《一旨成婚:冷妃霸上爱》 第1章:伤疤下的真颜 据流传后世的手抄本杂记《浮生列国志》所载:辛巳年的盂兰盆节,东海滨蓬莱国一夕之间毁于中原列国**。次年,已出嫁至中原的蓬莱圣女,殁…… 丙戌年,霜降之日。 宜安香、酬神,忌嫁娶、裁衣。 剔透月光之下,薄寒色的刀刃狠狠扬起,皎洁月色被挥落的刀刃一分为二,清冷洒落在女孩鲜血淋漓的脸上。 她痛苦尖叫,在声声哭喊中不能置信的凝视眼前那毁了她容颜之人。 “都是你!都是因为你!”持刀的女人在如寒蝉一般狂烈的颤抖,要死要活的叫骂:“为什么你不是个男孩,为什么你要是个女子!如果我生的是男孩,老爷就会将我接到府上去,让我入族谱。都是因为你,我只能做见不得人的外室!” “不……不……娘,这不怪我……这不是我的错……”小女孩哭泣着,捂着小脸的十指间鲜血肆虐。 尖锐的痛楚蔓延到全身,渐渐的,如一万只蚂蚁汇聚到心口,齐齐啃咬那幼小的心室,血肉模糊的剧痛令她几乎要心碎而亡。 那一天,她的母亲亲手划毁了她的脸。彼时的她,尚且四岁,却永远不会忘记,这年的霜降之夜,究竟有多么寒冷,多么漫长…… “娘……” 梦呓的嘤咛声自斗笠下菱唇传出,蜷缩在树下浅眠的黑衣女子,挣扎着破开了眼睛,然后,待看清了这个世界,才缓缓地,坐起身来。 又是这个梦啊,十三年来断断续续的上演。 那早已辞世的生母,只能在梦里见到,却仍是以那夜决绝伤人的姿态,一遍遍的入梦来寻她,发泄着昔年的一腔怨愤。 轻轻的,黑衣女子笑了笑,却没有一丝忧伤,仿佛在飒爽的笑声中便忘却那些沉疴噩梦,只坚定的信仰着未来。 站起身,纤腰束素,朝着附近的一汪镜湖走去。头上戴着的斗笠垂下一圈黑纱,将她的面容与清冷月色分隔开来。 行至湖边,望着那一汪黛蓝的湖水与夜色溶溶不分,女子揭下斗笠扔在湖边,一甩如瀑长发,任自己的面容被映照在湖面之上——那条从左眼下斜斜横亘到右脸颊的一道伤疤,深长、狰狞的不忍直视。 娇憨一笑,女子抬起纤纤玉手,揭下了那道伤疤。 霎时,令人屏息的真颜似将这寒冷的湖水催出芙蕖万朵,女子静静的望着水中那风流倾尽天下的人儿,嗤笑:“这道伤疤,纵然是治好了又怎样?还是贴个假的好!至少叫我知道,这世上究竟有几个人才是不以貌取人之辈!”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喊声,像是有人在呼救。 黑衣女子定睛望去,只见远远的过来三人,其中两人正持剑护着一名华服男子,再接着奔来的却是一群杀手打扮的人,迅速将那三人围住。 只听杀手们得意洋洋的喊着:“宸王,你想往哪里逃!有人雇我饕餮门务必杀了你,你还是赶紧去阎王那儿问问是得罪了什么人吧!” 饕餮门?要杀宸王吗? 黑衣女子明眸湛湛,转身走去,在杀手们尚未察觉之时,便高声笑着:“头先还以为饕餮门被武林合力给灭干净了,没想到这才一年不到,就死灰复燃!看来你们幕后的金主真不是等闲之辈啊!” 这笑声飒爽张扬,瞬间刺破了夜的肃杀,也引得众人齐齐投来目光,刹那间一派哗然。 那被追杀的华服男子,在扭头的一瞬当即屏住呼吸,只见清寒月辉下披着夜色的女子噙着洋洋洒洒的笑,阔步从容而来,那容颜可压群芳,那傲骨可倾天下,那明眸湛亮似一把上好宝剑开封出鞘、破光洗尘,只在弹指一瞬便驱散这黑夜的万顷肃杀! 面对众人惊艳而痴迷的神色,女子迎风大笑:“果真世人皆是以貌取人之辈,当真肤浅的可笑了!若不是因为听到熟悉的名字,我又怎会急急就以真面目现身?!” 众人相继一震,这方回过神来,仍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那绝世佳人,发问:“你与宸王是什么关系?!” 女子大笑:“我商国百姓谁不知道宸王乃当今圣上母弟,今日叫我见着你饕餮门意欲杀害王爷,我如何不管?” 袖袍潇洒一挥,指间拈起三片羽毛,喝道:“废话少说,拳脚下见真章吧!” 不等众杀手摆开阵势,便一跃而上,广袖飘扬之间猛然挥舞,指间的三枚羽毛急速射出! 下一瞬便是三声惨叫响起,三个杀手被羽毛直中眉心,哀嚎着倒地毙命。 “该死的,快杀了她!”剩下的几人这才意识到形势危急,当即联手合力,摆开阵势,将黑衣女子包围在其中。 第2章:牛刀小试 月光薄凉如锋刃洒在对峙双方的身上,黑衣女子再度拈起三枚白羽,冷冷发笑:“尔等作恶多端,能由得你们死灰复燃已经是我等的疏忽,又岂能由得你们谋害当朝王爷?” 她下意识的瞥一眼那目不转睛盯着她的华服男子,宸王,接着移回视线,道:“若是现在退去,我饶你们不死,若不走,那只好看谁先死了!” 杀手们早已因同伙之死而仇恨难当,纷纷大喝:“区区一个女娃还以为能打得过我们兄弟们吗?刚才是你偷袭,看我们这次不杀得你跪地求饶!” 说罢,群体攻了上来。 “姑娘留神!”宸王在这一瞬忍不住出声提醒。 黑衣女子却不过轻哼一声,唇角不改张扬的笑意,脚尖点地倏忽而起,两袖高扬似一只展翅欲飞的黑色凤凰,直面飞扑而来的强敌,铿锵低吟:“与我凤凰谷为敌,不自量力!” 闪电般的激斗瞬时拉响,但见那黑色身影如劲鞭一般穿梭回旋在几名杀手之间,如踏疾风骤雨,迅如流星赶月。 月色将这厮杀的画面渲染得更为眼花缭乱,宸王与两名护卫在旁盯着,皆牢牢握住各自的剑柄,精神紧绷。 陡然之间纤细的黑影破尘而出,双袖携了万千白羽,绕在女子周身打着飞旋,令敌人靠近不得。下一刻,她小手一挥,以内力带动无数羽毛化作锋利的兵器,铺天盖地袭向饕餮门众人! “啊!” “不!” “救命啊!” 惨叫声撕心裂肺的响起,却破不开那由羽毛编织而成的天罗地网。罗网一经覆下,强大的杀伤力便注定他们难逃死局。 夜风依旧凛冽森寒,此刻的地上已然铺开了一具具尸体。 黑衣女子睨着死了的杀手,收回目光,举步迎向宸王,抱拳朗声道:“深更半夜,王爷还是留在朝都王府里比较好,这郊野之地总会有些难以预测的危险。就像这饕餮门,原本一年前就被武林合力绞杀了,却不想死灰复燃。” 一语落下,却迟迟没有回音。 女子望着宸王,看着他心神震荡的表情和那几近着迷的眼神,不由的冷声而语:“听闻王爷再过不久就要迎娶奉国大将军之女作王妃了,既然如此,还是快点回去,也少让当今圣上cao心。” 宸王如梦初醒,那一双星眸蓦地沉了下去,良久才开口发问:“可否知道姑娘的芳名?” 女子却转了身便走,道一声“无可奉告!”,大袖潇洒一挥,窈窕的身影渐渐融入黑夜之中。 月色清冷如旧,夜风呼啸之间,吹皱那黛蓝的镜湖水,亦吹皱了宸王的心湖,翻荡起千层涟漪。 他出神的望着已然望不见的女子,心中,却鲜明的烙上那潇洒爽厉、倾世绝伦的黑色仙影…… 如果,他可以娶她,而不是娶奉国大将军之女,那该多好! 镜湖水边,袖下素手如月,女子一手将一张容貌普通的人皮面具贴在自己脸上,另一手捡起斗笠重新戴上,放下斗笠边缘的一圈黑纱,罩住面容。 她望向那华服男子伫立的方向。 原来,那人就是宸王,也是她这个奉国大将军之女即将要嫁的夫君。 儿时与他做过几天玩伴的,便是他那时的一句戏言,闹出这桩婚约。想来,这么多年过去,已长成伟岸男子的他,定然后悔当初信誓旦旦的童言吧! 而她,原本恣意江湖,畅快得很,却因着宸王一年前领兵大败周国,当今圣上便发了谕令唤她回朝与宸王完婚以喜上加喜。也因着这道谕令,那容不下她的奉国将军府,将她这外室之女接回家中,作了三小姐。 可这么多年她都在凤凰谷中学艺,对宸王哪里有什么男女之情?只是责任使然罢了。若是那宸王能好好待她,她便一心相夫教子,如若不然,她定回江湖上去! 思及此,女子望向远方的朝都城,依稀可见阑珊灯火星星零零的散落着。 今晚出来的这么久,也该回去了。再过几天便是爹的生辰,她这刚刚认祖归宗的女儿,自然是要好生对待的吧。 爽朗娇憨的一笑,她悠悠起身,纤影如飞舞在低空的黑色凤凰,直往朝都城而去…… 第3章:让她给我爬过来认错 这年,正是大商国昭宜五年,旧历己亥年甲午月己巳日。大商奉国大将军百里越的四十四岁生辰,就在几日之后的腊月初九。 初八的那日,是难得的好天气,搬个躺椅在院子里半躺着,没得半点冷风,反倒能晒到冬日的暖阳。 奉国大将军府的后院,那半靠在躺椅上晒太阳的红衣少女,闭着双眸,发出一声满足的长啸:“好天气啊,这个冬天难得有一天这样暖和的,真像极了我们凤凰谷啊!” 忽然,有个彩色的球体被从空中抛来,眼看着就要砸到红衣少女的脸上,却见她微微扬袖,将那物体直接给拍飞了。 “哎呀,我的蹴鞠!” 那边秋水伊人的女声含着担忧响起,随后是一连串靠近的脚步声,接着便是劈头盖脸的抱怨:“百里九歌,你竟然将我的蹴鞠打飞了那么远,还不快去给我捡回来?” 红衣少女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望向眼前焦躁的紫衣少女,她的嫡妹百里紫茹,大喇喇笑道:“你的蹴鞠差点砸到我,还让我给你去捡?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百里紫茹脸色一变,斥道:“百里九歌,你一个外室的女儿初回家门别太嚣张了,谁是嫡谁是庶,你可要记着点。” 百里九歌瞧她一眼,继续闭目养神,像是没听见她的话。自己素来懒得与不对盘的人多费口舌,不搭理便是。 “百里九歌,你若是再不去给我将蹴鞠捡回来,我就请爹爹把你再送回外头去!” “……” “喂,百里九歌,你是聋了还是哑了?竟然不回答我的话!” 就不搭理。 这下百里紫茹直如乌云盖顶,说也不是走也不是,正进退两难着,忽见管家的老婆找了过来。 那管家婆嫌恶的望了长相平平的百里九歌一眼,又挂起满脸谄媚的笑,凑近了如秋水伊人的百里紫茹,笑嘻嘻道:“四小姐,明儿个就是咱将军老爷的寿辰了,原本老爷要请‘画仙子’白蔷姑娘前来捧场,可谁知白蔷姑娘近日抱恙,是来不得了。老爷想了想决定寿辰从简了办,令咱府上三位未出阁的小姐一人做一份点心,献给老爷来尝。奴婢相信四小姐的厨艺一定能让老爷震惊不已的。” 说罢立刻换了叱喝的语气,对百里九歌道:“三小姐听见了吗?江湖粗人,还是临时抱佛脚去吧。” 百里九歌无语。自己虽是常年在凤凰谷,可师父与师兄的一日三餐可全是她在负责的,管家婆何必狗眼看人低呢? 懒得解释。 管家婆见状,心中更是觉得这初来乍到的三小姐不单长得不怎么样,还心高气傲的很,真是败坏家门。于是冷哼一声,转而巴结百里紫茹去了,还特意去将百里紫茹的蹴鞠捡了回来。 从头至尾,百里九歌都没再理会那两人,她小憩到精力充足时才起来,接着便去了厨房为爹准备寿辰的点心,约摸折腾到戌时,做好了一盘精致的梅花香饼。她将盘子放进了储物柜里,打了个哈欠,便去睡觉去。 翌日初九,正是奉国大将军百里越的寿辰。 今年的百里越一反往年大cao大办的习惯,反倒来了个阖家庆祝,顺带着考验起女儿们的厨艺。 百里越膝下有一子四女,长子在外统军鲜少归来,二小姐是家中的嫡女,早两年嫁去宫中作了贵妃,剩下的三位小姐算上百里九歌还都是未出阁的室女。 在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和众人的庆贺声中,这三位小姐端着各自的点心来到了上座的百里越面前,请他一一品尝。 “老爷啊,要妾身来说,今日画仙子白蔷姑娘无法到场,还真是遗憾的很。不过你看女儿们各个心灵手巧,也很欣慰不是?” 百里越身旁坐着的大夫人赵倩,头梳单刀髻,一身雍容华贵之态。她望着三位小姐,眉开眼笑的问道:“老爷想先尝谁的?” “红绡吧,毕竟红绡是长女。” 一袭素绒绣花袄、打扮得中规中矩的百里红绡一听被点了名,顿时有些紧张,身为庶长女的她从未想过百里越会先品尝她的点心。不由道:“爹爹,这是红绡亲手做的如意糕,孝敬爹爹四十二岁大寿,愿爹爹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她朝前走了过去。 可还没走到百里越面前,赵倩却蓦地指着百里九歌手中的盘子说:“老爷,你看九歌做的是梅花香饼呢,妾身最喜欢吃那个了,要不老爷还是先尝尝九歌的点心吧。” 百里越笑答:“也好,那九歌,你上来吧,红绡先等着。” 百里红绡眼神一暗,低垂着头停了脚步。 百里九歌却只昂首挺胸的笑着,快步而来,笑道:“爹和大娘请用!九歌厨艺不佳,还请包涵!” 赵倩的眼底闪过一抹厌恶,却笑着抓了个梅花香饼递给百里越,“来,老爷,先尝尝看味道如何。” 百里越看似很高兴,就这么被赵倩喂了半个梅花香饼下去。众人都等着百里越开口评价,可谁想这时,百里越忽然两眼一直,抱着肚子抽/搐起来,再接着竟猛地口吐白沫,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险些晕过去了。 “天啊,老爷!”赵倩吓得手中另外半个梅花香饼掉地,惊慌失措的呼着:“快!快去请大夫来!快去啊!” 众人一片慌乱,谁能想到百里越竟在吃了百里九歌的一块梅花香饼后便出了异常反应? 顿时,慌乱中的众人将目光投射在百里九歌身上,质疑的、愤怒的、毒辣的,应有尽有。 大夫很快被请了过来,给百里越一诊断,立刻宣布:“大将军中了微量的雷公藤!”为百里越服下药后,又检查了百里九歌的梅花香饼,道:“毒就是在这饼子里面!” 瞬时,百里九歌便感受到无数道目光在凌厉的刺着自己的全身,像是要划破她的皮肤、刺穿她的骨髓。 心中一阵恼怒,却是明眸湛湛的扫视这大堂中所有人,最后望向已经缓过劲的百里越,义正言辞道:“毒不是我下的,我问心无愧!” 百里越的脸色漆黑如锅,像是根本不信百里九歌所言,愤怒的咆哮:“我容许你进家门,让你认祖归宗,你却不知道感恩!你看看红绡、看看紫茹,再看看你自己是个什么德行!” 他吼道:“管家婆,把百里九歌给我拖到柴房去,抽她三十鞭子,让她给我爬过来认错!” 第4章:找出陷害者 不等百里九歌辩解,家丁们一拥而上,当头的一个奔得最快,巴不得抢头功。 眼看着飞扑而来的家丁,百里九歌娇憨一笑,下一瞬竟抬腿猛地将那家丁给踹飞出去! “哇呀!”家丁在倒飞中又砸了好几人,摔成一堆叫苦不迭,后面跟来的几人当即被吓傻,停在了中途。 管家婆连忙喝道:“你们这帮没用的饭桶,还不快照将军说的做!” 家丁们露出胆寒的表情,只得硬着头皮再度扑上去。 百里九歌冷冷一哼。想抓她鞭笞?门都没有! 来一个,踹飞一个! “哎呀!” “痛哇!” 家丁们哪里知道三小姐有这样大的力气,竟将他们踹得飞出去好远,摔得腰酸背痛,各个都震惊的望着大厅当间那风火一般的红衣少女。 但见她昂首挺胸,铿锵道:“我说了毒不是我下的!非我所为之事,由不得被你们泼脏水,今天这事情根本就是有人陷害我!” 可她话音才落,后脑勺却忽然挨了重击。百里九歌只觉得脑中一麻,接着眼前便浮上一片黑暗,失去了知觉。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见百里九歌晕倒在地,而她身后竟是神不知鬼不觉溜过去的赵倩,手中还拿着一盏青花琉璃盏。 “老爷,这丫头怎么这样目无尊长?实在是该打啊。”赵倩喘着气,激动的说道:“三十鞭子都是少的,妾身觉得至少应该五十鞭子!” 百里越冷冷一笑,对管家道:“一百鞭!” 管家立刻领命,管家婆也赶紧招呼家丁将晕倒的百里九歌拖去柴房行刑。 啪。 粗重的鞭子打下,刺骨的剧痛瞬间袭过百里九歌的全身。 “唔……” 啪。 第二鞭子抽下时,那剧痛宛如一盆开水直直淋在脑顶,百里九歌瞬间惊醒,当下只见那又粗又长的大鞭子三度挥下。 “唔!”随着“啪”一声的鞭响,百里九歌闷哼一声,倔强的咬紧牙关,才没让惨叫冲出檀口。 此刻挥着鞭子的正是管家婆,原本打得相当卖力,却在接触上百里九歌的目光时,禁不住浑身一抖。 只见那双明眸中似绽出一对宝剑,那样凛然而凌厉的宛如能切开周围的一切。管家婆甚至感觉自己的身体也被那目光割成了两半,这一瞬强烈的恐惧令她手间微颤,鞭子竟掉在地上了。 旁边的管家见状,奚落道:“女人家真是婆婆妈***,这点事情都办不好,怎么向将军交代?”说着便捡起鞭子,推开管家婆,狠狠一鞭子抽在百里九歌身上! “啊!”强力的剧痛令她终于忍不住叫出声。 此刻百里九歌的双手双脚都被绑得结结实实,就这样被丢在地上像个畜生似的遭人毒打,百里九歌拼了命的要以内力撑开捆绑自己的绳子,奈何无论怎样也撑不破,而管家那又粗又重的鞭子还在不停的摧残着她! 疼。 剧痛无比。 她甚至能听见衣服被打破、血肉被扭作一团的声音。 那些已然皮开肉绽的地方还要被下一鞭子继续摧残,伤口更深,鲜血溅出,浑身都是鞭痕累累、体无完肤! 一滴鲜血溅在了唇边,屈辱的味道淌进了口中。她咽下口去,在心中告诉自己——今日下毒之事,她必要查出究竟是谁陷害了她! 忍完这一百鞭子的时候,百里九歌只觉得自己是从修罗场爬出来的,披着一身鲜血,将她那艳红色的罗裙染成深深浅浅的颜色,衣衫碎烂,血肉模糊。 她拖着残破的身躯靠着一张桌子才站起身来,吃力的撞开柴房的门,奔回自己的房间。 受了如此重的伤,她根本无法净身,只得换了套干净衣服,运功稳住气息,接着才走下床,朝着将军府的正房走去 当已经准备就寝的百里越听婢女通报说百里九歌找来时,冷笑着对已经卧在榻上的赵倩说:“那个贱种,居然还有力气过来认罪。”接着才让婢女去唤人进来。 他冷冷的望着被鲜血染了半红的百里九歌,冷声问着:“不是说过了让你爬着进来吗?谁许你走进来的!” 百里九歌心下酸涩,道:“我就是想来问问爹,您的身体现在怎么样了。要是无碍,便容许我明日再为您做一份点心。我亲自吃了再给您,这个小小的要求希望爹能应允。” 百里越双眼眯成两条窄缝,盯着百里九歌寻思了良久,方才冷笑:“好,那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 “多谢爹的成全。”只有把握住这次机会,她才能洗白自己。 告辞退下,百里九歌扶着门框歪歪扭扭的出了正房,又对门外行过的下人们道:“去通知所有人,爹命我明日再为他做一份点心!” 接下来,便要想方设法,让那陷害她之人自己跳出来! 第5章:略施小计,拆穿凶手 当晚,百里九歌再度来到厨房,重新做一份梅花香饼。 她将灯烛点到最亮,口中哼着在凤凰谷时师兄交给她的歌谣,努力的无视残破身躯的剧痛,终于,将一盘梅花香饼做好了。 一如上次,她仍将点心放进储藏柜里,又在厨房中埋了点手脚,这才回房。 翌日,百里越召百里九歌来献点心的时候,全府的仆役丫鬟都扒在外面瞧着,而大夫人赵倩、二夫人班琴、大小姐百里红绡和四小姐百里紫茹,以及其他人等也全都聚集在了大厅之内,就等着看热闹。 百里九歌环视着这大群人,心中道一声“正好”!他们来得越齐全,她拆穿凶手的几率就越大! 如是想着,她从手提的木箱中端出了点心,道:“这是我昨晚新做的梅花香饼,爹,我这就尝一块给您瞧瞧。” 说罢抓起一块香饼吃了下去,稍待片刻后,冷冷一笑:“我已经证明了,没有毒。” 百里越眯得窄细的眼死死的盯着百里九歌,似是鄙薄的轻哼:“别以为这样就能抵消你谋害你爹的大罪。” “爹此言差矣!” 只见百里九歌再度打开木箱,竟端出了另一盘梅花香饼。 她冷笑:“众位可知,这一盘才是有毒的,而我进献给爹的那一盘香饼,却是我今早寅时起来重做的一份!” 众人发出不解的疑问,面面相觑,这其间有人露出心虚的脸色。 百里九歌再言:“昨晚我先做了一份梅花香饼放在储藏柜里,在柜子前洒了几枚涂有浆糊的羽毛,待我早上去厨房时,我的香饼果然被人下了毒。于是我重做一份,并将原来的这份一起带来。所以——” 她放下木箱,抱拳朗声道:“恳请爹爹下令瞧瞧在场的各位谁鞋子底下沾了白色羽毛,便是那人两度陷害于我!” 众人发出此起彼伏的低呼声,百里越却蓦地脸色一沉,斥道:“胡闹什么!我就免你的罪,回屋待着去!” 免罪?百里九歌又怎听不出百里越的意思分明是要袒护陷害她之人,她冷声道:“我说过了,不是我做的事,谁也别想往我头上泼脏水。我没有罪,只是想讨回公道,问问那个陷害我的人到底是对我有何不满,我没工夫去跟你斗心眼,赶紧站出来把话说清楚!若是没那个胆量承担罪名的话,就别怪我亲自把你揪出来!” “哎哟!” 人群中忽然发出一声娇呼,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只见百里紫茹唇色发白,脸色发青,额角似有盗汗。她虚弱的粗喘着,捧心蹙眉,看着弱不禁风的身子朝着身旁的百里红绡栽了去。 “四妹妹,你怎么了?”百里红绡连忙掺住她。 赵倩一见小女儿身体不适,连忙走过去揽过百里紫茹,关切的询问:“怎么了?是心绞痛又犯了吗?” “嗯……好疼……我的心……好疼……”百里紫茹气若游丝的回应着,盈盈水眸几欲落泪。 百里越忙说:“赶紧送四小姐回房休息,请郎中过来。今日的事情到此为止,九歌,你也下去吧!” 眼瞅着赵倩扶着百里紫茹,在一群下人们的簇拥下涌了出去,百里九歌的眼底浮起愤怒的火光。 什么身体不适!什么心绞痛!分明是怕被当众揭穿便装病遁了!这对母女一唱一和,简直卑鄙龌龊之极!当她百里九歌是什么人?这次的事才不这样就算了,她决不允许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长发一甩,百里九歌转身追了过去,无视百里越的斥骂声从身后传来,一股脑的便杀向百里紫茹的院落,一路上正巧看到白色的羽毛尖从百里紫茹的鞋底漏出来。 “百里紫茹,把话给我说清楚了!” 但见百里九歌风风火火逼到了刚踏进院子里的百里紫茹面前,挡了她的前路,凛然发问:“我素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陷害我?别以为这点小计俩就想瞒了我去!” 百里紫茹的眉头蹙得更厉害了,悲惨捧心的模样仿佛是要将心给呕出来。下一刻,啪嗒啪嗒的泪水从那双水眸中落下,百里紫茹凄凄切切的嘤咛:“九歌姐姐……我真的没有陷害你啊……我好难受,好难受……” “百里紫茹,你再装!”百里九歌的声音低了八度,“别跟我玩这一套,有话直说,休要想着插科打诨!” “我……我……”百里紫茹委屈的哭着,忽然一口血喷出来,竟是眼睛一闭,软绵绵的倒了下去。 “我的紫茹啊!”赵倩赶紧接下了百里紫茹,再望向百里九歌时,那眼底一派浓浓的鄙视和憎恨。 但转瞬,却又见赵倩焦急的恳求起来:“九歌啊,紫茹的心绞痛耽误不得,你就先别阻拦了好不好?要是紫茹真有什么差池,你可就落下杀人的罪名了啊。” 杀人的罪名? 百里九歌不由的扬唇冷笑。 好一套天衣无缝的说辞,好一对逢场作戏颠倒黑白的母女!以为这样就能吓唬得住她么? 她偏不让开! 就在这时,大小姐百里红绡找了过来,唯唯诺诺的朝着赵倩行了礼,赶忙拉住百里九歌的手,耳语:“三妹妹,你先和我过来一下,我与你说些事。”边说边拉着百里九歌往院子外走。 百里九歌冷然扫了赵倩和百里紫茹两眼,终究是跟着百里红绡离开了这个院落。 第6章:伪善的百里紫茹 百里红绡拉着百里九歌走到后院,在寂静无人的大石头下松了她的手,张望着四周可有人影。 百里九歌对这种畏首畏尾的行为实在看不过去,说道:“自我回了奉国将军府,就只见大姐小心翼翼的过日子,处处看人脸色。大姐,你就不能昂首挺胸的做人吗?” 百里红绡怕得连忙做了个“嘘”的动作,生怕教人听见,这才无奈的叹气:“你我同是庶女,也该知道嫡庶之别,像我们这样庶出的,说得好听点是小姐,说得难听点那就是寄人篱下,只比那些为奴为婢的好一丁点罢了。” “那又如何?”百里九歌道:“我想怎么活是我的事情,谁都干涉不了我。要不是因为我得嫁给宸王,我根本就不会回百里家还待上这么久!” “三妹妹,你……”百里红绡惊恐的盯着百里九歌,又赶忙看顾了周围,确定没人后才松了一口气。 她斟酌了半晌用词,方道:“三妹妹,我拉你过来,就是想告诉你,紫茹陷害你的原因。” “这么说你其实整件事情都清楚?” “不,别误会。”百里红绡连忙解释:“我只是觉得,看紫茹方才的表现,应该是她陷害了你,而且恰巧我能猜出她的动机。” “什么动机?” “是……紫茹她一直暗恋宸王殿下。” 百里九歌略怔了怔,就在百里红绡以为她会气恼纠结之时,却不料百里九歌竟噗的一声大笑起来。 “就为了这个?”她笑得异常璀璨,唯有瞳底深处绽出几丝致命的冷光,“既然紫茹喜欢宸王,就让二姐去求皇上让她代替我嫁啊,我正好回江湖去,两全其美不是?二姐如今位居贵妃,正是得宠的时候,皇上难道还听不进二姐的枕边风吗?” 这张扬的笑声毫不畏惧的飘散开来,惹了不少下人张望,将百里红绡吓得脖后都泌出冷汗了,连忙掐住百里九歌的手腕催促道:“三妹妹别再信口开河了,婚约这事情哪能说变就变的,那样岂不就是儿戏了?总之听我一言,赵倩是将军夫人,膝下又有大哥二姐和四妹,爹遇事了是肯定会顾着他们的。你往后可千万别再惹紫茹和赵倩了,我这是为你好!” 百里九歌摆摆手,笑道:“大姐的心意我明白,只不过我这人率xing的惯了,绝不向那些虚假的人低头。今日这事我就先搁着,过一段时间再去和紫茹说清楚!” “三妹妹,你怎就不听劝呢,唉……”见百里九歌如此,百里红绡也只得无奈的一叹。 当晚,百里九歌在房间内给自己上了药,正准备用膳时,忽然被婢女敲开了门,告知说百里紫茹有请。 百里九歌这便套上艳红色的罗裙,信手一梳如瀑长发,出门去百里紫茹的院落。 在那装饰秀气又华贵的卧房中,百里紫茹虚弱的倚在绣花枕上,泛白的唇无力的一张一合:“……九歌姐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陷害你的,其实我只是想给你的梅花香饼里洒一些梅花花瓣研磨的粉末,可以增味的,却不想……错拿了治疗心绞痛的雷公藤。我也不知道,雷公藤若是用量不对就会有毒……” 她说着,水目中满是自责和愧疚,一滴泪破开眼眶滴在了被子上,她抬手抹下泪珠,那楚楚可人的模样当真是我见犹怜。 百里九歌不由冷笑。事到如今,百里紫茹还想扮演无辜吗?为何这俗世中的人们一个个的竟是如此光怪陆离?这讨厌的奉国将军府,自己真想赶紧离开! 于是冷声道:“我还是那句话,少来这套,白痴才会相信你的这番说辞。我还没吃晚饭,没工夫听你胡言乱语,等你病好了我自会再来。” 撂下百里紫茹,百里九歌匆匆回到了房内,索xing饭菜都还冒着热气的,不然这大冬天的吃凉饭凉菜可就不妥了。 她赶紧坐到桌子边,快速将饭菜扫荡一空,收拾了一番,便上榻就寝去了。 当晚,明月如钩,百里九歌卧在榻上,睇向窗外那明晃晃的弯月,依稀觉得月光像是黛湖上的波光似的在隐隐颤抖。 就这样远远的瞧着,很容易便心驰神往,百里九歌的心神飞跃出去,随着月光,洒落于远在周国的凤凰谷。 自打自己离开凤凰谷回到大商国都朝都,已有几个月了,师父和孤雁师兄,可都还好?几个月没尝到她做的饭菜,他们怕是都不习惯了吧。尤其是孤雁师兄,素来耐xing有限,或许再过几日就会来朝都找她也说不定呢。 想着想着,那些过往的回忆,快乐的、傻里傻气的、哭的笑的片段,一个接一个的在脑海中淌过,唇角不禁的弯出一道弧线,带着纯真的笑意。 可是忽然间,百里九歌察觉到自己的身体似有些不对劲。 她猛一回神,这才感受到自己呼吸紊乱、心浮气躁,身子像是脱水了似的没力气,且体内不断的翻涌着陌生的热潮,烧得她连脸颊都在发烫。 这样的症状百里九歌又怎会不知是什么? 自己竟然中了合欢散! 可这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难道是…… 目光挥向那张已经空了的瓷碗和碟子……难道是晚饭?! 她急急撑着床柱,拖着无力绵软的身体站起来,想要过去查看。 谁知刚刚离开床榻,视线便捕捉到窗外有个可疑的人影一闪而过,再接着竟是门被撞开,一个上身不着寸缕的大汉闯了进来! “啊,妞儿,原来你在这儿呢!”那大汉yin/笑着叹道。 百里九歌心下一凛,一个念头猛地击中了她,难道——这又是百里紫茹做的?在自己吃晚饭的时候将自己叫去,真正目的却是为了下药?! 百里九歌握紧了拳头,望着一步步逼来的壮汉。魁梧的身躯投下的影子将百里九歌完全覆盖。 黑夜中仰视那充满侵略xing的不堪面目,百里九歌不惧反笑:“哼,你们当我百里九歌是什么文弱女子吗?若以为这样就能毁了我,那就是痴人说梦了。这回,谁都别怪我不客气!” 第7章:一惩众恶 那壮汉一身的酒气,想是喝酒壮胆了的,此刻见了一个双颊绯红、娇吐如兰的女子就在眼前,顿时色相上脸,垂涎三尺,猛地狼扑了上来。 “走开!” 百里九歌狠狠一脚踹了过去,却因中了合欢散而使不出太多力气。 壮汉被踢得踉跄了两步,不能置信的大瞪双眼,低吼道:“力气倒是不小!”接着又yin/笑起来:“小妞儿,你就别再抵抗了,乖乖从了大爷我吧。爷知道你中了药也不好受,还是让爷来帮你灭火好不?” 百里九歌轻蔑的笑道:“你若敢过来,我就让你终生不能人道,你可想清楚了。” “呵!口气真大!”壮汉被激发了斗志,撸起了双臂,故意顶顶胯,yin/笑:“说不定待会儿爷这东西还会让你用了还想用呢!” 话音未落,便朝着百里九歌扑了上去。 一抹寒芒划过湛亮的眸,如破尘的宝剑启封而出。 只见百里九歌的指尖拈起一枚白羽,猛然出指,白色羽毛如疾飞而出的刀,电光火石之间,不偏不倚的命中壮汉两腿间的工具! 壮汉立时发出一阵惨叫,捂着裤裆软了下去,却还不等跌在地上,迎面百里九歌一脚踹了过来。 这次的力气巨大无比,壮汉在嘶声惨叫中像个脱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的砸在硬邦邦的石砖上。 “走开,别挡我的路!” 又一脚踹来,壮汉整个人被踢飞砸在了树干上,吃了满口的树皮。 百里九歌再不管他,身如疾风般,用最快的速度冲向中庭的水池,跳了进去。 水花飞溅,腊月的冰水瞬间冻得百里九歌一个狠哆嗦,却也快速冷却了她体内的合欢散。 她忍住冰冷,憋住气息将全身浸没在水中,想借助冰水尽快消去合欢散的药xing。 这时,远远的传来了脚步声,是很多人的脚步,正杂乱无章的朝这边跑来,越来越近。 百里九歌伸头破水,长发甩出一长串水花,正好溅在率先过来的赵倩脸上,冻得赵倩惊叫一声,半晌才回过神来,激动的喊道:“你、你怎么在这里?”话出口时才意识到说漏嘴了,赵倩赶忙道:“九歌你没事吧,我听到男人的声音了,赶紧叫了大家都过来保护你,怕是你的房间进了盗匪。” 保护她?还叫了这么多人? 百里九歌只想冷笑。 瞧这兴师动众的阵势,分明是想来捉jian成双的吧! 目光移动,刺在同来的百里紫茹脸上,这湛亮如剑刃的目光令百里紫茹感到无所遁形,连忙捧心蹙眉,虚弱的呢喃:“九歌姐姐,你为什么还不上来?难道真是有男人闯了你的香闺,害得你……”她担忧的询问:“你真的没事吗?有没有被男人占到便宜?” 百里九歌直直盯着岸上的一对虚伪母女,霍然笑得璀璨如宝石,不带一丝雕琢掩饰,“大娘,紫茹,你们靠近一点,我有事情要和你们说。” 两人相视了一眼,排开众人,走到了池边,低下身,正等着百里九歌开口,谁知水中的人竟猛地抓住她们的衣襟,将两人扯进水中! 扑通两声,母女俩尖叫着被冷水香没,吓得众下人们顿时乱了套,蜂拥而来要将两人拉上去。 母女俩连着呛了好几口水不说,还冻得要死要活,拼命的将手伸向岸上的下人们。 赵倩眼看着自己就要被拉上去,谁知肚子上忽然被人从水下狠狠踢了一脚,顿时赵倩的身子被冲到水池中央。 “娘!”百里紫茹吓得哀啼,蓦地也被人狠狠踢了肚子,跟着一起坠到池子中心去了。 母女俩都不会游泳,惊恐的拼命去攀扯对方。两人你拽我推的哭嚎叫嚷,像是两个疯子扭打在一起,浮浮沉沉间发髻全乱了,彼此的脸上还多了一道道抓痕,水花被溅得乱飞。 “快、快跳下去救大夫人和四小姐啊!”有人急切的呼喊。 接着便有家丁准备跳下水池,谁知就在这时,那池水霍然溅开三尺高,冰冷的水将岸上的人全都逼得退后三尺。 只见一道红色身影打着旋破水而出,旋转中洒出的水滴似刀刃割在众人的脸上,疼得直想闭眼睛,却又偏生的被这华丽的一幕震撼得目不转睛。 空中人那湿尽的长发分割了清冷月色,一半映在那一袭艳红罗裙之上,红的似要逼退整片黑夜;另一半投射在女子脸上,明明平凡的脸孔却在这一刻显得无比撼动人心,女子双眸明亮如月出皎兮,涤荡暗夜尘埃。 百里九歌霍然纵声大笑,笑声如一片绚烂霓虹穿透黑夜。她在众人惊愕的表情中,霍然狠狠踩了赵倩和百里紫茹的脑袋,借力一跃上岸。 赵倩和百里紫茹尖叫着沉了进去,互相抓扯嘶嚎,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重新回到水面,刚吸了半口气,却又被彼此给拖累得沉进了水里。 “救命!” “救命啊!” 两人狼狈不堪的喊着。 就在这时,远远的传来百里越的声音:“一群废物,还不快跳下去救人?!” 第8章:不公的对待 家丁们如梦初醒,赶紧手忙脚乱的跳进了池子中。池子里顿时像是下了满锅的饺子,家丁们一入水后纷纷寒战凛凛,忍着冰冷朝着中心的两人游去。 夜风甚寒,百里九歌立于风中,眉目朗然,全然不介意湿透的身子在风中要禁受怎样的冷。 百里越吼道:“不肖女,你到底干了什么,从实招来!” 这般不分青红皂白的问话,如利箭穿透百里九歌的心,她倔强的不理会心口的痛,冷声发笑:“爹为什么不去问问大娘和四妹妹都对我做了什么?或者,我这里还有个人能告诉爹一切,我这就让爹见见他。” 话音落,但见红色身影如电光掠过,晃乱了众人的眼睛。下一刻,百里九歌已出现在远处的一棵树旁,抬腿便将适才那个跌在树干上的壮汉一脚踢了过来! “哇啊!” 壮汉在惨叫声中从众人的眼前飞过,笨重的身躯跌落池边,滚了三圈,掉进了水池中,溅起高高的水花全都打在百里越的脸上。 恰好这会儿赵倩和百里紫茹被拖到快要上岸了,忽然头顶上一个庞然大物砸下来,母女俩惊叫着又被压回水中,连着呛得眼泪直流,狼狈不堪。 百里九歌放声嗤道:“活该!” 众人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把母女俩连着那壮汉一并弄回了岸上。 赵倩和百里紫茹的头发已经全乱了,衣衫被撕得到处破烂,胳膊上、脖子上、脸上全是彼此的抓痕,狼狈的像是鬼怪一般。 百里紫茹一时激动,指着百里九歌骂道:“你竟然把我和我娘拉进水里,还踩我们的头!外室生的就是外室生的,这般粗野,竟然还指望能当上宸王妃,我看除非是老天爷瞎了眼!” 话一出口,众人全都震惊的盯着百里紫茹,没想到素来如秋水伊人般柔弱矜持的四小姐,竟然、竟然是这等模样…… 质疑的目光从四面八方射来百里紫茹的身上,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多年费心维护的形象一夕尽毁,气得脸色煞白如鬼,索xing破釜沉舟了,冲上去朝着百里九歌扬起手来,重重挥下! “哇呀!” 不想百里九歌瞬间拽起那壮汉挡了一巴掌,这下,壮汉那原本就沾了树皮的脸高高的肿了起来,他满脸挂彩,呲牙咧嘴,那模样难看之极。 “啊?你……”百里紫茹完全没看到百里九歌的动作,待这巴掌下去时,愣的怔住。 壮汉被推到地上,仍还捂着裤裆哀啼。 百里九歌目光犀利,横扫过众人,冷笑:“百里紫茹,我们现在就把话说清楚!你在我给爹做的梅花香饼里下毒陷害我,装病想要摆脱责任。今晚我中了合欢散,这个男人就闯进了我的房间,原本我无法确定是不是你所为,可你跟大娘如此殷切的跑来我院子里,言语之间尽是疏漏,分明是不打自招!” 袖子一挥,揪着那壮汉的头发将他拽起来,喝道:“老实给我作证!只要你说实话,我就还你人道!” 壮汉一听,还犹豫什么?没有任何事比得上他能再“举”! 连忙嚎叫:“俺说!俺都说!是大夫人和四小姐雇俺来的!俺根本不知道是要让俺对付三小姐啊!” 百里紫茹连忙否定:“你这流氓地痞,分明含血喷人!” 赵倩则跪在了地上,抱住百里越的腿,泪眼汪汪的诉道:“老爷,自打九歌回来家门,妾身一直待她如己出!九歌若是不喜欢妾身,妾身不会怪她什么。可是她怎能找来这么个不三不四的骗子,侮辱妾身与紫茹的清白?老爷,你看紫茹都伤成那样了,她还有心绞痛……” 一说到心绞痛,便见百里紫如两眼一直,捧着心口呻/吟起来,身子虚软的朝后倒去—— “哎呀,我的紫茹啊!”赵倩赶紧爬起来将百里紫茹接下。 百里越的脸色也变了,焦急的揽过百里紫茹,询问:“紫茹,你怎么样了?” 百里紫茹满脸泪痕,虚弱的哭道:“爹,我心口又疼了……九歌姐姐怎么可以这样诬赖我,还踢我和娘……”她几乎哮喘着嘶喊:“爹!爹!我……我觉得心脏疼的要爆炸了,我害怕活不到明天,那样就没法为爹承欢膝下……” “紫茹!紫茹你坚持住啊!”赵倩和百里越不断的喊着:“快,请郎中过来,快去啊!” 眼瞅着这一幕,百里九歌的手紧紧的握起,掌纹处传来了指甲的刺痛。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 明明已经揭穿了百里紫茹和赵倩的诡计,可爹却如此不公!他眼中只有百里紫茹那子虚乌有的心绞痛,根本没有公道黑白!百里越,他根本就不当她百里九歌是他女儿! 气愤难当,百里九歌喝道:“我虽多年身在江湖,却也知道世俗里人分三六九等,嫡庶之别相差严重。可我万万想不到,大商国声名煊赫的奉国大将军竟然待人如此不公,若是还心安理得的话,真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 百里越的动作一僵,却下意识的扶稳了百里紫茹,凹陷的眼窝下的两只眼睛狠狠的瞪着百里九歌,那眼神近乎残忍恶毒。 他忽然指着那壮汉,发令:“此人蛊惑三小姐误入歧途,差点害了夫人与四小姐,将他杀了丢去城外!” “大将军……大将军饶命!饶命……啊……”壮汉吓得魂不附体,下一刻众人便扑了上来,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一个大活人倏地便浑身开孔,死在了百里九歌的脚下。 她望着猩红的血蜿蜒到自己的鞋底,再望向已经与赵倩、百里紫茹一起离去的百里越,唇角,不由的挽起一道讽刺的弧度,透出的冷意,比这腊月的寒冬还要冻彻人心。 她放声大笑,笑得恣意无邪。 她笑周围这些所谓的亲人各怀鬼胎,笑这光鲜的奉国大将军府光怪陆离,笑这俗世庸人们良心都被狗吃了,更笑世人之痴,蔑世人之恨,痛恶世人之贪之嗔! 就连刺骨的冷风,也仿佛在冷眼看着百里九歌的境遇,将她单薄的身子一寸寸的冻成了冰。 红/袖高扬,罗裙飞荡,百里九歌扫袖纵笑,无视下人们各异的眼神,转身而去…… 第9章:忍无可忍,质问宸王 几日之后,百里九歌才听说,百里紫茹这次的心绞痛发作极其严重,差点没了命。百里越为此连告了几天的假不去上朝,在府中陪伴百里紫茹,直到她终于渡过难关恢复健康。 而因着百里紫茹的“重病”,府中的下人全被调度去照顾百里紫茹了,百里九歌这里便门可罗雀,清净异常,唯一一个来访者也掩人耳目的,进了门就赶紧关门关窗,拉着百里九歌的手躲到屏风后面,方才小声说:“三妹妹,这些日子你受委屈了。” 这会儿百里九歌一只手里还端着杯蒙顶石花茶,她朗朗笑道:“多谢大姐关心,我心胸够开阔,还不至于成天想着别人的错而折磨自己。只是对这奉国大将军府我当真是失望透了,这些天我想过了,与其在这儿继续忍着,不如干脆去问宸王到底想什么时候cao办婚事,至少嫁了他我还能换个环境,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百里红绡叹了口气,自知自己是做不到百里九歌那样畅怀洒脱,只得安慰:“三妹妹能想开便是好的,只是,女孩子家亲自跑去问男方嫁娶之事,这于礼教不合啊。” “礼教?”百里九歌嗤道:“我只当自己是一届江湖女子,这俗世礼教焉能捆得住我?在我眼里不过是废物稻草。大姐不必忧心,我说今日去,那今日就必走这一遭!” “唉……好吧。”百里红绡拍拍百里九歌的手,嘱咐:“那你一定要稍微收敛点啊,一言一行还是要有所注意的。” 百里九歌笑笑,知道百里红绡谨慎胆小,便不多说了。 待到下午时,百里九歌穿戴利落,披了件镶着雪白茸毛的织锦斗篷走出小院,纵身翻过将军府的围墙,大步流星连飞带走的去拜会宸王。 大商宸王殷浩宸,今年正值二十四当龄,据说为人正派,对圣上忠心耿耿,更因其相貌堂堂能力有加且府上无妻无妾,而倍受大商女子的青睐。 不过这些对百里九歌来说不过是茶余饭后的闲谈,听了就罢。她喜欢谁讨厌谁全是由着自己心底的感受,旁人的评论如何,与她无关,她也不会因此而动摇自己的想法。 待到得宸王府大门口时,台阶旁覆了雪的石狮子忽然开裂,那狮子脑袋竟掉了下来,差点砸到百里九歌身上。 她轻巧的避开,一脚挑起狮子脑袋给踢回了狮子身上,这一幕被王府的守卫看在眼里,各个大掉下颌,惊愕的问道:“你……你……你到底是……” “我是来找宸王的。”她开门见山说道:“我是奉国大将军府的百里九歌,你们宸王的未婚妻,麻烦你们赶紧替我引荐。” 侍卫们在朝都城里公干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遭见到这样直爽不拘的女子,可却委实是缺乏礼数了。不由的面面相觑,其中一人便进屋通报去了。 等了片刻,那侍卫出来,请百里九歌进府。她抱拳致谢,大步流星踏了进去。 一入正厅,就见殷浩宸身着一袭玄色宽袖长袍,外披黑龙纹大氅,立在正当间。 此人剑眉锋利,薄唇似刃,轮廓鲜明,五官极深,端的是一副冷峻的好相貌。他头戴黑檀木冠,鹰首乌檀木发簪穿插于发髻之中。腰间以一条乌金色百结绳穿一枚绿松石,堂堂正正置于正中。脚下踏着玄色锦缎靴,他不语,朝着百里九歌的方向迎来两步,那从上到下的一身玄色,与日光形成强烈对比,衬得他严厉肃杀,令人难以亲近。 百里九歌却毫无畏惧,只觉得此刻的殷浩宸比之那晚在郊外时沉重了不少,浑身上下一身决然的冷气,这想来也和他经常征战沙场脱不开关系。 她明眸湛亮,踏至殷浩宸的面前,抱拳拱了拱手,笑道:“王爷,我今日来此就是想问问你,你到底娶不娶我?” 听到如此直接的问话,殷浩宸修长锋利的眉毛抽搐了两下,他双手负后,视线斜向百里九歌抱着的拳,缓声问:“身为女子,为何行男子礼?女子行礼应当欠身。” 百里九歌嗤之以鼻:“繁文缛节!欠身太麻烦,我才懒得当回事,怎么顺手怎么来。” 殷浩宸皱皱眉,似是有些异议,却终是未言。 百里九歌只得再道:“王爷若是对娶我没有意见,就麻烦尽快办了,奉国将军府那个尔虞我诈的地方实在讨厌,多待一刻都让我觉得恶心。要是王爷不想娶我,那也请赶紧退婚,放我早日重回江湖,逍遥自在去。” 殷浩宸不能置信的打量着百里九歌,原本就低沉的语调变的更加沉冷:“你当真不喜留在朝都?” “的确不喜欢,我承认。不过,只要有婚约在且王爷能够尽快成婚并好好待我,我必然一心一意留在朝都,尽妻子的责任。” 语至此处,又加上一句:“但我决不允许王爷在娶了我之后再娶别人!” 殷浩宸眉头皱起,静候不语。 百里九歌道:“我做不到所谓的妇德,也看不惯女人们被约束行为,如果王爷不能保证这一点,就请退婚。如果王爷肯给我这个面子,我必以一生为谢。” 这一瞬的百里九歌,神情无比郑重,那亮堂堂的眸子清澄的像是一眼见底的碧水,就这样闪着爽朗率xing的光华,直视殷浩宸。 这样的一双眸子,让殷浩宸心湖之底贮藏着的另一道身影跃然脑海——她,那救了他的黑衣仙子,也有着如此让人惊艳的眸光。 只可惜,眼前这人不是黑衣仙子,而是他的未婚妻百里九歌。 一阵胸闷的感觉让殷浩宸陡觉懊恼,为何——为何他幼时与百里九歌打闹时会说出那句“长大后定要娶你”的童言! 他不讨厌她,也想过就这么娶了她两个人好好过日子。可是,当镜湖畔的黑衣女子如仙女般降临并救了他之时,他的心就已经被她塞满,再也塞不进别的女子了。 见殷浩宸似陷入了沉思,百里九歌提醒:“还请王爷早点定夺吧,那奉国将军府里有人汲汲营营的想置我于死地,多在府里待一天,说不准便又是一场血光之灾。” 殷浩宸浑然一震,眸中的一缕浅伤渐渐化去,变作坚决。 纵然他喜欢上那黑衣仙子又怎样?有缘无分罢了!他却是不能让百里九歌再置身于危险之中。 心一横,打定了主意,殷浩宸道:“你且放心回去,本王这就进宫上奏,请皇兄尽快定下日子。只是一切还需遵循仪制,若近期没有良辰吉日,就只能推迟了。” “那没关系,至少王爷肯说就好。” 百里九歌的脸上漾出真诚的笑,捉过殷浩宸的手,啪的一声,击掌为誓。 “总之这事就这么说定了,我先回家去,不打扰你了,有进展了要记得通知我。告辞!” 百里九歌挥挥手,正要离去,却在转身的一刻不经意瞥到角落的桌案上摊开一幅画。 那画中的女子拥有倾世绝伦之貌,一袭黑衣翩飞若仙,不正是自己吗? 心中有些疑惑,宸王画她做什么? 暗自笑笑,只当是没看见那幅画,百里九歌潇洒而去…… 第10章:街头怒斥 离了宸王府,沿着来时的路朝奉国将军府走去,百里九歌故意放慢脚步,沿途看熙来攘往,看市井民情,虽与自己这等江湖散人有些格格不入,却也不失为一道别有意趣的风景。 倒是百里九歌一路走过,也吸引了过往行人的目光。 但见女子一袭艳红色曳地飞鸟描花长裙,外罩织锦斗篷镶嵌着雪白茸毛。那一对广袖如灌云雾,行走之间翻飞得洋洋洒洒。一头及腰青丝似墨色飞瀑,就那么纵情的披在脑后,唯有头顶以几朵红艳艳的凤凰花绾就一个回心髻,简练大方。 随着女子一路而过,她唇角那张扬自信却又真诚单纯的笑意深深撼动了每个人的心。强烈的冲击力令众人只觉得这女子纵使长相平平,却是惊艳可压群芳,绝伦可倾天下。 百里九歌毫不理会周遭人等的目光,走着走着,却是见前方聚集了不少人,间或传出辱骂的声音和女孩的哭泣。 她连忙过去,挤进了人群中,却见一个不过七八岁大的女孩被一群少年纨绔围在中间又骂又打,那女孩身上已是布了好多处红痕瘀伤,拼命躲着众人的毒打,泪流不止。 可恶! 百里九歌当即冲上去挥开一名少年,又将另一个一脚踹飞出去,低吼:“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小女孩,你们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众纨绔们愣了愣,方才被打的两个哀叫着站起来,指着被百里九歌护在身后的小女孩,骂道:“该死的你没看见她眼睛是红色的吗?她是怪物!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住口!” 百里九歌将小女孩揽入怀中,明眸直视她那一双如浸泡在血水中的双瞳,毫无畏惧,反倒抬手抚摸小女孩的头顶安抚,朝众少年嗤道:“眼睛是红色的又怎样?就凭她天生长了双红色的眼睛,她便不是好人吗?她明明只是个孩子!” 围观的众人皆吃了一惊,讶然的望着百里九歌。 一名纨绔少年说:“她出生就克死了生母,没过几年又克死姐姐和一个幼弟。她根本就不是正常人,是琵琶鬼转世,那双红眼睛根本就是地狱里勾魂的琵琶鬼才有的。” 荒唐之极! 百里九歌几欲大笑,张扬冰冷的声音回荡于街头:“世人果真是以貌取人、黑白不分,简直浅薄透了!想我纵横江湖这许多年来,与俗世之人打过多少交到,可遇到的人却当真是令我愈加失望!” 她牢牢的护住怀中孱弱颤抖的女孩,放言:“今日有我百里九歌在此,便由不得你们再欺负她,有敢越雷池一步者,就别怪我踢断你们的肋骨!” 众少年们只觉得没来由的被一阵冷风刮过,有些退缩,再看方才被百里九歌踢飞的那个少年现在还捂着胸口龇牙咧嘴的,只得愤愤咒骂了几句,撤退了。 围观的众人见势,却是议论得更加厉害,百里九歌也不管他们,径自拉住小女孩的手就走。围观者们见她风风火火,亦不免心惊,很快便也散去了。 街道恢复了正常,百里九歌将小女孩拉到了一幢绸布庄前,打量了她伤痕累累的干瘪身躯,带着泪的小脸,最终将视线停在她那血红血红的双眸上,叹道:“天生长了一双这样的眼睛,真是害苦你了,想来你一定遭受过很多痛苦吧。” 小女孩泪眼汪汪,哭喊着扑进了百里九歌的怀中,啜泣起来:“不是我的错……这些不是我的错……我也不想这样的……不是我的错……” 百里九歌不由的凄身一颤,耳边,那句“不是我的错”宛如被放大了一百倍,像是无孔不入的爪子揪住了她的心。 不是我的错。 多么熟悉的话语! 就像是四岁的那个霜降之夜,娘的手中握着利刃,毁了女儿的容貌,造就那条狰狞可怖的伤疤。 那道伤疤,如今早已在江湖神医的手下消失殆尽了,可是曾受过的痛,却永远的扎根在心底,无可抹平。 百里九歌恍然自嘲,罢了,自己也真是的,明明洒脱的很,平白又想那伤心事做什么? 别想了,丢一边去吧! 回过神来,望着红眼的少女,只觉得自己与她之间没什么距离,都是被世俗嫌恶的人不是么?于是拍着小女孩的头顶,大喇喇笑道:“别想那么多了,是那些庸人鼠目寸光,当然不是你的错。你家在哪里?告诉我,我送你回家去吧。” 小女孩离开百里九歌的怀抱,潸然泣诉:“我家里人对我不好,他们也嫌我是怪物……只有二哥哥对我好,护着我……可是二哥哥这几天有事情不在,我不敢……不敢回家。” 百里九歌感同身受,道:“那你还有什么亲戚家可以投宿的吗?” “没有了,实在不行,我还是回家吧……没事,我可以忍。” 百里九歌有些心疼,只得安慰:“那好,我先送你回去,我会和你家人说清楚的。另外我叫百里九歌,你喊我九歌姐就好。” “嗯……九歌姐姐……”小女孩感动的将手交到百里九歌的手中。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百里九歌牵着小女孩准备走。 “我……家里人没给我起名字,是二哥哥给我起的……叫容仪。” “容仪?是好名字啊。”百里九歌随口感叹。 却就在这时,忽的,一种诡异的感觉爬上了百里九歌的脊背,仿佛有什么无形之物穿透了她的身体,让她暴露在什么人的视线之下,无所遁形。 下意识的甩过头去,湛湛目光穿过往来的人群,直直落在一架马车上。那装饰特别的马车静静的停靠于街边,车窗上的帘子正微微晃动…… 百里九歌知道,方才凝视她的那两道视线,定然就藏在马车之中。 第11章:神秘周世子 “九歌姐姐。” 容仪忽然反握住百里九歌的手,朝着那辆马车走去,边走边道:“那是周国世子殿下的马车。” 周国的世子? 百里九歌仔细的望去。 只见那马车的雪缎面上,描着朵朵昙花,装饰清雅似幽林山泉,在这熙来攘往之中显得分外出尘逸世。 昙花纹样,的确是周国世子的标志,而此人在世人的言论之中,也恰如昙花一般仿佛要转瞬凋零。 列国民众皆知,前年宸王带兵与周国一战,拿下了周国国都西岐。周国自降为附属国,皇帝自降为藩王,而膝下的嫡皇子也就降为世子,被送来大商国都朝都为质,形同软禁。 百里九歌还记得,前年自己为给好友求药,曾以江湖身份闯过那周世子的别院,讨走了他的九色灵芝不说,还看着他割下一块肉给她的好友当药引,算起来他还对她有恩。只可惜他从小便是个药罐子,又沦落到给商国作质子,甚至商国百姓都说他体弱的活不到三年了,想想也怪可惜的。 思索之中,百里九歌来到了马车前,闻到淡淡的昙花香气从车内溢出,似是将这一块天地与周遭的市井繁华分割开来。 马车旁立着的两个侍卫,正用锐利的目光凝视着她。 容仪松开百里九歌的手,冲着马车启唇问道:“世子殿下,是你吗?” “是在下。” 车内传出的男声,清雅、温润,有着钟磬与月色的质感,却透露着一抹虚弱无力。 “世子殿下,我曾听我二哥哥提起过你。”容仪关切的问道:“你的身体还好吗?” “还是老样子……咳咳,多谢姑娘关心。敢问姑娘是……?” “我叫容仪,是右相府上最小的女儿。” “原是容小姐。”那人清润而语。 百里九歌不觉小吃了一惊,容仪,竟然是当朝右相大人的女儿?那她口中的二哥,岂不就是传闻中经常离家云游、在整个朝都都堪称一绝的容二公子吗? 周世子清润而无力的声音再度传出:“容小姐旁边的那位姑娘……咳咳,可是奉国大将军府的三小姐?” “是我,我叫百里九歌,见过周世子。”百里九歌飒然笑笑,心知周世子是绝对认不出她的,只因当初她闯他别院时用的是那一袭黑衣、头戴斗笠以黑纱遮脸的江湖身份“黑凤”。 周世子亦是无声须臾,方才对一名手下道:“御风,护送两位姑娘先回右相府吧。” “是。”车旁那板着一张脸、甚是严肃的侍卫抱拳回应。 百里九歌忙说:“我一个人可以送容仪回去,周世子,你就不必折腾你的手下了。” 那御风一板一眼,打了个抱拳,“百里小姐,容小姐,请。” 百里九歌盯他一眼,道:“世子殿下何必多此一举?我百里九歌最不喜欢欠别人人情了,尤其是这种没什么意义的人情。” 御风脸色一变,“你这人怎能如此说话!?” “御风……”车内清润的声音阻止了他,“咳咳……百里姑娘,在下并无别的意思,只是适才见你与那些官宦纨绔有些冲突,恐你一人带着容仪小姐会于回府途中遭遇报复,这才命御风随行……若是在下的举措给姑娘带来麻烦,那在下收回成命便是。” 听他言语之间温柔有礼,颇是推心置腹,百里九歌诚恳的笑答:“你多虑了,我也没有不领情的意思,只是觉得我一人能应付的来,何况你出门在外肯定是有事要办,手下还是带在身边为好。” 说罢,抱拳拱了拱手,张扬一笑:“多谢周世子体贴!那我这便送容仪回她家去了。告辞!” 挥了挥手,牵上容仪的小手,百里九歌一甩如瀑黑发,洒然离去,那艳红色的身影宛如一朵张扬的凤凰花开在街头,浓重而醒目,经久不衰。 描着昙花的马车上,一只修长好看的手轻轻挑开窗帘,帘后,清润如静影沉璧的目光在转瞬之间似有些许恍惚的锋锐,定定的凝视远去的红色身影…… 第12章:惊艳跳墙 右相府所在的位置离宸王府隔了四条街,徒步的话,约摸半个时辰不到就可以抵达。因百里九歌还带着容仪,放慢了步速,待真正走到右相府门口的时候,已经过了大半个时辰了。 倒是此刻堂堂右相府门口竟一个守卫都没有,百里九歌索xing叫门,可叫了一盏茶的时间也没人来开。她问容仪:“你家里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因为殷左相今天出发去西南几省巡回,我爹便带着人去送行了。” 经容仪这样一说,百里九歌想到确有这茬,当今圣上的堂叔殷左相为人清廉、享负盛名,他离开朝都,送行的官员定是堆了十里。 遇上这种状况就没办法了,叫门叫不开的话,干脆**吧。 百里九歌对容仪说:“你爬到我背上来,我背着你翻进去。” “啊?”容仪有些胆怯,“九歌姐姐,这样的话,我们会不会被骂……” “怕什么,是他们不来开门,还不许我们另辟蹊径吗?” 百里九歌说着就低下身,催促着容仪爬到自己背上,背起了这轻巧羸弱的身子,纵身一跃,便上了院墙。 立在院墙上,可看见右相府院落相叠,屋舍重重,园林树木层层遮掩,放眼望去虽不若皇城的恢弘,却也足够气派。百里九歌不由的一叹:“容右相还挺阔气,只是家一大了,各种不公的事也就多了。” 正说完,下面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是什么人竟敢爬上我容府的院墙?” 冷不丁被喊了一句,百里九歌稍一分神,不想脚底竟滑了一下,连着背上的容仪,两人一起栽了下去。 “大公子当心啊!”有男人的声音急促的响起。 百里九歌没抓住容仪,令她从她背上脱落下去,再一伸手去抓,却见容仪落在了某个家丁打扮的男人怀里。同时自己的身子也被一双臂膀接住,冲击力震得骨头略疼。百里九歌浑然回过神来,抬眼,竟见到一双灼灼生辉的杏花眼,那眼睛眯了眯,竟似是能飞出几瓣杏花来。 “这位姑娘没摔着吧?怎与我家小妹翻上院墙了呢?” 这水润的男声在耳边低响,听得百里九歌有点皮肤发麻,赶紧一推这人的胸膛翻落下地,拱手,“多谢你了,我没事的。那个,你就是容府的大公子?” 男人稍理了理袖口,优雅的做了个揖,“本公子容晖,正是右相大人的嫡长子。” 百里九歌连忙从旁边家丁的手里抱过容仪,放在地上,嗤道:“麻烦你家里人对容仪好点!今天她在街上被一群人打,你身为她哥哥也不管她身上那么多伤痕。别告诉我你们全家都顾及她眼睛的颜色,若是连容右相都这么肤浅,那你们家就当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了!” 这一番单刀直入的斥骂显然令容晖始料不及,那眯眯的杏花眼陡然圆睁,发着强烈的光芒瞪视百里九歌。 他身旁的家丁回击:“这位姑娘是哪里来的,说话也忒蹬鼻子上眼了些!竟教训起我家老爷来了,好大的胆子!” 百里九歌斜他一眼,无视,一手揽着容仪的肩膀,义正言辞道:“我的身份与我说的话没有任何关系,如今我是奉国大将军的女儿,我敢斥你们容府;他日我若是江湖草莽,也照斥不误。容仪是你们府上的小姐,也是你的血亲,只因她与正常人不一样便被你们视作怪物,你们的行为实在让人鄙视。人在做,天在看,别当自己是正统而别人就是异端!” 说罢,无视容晖愕然的表情,柔声哄着容仪:“别害怕,你的房间在哪里,我送你过去。以后要是觉得右相府待不下去了,尽管来找我,我带着你去外面的世界畅游一番。” 她揽着容仪,离去。 容仪的心口暖暖的,望着百里九歌,眼底蕴满了泪水。自己从出生到这个世界起,看到的无外乎是薄情冷眼、嫌恶唾骂,唯有前段日子刚刚回家的二哥哥对自己体贴维护。容仪从不曾想到,在这世上还会有像九歌姐姐这样好的人。 不由的,容仪做下了决定,从今往后只要是她能够帮忙九歌姐姐的,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抽筋挖骨,她也势必帮到底! 两人穿过丛丛腊梅花,走到了容仪居住的一个偏僻小院,看生活条件实在很是艰苦,却也难得清静。 百里九歌正要送容仪进去,这时被人叫住了。 “九歌小姐请留步!” 百里九歌回头,见是那大公子容晖。远远的见他从层层开得雪白的腊梅中走出,一袭上好的素锦绵绸大氅沾了梅花朵朵,沁人的余香被一并带来。那人步伐优雅,举止风流,端的是阴柔魅惑的好相貌,尤其那对杏花眼里飞出三chun的杏花,酥麻带电。 “大公子还有事吗?”百里九歌朗笑着问道。 容晖的眼底似有疑惑的光点,他走近,笑盈盈评述:“本公子什么样的美女都见过,却从未见过像九歌小姐这样,看了本公子无动于衷的。” 百里九歌皱眉,这人是自恋么?“不好意思,我素来对人的皮相没什么看法,美的丑的都一样。” 又加上一句:“我不喜欢九歌小姐这个称呼。” “啊,本公子唐突了,那就……九歌姑娘,你看可好?” 他谦谦有礼的作揖赔笑,“九歌姑娘当真是难寻的佳人,爽朗率xing,就似张扬的凤凰花,实在令本公子钦佩。只怕就连名满朝都的‘画仙子’白蔷姑娘,也要逊色你三分。本公子多希望你此来容府,能够将本公子记在心上。” 百里九歌再度皱眉,忽觉得有些厌烦。 这人,嘴巴抹蜜了吧,真没趣。 不搭理了! 转身去哄了容仪几句,先将容仪送回房间去了,懒得看后面那个跟她不对盘的男人。 第13章:浴桶惊魂 待安顿好了容仪,百里九歌刚出院子,迎面竟被容晖堵在了一面垂花拱门之下。 但见容晖眨着一双勾人的杏花眼,眸中似带着电光,直直的袭向百里九歌的视觉。 男人的气息就绕在身侧,如此的近,酥麻微痒的呼吸挠刮耳垂。 容晖嘴角含笑如chun日里的一段桃柳,就这么脉脉凝睇百里九歌,等着她的反应。 他相信,她一定会和其她的女人一样,无可抗拒的被迷了心窍。 可谁知—— “啊!” 一股力道狠狠踢在容晖肚子上,踢得他差点飞出去,趔趄了好长一段路才勉强拉住一棵枯树站稳,他惊呆的望去。 只见百里九歌红裙如火,明眸倒映着无数梅花,朗然斥道:“我是殷浩宸的未婚妻,你是谁?别这么明目张胆的把你调戏青楼女子的那套用在我身上,再犯一次,定踹得你三天站不起来!” 话落,广袖一挥,倏忽之间腾上了院墙。容晖的眼前有一片红云闪过,再定睛一看,这院子里哪里还有百里九歌的身影?唯有院墙上一段枝叶似是刚被人踩过,在剧烈的晃动…… 离了右相府,百里九歌心中思量了那容晖一番,只觉得那人当真是纨绔的不可救药。放眼朝都城谁不知道右相府大公子风流成xing整日里眠花宿柳,且还以搜集各式各样的女人为乐。今天倒好,他把歪脑筋动到她头上来了,简直是做梦,她才不吃他那一套! 百里九歌甩甩长发,止住了思绪。 自己没必要再想这等人,没意义。 回到奉国大将军府时,已是斜月东升,天上那落了一半的太阳红的像是一团血,洒在浅淡的云朵上形成一道道浅晕。 百里九歌独自用了晚膳后,便唤婢女去准备木桶和热水,她要好好洗个澡,放松放松。 良久后,水烧开了。百里九歌拉上屏风,屏退婢女,走近到缠花铜镜面前,再度确定了四下无人后,抬手置于脸侧,缓缓的揭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 霎时,一张令人眩晕屏息的美颜出现在铜镜之中,夺了世间万紫千红的光彩,独霸群芳之冠。 可百里九歌却只静静的看着,须臾后又重新戴上人皮面具,褪下衣衫,跨入木桶之中。 绝世美颜吗? 倾尽天下吗? 今日红颜,明日枯骨,对这以貌取人的世间来说,自己若是顶着真颜,怕是不知要惹来多少虚伪的好意吧。 想当初在江湖,她是凤凰谷的“黑凤”,是鼎鼎大名的“花谷七宿”之一,她贴假伤疤,再用黑纱遮盖脸孔,便是想看看那些无意间窥得她伤疤之人会是何种反应。而如今回了朝都,她让自己成为长相平平的百里九歌,也只是想知道,在这俗世中又有几人能无视她的相貌而真心待她这外室庶出之女。 所以,那原本的倾国之容倾世之貌,又要之何用? 如此想着,百里九歌有些入神,倒忘了自己是在沐浴。 可忽然的,浸没在水中的肌肤被什么东西给触碰了下,那粗糙的触感甚是不好,她这才回过神来。 “什么东西……”百里九歌疑惑着伸手入水去找。 还没找到,身体的其他部分却接二连三的被触碰,那种怪异的感觉像是被癞蛤蟆爬过,且还都朝着她双腿之间爬去,这感觉极为毛骨悚然。 百里九歌连忙继续在水中翻找,终于碰到个毛剌剌的东西……怎么还自己游走了? 猛地意识到事情不对,百里九歌一跃而起,掀了水花满屋。她在半空中扯了旁边的帘子裹在身上勉强做衣,刚一落地,就见冒着热气的浴桶水面上渐渐的浮起了红色的东西,一个,两个,三个,四个……那是…… 真是癞蛤蟆?! 百里九歌狠吃了一惊。 果然是一群癞蛤蟆,看数目不下三十个,此刻已然漂浮在水面上,发出喑哑的鸣叫声。而更令百里九歌吃惊的则是这些癞蛤蟆的颜色,竟是和烧红的铁块一般! “原是火山岩浆中生长的赤蟾蜍。” 百里九歌想到了师父曾给她教授过的知识,此种蟾蜍通体红色,只有在热水中方能生存,遇冷则眠,其身上携带剧毒,一旦碰到女子,便会游到其双腿间最脆弱之处,将毒液喷进女子的花径里,甚至直接自己钻进去! 如此一想,饶是百里九歌这见惯了风浪之人也心惊胆战,本能的夹紧了双腿,庆幸自己跳出了浴桶,却真想知道究竟是谁整出如此毒计害她! 还未思量完,却见那些赤蟾蜍忽然一个接一个的跃出水面,朝着百里九歌袭来! 第14章:九死一生 没时间思考这事情究竟是谁做的,百里九歌飞身逃向桌案,避开一波蟾蜍,同时一手拿过收藏的白色羽毛,以羽毛作暗器掷向赤蟾蜍。 只闻啪啪啪的落地声,赤蟾蜍摔在地上,淌出一块块绿色的血汁,散落各处,污了房间。 侥幸存活的赤蟾蜍们察觉到女人的味道就在屋中,不顾会被射死的危险,朝着百里九歌发动第二波攻击! 她低喝了一声,一边出手射杀赤蟾蜍,一边闪开它们口中喷射的毒液。 她大步朝后跃了几尺,后背抵在了屏风上。 “可恶,竟敢用这种东西害我……” 她愤怒的斥责,看准机会,正要以羽毛一举杀掉所有的赤蟾蜍,可谁知就在这时,肩膀上忽然传来一股刺心的痛,猛地灌入脑中,令百里九歌一个踉跄,手中的羽毛抖动着落了地,三只赤蟾蜍扑在了她的胸前,将毒汁喷上了皮肤。 好痛! 那仿佛是火烙般的痛楚刺穿细致的皮肤,荼毒着血液,沿着血流涌向浑身的每个脉络,甚至比鞭子抽在身上还要痛苦。 百里九歌疯狂的出掌,强大的内力将三只赤蟾蜍开膛破肚,它们在震飞的过程中体内的五脏六腑全都甩了出来! 再接着百里九歌一手捣向刺痛的肩膀,竟是掐住一个又冰又滑的东西,斜眼望去,竟是一条赤练王蛇! 该死的,她竟然同时中了赤蟾蜍和赤练王蛇两种毒物的剧毒!岂非是命将休矣?! 怒叱一声,百里九歌猛然掐断了赤练王蛇的脑袋,那蛇头和蛇身子落在地上,因着经脉尚还活着竟各自运动起来。 百里九歌捂着肩膀的伤口,低头见胸前的肌肤已然被毒液腐蚀得呈现烧焦的黑色,她咬牙忍住痛苦,裹着身上那层单薄的帘子跃窗而出,使出此刻还能调动的所有力气,翻出将军府院墙而去…… 夜色重如砚,无星无月。 百里九歌急喘着奔走,她要赶到城外的钟山! 她记得几个月前她在钟山见过那位云游至此的前辈在结庐采药,那位前辈在江湖上堪称生死人肉白骨,没有他解不了的毒! 奋力、狂奔,随着时间的流逝,体力也越发的所剩无几。体内的毒残酷的侵蚀着百里九歌的身体,她发现自己已然没法再坚持下去! 蓦地用力失衡,身子朝前倒去。百里九歌重重的撞在一棵大树上,翻滚了两圈,后背狠狠挫在了树干上,被顶得生疼。 她瘫在树干上,倔强的望着周围黑作一片的夜色。 好黑,真的好黑! 没有一丝的光亮,就像是通往死亡前夕的黑暗! 她想要继续奔走,可是没力气了,身体再也不听她的指挥。 难道,今日就是她命定的死期吗? 百里九歌顽强的大睁着眼,她不信!不信自己会年纪轻轻就殒命,她不会闭眼,绝不会闭眼! “哎?兄弟们看,那边有人!” 黑暗中走近几个模糊的身影,说话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下分外清晰。 “快看啊,就在树上,真有一个人!” “好像还是个女的咧。” “是女的,这荒山野岭的怎么大半夜出来个女人?会不会是鬼?” “鬼你个头啊!”一记暴栗敲在说鬼那人的头顶,“你仔细看清楚,这就是流落的女人,嘿嘿,这可是老天爷奖赏给我们兄弟几个的,咱都多少天没玩女人了?让我先试试她!” 百里九歌心下一凛,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眼看着自己就要死了,却还不能干干净净的死吗? 她努力的睁大眼睛,横瞅着几个男人走到了近旁,渐渐的看清了他们的模样,这一刻她惊呼:“饕餮门?” 几个男人怔愕。一人笑道:“你竟然识得我们门派的打扮,原来是个江湖小妞!该不是打架打输了落到这个地步吧?别伤心,就让哥哥们好好疼你,慰藉你的心伤吧。” “滚!”百里九歌斥道:“我身中赤蟾蜍与赤练王蛇之毒,碰了我你们必死无疑,想活命的就赶紧滚!” 几人大愕,纷纷露出退缩的眼神。却是头先的那人yin邪的笑道:“小妞真是可爱,以为拿这样的话就能唬住我们?告诉你,咱兄弟几个在江湖上早就混得轻车熟路,咱几个跨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多!”说着便色相满满的欺近过来,流着口水道:“小妞,你就从了哥哥吧,哥哥保证让你**……” “滚!” 百里九歌猛地一脚将男人踹出去,摔得他连声咳嗽。她的腿无力的砸下,这一脚几乎是要了她的命,差点晕死过去。 饕餮门众人原本还心忖畏惧,这会儿却是被百里九歌激起了征服欲,一下子三个男人一起扑了过来! 百里九歌死死的瞪着欺近的三人,一只手忽然握紧了成拳。自己素来没做过什么坏事,但老天爷今日却如此安排,是瞎了狗眼不是?! 她不会屈服的!哪怕是今日必死,也绝不会再让这些家伙玷污她! 所以—— 这几个人—— 她要他们死! 风声霍然增幅如海浪狂涛,尖唳的鸟鸣从四面八方响起,惊起无数残叶飞舞,扬起枯草尘埃! 男人们也猛地察觉到环境的变化,却不等多思,就见无数鸟雀从黑夜中窜出,狂猛扑来,竟是以那鸟喙和尖爪朝他们发起了猛烈袭击! “哇啊!” “救命啊!” 他们不能置信的想要躲避回击,可源源不断袭来的鸟雀如万箭射来,将他们的身子扎得严严实实。嘴唇被啄烂,眼睛被啄瞎,鼻子被啄得血肉模糊……他们痛苦惨叫,在死亡的面前困兽犹斗! 黑夜之中,女子的声音带着杀意的决心,铿锵响起—— “杀了他们,一个不留!” 应着她的命令,鸟群发起了最后一击,只听刺耳的惨叫声在拖到最后一刻时陡然变成垂死的呻/吟,几具身体重重的砸在地上,遍体鳞伤,被群鸟噬咬得血肉横飞! 那其中一人还剩最后一口气,他睁着尚未被啄瞎的左眼,死死盯着百里九歌,一只手颤抖的指向她,要死要活的低吼着—— “你……你是……蓬……蓬……” “莱……” 话未讲完,便手臂砸下,歪头毙命了。 第15章:口感实在伤人 这一刻,百里九歌几乎灯枯油尽,再也无法撑住张开的眼皮。眼前逐渐变的昏昏沉沉,令她无法去思考那饕餮门之人死前所说的话。 她渐渐闭上眼,只看到鸟雀飞舞,亦是缓缓散去…… 她要死了吗? 真没想到,师父从来都不许她使用的“御鸟术”,竟成了她死亡前最后的一场华丽。 双眸终究是不情愿的合上了,树下,虚弱的女子陷入沉眠…… 百里九歌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回到了四岁的那个霜降之夜,回到了那个冰冷冷的屋子里,看见了那举着刀刃的母亲。 她努力的想要看清母亲脸上究竟是何种表情,可无论她如何努力,看见的却唯有一汪氤氲。 “你到底是谁……”她不禁发问。 “虎毒不食子,为什么你要毁了我的脸,为什么你下得去手!你到底是谁,到底是不是我娘,到底是不是!你说!你说啊!” 举着刀的妇人忽然发出狰狞的狂笑,听来是那样刺耳,像极了即将走上刑场的囚犯。 “贱种!你这个贱种!竟然质疑自己的娘,竟然敢质疑我!没有人比你更下贱,你该死,你最该死,你为什么不去死!” “不……不……”她摇着头,却是更为坚决的说道:“你不是我娘,一定不是你!我不相信你是我娘,我不相信!你……你……” 你绝对不是我娘! 身躯猛地一颤,百里九歌自梦中惊醒,额角流下的冷汗沿着唇角灌入,竟是冰冷的吓人。 她心有余悸的狂喘着,胸口在昏暗中剧烈起伏,梦中那一幕幕仍旧逼真的盘旋在脑海,像是来自灵魂最深处的呼唤,一声一声都颤动她的心。 你不是我娘。 一定不是你。 我不相信你是我娘。 为什么自己会做这种梦? 为什么会无端的质疑起娘亲来? 自己怎会出这样的状况? 百里九歌莫名的喘着,任冷汗滴落,浸湿在床褥之上。小手渐渐的收紧,捏起的是棉质的衾被,已经被汗湿……等等,这是……衾被? 百里九歌这才发觉,自己竟然在一张床上,还盖着厚厚的被子! 再环视周围,这间房屋甚至简陋,屋顶是茅草搭的,屋内燃烧着药草清芬,袅袅淡香萦绕满室。 她不禁怔了。自己这是还活着吗?居然没死? 门在这时被推开,有人踏出黑色的夜,踏进点着昏灯的房屋。 当看清他的形貌时,百里九歌不由的喜色上脸,喊道:“前辈!鬼医前辈!” 那半老之人一怔,半截袖子下的手臂经脉微微颤抖,他诧异的望着百里九歌,问道:“小姑娘,你喊老朽什么?” 百里九歌忙解释:“鬼医前辈,我是黑凤,花谷七宿之一的黑凤啊。” 被唤作“鬼医”之人大吃一惊:“你是黑凤?”观察着百里九歌的脸部边角,问道:“那你……贴了人皮面具?” “是啊,上次在钟山见到您的时候,我和您说我是大商奉国大将军的女儿百里九歌,现在这副样貌就是我在俗世用的。”百里九歌抱拳,朗声笑道:“我本想来找您解毒的,在路上便体力不支晕过去了,没想到我还挺命大,竟然被您捡回来。” 鬼医欣喜而笑,将一碗药汤端给了百里九歌,坐在床畔,道:“老朽本在趁夜采摘荧光草的,忽然见满坡的鸟雀都朝一个方向飞去了,老朽觉得奇怪,赶紧过去瞧,正好看到你中毒濒死。也是天不亡你啊!” 他说罢,想了想,又问:“那些鸟雀是怎么回事,你可知道?” “前辈,我那时候神志不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她必须说谎,只因师父再三嘱咐过,她天生能与鸟儿沟通甚至驱使鸟儿的这事绝不能让凤凰谷以外的任何人知道,否则必将大祸临头!虽然师父未曾告诉她原因,但百里九歌相信师父必有他的用意,所以,只好对不起鬼医前辈了。 “黑凤,先把药喝下去吧。”鬼医慈祥的催促。 百里九歌忙听话的仰头,一饮而尽。 天!真苦! 她差点全都吐出来,只得苦笑:“前辈的技艺果真冠绝江湖,但出自您手的药汤,口感实在伤人。” 鬼医笑答:“良药苦口嘛,你就忍忍吧。”见百里九歌的表情好些了,又问:“最近在朝都过得怎么样?那当朝宸王,还没有娶你过门吧。” “没有,不过他已经上奏了,相信很快会给我答复。” 话语至此,心头又有些疑问,百里九歌问道:“我记得前辈您从前在梁国采摘了一年多的草药,这次又来我大商结庐采药。前辈,您是不是想研究什么空前绝后的药物救人啊?” 鬼医的神情陡然灰暗下去,眉宇间似被一团阴霾笼罩,见不到光明。 百里九歌的笑容也淡去,又问:“前辈您有心事是吗?可以说给我听听,说出来也好,别憋在心里把自己憋坏了!” 鬼医回神,慈祥的看着她,顷刻摇摇手说:“往后再说吧,现在只要想起这件事老朽就不愿意再想了,只愿就这样一直努力下去。” “这样啊,那行,前辈您注意身体就好。”对鬼医的拒绝,百里九歌毫不介意。 第16章:给力的还击 眼下三更天还未到,百里九歌的视线穿过窗子,望向朝都的方向,蓦地一笑:“这次我的命是前辈救的,如此大的恩情,我定会牢牢记住。但是我今晚是一定要回去的,有些帐不算我可不会罢休。” 鬼医见百里九歌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劝她继续留在这里休息两日,却被拒绝,如此只好由着她去了。 夤夜赶回奉国大将军府,全府已然是灯火阑珊,大部分人都已经安寝,却唯有某间院子里的一对母女还焦心的睡不着。 百里紫茹手中拈着帕子,柳眉紧蹙,瞳凝秋水,纤手捧心,从桌子旁走到衣柜旁,又从衣柜旁走到铜镜边,终是忧心的问着:“娘,你说,百里九歌这回到底有没有中招?为什么她忽然就不在将军府中了呢?这太超出预料了。” 赵倩见百里紫茹晃来晃去,甚是心疼,忙揽了她道:“我的紫茹啊你就放心吧,那个贱种不过是有几分蛮力,哪里敌得过赤蟾蜍跟赤练王蛇的毒?我跟黑市商人买的毒物,定叫她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这会儿她估计还在阎王爷面前一个劲的询问死因呢。” ——“原来大娘是在黑市买到这些的啊,那商贾人品不错,果然是如假包换的毒物!” 一个张扬冰冷的声音陡然间钻进了母女俩的耳朵,吓得两人差点抠伤了对方,扭过头望去,大惊着望见窗畔立着的红衣女子。那如出尘宝剑般的湛亮目光,此刻亦如清冽的冷泉,扫过之处遍洒冷意。 百里紫茹慌了,指着她问:“你……你怎么进来的?” “当然是从窗户跳进来的啊。” 百里九歌冷笑着,背在身后的一只手忽然拿了出来,顺手将一个东西抛进了赵倩的怀里。 “大娘,这赤蟾蜍生命力不错,居然还有个没死的。” 赵倩一愣,低头一看自己接下的东西竟然是……赤蟾蜍! 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凄声尖叫,昂手要将那赤蟾蜍给丢出去。 可是这赤蟾蜍却猛地窜起,趁着赵倩大张嘴巴时钻了进去! 顿时赵倩只觉得嘴巴里被塞进个恶心到极点的东西,她想一口咬碎它却更觉得恶心,一手揪住蛤蟆腿,谁知口中竟被喷入了粘稠的液体…… “呕!”赵倩恶心的连着晚饭一起出来了,口中残留的毒液令她一阵头晕目眩。 那赤蟾蜍落地后再度弹起,钻进了赵倩的裙子里,往她腿心之间攀爬! “啊!救命啊!救命啊!” 赵倩拼命的踢动双腿,掀开裙子,却就是阻止不了那沿着双腿向上蔓延的恶心感觉。 百里紫茹此刻已经吓傻了,刚反应过来要帮着赵倩驱赶赤蟾蜍,却见一个又冷又痒的东西被抛到面前,她下意识接住。 “四妹,这个是奉还给你的。”百里九歌冷声笑道。 下一刻百里紫茹的尖叫声几乎要刺聋赵倩的耳朵,百里紫茹被手中那个红色的蛇头吓得六神无主。这是、这是蛇头!蛇头!为什么还在动,为什么还在吐着蛇杏子! “啊!”她疯狂的将蛇头甩出去,可却因为恐惧而手都软了,那蛇头掉在了她的脸上,冰冰冷冷的恐惧感立时让百里紫茹吓得魂不附体。 百里九歌放声冷笑:“四妹,还有这蛇身子也还给你!自作孽,不可活!” 扬袖一甩,那尚还在蠕动的无头蛇身也被丢了过去,迅速缠上了百里紫茹的躯体。 “啊!救命啊!救命!爹,救救我啊!” 百里紫茹吓得涕泗横流,和赵倩两个疯狂的手舞足蹈起来,头发凌乱形象尽失。她拼命的要拍掉脸上的蛇头,可那冰冷慑人的蛇身子却阻碍了她的动作! “啊!!!疼!!!!” 百里紫茹忽然跌坐在地,双手捂着半边脸,那蛇头掉地,却见她脸上出现两个牙印,周围的皮肤迅速变乌、龟裂、溃烂的不能直视……好好的一张脸竟是毁的犹如鬼魅一般! 同时赵倩仰面栽了下去,裙子大敞双腿大开,两手捣在腿心处拼了命的往里面伸……那该死的蛤蟆、那该死的蛤蟆竟然钻进了她那里面!恶心死了!恶心死了!! 望着这对母女在地上打滚哭叫,百里九歌痛骂:“咎由自取!若是不害别人又岂会惹来灾祸?是死是活,你们就听天由命去吧!” 话落,广袖飞扬,百里九歌穿窗而出,迅速回屋去了。 自己屋中,这会儿还散落着赤蟾蜍的尸体和它们墨绿色的粘稠体液。百里九歌一眼扫过,猛然甩袖,强大的内力化作袖风将碍眼的东西全给挥到外面草地里去了,收拾得一干二净。 她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上榻睡觉去了,至于那隐约传来的惨叫声……那对母女当真活该,就让他们自生自灭去!自己懒得再去管,不如睡个好觉来得有益处! 不一会儿的功夫,百里九歌就睡着了。而赵倩和百里紫茹,还在如杀猪一般的惨叫,惊醒了将军府一大半的人,最后将宿在二夫人班琴那里的百里越也给吵醒,不耐烦的赶过去查看究竟…… 翌日,百里九歌一出屋就发觉奉国将军府的气氛有些怪异,只因她的屋门前竟是比前些日子更凋零了,简直犹如深山老洞一般近乎没有人迹。后来拉了个来附近修理花木的婢女问话,才知原来所有人都挤到百里紫茹和赵倩那里去了。 据说昨晚百里越及时赶到,立刻叫了郎中来帮忙,后来虽是将赵倩和百里紫茹的命保住了,可一个破了相,另一个的下面近乎糜烂,两人也差不多是毁了。百里越急得恨不能将全朝都的郎中都请过来医治妻女,那边的院子根本就已经挤得水泄不通了。 百里九歌落了个大清闲,便不置可否。 当晚,夜深人静时…… 奉国将军府的一方院子里传来凄惨的幽咽声,房内那绣榻上躺着的百里紫茹,狠狠砸碎了一面铜镜,不忍直视自己废了的半边脸。 郎中说了,她这张脸也不是不可以好,只是需要时间…… 可是!她不能等啊!若是等到百里九歌嫁了宸王作正妃,那自己就算是脸好了能嫁过去恐怕也得做小了! 百里紫茹愤恨的咬着嘴唇。 她不干!她绝不会让百里九歌顺利的嫁给宸王!那个男人是属于她的,百里九歌那个贱种别想染指一分! 猛地,一个念头袭上了脑海,百里紫茹忽然想出了什么,咬着的唇慢慢松开,化为一道狠毒的笑意…… 第17章:你竟在这里行苟且之事 正月十五那日,从赵倩的院子传出赵倩基本康复的消息,而百里紫茹那边,据说在无数个郎中的努力下,百里紫茹脸上的伤疤也淡了不少。 这些消息被传进百里九歌的耳里,她不由哂笑,自己的悠闲日子,怕是到头了。 却道昭宜五年正月十七日的那天,大商昭宜帝组织皇亲国戚、文武百官展开了一场新chun狩猎大赛,并下令女眷们一同参加。故而,奉国大将军府的几个小姐也各自准备骏马和骑马服,一同赶赴朝都城外的狩猎苑囿。 这次的队伍比往年几次壮大了不少,因着女眷的参加,更是香鬟雾鬓,一路上脆声连连。 待到得那山明水秀的狩猎之地,野兔、野鹿、野猪等动物在覆着浅雪的原野上四处乱窜,掀起飞雪朵朵,惹得众人纷纷策马去追,挽弓射箭,继而欢声庆祝。 却唯有百里九歌在后面悠闲的策马漫步,口中哼着在凤凰谷时孤雁师兄教给她的小曲。 天高云淡,朗风吹面,这感觉清爽、畅快、委实不错! 不由的,百里九歌的唇角绾起一道开心的弧度,骑马朝着人少的坡地走去,想要独自一人看这大好风光。 马蹄踏过浅雪,但见马背上那仍旧一袭艳丽红衣的女子扬袖朗笑,好不恣意! 就在渐渐远离了大部队的时候,前方的稀树林里,忽然有什么影子闪过,像是个……是个人? 再定睛一看,那人正朝着一处幽深的谷地而去。 是什么人混到打猎队伍中来了? 百里九歌决定一探究竟,遂拍着马臀,跟了过去。 翻过山坡,到了谷地,丛丛枯草之中,只见方才的那个男人就跪在地上,捂着胸口不断的呕出黑血,那人印堂发黑、嘴唇乌色,看着像是中了毒。 百里九歌连忙下马过去,询问道:“你是哪里来的?为什么会进到皇家打猎的苑囿,还受伤中毒?” 那人盯着百里九歌,眼神充满无助的渴求,喃喃:“我是不慎闯进来的……我……救我,有人给我下了曼陀罗的毒……”他咳出一口血来。 百里九歌心道不能见死不救,来不及询问来龙去脉,连忙跪坐在男人身前,出手扒下他的上衣。 这举动惊到了男人,“呃……你?!” “别废话,我先给你解毒。”她毫无避讳的覆掌在男人的心口处,用自己的内力驱赶淤积在他心脉处的曼陀罗毒。 这一招解毒的方式,从前是孤雁师兄教她的,主要用来解除毒花毒草之毒,只要将淤积的心脉的毒驱赶到手脚尽头,就能缓慢化去。 这一招成效虽是可观,却极其消耗解毒者的内力,百里九歌在时间流逝之间明显的感觉到身子发虚、体温不支,她忍着额头上沁出的冷汗,看到男人脸色好转,便咬牙挺住,不懈努力! 可就在这时,远远的传来一大片马蹄声。 百里九歌心中一突,莫非是打猎的队伍跑来这里了?若是让他们看到这个男人,会不会将他抓来送审?! 没精力想那么多,当务之急是赶紧将他的毒解掉! 她一咬牙,狠狠发劲,强大的内力如轰炸般的将男人体内的毒赶到了四肢筋脉。 百里九歌终于松了一口气,这一刻只觉得浑身瘫软,站都站不起来,脸上更是沾了满脸的虚汗。 她刚想对面前的男人说“毒都解了你赶紧走吧”,谁知竟忽然被这男人紧紧的搂入怀中! 下一刻,便听到靠近的马蹄声响中连着响起一片倒抽凉气声,百里越喝道:“不肖女,光天化日之下,你竟在这里行苟且之事!你还有脸见宸王殿下吗?!” 应着百里越的话,越来越多质疑的声音也相继传来。 “天啊,那百里九歌竟然早就有相好的,还这么肆无忌惮的搂搂抱抱,还懂不懂什么叫廉耻!” “唉,宸王殿下那样一位优秀英挺的好男儿,被她戴了绿帽子,真让人心疼。” “这种丑事一般都是怎么处理的?那男人八成要被凌迟处死吧。” 听着人们七嘴八舌的议论,百里九歌的眼神渐渐暗如乌云。 原来,这根本是一个圈套! 如此毁她声名,其心可诛! “你放开我……”百里九歌低沉的吼道,那充满杀意的声音,让抱着她的男人不自觉打了个哆嗦,却装腔作势的高喊出声:“跟我走!你不是说这一辈子都跟定我了吗?我带你走,我一定带你逃出这里!” “住口!”百里九歌瞪着他心虚的面目,斥道:“你被人雇来诬赖于我,就没有想过你会无法全身而退吗?” 男人再度露出恐惧的神色,旋即咬定了方才的说辞,喊道:“你我已经毫无退路了,你还顾虑什么,赶紧和我走吧!” “够了!” 百里九歌一时愤怒,气力恢复,猛地一下将男人推开,踉踉跄跄的起身。谁知还没走开几步,竟又被那男人勾住了细腰拉回怀中。 她气愤的挣扎起来,纵然无力却仍旧倔强不已:“放开我,既然想死就别怪我成全你了!” 话音落,就要掷出羽毛夺杀男人的xing命,却在此时,听得昭宜帝发命:“将此男子抓起来,立即诛杀!” 近卫队一拥而上,粗暴的抓起了那个男人,百里九歌被扔在地上,赶忙撑着身子爬起来,刚好见近卫们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一具尸体倒在浅雪之上,刺眼的红色吓得那些女眷们纷纷颤抖尖叫。 百里越骑在马上,一脸黑云盖顶,气急败坏的斥责:“不肖女,还不爬过来求宸王饶了你!是想被浸猪笼吗?” 第18章:证明你的清白 百里九歌望去,只见大群骑在马上的人都在居高临下的盯着她,那些眼神中充斥着嘲讽、蔑视、嫌恶。透过这些人华丽的表象,她似乎看到那一颗颗丑陋不堪的心灵。 可笑!这世俗之人不问青红皂白便如此看她,当真可笑! 她冷笑起来:“我百里九歌行得正坐得端,今朝被人陷害,你们大抵也不会信我。但我既如此说了,便是事实如此,由不得你们朝我身上泼脏水!” “放肆!”百里越指着她,“不肖女,你看清楚你是在和谁讲话!” 说罢连忙对着昭宜帝拱手赔罪,“陛下请息怒!微臣的这个女儿长期在野,根本就不懂礼仪规矩,微臣想教导她,她却毫不领情,微臣已经都被她给愁煞了!” 听闻此话,百里九歌只想纵声大笑。爹的这番说辞,竟是将责任推诿得一干二净,又将她贬低得一文不值!从今往后,她百里九歌在所有人眼中都是最见不得人的草莽yin娃吧! 心中似有一阵强烈的痛,百里九歌却忽略不管,视线猛然移动,盯在殷浩宸那冰雕般的脸孔之上,问道:“宸王现在有何想法?可是觉得我水xing杨花,不堪给你作妻子?” 听言,所有人都收了声,齐齐聚焦殷浩宸,就等着看他的反应。 如此多道目光刺在殷浩宸脸上,却还比不上百里九歌一人的视线来得刺眼。殷浩宸皱了皱眉,凝视百里九歌,声音沉冷:“本王许你解释!” 百里九歌心中一凉,连殷浩宸也不愿信她了吗? 她冷笑:“那个男人让自己中了曼陀罗的毒,我给他解毒,却被他抱住说了胡话,我根本就不认识他是谁!” “放肆!”百里越再度大骂:“不肖女,再敢如此跟宸王讲话,我打断你的狗腿!” 殷浩宸阴鸷的盯着百里九歌,低沉道:“你可有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 百里九歌的心口再度一凉,哂道:“我清清白白,无愧于心,你若是不信,又何必一再问我?罢了!”她道:“既然你对我生了疑惑,那就退了婚吧,免得日后朝夕相对还心存芥蒂的,那样谁都不舒服!” 殷浩宸眉峰一旋,阴鸷的眼神就如月黑风高的夜色。 他该退婚吗?或许百里九歌确实是遭人陷害了,他应该选择相信他的未婚妻。 可这时,冷不丁的,一个身影跃入殷浩宸的脑海…… 他又想到了那个在镜湖畔救了他一命的黑衣仙子,那窈窕而潇洒的黑色身影,在这些天里竟是夜夜入他的梦境,折磨得他辗转反侧。在邂逅她之前,殷浩宸从不曾知道原来惊鸿一瞥也能化作相思如狂,他满心只想娶那黑衣仙子为妻,不想沾染其她任何女人。 那么今日,若是退婚,他便可以一心一意的去寻找那名黑衣仙子,肩上再无责任…… 这一刻,殷浩宸动摇了,那阴鸷的眼神中产生一丝迷惘,而这份迷惘,全都落在百里九歌的眼里。 好,好!她明了!她都明了! 原本她便不想回朝都成这什么亲,当这什么宸王妃,既然殷浩宸都动摇了,她又还顾及什么?她百里九歌素来是自定去留,岂容得种种俗事牵绊她的脚步? 红裙飞扬,如欲起的云雾,红衣女子宛如张扬的凤凰花,高声喊道:“殷浩宸,我百里九歌素不做那谦卑求人之人,更不会再给你制造困扰。你也不必矛盾了,尽管退婚就是!” 殷浩宸按捺不住微微的吃惊,而在场众人却是一个个惊得变了脸色,相继窃窃私语。 百里九歌懒得去听他们都在议论什么,她明眸望着殷浩宸,就这样看着他举棋不定的神情……而忽然间他终于心一横,黑袖一摆,却是不忍的说:“百里九歌,今日你我婚约取消,从今往后各自嫁娶,本王希望你能觅到良人。” 话音落下时犹自觉得舌尖刺痛,他望向身旁的昭宜帝,有些无力的低喃:“还请皇兄首肯。” 昭宜帝不带感情的回话:“朕准了。” 这一下,人群中的各种议论声爆发,满朝达官贵人们开始肆无忌惮的议论百里九歌的受辱,那些贬低的、嘲笑的、幸灾乐祸的话语,穿透了百里九歌的耳朵。 她却听若罔闻,径自从人群中走过,毫不理会身侧的一句句指指点点,明眸直视离去的方向,忍着虚脱的内力大步流星的走去…… 当经过百里紫茹身边时,百里九歌捕捉到她眼底得逞的笑意。 百里九歌瞬时明了,原来这次又是百里紫茹!竟是为了阻止她嫁给宸王,无所不用其极! 冷笑,本不想再搭理百里紫茹免得自己生气,可谁知在走到一辆清雅而华贵的马车旁时,忽然,有人恶意的绊了百里九歌一脚! “啊!” 百里九歌低呼一声,身子向前栽了下去! “姑娘当心。” 清润温柔的声音忽然轻响,同时,有谁出手拖住了百里九歌的胳膊,挽住了她即将跌倒的身子。 百里九歌略有一怔,转瞳,透过三层轻纱的马车门帘,定定的瞅在车内那人模糊的身影上。 是他! 周世子! 竟是他。 两年前见过他清雅独坐的姿容,即便此刻在纱帘后模糊不辨,但那轮廓、还有他身上幽幽淡淡的昙花香气,却是相识。 此刻,他伸出的手还握着百里九歌细瘦的玉臂,确认她已站稳后,他方收了手去,掩嘴发出两声虚弱的轻咳。 百里九歌却蓦地笑了,心口忽然有一股难言的暖意淌过。 至少,这里还有个人没有白眼看她,至少这世俗之人还有那么一两个黑白分明的! 昙花幽香萦绕,帘后的人影似一汪静雅璧月。百里九歌望着他,抱拳拱了拱手,发自内心的笑道:“我没事,多谢周世子予以相信!” 话落,一甩如瀑黑发,转身便行,扬袖朝着马车上的人挥挥手,洒脱离去。 第19章:画仙子白蔷 远远的离了狩猎场,百里九歌昂首挺胸,目光澄澈耀眼如出鞘的宝剑,划破正月的严寒。 恍的,脑海中浮现出那模糊在马车三层纱帘后的身影,记得方才那周世子又咳嗽了,似乎这一整天的狩猎他都独自在马车之中避寒……他的身子骨竟是这样禁不得受凉,这怕是和她两年前的行为脱不开关系吧!若不是那时她讨走了他吊命的九色灵芝去给好友治病,又看着他割下一块肉作药引,如今的他又岂会体弱到如此境地? 如是想着,百里九歌略有些不是滋味,不知不觉间回到了朝都城中。 她在入城后顿了顿,改道,朝花街柳巷走去。 在朝都的花街上有座青楼,名为“芳菲馆”,是这朝都花街上名声最响的一处,原因只有一个——因为这家青楼的两大头牌——“画仙子”白蔷姑娘和“舞仙子”顾怜姑娘,是整个花国的两大状元。 百里九歌来到了这里,大白天的,芳菲馆尚未营业,半掩的门中可见粉红帘帐无风自摆,幽幽袅袅的缠作一片惹人想入非非的chun景。 她推开门,侧身进了去,将门关上,沿着铺就妃色绒毯的木楼梯走上去。 “哟!你还知道回来!” 楼梯的尽头处站着个刚起来不久的妇人,身形富态,尚未梳洗,只掐着兰花指,半笑半恼道:“听说今儿个那些显贵之人都狩猎去了,我还当你会跟着玩到宸王府里去,乐不思蜀呢!这午时还没到就回来了是个什么意思?” 百里九歌步步踏上去,笑答:“鸨妈妈早,正好告诉您一个消息,我被殷浩宸给退婚了。” “什么?”鸨母脸色腾地变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怎么回事,就是百里紫茹陷害我失节,我见殷浩宸动摇,索xing叫他把婚退了,省得强扭的瓜不甜。” 鸨母不由的撇了撇嘴,讥讽:“你可真够豁达,男人都到嘴边你又给喷出去了!” “我又不喜欢殷浩宸,嫁不嫁都一样,再说是他动摇了,我又何必再贴着人家?这婚退了,我正好可以回芳菲馆潇洒些日子。” 鸨母讪笑:“也是,你也该回来了,这段时间多少达官贵人要拜访你求得佳作,都被我给拒了,说你抱恙在床。呵,那些人的脸色是越来越难看了,我要是再拒绝下去,都怕他们拆了我这芳菲馆!” 百里九歌摆摆手,道:“你放心,今日你就和外头说,我画仙子白蔷的病都好了,可以继续接画,有想来的尽管来,来者不拒!” “呵呵,好嘞!”鸨母眉开眼笑起来,那一对熠熠生辉的瞳眸似是能倒影出堆成山的金**来。盼星星盼月亮的总算盼到白蔷肯作画了,接下来芳菲馆定然会大赚一笔啊! 正巧这会儿,就有客人叫门了,鸨母心知大白天来芳菲馆的多半是来求取白蔷的画作,便赶忙开门迎接去了。 百里九歌笑笑,径自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三楼最静谧的一间房屋,就是她的居所,内里的打扮与其她姑娘的房屋别无二致,唯有那幽幽的宣纸香与墨香,让这房间变得分外宜人。 红裙褪下,换那一袭白色烟笼梅花百水裙裹住纤纤体态;凤凰花自发端取下,重新梳那凌云髻,插那玉叶金蝉簪;盈盈双足蹬上描了蔷薇花纹的绣鞋,双手轻挽那一对翡翠花钏;最后落手颊边,扬手掀了软面具,露出那惊煞世人的绝伦之姿。 这便是画仙子白蔷,亦是她,百里九歌。 因着她这段时间一直都在奉国大将军府,许久没有接画,因而当她“病愈”的消息被传开时,芳菲馆被挤得水泄不通,来求画的男女老少恨不能从二楼楼梯排队到整个花街的最尽头。 百里九歌也不嫌人多,先把山水花鸟的画都接了,准备等完成了这些再去给客人画人物画的。 她研开墨汁,调开颜料,朱墨丹青,流水行云,一幅幅惟妙惟肖的画作在那灵活的笔下诞生、丰满、绚烂…… 如此忙了两日,方有些吃不消了,百里九歌放下画笔,疲倦的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门在这时被推开,柔软如三chun桃红的少女笑声,吸引了她的注意力:“白蔷,看你这么卖力,想不想喝点连翘茶?” “连翘茶?”百里九歌笑道:“顾怜你又来了,是花你就要泡个茶喝,来,给我尝尝!”说罢自己动手从顾怜端着的托盘里拿了一盏花瓷杯,仰头灌了下去。 “舞仙子”顾怜无奈的笑言:“品茶品茶,第一口品香,第二口品味,第三口品意境。你这哪里是在喝茶?我看喝酒还差不多。” 百里九歌浑不在意道:“我在外面逍遥的惯了,跟朋友都是喝酒,哪还斯文的品茶。” 顾怜巧笑嫣然:“说的也是,所以我可以想到你在奉国大将军府那种地方过得有多不舒服,不过你还真看得开呢,这样我就不用为你担心了。唔……你也累了好几天了,一起去泡个花瓣澡怎么样?” “好啊,正好缓解疲劳。” 两个女子很快达成了共识,顾怜急忙喊人去烧水了。 过了一会儿水烧好后,两个女子在热腾腾的大浴池里放松身子,窈窕的身影映在海棠屏风之上,朦朦胧胧的。 她们掀着水花,在洗浴之间还互相嬉闹,欢声笑语化作一圈一圈的回声。 透过氤氲的雾气,百里九歌的视线落在顾怜雪嫩的左肩上,那肩后竟纹着一个十分别致的刺青。 百里九歌停了嬉闹,正要开口,又被热水浇了一脸,只得嗤笑:“你真趁人之危!我正看你肩上那刺青的,你竟敢偷袭我!” 顾怜笑靥如花,娇娆似那桃李,柔美似那芙蕖。在听闻百里九歌的话后,偏眸朝肩后望去,软声诉道:“这刺青的纹样,是洛水仙子。” “洛水仙子?”百里九歌诧异的听闻这个名词,想了想,道:“听说洛水仙子是河洛国所信奉的神祗,河洛国就是依傍洛水而建国的。” “是啊,好像是有这么一说,我的这个刺青,好像也是出生的时候就有的。” 顾怜念着,语调渐渐的充满了不解,旋即又巧笑嫣然的说:“不过我专门学过刺青的,给你也刺一个相同的怎么样?我们是好姐妹,你可不要推辞哦。” 百里九歌道:“没问题,那你刺吧,这有什么好推辞的不是?” 顾怜的唇角荡漾起开心的笑,于是,在沐浴完毕后,她拿着丹青针具,在百里九歌的房间里赖了两个时辰,将一个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洛水仙子刺在了百里九歌的左肩…… 倒是百里九歌,因着太困,在刺青的过程中先睡着了。 第20章:这丫头给你做妾就好了 说来无趣的很,原本百里九歌是想好好在芳菲馆待一段时间,懒得理会外面那有关她偷了人又被宸王退婚这沸沸扬扬的流言。可谁知流言还没停歇,另一道消息又传遍了朝都,竟是说奉国大将军百里越出动了全府的家丁去找回遗失的三小姐,貌似是有贵公子去向三小姐提亲。 当这消息传遍芳菲馆时,知道百里九歌身份的鸨母和顾怜,都差点将口中的茶水喷出来,想笑还不好意思笑,差点憋出了内伤。 望着两人忍得很辛苦的人,百里九歌不由哂笑:“我一个还没嫁人就被赶回去的野姑娘,竟还有什么贵公子来提亲?我又不是香饽饽,换成向顾怜提亲还可信一些!” 顾怜终于憋不住嗔笑出来:“明摆着那位贵公子相中的是你嘛,扯到我身上做什么?我看你还是回家去瞧瞧吧,总不能让你爹翻遍了朝都城你还不现身,那可就太过火了。” 百里九歌委实不想回去,在芳菲馆作画多自在?可顾怜和鸨母却一人一句的劝说她还是别太不给百里越面子,免得惊动全朝都。最后百里九歌实在无奈,还是决定回去看看,就当是去知道究竟是哪个贵公子这么特立独行吧。 贴上人皮面具,换上艳红蛟绡罗裙,云袖倾洒如淼淼云雾,衣摆起伏如汤汤海浪。黑发如瀑,坠落腰后,头顶用凤凰花簪了简单的回心髻,昂首挺胸之际,眉眼飒爽而张扬,别有一番倾世风情。 百里九歌挥挥手,暂时告别了鸨母和顾怜,离开芳菲馆,回去了奉国大将军府。 想来也是时运问题,刚一回府,竟就见着门口扫地的婢女丢下扫帚冲了进去,兴高采烈的喊着:“三小姐回来了!三小姐回来的正是时候啊!” 正是时候?赶上什么时候了? 百里九歌大步流星跨过门槛,踏入正厅,不想一进门就直溜溜的撞进一双优雅迷人的杏花眼中。那杏花眼一眨,三chun的流光乍现,仿佛飞出了杏花瓣来,端的是风流邪魅,勾人的很。 百里九歌却是无语。这人,难道就是来向她提亲的贵公子? “九歌姑娘。” 容晖激动的拱手作揖,笑若chun风万缕,甚至情不自禁的握住百里九歌瘦削的双肩,邪魅一笑道:“九歌姑娘近来可还好?想必心情有些低落吧,不知是否还念着本公子。却是本公子只觉得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些日子想念姑娘委实是想念的紧啊。” 又是这种油嘴滑舌哄骗女人的话语,当她百里九歌会上当不成? 她毫不客气的扬袖挥开容晖,不屑一笑:“大公子好雅兴,既是来拜访家父的,就请谈论正事吧,恕我不奉陪了!” 容晖不禁露出尴尬的表情,望望角落里的另一人。 那人立刻重重的咳了两声,喊道:“不肖女,给我回来!” 百里九歌这才注意到百里越竟然站在一个很不起眼的角落,她未语,冷冷的望去,听百里越冲着容晖笑道:“容大公子能如此垂爱小女,老臣十分荣幸。如今小女也回来了,正好就将亲事定下来。” 容晖的脸上浮出一抹优雅腻人的笑,“奉国大将军实在过谦了,令嫒爽朗率真,娇憨可爱,本公子看了极是喜欢,故此想娶为侧室,日后必当好生宠爱。” 百里越摆摆手,走了过来,道:“让这野丫头给你做侧室也太抬举她了,容大公子不必顾虑老臣,叫她给你做妾就好。” “这……这太辱没令嫒。” “她一个外室庶出之女,还想怎样?做妾就不错了!”百里越的语气似有愤愤。 听着两人的对话,百里九歌直想冷笑。眼前这两个人,一个口口声声说着哄骗的话,另一个竟然这样贬低自己的女儿……视线搁到百里越脸上,百里九歌实在觉得,这人根本就没将她当成是女儿,对待她的态度甚至像是对待仇人! 她霍然朗声大笑,双袖无风自摆似一双凤凰羽翼,那清澈却冰冷的笑声震得两人止住对话。 “容大公子还是尽早回府去吧,省得惹了外面那么多闲话,容右相也会把肚子气炸的。我百里九歌不想嫁人,请回吧,顺便把你带来的聘礼都给带回去!” 容晖的脸色乍白乍白的,一想到上次被百里九歌踹了一脚,顿时有些后怕的不知所措,想了半晌又问:“九歌姑娘可是嫌侧室的位分低了?既然如此,本公子愿聘你为正妻。” 百里越眉头一皱,不同意了,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百里九歌冷笑着打断:“大公子这样锲而不舍又是何必?莫不如我现在就把话说清楚。你府中姬妾如云,那种乱糟糟的地方我永远不会嫁过去,我绝不可能接受与人共事一夫。所以,请回吧!” 百里越大发雷霆:“不肖女,谁给你的胆子敢自己做主婚事了?你一个出身卑贱的外室庶女,还敢说什么不与人共事一夫,简直口出狂言!告诉你,我让你嫁给谁你就得嫁给谁,我让你为妾为婢你也半点没得选择!” “是吗?”百里九歌只觉得心里凉的彻彻底底,冷声笑道:“爹若是愿意逼我,那我走就是了,等我回了江湖只怕爹永远都找不到我。” “你……!”百里越气得语结。 百里九歌懒得再看他,冷冷对容晖道:“大公子请回吧,不必再来提亲了,我不会嫁,就是这样。”言讫,百里九歌转身出了正厅,不想再搭理那两个人。 第21章:步步惊魂 快步离去,一路上也不理会家丁和婢女,百里九歌回到自己的偏院,抬了手,推开自己房间的大门。 大门一开,不知为何扑面而来的竟是一股霉味,满屋子的尘埃像是密密麻麻飞舞在空中的蝇虫,在她的面前乱窜。 她挤了挤眼睛,这才看清房中的一切。 ——她的房间,竟然被改成了货仓! 百里九歌无语至极,想当初若不是她与宸王有婚约,她又怎会被接来府中,而如今被退了婚,再加之自己消失了几日,这奉国将军府就不再保留她的一席之地。只怕现在爹满心想着就是将她嫁出去,甚至不惜让她嫁给容晖当妾便直接连黄道吉日都不必等了。呵,这奉国将军府,当真嫌弃她到此等境地。 “三妹妹?”这时有人唤了她。 百里九歌望去,只见百里红绡穿着一袭水绿色刺绣妆花裙,迈着莲步典雅而至,盈盈袅袅,如朦胧晚霞下的一树海棠。 百里红绡有些同情的说:“三妹妹,你……别难过,今晚去睡我的房间就好了。” 百里九歌的心中漾过一丝暖流,好歹这府里还有大姐能替她着想。她由衷笑道:“我睡大姐那里,大姐又要睡哪里?” “我去和娘挤一挤就好了,没事的。”百里红绡安慰道。 百里九歌点点头,一种难觅的亲切感令她不觉拉近了与百里红绡的距离,执了百里红绡的手,笑道:“那就委屈大姐和二娘了,今晚我和你们一起吃饭吧。” “好,那我做几个家常小菜。”百里红绡也欣悦的笑了,姐妹俩不由的拉紧了彼此的手。 当晚,就应着姐妹俩的商议,百里九歌到二夫人班琴的房间用晚膳。 房间不大,装潢也比不得赵倩和百里紫茹那样华丽花哨,但却有着一种难言的温馨感。 席间,班琴对百里九歌颇是照顾,倒水、夹菜,都做得恰到好处。百里九歌也跟着孝敬起班琴来,两人好好的畅聊了一番。 却道这班琴出身不高,却是兰心蕙质,一直以来都本本分分的做着偏房,对赵倩毕恭毕敬,长久下来也算是地位稳固。若说遗憾,也唯有只生下百里红绡一女这一件事了。好在百里红绡很是孝顺,班琴觉得自己的女儿比那百里紫茹却是识大体的多了。 后来,百里九歌吃过了晚饭,又泡过澡,百里红绡带她去自己的闺房,安顿好了方才离去。 百里九歌立在房间正中央,环视着这围满水红色帘帐的香闺,不由意味深长的一笑。 百里红绡喜欢水红色,这一点百里九歌是知道的,只是百里红绡生xing怯懦,好息事宁人,所以不敢用大红大紫的颜色就怕得罪了百里紫茹那个嫡女。 百里九歌不由耸肩轻哼。相较之下,自己这个庶女却是张扬得太多了。 走到榻前,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正要躺下的,却在这时听见“喵”的一声从窗畔响起。 百里九歌望了过去,见那未关严实的两扇窗之间溜进来一只胖乎乎的花猫,一双绿眼睛骨溜溜的圆。 这猫儿,她初来奉国将军府的时候就见过的,是百里红绡的宠物。 百里九歌笑问:“小猫,你的主人今天去和她娘亲挤一张床了,你是打算睡我这里吗?” “喵——”花猫发出一声轻盈的嗲声,似乎是这个意思。 百里九歌这便对着它招手,那花猫开心的窜了过来,却是没有跳进百里九歌的怀里,而是懒洋洋的蹦上了床,想要睡上它夜夜最爱的软软床褥,可是—— “喵!”这一声叫,那声音竟是撕心裂肺!震得百里九歌通体一颤。 她几乎是不能自控的后退一大步,惊愕的望着那只忽然就浑身是血的猫! 它在床上拼命的挣扎,像个在被凌迟的罪犯不住的喊着叫着。而它的身上,无数个尖锐的针孔在同时流着血,那些埋在床褥中的粗针将花猫戳得千疮百孔!它痛苦的叫声撕扯着百里九歌的耳,一种通体发麻发冷的感觉窜遍了身子。 怎么……会这样? 床褥里竟然被埋满了针! 是谁!这又是谁做的!又想置她于死地吗? 难道,又是百里紫茹和赵倩? 转念一想,不对。百里紫茹和赵倩今日去了宫中探望那正当贵妃的二小姐百里青萍,既然如此,她二人当是根本不知道自己回来府中了。 那是谁做的?难道是……是…… 一个身影清晰在脑海深处,却是百里九歌最不想相信的。 不,不是红绡,怎会是红绡? 她不信红绡会恨她恨得想让她死! 可是,这是红绡的床,能在床褥中埋下这么多金针的,除了红绡或班琴,又还能有谁? 红袖之下,小手紧紧的攒成了拳,克制不住的微颤。 百里九歌望着那已经死在血泊之中的花猫,一颗心,上上下下的寻不到着落。 终于,猫儿最后的呻/吟也消失于无,再也不动的卧在血染的床褥上。 百里九歌抬起双手,轻轻抱起它的尸体放在了桌子上,接着回到床边将床褥整个撤下,睡在了硬邦邦的床板之上…… 这一宿,睡得好不安稳,被突如其来的梦境香噬,就像是无助的被埋葬在海潮之中。 那梦里,重重叠叠着好多个念象,仿是从时光最初溯源而上,亦仿佛是从万水千山外纷至沓来。 她在梦里看见了霜降之夜举刀刺向她的母亲;看见了凤凰谷中对弈谈笑的师父和师兄;看见了百里红绡和班琴和善的脸孔忽然间崩塌成丑陋的断片……而最终这一幅幅画面都被从四面八方旋来的昙花淹没,淹没成一片只有绚烂昙花的景色…… 猛一转瞬,那昙花一现,整个世界蓦然凋零。 无与伦比的失落排山倒海的涌上心头,失落那绚烂的花朵一朝枯荣,失落所有的美丽都面目全非。 到最后,昙花散了,唯一伫立在那里的,只剩下那辆描着昙花的雪白马车,和那三层纱帘后模模糊糊的清润身影,也随着凋谢的昙花渐渐断裂、衰败、消失在黑暗深处…… 百里九歌睁开了眼睛,缓缓坐起身来,怔忡的望向中天明月,心中思索着自己那纷乱的梦境,渐渐的,素来爽朗张扬的笑容却在此刻将苦涩凝结于唇边。 这俗世畸形如斯,连红绡和班琴自己都不敢再相信了,她还能对谁怀着希望吗? 昙花,马车上的那人……或许只有他是黑白分明的吧!她记得两年前曾被他见过贴着伤疤的那张脸,他却面不改色,从未以貌取人。而如今,放眼整个朝都,她遇见的所有人中,只有他不会欺她是外室庶女、不会辱她伤风败俗、更不会讽她被人落魄退婚! 其他人呢? 却都是那般是非不辨、浅薄庸俗! 百里九歌不由讪讪而笑。 可惜,真是太可惜了!那样一个让她能感到亲切又尊敬的人,却是个活不过三年的药罐子,又被屈辱的囚禁在大商,受流言奚落。 这当真是……太可惜了! 不由自主的长叹了一声,也不管自己今晚是否有些多愁善感了,百里九歌只觉得依旧疲惫不堪。 月色下花猫那满是鲜血的尸体还泛着血色流光,落在百里九歌的眼底,疏凉而讽刺。 这个奉国将军府啊……这种家不家的地方,却是她的家吗? 唉!罢了,罢了!再想又有何用!还是继续睡吧,养足了精神,回芳菲馆继续作画去! 冷笑一声,百里九歌重新卧回了榻上,翻来覆去了好一会儿,终于入眠了…… 第22章:后花园的轮椅少女 第二日清晨百里九歌是在尖叫声中被弄醒的。 一晚上睡硬木板,睡得她腰酸背痛颇不舒服。坐起了身,稍微舒展了身体,就见班琴和百里红绡惊恐的立在桌子旁,望着已经僵硬的花猫。 “三妹妹,这……这是……?”百里红绡脸色惨白,不能置信的问道。 百里九歌眨眨惺忪的睡眼,再完全睁开时,眸底出尘的澄澈流光如初生朝阳般炫花了周遭的一切。 她蹬上鞋,披上斗篷,起身冷道:“大姐,我只想问你,昨天的事情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什……昨天发生了什么事情?”百里红绡懵然惊骇。 班琴也惊恐的不知所措。 百里九歌指着被扔在一旁的床褥,道:“别碰那个,那里面全是针,昨晚你们的猫先我一步跳上床,就被扎成这样。可想而知我当真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这下母女两人都是怕得连连颤抖,就在百里九歌想要再问的时候,忽见百里红绡脸色一变,仿佛是想起了什么事一样,接着便怔忡在原处,又猛地回过神来,连忙解释:“三妹妹你要相信我,这件事真的不是我做的!” 但百里红绡适才的怪异表现却令百里九歌生疑,她道:“看大姐刚才像是想到了什么,是不是知道是谁做的?” “我——”百里红绡别过目光,矢口否认:“我不知道,求求你别问了,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我……”她慌乱的手足无措,索xing转身离开房间去了。 班琴见状,赶紧道了一句:“九歌,这事情真的不是我们做的,我们怎么可能想害你?我……去看看红绡。”接着便也出了房门。 望着两人消失在院外的身影,百里九歌只觉得通体冰凉,这凉意甚至在一寸寸的加剧,冻结了五脏六腑,冻得血液脉络都犹如绝望! 百里红绡的怪异反应,让百里九歌渐渐明白这事情的隐情,她愿意相信此事确实与百里红绡和班琴无关。 可是!红绡明明是知道什么的,却为何如此胆小怕事,忍气香声? 愤怒的呼出一口气,百里九歌快步冲出院落。如红绡那般不幸又不争之人,自己又有何办法?只知道这光怪陆离的奉国大将军府,自己是绝对绝对不会再待下去了。 走! 她要回芳菲馆去,再也不回来! 她不想再在这人心都被狗吃了的重门大院多待一天! 快步疾走,百里九歌一心只想着离开、离开,再不回头,可却在行至一片庭院的时候,听一个婢女喊道:“三小姐留步!老爷有要事通知全府!” 百里九歌置若罔闻。要事?什么要事,奉国将军府的所有要事都与她无关! “三小姐留步啊,别再走了!” 她偏是要走,天下之大她何处不能容身?却偏不在这儿! “三小姐!三小姐!!” 别再叫她三小姐,她不是什么奉国大将军府的三小姐,是凤凰谷的黑凤,是“花谷七宿”之一的黑凤! “天啊!来人啊!三小姐又要离府了,快来人啊!” 够了,不要再叫了,她受够了嘈杂的人声。 “不肖女,你给我站住,要到哪里去?”百里越的声音陡然传来。 百里九歌只想置若罔闻,却又听见一道尖细的太监鸭声在后面喊道:“三小姐先别急着离开!今晚皇上要在明瑟殿大宴群臣与合宫,各位小姐不论嫡庶均要出席,三小姐可都听见了吗?” 脚步停了下来,百里九歌背对身后的那些人,一个字也不愿说。 宫宴是吗? 那自己便又会见到殷浩宸,再惹一番不快吧! 她冷笑,带着一抹讪意,笑这乌七八糟的世事,笑这俗世之人还乐此不疲。 好,好!既然是宫宴,那她就去,就当是到宫中消遣的。反正等过了今夜,明朝,她必然离开奉国将军府! 缓缓的,回过头去,明亮眼眸中那冷的钻心的颜色,像是夺命的利剑,令百里越和传令的太监齐齐打了个寒战。 百里九歌一挥红袖,冷哼一声,转身越过两人,回房间去了。 接下来的整个白天,她都在房中的窗畔坐着,谁来也懒得搭理,就这么坐着,直到傍晚来临,随着奉国大将军府的队伍上了马车,悠悠驶向皇宫。 这还是百里九歌第一次来大商的皇宫,倒真是富丽堂皇、纸醉金迷的很。 在一派笙箫弦乐之中,她一袭艳红,一脸去留无意,自人群中洒脱而过,对那些指指点点视若不见。 她只想在宫宴没开始之前待在明瑟殿外头,吹着风,看着太阳一点点落下山头,不想在这闷呼呼的屋中看那些逢场作戏。 就这样,走出了明瑟殿,沿着一条不起眼的石子小径一直行着,穿过了好几座花苑,绕了十几个弯,方才听不到远方的喧闹嘈杂。 在这里,百里九歌停下了脚步,有些怔忡的望着不远处的场景。 这是静谧的后花园,不远处,在那连翘花开得一片明媚璀璨之中,竟有个人孑然而处。 那人,竟是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子。 可却是——坐在木质的轮椅之上。 此刻,那女子侧着身子,看不见究竟是何等相貌,却是那一头天然便如海浪般卷曲到腰的浓密长发,让百里九歌移不开眼睛。 她看着女子,看她抬手触上明媚的连翘花,看她折下一段花枝,看她的每个动作都像是蕴满了无穷无尽的苍凉和落寞。此刻的她,明明置身在这鲜亮而明媚的连翘花林中,却仿佛是被尘俗抛弃的一抹灰色,格格不入的等待着凋零和死亡。 百里九歌忽然充满了好奇,好想看清楚这到底是个怎样特别的女子,可又不忍出声打断她。直到她发觉了她的存在,转眸望来,两人的目光才就此对接。 第23章:痛扁蛮横公主 “你是……” 那女子开口了,嘶哑残破的声音,让百里九歌再度一颤。 她脱口而出:“你的声音是怎么了?” 女子却笑得漠然,冰冷的反问:“你憎恶么,厌弃么?” 百里九歌被她的问话弄得不解,道:“怎么会呢?我为什么要憎恶你?不过为你可惜倒是真的。”她索xing朝着女子走过去,却没有看到女子的眼底在方才划过一道震惊。 走到近旁了,才看清这女子矛盾的气质。 若说这女子相貌秀美,却偏透着灰暗凋零;说她赏心悦目,又偏被那一抹形容枯槁破坏。她一袭灰衣,披头散发,全身毫无装饰,可那卷曲浓长的羽睫却破开萧条,浑然而生一股让人铮铮心慌的魔魅。 百里九歌不由更好奇的问道:“我是来参加宫宴的,你也是吗?” “嗯。”她柔和的、晦暗的低语。 “那你怎一个人在这里?你家人不担心吗?” “家父公干在外,家母抱恙在家,我是只身而来的。”她柔声曼语。 百里九歌朗笑说:“那你真应该带几个婢子的,你看你坐在轮椅上多不方便?对了我叫百里九歌,你呢?” “殷烈火。”她报了名字。 百里九歌不觉一怔,殷烈火,不就是当朝那位享负盛名的殷左相之女吗?殷左相是昭宜帝的堂叔,这么算来的话,眼前这人岂不就是皇亲了。 “你爹是殷左相?” 百里九歌还是有些惊讶的又问了一遍,话音落时方想到坊间传闻都说殷左相和夫人成婚多年都没有一子半女,倒是有个捡来的女儿……就是这殷烈火了? “殷左相是我的养父。”殷烈火轻道,手间拈着那明媚的连翘花枝。她凝望得出神,那眼神就像是在看着不可思议的生命绽放于灰暗尘世。 蓦地一股难以言喻的亲近感射中了百里九歌的心扉,她恍然觉得自己与眼前的女子倾盖如故,那种格格不入的、不容于世的落寞,在女子身上尽数显现,在自己身上却被一贯的潇洒所掩埋……而其实,却是一样的。 不由的,百里九歌笑道:“殷左相为何要给你起‘烈火’的名字,你并不似火焰狂放燃烧,却如深山里的积雪般苍凉萧瑟。” 女子漠然轻吟:“火也好,雪也好,火会灭去,雪会消融,最后,被尘世香没,什么都不剩。” 心口登得一突,百里九歌愕然呆立,转瞬后却又明媚的像是艳丽的凤凰花,率xing一笑:“没关系!做火就要烧得冲天,做雪就要冻得坚硬,管它什么下场,潇洒一搏就好。你不必太萧条了,如果你是觉得自己身有残疾便自暴自弃那更不对。我在江湖上漂了好些年,见过各式各样的奇人,好多都是在摧残之中成了大才的。端看你是殷左相教育出的女儿,往后便定不会输!” 女子的眼底闪过一抹惊疑,却终究是漠然的,柔柔的笑着,没有作答。 就在百里九歌想要继续说话的时候,忽然,有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尖锐的刺了过来—— “是哪个该死的贱婢,竟敢摘本公主辛辛苦苦种得连翘花?!” 不等百里九歌转眸望去,那边的人竟是一鞭子挥了过来! 百里九歌心下一怵,瞬间一个纵身挡在殷烈火的轮椅前,红袖扬甩之际,纤手猛揪住挥来的鞭子尾。呵,好粗! 她毫不客气的挥开鞭子,极大的用力沿着鞭子尾到了持鞭人手中,震得那人趔趄了几步,差点摔倒。 骂道:“该死的贱婢竟然会武功!” 百里九歌回斥:“别以为就你一个会武功,你这点三脚猫的伎俩想对付我,痴人说梦!”又扭头望着轮椅上的殷烈火,关切的问道:“你没事吧?” 殷烈火柔和的摇摇头,神情淡漠,眼神虚茫。 那边持着鞭子的女人看着比两人要大上三岁,一袭华丽的盘金彩绣棉衣裙,浓妆艳抹,红唇似血,复杂的望仙九鬟髻上插满了各色朱钗玉珏,耳朵上挂着的一对金珠茄子耳环恨不能垂到胸口。 她指着两人大骂:“本公主种得连翘也是你们两个贱婢能碰的吗?轮椅上那个丑女,你用哪只手折的?给本公主把手砍下来!” “你少侮辱人!”百里九歌道:“烈火是当朝殷左相之女,你身为公主,说话也太难听了吧!” “哼,当朝殷左相之女?”那公主不屑的谩骂:“本公主什么身份,殷左相怎堪与本公主相提并论,何况殷烈火算什么东西?一个连声音都没法听,头发不梳妆不化的丑女,连腿都断了,这样也算是个人吗?” 这番极尽难听的话顿时激起了百里九歌心底的狂涛。 这一瞬,她猛然想起了那天生红眼的小女孩容仪。 那红色的眼为她招来世人的厌恶和谩骂,世人将她当作怪物,她无辜的众叛亲离。 而殷烈火,她到底是遭受了什么才会声音嘶哑、双腿不能行,这样无法像正常人一样体会生活种种的人,又凭什么还要遭到世人残忍的白眼! 还有自己,自己的那道伤疤,从前贴上的时候被人瞧见了,人皆避之;一取下来,就成了倾国倾城,被人用景仰艳羡的目光望着。 以貌取人,而不以心论人,这俗世之众,当真都是傻了吗? 百里九歌狠狠的叱骂:“你住口!如你这般长得人模人样却丑恶的像个鬼的人,没资格指责别人的外表。如此浅薄庸俗,竟还敢以一国公主自诩,我看这大商国皇族的脸都要被你给丢尽了!” “你……你说什么?”公主脸色瞬时花花绿绿,气不打一处出,她活这么大头一遭见过敢这样与她说话的人! 她气得猛甩鞭子,恨不得将百里九歌打得皮开肉绽还不罢休。 百里九歌也在气头上,见鞭子挥来,当场嗤道:“自不量力,那就别怪我下手重了!” 下一刻,但见红色身影迅如流星般跃起,在半空中握了那鞭子,硬生生阻止了鞭子的冲击力,再反手一拽,连鞭子带人一起拽到了自己面前。 “啊!”公主吓得尖叫出声,眼睁睁看着自己就这么被拽到百里九歌面前,而百里九歌尚还在半空中,那双眸子如冰冷的宝剑直直刺中她的双眼。 “给我滚!”狠狠一脚,从半空中直踹蛮横公主的肚子,踹得她仰面撞在地上,浑身的骨头都被撞击的要断了。 不等公主再动一下,百里九歌落地,扯了她的鞭子以内力炸成无数块甩得远远的,再将她从地上踹起来,狠狠一脚给踹飞出去。 “啊!” 但见那蛮横公主整个人从树林上飞过,尖叫着落到视线之外去了。 “活该!” 百里九歌痛斥一声,却不想自己的绣鞋也跟着飞了出去。 她一惊,本想飞身去捡的,却见那红色的绣鞋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后,竟不偏不倚的落在了一人手中。 当看到那人时,百里九歌瞬间乌云盖地。 第24章:本公主记住你们了! “九歌姑娘,你怎么也在这里?” 那人惊喜的捧着她的绣鞋,刻意保持着优雅的步调走来,唇含笑意,眼中飞着朵朵杏花,风流又阴柔的笑道:“看来你我总归是有缘啊,你看,这鞋落进本公子的怀中,可不就是月老安排的吗?” 百里九歌只觉得无语到极点,连骂都懒得骂,猛地伸手夺了绣鞋回来穿上,对身后人道:“走,烈火我们去明瑟殿去,吃的差不多了就走。” 容晖的表情一瞬间凝固了,却不是因着百里九歌说出的话,而是因着与殷烈火的视线交错。 那坐在轮椅上的女子浑身带着一股对尘世的绝望,似残叶般苟延残喘的活着,漠看世人的贪嗔痴恨。她的眼神是那样轻柔,却冰冷灰暗的不忍直视。容晖只感到身体像是被针密密麻麻的刺过一样,心中开始恐慌。 “容长公子。”殷烈火幽幽的唤了一声。 容晖一个哆嗦,强笑着作揖,“烈火姑娘。” “嗯,长公子气色不错。”殷烈火漠然轻语。 容晖尴尬的笑笑,一时间有些站不下去了,想要赶紧离殷烈火远点,却又不愿在百里九歌面前丢了形象……他想到他家中那些美姬,有的清纯、有的娇艳、有的妩媚、有的火辣,却就是缺了像百里九歌这样率xing洒脱的,他还不想放弃对她的追求。 就在这时,花丛中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那穿得异常华丽却像是炸毛孔雀一般狼狈的公主,跌跌撞撞跑了出来,一见容晖,傻了,再过一会儿便满眼的痴迷,待看到百里九歌和殷烈火时,脸色陡然变得狰狞如鬼,大骂:“该死的贱婢,竟敢踹本公主,看本公主不让皇兄斩了你的脑袋!” 百里九歌当下嗔道:“我不是什么贱婢,我的名字是百里九歌!” “百里九歌?”公主身子一僵,两眼瞪得直直的,猛然间像是火药爆炸般破口大骂:“原来容晖这段时间迷恋的就是你,本公主还以为会是什么国色天香的美人,原来就是个粗野的丑八怪!” 百里九歌回道:“你打扮得漂漂亮亮却嫁不出去,自己想想原因吧。论粗野,首推你这高高在上的公主!” “你……你……”公主气得七窍生烟。 殷烈火冷漠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争吵:“如意公主,你太蛮横,容长公子不喜欢蛮横的女人。” “你说什么?!殷烈火,你、你竟敢……”殷如意气得几欲翻倒过去,一口气上不来咳出了好几口血,最后气急败坏的尖叫:“百里九歌,殷烈火,本公主记住你们了!总有一天本公主会让你们趴在地上求着本公主饶了你们。还有你、容晖!” 指上容晖的鼻子,大骂:“你要是敢娶百里九歌那个丑八怪,本公主就让皇兄惩罚你。你只能娶本公主,其她的女人你娶一个本公主杀一个!” 说完了还狠狠啐了一口,方才气鼓鼓的离去。 百里九歌看都懒得看她,这种人渣居然还是什么公主,天理都被猪吃了! 她走到殷烈火的轮椅后,推着轮椅往明瑟殿的方向而去,刚走了几步就听容晖唤道:“本公子与两位姑娘同去可好?” 百里九歌不理不睬,就当是听不见,推着轮椅慢慢消失在曲曲折折的石子小径上…… 再次回到明瑟殿前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诸天星斗惶惶闪耀,月色如瓷器打磨成的琉璃盏高挂半边天。霄汉朦朦胧胧的流泻在墨蓝色的穹庐,笼罩着下方那歌舞升平的大殿。 殿中,此刻已是高朋满座。 笙箫管弦,觥筹交错,美人歌舞的水袖撩起满殿的胭脂香味,在盈盈绕绕的金色帘栊之间画就一派纸醉金迷。 鲜红如血的红线毯上还落着早chun的连翘,美人们踏歌其上,花瓣纷飞,似一场撩拨人心的初雪。 百里九歌就在这样一幅奢靡荣华的画面中,推着轮椅自若而来,从进门的那一刻起,便打碎了整个场景。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动到她身上,大殿中奏乐的乐师们和歌舞的女伶们反倒无人观赏。众人用着那奇异的、质疑的、甚至是看热闹的眼光,盯着两个与外界格格不入的女子堂而皇之的走入。 鸦雀无声,连上座的昭宜帝和元皇后都各自放下酒樽,一并望来。 条条视线交错成天罗地网,让两个女子无所遁形。但两人却丝毫感觉不到拘束似的,一个昂首阔步藐视浅薄庸人,另一个冷眼漠视着世间的贪嗔痴恨。 那容晖本是跟在两个女子后面的,却在刚进殿时发觉气氛不对,赶紧从偏殿的小门溜进去,偷偷回到自己的坐席了。 正行着的百里九歌,蓦然间步伐顿住,余光里望到的一个身影,令她放慢脚步,不由自主转眸望去。 是那个人。 白衣清韵,鹤氅上描着万朵昙花,像是古洞碎雪般的清雅优柔,却也和她一般,在这歌舞升平的大殿里显得格格不入。 步伐渐渐远去,目光收回,惊鸿一瞥也不过是草草收尾。 百里九歌将殷烈火送到了殷左相的席位上,帮着她从轮椅上下来坐于软垫,接着自己也坐在了空缺的殷夫人席位上。 望着百里九歌与殷烈火这投缘的样子,众人更是觉得别扭的很。一个被人退婚名声尽失的卑贱女子,一个残疾人……众人纷纷别开目光,或是不想、或是不忍再看。 第25章:免死令牌有个鬼用 宫宴继续进行,宾客们开怀畅饮,算是联络感情。 上座的昭宜帝亦是与元皇后把酒言欢,时不时接受众卿家的祝酒词,满殿的热闹,人声鼎沸。 百里九歌却不想搀和什么,甚至也不想和奉国将军府的众人打照面,只顾与殷烈火两人静静的吃菜,间或简单的聊两句。 就在众人酒足饭饱时,只见容晖整理着仪容走了出来,笑若桃李,眼若杏花带着电波,一身风流贵气,惹得不少千金小姐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 很满足于这种被艳羡的感觉,容晖向上座的昭宜帝行了礼,用那阴柔发腻的声音请示:“皇上,微臣有事相求。” “哦?”昭宜帝兴味盎然的一哼。 容晖道:“微臣心仪奉国大将军府的三小姐百里九歌,想娶为侧室,还请皇上下旨成全。” 瞬时万籁俱寂,众人心想最近街坊那汹涌的流言果真还不比亲眼看着容大公子请求赐婚,却是百里家那三小姐究竟有什么好的,竟能入得了容大公子这风月高手的眼。 众人宁可认为,这容大公子是审美疲劳了,才想找个长得一般的不能再一般的粗丫头换换口味。 正都等着昭宜帝开口,谁想蓦然一个花枝招展的身影火速冲了上来,一面尖叫:“皇兄,不许赐婚!不许赐婚!” 只见殷如意像吃了火药般冲上来,朝着昭宜帝吼道:“臣妹不许你把百里九歌那个丑八怪嫁给容晖,就是作通房都不行!” 众人顿时都起了兴趣,眼也不眨的看这场貌似是“夺夫”的好戏。唯有席间那沉闷饮酒的殷浩宸,眉头紧蹙,不满的凝望殷如意。 昭宜帝似有为难,“如意,你这是做什么?” “不做什么,反正这件事没得商量,否则我就哭给你看!”殷如意狂喊。 一听那个“哭”字,昭宜帝便怕了。这个妹妹他素来疼爱的紧,虽然脾气实在蛮横了些,可只要不是国家大事他都依着她了,只是若这样拂了容晖的面子,似也不妥。 刚巧席间的容右相起身,进言:“皇上,小儿胡闹的,是老臣管教不严,请皇上切莫应承了他。”自己的儿子要娶百里九歌那伤风败俗的丑女?不可能!他容家才不会让这种女人入家门。 昭宜帝一见容右相给铺了台阶,便连忙说:“右相大人言重了,年轻人嘛,年少气盛,朕理解。”接着对殷如意说:“你也别闹了,朕答应你就是。” 殷如意顿时笑逐颜开,又万分鄙视的斜了百里九歌一眼,转身回坐席上去了。 容晖吃了个闭门羹,还得强装心胸宽大,不断笑着,心中却恨不能将殷如意掐死扔去喂狗。 这一下,所有的目光又到了百里九歌脸上,这是比以往更加讽刺、更加嘲弄、也更加鄙视的目光,铺天盖地的将她纤瘦的身躯狠狠重压,如潮水般的积满了胸腔。他们笑她两次姻缘被毁,笑她被口口声声骂成是“丑八怪”,更笑她到现在了还装得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 百里九歌轻轻一哼,恍若不觉。 她不是装得镇定自若,而是根本已经失望的再不会有什么感觉。 反正她也不想嫁给容晖那风流种,嫁不成更好,还得感谢那蛮横的殷如意把事情给搅黄了呢! 大殿里,终是有人看不过去百里九歌遭受的对待了,沉冷的声音打破一片唏嘘:“皇兄,臣弟以为,总该给百里九歌一些补偿。” 当这声音响起时,百里九歌也有些怔忡。 一抬眼,便看到一双阴厉沉冷的眼,正盯着她,却因她明眸朗朗的直视而别开目光,深邃的眼底流动着愧疚的颜色,在火光中显得尤为刺眼。 百里九歌无奈一笑。殷浩宸,你又有何好愧疚的呢?你不过是与这世俗众人一样罢了。 上座的元皇后也开口了,清冽的嗓音威严却又体贴:“臣妾觉得宸王言之有理,是应该给百里九歌一些补偿。” 昭宜帝望向她,问道:“那你觉得应该如何补偿?” 元皇后想了想,答:“不妨就赐百里九歌一块免死令牌吧。” 此话一出,全场响起了好多声倒抽凉气的声音。须知大商国免死令牌绝不随便赐人,就连奉国大将军百里越都没被赏赐,整个百里家也只有嫡长子百里未明曾因在两年前的商周之战中屡建奇功而获赐免死令牌。比起百里未明,百里九歌有何德何能获得这般赏赐殊荣? 殷浩宸冰冷的声音漾开不容质疑的锋芒:“臣弟以为,皇姐所言甚是。” 元皇后端正一笑:“臣妾认为于情于理都该好好补偿百里九歌。” 昭宜帝似有些犹豫,沉思了许久,尚还未决定,蓦地有一个内侍急匆匆的跑了过来,在他耳畔低语道:“皇上,萍贵妃的体寒又发作了。” 但见昭宜帝顿时面色一变,赶忙起身对众人道:“萍贵妃身体不适,朕要回去陪着贵妃,宴会就到这里吧。” 又对元皇后撂下一句:“这事你看着替朕做了,不必询问。”接着便跟着那内侍急匆匆而去。 因着这突发情况,宫宴只好结束,而元皇后也当着所有人的面,将一块免死金牌赐给百里九歌。 她在双手接过那沉甸甸的免死令牌时,心中却是无谓的很,这东西就算是再不一般,又有个鬼用?就凭朝都的这些人,想杀她百里九歌,简直做梦! 只是,元皇后的尽心尽力倒是超出她的料想了。早闻大商元皇后赏罚分明、眼光独到,莫非今日这一出,却是元皇后愿赏她脸了? 百里九歌笑笑,抛诸脑后了。 第26章:这圣旨我不接 宾客们一一撤离,唯有对面桌上的殷浩宸还在郁闷独饮。 百里九歌嘱咐了殷烈火在原处等她一会儿,快步过去,抵达了殷浩宸面前。 此时的殷浩宸依旧是一袭玄色窒人的黑袍,扬眼睨了睨百里九歌,深邃冷眸里呼之欲出的愧疚感荡开一股阴鸷的气氛,倾泻开来。 周遭数十尺之内的人也都看出了这边的气氛古怪的很,纷纷迅速撤离,将这明瑟殿的一角留给了两人。 “殷浩宸,其实你真的不用替我要这什么免死金牌。” 百里九歌将那沉甸甸的金牌掂在手中,“因为我很快就会离开这里。” “离开?”殷浩宸缓缓起身,鹰眸紧眯。 “对,我要离开,所以提前和你打个招呼。另外,还是要谢你方才肯为你说话。” 殷浩宸眸底的碎光兀的一乱,不堪再承接百里九歌明媚澄清的目光,索xing摆摆手,话也不说便扬袖去了。 百里九歌也不在意,回到了殷烈火身旁,推着轮椅,朝外走去。 “九歌。”轮椅上的女子幽幽柔柔的呢喃:“我自己可以旋动轮子自己走的,天色晚了,你的家人都已经离开,不要让他们在宫门外等你太久。” 百里九歌讪笑:“他们才不等我呢,我也不会回去了。今晚你乐不乐意我去你那里蹭蹭,反正明早我就消失!” 轮椅上的女子身躯微微的颤了颤,回头,用着复杂的目光仰望百里九歌。那张平凡的脸孔上洋溢着凤凰花般艳丽的率xing,火光之影盘绕在灵动睫毛之下,那双眸子澄亮的似能驱散所有昏沉火光。 这刹那,那些寄居在殷烈火身上多年的灰暗,似被身后女子爽朗而耀眼的光芒所照亮。 出了明瑟殿,已是不见什么人,宾客大都先走一步了。 仰头望去,正是皎月皓然,星辰满天。 宫墙里密密麻麻的参天古树中似有寒鸦绕树,啼声苍凉。 百里九歌推着轮椅,健步如飞,那木轱辘在方石砖上打磨而出的律动,割裂洒落的月辉光影。 她沿着宫墙的长街将走出了宫门,在这里还有几辆尚未离开的辇车,正各自缓缓出发。 她穿过其中两辆,本是大步流星的,却因眼中撞入了大朵大朵的昙花而放低了脚步。 是那辆绣着昙花的雪缎马车。 视线,不禁落在垂坠的窗帘上,她心知那个人就在那窗帘之后。在错身而过的刹那,她清楚的听到虚弱的轻咳声。 “他是个了不起的人。”殷烈火嘶哑残破的幽喃,触及百里九歌出神的思绪,引得她略略一震,诧异的看向殷烈火。 殷烈火正疲倦的靠着轮椅背,目光如暗影横斜,亦落在那马车之上。 “他……若不是病魔缠身,又何需在商国受这份耻辱。他的心xing,到底是常人所不及……” 两人这会儿已经走到无人之处,殷烈火的话,让百里九歌深觉赞同。 遥想两年前自己初见那人的时候,便已觉得他本该是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的。却是,烈火她……“烈火,你和他熟识?” “呵,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呢……”轻柔的呢喃渐消,终究是不愿回答了。 百里九歌也不介意殷烈火说是不说,索xing与她聊了点别的,一路上的时间就在聊天中过去了,两人回到了左相府。 不同于右相府,这左相府是将勤俭节约的优良品质发挥得无懈可击,一切用度陈设都是精简老旧的令人咋舌。 百里九歌先随着殷烈火去照顾了会儿生病的左相夫人霍氏,随后才来到卧房,与殷烈火挤一张床,睡了一晚上。 这一晚,倒是难得的没做什么梦,百里九歌睡得甚是沉,想来也是累了,第二天一早醒来时,竟是已经快到卯时,而旁边的位置上却是没了人,还将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置于床尾。 百里九歌连忙起来,穿戴梳洗妥了,见殷烈火旋着轮椅进屋,柔和的笑着说:“一起吃早点吧,九歌。” “好。”百里九歌笑着迎了过去。 这一顿早饭,吃的极满足,因着霍氏的手艺极好,她亲手烹制的油炸夹儿、虾元子、镜面糕、闲细头羹,都是地地道道。百里九歌很感谢在即将彻底消失与奉国将军府之前,能吃到这样一顿美味的家常早点。 于是,在不客气的祭好了五脏庙后,她与殷烈火和霍氏道了别,准备出门去芳菲馆先当一段时间白蔷,腻了再回江湖。 可一只脚还没迈出大门,迎面便来了一群内侍,为首的那个她在昨晚的宫宴见过的,居然是昭宜帝身旁的大内总管! “你们有事?”百里九歌问道。 大内总管却是大松一口气,像是见了救星一样连忙道:“哎哟我的姑nainai啊,咱家可终于找到九歌小姐了。咱家这厢是来传圣旨的啊,跑了好几个地儿,幸亏是想到九歌小姐没准在左相府上,要不然咱家都没法回去复命了哟!” 听着这长串的鸭声实在不很舒服,百里九歌问:“什么圣旨,传给我的?” “正是。”大内总管亮出手中明晃晃的一卷轴黄绢,拖长了声调,摆足了气势,“百里九歌接——”旨。 话没说完,手中便空了,只见圣旨到了百里九歌的手里,她直接夺来了看。 这大内总管差点没被气翻,活了几十年,还是头一遭见到这样不遵礼节恣意妄为的女子,这简直、简直…… “什么?!” 百里九歌当堂一声大喝,震得面前一干内侍恨不能齐齐捂住耳朵。 她盯着黄绢上那一个个用正楷体写就的黑字,这内容……怎会这样?! 不信,再看! 再看一遍,竟还是这种荒唐之极的内容。她扬手便将圣旨摔在地上,吓得众内侍们连滚带爬的去捡。 “这圣旨,我不接!我要去见昭宜帝!”气势汹汹的逼到大内总管的面前。 那大内总管这会儿已经被百里九歌的行为刺激得龇牙咧嘴了,强忍着没咬到自己的舌头,嘶吼:“九歌小姐,圣旨不接是要杀头的,咱家劝你还是接了吧。” “你自己接去!” 扬袖一甩,红色身影快步越过一干人等,朝着皇宫的方向飞奔而去。临走前,那如瀑黑发还抽到了大内总管的脸,叫他额角青筋暴起,已是怒得想杀人了。 第27章:被迫冲喜 一路飞奔,百里九歌在大街上奔跑而过。 街上的行人连忙避让,间或对她的行为抱怨几句,她根本无心去听,满脑子都是方才那张圣旨的内容。 太可恶了,那道圣旨! 昭宜帝竟然点名要她嫁给那周世子去冲喜! 这事来的也太突然了,简直毫无逻辑可言,昭宜帝是在和她开玩笑不是?! 她承认自己对周世子抱了份不同的感情在,却无关男女之爱,纯粹是觉得亲切尊敬罢了。没有爱情的婚姻,单是宸王那次就已让她无语至极,又怎能再来第二次? 何况,还说是让她去冲喜…… 她百里九歌可是恣意江湖的人,她的命运要自己掌握,凭什么被这一道异想天开的圣旨摆布? 所以,昭宜帝,你做梦去吧! 一路驰骋,恨不能光天化日之下施展轻功,百里九歌终于冲上了皇宫的驰道,朝着那巍峨宫墙下的大门洞闯了过去。 门口的侍卫显然没料到这突发状况,赶忙要拦,却哪里拦得住?被强大的内力给震得飞的飞、撞墙的撞墙,傻眼了的望着红衣女子疾驶而入,这才连忙拉动警报铃,通知禁卫军去捕捉。 禁卫军火速杀到,却惊见要对付的只有一个女子。 大家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还是一丝不苟的举剑,如排山倒海般冲了上来! “我找昭宜帝有事,没空陪你们瞎闹!” 但见百里九歌蓦地一跃而起,那轻功高强,惹人眼花缭乱。 人群中发出一片惊叹,惊讶的见她从众人头顶高高飞过,似流星般滑落向铺着琉璃瓦的早朝大殿,灌满风的云袖似火凤扬起的一双翅膀,直比那火红朝阳还要逼眼。 “昭——宜——帝——!” 响亮愤怒的声音突兀的响起在早朝大殿外,已经下朝出殿的三公九卿们哪能想到会出这种状况?有七八个都打了趔趄滑了脚,一屁股跌下好几层台阶,大张着嘴惊看一道红色身影飞入早朝大殿。 “皇上,臣女有要事见您!” 百里九歌甫一落入大殿便喊了即将离去的昭宜帝,快步上来,行了拱手礼,开门见山道:“我不想嫁人,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此时穿着朝服的昭宜帝缓缓转脸望来,他的面目在那冕冠垂落的十二旒遮挡下,模糊不清。 百里九歌却隐约觉得他唇角的那抹笑容过分复杂,就像是这巍峨宫殿中那些错落纷杂的屋角,钩来斗去似的隐藏不轨。 索xing再开口道:“我正准备离开奉国大将军府自己逍遥去,皇上的圣旨来的实在不是时候,我也不打算遵旨,还请皇上另择人选吧。” 昭宜帝倏地发出几声笑,轻轻的,却又难辨其成分。 这样的笑声,百里九歌很不喜欢。 “九歌。”他终于开口了,语调却是和善的很,“朕是器重你,才令你去给周世子冲喜,当然,也要定期将他的所有动作都告知于朕。” 百里九歌的眸光狠狠一沉。 原来,冲喜不过是幌子,其实是要派个枕边人去监视人家啊。 她蔑笑:“皇上选我,根本是所托非人了。我素来有话直说,最干不得这种细作之事,恕我无法接受这个任务。” 昭宜帝抿了唇,那笑容显得更深也更让人不舒服,他笑着缓缓道:“听闻你与你大姐百里红绡和庶母班琴关系不错,但朕最近听到有人说,她两人在背后诋毁于朕。三人成虎,人言可畏,故尔,朕委实觉得,此事不应姑息……” 明眸倒影的碎光再度下沉,沉到极致。 百里九歌睨视昭宜帝,唇角折射毫不掩饰的冷笑。 这是在拿红绡和二娘威胁她吗?若是她不嫁,那两人便会被安上莫须有的罪名,再被除掉? 百里九歌冷笑不止。 她自知确是无法做到放弃红绡和班琴,纵然上次那床褥藏针的事件另有隐情,她却知道红绡和班琴没有害她,却是对她万分关照的…… 那么,她这一次,是真要栽在昭宜帝手中了? 唇角霍然刚刚扬起,一道耀眼的弧度透着冰冷的坚毅。 “皇上,事已至此,我懒得再说。却是有一件事我必须搞清楚,那就是皇上到底为什么要选我!” “呵呵……”和善却诡异的笑着反问:“九歌其实很是聪慧,又岂会不明白,自己是得罪了什么人。” 她得罪谁了? 一个答案蓦地跃然脑海,百里九歌瞬间想得通通彻彻。 殷如意! 原来是她! 急着怂恿昭宜帝将情敌嫁出去做所有官家千金都避之不及的任务,甚至可能会有杀身之祸…… 殷如意,当真心狠! 还有此刻这高高在上的昭宜帝…… 这对兄妹,简直无耻之尤! 百里九歌猛然扬袖,纵声冷笑,笑得恣意妄为,却笑得无邪率真。 这是老天爷跟她开得玩笑吗?从今往后她的命运,就要被这么糊里糊涂的改写吗? 好!好! 如若自己命里当真是要嫁给那周世子的…… 好,那她就嫁,她不怕! 但是—— 要她去做那监视汇报的勾当……她绝不会跟昭宜帝说真话!总有一天,她会摆脱这无耻之人的控制! 第28章:出嫁 从早朝大殿出来的时候,百里九歌的唇已是抿作一团。眼底是那九九八十一层台基连着绵延驰道,一直通往前头如血盆大口的宫门。 而这驰道上密密麻麻排布的禁卫军,为首的那一排已经逼到了她前方十尺处,将刀剑对准了她,拼命冲上台基。 “都退下吧,她只是有事找朕商量而已。” 没有任何起伏的话语在百里九歌身后响起,她知道是昭宜帝,便懒得回头看,只一路走下去,在禁卫军们愕然又高度警惕的目光中穿行而过,直到走下这九九八十一层台基,才回头望了一眼。 在接触到这份倔强而冰冷的目光时,高高在上的昭宜帝扯开一道满意的笑容……这次的事虽然是殷如意提起的,不过他也极为赞同,觉得这是个一箭双雕之事,再者百里九歌是死是活百里越也根本不在意…… 他思及方才百里九歌的抗旨和质问,全在他的意料之内,她若轻易答应,他还怕她反水呢,唯有在她不情不愿的情况下威胁逼迫,才最是牢靠…… 至于她愿不愿意好好做这任务,就不是她自己想怎样就能怎样的了。这大商是他殷浩宜的,一个小小的百里九歌,连他一根指头都动不了。 下方的百里九歌,冷冷转回身去,不想再看昭宜帝那居心叵测的神情。 其实,自己又何尝不知道自己根本敌不过昭宜帝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纵然能逆着他一时,却总归是要因着红绡和班琴而身不由己…… 眼下没法子,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 庚子年三月初四的这日,正是昭宜帝定下的婚期。因着到底是奉国将军府嫁女,百里九歌被传唤回府,花轿要从这里出去。 这会儿,坐在百里红绡的房间,她打了个哈欠,百无聊赖的望着窗外。 今天,怕会是她此生最无聊的一天。 百里九歌如此确信的认为。 这十七年来她虽是率xing洒脱、很少受儿女情长的影响,但她总归是个女子,也想过说不定哪天喜欢上谁就嫁了。 可是呢?想想之前那发遍列国唤她回去跟殷浩宸成亲的谕令就可气,夺了她的逍遥不说,最后还落了个被退婚的下场。 而今日—— 倒是真要嫁人了。 可如此身不由己,她若能有半分高兴,都才怪呢! 思绪正在进行时,兀的被一声轻唤打断了。 “三妹妹……你……”百里红绡的声音。 百里九歌抬了眼,见百里红绡那双多情翦瞳中闪着怜悯的光晕,不由痴笑开来:“大姐这是怎么个表情,难道是觉得我可怜?” “唉……”百里红绡敛了一袭绾色百褶如意月裙,坐在一旁叹道:“这门婚事,三妹妹可知道外面都传成什么样子了?那些话……真是太难听了。” “难听的话?是有多难听?我倒是要听听。”百里九歌浑不在意。 百里红绡有些哑然,不忍启齿道:“外面的人说,一个生xing……生xing放浪的野丫头,和一个在药罐子里长大的质子……刚好凑一对,就怕……就怕那药罐子总被扣绿帽子,三个月就给活活气死。” 又加上一句:“刚才我过来的时候,还听到四妹妹在和大娘说,只怕等不上三个月,就今晚洞房……那药罐子就会被你折磨得一命呜呼……” “噢……原来就是这些话啊。”百里九歌仍是不在意的笑笑:“也难怪了,那次我被殷浩宸退婚的事闹得满城风雨,谁不知道是我先在外面**背叛了他……百里紫茹,那笔账我都还没跟她算呢,她倒是坏心思层出不穷的!” 百里红绡也小声的抱怨:“是啊,她说得话太不堪入耳,我当时听了气得可了不得了,却是没那个胆子拂逆她,唉,我也知道自己没用……”说着说着自责起来了。 又道:“三妹妹,你想好嫁过去后该怎么办了吗?这冲喜一说,也不知道是有效没效。” 有效没效都与自己无关,百里九歌讪笑着心想。本来昭宜帝就是派她当枕边jian细的,倒是说得冠冕堂皇,昨天竟还在全朝都下了圣谕,说是体念周世子重病多年,想以冲喜令其痊愈……明眼人谁又看不出来这门亲事对周世子而言根本就是个侮辱! 百里红绡见百里九歌一直没回答,自觉失言,不好意思的笑道:“三妹妹,那我不问了。我看你的发髻梳得有些潦草,妆容也画得太敷衍,那些个丫鬟真是势力的很,竟这样待你……你还是坐好吧,我来给你打扮。” 百里九歌自是允了,由着百里红绡重新为她盘发、上妆。 说实话,百里红绡的技术确是极好,与朝都那些有名的妆师不相上下。手中滑过百里九歌如绸缎般滑腻的黑发,这质感让百里红绡赞不绝口。 她由衷而笑,抬起一双巧手来。反绾鸾凤凌云髻,巧簪金累丝凤簪,斜插十二朵珠花钗,再将一对玉兔捣药耳坠戴在那玲珑小巧的耳垂之上。 匀施粉黛,轻描远山秀眉,薄染胭脂,淡点绛唇…… 待到功成之刻,一个娇憨明媚的丽人浑然天成,平凡的脸孔透着人所不及的致命引力,那双眸子恰如天山雪水所涤出一般,万顷光华照射满室,教人为之屏息。 “三妹妹,你……好漂亮呢。”百里红绡有些看傻了眼,怔怔而语。 百里九歌照了照镜子,这一瞬自己亦是不大相信,过了半晌方大笑道:“红绡大姐,你这技术,真把我吓到了。我自己都快认不得自己了,只怕那药罐子更是!” 蓦地娇憨一笑:“大姐,我记得昭宜帝好像有在圣谕里说,册我为世子妃?” “是这样没错。” “这样啊……”无奈的耸耸肩,瞧瞧窗外的日晷,忽然站起身朝外走去,“时间要到了,走吧。” “诶,三妹妹,你等等。”百里红绡拉住了她。 “三妹妹,出嫁的时候要戴着喜帕。” 她将那绣着一双交颈金鹧鸪的喜帕罩在百里九歌的头顶,嘱咐道:“这喜帕是不可以揭下来的,要一直等到合卺酒的时候,由夫君亲手揭了。” 百里九歌嗤道:“繁文缛节,真麻烦。”顶着这么个东西连路都看不见,没趣透了。 恰在这时,有喜娘敲门来了。 那喜娘因是知道百里越不喜百里九歌,因而对百里九歌的态度也生硬的很,不客气的吼了两句催人的话,就叉着腰趾高气扬的离开了。 百里红绡莫可奈何的轻叹,扶了百里九歌,一道出了去,朝着将军府大门走去。 第29章:新娘子被人劫啦! 这会儿已是到了良辰吉时,奉国将军府门前堆了不少来看热闹的百姓,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而**中人却是精明的一个都不出现,只因谁都猜得到这门婚事是个什么说头,自然不会前来道贺了。 百里九歌在百里红绡的搀扶下,来到了一人面前,喜帕下露出了一双鞋,百里九歌自是认得这是谁,不冷不热的笑道:“爹,我都准备好了。” “嗯。”百里越没好气的应了一声,冷冷道:“送三小姐上轿!” 接着就换了人来搀扶百里九歌,她也看不见是谁,只知道自己被推着就到了花轿旁,正要抬脚时,听见人群中传出些微倒抽凉气的声音,再接着响起的,是一道残破嘶哑的女声。 “九歌……” 百里九歌精神一震,连忙轻推开扶着她的人,快步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可眼前这什么破喜帕也太碍眼,百里九歌扬手掀了喜帕,高声喜道:“烈火!” 周围人的脸色顿的变了,惊讶和讽刺的声音滚滚袭来。 百里越更是从头到脚白了一片。旁边的赵倩讽道:“这丫头不知道喜帕是不能揭的吗?怎地这般伤风败俗,老爷你瞧瞧,九歌也不顾咱府上的面子……” 百里越乌云盖顶,剜了百里红绡一眼,“红绡,你是怎么教九歌的?连话都没跟她说明白吗?” 百里红绡缩着脖子没有答话,却委屈的眼圈发红。 那厢百里九歌对周遭的白眼和指责不以为意,眼中只看得到那坐在轮椅上的女子。原本以为自己就要这么一个人嫁过去,却没想殷烈火独自转着轮椅专程赶来,心中又怎能不感动? 低下身来,与殷烈火平时,百里九歌执了她的手,艳艳笑道:“你出了很多汗啊,累着自己可不好,不过你能来我真的很高兴。” 殷烈火轻柔的笑了,羽睫下,那双眸中的色泽像是劲风中的一片残叶,仿佛下一刻就将被碾作飞灰。 “九歌,如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如此……”她淡淡的,却也伤神的呢喃:“那日你为了替我挡鞭子,得罪了殷如意。” 百里九歌一怔,“烈火,你怎么知道?”这事情的导火索昭宜帝应该只和自己提过。 殷烈火道:“殷如意的脾xing,我很清楚……所以便知道,定是她怂恿了昭宜帝……九歌,对不起……” “你别这么说!”百里九歌拍拍殷烈火的双手,大喇喇一笑:“我又不会出什么事,不过是挪个窝,还伤心的不活了不成?没事的,有什么事我都一肩担了,偏不信我活不好!”再安慰道:“所以,你不要多想了。反正我也算脱离了奉国将军府,不算糟糕,剩下的事情走一步算一步。” 话罢,站起身来,转身朝着花轿走去,边走边朝着身后挥挥手,洋洋洒洒的笑声回荡开来,浑然带着那风流洒脱,张扬笑吟—— “世事纷争闹不休,半身癫狂我自有!嬉笑怒骂皆堪乐,霁天谁与话风流!” 扬袖一挥,掀了轿帘子跳进去,这一刻从那帘后还传出纵情恣意的笑声。 随着起轿,远行,敲锣打鼓声盖不住那洋洋洒洒的笑声。 轿子里的人儿笑得率xing妄为,笑得明媚朗然,那璀璨可压云霞,那风流可倾天下。那笑声随着送亲队伍一路走过,洒了长街,那鳞次栉比间仿佛都染上了这份率xing,纵是送亲队伍卖力的唢呐声,在这笑声面前亦是单薄无力。 渐渐的,车中的人儿重新戴上了喜帕,她清楚的记得方才自己当众摘了喜帕时,周遭之人都是何种反应…… 不过是繁文缛节罢了,世人何必如此执念? 无趣!甚是无趣! 往靠背上一仰,也无心去看外面的景色和那一个个看热闹的百姓。心中念着殷烈火的重情重义,渐渐的,也平静下来……事已至此,从今天起,自己定要好好谋划,切记往后绝不能有半点糊涂! 在轿子上坐了好久,都有些腰酸背痛了,才听闻嘈杂中有人喊着:“落轿落轿!” 接着轿子被放了下去,震得百里九歌倒吸一口凉气,正想冲出轿子透口气,却迎面感受到了射进来的光。 原来是有人掀开了轿子帘来接她了,顺便带进来一缕黄昏的夕阳。 “世子妃,请下轿。” 严肃而有棱有角的冰冷声音响起,这声音……像是听过的…… 记起来了,就是上次在大街上救了容仪的那次,周世子马车旁站着的那个一板一眼的冰块男……好像是叫御风吧。 “世子殿下身体抱恙,属下御风,来接世子妃下轿。”他又说了一遍。 果然是叫作御风。 百里九歌讪笑,知道自己半晌没做声才逼得这人多说一句,便道了声:“我知道了。”接着将手搭在他手掌上。 这倒换御风浑身一颤,本还以为百里九歌多少会用个帕子隔开一下两人的手,谁知竟这么直接覆上来了……丢也不是,握也不是,整个人一时间僵住了。 “你怎么又不动了?”百里九歌笑笑,也罢,他不动,那她自己来。接着就扶了下御风的肩膀,一瞬间跳出了轿子。 意料之中的惊呼声随之响了一片。 御风眉头抽了抽,不屑道:“修养太欠!” 百里九歌瞪他一眼,虽是隔着喜帕看不清,却是毫不客气的反驳道:“修养?那是什么东西?我自随心而为,你若看不惯,那是你的事。” 说罢便不再理他,朝着别处喊道:“我已经到了,要拜堂就赶紧拜,早结束了我好睡觉去!” 众人这可真是要下巴掉地了,百姓们不由的轻蔑嗤笑起来,指指点点,间或告诉自己家的女儿定要引以为戒,千万别像百里九歌这副模样。 这些话百里九歌左耳朵进右耳多出,可等了一会儿又没见人来迎她,就连那御风都跟石化了一般,不由无语道:“罢了,你们若不愿意迎我,我就自己去大堂等着你们的世子过来!”说罢,就朝着大门的方向走去。 御风的眉头抽得更夸张了,强忍住一股怒意,去追百里九歌。 谁知就在这时,忽然有一道身影如迅雷不及掩耳般凭空杀了出来,刹那之间竟将百里九歌掠起! “啊!”随着百里九歌一声惊呼,人群顿时沸腾了起来。 但见不知什么人抓走了百里九歌,一路飞着就跑! “天啊!新娘子被人劫啦!”百姓们不由大喊。 御风的口中飙出一句咒骂,见那劫了百里九歌的人竟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去得远了,正要拔地去追,却在跃起之前,眼前划过另一道无比迅捷的身影。 “御风,这新娘子还是我代劳去追吧!” 那身影快如流星,一闪即逝,远远的还传来与他的急速所不搭调的慵懒长音。 御风挑眉,朝着那远去的身影作揖,一板一眼的回喊:“那便有劳小公子了!” 第30章:都想到孩子去了 百里九歌被人携着一路飞驰,这人将轻功发挥到极致,迅猛的风扑面而来,吹得喜帕全都糊在了脸上,一说话那布就往嘴里贴。 百里九歌索xing扯了喜帕扔在路边树梢上,急着要看看到底是哪个家伙跑来抢亲。 定睛一瞧,瞬间张大了嘴,不能自已的呼喊:“孤、孤雁师兄?!” 男子英挺俊美,穿一袭赭石色描雁纹劲装,衣摆下那一圈大雁翎在风中乱摆着划过百里九歌的双腿,带来一阵仆仆风尘。 他那天生带着诙谐的双眼翻了个白面,斜睨着百里九歌,哂道:“黑凤,你可终于肯喊出‘师兄’俩字了,还以为你张口又是‘孤雁’。我说你这人啊还真是没大没小,好不容易喊我师兄,还得是这种一辈子见不到几次的情况!” 百里九歌噗嗤一声大笑出来,双手攀住孤雁的脖颈,笑出的气息全都喷在他颈前。 他皱眉:“笑什么笑,镇日里就知道笑话我,站没站样坐没坐姿的,也没个正经!” “胡扯,我哪有你说得那么严重,你这说得是猴子吧!”她一手狠狠揪了孤雁的脸皮作为报复,笑道:“不过真没想到你竟然会来大商找我,该不是因为凤凰谷少了我这个大厨,你就味同嚼蜡活不下去了吧?” “黑凤,你……话不可以乱说诶!”孤雁连忙辩解,可是那心虚的表情却是瞒不过朝夕相处了那么多年的师妹。 “孤雁,你就狡辩吧,反正你是什么脾xing我可知道得清清楚楚!” 孤雁顿觉得冤枉极了,“既然你都知道我的脾xing了,还不晓得我是因为放心不下你才来的吗?好心做了驴肝肺,竟还说我是想吃你做的饭……” 百里九歌的心中漾起了一汪暖流,孤雁师兄对她的关爱,她又怎会不知?他们从儿时起就亲密无间,浓烈的像是酒。 而这么多年亲如兄妹的相处着,在凤凰谷那个人迹罕至的地方把酒共饮、逍遥开怀,那份初时浓烈的关爱,也渐渐化作涓涓细流。就像成了白水那样,平淡自然的无须修饰,却是生活中永远离不开的。 所以,对百里九歌而言,能在如今这走一步算一步的莫测形势下见到自己的亲人,实在是最有效不过的慰藉。 只是,孤雁师兄今日这一出是否有些…… “孤雁,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不能不问。 回道:“我要救你远离悲剧,我们逃,逃回凤凰谷去,我绝对不能让你嫁给那个药坛子!” “为什么?” “这还用问为什么吗?”孤雁大声呼喊:“商国百姓都说他活不到三年,等他一命呜呼了你怎么办?你一个寡妇想再嫁可没那么容易!万一还有个孩子你得多凄惨,一个丧夫的女人要孤孤单单将孩子拉扯大,那实在是……” “好啦!”百里九歌痴笑着打断孤雁的话,“你想得也太多了吧,都想到孩子这个问题上去了,我可不想这些。再说了,我要是不嫁,昭宜帝就要对我大姐和二娘动手,我不能害她们遭殃,先嫁着再说,没什么了不起的,别忘了我可是花谷七宿之一的黑凤!” “呿,盲目乐观!”孤雁翻了个白眼,不置可否,继续逃命。 就在百里九歌想要再说之时,恍然间感受到后面不远处的破风声,心中暗道不好,回眸望去,果然看见一个人正在飞速的追来。 那人身形如梭,轻功之高绝不在孤雁之下,何况孤雁还要带着她的…… 百里九歌忙拍了孤雁的肩膀,道:“有高手来追了,你快放了我走吧,我真的没事,还得回去跟周世子拜堂呢。” “说不行就不行!”孤雁相当坚决,“我凤凰谷孤雁的师妹,要嫁也该嫁我看得上的人,其他三教九流的休想娶你!” “孤雁——”百里九歌屡劝无用,不由无语,只能任着孤雁携着她一路飞奔了。 第31章:敢为难他,我就踹飞你 为了救师妹远离苦海,孤雁将毕生轻功水平一丝不剩的发挥出来,勒令百里九歌不许松手,一路狂飙。 后面的那人却也始终没有掉队,却是保持着距离而穷追不舍。 黄昏的天渐渐黑了,一轮红日自远方的钟山隐了下去,换得那东边斜月浮起,银亮亮的恰似一盏弯刀。 孤雁携着百里九歌一路飞出城门,往西而去,自宽阔的漓江上方踩水而过,穿过层层叠叠毫无章法的森林……而身后的追兵依旧没有被甩掉。 不知不觉,星夜降临,周围一片黑灯瞎火。 狂劲的风声从耳畔呼啸而过,夹杂着孤雁气喘吁吁的粗喘,百里九歌心知孤雁抱着她体力流失太多,而后面那人却尚还游刃有余,如此下去只怕会是一场冲突…… “啊!”冷不丁的,孤雁发出一声惊呼,连带着百里九歌心下一凛。 两个人直直落了下去,亏得百里九歌反应快,赶紧踢了旁边一棵树干缓解了下坠的速度,拉着孤雁稳稳落地,问道:“怎么回事?” 但见孤雁的手中多了块**,竟还是纯金的,反衬出孤雁那在月色下黑沉一片的脸色。 他怒吼:“是哪个俗不可耐的家伙,竟敢拿钱偷袭我?!” 那边回了他一道慵懒的笑声:“这不是偷袭,是救你,要不然再往前跑可就危险了。” 孤雁忙回头望去,这才发现前方的树梢上盘着一条碗口粗的大蛇。这会儿正值夜色浓郁,那大蛇的两只蛇目闪着幽绿幽绿的光,正贪婪的盯着这边。 “……五步蛇?!”百里九歌认出这乃是大商境内常见的剧毒之物,据说被咬上一口,五步之内必死无疑。 正心有余悸着,蓦地见那五步蛇从枝头飞窜而起,朝着两人袭来! 两人倒抽一口气,凭着多年练就的反应力和本事,一人攻蛇头,一人攻蛇腹。 内力如刀剑袭在巨蛇的身上,只听尖锐的炸裂声,五步蛇被断成了三截撞飞在树上,掉了地后还在各自蹦跶,一双绿眼中蕴着狂怒的不甘。 “斩草除根!” 孤雁抹掉唇角沾着的冰冷蛇血,眼神一沉,猛地出掌发力,同时腾出一手将百里九歌推到了身后。 接着那三截五步蛇被炸成了肉末飘成了雨,皆被孤雁以内息逼到了身外两尺处,不让那污秽之物沾染自己与百里九歌的衣衫。 解决了五步蛇,孤雁甩脸望向那边缓步而来的追兵,不冷不热的笑道:“多谢提醒了,只不过一码事归一码事,别想从我手里抢人!” 那人不怒反笑:“这可不行,新娘子我今天是一定要带回去的。” “你敢!”孤雁踏前。 百里九歌连忙拦住了他,眯起眼,视线穿过霜雾一样的凄迷月色,定定的瞅着缓步而来的那人。随着那轮廓逐渐从黑夜中诞出,百里九歌原本眯着的眼又慢慢睁大。 那人是…… 穿戴如此贵气,倒像是哪个大官家的公子,且还未到弱冠之年,却已练就这般轻功! 孤雁也发觉了那人的不寻常,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赶紧报上名来!” 少年耸耸肩,慵懒回道:“这个很重要吗?反正只要知道我是要把新娘子带回去就够了。”问道:“确定不松手?” “休想带走她!”孤雁拉住百里九歌的手。 少年无奈的一笑,束发的琉璃纹发带在月色下泛开海浪般起伏的光,亦如此刻的他一般琢磨不定,仿佛这一刻还慵懒的立着,下一刻便能来去无踪。 嘴角蓦地提了提,淡淡道:“短兵相接,虽非我愿,却是唯一的办法了。” 最末一字落下的那一刻,人忽的如影子般袭了过来,衣袖翻飞的响声划破静谧月色,刹那的功夫便已经近在咫尺! 这一刻,百里九歌的行动快过思维,猛冲到孤雁面前,抬腿就朝那少年踹了过去。 眼看着就要正中目标,可谁知这一脚出去竟是踢空了。 眼前的少年弹指间便已飞出百里九歌的视野,反倒是她因为一脚踢空而身体失衡,朝后倒去。 孤雁心下一惊,赶忙接住百里九歌,这一刻不由自主的脱口而出:“黑凤,没事吧!” 第32章:小容 那少年缥缈难捉的身影陡然清晰定格,在“黑凤”两字触及耳边时,那双慵懒闲散的眸子兀的一沉。 “黑凤?”他洞若观火的一笑:“原来百里家的三小姐是花谷七宿之一的黑凤啊。” 百里九歌稳在了孤雁的胸口,听了这话,有些心惊,盯着那少年,定定道:“你该不会也是我七花谷中人吧?” “嘿嘿,这个嘛……”少年笑而不答。 百里九歌不觉心脏绷紧。七花谷,是散布在列国的七座以花为名的山谷,并称“七花谷”。各谷中奇人辈出,这些年更出了七位各具手段的女子,包括她黑凤,江湖上并称“花谷七宿”。 然而,各个花谷虽是连成一脉,彼此间却大多都只知道奇人们的名号,而不相识。此刻眼前这少年,既然不愿说出自己是否是七花谷中人,那又是谁…… 他眼神蓦地锋利,笑道:“我知道了,你们是凤凰谷的黑凤和孤雁吧。” 两人不觉倒吸一口气,孤雁冲动的攥起了拳头,吼道:“你到底是谁!如果是我们七花谷的人,就赶紧按规矩闪开!如果不是就别废话,动手吧!” “孤雁!”百里九歌呼道。 “你退后去。”孤雁严肃道:“这家伙武功在你之上,你对付不了他,让我来。” “不!”百里九歌推开孤雁,挡在了他的前面,深吸一口气,对那少年道:“别打了,我跟你回去!” 孤雁一惊,“黑凤,你干什么?!” “孤雁,你冷静一点!”百里九歌高声斥了他一句,方才定定说道:“你和他实力不相上下,但你之前带着我赶路消耗了太多,别和他再硬碰硬了!何况我亲人的xing命在那无耻皇帝的手上,我若不嫁,便是置她们于死地,我不能只顾自己逍遥!” 她深呼一口气,只见那双明澈的眸子在薄凉月光下神采奕奕,如宝剑般坚定无改,“所以,孤雁,你回去吧,我……已经长大了,你不必再对我小心翼翼。” 孤雁的表情凝住了,眼中是复杂的光华。 百里九歌却是会心一笑,再度对那少年道:“这次的事纯是意外,我跟你回去没问题,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否则我和我师兄定联手把你诛了!” 少年无所谓的笑了笑,答:“你放心,你们的江湖身份,我半个字也不会说出去。” 百里九歌有些怔了。这人好生洞若观火,竟连她的想法都看得出来! 她又强调了一句:“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许说出去,否则天打雷劈!” “没问题啊。”不说,还可以写嘛。 孤雁的眉头紧紧的,一筹莫展的耸了耸肩,翻了个白眼,叹着气意味深长的拍了拍百里九歌的肩膀,道了声“万事当心,我不会走远的!”这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去。 望着孤雁的身影被夜色所掩埋,百里九歌的唇角绽开明媚亮堂的笑。能拥有这样一位师兄,是她百里九歌的福气,她一定会打理好自己的事情,不让师兄担心! “我们可以走了吧?”耳畔,少年淡淡的声音传来。 百里九歌望向他,大喇喇笑道:“那就走吧,赶紧原路返回!”说罢,先一步飞身而起,朝着来时的方向而去。 夜色浓郁,恰如酒坛子里的三十年酒酿,浓的化不开。 重重树影中,两个人影星夜疾行。 百里九歌在前,那少年在后,两人身轻如燕,在树枝上借力。 清辉满天,月影浮光,洒落两人的鬓角衣袂。 他们在纷乱的密林中纵横而过,朝着认准的方向飞快的奔走。 然而—— 半个时辰后,两人发现了一件麻烦事—— 他们似乎……迷路了! 百里九歌渐渐的愈发晕头转向起来,落在黑幽幽的密林里,喘过几口气,回身望着脸色如常却眼底略有两抹惆怅之色晃过的少年,问道:“我们这方向真的对吗?照这样下去,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朝都呢。” 少年摸了摸后脑勺,赔笑:“这个事嘛……我也没办法,我天生就没有方向感的,眼下还是稍微休息休息,再想想办法吧。” 百里九歌不由无语。合着这少年武功轻功都如此出众,敢情却是个路痴! 叹了口气,索xing以苦为乐的笑笑:“罢了!先休息一下吧,反正也累了。我就坐这儿,你后面有块石头,你坐那里吧。” 少年回眸望了眼身后的圆石,坐了过去,笑道:“嘿嘿,我看你心眼不错,就这么不明不白去给人冲喜,不觉得可惜吗?” “没什么可惜的。”百里九歌白了他一眼,道:“我命如此,我坦然接受,反正不管我身在何处,都绝不做那些理亏或者违心之事!” 少年的唇角渐而勾起意味深长的弧度,须臾,赞赏道:“早先有听闻凤凰谷的黑凤是个洒脱爽朗的女子,今日一见,倒半点都不虚。比起那些沽名钓誉、汲汲营营、处处虚伪的世人,你这样可让我欣慰的很。人生短短几十载,能见到那么几个对胃口的人,就已是很不错了。” 百里九歌一怔,突觉得有那么一丝亲近的感觉涌入心口,尤其是少年那富有深意却纯粹的不需思考的笑容,更令她觉得简单而轻松。这少年多半也是个真xing情,与她也该是志趣相投的! 心念一动,百里九歌笑问:“你还没说你姓什么呢。” “我姓容啊。”他笑答。 “容……好吧,那我叫你小容了!”百里九歌大喇喇的决定了这个亲昵的称呼,笑说:“我是壬午年七月初六的生辰,你呢?” “辛巳年华月初一。” “你是辛巳年的?这么说你比我大了一岁半呢!” 百里九歌笑逐颜开,起身步到小容的面前,爽朗的伸出手,邀道:“我看你这人和我八成是一套路子的,想必定能说得来。但凡我看着顺眼的人,我都愿意跟它交个朋友。来,击掌为友!我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第33章:难缠的猿猴 小容淡笑着仰望百里九歌熠熠生辉的眸子,那眸底绽放光华万顷,饶是沉重的夜色也无法将之掩埋。夜风吹得眼波微澜,又似阳chun白雪,明媚纯粹,引人发自内心的直视而移不开视线。 小容渐渐敛了笑,扬手,与百里九歌“啪”的一声击了掌,接着从腰间掏出一支精致短小的鎏金短刀,递给了百里九歌。 “这是?”她接了下来,问道。 “送给你的。”小容淡淡道:“我看你从来不带防身的兵器,这把短刀就送给你好了。” 百里九歌懵了片刻,拈着手中那脉络分明的短刀,低头见上面用细密如蛾粉的金屑镀出的一朵朵花闪着金色荧光,做工是精细极了,不由感叹:“这短刀一看就价值不菲,你真舍得给我?” “有什么不舍得的?身外之物嘛。”他畅然一笑,那慵懒的笑容却是分外的真诚。 百里九歌喜悦,反复砸摸着这把短刀,颇觉得爱不释手。尤其是那朵朵鎏金的花儿更是有着细腻凸凹的触感,摸起来教人回味的紧。 说起来这些鎏金的花做工倒真是惊人…… 蓦地百里九歌“嗯?”了一声,仔细瞧着短刀刀鞘上的花朵,喃喃:“昙花?” 这让她不能不联想到那携昙花于身侧的周世子,他所透出的温润清雅之感,恰如朦胧夜色下半开的如雪昙花。只是昙花寿数不过弹指刹那,一旦盛极,转瞬凋零,不免有些悲切怅惘的意味在里头。此刻自己手中握着这鎏了昙花的短刀,也不免浮想万千了。 小容的声音再度响起:“这就是昙花,怎么了吗?” 百里九歌回神,洒然笑答:“也没什么,算是有点意外吧!” 她收起了短刀,双手抱拳作了个揖,“总之谢谢你啦,这东西收藏价值我觉得还挺高的。” “嘿嘿,喜欢就好。” 小容默默后脑勺,再度环视着周遭的深邃密林,又问:“那接下来怎么办?迷路了最好别乱走……这样吧,我们点个篝火,看朝都过来的卫队能不能找到我们了。” 是个办法。“行,那我们赶紧搜集柴火吧。” 两人便立刻分头行动了,各自拾了树枝过来,用石头垒成一圈。 放好了树枝后,小容掏出一个火折子,点燃了树枝,篝火燃起,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火星溅出转瞬即灭,袅袅的熏烟高高的飞出了树顶…… 百里九歌抱膝坐下,又伸开双手打了个哈欠,望着摇荡的火光和火光后小容朦胧的面庞,蓦地娇憨一笑道:“忽然发现你长得很好呢,再过几年肯定是个丰神俊逸的美男子!” 小容的唇角噙开淡然的笑容,答道:“无所谓了,皮相这东西嘛,我不在乎的。” 听了这话,百里九歌的心中又是一暖,更觉得这小容的脾xing与她是对盘极了,她笑言:“能认识你真高兴,我亦是觉得皮相美丑皆是惘然,是非黑白都该由心而论,那些以貌取人的家伙最是肤浅。就像是殷左相的女儿殷烈火还有容右相的女儿容仪,我一看到有人用不公正的眼光看她们,我就恨不能将那些人全都踹飞!” 火光后,小容原是淡然的眸子忽的闪过一道微漾的异芒,却是瞬间便平息了去,看不出丝毫变化。他开口正要说什么的,却就在这时,森林中传出了一片异动。 两人立刻噤声,警钟高挂起来,竖着耳朵听着那些诡异的攀爬声、摩擦声在从周围的每个方向传出,越靠越近。两人都是习武之人,也敏锐的感受到空气中多出的危险气息和那令人紧张的气流波动…… “小容当心!” 第34章:我跟他不是私奔 百里九歌兀的一跃而起,身影如飞,用胳膊肘顶开小容,当机立断抽出小容赠给的短刀刺了出去。 下一刻只听一声刺耳的惨叫,一只硕大的猿猴被短刀捅穿了腹背,死不瞑目的大瞪着百里九歌,那眼神凄厉的令她忍不住想要别开视线,却还铮铮铁骨的直视着。 周围,嘈杂声越来越鲜明,一只只猿猴从黑暗中爬了出来,有的在树梢上,有的就在地上。那凶神恶煞的模样泛着血腥的杀戮气息,不断的朝着两人逼近…… “小容,你有事没事?” 百里九歌狠狠甩掉刀上的猿猴,那尸体落地时周遭的猿猴们惊恐而愤怒的躲开,各个磨着牙齿亮出尖爪。 见状,小容却是波澜不惊的缓步到百里九歌身后,慢慢与她背靠背,慵懒的吟道:“没事的,就一起活动活动筋骨吧,这朝都连猴子都这样凶残,真是没辙啊。” 听他气息平稳,字里行间毫无惧意,百里九歌也放宽了心,笑道:“既然你这么厉害,那就赶紧让我也见识见识!行了不废话了,上吧!” 应着百里九歌的话语,小容从容一跃,杀入猴群之中。百里九歌朝着另一个方向杀出,两人分别对付一前一后过来的猿猴。 这林子原就是深山老林,林中猿猴的xing情凶残无比,十分嗜血,尤其在见了百里九歌杀死它们的同伴后,更是不遗余力的扑了上来。 利爪坚硬反射着寒芒月色,牙齿尖利如钻,群猴将力气发挥到极致,完全是不计后果的攻击! 百里九歌持着短刀狂猛挥舞,步伐极快,连攻连守,鲜红嫁衣在移动中如红莲一般绽开无限风华,猿猴的惨叫声中,鲜血如雨飞落在嫁衣之上。 扬袖一挥,歃血半空,一双高扬的红艳广袖像极了振翅飞翔的凤凰。 可是—— 猿猴却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凶猛。 同伴的死去没有令他们畏惧而后退,反倒更加激发了他们的报复心和嗜血因子,仿佛不将敌人撕扯成碎片就决不罢休! 眼看着全森林的猿猴都攻过来了,百里九歌喘着粗气后退两步,刚巧靠在小容背上。小容比她的个头要高出不少,他偏过头询问:“还坚持得住?” “当然!这可是生死相搏的事!” 百里九歌恣意大笑,毫不介意唇角沾着的猿猴血,那一双明眸被血光洗涤得更是如宝剑般光芒四射。 小容信手挥过,内力为刃,瞬间杀死了从三个刁钻角度攻来的猿猴。趁着这片刻罅隙,对百里九歌道:“我看我还是换个手段对付它们吧,它们这车轮战时间一长会让我们没体力的,你先退开。” “我可不退。”百里九歌哂笑:“江湖上有传说黑凤是临阵脱逃的吗?” “没有。”小容无奈的耸耸肩,一面解决掉攻来的猿猴,一面笑道:“那你随意啦,注意着点保护耳朵。” 保护耳朵做什么?百里九歌尚还不解,就见小容撩袍,从腰际取出一支翡翠玉笛,那笛子短而细小,一看便是轻快灵活的梆笛。 一瞬的白驹过隙,小容便已挪动在了树梢头,玉笛被搁到唇边,灵活的十指看似信手拈来,可奏出的那曲子却在响起的一刻刺痛了百里九歌的耳朵。 音攻! 以内力做支撑,化乐曲为无形锋刃,这内力……好强! 百里九歌连忙屏息凝神,以内力保护自己的听觉,嫁衣在内力的涌动之下猎猎翻飞,耳侧只闻得小容的笛曲如珠玑落地,撩起满世界的兵戈箭雨飞舞开来,化作六六三十六道加重的无数音刃,将扑来的猿猴群一个接一个的斩作尸体! 这曲子明明轻快,却翻搅着震天动地的狂澜。 而更令百里九歌咋舌的是,那吹笛人竟是无谓似的闭目浅醉,宫商角徵羽之间竟流露着无拘无束、纵情山河的情怀。 这曲儿名,恰是昔日庄周所谱的《逍遥游》! 百里九歌近乎懵然的仰望梢头那人,一袭缃色长衫随风翩翩舞动,发带轻摆,上头的琉璃纹如粼粼湖面的波纹。明明还只是十八岁多的年纪,却已是如天人般丰神俊逸,一举一动之间,自有沟壑山峦。 “小容,你到底是什么来路。”不禁的,百里九歌喃喃自语,却是面带笑意,无所谓他还要瞒她多久。 笑着笑着,却又蓦地拔地而起,红影如流星赶月,手持短刀冲上,帮助小容奋勇诛杀那一只只猿猴! 笛声如兵戈,短刀快如雷。在两人合力之下,无数的猿猴一个接一个的被杀死,陈尸满地,堆得一层又一层。 遍地血泊,混合着畜牲的嘶叫呻/吟,将一天清辉一分为二,洒落两人衣袂袖袍。 夜,终于再度恢复了平静。 再也没有猿猴的叫声响起。 唯有血腥味充斥着树林,被风吹开猩红的雾,黏黏腻腻的沾在白皙的手背上。 百里九歌仰望着枝头的小容,他收了笛子,会心一笑,落回了地面,这一刻便又是个慵懒闲散的少年,漫不经心似的道:“没想到竟然弄出这么大的动静了,恐怕我们很快就会被发现。只是经过这一场,真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心思跟人拜堂成婚。” 百里九歌这才抹去了唇角的鲜血,大笑起来,洋洋洒洒的笑声在血腥中划出一片明媚。 “拜堂而已,那点小事,能跟眼前这等生死大事相提并论吗?你担心得不是地方!” 小容笑着提醒:“婚姻到底是终身大事。” “可我选择不了。”百里九歌收声,明朗的笑容间带出一丝苦涩意味。 她走到火堆旁又添了柴火,让那火烧得冲天以驱散杀戮的余味,一边道:“不说这个了,我自己一步步走好就是。你仔细听听,是不是有人找过来了?我好像有听到马蹄声。” 小容眼底色泽微变,也静心听着周遭的一切,慢慢的脸上浮起了笑容,喜道:“果然是有人来了,也不枉我将你给追回来。” 百里九歌轻笑一声,无所谓了。 两人又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听得马蹄声渐渐明显,踏步的声音也近了,甚至能看到密密麻麻的火把。 再接着,前来搜寻的卫队发现了两人,却在见到满地猿猴的尸体这一幕时,齐齐张着嘴失了言语。 百里九歌起身,望向领头的从三品护卫参领,本以为他出口的第一句话会是问清楚原因,谁知那人竟是大声惊呼:“百里小姐,您怎能在大婚之日与人私奔,这是要将奉国大将军的颜面置于何处?!” 听了这话百里九歌差点没喷出来,忙喊道:“你看清楚场面好不好!我和他不是私奔,是在回去的途中被猿猴围攻了!” 护卫参领不大置信的睨着百里九歌,只因着整个朝都对她的风评都甚是不好,这群卫队也多半不相信她所言,交头接耳,间或露出嫌弃厌恶的神色。 百里九歌无语至极,索xing抱肘不语。 兀的,耳畔响起小容的几声淡淡轻笑,却是立竿见影的平息了所有的议论声。 有人惊讶道:“这不是小公子吗?哎呀我们弄错了,小公子您怎么在这里?” 他笑答:“我这不是云游四海回来了吗?正巧半路碰上百里姑娘,便结伴回朝都去,谁知道途中遇到一群猴子。”又加上一句:“百里姑娘真不简单,被人挟持了还能英勇的将那人击退,只为了赶紧回去完婚。” 闻言,百里九歌诧然的望着小容,心中暖洋洋的,不觉一笑。 而卫队众人听了这番袒护的话,也就不多说什么了,连忙请两人上马,赶回朝都去。 第35章:今夜阴气太重 又花费了一番时间,百里九歌才重新踏进了朝都城,回到世子府大门前。 这会儿天色已是够晚了,天边那轮下弦月也挂得高高的,明亮亮的竟有那么些晃眼。 府门前堆满了还苦苦等待在这里看热闹的百姓们和不少从府中走出的达官贵人,一见新娘子安全返回,便都从善如流的击掌庆祝起来,雷动的掌声中却也夹杂了不少难听的议论。 百里九歌下了马,当面迎上的便是那一板一眼的御风。他冷着一张冰块似的脸,低沉道:“世子妃还好吧?” “我没事。”她不是太想搭理这人。 御风似也看出百里九歌的想法,便转眸望向缓步而来的小容,拱手道:“辛苦小公子了。” “无妨无妨,应该的。”小容笑嘻嘻的摆摆手,却在接触到百里九歌那道仿佛在说“你这路痴别卖乖”的目光时,笑容中多了份窘意。 就在这时,有熟悉的摩擦律动声传入耳中,百里九歌下意识的望去,高兴的见到是殷烈火转着轮椅过来了,且身边还跟着…… “二哥哥!”蓦见殷烈火身边跟着的红眼睛小女孩容仪,飞也似的朝着小容奔过去,一头栽进了他的怀中。 百里九歌怔了。 二哥哥? 容右相府中的二公子? 那个传说中总是云游在外几乎不回家、在整个朝都都堪称一绝的容家嫡次子,容晖的亲弟弟……竟然是小容?! “嘿嘿,在下容微君。百里姑娘,不好意思啊。” 他略带顽皮的随手拱了下,接着便拍起了容仪的头顶,关切的问着:“这段时间还好吗?家里人有没有欺负你?” “呜呜呜,二哥哥……” 容仪紧紧的抱住他,泣不成声,“我没事的,不管别人怎么看我,我都能够熬过来……况且,九歌姐姐和烈火姐姐都对我很好的,真的……” 一抹难测的颜色浮上容微君的眸底,他安抚着容仪,望向百里九歌,接着绽开感激的笑:“多谢你照顾仪儿了。” 百里九歌也从吃惊中回来,答道:“那是自然,我百里九歌便是看不惯那些庸俗浅薄之辈欺负容仪。” 那边的木轱辘也吱呀吱呀的滚动而来,殷烈火靠在轮椅背上,灰暗萧条的眨着一双魔魅的眼,柔声轻唤:“容二公子。” “嗯嗯。”他浅浅笑道:“烈火姑娘,别来无恙啊,也要谢你照拂仪儿了。” “应该的。”殷烈火瞥一眼容仪,戚戚吟道:“我与她是一样的人。” 这话触及耳边,让百里九歌很不是滋味,偏偏这时过来一人,打断了百里九歌的思绪—— “哎哟我说三小姐啊,不是都和您说过好多次了吗?喜帕不能揭!” 这聒噪的声音一响,百里九歌就懒得搭理。 繁文缛节! 陈词滥调! 她盯着那跑到她身前的肥硕喜娘,冷冷道:“喜帕被我弄丢了。”当时自己被孤雁携着,当然是要掀了那碍事的喜帕了,一直戴着不是自找麻烦吗? 喜娘露出一脸唾弃的表情,嘲讽道:“摊上您这样的金主儿,奴家这一整颗心都不够cao的!这样吧,奴家再给您找一块红布来,三小姐就将就着用吧!” 百里九歌实在很想告诉她不用去找了,自己懒得再戴那破玩意,可是一见周遭那么多人那么多张嘴都在议论这事,她便没再多说什么。这些人指责她的不是她无所谓,只是那些难听的论调多半还是连着周世子一起侮辱的,这让百里九歌介怀。 她素来不愿教别人因着她的缘故而遭人非议! 过了半晌,在众人的闲言碎语之中,喜娘终于找来一张红果果的绸布。百里九歌便“将就”着用了,蒙到了头顶。 这布一盖下,便是什么都看不见。百里九歌只知道有两个婢女过来搀扶了她左右,接着她便随着她们的步伐,朝着世子府中踏了进去,耳畔的各种议论声也渐渐变成了虚假的不能再虚假的欢呼喝彩…… 乌七八糟的杂声之中,似听见身后远远的起伏着殷烈火和容微君的对话声。 似听到殷烈火幽幽袅袅的叹息:“这场赐婚,也不知福兮祸兮……” 接着是容微君的低语:“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一切都难说着呢。只不过这成亲的日子选得是有些坑了,今夜阴气太重啊……” 两人的窃窃私语逐渐被香没在众口洪流之中,百里九歌也只是隐隐约约的听了一些,不知那两人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索xing不去理会了。 在跨过燃得蓝汪汪的火盆子和一个马鞍之后,百里九歌踏入了世子府的正厅,依稀能感觉到这所谓的正厅其实小的不像话,人挨人人挤人的,大家呼出的热气将整座屋子捂得和夏天一样。 接着,正前方的上座处,有人开口了。 “新娘既已到来,便开始吧。” 殷浩宸?! 百里九歌没想到昭宜帝派来主持坐镇喜堂的竟然是殷浩宸,一时间只觉得百味陈杂,不免在心中暗哂,不知殷浩宸对今日这境况会是何种感想。 还没等揣度片刻,忽然有人往她手里塞了个红绸子,她只好握住,视线顺着红绸子往那边去,似是延伸到另一个穿着大红喜炮的人手中,想来那就是她的夫君了吧。 不禁的低头瞅着手中红的发腻的绸布,唇角的笑容安然而疏冷。百里九歌随着那人的步调,朝前走去。 短短的七八步路,却走的极为缓慢,百里九歌能感受到手中的红绸子那另一端在不断的颤抖着,她不由无奈的笑笑。周世子,他的身体当真是已经差到这种地步了?连走路都如此颤巍吃力…… “啊呀!” 忽然有谁叫出了声,语调充满了惊恐。 “世子殿下!” “当心!” 接着又有人惊呼,一连串的喊声此起彼伏,这之中还有御风的声音。 “殿下,殿下您怎么样了?” “世子殿下,您还好吗?” 这样的声音越来越多,百里九歌觉得自己像是被一壶咕隆隆的沸水扯入其中,周围全是各种各种的惊呼,她甚至听见殷浩宸急急起身时椅子翻倒的声音,连手中的红绸子也像是失了依附,软绵绵的拖在了地上。 到底怎么回事? 百里九歌再也不想被红布障目了,赶忙抬手将红布掀了下去,入眼的是人们慌慌张张拥来挤去的画面,她努力的想要适应这眼花缭乱的一幕,迅速看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然而,还不等辨清楚状况,便有婢女将她一左一右的掺住,往后方的小门那里推,同时身后还传来殷浩宸陈冷的声音:“先送新娘回洞房,来人呐,去请太医来为世子殿下看看!” 第36章:世子殿下,你尝尝这个 这之后,百里九歌被往洞房送,一路上她屡屡回望大厅,却只听见人声嘈杂慌乱,而搀着她的两个婢女尽心尽责的带她去洞房。 尽管脚下步速很快,百里九歌的心里,却是莫名其妙的很。这怎么连堂都没拜,就送洞房了呢?刚才殷浩宸还说要请太医来,难道—— “世子妃,这边走。”旁边的婢女轻声唤了一声。 百里九歌忙问:“周世子方才是……晕倒了?” “呃……”两个婢女你看我我看你,不由的有点同情百里九歌,终于还是说了句:“是的,世子殿下忽然晕倒,所以只好委屈世子妃了。” “哦,这样啊……”她自是不会觉得委屈,只是一股脑的为那人的病情上心。不管怎么说,若不是昔日她要走了他吊命的九色灵芝,他又岂会落到如今这番田地。 恍的,脑海中便又想起两年前他清雅温润的浅笑,想起他将盛着九色灵芝的瓷盆交到她手中的那一幕—— 他,明明可以拒绝,却还是帮了她和她的姐妹。 他这人,当真是…… 唉! “世子妃,您别叹气啊,奴婢们也知道您委屈。”婢女小心翼翼的说着。 百里九歌这才发觉自己竟然不知不觉长叹了一声,这样多愁善感可不像自己,还是别想了吧。反正殷浩宸不是宣太医了吗?等太医来了,周世子就没事了吧。 这样想着,百里九歌聊以一笑:“我没委屈,洞房在哪儿呢?我自己进去吧,你们退下就好了。” 两个婢女交换了眼色,从善如流的答了声“是”,将百里九歌送进了洞房后,关门离去,又私下里议论起这件事,连同情带讽刺的说了几句后,渐渐远离。 这封闭的卧房中,弥满着清雅的昙花香味和一股药香。 百里九歌默默的立着,瞥一眼前厅的通明灯火和那映在窗纸上的绰绰人影,移回了目光,环视着这间卧房。 这里,应就是周世子日常起居所住的房间吧,单从那浓郁的药香味就可以猜出来,更遑论幽幽淡淡的昙花香了。因着这里要改装成洞房,门窗的帘栊都被换成了艳红色,那竹影漏窗上还贴着两个大大的囍字,红纸上残留两抹霜色的月光。 视线不曾停下,继续缓缓的移动着。 她看见了昙花,就在窗台上,被插在一盏水葱色净花琉璃瓶中,雪白的颜色比月色还要沉静如玉,袅袅幽香萦绕开来。 昙花。 这间屋中四处都有着昙花。 不论是窗台,还是墙角,甚至那已经备下酒菜的八仙桌上,也有着醒目的昙花。半开半合,披了朝露月辉,似在等待盛放的那一刻,却不过是刹那芳华。 心随意动,百里九歌步到了床边,望着那绣着合抱之木的软红被褥片刻,安然坐了下去。 眼前桌子上的美味菜色竟是勾不起她的食欲,她只这样坐着,唇角含着抹飒然的笑,踢着两条小腿,开始了等待。 不知道等了多久,似乎是伸过了十个懒腰打了十二个哈欠之后,房门发出吱呀一声响,有人进来了。 徐徐夜风带着凉意钻进了屋里,袭上百里九歌的身子。她一抬眼,便见门口那盏烟笼寒水屏风上映着一道人影。再盯着看,那人,从屏风后走出,朝她而来。 “你……!” 这一刻百里九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发出这样一个音节,她原本以为自己能控制语言的,却还是在双目对接的一刻,无法自控的任那音节滑出口中。 原来,在她的记忆里,他该是一袭白衣鹤氅的,可如今一身鲜红而来,那清雅温润的气质却依旧如两年前的初见,轻而易举的掀动了百里九歌昔时的记忆。 她蓦然失笑,神色凝重的望着他颤颤巍巍的走近。 那双如古洞碎雪般的双眸,似是不带感情的回望着她,却偏生的透着一股温润的气息,隐隐约约吹拂在百里九歌的脸上。这种感觉,像极了在山泉清流中沐浴,雅芝月影尽在身侧,明明清清淡淡,却是说不出的撼动心魂。 然而—— 百里九歌只感到可惜。 当真是太可惜了! 这样一个出众的男子,却因着病魔加身而孱弱得连路都走不稳,那苍白的脸在边角处更是近乎透明,这种不真实的感觉在随着病魔一起蚕食着他,一寸一寸的,令他落到而今这番境地。 百里九歌猛然起身,再无法就这样看着他吃力的行走了,她连忙小跑过去扶了他身子,问道:“你没事吧?刚才在前厅是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竟然忽的就晕过去了。” 他浅浅一笑,素来温和的神色,似一汪静雅月影洒落凡尘,“在下没事,只因今日是庚子年阴气最重的一日,病情难以控制,才出了意外……”轻咳了两声,又道:“过了今日便好……百里姑娘,委屈你了。” “不委屈,为什么你们都觉得我委屈呢?”百里九歌娇憨的笑着,又将他扶到了八仙桌旁坐下,这才自己入座,递了他筷子和碗碟,笑道:“快吃饭,有什么话边吃边说吧。”说着方觉得还真饿了,索xing自己先动了手,吃得甚是带劲。 咽下两口芙蓉蟹斗后,信手将正当间盘子里的芷江鸭鸭腿给撕了下来,也不管动作贤淑与否,拿来就吃。吃着吃着才发觉身边的人静静的望着她,百里九歌不觉诧然,笑道:“你不饿吗?” 他浅笑如月夜清辉,亦如优柔的落花,钟磬般清润有质的声音,伴着两声轻咳,轻响:“如百里姑娘这般率真的女子,在这大商朝都……咳咳,该是过得不好吧。” 百里九歌一怔,手中的芷江鸭腿啪嗒一声落在了盘子里,这会儿唇角都还沾着油污,她却恍然间恣意大笑:“可不是吗?我和你说,当初没被殷浩宸退婚之前我就总想回江湖去。可谁知后来昭宜帝下了圣旨让我嫁给你,我走不了了,便只能在这无聊的俗世里一天天耗着。” “是吗……”他取出一张帕子,细心帮百里九歌擦拭掉唇边的油污,轻语:“百里姑娘,是在下连累你了。” 这一番举动令百里九歌愣了,两年前就知道这周世子颇让人窝心,却不想竟是这般的温柔体贴。 她笑着拿过他手中的帕子,道:“我自己来就好了,你快吃吧。”擦了几下后又说:“以后别叫我百里姑娘了,四个字太长,喊我九歌吧。” “好。”他轻应,又拈了一片糖蒸酥酪,置于百里九歌的盘中,道:“芷江鸭腥辣,辅着糖蒸酥酪的甜味,会适口些。” “噢,好,谢谢你啊。”百里九歌高兴的笑纳,顺便也夹了个圆滚滚的翡翠芹香虾饺皇给了他,“世子殿下,你尝尝这个,看着不错呢。” “多谢九歌。”他温润的笑着,须臾,道:“往后,你便也称呼在下的名字吧。” “你的名字?” 百里九歌爽朗一笑。 其实,他的名字她是知道的,或者说全朝都的人都知道。只是自从周国被商国打败并降为附属国后,商国人皆白眼鄙视之,更是对前来朝都为质的周世子连姓名都不想提,只想着称那“世子”二字,贬低之意昭然若揭。 这样想着,百里九歌不觉哂笑,又在明眸一眨、眼波流转之际,重新笑得爽朗率真。 她高声呼道:“墨漓!” 第37章:另类的洞房花烛夜 声音落下的时候,唇角依旧是娇憨飒爽的笑意,百里九歌拿起了白瓷酒壶,笑问:“是不是得喝合卺酒呢?” 墨漓淡笑,持起一支白瓷杯递到百里九歌的手中,拿过她的酒壶为她斟满,却给自己倒了一壶清茶,道:“请恕在下无法饮酒了,以茶代酒,九歌见谅。” “没事没事,你身体要紧嘛。”百里九歌浑不在意,双手捧杯,爽快的与他手中瓷杯碰了一下,仰面一饮而尽。 “好酒啊!” 喝罢,感叹起这酒来:“竟然是刘伶醉烧锅,看不出来制备酒菜的人还挺有水准!”她朗声吟道:“况是青chun日将暮,桃花乱落如红雨。劝君终日酩酊醉,酒不到刘伶坟上土!” 墨漓淡笑不语,缓缓喝下清茶,徐徐皱了皱眉,掩嘴发出两声轻咳,苍白的面色有些不大真实。他静静的望着百里九歌再度衔起酒壶来,倒了一杯又一杯,均是一杯饮尽,连连赞叹。 这厢百里九歌开怀畅饮、不亦乐乎,将夫妻间的合卺酒当成了江湖上的豪饮,喝着喝着却见墨漓的脸色愈发苍白,连忙放下瓷杯,扶了他的手臂问道:“你刚才都说了今天阴气重,你还是赶紧休息吧,我扶你过去。” “……多谢。”他虚弱的应了一声,被搀扶着走到床边。 “来,你坐下就好,我帮你打理。” 百里九歌浑不在意的说着,低下身来替墨漓脱靴,又卸去他的发簪,解开他的大红喜袍,扶着他躺到了里侧的枕头上,接着展开被子为他盖好,之后绕过烟笼寒水屏风去到大门口,想喊人来收拾饭菜,可喊了半天却没人答应。 这让百里九歌有些奇怪,问道:“府里没有婢女吗?” “咳咳……确实没有,只有在下与三名侍从常居于此。” 百里九歌无奈,心想昭宜帝当真是够侮辱人的,索xing自己动手将饭菜一趟趟的全都搬了出去,放在外面的一张小石桌上。 回了卧房,感觉到屋中已经没有饭菜的味道了,这才回到床边坐下,笑道:“看你今晚身体这么差,我就先睡你旁边了,等明日要是真和你说的一般病情缓和的话,我就换房睡了。” 边说边脱了绣鞋,拆了嫁衣扔去一边,又展开另一条被子钻了进去,将灯烛吹灭。 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望一眼身旁的墨漓,百里九歌笑道:“好了,睡吧,希望明日梦醒之际,所有冤仇都忘得一干二净!” 她轻松的叹着,翻了个身,脸朝外就这么睡去了,仿佛丝毫不介意身旁多了个人。 是啊,介意什么呢? 原本他的身体状况就和她脱不开关系,所以,往后照顾他,也权当做是她的弥补了。 如是想着,百里九歌反倒觉得没什么负担,有恩报恩便是了,其他的不用多想,至于昭宜帝的逼迫,她能拖就拖! 所以,就这样,睡吧! 于是,闭了眼睛,疲惫了一天的神智很快被梦乡香没,没过多久,卧房中便响起女子清浅规律的呼吸声。 卧榻的里侧,墨漓缓缓坐起,一头长发被月色洗润出霜一般的清冷。那双如碎雪清潭般的目光,睇向身侧入眠的人儿,眸底,隐现一抹极致逼人的锋锐…… 第38章:什么是落红? 翌日是庚子年的三月初五,当百里九歌睁开惺忪睡眼的时候,便已经认识到今日天气不错。 那窗外蓝汪汪的一片,天高云淡,阳光灿烂,晒得人从头到脚都暖暖的。 正感受着晒太阳的舒服感,忽的,脑中闪过昨晚的种种,百里九歌这才惊觉自己已经嫁人了,是在墨漓的榻上睡了一夜! 墨漓呢? 她下意识的往旁边摸了摸,嗯,有人。便侧过身去,正好对上一双清润温和的眼,正静静凝视着她。 百里九歌爽然发笑,招呼道:“墨漓,早啊,有觉得身体好一些没有?” “好多了。”他笑道。 “那就好。”百里九歌坐了起来,朝他伸出了手,“我来扶你,等下你穿戴好了再休息一会儿,我去给你们做早点。”边说,边计算着这世子府有几个人……似乎平日里只有墨漓和他的三个侍卫,现在再加上自己……那就是五个人的口粮! 思索中,已经将墨漓扶了起来,百里九歌毫不避讳的替他理了理发丝,接着就要起身,却在刚要行动之际,听见了敲门声。 “世子殿下,请问您醒了吗?” 外头传来的声音,竟是昨晚那无趣喜娘的。 百里九歌实在不知道她来干什么,便答道:“刚醒,你来干什么的?” 那喜娘一窒,过了半晌又笑嘻嘻的说道:“是世子妃啊,请开门吧,是奉国大将军让奴家来向你们道喜的!” 爹会来向他们道喜? 来嘲笑还差不多吧。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百里九歌不客气的回道:“行了,你的道喜我跟墨漓都听见了,请回吧!” 外面的人发出气恼的“嘶”声,没了动静好半天。 就在百里九歌再不准备理会她的时候,却见墨漓从身下抽出一张白色的垫帕,置于腿上。 百里九歌看着他,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更想问问为什么这张白帕子从昨晚开始就在床上,明明一张红色的床为什么要搞个白布横亘在那里…… 还没问出口,就见墨漓兀的咬破手指,血珠从修长好看的指尖滴落下来,一滴滴的绽开在白帕子之上,宛如凭空开出几朵血色的梅花,触目惊心。 百里九歌惊了:“墨漓,你这是干什么?” “嘘,别说话。”他近乎无声的告诉她,温润的声音里透着严肃之意。 百里九歌更觉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好配合着不吱声了,看着墨漓在白帕子上洒了不少血迹后,又听他轻咳着对门外道:“咳咳……在下多谢奉国大将军的好意,还请您进屋来叙吧。” 喜娘可算是听了句称心的话,连忙道了声“好嘞”,推门而入,走到了床边,皮笑肉不笑的福了福身,嘴上说着恭喜,眼睛却一瞬不瞬的盯着墨漓手中那张白色的帕子。在看到上面散落的血迹时,嘴角的笑拉到了耳根子,说道:“见世子殿下和世子妃这样好,奴家相信大将军也会很高兴的,那么奴家便告辞,不打扰二位贵人了。” 说罢转身要走的,却冷不丁想起了什么,又回眸望向百里九歌袒露的脖颈。那白皙纤细的脖子上干干净净的,却是一点痕迹都没有…… 喜娘不由的心生怀疑,莫不是那张帕子是假的,其实昨晚什么都没发生? “咳咳……”墨漓这时忽然剧烈的咳嗽起来,苍白的脸色如同白蜡。 百里九歌连忙侧身扶住了他,询问:“你怎么样了?今日身子还是不行吗?” 墨漓似是无奈的呢喃:“在下这副样子,分明是行将就木,所以……咳咳,昨晚实在没能让你尽兴,勿要怪罪。” 百里九歌全然听不出这话是说给那喜娘听的,反倒连连道:“你别这么说啊,我昨晚很高兴呢,我说的是真的!” 那喜娘听了这番话才将脑袋扭了回去,不禁在心里嘲笑这落魄的质子连行房都如此无力,倒还真是半截入土!可怜昨晚百里九歌必定是欲求不满吧! 如是想着,也算是能放心的回去汇报了,接着便又乐呵呵的笑了几声,掩门而去…… 如幽月深潭的眸,在门关上的一瞬划过一道异芒,锋锐的教人窒息。顷而,那目光重新落定在百里九歌的脸上,已然是温和沉静,清雅宜人。 他徐徐道:“方才那人,并非是奉国大将军派来的。” “这个我知道,我爹才不会管我如何。”百里九歌哂笑,一边从床头拿来一支梳子,小心的给墨漓梳理发丝。过了片刻又问起:“那她是谁派来的?” “你如何以为?”墨漓反问。 百里九歌想了想,道:“该不是昭宜帝吧?” 墨漓没有说话,也没有点头或是摇头。百里九歌就当他是默认了,毕竟这门赐婚是昭宜帝别有用心弄出来的,想必定然会时时关心动向吧。 一想到自己从今往后在世子府的一举一动都要被那高高在上之人左右着,百里九歌就暗中握紧了拳头,倔强的绝不从命。 正想着,眉头渐渐的蹙起,却在余光里瞟到那沾着血迹的白帕子时,心念一动,询问:“墨漓,你为什么要在这上面滴血啊?” 他淡淡轻语:“落红。” “落红?”百里九歌不解的追问:“什么是落红?” 一只手轻轻放在了她的肩上,令她一怔,望着墨漓的一双黑眸。不知为何,那眸子本是温和清润的,却好像是……好像是藏了什么东西在那最深最深的尽头,像是幽深的古洞般神秘难测。 “九歌。”他呢喃轻语,“往后再遇到什么人,什么事,只要是针对你我的,都要告诉我。” 听他没有称“在下”两字,百里九歌更是疑惑了。 “墨漓,到底怎么回事?我这人喜欢直来直往,不喜欢说话不说清楚的。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告诉我,我又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 闻言,难测的深眸不禁闭合,波动的日影在他的睫毛下画出一圈影翳。陡然间那眸子再度睁开,只如那幽林中潺潺的山泉,清而不冽,雅而不儒。 他徐徐的放下手,离开百里九歌的肩膀,浅笑着答道:“你多心了,在下也知道,你本便是恣意逍遥之人……”轻咳了两声,唤道:“九歌,起床吧……稍晚一些,可能会有客人前来府中。” 第39章:风华绝代(加更章!) 这样不明不白的一段对话,就因着晨起而结束。百里九歌虽然有些介怀墨漓不对她坦诚,却也没有想太多,更没有责怪他的意思。 说到底,她自己还不是被派来监视他的? 他若能上来就能对她掏心掏肺,那才奇怪了呢! 这样想着,心中的所有介怀都烟消云散。百里九歌忽觉得就这么在世子府住着也不错,至少墨漓的温和与贴心是奉国大将军府那些人比不来了,就算是班琴和红绡,也因为胆小怕事而做不到如他这般。 起床后,穿戴梳洗妥了,百里九歌去井边打了些水,用内力加热后送去给墨漓用。 接着她朝厨房走去,想要做做早饭,重温在凤凰谷那每天相似的日子…… “属下等见过世子妃。” 有人在半路上堵住了她,拱手施礼。 百里九歌停步,见了三个穿着打扮一脉黑的男人,其中一个是御风。她心知他三个是墨漓的贴身侍从,便也拱手回礼,笑道:“早上好,墨漓已经起床了,我正要去给你们几个做早点呢,厨房是那个方向吧?”指了指一间有着烟囱的小屋。 三个侍卫显然对百里九歌的想法意外了,其中一人笑哈哈的凑上来,上下打量着百里九歌,蓦地捂嘴笑道:“果然果然,这百里家的三小姐一点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却个xing的招人喜欢!” 她招人喜欢? 百里九歌才不信。 大声嗤道:“别跟我说反话,有意见直说!” 那侍卫当场愣了,露出一脸的尴尬神色,连忙笑着解释:“世子妃你误会了,属下可真没有打击你的意思。属下是真心实意的认为你个xing很棒呢,你看女子中鲜少有像你这样爽朗率真的,所以说——” “所以说你还是闭嘴吧。”百里九歌嗤了他一句,不屑的哼道:“胡言乱语华而不实,没趣的透了!” “哎哎,世子妃您可别冤枉了属下,属下是真心实意的——” “御雷。”旁边一人倏地冷声阻止道:“你话太多了。” 这被称为御雷的话多男子窘迫的笑了笑,那笑容看着滑溜溜的,百里九歌直觉这人多半是个笑面虎。再打量起那个阻止了御雷的男子,一看就是个惜字如金的主儿,不由问道:“你又叫什么名字。” “他叫御影。”御雷替着回答了,因为他知道御影自己是不会回答的。 百里九歌轻点头。御风、御影、御雷……好了,她对上号了,以后不会把三个人弄混。 “那我做饭去了,你们自己先玩会儿吧。” 她笑笑,袖子一挥,阔步朝着厨房走去了。 来到厨房,清点了货存的材料,百里九歌开始制备早餐。 想当初在凤凰谷时,每日听着野山雉的鸣叫晨起,在麻雀和蝈蝈的唱和声中开始点火做饭,想着要不要给师父和孤雁师兄变变花样,最后把那两人的胃口都养得太刁,尤其是孤雁师兄,独爱她的莲叶羹,每次出谷回来都抱怨外面的莲叶羹做得和泔水一样。 想着嬉闹的往事,唇角不觉爬上醉心的笑容。百里九歌做了一盘子巨胜奴,用酥油、蜜水和面搅拌在锅里炸好之后敷上胡麻,待火候差不多了便将点心盛起。接着又泡上一壶夷陵茶,卷了点chun饼、豆团、芙蓉饼,一一盛放在盘子里,估摸着饭量差不多了,便用个大盘子一起端了出去。 这会儿,御风、御影、御雷三个像是达成了饭来伸手的共识,已经坐在了亭下的饭桌旁,留了两个石凳铺了软皮毛给百里九歌和墨漓。 百里九歌先到的,喜滋滋将做好的早点一一放在石桌上,二话不说,自己坐下来先吃上了。嗯,不错,手艺丝毫没有退步呢! 见她这番表现,御影和御雷都有些惊诧,唯有御风见怪不怪的哼了一句:“世子妃的修养就是如此,你们两个快点习惯吧。” 百里九歌瞟了御风一眼,这人说话可真毒,比她还直接! 恰在此时,那笑面虎御雷蓦地绽开一抹灿烂的笑容,冲着不远处挥手道:“世子殿下,早饭已经做好了,快来尝尝世子妃的手艺吧!” 墨漓过来了?百里九歌放下手中的chun饼望过去。 这一瞬,心口突地一窒,脑海中竟是不觉间浮现出两年前初见他时的那一幕。 像。 像极了彼时的惊鸿一瞥。 两年前那桃花纷飞的季节,他便是如此清雅温润。 果然,他还是适合穿白衣! 此刻日光灿灿,天辉斜斜射进庭院,在那白衣鹤氅上落下朦胧的七色流光。 他沿着石子小径徐徐而来,缟色淡烟纹布靴在行走的起落之间踏出一圈圈日影。 那一身宽袖长袍并非是纯白色,也非是月白和烟白,而是不大常见的荼白色。那长袍据地一寸,外披荼白色鹤氅披风,大朵大朵的昙花绣于披风之上,延伸到下摆处与垂坠的鹤羽相连。在他披风边缘有着冬天才会缝制添加的海龙缘,因着他的身子骨凉,才要穿得比寻常人厚些,就连那双手都放在厚实的紫貂绒锦缎中取暖,那锦缎就连着根绳子挂在他腰侧。 墨发如漆,以一支荼白色岫玉簪半束。他携万朵昙花盛放,鹤氅在行走间如云雾般起伏,其人如幽林山泉,如静影沉璧,苍白的近乎透明的面容在日光下泛着点点温柔。如画般的眉目微动,风华不可言说,眸子里藏着从古洞深潭中捞起的水中月色,就那样穿过日光的金屑,清清浅浅的落于百里九歌的脸上。 她突地有些僵住,不知怎的感到一种陌生的不自在,平生极少被什么事物震撼,但这一刻这种感觉清晰的出现在她心头。 她终是绾唇,拉开一道恣意的笑,洋洋洒洒的挥手道:“墨漓,这边坐吧,早饭可都还是热的呢。” 第40章:晨间来客 随着幽幽淡淡的昙花香气轻袭,那清润的身影缓步而来,坐于百里九歌的身旁,携来暗香浮动。 举手投足之间,鹤氅上的大朵昙花随之摇曳,盛放如雪,书尽风华。 御雷笑哈哈的,为墨漓夹了一块芙蓉饼,另一手也不闲着,直接拿起块芙蓉饼送进自己的口中。 这一尝不要紧,却是御雷的整个表情都变了,惊讶的像是遇见神仙一样,双眼直勾勾盯着百里九歌,问道:“世子妃你、你怎会……” “我怎么?”百里九歌不解,吃得正在兴头。 御风和御影也不知道御雷是哪根弦出了问题,他两人相继夹了豆团和chun饼送进口中,却在品尝到滋味的一刻,脸色也变的和御雷一个模样,惊诧道:“这……这口味怎么……” “怎么了?你们倒是把话说完啊。”百里九歌无语。 墨漓淡淡望着三人的惊诧,将御雷夹给他的芙蓉饼送至唇边,轻尝一口,神色微变,清清浅浅的目光缠绕着百里九歌,轻语:“这些点心的口味,确是与在下从前在周国国都日日所食的别无二致。九歌,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百里九歌差点说漏嘴“因为我们凤凰谷就在周国啊,我特意去国都西岐学做这些点心了”。 连忙改口说:“你们也都知道我常年在江湖上飘荡,近来才回得朝都。走南闯北的多了,自然什么地方的小吃都吃过,也耐心的学了,所以口味地道也不足为奇。”再加上一句:“既然合你们的口味,那就多吃点!” 这一语落下,却换得御风、御影、御雷三人的表情沉了下来……吃着家乡的小吃,想着沦落为附属国的大周,再望向被囚禁在朝都为质的世子……他三人心中的抑郁迅速的扩散,气氛一下子就不对了。 百里九歌渐渐也察觉到三人的沉郁,又见墨漓面不改色的吃着早膳,一时也想不出该怎么说下去,只好也沉默下来。 早膳过后,御雷帮着收了碗碟,顺带着洗碗去了。 百里九歌见墨漓的身子似比昨晚好了许多,放心下来,又有些好奇的瞧着他暖手锦缎上细密的紫貂绒,笑问:“你是不是到了夏天也穿这么多?” 墨漓浅笑着轻咳:“在下这副身子,咳咳……日日受冻,没办法的事。” “这样啊。”百里九歌想了想,道:“有法就有破,有病就有治,总之别气馁就好。” “嗯。”他清清淡淡的应了一声,这声音像是钟磬般清润有质,若不是因着太过虚弱而单薄,听入耳中定会是心旷神怡。 没过一会儿,世子府来了客人,是御风去开的门。接着便听闻熟悉的木轱辘声滚动在地面的韵律,还有谁的脚步声,和着那木轱辘的声音一并而来。 那木轱辘声对百里九歌来说再标志不过了,她恍然的喊了声:“是烈火!” 而下一刻,随着殷烈火的身影从重重新碧中出现,在她身后推着轮椅的人,也让百里九歌小吃了一惊。 “小容,你怎么也来了?”她诧异的望着容微君,不知道他与殷烈火何时关系这么好了。 容微君笑着步过来,一袭缃色宽袖长衫有些大的不合体量,穿在他身上便是多了三分纵情山水、不拘于世俗的情怀。 他将轮椅停在石板砖上,笑答:“没事干就出来走走看看,正好跟烈火姑娘同路,索xing过来了。” 殷烈火轻颔首,魔魅的眼中波动着灰暗伶仃。尽管声音是残破嘶哑的,可语调却偏生的轻柔如酥雨:“九歌,你还习惯么?” 百里九歌忙俯身,执了殷烈火的手,笑道:“还可以啊,我觉得这里还不错。”又问容微君:“你怎么没把容仪带来?” 容微君笑言:“仪儿昨晚睡得晚,临睡前还说今日想见你,可是我今早出发的时候她还在睡呢,可能现在醒了吧。”眼中流光闪转,笑问:“嘿嘿,九歌,你要不要去看看仪儿?” 一听容微君这样说,百里九歌忙道:“既然她想见我,那我这就去你家看她!”回眸冲着墨漓一笑,“我去右相府了,中午想带着容仪在外面逛逛,晚上再回来,你晚上想吃什么我顺便买点食材。” 墨漓浅笑道:“你一路小心就好,别的不用费心。” “那好吧。”百里九歌也不强求,又和殷烈火说了几句话,道了别,接着便大步流星出府去了,边走还边朝后挥挥袖子,扬长而去…… 月影幽潭般的星眸凝视着女子出府,在府门关上的一刻,锋锐的异芒流闪开来,转瞬而逝。 墨漓望向容微君,淡淡轻笑道:“这么急着将她支走,是想与我下盘棋吗?” 容微君慵懒的笑着摆摆手,毫不介意自己被看穿了,道:“还是直接说话吧,我可不想跟棋痴下棋,回回都输多没意思啊。” “何必推却,就来一盘又能怎样。”墨漓吟着,钟磬般清润的声音夹杂着虚弱与无力,清清淡淡的飘开。 容微君莫可奈何的摸摸后脑勺,无奈道:“好吧,来一盘就来一盘吧。烈火姑娘,你可别笑话我屡战屡败啊。” 殷烈火唇角微提,静悄悄的,绵里藏针,须臾后方道出两个字:“不会。” 第41章:你输得太快了 亏得这日晴光大好,chun日渐深,晨间也不是很冷,容微君索xing再丢一次人,陪着墨漓在亭下就坐,下起棋来。 容微君一落座,便十分有自知之明的执起黑子,先落于棋盘中的“天元”星位,手中还拈着下一枚黑子,笑吟吟道:“你这制作棋子的云子玛瑙,可真不是一般的坚硬啊。” 墨漓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子,铿锵落在棋盘之上,反问:“你莫不是还曾私下里试用内力,想毁了我的棋子吧。” “哎呀,又被你看穿了。”容微君落下第二子,笑嘻嘻道:“不过虽然试了好几次,却就是弄不碎你的棋子,颇有种受挫的感觉。” 墨漓轻笑,在落子之际斜飞来一道锋锐的眼神。 容微君不由的耸耸肩,赔笑道:“不就是打你棋子的主意么?又没真给你毁了,瞧你爱护成这样,当真棋痴。烈火姑娘,你说是吧?” 殷烈火轻飘飘的睨着容微君,视线回到不断落子的棋盘上梭巡,作壁上观,轻轻呢喃:“观棋不语真君子。” “好吧。”对于殷烈火的不给面子,容微君也无所谓了,继续下棋。 随着黑白两子不断敲下的清脆响声,三尺阴阳化作一片战场,厮杀之间,对弈二人的谈话声也一直在低低的进行着。 墨漓道:“晨间的时候,昨日送亲的喜娘来了,非要进屋一看。” “哦?”容微君饶有兴致的说:“多半是昭宜帝让她来看看你跟九歌是不是圆房了,昭宜帝用九歌亲人的xing命威胁她监视你,自然是要让个喜娘来打探情况的。”落了一子后,忽然抬头道:“别告诉我你手指上那个伤口是被你咬破了往喜帕上滴血的。” “你说对了。”白子落下,墨漓道:“身在朝都为质,该忍的不能不忍,万事不可教昭宜帝生疑。” “是啊。”容微君叹了口气,对下棋是越发的心不在焉了,笑言:“苦了你了,再忍忍吧。” “嗯。”又是淡淡的回应,温润清雅的眸睇向一旁不语的殷烈火,温声询问:“烈火姑娘以为,九歌此人如何?” 殷烈火迷离的眸中,碎光渐有聚拢,慢慢的又分散开来,曼声吟道:“恣意洒脱,倒是个真xing情,我觉得……她让我觉得很暖,她愿意站在我的轮椅前,挡下殷如意的鞭子。” “嗯。”再睇向容微君,“你呢,又是如何以为的?” “嘿嘿,这个问题嘛,其实我觉得你心中才最有数吧。” 容微君慵懒的笑着,已经不想再专心下棋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是怎么对仪儿的,你跟我一般都是洞若观火之人,自然能看穿九歌是个什么样的人。” 语至此处,猛地想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容微君皱眉询问:“墨漓,你可别告诉我,你对九歌有杀心。” 墨漓清浅一笑,“我是这样的人?” “这个嘛……”容微君的笑容放松下来,“好吧,知道你不是,那这个问题的讨论就可以到此为止了。” “嗯,到此为止吧。” 墨漓缓缓起身,荼白色鹤氅上描着的朵朵昙花微起波澜,漾出一片难言的风华。 他凝视着已是纵横交错的棋盘,淡淡道:“这一局,你输得太快了。” 容微君摸着后脑勺,知道自己又被高手绝杀了一次,无谓的笑道:“跟你下棋本来就只有这一个下场,不过我很期待看看哪天你被人打败,也算是那人替我报仇了。” 墨漓温和的轻笑,不语,墨发随风轻摆,擦过苍白的脸侧。 他徐徐移眸,视线渐渐投向了远处,眸底光华流转,上一刻还是温润似雅芝清流,下一刻便锋锐的直如能将人划破皮肤,直刺心魂…… 第42章:路遇狗男女 日光朗朗,朝都这时节的杏花都开了。 乱红纷飞如雨,染得天地间一片璀璨,飘零在大街上被碾作尘泥,留了满城余香。 长街之上,一片杏花瓣飞落在红衣女子的肩头。她轻瞥了一眼,明媚的笑着,不置可否。 快步走在街道上,毫不理会周围人们投射来的各异目光,只迅速的朝着右相府的方向而去。 容仪说要见她呢。 她要快点去。 正走着,前方忽然过来一对熟悉的身影,一高一矮黏在一起,连同着恶俗的脂粉味扑面袭来。 百里九歌定定望去,竟真是冤家路窄,竟是和容晖与殷如意两人碰了个正着。 此刻殷如意盛装出行,头顶上依旧盘着那复杂的望仙九鬟髻,插满了朱钗玉珏。 她浓妆艳抹,红唇如血,两只手像是水蛇一样缠着身旁容晖的胳膊,身子一个劲的往他的怀里软,却在见到百里九歌的一瞬间,万种痴情皆化作愤怒,如吃了火药般,丢开容晖就指着百里九歌大骂:“本公主出行竟然碰见你,真是晦气!你这伤风败俗的贱人,嫁人第二天就在大街上乱勾引人,是嫌那药罐子满足不了你吗?!” 这泼妇般的声音响亮的刺穿了全街,一下子便惹来诸多围观之人,半是看热闹,半是指指点点的。 容晖的一张脸瞬时扭得不成样子,原本今日被殷如意缠上就够倒霉了,这蛮横的女人竟然还非要当众给他出丑……他嫌恶的望了殷如意一眼,可殷如意却还指着百里九歌谩骂。 百里九歌轻哼一声,简直连多看一眼这泼皮都懒得,顺带着也不想理会容晖,甩袖要绕道的,却被容晖堵住了去路。 “容大公子想干什么?”她冷冷问着,目不直视,唇角的冷笑愈加讽刺。 殷如意也脸色一变,揪着容晖的衣襟骂道:“你这是要干嘛,别给我胳膊肘向外拐!” “放开本公子!”容晖甩开殷如意,这一刻却又有点后悔自己不该得罪她,只好又哄道:“公主稍等一下,容在下先和九歌姑娘说几句话。” 他抓紧时间,连忙拱手作揖,用那腻的如甜酒般的声音说道:“九歌姑娘,上次宫宴上本公子请求皇上赐婚的事情,实在对不住,本公子对你是真心的,可是却有心无力……” “容晖,你说什么!”殷如意大骂出声,气得七窍生烟,一张脸扭得奇形怪状,揪着容晖的衣襟哭闹不止:“你竟然跟那个贱人道歉!你根本就没把本公主放在眼里,你怎能这样喜新厌旧,本公主心里只有你你难道不知道吗?!” 看着两人这副丑态,百里九歌一个字都不想说,挥身正要走,蓦地却见殷如意奔了上来,伸出两只手就要袭击她! 百里九歌顿时眼神一沉,错身避开。 殷如意扑了个空,气得要炸毛了,嘶吼着扬起拳头,朝百里九歌挥来! “白痴,还没吃够教训!” 百里九歌斥骂一句,下一刻抬腿就踢,毫不客气的踹在殷如意的肚子上。 殷如意惨叫一声,整个人被高高踹飞,在众人的哗然声中飞作一道抛物线,从人们的头顶砸了下去。 砰的一声落地,众人闭眼的闭眼,扭头的扭头,心中都知道这一幕是有多惨烈。依稀还听到殷如意鬼哭狼嚎的躺在地上打滚嘶叫,爬了半天也没爬起来,接着就嚎啕大哭的喊着容晖的名儿。 容晖只觉得脸皮被丢尽了,恨不能赶紧遁了,再不管殷如意死活。可一想到她是当今圣上的亲妹子,便又不得不忍着想杀千刀的愤怒走了过去,伸手将殷如意扶了起来。 殷如意却疯狂的一手挥开容晖,“废物!” 她骂着爬起身来,气喘吁吁的盯着百里九歌,猛然间嘶叫着把街道边挑担子货郎的扁担给抢了过来,高高扬起扁担,就要朝百里九歌砸去。 却就在这时—— 一阵碰撞声从扁担的尾端传来,接着是一声闷哼,再是倒地的声音,满街围观者倒抽凉气,一片哗然。 殷如意一愣,回头望去,这才惊恐的发现自己刚才在扬起扁担时将身后那货郎给砸了,还是正中的后脑勺! 现在那货郎已经倒在了地上,翻着个白眼,竟是一动不动! 人群这刹那鸦雀无声,转瞬便和炸开了锅一样,有人呼道:“天啊,公主杀人了!” 瞬间,这个讯息便被无数次的复制,以涨潮般的势头传遍了街头巷尾。各式各样的言论随之而来,全体百姓都将原本关注的焦点百里九歌转到了殷如意的身上。方才那么多双眼睛可都看见了,当今公主杀了无辜的人! 一时间民怨连连,甚至有人张狂的喊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杀人偿命!杀人偿命!” 第43章:严惩殷如意 殷如意完全懵了,没有想到自己竟失手惹了祸。此刻周围震天的叫骂声听着是那般可气,气得她如炸毛野鸡般尖声嘶嚎着想要制止,偏偏百姓们是越骂越狠。 气得殷如意咆哮道:“谁敢再说话本公主就要了谁的命!” 人群顿时鸦雀无声,却分明可见每个人眼底都充满了愤怒和鄙视,甚至有人紧绷的拳头发出骨节错响的声音。 殷如意扔了扁担,一脚踢向那个躺在地上的货郎,连声谩骂:“你这贱民还敢在本公主面前装死,还不赶紧给本公主爬起来!快点爬起来啊!” 连踢了好几脚,将人都踢得翻了三圈也没动静,殷如意蓦然全身一抖,脸色整个转白,这才认识到自己是真的失手杀人了。 她下意识的抱住容晖,央道:“本公主不是故意的!容晖,你替我作证!跟周围这些人说本公主不是故意的!” “如意公主,你——”容晖的脸色黢黑如铁,这一会儿恨不能掐死殷如意。她害得他丢脸还不够,竟还将他给推到风口浪尖去了,算上上次请求赐婚被拒之事,往后他还如何在朝都贵族中混? 气急败坏的容晖一时间火烧心头,猛地将殷如意推了出去,吼道:“你自己杀了人,本公子能帮你说什么!你以为本公子三言两语就能堵住这悠悠之口吗?”一边吼着,余光里还不忘瞟向百里九歌,那窘迫又垂涎的目光,令百里九歌只想冷笑。 活该! 这对狗男女,当真活该! 百里九歌抱肘不语,只当是此处没自己的事了,快步越过两人。途中经过那死去货郎的身边时,也不由惋惜的轻叹口气,轻声喃喃:“下辈子长命百岁吧。”接着便继续朝着右相府走去。 红裙飞扬,广袖轻摆,如瀑黑发披散脑后,发丝纷飞如行云流水。百里九歌恣意而笑,冷而不疏,无视身后那种种可笑百态,只专注于前路。 远远的,似传来她铿锵悠长的高吟—— “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少惹点事不好么?非要闹出人命了再哭倒霉,可笑的透了!” 身后的殷如意,被愤怒而群起的百姓们骂得狗血喷头。这大商百姓素来就对昭宜帝有所不满,再加之殷如意的泼辣蛮横也为人不齿,因而百姓们是越骂越生气也越骂越起劲。 殷如意被骂得无地自容,咆哮到嗓子嘶哑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满脸鼻涕满脸泪的狂奔向皇宫去了,扬言要昭宜帝为她做主! 这会儿快到辰时,殷如意拖着容晖,一路哭喊着杀入宫苑之中,惊得内侍与宫婢无不变了脸色,却又暗地里冷嘲热讽,早习惯了殷如意如此模样。 有个运气不好的内侍被殷如意抓住,因为说话口吃、半晌才说出昭宜帝正在颐华宫探视萍贵妃,便被气急的殷如意迁怒着扇了四个耳光,打得半边脸高高的肿着。 殷如意咒骂了好几句带脏字的,拖着容晖朝颐华宫杀去。 整个宫苑就这么被殷如意闹得乌烟瘴气,众人早已是司空见惯,敢怒不敢言。而这宫中的纷扰,却是根本入不了百里九歌的心,她探望容仪,才懒得理会殷如意要怎么收场。 到了右相府,百里九歌连门都不叫,直接从上次的位置**而入,落入府中时便落在了之前容仪住的那个偏院里。 出乎意料,这偏院里的器物却是被搬走了,俨然是容仪不再住在这里。 百里九歌恍然明白过来,如今容微君不再遨游四海,回府后定是会将容仪接到他那里的,看来自己该是去容微君的住处才是。 于是在府中行着,见了个女子便拽过来,开门见山问道:“我是来找容仪的,告诉我她住在哪里,是不是搬到你们家二公子的住处了?” 这女子长得极是水灵,穿着打扮似乎是比寻常婢女要好上些许,百里九歌忽然意识到,这人应该不是婢女,而是容府的姬妾。 由于百里九歌的出现甚是出乎意料,这女子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骇然道:“你、你是怎么进来的?你是不是坏人?我、我要叫人了……” 百里九歌无语。这深闺大院里的小妾,是恨不能一被风吹就倒吗? 她道:“我是受你家二公子之托,来看望容仪小姐的,麻烦你指个路。”说罢又加上一句:“我懒得叫门,就直接**进来了。” 那女子捂着颈下,依旧是惊恐的瞪着百里九歌,良久才战战兢兢的指了个方向。 百里九歌拱手谢过,便不再搭理,连忙寻容仪去了。 说来今日的境遇倒是一桩接一桩,当百里九歌和容仪说了好一会儿子话后,忽然有内侍来到容府,却不是来找容右相,反是来宣她入宫的。 这下,原本不知道她在容府的容右相,吓了一跳,再看到百里九歌嘴角冷笑的表情时,更是气得连声咳嗽。 如此,百里九歌只得先入宫去。她告别了容仪,随着内侍出了容府,上了辇车往宫中去,心中却是猜测,此番前去,多半与殷如意有关,真不知道殷如意现在把皇宫闹成了什么样子。杀人这等大事,只怕就算昭宜帝再纵容她,这次也会下不来台吧! 第44章:大商国元皇后 在辇车规律的颠簸之中,百里九歌被带到宫苑之中,前来引见的宫婢各个粉雕玉琢,望着她的眼神却带着疏冷和鄙视。百里九歌也清楚,自己一夜之间变成了周国的世子妃,这个位置少不了遭受轻蔑。 但出乎意料的是,宫婢并未将她带去面见昭宜帝,却是清晰的告知——请往重华殿参见皇后娘娘。 百里九歌略疑,元皇后找她做什么? 不禁的思及宫宴那日,元皇后容姿端华、尊严不可亵渎,那般庄重冽然的姿态,谈笑间平静如镜湖水月,眉宇间却自有凛然风雪。 大商人尽皆知,那元皇后是北魏国嫁过来的帝姬,北魏国半壁江山都在塞北茫茫草原之地,其百姓也颇具有塞北豪情,凡事注重平心而论,鲜少有曲意逢迎之辈。 就冲着这点,便让百里九歌觉得欣赏,也一点不担心元皇后找她是做什么。 绕过四四一十六个弯路,走过黄石板、木拱桥、亭廊水榭、花木扶疏,终于到了威严庄重的重华殿。 殿顶屋脊颜色粗重,纹理分明,翘起的飞角上以仙人指路和各色吻兽一字型排开,将明朗长空化作两半。 百里九歌在宫婢的指引下踏入殿中,两边的青铜香炉在煅烧着北魏皇室惯用的水安息和高良姜,袅袅薰烟从青铜凤首的细长鸟喙中逸出,薰得满室淡香缭绕,也将重华殿正中立着的那人包裹在一片朦胧威严之中。 这是百里九歌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独见元皇后。 她依旧是行拱手礼,大喇喇笑道:“九歌见过皇后娘娘!” 元皇后的视线盯在她抱着的拳上,剑眉缓皱,却是不语。 百里九歌轻笑,心想莫不是元皇后也跟殷浩宸一般看不惯自己行男子礼吧,却不料元皇后冷不丁开口赞道:“率xing恣意,不受繁文缛节所拘束,不错,本宫果真没看错人。” 百里九歌浅浅的愕了愕,转瞬大步迎了上去,笑道:“多谢皇后娘娘理解,我的这套习惯往常被不少人都非议过,不想皇后娘娘一点都不介意!” 元皇后道:“本宫自然不介意,你这样直来直往的,在本宫眼里,比那些拐弯抹角、逢场作戏的,不知好了多少。”她示意宫婢上茶,给百里九歌赐座。 坐在了铺着毛垫子的红檀木椅上,百里九歌笑容娇憨,见元皇后容姿端华,五官雕着一股凛然正气,浓密黑发盘成的涵烟芙蓉髻上缀着三支端庄典雅的景福长绵簪。簪尾上的灵芝竹节纹玉流苏长长坠落至肩头,与那一袭庄重华贵的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宫装融作一体,相得益彰。 不由的赞叹从心底生起,脱口而出:“皇后娘娘可真好看!” 元皇后和蔼一笑,蓦地问道:“你可知本宫唤你前来是为了什么?” “还请皇后娘娘指教。”拱了拱手。 两人都不是绕弯子的,自是有话直说:“本宫方才严惩了如意公主,罚她公开修书向朝都百姓道歉,并去牢中静思七日。至于死于她手的那名货郎,本宫也已经安排了厚葬与补偿。本宫的这番处置,你觉得得当与否?” 百里九歌有些惊讶,怪不得自己一路进宫都没见到殷如意惹出的乱子,原来是被元皇后给收拾了啊。 一想到殷如意哭爹喊娘的被拖进牢中的场景,百里九歌便冷笑不止,须臾后说道:“我要是皇后娘娘,也会严惩殷如意的,像她那样草菅人命实在可恶!倒是皇后娘娘是非分明,颇教人欣慰,这是我大商之幸!” 元皇后却苦笑道:“是大商之幸又怎样?可怜本宫一介女流,多少事上都是有心无力。若是当今圣上不思进取,本宫又如何能越俎代庖?” 这话令百里九歌更是惊讶,这元皇后,竟跟自己说起昭宜帝的坏话了? 手中端着的上好昌明茶都忘了喝,百里九歌道:“皇后娘娘何出此言?虽然昭宜帝有些行径的确不齿!” 元皇后冷声道:“陛下盛宠你二姐百里青萍,此事本是无可厚非。但那百里青萍阴险狡诈、素爱搬弄是非,还不止一次陷害铲除那些对她颇有微词的忠良。此女分明是狐媚惑主,可怜陛下被她迷了心窍,本宫身为中宫之主却还只得任着她兴风作浪、胡作非为,这不是有心无力又是什么?” 百里九歌道:“皇后娘娘,虽然我能猜到我二姐在宫里八成与百里紫茹一个德行,但您为何要将这些话说给我听?” 元皇后答:“本宫行得正坐得端,纵然被那百里青萍限制,却绝不畏惧那等狐媚之人,更不怕道出她是这后宫的祸水。而你,本宫素来知道你的个xing,确是欣赏的很,便更不怕与你谈论这事了。”沉默须臾,又道:“在这大商的宫里待久了,本宫是越来越想念故国的草原,也越来越孤单。本宫相信自己没看错人,所以,你往后多来宫中走动,陪本宫说说话吧。本宫欣赏你,便绝不会任那些身份地位而亏待了你。” 百里九歌浑然一震,不能遏制的震惊。她明白若是寻常人听了这番话,定是要细细思量其中真假的,但自己此刻却是一股脑的对元皇后充满了亲近之感,更是想要相信她。 她起身,红裙摇曳在后,飒爽的施了一礼,顺着心声完全接纳了元皇后,笑道:“您放心吧,我一定会常来看您的,我百里九歌说到做到!” 第45章:世子殿下很贴心 接下来又陪着元皇后饮完一壶昌明茶,百里九歌才拱手告退。 刚巧这会儿一个贴身宫婢过来,凑在元皇后的耳旁说了什么,元皇后便立即让这宫婢将百里九歌送出重华殿,沿着条小路往宫苑的**送去。 起先百里九歌想问问这宫婢,为什么非要走**而不能光明正大的走前门,但等到了**处时,百里九歌便全都明白了。 一辆描着清雅昙花的雪缎马车,此刻竟静静的停在赤红宫墙之外。车内之人似听见她的脚步声,一只修长好看的手,掀起了车帘,那如画的眉目轻轻波动,浅淡的笑纹漾出清雅涟漪,似远空那一汪流泻至人间的浅璧月色,拂来万千风华。 百里九歌先是有些吃惊,接着转为喜色,小跑着迎了上去,喜道:“怎么还来接我?出来一趟挺累的吧,我都还没买晚饭的食材呢!” 墨漓清浅的笑着,朝百里九歌伸出手来。 她连忙握住他的手,一边踏上马车,却在触到他冰冷的温度时心中一惊。 想不到墨漓竟体寒成这样! 她连忙钻进车中,与他同坐,仍执着他的手发问:“这就是你经常将手揣在锦缎里的原因?墨漓,你的病有找名医看过吗?难道他们都说治不好?”一时问得急了,不慎说漏了嘴:“晋国皇室供着的九色灵芝三年一开花,虽然上次你错过了,但再过一年那九色灵芝又会开花的,何不让你父王差人再去管晋国借来用?” 听言,如幽林清泉的眸光陡然隐现一抹锋锐,那一瞬间的转变像是彻底冰冻了马车中逼仄的空间。 他启唇,说出的声音却依旧是温和清润的:“九色灵芝的事情,你也知道?” “我当然知——”意识到说漏嘴了,这一刻有些着急,竟是越描越黑,“因为我听说过你的病根本不是病,而是小时候被人下咒了的,所以九色灵芝的事我也顺带着听人说了。” 墨漓的目光已然锋锐如盖世的神兵利器,纵然唇角仍是温和的笑着,可那不觉中透出的逼人暗劲,却让百里九歌感到一阵乱。 她责怪自己竟然说漏嘴,隐约觉得墨漓的视线将她穿得透彻惊魂,可偏生的又不大真实,仿佛身边的人仍是温润的笑着、而她却是陷入了错觉之中。 她只得定定凝视墨漓,越发的觉得这人不是她能看透的,只得无奈一笑,语调也缓了下来。 “墨漓。” 她轻唤一声,望一眼窗外正后退的红墙琉璃瓦,感受着马车前进的颠簸,认真的说道:“你能来皇宫接我,我很意外也很高兴。你专程从**走,想来也是不愿惊动太多人。我常年在江湖上飘游,虽不是古道热肠,却甚是懂得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既然你能想到我,那我也要为你着想,我是真的关心你的身体,而且我认识不少江湖名医,你若信我,我便去将他们都请来给你瞧病!” 墨漓的眸色似有微怔,那抹逼人的锋锐转瞬即逝,温润的气息再度扑面而来。 他柔和的放下百里九歌的手,轻抚她瘦削的肩膀,柔声道:“多谢挂怀了,只是……在下昔年也曾请过不少名医,皆是束手无策。若是在下注定短命,也便认了,至少在活着的时候,能多体会一些,多看一些。” 百里九歌蓦地感到一股心酸,望着墨漓苍白的近乎透明的容颜,咬咬唇没有说话。 他说想要在有生之年多看一些。 然而被囚于商国为质,这样的梦想注定破灭,反还要活得那样拘束不堪! 思及此,百里九歌不由气愤道:“你本该是在周国作储君的,你父王干什么一定要将你送来商国!你不是还有三个兄弟吗?” 幽深的眸中微惊,须臾后又平静如湖。 墨漓淡淡道:“这是在下必须走的路,虽然心有苦闷,却也不得不一忍再忍。” 听着这话,百里九歌更为他打抱不平,可她帮不上忙,索xing又拉起墨漓的手,定定说道:“我听烈火说过你的心xing人所不及,或许对你来说,我是莫名其妙被昭宜帝塞过来的,不过我却觉得住在世子府不错,所以我定会好好照顾你!你要是心里苦闷也可以说给我,从前我师兄烦心的时候,都是我负责让他倾诉的!” “是吗……”温润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墨漓轻拍两人交握的手,浅笑:“那便多谢九歌了。”目光闪转到她的头顶,他抬手,轻轻触及她的发髻。 百里九歌不解,“我的头发怎么了?” “落了片叶子,我帮你掸掉。” 接着一片残叶自眼前飘过,恰从车窗飘了出去。 百里九歌怔怔望着墨漓,见他神情清浅如薄雾,正轻轻整理她发髻上别着的那几朵凤凰花,他动作轻缓、细致、耐心,她能感受到凤凰花瓣微微的波动,轻飘飘的像是蝴蝶的触角划过发端。 心口,像是忽的点燃了一丛炭火盆,暖洋洋的感觉包裹了百里九歌的心。 她由衷笑道:“墨漓,你可真贴心,看你这么细致入微,我决定晚上做一顿大餐,好好犒劳你!等下马车经过大街的时候记得停,我下车买点食材!” 话音刚落,马车竟突然停了下来,外面驾车的御风弄了个急刹车,百里九歌差点从座椅上滑了下去。跌下一半的身体被墨漓从后抱住,这才回到座椅上。 她回眸一笑:“谢谢。”接着便听车外的御风道:“世子殿下,道路狭窄,我们与宸王的马车堵上了。” 第46章:突来的行刺 百里九歌这便掀开了窗帘朝外瞧去,果然见到他们的马车和另一辆马车加马队堵在了一个狭窄胡同的丁字路口。 那边黑漆漆的马车顶上绣着一只矫健沉冷的飞鹰,确是殷浩宸的马车无疑。 一群随扈人员将那马车前呼后拥,全挤到这单行的胡同,自然是堵了。 墨漓虚弱的轻咳几声,道:“御风……将车后退,让宸王先过。” “属下遵命。” 御风调转了马头,驾驭着马一步步退入支路。 道路被让开了,殷浩宸的马队得以通过。百里九歌望着那振翅飞鹰犀利森冷的眼眸,忽的不想再看,便放下了窗帘。 却在这时,听闻彼车中传来沉郁的一声:“九歌。” 百里九歌皱了皱眉,知道这会儿两辆马车擦肩而过,对面的车里殷浩宸竟与她说上话了。 她不冷不热的问道:“喊我什么事?” 对面之人沉默片刻,语调中依旧是浓浓的愧疚:“你……还好吗?若有委屈,尽可说给本王。” 委屈? 百里九歌有些无语,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她委屈? 她根本不委屈,只是对这种受逼迫的日子无话可说罢了,却并不代表她会逆来顺受,相反她依旧会如从前一般顺心而为! 洒脱一笑,百里九歌无所谓道:“殷浩宸,你多虑了,我好得很。如果你是担心我,那真的没有必要。如果你还是因为退婚的事情抱有愧疚的话,很遗憾我也没办法,连我都无所谓了你又愧疚什么?你我不过是有缘无分罢了。” “九歌……” 殷浩宸似有满腹言语,积了太久,可偏生的个xing就是不喜表达也不善表达,低沉的唤了一声后,又没了言语。 百里九歌不禁轻叹口气,殷浩宸,既然他如此看中责任与担当,又为何当初不愿信她而选择退婚?如今既然婚都退了,又何必再被良心折磨? “咳咳……”身边的人蓦地咳嗽起来。 百里九歌回神,见墨漓的面色太过苍白,忙扶了他道:“今日身体当真还是不行吗?你出来的也有些久了,早些回去吃了晚饭,你也能早点休息。” 言讫,对彼车道:“殷浩宸,你不必再愧疚于我,更不必责怪自己。你堂堂将军王爷,若是拿得起放不下还成何体统?时候不早了,要是没别的事,我们就先回府了。别过!” 应着百里九歌的话,御风策马前行。 车厢里,墨漓气若游丝的轻咳着。 百里九歌试着触了触他的手,竟是比刚上车的那一会儿更冰凉了。 她连忙替墨漓拢紧了鹤氅上的海龙缘,扯过挂于他腰际的锦缎,将他的双手塞了进去,说道:“三月的天还是挺冷的,等下我买食材的时候顺便再买点炭火,晚上在你榻下放个火盆子,我给你把炭火烧得旺一点。” 墨漓面带浅笑,星眸在这一瞬似温柔了许多。 百里九歌瞧着,正要再说什么,却就在这时,从墨漓的眸中看出一丝森然的戒备。 “墨——”话刚出口,忽的,一股强烈的杀气危险逼来! 说时迟那时快,这一瞬百里九歌的行动快过思维,猛然扑在墨漓身上,将他压了下去。几乎同时三支利箭破窗而入,就从两人的上面直直射过,钉在车厢板上! “有刺客啊!” “快对付刺客!” “保护宸王殿下!快保护殿下!” 顿时马车外的喊声此起彼伏,不断传来侍卫们拔剑的声音,接着便是短兵交接的铿锵声响,杂乱的脚步声夹杂箭矢破空的劲风,隔着马车厢板听来是那般惊心动魄! 御风的声音响起,只听他拔剑,当场诛杀了两人。 “世子殿下,世子妃,刺客人数太多,你们定要小心!” 百里九歌一惊,光天化日之下,是什么人竟能调遣大批刺客公然行刺他们? 她暗暗握拳,心弦紧绷。 “九歌,你没事吧?”身下,被压倒在软椅上的墨漓,耐心询问。 百里九歌回神,也顾不得自己是有事没事了,只知道那些刺客们的目标只怕不是殷浩宸,而是墨漓! 她连忙起身,却又敏锐的感到有箭矢飞来,流星般的速度使得危险顷刻间便近在咫尺! 百里九歌一咬牙,几乎是使出全部的反应力和速度才堪堪避过一箭,那箭就擦着她的发髻而过,将这狭小的车厢再度分割。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窗外,又是近在咫尺的一箭! “当心。” 就在近乎要反应不过来的时候,亏得墨漓及时将她捞进了怀里,才躲过一支箭。 百里九歌本能的紧抱住墨漓,这一瞬被他身上冰一般的体温震住,她怔忡:“墨漓,你真的不要紧吗?” 墨漓瞥了眼扎在车厢板上的五支箭,却是面不改色道:“你方才险些受伤,还顾及在下做什么?” “我——”正想说“我才没那么容易被伤”,却蓦地感觉到更加强烈逼人的杀气。 这次袭来的不是箭矢,而像是厉害的杀手!那强烈的杀气强的可怕……是冲着墨漓来的! 百里九歌来不及思考便猛然坐起,扬袖挥去,只见窗外一支长剑朝着墨漓刺进来,却被百里九歌猛然握于掌心之中! 鲜红的血从白皙手掌中流下,握着剑的小手还在奋力阻止剑的刺入,整个人连着那剑都在颤抖。这一幕落在墨漓眼中,幽深的眸底掠起一抹惊异之色,仿佛是被撼动了心魂。 时间似蓦地断了,诡异的静谧充斥了车厢。 百里九歌握住那锋利的剑,任鲜血不断淌下,一张脸绷得紧紧的,剧痛令她难以忍受,却还坚韧不拔的不松手。 这剑来得太快,超出她的反应力,她只能用蛮力阻止!眼下堪堪与那持剑人的力道势均力敌,要是稍稍松了力,别说墨漓,就连自己也要被刺成重伤! 第47章:大显身手,震惊众人 掌心的痛楚尖锐逼人,蔓延到千络百脉。 百里九歌粗喘着气,使出浑身力气与持剑那人抗拒着,任着汗水从额头滑下,一滴滴如珠玑大小,滚落软椅之上。 痛。 痛的要麻木了。 只看见鲜血没了手掌,染湿半截云袖,触目惊心! “九歌。” 剧痛间听见墨漓的轻唤,百里九歌忍着痛说道:“当心自己,我现在只能等着外面的人将这家伙诛了,否则一松手,你我都要完蛋!” 话音正落下的那刻,外头响起一声惨叫,百里九歌掌间的剑立刻就松了下来。窗外传来御风的声音:“世子殿下,你们没事吧?” 百里九歌忙道:“没事。”心知是御风斩了那个刺客,眼下自己也不必握着这剑了,当即手上一松,那剑哐当落地,随之一股剧痛从掌心窜来,如毒蛇的啃咬从一处扩散到全身似的。 但她没功夫理会自己的伤,未受伤的右手一撑座椅,身体借力而起,如游鱼般从窗户飞窜出去! 一出马车,外面混乱的厮杀画面撞入眼中,只见大批蒙面的黑衣刺客与殷浩宸的护卫交战起来,护卫们虽然也都是身具武艺的,但因人数太少而愈加支持不住。反倒是那些刺客,一看身手就不是等闲之辈,下手极其凶残,全都朝着墨漓的马车杀来! “世子妃!” 一道风影掠过,御风身形如闪电而来,沿途斩了三个刺客。 “世子妃,外面危险,请回车中!”他严厉道,当瞥见百里九歌滴血的左手时,明白了什么,不觉震惊。 百里九歌瞄他一眼,纵声笑道:“回什么回?敢往我坐着的马车里射箭,就别怪我让他们有来无回!”信手拔了容微君赠的短刀出来,反手一挥将那刀鞘甩出老远,飞身而上,恣意大笑:“赶明儿了可要专程谢谢小容,这短刀还真能派上用场!” 话落,身影已在弹指间杀入众多黑衣人之中,刀起刀落那一瞬之际,近身的三人被割喉一寸,仰面倒地而亡! 厮杀的场面骤的停下,令人窒息的寂静宛如暴风雨来临的前夕,这一刻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在百里九歌身上,震惊无比。 百里九歌却是纵声冷笑:“光天化日之下行刺大周世子,恐吓大商宸王,我百里九歌倒要看看是谁给你们的胆子!” 短刀飞扬,红裙似血,但见红衣女子旋身而起,百褶的裙摆在凌空旋转之间张扬飞起,宛如一朵凤凰花乍然盛放。 此刻日光璀璨,已临近黄昏夕阳,半带血色的光辉洒落在百里九歌那寒锃的短刀之上。 身影如飞,双袖挥云掠月,厮杀间唯见鲜血横洒在半空中,不断有黑衣人惨叫着倒下,尸身凌乱横陈在蜿蜒的鲜血之间。 她只凭一只右手与众刺客决死。短刀高扬,寒光一片;劈刀而落,刀刀夺命。 黑衣人被杀得越来越少,余下的却也越战越勇。 “杀了她!” 所余的十几人陡然间将百里九歌包围在其中,齐心合力只为绞杀她一人! 面对强敌包围,她不惧反笑道:“我百里九歌纵横江湖十几年,风口浪尖的境地闯得多了,与千军万马为敌也无从畏惧!今日在此,就凭你们几个宵小,能奈我何?既是选择做杀手这行当,就别怨自己死的太早了!” 众杀手们似是相继打起了寒战,却更为坚决,联手袭上! 百里九歌足尖点地,霍然高高飞起,双袖迎风飞舞如浴火的凤凰,凌空一翻,落下时狠踩一人头顶,顺势割了第二人咽喉,反手抹了第三人脖子,后仰避开第四人朝着面门过来的一剑,左手撑地时一脚踹在右边第五人的心口,那人重重飞出,当场毙命。 就在一名刺客要从身后偷袭时,凌空投来的一剑刺穿那人腹背,那人惨叫一声,倒下的途中剑被拔出,赫然正是御风相助。 百里九歌踢地而起,如瀑黑发甩出铮然铁骨,笑道:“多谢!” 御风不语,面如千年沉冰,陡然间剑走游龙,阴恻恻的杀气化作劲风扫过所有人的后颈。 他持剑加入战局,与百里九歌一人掌控一半局势,电光火石之间置人于死地! 见此情形,仍活着的刺客们更是被浓浓的恐惧所覆盖。而殷浩宸的一众侍卫已然全都石化了似的,大掉下颌的看着这一幕。就连殷浩宸也不由自主的冲下车,沉冷阴鸷的眸底风起云涌,强烈的震惊几乎要将他眸底的全部光华香没! 百里九歌与御风合力,不出须臾便将刺客杀得只剩一人。 那人似是要逃,却被两人一前一后夹在中间。 他已然料到自己下场会是如何,忽的从衣中掏出一枚毒丸,眼看着就要香毒自尽,千钧一发之际—— “休想自绝!” 一捧温热的鲜血猛地洒在他眼睛里,腥辣的刺激令他双眼疼痛,顿时便被血红色蒙的什么也看不见,手中的毒丸也不慎落地。 “给我老实交代!” 但见百里九歌收回洒出鲜血的左手,一脚将那人踹躺在地,右手的短刀猛然架在他锁骨经脉处,冷声大喝:“谁指使你们的,想活命就说!” “你……你……”刺客气急败坏的嚷着,拼命的想看清眼前的人,偏偏眸子里全是她洒来的血,什么都看不见。 “还不快说!” 短刀更近一步,刺得锁骨冰凉。 “你若再不说,我就断了你的手脚经脉!” 听言,刺客心头的恐惧和绝望已经达到临界,他终于歇斯底里的喊道:“我说!我说!是、是——” 暗处,蓦地传来“嗖”的一声,中断了刺客即将出口的话语。 一切戛然而止,只见刺客的太阳xue上多了一枚飞镖,他脑袋一歪,死了。 百里九歌一惊,下意识的甩脸望去,竟是没见到方才究竟是谁出的手。这一刻心中只觉愤怒的很,冷喝道:“御风,把这人外衣砍下来,看看身上有没有身份的物什!” 周围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众人都没有回过神来,御风就在这死寂中快步而来,剑舞三下,便将这刺客的外衣连着蒙面巾炸得一丝不剩。 这刺客的腰间倒真有一块腰牌! 御风将腰牌拾起,当看到那上边刻着的“饕餮”两字时,脸色瞬时阴沉如黑夜寒风。 “饕餮门……”百里九歌冷道:“这下三滥的杀手门派,当真是什么任务都接!他们幕后的金主儿到底是何许人,行事如此嚣张,其心可诛!” 御风却是无言,蓦地抬眼,眸底蕴着意味深长的冷光,睇向那描着昙花的雪缎马车。车中,墨漓那陡然锋锐的视线亦是从窗中射出,与御风的视线交错。 这一刻,两人似明白了什么。 第48章:往后,别再弄伤自己 百里九歌却是没注意到两人的眼神交流,她冷睨着死了一地的刺客,然后回眸,冷冷的望向那边立着的殷浩宸。从他的眼神里,百里九歌看到的是无比的震惊和浓浓的猜疑。 猜疑? 殷浩宸猜疑她? 她不由冷声大笑:“殷浩宸,你还没看够吗?!” 殷浩宸眉峰一旋,似是窒了窒,阴沉的神情冷的像是万尺寒冰。 他沉默良久,方才回道:“想不到,你竟有这等武功。” “这很奇怪?”她步步走近,冷冷说道:“我五岁不到时生母暴毙,落得我一人被带去江湖,到如今已有十三个年头!这十三年我摸爬滚打,几经历练,吃了多少苦头才成就这般武功。殷浩宸,你还觉得意外吗!” 被如此质问,殷浩宸眉目下沉,那阴鸷的眼神已是如千层波涛,愈发汹涌难测。 他制止了身旁侍卫欲出口的维护,双手负后,深吸一口气后,似平静下来,低低说起:“你左手的伤……” “无碍!” 百里九歌应了一声,便不想再说,径自朝自己的马车走去。 御风也收了剑,将之前被百里九歌甩出的短刀刀鞘捡了回来,在望见短刀上的昙花纹样时,神色微动,接着又面无表情的将刀鞘递还百里九歌。 她道一声“多谢”,抬了左手要握住刀鞘,却又刹住了动作,不忍让那精致的刀鞘沾上血污。 就在这时,一只修长好看的手从御风的手中拿过刀鞘,接着又拿过百里九歌的短刀,将短刀插了回去,缓递给她。 她抬眼,只见墨漓不知何时下了车。那苍白的脸被夕阳洒下的昏黄碎屑镀了一圈光影,边边角角处像是与昏光溶溶不分,近乎透明。 此刻的他正静静凝视她,幽月似的眸底涌动着复杂的情绪,密密麻麻的交织成两汪深潭,深的令百里九歌无法窥知他的真实想法。 她只得笑道:“这血污满地的,眼不见为净,你身体不好就别受这个刺激了,回车里吧。” 墨漓未语,睇了御风一眼。 御风心领会神,对百里九歌道:“世子妃,你先回车,不用担心世子殿下。” 百里九歌实在摸不透墨漓,也没再问,只手拨开车帘子回到车厢中去了,坐好后撩起窗帘,正望见墨漓朝着殷浩宸走去。 此刻满地尸体与血泊,墨漓徐徐从中走过,那鹤氅下垂坠的鹤羽若有若无的触着地,竟是染不上半分污浊。周遭血腥之色反衬得他一袭白衣似雾,衣上的大朵昙花宛如出自天山雪化之地,清雅似得天独厚,不惹尘埃。 他徐徐停驻,立于殷浩宸面前,却是面无表情的施了一礼,轻咳两声,并无言语。 殷浩宸神色微动,窒了窒,接着也还了一礼,道了声:“让世子受惊了,本王先行回府。” 墨漓轻颔首,再缓缓施礼,这才回到车中。 甫一入车厢便带来幽幽淡淡的昙花气息,温暖而安神,令百里九歌忽的感到一阵安定。 她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疲累的感觉源源不断的涌了上来。 车外,御风已经上马,驾车而去,车厢下传来车轮子规律的滚动和颠簸。 百里九歌靠在软椅背,悠长的喘着气,平复劳累的躯体。 “九歌。” 似雨打涟漪的声音轻唤了她。 她望向墨漓,听他轻问:“很疼吧。” “什么很疼?”她不解。 墨漓无奈的一笑,那笑容说不清包含了什么,却见他轻轻拿过她的左手,动作细致而小心。 百里九歌一愣,有些哭笑不得道:“你瞧我这脑子,刚才就记得要歇会儿,竟都忘了这还流着血呢。经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挺疼的,不过都是些皮肉伤,没什么大碍!” 墨漓轻叹:“伤口太深,怎会没什么大碍。”说着便从软椅下取出一张方帕,轻轻裹住百里九歌的手。 她一见那帕子上还绣了浅花的,便道:“墨漓,你这帕子沾了血太可惜了,还是等会儿路过医馆的时候再说吧。啊对了,别忘了提醒我买晚上的食材和给你烧得炭火——” “傻姑娘。” 这句话冷不丁的轻响于耳侧时,百里九歌一怔,疑心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诧异的望着墨漓。 他却轻轻一叹,不再重复方才的话,反是将那方帕小心的包扎好,系上了结,嘱咐道:“往后,别再弄伤自己了。” 听出他的语调中仿佛有一丝心疼,百里九歌心口暖暖的,展颜笑答:“谢谢你肯在意我,在朝都的这几个月对我好的人算上你也才几个。虽然和你接触很少,但我觉得和你这人相处还挺舒心的。我百里九歌素来是别人对我好三分,我还别人十分,既然我觉得你不错,就一定掏心掏肺!” 说罢,思及方才的饕餮门刺客,神情严肃了些许,问道:“墨漓,刚才那些刺客是冲着你来的,你有头绪吗?” 本以为他会好好思考是不是与谁结怨,却不料他甚是笃定,淡淡道:“是在下的三王弟。” “你说什么!是你兄弟?”百里九歌不能置信的呼道。 “是他……墨洵。”墨漓面无表情道:“从前在周国,他便想置我于死地,如今我到了朝都,不在父王眼皮底下,他便更是肆无忌惮了。” 百里九歌惊道:“墨漓,你该不会之前也遭到过类似的刺杀吧?!” “屡见不鲜。”语调,已渐渐转冷,如入冰窟一般,“墨洵想让我客死他乡,永远不会再威胁到他。待我一死,储君之位无法落于身为养子的王兄身上,便只会是墨洵的了。” 竟是这样! 百里九歌不由气愤难当。残害兄弟之事本已够令她不齿了,再加之墨漓原就病魔加身,那墨洵竟还要赶尽杀绝?! 不由嗤道:“原来你家也与奉国将军府一般光怪陆离!” “光怪陆离吗……”墨漓冷冷念着,转而又漾出清清浅浅的一笑,柔声道:“在下离家已有许久,很多事情不愿再议。如今身不由己,哪怕是常常遭遇生死危机,也依然要安之若素,只是连累你了。” 百里九歌浑不在意道:“没什么连累不连累的,我好歹一身武功,那些个无名宵小我还不放在眼里!” 说着,顺眼望了望窗外,连忙喊道:“停车停车!路边这不刚好就是卖木炭的么?我下车买点!” 应着她的话,御风停车。可谁知这马车早不早晚不晚的刚好这会儿出了问题,一边轮子忽然塌陷下去。 正要下车的百里九歌一下子重心不稳,仰面倒了下去。 第49章:属下认为应尽早除掉她 “当心一些。” 这声音在头顶响起,百里九歌的神情全被一双古洞碎雪般的星眸尽收眼底。 她被墨漓接在了怀里,总觉得这马车一歪就什么都不自在了,她试着撑起身子,终于又站了起来,扶着那几支扎在马车厢上的箭站好,嗤笑道:“莫不是方才那些刺客攻击到马车轮子了?现在这样还能回去么!” 外头的御风冷冰冰回道:“能是能的,但世子妃不必下车了,需要什么属下去购买,以免麻烦。” 百里九歌无语,那冰块男竟嫌她麻烦?刚才她可是帮着他们世子对付刺客来着……御风,良心被狗吃了不是? 懒得计较了,索xing回到了软椅上,可是一坐下这马车就歪得更厉害了,恨不能要整个翻倒过去。 百里九歌差一点又栽了跟头,却听墨漓轻语:“到在下这边来吧。” “那你去哪儿?” 他道:“在下上车外,与御风共同驾马便是了。” 百里九歌一听,连忙否决:“这可不行!你身子骨又不好,怎么能去外头吹风呢?你坐车里吧,我出去好了。” “不可。”墨漓的声音极淡、极轻,却像是含着万缕锋芒,不容抗辩,“九歌,你先在车厢中休息片刻,待回了府中,我再为你重新包扎伤口。” 眼看着墨漓起身,就要掀开车帘出去了,百里九歌索xing快步过来,将他推了回去,顺势坐在了他腿上,攀上他的颈子,大喇喇笑道:“你不用出去吹冷风,这样可不就结了?” 如幽月深潭的眸中闪过一丝惊愕,墨漓神情如常,不动声色的扶好怀中纤细的身子,沉默片刻,叹道:“你果然与寻常女子大相径庭……” “缘何要这样说?”百里九歌道:“我小时候,师兄就总把我抱在腿上,给我讲笑话听的!不过他那人很差劲,总喜欢偷着打我几下!”笑意连连,丝毫不认为自己的行为有何不妥之处。 望着百里九歌率真的表情,墨漓却也只是浅淡的笑笑,依旧温和如静影沉璧,没再赘言。 倒是百里九歌这么一坐过来,刚好平衡了马车的两个轮子,车子重新正过来了。 待御风回来的时候,有些诧异的看了轮子一眼,不知道这车怎么就好了,又听到车中两人时不时的对话很正常,便没询问,翻身回到马上,驾车朝世子府而去。 穿过几条街道,总算是到了府门口。下车的时候,黄昏已经半褪,一半的苍穹被泼上了大块大块的鸦青色,那圆鼓鼓的硕日只剩下一半还露在外面,另一半已经西沉的看不见了。 百里九歌粗略的判断了下,知道此刻俨然是申时将近、快到酉时,也过了正常人家吃晚膳的时间。 倒是御风下马时,手里提着好几个大袋子,其中一个装着煤炭的不说,却有一个装着已经制备妥当的熟食。 嗅着那熟食的气味,百里九歌嗤道:“你买这些是什么意思,我不是说了晚上继续我来做饭吗?” 御风一板一眼道:“世子妃见谅,时间晚了,属下等也都饿坏了,怕是没时间等待世子妃完工。” 百里九歌无语。话不投机半句多! 没理他了,转身扶了墨漓回府。 到了正厅时,百里九歌本想去看看御影和御雷两个都在干什么,却被墨漓轻轻拉住右手腕。 他从正厅的角柜里取出一个木箱,打开木箱,一股药香味扑鼻而来。他从中取出了干净的纱布和一小罐金疮药,接着将包扎在百里九歌左手的方帕小心的解下,没有触碰到任何一丝伤痕…… 百里九歌笑道:“我自己来就好。” 他浅睇她一眼,道:“你站好便是,方才已说了,回府后我给你重新包扎伤口。” “好吧。”那就麻烦墨漓一下了。 不由的红唇勾起一抹笑,发自内心,委实觉得墨漓此人当真是十分细致体贴。跟孤雁师兄的躁动xing子相比,墨漓俨然像是幽林清泉,一举一动进退得宜,虽是难看透的很,却让她觉得舒心而亲切。或许也是因为两人的境遇多有相似,这种亲切的感觉,便被强化在了百里九歌的心头。 后来,吃过晚膳,百里九歌请那笑面虎御雷帮她安置了一间偏房。今日墨漓身子骨好些了,她也就不睡他身边。 御雷笑哈哈的照做了,言语上虽然一大堆子玩笑,却是很将百里九歌奉作主子的,跟御风相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因着百里九歌的左手有伤,御雷还很厚道的将铺被子等工作都做了。 这让百里九歌心情大好,只觉得世子府的环境比奉国大将军府不知好了多少倍,除去不大对盘的御风和惜字如金的御影外,墨漓和御雷都很是不错。 然而,她的这种看法在夜间梦醒的时候就改变了。 因为她听见了房外低低的说话声,是针对她的—— 那会儿正约摸是丑时三刻,房里房外都是一片深夜的寂静。百里九歌自睡梦中醒来,昏昏沉沉的想翻个身继续睡的,却不慎压到了左手的伤口,被那一阵撕扯般的剧痛弄得分外清醒。 她眨了眨眼,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望着窗外那轮下弦月冷的像块冰。 月色笼罩的庭院中,远远的好像有人,那近似于无的谈话声也断断续续的听入她的耳中,模糊的根本听不出在说什么…… 恍然间,似听见有谁提了她的名字,百里九歌有些诧异,索xing披了皮毛织锦斗篷,蹬上鞋便推门踏了出去。 “咝……”倒抽一口气。 这夜里好冷啊。 月朗星稀,有寒鸦苍凉的哀啼。 她轻声走过去,渐渐的听出了那是御雷的声音。 “世子殿下,要属下来说,百里九歌的武功还真是不低。她是壬午年出生的,现在还没过十八岁寿辰,小小年纪有那样的武功,不单是要资质好,更是师从高人。可她回到朝都几个月都没人知道她出自何门何派,这样来历不明的人,世子殿下务必要多几个心眼。” 听了这话,百里九歌白天里还暖烘烘的心此刻顿时凉了一大截。没想到那当面与她笑呵呵谈天说地的御雷,竟在背后这样防范她! 随后响起的,是御风的声音—— “世子殿下勿忘,百里九歌是昭宜帝亲自挑选出的。哪怕她表现得再率xing单纯,也改变不了她是jian细的事实,她嫁过来便是要将我们的一举一动汇报给昭宜帝,所以—— 未免夜长梦多,属下认为,应尽早除掉她!” 第50章:我让你们安心! 这一瞬,无与伦比的愤怒如滔天的巨浪涌上心头,狠狠撞击百里九歌的心。再接着便是三九天的冷意袭上全身,冻透了每一寸肌骨,冻得整颗心都像是被片片剥掉的莲花,散的七零八落,只剩一团空荡。 猛然急促的呼吸,也暴露了她的踪迹。 “是谁?!”御风低吼一声,剑已出鞘,大片冷光照入百里九歌的眸。 她不惧反笑,却是笑得比头顶那薄凉的寒月还要冷,毫不留情的撕破原本维系在几人之间那浅薄到可笑的和谐。 她恣意大笑,却是失望透顶,笑人心复杂,笑猜疑满世,笑身边之人九曲十环,更笑自己憨傻的无可救药,一片真心与维护却换来那一句残酷的定夺。 真是可笑透了! “百里九歌,竟是你?!” 当她忿然走出时,御风眼神一沉,声音更加冰冷无情:“你竟然偷听我们的话……”剑指百里九歌,“果然你是昭宜帝安排到世子殿下枕边的jian细!既然如此,我等也不必手下留情了!” 睨着御风握剑逼来,百里九歌脸上的所有神情都已破碎。 视线陡然移动,落在墨漓脸上,夜色将他包裹在一片影翳之中,让百里九歌觉得,他离她好远,远的可怕!仿佛白日里那个温润而贴心的他不过是黄粱一梦。此刻梦醒,再暖心的感觉也消散无踪,连陌路都不如! 一片死寂,夜风萧瑟而狰狞。 就在御风严阵以待着将剑举起时,忽然,百里九歌开口了。 “是我傻吗?”低沉冰冷的声音,充满自嘲。 她盯着墨漓,狠声喃喃:“你说的没错……我是个傻姑娘。若不是我傻,又怎会在这朝都无处容身?!” 她忍无可忍,颤抖之际肩头的茸毛织锦斗篷落地,却丝毫不顾寒冷的温度袭上全身。 “这俗世的日子我早就待不下去,若不是昭宜帝拿我亲人的xing命要挟于我,我又何必被一张圣旨就决定了自己的婚事!我百里九歌喜欢谁讨厌谁素来随心,最不屑装腔作势,我真心待你们,你们却视我为逢场作戏骗取你们的信任!为何俗世之人全是这般尔虞我诈,为何你们所有人的心都要这般复杂!” 她放声吼道:“好,好!既然你们容不下我,那我走!我让你们安心!大不了就与昭宜帝拼个鱼死网破,也绝不求着你们相信我!” 随着话音落下,她转身便走,步伐如海浪般汹涌狂猛,如瀑的黑发甩在身后,头也不回! 忽然,右手被人拉住,一股冰凉的温度,顺着指尖蔓延到全身。 百里九歌驻足,知道是谁,却是根本不想回头,冷声嗤道:“墨漓,你这又是何必?我知你身为质子,在朝都做事定是小心谨慎,你心思藏得深我不介意,我介意的只是我真心相待之人竟想杀我!” 她猛地甩开墨漓,大步流星而去,远远传来她愤怒的叱骂—— “心思简单不好吗?非要这般妄加揣度!当真是疑心生暗鬼,庸人!皆是一群庸人!” 那娇小身影飞快远离,却似愤怒的凤凰嘶鸣唳天。那是愤怒失望的气息,是被狠狠伤害后强忍着不让伤口流血的坚强。 平素里之所以遇事能看开,是因为涉及到的不过是无关紧要之人,可若是真心相待之人如此回报于她甚至近乎阳奉阴违,她又怎还能一笑而过? 纵是她逍遥恣意,纵是她率xing洒脱,却如何能这样直面不堪目睹的现实? 罢了,罢了! 生气有什么用! 何必让自己大动肝火呢?! 若身后的那几个当真是庸人,那自己与他们置气又有何意义? 罢了,不想了罢! 就当是自己憨傻错看了人,就当真心待他们是自己犯的错误!只是错误而已,没必要再耿耿于怀了! 就这样吧! 第51章:比吵架恶劣多了 自那个分崩离析的夜晚之后,百里九歌从世子府消失得彻彻底底,却因着是半夜里离开、并未声张,因而朝都的百姓们都不知此事,反是以为那新嫁进世子府的正妃收敛了从前的浪荡,开始乖乖的冲喜相夫了。 百里九歌走得仓促,那晚只披着斗篷离开,却是连那袭红裙都未穿,也落下了容微君赠的短刀,就这样衣衫单薄、近乎狼狈的出现在芳菲馆三楼的一间房中。 “呀!你是……九歌?” 房中尚还未睡的舞仙子顾怜,在见到来人从窗户跃入时,怔住了。 月色寒凉,亦如百里九歌此时面上的神色。她浑身被冻得冰冷,冷笑着呼出一口气,袅袅白烟旋绕开来,渐渐与房中点着的安神香融为一体。 她略是寥落的笑道:“我就知道你肯定没睡,成天练舞练到三更半夜,身体吃得消吗?” 顾怜轻敛一身藤青曳罗靡子长裙,快步而来,微乱的祥云髻上戴着的四蝴蝶银步摇发出叮咚脆响,额上布满了cao劳的汗迹,瞳凝秋水点着几分柔弱,眼角略翘又透着一抹媚色。 琼口瑶鼻,此刻都微微的拧着。她心疼的望着百里九歌,拉了她坐在四角桌旁,忙沏上一壶芳蕊,诘责:“现在的气候可还天寒地冻着呢,你怎么这样草率就过来了?还说我身体吃不消,分明是你自己当自己是铁打的身子吧,怎一点也不知道爱惜!” 这样关怀的话语,让百里九歌冻透的身子回复了些许温度,心情也舒畅了许多,笑道:“这会儿是就事论事,别又跟我打太极!顾怜,我和你说真的,你练舞别这么拼命了,总半夜不睡会老得很快!” 顾怜本想追问百里九歌夤夜过来是怎一回事,却不料被她反问了别的,只好答道:“你可知身在这风月之地,又是靠一技之长养活自己,谁不害怕年老色衰?我自知青chun之年有限,便要将跳舞练得登峰造极,有朝一日好跻身到朝都名媛之列,借此嫁一个殷实有势的夫君。” 这便是顾怜比所有舞妓都拼命的原因,百里九歌一直是知道的,虽然总觉得有些趋炎附势了,可这风尘中人又有几个不盼着能脱离被人观赏亵玩的命运、也去做个正常妇人呢? 百里九歌也明白,顾怜的这个目标无可非议,再者自己到底是居住在青楼中的画师,并非妓子,自然也就不去评价了。 只是—— 顾怜的这番话,令她不由自主的想到墨漓。 刚刚露出笑意的唇角,转而又冷了下去。 “嫁人了又能怎样?也未必是好。” 百里九歌自嘲着,又道:“将来你若是嫁人,我只希望你能嫁个爱你之人。可别跟我一样惨兮兮的就被嫁了,还跟个傻子一样掏心掏肺的待他。” 顾怜有些怔忡,询问:“九歌,你这会儿回来芳菲馆的原因,是你跟周世子吵架了?” 吵架? 比吵架恶劣多了吧! “没吵,就是我一气之下斥骂了他们一通,不想再见到他们了。” “这……”听了此话,就连素来舌灿莲花的顾怜都有些接不上话,兀自憋了一会儿才哂笑起来:“我还当你是被他赶回来的呢,搞了半天是你骂了人家自己离家出走的啊,这便不是什么大事了。夫妻吵架,自然是床头吵了床尾合,没准明日太阳一升起来你就气消着回去了!” “我才不回去,再说也不是你想得这样!” 百里九歌饮下一盏芳蕊,嗤道:“我对他们真诚,倒是换得他们商量着要杀我,你说这还有公道么?” 顾怜因着那“杀”字而倒抽一口气,心疼的安慰:“算了算了,生气也明日的吧。还是先睡下好,跟我挤一个被窝吧,这几天就好好作画调节调节心情。世事峰回路转,还说不准会有什么发展呢。” 百里九歌呼出一口气,闭上眼将那几人的身影从自己的脑中驱走,再睁眼之时已是一片明朗恣意,“行,我就当不认识他们,现在就睡吧!” 顾怜见百里九歌果真心思够大,不会被情绪侵蚀太久,便连忙去柜子里又搬出一套枕头被褥,铺在了自己床上,给百里九歌用。 第52章:这画里的姑娘和你挺像 许是这天太过劳累,再加之顾怜沏得茶甚是安眠,百里九歌这一觉,竟是睡到了翌日的午时。 起床时正好到了芳菲馆的饭点,顾怜将两人份的膳食端了过来,与她一道享用。 百里九歌也不客气,顺道漱了口就开始填肚子,边吃边问顾怜:“这几天你还有舞乐专场么?” “有啊,今晚就有。”顾怜笑答:“今晚是礼部尚书带着他手下的两个侍郎外加其他一些下属,包了我的场子,要看我的舞。怎么,你这意思是要去给我捧场?” 百里九歌道:“还是算了吧,你的场哪需要我捧啊,我还想着赶紧再接几幅画作呢,省得镇日空虚,没事情打发。” 顾怜道:“我与鸨妈妈说你回来了,她委实松了口气,不必再跟人说你病着、遭人家怨怼。对了,说到作画……”顾怜回忆起来:“前几日宸王府竟然来人了,拿了张画给鸨妈妈,要她一定将画亲手交到你的手里,请你再好好作一幅一样的。” 百里九歌诧然,放下了手中的筷子,问道:“这是什么意思?让我临摹拓本吗?” “自然不是。”顾怜道:“其实说来也挺怪的,那宸王府的人与鸨妈妈说的是,想请你将画中那女子的神韵表达出来。而且似乎那幅画是宸王亲自要的,单是定金就给了鸨妈妈好多……” 正说着这事,房门被推开了,只见丰腴的鸨母手中拈着条香喷喷的帕子,翘着兰花指嗔笑:“我别的没听见,就听见顾怜你最后一句话了。白蔷啊,那幅画就是宸王殿下求取的,你吃完了早膳过来我房里先看看,凭你的水准,这活计想必定然是端得下来!” 百里九歌答了个“知道了”,待吃过饭、更衣梳洗、揭了人皮面具穿上那一袭白衣后,去了鸨母的房间。 鸨母也不耽搁,连忙就将一个精致的卷轴拿出来,口中还说着:“这幅画里的姑娘是个远景,不过我倒是觉得,和你长得挺像……” 听着这话,百里九歌更是诧异了,瞧着鸨母展开画卷的速度是慢腾腾的,索xing自己将画卷夺了来,单手往高处一提,任着画卷滑开。 这一刹,心中猛地一惊,连带着浑身轻颤,竟是差点将画作失手丢在地上。 百里九歌震惊的望着画中那凄寒月色下携着万千白色羽毛的黑衣女子,说不出言语。 鸨母察觉到一丝不寻常,拍了拍她的肩,“白蔷,怎么了?” 霍然回过神来,百里九歌轻扯嘴角,笑得洒脱大方:“好画,笔法还挺不错的,而这画中的女子与我的相貌……倒还真有那么一点相似。” 鸨母这便说:“总之宸王府的意思就是他们画不出这黑衣女子的真实自然、洒脱铿锵,所以就给了我重金,把这差事转交给你了。钱的话依旧是你六我四的分法,你就抓紧时间琢磨着画去吧!” 百里九歌点点头,拿了画便走,一回头,脸上的笑容便渐渐生硬开来。自己素来讨厌伪装隐瞒的,可是“黑凤”的这个身份决不可随意就让人知道了,因而哪怕是与她相熟的老鸨和顾怜,她依旧是要瞒。 回了房中时,屋内空空,只有她一人。 百里九歌往木椅上一坐,侧身望了望外面的车水马龙,便又将目光挪到手中摊开的画上。 画中的月色凄寒,就如去年腊月那冰凉的天气。 那黛湖如镜,将月光映水。 那一袭黑衣的女子,一顾倾城,似展翅而舞的凤凰。 这不是她又是谁? 不由的又想起当初去宸王府上询问殷浩宸娶是不娶她时,瞥见另一幅画画得也是自己…… 百里九歌眸光轻颤,明白了,此一刻她什么都明白了! 原来,殷浩宸从那晚起就对“黑凤”生了倾慕之心! 原来,他之所以选择退婚却又愧疚连连,也全是因为心中有了所属,便不知再如何待她! “哈……哈哈哈……” 百里九歌霍然放声大笑,笑得恣意无邪,笑得一派嘲讽,清透明朗的声音回荡在屋中,回响连连。 原来事情竟是这样,这其中还有这么大一个乌龙!殷浩宸,你若知道我便是黑凤,你又当作何感想? 笑声回荡不休,惹了从外头经过的顾怜诧异停步,诧异的瞅着门,想了想还是推门进去,在见到百里九歌大笑不止时,诧然道:“你这是在笑什么?” 笑声渐渐止息,百里九歌双眸明净澄澈,就这般定定的望着顾怜,任眸底的光华似出鞘的宝剑一般明朗绚烂。“我笑,是因为觉得有些事太荒唐太可笑,顾怜你说,要是人心能简单点,什么话都直白的说了,又何至于弄得两头为难、窘迫如斯?” 顾怜更是不解,敛眸询问:“你这说的是你自己还是别人?” 百里九歌大笑:“这俗世之人皆是如此尔尔,当真没趣!罢了,我只管画好这画便是,其他的,就叫那当事人自己面对去吧。当初他错过了我,而今物是人非,谁也不可能再回到从前的!” 听着这些话,顾怜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见百里九歌已然开始铺纸研磨,似是要作画了,便道一句“你好好画吧,我也准备场子去”,施施然离去。 第53章:躲避殷浩宸 此刻百里九歌面对着一张空白宣纸,鼻尖是墨香缭绕,朱墨丹青一一被调制在瓷盘之中,一只寒玉小羊毫被拿捏在五指之间,眉梢眼底微动,接着提笔画上。 她画过太多画了,风月花鸟的,梅兰竹菊的,有华彩奢侈,有素雅恬淡。至于人物画,也画了不少,皆是惟妙惟肖,颇有灵动之神韵。 至于画自己,她觉得,再没人比她更在行。 因而,明明是要花费两天的画作,竟是不到一天的功夫就落定了。 百里九歌并不想多看这画,完成后便将之摊开在窗边等着颜料干涸。 伸了个懒腰,吃了些茶点,正想要早点歇息的,却在这时被告知,殷如意差人来求画了。 百里九歌顿时无语,那殷如意不是被元皇后罚了在牢中静思七日么?合着七日还没到,她就找人来求画了啊。如此心急,是欲画什么,猜都能猜到。 接下来,果然从前来代为求画的婢女口中得知,殷如意想要一幅容晖的画,要求一定要画出容晖邪魅风流的气质。 百里九歌欲笑不能。这殷如意对容晖如此爱之切切,渣男配泼妇,分明是绝配吧! 眼下天色也不早了,她可不想现在去描容晖那双杏花眼导致影响自己睡眠,索xing准备明天再画的。 可谁想一事未完一事又来,老鸨竟然亲自找过来了,说是宸王驾到,想要当面见她,看看画作完成得怎么样了。 百里九歌心底一惊。自己身为白蔷时都是顶着真颜的,和黑凤的容颜一模一样,若是被殷浩宸见了肯定一眼就认得出来。她的生活本就够乱了,怎还能节外生枝? 绝不能让殷浩宸见到她! 思及此,百里九歌执着老鸨的手,要求道:“你就告诉殷浩宸说我已经画好了,请他放心回去,说我胆子小不敢目睹王爷的尊容!” 老鸨的嘴角抽了抽,哂笑:“我说白蔷啊,你现在这副相貌,宸王殿下是认不出你是百里九歌的,你还有什么好怕的?人家可是王爷!咱收了人家的钱,怎能办事不周到呢?!你可别害得我芳菲馆砸了牌子!” 百里九歌无语,眼下根本就无法解释,只得加重了语气道:“拜托你就再帮我这一回好不好!反正我不见殷浩宸,你要是不帮,那我现在就逃,反正你们都拦不住我!” “哎哎,我说你这人怎么……”老鸨脸色花白,气得直瞪眼。 百里九歌也不跟她啰嗦了,推了老鸨出去想要关门的,偏在这时,余光里瞅到楼梯那儿一个黑色的身影正望着这边。那身影一顿,接着快步而来。 天!竟是殷浩宸! 百里九歌赶紧将老鸨往前面一推,转身朝着隔壁的房间跑去,推门就赶紧进去,进屋后从一扇内窗往后院翻…… 老鸨被弄得有些云山雾罩的,抱怨了句:“这到底有什么好怕的呀!”一回头望见殷浩宸阴鸷的目光射来,转瞬间笑得好不热情,故意用那兰花指在殷浩宸的肩上戳了一戳,调侃起来:“哎哟宸王殿下您这是急什么啊?奴家这不是在帮您叫白蔷姑娘吗?她毕竟不是个妓子,难免矜持些,您这样直接闯过来可是会吓到她的!” 殷浩宸眉峰深旋,阴沉的视线犀利的穿过袅袅浓香,射在鸨母的脸上,那目光烫人的很。 鸨母维持着唇角的笑,却是觉得身后有冷风嗖嗖而过,脖颈上一片凉意,一股强烈的威压令她觉得甚是难以承受,不由在心底骂着百里九歌好不讲义气。 殷浩宸陡然移开目光,定定瞅着方才百里九歌跑进去的那间房,二话不说,推门而入! 这举动吓坏了鸨母,忙拉住殷浩宸的袖口,“宸王殿下,使不得啊!屋里有姑娘在休息呢!” 一记厉色自殷浩宸的眸中剜来,鸨母顿时觉得脸上被覆了厚厚的冰雪,寒的呼吸不过来。 但听殷浩宸沉声道:“本王方才分明见到白蔷姑娘躲进这间屋中,为何对本王避之不见?莫非这其中有鬼?” 鸨母忙道:“哪有什么鬼啊!殿下多心了,哎哟殿下,奴家和您说……哎哎,等等啊,别进去!别进去啊!” 然而殷浩宸已然踏入屋中,鸨母是无论如何都阻拦不住。只见殷浩宸一眼就瞅到那半开着的窗户,窗扇还在微微摇晃着…… 殷浩宸眉目一沉,脑海中思及方才那惊鸿一瞥。方才远远的瞧见白衣女子举手投足之间娇憨大咧,那惊世美颜虽是看不清,却和那黑衣仙子的感觉惊人的相似……殷浩宸心念涌动,蓦地纵身一翻,从窗户跃了出去。 鸨母吓了一跳,打了个大大的激灵,连忙奔到窗边,急得焦头烂额,一个劲的念叨:“白蔷啊白蔷,你这回真得自求多福了,看你运气吧!” 那厢百里九歌翻进了后院后,本以为能躲过殷浩宸,却猛地感觉到他那股来自沙场上训练而出的沉冷气息正在逼近,心中暗道不好,赶忙继续躲着。 后院房间众多,九曲十环,百里九歌在前面窜来躲去,殷浩宸在后面穷追不舍。 前厅里歌舞升平、纸醉金迷,这昏暗的后院里却是静的只有两人运功挪步的声音,夹杂着浅浅而规律的呼吸。 一炷香的时间,百里九歌已经不知道自己钻过多少个窗户换了多少个房间,偏偏就是甩不开殷浩宸。 一时间急中生智,百里九歌解了衣裳朝着窗外扔出去,同时临时调换了方向朝着里间而去,换了个小窗一跃而入。后面的殷浩宸只见得一个白色的东西飞出外窗,便急速也跳窗追了出去,当发现那只是一件白裙之时,也猛然意识到自己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百里九歌好不容易摆脱了殷浩宸,却一点不敢掉以轻心,从那小窗钻进去后连忙继续奔走,在长廊尽头忽然似看见殷浩宸折返的影子。这一刻她心脏差点停摆,亏得殷浩宸的视线没射过来,她赶紧趁着这瞬间,如电光火石般冲进了最近的一间屋,在内廊里又跑又飞了十几个弯后,因着来不及调整重心,只得朝着当头那盏牡丹屏风上栽了上去! “啊!”百里九歌发出一声惊呼。 只因她速度太快势头太猛,撞得整个屏风晃了三晃,差一点倒塌将她压在下面。 还有更严重的—— 她想不到屏风后竟还有个人,无法控制方向的她狼狈的扑在那人身上,抱了个满怀不说,还抱着那人一起跌进了屏风后的大浴池里。 突如其来的水流朝着口鼻里倒灌,百里九歌措手不及的呛过几口水,双手还环在那人身上。好不容易钻出水面剧烈的咳嗽着,这才看清被自己抱着的人,只这一眼,整个人就石化了。 不会吧! 墨……墨漓?!! 第54章:谁让你进来的 浴室里正是水雾弥漫,氤氲出一片模糊,眼前之人那苍白的脸,被修饰得宛如打磨上好的和氏璧,边边角角处近乎透明到不真实。那双眸里蕴着古洞碎雪,幽幽淡淡的目光沉稳泰然,又似雅芝清流…… 这人,不是墨漓还能是谁?她绝对不会认错人! 当下脱口而出:“你为什么在这里?!” 那幽深清润的眸光陡然锋锐逼人,似是能将人看得透透彻彻。百里九歌不禁微微倒抽,意识到自己露馅了,忙改口嗤道:“登徒子!竟然擅闯芳菲馆女儿家的浴池,你安得什么心?!” 墨漓眸中的光芒微微凝凝住,转而渐渐褪了下去,却是面色不改,不冷不热的轻咳:“在下失礼,惊扰姑娘了。敢问姑娘可否……咳咳,放开在下?” 百里九歌一怔,这才惊觉自己现在的姿势实在太过暧昧。双臂搂着人家不说,双腿还将人家死死缠住,这简直……脸一红,赶紧丢了他去,在水里倒退了三步,嗤道:“你闯到这里来到底是干什么的,不知道这里是浴池吗?!” 他敛眸,却是不疾不徐,云淡风轻的低语:“在下知道。” 百里九歌的心脏还跳得厉害,她心有余悸的望了望屏风后面的长道,没见殷浩宸追过来,稍微放下了心。 平复了心口的一股紊乱气息后,她抬眼,定定直视墨漓那双清润如月的眸子,越是见他面不改色,心中就越是涌上一股怒意。 她到底是无法不介怀那晚上他与御风他们几个的谈话! 不由的故意奚落他:“你们这些有钱有势的世俗公子最是浅薄庸俗!是不是家中的妻室不顺眼了就跑来青楼里找乐子?” 墨漓的神色微有动容,却是不咸不淡道:“姑娘偏激,误会在下了。” “我偏激?”百里九歌神情一变,嗤笑:“那你倒是说说,你跑来青楼,是要将你妻子置于何地!她定是不知道你会是这样的人吧!要不我去告诉她如何?” 她说着,湛湛双目死死盯住墨漓的眼。 她便偏不信墨漓还能这么清清淡淡的望着她,毫不动容! 等等,墨漓他……毫不动容? 百里九歌猛地一怔,这才反应过来墨漓自从见到她开始就一直是那清雅温润的表情,不远不近、不咸不淡的回视她,仿佛不管身处于何地都是淡然以对。可是,须知她现下的这副容颜惊世骇俗、压倒众生,从前那些见了她真颜之人无不大受震撼亦或是心驰神醉…… 而墨漓却是一直面不改色! 思绪再度飞驰至两年前,那日闯了他在周国的别院讨要九色灵芝之后,她被御风他们打掉了斗笠,露出脸上那道狰狞的假伤疤。当时御风他们三个全都惊呼起来,却唯有墨漓一人捡了她的斗笠替她戴回头顶,从始至终都是清淡温润。 这人……他! 他该与那些浅薄庸俗的世人不同,她知道的!可他却又为何对她存了那么些猜疑,任着御风他们心怀杀意?! 难道,他的面不改色,甚至这所有所有的态度,全是刻意装出来的? 一时间百里九歌口不择言,嗤道:“你这人分明一副好皮囊,却怎弄得那样难看懂!画虎画皮难画骨,你演技实在太好了!” 墨色的眸在这一瞬倏然锋锐无比,如冰冻三尺般垒了一层又一层的寒意,眸中似刮起了凛冽冬风,就如去年腊月的风雪般寒冷之极。 簌簌冷气直往百里九歌的皮肤里钻,她恍惚间只觉得面前的人分明还是那样温润清雅的表情,可为何自己却感到这样冰冷惊心…… 可蓦地,那冰冷的气息烟消云散。 百里九歌愕然的一颤,再定睛看去时,只见墨漓唇角含笑,温和回道:“在下此番惊扰了姑娘,歉甚。如果姑娘没别的事情,还请容在下能在此躲避一阵。” “你说什么……躲避?”百里九歌忽的察觉到自己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墨漓启唇正要再说,谁想就在这时,屏风后的长廊传来了一大串的脚步声,来人起码有十几个,且百里九歌一下子就听出来那些人的步法异于常人,分明是……刺客! “你是被刺客追杀才躲到这里的?”百里九歌惊觉。 墨漓望了眼那边的长廊,面无惧色的轻叹:“终是被发现了,此处不能再留。” 百里九歌心中一窒,原来,自己当真是误会墨漓了!想来他定是出门在外又碰上他三弟墨洵派来的杀手,无奈之下只得躲藏到这里来…… 来不及再多想这其中一些不合理的细节,百里九歌急促的低语:“你快钻进水里憋一会儿,我来应付他们!” 墨漓目露疑色,却是无动于衷。 眼见着那些刺客快要杀进来了,百里九歌扯了发簪下来,任如瀑黑发入水,她低吼:“赶紧钻水里去,快点啊!” 墨漓仍是没有动作,百里九歌索xing先不管他了,甩头朝着屏风那边看去。 说时迟那时快,屏风后的大门处,一名刺客率先冲了进来! 只听屏风后的百里九歌一声大喝:“滚!谁让你进来的?!”接着一件湿透的裙子被掷了过去。那刺客措手不及,竟是被裙子罩了满脸,差点一个打滑摔在地上。 后面跟着进来的刺客被他挡住了路,纷纷推挤着问道:“发生何事?” 百里九歌一颗心狂跳着,佯作惊恐之状吼道:“翠翠,我不是都和你说过了吗!我沐浴的时候不许打扰,你怎么又犯,还不给我滚回房里收拾去?!” 那被衣服蒙了脑袋的刺客终于将湿衣服拿下来了,那女儿香味将他的鼻子缠了一圈又一圈,原本还多有愤怒,这会儿倒只顾着去闻衣上的香气了。 其他刺客互相睇了个眼神,眸中仍是一片杀戮的光泽,直直瞅着那盏牡丹屏风。 而屏风后浴池里的百里九歌,运起内力,清楚的听见他们压到近乎无声的低语。 “头儿,你看要不要杀进去瞅瞅?也没准是个娘们儿在故弄玄虚,先取了她的人头再说!” 心弦一紧,又听见低语。 “别莽撞,我们的目标是墨漓,别沾惹其他的事!” “可是……”有人恨恨道:“那墨漓实在忒难对付了,我们杀了他多少次都没成功,这次机会难得,总该闯过去瞧瞧墨漓是不是趁机就藏在那娘们儿身边!” 话音一落,脚步声靠来。 一声一声,步起步落之间,森凉的寒意充满了热气弥漫的浴室,仿佛热腾腾的房间蓦地化作三九天的寒冬。 处在浴池中的百里九歌听着脚步声靠近,一颗心已经蜷成了团,跳得一下下都撞在胸膛上。她坚持住直着身子,上身只剩一件肚兜被垂下的黑发半遮半掩,雪嫩的双肩浮于水上。 望一眼墨漓,见他目光甚是幽深,视线所触之地,却是她肩上那枚洛水仙子的刺青。 百里九歌此刻万般紧张,慌忙用眼神示意墨漓,快点钻水里去! 墨漓似是终于不再无动于衷了,缓缓的没入水中。 几乎同时,屏风被人猛地拉开! 第55章:勒索墨漓 百里九歌身子一颤,霎时就感受到两道含着杀意的视线就射在自己的背后,身体宛如是被冰冷的箭射穿,那寒意沿着脊背爬至颈后,冷汗淋淋的感觉传遍千络百脉。 但她不能露出丝毫破绽! 于是假装懒洋洋的清洗着长发,一边嗔道:“翠翠,你是没听见我说话吗,真是胆子越发的大了!当心我去和鸨妈妈说把你这个月的份例扣光,看你到时候不哭着求我!还不滚回房间里收拾去,待会儿我回房的时候要是看着不干净,你今晚就别想睡觉!” 那刺客见状,却是不走,含着杀意的眼不断的梭巡着浴池的每个角落,查看有无异状。 百里九歌的心跳得愈发不受控制,想了想,骤然一声大喝:“翠翠,再不走看我现在就将你拖下来打!非要让全芳菲馆的人都听见你挨打!” 一听这话,那刺客脸色一变,连忙拉上屏风后退,用低的近乎于无的声音问道:“头儿,现在怎么办?方才明明看到墨漓往这边来了,难道不到这间房?” 良久之后终于有人回答了他。 “走,去其他房间搜索,务必不能惹出**,免得后患无穷!” “是!”众刺客点头。 随后有破风声响起,百里九歌用着内力才得以听见,是那些刺客终于潜走了…… 待确定他们已经远离了这里,百里九歌才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来,方察觉自己浑身瘫软。她疲惫的往浴池壁上一靠,不断的虚喘着,低喃:“出来吧,他们都走了。” 应着这话,墨漓缓缓浮出水面,鬓边湿透的墨发贴在脸上。水雾氤氲之间,他盯着她,呼出的气息拂了百里九歌的面,温热的感觉渐渐舒缓了她的惊悸。 她终于放松的伸了个懒腰,毫不介意自己这会儿穿的是个什么模样,放手时顺便打理起了头发,左右手同时开工,将如瀑黑发朝后一甩。 她没发现,墨漓的视线猛然挪到她的左手掌心,那一道伤痕,清晰的射进墨漓的眸底。眸底一道惊疑的异芒划过,他却是不动声色的低垂了眸子,任灯烛的昏光在睫毛之下投出两片弯月般的影翳。 百里九歌放松罢了,也渐渐能多思考些事情。思及墨漓此番遇险,既然是躲到芳菲馆来,就说明他是在这花街柳巷附近遭遇了刺杀。他能有时间躲这么久,想必是御风在替他拖时间…… 一想到这里,心中猛地颤了下。御风那人,该不会是已经遇难了吧? 转念一想,那人那般差劲,是死是活又与她有何干系? 百里九歌嗤笑一声,懒得管了,却一想到墨漓这次出门是来了花街附近的,心中便不免寒凉,蓦地心生一个念头,冷声笑问:“你说我救了你,你该怎么报答我?” 墨漓移回目光,清清淡淡的直视百里九歌的眸子,道:“不知姑娘想要什么。” 她唇角的笑更冷,拔高了声音,喊道:“我要你娶我!” 墨漓似有一怔,虚弱的咳了咳,“不瞒姑娘,在下已有妻室,请恕我无法答应姑娘。” 百里九歌冷哼了一声:“已有妻室又怎样,你还不是照样逛到青楼里来了?我看你长得好看又穿得挺贵气,我还就跟定你了,反正我救了你的命不是?” 墨漓道:“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也自当报答姑娘。但在下的确是有家有室之人,不想委屈了姑娘。” 百里九歌自知自己是无理取闹了,却偏是想狠狠戏耍这个她看不透的人,“反正不管说什么你也得娶我进你家门,你妻子便是我大姐,我任她做大的我做小的,这样不就结了吗?还是说,其实你嫌弃我是青楼女子才不想娶我?我告诉你,我虽是青楼之人,却清清白白,才不会辱没了你!” 一番话说完了,百里九歌等着看墨漓会是什么反应,却见他依旧是面色不改,波澜不惊。 “姑娘,并非在下看轻你,而是不想辜负家中如花美眷,也无意另娶她人。” 听言,百里九歌的表情顿时僵了。 如花美眷? 这说的是她? 纵然知道墨漓此言不过是在推脱麻烦,可百里九歌还是有种坦诚身份再将他骂得狗血淋头的冲动。为什么明明是自己戏耍他,却弄得像是自己被戏耍了? 墨漓,这人实在—— “登徒子!”恼意灌顶,百里九歌嗤道:“你要是不娶我,今日你就别想走出浴室,看我不把所有人都喊来,到时候你百口莫辩,不负责也得负!” 温润如月的目光霎时变得深如汪洋,仿佛一切光华都被藏在了深不见底的古洞,任百里九歌怎样也看不出他心底的想法。 从始至终,墨漓都是安之若素,语调温和:“姑娘,在下只是一届落魄之人,实在不堪你咄咄为难。这样吧,我答应姑娘三件事,但凡力所能及定不推辞。唯有娶你一事,无论如何也无法办到。” 百里九歌不悦的哼了一声,有些不满墨漓的滴水不漏,但想着能有三个机会指使墨漓,倒也不算亏,遂笑道:“好吧,那就说么说定了!我现在就要你做第一件事……你先给我一千两金子压惊!”她偏要狮子大开口。 这数字俨然也让墨漓意外,他沉默须臾,道:“此事一言为定,三日之内,必当如数送来。” “好!”百里九歌扬唇一笑:“那你便记着,我就是这芳菲馆的画仙子白蔷。等金子送来了,报我的名字,我要亲自检验!” 墨漓无言,那毫无表情的模样在百里九歌看来便是默认。 她暗中得意的笑了笑。墨漓,我倒是要看你从哪儿去弄这么多金子! 第56章:瑶夫人(加更章) 如此敲了墨漓一笔,百里九歌的心中霍的爽快起来,那一肚子气一下子就散的没剩多少,再想到自己还有两个机会可以使用,心里就更是云开雾散。 于是,也不管自己浑身湿漉漉的,肚兜下紧贴的曲线被墨漓一览无余,只顾着心里得意了。 直到后来要出浴室时,才意识到自己现在穿的是怎个模样,顿时羞红了脸颊,赶紧捡起方才被自己抛出去的中衣披上,瞪了墨漓一眼,迅速遁去。 经过这一遭有惊无险的波折,似是也耗去了不少时间,百里九歌一想起自己之前是躲避殷浩宸的,便丝毫不敢大意,先去别的姑娘房里藏着,直到子时将近之时,才打着哈欠回去自己房里,因着困倦,倒头就睡了。 这一睡,似是万分的沉寂,这些天的疲惫感缓缓的在梦中被释放。 潜意识里,百里九歌还依稀想着那一千两黄金的事情,梦中的她,甚至兴高采烈的回到世子府去,看见御风他们三个像是吃不饱饭的苦力工般,扛着一箱又一箱的金子,气喘吁吁…… 呵,真解气呢!梦里的她如是叹着。 待到翌日醒来时,唇角还挂着得意的笑,百里九歌伸了个懒腰,开始了起床的一系列工序,穿衣、理床、洗漱……再之后就应该是梳发换衣了……只是,今日还要扮演白蔷这个身份吗? 百里九歌突发奇想的产生回去世子府的念头,她十分想看看,墨漓清点出一千两黄金时会是怎样的表情。 她就不信那人面对任何事都能定力无限! 笃定了这个想法,百里九歌一甩如瀑黑发,结了个简单干练的回心髻,簪那三朵艳红张扬的凤凰花。穿一袭蛟绡烟罗裙,披上件镶茸毛织锦斗篷,最后贴上人皮面具,唇角一勾。那清澄眼波明明昭昭,朗然清爽,仿佛倾了半生光华,从上到下皆是一气呵成! 接着又与顾怜和老鸨都打了声招呼,便从**出了芳菲馆,沿着小路往世子府而去。一路上大步流星,轻快洒脱,如踏了风似的,像是没过多久便到了目的地。 说实在的,此一刻立在世子府门前,百里九歌方察觉到这里的凋敝。 这整座府邸修建简单,其规格比之大商的王公世子要差了不少,较之容右相家更是连比都没法比。 而墨漓他本是周国储君,若不是因着周国战败,他又岂会沦落到这番受辱? 百里九歌蓦地一怔,心中顿时出现一片怪异的空荡。 自己这是怎么了?回来这里不是为了戏耍墨漓的么?怎么这会儿又替他可惜起来了…… 她摇摇头,摇掉了这可笑的思绪,接着便小声的**而入,轻飘飘落在了无人的庭院。随后便听见有人对话的声音,她循着声音,悄悄靠了过去…… 在世子府的后院花园里,百里九歌低身躲在一丛开得繁茂的杏花后,有些惊讶的望见墨漓竟是在与容微君说话。 容微君慵慵懒懒的抱肘,靠在棵树上,一身宽大的有些过分的缃色长衫穿在身上,却多了分随心所欲、放浪形骸的情怀。 只见他莞尔一勾唇,声音里带着笑意:“不就是一千两黄金嘛,用不着还专程把我请来商量这事,直接让御风传个话就好了。这些钱,我家里还是有的。” 一听这话,百里九歌有些懵了。墨漓竟然是要管小容“借”钱给她?! 此刻,墨漓清润的声音,远远听着竟是朦胧的宛如云中澹月,说不出的宜人有质:“毕竟,白蔷姑娘的事我既然惹上了,便只能负责到底,只是身为质子的确没有一千两金子。” “唉唉,我知道我知道。”容微君有些莫可奈何的耸耸肩,感叹:“谁叫咱俩的关系那么特殊呢?你有难,我岂有不帮的道理?明天我就使人把金子扛给那白蔷姑娘。” 墨漓浅笑:“多谢了,只是,此番动用这么大笔钱财,你又如何向容右相交代?” “无需交代!”容微君摆摆手,笑道:“我大哥挥霍的可比我多多了,我这回拿出来的钱没准连他的零头都不到,所以你就不必担心了,事情都包在我身上!” 听着这话,百里九歌真想喷饭,不由的思及自己出嫁那日被孤雁师兄掳走的途中,两人被容微君掷来的金**打落……这小容信手一掏就是个沉甸甸的金**,信口一说就说出了一千两金子…… 容二公子,你可真够有钱的! 正腹诽着,忽然间只觉得一道阴影从头顶覆下,将她的身子完全笼罩在影翳之中。 百里九歌一怔,尚来不及抬头去看,便感受到宝剑的寒光被反射在自己脸上,那一瞬间刺得双眼几乎要闭合,却从狭窄的眼缝中看见一道身影自杏树上直直袭来,手中的剑直指向她…… “咝——”倒抽一口气,百里九歌猛地朝后跳开,当面只见一剑刺了个空。 那持剑人竟是个中年女子,二话不说继续朝她逼来! 百里九歌被攻得莫名其妙,扬袖反击,动作迅猛凌厉,与那人来回过了好几招后,一个纵身飞跃,翻过杏树落在了石板之上,见那女子举剑似是还要再攻,便索xing回头要走。 谁想头一回,直直的撞上墨漓和容微君近距离射来的视线。 百里九歌怔住,又立马扭回头去,见那中年女子用剑尖指着她,冷肃森然的低吟:“你是何人,这般鬼鬼祟祟。不过,武功倒是不错。” 百里九歌望着这中年女子,只觉得莫名其妙,不由嗤道:“我回我住的地方,怎么鬼鬼祟祟了!反倒是你,无缘无故擅闯世子府是为何故,我跟你无冤无仇,你又为何突然袭击我?!” 这时墨漓缓步到百里九歌的身边,她望他一眼,本以为他也满腹猜疑,却不料他神色郑重的抱拳,清润的语调中略带惊喜的意味。 “瑶夫人,多年不见,您可还好?” 第57章:你当真觉得她不错? 百里九歌略怔色的望了望墨漓,又见容微君一脸喜意,做了个大大的揖,笑哈哈问道:“瑶夫人,是什么风把您给吹过来啦?从河洛国一路来大商定是车马劳顿吧,也不事先知会一声,也好让墨漓为您接风洗尘。” 被称为“瑶夫人”的中年女子将视线从百里九歌的脸上移开,上下梭巡着容微君,和颜悦色道:“我若真的知会过来,也是先知会你。墨漓身体抱恙,我自然不会让他过多劳累。” 容微君懒懒的眯了眯眼,故意拖了段长音:“瑶夫人,您可不能厚此薄彼啊。” 中年女子笑而不语,却是望向墨漓,一步步朝他走来,眼中闪动着慈爱的光,彷如是在看着自己悉心疼惜的后辈。 “瑶夫人……”墨漓发出一道轻叹。 这声音饱含着喜悦和感动,清润优雅之间蕴着浓得化不开的欣慰。 百里九歌诧异的看着这几个人之间涌动的莫名情谊,虽搞不清他们是什么关系,却清楚的感觉到三人的心照不宣。心底蓦地有些抽/搐,俨然自己是个被排除在外的,站在这里竟是如此多余。 “瑶夫人。” 只见墨漓幽深的眸中闪烁着欣慰的流光,他自锦缎中将手取出,竟是亲手搀扶起那中年女子来。 她也慈祥的打量墨漓,深深的感叹起来:“好几年了啊……比之那时,你看着当真是成熟稳重了不少……”她叹了口气,呢喃:“这几年发生了那么多大事,周国沦为商国的附属,你亦不得不当这质子……” 她握住墨漓的手,认真的追问:“告诉我,心里到底有多难受,你都告诉我。” 墨漓浅笑如静影沉璧,微微摇头,安慰道:“瑶夫人别这样挂心,我很好。” “唉……”她心疼似的叹道:“你啊,还是一点没变,什么苦都自己一个人咽下去,连让别人担心都不让。”她再度望向容微君,道:“你们两个都是,我想给你们cao心,你们却都不让。” 语至此处,又轻轻叹了口气,接着才缓缓移眸,望向百里九歌。这一瞬,方才还慈祥和蔼的眼神霍然冷肃如一面难以逾越的冰墙,就这么重重的压在百里九歌脸上。 这一瞬的停顿,也让百里九歌好好的看清了这女子的容貌,不由的心中划过一阵震撼。 只见这人一袭古纹双蝶云形千水裙,裙摆旖旎在地,铺开荷叶般的纹型。本已是上了年纪,却遮掩不住绝代容颜,直让人屏息。 但旋即,中年女子便开口了—— “墨漓,告诉我,她是谁。” 这冰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语调,令百里九歌无语,合着自己这世子妃当真是他们的敌人了不成?一个个的都要泼她的脏水…… 她抢在墨漓前说道:“我叫百里九歌,是嫁给墨漓冲喜的。我问心无愧,麻烦你别用这种防贼的眼神看我!” 中年女子静默不语。 墨漓亦是眼中一片幽深,窥不出他丝毫想法。 倒是容微君笑哈哈的将镀了鎏金昙花的短刀拿出来,递给了百里九歌,笑着说道:“你看你前几天离家出走都忘了把这个带上了,我还以为你这是要跟我绝交呢。” 百里九歌胸中一暖,一颗心顿时就偏向了随和风趣的容微君,接过了短刀,笑言:“还是小容讲义气!不像这世子府里的人半夜里商量着要杀我!” 又对瑶夫人道:“您到底是什么人?!” 她冷声报了名字:“段瑶。” 百里九歌不禁诧异,这人要是叫段瑶的话,墨漓和小容为什么不称她“段夫人”,而是要称她“瑶夫人”,这什么叫法…… 转念一想,墨漓也好小容也罢,一个心思藏得深到底,另一个也一大堆的秘密。这两人说出的话,又何必去追根究底呢?只要他们不告诉她,她根本就想不明白的! 如是想着,不由的冷哼了声,红/袖一挥,转身便回房去了,懒得再搭理这莫名其妙的三人。 望着百里九歌就这么无视了他们,容微君笑嘻嘻道:“瑶夫人可都看见了?墨漓的这个新婚妻子有意思的很,平日里足够洒脱,但却甚是在意自己看得顺眼的人;处事呢虽然不讲礼教,又偏偏率xing的招人喜欢。反正不管墨漓心里是怎么想的,我是觉得她不错。” 段瑶的目光朦胧如一片云霭,淡笑嘤咛:“你当真觉得她不错?” “当真的。而且是——发自内心的。” 听言,段瑶的神情变了三变,眸光渐渐澄明开来,旋即笑言:“既然是你欣赏的人,我便多了几分兴趣与她接触看看。不管怎么说,你的眼光,我基本相信。” 容微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后脑勺,赧颜笑答:“瑶夫人这话太高赞我了,只是我说到底也仅是个旁观的,关键还得看当局者的意思不是?”边说,边瞟着墨漓。 段瑶心中明了,对容微君道:“你去看着那百里九歌吧,我要和墨漓单独叙叙。” 容微君立刻慵慵懒懒的打了个揖,笑嘻嘻的退去了,临走前还故意朝着两人勾了勾唇,勾出的那笑容意味悠长的很。 段瑶无语轻笑,眼神示意了墨漓。 墨漓会意,引了段瑶,两人徐徐朝着远离花园的小亭而去…… 【ps:今天心情好,晚上再加更!亲爱的们记得给收藏推荐哦~~另外无耻的求下道具打赏】 第58章:好像发高烧了(加更) 在那亭下的石桌旁,两人相对而坐。 墨漓一袭鹤氅披坠至地,鹤氅上的大朵昙花蜿蜿蜒蜒如一场落雪,在日光下泛着点点金辉。 眸色清浅似月,音如钟磬,淡淡的挽了一道浅弧在唇畔,轻语:“瑶夫人想与我说什么,尽可说吧。” “自是当仁不让。”段瑶面如平湖秋月,和颜悦色道:“我从河洛国前来商国的路上,听闻你被赐婚之事。墨漓,你告诉我,她,给你带来的危险和不测,大约有几分?” 墨漓静思而不语,良久良久那羽睫依旧半垂,就在段瑶以为他不会作答之际,却听闻一声浅浅的叹息—— “她是个好姑娘,却不该闯进我的事里。” 段瑶的眼底闪过一道异色,道:“你既然认为她对你没什么威胁,我也不需要担心了,只是,若真是知心人,则万不能辜负。” 听言,墨漓幽月般的深眸中,有莫测的光晕划过。 “知心人吗……”他似是不以为然的笑道:“瑶夫人,自我幼时中了阴阳咒、成了病魔缠身之人起,便再不去奢求能与谁共享天伦。如今在商国忍辱负重,更是宁可心中怀空,也不愿因为什么人而乱了自己的布局。” 段瑶凝眸未语,静待下文。 墨漓似笑非笑道:“所以,但凡九歌在我身边的每一日,我都会如亲人般好好待她。但当我了却商国这段事时,定会送她平安离开,从此与我再无瓜葛。” 段瑶沉默了片刻,望了望方才百里九歌进入的那间屋子,语重心长道:“墨漓,我看着你长大,对你的xing情太了解了。你对待所有人都温润和善,却只是冷情之下的礼遇而已。我在想,像百里九歌那般脾xing的女子,若是爱上你了,那她不单单摸不透你的心思,还要落得遍体鳞伤。” 幽眸微微眯起,墨漓垂了眼睫不语,披风上大朵昙花随风翻出轻微的褶皱,如一场绽放的盛雪。 段瑶慈蔼的望着他,悠悠起身,袅袅喟叹:“墨漓,你走的路我不会置喙,你欲冷情可以,但决不可冷血无情。否则,我会严加惩你,你记住。” 墨漓眸色复杂的仰望着段瑶,眸中风起云涌、天光变幻,终究在一眨之间,重新化作清润的涓涓细流,幽深如一段月色的绢帛。 他亦缓缓起身,郑重道:“瑶夫人这番话,我谨记于心。” “嗯。”段瑶轻颔首,面带无尽的关怀之意,顿了片刻,又道:“方才我来世子府的时候,听见你和容微君谈论黄金的事情……” 墨漓浅浅一笑,解释:“昨日我本要去歌楼与我埋下的线人接头,却路遇墨洵派来的杀手,不得已躲进芳菲馆,惹到一位姑娘,她向我索要一千两黄金。” 段瑶神色微紧,忙问:“那你见到那位线人了吗?” “瑶夫人放心,一切顺利,只是中间多了这一桩事情,无伤大雅。” 听墨漓如此说,段瑶终于放心了,颔首呼出口气,没再言语。 再说那厢,百里九歌在回了房间后,容微君便慵懒的抱肘跟了过来,说是要与她好好叙叙旧。 虽然百里九歌觉得似乎前几日刚见过他,可鉴于他如此热情,便也热情的对待了。 却道容微君这些年游历列国名山大川,见多识广,一讲述起来更是声情并茂,将那一幅幅大好河山全都展现在百里九歌的眼前,她听着听着便投入进去,不断的追问着听到的种种,越发的兴致浓厚—— “小容,幽州的景色真有那么美吗?从前我跟我师兄去幽州办事的时候,还觉得那里挺穷乡僻壤的呢。” “嘿嘿,那一定是你们光顾着办事了没好好看,幽州西北郊的山峦,一到秋季便是漫山尽是红叶,就像你们凤凰谷开遍凤凰花那般的震撼。看看,你们错过美景了吧?” “那,小容我问你,西南的湘国真的全民都会巫术吗?听说他们是政教一体的,国师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真不知道那个国师有多厉害。” “嘿嘿,这个嘛……没交过手不好说喽。只是湘国普通百姓也只是信奉巫罗文化而已,至于巫师嘛,还是少数的。像是你们‘花谷七宿’中的‘梨花巫’那样厉害的巫师,就更少了。我觉得湘国人每逢巫术祭奠时,那一个个节目很值得一看呢!” “真的?!那我一定要找机会去瞧瞧,拖上孤雁一起去,他肯定感兴趣的很!” 容微君笑哈哈的点头称是,接着便又说起自己北上云游的经历,说到梁国西北的天然五彩湖烟华海、皇城盛京的荻花湖,又说到毗邻梁国东北的燕国是纯粹靠着武力建国的…… “那燕国人很骁勇善战呢,就我出生的那年,燕国和大商等国联合出兵攻打东海滨的蓬——”莱。 声音戛然而止。 百里九歌一怔,见容微君的神情忽然间有些肃然,忙问:“你是想说蓬莱国被中原列国灭了的事情吗?这事情内幕很多吗,为什么你表情一下子就变了?” 但见容微君扯唇笑了笑,不知怎的,百里九歌总觉得他这一笑里包含了太多自己看不懂的东西,仿佛是无奈、叹惋、沧桑、嘲讽,说不清到底是什么,只这样密密麻麻的交织成那两汪仿是千尺之深的桃花潭水,莫测之至。 他终于拖了声感叹的长音,笑道:“毕竟是一个国家啊,说没就没也就罢了,国民们还被屠杀得不剩下多少,那嫁到中原的蓬莱圣女也在次年去世了……” 百里九歌听着,心中也不免揪疼,却又觉得容微君这番感叹的模样有违他平日里的虚怀若谷,想了想索xing大笑:“历史这东西就这样,前车之覆做个后车之鉴就得了,没必要耿耿于怀。人生苦短,想那些做什么?还是好自逍遥来得切合实际!” 容微君笑意深了起来,颇是赞同的点头称是。 却在这时,百里九歌忽的感觉到头晕眼花,有点虚脱。这才恍然意识到自己从今早起床开始就有点精神不振,浑身发冷,还晕乎乎的如淹没于冰火两重天中。 她几乎是愣了半晌,才猛然意识到这是怎么回事,赶忙扶了床柱坐下去,望着容微君那张已是丰神俊逸的脸,惊讶的喃喃:“小容,我觉得我好像……发高烧了!我要在这里休养两日,你不用费心买药,我会自己痊愈的!” 第59章:我知道你的心思 事情来得突然,容微君目露懵色,想了想却是慵懒的笑着,接着出了房间,去了亭下,将事情转告给墨漓,末了,又顺带着笑嘻嘻加上一句:“这两天我也赖在你府上了,陪御风他们三个玩玩的,我可不想让他们趁机去对九歌不利呢。” 段瑶也在一旁听着,眉峰敛了两下,蔼声道:“你像是被百里九歌灌了迷魂汤一样,要不是我熟知你的心xing,还会以为你对她动心了。” 容微君摸摸后脑勺,无奈一笑:“瑶夫人这话说的就太无稽了。” 段瑶反问:“那你为什么那样维护她?” 容微君笑得更是无奈了,他真的很想说:因为九歌就是凤凰谷的黑凤,维护她是本就是出自江湖道义不是? 可是答应过九歌不能说,于是只好笑嘻嘻的打着哈哈:“这个嘛……嘿嘿,反正无关男女之情,我对天发誓。”接着便赶紧将话题扯回来:“墨漓,九歌发烧了,你可别告诉我你想不管不问。” 墨漓面色清淡如菊,眸中映着云影天光,微有摇曳,却是不疾不徐的起身,望了眼段瑶,浅浅道:“我说过,但凡九歌在我身边的每一日,我都会如亲人般好好待她。” 话毕,人已朝着百里九歌的房间而去,逆光投下的颀长身影,将那边角处垂坠的鹤羽修饰得朦胧难测,如一片变幻莫测的烟云浅雾,缭绕在步起步落之间。 当墨漓推开房门之时,房中的百里九歌已经越发的觉得身体不适,软绵绵的倒在了榻上,一手捂着额头,皱着眉喃喃:“竟然病倒了,莫非是昨日跌进浴池里着凉……”听见推门声赶紧打住,睨一眼来者,面无表情道:“世子殿下有何贵干?” 墨漓眉心略锁,朝着床榻走来,立在榻边,轻叹:“这几日怎也不注意,竟将身子弄坏了。” 听得这语调里若隐若现的关心,百里九歌疑心自己是烧坏了脑袋听错了,回道:“所以我得在府上养病几天,这些天别让御风他们来烦我,就这样,你忙去吧。” 说罢转过身去躺着,本以为墨漓会出去,却不料一双手忽然轻轻按住她的肩膀和腰际,轻柔的将她转了过来。 “你干嘛?”诧异的质问了句,却在对上那双如星潭般无尽漆黑的清眸时,心中一悸,失了言语。 但见墨漓不疾不徐的展开床尾的被子,盖住百里九歌的身子,直到腰际。 她费解的看着他,听他温和道:“我帮你将衣衫脱下,再把被子掩好,不然躺着不适。” 百里九歌一讶,傻眼的看着墨漓修长好看的双手一层层除去她的外衣,每卸一层,便将那被子拉高几寸,待到她身上只剩下就寝的亵衣时,墨漓将被子拉到她下颌之下盖好,并掖好了每一个可能透风的关节。 一股意料之外的失神袭中了百里九歌的心,平素里本不怎么注重细枝末节,可这一刻却是满脑子都是墨漓方才那一番动作。 她想不到如墨漓这般病魔缠身之人竟会身体力行的照顾起她来,更没想到他这一系列动作竟这样无微不至。 不由的心中回涌些许暖流,暖洋洋笑道:“墨漓,谢谢,你方不方便再给我拿一块浸了凉水的毛巾?” 他柔声道:“稍等须臾。”遂出屋去取。 望着他步伐不是很稳的跨出门槛,百里九歌抚着烧烫的额头,蓦然间心生一个念头—— 莫非,自己真的是误解墨漓了? 其实他根本没想杀她,只是御风他们三个的想法而已? 再思及方才墨漓眸中的神色和他的言语,似乎真的蕴含着关心的意味,这应该不是她头晕弄错了……是的,绝不是弄错了,那样的神情很真实,墨漓该是没有骗她的。 这种想要信赖的想法渐渐膨胀,百里九歌长舒一口气,忽觉得发高烧也没什么,自己此刻很是心怀舒畅,她不想再将墨漓想得那么复杂,只当他确实是想好好待她的。 这样想着,蓦地又听见脚步声。 只见墨漓步入,手中端着一盆水,他将盆子放在床畔的盆架上,取出水中的湿毛巾拧了七成干,接着将毛巾折叠好,覆在百里九歌的额上。 清润一笑:“好好睡吧,中午的时候我会将饭菜送来。” 听闻他这句话没有自称“在下”,百里九歌心中愈暖,不由的唇角勾出发自内心的笑弧,想了想忽的伸手出去,握住墨漓的手。这一瞬那冰冷的触感传到了百里九歌的全身,真冷,还是这样的冷!墨漓日日如此体寒,冬日又是怎么过的? 一想到这里就不是滋味,却是笑得恣意无邪:“有件事我想在这里和你说,希望你能相信我。” 他温和浅笑:“说吧。” 百里九歌大喇喇道:“我这人真的很讨厌人心复杂,我总希望我相信的人也能相信我。墨漓,你该是不想杀我的吧,我只想告诉你,我绝不会做对你不利的事,因为我当你是朋友,我百里九歌是永远不会出卖朋友的!” 墨漓眸色微变,唇角的浅笑似是更温柔了些。他轻轻将敷在百里九歌额头上的毛巾捋得更平了一些,良久良久,忽然启唇:“我知道。” “什么?”知道什么? “我知道你的心思。”温润的声音,柔和的像是一瓣瓣细腻的昙花。 百里九歌惊喜:“你真的知道?” “嗯。”墨漓笃定的一笑:“你直肠直肚的,为人简单,我知道。所以——”不经意间握紧了百里九歌的小手,认真的对她说:“所以,御风他们所言我不会采纳,你也不要有心理负担,我自会说服他们。” “真的?”百里九歌喜出望外。 “真的。”墨漓笑容笃定。 一阵喜悦的感觉迅速爬上百里九歌的心头每一处,这一瞬心情大好,似都感受不到高烧的难受了。 她赶忙将另一手也伸出了被子,一起握住墨漓的手,笑得清澄酣畅:“我这人最不想记仇了,虽然这几天生气,但既然话都说开了我就再不会多想。那我们就说定了,之前的误会一笔勾销!” “嗯。”他拍拍百里九歌的小手,再度嘱咐:“好好睡一觉吧,想来你这几日定然休息的不好,快睡吧。” 百里九歌笑答:“好!那就麻烦你们准备午饭了,我这就睡了!” 说罢收回了双手,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再冲着墨漓一笑,接着闭了眼,随后便听见墨漓轻轻离开的脚步声。 随着屋门吱呀一声被关上,满室落下一片静谧,耳畔、心底,都再无那些恼人的喧嚣…… 第60章:抱着墨漓呼呼大睡 可百里九歌到底是病的不轻,上午的时候还能保持清醒,自己吃了午饭,可到了下午的时候就昏昏沉沉的分不清天地为何物了。 墨漓将她额上的毛巾换了一遍又一遍,却无济于事。 待到晚饭时分,百里九歌卧在榻上,枕头和床褥都已经汗出了水渍。那双颊烫红像是煮熟的虾子似的,断断续续喘出的气息波动不稳,甚是痛苦。她难受的紧闭双眼,嗡着嘴唇想要说什么,却艰难的吐不出只言片语。 墨漓端了晚饭进来,一一摆在桌上,接着来到床边坐下,揭下百里九歌额头上的湿毛巾,探了探那温度,竟是烫的吓人。 他神色微凝,又去重新将毛巾浸上冷水拧得半干,敷在百里九歌的额上,正要起身去将晚饭端过来时,冷不丁被百里九歌握住了手。 她眼皮颤抖着,艰难的像是要撑开,试了好几次终于如愿以偿的打开了眼皮,露出一双懵懂的宛如初生婴儿的眸子,傻傻的盯着墨漓。 这人……是……是…… 她想要看清,也渐渐的看清了,可脑中的思绪却一片片的接合不起来,她竟无法辨认出这个人是谁。 墨漓沉默须臾,轻轻唤道:“九歌?” 不见回答。 便再唤:“九歌,还好吗?” 她懵懵懂懂的吱了一声:“嗯……”脑中的思绪终于清楚了些许,气若游丝的喊出他的名字:“墨漓……” “是我。”墨漓微微俯身,贴近了百里九歌,柔声道:“这样撑着不是办法,下午的时候我让御雷去抓药了,马上就能熬好。” “药……?”记得上午的时候和小容说了,不用抓药,这点小病自己能行的。 “别硬撑。” 墨漓似是轻而易举的看穿她的心思,轻轻拿下百里九歌握着他的那只手,塞回被子里,道:“纵是你常年习武,身子到底不是铁打的,先吃饭吧,吃过饭了就喝药。” 他起身去到桌畔,将晚饭端来床头,轻柔的扶了百里九歌起身,帮她竖起了枕头,再将被子上拉到她腋下的位置,接着递去了碗筷。 百里九歌懵然的持着碗筷,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还端得住,只是机械xing的重复着吃饭的动作,脑子空白的也感受不到食物的滋味,只觉得是味同嚼蜡,勉强香下一口又一口…… 好不容易吃完了,正好有人敲门。墨漓喊了那人进来。 接着门被推开,进屋的正是御雷,端着一个陶土碗,碗中热气袅袅,一股药香味随着他的走近而愈加明显,幽香扑鼻。 当看到百里九歌虚弱的模样时,御雷脸色一僵,硬生生把刚要说话的嘴给关上了,端了药碗在床头柜,站到一旁去了。 墨漓望他一眼,持起了药碗和药勺,送到百里九歌的手中,确定她拿稳后才放开她的手。 百里九歌昏昏沉沉的舀起了一口,缓缓的送入口中,这味道…… “好苦!”不禁失色皱眉。 墨漓拿回了药碗和勺子放在一边,道:“御雷,去取些蜜饯来。” 御雷“啊?”了一声,又瞅瞅百里九歌痛苦的表情,听命去照办了。过了半晌取来了一竹盘子的蜜饯,见墨漓没其他事了,便告退出去。 百里九歌这会儿正还被口中的苦味折磨着,忽然听见柔和的一句:“吃口蜜饯吧。” 她懵懂的盯着墨漓,见他指间拈着一颗像是蜜枣的东西,哄着她吃下。 百里九歌愣神了半晌,下意识的张开嘴巴,又见墨漓浅笑着将那蜜枣喂进了她口中。这味道…… “唔……好多了。”总算松了一口气。 “那就再吃一颗,将苦味都消去。”又一颗蜜枣被递来。 百里九歌乖乖的吃下去,浓浓的甜味从口中一直蔓延到胃里,将所有残留的苦味驱得一干二净。 她松下口气,口中的甜味还没有散去,便见墨漓端起了碗,舀起一勺子药吹了吹,递了过来。 “来,喝药。” 百里九歌一阵嘀咕:“可不可以不喝,太苦了。”这药是真的比之前鬼医前辈熬制的还要苦,喝它,比酷刑还酷刑。 墨漓浅笑,柔声哄道:“喝下去,就一口,不会像刚才一样苦的。” 瞧着药汁已经被递到唇边,百里九歌拗不过墨漓温润却执意的态度,只好苦着脸喝下去……这次倒真的不是很苦。 “蜜饯。”再次听见清润的声音。 百里九歌俨然已经明白了,赶紧吃下墨漓送过来的蜜枣,接着便拿过他手中的碗和勺子,笑道:“谢谢你,我自己来就好了。” 接着便一口药汁、一口蜜饯的如法炮制,不到一会儿就喝完了汤药…… 这会儿百里九歌已经浑身都是汗了,通红的脸颊上贴着丝丝黑发,衬得那小脸如粉雕玉琢。她猛然想起自己脸上贴着的人皮面具可别翻起来了,于是赶忙捋着鬓发,趁机将脸部边缘检查了一遍,并无异状。尔后又微微动了动身子,想要换个舒服的姿势再作休息。 可是,不知为什么,小腹开始一阵阵的抽痛,痛感一下下的增强,就连双腿间也凉飕飕的有些发涩…… 百里九歌的表情逐渐痛苦。 墨漓看在眼中,询问:“怎么了?” 她嘤咛:“我下面不舒服,很奇怪……” 墨漓双眸微眯,想了想,从侧面缓缓掀起被子,欲查看异样,谁想入眼的竟是百里九歌双腿间的黑红颜色,将白色的亵裤染了好大一块。 他一时无言,只缓缓将被子放下,重新掖好了边角,起身道:“稍等一会儿,我去请女子来照顾你。” “为什么?”百里九歌意识到不寻常,浑浑噩噩的追问:“我身上有什么问题?为什么一定要找女子来照料?” 墨漓似笑非笑,淡淡道:“癸水。” 一听这两字,百里九歌那原本就红的脸此刻更是红的没法见人了。她瞪了眼墨漓,又觉得自己的行为太过火,便笑道:“这样啊,看来我还真是运气不好。对了——”又补充一句:“你累了一天了,晚上早点睡吧,不用管我。” 墨漓不语,清清淡淡出了屋去,关好门,让百里九歌一人休息了。 过了约摸半个时辰,百里九歌在昏昏沉沉间感受到身上一片凉意,接着好像有人在脱她的亵衣。 她因着这样的意识而陡然间清醒,却在看到那忙碌的人时,怔住了。 “你是……烈火?”终于看清了这人,心中满是惊讶。 来者却就是殷烈火无疑,她正半趴在床榻上,脱着百里九歌的衣服,帮她清理癸水。 百里九歌心中一暖,接着又有些心疼,“烈火,你明明行动不便,还这样照顾我。”说着说着,方想到墨漓之前离去前说过的话,说是要找个女子过来……竟然找得是烈火? 不免嗤道:“墨漓也真是的,怎么找你做这种事,他不知道你行动不便吗?” 殷烈火的动作顿住,很快便又继续。她眨着魔魅的一双眼,任全身灰暗凋零的气息蔓延在房中,纤长的羽睫似黑夜一般漆黑。 她喃喃:“我只是不能走路罢了,手上的功夫却不生疏。”又柔声道:“你先别动,我帮你打理好了立刻盖上被子,不能教你受凉。” “烈火……”百里九歌的眸中闪烁着感动,这一瞬间只觉得心窝很暖,一颗心很轻,仿佛能够停驻在这份友谊的港湾之中,偷得闲散与快乐。 似过了没一会儿,殷烈火便忙完了,百里九歌只觉得身体一片清凉,重新回到了被子里,睡着也舒服了。 本想和殷烈火再说些话的,却因着实在太难受,又昏昏沉沉的睡去了,不知道殷烈火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这一睡,似乎很长时间,灼热炙烤的感觉在百里九歌的全身横行,体内好像烧着一把毒火,烧得浑身无力、难以宣泄。浑身泌出的汗也让全身上下黏黏糊糊的不舒服,偏生的还睁不开眼睛…… 百里九歌就这样翻来覆去的、如同在做一个火刑的恶梦…… 好烫,烫死了,实在难以再忍受。 为什么身边就没个凉一点的东西呢? 她扭着眉梢嘟起了嘴,辗转反侧的想要找找周边有没有凉的东西…… “九歌?” 奇怪了,怎么有人在喊她? “九歌,还好吗?” 唔……又问了一遍,这是……墨漓的声音? 她想要开口应声的,可是试了半天也没能睁眼,更遑论说话了,潜意识里只好对墨漓说一声抱歉,气喘吁吁的难受之极。 就在这火刑般的煎熬已经发展成如下油锅一般时,双手,忽然触到了凉凉的东西。 百里九歌大喜过望,根本不想去追究这是什么,赶忙使出浑身的力气抱住了那东西,将头也埋了进去。 唔……真凉,像冰一样,可正是现在的她最需要的。只是……怎么好像隔着布料呢?把布掀开的话,一定会更加清凉吧! 就这样顺着潜意识的支配胡乱摸索着,百里九歌终于成功卸掉了布料的阻碍,将头枕在一方坚实的、冰凉的硬物上。因着这感觉实在很舒服,渐渐的全身也都贴了上来,将这大东西抱得紧紧的…… 哎呀!等等,怎么这东西还会动? 而且好像还反抱住了她! 舒服清凉的感觉顿时包裹了百里九歌的全身,她高兴的置身在那大东西的怀里,发出一阵解脱的叹息,还蹭了蹭脑袋,满意的陷入了沉眠之中。 渐渐的,女子清浅规律的呼吸缭绕开来,融合进弥漫着浓郁药香味的卧房。 窗外亦正是夜色撩人,已渐饱满的月亮如一块上好的和氏璧,就那样高挂于枝头,静静的照着床榻上的一双人儿。 百里九歌睡得正酣,哪里知道自己竟是将墨漓强抱着来消暑,此刻依在他怀中像个孩子一样呼呼大睡,也根本不知道墨漓凝视着她的眼神万分复杂。 那幽月深潭般的眸中,忽明忽暗的光晕溶解着难以揣测的意味,就这样定定落在怀中人儿娇憨无邪的脸上。 墨漓轻轻拉过被子将两人盖好,继续拥着百里九歌,动作轻柔的她几乎感觉不到异样。 月光如银霜般洒落那清润而幽深的眸,在不见底的深处晕开两汪似冷情又似怜惜的皎洁,就这样任着百里九歌牢牢的抱住他,在他的怀里时不时蹭着,而他始终……面不改色。 窗外,夜色更深,皎月缓缓的升起,随着时间的流逝,已是月过中天。 沉睡着的百里九歌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这样美美的一觉过去,欲醒未醒之时深感酣畅淋漓,朦胧间终于将双眼睁开成窄缝,意犹未尽的在往那冰凉清爽的地方又蹭了几下,咪呜道:“好舒服……” 可是,耳畔好像有什么声音在不断传来,咚咚咚的,十分规律。 百里九歌诧异,真奇怪,自己抱着的东西怎么听起来还有心跳声?心跳声,那不就是人嘛…… 人? 人?! 顿时的一个激灵,百里九歌如被泼了冰水般清醒万分,两眼陡然睁得巨大,竟是直溜溜的瞅进一双近在咫尺的墨眸中。 这一瞅,心底瞬时翻起滔天巨浪,百里九歌大惊失色。 “墨、墨漓……?!” 再一瞅,更了不得,墨漓的衣襟竟是大开的,而自己将他抱得紧紧的不说,似还靠在他胸膛上睡了半宿! 顿时心虚的不行,连忙喊道:“墨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一边说,一边赶忙丢开他,朝后挪了一尺有余,将两人的距离拉得极开,仍觉得在墨漓那清润而幽深的视线下无所遁形,便继续朝后挪着,结果—— “啊!”掉到床下去了。 “九歌!”墨漓眸中一抹惊色划过,他连忙靠到床边,双臂将百里九歌细瘦的身子捞起来,一边询问:“疼吗?” “没事,没摔着哪里。”幸亏自己扒住床板了。 墨漓继续用了些力,将百里九歌重新捞回了床上,又重新打理了被子,将两人覆好。睨一眼她花花绿绿的脸色,眸底的光华柔和了些许,徐徐轻语:“身体好些了?” 百里九歌一怔,忙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好像已经退烧了,再试探自己锁骨处的温度……好像真的退烧了! 她喜出望外的笑了起来:“好多了,我看明天就能好,你看,我就说我身子骨很强硬,不怕病不怕灾!” 墨漓温润的提醒:“亦是傍晚那副药起了作用。” “也是!” 百里九歌笑得开怀,打心眼里高兴着,竟是忘了自己抱着墨漓睡了半宿的窘事,这会儿只顾着乐呵了。 可是笑着笑着,视线不经意间到了墨漓袒露的胸膛上,这一刻倒抽一口气,不能置信的盯着那里,忘却言语。 墨漓沉默的望着她,片刻后发问:“怎么了?” 这一声将百里九歌的神智唤回来,不受控制的脸一红,却大喇喇的、直言不讳道:“我只是没想到你身体看起来还挺精壮的,刚才我抱着也觉得很结实,还以为你常年病弱,会瘦的像是竹竿,没想到会这么好!” 听言,墨漓莫可奈何的浅笑:“你与寻常女子太不一样,说这样的话,还能如此恣意坦然。” “这样不对吗?有话直说最简单不是?”她笃定道:“反正我一直都是这样的,改不了也不想改。” “不改便是最好。”墨漓柔和而语:“坚守一颗不受世俗污染的心不易,但却是最好,九歌便是九歌,独一无二。” 听着这像是发自内心的赞美,百里九歌心情大好,大喇喇笑道:“多谢你这样肯定我,墨漓,我现在更确定你是个好人,等明天我病好了,我会继续照顾你的!说不定我勤劳努力一些,会把你的身体养好,你的病也就随之好了!” 她畅快的笑了几声,似是对前路充满信心,接着伸了个懒腰,侧身对着墨漓,张扬一笑道:“多谢你今晚替我驱热了,快睡吧,希望后半夜会有个好梦!” “嗯。”墨漓淡淡应下,幽深的眸,在这一刻仿佛变的很浅,浅的就似那一眼见底的清溪,荡漾着清淡的柔光。 只不过这些百里九歌是看不见了,她已经闭了眼睛,准备继续睡后半夜。明日她还要肩负着做家务的工作呢,趁现在把精神养好,明日定有干劲! 第61章:魅心摄魂 似是老天爷听见了百里九歌的心声并决定成全她,翌日,她的高烧真的退去了,脑袋里变的分外清爽。只是一身的汗黏糊糊的将衣服贴在身上,很不舒服,连头发都像是洗过一样湿乎乎的,百里九歌也不在意,坐在床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后半夜睡得很好,她竟不知墨漓是何时起床的,倒是她醒来时身边已经没有人了,墨漓睡过的地方还留着浅浅的余温。 蹬上绣鞋站起身来,百里九歌稍微活动了筋骨,接着披上斗篷去外面打了一盆水,用内力将水加热,持一块毛巾擦拭了身上的汗,大致将长发也捋顺,接着才穿戴梳洗起来。 因着身上还来着癸水,多少觉得有些乏力,百里九歌稍微放慢动作,将一切完成后,去找墨漓了。 可是找了很久,也没见到墨漓,似乎是不在府中。百里九歌索xing又找了一会儿,最终墨漓没找到,却是找到了在后花园亭下一起品茶谈论的段瑶和容微君。 当三人的视线凌空交错时,似乎空气中多了些复杂难测的东西,沉甸甸的压在百里九歌的心上,令她颇不舒服。 但毕竟是见到容微君了,心底还是有着惊喜,百里九歌挥挥手,呼道:“小容,你是昨晚就宿在世子府的吗?” 容微君面带那标志xing的慵懒笑意,一双眸子似是千尺深的桃花潭水,甚有虚怀若谷的意味。 他招呼着百里九歌过去,笑嘻嘻道:“昨晚闲来无事,就在后院的屋顶上坐着看月色了,不知不觉给睡了过去,一醒来竟是寅时,嘿嘿。” 听言,百里九歌嘲道:“你看月亮看得是何其专注,竟还能在屋顶上睡着了,真是拿你没辙!” “嘿嘿,我也是白日里太累了嘛。”容微君摸着后脑勺,笑得一派泰然。 却是段瑶自百里九歌出现后便不发一语,只专注的品那一杯杏花茶,不冷不热的视线时不时的瞥向百里九歌,每每落目之际,眼底即旋开深深的揣摩之意。 百里九歌心思浅,虽知道段瑶对她定是怀了揣度,却懒得解释什么,只专注的与容微君道:“你平日里到底在忙些什么啊,明明是容右相的嫡次子,竟然跟游方散人似的,还把自己弄得累成那样。我看你也该学学墨漓,多在家里休息着,出门也坐马车!” 一提到墨漓,想起他不在府中,忙问:“墨漓是上哪里去了?” 容微君笑答:“他呀,当然是去芳菲馆给白蔷姑娘送钱了。” 百里九歌一怔,这方想到昨日听见容微君说要今日差人将钱送去芳菲馆,这么说墨漓是亲自登门致歉去了?可是,自己不在芳菲馆,这事情实在乌龙,也不知道鸨妈妈能不能领会得来。 随后到了中午,百里九歌在吃过饭后,被容微君逼着继续喝药,容微君理所应当的搬出这是墨漓离府前留的命令,百里九歌无语,只好就着蜜枣将药喝了。 这一整天,墨漓都未曾回来,却是让御影回府传了话给百里九歌,要她早些休息,他尚有些别的事要办。 御影因着之前那晚商量铲除百里九歌的事,看着有些芥蒂,此番与百里九歌传话,那古井不波的脸上也微微泛着不自然。 百里九歌也不介意了,听了传话就打发走了御影,吃过晚饭、喝下药汁后,与容微君打了个招呼,早早睡了…… 半夜醒来的时候,似是丑时刚至的样子,百里九歌在床上伸了个懒腰,有些清醒,不大想继续睡。 就这样躺了半晌,忽然,朦朦胧胧间听到有什么声音传来。她仔细聆听,那声音竟是清清淡淡、却又幽幽远远的,一下一下撩动着她的心思。 她有些诧异,这是……琴声?谁这么晚了还在弹琴? 猛然间想起两年前自己闯了墨漓的别院讨要九色灵芝那日,曾在踏入别院之时,听见了旷渺清远的琴音,彼时奏琴的正是墨漓本人。 那么此刻,莫非也是他在弹琴? 百里九歌一怔,连忙翻身下床,蹬上鞋就朝外跑。墨漓也真是的!明明身体那么虚还大晚上的不睡觉,这是要病上加病吗? 她推了门,急匆匆的循着琴音找过去,那方向正是后花园的偏僻之处,那里她不常去的,却是知道墨漓曾将从周国带来的昙花种子播种在那片畦地,白日里无花,夜深了却是盛放如雪,那场景她并未细心看过。 而此刻,当百里九歌赶到了那里时,眼前近似幻梦般的一幕,彻底攫取了她的呼吸,这一刹她失去言语,只呆了般的瞪视眼前的场景。 那是昙花,如一片炫白的海,亦如一场盛世风雪,染得天地间万般耀目。 月色于花雪之上洒落千顷清辉,那每一瓣花瓣都像是精雕细琢而出的盛品,披着细腻的霜华,朝着正中心的一处蔓延,将这一世风华尽数汇聚于斯,汇聚在那花海中拨琴之人的身上。 百里九歌几乎神思尽飞,就这样近乎痴忡的望着那人。 他,一袭荼白清韵,盘坐于万千昙花间的一方平台,鹤氅载了那璧色月光,将朵朵绣描的昙花旖旎曳地,真真假假、溶溶不分。 墨发半束,发上簪着的荼白色玉簪将月色分落两畔,一侧明亮如水,一侧幽暗惑人。而他,就在这亦真亦幻、时清时魅的流光暗影下,拂动一张瑶琴,任那修长十指灵活而苍劲,任那清雅眉目如画般摄魂夺魄。 一音一颤,叩击心弦,仿是清云来天地;一举一动之间,宛如九天之人为凡世谱写一曲,宫商角徵羽,倾绝代风华。 百里九歌已然忘却了一切,眼底、心底、唯余这澹月夜色、昙花如雪,还有那集了万千风华于一身之人。 耳畔,除了他的琴声,竟是再也听不进别的,只傻了似的望着、听着,任灵魂飞出躯体,袅袅绕绕的缠在他身边,难以离去…… 不知是过了多久,有个身影从黑暗中走出,飘飘洒洒的落于墨漓身旁。 百里九歌痴忡的望着突然出现的容微君,却是无法抽出自己的意识去在意他,只这样怔怔的望着容微君持起那支短小的翡翠玉笛,置于唇边,像是要与墨漓合奏…… 琴声倏地戛然而止。 这冷不丁的骤变,击碎了百里九歌近乎陷溺的幻梦,激灵灵的一回神,这才看清楚是墨漓停下了琴,偏首仰视身旁的容微君,轻语道:“不可吹笛。” 容微君的嘴角抽了抽,别扭扭的问着:“为什么?” “你那笛声高亢明亮,会吵到九歌。” 听言,容微君的表情变的十分丰富。“墨漓你不厚道啊,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嘛。自己弹琴弹得畅快,也不怕九歌被你的琴声干扰。” 墨漓只手抚过琴弦,解释:“梆笛欢快、易惹人亢奋,琴音却是为了静心而奏,何况我方才弹的是安神之曲。若是九歌尚在梦中,定能好好睡着。” 容微君的笑容更为意味深长,“难以相信你会这样维护她,总有个原因吧?” “原因吗……”墨漓清浅叹道:“她原是个好姑娘,实在不适合人心纷杂之地,她太辛苦,便让她好好睡吧。” 这番话,让百里九歌温暖的无言以对,那温暖如排山倒海滚滚袭了上来,撼动着她的心。 原来,墨漓待她,真的是发自内心的真诚…… 这一刻,心口似出现了一道裂缝,仿佛是招架不住这份温暖而变的柔了、软了、也仿佛离着墨漓越来越近…… 冷不丁的,容微君的声音穿过万千昙花,慵慵懒懒的传来:“嘿嘿,墨漓你失算了,九歌还是被吵醒了,你看,她不就在那儿吗?” 被容微君这么指了一下,百里九歌忙走了出来,笑道:“小容你说错了,我不是被琴声吵醒的,墨漓弹琴的那会儿我已经醒了,就是想着墨漓怎么不注意身体,这才找了过来。” 她纵身而起,红裙如舞动的凤羽凌风飘荡,瞬息之间,便落在了两人所处的那方平台,快速来到墨漓身旁跪坐了下去,薄斥起来:“你也真是的,明明就该好好养身体的不是?居然半夜三更还在吹着冷风弹琴!赶紧进屋休息吧,我再去给你弄一碗热姜汤!” 墨漓神色微动,清清浅浅间眸光里流动着月影辉色,柔和却又瞬息万变,良久良久,柔声的应了一句:“没事的。” 倒是容微君兴味盎然的提议:“难得九歌也出来了,若是进屋休息得多没意思啊?九歌,你唱首曲子给我们听听如何?要不了多久的。” “让我唱曲?”百里九歌扭头望向容微君,笑答:“这我可不在行,只怕我唱出来的你们都没法听!” “嘿嘿,过谦、过谦啦!”容微君摆着宽大的袖子,继续笑着怂恿她:“你不是素来不拘的吗?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管它在行不在行的作甚!” 这话让百里九歌茅塞顿开,仔细一想,自己可不就是这样随心而为的人吗?管它唱成什么样子,唱得开心了就好! 遂大喇喇的一笑,起身,红裙飞扬,如瀑黑发一甩,启唇,恣意高唱: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一番歌来,五音繁会,气象不凡。 百里九歌自知对唱歌极不在行,却不知自己字里行间洒脱奔放、一气呵成,只凭着心中感觉便高歌出大起大落、忽翕忽张的气势,酣畅淋漓之际似笑看世间纵/横捭阖。白云从空,随风变灭,许是她声音到底带了几分女xing的婉转,这一曲起落,便是少了分豪迈狂放,多了分逍遥洒脱! 歌声落下时,容微君陡然一敲翡翠短笛,由衷高叹:“此种格调,从心而化……九歌,好气度!” 百里九歌略怔了下,转瞬朗声笑道:“你太过誉了,唱歌这东西我真不在行,就是想怎么唱便怎么唱的!” 容微君但笑不语,目光却是有意无意的瞟向墨漓…… 这一瞬,他在墨漓的眼中捕捉到一抹温柔的色泽,虽是昙花一现,但那眼波流转间的怜惜之情,还是没逃过容微君的眼。 心中似是明白了什么,不由的暗自低笑,意味深长的勾着唇角,再度心生捉弄并看戏的念头,笑了起来:“墨漓的琴曲可都是弹出了他思绪的,九歌你要不要听琴说意?我看挺好玩的!” 好玩么? 百里九歌不解的睨着容微君那张笑得心安理得的脸,哂道:“我看你这样,八成是有什么阴谋!” “阴谋?我像么?不就是让你说说墨漓的心理嘛,看把你激动的,有那么难?” “这不是难不难的问题!” 百里九歌嗔他一眼,对墨漓说:“赶紧回屋休息去吧,你这身子骨多撑一分我都要担心,小容说的那什么听琴说意,还是改天为好。” 容微君却是不让步,“别改天,就现在,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了,就一会儿功夫的事,不会有大碍的。”接着冲墨漓睇了个戏耍的眼神,“墨漓,你弹你的就好。” 墨漓不语,就在百里九歌要开口反驳时,拨动了琴弦。 铮的一声,弦起凤鸣,掀动晚来风起,昙花如雪摇曳。 百里九歌本还想阻止的,可一见到墨漓弹琴时那专注的神色,便难以将劝阻的话说出口,就这样望着他在万千昙花的簇拥之下,起弦落弦,暗香浮动。 那五音缭绕在耳,听得出他只是信手而弹,百里九歌只好也专注的听着,想要感受容微君所说的墨漓的深心思绪,可听着听着却又觉得心驰神往,仿是到了另一方土地,看遍世态炎凉,却偏不堪得吐露这究竟是怎样一种感觉。 心念一动,这一瞬想到了什么,百里九歌顺着心中的感念,呢喃着:“说真的,我难以用语言描述这琴曲的意思,但我想起从前听过的一首歌,和这曲子似有异曲同工之妙。要不我唱出来给你们听听?” 容微君笑着眯了眼,“先说说曲名是什么。” “那曲子是叫《谓我》。”百里九歌答:“据说,是亡国的蓬莱皇室遗孤所作。” “铮”的一声,琴音骤停,这一刻墨漓的指尖好像失去了控制力,在琴弦上划出一道乍然刺耳的声响。 他仰头紧紧盯着百里九歌,幽月般的眸中涌出太多起伏不定的情绪,明明暗暗的说不清是什么。 这般难以形容的波动被百里九歌看在眼中,心底又是疑惑,又是轻颤。 墨漓……为什么听到“蓬莱”会反应这么奇怪?她不解。 再思及之前,容微君也是说到蓬莱国时,戛然而止…… 一个惊讶的念头产生在百里九歌的脑海中。难道,他们和蓬莱国有什么渊源?! 注释:歌曲谓我是古风圈子歌手小曲儿的歌,大家可以去找来听听,很有感觉。这里借用下,我爱小曲儿。 62.心有灵犀 这念头一经产生,便被百里九歌打住。 怎可能呢……这样无稽的事。明明墨漓是周国世子,小容是右相府的公子,怎可能与蓬莱国有关。 自己实在想得太远了。 只得问道:“墨漓,你这是怎么了?” 墨漓的思绪似猛地被拖回来,却也只是浅浅一怔,幽幽闭目,任难解的情怀浮动于万千昙花之中,良久良久才睁开眼,暗潮涌动的望着百里九歌,柔声而语: “九歌,你且唱便是。” 百里九歌点点头,就照墨漓说的,唱歌吧! 于是娇憨的笑了笑:“那我唱了,要是我理解的不对你们也别说我听琴不认真,我也就是凭感觉而已。” 容微君摆着手催促:“我们自然不说,嘿嘿,你就快唱吧。” 百里九歌笑了笑,恣意甩甩黑发,发髻上的红艳凤凰花在月光下依旧鲜妍明媚,澄明爽然。而歌曲到了唇边时,那词曲中流露出的亡国之哀,亦将她深深渲染。 她启唇,吟唱—— “余归故里,chun风不识路。” “丛生黍稷,此身在何处。” “飞阁流丹、纸醉金迷中错付,而今皆化尘土。” “郁郁青葱的往事破土长出,长在阡陌以北伊人的墓。” “当我拨开眼前寂寥的渔樵耕读,残碑是岁月磨平的书。” “谁在陇间低吟离歌,我且幽幽轻和,一腔热血今与何人说。” “行迈靡靡的我,黄粱一梦过,醒时已家国破!” 如此歌着,因着xing格使然,悲壮愁绪之时脸上仍带着张扬笑意,任那悲壮与洒脱矛盾的融合—— “巍巍的前朝遗都早就不复,田中鎏金谷物也已成熟。” “斑驳雕栏透过哀伤的眼渐次模糊,我嗅到故土又芬芳如初。” “谁在陇间颂四时歌,野火烧出了秋色,掠一袭风凛然吹向我。” “锈剑寻得灰烬里,一片凝血故人衣。” “十方寂,恸然无声泣!” “谁在远方击筑悲歌,歌我王师好男儿,铮铮铁骑曾响彻山河!” “纷飞无情战火里,彼此明灭的回忆,任岁月烙印下不屈!” 歌至此,胸臆全抒,悲壮、无奈、不屈不挠,却又全然淹没于那战火史册之中,徒留下一腔悲鸣。 她声音转低,落下最后几句旁人的唏嘘之词—— “青草明年chun,离亭燕不等,只消烈酒醉得深。” “宫宇覆上苔痕,王孙作庶人,史册太多浮沉!” 歌曲唱罢之时,似引得万籁俱寂,百里九歌不由的一叹,深觉得意犹未尽。 她叹这世事倥偬、变迁无常,却只归于史书的寥寥数笔,实在不公平。如今自己仅是吟唱这首歌,便已觉得有些难受,却又怎比得上那些蓬莱亡国之民的伤悲绝望? 心中的感念愈发的强烈了,百里九歌望向墨漓,见他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那幽月般的两汪深潭竟是已掀起狂涛,那之中涌动着的各种情感,密密麻麻的交织,化作一股惊涛骇浪,瞬间就将百里九歌香没了。 眩晕的感觉在这一刹鲜明的袭上了百里九歌的心,她不明白,为什么墨漓要这样看她。 他这样看她,令她的心跳得太快,太猛烈,一下一下的,震动着小小的胸腔,那声音仿佛就在耳边不断的重复。 深深的吸下一口气,平定了狂跳着的心。 百里九歌定定的凝视着墨漓,却又蓦地,倾洒一抹率真纯净的笑,如干净的泉流涓涓流淌,流至人心。 “墨漓,我不知道这首歌和你的琴意搭不搭,但我想说,《王风·黍离》中有一句话,定是你此刻心中所念。” 她笑得澄澈无邪,却说得自信无疑—— “那句话是: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这刹那,墨漓抚在琴弦上的双手一紧,一声刺耳的响动,将这昙花如雪的盛景划开一道猛烈的裂痕。 这瞬间,连风声都彷如骤停。 月的孤凉、夜的清冷、花的凄美,还有那坐于琴前微微颤抖之人,都是那样沉重、蕴了千言万语,却又难以说出一字! 粘稠的气氛不断蔓延,百里九歌难以形容此刻这莫名、激动、疑惑、又紧张挂心的感受。她只得长吸一口气,绽开洋洋洒洒的笑容,明眸直视墨漓,如宝剑出鞘带出一片光华,照亮万顷黑夜。 她认真的说着:“墨漓,你的反应虽然奇怪,但我想,我应该是说中了吧……墨漓,我不傻,我知道你一直都过得不好,独自一人忍受病痛、嘲讽、屈辱、陷害,却还只能靠自己一路走下去。你可知道?我一直觉得你我的境遇有些相似,而这也是我会分外心疼你的原因。我虽然看不透你,却可以感受到藏在你内心深处的那些东西。‘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我想此时此刻,我便是知你的人,更知道你也与亡国的蓬莱人一样,承受国耻家仇、悲戚无奈,甚至你比他们还要承受的更多,也更煎熬……” 她仍旧笑着,笑得明朗率xing,衬的夜月无华。 “墨漓,你是周国人,我是商国人,而你我中间又夹了那么多阴险恶意的因素……但是,那些都无关你我!我百里九歌也定不会昧着良心对你不利!所以,墨漓,我不求你对我开诚布公,但求你能完完全全的相信我,不论何时何地亦不论我做了什么,都请相信我今日在此说的每一句话,相信我对你是真诚的!” 言讫的那一刻,有昙花瓣被夜风吹起,幽幽袅袅零落于百里九歌的肩上。她微微一怔,抬手想要掸去,却在触及到那脆弱的仿佛转瞬即逝的花瓣时,小心的将之拈起,端在手上。 昙花……一现呵。 她不由感叹,迄今为止,自己身边有太多的人事都如这昙花一般,转瞬擦肩。 而墨漓……她忽然不愿让他和其他人一样,匆匆来到她的生命中,再匆匆而去、渐渐陌路。 她不想。 不想那样。 神思纷飞之际,蓦地回神,这才发现自己已被一道影翳笼罩其中。 墨漓就立在她的面前,逆着月光形成的影,让他苍白而清雅如画的面庞透明的近乎不真实。 离得近了,方察觉到他比她高了好多。她仰着头望他,却愈是看不出那双幽月深眸中的神色。 “墨漓……” 她想问什么,可话到嘴边时又不知该如何问起,只得望着墨漓徐徐抬手,朝她递了过来。 那修长好看的手苍白而透明,宛如是一块上好的和氏璧所精雕细琢而成。那手掌上纹理深壑,似是残酷世事划在他掌心的一道道伤痕。 百里九歌由心的笑着,也递去自己的小手,毫不芥蒂的放在墨漓的掌心,微微使力握住他的手,像是要立誓一般认真。 可她没想到的是,墨漓竟是轻轻一拉,令她整个人朝他倒去,就这么被他接在了怀里。 “墨漓?!”百里九歌倒抽一口气。 她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感受到墨漓渐渐将她环紧。 他冰冷的温度一寸寸的浸入她的衣裳,像是无数温柔的刺尖,不可抗拒的刺进她的皮肤,撼动她的心魂。 “墨漓,你这是……”她忽的感到不自在,想要推开墨漓,可再想下去又觉得一颗心乱得不成样子,呼吸也因着不知所措而急促起来。 她不明白,自己明明可以反抱住墨漓,笑哈哈的庆祝两人终于连成一脉的;也明明可以嗔骂他无理取闹,推开他不再搭理…… 可为什么此刻心里跟塞了一团乱麻一样,连该怎么做都不知道? 又为什么这会儿的自己,都不像是自己了? 百里九歌无措的僵立着,任墨漓将她拥在怀中,一双小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惶惶间,听见墨漓唇中逸来的话语,竟是低吟如一江chun水,泛着能令她溺陷其中的温柔—— “九歌,谢谢。” 她不明其意,仅凭着本能傻傻的应了声。墨漓为什么要谢她?她明明什么都没做……墨漓,又到底是怎么了? 她不知道,也无法思考出答案。她的心已经不听使唤了,乱糟糟的令她为难。 终究是用力推开了墨漓,逃出了他的怀抱,狠狠的深呼吸三下将所有难解的情绪压了下去,再度恢复率xing爽朗之姿,大喇喇笑着:“谢我做什么?墨漓,你也太客气了!” 她反拉住他的手,这一瞬心中窜出陌生的悸动,她连忙摇摇头甩掉这份感觉,特意拉紧了墨漓的手,笑道:“好了好了,折腾了这么久,赶紧回去休息吧。小容,你快劝墨漓去卧房休息,我先去厨房给你们熬两碗姜汤来喝。” 说罢丢开了墨漓,给了他一道催促的笑意,迅速往厨房去了。 【今日上架,更满一万字,晚些还有更新,请关注哦】 63.决不允许你侮辱墨漓 走得远了,心中尚乱哄哄的平静不下去,百里九歌甚至刻意的控制自己不要回头去看。可是走着走着,远远的却又听见那清淡入心的琴音。 她驻足,甩头望去,只见万千昙花中墨漓的身影再度落于琴前,十指拨出一世风华。 这场景依旧是那般震撼,撼得百里九歌心中剪不断、理还乱,却也不大高兴的瞪着墨漓,气他竟然将她的劝说当耳旁风,还在那里熬夜弹琴。 正要再回去亲自将墨漓拖走的,这时候望见容微君朝着她轻轻摆手,苍茫的幽夜掩住了容微君脸上的表情,但百里九歌明白他是让她别担心。 罢了罢了,既然有小容在,她还担心什么?还是快去熬姜汤吧。 于是转回身去,朝着身后挥挥手,大步流星而去。 夜风徐徐吹过,惹得昙花摇曳如温柔的波浪。 平台之上,容微君面带慵懒的笑意,眨着一双如千尺桃花潭般的眸,望着百里九歌消失于黑夜之中,又将视线落在墨漓身上。 琴声绕耳,容微君细细听着,蓦地一勾唇角,笑得意味颇深。 “墨漓啊墨漓,你的琴声变了。”他仿佛是幸灾乐祸似的。 墨漓如若未闻,指下琴曲依旧。 容微君笑道:“从前你的琴声就是再怎么抒发胸臆,也无关风月。但是现在我听着,却觉得多出那么一点缠绵悱恻的味道来了。” 说罢,见墨漓依旧恍若不闻,也不尴尬,反倒是笑得更加意味深长,拖着长音懒懒道:“好啦好啦,回屋去吧,待会儿九歌端着姜汤找不见人,我也得跟着遭殃了,快收琴走吧。” 琴音这才缓缓停息,墨漓持起琴来,徐徐起身,面无表情的睨着容微君,无言的自万千昙花中走过,一袭鹤氅蜿蜒而下,起伏之间如银霜碎雪。 容微君笑哈哈的跟了上来,一边玩着手中的翡翠玉笛,冷不丁冒出一句:“之后的日子定不会无聊的,你的戏肯定会很好看……” 之后,当百里九歌将姜汤端去卧房时,总算满意的看到墨漓和容微君回来了,她盯着两人将姜汤喝下,这才收了碗,与容微君一起离开。 临走前,她特意嘱咐墨漓以后不许再弹琴弹这么晚了,待看到墨漓点头应允,才轻轻关上了门,和容微君道了晚安,回自己房中再睡。 这一宿,毫无意外的,几乎不眠…… 接下来的几日,百里九歌留在世子府中,而容微君也将容仪接了过来,整个世子府一下子热闹了不少。 令百里九歌欣慰的是,御风、御影、御雷他们三个对她的态度好了很多,她猜想墨漓定是言而有信的说服了他们。既如此,她心里舒坦的很,便暂时不想离开这里了。 至于……殷浩宸和殷如意拜托给自己的画…… 以后再给他们吧! 可是百里九歌没想到,本以为自己可以在世子府多闲散几日的,不想朝都忽然传出一条爆炸xing消息,竟是说当朝如意公主即将下嫁给容右相嫡长子容晖,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如意公主为表爱意与决心,拒绝了昭宜帝赐下的新婚府邸,而将住去右相府中。 想都不用想,百里九歌便知道这是殷如意求着昭宜帝下得赐婚圣旨,想来容晖一定恨不得将圣旨撕烂。 当然那两个人成不成亲她毫不关心,却是那大婚之日她必须随着墨漓去出席,这一点委实不爽。她很不想碰见容晖,更不想碰见铁定会出席的殷浩宸,可是身份如此,又不能直接不去而让墨漓再落一身话柄,只好无语的应对了。 昭宜五年四月二十四日晚,容晖和殷如意的大婚在右相府举办。 百里九歌随着墨漓乘马车同去,而容微君在前一天便带着容仪先行回去帮忙布置了。 马车中的四角摆着昙花,在清清淡淡的香味下,百里九歌不禁有些困倦,靠在墨漓的肩头睡着了,朦朦胧胧的感受到身下的颠簸,在睡意未尽之时听见驾车的御风在喊着“我们到了!” 百里九歌醒来,揉了揉眼睛,对上墨漓幽月般的星眸。 他望着她,神色温润柔和,体贴的询问:“睡得还好吗?” “不太好。”百里九歌很诚实的回答了问题,将手交给墨漓,被他轻柔的握住,一点点的加剧了力道,直到紧密贴合的程度。 透过交握的手,百里九歌清晰的感受到墨漓冰冷的温度在一寸寸的传遍自己的千络百脉,冷的令她心惊;可她却没意识到,自己掌心那道已经结痂的伤疤,也刺痛了墨漓的手,直刺入心。 “下车吧。”墨漓终是柔声而语。 百里九歌点点头,反握住墨漓的手,率先跳下马车,再回身扶着他下来,直到他稳稳落地才收回右手,左手却是始终与他交握。 到了右相府门前,那前来迎接他们的家丁态度甚是傲慢,冷冷打量了墨漓几眼,嘲笑道:“周世子看起来身体也不似外界所传得那样差嘛,这都能走能站了!世子你可得好好感谢我大商陛下赐你了世子妃冲喜,要不然只怕今日你连病榻就下不来!” 此话说得如此侮辱,墨漓却是清清淡淡,一笑泯之,反周到的拱手施礼。 百里九歌心里一窒,深知墨漓出门在外肯定没少遇到这样的情况,正要开口说话,却又听那家丁嘲道:“只是世子妃从前被宸王殿下退婚,又没嫁成我家大公子,不知道如今在世子府里有没有觉得寂寞。” 百里九歌面色一冷。这人是没事找打么? 瞪他一眼,懒得理他。 谁想这家丁嘲讽得更厉害了:“小的只是实话实说,世子妃你瞪我干什么?这里是右相府可不是你那小的跟芝麻似的世子府,别说你了,就是周世子也得跟我家老爷点头哈腰呢!质子就是质子,周国人天生就是当奴隶的命!” 百里九歌眼神一沉。 “哈哈,世子妃你何必那么护着一个质子?反正他活不过三年的!哎呀,世子妃你那是什么眼神,怎么看着像是要踹我似的?”他挑衅的拍着胸脯,“你踹啊,踹啊,你踹——啊!!” 只见百里九歌猛地一脚将人踹飞出去,从大门口一直落到大街对面,摔得惨叫狼嚎。周围看热闹的百姓和前来府中的宾客吓了一跳,聚焦了百里九歌,只见她冷冷睨着那被踹飞的家丁,高声嗤道:“这是你让我踹你的,活该!还有——”她道:“你侮辱我我还可以不搭理你任你说去,但我决不允许你侮辱墨漓!” 周遭旁人听了这话,半是讶异,半是觉得百里九歌不可理喻。 她却瞧都懒得瞧,拉了墨漓的手笑道:“有我在,就不让无事生非的人伤害你!” 她说完,便拉着墨漓踏了进去,因着在意墨漓的身子骨不好,特意放缓了脚步,感受着墨漓能够一步步游刃有余的跟上。 身外那些无关紧要之人的唏嘘议论,她置若罔闻,却也不知道身后墨漓望着她的眼神,再不复初见时那隐匿在暗处的锋锐…… 却道这次容晖与殷如意的婚事因着是公主出嫁,而万分隆重正式,各项程序无一省略,就连殷如意的轿子到府门口时,也是由容晖亲自去踢轿门,迎接殷如意下轿。 虽然百里九歌对此毫无兴趣,可是看着那一道道工序就想嗤之以鼻。 繁文缛节,这是自找麻烦么? 下意识的踮起脚靠到墨漓的耳畔,低笑道:“我才知道原来成个亲这么麻烦啊,还好当时我没干这些,否则无聊死了。” 墨漓神色微漾,沉默片刻,蓦地问道:“你可曾觉得遗憾?” “遗憾?”百里九歌一怔,明眸朗然的眨了眨,坦率一笑:“还真没有……我只是觉得这些程序分明就是做样子给别人看的,其实只要两个人自己过得好,又在乎这些做什么?” 说着,见那边殷如意总算把最后一道程序过完了,和容晖一起进了正厅去,宾客们也跟着蜂拥而入,百里九歌和墨漓在人潮也来到正厅中,落了座,等着接下来的拜堂。 在昭宜帝一番啰嗦的话语过后,礼部司仪总算喊出了“一拜天地”的字眼。 百里九歌爽朗含笑,望着这艳红一片的场景,望着那对新人拜堂的样子,不知怎的,原本嗤笑的表情凝固了起来,渐渐的,化出一抹连自己都难以察觉的失落。 记得小时候,曾听孤雁师兄讲过的,男女拜了堂便是夫妻,从此相敬如宾、白头偕老。 可自己出嫁那日的拜堂却是…… 目光不由的投向墨漓,在这处处红艳逼人的大厅中,他那一袭白衣鹤氅竟显得尖锐孤独,是那般的格格不入。即便是这灯火阑珊之地,那些簇拥在他面庞轮廓上的光影,依旧将边边角角处打磨得苍白而近乎透明。 百里九歌的心中,酸意陡生。 墨漓的身体,到底还能坚持多久?他真的和人们所说的一般活不过三年吗? 而自己……想改变这一点。很想改变! 却又真能做到吗? 左手不由的紧握起来,不小心抠到了掌心处的伤疤,一阵刺透让百里九歌眉心一皱,不经意发出一声嘤咛。谁知在这般喧闹的环境下,这一声还是被墨漓听见。 他低眸,一眼瞅到百里九歌松开的左手有血珠淌下,眸色一变,轻执了她的手摊开,只见触目惊心的血色蜿蜒在脉络之间,那本已结痂的伤疤仍在冒出鲜血。 百里九歌回了神,连忙抽出左手藏到身后,大喇喇的笑着:“没事没事,失误而已,我不小心把它抠破了,再找好不就成了吗?” 墨漓皱了皱眉,那幽月似的眸中泛着难以言喻的清波,似是责怪似是怜惜,在光影的映照下又似融合了其他什么,任百里九歌如何睁大眼睛也看不分明。 她正要再解释下自己真的没事,却见墨漓只手抚过她的肩,微微用力的按住,像是将她禁锢于此,令她不得不直视他认真的眸。 “九歌。” 声音依旧如钟磬般温柔悦耳,语调却是认真的。 “为什么又把自己弄伤?” 百里九歌哑然,这一刻想到当初自己用手为墨漓挡下刺客的一剑后,他语重心长的嘱咐她“往后别再弄伤自己了”,而如今,自己却…… 连忙笑笑,不以为然:“我真没事啦!从前纵/横江湖,不也常受伤吗?这都不是什么事的!” 如是说着,心中却暖洋洋的很,百里九歌嬉笑着凑近墨漓,在他耳边笑吟:“不过你这人越来越温柔体贴了,我很高兴,也很庆幸嫁的不是别人而是你。墨漓,你不用担心我,反倒是你自己要听我的话接受我的照顾,早日把病治好,这才是我最希望看到的!” “是吗……”他柔和的望着她,唇角轻衔。 两人说话的这一会儿,那边容晖和殷如意已经拜完了堂,殷如意被送去洞房了。 昭宜帝见礼都已行完,便在众人的三叩九拜中离去,接着整个大厅开始了人声鼎沸的酒宴,觥筹交错笑声不断,众宾客们极尽所能的讨好吹捧容晖,为他进献酒盅。容微君作为容家的二公子,自然也连带着被奉承。 说到喝酒这事,对百里九歌而言,她自认为自己是既擅长又喜欢的。平素里在江湖上,若有豪饮必是当仁不让,但是容晖的喜酒,她却是一杯不想沾。 席间容微君也曾过来与两人打了个照面,却因着人多口杂不能多说,继续忙去了。 这会儿百里九歌正想着要不要拉着墨漓去院子里走走好打发时间,可不巧的是,有几个大臣走了过来,跃跃欲试的要与墨漓饮酒。 那其中一个中年大臣衣着简单朴素,颧骨突出,眼窝凹陷,看着像是日夜疲累cao劳所致。他率先端了酒盅而来,微笑着举起了酒盅。 “世子殿下,老臣有礼了。” 百里九歌睨着他,只觉得这朝都人都将墨漓视作亡国奴,若是来敬酒也八成是没安好心,遂拉住墨漓的手不让他起身,接着自己站起直视那中年大臣,明眸朗朗,微泛着倔强的冷意,纵声笑道:“墨漓身体不好,还请您见谅,这酒我替他干了如何?” 那大臣有些诧异的上下打量百里九歌,其余几名大臣也诧然而尴尬的互相对了眼色,有些莫可奈何似的。 墨漓不疾不徐起身,握住百里九歌的手,柔声道:“九歌,这位是殷左相。” “他就是殷左相?!”高八度的声音,引得周遭不少人都望了过来。 百里九歌无视,只讶异的盯着那中年大臣,“您就是……烈火的养父?” “正是老臣。”他笑颜而语。 百里九歌的笑容明媚起来。 “我听说过您!鞠躬尽瘁、忠心耿耿,是我大商的不二贤臣!”她拱了拱手,“殷左相,方才是我失敬了,不过墨漓的身体真的沾不得酒水,所以还是让我替他吧!” 殷左相笑着点点头,他身后的那几个大臣也相继露出释怀的表情,索xing都一起敬了酒。 百里九歌立刻满上,先干为敬,喝罢将酒杯翻过来一倒,滴水不剩。几人看在眼里,笑逐颜开,接着意味深长的望了墨漓一眼,这方离去。 抹了抹唇角沾着的一滴酒水,百里九歌忽然皱了眉头,嘀咕起来:“缥玉酒?做得挺精致香醇的,却一点潇洒滋味都没有,比飞虹山庄的黄柑酒差多了。”言讫又拉着墨漓重新坐下,执起筷子往他的盘子里夹了些菜,笑哈哈道:“来,快吃点东西吧,我再给你倒点茶。” “九歌,不必如此。”墨漓柔声道:“你顾自己就好了,别光为我cao心。” “这是我想做的而已,你快吃饭,少推辞!”她直接下了命令。 墨漓只得无奈的浅笑,百里九歌望着他的神色,恍然在他那微微勾起的唇角察觉到一抹宠溺的意味,这一刻她颤了颤,觉得自己定是看错眼了,想要再看时,却见墨漓已敛眸垂了羽睫,薄唇边缘亦只剩下一片莫测…… 心中,不由的涌上些陌生的情绪,像是希望落空似的。百里九歌看不见自己那微妙的表情,埋头吃菜,不由的抿了抿唇,有些越发的弄不懂如今的自己了…… 为什么自己似是变了呢? 变得在意起墨漓的一举一动,在意他看她的表情,甚至开始对他怀有希望,希望他能对她更特别一些…… 不禁的,乱糟糟的藤草又长满了心田,弄得百里九歌有些无措,想要说话不知该说什么,想要全力吃菜又不能集中注意力,正为难不解之时,听见容家的管家拍掌三下,趁众人安静时说道:“今日我容府请了为特别的客人前来助兴,庆贺我家公子迎娶如意公主,各位想不想看看?” 立刻就有人接腔:“可千万别卖什么关子,快点将人请出来吧!” 那管家倒也从善如流的很,当即就拍掌高呼:“那就有请芳菲馆的舞仙子顾怜姑娘来为诸位宾客献舞一首!” 64.阻挡好色王爷 应着管家的话,只见一女子翩翩而来,身穿薄如蝉翼的粉霞锦绶藕丝罗裳,内罩一件锦茜红明花抹胸长裙;绾那飞云斜髻,插那喜鹊登梅簪;盈盈皓腕欺霜赛雪,腕间一双金起花手镯流转间衬得灯火琳琅;莲足蹬着精绣锦缎鞋,踱着碎步袅袅婷婷而入;妆容不艳不媚,却是巧夺天工,灿若桃李而丽若云霞。 顾怜唇角含笑,娉婷大方,在众宾客的赞叹声中一个跨步而起,轻舞飞扬。 袖起袖落,纤腰如水,凌波微步,罗袜生尘,温乎如莹,晔乎如星,千姿百态,脉脉含情。 纤臂轻挥,挽一场chun风花月;足下如莲,踏几许盛世风景。 这人能夺呼吸,这舞能倾一国,这举手投足之间能教人叹为观止、忘却浮生琐事,这顾盼神飞之际似万种娇甜纷至沓来,美不胜收。 望着顾怜一舞如天仙子降下凡尘,百里九歌不由鼓掌夸赞:“不愧是顾怜,就是厉害,这‘舞仙子’果然不是浪得虚名!” 众宾客们自是有同感,一时间也不管方才说话的人是谁了,全都跟着起哄高赞,美言不断。 顾怜舞着,听见那一声声赞美,心中喜悦到极致,却也不忘自己勤奋练舞的目的便是能脱离风尘嫁个如意郎君。舞着笑着,视线也扫过在场众人,不忘寻觅一番。 谁想就在这时,忽然有人从宾客席上跑了出来,带着一身酒气跌跌撞撞的,口中还着魔似的嚷嚷着:“顾怜姑娘!顾怜姑娘!你就跟了本王吧!本王一定给你荣华富贵,让你一辈子都不后悔!” 顾怜吓了一跳,动作猛的停住,刚好就看到那人朝着她扑了过来。 她下意识的躲开身子,一股浓烈而恶心的酒味刺鼻而来,只见那人勉强站稳,色咪咪的拍着胸脯道:“顾怜姑娘,本王可是……嗝,是当朝宇王!本王看中你了!要娶你为妾!来,过来本王这里……你来……” 他再度扑了过来。 顾怜被他这醉醺醺的样子吓得不轻,再看此人面目狼狈、神情猥琐,一脸纵欲过度的焦黄面相,便更是吓得三魂七魄丢了一半。这一失神,脚下没站稳,竟是朝后跌在了地上,引得原本已经鸦雀无声的众宾客发出一大片倒抽凉气声。 死寂了般的大厅里,无人注意到百里九歌早已起身,拿了杯酒朝着顾怜大步流星跑去。 那边自称宇王的男子见顾怜跌在了地上,顿时两眼放光,恨不能就地将顾怜生香活剥了去。 他流着口水朝着顾怜逼近,一脸猥琐的yin/笑:“美人乖,就从了本王吧……本王喜欢你,你给本王过来……” 顾怜吓得不知所措,软的挪不动身子,就这么恐惧的望着这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向她伸出了狼爪…… 可这时—— “哇呀!” 忽然一杯酒被泼在男子的脸上,浇得他眼睛如被火烧了似的,捂着脸顿时清醒透顶,拿了手定睛一看,只见百里九歌手持酒杯跌在顾怜身前,大笑道:“我不小心摔了一跤,酒泼了,抱歉!” 男子一愣,火冒三丈,“你、你——”分明是故意的! 竟敢挡他堂堂宇王,还往他脸上泼酒! “该死的贱女人!快、快来人啊!还不将她给本王拖出去?!本王要娶顾怜姑娘为妾,谁敢捉弄本王?!” 百里九歌面色一冷,起身便叱骂起来:“嫁娶之事要郎情妾意才好,你是王爷又怎样?也不问问顾怜想不想嫁给你!要是她不想,你便是强抢她,如此行为哪还堪得上是我大商王爷?!” 这一下子四座皆惊,众人哪里能想到百里九歌会突然杀出来还如此斥骂宇王!她、她就不怕掉脑袋吗? 望着红衣女子的背影,顾怜的眸中光华闪转,心里是说不出的感动,不由低唤:“白蔷……” 而人群之中的墨漓已然起身,欲起步而来,却又在临行前顿住脚步,沉下了眼神,静观其变。 被称为“宇王”的男子已经是气得七窍生烟,差点没把喝进肚里的酒气喷出来,他指着百里九歌大吼:“该死的!是谁给你的胆子这样与本王讲话……你、你——杀了她!杀了她!快来人杀了她!” “殿下且慢!”有人出声阻止了宇王。 百里九歌移眸一看,呵,竟然是容晖。看他那怜惜的眼神……呵,他事到如今了还对她抱着希望吗? 但见容晖穿着那大红喜袍走了上来,冲着宇王拱手,说道:“殿下,今日毕竟是如意公主与在下的大婚之日,如意公主怕是不愿意有血光之灾……” 听言,宇王怔了一下。 而百里九歌却是更想冷笑了。 她只是笑容晖分明怕事的很,还要在自己面前强装英雄。既然是不想她死,直说是他本人的意愿不就好了?还推到殷如意身上,说什么是殷如意不想见血光,扯淡! 倒是容微君亦笑吟吟的凑了过来,随意的拱了拱手,笑言:“宇王殿下息怒,还请给右相府一个面子,您大人有大量,这点事情哪比得上如意公主的大婚不是?” 这时侍卫们已然冲进了大厅,宇王也正要开口说什么,蓦地,一个沉冷的声音响起,如一块巨石落水,击碎满厅的混乱—— “浩宇,你闹够了没有!” 听了这声音,百里九歌不禁倒抽一口气。 殷浩宸?! 定睛一瞧,果然见那万年不变的一身黑衣已经到了身前,衣上绣着只沉冷犀利的飞鹰,亦如穿衣人那冰冷的可望而不可即的气质一般。 百里九歌不免失笑。自己早也知道今日会碰上殷浩宸的,纵然是席位相隔的远,也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早晚要碰面的。 此番可好,竟是要欠殷浩宸的人情了,实在无言。 “浩宇,适可而止。”殷浩宸冷冷睨着殷浩宇,一字一字,字字生寒。 仿佛是一桶冰水浇了那殷浩宇满脸,他被这突如其来的熟悉冷意惊醒,激灵灵的颤了三颤,怔愕:“二……二哥?你怎么阻止我?” “浩宇,你在胡闹什么!”殷浩宸双手负后,浑然一股泰山压顶似的重量直灌而下,就这么压在殷浩宇的头顶。“今日是如意的大婚之日,顾怜姑娘亦是右相府请来的贵客,你怎能如此唐突她?还不赶紧洗了脸回府去清醒清醒!” “二哥……”殷浩宇不悦的抱怨。 “回府去!”殷浩宸毫不客气的赶人,犀利的目光瞬间扫到殷浩宇带来的侍卫身上,冷声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送宇王回府?!” 侍卫们不敢忤逆殷浩宸的意思,只得小心翼翼的靠近殷浩宇,连劝带架的将他往外送去。 殷浩宇还醉醺醺的回望这边,不能理解的瞪着殷浩宸,接着又在望见顾怜时心生不甘,突地便挣开了侍卫们跌跌撞撞的想要再扑过去,可这一脚出去竟然鬼使神差的滑了下,整个人朝后跌了好几步又转了个身,直直栽向大门的方向。 更甚者,这片刻,大门口同时进来一个人! “哇呀!” 只听殷浩宇一声痛叫,伴随杂乱的碰撞声响,两个撞在一起的人重重的摔地。 那被殷浩宇撞了的女子摔地后连着滚了好几圈,又撞到她进门时乘坐的木轮椅,那轮椅也被撞出去,滑得飞快,竟是袭向百里九歌和顾怜! 65.芳心遗落涟漪池 眼看着轮椅以飞快的速度向自己轧来,百里九歌的注意力却全在那跌倒的女子身上。 “烈火!”她甚至不顾飞驰而来的轮椅,起身冲了上去。 众人哗然,皆以为她这是要硬撞上轮椅,好几人吓得都闭了眼睛。 然而就在百里九歌推掌想制住轮椅的时候,有人先她一步,大掌一握,竟稳稳将那轮椅停住。 这瞬间大厅内寂静的只有交错的呼吸声,宾客们惊讶而近乎崇敬的望着单手停住轮椅的殷浩宸。他薄唇紧抿,眼神沉冷如严寒的冰窟,那目光似有千斤之重,猛地扫到百里九歌身上,未语。 百里九歌也顾不得他了,连忙奔向那边摔倒在地的殷烈火,途中还从殷浩宇身上跨过去,惹得众人纷纷倒抽凉气。 “烈火,你怎么样?”百里九歌赶紧将殷烈火从地上扶了起来。 殷烈火摔得不轻,修眉不能控制的紧紧皱着,一阵阵痛感传遍全身。魔魅的眼轻轻眨了眨,那之后流泻的灰暗融合着痛苦,似箭一般射穿了百里九歌的心。 她忙撑起殷烈火的身子,也不理会周遭人等的惊异眼神和唏嘘声,撑着殷烈火缓缓站起…… 那厢殷左相也已经快步而来,帮着百里九歌扶住殷烈火,让她靠在自己肩上。 而殷浩宸亦适时的将轮椅推到近处。 在几人的帮助下殷烈火终于回到了轮椅上,她缓缓蜷缩了身体,那虚茫的目光所及之处似是能令一切凋谢,当接触到殷浩宸时,后者明显觉得有些沉窒,别开目光,道一声:“烈火姑娘无恙就好。” 这会儿那殷浩宇也被侍卫们扶起来了,刚才那一撞将他撞得昏天暗地,一时间找不到东南西北,待看清是怎么回事时,立马火冒三丈起来,指着殷烈火就骂:“好哇,竟然是你!你敢撞本王?到底是谁跟你的胆子!殷左相,你竟然纵女行凶!” “浩宇,休得放肆!”殷浩宸冷冷斥了他道:“殷左相乃我等堂叔,烈火姑娘亦是你堂妹——”他索xing对侍卫们发令:“赶紧送宇王回府,若再生事端而不知所措,本王就拿你们开罪!” 侍卫们被吓得纷纷打起了寒战,又岂会不知道殷浩宸这将军王爷两年前击败周国是何等雷电神速,这样的人物他们哪里敢惹? 纷纷赶紧答“是”,架着殷浩宇退出了右相府…… 见好不容易少了个混乱源,百里九歌冷笑着松了口气。那什么色猪王爷,真是人渣到底了,赶紧滚得越远越好吧! 瞥一眼殷左相正在询问殷烈火的状况,百里九歌知道这边无碍了,便回去顾怜那里。 途中经过殷浩宸时,不由的望向他。方才她真没想到,殷浩宸会出手替她拦下那轮椅,还会推着轮椅到烈火的身边…… 心下不由的有些惋惜。殷浩宸,他原本心肠不坏的,否则也不至于总还对她抱着愧疚与弥补之心。只是,这之中的那个误会她又该不该与他讲明?该不该告诉他,其实她就是黑凤亦是白蔷? 若是不说,时间长了,纸终究包不住火,待到那时又如何收场? 百里九歌猛地回神,发现自己只在这片刻时间竟想了这么多。真是的,这样瞻前顾后哪里是自己的洒脱xing子,自己今晚实在太过奇怪了! 自己为什么要纠结于让不让殷浩宸知道真相这事……明明可以坦坦荡荡的说出来的! 难道……她是不敢说?是因为若是说了,她现在的生活就会被破坏?而事实上,她并不想再被人打扰,只愿意与墨漓这样过下去吗? 心中陡然如擂鼓般的咚咚咚了好几下,眼前似有些模糊的画面阻碍了视线,隐隐约约间脑海里填充得全是墨漓清雅温润的浅笑。 百里九歌晃晃头,努力甩掉这不合时宜的混乱思绪,到了顾怜身边,将她也扶起,安慰道:“那色猪已经走了,不用再害怕,要不是看在这是小容家办喜事的份上,我早一脚把那色猪踹门外去了!” “白蔷……”顾怜感激的低唤她的名字,余光里瞅见所有的宾客都用怪异的眼神打量她们,不由脸上发烫,觉得无所遁形,小声问道:“是不是不好收场了?” “没什么的!”百里九歌洒然一笑。自己又没做错事,怕什么好不好收场的? 大步流星到了殷浩宸面前,拱了拱手。 “我先代顾怜谢谢你了!” 她笑得明媚随心,毫不因身份而拘束,更是无视了宾客们那种种怪异的眼光。 “不管怎么说,打扰了容大公子的喜宴,我很抱歉。不过现在事情已经过去了,你们继续吧,我送顾怜去后院更衣。” 殷浩宸双手负后,睇了容晖一眼,沉声应道:“可。” 就知道他会同意,百里九歌笑了笑,遂拉着顾怜要退场。 这会儿容微君赶紧张罗着宾客们继续回到宴席中,全场再度人声鼎沸起来,交错的人影也将百里九歌和顾怜的身影遮挡覆盖。 两人走到大厅的**处时,迎面有个婢女掀了珠帘走进来,视线登的就落在了百里九歌身上,快步走了过来,小声对百里九歌道:“右相府东北角的花园里一棵开满鲜花的树,我家主人在那里恭候世子妃大驾。” 婢女传完了话便迅速告退,隐在了珠帘的后面。 望着依旧起伏摆动的珠帘,那五色的珠串在碰撞时发出的叮铃声竟是有些刺耳。百里九歌脸上的笑无端转冷,只觉得那婢女口中的“主人”两字听来有些危险。究竟是谁挑这时候单独见她?会是这容府的哪个姬妾吗?只是,这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也罢,既然怀疑,那就去看上一看,她还不信这容府的人能伤害到自己! 张扬的笑了笑,百里九歌嘱咐顾怜:“我先过去看看是谁在故弄玄虚,你自己小心些,知道怎么走吧?” “我知道,之前来右相府的时候,管家就是将我带去那间厢房休息更衣的。” 顾怜笑着答了百里九歌,心里也有些担忧,“白蔷,我总觉得刚才那个婢女眼神游移,像是心里有鬼似的,我看你还是不去为好,万一是羊入虎口岂不是糟了?” 百里九歌摆摆手,无谓的哂笑:“无碍!你可别因为被那色猪给吓怕了就什么都怕!羊入虎口的事才不会轻易就发生在我身上,我不是羊!所以这一点你就放心吧!” “你呀,根本就叫人放心不下。” 顾怜只得眼巴巴看着百里九歌红裙飞扬,大步流星的走远,一边还潇洒的挥挥手,直到隐入月色的花木之中…… 渐渐的,百里九歌的身影淡出于顾怜的视野之外,这一瞬有种冰凉的冷意爬上顾怜的脊背。她想着方才殷浩宇那垂涎三尺的表情,心有余悸的倒抽凉气,连忙抚在了心口,像是刻意要按住自己那不受控制狂跳着的一颗心。 毕竟是不能一个人在这里耽搁太久免得节外生枝,顾怜吸了口气,赶紧照百里九歌说的,迅速朝偏房过去,准备更衣离开右相府。 她走得飞快,恨不能足下生风,可却因着夜晚天色暗,再加之满府挂着的红灯笼都长成一个样子,走着走着,她便发现自己似是走错了。 也不知是走到了哪里,只觉得两旁的景物越来越陌生,顾怜下意识的按紧了心口,生怕会有什么危险的东西窜出来,紧张的喘着气。 就这样担忧的走着,穿过了弯弯绕绕的小径,顾怜从两树快要凋谢的桃花间挪出了身子,这时,鼻尖嗅到了水的味道。 水……她是走到了花园的水池边吗? 下意识的移眸望去,正好迎上天空射来的淡白月色,柔和的笼罩了顾怜的双眸。那月光如白练般牵着她的目光朝那一池静水投去……这一刻眼之所见始料不及,竟是如雷电般击穿了顾怜的心! 她顿时失语,宛如石化般的忘却周身所有事,而目光似被眼前这一幕深深锁住,再也移动不了半寸。 那月色清澄的近乎迷幻,映在一汪池水之中,如静影沉璧,漾了一世浮华。 月夜,池边,风动……轻柔的扬起鹤氅下垂坠的鹤羽,掀动那朵朵昙花随着衣衫摇曳起伏,一袭白衣似清浅云雾,与这茫茫月光细细纠缠…… 墨发半束,簪发的荼白色岫玉簪淡凉如水。那苍白的容颜仿若chun深时的那轮澹月,清雅温润;如画似的眉目微动,流光闪转之间,夺了万千风华。 那人就那样立在池畔,任着夜风卷起衣角,绽出朵朵昙花;任着月色如洗,洒那古洞碎雪般的眸;任着水中倒影与月影交叠出层层流光;任着发丝飞作一场惊心摄魂的乱舞,撩那撼世容颜…… 顾怜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开始动作的,只知道按在自己心口的手,已经颤抖的不成样子,隐约间听到胸腔里那颗心失控般的狂跳着,每一声都是那样剧烈,撼动她整个心扉。 她失魂,失语,更失了所有颜色。 就连那一颗心,都像是在这瞬间被不慎失了出去,遗落在那人的绝世风华中。 顾怜忘了一切,只是本能的挪动脚步,想要靠得更近些。头脑里浑浑噩噩的什么都没有了,只剩那人清润如幽月的神情,在触及眼底之际,便击破了她的心湖,激起满湖涟漪。 就这样一步步靠近池边,如着魔了一般,顾怜甚至没发觉脚下的路是什么样的,魔怔的眼神始终不曾从墨漓身上移开,直到他清清浅浅的望来之际—— 那一瞬间的目光对接几乎令顾怜当场窒息,这一刻身子似轻飘飘的会飞了,所有的神智都化作云淡风清。 可也是在同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 她竟是已经走到了驳岸边,一脚踩空下去,整个人跌进了水池! “啊!” 后知后觉的惊呼声已经被水花溅起的噪音香没了。 顾怜顿时被冻得清醒过来,本能的挣扎呼救:“救命啊!救救我!救救我!” 一只修长好看的手递了过来,顾怜赶忙伸手握住,这刹那被他冰冷的温度激得在水中又打了个颤,再定睛瞅到那幽月深潭般的眸时,心中的悸动似溅起的水花,飞涨开来。 “顾姑娘,请不要松手,在下这就救你上来。” 这声音清润如月,其质如杳杳钟声,将顾怜的心缠了一圈又一圈。 她如中了魔咒般听话的握紧墨漓的手,就这么被他徐徐拖上了岸…… 此刻明明夜风寒冷浸骨,可顾怜却丝毫感觉不到似的,还僵立着盯着墨漓,痴痴怔怔。 他却清清淡淡道:“姑娘没事吧,为何来了这里,可是迷路了?” 顾怜怔忡的点了点头,不知自己在说什么:“是……白蔷叫我去厢房更衣,我……走错了路。” “……白蔷?”幽月似的眸中划过一道异芒,陡然而来的锋锐刺到了顾怜的眼。 她这才回过神来,宛如是从一场浮华大梦中忽醒,怔的分不清东南西北,好半天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连忙解释:“没什么,我确实是迷路了,刚才,多谢公子救了我。” 垂眸,福了福身,视线仍旧不受控制的瞟向眼前之人。 墨漓的语调平静无澜:“顾姑娘认识九歌?” “啊?”顾怜一怔,“九歌……?”猛地才想起来是白蔷,又怕露馅,便说:“不怎么熟识的,曾打过几次照面而已,倒是公子也识得九歌?” “嗯。”清浅应了,又言:“适才在下见了你与她一起出门,前来寻她,却找不见人了。顾姑娘可知道九歌的去向?” “我不知道,不,我知道……”顾怜努力的调整好语无伦次的状态,“其实是……有个婢女叫走了她,说有人在东北角的花园里等她。我觉得那婢女看着不对,提醒了九歌,她却执意要去看个究竟。” 月光似乍的锐利起来,一如墨漓那泛着锋锐之色的眸光,在这一刻甚是迫人,竟让顾怜倏地感到颈后森凉。 衣袂随夜风轻翻,墨漓望向东北角的方向,再回视顾怜之时,神色已是浅浅淡淡,温和清雅。 “顾姑娘,你一人迷路多有危险,现在衣服也都湿了,你有何打算?” “我没事的!”这句话几乎是本能的跳出口中,“也只是湿了一些而已,稍后就干了,我现在只是苦于迷了路,不知该怎么走。” 墨漓沉默片刻,道:“既然如此,顾姑娘不妨先随在下去寻九歌,晚些我二人再送你出府,你意下如何?” 听着这钟磬般温柔有质的声音,顾怜心窍神迷,几乎是想也不想就应了:“好,我先随公子一道去。” 心中暗自喜悦着,陡然间猛一回神,意识到一个重要的问题——这位公子他,与白蔷……是什么关系? 疑问在心头膨胀,顾怜急切的想要知道答案,可是还没问出口,便见墨漓已然朝东北方向过去了。 他似身子骨不大好,走路略有颤巍,徐徐摇晃之间,鹤氅上蜿蜒而下的大朵昙花如雪盛放,只消一道沐浴在月色下的背影,便已让顾怜痴迷的忘记了自己要问什么,就这样痴痴的追随墨漓的脚步,保持着相同的步调伴在他身侧,一路而去…… 夜色浓郁如酒,繁星闪着如冰的寒光。 容府重门大院,那飞檐翘角交错重叠,密密麻麻的框起了四角夜空。被重重分隔的院中堆着扶疏花木、亭台廊榭,将脚下的道路引得九曲十环。 艳红的灯笼随处可见,照着百里九歌的前路。红/袖轻扬,裙角沾着朵朵花露,任着前方景色一点点从山石花木中现出,她终于走到了东北角的一方庭院。 这里出奇的安静,竟是连虫鸣都隐不可闻。 唯有庭院正当间的一树繁花将视线全虏了去。 百里九歌保持着警惕心,仰望这棵从未见过的树。 这树开满了妃色的花,在月色烛火的映照下泛着黏腻的光,许是太过艳极,百里九歌实在无法欣赏这花,只觉得空洞、媚俗。 不过,到底是哪个家伙要在这里见她? 人呢? 下意识的朝那一树繁花走去,左顾右盼,依旧是半点人影也没有。 倒是那花香味实在恶俗的透了,香的刺鼻,又甜又腻,百里九歌只好催促起来:“究竟是哪位大人想见我?我已经来了,麻烦别玩神秘赶紧出来,我可没那么多时间等你!” 无人应答。 百里九歌无语。自己这是被耍了吗? 既然无人应和,自己还在这里等着作甚? 走人! “九、九歌……?” 没想到竟然在这静僻的要命的庭院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且这声音居然还是—— “容晖?” 百里九歌定睛瞧去,被那一袭大红袍上泛着波光的金线刺得眼睛有些不舒服,迎面看见容晖歪歪倒倒的走过来,也不知道是喝醉了还是怎样,迷离的挥舞着两只手,不清不楚的喃喃:“九歌,真的是九歌……九歌,我是迫不得已,是殷如意逼我的……” 他踉踉跄跄的步伐忽然乱了,整个人如山一样朝着百里九歌倒下来。 亏得她素来反应快,轻盈挪步便躲开了。眼瞧着容晖砸在地上,百里九歌嗤道:“你大婚之日不去洞房跑来这里干什么?喝醉了身边也没个人搀扶指路,容晖,你清醒点!” 容晖一袭红袍被摔得布满了褶皱,发簪也摔掉了,满头披散的黑发衬得那张脸在月色下异常邪魅。只是整个人有些狼狈了,好不容易爬了起来,一身的褶皱。 他盯着百里九歌,目光越加幽深如火,踉跄的逼过来。 这样的容晖令百里九歌觉得既古怪又陌生,内心深处隐约产生一种类似担惊受怕的情绪。 经验和直觉告诉百里九歌——自己面前的人不对劲!甚至整件事都不对劲! 果然方才那婢女口中的“主人”没安好心! 66.迷情树的圈套 百里九歌下意识的大步跃开,离容晖保持十几尺的距离,呼道:“我喊人过来,你要是身体不舒服就先忍着!” 她纵身而起,正要施展轻功,却在气沉丹田的那一刻忽然气血逆流,挤进了胸口。 百里九歌一口血喷出来,竟是无力的坠落在地,体内紊乱的气血剥夺了所有的力气,一时间竟是只能半卧在地上,什么也做不了! 该死,这到底是……?! 目光不由自主的投向那棵怪树,百里九歌不能不怀疑此刻发生的事情都与那树有关! “九歌……” 一听到这甜腻如水、幽深的含满了欲望的声音,百里九歌便心下一怵。 她拖着无力的身体爬了起来,用尽力气要远离容晖,“你赶紧走,要是不走,只怕你也会遭人毒手的!” 然而容晖听不进去,却着魔了似的唤着百里九歌的名字,无辜的吼着自己的无奈,逼向百里九歌。 他猛然扑了过来,将她压在地上! 近距离的瞅着容晖那双灼热的吓人的杏花眼,冷意从地底下直往百里九歌的脊背窜,她试图推开容晖,可是一点力气都使不上,似是困兽犹斗一般被禁锢得严严实实。 “容晖,你疯了!快放开我!”她拼命的挣扎,却不知自己无力的扭动和虚弱的声音反而会更加刺激到容晖。 果然容晖霍然如一头饿狼埋下头来,狠狠吻向百里九歌的唇。 她连忙偏头避开,感受到烫人的气息沾在脖颈上,如针一样的扎人。 自己平生少有畏惧过什么,可这一刻心中恐惧的感觉却是那样强烈,百里九歌几乎就要惊慌失措。 不能……不能慌! 她必须要脱身才能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手紧握成拳,百里九歌集中了内息,就在容晖再度要吻上她的唇时,爆发出所有的力气狠狠咬在了容晖的肩膀上。趁着容晖惨叫时身体松动的空档,百里九歌从侧面滑出了身体,在地上滚了三四个圈才停住。 来不及喊痛,她忍住头脑的眩晕,拼命的立起身—— 成功了! 总算站了起来! 天旋地转,眼冒金星,百里九歌全都默默忍住,反身朝着院子外走去。 谁知忽然被容晖从身后勒住了腰,整个身子朝后跌进了容晖的怀里。 “放开我,你放开我!” 百里九歌无力的叱着,却抗不过容晖的力气,被他一路拖向了那棵怪树。再接着又被容晖狠狠按在了树干上,一双侵略的手疯狂撕扯起她的衣衫! “容晖,你住手啊!” 百里九歌使出浑身的力气扭动身躯,可是身子太过虚软,根本撼不动容晖分毫,还被他以一只手将她双臂狠狠压住,无法再反抗的承受屈辱! “容晖,住手……你住手……”尽管绝望的感觉滚滚涌上心头,百里九歌依旧倔强的低吼着、挣扎着。 她愤怒的瞪着容晖,气他竟然在大婚之日对她施以兽行,更气自己尽管已经保持了警惕却还是着了别人的道! 但是,休以为这样就能让她认输! 一切都还没结束呢! 一抹惊心动魄的光泽染上百里九歌的双眸,这一刻决意的眼神坚定无改,如锋利的宝剑划破长空。 百里九歌集中全力,陡然从容晖的禁锢下解放一只手臂,以电光火石之势从腰间拔出那支防身的短刀! 寒光乍现,刀刃狠狠一挥,但听容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捂着胸口跌了出去,五指按压的部位瞬间黑红一片,染得那喜袍更加斑驳。 百里九歌喘着粗气严阵以待,努力集中力气在手上,缓缓抬起短刀,那血珠沿着刀刃滚动,滑落…… 滴答,血珠落地。 这一声微乎其微的声响过后,不远处竟多出许多令百里九歌完全没想到的声音。是脚步声! 有人来了,而且在迅速的靠近这里! 不好,来不及了! 第一个人率先冲入,当看到这一幕时几乎傻眼。 后面的人接踵而至,不断的倒抽凉气、张大了嘴巴。 所有人都看见百里九歌和容晖衣衫不整的模样,尤其是百里九歌已是香肩赤/裸,肚兜的吊带断了一截,那一块布料耷拉在胸前勉强掩住chun/光,但那露出的弧线和凹沟仍是太过显眼,让人想入非非。 再接着只听一串轻盈的脚步声响起,竟见殷如意撩着喜帕小跑进来,一见这场景,顿的脸色苍白如纸,竟是哀嚎了一声,身子一歪,喜帕落地,倒进了身旁婢女的怀里。 众人哗然,那婢女连忙喊着:“如意公主,如意公主您要振作啊!” 百里九歌眸色一变,一眼就认出了那名婢女——就是她,就是她给自己传得话! 这一瞬心中涌起了愤怒的狂涛,百里九歌的眼神冷然如剑。 殷如意! 竟又是她! 原以为她是胸大无脑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却不想竟也是个阴险狠毒惯耍城府的! 自己从不曾蓄意害她,她却这般诡计算计! 这无耻的殷如意,当真是其心可诛! 在那婢女声情并茂的凄厉呼喊下,殷如意总算没有晕过去,勉强睁开两只蕴着泪水的眼睛。 猛地泪水如开闸的洪水般横流,殷如意冲向百里九歌,大哭大闹:“该死的贱人!竟然在本公主大婚之日勾/引驸马!你这贱/人、biao子,嫁了人还伤风败俗!看本公主不打死你这个万人骑的!” 扬手朝着百里九歌近身挥过去。 “住手!” 百里九歌挥舞着短刀逼退了殷如意,短刀上还沾着容晖的血。她喝道:“再敢靠近我一步,这一刀就捅在你身上!管你是公主还是谁,惹恼我百里九歌,我便说到做到!” “你……”殷如意破口大骂:“你这丑八怪,勾/引本公主的驸马还敢跟本公主大呼小叫!”指着百里九歌吼道:“本公主告诉你,你不过就是个给人冲喜的biao子,还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你以为你是世子妃吗?哼,就是那周世子也不过是我大商的奴隶,皇兄要他死他就得死,他连给皇兄提鞋都不配!” “你说什么……”音调陡然低到谷底,宛如爆发前的沉闷怒吼,带着足以穿心的威慑力狠狠扎穿了殷如意的身躯。 这一刻鬼使神差的,百里九歌竟是因着愤怒而充满力气,二话不说,狠狠一脚踹在殷如意身上! “殷如意你给我听着!我的事都冲着我来,不许你辱骂墨漓!” 随着殷如意杀猪般的惨叫声,她整个人飞作抛物线出去,重重的摔在地上,惨痛的呼号着。 人群大哗,几乎呆成了一片。 婢女们手忙脚乱的赶紧去扶殷如意,容晖也如梦初醒,浑浑噩噩的奔了过去,两眼发怔的根本不知道适才都发生了什么。 “容晖,你这个混账!懦夫!” 殷如意支起身子,一巴掌甩了过来。 啪的一声,震惊四下。容晖的脸上立刻红肿起一大块。 “容晖,你个瞎子!没看见百里九歌欺负我吗?你居然无动于衷!我告诉你,我可是大商的公主,你只能有我一个女人,否则就走着瞧!” 容晖被打得颜面尽失,这一瞬无限的清醒也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恨意,周遭所有剜在他身上的目光都是那样烫,烫得他不想忍受。他恨不能将殷如意的皮扒了,这还不足以报复他被殷如意毁得无颜见人的仇!耳边那些难听的窃窃私语似恶魔嚣张的狂笑,在他耳边颠来倒去的回放,那内容令他气不打一处出—— “天哪,怎么会出这种事?容大公子竟然跟世子妃……这下麻烦惹大了,如意公主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是啊,真不知道容右相知道了要气成什么样。” “容右相生气也没用啊,明摆着罪魁祸首就是那百里九歌嘛,自己红杏出墙去勾搭得容大公子,真是红颜祸水啊。” “红颜祸水?就百里九歌那种丢到人堆里都找不出来的长相,还红颜?只怕她是学了什么狐媚手段吗?你们瞧她现在那软的跟没骨头般的模样,啧啧,真够骚的!” 恶毒的窃窃私语充满了这方庭院,如针一样刺着百里九歌的耳。她虚弱的支撑着身体勉强站住,吃力的挪步,一步步远离那棵怪异的树。 耳畔的诋毁谩骂,她听若罔闻,只当是庸俗无趣的不堪入耳。此刻的她只想快点离开这里,顾怜兴许已经在厢房更好了衣等着她,而墨漓也兴许在找她…… “丑八怪,你要到哪里去?!” 路突然被一团红色给挡了,殷如意居然爬了起来,冲到百里九歌的面前,高高扬起了手。 眼看着又是一巴掌要落下,百里九歌身体虚软的不听使唤,步伐蹉跌,想要闪开殷如意的巴掌却是有心无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巴掌即将劈上她的脸。 可蓦地—— “疼啊!”殷如意忽然惨叫起来,握住自己那只扬起的手,连着退开了四五步,还死死的握住手腕喊疼不止。 众人自是愣了,全都瞪大了眼睛望着殷如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到底怎么搞的?百里九歌大口大口的喘气,眸中有着诧异,只见殷如意疼的呲牙咧嘴,也没见她那只手腕受了伤,却为何疼成这个样? 殷如意的那名婢女这会儿跑了过来,想要搀扶殷如意,可一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引得殷如意鬼哭狼嚎起来。 “天杀的你想疼死本公主吗?” 扬手狠狠抽了那婢女一耳刮子,打得那婢女直接仰面翻在了地上。 殷如意大骂:“到底是哪个不要命的竟敢拿针偷袭本公主?还不快滚出来?!” 针? 所有人都意想不到。 百里九歌亦定睛瞅向殷如意那截手腕,隐隐约约看到有一缕细如牛毛的金色扎在了她的阳池xue,竟是入xue不深不浅,既不见血,也令殷如意的那只手跟被冻僵一样抬不起来。 百里九歌不由的轻吸一口凉气。 到底何人射针救她?这针法好生了得! “白……九歌?!” 顾怜的声音忽然传来,打破了一方寂静。 只见她快步跑了过来,一袭薄如蝉翼的粉霞锦绶藕丝罗裳竟是湿透的,紧贴着内里的锦茜红明花抹胸长裙,将那纤盈有度的曲线完全呈现出来。 一时间,不少宾客的目光又被吸引到顾怜身上,惊艳的随着她的奔跑挪动视线。 见此,百里九歌的心咯噔一声,不明白顾怜怎么成了这副模样。脑中尚还残留着对适才飞针之事的怀疑,这会儿见顾怜突然出现,百里九歌甚至产生一个连自己都不相信的想法—— 难道,是顾怜用飞针救了自己? 转念思索,这怎可能呢!顾怜根本就不会武功的!自己最近的思维真是越来越离谱了! “九歌,你没事吧?到底出了什么事?” 顾怜扶住了百里九歌,眸中闪烁强烈的担忧。 这份关怀令百里九歌心暖,“我没事,只是被人陷害了一遭。”冷冷一笑,眼角的视线瞥向殷如意,再扫了眼乌云盖脸的容晖,别过目光不想再看。 顾怜很快便就明白了,小声骂道:“他们真过分,怎么可以这样对你?如意公主不是都已经嫁给容大公子了吗,还对你这般不依不饶,这分明就是仗势欺人!” 殷如意的哀嚎声顿时停下,方才顾怜的声音纵是小,却全被她听去了,立马一张脸扭得不成样子,气得连手疼都忘了,吼道:“贱人,竟敢说本公主的坏话!看本公主不将你拖下去扒光了挂在城门上示众!” 顾怜脸色一白,百里九歌见状将她推到了身后,强自站得笔直,无畏无惧的盯着殷如意,张扬的冷笑声响彻庭院,被四方墙壁反射出一圈圈的回音—— “你是当朝公主又怎样?便可以肆意陷害、颠倒黑白了吗?此事与顾怜毫无关系,你要是敢将她扯进来,我必踹断你所有肋骨!管你是公主还是什么,我百里九歌说到做到!” “你——”殷如意一时有些怕,气得语结。 百里九歌嗤道:“今日若不是我护住自己了,只怕真要清白不保,事到如今你还想泼我脏水!殷如意,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今日这事是你做的,你将我和容晖都骗到这里,定是因为这棵树有问题!” “丑八怪你乱说什么?!” 殷如意怒气冲冲的脸上若隐若现出一抹心虚,为了掩饰,她的声音更刺耳了:“一棵树能有什么问题?呸!本公主看你就是没话说了狡辩而已,你个dang妇的话没人会信!” “如意公主此言差矣。” 陡然响起的一道声音,竟是亦真亦幻,似钟磬般清雅悦耳,却又如月色朦胧,与浅淡的回音融为一体。 这声音来得太过突然,不单单殷如意怔了,连围观的众人也都露出诧异的神色。 唯有百里九歌那原本衔在唇角的冷笑,在那人出现的一刻立时冰冷化尽,渐暖如沐了chun风。她望着他徐徐走近,嗅着由远而近的清淡昙花香味,原本鼓噪的一颗心竟是安宁下来,笑颜唤道:“墨漓……” 这声音触及顾怜的耳边,她心下不由的狂颤……原来,这位公子就是周世子墨漓,是白蔷的夫君? 凉风习习,月光静静,那人踏着满地流光而来,鹤氅下垂坠的鹤羽轻扫过石砖,似细腻的寒玉毫蘸着流光作出瞬息万变的画卷。鹤氅上大朵大朵的昙花,在他行走之间温柔的起伏,如一场初雪,清雅连绵。 百里九歌望着他,心间似感受到温润的清泉潺潺而过,想要再说话时,却被殷如意的一声轻蔑咆哮震醒了。 “哼,本公主还当时谁呢,原来是你这药罐质子啊!” 百里九歌心口一堵,忿然嗤道:“你再中伤墨漓试试!” 字里行间的决然意味吓到了殷如意,骇得她脸色一白,狠狠啐了一口,转瞳朝着墨漓凶煞的吼道:“本公主就破格让你说说,看你能说出什么来!” 墨漓面无表情,清清淡淡望了容晖一眼,不疾不徐走向百里九歌,边走边道:“这庭中之树本名‘炬火’,原生于周国西南,人称——迷情。” 众人被这词眼震了一震,渐渐的都流露出看好戏的意味,反衬得便是殷如意骤白的脸色。 “你乱说什么!分明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右相府怎可能栽种这种树!” 墨漓清润的语调听不出丝毫冷暖之意:“两年前商国攻陷周国国都,商军鱼贯至我周国各地,烧杀抢掠,周国西南的炬火树也被纷纷被运送至商国栽种,只因气候不服,所存活下去的寥寥无几。” 他说着,唇角似绽了三分凄冷,双眸也化作两汪寒潭,“在下是周国之人,又怎会不识得本国的炬火。此树香气浓烈,原本无害,但若是饮过缥玉酒后再嗅其花香,便会情迷意乱。而这次婚宴上容长公子所饮的,却恰恰便是缥玉酒。” 围观众人的心顿时全都乱了节拍,难道他们方才喝下的不是缥玉酒吗? 墨漓道:“在下虽不饮酒,却熟知各类酒水的气味。方才席间众宾客所饮下的皆是杭城秋露白,却唯有容长公子和九歌喝的是缥玉酒。只因他们所饮的酒量不同,九歌只是身体虚软,容长公子却是意乱情迷了。” 67.九歌,为什么要委屈自己 这一席话听得众人冷飕飕的,原本还想看热闹的表情也渐渐凝固起来。这事情果然不对啊,难道真是有人故意陷害……?! 墨漓幽月般的眸中,那锋锐的视线如利刃般割破空气,扫至殷如意的脸上。这瞬间有冷意攫夺了殷如意的呼吸,她被那抹锋锐压迫得喘不过气,却还睁大双眼鄙薄的瞪着墨漓,身子颤抖得厉害。 就在墨漓薄唇微启,就要继续说什么时,陡然被人紧紧抓住了手。 锋锐的眸色尽收,转眸的这一瞬恢复了所有的雅致温柔,如浅浅的云雾晕开,静静望着百里九歌。 她已经收了短刀,此刻正握住墨漓的手,眼波如三江澄练,笑得清澈无邪:“总之我没什么事,倒是容晖跟如意公主还得洞房呢,就别耽搁时间了。想来这只是不凑巧而已,是个误会!”笑望着殷如意,“是这样吧,如意公主?” 殷如意那花花绿绿的脸一下子就愕住了。 百里九歌移回了目光,仰脸看着墨漓,再接着冲着围观的宾客们做了个拱手礼。 “各位,是我不慎闯入这里,一切都是误会,让大家虚惊一场了,还请海涵。” 众人更是听得一愣一愣的,怎么她刚才还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被如意公主陷害的,这会儿却又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呢?误会……这明摆着就不是什么误会。莫不是……百里九歌要息事宁人? 意识到这一点,众宾客连忙陆陆续续的打起了圆场,笑呵呵的就将事情全给带过去了,顺道也给殷如意和容晖铺了台下。 原本惊心动魄的一场陷害,竟然这样不明不白的化作了其乐融融。 望着所有人逢场作戏的笑脸,百里九歌哼都懒得哼了,一手还拉着墨漓,另一手将顾怜也牵过来,道:“我们走吧,这儿没我们事了,让你们专程找过来是我不对,快些离开吧。” 顾怜尚有些不安,心中似有个不愉快的结横亘在那里,总觉得自己此刻站在这里有些多余,却偏生的被那幽幽淡淡的昙花香味迷乱了心神,挪不动脚步,本要搁置在百里九歌脸上的目光也不由自主的落到墨漓身上。 百里九歌并未看出顾怜的异样,却是见两人都无动于衷,只好再道:“墨漓,顾怜,我们走吧。顾怜你这衣服都还湿着,要是感冒了就麻烦了。” 这样一说,顾怜才怔的回过神来,早不来晚不来的鼻头一阵发痒,竟是“阿嚏”一声打出个喷嚏,连带着哆嗦起了身子。 百里九歌脸色变了,“你看你!真感冒了不是?快些走吧!”松开了墨漓,竟是开始解自己的缨带,“来,顾怜你把我的衣服披在外面能暖和点!” 顾怜忙道:“别了别了,你现在都衣不蔽体,怎能还把衣服给我呢?” “那也比看着你被冻感冒来得强啊,反正我身体好,没那么容易生病的!”外衣被解开,百里九歌毫不介意自己现在的模样,只一股脑的给顾怜披上,把她裹了起来。 “等等,这样真的——”顾怜推脱着,只觉得百里九歌此刻只剩下中衣太过单薄,何况衣襟方才还被容晖撕烂了,chun光都还若隐若现着,这……这怎能如此! “不行不行!”就在顾怜要将衣服还给百里九歌的时候,一只修长而苍白的手闯入到她的视线中。 只见墨漓单手揽过百里九歌,另一手细致的帮着她揽住了胸前的衣物。 百里九歌怔了下,看不见自己那有些泛痴的目光,只这样凝视墨漓,任着他整理好她的衣襟。他灵活的手偶尔会在不经意间触碰到她的肌肤,那冰凉的感觉,瞬如一枚落叶划破她的皮肤,渗透到内心深处,落于心湖,荡起一环环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滋味的涟漪。 墨漓神色清淡,唯有那如画的眉轻轻敛着,忽然似蹙得紧了。从他细微的神色里,百里九歌意识到什么,低下头便看到墨漓的手停留在她肚兜断去的那侧衣带旁,未有动作。 小脸不能遏制的红了,百里九歌嘀咕:“断了也接不上,不如就这样吧,你就别费心了。”说着说着已经先一步握住墨漓的手放下,自己再将胸前的衣服揽紧了些,大喇喇笑着:“好了走吧,不是有句话叫夜长梦多吗?早走早了事!” 墨漓似轻轻叹出口气,那如蜻蜓点水般的声音,弱不可闻。 他解下自己的鹤氅,落在百里九歌的肩上。 这举动令她愣了,忙说:“你这是干什么?你身体那么不好,怎能冻着!我不是都说了我没事吗?” 清淡的语调中有着一丝担心的责怪:“前些日子是谁发了高烧?” “我……”接不上话了。 趁着百里九歌语结的这片刻,墨漓拢好了她肩上的鹤氅,在领口处打了个活结,不松不紧的裹住百里九歌娇瘦的身子。因着她个头矮他不少,那鹤氅下的鹤羽已是全都铺泻在地,墨漓俯身蹲下,打理着鹤氅的下摆,一点点舒展。 “墨漓……” 百里九歌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这样唤着他。不知怎的心脏又跳得好快,咚咚咚的擂鼓声令她不知所措,都快要站不住了。 就这样僵了似的,直到墨漓直起身,掩唇虚弱的轻咳了几声,这声音才平复了百里九歌狂烈跳着的心脏。 一时间也顾不得身旁的顾怜了,双手揽过墨漓的手臂薄斥起来:“都说了你身子骨不好还这样,我扶着你,我们回府去!” 墨漓无言,只轻轻颔首,由着百里九歌扶着他去了。 庭院依旧吵吵闹闹的,充满了众宾客的虚伪之声,那厢的宾客们竟然顺势就将容晖和殷如意一起推搡向洞房,还有人起哄说趁着容晖身上的药效还没消,更有助于洞房花烛夜。 这些声音入不了百里九歌的耳,此刻的她只一门心思的想和墨漓赶紧离开这里,走远了二十几步又猛地想起顾怜来,赶忙扭头唤着:“顾怜,你还在那里站着做什么,赶紧一起出去啊!” “……嗯,我知道。” 顾怜的声音触及耳畔,有那么一瞬间,百里九歌竟被一种错觉袭过脑海,仿佛顾怜不再是从前的顾怜,似是突然之间有一面墙出现,将两人生硬的隔开。而顾怜就在墙的那头,缓缓的远离,越来越远…… 这是错觉! 一定是错觉! 百里九歌摇摇头,觉得自己多半是神志还不大清楚瞎想起来了,明明顾怜只是没跟上来不是吗?顾怜是自己在芳菲馆最好的姐妹,又怎会与自己有什么隔阂? 遂大喇喇笑言:“那就走吧!” 顾怜道:“好。”可那艳如桃李、灿若云霞的脸上,却勾出一抹苦涩不甘的笑,转眼间又消失得毫厘不剩了。 她起步而来,跟上了前方那一高一矮两个在月色下似浑然一体的背影,心中有种破了洞、漏了风的感觉,漏得这寒冷的夜风全都钻进去,将身子冻得直想打颤。 走着走着,余光里蓦然见到什么金色的东西,那东西在某一瞬间反射来的金光,刺痛了顾怜的眼。 她望去,视线穿过乱糟糟的来往宾客,落在了隐匿在丛丛灌木之后的女子身上。 就是那女子,那纤细白皙的素手中,缓缓的衔着两枚细如牛毛的金色之物,像是……针? 终是脚步匆匆而过,顾怜只看了那么一眼,并没有意识到那是什么,直追百里九歌去了。 夜色,依旧浓郁如酒,繁星闪着如冰的寒光。 一天清辉,明月霜凉。 吵闹声渐远的庭院里,那丛丛灌木后,发出了规律的吱呀声。 只见木质的轮椅徐徐行了出来,轮椅上的女子萧条似一片深冬的残叶,羽睫长卷翻起那凋零而魔魅的眸,就这般冷漠的,凝望这空虚的世间…… 月光凉如水。 当百里九歌踏出容府的那一刻,吊在半天高处的那颗心稳稳的复位回去。 总算是出了这鬼魅横行的是非之地了。 如此折腾一晚上,还真是够累心的。 深深吸了口气,委实觉得府外的空气都比府内新鲜百倍。又见身边的墨漓只剩下一袭白衣,实在单薄的很,便连忙拉着他去找马车。 守在车边的御风眼尖,立刻迎了过来,在见到墨漓的鹤氅穿在百里九歌身上时,眼中有异色浮起,却是只忠诚的送墨漓先回了马车,没说别的什么。 当车帘子落下时,百里九歌放心了不少,回步向顾怜,嗓音里难掩脱险后的激动。 “顾怜,芳菲馆的辇车在哪里?我送你上车去,过几天我会去看你的!” 顾怜浅浅的笑了,依如平日里的娇娆友善,可看在百里九歌的眼里,却不知是因月色太过朦胧还是怎样,竟觉得这笑容不再似以前那样纯粹的毫无杂质,而是……多了些自己无法看懂的东西…… 多心了。 自己一定是多心了。 不该想这么多的,这根本不像自己! “白蔷,我想谢谢你。” 从顾怜唇中吐露的这句话,令百里九歌有些莫名。 “我做了什么?为什么要谢我?” 顾怜笑了:“也没什么,就是忽然很想谢谢你,你是我的好姐妹,也是与我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的,这样的缘分,我该是喜欢你都来不及,不是么?” “顾怜……?”奇怪,顾怜的话为什么听着如此怪异。她明明从不这般说话的,这要自己怎么回答? 一时急了,问道:“顾怜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话不方便说?我附耳给你,你直说给我就是了,别拐弯抹角啊!” “不,真的没什么。” 顾怜笑着,幽幽转身,已是朝着芳菲馆辇车的方向走去,那含着几分湍流暗涌的柔和嗓音,传入百里九歌的耳中—— “后会有期了,可别忘了你的画作还没完成。” 百里九歌猛然一怔,伸手就拍了自己的头顶。 天!她这两天过得云里雾里的,还真忘了要给殷浩宸和殷如意的画作。那什么劳什子容晖的半身像她都还没画呢!得抽空回芳菲馆赶紧画了,免得被殷如意闹上门来! 再一清醒,顾怜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重重华灯之下,一辆辇车缓缓起步,渐渐奔腾,那正是芳菲馆的马车…… 不论怎样,顾怜平安回去就是好的。百里九歌这样告诉自己。 转身朝着世子府的马车过去了,御风正靠在马肚子上,冰冷冷的睨着她。 无视了御风,百里九歌掀开马车帘子步了进去,车厢中的昙花气息清雅沁人,令她浑身都放松起来。 落了帘子坐下,软椅上垫着的貂绒毯子甚是暖和,随着马车渐渐行走,夜的凄凉被阻隔在外,透不进丝毫。 冷不丁的,听见墨漓温润的询问。 “为什么要这样做。” “啊?”什么为什么? 她诧异的盯着那双古洞碎雪般的眸子,那内里的光华总是那样莫测,如引人堕入的星潭,一旦凝望便是只想往深处看去,却又总也看不到尽头,于是便会像现在这样无法自拔,问过一句后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得这样怔怔的,等着他来开口。 “九歌,刚才在右相府,为什么要息事宁人。” “我……” “这不是你的xing格。” “……” “九歌,为什么要委屈自己。” “因为——”索xing组织好语言,一股脑的全招了:“因为你再说下去就会把殷如意当场揭穿,她会恨死你的,不知道会怎么怂恿昭宜帝对付你。我却不一样,我和殷如意有冲突也不怕她做什么,昭宜帝现在还得用着我监视你呢。他们这样忌讳你,我当然不能让你惹恼殷如意了!再说你为了帮我都当众说了那么多话,我怎能不为你考虑?!” “那么,你自己呢?”幽月般的眸底,那光华难辨难测。 “我自己吗?”百里九歌痴怔了一瞬,转而无所谓的笑了起来:“这个亏,我吃就吃吧!就委屈那一会儿而已,现在不都过去了么?总之你没事就好,那些人要怎么骂我就任他们骂去,我不在乎!” “……傻姑娘。” 这声唤,似是深的发自内心。这声音太过温润柔软,软的就像是轻盈的云雾,仿佛毫无重量般的压在百里九歌的心上,轻的让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傻姑娘,又是这个称呼,墨漓又这么喊她…… 只能发问:“墨漓,你想和我说什么?” 小手被一双大手缓缓握住,她再度一愣,“墨漓?” 他不说话,唯有掌间的力道在一丝丝加剧,直到将那一双小手包裹得毫无缝隙。冰凉的皮肤紧贴温暖的小手,冷与暖之间再度催开百里九歌心口的莫名悸动,只觉得有些燥得坐不住了。 “待回去了,好好泡个澡,睡个好觉吧。”墨漓终究开口了,柔声的说着。 百里九歌笑了笑,明朗澄澈的眸子里蕴满了暖意,点点头,这会儿又想起别的事情来,表情化作凝重,疑问的说起:“之前你没赶过来的时候,殷如意要打我,却忽然被人用金针射中了阳池xue。那人的针法很是了得,却不知是谁干的,难道是要救我?” “金针……?”墨漓的眸光深处,瞬间有了一抹了然。 却只是柔声哄道:“没事便好,或许只是有人看不过去,暗中出手罢了。” “嗯,那我就这样认为好了。”既然没有节外生枝,便不用太在意这事。还是趁着这会儿在马车上稍稍放松一下吧,晚点回去了就照墨漓说的,泡个热水澡,然后早些休息便是。 这样想着,困倦之感也合宜的袭来,一股脑的攀爬到百里九歌的全身。她打了个哈欠,顺势抱住墨漓的手臂,靠上他肩头,有些迷蒙的眨眨眼,笑吟吟道:“总算是有惊无险,真累!我靠着你先打个盹,等回府了记得叫醒我。” “嗯。”他淡淡的应了,看向她的眼神,柔软如一段丝绢。 得了许可令,百里九歌更是放松的闭上眼,就这么自己先休息起来。 墨漓望着她,脸上并无笑意,唯有眼底浅浅淡淡缭绕着一抹连他自己也无法克制的温柔。 只手将百里九歌的身子揽住,让她更安稳的靠着自己肩头,抬眼,视线透过那三层朦胧的纱帘,望向外面沐浴在夜色下的长街。 这街道笔直而深长,清冷的无人共行,孤寂、寥落、充满了不可预测的黑暗与危险—— 这,正像极了他所要走的路。 而她…… 波光涌动,眸色在暗光流转的那一瞬,所有的温柔都不复存在,只剩下纯粹的锋锐,冰冷、决绝的指向前方,仿佛是宁可舍下心中的一切柔软,也仍要独自一个人这般走下去…… *** (作者有话说) 有人认为爱情是轰轰烈烈,有人认为爱情是平淡度日。不过,不论是怎样的表现形式,我始终都相信爱情是愿意不计较得失的付出,愿意相信和保护,在困境中能够互相扶持。琴棋书画诗酒花亦可,柴米油盐酱醋茶亦是,淡时细水长流,浓时生死相许,并不在朝朝暮暮,只在心心相印。 好吧,我扯淡了,亲爱的们见笑……另外这几日我在外出差,表示用手机码字很辛苦啊…… 68.全身都被看遍了 068.全身都被看遍了 此时此刻,右相府中,却是另一番光景。 在宾客们全力的簇拥和吹捧下,殷如意被送回了洞房中,重新蒙上盖头。容右相虽是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却仍旧顺着程序将宾客们送到了正厅,容微君在这里将人一个个的朝外送,而容晖,自然是被推进洞房去了。 吹了半天冷风,再加之屡屡被惊吓,饶是容晖中了缥玉酒和炬火树的迷情毒,这会儿也消得差不多了。当看见坐在喜床上顶着盖头的殷如意时,一股怒气顶穿了容晖的头顶,喉中发出的声音扭曲得不堪入耳。 “是你干的?公主,你竟然连着我一起算计了?” 听言,殷如意的身子一颤,隔着喜帕大笑起来。 “是又怎样!谁叫你成天惦记百里九歌那个丑八怪!本公主就偏要狠狠整治她一番,让所有人都看看是她勾引本公主的驸马!所以本公主才要在你容府成婚,因为本公主府上没有种炬火树!还有你和她的缥玉酒也是本公主事先让人换了的,哼,本公主就是要让百里九歌再没法做人!” “你……”容晖的一张脸黑的不成样子,“如意公主,你害九歌害得还不够吗?她都已经沦落到去给周世子那个阶下囚冲喜了,你为什么还是不依不饶!” “容晖,你这话什么意思!你心疼她?!”殷如意的声音陡然拔高,竟是掀了喜帕嘶吼着冲了上来。 “容晖,你竟敢心疼她!你敢、你敢!!”竟是狠狠的打起了容晖。“容晖我告诉你,待明日回了公主府后,你要是再敢想着百里九歌,本公主定让你日日都吃不了兜着走!” 殷如意是练过武的,一发起飙来力气大的没法想象,那拳头抡在容晖身上如千斤重的石头。容晖疼的呲牙咧嘴,躲也只能在屋子里躲,一路上撞翻了三张桌子,打碎了五个琉璃盏,连带着将屏风也撞得摔在了地上。 屋内动静这么大,屋外的家丁婢子们却还以为是新婚夫妻在热切的洞房交战,不由的面红耳赤,窃窃私语。那些话隐隐约约的传到容晖的耳中,气得他几乎就要抄起花瓶砸烂殷如意的脑袋。 恨意如火一般的包围了容晖。 他从未发现他会如此憎恨一个人。狠狠咬着牙齿躲着殷如意的拳头,容晖暗暗在心底喊着:绝不会再让殷如意欺在他头上,绝不会有下次! *** 月光凄凉,长街上那描着昙花的雪白马车,渐渐的驶近了世子府。 在浅眠中的百里九歌因着感受到马车的滚动不再规律,渐渐醒转,眨着惺忪的眼缓缓离开墨漓的肩,大条条的伸了个懒腰,带着哈欠说道:“是到家了?” 那“家”之一字,也不知怎的便这样脱口而出,且还说得比她想的还要自然。墨漓神情微动,望着她不语。百里九歌也只是娇憨的笑着,毫不介意自己是不是措辞不当。 马车渐渐停稳了,御风下了马,将帘子掀开。 随着清冷的月光照入车厢,百里九歌望见门口那熟悉的牌匾,此刻在凄迷的月色下显得昏沉晦暗。 未有多想,她扶着御风的肩膀跳下了车,转身伸出双手帮着墨漓也下了车来,见御风那古板的模样甚是有趣,笑道:“我倒真想问问,为什么每次都是你负责驾马车,御影和御雷两个都在忙什么。” 御风冷冷回道:“他们当然有他们的事。” 这回答根本和没回答一样,真无趣的透了。百里九歌白了他一眼,一如既往的懒得搭理,扶着墨漓要进府去,倒是府门忽然被从里推开了,门下的人竟是段瑶。 “瑶夫人?”墨漓神色轻动,加快了步速。 段瑶目光如炬,极快的梭巡过回来的三人,当看见墨漓的鹤氅包裹着百里九歌时,眯了眯眼,接着缓勾唇角,和蔼道:“平安回来就好,进屋吧,我热了茶,也烧好了水,想着你们可能要沐浴,该是够用了。” 墨漓清浅的笑了笑,清润而语:“瑶夫人真是无微不至。” 段瑶慈祥的一哂:“你这孩子,跟我还客气什么,进屋来吧。御风,厨房的炉子上有热的饭菜,想来你未曾用饭,安置好马车了就赶紧去吃吧。” “多谢瑶夫人。”御风赶紧拱手答谢,眼中的神色万分恭敬。 这让百里九歌再度出神,盯着段瑶,愈发的觉得这人不是什么简单人物……自称是从河洛国来的,不知身份,武功却是还在她之上,甚至对墨漓、小容还有御风他们都了如指掌,何况这些人的关系也非比寻常…… 视线不由的回到墨漓脸上,望着那苍白的近乎透明的容颜,百里九歌的心里陡然泛上一阵酸意。 墨漓,到底是瞒了她太多! 纵然他对她好,也信她,可是,她还是觉得不快,还是觉得这样模棱两可的关系不是她想要的。 明明,自己不是个贪婪的人,可是一涉及墨漓,怎么就越来越贪婪了……贪婪的想要更了解他,想要走入他的世界里去,更想要他能够对她开诚布公,让她也能分享他的一切…… “九歌。”墨漓柔和的嗓音,打断了百里九歌的思绪:“既然水都烧好了,你便去去好好泡个澡吧。” “哎?噢……好的。”百里九歌回了神,答了墨漓的话,也止住了自己的思绪,接着便与他进屋去了。 待两人入了府后,御风去将马车安置到位,从偏门回府。 而正门处的段瑶默默的立着,环望外面的街巷,眼中的光泽似冰墙一般冷酷,久久不曾收回目光。 也不知过了多久,望到远处有个人影在转着轮椅缓缓靠近,段瑶的眸中光晕聚得更拢,冷冷自语:“什么人呢,嗯?” 这声音低微的几乎不可闻,那边木轱辘碾轧地面的轱辘声也渐渐增大,但见殷烈火一袭灰暗的衣衫,自月光下缓缓诞出,满头长发卷着剧烈的波浪披散而下,近乎要垂落在地。 启唇,嘶哑残破的声音,像极了夜灵的吟唱:“我是来看九歌的。” “哦?”打量着殷烈火,段瑶想了想,蓦地勾唇冷笑,让开了路,“你进来吧。” “多谢了……”幽吟着,殷烈火转动轮椅的轱辘行了过去,吃力的用手撑地过了那道门槛,喘了几口粗气,继续前行。 段瑶没有多说,只冷着眉与目,掩好了大门…… 府中的浴室是在后院的一座三开间小屋,热腾腾的水汽从窗子的缝隙中冒出,隐约可见木桶的影子映在窗纸上。 段瑶果然是将沐浴的桶和热水都准备好了。 百里九歌这便将鹤氅还给了墨漓,进浴室去了。 因着小憩了一路,炬火树和缥玉酒的药力已经差不多消散了。百里九歌只手拉过屏风格挡,三下五除二扯了衣服往屏风上一挂,足尖点地,一个旋身就落进了桶中,水花唰的溅了四壁。 刚想美美的拖个长音感叹一下,谁想这一瞬脱口而出的却是:“烫死了!” 这水怎烧得这样烫,百里九歌只觉得自己的皮肤都要被烤化了,赶紧旋身跳出了木桶,却又被一阵冷风吹得浑身战栗。 “真是倒霉!” 只得嘀咕了一句,将手先伸进了水中,慢慢的适应了水温,这才重新进入了木桶中。 总算是舒服点了,刚才可真是烫的惊悚…… 百里九歌呼出口长气,终于美美的靠在木桶壁上,两条腿不安分的踢着水花,顺手将水拍在身上,不甚认真的清洗起来。 水雾氤氲,渐渐的弥满在整间屋内,绕得那房梁都像是模模糊糊的在远离似的。百里九歌仰望着,因着无比的放松而思绪纷飞,不由的想起了自己出嫁那日前来抢亲的孤雁师兄。 记得师兄说,他不会离开太远的,他放心不下她。 心中一暖,却是想知道孤雁师兄近来怎么样了,会不会跑去钟山与鬼医前辈打成一派,一起研习医术了呢?这个可能xing还是有的,毕竟,鬼医前辈也是七花谷中人,七座花谷,原就是要无条件的互帮互助,彼此连成一脉的。 只不过,她到现在都还不知道,鬼医前辈是来自七座花谷中的哪一个……除去自己所在的凤凰谷和只有女子的月见谷,剩下的那五个—— 罂粟谷、梨花谷、雪莲谷、夜合谷、昙花谷……会是哪个呢? 等下,昙花谷?! 昙花……?! 百里九歌陡然僵住,所有戏水的动作都戛然而止,思绪因着这灵光一闪而震撼万分。 差点就忘了七花谷中还有个昙花谷。昙花,又是昙花,竟好似与她的生活息息相关似的,总能看到,嗅到,感觉到那份清雅与温柔。 不禁的叹了叹气:七花谷分散在列国,彼此之间很少见面的,昙花谷的人到现在自己也就见了一个,是同为花谷七宿之一的“小司命”,那是个比自己还小的少女,风格独特的很。 倒是也没听小司命提过昙花谷的其他人是怎样的做派,按说昙花那般清雅,小司命却是特立独行,一点不似昙花,也不知道谷里的其他人又是什么风格…… 正心念飞驰着,忽而听得房外响起御雷嬉皮笑脸的声音—— “我说烈火姑娘啊,你穿得这样少,可是会冻发烧的,前几日世子妃就发高烧了,在床上躺了一天很痛苦的!” 百里九歌诧然,烈火在世子府? 半晌才听见殷烈火嘶哑残破的低吟:“我已经习惯了……” “哎哎哎,那可不行,还是身体要紧啊。何况你这天天坐着要是还不保暖,容易得风湿!”御雷笑着劝道:“还是我去找世子妃给你拿件大衣披上吧,她房里有个披肩来着……哎呀!”陡然反应过来了:“世子妃现在还在沐浴呢,她的房间我可不敢随便进,世子殿下这会儿也在前厅和瑶夫人谈事情,要不烈火姑娘你就……进屋稍等一会儿?” “不必了……”殷烈火浅吟:“我不愿呆在看不到天空的地方,反倒愿意在这院中,看看那些微弱的寒星要如何在莽莽夜空中挣扎……所以,不必管我了。” 御雷有些莫可奈何,“这样冻着不好吧。” 当然不好! 百里九歌也强烈的觉得殷烈火这样冻坏了怎么行。自己周围这些人都是怎么搞的,一个个的都不知道爱惜身体,墨漓也是顾怜也是,现在连烈火都是了,真是让人cao心! 不行,得赶紧去房里找件大衣给烈火披上才是! 一着急,百里九歌也顾不得什么了,狠狠踢了木桶的板子旋身而起,可怎知这一脚力气用大了,一踢出去便将木桶踢得倒下。偏偏这瞬间她还没有完全脱离木桶,结果就这么被连带着跌了出去! 摔落在地的同时,那木桶因为不堪她那充满内力的一踢,发出轰然巨响,直接碎裂成了好几块。强大的冲击力将屏风也狠狠的撞倒下去,轰响雷鸣! 天!怎么会出这种事! 百里九歌在这一刻窘迫到无语,自己湿漉漉赤条条的身子滚在了地上不说,浴桶坏掉的木块也被热水冲到了身边,现在热水已经恨不能流到满屋子都是了。 更要命的是,方才那么大的响动,要是外面的人听不见,那才怪了呢! 果然,房外的脚步声全都在向这边聚集,轻轻重重,是好几人的脚步声凌乱在一起,还夹杂着木轱辘滚过石板砖的规律声响。 无比的尴尬令百里九歌真想赶紧爬起来躲藏,可是身子摔得好痛,不听调遣,一时半会儿根本动不得一下,何况四周又狼藉成这般模样…… 门忽的被推开了,百里九歌心中顿紧,抬眼便看到率先旋着轮椅进来的殷烈火。 视线交错的这一刻,殷烈火原本半眯着的眸顿时睁大,怔怔的从轮椅上直起腰身,探向前方,诧然的盯着眼前的狼藉。 她的这份异样被屋外的另一人收在眼底,那人沉默了片刻,终是挥退了御风他们,踏了进来。 这一刻百里九歌只觉得自己要发烧了,一张脸红的像是煮熟的虾子,恨不能赶紧从房间里蒸发掉。 天!墨漓竟然也循声找来了! 她现在可是一丝不挂啊,岂不是全身都被他看遍了? 心中的鼓擂得是越来越剧烈了,只祈祷着屋内的水汽能够掩住墨漓的视线,可俨然这不可能,她知道墨漓定是什么都看见了。 不要啊! 羞得别过脸去不敢直视前方,也不管自己是自欺欺人了,反正墨漓看也看了她也没办法,只求别接触到他的视线。 倒是百里九歌的视线在转过去时,瞧到了不远处的墙上安置有一面铜镜。水雾还未氤氲到那里,镜面仍是干燥的,清晰的映出她的光。裸的身体。 但见镜子里的女子雪白窈窕,如瀑的黑发贴在身上似是半罩半透的衣衫……白皙的颈子,玲珑小巧的椒ru,纤细的腰肢,挺翘的娇臀,还有修长诱人的双腿…… 这、这…… 百里九歌哑然,镜中的那个女子,真的……是她? 猛然察觉到自己的失神,这一瞬更是羞恼的直想拍晕自己。 自己这是在想些什么啊!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她堂堂凤凰谷的黑凤,花谷七宿之一的江湖高手,那么多大风大浪都无所畏惧的度过了,今日怎么会在这种连阴沟都不如的小水坑里翻了船? 还是这样光秃秃的被墨漓看了个遍…… 这简直、简直…… 简直太失误了! 是从未有过的重大失误! 平生——头一次的——这般丢脸! “为什么这样不小心?” 清润温和的声音兀的就在耳边响起,百里九歌不敢接受的抬眼,在望见墨漓如画般的眉目近在咫尺之刻,打了个哆嗦,羞得满脸胀红。 忙道:“你赶紧转过去啊!” 这一刻似听见墨漓的轻叹,轻的如蜻蜓点水,几不可闻,甚至也不知是不是幻听了。 百里九歌只知道自己的身子忽然被什么温暖的东西罩住,昙花的清香味沁入鼻端,令她微微正了神色,有些惊讶的望见墨漓竟低身在她身旁,用自己的鹤氅小心的将她罩住,再接着将她拦腰抱起…… “哎呀!”百里九歌在离地时发出一声惊呼。 不敢相信墨漓竟然会…… 她本能的搂住墨漓的颈子,害怕会失去平衡。墨漓将她稳稳的抱着,顺手掩好了鹤氅,将她的身子全都遮住。 在这温柔细致的动作下,百里九歌刚刚回了颜色的脸又红的不堪目睹,一张小嘴嘟着嗡不出话来,只好把头埋在墨漓的胸口,连带着也钻到鹤氅下面去了,只觉得自己这般表现简直和把脑袋扎进沙漠的鸵鸟无异。 *** (作者有话说) 此处解释一下七花谷的花,免得大家对不上号了。 凤凰谷:凤凰花 月见谷:月见草(标注下月见草是黄色的) 罂粟谷:罂粟花 梨花谷:梨花(是血红色的哦) 雪莲谷:天山雪莲(一个多么常用的名字啊) 昙花谷:昙花 夜合谷:夜合花 七座花谷合称“七花谷”,花谷七宿是分别出自七座花谷的七个格局手段的女人 69.原来这就是喜欢 蓦地,听见温和的询问,带着暖和的气息一并吹入百里九歌的耳中。 “告诉我,为什么这样不小心,是因为在想事情而走神了?” 他怎么知道? 百里九歌抬眼看着墨漓,因着头抬急了,当接触到那古洞碎雪般的瞳眸时,一颗心冷不丁的乱了节拍,似被那幽深而吸人堕入的目光缠了一圈又一圈。 “我……确实是走神了。”有些怔怔道:“因为听见御雷和烈火的对话,我便想赶紧去给烈火拿件大衣,结果一着急就成这样了。” 墨漓和殷烈火几乎同时神色微动,不同的却是,一人拧紧了眉目,另一人却仍旧温润清雅的凝睇着百里九歌,半晌柔声的叹出一句:“傻姑娘,为什么总这样为了别人而不顾自己。” “谁说的……我没有总这样啊!”百里九歌盯着墨漓,声明起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我素来都是喜欢谁就掏心掏肺的待它,讨厌谁便直接不搭理。你和烈火都是我的朋友,我都喜欢,当然是你们对我好三分我便要对你们好十分了,只是……”望向殷烈火,赧颜的笑道:“只是这次不知道怎么笨手笨脚成这样,还害得你们受了惊吓,真是抱歉。” 殷烈火心中泛上一阵温暖的酸楚,呢喃道:“别这么说,是我给你添麻烦了,九歌。” “哪里是麻烦啊!”百里九歌笑着喊道:“我是真怕你冻坏了,和顾怜一般打喷嚏可不好!” 殷烈火感激的笑着,目光却又渐移到墨漓脸上,似是在等待墨漓的动作。 墨漓沉默片刻,再度抱紧了百里九歌,徐徐从这片狼藉中走过,每一步都缓慢的踩实,就这样抱着她朝外走去,淡淡说了声:“烈火姑娘,请一并前来。” 殷烈火没有回话,取而代之的是轮椅滚动的声音。 她随在墨漓身后,出了这水雾氤氲的浴室,重新回到漆黑无边的夜空下,肩披那微弱的犹如垂死挣扎的星光,涩然的凝望眼前那走得缓慢而颤巍之人…… 这夜,是真的深了。 而且,冷彻逼人。 就连心浮气躁的百里九歌,也在这回房的一路上,被夜凉渐渐的抚平了心神。 凄清月色洒入澄澈的眸,绽开如出鞘宝剑般的万顷繁华,她靠在墨漓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声,只觉得莫名的平静。 她自然而然的抬眸,毫无避讳的凝视墨漓的脸庞。 遥想自己从前在江湖上逍遥自在,遇人无数,什么样的男子都有见过,可墨漓却是唯一一个让她心旷神怡的。两年前找他讨要九色灵芝时心中只想着自己的好姐妹,没多留意他,可事后想起来,却是觉得他的气质委实出众,决计是世间鲜有。 容姿清雅,眉目如画,这般形容他正是恰到好处。 就像是幽林山泉,雅芝清流;亦如是静影沉璧,幽月暗香。 而这个人,此时此刻,就在她身边,就这般亲近的抱着她在怀。 百里九歌缓缓闭上了眼,平生头一次发觉原来自己的心也能软成一江chun水,那江面还泛着层层涟漪,陌生而鲜明的情绪源源不断的流动在她的心底。 她忽然觉得很温暖很温暖。明明从墨漓身上渗来的温度冷如寒冰,可她却觉得这是最温暖的一隅,能让她安心的半阖着眼,细细体味心中的每一分感动。 心,静下来了。 思绪也终于明朗了。 纵是之前再弄不懂自己为什么变的越来越在意墨漓,此刻,也都弄懂了。 是因为,她喜欢他。 所以才会不知所措,会甜蜜酸楚,会埋怨他的心思藏得太深,会在意他对她说的每一句话、看她的每一个眼神…… 原来,这种感觉,就是“喜欢”啊…… 唇角不由的绽开明媚的笑意,百里九歌恣意无邪的笑着,顺着心声笑得率真烂漫,明澈双眸华光湛湛,仿佛在流转之间便催开那一世璀璨。 师父,您知道吗?徒儿……喜欢上一个人了…… 夜风凄冷,卷着衣袂鬓角,吹得鹤氅上的昙花摇曳盛放。 百里九歌静静的靠在墨漓怀中,感受到他不大稳健的步子,徐徐的行着,将她送至她的卧房。 待到了房中,墨漓借着月光,先将百里九歌放在榻上,随后回身点亮灯烛,接着展开被子将百里九歌的身子遮住,一面小心的取出自己的鹤氅轻轻披回肩上。 百里九歌唇角含笑,因着心中想得通透了,反而不再害羞,定定直视墨漓,也不管自己的双肩来裸露在被子外,大喇喇笑道:“浴室里的那个木桶和满地的水要怎么办?难道交给御风他们几个吗?” 墨漓浅笑:“不用担心这个,你好好休息便是了,那些事情我会处理的。”他说着,从旁边抽了张布巾,轻轻抚过百里九歌的头发,吸取水分,接着又轻轻托起她的脖颈,将布巾垫在枕头上。 如此被照顾着,百里九歌不由在心底暗叹:自己日日与他相处,饶是师父和师兄都说自己是粗神经,却终是敌不过墨漓的温柔贴心,也怪不得会喜欢上他了。 这样想着,一时间有些出神,没有发现墨漓的视线挪动到她肩上的洛水仙子刺青上,他的眸底在这一刻划过一抹猜疑。 洛水仙子的刺青…… 她左手掌心的刀痕…… 这令他想起了另一个人,眸底,猜疑的暗光渐渐聚拢,仿似洞察了什么,幽深潋滟。 他重新望向百里九歌的明眸,浅浅笑道:“早些休息吧,稍后我去端些水放在案边,你若是渴了便喝下。” 百里九歌连忙道:“不用麻烦了,我要是渴了自己去倒水就好!现在我想跟烈火聊一聊,顺便把大衣给她披上。”指了指角落里的柜子,“墨漓,你帮着拿一下吧,就在下面那个柜子的第二层!” 墨漓浅笑,回身将窗子的窄缝关好,接着又去柜子里找出了百里九歌的大衣,递给殷烈火,温和而语:“我先出去了,九歌,记得早些休息。烈火姑娘,有劳了。” 殷烈火亦真亦幻的“嗯”了一声,旋着轮椅靠到了床边,面对百里九歌。 墨漓亦敛好衣衫,幽幽淡淡的回望了两人一眼,徐徐离去,将门关严。 这会儿,百里九歌的脸上挂起了担忧的神色,她执了殷烈火的手,道:“你们都是怎么搞的,一个个的全都不注意自己的身体,现在的天候可还凉着呢,怎么全都穿那么少啊。刚才御雷让你进屋避寒你还不进去,烈火,你怎么比我还倔!” 殷烈火歉意的喃喃:“是我不好,害你跌出浴桶了……” 此事不说也就忘了,一说起来,百里九歌又变成了红脸,嘀咕道:“那是我自己失误而已,从来没这么捉襟见肘过,平白便宜了墨漓,竟是把我全看光了!” 看光她也就罢了,居然还面不改色的将她抱了出来,还得她来揣测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墨漓那人,究竟什么时候她才能看得透呢? 这样想着,心里又不免酸了些许,一种怅然的感觉染上素来张扬的唇角。 百里九歌的笑容,竟是变得有些苦了。 “喂,烈火……”她幽幽的,却认真的问起:“你说,要是你喜欢上一个人,却不知道他喜不喜欢你,你会怎么做呢?” 殷烈火灰暗的眸子霍然一亮,眼底划过吃惊的颜色,似还混合着各种复杂到难以分辨的神色。她勾唇,那笑容竟是比百里九歌还要苦涩,却坚定万分。 “如果换做是我,不管那人心中有没有我,我都会义无反顾的为他做我所能做的一切。” 心下一颤,百里九歌震惊的盯着殷烈火,从没想到眼前的人原是如此深情厚谊,萧条的眸底,却是蕴着碧血丹心。 “烈火,你竟然……”百里九歌感叹:“你果然是像是一团烈火,这一点上我真比不上你。” 殷烈火自嘲一笑,低吟:“那又怎样?燃烧得再烈,也是为了照亮温暖别人,自己,终究只有化成灰烬的命运。” 百里九歌心底一惊,平素里不爱多想的,可这会儿怎就觉得殷烈火话中有话,就像是已经…… “你该不会已经有心上人了吧,烈火?”这是百里九歌的感觉。 “呵,这个问题,要怎么回答呢……”殷烈火轻声吟着,没有再言。 既然她不想说,百里九歌也就不追着问了,反倒是因着殷烈火这番话,自己心里那乱糟糟的思绪渐渐理清了。 百里九歌下了决心,坚定的说道:“你说的对,既然喜欢了,便努力去为他做些什么,反正我不会让昭宜帝那些人得逞的!” 殷烈火苦笑着反问:“你如何斗得过昭宜帝呢?” “斗不过也要拖着!”百里九歌全然没意识到自己的心思已经被殷烈火看穿了,她张扬笑道:“他不是拿我大姐和二娘的安危要挟我么?大不了拖到没法拖的时候,我想法子将她们转走,自己去跟昭宜帝拼个鱼死网破!” 殷烈火轻叹:“你这样想,实在太过天真……也不知这事到最后,福兮祸兮……” 百里九歌不语,脑中不由的想到昭宜帝那充满歹意的笑容,真是气的慌。 却是想着想着,又想到了元皇后。百里九歌猛然意识到自己该去探望元皇后的,记得上次元皇后还说希望她常去宫里走走。既然这样,那便在接下来的几天抽个时间,去宫中探访元皇后吧。顺便还有殷浩宸和殷如意的画,这事也得赶紧解决了。 如此盘算得妥当了,百里九歌又拉着殷烈火说了不少话,最后见天色实在太晚,索xing将殷烈火留在自己房里同塌而眠。 殷烈火没有拒绝,却是说道:“你先躺好吧,我去外面再看一会儿星子,一刻钟后再进屋来。” “好,那你去吧,披上我的衣服啊!”百里九歌嘱咐。 殷烈火轻轻颔首,将百里九歌的那件镶毛织锦斗篷披在身上,斜眸深深的望了眼她肩上的洛水仙子刺青,眸中的神色晦暗不明。 轮椅转了起来,在轧过地面时发出吱吱呀呀的沉闷声响,殷烈火出了屋去,将门掩上…… 屋外一下子就冷了,明明是四月芳菲之季,却不知为何,寒凉的就似塞北雪原。就连那一望无际的漆沉天空,也刮起了簌簌阴风,刮得那零落各处的星子惶惶不安的闪烁。 殷烈火抿着的唇角微松,扯开一抹孤绝而萧条的惨笑。 她望着头顶那些与她一般渺小伶仃的星子,手中,缓缓的拈起三枚细如牛毛的金针,轻轻以指肚打磨,缓缓的,发出细微的声响。 她的针法……似是越练越出众了——能够在几十尺之外精准的命中殷如意的阳池xue,不深不浅。 只不过,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水准,离那教授她针法的那个人,还是差了很多。 她记得那人初来朝都时,许是因缘巧合的安排,让她得以结识他。 他温柔、清雅,从不似这朝都之人般以蔑视的眼光看她。她知道,在他眼里,她和正常人无异,反而更需要包容和关怀。 她这十八年,冷情、无心,一点微薄的感情都给了养父养母,却在他那温和的对待下,又悄然为他滋长了一份情。 可惜啊,她就是再怎么恋着他,也终究是一厢情愿罢了。只因她知道,他的冷情其实比她更甚。她曾猜想,他的冷情或许源于早年的什么遭遇,可他却因为内心强大而成就这种对所有人都温润有礼的xing格。 是了,他温润,随和,甚至近乎温柔如水……然而,她清楚,这只是他冷情之下的一番礼遇而已。 她,终究是一厢情愿了! 凄楚的笑着,纤手缓缓抬至眼前,殷烈火凝视着指间拈着的金针,就这样出神的望着那浅浅的光泽,蓦地,苦笑出声。 纵是她半身残疾,却仍有这一技之长。 这朝都的蝇营狗苟们不会知道,她殷烈火千针如雨杀人不过一瞬;更不会知道,她能挽弓搭上十箭,十箭同出,无一虚发! 而那个在不到两年时间内便将她教到如此境地之人——墨漓……她这辈子,是忠定他了! 这一晚,殷烈火在百里九歌的榻上睡了一夜,两个女子清浅的呼吸缭绕在房中,各自做着各自的梦,就这样直到第二日曙光降临。 翌日,正是庚子年的四月二十五日。 百里九歌早起后先去厨房做了早点,专程学着殷烈火养母霍氏的手艺,做了些油炸夹儿、虾元子、镜面糕、闲细头羹,端去亭下的石桌给众人填肚子,还专程的让殷烈火好好品尝。 殷烈火小有意外,在尝了些许后,吃惊的盯着百里九歌,只道她竟将养母霍氏的手艺重现得这样逼真。 百里九歌直爽的笑着:“也没什么啦,我也只有做饭能拿得出手而已!那次在你府上吃了你养母的早点,颇觉得味道很好,便抽空研究了下配料和做法。今日也就是一时兴起想做做看,没想到会这样成功!” 就连御雷也大掉下颌的感叹:“世子妃的厨艺果然够厉害啊,术业有专攻,精通这一项就够了,琴棋书画不会就不会吧!” 听言,桌畔的几人表情同时丰富起来,就连时常对百里九歌冰冷无颜的段瑶,都不禁笑道:“御雷,你怎么明着讽刺人。” 这会儿百里九歌正夹了个虾元子,要给墨漓,她浑不在意的笑言:“还好了,御雷说的是事实,那些大家闺秀该学的东西我的确不会,琴棋书画也就只会个画而已。” “世子妃还会作画啊?”御雷立马来了兴趣。 百里九歌筷子间夹着的虾元子忽然掉到了桌子上,离墨漓的碟子只有两寸不到,她一边感叹着可惜,一边心悸自己说漏嘴了,忙又夹了个镜面糕置于墨漓面前的碟子里,对御雷道:“我也就是从前没事干临摹过几幅画,稍微懂一点而已,雕虫小技,不提也罢。” “哎呀,这可扫兴了……”御雷不满的吐着舌头,一边朝御影和御风挤眼睛。不过这两人各吃各的,显然不想搭理他。 却是百里九歌埋头吃早点,也不看别人了,自是没有察觉,墨漓的眸中,一抹幽深侧揣测之意似昙花一现,那目光凝视着百里九歌的侧影,转瞬便又温柔如初…… 就这么吃过早饭后,百里九歌见墨漓有些咳嗽,便去给他弄了些开水嘱咐他喝了,接着便自称要去街上走走,离开了世子府,朝芳菲馆而去。 此去芳菲馆,自然是掩人耳目。 百里九歌从**绕了进去,到了自己的房间,将之前为殷浩宸画的画端出来,望着画中的自己,心中不由的百味陈杂。 掩好了画轴,放在一旁,接着又铺开新的纸张,朱墨丹青一一调好,开始替殷如意来画容晖了。 说真的,百里九歌委实认为这是对自己身心的折磨。 画着这个昨晚中了迷情毒想要对她不轨之人,还是个风。流成xing、满口甜言蜜语的花花公子,尤其是他那双能飞出杏花般的杏花眼,画起来更是欲吐不能! 她甚至几度想将墨水泼在画中人脸上。 最终百里九歌用着十二分的耐心和不足三分的认真程度,终于画好了容晖,虽是觉得画得实在太差劲,却又一眼不想再多看,便这么赶紧将画轴卷了起来,跟殷浩宸的画一起用布包上,准备这就给那两人送去。 (作者有话说:碰上那两人,注定是好戏连台~) 70.殷浩宸的悔恨 抱着画,刚推开自己的房门,准备走出去的,迎面竟是尚未梳洗的鸨母,顶着黑眼圈扭了过来,丰腴的指头拈成兰花状,不悦的狠狠戳了百里九歌的肩膀。 “我说白蔷啊,你上次搞得那是什么事啊?竟然让你家相公给你送了一千两金子过来,你这是当他眼睛瞎了耍他不成?” 百里九歌一怔,这才想起还有这茬。倒是鸨母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就像是在说墨漓其实什么都知道……怎可能呢!她才不信墨漓仅凭那一次相见就猜出她是白蔷! 于是道:“我当时就是来气了要耍墨漓一番,反正金子到手了,你先替我保管着,等我想好做什么用途了再来提走。” 鸨母那两只小眼睛快速的转了三圈,唇角扬起,挂上了谄媚的笑:“我说白蔷啊,好歹我也帮你看管那么多金子不是?总也该分点辛苦费吧,就分三成给我如何?” 三成?那还了得! “不行!” “那……两成呢?” “不行!” “好吧,那就……一成好了。” “免谈,一文钱都不行,那是墨漓给我的,肥水不流外人田!”不经意间加重了“我”字,像是在强调自己和墨漓的关系。 鸨母听得甚是无语,挤了挤眼睛,损道:“白眼狼!有了男人忘了娘!” “你少胡扯!”百里九歌笑着嗤道:“我卖画给你挣了多少钱,还嫌不够啊,连我私下讨的钱你也要来分一杯羹。真受不了我百里九歌怎么有你这么个见利忘义的朋友!” “哟,白蔷啊,你莫不是还想说自己是‘误交损友’了吧!”鸨母的声音越加的阴阳怪调。 “正是如此!”百里九歌毫不留情的嗤笑,转而道:“好了不和你废话了,我赶紧送画去!把殷浩宸和殷如意拿下来,你就赚大了,看你还嫌我小气不!” 话音落,人已经快步错身过去了,沿着楼梯轻盈的几个起落便落到楼下,大步流星,潇洒的推门而出,也不管鸨母此刻是怎样一副多姿多彩的表情。 出了芳菲馆,走在大街上,那东升旭日正挂在那恢弘磅礴的皇宫飞檐上,硕红硕红的照亮世间。那朝阳洒在百里九歌身上,映得她明媚非常;可逆光形成的影覆盖于重重殿宇之间,便落下一派阴森昏暗。 红裙起伏似摇曳的凤凰花,广袖被晨风吹得轻轻飞舞,行走之间如灌了朝云暮霭,随着百里九歌的阔步而张扬于身后,舞得洋洋洒洒。 她唇畔含笑,眸中隽朗,一路在人们不断投来的视线中走过,直到抵达殷浩宸的王府大门前。 一如上次踏入这里的时候,府门前那一排阴沉的侍卫全是脸熟的,一个没换。彼时他们见到她还会意外惊讶,而如今,却是成意外和轻蔑了。 也罢,这朝都中人,又有几个不对她充满蔑视呢? 她无所谓了,只要她在乎的人对她好便好,其他不在乎的,随意去吧! 于是毫不扭捏的登上台阶,走到那些满脸嘲讽之意的侍卫面前,明眸直视他们,朗声笑道:“是芳菲馆的白蔷姑娘托我来给宸王送画的,赶紧去通知殷浩宸,这画的重要xing不用我说,你们都清楚!” 侍卫们脸色一变,虽然各个在心中将百里九歌的不知礼数奚落了一通,可毕竟都是知道轻重的,便也没还嘴,乖乖通知殷浩宸去了。 没过一会儿,府中就出来个婢女,将百里九歌带了进去。 依旧是沿着上次的路朝王府正厅走去,依旧是路上要穿过一座花园再过一座石桥。上次因来的匆忙,没仔细看,这次心境不一样了,却是多看了不少。 说实在的,殷浩宸的王府从建筑到花园都有些不修边幅,毫无商国流行的精湛工艺之痕迹,反倒随意的很,想来这也符合殷浩宸那将军王爷的作风。 百里九歌看了一会儿便也罢了,在那婢女的指引下,来到正厅。 一如上次一般,殷浩宸独自立在正厅当间,双手负后,沉着一张脸迎接她的光临。 他仍是那一袭玄色宽袖长袍,披着件绞有五条黑龙的大氅。头顶用黑檀木冠束发,簪了一支鹰首乌檀木簪。一枚绿松石堂堂正正置于腰前,穿在乌金色百结腰带上。他脚踏玄色锦缎靴,缓缓走来两步,黑沉沉的眸底涌动着昏沉的光。 视线不断的交错,百里九歌蓦地想要感叹出口:殷浩宸,物是人非也不过如此了吧! “九歌……” 终究是殷浩宸先开口了,紧蹙着的眉头在额上深深的皱着。 “九歌,为何是你前来?” 百里九歌飒爽一笑:“芳菲馆的白蔷姑娘抱恙在床,因为我与她还比较熟,她便托了我来给你送画!” 殷浩宸有些不信的盯着百里九歌,沉冷的眸底突地有些萧条,他道:“上次本王去芳菲馆求画,想要见白蔷姑娘,她却四处躲着本王,最终本王是把人追丢了。之后屡屡派人前去相请,那芳菲馆老鸨都说白蔷姑娘抱恙,本王本想再去,但终究是不忍再唐突了她。”他低沉的说着,视线落在了百里九歌手中抱着的画轴上,“将画给本王吧。” “嗯。”百里九歌递了过去,只觉得殷浩宸在接下这幅画时,手似是颤抖了下。 只怕他心中荡漾的是虔诚的期待吧。 这样一想,心里百感交集,百里九歌不语,就这么看着殷浩宸缓缓展开了画卷,令画中率xing潇洒的黑衣仙子呈现在他眼前,活灵活现的宛如是目睹真人。 黑沉的眸顿时绽出罕见的光华,这是百里九歌头一遭见到殷浩宸露出这般惊艳而带着浓浓眷恋的眼神,他正紧紧盯着手中的画,一手沿着画帛缓缓摩挲而过,却在即将抚摸到黑衣仙子的面颊时,顿的停了手,仿是不敢亵渎这份美丽。 这些看在百里九歌眼中,心中更不舒服了。 殷浩宸啊殷浩宸,原是你痴心一片,却换得我与你失之交臂! 不禁凉凉道:“这画中女子,才是你的心上人么?” 殷浩宸凄身一颤,这一刻投来的眼神是那样惊讶而愧疚,刺得百里九歌有些难以直视。 她眯了眼,凉凉笑道:“在看到你拿给芳菲馆的那幅画时,我就明白了。想来,当初你退了我的婚,也有她的原因在吧。” 被说中了心思,殷浩宸苦笑,紧拧着眉峰良久不语,又蓦然自嘲:“狩猎之日退婚是本王最大的错误,那时本王就该知道你是被人陷害了,可当时心中杂念闪过,竟然就那般伤害了你,令你落到如今这个境地。” 百里九歌知道他所说的杂念便是那黑衣仙子,她只是无谓的笑道:“早和你说了不用自责,我现在过得也不赖,墨漓对我很好。” 一提到墨漓,殷浩宸的眸底陡然暗了下去,整个人都严肃起来。 “九歌,你应该知道,皇兄将你嫁给周世子是出于何种意图。” “知道,那又怎样?”不由冷笑。 他沉声道:“正是因为你的处境如此被动危险,本王才会日日愧疚。”长长的叹出一口气,深切的说着:“如果当时没有退婚就好了……” 望着殷浩宸那泛着浓烈愧疚的神色,百里九歌不由的心底一酸。其实,自己又何尝不理解殷浩宸的苦衷?又何尝不知道他其实也是个好人,却是一朝不慎做了退婚的选择? 她知道,那个选择,对他而言一定是追悔莫及的。尤其是……若是哪日自己身份曝光,不知他会是何种撕心裂肺的心情。 想着想着,也耐不住心疼,于是安慰:“你还是别再想了,已经过去的事情注定无法挽回,更不会有什么‘如果’。我知道你这人不坏的,还是别总想着亏欠我太多,应该去寻找你自己的幸福才是!” 殷浩宸苦笑:“本王哪还有什么幸福可言……”再度凝视着画中那令他魂牵梦绕的身影,道:“去年腊月的时候,是她,从杀手刀下救了本王。从那时起,本王的心中便无法再容纳其她女子了。可是,她却连名字也不肯告诉本王,就这么消失而去,任凭本王事后派了许多手下去寻找她的踪迹,依旧是全无所获……” 自嘲道:“只怕,她,根本只是本王的一个梦吧。但本王竟为了这虚无缥缈的梦,舍弃了真实的你。” 百里九歌说不出话,这一刻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好酸好酸,酸的都要拧成一团一团了。 她微微垂眼,努力调整好心绪,再抬眼之时,便已是澄澈无邪,率真明朗,直直的凝视殷浩宸沉冷的眸子,唇角勾起。 “事已至此,别再想了,我师父总和我说各人自有各人的缘法,你想想难道不是这个道理?今日你为我愧疚难当,为那画中人魂牵梦绕,却说不准来日会为另一人牵肠挂肚、生死相许。”她大喇喇的一笑,鼓励的拍了拍殷浩宸的肩膀,“再说了,我现在真的很好,真的!我自己知道分寸,会想办法将我的生活维持下去的!” 殷浩宸有些吃惊的盯着百里九歌,恍然之间只觉得她那飒爽明媚的笑容似曾相识,是那样恣意纵情、风流可倾天下,那双泛着明朗波光的眸子,光华璀璨似出鞘的宝剑……这份耀眼绝伦,为何像是……为何像是…… 不……不会的。 九歌不会是那救了他xing命的黑衣仙子。 这不过是他的幻念罢了。 反倒是……芳菲馆的白蔷姑娘,那惊鸿一瞥,竟有几分相似…… 他聚目问起:“白蔷姑娘生的是何种模样?” 问得如此突然,自是令百里九歌略有一怔,笑答:“说句公道话,她确实是极美,只不过与你画中的黑衣仙子相比,还是逊色了。” “白蔷姑娘不是黑衣仙子?” 百里九歌心下一紧,回道:“怎可能是。白蔷姑娘不过是一届画师,我见她体弱多病,又身处青楼,就教了她几招轻功和遁逃的功法技巧。她因为只画画不陪客,所以也不愿让人见到她的真面目,上次的事情她也和我说了,是害怕你用王爷的身份逼迫她做什么事而已,所以她才躲着你。” 说完这一长串谎话,百里九歌委实为自己感到不齿,可她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更不能让殷浩宸因为得知真相而崩溃。 与她意料的一般,殷浩宸似是相信了,沉死了片刻,又提起了另一件事。 “当初本王与皇嫂为你求来的免死金牌,你一定要好好保存着,要是哪日皇兄翻脸想要置你于死地,你也能免去死罪。” 百里九歌诧异:“你……难道你早就预料到昭宜帝会将我嫁给墨漓,进而预料到我会生死难测?” 殷浩宸摇摇头,却又沉重的点点头,说道:“是因为容大公子提出娶你过门,惹怒了如意。本王便知道如意不会善罢甘休,于是便提出让皇兄补偿你,正好皇嫂说出免死金牌合了本王的意。本王的初衷,只是怕如意会害你。” 百里九歌无奈的耸耸肩。是啊,殷如意的确一次又一次的找她麻烦,可却暗箭比明枪要厉害多了,不是个免死金牌就能防得住的。不过,若是自己哪天被昭宜帝定为办事不利而要被处死时,也说不定可以拿那免死金牌气他一把。 这样一想,便又对殷浩宸多了几分亲切。毕竟,他对她是真真正正的上了心的,就算是退了婚约,也……可以做朋友的吧! 她朗然笑了。 “殷浩宸,谢谢!不管怎么说,你能为我考虑那些事,我很高兴。还有顾怜被宇王缠着时也是你站出来帮我们解围的,你对烈火也不错……所以,如果你能放下愧疚的话,我愿意和你做好朋友,你看这样好不?” 殷浩宸再度身躯震颤,有些惊讶的望着百里九歌,这瞬间竟是被她率真的笑容感染,有种暖意扩散到千络百脉之中。 一贯阴沉冷然的俊脸终于诞出一抹浅笑,殷浩宸轻轻点头,应了一声:“好。” “那太好了。”百里九歌高兴的捉起他的手,一如上次过府时一样,与他击掌为誓。 “那就这么定了!往后我们就是朋友,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似是被她一再的渲染,向来中规中矩的殷浩宸竟也多了一丝活跃,笑着重复起她的江湖用语:“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如此说得差不多了,百里九歌心情大好,拿了作画的钱之后准备离开宸王府,去殷如意的公主府送画。 临出府前,将她送到门口的殷浩宸多问了句:“你手中的另一幅画是要送去给谁的?” “给殷如意啊,她托白蔷姑娘画了容晖。” “给如意的……?”殷浩宸似在思索什么,过了半晌低声嘱咐:“记得小心些,别再惹恼如意了。” “好,谢谢你提醒了,只不过就算我不惹她,她也不会放过我。就这样吧,大天白日的我放了画就走,她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如是说着,转身踏出了木门槛,扬起手朝着身后的殷浩宸大咧咧的挥了挥,红裙如浪起伏,大步流星而去。 可令百里九歌没想到的是,她到了公主府门前一问,竟被告知殷如意不在府中,而是带着驸马和驸马原先那一干姬妾一起逛青楼去了。 百里九歌颇是不理解,又问了具体是哪一条花街,谁知听到的竟是朝都最下等窑子的名字。 这还真是够奇怪的,百里九歌一时也懒得去想殷如意的反常行为,还是赶紧去那窑子找到她,送了画领了钱才是正事。 于是改道往那条下等花街去了。 那乌烟瘴气的地方,百里九歌从未踏入过,只因那里什么三教九流的人渣都有,保不准碰上哪个江湖冤家,大打出手徒惹是非。再者说了,既然是最下等的窑子,必是从妓子到客人都没几个能入目的,来这里找殷如意,委实不爽。 到了这条街,百里九歌一路走过,招了满街行人的目光。他们平日里都在这街上找女人混,哪曾见过如此张扬的穿着一身艳红的女子? 好些人都忍不住想上来搭讪调戏,却在接触到百里九歌冷冷的眼神时,打了退堂鼓,再接着不知是谁私下里说这女子便是那被嫁给周世子冲喜的奉国大将军府三小姐,此话一传开,便是所有人都连讥带讽的走开了,只留那满街难听的窃窃私语,响个不停。 百里九歌冷冷一哼,随意说去吧,她才懒得在乎!反正送了画就去宫里拜见元皇后了,再也不会踏入这里一步! 就在这时,不远处一家最破烂最下等的大窑子里传出了女人的尖叫声,先是一声,接着变成好多声,似是一大群女人在惊恐的乱叫。 百里九歌皱了皱眉。这八成又是被拐卖过来不愿接客的良家女吧! 谁想那尖叫声中夹杂着男人们放。荡的言语和声响不说,还夹杂了一道甚是尖锐聒噪的女声—— “本公主就是要让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驸马是本公主一个人的,你们这些下贱的东西就留在这里当婊/子吧!” 这一声宛如雷霆落下,劈在了百里九歌的头顶。 殷如意?! 不好! 她立时就明白了,原来殷如意是要将容晖的那一干姬妾全都…… 太残忍了! 百里九歌拔腿冲去。 71.没人性的殷如意 奋力的冲进那窑子时,百里九歌因着速度过快用力过猛,拐弯的时候撞到了门柱,那年久失修的门柱立刻裂开一道口子,连带着门梁轰的一声塌下一半,将后面进来的几个嫖客砸得呲牙咧嘴,大骂起来。 百里九歌如若不闻,硬是从重重看热闹的嫖客中间强冲进去,风风火火的杀出条路,奔到最前。 这一眼看去,一颗心骇得猛跳了好几下。 只见十几个环肥燕瘦的豪门小妾被一群要多恶心有多恶心的大汉捉住,压在身下撕扯衣衫。叫喊声、骂声、哭声、yin/笑声混乱的充满了破屋,混着一股常年弥满的靡味和从陋屋顶上震下来的灰尘,就这么强烈的刺入百里九歌的眼,狠狠撕扯她的双耳。 而屋中的一角却坐着两个穿着打扮甚至光鲜贵气之人,百里九歌一眼就看到殷如意那九环望仙髻上垂下的流苏簪子,那簪子柄刚巧将陋窗外的光反射进来,刺到百里九歌的眼。 她看得清清楚楚,殷如意居然在兴味十足的发笑,一边还狠狠啐两口,像是在咒骂那些姬妾。 可恶! 明明是殷如意残害别人,还如此理直气壮,这人到底连一点良心都没有吗? 百里九歌猛地一跃而起,如燃烧烈烈的凤凰般展翅而去。 殷如意,休想害人! 艳红的身影一下子投入到混乱的场面中,百里九歌二话不说,先将最近的一个大汉点了麻xue,落地途中又将第二个踹飞出去,接着一落地后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清理那些大汉。 她的出现毫无预警,而那又快又准且十分有力的出手更是震惊了围观众人,顿时满屋子的哗然响起,就连窑子的老鸨都变了脸色,连连呼叫着。 殷如意见自己的好事被人搅合了,气得拍了椅子扶手站起身,叫骂起来:“是哪个不要脸的东西敢阻碍本公主办事!有种给本公主爬过来!” 百里九歌冷哼一声,这一瞬故意将一个大汉踢了过去。 只见那硕大的赤/膊男子倒飞出去,在经过房梁时直接撞塌了一根,哀嚎惨叫着坠落,重重的砸在了殷如意身上。 “啊!”殷如意惨叫着被压在地,疼的骨头都断了。 她气得大骂:“该死的畜生竟敢碰本公主,还不将他拉出去喂狗?!” 几名公主府的侍卫冲了过来,提起那半死不活的大汉就奔了出去,没过多久外面便响起一声惨叫,接着是群狗乱吠的声音和浓重的血腥味…… 这会儿看客们的神情已经从惊讶变成了恐惧,只觉得若是再看下去难保不会倒霉的落个被狗吃了的下场,纷纷有人悄然逃离。 而这些百里九歌根本没时间理会,她将所有身法都发挥到极致,只为了在最短的时间清干净这些大汉! 就在最后一名大汉正要将身下的女子侵占时,腰腹处被猛地踢了一脚,那力道重的几乎要踢烂他的肾。 百里九歌踢了他出去便再也不看,赶紧拽起地上的女子,问道:“你们都没事吧?” 这些素来养尊处优的姬妾哪里经历过这等人间地狱般的惨烈?此刻衣服都被撕得遮不住身子,皮肤上也一块青一块紫,有的人更是伤痕累累,头发全乱了。索xing全都保住了清白,却也一个个心有余悸,呆的呆泣的泣,恐惧的哭声缭绕在整间大屋里。 “百里九歌,竟然又是你?!” 殷如意被随身婢女扶了起来,捂着胸口气急败坏的喘着粗气,另一手指着百里九歌大骂:“你真是不想活了,屡屡跟本公主作对!赶明儿了本公主就跟皇兄说,将你充作军妓!每天你要是接不到一百人就不让你吃饭!” 百里九歌狠狠剜她一眼,无惧的冷笑,放声嗤道:“各位可都看见了,这就是我大商的如意公主!暴虐可憎、残忍歹毒,仗着身份血统就能随意践踏别人的尊严和xing命!凭什么她就可以这般肆无忌惮的残害他人?人在做天在看,事事皆有报应,各位若是还有一点良知,就该清楚是非黑白!” 众人听得皆是脊背一凉,虽然也有人在心里认同百里九歌的话,可是……谁敢得罪当朝公主啊!那不是傻么? 纷纷噤口不言,摆明了只是看客绝不惹事。 见此情况,百里九歌见怪不怪的冷笑三声。世人忌惮权贵,她理解!何况这次的情况也不似上次殷如意在街头误杀了人,那次是公主犯法与庶民同罪,可这次却是殷如意的“家事”,她要清理门户,平头百姓们又能置喙什么? 但是,自己不会退缩! 若是连她都屈服了,那身后这一干女子便不知会有什么下场,她们都是无辜的,她不会让她们的一生就这样毁掉! “都到我身后去!”她对女子们喝道。 这些姬妾哭泣着,都像是即将凋零的花一般不住的打颤。所有人凭着本能的爬向百里九歌,三两成团的抱在一起,绝望的凝视她纤瘦的背影。 那背影挺得笔直,宛如一柄利剑,无畏无惧。 殷如意破口大骂:“百里九歌,你真是本公主见过的最不要脸的东西!来人呐,给本公主杀了她!” 侍卫们一拥而上,刀枪并出。 眼看着冰寒锋利的刃袭过来了,那些姬妾们吓得闭上了眼睛,绝望的等待她们此刻唯一的护盾被斩碎。 可百里九歌却是冷眼望着飞扑过来的四人,面不改色的凝视着,唇角,勾起一道决绝的冷光。 下一刻,纤纤五指间已是衔起四枚雪白的羽毛,扬手一掷,红/袖翻飞,电光火石之间羽毛飞出,正中四人的xue位。只见四人立刻失去了攻势,趔趄着跌坐在地,软的再也站不起来了。 “你、你——”殷如意失语。 冷睨着她,百里九歌澄明的眼波如锃亮的剑光,狠狠刺在殷如意的脸上。 她纵声嗤道:“凭你那几个侍卫就想要我的命?殷如意,你做梦去吧!今日就是你将殷浩宜抬过来,这些女子的命,我百里九歌照样护定了!” 人群掀起一阵大哗。众人惊恐的望着百里九歌,她、她竟然直呼当今圣上的名讳?!“殷浩宜”这三个字,放眼大商又有哪个敢公然说出口?她、她还真是不要命了啊…… 就在这时,有人开口了。 “公主,那就放了她们吧,让她们离开朝都就好了,何必一定要逼良为娼……” 一听这声音,那些姬妾们哭得更是梨花带雨,仿佛是终于寻到了靠山,甚至想要朝着那边爬过去,去攀住这只救命稻草。 百里九歌却是冷冷的轻哼了声,漠然的望着说话的容晖,忽然觉得,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任他从前再风光无限,如今被拘在殷如意身边,也是每分每秒都煎熬的很吧。殷如意一手遮天,他说出的话,又能有什么作用? 果然只见殷如意更生气了,竟是扬手就甩了容晖一个巴掌,容晖的脸上顿时出现红色的五指印,在众目睽睽之下那颜色仿佛是更红更明显了。 这会儿围观的众人已经是噤若寒蝉,一边腹诽着容晖的狼狈模样,一边也清楚的知道宁可惹了阎王也不能惹殷如意这个疯妇。 容晖被打得极痛无比,脑袋也低了下去,这一刻,脸上呈现出极其扭曲的表情,不断抽动的嘴角化作深仇大恨的形状。 被妻子毒打,被万人嘲笑,自己的妾室们还要遭受这等侮辱……这一刻心底有个声音在狂喊着要掐死殷如意、掐死殷如意!可就在容晖走火入魔的就要行动之时,冷不丁的,被一个意料不到的声音震醒了。 “如意,你这么做太过分了。” 当这声音从人群中响起的时候,反应最强烈的便是百里九歌。 她双目大瞪着瞅了过去,只见人群让开了一条路,而说话的那人就这样大步走来,每一步落下都沉稳厚重、顶天立地。那张万年冰冷的脸上也挂着浓烈的诘责之意,阴沉的目光冷冷扫向殷如意。 “还不赶紧给这些女子赔罪,收手离开?!” 殷如意疯狂的摇着头吼道:“皇兄你怎能胳膊肘向外拐!这些女人想跟我分得驸马的宠爱,你说凭什么!我可是金枝玉叶,她们是什么东西?没将她们五马分尸都已经是我格外开恩了!你还想怎样?!” “住口!”殷浩宸狠戾的一声斥骂,如巨石砸下般带着强大的力度,愣是震得殷如意一惊,不敢接话了。 再转眸向百里九歌,殷浩宸沉着脸,踏了过来,询问:“你没事吧?本王不是嘱咐过你要谨慎小心,亏本王放心不下你而一路跟来,你果真是又惹事了。” 听出这语调中有着关怀的意思,百里九歌有些欣慰,便畅所欲言了:“这次的事好坏黑白都是明摆着的,纵然你不让我惹事,但这个事我也要惹!只因为,我看见了!” 殷浩宸伟岸的身躯不由轻颤,浑然失神。 只因为我看见了——这样简单的答案竟是她的理由—— 只因为她看见了,便不能不管。 心中陡的生出一抹自惭形秽……比起她来,他当真是自私的太多、也顾虑的太多。他自以为能守着公道做人,却是退了她的婚,损了她的名声。而她呢?原是这般黑白分明,胸中自有昭昭天理、自有日月乾坤。 这片刻,殷浩宸几乎惭愧的不能启齿,只得抿着薄唇,阴沉着一张脸不说话。 而殷如意却是更恼了,跺着脚骂道:“皇兄!你怎么可以这样六亲不认!你明明不要百里九歌那贱人了,还帮着她做什么?别告诉我你是又看上她了想再娶她进府,别忘了她现在可是那药罐质子的人了,那阶下囚睡过的女人哪里还配得上你?!” 听言,百里九歌登的眼神一沉,愤怒的睨着殷如意,吼道:“你再说一遍试试!” 殷如意哼道:“本公主就要说怎么了?果然你嫁给个半截入土的阶下囚满足不了,想勾引驸马被本公主识破,于是又把脑筋动到了皇兄身上!” 眼看着百里九歌步步走来,殷如意却还骂得更起劲—— “那药罐子要是知道你这么放/浪,今晚就要被你气得一命呜呼!哈哈,正好!反正也是个战败国的阶下囚,就是死在朝都了周国也一声都不敢吭!” 话音落下时,只见百里九歌已近在咫尺,眸中燃起的愤怒犹如冲上九天云霄。 “九歌——”殷浩宸唯恐她再惹什么事,出声想要阻止,却是没来得及。 但见她扬起腿就往殷如意肚子上踹! 一脚将人踹得踉跄了七八步! “百里九歌,你——” 不等殷如意骂出口,纤影一闪再度逼到殷如意面前,狠狠又是一脚。 “啊!你、你——” 把殷如意从地上拽起来,再一脚给踹到墙上,墙顶的瓦片顿时震掉了一大捧,砸得殷如意狗血淋头。 “贱/人,你这贱/人……贱——啊!” 殷如意被踹飞到围观者的头顶,众人赶紧散开,腾出一块地方,让殷如意重重的砸下。 殷浩宸的声音,已然如雷霆之厉:“九歌,住手!” “没你的事!” 她决绝的目光一扫而来,旋即闪到殷如意面前,大喝一声,几乎用着全部的力气,将人从地上给踢了起来,朝着门外踹飞出去! “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从门外传来,直到一声坠地的轰响,惨叫声变成痛苦的哀嚎。满街行人都被这一幕震惊得忘了动弹,半晌才纷纷聚了过来,瞅着这个被人踹出窑子的华服女子,目光里满是不解和嘲笑。 殷浩宸亦是彻底怒了,大步踏来握住百里九歌的细瘦胳膊,吼道:“看来是本王太纵容你了,竟敢无法无天!此事若是让皇兄知道,你不怕飞来横祸吗?!” “我不怕!”百里九歌狠声对答,目光犀利的盯着殷浩宸,毫不相让。 再接着她猛地甩头,触及大门外殷如意那恶鬼一般的眼神,狠声嗤道:“我说过,我的事就都冲着我来。敢侮辱墨漓,我便要踹你!刚才你骂了墨漓五句,我就踹你五次!你若再敢多骂一句,我就将你踹到对面的屋顶给所有人观赏,你信不信我百里九歌说到做到!” “你、你——”殷如意本就受了重伤,再这么一生气,一口血喷了出来,心中已是气得恨不能将百里九歌食肉寝皮。她可是堂堂公主,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妹妹,先帝贵妃所出,凭什么会被百里九歌这名不见经传的小贱人给欺负成这样! 她要报仇!她要报仇!她一定要报仇! 不把百里九歌千刀万剐,她就咽不下这口气! 此刻殷如意眼底的凶残目光,被暗处的容晖一览无遗。但殷如意却不曾看到,容晖眼底的暗光,比她的凶残更甚。 呵……如意公主,你想报仇是吗?容晖冷冷的笑着,眼底是前所未有的狠毒杀意。 他在心底说道:这个仇你报不了了,因为,我会在你报仇之前,让你从这个世上消失! 这会儿,那些哭哭啼啼的姬妾们见殷如意无力再欺辱她们了,赶忙连滚带爬的全聚到容晖的身边,抱着他的腿哭得悲惨之极。 容晖猛一回神,被姬妾们的眼泪触动而耐不住心软,趁着殷如意没往这边看,赶紧俯下身就近抱了一个姬妾在怀,安抚着她们。 那厢殷浩宸赶紧喊了手下去救助殷如意,而百里九歌懒得再看了,遂瞥一眼容晖,将怀中仍揣着的画轴拿出来,朝他扔了过去。 容晖不解其意的接住,在与百里九歌的目光对接时,心中闷痛的几乎要胸腔炸裂。想他之前执着于得到百里九歌,可如今却是连已经拥有的女人都不能要了,而这一切,全是殷如意造成的,她毁了他的前途,毁了他的家庭! 这一刻容晖在心底发誓,他一定要将殷如意伤得体无完肤,再送她去死! 让她连死都死得肝肠寸断! 百里九歌不知道容晖心中所想,她看着被自己扔过去的画卷,冷声道:“这幅画给你,这是殷如意管芳菲馆的白蔷姑娘求的,白蔷姑娘托我送画给她。你替她拿着,另外给我五百两银子,这是作画的费用。” 容晖闻言一怔。 “别愣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不愿多说,此刻只想拿了钱走人。 可容晖仍是愣神的盯着她。 百里九歌无语。容晖这是被殷如意打傻了么?还是不想付钱? 身旁,传来殷浩宸低低的叹息,蓦然一张五百两银票被递了过来,呈在百里九歌的眼前。 她费解的望着殷浩宸,问道:“你这是做什么?你的画之前不是付过钱了吗?” 他沉沉答:“就当是本王先替如意垫付了,你回去交给白蔷姑娘吧。”瞥一眼外面大街上正在被侍卫们和婢女们架起来的殷如意,道:“这件事如意一定会告诉皇兄,本王这便先去宫中一趟,与皇兄说清楚。你放心吧,本王……定会尽一切力气保你这次周全。” 百里九歌的心蓦地震了下,欣慰的感觉流淌到了全身。看来,殷浩宸这个朋友是真没有结交错,他竟愿意站在她这边,而不是去袒护他的妹妹殷如意! 不由的真诚一笑:“殷浩宸,以前我不了解你,觉得你也和世人一般随波逐流。不过经过今天,我倒觉得其实你也是个黑白分明的人,只是身上的枷锁多了点。” 殷浩宸叹了口气:“别说这些了,是非之地不宜久留,你快些离开,这边本王自会善后。”推了推她的肩膀,“快去吧。” “……嗯,好!”终是点头答应了他,又扫了容晖和殷如意两眼,懒得再看,大步流星踏出了破屋,在众人的目光下毫不避讳的扬长而去…… 72.昆山雪凰 按照百里九歌原先的计划,送完画讨完钱后先去一趟宫苑见元皇后,可是出了这事,再加之殷浩宸的嘱咐,她只好更改了今日的计划,准备改日再去面见元皇后。 这一路快步的走过这条下等花街,她于人中穿行,对过往行人投来的各色目光视若不见。 走得远了,也渐渐的,开始思考方才的种种。 殷如意在被踹飞后看向她的那目光,那般的狠毒、仇恨……百里九歌心里清楚,殷如意是断断不会让她好过了,还不知道接下来会出什么损招对付她。 反倒是殷浩宸……这次委实欠了他一个大人情,想来他夹在她与殷如意之间,肯定也不好过吧。 但是,不论如何,她不认为自己今天的作为有哪里错了。她救了十几个无辜女子,这绝不是错事。至于踹了殷如意四次,也是因为她辱骂墨漓在先……自己是绝不会允许有人中伤墨漓的! 这样想着想着,不知不觉间便看到了轻纱招扬的芳菲馆,远远的那牌匾着书着的大字甚是起眼,牌匾上侧两角拴着两串风铃,风一吹,便晃出宛如女儿家吴侬软语的清灵声响。 此刻尚还是白日,芳菲馆并未开始营业,百里九歌叫了门,有龟奴过来将门打开,请她进去。 她步入了楼中,在空荡的大厅中行过,仰脸就看见鸨母站在二层楼梯的末端,捏着兰花指笑吟吟道:“回来啦?房里说去!” 百里九歌笑而不语,鸨母是知道自己身份的,可大厅里那些忙着打理布置的龟奴小厮们却不知道,所以自然是要进屋谈了。 不过百里九歌此来芳菲馆也没什么别的事情,就是送钱而已。到了房中,她直接递出两张银票。殷如意的是五百两,殷浩宸的是八百两。鸨母在接过这两张银票的时候,两只眼睛已经闪得要蹦出来了,那嘴角更是快要扯到耳根子处。 百里九歌无奈的哂道:“见过见钱眼开的,却没见过你这般视财如命的,不过是两张薄纸,瞧你瞅的口水都要淌出来了。” 鸨母哼了一声,拿了钱便揣到衣兜里,笑着应了句:“赶明儿了我就叫人去钱庄兑换成银子,咱俩对半分。” “对半分?开始好像不是这么说的吧。”百里九歌笑着嗤道:“我记得之前你可是说得清清楚楚,老规矩,我六你四。怎么,想耍赖啊?小心我动武拆了你的芳菲馆。” “哎哎哎,我说你怎么——”鸨母花着一张脸念叨,用兰花指在百里九歌的肩膀上戳了下,蓦地笑道:“得了得了,我开个玩笑嘛,你六我四就你六我四,我还是有道德的,不骗你那点钱。” “哼,巧舌如簧,你还是学学顾怜吧。” 话刚说完,心里兀的发颤起来。百里九歌猛然间意识到,这几日自己因为来去匆匆,都没有和顾怜打招呼,更奇怪的是顾怜若是知道她回来了,按理说也会主动来看她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似是看出百里九歌的心思了,鸨母说道:“顾怜这几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练舞心不在焉,出场也不及从前积极,都得我催着才肯去。更不对头的是,从前几乎每天她就会去你房中打扫,可这几天却是不去了。我一问起这事,她还含糊其辞,像是不太高兴似的。” 百里九歌听着很挂心,顾怜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呢? “要不我这就去看看她吧。”当面问清楚就是了,也省得自己在这里胡乱臆测。 起步正要出房去顾怜的房间,却就在即将推门的那一刻,只听窗外传来“嗖”的一声,一支匕首飞入,突然扎在门旁!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鸨母差一点尖叫出声,她捂住了嘴巴,缓了好半天才骇然的呼道:“什、什么人干的?” “你反应也太慢了,人早就跑了。”百里九歌无语的说了她一句,目光正定定的凝视窗外。 窗外的景象没有一丝可疑,依旧上面是青天白日,下面是车水马龙。看来那投了匕首进来的人武功甚高,能这样来无影去无踪,饶是她也捕捉不到蛛丝马迹。 挪回目光,望向那支匕首柄上栓了信笺,百里九歌的心缓缓吊起,因为不知会是什么样的内容而有些紧张。 她拔下匕首,取下信笺,深吸了一口气后,将信笺展开。 这一瞬,原本凝重的表情顿时变得又诧异、又气恼,还并着惊喜和无奈,如此丰富多彩的表情被鸨母看在眼里,不由的大掉下颌,“白蔷,你这是……怎么啦?” “没什么!” 百里九歌迅速阅完了信笺,将之塞进衣服里,顺便把匕首放在桌子上不理会了,冲着鸨母笑吟:“是我的江湖朋友送信约我见面,故意搞了这么一手吓我来着。他急着见我,我便先去会他了,改日再探望顾怜。”边说,边找了笔墨纸砚,研好墨条后,持起一支小狼毫蘸了半笔墨水,在纸上写起东西来。 鸨母走近,问道:“你要给那位江湖朋友回信?” “当然不是。”百里九歌边写边说:“我得告诉墨漓一声,我今晚不回世子府了,稍后还要麻烦你替我送去呢。” 鸨母的唇角抽了抽,“你的意思是,要我亲自送去?” “是啊,别人我不放心嘛。” 鸨母无语,原来被人放心的结果和能者多劳的结果是一样的啊。唉,算了算了,看在和白蔷相较一场的份上,她就亲自跑腿一趟吧。 “还有。”百里九歌嘱咐:“千万别说漏嘴了,要是让墨漓知道我就是白蔷,他还欠我的两件事没准就做不成了。当时好不容易让他答应满足我三个要求的,如今我才使用了其中一个,敲了他一千两金子,剩下的两个我一定要好好合计合计。” 鸨母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脸部肌肉,心里是愈加的无语,阴阳怪调的损道:“现在的年轻女孩都是些什么东西,一个个脑袋里想的真是千奇百怪。” “好啦别碎碎念啦。”百里九歌斜她一眼,将写好的书信折住,递给了她,笑道:“不管怎么说,鸨妈妈,这回多谢你啦!” 于是,百里九歌就在鸨母无奈而怨念的目光下,潇洒的挥挥手,直接从窗子跳出了芳菲馆,落在无人行走的小胡同里,颇是悠闲的朝出城的方向去。 一直在窗口凝视她走远的鸨母,好不容易揉好了僵硬的面部表情,忍不住嘲道:“你这丫头可真不会看人!还以为你家相公跟你一般粗神经啊。我都还没告诉你呢,上次他来送黄金的时候我就觉得他已经怀疑你了,没准现在人家都已经知道得彻彻底底了,你却还在自鸣得意,你说你这人傻不傻哎……” 无语至极,关了窗户不看了,给世子府送信去吧,唉! *** 百里九歌在离开芳菲馆后,一路朝城门走去,准备出城去郊外的钟山。 一想到方才那封匕首信,心中便哭笑不得。 本来还以为是哪个江湖宵小识破了她的身份前来挑衅,或是从前哪个被她收拾过的江湖恶霸卷土重来找她复仇,可谁知——竟然是孤雁师兄! 百里九歌不禁嗤笑起来。 孤雁啊,都那么大的人了,还玩这吓唬师妹的小孩子家家,真拿他没辙! 不过孤雁的近况倒是和她猜测得一般,他果真去了鬼医前辈结庐的钟山,在那里帮着鬼医前辈采药,顺便学点医术打发时间。 他还在信中说,给她带来两个大大的惊喜。 这成功的勾起了她的好奇心,倒真想去见见孤雁带来的到底是什么。 就这样出了朝都城,百里九歌连走带飞、保持着不快不慢的悠闲速度,在黄昏时分来到了钟山脚下。 她抬头,仰望这巍峨连绵的群山沐浴在一片醉人的昏黄之中,轻轻笑出声来。 真好看。 还是外面的风景好。 朝都太闷,人太复杂,更有太多黑白不分的东西污染视线。 不像这里,河山万顷、苍穹辽阔,浓重的火烧云被风卷着瞬息万变,给巍峨钟山披上层火色的嫁衣。 身旁的风似也比朝都的风纯净的多了,吹在脸上是清爽舒服的,时而带来些空山鸟语,实在能令人无比放松。 美美的吸了几口长气,精神头更足了。百里九歌足尖点地,缓缓飘起,一袭红衣沐浴在夕阳下更添惊心动魄之色,就像是振翅的凤凰披着满身赤焰涅槃而出,映在这原野苍山之间,风华璀璨。 用了不到一个时辰时间,刚巧天色全黑之时,在半山腰上,见到了熟悉的身影。 百里九歌轻飘飘的落地,兴奋的呼道:“孤雁,我来了!” 那边立在崖前的男子闻声扭头望来,那一袭赭石色描雁纹劲装下摆镶着的一圈大雁翎羽,随山风卷开朵朵山花。风吹了发丝轻扬,蜿蜒如羽,那挺拔的身影远远的伫立着,仿佛是一位久居于此的山神,以挺拔的身躯撑开头顶的夜空和脚下的山岳。 这一瞬的孤雁,是让人移不开视线的,可下一瞬他说出的话,却让百里九歌几乎要喷出来—— “黑凤,你可来了?快过来让我瞧瞧你有没有憔悴,有没有被毒打,有没有怀了孩子还被饿得面黄肌瘦营养不良!” 百里九歌差点没吐血的栽下山去,她闪到崖畔,逼近孤雁近身,仰脸瞪着他那俊朗又诙谐的长相,喊道:“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我又不是去给人做童养媳的,哪来什么憔悴被毒打。还怀了孩子被饿得面黄肌瘦营养不良……孤雁你还能想象力再丰富点吗?” 孤雁翻了个白眼,故作沮丧的模样,“你看你又不称我‘师兄’了,左一个孤雁右一个孤雁的,我都觉得自己好失败啊。” “行了行了,别跟我卖乖。”百里九歌转过身去,抱肘哼了声。 孤雁望着她纤瘦的背影,不由的轻轻哂笑,沉默了好大一会儿,才正经的问起:“黑凤,我和你说真的,你这段时间到底过得怎样,先说好别跟我插科打诨。” 百里九歌无语:“我什么时候跟你插科打诨过了?明明都是你喜欢拿我开涮,总说话说得天马行空的……”她扭头望来,笑道:“不过,孤雁,说实在的,我真的过得还好,一点没有委屈,而且我还……” 说到这里有点欲言又止的架势,脸颊也攀上了两抹红霞。 这副模样对孤雁而言浅显易懂,不禁惊道:“黑凤,你该不会是——” “是。”她直言不讳的承认:“我喜欢上他了。” 这一刻孤雁似全身石化,然后碎成了一块一块,烂了一地,他挫败的叹道:“悲剧,真是悲剧了。我凤凰谷孤雁的师妹,花谷七宿之一的黑凤啊,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上一个连三年都活不到的药罐子。我说黑凤,你在情窦初开之前就不能先规划一下自己的未来吗?” “别胡说!”百里九歌有些不悦道:“分明是大商的人诋毁他,才说他活不到三年,反正我不信。而且就算他的病真的药石罔顾,我拼上一切也要想出个办法来帮他续命!” 孤雁露出复杂的表情,此一刻心中各种滋味翻江倒海的涌上来,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他真想一拳头将旁边的山壁打烂,顺便骂一句“黑凤你个没出息的,竟然为了别人打算把自己坑进去!” 却终究是没把这话说出口,只得气愤的抱怨:“哪天要是让我瞅到他了,我可得上上下下全都好好瞧瞧,那药坛子到底是哪点好,能将你给唬住!” “你再胡言乱语,我可就懒得理你了。”百里九歌嗤他一句,接着将话题扯回了原始点。 “孤雁,你不是在给我的信里说了有两个惊喜要给我吗?到底是什么?” 一说到这里,孤雁原本不好的脸色顿时雨过天晴,一片祥和欢乐。只见他面向山崖的方向,吹了个响哨,那明亮的声音在空谷中响起一轮轮的回音。 再接着,谷中响起了明显的飞鸟振翅之声。 百里九歌顿时一阵欣喜,已经明白了要来的是什么,忍不住冲向崖边,双手拢住嘴唇将声音聚集起来,放声高喊:“凰儿,是你吗?!” “嘤——” 高亢明亮的鸟鸣声直冲云霄,响彻连绵的钟山,但见一只通体雪白的硕大凤凰自崖下振翅飞出,狭长的尾羽扫过崖壁上的树木,卷起落叶纷飞。优雅灵动的双翅在振动之际洒落万千枚白色的羽毛,与落叶齐飞成一场繁华盛景,舞得天地间满目绮丽。灵动的双目在与百里九歌激动的眸子对望时,那鸟喙中发出的鸣叫已是温柔下来,欣喜的宛如笙箫奏响,一遍遍的回响在山峦之中。 “凰儿……果然是你。” 百里九歌激动的迎了过去,走了几步方才意识到什么,便又步步后退,为那白色的凤凰留出落地的空间。 其实,世人皆知,花谷七宿之一的黑凤豢养了一只硕大的昆山雪凰,那既是她的坐骑又是她的好伙伴。而她在纵/横江湖时因常常驭着昆山雪凰从天而降,从而被很多不知情的人当成是仙女骑着玄鸟下凡,如此传着传着传多了,世人便多以为黑凤所在之处必有昆山雪凰,两者形影不离。 因此她在朝都的这些日子,为怕身份曝光,便让雪凰回去凤凰山自己歇着。却是想不到孤雁师兄竟然将雪凰带来见她了,她想雪凰可是想得紧。 “孤雁,谢谢,你为了我专程跑回凤凰谷吗?” 百里九歌迎到降落在崖畔的昆山雪凰面前,亲昵的抚着它的脖子,一边问着孤雁。 孤雁耸耸肩,回道:“当然不是我,是雁儿替我把雪凰带来的。” 他口中的雁儿,便是他的坐骑。此刻应着他的话,一只与雪凰一般大小的大雁亦展翅飞来,风尘仆仆的落在孤雁身旁。 师兄妹俩分别抚着各自的伙伴,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百里九歌细心的给雪凰梳理着羽毛,唇角绾着笑意,心中,却又忽然想到了师父曾对她说过的话。 记得师父说,她与孤雁不同,孤雁能驾驭雁儿是因为他们心意相通,而她……却是天生就有御使百鸟的能力。 这一点百里九歌也曾仔细想过的,寻常人等怎可能与鸟儿沟通呢?既然她能的话,那么,百里越或者她那已经去世的娘亲,至少有谁也有这个能力吧。 可是显然百里越没有御鸟之能,这么说来,真的是她那早逝的娘传承了她御鸟术吗? 娘……到底是什么人。 不禁的又想起那日在被鬼医前辈救下后做得那场恶梦…… 为什么总有种不祥的预感,只觉得儿时那毁了她容颜的女人,并不是她娘呢? “黑凤,黑凤?” 陡然间被孤雁的轻唤惊醒。 百里九歌有些懵然的望着他,见他不满的嘀咕:“你刚才在想什么呢,我叫了你半天了你还在发呆。” “啊?也没什么,一时走神而已。”她只叹自己大概真是想多了。 前尘过往,既是已经无法求证,还想它做什么?前路漫长,好好走下去就是了。 见百里九歌有心事,孤雁不由的蹙了蹙眉头。他不喜欢师妹露出这种世俗人家的烦恼表情,他喜欢师妹在凤凰谷中的样子,娇憨、率真、直来直往,无忧无虑、亦无欲无求。 不由的喟叹一声……看来,就算是如师妹这般不染世俗的凤凰花,堕入尘世得久了,终究是逃不开无形的枷锁。纵是她习惯了逍遥洒脱,习惯了率xing而为,可是……亦有很多事由不得她,无法抛之不理。 沉默不知不觉降临在两人之间,山崖上晚风瑟瑟,一轮暮chun的新月缓缓挂起,辉光清澄淡淡,洒落银霜般的浅泽。 昆山雪凰与大雁见两位主人不说话了,不由的交换了目光,发出两声轻盈的鸣叫。 百里九歌先回了神,抚了抚雪凰的头,示意它不用担心,接着问起孤雁:“你不是还有第二个惊喜要给我吗?是什么呢?” 闻言,孤雁竟是狠狠愕了下,似有种扇自己两巴掌的冲动。他差点蹦了起来,喊着:“哎呀!悲剧了!竟把那小姑nainai晾了这么久!” 小姑nainai? 谁啊? 但见孤雁朝着身后的一方崖石笑了起来:“不好意思啊,让你久等了,请现身吧。” 【ps:接下来出来的这位,是个比较关键的配角】 73.昙花谷小司命 一道明亮尖锐又略显稚嫩的声音,从崖石后传出—— “你让我现身我就现身啊!晾了我这么久,就听你们俩说话来着,听了半天也没听懂,你不知道这样我很无聊啊,我还就不出来了!” 百里九歌不由的一震。这声音好耳熟,一年前听过的,这不就是……不就是昙花谷的小司命吗?! 不由的出言呼唤:“小司命,是你吗?” 崖石后浮出一颗脑袋,眉眼弯弯,笑意盈盈,一双明晃晃的眼睛里有着常人所不及的活力感。她笑着高声回了百里九歌:“黑凤,原来你卸了斗笠和黑纱后是长得这样啊!你又不难看,为什么非要把真面目遮住呢?” 百里九歌仰脸瞅着上方的少女,一时倒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了,于是便答:“我现在也是贴了人皮面具的,主要是为了行动方便。倒是你,不在昙花谷好好习武,怎么跑到我大商来了?” “哼,提到这事情我就气得想割人脑袋!” 小司命抱肘摇着小小的身子,嘟着嘴斥道:“子谦师兄在外面云游得开心,也不带着我,我追着他跑了大江南北被甩掉无数次,这次好不容易听人说他往朝都这边来了,我当然要找过来啊!不追上子谦师兄,我就枉为昙花谷的小司命!” 百里九歌只觉得唇角像是抽筋了,若是自己没记错的话,一年前见小司命的时候,她就说要去追寻她的师兄子谦。怎么这都一年了还没有追上?明摆着她那师兄是专程躲着她,她竟还这般锲而不舍,硬是捉了一年多的迷藏。 这昙花谷的人,怎一个个都生的如此有个xing? 倒是小司命口中的“子谦”,引起了百里九歌的好奇心。 这人,她是知道的,人称“司命公子”,武功修为均在小司命之上,来去无影,行迹莫测,更有传言说他能分身两处。且那司命公子与小司命都是昙花谷谷主“司命夫人”之徒,三人均擅长绝技“命凝十线”,即是用银线绞杀敌人。这些年不知多少高手栽在这一招上,宛如是被决定了命运的提线皮影。 思及此,百里九歌笑问:“既然你说司命公子人在朝都,不妨描述下他的模样,兴许我还曾见过呢。” “好啊好啊!”小司命开心极了,点头如捣蒜,讲道:“子谦师兄比我大四岁或是五岁,因为我也不知道我是癸未年腊月三十还是甲申年元月初一的寿辰,总之他是辛巳年的!个头比孤雁大叔要矮一点,长得比孤雁大叔好看多了,喜欢穿宽大的白袍子,随身带着一只ru黄色的雪貂名叫闪闪,啊对了,闪闪还总是挂在他脖子上像个围脖一样。类似的人,你见过吗?” 这个……真没见过。 百里九歌自问自己这半年来绝没有见过谁把雪貂绑在脖子上当围脖的,何况还是一只颜色不合规范的雪貂。 却是孤雁的脸色这会儿已经变得和酱菜一般了,“孤雁……大叔……?我这么年轻,你居然喊我大叔?!” “是啊,大我八岁以上的都是大叔。”小司命答得振振有词。 孤雁无语,真不如自己找个地方吐血去。这小姑nainai有没有搞错啊,竟还说她师兄长得比他好看多了,他这副英俊诙谐的相貌已是够精品的,那什么子谦,难道还能长成天下第一俊不成? 算了算了,好男不跟女斗!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瞅着孤雁那如同是茶壶里煮饺子般的模样,百里九歌也不免嗤笑,又道:“小司命,既然你想找司命公子,待会儿就和我一起回朝都吧,刚好顺路不是?” “不行啦,最近我得在鬼医大伯这里养好我买的‘回魂草’,所以这两个月我都得留在钟山!” 小司命一跃而起,从崖石上跳下,娇小的身子轻盈的落地,笑哈哈道:“还有别总‘小司命小司命’的叫我,咱们同为花谷七宿,就该是好姐妹嘛。叫我子祈就好啦!” 百里九歌“嗯!”了一声,心下觉得,“子祈”应当是和“子谦”一般,是表字,而不是名。也不知道小司命的真名叫作什么,不过既然她喜欢子祈这个称呼,那自己当然是随着她了。 于是问道:“子祈,你刚才说的‘回魂草’是什么?” 子祈道:“就是一种很稀有很稀有的草药啊,据说能让病的快要死的人恢复健康呢!我专门跑到楼兰国的黑市买的,花了我好多钱!” 百里九歌浑然一颤,那句“能让病的快要死的人恢复健康”直直的戳中她的内心深处。这一刻宛如是看到一抹纤细的曙光就在眼前,她忍不住想要抓住这份希望。 忙问:“子祈,这种回魂草能救中过阴阳咒的人吗?” 子祈的脸色漾起波澜,“哎?你也想要吗?我也是买来了想给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用的,他小时候就被人下过阴阳咒。不过,我劝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回魂草百年难得一遇,我这次能遇到连自己都没想到,想来天底下除了我买到的这棵,就没别的了。何况阴阳咒那种歹毒的东西,我真不确定回魂草对它有没有用处。” 这番话宛如是一盆子冷水浇在百里九歌的头顶,直溜溜的沿着身子浸下去,将浑身从里到外都浸得湿冷湿冷,心脏也冷的想要抽/搐。 关于阴阳咒,自己也是有些了解的,据说是一个名为“阴阳家”的教派所开创的咒术,类似湘国的巫术,却歹毒阴险了数倍。没有人知道阴阳家的人为什么要在他人身上下咒,只知道死在阴阳咒之下的人层出不穷。 那教派,太神秘,也太可怕。 墨漓他,小时候就被下了阴阳咒,能撑到如今不知道忍受了多少煎熬。据说阴阳咒只有下咒之人能解,她真不知道自己还能有什么办法帮助墨漓! 正想得入神,一时间没注意到风声中掺了那么一丝轻微的嘈杂,一股危险的味道在以极快的速度逼近。 “小心!” 孤雁的声音如当头棒喝。 这一刻百里九歌差点被他推倒在地,就在身子后倾的刹那,一把银亮亮的剑就从她的身前刺过,若不是孤雁推了她一下,那剑定是要刺穿她的胸膛! 顾不得再多想了,百里九歌赶忙调整步伐,稳住身子,一边喊道:“凰儿、雁儿,你们先自保!” 两只大鸟听命的展翅飞起,扬起阵阵大风。 百里九歌定睛一看,不想竟然来了这么多杀手!一个个全副武装,列开了阵势,有的站在崖石上,有的悬在山壁上,有的藏在树上,竟是将这小小悬崖四面八方都给围住了。这人数,就是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小司命眼神一厉,率先喝道:“哪路人,先把名儿报上了!” 杀手们神色森然,其中有人低笑:“本是受人之托来杀百里九歌,却不料百里九歌竟然是花谷七宿之一的黑凤,更意外的是还遇上了大名鼎鼎的孤雁和小司命!若是此次七花谷的三个高手栽在我们手上,那我等必然要闻名江湖了!” 孤雁无惧的反问:“听你们这意思,是要一网打尽喽?”哼道:“可别以为七花谷的人好欺负,再说这里还有花谷七宿中的两位,我劝你们还是悠着点好。先把名字报出来吧!” “哼,将死之人,知道那么多干什么?”杀手们得意的嘲笑:“怪只怪你们不该跟百里九歌在一处,否则,还能捡回条xing命呢!哈哈哈!” 一时间,这百八十号人都开始得意的大笑,狰狞的笑声响彻空谷,激起风声鹤唳、百鸟惊飞。 百里九歌只感到无语至极,这群人来得的确是汹涌嚣张,看上去也的确很唬人,只是,自己纵/横江湖十几年,凭经验一眼就能看出这些人的武功到底是什么档次。明明都是一群宵小,还如此信口开河,这是嫌命太长了么? 她朗声笑道:“既然你们要杀我,好歹让我死个明白不是?你们是哪个门派的杀手,又是谁雇佣你们的?” 杀手傲然道:“我们是无名无派,是只要给钱便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死士!百里九歌,你得罪了当朝如意公主,杀了你都是便宜你了!” 殷如意? 居然又是殷如意! 这人到底是何等的阴魂不散,不是才被踢得半死不活吗?这么快就雇佣上人来杀她了? 明眸一沉,百里九歌不能不怀疑,只怕殷如意常年都与这些亡命之徒保持合作关系,暗地里兴许也除掉了不少人。 好,好! 既然这些亡命徒要来杀她,又知道了她“黑凤”的身份…… 那她便也只能痛下杀手了! “不必多说了,来吧!” 红裙扬起,百里九歌飞身而上,两手十指间衔着八枚白色的羽毛。身影如梭,眼花缭乱,翻袖,出手,羽毛锋利如刃,电光火石之间便正中八人的眉心。 那八个人才刚发出惨叫声,便一命呜呼,跌落山崖。 杀手们这一瞬全都变了颜色,似乎意识到刚才说大话了,咬牙切齿的盯着百里九歌,再也不敢轻敌,一窝蜂涌了上来。 她冷声斥道:“乌合之众!”在树干上蹬了一脚,反身再度投入众杀手的包围圈中,双袖张扬如艳红的凤凰,振袖之间,万千华丽的羽毛纷飞成雪,化作锋利的暗器袭向众人。 “哇!” “疼啊!” “救命!” 杀手们陆续被防不胜防的羽毛击中,有的伤到喉咙,有的瞎了眼睛,有的正中心口!只见黑压压的一大群杀手中忽然就有人摇摇欲坠,接着跌下悬崖尸骨无存! 眼见得百里九歌风华夺人,孤雁一改从前护着师妹的作风,反倒是笑眯眯的缓步到一棵树下,坐了下去,曼声笑道:“档次差得也太多了,我就不出手了,省得被说成是恃强凌弱,坏了我凤凰谷孤雁的名声。” 激战继续。 百里九歌被三名杀手逼到了崖边,她一撑地,身子腾起,从杀手们的头顶飞了回去,在空中一旋身,连着将那三人各踹了一脚。只听三声惨叫,三名杀手口喷鲜血仰面坠下了悬崖。 再旋身,重新投入战斗中,白羽环伺在侧,翩飞出华丽而强大的杀意。红裙舞动,弹指之间,一条条生命一个接一个的陨落。 霍然,百里九歌逼近到一人面前,指间的羽毛就在刺向他的咽喉,可就在这时—— 眼前的人竟忽然脖子一歪,整个脑袋脱离了身子,拖着一长串鲜血飞了出去! 这场面太过惊悚血腥,更是百里九歌始料不及的,这一刻心中一憷,差一点没控制好轻功栽下去。 接着耳畔便响起孤雁的骂声:“我说小司命你出招前能不能先打个招呼!这是要吓死我师妹吗?!” “大叔,要你管啊!”小司命尖锐的声音响起,接着那娇小的身影加入了战局。 只见那纤小身影如兔子般灵巧的穿梭在众多黑衣人之中,双臂不断交错变换着姿势,十指之间飞出十条银亮亮的细线,如罗网般令人防不胜防。 那细线在月光下泛起死亡般冰冷的光泽,舞出残酷的力道,但凡撞在线上的杀手,竟是被—— 百里九歌别过目光,一时不忍看下去。纵是自己经历过诸多打杀之事,可却从没有……从没有见过这般…… 只听敌人们的惨叫声是那样凄厉,仿佛是在经历十八层地狱的酷刑,那声音狠狠的撕扯她的耳。 无意间一团带血的东西从眼前飞过,她清清楚楚的看见,那是一个人的断臂! “黑凤,别看。” 就在心跳已有些超负荷的时候,孤雁微凉的手蒙住了她的双眼,另一手揽过她纤瘦的身子,带着她后退。 她就这么由着孤雁的引导,忽然间离了地面,被孤雁抱着朝远离杀戮的地方飞去。 耳畔那些凄厉的声音终于愈加远离,百里九歌忍不住想要回望,却被孤雁死死的遮住眼睛。 “别看,昙花谷的绝技‘命凝十线’就是那般残酷,否则世人又干什么称呼他们为‘司命’呢?” 孤雁的话,一字一字像是凿子般,狠狠的凿在百里九歌的心口,激起一片血色。 她又岂会猜不到此刻那边是怎样一个修罗场! 那些被银线绞了的人,断臂、断腿、被削了鼻子、割了耳朵、甚至脑袋直接被割掉飞出去! 命凝十线,这样恐怖的招式,果真如同在裁决他人的命运。 这样残忍的功法,竟然就出自昙花谷…… 心中,忽的有些难以接受。 明明已经习惯了昙花的清雅温润,习惯了那如雪盛放的风华,可此刻经历着这一切却将那份温柔的心境彻底撕碎,让她必须直面血淋淋的现实—— 昙花,确美。 然而,就像那些瞬间被绞杀的人一般—— 昙花一现。 若是……如小司命子祈那般,小小年纪便出手如此狠辣,那么,实力在她之上的司命公子呢?还有他们的师父司命夫人呢?又是怎样的手段? 简直不敢再想下去! 恍的,听闻孤雁轻语:“好了,在这里休息一下吧,等那小姑nainai解决完了敌人,会过来和我们会合的。” 眼前重新有了光明,百里九歌这才意识到两人已经翻到山的背面去了,隔着大山几乎听不到那边的声音,偶有微弱的惨叫,令百里九歌的身子略有颤抖。 她只有失笑:“子祈明明年纪比我小,手段却这般惨烈。我真难以相信,这样的她还会为了她口中那个重要的人,专程去楼兰国黑市买了回魂草,还为了养好那株草,宁可在鬼医前辈的草庐待上两个月。” 孤雁拍拍百里九歌的肩膀,安慰道:“各人有各人在意的东西,想必子祈那种人,是对敌人残酷无情、对自己人却掏心掏肺吧。我觉得,这一点和你挺像的。” 听他这样一说,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也罢,江湖中人本就常面对刀光剑影和杀与被杀。子祈有她的作风,自己还是别太介怀的好。 似过了许久,子祈的身影如脱兔般的飞跃而来。 落地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捋了捋双平髻上作为装饰的昙花,确定上面没有沾血,子祈开心的一笑,丹唇绽开水润润的红色:“都解决了,现在我要回鬼医大伯那里好好养我的回魂草,黑凤姐姐,你是和我们一起还是要回朝都?” 她问得欢快自然,可那一身的血腥味还是让百里九歌心中微堵,调节了心绪半晌,蓦地想起一事,道:“我想拜托鬼医前辈去医治一个人,所以先和你们一起去他的草庐。” “是什么人啊?”子祈好奇的追问。 百里九歌道:“是我在朝都的一个朋友,她双腿不能行,嗓子也嘶哑的很,终日坐在轮椅上实在不便。鬼医前辈被誉为‘生死人肉白骨’,我忽然想到或许他能医治我的朋友。” 孤雁深知师妹的xing情便是对自己人掏心掏肺,豁出去的帮忙,眼下自然不会多说什么。 子祈却疑惑的哂道:“在朝都也能交到朋友吗?总觉得人多的地方就没好人。” 百里九歌飒爽的笑笑,无所谓子祈的话了。 后来在钟山的草庐外见到了夤夜采药回归的鬼医,他正在往一个小银吊子里添加草药,用着煲汤的文火细细熬制。 在听了百里九歌的诉说后,鬼医慷慨的决定去一趟朝都,给殷烈火诊断一番。而孤雁和子祈,便被留在草庐中,替鬼医看管药材,子祈也正好保养她的回魂草。 【ps:预告明日:大舅哥vs妹夫,精彩对峙】 74.大舅哥VS妹夫 清晨,钟山一片雾霭迷蒙,清脆的鸟鸣声破开拂晓的寂静,花草被一夜夏露击打,那晶莹的露珠滑落在石面的青苔上,发出几不可闻的响声。 鬼医素来在寅时双刻便早早起了,动作轻悠悠的,施施然出了门去劈柴烧火,在地上磊着的炉灶里为几个年轻人做些家常早饭。 因着草庐甚小,昨夜大家都挤在小屋里,早饭的香气一飘来,百里九歌和孤雁几乎同时睁开眼睛,唯有子祈睡得死沉,想来是累了。百里九歌也不唤醒她,轻飘飘梳理了衣衫长发,伸了个懒腰,捂着嘴将哈欠声憋着,接着轻轻飘下床,与孤雁一道出了去。 早饭吃得轻松惬意,待吃好饭后,鬼医留了灶,提上自己的药箱,准备去朝都医治殷烈火。 倒是孤雁十分厚颜的乔装了一番,成了一副江湖痞子的形象,非要同去凑个热闹。如此,一行三人便暂时挥别昆山雪凰和大雁,去了金色笼罩的朝都,在左相府婢女的带领下,见到了殷烈火。 彼时殷烈火正坐在书房的海棠木桌前,素手执着一本羊皮缝制的古书,乍见百里九歌时,那书一斜,险些掉了。 殷烈火将书合拢,放在桌子右下角,转着轮椅朝三人迎过来。 “烈火,你慢些!” 百里九歌连忙过去,道:“我带了两位江湖朋友来看你,这位就是传说中能生死人肉白骨的鬼医,我请他来看看你的双腿和声音!” 晦暗的眸中荡起浅浅的浪,殷烈火感激的轻吟:“多谢九歌,其实,爹曾为我请了不少名医,皆是枉然,我已经不在意了。” “别这么说,鬼医前辈是很厉害的!”百里九歌加重了声音,接着扭头要介绍孤雁:“这位是——” 话语停了。 身后的高大身影竟不在此处。 孤雁这是哪里去了?难道还掉队了不成? 便道:“先让鬼医前辈为你看看吧。” 殷烈火点点头,自衣服中取出一块方帕,掀了袖口殿上帕子,将手递给鬼医诊脉。纵然是腿疾,这诊脉一事也不能被跳过。鬼医搭上手,诊得细心缓慢。却是百里九歌频频望着门外空悠悠的小路,疑惑孤雁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这会儿,左相府的前院某块大石头后,忽然一个披头散发、嘴角噙着戏谑笑意的脑袋伸出来,接着是一只手掌上托了两枚银锭子,递到刚巧路过的一个杂役面前。 “小兄弟,这个给你,不过麻烦你为我跑个腿。”孤雁笑嘻嘻的说着。 那杂役一怔,赶紧揣了钱,轻声道:“公子您请说吧。” “好啊,你附耳过来。”孤雁笑着低下身,在那杂役的耳边说了什么。 只听那杂役答一声“公子请放心,我这就去”,接着便飞速的离开左相府,足下如踏风火轮。 孤雁轻哼了一声,眼底猛地掠开深重的色彩,似怒似鄙。他甩甩袖,会合百里九歌去了。 书房中万分静谧,只闻得窗外的几声莺啼,溅起花瓣飞舞。 在这样安静的环境下,鬼医苍老的声音徐徐流淌而出,平添几分揪心。 “殷姑娘,老朽只想问一句,你是否知道自己幼年都遭受了什么?” 殷烈火眉间轻皱,“我是个弃婴,被爹捡回来的,余下的事情爹都不肯告诉我。” 鬼医神色凝重,叹惋起来:“殷姑娘,请恕老朽直言,你尚在襁褓中之时,便被人下了毒。毒你喉咙的是哑药,而你的双腿腿骨却也是被毒所伤,无法直立。” “鬼医前辈,你说什么?!”百里九歌不能遏制脸上的震惊,“到底是什么人,竟然对烈火下这样的重手!” 殷烈火摇摇头,“我……不知道……”卷长如波浪的发丝在划过唇边时,苦涩的像是刀锋割过。 鬼医道:“好在那哑药下得不重,你父亲也约摸着给你喝了些治疗喉咙的药,总算是令你还能开口说话。至于你腿中的毒……” 百里九歌忙道:“前辈能不能治?!” “能还是能的,只不过……”鬼医提起一支小羊毫,在宣纸上熟稔的写了药方,呈给殷烈火。 殷烈火接过药方,刚一看便颜色有变,待看完之时,已然不能置信。 “马钱子、鹤顶红、千金子霜、鸦胆子、断肠草、还有见血封喉……都是毒药?” 百里九歌也大吃一惊:“鬼医前辈,缘何是剧毒之物?” 鬼医解释:“殷姑娘腿中被下的毒成分复杂,再加之积年已久,用草药解毒难以见效,唯有毒攻。只是,这些毒药想必殷姑娘也知道厉害,若是信得过老朽,便照着老朽的药方试试,如若心有顾忌,老朽也没有别的良方了。” 殷烈火淡淡笑了笑,如一片随风轻舞的残叶,随处可去,“前辈是九歌请来的,我相信您,具体如何用药还请说明,如果前辈没有急事,可以暂住在左相府。” 鬼医摆摆手,婉拒了殷烈火,接着又在宣纸上写了毒药的配比和涂抹方法。 这会儿百里九歌一转头,发现孤雁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又回来了,不由道:“你干什么去了,在别人家乱跑是吗?” 孤雁百无聊赖的摊了摊手,笑嘻嘻的让百里九歌陪着殷烈火多说说话。 百里九歌瞪他一眼,委实觉得他今日有点古怪,非要跟着来朝都也就罢了,现在怎么还这样热心于平日里不去热心的事?罢了,不管他了,还是陪烈火说说说话吧。 谁想,没过多久,忽然有婢女进来禀报,说是周世子来了。 这让百里九歌倍感诧异。墨漓来左相府做什么?是来找她,还是来探望殷烈火的? 不对啊,墨漓怎么知道她在这里,所以他该是来探视烈火的吧。只是,墨漓怎会和烈火关系这么要好的样子…… 正准备推着殷烈火的轮椅出房间,却不料一道荼白色的身影已经出现在重重花木之间。 这暮chun的垂丝海棠开得甚好,娇艳欲滴之间,竟衬得那徐徐而来的身影清雅脱俗。朗朗日光,照着他苍白的近乎透明的轮廓,那如画般的眉目被镀上一层温暖的金屑。鹤氅如一缕清云,氅下垂坠的鹤羽在石子小径上扫开碎雪琉璃般的光影,缟色淡烟纹布靴白的不染纤尘。 纵是百里九歌见惯了他,这一夜过去,再看之时,仍是免不了心脏一砰,呼吸滞住。 她没发现,她身后的孤雁,眼神已从最初的惊艳变作此刻的肃然,满含判断和探究的意味。 昙花的幽香随着清风而来,钻进百里九歌的心里,将一颗狂跳的心捆了一圈又一圈。她张了张口,正想唤出他的名字,却见他冲着她柔柔一笑,先唤了她:“九歌。” 心脏再度砰的弹起,墨漓,真是来接她的啊。 一时的甜蜜涌上心头,百里九歌甚至忘了墨漓是怎么知道自己在这里的,连忙小跑过去,见他掩嘴轻咳了两声而那暖手的紫貂绒锦缎挂在腰际,连忙先抓起那锦缎,薄斥道:“早晨还冷,别冻着手了,我可不想看你将这锦缎当摆设。” “无妨。”他的声音那般轻柔,如一泓握不住的月光,“原以为你这一走又要许多日,不想今晨便回来了。”他淡笑着,接着朝殷烈火走去,温声道:“烈火姑娘,多谢你派人通知在下。” 殷烈火静静望着墨漓,眼中的虚茫黑漆成功的藏住那在眸底翻滚的情愫,她面无表情道:“世子殿下,我并未让人去过府告之。” 墨漓淡笑:“如此也罢,不论是谁,当是没有恶意吧。”随着话音落下,那幽月落花般的眸蓦地扫在孤雁身上,深深的眸底藏着三分迫人胆寒的锋锐。 这一瞬,孤雁竟感受到自己的身躯微微颤了颤。 他不是害怕,而是极度吃惊。 吃惊于面前这人的风华。 明明是面色苍白的一个人,却绝不会教人觉得一吹就倒,反倒像是……像是一支敛去寒光的锋利宝剑,静静蛰伏在一段布满裂纹的剑锦之中,没有谁会瞧得上眼。可一旦这把剑出鞘,便是锋利可摧万物,光华可压一切,甚至令举世无可匹者。 清雅、温润、柔和、进退得宜……这样的姿态或许只是一种礼遇罢了,却是自然而然、由内而外的生出,就似chun暮季节绽放于庭院的那株垂丝海棠般,自然的毫无违和。 孤雁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人,身为阶下囚还能如此平心静气的不露一分浮躁,即便身体孱弱却还安之若素处之泰然……周世子,这人绝不简单! 目光有意无意的瞟向正殷切注视着墨漓的百里九歌…… 也怪不得师妹会看上他了。 “这位公子,”墨漓徐徐的声音送来幽幽的昙花浅香,他为孤雁施了礼,“在下墨漓,不知公子要如何称呼。” 孤雁若无其事的笑答:“我姓司空,见过周世子了。” 司空?!这回换百里九歌惊讶了。孤雁说什么不好,非要编司空这么个复姓,她素来都以为孤雁没有姓。 墨漓不疾不徐的应下:“见过司空公子,公子是九歌的朋友?” “是啊,江湖上认识的嘛。”边说,边捉狭的百里九歌瞟去,那眼神分明是掩饰了什么。 百里九歌蓦然开窍了。原来方才孤雁突然溜没了影,是去请墨漓过来了啊。这么说,孤雁今日来朝都,根本就是冲着墨漓的?! 唯恐孤雁会乱来,墨漓身子骨那样不好,又不会武功,万一孤雁一时没个轻重伤到了墨漓怎么办? 赶忙挡在了墨漓身前,隔开了孤雁,直说出口:“你到底想干嘛,先说好对事不对人,你可别做让我不开心的事!” 这话中的意思孤雁自然是一听就懂了,当下翻了个白眼,却又眼神一转,定定的瞅着墨漓,笑道:“我曾听人说过,周世子是个棋痴,既然这样,就跟我下一盘如何?” 望着孤雁那满是探究和挑衅的眼神,百里九歌只觉得不妙。论下棋,自己的师父“易方散人”乃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孤雁是师父的亲儿子,虽然技术比不了师父,却也极为出众。 反观墨漓…… 她也知道他会下棋,在世子府的日子里偶尔见他和小容对弈过,却很是偶尔,这样的频率算是“棋痴”吗? 忙说:“孤……司空公子,墨漓身体不好,坐在棋盘前久了的话,我怕他不舒服。” 孤雁无语的翻了个白眼。不是吧,师妹就这么护着这药罐子? 墨漓却轻轻抚过百里九歌的肩膀,柔和的浅笑:“九歌,庚子年四月阳气旺盛,我无大碍。”对孤雁道:“既然司空公子诚心相邀,在下必全力以赴,还请司空公子指点一二。” 孤雁笑答:“周世子客气了!”不求您照顾好我的傻师妹,但求别让她把自己给坑进去! 殷烈火素手轻挥,招来府中的婢子,将书房一角的棋桌收拾妥当,桌上那支白色陶瓶连同插在里面的垂丝海棠被暂时移到书桌上,搁在那本羊皮古书旁。 孤雁与墨漓款款落座,一人衣袍乖张的如拂过千斗黄沙,一人鹤氅旖旎在地,携了万朵优昙盛放。 孤雁也不客气,执了黑子先落于棋盘一角,不似当初容微君落棋于天元星位。 光滑稳重的白子正拈在墨漓指尖,窗外照进来的柔柔熹光在他修长好看的手上晕开,那原本苍白如玉的手,浅淡的仿佛与晨光是同一颜色。 皎白的棋子落下,清泠泠脆响,撩人心弦。 孤雁唇角飞起,不言,再落子。 两人便这般各执黑白,各自为阵,三尺阴阳之间只闻得清泠的声响,静谧沉默亦是另一种剑影刀光。 局中三百六十路,生死反复。 孤雁风驰电掣,棋风凌厉,每每皆要抢占先机,锋芒毕露。 墨漓却是且仅且退,指下行云流水,时而沉稳绵密敛了光华,时而飘逸灵动出乎意料。 乍看去黑子咄咄逼人,棋势如大雁张起的厚翅,将白子困住。可再一细看,却又觉得那些白子如扎入大雁体内的钉铆,一颗一颗似封住那大雁的七经八脉,以静制动,不露声色。 随着更漏一声声的滴落,孤雁的脸色已经笼上了阴霾,愈加觉得墨漓棋风古怪、太是多变,上一刻还是徐如木叶,下一刻便是飞花如雨,进进退退似毫无章法,却偏生的无孔不入、防不胜防! 表面上是自己压着他布棋,可实际上却是处处受制于他。棋子布得越多,就越是招架不住,那张扬的黑色大雁也仿佛在被一点点蚕食,斩断翅膀、万劫不复…… 鬼医陡然发出一声浅叹,带着些许惊异:“为何老朽觉得,世子殿下这棋路,甚是特别,不似中原这边的。” 一语惊醒孤雁,狭长的眸子一挑,哼道:“听前辈这么一说倒还真是。中原这边,北方路子浑厚稳重,江南路子拘谨细腻,东西路子介于两者之间,差别不大,可世子的棋路,分明和中原这边的大相径庭。世子,你可明明是周国人啊!”话语里有着强烈的试探和怀疑。 墨漓不疾不徐的应道:“在下的棋路,是承蒙一位师长指点一二,她虽不善弈棋,却棋路独特。只不过,那位师长的来历,在下亦是不知。” 孤雁眉梢皱了皱,没试探出什么来,却是濒临满盘皆输。 只不过…… 目光再次落在墨漓的脸上。 这一瞬孤雁的心中扬起了高高海浪,却是滞了片刻后,霍的笑嘻嘻道:“我认输,世子果然高明,也不愧‘棋痴’二字了。只不过我有一事不解。” “司空公子请讲。” “我就是觉得奇怪,很多人都说世子你是棋痴却又并不常下棋,这不是很矛盾吗?” 回答他的是一道嘶哑残破的幽吟:“有何矛盾……心中无棋,则棋处处。手中无棋,却身处棋局之间,安之若素、处之泰然,纵是一时占不得先机,也终将满盘尽收。” 孤雁心中一凛,视线扫向殷烈火,讶异又怀疑的盯着她。她这番话,说的隐晦,可他却懂得一清二楚。 百里九歌皱了皱眉,不大明白殷烈火的意思,却是见墨漓忽的咳嗽起来,甚至有愈加严重的趋势。心一切切,也顾不得方才听见的话了,连忙低下身凑近了墨漓,担忧的询问:“怎么了,是坐久了身体难受?你不打紧吧!” “咳咳……”墨漓咳得剧烈,长而墨黑的眉微微团起,苍白的脸上现出一抹浅笑,“没事的……”却是话刚说完,猛地一道重咳,一口血溅了出来! “墨漓!” 百里九歌面上的血色半褪,连忙支住墨漓摇摇欲坠的身子,一手将他的鹤氅披风拢紧,瞥一眼他苍白的近乎透明的脸,心里酸乎乎的发涩。 孤雁怔了怔,随即赶忙帮着百里九歌将墨漓搀到椅子上去,甫一坐定,鬼医便轻轻掀开墨漓的袖口,探了脉搏。 “前辈,墨漓他怎么样?”百里九歌担心的问着。 但见鬼医的眉头频频皱起,“阴阳咒,果然是阴阳咒……中了阴阳咒中的‘阴咒’,若是寻常人等早就夭折了,世子殿下能活到今日,实难想象是如何熬过那几千个生不如死的昼夜……” 百里九歌听得心底冰凉,声音,竟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前辈,您可有办法?” 鬼医喟然长叹,不忍直视百里九歌太过焦灼的目光,“老朽纵是神医,却无法解咒……恕老朽爱莫能助了!” 又一阵凉意袭上心坎,比方才的更要冷,更要锋利,狠狠扎入百里九歌的深心。 她倔强的咬着下唇,一字字道:“有法就有破,墨漓总有一天会好的,我要去联络江湖上的朋友,找到阴阳家的人为墨漓解咒!” 鬼医心疼的提醒:“唯有下咒之人才能解!” “那我就把那个混蛋拎出来!如此害人的混蛋……总有一天我要把他找出来!” 75.昭宜帝的手段 房内突来一阵静谧,让人有些无所适从。 百里九歌目光坚定而专注的盯着鬼医,胸膛正剧烈的起伏,犹不自觉。 清浅的咳嗽声已然止息下来,如钟磬般清雅有质的声音,忽而敲在百里九歌的心头。 “九歌,我没事,回府去吧。” 没事? 都吐血了这哪里还叫没事? 她甩过脸担心却又不悦的瞪着墨漓,矛盾的表情在那半白的脸上不断变换,瞅得孤雁有些心焦。 他刚唤了声:“喂……”就遭到百里九歌一记眼刀。 “我都说了墨漓身体不好,你非要拉着他下这么长时间的棋。下棋本就耗神,你故意的不是?” 孤雁接不上话。他也没想到这周世子病成这样啊。唉!这么说来,朝都百姓说他活不过三年是有据可循了,苦了师妹却将心扑在他身上…… 见孤雁不说话,百里九歌也不看他了,视线刚巧落在墨漓毫无血色的唇边,那里挂着一点殷红,如雪地上的一瓣梅花,极是刺眼锥心。 百里九歌下意识要掏一张手绢帕子什么的,动作刚起却又僵住。自己这不屑礼法规矩的女子,身上哪里带着什么手帕? 正懊恼着,恍然见一段素手轻伸而来,掂着一张幽兰方帕。 百里九歌大喜,感激的朝着殷烈火一笑,连忙又贴近了墨漓,因着自己站立而墨漓坐在软椅上,便俯身为他擦拭唇角的血迹。 她擦得很小心,平素里不怎么细致的她这会儿却是极尽所能的细致,生怕墨漓有一丁点不舒服。一边轻拭还一边说着:“你既然身体不适,就不该还下那么久的棋,等下回去了我给你弄点药膳,你就躺在卧房里别乱走了。” 墨漓未语,幽月般的眸清浅的睇着百里九歌,感受到女子温热浅淡的气息拂在面上,那无意间垂落的发丝轻轻触过他的脸,深眸,似微微缩了一些,一片柔和却莫测的汪洋。 那厢鬼医再度执起小羊毫,卸下了几副养生的方子交给百里九歌,又嘱咐了殷烈火和墨漓一些养生之道,见事情差不多了,便给孤雁使了眼色,要他一并离去。 孤雁自是明白事的,拍了百里九歌的肩膀,道一句:“我跟前辈继续研究医术去了。” 又冲殷烈火打了个抱拳,与鬼医施施然离去。 这会儿左相府的婢子端来了一件青狐裘,殷烈火挥手示意那婢子将狐裘呈去给墨漓。 “世子殿下,请披上这个吧。”婢女说道。 百里九歌感激道:“烈火,真的太谢谢你了!”连忙将那青狐裘加在了墨漓的鹤氅之外,将他包裹得密不透风。 他淡淡而笑,在百里九歌的搀扶下徐徐起身,青色和白色的披肩落地,那狐狸毛皮遮住了原本盛放的昙花,却平添了一份清冷幽淡,与那昙花香气恰是相得益彰。 “多谢烈火姑娘。”他波澜不惊的一笑。 殷烈火轻颔首,转着轮椅停在书房门口,目送两人出去,直到那两道身影消失在开得繁茂的垂丝海棠后…… 熹微的晨光渐散,天地间破开亮堂堂的清明,整座朝都被沐浴在一场金色中。 一条无人的巷子里,鬼医和孤雁并肩,一高一矮,轻步走过。 鬼医苍老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孤雁,你我才到朝都这么一会儿,奇怪事就来了。” 孤雁哂笑:“前辈指的是周世子,还是殷姑娘。” “自然两者都有。”鬼医说起:“那殷姑娘的双腿是被人毒残的,那种毒,名为‘胭脂杀’,几乎只有河洛国的人才会使用,且那种毒药极其昂贵难求,只怕不是皇亲国戚,断断用不起的。” “皇亲国戚?”那殷姑娘的身世,还牵扯到河洛国的皇室了? 不过,这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关心的只是师妹而已。 “鬼医前辈,您见多识广,对周世子的棋路有什么看法?我是觉得那人高深莫测的很,今日一番试探也不过是冰山一角。反观黑凤,那么单纯简单的xing子,要是死心塌地跟着周世子,你说我能放心吗?” 听着孤雁的语气里满是焦躁和牢骚,鬼医慈祥的安慰:“黑凤是个好孩子,自有她的福气。至于周世子的棋路,若是老朽没记错,倒是与从前老朽切磋过的几个蓬莱国人有些相似。” “蓬莱?!”孤雁大惊:“蓬莱不是在辛巳年就灭国了吗?十九年了!他周国的世子,怎会与蓬莱……难道他的那位长辈是来自蓬莱的……这周世子也忒危险了点,不行!我要去把黑凤带走,不能让她再留在这里!” “别冲动。”鬼医拦住了孤雁,语重心长道:“老朽都说了,黑凤有黑凤的造化,你这样光凭揣测就要违抗她的意愿,实在不是哥哥该对妹妹做的事。还是先随老朽回钟山去吧,也别让子祈等太久,气得杀过来才好。” 孤雁被堵得语塞,一时也想不到良方,索xing答应了鬼医,两人一路回钟山去了。 却道那厢,百里九歌刚回到世子府,便被宫中来的内侍找上了,竟是传了昭宜帝的口谕,宣她迅速入宫面圣。 不好的预感顿时缭绕在百里九歌的心间,回眸望了眼从马车车窗内望向她的墨漓,想了想,笑道:“记得回去了先休息,我会赶紧回来的。” 墨漓在御风的搀扶下走下马车,轻轻颔首,徐徐进府去了。 两人间的眼神交流,被那内侍全看着了,虽是看不懂墨漓幽深潭底的颜色,却是将百里九歌眼中的情愫看得一清二楚,不由的唇角扯开一道冷笑,似是笑她明明能有活路的,却自己往死路上走,没得救了! 百里九歌却没去注意这内侍的眼色,轻轻一跃就上了宫里为她准备的马车。 随着内侍的鸭声响起,马车小跑,在颠簸中远去。 “世子殿下。” 有黑色的人影迅速而来,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 墨漓站在半合的府门内,望着来人,语调平静无澜:“御影,想说什么?” 这人正是极少开口的御影,绷着一张冰般的脸,声音冷的似冻了三尺的冰凌:“适才在左相府,殿下为何与那人对弈?尤其是那老者见多识广,恐怕已经有所怀疑了。” “无妨。”墨漓道:“就算他们真顺藤摸瓜,查到的东西也不足为虑。正好我也看看,九歌所结交的都是些什么人。” 淡淡的语气,掩不住字里行间的锋锐和寒凉。御影扬了扬眉,觉得此一刻的墨漓正是最值得他们追随效力的,深思、内敛、把控有度,更重要的是,不会轻易受所谓感情的影响。 御影坚信,只有冷情之人,才能在逆来顺受的境遇中,向所有人讨回一切,一步步踩到最高的那个位置。 可御影也不会忘了那个被昭宜帝一道圣旨嫁过来冲喜的女子。他一直都在暗处盯着她的行踪,知道她去过芳菲馆,去过宸王府,揍过殷如意,还去了钟山……虽然他没有对她进行过监听,但她的行踪,他了如指掌。 他和御风御雷,始终对她保持着戒心! “御影,还与往常一样,去跟着九歌吧。” 听见墨漓的话,御影施礼遵命,冷然一撩衣袍,倏地似化作一道黑色的烟雾,弹指而去……既然百里九歌是去面见昭宜帝,那他便凭着自己绝高的身法跟进去,查清他们说什么。一旦证实百里九歌之前的所作所为都是在演戏,那他定会除了她,以保世子殿下的安全。 御影知道,若换做是世子殿下,即便平日对百里九歌温柔体贴、甚至或许对她存了不一样的感情,可一旦发现她确实是jian细,也定不会对她手软! 天高云淡,一方赤色的**高高升起。 百里九歌坐着的马车一路奔驰,穿过重重宫门,被带到一座陌生的殿宇之中。 进殿一望,见看见昭宜帝坐在一张华贵精美的飞雪榻上,一名窈窕又丰满的女子侧卧在软软白雪间,依偎在他的怀中。 这女子生得极其妖娆,浓妆艳抹,端的是一副迷人沉沦的狐媚模样。丰满的胸口半露在抹胸下,一袭萍青色对襟羽纱衣裳裹着大腹便便的身子。看样子,她肚子里的孩子是已经很大了。 她望着百里九歌,笑吟吟道:“原来你就是九歌啊,我们姐妹长这么大,可都没见过面呢,过来让本宫瞧一瞧你。” 这娇软侬嗲的嗓音,本是听得人心尖尖都麻了,可却甚不合百里九歌的胃口。 她明白这人是谁了,就是她那嫁进宫中封了贵妃的二姐,百里青萍。果然和百里紫茹一样是美人胚子,可是,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见过陛下,见过二姐。”百里九歌抱拳作揖,懒得多搭理。 百里青萍的眸中有异色一闪而逝,她在昭宜帝怀中蠕动起来,娇嗲道:“皇上您看,九歌怎么这样行礼啊,她一定觉得臣妾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所以都不想理臣妾了。哎呀不对!”似猛然想起了什么,“臣妾差点忘了,九歌也是嫁人了的呀,难道是生活的不太好,所以没有心劲与臣妾叙叙姐妹之情了吗?” 百里九歌皱了皱眉。这个二姐,真是拐弯抹角!说这些有的没的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二姐,有话直说吧,我讳莫如深。” 百里青萍似有若无的一笑,只顾着在昭宜帝怀里打滚了,将昭宜帝弄得是心猿意马,恨不能就地将她吃干抹净,却偏还得保持君子之姿。 他聚目盯着百里九歌,那一双黑色瞳仁的深处,有什么不知名的暗光在跳跃,唇角,亦是缓缓勾勒起来。 百里九歌无语,委实不喜欢昭宜帝露出这种表情。上次他便是这般阴险莫测的笑着,拿红绡大姐和二娘的xing命要挟她,逼她嫁给墨漓当内jian。 忽而听闻昭宜帝拍掌三下。 只见一群内侍抬着什么东西走进来,那大玩意是用红布罩着的,但似乎很重。 内侍们将之落在了百里九歌的面前。 再接着,又进来五个侍卫,每人的手中都牵着条狗。五条狗个头有人那么大,凶神恶煞,口流涎液,似是在等待大餐一般跃跃的想接近红布下的东西。 百里九歌的心中涌上一阵不祥的预感。 红布霍的被掀开,当望见里面的东西时,百里九歌忍不住倒抽凉气。 红绡?!二娘?! 她们为什么会昏睡不醒的处在铁笼子里! 惊诧和愤怒攫住了百里九歌的心,她嗤道:“这是什么意思,快放了我大姐和二娘!” 百里青萍亦是浑身一颤,水眸含惧,凄声喃喃:“皇上,臣妾的庶母和庶姐是犯了什么错吗?皇上……”几乎要凄然落泪。 昭宜帝猛然倾身,在百里青萍的菱唇上偷了个香,接着一脸邪气的冲着笼子旁的内侍摆摆手。 那内侍得令,转身按动笼子上的机关,笼门顷刻打开! 这一瞬,那五条大狗满目凶光,开始挣扎着要扑向笼子里的两人,仿佛是拼了命的也要吃掉这顿大餐,五名侍卫几乎已经难以控制它们。 冰冷的骇意一寸寸刺入百里九歌的全身,极致不祥的感觉令她呼吸困难。难道昭宜帝是要红绡和二娘活活被狗咬死吗? 纤手在袖下微微颤抖,蓦地十指撑直,五枚羽毛夹在指间。 只要有一丝风吹草动,她便要这群疯狗死在笼外! 猛然间,鼻翼似乎飘来一缕异香,这味道让百里九歌有些诧异,不料这薰满沉香和豆蔻的殿中,竟还掺杂一缕陌生的香,像是从…… 竟是从笼子里飘出来的! 身子一震,扭头望去,百里九歌立时明白了,是红绡和二娘身上被熏了会引来畜牲袭击的香料! 她大怒:“卑鄙!我大姐和二娘到底犯了什么事,为何要这般残忍的对待她们?” “呵呵……”昭宜帝轻笑,阴鸷的声音,像极了邪魔的呢喃。 “残忍?非是朕残忍,而是你百里九歌太不识趣。你看,连这些畜牲尚知道忠心耿耿,你呢?这么久了都不来向朕汇报周世子的一举一动。只怕朕再不宣你进宫,你就要变成周国人了吧!“ 一语宛如是厚重的棍棒打在百里九歌的头顶,震得她肝胆翻腾,惶惶不安的感觉,止也止不住的涌了上来。 昭宜帝,竟然用这种方式逼她! 脑海中似忽的浮响起殷烈火的呢喃:“你这样想,实在太天真……” 是啊,自己太天真了!天真的以为可以将事情继续拖下去,天真的以为可以与昭宜帝拼个鱼死网破…… 这里不是无忧无虑的凤凰谷,不是肝胆相照的江湖,而是魑魅魍魉横行的朝堂!她纵然在江湖上叱咤风云又怎样?一旦入了这朝堂,便只是一只蝼蚁,昭宜帝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她踩得干干净净。 可是,她没有做错事,也绝不会觉得后悔! 要她老老实实做墨漓枕边的jian细,时时刺探世子府的举动告诉昭宜帝……这种逢场作戏的事她绝对不会做的! 就在这失神的片刻,一阵劲风扑面而来,惊得百里九歌堪堪回神,这一刹只见五条大狗朝着笼子扑了过来,而自己恰恰就站在笼子门前! 久在江湖历练,面对这般危险,百里九歌的动作快过思维。 扬袖,出手,飞羽,正中目标。 一切不过电光火石之间,五条大狗重重砸落在她脚下。 地板震颤,在场所有人无不变了脸色,那纤纤白羽,竟是夺命不见血光,好可怕的造诣! 可方才竟有一枚羽毛射偏了,但见离百里九歌最近的那条狗,陡然飞窜而起,庞大的身躯霎时压在百里九歌的身上! 她被扑得后倾,脚下不由踉跄,还来不及反抗,忽然肩头一阵剧烈的撕痛,仿佛是骨头被生生扯断了般,她痛得忍不住尖声呼叫。 后背蓦地撞在铁笼子上,那坚硬冰冷的玄铁,撞得她后背一阵挫痛,这一刻,她甚至听见骨关节发出的咯噔颤声! 好疼! 身子都要动不了了。 肩膀上的剧痛滚滚袭来,那疯狂的大狗竟再一口咬了上去,这一瞬百里九歌分明看见有鲜血从自己的肩头溅起,在眼前飞溅出缭乱的姿态,染得瞳眸几欲血红! 她狂然呼喊,歇斯底里的暴喝:“滚!给我滚!”疯狂的挣扎起来,犹如被折了一侧羽翼的凤凰,在凄声忿然之中再度展翅! 她不知自己是如何摸出了护身的短刃,只听到那饰着鎏金昙花的刀鞘被抛出落地的脆响,然后下一刻,鲜血飞溅,硕大的狗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哀嚎,将百里九歌的耳震得嗡嗡作响。 锋利的短刀割裂了狗的喉咙,轰隆一声,庞大的躯体坠地。 百里九歌身上一轻,一袭红裙随着娇躯不住颤抖,她剧烈的喘息,看不见沾了满脸的血污,肩头被咬伤的地方还在汩汩流血,方才犬牙咬得太深,隐约可见一角肩胛骨从模糊的血肉之中露出。贴着伤口的衣裙和被狗咬乱的血肉杂作一团,黑红黑红的血,沿着布料攀爬,迅速的扩散成泼墨般凄美震慑的画。 疼,疼到麻木的感觉! 平生头一次感受到何谓无力,何谓渺小,平生头一次的无法控制恐惧的情绪,只能任着恐惧流窜到全身,带来一阵比雪更冷,比冰更凉的寒意。 这一回,她是真的恐惧了。 她是真真切切清清楚楚的认识到,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处境,而那慵懒的坐在飞雪榻上的人—— 她也终于知道他有无数的手段可以威胁恐吓她,只要红绡和二娘在他手里,她就注定只能被他捏在股掌之间! 愤怒、惊惧、憎恶、鄙夷,掺杂着心有余悸的感觉,一股脑的窒住了百里九歌的呼吸。她死死的盯着昭宜帝,扯了扯唇角,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卑鄙……你太卑鄙!若不是我挡在这里,你便要杀了我大姐和二娘吗?堂堂一国之君,滥杀无辜。殷浩宜,你太卑鄙了!” 众人不想她会直呼昭宜帝的名讳,不由的倒抽凉气,纷纷变了颜色。 却只有昭宜帝面不改色,笑得阴险万分。他忽然懒洋洋的抬手,指了指笼子门,道:“朕可没有滥杀无辜,不信你回头看看。” 76.浴血相拥 听言,百里九歌回头望去,竟吃惊的发现,笼门不知何时关上了。 她陡然觉得天旋地转,这方意识到,就在那五条狗扑上来的一刻,笼子旁的内侍就已经关好了门,而她却因投入战斗而没能察觉。 卑鄙! 原来这五条狗根本不是用来对付红绡和班琴的,而是用来对付她!让她恐惧亲人的生命稍纵即逝,让她猝不及防的应战被咬伤。心被如此折磨,却不过是一场戏谑玩弄,令她清楚的认识到忤逆帝王的下场。 殷浩宜—— 你果然成功了! 就在这时,笼子里,蓦地发出两声若有似无的呻吟。 只见昏迷的百里红绡眉头皱了皱,缓缓的,吃力的睁开了一双懵懂的眼睛,怔怔的望着周围的一切。 只一瞬间,嘤咛声便化作惊呼。 百里红绡抱住自己的身体颤抖,惊骇的望着地上的五头死狗和那飞溅四处的鲜血。 “三妹妹,你……你……” 她惶惶摇头,歪了的簪子上垂下的星星流苏叮铃铃的响着,诡异刺耳的回声飘荡在殿中。 接着是班琴,也被吵醒了,骇然惊呼着与百里红绡抱成一团,母女俩恐惧的望着百里九歌染血的衣衫和满脸血污,望着她手中那仍在滴血的短刀,然后,她们终于看见了飞雪榻上的昭宜帝。 “陛、陛下?臣妇、臣妇怎会……怎会在……” 班琴恐惧的连话都说不好,当再对上百里青萍狐媚般的眼波时,更是滞住。 百里青萍似见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一般,噗嗤一笑,青葱白玉般的指尖挑了挑班琴的方向,“皇上您看,臣妾的庶母和庶妹被您给吓怕了,其实臣妾方才也好怕怕的,只是没想到九歌的武功那么厉害,竟然能把禁卫军训练的狗都杀死呢。” 听言,百里九歌只不过冷哼一声。事到如今,自己若还没看清楚百里青萍的用意,那便真是瞎了眼了。这百里青萍分明与百里紫茹一样德xing,这般挑唆昭宜帝,火上浇油,真不愧是百里紫茹的姐姐! 昭宜帝抚着百里青萍尖嫩的下巴,笑道:“朕也是听说了九歌武艺高强,很想找个机会欣赏一番,今日见了,的确是为之一振。只可惜——” 他瞥向百里九歌,笑得令人胆寒:“只可惜,哪怕是练成了筋斗云,也终究翻不出五指山!” 这时,有另一人颤抖的声音响起。 “你……陛下,你还想怎样……!” 这愤怒的、怨恨的,带着哭腔猛然迸发出的声音,几乎惊到了百里九歌。她不能置信的盯着百里红绡,见她跌跌撞撞冲出了笼子,盯着昭宜帝狠声问着,眉眼之间尽是凄楚怨怼。 百里青萍的脸色陡然一变,沉声慢语:“大姐怎么可以这样与皇上说话,难道是忘了自己的身份?那就让妹妹我提醒你,现在的你,可还是奉国大将军府待字闺中的——处子呢!” 听言,百里红绡的脸如覆盖了千层雪,没有半分血色,两只瞳眸凄厉悲怨的瞪着飞雪榻上的两人,一种极致的仇恨和悲痛从她身上扩散而出。 而百里九歌忽的产生一种异样的感觉,只觉得百里青萍话末的“处子”那两字,味道怪的很。 “九歌。” 昭宜帝忽然冷笑着开口了。 “朕记得,你是三月初四嫁给了周世子,如今已经两个月了,朕见你乐不思蜀,便宣你进宫来。现在,朕就给你立功的机会,说吧,这段时间周世子有什么动静,你要钜细靡遗的说给朕听。” 说什么? 有什么好说的吗? 她冷冷道:“恕我愚钝,只知道柴米油盐酱醋茶的过活,也只知道墨漓身体很差,出门都少,镇日里都在咳嗽,什么都干不了。” “哦?”昭宜帝显然不信:“朕倒是听说,周世子屡遭不明人士的刺杀,却每每都能安然无恙。你说,若真是个病入膏肓之人,那到底是怎么次次都能逃脱的呢?” “为何不行?”百里九歌冷笑:“陛下没听过一句话吗?叫吉人自有天相。” “吉人自有天相?”昭宜帝放声大笑起来,宛如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 “吉人还会咳得活不过三年?吉人还会被自己的亲爹送来我大商作质子?百里九歌,你倒是懂得出嫁从夫啊!” “陛下,我只是将我知道的都说出来了,陛下要是不信。我也没办法。再说,既然陛下都认为墨漓活不过三年,又何必如此忌惮他。我大商九五之尊,忌惮一个附属国的质子,岂非是杞人忧天吗?” 昭宜帝一滞,倒有些接不上话了,余光扫到正在微微颤抖的班琴时,唇角勾出一派邪意。 他威胁道:“百里九歌,今日你杀了五条狗,朕也关了笼子门。可你若是再不知趣,他日,朕便让笼门大开,放五十条狗。你可要想清楚后果!” 寒意狷狂而来,百里九歌艰难的喘息,每吸一口气,就仿佛将冰寒的气流吸进了五脏六腑,全数冻结。 昭宜帝的手段,她已不能不信,就如他所言,哪怕她有筋斗云,也翻不出他的五指山。 可是,若要她被压在五指山下,听任他的命令去出卖墨漓……她不会去做,她绝不妥协! 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才是。 几乎就在快要窒息的边缘,忽然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只见一个小太监匆匆跑了进来,跪在昭宜帝面前轻声道:“皇上,宸王殿下求见。” “哦?他有什么事?” “回皇上,宸王说西南边关近来不太安稳,湘国的那些巫师妖人蠢蠢欲动,大有进犯的趋势。宸王殿下便是来与圣上商量此事的。” 昭宜帝本是不想理会的,却在听见“进犯”那两字时,还是决定去过问此事,于是在百里青萍脸上又吻了一遍,才意犹未尽的起身,朝殿外走去。 “臣妾恭送皇上。”百里青萍柔若无骨的嗓音,甜腻腻的飘荡着。 昭宜帝冲着她一笑,接着,阴险的凶光落在百里九歌的脸上,蓦地一勾唇。 “这次就先到这里。九歌,你回去吧,好好想清楚自己该做什么。若是失了足,岂不白白断送往后几十年的命。” 说罢,错身而去,龙袍在行走间掀起的轻风吹在百里九歌脸上,如寒刃一般割出了伤口,再连血带肉的冻成冰。 “九歌妹妹。” 百里青萍撑着大肚子,莲步而来,笑得风情万种。 “难得九歌妹妹这回如此幸运,被宸王殿下不经意间给救了。只不过,同样的好事很难再发生一次,姐姐奉劝你还是别感情用事的好。” 感情用事? 百里九歌心底一颤。 难道自己对墨漓的感情被百里青萍看出来了? “呵呵……”百里青萍发出一串嬉笑,揶揄:“姐姐随口开个玩笑罢了,你怎么这样一副怪异的表情?其实姐姐又怎会不知,你不过是为人秉直,不愿意配合皇上而已,又怎可能是因为喜欢上那药罐子呢?那样一个阶下囚,不过就是皇上座下的狗罢了,皇上想让他死,他立刻就会变得和它们一样。”她指了指地上五狗的尸体。 “全朝都的人都看不起的阶下囚,九歌妹妹又怎会看上眼呢?姐姐当真是与你开玩笑的。” 这一刻百里九歌握着的拳头发出声响,宽大的云袖盖住了泛白的骨节和手背上暴起的青筋。 她努力压制愤怒的表情,低着头不让百里青萍看出她的激动。 百里青萍倒也没太在意,却是将目标又转向了百里红绡。两人目光一对接,百里青萍的眼中也闪现一抹锋利的怨怼。 她忽然娇喝:“下贱!” 百里红绡几欲落泪,“你……你怎能这样……你明明知道我也是受害者,可你竟然……” “竟然怎样?大姐,你倒是说说看啊,本宫是将你怎么着了?你说啊!” 百里红绡一哆嗦,脸上血色尽褪,咬着唇忍气香声。 这些都被百里九歌看在眼里,只觉得颈后爬上莫名的森凉,就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发生了,而她,却在一点一点的被卷入其中,就像是原本陷入了一个泥沼,而现在,那泥沼越来越大,她也陷得越来越深…… 突然殿外传来一道高呼—— “皇后娘娘驾到!” 殿中的人纷纷一愣,内侍和护卫们还没有搬走笼子和狗尸,只得先跪了一地。 高良姜的味道随着元皇后的进殿,扑鼻而来,一袭金罗蹙鸾华服勾勒出雍容华贵之气,眸底的光华凛凛含威。 可是,不等众人道一句“皇后娘娘千岁”,便见元皇后逼到百里青萍面前,高高扬手,狠狠扇了她一巴掌! 百里青萍被打得跌坐在地,在众人惊异的眼光中仰头,委屈的泪珠串串滴落,凄凄切切道:“皇后娘娘,臣妾这是做错了什么,您为什么要打臣妾啊。臣妾……臣妾可还怀着龙种呢,皇后娘娘您怎还能下得去手……” “放肆!” 元皇后的凛然威喝,震得这颐华宫的所有下人全都哆嗦成一团,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 “你这妖女,不知辅佐陛下,却净在行狐媚惑主之事!本宫听说了陛下将奉国大将军府的小姐和夫人关在笼子中放狗,这样凶残之事,你连劝都不劝,反与陛下一同享乐欣赏吗?!陛下本是年少有为之君,如今竟这般嗜血,你是想看着我大商出暴君不成?!” “臣妾……臣妾没有啊……”百里青萍哭得梨花带雨,好生委屈。 “来人!”元皇后冷声喝道。 “即刻将这妖女打入冷宫,不得延误!陛下若是问起,尽管说这是本宫的命令!” 百里青萍似是吓得腿都软了,赖在地上扑闪着袖子,将靠近的人全都甩走。 一边耍泼一边委屈的哭着:“皇后娘娘冤枉啊,臣妾只是一介女流,怎能干涉陛下的做法!臣妾……臣妾好歹也是这后宫的萍贵妃,娘娘您不能这般无情的对待臣妾!” “行了,不必多说!” 元皇后狠狠一拂袖。 “百里青萍,你自己上冷宫面壁思过!若是还能分清是非黑白,本宫自会放你出来。若仍不知悔改,就别怪本宫将你幽禁到终老!” 言讫便走,雷厉风行。 却是在途经百里九歌身边时,停了脚步,扭头望来,温和的一笑。 “来本宫的重华殿吧,本宫让人为你包扎伤口。” 百里九歌的心中有了一丝暖意,不再觉得冷的窒息。 她拱手抱拳,笑言:“多谢皇后娘娘挂怀,这伤不重,我回去自己处理就好,只是想麻烦皇后娘娘送我大姐和二娘回去。” “这是自然,方才本宫过来的时候,便已经着人安排好了你们的马车,出宫之后自有人送你们回去。” 百里九歌感动的笑了:“皇后娘娘……谢谢您!” *** 再回到世子府的时候,竟已是黄昏时分。 满天青红的颜色,就像是百里九歌笔下的那一纸“已是黄昏独自愁”,大片大片的朱砂和鸦青各占一方。 经历了半个多时辰的颠簸,缭绕在百里九歌心头的寒意已经渐渐被火般的黄昏融化,可是一路上独自一人静静的坐着,脑海中仍是不断的回放颐华宫里那惊悚的一幕。肩头的伤仍火辣辣的疼着,犹如在提醒着她要时刻掂量好自己的每一步。 她心中并无矛盾。 只是无计可施! 不知道该如何做才能同时保全家人和墨漓! 渺小无力的感觉始终在体内肆虐,令她神情憔悴虚乏,眼中,那原本自由浩瀚泛的澄澈波光,也染上了低迷。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车的,似乎是当她意识到自己已经站在了世子府门前的时候,马车早已去的无影无踪。 不带表情的仰头望着匾额,百里九歌似木偶般僵硬的抬手,想要敲门…… 门竟是虚掩的,一推就开。 百里九歌的身子尚在前倾,重心失衡,从门槛上跌了进去,险些便栽倒在地。 朝前扑了几步,好不容易站稳,这才发现,墨漓、御影、御风、御雷,竟全都立在这里。 当御影三人望见她时,齐齐露出诧异的目光,似是难以相信眼前这个失了明媚笑意、魂不守舍的女子是她。她肩头竟是血肉模糊,破碎的布料和伤口搅在一起,隐约露出一块肩胛骨,仍在出着血,将半边衣衫都染得黑红。 轻微的倒抽凉气声响起,像是从墨漓口中逸出,微弱的被风声掩埋。这一刻,百里九歌愕然的望见墨漓眸底的震惊,纵是昙花一现,却是她迄今为止见过的、他为她所流露的最明显的情绪。 “九歌……”他举步而来,那步子依旧不稳,整个人颤颤巍巍。 而御影三人却撤开了数尺,眼中的惊异消失殆尽。三人借低垂下袖子,默不作声的将右手藏在了身后。 墨漓缓缓走近,柔声而含着怜惜的轻唤着她的名字,又是一声,便似那绕梁三日的钟磬,在百里九歌的耳边绵绵回响,迟迟不绝。 她只觉得心口忽的涌出一股酸涩到极致、无力到极致的感觉,如决堤的洪水将心窝冲出一个大洞,无法遏制的流遍了千络百脉。破了洞的心口在倒灌着风,是那样冷,那样凶残,将沉重的压力源源不断的压往百里九歌的心头。眼前似幻化出一片血色,而那正朝她走来的人,渐渐的,被那片血色覆盖,白衣鹤氅都成了刺目的红,无数昙花碎成一场残雪,陷入血泊中,零落成泥…… 不! 不能这样! 她忽然好怕! 怕墨漓会因为她的缘故,落到她不敢去想象的下场,甚至永远的离开她。 她明明说过的,有她在,便不让人伤害他。 可是……可是…… 原来自己根本就无能为力啊。 终于,她无法忍受的喊出声来。 “墨漓!”猛然直冲上去,撞进墨漓的怀里,紧紧的抱住他。 “九歌?”墨漓的身躯微有颤抖。 御影三人同时眼神一沉,冷锐的注视场面,藏在身后的手,正缓缓移出…… “墨漓……”百里九歌紧紧的抱住他,这一刻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想要牢牢搂住这个人,怕他受伤、怕他消失,更害怕自己的无力和渺小会害他万劫不复。 可越是紧抱,便越是悸怕。越是悸怕,便将力气都用在双臂上,她甚至不知道她到底用了多大的力气。 墨漓抬手,缓缓抚上她的头,轻柔的沿着她的黑发滑下,最后停在了她未受伤的右肩,安抚似的轻轻拍着。感觉到她失控的情绪,他另一手绕过她的腰,将这瘦弱的身子一寸寸揽紧,裹在自己怀中。 柔声哄道:“别害怕,先进屋,我帮你将伤口处理了,有什么话稍后再讲。” “不行!”她连一丝力气也不肯松下,“这点伤无所谓的,我在江湖上经常受伤,比这重多了!我只是,我只是因为——” 欲言又止。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忽然停住话语,从来都是有什么说什么的自己,这会儿为何……为何会…… 是不是只要涉及到墨漓,她就会离那个恣意洒脱的自己越来越远?今日的事她该是一肩担下来的,就算告诉墨漓也只会徒增他所受的屈辱。可是,一贯天不怕地不怕的她,却是真的怕了,红绡和二娘的xing命还在昭宜帝手上,她怕自己担不下来…… 77.因为我在意你啊 恍惚间,剧烈颤抖的身子被缓缓推开。 墨漓的声音缠绕在百里九歌的耳畔,温柔、低沉,像是在哄着她坠入千丈软红。“别害怕,若是心里有什么实在承受不住的,便说出来。是问题是麻烦都不要紧,有我在,我们一起想办法。” “墨漓……” 百里九歌抬眼,看入那双幽深的眸,那眼波如幽林清泉,淌着温润而怜惜的波光,这清淡中流露着浓稠的目光像是能安定心神似的。 她感受到心底的慌乱在平息,抬了眼,痴痴的凝视墨漓。 “墨漓,我……”终是下定了决心:“我有件事要和你说。” “别急,慢慢说就是。”他抚在她肩上的那只手,沿着她的发轻柔的抚着,缓缓梳理那一头瀑布般的长发。 柔软温暖的感觉驱散了百里九歌心中的冷意,她找回了镇定,尽量一股气将话说完。 “其实,昭宜帝之所以挑我给你冲喜,怕就是觉得官家女子里属我好控制,再加上我爹根本不管我死活,所以昭宜帝就用我大姐和二娘的命要挟我。刚才他宣我进宫去,便是惩罚我嫁了你之后没有将你的举动汇报给他,他竟然把我大姐和二娘关在笼子里放狗咬她们!我挡住了,肩膀却被咬伤了。侥幸昭宜帝临时有事放了我一马,可我知道之后的事只会越来越棘手!” 墨漓不语,半阖的眸子被睫毛覆下的影翳遮住了眼底的神色,唯有修长的手还在轻抚百里九歌的发,动作始终不曾僵住。 “墨漓,你知道吗?昭宜帝怀疑你很多,他似是不信你病入膏肓,总觉得你在暗中会有什么举动。可在我看来,虽然你有时候出府做什么我不清楚,但我相信你是个好人,绝不会做伤天害理之事!” 深吸一口气,明眸澄澈的眨了眨,菱唇勾出一道真诚的浅笑。 “墨漓,再退一步讲,哪怕你真做了什么对大商不利的事,在我看来又能怎样?当年商周之战,商军对你们烧杀抢掠,世人皆知!即便我身为商国人,今时今日,仍是不赞同商军的所作所为。你身为周国世子,已经沦落到这步田地了,就算你暗中真的在筹划什么,也是无可非议!我信你,信你这个人,也信你心中的是非黑白。所以,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站在你这边,一定会!” 一下子说了这么多,几乎是将心里话全都倒出来了,一颗心也轻松了好多。脸上浮起明媚的笑意,映着火红夕阳,依旧是那般灿烂夺目,让人不由的心神震荡。 可心一轻松下来,便感觉到肩上的伤口疼得厉害。百里九歌皱了皱眉,发出声痛苦的嘤咛,赧颜笑道:“我忽然觉得刚才还是应该听你的,先去包扎伤口比较好。瞧我这记xing,一说起话来就想说个通透明白,结果老是忘了伤口的疼。” 她轻轻从墨漓的怀中脱出,朝着卧室的方向走去,“不好意思啊墨漓,我先自己弄点药膏去。血红一片的你就别跟来了,在院子里等我一会儿吧。” 她走得快,一如平日里的大步流星,整个人也似从方才的低迷中回转,再度变的张扬恣意起来。云袖飞摆,裙角曼卷,红色的身影很快便隐在了花木扶疏之中。 一抹清沉的色泽,在这一瞬盖住了墨漓眸底的温柔,他回身,望向御影三人,神色淡的像是一汪绿水。 “御影、御风、御雷,你们,可都看见了?” 三人交换了目光,默默收回了袖下藏着的剑,方才若是世子妃有丝毫伤害世子殿下的动作,他们便会同时出剑。 “你们说,九歌,我该不该保?” 三人也有些犹豫了,互相睇视了须臾,都没回答。 墨漓似笑非笑道:“九歌心思简单,直肠直肚,这一点我知道。你们也定是会告诫我,越是简单的东西,越是危险。其实,直到昨日,我仍对她怀有一份戒心,但今日……”沉了一沉,视线转到御影身上,“你跟踪九歌到皇宫,都看见了什么,方才没来得及说,现在说吧。” 御影这便将宫中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说出来。随着他的讲述,御风和御雷俨然都变了脸色,愈发的犹豫不决。唯有墨漓,清清浅浅的听着,就那般立在原地,不动如山。 “当时,属下本想看看世子妃究竟会如何抉择,却不料宸王求见,事情也就作罢。”御影不甘的说着。 御风冷道:“说不定世子妃那会儿已经动摇了,决定为昭宜帝效命。商国人就是商国人,不值得信!” 墨漓面无表情的望了两人一眼,似是意味深长的一叹:“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愿与不愿……”瞳眸轻移,唇角浮出一丝浅淡的笑意,“瑶夫人,您看见了?” 几人望去,见段瑶自一树棠梨后而来,步履如飘,无一丝声响便已缓缓接近到几人面前。 她嘴角轻提,“是看见了。” 御风忙道:“属下三人还是不能相信世子妃,她始终是个危险因素,该神不知鬼不觉的除掉。世子殿下,您绝不能心软。” “就是啊世子殿下,我们在商国为质,一定要千万个留神,不能给人落下一丝把柄。”御雷也说道。 墨漓有些莫可奈何的轻叹:“你三人对我忠心耿耿,我知道。但你们可知,我从不轻易信人,一旦信了,便信到底。九歌一直以来对我掏心掏肺,现如今,我已全然信她了。” “世子殿下,千万别被骗!”御风呼道:“属下宁可错杀世子妃,也不能让您被动危险。” 墨漓不答,转瞳向段瑶,“瑶夫人以为呢?可会相信九歌?” “我信。”她正色反问:“若是我刚经历惊吓和伤痛,又被人挟制的无能为力,却还能笑着说出自己的决心,你们信不信我?” 三人被震住。 御风脸色一变,不屑道:“百里九歌怎能与瑶夫人相提并论!” “话不是这样说的。”段瑶道:“至少我在她那个年纪的时候,做不到她这样坚强和坚定……” 不知怎的,这语调里流露出一丝怆然,令墨漓微微皱眉,启唇想要说什么,却听段瑶别有意味的轻笑:“何况你们的世子殿下如此冷情,若是哪个姑娘喜欢上他,定要落得遍体鳞伤。” 御影三人听了,面面相觑。 御雷蓦地灵光一闪,“瑶夫人,你这意思该不会是……世子妃她……”喜欢上世子殿下了? 后面半句未说,任谁都能够领会,一时间三人只能翘首望着墨漓,等他开口说什么。 幽月般的眸中映照的是夕阳的昏光,遮住了眸底的清润,化作深不见底的两汪潭水,浅浅波动。 似是不带任何情绪的说道:“既然瑶夫人也信任九歌,御影,你们三人从今往后亦再不要疑她,好好保护九歌。” 话音终结于句末的一声若无似有的叹息,墨漓转身,徐徐而去,晚风吹得鹤羽上漫卷,几瓣棠梨飘零,沾了荼白衣衫…… 定定的瞅着远去的背影多时,段瑶面有苦色的笑言:“这个棋痴,明明自己也动心了,可说话做事还是这般黑白分明,果然是决绝之人!” 御影三人面面相觑,就连御雷都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墨漓一路回到卧房之中,推门而入的这一刻,嗅到刺鼻的药香味,弥满满室。 百里九歌就坐在榻上,右手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左肩的衣服褪下来,袒露出雪白肩上的刺目伤口。多数的血已经凝固,可仍有血珠在不断的淌落,一滴一滴落在脚边,蜿蜒成刺目的花纹。 接着她右手拾起了装着伤药的白瓷瓶,用牙齿咬下瓶塞,朝着伤口就倒了下去—— “唔——”剧痛无比! 仿佛渗入伤口的不是药粉而是一千条毒蛇! 左手五指狠狠的曲起来,捏着床褥的力道仿佛是要将床褥捅破,就这样倔强的撑住身子,右手继续拿起瓷瓶倒药。 “九歌……” 门畔的烟笼寒水屏风旁,传来墨漓的轻唤。 百里九歌仿佛听出了语调中的浓浓疼惜,却一点不敢认为这是真的。 她只当自己多心了,强忍住剧痛笑起来:“我不都和你说了吗?在外面等着我就好,你怎么非要见血!” 墨漓不语,徐徐走近,坐在了百里九歌身边,顺手将她手里的瓷瓶拿过,似责怪道:“为什么总是弄伤自己……”轻揽了她的身子,“你靠着我,我给你上药,疼了就咬我,别忍着。” 百里九歌一怔,忙道:“这不行,我怎么能把你咬伤呢!都说了一点小伤不碍事的,你不用这么严肃对待!” 如是说着,自己却严肃了些,“墨漓,谢谢你这样在意我,我真的很感动。还有,刚才那会儿我实在太失态了,现在想着都觉得那样的人根本不是我嘛!你说我也真是的,这段时间越来越反常了,也总觉得再也无法像从前那么恣意妄为。” “为什么?” “啊?”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会有这样的改变?”他轻声问着,细致的给她上了药。 这一刻百里九歌仿佛忘记了药粉的疼痛,因着被墨漓一语问穿了心思,一颗心剧烈的跳动起来。 终是洋洋洒洒的笑答:“因为我在意你啊!” 墨漓身子微颤,倒着药粉的动作如初。 “墨漓,有道是关心则乱,我在意你关心你,原因很简单,就是这样不是?” 她唇角的笑容再度如往日一般张扬恣意,明媚如霞,却添了一分娇憨可人,就连爽朗的声音也不知不觉多了几丝甜意。 “好了好了,我真的没事了,药都已经上好了,纱布在那里,我自己包扎了麻烦你替我打个结。今晚的晚饭我就不做了,明天补给你们!” 墨漓不语,却在百里九歌伸手拿纱布时,先将纱布拿到手,按住她的身子,替她包扎伤口。 他的动作徐缓、轻柔,却让百里九歌无法违抗,只得乖乖的任墨漓为她包扎好伤口,那修长好看的十指最后将纱布打好了结,接着又体贴的拢上百里九歌的衣衫。 他柔声道:“往后别回房了,都睡我这里吧。” 百里九歌讶然,“那你睡哪里?” “也是这里。”他说的清淡、肯定、顺理成章,“你既是我妻,与我同塌而眠,天经地义。” 百里九歌不由的感到意外,墨漓怎么说出这种话来了? “那就……好吧!”反正睡哪里不都一样,睡这里还方便照顾他。 如此爽快的答应下来,却是没注意到墨漓的眸光在这一刻暖如朝阳,温柔如水…… 于是这一晚,御风三人忙碌的把百里九歌房里的东西都搬到了墨漓房中。而百里九歌,原本坐在桌子旁想多看一会儿御风等人cao劳的模样,可因为白日里实在太累,最后沉沉的睡在了墨漓怀中,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他抱上床的。 更无奈的是,第二日,她也不能避免的起晚了。 醒的时候,身旁已经无人,百里九歌拖着受伤发麻的手臂起身,穿戴打理妥当,出门时正好碰见御雷。 御雷顶着一张笑哈哈的脸,打趣道:“日上三竿了哎!世子妃你怎么这样能睡啊?” 百里九歌瞪他一眼,嗤道:“油嘴滑舌,明知故问!我没时间跟你扯淡,帮我转告墨漓,我要去街上联络我在丐帮认识的几个好兄弟,请他们帮忙将我大姐和二娘转移走,再请他们查查墨漓身上的阴阳咒到底是哪个混蛋弄的!总有一天我要把那个混蛋揪出来逼他给墨漓解咒!” 御雷不着痕迹的眸光微变,故意压低了声音调侃起来:“世子妃对世子殿下的事情可真上心啊,世子妃你就老实交代吧,你是不是喜欢我们世子殿下?” 被说中了心思,百里九歌脸一红,嗔道:“是又怎么样,喜欢就是喜欢,我敢作敢当!”挥开御雷那张笑面虎般的大脸,“行了别挡道了,你自己玩去,我这就出门找丐帮的兄弟去了,记得替我转告墨漓!” “噢,行吧。”御雷笑得阴阳怪调,望着那艳红的身影渐渐远去。 可令百里九歌没想到是,自己刚踏出世子府的大门,都还没走几步,迎面就见一群宫里的太监聚了过来。为首的那个,百里九歌见过好多次了,几乎每次来传圣谕的都是他。 乍见彼此,那太监也没什么好脸色,冷嘲热讽的说明了来意——午时昭宜帝要在明瑟殿设宴,请世子和世子妃务必参加。 百里九歌无语至极,昭宜帝,这是算准了时间不让她去办事不成?时间太紧来不及,没办法,只好明日再去找丐帮的兄弟了……只但愿,宫宴上千万别再发生什么变故! 巳时一刻左右时,百里九歌扶着墨漓上了那描着昙花的雪白锦缎马车,车内幽幽的昙花香气清雅宜人。 驾车的依然是御风,待两人坐好了,他挥起鞭子,策马行进,一边朝着府门口立着的段瑶使了眼色,让她别太担心。 此去明瑟殿,殿中的布置不同于上次。 上次夜色浓郁,周围昏黑,唯有那一殿灯火通明,明亮烛火形成的逆光阻碍了视线。 而这一次,借着中午的艳阳,百里九歌清楚的将明瑟殿的全貌看在眼底—— 雕梁画栋,珠帘玉珏,梁和檩上用的是和玺彩画绘着繁杂的工王云,沥粉贴金、金碧辉煌。头顶那一轮藻井上雕镂盘桓着一百零八条青龙,正前方簇拥在龙椅周围的十二盏莲花灯此刻全数燃着,灯油中添加的旃檀香熏得满室烟雾缭绕。 百里九歌不由冷笑。大商,果真是纸醉金迷、奢华的没救了! 她拉着墨漓落座,无视周遭人鄙视嘲弄的目光,只顾和墨漓聊起自己从前到过的地方,只希望能让墨漓听不进周遭的窃窃私语。 聊了好一阵子,周围突然安静下来,原来是昭宜帝携着元皇后和萍贵妃来了,想来定是萍贵妃被打入冷宫后,昭宜帝下令将她接出来。 众人跪地、拜服,百里九歌也只好无语的拜了,一仰脸就和百里青萍妩媚邪腻的目光交错,懒得多看,转过脸去,却不想竟然又与对面席位上的百里紫茹和百里越对视上了。 真是冤家路窄。 一群庸人! 索xing低下头看脚下那纹样复杂的不能直视的红地毯。 过了一会儿,听见上座的昭宜帝缓缓叹惋。 “如此良辰美景,若是‘他’还在,该有多好……” 满殿中人顿时静的鸦雀无声,这安静的诡异的情况,引起了百里九歌的注意,抬眼望向昭宜帝。 这会儿香炉里的旃檀香燃得正烈,昭宜帝的身影,在袅袅浓烟中显得不大真实。可声音,却是一字一字,清清楚楚的。 “快十八年了啊,直至今日,朕还是不能忘怀那日的事情。那日,若不是百里啸,朕岂有命活到今日!可百里啸却……”喟然长叹,似是悲痛到极致。 群臣也像是配合昭宜帝似的,纷纷哀声叹惋,一个个面色忧郁,有几个甚至声泪俱下,这般望过去,满殿一片悲痛,却不知几个是真心,几个是假意。 倒是有人痛心的叹道:“当年百里大将军一人一枪,独闯燕国军营救了陛下回来,堪称英勇无匹。奈何天妒英才,终究是寡不敌众,浴血救出陛下后便牺牲了。想想那日的事,太教老臣交臂历指。” 百里九歌望向说话的人,竟是殷左相。这人的真心她不怀疑,倒是那个百里啸究竟是什么人,竟让殷左相这般景仰爱戴? 等下……百里啸,也姓百里? 可为什么自己在奉国大将军府的时候,从来没听人提过这个人呢? 78.处处刁难,大现风华 对面的席位忽然响起一道哭喊声,悲痛的恨不能将肠子都挖出来,只见百里越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呕心沥血,老泪纵横。 边哭边痛道:“兄长,你那时屡立战功,又是最好的年纪,却不料造化弄人,说去就去!留了我这个还未到弱冠之龄的弟弟不说,还留了嫂子和肚子里即将足月的孩子!” 百里九歌听得内心一颤。 没想到大商还有这样一桩旧事,听起来,想必那时自己都还没出生吧,那时候,大商还和燕国打仗了吗?那百里啸,原来是自己早已去世的大伯,他那即将生产的妻子,最后到底怎样? 对面百里越哭得都要晕倒了,他在百里紫茹的安慰下,抽泣着道:“兄长,你可知道,你牺牲后不到旬月,嫂子就难产了,我亲眼看着她们母子俱亡!兄长,你那么狠心的抛下他们,没了你,他们也活不下去了!” 听言,百里九歌很不是滋味,却不想有人偏偏在这时不阴不阳的说道:“愈月夫人来路不明,那时候多少人都怀疑她是燕国的jian细,谁知道奉国大将军你这母子俱亡之说,是真亡,还是意在掩人耳目。” 众人不由的倒抽凉气,谁这么大胆子? 定睛一看,竟然是一位老王爷,这人百里九歌有见过,应该是昭宜帝的亲皇叔。 那老王爷咳了几声,冷笑道:“当年两国对战,先帝御驾亲征,陛下也一同戎马出战,本王到现在都还想不通,为什么一夜之间燕国人会神不知鬼不觉的将陛下掳走。仔细想想,怕是商军里有jian细,而那时知道陛下您住在哪个帐子里的,除了先帝,便只有百里啸和愈月夫人,那么自然愈月夫人嫌疑最大了。” 众人静谧了须臾,接着又有人小声的附和:“此话甚是有理,愈月夫人原本就是百里大将军在一次与周国的战役中带回来的,连百里大将军都不知道她从何处来,她还总戴着面纱,没人见过她的真面目。这样的女人,难道还不可疑?越是看上去弱不禁风的人其实越危险!” 昭宜帝出言止住了话题:“众卿安静,都不要再说了。”他神色憔悴悲愿,痛苦的叹道:“前尘旧事,便不要再论原因了。一想起百里啸,朕便心中悼念,难受的不知所措。” 他重重叹了一声,忽的,看向墨漓,露出一个诡异的笑来。 “周世子,刚才刘大人说,越是看上去弱不禁风的人越危险,这话,你同意吗?” 一阵尖锐而不怀好意的冰冷瞬时充斥在殿中,众人也都会意,纷纷投来看好戏的眼神。 百里九歌不经意间揪紧了裙角,担忧的望着墨漓,却见他面无表情的起身,不疾不徐的施礼,缓声道:“若是陛下同意,在下自然也无异议。” 昭宜帝不料想墨漓将话给推了回来,眉头一紧,冷笑:“你周国是我大商的附属,世子何以还自称‘在下’?容右相,你告诉世子,该如何自称。” 容右相随即起身,拱手,配合着昭宜帝冷笑道:“世子,您应该自称‘臣下’啦。” 这一瞬百里九歌几乎要忿然起身,却在看到容右相身边的容微君向她使眼色时,硬生生的忍下来了。 她抬眼望着墨漓,他就站在她身边,依旧是那般清雅温润,与这纸醉金迷的大殿格格不入。 钟磬般的嗓音轻启,云淡风清,他再度施礼,道一声:“右相大人所言甚是……”似是身体有些撑不住,掩嘴轻咳了两声,道:“陛下亦知臣下这副身子是行将就木,还请陛下恕臣下难以再站之罪。” 昭宜帝脸色一沉,心知此刻若是再刁难下去,就是尽失大国风度了,只得道:“世子言重了,身体要紧,坐吧。” “谢陛下。”墨漓拱手,缓缓落座回去。 百里九歌这方松了口气,给墨漓倒了一杯茶过去,却不知自己的举动被皇族席位上的殷浩宸看在眼里,那双沉冷的眸子骤的一沉,似是十分不赞同。 看热闹的众人已然是觉得没趣了,原本都以为能看看墨漓会被奚落成何种词穷的模样,却不想他竟是滴水不漏。一时间,众人也看不出他究竟是忍辱负重,还是准备要乐不思蜀了。 气氛在这样的猜疑中变的古怪凝重,颇是不符合宫宴氛围。 昭宜帝未免尴尬,只得转了话题道:“既然是宴席,还是要有些新鲜节目才好,众位爱卿可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众人听言,连忙从善如流的也跟着转变了话题,迅速的讨论起来。有人说对对子,有人说歌舞表演,还有人怂恿在场的女眷展示才艺。 倒是百里青萍指了指殿外远在三十丈之外的一树开得红艳的花,道:“皇上,臣妾觉得,不妨来个节目,请各位女眷们参加。谁能在最短的时间内从这里过去,摘三朵花过来并且脚不沾地,谁就是胜者。” 这个建议听来新鲜,激发了众人的兴趣,可“脚不沾地”这点似乎难度颇大,大多女眷们都没有出声。 百里紫茹最先起身,袅袅婷婷,瞳凝秋水,温婉的说着:“臣女愿意参加到比试之中。”边说还边偷望向殷浩宸,先羞红了脸。 接着又有人喊道:“本公主也要参加!” 只见殷如意得意的起身,她那九环望仙髻上簪着的十二朵流苏珠花几乎盖了满头,说罢还挑衅的剜了眼百里九歌,道:“这么好玩的比赛,世子妃要是不参加,本公主第一个不同意!” 百里九歌无语。殷如意,有完没完?就这么想看她出丑吗? 抱歉,她不会让她如愿的。不就是脚不沾地去摘花吗?根本是小儿科! 遂起身道:“可以,那我参加。” 殷如意没料到百里九歌这么爽快就答应了,愣了一愣。 百里青萍蓦地道:“红绡姐姐,你瞧我们奉国将军府的两位小姐都参加了,你身为长女,可不能落于人后啊。” 百里红绡倏地脸色发白,转了眸子不敢直视百里青萍,期期艾艾的喃喃:“我……贵妃娘娘,红绡今日身体不适,实在……实在不能参加。” “既是身体不适,爱妃,你就别勉强红绡了。”昭宜帝拍了拍百里青萍的手,却换得她一记不满的眼波。 这些都被百里九歌看在眼里,越看越觉得哪里不对头,再一联想到昨日的事……下意识的打量着百里红绡,此刻她正坐在席上,身子微微蜷缩。 百里九歌蓦地愕然,奇怪,怎么觉得红绡好像变胖了呢?昨日情急没注意,这会儿却发觉她的衣裙都比以前宽松了不少…… 渐渐又回了神,见另有两个官家千金也报名参赛,接着满殿之人起身,簇拥着昭宜帝萍贵妃元皇后一起出了明瑟殿,立于殿前,等着看几位小姐各显身手。 百里九歌扶着墨漓,朝着远方那一树鲜花望去,这一瞬,身子,不由的一抖。 “九歌,怎么了?”身边的人察觉了她的异样。 她回神,大喇喇的一笑:“我只是没想到,那竟然是凤凰花。” “……凤凰花?” “是啊,就是我头上戴着的凤凰花嘛。”只可惜这花再美再艳,长在宫苑中便是失了明媚自在,可惜了如此芳菲。 幽月般的眸子微沉,光晕半敛,墨漓沉默了片刻,低低在百里九歌耳边轻语:“还是不要逞强为好。” 百里九歌一怔,遂踮起脚尖,仰头在墨漓耳边回道:“我没逞强,是他们要逼我参加的,那我就玩上一把,非让他们自取其辱不可,谁叫他们那样羞辱你!” “九歌,我无碍,却是担心你锋芒毕露,会招来祸端。” 百里九歌心中一暖,声音也甜了几分,耳语回道:“反正我早就是众矢之的了,既然处处被人危害挟制,起码骨气不能丢!”顿了顿,一字字清晰的吹入墨漓的耳中:“我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现在我只想顾着你,我做不到像你那样能忍,所以,他们欺辱你的,就从我这边去讨回来吧。” 幽月般的眸子深处,在这一瞬掠过狂澜,转瞬间风平浪静,轻轻翻滚的涟漪带起无边的温柔,像是花瓣飘落在百里九歌的心间,这刹那的柔软令她绽露出前所未有的明媚笑颜。 “墨漓,你放心吧。” 她紧握住他的手。 “我永远站在你这边,不会让他们如愿!” 墨漓眸中波光翻滚,就这样望着她,良久不语。直到望见百里紫茹等人已然准备就绪,才微微低头,在百里九歌的耳畔轻语:“小心自己。” “嗯。”她笑笑,朝着百里紫茹那边走去。 这会儿因着是公众场合,百里紫茹表现出甚是知书达理的模样,笑盈盈道:“九歌姐姐,我们几个先来好吗?压轴的任务留给你,你可一定要让大家饱眼福啊。” 哼,是让大家看笑话吧。百里九歌哂笑:“没问题,请!” 随着大内总管的鸭声报幕,比赛就这么开始了。 头一个出场的是殷如意,找了四个年轻力壮的太监抬了顶朱红软轿,她坐在轿子上拼命吼着太监们快跑,最后把四人累得气喘吁吁。 她将三朵凤凰花交了上去,负责记录时间的宫女赶忙书写。 再下来的是那两个官家千金,一个借了张百丈长的绢帛,让人绑在树上,她踏了绢帛跑过去摘花;另一个更是想法出奇,居然把御用杂耍班子的高跷借来,踩着高跷过去的。最终虽然用的时间比殷如意还长,却将众人逗得一乐一乐。 随后轮到百里紫茹了。 她怡然浅笑,若小鸟依人般一手提着裙子,一手招呼不远处的一位年轻将领。那年轻将领俨然是她刚才找好的,去给她牵了一匹良马来。 众人不由低喝。比起坐轿子、在绢帛上跑、踩高跷,明显骑马快了一大截啊。 百里紫茹翻身上马,还特意看了眼殷浩宸,当接收到殷浩宸望来的目光时,一颗心跳得飞快。扬起马鞭奔驰而出,风驰电掣般的就到了凤凰花下。 仗着骑术不错,她扬手轻而易举摘了三朵凤凰花下来,接着调转马头,飞速回奔。 待回到起点之时,众人也不由的鼓掌喝彩,那负责记录时间的宫女更是惊叹的将这短暂的用时写了上去。 最后便是轮到百里九歌。 众人的表情也从方才的惊叹变作此刻的玩味。 她立在殿前,望着远处那如火般盛放的凤凰花,眸光清澄如三江练水,光华璀璨宛若黑夜里出鞘的宝剑。却是冷光划过,唇角淡淡的一哂。 “可惜了这花,竟落到给人娱乐消遣的地步……”轻声喃喃,一手抬起,当着所有人的面,将自己头上束发的那三朵凤凰花摘了下来。 长发一甩,如飞溅的瀑布,洋洋洒洒披散在脑后,这会儿头上没了发髻,更显得无拘无束,恣意洒脱。 但见百里九歌迎而孑立,红裙明艳如燃着的一团火,手中拈着的三朵凤凰花折射了日光的七彩,启唇,铿锵道:“开始吧!” 话音落下的一瞬,殿前响彻群臣的惊呼。 众人万万想不到,她竟然……竟然直接…… 身轻如燕,腾空而起! 百里九歌将自己的轻功发挥到极致,集中所有的注意力,排除外界一切干扰,就这般踏风疾驰,迅如烈焰流星。 众人已然震惊,虽然不少人之前也听说过百里九歌会武之事,也或多或少的见过她施展轻功,可从没有像今日一般,看得这样真切、震撼。 她仿佛是在逐日一般,朝着那日光绚丽刺眼之处飞驰,火红的身影几乎要与天光融作一团。 但紧接着,便有人为她捏了一把汗。那凤凰花远在三十丈之外,就这么凭着轻功、毫无借力之处,真的能撑到树下吗? “天啊!”忽有惊呼声响起。 不可思议的一幕令众人哑然。 只见百里九歌行了临近十丈远时,陡然扬袖挥出手中一朵凤凰花,踏花借力,再度加速去得更远,只剩下那朵被踏过的凤凰花碎成一瓣又一瓣,在日光下飞舞。 接着她再行十丈,再度踏花借力。 就这般衔接得浑然天成,直到三朵花皆飞作艳红的晴雪,那凤凰树也已近在咫尺。 扬袖、轻挽,电光火石之间便将九朵凤凰花收入袖中,在树干上狠踢了一下,凌空转身回返,快如流星赶月,毫无间隙。 回返途中,依旧是每隔十丈,踏花借力,碎散的乱红如纷飞的雪。 眼花缭乱之间,百里九歌艳红的身影已然回到明瑟殿前。 轻盈落地的瞬间,只见红衣似火、青丝如漆,三朵凤凰花自袖中飞出,精准的落在盛放凤凰花的金盘中。 众人只见那盘中多了三朵凤凰花,再定睛一看,百里九歌却是蓦然现身在记录时间的宫女面前,甩了如瀑黑发,三下五除二绾起了回心髻,将那最后三朵凤凰花簪回髻中,一气呵成。 簪罢,落手,在鸦雀无声之中恣意笑问:“说吧,我用了多久?” 面前的宫婢几乎傻了,手中的笔杆骤然跌落,一笔墨汁染脏了绢帛。 她吓得一抖,连忙将笔捡回,问旁边负责查看更漏的内侍报时间给她。 那内侍同样满脸的震惊,花了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启、启禀圣上,这比试的结果是、是……世子妃赢了。” 无人哗然,那样的速度,根本是显而易见的结果。 百里紫茹将下唇咬得惨白,攥紧的拳心几乎要被指甲刺破。她恨恨的瞪着百里九歌,从袖下摸出一枚飞镖,眼看着就要出手,忽的,身子被人撞了一下,飞镖掉进了旁边的盛水缸里。 百里紫茹一惊,愠怒的瞅着那撞了她的人,竟然是容晖。可俨然容晖是无意的,他此刻正牢牢的盯着百里九歌,瞳心燃烧出两簇不甘的火苗,仿佛要烧到天顶。 一片寂静之中,骤的,有什么东西掉地的声音。 接着,打破这片寂静的是突如其来杀意! 只是弹指间,明瑟殿周围便出现无数身穿黑衣的蒙面刺客,各个舞蹈弄棍,杀了过来! “有刺客!” “快保护陛下!” 惊呼声响起,人群顿时混乱。 但见那些刺客竟是朝着女眷杀了过去,殷如意百里紫茹百里红绡都在其中。 平生从没有遇到过刺杀,百里紫茹当堂软在了地上,吓得两眼发直。 殷如意一害怕,顺手将百里红绡推了出去挡刀,只听百里红绡一声惨叫,肩上多出一道伤口,踉跄着朝后倒去。 “大姐!”百里九歌连忙冲过去。 可没料到的是,竟有人先她一步飞跃到百里红绡的身后,接住她的身子,同时一剑出去将就近的两个刺客杀死。他抱紧了百里红绡,急切的呼道:“怎么样,你没事吧?!” “我……我没事……”百里红绡嘤咛着,美眸中满是感激。 这样缠/绵的目光被百里九歌收入眼中,认出了救红绡的人便是方才为百里紫茹牵马过来的年轻将领。也罢,红绡得救了便好,刚才那一幕实在太吓人了,却是这些刺客究竟是什么人派来的,竟在光天化日之下便这般出现行刺女眷,也太过冒险了! 79.不堪启齿的秘密 随着禁卫军赶来护驾,刺客们寡不敌众,终是被消灭得不剩几个。余下的几人也立刻服毒自尽,轰然倒地。 女眷们这会儿都还心有余悸,哭哭啼啼的聚成一团一团,怎也想不明白这些刺客为什么会专挑他们动手。 就连百里青萍也软在了昭宜帝的怀中,抚摸着肚子,眼角挂着一滴泪,破碎的呢喃:“皇上,你看姐妹们都吓坏了,红绡姐姐更是受了伤,还不快点传御医给红绡姐姐看看啊?” “是啊,红绡你怎么样?” 昭宜帝揽着百里青萍走过去,探出身子关怀的凝视百里红绡,眼底似有种灼热的意味。 “陛下,臣女……没事,刚才孟将军已经为臣女点xue止血了。”百里红绡别过目光,哆嗦着往那孟将军的怀里缩,仿佛是心怀极度的恐惧。 那人紧紧抱住她,宛如在守护重要之物似的,表情严肃又痛心。 百里九歌越看越觉得不对路子,正好这时老太医气喘吁吁的小跑过来,呼着:“老臣来迟,请陛下恕罪!” 昭宜帝挥挥手,“爱卿赶紧去给红绡看看吧。” “是、是。”老太医唯唯诺诺的,望着百里红绡的伤口已经止血了,便要去给她把脉。 百里红绡顿的变了脸色,推拒起来:“臣女……臣女没事的,就不劳烦太医了。” “呃?”老太医不明所以的眨眨眼。 昭宜帝似是关心的说道:“这可不行,所有人都看见你奋不顾身为如意挡了一刀,怎能不让太医为你看看。”对老太医吩咐:“快去。” “呃……是。”军令如山,说什么也得诊断。 眼见得那老太医要搭上百里红绡的脉搏,她却是慌乱的躲着臂腕,摇着头,硬是不愿让他给切脉,甚至惊恐的望着此刻搂她在怀的年轻将领,绝望的说道:“孟复,我不行,不要……” “唉,百里小姐,您就别推脱了,您这不是为难老臣吗?”那老太医无奈的叹着,终究一狠心,隔着张手帕握住百里红绡的手腕,另一手搭上了她的脉搏。 “嗯……皮外伤,没什么大事,只要敷上些草药就——”脸色蓦地一白,手一抖,竟将那帕子抖落在地。 老太医双眼瞪得巨大,震惊的盯着百里红绡,整个人僵住了。 这样的一副反应自然令众人不解,百里青萍忙问:“怎么了?红绡姐姐的身体有什么问题吗?” 老太医猛地回神,额角竟淌下一滴冷汗来。他携着袖口一边擦汗,一边强笑:“回、回贵妃娘娘的话,没……也没什么。” 昭宜帝脸色一冷:“有话快说,莫要让朕治你欺君之罪!” “啊?”老太医吓得跌坐在地,大叩首,“陛下饶命,陛下饶命!老臣说、说……” 他惭愧的睇了眼百里红绡惨白的脸色,眼下别无选择,只能在心底对她说一声抱歉,硬着头皮宣布出来:“启禀陛下,百里小姐她、她是……有喜了。” 此起彼伏的倒抽凉气声响起,所有人都将怪异的目光投向百里红绡。她明明还是个未出阁的室女,老太医的诊断也绝不会有误,那她肚子里那孩子到底是谁的? 百里九歌愕然,终于明白为什么觉得红绡的身量比以前胖了,还有昨日的事情……原来百里青萍当真是知道什么的。 “孟复……”百里红绡绝望的呢喃。 感受到一道道目光剜在脸上,百里红绡只觉得无助到极点,一颗心仿佛在受着凌迟,一刀一刀连血带肉的被剜下来。她埋头在孟复怀中,袖下紧握的左手心铺满黏腻的冷汗,冰一般的痛楚,如蛇的啃噬。 孟复震惊的盯着她,咬牙切齿闷哼一声,却将她抱得更紧。 一时间空气都似沉滞住了,粘稠的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却就在这当口,昭宜帝发出的几声笑声。 “红绡有喜了?是真的吗?” 这笑声太过怪异,震得老太医连心脏都跟着颤抖,哆嗦着道:“回禀陛下,千、千真万确。” “哦……”昭宜帝若有所思的忖了片刻,道:“既然如此,便册封红绡为云嫔,今日就入宫为妃吧。” 这一下,所有人的震惊不亚于晴天惊雷,就连方才没有倒抽凉气的,这会儿也挨不住了。没想到百里红绡肚子里的孩子,竟然是陛下的! 孟复的脸色已然白如霜雪,腰间的剑随着身躯在狠狠颤抖,撞击剑鞘发出的叮铃声,如惊涛拍岸,在这寂静之中显得尤其明显。 百里九歌终于明白了。原来红绡有心上人,是这个孟复将军,那么昭宜帝又是怎么回事,难道是他强迫得红绡?! 肚子里腾地生出一股气来,百里九歌的眼底涨满了冰冷的怒火。 昭宜帝,败类! 禽兽不如! 左手不由的抡成拳头,强烈颤抖着就要抬起,却忽然被人轻轻握住。那人冰冷的温度,沿着她的掌纹蜿蜒到全身,不可思议的冷却了她的狂怒。 她望向来到自己身边的墨漓,感受到他在一点点轻柔的掰开她的拳心,握住她那仍旧有着伤疤的左手,然后,冲着她微微了摇了摇头,不语。 这意思百里九歌明白,墨漓要她静观其变,不欲她露出那般嫉恶如仇的神情。 深吸一口气,她压住了心绪,反握住墨漓的手。 那厢,百里红绡颤抖着啜泣:“我……我不要进宫……皇上您放过臣女好不好,臣女真的不想进宫……” 昭宜帝皱了皱眉,“进宫……不好吗?从此陪在朕的身边,让朕照顾你们母子。”他柔和的近乎错觉的声音,像极了有毒的蜜汁,“红绡,朕中意你,你便入宫来,与你青萍妹妹一道侍奉朕左右吧。奉国大将军,你以为呢?” 被点了名,百里越立刻跑出,毫不客气的将百里红绡从孟复的怀中扯出来,呵斥道:“不肖女,我百里越怎么有你这么个不识大体的女儿!还不赶紧跪地谢恩?!” “爹……我……你明知我和孟复两情相悦,我们——” “住口!”啪的一巴掌扇在百里红绡脸上,顿时一个五指印清晰的呈现。 “不肖女!也不看看自己有几斤几两,一个庶出的女儿能进宫侍奉陛下,这是天大的圣恩,你竟然还敢胡言乱语?你瞧你怎么跟九歌一个德xing,也不知道多学学青萍和紫茹!” “爹……我……”百里红绡泪眼婆娑,绝望的已然说不出话了。 百里九歌气愤之极,胸膛剧烈的起伏着,这一刻简直想将百里越打在百里红绡脸上的那一巴掌亲手奉还给他。他本是她们的父亲,可为何要这样挖苦她们?难道只因她们是庶女就该遭此对待吗? 百里越!根本就只把她们当成巩固自己地位的工具了! 在场之人终究有看不过去的,但听元皇后不冷不热的说道:“百里红绡已经受伤了,还是早些休息要紧,另外今日行刺一事,也应该立刻调查。陛下,臣妾以为宫宴当到此为止了,让众位大人都回去吧。” 昭宜帝思忖了片刻,蓦然笑道:“皇后说的极是,来人,去查清楚行刺之事,诸位爱卿,就此散了吧。”柔声对百里红绡道:“朕将月合宫赐给你,你先住进去养伤吧,等朕处理完今日的事情会去看你的。” 百里红绡不语,眼泪从空洞的眸中不断滴出,透明的珠子映出她毫无血色的脸孔,那样僵化绝望的,就像是一片陶俑。 她想哭喊,却嗡不出一字;想要控诉,却无人能为她做主。 她知道,自己的人生,从这一刻起,便全数毁灭了。 亦或许,其实,从“那一天”起,她便成为一株草芥,注定逃不开被毁尽的命运…… 久久不能平复心潮涌动的百里九歌,望着人们相继散去,只觉得从红绡身上传来的无助和绝望也在将她浸染,一丝丝的钻进她的体内,撕扯着五脏六腑。 不由的紧握住墨漓的手,用了好大的力气,仿佛是要吸取他冰冷的温度来提醒自己冷静的思考今后。 她转眸,却是正好瞄到了那边的容晖和容微君。 此刻日光璀璨,人们多已散去,兄弟两人却还立在一棵树下,低语着什么。百里九歌调用起内力却还是听不清,只是依稀可见容微君的表情极其严肃。 “大哥,我由衷的奉劝你,不要做得太过火了。” 低不可闻的声音,被容微君以内力传到容晖的耳中,严肃的警告:“再怎么说如意公主也是你的枕边人,你却不惜花重金雇人刺杀她。若是事情败露,整个右相府都要被你牵连。” 容晖震惊的望着容微君,咬牙切齿的低吟:“我真是太小看你了,你原是这般洞若观火,什么都瞒不过你。是,我是想杀殷如意,她害我还不够惨吗?尤其是今日,见到百里九歌那般风华无双,我就恨,恨得忍不住提前暗示刺客们动手。若非如此,殷如意又岂能捡回这条命,还阴差阳错搭了个百里红绡进去……” 容微君无奈的一哂,唇角的笑容却丝毫不具备笑意。宽袖扶过身旁垂落的一段绿油油的柳枝,带起柳叶飘落,再深深望一眼容晖,转身而去…… 一场宫宴,变故频出,百里九歌的一颗心到现在还上上下下的寻不到着落。若说唯一一点让她松下口气的,便是墨漓没出什么事。可是一想到红绡的命运,她便不能不气愤担忧。 结果,临到世子府门口,下了马车准备归府时,百里九歌忽然不想进去了。 “墨漓……” 有些闷闷的唤了他一声,目光却是望向远方金碧辉煌的宫阙楼台。 “墨漓,我想偷溜进宫去探望红绡。她太胆小,总是想着忍气香声于是屡屡被人欺负,我实在不放心她今晚宿在宫中。先不论昭宜帝会对她做什么,就连百里青萍也根本不怀好意。” 话落,等不到墨漓的回音,却听见他徐徐走近的足音。接着,一只手柔和的抚上她的右肩。 “去吧,小心自己。”低缓的嗓音,总似柔和的泉水,无以抗拒的柔软了百里九歌的心。 她回眸,粲然一笑:“你放心吧,我对我的轻功还是有自信的,虽然比之花谷七宿之一的姐妹‘千影歌姬’还差了点,但应付宫里那些家伙,够用了。” “小心。”这一次墨漓加重了语气。 许是他的确放心不下她吧,百里九歌如是觉得,不由的腹诽原来自己在墨漓眼中这样不可靠,却又忍不住心中生了丝丝甜意。因为,墨漓很关心她不是吗?不管他对她是怎样的一种关心,至少,他肯在意她……这样就好了。 挥挥手,告别了墨漓,红裙飞扬,双袖如灌了云雾,便似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大步流星远去…… 再次见到百里红绡的时候,已经入夜了。 因着百里红绡哭得睡过去,百里九歌一直没有打扰她,独自在房梁上坐着等待,直到晚间有宫婢送了好几遍饭菜过来,百里红绡才悠悠醒转,无力的打发走了宫婢们,坐在雕镂华丽的圆桌前,怔怔的望着琳琅满目的菜肴,欲语泪先流。 “大姐。” 百里九歌抑不住心疼的情绪,落下地来。 “嗯,三妹妹……”空洞的应了一声,仿佛百里九歌的出现已经不能令她惊讶了。 这样的百里红绡,宛如是一具没了灵魂的空壳,百里九歌心疼的蹙眉,坐在旁边叹道:“大姐别这样,我们都是活生生的人,不是被他们cao纵的皮偶,来日方长,绝不能就这般屈服了!” “……来日方长吗?”百里红绡拧出一道空洞的笑,却比哭还要难看。 眼神虚茫无力的飘荡着,如浮萍般无处容身,骤然说起:“三妹妹,你还记得,那一次我的床上被布满了针,险些害你被千针刺中的事情吧。” 百里九歌一怔。这事……虽是好久不提,可一想起那夜红绡的猫儿死的惊心动魄,心下仍是不免余悸。记得那时,红绡表现得极其怪异…… “大姐,那日的事情到底是谁做的,其实你分明就知道是不是?” 百里红绡无力的点点头,惭愧的哀叹:“三妹妹,对不起,我一直都没有告诉你,其实那天我就已经想到了,是大娘和紫茹在我的床褥上做了手脚,而指使她们的人,就是青萍。” “是她……”百里九歌呼道:“她就那样恨你吗!” “是啊,当然恨我……因为自那次狩猎出游后,殷浩宜看中了我,恰好青萍又有了身孕,更是不愿自己的丈夫想着别的女人,所以让大娘和紫茹对我下手。” 原是这样!不想这一切的祸根竟是早在元月的那场狩猎就种下了!这般说起来,自己不也是因着那场狩猎而被殷浩宸退婚了么? 百里九歌冷声嗤道:“人在做天在看,她们这般歹毒,总有一天要生不如死!”再安慰:“不管怎么说,你千万别把自己身体弄坏了,撑着口气活下去,才能有朝一日再见到孟复不是?” “孟复……”百里红绡一时悲伤过度,蓦地掩面而泣起来,“他……他还会要我么?我已是残花败柳,还怀了殷浩宜的孩子……” 一提到昭宜帝,百里九歌便气不打一处出,忿然道:“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大姐,你告诉我你是不是被强迫的。” 百里红绡声泪俱下,不忍启齿:“三妹妹,你知我化妆术优异,也就是两个月前,宫里传旨让我去教授宫婢们化妆,我兴高采烈的去了……却哪里知道等待我的却是……你不知道那一天有多可怕,我全身都好疼,殷浩宜他……在我身上做的事……我、我……” “别说了。”百里九歌不忍再听下去,狠狠一掌拍在身旁的圆凳上。圆凳瞬时碎裂成粉末,木屑洒了一地。 她起身,在梳妆台旁找了张干净的方帕递给百里红绡,见她仍哭得厉害,索xing低下身挡开百里红绡的双手,替她擦拭眼泪。 边擦边安慰:“你受的苦我十分理解,事已至此,你一定要打起精神,要相信总有峰回路转的时候。” 百里红绡抽泣着喃喃:“三妹妹,谢谢你,你……你又过得怎么样?” “我很好,真的。” “是吗,那就好……”百里红绡苍凉的一叹:“如你我这样的庶女,到底是比不得青萍和紫茹,处处都要低人一等,受人摆布也无处声张。” 百里九歌没应声。嫡庶之别,自己清楚,但说到底,若是自己足够强大,还怕什么无处声张?只可惜自己不够强,红绡更是太过软弱,所以,两人才沦落到如今这般田地吧。 正想着,殿外忽然有宫婢敲了门,道:“云嫔娘娘,萍贵妃前来探望您了。” 百里红绡心底一怵,浑身打了个寒战,惊得不知所措,“她来了,她定是要害我的,定是要害我……” “别怕。”一只手握住她的手,握得紧紧的,掐得她掌心都痛。 “大姐别怕,我会在房梁上看着。她若敢害你,我必先出手……杀了她!” “三、三妹妹?”百里红绡震惊的盯着她,眼底充满了感激。 80.有贼人劫持云嫔娘娘 百里九歌轻轻的拍了拍两人交握的手,松开了百里红绡,一个闪身,便已到了高高的房梁一角,藏在了厚重的雀替之后,露出半张脸来,给了百里红绡一道安抚的眼色。 百里红绡深吸一口气,抹干了脸上的泪迹,强迫自己绽露笑颜,亲自去开了门,朝着盈盈而来的百里青萍福了福身,“恭迎贵妃娘娘。” 大腹便便的百里青萍一身雍容华贵之姿,翠色的妆花群上用各色珍珠缀成了满天星。她在见了百里红绡时,露出担忧的表情,连忙虚扶了她起身,妖娇娇的说着:“红绡姐姐行此大礼做什么,莫不是一朝成了云嫔,便与我生分了?我们可都是奉国将军府的小姐啊。” 百里红绡忍着心头的怒火和恨意,强笑:“嫡庶有别高低有分,这一点我还是知道的。贵妃娘娘,请屋里坐吧。”她让开身子,令百里青萍先进去。 躲在房梁雀替后的百里九歌,仔仔细细的望着下面。 只见百里青萍进屋后便屏退了宫婢,只留了个贴身的大丫鬟在侧。那丫鬟提了个盖着丝绸布的木箱,这会儿见两位娘娘都坐好了,便将木箱放在桌子上,打开盖子,从里面端出一碗尚还冒着烟的汤水。 那是什么? 百里九歌提了十二分的精神。 但听百里青萍用着甜腻的声音,说着触耳成冰的话:“这是本宫特意为红绡姐姐备下的落子汤,只要一碗下去,不但你肚子里那块肉没了,往后也再不会受孕。本宫向来心思细腻,自然知道红绡姐姐是万万不想给陛下生儿育女的,所以说,红绡姐姐这次还得感谢本宫呢。” 说完还妩媚的咯咯笑了两声,玩着指甲上的凤仙蔻丹,余光扫向百里红绡,满目的刀光剑影。 就在百里九歌想要出手击烂那个药碗的时候,百里红绡蓦地端起碗来,一股气将落子汤全数灌进了肚子里,当那药碗离开唇边的时候,百里九歌清晰的看见,碗中的汤汁一滴不剩。 心间,不由的泛起浓浓的酸意……红绡竟然为了打掉殷浩宜的孩子,这样果决的选择断送自己往后身为人母的权利。百里青萍如此一石二鸟,太狠毒了! “贵妃娘娘,多谢你的落子汤了……”百里红绡无力的扭过脸去,眼底再度涌出泪光,凄声控诉:“你现在一定很满意是不是,我早说过我根本心不甘情不愿,你又何苦害怕我会威胁到你头上!” “呵,那谁知道呢。在宫里待久了,人心可都是会变的。”百里青萍懒洋洋的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百里红绡。 可蓦地,百里青萍唇角那妩媚的笑容骤然僵住,她竟是跌坐在地,一脸惊吓过度的惶恐表情,放声尖叫起来:“来人呐,快来人呐!云嫔要拉着本宫一起喝落子汤,还不去将皇上喊过来,快去喊皇上呀!” 这凄厉的叫声刺耳之极,门外那些百里青萍带来的太监和宫婢吓得推门闯入,立刻护驾的护驾,喊人的喊人。 整座月合宫顿时混乱的鸡飞狗跳,百里红绡惊骇的望着这一幕,瞬间意识到百里青萍这是在自演自导一场戏要暗算她! 她连忙想要开口,却在这时感受到小腹传来一阵剧烈的痛楚,似痉/挛又似抽/搐,宛如是千百只手在撕扯着腹中的骨血,令她几乎要当堂晕厥。 “大姐!” 百里九歌再也忍不下去了,不顾一切的就要落下去,却在这时接收到百里红绡阻止的目光。 她不让她现身! 只因她清楚的知道,若是三妹妹现身了,会被百里青萍不计一切代价的灭口。自己承蒙三妹妹的照顾,两人都是苦难之人,百里红绡宁可自己一个人承受接下来的一切,也不要再将三妹妹卷入危险了! 在这样的目光下,百里九歌终究是愤恨的忍住了情绪,蜷缩在雀替后的身子,不住的剧烈颤抖。 混乱的月合宫内,百里红绡痛得脸色惨白,豆大的汗珠顺着鬓角淌落满地,沾了衣裙一块块湿冷。她拼命的挪动着身体,终于抠住了桌子腿,木屑在劈啪声中掉落,血色全无的指甲被抠出了血。 她捂着抽痛的小腹,双腿间泛开了刺目的红色,染得下裳触目惊心。耳畔,百里青萍仍在恐惧的尖叫着,太监们刺耳的鸭声、宫婢们焦急的呼喊,仿佛都在像泡沫一样远去…… 直到远远的传来一声“皇上驾到”,百里红绡的意识,才从湮灭的边缘渐渐回转。 她努力从疼痛中抽出一丝清明,聚焦了前方。那朝着她走来之人,就是他,殷浩宜!他毁了她的一切,毁了她的一生……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殷浩宜踏入殿中,见了这般场景,厉声质问。 迎面就见百里青萍蜷缩在地,捂着大肚子泪眼盈盈的哭泣:“皇上,臣妾好怕,臣妾好怕啊……” 殷浩宜面色一变,连忙亲自揽了百里青萍起来,担忧的询问:“爱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是……红绡姐姐……”百里青萍恐惧的抹着眼泪,颤抖的指向百里红绡,“是她……红绡姐姐弄了落子汤,要臣妾和她一起喝下去,臣妾好怕,差一点肚子里的孩子就……” 殷浩宜惊讶震怒的目光陡然扫到百里红绡的身上,这才发现她跌倒在桌子后面,满脸因痛苦而扭曲慑人的神情,一张脸白的如纸,双腿间已经染满了猩红。 这一刻,所有嘈杂的人全都闭上了嘴,感受到冰冷的气息从殷浩宜身上扩散而出,沉沉的充斥了整座月合宫。 “是谁让你打掉孩子的?”殷浩宜猛然开口,冰冷的字句似是从冰窟凿出来一般。 百里红绡的唇角牵出一丝冷笑,视线梭巡在百里青萍露着一丝狠意的脸上,气若游丝的应道:“是我自己……如何?” 百里青萍低头藏住得意的低笑,她便知道,以百里红绡对陛下的恨意,是断然不会求他主持公道的。 她趁机哭得梨花带雨、肝肠寸断:“皇上,臣妾本想要劝阻红绡姐姐的,可她竟然要逼着臣妾也喝下落子汤……皇上,你可要为臣妾做主啊,臣妾好怕,真的好怕……” 殷浩宜此刻眉峰紧皱,额角暴起的青筋显示出极度的怒意,蓦地闷哼一声,震得满殿之人瑟瑟颤抖,那低沉的声音怒到极致:“百里红绡,你连龙嗣都敢残害,枉费朕给你的荣宠了!” 百里红绡虚弱的脸上,扯开一道尖锐的冷笑。荣宠?这毁了她一生之人,竟还能冠冕堂皇的说出这两个字? 她说不出话,只能这般笑着,如死灰枯槁般讽刺的苦笑。 这样的笑容刺在殷浩宜脸上,只觉得甚是不能容忍,他将百里青萍推到临近的几个婢女那儿,冲着百里红绡冷笑:“你以为将孩子流掉朕便奈何不了你吗?掉了一个,朕就让你再怀一个!” 百里红绡没料到殷浩宜会这般不依不饶,顿时被吓得通体一颤,双眼大睁,却还不等开口回话,便被殷浩宜从地上拖起来,直接扛到了肩上! 这粗暴的行为令百里红绡虚弱的身子再受摧残,这一刻只觉得浑身的关节都被碾碎了,喉中迸出凄惨哀嚎:“放我下来,放我下来……暴君,你这暴君!” 殷浩宜大步踏出了殿外,一群太监宫婢前呼后拥,远远的传来狰狞的大笑:“你骂朕是昏君?那朕就做一夜暴君给你看!” 殿中的百里青萍,依旧哭得凄惨无比,在几个宫婢的安抚下似是失魂落魄的离开了,临走前冲贴身丫鬟使了个眼色,那丫鬟急忙将木箱子提走,只留了那空碗在桌子上。 走在最后的是个年纪最小的宫婢,就在即将踏出寝殿的那一刻,忽然听到房梁上好像有什么声音。仰头望去,却是空空如也,只那一角雀替的后面似乎多了一片奇怪的影子…… “你还不快走?想在这里过年吗?”那贴身丫鬟转身斥了她一嘴,她这才连忙应下,没再看了,跟着离开了月合宫。 房梁之上,雀替之后,百里九歌已经再也无法承受心底的愤怒,一只小手抠在实木雕漆的檩上,五指印由浅变深、由短变长,如五道触目惊心的伤痕! 被抠掉的彩漆在刺耳的细声中下落,将浓艳的颜色染在薰着豆蔻的香炉中,被烧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她死死盯着门外离得愈远的人群……那些魑魅魍魉!那些牛鬼蛇神!全都是人面兽心! 还有那昏君殷浩宜……卑鄙无耻,混账东西!竟然这样对待红绡! 甚至百里青萍,明明是她们的姐妹,却如此颠倒黑白的陷害红绡。睁着眼睛说瞎话,殷浩宜却连问也不问! 如此一群庸人,却掌权的掌权,得势的得势。老天爷是眼睛瞎了吗?! 百里九歌忍无可忍,狠狠吸下一口气,努力让理智凌驾在情绪之上。低眼瞅到月合宫里几个被赐给百里红绡的宫婢急得团团转,她猛然飞下,以电光火石般的速度从那几名宫婢身前飞掠而过,出手点了她们的睡xue。 宫婢们纷纷倒地,百里九歌扒了一人的外衣套在身上,又撕下一块窗帘遮面,接着轻轻一跃便投入殿外的昏暗之中,追着殷浩宜而去。 不论如何,绝不能让红绡被殷浩宜那畜牲再欺负一次。今晚,自己一定要将红绡救走,带她离开这个鬼地方! 就这般风驰电掣,一边还要躲避明晃晃的宫灯,百里九歌在一片灯火通明中如闪电般穿行躲避着来来往往的宫人,急切的望着已然进了寝殿的殷浩宜和百里红绡。 一个纵身,从三名宫婢的头顶飞窜过去,如一尾灵活的游鱼潜入深海,未激起丝毫涟漪。 百里九歌终于迂回到了寝殿的后窗,抬眼一瞅,正看见百里红绡被狠狠的抛在龙榻上,殷浩宜正死死盯着她,那双幽暗的眼底烧着深不见底的火光,狂怒之间迸发着仿佛要将人香噬的饥渴,他连一刻都不歇,亟不可待的朝着龙榻压去。 百里九歌的拳心,骤的握起。 这畜牲昏君!自己才不会让他得逞! 下一瞬,雕花窗子被撞得破碎,檀木碎片夹杂白色的窗纸纷飞如雨,顿的全都砸在殷浩宜的背上。 他闷哼了声,刚一抬头,迎面竟是一条影子从碎散的窗外掠进,速度急如闪电。还不等他看清那是什么,肩膀上忽的挨了一踢,强大的力道宛如要将他的骨头踢断,整个人竟被踢得仰面翻出去,狠狠撞在角柜上。 殷浩宜闷哼一声,好不容易才找回喊人的力气:“来——”人呐。 却连声音都还没完全发出来,迎面那影子就已近在咫尺,又是一脚踹在胸口。殷浩宜吐出一口血,两眼一直便歪了脑袋晕过去了,这瞬间天昏地暗的根本不知发生了何事。 “混账东西!” 百里九歌压低了声音愤怒的嗤道,接着回身冲到龙榻边,对上百里红绡惶恐呆痴的眼神,这一瞬被她眸底深深的绝望所震动,只觉得一颗心要是破了个口子,有酸楚的滋味在不断的涌入,腐蚀着满腔心窝。 她连忙扶住百里红绡,道:“大姐,是我,你一定要打起精神啊,我送你出宫,送你去孟复的家里!” “孟复”两字宛如是尖锐的电流,蓦地窜入了百里红绡全身,击打着身体内的每一寸经脉。她痴痴的望着百里九歌,泪水从瞳孔的深处滚落,“三妹妹,我……我……” “好了别说了!”百里九歌忙打断她未出口的话,“这破屋子哪里是谈话的地方,得赶紧走。”她将百里红绡拉了起来,嘱咐道:“待会儿我带着你出去,你跟紧我,千万别发出声音,要是被人察觉了就麻烦了。” 百里红绡这才意识到情形,心底惊惧,忙道:“三妹妹,我不能连累了你,万一要真是害得你被禁卫军抓住,那怎么行……你将我送回月合宫便好。” 百里九歌嗤道:“你说什么傻话,还以为忍让便可以换得太平么?像墨漓那样能忍的我已经很看不过去了,你怎比他还过火!” 一手拉了百里红绡过来,定定道:“大姐,不管怎么说,既然你喜欢孟复,那就该拼尽全力冲出去,到他家去问他愿不愿带你私奔!要是他愿意,你们便赶紧走得越远越好,要是他放不下功名利禄放不下忠君报国,那至少你也争取了不是?将来不后悔就行!” 紧紧握住百里红绡的手,拉着她朝着殿门口走去。 为了安抚百里红绡的情绪,百里九歌回眸给了她一道安心的眼色,深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接着缓缓推开了殿门,探出半个脑袋查看外面的情况。 无人来往,看似并无异状。 遂朝着身后招招手,要百里红绡跟好。 两人就这般遁出了寝殿,贴着院墙的墙根,在花木的掩映下小心的移动,准备从院落的**溜出去,再抄小路往冷宫那边走,找棵大树翻出宫去。 在院中小心的迂回,躲开了几个婢女,一切都在百里九歌的预料之中。 可谁知,就在即将抵达院落**的时候,迎面居然碰上了那位大内总管。 “啊?你们——”大内总管脸色一变,指着百里九歌。 正要喊人之际,一枚白色羽毛射中他的睡xue,整个人翻着白眼朝后仰倒下去。 百里九歌刚想为有惊无险而松一口气,却不想这大内总管的后面还跟着几个小太监没进来,这一见状,那几人赶紧使出浑身的力道大叫起来。 “来人呐,有人擅闯皇上寝殿!” “有贼人劫持云嫔娘娘!” “来人,快来人啊!” 尖啸的声音顿时划破皇宫的肃杀,引得乌鹊惊飞,那粗噶刺耳的鸣叫宛如钝凿子般凿在百里九歌心头,惊得她变了脸色。 只得出手将这几个小太监也弄晕,赶紧拉着已经骇然呆立的百里红绡,拼了命的奔出院落! 这一出去,便察觉外头已然被惊动,喊叫声、脚步声此起彼伏,在每一处宫灯照不到的黑暗中叠响,如一座看不见的围城在逐渐的将两人围困,越缩越小,越来越逼仄。兵器的震动声响也如浪头般从四面八方朝两人急速涌来! 失魂落魄的百里红绡已经完全不知所措,只能机械的被百里九歌拖着奔跑,甚至被拖着立地而起,纵横在树梢之间。 因带着一人,百里九歌施展轻功体力不支,强忍着劳累和吃力的感觉,咬紧了牙关带着百里红绡一路飞驰。 可是,通往冷宫那边的小路竟然被堵死了。百里九歌只得临时转了方向,朝着皇宫侧门飞掠而去。 渐渐的,高耸的侧门浮现入眼,眼前遮挡视线的花木都已纷纷退开,呈现出宽阔的驰道。 百里九歌将牙关咬得更紧,拼着浑身的力气加速。 只要再朝前飞一点!只要再飞一点,就可以踩着高塔翻过侧门出去了! 可是,就在这时,地震般的脚步声轰然而至。 81.司命公子,子谦 大批大批的禁卫军从两翼杀入,以惊人的速度封死了百里九歌的前方和左右。 为首的禁卫军长喊道:“大胆贼人,还不放了云嫔娘娘束手就擒!否则我等必教你死无葬身之地!”扬手一挥,三面的禁卫军将士齐齐拉开了弓箭,密密麻麻的黑点直指百里九歌。 她一只手好紧紧握着百里红绡的手,交握的细致肌肤间是一层黏腻的冷汗,如刀刃摩擦着两人的手心。 百里九歌眯眼,不断的在心中告诉自己不能恐惧。听着愈加剧烈而急促的心跳,她深深吸了口气,纵声恐吓:“你们若是敢射箭伤到云嫔娘娘,我看你们要如何向昭宜帝交差。还不赶紧让开道路容我过去,否则我让你们娘娘人头落地!” 那禁卫军长一窒,不着意捏紧了手中的剑柄,沉默下来。 这短暂的鸦雀无声,却长的像是几十载岁月,死寂沉重的碾轧过百里九歌紧张的内心,仿佛心口因不堪重负而被压出鲜血。 蓦地,那禁卫军长做了个手势,只见全军将士丢了弓箭,却还不等百里九歌松一口气,便又齐齐拔出佩剑来。 一片压迫中,禁卫军长的声音充满杀意:“勿伤云嫔娘娘,众军强攻,若是不能活捉贼人,可就地斩杀!” 这一刻百里九歌再也无法控制的倒抽一口凉气,没想到最坏的结果竟然发生了。难道那禁卫军长是看出了自己根本不会伤害红绡吗?竟然下这种命令!敌人这般一拥而上,凭自己势单力薄还要顾着红绡,要如何才能冲破包围? 难道今日真要栽在这个鬼地方吗? 眉头一紧,百里九歌瞬间在心底打定决心——今日她就是拼了半条命去,也要将红绡安全送出宫,谁也别想拦住她! 禁卫军们持剑而上。 这一刻,百里九歌一手勾过百里红绡的腰,另一手衔起大把白色羽毛,电光火石间出手,直攻三面敌人。 被羽毛击中睡xue之人瞬间倒地,后面的人却如排山倒海般涌上,锃亮的佩剑镀上寒月的冷光,那颜色像极了百里九歌此刻瞳心的那抹色泽。 她霍然带着百里红绡腾空低起,无数白色羽毛自袖中飞出,化作一场凛冽的暴雪,朝着三面敌人席卷而去。强大的内力如风,刮着飞羽似刃,凡被羽毛伤到之人,皆被阻止了攻势,难以再攻。 百里九歌踏着羽毛低飞,一边控制内力,以羽为刃,不断攻击,低吼着破开重重刀光剑影,艰难的在这人山人海的包围中杀出一条窄细的血路! 被她紧紧抱着的百里红绡,一张脸上已是毫无血色,望着敌人冰寒的面孔和冰寒的剑,再看向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的百里九歌……百里红绡的心揪成了一团,这一刻甚至想推开百里九歌,不想再让她被自己连累! 察觉到百里红绡的犹疑,百里九歌心中一恼,放声嗤道:“我说过今晚必带你出去,你若是还这般息事宁人不懂得为自己争取,不如我直接将你杀了,带你的尸体去见那人!” 百里红绡通体一颤,眼中的泪止也止不住的模糊了视野,掉落满裙。自己的胆小怕事,自己的息事宁人,她又怎会不知道!她也怨自己恨自己,可弱小的她又能凭借什么像三妹妹那样率xing妄为!到头来反是自己一直在给她添麻烦…… 就在两人失神的这瞬间,一支剑猛然刺了过来! 百里九歌大惊,连忙推了百里红绡一起闪避过去,只见一缕发丝被削断,从百里九歌的眼前飘飞,不知是谁的。来不及倒吸凉气,身体却是无法控制的向一旁栽倒,百里九歌狠狠踢地而起,改变方向,抱着百里红绡连转了三圈才稳住身形。 一抬眼,惊见一柄剑就高高扬起在自己的脑袋顶! 这一刻心跳蓦地停拍,身躯禁不住痉/挛似的抽动。 心底,有个声音在撕心裂肺的叫着—— 完了——! 眼看那寒锃锃的剑劈了下来,这一瞬间的窒息牵动浑身的血液冰凉麻木,百里九歌瞪大了眼,几乎是大脑半空白的看着死亡降临。 可就在同时,空气中似出现了什么细微的破风声,银光一闪刺花了眼,周围好像多了许多……线?! “哇呀!”举剑的禁卫军将士竟忽然摔倒在地,连带着剑也落了地,发出哐当一声。 只一转瞬,同样的事情接二连三的发生在众将士身上。人们不知是怎么了,就在这短暂的间隙里呼喊着摔倒,趴的趴仰的仰,一人摔倒了还连带着撞倒好几个人。方才还杀气腾腾的浩荡军队,这会儿却成了这哭笑不得的场面。 百里九歌刚在死亡线上走了一遭,甫一找回神智便见到此种光景,不由怔愣。这、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和刚才自己看见的线有关? 再定睛一瞅,大为震惊。 但见自己周围不知何时竟出现了无数银色的细线,不断在禁卫军将士之间交错变换,令他们防不胜防,一个个的全都被绊倒在地! 此刻月色皎洁,月光如霜般照着那些细线,那银亮的色泽明明暗暗,明处近乎刺目,密密麻麻的宛如一张天罗地网。 百里九歌恍然大惊。 命凝十线! 这分明是昙花谷的绝技,命凝十线! 是谁,谁在暗中助她? 难道是子祈?! 下意识的甩头环顾四周,却是宫墙瓦舍,疏影横斜,根本找不见子祈灵活纤小的身影。 这也太奇怪了!按照子祈的作风,根本不会暗中出手,而是应该直接杀上来吧! 可是眼下情况紧急,百里九歌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赶紧挟了百里红绡腾空而起,踩了几个禁卫将士的身子借力飞出,使出浑身解数,终于如流星般投入宫门外的无尽夜色…… 夜色浓重如墨。 一地的禁卫军将士摔得浑身酸痛,莫名的哗然惊异,想知道方才到底是哪里出现的银色细线将他们绊倒,可此时再四处环顾时,竟是见不到丝毫细线的影。 高高的夜空中,银亮亮的细线悄然划过,似蛛丝般朝着宫中的一处塔楼顶飞去。 那座塔楼,便是全朝都最高的“折月楼”。 就在十九层至高之处,重檐之间的雕凤柱头畔,斜倚着柱子的少年懒洋洋的晃动着五根手指,指缝间飞入绵绵密密的银线,服帖的滑入他的袖中,渐渐的被尽数收起。 如千尺桃花潭水般的眸中映着月光,略带几分游戏人间的笑意,俯瞰侧宫门的那片狼藉。望着望着,慵懒的抱起肘来,唇角扬起了懒洋洋的笑意。 “就这么直接把人劫出宫去,还将昭宜帝给踢昏了,九歌的作风实在让人吃惊呢。” 边说,边移了视线,投向身旁那立在琉璃瓦上的人,随意笑问:“你来猜猜,九歌这是要把她的姐姐带去哪里呢?墨漓?” 墨漓不语,平静无澜的面庞上落满皎洁的月光,凉如水色,清清浅浅,一如他那幽月落花般的眸子,浅淡的恰似山泉清溪,却被夜色笼罩,看不清水底的流光暗涌。 那一轮霜白的月,就浮在他的身后,逆光氤氲出一片幻梦般的清辉,随着轻缓夜风在他鹤氅上温柔起伏,那朵朵昙花宛如夜雪,纷飞不绝。 他蓦地轻语:“是去见白日里的那位孟将军了。” “哦?”容微君饶有兴致的笑笑,手指慵懒的抬起,绕起一段细线,笑着凝视。 夜风徐缓,吹来几瓣垂丝海棠,那娇嫩的粉色仿佛一戳就碎。 随风而来的,还有一支白色的羽毛,那般的洁白,令月光都黯然失色。 墨漓眼神微闪,却是不疾不徐的抬手,将飘到身边的白色羽毛衔在指间,仔细的看着。眼神,忽然之间竟沉了下去,眼底异芒闪动,再开口时,清清淡淡之间竟多了几丝果决。 “御影。”他低唤。 一道影子倏地出现,鬼魅般的落在墨漓身旁。 白色的羽毛被递到御影手中,墨漓面无表情道:“仔细看,这是不是昆仑山中凤凰的羽毛。” 御影脸色一凝。 墨漓凝眸,缓缓说道:“传说中的百鸟之王,雄为凤,雌为凰,生于昆仑山,甚是罕见,有金赤黑白四色……”沉吟了半晌,眸中锋锐之意陡现,道:“你去查清楚,这是否是昆山雪凰的羽毛。” 御影点头,从墨漓的手中接过了羽毛,正准备离去之际,却被一道细细的银线捆住了袖口。 顺着线看过去,只见线的另一头绕在容微君手指上,他眉眼含笑,懒洋洋道:“查什么查啊,既然心里都有数了,还查它干什么,难道就非得把九歌查得透透彻彻你才肯安心吗?明明都已经相信她了,却还不让她有点自己的秘密。墨漓,你这人,怎么就这么难摆平呢?” 幽月般的眸底锋芒乍现,这一刻竟似一把隐藏多年的宝剑乍出剑锦,一股极致的锋锐瞬间划破夜色清风,直钉入容微君的身躯。 他努努嘴,别扭扭的笑问:“干什么这么看我?” 墨漓眼神再沉,一字一字,清晰说道:“容子谦,你有事瞒我。” 容微君眯着的眼猛然睁大,转瞬又笑嘻嘻的打起了哈哈:“我能有什么事瞒着你啊,不过是替九歌打抱不平说你两句罢了,她那么好的人,怎么就偏偏喜欢你这个冷情的,白可惜了一个大好的姑娘竟是要飞蛾扑火。” 说完还摆摆袖子,乐哈哈的望月亮去了,却没想到衣服里有个东西却不安分的开始乱爬,硬是从他的衣襟钻了出来,像个围脖一样挂在了他颈子上。 容微君失笑,伸手去拽那ru黄色毛茸茸的东西,却拽不下来,只得笑道:“闪闪,你跑出来干嘛。” 那挂在他脖子上的正是一只ru黄色雪貂,两只贼溜溜的大眼睛瞪着容微君,接着很鄙视的抬起爪子指了指墨漓,俨然是要跟着主人一个鼻孔出气,指责墨漓的不是了。 见多了个支持者,容微君笑得灿烂如花:“墨漓,你看见了吧,连闪闪都看不过去了。” 墨漓不置可否,转眸向御影,依旧道:“去查。”挥退了御影,再望着无边月色,浅浅对容微君说道:“时候不早了,子谦,你回右相府去吧。” “那你呢?”容微君一边拍着闪闪,一边问。 墨漓不语,在一阵夜风之中安然伫立,鹤氅上昙花似雪,荼白色的衣袂轻扬。 此刻,下方的禁卫军将士们终于整顿好了,正等着将领发号施令时,忽听得有人喊道:“快看!折月楼的楼顶上……好像有人!” 众将士讶异,纷纷看去,这一刻只看见皎白的明月挂在折月楼之后,亮的逼人。而那楼顶上像是……像是真的有两个人影! 这不可能!众人的心中在这一瞬几乎都是一样的想法。折月楼那样高,下方又有守卫,怎么可能在不惊动守卫的情况下上到那么高的楼顶去? 不禁的纷纷揉了揉眼睛,陆陆续续的仰头再看—— 却只看见明月楼高,孤独伫立,楼顶上再不见那两道身影了…… 夜深人静,天色浓重如醇酒。 百里九歌带着百里红绡飞速的纵横在几乎无人的大街上,万家灯火已熄作阑珊之状,残残的散落在朝都的街巷。 一片寂静中,巷道里更夫的打锣声格外响亮。 百里九歌破风疾走,生怕后头的禁卫军追来,丝毫不敢放慢速度,疲惫的感觉在从浑身的每一处经络涌上,肺里的空气似乎已经严重不足,可她却坚定着朝前飞驰,使出所有的定力支撑。 终于在穿越无数街巷后达到了孟复的府邸,落地的这一刻双腿软的像是骨头已经瘫了,百里九歌差一点扑倒在地。 百里红绡连忙撑住了她,带着哭腔嘤咛:“三妹妹,你为何这样拼死拼活的为我,我……我不值得你如此……” “有什么不值得的?”百里九歌气喘吁吁的直起身子,双腿像是灌了石头般,每走一步都废了九牛二虎之力。 仍是笑得坦率真诚:“你是我姐姐,又从来不参与栽害我,何况我既然能救你出来,为什么不试上一试?!” 如是说着,脑中不由的想起方才千钧一发之际出现的命凝十线……那人到底是不是子祈? 如不亲自找子祈确认,想再多也是无用,百里九歌索xing摇摇头不想了,拉着百里红绡在院墙外找了棵树,借力翻入府中。 此刻府内灯火通明,两人一落入院子里就看见亮堂堂的屋中有个人影在踱来踱去,那轮廓映在窗纸上,黑沉沉的压迫人心。 百里红绡蓦地痴怔,眼中泪光闪烁,痴痴唤着:“孟复……” 原来那人就是孟复!百里九歌拉了百里红绡就朝屋子里冲。既然此刻来都来了,便索xing开门见山将话说清楚,若是红绡不敢说,那就自己来说! 一脚将门踹开,百里九歌拖着百里红绡走进去,翻袖以内力关了门,喝道:“孟复,我想跟你商量点事!” 房里的男人当堂颤了颤,甩头望来,这一瞬痴缠的目光与百里红绡含泪的眸子交叠,瞬时打了三十三个结,紧紧的拧在一起。 孟复的情绪在这一刻崩溃了,悲怆而惊喜的声音冲出喉咙,仿佛三生三世的情感全数演来。 “红绡!”他竟是跌跌撞撞的扑来,将百里红绡狠狠搂在怀里,搂得密不透风。 百里九歌一怔,望着孟复深情悲痛的样子,心塞之余也散开淡淡的欣慰。是自己多担心了吗?原来孟复这样挂念红绡!既是如此,那便太好了。 便道:“我将我大姐送来了,孟复,你也知道红绡现在是个什么处境。想和她在一起就带她离开商国,要是你舍不下世俗琐事,那我就自己想办法安置红绡,以后也断不会让她再见你这负心汉。时间有限,现在私奔还来得及,给你一炷香时间考虑清楚吧。” “不……”孟复霍然扭过头来,直视百里九歌,坚定道:“不必考虑了,我现在就带红绡走!” “孟复?”百里红绡不能置信的痴望着他,感动的泪水顺着香腮滚落。 孟复吻了吻她的眉眼,深情道:“我本就是孤儿,功名利禄于我也不过可有可无,唯有心中所爱才是一辈子都放不下的。”他握紧百里红绡的双手,激动的说着:“红绡,和我走!我们离开这里,走得远远的,去过男耕女织闲云野鹤的生活!在你身上发生的那些伤痛,我会用我的爱来弥补,只希望你忘记那些不愉快的事!” “我……我……”百里红绡泪落如雨下,这一瞬几乎要跪倒在地,感谢上天能赐给她一个如此视她为珍宝的男人。 她哭道:“可是我……就算你不介意我已非完璧之身,我却……我却该让你知道,我喝下了落子汤打掉了孩子,可百里青萍说我这辈子都不会再怀上孩子了……” 孟复通体一颤,眼底突如其来的悲痛和绝望如滚滚洪流涌来,淹没了百里红绡的心。 她觉得呼吸变得艰难,眼前的人在泪水中是那样悲痛那样模糊,仿佛只要再触碰一下就会跌得粉身碎骨。 然而,她听见了孟复坚定无比的声音:“你宁可终身不孕都要打掉肚中的胎儿,这般坚贞,我还有什么理由不要你?红绡,你听着,我孟复对天发誓,我只要你,不管其他!我们走,现在就走,我今生今世都不会负你!” 82.吃闷醋 “孟……孟复……!” 百里红绡再也挨不住感动和心酸,歇斯底里哭喊着扑在孟复的怀里,颤抖着像是狂风中的一株草。 她找到了可以栖身的港湾,找到了能够托付一辈子的良人……可是,她在朝都也有舍不下的人,她的母亲,若是没了她在,又将如何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奉国将军府住下去? “孟复……我娘……”终是犹豫的说出口。 回答话语的是百里九歌坚定的声音:“大姐,你尽管放心,有我在,二娘便不会有什么事。我会接她出来,告诉她一切,再给她安置一份小生意让她好好的生活下去。你记住,我不会让你有任何后顾之忧!” 百里红绡通体僵住,任着泪水奔腾,冲破玻璃般的瞳仁。 她已经溢于言表,不知要如何做才能表达自己的激动和感激。 她只知道,她不会再犹豫再害怕了! 她打定了注意,要和孟复走,远走高飞,离开这座人吃人的城市,一起去广大的世界之外寻找属于他们的一席之地。 她期盼着在那遥远的某一处,会是他们的家,就像孟复说的那样,男耕女织,闲云野鹤,再也不必像从前那样低人一等,再也不会逆来顺受的被人摆布被人伤害。 她要走,她一定要走! 望着百里红绡逐渐坚定的表情,百里九歌静静立着,不着意间唇角染上一抹又甜又苦的笑容。 看着红绡终于能打定主意拼上一拼,心中有了欣慰的暖意。孟复待红绡如此情深意重,他们往后一定能忘却不堪的前尘,恬淡的生活下去吧。 能求得岁月静好,便是最好的了。 可是……自己却还要在这人心都被狗吃了的朝都继续待下去,还会更累,更疲惫,更危险。 但自己不会逃避的!自己终究是与红绡不同,红绡可以随着孟复一走了之,而自己,却一定要留在这里,守着墨漓! 对!为了墨漓,自己就是拼尽全力,也要在朝都好好的生活下去。 此一生,她还偏要护着墨漓,不许任何人伤害他! “三妹妹……” 这轻轻的呼唤像是从千山之外传来,模糊的抓也抓不住。百里九歌渐渐回神,对上百里红绡蕴满感激的瞳眸,无所谓的笑了笑:“大姐,你不用说了,我们是姐妹你客气什么?既然事情顺利,那你们赶紧走吧,免得夜长梦多不是?” 孟复点点头道:“世子妃说的没错,红绡,你去换身衣服,我拿些细软,一炷香之后我们便走。” “好。”百里红绡坚定了前路。 百里九歌亦道:“那你们动作快,我给你们殿后,这会儿城门已经关了是出不去了,今晚你们先去南石道街的米铺躲一躲,那米铺的老板是我在江湖上认识的朋友,人很可靠。待到明日一早,你们就赶紧换装出城,千万别表现得紧张了,明早我会去南城门附近找些丐帮的兄弟捣乱,让你们趁机过去。” 孟复感动的凝视百里九歌,良久,抱拳深深的说了一句:“大恩……不言谢!” “嗯!”重重应了一声,如立誓般充满了力量。 百里九歌抱拳,算是与孟复和百里红绡做了告别,尔后,等待着两人收拾好行装,掩护他们遁出府邸,朝着南城而去。 待快要抵达南城时,孟复劝了百里九歌送到此处便好,接着竟是双腿跪地磕了一头,这才带着百里红绡,渐渐的消失在街巷的末位,朝着南石道街的那间米铺而去…… 初夏的晚风早已不复寒冷,可却无孔不入似的往百里九歌的袖子里钻,带着刀尖划破皮肤的微凉触感,有些难受。 望着孟复和百里红绡的身影渐渐被夜色消融,百里九歌心口的大石头落了下来,疲惫的感觉止也止不住的蔓延到全身。 她长舒一口气……折腾了这么久,也该回去了。 就此转了身去,朝着通往世子府方向的街巷走去,本想施展轻功,却实在是太累太乏,索xing一路步行了。 似是走了好久好久,久到头顶的那轮圆月已经漫过中天时,前方的一座灯火阑珊的城隍庙旁,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百里九歌停步,定定望去,只见那身影猛地蹿了出来,还低低的喊了一声:“是我!” “……孤雁?”百里九歌不由的露出惊喜之色,快步迎了上去。 “孤雁,你怎么来了?已经这么晚了你还跑朝都城里做什么?” 孤雁大步踏来,仍旧是一副痞子的打扮。 他紧张的扣住百里九歌的双肩,检视般的将她从上到下再从下到上的打量了三遍,一边说:“本来就想过来看看你,结果听人说今天宫里出了事,我便一路找你来了。你说说你怎么老给我惹岔子,就不能少动多静吗?” “你这说的什么话啊,你又不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我要是不管不问那才不像话呢!”嗤了孤雁一句,累得不想一字字解释了,索xing笑道:“总之我没事,你快回去吧,我也正好回世子府了,改天我去钟山找你,将来龙去脉好好讲给你如何?” 孤雁翻了个白眼。算了,服了她了。 就在这时,街巷的尽头处传来了什么规律的响声,先是清清淡淡的宛如珍珠落地,渐渐的变的清晰、厚重,似是马蹄声和木质的车轮滚过地面的声音交叠在一起。 一道念头出现在百里九歌的心底。 那该不会是墨漓的马车吧? 尽管不愿相信,但接下来她看到了事实。 那雪白锦缎铺就的车厢,描着大朵清雅温润的昙花,缓缓的停在近处。 一只修长而苍白的手掀开帘子,车中人正是墨漓,面带浅笑望着她,在御风的搀扶下徐徐下车。 这一刻,百里九歌的心顿时分作两块,欣喜和不悦各占一边。墨漓亲自来找她,心中自是会觉得甜,可是,这都到了后半夜了他怎么还要出来? 她冲了过去,边走边嗤:“你是将我的话都当耳旁风了不是?早说过晚上要早些休息的,你怎么就是不听!你再这样,可就别怪我晚上点你睡xue了!” 墨漓清润浅笑,风吹了发丝微舞,他轻伸手,自然而然的拉过百里九歌的小手,将她带到自己面前,柔声道:“别担心,我适才睡过了。” 百里九歌不悦的一哼:“我不信!” 墨漓笑而不语,幽深的目光穿过夜色,落于孤雁的身上,神情清浅自若,温润道:“司空公子。” “嗯,周世子见礼了。”孤雁随意拱了拱手,语调有点没好气,心里就是觉得师妹被这人给坑了,不爽的很。 百里九歌回眸,冲着孤雁笑道:“我要坐马车回府了,你也不用担心,快些回钟山吧。” 孤雁翻了个白眼,“你这是在赶我走吗?”真是有了男人忘了哥! 百里九歌道:“我只是就事论事,让你赶紧休息去!再说了你要是将子祈丢在钟山,小心子祈一生气杀过来!” 那“子祈”二字触及墨漓的耳边,这一瞬,眸色陡然一变,瞬间又藏起了所有光影,清浅如初,唯有深处显露出几许莫测,目光如炬的凝视着孤雁,微眯了双眼。 孤雁倒是没注意墨漓的变化,无语的耸了耸肩,扬扬手便一个纵身飞得无影无踪。 百里九歌这便扶着墨漓上了马车,随着马车调头,回程去了…… 回了世子府,方觉疲惫一股脑的袭来,几乎招架不住。 百里九歌从井里打了桶冷水洗过脸,这才稍微找回点神智,赶忙去卧房里扶着墨漓上了榻,替他宽衣,卸了束发的岫玉簪子,待他都躺好了才吹熄了灯,扔下自己的外衣扯上芙蓉帐,躺了下去。 灯一灭,屋中便只剩淡淡的月光,如一层细腻的白沙铺在芙蓉帐上,穿透了丝丝缕缕,流泻于卧榻之上,绽开旖旎的纹路。 两个人眼对眼的望着,百里九歌禁不得心口一悸,只觉得周围的所有都被月光洗涤而尽,唯有墨漓那古洞般幽深的眸子闪着碎雪琉璃般的光华,聚了世间神彩,夺目而引人堕入其中,无法自拔。 恍的,听见他温柔的与她讲话,所说的却是白日里宫宴上的事情。 “那位百里啸将军,还有愈月夫人,我少时见过。” 百里九歌微怔。墨漓怎么忽然说起这个了? 但好奇心却是被勾动了,不禁发问:“他们到底是什么人,是去你们周国了吗?” “嗯。”墨漓回忆道:“那时我六岁,一次宫中来了不少商国的王公贵族,母后带我去出席了宫宴。彼时商国的奉国大将军是百里啸,我清楚的记得他意气风发、光彩耀人。而他的夫人愈月那时已经身怀六甲,蒙着面纱坐在他旁边。母后带着我去见了他们两人,似乎,母后与愈月夫人是旧识。” “然后呢?”不知怎的,百里九歌竟是很想知道他们都说了什么。 可是墨漓却沉吟下来,唇角有着一抹说不清含义的浅笑。这样的停顿让百里九歌有些不满,催促起来:“怎么不说了呢,我还想知道后续呢。” “后续吗……”墨漓浅笑:“只怕说给你了,你脸色会变。” 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她在墨漓眼里是个无比情绪化的人吗? 娇嗔道:“赶紧说嘛,别卖关子了!” 墨漓有些无奈的笑着,徐徐道:“我儿时身边无知心之人,父王忙碌很少见我,母后亦是与愈月夫人一般从来都蒙着面纱,不让我看她的真面目……那时我深觉孤独,在听了愈月夫人说她腹中有个女儿时,我便要求她的女儿在出生后能一直陪伴我。” 百里九歌的脸色果然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墨漓道:“那时愈月夫人笑我还不懂事,她告诉我,她的女儿不能陪我一辈子,因为女孩都是要嫁人的。” “然后呢?”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然后,我与愈月夫人说,要她腹中的女儿嫁给我便是。” 果然被料中了! 百里九歌的脸色变化得十分明显,又红又紫又白又绿,丰富多彩的表情在一张小脸上不断变换,蓦地嗔道:“原来你早就有未婚妻了!真看不出你这人年纪那般小时就知道先预定人家肚子里的闺女,墨漓,你可真让我大吃了一惊!”如是说着,心里却有点奇怪:那愈月夫人怎知道自己怀得是女孩呢? 墨漓淡淡的勾着唇角,瞳中倒映着百里九歌娇嗔可爱又疑惑的模样,幽月般的眼底是温柔的波光,就这般柔和的望着她的眼。 可是蓦地,他的神情凝住了,一抹沉重的颜色染上如画眉目,这样子看得百里九歌也心口一拧,问道:“你怎么了?” 墨漓缓抚过她的头发,示意自己无事,浅浅叹道:“那年正是壬午年,发生了许多事。先是于六月听闻了百里啸之死,再是七夕那日母后暴毙,之后又传来愈月夫人难产、母女俱亡的消息……我记得很清楚,愈月夫人去世的那日是壬午年七月初六,也正是母后暴毙的前一天……” 百里九歌的心,蓦地一拧。 接着再一拧,狠狠一揪,疼痛瞬间便传遍了全身。 耳畔回绕着墨漓低沉却苍凉的话语,那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针,深深的扎进了百里九歌的心窝,破了洞,流出了血,感同身受的创痛似一张大网将她捆住。 她自责道:“我真不该这么追问你的,让你想到不愉快的事情。而愈月夫人,若是她的女儿还活着的话,如今也该是和我一般大小了。壬午年七月初六,那也是我的生辰。” “嗯。”墨漓在轻叹中敛住了悲伤,神色平缓如初,却似随口说道:“不单单是你,烈火姑娘,也是那一日的生辰。” “烈火也是?”百里九歌忽觉得巧合,道:“还有芳菲馆的顾怜,也是与我同年同月同日生的。” 甫一说完,心中却划过一丝本不应有的敏感。 墨漓他,竟然知道烈火的生辰? 百里九歌的面色不觉凝住。 平素里大大咧咧总不去想这种问题,可这会儿,不知怎的思绪竟是不受控制起来,接二连三的想到从前的事—— 记得自己初识烈火时,她便像是认得墨漓的,还那般笃定的说着:“他……若不是病魔缠身,又何需在商国受这份耻辱。他的心xing,到底是常人所不及……” 接着,自己嫁去世子府的第二日,烈火和小容清晨便来探访。 就连自己那次发高烧来了癸水,墨漓说要找个女子来照顾她,找来的竟也是烈火! 百里九歌怔在了这一连串的回思中。 原来,墨漓和烈火原本就那样相熟是吗?可他们谁都没和她说什么,只是这样顺其自然似的将她蒙在鼓里? 甚至墨漓连烈火的生辰都记得一清二楚,他们的关系根本就是非同一般啊! 眉头皱了皱,百里九歌不能控制自己的心开始发酸,那酸意起先只是丝丝缕缕,可却不断的增多、堆积,越累越多,最后像是一块大石压住了她整个胸口,令她感到沉重压抑。 事到如今,墨漓还是瞒了她很多很多……甚至,她心中的介意忽的万分强烈,急切的想要知道墨漓和烈火到底是何种关系,却又有些害怕真相的残酷。 “九歌,怎么了?” 还是这样温柔贴心的语调,令百里九歌回神,这一刻凝结的表情开始缓缓舒展,百里九歌有些不喜欢这样瞎想的自己,不由轻哼了声,转而发出一串明媚的低笑。 “没什么,我刚才想事情想出神了,只是这样!” 对,只是这样而已,她可是恣意率xing的百里九歌,才不能因为那一点莫须有的怀疑就恐惧前路了! 墨漓和烈火是怎样的关系与她又有何干?她喜欢墨漓,愿意为他付出奉献,这样就够了,无关其他人的事! 烈火不也说过吗?若是喜欢一个人,才不管他喜不喜欢自己,只要掏心掏肺的待他好就对了。 嗯!就是这样!想那么多做什么呢?不想了! 她开怀的笑起来,凑近了墨漓,低低的诉道:“我只想说,你从前的那些事情我没法陪你一起承受,但往后我却能和你共同经历许多年岁的。酸甜苦辣,我们都一起享了可好?逝去的人到底是逝去了,活着的人却还要笑着活下去!至于你那早夭的未婚妻,虽然她没法陪你一辈子了,但还有我不是?我是不会离开你的!” 一股气说完了,明眸牢牢盯着墨漓,丝毫没有羞怯。 她只是想真真切切的看一次墨漓眼眸深处的真实情绪。 可是,那眸光太过幽深,流转的光华与潜藏的波动都是那样温柔平静却又瞬息万变。任凭百里九歌眼也不眨的望着,却还是望不穿那眸光的尽头究竟是怎样的一番涟漪。 他蓦地笑了,清浅、温润、如悠悠的落花,如泠泠的细水。 缓缓抚着百里九歌的发丝,动作渐歇,最终那只手停在了她的腰后,像是要将她揽入怀中,却再没有下一步动作。 最终逸出唇间的只有简短的四字—— “九歌,睡吧。” 百里九歌没说话,以笑容回应了墨漓。 心里隐约明白,墨漓比她要谨慎太多也成熟太多,他身上背负了什么她不清楚,却直觉知道该是很多很多。这样一个忍辱负重的人,就算能信任她,却终是不会对她敞开心怀吧。 罢了,无所谓了,谁叫她就是喜欢上这个温柔而神秘的人呢? 反正她信他、尊重他,想要陪着他一直走下去,而他又没有说给她否定的回答。 所以,她只要坚定自己,就够了! 如是想着,百里九歌道了句晚安,闭眼睡去。 83.一生不忘这一天 月色如霜,将百里九歌笼罩在其中,轻缓的晚风吹进芙蓉帐里,像是梦乡的召唤般,令百里九歌很快便陷入了梦中。 墨漓无声浅叹,视线依旧落在百里九歌的脸上,始终不曾移动。 耳畔心底,也仍旧回荡着她方才的话语。那番话语,宛如是立下了一生一世的誓言,划破了他的皮肤,涌进了他的骨髓深处,直如烙印般鲜明的镌刻,激荡起心底的阵阵狂涛。 可是…… 他望向窗外的月,柔和的眼神却在转冷、转利,渐渐的失去了一切温度,锋锐的就像是战场上直指敌人的刃箭。 可是——纵然她要陪着他一路走下去,他却不能遂了她的心愿。 他要走的路,太冷、太累、充满了危险,也充满了孤独。 这样的路,她若跟着,只会被卷入危险之中。他不想让她随他一起直视那些明枪暗箭、叵测人心,那不适合她。 所以……这条路,便让他一人走下去吧。 终有一日,他会将她平平安安的送走,回去那属于她的世界,无忧无虑、亦无欲无求,可以恣意妄为不受尘世束缚的地方。 那样的路,才是她该走的…… 眼眸低垂,无言对月,再接着缓缓望向身侧已经睡去的女子。墨漓轻轻敛好了衾被,手在被下揽过百里九歌的身子,动作轻的近乎无声无息。 他微微贴近了她,合眼入眠…… 初夏的日子,原本是有些燥热,可百里九歌一觉睡得甚是清凉,潜意识的钻进墨漓的怀里,呼呼大睡。 待到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墨漓倒是还在身边,百里九歌晕乎乎的瞅了眼窗**着的日晷…… 天!已经入了辰时! 不由得责怪自己怎么总是关键时候就累的起不来,今天可还要帮着红绡和孟复出城呢……不行不行!总这样睡过时太耽误事了,等今日事毕她一定要去西市买只能打鸣的公鸡回来! 于是连忙要起身,却发现自己整个人都窝在墨漓怀里,腰肢还被他的一只手臂横揽着,这……这可是会吵醒他的! 就在百里九歌准备小心翼翼的滑出墨漓的臂弯时,面前的人陡然睁眼,那摄人心魂的眸光微倾,一下子便扎入百里九歌的心底,掀起悸动的水花。 脸立时就红了,“我……我想起来早上有重要的事,不小心吵到你了。” 墨漓柔和浅笑:“是你姐姐的事情?” “你怎么知道?” “昨日你便是因为此事夜入皇宫。” 哦,对……瞧瞧自己这脑子,怎么老缺根弦似的,尤其是面对墨漓,更是比平素里还要傻里傻气。 “好了不说了,我得快些去城门那边,今日一定要把红绡和孟复安全送出城!” 她坐了起来,翻身下榻,用着最快的速度穿戴好了,接着直奔昨晚安置在房中的水盆,用隔夜的凉水将脸拍了一遍,漱了漱口便出房去了,临走前正好看见御雷在院中浇花,赶紧拉了御雷嘱咐几句,急匆匆离了世子府…… 到南城门的时候不算晚,正赶上不少商旅进出城的时间段,守门的将士们早间盘查也累了,这会儿也不那么敬业,随意讯问几句、看了看官文,便放人进出。 距城门不远处的一间酒肆二楼,一群乞丐模样的人在挑台上围着个桌子坐下,喝得正是民间常见的杏花村。 桌子边恰好空了个椅子,百里九歌上楼一瞧见,便大咧咧坐进去了。 乞丐们不由停了闲谈,其中一个鞋拔子脸的乞丐讶异的瞅了百里九歌三下,抱怨起来:“喂喂,这又不是没地方坐了,你一个黄花闺女跟我们这帮穷乞丐挤在一起做什么?” 百里九歌瞪他一眼,“穷乞丐还在这里山珍海味的吃着?你们倒是都与我说说自己究竟有多穷!” 又一个双下巴的乞丐不爽道:“你这小姑娘是没事找事来的吗?别以为大天白日的我们就不敢骂你!” 百里九歌无语,是自己脸上这人皮面具太普通了么?非得露出黑凤的面目他们才认得啊! 只得道:“你们也够迟钝的,没听说过花谷七宿之一的黑凤忽然从江湖上销声匿迹了么?” 乞丐们恍然惊道:“你是……”黑凤? “否则呢?要不然我直接坐过来干嘛,当然是有事找你们帮忙了!”信手甩了甩长发,如瀑布滑落满肩,说不出的率xing恣意。 “好了都别这么惊讶的看着我了,我贴了人皮面具,你们看也看不出什么来!” 端起桌上的酒坛子就给自己倒了一杯杏花村,扬了杯子直灌喉中,伴着唇角滑落的一滴酒水,压低了声音朗笑:“听我说,待会儿我的朋友要出城,麻烦你们制造点乱子掩护他们,有劳各位大叔小哥们了!” 江湖中人素是爽快不拘小节,再加之花谷七宿的名头这几年甚是响亮,丐帮的众人自是立刻答应了:“黑凤姑娘放心吧,我们这些弟兄可擅长使绊子了!哦,我的意思是明着使绊子,不是暗着使绊子,哈哈……” 随着一片笑声,酒肉菜饭一道道的上,百里九歌专程把位置换到栏杆处,一边干杯豪饮,一边盯着下面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心中盘算着孟复和红绡就是再怎么拖沓,也会在辰时二刻之前抵达城门吧。 然而时间不断的流逝,酒肆彩旗下挂着的更漏已经滴下了大摊的沙,可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仍旧不见孟复和百里红绡的身影。 百里九歌始觉事情有些不对头,就连丐帮的兄弟们也诧然道:“你们不会把时间给约错了吧?” 百里九歌皱了皱眉,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巳时了已经。” “这么晚了?”莫不是红绡和孟复出了什么事吧! 连忙对其中一名乞丐道:“城南的南石道街把东头有家米铺,麻烦你跑个腿,替我去问问米铺老板,昨晚借宿在他店里的一男一女今晨出发怎么走了。” “好,姑娘你就放心吧,我快去快回。”站起身就跑去楼梯,迅速跑没了影。 百里九歌有些心焦,起身翘首远望着,可不论如何也找不见那两人,一边等着去往米铺的乞丐回来,一颗心上上下下的如被放在油锅里炸烤。 另外几个乞丐被影响得也没心情吃喝下去了,纷纷劝她别太着急。 待到巳时二刻的时候,远远的瞧见那跑去米铺的乞丐回来了,大汗淋淋的冲了上来,压低了声音气喘吁吁道:“黑凤姑娘,那、那老板说……昨晚他们店里没、没人去投宿!” 什么?! 百里九歌宛如挨了一道晴天霹雳,颈后被冷风吹得直颤,一种强烈的恶寒沿着她的脊背肆无忌惮的往上爬。 怎么……会这样! 明明昨晚上已经将红绡和孟复送到了南城,离南石道街不过还有两条巷子的距离,自己亲眼看着他们安然走远……可却为何会…… 那米铺老板是自己的老朋友,断不会说假话,那要这么说来,是红绡和孟复根本就没能去到米铺里吗? 滔天的寒意卷上百里九歌的心田,这一瞬吸入肺中的空气是那样恶寒,将肺腑从里到外都冻上一层薄冰,再呼一口气时,薄冰碎裂,仿佛肺都被冰碴子割破了似的,流出的血再度被吸进的气息冻成冰。 都怪自己!怪自己太大意了! 若是昨晚再谨慎一些,亲自将红绡和孟复送到米铺去的话,又怎会出现今天这般状况?此刻红绡和孟复究竟人在哪里她都不清楚!他们到底是遭遇了什么! 身子蓦地撞在栏杆上,旁边的乞丐看着一惊,连忙左边一个右边一个扶住了百里九歌。“黑凤姑娘,镇定点,人没了再找回来就好了!” “是啊是啊,你先冷静下来,仔细想想这中间有没有什么被忽略的地方!” 被忽略的地方? 不、不……她想不出来。只知道自从昨晚逃出皇宫后便一路上还算顺利,直到与孟复和红绡分道扬镳时也没见到追兵……到底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喂,你们听说了吗?今日有人要被问斩了!”酒肆的一楼忽然传来高声大喝,引起了百里九歌的注意。 接着就有起哄的人群喊道:“这什么时候的消息怎么都没人听说啊,历来不都是提前三天就贴告示的吗?!” “这次是事发突然,当然另当别论了!”那人尖锐高亢的喊着:“诸位可知当今圣上新册封的一位嫔妃,昨晚竟然跟着孟将军私奔了!亏得昨夜奉国大将军去南石道街巡视,亲自逮了两人。说起来那嫔妃还是奉国大将军的亲女儿呢,竟这般干脆的就把人交给圣上发落了!这不!今儿个午时三刻就要准时问斩啦!” 这一刻百里九歌几欲跌倒,只觉得脑海深处爆炸了似的,听不清周围都是些什么声音,高的低的尖的钝的,乱哄哄的像是蝇虫在发着嚣张的嗡鸣,一股脑的钻进她的双耳。 她陡然甩开身旁的丐帮弟兄,当即踏上栏杆飞了出去,拼了全力的朝着刑场的方向狂奔! 街道上顿时迸发一连串的惊呼声,人们指着百里九歌惊叹大喊,就连那边守门的侍卫们都被惊动。 可她看不见!听不见!一颗心被悬在高空满满的都是狂乱,只知道要赶紧去刑场救下红绡和孟复! 是自己的疏忽!没想到昨晚爹竟在南石道街一代夜巡! 更没想到爹竟是无情到这般程度,居然要杀红绡!难道只是因为红绡不再当他牟取利益的工具,便要狠心置她于死地?! 百里越,他心中到底是有没有半分亲情! 一路狂飞疾走,如愤怒的凤凰卷着三尺烈焰,云袖的破风声猎猎响动,掠起满路的惊呼声。那些想去刑场凑热闹的人,一路上震惊的指着飞掠过去的红衣身影,哗然不断。 午时三刻,准时问斩——这字字惊心的话语犹在耳畔。 现在已经过了巳时两刻,离午时三刻还有一个时辰,纵然是来得及,百里九歌却仍是发了疯的奔走。 她只想快些抵达刑场,快些将这件事了结。她知道红绡现在肯定已经被押往刑场了,那种恐惧绝望的感觉,她不要让红绡再多承受一刻! 拼命的奔走着,百里九歌不知道自己跑过了多少条街道,身旁的所有东西都在不断后退,前方是一条幽静无人的小巷,她拼命的奔向巷子口…… 可是巷口处偏在这时拐进来一人,与百里九歌狠狠撞在了一起。 “哎呀!”那人发出一声惊呼,这甜腻邪魅的声音,不知为何竟是那般耳熟。 百里九歌踉跄了几步,跌坐在地,捂住被撞得旧伤崩裂的左肩,死命摇着脑袋驱散那天昏地暗的感觉,定睛一看摔在对面的人,脸色骤变。 “容晖?!” 容晖在听见熟悉的女声时,通体一颤,竟似忘了痛楚似的,起身迎了过来,“九歌,是你?!” 百里九歌挥开他的双手,撑地站起,冷声道:“我现在有急事,想说什么改日再说!”言罢要走,不想竟被容晖从后面抱住。 “九歌,别走!”他把力气全用上了。 百里九歌原就急得难以镇静,此刻再被容晖缠住,更是所有的情绪都崩塌下来,放声骂道:“我是要去救人的,你敢再耽误我一刻我就杀了你!” “不,九歌你误会我了,我只是想和你好好谈一谈!”任凭百里九歌怎样挣扎,容晖就是不放手。 这一刻百里九歌真想一刀把容晖捅死,人命关天之事就在前面,这人却非要缠着她儿女情长。 她使劲挣扎,狠狠去踩容晖的脚,甚至急得张口咬在容晖的胳膊上。可身后那人却疯魔了般的将她越抱越紧,这近乎执念的行为在她心中平添了一分恐慌。 不祥的预感盘升到心头,此一瞬忽然觉得容晖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风/流纨绔了,而像是变成一个被仇恨腐蚀的、扭曲的、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 不安的感觉让百里九歌更是气愤,再也不留情面了,当即掏了短刀出来,狠狠朝后一抹! 这一下终于吓住了容晖,他惊呼着放开了百里九歌,下意识的去摸自己的脖子上是不是鲜血淋漓,却不知百里九歌方才根本没有拔刀出鞘,只是为了将他吓退而已。 艳红的身影甫一挣脱容晖的钳制,便飞也似的继续奔走。 刑场距这里还有一段路,她要快,必须要快,要更快! 就这般狂烈奔驰,身体早已虚脱,额上淌下的汗水模糊了视线,在睫毛上挂起两片水雾。看不见身旁越来越多的人在往刑场而去,看不见周围的指指点点,她只知道自己每向前一段便是离红绡又近了一些。 终于,她看见了刑场上那四根硕红的立柱,看到了蓄势待发的刽子手们,还看见跪在高高刑台上的两个人! 红绡! 孟复! 是他们!真的是他们! 模糊的视线紧紧锁定了前方,在那刑台之上立着的监斩官,竟也是那般熟悉。 是爹。 竟然是他! 他竟然要亲自监斩他的女儿! 不……自己绝不会让他们得逞的,绝不会让红绡和孟复的一生葬送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朝都! “巳时三刻到——”她听见远方的刑场上响起的喊声。 离午时三刻还有整整一个时辰,她一定要在这一个时辰之内救走红绡和孟复。 可是,那远方的喊声并未停止,一字一字,冰冷漠然—— “奉吾皇旨意,巳时三刻,提前行刑!” 什么? 脸上的血色瞬间褪作比雪更惨的白。 她刚刚听到了什么? 巳时三刻,提前行刑……巳时三刻便是此刻! 刑台之上顿时一片唏嘘,混乱的声音充斥整个世界,如魔咒般掐住了百里九歌的耳。 她宛如是不要命的狂烈飞奔,借力之处的黛瓦被踏得粉碎,脚下传来的痛楚她置若罔闻。 只想要快一点、再快一点! 可是,她看见百里越挥起了处斩令。 她看见刽子手走向了红绡和孟复。 她看见挫日高扬的寒白大刀! 不、不要落下!不要落下!! 歇斯底里的高喊:“住手!快住手!” 她嘶叫着推撞围观的民众,甚至踩着他们的肩膀和身子,发疯般的向前。 还差十丈的距离、九丈、八丈……还有最后一点、最后一点! “开斩——!”薄凉的命令回旋着整个世界,刑台上的百里红绡泪眼滂沱。 刀——欲落。 百里九歌疯狂的嘶吼:“住手!不许杀!!不许杀!!!” 她喊着,冲着,七丈、六丈……水泄不通的围观者们唏嘘哗然,成千上万张嘴巴发出的声音将百里九歌的声音完全淹没。 她还在奋力呼喊,每喊出一个字都似将胸腔掏空,只剩下声嘶力竭的声音,干哑而扭曲不堪。 所有人都好吵好吵,她掏空了胸腔呕出了心肺所喊出的声音,始终穿不破整个世界的嘈杂。 五丈、四丈…… 刑台上的百里红绡看见了她,这一刻,眸底竟是无边的感激和温柔。 三丈、两丈…… 即将赴死的二人终是在泪眼中对望,平静的犹如梦里的chun花秋月。 一丈、还有一丈、还差最后一丈! 刽子手的眼底划过一丝死亡的漠然。 刀——落! “住手!不要杀!不好杀!住——”嘶哑的声音戛然而止。 这一刻,满眼化作刺目的鲜红。 那是血的颜色。 喷溅的血,交织成密密麻麻的世界,像是无数只毒蛇残酷的缠住百里九歌,将她咬得千疮百孔,钻进了她的体内,用毒液腐蚀她的五脏六腑。 血……这到底是谁的血? 是红绡的血,孟复的血,亦或是自己口中喷出的温热鲜血?! 为什么满世界都是红色,为什么这样冰冷这样绝望,为什么所有人都在七嘴八舌的吵着……为什么!谁来告诉她为什么! 又有谁能来告诉她,这一切不是真的!亦或是那飞溅的鲜血和抛起的头颅其实根本只是一场恶梦! 一丈的距离,明明只差最后一丈! 如果不是自己睡过了头,如果不是自己在南城门等了太久,如果不是容晖相缠,如果自己还能再快上一点哪怕是只快上一丈—— 是她的错!都是她的错! 是她!是她的疏忽造成了这一切! 这一刻,滔天的悲鸣响彻朝都,如鲜血般的绝望和怨恨冲破了纤瘦的躯体。 衣裙似摊开的血无力坠落,百里九歌眼前一黑,蓦地天昏地暗,轰然倒地。 她觉得,自己仿佛在一片黑暗之中继续奔走,仿佛是在追寻已堕黄泉的人,声嘶力竭的喊着他们的名字。 可是周围什么都没有,只有黑暗,无止无尽的黑暗,将她囚禁在这狭小的逼仄里,连呼吸都极致困难。 她蓦地感到一阵撕裂的痛,是从额头上传来的,像是有人用烧红的火烙烙上去一般,那样烫、那样疼! “不……好疼……好难受……不要……不要……” 她痛苦的嘤咛着,在这片冰冷的黑暗中,独自煎熬。 “白蔷,你醒醒,你还好吗?” 有人在低声唤着百里九歌,可是,她什么也听不见,露在被子外的那只手狠狠的揪着被褥,划破了丝绸,沾上了棉絮。 坐在床边的顾怜眉头深锁,担心的抬手想要摇醒百里九歌,却又怕将她从梦魇中惊醒而落下病根子。一只手抬在身前伸也不是收也不是,犹豫了很久。 忽然,门被推开了,进屋的正是鸨母。 “顾怜,白蔷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咱们将她救回来之后她就一直喊疼?你检查过她身上有伤口吗?” 顾怜郁郁叹道:“我看过了,除了她左肩的伤口有些破裂,其他的都没什么,我也不知道白蔷她为什么会……” “疼……好疼……”痛苦的嘤咛,听来揪心之极,“额头……额头好疼……” 鸨母立马冲了过来,当即揭下百里九歌的人皮面具。霎时,两人被看见的这一幕惊住。 只见百里九歌的额上竟多出一朵深红色的胎记,此刻正发出淡淡光亮,就似时明时暗的火星闪烁,衬得那失了血色的脸更是苍白如雪。 顾怜只觉得汗毛都竖起来了,怯怯的问着:“鸨妈妈,这……这到底是什么……” 鸨母也是脸色铁灰道:“有点像是一朵花,你看是哪一种?” “哪一种?”顾怜定睛瞧着,“这是……是荼蘼花!”声音万分颤抖,“白蔷的额上为什么会出现这样一朵花,像是胎记的,可是从前却从来没有出现过,白蔷自己也根本不知道……” 正说着,却见百里九歌额上的荼蘼花不再闪烁,渐渐的开始消退,最终恢复如初。 两人只觉得发憷的很,顾怜不禁问道:“鸨妈妈,你说白蔷会不会得了什么怪病,往后再也醒不来了?” 鸨母一咬牙,嗔道:“你别往坏的地方想,她那么坚强的人怎么可能醒不来,你在这里好好照顾她,我出去一趟!” “你去哪里?” “当然是去把她家相公找来了!”鸨母冲出门,反袖将门带上,门外传来她的声音,“好好照顾白蔷,记得将她的人皮面具贴回去,莫让人认出她来!” 84.有我在你身边 鸨母一只脚刚踏出房门,就听得楼下的龟奴正在谄媚似的说着:“这位公子还是晚点过来吧,现在连午时都没到,姑娘们都没起呢。” 鸨母努了努嘴,拈着手帕探出身想看看到底是哪个家伙这会儿跑来芳菲馆,却在见到来人时,咝了口气,赶忙提着裙子快步跑下楼梯,在正当间便喊道:“都别拦着了,那位公子是我请来作客的!” 龟奴们虽然有些讶异,但也照做了,恭恭敬敬的将人请了进来。 来人正是墨漓,清清淡淡的望向楼梯上的鸨母,拱手施礼。因着上次百里九歌曾叫鸨母去世子府带话,两人有过一面之缘,是以,墨漓不疾不徐的朝着楼梯走去。 昙花的幽香淡淡飘来,墨漓发问:“九歌可在芳菲馆中?” “在。”鸨母有些怀疑。这周世子的消息怎这般灵通,来得好快! “烦请带路了。”墨漓轻语。 鸨母扯开一抹笑,狐疑的闪了墨漓几眼,引着他入了百里九歌的房间。 开门的那一刻,幽月般的眸中掠起一阵潋滟,许是百里九歌脸上痛苦的表情太过鲜明,墨漓宽大的袖下,一只手不经意间攥起,一种如被锥子锥了的感觉,在这刹那漫上心口。 不禁的加快步伐来到绣榻边,视线一直没有离开榻上的人,甫一坐下便握住百里九歌的小手,柔声而担忧的唤着:“九歌……是我。” 榻上的人皱了皱眉,发出痛苦的嘤咛。 “九歌。”他再唤,轻柔的、却如酒一般醇浓低沉。 陷在黑暗里的百里九歌,隐约间似被什么东西牵引,她拼命的破开黑暗,这一瞬混混沌沌的像是从一段梦中坠入另一段梦中,陡然双眼大睁,模糊的断片在眼前倾斜。 她本能的猛坐起身,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任着汗水从额上滴落,浑身如刚从冰水里出来一样,冷的无以复加。 “九歌……?” 直到听见这温润轻柔的声音,她才倏地怔住,如石化了般的望着眼前的人。 是他……他来了? 百里九歌痴怔。方才在噩梦中唤她的人,真的是墨漓? 头痛欲裂,百里九歌只觉得脑海中不断的闪过鲜血和刀刃的颜色,背景是冰冷的刑场。她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场恶梦,梦里有人要被斩首示众,她拼了命的奔上去,却在最后一刻被鲜血喷了满脸…… 混乱的思绪陡然清明,如一道闪电击穿百里九歌的身子。 红绡! 孟复! 他们死了!自己亲眼看见飞溅的鲜血和脱落的头颅! 是自己的疏忽,都是自己的疏忽! 极致的悲痛在这一刻掀起惊涛骇浪,狠狠撞在百里九歌的胸膛上,耳畔似乎全是破碎尖啸的惨叫,愤怒、悲哀、悔恨……毫不留情的肆虐她千疮百孔的心。 “墨漓!” 她在这一刻扑入墨漓的怀中,像是丢了心失了魂,只剩下崩溃的空壳。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红绡,害死了孟复!” 眼泪喷溅而下,落满荼白色的衣衫,百里九歌埋头在墨漓的胸口,嚎啕大哭起来,嘶哑悲愤的哭喊声是那般揪心。那泪水如冰冷的刀子般蜿蜒在墨漓的胸前,一滴一滴,深深的刺入。 他徐徐一叹,知她素来坚强明媚,如一段百炼精钢,可是再坚硬的东西,也会有被折断的那一天。 这一刻心底有着说不出的心疼,只能将她紧紧抱在怀里,缓抚这纤瘦的身子,一遍遍安抚:“别太难过,这不是你的错……” 百里九歌仍在哭着,却在墨漓的安抚下,从嚎啕大哭慢慢的化作啜泣,她哽咽的一颤一颤,满脸泪痕蜿蜒纵/横成揪心的图画。 旁边的顾怜也不忍再看,别过目光,却听见墨漓的声音:“顾姑娘,可否借在下方帕一用。” 顾怜回神,望向墨漓,视线交错的这一刻仍是不能避免的被那清雅的姿容所吸引,心中泛起了悸动。却也知道这会儿还是安抚白蔷最重要,遂从袖子下将平日里贴身的方帕取出,递给了墨漓。 “九歌,别难过了。” 他柔声安慰着,语调里似也有一抹惋惜。修长苍白的手执着白色的方帕,这颜色溶溶不分。 他微微托起百里九歌的下巴,沿着她的小脸朝上擦拭,轻柔小心的吸走那些泪痕。 百里九歌幽咽不止,心中泛起了感动,所有的情绪密密麻麻的交织着,瞬间竟又泪如雨下。 墨漓叹了口气,再将她紧紧抱在怀中,安抚道:“我知道,这几个月对你而言,太累了。” 一语说中了百里九歌的心坎,泪水更是宛若狂奔。 墨漓的眸中蕴满了疼惜和哀婉,唇角噙开淡淡的苦笑,低语:“你告诉过我,逝去的人到底是逝去了,活着的人却还要笑着活下去。我相信,我所认识的九歌不会这么容易被打倒,不会沉溺在悲伤和消沉之中。此刻,想哭便哭吧,有我在你身边。待你哭够了,我希望你依旧是那个坚强明媚的百里九歌,依旧能够充满勇气和信仰的继续走下去。” 怀中的女子似乎僵住,颤了一颤,她极力去控制哽咽,在墨漓的怀中点着头,“嗯……我会的……我会的!” 旁边的顾怜喟然长叹,已然有些待不下去了。 她起身而出,将房门关上,接着,身子便无力的倚靠上去。 她的心也好难受,既为了她的好姐妹,也为了自己。 看到白蔷被亲人的惨死刺激得崩溃,她恨不能替她分担些痛苦。可是,当看到墨漓那般疼惜的将白蔷揽在怀中安抚时,顾怜只觉得刺眼,更无法忽视心口的一抹痛。 她忽觉得自己好可笑,她不是一直以来都想要靠着舞技谋一位好夫君吗?她的心本就是功利的不是吗? 可如今呢,她不能不承认,素来蔑视“一见钟情”之说的自己,却难以抗拒的走上这条路。 她竟喜欢上那看似孱弱却风华绝代的周世子! 可是,那人却已经娶了她最好的姐妹白蔷,亦或许他已经将白蔷放进了心中。 那自己又算是什么呢?自作孽吗? 顾怜痴笑不止,笑自己既心疼着白蔷,又嫉恨墨漓对白蔷的上心。如此矛盾的自己,当真是太可笑了! 就在这时,面前冷不丁响起的声音,惊醒了顾怜。 “哟,舞仙子姐姐这是怎么啦?怎么无精打采的守着这门呢?” 顾怜回神,见面前来了一群楼里的姑娘。 当头的一个颇有姿色,挑衅的笑道:“之前姐妹们都有看到你和鸨妈妈救了个红衣服的姑娘近来,那人是谁啊?怎么惹得顾怜你露出这样又恨又心疼的表情呢?那人该不是其他楼子里的花魁吧,说不准是你好不容易结交了人家,却技不如人,害怕自己舞仙子的名号不保……” 顾怜的脸色转黑,有些恼怒:“你胡说什么,无中生有之事,不要拿来乱说!” 听言,几个姑娘面色一变,立马叉腰变作了泼妇一般,指着顾怜就骂起来:“你不就是会跟着音乐扭来扭去勾引人吗?有什么了不起!少仗着自己有名气就不给姐妹们好脸色看!一个你,一个白蔷,凭什么鸨妈妈对你们那么照顾!哼,我黛黛还偏不信芳菲馆没了你们就开不下去了!” 顾怜的脸色已然难看到极致,纵是脸皮子薄,却仍旧叱了上去:“黛黛,我和白蔷是怎么惹到你们了?大家在一个楼子里待着,都不过是讨一份活计罢了。平日里你们就总对我和白蔷不友善,我们都未与你们计较,你们又怎能得寸进尺、含血喷人呢?!” 那黛黛听了,大笑起来:“顾怜,你还真是自以为是啊,头先就听说当朝宇王要纳你为妾,你尚还觉得辱没了自己死不答应。姐妹们可都觉得奇怪得很呢,你的胃口到底是有多大?难不成一个青楼妓子还是含着金汤勺出生的不成?” “够了!” 顾怜只觉得脸皮下烧得厉害,气恼的眼底都有些发热。正要再说什么时,却见老鸨走了过来。 “又怎么了!又在我眼皮子底下闹内讧是不是?” 老鸨本就因着百里九歌的事情而心情不好,这会儿见了这般场面,更是所有的气都被撒出来了。 她嗔眉怒目道:“黛黛,你们几个,是不知道白蔷的房里住了个病人进来吗?还在这里找顾怜的麻烦!这个月的份例扣光!” 黛黛等人的脸色顿时如酱菜一般。 黛黛委屈起来:“鸨妈妈,您不能因为顾怜是芳菲馆的摇钱树就偏心她啊,我们姐妹谁不是帮着给楼子赚钱的?您这样就罚了我们的份例,难道不是有失公允吗?” 鸨母气得眼睛的瞪圆了,厉声道:“我爱财归爱财,却什么时候为了赚钱而丢了良心?什么叫顾怜是芳菲馆的摇钱树我就偏心她!我若是想多赚钱早就逼着你们都卖身去了,哪还允你们自己决定怎么陪客人!” 手一挥,指着大门,“你们若是觉得我厚此薄彼不满意了,大可以现在就走!你们赚的钱我退你们就是了,就怕你们去了别的楼子里便一个个保不住清白,到时候连个哭喊的地儿都没有!” 黛黛等人被鸨母这般盛气凌人的一教训,各个都没了话说,只得黑着脸散了。 顾怜也松了口气,叹道:“她们几个真是没完没了,都这个时候了还让人不安生。” 鸨母哼道:“若不是我可怜她们出生微寒,又岂会容得她们成天闹内讧!果真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 此刻房外众人的声音,因着尖锐而吵闹,都被屋中的百里九歌尽收耳中。 虽听不太清都她们都说了什么,百里九歌却知道定是来找麻烦的,好在老鸨出面摆平了她们。 百里九歌缓缓找回平日的自己,止了啜泣,依着墨漓适才说过的话,试着平静,也试着冷静。 感受着墨漓持着方帕温柔的将她的泪迹清理干净,崩塌的心也仿佛寻到了依靠。 她缓缓离开墨漓的胸膛,望着那扇花梨木门,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再带着哭腔:“墨漓,你说……殷浩宜为什么要忽然下令提前一个时辰行刑?” 却听墨漓道:“不是昭宜帝下得令。” 百里九歌怔住了,诧异的盯着墨漓,“你怎么知道?” 他疼惜似的望着她,只手轻抚过她脑后的头发,徐徐道:“你大姐,是昭宜帝用来控制你的棋子之一,原本我猜测,今日对你大姐和孟将军的处斩只是用来引你去刑场,不论你劫不劫法场都会令你陷入没有退路的境地,从而让你更加受制于昭宜帝,同时也会将这件事一并算到我头上,给我安一个罪名,进而将我直接禁足。所以,提前行刑这件事,定然不是昭宜帝所为,想来是有人假传圣旨,意在置你大姐和孟将军于死地。” “究竟是谁?!” 百里九歌震骇的望着他,这一瞬胸中涌出的怒意和悲哀,几乎要顶穿纤瘦的躯体。 墨漓眼眸微垂,蓦地语调变冷:“若我没猜错,只怕是你二姐,百里青萍。” “是她?!”瞳孔在这一瞬间震惊的放大。 是啊,墨漓说的没错。放眼所有人,也只有百里青萍最恨大姐,巴不得大姐赶紧从这个世界消失。 纵然是姐妹又怎样?自己都曾经险些死在百里紫茹的暗算下,她们那些人良心早被狗吃了,哪里还管什么手足之情? 小手猛然握紧,骨节发出咯噔的一声响。 这一刻百里九歌在心底发誓,如果这件事情真的是百里青萍做的,那么总有一日,自己会让百里青萍也尝够红绡所受的痛苦!如若真是她做的……绝对不得好死! 狠狠吸下一口气,脑海中再度闪过一个人的身影,心脏登时狠狠的揪了起来,“二娘……” 她凝视墨漓,道:“二娘只会比我更痛不欲生,若是继续在奉国大将军待着只会更受赵倩的欺负。所以我要将二娘接出来,帮着她去别处安身!” 墨漓凝眸,正要说什么,这时听见了敲门的声音。 接着门开了,有什么黑黝黝的东西倏地到了眼前,赫然正是御影。 百里九歌不禁一惊,御影,竟然身法如此了得?自己之前都没有发现! 只见御影瞥了百里九歌一眼,便靠近墨漓,在他耳畔说起话来。 百里九歌疑惑的望着两人,下意识聚起内力想要听个真切,可是内力到了声音的源头那里,却被看不见的暗劲所阻断。 那暗劲,分明是御影的内力! 百里九歌大惊,原来墨漓身边的人这般藏龙卧虎! 不过……转念一想,御影肯在她面前暴露实力,也不知是想威慑她还是愿意信她了…… 猜不出来,索xing不猜,就这么看着墨漓幽月般的眸中瞬息万变,渐渐的越来越难以揣测,就似没有尽头的古洞一般。 御影说完,退开了身子。 而墨漓,只手轻轻握住百里九歌的小手,柔声道:“我有些事情要处理一下,暂时不能陪你了。” 百里九歌脱口而出:“是什么事情?” “九歌……”他轻柔的抚过她的头发,像是宠溺般的哄着,可并没有回答她的话语。 “你好好休息吧。” 他徐徐起身,眼神示意了御影,随即朝门外而去,行了三步又偏过脸来,轻叹:“这种时候无法陪你,实在是我的不是。晚些我便回这里看你,若是想去奉国将军府了,务必小心。” 留下话,他便出门去了。 那一袭白衣鹤氅,消失在关闭的两扇门后,看不见鹤氅上起伏的雪白昙花,百里九歌的心,也像是凋谢了一样。 墨漓……他还是什么都不愿意告诉她。 她还是走不进他的世界里。 叹了口气,试图叹尽心底的酸涩,却是徒劳无功。百里九歌只得努力让自己不要再想了,赶忙起身整理了仪容,推门走了出去,想要和鸨母打声招呼就去奉国大将军府。 这六月的天,是愈加热了,惹得朝都大街上的人,也一个个心浮气躁的。 唯有那一袭白衣鹤氅之人,徐徐登上马车,定定稳坐,从头至尾都是清清淡淡,毫不理会这喧嚣浮躁的尘世。 驾车的依旧是御风。 而御影则进了马车,坐在墨漓对面,脸色微沉,不语。 其实他原本不想就这样冲进芳菲馆寻世子殿下,可事情重大,他不得不请世子殿下这就去见那个人。 那个人,是世子殿下的义兄,墨漪公子——亦是世子殿下埋在商国军部的有力暗桩。 此次墨漪公子带了商国半壁江山的军队布防信息前来,事关者大,必要第一时间与之相见。 “御影。”清润的声音蓦地轻响。 御影聚目,恭敬道:“世子殿下请吩咐。” 墨漓轻撩起窗帘,确定了外面熙来攘往的长街没有异状,方放下了车帘,低低道:“传信秋杭,让他加快地形情报的编制,近日我会去与他碰头,详细嘱咐此事。另外再给文鸯也传封密信,告诉她,但凡墨洵有什么动作,不论大小,全数报我。” “遵命。” 话落,黑色的影从车窗钻了出去,如轻烟般无人察觉,就此消失…… 85.大闹奉国将军府 芳菲馆二楼的楼梯末端,百里九歌悄然走下,在黛黛等人异样的目光中,离开了芳菲馆。 似乎在临出门前还听见黛黛她们在诋毁顾怜乱收容人养伤。 眼下二娘的事情重要,百里九歌也只能将黛黛等人对顾怜的攻击记下来,先去奉国大将军府寻班琴了。 只是,任百里九歌没想到的是,在踏入奉国将军府正厅的那一刻,发生了一件让她几乎要心跳停摆的事情! 整个大厅被挂上了白幡,只见将军府的一干人,披麻戴孝跪了一地,冲着一口漆黑的棺材抹着眼泪。 满屋的哭声听来凄凄切切,如残酷的细声勒住了百里九歌的心,越勒越紧。整间屋子里似是下了场白茫茫的大雪,白的惨烈,那雪白的颜色无情的堆积,悲痛的冷意冻穿了百里九歌的躯体。 她呼吸一口,只觉得吸进肺里的是冰碴子。强忍着保持镇静,开始在满屋子的身影中搜寻班琴。 可突然间,只见地上跪着的一人猛地起身,哭喊着便朝棺材撞了上去! 百里九歌大惊,身体快过思维,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飞身而去,堪堪在那人撞上棺材前便扑在了棺材板上! “唔——”那人撞在了她身上,她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只觉得骨头都被撞碎了。 双手仍大张着扣在棺材上,用纤瘦的身躯架住那人,使出浑身力气翻身将它给抱住,却不料它挣扎得太过厉害,竟撞得她再度后背磕在棺材上! 百里九歌的口中喷出一口血来,正好浇在那人脸上。 这一捧鲜红令它凄身一颤,脸上血泪交融,怔怔大哭:“九歌……九歌……!” “二娘?!” 百里九歌连忙扶住班琴摇摇欲坠的身子。这身子好冷,像是所有的温度都失去了,只留下死灰枯槁般的冰凉! 知道二娘方才是想随着红绡去了,百里九歌放声道:“二娘,你冷静一些,不要做傻事!” “不!九歌你不要拦着我!” 班琴挣扎着,血泪飞溅,“没有红绡我就什么都没有了,那我还活着做什么?红绡……你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要和孟将军私奔,把自己推上死路……” 百里九歌的心猛地一痛,班琴痛楚而无心的话语,却戳中了她心头最致命的伤。这一瞬心间鲜血淋漓,几乎要被无尽的自责所香没之时,强忍着找回了冷静。 她死死抱住班琴,厉声嗤道:“二娘你要知道,大姐也有权利追寻自己的幸福,而能给她幸福的只有孟复!如今她虽是不在了,却到底是和所爱之人共赴黄泉,此后一路相伴!你说我是自我安慰也好、自欺欺人也罢,可大姐被处决的那一刻,我是亲眼看见她和孟复都带着笑看顾彼此的!” 见班琴的动作似乎小了些,继续道:“何况站在大姐的角度上想一想,如果我是大姐而你是我娘,我只会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而不是寻死觅活的追着我到地狱来!二娘,你要好好活下去,为了大姐也为了你自己,你明白吗?!” 班琴的眸底仿佛碎了,像是支离破碎的玻璃瓶般,混合着细碎的沙子和血的颜色,教人不忍直视。 她泪眼婆娑的盯着百里九歌,不断的啜泣,终于像绷紧的弦断了般,哭着软在了百里九歌怀里。 见班琴不再自寻短见,百里九歌总算松了口气,刚想拉着班琴离开这里,却见百里越穿着一袭丧服走了进来,左右两边跟着一身白的赵倩和百里紫茹。 当看见百里九歌时,三个人的脸色不尽相同。 百里越冷声道:“不肖女,你来干什么?!” 百里九歌懒得看他。这人身为红绡的爹,却那般冷血无情的将红绡推到死地。如今棺材已放在这里,二娘差一点也跟着死了,百里越却还姗姗来迟! 见百里九歌的眼神带着蔑视,赵倩嫌恶的讽刺起来:“九歌,你那是什么眼神?红绡虽然罪无可恕,可毕竟是我们奉国大将军的小姐,也算是我半个女儿。此刻这里是灵堂,大家都穿着素服来吊唁她,你怎么还能穿得这样喜庆呢?” 自己穿得喜庆?红衣么? 百里九歌几欲大笑,忍无可忍的指着几人,纵声嗤道:“这奉国大将军为何这般光怪陆离、黑白不分!我穿的是红衣,心中却是惨白如雪。不像你们这些人,各个披麻戴孝白成一片,心却是黑的不能再黑了!” “你……!”百里越的脸又绿又紫,一口气没接上来。 百里紫茹忙道:“九歌姐姐,大家原本都已经够伤心的了,你又怎能……” “你闭嘴!”百里九歌喝斥。这整日就知道装柔弱的毒女子分明曾陷害过红绡,现在还装什么装?! “百里紫茹我告诉你,多行不义必自毙!你要是再为了私欲毒害别人,将来死的时候可别怨没人给你收尸!” “你说什么?!” 百里紫茹的盈盈水目化作了尖锐带毒的针刺,两人话都说到这个份上,百里紫茹也索xing不管平日里所维护得形象了,直接仗着嫡女的身份撕破脸。 “百里九歌,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言语中伤我,事到如今我若是还忍着你就太没有骨气了!庶女就是庶女,和你那外室的娘一般没有修养,就知道满街乱吠!果真皇上把你嫁给那药罐质子去冲喜太是明智,你这种人留在府里简直就是爹丢脸的,也只有那药罐质子能配得上你这根烂菜叶!” 这番话直如最刻薄的针,狠狠扎进了百里九歌的心头…… 自己那决绝伤人的娘亲,纵然给了她黑暗残酷的童年,将那一道伤疤永生的留在她的心口上……可是!那毕竟还是她娘!又凭什么轮到百里紫茹说三道四! 还有墨漓……又凭什么骂到他的身上!只因他身为质子、疾病缠身、又娶了她这样一个没修养的庶女为妃,就要遭受这些恶毒的谩骂吗? 心底的怒火无法遏制的窜满全身,几乎就要冲上去将百里紫茹踹出门时,蓦地才想到,自己来此的目的是带走班琴! 只得狠狠吸气,用空气填满胸腔,压下满腔怒火,道:“我想问个明白,你们要将红绡葬在哪里。” 百里越冷道:“皇上的妃陵容不下她这不贞不洁之人,我百里家更是不会让这样的女儿进祖坟。看在她毕竟是我女儿的份上,就让班琴将她带走,随意处置去。” 百里九歌悲愤不止,怒极反笑,却只是笑,再不想搭理这冷血无情的父亲。 她扶了班琴,安慰道:“二娘你打起精神来,这件事情我来办,你随我离开此地,去别处生活。” 百里越眉头一拧,“不肖女,你要带班琴走哪里去?” “你管不着!”冷声嗤了他一句,无畏无惧的眼底一抹寒光。 百里九歌扶了班琴便走,只当耳畔那所有阻止的声音都是狗叫。 这黑白不分的奉国将军府,她早受够了,今日不管班琴心头有什么顾忌,自己都要将她带离这个火坑! 就这么从奉国将军府带走了班琴,百里九歌在街上拦了辆马车,将神情憔悴的班琴扶了进去,复又花钱找了另外一个车夫,将百里红绡的棺材搬出来,暂且运去芳菲馆放着。 她要先安顿好班琴,再找来孟复的尸骨,与红绡合葬! 压抑着满腔情绪,百里九歌回到芳菲馆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芳菲馆也开始了营业,陆陆续续有恩客走进馆中。 百里九歌不欲引起**,便把班琴和百里红绡的棺木从**带了进去,找了个房间给百里红绡停尸,接着又将班琴扶进了自己的房间中。 刚给班琴弄了些吃的,鸨母便找了过来,有些烦心的揉着太阳xue,对百里九歌道:“刚才你进来的时候,虽然走的是**,却还是被好些人看到了,结果黛黛她们又找我评理,让我惩罚顾怜将你带来楼子中。” 百里九歌这会儿正好给班琴夹了些菜,听了这话,眼神一沉。 “鸨妈妈,这关顾怜什么事?黛黛她们是不是太欠教训了!” 鸨母也气愤道:“可不就是如此?却奈何她们都是些无家可归的孤零女子,我又能拿她们怎样?” “难道就任着她们欺负顾怜吗?不行,我要去把话说清楚了,不能让顾怜受委屈!”起身就要冲出去。 鸨母连忙拦住了她,反问:“你要怎么把话说清楚?亮出你的真实身份吗?你就不怕传到殷浩宸的耳朵里,又惹一堆麻烦?” 百里九歌顿时怔住了。是啊,这段时间大喜大悲的,竟是差点忘了还有个殷浩宸。他毕竟对她甚是维护,这种时候要是自己再多事扯到他身上去了,岂不是要更乱更麻烦吗? 只得不悦的问着:“那你给个办法,怎么办吧。” 鸨母揉着太阳xue,无奈的说道:“好办法我也想不出来,只是这些天你都以白蔷的身份住在芳菲馆吧,就当百里九歌神不知鬼不觉被顾怜送出去了。至于你家相公要是过来……唉,你能瞒着也瞒着吧,虽然我估计,他早就把你看穿了。” 百里九歌本是在专心的听着鸨母的办法,却在听了最后一句时,笑不能笑悲不能悲,抱怨道:“我自会瞒着墨漓的,倒是你怎么老胳膊肘向外拐,总说他什么都知道。” 鸨母哂道:“我这把年纪再加上这把阅历,看人当然看得比你准多了。那周世子决计是个心如明镜、洞若观火之人,却素来是不动声色的,像你这样傻乎乎的姑娘能看得透他才怪了!” 这话却是戳中了百里九歌心中的一个疙瘩。 她确实看不透墨漓。 所以只能傻乎乎的喜欢着他、维护着他,期待他对她能再特别一些、再多告诉她一些他的事。 她也明白,其实自己根本就是一厢情愿吧!而她只是努力告诉自己,不要介意罢了。 可事实上,感情这种东西,她既然尝过了,也自然能明白——说不介意,又怎能做到真的不介意呢? 反而只会在一日日的接触中更加的介意,也更加的深陷其中吧。 恍然间,百里九歌忽然产生了一种幻觉。仿佛墨漓是一盏明灯中的火,明明离她那么近,可她却像一只飞蛾不断的扑在灯纸上,不论再怎么努力,也破不开那朦胧的灯纸。 这样想着,神情也渐渐变深。这副表情被鸨母看在眼里,有些不是滋味,便道:“别想那么多了,我也不过是随便说说,结果把你这开朗率xing的女孩给说成了愁眉,这岂不是我的不是了?你就当我是胡乱猜的吧!” 百里九歌回神,也知道这段时间什么是主要什么是次要,这会儿惦着墨漓只顾儿女情长,实在不对! 于是回道:“别担心我,方才就是因为在意墨漓而关心则乱罢了,不是什么大事,就不提了!” 她朝着鸨母走近了些,表情也重新放开,“鸨妈妈,之前让你替我保存的那一千两金子,现在都给我吧。” 鸨母略怔,明白百里九歌所说的就是从墨漓那里敲来的金子。她问:“你是打算使用那笔钱了吗?” “是。”百里九歌定定道:“我要用那笔钱安葬我大姐和孟复将军,剩下的给我二娘置办些小生意,让二娘能独立的生活下去。” 听言,鸨母和班琴同时露出震惊的目光。但不同于鸨母的是,班琴的眼中再度淌下泪水,与那些还未擦干的血色融合在一起,一道道泪痕鲜明的刻在她的脸上,眸底充满了无尽的感激。 “九歌……”她举步走来,感动的无以言表。 百里九歌却只是笑笑,自然而然的拉起班琴的手,抱住了她,安抚道:“二娘不必说什么,整个奉国将军府里,只有二娘和大姐不害我,何况上次二娘为我做得晚饭我还记忆犹新。我娘早就死了,我对她也没什么感情,如果二娘不嫌弃的话,就将我视作女儿可好?” 班琴涕泗横流,答应的话在嘴边衔着,却是怎样都发不出声来。她只能重重的、不断的点头,亦紧紧的抱住百里九歌,浑身颤抖不已。 此刻房内发生的一切,都被窗外浮着的一抹近乎不存在的身影尽收眼底。房中人的没一句对话,他也清楚到每个字都听见了,原本毫无表情的脸,这会儿已然充满了震惊和一抹连他自己都没预料到的钦佩。 那身影悄无声息的离开窗口,落在僻静小巷中。 与此同时,有人徐徐从一间房檐下走出,双手包裹在紫貂绒锦缎中,神色淡淡。一袭白衣鹤氅,温柔起伏,在这灰石砖铺就的窄道中纤尘不染。 御影和御雷就跟在他身边,御雷笑嘻嘻望着刚从上面落下来的御风。 “世子殿下。”御风压低声音,迎了过来。 “嗯。”墨漓清清淡淡的应了一声,抬眸瞥了眼头顶那扇窗子,依稀还能听见里头那张扬澄澈的声音。 御风沉默片刻,将自己方才听到的都汇报给墨漓,末了感叹道:“没想到世子妃会为了庶母和同父异母的姐姐,做到这个地步。” “嗯……”墨漓依旧是淡淡应了,只那眉目间隐有一抹心疼。他道:“九歌善良正义,纯洁的近乎是一张白纸,奈何却被卷入明枪暗箭、尔虞我诈之中。可即便如此,她依旧坚强斗争,更处处维护于我。” 听出流露在字里行间里的疼惜和感动,御风眼神一沉,忙道:“世子殿下,切勿感情误事!” 墨漓清清淡淡的望向他,似笑非笑的反问:“我是这样的人?” 御风无言。 倒是御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却怕上面窗子里的人听见,只好捂着嘴巴闷笑,顺带着说一句:“世子殿下素来感情是感情,理智是理智,黑白分明的很。虽然对属下等来说这是最好不过了,可是站在世子殿下您的角度想想,这么做人还真是很考验意志力啊。” 笑着笑着遭了御风一记厉视,只好止住了笑意,道:“不过世子殿下,您是怎么知道世子妃就是白蔷姑娘的?” 墨漓解释:“她左手心那道为了护我而留下的伤痕,还有肩上的刺青。” “原来如此。”御雷点点头,又道:“今日世子殿下也见过墨漪公子了,近期墨漪公子会留在朝都。他那边,要不要属下去帮衬着点?” “不必。大哥此人,我足够放心。”墨漓淡淡的,却笃定道:“御雷,你这几天跟着九歌,若是见她有什么麻烦,便暗中相助。御影,那白色羽毛之事,你加紧调查。” 他望向宫阙的方向,幽月般的眸底,瞬时闪过一泓锋锐的清冷。 “御影、御风、御雷,这些天我与瑶夫人要暂时离开朝都,去秋杭那边部署。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世子府和九歌就托给你们和御风了。若是遇上连你们都觉得棘手之事,就去求助子谦。” 三人同时抱拳,齐声答是,这一瞬严肃坚决,如两柄无坚不摧的铁剑。 86.世子侧妃的位分 却说这一晚,百里九歌因忙于去孟复的亲人那里请求合葬之事,整整一晚都在和孟家人谈判,好不容易嗓子说哑了,才说服他们让红绡和孟复合葬。而孟家也因为这个儿子犯了弥天大错而不愿让他入祠堂,索xing心一横,将孟复的名字从族谱除掉,丢给百里九歌去处置了。 最后忙到第二日曙光升起,百里九歌却仍没有去睡觉,而是花钱雇了些人,挖坟立碑,将孟复和百里红绡合葬在了钟山脚下。 墓碑立好的那一刻,班琴哭着趴在冷冰冰的石碑上,泪水蜿蜒,触目惊心。 这苍凉悲戚的感觉让百里九歌永生难忘,她更不会忘记,那一天自己和班琴的心中是怎样一派雪色、而空中那轮红日却又是如何的艳丽刺眼…… 再回到芳菲馆时,眼底已经布满了血丝,百里九歌是无论如何也坚持不下去了,嘱咐鸨母先照顾着班琴,自己赶忙补了两个时辰的睡眠,醒了后又立刻去给班琴置办小生意。 她在南石道街那位米铺老板的铺子附近租下一间小屋,因着班琴手巧,便置办了布匹丝绸,让班琴卖刺绣维持生计。那位米铺老板看了很是动容,二话不说便分了个伙计给班琴当助手,照应着班琴。 当忙完这一切,又是一日夕阳西下,那米铺老板留了百里九歌吃了顿晚饭,在饭桌了问出了疑问:“你二娘要是继续留在奉国将军府,至少也是一位夫人,吃穿不愁。你这样把她变成小商贾,真的合适吗?”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头脑一热还是怎么样。”百里九歌坦诚的回答了米铺老板的问题:“但我知道,二娘如果继续留在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笼子里,只会日日以泪洗面,赵倩也定然更要欺凌二娘。所以我接二娘出来,虽然日子清平了些,可多少不必再孤零零的受气了。我想,红绡的在天之灵,也是希望我这么做的。” 吃过晚膳后,百里九歌回了芳菲馆,因为太过疲倦,倒头就睡了。 这一睡自然又是到第二日晌午才醒,顾怜送来的饭菜都已经快凉了。 百里九歌不好意思的就着热饭吃了凉菜,心中好不容易闲下一些,不知不觉便想到了墨漓。 记得那日御影急匆匆的过来,喊走了墨漓,墨漓临走前和她说过的,待他办完事了晚些会来看她。 可这都过了好几天了,墨漓是还没有回来吗? 还是说,他是出了什么事? 百里九歌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真是的!平白想这些不吉利的做什么?好歹墨漓身边还有御影御风那几个深藏不露的高手,他能出什么事?想来他只是太忙了,待忙完了就会回来看她吧! 百里九歌也不多想了,便照着之前鸨母的吩咐,以白蔷的身份待在芳菲馆中,一边作画,一边帮着顾怜撑气势,逼得黛黛等人不敢再来找麻烦。 六月的天渐渐到来,外面的榴花开得红艳似火,屋里的人也热的像是着火了一样。 这日傍晚,百里九歌本在作一幅玉白菜螽斯图,蓦地被龟奴敲开了门,听得龟奴道:“白蔷姑娘,今天顾怜姑娘的舞乐专场来了好多大人物,鸨妈妈怕顾怜姑娘一人压不住场,让你去旁边给她作画帮衬帮衬。” 百里九歌放下了笔,心中忽的闪出一个念头。那些前来看舞的大人物里,不会有殷浩宸吧!? 转念一想,不至于!要是殷浩宸真来了,鸨妈妈哪里还能让她出场。 于是道:“好,那麻烦你们帮我抬桌椅了,笔墨纸砚什么的我自己拿就好。” 接着那龟奴招来好几个同僚,三下五除二就把桌椅搬出去了,又来了个杂役帮着百里九歌一起拿笔墨纸砚,一行人出了屋子,朝着后场顾怜专用的包厢而去。 入了房间,艳丽的灯火刺得百里九歌有点不舒服,只觉得这屋子里的人各个披金戴玉、华贵的很,弄得这房间的装潢也耀眼、人也耀眼,眼花缭乱的都不知道视线该往哪儿搁了。 索xing草草环视了一遍,果然都是些大人物,在宫宴上全见过的。 就连殷浩宇那个色猪王爷也在席间! 当百里九歌望着殷浩宇时,那人正好也望了过来,这刹那满脸惊艳的表情,两只眼睛顿时瞪得直直的,都忘了眨,大张的嘴边有口水淌了下来,犹不自知。 百里九歌无语,这以貌取人、见一个爱一个的色猪,看一眼都觉得污染视线! 别过目光懒得理他了,视线接着梭巡,瞅到了容晖。这一刻不由想起红绡被砍头那日自己在路上被容晖缠住,耽误了时间……心中顿时生成一把怒火,也不看容晖了,而是扫了眼容晖身边的容微君,继续一路看去。 这时,视野中出现了一个未曾谋面的男子,吸引了百里九歌的目光停驻。 那是个一袭黑衣之人,乍一眼看去时百里九歌差点以为是殷浩宸,但转瞬间便觉得这人和殷浩宸委实不是一种感觉。 同样是黑衣,穿在殷浩宸身上,沉冷、肃杀、顶天立地。而穿在这人身上,却似一点香墨氤氲而成,疏狂却不放浪。 那黑衣的衣摆上印着十几只墨蝶,此刻在灯火流光之下,倒平添了几分妖域般的气息,映衬得一张俊美容颜似是墨蝶修炼诞化一般,亦真亦幻。 百里九歌恍然觉得,这人身上,有着孤雁的不羁、容微君的慵逸、墨漓的雅致,还多了几分如墨蝶般浓重的妖冶。 只不过,比之墨漓的温润神秘,这个人,倒略显得有些危险…… 正想到墨漓呢,继续移动的视线顿时停住。百里九歌惊讶的看见,那黑衣男子身边坐了一人,白衣鹤氅,携万千昙花绽放,可不就是墨漓! 墨漓办事回来了? 不禁十分惊喜。 这么说这个黑衣男子是墨漓带来的,是墨漓的朋友? 总之墨漓平安归来,便是最好!百里九歌没再多想,捧着笔墨纸砚去了小桌那里,一一安置,这期间也感受到在场众人的目光扫视在她的脸上。 待准备好了一切,百里九歌落座,继续方才的那幅玉白菜螽斯图。 没过一会儿,丝竹声响起,百里九歌抬眼望去,见顾怜踏着舞步,姗姗而来。 今日顾怜的打扮得很是精致,还衔了一枝粉莲在唇间。 她盈盈起舞,有露珠从粉莲的花瓣上洒落,轻盈落在周遭宾客们的袖上。 在场众人大多是见过顾怜跳舞的,上次意犹未尽,此次则更是赞叹有加。不少人都忘了眨眼,整个人都像是随着顾怜起落跳动一般,痴痴然忘了周遭。而至于殷浩宇,则更是口水流了一地,一会儿看顾怜莲步绝尘,一会儿看百里九歌妙笔生花。 顾怜的舞乐专场,向来是要持续大半个时辰。是以,百里九歌在画完手中的玉白菜螽斯图后,为了打发时间,便画起了从前在凤凰谷中观摩师父和孤雁下棋的那副场景。 后来不知画了多久,耳畔的丝竹声渐渐弱下去,似乎是要消散了,百里九歌的一幅画也基本完成。 顾怜擎起一手,在头顶弯了个花型,将舞蹈结束,接着取下唇间的那支粉莲,带着娇红笑意,娉娉婷婷朝着众宾客走去。 这是她谢幕时必做的事情,便是挨个给客人福身道谢。 在场的这些王公贵族自是乐见美人行礼,纷纷回礼,有人虚扶,有人颔首,有人却是动手动脚的要占个小便宜。尤其是那殷浩宇,巴不得再扑上来,亏得顾怜早有心理准备,悄然避开了。 百里九歌的视线也一直跟着顾怜,生怕顾怜再被调戏。 这会儿,顾怜行礼到那名黑衣男子的面前,那人原本还不羁的半靠在椅子上,见了顾怜,便正了身子,唇角一勾,欣赏的笑容中还带着三分冷意。 “久闻朝都城里绝色舞姬倍出,尤以芳菲馆的舞仙子顾怜姑娘为甚,今日见了顾姑娘一舞,果然是名不虚传,让人魂牵梦绕。” 顾怜只觉得这话听来有些怪,小心翼翼的笑着回礼,“公子谬赞了,顾怜也不过是天下舞者之一。正所谓女为悦己者容,身为舞者,能得来观舞之人的高赞,实是一件高兴的事,公子的这番话,就是我们芳菲馆也会跟着蓬荜生辉。” “哦?”他目光古怪的扫了眼顾怜,哼道:“舌灿莲花,倒是有几分口才。” 被这样的目光注视,顾怜只觉得万般不自在,只得强笑了笑:“公子委实言重了。” 福了福身,想要退去,却听得容晖问道:“不知这位公子尊姓大名,如何称呼。” 顾怜松了口气,稍稍退了退,任着容晖和这黑衣男子的视线交错。 可却是墨漓回答了容晖,依旧是那般清清淡淡,不疾不徐,“这是在下的义兄,墨漪。” 众人不由的脸色微变,好些人的目光都变的不阴不阳,接着才纷纷招呼:“原来是周国王室的大公子啊,墨漪公子远道而来,怎么我大商都不知道啊?” 这话里分明是红果果的威慑之意。 墨漪却是心不在焉的笑笑,转眸对墨漓道:“还是大商的朝都有意思,雕梁画栋,暮雨朝云,饮不尽的美酒,看不尽的美人。如此一个好地方,也怪不得墨漓你都不愿意回去了。换做是我,自然也想在这里享一辈子的福。” 边说边饮下一杯酒,衔着酒杯的姿势万分优雅,眼中是玩味的目光,瞥着顾怜。 顾怜面颊一红,侧过脸去。 而在场众宾客却都愣了一愣,接着腹诽起周国实在没得救了,世子乐不思蜀不说,连那墨漪也自甘堕落。 可这些看在百里九歌眼里,却有种说不出的古怪。墨漓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虽不甚了解,却心知他绝不是乐不思蜀,而是忍辱负重。这个墨漪看上去和墨漓关系还不错,想来也不是个花天酒地的人吧? 这些事情对百里九歌来说总归是复杂了些,想得头大也想不出所以然。她只得看着接下来的发展,只见众人歇了声,而顾怜也继续她福身的工序。 但见顾怜盈盈踱步,来到墨漓的面前,娴淑的一福,将手中握着的那只粉莲递向他。 这本是相当随意的一个动作,却令全场鸦雀无声。 而百里九歌陡然站起,一颗心仿佛要从嗓子眼跳出来,这刹那几乎就要嘶声大喊“墨漓别接!!!” 谁知那朵粉莲还是到了墨漓的手上,当修长的手拈住粉莲的那一刻,百里九歌胳膊一颤,砚台旁的小狼毫被震得掉地,如雷劈的声音击打在这寂静的房间中。 墨漪瞅了眼百里九歌,便移回了目光,旁若无人的轻哼:“这花倒是不错,鲜嫩而不失清纯,果然是花美人也美,人比花更娇。” 墨漓不语,顺手将粉莲搁进了旁边小桌上的一盏硫璃花瓶中,轻瞟了墨漪一眼,不置一词。 这时有人故意咳嗽起来。 只见是一位侯门公子,看好戏似的笑道:“看起来周世子是头一遭来芳菲馆看顾姑娘的舞啊,顾姑娘这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想来周世子是真不知道了。” 墨漓眯了眯眼,清润一笑:“还请赐教。” “呵呵。”那人答:“我们在场的人可都知道,舞仙子顾怜姑娘从不献花于人,一旦献花,便是要那人娶她来着!” 墨漓修眉微挑。 “还有啊!要是顾姑娘献出的花被客人接下来,那就代表这位客人同意娶她过门了!” 幽月般的眸蓦地一沉,似看不到尽头的古洞中兀的刮来一阵阴风,没来由的让众人觉得冰冷窒息,却偏偏无迹可寻。只能看见明亮灯火下那双清润的眸子被睫毛罩下的影翳所遮盖,愈发的幽深难测。 “咣当”一声,椅子倒地的响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是百里九歌在站起时撞倒了椅子。 可她顾不得这些,只震惊的盯着顾怜,万般焦灼的目光催得一张倾世美颜微微扭着。而顾怜被她这样一看,有些不忍回视,频频闪避。 众宾客自然是不知白蔷便是百里九歌,这会儿也都只顾看好戏了,纷纷有人起哄帮着顾怜,间或嘲笑墨漓一个活不过三年的质子还能被顾怜这等美人看中。 一时间,轰响纷纷,整间屋子里都是怂恿这门亲事的声音。 甚至还有人喊着:“周世子的正妃不是武功高强吗?这会儿再添个舞技超群的侧妃,平日里一个舞剑一个跳舞,可不是尽享齐人之福?!” “就是就是!这么完美的事,说不定还能把世子你的病给治好呢!也不枉我们特意将你喊来芳菲馆看舞!” “周世子,顾姑娘娇美无双,又身怀绝技,你就痛快点,赶紧把人收了吧!” 这此起彼伏的喊声,是越喊越带劲,也越加直白。如一根根刺刺在百里九歌的心坎,刺间还仿佛带着倒钩,心念动一下,就被那倒钩伤得破了肉、流出血。 她大口大口的喘息,脸上血色褪尽,万般不能相信自己的好姐妹顾怜竟然……竟然存了这份心! 思绪终于被串成了线,百里九歌也终于明白,怪不得在容晖大婚那晚告别顾怜时,会觉得顾怜似乎离自己远了。又怪不得鸨妈妈之前就说过,顾怜自那次回了芳菲馆后,就心不在焉…… 自己是太傻太迟钝了吗?竟是到现在了才反应过来! 顾怜……纵然她们是相互扶持的好姐妹,也纵然顾怜心肠不坏。可是,顾怜她,为什么要这样插足进自己和墨漓的世界里! 就在这时,她听见了墨漓的声音,平淡如水,清润如露,略带着疾病的虚弱,却又波澜不惊。 “顾姑娘,在下这副身子撑不过几年了,耽误一个九歌已是万般愧疚,实在不忍再耽误你。何况,顾姑娘如此才貌双全,若是真嫁给在下这落拓病重之人,只怕,也无异于是守活寡了。” 顾怜的脸色顿时白了下来,众宾客也停止了起哄。大家都是明眼人,纵是墨漓语调温和,可谁又看不出来他是铁了心的要拒绝顾怜? 一时间不少人都在心中猜测,想来这周世子是元气亏损,行房无能,只怕一个百里九歌就让他难应付了,若再来一个,还不得死在榻上? 这样的想法化作嗡嗡细语,传进了顾怜的耳中。 她努力提了提嘴角,强笑起来:“世子殿下这说的是什么话,我顾怜的花,平生只递出这么一次,没有再回来的道理。就像是这朵莲花,好不容易遇到赏花之人,得以出了淤泥,敢问那赏花人,难道还忍心让它再回到淤泥之中吗?” 话音落下时,等来的不是墨漓的回答,而是百里九歌激动的声音。 “墨漓!” 她大步踏来,在众人惊愕的眼神中,如雷电一般冲到他的面前,此一刻心中混乱的像是要炸裂的烟花弹,再也顾不上维持自己的身份了,放声喝道:“墨漓,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三件事情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绝不能食言!” 顾怜脸色一变,有些愠怒。 墨漓眯了眯眸,缓道:“在下记得,如今还欠白蔷姑娘两件事情,姑娘请说,在下断不会食言。” “那好。”胸膛剧烈的起伏着,混乱的情绪让百里九歌连声线都忘了控制。 “这第二件事便是,你只能有百里九歌一个妻子,不能再娶任何人!” 87.彻底将她识破 这一语落下,四座皆怔。 众人本是怀着讶异看向百里九歌,却仍是不能自控的被她那绝世容颜所震撼,僵在各自的座位上,只觉得方才她到来时还只是惊鸿一瞥,而此刻,这花容带嗔,红霞翩飞,纵是世间万紫千红全数盛开,怕是也敌不过这倾尽天下之貌。 “白蔷,你……”顾怜脸上的愠色越来越重,她怒道:“我一直以来都当你是好姐妹,什么事也都设身处地的为你着想,你难过心酸的时候,我也会跟着难过心酸。如今我不过是要做我想做的事,你却这般横加阻拦,你心里真的有当我是你的好姐妹吗?!” 百里九歌的心顿时凉了半截,不禁冷笑起来:“我不曾质疑过与你之间的友谊,可是我有我的底线!今日之事,别说是你,就是在场所有人都为你说话甚至拿刀架在我脖子上,也绝没有商量的余地!” 众人听着两人的对话,是愈加觉得奇怪。 有人不禁出声问道:“白蔷姑娘,这周世子要纳侧妃,跟你有什么关系啊?” “闭嘴!”百里九歌狠狠叱了那人一句。自己心情不好,没事人别来搀和! 甩脸,瞪着墨漓,蕴满怒气的眼底波光汹涌,似破浪而出的宝剑般,耀眼的如同这满室灯火。 “墨漓,昔日我对你有恩,你亲口答应过我要为我做三件事的。我只问你,今天这事真就那么难吗?你到底应我还是不应?!” “在下……”墨漓眸色清幽,云淡风清道:“自是应了。” 随着这不疾不徐,似落花般温润平和的声音轻响,众人只觉得心口无端的猛跳了一下,仿佛那轻悠悠的声音有着泰山压顶的力量。 百里九歌的心在这一瞬松了,如释重负的感觉让她感到有些恍惚。 而顾怜却仿佛听到自己心脏碎裂的声音,她捂住心口,想要舔舐伤口,却无处可去。这里的每个人都在看她,那些目光,可惜的、玩味的、幸灾乐祸的、古怪的……都是那样的呛人,让她无法忍受。 “白蔷,你……”这一瞬几乎要当场揭穿百里九歌的身份,可一想到两人的交情,终究是没说出口。只得看向墨漓,眸底已然是一片凄凄切切,顾怜近乎控诉道:“世子殿下,莫非你是觉得,我与你的正妃相比差了太多吗?这般当众拒我,一分情面也不留了,世子殿下,您何其忍心!” 墨漓沉默片刻,徐徐起身,掩唇咳了几下,不温不火道:“莲花天生丽质,却也要相配的花瓶才可盛放。像在下这样的落魄之人,只是个破败的花瓶,不堪此事。何况,在下与白蔷姑娘之约,一诺千金。” 他周到的施礼,似笑非笑道:“顾姑娘错爱了……顾姑娘仙姿玉骨,在下相信,定能觅到真正的良人。” 顾怜深受打击,眼底已经泛开水雾,水珠在眼眶打转。她强忍着没让泪珠滚落,一脸支离破碎的表情,万般凄楚。 这模样看在周遭人眼中,多少有些怜香惜玉,有几人叹了口气,私底下交头接耳为顾怜鸣不平。 就在此时,殷浩宇忽然冲了过来,极致咬牙切齿道:“顾怜姑娘别伤心,到本王这里来,本王一定会好好疼你的!”边说边扑了上去,流着口水叫道:“快过来呀,顾怜姑娘!” “你走开!”因着气恼羞愤,顾怜头脑一热,也顾不上害怕了,一手将殷浩宇给推开,顺势转身而去。 “顾——”百里九歌本能的要唤她,可却在接收到顾怜的目光时,滚到嘴边的话停了,像是被一颗剌剌的毛栗子挤了回去。 这一瞬,百里九歌竟有些无法澄澈的直视顾怜,就仿佛自己与她之间的情谊,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狠狠砍了一刀,最后只落得顾怜哀怨愤怒的瞪视,一切都在摇摇欲坠。 “顾怜……” 百里九歌不忍的喊着,可顾怜已然夺门而去。 心中忽的酸涩难当,几乎要将心肺都腐蚀成脓水。百里九歌仰头,狠狠倒灌进一口气,只觉得头顶上挂着的九十九根红烛是那样刺眼。 她扯了扯唇角,蓦地想要纵声大笑。 自己是做错了什么吗? 是不是不该这样冲动,不该搬出墨漓曾答应她的三件事,不该这样直接粉碎顾怜的心愿…… 自己素来直肠直肚,却是伤害了自己在意的人。是自己,害得顾怜颜面扫地! 百里九歌万分酸楚,也顾不上墨漓了,拔腿就要去追顾怜,却不想袖子被人从后面紧紧捏住。 回头一望,竟是殷浩宇。 他满脸色相的喊着:“白蔷姑娘,你真是一等一的大美人,脾气更像是带刺的蔷薇。本王……嗝,本王也不能亏待了你,就认你当干妹妹怎么样?” “滚!” 百里九歌气不打一处出,当即抄起墨漪桌案上的酒,泼了殷浩宇一脸,拂袖而去。 出门之时几乎是把门撞开的,还差点撞到了正要进屋的鸨母和她带着的龟奴。 众人哗然。 殷浩宇被泼得讶异无比,大骂:“该死的贱女人,竟然拿酒泼我!”为什么被泼脸的总是他?“亏得本王好心,你竟然、竟然……哼!你就和那百里九歌一般没修养!本王瞎了眼才要认你做干妹妹!” 鸨母刚一进屋就看到这般景象,顿时意识到,事情可真大条了。 她赶紧提着裙子跑上去,一手掐成兰花指,弹了弹殷浩宇的肩,笑嘻嘻道:“宇王这是在说什么呐?还认‘干妹妹’呢,瞧瞧您自己都变成‘湿哥哥’了!来,奴家赶紧给您擦擦的!”边擦,边给龟奴递眼色。 那龟奴也精明,立马奉了茶过来,谄媚似的笑着:“王爷息怒,这是上好的茶水,您闻闻就可香了呢。” 殷浩宇“哼”了一声,端起茶喝了下去,胸口被鸨母弹得不那么气了,索xing抢了鸨母的手帕,自己擦起酒来。 宾客们免费看了这场连台好戏,这会儿神色各异。 反是墨漪,瞥了眼墨漓,懒洋洋的揶揄:“还真看不出来你这么有能耐,竟然让两位姐妹佳人就这样反目。我说,你这个罪魁,就不觉得愧疚吗?” 墨漓波澜不惊道:“纵然是会伤及顾姑娘的颜面,但我答应了白蔷姑娘的事情,不能食言。何况,枕边人一个就够了。” 墨漪眸光闪转,十指一屈,敲了桌面,道:“不错不错,这最后一句说得,倒是甚合我意。” 周遭宾客听着两人的对话竟是没有一丝急躁,不禁觉得没意思,便喊了鸨母,让她再叫些姑娘来热闹热闹。 鸨母笑嘻嘻的应了,谁知刚推开门,就听得外头一片**,有小厮在惊恐的喊着:“顾姑娘快下来!别跳下去!千万别跳啊!” 众宾客的脸色霎时都变了,那顾怜姑娘……这是要自寻短见?连忙都起身去看。 墨漪也懒懒的站起,正要跟去,余光里望见了百里九歌作画的案台,那案台上还遗留着她的画。 墨漪眸色微闪,走了过去,将那画卷揽到手中,细细看了看,神色一下子就深了,转瞬间明白了什么。 他无声的低笑,默默将画卷收入了袖中。这一系列动作都被容微君尽收眼底,容微君有些无奈的耸耸肩,此刻很想说一句:九歌啊九歌,你被墨漪给识破了,就别指望他不告诉墨漓。 屋外,嘈杂和喊叫的声音愈演愈烈。 众人循着声音找去,只见大堂中一片混乱,楼下的宾客们、妓子们、杂役们全都仰头望着一处。 那正是三楼最顶头的一道通风窗,此刻被打开了,顾怜就站在风口边,一只脚已经跨过了窗户,眼看着就要跳下去时—— “顾怜!”百里九歌大声喊着。 她就趴在二楼栏杆上,整个身子都探出去了,仰望着顾怜,急切的吼道:“顾怜,你是不要命了吗,冷静一点,快些下来!” 顾怜身子一颤,陡然甩脸望来,那目光如针一般的扎进百里九歌的眼。隔着几十尺的距离,百里九歌清楚的看见,顾怜眼中是怎样的凄冷和疏离。 心口牵过剧烈的痛楚,百里九歌近乎咆哮:“你有怨气尽管撒在我身上,打我骂我都悉听尊便!却不许你跟自己过不去!” 顾怜惨惨的笑着,冷的似渺远雪山中的冰凌:“打你骂你?我就是再怎么生气也不会对自己的好姐妹怎样。可是你知道吗?我原本也只是风月女子,就剩那么一点自尊,这些都是我多少苦练和汗水换来的。可如今,你让我颜面扫地,把我仅存的一点东西都毁灭了。你说,我还有什么面目再继续做这芳菲馆的舞仙子?” 话落,眼中溅出了泪水,顾怜跨过窗子,跳了下去! 这一刻,芳菲馆中响起震天的惊呼,可百里九歌却觉得耳畔只有惊雷的声音,宛如是一道轰响,劈裂了她与顾怜的所有回忆……曾经共同欢笑,互帮互助,还有肩头那顾怜亲手刺下的洛水仙子……都随着顾怜的坠落而坠落。 她撕心裂肺的喊着顾怜的名字,猛然飞身而起,蹬着栏杆,如游鱼般跃向窗口,跃了出去。 楼内的哗然声又上一层,那些在为顾怜坠楼而震惊的人们,此刻见到百里九歌的动作,愕然不已。 龟奴们更是大掉下颌的喊着:“白蔷姑娘竟然……竟然会轻功!” 而鸨母的脸色已经坏的不行,顾不得楼子内的事,赶紧下楼要出去看看。却在这时,无端的打了个寒战,只觉得有两道视线从她身上穿过,射向那盏通风窗。 鸨母连忙回头一瞧,在望见墨漓眸中的神色时,又打了个寒战,只觉得那抹逼人至极的锋锐,如刀子般能将人的身子剖卡,毫无招架之力。 那鹤氅霍然一扬,墨漓却仍是不疾不徐,下了楼去,一并出门去看。 跃出窗子的百里九歌,脑海中不由想到红绡和孟复被斩首的那一幕,这刹那,恐惧袭上心头,令她几乎要窒息。 可她却没料到,顾怜竟然被一个人稳稳接在了怀里。 这人,百里九歌一眼就认出来了。竟是墨漪! 她连忙落地,惊讶于这人竟是不知什么时候跑过来的,却也松了口气,忙道:“多谢你救了顾怜!” “举手之劳。”墨漪不咸不淡的应道,如墨蝶幻化般的妖冶笑容,望来总有种说不出的危险。 他看着怀中的顾怜,嘲讽道:“做人不容易,命就只有一条,本来就才短短几十chun秋而已,却还不珍惜。我说顾姑娘,你为了这事就要自戕,别说你的好姐妹,就是我这陌路人,都看不过去了。” “你……”顾怜此刻还本能的搂着墨漪的颈子,被他这般一呛,别过目光,愤愤道:“公子,这和你没有关系。” “怎么没关系?”他笑得薄凉,“你若真是死了,这笔账可有一半要算到墨漓的头上。他好歹是我弟弟,我自然不能让他平白摊上人命。”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便戳中顾怜心口的痛处。 她几乎是怔愕的忘了动弹,紧接着泪水流出,止也止不住的落满衣襟。 墨漪失笑:“哭什么,教人看了还以为是我轻薄你呢。”边说,边无奈的瞅着围观的群众。 顾怜猛然间望向百里九歌,泪水飞溅,满脸扭曲,凄厉的哭喊着:“你走,我不想再见到你了!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你给我离开芳菲馆!离开啊!!” 这声音太过凄厉而绝望,似刀一般斩断在两人之间,震得百里九歌通体一颤。顾怜,再也不想见到她了么?是她太傻太直,才将事情弄成这样吗? 余光里望见了墨漓,这一瞬一颗心沉到了谷底。百里九歌苦笑着望去,与墨漓的视线交接,他的眸子还是那样深,深的如古洞一般能困住所有误闯进去的人。 她忽然想要纵声大笑,笑世事捉弄,笑自己太傻。纵然是墨漓答应了她这一生只有她一个妻子又能说明什么?还不是她逼迫他要守信? 何况,她走不进他的世界,更遑论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梦想! 耳畔,顾怜凄厉的哭着,百里九歌深深的吸进一口气,做下了一个决定。 “顾怜,你别哭了,我这就走,走得远远的。” 是的,她要暂时离开,让顾怜静一静,并好好想想自己要怎么挽回和顾怜的情谊。 至于墨漓……她却只能笑着看他。 墨漓,对不起……怕是要离开你一段时间了…… ……我会尽快调整好精神,尽快回来! 最后望一眼墨漓,笑容霍然明媚如初,似雪后的阳光般澄澈耀眼,恣意而不屈。 仍是洒然的挥挥袖子,转身便去,走的大步流星。周围所有人的目光她都视而不见,只坚持自己的路,坚信自己一定可以再想出办法来解决这一切。 那白色的纤影,就这样消失在长街的尽头,身子挺得直直的,似剑一般破开尘世的喧嚣。 墨漓垂眸,却是不语,睫毛在眼眶下烙出的阴影,遮住了眸中的神色。 恍然间听得墨漪笑道:“走得干脆,倒是个直爽洒脱之人。”边说,边睨着顾怜,仿佛穿透了顾怜的表情,便轻而易举的看穿她的心绪。 顾怜已然不知所措,望着远去的身影,不由的惶恐怔然。 她后悔了! 后悔自己一时怨怼说了气话,逼走了她的好姐妹! 这不是她的本意,她不想失去这份友情! 眼泪变的更汹涌了,顾怜哭得一塌糊涂,陡然推开墨漪,从他的怀里落下来,踉踉跄跄的奔回芳菲馆,一路上撞了不知多少人。 墨漪玩味的笑了笑,走近墨漓,兀的低声道:“我这里有一样东西,只怕你应该看看。” 一听这句,旁边的容微君便无奈起来。九歌啊九歌,真对不住了。 但见墨漪自袖中取出那幅画,递给了墨漓。 画卷展开的那一刻,幽月般的眸底,愕然之色滚滚涌出。随着画卷整个呈现在墨漓的眼前,他已然是修眉紧敛,眸色锋锐而万分震惊。 画中那漫山遍野的凤凰花,对弈的老者和青年……他岂会不知,那便是凤凰谷的谷主易方散人和他的大弟子孤雁! “世子殿下。”御影的声音忽然响起,御影来了。他手中正握着那枚白色羽毛,正色低语:“查清楚了,这正是昆山雪凰的羽毛。” 墨漓眸色暗沉,却是似笑非笑的轻语:“果然是她,难怪……”视线一斜,锋锐的落在容微君的身上,如锐利的箭矢一般,“你早就知道,却隐瞒于我。” 容微君无奈的摸着后脑勺,觉得自己真的很无辜,“因为我之前答应过她不能说,所以只好瞒着你了。事到如今既然都被你知道了,那我强烈建议你去找她。” “你知道该去何处找?”淡淡问着。 容微君无奈耸肩。他又不是万事通灵,怎会知道? “罢了……”墨漓淡淡喟然,举步朝着门口的马车走去,在御风的搀扶下,登上了马车。 温润清雅的声音,从车中传出:“出城,去钟山。” 88.我放心不下你 傍晚时分。 硕红的太阳渐渐落入西山,半天晚霞如打翻的颜料盒中倾洒出的朱砂,那颜色浓重而热烈。斜日西沉,皎月东升,昼与夜、红与蓝交织成壮阔的画卷,将延绵起伏的钟山笼罩其中。 一棵老柳树下,百里九歌蹲在那里,正挖着树下的土,一点一点的挖出一个布包来。 打开布包,里面整整齐齐的叠着一袭广袖黑纱裙,还有一顶缀着黑纱的斗笠,和一道以假乱真的伤疤。 如今她既然远离了朝都,来了这钟山,那就不必再作白蔷,亦不必再作百里九歌了。 黑纱翻动,黑发洋洋洒洒的甩在脑后,百里九歌重新化作黑凤,双袖迎风而舞,眺望着钟山的壮阔美景,大步流星的跃起,踏着树枝,蹑云而上。 在半山腰的时候,忽然有笙箫般的鸟鸣响起。 她循声望去,见是昆山雪凰优雅的飞来,微微一振翅,万千白羽纷飞。它盘旋在百里九歌的头顶,缓缓落下。 “凰儿!” 百里九歌许久不见自己的好伙伴,这会儿很是欣喜,连忙跑步迎了上去,梳理起昆山雪凰的羽毛来。“凰儿,最近过得怎么样?大家都还好吧?” “嘤——嘤嘤、嘤……”昆山雪凰用叫声回答百里九歌。 她认真的听着,虽是一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能和鸟类交流,却也懒得去想那甚多,笑着回道:“他们过得好就行,这些日子我也在钟山赖着,想帮帮鬼医前辈,顺便学点医术自己用!” 昆山雪凰鸣着:“嘤嘤……嘤嘤嘤……” 百里九歌诧然道:“你说鬼医前辈被子祈闹得捉襟见肘,没空搭理我?这也没什么啊,不是还有孤雁么,孤雁也可以被子祈消遣。” “嘤嘤、嘤……嘤……嘤嘤……” “哈哈哈,孤雁这是活该,他明知道子祈是那种越限制她她还越是要和他对着干的人,还总想压过子祈,活该被成天叫大叔!” 一边说一边笑,百里九歌只觉得心中不断的涌入暖流,心情舒畅了很多,不由拍着雪凰的头,恣意朗笑:“还是你最贴心,须知朝都那地方烦心事多透了,我想潇洒不管却又不行,总归是有些情谊放不下,真没辙!不过好在这段日子可以在钟山过,也算是能好好放松放松,就容我多率xing几次吧!来,我们一起到山崖那里吹吹风,我给你讲讲我这段时间的经历。” 这一人一凰达成共识,便来到崖边。 百里九歌爽快的席地而坐,两条小腿悬空踢着,昆山雪凰就卧在她身边,专注的听着她的讲述,时而鸣叫几声,抒发己见。 就这般聊着,时间过得倒也快,没过多久天空就完全黑了下去。 皎月洒落浅淡清辉,那颜色照在百里九歌的手背上,与月色溶溶不分。她恍然觉得,这般清雅温柔的月色,竟是像极了什么人。而恰在此时,便是那人出声唤了她。 “黑凤姑娘。” 当听到这惹人微醺的声音时,百里九歌如被石化。甩脸望去,更是怔愕的张大了嘴巴。 不会吧,墨漓竟然……找到了这里?! 差点脱口而出“你怎么来了”,话到嘴边时赶紧咽了下去,改口道:“原来是周世子,快两年没见了,你还记得我?” “嗯。” 墨漓徐步而来,淡淡道:“黑凤姑娘,上次你为了给至交姐妹求药,闯了在下的别院,那时之事,在下记忆犹新。事后也听闻你的姐妹已然痊愈,想来也了却了你一桩心愿。” 百里九歌一怔,想起彼时的一幕幕,又想到他亲手从自己的手臂上割下一块肉……这一瞬心底一痛,道:“虽然真的很谢谢你,可是,我觉得我应该对你说一声对不起。” “无须在意。”他步来她身边,垂眸望着她,再看一眼昆山雪凰,沉默须臾,忽的说道:“记得那时候见到过黑凤姑娘的真颜,也依稀知道,是你生母在你脸上刺下了刀痕……” 百里九歌斗笠下的脸色一变。墨漓,为什么忽然提这个? 他道:“江湖上擅长医术的奇人异士不在少数,黑凤姑娘便要一直留着那道伤痕?”望着百里九歌已经开始微抖的身躯,他仍面不改色道:“依在下看,以斗笠遮盖容颜,终究是不如彻底医治。” “你说什么?!”百里九歌陡然站起,声调不能遏制的拔高。墨漓的话戳中了她儿时那铮铮切切的回忆,仿佛时间又回到丙戌年的那个霜降之日,那残酷的母亲,手中扬着的刀刃,与那日的月光一般寒凉…… 她近乎是怒吼道:“我还以为你多少会知道,知道世人们以貌取人成什么样子!我若是红颜依旧,只怕天天都听不见一句真话了吧!与其顶着张好看的皮相,不如丑就丑了,只为知道究竟谁才是真心待我!” 她狂喊着,因着身子抖动的太厉害,那斗笠蓦地脱落,一道狰狞的伤疤从眼角一直横亘到下颌,就这么直直冲撞进墨漓的眼底。 可他却面不改色的正视她,一如两年前一般。唯一不同的便是,那时他的眸底平静无澜,而此刻,清润的眸底却像是涌起了深深的潭水,翻滚的全是心疼和怜惜。 修眉蹙起,“黑凤姑娘,你误会了。”不由的抬手,像是要探向她的面颊。 可百里九歌却生硬的握住墨漓的手腕,阻止了他。 “山上风寒露重,你身体不好,还是早些回去吧,我和凰儿送你回去。”言罢竟是不想多说,这会儿只觉得风是冷的,身子是冷的,连心亦是冷的。 自己看不透墨漓,而墨漓根本不懂自己……果真,自己就是在一厢情愿而已!而他,却对每个人都是这样温润体贴…… 深吸一口气,不再想和墨漓的纠葛了,毕竟自己已经打定决心要陪他一路走下去的,只得松开墨漓的手,任他的手落在她的脸上。 他的温度还是这般冰冷,却万般柔和的抚过莹白的小脸,指腹下的粗糙茧子留下微妙的触觉,丝丝缕缕透进百里九歌的心,竟是有着莫名的暖意。 这份关怀,让百里九歌恍然惊觉了什么,心思瞬间澄澈无比,忘了刚才的不快,也忘了自己要隐瞒身份,便这般洒然的笑言:“你果然是在意我的,其实知道这一点,我心里就很开心了。” 她也不想再和墨漓怄气,倚入了他的怀中,抱着他说道:“其实我脸上的伤疤早就被治好了,现在是贴了个假的,无非是想瞧瞧这世上有几个家伙不以貌取人。我很庆幸,你是其中一个。” 正说着,却在这时,远远的听见一阵急速的破风声。 百里九歌一怔,来不及开口,便又听见男子的咆哮声—— “该死的家伙你放开我师妹,竟敢对她动手动脚!” 是孤雁! 百里九歌瞬间乌云灌顶。孤雁,怎这个时候杀过来,莫叫他误会了什么伤到墨漓! 连忙甩身就要解释,却惊见孤雁破风而来,浑身带着股杀气,已然是要朝着墨漓出掌了。 说时迟那时快,百里九歌猛地推开墨漓,朝前一跃,就这么硬生生挨了孤雁一掌。 鲜血喷出,纤瘦的身子被打飞出去,在半空中霍然如坠了的风筝般脱落。 “黑凤!”孤雁瞬间惊呆了,吓得手脚冰凉,连忙飞身扑了上去,不顾百里九歌喷出的血溅了他满脸,这一瞬只想狠狠抽自己三巴掌。 可那软绵绵坠落的身影,落到了墨漓怀里。他紧紧的抱着她,幽月般的眸底是汹涌如暴风雨的动容,他的整个身子都在微微颤抖。 感受到墨漓在压抑情绪,百里九歌顾不上调整内息,仰脸望向他。从他的眼里,她仿佛看出了浓浓的心疼和不舍,或许是幻觉吧,可她的心中却很高兴很高兴。 小手费力的抬起,划过墨漓苍白的脸,百里九歌气若游丝道:“方才推了你出去,你……你没摔着吧?” 墨漓神色再一紧,仿佛下一刻便有千言万语冲出口中。 可孤雁忽然大步踏来,硬是抢了百里九歌,飞身就走。 百里九歌忙要阻止,“孤雁、你……你做什么!” “别说话了!”孤雁出指,封住了百里九歌的xue道,满脸自责的表情:“都是我不好,该打的人没打着,竟然把你给打了!我现在带你去鬼医前辈那里,要赶紧医治你!” 说罢又愤愤的加上一句:“以后离那个药罐子远一点!他又照顾不了你,只会害你受伤!” “不是……”百里九歌声嘶力竭的辩驳:“别这么说墨漓……他也是因为、中了阴阳咒,身体才……况且也是我要走了他吊命用的九色灵芝,才害他如此!是我欠了他……” 孤雁狠狠一哼,抱紧了百里九歌,一边乘风疾行,一边道:“你就是太善良了,认准了谁就两肋插刀!你的那些好友哪个不是受过你深厚恩情的?你这么做我不否定,可你想过自己没有,想过我和师父没有!你在外面吃苦受伤,我和师父心里能好受吗?!听师兄的话,从今往后和那周世子断绝关系,你跟他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再说他那人心思莫测的很,别说你,就是连我都吃不透!你说像你这么直肠直肚又憨傻的要命的人,喜欢了人家,跟飞蛾扑火有什么不同?!” 百里九歌惊住。飞蛾扑火,这尖锐的词仿佛一把刀刺在了她的心头,而她自己,又何尝没有这种感觉?! 可是,她百里九歌素来认定了谁就掏心掏肺的到底,这是她的原则也是她永远深信不改的事!何况她已经失去了对她好的红绡,难道还要将墨漓也弃之不顾吗?! “不可能!孤雁,这件事我不会听你的……你放我下来,这点小伤算得了什么!墨漓身体不好,你将他丢在崖上,我放心不下,你让我回去!” “你休想啊!”孤雁气得脸都绿了,索xing点了百里九歌的睡xue,待她昏过去了还愤愤不平的骂道:“谁是自己人你都分不清了,枉我一直把你当亲妹妹,竟然镇日里不知道爱惜自己,老为了别人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你这丫头,就不能给我出息点吗!” 他狠狠骂着,脚下快如流星赶月,用着最短的时间,将百里九歌送到了鬼医的草庐。 当鬼医见到这一幕时,心中自是讶异,连忙提了药箱到草庐外去给百里九歌治疗,生怕把屋里正补觉的子祈吵醒进而被帮倒忙。 孤雁将百里九歌靠在了一棵树下,解了她的xue道。她悠悠醒转,第一眼就看见鬼医的眉峰如乌云般拢着。他正在为她诊脉,接着又赶紧掏出一粒丹药,喂进她的口中。 百里九歌恍惚的香下了药丸。唔……好苦!她发现自己有些害怕吃药了。 鬼医终于露出了笑容,一边写着药方,一边对孤雁道:“你按照这个药方,去从老朽昨日采摘的药材里挑拣出来,用厨房里的小银吊子装好,记得慢火熬制。老朽已经化去黑凤姑娘的瘀伤,现在再为她渡些内力就可以了。” 孤雁连忙起身,拿着药方去了。 鬼医又道:“这事你也该反省一番,怎能误伤到黑凤。” 孤雁翻了个白眼,心里早就把自己骂了一万遍了,这会儿没空多说,赶紧去熬药才是正事。 可偏在这时,不远处传来昆山雪凰的鸣叫。 几人望去,只见那白色的凤凰乘风而来,灵动的双翼划破夜色,那颜色白的宛如是昙花。而令孤雁几人惊讶的是,昆山雪凰竟是将墨漓带过来了。 孤雁这一瞬终于炸毛,破口大骂起来:“滚!滚出钟山去!再跟我师妹牵扯不清我就杀了你!还有你、昆山雪凰你个吃里扒外的!黑凤受伤的时候你不送她回来,却把外人给带过来了,我真该拔光你的毛!” 昆山雪凰不以为意的鸣了几声,振翅而起,落在百里九歌的身旁,体贴的探向她。 “凰儿,我没事。”百里九歌虚弱的笑了笑,这会儿体内正源源不断的流进鬼医渡来的内力,她觉得好多了,抬手抚了抚昆山雪凰的喙,接着望向墨漓。 隔着十几尺的距离,视线交错,在这凄迷月色下如解不开的线绳般痴缠。百里九歌蓦然有些呼吸不畅,只觉得墨漓看她的目光太过绵软细腻,仿佛是要将她受的伤全转到他身上似的。她看得出来,他自责、挂念、心痛、却又在极力压制着心绪…… 终是说道:“我放心不下你。” 就是这一句话,让百里九歌全然震住,只觉得月色一片炫白,心底的喜悦止也止不住的冒出来。 门口的孤雁却是完全无法再忍受了,眼看着就要冲过来将赶人时,忽的被屋里的人推了下。 是子祈,从他的身边挤出了屋子,打着哈欠抱怨道:“好不容易睡个觉结果被吵醒了!孤雁大叔,你没事干堵着门干什么?别告诉我大晚上的有人来找茬,我先看看是哪条道上——”戛然而止。 子祈倒吸凉气,石化了般的杵在门边,无与伦比的惊愕。 “你、你……”她瞪着墨漓,因着惊讶而声音拔得很高。 几人收了声,不解的望着子祈。 只听她激动的、却又跃跃欲试的问着:“……墨漓?” 百里九歌大吃一惊。怎么,子祈还识得墨漓嘛? 她下意识的盯着墨漓,却见他亦是紧紧的盯着子祈,像是在判断什么,眼底流光莫测,终是平静无澜的说道:“你是……莫非是子祈?” “是我啊!”子祈狂呼着,竟是奔了过去,飞扑进墨漓的怀里。 这一刻百里九歌愕然的说不出话,脑中如塞满了浆糊般,完全没料到会出现这样一幕。 子祈尖细的声音带着极致的激动:“墨漓,真的是墨漓,没想到你还能认出我来!好几年没见了,还以为你会认不得我!” 墨漓微笑,竟是自然而然的抚上子祈的头顶,温润道:“你长大了很多。” “那是当然啊!”子祈道:“当初你走的时候我才十岁都不到,现在我都过了十五了!不过话说回来,感觉你也变了不少,比那时候更内敛沉稳了!” “是吗……”墨漓淡笑,眉宇间是淡淡的温和,轻问道:“为什么来这里了?” 子祈抬头望着墨漓,不爽的回道:“我追了子谦师兄那么久都没追到人,后来得知他去了商国朝都,我就也准备跟来。可这时听说楼兰的黑市有人贩卖回魂草,我便赶紧赶了过去,心想着一定要买到回魂草给你治病!” 接着便如弹珠般噼里啪啦的说起来。 “你是不知道楼兰的黑市黑成什么样子,那盆回魂草竟是我们花谷七宿之一的天山毒女在卖!天山毒女姐姐也真是,明明都是七花谷的人,却说什么她急需很多很多钱去买灵药救治一个对她很重要的人!呿,难道就她要救的人重要,我要救的人就不重要吗?竟然跟我狮子大开口,要我五万两金子!我没得法,连抢了楼兰国十几个大官才抢到五万两,好不容易把回魂草买到手了,还被楼兰全国通缉。” “那些捕快也太敬业,竟然追着我一直到了商国!本来我想把他们脑袋都割了的,可是想想看他们也只是个公职,我就大发慈悲跟他们玩了两个月的捉迷藏,这才把人都甩掉!然后我就来了鬼医伯伯这里,好好养着回魂草。这三个晚上没睡觉,总算是成功催开花了,回魂草的花很漂亮呢,墨漓,我这就去端来,你带回去了一定要带在身边,日日都吸收它的元气,这可比九色灵芝那玩意儿管用多了!” 说罢便飞一般的冲进屋里去端回魂草,还把门口的孤雁撞歪了。 89.左相殷勋 百里九歌已然惊呆,目不转睛的盯着子祈冲进屋中又把回魂草端出来。那莹亮的花朵吸引不了她的注意力,心底在这一刻思绪万千。 自己真傻,竟不知道子祈的回魂草就是买给墨漓的!自小就中了阴阳咒的人能有几个?可自己,竟傻的连这都没想到! 不过,这样也很好不是吗?墨漓的病该是有得治了…… 不由的破开一抹笑容,捂着尚还在发痛的胸口,缓缓起身,在鬼医的搀扶下朝着子祈走去,边走边道:“子祈,谢谢你帮了墨漓。” 这会儿子祈已经将回魂草的花摘下,不知从哪里翻出个布囊,装了花进去,做成个香囊,直接就把这香囊塞进墨漓的衣襟里。 忙完了这些,她看向百里九歌,瞬间大惊道:“黑凤姐姐,你……你的真颜原来是这样的啊,怎会有道伤疤呢?谁干的,为什么不治好?!” 百里九歌不大想解释,只得再重复一遍:“这事以后再说,总之谢谢你帮了墨漓。” 子祈也没问了,笑道:“黑凤姐姐不用谢我,我从小是孤儿,家里人都死光了,墨漓就像我亲哥哥一样很照顾我的!为了墨漓,一盆回魂草根本算不得什么!” 百里九歌不禁诧然发问:“你从小不都在昙花谷吗?昙花谷在河洛国,你怎么和墨漓这么熟?” 子祈笑答:“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也是江湖人,哪里都去。就像黑凤姐姐你,不也是朋友遍布列国吗?” 说的也是。百里九歌点点头,也懒得去怀疑什么,便将子祈的话当真了。 可孤雁却是万般不能再容忍,蓦地飞身而上,俨然是冲动的要攻击墨漓。 子祈脸色一变,五指间霍然飞出银亮亮的细线,朝着孤雁刺了过去! 一阵刺耳的响动,这声音如裂帛一般。只见孤雁翻袖射出了十几枚大雁羽毛,与子祈的银线撞上,顿时银线被击回到子祈的手中。 强烈的反弹力伤到了子祈,她趔趄几步,被墨漓从后面扶住,五指之间已是鲜红的血痕。 墨漓眸色一暗,“子祈,你受伤了?” 子祈笑道:“没事!”接着便翻脸骂起了孤雁:“喂!你很讨厌好不好,修为比我高又有什么了不起,你年纪还比我大呢!孤雁大叔,我可告诉你啦,都是七花谷的人,你别带头内讧!” 她大张双臂将墨漓护在身后,因着身量还未完全长成,整个人才到墨漓的胸口那么高。她骂道:“我不管墨漓是哪里碍着你了,反正我不许你动他一根指头,否则的话我定割了你一条腿!哼!” “你、你——”孤雁气得差点没翻过去,简直想抄起门边的扫帚扔子祈满脸。 眼看着气氛越来越僵,鬼医连忙咳嗽了几声,这才让那两人都冷静下来。 百里九歌看着事情发展成这样,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再看这夜也重了,生怕墨漓的身子骨撑不住,便招了昆山雪凰过来,要它送墨漓回去。可又怕路途遥远,墨漓在路上出什么事……索xing下了决定,跟墨漓一起回朝都。只不过自己可不能就这么回世子府,所以将他送回后她便去别处转悠。 于是率先跳上昆山雪凰的背,朝着墨漓伸出手去。 孤雁的脸色又变了,忙道:“黑凤,你干什么去?!” “送墨漓回朝都!”她冲着孤雁笑了笑,说道:“你不必担心,刚才那一掌鬼医前辈都帮我化解了,鬼医前辈,多谢!还有子祈,你是要跟着我去朝都,还是怎样?” 子祈跺了跺脚,骂道:“先不去啦,我这几天累坏了,要好好睡几天再说!等我养好了精神就冲去朝都,一定把子谦师兄给挖出来!” 既然如此,那就随她去了。百里九歌再度望向墨漓,就这么伸着手,等着他前来。 这片刻,似乎看到他唇角一抹心疼却又宠溺似的笑意,那样朦胧的宛若幻觉,直到他冰冷的手握住了她的,百里九歌才突地一怔,笑了笑,将墨漓拉到昆山雪凰的背上。 她嘱咐:“等凰儿飞起来了,风会很大,我坐前面帮你挡着风,还有你这鹤氅,也不束严实一点。” 说着说着就自己动手,拢紧了墨漓的衣衫。这一幕全落在几人的眼中,孤雁已经无语到不想说话了,子祈却像是发现了什么事一样,恍然惊呼:“黑凤姐姐,倒是你怎么也跟墨漓这么熟啊,我还从来没见过你对哪个男人照顾得这么细心呢!” 百里九歌心脏一突,唯恐子祈再说下去自己就穿帮了,连忙挥挥手,命令昆山雪凰快些离开。 雪凰展翅,如笙箫般的长鸣一声,徐徐升起,平稳的冲上天云,朝着朝都的方向而去。 百里九歌这才松了口气,怕墨漓会问她什么,便只望着前方,连头都不回,殊不知身后的人早已洞穿了一切,这会儿浅浅叹出一口气,一手绕过她的腰,将这纤细的身子揽向自己。 “墨漓,你干什么?” 百里九歌一惊。却还来不及说出下下句,整个身子就已被墨漓收入怀中。 她不由的僵住,感受到他用鹤氅将她也一并罩住,冰冷和温暖像是两股温柔的风,吹进百里九歌的内心深处。她不知道自己的脸已经红了,只知道两个人就这样依偎在暖和的鹤氅之下,贴得紧紧的,而迎面吹来的夜风,仿佛也小了好多…… 后来在朝都城外,百里九歌见着了墨漓的马车,御风就在马车前定定的站着,如石像一般。 乍见百里九歌时,御风脸色猛的一变,当堂拔剑指了过来,吼道:“竟然是你!黑凤姑娘,你昔日所作所为害了世子殿下太多,那时殿下仗义相助,九色灵芝也给你了,如今你还想怎样?” 墨漓揽着百里九歌,走向御风,小心的收回了鹤氅,淡淡道:“御风,我们回府。” 御风有些不甘,但也明白墨漓不欲他多说,便扶了墨漓回到马车之中,瞪了百里九歌一眼,驾着马车,扬长而去。 那马车远去了,车中人却掀开了窗帘,幽月般的眸中有着牵念的目光,穿过重重夜色,与百里九歌目送的视线痴缠。 这一瞬,她心思一动,蓦然觉得,自己的心很暖很暖,亦如身上还存留着鹤氅的余温和昙花的幽香,丝丝缕缕的盘绕在周身,虽是浅淡的仿佛琢磨不定,却又会在不经意间牢牢的种入她的心田,开出倾世桃花,再不能割舍…… 可是忽然,一道思绪划过脑海,百里九歌这才惊觉,自己此刻毕竟是黑凤的模样,为何墨漓看她的眼神却像是在看“九歌”?难道真如鸨妈妈说的一般,墨漓识破她了? 小脸倏地红如石榴,眼下墨漓也走了,百里九歌直想破罐子破摔。 后来,夜色渐渐深了。 百里九歌换回了一袭红衣,贴好了人皮面具,在朝都的长街上一路走过。 街上已然只剩下零星的行人,值夜的更夫正敲着铜锣,巡视街道。 百里九歌仰望着满天繁星,吹着夜风,有些拿不准自己到底该去哪里。回芳菲馆,又怕顾怜还没有消气,去南石道街的米铺老板那里,似也不妥。想了想,还是决定在街上转到深夜,再回钟山去罢了。 可走着走着,忽然听到了熟悉的律动,那是木轱辘在地上滚过的声音。 百里九歌不能置信,连忙望去,果真看见一道萧条的人影从暗夜中浮出,那人有着及腰的卷发和魔魅的长睫,正坐在轮椅上,缓缓而来。 “烈火?!”百里九歌连忙迎了上去,半蹲下身,执起殷烈火的手,问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街上转悠?身边也没个侍从跟着,这多不好!” 殷烈火柔和的笑着,眨着羽睫,慢声细语道:“我是去接我的养父回府……” “左相大人吗?这么晚了他还在外面?” “是。”殷烈火指了指前方,眉眼微垂,诉道:“父亲勤政爱民、鞠躬尽瘁,可这些天,他上书陛下都没有成功,只得去拜访陛下的叔叔裕亲王,想恳请裕亲王能帮着呈递谏书。” 百里九歌愕了一愕,早听闻殷左相刚正不阿、爱民如子,想来为了苦谏殷浩宜那个败类,定是呕心沥血了许久。却是殷浩宜……“殷浩宜为什么不看殷左相的谏书?” 殷烈火嘲讽道:“有百里青萍在,又如何能指望他重振朝纲?” 百里九歌明了,亦不由的想到了宫中的元皇后。真是无奈,那样一位正气凛然、母仪天下的女子,却依旧治不住狐媚惑主的百里青萍,看来殷浩宜真是渣到底,直该被从皇位上踹飞! 正想着呢,前方街道上有人行来。 殷烈火一听那脚步声便知是殷左相了,连忙呼了一声:“爹。” 殷左相轻抽了一口气,“烈火?”快步走了过来。 百里九歌也拱手行了个礼,仔细一看殷左相,似是比上次见他时更为消瘦蜡黄了,颧骨突出得也更明显,眼底布满血丝。 百里九歌看着很是刺眼,不由道:“昭宜帝原本就不是什么好鸟,如今更是越发的昏庸。左相大人就是把心都呕出来,也未见得能让他迷途知返!那种人根本不配当皇帝,还不如换成殷浩宸呢!” 殷左相脸色一变,忙道:“此话万不能再说!若是被人传出,不但你要遭殃,还会牵连宸王殿下。” 百里九歌一怔,也清楚在这朝都中说话办事都要瞻前顾后,真是讨厌死了。要不是怕牵连到殷浩宸,她铁定还会继续说下去的。 殷烈火适时的结束了对话,道:“天色晚了,我见爹还没有回府,便自作主张找来。爹,今晚让九歌留宿在左相府可以吗?” 殷左相慈祥的笑了笑:“当然可以了,若是世子妃确定不回世子府的话,老臣这边很欢迎你下榻。” 百里九歌心中一喜。正好!今晚有地儿住了! 便道:“多谢殷左相了!墨漓那边我跟他打过招呼,今晚不回去。”说着便推起了殷烈火的轮椅,略低下头,朗然一笑:“烈火,今晚可又要和你挤一个被窝了,我睡觉可是一如既往的安生!” 殷烈火忍俊不禁,扭过头柔和的笑望百里九歌,很想告诉她其实她睡觉一点也不安生,不是挤别人,就是把自己弄得贴了墙根。 一路欢声笑语,纾解着压力,三人一同回去了左相府,府中的女主人霍氏正站在门口等待丈夫归来,在见到三人一同回来时,笑颜浮现,连忙迎了他们进去,端来了宵夜。 于是这一晚,四人围坐一桌,共同吃了宵夜,气氛是说不出的朴实温馨。而百里九歌,因着这一天下来很是疲惫,吃完了宵夜便睡下了。 夤夜子时,左相府的书房还亮着灯火,那是三根普普通通的白蜡烛,就点在殷左相的书案上,连托盘都只不过是普通的碟子。殷左相身着中衣,披着外袍,仍坐在已经裂开很多道裂痕的桌案前,写着什么。 蜡烛的火光太暗,又摇曳不定,他只能眯着眼,才能看清笔下的一个个字。 “爹,喝些清茶吧。” 木轱辘滚动的声音从外而内的传来,殷烈火亲手端着清茶,来到桌案前,眉头无法舒展,喃喃:“日日夜夜,爹都在辛苦的写着谏书,若是这些谏书能达到昭宜帝的手里,便也罢了。只事实却是,他终究太令人失望。” 殷左相叹了口气,抬头望着女儿,忧伤的回道:“圣上还年轻,难免会走弯路错路,为父身为他的长辈,又是他的堂叔,哪怕是肝脑涂地,也要为我大商的江山社稷着想。” “江山社稷……?”殷烈火的声音,薄凉如冬夜里降下的霜,“江山社稷,那是给有能力的人准备的,而像陛下那种人……”后面的话未说出口,却已然是带着冷绝的气息,冰冻了周遭的空气。 殷左相也不由得凝视殷烈火,兀的觉得,他的女儿在这两年中似乎长大了很多,从她身上泛出的气息不再是灰暗的了无生趣,而像是……多了几分斗志和目标。 他冷不丁想到了什么,连忙问道:“烈火,为父曾听人说,为父外出公干的时候,你常常请那周世子过府,可有此事?” “有。”殷烈火不紧不慢的承认了,幽幽吟道:“同是沦落之人,也就容易熟识些,我与九歌也是这样成为朋友的。” 殷左相下意识的点点头,眸色深了深,却是没再问了,继续专注的写着谏书。那一字字,不论是提倡兴修水利,还是铺路造桥,亦或是加强举国教育,都是他在经过缜密的思考规划后所提出的,写得具体而精确,字字都是心血。 望着灯下鞠躬尽瘁的父亲,殷烈火蓦然长叹。此刻的她别无所求,只希望明日这谏书能被递到昭宜帝的面前,让父亲的心血能够见到天日。 蓦地听闻殷左相道:“你快去歇息吧,为父还差最后一些,写完了便去就寝。” “爹,我想陪在这里,等着您歇息。” 殷左相慈祥的一笑:“烈火,你的孝心为父都知道,你不用在这里陪我了,去劝你娘先睡下,我稍后便去。” 殷烈火想了想,点头告退,转着轮椅离去了。 目送着殷烈火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殷左相提笔,蘸满了墨水,在谏书的最后,用着加倍的力道落笔,写出两行鲜明遒劲的字—— “狐媚惑主,朝纲不振。” “苦谏陛下,疏远佞妃!” 落笔的一刻,一滴汗水滑落额角,不知是因为这十六字用力太大,还是因着这内容太过尖锐。 殷左相最终只是放下了笔,盖好砚台,将谏书装进了布袋之中,又收拾了书案。一切落定后,才长叹着吹灭灯烛,就寝去了。 翌日,整个左相府醒的最早的是百里九歌,也不知为何昨晚没睡好,一个梦接一个梦的,醒了七八次,只得早早起了,料理好一切,在左相府的小花园里呼吸新鲜空气。 后来一起吃了早饭,霍氏服侍殷左相穿戴官袍,一家人将他送到府门口。 临行前,殷左相忽然顿住了,接着回步而来,将霍氏一拉,搂在了怀中。 这罕见的一幕引起了在场所有人的惊呼,就连殷烈火都眼睛张大,不能置信的问道:“爹……?” “没……我没事。”殷左相似意识到什么,放开了霍氏,却是不舍的撩起她的刘海,吻了吻她的额头,千言万语堆积在唇边,终究只柔声说出几个字:“一直以来都辛苦夫人了。” 霍氏素来专情而重情,此刻听了这样情深意重的话语,瞬间就感动得一塌糊涂,抹着眼泪笑道:“老爷这说的是什么话,妾身出身微寒,那时老爷力排众议娶了妾身,即便后来得知妾身生不出一儿半女,却还是对妾身专宠有加。”她说得柔肠百结,主动又投进殷左相的怀中,哭道:“放眼朝都,那些不如老爷位高的官员都是三妻四妾,可老爷却一直以来只有妾身一个……老爷,您可知妾身不论做什么都不辛苦,因为妾身根本无法回报您对妾身的恩宠啊!” 霍氏哭得如沾露的海棠,眼泪打湿了殷左相的衣襟。 他蓦然仰天长叹,有酸风灌进眼底,喉结不住的滚动着,强迫自己不要多说,要赶紧去皇宫上谏。 于是缓缓推开了霍氏,笑着安慰了几句,又柔和的和殷烈火说了些体己话,接着嘱咐家里的下人们要好好照顾霍氏和殷烈火,这之后才登上辇车,往宫中去了。 百里九歌也在旁看着,殷左相和霍氏的情意令她忽的想到了孟复和红绡,这一刻心口如被锤子重重击过一般,痛得呼吸蓦止。 红绡、孟复……为何那般矢志不渝的一对人儿,却无法成为眷属,反倒要死在卑劣之人的手中?!自己素来相信冥冥之中自有正道,可却为何苦命鸳鸯要共赴黄泉,而败类们却还过得逍遥? 小手不由的握紧,百里九歌真恨不得把天空给撕开,看老天爷的眼睛长哪里去了。也因着这会儿心绪翻滚,而没有注意到殷烈火的神色。 殷烈火正望着远去的辇车,一颗心在被不安的感觉侵蚀。方才父亲的举止太过怪异,竟是令她觉得,那像是在交代后事……! 90.耻辱的封爵 这一上午,殷烈火跟霍氏的心情都极为紧张,殷烈火差了不少机灵的人去皇宫那边打探消息,生怕父亲出事。 却不想中午下朝的时候,殷左相完好无缺的回来了,并没有任何异状。 两人大松一口气,连忙将殷左相迎进去,嘘寒问暖,而这之后的午饭,也是在这种患得患失的氛围中度过的。 席间,百里九歌本想给殷左相敬酒,却发觉这一家三口越来越奇怪了,终是忍不住笑道:“烈火,你跟殷夫人这是干什么,像是要把一辈子的话都在这一顿饭上说出来似的,干嘛搞得这么紧张啊?” 殷烈火轻叹,也知道百里九歌是个粗神经,只好笑说:“没什么,我和娘,也只是想说而已。” “噢,好吧,可我还是想打扰你们。”百里九歌浑不在意,明媚的笑着,捧了黄柑酒举到殷左相面前,双目澄澈无邪,光华四溢,明亮的仿佛能驱散世间的所有阴霾。 她笑吟吟道:“这两天多谢你们的款待,殷左相,这杯酒我敬您,顺便替烈火和殷夫人说一句,您要注意身体,可不能让家人太担心了!” 说罢,仰面一饮而尽,接着将酒盅翻过来,盅底一滴酒都不剩。 殷左相夸赞:“世子妃真是直爽,如今这朝都,真xing情的人是愈加的难得了!” 可不是么?只不过别人怎样那是别人的事,她百里九歌却是恣意洒脱的惯了,纵是有时候不得不委屈自己,她却不会改变本xing,依旧是要直来直往,做最真实率xing的百里九歌! 她纵声回道:“殷左相说的是,您这样高赞我,我便再奉上一杯酒,来,我们干了!” “好!”殷左相被这率xing明媚的气息传染,这一刻似回到了血气方刚时,起身与百里九歌碰杯,两人一饮而尽。 然而,此刻在皇宫之中,却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情景。 颐华宫内,死气沉沉,宫婢们全都噤口垂头,大气不敢出一下,余光里还偷偷的瞄几眼飞雪榻上的百里青萍。 百里青萍蓦然娇喝,这愤怒的一声尖叫,吓得全宫之人跌在了地上,一个个跪得歪七扭八,不住的发抖狂颤。 但见百里青萍挺着渐大的肚子起身,脸色白的如雪,因着极度的生气而不断的喘着,却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声“皇上驾到——” 一听这声,百里青萍僵住了,这一瞬计上心来,竟朝着地面摔了下去,就在殷浩宜踏入殿中的那一刻,正好摔落在地。 “爱妃!”殷浩宜倒抽一口气,连忙奔了过来,一边喊着:“传御医,快传御医!” 周遭的宫婢们乱成了一锅粥,连滚带爬的要去扶起百里青萍,却被殷浩宜踢开。 “没用的东西,杀了!全都给朕杀了!” 众人顿时面色如土,几乎要晕过去时,百里青萍忽然抓住了殷浩宜的袖子,痛苦的喘着,流着眼泪嘤咛:“别、别杀她们,她们没有错,一切都是臣妾的错……” 殷浩宜面色很不好,抱着百里青萍去了飞雪榻,搂着她半躺下去,嫌恶的瞪了宫婢们一番,没再理会了,而是担忧的问着百里青萍:“爱妃何出此言,是不是妊娠得厉害了?为什么忽然晕倒在地?” “皇上,是臣妾自作自受啊……”百里青萍哭得梨花带雨,“是臣妾的不是,臣妾是狐媚,是祸水,干扰了皇上处理朝政,如今臣妾的陈年旧疾发作,命不久矣,这都是报应啊……” 殷浩宜先是一愣,旋即问道:“你说你有陈年旧疾?” “是啊皇上,臣妾本想告诉您的,却不忍让您分神,是以就想把这事情烂在肚子里……” 百里青萍哭着说道:“臣妾的娘亲生来患有心绞痛,这病……也传到了臣妾和妹妹紫茹的身上。有好几次,心绞痛突然就来了,臣妾差一些就心疼而死,只因想着皇上的恩泽,最终是熬过来了……可是这次,臣妾觉得心好疼,疼的要裂开了似的……这是老天爷对臣妾的惩罚,惩罚臣妾是红颜祸水……”哀戚的哭道:“皇上,对不起,臣妾只怕不能顺利的诞下皇嗣了……皇上对臣妾的恩情,臣妾也只好来世再报——” “爱妃,你坚持住,千万别死!”殷浩宜面目扭曲,急切的对宫婢们吼道:“药呢?把平日里你们娘娘吃的心痛药拿来!” 宫婢们趴得更低了,战战兢兢的动都不敢动一下。她们只知道今日娘娘发了好大的火,接着就突然成这个样,至于药,她们从来都没有提娘娘提过啊! 看着宫婢们束手无措的模样,殷浩宜气得七窍生烟:“废物!都是一群废物!” 正好这会儿太医院的老御医气喘吁吁的跑来,见所有人都在地上发抖,吓得打了个冷战,接着被殷浩宜吼着叫了进去,连忙如履薄冰的凑过来。正要给百里青萍把脉时,却见百里青萍两眼一直,似是无法再呼吸了。 她要死要活的叫着:“不行了!臣妾坚持不住了……皇上,臣妾不想死,臣妾还想陪在皇上的身边……可是能治疗臣妾心绞痛的东西只有一个,臣妾不能自私的去夺取……宁可以死明志!” 殷浩宜忙道:“你说,什么东西能治你的心绞痛!朕就是花再大的代价,也要找过来!” 百里青萍哭着拒绝:“不行……臣妾不能这么做,不行……” 殷浩宜急得直冒泡,不断的喊着:“爱妃你快说,你的命比什么都重要,快说吧!” “皇上,臣妾……” “快说啊!” “好、好,臣妾说……臣妾幼时,曾听一位得道高人说过,唯有……乙卯年癸酉月丁丑时出生的男子,用他的心熬药,才能……根除臣妾的心绞痛,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可是……这种事情臣妾做不出来啊,怎能去以心换心!” “爱妃别说了,朕这就去照办!”殷浩宜狠狠一咬牙,冲着跟班的太监们便咆哮起来:“没听贵妃娘娘刚才说了什么吗?快去照办了!去查,朕限你们一炷香的时间内给朕找个人出来,必须是乙卯年癸酉月丁丑时出生的男子,还不快去!” 太监们吓得魂飞魄散,只好赶紧硬着头皮去了。 至于那杵在旁边的老太医,更是浑身都泌出了冷汗,只觉得眼前这个穿着龙袍的人可怕的像是禽兽,竟然想都不想就做了这样的决定。太无道了!太暴虐了! 一炷香的时间过得极慢,更漏声一滴一滴的敲在宫人们的心底,只觉得是在受着凌迟之刑。 那些太监们卡着香灭的时间,连滚带爬的回来了,跪在地上,狂烈的颤抖着。 大内总管说道:“启禀、启禀陛下,奴才们翻阅了户部的记录,发现、发现……” “发现什么?!”咆哮。 大内总管心一横,豁出去了:“奴才们发现……左相大人他、他是朝都里唯一一个满足条件的人!” 这声音落下,引来颐华宫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不敢喘气,只等着殷浩宜开口。 只见他下颌紧绷,眼底蓦地闪过一片冷酷,袖子一挥,无情道:“宣殷左相进宫!” 圣旨被传到左相府时,已经是未时将近,太阳朝着西边垂了。 彼时百里九歌正与殷左相一家在花园里畅谈,甫一接到圣旨时,还觉得有些奇怪。不就是宣殷左相进宫么,干什么来这么多人,连那无趣的大内总管都来了。 殷左相却是半晌无言,蓦地,冲着霍氏和殷烈火笑了笑,抚过她们的肩膀,和蔼道:“我去去就来。”说罢竟是没再看他的妻女,直接随着大内总管乘车去了。 他这一转身,眼神便涣散开来,一颗心重重的沉了下去。 久在朝都为官,却屡屡苦谏无效,殷左相又怎会不知昭宜帝是无药可救了。可自己身上流着大商皇族的血脉,更是大商股肱之臣,便应殚精竭虑,死不足惜! 此去宫中,他已知道凶多吉少,却还乞求苍天能保佑大商,让昭宜帝迷途知返。殷左相始终相信,昭宜帝就是再怎么听信孽妃之言,也不会做得太过火。 所以,殷左相直到乘车远去了,都未曾回望自己的妻女,只生怕她们担心…… 轮椅上的殷烈火收回了视线,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暗光,她沉默片刻,柔声呢喃:“娘,我们进屋去吧……九歌,麻烦你扶着我娘。” “那是自然。”百里九歌没意识到什么,只笑着搀起霍氏来,边走边说:“殷夫人慢点,今晚晚饭我来做就好,刚巧我看看能不能现学现卖,做出您的手艺来!” 霍氏本是心中挂念殷左相的,这会儿见百里九歌笑得恣意畅快,便慈祥的应道:“那好,真是麻烦世子妃了。” “不麻烦不麻烦,做饭这事,我乐此不疲呢!总之先扶您进去休息会儿,我上厨房熟悉熟悉环境,顺便挑选食材!” 如此说定,百里九歌送霍氏去了正厅,又给殷烈火和霍氏都倒了茶水,这才大步流星的跨出门槛,朝厨房去了。 左相府的厨房很小很朴实,也因此而亲切,百里九歌专注的待在这里研究霍氏的手艺和食材、调料的配比,不知道时间过得有多快——也因此,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而待到她知道的时候,那已然是一道晴天霹雳了。 百里九歌是被外头传来的凄惨哭声惊醒的,她从众多调料盒中抬起头来,接着便听见左相府哀嚎一片,间或传来铮铮切切的咒骂声。 她诧异,是发生了什么事吗?于是放下手头的活,朝着前厅而去。 当来到前厅时,只见左相府上上下下都沉浸在一片极度压抑的气氛中,幽咽声、哽泣声密密麻麻的充斥了前厅,听来哀痛却敢怒不敢言。 诡异的气氛像是无孔不入的丝线,扼住了百里九歌的脖子,她一眼就看到正当间的地上铺着条毯子,有什么东西躺在毯子上,被一张满是鲜血的白布蒙着,那毯子也已然被鲜血浸得不堪目睹。 “这……这是什么?”心中蓦地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抬眼,正正与殷烈火睇来的视线撞上,这一刻,殷烈火眼中的悲愤如滔天的巨浪涌来,将百里九歌从头到脚全数淹没。 心中那不祥的预感腾地跃到嘴边,百里九歌无法自控的吼道:“不可能!这不可能是!不可能是……” “将布掀开!”殷烈火残破的声音陡然厉声响起,她声嘶力竭的喊道:“都别再哭了,去将布掀开!” 一个离得近的家丁终于选择动手了,这一刻流着泪,不敢直视地上的场景,死死咬住牙关,在将脸甩开的那一刻猛地掀起了白布! 刹那间,大厅里响起了无数混乱的声音,这一刹跌倒的人有的撞翻了柜子,有的撞碎了花瓶。花瓶打碎的声音刺耳而尖锐,夹杂着爆炸般突如其来的痛哭哀嚎,撕扯着百里九歌的耳。 她如石化了般的瞪着躺在毯子上的殷左相,脑中轰的乱成一片,就连殷烈火摔下轮椅她都忘了去扶。 殷左相就躺在毯子上,散乱的长发带着血,额头开裂,青紫之间犹有鲜血冒出!可这不是最骇人的,最骇人的是他的胸口,竟是衣衫大开,半边的肉都被挖除,黑红色的血连着肉还在胸腔中不断渗血,那缺了的一块正是心脏!而其余的脏腑,就在那模糊的血肉衣衫之间依稀可见! 百里九歌震惊的说不出话,只觉得脑海中多了一只残酷的手,在撕扯她经脉。 她想要告诉自己,眼前这个人不是殷左相,可是残酷的事实却捅穿了她最后的幻想。她凄声惊呼:“不可能!这不可能!”明明几个时辰前还在和蔼的与她碰杯喝酒,为何现在却、却…… 殷烈火陡然仰起脸来,灰暗的眸底在这瞬间红的如血。她强忍住泪水,嘶哑的吼道:“去绊住娘,不要让她过来,快去……” 无人前去,都跌在地上,痛哭失声。 “快去!”殷烈火近乎发狂的吼道。 终于有人从地上爬起来了,好不容易奔了几步,可已经晚了。 只见霍氏要死要活的冲进来,已经得到风声的她,还在祈祷着这不过是个残忍的玩笑,却当看见事实时,承受不住打击,晕过去了。 “娘!”殷烈火朝着霍氏冲过去,却一起身,力气就断在了腿上,她再度跌下,绝望却拼命的朝着霍氏爬过去! 这会儿百里九歌终于回过神来,连忙去扶霍氏,可霍氏倒地的冲劲太大,硬生生将百里九歌也压得坐在了地上。 厅中一片哀嚎,血红色充斥着视野,那样痛,那样腥。 殷烈火还在爬着,如在沼泽地上爬过一般,流着血的五指在地上划过道道参差的血痕,触目惊心。 偏在这时,外头传来了宫中大内总管的声音。 “圣旨到!” 一室的悲痛被这喊声刺破,转瞬间,有种仇恨和怨怒的气息在大厅里扩散开来。 可大内总管却带着一众内侍,神采飞扬似的踏了进来。 甫一进屋,他们似被屋中的惨烈慑到,纷纷打了寒战,那大内总管更是愧疚的咬着下唇。但转瞬间他便做出痛心伤臆的神态,说道:“殷夫人,殷小姐,死者已矣,请节哀顺变……” 殷烈火登的抬眼望来,这一眼含满仇恨和死亡的气息,惊得那大内总管足下打滑,差点就摔了,连忙咳了两声,拖长音道:“殷夫人、殷小姐,还请跪地接旨。” 见这大内总管变脸如此之快,百里九歌纵声嗤道:“你没看见殷夫人已经伤心过度晕倒了吗?烈火也已经跌在地上了!还说什么跪地接旨,你们这帮人是良心都被狗吃了?!” 大内总管一时语结,只得道:“圣旨在此,咱家也不过是奉了皇命行事,世子妃说话也注意着点!罢了,看在殷夫人和殷小姐的面子上,咱家也不说废话了,这便宣旨!” 展开一品官员所用的玉轴圣旨,高声念道:“奉天承运,吾皇诏曰:朕之堂叔左相殷勋,兢兢业业几十载,德高望重,爱民如子,乃大商股肱之臣,江山社稷之幸。然其呕心沥血,积劳成疾,一朝病发而无力回天,于昭宜五年六月初三薨于庙堂之上,朕甚痛矣!特赐左相府黄金万两,珍玉千斗,以昭朕之告慰。追封左相殷勋护国公之爵,俸同亲王,永世世袭。册其妻殷霍氏一品护国夫人之诰,俸同亲王正妃。念夫妻二人膝下无子,特以嫡女仪制,敕封养女殷烈火护国郡君之位,俸同郡主,允其以女子之身承袭护国公家业,国公封号代代世袭。朕将择黄道之日,以国丧之礼,葬左相殷勋于皇陵。敕命,昭宜五年六月初三之宝,钦此!” 话音落下时,满室的幽咽声中,殷烈火残破的声音是那样冷绝,冷的就似这六月亦能飞雪。 “臣女殷烈火……代左相府接旨,谢圣上……隆恩!” 这一瞬,百里九歌只觉得心脏一突,有种冷到浑身都僵硬的感觉盘绕而上。她瞪着殷烈火,只觉得自己定是看错了。那样一个萧条晦暗、对人生充满漠然的人,为何在这一刻这般的冷绝,就像是经历了死亡后重生而来的修罗! 这样的殷烈火,让所有人都骇然屏息。那大内侍卫也觉得不舒服,赶忙将圣旨交到殷烈火手上,道一声“郡君请节哀顺变”,便赶紧带着内侍们离开了。 在他们走后,低低的笑声,从殷烈火的唇中逸出,如珠玑落在冰面,激起孤绝的冷意,“殷浩宜,我父如此惨死,你竟还说是发病而亡?” 她陡然抬手指天,满眼血红,目眦尽裂,似用尽了满腔力气吼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殷浩宜,三年之内,有我没你!” 91.想睡在凉快的地方 这日的事情来得太突然,无论是殷左相的死,还是左相府出奇隆重的荫封。 而百里九歌却是在事后,才从街头巷尾的流言中,得知了一切。 百姓们自然是众说纷纭的。 有人说,殷左相溘然长逝,乃举国之痛,想来左相大人劳苦功高多年,定是落下了病根,这一朝西去,也只能怨是天命不由人。 却又有人说,殷左相并非病死,而是撞柱身亡,据说是以死明志,为了劝诫陛下能励精图治、莫再声色犬马。 再接着,又有更惊人的流言出现,而将这条流言传出的人是宫里的太监,那高高宫墙纵是再巍峨,也总有透风的地方。那太监背着所有人,将这事说给了宫里挑水换水的长工,那长工一回家,便把事情传遍了街头巷尾。 据说,竟是萍贵妃犯了心绞痛,需要以心换心才能医治,而左相大人的生辰正好与萍贵妃所需要之人的生辰一致,于是昭宜帝下令,让殷左相能舍己为人,救救他的爱妃…… 流言将当时的情形说得淋漓尽致——彼时殷左相怒发冲冠,衣袖竟是无风自摆。他高声斥骂君王无道、佞妃祸国,针砭时弊二十余条,上斥皇亲国戚纸醉金迷,下贬文臣武将贪赃枉法,最终悲愤交加,撞柱身亡,血溅金銮殿,以死明志。 这样令人震撼的说法,在初传到百里九歌耳中时,她竟觉得恍若隔世。只因太震撼,也太突然,这真的是真相吗? 她想要查清来龙去脉,便去找了丐帮的朋友帮着调查。 丐帮素来消息灵通,不出一天,便带回了确切的消息,事情果真是这样没错! 这令百里九歌近乎发狂,紧握的手心被指甲按出深深的痕迹,此刻坐在饭桌前听着丐帮朋友的低喃,山珍海味都难以下咽,只知道胸口有一团闷气被点燃了,在不断的升温,直冲脑顶。 她一掌拍在桌子上,起身拱手,拂袖而去。 这些天发生了这样大的事,百里九歌也无心回世子府了,而是直奔左相府。 而今昭宜帝对左相府的敕封已经昭告天下,众人皆知昭宜帝的荫封和赏赐万分隆重,殷左相成了护国公,还特许以国丧仪制葬入皇陵;霍氏被册为一品护国夫人;殷烈火被册为护国郡君,能女承父业传至后代,代代世袭。且一家三口的俸禄也是以亲王、王妃、郡主的等级来发放。 然而,饶是这等追封和赏赐再隆重,也掩盖不住丑陋的真相,流言滚滚,大商百姓对昭宜帝的怨愤直线上升。 百里九歌见到殷烈火的时候,已经是六月初四的傍晚,左相府大门口的牌匾,都已经被换成了护国公府。 院子里,一树树垂丝海棠已经过了怒放的时节,由盛转衰,不断有花瓣飞落。殷烈火一动不动的坐在树下,任着落花拂面,整个身子都被夕阳笼罩着,围着一圈淡淡的光屑。 百里九歌走了过去,虽然不知道怎么刻意的去安慰她,却还是坦诚的说出自己心底的想法:“殷左相是个好官,虽然不在了,可百姓们却是会永远缅怀他的。不管怎么说,你是他爱护的女儿,你一定要好好生活下去,可不能让他在九泉之下还为你cao心!” 殷烈火哀戚的笑了,绝美的宛如临死之时的凋凄。垂丝海棠不断的飘下,零落成泥,她抬手接下一瓣,戚戚的望着,蓦地冷然:“不觉得讽刺么?父亲呕心沥血效忠的人,却是这般昏庸无道,百里青萍让他挖了父亲的心,他便要照做……你说,老天爷为什么要选这个人去坐那龙椅呢,这样的人,何德何能。你说,这不可笑么?” “烈火……”百里九歌握紧了拳头。 殷烈火骤然狂笑起来:“他若能亲贤臣、远jian佞,这大商又何须父亲苦谏!那暴虐昏庸却胸无大事的君王,不过是帛衣纸一张,再这么下去,终有一日要落个身首分家的下场!只怕连祖宗基业都要毁在他的手里,千古骂名也不为过!” 这番话听得百里九歌心胸震荡,恍然间好像听懂了什么,“烈火,你刚才说,祖宗基业……你的意思是,大商会亡在殷浩宜手里?” “一定会的!”殷烈火斩钉截铁的冷笑,转而缓下了语气,喃喃:“纵使大商气数未尽,他,也会让它覆灭……” “他是谁?!”百里九歌下意识的追问。 可殷烈火却只是敛下了眼眸,低低的笑了两声,竟不再言语了。 这会儿有婢女走了过来,上前禀报说,霍氏醒了,想要见女儿。 殷烈火这便挥退了婢女,百里九歌推着轮椅,送她过去。 入了霍氏的卧房,绕过屏风,黄昏的光从窗口洒入,在绣着一双金鹧鸪的被褥上铺开朱砂般的颜色。而霍氏就坐在榻上,唇角勾着平淡的笑,望着两人。 “娘……”殷烈火如鲠在喉。 百里九歌推了她去床边,母女俩执手对望,这一瞬呐呐无语。 霍氏的笑容平静的似幻象般,她抬手抚过殷烈火的眉眼、鼻梁、面颊,语重心长道:“你长大了,不再像小时候那样需要人照顾。我和老爷还常说着呢,觉得你即便腿不能行,可仍旧能独立自主,不怨天尤人。” 殷烈火的胸腔中响彻了悲鸣声。 霍氏喟然长叹,笑问:“孩子,你看,这天气是不是太热了?” 这一问,让殷烈火和百里九歌都露出诧异的表情,不知霍氏何出此言。殷烈火惨淡一笑,只能道:“六月了,自然热,听说,庚子年的六月是最热的一个月。” “是啊,太热了……”霍氏幽远的叹着:“热的都睡不好觉。” 她爱怜的牵住殷烈火的手,又拉起百里九歌的手,笑得朦胧如雾色一般,“我和老爷都看得出来,你们两个是真心相交的朋友。这大商啊,是世风日下,能有个知心友人太不容易,你们一定要互相扶持,互相鼓励。我呐,这一整天都热的睡不着觉,不想再这样下去了。我想去个凉快的地方睡下,做一个长长的不会醒来的梦,说不定在梦里,我就能见到老爷了……” 百里九歌皱了皱眉,总觉得这话听着不大对路,却唯有安慰霍氏:“殷夫人,我知道您是大受刺激,有些精神恍惚了。但逝去的人回不来,活着的人却还有好长的路要走,千万不能倒下的,这样的话我也和墨漓说过。不管怎么样您要先调整好精神状态,这些天我会在这里陪着您和烈火,希望您能早日度过悲伤!” 霍氏拍拍百里九歌的手,点头喃喃:“好……” 接着又陪着霍氏说了一会儿话,几人纷纷就寝。百里九歌虽然疲累,却是一夜无眠。 翌日一早就醒了,见殷烈火仍在小花园里静静的坐着,垂丝海棠的花瓣飘飞,她就在这凋零的天地间,一动不动的宛如要化作石块。 百里九歌心底一酸,正要去安慰,这时有婢女过来,说是芳菲馆的龟奴前来拜会,找她有事。既如此,百里九歌只得暂时告别殷烈火,回芳菲馆去了。 回了芳菲馆才知道,这些天黛黛等人是变本加厉,自从知道顾怜那日献花被拒后,恨不能一天到晚的奚落顾怜。一开始还有鸨母帮着顾怜,可渐渐的黛黛等人势头越来越嚣张,楼子里半数姐妹都跟着起哄,鸨母也有些扛不住了。 百里九歌气愤之极,一回去就化作白蔷,指着黛黛等人的鼻子大骂。黛黛等人气了,要群攻上来,却哪里是百里九歌的对手?被踹得四仰八叉,摔了一地,有几个直接被从二楼踹到一楼,骨折卧床去了。 看着自己的“杰作”,百里九歌纵声冷笑:“庸俗之人!不知雪中送炭也就罢了,竟然还落井下石,如此简简单单教训了你们都是轻的!再敢找顾怜的麻烦,我就踢断你们的肋骨!我白蔷说到做到,都给我记清楚了!”、 众人叫苦连天,这会儿疼的哪还敢再去招惹她?再加之鸨母也趁机放了狠话,谁再闹事就逐出芳菲馆……众人总算是消停了。 百里九歌也长舒一口气,行了,摆平了这帮无事生非的家伙,自己也该回去陪烈火和霍氏了。 午时初刻的时候,殷烈火仍在院中坐着,因无胃口,胃里空空如也。阳光炽烈,汗流满身,她却都像是感觉不到一样,一颗心重的发沉。 猛然间,她想起了什么,连忙喊了个婢女前来问话:“娘还没有出房间吗?已经是中午了。” 那婢女回道:“夫人伤心郁结,需要一个人静静,从今儿早开始就把贴身的婢女都遣散了,一个人坐在梳妆台前描妆绾发……” 殷烈火心间一抖,顿时觉得不对劲,赶紧转着轮椅朝卧室过去。那婢女便也跟上了,为殷烈火推起了轮椅。 急急赶到卧房,殷烈火推门而入,一室的静谧诡异的可怕,所有物品都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摆放着,梳妆台更是被收拾得纤尘不染,唯独霍氏,不知去了哪里。 “娘呢?”殷烈火喃喃,指了衣柜,对婢女道:“去看看少了什么衣服没。” “是。”婢女连忙推开柜门查看,霎时惊呼:“小姐,那套衣服不见了!” “是哪一套?” “就是、就是从前有一次皇上赏赐给夫人的华服,夫人一直觉得太过奢华,不忍心穿的……竟然不见了!啊,还有还有!”婢女翻着衣柜的上层,惊讶道:“水晶钻石簪,玛瑙绿石坠子,仙宫夜游金分心……全都不见了!这些发簪首饰夫人总嫌奢华,都不用的,可为什么今儿个……” 殷烈火倒抽一口气,极致不详的预感催得她浑身冰凉。脑海中,霍然记起了昨日傍晚时分,娘亲说的那些话—— “你看,这天气是不是太热了?” “我想去个凉快的地方睡下,做一个长长的不会醒来的梦。” “说不定在梦里,我就能见到老爷了……” 凉快的地方……睡下……不会醒来……在梦里见到爹…… 断片的词语被一条线穿上,狠狠的划过殷烈火的脑海。这一刻她甚至忘记了呼吸,声嘶力竭的喊着:“快、快去叫所有人来,问他们,有谁看见了我娘!快去啊!!” 那婢女被殷烈火的状态骇到,跌跌撞撞的喊人去了,过了一会儿有家丁过来,告诉殷烈火说,半个时辰前见了个身着华服之人从**出去,招呼了街上的马车往西走了。这家丁彼时正忙着,以为是哪个命妇过府,并不知那华服之人是素来节俭的殷夫人…… 不祥的预感再度撞在殷烈火心头,这一刻她疯了般的朝着**而去,疯狂的转着轮子,一路向西。府中人想要追着她亦或是阻拦她,却不想她豁出命般的狂奔,不顾转着轮子的手顿时被磨破,心中只想着快些找到娘! 凉快的地方……她知道是哪里了!那是城西的一座湖! 娘穿着华服,以最雍容美丽的姿态离去,要去那个凉快的地方睡下,做一个永远不会醒来的梦…… 她要阻止娘! 城西,飞落的垂丝海棠犹如三月里的桃红,缤纷、娇软,却如一场空洞的碎雪。 霍氏身着华服,精致的妆容映照在青黛色的湖光之上。 她宁静的笑着,宛如是要进入甜美的梦想般安逸,就这样一步步的,走进水中。 水淹没了她的绣鞋……淹没了她的膝盖……淹没了她的腰……淹没了她的胸口…… 而她还在徐徐走向湖心,脸上挂着幸福又虚无的笑,直到冰冷的湖水浸没她的口鼻,那双眼仍清亮的眨着,继续向前…… “娘!” 岸边传来殷烈火的嘶喊。 她的双手已经沾满了鲜血,那血从轮椅把手上不断滚落,一滴滴溅在飘零的垂丝海棠花瓣之上。她呼喊着,却只见霍氏回眸望来。 目光交接,霍氏的口鼻已埋在水下,殷烈火知道她在和她说话,可湖水侵香了这一切,唯有霍氏继续朝着湖心走,任着那水将她的眼睛也埋没—— “娘!回来!回来啊!!” 这一刻殷烈火冲出轮椅,双腿似乎是跑了几步,可终究是瘫软无力的跌下。她重重的扑在地上,要死要活的爬进湖中,不顾湖水有多冰冷刺骨,不顾呛了多少口水……不会游泳的她如疯魔了般的朝着湖心爬着、扑着! 渐渐的,窒息的感觉窜入殷烈火的全身,她无法控制身子下沉,却仍是挣扎着想要抵达霍氏的所在…… 当百里九歌赶到时,见到的便是如此一番场景。这一瞬她几乎目瞪口呆,由不得犹豫,便纵身而起,踏过水面,朝着殷烈火扑去。 跃入水中,捞起了殷烈火的身子,感受到殷烈火挣扎着去向湖心,百里九歌费了全身的力气才遏制住她,勉强踩水不沉,纵声叱道:“你是疯了吗?腿不能行的,怎可以冲进湖里?!” 殷烈火撕心裂肺的喊着:“别管我,先救我娘,她沉入了湖心!快救她!” 什么?! 百里九歌的心脏几乎要跳出来,她从没有料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此刻湖心处什么都看不到,只有轻微的波澜,一种恐惧的感觉攫住了百里九歌的呼吸,她低吼着让自己振作,狠狠一咬牙,抱着殷烈火踩水而起,在半空中腾过,将轻功和身法发挥到极致,几次差点又坠入水中,一次次借力,终于将殷烈火推到了浅滩。 一掌打在殷烈火腹部,将她打到岸上,百里九歌再度踩水而起,浑身的水花飞溅如雨,朝着湖心冲了过去。她如一尾游鱼般猛地扎进了湖里,在水下睁大眼睛,寻找着霍氏的踪迹! 几度窒息而换气,她终于看到了一缕黑发自眼前荡过。百里九歌连忙捞了过去,果然捞到了霍氏的身子!这瞬间心头大喜,片刻都不耽搁,一脚踢了水下的石头,借力将霍氏带出了湖面! 水花飞溅,两人都湿透了,百里九歌和霍氏摔在了岸边,殷烈火嘶吼着爬了过来,拼命的摇晃着霍氏。可霍氏没有丝毫反应,就如一个死人般躺在那里。 百里九歌推开了殷烈火,“让我来!”她开始按压霍氏的肚子,企图将水都压出来。 一次次的按压,百里九歌大口喘息,心中强烈企盼着霍氏能够醒转,将水吐出,可是霍氏全无反应,口中有水流淌落,她却始终一动不动,唯有身体的温度在一寸寸的变冷! 这瞬间,噩耗般的预感如凿子一般无情的凿在两个女子心口,本就不堪负荷的心,顿时裂得支离破碎,就如那飘零的垂丝海棠一般,一瓣一瓣的,裂成千瓣万瓣。 天气还是那样热,风还是那样漠然,整个世界都还是那样充满鸟语花香…… 唯有殷烈火,在这一瞬爆发出震动天地的悲鸣,撕心裂肺的喊叫后便是摇摇欲坠,身子重重的砸在霍氏身上,失去了知觉。 92.天行九歌,满江红 后面的事情连百里九歌都有些记不清了。 她不知道后来自己是怎么将殷烈火和霍氏带回去的,只知道那左相府……不,是那护国公府的灵堂中,又多了一口棺材和一个牌位。 六月的天本是燥热的,可夜晚的灵堂却冷得仿佛有暴风雪刮过,百里九歌独自一个人跪在灵堂中,替代殷烈火守灵。 殷烈火自回来后就再没有醒来,而霍氏也确实已经溺死了。百里九歌请了郎中想治疗殷烈火,可郎中叹惋说,殷烈火连受打击,三日之内若能醒来就不错了,只怕要睡个五日七日。 于是,百里九歌让府中的下人们都去照顾殷烈火,而她自己,则代为尽孝。 灵堂里惨白一片,与她一袭艳红的衣裙两相对比,甚是刺眼。 百里九歌跪在一个小圆垫子上,轻轻打理棺材上拴着的花,都是用白绫绑成的。她下意识的将两口棺材的白花各抽出一段,绑在了一起,打成了三个结,似是天真的想着这对夫妇还能三生续缘。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唤了她的名字。 “九歌。” 这声音来得太不可思议,她回头看去,只见烛光和夜色的交融下,一道身影踏着碎光出现,徐徐步入灵堂。 在见到他时,百里九歌那颗坚强独立的心,在这一瞬获得了依靠,她终于能够放松的喘息。 “墨漓……” 她起身走去,依旧笑得明媚坚定:“墨漓,有些话虽然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但现在我还是要说。这么晚了你是真不该过来,不管你是来看我的还是来凭吊殷左相的,你总归该为自己的身体着想。我这边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我都够难受了,可不想你再出什么问题。” 墨漓轻叹,幽月般的眸底,有着垂丝海棠零落似的晕光,幽深而心疼的锁在百里九歌的身上。 “九歌,我没事,你不要担心。”他仿佛是轻描淡写的说出这句话,徐徐走来,却在百里九歌朝他伸出手的时候,先一步拉住她的小手,将她带入怀中。 “墨漓……”情不自禁拥住他,百里九歌忽觉得这里再没有那么冷了,阴风也都散了,只剩下淡淡的如泉水般的温情,渗入她的心底,将那些破碎受伤的地方温柔的浸润、抚过。 纤瘦的身子被一寸寸环紧,百里九歌感受着这份温柔,轻笑起来:“墨漓,你可知道?我以前无忧无虑、无欲无求,也因此天不怕地不怕,怎么嬉笑怒骂都可以。可如今呢,我还是我,虽然还是率xing恣意,想骂就骂想帮就帮,还是喜欢没头没脑的就冲上去,还是只在意我想要在意的人。可是,随着我认识的人多了,我在意的人也多了起来,渐渐的我觉得这朝都让人喘不过气,我潇洒我的,却被那些看不见的枷锁处处为难,束手束脚。” 娇憨一笑,在墨漓的胸口蹭了蹭,打着哈欠感叹起来:“怪不得我师父从前老和我说,其实人就和蒲公英一样,看似自由,实则身不由己。那时候我还嗤笑师父看不穿,如今才知道根本是我自己太傻,不晓得真正的人世是什么样的。这么说起来的话,你这二十四年定然都活得分外辛苦,你可知,我只是想一想就觉得好心疼。” 墨漓未语,只这一刻将百里九歌拥得更紧,宛如是要将她从此都护在温柔的港湾之中,再也舍不得她受委屈。 可是,千丈软红之中有太多纷杂,纵是如他这般一颗心坚强如铁,也会为了身不由己而感到痛。 百里九歌抬眼,赧颜一笑:“这些天没回府照顾你真是不好意思,烈火这边发生太多事了。” “我都知道。”他深深道。 百里九歌眼波澄澈,声音却变得铿锵有力:“我始终不能接受老天爷这般安排!孟复和红绡也好,殷左相和殷夫人也罢,凭什么要是这种下场!又凭什么殷浩宜百里青萍那样的畜牲却有权决定他人的命运!老天爷就真的瞎了眼吗?若这世上当真是没有正理了,那我便要跟这个世道对抗到底,尽我所有的力气保护我在意的人,哪怕只是杯水车薪,我也不会屈服的!不论如何,我都、我都要……” “好了,九歌,别说了。”墨漓再度将她揽紧,心疼的阻止了她的话。 修长苍白的手抚过百里九歌的脑后,轻轻梳理黑发,他在以他的温柔安抚着百里九歌的情绪。 柔声慰道:“你太累了,有我在,你好好休息一会儿吧。” 百里九歌感动的笑了,蓦地一怔道:“墨漓,你这意思,该不是要替我守灵吧?” “嗯。”他轻应。 百里九歌忙道:“不行!我宁可累着也不能让你熬通宵啊,墨漓,你别胡闹!” 墨漓轻叹一声,笑得有些无奈:“也罢,就知你又要这么说。你不欲让我受半分亏待,便总亏待自己……”言尽于此,心疼的揽住百里九歌的腰,柔声道:“先去看看烈火姑娘的情况吧,适才我听外面有些骚动,想是烈火姑娘醒了,那些婢女正在忙碌。” 是这样吗?若是烈火真的醒过来了,那起码也是件好事! 百里九歌忙道:“那我们就快去看看吧。” 走出灵堂时,一阵冷风蓦然袭来。不知怎的,明明是六月的天气,这两天却是越来越冷,这会儿更是反常的像是入了暮秋。 墨漓微微皱眉,见百里九歌打了个哆嗦,便用鹤氅将她也裹了进来。百里九歌顺势搂住墨漓的腰,笑得澄澈无邪,一边随他徐徐走着,一边不免感叹:“这几日事情多的头大,我都还没注意到天气这般反常呢,说起来也就是从昨日开始的,像是殷左相的死老天爷不忍见了,竟仿佛要六月飞雪似的。” “六月飞雪吗……”墨漓柔和的轻语:“天气突变,防不胜防,你也要注意身体,别生病了。” “噢,好。”她不会再轻易生病了,该是她照顾墨漓,而不是生病了给墨漓添麻烦! 谈话间来到了殷烈火的卧房,果然见几个婢女走出来,撞到百里九歌时,激动的说道:“小姐醒了!小姐这么快就醒了!” 可百里九歌刚露出喜色,这些婢女的脸色却又变得惨淡,伤心道:“小姐她……虽说醒是醒了,可是成了那副样子……” “怎么回事?”百里九歌心下一怵。 婢女叹道:“唉……世子妃您进去瞧瞧就知道了,我们正是没办法,才想要喊您过来的。” 这让百里九歌的心脏吊了起来,看了看墨漓,与他一同进了屋去。 在那贝壳帘栊的后面,殷烈火坐在榻上,略垂着头。 百里九歌望去,心脏不由得停摆,只觉得榻上那人已经丧失了所有的生气。殷左相薨逝时,她尚还能凭着仇恨满腔顽强的撑着,可殷夫人殉情后,她最后的坚挺也垮了,垮成一片死灰枯槁…… 百里九歌不忍再看,索xing撩了帘栊大步踏过去,坐在榻上便扣住殷烈火的双肩,狠声嗤道:“我明白你有多难受,但是你要是不打起精神,谁来支撑左相府?我要是你,醒了第一件事是大哭一场,然后再擦干眼泪去做自己该做的事,反正谁也别想让我屈服!” 殷烈火漠然的望着百里九歌,眸底是死水般的浑浊。可是忽然那浑浊中破开一抹明亮,她痴忡的望着墨漓,渐渐恢复了生气。 “烈火姑娘。”墨漓不疾不徐而来。 昙花的幽香如看不见的线,缠住了殷烈火的心,她呼道:“血债血偿!我要他们不得好死,总有一天,我要让他们全都后悔,后悔留了我在!” 见殷烈火重新找回了力气,百里九歌也放心了,又陪着殷烈火说了会儿话后,与墨漓一同暂回世子府,打算翌日再过来探望殷烈火。 在回程的马车上,百里九歌靠在墨漓肩头,听他轻声道:“殷左相出殡的日子,就在三日后。” “三日后,六月初七吗?” “嗯。”墨漓的声音转冷,“此事已经讣告天下,称六月七日是黄道之日,宜入殓安葬。” 百里九歌嗤笑:“黄道之日,宜出殡?殷浩宜那个禽兽,以为把戏做足了就能让人买账吗?人在做天在看,总有一日他不得好死!” “九歌……”见她情绪激动,不断的颤抖着,墨漓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将她箍在了怀中,柔声安慰:“先别想这些了,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百里九歌深吸一口气,终是点点头,应道:“我知道了,这回听你的。” 接下来的几日流逝得倒也快,百里九歌一有空就去陪着殷烈火,每每进入府门时,都觉得头顶的“护国公府”四个字太过刺眼,她直想将那牌匾踹烂。 就在殷左相出殡的前一晚,百里九歌在回世子府的路上,遇见了乔装的孤雁。 他神秘兮兮的举头望天,像是在观星象,一脸严肃正经的表情。 若是在平常,孤雁这个模样,百里九歌定是要取笑他的,但今夜的孤雁,却给百里九歌一种无比肃穆的感觉,她清楚,他定是看出了什么来。 孤雁能观天象,能识阴晴,他这一手百里九歌知道,是师父教给他的。他们的师父易方散人在某些方面的确神乎其技,就譬如这观天观星、辨识气候。 “黑凤。”孤雁转眸望来,唇角勾出一抹讽刺的弧度,“你附耳过来,我告诉你一件关于明日的事情。” 百里九歌笑着,给他这个卖神秘的机会,凑近了耳朵,听着孤雁的话。 随着孤雁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着,百里九歌的表情也变了。一个决定渐渐在心中生起,坚定无虞。 明日,自己定要让殷浩宜色变,定要让醉生梦死的百官梦醒,更要让朝都百姓全都知道,殷左相之死究竟意味着什么! 思及此,百里九歌笑道:“孤雁,明日你让凰儿和雁儿过来,我向你借雁儿一用!” 孤雁皱了皱眉头,“黑凤,你想干嘛?别给我出岔子!” “你不用管这些,只要把雁儿借我就行。”百里九歌笑望着他,明眸湛湛,“孤雁,明日你好自待在钟山,不要过来找我。这一次,我还偏要去挑衅殷浩宜,看明日万事俱备之时他又能奈我何!” 望着百里九歌那蕴满浩然正气的瞳眸,孤雁的心口,没来由的松了下来,这会儿竟是想要相信她,想要放手任她大闹一场,这可不是他的作风啊。 终究还是妥协了,孤雁笑嘻嘻的弹了弹百里九歌的鼻梁,“那好吧,师兄我这回就乖乖的自己玩了,别的不说,黑凤,加油,师兄看好你哦!” “好!”她有力的回道。 …… 大商国昭宜五年六月初七,旧历庚子年癸亥月戊寅日,宜入殓、安葬、祭祀,忌开市、出火、置产。 卯时初刻,送丧的长队排在护国公府的门口,殷烈火一袭缟素,坐着轮椅出府,漠然不语。 司殓的官员愁眉不展,朝着殷烈火拱了拱手,痛心道:“郡君,时辰已到,该送护国公与护国夫人走了。” 殷烈火萧条的点点头,一言不发,任着送丧队伍推起了她的轮椅,而那两口棺木也被抬起,这浩浩荡荡的队伍朝着主街而去。 一路行过主街,白幡飞舞,冥钱纷飞如雪,落满整个世界。芦笙演奏出的哀戚乐曲飘飘荡荡,街头烧起的纸灰如无数折翼的蝴蝶,在残风中飞舞。 百姓们夹道哀泣,哭声震天,只觉得国之栋梁离去便如同心口也掉了一半,那双双眼中的泪水滴落如血,染成朵朵血红的杜鹃。 整个朝都沉入了无止尽的悲伤之中,像是要蔓延到看不见的尽头去。 冥钱落满殷烈火的双肩,像是锋利的刀子割在心口,可她却极度漠然的望着白雪飞舞的天地。 爹死了,娘也追着爹去了。 他们人死了,而她,却是心死了。 心已死,便再也不会受伤了,就像是在与这歪曲世道的斗争中,要经历苟延残喘、经历死亡,尔后才能成就一颗真正没有温度的心。 而她,已经决定,要走上这条路! 这一路冥钱飞洒,一路哀泣悲歌,送丧的队伍浩浩荡荡的出城,踏着满地冥纸,来到皇陵前的开阔场地。 两只石辟邪就立在场地正中,一左一右,庄严而压抑。 此刻,昭宜帝和元皇后领着皇亲国戚、文武百官,齐列于此。众人披麻戴孝,哭泣嘤咛,哀痛的气息弥满在天地间。 明明是炎夏六月,可天气却比几日前还要冷,寒风卷着祭文和哀乐,残酷的扑打在众人的心头。 “天之生人兮,厥赋维同,良之秉彝兮,独厚我公……” 有人在念着祭文,字字似血。 “雍容足式兮,德望何崇。优游自适兮,突尔潜踪。怅望不见兮,杳杳音容。只鸡斗酒兮,仪愧不丰。冀公陟降兮,鉴我微衷!伏维尚飨!” 这一刻,不知多少人再也忍不住的掩面而泣,怆然涕下。哭声夹杂着诵念祭文声,似成了这世间所有的声音。殷左相德高望重,文武百官们终究是叹惋哀痛不止。 然而,有人却哭得比他们还要厉害。只见昭宜帝举着袖子,苍凉悲伤的哀嚎着,龙袍上洒了一滴又一滴的泪。他仿佛是哭得都要站不住了,身旁的大内总管和元皇后一左一右的搀住他,可他却变本加厉。 就在这时,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只听漫天哀嚎声中忽然出现了笑声,初响起的那一瞬,众人如被惊醒,只听得那笑声张扬肆意的宛如天音,时而悲痛时而冰冷,高亢之时似直冲云霄,嘲讽之际鞭挞得世人皆是无颜。 那笑声酣畅淋漓,笑世人庸俗,蔑世人之贪嗔痴恨,笑这天地不仁任魑魅魍魉横行,恨忠肝义胆却要落个死于非命的下场! 所有人的目光交织到一处,极度震惊的望着那里。 那是个红衣女子,此刻就坐在冰冷的石辟邪之上,袖舞发丝,一袭红衣艳艳宛若浴火涅槃的凤凰,衣角绽作明媚的凤凰花,丹唇香吐这世间纵横捭阖,肆意大笑,风华猎猎。 冥钱纷飞,天地间一片炫白,却唯有百里九歌红衣刺眼,似烧尽一切伪装的烈焰。 鸦雀无声之中,她笑声蓦止,这一刻眸蕴寒光,明澈无尘,丹唇决绝开启,怀着满腔悲愤苍凉,颂起一曲《满江红》。 “千古悠悠,有多少,冤魂嗟叹。” “空怅惘,人寰无限,丛生哀怨。” “泣血蝇虫笑苍天,孤帆叠影锁白练。” “残月升,骤起烈烈风,尽吹散!” 她红袖一挥,纤纤玉手坚决如铁,所指之处,正是殷左相沉眠的那盏棺木。 “滂沱雨,无底涧。涉激流,登彼岸。” “奋力拨云间,消得雾患。” 悲痛颂道:“社稷安抚臣子心,”翻袖指向文武百官,“长驱鬼魅不休战!” 猛扬手,指天狠嗤:“看斜阳,照大地阡陌,从头转!” 一曲《满江红》,两阙苍凉叹,宛如三生三世的悲壮全数演来,在这一刻划破冥钱与白幡组成的世界。 寒风骤起,愈加凛冽,吹散冥钱如雪,吹得黑暗与丑陋无处遁形,吹起红袖飞扬,似火凤舞于江面而映得满江尽红! 殷浩宜这一刻面目扭曲,声音畸形的吼叫道:“百里九歌……妖言惑众!简直是妖言惑众!将她拿下,斩立决!” 93.六月飞雪慑昏君 寒风凛冽呼啸,白茫茫的人群鸦雀无声。 殷烈火瞪大了眼睛,震撼的望着石辟邪上犹如仙神般的女子,眸中忽然氤氲,感动的泪珠翻滚而落……“社稷安抚臣子心,长驱鬼魅不休战”,她感动于百里九歌为了浩然正理,如此勇敢的站出! 身旁,有熟悉的脚步声。殷烈火转眸,只见墨漓不知何时走到她身侧,幽月般的眸底掠起惊涛骇浪,紧紧的锁在百里九歌身上。这样的目光令殷烈火猛然一颤,她从不曾见过墨漓这般激动!即便他控制得毫无异常,可眸底那极致的担心挂念,还是泄露了他的真实情绪。 殷烈火顿时明白,原来不知曾几何时,这个冷情之人也动了情,深深的,动情了。 眼看着禁卫军从两翼杀向百里九歌,墨漓的袖下忽的一紧,手间隐现了什么东西,像是要以雷霆之势出手。却就在这时,更加令人意外而震撼之事,上演了。 高高的天空中响起笙箫般高亢的鸟鸣,几乎同一刻,寒风变得疯狂而刺骨,天顶似罩下张浩浩荡荡的白色纱绢,笼罩了整个帝国。无数朵白色的雪花,纷纷扬扬飘落,宛如鹅毛般充斥了整个世界。 “雪……下雪了?”人们不能置信的哆嗦着。 那雪下得好大,宛如是将天都翻过来了,大雪被风吹在脸上,犹若刀割。众人惶恐,却唯见石辟邪上的女子仍潇洒的坐着,红裙如焰,双袖迎风,雪积了满身,竟犹然是率xing大笑,酣畅淋漓。 恣意冷笑:“六月飞雪,贤臣冤死!岂非是暴君当道、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了?!” 殷浩宜的脸色全然崩塌,禁卫军们也忘了再攻。 高空中,那鸟鸣叫得愈是凄厉,人们纷纷望去,全数哑然,震惊的望着鹅毛大雪中疯狂起舞的两只大鸟。 那雪白色的凤凰和赭石色的大雁,有着难以想象的巨大身量,此刻在雪中交错起舞,似悲愤决绝!而红衣女子就坐在舞动的巨鸟之下,那般眉目冰冷,却又那般率xing无邪! 六月飞雪,凰鸟降世,孤鸿哀鸣…… 如此天变异象,这般真实的发生在眼前,再也没有谁敢随意发出声音,只觉得这样的场景乃是天神之威,殷左相真的是冤死,而昭宜帝却真的是触怒了上天! 众人的目光不由得全集中在殷浩宜身上,纷纷雪落,各怀鬼胎。 僵持之间,忽然有人低呼,引去了众人的目光。 只见是殷烈火离开了轮椅,沉沉的跪在雪地之中。墨漓眸色一变,没有去扶她,而另一侧的一位素与殷左相交好的官员,连忙劝道:“郡君,使不得啊,这雪太冷!” 殷烈火如若不闻,嘶声喊道:“家父家母的棺木依旧在这雪地之中受冻,还请陛下看在臣女的薄面上,下令安葬吧!” 听言,众人只道是殷烈火孝顺,却唯有墨漓和人群中的容微君明白,殷烈火不过是给殷浩宜铺了台阶下,进而结束国丧,让殷浩宜也不再追究九歌的肆意妄为。 元皇后也道:“是该安葬了,过了时辰便有违祖制。”望着百里九歌,眼底是些许赞叹,又道:“今日乃国丧之日,百里九歌的衣着多有不妥,还请陛下容她回去,我等继续仪式吧。” 殷浩宜直想将百里九歌碎尸万段,可又从心底畏惧这天变异象,甚至心虚的以为百里九歌今日的出现是受了上天的指使,还有两只玄鸟襄助她……如此越想越怕,终究是恐惧占了上风,殷浩宜冲着禁卫军大吼:“将她给朕驱逐出皇陵,不许再踏进来!” 百里九歌冷笑。殷浩宜,你也会怕吗?你害红绡的时候、挖殷左相心脏的时候,可曾想过多行不义必自毙? 她纵声嗤道:“我百里九歌自定去留,无须你赶我走!人在做,天在看,今日的一切还请陛下记清楚,早日痛改前非!” 话音落下时,但见红色的影如幻象般一闪而过,转瞬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风雪呼啸,远远的传来女子恣意张扬的笑声:“冥冥天道,自有正理。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随着这声音远去,那回音却还在风雪中不断盘绕,一字一字凌厉的划破人们的皮肤,刻入心底深处。众人只觉得震撼、莫测、而又凛冽,在这六月的风雪之中,不由的簌簌发抖…… 后来,此事被迅速的流传到朝都的大街小巷,又迅速的被传往四面八方。 一时之间,朝都满城风雨,全都在议论着六月飞雪和玄鸟的降临。古来六月飞雪便有死者冤屈之意,再加之之前有关殷左相之死的种种说法……这下百姓们几乎全都深信,暴君当道,谋害贤良堂叔,此乃大逆不道之举。而国丧那日百里九歌近乎神使一般的降临,那曲《满江红》诵得是淋漓尽致,百姓们也渐渐转变了对她的看法,纷纷赞叹她不畏强权、只求昭彰正理。 却道那日国丧结束后,百里九歌在世子府门口等着墨漓回来,雪渐渐的变小,远处蔼蔼的街角,那熟悉的马车,在朝这边过来。 她的心中,蓦地涌出种平淡却幸福的感觉,在经历了那么多大起大落后,只觉得此刻这般平常的等待,却是最滋润内心的。 马车停在了世子府门口,墨漓在御风的搀扶下,徐徐下车,第一眼,就与百里九歌的视线相交。 许是渺茫的小雪干扰了视线,这会儿百里九歌只觉得墨漓的目光尤为难测,她努力的想要看出他的想法,可那幽眸中除了黑,还是黑。 百里九歌诧异的眨眨眼,觉得有点头大,忽然被墨漓拉住了手,接着就被牵着走入世子府。 “墨漓,你怎么都不跟我说话?”总觉得墨漓有点怪。 直到御风安置好马车,进了府将大门关严实时,百里九歌实在忍不住了,再问:“墨……” 话未说完,忽然间,竟被墨漓猛地搂入怀中。 “墨漓?!”他怎么突然用这么大的力气! 百里九歌惊讶的想要抬眼看他,可是墨漓不让她如愿,一手搂着她的腰,另一手在她的脑后,将她压在自己的胸口,就这般令她整个人都被禁锢在他怀里,半点也动弹不得。 “唔……墨漓,让我喘口气不行吗?”百里九歌似在娇憨的抱怨,心中却半是甜蜜半是惊讶。一贯温和雅致的墨漓,怎么这样反常?他这是在……是在担心她吗? 忽然意识到这点,百里九歌倒抽一口气,温暖的感觉蔓延到全身,这会儿再也感受不到冰凉的风雪,下意识的攀住墨漓的肩膀,想要抬眼看她。 墨漓遂了她的愿,一手仍搂着她的腰,另一手缓缓移到她的下巴,轻轻扳了起来,让她能与他直视。 这一瞬,他眸底的担心和疼惜汹涌的宛如洪水,就这么铺天盖地的向百里九歌卷来,而她便也像是不争气一般,堕入那幽深的星潭里,痴忡道:“墨漓,你……” “为什么?”钟磬般温润有质的声音,竟带着微微的颤抖。 百里九歌失语的望着他。 “九歌,为什么要这般冒险。” “我……” “为什么要意气用事?” “我就是想……” “若是殷浩宜当真怒不可遏,要你的xing命,你又要如何全身而退?九歌,为何不想想这些。” “我……”百里九歌被问得越来越被动了,赶忙道:“我是不会有事的!因为孤雁——噢不是!我是说上次那位司空公子,我朋友,他会观天象,能识阴阳,昨晚他告诉我今日这个时辰会有大雪,我才管他借了雁儿——借了两只大鸟,配合我今日狠狠杀殷浩宜一次!” 也顾不得自己说漏嘴太多,只想着赶紧解释清楚:“我就是因为忍不了这般没道理的事,才想要大闹一场,你也知道,我便是这样的xing格不是?我终究是做不到像你那般能忍,反倒看着你忍辱负重,我会觉得很心疼,便宁可委屈了自己。可是有些事情,我是无论如何也看不过去的,若是不做些什么,那便我是我了。墨漓,你明白我的心情吗?” 他明白,他又怎能不明白。 却是太担心她出事。 徐徐叹过一口气,墨漓不语,再度将百里九歌揽入胸口,缓抚她的后背,似是在安慰她,可事实上更是在安慰自己。 他承认,当看见她那般张扬的坐在石辟邪上诵着《满江红》时,他觉得心脏猛地一缩;当看见昭宜帝命令禁卫军去杀她时,他的心中涌入一种近乎陌生的感觉,那是恐惧的感觉。 他已经多少年不曾恐惧了?可那一刻,却被恐惧攫住了心扉。 原来,他也会害怕,怕她香消玉殒…… 喟然叹气,平静了思绪,墨漓拍拍百里九歌的后背,终是柔声嘱咐:“往后别再这样擅作主张了,想要做什么之前,先和我商量。” “谁知道和你商量后你同不同意啊……”百里九歌嘀咕了一句,话一出口,才意识到自己这样子根本就是在和墨漓撒娇,不由的红了脸。 余光里,望见墨漓的神色温柔而疼惜,那内敛之中仿佛有着醇酒般浓稠的情愫……真的是情愫吗? 百里九歌恍然惊觉,墨漓用这样的眼神看她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起先并不明显,她也没太在意,可渐渐的,他的目光越来越纯粹也越来越深刻,这让她怦然心动,脱口便问了出来:“墨漓,你是不是喜欢我?” 墨漓微微一颤,眸中温情的光华瞬间如覆了一层雪,变的模糊而渐退,那独属于他的礼遇之色,又慢慢的浮现。 一种突然就陌生了的感觉迅速的滋长,就这般横亘在了两人之间。百里九歌那充满希望的眼神,也渐渐变成失望……墨漓是不愿意回答她吗?还是,她又自作多情了? 几乎就要开口再问一遍,却在这时,听见了敲门的声音。 接着外头的人主动推开了门,轮椅轱辘滚动的声音吱呀呀的传进来,披着一袭缟素的殷烈火,在见到门内仍旧相拥的两人时,眸底微变,心底却扯过一道强烈的痛。 她试着提了提唇角,庆幸出口的声音没有抖动:“对不起,我打扰到你们了。” 墨漓徐徐放开百里九歌,对她道:“你在府中休息,我去送烈火姑娘回去。在我回来之前,九歌,你哪里都不许去。” 百里九歌怔住了。墨漓,竟然命令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竟然不知不觉对她霸道起来了? “墨漓,你凭什么命令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随xing的惯了!”开玩笑,她可不想被禁足,一刻都不行! “九歌,听话,待在府中不许出去。”他再度道,语气淡然如水,却不容抗辩。 百里九歌无语,只得道:“那你让我跟你一起送烈火回去。你这身子才该休息的好不好?何况外头那么冷。” “你留下,不准出府。”还是这般说辞,温润的语调下是无比强硬的态度。言至于此,又加上一句:“我与烈火姑娘还有些话要单独说,九歌,你好好休息,等我回来。” 百里九歌蓦然心口一颤,本不愿多想的,可墨漓的话却让她再度感到一种疏远……他与烈火有话要单独说,是什么话,竟不让她听到吗? 这一刻,曾经的那些怀疑的片段挡也挡不住的涌入脑海,百里九歌不想去深思的,可那些点点滴滴却无孔不入的围绕着她。 墨漓,果然与烈火的关系不寻常。百里九歌忽然觉得那那两人之间有着旁人所难以参透的默契,而她自己,却偏偏就是那个旁人。纵是墨漓对她温柔体贴,甚至挂心她在意她,可他们之间始终像是隔着纱绢,她看不真切,他也不愿坦诚,就这样模棱两可的相处下去,令她越来越觉得自己走不进他的世界,但烈火却像是……像是原本就在他的世界里! 心中陡的就空了,百里九歌没察觉到自己的神情有些低落,这会儿甚至想问问墨漓,是不是自己才是插足进来的那个人…… 当着殷烈火的面,百里九歌终是选择不问罢了,兀自笑了笑,让自己别再多想。 木轱辘的声音缓缓离去,大门也渐渐关上,最后她只看到一片风雪中,墨漓推着轮椅缓缓走向马车,而接着,竟是墨漓亲手将殷烈火从轮椅上抱起,一并进入车中。 心口,狠狠一痛,如被车轮子轧了一样。百里九歌将门关严,自嘲的笑着,迟迟不知该进哪一个房间。 似乎在这前院里站了很久,久到一袭红衣已经半是白色,这时,她看见了御影。 他不说话,像石雕般的立在屋檐下,远远的望着她。 百里九歌说不出御影此刻是个什么表情,也懒得理会这个,转身要回房间,忽然有人拍了她的肩,她转脸一看,竟是孤雁。 “孤……”刚开口要喊他的名字,忽的,御影的身影已在面前,一把细长的剑对准了孤雁。 御影沉沉逼问:“阁下在府外埋伏许久,有何企图?” 百里九歌一惊,埋怨起自己刚才竟然都没察觉到孤雁就在府外,也更确定了御影果真是高手中的高手。 面对御影的质问,孤雁翻了个白眼,哼道:“我是你们世子妃的江湖朋友,怎么,周世子没和你们说吗?” 细长的剑离孤雁的咽喉又近了一寸。 孤雁无语,索xing对百里九歌道:“甭理这人!我来找你是喊你回钟山的,子祈那小姑nainai竟然被毒蝎子给蛰了!解毒的药方虽然是配好了,可是子祈还虚弱的很,估摸着还得虚弱一两个月。这期间总要有个女子在她身边照顾,外人我当然不会找,所以就只有你了,跟我回钟山吧。” 百里九歌先是诧异,随后露出爽朗的笑容:“没问题,这事我义不容辞。” 御影脸色一沉,提醒道:“世子妃,适才世子殿下交代了,不准世子妃离府,若有行程,先等世子殿下回来。” 一提到墨漓,百里九歌便又不能自已的想到殷烈火,心下狠狠揪了揪,甩脸嗤道:“我朋友有难,我还在这里优哉游哉个什么!何况子祈和墨漓交情不菲,若是墨漓知道我是去照顾子祈,他也不会说什么。行了,就这样吧,你给墨漓带个话,我这就和司空公子去钟山了!” 甩袖要走,刚踏出三步,又停了下来,语气变得有些不悦:“想来我不在的这段日子,墨漓该是会总陪着烈火吧,罢了!”烈火痛失双亲,心情抑郁,自己又还能说什么呢?烈火也总归是她的好朋友,罢了罢了。 嘱咐:“你告诉墨漓,让他注意身体,别受冻,别熬夜,可不要等我回来的时候他身体更差了,那样的话我定将你踹飞!” 话落,似乎也没什么好说的了。百里九歌用眼神示意了孤雁,两人轻飘飘而起,两道身影如风一般的,疾驰而去…… 94.中元节震惊旧事,蓬莱圣女 雪花纷纷飘坠,描着昙花的马车正向昔日的左相府——今日的护国公府而去。 殷烈火素手撩起车帘,见伫立在世子府门下的红色身影渐渐消失在合拢的门后,放下了帘子,看向安坐在对面的墨漓,喃喃:“她……伤心了。” 墨漓不语,眸底的光华敛在了眼睫遮盖的影翳之下。 殷烈火又道:“她吃醋了。” 墨漓轻应了声,抬起眼来,此一刻潭底异芒闪动,却是淡淡道:“前些日子去了秋杭那里,他的任务顺利,倒是文鸯从周国传信而来,提到墨洵似是收敛了许多,饕餮门一时之间如隐匿行迹,此事,或有可疑。” 殷烈火轻柔的笑了笑,蓦然问道:“你什么时候可以回周国?” “还不是时候。”墨漓神色微澜,反问:“你想要与我一起去周国?” 殷烈火定定点了点头,望着窗外模糊的街景,凉凉道:“爹娘去了,这商国我便没什么留恋的,想起朝都,也只剩下恨意……我只想跟着你,能帮上些算一些,殷浩宜,我终究要与他将账算完!” 墨漓未语,古洞碎雪般的眸底,似在酝酿着什么,就在殷烈火以为他不会开口时,他兀的道:“两年都已忍过了,再多一些时日也无妨,他们欠我的,来日我必将连本带利的讨回,包括你父母的这笔债。” “那……九歌呢?”殷烈火忽然认真的问着:“她,你要怎么安排?” 墨漓神色变深,窗外射进来的昏光落在他身上,光影之间黑白分明,他道:“我一早也说过,终有一日我会送她平安离开,只希望这段日子里,她不要再出什么事了。” 听言,殷烈火心中如打翻了五味瓶一样,幽幽问了句:“她那般执着之人,若真将她送走,她定是不肯,也势必要心如刀绞。” 墨漓眸色深沉,徐徐浅叹:“即便如此,我亦要为她的安全着想。她与你我不同,她不愿被人泼脏水,更忍不得身边之人受分毫委屈,凡事恣意妄为。这样的傻姑娘,不懂城府暗箭,跟着我只会遍体鳞伤。”言尽于此,温和的笑了笑,问道:“之前教给你的‘千针如雨’,练得如何了?” 殷烈火素手微抬,指间夹起了密密麻麻的金针,她浅笑道:“要领都体会得差不多了,只是力道还控制的不太稳妥,还需你指教了。” “嗯,无须客气。”浅笑着回应,双眼微眯,看着殷烈火在这小小车厢内驭起金针万千,如金色绒毛一般的飞舞。 殷烈火神情专注,cao纵着金针来来回回,那早已是死灰般的心底,此刻流动着一股安详的杀意。 她已打定主意,余生只忠于墨漓,不论他做什么,她都要尽自己的全力去帮助他。思及娘亲投湖自尽的那日,她从轮椅上冲起时,双腿的确是跑了几步的……她相信在鬼医给的那副药方的治疗下,终有一日她能像正常人一样站起来。待到那时,就是她彻底与这大商势不两立之日! …… 钟山。 因着那一场六月飞雪,钟山披上了银装。 待雪霁天晴之刻,连绵的群山如沐浴在幻境之中,仍旧是雾霭朦朦。 渐渐的,天气又恢复了夏日的炎热,雪化了,滋润得满山郁郁葱葱,山中的芙蓉花也开了,大朵大朵的鲜艳无比。 不知不觉间,百里九歌在这里已经住了一个多月了。 这些天鬼医前辈依旧是每日早出晚归,似是恨不能将满山的药草都找遍,寻了无数古涧洞窟,有时兴致而归,有时却很怏怏。每到晚上,他便挂起那小银吊子,开始炼药,不断的拿着蒲扇控制火力。 百里九歌始终是不知道,鬼医前辈到底是想做出什么药丸来,她曾问过,鬼医却都惆怅着叹气而不答。百里九歌索xing也不问了,专心照顾子祈,任劳任怨。 闲暇时间里,鬼医也会招来百里九歌,教给她一些不常见毒药的解毒法,顺带着传给她几招医术。 这日晚,子祈睡下了,百里九歌伸着懒腰出了草庐,一路乱晃,走到了山坳。 山坳这里本是黑漆漆的,可远处竟有一点火光,袅袅的黑烟冒起,将月色氤氲出一片朦胧。她有些诧异的望着,猛然意识到,这该不会是有人在烧纸钱吧。 百里九歌这便过去瞧了。 倒是猜得没错,果然是有个年轻男子蹲在树下,烧着纸钱,一边念念有词的,直到百里九歌走到近旁,他缓缓将脸扭过来,顿时就如弹簧般一蹦,一屁股跌在了地上,恐惧的喊着:“鬼!鬼啊!别杀我,我、我是好人,我阳寿还没尽!” 百里九歌无语哂道:“你别喊了,我长得很像鬼吗?” 那人颤抖着,骇然呼道:“红……你像红衣厉鬼!” “扯淡!”凭什么穿着红衣服就是红衣厉鬼了?百里九歌嗔道:“我是住在山里的人好吗?看见这边有火光,过来瞧瞧,不想竟还被人给当成女鬼了,简直好笑!” “啊?”那人眨巴眨巴眼,怯怯问了句:“你……你真的不是鬼吗?” “废话不是?”百里九歌懒得再解释了,哂道:“你这人也真是,既然这么怕鬼,还一个人跑来钟山烧纸干什么?莫非你以为夜里面见到的陌生人都是鬼吗?” “这、这当然不是……”那人不好意思的解释:“主要是因为这个月是七月嘛……七月又称鬼月,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知道啊,就因为这样吗?” “当然,不然还能因为是哪样?”那人道:“鬼月阴气最是重了,一般来说,我每年到这个时候都是不出门的,往往鬼月里得病的人很多,病情还会加重……” 百里九歌的脸色顿时变了,这一刻止也止不住的想到墨漓。一个多月没见他了,她日日都会在空闲的时候想念他,不知他有没有熬夜,有没有注意身体,有没有……去陪着烈火。 可是,自己怎么就忘了,这个月是七月,天地间阴气重,墨漓他岂不是会…… 忙追问:“今日是七月的哪个日子?” “哎?”那人诧异的盯着百里九歌,道:“可不就是七月十五的中元节嘛,要不然我也不至于看到你就怕成这样!” 中元节?! 百里九歌的心蓦地一怵,中元节,在民间亦是被称为“鬼节”“盂兰盆节”的,那正是传说中恶鬼还阳的日子,阴气甚重,只怕墨漓…… 她慌忙甩身而去,腾空而起,踩着树枝疯狂朝着朝都的方向去了,惹得身后那男人吓了一跳,惊悚的大喊:“会、会飞?鬼!她果然是红衣厉鬼!救命啊,救命啊啊啊!” 这一连串鬼哭狼嚎都被百里九歌抛诸脑后,这会儿心中满满的都是墨漓,哪还能顾得上其他? 可一想到子祈还需要照顾,百里九歌便觉得头大,想了想决定干脆把墨漓也带到钟山来,正好也让鬼医前辈多为他养养身子。 初回到朝都城时,满街华灯,如一朵朵颜色各异的荷花,挂满了街道墙垣,为死者照亮回家之路。不远处的街角有人设了道场,放着馒头供给亡人。 百里九歌焦急的自街上穿过,朝着世子府奔走。 在经过朝都城内的一条宽阔大河时,远远的望见河上莲舟画舫不计其数,河畔的人们手捧浮灯放入水中,任着那浮灯随波飘远,遥遥望去,似斑斓的涟漪绽开满河,朝着天边延续。 这场景,让百里九歌想起小时候,师父曾说,灯这个字,有“等”的意思,等灯等灯,人们放灯清波是为了寄哀思之情,也是为了等着远行之人归来,亦或是等着已逝之人在中元节这天返还家中,再相聚首。 这般凄美而温馨的画卷,于她来说,却似乎有些远了,她就像个局外人,在这世界匆匆而过。 蓦地,听见有人在说:“这盏灯是给我娘的,虽然我小时候娘对我很不好,可如今世上就剩下我一个了,我还是会想她……” 百里九歌的脚步一下子就顿住了,残酷的感觉攫住了她的心,唇中不由的迸出一声冷笑。 多么相似的境遇!又是多么讽刺的现实! 她不由转过脸去,看着那说话人独自一个在放灯,心中空荡荡的有些难受,索xing也耽误点时间,为自己那残酷无情的娘亲放一盏灯,便当是身为女儿的一点心意吧。 于是,在街道边买了盏艳红的莲灯,走到河边,低身,将那灯送了进去。 艳红的莲灯轻轻漂在水上,缓缓的和众多浮灯一般,沿着河水,朝着河心而去。百里九歌的视线跟着它,冷彻一片的心头似有了些温度,神色不自主的安详了些许,就这样望着那灯渐渐的漂远…… 可这时,有画舫行过,艳红的莲灯轻轻撞在画舫上,停在原地打起了旋。 百里九歌视线上移,朝着画舫上一望,这片刻诧然失语。 墨……漓……? 她吃惊的望着他,隔着万千斑驳的浮灯光影,他一袭白衣鹤氅,似与月光有着同样的颜色,是那般纤尘不染。眉目清雅如画,那幽月般的眸,在望见她的一刹,掠起了浅浅波涛,如从千丈软红外望来一般,惊艳的穿过浮光掠影,柔和的仿佛一捏就碎。 百里九歌痴了,怔怔的望着船上的墨漓,几乎是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什么,骤的一跃而起,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踏过水花,落到了画舫之上。 “墨漓!”她奔了过去,见墨漓并未将手放在锦缎里,连忙握住他的手塞了进去,薄斥起来:“七月十五的阴气这样重,你为什么不好好休息,这会儿身体还吃得消吗?” 墨漓柔和的望着她,眼底是说不出的安详平静,他柔声道:“没事,比之成婚那日,却是好多了,那日的阴气是庚子年最重的。” “是这样吗?”她眨眨眼,蓦然狠声道:“别想糊弄我,我要听你说实话!” “这便是实话,我没事。” 听得墨漓的语气不算太虚弱,百里九歌终究还是信了,刚想问他弄了个画舫在这里做什么,却一转眼,瞥见这船上还有一人。 是容微君,依旧是穿着那宽大的不合体量的缃黄色衣衫,腰间挂着短小的翡翠玉笛,双手捣袖笑嘻嘻的走了过来,揶揄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九歌,你这是从钟山过来的?” 百里九歌一怔,心想小容反正是知道她身份的,也就不避讳了,笑答:“是啊,我一个姐妹被毒蝎子蛰了,我这些天都在照顾她。” “有这事?”容微君眯了眯眼。 墨漓回道:“是子祈。” 这瞬间容微君的脸色好像变了好几下,怪里怪气的像是酱菜一般,他赶紧抬着袖子,掩嘴轻咳了两声,笑嘻嘻道:“这样啊,嘿嘿……”说到这里就不说了。 百里九歌瞅着,总觉得略有点怪,又说不出容微君到底是怎么个意思,便不提这事了。她回看墨漓一眼,见他提着盏白色的莲灯似要去船边放灯,遂举步向容微君,拽着容微君的袖子到了画舫的另一端,笑问:“你老实告诉我,墨漓这段时间身体怎么样。” 容微君懒懒道:“自然还是老样子嘛,好也好不到哪里去,当然坏也坏不多少,总之你是可以放心的。” 她当然不放心!这会儿见墨漓徐徐俯身,又问容微君:“是你租了画舫吗?墨漓那是在给谁放灯?” 容微君神色微变,如桃花潭水般的眸中漾起了团团波纹,仿佛有些黯然。他望向墨漓,唇角的笑容有些意味深长,长叹道:“是给他母后吧。” “墨漓的母后?”百里九歌想起墨漓曾说过的,他的母后在他六岁那年的七夕,暴毙了。 心念一动,她忽的问道:“你和墨漓既然很熟,知不知道墨漓小时候的事情?就像他中了阴阳咒这事。” 容微君道:“我毕竟也比墨漓小了五岁,很多事没见过,不过倒听说了不少……”他想了想,忽的眼神变亮,定定道:“九歌,你想知道吗?有些事墨漓不会讲给你,不过你要是想知道的话,我这边倒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百里九歌察觉到容微君这会儿的态度万分认真,她依着自己的内心,坚定的回道:“都告诉我,我想知道在墨漓身上都发生了什么,关于他的事,我一定要知道!” 容微君笑了笑,看了眼那边的墨漓浅浅望了他们一眼,容微君赧然一笑,没理会墨漓,声音低沉了几分,对百里九歌道:“甲戌年的时候,蓬莱国忽然宣布,圣女出嫁至中原,这事你听说过吧?” 百里九歌一怔,小容怎么说到这儿了?她道:“听说过。” “那你知道圣女是嫁给了谁吗?” “这……从没有听过这事,这在列国之间似乎也是个谜。” “对啊,就是个谜,就连蓬莱国也只有皇族夏氏、护皇一族的姒氏和司祭一族的段氏知道。而圣女嫁去的那边,也唯有家族中少数人知晓。整件事情几乎就是秘密行事的。” 百里九歌诧异:“为什么会这样?那圣女嫁得到底是谁?” 容微君瞥了眼墨漓,意味深长道:“就是周国的国君,墨阳。” 周国的……国君? 百里九歌愣了,转瞬之间犹如承受了惊涛骇浪的拍打,脑海中掀起狂烈的震荡。她几乎是大睁着眼问道:“你是说,蓬莱圣女是……墨漓的母后?!” “对。”容微君点头。 百里九歌震惊,一时失语。 容微君继续道:“这件秘密的婚事,其中缘由就连墨漓也不知,而就在他六岁那年,壬午年,所发生的那些事情……先是七月初五,那时怀孕八个月的圣女才被告知蓬莱已经灭国一年,她一时间情绪激动,七月初六便生下一个女孩,可是当晚那女孩便失踪了。七月初七,圣女暴毙,死因不详。而七月初八,不知什么人给墨漓下了阴阳咒,那时候他的两个庶母都虎视眈眈的要除掉他。幸亏瑶夫人及时赶到,将他带走,否则,你也能想到会是怎样的后果。” 百里九歌说不出话,只觉得听见的每个字都像是一把剑,不断的戳着她的心脏,鲜血淋漓的感觉在窜上喉间,她激动的甚至能尝到血的味道。 那时的墨漓只有六岁,却在那几日之内,几乎受遍了多少人一生之中都不曾全部承受的打击。所以,是因为这样,她才会觉得墨漓的忍耐力超乎常人吗?或许他身为质子所受的屈辱,与他幼时所受的打击相比,根本是曾经沧海难为水吧! 激动的喘着气,百里九歌望向墨漓,月色下,他颀长的身影孑然伫立,目光幽远的跟着远去的浮灯,宛如是遗世独立。 心头,蓦地好苦好涩,百里九歌咬咬牙,再度回思容微君所说的话,突然察觉到自己遗漏了什么。 “小容,你刚才说,蓬莱圣女在壬午年七月初六,生下了一个女孩?” “对,那是墨漓的亲妹妹,只可惜当天就失踪了,至今也不知道在哪里。” 百里九歌再度愕然。墨漓……竟然还有一个妹妹?壬午年七月初六,又是这个日子,和自己、和烈火、和顾怜同一天出生的女孩吗?一出生就没有了父母…… 她咽下口苦水,擦亮了明眸,再问:“蓬莱圣女暴毙之事,你和墨漓可知道蹊跷?” 容微君意味深长道:“若是有谁能知道,事情也不会如今日一般,反正我是总觉得,昔日墨漓身上发生的那些事像是在更早之前就已经有的预谋,而如今,这预谋应该仍是没有完结。”他终是有些无奈的笑了笑:“或许,朝都皇宫里的藏书阁中会记录点什么吧,据说朝都的藏书阁,什么传闻秘辛都有。” 百里九歌忙道:“那为什么不去藏书阁找找记录的书籍?” “要是能去,别说墨漓,连我都早去了。”容微君无奈的耸耸肩,“那藏书阁守卫森严,全是机关,钥匙在宸王手里,如果不找他借钥匙,直接闯进去绝对不明智。只可惜那藏书阁藏了商国太多的秘密,如果没有昭宜帝的许可令,宸王是不会借钥匙给任何人的。至于偷钥匙,这个就更不可行了,宸王那人到底是有些道行,不能小觑了。” 百里九歌点了点头,心中百味陈杂,却是一遍遍告诉自己,一定要想办法进藏书阁,寻找关于蓬莱国和蓬莱圣女之死的一切记载。找殷浩宜要许可令是不可能了,那么,就只能拜托殷浩宸。 可是,殷浩宸那个守规矩的人可能答应她吗? 除非是,除非是…… 这瞬间,一个大胆的念头产生在百里九歌的脑中,她自己都不免为这念头吃惊。 是了,殷浩宸虽是不太可能答应她,却很可能答应那救了他的黑衣仙子!或者是与黑衣仙子有着同一张脸的白蔷! 可是这样的话,自己又要如何收场? 小手不由得紧握成拳……罢了,也想不了那么多了,走一步算一步,总不能平白错失了机会! 她在心底暗暗下了决心,明日就以白蔷的身份请来殷浩宸观画,求他借她藏书阁的钥匙! 95.藏书阁的惊心秘闻 翌日,百里九歌先回钟山去看了下子祈的情况,鬼医说,子祈体内的余毒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可以不用再受照顾,只是要再静养一段时间。 这对百里九歌而言自然是个大好事,她也可以回去朝都,专心帮着墨漓了。 七月十六,芳菲馆一如平日里一般,白日歇业,平平静静。 百里九歌回到自己的房间,化作白蔷,写下一封请帖,招了个龟奴过来,沉重的将请帖交给了他,让他去宸王府送帖子。 从窗口望着龟奴出发去了,百里九歌深深吸了口气,回身摊开画纸,先开始调起了墨水和颜料。 她明白,今日这是场硬仗,她既然坚定无虞的选择要打下去,那就必须获胜! 辰时将近的时候,殷浩宸果然来了,听见他在门外相问,百里九歌的心脏跳得好快。她努力的压制住紧张,让自己的笑容浑然天成,恣意笑道:“是宸王殿下?快请进吧。” 门被推开了,从外而入的人,沉冷的黑色衣袍如漆沉的夜色般,重重的压往百里九歌的胸口。他腰间穿着的那枚绿松石,更是将一抹阳光反射到百里九歌的眼底。 她稍稍别开眼,平静的望去,这一瞬她看见殷浩宸那惊涛骇浪般的鲜明表情。 “你……白蔷姑娘,你是……”他被突来的惊喜所包围,一时之间竟忘记如何言语。整颗心如获得重生一般的激动,狂烈的跳着,这一瞬高兴的仿佛要当堂跪倒在地。 殷浩宸大步而来,扫下一地的光影,却将自己的影翳落在了百里九歌身上。她和面前的桌案整个都在殷浩宸的阴影下,虽然紧张,却明眸直视于他,朗笑一声:“宸王,又见面了。” 殷浩宸露出释然的神色,素来沉冷锋利的轮廓,这会儿却是那般柔和。他看着她左手拖着袖子,右手执着小羊毫,在白色的宣纸上妙笔生花,一笔一笔勾勒出的,是凄迷的月色、黛蓝的湖水、还有那一袭黑衣、正跪坐的湖边梳理长发的妙龄仙子…… 殷浩宸默默的看着,眼底的激动不断的汹涌,他道:“白蔷姑娘,你……真的是她?” “是我。”百里九歌抬眼,真诚的一笑:“我叫黑凤。” “花谷七宿?!”殷浩宸颇感震惊。 “嗯,是我。”她选择坦诚于殷浩宸。只因她今日本就是在利用他对她的感情,朝他骗取钥匙。她做了这种她从来都不齿的事情,她对不起殷浩宸,所以,她决定将“黑凤”的身份告诉他。 殷浩宸道:“本王听闻,花谷七宿的名字都只是称号,她们的俗世真名,除了‘千影歌姬’已被公之于众,其余的都是未知。原来,你的俗世名字是白蔷,便是这芳菲馆的画仙子。” “……是。”百里九歌应了,心中惭愧万分。 她仍在画着,笔下的画卷一点点丰满,一支笔灵活的移动、抬起,蘸了颜料和墨汁,再度落下,巧夺天工。感受到殷浩宸正专注的看画,她笑道:“作画这门手艺是我师父教的,他教我作画,教我师兄孤雁棋艺,不过我二人年少气盛,都没学来师父的真传。” 殷浩宸不以为然,沉沉道:“本王这些年来见过太多的画师与作品,实则达不到你的造诣。” “王爷不用夸我,我自己有几斤几两到底是自己最清楚,画的神韵描摹,我始终差了师父太多。”她说着,望向殷浩宸,“王爷,我时常在想,要是能去朝都的藏书阁观摩古时名画的真品,切身的感受意境,那我一定可以突破自己的。” 殷浩宸眉峰轻敛,接着目光一沉,语气冷了下来:“本王替皇兄看管藏书院,不能徇私枉法,即便是你……也是一样!” 百里九歌心下犯难。殷浩宸果然是中规中矩的很……她努力的再想了想,深吸一口气,索xing豁出去了,定定道:“王爷可知,为什么我一届画师,却要待在青楼之中?” “……为何?” 粲然一笑:“因为我想要达到师父的造诣!若是不能突破这一层瓶颈,我永不嫁人。只是我身体不好,时常抱恙在床,也不知道在有生之年能不能学到师父的精髓……” 殷浩宸眉峰紧敛,就这般看着百里九歌,心口如压着一块巨石,上不去也下不来,就这么卡在胸腔之中。他沉着眼眉,目光黑漆,一时之间竟有些动摇,却又不断告诉自己不可徇私枉法。 见他犹豫了,百里九歌再道:“王爷,我只想切身感受古画,一炷香的时间即可!王爷若不放心,便亲自在藏书阁外等我。我白蔷行得正坐得端,王爷又有何不信?” 殷浩宸微微一颤,只见百里九歌眸光朗然,光华如出鞘的宝剑,照得满室明媚亮堂。这般澄明的眼,那目光坚定的让人不禁钦佩,一如镜湖畔那洋洋洒洒救了他的黑衣仙子。 这一刻殷浩宸终是不能控制心中的悸动,答应的话冲出了口:“好吧,本王就破例让你进藏书阁。” 百里九歌大喜,连忙放下画笔,拱手道:“多谢!” “罢了,你也不必谢本王了。”殷浩宸终究是对自己的失职有些惭愧,只得道:“继续将这幅画画完吧,再加上上次你托百里九歌给本王送的那幅,这两幅一动一静,各有千秋,本王希望你能将此画相赠。” 百里九歌笑了笑:“这是当然的,就当是给王爷你的谢礼了。” 如是说着,心中却涌上浓浓的愧疚和羞耻。 殷浩宸,你若知道我骗了你是为了墨漓,你又当作何感想?! 殷浩宸,对不起! 落下最后一笔,一幅画浑然天成,画中惊艳绝伦的黑衣女子令殷浩宸叹为观止。他小心而近乎虔诚的摩挲过画纸的边缘,目不转睛的盯着画中的女子,这进驻他心扉的女子,如今,就真真切切的在他身旁,这般的美貌无双,仿佛触手可及! 刀雕般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那是充满希冀的笑容。殷浩宸望着百里九歌,虽未说话,却是在心底下了决定—— 他要娶她! 待她突破瓶颈,领悟到他师父之境界的那一天,他必当第一时间带着丰厚的聘礼亲自来见她,让她做他此生唯一的王妃。 百里九歌不知殷浩宸心中在想什么,只是见他如石块般立着也不说话,便主动提出一起喝杯酒,送他回去。 两人这便干了杯,一饮而尽,随后,百里九歌亲自送殷浩宸到芳菲馆门口,看着他上了那绣着黑鹰的马车,渐渐驶远。 那马车帘子始终开着的,殷浩宸的视线也始终锁在百里九歌身上。他觉得,这半年的错过、等待与煎熬,终于能在今日划下句点,他不后悔没有早些见到白蔷姑娘,因为从今往后,他会让她做他的妃,用一辈子来对她好,用他的钟情去报答她的救命之恩。 站在门口的百里九歌,缓缓松下口气,愧疚的感觉如慢xing毒药般荼毒着她。 她转身要回屋,谁料一仰头,便看见顾怜就站在二层楼梯的末端,用嗤笑的眼神居高临下的望她。 百里九歌忽的感到哽咽,“顾怜……” 顾怜只冷哼了一声,讪笑道:“你竟然愿意将这张脸孔呈给宸王了,想来除了是为了周世子,也没别的原因了吧。” “顾怜,我……”百里九歌深吸一口气,道:“我只是想要弄清楚一些事情,必须求得殷浩宸帮忙。” “是吗?好吧,那祝你好运了。”顾怜冷哼着转身而去,边走边嘲笑:“谁让我们是好姐妹呢?就算是你让我颜面扫地,我却也拿你没办法,只能和你闹闹小脾气罢了。这样的我,连我自己都觉得有些讨厌,怪不得周世子拒绝我的时候那么斩钉截铁。” 百里九歌只觉得这话太过刺耳,也刺得她心窝不舒服。她连忙道:“不是这样的顾怜!墨漓做事都有他的原因,连我都走不进他的世界,你又何苦这样说自己的不是?” 顾怜戚戚一笑,冰冷而讽刺的剜了百里九歌一眼,不想多言,转身进屋去了。只留下百里九歌还在楼梯下望着空空荡荡的二楼,心底,也变的空空荡荡,泛着一阵又一阵的痛。 与顾怜之间的这个疙瘩,百里九歌不知要怎样化解,而目前最重要的事情就在眼前,她只得暂时放下与顾怜的事情,回房休息,等着明日殷浩宸来接她去皇宫藏书阁。 一日的时间过得不快不慢,殷浩宸在第二日守着约定的时辰来了,百里九歌在宸王府管家讶异的目光下,坐进了黑色的马车里。 她还听见管家和车夫在嘀咕:“咱们王爷又不是滥情之人,怎么忽然就忘了那黑衣仙子,而看上白蔷姑娘了呢?不过,能早日娶个女子进府,也总比如今这样强。” 这些话听得百里九歌眸底掠过愧疚,纵是再粗神经,这会儿也明白殷浩宸势必要聘她为妃了。 她深吸口气,不忍去看殷浩宸眼中流露的企盼之色,只得笑着说了别的:“两年前,王爷与奉国大将军府的长公子百里未明与周国对战,势如破竹,如今想想,我都觉得那场战争堪称雷霆之势。” 殷浩宸的声音沉稳内敛,不兴波澜:“那时是周国先进犯我大商,人尽皆知,一开始我大商并不占上风。说起来,也是因为晋国太子相助,用‘天玑迷阵’干扰周国军队,本王与百里未明才能取得机会,重新布置,最终反攻。” 这事情百里九歌其实也都知道的,天玑迷阵,传说中源于太古的神奇阵法,用于防守则固若金汤,用于进攻却太是凶煞。如今这世上已经没几个人会用此阵了,像那晋国太子也不过用的粗浅,而真正登峰造极之人,百里九歌只知道一个,那便是她的师父易方散人。 随着马车的颠簸,两人从侧门进了皇宫,殷浩宸亮出令牌,一路通行无阻,直至那藏书阁门前,他先下车,再回身扶了百里九歌,动作近乎小心翼翼。 “多谢王爷。”她笑了笑,望向前方那飘来书卷香味的建筑,心中期待又有些紧张。 “白蔷,本王在这里等你,记住,一炷香的时间。” 百里九歌回神,点头应下,遂走入藏书阁中,关上了门。 这一进来,由不得让自己喘口气,便赶紧挨个书柜的看过,查找史料秘辛。好在藏书阁的布置并不复杂,殷浩宸也让人关闭了防守机关,百里九歌很快就找到有关蓬莱国记载的书籍区域。 望着这片书籍古卷,她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认真的看着。一本一本的摩挲而过,不让自己漏过任何一个可能的字眼。 找着找着,手指停在了一本书的书脊之上,百里九歌心中一喜,总算是找到了!连忙将书抽了出来,从第一页开始阅读。 这书,记载的正是蓬莱国上层体制构架。 蓬莱皇族姓夏,乃整个国家的政治统领;圣女一族姓荆,是为聚集民众信仰的精神象征。另有以守护皇族为使命的姒姓一族,还有辅佐圣女、专司祭祀事宜的段氏一族。 书中说,蓬莱国地理位置得天独厚,传说中曾在上古时受到仙泽庇佑,故而生生不息,几千年都不曾大乱。可蓬莱国人傲慢无礼,因此而藐视中原各国,甚至不惜兵戈威胁。最终惹怒燕国,联合商国、湘国,将蓬莱覆灭。 百里九歌翻阅着书籍,到最后几页时,霍然一张工笔古画映入眼帘。 这是一位女子的全身像,面纱遮住她的脸,看不到长相,只能见到那双澄明的眼,和眉心那一朵像是荼蘼花的胎记。 在画像下方,书着一行小字:蓬莱国末代圣女,荆流风,秘密嫁入周国王室,卒于壬午年七月初七,死因不明。曾于死前一日诞下圣女继承人,然继承人遗失,至今下落不明,疑在商国境内。 百里九歌心中一惊。这意思是,墨漓那个一出生就不见了的妹妹,最可能是在商国? 她急忙翻到下一页,这一瞬,入眼的黑色小字,竟令她吃惊的几乎要骇然高呼。 只见书上写着——蓬莱圣女一族具独门秘术,御鸟术,天生仅传女子,代代相承。 这刹那,手中的书险些掉地,百里九歌甚至能听见自己倒抽凉气的声音有多大,她震惊的盯着那白纸黑字,确定自己没看错。 御鸟术。 自己天生就会的,能与鸟类毫无阻碍的交流。 而师父也曾对她千咛万嘱,这件事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若这世上当真只有蓬莱圣女一族拥有御鸟的能力,那自己呢?自己岂不也是…… 双手颤抖的捧着书,百里九歌几乎不敢再想下去。 那荆流风的女儿是生于壬午年七月初六,和自己一样的生辰…… 御鸟术,蓬莱圣女一族的独门秘术。 若真是这样,那自己和墨漓,岂不就是、岂不就是…… 不可能! “啪”的一声,百里九歌合上书本,剧烈颤抖的手中,那书卷也跟着抖出纸张摩挲的声音。 她大口大口的喘气,只觉得空气到了肺里变成了冰冷的石头,冷的让她五脏六腑都打成了结,还那样沉、那样重的压着她的心口,令她每喘一口气都困难的不行。 事情怎会这样巧,巧的令她想要不怀疑都难。她和墨漓,难道真的是、真的是…… 不可能!绝对不会的!她是奉国大将军府的庶女,她有娘,就是那个拿着刀子将她毁容了的女人…… 可是、可是为何她又常常感到,那个女人根本不是她娘? “我……我到底是谁……”心中是那般骇然惶恐,百里九歌甚至不知道自己颤抖的声音就飘在静谧的藏书阁里。 “我是谁,到底是谁……师父,您不是说过,我是百里越的女儿吗?那为什么您不让我说出御鸟术的事,您一定是知道什么的对吧……”她喃喃着,一颗心如被浸没在冰与火之间,冷冷热热,煎熬之极。 忽然,推门的声音响起。百里九歌猛地一惊,差一点弄掉了手中的书。她连忙将书塞回了原处,远离了这块书架,生怕被进来的人看见异样。 拐过一个弯后,殷浩宸出现的面前,逆光形成的影颀长而深黑,将百里九歌笼罩在其中。她的心不安的跳着,抬眼望着殷浩宸,努力笑道:“一炷香的时间这么快就到了?” 殷浩宸眉眼沉沉,薄唇紧抿,蓦地关切的问道:“你怎么了,脸色不大好。” “我……没事!”百里九歌摇摇头,深吸口气,大喇喇的笑了笑:“就是一时间看得有些入神,还没回过劲来,先这样吧,总之这次真是谢谢你!也快中午了,我该回去芳菲馆好好研习画技,你也回府吃午饭去吧。” 殷浩宸点了点头,窗外照进来的强烈日光,晒不化他刀雕般的冷峻之气,只是面对她的时候,会露出罕见的温柔。“本王送你回去。” 百里九歌也无心为这点事拒绝,索xing应了。 这一路回去芳菲馆,一颗心如挂在半天高处煎烤,忐忑之极。她发觉自己从来没有这样心乱过,从来没有这样思来想去的放不下,她甚至没和殷浩宸说一句话,眉头也锁着,直到回了自己的房间,还浑浑噩噩的不知该怎样做。 猛然间想到了孤雁,心思瞬间清明了一些。百里九歌立刻换成一袭红衣,贴好人皮面具,离开芳菲馆往钟山而去。 她要去找孤雁问个清楚。 孤雁是师父的儿子,定然知道她到底是谁! 96.皇后娘娘手上有砒霜 飞速的赶往钟山,百里九歌将轻功发挥到极致,平生头一次这般不安,也从不曾觉得去往钟山的路会有这样长。她只想立刻站到孤雁的面前,把心里的问题问出来。 可是,当真的在钟山见到孤雁时,她却蓦然哽住,害怕会听到令她绝望的答案而迟迟不敢发问。 “黑凤,你怎么了,这是什么表情?”孤雁狐疑的打量了她好几遍,翻了个白眼,哂道:“该不是又跟周世子有关吧,我看你真是被他坑得都完蛋了!” “不是!”百里九歌盯着孤雁,闷哼了一声,蓦地澄清的笑了笑,认真问道:“孤雁,你告诉我一件事,我要听真话,不许掺半个假字!” 孤雁瞪着百里九歌,心里是一万个奇怪,“算了算了,你说吧,我不是也没骗过你吗?” 百里九歌这便道:“我娘是谁?” “哈?”孤雁的表情顿时变得十分怪异,咝了一声,抬手覆上百里九歌的额头,嘀咕道:“这也没发烧啊……” “孤雁!我和你说正经事呢!”百里九歌挥开孤雁的手,喊道:“我娘到底是不是百里越的那个外室,我爹又是不是百里越,我到底是谁的女儿,你全告诉我,不许瞒着!” 这下孤雁是惊的下巴都要掉了,瞪着百里九歌看了老半天,最后别扭的问了句:“你这是怎么了,是听谁说了什么话吗?好端端的怎么问起这种不用怀疑的事情来了?” 百里九歌一怔:“不用怀疑的事情?” “是啊。”孤雁索xing噼噼啪啪的都给说出来了:“我就实话告诉你吧,其实我爹和我在没到凤凰谷前是住在朝都的,爹在朝都还有一份差事,跟你爹百里越也算是认识。当年你出生的时候,我和爹亲眼看见产婆把你从产房抱出来。后来,你五岁的时候你娘去世了,我爹刚好也带着我离开朝都,临走前觉得你可怜,便将你也一并捎走了。就是这样。” 这番话让百里九歌总算是安心了些,可始终介怀在藏书阁看到的那些东西,又问了一遍:“你说真的?我……真的是百里越和我娘的女儿?” “那是当然,真不知道你究竟在乱想什么!”孤雁翻了个白眼,道:“以前在凤凰谷时,我爹不是也提过你爹吗?他们本就认识,我还蒙你的不成?” 百里九歌长舒一口气,孤雁是不会骗她的,师父也的确提过她爹。既然这样,那她可以打消疑虑了吧。想来,关于那蓬莱圣女荆流风的事情可能也有些误会,或者真的纯属巧合罢了。毕竟,她与墨漓……长得也不像,不可能是亲兄妹吧。 笃定了这一点,方觉得整个身子都轻松了好多。百里九歌重新打起了精神,挥别孤雁,回去了朝都。 由于这次去藏书阁查出的事情,太难解释清楚,百里九歌便没有告诉墨漓,而是请来了容微君,大致和他交流了蓬莱国被灭国的原因说辞,并提到了墨漓丢失的妹妹可能就在商国。 容微君听着,唇角依旧是懒懒的笑,只那眼底深处涌起了意味深长的漩涡…… 数日之后,皇宫里忽然传出一道消息,说是萍贵妃即将临盆,昭宜帝为此罢朝三日。 再接着,萍贵妃顺利生产的消息又被传出,竟是生了一对龙子龙女。昭宜帝当即册了萍贵妃为后宫副后,还宣了百里越带上妻女一并前来宫中参与庆贺,俨然是将百里越奉为这大商真正的国丈了。 本来这事跟百里九歌似是没什么关系,她也懒得理会,可竟然有太监专程来世子府请她去宫中,声称她也是百里越的女儿,是萍贵妃的妹妹。 百里九歌无语,真不知道这都是些什么无聊的人。只得冷哼一声,入宫去了。 在宫中,百里九歌见到了百里青萍生下的那对娃娃,长得很不错,粉雕玉琢,玲珑可爱,男孩的五官和殷浩宜看着很像,女孩的凤眸眼角上挑,跟百里青萍分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饶是百里九歌本不想来凑这个热闹,这会儿见了那两个漂亮娃娃,也生出几分兴致来。 颐华宫内,百里青萍还坐在榻上养身子。百里越和赵倩一左一右乐的合不拢嘴,尤其是百里越,眉毛都快飞到天上去了,一副“本将军才是国丈”的炫耀之意。赵倩更是不停的夸赞百里青萍争气,夸赞百里越有这么个好女儿,一边还鼓励百里紫茹一定要以姐姐为学习的对象,将来也这般出息才是。 这一家人聚在一起,和乐融融,而百里九歌就立在旁侧,俨然是格格不入,也根本不想和他们打成一片,这会儿只在目不转睛的盯着宫婢怀里的那两个娃娃瞧。 小婴儿好可爱,她忽觉得生命真是不可思议,能从小小的婴孩长成大人。所以才听人说,做了父母会有神奇的感觉,看着自己的孩子被亲手养大,男儿成家立业,女儿幸福出嫁。 那么,将来自己也会有这种体验吗?和墨漓一起养大他们的儿女,看着他们会跑、会说话、去上私塾念书,去粮食店里打酱油,去…… 等下,她这是在乱想什么? 小脸顿时变得娇盖如云,百里九歌真想拍死自己,自己虽然不解男女之事,却多少知道她和墨漓之间应该是什么都没有,就这样都能想到孩子这个问题上去,岂不是跟孤雁师兄一样不靠谱了? 所以这个问题赶紧打住! 恰在此时,她听见了殷浩宜的低笑:“宫中皇嗣稀薄,这次爱妃给朕添了一双儿女,真是从未有过的大功啊。” 听闻此言,百里青萍笑得妩媚得意,还故意挑衅的瞥了元皇后一眼,笑道:“皇后姐姐还没有生过孩子呢,不如抱抱臣妾的女儿,感受一下小孩子可好?” 这话夹枪带棒的,元皇后却不过端庄一笑:“那便多谢妹妹了,妹妹于我大商社稷有功,本宫也为你和陛下高兴。”边说,边走向宫婢那里,将小公主接了过来,抱在怀中。 元皇后嫁给殷浩宜毕竟也有七八年了,始终没有子嗣,心里未免遗憾,这会儿见怀中的孩子纯洁无暇,笑嘻嘻的盯着她,心中蓦地感觉到温暖与柔软,不禁的抬起手来,喜爱的摩挲过女婴滑嫩的小脸和可爱的红唇。 可是摸着摸着,元皇后的表情忽然变了,接着旁边的宫婢也脸色大变,几乎要惊恐的跌坐在地。 “皇后娘娘,您、您把小公主怎么了?!小公主怎么会……!” 这惊恐的喊叫打破了一室的喜悦祥和,只见元皇后震惊的有些不知所措,只能抱着怀中女婴,无力阻止它在众目睽睽之下嘴唇变乌、嘴角流血……她忙喊道:“御医!御医何在!快传!” 这突来的变故引发一片混乱,百里青萍几乎要晕倒,殷浩宜从元皇后怀里夺过了女婴,一看那半死不活的状态,也吓得不行。 不一会儿,太医院的老御医到了,气喘吁吁的冲过来,将小公主接过,刚诊了片刻便身子一抖,赶紧跪下来喊道:“陛下、陛下饶命!这砒霜用的太重,小公主她、她早已经殡天了!” 晴空霹雳。 满宫之人一时间说不出半个字。 百里九歌惊讶的望着死了的小公主,再看向元皇后逐渐平静的表情,心中是怎样也料想不到事情会变成这样。砒霜……怎么会有砒霜?是蓄意谋害吗?可是刚才接触过小公主的人除了宫婢便是元皇后,百里九歌清晰的记得,元皇后摩挲过小公主的唇,接着小公主便…… 但这不可能!百里九歌不信元皇后会做这种事,元皇后分明是深明大义之人! 一片死寂在无止尽的蔓延。百里青萍哀嚎着晕死过去,赵倩赶紧连滚带爬的将她捞起来,搂在怀里不停的摇着。 百里紫茹望向元皇后,眸中星星点点的泪珠如秋水一般,委屈的控诉:“皇后娘娘,您是正宫皇后、母仪天下啊,怎么能用砒霜这种狠毒的东西,残害皇上的孩子?” 元皇后稳然立着,这会儿已全然恢复了端华冷静之姿,冷冷说道:“本宫从不做阴险狡诈之事,更不知砒霜从何而来。” 殷浩宜沉着一张脸,那脸色难看的像是冬夜的阴风,他将死了的小公主交给嬷嬷抱下去,心中血淋淋的痛,扭头对老太医道:“去检查皇后的双手!” 听言,元皇后的心顿时凉了,冷而不语,将双手伸出,由着老太医用手帕擦拭过后,开始检验…… 只听“轰”的一声,老太医忽然坐在了地上,劲后有冷汗在不住的流下,他战战兢兢道:“启、启禀陛下……皇后娘娘的手上有、有重剂量的砒霜!” “休要胡言!”元皇后面色一肃,似带着凛凛风雪,扑面而来。 只见殷浩宜眉峰紧拢,额头上青筋暴起,已然是悲愤交加,怒不可遏。他瞪着元皇后,低吼:“来人,将皇后打入冷宫!” “等等!”这一瞬百里九歌的声音张扬的盖过满室的沉滞,她冲了出来,喊着:“皇后娘娘人品贵重、忧国忧民,我不相信她会做谋害小公主这样的事!再说了,大家都看着呢,换做是谁都不可能就这么动手吧!” 赵倩狠狠剜了百里九歌一眼,藏起了眉梢眼底的愠怒。 殷浩宜却是冷哼一声,袖子一挥,命人将元皇后押下去了。 “你们等等!”百里九歌实在无法容忍这样武断的决定,却见元皇后面不改色,挥开那些侍卫,保持着凛然华贵之姿,挺直了腰杆,举步离去。 百里九歌愈加觉得事情蹊跷,如元皇后这般到了这种时候还不失姿态的女子,怎可能出手这样歹毒?思及昔日元皇后对自己万分照顾,百里九歌决定夜探冷宫,问问元皇后究竟是怎么回事。 夜幕黑沉,好行动之时,百里九歌轻巧的躲过巡视的宫人们,来到冷宫之中。 在那长满苔藓、四处可闻女子鬼哭狼嚎之声的地方,她见到了元皇后。 一支半残的白蜡烛,歪歪斜斜的靠在墙边,投下一块昏影,元皇后就在这片模糊的光晕下,跪坐得端端正正。因着年久失修的门被推开时发出刺耳的声响,元皇后转眸望来,与百里九歌的视线交接。 “皇后娘娘。”百里九歌连忙来到她的身前,不假思索,也跪在了冷冰冰的石砖上,低声问起:“今日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皇后娘娘手上的砒霜是哪里来的?” 元皇后含而不露的轻笑,反问:“你信本宫?” “当然!”百里九歌斩钉截铁的点点头,“我这人相信谁喜欢谁都是凭着自己内心的,才不管旁人怎么说。皇后娘娘的为人我便是觉得正直,我相信您!今晚过来也是想问问,您知不知道这事情是怎么回事?” 元皇后凝眉沉思,低声缓道:“不瞒你说,本宫思前想去很久了,始终想不出究竟是何时被人构陷,双手沾上砒霜。却是那百里青萍,本宫记得清清楚楚,是她亲口要本宫去抱她的女儿。若非如此,也不会有后续的事情。” 百里九歌心底一惊,脱口而出:“皇后娘娘是怀疑她为了扳倒您,不惜牺牲自己的孩子?” “虎毒不食子,本宫也并不想如此认为。” 百里九歌心下颤了颤。虎毒不食子,这话听来为何那般刺耳。若当真虎毒不食子,那曾经在自己身上发生的惨剧又是怎么回事,自己的娘也好,百里越也好,这样想来也够讽刺的。 元皇后蓦地淡淡笑了笑,拂过百里九歌的肩膀,语调变得柔和起来,“多谢你还能来本宫,此地不宜久留,早些回府去吧,府中还有人在等你回去。” “啊?”百里九歌愣的嘴唇都忘了合拢,这娇憨可爱之态,看的元皇后不由笑吟开来。 “回去吧,别让周世子等你太久,快回去吧。” “皇、皇后娘娘……”百里九歌发现自己好像舌头有些打结,总觉得严肃凛然的元皇后说这话怪怪的,还让她回答不上来,只得笑言:“那好吧,皇后娘娘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相信群臣都会为您说话的,一有机会,您一定要澄清自己!” “好,本宫自会寻得机会。”元皇后微笑。 百里九歌放心了些,这便挥别了元皇后,小心的遁出皇宫,迅速往世子府而去。 忙碌了好些天了,一回到府中,院子里幽幽淡淡的昙花香气似有着让人放松的魔力,纾解了百里九歌一身疲惫。 耳畔有着万壑松风般的琴声,时而幽远、时而又似变的很近,清淡淡的却像是灵巧的指,将百里九歌的心魂都摄去。她知道墨漓定是又在后院的昙花丛中弹琴了,她笑着找了过去。 一如那次的盛景,昙花如雪,花月一色。花间的平台上,墨漓盘坐在琴前,整个人宛如昙花中化出的一般,唯美、摄人心魂、遗世独存,又如薄薄的月色那般虚弱而苍白。 红影迅如闪电,一瞬间便落在了墨漓的身旁。他抬眼,修长的指将琴曲拢到尾音,柔和的视线穿过夜色,落在百里九歌的脸上。 “回来了?” 淡淡的语调,听来体贴万分,有种温馨的感觉流入百里九歌的心泉。 她绝口不提今日皇宫的麻烦事,只想让墨漓能够轻松些,“嗯,我回来了,这会儿尚不算晚,我听你弹琴可好?要是再晚些了,我定要斥你又不注意身体,老将我的话当耳旁风。” 墨漓浅笑,缓缓抬手,递向百里九歌。她也想都不想就将手给了他,轻轻握住。这一瞬心口登时突了突,好冷!墨漓的手似是比以前还要冰冷了,是因为现在是七月的缘故,还是,他的身体情况在恶化? 脸色不由的白了些许,百里九歌痴痴道:“墨漓,你的身子一直这么冷,连盛夏时节都是。现在天气热,大家都穿得单薄,唯有你还鹤氅不离身。我真的很难想象严冬时节,你又是怎样挨过的。” “其实,也没什么。”墨漓淡淡的笑着,这一笑有些无奈,恍若隔世,“我早已习惯。” 心头再度狠狠的一揪,如拧出汁般的痛楚。百里九歌握紧墨漓的手,道:“罢了罢了,今晚不要再弹琴了,回屋休息吧。我知道有种叫作‘炽火草’的东西可以取暖,明日我去药铺买一些,将它们缝到你的锦缎里,这样暖手的效果会好很多。” 幽月般的眸底神色如常,这一次墨漓并未劝阻百里九歌,而是淡笑着起身,依着她所言,交握着彼此的手,一同回屋休息。 翌日百里九歌说到做到,早早的就起了,直奔药铺去买炽火草,一路上听百姓们议论着昨日小公主之死,说是今晨群臣上奏为元皇后申辩,最终殷浩宜下令将元皇后放出冷宫,只是小公主暴毙一事的真相依旧蒙着层雾。 而百里九歌,为了买炽火草,找了好几家店,可算是买到了一大捧,这草热乎乎的,像是天然的柴火般。 她回到府中后,找御雷要了针线和剪子,将墨漓的锦缎拿到手,剪开几个口子,塞了炽火草进去,填塞均匀后,开始一针一针的缝好…… 然而,很快的,百里九歌便发觉,女红这活计,比自己想象的要难了好几个层次。自己素来被说成欠修养,这女红刺绣是一窍不通,原以为就是穿针引几根线而已,却不想真正cao作起来,竟然这般细致,令她力不从心的很。 于是,原本好好的一个锦缎,被百里九歌这般拆了缝之后,几乎是毁容了。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要自信的将锦缎交还墨漓,于是大步流星迈进了书房,捧着锦缎笑道:“我在这里缝了炽火草进去,很暖和的,墨漓你试试看!” 正好这会儿容微君也在书房里看书,见了百里九歌,先一步溜达过来,视线梭巡在锦缎上,兀的哈哈笑了起来:“九歌啊九歌,你这女红技术实在是……不敢恭维啊!” 脸红了一半,百里九歌嗔道:“那又怎样,能用就行!” “能用是能用啊,可是你看这儿……”容微君将锦缎拿了过来,翻过来倒过去,一一指给百里九歌,“这儿一会粗一会细的,怎么跟肠子一样纠结?还有这儿,这是什么,三股没减掉的线头?嘿嘿,还有这块布,本来是朝里的你给缝成外翻了……”最后总结:“本来多精致完美的王室锦缎啊,现在呢?拿到西市的地摊都卖不出去了。” “容微君你——”这一瞬百里九歌差点没气翻。瞥了墨漓一眼,越是见他清雅温润、容姿如画,她便越是觉得自己和他相比实在太掉档次,再加之容微君这么不客气的在墨漓面前损了她……红着脸冲出屋门去了。 那锦缎还在容微君手上,他懒懒的笑着,将锦缎抛给了墨漓,意味深藏的笑言:“九歌的一番心意嘛,你可要好好用、天天用,可千万别嫌难看了。” 墨漓接住了锦缎,自然而然的收了手进去。感受到炽火草送来的暖意,心下柔和一片,淡淡回道:“嫌难看之人是你,我是这样的人?” 容微君“咝”的吸了口气,怎么觉得墨漓这话是在损他呢?算了,损便损吧,他可比九歌还洒脱,最不怕被人损了。 97.亲手教她认琴 百里九歌奔出屋时,脸蛋的颜色和熟了的樱桃相差无几,扭头冲着屋内羞愤的嗤一声:“好你个小容,我不就是不会做女红吗,干什么那样说我!说也就算了,还当着墨漓的面!”且最重要的就是当着墨漓的面! 事已至此,那话也都说了,百里九歌没办法,一股脑的又跑到了墨漓平时奏琴的那方小平台。 这会儿是白天,日光朗朗,周围的昙花都藏在蓓/蕾之中,并未开放。 墨漓的琴还静静的摆在一张小桌上,百里九歌心中不爽,想也不想就坐在了琴前,信手乱拨起来。 这一弹,方觉得原来弹琴远非是拨几根弦那么简单,这弦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弹一下好费力气,百里九歌原是想发泄的,可没弹几下便差点划破了指肚,只得收了手。 再抬眼时,竟见墨漓就在身边,徐徐落座,幽月般的眸底温和的宛如一江chun水,略带一抹笑意,就这般凝睇着她。 百里九歌的脸更红了,“你……!你怎么悄无声息的就过来了!”她望着墨漓,总觉得他的笑容分明有笑话她的成分在,瞪了他一眼,“干什么这么看我,该不是怪我毁了你的锦缎吧。” 墨漓的笑意更深了,柔和的宛如chun日里的风,秋夜里的月。 这让百里九歌一个头两个大,完全不知该怎么说下去了,干脆继续拨琴吧! 于是信手乱弹,弹出一长串几乎是耸人听闻的“乐曲”。 墨漓笑得幽深难测,羽睫缀着日光,被晕染得那般温柔。白衣曳地,如幽林中潺潺的清泉般雅致。他笑问:“你想学琴?” “……啊?”百里九歌被问愣了,停下了拨琴,目光愣愣的停在墨漓脸上。想了一想,答道:“琴这东西太高雅了,不是我这种粗神经的人弹的,所以,你先教我认琴吧。” 浅浅一笑:“好。”他一手绕过百里九歌纤细的身子,轻轻揽了她,半倚在他的怀中,另一手抚过陪伴他多年的琴。 “这把琴,是瑶夫人在我七岁生辰时送我的礼物,古朴苍劲、音色醇厚,琴木是全阳梓木,使用生漆鹿角霜。” 修长好看的手,一一指点琴的细节。 “此处叫作龙龈,用于承弦,旁边是冠角,这里是岳山,用的均是黑檀木。” “底座的首尾两段,用来调弦的部位叫作琴轸;尾端用于支撑的两个圆柱叫雁足,雁足过高跷则轻佻,太低则匠气。” “这一段是琴腰,讲求线条流畅;还有琴面上这十三枚圆玉,标志的是琴弦音位,称为琴徽。因为是玉做的,便是宛若繁星,月夜能光。” 百里九歌嘟着嘴,红着脸嘤咛:“有点难记。” “那便不费心记了,听听就好。”墨漓唇角的笑容带着深深的宠溺,眼底柔光浅流,抚过琴的手,亦缓缓梳过百里九歌落在肩前的发丝。 阳光温暖而柔和,琴前岁月静好。 远处站在一棵大树下的容微君,微微打理了下他那宽大的不合体量的缃色长袍,懒洋洋的抱肘靠到树上,望着琴前的温馨画面,笑得意味深长。 墨漓的脾xing他是知道的,对所有人都温文尔雅、进退有度,教人吃不准看不穿。不过,他容微君跟墨漓十几年交情,对墨漓是看得透透彻彻,也自是明白,墨漓心里的佳人究竟是谁。 只可惜啊,那佳人粗神经不说,还被墨漓的难测给弄得缺乏自信。容微君只好扼腕,九歌啊九歌,看你造化咯! 正逢这时,有人身影如飞,忽而到来,公事公办的口气破坏了琴前的温馨气氛。 “世子殿下,宫里发生了些事情。” 这是御风的声音。百里九歌望去,只见那冰块脸在灿烂的日光下仍旧冷的不化。 “御风,”墨漓的语调淡如晓月,轻若烟云:“且说便是。” 御风道:“世子殿下,皇宫中的女眷就在半个时辰前相继染病,百里青萍病情最重。太医院尽了全力,还未能辨识出究竟是何种疫病。” 百里九歌愕然,事情怎这样突然?不能辨识是何病……“那会不会是中毒?” 御风眼神冰冷的扫过百里九歌,倒也不避讳她了,“不是中毒,太医院皆说是疫病,却无法对症下药,且这病,只感染女眷。” “那真是够奇怪的,什么病这么邪门,还来得这样突然?”百里九歌说着,不知怎的便想到昨日元皇后手染砒霜之事,也是这般的毫无征兆…… “九歌?”听见墨漓唤了她,“在想什么,紧锁着眉头。” 她笑了笑:“想怎么回事啊,可是想不出来。”问御风:“那现在宫中是怎么处理这事情的?” 御风回道:“元皇后做主,要广招良医,进宫为女眷诊断。” 一听元皇后不惧疫病,毅然扛下此事,百里九歌的心底愈是佩服,蓦地想到之前自己在钟山照顾子祈的那一个多月里,鬼医前辈教给她好多罕见的解毒之术,还对她说,若能融会贯通的好,还能以解毒之术去医治疫病。眼下何不去试试?能帮上元皇后的忙便是好的! “我去瞧瞧!”大喇喇的笑言。 御风脸色一变,“世子妃,你开什么玩笑!” “我没开玩笑,我只是想帮帮元皇后,万一连她也染了病,那可是我绝不愿看到的,所以我要进宫去。”转瞳看着墨漓,百里九歌的笑容璀璨夺人,“墨漓,不知道你会不会阻止我,但我下了决心的事谁都动摇不了,我是一定要去看看的。” 墨漓眼眸微垂,只手缓抚百里九歌的长发,唇角带出一抹信任的笑容,柔声而语:“我与你同去。” 御风试图劝阻:“世子殿下!” “无妨。”墨漓淡淡的语调,坚定无虞,“正好我也有些事情想要验证,便陪九歌一起进攻。若我没猜错的话,宫中那些女眷应当是……”至此却是不语了。 百里九歌忍不住追问:“墨漓,你知道她们是怎么回事?” “八/九不离十。”墨漓揽着她起身,淡笑:“所以我才说,要亲自去宫中验证,亦说不定,此事与阴阳家有关。” 一听“阴阳家”三个字,百里九歌恨不得此刻就能抵达宫中,连忙扶着墨漓,让御风快去准备马车。 御风拗不过两人,只得老老实实的驾车去了。 马车前,一如从前的每一次,都是百里九歌先扶墨漓上去,接着自己才进去。车厢里常年摆放着的昙花,幽香扑鼻,百里九歌伸了伸懒腰,便赖在墨漓怀中,借着赶路的这段时间,小憩去了。 睁眼的时候,恰好到了宫苑的**。两人下车,在与侍卫和内侍沟通后,被引至元皇后处。 几日不见元皇后,她似是憔悴了不少,许是经历了冷宫的折磨和后宫病变的cao劳,那原本英挺的剑眉已然略有松散,凝结在眉间的凛然风雪,也颇有摇摇欲坠之象。 重华殿的香炉中,水安息和高良姜煅烧出的袅袅熏烟,染了殿内甚是模糊。百里九歌执了元皇后的手,挂心的劝道:“娘娘一定要注意身体,那怪病既然传染给女眷,那皇后娘娘绝不能掉以轻心。若是连您都倒下了,还有谁能来主持大局?” 元皇后有些力不从心的叹道:“若是能查出这究竟是什么怪病,就便好了,偏偏太医院束手无策,那些应征而来的民间神医,同样是无法确诊。” 百里九歌拍拍元皇后的双手,睇了眼墨漓。他的眸色如深邃的古洞,就在那最深的某处,跳跃着锋锐的流光。 他道:“皇后娘娘,可否让在下看看她们的病症?” 听言,百里九歌和元皇后皆是一怔。 元皇后诧异的问道:“世子还懂得歧黄之术?” “略知一二。”墨漓如是回答。但百里九歌知道,他并不是想试图医治那些女眷的病症,而是想看看,这事情是否和阴阳家有关。 元皇后沉下眉头,仔细思量了一会儿后,答应了墨漓的要求,亲自为两人引路,去了离重华殿最近的兰芝宫。 那兰芝宫中住的是殷浩宜的兰妃,她的两名婢女都染了病。墨漓到达的时候,请元皇后留在宫外,并让百里九歌陪着她,不要踏入兰芝宫。 对此百里九歌虽然担心墨漓,但也明白他不想让她接近染病的女子,亦是想独自一人去靠近可能有关阴阳家的事……她终究是答应了墨漓,殷殷切切的看着他徐徐步入殿中…… 可令百里九歌没想到的是,墨漓还尚未出兰芝宫,忽然便有一队人马赶了过来,为首的那个正是殷浩宜身边的大内总管,急匆匆赶来,是为了找元皇后。 大内总管道:“有位仙人驾临皇宫,法力无边,能够消弭这次后宫的疫病,皇上让娘娘速去御书房。” 一听这话,百里九歌瞪大了眼睛。仙人?法力无边?若不是此刻身边还站着元皇后,她怕是以为自己在做梦。 不禁嗤笑:“你们是不是哪里搞错了,这世上哪有什么仙人!” 那大内总管嫌恶的瞧了百里九歌一眼,又对元皇后笑道:“娘娘,快请吧,别叫皇上等急了。” 正逢此时,兰芝宫的门开了,墨漓徐徐走出,神色似有些憔悴。百里九歌忙去扶了他,元皇后也索xing叫上两人,一并去了御书房。 一路上,百里九歌为照顾墨漓,扶着他走在最后,也趁机贴在他的耳边低问:“有发现什么吗?女眷们是不是中了阴阳咒?” “自然不是。”墨漓道:“若是阴阳咒,只怕她们中大半都已死去。” 这话让百里九歌的心中一阵揪疼,心知墨漓能活到如今,是挨过了一次又一次的死亡,这其间的痛苦、无助、悲伤和绝望,她只觉得根本无法想象。 摇摇头暂时不想这个,她道:“这么说,墨漓,其实你在进宫前,就知道她们不是中了阴阳咒?那你又为什么说事情可能和阴阳家有关。” 墨漓柔声解释:“阴阳家并非是凭空产生,而是在道家和巫术的基础上,剑走偏锋而成。待稍后见到那所谓的‘仙人’,我再将我的看法告诉你。” “噢……好吧。”百里九歌虽然还是云里雾里的,不过大致明白,墨漓心若明镜,只是要等到十拿十稳的那一刻,才会说出。 待到了御书房时,殷浩宜对百里九歌和墨漓的出现有些诧异,望向两人时是带着优柔笑意的,可眼底的鄙视与恶寒却昭然若揭。 百里九歌懒得理他,视线不断梭巡,想要找找仙人,可看遍了整个御书房,没有见到一个仙风道骨的,反倒是有个打扮甚是怪异的人,让百里九歌暗吃了一惊。 起初见那人一袭黑衣,她险些又当做是殷浩宸,第二眼再看去,便是觉得那人浑身上下都泛着诡异的气息,这哪里是仙人该有的气质,妖人倒还差不多! 那“仙人”忽的指着西南方,说道:“本座看那边有些红紫之气,陛下,居于那座殿宇的嫔妃,当是刚刚生产不久。” 殷浩宜微微诧了诧,忙说:“仙人所说甚是。” 仙人又道:“反而是东南方向,缭绕一股妖邪之气,危害甚大。方才陛下也说了,这段时间宫中有难以破解的灾厄,若本座料算的不错,便是东南方向有秽物作祟,才导致宫中变故。只要除去秽物,便能破解灾厄。” 殷浩宜先是一惊,接着露出了喜色,连忙追问:“仙人可否施展神力,除去秽物?” “本座定当尽力一试。”这仙人恭敬的回礼,接着从袖中掏出一张画着古怪图腾的黄符。 在看见黄符的那一瞬,墨漓的眸底掠过两簇锋锐,低不可闻的道了声:“果然,障眼法罢了……” 百里九歌挨着他,听见了这话,有些担忧的望了墨漓一眼,又看向那名仙人。只见仙人口中念念有词,霍的右手作剑诀一引,便将黄符祭在了身前。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确实令百里九歌也大吃了一惊,不想那黄符竟然发出了光来,她眨眨眼,确信自己没有看错,而再接着,那黄符竟然打了几个圈,自己飞了出去。 “陛下,请随本座速速跟上神灵的指引。”那仙人严肃的说道,率先大步踏了出去。 殷浩宜也连忙摆驾,前呼后拥的追着仙人和黄符去了。 那黄符正朝着东南方飞去,这一路上凡是见到此景的宫人,都被吓得三魂七魄丢了一半,尤其是当那张黄符就从他们的面前飞过时,他们更是骇然坐地,有几个差点晕过去了。 穿过花木扶疏、绕过无数个弯道,眼前霍然出现了雍容高贵的重华殿。但见那黄符打了个旋,朝着重华殿的大门飞了进去。 百里九歌心口一登,骤然明白了什么。下意识的望着墨漓,神情紧张,低声问道:“刚才那人所说的‘秽物’,是在皇后娘娘的重华殿中?这怎么可能。” 墨漓以轻微的手势阻止了百里九歌再言,他眸子凝着幽光,轻轻摇头,让她静观其变。这会儿也不让百里九歌搀扶着他了,而是握住她的手,紧紧的,这才带着她一起,随在众人之后,步入重华殿中。 一进殿去,就见那张黄符跟飞鸟降落一般,直冲元皇后的凤塌,整张符贴了上去,再不动弹了。 那仙人倒抽一口气,仿佛是十分不信的说道:“皇上,秽物就在这附近!” 殷浩宜眉头皱着,神色古怪的看了元皇后一眼,示意大内总管赶紧带人搜。 那大内总管立刻照做了,一群太监扑上去,掀褥子的掀褥子,钻床底的钻床底,没过一会儿就将整张凤塌翻了个底朝天,竟搜出了两个浑身是针的小布偶,那其中一个布偶的身上,还写着“百里青萍”四字! 阴霾瞬间弥满了重华殿,殷浩宜的脸色如覆了雪,眸中是雷霆般的怒意,狠狠剜向了元皇后。 元皇后却不复初时的万般震惊中,而是凛然以对,缓缓的平静下来。 布偶、扎针、题名,这正是诅咒他人的巫蛊术,千百年来不论是哪个国家哪个朝代,后宫里始终存在这种歪风邪气。 元皇后素来不信神鬼,更不信给区区一个布偶扎针,就能让布偶所指之人遭受痛苦。如今后宫中发生的一切,还有她殿中莫名多出的两个布偶,甚至这个忽然出现的“仙人”,三件事串成一条线,她已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自己被陷害了! 一片鸦雀无声之中,百里九歌想要说话,可小手上传来的力道却是那样剧烈。她望向墨漓,见他眉峰敛着,不断用眼神阻止她的冲动。 殷浩宜终于开口了,因为太过愤怒,声音听来竟像是带着诡异的笑意:“御妻……在这皇后的位置上,坐了有多久了?” 众人都听得脊背一凉,昭宜帝这意思,是想要废后? 视线齐刷刷的都到了元皇后身上,她却站得笔直,凛然直视殷浩宜,眉宇间自有晴雨风雪,不卑不亢的回道:“不论是这次的巫蛊术,还是上次小公主中毒暴毙之事,都与臣妾无关,臣妾是遭人陷害,还请陛下明察!” “明察?”殷浩宜的额头暴起了青筋,眼底甚至涌起了狂怒的血红色,他咬牙切齿的低吼:“铁证如山,你以为朕还会相信你?元婕!朕真是万万想不到,北魏国的帝姬会是这般卑鄙阴险之人!” 元皇后直直的怔住,那“元婕”两字,她多少年不曾听到了?今日陡然被唤了姓名,字字句句都如残酷的刀刃,将这多年情义斩得支离破碎。 心如绞了一般,元皇后想要落泪,可眼中却只有干涩。她近乎绝望的扭过头去,不想再言,却就在这时,重华殿外传出了一阵**。 只听好些人都在喊着:“宸王殿下,您等等啊,不能就这么闯进去!殿下、殿下您回来啊!宸王殿下!!” 98.臣弟要娶白蔷姑娘为妃 外头的连声呼喊似是阻止不住殷浩宸了,随着他的身影远远的出现,那绣着黑龙的漆黑衣袍被大风吹得狷狂,束腰的那颗绿松石却泛着万般沉冷的光,亦如他刀雕般的轮廓般,每一笔、每个棱角,都深邃分明。 殷浩宸的忽然到来,吸引了满殿之人的注意。但令众人吃惊的是,他身上竟带着浓烈的酒气,且一只手中还提着个大酒坛。 他蓦地举起坛子,一股脑的就灌了酒下肚,惊得宫婢们目瞪口呆。 殷浩宜也转怒为愕,“浩宸,你这是在做什么,怎么白日酗酒?!” 殷浩宸忽的一扔酒坛子,空了大半的酒坛砸得粉碎,刺耳的声响伴起飞溅的酒水,化作浓烈刺鼻的酒香。他甚至连唇边流下的酒水都不擦,带着醉意咆哮:“为何要惩罚皇嫂!她是你的原配,是你的发妻!她本好端端的,你却要治她的罪!而臣弟呢?臣弟心仪之人体弱多病,还不知有生之年是否能达成她的理想,臣弟连探望她一下都不得入,更是帮不上她一分一毫。” 冲到殷浩宜跟前,吼道:“若臣弟是皇兄你,有了发妻便全心待她信她,定不会把邪祟之事怀疑到她头上去!” 这番话震得重华殿鸦雀无声,却无人知道,百里九歌的心中掀起了怎样的狂涛。 她愕然的盯着殷浩宸,又怎会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自己这些天不在芳菲馆,鸨母定是又说白蔷抱恙在床,也不许殷浩宜去探视……想不到殷浩宜为此而沉痛自责到这个地步,竟将自己灌得酩酊大醉!这几乎太不像她认识的殷浩宸了! 这都是因为她的缘故,是她乱了他的心,还在一次又一次的骗他,甚至利用他去取得藏书阁的钥匙…… 惭愧的感觉将百里九歌的心骤然香噬,喉中咽了咽,却只咽下一口滚烫的涩然,直直滑落胃中,烧得胃里滚烫。一时间失神,便也没看到,墨漓早在第一时间就察觉了她的情绪变化,那幽月般的眸底异光浮动。 这会儿殷浩宜终于开口了:“浩宸,你从不白日醉酒,难道就是为了你口中的心仪之人?”暂时没理会元皇后,对殷浩宸道:“她是谁,朕今日便下旨,给你们赐婚!” “她是……”殷浩宸沉着声音道:“是个青楼里的画师……” 百里九歌心下狂颤,墨漓眼神一沉。 殷浩宜也变了脸色,不大满意的说:“虽然那女子出身不高……不过既然你喜欢,朕就封她给你当侧妃吧。” “臣弟不需要侧妃。”殷浩宸阴沉沉道:“臣弟心中除了她,便再不会有别人了,既然爱她,便不能让她有伤心分毫之处。皇兄,臣弟势必要娶白蔷姑娘为宸王妃。” 此话一出,重华殿中响起了好多声倒吸凉气声。白蔷这个名字,在场又有谁人不知?想不到宸王看上的竟然是芳菲馆的画仙子…… 也是在这一刻,百里九歌身躯猛颤,想要控制住自己,可却力不从心。她低下头,不敢让殷浩宸和墨漓看见她的表情,却忽略了交握的双手处,墨漓陡然增大的力道。 可接着,殷浩宜的一句话,让墨漓的眼神再沉。 “浩宸,朕记得你府中有一幅画,被你视之为珍,那画中是个黑衣女子。朕还以为,她才是你倾心之人……” 殷浩宸冷着脸不语,酒气刺鼻的扩散开来。恍然间察觉了什么,他扭头望向百里九歌。 视线交错的这一刻,百里九歌的心脏几乎停摆,赶紧别过目光,胸膛剧烈的起伏着。 墨漓无言,眸底早已是风雪倾覆,冷彻一片。 就在这时,许久没有说话的那名“仙人”忽然开口了:“皇上,本座还需将邪秽之物尽快除掉,只是……”他说着,见所有人的注意力重新回来这边,继续道:“只是这座宫殿中仍然缭绕着邪气,已然有病入膏肓之嫌,本座可以断言,此处的邪恶,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听言,元皇后冷笑:“仙人之意,是说本宫便是邪气的源头吧?” 仙人回道:“仙神素不可欺,一切都是皇后娘娘心术不正所致。”说罢冲殷浩宜施礼,“皇上,本座还要回山诛灭这邪秽的布偶,宫中之事,不便插手,还望皇上能秉公处置,切勿心慈手软。” 说完便化作轻影,飘飘然离去,可说出口的话却还尖锐的回荡在宫中。 只听殷浩宜低笑三声,触耳成冰。他再不顾殷浩宸的阻拦,喝道:“来人呐,将皇后押入大牢!等朕什么时候想起她了,再放她出来!”言讫,冷笑着看了元皇后一眼,拂袖而去。 “皇兄!”殷浩宸愤怒的喊着,见无济于事,又望向元皇后,想说什么:“皇嫂,你……” 元皇后摆摆手,冷哼一声,自嘲道:“陛下的眼睛都已经被真正的妖邪蒙蔽了,臣妾纵是想救,又有什么办法?”她厉眸扫过试图来押解她的太监们,冷冷道:“本宫始终是大商的正宫皇后,行得正坐得端,纵是下狱,也会自己走着去!” 她冷笑着,步伐稳健而凛然,就这般朝重华殿外走去。在经过百里九歌身边时,笑容温和了些许,“多谢你专程进宫而来,此番却是让你看笑话了。” 百里九歌心潮难平,抬起头来,强忍着维持纯粹的笑容,想要启唇说话,却脑海空白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元皇后见状,无奈的笑了笑,又意味深长的看了墨漓一眼,纵身而去。踏出重华殿的那一刻,唇中陡然迸出万般冰冷的字句:“所谓‘仙人’才是妖祸,可怜陛下不识黑白!古语说得好啊,国之将亡,必有妖孽!国之将亡,必有妖孽!” 随着她远去,那令人心惊肉跳的声音也渐远渐消。 百里九歌深吸了一口气,四肢仍旧发麻似的有些不听使唤,已然冰凉的小手,被紧紧握住,她听见墨漓轻柔的低语:“先离开吧,回去的路上再说。” “嗯……”她心神不定的应了。 墨漓眼底幽深,如古洞般,那深处有着亦冷亦热的碎雪光泽。他望着殷浩宸,似笑非笑的拱手施礼,一个字也未说,牵了百里九歌告辞。甫一背过身去,眼底的锋锐似射破万军的箭矢,周遭凡被触及之人,皆是心下一凛。 出了重华殿,去了侧宫门,描着昙花的锦缎马车静静的停在那里,御风如石像一般,忠诚的守在马车旁边。 百里九歌尚有些心不在焉,直到快上马车了,才反应过来自己该做什么,连忙和御风一起搀扶着墨漓上了车,接着自己才跳上去,落下车帘。 随后马车驶动,以平稳的速度朝着世子府而去。 车中,清雅的昙花香味有着安定心神的作用,百里九歌终于能够畅快的呼吸了。她甩甩头,不再想殷浩宸的事,对上墨漓温润柔和的眼波,问道:“你现在是不是可以把你的推测告诉我了?宫中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那个仙人是谁,他们和阴阳家真的有关?” “嗯,有些关系。”墨漓确认了车外的情况,轻轻揽了百里九歌,在她耳畔低语:“宫中女眷是中了巫术,而那名‘仙人’,是湘国黑罗圣教的巫师。” “湘国的巫术?”因着吃惊,百里九歌的声音高了八度。 墨漓莫可奈何的笑言:“小声些,别太惊讶了。” “啊?噢……对不起。”生怕给墨漓添麻烦,百里九歌连忙咬住嘴唇,又往墨漓怀里靠了靠,离他更近一些,蚊声道:“刚才那个仙人祭出的黄符,就是湘国巫师们用的符咒是吗?” “嗯。”墨漓徐徐说着:“湘国巫术昌隆,巫师甚多,有人擅长赶尸,有人擅长诅咒,有人擅长预言,各有专攻,唯有那些符咒大同小异。这次在宫中荼毒女眷的,应当是擅长诅咒之术的巫师所为,既是与那黑衣仙人一伙,自然便是黑罗圣教。” “黑罗圣教?”百里九歌喃喃:“从前听师父提过的,却知道的不很明白。” 墨漓解释:“湘国的巫师分黑白两派,便是黑罗圣教与白罗圣教。你亦知晓,在湘国,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那个位置,非是丞相猛将,而是国师。国师之位,每六年一换,由黑白两教中人交替担任。目前在位的国师出自黑罗圣教,而白罗圣教中最为人知的,便是花谷七宿之一的‘梨花巫’。” 百里九歌点点头,有些惊讶墨漓知道的事情很多,她问道:“可这和阴阳家有什么关系?” 墨漓道:“我之前也说过,阴阳家并非凭空出现,而是源于巫术和道家。阴阳咒,其实就是对巫术的深化和变型,阴阳家之人也常常与湘国巫师往来。此次的事情,必定还没有结束,若之后能有线索,顺藤摸瓜,我想,或许能接触上阴阳家的人。” 这当然也是百里九歌希望的,唯有接触上阴阳家的人,才能一步步找出从前究竟是谁给墨漓下得阴阳咒。 她握了握拳头,接着松开手,有些心疼的攀上墨漓的肩,喃喃:“你别担心,我也已经托丐帮的朋友帮着调查了,我相信他们再过不久,会给我答复的。” 正说着,外面忽然传来御风的声音:“世子殿下,回府的路上有些拥堵,属下想绕道南城,从南石道街迂回。” 墨漓“嗯”了一声,随御风去了。 倒是百里九歌听到“南石道街”四字,便想起了被她安置在那里的班琴,这些日子班琴的生意已经步入正轨,自己还没有去看望她……于是道:“我在南石道街下车去看看我二娘,墨漓你和御风先回去,我晚些会自己回去的。” 墨漓应了,眸底的光华深如汪洋。 待马车走到南石道街的时候,百里九歌下了车,探望班琴去了。御风继续驾车,往世子府而去,渐渐的远离了这条街,周围也渐渐安静下来。 “御影。”车中的墨漓,淡淡唤道。 一条身影倏地钻入车中,速度快的犹如是瞬间显形,惜字如金的御影立在车里,等待墨漓发话。 “御影,方才在重华殿,宸王与昭宜帝所说的那些话,你都听见了吧?” “是。” “去查清楚。”墨漓的语气有些冷。 御影颔首,心知如今的世子殿下心系百里九歌,自是不喜有人觊觎。若在从前,世子殿下下了如此命令,御影定会不从,但如今已经接受了百里九歌便是他们的女主人,御影也选择全力维护了。 似是一阵风吹过,御影消失不见,马车里唯余墨漓一人,眸底的冷意,宛如去年腊月的那场风雪…… 当晚,月缺如钩,世子府中平静如常。 宫苑中的天牢里,却是另一幅光景。 潮湿阴森的天牢深处,有着腐臭味道的草垛中,元皇后笔直的跪坐着,昏暗火光下,那双凛然的眸底纯粹如雪中青竹,只是眨眼之刻,失望的暗光隐隐流露。 牢外,忽然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元皇后心知肚明,冷道:“果然,本宫落魄至此,你若不来嘲讽一番,便不是你了。” 火光阑珊,将一道人影洒落半墙。牢外之人并不打算露脸,只一个太监,端着毒酒出现。接着,墙后响起了吴侬软语:“想姐姐也是一国之母呢,竟然要在天牢里受这等罪,妹妹看着真是打心眼的心疼。” 元皇后冷哼:“百里青萍,你这罪魁祸首,如今看本宫身处囹圄之中,心中可是觉得大快?” 外头响起了浅浅的倒抽凉气声,显然,百里青萍有些吃惊,元皇后竟然心中明察将她看破了。她巧笑:“姐姐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妹妹愚钝,实在不开窍。” 元皇后冷声道:“事到如今胜负已分,本宫既然输得彻彻底底,便也无话可说,只求能死个明白。”她起身,火光难掩雍容凛然之姿,“百里青萍,你说吧,小公主之死和这次后宫的巫蛊术,你到底是如何安排的。” 百里青萍咯咯的笑起来,低低的说道:“毒酒已经备下了,好歹我们姐妹一场,所以,皇后娘娘,本宫便在您死前的最后一个夜晚,满足您的心愿吧。” 她道:“砒霜的确是本宫找来的,至于怎么到了姐姐您的手上,您可以去黄泉路上慢慢的想。至于这次后宫女眷们染病,那当然是本宫请来的湘国巫师们所下的巫术,而那名仙人,便引着陛下找到姐姐您褥子里的布偶。姐姐兰心蕙质,想必定能听懂本宫的话。” “妖女,你这混账!”元皇后忿然低呼,冷到极致的声音,在牢房中不断回荡,“你陷害本宫是你我之事,缘何牵扯无辜之人!后宫女眷因你之故,病的病死的死,你如此造孽,良心何安!更甚者,虎毒不食子,你为了陷害本宫,竟然狠心杀死自己的女儿。百里青萍,你简直罪大恶极,天不容诛!” 百里青萍不以为然的笑言:“后宫女眷平日里争风吃醋,与本宫抢夺皇上的宠爱,本宫早看她们不顺眼了,没直接杀了都是对她们客气的。至于本宫的女儿,反正本宫已经诞下龙子,女儿不过是附加的,多了少了又有什么区别?牺牲了她,反倒换得皇上更怜惜本宫了呢!” 说罢,又笑着加上一句:“顺便再告诉姐姐一件事,殷左相不是暴病身亡的,是因为他上奏弹劾笨本宫狐媚惑主,本宫便佯装心绞痛,让陛下挖了他的心来给本宫治病。”得意洋洋的讽刺:“只是那殷勋脑袋里一根筋,清高的要不得的,竟然撞柱子死了,本宫只好挖走他的心脏,留他一具残尸了。” ——“爱妃说的,都是真的吗?” 昏暗处陡然响起的男声,如晴天霹雳一般,狠狠的击打在百里青萍的心上。她顿时吓得倒抽凉气,脚底一滑跌在了地上,惊恐骇然的望着拐角处走出的殷浩宜。 元皇后面无表情,徐徐福身,“臣妾恭迎陛下。” “皇后平身吧。”殷浩宜挥挥手,朝着百里青萍走来,每一步都仿佛会引发一枚zha弹,重重的,炸碎百里青萍的身子。 百里青萍怕得呼吸不过来,身体抖动得不成样子,“皇、皇上……”猛然间意识到什么,甩脸望向元皇后,惊呼:“你!你阴我?!” 元皇后凛然生威,“你得意忘形,此番是咎由自取、死有余辜。若不是宸王苦劝陛下再相信本宫一次,本宫又怎能与陛下合力戳穿你。” 她说着,再度请示殷浩宜,福了福身,“陛下,刚才的一切您都听见了。为了大商国泰民安,这样的女子留不得,臣妾恳请陛下忍痛割爱,将百里青萍处死,以明正典刑。” 百里青萍惊慌骇然,怕得心都要跳出来了。她不要死,她才不要死! 盈盈水目潸然泪下,百里青萍连滚带爬的攀住殷浩宜的双腿,哭道:“皇上,皇上臣妾错了,臣妾也只是想永远陪在皇上身边而已,可是那么多人都不让,臣妾没有办法了才铤而走险的……这一切都是因为臣妾爱您啊陛下!” 她哭肝肠寸断,仿佛是把心都呕出来了,妆容早已被泪水破坏殆尽,“皇上,你就饶了臣妾这一回吧,臣妾再也不会那么做了,皇上……”哭着哭着,还因着坐月子没满而身体支持不住,喷出口血来。 殷浩宜原本整张脸都是黑沉的,却在看见那口血时,神情有些松动。看在元皇后眼中,知道不妙,忙说:“还请陛下秉公处置,赐死百里青萍!” 殷浩宜的眉头扭得紧紧的,整个人陷入了沉思,看一眼元皇后,再看一眼百里青萍,犹豫不决。 时间也仿佛停滞,沉甸甸的压在在场几人的心头。 生,或是死,在天牢里不断滴落的声响中,越发像一个残酷的玩笑。 缓缓的,殷浩宜开口了,这一刻每个人都揪紧了心脏。 “来人呐,将萍贵妃……打入冷宫,思过。” 听言,哭得半死不活的百里青萍,啜泣着叩头谢恩,低头的那一瞬,唇角勾出一抹胜利的微笑,如尖刀般带着狠毒的杀意。 元皇后却有些站不稳,只得捏住牢门,才能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子。 她望着殷浩宜,心中似有满腔凄厉的呼喊,却知道再怎么喊叫,也难以惊醒那被狐媚迷得神魂颠倒的帝王了。 99.她是百里啸的女儿 数日后。 一道口谕,唤百里九歌前往重华殿,参见元皇后。 彼时的百里九歌正在厨房里烧菜做饭,因着要掌勺控火,没空多搭理前来传信的内侍,丢了他一个苹果作为答谢,就将人打发走了。 午饭的时候,在饭桌上她和墨漓提了下此事,下午便离开世子府,进宫去重华殿了。 大街小巷上,早已沸沸扬扬的流传起几日前的事。百姓们几近天人共愤的骂着百里青萍狐媚惑主,也不怕被官府捉了,连着昭宜帝瞎了眼一起骂。 百里九歌自然也是义愤填膺,可殷浩宜是什么人,她已经够清楚了,早已不对那人抱什么希望,便连骂都懒得骂。 待到了重华殿,百里九歌被宫婢引进卧室,一眼便看到元皇后卧在榻上,只穿着亵衣,那脸色和神情都显得苍白憔悴,一看就是落了病根的。 百里九歌赶紧快步过去,同时元皇后挥挥手,屏退了所有的宫婢。 卧室的门窗都被合上,有些昏暗。百里九歌抬起袖子,擦了擦元皇后额角的汗水,执起元皇后的手,心疼的说:“娘娘怎么病倒了呢?是天牢的环境太恶劣,侵蚀了娘娘的身子吗?” 元皇后虚弱的摇摇头,叹了叹气,道:“若只是身子被侵蚀,那便好了。如今是心下苍凉,失望透顶,本宫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了。” 百里九歌感同身受,安慰道:“皇后娘娘你先别想了,我传个宫婢过来伺候你,我去给你做点清热消暑的凉汤吧。” “不必了。”元皇后握紧了百里九歌的手,压低了声音,严肃的说:“你就在这里陪着本宫,这重华殿里有百里青萍的人,本宫信不过她们。” 百里九歌心下一惊,“娘娘你说什么?” “千真万确。”元皇后低低道:“本宫这几日好好想过了,能让本宫双手沾了砒霜而不自知,并能在本宫褥子里藏进布偶的,必是贴身之人……只是究竟是谁,本宫尚不得而知。” 这话听来惊心万分,百里九歌在心中暗暗捏了把汗,想了想,索xing笑道:“知道了,那容我为皇后娘娘诊诊身子吧,这两个月有位神医教了我些医术,很实用的。” “那好,多谢你了。” “哪里,皇后娘娘别客气!” 百里九歌轻轻撩起了元皇后的袖口,指肚刚探到她的脉络,还未仔细感知,却在这时,听见有人敲了卧室的门。 外头说话的是重华殿的宫婢:“皇后娘娘,奴婢有要事禀报,娘娘现在可要听?” 元皇后移去目光,保持着戒心,道:“你就在外面说吧。” “是。”那宫婢道:“是萍贵妃……陛下将萍贵妃接出冷宫了。” “你说什么?!”这一瞬纵是元皇后见惯起落沉浮,也还是没能稳住激动的情绪,身子狠狠一颤,坐了起来。 百里九歌连忙握紧元皇后的手,扭头冲着外头道:“萍贵妃不是几天前才被打入冷宫吗?犯了那么多罪行,为何才几天的时间便一笔勾销了,天理何在!” 这迫人的怒火,吓得那宫婢哆嗦了声,支吾着回答:“奴婢、奴婢也不清楚详情,好像是……奉国大将军在御书房谒见陛下,对陛下说了什么,接着陛下便惊愕的下令,放萍贵妃出来了……” 是爹?百里九歌的心底涌出一阵厌恶。为何红绡那样善良的人,百里越要亲手葬送;百里青萍这般蛇蝎心肠,他却费力去营救?! “九歌。”元皇后忽然支撑着她的肩膀,下了凤塌。 “娘娘,你……?” “九歌,跟本宫去一趟御书房!”元皇后拖着病体,艰难的披上凤袍,“本宫要亲耳听听,奉国大将军究竟如何蛊惑陛下的!” 百里九歌点点头,扶着元皇后,为她推开了门,一路搀着她,带了几个宫婢,一起往御书房而去。 一路上元皇后步履蹒跚,呼吸不稳,脚步却仍旧飞快,这让百里九歌心疼的发涩。 好不容易到得御书房,元皇后特意不许通知,直接踏了进去,迎面便瞧见百里越揽着百里青萍的双肩,哭得老泪纵横。 “青萍啊,这件事为父一直都没有告诉你,原是不想你难过。可是如今,却不得不让你认祖归宗了。为父对不起我的兄长,对不起兄嫂啊!” 这话听得百里九歌心中不定,百里越这是什么意思,什么认祖归宗,什么兄长兄嫂。他的兄长兄嫂,不就是百里啸和愈月夫人么,这和百里青萍有什么关系…… 难道?! 可怕的想法击中了百里九歌,她愕然的望向元皇后。 只见元皇后亦是满目惊愕,连忙冲入御书房中,厉声质问:“百里将军,您方才的话,是何种含义?!” 没料到元皇后忽然出现,百里越怔了怔,藏好了眉梢眼底的忌恨,施礼,恭敬的说道:“回禀皇后娘娘,青萍她其实……是微臣兄长和兄嫂的女儿。” 元皇后不能置信的反问:“当年愈月夫人难产,母女俱亡,人尽皆知。再者愈月夫人的女儿若是活着,今年当是十八岁,但萍贵妃却已十九有余。奉国大将军,请谨言慎行!” 百里越连忙解释:“皇后娘娘息怒。微臣刚才也都与陛下说了的,当年兄嫂难产大出血,女儿却是没事的。兄嫂临终前把她的女儿过继到微臣膝下,并嘱咐微臣,不要告诉她这件事。后来微臣害怕消息走漏会伤害青萍,便特意找了个死婴替代,并让赵倩守口如瓶,声称青萍是出生于辛巳年而不是壬午年。” 说着说着跪在了地上,“微臣之前瞒天过海,皇上和娘娘尽管治微臣的罪吧。只是青萍她只是个可怜的孩子,还请皇上和娘娘看在微臣已故兄长的面子上,原谅青萍这回吧!” 看着百里越这副感天动地的模样,百里九歌无言以对,心下苍凉的感觉将她深深的香噬。 这就是她的爹啊,先不论他说的是真是假,他对待女儿们天差地别的态度,实在令她心寒的无以复加。 百里青萍跌跌撞撞的扶起了百里越,哭得梨花带雨:“爹爹,女儿真的不知道还有这事情,爹爹对女儿的养育之恩,女儿真的不知道要怎么报答,原来女儿的亲生父亲,竟然是我大商昔日的战神百里啸,是您最亲近的兄长……” 她猛地跪在地上,娇弱的哭求起殷浩宜:“皇上,求求皇上别惩罚爹爹,爹爹这么做,都是为了臣妾和臣妾的生父!昔年臣妾的生父曾从燕国军营拼死救出了陛下,请看在这份忠肝义胆上,饶了臣妾的爹爹吧!臣妾愿意代父受罚!” “不、不!青萍,你这傻孩子,为父纵是粉身碎骨,也不能让你有事啊,不然为父要怎么对得起你兄长和兄嫂的在天之灵?” “爹爹、爹爹!女儿不要爹爹出事,女儿不要!” “……” 眼看着父女二人不断的叩头、一幅情感上苍、义薄云天的画面,百里九歌别过目光,已经不想再看了。这一刻只当自己与他们是陌路之人,无甚干系。 殷浩宜终于缓缓开口了:“你们都起来吧。” 两人仍旧哭成一团,凄惨的黏在地上。 “爱卿,爱妃,你们快起来吧。”殷浩宜的语调有些怪,如同蒙了层诡异的雾一般,听不出一丝味道。 “朕……赦你二人无罪!” 听言,两人欢喜的愣在了原处,接着赶忙不断的磕头谢恩,欣喜的泪流不止。父女二人甚至感动的抱在一起,互相安慰起来。 反衬的,便是百里九歌心下的苍凉,和元皇后冷如冰潭的神色。 “九歌,我们走吧。”元皇后轻语,语调已然如白水一般。 她望向殷浩宜,徐徐福了福身,没说一字,便在百里九歌的搀扶下,走出了御书房。 外面的四角天空蓝的能滴出水,云朵白的能变成雪,灿烂的阳光,仿佛将这天底下的每一处黑暗都照得亮亮堂堂。 可两人只是不约而同的对视,唇角眼底勾勒的,是比冬日更要寒冷的温度,将他们的全身都浸没在冰雪里,凉的透彻。 元皇后蓦然仰头对日,凄声笑言:“国之将亡,必有妖孽。原来这妖孽不是别人,便是佞臣jian妃。大商,亡国不远矣!” 这一刻,百里九歌想起了殷烈火曾说过的话——“他若能亲贤臣、远jian佞,这大商又何须父亲苦谏!那暴虐昏庸却胸无大事的君王,不过是帛衣纸一张,再这么下去,终有一日要落个身首分家的下场!只怕连祖宗基业都要毁在他的手里,千古骂名也不为过!” 可转念一想,她压低了声音,道:“满朝文武中,还是有不少与殷左相一般为国为民的吧,我不信他们无动于衷。” 元皇后冷笑:“非是他们无动于衷,而是杯水车薪,完全无用罢了。九歌,你仔细想想,那后宫巫蛊一事,怎可能是小手笔。百里青萍能这般大动干戈,定是背后有极其煊赫之人在支持她,不会是百里越,那便另有其人了。” 另有其人?会是谁有这么庞大的财力和人脉,竟为了扳倒元皇后,专程请来湘国的巫师?且肯定不止一名巫师! 周身似是笼罩了一团阴霾,百里九歌握紧了拳头,也可以想象到,元皇后在这宫中是多么的如履薄冰,一面呕心沥血的想要支持国泰民安,一面还要在明枪暗箭中斡旋、凛然而坚强的立着。大商有这样一位深明大义、忠肝义胆的皇后,何其可贵,只可惜殷浩宜病入膏肓,百里九歌深感不值。 后来给元皇后留了几贴养身的药方,百里九歌离开了宫苑,从西宫门出去。 刚挥别了负责送她出宫的婢女,一转眼,便看见几朵血红的花朵从眼前纷飞而过。 那花朵飞出的线型流畅而唯美,几乎不像是被风吹成的,反倒像是武学中的一门“摘叶飞花”。 百里九歌下意识的走近了那些花朵,随手拈起一朵,置于掌心。 这花……怎觉得都没见过呢? 原本血一般色泽的花就少之又少,而这花,看着又偏偏像是梨花…… 等下,梨花?血色的梨花? 百里九歌立时明白了。 血梨花,正是花谷七宿之一“梨花巫”的标志。照墨漓说的,梨花巫是湘国白罗圣教的巫女,且江湖上皆知她武功莫测,飞花伤人仅在弹指刹那。那么此番,梨花巫是在用血梨花引路,唤她过去相见吗? 既是七花谷的人约见,百里九歌自是要赴约了,朝前望去,果然望见一朵接一朵的血梨花纷纷扬扬,在长街上飘舞着、如引路的蝶般,绵绵翩飞。 百里九歌连忙纵身而起,施展轻功,飞速的跟了上去。 这一路追了好久,甚至追出了西城门,在西郊外的西江处,那些纷飞的血梨花才缓缓的落下,零零散散的落在地上,铺就一地风景。 顺着延绵的花朵望去,视线,被引向了西江畔的望江亭。 亭下,一道窈窕的雪白背影,幽幽的立着。风吹起那一袖白衣,染得天光迷离。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让百里九歌呼吸收紧,只感到那团人影恰如雨后的薄烟,风吹即散。 她大步流星的走进望江亭,大喇喇的招呼上去:“是梨花巫吗?既然喊我过来,必是知道我便是黑凤了吧。不过,到底是谁把我的俗世身份告诉你的呢?” “……你的师兄,孤雁。”这干净纯粹的声音,太过空灵,如烟雾般虚无缥缈。 梨花巫转身望来。一张印着几朵血梨花的面纱,遮住了她的容颜,百里九歌能看到的只有她那空灵的双眼。眼角下一颗泪痣险危危的缀着,整个人几许疏离、几许飘渺,明明近在咫尺,却像是隔了万水千山。 百里九歌笑言:“原来你是在钟山碰到了孤雁啊,那定然也碰见小司命了吧,对了,你从湘国过来大商,是要做什么,为什么要找我?” 梨花巫浅浅低吟:“是国师大人交代我的任务,捉拿一干逃狱的死刑犯。他们……是黑罗圣教的人,我已追了他们许久,前些日子听闻朝都的皇宫里,女眷染了怪病……我知道是他们干的,并且我能感觉到他们还在朝都。所以,想请你帮忙,一同对付他们。” 正好!百里九歌也很清楚,只有将那帮人逮到手了,才能通过他们接近阴阳家,也能看看朝都城里给他们做后台的是哪个高官。 “好,梨花巫你放心,这事我定不遗余力的帮忙!”说完又想到一个问题,忙问:“可万一他们人多,我们抓不回去呢?” 梨花巫幽幽道:“活口一个就够了,抓不回去的……杀。” 心下,不由的一凛,只觉得这般飘渺空灵的人儿说出那“杀”字时,太过无情随意。也罢了,七花谷的人,本就有的冷血残酷,有的古道热肠,时好时坏亦正亦邪的更是多的去了。知道梨花巫是自己人就行,别的不管。 于是点头答应下来,将前几日皇宫中巫蛊术的全过程,一五一十都讲给了梨花巫。 待暮色降临时,两人一同潜回了朝都,在南石道街米铺老板的店里过夜。百里九歌托人给墨漓递了个信,今晚有事不归,接着又找了丐帮的兄弟们,帮着调查那群黑罗圣教的巫师,究竟藏身于何处。 夜深了,朝都星火点点。 夜风已有些微凉之意,吹进世子府的院墙,吹过开满昙花的院落,温柔的撩起抚琴之人那鹤氅下的翎羽,卷起如雪的花瓣飘飞,在他的衣角处,摩挲、停留,卷了幽月暗香,清雅惑人。 黑色的影子倏然出现在琴旁,御影望了眼琴桌的一角处摆着的字条,那上面“今晚有事不归”六个字,笔触洒脱率直,自是百里九歌的字迹。 墨漓十指抚琴,淡淡问起:“今日你都暗中护着九歌,她在宫中,当是没出什么事吧。” 御影答:“世子妃没事,却是百里越进宫,声称百里青萍是百里啸和愈月夫人之女,昭宜帝遂赦免百里青萍。” “嗯……”墨漓淡淡应了一声,“此事,子谦下午来找我时,与我说过了。”问道:“你回府甚晚,想来,是九歌也忙碌到很晚吧。” 御影沉声低语:“是梨花巫来了。” “她?”抚琴的手缓缓停住,拢出一串尾音,幽月般的眸子微亮,望向御风,淡淡而语:“梨花巫是湘国国师之人,此来朝都,当也是奉了湘国国师的命令。” “正是。”御影接着便将百里九歌与梨花巫的谈话,转述给了墨漓,讲完后,斟酌了半晌,终究是加上一句:“世子妃如此积极,与殿下不无关系。” “我知道。”墨漓清浅的回答,似带着感叹的意味。 他徐徐起身,鹤氅上的昙花朵朵盛开,绽放似雪,对御影道:“梨花巫擅卜卦预言,懂玄黄之术。这段日子,你先不要暗中护着九歌,以免被梨花巫察觉,节外生枝。反是墨漪,近来潜在朝都如鱼得水,你去看他有何需要协助的地方,便鼎力相助。” “是。”御影拱手,似黑烟般,转瞬融入了无边的夜色…… 100.真的叫司空孤雁 丐帮在追踪这一领域上,技术甚高。 第二日才到辰时,便有丐帮的兄弟找到百里九歌,告诉她说,那群黑罗圣教的巫师平日里是打扮成搬运工的模样,在商会的作坊里给人干活。而他们每日中午,都会去附近最大的那家客栈吃饭。 百里九歌当即和梨花巫商量,两人乔装去那客栈吃酒,来个守株待兔。 于是,一番乔装后,两人都成了普通民女,梨花巫用一张蜡染花布蒙面。两人准备好了,便立刻出发。 那间客栈离南石道街不算远,两人很快就到了。进了客栈之中,本要找个视野最广的地方吃饭,谁料那桌子已经被人占了,且那人还是—— “孤——”百里九歌差点喊漏了,连忙捂住嘴,瞧着孤雁甩脸望来。 他也愕到了:“你……你们怎么在这儿?” 百里九歌无语,人生何处不相逢啊。她拉了梨花巫过来,与孤雁同坐一桌,压低了声音说:“我们是来抓逃犯的,待会儿我们行动起来了,你记着帮忙,可别添乱。” 孤雁翻了个白眼。没搞错吧!他可是武功修为均在这两个丫头之上,还添什么乱?“算了,你们还是赶紧吃菜吧!我是听说这家店的菜很好吃,特意过来换换口味的。你们也吃点!” 那当然,不吃白不吃。百里九歌很不客气的填肚子了,而梨花巫幽幽的坐在一旁,不言不语,只这样空濛的观察着周围。 午时很快便到了,百里九歌停下了筷子,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仔细的望着周围。客栈的桌子一个接一个的满了,人来的越来越多,嘈杂声也不断增幅…… 就在这时,约摸十几个汗流浃背的男人进入了客栈中,每个人都是搬运工的打扮。百里九歌正观察着呢,忽然被梨花巫握住了双手。 只见梨花巫睇来了一眼,眼波幽幽如雾,这意思百里九歌懂的。她们要猎捕的人,来了! “孤雁……”她凑在了孤雁的耳边,说着:“等这些人吃上了喝高了,你看我的手势,我们就动手。” 孤雁点点头,唇角噙着略显欢乐的笑,持着筷子夹了个鸡腿,正要放进嘴里,余光里却瞄到进入客栈大门的那人。 这一瞬,鸡腿哐当掉在了地上,滚到了百里九歌脚边。她诧异的瞪了眼孤雁,却被他那复杂而诡异的眼神惊到,连忙顺着孤雁的视线看去,也是狠狠愕然。 是爹?! 他怎么也来这里吃饭了? 只见百里越身着便装,走到了不远处的圆桌,那圆桌上已经坐满了人,专程留了个座位给他。他入座时,那些人表面不拘礼节、实则恭恭敬敬作揖给他,很显然,八成是一群官职在他之下的将军,合伙在这里宴请他,想故意制造并体验“亲民”的氛围。 一群朝廷命官出现在这里,对百里九歌和梨花巫的任务来说,是个麻烦。 那边,百里越所坐的桌子上,觥筹交错。因着离得不远,全桌人所说的话,这边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众武将们一一敬酒,各个美言,极尽所能的将百里越往天上捧。 百里越本就为人虚荣,听了这些言论,飘飘欲仙。 有人专程提起:“百里将军,末将听说,您家里的二房,被那周世子妃给带走了。” 百里越昏昏沉沉的斥责:“九歌那不识好歹的贱种,也就她干得出这种事!” 百里九歌眼神一冷。 那人又说:“可是将军,那现在您府上不就只剩一位夫人了?这和您煊赫的地位完全不相称呐!”说着说着就原形毕露,“末将有两个庶妹,刚到适婚的年龄,长得是如花似玉,若是大将军您不嫌弃,末将一定将她们拱手送上。” 百里越听得chun风得意,咽下口酒,忽的想起了什么,一掌拍在桌案上,醉醺醺的骂咧起来:“你们不知道,本将军年轻有为时,看上一个女人,却碍于她有夫有子,本将军便上门拜访了她,想劝她跟她丈夫和离……” 众人全都竖起了耳朵,想知道下文。唯有孤雁的袖下,一只手颤抖的厉害。 百里越醉酒壮了胆,骂道:“本将军那时虽然还不是奉国大将军,可她那个丈夫,跟本将军相比,那根本是相差甚远。谁料那贱女人竟不识好歹,叱骂本将军种种不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众武将们也纷纷跟着拍桌,呼道:“对,是可忍孰不可忍,哪有这么不识抬举的女人?!” 百里越恨恨的笑着:“她若聪明,现在也是我奉国大将军府的侧室,可偏偏她辱骂本将军,那便怪不得本将军对她霸王硬上弓了。” 武将们应和:“这也是她活该!”又问:“后来呢?” “后来……?”百里越喝下口酒,晕乎乎的冷笑:“她在本将军身下还不安分,竟然咬伤了本将军,你们说,若是本将军不让她死在榻上,是不是太窝囊了?” 众人的心中委实一凛,不想竟还出了条人命,这便不是闹着玩的了。于是纷纷交换了眼色,虚假的笑了几声,没回答百里越的话。 此刻百里九歌只感到一股怒火烧得胸口滚烫,真想把百里越踹飞。残害有夫之妇、草菅人命,简直可恶至极! 忽然,身子被一道阴影覆盖。百里九歌诧异的望着站起身的孤雁,开口想要唤他,可他却双眼直直的盯着百里越,风风火火朝他踏了过去,因着势头猛烈,衣摆下的大雁翎羽竟是无风自飞! 梨花巫蓦然低吟:“劫数啊,该来的终究是来了。” 只见孤雁霍然冲到百里越身侧,朝着百里越的脸,就是一拳! 这一拳打得极狠,强大的内力将百里越坐着的椅子都给震碎了,发出一阵巨响。百里越痛呼着摔坐在地,脸上火辣辣的痛让他瞬时酒醒,这才看到揍自己的人竟是个素不相识的年轻男子。 整个客栈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于此。 百里九歌更是完全愕然了,孤雁……为什么忽然动手打人?还是用拳头……这不是孤雁的作风! 不由的冲到近处,却被梨花巫拉住了手腕。 “不要靠近。”梨花巫冰冷的指尖贴在百里九歌的腕上,幽幽呢喃:“有因必有果,劫数天定,你阻止不了,与我静观其变吧。” 百里九歌怔了怔,硬生生忍下了。 只见那边,几个武将将百里越扶了起来。百里越半张脸都是红肿的,一边的眼窝也被打了,眼看着孤雁又是一拳,百里越连忙架开,却因着武功相差太多,打了个趔趄,差点又摔在地上。 他气急败坏的吼道:“大胆刁民,竟敢殴打本将军!” “哼,我不光要打你,我还杀了你!让你死无全尸!”孤雁咆哮着,如一道闪电来袭,双拳如铁,疯狂的殴打铺天盖地的砸下。 客栈中响起满满的倒抽凉气声,只见百里越被打得狗血淋头,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只能在客栈里抱头鼠窜……就这么撞翻了桌子,撞倒了椅子,还将热菜热汤都撞得满地皆是,众食客也被殃及,这会儿是再也没法看热闹了,纷纷找机会撤离。 “啊!别打!别打!”百里越仓皇的想往外逃,可不论往哪个方向冲,前路都被孤雁死死堵住,迎头又是一顿暴打。 打得百里越惨叫如杀猪般:“大胆刁民,你到底是什么人?!” 孤雁愤怒的哼了一声,青筋暴起的拳头狠狠的颤抖着,这过分的癫狂,让身后的百里九歌再也忍不住了,喊道:“住手!” 这声喊,将所有人的视线引到了她的头上。百里越双目大瞪,狠狠斥道:“不肖女,竟然是你?!为何见了爹被刁民无故殴打,还在那里袖手旁观!你不是会武功吗?!” 百里九歌不想搭理她,她只是心疼孤雁为什么变成这样。 低沉的声音,从孤雁口中逸出,悲怆、仇恨、愤怒……宛如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为什么喊住手?为什么不让我继续打下去?因为……他是你爹吗?” 这声音中饱含的东西太过锋利,让百里九歌几乎难以招架,她喊道:“我是心疼你!你从不曾这样的,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发生了什么……呵呵……”孤雁冷笑着,那笑声让百里九歌头皮发麻。 他猛地抬眼,盯着百里越,眼底冲出的冰冷杀意,让后周遭之人退避三舍。 “百里越,十三年了,你都认不出我了吧!可你就算化成灰,我也能认出来!”他睨着百里越莫名不定的眼神,猛地拔高了声音。 “司空易这个人,你可还记得?!” 百里越浑身一颤,脸色顿时就白了,“你、你是?!” “我是他的儿子,司、空、孤、雁!” 听言,百里越如同从高楼上坠下来一般,天旋地转。恶寒的感觉裹住了他的身子,他战战兢兢的指着孤雁,“你、你……”半晌才说上话来,“你们父子竟然还活着?!” “怎么?如今我回来,你害怕了?那当初你将我母亲强/暴致死时,就没想过会有一天被报复得身首分家吗?!” “你、你……”百里越大脑一片空白,近乎失语。 这一刻,宛如有暴风雪忽然袭上百里九歌的身子,那样凛冽、寒冷、肃杀刺骨,让她的颈后沾满了冷汗,手脚冰凉如雪,难受的瞪大了眼睛,频频摇头。 不可能,这不可能……司空孤雁,师兄竟然真的叫司空孤雁!那么师父……便是师兄口中的司空易吗?爹曾经害死的那个女人,竟是孤雁的生母、自己的师娘?! 这么说,对师父和孤雁而言,自己其实是……是他们仇人的女儿?! 天旋地转,百里九歌忽觉得无地自容,几乎就要冲上去抓住孤雁的手问个明白时,余光里突地瞧见,那帮湘国的巫师弃了满桌菜肴,似要偷偷撤离,其中有人还在窃窃说着:“七花谷的人怎么到这儿来了,还是赶紧走吧,免得招惹是非……” 然而他们未能成功踏出客栈,便被一道飘渺的身影阻拦。 梨花巫空灵的声音,扩散出一圈圈的杀意:“诸位……是想去哪里呢?” 巫师们顿时倒抽凉气,“你、竟然是你这妖女!”骂道:“那无耻国师有什么值得你效忠的,竟然一路追着我们到这儿来!狗男女!黑白两教的败类!”说罢,纷纷踩着桌椅板凳腾起,各个施展轻功,向外逃窜。 “想走?” 白皙的指间缠绕起朵朵血梨花,随着梨花巫发动攻击,瞬间飞花如雨。 只见三名巫师被花瓣划破喉管,当场毙命! 这一下,客栈里尚还没走的食客全都吓疯了,“天啊,杀人了!杀人了!” 人们四下逃窜,慌不择路,撞飞的碗碟摔落满室,一片狼藉。 却是百里越趁着这会儿的混乱,拔腿就跑,一边跑还一边命令那些武将们替他殿后。 孤雁仍在气头上,穷追不舍,却遭到了武将们的合力阻拦。 拥挤的客栈内,瞬间掀起了激烈的混战,刀光剑影,都在百里九歌的周围不断上演。 她就立在这混乱狼藉之中,昏天暗地的听着众人的喊杀声,恍恍惚惚间竟不知自己该做什么。帮着孤雁去杀她爹吗?还是不管孤雁,任着他惹出大事? 她竟是万般犹疑不决! 忽然间,只见一名巫师破窗而出,这瞬间反身掷出飞镖,梨花巫避之不及,竟是肩膀被划破,鲜红的血瞬间溢出。她捂住肩膀,在这间隙回望了百里九歌一眼。便是这满含催促的一眼,让百里九歌做下了决定——追剿巫师! 于是跟随梨花巫,飞驰而出,如两只迅捷的雨燕,追着那些巫师,一路高低纵/横、穷追不舍。 前方,那些拼命逃窜的巫师,一边朝着百里九歌和梨花巫发射暗器,均被两人躲过。两双纤纤玉手,一个羽毛伤人,一个摘叶飞花,追赶纵/横之间,相继解决了好几个巫师。 眼看着从右相府上空纵/横而过时,百里九歌忽然瞅见院子里独自玩球的容仪。小容仪听见了头顶有不寻常的声音,抬眼望来,这一刻惊叫了一声。 原本众巫师们根本没时间理会她,可不知是谁蓦然惊叫:“她的眼睛!找到了……终于找到了!咱们的丹符,终于可以炼出来了!” 随着这声喊,巫师们纷纷惊呼。不祥的预感出现在百里九歌的心头,潜意识的觉得,这些巫师们会对容仪动手! 她赶忙飞身掠下,可面前一枚飞镖射来,避之不过,只得朝后退。这一退,便被巫师们钻了空子,两名巫师跃入院中,一起将容仪扯了起来,竟是带着她一起逃命! “救、救命啊!”容仪害怕的呼喊起来:“救救我!你们快放开我。呜呜呜……二哥哥!二哥哥救我!” 百里九歌不由急切的呼喊:“你们放开她!她只是个孩子!” 可巫师们却像是惊喜过头,这会儿连逃命的恐惧都没了,只知道扣着容仪,奋力的奔驰。 血色的梨花如箭矢一般,飞速的刺了过去,可却在途中,被白色的羽毛拦截,双双碎作两瓣。 百里九歌钳住梨花巫的手腕,嗤道:“住手,会伤到容仪的,找好了机会再出手,必须一击成功!” 梨花巫的瞳心深处,微起波澜,她远远望着容仪红色的双眸,又望了眼百里九歌,蓦地,说出一句听来天马行空的话:“黑凤,你这一世姻缘造化,果真是苦尽甘来……记着我的话,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百里九歌这会儿心里紧着,哪里还顾得上体会梨花巫这前言不搭后语的话? 她奋力的追着,下决心一定要寻个机会,救下容仪! 如此你追我赶,竟是追到了城外的荒郊。 适才在城中,百里九歌和梨花巫施展不开,此刻却是天高任鸟飞了。 百里九歌也不再客气了,抽出容微君赠的短刀,找准机会,狠狠一刀丢过去,精准的割在一名巫师的胳膊上。那人发出一声惨叫,手一松,怀里的容仪坠落下来。 “啊!”容仪惊叫着,眼泪溅出了眼眶。 “容仪别怕!”她掉进了百里九歌的怀里。 “没事了,有我在呢!”百里九歌一手搂着容仪的腰,另一只手以内力一吸,将掷出的短刀重新吸了回来。 她握着短刀,眸如寒星闪耀,光华璀璨动人,一如刀刃上那亮堂堂的寒光。 同时,梨花巫的身影,迅捷的从百里九歌的头顶飞过,一大捧血梨花攻向巫师们。在这凌厉的攻势下,巫师们没法再逃了,索xing联起手来,与梨花巫展开了对决。 战斗一触即发,梨花巫飘渺灵动的身影,轻的像是一朵云,却舞得眼花缭乱。那万朵血色的梨花环绕在她身侧,是护身的壁障,又是锋利的利刃,就这般亦攻亦守的,与诸多巫师激烈的打斗起来。 而此时此刻,令百里九歌万万没想到的是,被留在朝都的孤雁,竟是击败了所有武将,疯狂的追着百里越,杀进奉国大将军府中。 百里越慌乱的逃着,几度差点被孤雁打中,府中的下人们也乱作一团,竞相呼救。 百里越就这么踉踉跄跄,像个无头苍蝇似的,最终一头栽进了供奉祖上灵位的祠堂。面对着列祖列宗的牌位,前方无路可走,百里越一回头,大门口,孤雁挺拔的身影就立在门楣之下,一袭大衣愤怒的狂摆。 他吼道:“百里越,你这个禽兽,我要你纳命来!我要用你的血,祭奠我母亲在天之灵!” 深吸一口气,杀意将双眼充得血红,孤雁大步冲了过来,将百里越不断的逼退,直到他撞上了祖上的牌位。 可就在这一刻,百里越的唇角,忽的勾起一道得意的弧度。随着这深暗而歹毒的笑意加深,猛然之间,一个铁笼子从天花板上落下,以闪电般的速度朝着孤雁压了下去。 可沉溺在仇恨中的孤雁,已经丧失了警惕的察知力,待到意识到不对劲时,为时已晚。 只听哐当一声,那铁笼子落地,将他禁锢其中! “哈哈哈……”百里越终于大笑起来,满含嘲讽的笑声,阴毒而冰冷,“这样就中计了,司空孤雁,你真是跟你娘一样蠢!司空易有你们这样的妻儿,真是他的不幸啊!” “呸!你闭嘴!”孤雁激动的口不择言,他试图用内力摧毁这铁笼子,可是不论怎么试都不成功,手掌反被震得流出鲜血。 他疯狂的咆哮:“禽兽!你这个无耻狂徒!你不得好死!看我毁了这破笼子,再杀你身首分家!” 百里越有恃无恐,不以为然的狂笑起来:“你武功高又怎么样?这笼子可是陨铁制成的,就算你要毁了它,也是大半天的时间。你以为本将军还会留你到那时吗?!” 他盯着孤雁,目光里是歹毒的杀意,忽然间却对着祖上的牌位作揖三下,仿佛是内疚惭愧的说道:“百里家的列祖列宗,本将军要委屈你们了……” 话落,但见百里越望着门外已然赶来的管家和家丁们,剜一眼孤雁,冷冷道:“放火!让这毛头小子和祠堂,一起化成灰!” 101.你真是越来越可爱了 同一时间的城郊,激烈的战斗愈演愈烈。 百里九歌趁着巫师们无暇他顾,将容仪藏在了两块大石头中间,随后持着短刀直冲而上。刀起刀落,诛杀了两人,红裙飞扬,与梨花巫联手作战。 那些湘国巫师修为不精,本还能凭借人多,堪堪抵挡住梨花巫的攻势。但百里九歌一加入,他们便彻底扛不住了,战局很快形成了一边倒的态势。 巫师们索xing一不做二不休,将老命都拼上了。 见他们反抗得厉害,擒拿困难,梨花巫冷冷幽吟:“既然不愿再回到死牢之中,那我成全你们……黑凤,留一个活口就行了。” “好!”百里九歌朗声应道,旋身飞起,手下再不留情! 两人戮力合作,如秋风扫落叶一般,不出一会儿便将巫师们杀得横尸满地,最后还剩下的一个,眼看着大势已去,却不甘心。他放声吼道:“老子就是死,也要拉你们同归于尽!尤其是你妖女!”一手指着梨花巫,另一手从衣服里掏出一颗雷火弹,骂道:“你一死,那无耻国师就再没人可用了,我要他众叛亲离!” 扬起手,眼看着便要将雷火弹摔下。 百里九歌倒抽一口气,这刹那,身体抢在思维之前飞奔出去,手中的短刀丢出,想要将那雷火弹击飞。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雷火弹被击飞出去了,可那名巫师的手中,却出现了另外一颗一模一样的弹丸。 他狂笑起来:“幸亏先扔了个假的出去,这回你没了武器,你们死定了!”他扬手,雷火弹朝着地面狠狠的砸下。 这一刻,死亡的恐惧掐住了百里九歌的喉咙,呼吸似瞬间被阻断,肺里如香了雪水般冷的抽/搐。她想要叫喊,想要逃开,可这太过短暂的时间,令她发不出一字,也无法躲避! 千钧一发之际,空气中多出了什么银亮亮的东西,那刺眼的银光甫一射入百里九歌的眼,与此同时,只见雷火弹被银色的细线击飞出去,落在远处爆炸,震得大地轰响。 直到脚下的土地剧烈的颤抖,百里九歌才回过神来,拽住梨花巫的手,稳住身子。 下一刻,一道娇小玲珑、如脱兔一般的身影忽而出现,赫然是子祈。锋利的银线就夹在她十指之间,她怒目瞪着那巫师,骂道:“敢对我花谷七宿动手,真是活不耐烦了,看我不把你的脑袋割下来当球踢!” 话未落,十线已然扬起,朝着巫师的脑袋飞过去。 “子祈住手!”百里九歌来不及喊出这四字,眼前,血花纷飞,被卸掉脑袋的巫师轰然倒地,而那颗脑袋,早不知飞到什么地方去了。 霍然就安静下来的世界里,百里九歌愕然无语,怔怔的盯着面前的无头尸。 死了……?最后的一个活口,竟然死了? 死无对证了,她又该如何去追查阴阳家的事情?这条线索竟然这样就断了,那她,岂非是功亏一篑? “子祈,你……”这会儿本能的想要质问,可一想到自己的命是子祈救的,责怪的话便说不出口了。只得气郁的叹了声,转眸看向梨花巫。 梨花巫的眼总透着几分迷离之意,如清泉上笼罩了层潋滟的薄雾。她呢喃:“这也没有办法,人生际遇莫测,该来的总会来,不差这一时……” 百里九歌心下微颤,点点头,却也佩服梨花巫竟能明白她心中所想。 倒是子祈,观察了两人半晌,也没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蹦蹦跳跳过来,笑哈哈道:“幸亏我今天去找子谦师兄,路过这里帮了你们一把,你们还不谢我?”见两人似不打算谢过,又说:“自己人之间不客气也没事,就当你们在心里谢了我一百零八遍!咦?那里!你们快看!那里是什么?!” 两人循着子祈指示的方向望去,只见两块大石头之间,容仪的小脑袋战战兢兢的冒出来,恐惧的望向几人。当看见满地尸体时,容仪吓得捂住了双眼。 子祈的脸色顿时一变,喝道:“什么人,不该看的不要乱看你不知道吗?” 百里九歌连忙握住子祈的手腕,遏制她滥用“命凝十线”,“别伤她!她是我的朋友!” “朋友?”子祈不以为然,“黑凤姐姐,我刚才明明看到她的眼睛是红的,说不定是修炼了什么邪功变成这样的,你确定她很可靠吗?” “我确定。”百里九歌认真的说:“容仪只是因为天生长了红眼睛,才被人厌恶,也因为这样,我觉得与她格外亲近。” 子祈不能相信的眨眨眼,恍然间意识到什么,“黑凤姐姐,你刚才说,她姓容?” “是啊。”姓容怎么了? 子祈正要回答,就在这时,远处传来破风的声音,显然是有人在施展轻功,急速的朝这边赶。几人都是深谙武学的,从气流的震动中,很快就察觉到由远而近的那人修为极高。 会是谁?百里九歌缓缓放开了子祈的手腕,严阵以待。接着,她听见远处那人的高喊声。 “仪儿!”那喊声因着内力的加持而增幅,响彻整个荒野。 百里九歌听出了这声音,是小容! 捂着双眼的容仪,听到了这个声音。她身子一颤,连忙移开了双手,从石头间爬了上来,激动的挥着手叫着:“二哥哥!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仪儿!”容微君的身影风驰电掣,片刻的功夫,就已到了不远。 容仪激动的张开小小的双臂,朝着容微君奔了过去。 可这时—— “子谦师兄!”这尖细的喊声简直到了万般夸张的地步,只见子祈瞬间和兔子一样蹦了过去,使出十二分的轻功,也朝着容微君扑去。“子谦师兄,子谦师兄!” 百里九歌的耳朵都快要被震聋了,可脑袋里却像是有根弦被狠狠的拨了一下,令她顿时震惊万分。 子谦?昙花谷的司命公子?竟然是……小容? “子谦师兄,我可算追上你啦!”那厢,子祈兴高采烈的扑着,甚至挤开了容仪,俨然是要独霸师兄的怀抱。 容仪被这么一推,小身子直接倒飞出去了。容微君神情一紧,拂袖调转了方向,就这么和子祈擦身而过,身影一晃,到了容仪的身后,将她接在了怀里。 “仪儿,没事吧?”他抱着容仪稳稳落地。 小容仪这才反应过来刚才都发生了什么,再想着今日自己被掳走、又看见了打打杀杀和脑袋被割掉的事……瞬间就骇然的流下眼泪,回身扎在容微君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容微君拍着她的头顶,安慰起来:“别害怕了仪儿,怪我没在你身边,出了这么大的事才急匆匆赶来,还好你没受伤。” 而子祈扑了个空,顿时气恼的指着容微君就骂:“容子谦你什么意思,我大老远的从昙花谷出来找你,你却躲了我一年,你知不知道我不吃饭不睡觉的追着你有多辛苦啊,你欺负我修为不如你吗?!还有她!”指着容仪,“她又是谁!你干什么让她抱不让我抱啊!” 容微君摸着后脑勺,一脸无奈的笑道:“仪儿是我妹妹啊。” “妹妹?”子祈的语调高了八度,“妹妹又怎么了!她是你妹妹,我还是你师妹呢!你凭什么厚此薄彼?!你说啊,你说啊说啊说啊!” 容微君无语扶额,头顶似有乌鸦飞过。他是上辈子欠了子祈债吗?竟摊上这么一个粘人的师妹。 正无语着,衣服里藏着的雪貂闪闪爬了出来,这回没挂在容微君的脖子上当围脖,而是开心的扑向了子祈,飞扑的过程中,还挥挥爪子。 “呀,闪闪!”子祈的脸色顿时转换到大晴天的模式,她接下了闪闪,开心的跟闪闪打闹去了,竟是将容微君给抛诸脑后。一边和闪闪互动,一边还笑道:“你真是越来越可爱了,我好喜欢你呀闪闪!” 见此,容微君无奈的耸耸肩。好吧,多谢闪闪拔刀相助了。 百里九歌看到现在,心情也平静下来了,却是没想到,昙花谷的司命公子,竟然就是自己身边的人。 她想起了上回,自己闯宫苑救红绡时,有人用命凝十线襄助于她。那时候还将信将疑究竟是不是子祈,这会儿却全然明白了——那一定不是子祈,而是小容! 于是大喇喇笑道:“小容,之前你暗中出手帮我突围,我都还没谢谢你呢!” 容微君眸光闪转,唇角勾起意味深长的笑意。 百里九歌就当他是默认了,这会儿心中却又生出一个疑问来。 她在江湖上纵/横十几年了,不止一次的听人说过,司命公子此人xing情无常,时暖时冷,行踪不定,迄今为止不知多少高手折在他手上。尤其是五六年前那会儿,更是传出了司命公子冷情寡淡、杀人面不改色的流言…… 这般一想,百里九歌委实觉得怪异,那样的评述,根本和小容相差甚远吧,这又是怎么回事? 正巧这会儿,梨花巫幽幽飘到容微君的面前,因着都是七花谷中人,便互相施礼问候。 梨花巫的任务已经完成,顺便与几人道了别,身影飘飞,卷着万朵血梨花,正要离去时,蓦然转眸,深深的看了百里九歌一眼,嘱咐道:“记住我的话,不论遭受了什么,一定要坚强的走下去,天意如此,你唯有谨记……” 话落,雪白的身影飘然远离,飘渺的宛如一道幻影。 百里九歌定定的凝视着,心头费解的混乱缠了一圈又一圈,终究是洋洋洒洒的放声喊道:“你放心!就是天塌下来,我也会笑着撑起它!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让我屈服的!” 此间事了,几人便商量着回朝都去。由于子祈好不容易追上了师兄,是无论如何也赶不走的,容微君索xing无所谓了,带着子祈,一起回去。 回到朝都的时候,不知不觉竟已入夜,整座城池灯红酒绿,热闹得很。 走过长街,望着周遭鳞次栉比的绵延建筑,百里九歌忽然之间想到了孤雁。心中顿时一惊,也不知道孤雁后来到底怎么样了,怎也不来与她会合…… 正想着呢,街角传开乱哄哄的喊叫声,几人刚巧也在这时拐过街角,一下子就望见远处火光冲天,着火的是一座高大敞亮的建筑,一看便是官宦人家…… “不好!”百里九歌惊呼着,倒抽了一口气。 那失火的建筑旁有棵高大柳树,她认识的!那里、那里分明是百里家的祠堂! 可祠堂怎会无缘无故失火?更奇怪的是,她只能看见火光冲天,却看不见有泼出的水…… 极致不祥的感觉占满了百里九歌的心,这一刻,火光上空传来熟悉的鸟鸣声。她心下一凛,眯起眼睛仔细的望着,惊见一只大鸟正试图冲进火场。那大鸟是…… “雁儿?!” 倒抽一口气,“不好!是孤雁出事了!孤雁!孤雁!!” 百里九歌近乎发狂的高喊着,不顾一切的排开人群,如展翅的凤凰般腾起,朝着奉国将军府奋力赶去。 “黑凤姐姐,你干什么去?!”子祈在后面大声喊着,此刻一片混乱,也没人注意那“黑凤”两字。 容仪看着这一切,忽然害怕的呢喃:“二哥哥,我好怕,我觉得九歌姐姐会出事……” 容微君的眼底划过意味深长的波光,平日里的慵懒闲散不见了,这会儿只余下两汪深过千尺的桃花潭。 他捉住欲跟过去的子祈,一字字清晰的说道:“我先送仪儿回去,你即刻用昙花谷的传信方式,将墨漓找来。” “找墨漓?”子祈反对:“墨漓身体又不好,劳驾他干什么呀!” 容微君拍拍子祈的脑袋,道:“你就听师兄一次吧,这事情你处理不了,非墨漓不可。赶紧去找墨漓,可别耽误了时间。” 子祈嘟着嘴答应下来,瞬间如兔子般去的远了。容微君揽紧容仪,望了眼火光冲天的奉国将军府,眼底波澜兴起,大步而去…… 夜色浓重漆黑,奉国大将军府,火光映天。 百里九歌拼了命的飞驰而来,不顾自己喘哮的有多厉害。一身的汗将衣服湿透,全都贴在身子上,被风一吹,竟是冷得刺骨不堪。 离火光越近,便清楚的看见,百里越带着全府的卫队堵在祠堂大门前,那烧着的祠堂已然半毁。 火光冲天之中,大雁嚎叫着想要闯入,可卫队们一轮接一轮的射箭,那些锋利的箭矢好多都刺进了大雁的身体,迫得它凄惨嚎叫,难以接近。血珠从那一身羽毛之中不断的溅落,似大雨倾盆! 眼看着大雁以命相搏、已然遍体鳞伤,百里九歌疯狂的冲了出来,挥袖扫出无数雪白的羽毛,拦下了一轮箭矢,在众人的哗然之中,纵身投入燃烧的祠堂。 “咳——”甫一冲进火海,她便被滚滚浓烟呛得咳嗽出声。眼前是狂暴的火舌、倾斜的梁柱、摇曳的祖宗灵位…… 灰黑的烟尘钻进眼中,百里九歌的眼睛疼得流下泪水。她倔强的撑大双眼,看见了前方熟悉而模糊的身影。 “孤雁!”百里九歌奋力的冲了过去,直到孤雁的轮廓全然浮出,她才看到那囚着他的铁笼子。 哐的一声,来不及驻足的百里九歌,撞在了笼子上,身子骨被撞得极痛。她咬牙把住铁栏杆,与孤雁的视线直直交错。 笼中人高声惊呼:“黑凤,你、你……”他砸着笼子,不间断的捶打,一次又一次的使出浑身力气,双手早已伤痕累累、满是鲜血。 他癫狂的吼着:“你走!你走啊!别阻止我杀百里越!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不,孤雁!孤雁你冷静一点!” 百里九歌将手伸入铁笼子,抓住了孤雁的手腕,可下一刻却被狂烈的内力震得心肺俱颤,趔趄了几步,差点撞在烧得火烫的柱子上。 她捂着胸口,赶紧用最快的速度稳定住内息,再度喊道:“孤雁!你冷静下来,现在最重要的是保住xing命,我救你出去!” 再度冲上来,百里九歌运起内力,狠狠一掌劈在笼子上! 痛!这是手间传来的感觉,剧痛无比! 她没想到这笼子竟是这样的坚硬,她用了十成的内力,竟是不能撼动铁笼子分毫,反被自己的内力所伤,整个手臂如被雷击一般。 可恶,她偏不信水滴石不穿!再一掌狠狠打上去! “唔……!”这次的痛苦更甚刚才,痛的不仅是手,还有五脏六腑,都被自己的内力反噬,俱是疼痛。 百里九歌激动的拔出短刀,扬手挥砍而上。 只听“叮”的一声万般刺耳,铁笼子依旧固若金汤,可她的虎口却被震裂,鲜血如丝绸般滑下,落在四窜的火舌之中。 大火越烧起越猛,头顶上,那些细长的檩一根根摔下,溅起的火星,交织成残酷的画面。乌烟汹涌,呛得百里九歌喉咙粘稠、呼吸困难,脑中也像是缺乏空气的滋补而开始眩晕。 她知道,自己的身体在开始一点点的崩盘。可是!她不能倒下,她必须要救孤雁出去,拼了命的也要做到! 这一刻狠狠低吼了一声,百里九歌扬起匕首,刺在了自己的大腿上。剧烈的痛楚瞬时驱走了脑中的眩晕,她再度刺了一刀,用增幅的疼痛,逼迫自己保持清醒。 “孤雁师兄,我一定要……救出你……!”她吃力的喃喃,却知道,走火入魔的孤雁怕是根本听不见。 再接着,百里九歌凝神闭目,告诉自己不要去听祠堂外大雁的惨叫声,专心屏息集气,将所有的力道和内力都集中在双手。 然后,猛然睁开眼,这一刻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呼喊,她双手握住短刀,用着已经突破极限的力道和内力,朝着铁笼子发起攻击。 她在赌,赌成败在此一举! 102.世子殿下深不可测 哐。 剧烈的声响刺痛了耳膜,眼前的铁笼子轰然炸裂。 这一刻百里九歌终于露出一抹笑容,她顾不得又红又肿的双手,顾不得几乎麻木的身体,几乎是完全凭着意志力,冲入笼子中,架住了孤雁。 可陷入仇恨魔障之中的孤雁,在火光和喧闹的刺激下,变本加厉,竟是敌我不分。 他狂暴的推开百里九歌,带着哭腔的语调,咆哮得是那般刺耳:“滚!你滚开!百里越,你这个禽兽!我要杀了你们祭奠我母亲!我要杀了你!!” 他朝着祠堂外踉踉跄跄的冲去,双眼泛着血红,空白的心中只剩下悲恸和无边的仇恨,他甚至不知道,外面有无数的箭矢在等着他! 百里九歌被推倒在笼子的碎片上,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到极限了,无法再站起来,无法再逃出去……可是,她不能放弃!孤雁若是就这般冲出祠堂,会被万箭穿心的! 她不能让孤雁死,她要阻止他,一定要阻止! 这瞬间,内心爆发出的力量,令百里九歌站了起来。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扑向了孤雁,从后面紧紧的抱住他的腰。 “孤雁,冷静啊,我求你冷静!” 感受到孤雁狂暴的挣扎,百里九歌声嘶力竭的喊着,眼角溅出两滴泪水,被滚烫的烈焰烤干。 她拼了命的不放手,整个人都贴在了孤雁的背上。 “孤雁,快点醒醒吧……孤雁师兄,我是黑凤啊,师兄!师兄!” 她喊着,不知道自己的眼泪在不断的溅出,只是沙哑的喊叫着。 她的双手,在刚才击毁铁笼子后便已红肿流血,此刻,那血汩汩的向外冒着,将孤雁的衣衫染得斑驳刺目,也终于,刺进了他萎缩的在深处的灵魂。 “黑……黑凤?”被她的鲜血所震住,孤雁终于缓缓的找回了神智。 他愕然的大睁着眼,低头望着搂在自己腰间的一双小手,那本是白皙玲珑的一对柔荑,可现在却如同遭受了无数酷刑,变的鲜血淋淋、不忍直视! 孤雁的心顿时剧烈的抽痛起来,他转身,愕然的看着百里九歌含泪却坚定不移的小脸,蓦地狠狠一拳打在了自己脸上。 这动作惊到了百里九歌,“孤雁,你干什么打自己?!” “我……我该死!我该死!”孤雁自责的咆哮起来:“我怎么可以走火入魔,怎么可以现在才察觉是你在救我!我是你师兄,怎么能让你为了我而——” “我没事,你不要自责!”百里九歌打断了孤雁的话,她的语调坚定如磐石,那双眸子是那般的亮,如出尘的宝剑般,驱散了所有惶惶不安。 她定定的说着:“孤雁,外面我爹的侍卫早已拉开了箭。我们联手,一起摆平他们。雁儿也在外面,只要乘上雁儿,他们便奈何不得我们!至于你的仇……” 转眸望向孤雁,火光倾在她身后,映得她如浴火重生的凤凰一般,绝代风华,“至于你的仇,已无法急于今日!来日你若还想来杀我爹,我……帮你!!” 孤雁狠狠的吃了一惊,盯着这个素来被他当成是“盲目乐观”的女子。周围的火舌和坍塌的声响,仿佛都被过滤了似的,只剩下一片云淡风轻的背景,衬得百里九歌的眸子分外明亮,如天上星辰,如暗夜明灯。 这份意念令孤雁惭愧,自叹弗如:“没想到啊,我这个大你十岁的师兄,在你面前,倒和小孩子一般不懂事了。”拍了拍百里九歌的肩膀,“我凤凰谷孤雁绝不会让自己的妹子为难,我们走吧。” “好”字刚出口,百里九歌却忽然看见,孤雁的头顶上,一根房梁岌岌可危,卷着烈焰,势要砸落! 一股寒意顿时生出,却根本来不及思考,百里九歌飞扑而起,撞开孤雁! “黑凤!”孤雁被撞出去,惊呼出她的名字。 同一时刻,头顶的房梁砸下,他惊骇的看见,百里九歌娇小的身子被那燃烧着的粗大房梁所香没! “黑凤!!”暴风雪般的寒意狠狠撞在孤雁的胸口,他扑了过去,使劲将那粗大的房梁扛起。不顾肩膀被房梁压得几乎骨折,不顾烈焰卷上他的衣衫,不顾双手被烫伤出一个个的火泡。 他没想到,师妹竟然会以身护他。明明是该是他保护她才对,可他却这般不冷静又这般大意! “唔……孤雁……”抬起的房梁下,百里九歌银牙紧咬,坚毅的向外爬着。 她知道孤雁已经被烫伤了,她要快……要更快! 可是,双腿为什么麻成了一团,为什么这样不听使唤……还有刚才她为了使自己清醒而刺在大腿上的那两刀,现在疼得快要剥夺她所剩无几的体力…… 不行了,自己好像……爬不出来了,双腿是不是已经被砸得残废了? 意识到这一点,百里九歌蓦然仰头,看着孤雁仍死死撑着那房梁,她的唇角,竟勾勒出灿烂无比的笑容。 “孤雁,你走吧,乘上雁儿先逃离这里,让鬼医前辈给你治治伤。” 孤雁凄声吼道:“你让我逃走那你怎么办,被火烧死吗?!” 百里九歌喊道:“我自己会慢慢出去的,只要我爹看见我,就不会让我死在他家里!你要是不走,带着我便不好走了!” “黑凤,你……”孤雁感动而惭愧的无以言表,口不择言:“该死的!我司空孤雁今天要是带不走你,我就跟你爹姓!” 言罢,狠狠一发力,竟是将那硕大的房梁炸烂了。这般浑厚的内力,令百里九歌瞠目结舌,细瘦的胳膊被孤雁的大手握住,轻轻一拖,接着又被他揽住了腰,从地上捞了起来。 可是双脚刚沾地,百里九歌的身子又险些倒下。孤雁心知她的腿被房梁砸毁了,二话不说将百里九歌打横抱起,一头扎出了祠堂! 冲出火场的那一刻,陡然而来的冷风清凉的让人心下一凛,身后是染红半个世界的火光,身前是密密麻麻的将军府守卫,无数箭矢,就指着两人。 头顶上,伤痕累累的大雁仍在盘旋嘶鸣。孤雁望着前方的百里越,这一刻因想到要救百里九歌走,他硬生生压住心底的仇恨。 可是,百里越却挥起了手。他并未发现孤雁怀中抱着的是百里九歌,这会儿只知道必须不能让孤雁活着离开。 “放箭!”百里越高喊。 顿时,万箭如雨,全都向着孤雁和百里九歌射来。 孤雁低沉的怒吼,以气为刃,狂猛的逼出内力,在周身三尺之内化作屏障。万箭袭近,被孤雁的内力弹飞,少数穿透了屏障射来,孤雁扬袖扫下,箭矢散落一地,在烈焰中被香卷燃烧! “再射!射死他们!” 又一轮箭矢铺天盖地的袭来。 孤雁如发狂的兽,单手抱着百里九歌,另一手扫落万箭。高大的身影挺得笔直,顶天立地。 可就在这时,空中忽然划过一道闪电。夏季本就变天如变脸,这突来的刺眼电光阻碍了孤雁的视线,他忙别开目光,可就是这片刻的漏洞内,一支箭钻了空子,朝着百里九歌的胸口直直射去。 时间,似蓦然僵住在这刹那。 两个人谁都来不及再阻止,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银亮的箭头,即将射入百里九歌的心脏! 电闪雷鸣般的绝望,甚至让百里九歌闭上了眼。 也罢!若是她当真要命丧今日,只要最后孤雁能逃出去,她也算瞑目了! 可是…… 脑海中浮现出纷扬如雪的昙花,这瞬间,那人温润清雅的容姿,暗香浮动的笑容,如玉般苍白而略显透明的脸孔,还有他的体贴、他的温柔、他的拥抱,他修长手指梳过她黑发的旖旎甜蜜……都在残酷的远去,将她一个人丢下…… 一颗心被酸涩淹没,这一刻,她几乎是在心底凄声喊叫:墨漓,对不起! 然而,预想中的穿心之痛并未到来,却是一声清亮的撞击声,惊醒了百里九歌。 她睁眼,这瞬间不能思议的瞧见,射向自己的箭矢就在距离胸口不到三寸处,撞上了一个小黑点!她看不清那小黑点是什么,只看见箭矢被弹飞,而那小黑点也瞬间飞得无影无踪! “这是!?”孤雁同样大吃一惊。 百里越没看清方才发生了什么,挥手又道:“射箭!继续射,都别停!一定要射死他们!” 第三轮万箭齐发。 可这一次,所有人都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寒月之下,幽夜之中,不知从哪里飞出无数黑色的圆点,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却是精准的撞飞最前排的每一支箭矢,发出一片冰珠落地的清脆声响。 一轮撞罢,在空中变换方位,再是一轮。清脆的撞击声中,所有箭矢都无法接近孤雁和百里九歌,被撞得四面皆是。 这鬼使神差的画面,令所有人哑然,百里越忘了法令,侍卫们忘了射箭。 而孤雁终于先一步反应过来,吹了个响哨。空中的大雁闻声,立刻俯冲而下,在滑翔到最低点的时候,孤雁抱着百里九歌,一跃而上。 大雁冲上了云霄,将奉国将军府远远的甩在了身后,两人终于得以脱困。 电闪雷鸣,火光冲天,孤雁将百里九歌缓缓放下,两个人坐在大雁的背上,她靠着孤雁支撑身子。 这会儿天上似有浅浅雨丝落下,扑面而来的大风太过狂劲,混合着湿气,倒灌进百里九歌的肺里。她不堪承受,剧烈的咳嗽起来,不断有灰尘被咳出。 “黑凤,你怎么样了?”孤雁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急切的问道。 百里九歌摆摆手,命都保住了,这还算什么事?望一眼孤雁,见他灰头土脸,俨然是方才在火场里造的,样子甚是滑稽。百里九歌看着看着,蓦然指着孤雁的鼻梁,纵声大笑起来:“你看我们是不是难兄难妹?再加上一个雁儿,真是落魄到一定限度了!要是这会儿有个镜子给你照照,你会发现自己的模样有多逗人!” 孤雁本想斥她这种时候还笑得出来,可到底是被她的酣畅淋漓所渲染,也跟着大笑:“你和我是半斤八两好不?不信的话,待会儿回了钟山,我们一起照镜子,正好让鬼医前辈也作个证!” “哈哈……”两人相对大笑,劫后余生时,仿佛一切思虑都可以被抛却,只这般张扬的笑着便好。 俗世纷扰,此刻,与他们无关! 奉国大将军府,一片混乱。 百里越气急败坏的命人赶紧泼水灭火,适才他发动祠堂的机关、不惜将祠堂烧毁,就是为了铲除司空孤雁那个祸根。可现在,人跑了,百里家的祠堂却烧毁了一大半,他不怕再兴土木建一个,却怕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找他麻烦、折他寿数。 “快啊,快浇水啊!废物,你们这群废物,就不能快点吗?”他狂喊着,却只能气鼓鼓的看着整个府邸乱作一锅粥。 冲天的火光遮挡了所有人的视线,无人看到,一个一个的黑色圆点,在夜色的掩护下,自半空游走而过,最终像是变成了绵长而滑腻的珠串,服服帖帖的滑进一人的衣袖中。 荼白色的宽袖,曳如轻云,一只如白璧般修长而泛着透明的手,徐徐抬起,指尖拈着的,是最后一颗回到他手中的圆珠。 那黑色圆珠,漆黑的无一丝杂色;其材质,是比陨铁还坚硬的云子玛瑙。 这正是墨漓的棋。 立在这老柳树的枝干上,风卷鹤氅,霜白的月光照下他一身风华。 子祈坐在树枝上,仰头望向他的侧脸,这会儿也终于明白子谦师兄让她喊墨漓过来的原因了。也只有墨漓,才能这般不动声色的挡住危机,让黑凤姐姐他们逃走。 她张口,本是想问问要不要把百里越的脑袋卸掉,却在看清墨漓眸底的神色时,心中顿时一惊。 墨漓这是生气了?!虽然面上浅浅淡淡,虽然那眸光温润清雅,可眸底根本是起了惊涛骇浪,愤怒、恐惧、杀意……近乎一场百年不遇的洪水。 子祈张大了嘴巴。还从没见过墨漓这般愤怒而隐忍不发的状态,她不知道墨漓到底为了什么生气,是气百里越太可恶,还是气黑凤姐姐不顾死活,亦或是气孤雁的冲动拖累了黑凤姐姐……她看不出来。 子祈自问,从不曾看透过墨漓。 “子祈。”听不出丝毫波澜的声音,喊了她。子祈心知,墨漓总是能将情绪控制得含而不露。 “子祈,你先去世子府休息吧,记得掩人耳目,瑶夫人也在府中。” 一听“瑶夫人”三字,子祈顿时大喜的点头,又问:“那你呢?” “我和御影跟过去看看,方才那只大雁受了重伤,起飞时已能看出动作勉强,何况今夜恐是要天降大雨……”后面的话已不需再说,他淡淡笑道:“快去吧,不必担心我。” 子祈道:“行,那你注意着点!”话落,小小的身影消失不见。 飘零的雨丝越来越稠,细如牛毛的小雨也渐渐变成淅淅沥沥的雨点。雨势不断增大,打在身上的感觉也逐渐鲜明。 百里九歌和孤雁都受了不少伤,这会儿被雨水一淋,伤口和衣服黏糊糊的粘在一起,血迹斑斑,疼痛的如一百把刀子在细细研磨着伤口处的血肉。 随着雨越下越大,黑漆漆的夜被无数水花浸染,视野模糊,依稀可见大雁就快要飞跃西江,离钟山已不远。孤雁鼓励的拍了拍大雁的背,却沾了一手黏腥,再定睛一看,大雁的羽毛早已被染得半红! “雁儿?!”孤雁惊觉。 大雁努力想发出高亢的鸣叫,可是力不从心,叫声虚弱而哀戚。百里九歌和孤雁渐渐感受到,大雁的伤势太重,每扇一次翅膀都会引发下坠的狂颤,虽然它堪堪稳住,但灯枯油尽是迟早之事! 百里九歌忙道:“雁儿,快落下去,你得休息一会儿!” “不行!”孤雁道:“下面是原野,无处躲雨,雁儿落下去了也是被淋,不如一股气冲到钟山!” “可是雁儿坚持不了,孤雁,你忍心吗?!”狠狠嗤了孤雁一句,百里九歌拍着大雁的身子,“雁儿,听我的,快下落找个地方休息,等雨小了我们——” 话未说完,陡然间大雁到了极限,失去了平衡。百里九歌差点被甩飞出去,幸亏孤雁扣着她的腰趴下。 疾风骤雨,暗夜无光,下头是西江滔滔的水声。 “雁儿,坚持住!”孤雁不断的吼着,恐惧滚滚而来。 大雁亦在挣扎,不断扑扇着翅膀,可这风太大、雨太急、它又失血过多!它已经没有力气再冲天了,只能在风雨飘摇中,无力阻止自己的下坠。 西江波涛滚滚,大雨倾盆如注。两人和雁儿就这般坠入西江之中! 没入江水的那一刻,激烈翻腾的水花汩汩的灌进百里九歌的胃里,江水迅速的打湿了她的全身。 冷!好冷!这残酷的冷意,甚至让她蓦然想到墨漓的体温。 手间,原本还攀着大雁的脖颈,这会儿却因江水的摧残而松了手,无依无靠的像是浮萍。百里九歌呛了几口水,想起自己小时学过的游水要领,赶忙踩水稳住身子。 她奋力的呼喊:“孤雁!雁儿!你们在哪儿?!” “黑凤!”她听见了孤雁的声音。 太过模糊的视野中,她隐约看见一道人影攀在巨鸟的脖子上,一起沉沉浮浮,被江水冲得越来越远。 心下顿时万般惊骇,百里九歌踏水而起,硬是再次施展轻功,朝着两人冲去,“孤雁!雁儿!” 她看见,滂沱大雨之中,孤雁朝她伸出湿漉漉的袖子。 可是,他却并不让百里九歌握住他的手,而是忽然出掌,不重不轻的打在她的胸膛上! 一股暗劲化作疾风,将百里九歌的身子推开。她大瞪着孤雁,没想到他竟会用这一掌将她送去岸边! 可是她怎能丢下孤雁和雁儿!他们都受了伤,雁儿的伤还那么重,它根本就逃不脱西江! “孤雁!孤雁!”百里九歌高喊,却控制不住身子朝着岸边飘去,她近乎目眦尽裂的嗤道:“孤雁,你我兄妹同生共死,你怎能这样自私!你一个人救不了雁儿!” “加上你,一样救不了!”风雨中,孤雁的声音渐远,却一声比一声强劲,“黑凤,若是师兄命绝于此,告诉我爹,我只是去云游了!你一定要精彩的活下去,不管你怎么选择,师兄都永远……支持你!” 103.求你救他 “不!” 这一刻百里九歌的胸腔似乎要被炸裂,这冲出口中的“不”字,令她的五脏六腑都在颤抖。这刹那,她甚至尝到了喉咙中的血味。 孤雁在说什么?他怎能对她交代后事!他怎能这样自私?! 她不同意!不允许孤雁真的葬身西江,她不允许! 可是,身体停不下来,百里九歌嚎叫在滂沱大雨之中,水流如线般从睫毛上不断落下。她不知这是雨水,还是泪眼婆娑,只知道黑漆漆的江面上不断翻滚着波涛,她却再也看不到孤雁和雁儿的身影,眼前只剩下漆黑的雨夜。 终于,推动百里九歌的那股暗劲被消耗殆尽,她的身子被抛到岸上,重重的摔在沙滩之上。 潮湿、鲜血、残布、混合着雨水和眼泪……在沙滩上绽开令人心碎的画卷。 “孤雁!”百里九歌绝望的喊着,顾伤痕累累的双手有多疼,硬是撑着地面,努力要站起身! 可是,她的腿已经被房梁压坏了,被刀捅过的地方,血肉模糊。她如一片残叶般无力的落地,想要移动寸步,都是那般的艰难。 百里九歌近乎心碎,自己此刻所经历的事情,与殷烈火失去母亲那日的事,何其相似!看着亲人被死亡香噬,自己却腿不能行,没有什么比想要做却无力做更为残酷! 可是,她不会放弃,任何人、任何事都压不垮她! 伸出小手,倔强的扣入沙子中,双腿在湿漉漉的沙地上摩擦着推/进。百里九歌朝着江水流淌的方向,吃力的、又拼命的爬着。 她相信孤雁不会就这么死的,她要追上奔腾的江水,她要找到孤雁和雁儿,带他们一起回钟山! 雨很大,整个世界电闪雷鸣。 江水汤汤,被扬起的浪花拍打在百里九歌的身上,重重的,像是巨石砸落。 她咬牙凝神,双目澄亮,坚强的爬着,即便那样慢、那样吃力,即便所经之处已是蜿蜒血痕,她仍旧一往无前! 渐渐的,眩晕的感觉将她攫住。她想要保持清醒,可是,体力将近透支! 黑沉沉的颜色爬上了视野,眼前模糊的什么都看不清了,百里九歌在这一刻,不甘的嘶声大吼:“孤雁!你不许死!我不要你死啊!” 可是无人响应她的话语,唯有江水汹涌,冷漠无情。 迟缓的动作,终于渐渐要消失于无,在即将陷入黑暗的一瞬间,眼前好像出现了一道荼白色的身影,熟悉的昙花香味痴缠了鼻尖。 这样熟悉而温柔的感觉,让百里九歌从即将昏迷的边缘醒来,对上的是这数月来频频令她迷失的一对眸子。可这一刻见到他,她无法迷失,只知道胸腔里有什么东西轰然炸裂,化作泪水汹涌的冲出眼眶。 百里九歌哭喊着墨漓的名字,扑入他的怀中,泪水如画笔上晕开的清墨,无可阻拦的湿透墨漓的前襟,狠狠的刺在他的皮肤上,掠起他的钻心之痛。 “九歌……”滂沱的雨声中,他钟磬般的轻唤,缠绕上百里九歌的心。 她近乎疯狂的哭喊:“救救孤雁,快救他!他是我师兄,我不让他死啊!” 墨漓眸底旋起了暗涌,那是不曾消减的愤怒。 他确是气她,气她不顾安危的拼命,气百里越那般无情的对待她,更气她都已经伤成这样还要逞强。然而,这会儿看着她被雨水湿透的纤瘦身子,婆娑的泪眼,倔强澄明的眼神,还有浑身的泥泞和血色斑驳交杂,他明白,自己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责怪的话语了,原本心中的怒气,也化作满满的感同身受和无尽怜惜。 “傻姑娘……”不由收紧了怀中细弱的身子,小心避过伤口,敛了鹤氅,将两人一并裹入,为她挡住了风雨。 百里九歌整个身子都蜷缩在了墨漓的怀里,风再也吹不到她,雨再也淋不到身上。 忽然之间,她觉得恍惚,往常都是她在努力的保护墨漓,从没有认为他能成为她避风的港湾。可此时此刻,她蓦然发觉,原来墨漓的温柔,才是她心田中最温暖柔暖的一块栖身之地。只要能想着他、看着他、抱着他,便会觉得安心而沉醉。 百里九歌深吸一口气,甩掉眼角的泪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有力:“墨漓,我没事的,反倒是你怎能出来淋雨。御影呢?御风呢?你们在不在!要是听见我的话了,就快将墨漓带回去!” 他纹丝不动的抱着她,“九歌,你伤的太重,别再动了。” “不行,我不能弃孤雁和雁儿于不顾!我要去找我师兄,他和雁儿被江水冲走了,墨漓,你放开我吧!” 话落,意识到自己什么都说了,便也不再瞒着了。“对不起墨漓,之前一直没有告诉你,我是凤凰谷的黑凤,司空公子就是我师兄孤雁。他是我相依为命的亲人,我说什么都要——” “好了九歌,别担心了。”墨漓紧拥着她,柔声道:“御影擅长追踪术,我已经让他顺着江流去找了,你现在最该做的就是回府养伤。走,我们回去。” “可是——” “没事的,别担心。”墨漓语调温和,却坚决的将百里九歌抱起,以鹤氅为她遮挡风雨,“别再想了……你师兄修为高深,再加上御影的追踪术登峰造极,而现在的你能做的便只有养好身子。”深深道一句:“有我在,别多想了。” 百里九歌的态度软化下来,也明白自己帮不上忙还会添乱,心中酸涩,下意识的偎紧了墨漓。 也就在这时,天空中响起笙箫般的鸟鸣声,只见昆山雪凰破雨飞来,鸣叫着落在百里九歌的面前。 她一怔,下意识的要朝着雪凰的方向爬去,却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她只得喊着:“凰儿,去救孤雁和雁儿,它们跌进了江里,被水冲走了!” 昆山雪凰嘤嘤的安慰了百里九歌,展翅而去。她目送着雪凰,恍然间才意识到什么,抬眼望向墨漓。 “你不怪我吗,墨漓?”她道:“我就是黑凤,两年前讨走了你吊命的九色灵芝,还……变相逼着你割下一块肉。要不是我,你现在的身体说不定都好多了。墨漓,你不怪我吗?” 墨漓浅笑:“傻姑娘,当年你为了朋友两肋插刀,都被御风他们用剑指着,还在与我讨价还价。我既是能帮,自然要帮。何况,我这身子原就是阴阳咒所致,你不必为从前之事自责。” “噢……好吧。”傻傻的应了,可还是觉得奇怪,“墨漓,你不怪我就算了,怎么连一丝惊讶也没有?故人重逢你的态度就这样吗?” 墨漓垂眸望她,她的眸子,在泥泞和血泪之间,反倒被洗涤得更加璀璨夺人。这光华令他目眩、令他神迷,不知不觉,语调温柔如一江chun水,“我都知道。” “啊?”知道……什么? “黑凤、白蔷、百里九歌,我知道是你。” “啊?!”百里九歌高八度的惊呼,“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有段时间了,需要为你解释吗?” “还是不用了吧……”反正就是自己傻里傻气的,破绽百出还不知道,真叫鸨妈妈给说中了。 有点无奈的喘了口气,心中更多的是释然,百里九歌笑了笑,道:“墨漓,你可知道?两年前那桩事后,我一直心中有愧,后来回来商国了,见你身为质子总被人欺负,我更是愤懑心疼。不过,我却从没想到过,最后我竟是嫁给你了。现在想想,我还有点感谢殷浩宜下的那道赐婚圣旨呢,也觉得,多亏殷浩宸退了婚。” 抱着她的手臂一紧,墨漓眸底乍现了一抹寒光,转瞬即逝。“九歌……”声音柔软温润,“不要让宸王知道,黑凤和白蔷都是你。” “我明白。”傻傻的答应。这件事,她原本就不会让殷浩宸知道的,一时也没多想,不知道墨漓说出这话是因着私心。 墨漓已经都知道了,就在赶来西江的途中,御影将这两天调查到的事情告诉了他,包括殷浩宸与黑衣仙子的相遇,在芳菲馆的追寻,以及之后……百里九歌骗取藏书阁钥匙的事。 这最后一件事令墨漓震惊,心底的感动不受控制的淹没了他。纵然藏书阁的事她只字未提,可于他而言,却是再不忍心她为他多受一丝委屈。 可是,被囚在商国朝都,他忍辱负重,明面上不能被人看出破绽,所以便不能挺身为她挡刀挡剑。他能做的,只有派人暗地里保护她,甚至他亲自出手。然而,她依旧是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一次一次的经受苦难! “九歌……”终究只能深深的唤着她,声音消散在风雨之中。 后来,御风驾着马车赶过来了,墨漓抱着百里九歌,进了马车之中。 百里九歌坐在墨漓腿上,伏在他怀里,因着太过疲惫,睡着了。 马车颠簸,怀中熟睡的人儿清浅而规律的喘息着,墨漓敛紧了鹤氅,能让她更暖和一些。 幽月般的眸睇向窗外,疾风骤雨之中,唯这一辆马车破雨行过,雪白的昙花,在风风雨飘摇中,静静盛放…… 月过中天,雨水打在世子府院中的昙花瓣上,开作一片空濛的芳华。 卧房之中,一灯如豆,映照着屋内正对峙着的两人。 百里九歌蜷缩在榻上,瞪着床边的墨漓。她一路睡得太沉,直到回了府仍未醒。因她浑身湿漉漉的,衣服和受伤的血肉粘连在一起,必须尽快处理,所以墨漓叫醒了她,要亲自为她脱下衣衫,敷药按摩。 为此,百里九歌红着脸,表达严肃抗议:“我自己来就好,血淋淋的你就不要插手了。再说上次我跌出浴桶被你看了个遍,我可不想再有第二次!”说完想到上次的窘况,小脸娇盖如云。 墨漓的浅笑有些无奈,轻轻拿开百里九歌挡在胸前的双手,俯身贴近了她。温热的气息拂面,那清幽幽的昙花香,让百里九歌如喝醉了酒似的脸红心跳,听得他柔声道:“伤口总是要处理,你双手都受伤了,还如何自己来。若你实在不愿我来做,我便去请烈火姑娘吧。” “不行不行!”忙拉住墨漓的手,却因自己的小手伤痕累累,痛得嘤咛一声。 墨漓眼神一变,轻轻执起她一只小手,清晰的望着她红肿的手背、裂开的虎口、还有那一条条混合着泥泞的细小伤痕。 徐徐叹了叹,勾起身旁的药膏,小心的为她涂上。 百里九歌痴痴道:“墨漓,刚才我话还没说完呢。” “嗯……”细致的抹着伤药。 “你不能去找烈火,外面还下着雨,要是她轮椅打滑了怎么办?” “嗯……”还是这个回答,半晌后又深深望着她,道:“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好好卧在榻上休息就好,既然不愿找烈火姑娘来,那便不要拒绝我为你换衣上药。” “我——”找不到理由反驳了,只好答应下来,红着脸不敢看墨漓的视线。 随着药膏均匀的沾满了一双小手,清凉的感觉渗透入心,手也不那么疼了。百里九歌稍稍放松下来,蜷缩的身子渐直,试图舒舒服服的躺好。 可身上的伤口到底是都在痛,只好忍着,一边看着墨漓给她的双手擦好了药。 接着他撩起她的亵裤,徐徐向上卷起…… “墨漓,你干嘛?!”百里九歌伸手阻拦,护住自己的双腿。 墨漓却只浅淡柔和的望了她一眼,轻轻拿开她的手,继续向上卷着裤管,在那些与伤口血肉混杂的地方,小心的用刀割掉布料,一点点的卷着。 白皙修长的双腿上,那触目惊心的伤,每现出一点,便仿佛一把刀子在墨漓的心头划上一笔。他抚上她雪白滑腻的大腿,徐徐轻叹。 “墨、墨漓……”百里九歌难为情的嘟囔,墨漓的指尖温柔的像是带了电,让她的身子有些战栗,她不知所措的嚷着:“墨漓,你……别再摸了……” 眼看着墨漓的确是停了下来,可却继续将她的亵裤往上撩,眼看着就到了腿根的位置…… “墨漓!”百里九歌惊喘着按住他的手,瞪着他。 “别怕。”墨漓垂眸,那眼神是在心疼,“听我的话,你只要躺好便是了。” “我……”不知道说什么了,只能傻呆呆的看着墨漓将药膏小心的涂在伤口处。 他在她被房梁砸过的瘀伤处缓缓轻揉,指肚凉凉的,有着茧子,游走在白皙肌肤上时,粗糙和光滑相互摩擦而产生的感觉,鲜明的钻入百里九歌的全身。她忘了痛,觉得呼吸不畅,陌生的空虚感在体内升温、发热。她感到自己仿佛成了墨漓指下的琴,他抚/弄一下,她便只能跟着颤抖、悸动…… 终于忍不住嗫嚅:“墨漓,我……”声音出口时吓了一跳,还以为这软糯的呻/吟不是自己发出的。 墨漓似也察觉了百里九歌的变化,却继续小心的按摩她的瘀伤,在她那一声声撩/人的娇吟中,皱着眉峰,似在隐忍什么。直到按摩得都差不多了,才缓缓松一口气,柔声提醒:“你腿上的刀口有些深,待会儿会痛,忍着点。” “噢……好。”百里九歌娇喘着答应,因着情意迷乱,没怎么在意墨漓的提醒。 结果,当药膏渗进她腿上的刀口时,那股钻心的痛,令她差点惊叫出口,连忙咬牙挺住,整个人也回过神来,清醒的大口喘气。 “九歌,忍着些。”墨漓朝着百里九歌靠近了,托起她的上半身,让她靠在自己肩上。 百里九歌不自觉的攀住墨漓的另一边肩膀,腿上疼的比刀子扎进去时还要厉害,她几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忍住的。 好不容易将药上完了,痛楚缓缓的减弱,清凉的感觉逐渐来临。百里九歌试着伸展了身子,在墨漓的帮助下,躺回了枕头上,这会儿是真的疲惫不堪,眼皮子耷拉下来,睡意如洪水般洗刷着脑海。 混沌之中,凝望着床畔墨漓的双眸,似月光般优柔朦胧,照进她心底最柔软的一处。 百里九歌呢喃:“墨漓,你……也快些休息吧,这么晚了,而且刚才在外面你还淋了雨。” “我没事,你睡吧。”他浅浅低吟。 百里九歌忙道:“其实我也没什么事,就是今天受的伤稍微多了点,睡一觉就好了,明天我还要去打听孤雁的消息!” “不行。” 委实没想到墨漓会斩钉截铁的说出这两字,百里九歌有些怔了,“墨漓,为什么不行?你知道孤雁是我的亲人!” 墨漓淡淡的、却教人无法抗拒的说道:“我已说过,这件事交给御影了,你要做的就是好好休息,尽快将伤养好。”语气柔和了些,缓抚百里九歌的额角,“所以,这段日子不许踏出世子府,再大的事,我和御风他们替你办。好吗,九歌?” “不好。”下意识的白了墨漓一眼,脸飞红霞,娇嗔含媚。这模样让墨漓忍俊不禁,倒是想拿个镜子让她照照自己的表情了。 “九歌,相信我。”他也不急,柔和的再劝:“我明白你的心情,但人毕竟不是铁打的,武功再高身体再强,也都有极限。九歌,这次就当是为了让我不再担忧你,你专心在府中养伤,好吗?” 他的声音,像是远方传来的杳杳钟声,一轮轮回音柔和的仿佛会化作chun水,让百里九歌倔强的心扉塌陷了。 她点点头,终于说出一个“好”字,换得墨漓深深一笑,柔声哄道:“那便睡吧。” “嗯。”百里九歌应了一声,闭上眼,整个身子已经疲惫的都快动不了了。 几乎没过多久,她的呼吸声便变得绵长清浅,就这么熟睡了…… 104.红油抄手不危险 床畔,墨漓徐徐起身,鹤氅缓拂木椅,旖旎曳地,动作轻的近乎没有响动。回眸,深深望一眼熟睡的女子,一颗心也像是被她的呼吸声缠绕起来,随着她呼吸的频率而跳动。 这个傻里傻气、直来直往、又率xing耿直的女孩,他纵是有一百颗心也放心不下她,多想将她捧在手心里好好保护着,可他的处境、他的时局、他肩上的重任,都令他无法放任感情。 思及此,终是止住思绪。墨漓敛了白衣鹤氅,悄然出了卧房,将门小心的关好,转身,去往前厅。 前厅,寂静一片。 段瑶饮着冰凉的茶水,坐在椅子上,眉毛有些团着,心事重重。 她面前有张桌子,子祈就坐在桌子上,两条腿吊在桌面下一会儿甩着一会儿绕着玩,忽然抬眼看见墨漓进屋了,一个伸展就跳下桌子,笑着喊道:“墨漓墨漓,你总算来了,黑凤姐姐还好吗?” “嗯,已经睡下了。”墨漓徐徐走来。 “那就好!”子祈点头如捣蒜,道:“没想到孤雁大叔竟然掉西江里去了,刚才听御风说了这话,吓死我了呢!我差点都要冲出去寻人,结果被御风给拉回来了!” 段瑶望她一眼,和蔼了笑了笑:“子祈,压低音量,隔墙有耳。” “放心,隔墙无耳!”子祈自信的挥挥手,道:“凭墨漓和您的修为,要是有人偷听,这会儿早露馅被杀了,那些个偷偷摸摸的家伙算什么东西,还敢来挑衅我们?!” 段瑶未语,转眸打量着墨漓,不难看出他的脸色更为苍白,神色也有些劳累,之前寻百里九歌时虽然是披了蓑衣,可衣衫的边角处仍旧湿漉漉的,尤其是还沾染着斑驳的鲜血…… 那鲜血看得段瑶心中一疼,这会儿也心疼起百里九歌了,但正事要紧,她放下茶杯,道:“墨漓,你父王传信给我了。” 幽月般的眸底顿时锋芒乍现,墨漓静待不语。 段瑶继续道:“墨阳说了,他要掌握百里越麾下三军的具体信息,越详细越好。墨阳还说,殷浩宸、百里未明,这两人,你一个都不能放过。” 听言,子祈义愤填膺的呼喊起来:“有没有搞错啊,那个老男人满脑子都是打仗报仇的事吗?当初他将墨漓送来商国时一点也不考虑墨漓,现在还总是发各种任务过来,根本是一点不顾墨漓的安危!世上竟有这样当爹的,墨漓,你赶紧跟他断绝关系!这种人不配当你爹!” 段瑶不语。 墨漓似心有感触,面上却清清淡淡,他温和道:“他不单是我的父王,更是大周的君主。周国沦为商国的附属,父王的心情可想而知。国耻当前,父子之情又哪堪与之相提并论。”望向子祈,道:“你也不必为我鸣不平,我身为父王的孩子,自当要为父分忧,尽我所能。” 子祈狠狠哼了一声,墨漓心意如此,她当然不会阻拦。可她就是极端看不爽墨阳的行为,便望向段瑶,气愤道:“真想不通那老男人是哪点好,怎么蓬莱圣女愿意嫁给他,我真怀疑是他逼圣女嫁的呢!” 段瑶的表情顿时变了,连忙斥责起来:“子祈,口无遮拦!” “我怎么啦?我说的是实话!”子祈抱肘,不服气的哂骂:“反正最受苦的是墨漓了,这事想想都让人来气!再说了,墨阳那老男人还让墨漓别放过殷浩宸和百里未明,殷浩宸我也不说什么了,可百里未明是谁?那是黑凤姐姐的大哥!墨阳根本就没把黑凤姐姐当儿媳妇看,听他话的意思,分明还想让墨漓去利用黑凤姐姐呢!那老男人什么鬼东西!” “子祈……”段瑶无奈,只得语重心长道:“他毕竟是墨漓的父王。” “我管他是谁,不是好东西就不是好东西!将来墨漓真的跟百里未明卯上了,黑凤姐姐该帮谁?墨漓又该有多为难?” 这话说得甚是义愤填膺,话音未落的时候,侧门的帘子被掀起,恰恰是容微君走了进来。 他方才回府将容仪安抚着睡了,这会儿赶过来,听见子祈的话,嘴角慵懒的笑有些变味,不大高兴的说着:“你们几个不是周国人就是帮着周国的,让我这大商的子民怎么办?当我就不为难吗?” 子祈脸色一紧,斥道:“容子谦你什么意思!要是敢把墨漓出卖给那什么昭宜帝,我就跟你决裂!” 容微君无奈的耸耸肩,摸了摸后脑勺,感叹自己真的很无辜,“国籍我又不能选,生在哪里就是哪里。反正对墨漓做得这些事,我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能帮也都帮了。可我毕竟是商国人,现在这样,都已经很像卖国了不是?” 子祈还要说什么,可手腕被人忽的握住。回头看去,见是段瑶站了起来,用行动阻止了她继续说下去。 “行了,就到这里吧,我与墨漓还有些事要商量。子谦,这些日子让子祈住在你家里,正好可以保护你妹妹,意下如何?” 容微君慵懒的笑了笑,反正他现在又不是在外云游,不怕被子祈缠着,所以无所谓了。于是伸手拉过子祈,笑道:“别闹了,跟我去右相府玩吧,这段日子,仪儿麻烦你多费心了,成不?” 子祈哼了一声,故意将脑袋甩得高高的。当然,这意思还是同意了。 见容微君和子祈如此,墨漓淡笑,眉峰缓有舒展。倒是那两人一商量妥当,便赶紧行动了,子祈摆摆手,与容微君去了右相府。 如此,前厅内便只剩下墨漓和段瑶两人,房内霍然就静了下来。 袅袅茶香之中,墨漓不疾不徐的坐于段瑶对面,鹤氅如曳地的一段行云。清清淡淡的凝视段瑶,温润的呢喃:“瑶夫人……” 段瑶点点头,略有些惆怅之色,轻叹:“你们……都太不容易了。你也好,九歌也好,教我看在心里,实在心疼……” 神色稍肃,认真的问道:“墨漓,你曾说过,终有一日你会将百里九歌送走、与你再无瓜葛。我想问你,如今的你,还坚持最初的想法吗?” 似没料到段瑶会有此一问,墨漓垂眸,眼底的神色被睫毛下的影翳盖住。他静默着,而段瑶也静静的等待着,不知等待了多久,才见墨漓抬眼,云淡风清的道出一字:“嗯。” 段瑶再问:“你真能做到?” 这一问,却没有了回答。 墨漓沉着眸,眉峰不觉皱起。 他……真能做到吗?本已是坚定的念头,可此时此刻,不知为何,竟是难以将确定的话说出口。眼前脑海,浮现的皆是百里九歌张扬的笑容、她的娇憨可爱、她遍体鳞伤依旧倔强的模样,种种的一切像是一只手,在时间的推移中,将他的心扯向远离初衷的方向,越来越远…… 墨漓失笑。原来,感情对人的影响,当真是如此之大。 见墨漓许久不语,段瑶明白了几分,笑道:“不论你如何选择,我都只希望,你别对自己太狠。”话音消散在叹息声中,段瑶起身,道:“都这么晚了,你快去休息吧,我先去给你父王回封信。” 听言,墨漓也缓缓起身,抱拳屈了屈,“有劳瑶夫人了。”收了茶具,冲段瑶颔首,离开了前厅。 再回到卧室的时候,推门的声音小的近似于无。回望一眼天空,雨丝仍零落不休,墨漓敛了鹤氅,踏入卧房。 关好门,将那已经被百里九歌毁容的锦缎安放好了,绕过屏风去,却被榻上的一幕微微怔住。 他没料到,百里九歌这么快就将被子踢了下去,这会儿被子只剩一角还勉强压在她身上,剩下的已经都坠地了。 墨漓的唇角不自觉的缓缓勾起,连自己都不知道,此刻自己的脸上是宠溺的笑意。他轻步到床畔,望着榻上呼呼大睡的女子脸上还有微妙而变化丰富的表情,不由得笑意更深。 “傻姑娘……” 低不可闻的声音,含满了宠溺的意味。思及方才自己的犹豫,眼神更是柔软。 他俯身,捡起掉地的被子,细心的盖回到百里九歌身上。因着今夜刮风下雨,有些凉,他将被子的边角都掖得严实了,动作轻而细腻,近乎无声。 盖好了被子,正要起身,可榻上的人儿却翻了个身,一边酣梦,一边懒洋洋的往床边扭,口中还含糊不清的呢喃着什么。 这让墨漓的笑意更浓了,知道百里九歌若再这么忘乎所以,定然会掉到床下去,便伸手扶住了她的肩膀和纤腰,想将她推回床榻的正中间。 可谁知,她竟趁着墨漓扶住她的那会儿功夫,整个身子都钻进了墨漓的怀里,赖着不走,还邀宠似的蹭来蹭去,发出满足的嗫嚅。 “唔……梁国的黄韭菜chun饼……云梦水乡的灌汤包……燕国帝京的炸酱面……我都会做……” 她手脚并用的抱住墨漓,像个八爪鱼似的,将墨漓缠得紧紧的。 “唔……还有什么是我不会做的呢?对了!西蜀的红油抄手!好像难度很大,总做不地道……不过,那么油的食物,肯定对墨漓的身体不好……” 百里九歌梦呓着,这会儿虽然眼眸紧闭,可小脸上的表情,却是分外认真。那樱红的唇还微微嘟着,这娇憨可爱的模样,落在墨漓眼底,激起他心头一片柔情。 可是,她的动作却委实令他…… “傻姑娘……”终是怕吵醒百里九歌,墨漓只得任她抱着、蹭着,任她在他的怀里扭来扭去。 那顽皮的身子扭动得煞是卖力,宽大亵衣下的窈窕身材,也因着这亲密的摩擦,被墨漓全数感知。 她顽皮的梦呓打滚,令他怜惜不已;可是,身体却被她撩/拨得像是着了火,从内而外的烧起来,极度的难忍而急欲发泄,偏偏又只能忍着。 墨漓皱了皱眉,这会儿也终于体会到,想要像柳下惠那般坐怀不乱,是有多么的难了。 不由宠溺的低喃:“傻姑娘,你知不知道,在男人怀里乱动很危险。” 可怀中的罪魁祸首依旧懵懂的可爱,傻兮兮的梦呓:“唔……什么危险?不危险……红油抄手不危险,只是对你的身体不好……” 墨漓无可奈何的笑着,身体的反应越来越强烈,他搂紧百里九歌,强稳住心智,一边拍着她的后脑勺,哄道:“好、好,那就不做红油抄手了。休息一下吧,九歌。” “不休息不休息!”百里九歌嘟嚷着:“我刚睡醒刚来厨房的!我还要给你做午饭呢!” “不必了九歌,我已经吃过了,你快去休息好不好?别累着了,让我担心。” “唔……”没了回答,似是墨漓的哄劝有了作用,百里九歌的动作也渐渐停歇下来,蜷缩在墨漓的怀里,慢慢的,安稳香甜的睡去,再也不梦呓不乱动了。 墨漓终于暗暗松了口气,垂眸望着怀中的女子。此刻的她,就像是一只服帖的凤凰,展翅的时候洒脱、大咧、不屈不挠;而安静的时候,又会流露出可爱与娇娆,似月下的凤凰花,有着不谢的明艳,又将那缕缕香味缠绕在墨漓的心头。 他缓缓放下了她,将她安置在床榻的里侧,待万无一失了,才坐直身子,徐徐揩去额上的潮湿,尽量平稳和徐缓的呼吸着,等待身体中叫嚣的火焰缓缓灭去。 这段时间实在漫长难熬,墨漓铺开另一张被子,脱去鹤氅,躺好在床榻的外侧,望着里侧熟睡的女子,摇头浅笑:“竟是这般磨人……傻姑娘,你让我怎么办才好?” 清浅的叹息落下,墨漓翻身背对百里九歌,保持着距离,稳定心神,试着入睡…… 这之后的几日,世子府平静无澜。 百里九歌因着伤势重,被墨漓禁足在府中,好好养伤,其它的什么也不让做,因而倒有些无趣了,觉得度日如年。 坐在院子里,望着天空成了四角形,百里九歌忽觉得自己像是墨漓豢养的笼中鸟,竟是飞不出去,再加之孤雁和雁儿的状况令她挂心,于是,她终于坚持不住了,和墨漓谈判起来。 “墨漓,我觉得你真的不用照顾我,我以前在江湖上受了伤都是自己照顾自己的,反倒是你应该休息好不好?” 对此,墨漓的回答是:“我身体已经好多了,你伤得重,不要逞强。” “我没有逞强!我明明独立能力很强的不是?” 墨漓道:“我知道你定是不愿给我添乱,可现在的你做不到,放宽心先把身体养好,其他事情交给我就是了。” 百里九歌没法子了。反正就是不管她怎么说,墨漓都能温柔的、体贴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将她限制死。 她无语。墨漓,这人就不能让她也做点什么吗?明明该是她照顾他的,怎么这几天颠倒得彻彻底底?她真怕墨漓的身子骨吃不消! 于是,奋发图强的再度养伤五日,终于是好了七八成。百里九歌觉得自己已经可以无障碍的行动了,于是冲去了书房,想要见墨漓。 但门口站着的御风和御雷两人,拦住了她。 “世子妃留步。” 御风依旧是冰块般的脸孔,伸了一手,挡住百里九歌的前路,冷冰冰道:“世子殿下正在与人谈话,属下奉殿下的命令在这里守卫,任何人都不得接近,还请世子妃上别处等待。” 百里九歌有些诧然,她道:“我是来和墨漓打声招呼的,我要出府去找我的师兄,想告诉墨漓我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不想他再担心。” 御风冷道:“抱歉,世子妃,还请等世子殿下谈完了再说吧,殿下方才千咛万嘱,谁也不可打扰他,他要见的人,对他十分重要。” “可我现在就要出府去,再说我是他妻子,为什么不让我见他?!” “抱歉。”御风拱了拱手,“世子殿下方才特别交代了属下,若是世子妃求见,则属下等无论如何,都要阻止。” 听言,百里九歌有些急了。墨漓这是怎么了?他这是在见谁?竟然为了那人,而不愿腾出一丁点时间让她求见吗?御风还说,墨漓要见的人对他十分重要,到底是谁…… 百里九歌甩脸向御雷,纵声追问:“快说,是谁来找墨漓了?是什么人对墨漓这么重要?” 御雷先有一愣,接着眼底似闪过揶揄的光芒,有些不怀好意的笑道:“这还用说吗?除了烈火姑娘,还有谁?” 是烈火?! 一种天旋地转的感觉袭上了百里九歌的心头,这一瞬,那些先前被刻意忽略的感受,止也止不住的冒上来。她感到酸涩、胸闷、羞恼,神情中还有着一丝委屈。 烈火,又是烈火……烈火和墨漓的关系,是不是比自己之前所猜测的还要深呢? 烈火不在的时候,墨漓似近在咫尺;可烈火一旦来了,墨漓就像是被她带去了万水千山之外,那样的遥远、神秘,让她怎样也握不住、看不透。 小手不由的绷紧,手背暴出了几条青筋。 百里九歌只觉得鼻头发酸,她忍下了这份难受,不想让自己再多想下去折磨自己,转身,要走,却听见身后,房门开了。 “九歌。”她听见了墨漓的声音。 浅浅淡淡,微凉如水,没有为她按摩双腿那日的温柔体贴,也没有那夜睡梦朦胧时隐约感受到的温情宠溺。 只有清淡,如一泓稍纵即逝的月光。 “九歌,我说过了,你师兄的事情我已经交给了御影,你该做的,便是在府中安心养伤。为何不听我的话,还要屡屡逞强?就算你真的去了西江,却又能从何找起?” 百里九歌抿起了唇,只觉得胸中萦绕着的难受感觉越加鲜明,她再也无法忍受了,回头嗤道:“我说过了孤雁是我师兄,是我相濡以沫的亲人!如今他和雁儿生死未卜,御影那边又没有消息传过来,你让我怎么坐得住!我说过我的伤已经好了,你又凭什么还要限制我!墨漓,你不是和烈火在谈话吗?不是特意不让我打扰吗?那你们继续谈,反正我话也都带到了,我就是要出府,你还能奈我何!” 这话语里不自觉流露出的醋味,很是浓烈。御风板着脸不语,御雷却低下头窃笑。 105.你心里根本没有我 墨漓沉默,凝视着百里九歌,幽月般的眸底瞬息万变。 就在这时,屋中传出一道残破的、却幽柔的声音:“九歌,墨漓是为你着想,若换做是我,定会好好养伤。因为……我能明白他的想法。” 话音未落,轮椅滚动的声音从屋中传出,殷烈火的身影浮现在门框下,就停在墨漓墨漓身边。 她靠在轮椅背上,卷曲的长发似绵软的海浪披散而下,时而被风吹着,与墨漓轻摆的鹤氅交错。 这样的情景,让百里九歌心口一痛,只觉得是墨漓携来的昙花,飘到了殷烈火的发上,追逐着波浪流水般的青丝。 她失语,自知自己多半是因为在意墨漓而止不住乱想了,可思绪到了这儿,那伤痛的感觉实在刻骨铭心。 百里九歌失笑道:“看来还是我太傻,神经太粗,永远都明白不了墨漓在想什么,不像烈火你,这样笃定他的想法。” 殷烈火一窒,察觉自己方才言语不慎,伤害到百里九歌了,忙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自然能看得明白……而且,我也担心你伤势未好,这样冒失会再出什么事情。” 百里九歌摇摇头。殷烈火的好意,她不怀疑,她只是觉得纵然自己再怎么努力的接近墨漓,却还是对他什么都不了解。而门楣下那两人,才像是真正心灵相通的,仿佛有着很深的默契,而她,却始终都达不到那样。 想了想,终究是不愿再想了,自己该拿得起放得下才对不是吗? 百里九歌深深吸一口气,大喇喇的笑着:“烈火,谢谢你能关心我,但孤雁是我的亲人,请原谅我真的坐不住了,要是不做点什么,那便不是我百里九歌。就算墨漓是真的为我好吧,那我也只能辜负了。” 殷烈火脸色半白,目光萧条的移动到墨漓的脸上,等着他说话。可墨漓没有说什么,只那幽月般的眸底,牵过一抹复杂的情绪,激起朦胧的涟漪。 殷烈火看得出来,那是痛楚。心下明白,墨漓到底也是个人,纵是内心再强大,也依旧逃不脱七情六欲。 “烈火姑娘。”他忽而启唇。殷烈火也没想到,墨漓会先和她说话。 “烈火姑娘,你先回屋去,这屋檐下寒露尚重,对你不好。” 殷烈火微怔,明白了什么,柔和的喃喃:“不妨事,我还想劝劝九歌……” 墨漓沉默片刻,徐徐解下了鹤氅,一边说:“既然执意,那便将我的衣服盖在腿上。”他靠近了殷烈火,微微俯身,用鹤氅盖住殷烈火的双腿。 这样的场景,像是针一样刺痛着百里九歌,寒意混合着酸涩,仿佛回流到口中,稍微咽一咽,就是黄连般的苦涩。 ……墨漓,对所有人都这样温柔贴心吗?这般细致的将鹤氅披在他人肩头,还俯下身打理,这样的事情,他对她也做过的……原来,这都不过是他的xing情使然! 百里九歌转身,脸上是藏不住的难受。 原来,是自己一厢情愿了,还以为墨漓会对她存着感情……怎可能呢?他对烈火,不也和对她一样吗?这一切都只是她妄想罢了! 重重喘过口气,胸膛起伏得厉害,百里九歌庆幸自己背对着墨漓和殷烈火,没让他们看到她的狼狈。 冷声道:“是我打扰你们谈事情了,我这就离开,反正我去哪里是我的自由。” 举步欲走,却听见墨漓原本温润的声音已经漾开了一抹锋芒:“不许出府。” “我说了我就要出去!”一股怒气灌顶,百里九歌甩头喊道:“我素来自定去留,谁敢挡我的路!墨漓,你别欺人太甚了!” 她死死盯着墨漓,在他的眼底看见了宝剑般的冷光,那本是和她的眸光分外相像的光彩,可这会儿看着,她只觉得难受的心肝脾肺都碎了。 声音,不自主的颤抖:“墨漓,我真是错的离谱,原来你连我的心情都不能体会……原来我根本就是一厢情愿!而你心里也根本就没有我!” 话落的时候,百里九歌拔腿就跑,似一只跌落凡尘的凤凰,挣扎着想要展翅,却还是狼狈的扑了出去,越过院墙。 她走得太快,也因此没有听见,墨漓那一声轻微的倒抽凉气声。 “九歌……”弱不可闻的轻唤,被风吹散。 墨漓眯眼,眸底的暗光中有着心痛的颜色,却终究是什么也没说,推了殷烈火的轮椅,返回房中,重新将门关好,幽幽道一句:“御风、御雷,守好房门吧。” 御风颔首答“是”,心中多少觉得百里九歌太意气用事,根本体会不到世子殿下的用心良苦。 而御雷,显然是觉得自己刚才不该说那一句“除了烈火姑娘,还有谁”,这下可好,把世子妃给气走了,还不知道她在外头会惹出什么幺蛾子呢。 书房中,此刻充斥着寂静,静的像是三更的夜。 墨漓和殷烈火,各据一边。殷烈火忍不住叹息起来,想要揭下墨漓的鹤氅还给他,却在这时,听见他道:“你之前说过,你腿中的毒快要散了,最忌受冻……就披着吧。” 殷烈火修眉微团,呢喃:“这段时间的确是最关键的治疗期,鬼医给我的药方上,也特别说明了这件事。可是……”望向窗外百里九歌方才离去的那一方院墙,“可是,九歌误会了,你……不打算跟她解释?” 墨漓面无表情道:“三言两语无法解释,眼下也没有这个时间了。我需尽快寻她回来,长话段话吧。” “好……”殷烈火凄然一笑:“关于你父王交代你做的事情,放心交给我就是了,百里越麾下三军的情报,我来调查……其实,就连我,也不愿你亲自对付百里越,他毕竟是九歌的生父。” 墨漓不语。 殷烈火蓦然冷冷的一哼:“这大商……我早已无望,殷浩宜的臣子,除了那些曾亲近我父亲的,余下的,我不会留一分情面。”言至此处,放柔了语气,喃喃:“你放心吧,事情交给我……” 墨漓无语片刻,终是淡淡笑了:“嗯……”言罢嘱咐:“遇到困难了及时和我说,或者让墨漪帮你,你知道怎么联络他。” “我知道,放心吧。”殷烈火如立誓般应下,眉梢眼底,却有着怅然若失…… 时值八月,天气已经转凉了。外面的垂丝海棠落了一地,只剩星星点点的残红,零落成泥,衰败凄凉。 百里九歌疯了般的在房屋间纵横而过,火般的袖子扬起疾风,发丝飞舞出铮然的线型。许是她的速度太快,势头太猛,掀起的风令街头百姓们纷纷吃惊,仰头望去,却只见红霞弹指而过,朝着城西那边过去了。 她奔驰出城,奔驰在荒郊之上,向着西江,奋力的冲着。 江水汤汤,在晴空下是碧蓝的颜色,仿佛一张绵长无尽的绢帛,那样宽,那样的看不见尽头。 立在江边,艳红窈窕的身影,显得太过渺小。百里九歌声嘶力竭的呼喊:“凰儿!凰儿你在哪儿?有没有找到孤雁和雁儿!你出来见我,快出来见我啊!凰儿!凰儿!!” 没有回音,唯有江水翻腾,一浪一浪的拍打着河岸。 百里九歌不断的呼喊着昆山雪凰,可是至始至终,回答她的只有滔滔江水。她远远望去,企图在江面上能望到什么,可她只能看见水。遥遥无尽的水,将整个世界都填充成绝望的滋味。 不甘的低吼一声,百里九歌转身,踏着水花飞驰,不顾衣服被渐湿,一个劲的冲向了钟山。 沿着熟悉的山路纵横,气喘吁吁的来到鬼医的草庐,百里九歌推门冲入,想要看看鬼医前辈在不在,想要问问鬼医前辈,孤雁和雁儿有没有回来过,可是……屋中的场景却让她的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屋中,几乎什么都没有了,草药、银吊子、药炉、还有基本的陈设……都没有了。就连原本缭绕在房内的浓郁药香,也很淡很淡。 “鬼医前辈……” 鬼医前辈不告而别了吗? 他竟然悄悄的离开了钟山,不知道为什么走,亦不知道下次相见再是何时。 无比的落寞顺着冷冷的山风,倒灌进百里九歌的肺里。她难受的呼吸着,凉意也从肺里蔓延到全身。 “鬼医前辈,为什么连您也……” 说不下去了,百里九歌转过身,悻悻离开这被遗弃的草庐,蹉跌了几步,抬头,望着苍色的群山温柔的延绵。那一草一木,一云一花,此刻都宛如在凋零衰败,随着百里九歌碎裂的心,碎作满山残骸。 她再也忍不住孤凉,凄声发泄:“为什么!为什么要让孤雁生死未卜!为什么连鬼医前辈也不告而别!只剩下我一个了,一个人在这吃人的朝都奋力坚持。你们到底都在那里?孤雁!鬼医前辈!雁儿!凰儿!你们回答我、回答我啊!” 百里九歌喊着,像是一只苦苦冲向天际却折了翼的凤凰,落寞的叫着,身子跌落在地,捶着地面,一下一下的狠狠捶着,才刚愈合的双手,再度渗出了血。 疼吗?她感觉不到。 纵是再疼,又怎比得过压抑了这么久的落寞和伤悲! 可忽然,高高扬起而欲要落下的手腕,被什么人握住。那力道很大,令她无法砸下小手。 她一惊,甩脸望去,难以相信映入眼帘的那张脸孔。 “殷……浩宸?” 百里九歌瞪大了眼睛。 是,她没看错,这的确是殷浩宸。沉稳、冷峻、五官鲜明深邃的宛如刀雕一般,一袭绣着黑龙和飞鹰的黑衣,仿佛是沉默间便能扛起日月青天……不是殷浩宸,还能是谁? “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她十分吃惊。 殷浩宸沉冷的眼底,有着浓得化不开的忧伤。百里九歌看在眼里,愣了半晌,也不知道那忧伤到底是为了谁。 殷浩宸终于开口了,熟悉的声音,有些低落沉重:“本王听说山中有位神医,特来拜会,但终究是来迟一步,那位神医看似也刚走不过一日。” 他将百里九歌从地上扶起来,问道:“你呢,又是因何而来?本王还从未见过你情绪崩溃之时。” 情绪崩溃吗?是啊,自己的确太失态了。纵是潇洒的惯了,可那些烦心的、痛苦的事情却死死缠住她,让她不得不一次次直面血淋淋的现实。 百里九歌冷冷的笑了:“我没事,你不用担心,只是最近遭逢的事情太多了,一件接一件,都不让我喘息。我有些受不了,便在这里发泄一下而已,便是这样,无伤大雅!”言罢,又问:“你来找这里的神医做什么?是你生病了?” 殷浩宸皱着眉头,双手负后,痛心的叹道:“本王听闻,在此处结庐的神医,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鬼医,生死人、肉白骨,妙手回chun。本王很希望能求他一顾,去为白蔷姑娘调理身子。” 百里九歌一颤。 殷浩宸叹道:“白蔷姑娘她……已经卧病在床太久。她曾那般憧憬的告诉本王,她想在有生之年达到她师父的画功造诣,本王只想帮她实现这个愿望。但如今,她病的时间却越来越长……” 听着这样的话,百里九歌愧悔的连连颤抖。自己,究竟让殷浩宸受了多少心理上的折磨,他以为她缠绵病榻,便愁眉不展、痛心伤臆,甚至不辞劳苦的只身寻来这里…… 他从来都不曾亏欠她什么!反倒是她,一直在隐瞒他、欺骗他、甚至利用他! 殷浩宸没察觉到百里九歌的神情,此刻的他,正望着远方的一抹彤云,风萧萧兮,心头瑟瑟。 他诉着:“本王曾厉兵秣马、纵横沙场,亦曾凯旋而归、低调为臣。回首看去,往事过眼云烟,却唯有镜湖畔,她的无双风华,比什么都刻骨铭心。”他情深意重、宛如立誓般说道:“本王不求自己还能如何,只求白蔷姑娘的身体能好转,本王想亲眼看见,她达成愿望那日的喜悦笑容。” 百里九歌颤抖的立在那里,不知道自己的喘气声有多剧烈。她摇着头,望着殷浩宸缓缓回望她的目光,这一刻她终于再也忍不住心头的愧疚和感动,纵声道:“殷浩宸,其实、其实我就是——” “九歌。”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百里九歌就要出口的话。 这过于突兀的情况,令百里九歌如遭了电击,身形一颤,甩脸望去。 她看见了墨漓。不知他是何时来的,竟是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七尺之外,那般立着,如月色落下的浅璧,柔和清浅的望着她,幽月般的眸底,似又有着些许冷凉。 “九歌……” 直到他唤了她第二声,百里九歌才如梦初醒,也是在这会儿,才看清楚墨漓的额角和颈前,都有着汗珠。 他是急匆匆赶过来的! 意识到这点,百里九歌的心墙顿时轰塌,她吼道:“究竟要我叮咛你多少次你才知道注意身体!钟山离朝都这么远,山又这么难爬,你就一路追着我过来,这样激烈的运动,你怎堪承受得住?!” “我没事,真的。”他淡淡说着,朝着百里九歌走来,那步伐似是比平时更加的不稳了。 殷浩宸这会儿也收敛了吃惊的神色,按照礼数问候道:“周世子。” “嗯,”墨漓的眸底锋芒乍现,却是周到得体的拱了拱手,“宸王,在下来接九歌回府了。” 百里九歌一下子就反应过来,忙道:“我不回去!我还要沿着西江往下游去找,我一定要将我师兄和雁儿找回来!” 墨漓不语,牵住百里九歌的手,沉默片刻,放缓了语气,语调柔和的像是朦胧的月光:“九歌,请你相信我。御影那边没有消息,便意味着是好消息,相信我,好吗?” “我……”心中好不是滋味。 “相信我。”他牢牢的握住百里九歌的手。 望着墨漓柔和却坚定的眼神,感受着他手上的冰凉和那恰到好处的力度,百里九歌动摇了,恍然间觉得,是不是自己分明在和墨漓怄气,根本就没有理xing的去考虑自己的行为? 自己,根本就是在给墨漓添麻烦啊。就算自己真的沿着西江找下去,这么多天了,又能找到什么?反倒是墨漓,这般沉得住气,这是否是因为,他信御影、也更信他自己?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师兄定是没事。想来,该是御影在安置他和大雁,故而一直未来回报。九歌,请无论如何,都相信我,听我的安排。” 在这温柔的劝导下,百里九歌终于放弃了自己的执拗,定定点了点头,绽露一抹澄澈无邪的笑颜。 她笑道:“墨漓,真对不起,是我乱和你闹情绪了。我再不会这样自作主张,我、我都相信你!” “嗯……”墨漓的眉峰终于松了松,她将百里九歌带入怀中,接着,陡然锋锐的目光,斜向殷浩宸。 殷浩宸顿时感到局促,暗叹墨漓的视线竟这般伤人,竟是比之战场上的千军万马还要强有力,令他不得不更费心去招架。 而百里九歌也恍然意识到气氛有点不对劲了,却粗神经的不明所以,只得说:“殷浩宸,你的祈求相信老天爷会听见的,白蔷姑娘也一定会好起来!” 她愧疚万分,却只能如此安慰殷浩宸:“你是个好人,好人总归会有好报。还有,你孤身在外不安全,还是赶紧回你的王府吧,要是再遇到饕餮门刺杀怎么办?” 如是说着,心里却有点疑问:好长时间没见到饕餮门了,他们这是销声匿迹了吗?好生奇怪。 殷浩宸道:“多谢挂怀,本王想再待一会儿,或许多祈求一刻,便是多了份虔诚,也能上达天听吧。”他素来不愿信命,可事到如今,却没有其他的选择。 冷不丁又想起什么,说道:“你若无事,明日来本王府上小坐吧,本王正好有些东西要给你看。” “好。”百里九歌不假思索的答应下来,却感受到手上的力度一紧。 墨漓似是不悦,拉着她便离去,只回眸,冷冷望了殷浩宸一眼,锐利的像是箭矢刀光…… 106.殷浩宸,其实我就是黑凤 回到世子府的时候,竟已经是黄昏将至。 望着那半边红透而半边鸦青的天空,百里九歌抿了抿唇,松开墨漓的手,立在廊下,小心翼翼的为他打理着前襟与鹤氅。 彼此间离的很近,百里九歌也能清晰的看到,墨漓的额上全是汗,那苍白的脸,一点血色都没有。他有些疲惫的立着,望着百里九歌。 “墨漓……”她忍不住唤了一声,语调有些酸。不管怎么说,墨漓都是因为她,累成了这样。这对墨漓的身子来说,伤害定是相当大了。 不由的握住墨漓的手,这一瞬,他手心中黏腻的冷汗,像是冰水一般,刺痛了百里九歌的心。 她一惊,忿然自责起来:“都怪我!都是我的错!我真的不该——” “没事的,九歌。”温润的声音,纵是虚弱无力,却依旧像是chun水般柔软,“我没事,需要好好休息的是你。”抚过百里九歌的头顶,浅浅一笑:“快去屋里歇着吧,今晚的晚膳,御风已经买好了,你就别再cao劳。还有……” 神色稍肃,认真的说道:“明日,不要去宸王府,就留在这里陪我。” “啊?”百里九歌不解的问:“为什么不让我去?好歹殷浩宸邀请我了的,我也都答应了,怎能食言?” 墨漓道:“此事我会让御风和他解释,你只管留在府中便是了。” “可是我——”百里九歌停住了话语,一时没了动静。 算了算了,她又不是不知道,墨漓一旦坚持一件事,那便是天塌下来也还要坚持。她若是再和白天那样闹法,或许又要累到墨漓,无论如何,最重要的到底是墨漓的身体! 所以…… 促狭的瞥了墨漓一眼,脸儿红红,很抱歉的在心中说:明日,我会趁着你休息的时候,偷偷去见殷浩宸! 翌日,百里九歌发现自己的算盘打得很好,墨漓因着这日体虚,下午的时候,被百里九歌拖去休息。 她特意熬制了些养身的汤盅,煲在厨房的炉子里,差不多将火候调好了,这才遁出世子府,朝着宸王府而去。 依如从前两次踏入宸王府,百里九歌红/袖如云,黑发披散脑后,随着她的步伐起伏涨落。她大步流星的来到王府大门前,潇洒的甩了甩长发,让门口那些表情各异的守卫进去通报了。 等了没一会儿,便是熟悉的婢女前来,引了百里九歌进入。而她,也如愿以偿的见到了殷浩宸。 不由的,百里九歌想起昨日,殷浩宸说,要给她看些东西……因着好奇,连茶水都懒得喝了,赶忙问道:“你要给我看什么?” 殷浩宸一袭黑衣,沉冷如刀雕的脸上,很难有什么笑意。只见他步到一座书架那里,小心翼翼的端出一个长条锦盒,将之揭开,里头放着的,正是两张卷轴。 甫一见到这卷轴,百里九歌原本明媚的心,便咯噔一跳,笼上了阴霾。 这卷轴她识得,便是“白蔷”给殷浩宸的那两幅画! 只见殷浩宸谨慎的将卷轴拿出来,呈在书桌上,缓缓打开,让那两幅画平坦的铺开,现出画中黑衣仙子一静一动的两种姿态,镜湖黛蓝,弦月迷蒙,万千风华皆在丹青朱墨之中。 “九歌,本王不想瞒你,这次请你过府,是想将事情都告诉你。” 殷浩宸仿佛是着迷似的摩挲着画,却不敢触碰画中的黑衣仙子,他的手,描过镜湖和弦月。 “她,本王已经找到了,便是芳菲馆的白蔷姑娘。皇兄已经同意,待白蔷姑娘达成心愿的那日,便封她为宸王妃。在这之前,本王会默默的等待、支持她。只是你……”他叹了口气,“对你真太不公平了……” 百里九歌已然再笑不出来。 事到如今,早不是殷浩宸亏欠于她,而是她在造孽吧!看着殷浩宸此等痴迷的模样,她真不忍心让他继续做着这个虚假的梦! 她该说出真相啊! 心头百感交集,百里九歌终于忍不住了,歇斯底里喊道:“殷浩宸,其实我、我是……” 殷浩宸一怔,移来目光。 “我——”百里九歌惊觉,赶紧停住。她还是不能说,不能让事情越来越复杂! “九歌,你想说你是什么?”殷浩宸的声音低沉下来。 百里九歌感受到他的视线变得犀利,她咬咬牙,明眸直视,一遍遍在心中告诉自己,要稳住,不能动摇。 殷浩宸叹了口气,声音无奈了几分。他踱步到桌子的左侧,从旁边的小柜中,取出了几幅卷轴,打开,画中无一不是黑衣仙子,可那笔触画法,却俨然不是出自百里九歌之手。 “这几幅画,是本王所做。”殷浩宸道:“你看,本王极力的想要描摹出她的一颦一笑,可是,却总也画不出她的神韵。或许是因为对她有情,反倒画不出来了。” 百里九歌浑然一颤,这一瞬猛地想起一件事。自己从不曾画过墨漓的,若是画他又会怎样?清雅、温润、柔和、如幽林山泉、如静影沉璧,浑然似昙花一现的风华和单薄……不、她画不出来,这样精致而莫测的人,早已在不知不觉间,成了她心口的一点朱砂,无时无刻不牵系着她的情绪。 这样的他,她又怎能画得出来? 再望向殷浩宸,感同身后的感觉,让百里九歌再也无力坚持了,这一瞬豁出去似的,大声喊道:“殷浩宸,其实我就是黑凤!” 话音落下时,突来的静谧让百里九歌几乎以为是错觉。 殷浩宸死死的盯着她,眼底是史无前例的狂澜,汹涌的如滔天巨浪,就这么震惊的瞪着她。 而他高大的身躯,也在止不住的微微发抖,他低吼着问道:“你说什么?” “我……”既然已经说了,索xing全都说清楚吧! “殷浩宸,我就是黑凤,花谷七宿之一的黑凤!也是芳菲馆的白蔷!白蔷没有得病,那是我不在芳菲馆时,鸨妈妈找的借口。我原本恣意江湖,在凤凰谷无忧无虑,却因儿时与你的那句玩笑话,被召回朝都与你成婚。我不是有意要隐瞒你的,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她说不出了。只因她清楚,一开始她瞒着殷浩宸,是因为不想露出真颜亦不能泄露身份。可后来呢?她不能不想到墨漓,一颗心紧紧的揪起…… 殷浩宸霍然爆发了,似一头被激怒的牛,猛地扑向百里九歌,竟是将她推到了墙上! 百里九歌的背重重的撞墙,她惊愕的等着殷浩宸,他离她近在咫尺,双手将她的双肩按在墙面上,低沉的吼道:“你……当真是她?!” “是,是我……!”她苦笑般的望着殷浩宸,扬手,将脸上的人皮面具摘下。 这倾世容颜一经入眼,殷浩宸便狂烈的颤抖起来。眼前的女子,那澄明的眸子如破开黑夜的宝剑,光彩四溢,风华照人。容颜绝美,一袭红衣衬得她张扬夺目,风/流倾尽天下…… 殷浩宸狠狠一拳捶在墙上,墙面顿时开裂,就如他的心一般,也在持续的裂开。 竟然是她……! 原来他心心念念的女子,他专情痴恋的人儿,从一开始便要嫁他为妃。 可他却——却亲口退婚,将她推开,推到了别的男人怀里! 狂烈的悔恨似暴风雪般,沉痛的撞击着殷浩宸的胸口。他颤抖着、低吼着、整个人像是风雨飘摇中岌岌可危的树,蓦然疯狂的大笑,像是一只迷途的老鹰,那眼底是沉重的痛,随着他的笑声,愈演愈烈。 “殷浩宸……”百里九歌不忍看他这疯狂悔恨的模样,张张嘴,又不知该怎么说。 猛然间,却被殷浩宸扣住了双肩,他死死的盯着她,那眼神焦灼的像是火,沉痛的让百里九歌几乎难以承受。 “九歌,九歌……”殷浩宸歇斯底里的低吼:“不要被皇兄利用,我知道他威逼你替他做事,威逼你监视周世子……”不经意间已不再用“本王”,而是一遍遍的用着“我”这个字,“你为人耿直,不懂斡旋与城府,若一直待在周世子身边,只会一次次的触怒皇兄,最终令他对你起杀心!” 他吼道:“我这就去请求皇兄,除去你世子妃的封号,重新封你为宸王妃。我必须确保你的安全,不会再让皇兄拿你做棋子!” 百里九歌震惊无言,耳畔,还回荡着殷浩宸的低吼,那般情深意切,抹也抹不掉。 可是,物是人非,就如船已过,水焉能无痕,她的心绪已经变了,又如何还能像当初一般无所谓嫁娶? “殷浩宸,对不起。”百里九歌只能说清楚自己的想法:“我已经嫁给墨漓了,不能再回到从前,而且,我告诉你真相是因为不忍见你痴迷在虚假的梦境里,我不想给你添麻烦的!” “你与本王谈什么麻烦!”殷浩宸几乎是震耳欲聋的吼道:“你原本就是本王的妻子,是我一时糊涂,酿成大错。我只求你能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让我保护你,给你一个安全的家,能在朝都无忧无虑的生活。” 声音低缓下来,几乎是低低切切道:“九歌,我不想看你置身在危险之中,我不求你原谅我,只求你回到我身边,让我保护你。” 百里九歌别过目光,不忍再看殷浩宸焦灼的视线。 心口,一轮轮的痛楚混合着咸味,让她眼底潮湿,控制不住那些即将冲出眼眶的泪水。她仰头,将泪水倒灌回去,绽开笑容。 这笑颜,没有凋零一丝一毫,反倒是更加清澈明媚,如同被雨水洗净了般的纯粹、真诚。 “殷浩宸,你不要再自责了,我真的从来都没有怪过你,真的!但是……”她认真道:“我已经下过决定了,这辈子都要跟着墨漓。我不会让人讽他、欺他、辱他,我还要尽心尽力的照顾他,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都会坚定不移的站在他的身边,帮着他度过风雨。” 殷浩宸心口剧痛,如被刀子硬生生的捅了一样。他眉峰紧紧皱着,扣紧了百里九歌的双肩,不能置信的看着她的眼。 从那澄澈而流转着坚定信念的眸中,他读出了一份情意,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九歌,你爱上他了?!”他颤抖的、近乎绝望的询问。 百里九歌一怔。爱?她僵在了原处。 爱……是爱吗? 她只知道,自己对情爱之事一直都懵懂不解,就连自己心绪的变化,也总是慢半拍才察觉。 她还记得,曾经跌出浴桶的那个夜晚,被墨漓用鹤氅裹着,轻柔的抱起。她靠在他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懵懂间才明白,自己是喜欢上他了。 喜欢,和爱,不是一样的啊。 曾听人说过,爱是比喜欢要浓稠太多的情感,能让人忘却得失、超脱生死,即使是牺牲一切,也无怨无尤。 那么现在,自己对墨漓的感情,真的称之为是“爱”吗? 不……不是。她知道,现在的她还会像小孩子一样和墨漓闹脾气,忘记他的身体会因她而受累……这样的行为,是自私的,而“爱”,却是无私的情感。 百里九歌再度笑了,纵然心中百味陈杂,却笑得纯粹。 “殷浩宸,我喜欢墨漓,很喜欢很喜欢。你知道,凡是我喜欢的人我都会掏心掏肺的待他,义无反顾的为他做些什么。所以,我不会离开墨漓的,绝对不会。” 殷浩宸僵在了那里,时间也似停住,地老天荒般的没有尽头。 直到殷浩宸发出挫败的低吼,松开了百里九歌,一切才仿佛回复正常。 他颤抖着、低着头,挫败的像是折翼的老鹰,曾经的凛然和骄傲,被狂烈的悔恨所香噬。 他从不曾像现在这般后悔,自己葬送了自己的幸福,在这大半年的时间里懵然不知,而待到一朝梦醒,却早已时过境迁。她,亦恋上别人,与他彻底失之交臂了! “殷浩宸,你……真的没事吗?”百里九歌有些心疼,不由的扶住了他,感受到伟岸的身躯,在袍下剧烈的痉/挛。 似是过了好久好久,殷浩宸终于控制住了情绪,沉沉说道:“本王……没事。看来,是你我有缘无分了。” “殷浩宸……不管怎么说,我希望你能想开些。”百里九歌劝道。 “本王没事。”殷浩宸无力的摆摆手,这会儿是强压住心情的。他喃喃:“陪本王去喝酒吧。” “啊?喝酒?”怎么这么突然? 他道:“走吧,让本王醉一场。醉了,便一切都是梦,不会再这样难受了。” 听言,百里九歌嗤道:“借酒消愁愁更愁!殷浩宸,你这是自欺欺人!我不想你变到那种颓废的模样!” 殷浩宸沉痛的笑了,握住百里九歌的手,道:“莫要推辞了,走吧,就去芳菲馆喝酒,那里的酒你定也熟悉,本王请你。如今,你我之间既然都已经开诚布公,又何妨共饮一场。今日就当本王是你江湖的朋友,一醉方休,不醉不归吧。” 百里九歌怔了怔,终于笑了,心思一片澄澈。那明媚爽朗的笑容,令整间屋子都像是回chun了似的。 她忽然捉过殷浩宸的手,与他击掌,大喇喇一笑:“宸王殿下,这话可是你说的,让我把你当江湖朋友!那好,我百里九歌就当你是肝胆相照的至交,还是那句老掉牙的话,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今晚的酒,我们喝好,谁不醉,谁就不诚心!” “好。”殷浩宸苦笑着喃喃:“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 酉时初刻的时候,芳菲馆二楼的雅间,聚集了不少酒客,或饮酒、或品茶,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议论着商国大事、家长里短。 楼子里,妃色的帘子招摇,如一朵朵云雾从身边拂过,带起香风缕缕。浅浅的丝竹声缭绕在耳畔,似女儿家的吴侬软语,温软惬意。 绘着几段菊枝的轩窗,半开半合,有风进来,吹起窗边人的衣袖。百里九歌将窗子微微合上一些,将面前小桌上的酒坛开启,给殷浩宸斟了一樽,接着为自己也满上。 “干!”爽朗的举杯,相碰,清脆的声响伴着酒水的涟漪。 百里九歌一饮而尽,赞道:“好酒!上好的路州珍珠红!我们芳菲馆的酒就是酿得好,这味道够香、够醇!殷浩宸,你说是不?” “……确是好酒。”殷浩宸望着眷恋的容颜,将那些旧事尽数化作这醇酒一樽,饮罢了,以为能愁绪尽溶,却反倒更沉重了几分。 只得添了酒,道:“好酒,再来!” “好,再来!” 又是碰杯,饮尽,一樽连着一樽,犹觉得不尽兴,又换成了碗,一碗接着一碗,痛饮不休。 周围的空酒坛子积得越来越多,路过的鸨母见此情况,想要提醒,却作罢了。 两人便这么饮着,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微醺时无所谓,再醉时还无所谓,待到酩酊大醉时,仍喝得起劲。 百里九歌甚至拍桌大呼,天昏地暗的搂过酒坛子,口齿不清的喊着:“满上,满上!莫道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殷浩宸,你记着,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保不准将来有一日,你为了别人……生死相许!总之,今朝有酒今朝醉,我们喝!继续喝!” 就在这时,余光里,昏昏沉沉的似看见什么熟悉的身影。 百里九歌瞧了一眼,只觉得自己肯定是产生幻觉了……烈火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呢?幻觉、幻觉,那个人一定不是烈火……扭回头,捧着碗迎过去,“喝……殷浩宸,我们继续!” “好……”殷浩宸也醉的不清,望向那边的一道人影,恍恍惚惚道:“那个人是……烈火姑娘?” 碰碗声猛地响起,百里九歌故意狠狠撞碗,恣意大笑:“怎么我看走眼了,你也看走眼啊?那是幻觉!我们别管!喝,继续,怎么开怀怎么来!” 107.墨漓,你混账! 芳菲馆的三楼处,死角那里的一间房,虚掩着门,房中静的如同三更天的死寂。 门忽然被推开,动作轻的近乎无声无息,一道身影旋着轮椅,幽幽进入屋中。 已经有人在屋中等待着她了。 小桌旁,就坐着两人,一男一女。 那女子浓妆艳抹、搔首弄姿,衣装穿得极是大胆,一边描补指甲上的凤仙蔻丹,一边妩媚的笑着。 而那男子,一袭黑衣似清透的水墨,三分不羁,三分闲逸,一分雅致,还余三分妖冶。他微微一动,衣摆上绘着的墨蝶似翩翩起舞一般,赫然正是墨漪。 他指了指旁边那妩媚而暴露的女子,冲着来人笑道:“郡君,她叫赤玫,是奉国大将军百里越包下的花娘。虽说她不是芳菲馆的人,但我把她弄到这里来了,该谈的,也都谈妥了。除了我们三个,再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情。”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沓银票,闲散的在花娘赤玫的眼前晃了晃。“赤玫姑娘,这是定金,你先看好,是三千两。”睨着赤玫冒绿光的双眼,又加上一句:“事成之后,再翻一倍。” “啊……多谢公子!多谢公子!”赤玫乐得嘴都合不拢,赶紧将银票揣进衣兜里,连连妩媚的说道:“公子和这位姑娘放一百个心,奴家定把事情办好!” 墨漪眼底虚光闪过,似是鄙薄的轻哼一声,转眸对殷烈火道:“这间屋子是我在芳菲馆租下的,百里越那边,赤玫姑娘也已经传信请他过来了。接下来的事情,郡君,你就尽情发挥。外头挺热闹,在下去蹭点酒了。” 殷烈火柔和的笑着,在轮椅上做了福身的动作,“有劳你了。” “不用客气。”他笑得妖冶,“你替我弟弟做事,我自然要帮。” 他起身,疏狂的伸展了一番。“好了,在下这便蹭酒去了。郡君,我等着你的好消息,有问题了随时招呼我。” “嗯,请便。” 墨漪说去就去,翻袖挥开了门,再反袖将门关上,隔绝了外头的喧闹。 房中,殷烈火旋着轮椅来到桌子边,环顾了四周的陈设,当看见一盏屏风时,暗叹墨漪做事果真考虑得周全,连监听用的屏风都特意搬来了……遂道:“赤玫姑娘,待会儿我就在屏风之后听着,你需要做的,就是从百里越口中将这些事情都问出来。” 她递去一张签纸。 赤玫本还在薰薰然的想着那三千两银票,这会儿一见到签纸上的字,吓得整张脸血色尽退,差一点惊呼出来。连忙捂住嘴巴,怯怯的说:“这……方才那位墨公子并没有说,让奴家做这些啊,这、这……” “你想反悔?”殷烈火阴柔的语调,绵里藏针,纤手夹起五支金色的针来,“反悔也可以,只是你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那就别怪我……” “我做!”赤玫吓得赶紧点头,“奴家一定把事情全办好,绝不漏掉这纸张的任何一条!” 殷烈火笑得虚茫、难测:“这就对了,事成之后,你拿了银票,我自会送你离去,往后别出现在朝都,就万无一失了。” “好、好!奴家走,奴家一定走得远远的!”赤玫重重的点头,心想着到时候拿到九千两银子,一辈子都花不完,当然也不必留在朝都当妓子了。 殷烈火幽幽一笑,让赤玫将纸上列出的全都铭记在心,接着又从桌子下找到墨漪准备好的酒和药,给了赤玫,让她照着准备。 嘱咐妥了,殷烈火转着轮椅,到了屏风之后,后面连桌椅和纸笔都准备好了。她提笔,耐心的等待,准备记录。 此刻,二楼的席位上,百里九歌和殷浩宸仍在痛饮。 两个人喝得天地不辨、南北不分。周围的空酒坛子早就围了四个圈了,桌子上更是铺满滴漏的酒水,沾了两人的前襟袖口皆是,浓郁的酒香飘开。 “殷浩宸,我……和你说!其实我戴着人皮面具,就是因为世人庸俗、惯爱以貌取人!” 百里九歌喝得酩酊,拍着桌子喊着:“以前好些人因为见过我的真颜,对我便虚情假意的,可笑!今日红颜,明日枯骨,百年之后大家都要睡在土馒头里,又为何活着的时候偏要另眼看人?!所以,即使我在当白蔷的时候,也多待在屋里作画,懒得去见人。” 殷浩宸醉得一片黯然,声音里满是沉痛和感慨:“本王……遇人虽多,却不曾见过恣意如你的。俗世沉浮,尽是些浮华虚伪……这份纯真,委实让本王……”委实让他魂牵梦绕、却求而不得。 鸨母从旁行过,见这边的情形越来越夸张,再环视其他的酒客,这会儿好些人都不再喝酒了,纷纷望着这桌。 在场的不少人也都是名流官宦子弟,一听见两人的大呼,便不难猜出两人是当朝宸王和周世子妃。这个发现无疑引起了大规模的议论,谁不知道周世子妃曾是宸王的未婚妻?两人这般在花楼里大肆同桌饮酒,是想干什么? 议论的话语愈演愈烈,鸨母觉得再不能这么下去了,连忙顺手拉了个人,说道:“赶紧去把周世子请过来,让他把自家老婆带走了,不然越拖越糟!” 说着说着才发现自己拉过来的是顾怜,鸨母一窒,想换个人的,但顾怜却已经挣脱了她,朝楼下去了。 她要赶紧去找周世子,只因她明白鸨母的顾虑。她顾怜虽然也是个自私之人,但绝不想看到自己的好姐妹被人诋毁诽谤! 然而,楼梯刚下了一半的时候,下面的扶手处,不知何时来了个人,那一袭黑衣疏狂的无风自摆,妖冶的眸子略带冷意的睨着她。 顾怜心下一惊,忙别过目光,继续前行。眼看着就要下最后两个台阶,不料那人倏地来到楼梯正下,正正的阻了顾怜的路。 他来得急,顾怜尚没有看清,便被他眸子里的冷意凛到了,当下脚底一滑,惊叫着跌扑下去。 结果,不偏不倚的扑在了他的怀里。 墨漪似笑非笑:“顾姑娘赶得这么急是做什么?担心你的好姐妹了?” 顾怜被撞得有点疼,猛然意识到什么,惊恐的问道:“你……你们知道九歌是——”白蔷? “知道又如何?”墨漪也不松手,仍旧抱着顾怜,哂笑:“我奉劝你们还是少沾点事的好,墨漓和百里九歌之间的事,最好别搀和。” 顾怜一滞,有些恼了,“墨漪公子,白蔷是我的好姐妹,可是你看,她现在和宸王喝酒,被那么多人指指点点,我实在看不过去。再说她喝得烂醉如泥,不让周世子来接她回去能行吗?!” “哦?”墨漪不冷不热道:“还以为顾姑娘仍记仇呢,不想倒是挺重视姐妹情谊。” “我——”顾怜语结,恼怒的脸都涨红了。 “行了。”墨漪放开了顾怜,随意甩过袖子,指了指旁边的一张桌子,“顾姑娘,这边休息吧,和在下一样,静观其变就可。”话落,他瞥了眼三楼的死角的那座雅间…… 此刻,三楼雅间内。 殷烈火在屏风后奋笔疾书,听着榻上百里越说出的字。 适才百里越乔装被请来屋中,赤玫拿着事先准备的酒,将他给灌得烂醉。百里越也没设防,一杯一杯的全下了肚,殊不知这酒不是平时喝得花酿,而是掺入了江湖上常用的**。 那**是墨漪弄来的,殷烈火也不知他从何得到手,却是见百里越一喝醉后,便是赤玫问什么他就答什么,原本该是酒后也不会轻易说出口的事,他却答得甚是详细。 赤玫便趁机施展了媚术,将百里越给推搡到榻上去了。 芙蓉帐里立刻响起了教人面红耳赤的声音,愈加的激烈。这江湖上的**,再加上温香软玉的诱哄,让百里越颠鸾倒凤的吼着,进攻得不亦乐乎。 等时间长了,攻势缓了,赤玫便开始继续深入的发问。百里越什么都忘了,一五一十,交代得清清楚楚。 殷烈火的一张纸,已经快写满了。她很快换了下一页纸,耳畔那些羞耻的声音,她恍若未闻,全身心的专注在捕捉信息和记录信息上……三军中所有将领的权力配置、xing格特点和惯常的战术安排、武器来源的秘密生产基地等等……待这些都记录下来时,屋中那些羞耻的声音,也差不多平息了。 榻上渐渐响起了鼾声,很显然,百里越昏睡过去。 接着是穿衣的摩擦声,赤玫忍着疲惫和虚软,打理好了衣装,起身往屏风后边去。可她实在太累,跑了没两步就不行了,只好撑着圆桌稍作歇息,心中急切的念着她的六千两银票,上气不接下气的问着:“姑……姑娘……奴家不负嘱托!现在……可以给奴家后续的六千两了吧?” 吱呀呀的轱辘声轻响,殷烈火旋着轮椅,自屏风后露出半个身子,魔魅的眼底有着冰冷的光晕,被昏灯的影子所掩藏。 丹唇轻启,柔和,却无一丝温度:“你要离开朝都吗?” “离开!不都说好了吗?”赤玫一个劲的道:“奴家今晚就走,再也不会回来,你们就放一百个心!” 殷烈火幽幽冷笑:“多谢你了,我送你离开吧。” “不用不用!”赤玫瞥了眼殷烈火的轮椅,道:“你这样行动又不方便,怎么送我走?” “当然是……”纤手忽然抬起,一挥,“这样送。”话音落下的这一瞬,赤玫两眼一直,倒在了地上。 白皙柔软的十指缓缓收起,指间还夹着两根金针,殷烈火漠然的瞅着赤玫,赤玫的额心正中了她一针,已经当场气绝了。 窗外,正是夜色浓郁,华灯点点。远处宫阙中的十八层折月楼,隐隐约约的伫立在那里,如朝都中长出的一枚巨刺。那霜白的月,就浮在折月楼之后。 清风忽的浅浅吹来,送进一缕幽香,那是昙花的香气。 再接着,风微动,细不可闻的声音摩挲过窗棱,有什么人忽然从窗而入,那速度直如白驹过隙。 转瞬之后,那人已然出现在屋中,荼白色的衣上还落着几瓣残红,那绘着大朵昙花的鹤氅,旖旎曳地。 “墨漓……”殷烈火的心,在这一瞬柔和的像是绸缎,轻悠悠唤了一声。 墨漓清淡的望向她,“嗯……”视线移动,俯首看着已死的赤玫,浅叹:“她年纪还轻,你又何必下此重手。” 殷烈火道:“留着个知情人在,便有可能对你构成威胁,我宁可错杀了,也不会让这种可能xing存在。而且……”眼神冰冷的指向百里越,冷笑:“赤玫之死,百里越难逃干系。他以往是如何对待九歌的,这点麻烦对他而言,不过小惩而已!” 墨漓眯了眼,沉默不言,风卷了鹤氅,微挑发丝划过唇畔,那幽深的眸底跳跃着浮光,如古洞中的晶莹碎雪。 良久良久,终于才道:“罢了,我们出去吧。” 如是说着,却是徐徐步到殷烈火身前,解下鹤氅,俯身,细致的将鹤氅盖在殷烈火的双腿上。 淡淡道:“不是告诉过你么,这段时间,不要让双腿着凉了,好不容易就能恢复正常,切莫在这最后关头,前功尽弃。” 殷烈火露出欣慰的神色,那柔和又哀戚的笑里,还透着几分心醉。她叹息,如自己这般冷漠无情的人,却也在他的面前,像是醉了般的心口柔软,贪婪的想要眷恋下去。 她蓦地问道:“你从初来朝都,结识我之后,便对我分外照顾,还教我针法、箭术,让我也能有防身的能力。墨漓,我一直想问你,你是因为觉得我和你一般,境遇落魄、受人另眼相看,才这么对我?” 墨漓略略一怔,转而温和的笑言:“还有更重要的原因。” “什么?” 笑容中晕开一抹苦涩,墨漓望着远处凄寒的月,徐徐说着:“我的母后曾生下一个女孩,那是我的亲生妹妹,却在出生当日,不知所踪,至今流落而生死未卜。她……便是生于壬午年七月初六。” 殷烈火诧然喃喃:“怪不得,初见你的时候,你看见我随身带着的一张生辰符时,变了神色。” “嗯。”墨漓娓娓道来:“原本,我并不想与商国人有所瓜葛,但你双腿残疾、声音嘶哑,分明是儿时受了残害,这令我不能不想到我失踪的妹妹,不知她是不是也吃尽苦头、受尽波折。” “所以说,你……是将我看作了妹妹是吗?”殷烈火问着,柔软的声音,遮不住语调中的凄凉。心口在这一刻是极致的疼痛,她感觉得万分真切。 墨漓望向她,平静却万般肯定的道:“嗯。” 心缓缓的开裂,殷烈火惨惨笑着,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敲碎的水晶莲花,一瓣一瓣的、碎了一地。 情难自持,忍不住感叹:“果然是这样没错,我与你,云泥之别,你能将我视作妹妹一般,已经是垂青我了。” 墨漓眸色微变,道:“不要妄自菲薄,在我眼中,你与亲人无异。”言罢道:“出屋吧,我送你回去。” 殷烈火摇摇头,说道:“不用管我了,我自己回去,倒是方才我过来时,看见九歌与宸王在二楼饮酒,似是醉的不轻……” 话未说完,墨漓的眸底已然旋起了惊涛骇浪,仿佛是愤怒,亦是极度的担心。他再不言语,推起殷烈火的轮椅,出了屋去。 芳菲馆的二楼,这会儿已经没人再喝酒了,全都在看那两个痛摔酒坛、间或吼叫、撒着酒疯的人。 百里九歌醉的太重,抱起身旁的酒坛子就摔,脆响声刺着耳朵,溅起的酒水洒在红裙上,她浑然不察,反是如发泄在朝都所压抑的情绪一般,越摔越狠,也越加疯狂。 殷浩宸不比她好多少,沉痛的捶着桌子,最后抱着桌子趴了下去,哀声长叹。 而这样一幅画面,从墨漓踏出屋子的那一刻起,就呈现在了他的眼前。握着轮椅的手登的一紧,那眼神沉的宛如无底洞般,尽是波澜狂涛。 他沉默片刻,推着轮椅,小心的一步步台阶而下,徐徐走去。 此刻围观人群已经甚多,不少人都是见过墨漓的,一见他来,赶紧让道,巴不得看一场好戏。再加之一见到墨漓推着殷烈火的轮椅,而百里九歌却是和殷浩宸喝得酩酊大醉……众人是心思各异,什么看法都有。 忽然,一个酒坛子被猛地摔在殷烈火面前,墨漓赶紧将轮椅朝后收了收,那崩裂的瓷片才堪堪没有擦到殷烈火。 他凝眸,松了轮椅,定定注视着百里九歌,朝她走去。 “九歌。” 当听见这熟悉的、却又严肃的有些陌生的声音时,百里九歌东倒西歪的蹉跌了几步,看向朝自己走来的人,酡红的小脸顿时化出璀璨的笑容,像极了张扬怒放的凤凰花。 “墨漓……?”她恣意笑着,却因着醉酒太重,那笑容略显得憨傻痴怔。忽然间倒抽一口气,指着墨漓呼道:“墨漓,你为什么变成两个了?两个还一模一样……” 说着说着,表情又困惑起来……不对啊,好像不止墨漓是两个,连殷浩宸也是两个,鸨妈妈也是,连烈火都是…… 等下,烈火? 懵懂中的百里九歌,费力的凝聚了视线,这才确信殷烈火确实就人群中,就在墨漓的身边。她的腿上还盖着鹤氅,铺得整齐而严实,那是墨漓的鹤氅…… 心口,顿的剧痛万分,那痛楚的表情迅速写满了百里九歌的脸。 她借着酒劲,指着墨漓便大吼起来:“为什么我怎样都看不透你,就只能傻乎乎的追随你,为你的身体不断cao心自责!我想融入你的世界,可你瞒着我那么多!早知道你的世界里只有烈火的话,我也不用那么一厢情愿了!” 她抄起酒樽,摔在墨漓面前,砸出一室的寂静。 “墨漓,你……混账!” 108.墨漓,我错怪你了! 全场鸦雀无声。 百里九歌那高扬的骂声,在墨漓听来,似是比刀光剑影的摩擦声还要刺耳。眉峰,不由得紧蹙,眼底波光凛凛,是痛、是怒,宛如山雨欲来风满楼。 瞥了眼烂醉在桌子上的殷浩宸,墨漓冷色如冰,徐步走近了百里九歌,眼底回暖,终究是为她保留了温柔。 “时候不早了,与我回去吧。”他拉过百里九歌的手,想要将她带入怀中。 可百里九歌这会儿正癫着,扬袖甩开墨漓,指着他嗤道:“我不回去!没看到我和殷浩宸喝得正起劲吗?反倒是你!这么晚了还不休息,跟烈火到这里来干什么!你总将我的话当耳旁风,却总劝我听你的!墨漓,你混账!你不讲理!你太可恶!我、我……” 情绪崩溃得一塌糊涂,百里九歌扑倒墨漓的怀里,捶打起他的胸口来。 一边辛酸的喊着:“为什么你不和殷浩宸一样,喜不喜欢谁都能让我一目了然?!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粗神经,我傻里傻气,这样的我怎么看出你的心思?!” “九歌……”墨漓身躯微颤,抱紧了怀中纤细的身子。 终是拍拍她的后脑勺,叹道:“你醉的不轻,先与我回家吧。”言罢,将百里九歌横抱起,无视周遭人的各色眼光,冷冷剜了眼殷浩宸,下楼而去。 在经过一楼的大厅时,睇了不远处正坐在那里浅酌的墨漪一眼,道:“麻烦你送烈火姑娘回府。” 墨漪妖冶一笑,顺带着视线在顾怜身上扫过,将她落寞揪心的表情一览无遗,轻笑两声,迎去殷烈火那里,照做去了…… 芳菲馆外,华灯满街,人们熙来攘往。 一街的纸醉金迷中,墨漓抱着百里九歌,徐徐走过,任着无数视线落在他们身上,而他,只是抱稳了怀中仍在撒疯的女子,渐渐走出人群,步入了无人的小巷。 这入秋的夜,已经凉了,百里九歌被冷风一吹,稍微找回些清明,一抬眼便映上一双幽谭般的眸,心中顿的一悸,接着又一痛,蓦地竟哭了出来。 这让墨漓一惊,停了脚步。“九歌,怎么了?” “我……”百里九歌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似乎今晚的自己不再是自己,而是被情绪一股脑的占领了。 她嚎啕起来:“墨漓,我好累、我好累啊!从来都不知道喜欢一个人会这么累,一颗心总也放不下来,真的好累!” 墨漓通体巨颤,情绪在这一瞬已然有些不稳,他喟叹:“为什么这么累还要坚持,你原本就该属于无忧无虑、无欲无求的世界,而不是待在我身边。” “不!你不许赶我走!”百里九歌死死抱住墨漓,像是生怕他会丢下她似的,拼了命的喊道:“我不要离开你!就算再苦再累,我也不要离开你!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从前的无忧无虑、无欲无求,是因为我不懂得什么是喜欢!可现在我懂了,所以我要一辈子都陪在你身边,不管是谁欺负你我都要替你挡。只要不离开你,就算我受再多的伤,吃再多的苦,我也甘之如饴!” 墨漓再也说不出话,这一瞬,宛如是陷进了无法自持的洪流,眼底是百里九歌坚定的模样,心中是那一轮轮不灭的誓言,如彩虹一般将他裹住,那样的炫目、耀眼,深深的刻入他的心灵深处。 “九歌……”不禁唤着,将她抱得更紧了。 仰头望月,自嘲般的苦笑:这样坚定赤诚的女子,他最后真能忍心将她送走吗? 他忍心吗?! 他又如何能那般残忍的,将她推离?那样的话,对她的伤害,又该是多大……她为他受得伤已经够多了,他又怎能狠下心,再添一笔?! 墨漓说不出话,抱着百里九歌,徐徐的走着,跫音回响在静谧的小巷里,一如他此刻的呼吸声,那样的沉重、粘稠。 可忽然之间,就在此时,巷子的尾端,传来了一大串的脚步声。 只见一群家丁打扮的人,各个持着木棍,呼喊着朝这边冲来,竟是将墨漓和百里九歌围住了。 百里九歌尚还醉着,她流着泪,望着这群人,问道:“你们要干什么?” 那些家丁喘着粗气,指着百里九歌骂道:“三小姐真是贵人多忘事,从前在奉国将军府把我们这些下人踹了个遍,现在是全忘了吗?” 百里九歌诧异,这些人到底在说什么? 家丁们道:“前些日子,有个贼人擅闯将军府的祠堂,企图行刺大将军!本来大将军要将他就地正法,谁想竟有人杀出来,将他救出了祠堂!我们这些下人本来也没想到会是三小姐你做的,那天晚上寻去了西江,也没见到人。幸亏将军大人明智,让我们连日盯着西江,果然昨天看见三小姐在西江畔呼喊!将军大人说了,三小姐放走了贼人,就要受罚,此事已经禀报皇帝陛下了!我们这些下人是自告奋勇来教训你的!正好你喝醉酒了,我们倒要看你还怎么清醒的踹人!” 百里九歌昏昏沉沉的,只觉得这些人好生聒噪,还提到她爹了……说这么多废话做什么? 当下离开墨漓的怀抱,放声嗤道:“不就是想打架吗?我百里九歌奉陪到底,你们敢来我就敢踹!” “九歌。”墨漓神色微变,伸手要将她捞回来,却在这时,一个家丁举着木棍冲了上来。 百里九歌毫不客气,蹉跌着朝前,抬腿就要踹人。 可是—— 唔!为什么她的头这么晕、这么疼? 百里九歌摇摇头,试图让自己眼前清醒,可却只看到两个人举着木棍冲来,偏偏那两人还一左一右长得一模一样…… 可恶!她竟然看什么都是好几个影子!竟然无法辨识敌人的攻击和方位了! 一瞬间的懊恼,也让脚下踏虚了一步,百里九歌的膝盖一弯,眼看着那家丁的棒子到了头顶,而她却无力躲开! 千钧一发之际,有人从身后拉住她的胳膊,蓦地将她往后一拽,面前那棒子打空了,而她的背也撞上了一方坚硬。 “……墨漓?”百里九歌回眸,见是墨漓将她拉开,这会儿他箍住了她的腰,带着她缓缓移动。 但家丁们已经将他们包围了,这街道又黑沉无人,墨漓搂着百里九歌,在家丁们的逼迫下,渐渐临近了街边的墙。 墨漓眼神一沉,勾着百里九歌的腰,将她朝后一带,护在了自己的身后。 百里九歌的背,触到了冷冷的墙面,这会儿一阵冷风吹来,吹得她忽然回神,惊道:“墨漓,你干什么?!” 墨漓不言,牢牢的将百里九歌限制在身躯和墙面之间。 那些家丁们步步逼近。有人道:“我们奉了将军大人的命令来教训三小姐,周世子,你现在要是走还来得及!我们还不屑于对一个病的半死的人下手!” 墨漓不语,神色冷如刀光。 那些家丁们见此,也懒得再问第二遍,嘲讽着逼近:“给你机会你不要,活该!反正我们今天就是要揍三小姐一顿,你不让开,兄弟们就连着你一起打!反正就是战败国的质子,死了也跟狗死了一般!”说完还大肆嘲笑。 这些话,百里九歌确定自己听得清清楚楚,忿然道:“你们这些拜高踩低的混账,竟然这样辱骂墨漓!我饶不了你们!” 她奋力的要冲出来,可却被墨漓挡得死死的。值此一刻,她忽然意识到原来他比她想象的还要高大,明明孱弱的都站不稳的身子,这会儿却是岿然不动,毅然决然的要将她保护在身后! “墨漓!”百里九歌挣扎起来,呼喊着:“他们要对付的是我,你挡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走?这些宵小能将我怎样?你让开啊!” 可他不让,这一刻,百里九歌甚至听见他握拳时骨节发出的声音。 家丁们霍然一拥而上,十几根木棍砸了过来。 百里九歌慌忙的要推开墨漓,却没想到墨漓忽然转过身来,抱着她撞到了墙上。 这一撞有些痛,百里九歌身子一震,来不及嘤咛,便听见木棍子落下的重击声,夹杂着墨漓隐忍的闷哼。 那十几根木棍,全都砸在了墨漓的背上! “墨漓!”这一瞬,仿佛那些棒子打在了百里九歌头顶,她顿时酒醒,惊得浑身冒出冷汗,挣扎着吼道:“放开我,放开我!你的身子骨怎能禁得住?!你放开我啊!” 可墨漓抱着她的力气好大,抱得她好紧!她不知道墨漓为什么有这么大的力气,将她死死的护着,她被他和墙面夹在中间,承受着他因被棒击而压向她的力度,她几乎喘不过气。 “墨漓!墨漓!”百里九歌歇斯底里的喊着,眼泪飞溅,打湿了墨漓的前襟。 为什么!为什么这些人要打他?难道只是因为对她有怨气,便连墨漓都不放过吗? 她听见他的闷哼,他在隐忍!她知道他明明痛不欲生,却还在忍着不让她听见他的痛苦。 可是她怎能听不见? 那十几根粗大的棍子砸在他背上,不间断的、狠狠的重击,那是怎样的痛苦她可想而知!可他却硬生生承受住了,那样的身子骨怎么可能吃得消!他吃不消的啊! “放开我,快放开我!墨漓,你快走啊!!” 百里九歌几乎疯狂的吼着,可换得的却是更坚决的守护,耳畔墨漓的呼吸声粗重、断断续续,每一下都似痛不欲生,可他依旧在压制。 再接着,血的味道窜入百里九歌的鼻尖,她痛哭、挣扎,绝望的感觉狠狠攫住了她的心。 “墨漓,松手啊!” 他会死的! 他的背后已经皮开肉绽了,再这样下去,他会死的! “松手啊!墨漓我求你松手!墨漓我错了,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再也不会给你添一丁点麻烦了!我求你放开我、求你放开我好不好!” 凄厉的呼喊响彻长街,惊起乌鹊纷飞,粗噶苍凉的鸣叫,更添绝望的气息。 家丁们却丝毫没有收手的意思,甚至有人弃了木棍,狠狠踹在墨漓背上,拳打脚踢。 一边嘲笑:“活该!谁叫你是个病秧子,谁叫你是质子,谁叫你娶了百里九歌!要怪就怪她跑去西江乱嚎,被将军大人知道她就是那晚救走那歹徒的人!周世子你被她连累了,是你活该!” 什么?! 百里九歌的心几乎撞在了胸腔上,整个人僵直的忘了挣扎。 脑海里清醒的像是被针扎了,更是想起了方才,这帮家丁们刚出现时说的话—— “前些日子,有个贼人擅闯将军府的祠堂,企图行刺大将军!本来大将军要将他就地正法,谁想竟有人杀出来,将他救出了祠堂!” “我们这些下人本来也没想到会是三小姐你做的,那天晚上寻去了西江,也没见到人。幸亏将军大人明智,让我们连日盯着西江,果然昨天看见三小姐在西江畔呼喊!” 竟是这样?! 是自己那日硬出了世子府赶去西江,被爹埋伏在那里的人看到?! 这么说,那几天墨漓不让她出府,是因为他知道爹设了埋伏?!他没有给她解释,是因为他了解她的xing格,知道解释也拦不住她,所以宁可让她误解?! 可她呢,指责他、斥骂他,不顾他的身体状况让他赶路去西江! 她、她!她错怪墨漓了! “墨漓!”极致的愧疚和酸涩,像是剧毒般迅速灌满了百里九歌的身躯,千络百脉,全都在痛!痛得宛如被一刀刀凌迟。 墨漓,他、他……他用心良苦的护她,对她的误解默默承受,一切只为她的安全着想!就连此时此刻她被人围殴,他还在用血肉之躯保护她! 墨漓……他、他…… 天昏地暗,百里九歌崩溃的吼道:“对不起,我错怪你了!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你!你快放开我啊!墨漓、墨漓我求你了,墨漓!” “傻姑娘……”这一声虚弱的轻唤,让百里九歌瞬间僵住,入耳的声音是那样气若游丝,却是那般温柔,仿佛是心口的一缕丝,是舌尖的一点蜜。 “傻姑娘,我……没事。”他似是强忍着,让语调里能透出笑意。 可她如何能信?只知道空气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浓郁,残忍的阻塞了她的呼吸,一如他越来越弱的喘息声。 “不,不……墨漓……”百里九歌拼命的摇着头,泪水飞溅。 她多想冲出来赶走这些人,多想墨漓能不再被人这般虐待毒打。可是她没有力气,只能这样痛苦的被他保护在怀里。 她到底为什么要去喝酒?!为什么要喝醉! 如果不是因为这样,墨漓又怎会、怎会…… 百里九歌声嘶力竭的呼号起来,嗓音沙哑的像是野兽垂死的悲鸣:“谁能来救救墨漓,谁能救他!是谁都好!老天爷,你看见了吗?求你救救墨漓,求你了!只要墨漓无事,我百里九歌愿堕十八层地狱!今生今世,永生永世,受尽四百四十病,做牛做马,偿还上天恩情!” 话音落下的刹那,有什么锃亮的寒光刺痛了百里九歌的眼。 两道身影瞬间飞驰而来,剑起剑落,家丁们手中的木棍齐齐被斩断在地,剑气如澜,将他们震开数尺。 只见御风和御雷出现,二话不说,便搀了墨漓左右。 这一刻,两人的眼神被百里九歌看得一清二楚,那是愤怒到极致的色泽,就连素来笑面的御雷,都变的脸色如罗刹一般。 “世子妃,你、你——”他们怒她,气得想一剑捅在百里九歌身上,御风甚至出拳,不打便忍无可忍。 但一只虚弱的手,猛然压住御风扬起的手腕,死死的揪住。 是墨漓。 他从没有像此刻一般脸色苍白,白的像是一块脆弱的蜡,仿佛连月光都能烧化他。 百里九歌的心拧成了一团,她想要去看看墨漓的伤,可是,痛苦、愧疚、伤悲、恐惧……这种种感觉如咒缚般,捆住了她的身体。 泪眼滂沱中,墨漓望她的眼神,依旧是那般温柔。 他抬手,想要为她接下泪水,颤抖的指尖,想抬高一寸都是那样费力。 只得温柔的、气若游丝的笑着:“傻姑娘……怎能对老天爷发下那么毒的誓……四百四十病,有我承受就已经够了,我只希望你健健康康的,无病无灾,一世长安……” “还有……”颤抖的指尖,终于触到了泛滥成灾的泪眼,轻柔的、艰难的,揩去百里九歌的泪水。 “十八层地狱,不许去……那地方太冷,不适合你……所以,我是不会让你去的……” 最后一个字,弱的就像是不曾吐出嘴唇,这一刻,墨漓气力耗尽,在御风和御雷的惊呼下,不省人事。 而百里九歌,也在这一刻,彻底崩溃的跌落在地。 心口,像是被无数把利刃刺穿。心弦,像是被无数把利刃刮断。痛!钻心剜骨!痛连着心脏!痛蔓延到全身!似无情的野火,似残忍的洪涛,将她焚烧得灰烬不剩,将她淹没得尸骨不存! “墨漓……墨漓……不!不要……” 她痛呼着墨漓的名字,字字双眼涌泪,字字心上滴血。 泪水如海,覆盖了夜月下的长街,亦掩去了这一整个世界…… 109.情意相通 茫茫苦痛,心如残忍的凌迟。 昏天暗地,仿佛置身在永远不会醒来的恶梦之中。 百里九歌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世子府的长廊会那么长。还有那廊灯,她从不知灯也可以点得那么亮,亮的照见她心底所有的可耻,让她无所遁形。 浑浑噩噩间,寒月已过半边月夜,卧房内,一灯如豆。 百里九歌坐在床边,痴痴的望着昏睡的墨漓。他的背后因着伤得太厉害,不能沾床,只能趴在枕上。而那除去上衣的背上,所有的伤口、青紫、浓瘀、鲜血、绽裂的皮肉、涂抹上的刺眼药膏……都如锋利的针,刺穿百里九歌的每一寸肌肤、每一寸骨骸。 棍击、拳打、脚踢……他所承受的痛苦,一遍遍的在百里九歌的脑海中回放,每想一次,都令她痛得难以再想,可那一幅幅画面,还有他强忍的闷哼声,都是那样无孔不入。 当御风好不容易将他混合着血肉的上衣除掉时,百里九歌甚至不知道,那一眼,让她已经哭干了的双眸,再次泪水肆意。 此刻坐在床边,回思着那些家丁们说的话,百里九歌抽泣不止。 墨漓为了护她,不惜被她误解,可她却不分青红皂白,连累他至此,还令爹抓了她的把柄,告诉了殷浩宜。 殷浩宜一旦怪罪下来,墨漓又该被她连累到何种境地? 一滴泪滑落,滴在墨漓的背上,滚烫滚烫的烫着他冰冷的皮肤。昏睡中的他,似乎感受到这一缕熨烫,皱了皱眉,眼睛却还紧紧闭着,无法清醒。 就在这时,门开了,百里九歌没心情回望,只难受的望着墨漓。 就这样过了许久,也没有听到来人踏入的脚步声,她诧异,想要起身去看一看,也就在这时,听见冰冷而肃杀的声音。 “你,出来,我有话和你说!” 这是御风的声音,冷到了极点。百里九歌清楚,御风,恨不得她立刻死在他面前吧。 起身,回望墨漓一眼,心酸的抽了抽鼻头,百里九歌抬手,倔强的擦去泪水,眨眨眼,令那明眸湛湛,这才举步朝门走去,静静随在御风身后,掩门,随着他走到了后院。 后院很静,只有风声萧萧。御风冰块般的脸,比寒月的颜色还要冰。 御风蓦然吼道:“百里九歌,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将世子殿下害成什么模样?!” 她知道,她如何不知?却是说不出话,只这般看着御风,澄澈的眸底,蕴含的那些情绪,宛如三生三世堆积而来。 可御风实在太生气了,一只手还握在剑柄上,强压住出剑的冲动。 他吼道:“两年前,你闯进世子殿下的别院,强要九色灵芝!那时候世子殿下xing命垂危,就靠着九色灵芝吊命,却因知你是花谷七宿之一的黑凤,知你忠肝义胆,便无条件将九色灵芝给了你,还割下一块肉给你的姐妹当药引。你知不知道,自那时起,世子殿下多少日夜,都是在生死之线上挣扎,九死一生,方才活命。接着便被送来商国为质,不想,竟然又遇上你!” “你师兄孤雁落水的那日,世子殿下为了你,冒雨赶去西江,让御影去救你师兄!那晚你爹事后又派了人去西江追杀,世子殿下早就料到,这才命你在府中好好养伤。可你呢?竟是信不过他,非要出府,世子殿下当时正和烈火姑娘商议要事,不得不为了你草草结束,去西江寻你,却还是被百里越的手下查知!他没时间向你解释,也知道解释给你你定不听,你却理所当然的误会他!” “百里九歌!世子殿下苦心孤诣为你着想,你却毫不领情,甚至和别的男人去青楼喝得大醉,众目睽睽之下撒酒疯,指着世子殿下斥骂,一分情面不留。若换作是其他男人,有你这样的妻子,你以为谁还能忍!” “可世子殿下待你怎样?纵然生气,却仍纵着你,任你酒后斥骂,只想带你回府休息养伤;路遇歹人,他明知自己身体状况如何,却因你醉酒无力,替你挡下那些群殴毒打!他可是我大周的世子,为了你,竟被那些小人欺凌!” 御风气愤不已,指着百里九歌,几乎是落雷般的狂吼:“世子殿下从不曾如此待人,因为你,他险些将自己置于死地,往后还不知要被你如何拖累!他本没有弱点,如今你成了他的弱点,我等对此无话可说,但若不是我等知道你对他情意至深,又岂会将你当作女主人!但你呢?竟是百般揣度世子殿下对你的感情。百里九歌,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非得世子殿下把心掏出来端给你看了,你才满意吗?!” 百里九歌说不出话。她知道自己错了,错的离谱!自己凡事恣意随xing的惯了,不去在意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危险,可殊不知,那些危险会对她和身边的人造成多大的伤害! 御风愤怒的喘息声,重重的,遗落在夜风里。终是狠狠瞪了百里九歌一眼,拂袖而去。 夜风很冷,从百里九歌的袖子钻了进去,催得浑身都像是冰冻了一般。她不知道该去哪里,不知道还能面对谁,只得悻悻的走回灯火通明的廊道,回到卧室之中。 刚推开门,气若游丝的低吟声,从房屋的深处流泻而出。 百里九歌一怔,连忙关门,小跑过去。 “墨漓,你醒了?!”惊喜的冲到床边,这刹那鼻头酸了酸,两滴泪从眼角掉了出来,就跌在墨漓的枕上。 他的目光依如浅璧的月色,柔和的仿佛一捏就碎。 “哭什么?”柔声低语:“你素不落泪的,这几日,却像是把平生的泪水都哭出来了。” “我……”因着墨漓这话,百里九歌的眼泪竟是更加肆意,如串串珍珠似的,落个不平。 边哭,边倔强的抹掉眼泪,嚷着:“对不起墨漓,我错怪你了,都是我的错,才搞成现在这样的!” 她挤了挤眼睛,硬是将泪水又挤了回去,坚定的说道:“墨漓,事情的经过御风都告诉我了,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不相信你了,只要是你的安排,我再不会和你吵架,我全都听你的!你也要快点好起来,这几天我会一直守在这里照顾你的,你安心就好!” “是吗……”他气若游丝的说着,唇角的笑意柔和安详,丝毫不像个受了重伤的人。 可因着是趴卧在床,无法将百里九歌的表情全都收进眼底,不由的叹道:“我没事,阴阳咒都熬了这么多年了,皮肉之伤,又算得了什么……你没事便好……” “我——”百里九歌哽咽,摇着头喊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去喝酒,还喝得酩酊大醉,明明应该是我保护你的,却让你这样的身子骨挡在我面前!” 喊着,却又明眸湛湛,握住了墨漓的手,脑中回想着御风适才说的每一个字,这一瞬,心思清明的如一盏镜子。 百里九歌定定道:“墨漓,我总是想离你的心能近一些,所以,当看不透你的时候,就胡乱揣度起来,这样的人真的都不像我了,可偏偏我一喜欢你,就像这样矛盾。可是……” 她道:“可是我真的希望,我们之间有什么话都可以开诚布公的说,我神经粗,只能是把话都说开了才能明白……” 望进墨漓的眼睛,心中的悸动、心疼、痛楚、惭愧一股脑的涌来,百里九歌却眨眨眼,大喇喇的一笑:“墨漓,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我,是不是?” “傻姑娘……”墨漓望着她,唇角勾勒的弧度,似chun水般的柔软。无可奈何的笑了笑,握紧了百里九歌的手,轻语:“傻姑娘,你说呢……” “我……”百里九歌的心中如注了蜜似的,甜的几乎以为这是个梦境。 她不确定的又问:“那你,有多喜欢我?” “……很喜欢。”他的声音很轻、很弱,却是那样的清晰、坦诚。 百里九歌笑逐颜开。墨漓,原来真的对她有情。 他不是感情外放之人,甚至有时候,她还觉得他在伤害她,可事实上,她终于明白,他是在暗暗的保护她,在她的背后,一直这样默默的、为她着想。 他对她的感情,其实和她对他的,都一样,只是两人的xing格不同,表达方式也差的太多。她张扬,情烈如火;他却是内敛,温柔如水。她像是灿烂的日光般照着他,他却是在她陷入黑暗时,仍坚定的守护在她身侧的那半天月光。 她终于深切的体会到,纵然没有华丽的言语,没有激烈的拥吻,可她却一直在被墨漓捧着、宠着…… 眉毛渐渐舒展,百里九歌的眼角,这会儿还挂着晶莹,在那明朗而发自内心的笑容下,显得更是清丽耀眼,像是盛放的凤凰花般,绚烂夺目…… 这笑容,亦夺走了墨漓的心魂,让他宛如是迷失在她澄澈的眼波中,只这么目不转睛的望着百里九歌,失去了言语。 时间,停留在深深的顾盼之中。 直到墨漓微微一动,牵动了痛楚,咳嗽了几声,才惊醒了百里九歌。 她连忙询问:“怎么样了?是不是很痛,我知道一定是的。” “没事。”墨漓轻描淡写,沉默片刻,语气肃了肃。 “九歌,今晚的事……虽然那些家丁被御风和御雷击退了,但是……你爹,毕竟已经把你救走你师兄的事情,禀报了昭宜帝。我担心……昭宜帝会对你发难……” “我知道。”百里九歌的心很疼,无法估计接下来又会遭遇什么事。 却听墨漓温柔的说着:“所以,必要的时候,记得用那张免死金牌。” “免死金牌?!”百里九歌惊觉。她差点都忘了,她还有那东西! “九歌……若真的到了无法自救的绝境,那块免死金牌,至少能保住你的xing命。只要你还活着,不论我是生是死,御风他们,还有瑶夫人和子谦,都能获得救你的时间。” 百里九歌猛然一颤,变了脸色,嗤道:“墨漓,你乱说什么!什么叫不论你是生是死?你怎能出什么事,我都已经害得你受了这么重的伤了!” “我没事,九歌,你别自责了。”他无力的笑了笑:“我只是将最坏的情况先说出来而已,既是没发生的事,你便不要焦虑在心……” 语至此处,几乎是没有力气再说下去了,墨漓无声轻叹,费力的再说出几句:“去休息吧,你今晚也过度饮酒,不能再熬夜了。晚些子祈和子谦会过来看我,你且休息便是。” 百里九歌本想抗拒,可一想到自己刚刚才说了,以后都要相信墨漓、听墨漓的话,便压住了心念,点点头。 起身,朝外走去,依依不舍的回望着墨漓,目光痴缠,浓浓的滋味如酒一般的浓郁,尽在不言之中…… 望着她消失在房内,墨漓的眸底,柔和而幽深,那神色,如落花般温柔、凄美。 忽然之间觉得,将自己的心意说给她之后,感受到的,竟是无边的轻松和温柔。 原来,亲口说出埋藏在心底的感情,竟宛如获得了新生一般,让他觉得温暖、绵长。 思及方才在街道上的一幕幕,当他用自己的身躯守护住她时,那一瞬,无畏无惧,想的只是代替她撑过去。他知道,凭自己的修为,是能撑过去的,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如是;而她一个弱女子,又怎堪被那么多男人拳打脚踢?何况他又怎能允许! 索xing现在,她毫发无伤,自己也还有力气与她说话,也算是不错了。 徐徐浅叹,脑海中,又浮出了几日前,段瑶问他的话。 “墨漓,你曾说过,终有一日你会将百里九歌送走、与你再无瓜葛。我想问你,如今的你,还坚持最初的想法吗?” 他记得,那晚,自己犹豫而未答。 那么,此刻呢?还想着有朝一日将她送走吗? 不……他舍不得。 不忍再伤害她,也无法想象失去她之后,自己明亮起来的世界又会回到怎样的黑暗之中。 可是,她若跟着他,便要继续吃苦、流泪,受伤流血,他真的难以再看她这样下去…… 重重的叹了一口气,终是止住了思绪。 罢了吧……这个问题,就先不想了,虽然他知道自己怕是无法狠下心在最终将她送走,但……他亦无法坚定决心,要定她。 所以,暂不想这事情了。往后,珍惜与她在一起的每一日时光吧,默默的、尽自己所能的保护她,让她能多感受到开心和温暖,少受一些伤害。 再度叹息,浅浅的声音,消散在弥满着药香味的卧房…… 这一晚,百里九歌在偏房睡下,虽是睡着了,却是在一个连一个的噩梦中度过的。 这些梦,不断的再现这晚遭逢的一幕幕,酸甜苦辣,被尽数演来,让百里九歌从梦里哭醒,疲惫的再度沉眠,又露出笑靥,接着又是泪水、欢笑,随着时间的流逝,绵绵不休…… 翌日一醒来,便是太阳高挂的时辰。 百里九歌撑着酸痛的身子,起床,打理好一切,尚还觉得身体里的酒意没有化去,脑袋仍旧晕乎乎的。 来不及顾虑自己,她赶忙朝着卧室过去,想要照顾墨漓。可却在经过长廊的时候,见到了一个令她意外的人。 “殷浩宸?” 百里九歌不明白,殷浩宸是怎么进来的,他是专程堵在这里等她的吗? 再接着,她看见御雷从一丛花木后走了出来,已经恢复了笑面虎的姿态,笑嘻嘻道:“宸王殿下今早说什么都要进府,非要见世子妃一面,可是世子妃你睡到日上三竿哎!属下只好委屈宸王殿下在这里等你喽!” 百里九歌赧颜,忙快步过来。 打量着殷浩宸陈冷的面容,见他也酒醒的差不多了,刚想开口,却被殷浩宸抢了先。 “九歌,你没事吧!”他甚至激动的踏上前来,双手扣住百里九歌的双肩,焦灼的视线不断的梭巡着她全身上下。 “九歌,本王听说你和周世子昨晚在回来的途中,遇见了歹人,你有没有受伤?他……昨晚回府有没有为难你?!” 百里九歌怔忡,愧疚的感觉再度香噬了她的心。殷浩宸,他还不知道她和墨漓互诉衷肠的事吧?他还是这般关心她、挂念她,可她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回应他一丝一毫了! “殷浩宸,我……没事!”只能明媚的笑着,回道:“昨晚没有什么歹人,这都是子虚乌有的事情,回府之后墨漓也没有说我什么,可能他太累了吧,现在也都还在睡着呢!” 听言,殷浩宸急切的神色渐渐缓解。 御雷也露出怪异的表情,捂嘴偷笑,暗自说一句:世子妃,好样的!这回答真不赖! 接着,只见殷浩宸取出随身携带的几份药包,塞到了百里九歌的手上,说道:“这是本王今晨去太医院求来的补品,醉酒毕竟伤身,这些补品你吃了吧,多少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好,那我却之不恭了!”她收了下来,朝着殷浩宸感激的笑了笑。 对不起,殷浩宸,只怕她要借花献佛了,墨漓的状况,才更应该滋补身子。 110.女人之间的过招 殷浩宸送完了药,本还想多问问百里九歌,多关心她的。但旁边立着的御雷,却是开始送客了。 “我说宸王殿下,您的好意,属下也替世子妃谢谢您。只是,属下今天刚好要向世子妃学武功,这会儿都已经过了开课的时辰了,属下的心里实在急得冒火啊。世子妃,你说是不是?”朝着百里九歌努了努嘴。 百里九歌怔了怔,明白了御风的意思,于是大喇喇的笑道:“是啊,殷浩宸,真对不起啊,本来我起晚了就是没遵守和御雷约定的时间,要是再耽误下去,就要误了午饭的时间了。所以我现在没法招待你了,你看要不我让御风送你回府?” 殷浩宸窒了窒,有些失望的说道:“不必这样了,本王今日,只是来给你送药,送到便走。”他蹙着眉头,有些不甘心,但也无计可施,最终道一声“告辞”,沉沉离去。 送走了殷浩宸,百里九歌的心中很不是滋味,却也知道,自己必须这么做不可。 殷浩宸对她的情,她没有办法回应,所以,只能尽可能的少接触他,只希望时间可以淡去他的执念,而不是让他总能与她接近、进而越陷越深。 后来去看了墨漓,他的伤势已经稳定下来,百里九歌也稍稍放心了点。她为他上药,一边笑着与他说了些话,讲着自己从前闯他别院讨要九色灵芝时的心理,讲着她和她那位好姐妹之间的友情,好转移他的注意力。 上好了药,盖上药盒的时候,发现剩下的药膏不多了。百里九歌这便赶紧出发,去西市的药店买药。 这一出府,百里九歌才知道,原来自己昨晚和殷浩宸酗酒的事,竟然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原本百姓们已经对她上次那一曲《满江红》的事情而对她看法好转,可经过这酗酒事件,她的风评又再度回到了差到不能再差的地步。 对此,百里九歌也无所谓了,世人惯爱嚼舌根子,便说个痛快去吧! 只是,另有一件大事,却是百里九歌没想到的。 百姓们竟然都在传言,说昨晚奉国大将军百里越在芳菲馆狎妓亵玩,竟把那花娘给玩死了。百里越背了如此一桩命案,名声自然一落千丈,据说连今日的早晨都告了病假,不敢出门示众。 百里九歌不禁冷哼,想到了百里越曾将孤雁的生母**至死。自己的爹,也当真是作恶多端了,只怕他日必遭报应,不得好死。 “世子妃,前面的路,被两辆马车堵住了,我们的车不好通过。” 马车外,御风的声音忽然传了进来。 百里九歌放下窗帘,撩起了门帘的一角,看见前方不远处,两辆马车前后交错的正往这边过来,道路狭窄,三辆马车是肯定无法同时通行的,而那两辆,似乎也没有相让的意思。 等下! 怎么突然觉得,那两辆马车看着眼熟呢?尤其是那窗帘,那花纹像是……像是…… 百里九歌陡然惊觉。 那竟是奉国大将军府的马车!这么说来,只怕两辆车里的人,是赵倩和百里紫茹吧! “冤家路窄!”百里九歌不由嗤道:“要是敢挡我的路,我一定对她们不客气!” 百里九歌的话,到底还是应验了。只因赵倩和百里紫茹在见到那描着昙花的雪缎马车时,就已经决定非要找茬。 两人命令车夫将两辆车并驾齐驱,直接在百里九歌前方的两丈处停住,并列,将道路堵得死死的。 接着,两辆车的门帘同时被掀开,露出的正是赵倩和百里紫茹。两人都是精心装扮过的,每一个首饰,每一根发饰,都精致的巧夺天工。 百里紫茹走出,那秋水伊人般的娇柔,很快就吸引了满大街行人的目光。瞳凝秋水,楚楚可人,她娇软的喊着:“九歌姐姐,是你吗?要是在的话,就出来,和我们叙叙旧吧。” 百里九歌无语。叙旧?根本是找茬吧! 隔着门帘冷冷道:“我现在有事要通过,麻烦让个路!” 百里紫茹娇道:“九歌姐姐,你别这样无情嘛,自从你嫁出去后,都还没有回门,现在只剩下我一人待字闺中,日日都觉得好孤独,九歌姐姐就不能抽出宝贵的时间,陪我说说话吗?” 说你个头!百里九歌嗤道:“别在那里装腔作势!我把丑话先说在前头,把路让开,一切好说,要是再堵着路说废话,别怪我下车去把你们的马车砍了!” “你——”百里紫茹差一点就忘了维持形象,赶忙装出无助可怜的模样,那双盈盈水目眨着,像是都要滴出泪来了。 围观的百姓们又有几个知道百里紫茹的真面目?这会儿见她这般彬彬有礼而百里九歌却那样蛮横不客气,一时间,百姓们都看不过去了,纷纷替百里紫茹鸣不平,谴责百里九歌的不是。 赵倩也趁机走出了马车,“痛心”的呼道:“父老乡亲们看看,都看看!我这个女儿为什么对我们母女这样不留情面?她嫁出去了,也不回门看看,好不容易我们能碰见她,却连想说个话都被拒绝!”她哀声道:“女不教母之过,都是我没有好好教导她,竟让她成了这样忘八端之人!” 百里九歌眼神一沉。忘八端?忘了孝、悌、忠、信、礼、义、廉、耻吗?她百里九歌行得正坐得端,胸中自有乾坤正理,才懒得和这些小人浪费时间。 强闯便是! 冷笑:“我时间有限,实在没法跟你们拉家常了。御风,我们走,今日无论如何也要闯过去!” 御风冷哼了一声,正好也根本不想和这等捣乱之人一般见识,强闯是吗?正合他意! 于是狠狠一鞭子抽在了马股上,胯下的马嘶鸣,扬起了蹄子,朝前小跑着冲去。 赵倩和百里紫茹一看百里九歌动了真格,顿时不知所措了,恐惧的连声呼喊着:“闪开!快点闪开!” 也幸亏她们的车夫反应快,连忙驾着马朝两边退让,眼睁睁看着御风驾着马车,强行从他们旁边越过。 百里紫茹气不打一处出,赶紧朝车夫使了个眼色。 就在百里九歌的马车刚要与他们交错时,那名车夫握着个棍子伸了出来,朝着御风胯下的马腿,绊了过去。 这一刻,百里紫茹的唇角,勾起了得意的笑。 可谁知—— “啊!”百里紫茹没想到自己的马车竟然剧烈的倾斜。 她惊呼出声,却无力控制侧翻的马车。偏偏这个时候的她,就站在马车门前。结果,身子被甩飞出去,撞在了赵倩的马车上。 “哇啊!”母女俩的惊呼声听着甚是刺耳。 百里紫茹将赵倩的马车也给砸翻了,母女俩摔在了一起,双双跌落在地,两辆马车连着两个车夫和两匹马,都受了殃及,摔了一地,杂七杂八的狼藉在一起。被摔脱落的木板,还刚好砸在赵倩的脑门上。 百姓们哗然,纷纷讨论这一幕到底是怎么形成的,竟是没有人去搀扶帮助。 赵倩和百里紫茹摔得发髻都散了,簪子步摇落了一地,还被百姓们一顿哄抢。两个人极其狼狈,吃了满口土灰,好不容易爬起来了,马车却已经不能再用,车夫还在费力的控制受惊的马匹。 而远处,那描着昙花的雪缎马车,已然拐到了下一条街去,哒哒的马蹄声,听得百里紫茹咬牙切齿。 “百里九歌……”她目眦尽裂、满含恨意的咒骂着:“可恶的百里九歌,竟然对我们的马车动手脚!凭什么她那样下贱的女人,还能和宸王殿下一起喝酒!宸王殿下明明该是我的,我喜欢了他那么多年,可他都不肯多看我一眼……” 百里紫茹说着说着,落下了眼泪,扑在赵倩的怀里,“呜呜……娘,我不甘心!我明明都已经设计百里九歌,让宸王殿下把她的婚退掉了,可为什么宸王殿下还要和她一起喝酒,为什么宸王殿下都不肯娶我!二姐姐好几次都让皇上给我们赐婚,可宸王殿下却宁死不从……呜呜呜,为什么,我到底哪里不好了,为什么宸王殿下就是看不上我呢?” 赵倩心疼的抱着百里紫茹,这会儿也气得咬牙切齿,可是碍于这里还有这么多围观者,便连忙道:“紫茹我的乖女儿,你小点声啊。娘也看不过去这件事,娘一定要想方设法的帮你,让你嫁给宸王。娘相信宸王一定还没有了解到你的好,他要是了解到了,一定会爱上你的。” “呜呜,娘……呜呜呜……” 这边百里紫茹哭得梨花带雨,那边,百里九歌却早就听不见这些聒噪的声音了。 她靠在马车里,那软软的靠背椅让她觉得舒畅了不少,思及方才百里紫茹和赵倩人车皆摔的场景,不由的嗤笑出声。 “咎由自取!谁让他们想偷着暗算我们来着?我百里九歌偏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他们自作自受!” 驾车的御风,听见车内娇憨畅快的笑声,原本冰冷的表情,渐渐恢复了一些温度。这会儿倒是觉得,百里九歌的做法不仅解气,而且不留马脚。 方才发生的事情,御风是都看见了的。原本百里紫茹让车夫绊倒他们的马腿,被百里九歌看见,百里九歌当下便射出一枚羽毛,射中了那车夫的腿。车夫腿一软,绊别人马腿没成功,反倒把他们自己的马腿给敲了。 这下,他们翻了车,百里紫茹又被甩飞,把赵倩连人带车也给撞倒。撞那么狼藉,事后就算那枚羽毛还在现场,赵倩和百里紫茹又如何凭着一枚羽毛说事? 只能是吃个哑巴亏,咎由自取罢了! 如是想着,才发现药店就在前面,御风勒住缰绳,缓缓停下了马车。 百里九歌便跳下马,赶紧买伤药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百里九歌尽心尽力的照顾墨漓,每日亲自为他抹药、喂饭、擦汗,陪他聊天,衣不解带、不眠不休。非得到困得撑不住的时候,才会去补两个时辰的觉,接着又会赶紧回到床边。 这一日日的,她也慢慢看到了墨漓的伤在一点点好转,起初不忍直视的背部,现在已经愈合了不少,结了痂,他的上半身已经可以穿衣了。 而令百里九歌感到庆幸的是,原以为殷浩宜会因为她救走孤雁的事而发难,却也没有,她不明白殷浩宜为什么这么消停。 不过,他消停是好事,懒得刨根究底。 就在中秋节的前夕,墨漓的伤好的差不多了,他的生活也基本恢复了正常。而这日午时,世子府收到了来自右相府的请柬——右相府要在八月十五的中秋夜大摆家宴,邀请几位客人一同过府,竞相庆祝。 也不知那请柬是不是受到了容微君的处理,竟然连段瑶都邀请了,将段瑶说成是容微君景仰的前辈。 既如此,中秋那日,世子府的几人便去往右相府,参加容右相的家宴。 从前百里九歌曾来过右相府几次,知道这里大而奢华,十分铺张浪费。这次从正门入了,更是觉得满府的宫灯眼花缭乱,一眼望去,密密麻麻的就像是天上的星子,真不知道要花掉多少钱。 右相府的大厅中,玉盘珍馐、美酒佳酿,都一一准备妥当。这会儿来的时间也正合适,不早不晚,几人便挨着就座。 等了没多久,其余的客人也一一到场。有几个公侯子弟,百里九歌不认识,自然无视,庆幸那个色猪王爷殷浩宇没被邀请。倒是殷浩宸与殷烈火一起到来时,她的脸色稍稍变了变。 “宸王殿下,护国郡君!” 只见容右相亲自迎了过来,弓着腰抱拳作揖。今日家宴上的宾客,就属这两人地位最高,容右相的态度,也是可见一斑。 宾客们各就各位,主人席上,容右相的所有子女都出席了,殷如意身为容晖的妻子,就坐在容晖的身边,再下首的是嫡次子容微君,接着便是些庶子和未出嫁的庶女。只那最后一个席位,让百里九歌有点意外。 竟然是子祈抱着容仪! 子祈一见到熟人来了,笑得灿若莲花,这会儿听见容仪的肚子咕咕叫起来,便收回目光,对路过的婢女道:“容仪小姐饿了,快拿吃的来!” 谁料那婢女嫌恶的瞪了容仪一眼,很不情愿的随便给了盘咸菜,便去伺候别桌的人了。 这举动顿时惹怒了子祈。 拍案而起,“喂!我说你一个婢女了不起啊!有这么对待你家小姐的吗?要不是这几天我住在你们家照顾容仪,还不知道你们怎么欺负她的呢!再对容仪不好,小心你们家二公子把你们的脑袋卸下来当球踢!” 这会儿容微君刚好在喝酒,听了这话,口中的酒喷了一桌。这怎么扯到他头上去了呢?还有,他从不杀人的,哪和子祈一般,成天用命凝十线割别人的脑袋。 容右相黑沉的脸,和众人一起注视子祈。 其实他很想问问,这个突然被他的二儿子带回家、从此就堂而皇之的和容仪住在一起的疯丫头,到底是打哪儿冒出来的。之前问过容微君,却都被搪塞过去了,容右相心想,这会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自己的儿子和那疯丫头,总该说实话了吧。 于是咳嗽了两声,问道:“这位……子祈姑娘,本相一直想问你的,你是哪里人士?” “你问我吗?”子祈指了指自己,笑道:“四海为家啊!” 容右相脸色转黑,又问:“那,你姓什么?” 子祈反问:“你娘姓什么?” 容右相一愣,回答:“家母乃是当朝裕亲王的姑姑,姓伍。” “那好吧,我也姓伍。”子祈道。 “……什、什么?”容右相的脸色更黑了,因着怒气陡升,又黑又红。 容晖也被一口酒呛得不轻,咳嗽着道:“伍……子祈?咳咳……五子棋?” 子祈理所当然的一挥手,“怎么,这个名字不行吗?我看就挺好的!” “呃……”容晖说不出话。 容右相更是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指着子祈嗡嗡:“你……你……” “我怎么啦?大伯,你舌头打结吗?”子祈鄙薄的哼着,故意拿容右相开涮。 宾客们这会儿嘴巴都张大了,面面相觑,想笑又不敢笑,只得瞥着,一边都心忖,这小姑nainai到底是哪里来的怪胎。 容微君颇是无语,没法子了,只好摸着后脑勺望向子祈,恳求起来:“给右相府点面子,子祈。” 子祈哼了一声。让她不闹可以,这是看在子谦师兄的面子上! 容右相的咳嗽声总算是停了,他抚着胸口,忽然斥责起容微君来:“我不管你从哪里捡了这个疯丫头回来,反正,这种女子绝不能进我容家的大门,哪怕是你要收她当通房,也不行!” 这回,换子祈一口酒喷出来了。 她狠狠踱着地面,指着容右相,忿然大骂:“大伯你是脑袋进水了吗?会不会说话!谁要嫁给你儿子啊!别说是给他当老婆,就是给你当亲娘,我都不稀罕!” “你、你——”容右相气得酒杯翻了,人也差点翻过去。 111.敬……敬我相公你啦 百里九歌瞅着这一幕幕,不由的,想起自己那位好姐妹曾说,子祈所到之处,乌烟瘴气。今日一看,还真是坐实了,果然不假。 容右相好不容易捡起了杯子,重新斟满了酒,碍于客人在场,也不好再诘责子祈。只得咳嗽了几声,给容晖使眼色。 容晖会意,朝着客人们一笑,笑得风流邪魅。他道:“今日中秋佳节,我们右相府请到了一位姑娘,为大家献舞一曲,算是助助兴。” 他起身,拍掌三下,喊着:“有请芳菲馆的舞仙子,顾怜姑娘。” 在场的众人纷纷露出各异的神色,毕竟前些日子,关于顾怜和墨漓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在场有些纨绔子弟惯爱谈论这些,不由的,视线全都聚到了墨漓和百里九歌这边。 百里九歌无语,下意识的靠到墨漓身侧,环住了他的胳膊,蚊声喃喃:“为什么右相府这么爱请顾怜啊,上次容晖大婚,也是请的顾怜……” 幽月般的眸中流淌过柔和的光晕,墨漓轻声笑了笑:“不安了?” “有点……”百里九歌坦诚的承认了,嘱咐道:“要是顾怜这次再给你花,你一定不能接。你可是答应过白蔷的,这一辈子只有百里九歌一个妻子。” 墨漓笑意更深,腾出另一只手,拍拍百里九歌的头顶。 “好。”他说。 紧接着,顾怜姗姗而来。今日她的打扮,倒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竟是素颜简装,一袭洁净的粗布花衫,配纯色雪缎裙,扮作一名娇美而朴素的村姑。 她提着个花篮,篮子里装着满满的花枝,就这般舞动起来。 跨步、跃起、旋身、折腰,这精妙的舞技,不论看多少次,都惹人叹为观止。 她提着花篮,踏几许尘世风景,娇吐如兰,纤手如玉,粉唇似花瓣娇娆,吻过翩飞的黑发。那倩然如珠的双眸神采飞扬,长裙扬起,层层叠叠,衬得顾怜如一朵绽放的娇荷,夺人眼眸。 一舞毕,又是鼓掌连连。 顾怜笑着,开始她舞后必做的事情——向每位观舞者福身致谢。 莲步走去,先是容右相,再是他身边的几位夫人,接着是他的儿女……之后按照座次,是殷浩宸、殷烈火……每向一人福身,她便从花篮里取出一枝花,献给面前的人。 由于这次是右相府的家宴,在座位的排列上,并没有那么拘谨,众人实际上是围作环形的。因此,顾怜顺着这个环一路施礼下去,最后,便来到了墨漓和百里九歌的面前。 “九歌。”她笑得艳若桃李,清丽又娇娆,只是眼底深处像是被雾霭盖住了似的,让百里九歌的心跳得厉害,越来越不安了。 只得道:“顾怜,没想到你又应邀来右相府跳舞了,跳得真好,我还从来没见过,你装扮成村姑的模样呢!” 顾怜笑答:“许是我从前太浮华了,这段时间有些厌倦,便想着换个格调,也算是能在舞蹈上返璞归真。” “嗯,我觉得这样也很好,眼前一亮呢!”百里九歌真诚的夸赞,暗想自己肯定多心了,今日的顾怜,不会对墨漓再示好吧。 顾怜笑出了声,揶揄起来:“九歌,反正我和你还挺熟的,我也就不给你致谢了。”从花篮里拿出一枝花来,递了过去,“这朵花你收着吧,都是我新剪下来的呢!” “好啊,谢谢你!”百里九歌大喇喇的接过。 这花,果真是新剪下来不久的,是雪白的木芙蓉,花大、纯净,还挂着些水珠在上面,委实清丽。 百里九歌不由将木芙蓉凑近了唇边,闻着花香,瞧着顾怜。见她莲步到墨漓的面前,福了福身,“世子殿下。” 墨漓面无表情的应了:“顾姑娘。” 听他语调淡然如水,顾怜的脸色,不着意白了几分,却仍是挂着娇软的笑容,将花篮里的最后一枝花拿了出来,夹在指间,递向了墨漓。 这会儿百里九歌本已不再不安了,见顾怜给墨漓递了花,也没太上心,却突地听见有人倒抽凉气的声音。 那人仿佛是发现了什么,疑惑的叹道:“原来顾姑娘的花篮里,还有茜色的木芙蓉啊,还以为全都是白色的呢。” 百里九歌一怔,这才惊觉,顾怜递给墨漓的那朵木芙蓉,果真是和其他人的颜色都不一样! 茜色。这让百里九歌不能不想到上次,顾怜递给墨漓的那朵粉莲,这事,似乎根本就是异曲同工的啊! 下意识喊道:“墨漓,别接!” 这声音很大,亮堂堂的震响了整个大厅。一时间,仿佛万籁俱寂,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到了这里,一如上次一般,几人都处在了尴尬的境地。 百里九歌的脸上,血色半褪,气恼的嗤道:“顾怜,你这又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单给墨漓一枝茜色的花?墨漓是不会接的!” 顾怜的目光炽热、闪烁、却又有些不忍的伤怀。 她凉凉问着墨漓:“世子殿下已经让我名声扫地了一次,那样的屈辱,我永远都不可能忘记。今日,我只是想向您确定一件事。世子殿下,您是不是宁可再侮辱我一次,也不会接下我的花?” 墨漓清清淡淡的直视顾怜,任凭周遭各色的目光都有,他仍安之若素。 不咸不淡的说道:“在下在朝都也待了一年多,有些事知道些大概。便比如说,王孙公侯的女眷之间,正红色,仅正室能穿,而茜色,恰恰是侧室伴随在正室身边时,所穿着的颜色。” 反问:“顾姑娘,在下也想向你确定一件事,你让在下收下这朵木芙蓉,便是这个意思?” 顾怜没想到墨漓竟直接将她戳穿,不由的怔住,语结了。 而宾客们,自然是全明白了,有人调侃的说:“上次是一朵莲花,这次是一篮子木芙蓉,反正换汤不换药嘛,顾姑娘还是想给周世子你当侧妃。” 百里九歌脸色更白,气恼的瞪着顾怜,搂着墨漓的胳膊紧紧依偎上去,无意间,摆出了这副占有的姿态。殊不知这样子看在殷浩宸的眼里,令他痛的每呼吸一口,痛苦就传遍全身。 顾怜咬了咬牙,鼓起勇气,笑着再问墨漓:“世子殿下,您真的忍心吗?忍心再拒我一次,让我从今往后,再没办法做人,甚至无法再在芳菲馆里维生。” 墨漓未语。 百里九歌忍不住道:“顾怜,你……为什么非要插足进来!这世上还有那么多好男人,你何苦为了墨漓,背水一战?!” 顾怜的笑容有些惨淡无奈:“九歌,你以为我这么做很开心吗?让我伤害你,做这样的事情我也很痛苦。可是,我就是不甘心!不甘心自己的努力没有回报,不甘心被心仪之人拒绝侮辱。今日,你说我是背水一战也好,我没有退路了,你忍心让我万劫不复吗?” “我——”百里九歌失语。 她忍心吗?她岂能忍心! 可是,她又如何能忍受自己喜欢的人娶别的女人?这更不可能! 嗤道:“一码事归一码事!你我之间的事,你我解决。而关乎墨漓的事,若我不同意,便是你也别想让我改变想法!” 顾怜笑得凄惨无比,此刻指间还衔着那枝花,颤抖的递在墨漓面前,等待他能抬手,将颜面还给她。 可是,他迟迟没有动静,却只是淡淡的望着她,那眼底,有着她根本读不懂的昏暗。 这时在场有客人看不过去了,劝说起来:“周世子,你看顾姑娘多惹人怜爱啊!你不要,我们还想要呢,偏偏人家心仪的是你,被你拒了一次还能再来,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啊!你怎么就这么不识抬举呢?” “就是说啊!干什么只守着一个正妃,再添个侧妃不好吗?懂不懂什么叫齐人之福!” “唉,就是……真太不知趣了!” 这样的窃窃私语,逐渐变大,听入百里九歌的耳中,令她的心一阵阵抽痛,直想冲过去将那些人踹飞。 然就在这时,一道娇小的身影,突然从对面的坐席跑了过来,一把抢走了顾怜手中的茜色木芙蓉。 宾客哗然。 顾怜怔住。 百里九歌也愣了。子祈……这是要干嘛? 夺了花的正是子祈,理直气壮的,转身就走,边走还边抱怨:“你们都吵什么吵啊,烦死了!得了花就光顾着开心吗?竟是都没人发现容仪没分到花呢!” 她蹦蹦跳跳的窜回了位置上,把夺来的花给了容仪,噼里啪啦的说:“这么漂亮的花,就应该也给容仪一朵嘛,她可是右相府的小姐好不好?” 故意对着顾怜做了个鬼脸,“那位姐姐,你还有别的颜色的花吗?多给容仪几朵玩玩,颜色多了更热闹!” 顾怜脸色全白。 宾客们目瞪口呆。 而容右相,又差一点翻过去。他在两个侧室的搀扶下,好不容易坐稳了,赶紧咳嗽着圆场:“子……子祈姑娘,你要是想要花,后院里种的有。”他现在只想把这个疯丫头赶出去! 偏偏子祈白了他一眼,“不好意思啊大伯,我忽然又不想找了,就和容仪先玩着这个吧!” 容右相终于忍不住,仰倒在椅背上。 容微君无语扶额……容家,是上辈子集体欠了子祈的钱吗?不过转念一想,便心如明镜的笑了笑。子祈啊子祈,也不单是个捣蛋鬼嘛,偶尔还是能有点正面作用的。就像这次,化解了墨漓和九歌的处境不是? 顾怜嗡着唇,几近说不出话来:“你……你……你竟然……” “我竟然怎么啦?”子祈叉腰,吐着舌头哼道:“要没什么事找我就别喊我啦,我还要和容仪一起玩呢!” “你……”顾怜恼羞成怒,花篮被狠狠的砸在墨漓桌前。 她强忍住泪水,抽泣着跑走,夺门而出,远远的,传来止也止不住的嚎啕大哭。 “顾怜!”百里九歌站起身来,就要追出去,却被墨漓拉住了手。 她一怔,心中如摔碎了似的难受,只觉得和顾怜之间的这个结,越来越纠葛。剪不断,理还乱,微微一想就令她懊恼而自责,不知道该怎样做才好。 却就在这时,她听见了墨漓的咳嗽声。 百里九歌惊觉,连忙坐了下来,掺住墨漓,关切的问着:“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咳咳……”墨漓轻咳着,眉头拧着,笑言:“可能是屋中有些闷,若出去透气,应该会好些。” “那我扶你出去!”百里九歌脱口而出,小心的掺着墨漓,扶着他起身,想了想又对在场的宾客们说道:“墨漓不太舒服,我陪他去后花园透透气,各位请继续,失陪了!” 就这样扶着他,徐徐走了出去,当经过殷浩宸的身前时,百里九歌还是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这一刻,他眼底的沉痛和悲戚,像是锤子狠狠砸在了百里九歌的心口,撞得她痛心愧疚,别过目光。 出了大厅,在那些华丽宫灯的照耀下,百里九歌小心的看着路,扶着墨漓,从石子小径上走过。 因着她从前来过容府好几回,因而知道通往后花园的捷径,想来,那里的空气应该会好很多吧。 这样想着,便没有注意到,墨漓虚弱的呼吸已经恢复正常了。 徐徐夜风吹着两人的衣袂鬓角,也将一种甜香的气息送来,百里九歌一下子就嗅出,那是桂花的香气。 “九歌,我们去那边吧。”墨漓指了指桂花香传来的方向。 百里九歌点点头,“好。”扶着他过去。 他们走到了一方水池,墨漓清楚的记得,上次就是在这里,遇见顾怜,甚至见顾怜落水……思及此处,眸色不着痕迹的暗了暗,再望向百里九歌时,优柔的宛如落花。 “九歌……” “啊?”她傻傻的眨眨眼,“墨漓,你好像不难受了呢。” 墨漓笑答:“原本就不是真难受,只是想和你出来走走,说说话,便装病诳他们的。” 竟是这样! 百里九歌愣了愣,脸一下子就红了。“好吧……”原来墨漓是想和她独处啊,这个认知,令她心下喜悦,如吃了蜜糖。 可是……“可是墨漓,我觉得刚才在席上,你好像没吃多少饭菜呢,不饿吗?” 墨漓失笑:“饿什么,光是喝茶都喝饱了。右相府的饭菜,比起你做的,实在差了太多。” 百里九歌一听,忍不住朗笑起来:“你竟然和我师父还有孤雁成了一副模样,被我把胃口养刁了!尤其是孤雁,最喜欢我做的莲叶羹,他每次外出回来,都和我抱怨说,外面的莲叶羹做得跟泔水一样,比起我做的,实在差了太多!” 她说着,却因想到了孤雁,明朗的神色迅速黯淡下来。 百里九歌有些低落的喃喃:“孤雁……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如果照你说的,御影已经找到他了,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有消息传回来,可能孤雁受的伤很重吧……还有顾怜……” 她不由遥望起头顶的明月,“顾怜和我,原本是无话不谈的好姐妹的,现在竟成了这样。千里婵娟依旧,周遭,却早已物是人非。” 墨漓心疼的望着她,轻轻浅叹,将百里九歌揽入怀里,疼惜的哄着:“先别想了,再难解决的事情,也终是有转机的,不要让自己不开心。” “嗯……”她轻轻呢喃,在墨漓的怀里,点点头。 夜风微凉,香甜的桂枝香萦绕在身侧。百里九歌本是闭了眼睛,静静的感受墨漓的怀抱,却冷不丁的听他问道:“你那日晚,为何要与宸王去芳菲馆喝得酩酊大醉?” 百里九歌一怔,离开了墨漓的怀抱,这才想起自己还有重要的事情没有和墨漓说。 便道:“那天下午我去找殷浩宸了,见他为情所苦,一不忍心,我就把人皮面具摘了给他看。” 墨漓眼神一变,看得百里九歌有些赧颜。 “我……我也是当时想摘就摘嘛,于是就和殷浩宸说实话了!他深受打击,想借酒消愁,就想让我陪他去芳菲馆,不醉不归。我心中是将他当作朋友的,朋友的邀请,我又怎会拒绝?于是就大喝去了……” 说着说着,脸红了一大片,抬眼问道:“墨漓,那晚上我喝醉了,依稀记得对你说了很多过分的话,还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墨漓,你不怪我吗?” 他摇摇头,温柔怜惜的轻语:“怪你做什么?用句俗点的话来说,一个巴掌拍不响,你会误会我,这其中也有我的原因。毕竟,你我之间的不同点太多,矛盾摩擦在所难免。” “我知道。”百里九歌道:“但我相信,只要我们两个能够多沟通、多倾听对方,遇事多商量,渐渐的,应该就能越来越默契,一个眼神就可以明白对方的想法。” “嗯……”墨漓温柔的笑了笑,拉过百里九歌的手,轻轻摩挲着,一边问:“手怎么这么凉?刚才在席间,见你饮酒了,还以为双手会暖起来。” “暖不起来啊,都被顾怜吓冷了。” 百里九歌嘟嚷着说了实话,这会儿不知怎么,忽然有点馋酒了,笑道:“要是现在有酒的话就好了,正好应着这里的气氛,我敬上三杯。” “九歌是要敬给谁呢?”柔声问着。 百里九歌想也不想就说:“这还用问吗?当然是第一杯敬良辰美景!第二杯敬朗月清风!” “第三杯呢?” “第三杯,敬……”脑中闪过什么,脸一下子红了。 这反倒让墨漓来了兴致,追问起来:“敬什么,九歌,怎么不说话了?” “敬……敬……” “什么?” 脸红不堪,索xing喊道:“敬……敬我相公你啦!” 112.还是你吻我吧 百里九歌的回答,让墨漓先是微怔,接着便忍俊不禁。几声轻笑,那声音如钟磬般温润有质,伴着这夜风月色,让百里九歌觉得有些迷幻。 她羞红着脸,别开目光,望着那一池清水,蚊声嘟囔:“难得见你笑得这么开怀,我刚想说我都看痴了,可偏偏竟是在笑话我。墨漓,你还真是讨厌。” 这话不说也罢,一说完,百里九歌便想咬掉自己的舌头。她怎么说出这么娇嗲的话来了?根本就像是坠入情网的少女,在跟自己的心上人撒娇……真是形象毁尽! 恼羞成怒,嗤道:“让你再笑话我,看我怎么惩罚你!” 话毕,百里九歌也不知道自己是中了什么邪,竟突发奇想的、并且行动和思维同步的,攀上墨漓的颈子,主动贴上他的唇。 这个举动,令墨漓身躯一僵,幽月般的眸底碎光流闪,泛着惊讶的波澜。 他微微俯首,隔着迷蒙的月色,望入百里九歌澄澈无邪的眼眸,在她的眼底,他捕捉到更甚于他的惊讶,还有一丝慌张。 百里九歌娇盖如云,这会儿多想一巴掌拍死自己。自己是疯了吗?居然、居然对墨漓…… “唔……我……”她想说对不起,可是两人的唇始终未曾分开。她的惊慌,也变成了粘稠的娇呼,软软的,将两个人的心弦一并撩拨起来。 眼对眼,这距离是如此的近,近到能在对方的眼底看见自己的轮廓。 被墨漓凝望着,百里九歌只觉得自己的心已经全被他看穿了,一时间更不知所措,便也不再想了,干脆破罐子破摔吧! 于是索xing在墨漓的唇上啄了起来。唔……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吻人呢,这样子,应该就对了吧? 算了算了,管它对不对呢? 百里九歌干脆闭了眼睛,像个啄木鸟似的,摧残起墨漓的双唇来。 墨漓……他的唇真凉。就和他的身体一样,似乎从来都没有过正常人的温度。 不过,他的唇虽然凉,吻起来却是柔软干燥,还挺舒服的嘛……想到这里,合着的眼角翘了起来,露出甜美的笑意。 可笑着笑着,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又在乱想什么啊! 一时激动,百里九歌猛地松开墨漓,大步后退着,差点要跳出去,满脸红的能滴出血来,那表情直如酱菜一般。 结果,因为动作过大,失去了平衡,眼看着身子就要倒摔出去,却在这顷刻,被墨漓一手勾住了腰。 这腰很细,像是弱柳扶风。墨漓轻绾着嘴角,这刹那委实觉得,臂弯里的腰肢,不盈一握,令他怜惜的不忍用力,生怕勒断了她。 柔声的询问:“没事吧?当心一些。” “没……我没事。”百里九歌这才回过神来,红着脸,如认罪一般的嘟囔着。 这可爱的模样,看得墨漓半是想笑,半是疼惜不已,再度将百里九歌揽到了胸膛上,问道:“刚才脑子里是怎么想的,为何突然就这般对我了?” “我——”这种问题要她怎么回答啊!再说要是知道答案的话,她也就不会那么没头没脑的吻上去了。 见百里九歌羞恼成这样,墨漓也不捉弄她了,轻声说着:“莫要不好意思,其实,这样的九歌,我很喜欢。” “啊?”百里九歌心中一甜。 “真的。”墨漓笑言。 这让百里九歌的心,顿时被喜悦所填满,那些喜悦的感觉,像是蝴蝶般,落满了她的心田,催开一朵朵的鲜花。 但是,接下来,她便不能自持的得意忘形起来了,蓦然小脸一扬,大喇喇笑道:“不过我好像不会吻人呢,要不,墨漓,还是你吻我吧。” 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怔了。 墨漓柔和的望着她,只那眼眸深处,似是藏了千万个笑意。 百里九歌终于后知后觉的明白,自己到底说了什么不着边际的话。这一刻,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自己、自己今晚真是疯了,竟然开口管墨漓索吻,还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我、我……”连舌头也不配合的打结了,好半天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墨漓,我乱说的,你就当没听见好不好?你还是……还是无视我吧!” “呵……”墨漓吟出一声轻笑,这短促而清晰的声音,就像是两块上好的玉珏轻轻相撞,极是悦耳。 这表意不明的笑声,更让百里九歌一个头两个大,正打算挣脱墨漓的怀抱,赶紧闪人。可谁料,眼前,那双古洞碎雪般的幽眸,忽然放低,转瞬之间,就仿佛已经贴近到离她最近最近的地方。 百里九歌只觉得,眼前完全暗了下来。她看不到天空中那轮满月了,能看见的,只有一双宛如是蛊的眸子,勾着她的魂,惑着她的心。 是墨漓,吻了她。 轻柔的吻,如羽毛般落在了娇嫩的菱唇上,柔和的像是chun日里的晚风,亦像是夏末时节飘过指尖的垂丝海棠。那般呵护的、体贴的摩挲着她的唇,诱哄着她启了檀口,任着这轻柔的吻一点点加深,直到两人的舌相缠在一起,燃作热烈的火焰。 百里九歌也已经忘记了震惊,整个身子,软的像是绸缎。她迷失在了这热烈而温柔的感觉中,口中逸出的娇软呢喃,软糯的令她陌生。 口中,有着昙花的香味。那清雅的幽香,勾动了她心中的每一寸情潮。她觉得,自己像是真的坠入了一张大网之中,那是柔情所结成的网,丝丝线线,都是墨漓的绕指柔。 她不知道就这样过去多久,似乎是地老天荒,她窒息的喘不过气了,唇上的感觉才一点点的远离,也将空气一点点的送入她的口中。 墨漓缓缓抬起头,依旧是笑得清雅、温润,带着微醺的醉意,凝视着百里九歌。 修长的手指,缓缓滑过她被吻得鲜红微肿的唇瓣,摩挲着,流连忘返。这样的感觉,让百里九歌觉得自己好像触了电,一圈圈的酥麻窜入身体的每一处,心醉了,整个人也醉了。 不禁痴痴唤着:“墨漓……” “嗯。”他轻声应了,似是揶揄的笑问:“九歌,可还满意?” “啊?”满意什么? 百里九歌眨着眼睛表示不解。 墨漓莫可奈何的笑了笑,也不点醒她了,这会儿只想抱着她在怀,静静感受她的娇憨可爱,共享这千里婵娟。 可不料,怀里的傻姑娘还是反应过来了,虽然,慢了半拍。 “墨漓,你、你问我可还满意?你、你怎能……”百里九歌羞恼的不知所措,脸上有了些愠色,兀的嗤道:“你怎能这样调戏我!” 调戏?墨漓失笑,也亏她能理直气壮的喊出这个词了。 笑答:“调戏自己的妻子,自然是天经地义。” “你……!”百里九歌羞恼到无语。墨漓!竟还有这样一面!她今天可真是开了眼界了! 终是无语又羞恼的不想说话了,索xing嘟着唇,靠在墨漓的怀里,静静平息方才的亲吻所带来的呼吸紊乱。 花园里,桂枝的香味仍旧浓烈,甜的一如百里九歌此刻的心情,她反抱住墨漓,美美的打了个哈欠,闭上了眸子。 却不知,不远处的丛丛桂枝中,有双眼睛,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殷浩宸本是放心不下百里九歌,跟出来想看一看,可方才那一幕幕,却是如无情的绳索,勒住了他的心。 心被拧了、绞了、被狠狠的刺着,他咬着牙,眼底暴起了血丝,握紧的拳头在袖子下抖动得厉害,痛苦的情绪,狂烈的翻腾在殷浩宸的四肢百骸之中。 强烈的不甘,令殷浩宸一时冲动,一手猛地握住了剑柄,眼看着就要拔出剑—— 却就在此时,一道寒锃的光线,刚好刺痛了殷浩宸的眼睛,也令他迅速冷静下来,这才惊觉自己差一点就要酿成大错。 他转眸,朝着光线刺来的方向望过去,这瞬间,大吃一惊。 殷浩宸没想到,那竟然是殷烈火。 她就在丛丛桂花之间,萧条的靠着轮椅背,宛如是东风无力百花残。却唯有五指之间,夹着四枚金色的针,将月色反射出冰冷的寒光。 殷浩宸倒抽一口气。没想到,殷烈火竟修习了飞针之术! 两人就这么对峙着,寒月、桂枝、凉风,将这幅画面隐藏在夜色之中。 殷烈火的瞳心,霍然闪烁出极致的威胁之意。她在用眼神告诉殷浩宸,若敢轻举妄动,她的针,无眼! 殷浩宸沉默了良久,脸上终于扭出了深切的苦笑。方才的自己,的确是太冲动了,他本就不该因私情而做出有损国体之事…… 强行压住心中的痛楚,殷浩宸朝着殷烈火抱拳施礼,遂甩袖离去。那背影走得急而落寞,像极了一只挣扎在山崖下的老鹰。 殷烈火长长的叹着,近乎无声,眼底,是止也止不住的心涩和哀戚。方才水池边两人拥吻的画面,她也看见了,只是微微一想,便觉得心如凌迟。 她收回了金针,没有再回望,旋着轮椅,朝着前厅的方向而去…… 水池边,百里九歌怔了一怔,望向丛丛桂枝的方向,喃喃:“墨漓,我刚才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总觉得有人在桂花丛里。不过,现在应该是已经离开了。” “是吗……”幽月般的眸底,乍现一抹锋锐,在夜风的吹拂下,又重新化作无边的柔情。 慰道:“没事的,就算有人,也是右相府的下人,不用放在心上。”如是说着,心里却清楚的知道,桂花丛中的人是谁,也知道殷烈火阻止了殷浩宸的冲动。 却是袖口忽然被百里九歌揪住,她望着墨漓,明媚的笑问:“我想起一件事了,之前曾想问你或者小容的,但觉得你们俩总喜欢瞒着我,就一直没问。” 墨漓浅笑:“什么事,你问吧,我告诉你。” “那太好了!”心中喜悦,百里九歌道:“你告诉我,瑶夫人究竟是何方高人?” 墨漓的神色微微动了动,倒真是没想到,百里九歌会问这个。他笑着,揽着她的腰肢,俯首凑近了百里九歌的耳畔,将答案说给了她。 听言,百里九歌的表情变的十分夸张:“瑶夫人她竟然是……!那这么说来,她的武功其实比我上次看到的,还要高出好多?” “自是如此。” 百里九歌已然无话可说,也深切的体会到,墨漓的身边,究竟有多么的卧虎藏龙。 倒是两人正说着段瑶,段瑶便出现了。她也不靠近,只远远的站着,朝着两人笑道:“独处了这么久,也该回去继续宴席了。早些了事,也能早些回府。” 墨漓望着段瑶,答一句“我们知道了”,便牵住百里九歌的手,带着她朝段瑶迎了过去,要与段瑶一并回席。 而段瑶,本是慈祥的笑着的,却在看见百里九歌那艳红微肿的双唇时,意识到了什么,笑容,也变得更加慈祥而富有深意…… 再回到席上的时候,在场的半数宾客,都已经喝了不少酒。容家为了避免群体烂醉的情况,便准备了好茶,这会儿正一杯一杯的被送到宾客们的面前。 容家这茶,泡得不错,众人的兴致便是更好,索xing推推搡搡的作起诗来。 接着,又有人提议要玩对对子,好增添些节日的乐趣。这个想法得到了不少人的支持,大家推举来推举去,便由容右相和容晖分别出上联,其他的人对下联。 容右相这便清了清嗓子,说着:“风声雨声读书声……” 下半句还没说,就被子祈给接话了:“风声雨声读书声,我不出声!” 容右相脸色一变,这上联可不是这样的啊! 偏偏子祈一脸正经的说道:“风声雨声读书声,我不出声,这是上联。大伯,我来给你对个下联:家事国事天下事,关我鸟事!” “你——”容右相一口茶噗出来。 众人险些笑倒了一片。 容晖见状,只好尴尬的说着:“还是本公子继续出上联吧:心仪之人,名花有主。” 子祈鄙薄的哼道:“下联:爱我之人,惨不忍睹。” “咳咳——”容晖被自己的唾沫呛了。 容右相忍无可忍,眉毛胡子全都竖起来了,大声骂道:“容微君,你给我把这个疯丫头轰出去!以后要是再让我看见她出现在右相府,我为你是问!” 容微君无语,慵懒的摸摸后脑勺。唉,他是真的很无辜啊。 子祈自是也不示弱,竟是一下子蹦起来,叉着腰便笑道:“我怎么啦我怎么啦我到底怎么啦?既然是宴会就要图个热闹,我热闹了你们还怪我,还有天理没有?” 她狠狠哼了一声,抄起桌上刚被婢女端来的茶水,一口气全灌进了肚子里,末了还气死人不偿命的来一句:“这茶叶很不错啊,就是水不好,像是三天前的!” 说罢,正要坐回位子上,可突然间肚子疼了起来。子祈本没想在意的,可是那疼痛增幅的极快,竟是刹那间的功夫,便令子祈疼的几乎直不起身子。 她倒了下去,疼的在地上直打滚,凄厉的嚎叫起来。 这事情来得太突然,宾客们愣住了,一时间都不知所措。 容微君连忙起身,快步到子祈的身旁,将她抱到了怀里,一手扯过子祈的手腕,探上了她的脉搏。 “毒?”这个发现,令容微君神情一肃。 “呜……”子祈疼的整张脸都白了,嘴唇也迅速的变成了乌紫色。 她勉强保持着清醒,见容微君抱着她,接着是墨漓、段瑶、百里九歌,都聚了过来……她忍着痛,奋力的呼道:“茶……茶水有毒!” “什么?!”上座的容家人大吃一惊。这是他们专程准备的昆仑雪菊,怎么就被人下了毒呢? 段瑶亦低声喃喃:“子祈只是个客人,与在场之人素不相识,为何却是她被毒倒?” “呜……”子祈痛不欲生,意识都快要湮灭了,可她仍旧气愤的大喊着:“到底是哪个缩头乌龟!要是真跟我有仇就出来单挑!竟然下毒……咳咳,卑鄙、阴险……待我把你揪出来的,定将你的脑袋割掉当球踢!” “好了,子祈,别说话了。”墨漓皱着眉头,安抚了子祈一句,接着也探了子祈的脉搏,目光一沉,道:“毒的分量不轻。” 这会儿容微君已经赶紧让人去喊家中的大夫了,一炷香后,大夫提着药箱,赶了过来,给子祈切了脉后,震惊的宣布:“她……这位姑娘中的……是断肠草!” 断肠草?!这个名字让几人全都变了脸色。 谁人不知,上古时代的神农氏尝百草,便是中了这断肠草之毒后,不治身亡。此草剧毒,堪比见血封喉,何况子祈又是中了大量,情况实在危机。 几人也没时间商量,索xing由容微君做主,将子祈赶紧送到太医院去,请太医们帮她看看能不能解毒。 一商量妥,容微君便抱起子祈,与段瑶一同,如风刮过一般,轻影飞出,投入夜空之中,转瞬即逝。而墨漓和百里九歌,也一同告辞,去太医院会合。 倒是两人在踏出大厅的那一瞬,清楚的听见,容右相就在后面斥骂容微君:“这不肖子真是昏了头了,竟然被一个疯丫头,迷得都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当然,这番话对两人而言,全可无视。 113.乌龙毒茶 大厅内,中秋佳节的气氛已然全无,充斥的是一股人人自危的紧张感。 有些宾客原本还没有喝茶,一见子祈中毒了,便赶紧将茶杯推到一边。而那些饮下茶水的宾客,则纷纷露出担惊受怕的表情。 容右相气得脸色黢黑,这会儿见容微君他们也都走了,实在没办法,只好开始处理眼前这档子事。 他吼道:“是谁泡的茶,又是谁上的茶?” 容晖的脸色变了变,道:“爹,茶是我亲手泡的,一一装在碟子上,让婢女按照座次的顺序一一送给客人们。” 容晖说着,不着意的将头低下了些,不让人看见他脸上藏着的微妙表情。对!那毒,就是他下的!是他往其中一杯昆仑雪菊中,投放了断肠草!但他下毒,不是为了毒一个和他八竿子打不着的子祈,而是要毒死殷如意! 可是,为什么中毒的会是子祈? 容晖不解,他的牙齿在口中不断磕着,实在想不通为何他排好顺序的茶,竟然没有送到殷如意的手里。 难道是……?!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目光陡然斜向了负责一一送茶的婢女。 那婢女这会儿也战战兢兢的走出来,怯怯的说着:“回禀老爷,是奴婢发放得茶水……” 话音刚落,便听一道骄纵蛮横的声音响起。 “好你个小香,贱婢!这茶明明是容晖准备的,除了你和容晖,还有谁碰过?!容晖才不会用毒茶害人,所以分明你就是凶手!” “啊?”那婢女小香的脸色一下子就白了,眼眸的深处有着异样的色泽,融合着惊慌、恐惧和愤怒。 她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央道:“如意公主,不是奴婢做的啊,真的不是奴婢!” “哼,还说不是你?!”殷如意猛然站了起来,竟是冲到了小香的面前,狠狠一巴掌扇在小香的脸上。 “贱婢!右相府对你够好了,你竟然还下毒伤人,坏我右相府的名声!看本公主不将你扒皮抽筋!” 她猛然喝道:“来人呐!” “在!”一下子便来了好几个大汉,皆是容府的护院。 “把这个贱婢给本公主拖出去,直接砍了!” “是!”护院们自然知道这容府里谁的话最该听,一窝蜂的涌上来,拎起小香就朝外走。 远远的还传来小香凄厉的尖叫,万般愤怒:“如意公主,你卸磨杀驴,分明就是你指使我——啊!”被护院抽了一巴掌,打掉了三颗牙齿,满口的鲜血,人也晕了过去。 看着这一幕,容晖也顿时明白过来了,一时间愤怒的恨不得冲上去,将殷如意掐死。 原来是她!是她指使小香换了他的茶,也不管是换给谁,只要是她自己没喝下茶就行! 意识到这一点,容晖的眼睛几乎要滴出血来,如果眼神是刀子的话,此刻的他,早已将殷如意捅了千百刀了。 他又失败了一次!又没有杀掉这个他恨之入骨的女人! 但是!容晖在心中发下更加坚决的誓言:下一次,他就是拼上一切,也要让殷如意最痛苦的死! 这会儿,在场的宾客们大多都已经坐不住了,原本就因着茶里有毒的事情而人心惶惶的,又见殷如意那般“武断”的草菅人命,谁还能继续惬意的留在这里喝茶赏月? 可是,碍于容右相的面子,又不敢告辞,一个个的心中,苦恼的很。 席间的殷烈火,纤纤素手,执起了茶杯,慢条斯理的饮下这昆仑雪菊,漫卷的羽睫遮盖住眸子里的两汪冰冷。 她观察了殷如意,再观察着容晖,唇角划过一道冷意……怪不得殷如意之前那样安静,原来,是早就知道了容晖要毒死她,便不动声色的寻找机会,将那毒茶给了别人…… 看来,这容府也挺热闹的嘛,一出毒戏,越唱角儿越多…… 殷烈火悠悠放下了茶杯,残破嘶哑的声音,缓缓流泻开来:“本郡君有些身子不适,恐是要回府。拂了右相大人的兴致,还望见谅。” 容右相连忙道:“郡君身体要紧,请便!老臣便不送了!”说着还站起身,周到的施礼,心里明白如今的殷烈火贵为护国郡君,还女承父业。如此煊赫的女子,他决计要好好供着。 殷烈火笑着,在轮椅上福了福身,转身,旋着轮椅离去。唯有唇角那冰冷的笑纹,愈加的鄙薄。 她的身影,缓缓消失在了流光魅影交错的黑夜之中…… 同一时间。 百里九歌和墨漓正在往太医院而去。 由于段瑶和容微君已经先行去照顾子祈了,而百里九歌又怕墨漓走快了身子吃不消,于是扶着他,尽量控制着步速,在一条条街巷上走过。 今日,因着是中秋佳节,主道上华灯异彩,热闹非凡,而那些小巷,则因为百姓们都聚在家中团圆,巷子里反倒空空如也。只有家家户户的灯火,和院墙里传出的欢聚声,回荡在长街之上。 百里九歌走着走着,忍不住心中的疑问,问道:“墨漓,你知道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吗?子祈到底是惹恼了谁,竟下此毒手。” 墨漓神色淡淡,眸中平静的就像是那一抹月光,乍然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有锋锐的寒光一闪而逝,卷作层层涟漪。 他轻轻抚过百里九歌的双臂,令她放开了他,改为握住她的小手,两人双手交握着同行。而墨漓,始终没有开口回答。 他的另一只手,微微朝后移动,指间,正拈着一枚黑色的棋子。 长指一动,猛然将之弹出! “叮”的一声响,击碎了朦胧的月光,在这安静的街道上,显得分外清晰。 百里九歌惊觉,回头望去,却因着夜色浓郁,没有看到身后有什么,只是隐约觉得,方才那声音,有点像是两枚暗器的碰撞声,可是……暗器呢? “九歌,继续走吧。”直到听见墨漓清淡柔和的声音,百里九歌才回过头来,朝着他诧异的眨了眨眼。 “墨漓,刚才那是什么,你听见了吗?” “嗯。”他没有否认,却也没有解释什么,只柔和的笑了笑,拉紧百里九歌的小手,加快了步伐。 终究还是加上一句:“放心吧,不是什么大事,你忘记便是了。” “噢……好吧。”既然墨漓说没事,那就是没事,她也不必要再自找麻烦了。 澹月皎皎,晚风轻轻。两道身影就这样走过长长的街道,抵达了尽头,拐了弯,身影渐渐消失。 而他们的身后,仍是这条长街上,响起了脚步声。 殷浩宸走了出来,那一双犀利如鹰的眸子,此刻含满了无比的震惊。那震惊犹如是暴风雪般强烈,回旋在他的眼中,久久不灭,催得他高大的身躯不断的颤抖,发丝被吹得挡了眼眸,他仍僵立着、浑然不查。 殷浩宸怎么也没想到,今晚在知道了殷烈火修习有飞针之术后,又震惊的发现,墨漓竟是这般深藏不露! 自己方才击出一枚暗器,本没有瞄准墨漓,只是难以忍受他和百里九歌亲密无间的样子,便想用暗器恫吓墨漓,看他是何种反应。 却不料,他竟连头也不回,便查知了他的存在,还那般游刃有余的反手掷出一枚棋子,将那暗器撞得无处可寻。 殷浩宸还看见,墨漓的棋子并未被撞得飞去反方向,反倒像是被丝线cao纵了一般,回到了墨漓的指尖,服帖的滑回他的云袖中。 无声的倒抽一口气,殷浩宸不得不承受,这样的暗器手法和控制力,根本不是自己可以与之相提并论的,甚至暗器棋子相撞之时那棋子上所带着的内力,更是强的吓人。 殷浩宸震惊。只怕,墨漓的武功修为,当是这世间罕有!如此说来,周国会派此人来商国为质,恐怕是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思及此,殷浩宸狠狠一握拳,感受到脑海中,百里九歌窈窕的身影仍在回荡着,他的不甘与痛苦,便不断的升温,烫着他的心肝脾肺。 转身,离开了这条长街,殷浩宸上了那绣着黑鹰的马车,下令回宸王府。 在车启之前,他招来了一名贴身侍卫,低沉严肃的命令道:“即刻安排可靠之人,潜入周国,调查周国王室和周世子之间的联络。” 那侍卫得令,抱拳答是,便立刻去着手安排了。殷浩宸这才微微松了口气,靠在座椅背上,整张脸冷的像是万年寒潭里捞出的冰。 他低沉着眸光,双眼眯起,再缓缓闭上。这一刻,脑海中,再度浮现百里九歌飒爽的笑容、澄亮的眸光,浮现出她的恣意、她的潇洒、她的率真…… 殷浩宸在心中暗暗的告诉自己:他不会让一时错过的人成为永久错过的人,纵然他们的轨迹早已远离又怎样?她原就是他的妃,他一定会将她接回来,让她真正的成为宸王妃! 此刻,远去的百里九歌,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许是夜深了,风忽然变冷的缘故,蓦地一阵风钻入了她的袖子里,令她如被冷意掐了一下,浑身打了个哆嗦,顿时更加的清醒了,心中也涌出某种怪异的感觉。 奇怪……为什么她忽然感觉到不祥的味道呢?是不是因为今晚的她从墨漓那里得到了太多甜蜜,而变的有些患得患失,产生了错觉呢? 身边的墨漓,看到了百里九歌的表情,兀自笑了笑,就这样端详着她,眼底尽是疼惜和柔情。 但事实上,他的心底,却无法如此放松。只因他知道,方才朝殷浩宸射出的那枚棋子,已然将他彻底暴露,依他对殷浩宸的了解,那人势必不会干休。 但是,若他方才装作什么也未察觉,万一,那枚暗器伤到九歌…… 不由的袅袅轻叹:他的心,到底是被她填得满满当当,忍不得她再受一丝危险,哪怕,那只是个可能xing很小的危险因素。 所以,事已至此,他只得好好想想,如何去与殷浩宸斡旋、争取时间了。 两个人就这般各怀心思,双手交握着,来到了太医院。 太医院中,这会儿几个值班的太医都围到子祈的身边,开始给子祈切脉诊断了。 由于断肠草此药太毒,也不大常见,太医院中竟是没有针对断肠草的解药,因此,太医们不得不去熬制别的解药,尝试xing的给子祈服下一些。虽然也起到了缓解毒xing的作用,可毕竟不是对症下药,子祈体内的毒,依然还有大半。 “呜……疼!疼!” 子祈抱着肚子,在榻上不断的翻滚,小小的身子蜷缩成一团,四肢百骸都如痉挛了一般,狂烈的抽搐着。 一张小脸,半滴血色都没了,整个人白的像是缟素,只有嘴唇,从乌紫色变成了乌黑色,那张惨白惨白的脸上,全是豆大的汗珠在不断淌落。 当墨漓和百里九歌到了的时候,见到的便是痛苦不堪的子祈。子祈身旁,那些太医们纷纷叹气摇头,全是无计可施的模样。 而段瑶,索xing将子祈扶坐起来,自己也坐在了子祈的身后,双掌抵住子祈的背,为她渡起了内力。 “噗——”段瑶的内力刚流入子祈的身体,子祈便喷出一口黑血。 百里九歌见了,面有希冀之色。这是否意味着,子祈将毒都吐出来了? 可接下来事情的发展,并不如百里九歌的意愿。 只见段瑶不断的为子祈输送内力,可子祈再也没能吐出毒血,反倒是痉挛得更厉害,满头虚汗淌落,浸得衣服从里到外全都湿了,整个人也好似脱水了似的更加干瘦、苍白。 段瑶意识到了此法行不通,连忙停住了内力。这刹那子祈惨叫了一声,倒回了榻上,痛苦的颤抖着、呜咽着,肚子疼的已经快要吸收掉她所有的意识,她嗡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不行,还是不行……”段瑶担忧的眉头深锁,身子微微颤抖。 容微君也神情严肃,他问着旁边的几个太医:“几位大人真的配不出断肠草的解药吗?” 太医们无奈的叹着气,而为首的老太医,想了好半天,才犹犹豫豫的说道:“臣等也不是配不出解药,只是有一味解药太过罕见了,得去向皇后娘娘亲自求取才是……” 百里九歌连忙道:“那味解药叫什么名字?快告诉我,我这就去找皇后娘娘要!” “呃……”那老太医没想到百里九歌这样风风火火的冲了来,他愣神了好一阵子,才回道:“世子妃,那味解药叫‘蛟珠’,传说是南海鲛人流出的眼泪。我大商藏宝阁里有不少,那藏宝阁,就是皇后娘娘亲自管理的。” “好,我知道了!”百里九歌点点头,对老太医拱了拱手,算是谢过,又对几人道:“我这就去找元皇后讨药,你们在这里照顾子祈!” 接着冲到了床边,俯身握住了子祈的小手,用了些力道,让子祈能感受到她的坚定。 “子祈,坚持住,一定要等我回来,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百里九歌张扬的笑着,这明朗的笑容和声音,宛如照亮黑夜的明灯般,让子祈只觉得被渲染,身体也找回些力气。 “黑凤姐姐……”她吃力的喃喃:“我、我一定会熬过去的!花谷七宿,可不能少一个……” “那是当然,我们七宿就似北斗七星,自然不能少!”见子祈意志力足够,百里九歌也感到欣慰。 这会儿那些太医们已经被容微君支开了,自然没听见两人的对话,他们在容微君的要求下,继续去熬制能缓解毒xing的药物。 而百里九歌,朝着墨漓定定了点了下头,便飞速奔出了太医院,施展轻功,一路流星赶月,冲进了宫苑,朝着重华殿而去…… 说来尚巧,原本中秋佳节,宫里也是要大摆筵席的。但今日元皇后身子不适,便提前从宫宴中退去。是以,她在回到重华殿不久后,便见到了从窗户外跳进来的百里九歌。 彼时元皇后正准备招进婢女,服侍她更衣就寝,却在看见窗外那熟悉的人影时,止住了欲出口的话,走去门口,将门严实的关住。 与此同时,百里九歌推开了窗子,轻巧的落了进来,反袖一扫,袖风带过窗户,关窗的力道恰到好处。 她没时间与元皇后嘘寒问暖,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来,开门见山道:“求皇后娘娘给我一枚藏宝阁里的蛟珠吧!我的一个姐妹中了断肠草之毒,需要一味蛟珠做解药,恳请皇后娘娘能够救我姐妹一命!” 对于百里九歌的直来直往,元皇后早已习惯,且还甚是欣赏。那蛟珠,虽传说是南海鲛人的眼泪,可在元皇后看来,这不过是世人杜撰得神话而已。她倒觉得,那不过是出产自南海的珍珠,何况其在藏宝阁中的数量也不少,此番既然百里九歌求取,元皇后自是会慷慨相送。 于是,引了百里九歌,提了盏灯笼,没有让任何婢女跟随,两人一同往藏宝阁而去。 走在去往藏宝阁的路上,百里九歌谢过了元皇后,又不禁的想起,元皇后曾和自己说过,她怀疑贴身的宫婢中有百里青萍的人。如今距离上次的砒霜和巫蛊事件,也过了好一段时间了,不知道皇后娘娘揪住那个内jian没有。 114.赐百里九歌毒酒 几人朝着藏宝阁走着,眼看着藏宝阁的轮廓已经从黑暗中浮出,再走一段路就到了。可偏在这时,侧前方来了一群宫婢,众星拱月似的将最当中那华服女子围着,香鬟雾鬓,走了过来。 元皇后的脸色冷了下来,低声哼道:“果然,本宫身边的内jian,手脚甚快。” 来人正是百里青萍。百里九歌望着她走来,又听了元皇后的话,不难猜出是元皇后仍还没有揪出内jian,而那内jian定是将元皇后去藏宝阁的事情,飞速的传给了百里青萍。 这般说来,百里青萍是来阻拦她们的? 百里九歌眼神一沉,握紧了拳头。 “皇后姐姐,九歌妹妹。”夜空下,百里青萍妩媚娇嗲的声音,听来做作的很。 一股浓郁的香味被风吹来,女子们花容月貌,浓妆艳抹的,拱着百里青萍,堵住了百里九歌和元皇后的路。 “皇后姐姐,九歌妹妹,你们,这是要去什么地方啊?” 百里青萍摇着一柄妆花团扇,笑道:“妹妹不胜酒力,退了宫宴,却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们。九歌妹妹,你是什么时候进宫的?进宫了也不先来找我,倒是找皇后姐姐去了,这不是让我们亲姐妹的情谊生分了吗?” 百里九歌懒得搭理百里青萍。说话这么拐弯抹角的,她才懒得去揣摩! 元皇后自是听出了百里青萍话中的挑拨之意,冷笑着回道:“是本宫传九歌进来的,只是想与她聊聊。你若没别的事,今夜早点休息,本宫与九歌还要散步。” 百里青萍的眼底,冷光流转。蜜红的唇,笑得妩媚横生:“皇后姐姐这是要带九歌去藏宝阁吗?妹妹觉得,得和皇上说一声才好。万一到时候藏宝阁少了什么东西,皇后姐姐又解释不清,那事情不就麻烦了吗?” 元皇后冷哼,索xing摊开了说话:“皇上将藏宝阁交予本宫看管,本宫有权处置。今日本宫要送百里九歌一枚蛟珠,还轮不到你过问。” 听言,百里青萍的目光顿时凶煞起来,她用团扇掩住下半张脸,不让元皇后看见她咬牙切齿的模样。心中将元皇后骂了一千遍,却暗笑元皇后是逃不过这一劫了,自己此来,本就是要置她于万劫不复之地的。 邪邪一笑,百里青萍悄无声息的伸出腿来,在旁边一个宫婢的膝盖后,踢了一下。 那宫婢惊呼一声,身子失衡,朝着百里九歌砸了上来。 “当心!”百里九歌下意识的要去扶她。 可是百里青萍那边的一个贴身丫鬟,偏偏这时也在那宫婢身后给了一脚,致使宫婢朝前扑了两步,错开了百里九歌,将元皇后砸到了地上。 随着两人倒地的响声,众女子纷纷倒抽凉气,喊着要救人。 但还没等将人扶起来,那名宫婢,便两眼一直,捂住自己的小腹,痛苦的流下了汗,一面嚷着:“疼……奴婢的肚子,好疼……!” 元皇后脸色微变,在这片刻已经意识到什么了,她迅速起身,雍容的脸上荡漾着冰冷的月光。 而接下来,果然与元皇后所料的一样,百里青萍凄声尖叫起来: “来人呐!来人呐!皇后娘娘将chun晓撞倒了,皇后娘娘要谋杀皇嗣啊!” chun晓?皇嗣? 百里九歌也反应过来了。原来这个宫婢叫chun晓,肚子里有殷浩宜的孩子。她被百里青萍一伙的推了过来,动了胎气,便能嫁祸给元皇后。 这便是百里青萍堵她们路的真正意图,简直可恶之极!她百里九歌,才不会让这等jian诈小人得逞! 于是立刻弯下身来,扶着那名为chun晓的宫婢,为她诊脉。值此一刻,百里九歌真的庆幸自己从鬼医前辈那里学了些医术,虽是粗浅的皮毛,但要安定个胎象,足够了。 她飞快出指,按照鬼医前辈之前教给她的,在chun晓的几处xue道上点过,立竿见影,平息了chun晓的紊乱胎气。 只见chun晓脸上的汗水总算是不再滴落,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虚弱的看着百里九歌,眼底有着震惊和感激。 元皇后欣赏的望了百里九歌一眼,对百里青萍道:“chun晓已经没事了,既然她怀有皇嗣,又是你宫里的奴婢,你便应该现在就送她回去,好好照顾。将来她顺利诞下龙嗣,你也功不可没。” 百里青萍咬着牙齿,将扭曲的表情藏在团扇后面,一双狐媚眼,狠狠的瞪着百里九歌。她没想到百里九歌竟还有这种手段,自己好不容易能在元皇后身边无他人的情况下,陷害她,可却被百里九歌给破解了!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内侍的鸭声:“皇上驾到!” 百里青萍瞬间放下了团扇,唇角,勾起阴毒的笑,霍然装出满脸的震惊恐慌,似是神魂落魄,朝着殷浩宜跑去。 边跑边喊:“皇上!皇上!刚才皇后娘娘推了chun晓一把,臣妾没能护住chun晓,让她摔在了地上!她的胎差点就掉了!” “你说什么?!”殷浩宜的眼神瞬间沉到了谷底,冰冷压迫的气息,迅速的蔓延,周遭的宫人们吓得全都缩了脖子,不敢抬头。 百里青萍哭道:“是真的啊,陛下,您可一定要为chun晓做主。她无名无分的,受人欺负了连保护自己和龙嗣都做不到!” 听了这话,百里九歌就要当堂冲来给百里青萍一脚。 但元皇后握住了九歌的手腕,冲着她摇摇头,凛然而立,中气十足的说道:“陛下,臣妾绝未伤害chun晓,若百里青萍想要诬陷臣妾,单凭此刻,此处全是百里青萍的人,便完全可以做到。还请陛下明察!” 如是说着,元皇后的心中,却当真不抱太大希望。他的丈夫,这声色犬马的昏君,她又如何能指望他明察秋毫? 百里九歌嗤道:“百里青萍,上次你用砒霜毒死自己的亲生女儿,嫁祸皇后娘娘。这次又要害chun晓姑娘肚子里的孩子。还有之前,你还端给红绡一碗落子汤,逼她喝下!” 百里青萍没想到百里九歌将百里红绡的事也捅了出来,脸色变白,连忙楚楚可怜的揪着殷浩宜的袖子,委屈的说着:“皇上,皇上您千万不要被九歌妹妹骗了呀,红绡那次是自己要喝落子汤,还强迫臣妾和她一起喝。皇上……臣妾就是再有什么不对,也想要为皇上生养龙嗣啊!” “你还说!”百里九歌忿然,“百里青萍,人在做,天在看。总有一天你不得好死,你害过多少人,便有多少债报应到你身上!” 听着两人的话,殷浩宜竟是没有说话,只是那脸色如覆了冰雪,一双漆黑的眸子黑的如死水,根本看不清水下藏了什么。 他没有再理会两人的争执,转眸向chun晓,和蔼的问道:“你现在怎么样了?你放心,朕现在就封你为贵人,从今天起,你就住去月合宫,好好养胎吧。” chun晓顿时激动的无以言表,就要跪地谢恩,却被殷浩宜阻止了,“有身孕的人就不要跪了,身体要紧,先来朕的殿里吧,朕让御医来为你调养。” “谢、谢陛下隆恩。”chun晓高兴的几乎不能信以为真,却没有察觉,有一双万般毒辣的眼睛,在望着她。 是百里青萍,见了殷浩宜对chun晓的晋封,气得咬牙切齿。自己今日本是打算一石二鸟,弄掉chun晓的孩子,再嫁祸给元皇后,所以才专程挑在这个时候带chun晓过来堵截元皇后。可谁知皇上竟然没有追究事情的始末,反倒只顾着安抚chun晓了……百里青萍蓦然察觉,好像自从那次,爹爹进宫说她是百里啸的女儿开始,皇上对待她的态度,就和以前不大一样了,虽然更加宠爱她,可百里青萍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猛然回神,百里青萍暗想今晚自己的布局可不能白便宜了chun晓,于是妩媚的笑道:“皇上,其实不用喊太医来了,刚才chun晓妹妹动了胎气的时候,是九歌妹妹两下子就治好了chun晓妹妹。莫不如就让九歌妹妹在宫中稍微留一留,给chun晓妹妹再看看吧。” 这瞬间,百里九歌的脑中顿时闪出四个字:没安好心! 却见殷浩宜笑着道:“也好。九歌,你便多留一会儿吧。” 不祥的预感绕住了百里九歌的心,不由的想起上次,殷浩宜抱着百里青萍,将红绡和二娘关在笼子里,戏耍她的全过程……恶寒的感觉,让百里九歌脊背冰凉,她知道自己怕是拒绝不了了,可是,子祈那边…… 想了想,只能寄托给元皇后了! 百里九歌冷笑:“这是我应该做的,不过我得先和皇后娘娘说点事。” 言罢,也不征求殷浩宜同意,拉了元皇后的手,走到一边,低声道:“我求娘娘一定将蛟珠送到太医院,我的那位姐妹还在等我!” 元皇后眉头皱着,点头,神情郑重。 百里九歌总算松了一口气,回到了殷浩宜面前,冷道:“走吧。” 殷浩宜深深望了元皇后一眼,倒也没询问什么,就这么带着百里九歌,一同去他的寝殿。 这一路,走得很有些不安,百里九歌想着子祈,也不知道她现在还能不能撑住。就这么心不在焉的,良久后,踏进了殷浩宜的寝殿,扑鼻而来的龙涎香太过浓烈,熏得百里九歌打了个喷嚏。 她揉揉鼻头,打量这奢华到想吐的寝殿,懒得再看,跟着chun晓,到了龙榻边。而chun晓,被两个宫婢扶了上去。 百里九歌坐在床边的凳子上,瞥了眼身旁的烛台正在滴泪,便扭回头来,又替chun晓切脉感知了一番,命令宫婢们拿来纸笔,把鬼医前辈曾给过的一些安胎养胎的药方,写了出来。 一边写,余光里望见殷浩宜和百里青萍站在她的左右两边,心下无语,一个字都不想说。 写完了,将药方递给了殷浩宜,百里九歌起身,只想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陛下,要是这里没我什么事了,我便告辞。”编了个理由,“明天我还得早起去给红绡扫墓。” 殷浩宜这会儿把心思都放在chun晓身上了,何况今日是中秋佳节,也就没去为难百里九歌,说了句:“退下吧。” 百里九歌大松一口气,也不道谢,转身要走,就在这时,听百里青萍说道:“九歌妹妹等等,你帮了chun晓这么大的忙,就让chun晓起来给你道个谢吧。” 百里九歌一怔,转回身来。 chun晓也有点怔了,但碍于百里青萍毕竟是她的主子,便坐了起来,双脚着地,从龙榻上站起,想要对百里九歌福身。 可谁知,身子一起来,才发觉脚下滑的很。chun晓就这么滑得失去了平衡,朝着百里九歌倒去。 “chun晓姑娘!” 百里九歌大步冲了上来,刚扶住chun晓的身子,可这时竟被人给绊了一下,结果百里九歌扶着chun晓齐齐失衡。 百里九歌是仰面倒下去的,甚至看不到身后有什么。只忽然感觉到自己好像撞翻了什么,再接着有什么液体滴在了她的手背上…… 好烫!烫得她的手如被针扎了似的,差一点就要失去知觉。 再接着,又是一滴、一滴、好几滴……烫得百里九歌反射xing的想要躲避。这一躲,也松开了chun晓,两个人就这么摔到了地上。 百里九歌摔地的时候,仍是仰面的,她抬起剧痛的手背,这才发现,手背上的烛泪,一滴一滴烫出了脓水。 可她来不及喊疼,一股脑的担心chun晓的身子,甩头一看,这一瞬,呼吸差点停滞了。 chun晓是趴着跌下去的,此时此刻,她的表情,扭曲的不堪入目,那一张脸上毫无血色,双眼正在痛苦的流着泪水,就像是惨白的蜡烛在滴下烛泪一般。 而最骇人的,是chun晓的小腹处。百里九歌震惊的看见,chun晓的肚子,被一盏烛台扎穿!那烛台,正是适才床边的那个! “chun晓!”殷浩宜被吓得不知所措,连忙喊着:“太医!宣太医,快宣太医啊!” 可chun晓受了这般致命的伤,又哪里还能等到太医赶来。几乎殷浩宜的话音才落下没一会儿,chun晓便停止了挣扎,在哭泣中闭上了眼睛,身下血泊一片。 寝殿里,刹那响起了凄厉的悲鸣。 “chun晓!” 只见百里青萍跌坐在地,要死要活的揽起了chun晓的身子,哭得泪眼滂沱,一遍遍的喊着chun晓的名字,如丧考妣似的,声情并茂。 看在百里九歌的眼中,已然是怒不可遏。百里青萍!方才自己就是被她绊了一脚,才会身体失衡,撞翻烛台,抱着chun晓摔在地上。原来百里青萍让chun晓起来谢恩,是存了这份毒辣的心思!让她撞翻烛台,百里青萍再将烛台踢到chun晓的身下,结果chun晓的肚子朝着烛台磕下去,必是致命伤! 一尸两命,又嫁祸了她百里九歌……百里青萍,简直禽兽不如! 百里九歌愤怒的就要叱骂,可是话还没出口,便听见殷浩宜低沉的声音,满含愤恨,低沉的宛如怒不可遏的野兽即将残忍杀戮。 “百里九歌,你竟然害死了朕的爱妃和孩儿……” 百里九歌忙道:“不是我!陛下你难道看不见吗?今晚的一切都是百里青萍刻意安排的!” “臣妾没有啊皇上!”百里青萍抱着死去的chun晓,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抹着、哭着:“皇上,你看,chun晓的眼睛都还睁着呢,她死不瞑目啊。皇上,您可一定要为chun晓报仇,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啊!” 殷浩宜沉着双眸,眼底的神色黑漆漆的,烧着怒火,却又像是怪异的深洞。 他瞅一眼百里青萍,异芒流闪在瞳底,接着又睨着百里九歌,霍然,笑了出来。 百里九歌心神一紧。这笑容……又是这种不怀好意的阴森笑容。殷浩宜,他究竟想怎样? “呵呵,九歌……”冰冷的笑声,听得人从里到外都如被恶寒侵蚀。 “九歌,朕问你,那周世子,对你可有半分感情?”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百里九歌直觉觉得,不能说真话,否则只怕殷浩宜会反过来拿她威胁墨漓。 遂冷声道:“墨漓身子骨那么差,都自顾不暇了,哪还有心思放在我身上?平日里还总嫌我笨手笨脚,不会照顾人。我是看在他颓废病弱的份上,才没和他计较的,勉强能过活,便一起过活罢了!” 这样回答,想来便不会殃及到墨漓了吧。百里九歌无畏无惧的盯着殷浩宜看,澄澈的眸子如出鞘的宝剑,锃亮耀眼,坚定不移。 在这样的目光下,殷浩宜眯了眯眼,仍是笑得危险而毛骨悚然。 他忽然说道:“看来,你的利用价值,也不过如此。倘若你能让周世子喜欢上你,今日的事情,朕还可以饶过你,让你好好做你自己的差事。可是既然你这么没用,废了你,朕也就不心疼了。” 百里九歌倒抽一口气。殷浩宜,这什么意思,是要杀她吗?! 但听殷浩宜道:“百里九歌谋害宫妃皇嗣,罪不容诛。来人呐,赐百里九歌拿下,赐毒酒。现在,就叫她以命换命!” 115.关西将军 随侍在殿外的近卫们,应声进入,扑向百里九歌,粗鲁的朝她伸出手。 她忿然扫袖,一圈内力扩散,将近卫们暂且逼退,纵声嗤道:“我说了事情不是我做的,由不得你们泼我脏水!殷浩宜,你盲听盲信、是非不分,简直昏庸的透了!” 殷浩宜的脸极度的扭曲,吼道:“还等什么?拿下百里九歌,灌她毒酒!” “殷浩宜,你休想!”她明眸湛亮,飞扬的衣袂如燃着的烈焰,坚定不屈。 扫袖,再度震开欲靠近的近卫,“滚!就凭你们这些宵小,还想制住我?我百里九歌素来自定去留,今晚我非走不可!” “慢着!”殷浩宜喝止了百里九歌,那低沉怪异的声音,让她的心中顿时涌出不好的预感。 殷浩宜笑得狠毒:“九歌,有件事,朕要让你知道。” 他负手,缓缓朝着百里九歌逼近,“你姐姐红绡虽然死了,但你的二娘还被你照顾得很好,朕早已派人调查了她的住处,而且,在她的住所周围,安排了专人负责‘保护’她……” 殷浩宜说到这里便不再说了,这其中的意思,百里九歌也都听明白了。小脸绷得紧紧的,如覆了一层霜雪,冷冽、愤怒,纤细的身子颤抖不已。 殷浩宜,无耻昏君!竟然又拿二娘的xing命威胁她! 如此说来,若是自己今夜踏出这间寝殿,二娘就将岌岌可危是吗?就算自己急着去将二娘转移走,只怕是也会遭遇殷浩宜埋伏的那些人!自己在明,他们在暗,万一自己失败了,那二娘的xing命就…… 不!不行!百里九歌摇摇头。她已经因为疏忽而导致了红绡的死亡,如今,又怎能拿二娘的xing命再作赌注?! 她输不起! 思绪纷乱,不知道要怎样做才好,百里九歌没有注意到,殷浩宜趁着她失神的这段时间,给近卫们使了眼色。 近卫们会意,立刻群扑上来,粗鲁的钳住百里九歌的双臂。她刚回神,膝盖就被两个男人重重的踢了,瞬间的剧痛令她的髌骨发出咯噔的响声,她重重的跪在了地上,膝盖被撞得生疼。 “你们!”愤然挣扎起来,“放开我!放开我!” 近卫们也知百里九歌的武功甚高,这会儿全都卯足了劲,无数双手掐住她双臂的每一处,从上到下将她的双臂禁锢,更有人踩在她的小腿上,那粗糙的鞋底犹如冰碴子扎入百里九歌的小腿,伴随着一阵阵的重压,残酷的袭来。 她不屈的仰头,瞪着殷浩宜,再接着,目光狠狠的剜着百里青萍,愤怒的斥骂:“昏君!佞妃!自作孽不可活,你们一定会遭报应的!” 殷浩宜低沉的冷笑:“九歌,如花似玉的年纪,却要香消玉殒,还是在这之前,留下遗言吧,朕这是为你着想,怕你去了黄泉路上又生悔意。” “你闭嘴!昏君,你这昏君!你不得好死!我才不会屈服于你,你休想杀我!” 殷浩宜一挥袖子,冷笑:“自不量力!既然不肯留遗言,那便送她走吧。来人呐,上毒酒!” 应着殷浩宜的命令,一个内侍端来了长颈瓷瓶。 大内总管将毒酒斟满,不阴不阳的瞅着百里九歌一眼,走到她的跟前,伸手就要扳起她的下巴…… “滚!”愤怒的骂声,遏制了大内总管的动作。“放开我,你们这帮为虎作伥的庸人,放开我!” 大内总管幸灾乐祸的笑道:“世子妃您放心,毒xing蔓延得很快,您不会有什么痛苦的。明年的今日注定是您的祭日了,还是乖乖认命吧!” 言罢,一手掐住百里九歌的下巴,将之抬了起来,另一手握住酒盅,递向百里九歌的唇。 当那冰冷的酒盅触到温热的唇时,死亡犹如恶魔的利爪,扼住了百里九歌的心。恶寒的感觉一股脑的袭入脑海,眸中闪烁着极致的恐惧,她几乎要绝望的尖叫。 可就在这时,有内侍跌跌撞撞的冲进寝殿,上气不接下气的喊着:“皇、皇上!关西将军回来了,现在就在殿外,要参见皇上!” “你说什么?”殷浩宜不能置信的皱起了五官,“他此刻就在殿外?” 因着这突如其来之事,大内总管暂时收回了酒盅。 几乎同时,门口处,稳健的脚步声响起,如一石击破水中天,令百里九歌从死亡的恐惧中醒来,这才感觉到,身后,有人在一步步走来。 接着,她听见了陌生的男子声音,刚健锐利、中气十足,缭绕在整个大殿之内。 “陛下钦赐丹书铁券在此,允臣可自由出入皇宫,随时随地觐见。” 他无波无澜的说着,百里九歌清楚地听见,他跪地时铠甲摩擦所发出的锋利声响。 “请陛下饶恕臣冒犯之罪。臣百里未明,有要事求见!” 他是百里未明?!百里九歌吃了一惊。 身后的人,便是大商的关西将军?曾与殷浩宸一起统领三军打败了周国的年轻将领,奉国大将军府嫡长公子,她的大哥,百里未明? 当下狂烈的挣扎起来,想要回头见他一面,百里九歌不断喊着:“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周遭的近卫们因着刚才的愣神,差一点就脱手了,赶紧集体回神,将百里九歌紧紧的钳制住。 这样的一幕被她身后的男人看在眼中,他神色微变,眼底锐光如虹,定定注视起殷浩宜。 “臣冒昧请问陛下,九歌所犯何罪?” 这话让百里九歌再度一诧。自己只小时候见过大哥几次,自从五岁随着师父离开商国,便再也没见过大哥。此刻,他竟还能认出她? 这会儿百里青萍凑了过来,亲昵的挽住百里未明的胳膊,朝他撒娇:“大哥,你回来一趟真不容易,我和紫茹都甚是想念。可是你怎么一回来就关注九歌妹妹去了,明明我和你是一母同胞,我们才应该更亲厚些。” 百里未明瞧了百里青萍一眼,不热不冷道:“你在宫中过得好,我便放心了。只是,九歌亦是我奉国大将军府的小姐,我不会见死不救。” 百里青萍脸色一变,“大哥,你可不能抗旨啊,九歌妹妹是罪有应得,她刚刚还辱骂了皇上呢!” 百里未明无声的推开了她,稳步上前。 这会儿百里九歌终于挣开了近卫们,她猛地回身望去,尚还没将百里未明的模样完全看清,便被一块金色的东西晃到了眼睛。 不由的倒抽一口气,那是……免死金牌?! “陛下,这是两年前我商国大胜周国时,陛下钦赐于臣的免死金牌。臣以此牌,换九歌一命。” 什么?!百里九歌瞪大了眼睛。百里未明手中,那金牌上大大的“免”字,鲜明的凸起,仿佛照亮了整间寝宫,压过了那一簇簇蟠龙灯烛。 她不能置信的张张嘴,忍不住喊道:“大哥,为什么?免死金牌这般宝贵,我与你又几乎是陌生之人!” 百里未明剑眉斜挑,端然回道:“你是我妹妹,这个理由,足够了。” 言罢,披风一扬,跪在了殷浩宜身前,恳求道:“请陛下恩准!” 殷浩宜像是发出低低的一声闷哼,良久竟是无言,嘴唇抿成一道直线。昏黄的蟠龙烛火和薰香的缭绕烟雾,将他瞳孔深处的神色敛藏。 他俯首看着百里未明,再转眸,望向百里九歌。 “皇上!”百里青萍娇唤起来,遭了百里未明凌厉的一眼,愤愤不甘的闭了嘴。 “呵呵……”寂静无声的寝殿里,殷浩宜的笑声,像极了恶魔的幽吟。 “九歌……”他笑道:“你现在,心里是如何想的?” “不怎么想。”心下无语,懒得搭理殷浩宜,哂道:“免死金牌既然是陛下赏赐我大哥的,自当一言九鼎。若是陛下耍赖,非要置我于死地,我没话说,却绝不会乖乖认命!” 殷浩宜瞳底的颜色越发难测,他伸手,和蔼的扶起了百里未明。 “爱卿起来吧。”他笑道:“这次朕就饶九歌一命,只是,朕希望你也能督促着她,让她知道自己该干什么。若是她能尽心尽力的把任务做好,朕自然不会亏待她。”边说,边睨向百里九歌。 旁边的百里青萍,因着怒火,咬得嘴唇泛白。 而百里九歌,眼神坚定,丝毫没有因为得救而激动。不知怎的,一颗心跳得厉害,总觉得大哥此举是得罪了殷浩宜,而殷浩宜之所以饶过她,也是看她仍有利用价值。 不禁的,小手握成了拳,百里九歌暗暗咬牙。殷浩宜所说的“任务”两字,实在刺耳,像是冰块砸在她的身上一般,愤怒又无能为力。 眼前,百里未明向殷浩宜谢了恩,便望向百里九歌,朝她伸出了手。 她定定的打量这个刚健锐利的人,不论是眉眼,还是鼻梁、嘴唇,无一不透露着一股英气。不同于殷浩宸的冷峻毅然,那是一种无所畏惧、发自内心的浩然意志。 百里九歌被他身上的这份正气所打动,霍然间觉得,纵然是与大哥几乎陌生,但这个人,绝对不会害她、永远是她的亲人。 她飒爽的笑了,将手搭上百里未明的手掌中,触及了那因为握剑而长在无知指头根上的茧子。 “大哥,救命之恩,我会一直记着的,我们走。” 百里未明点点头,朝殷浩宜抱拳施礼,“臣告退。” “爱卿慢走。”殷浩宜仍旧笑得模糊不堪。 总算是出了寝殿了,百里九歌委实觉得,空气好了许多。入秋的夜里有些凉,白露点点挂在屋檐下,突然滴下两滴,打在百里九歌的颈后,这钻心的凉令她忍不住倒抽。 她加快脚步,随着百里未明走得越远,听着宫苑内寒鸦的叫声,苍凉粗噶,那声音,激起惊心的血色。 百里九歌恍然发问:“大哥不是在毗邻湘国的地方驻军训练吗?怎么这时候回来,又是如何知道殷浩宜要赐死我的?” 百里未明放慢了脚步,月光如纱绢铺在他脸上,抹去了边角的锋利,多出几分柔和来。 他道:“每隔半年,我都要例行回朝,向陛下汇报情况。上次我回来的时候,你初出嫁,我本想上门探望,但宸王那里有些军队里的任务要我照办,我便急着赶回边关去了。这次夜里入宫,正巧见到皇后娘娘,她担心你xing命,故请我速去陛下寝殿。” 原来是元皇后!百里九歌感激的朗笑起来:“这么说,我今天可是欠了两个人的人情呢。我这人,素来不喜欢欠人情,不过你们这样帮我,我必是将你们视作拼了命也要维护的人。大哥,真的谢谢你!” “不必如此。”百里未明淡笑:“我说过,你是我妹妹,这个理由足够了。”言罢又道:“我送你回去吧。” “不劳大哥了,我还得去一趟太医院呢,我的朋友也不知道拿到蛟珠没有。” 听言,百里未明神色微漾,“蛟珠?”立刻就明白了,“原来元皇后从藏宝阁取出的,是蛟珠,她命人送去了太医院。”问道:“是你的朋友中了断肠草之毒?” “大哥怎么知道是断肠草?”百里九歌惊叹,“好厉害的见闻!” 百里未明语调微冷,薄唇折射着疏凉的意味,“断肠草乃剧毒,会用这种毒药之人,也是其心可诛了。” 百里九歌这才想起,今晚子祈中毒的事情,还扑朔迷离着呢。不过眼下救子祈要紧,真相也要等到子祈脱险了,才有精力去查。 于是道:“我得火速赶去太医院了,大哥,你要是有别的事就快去忙吧。” 百里未明笑道:“我送你一路过去,也想见识见识,你的轻功。” “啊?”没想到大哥虽然久在边关,却什么都知道啊。 飒爽的笑答:“既然如此,那走吧!”话音一落,双袖荡漾,一个纵跃,便已飞出了十几尺,朝着太医院的方向飞驰而去。 这一路,百里九歌踏着月光,一袭红衣在月光下艳如血色,如舞动在夜晚的浴火凤凰。 她飞速疾驰,而身边,百里未明也与她齐头并进,丝毫不落下风。 风吹得烈,她清晰的听见,百里未明的铠甲在破风时,激荡出的凛然响声。 就这么赶到太医院的时候,正好瞧见太医们集体松了口气的模样。百里九歌瞬时露出感动的笑容,看来,是子祈脱险了! 床榻上,子祈浑身都被汗湿透了,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从河里捞上来的,就连头发也湿漉漉的沾着脸颊,滑在枕头上。 她脸色苍白,虚弱的喘着气。段瑶正握着她的手腕,为她渡入内力。而容微君则在感谢太医们,顺手给每人塞了个金**,将人都给打发去休息了。 “九歌,多谢你的蛟珠了。”容微君见了百里九歌,笑着捣袖迎了过来,目光瞥到百里未明,笑嘻嘻的打了个很随意的抱拳,“原来是关西将军啊,什么风把您给吹来啦?” 百里未明回礼,道:“容二公子,好久不见。” “嘿嘿,是好久不见了,我们都是不怎么回朝的人。” 两人正招呼着,这时墨漓掀开了里门的珠帘,端了碗药出来。那药冒着滚烫的烟,将他的面容氤氲,苍白的像是透明的玉,这厢看来有些不大真实。 百里九歌连忙迎了过去,“墨漓,我来端吧!” “墨漓”两字触及百里未明的耳,瞳中异光一闪,光彩瞬时变深,一寸寸的愈发凌厉而烫人。 这般意味复杂、又称不上友好的目光,在刚刚落在墨漓脸上时,他便已察觉。只温柔的望着百里九歌,轻轻摇了摇头,说着:“你刚回来,先休息便好,去吧。” “……哦。”尽管百里九歌想反驳,但还是说了句答应的话。 她望着墨漓将药端给了段瑶,扶起了子祈,又望着段瑶开始给子祈喂药……百里九歌拉了百里未明,朝墨漓走去。 “墨漓,这是我大哥,方才在殷浩宜的寝殿,就是大哥他——”语至此处才发觉自己说漏嘴了。自己真是脑子缺根弦,可不能把自己差点被毒死这事告诉墨漓,这可会让他担心的! 幽月般的眸中,光华微澜,深处有着几分怀疑的味道。 再一眨眼,瞬息万变,墨漓云淡风清的笑着,周到的施礼,“在下墨漓,见过关西将军。” “周世子。”百里未明也稳健的抱拳施礼,一双昂扬有志的眼,看着墨漓,目光略带探究,始终没有离开墨漓的脸庞。 他道:“世子,我妹妹命运坎坷,十八年来大起大落。她恣意随xing,不拘礼教,希望你能包容。” 这话再度激起了百里九歌的吃惊。大哥的消息好灵通,怎么连这些都知道? 墨漓温润的笑着,一如闲聊般的安适,拱手回道:“将军放心,在下身为质子,不敢多求。无论九歌是怎样的女子,在下都视她为妻。” 百里未明轻笑:“这就好。”言至于此亦不说了,反是将子祈打量了一遍,这才道:“本将军还有些事要处理,就不留了。九歌,珍重。” “啊?”怎么这么突然?害得她差点没反应过来……“那好,大哥,回去的路上当心点,改日见。” “告辞!”说走便走,干脆利落。 望着关上的门,墨漓温润的眼底,陡然锋芒乍现,宛如蛰伏在剑锦中的宝剑忽而露出一角,顿时将那半寸寒光映满了黑夜,锋利的教人窒息。 “百里未明……”他蓦然喃喃,徐如木叶的语调,让百里九歌有些摸不到头脑。 “墨漓,我大哥怎么了?” 他未语,静静的敛去瞳底的锋锐,俯首望着眼前这占据他心怀的女子,徐徐轻叹,颇有些不是滋味。 刚刚百里未明言语间对他的试探,他不咸不淡的避过,却也心知肚明,此人绝非等闲之辈。 而他也清楚,自己终有一日会和百里未明为敌,或许是阴谋阳谋、斗智斗勇,已或许是战场之上,两军生死相搏。 那一天注定不可能避免,而待到那时……凝望着百里九歌,终究是心疼的将她揽入怀中,不免喟叹:若真到那时,她,又该如何是好? 116.阴阳咒的线索 “墨漓……”百里九歌微微一怔,有些诧异的问着:“你怎么了?我觉得你的情绪好像不太对。” 修长的手指梳着百里九歌的长发,他柔和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浮躁不安:“没什么……”又问:“你去了昭宜帝的寝殿?” “我……”完了,还是被墨漓查知了。 “告诉我,九歌。发生了什么事,都告诉我。”他的语调,近似恳切。 这让百里九歌实在不忍心瞒下去,只得一五一十的,将事情经过都讲了一遍。一边讲,还一边促狭似的偷瞥墨漓几眼,生怕看见他变了脸色。 自然的,百里九歌的话也被段瑶、容微君和子祈听着了。三人交换了眼色,容微君故意笑嘻嘻的打趣起来:“九歌啊九歌,平常你说什么事可都是盯着别人看,坦坦荡荡的。这次怎么搞的像是做坏事一般,都不敢看墨漓呢?” 百里九歌脸一红,嗤道:“那又怎样,我这不是心有余悸吗?!” “余悸?这可不是原因。”容微君笑得灿若莲花,故意揶揄着望向墨漓:“嘿嘿,墨漓,你说是吧?” 锋锐的视线顿时扫了过来,直如一支箭矢,射穿了容微君的笑容。他定了定,摸起后脑勺来,有些赧颜,“墨漓,你也不用这么看我啊,好吧,我闭嘴就是了。” 墨漓的视线顿的收回,柔和的像是chun暮的晚月,那内中翻滚着深深的疼惜,一分一寸间,似藏了千头万绪。 百里九歌望着,虽是猜不透他的心思,可又觉得有些心灵相通,她畅言:“墨漓,要是我说的没错,你才是心有余悸对不对?想来待会儿你就要责怪我乱来了。” 幽月般的眸底,浅浅漾起,墨漓有些无可奈何,“傻姑娘,你都如此说了,我还怎能再责怪你?罢了……” 百里九歌依偎在他怀中,心头被暖暖的感觉萦绕,有些蜜甜蜜甜的滋味在臌胀。 自己,真的说中了墨漓的心思。似乎不知不觉间,她开始离他近了。他不再是纱帐后的明火,她也不再是一只扑火的飞蛾……她在一点点的走入他的世界,靠近他的心房! “太好了,墨漓。”不经意间,她开心的蹭着墨漓的胸膛,这般感叹。 墨漓微怔,笑了笑,没有说话。心中仿佛是能明白,她所感叹的到底是什么。 事后,为了子祈能好好养伤,墨漓将子祈安置在了世子府,由段瑶照顾,容微君也就回去了容家。 百里九歌白日里帮帮段瑶的忙,无事的时候,听墨漓弹琴,做做家务,和他讲述自己曾在江湖上遇到的奇人异事,并研究了些新的菜谱。 而这些日子里,殷烈火也有前来,说起的正是那日子祈中毒之事的真相。听闻又是殷如意造得孽,百里九歌直想冷笑。 却道,就在八月二十的那日,一个意外的惊喜找上了百里九歌,是丐帮的兄弟来了,对她说,他们打听了这么久,终于找到些关于墨漓儿时被下了阴阳咒的线索。 彼时百里九歌正在书房研墨,心下一激动,赶忙叫了墨漓过来,并将丐帮的兄弟请到对座,泡了上好的昌明茶。 那丐帮的兄弟肃了肃神色,道:“这件事,毕竟已经过去十八、九年了,我们调查起来,确实花费了很多时间,虽然调查到的不能算很精准,但线索是有的,希望能或多或少能帮上黑凤姑娘。” “你快说。”百里九歌神情激动,紧紧的握住身旁墨漓的手。 那乞丐小哥道:“阴阳家的门人行踪诡秘、身份莫测,据说数量庞大,遍布列国,整个阴阳家也有严格的等级制度,这些相信黑凤姑娘是知道的。” “嗯,然后呢?” “然后,阴阳家仅次于教主之下的,是九位神秘的长老,被称为‘阴阳九灵君’。这等名号,咱们江湖人也都听过。” “嗯,是有耳闻。”百里九歌道:“阴阳九灵君,与我们花谷七宿一般,都是并称。只不过我们花谷七宿是并驾齐驱、不分高低先后,而阴阳九灵君,却是第一人地位最高,第九人最末。是这样吧?” “正是正是。”乞丐小哥点点头,若有所思的说着:“我们丐帮的兄弟已经查到了,就是这阴阳九灵君中的一个,给周世子下了阴阳咒中的阴咒。按说,男子若中了阴咒,基本是活不成的,周世子能活到今日,就连我们丐帮的兄弟们都要称奇。” 百里九歌不由的心有些酸,小手缠得墨漓更紧了些,像是在坚定的告诉他,她的意念。 她接收到墨漓柔和清淡的笑。 又问那乞丐:“是哪一个灵君给墨漓下咒的,你们查出来了吗?” “唉……”那乞丐叹了叹气,回答:“我们兄弟们也都是尽力了的,也只能查到这里了,这会儿说着,倒觉得有些对不住黑凤姑娘。” “哪里的话。”百里九歌虽然很不是滋味,但仍是十分感激。 她明媚的笑了笑:“总之很谢谢你们,能打听一些算一些,至少范围已经缩小成九个人,总比茫无目的的强!” 倒是一直没有开口的墨漓,兀的淡淡说道:“若是下咒人真的在那九人之中,我想,范围应该还能缩减。” “啊?”百里九歌诧然的望着墨漓。 墨漓冲着她笑了笑,说着:“我有位朋友,与阴阳家牵扯了不少,也因而知道些关于阴阳九灵君的事。” 他一一讲着。 阴阳九灵君,最高位的是帝灵君,接着是魔灵君、仙灵君,这三人属于上层位阶。 中层位阶,是生、死两位灵君。 而下层位阶的,则是剑、蛊、乐、玉,这四人。 据墨漓的那位朋友所言,阴阳家的灵君原本是六位,那后三位灵君是这些年才跻身高位的年轻人,他三人上位后,阴阳家才正式放出阴阳九灵君的名号。因此,蛊、乐、玉这三位灵君,必定不是十八、九年前向墨漓下咒之人。 也即是说,下咒之人,就在帝、魔、仙、生、死、剑,这六人之中。 百里九歌听罢,有些不可思议的喃喃:“阴阳九灵君各自的名号,我虽然有听过,可这么详细的事情,却是连我师父都不知道。墨漓,你那位朋友好厉害,他是什么人?” 墨漓笑答:“他叫秋杭。或许,以后你会见到他,亦或许不会见吧。”只因为,他不确定,有朝一日,他会不会狠下心将她送离。 那乞丐将知道的都说了,喝完了茶,便向两人请辞,临走前又想起一事,道:“我小时候,听丐帮的老前辈提过一个传说,正是和破解阴阳咒有关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百里九歌露出些惊喜之色,说道:“这么重要的事你倒差点给忘了,快说说,莫非不需要下咒之人解咒,也有除去阴阳咒的方法?” “那毕竟只是老前辈的传说嘛,现在都很少有弟兄谈起了。” 乞丐有点无奈的抠了抠鼻子,正了颜色,说起:“我也是听老前辈的只言片语提及,说是如果能找到‘极阴之男’,就能解阳咒;反之,需要‘极阳之女’,方能解阴咒……至于他们是谁,在哪里,甚至是不是真的存在,我都不知道……呃,我就只知道这么多。” 百里九歌点点头,心里明白,茫茫天地间,找一个人宛如大海捞针,何况是传说中的人……这般说来,终究只能靠着找到下咒者,才能破解墨漓的阴阳咒吗? 皱了皱眉,却又抬眼望着乞丐,真诚的笑了。 “谢谢你,真的!”这笑容璀璨的宛如星河,“不管怎么说,有希望就是好的,多谢你们为我们费心!” 乞丐摆了摆手,笑答:“黑凤姑娘无须客气,能帮上你的忙,我们这些臭乞丐高兴都来不及呢!不抢着为佳人费心吗?” 此话不说也就罢了,一说出口,这乞丐就后悔了,只觉得此刻射在自己脸上的那两道目光,冰寒冰寒的,仿佛能将脑门都射穿。 他连忙朝着墨漓赔笑:“周世子别误会啊,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啊不是不是!是我乐于助人、乐于助人哈!”说着赶紧退后,拱拱手,嗖的一声撤离了。 惹得百里九歌忍俊不禁,朗声大笑起来:“墨漓,你看你,把恩人都吓跑了!” 笑声止歇,她望着墨漓,澄澈的眼中泛着温暖的波光,喃喃:“谢谢你这么在意我……” 可一想到往后要大海捞针的找人,多少感到些压力,百里九歌定定神,给自己和墨漓打气:“墨漓,不论阴阳家的人或者极阳之女,有多难找,我也一定要找到,哪怕穷极一生。” 墨漓摇摇头,将百里九歌的小手握在掌间,柔声而语:“找寻之事,其实,最讲求的是机缘,我倒宁可你能少劳累些。所以,这件事情先放下,他日若真要找起,我带着你一起。好吗?” 百里九歌点点头,蓦地抓起墨漓的手,与他啪的一声击掌为誓。 “那就说定了!他日我们定一起去找,从江南到塞北,从东海到西域……” 澄澈的眸中,闪烁着耀眼的流光,那是对未来的描绘。 “墨漓,我们还要一边找,一边看……chun看鸟语花香,夏看锦绣葱茏,秋看红叶满山,冬看千山飞雪。一起踏遍天下列国,一起看遍红尘百态,直到为你解咒的那一天到来。” 她发誓:“我百里九歌,定当一辈子陪在你身边。任它风雨再大,我也无惧无悔,甘之如饴!” 墨漓感动的笑着,凝视着她,默默感受自己心底的震撼,在一轮轮的颤动他的身体。 两人相合的手掌,不经意间五指相缠,宛如最牢固的誓言,紧牢的牵系彼此,海枯石烂。 最终,只那一声轻唤,温柔到心坎。 “九歌……”他唤着。两个字,便流露出浓酒般的深情。 数日之后。 大商国迎来了庚子年的秋分之日。 因着天气转凉的很快,百里九歌特意在被子里缝了些炽火草进去,生怕晚上墨漓睡觉的时候会冻着。白天的时候,也时常烹些热茶,端去给墨漓暖身子。 倒是这些天,元皇后将百里九歌召去了重华殿,和她说了些惊讶的事情。 其中一件算是好事——元皇后找出了内jian。那内jian正是百里青萍派来的宫婢,潜伏在元皇后身边,曾经趁着给元皇后更衣梳头时,往元皇后手上沾了砒霜;还曾经在凤榻中,塞入扎针的布偶;更给百里青萍通风报信,在去往藏宝阁的路上,拦截了元皇后。 元皇后告诉百里九歌,那名宫婢贪生怕死,一被曝光,就将所有的事情都招得水落石出。 百里九歌清楚的记得,元皇后曾说,那次的巫蛊事件,牵扯到那么多湘国的巫师,定然不是百里青萍一个人能办到的,她的背后,定然有强大的权贵势力在支持。 而这次,元皇后从那名jian细宫婢的口中得知:那些湘国黑巫师,正是当朝右相府请来的! 这让元皇后不免心惊。百官之首的两位丞相,左相冤死,右相祸国,帝王又昏庸无道……这大商当真是气数将尽了! 此刻元皇后正靠在一张雕花木椅上,她乏力的说着:“后来,本宫想彻查,此事究竟是与容右相本人有关,还是他府上其他人所做,因此,本宫宣了刑部、吏部两位尚书来。他们暗中彻查了容府,禀报本宫,确实是容右相与那些黑巫师直接接触的,不知是收了什么好处。倒是那容晖……”未再说了。 百里九歌顺口问着:“容晖怎么了,莫非也参与进去了?” “那倒不是。而是……”元皇后说着,倒是露出一脸复杂的表情。 “那容晖,现在连家都不回,夜夜在芳菲馆买醉,包了舞仙子顾怜的场,喝酒看舞,不省人事。” 有这事?百里九歌诧然。 元皇后也没再多说,这会儿身体愈加的乏了。百里九歌这便为她煲了点养身润肺的粥,方才离去。 是夜。 朝都万家灯火。 花街上,灯红酒绿。 芳菲馆内,妃色的幔帐招摇,门前那牌匾着书着的大字,被簇了一圈银烛,亮的好似白昼。牌匾上侧的两角拴着两串风铃,夜风一吹,原本该是清泠泠的声响,可在这纸醉金迷的气氛中,却像是靡靡之音了。 楼内,奢华的房间里,顾怜一袭柔绢曳地抹胸长裙,半掩chun光。外披着件白玉兰散花纱衣,薄薄的纱绢在妩媚灯火的映照下,极是惑人。 她在红线毯上忘情的舞动,两只玉臂在纱绢下若隐若现,仿佛轻轻一勾,便能勾得芳菲万朵。 浓酒下肚,容晖烂醉在案旁,望着顾怜的舞姿,身体躁动起来。那娇娆的身段,勾得他心痒难耐,身体的反应也更加鲜明。 容晖陡然站起,朝着顾怜跌跌撞撞的过去,却没注意到,离自己不远处的那张桌案前,有人眼神阴暗下来。 接着,一个酒樽忽然被摔到了容晖的前方,吓得他愣生停步,慌忙躲开流出的酒水。 这一受惊,也让容晖暂时清醒了些,这时耳畔响起一道声音。 “容长公子,在下看舞看得激动,不慎将酒樽甩了出去,见谅了。” 容晖转眸,见说话的正是墨漪。这屋子里这会儿就他们两人的酌酒看舞,倒是墨漪,说着抱歉的话,却是慵懒的靠在软椅上,姿态放松的很,毫无抱歉的意思。 容晖也没心情追究他了,望着顾怜,心下苍凉一片。想当初,他美妾成群,日日笙歌曼舞,风流惬意的很。可自从娶了殷如意,如今他一踏进家门就心情糟糕到极点,简直就是从天堂摔到十八层地狱! 这会儿顾怜一舞跳罢,因着适才忘情,现在才发现这怪异的一幕,露出诧异的表情。 墨漪笑道:“容长公子,接下来还是在下陪你痛饮吧,让顾姑娘好好休息。她天天晚上给你跳到半夜,换作在下是你,定不忍心让美人如此劳苦。” 顾怜一滞,总觉得墨漪说话味道怪得很,只得福了福身,道:“多谢墨漪公子体贴了,我身为舞者,自是要守着本分,客人想继续看,我便要继续跳,哪怕是到破晓天明。” 墨漪不禁一哂:“倒是个爱钻牛角尖的女子。” “你……”顾怜语结。 就在这时,房外传来一阵骚动,似乎有器具被撞倒的声音,宾客们的唏嘘惊呼…… 还夹杂着老鸨的连声叫喊:“公主您消消气啊,哎呀公主啊,您听奴家解释,别再砸了!” 听言,房内的容晖顿时如被一千根针同时扎了一般,清醒的不行。外面过来的人,他猜都不用猜,除了殷如意别无他人! 果然,没过片刻,房门便被狠狠的撞开了。 只见殷如意气鼓鼓的闯进来,面目扭曲,如炸毛的孔雀般癫叫,冲过来就甩了顾怜一巴掌。 啪的一声,极其响亮,顾怜痛呼着倒地,这瞬间眼冒金星,险些晕了过去。 她堪堪想要撑起身子,却一仰头,就看见殷如意抬脚,朝着她的身子,狠狠踩了下来! 这一瞬,顾怜忘了动弹,脑海中一片空白。 117.狠毒的采花贼 说时迟那时快,顾怜本以为自己要被殷如意踩吐血,却不想殷如意忽然发出刺耳的惊叫声,接着竟朝后趔趄了几步,拼命的拍着自己身前的衣服。 边拍边怒吼:“是哪个吃了雄心豹子胆的,竟敢把蜡烛扔到本公主身上!” 顾怜也惊住了。蜡烛?这才看见,殷如意的襟口有一块被烧焦了,地上掉着一支蜡烛,这蜡烛原本是摆在窗子边的,还是最粗最明的一支。 顾怜下意识的朝那盏窗户望过去,那窗子大开,一阵疾风吹进来,将她的发丝全吹去了脑后。 而窗子旁,赫然正是墨漪,懒洋洋的靠在椅背上,状似轻佻的笑着:“风倒是大,竟连着窗户和蜡烛,一起吹开了。” “该死的你睁着眼睛说瞎话!”殷如意暴怒的指着墨漪,“鬼才相信蜡烛是被风吹的,分明是你这贱民,胆大包天用蜡烛砸本公主!” 正巧这会儿鸨母从外头追了进来,听见这几句话,赶紧小跑到殷如意跟前,打圆场:“如意公主息怒,息怒啊……这入秋了风大,蜡烛被吹飞的事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公主您大人有大量,怎能和蜡烛这种便宜东西置气呢?” 殷如意顿时被堵得没法接茬了。 鸨母便趁着这间隙,连忙将顾怜扶了起来,一边远离殷如意,一边窃窃私语:“没事吧?哎哟这脸蛋都被打了,简直是……唉!” 顾怜的脸上火辣辣的疼,可她此刻的注意力,却都在墨漪那边。她和殷如意一样,才不相信蜡烛被风吹了这一说,何况墨漪的身手她见识过那么一次,心里清楚,刚才那蜡烛分明是墨漪扔的。 顾怜只觉得古怪。墨漪此人整日里混迹在酒肆青楼,看着疏狂逍遥,却为什么要沾惹这些事情? 她失笑,墨漪,当真与他弟弟一般,教人看不透、吃不准,她似还被墨漪耍得团团转。 “顾怜?顾怜?” 鸨母唤了半天,见顾怜仍是愣神的状态,索xing拍了拍顾怜未被毒打的半边脸,“顾怜,你这是咋啦,被打傻了吗?” 顾怜这才回过神来,道:“鸨妈妈,我没什么。” 那边殷如意疯狂的冲了上来,两只眼睛瞪得像是铜铃,咬牙切齿的扬起手。 眼看着又是一巴掌要落在顾怜的脸上,冷不丁的,容晖高喊出声:“如意公主,够了!” 殷如意未落的巴掌在空中停下,她甩头看向容晖,僵了片刻,接着猛地冲向了容晖,两个响亮的掌掴扇在容晖的脸上。 “容晖,你这废物,放着本公主金枝玉叶的不回家,竟敢在外头包妓子!” 顾怜顿的恼了:“我是舞娘,不是妓子!” “闭嘴,你这万人骑的没资格跟本公主说话!”殷如意咄咄逼人。 顾怜脸皮薄,这会儿咬着嘴唇,白着脸搭不上话了。 容晖黑着脸,两只眼睛眯出仇恨的凶光,再无掩饰的就这么盯着殷如意,身子不断的颤抖。 “你竟敢这么看我?!容晖,谁给你的胆子!”殷如意被容晖眼底的杀意吓到了,立时更加愤怒的叱骂,唾沫星子飞溅。 “废物,你这废物!本公主不好好教训你,你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一连七八个巴掌打下去,清脆的响声,响彻整个房间。 殷如意是练过武的,下手极重,竟是把容晖打翻在地。见容晖用更加仇恨的眼神瞪她,殷如意气不打一处出,狂吼一声,竟是将容晖给拖起来,硬是在地上拖着,朝外头拖去。 吼着:“回公主府,今晚本公主要关着门教训你!” 殷如意就这么拖着容晖,从芳菲馆的三楼一直拖到大门口,一路上容晖像个被绑住的牲口般,丑态尽出,所有的客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 然而容晖却丝毫意识不到似的,只那两只眼睛,像是灌了血,始终锁在殷如意身上。 他要她死!毫无尊严的死!最痛苦的死!一杯毒茶,根本是太便宜她了,下一次,他要让她跌下地狱! 猛然间,容晖想到了一个绝好的机会,就在数日后,大商国一年一度的做法事驱鬼之日…… 站在三楼栏杆旁的鸨母,见那两尊神总算是走了,终于松了口气。 她揩了把汗,刚要回屋去安抚顾怜,却在转身的刹那,瞥到什么人走入芳菲馆,恰与殷如意和容晖擦肩而过。 来人竟是墨漓,鸨母愣了一愣,暗忖今晚芳菲馆怎么这样热闹。想了想,下楼迎接去了。 墨漓在望见容晖的一瞬,眸底神色微澜,终究是云淡风清的一眼,不动声色的错过,徐徐朝着楼梯而去。见了下楼迎接他的鸨母,也只淡淡问候了句,便径自上楼去了。 鸨母这才明白,遂赶紧招呼着客人们继续吃喝玩乐,回身跟着墨漓,去顾怜的歌舞房了。 一进去,便听见墨漪在和顾怜讲话,鸨母只听到最后一句。 “那殷如意,报复心重的很。顾姑娘这些天可得小心,她会找你麻烦的。” 然后便见顾怜狐疑的沉默了片刻,方才福了福身,“多谢公子提点,我累了,回房休息了。” “不送。”墨漪笑得深邃不明,转眸见了墨漓,笑语连连起来:“原来是墨漓啊,来,好好喝几杯吧。鸨母,麻烦上点茶了。” 鸨母又怎会不明白,墨漓原是来找墨漪的,赶忙点头应和,亲自将茶水端来,还十分识趣的将门给关的严严实实,接着继续忙活楼里的事去了…… 却说那厢,百里九歌离开了元皇后的重华殿后,在街上游荡了很久,又去西市买了些食材补药,到了入夜十分,才回到世子府。 一回去,没见到墨漓和御风,探望了子祈后,找上御雷,询问墨漓去哪里了。 御雷的两只眼睛转得贼溜溜的,笑哈哈道:“世子妃没听说过,什么叫做温柔乡吗?秦楼楚馆,这种地方,是个男人都拒绝不了。” 百里九歌脸色一变,“御雷,你什么意思!” “当然是字面上的意思喽!”御雷便是故意要捉弄百里九歌,“哎呀世子妃你问那么多干什么,还是赶紧去芳菲馆找人吧,再去晚了,小心哪个花娘把世子殿下抢走了!” 百里九歌无语。御雷,不添油加醋就不行吗?墨漓才不是他说的那种人! 哂道:“我没时间跟你扯淡,等墨漓回来了,我让他收拾你!”说罢便一跃而起,跳到了墙头上,头也不回的朝后面挥挥袖子,翻了院墙就去得远了。 留了御雷在后面抹汗。完了完了,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啊,以后再也不捉弄世子妃了! 百里九歌风驰电掣,在夜色掩映下,很快就来到了芳菲馆后面的小巷。 沿着小巷,步到了侧面的窗下,仰头就看到自己的房间窗户开着,帘栊招摇,知道虽是没住人的,但鸨妈妈每天都去开窗通风。 红袖飞扬,百里九歌轻轻蹬了墙面,借势便从窗口钻了进去,落入自己的房中。 推开门,本是想要去找鸨母询问墨漓在哪里的,可耳畔,好像有什么古怪的声音,在低低的响起。 百里九歌停步,细细的听着,那声音,好像是从墙缝渗透过来的,是女子细细的低泣声,夹杂着撕扯衣服的响声…… 百里九歌脸一红,直想拍死自己的好奇心。这里毕竟是青楼,虽然不少姐妹是卖艺的,可也有沦落风尘之人。眼下这种声音不奇怪吧。 不理会了。 她伸手,要推开门。 可这刹那,她听见了男人阴冷的声音:“你再出声啊,我可是不会怜香惜玉的。” 不好! 百里九歌陡然意识到,这是有姐妹被人强迫了。先不管是谁,既然被她察觉了,她必不会不管! 当即冲出门去,奔向声音传来的隔壁房间,一脚将门踹开! 空房?! 百里九歌愣住了。这房间里明明点着烛火的,还有女子的外衣整整齐齐的叠好,放在床边,俨然就是要就寝的模样,怎会没人? 等等……那衣服!那衣服她见过的,是顾怜的衣服! 莫非自己不在芳菲馆的这段时间,顾怜搬到她的隔壁了? 可是,现在这一幕又是怎么回事?自己明明听见了声音,这会儿也看见了顾怜的衣服。 顾怜人呢?! 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百里九歌凝定心神,想要仔细的听听刚才的声音,可是房内寂静一片,竟是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只能听见外头大厅里的歌舞升平。 难道……自己幻听了吗?要不还是去别处找找吧。 百里九歌抿抿唇,转身欲走,可就在这刹那,她看见床帏下面,露出了一抹黑色的衣角…… 她当即驻足,凝视那衣角处,想了想,调动起内力,将听觉全都集中到床帏那一处。 这一次,她听见了呼吸的声音,像是一男一女,都在竭力的压制。仔细听来,那女子的喘息断断续续,像是恐惧所致。 这房里果然有问题! 只怕顾怜是被人逼到了床下头! 心口攀上恶寒的感觉,百里九歌轻轻呼吸了一口,竟像是吸入了冬天的冷气般,冻结了五脏六腑。若床下的女子真是顾怜……不行!她决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当即飞跃而起,将轻功发挥到极致,几乎是弹指间便从门口移到了床畔。 毫厘也不耽搁,百里九歌狠狠一脚踹在床榻上。这一踹,使足了内力,绣榻顿时如爆炸了一般,四分五裂,木板碎片和被褥枕头朝着四面八方飞了出去,轰响声巨大无比。 这一刻,床下的人惊叫出声,果真是一男一女,而那女子的声音,百里九歌确信自己没听错,正是顾怜! 来不及去看清那男子的真面目,百里九歌瞬时在墙上一踢,空翻转了方向,在半空中朝着那男子踹过去。 那男子避之不及,胸口挨了一脚,喷出了血来,踉踉跄跄的蹉跌了七八步。 他穿着夜行衣,蒙了面,就只露出两只眼睛,闪着惊恐愤怒的凶光,显然是不曾想到,百里九歌会瞬间杀过来。 他见势头不对,挥舞着手中匕首防身,一边朝着窗户的方向窜去。 “休想逃走!”百里九歌猛喝,当即拔出那支鎏金短刃,甩了刀鞘出去,一跃而上,堵住男子的去路。 厉声喝道:“贼子宵小,报上名来!” 那男子一见去路被堵死了,气得直磨牙,想着不能就这么被揭穿,索xing豁出去了,挥舞着匕首摆出战斗的姿态,狂吼着朝百里九歌冲了上来。 短兵交接的一瞬,匕首和短刀相撞,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百里九歌感到虎口被震得明显一痛,心知对方武功不弱。她冷哼一声,嗤道:“快说,谁指使你来的!老实说了饶你一命,否则刀剑无眼,我绝不手软!” 那人发出压抑的吼声,一双眼睛凶光烈烈,是打定了主意要拼到底的。 两人就这么过起招来,在狭小的房间里,斗得万分激烈。 桌子上的器物被撞翻,花瓶打碎,一地残花土壤。屏风被撞倒,将门给从里到外撞开。窗帘也被短刀砍断,香风夹杂着内力,彼此袭击。 百里九歌一刀挡开对手的匕首,反手一抹,在那男子衣服上化开一刀。 朗声嗤道:“贼子宵小,纵是有几分功夫又怎样?今日便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那男子趔趄起来,在百里九歌迫人的攻势下,越发的招架不住,退到了门边想要逃跑,可门已经被半倒的屏风挡住了。 他一急,索xing砍起了屏风,想要破路出去。 “混账,休想逃走!”身后传来百里九歌的冷喝,男子心下一骇,来不及躲开了,背后被狠狠踹了一脚。 他惨叫出来,整个人撞在屏风上,昏天暗地的好不容易才站稳,一回头,惊见红色的身影迅疾而来。 寒锃锃的短刀,架上了男子的脖子。 百里九歌持刀,纤小的身子立得笔直。她身后的窗外,寒月如锋刃清冷,簌簌夜风狂急的吹进,掀起她满头青丝张扬飞舞。红袖落满了清辉,盈风摆动出飒爽的姿态,如火凤扬起的双翼。那一双眸子比月光还要清澈,湛亮的似出尘的宝剑,光华四溢,坚定无改,一如此刻她唇边那抹决然的冷笑。 “想活命,就一五一十交代清楚,如有半句假话——”短刀往他脖子上再近一厘,“我便让你身首异处!” “你、你……”因着恐惧,男子终于吐出了音节,“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厉声道:“作恶之人,人人得而诛之,死在我手中的贼子恶人不在少数,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说是不说!” “我、我……”男子被吓得肝胆俱裂,终于忍不住喊道:“我说,我说啊,我全都说、全都说!可是你一定要饶了我啊,我也是收人钱财被人办事!” 他喊着:“是当朝如意公主!她、她常年和我们这些亡命徒保持合作,雇了不知道多少杀人去杀人……这次她、她给了我好多金子,让我对芳菲馆的舞仙子下手。破、破她的身,再毁她的容!” 话音刚落,亦就在此时,屏风被人从外面打碎,飞溅的木屑和布块,被百里九歌周身扬起的内力阻绝,纷纷落在房间的四角。 她还没看清击碎了屏风的是什么人,就望见鸨母冲了过来,恐慌的喊着:“顾怜,顾怜啊!你在哪儿呢,你怎么样!” 狼藉的房中,有啜泣声缭绕不休,揪得鸨母的心都疼。她连忙朝着声音奔了过去。 百里九歌见势,立刻点了男子的xue道,抬腿将他踹到地上,这方看向屏风处。 这一看,大吃一惊:“墨漓?!墨漪?!” 顿时意识到了什么,就说嘛,墨漓来芳菲馆肯定是有事,原来是见墨漪了。那御雷,真是欠收拾! 百里九歌飒爽的笑了笑:“墨漓,我见你不在府里,就来找你了。待会再和你说,我先把手头这事情料理了。” 狠狠瞪着地上的黑衣男子,短刀一挥,便将他的头巾和面巾斩了粉碎,露出一张陌生的脸来,那脸上还烙印着类似天牢的标致。 “原来如此,你是晋国逃狱的死囚吧。” 黑衣男子被说中了心思,恐惧的脸都涨红了,奈何被点住xue道,连口也开不了。 百里九歌冷笑:“既然你原本就是死囚,我也不客气了。”她喊道:“墨漪,把这人送到盛京的死牢去,说清楚是殷如意雇佣他的,让刑部自己看着办!” 墨漪失笑:“弟妹倒是挺爱使唤人的。” “别废话,赶紧去!”开玩笑,什么叫挺爱使唤人。刚才那屏风一看就是墨漪杂碎的,有这等武功,不去押送囚犯,难道还让孱弱的墨漓去吗? “这人交给你了,快来接手!” 百里九歌收了短刀,视线在狼藉的屋中移动,迅速找到了被甩飞的刀鞘。她连忙捡起刀鞘,收好了短刀,暂且顾不上墨漓了,快步朝鸨母和顾怜那边走过去。 “顾怜,你没出事吧?”她瞬时跪坐在顾怜的身边。 可是,当看清楚顾怜的样子时,百里九歌的心脏,在这一瞬间如同被卡住一般,剧烈的痛楚涌上了喉咙,她几乎要骇然惊叫出声。 顾怜、顾怜她、她竟然被…… 118.又见孤雁 只见顾怜的脸上,布满了刀痕,密密麻麻的,宛如蜘蛛结成的网,将那一张原本鲜妍娇娆的面孔,毁得干干净净。 这一幕,就像是完美的陶瓷,霍然摔得支离破碎。碎散的瓷片尖利的扎在百里九歌的心口,她动动唇,半晌才挤出几个字来:“顾怜……怎么会……这样……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我的脸……我的脸……”顾怜似陷入了魔障之中,双眼空虚的像是流干的沙漏。 她怔怔的抬手,抚过脸颊,鲜血迅速沾了满手,滴滴答答的流下,尖锐的痛楚从脸上的每一寸地方传上来。 顾怜终于崩溃的哭喊起来:“不!不!我的脸,不……不!” “顾怜,你镇定一点啊!”旁边的鸨母抱着她的身子,不断的劝着,却只换来更凄厉的哭喊。 悲怆的感觉,也让百里九歌有些窒息。自己还是来晚了!纵然保住了顾怜的清白,可是,她却还是遭受了这样惨重的损失! 不由愤恨的望着那黑衣人,百里九歌嗤道:“你良心都被狗吃了吗?竟然下得了这种毒手!我一刀捅死你算了!” 却是墨漪神色肃了肃,轻笑着越过百里九歌,将一个瓷瓶抛到了鸨母的手里,道:“赶紧给顾姑娘涂上吧,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不留疤呢。” 哀嚎着的顾怜,听了这话微颤,抬起脸来,狐疑的盯着墨漪。身旁的鸨母索xing死马当作活马医了,打开瓷瓶,将里头的药膏涂在了顾怜脸上。 “好疼!”顾怜难受的想要触摸脸颊。 却听墨漪道:“千万别上手,当然如果你想毁容的话,我不拦着。” “我……”顾怜再度语结,似乎只要一和墨漪卯上,便总是他被堵得说不出话。 但这会儿也没心思和墨漪浪费时间,顾怜忍着痛,让鸨母将她脸上的每一条伤痕都涂上药。 接着鸨母扶起了顾怜,将自己的外衣披在她身上,掩住被撕烂的衣服,送顾怜去自己的屋中休息了…… 在路过墨漓的时候,顾怜将头埋得低低的,不敢让他看见自己这丑陋的模样,一路行过,只留了泪花串串,蜿蜒在地毯上,像是两行清溪。 百里九歌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狐疑的望向墨漪,问道:“你那是什么药,真的能治好顾怜吗,不会留疤?” 墨漪笑答:“我都说了运气好的话,可以不留疤。她脸上的伤毕竟不深,不像你小时候……” 百里九歌的心一拧,她不知墨漪此言是有意还是无心。旧日之事历历在目,儿时所遭受的痛苦,她庆幸自己还有这一颗豁达的心去淡忘那种伤害。 可是,这世上没有能够完全愈合的伤口,她的心伤,亦然! 抗拒不了被痛苦所侵袭,百里九歌变了神色,也就在这时,突然的,她听见了墨漓的声音。 “九歌,你过来。” 她一怔,望着墨漓。 “过来,到我这边来。”他只是柔和的笑着,眉梢眼底,是令她心醉的疼惜。 百里九歌点点头,举步行了过去,仰头看入墨漓的眼,这一瞬只觉得头晕目眩,竟宛如是被蛊惑了似的,陷入那两汪深潭中,一颗心砰砰跳得厉害。 “傻姑娘,别难过了。”她听见了疼惜的呼唤。 接着,整个身子被墨漓收入怀里,他熟悉的体温,幽幽淡淡的昙花香气,有着连她也解释不了的魔力,仿佛是刮过心口的一阵风,将痛苦的心情刮走了。 “墨漓……”不禁娇憨的笑道:“谢谢你,我没事的。” “傻姑娘……”他叹了叹,柔声道:“心里难受了别再一个人忍着,那些已经过去之事,对你而言,纵然是无法磨灭的痛。但我,会试着替你将它们抹去。所以,别再轻易被那些事影响了。好吗,九歌?” 百里九歌一个劲的点头,只觉得,自己的心从来都没有这样暖过。能从墨漓的口中听见这般窝心的话,她已经满足了,没有什么比被人理解、被人呵护更幸福吧。 不禁勾起了唇角,洋洋洒洒的笑言:“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你以后都要任我嬉笑怒骂,看见我情绪不对了,便要体贴我安慰我!墨漓,你可要说到做到!” 墨漓轻笑:“傻姑娘,竟学会邀宠了,我答应你就是。” “嗯,那一言为定,不许耍赖!” 百里九歌话音刚落下,忽然见到一条人影从窗外窜进来,像是黑色的烟雾般,眨眼的功夫,就到了两人的跟前。 竟是御影! 他回来了?! 百里九歌倒抽一口气,赶忙脱出墨漓的怀抱,冲过去扼住御影的手腕,喊道:“孤雁呢?雁儿呢?他们在哪里,你找到他们的吗?快告诉我他们的情况,我要去找他们!” 御影素来惜字如金,被百里九歌一股气问了这么多问题,倒是不愿意回答了,干脆只说四个字:“随属下来。” 百里九歌心中大喜,久久高悬在嗓子眼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这会儿也不管墨漪了,牵了墨漓,便开始推着御影赶紧带路,留下墨漪在后面无奈的唏嘘,押送那黑衣男子去了。 乘上描着昙花的雪缎马车,百里九歌恨不得能瞬间抵达孤雁的身边。这些天,他和雁儿一定受了很多苦吧,她本该是与他们有难同当的,却只有苦苦期盼他们的份! 心里太急,百里九歌一遍又一遍的催促着:“御风,快点,再快点!” 催着催着又慌忙改口:“别太快了,马车这么癫,墨漓的身子骨哪受得了!” 见她这矛盾的模样,墨漓和御影相视一眼,有些莫可奈何。 接着,便听御影说明了这些天的经过。 原来,那日御影依着墨漓的命令,用追踪术很快找到了孤雁,那时的孤雁和大雁已经被江水冲散了,御影将孤雁背上岸时,孤雁一息尚存,不省人事。 御影赶紧将孤雁肚子里的水都挤出来,又给孤雁渡了内力,终于吊住了孤雁的命。 接着,他看见昆山雪凰顺着江流飞下,便与雪凰会合,一起去寻找大雁。毕竟大雁天生能够浮水,即便是受了重伤,也没有沉没江底,御影终于找到了它。 随后,御影将大雁交由昆山雪凰,他自己背着孤雁,寻觅了郎中,将孤雁的身体调养好,并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孤雁。 这一来二去,也就过了这么多天,索xing孤雁无恙,也已经回到了朝都。 听御影这样说,百里九歌的心神安定下来,连忙随着御影,去迎接孤雁的回归。 孤雁被安置在了一户民家中,户主是一对老夫妇,每日都在照顾孤雁的身体。 百里九歌见到孤雁的时候,已经是月过中天,孤雁一个人站在民户的院子里,正凝视着半缺的月亮。 风卷起他衣摆下的大雁翎羽,打着旋,像是结成了一朵朵赭石色的花。 这样的背影,让百里九歌突觉得一阵恍惚,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她望着孤雁立在凤凰山的悬崖前,望着月,不知在冥思什么。 而她,那时候尚小,只是站在师兄的身后,玩着手指,笑嘻嘻的说着:“虽然孤雁你缺乏稳重,总呱唧呱唧,又挺不靠谱的,不过你看月亮时候的背影,很深沉呢。孤雁,你也会有心事吗?” 是了,那时候的她,与世隔绝,在美如仙境的凤凰谷里,无忧无虑、无欲无求,便想当然的觉得,孤雁肯定也和她一样,什么心事都没有。 而如今,经历了这么多之后,百里九歌也知道,孤雁埋藏最深的心事是什么了。 那么,待孤雁在伤好之后,他还会不会那般冲动的去找百里越寻仇? “孤雁。”她唤出口。 眼前那挺拔而抑郁的身影,狠狠的一颤,孤雁几乎是甩头望来,脸上是鲜明的惊喜。因着他动作过大,衣摆挥扬之际,扫起地上数朵落花,飞了满空。 “黑凤……”他激动的喃喃着,飞奔过来,定定的瞅着百里九歌,像是在面对一个易碎的瓷器一般,小心翼翼的伸出双手,扣住百里九歌的肩膀。 “黑凤,真的是黑凤!”这真实的触感,让他的心瞬间踏实下来,“太好了,真的太好了,快让师兄看看你,你有没有累坏,有没有变瘦,有没有变憔悴,有没有……” “好啦,我没有啦!”百里九歌打断了孤雁,生怕他说着说着又不靠谱起来,说出什么“有没有怀了孩子就面黄肌瘦”之类的话。 孤雁小心的打量百里九歌,从上到下,从左到右,来回了好几遍,终于笑了出来:“太好了,我们这对难兄难妹,也总算是都没事了。” 他放开了百里九歌,望向墨漓。隔着好几尺的距离,一人云淡风清,一人却是神色有些别扭。 “……周世子。”孤雁虽然有点心不甘情不愿,但还是诚心的施礼,“救命之恩,多谢!” 墨漓浅浅一笑,拱手,“无须客气。” 百里九歌见孤雁臭着脸色,不禁痴笑起来,指着孤雁朗笑:“我看你真应该去照照镜子,瞅瞅自己这张脸扭成了什么模样,笑死人了!孤雁,我可跟你说清楚了,往后别再挑墨漓的刺,他对我好着呢!” “咝——”孤雁两眼圆瞪,有些气恼的瞪着自家师妹。这天杀的黑凤,果然是有了男人忘了哥,忒没天理! 百里九歌笑声渐止,转而神色正了正,说道:“孤雁,有件事,我想和你说清楚,你也要坦诚的回答我。” 她咬咬唇,一股气说完:“上次,我冲入百里家的祠堂,在火场里和你说过,若你仍执意要报仇,我会帮你。我百里九歌说出的话就是泼出的水,绝不收回,一定作数。只是,孤雁,我希望你不要再那样贸然冲动,最起码也要给自己留好退路,不然的话,你让我和师父怎么办,我们又要多担心多难过?” 孤雁通体一颤,这片刻,失神在百里九歌的一席话中,心头漫上的情绪,除了感动,还有浓浓的愧疚。 他要杀的,是她的亲生父亲啊!可她,却还在为他的安全着想,始终担心的都是他! 这样一个至情至xing的女子,是他的师妹,她曾经为救他,拼上xing命也无怨无尤。他司空孤雁,又是何德何能做她的师兄?! 百里九歌也不知道孤雁在想什么,只是见天色太晚,便道:“你之前在西江里冲了那么久,身上的寒气淤积,还是多休息的好,快回屋睡觉吧。而且墨漓也不该熬夜,我也要和他回府了。孤雁,改日我再来看你。” 孤雁回过神来,茫然应声,就这般目送着几人离开。 他说不出话,也像是动不了一样。那高大的身躯,在凄寒的月色下,像是一樽雕像般,落寞、哀凉、渐渐被冰冻。 可是很快的,他的眼底出现了极致的仇恨。杀母之仇历历在目,他终究是不可能释怀! 孤雁在心里发誓,他一定要找到一个机会,趁着百里越独自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时,冲出来杀他,让所有人看着他死! 寂静无人的长街上,描着昙花的雪缎马车,徐徐行过。 御风挥着马鞭,轻轻催促马匹,御影坐在他旁边,纹丝不动,面无表情。 马车内,原本嚷嚷着让墨漓早些回去休息的百里九歌,这会儿却自己睡得死沉死沉,纤细的身子赖在墨漓怀里,两只小手搂住他的颈子不放,还时不时不安分的咪呜两声,蹭来蹭去的。 对于这个不乖的女子,墨漓无奈,她睡得酣畅,却不知,这样在他怀里磨来磨去,带给他的是如火焚般的酷刑。 可不知者无罪,这个亏,他只能自己受着了,不禁莫可奈何的叹道:“傻姑娘,你真是我的克星……” 这句话,入了百里九歌的梦境,也不知是被她听成了什么,她迷迷糊糊的哼唧起来,像是在撒娇抱怨。 墨漓仔细的听着,可还是听不清那含糊的吐词到底是什么,莫可奈何的摇摇头,轻俯首,附耳到百里九歌的唇边,打算再好好的听听。 可谁料,睡梦里的女子竟然突地仰脸,以偷袭般的速度,在墨漓脸上亲了一口,接着又软回了熟睡的姿态。 墨漓委实没想到她连睡觉都能调皮成这样,他浅浅笑着,这会儿倒是听清她说话了。 “唔……临海镇的叉烧包,真好吃!这口味提升了呢,还带着花香……奇怪了,怎么和墨漓身上的昙花一个味道……唔,叉烧包,我做的叉烧包,师父逢年过节都要吃……” 瞬间,墨漓忍俊不禁,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唇畔的笑意有多深。这傻九歌,竟将他当成了临海镇的叉烧包。 这般笑着,一手拢了鹤氅,将百里九歌因刚才的动作而漏风的关节重新裹好,动作轻柔而小心。 马车徐徐行着,天上白月微暖,车中,安静而温馨…… 数日之后。 大商国迎来了一个特殊的一日:一年一度的作法驱鬼日。 每年这日,朝都都要以国祭之礼,兴办一场大型法事,驱除朝都的鬼气邪气。 而今年,昭宜帝尤其重视法事的兴办。礼部尚书还特意翻了黄历,确定了良辰吉时。 至于主持驱邪的道士,是大商国祭祀场合御用的,按照惯例,还应有一名武将担任护法,保证法事的顺利进行。 于是,奉国大将军百里越,被推上了护法的位置。 庚子年八月二十三日卯时,做法典礼开始。 大清早的,空气不错,百里九歌随在墨漓的身旁,立于祭祀场下。 周围是密密麻麻的黄符、幡布、太极两仪盘、四象八卦阵,一柄柄桃木剑长长短短的挂着,祭台上法师们手中的拂尘和绿松石铸就的法器,挥过来舞过去,看得百里九歌眼花缭乱。 无聊,真的好无聊。 百里九歌仰头望天,心中觉得甚是好笑。这些权贵们,平日里荒诞无知,一遇到灾祸了就跑去求神拜佛。要是换做她是神,才懒得理会这场请神驱鬼的仪式,跟演戏一般,无趣透顶! 不由伸了个懒腰,大喇喇打了个哈欠。 旁边几个离得近的王孙公侯,见了百里九歌随xing的模样,纷纷窃窃私语,露出嫌恶的表情。而她,自是不放心上。 仪式缓慢的进行着,一个流程接一个流程的上演。百里九歌是越发的困了,连着打了好几个哈欠,直想闭眼睛睡一觉。 可就在这时,她万万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原本法师们完成了第一轮法事,退下祭台,换百里越上去,以舞剑之姿,展现护法的仪式。 可不料,当百里越独自一人站在祭台的中央时,远处的树林里,陡然跃出一道身影,飞快的朝着祭台中心飞来,宛如是一颗流星,迅能追日,几乎令人看不清他的轮廓。 可百里九歌,却是在那人现身的瞬间,就认出了他。 孤雁!? 一颗心顿时拔到了嗓子眼。孤雁,独自闯来了这里!这是要干什么?! 119.我求你松手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孤雁拔出一支剑,剑风一扫,周遭之人皆被震得退避三舍。他顺势落下,如入无人之境。 此刻正是旭日东升,那红艳艳的**,就浮在孤雁身后。赤色的光晕如仇恨的烈焰,在他的心头滚滚燃烧。衣袖无风自摆,孤雁持剑,朝着百里越就砍了上去。 这一刻,百里九歌差一点就要高呼出孤雁的名字。 她不敢相信,孤雁对仇恨的执念,竟是到了这种地步!她那日那般认真的告诫了他,就算要报仇也要规划好后路。可如今看来,他非但没有听进去她的话,还变本加厉了! 孤雁,是被家仇逼疯了吗?! 百里九歌握紧了拳头。 不行!她必须救孤雁!这里这么多人,成千上万的近卫都在这里,孤雁只凭一己之力,就算是成功报仇了,也根本没法活着离开! 她不能再这么旁观下去了! 可是,刚要冲出去的身子,竟是被人拦腰抱住。那人用了好大的力气,硬是将百里九歌的身子勾了回来,死死的禁锢着。 她震惊的回望着墨漓,对上的是他幽月般的眸,此刻竟是那般的汹涌,翻滚着的波澜像是陡然来临的海潮,瞬间将百里九歌淹没在窒息之中。 她颤抖着说道:“墨漓,他是我师兄,是我的亲人啊!” 墨漓不语,唯有眸光坚定的像是陨铁,将百里九歌禁锢得动不得一下。 她越挣扎,他越用力,死死的、紧牢的,万般决然。 人群愈加混乱,两人周围的王孙贵族们,逃的逃跑的跑,这会儿都散得四处皆是,只有他两人还在原处。 那边,百里越踉踉跄跄的躲过了孤雁的一剑,差一点摔倒,赶紧用剑撑地,站稳。 百里越毕竟也是名武将,虽然实力差了孤雁太多,可还是凭着运气扛了一会儿。而禁卫军们,便趁着这段时间,纷纷冲上前,把孤雁包围起来,围了三圈。 百里越吓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赶忙干咳两声,摆出一副波澜不惊的姿态。 他就站在禁卫军中间,想着上次被孤雁逃脱了,他还后怕的很,不想这次孤雁竟然送上门了。孤雁此人这样危险,他说什么都不能让他再活下去! 百里越一声令下,顿时,万箭齐发。 孤雁持着剑,疯狂的扫着箭矢,狂暴的吼声宛如一头不死不休的野兽,震动了山野穹庐,震得百里九歌的心脏几乎要摔落在地。 那么多的箭,都在射向孤雁……和上次一样!和上次一样! 孤雁会死的,他会死的!他已经死过一次了,她又怎能看着他再死一次?! 她做不到! “孤雁!”百里九歌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冲出口的是歇斯底里的呼喊。 她拼命的要冲向孤雁那边,可是…… “墨漓,你干什么?!”她还是挣脱不了墨漓,无论她如何用力,墨漓都像是铁锁一般,牢牢的锁住她,绝不松手。 “墨漓,你放开我,孤雁要死了,我怎么可以不去救他!” 百里九歌要死要活的挣扎着。 “快点放手啊,我要过去,墨漓,不许你拦着我!” “墨漓,你听见我的话了吗?你以为这样就是为我好,可你知不知道,我最恨的就是想做什么却无能为力的感觉,你明白吗?!” “墨漓,你根本就不明白我!” 话音落下的这一刹,百里九歌明显感觉到,墨漓的身子一僵。她虽是背对着他,看不到他的表情,可却感受到,从他身上所传来的压抑和痛苦。 她能感受到,她的话,刺痛了他的心。 她伤到他了! “墨漓……”这一瞬,眼眶忽然不听使唤的有些热,百里九歌仍旧在挣扎,远远的,望见孤雁在万箭之中拼死反抗。 他手中的剑是那样冰寒,宛如是从仇恨和血泊中铸就而来。百里九歌清晰的看见,孤雁受了伤,一道一道的,越来越多的出现在他的身上,原本是赭石色的外衣,已经半是鲜红。 可他,却始终狂暴的想要上前! “对不起,墨漓,请你谅解我!”百里九歌摇着头,有清泪溅出眼眶,如晶亮的珍珠,跌落一身尘土。 她蓦然回头,万般不忍的望着墨漓,然后,决绝的低头,狠狠咬上了他的手臂! 墨漓的瞳眸在这刹那睁大,那眸子深处,是万般的不能置信。暴风雪般的痛苦从眸底倾倒而出,蔓延到千络百脉。 他怔怔的俯首,看着在他怀里咬着他的女子,手臂上传来的剧痛,他已经感觉不到了,只知道就是那痛苦再增加十倍,也比不上她在他心头给予的重创。 “墨漓,对不起!”百里九歌歇斯底里的喊着:“我只是想你能够松手,你快松手啊!” 她不想咬伤他,更不想伤害他。只要他肯松手放她去救孤雁,待事情过去了她一定给他好好道歉,为他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他别再难受别再生气! 可是,百里九歌心底的呼唤,被墨漓无声的拒绝。 他的手臂已经被咬破了,可他就是不放手,任鲜血浸透了白色的袖子,触目惊心。 百里九歌狂喊着:“墨漓,我求你了,求你松手啊!”不要再逼她了,只因她没有别的办法!此时此刻,为了救孤雁,她只能这么做! 忽然之间,百里九歌的身体脱开了墨漓的怀抱,因着始料未及,她差一点摔坐在地。 百里九歌怔忡的抬眼,入目的是墨漓袖上的鲜红。她的心顿时像被拧住,拧出了汁液绞出了血。这一刻忽然好恨,自己明明知道墨漓是不想让她置身危险的,可她,却非要辜负他的好意,甚至伤害了他。 可是,此刻孤雁的情况岌岌可危,她考虑不了那么多,她没法兼顾! “墨漓,对不起,等我回来再和你解释,等我!” 百里九歌落下话,朝着孤雁的方向一跃,瞬间便冲到了混乱的人群中,眼看着就要越过禁卫军,抵达孤雁的位置。 然而,就在这时,令百里九歌意想不到的事情,再度发生了。 人群中忽然飞出了许许多多的小黑点,不知具体是从哪里飞来,却是精准的挡住射向孤雁的箭矢,恰到好处的力道,竟是将箭矢反射回去,射中了那些禁卫军将士。 他们哀叫着倒地,挣扎起来。 百里九歌顿时愕然,忘记了前行,就这么呆立在人群之中,随着混乱的人群一起,惊讶的倒抽凉气。 又是这样一幕!这一幕,她见过的!那个晚上,她和孤雁冲出火场时,就是这些小黑点替他们挡下了一轮轮箭矢,他们才得以逃命! 那到底是什么?! 百里九歌眯起了眼睛,借着天光,想要看清。奈何那些小黑点移动的速度太快,宛如是被看不见的线cao纵着一般,舞动得眼花缭乱,任凭百里九歌如何集中注意力也看不清。 而百里越,这会儿脸色黑的像是煤炭。他也想不到,竟然又是这样,这会儿癫狂了般的,一个劲的命令禁卫军们射箭。 密密麻麻的箭矢,全数都被那些黑色的小圆点击开,根本沾不到孤雁的身上。 孤雁惊愕,却根本不去管这些,他双目充血,怒吼一声,就要提着剑冲上来。却就在这时,因着伤重,身体没能支持住,孤雁跪在了地上。 禁卫军毕竟数量太过庞大,这会儿见孤雁跪地,知道是机会来了,纷纷朝着孤雁攻上来。源源不断的禁卫军,持着锋利的长枪和剑,闪耀出极致的寒光。 见状,百里九歌心中大骇。不行,她要过去,她一定要过去!不能让孤雁再被刺伤!她必须带走孤雁! 但那铺天盖地的禁卫军和混乱的人群,阻挡了百里九歌的路,她想要施展轻功,却被慌张的人群撞到了地上。 绝望的感觉在百里九歌的全身蔓延,这一瞬,红绡死在刑场的那一幕冲入脑中,那样的像,像极了那时的重演。 百里九歌狠狠一咬牙,坚强的抬眼,直视被逼上绝路的孤雁。 她不会放弃的!这一次,她不会再重蹈红绡那次的覆辙,她偏要以自己的速度胜过那些禁卫军,将孤雁安全的救走! 然就在百里九歌刚要发力冲上去时,孤雁的身边,忽然出现一个人。 那人蒙了面,刚一出现,就撒出了迷烟。 周遭顿时烟雾缭绕。 事情来得太突然,禁卫军们什么也看不见,还被呛得不断咳嗽,无法攻击。 “快上啊,诛杀恶贼!”百里越见势头不对,赶紧大喝着。 可是禁卫军们被呛得眼泪鼻涕都出来了,哪还能继续攻击? 待到烟幕散开的时候,已是一片空空如也,那名蒙面人与孤雁,都消失了。 “人呢?跑到哪里去了?!”百里越怒不可遏,额头上青筋暴起,挥着剑吼道:“他们肯定还没有跑远,快追,一定要把人找出来,否则本将军饶不了你们!” 人群中的百里九歌,怔怔的望着这混乱的场景。这一个连着一个的意外,齐齐演来,让她措手不及。过了半晌才意识到,孤雁被那个蒙面人救走了!那人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冒险救孤雁? 那么,孤雁此刻安全了吗?! 她望着已经陷入混乱的禁卫军和气急败坏的百里越,显然,他们根本无从找起。 这么说,孤雁应该是安全了! 笃定了这一点,心头的石头落地,百里九歌这方察觉自己背后的衣服全被冷汗湿透了。她深吸一口气,猛然发现了一件事——不知何时,那些黑色的小圆点都不见了! 百里九歌诧异的沉了眼神。 那些黑色的小圆点,到底是什么,两次都救了她和孤雁的命。 为什么她忽然觉得,今日这一幕,分明是有人在暗中保护孤雁脱险呢? 再加上上一次……到底是谁? 是、是…… 不知怎的,蓦然一个令百里九歌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念头,划过脑海。她想到了那一晚,自己重伤的在西江边爬着,是墨漓冒雨赶来,抱了她回去。那之后,墨漓不让她出府,而她也知道墨漓是为了不让她再去西江畔而被百里越发现。 现在想想,百里九歌忽觉得自己的脑子简直太迟钝。当日的事情,墨漓怎么会知道?雁儿刚坠入西江没多久,墨漓就赶到了岸边,这分明太奇怪了!可自己呢,竟傻得现在才想到其中的不对! 可如果真的是墨漓在暗中护着她和孤雁,那岂不是说,墨漓他……修习了暗器之术?! 等下……墨漓呢? 百里九歌的思绪顿时被卡住,她甩头,视线穿越影影绰绰,急切的寻找墨漓。 然后,她看见他了。 他还立在原处,凝视着她。那鹤氅旖旎曳地,衣摆下的鹤羽轻轻的旋着,一如他飞扬的发丝,唯美、却又仿佛单薄的一戳就碎。荼白色的衣袖上,刺眼的鲜红已经氤氲了半截袖子,隔着影影绰绰,百里九歌清晰的看见,他的袖口中,有血滴在一滴滴的落下。 她蓦然觉得,心好疼。 僵硬的挪动视线,对上墨漓的眸子。这一瞬间,百里九歌被他眸中的神采震荡了深心,原本心口的痛苦,也跟着流窜到四肢百骸。 墨漓……生气了吗? 虽然依旧看不明白他藏在眼底最深处的心绪,但百里九歌可以感觉到,墨漓是真的生气了,极致的愤怒,极致的痛苦,甚至还有种极致纠结的悲哀。 他忽然垂眸,竟是转身而去,惹得百里九歌倒吸一口气,连忙追了上去。 “墨漓!”她狂追着前方走得颤颤巍巍的人,离得越近,越感受到他在狠狠压制情绪,仿佛是将毕生的心血都呕出来了,才没有在这大庭广众下失控。 “墨漓!墨漓!” 百里九歌的声音不断加大,一路跑过,撞到了许多官宦,顿时唏嘘声一片,人们交头接耳的议论嘲笑。 可她听不见!只想着赶紧追上墨漓,和他好好道歉。现在这样的他,真的令她好心疼! “墨漓!”终于捏住了他的袖子。 可他却无动于衷,继续走自己的路。 那一阕荼白色的袖角,从百里九歌的手中滑脱,这一瞬心中怅然若失。她倔强的再伸手,这一次,紧紧捏住了墨漓的袖角。 “墨漓,你为什么要走!”百里九歌激动的喊道:“我知道你生气,也知道你心里难受,但就这么不理我了是什么意思,你想要一个人去默默承受吗?” 她绕到墨漓的面前,堵住他的路,一股脑的呼着:“墨漓,我告诉你,我不会让你如愿的!我才不要看到你一个人伤心难过,而我却只能在你身后什么都做不了,这样的事情我不干!我知道这次我太冲动了,又伤害了你,所以我一定要和你把话都说清楚,我会毫无隐瞒的都说开,也希望你能对我开诚布公,别再瞒着我什么!” 说罢,轻轻牵过墨漓受伤的那只手臂,百里九歌心痛的拧了拧鼻子,转瞬坚定的直视他的伤口,用力,撕开了他的袖子。 然后,她从自己的衣服上连撕带咬的弄下一块,给墨漓包扎上伤口,打好了结。末了二话不说,握住墨漓未受伤的那只手,拉着他就朝着他们的马车走去,边走边道:“这场法事任它去吧,我懒得理了,我们现在就回去,我好给你的伤口上药,重新包扎。” 感受到墨漓没有说话,她的心中有些沮丧。可双眼却丝毫不减明媚光泽,无比坚定。 百里九歌拉着墨漓,到了马车旁,对上御风冰冷愤怒的目光,没有搭理,只扶着墨漓上车去了。 她没注意到,墨漓在与御风擦肩而过时,给御风使了个眼色。 马车缓缓行走起来,速度渐渐加快,在众人的唏嘘嘲笑声中,渐渐远去,也将那浩大而混乱的场面抛在了后面。 耳畔终于安静下来了,车轱辘滚动的声响、马蹄的哒哒声、还有外头乌鸦的粗噶鸣叫,钻进百里九歌的耳中。 仿佛是万籁俱寂了,在这种情境下,两人的呼吸声十分的明显,压抑的情绪也像是窜入了嗓子眼,一触即发。 可是…… 百里九歌正要开口时,忽然察觉到外面的环境不对。为何明明是回朝都,可外面却有那么多鸟叫,尤其是乌鸦……朝都并没有这样夸张的乌鸦群!这感觉,倒像是荒郊野岭了! 百里九歌连忙撩起窗帘,顿时大吃一惊。 “墨漓,我们这是要去哪儿?不是要回府的吗,为什么一直在往郊野走?!” 墨漓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不想多说。 百里九歌心知他气的不轻,想了想,干脆将脑袋探出窗外,想看看他们的马车到底是在往哪个方向走。 这一看,再度大吃一惊。前方那渐渐清晰的山峦,连绵起伏、巍峨广阔……不是钟山又是哪里? 不禁发问:“墨漓,为什么要带我来钟山?你的伤不能这么一直搁着!” 话音说到尾端,陡然变作惊呼,百里九歌大瞪着眼睛望着前方,几乎不相信此刻她所看到的。 120.把师妹交给你,我放心了 就在那苍山之下,稀疏的老树之中,百里九歌看见了赭石色的衣袂,那衣衫上描着大雁的纹路,卷着漫天黄叶。 不能置信的呢喃飘散开来:“孤雁,竟是孤雁……”拔高了声音,百里九歌挥着袖子放声高呼:“孤雁!孤雁!” 孤雁身子一颤,望了过来,喊道:“黑凤!” 百里九歌瞬间激动得无以言表,掀开门帘飞窜了出去。 驾车的御风赶紧侧身躲过她,口中飙出一串愤怒的咒骂。 “孤雁!”百里九歌红衣飞扬,落在了孤雁跟前,顺势朝着他扑了上去,甚至张开了双手。 这副行动,弄傻了孤雁。他不知道自己的师妹这是怎么了,只能张开怀抱,等着她扑进来。 可是…… 迎面而来的却是狠狠的一踹,完全出乎孤雁的意料。他被踹得往后仰倒,趔趄了十几步,才稳住身子。 孤雁的整张脸顿时花花绿绿起来,“黑凤,你踹我干嘛?我都已经浑身受伤了你还狠心踹我!” “笨蛋,踹得就是你!”百里九歌冲了上来,一脚不够,在孤雁大腿了又来了一脚,踹得孤雁整张脸都扭了,险些没呲哇乱叫起来。 “孤雁,你太可恶,你真该死!”百里九歌踹罢,激动的冲上去,捶打起孤雁的双肩。 她嚷着:“都和你说了别再这么意气用事,就是要报仇,好歹也得差不多能成功才行动不是?可你就跟走火入魔似的往上冲,你可知我当时心里有多害怕吗!就算你不考虑我,总也得考虑师父吧。你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要我如何向师父交代?!真受不了我百里九歌怎么有你这么个不靠谱的师兄!” 孤雁目瞪口呆,“啥……啥?黑凤,你说我不靠谱?你竟然说我不靠谱?”他高声反击回去:“你和我是半斤八两好不好?你不也是认准了什么事就义无反顾的就往上扑,拦都拦不住,充其量也就比我好那么一点!” “孤雁,你!现在是就事论事,你别跟我扯淡!” 百里九歌狠狠一掌拍在孤雁肩上,此刻因着担心和惊恐的情绪犹在,她再也忍不住的纵声嗤道:“混账!司空孤雁,你简直就是个混账!” 话音落下时,仿佛整个人都虚脱了。百里九歌停止了对孤雁的捶打,低着头大口大口的喘气,想要平复自己激动的情绪。也就在这时,余光里,看到了一个人影。 百里九歌猛然惊觉,原来孤雁并不是一个人在这里的,这里还有别的人! 她连忙甩脸看过去,吃惊的发现,那人,竟然就是刚才救走孤雁的蒙面男子。 此刻,他正站在一树红叶之下,一动不动的望着百里九歌。他露在外面的那两只眼睛,看起来像是冰凉的铁块,沉沉的不兴波澜。 百里九歌眯了眯眼,怎么突然觉得,那人看着很熟悉呢? 有点像是、像是…… 她霍然倒抽一口气,与此同时,那蒙面人也摘下了面巾,冷冷的与百里九歌对视。 御影? 百里九歌哽住。 御影……真的是御影,又是御影救了孤雁。她素来不喜欢欠人情的,可如今欠御影的,却是怎么还都还不清了。 等下……百里九歌恍然惊觉。御影从来都是效忠墨漓的,既然御影冒险救出孤雁,那岂不是就是说,这是墨漓的安排?! 那么,墨漓带她来钟山,便是为了让她亲眼看见孤雁脱离危险,让她放心的吗? 心口瞬间被浓烈的愧疚所腐蚀,无边的疼痛钻着心窝,痛如刀绞。愧疚中还混合着心酸和感动,密密麻麻的交织在一起,最终混合成一坛比醇酒还要浓厚的深情。 这时,她看见御影从衣服里拿出一个小瓶,朝着她身后抛去。 百里九歌下意识的回头,看见是墨漓接住了御影抛去的瓷瓶。那瓶中是伤药,墨漓却没有仔细上药,只是随意的往伤口处倒了些,处理得很简单。末了,朝百里九歌徐徐行来。 百里九歌心口一窒,只觉得他的脸色好苍白,似剔透的玉一般,没有半分血色。离得近了,她甚至能听见他虚弱而断续的呼吸声。 深吸一口气,百里九歌看向孤雁,在他的脸上捕捉到一分尴尬。 想了想,她爽朗的笑了。 “孤雁,有件事我要和你说清楚。”她道:“你可知道,在祭台上的时候我因为担心你,一股脑的就要冲上去,遭了墨漓的阻止,我甚至咬伤了他!他该生气的不是吗?可他却让御影保你周全,还带我来到钟山见你。” 百里九歌说着,走向了墨漓,顺势便抱住了他,倚在他的胸膛上,认真的喃喃:“孤雁,我不管大商的人都是怎么看墨漓的,也不管你对他的偏见。我只知道他对我好,体贴我保护我,也宠着我。你知道我这个人,素来别人对我好一分,我便会还别人十分。” “可我心思单纯、做事经常考虑不周全,给墨漓添了好多麻烦。我不想再这样了,也希望你也别再那么乱来,害墨漓得为了我们师兄妹而劳力劳心。本该是我好好照顾墨漓的,可现在却变成他处处照顾我了!” 百里九歌说着,抬眼望进墨漓的眼,她澄澈的、心疼的笑着,这笑容还是明媚如初。 轻抬手,小心的触上墨漓的脸,感受到惊心的寒冷镌刻进她的掌纹,百里九歌心念一动,切切的说道:“墨漓,我知道你很生气……我素来恣意妄为的惯了,心里怎么想行动就怎么执行,我真的很想为了你改变,可我一遇事又会恢复本xing,我——”不禁懊恼起来,“我真是傻,上下一根筋的!也怪不得你总叫我傻姑娘了。” 墨漓神色微动,眼底的愤怒清散了些,渐渐回复如水的温柔。 柔声道:“别再想着改变自己的脾xing了,九歌就是九歌,变成别的样子,那还是九歌么?” 徐徐叹了叹,半是叹她太惹人怜惜,也是叹自己竟是无论如何都拿她没办法。 “罢了……此事就这样吧。”终是无奈的抚过百里九歌的头顶,不欲再说下去。 可百里九歌却霍然朗笑起来,飒爽的笑声回荡在山野之中,清脆的回响不绝,惹得御风御影和孤雁都露出诧异的表情。 红裙摇曳,如灌云雾,百里九歌笑得发自内心,忽然拥紧墨漓,在他的怀中纵声大笑:“虽然今天是我不好,可是墨漓,一个巴掌拍不响,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让御影去救孤雁了?我又不是不讲道理,其实不少事情,你要是肯和我说,我会听话的。” 墨漓沉默片刻,无奈的笑道:“那时是危急时刻,看你就那么冲出去了,我也难以慢慢和你解释。” 百里九歌一怔,瞬时心下清明,肯定的说:“你这分明是关心则乱,我知道,你是因为在意我。不过我真的很高兴,真的!” 墨漓浅笑。罢了,她高兴就好,他原本也喜欢看到她高兴的样子。 “但是墨漓,有一件事我今天是势必要和你说个明白的。我问你,你是不是会使暗器?那些替我和孤雁挡剑的小圆点,是不是你甩出来的?!” 听言,御风和御影都变了脸色,有些愤怒。 唯有墨漓清清淡淡,如幽林清泉,如静影沉璧,眸底荡漾起难测的光华,半晌,终究轻轻点头,“嗯……” 御风忙道:“世子殿下!您——”殿下怀有武功这事,若是传到大商皇贵之间,势必会给殿下带来灭顶之灾! “御风,无妨。”墨漓道:“九歌和司空公子,是自己人。”何况,他怀有武功的事情,已经被殷浩宸知道了。 百里九歌的脸上露出一抹诧然的颜色,她问:“可是墨漓,我感受不到你身上有内力,莫非你只修习了暗器,而没有练过武是吗?” 这话令御风和御影神色微戚,对了个眼色。他两人是知道其中缘由的,之所以百里九歌感觉不到世子殿下怀有内力,是因为,世子殿下的内力都用在压制阴阳咒上了。是以,他可以凭内力保住脏腑不受阴阳咒侵蚀,可皮肤却寒冷如冰,无法维持。 百里九歌问罢,迟迟不见墨漓回答,索xing便当他是默认了,心底倒多少有些高兴。至少,墨漓会用暗器的话,便也可以保护自己,而她也差不多明白,为什么从前饕餮门的人总也杀不了他了。 于是大喇喇笑道:“你看,我就说嘛,我们把话说开了,一切就都简单了不是?我更了解你了,以后我们都会有默契些,这是好事!”离开了他的怀抱,认真的说:“不管怎么说,你救了孤雁和我两次,这么设身处地的为我着想,我真的很感动。” 然话音刚落,就遭到了御风的质疑。“世子妃嘴上说的好听,却何时能让殿下省心一些!” 百里九歌怔住了。 墨漓眼神一厉,“御风!” 御风像是没听见似的,继续道:“百里九歌,殿下在商国的处境如何,你分明清楚。可你处处添乱,令世子殿下的处境越发危险!就说今日之事,要不是殿下拦住你,你若真冲上去,岂不让所有人都知道你与破坏祭祀的恶徒是一伙的?那样又会将世子殿下牵连到何种地步!” 怒不可遏:“百里九歌,你若做不到像烈火姑娘那般能辅佐殿下,也就罢了,偏偏惹出诸多大事,还在这里沾沾自喜!你简直——” “御风!”墨漓加重了语气,厉声阻止。 御风剧烈的怒喘着,冷道:“殿下,您信任她喜欢她,属下自然也会豁出xing命保卫她。然而这样的女子,太过坏事,属下实在看不过去。她比之烈火姑娘,根本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御风,够了。”墨漓淡淡的声音,此刻听着,竟是说不出的阴沉。他望着百里九歌,从她的表情里,他清楚的知道,御风的话深深伤到她了。 “烈火……”百里九歌念着这个名字,失笑,“是啊,烈火内敛、稳重,和墨漓像是一类人,所以相得益彰。不像我,xing格和墨漓差太远了,还不靠谱的很。御风你说出这种话,确实没错。” 墨漓眉头微皱,“九歌,你误会了。” “误不误会也无所谓了。”百里九歌有些悻悻,转而又明媚的笑起来:“没事的墨漓,我神经粗,不在意。反倒是御风的话点醒了我,我更得好好注意自己呢,说什么都不能拖累你了!” 如是说着,笑得洋洋洒洒,可眼底那有些伤心的神色,又怎骗得过墨漓? 他素来心如明镜,自然也明白,百里九歌此刻这样说只是不想让他cao心她。御风的话在她的心头烙了阴影,却是不争的事实。 思及此,墨漓微笑:“过段时间带你出去玩,放松心情。” “啊?”怎么这么突然? “别惊讶,九月九日重阳节,不是都要登高么?届时一起去爬钟山,如何?” “好……好啊,当然好!只是你的身子骨爬那么高吃得消吗?” “我没事,登慢点便是了。”他轻柔的梳过百里九歌的发,柔和而语。言罢,视线挪动在了孤雁的脸上。 “九歌,你师兄想来有些话要与我说,你先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百里九歌点点头,道了声“好”,默默的望着墨漓与孤雁会合,渐渐走远。 待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山脚下层层叠叠的树林中时,百里九歌望向御风,明眸直视,如立誓般的说道:“我知道你对墨漓忠心耿耿,因此不满我。但我告诉你,从今往后,我百里九歌就是搏上xing命,也再不会拖累墨漓的!御风,你和御影、御雷,都等着看吧!” 她说得无比坚定,就如此刻璀璨的阳光般,充满了信念。 在这样的笑容下,御风只觉得心下没来由的安定了些,恍然间似明白墨漓何以喜欢上她了。或许,世子殿下喜欢的,便是她的张扬简单、她的率xing恣意、她的掏心掏肺、还有这份不屈不挠的坚定之心。 御风看了御影一眼,冷冷哂了哂。好!既然她让他们几个等着看她的进步,那他便拭目以待了。 眼下,已经过了辰时。山脚下,金辉满地。 在不远处的树林中,丛丛老树的叶子半黄,凋零的落叶如稀疏的雪。孤雁和墨漓立在林中,被落叶拂过鬓角、肩头。 一片叶子,落在墨漓如云的袖摆上,轻轻滑落在地。 风声簌簌之中,两人都保持着沉默。 似是过了良久,还是孤雁先开口了。 “周世子……”他有些尴尬的斟酌起用词来,“从前,多有冒犯,还请别往心里去。” 墨漓淡笑:“在下是这样的人?” 孤雁也笑了:“从前我对你全无了解,只知道朝都的百姓都是怎么评价你的,那时候我真为黑凤捏了把汗。不过现在看来,人言不可信,世子你藏得够深啊。” 墨漓不咸不淡的回道:“在下一届阶下囚,谬赞了。” “阶下囚?”孤雁翻了个白眼,哂道:“说句实话,虽然一开始我很看不爽你,觉得你坑了我师妹。不过现在,我是打心眼的佩服你。能成大事者,必能吃别人吃不了的苦,忍别人忍不了的事。就冲你这一点,我便相差太远了,惭愧啊。” 墨漓淡淡道:“人各有志,没什么好相互比对的。” 孤雁笑了笑,这会儿眯了眼,突然发问:“世子,之前与你下过一盘棋的,相信你还记得。我听鬼医前辈说,你那棋路,像是蓬莱国的。这么看来你身上的秘密很多啊。” “是吗……”墨漓反问:“司空公子想知道?” “还是不了。”孤雁很确定的耸耸肩,善意的哂笑:“我了解你有什么意思?还是让黑凤去了解你吧。我很期待你能对黑凤开诚布公的那一天,那样的话,黑凤也就苦尽甘来了。” 墨漓沉默不言。 孤雁挥挥袖子,仿佛是释怀了似的,长舒一口气:“算了算了,把黑凤交给你,我也放心了,就是你这人的心思藏得太深,我唯一怕的就是你为了你身上背负的东西,抛弃黑凤。” 墨漓的眼底顿时一惊,却是清清淡淡的看着孤雁,没想到此人虽然行为不甚靠谱,但心中还是很明白事的。 见墨漓不语,孤雁只得道:“算了算了,反正我承认你这个妹夫。但你要是敢抛弃黑凤的话,我必杀了你给她出气!” 话落,本还想再嘱咐并威胁几句的,却在此时,听见了高亢熟悉的鸟鸣声。 孤雁顿时来了精神,不能置信的喃喃:“是雁儿?!” 他抬头朝着天空看过去,透过茂密的枝桠,看见了齐飞的两只大鸟,一只是昆山雪凰,另一只,便是他的伙伴雁儿。 孤雁惊喜的挥手高呼:“雁儿,雁儿!下来!” 应着孤雁的呼唤,大雁与昆山雪凰,一前一后的徐徐下落。因着孤雁所在的位置是树林,降落不大方便,两只大鸟便选择了相对开阔点的位置,朝着百里九歌立足之处飞去。 121.容晖的复仇 当百里九歌见到它们时,激动的心情不亚于孤雁。 她双手拢住樱唇,将声音聚拢再更加有力的发散出去:“凰儿!雁儿!我们在这里呢!” 两只大鸟落下地来,带起木叶萧萧,万千雪白和赭石色的羽毛飞舞,如一场盛世风雪,交杂的落满了山脚。 百里九歌的发梢、肩膀、裙子上,都落了羽毛,她浑然不查似的,冲到了大雁的面前,激动的伸手,抱住了大雁的颈子。 “太好了雁儿,又看到你生机勃勃的样子了,太好了……”接着放开了大雁,抱住昆山雪凰,“凰儿,辛苦你了,这段时间你一定很累是不是?” 昆山雪凰摇摇头,发出“嘤嘤”的叫声。 百里九歌听了,笑答:“你这家伙真不愧是从昆仑山出来的,本事不小,竟然驮着雁儿飞回凤凰谷了。路上没被人看见吗?我最怕的就是你们遇到猎户,那些人就想打猎,才不管三七二十一。” “嘤嘤……嘤嘤嘤、嘤嘤……” “咦?凰儿你说真的?有个猎户没猎你们,还特意给雁儿果子吃?这人是忘了自己的职业了吗?” “嘤——嘤嘤嘤嘤!” “这样啊,原来他是出生在昆仑山的,知道你们不是凡鸟。好吧,运气不错嘛!” 旁边的御风和御影交换了眼色,有些吃惊的看着这一幕,不约而同的诧异:竟有人能与鸟类这般毫无障碍的沟通! 而这会儿,孤雁也兴奋的奔过来了,喊着雁儿。 雁儿见到主人,激动的两只眼睛都湿了,竟是哭了出来,哀鸣着展开双翅,和孤雁上演了一个拥抱。在百里九歌看来,这拥抱极其感人,可是看在御风和御影眼里,便只有“诡异”两个字可以形容。 百里九歌抚过昆山雪凰的头,笑道:“你们来得正好,将孤雁带回凤凰谷吧,师父好久没见到他了,肯定想得很。” 孤雁脸色一变,“黑凤,你说啥?我本来就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没几天在凤凰谷,每次回去那老头子都对我爱答不理的,他会想我?才怪!” “才怪你个头啊!”百里九歌一记暴栗,敲在孤雁的头顶,“师父就是个别扭的xing格,你还不了解吗?再说了,我觉得你最近需要好好冷静,还是别出没在朝都比较好!雁儿,为了你主子长期考虑,你赶紧送他回凤凰谷!凰儿,你监视孤雁,别让他中途又溜回来!” “黑凤,你……”孤雁脸都绿了。这天杀的黑凤,竟要将他赶回老家去! 孤雁正要反驳,可没想到,雁儿竟忽然低飞过来,嘴巴一张,衔起了他的衣带,将孤雁往上一甩,就甩到了自己背上。 “喂,雁儿你——”不等孤雁站起身,大雁就已经直直冲上天去了。 待孤雁爬起来的时候,旁边恨不得已经是云朵了。再一看后方,昆山雪凰也追了上来,俨然是要将他监视到底。 孤雁气急败坏的大吼:“雁儿,你个没出息的!竟然跑去听黑凤的话!” 他朝下一望,百里九歌的身影已经小的和指头一般,依稀可见她挥着袖子,与他送别。孤雁可以想象到,百里九歌此刻是怎样一副得逞的表情。 可恶啊! 一时不慎,竟被自己人合伙给卖了。他就这般上了贼船,除了到凤凰谷能着陆,就没地方降了! 目送着两只大鸟飞上云霄,逐渐消失在远空,百里九歌深吸一口气,笑语盈盈:“孤雁,不好意思啦,你继续待在朝都太危险,我爹没那么好对付的。” 转眸,看向徐徐而来的墨漓,百里九歌飒爽的笑了笑,没有去问墨漓都和孤雁说了什么。 她主动伸出手,握住墨漓的手,笑道:“我们回家吧。” 他点点头,“嗯……”与她一起登了马车。 回去的路上,马车中,百里九歌拿着适才御影丢给墨漓的伤药,又重新为墨漓涂了一遍,接着又从御影那里讨了纱布,重新为墨漓包扎好伤口。 在包扎的过程中,她看着墨漓胳膊上血肉模糊的牙印,不禁咬着下唇,万分愧疚。 墨漓想是累了,一直是闭目靠在椅背上的,偶尔因着疼痛,眉头轻皱,却也都没有出声。 百里九歌打理好了,又小心的为墨漓整理了衣襟与鹤氅,这时听见远处有喧闹声,便打开窗帘,朝外看去。 远方,有不少车马行人,成群结队的在往朝都的方向走。 百里九歌这才意识到,原来是今日的驱鬼法事全做完了,这些王公贵族、文武百官启程回返呢。走在最前头的侍卫,举着张“百里”的大旗,俨然开路者是百里越了。 百里九歌顺带着将队伍看了个遍,突然发现,殷如意乘坐的马车不在其中,想来她和容晖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接着又看见殷烈火的马车行过,风吹起了车帘的那一瞬,百里九歌惊见那马车里根本就没有人。 奇怪,烈火坐着轮椅又不方便,这是去哪儿了?怎么让家臣驾着个空马车回去呢? 猜不出来,索xing不猜了。百里九歌放下窗帘,这会儿也有些累,便靠近了墨漓,轻轻倚在他的胸膛上,闭了双眼,随着他一起静静的休息。 此时此刻,在通往附近山丘的小路上,一群护卫护着一辆马车,正行进着。 那马车车厢的布料用得是皇室女子最喜的云锦,布面上还绣了艳黄的连翘花,正是殷如意的标志。 殷如意与容晖,就坐在车内。 原本殷如意是想着仪式结束后就回府的,但容晖非说,这附近的山丘里风景极美,要她一起来赏景。 这个提议让殷如意大吃一惊,想着容晖终于对她用心了,殷如意高兴的不得了,赶忙让车夫顺着容晖的指引,一起往山丘那边去。 过了半个时辰,他们到了目的地。 由于山势相对较为陡峭,容晖让车夫和护卫们在山下等着,自己带着殷如意,一起到山腰去观景。 他伸手,握住殷如意的手,那笑盈盈的杏花眼里,仿佛能飞出杏花来。 殷如意立刻就看傻了,唇角流出了口水,都忘了去擦,就这么着魔了似的,任着容晖的牵引,与他一起爬到了半山腰。 这里,有一方悬崖,挑了出来,悬崖很高,下面是个山谷,长满了枯草树木。 殷如意两眼放光,激动的问道:“容晖,你是要带我看什么风景,就在这里吗?”四处环望了一遍,道:“本公主瞧着倒是没什么东西,难道,你是要给本公主一个惊喜吗?!” 容晖轻笑,那模样端的是风流邪魅。他从袖子里取出一张信封,递给了殷如意。 殷如意迫不及待的撕开信封,从里面扯出一沓信纸,一脸期待的表情。可是,当她看到信纸上的字时,整张脸颜色全变了。 这竟然是骂她的话! 殷如意大惊,不敢相信那一句句话骂得那样毒,不单用词激烈,还充满了仇恨的情绪。她看一遍下来,脸全白了,原本的好心情顿时跌到谷底。 殷如意疯狂的翻到第二张,这张纸上竟然全是倾诉爱意的句子,写得是极尽缠绵悱恻、苍山洱海,还频频出现“九歌”二字。 殷如意几乎被气炸毛了,“容晖,你、你……”气得磨牙,殷如意狂吼着翻到第三张信纸。 这后面的内容竟然是诅咒!诅咒她不得好死,诅咒她到十八层地狱受刑,诅咒她投胎成畜生被活活累死打死……殷如意再也承受不住了,悲愤的狂吼:“容晖,我杀了你!我杀了你!”朝着容晖扑了上去。 可是,她忽略了容晖唇角勾起的冷笑,而待到殷如意终于意识到容晖到底在笑什么时,已经晚了。 “噗——”殷如意吐出血来,那血是黑色的。她突然发现自己的浑身都在麻木、痉挛,剧烈的痛楚不知道从身体的哪个部位先开始的,疼的她像是被凌迟一般。 更可怕的是,殷如意觉得自己手像是被火烧化,就从持着信封的指尖开始,变成了焚灰的颜色,强腐蚀的毒xing迅速蔓延到全身,殷如意的皮肤全都变成了惨不忍睹的黑灰色! “容晖……”殷如意吼着:“你竟然在纸上下毒……你这个窝囊废!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她愤怒、悲痛、不甘,如垂死的猛兽忽然弹了起来,眼看着就要扑到容晖。 可容晖却狠狠一脚踢上殷如意的肚子上,将殷如意给踢倒在地! “噗——”又是一口黑血溅出,殷如意的眼前模糊不清。小腹处突然传上一阵刺痛,她双眼瞪得充血,眼睁睁看着腿间涌出的血,汩汩流出。 容晖的心中闪过一丝惊讶,殷如意竟然有孕了? 转瞬却笑得更加冰寒、轻蔑,容晖的心中没有动容,只有仇恨!这个死一千次都不够的女人,没资格怀他的孩子!他宁可当她肚子里的是个野种! 容晖癫狂的冷笑:“毒妇,你害九歌去给周世子冲喜,害了我的爱妾们,还害我颜面扫地,你把我从前的一切都毁了!竟还在这做白日梦,以为我会爱上你?你简直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什么公主,在我眼里,你连个畜生都不如!” 容晖痛骂着,忽然一脚将殷如意踢向山崖。 “公主,我看你就带着你没成型的孩子下去吧,黄泉路上还能做个伴。哼,你们母子俩就一起去死吧!” 他冲上去,用着所有的力气,将殷如意踢下了悬崖! “啊!” 惨叫声撕心裂肺,从悬崖下传来,可听在容晖耳里,真是从来都没有如此痛快过。 太痛快了!这作恶多端的毒妇终于死了!还是被爱人欺骗、背叛、辱骂,中了剧毒还流了孩子再被踢下悬崖! 她活该如此!他就是要她受尽这些痛苦的折磨,然后给她最后一击,让她死不瞑目! 一股近似空洞的快意,让容晖恨不能仰天狂笑。但他不会忘了,殷如意带来的那些侍卫,还有车夫,这会儿还在山下等待他们…… 嘴角勾出一抹阴狠之极的笑,容晖整理了衣袍,不紧不慢的沿着原路返回,走下山去。 在山下等待着的众人,一见就容晖一个回来了,便问道:“驸马爷,如意公主呢?” 容晖若无其事,用那腻的能滴出水来的声音说道:“山上的风光好看,她想一个人多看一会儿,本公子就先下山登陆她了。” 他环视了众人一圈,冲着他们招了招手,“来来来,你们都过来,看你们在这里等了这么久,也怪不容易的,本公子特意准备了奖赏,一人一份。” 众人一听,顿时喜色上脸,他们素来月钱少得很,这会儿一听说驸马爷亲自打赏,恨不能抢着第一个挤到容晖的面前。 “别挤别挤。”容晖拿出了一个又一个的信封,挨个的递给众人,边递边说:“每个人都有份,都是一样的,本公子待人公平,绝不偏袒。” 拿到信封的人,都等不及了,相继拆开了信封。刚把里头的纸拿出一半,便惊喜的纷纷倒抽凉气。 银票啊!第一张就是五百两的银票!他们一辈子都赚不到这么多钱!驸马爷实在太慷慨了,竟然给了七张银票,后面的六张,多半也是五百两! 众人赶紧翻到了第二张。可是……奇怪,这是一张白纸,上面写了黑色的字。 众人有些诧异,又继续朝后翻着……这后面六张竟然都是白纸黑字,六张还都写得是个一样的字……这是个啥字呢? 那名车夫先无奈的抱怨起来了:“驸马爷啊,小的们都是些粗人,从小干粗活,不识字啊!” “是啊是啊,小的们家里穷,哪有钱念书?都是大字不识,就只认识个钱数!” “是啊驸马爷,您真是取笑小的们喽,这个字……它到底是个啥字啊?” 容晖阴恻恻的笑着,眸中,冷光一片,“瞧你们一个二个的,连这么常见的字都不认识。知道‘死’字是怎么写的吗?就是这样写的。” 众人的面色顿时白了,脚底下寒涔涔的。 那车夫强笑着问道:“驸马爷这是在和小的们开玩笑……吧?哈哈,玩笑、玩笑……” 容晖邪魅的眼底,闪过一抹阴暗,“是不是玩笑,这会儿也差不多见分晓了。” 话音刚落下时,忽然有个侍卫痛苦的低吼起来。众人看去,只见他的手指像是被腐蚀了一样,变作灰黑的颜色,接着便顺着他的胳膊,朝着全身蔓延,整个人竟是在急速的被腐蚀! “啊!” “啊!!” 接二连三的惨叫声响起,相同的事情发生在每个人身上。浑身疼得像是在被火焚烧,体内还窜起无法承受的剧痛,宛如人间炼狱! 众人目呲尽裂的瞪着容晖,甚至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了,可怕的剧毒,让他们连话都说不出来,一个接一个的被摧毁,倒在了地上。 当最后一人倒下时,容晖的唇角几乎要勾到耳根子了,那是无比阴险而得意的笑。 “哈哈哈……”他笑出声来,庆幸所有人都死光了,不会有任何人知道今天他都做了什么。 容晖笑着,从衣服里拔出一把宽刀来,毫不留情的刺穿一人的身体。拔出,再刺下一人,将所有人都制造成被刀捅死的模样。 接着,一脚将车夫踢到马车上,顿时在车厢上扯下一道长长的血迹。容晖随即又踢了几人,将车厢弄得血迹斑驳,惨不忍视。 伪造好了这一切后,容晖收起了刀,得意的笑着,以为万无一失了,施施然离去…… 在这片山丘的悬崖之下,是个深谷,长满了树木杂草。 坠崖的殷如意,就落在一堆杂草之上,垂死挣扎。 她浑身都疼的很,钻心剜骨!她觉得自己体内的脏腑都已经被毒药化成脓水了,皮肤上的炙烤更是比一千只蚂蚁的啃噬还要难忍。 殷如意趴在杂草之中,气若游丝的喘着,两只眼睛瞪得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她恨!恨得连死都死不过去!明明以她此刻的创伤是必死了,可她却因着极度的恨意,就是不闭眼睛。 她恨死了容晖!那个负心汉!窝囊废!不要脸的东西!那个猪狗不如的人渣! 她可是当朝如意公主,是太妃之女,是圣上最宠爱的妹妹!她纡尊降贵就只因为她爱容晖,可那个狠毒无情的男人,竟欺骗她、对她下毒,害死了她肚子里没成型的孩子,还将他们母子踹落悬崖! 她恨!她不甘心!她不死,她偏不死!她一定要报仇,把那个杀害她的男人拖下地狱! “呵……” 耳畔忽然传来了幽幽的低笑,由远及近,在这静谧的谷地甚是突兀。 殷如意断断续续的喘着,还以为自己听到的是黑白无常的嘲笑。她咬牙切齿的谩骂起来:“狗东西……本公主不想死!你们……你们哪个敢带本公主上黄泉?!” “呵……”那声音又响了一次,接着冷冷的吟着:“坏事做得多了,便落到今日这个下场。如意公主,你也算是罪有应得……我在想,我要不要落井下石呢……” 殷如意本能的要大骂脏话,可耳畔这声音太过熟悉,哪怕她已经意识不清,却还是能够分辨得出,这嘶哑残破的、难听得不能再难听的声音,分明是殷烈火! 殷如意不能置信,为什么殷烈火会在这儿,还说要落井下石……这不要脸的丑八怪,想对她做什么?! 122.容微君的师弟 摇曳的狼尾草之间,有好几个身影在朝着殷如意靠近。她要死要活的瞪着眼睛,因着太过虚弱,连目光都聚焦不了,模模糊糊的看着那几人走近。 正当间的那人,矮了旁边的人一大截,殷如意知道,那是坐在轮椅上的殷烈火。 吱吱呀呀的声音,渐渐变大,最后停在了近处。 殷烈火百无聊赖似的,靠在轮椅背上,毫无温度的目光,斜落在殷如意的脸上,冷冷哼笑:“你也有今天……” 殷如意气得磨牙嘶吼:“丑八怪,离本公主远点!本公主……金枝玉叶,你是什么丑东西……” “丑八怪……”殷烈火笑着,魔魅的眼底映寒如冰。她对身旁跟着的家丁道:“去给如意公主一面镜子,让她看看自己现在的模样。” 那家丁便掏了个早准备好的铜镜出来,走到了殷如意身边,俯身将镜子对准了殷如意。 这一刻,只见殷如意的身体巨颤,顿时崩溃的溅出泪水。那两只眼睛泪流不止,深处却燃起冲天毒火,除了恨意只有恨意,那恨意,仿佛能将整个山谷都烧成灰! “啊!”殷如意发出悲愤交加的吼叫,那声音惨绝人寰。 可听在殷烈火的耳中,却觉得不过是活该罢了。她又怎会同情殷如意半分? 殷烈火不痛不痒的蔑笑:“人算不如天算,公主,你就快要死了,一切的仇恨和不甘,只能被带进棺材里……” 殷如意悲愤的嚎叫:“本公主不能死!本公主要杀了那个负心汉!本公主要报仇!那个狗东西……狗东西……他对本公主做的一切,本公主要他付出代价!” “就凭你现在这样,又如何能复仇……”殷烈火鄙视的一哼,转而,认认真真的呢喃:“不过,我倒是可以给你这个机会……” 殷如意咬牙切齿,略带诧然的嘶吼:“丑八怪,你以为你是谁……还敢大言不惭。” 魔魅的眸中异光一闪,殷烈火冷冷低吟:“不信我的话,那你今日,便只有含恨而终的下场了……听清楚,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那“最后”两次狠狠击中了殷如意即将湮灭的意识,这一刻,她什么都忘了,满脑子都是血红的恨意。 她狂吼:“救本公主、救我!我就是死,也要拖着容晖一起下地狱!” 听言,殷烈火满意的笑着,懒洋洋的在椅背上变换了坐姿,冲着身旁的四个家丁使了眼色。 四人立刻逼近了殷如意,将她围起来,其中两人低身,将殷烈火惯用的金针,一根根插遍了殷如意的xue道。 殷如意虚弱的喘着,眼前模模糊糊,越来越黑,就连针扎进身子,她都麻木的感觉不到。 到最后,她只看见两个家丁拔出了刀,那寒锃锃的光全都反射到了她脸上。 她看见,两人举刀,狠狠的朝着她砍了下来! 这一刻,山谷中响彻女子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震得漫山鸟雀惊飞,阴风旋起。 而远在山彼侧的容晖,什么都没听见,还在痛快得意的走着他的路,却不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 经历了一番舟车劳顿,百里九歌和墨漓回到了世子府门口。 望着屋檐下那熟悉的牌匾,百里九歌的心底,忽的感到一丝安宁和恬淡。不管外头的风雨再大,不管周围的狼虫虎豹再多,他们终究还能回到这个地方,好好的休息,在枕边说着夜话。 但是,百里九歌却不希望墨漓一辈子都住在这里,虽不知墨漓今后有什么打算,她都希望,他能早日离开朝都这个鬼地方,回去他自己的国家。 而自己,则是无论艰难险阻、风雨迢迢,都会追随他到底! 马车停稳了,百里九歌先跳下车,回身扶了墨漓下来。 车外的阳光甚好,在这阳光的照耀下,百里九歌清清楚楚的看见,墨漓胳膊上的血色,竟是扩散了不少。 百里九歌心中一惊,连忙道:“快进屋,我给你重新包扎一下!御影,麻烦你去弄一盆清水过来,快些!” 话音一落,御影便如雨燕一般,**入院了。御风去安顿马车,而百里九歌,扶好了墨漓,送他去了卧房。 扶着墨漓坐在椅子上,百里九歌嫌袖子碍事,索xing脱了红裙,将中衣的袖子挽到了胳膊肘之上,接着拿出了各种跌打伤药和棉花纱布等等,小心的拆下了墨漓之前的简易包扎,用棉花蘸了御影端来的水,擦去墨漓手臂上流下的血迹,重新为他上药、绑好纱布。 因着认真,百里九歌时而皱眉,时而嘟嘴,时而抿唇思考,小脸上的表情丰富多变。如瀑的黑发随着她的动作,有些许从肩前垂落,软软的拂过墨漓的手臂。 他的唇角勾起了笑,端详着百里九歌可爱的模样,看着她忙忙碌碌,说不出的岁月静好。 然而却有什么东西专挑这时候跑来捣乱。两人只听得敲窗户的声音,刚看过去,窗户便被撞开了,一条纤小的影子嗖的一下飞了进来,朝着两人的方向,如闪电般疾驰而来。 不好! 这是百里九歌的第一反应。当即将墨漓护在身后,抬腿就踹。而那条纤小的影子俨然没料到百里九歌会这般迎接它,结果肚子上挨了一脚,被踹得飞出了窗外。 “嗷嗷呜——”它龇牙咧嘴的惨叫出声。 这声音让百里九歌愣住了。这、这声音,怎么听着像是动物呢? 再向窗外一望,外头竟出现了容微君那张丰神俊逸的脸,只可惜现在他的脸色不大好看,古怪别扭的很。只见他接下了那个纤小的东西,抱在怀里。 百里九歌这才看清楚那东西是什么,她惊诧的呼出声来:“闪闪?!” “嗷……嗷……”闪闪疼的不行,可一听自己被点了名,仍还十分要面子的举起爪子,朝着百里九歌挥了挥。这一动,更是浑身都痛,闪闪的五官皱成了一团,它委屈的抽起鼻子来,朝着容微君的怀里拱。 容微君无语扶额,“闪闪啊闪闪,你真是自找的……都说了这间屋子不能进,你看我说的没错吧,你被踹飞了。” “呜呜……”闪闪委屈的叫着,两只眼睛涌出了泪水,就这么死死盯着容微君看。 容微君没话说了。他养个灵兽容易吗?闪闪的感情这么拟人化,这不是逼得他上去给闪闪报仇吗? 百里九歌望着那一人一兽的神情交流……这都什么跟什么,她没空观看,这会儿她还得给墨漓包扎呢。 她道:“闪闪,对不起了,记得下次别这样,要是我再踹飞你连我自己都过意不去。还有你,小容!”瞪了容微君一眼,“你是闪闪的主人,既然都知道我会踹飞闪闪,它破窗进来你还不拦着,你故意的不是?” “这个……我怎会是故意的呢?”容微君很无辜。 百里九歌洒然一笑:“好吧,就当你是无心的,反正你照顾好闪闪,别再让它被乌龙了!哦对了,麻烦你关下窗子,我这边还没忙完呢,等忙完了我再去找你!” 容微君轻笑了笑,好人做到底,便去关好了卧室的窗子,留了百里九歌继续为墨漓忙忙碌碌。最后还拍拍闪闪的脑袋,笑嘻嘻的嘱咐道:“刚才九歌的话你可一定要听,不然,就凭她那直来直往的xing子,吃亏的一定是你。” “呜呜……”闪闪委屈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全都抹在了容微君华贵的衣服上。 随着院子里的日晷一点点的走着,百里九歌也终于忙完了。 她最后确定了一遍绷带的松紧程度,似是正合适,便搬了个凳子坐在墨漓身旁,双手捏着凳板的两侧,踢着两条小腿,笑道:“今天发生了好多事,我也有很多做得不对的地方,接下来我要好好反省,下决心不再犯了。墨漓,你也不要总是默默的保护我而不告诉我,不然我这么直肠子的人哪里能跟上你的节奏?最后就是把你给误会了,互相伤害,这多不好?所以墨漓,从今往后,我们一定要多沟通!” 墨漓浅浅笑了,那静影沉璧般的笑容,如一片落叶落在了百里九歌的心湖上,激起一阵涟漪。 “我知道了。”他温柔而郑重的承诺,“虽然,这么些年里,我已经习惯了遇事一个人面对,不过如今有了你,我会试着改变的,也请你给我些时间。” 百里九歌心中一甜,捉过墨漓未受伤的那只手,与他击掌为誓,“那就说定了!我们都要说话算话才是!” “嗯,好。” 如此将话都说开了,百里九歌的心,也轻松了不少。她又去给墨漓倒了水,先替他脱靴宽衣,扶他上榻休息去了。 待安顿好墨漓,百里九歌蹑手蹑脚的出去屋子,关好门,去找容微君。 因着子祈还在静养余毒,百里九歌先去子祈那里探望,随后离开,溜达到了后院。在这里,她左顾右盼,没有见到容微君人。最后忽然想起了什么,仰起脸来,果然看见容微君坐在一间房顶上,坐姿松散闲逸、洒脱的很,只是,与怀里抱着的闪闪组合起来看,就有些不伦不类了。 “小容!” 百里九歌先打了招呼,纵身一跃,就到了屋顶上,问道:“今日的做法驱鬼仪式,我看到你也去了,这仪式已经结束,你也不回家吗?” 容微君笑答:“我大哥和如意公主一起看风景去了,仪儿又在家里睡觉,我怪无聊的就过来了,晚些回去吧。” “那好吧!”百里九歌又问:“闪闪怎么样了?”边问,边把闪闪抢到了怀里,给闪闪按摩起来,“闪闪,你现在还疼吗?应该不疼了吧。” 闪闪这会儿倒还真是不疼了,毕竟刚才容微君给它按摩过了,它朝着百里九歌眨眨眼,那眼神分明是一副邀宠的意思,还在她的怀里撒娇打滚。 这模样,逗得百里九歌忍俊不禁,问道:“小容,你到底从哪里弄来的闪闪?竟是跟我的凰儿一般,这样通灵。” 容微君捣着宽大的袖子,笑哈哈的说:“它啊,是我师弟去昆仑山时,在山里救的灵兽。我师弟养了它没多久,有事离开昙花谷,便将闪闪转赠给我了。刚好我嘛,嘿嘿,是个路痴你知道,而闪闪方向感极好,于是这些年都是它给我带路,省了我不少麻烦。” 不过俨然百里九歌对闪闪充当导盲貂之事并不关注,她关注的是容微君口中的“我师弟”三个字。 “小容,你竟然还有师弟?” 容微君笑嘻嘻反问:“我既然有师妹,又为什么不能有师弟?” “不是这个问题啦!”百里九歌道:“我的意思是说,我从来所听闻的都是,昙花谷谷主司命夫人有司命公子和小司命两名弟子,就是你和子祈嘛。所以,你刚才说你有师弟,我才觉得奇怪吃惊啊。” “没什么好奇怪的。”容微君似乎是不打算谈下去了,笑嘻嘻的捣起袖子,意味深长的一叹:“世事嘛,都是这样,所见所闻好多都不是真的……” 见他不想说,百里九歌也无所谓了,反正那都是昙花谷的家事。 她便也转了话题,和容微君聊起了别的。渐渐的,话题又变成了列国的地理风物、文化人情,两人聊得洋洋洒洒、不亦乐乎。容微君甚至还笑嘻嘻的说,他的毕生理想便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周游列国名山大川,看遍天下人文古迹,最后写一本列国志记,将他的所见所闻与有生之年的历史,全部记录下来,流传后世。 对于这个理想,百里九歌很是支持,还特意询问:“那本志记的名字,你可有想好?” 对此,容微君笑嘻嘻的眯了眯眼,“嘿嘿,这是秘密,以后再告诉你。” 好吧,故弄玄虚的家伙。百里九歌瞪他一眼,算了。 后来又聊了一会儿,天色渐红,已然是黄昏时分了。天边的云朵如燃烧的火焰,那颜色逼人,洒在百里九歌和容微君的衣衫上,映得两人满身红彤彤的华光。 百里九歌将闪闪交还给容微君,跳下地来,笑道:“我该去做饭了,前几天存在菜窖里的菜还很多,我想给墨漓煲点药汤。小容你也和我们一起吃吧,吃好了就带些甜点回去给容仪!” “好啊,却之不恭。”能吃到九歌做的饭菜,甚合他心。 于是,这一晚的晚饭,众人吃得还挺热闹。原本御风和御影对百里九歌态度不好,冷冰冰的,还带着敌意,但百里九歌心思豁达,才不尴尬,仍笑着张罗,一面给众人夹菜,一面给墨漓吹着药汤,吹温乎了才给他…… 她的率xing大咧,都被众人看在眼里。渐渐的,御风和御影的态度也回转了。两人不约而同望着墨漓,心底是都明白,如世子殿下这般冷情之人,一旦动情,便是一生长情。想来,也再不会有别的女子能入世子殿下的眼了。 这热闹的一顿晚饭吃完,百里九歌守信的打包了些甜点,还是热的。她将甜点交给容微君,让她带回去给容仪。 送走了容微君,便扶着墨漓回房,伺候墨漓睡下,然后自己也洗漱打理了一番,躺到了墨漓身边,甜甜的笑了笑,因着太困,没过多久便睡着了…… 翌日,百里九歌又是日上三竿才醒来。而身边,墨漓虽是已经醒了,却没有离开床榻。他正披着鹤氅,手执一本书卷,静静的读着。 百里九歌这会儿就侧卧在他身边,从她的角度看去,看见墨漓就沐浴在窗外射进的一缕阳光之中,那阳光是暖暖的金色,为墨漓的如画侧颜镀上一层唯美的金色边角,亦凸显了他苍白的近乎透明的脸色。 他修长好看的手指,在徐徐翻着书,本是不经意的动作,却处处透漏着温润与雅致。百里九歌默默的看着,唇角,流淌出无邪的笑颜。 墨漓在这时望了过来,浅浅一笑:“醒了?” “嗯。”百里九歌感受着晨起时屋里屋外的温柔,问道:“墨漓,你这是在看什么?” “《诗经》。”他回道:“正看到《蜉蝣》一篇,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感触。” “《蜉蝣》?” 百里九歌知道这首诗。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于我归处。 蜉蝣之翼,采采衣服。心之忧矣,于我归息。 蜉蝣掘阅,麻衣如雪。心之忧矣,于我归说。 大意是讲蜉蝣生命短暂,朝生夕死;而人生亦不过弹指一挥间,转眼百年,谁都无法抗拒死亡的到来。 虽说这般怅惘叹息,对百里九歌而言全无必要,但此刻望着墨漓那柔和的眼底所隐藏着的一抹伤怀,她还是觉得不是滋味——他,毕竟是中了阴阳咒的,纵然她不信他只能活三年,可是……心里也终究是明白,如若寻不到解咒之法,墨漓的身子骨只会被不断的消磨,说不准哪天便早早逝去…… (明天有表白,明天有表白,明天有表白……) 123.重阳节一起登高,表白 百里九歌定下心神,笑着安慰:“你别伤怀,人生那么变幻莫测,没必要看透生死,要我说,走一步算一步就是了,谁知道明天会不会天降喜讯呢?” 说到这里忽的心生一念,故意说道:“至少我觉得,你娶了我就是歪打正着,你说过你很喜欢我,那当初这个意外的赐婚算不算个好事?” 墨漓神色微漾,对百里九歌偶尔说出的惊人之语,也不觉得诧然了。他半合书卷,转脸凝视着她,浅笑:“嗯……” 百里九歌喜笑颜开:“所以嘛,别想那多么,随心而为,凡事洒脱些最好。” “嗯,是啊……”墨漓轻叹。他所喜欢的,便是这样的九歌,但至于他自己,却无法像她一般处世,他所背负的东西,由不得他恣意妄为。 只得道:“我没事,你也不要为我担心了。说实话,自从有你在身边,我倒觉得内心比从前丰富了许多,那些往日里被我刻意所尘封的喜怒哀乐,也像是渐渐苏醒了。” “这是好事啊!”百里九歌叹着,心里一激动,说道:“怪不得以前听江湖上的哥们说,没娶老婆之前感情单调,等有了老婆后,成天多姿多彩!” 墨漓忍俊不禁。感情单调?这个词似与他的情况不匹配。 而百里九歌这会儿俨然是很兴奋,以至于大咧咧的乱讲起来:“对了墨漓,我还听那些江湖哥们说,男女拜了堂、喝了合卺酒,只是名义上的夫妻,还得圆了房才算是真正的夫妻。” 她撑起身子,双眼炯炯有神的盯着墨漓,笑问:“我们拜堂那天你晕过去了,不拜也就不拜。但是墨漓,‘圆房’是什么,你知道吗?” 墨漓眉头轻轻皱起,似是无可奈何,“傻姑娘……” 百里九歌嘟囔:“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大我六岁,见闻肯定比我多,我才不信你不知道!倒是我听那些江湖哥们说,圆房要男女一起做一件事的。反正现在我都嫁给你这么久了,你要是知道这件事怎么做的话,就教我一起做好了。” 墨漓无言。此一刻倒是觉得,百里九歌口中的那些江湖哥们,实在不甚厚道。 就这般徐徐叹了口气,眼角折射的日光,犹如金色的蝉翼,带着几分意趣、几许无奈,还有一抹挥之不去的怅然。 他并非不渴望得到她的全部,他很想。尤其是当初因心疼她总受伤,提出让她夜夜与他同塌而眠,自那之后,他便时常忍受欲火焚身的痛苦,即使是背过身去睡,可午夜梦回之际,听见她清浅的呼吸声、傻里傻气的梦呓,都勾动着他心底最原始的渴望,令他花费很大的心力才能把持住。 此刻想想,却是他自己非要留她共枕的,倒当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了。毕竟,他的身体状况如何,他自己清楚,他注定是要短命,实在不忍心耽误她的青chun。 见墨漓不语,百里九歌感到奇怪了,“墨漓,你怎么不说话了?” 听言,墨漓浅笑,柔和的抚过百里九歌的头顶,“没事……” 百里九歌眨眨眼,不知怎的,就觉得自己似乎能看见他埋藏在眸底最深处的那抹伤痛。 “墨漓,你怎么了?想到不开心的事情了吗?” 墨漓诧然。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渐渐贴近他的心了,竟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他那本是掩藏的无懈可击的情绪。 “我没事,九歌。”终是只能这样安慰她。 正在这时,有人敲门。 门外是御风的声音,“世子殿下,烈火姑娘求见,请您单独过去。” 墨漓眸中的异光一闪而过,回了声“知道了”,又柔声对百里九歌道:“你再睡一会儿吧,我先过去书房了。” “墨漓……”百里九歌不悦的表情立刻画在了脸上。 她望着墨漓徐徐起身,望着他整理衣装、清洗面容、簪发……望着他戴起了锦缎护手,消失在屏风之后。 酸楚的感觉,被注入了百里九歌的心,一点点加剧。 烈火,又是烈火,到底烈火和墨漓每次都在谈什么,为什么都要关起门来将她排除在外? 自己和墨漓不管谈论什么,都没有避讳烈火,可墨漓为何要因为烈火,而避讳她? 百里九歌的胸腔起伏着,一下比一下剧烈。她知道依着自己的xing子,往常就是被排除在外也不在意,可现在懂了喜欢一个人,在乎一个人,她便再也无法忍受这等事情了。 她甚至蓦然觉得,会不会墨漓并非全心全意的待她,而是在她之前,他便已经将心分了一部分给烈火? 小手狠狠一紧,指间捏着的床单,被捏出一道道褶皱。 百里九歌无法再躺在这里了,索xing起身打理,风风火火的冲出卧室,朝着书房过去。 在书房门口,她看见了御风和御雷正守在这里,就和上次一般,十分警戒敏感的模样,尤其是见她出现,那两人的表情更是警戒起来。 这让百里九歌只觉得自己的心口挨了一棍子,疼的难受。她望着书房那关的严严实实的门窗,听不见里面的人在说什么,只得咽下口苦水,转身离去。 而书房中的墨漓,早已感知到外头的人来了又走,不由心底怅然,垂眸静默,良久不言…… 却道百里九歌心思郁结,便打算去外面走走,透透气,于是当机立断**出去,想着顺便去一趟南石道街,探望班琴和米铺的老板,看看班琴最近的生意可都还顺手。 如此一走,也从街头巷尾听到了不可思议的大事。 很多百姓们都在讨论昨日作法驱鬼仪式上出的乱子,绘声绘色的讲着孤雁袭击百里越、最后又被蒙面人救走的全过程,此事闹得是满城风雨。 然而另有一件事惊煞了百里九歌——听说,如意公主和她的驸马在仪式结束后,共同去郊野看风景,结果竟遭了强盗袭击,随扈人员全被杀死,如意公主下落不明,只有驸马爷一个人浑身是血的爬回来,据说精神大受刺激,已然是疯疯癫癫,怎么治都治不好了。 这事让百里九歌足足吃惊了一路,而她不知道的是——其实殷烈火此来世子府,与墨漓说的,便是自己昨日在山崖下找到了殷如意,以及这后续的种种安排布局…… 殷烈火告诉墨漓,为了后续的安排能顺利,她还需要一个帮手才行,而这个帮手,她已经锁定好了,便是元皇后。殷烈火会将事情的真相始末告诉元皇后,她相信,元皇后是会与她合作的。 殷烈火在差不多巳时的时候,才全叙述完。 临走前,她想起一事,问着墨漓:“再过些时日,就是九月九日重阳节了,我想,你会和九歌一起去登高吧。” 墨漓轻应一声。 殷烈火的眉梢有些拧,一颗心也被痛楚的感觉拧住,却依旧是柔和的轻语:“我府上有些上好的茱萸酒,还是娘在世的时候,为了能与爹一起在重阳节共饮而亲手酿制的。如今他们两个都不在了,我这副样子也无法登高,所以,我想把那些茱萸酒给你们,希望到时候你们能替我们一家三口,将茱萸酒饮下、留些倒在山崖间。” 墨漓轻颔首,郑重的应下:“好。”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很快,朝都城内流言滚滚,百姓们几乎每天都在议论着做法驱鬼那日的事情,议论着容家大公子受刺激的精神什么时候能够恢复。 这些总也停不下的流言蜚语,一直到了九月八日,重阳节的前一天,才收敛了些。 九月八日晚上,百里九歌在为九月九日的登高做准备,专门检查了墨漓的衣服里是不是还别着子祈给的回魂草香囊。 将一切都确定好了时,正巧殷烈火府上送来了两坛茱萸酒,百里九歌这便找了个结实的方布,扎了个口袋,将茱萸酒装好,顺手又装了些其他工具,最后将布袋子弄得鼓囊囊的。 于是,当翌日,墨漓瞧见她身后背着个大布包时,颇是忍俊不禁。她这样子,倒像是去长途跋涉了。 反倒是百里九歌一点不觉得自己背的东西多,还不许墨漓来背这个布袋子,她道:“我装的都是轻东西,那两坛子酒也不重,你只管爬山就好了,这些东西我都自己背。我可是练过武功的,这点事小菜一碟不是?” 说着就先自己奔出去了,临上马车前,才想起自己是该将墨漓先扶上去的,于是赶紧调整,按部就班起来。 今日天气甚好,正是秋高气爽之际。百里九歌是去年冬季才回的朝都,因而没见过朝都这边的秋天,那天空竟清透的像是琉璃球,淡淡的蓝,卷着些许微薄的银色云丝,无限的高。 再加之阳光灿烂和煦,拂面的秋风清爽宜人,于是百里九歌在下了马车后,整个精神状态都十分兴奋。 御风将马车停在了山下不远,百里九歌拉着墨漓的手,放慢了步速,带着他去了一条人迹罕至、却不怎么难走的小路,一起登了上去。 两人一边扶持着爬山,一边远眺,倒是能从这里,看到另一条常用的山道上满是朝都的百姓,远不比这边清净。 百里九歌得意的告诉墨漓,现在这条山道,是鬼医前辈在采药的这一年里,另辟蹊径出来的,委实好用。 只是,一提到鬼医,百里九歌就不免疑惑的喃喃:“鬼医前辈不告而别,我和孤雁都不知道,这一个多月都过去了,也没见他给我们寄个信。” 墨漓想了想,浅笑:“鬼医也是你们七花谷的人,许是他们谷中出了些事吧。” “有可能吧……”百里九歌若有所思,“说实话我们七座花谷之间,也是各有各的秘密,就像鬼医前辈,我根本就不知道他是哪个谷的。除去凤凰谷、只有女子的月见谷,还有小容的昙花谷……剩下的那几个,会是哪个呢?” 想不出来,索xing不想了,百里九歌停了步子,从怀里拿出自己特意准备的手帕,回身,为墨漓擦汗。 干净松软的方帕,摩挲过他的额头、鬓角、眼睑、下颌……百里九歌一如既往的专注。 这一路,百里九歌都是牵着墨漓的,走一会儿就扶着他找个大石头去休息一阵。她则趁隙去寻水源,用事先准备好的竹筒打水,拿去给墨漓喝。 如此走走歇歇,大约到了晌午时分,两个人爬上了山顶。这里恰好有几棵大树,能遮阴纳凉,百里九歌将布袋子放在树下后,便去山头眺望远景。 只见那延绵山脉、汤汤西江、阡陌良田、远方恢宏壮阔的朝都城、耸立入云的折月楼……此时看来,皆不过弹丸似的,密密麻麻的拼起来,最终组成这一张千里江山图,被尽收于眼底。 拂面的风有些烈,百里九歌双袖抬起,灌了风的红裙张扬的摇曳,黑发飒爽的张扬在脑后,那澄澈的眸子倒映天光云影,她启唇,发出一串率真的笑声。 “墨漓,你知道吗?我小的时候,就总这么站在凤凰山上眺望,漫山遍野的凤凰花一年四季都不会凋谢,开得艳红如火。那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地方,真希望有朝一日你也能和我一起回去看看。” 说着说着,转过头来,冲着墨漓爽朗的笑了笑:“好了,现在我过去把昨儿个收拾的东西都拿出来。” 她走到了树下,将布袋子里的东西一一取出。除了殷烈火给的那两坛茱萸酒,竟还有一套白瓷茶具与一盒昆仑雪菊,外加笔墨纸砚。 只见百里九歌开怀的笑道:“上次中秋在小容他家喝的那高山雪菊,我觉得不错,听说还有养身的功效,我特意管他讨了点,这次带着给你喝!至于我,当然是喝酒了。” 边说,边给墨漓泡上了茶叶,又开了个酒坛子,为自己满上,先喝起来了。 边喝,一边吟道:“菊花杯泛茱萸酒,杨柳村沿石镜山!九九芳辰,幸未遇满城风雨。三三节令,好共登附郭云山!好酒、当真好酒!” 墨漓柔和浅笑:“别喝那么急,当心呛到。” “才不会呢!”百里九歌娇嗔一笑,眉眼弯弯。 待昆仑雪菊泡好了,墨漓优雅的执起杯子,徐徐品茶。这厢百里九歌却是一碗接一碗,开怀痛饮,边喝还要边飒爽的吟咏上两句,最后甚至来了句:“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委实让墨漓忍俊不禁。 “对了墨漓。”百里九歌忽然放下陶碗,这会儿因想到这酒是从殷烈火家里拿来的,便不能自已的想到那日殷烈火来求见墨漓的情形。 她忍不住要问个明白:“墨漓,你告诉我一件事,是不是我嫁给你之前,你就一直喜欢烈火?”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令墨漓异色淡浮,却也只是弹指霎那,便一如既往的温润清雅。 他徐徐放下茶杯,认真的凝睇百里九歌,“何出此言?” “我……”百里九歌嘟囔:“我就是觉得你们很有默契嘛,你们还总瞒着我商量什么事,俨然我像是被排除在外的,所以、所以我才会有这种假想,也不知道想对没有。” 墨漓微微垂眸,璀璨的日光,让他睫毛投在眼眶上的那两轮影翳,更加的深邃。幽月般的眸,在那深邃的影子下,直如永远也走不到尽头的古洞,漆黑、难测。 其实,答案,很简单,他完全知道自己心底的人是谁。虽然从前的他,从不直白的与别人表达自己心中所想,但既然答应了她要试着改变,那不妨……就直白的告诉她吧。 正要开口,可却被百里九歌打断了。 “你还是别说了吧,墨漓。是我没事找事了,知道你不是那种单刀直入的人,还非要你回答这个问题……” 她想了想,便将自己准备好的笔墨纸砚铺开,倒水、研墨,笑道:“我带文房四宝来,原本是想着我们可以做诗热闹热闹的。要不我看这样吧,墨漓你就写首诗,在诗里回答我的问题,先说好你得融情入景好好写,不能用通俗的话敷衍我。然后,这事情就算是结了,我不再问,你也不必再解释。” 墨漓未语,抬眼望着百里九歌,心疼她又为了他而委屈自己。 百里九歌见他不言,便自作主张了,执起寒玉毫,蘸了墨水,递给墨漓,并伸出两只小手将宣纸撸平,等着他落笔。 墨漓沉吟片刻,提笔写起,白色的宣纸上那一个个黑色的字,就如他的人一般清雅温润,却又敛藏着锐利的锋芒,就似深处封印着一把绝世宝剑。 “墨涴香罗回盼处,漓酒浇作世味深……”百里九歌好奇的念出他的诗句:“这像是在说,一个人坐在清静雅致的地方,却无奈的喝着闷酒。” 墨漓不语,落笔不停。 “独倚栏杆风细细,钟霜杳杳十里声……这个人,好像真的很无奈很孤寂。” 笔起,笔落。 “百种相思浑无奈,里藏不语绕梁尘……” 百里九歌的眉头皱了起来。 这句是在说,这个人他,心里喜欢一个人却很无奈,没法说吗?墨漓诗中的这个人,应该就是指他自己的吧。那诗中他喜欢的那个人,是她? 可是,他为什么很无奈、没法说呢?他不是明明都已经告诉过她,他很喜欢她吗? 等下……难道,他在诗中所说的这个他喜欢的人,不是指她,而是指烈火?! 这个认知,让百里九歌浑身一颤,仿佛是身子从山顶摔落下去,砸得粉身碎骨。原来,墨漓想表达的意思是,因为她的关系,他对殷烈火的情意只能埋藏心底,没法诉说了。 百里九歌失笑,脸色变的惨白,那表情难受的无以复加。嘴唇被咬得充血,她几乎是强忍着,才看完了墨漓写下的最后一句。 “九月九日今朝是,歌余兰麝酒满斟。” (作者有话说:藏头诗,不解释) 124.挽回被误解的表白 墨漓放回了笔时,淡淡望向百里九歌,见她脸上的表情那般明显,心中已然明白了什么。她,竟是又误会了,只怕是误会到烈火姑娘身上了吧…… 想要开口解释,可百里九歌却忽的笑了,笑容灿烂的像是盛放的凤凰花。 “墨漓,我刚刚都说了,你写好了这事情就算结了,我不问,你也不要解释,你都已经答应我了不是?” “九歌……”竟是不让他解释了吗? “我没事的,墨漓,真的!”百里九歌大喇喇的一笑,站起身来,“这首诗毕竟是你写给我的,我会带在身上作纪念,说不定很多年后再翻出来看,会觉得别有一番滋味呢!” “九歌!”墨漓的语气加重,他起身,握住百里九歌的手,“你听我说……” “我没事的,你不用说!”百里九歌只是笑,可那笑容再明媚,也能被墨漓窥知她心底的剧痛。 “我真的没事,我这人素来坦然的很,没什么的!” 说罢,竟是提起另一坛茱萸酒,径自走到崖边,开启了酒坛。 一扬手,满坛的酒水如千万朵飞花,被洒落在半空,坠向广阔的山下。 “重阳佳节,思亲思乡。我百里九歌,便以这坛酒,祭转生后的殷左相和殷夫人!献远在凤凰谷的孤雁和师父!师父,您等我回去,我一定会回去看你的,只有凤凰谷……才是我的家!” 说到后头,心中的酸意让喉咙变的难受,连说出的话都带着些哭腔。百里九歌倔强的眨眨眼,让山风吹干了眼睛,再回首之际,已是明媚如初。 “墨漓,我们回去吧,要是走晚了,天一黑就麻烦了,早些回去总是好的。我来收东西,你休息就好。” 墨漓无言。思及她方才带着哭腔说出的那句“只有凤凰谷才是我的家”,便令他心疼的无以复加。 如果他能给她一个家的话,他定会毫不犹豫的去做,可是……背负着太多的他、被阴阳咒折磨而寿数难测的他,真的能成为她最安稳的归宿吗? 墨漓失神。 而百里九歌趁着这会儿时间,收拾好了东西,重新背在了背上。 “墨漓,走吧。”她仍是笑得澄澈无瑕。 就这么牵了墨漓的手,沿着来时的山路,小心的一步步走着,走走停停,每走一小段就回头确定墨漓是否走得顺利,努力保持精神集中。 可是,她终究不是个冷静的人,心底,墨漓适才所作的那首诗,始终挥之不去。 她突然想要冷声大笑,笑自己被嫁给墨漓究竟是多么讽刺的一件事,笑自己何其天真,竟是到了今日才知道,自己才是插足进去的那个人。烈火,始终把她当好朋友了,可其实,烈火完全可以憎恨她吧,憎恨她插足进来! 百里九歌难受的冷笑,原来,顾怜所遭受的感情创伤,自己也原模原样的体会到了。 这般说来,墨漓之所以会喜欢上她,是看她屡屡拼命而可怜她吧! 这世事,为何这般弄人,这般可笑! “啊呀!”百里九歌没想到,就在自己走神的这一会儿,竟然踏进了一个水坑里。 “九歌?!”墨漓拉紧了她的手,将她拖了上来。 百里九歌有些心不在焉的低头,望着自己湿了的裙角和鞋袜,艳红的裙角上,沾了难看的泥水。而鞋袜,肯定是没法穿了…… 她没说话,将背上的布袋子打开,从里头取出一块布,接着坐在旁边的石头上,脱下鞋袜,用布包好,塞回了布袋子里,重新背好。 展颜朗笑:“继续走吧。” “九歌……”墨漓滞住了,望着她白玉般的双足就这么踩在山道上,眉头一拧、再拧,阻止道:“别动。” “啊?”百里九歌诧异。 只见墨漓先卸下她背上的布袋子,背到自己背上,接着竟忽然勾住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横抱起来。 “墨漓,你干嘛?”百里九歌本能的勾住墨漓的颈子,对上那双蕴满了心疼的眸子,心底一悸,嗤道:“上山容易下山难,你这么抱着我,还把我和布袋子的重量都接过去了,你的身子骨吃不消的!快放我下来!” 墨漓不语,只那眸底坚定如磐石,看得百里九歌一窒,突然说不出反驳的话来了。 趁着她沉默的片刻,墨漓道:“刚才那首诗,你误解了,我需和你说清楚。” “墨漓,我……” “九歌,你听好我的话,一个字都不要漏。”钟磬般温润的声音,万般认真郑重,令百里九歌有些懵然。 他听见墨漓清晰的说道:“刚才那首诗,诗中只有你我二人,再无其她。” “啊?”她惊讶。 “还有,那首诗是藏头诗,你再拿出来看一遍,就该明白了。” 百里九歌有些怔了,猛然间惊觉,该不是自己真的又给误解了吧?自己不都已经下定决心要信任墨漓的吗?又怎能说一套做一套? 于是赶紧从衣襟里拿出那首诗,读了出来。 “墨涴香罗回盼处,漓酒浇作世味深。独倚栏杆风细细,钟霜杳杳十里声。百种相思浑无奈,里藏不语绕梁尘。九月九日今朝是,歌余兰麝酒满斟。” ……墨漓刚才说,这是首藏头诗。 藏头……藏头…… “呀?!” 百里九歌终于发现了,这一瞬间,心头翻上狂喜的巨浪,适才的所有伤心、痛苦,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幸福。 可高兴的同时,她真想狠狠拍自己三巴掌。合着自己刚才都是在自己气自己了!乱想了那么多不好的,把自己的心情弄差了不说,最后还走神跌进了水坑里! 自己、自己真是傻到家了! “对不起,墨漓!”赶紧说道:“我会努力提高理解能力的,不会再让你这样犯难了,我、我觉得很抱歉,但是……但是我真的好开心好开心!” 一时激动的无以言表,百里九歌甚至忘了问墨漓,为什么会在诗中表达无奈的情绪以及不能对她诉说千言万语,她甚至兴奋的在墨漓脸上亲了一下,满脸陶醉的笑。 可就在这时,空气中,突然多出了一分危险的因子。 两个人同时嗅到了这种味道,百里九歌赶紧离开墨漓的怀抱,落在地上,立马拔了短刀出来! 几乎同一时间,几十道身影从四面八方飞驰而来。 百里九歌下意识的挡在墨漓身前,将他护在了自己和一块大石头之间,她明眸湛湛,直视前来包围他们的几十号人。 这一看,不免惊讶,“饕餮门?!” 当真是好久没见着这些贼子了。百里九歌头先还觉得奇怪,饕餮门是人间蒸发了吗?此刻见他们杀气腾腾的逼近,心里明白,看来是墨漓的那个三弟墨洵,又来找墨漓的麻烦了。 领头的杀手们道:“我等是拿人钱财给人办事,周世子,纳命来吧!”瞥着百里九歌,哼道:“这位想必就是世子妃了,听说我们之前有不少兄弟折在你手里,这回就让我等好好讨教一番吧。哈哈,放心,我们是舍不得杀女人的!疼你都来不及呢,哈哈!” 百里九歌脸色一变,纵声嗤道:“无耻之徒,还敢口出狂言?居然一而再再而三的来捣乱,是可忍孰不可忍!我百里九歌才不会输给你们这些宵小,敢伤墨漓,我要你们的命!” 她喊道:“放马过来吧!” 战斗顿时爆发。刺客们各个装备着锋利的刀刃,这会儿朝着百里九歌袭了上来,却是保持着秩序,俨然是摆开了阵型,一个接一个看似无懈可击。 可百里九歌却是无畏无惧的轻哼。 一群无名小卒!当她黑凤是浪得虚名吗?这天下阵法繁多,可最精通阵法的宗师只有一位,那就是她的师父易方散人!就现在眼前这破阵,粗浅的要死,这才没一会儿的功夫就被她看出了二十一个破绽,要不是她在寻找破阵的那个机会,才不想看这烂玩意呢! 狠狠挥动短刀,红裙高扬,百里九歌身影如飞,穿梭在众人黑影之间,动作凌厉、飒爽。 刀起刀落,连斩了好几名刺客,歃血大笑:“还以为你们这么久不出现是练功去了,没想到还和你们那些死在我手里的兄弟一般,不堪一击。” “什么?!”刺客们怒了,有人罔顾阵型,自作主张杀了上来。 她大笑:“乌合之众就是乌合之众,这么简单就漏了破绽!” 话音未落,人已杀到破绽之处,挥刀三下,顿时三人喉咙溅血,身子被砍落山下。整个阵型因着这三人被杀,立刻散架了。百里九歌趁胜追击,连砍带踢,凌厉精准,毫无失手。 只是……她打得正投入,没发现自己的双脚已经被石头和树枝扎破了,那白玉色的莲足,一流出血来,甚是明显刺目。 突然,百里九歌听见了暗器破风的声音。下一刻,她望见无数白色的小圆点飞出,从各个刁钻的角度,袭向刺客们,每一个都准确的命中他们的额心。 被击中的刺客,额心顿时溅出鲜血,当即毙命,跌落山下。 百里九歌大惊。这、这不就是上次墨漓的手段吗? 甩头,望向墨漓,果然见他正cao纵着那些白色小圆点。 这一次,百里九歌终于看清了,原来那是墨漓的棋子,只是上次用的是黑子,而这次用的是白色。 她震惊的望着他仅凭借单手五指,便将那么多棋子cao纵得随心所欲,不论是指力、还是腕力,都用得恰到好处。 惨叫声不绝于耳,却都被百里九歌过滤了,只知道才过了很短暂的功夫,那些刺客就只剩下最后一个。 只见墨漓徐徐收了棋子,动作清雅、徐缓,行云流水一般。他睨着那刺客,冷冷问着:“又是墨洵?” 那刺客早已吓得双腿颤抖,脸色白如死尸,想着此次出任务之前,还听大家伙说,周世子孱弱无用,全是靠他的妃子在保护……可谁想,这周世子竟然、竟然…… 一把刀霍然架到了刺客的脖子上,他倒抽一口气,对上百里九歌冰寒的眼神。 “说话!墨漓问你话你没听见吗?!想活命就说!” “我说!我说啊!”那刺客见大势已去,这会儿只求能保住xing命了,他嘶喊着:“我说、我说……是!是墨洵!是他做的!” 百里九歌冷哼一声,一脚将他踹在地上,收了刀,嗤道:“我百里九歌言而有信,饶你不死,滚!” “谢……谢世子妃……不杀之恩……”那人虚弱的喘着,大松一口气。 百里九歌将短刀收好,走向墨漓,这才感受到自己的双足好像都破了,细细的痛楚突然变得很强烈。 可她没工夫理会小伤,扶了墨漓道:“你怎么出手了?这些人我对付的了。你毕竟只修炼了暗器,要是他们全都丧心病狂的攻击你,你不会武功,怎么抵抗?” 问完了,不见墨漓说话,百里九歌正疑惑着,突然被他勾着腰抱了起来。 他抱着她坐在大石头上,又从布袋子里拿出了跌打伤药和纱布,柔声道:“你看你,脚上都出血了,我看着心疼,又怎能不出手赶紧结束一切?” “我……”心里一甜,索xing也不解释了,由着墨漓体贴的为她涂抹伤药,包扎双足。 百里九歌蓦然问道:“上次你救孤雁,用的是黑色的棋子,此番为何是白色?” 墨漓浅笑:“黑子打恶敌,白子打宵小。” 百里九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还要区分清楚啊?要换成是我,管它五颜六色的都丢出去,能打就行!” 言讫时,蓦地,一种极度危险的感觉攫住了百里九歌的心。她几乎是凭着本能,甩脸朝着方才那名没死的刺客瞧去。 只见那刺客已经爬了起来,举刀袭向两人! 此刻墨漓在为百里九歌包扎伤口,百里九歌心知,两个人谁都来不及抵挡! 而转瞬之间,刺客的刀,便扬到了她与墨漓的头顶! 百里九歌的思绪,断在了这一刻,大脑里空白一片,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能任着潜意识,支起身子抱住墨漓,企图用自己纤瘦的身躯挡住劈来的刀。 她甚至闭眼,咬紧了牙齿,等待死亡。 然而,空气中再次响起破风声,她只觉得好像有什么人从自己身边飞驰而过,再下一刻,她听见了挣扎呼救声,那声音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赫然便是那名刺客! 怎么……回事?百里九歌心有余悸,不能置信的抬眼,怔怔回头望去。 入目的场景令她大吃一惊。 只见那刺客被人单手扼住了脖子,被举得两只脚够不着地,挣扎着呼叫。而那掐住他之人,却是墨漪! “大哥,你来了。”墨漓清清淡淡的声音,平静的没有一丝恐慌。 百里九歌眨眨眼,恍然明白了什么,“墨漓,你……你都知道墨漪在附近?” 墨漓淡笑:“就从那些刺客来了没多久,大哥就来了,却是一直在观战。” 墨漪此刻正眯眼盯着那刺客,听到墨漓的话,还不忘抽出点时间回话:“既然弟妹一个人能应付,我就不插手了。不过说到弟妹,倒真不愧是花谷七宿之一的黑凤,功夫很不错。” 那刺客听了,脸色顿时白的像纸,“什、什么?黑、黑凤?易方散人的弟子黑凤?!”若早知道她是花谷七宿,这次的任务他打死都不会来! 墨漪哂笑:“弟妹,你的名头倒是够响,三教九流的都听过你。” 百里九歌挤挤眼睛,怎么墨漪这话听着很贬义呢?算了随他去吧,墨漓没事就好。 刚想到墨漓,就见墨漓继续为她的双足上药包扎,俨然完全不受刚才那事情的影响,这让百里九歌有些心里不平衡,嗔道:“我那时候大脑一片空白,你却一点事都没有!” 墨漓但笑不语,手上动作照旧,小心翼翼。 那厢,墨漪飞扬的眼角雕镂着疏狂,唇角微笑,几分致命的妖冶呼之欲出。他鄙薄道:“墨洵怎么总派这些乌合之众来,如此不成气候,岂不白死了。” 百里九歌皱皱眉。这话好薄凉! 可还不等她说出口,便听见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被卡死在嗓子眼,定睛一瞧,竟是那刺客被墨漪狠狠一扼,脖子一歪,断气了。 百里九歌大惊:“墨漪,你怎么下手这么毒?!” “毒在哪里?”他不以为然的笑着,懒懒的活动了肩膀,转眸道:“墨漓,你把那难看的布袋子给我吧,我就勉为其难的替你们背,你抱着弟妹就好了。” “嗯。”墨漓淡淡应了,刚巧将百里九歌的双足包扎好。 百里九歌只觉得有点无语,这兄弟二人,果真德xing差不多,都莫测的很,衬得她天真的不行。 后来,三人下了山,回到了马车上。墨漓和百里九歌坐进了车厢里,墨漪则长腿一跨,就坐到了御风旁边,说是与御风一起驾车,实则是半倚半躺在车厢壁上,打个酱油而已。 一路上,车厢里传出各式各样的对话。 “墨漓,你的棋子是什么材质做的,打人很在行呢!” “是云子玛瑙。” “怪不得!我曾听小容说,他屡屡用内力想要毁了你的棋,却都没成功,原来是云子玛瑙这种比陨铁还要坚硬之物啊!小容那个笨蛋。” “……” “对了墨漓,你和烈火,到底是什么关系?你为什么对她那么特别?” “傻姑娘,我曾偶然窥得她的生辰,壬午年七月初六,再见她腿不能行、嗓子嘶哑,必是幼年饱受摧残,便想到我遗失的妹妹……所以,我对烈火姑娘,是兄妹之情。” “这不合逻辑啊,我也是壬午年七月初六的,你怎么不当我是你妹妹?” “……” 打酱油的墨漪,听着这些谈话,故意高叹……这个弟妹啊,果然是二弟的克星。 他拍拍马,也懒得管他们夫妻的事了。 这描着昙花的锦缎马车,就这么悠悠回程…… 125.琴心剑胆,风华与共 九月的日子,一日比一日凉爽,夜晚时分,窗纸上都能感受到一层潮气,指尖摩挲而过时,那冰凉的感觉渐渐透心。百里九歌特意查了黄历,原是白露和秋分两个节气已经过了,如今的天气昼短夜长,寒露节气就要到来。 心里清楚,墨漓身上的阴咒,每逢阴气重时,会令他极度衰弱无力,虽说庚子年阴气最重的那日已经过了,可秋冬两季,仍旧是阴气不轻。 为此,百里九歌就将炭火盆点燃,每夜置于床下,临睡前还要给墨漓再加一层被子。她睡在墨漓身边,自然是被烤得浑身是汗,可是心中的信念坚定的很,只要是为了墨漓的身体,她怎样都不委屈。 如此平平静静的度过七八日,宫中忽然传出消息,说是要大设宴席,为萍贵妃所诞下的小皇子庆祝两个月生辰。 当请柬被送到世子府时,百里九歌无语。不就是小孩子家家过个寿么,至于这么兴师动众!再说,才两个月过什么过,要过也是满百日吧! 没办法,只好无语的去了。 这日,正是昭宜五年九月二十一日,旧历庚子年壬申月丁巳日,小皇子的寿辰,在宫苑明瑟殿举行。 前来庆祝的宾客依旧是从前那些,百里九歌扶着墨漓,在众人怪异的目光下,默默入座。见桌案上放了一盘金桔,觉得不错,拿起就剥开,给墨漓分了一半。刚将桔子送进口里,一转眸,与对面殷浩宸的视线直直相撞。 这一刻,百里九歌差点被金桔呛住,殷浩宸的目光,太过焦灼,仿佛是一场野火突如其来,让百里九歌在无措之际,五脏六腑都被焚烧。 酸涩的感觉涌进了全身,她只得别开目光,继续吃着金桔。 随着寿宴开始,昭宜帝的长篇大论,百里九歌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待到丝竹之乐响起时,她才堪堪回神。 原来是歌舞节目。 翠玉珠帘后面的琴师乐伎们,弹得是一曲《花想容》,奢靡浮华,如在珍珠里淘水晶似的,听得百里九歌心中有些烦。娉娉婷婷的舞姬,舞得一片繁华,她也觉得无心去看,脑子里总是浮现殷浩宸仓惶痛苦的目光,很烫很烫,令她被自己的愧疚折磨。 舞姬们一舞落下了,百里九歌还心不在焉,可就在这时,她听见了殷浩宜的声音。 “今日的配乐不错,只是琴师少了些,朕总觉得琴音听着不足。” 百里九歌回神抬眼,发现殷浩宜的视线竟是看向自己这边的,而此刻,殷浩宜的唇角,又是挂着那阴险的、皮笑肉不笑的标志xing笑容。 百里九歌不由心下一突。 殷浩宜忽然说道:“久闻周世子琴艺出众,冠绝周国,今日既然是为了图个热闹,朕就请世子也与琴师一般,为舞姬们的歌舞弹琴配乐。” 此言一出,周遭全都安静下来,接着便听见各种窃窃私语。在场的都不是傻子,谁不知道昭宜帝这是又要侮辱周世子了,将他与琴师相提并论。 百里九歌顿时一恼,正要声辩的,却被墨漓握住了手。此刻两人的手交握在桌案下,无人得见,墨漓紧紧的握着她,幽月般的眸底流露出的意思,自是让她不要冲动。 百里九歌只好听命,嘟嘴不语。 墨漓的双手还捂在锦缎中,他徐徐起身,浅浅笑着,竟是云淡风清,“在下琴艺不精,不敢卖弄。” 殷浩宜阴恻恻的笑着:“周世子过谦了,怎么?难道,朕亲自请你,都还请不来吗?”这语气里有着强烈的威逼之意,字字生寒。 “还有件事,世子可别忘了,朕记得,上次朕和容右相都提醒过你,不该再自称‘在下’,而是要自称‘臣下’。” 百里九歌眼神狠沉。 偏偏容右相还站起身来,附和:“陛下说的是,那时候老臣可是专程提醒了世子殿下的,老臣记忆犹新啊。” 墨漓沉默了,却是面不改色,眼底漆黑难测。他抬眼,不卑不亢答:“既如此,臣下便献丑了。” “很好。”殷浩宜鄙视的一哼,笑道:“来人呐,备琴吧!” 立刻有内侍抬来了琴桌和凳子,故意安置在乐师们附近,俨然是要侮辱墨漓和大商的琴师一个地位。 接着,他们又摆上一张琴。墨漓淡扫那琴一眼,便知是下等的黄花松木所制,虽然音色尚可,但极容易滑音、甚至断琴。 他不由冷笑。昭宜帝屡屡如此待他,他便是要全部忍下。总有一日,他们欠他的,他会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面不改色的,离了座位,墨漓徐徐朝着琴桌走去,坐在了琴前,鹤氅旖旎曳地,那大朵大朵清雅的昙花,与这纸醉金迷的宫殿格格不入。 殷浩宜得意的笑道:“既然世子准备就绪了,那么,歌舞就继续吧!” “慢着!”百里九歌忍无可忍,出声站了起来。 全场顿时鸦雀无声,各式各样的目光扫来,人们指指点点,她全然无视,就连墨漓投向她的担忧神色,她都以洋洋洒洒的笑容回应。 “陛下!” 百里九歌走出,拱手施礼,朗然说道:“宫中每逢宴席,都少不了歌舞,每次的歌舞都是换汤不换药,总看难道看不腻吗?” 殷浩宜眉峰挑起,阴阴笑问:“九歌,朕听你的意思,似乎你要提供些新点子了。” “正是。”她昂首,立得笔直如宝剑,认真的说:“我学过舞剑,陛下就让我舞一段如何?就当是我和墨漓一起为小皇子献个节目吧。” 殷浩宜低低的哼了一声。他还真没想到百里九歌竟来了这么一手,按说……她明明不谙世事,也不像是会做违心事的人,为何此刻要出这个头? 莫非……余光里瞟了眼墨漓,殷浩宜突然之间明白了几分,不禁笑得更阴沉了,那眼底,甚至闪现了歹毒的凶光。 看来……这百里九歌,是当真动心了。若周世子能喜欢上她,她还可留,如若不然……那便留不得她! 殷浩宜如是想着,却让自己的笑显得喜悦和善:“难得九歌这么有心,那就舞一段给大家看看吧,久闻你武艺高强,想来,舞出的剑也是刚柔并济、堪称一绝。” 百里九歌冷笑,她才不会傻的以为殷浩宜是在夸她。 抱拳,冷笑:“多谢陛下夸奖,那就请给我一把剑吧。” 众人见此,纷纷投来玩味的目光。 而人群中的百里紫茹,注意力则在殷浩宸的身上,当看见殷浩宸痴迷的盯着百里九歌时,百里紫茹的手,在桌案上抠出五道抓痕,她愤恨的盯着百里九歌。 这会儿,百里九歌从一名内侍的手中,拿到了剑,拔剑出鞘,将剑鞘交给了内侍拿着,百里九歌反手持剑,朝墨漓走了过去,停在了距他七八尺的地方。 从这里,她已经可以清晰的看见他的表情,很显然,他不同意她此番自作主张,百里九歌也明白自己又头脑一热不听墨漓安排了,但是!她不后悔。只因她咽不下这口气,亦没法眼睁睁看着墨漓被那样侮辱! 终究洒脱的笑了:“墨漓,开始吧,《七杀》《破阵子》《垓下歌》《犯胡兵》《国殇》,这些都行!你要是觉得不好弹,就自己发挥一个,我都可以舞的!” 墨漓望着百里九歌,点点头,那眼神分外柔和,漾着情意,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也让殷浩宜看得真切。 殷浩宜不禁轻笑……原来,这两人是两情相悦了……既然如此,百里九歌的命,便暂时留着吧。 墨漓这方收回了视线,落手在弦上,先试音。心中清楚,昭宜帝对九歌动了杀心,若想保住九歌,唯有让昭宜帝看出自己对九歌的感情。虽然这样长久下去,会更受制于昭宜帝,但是,此刻最重要的无疑是九歌的安危。 百里九歌全然不知道,就在刚刚那片刻,墨漓用一个眼神,便将她从死局拉回了生局。 她只静静的等待墨漓抚琴。 弦起,铮的一声,割裂这场纸醉金迷,破开一抹仙音。 百里九歌听得心头一颤,果然,墨漓的琴与他的心是合二为一的,才不是这俗世庸人能够比拟! 心有灵犀,百里九歌持剑,舞动,一个跨步,衣袂飞扬,红裙像是艳丽的凤凰花绽开。 她听出了墨漓所弹的这首曲子,正是《诗经》里的《秦风?无衣》,那是首舍生忘死、同仇敌该,慷慨激昂的从军曲! 她觉得,墨漓仿佛是在说,让她不要紧张他也不要害怕,因为不论发生什么事,不论敌人有多可怕,他都会维护她、与她并肩。 百里九歌笑了,她忘了周遭那些庸俗的双眼,也懒得理会龙椅上的无耻昏君,此一刻的她,只想着将自己的百折不挠全都舞出来,也告诉墨漓,她要伴他左右,一往无前、永不退缩! 周遭的宾客们,表情都变了,原本还是落井下石的玩味,这会儿却渐渐充满了疑惑和吃惊。 其实众人大多是看得出来的,百里九歌的剑舞,根本是随心所欲的,想怎么舞就怎么舞,完全是临场自创!可为什么,这看似毫无章法的剑舞,却如利剑刺入深心一般,有着如此强烈的冲击感,令他们的心受到震撼。 宾客们甚至纷纷露出惊艳的表情,近乎膜拜的盯着百里九歌。 只见她一袭红衣飞扬,似烈焰、又似鲜血。锃亮的剑划出一道道光影,一如她的眼神,澄明湛亮,蕴了万顷光华、 她就在那近乎仙音的琴声之中,恣意舞动。 而那琴声,明明是在演奏战歌的,却毫无战意,反倒像是从另一个天地飘出的万壑松风,诉说着满满的情意,都只有那舞剑之人能懂。 宾客们鸦雀无声,言语已然无力形容那两人风华与共的一幕,他们只能这样看着,满目惊艳。 亲王席位上的殷浩宸,这会儿突然提起酒坛,狂烈的灌下去。 场中的一幕,令他惊艳,却又是那样刺眼!为何他心中的仙子,他倾心爱慕的女子,却投身在别人的琴曲中,为了那人大展风华?! 为什么?!她明明是他的妃! 殷浩宸痛不欲生,烈酒下肚,眼前陡然一阵眩晕,他宁可自己就这般醉死过去,不要再直面如此狰狞伤人的现实! 百里九歌飒爽的舞着,舞得忘我,时而与墨漓对视一眼,顾盼生辉。 可突然间,耳畔仿佛听见“叮”的一声,不知是什么东西在半空中相碰了。 下一刻,百里九歌的膝盖猛地一痛。她大惊,这是有人在用暗器打她的膝盖!谁!到底是哪个家伙?! 百里九歌无力控制膝盖的瘫软,此刻整个人朝前趔趄,这突变的举动,惊到了四座。而更加令人惊骇的是,此刻百里九歌的手里还扬着剑,那剑尖指着的方向,竟是龙椅旁的元皇后! “不!”百里九歌呼喊起来。到底是谁暗算她?完了!她现在控制不了动作,剑就要刺中元皇后了! 琴声骤止,墨漓倒抽一口气,想要力挽狂澜,却离得太远,根本来不及了。 时间仿佛断在了这一刻,那剑尖,离元皇后只有一步之遥! 千钧一发之刻,有人似电光火石而来,眨眼间的功夫便到了百里九歌前方,健臂一揽,瞬间便将她的所有动作都终止了,另一手快如闪电,强有力的夺过百里九歌手中的剑,顺手掷地。 随着剑落地时的响声,一切仿佛戛然而止,万籁俱寂。 百里九歌的心仍惊惧的跳动着,脑袋撞在了什么人的胸膛上,这一撞,撞得她脑中发晕,这会儿浑浑噩噩的察觉,有人救了她一把。 此刻,她就在这人怀里,入目的是他一袭黑色布料。这人是……她瞅见了他襟口纹绣的两条金龙,瞅见他剑眉凌厉、双目漆沉,轮廓鲜明的脸庞如风霜雕镂而成,冷俊、又堂堂正正……竟是殷浩宸?! 这确实殷浩宸本人! “你……”百里九歌大惊。殷浩宸的功夫似远比她想象的要高!竟刹那间就化解了她和元皇后的危机。 殷浩宸睇向元皇后,问道:“皇嫂,没事吧?” “本宫无碍。”元皇后端华的坐着,丝毫没有因为刚才那一剑而恐惧,反倒询问:“九歌,方才你怎么了,原是舞剑舞得好好的,为何突然失去平衡?” “我……” 百里九歌还未说出,便见殷浩宸袖袍一挥,用内力从地上吸过来一枚蛇形镖! 他愤怒的吼道:“适才是谁用这暗器打了九歌的膝盖?给本王站出来!” 这声怒吼宛如潜龙忽然升起,发出震天动地的咆哮。满殿的宾客都被骇到了心神,纷纷变了脸色。 殷浩宜更是震惊的瞅着殷浩宸……向来深沉少言的浩宸,这是怎么了?竟然发了如此大火。 这会儿百里九歌仍被殷浩宸揽在怀里,他的暴怒,令她不安,连忙想要推开殷浩宸。 可殷浩宸抱得她更紧,也更加怒不可遏。他竟忽然将百里九歌横抱起来,惹得众人连连惊呼。 就连昭宜帝都忍不住喊道:“浩宸,你……?!” 殷浩宸对着全场怒道:“敢暗算九歌,便是要与本王过不去。如若再犯,本王定要他付出代价!”说罢,大步就往殿外走去,边走边道:“皇兄,还请彻查方才暗算九歌之人。” 百里九歌震惊,此刻身子被殷浩宸横抱着。她下意识的挣扎起来,想要从殷浩宸的怀里下来。感受到他的臂膀太过强而有力,她连声呼道:“宸王殿下,快放我下来!” 殷浩宸却走得飞快,近似哄劝般的说着:“本王送你去太医院,请太医看看,稳妥些。” 他边走边说,这时,余光里看见了大朵大朵的昙花纹样。殷浩宸侧目,视线与琴前的墨漓直直接触。 这一瞬,如寒冰相撞般的冷意顿时从两人身上扩散开来,似是冰结了周遭的一切。那冷意扑扑簌簌,比寒冬的暴风雪更甚,锋锐犀利的视线在相触时,甚至擦出激烈的刀光,令百里九歌心底一颤,呼道:“殷浩宸,快放我下来,我要去墨漓那里!” 可殷浩宸竟是怒哼一声,浓重的鼻音里有着毫不相让的意味,就这般抱着百里九歌,离开明瑟殿去了。 这下,满殿宾客哗然。这、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宸王和百里九歌不是早就解除婚约了吗?这、这难道是旧情复燃? 此刻,墨漓的眸底,映寒如冰,极致的锋锐在这一刻仿佛能飞出眼眶、化作刀刃,刺入殷浩宸的背影。搁在琴弦上的手,因着愤怒,陡然一收,苍白的指上骨节突起。 他默默听着周遭的各种议论,转眸向殷浩宜,不咸不淡道:“陛下,臣挂心九歌的情况,想去看看,还请陛下允许。” 殷浩宜的目光本还跟随着殷浩宸,这会儿听见墨漓的声音,回过神来,脸色不大好。 他想不通浩宸今日究竟是怎么了,为何对百里九歌如此维护,明明浩宸心中之人是芳菲馆的画师白蔷!何况,百里九歌不过是他殷浩宜手里的一颗棋子,虽然不听话,却还有点用。浩宸这般维护她,还要求他彻查方才暗袭百里九歌的人……浩宸这是糊涂了吗?连自己的立场都分不清! 心中一怒,也没心思再刁难墨漓了,殷浩宜摆摆手,不耐烦道:“世子随意吧!” “谢陛下恩准。”墨漓徐徐起身,礼数周到的作揖,敛藏在睫毛之下的瞳眸,幽深如月,冷若冰霜。 126.癫狂痴吻 明瑟殿外,夜色浓郁,渐有霜寒,就挂在瓦当之上,凝结成一滴滴晶莹的露水,泛着月辉洒下的银霜。 殷浩宸抱着百里九歌,朝太医院疾走,那一袭黑衣灌了夜风,如欲起的鹏鸟。 百里九歌拼命的挣扎抗拒着,“殷浩宸,你快放我下来!我又没有受伤,不能把墨漓一个人丢在那里,我要回明瑟殿去!” 殷浩宸的眼底顿时深沉,步伐止住,他突然放下百里九歌,扣住她的双肩,死死盯着她的眼睛,吼道:“你的处境已然岌岌可危,为何还要为了他,不顾自己?!” “我——”百里九歌一怔,激动道:“只因为我喜欢他,所以我不会退缩,更不能让昭宜帝那样侮辱他!就算昭宜帝要我的命又如何?我手里毕竟还留着一块免死金牌的!” “九歌!”殷浩宸的脸绷得极紧,眸演深处翻滚着激烈的情绪,“免死金牌只能救你一次,但适才皇兄已经对你杀心甚重,以本王对他的了解,他不会放任你太久。” 百里九歌明眸湛湛,“我不怕!” “但本王害怕!”殷浩宸近乎崩溃的吼着,他低头锁住百里九歌的目光,诉道:“九歌,你要明白,皇兄若想除掉周世子易如反掌,你根本不可能阻止,届时你也会被一并灭口。如果你还是要拼命坚持,那本王预感,那一天不会远了!” “那又怎样?”百里九歌冷声反问。 听出她话音里雷打不动的决意,殷浩宸的心,仿佛是破了大洞,不断的流血。 他如泄气的鼙鼓般蓦然黯淡下来,颤抖着身躯乞求:“九歌,我无法看着你再为周世子赴汤蹈火,更忧心皇兄一声令下夺你的xing命。所以,本王要你回来我身边,你是本王的妻子,也只有宸王妃的位置才能保你长久安稳。” 百里九歌鼻尖酸涩。殷浩宸的话,似带着一声重过一声的回音,撕扯她的耳。他的情深意重,让她愧疚难言,百里九歌深吸一口气,道:“殷浩宸,谢谢你想要给我长久的安稳,真的很感谢。但是,这并不是我想要的。” 殷浩宸凄色上脸。 百里九歌认真的说着:“殷浩宸,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心之所向,百折不挠,只要我还活着,哪怕是只剩最后一口气,也要为墨漓拼上全力。这是我百里九歌选择的路,从始至终,无惧无悔!” 殷浩宸不甘的吸了一口气,所有的表情在这一刻支离破碎,他低吼着,如一头伤重而挫败的飞鹰躺在瀑布下绝望挣扎。 百里九歌愧疚难当,别过目光,朝后退了两步,低语:“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但我还是那句话,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你是个好人,我相信真正属于你的那个人,要不了多久就会出现的。” “本王不需要!”殷浩宸抬头,那崩溃的表情中透出浓浓的不甘,“是你救了本王的命,也是你入了本王的心……本王只要你!” 他吼着,竟朝着百里九歌扑了过来! 百里九歌心里一窒,惊觉殷浩宸的身上多出了攻击xing,她下意识的躲避,令殷浩宸扑了个空。 可殷浩宸低吼着,疯狂的再度袭上来,揪住百里九歌的手腕,一把将她扯进了怀里。 “殷浩宸?!”百里九歌大惊,奋力挣扎起来,“殷浩宸,你是喝多了吗?放开我啊,还不快放开我!” “本王……不放!本王不放!” “……殷浩宸,你!”可恶,他是疯了吗? 百里九歌咬紧牙关,猛地将内力灌入双臂,狠狠一挣,终于挣脱了殷浩宸。 她踉跄了几步,赶紧站好,瞥一眼殷浩宸此刻那不甘的、痛苦的、歇斯底里的表情,心中难受的都要搅在一起了。 百里九歌放声嗤道:“殷浩宸,你冷静一点!这里是皇宫,你不要为自己惹麻烦!” 可殷浩宸像是根本听不进去,癫狂的朝着百里九歌逼近,强大的威压令风声都凄惶,这种强烈而压迫的侵略感,也让百里九歌呼吸加速、心脏跳得不受控制。 她想施展轻功一走了之,可突然又联想到孤雁失控时候的状态,百里九歌生怕殷浩宸出什么事,只好与他斡旋,一步步退着,盯着他逼近。 可这时,她的后背,撞上了冰冷的石墙。 百里九歌暗叫不好,斜了视线就看见后面是块大石,将她的路全挡死了。 她赶紧回过头来,可来不及思考对策,便被殷浩宸粗暴的虏获。 此刻他两手按住石块,将百里九歌夹在胸膛与大石之间,彼此间离得近了,杂乱的喘息声缠绕在一起。百里九歌大瞪着眼,瞅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轮廓,不安的感觉令她如置身在半空,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不测。 “殷浩宸……你到底要干什么!要是再不放开我,我就要对你出手了!” 殷浩宸眯眼,眼缝中跳跃着疯狂的流光,忽然间,竟朝着百里九歌倾来! 殷浩宸竟是要吻她?!百里九歌惊喘,赶紧歪过头才堪堪躲开。 月夜下,只见殷浩宸缓缓抬头,眼中的癫狂的火焰和月色的迷蒙,纠缠在一起。他再度粗暴的朝着百里九歌的唇袭来! “殷……殷浩宸,你疯了!” 百里九歌不断躲闪着脑袋,却无法抵抗暴风骤雨般的吻,那些吻,有的擦过她的眉眼,有的抵上她的耳根。她粗喘着,鲜红的唇一次次的躲开了袭击,可是奈何被殷浩宸限制在这狭小的逼仄中,越发的束手束脚。 “殷浩宸,你冷静下来啊!” 她嘶声喊着,在激烈的躲闪中,发髻凌乱。簪发的凤凰花脱落,被踩碎在殷浩宸的靴下。 可恶!怎么会这样?! 百里九歌的小手拼命推拒雄壮的禁锢,心里明白,这样下去自己迟早会败下阵来。同是武艺精湛之人,她是女子,怎能敌得过殷浩宸的力气?! 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墨漓……墨漓又在哪里?她还要回明瑟殿找墨漓呢! “宸王殿下。”一道声音,蓦然传来,如一石击破水中天,惊醒了殷浩宸。 这嗓音清润、雅致,如晨钟般悦耳有质,亦如此刻立在树下的那人一般,白衣鹤氅,眉目如画,携昙花万朵,揽绝代风华。 然而,这声音虽是平静无澜,可内中隐藏的怒意,如燎原的烈焰。 殷浩宸抬起头,沉沉望向墨漓,目光对接之刻,又是一场看不见的冰刀雪剑。 幽月般的眸底,锋锐至极,墨漓徐徐走近,却又柔声唤道:“九歌……” 从他口中唤出的这两字,在百里九歌听来,总是蕴含着不可思议的力量,让她感到温暖和安心。她赶紧趁着这会儿,一股气推开殷浩宸,因着用力过猛还差点绊倒了,赶紧调整步子,跌跌撞撞朝着墨漓扑去,心里却有点害怕:墨漓,不会误会她了吧? 如是想着,却是问道:“墨漓,你怎么出来了,昭宜帝没有为难你吧?”情不自禁投入墨漓的怀中,被他轻柔的揽住。 “我没事,只是出来寻你了。”他温柔说着,这声音里没有一丝对她的责怪。墨漓抬眼,望着殷浩宸,这一瞬,如水的温柔化作严冬的冰冷。 殷浩宸原本仍旧甚是不甘的,这会儿被墨漓陡然扫来的锋锐视线戳中,竟是脊背一凉。他震惊的睨着墨漓,蓦然觉得,眼前那孱弱之人分明像是藏在破败剑锦中的宝剑,只是稍稍拔出一点,便已是寒光逼人。 殷浩宸瞬间恢复了常态,似玄铁般沉冷,唇角折射着深沉的寒芒。 他还清楚的记得,上次他用暗器试探墨漓,结果探出了墨漓身怀武功,随后他便让手下去周国,调查墨漓和周国皇室间是否有暗中的动作……如今已经过去些时日,相信再过不了多久,便会有可靠消息传来。 殷浩宸暗暗捏拳。若周世子做了对大商不利之事,自己身为大商亲王,断不会放过他! 墨漓心知殷浩宸盯上他了,却是冷冷一笑,不置可否。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还没有怕过任何人。 俯首,望着怀里明眸澄澈的女子正一瞬不瞬的盯着他,墨漓抬手,温柔的理好了百里九歌乱了的发,又在她的额头上吻了下,问道:“方才有人用暗算你,你的腿还疼吗,需不需要我帮你揉揉?” “啊?”百里九歌连忙摆手,“已经不疼了,你不用麻烦的!”不禁想起上次,墨漓给她的腿按摩上药的情形,腿上似乎还留着那时的鲜明感觉……百里九歌的小脸红了。 两人间的温馨被殷浩宸看在眼中,他痛苦的咬牙,不甘的几乎想要拔剑将百里九歌抢回怀中。 可这时,百里九歌说道:“刚才我舞剑之时,先是听见暗器相碰的声音,接着我的腿就被蛇形镖打了。此事很奇怪不是?为什么蛇形镖在打我前,还会碰上别的东西?那相碰的声音倒像是两枚暗器。” 殷浩宸也露出费解之色。适才他只顾着为百里九歌澄清了,没注意这个。 而墨漓却只是浅浅一怔,旋即便明白了什么,笑道:“总之无事便好,九歌,我们回明瑟殿吧,总归是不能出来太久。”言罢,专程给殷浩宸施了礼,“多谢宸王搭救在下的妻子,大恩大德,我夫妻二人没齿难忘。” 百里九歌皱皱眉,总觉得墨漓这话味道怪怪的,懒得多想,也拱了拱手,道:“殷浩宸,明瑟殿的事谢谢你,我和墨漓回去了!” 牵住墨漓的手,百里九歌绕到他前头,看着路,控制着步速,沿着记忆中的路往回走。 但她也能听见殷浩宸的脚步声,他就在后面跟着,保持着不变的距离。 百里九歌想了想,靠近了墨漓的耳畔,呢喃:“墨漓,刚才你看到的……你别误会。” 墨漓笑而不语,眸底的柔软,盛着满满的信赖。他素来洞若观火,自然一下子就明白那都是殷浩宸的不甘与冲动。 慰道:“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你相信我。”如是说着,心中甚是恼怒殷浩宸。 三人就这么两前一后的回到了明瑟殿,入殿之时,自然又引来一番窃窃私语,这其间百里九歌还听到有人说她是祸水。 轻哼一声,懒得理会,百里九歌扶着墨漓,回去了座位上。 倒是殷浩宜这会儿不怎么吭声了,而是将宴会的主角权给了百里青萍。百里青萍抱着小皇子,接受文武百官的祝贺奉承,一派喜气洋洋的氛围,顿扫适才的诡异之气。 百里青萍蓦然说道:“有件事皇上还不知道呢,臣妾的妹妹紫茹相当有心,还专程准备了她最拿手的舞蹈《楚腰》,想要为这寿宴助兴,皇上就让紫茹表演一番吧。” “哦?”殷浩宜颇有兴致,“那就依爱妃所言,紫茹,你来跳一曲《楚腰》吧。” “臣女遵命。”百里紫茹起身,瞳凝秋水,楚楚福身。 百里青萍又道:“紫茹的这支《楚腰》可是练了八年有余呢,她的舞技炉火纯青,更胜过朝都的舞仙子顾怜。皇上您看这样好不好?等紫茹跳完了,您就答应为她实现一个愿望吧。” “哦?”殷浩宜的眼底有异光闪过,“有点意思。朕允了。” “多谢皇上,皇上您真好。”百里青萍妩媚的撒娇,趁隙跟百里紫茹交换了眼色。 百里紫茹这便走出坐席,朝着大殿中央走过去,准备献舞。 当经过殷浩宸面前时,她如小鸟依人般娇羞可人的笑了笑,心中已然是胜券在握了——宸王妃的位置,她势在必得! 待百里紫茹准备好了,乐师们开始奏乐,和着音乐,百里紫茹翩翩而舞。 这一瞬,众人爆发出热烈的鼓掌声,似乎是应正了百里青萍的那句话,说百里紫茹的舞技更甚于顾怜。 可百里九歌却恰恰觉得完全相反。《楚腰》原是chun秋时候楚国流行的舞曲,最突出女子腰部的动态和美感,难度极高。百里九歌见过顾怜跳这支《楚腰》,那才是真正的出神入化,远非百里紫茹这种靠吹牛的舞技可比。 可惜顾怜从没有公开表演过《楚腰》,在场的人自是先入为主,不断的鼓掌赞叹。 听着这些夸赞,百里紫茹心头甚美,水蛇纤腰也扭得更卖力了,翘袖、折腰,舞动得袅袅婷婷。 一舞毕时,她还特意像是累着了似的,捧心蹙眉,楚楚细语:“皇上、各位娘娘、还有在场的各位贵客,能够赏紫茹这个脸,紫茹知足了。只是紫茹天生就有心绞痛,恕紫茹没法笑着退场了。” 在场的大多是纨绔子弟,心肝都被百里紫茹的盈盈水目给看软了,纷纷夸赞:“紫茹小姐真是谈吐有加、秀外慧中啊,堪称我大商名媛的典范。” “可不是吗?奉国大将军得女如此,福气的很呐!” “萍娘娘和紫茹小姐,真不愧是奉国大将军的掌上明珠啊!” 众人美言不断,百里紫茹捧心而笑,反衬的,便是百里九歌漠然的眼神。 掌上明珠?那对狠毒姐妹吗? 她冷笑。这满殿之人,一个个就为了套近乎,阿谀奉承,就算是知道了百里紫茹心如蛇蝎,只怕也照夸不误吧!当真是庸俗浅薄的透了! 而百里青萍提醒道:“皇上可别忘了,要答应紫茹妹妹,为她实现一个愿望呢。” 殷浩宜倒也是真觉得百里紫茹跳得不错,他笑答:“紫茹,你有什么心愿就说出来,只要是朕能办到的,就一定满足你。” “紫茹多谢陛下恩赐。”娉婷的福身,百里紫茹将大家闺秀的形象展现到极致。 只听她道:“臣女从豆蔻之年起,就倾慕宸王殿下,这些年来相思入骨,却都只能一个人往肚子里咽……”楚楚可怜的说着:“臣女不求能忝居王妃之位,只要能陪伴在宸王殿下身边,尽心伺候、起早贪黑,臣女就知足了。” 话音落下时,殷浩宸愤怒的闷哼已经被众人的哗然声盖过了。 众人吃惊的望着百里紫茹,接着去望殷浩宸,却遭了殷浩宸犀利的扫射……众人赶紧别过目光,却都不约而同的将视线集中在百里九歌身上,心中大抵想的都是:同是奉国大将军的女儿,真是相差十万八千里,明显是紫茹小姐才配得上宸王殿下。 “浩宸。”殷浩宜忽然唤了殷浩宸。 殷浩宜似乎并不吃惊,反倒郑重的说着:“你也老大不小了,朕这些天一直想给你物色一位名媛。可你坚持要娶那画仙子白蔷为正妃,朕起先是由着你了。然而,紫茹对你一往情深,又是百里爱卿的嫡女,既然她认定了你,朕又怎能委屈她位居一个青楼画师之下?”言罢道:“朕欲封紫茹为宸王妃,你便娶白蔷姑娘为侧妃吧。” 殷浩宜的话音一落,百里紫茹就和百里青萍交换了胜利的眼色。 百里紫茹得意的很,想着自己从前让二姐和陛下提过好多次赐婚的事,若不是宸王殿下不答应,自己早就成了宸王妃了。这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陛下又金口玉言,宸王殿下他还能不答应么? 可殷浩宸冷然道:“皇兄好意,臣弟心领了,但臣弟心中只有白蔷姑娘,不会再另娶她人。” 席间的百里九歌,心间酸涩,被墨漓握紧了手。 殷浩宜的脸色白了下来,气愤的吼道:“紫茹与你,门当户对,朕看着都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浩宸,你今日是反了吗?连为兄的话都不听了!” 127.生米煮成熟饭 殷浩宸微微一滞,眉峰拧起,有些沉痛的说着:“皇兄,臣弟深知皇兄是为了臣弟着想,然而,臣弟于此事上绝不违心。” “浩宸,你——”殷浩宜气得拍案而起,惊得满殿之人纷纷打了哆嗦,噤若寒蝉。 百里紫茹也是脸色惨白,气恼的揪住了袖角,不甘的瞥向殷浩宸。她那么爱他,他为什么就不接受她,难道她还比不上一个低贱的青楼女子?!耻辱的咬白了下唇,她才不要也跟百里九歌似的被退婚!既然宸王殿下认定了那什么白蔷是宸王妃,那她便退而求其次,先嫁进宸王府再说! 于是捧心蹙眉,水目凄凉的说道:“陛下,您不要生宸王殿下的气,宸王殿下这也都是因为喜爱白蔷姑娘。是紫茹福薄,痴心妄想了。紫茹不求什么名分,只要能侍奉宸王殿下左右,为妾为婢都心甘情愿。” 她边说,还边滴了两滴泪。这泪水把众人的心都熔化了,议论声渐起,都是在替百里紫茹的柔情而赞叹惋惜。 “宸王殿下……”百里紫茹的眼泪开始啪嗒啪嗒的掉,就这么楚楚可怜的盯着殷浩宸。她便不信这一招降服不了他! 可下一刻,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只听一声脆响,殷浩宸竟然拔剑出来,剑光森寒的晃了一大圈人的眼睛。他挥剑,剑尖指地。 惹得殷浩宜脸色巨变,“浩宸,你!” 殷浩宸坚决如铁,眸底是雷打不动的毅然,“皇兄,臣弟只要白蔷姑娘一人,如果她不愿嫁……”沉痛的瞄了眼百里九歌,“那臣弟宁可独居一生,也不会另娶她人!” 话落,剑一提,回到剑鞘之中,剑光翻动时带起的剑气割在百里紫茹的袖子上,顿时出现一条细细的裂痕。 百里紫茹吓得差点尖叫出来,一张脸半分血色都没有了,气恼的泪眼汪汪,忽然间两眼一直,捂着心口栽下去,凄声哭泣:“疼……我的心口……爹、娘……女儿的心绞痛又……” “哎哟我的紫茹啊!”只见赵倩立马跑了出来,心疼的抱着女儿。接着百里越也出来了,心急如焚。 殷浩宜见势,即刻宣了太医;百里青萍也恼怒的捏紧了拳头,狠狠盯着殷浩宸离去的背影。 殷浩宸走得愤怒决绝,他受够了这所谓的赐婚!与所恋之人的婚约被他亲口退掉,悔恨的痛不欲生,如今皇兄却还要将毫无干系的女子嫁给他。 上次是他的不坚酿成如今的悔恨,那么如今,他再不会由着他人安排他的婚事了! 望着殷浩宸就这样离去,殷浩宜怒不可遏的咆哮:“反了,简直反了!”他素来听话的弟弟怎么变成了这样?果真这世上除了自己,便不能相信其他任何人! 元皇后沉默不语,心中也很不能置信。 而因着殷浩宜发火,百里青萍怀里的小皇子被吓哭了,这才平息了殷浩宜的怒火。他坐在龙椅上重重的粗喘,这会儿见太医来了,去医治百里紫茹的心绞痛,便道:“百里爱卿先将紫茹送去太医院,朕随后便去探望。今日宴会就到这里,诸位都散了吧!” 众人纷纷松了口气,适才殷浩宸所遗留的沉冷压迫感,也总算慢慢淡去。宾客们跪地拜退,接着陆陆续续离开,三三两两的结成一伙,小声的谈论今晚发生的各种事。 走在最后的是百里九歌,低垂着脑袋,却倔强的张大眼睛,瞅着脚下石砖上的复杂花纹,心中仍是殷浩宸毅然而痛苦的模样。他那立誓般的话语,撕扯着她的耳,缭绕不休。 “殷浩宸……”他从今往后真的要独身一人吗?这又是何苦! 这时,小手被紧紧的握住,百里九歌一怔,望着墨漓,感受到一股力道从彼此交握的手心传上来,她深吸一口气,渐渐的觉得安心了不少。 也罢,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殷浩宸这事便不想了吧。 于是笑道:“墨漓,你不用担心我,我们回家去吧。” “嗯。”墨漓轻点头,见百里九歌衣衫单薄,便将她也裹进了鹤氅里,带着她,一起上了马车。 然而一进马车,令百里九歌没想到的事情便发生了。墨漓竟是将她的逼到了车厢壁! 百里九歌后背贴在了车厢壁上,怔愣的望着近在咫尺的人,脸红了,“墨漓,你怎么了?” 她有些迷惑,竟是觉得墨漓的眸底深处烧起了火。那之中有着愤怒、隐忍、情愫、不甘……许许多多的感情都蕴在那两汪深潭之中,饶是他面不改色,可她却已经能体悟到他的真实情绪了。 不由道:“谢谢你能为我吃醋,刚才在花园里,殷浩宸……的确就是这么对我的。”言罢连忙补充一句:“你不要再生他气了,他会变成这样也都是我造成的,何况他想吻我不也没有成功——唔!” 话没说完,就被突如其来的吻封缄了,百里九歌大瞪着眼,不敢相信墨漓竟然有这样劲爆的举动。这一刻她甚至联想到殷浩宸的粗暴疯癫,心中陡然一紧,竟是怕自己承受不住墨漓这看似猛烈的亲吻。 然而,转瞬的功夫,百里九歌便意识到自己真是多心了。墨漓素来清雅温柔,对她万分体贴,这会儿又怎会弄疼她呢? 澄澈的眼底流露出笑意,渐渐的氤氲成醉意,百里九歌闭了眼,双手攀住墨漓的脖颈,任他温柔的描摹她的唇瓣,由浅入深,徐徐加剧,直到唇舌相戏,难舍难分。 百里九歌不禁轻吟,软糯的声音像是心尖尖上跳动的乐曲,感受到蔓进口中的是清雅醉人的昙花香味,她眨眨眼,露出双弥满情意的眸子,唇若涂丹,脸飞红霞。 这一吻似比上次长了好多,也深了好多,当百里九歌终于能自由呼吸时,才觉得脑袋都晕了,赶紧大口大口的吸着空气。 这会儿她的身子全瘫在墨漓怀里,瞥一眼他那两汪柔和的墨潭,脸儿更红,索xing埋头在他胸膛上装鸵鸟了,似还听见他那犹如清酒般的笑声,缭绕在耳畔,勾得她的心砰砰直跳,浑身如被火烧了似的不自在。 小小的车厢里,是平凡却甜蜜的温馨…… 然而,与此同时,却道那厢,百里紫茹因“心绞痛”发作,被送去了太医院,由太医院总领亲自给她治疗。 百里越和赵倩都坐在床边,两人都是急迫担忧的模样,赵倩恨不能哭着跪在老太医的脚下,求他一定要起死回生。 那老太医默默给百里紫茹切脉,心里越来越觉得奇怪,这百里家的四小姐真的有天生的心绞痛么?怎么他切脉切了这么半天,都觉得她的脉象与常人差不多呢? 莫非是他医术退步了?还是说…… 老太医的两眼顿时睁大,这一瞬明白了什么。这四小姐,根本是装病吧! 他刚想说明百里紫茹没什么事,可这时,外面传来内侍的鸭声“皇上驾到!萍贵妃娘娘驾到!”将老太医给惊了一跳,连忙整理着衣服,跪地请安。 “爱卿,紫茹的心绞痛怎么样了?”殷浩宜开门见山就问。 百里青萍更是含着泪水,软倒在榻旁,握紧百里紫茹的手给她打气,百里家的几个人都歇斯底里。 老太医久在**,自是明白事的人,这会儿也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了,战战兢兢道:“回、回禀陛下,老臣能为紫茹小姐开个药方,度过这次的危机。之后老臣还有养身的药方,紫茹小姐照着服用,对身体有益。另外就是……紫茹小姐一定要保持情绪稳定,切勿、切勿大喜大悲。”言罢,紧张的揩了把冷汗,心想这么模棱两可的答案应该可以糊弄过去了。 几人也相信了老太医所言,又慰问了百里紫茹一阵,接着,百里青萍将百里紫茹接到自己的颐华宫去静养。 到了颐华宫时,百里青萍屏退了所有宫人,亲自将门窗关紧。待到寝殿完全封闭时,百里紫茹凄楚痛苦的表情,瞬间化作咬牙切齿。 她也不捧心蹙眉了,委屈气恼的哭道:“二姐姐,我都那样低声下气了,为什么宸王殿下还是看都不看我一眼,甚至用剑气划破了我的裙衫……他为什么那么冷酷无情!”抹着眼泪,坐在椅子上哭了起来。 “紫茹妹妹,你别太难过,其实还有办法的。”百里青萍安慰的拍着百里紫茹的双肩。 百里紫茹双眼亮了,惊喜的问道:“真的还有办法吗?” “自然是有。”百里青萍的眼底划过一抹算计,“紫茹妹妹,现在的问题是宸王不愿另娶,所以,你就委屈一下自己,先别考虑名分,第一步是入府……”妩媚一笑,“殷浩宸就是再怎么专情,你若魅惑他,他也定然会败在你的石榴裙下。所以,只要能进宸王府,凭你的手段,要对付一个青楼女子不是难事,宸王妃的位置也迟早是你囊中之物。” 百里紫茹道:“二姐姐,我也是想着能退而求其次,先入府再说的。若是宸王殿下没有娶到那个叫白蔷的贱女人便罢,若是娶来了,我定让她后悔嫁入宸王府!”问道:“那二姐姐知道,我该怎么做才能让宸王殿下娶我吗?” 百里青萍咯咯笑了两声,甜腻腻的吟道:“紫茹妹妹,男人是要靠诱的才能到手的,就算是殷浩宸,别看他现在说得坚决,到时候要是没把持住,叫生米煮成熟饭了,他就是再不想娶你也得把你娶进门的。” “生米煮成熟饭?”百里紫茹细细一想,这倒是个好办法!只是……“只是万一这一招也失败了,宸王殿下岂不是就再也不会娶我了?” “紫茹妹妹这说的哪里话,姐姐不会让你失败的。” 百里青萍说着,走向了房间一角的柜子,从最里层拿出一个深藏的小盒子,开了好几层,盒中才现出一幅卷轴。 她取了卷轴出来,将之展开,只见绢帛上绘着一个艳绝天下的女子,黑衣广袖,恣意潇洒。 百里紫茹不解的问:“她是?” “就是殷浩宸喜爱的那个白蔷。”百里青萍道:“姐姐专程买通了宸王府的一个下人,临摹了这幅画出来,说殷浩宸恋慕的女人就是她了。所以,紫茹妹妹,你只要打扮成她的样子,再趁着殷浩宸醉酒的时候过去……那这生米,就自然能煮成熟饭了。” 百里紫茹喜色上脸,“二姐姐聪明过人,果然是条妙计,但我要怎么样才能灌醉宸王殿下而不被人发现呢?” “这个你不用担心,姐姐已经为你制造好了机会,就在今夜……”百里青萍妩媚的说着:“姐姐已经雇了人,将殷浩宸拉到酒楼里面去喝酒,房间都开好了。紫茹妹妹,机不可失啊。” “二姐姐,你……”百里紫茹感动的泪眼汪汪,执了百里青萍的手,“二姐姐,你真的待我太好了。” 百里青萍笑吟:“姐姐也希望紫茹妹妹能嫁给宸王,这样的话,你我既是亲姐妹又是妯娌,一同光耀了咱们奉国大将军府。” 百里紫茹高兴万分,可这时想起了一事,又露出担忧的神色,“二姐姐,其实我……已经不是完璧之身了,要是明日一早宸王殿下没见着落红,不认账了,那我要如何是好?” 百里青萍大吃一惊:“紫茹妹妹,你怎么会不是……” “我也是没有办法的。”百里紫茹的脸上出现两抹红晕,“二姐姐,你是不知道,我认识的一个青楼里的小倌,长得可俊俏了。那晚他引诱我,我……我没忍住,就……”想着初次的缱绻,百里紫茹陶醉的不行,半晌才回过神来,问道:“二姐姐可有什么主意吗?” “那当然,姐姐什么都为你准备好了。”百里青萍这会儿也不吃惊了,而是拿出一个小瓷瓶,递给了百里紫茹。“这个瓶子里装着的是萃取的凤仙花液,你知道怎么用。” 百里紫茹大喜,将小瓷瓶收进了衣服里,秋水般的眸底闪现出一抹势在必得。 她定要把握住今夜,让生米煮成熟饭,这样,明日她便能风风光光的嫁入宸王府了。宸王殿下是她的,谁也别想抢走! 是夜,晚风寒凉。 闹市街灯火通明,饭香酒香弥漫在街头巷尾,红男绿女,人头攒动,端的是一派热闹非凡之象。 街中的一座三层酒肆里,觥筹交错,呼声迭起,从一楼到三楼,满满的都是兴致极高的酒客。却唯有三楼的一间包间里,独坐一人,借酒浇愁。 喝、他要喝、再喝! 殷浩宸酩酊的趴在桌上,不甘的抬起头来,再倒酒,灌下。因着已然醉得不轻,这一碗刚倒满,提着酒坛子的手就松开了。 酒坛坠地,发出清脆的破碎声,酒香顿时浓烈刺鼻,却刺不透殷浩宸的愁绪。 他要敬酒!敬这可恨的自己亲手推开所恋之人,敬那所谓的缘法根本是在愚弄于他。他要敬天!敬地!敬他满腔痛苦与不甘!敬他未来百年都孑然一身的命运! 忽然之间,门被推开了,有人轻盈的走了进来,掩上了门。 “出去!”殷浩宸醉醺醺的吼着。 可那脚步声却朝着他而来,愈来愈近。 殷浩宸愤怒的回过头去,想要将人轰走,可却在看见那人的一刹那,如被石化了。 “九、九歌……?”他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打扮成黑凤模样的百里紫茹,也在心中暗吃一惊:九歌?宸王殿下为什么管白蔷叫九歌? “九歌,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吗?” 殷浩宸颤抖的站起身来,因着已然是酩酊大醉,差一点摔倒,迷蒙的眼中倒映着那宛如是仙子的黑色纤影,他踉踉跄跄的朝着她迎了过去。 百里紫茹这会儿万分紧张,不敢出声,生怕殷浩宸分辨出她的声音来。可心中却是更加的感到奇怪:宸王殿下到底为什么喊了九歌两字?莫非是…… 一道念头猛然划过百里紫茹的脑海,原来是这么回事!不由在心底连声谩骂:好你个百里九歌,被宸王殿下退婚又嫁了周世子之后还在痴心妄想,竟然改头换面还把脸贴得那么漂亮,又回来勾引宸王殿下,真是下贱的要死! 百里紫茹的眼底出现了狠毒的意味。百里九歌,等着瞧吧,这笔账她一定会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九歌……”殷浩宸的呼唤,令百里紫茹回神,此刻的他正望着她,那目光惊艳、温柔、怀着疼惜和希冀,这是百里紫茹做梦也想得到的目光。 不禁暗暗将百里九歌骂了一百零八遍,下一刻,便拉起了殷浩宸的手,朝着床榻走去。一不做二不休,竟是将殷浩宸往榻上一推,接着扯开自己的衣襟,压了上去。 醉醺醺的殷浩宸倒抽一口气,身上的女子,那长长的黑发搔着他的脸、他的颈子。眼前是她袒露出的肌肤,欺霜赛雪,万般娇嫩,那翠色的兜儿上还绣着朵白色蔷薇。她盈盈吐香,那娇软的香气还被特意吹进他的耳朵里。 殷浩宸只觉得身体里翻滚起了岩浆,烫得他几乎要沸腾,全身每一处都在强烈的叫嚣。 他猛然翻身,将百里紫茹压了下去,着魔了般的解开她的衣带,脑中不断的浮现出百里九歌那令他魂牵梦绕的身影,犹如黑色的凤凰,犹如雪白的蔷薇,犹如艳红的凤凰花……不论如何变化,却都是那样率xing真纯、恣意洒脱,像是天山上纯净的雪落在这肮脏的尘世,却依然顽强的熠熠生辉…… 可殷浩宸蓦地身躯一僵,如触了电一般,所有的动作戛然而止。 不……他不能。 他不能侵犯她。 她是他心中的仙子,从她降临在镜湖畔的那夜开始,便填满了他的心。 他要的是将她明媒正娶,从此举案齐眉,而不是像这般亵渎了她! 128.殷浩宸大婚上的诡异 见殷浩宸僵持不动,百里紫茹很是诧异,怎么他都喝醉酒了还把持得住? 眼下正在节骨眼上,百里紫茹可不想前功尽弃,正巧身上的衣服也被弄开了大半,兜儿上的白色蔷薇甚是扎眼,百里紫茹索xing自己动手,想要将衣衫全都解开。 可是,殷浩宸蓦地阻止了她的动作。 “不要这样,九歌,不要这样……”他强忍着渴望,费力的呢喃,另一只手颤抖着掩上了百里紫茹的衣衫。 这让百里紫茹变了脸色,连忙委屈道:“宸王殿下,您不要我了吗……” 宸王殿下?呵,竟是这般恭敬又生疏的叫法,他与九歌,便是如此的遥不可及吧……殷浩宸醉醺醺的想着,这会儿胃里的酒泛起了后劲,他只觉得所有的神智都被黑暗香噬,眼前也开始变黑…… 殷浩宸终是因着饮酒过量,浑然从百里紫茹身上滑下,倒在榻上沉睡不醒了。 百里紫茹简直傻了,一张脸气得花花绿绿。事情怎会这样,这完全超出她的预料,她甚至缠上殷浩宸,想要将他再弄醒,可殷浩宸醉的似一点知觉都没了,百里紫茹软磨硬泡了好久也没能成功。 兀的,百里紫茹想起了百里青萍给她的那个小瓷瓶,里头是萃取的凤仙花液……想到这儿,唇角立刻勾起了得意的笑。还好有那瓶凤仙花液,只要制造出落红的假象,明日宸王殿下醒来的时候,一定会认为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吧。 想罢,百里紫茹立刻拿出了瓷瓶,倒出红色的花液,染在床单上,随后将自己的衣服也脱下来散落一地,躺在殷浩宸身边,卷了一条被子,满怀期待的睡下了…… 翌日,殷浩宸自宿醉中醒来,只觉得浑浑噩噩、头痛欲裂。 他尚以为自己是在宸王府中,习惯的想要翻身下床,去叫婢女备水盆毛巾。可身子刚翻了一半,便被一个软绵绵的东西阻挡了去路。在看清自己身边躺着个女人时,殷浩宸如遭了晴天霹雳,顿时清醒万分。 “你是何人?!”他震惊而恼怒的呼道。 这声咆哮惊醒了百里紫茹,她睁眼的时候吓得一哆嗦,愣了片刻,反应过来自己该怎么做了,连忙拉过被子,掩住自己光洁的娇躯,眸中含泪,委屈至极的呢喃:“宸王殿下,您、您昨晚对紫茹……紫茹本是想来劝您喝酒伤身、早些回府的……可您……”眼泪啪嗒啪嗒的掉了下来,“昨晚的事情,殿下还记得几分?” 当百里紫茹的这张脸被殷浩宸彻底认清时,一道闪电划过殷浩宸的脑海,这一刻仿佛是雪山在眼前坍塌,瞬间将他压埋在无限的冷意中。 “你……”殷浩宸近乎目瞪口呆,怎也不相信一睁开眼睛会看到这种事。此刻他一只手紧紧抠在床单上,几乎要将床单戳破。 余光里,惊见床单上散落的红色痕迹,殷浩宸如落深渊,牵动宿醉的头痛。他赶紧托住额头,拼命回想昨晚的种种……空了的酒坛,摇摇晃晃的场景,蓦然出现的黑衣仙子,女子欺霜赛雪的肌肤和那绣着白色蔷薇的翠绿兜儿…… 恶寒的感觉攫夺了殷浩宸的呼吸,他不敢相信,自己昨夜真的对她犯下如此兽行…… 不对! 殷浩宸猛然反应过来,目光一沉,顿时犀利的像是鹰隼,视线落在百里紫茹那露出被子的翠色兜儿上,上头绣了白色蔷薇再瞥一眼地上散落的衣物,黑色的女子裙衫,一切都和昨晚的黑衣仙子一模一样…… 瞬间,殷浩宸明白了一切。 “百里紫茹!”殷浩宸这一刻是真动了杀心。他本以为百里紫茹暗恋他不过是室女单纯的痴心而已,却不想她原是如此不择手段之人!昨夜从他被人劝来喝酒开始,到今晨的景象——原来,是他自己陷入彀中而浑然不查! 这个念头的产生,又牵动了往昔的事情,殷浩宸猛然一怔,想起了自己退婚那日的种种……当时众目睽睽之下,百里九歌与一名来路不明的男人搂抱在一起,她明眸湛湛,坚持自己是被人陷害的。 当时的他,将信将疑,而如今,认清了百里紫茹的真面目,殷浩宸也终于明白,彼时陷害百里九歌的究竟是谁了。 “百里紫茹……”殷浩宸的低吼,含着极致的愤恨和杀心,令百里紫茹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她哭得梨花带雨,“宸王殿下,我……我的身体好疼……” “滚!”殷浩宸忍无可忍,将所有的内力都爆发在手臂上,扬手猛挥,那内力狠狠的打在百里紫茹的身上。 她凄声惨叫,整个人被震飞出去,竟是撞在了门上,将门撞开,跌在了走廊里。 百里紫茹噗出一口血,浑身的骨头都要被震碎了。这会儿原是做戏流出的眼泪,因着剧痛而流得不可遏制。 大厅里的酒客们听见巨响,纷纷上来一看究竟,当看到一个美人蜷着被子跌在地上时,一片哗然。有人还走上前来,专程要扶百里紫茹,却见她哭得太凶,都不知道怎么出手了。 “殿下……”眼泪扑扑簌簌的落,百里紫茹的哭泣引来了越来越多的围观者。 “殿下,您怎么这样狠心……”她哭道:“我往后要怎么见人,我都还没有出嫁,若是让爹爹知道我失了身,爹爹一怒之下旧病发作可如何是好……” 众人见势,自然是全被百里紫茹的眼泪降服了,一边可怜百里紫茹被人糟蹋,一边还赞叹她的孝顺。 接着就有人站出来指责殷浩宸:“你她娘的还是不是个男人,糟蹋了人家黄花闺女,还将人给摔出来,这要是摔出人命怎么办?!” “就是,既然敢做有啥不敢当的!这么漂亮个姑娘娶回家多有面子,赶紧择日就把人给娶了,还能给你添子添丁!” “哎呀还择什么日啊,择日不如撞日,今儿就娶吧,我们这些见证的还能跟着讨两杯喜酒喝。” 殷浩宸怒得仪态尽失,恨不能大开杀戒。他堂堂大商宸王,身负赫赫战功,在大商子民心中亦是宛如战神的存在,从来都是高高在上,即便是皇兄的命令他也可以自己决定遵或不遵。 他何曾被人如此设计嘲弄过! 就在殷浩宸思绪混乱的片刻,酒肆的一楼忽然传出了妇人的声音。 “紫茹啊!我的紫茹啊!” 来者跌跌撞撞的挤进人群,飞扑到百里紫茹身边,抱着她就哭天抢地起来。 竟是赵倩。 再接着又来了一名女子,媚眼后挑,雪嫩的下巴尖细如狐,穿得是雍容华贵。她震惊的望着这场景,对上殷浩宸的视线,颤抖的呢喃:“宸王,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本宫的妹妹?” 宸王?围观的众人大吃一惊,全都变了脸色。 殷浩宸望着意外出现的百里青萍,愤恨的低吼:“你等竟然合谋陷害本王!” 百里青萍一讶,以手掩唇,“陷……陷害?宸王,您怎么这样讲话?莫不是得了紫茹清白的身子便想赖账吗?”指了指凌乱的床单,“宸王这样做,是将本宫置于何处?本宫这就去告诉皇上,请皇上还本宫的妹妹一个公道。” 说罢,看似心疼的安慰了百里紫茹一番,接着便指使一个随身婢女去卸下床单,一同离开了酒肆。 殷浩宸怒不可遏,却也知道,事到如今是人为刀俎他为鱼肉,百里青萍暗自出宫就为了将此事闹大,他无路可退,只有娶百里紫茹过门这一条路。 脑海中,不由的浮现出百里九歌的身影,殷浩宸蓦然心塞无比……原来,被人陷害设计、被所有人冤枉、百口莫辩也无人能为之辩护的感觉,竟是如此摧残而无力。 可是九歌,为何那时的你,还能那般洒脱的直面一切。 九歌……他只能在心底唤她的名字。 他,无颜见她了! 这日,发生在殷浩宸身上的事情,被飞速的传出了酒肆。再接着,一传十十传百,传得添油加醋、会声会影,闹得朝都满城风雨,各式各样的言论都有。甚至有人将之前殷浩宸与百里九歌一起大醉在青楼的事情拿出来,一并评说,不啻于是将一杯墨汁泼在殷浩宸脸上。 原本顶天立地的高大形象,就因着这件事,在朝都百姓的心中缩减了一大截。而百里紫茹,却用她那楚楚可怜的泪水和孝顺的说辞,换来了百姓们的同情,成功成为一名百姓们急于维护的弱者。 舆论滔天,再加之百里青萍带着母亲和妹妹,捧着那张斑驳的床单,在殷浩宜的面前哭哭啼啼……殷浩宜终于下了圣旨,让殷浩宸三日之后迎娶百里紫茹入府为妃,不得违抗。 宸王府内,接下圣旨的殷浩宸,不等传令的大内总管离府,便当着他们的面,怒摔圣旨,强烈的怒气和内力化作寒风,将大内总管等人吹得心中发凉,赶紧退下。 宸王府的管家连忙走上来,捡起圣旨就扔进了火盆子里,却也心知肚明,如此做也只能是让王爷眼不见心为净,但那百里紫茹,还是必须得娶。 管家毕竟是在宸王府当差几十年了,对殷浩宸的了解,不说有十分也起码有八分。 管家疑惑道:“街坊上的那些传闻,我始终无法相信。王爷,您不是那样的人啊!” 这会儿殷浩宸正坐在一张蟠了飞鹰的梨花木椅上,粗糙的大手,在椅子扶手上抠出深深的痕迹。 满厅波荡的内力,渐渐敛下。殷浩宸花了一炷香的时间平息下情绪,沉沉道:“本王算是明白,当初她们是如何陷害九歌失节的了。若是那时,本王没有退婚的话……没想到一念之差,竟导致今日这样的局面。” 管家细细回味殷浩宸的话,渐渐明白了,皱了皱眉,“王爷,不管怎么说,皇命不可违。王爷纵是吃了哑巴亏,也得娶那百里家的四小姐。至于娶回来后怎么待她,还不是王爷您说了算吗?” 殷浩宸眉峰紧锁。 管家想了想,又言:“再讲了,圣旨上只说要王爷您迎娶百里家四小姐为妃,又没说一定是正妃。王爷就是让她当侧妃,奉国将军府也没话说。” 殷浩宸的眸中划过痛苦之色,疲惫的叹息:“侧妃又如何?正妃的位置就算留出,也是空悬无主。本王对九歌的情意,只是个枉然的笑话……” 心痛万分,他挫败的转眸,透过窗棱,望着外头花园里不修边幅的秋菊,竟是长得灿烂放肆,极尽刺眼。 可是看着看着,冷不丁的,一个念头出现在殷浩宸的脑海中。目光顿时就沉下去,冷冽逼人,犀利无比。 只见殷浩宸的唇角勾起了冷笑的弧度,他起身,长袖一摆,下令:“管家,你准备笔墨,本王这就亲自给宫里回书一封,禀告皇兄,那百里紫茹,本王就娶为侧妃。但本王要在九月二十五日的大婚之日,一并迎娶正妃入府。” 听言,管家疑惑。王爷所恋之人他是知道的,便是周世子妃百里九歌,可她既已嫁人,王爷又为何说要将她娶进来? 管家不知道殷浩宸的想法,暂不多问,连忙准备了笔墨纸砚。 殷浩宸也不耽搁,提笔便写,那一个个犀利冷峻的字浮现,脑海中,已是波涛汹涌,掀起了能将所有船只都倾覆的惊涛骇浪。 百里紫茹……他殷浩宸,定会要让她付出代价! 关于殷浩宸大婚之事,很快被传遍在朝都的每个角落,街头巷尾,都有人在议论殷浩宸即将正侧妃一起迎娶的事情。 对此,男人艳羡这般齐人之福,女人则痛心正侧妃的位置都被占了。 而相较于此,大家更关注的则是,即将成为宸王正妃的那个女人,平日都躲在芳菲馆不怎么露面,据说美貌冠绝天下无人能及,若不亲眼看上一番定会后悔……是以,九月二十五日的大婚之日,宸王府外,里三层外三层,被围得水泄不通,就连相邻的八条街道也排满了人,几乎半城的百姓都围到了宸王府这里。 一条拥挤的街道上,描着昙花的雪白锦缎马车,在以蜗牛般的速度艰难的前行,负责驾车的御风一张脸冷的像是冰块,心下无语。 但车厢内的百里九歌,从出门开始一颗心就像是被无形的魔抓揪住了,七上八下,而随着愈加靠近宸王府,她的心也被揪得更紧。 殷浩宸,竟要大婚了…… 事情来得如此突然,她记得自己刚得知时,差点弄掉了手中端着的饭菜。那一刻,她甚至以为殷浩宸是为了使他自己忘记她,才忍痛做下这个残酷的决定。 但听了御雷的叙述后,百里九歌意识到,这分明是百里紫茹联合母亲和姐姐弄出来的诡计,竟然为了嫁给殷浩宸,无所不用其极。 再接着,另一件事,令百里九歌更为在意。殷浩宸要同时迎娶正妃这又是怎么回事?虽然全朝都的人都在说,正妃就是画仙子白蔷,可百里九歌却是知道内情的。 殷浩宸他,难道还弄一个假的白蔷不成? 还是……他找人给白蔷作替身? 想不出来,百里九歌却禁不住窜上全身的疑惑,彷如重重迷雾,说不清是隐藏着惊喜还是危机。 这一路堵得厉害,时间不断的流逝,百里九歌感受到的是满满的紧张和疑惑。 墨漓握紧了她的手,幽月般的眸中,倒影着车厢内那静静盛开的几盆昙花,在眸底的碎光中浅浅摇曳,深不可测。 花费了良久,直到日暮西沉之时,马车才走到了宸王府的门口。 这会儿大多数宾客已然到了,就站在街道两边。 百里九歌扶着墨漓下车,刚站定时,便听得另一条街上敲锣打鼓,远远的还能看见喜庆的队伍举着“喜”字大牌,走在前头的人那唢呐声吹得响亮无比,俨然是新娘的队伍到了。 看热闹的人群纷纷涌动,让出道路,让送亲队伍通行,议论着到底是哪一位新娘。 待队伍近了,众人才看清,原来那竟是两股送亲的队伍,扛着两顶朱红软轿,赶在一起过来了。这下立刻就有人开始起哄,让两位新娘都将真颜露出来,给大家伙瞧瞧是怎样的花容月貌。 就在这时,宸王府门口,一道红色的身影从里走出。 殷浩宸双手负后,那刀雕般的轮廓,沉冷的宛如雪水所洗涤而出,与这张灯结彩的日子像是两个极端。 “殷浩宸?”百里九歌蓦然发现了他,不由的惊呼。 这一声唤,穿过影影绰绰,如残酷的凿子,狠狠凿开了殷浩宸的心墙。 他多想拉住她的手,拉着她拜天地、结永好。然而,现在的他,只怕连做梦的资格都没有了。 艰难的收回目光,殷浩宸在众人的注视与喝彩之下,走向送亲的队伍。 这会儿轿子都已经落下了,很显然两位新娘都在等着殷浩宸进行踢轿门的工序。众人更是瞪大了眼睛瞧着,不断窃窃私语,猜测殷浩宸要先将哪一位新娘迎出轿子。 只见殷浩宸毫无犹豫的走向其中一顶轿子,停在轿门前,不耐的踢了下,冷冷道:“下轿吧。” 这态度瞬间惊住了众人。敢情宸王殿下对娶亲压根就没诚意? 就连百里九歌也愕然了。那轿子里的是百里紫茹吗?要不然殷浩宸怎会如此态度生冷…… 只见那轿帘被掀开了,拈住帘子的,是女子的一段小臂,竟是白皙的宛如冰雪铸就的璧玉,纤细似柳枝,柔软似浅月。那修剪圆润的贝甲上涂得是藕荷色的蔻丹,不浓不艳不清不雅,却偏生的透出一种说不出的舒服感,竟有着让人放松平静的魔力。 可惜白璧微瑕,那女子的左臂上,竟有一道明显烧伤的痕迹。 百里九歌微惊。这人不是百里紫茹!那烧伤的痕迹,百里紫茹是没有的。这么说来,她便是殷浩宸要娶的正妃? 可殷浩宸适才对她那是什么态度……殷浩宸,他到底在盘算些什么? 129.宸王妃真身 在众人的注视下,那名女子走下娇子,生涩的动作,显示出她的紧张。 而殷浩宸,却依旧是沉冷的睨了她一眼,似是没兴趣多看,转身就走,一边冷道:“随本王进府。” 女子动作僵了僵,倒也很听话的福了福身,因着头上蒙了喜帕看不见路,宸王府的婢女过来扶她。 殷浩宸仍是双手负后,也不管随在他身后的新娘。 正要踏过门槛时,蓦然冷道:“百里紫茹,自己下来。” 众人哗然。宸王竟然都不给侧妃踢轿门了吗? 殷浩宸说完便进府去了,毫不理会百里紫茹。 望着他沉冷肃杀的背影,百里九歌怔愕的无言。殷浩宸对百里紫茹的痛恨,她完全能理解,可她却真没想到,殷浩宸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奚落百里紫茹,这会儿奉国大将军府的人都还在场,这般恣意妄为的作风根本就不像是殷浩宸! 满腔疑惑,百里九歌随着哗然的宾客们,入了宸王府。 接下来的程序更让百里九歌不解,跨火盆、跨马鞍这等等一系列的程序都被殷浩宸省略了,他往正厅的主位上一坐,沉冷的气息让整个喜堂毫无喜气的氛围,最后甚至扬手挥退了司仪,连拜堂程序都省了。 这让府中的下人都惊奇不已,婢女们扶了那位正妃,坐在殷浩宸身边。是以,后到的百里紫茹,便是自己一个人这么摸瞎进来的,竟是无婢女搀扶。 喜帕下,百里紫茹气得花枝乱颤,脸色犹如酱菜一般。她今日特地花了四个时辰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满怀激动的上了花轿,却怎想得到殷浩宸居然用这种侮辱的方式招待她。 不过,没关系。来日方长,最后这王府里的胜利者,一定是她百里紫茹! 这会儿席间的裕亲王看不过去了,说了句:“皇侄总归是须拜堂的吧,若不三拜,实在有违祖制。” 殷浩宸犀利的视线一扫而来,寒意刺骨,“本王大婚,程序如何自是由本王做主,皇叔见谅。”气得裕亲王脸都花了。 周围极度寂静,殷浩宸睨着百里紫茹,忽然冷道:“身为侧室,还不过来给念念敬茶。” 念念? 这个名字惹得众人面面相觑。念念是谁?难道是……所有人的视线不约而同的交错在殷浩宸身边的正妃身上。 她叫念念……竟不是画仙子白蔷?!众人再度吃惊。 殷浩宸薄唇轻启,眸眼中只有一派沉冷。他忽然握住身旁女子的手,道:“青楼女子善解人意,最得本王喜欢,虽然此番本王未能迎娶白蔷姑娘为妃,但念念也丝毫不逊于白蔷姑娘。本王一眼便看中了念念,为她赎身,娶为宸王妃。” 众人如遭晴天霹雳。合着宸王的正妃竟然是从青楼买来的! 百里紫茹更是嘴唇咬得发白,本能的想要呼唤席间的百里未明,殊不知,百里未明只是面无表情的观看着。 殷浩宸道:“念念,让诸位都看看你。” 听言,女子紧张的垂了头,过了半晌,才缓缓揭下喜帕。 “哎哟,美人啊!”这一刻有人没忍住,先叫了出来,声音落下时才发觉,那女子的美竟不是不同凡俗,并非是美在相貌,而是那从骨子里透出的舒服感。 百里九歌也一愣,望着那有些紧张的女子,她那皮肤细腻的像是上好的瓷器,灯烛的光晕落于其上,被晕开万般醉心的光影。丹唇、瑶鼻、浅眉、润着雨气的双眸……虽并非是多么出众的相貌,可眸光流转之际,却让人觉得心中有温暖的云丝流过,颇觉不食人间烟火。 那女子开口了,软软的嗓音,清澈如竹林里的风,“小女子吴念念,见过诸位大人。” 起身,要施礼,却被殷浩宸制止了,“你贵为宸王妃,不必再和以往在青楼一般,他们是本王请来的宾客,不是你的恩客。” 众人听言,脸色各异,只觉得殷浩宸这话说的也太直白了。宸王殿下竟然甘心娶个人尽可夫的女子为妃,还让奉国大将军府的嫡出小姐屈居她之下……人们的目光又到了百里紫茹身上,看来,这位百里四小姐是刚过门就失宠,将来的苦日子可以预见了。 “百里紫茹。”殷浩宸毫无温度的声音,惊醒了极度气恼的百里紫茹。 她楚楚可怜的呢喃:“王爷……” 殷浩宸示意了一名婢女,“把茶给百里紫茹,叫她为念念敬茶。” 这不客气的语调,令百里紫茹气得要晕过去,抽泣声从喜帕下传出来,“王爷,臣妾还蒙着喜帕的,要如何给王妃姐姐敬茶,素来敬茶的时间都该是洞房后的清早……” 殷浩宸冷声道:“本王让你如何,你便要如何,把喜帕揭了,过来敬茶。” 这下百里紫茹的泪水啪嗒啪嗒的掉落在地,随着她的颤抖,眼泪落满了周身。 众人都噤了声,就这么看着百里紫茹揭下喜帕,那花容含泪,楚楚可怜,本是精致的妆容已经被泪水冲花了。她痛心的接过托盘,捧着走上前去,泪水洒落一路。 她躬身在吴念念面前,泪眼戚戚,委屈的嗫嚅:“王妃姐姐,请用茶。” “谢谢。”吴念念端起茶杯,小心的看了殷浩宸一眼。 然而,令所有人哗然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吴念念突然扬手一泼,竟是将那滚烫的茶泼了百里紫茹一脸。 “啊!”百里紫茹惨叫一声,手中的托盘和茶壶摔落在地,茶壶砸得破碎,她和陶瓷碎片摔在一处,狼狈的泪眼滂沱。 这、这……百里九歌完全愣了。怎也没想到,那个看似软弱和善的吴念念,竟然这么狠!而殷浩宸……也只是冷眼看着! “行了,送侧妃回房吧。”殷浩宸摆摆手,看也不看百里紫茹一眼,由着她被婢女扶走,从自己眼前消失。 又道:“也送念念回房。” 随即吴念念起身,脸上的表情,竟好像是在隐忍着担惊受怕。她福了福身,随着婢女退下。 殷浩宸这方起身,命管家领人将酒菜一道道的都上来,他亲自执起酒杯,开始与众宾客喝酒相庆。可是俨然,方才发生了那些事,纵然这会儿宾客们变脸极快的和殷浩宸喝上了,可却什么恭喜的话都不敢乱说了。 由于墨漓不能饮酒,百里九歌拉着他的手,避过殷浩宸的视线,出了喜堂,朝着宸王府那不修边幅的花园走去。 墨漓神色清清浅浅,幽月般的眸底,便映着天上那轮幽月,似静影沉璧,温润清雅。 见百里九歌的步伐微有些快,墨漓瞬间便洞察了她的意图,浅浅一笑:“你去吧,我就在花园中等你。” “啊?”百里九歌眨眨眼,“墨漓,你……你知道我要去哪里?” “我知道。”他柔和的望着她,轻轻拍拍她的手,“去吧,有些事情,唯有当面问清楚,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百里九歌绽开明媚的笑靥。墨漓懂她,这种被人读懂、被人支持和等待的感觉,真好。 大喇喇一笑:“嗯!那我过去了,一会儿你要是觉得冷了,就回喜堂去也没事,我还不知道何时能回来呢。那我去了!”挥挥手,大步流星的朝着后院去了。 心里明白,就如墨漓说的,有些事唯有当面问清楚才可。她便是要去见那吴念念,问清楚殷浩宸和她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身影如飞,似月下轻云,转瞬之间百里九歌便到了卧房的后窗外,往房间里一瞥,就望见坐在绣榻上的吴念念。此刻她竟是紧紧绞着十指,菱唇抿着,忧心忡忡的样子。 “吴念念。”红影一闪,百里九歌便到了床前。 吴念念吃了一惊,惊讶的望着那打开的窗户扇还在摇晃,目光战战兢兢的回到百里九歌脸上,“你……你是?” “百里九歌。” “周世子妃百里九歌?”吴念念惊讶,那一对不食人间烟火的眸子,不染纤尘。 她喃喃:“念念听王爷提起了你,就这两天,他提起你很多次,弄得念念都有点搞不懂了,还在想王爷的心上人不是白蔷姑娘么,他为什么都不提白蔷姑娘呢……” 百里九歌哑然,这会儿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心头怪异的感觉。只觉得这吴念念好像和自己差不多没心眼,想到什么便说了,实在难以相信她会将茶水泼在百里紫茹脸上! 想了想,百里九歌道:“我与殷浩宸是好朋友,连我也很吃惊你是从哪里来的,我这人喜欢管朋友的事,所以我想和你问清楚。” 吴念念沉默了片刻,眸底划过一抹怅惘,“我……其实我不是妓子……”她诉道:“前日我被人卖入青楼,被强逼着接客,我抵死不从,被他们鞭打,几乎绝望的想要咬舌自尽时,王爷忽然出现,说要为我赎身,还说从即日起我便是宸王妃……” 她起身,凝视着百里九歌的双眸,像是想急切的寻找答案,“周世子妃,其实我心里很害怕,因为王爷带我回府后告诉我说,给我宸王妃的位置就是要让我去整治他的侧妃。可是他的侧妃是奉国大将军的嫡女,而我只是个卑贱的平民,而且……而且我从没有整治过别人,光是今日将酒水泼在她的脸上,就让我觉得好难受好害怕,我……念念不知道往后还将如何自处……” 百里九歌咬唇无言,亦是心下怅然一片。殷浩宸就为了让百里紫茹日日委屈受气,才娶了吴念念回来吗? 可吴念念原本无辜,何况还似是个纯洁善良的人,殷浩宸,你又为何将如此重担包袱加诸在她的身心上? 百里九歌不能认同这样的做法。 启唇,正要安慰,可忽然,门竟然被推开了。 两个女子同时望了过去,只见进屋的人,恰恰便是殷浩宸。 他的脸色依旧是沉的如同磐石、冷的宛如冰窟里的寒气,却在看到百里九歌的一瞬间,转为吃惊,再化作满满的痛心和不甘。 百里九歌只是大咧一笑。殷浩宸,来得正好,她还正想找他问个清楚呢。 开门见山便问:“你憎恶百里紫茹是你的事,与吴念念有何关系,干什么将她拖下水!百里紫茹那般阴险毒辣,你这是打一开始就准备不顾吴念念的安危了吗?” 殷浩宸眼神一沉,犀利的视线射向吴念念,“本王已经告诫过你要安分守己,要是无法为本王所用,便自行回青楼去吧。” 吴念念恐惧的颤了颤,“王爷……”她跪了下去,柔顺而服帖的垂眸,“念念知错,请王爷责罚。” 见了这般场景,百里九歌的心口窜出一股闷气,嗤道:“殷浩宸,你到底是怎么了?从前的你不是这样的,我真不知道你怎么变得这般薄凉!” 薄凉……殷浩宸的眸中涌出了巨大的悲痛。这是多么残酷的词眼。 百里九歌也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的话说重了,她平息了怒气,再言:“百里紫茹固然可恨,但你也不该cao纵一个无辜的女子去给你当刀刃、当挡箭牌,没有人有资格决定别人是怎样的活法,哪怕你是高高在上的宸王也一样!” “世子妃。”吴念念忽然举目。 百里九歌怎也没想到,吴念念竟会阻止她。 “世子妃,谢谢你,念念虽然很害怕,但是不会退缩,这是念念为了报答王爷所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念念会把它做好的。” 百里九歌嗤道:“百里紫茹阴险歹毒,你又可有见识过?吴念念,你别这么莽撞的就往火坑里跳!” 吴念念微微怔了怔,垂眸不语了半晌,方道:“世子妃,其实,念念和你一样,都是下定决心后便百折不挠的人。” “你?!”百里九歌惊讶的看着吴念念。 罢了吧,自己也不能强求于人!百里九歌只得道:“殷浩宸,既是你将吴念念置身于危险之中,便要保护她到底,我始终相信你不是个薄凉的人!” 言罢,身影一闪,从来时的那扇窗子飞了出去,宛如展翅的凤凰,投入在黑暗之中,唯余浮光掠影,摇曳不休。 殷浩宸难以自制的捂住心口,感觉到痛楚和血腥在朝着全身蔓延,身体有些僵硬。他废了很大力气才得以迈步,朝着窗户摇摇晃晃的走去,如失尽气力,艰难的合上了窗。 “王爷……”吴念念欲言又止。 “起来吧。”殷浩宸沉冷的说着。 吴念念起身,想了想还是要说出口的,但就在这时,有人推开了房门,竟是如雷电般瞬间到了殷浩宸的面前,行跪礼,仿佛擅闯洞房是完全无碍的事情。 殷浩宸一见到他,眼底顿时闪过了异光。这是他最得力的手下,之前他命令此人安排可靠人等潜入周国,调查墨漓和周国之间有什么私下的接触。 看来,是已经调查出结果了。 沉冷的表情略微透露出几分喜色,眼底的异光犀利的像是鹰隼,殷浩宸瞥了吴念念一眼,“休息吧,本王今晚有要事处理,明日就按照本王今早说给你的做,不要让本王失望。” 吴念念忆起晨间殷浩宸和她说了,明日要如何整治百里紫茹……再思及百里九歌适才的话,吴念念心底一寒。 她下意识的捏紧脖子上的挂坠,在心中给自己鼓气,点了点头,道:“念念明白。” “嗯。”殷浩宸懒得多说,双手负后,随着方才进屋的那名下属一起出了屋去。 挥袖,将门带上,凄寒月色在殷浩宸的眼底荡开冰冷的光晕。红色的喜袍下,铁拳紧握,就连唇角也勾出铁血的笑容。 周世子……他在心头默念:若你敢危及我大商千秋伟业,那么,必万死不足以平本王之愤! 就这么立在门楣之下,扑面的夜风似骤然增大了许多,瓦片上的露水被秋风吹落,惊起木叶萧萧,这天气看着竟像是要来一场夜雨。 再接着,当空一道闪电如银蛇飞舞,明晃晃的将苍蓝色夜空狠狠撕裂,银白色的裂痕触目惊心,也将昏黑的宸王府照得明如白日。 花园里,墨漓的锦缎忽然坠地。 这一幕被回来的百里九歌看见,怔了怔,没工夫理会这来得太不是时候的闪电,连忙跑了过去,捡起锦缎为墨漓重新戴上,一边担忧的薄斥起来:“你怎么忽然就走神了呢?把锦缎弄掉了会冻手的,你最受不得寒气了,怎也不小心一点。” 刚问完,百里九歌的动作就僵了,只因她从墨漓的双眸深处,读出了一抹不祥的预感。 “墨漓,你……怎么了?” 他皱了皱眉,默然片刻,柔和的笑了:“没什么,就是刚才那一瞬,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真是这样!百里九歌瞪大了眼睛,却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墨漓,你平日里可不这么疑神疑鬼的,现在我们都过得好好的不是?哪有什么不祥的预感!我可不希望你自己吓自己!” 墨漓柔和的一笑:“没事,我们回去吧。” “好。”她扶住墨漓,仰头见又一道闪电凄厉厉的划过,心知怕是有场暴风雨要来了,下意识的加快了步伐并仍控制的步速,朝着宸王府外走去。 这一路走过,宸王府里很静很静,静的像是深夜的沙漠,丝毫没有大婚的氛围,而百里九歌也将其中的内情一五一十都说给了墨漓。 墨漓听罢,眉峰渐渐凝起,感受着宸王府的寂静,潜意识里觉得,这样的安静便像极了他的处境——在宁静中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暴风雨,不论那场暴风雨要掀起怎样恐怖的狂澜,他都必须度过惊涛骇浪,一直向前。 至于她……牵念的目光落在百里九歌的身上……墨漓真的已经不知道,是将她送回属于她的纯真世界,还是将她留在身边,共同面对风雨了。 130.小惩殷浩宜 因着心下纠结不定,墨漓的眉头始终未能舒展,虽然一路上仍是柔和体贴的与百里九歌聊着,但百里九歌已经能看出他的真实情绪了。 墨漓……有心事,而且很烦恼的样子。 她应该做点什么,好宽慰墨漓的情绪。 于是,回了卧房,百里九歌抄起梳妆台上的一支梓木雕花梳,凑到墨漓的跟前笑道:“早点休息吧,我给你梳梳头。” 墨漓微怔了怔,柔和的笑了,如画眉目也轻轻舒展开来,眸底柔光潋滟,漾开如幽月乱花般的波光,惊艳猎猎,融了万千风华在身。 百里九歌恣意笑着,将他推到榻上坐着,随后甩下自己的绣鞋,爬到榻上,跪坐在他身边开始了为他梳头的工作。 卸下那支荼白色岫玉簪,半束的墨发松散的滑落脑后,冰凉柔滑的青丝在百里九歌的指上温柔的绕过,如指间流沙,滑的几乎握不住。 百里九歌笑笑,一手帮着墨漓理顺长发,一手持着梓木雕花梳,轻柔的梳着。 墨漓的头发很滑,很凉,就像是外面刮着的寒风般稍纵即逝。 她看看窗外,雨丝,已经开始飘落了。 这一瞬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了师父,脑海中呈现出豆蔻之龄时师父带着她站在展空台上的场景。 彼时的她被师父牵着小手,眺望浩淼天际、悠悠流云,俯瞰重峦叠嶂、漫山璀璨。 她还记得那时师父对她说的话。 “黑凤,人的一生便是如蒲公英一般,看似自由,实则身不由己。就如你现在在凤凰谷中无忧无虑,但你终归属于外面的俗世,总有一天会回去的。” “为什么?”那时的她不解,也很不愿意回去俗世……凉薄势力的爹,毫无温情的奉国大将军府,她才不要回去! 可如今,思及那时师父所说的话,百里九歌也终于明白,各人都有各人的归属,无所谓好坏之分。就如自己,若不是回到那良心都被狗吃了的奉国大将军府,又怎会与墨漓重逢,而走到今天这一步? 昨已随风去,今亦不回头,她愿意相信自己的前路充满光亮。她要坚定的走下去,和她喜欢的人一起走下去…… 这样想着,心念一动,百里九歌在指尖汇聚了内力,微微一抹,便剪掉了墨漓的一缕长发。 这个举动令墨漓诧异的笑问:“怎么了,九歌,莫不是想到什么有趣的点子?” “也不算有趣。”百里九歌又用内力,剪掉了自己的一缕长发,“就是曾听人说过,夫妻间有个结发的小仪式。虽说我这人讨厌繁文缛节,不过这个仪式这么简单,我就自己完成了。” 说着就开始将两人的发丝绑结起来。 墨漓柔和的望着百里九歌,她缠绕得很认真,试着将结打好,指头上缠着两人的头发。 可是…… 却缠了半天也没有打好结,反倒把自己的手指给绕进去了。 墨漓忍俊不禁,“傻九歌,我似是明白,当初你为我缝制锦缎时费了多少心思了。” “我……”百里九歌脸一红,嗔道:“你这是在讽刺我手笨吗?我又没干过这种细致活!” 墨漓笑言:“罢了……”果然还是得他代劳啊…… 遂帮着百里九歌将发丝从手指上解下,拿过两人的青丝,修长好看的十指如变戏法般灵巧的绕了片刻,便打好了精巧的同心结。 百里九歌无言以对。这……差距太大了。 “好了,拿着吧。”他将发结交到了百里九歌手中。 她近乎虔诚的捧着这两人交缠的青丝,情不自禁的念着:“结发与君知,相要以终老……”话出口了脸又一红。天!自己怎么诵起了这么柔肠百结的诗句? 连忙将同心结塞进衣袋,红着脸嗤道:“这个结打得不错,我会好好保存的,行了就这样,赶紧睡下吧。”说完就赶紧钻被窝里头去了,连衣服都不脱。 墨漓淡笑不语,缓缓打理好一切,才吹了灯烛,背对着百里九歌,徐徐闭目。 听着窗外已然是雷声轰鸣、暴雨倾盆,一颗心也犹如置身在暴风雨之中一般,痛苦的、也顽强的等待雨霁天晴。 他陡然睁眼,眸底锋锐如箭,望着窗外半白的夜,只觉得今日自己那不祥的预感绝非无中生有。 只怕,他的劫,是真的快要来了! 一夜狂风雨,花英坠,碎红无数,梦醒时分已是秋意入骨,世子府内,满院残红。 晨风冷的似冬雪纷飞的时节,百里九歌难得没睡懒觉,和墨漓一道起了。 伸着懒腰,打着哈欠,更衣洗脸,去厨房制备早饭,这才发现食材竟然都用光了。 百里九歌只好出门去买。 这一去早市,听闻了不得了的消息,据说昨夜殷浩宸在书房待了一晚,将两位新娘都晾在各自的洞房了。而今晨那位宸王妃将所有的怒气都发泄在宸王侧妃的身上,直接将人给关进了柴房,还命三人挥鞭子暴打。 百里九歌不免心中一凉。殷浩宸,你又何苦逼着吴念念做这种事?想必吴念念心中定是十分难受吧。 其实百里九歌自己也搞不懂为什么那样在意吴念念,按说自己与她根本没什么交集,又只是一面之缘。或许,是因为良心的谴责吧,觉得吴念念也是她造就的受害者之一。 再接着,又听见早市的百姓们说,奉国大将军的正房赵倩亲自去宸王府求见,却被置之门外,最终竟是遭到了宸王府侍卫的强制驱赶。赵倩一怒之下,将事情告诉昭宜帝去了,结果昭宜帝一大早就宣宸王立刻进宫,想来是要为奉国大将军府讨一个说法。 百姓们正说着呢,忽然见一队马车行来,那黑色的马车上绣着一只刚劲的飞鹰,赫然正是殷浩宸的马车无疑。 百里九歌转眸望去,恰好殷浩宸掀起了窗帘,两人的视线就这么交错了。 殷浩宸倒抽一口气,这一瞬周遭的一切都化作云淡风清,唯有那艳红的身影那般鲜明。 他不忍再看,放下了帘子,回思着昨晚自己在卧房听属下汇报来的信息——周世子,果真是在暗地里与周国王室保持着密切联系,妄图暗度陈仓,危及商国。而将这些情报提供给殷浩宸属下的那人,居然是周国王室的第三子,墨洵。 殷浩宸深知,墨漓所做的这些事,足够被诛灭九族,自己身为大商宸王,也应当赶紧觐见,第一时间向皇兄揭发此事。 然而,诛灭九族,便是要诛灭父三族、母三族、妻三族。殷浩宸又怎会不知,那妻三族里的头一个,便是百里九歌!再一个,便是百里未明! 纵然皇兄应当不会追究奉国将军府的责任,可九歌……皇兄原就对九歌杀心重重,若是再经此一事,九歌又焉有xing命可活? 殷浩宸犹豫了,他不敢冒这个险,万一、万一皇兄真的动怒了,哪怕是九歌有免死金牌,都逃不过一死! 是以,昨晚一整夜,殷浩宸都在书房中权衡着、犹豫着,在纠结中看着窗外从雨丝飘零到大雨倾盆,再从大雨倾盆到寂静无声。 直到黎明到来,他仍是无法想出两全其美的办法。所以,这件事,他只好先按住不发了。 绣着飞鹰的黑色马车,从百里九歌跟前过去了,她的视线还随着马车而去。 晨风刺骨,扬起红袖如火纷飞,百里九歌不禁喃喃:“殷浩宸,为何你宁可在百里紫茹身上浪费时间,也不愿去寻找真正属于你的幸福呢?你这般模样,当真也令我心疼!” 再后来,百里九歌买好了食材,回去世子府做早饭了,即便有些介怀殷浩宜和吴念念的事,但早饭仍是做得到位。 她随着墨漓和御风三人一起吃过了饭,约摸一个时辰后,又听闻了市井里传出的新消息。 据说,殷浩宜宣殷浩宸进宫,果真是询问洞房和虐待百里紫茹一事,赵倩和百里青萍还提出要将吴念念也宣进宫,狠狠惩治一番,却被殷浩宸拔剑吓退。 听闻此事,百里九歌甚不是滋味,却万万没想到,傍晚时分大内侍卫便来了世子府,宣她立刻进宫面圣。 百里九歌皱了皱眉头,感到接下来又会是一场煎熬,没法子了,她一定要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拖过去。 乘着辇车,百里九歌在不能控制的忐忑情绪中,望着两侧的院墙逐渐变高,最终变成朱红的宫墙。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听见内侍的催促,她才下了辇车。 这会儿天色已经半黑,硕月爬上枝头。百里九歌跟随着这群内侍,朝着御书房走去。 离得越近,越觉得心口拥堵了一团闷气似的,极致的不祥。百里九歌深吸一口气,平息了心绪,昂首阔步,踏进了御书房。 望着前方那仍身着玄衣朱裳冕服的帝王,百里九歌明眸直视,无畏无惧的拱了拱手,“陛下,我已经到了,不知陛下这个时间宣我进宫是所为何事。” “呵呵……”殷浩宜笑出声来。 百里九歌露出厌恶的表情。怎么又是这样的笑容?充满了阴险、狡诈、狠毒,极致的邪恶……直觉告诉百里九歌,只怕这昏君又要搞出什么坏事! 殷浩宜兀自笑了好一阵子,这才开口:“九歌,朕到今日才知道,原来画仙子白蔷,就是你百里九歌。” 百里九歌倒抽一口气,全然震惊。 殷浩宜阴险的笑着:“看你的表情,朕猜想你一定很惊讶朕是如何知道的。呵呵,九歌,你不想知道,这件事是谁告诉朕的吗?” 百里九歌倔强的不语,试着冷静下来,在心中想着这事情到底是谁告诉殷浩宜的。按说知道这件事的人就只有自己、墨漓、殷浩宸、御风他们三个,顶多再算上小容子祈和瑶夫人。百里九歌实在不认为有谁会走漏风声。 莫非……隔墙有耳? 现在的她也只能想到这一种可能xing了! 袖下的小手不由的捏紧。可恶!殷浩宜今天宣她进宫来,就为了说这个吗?还是说,他要对她发难了? “呵呵……”殷浩宜笑得阴险难测,他松散的靠在椅背上,一手懒洋洋的搭在一旁,笑道:“朕还觉得奇怪,浩宸怎么没娶画仙子白蔷,而是临时买了个妓女回来作摆设,原是这样……” 他陡然狠狠拍在龙椅扶手上,清脆的巨响,沿着地面传上百里九歌的身体,凉意爬上她的脊背。 殷浩宸忿然起身,怒吼:“百里九歌!朕让你做的事你拖拖拉拉,却将朕的母弟弄得xing情大变,不惜当着朕的面拔剑相逼!百里九歌,你还不跪下!” 跪下?休想!百里九歌明眸湛湛,立得稳然笔直。纵然是自己亏欠于殷浩宸,但若再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她还是会坚定的站在墨漓那边,一如此刻无畏无惧的直面殷浩宜。 殷浩宜额上青筋暴起,怒极反笑:“既然浩宸喜欢你,朕便不得不担心,他会为了你而去暗中帮衬周世子,这样的话,朕岂不就着了你们的道了……” 百里九歌心下一凛。 “呵呵……”殷浩宜阴险的冷笑:“浩宸是朕的母弟,朕总得给他留点情面,若不是这层血缘关系,朕大可以让他成为第二个殷左相。” “你——”百里九歌恼怒。 殷浩宜笑着:“既然动不了浩宸,而你又不知好歹,那朕便得想个法子,让周世子尽快‘暴毙’了。” “暴君,你敢你就试试!”这一刻百里九歌气愤当头,愤怒的狂嗤。 换来的是殷浩宜更加冰寒的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朕是大商的九五之尊,也是他周国的九五之尊,想让一个阶下囚暴毙,岂非是容易得很?” 他放柔了语气:“九歌,朕知道你舍不得周世子,想要保他的命其实很简单,你就将他私下里做过什么事都告诉朕吧。” “你……”百里九歌气得脸色泛白。 让她出卖墨漓,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可能!何况,墨漓行事冷静谨慎,素来是背着她的,她根本就不知道他到底在做什么,只知道他因为要布置那些事,才一直忍受屈辱、尽可能的保持低调无争的状态。反倒是因为她xing子太直,总给墨漓闹出破绽,拖累他太多…… 思及此,百里九歌放声嗤道:“陛下,我所知道的就只有墨漓身体不好,日日咳嗽,而我也日日都在照顾他,陪着他上街转转、游山玩水,仅此而已。陛下就是剖开我的心,看到的也只有这些。反倒是墨漓落魄至斯,陛下为何总还认为他威胁xing大?在我看来,西南的湘国和北地的燕国,才是最大的威胁吧!” 殷浩宜不以为然的睨着百里九歌,只觉得大商国力强盛,何惧外患?反倒是墨漓那个质子,殷浩宜始终觉得他才私下里筹备着一件大事。 咧嘴笑了:“九歌,你究竟说是不说……唯有认真汇报周世子的一举一动,朕才能保证他的安全。” 百里九歌冷冷一笑,澄澈的眸中散放出宝剑出尘的光华,可心却是紧紧揪起。 她明白,眼下这个情况她是肯定没法脱身,而且就算脱身了,殷浩宜也还会追着她和墨漓不放。事已至此,她必须想个办法让殷浩宜没空再针对她和墨漓! 就这么咬紧牙关,余光里扫射四周,忽然看见殷浩宜的头顶上正悬挂着一盏长三尺宽三尺的千烛台!百里九歌灵机一动,好!就用这个! 当即小手在袖下使出内力,将旁边香炉上装饰的一枚黑曜石给吸入掌间,再看准那悬挂千烛台的粗线,狠狠一弹! 这会儿殷浩宜又开口了:“百里九歌……”却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什么响声。他下意识的抬头望去,只见那笨重的千烛台朝着他的头顶就砸了下来! 惨叫声顿时响彻了大殿,那硕大又沉重的烛台,把殷浩宜整个人从龙椅前给砸到地面上去了。烛台上那几百根蜡烛也都稀里哗啦的落了殷浩宜一身,有些蜡烛上还有火苗、滴着烛泪,殷浩宜的两只胳膊被烫了好多脓包。 “皇上!”在场的内侍们都傻了,一拥而上,忙着抢救殷浩宜。 可殷浩宜像是半条命都没了,这会儿两只眼睛瞪着百里九歌,气闷的噗出一口血,喊着:“滚!滚!” 正好!百里九歌冷哼,知道这昏君是要面子才赶她走的。她本来就想走呢,如此甚好,最好别再见! 百里九歌转身而去,这一瞬差点笑出来。殷浩宜,活该骨折,慢慢养伤去吧! 如是想着,总算是解气了些许,可百里九歌始终有点疑惑,回头看一眼殷浩宜狼狈的模样,总觉得那烛台也并没有太重,顶多把殷浩宜砸骨折,可他现在这样怎么像是受了严重的内伤呢?有这么严重吗? 算了,自己过关就好,赶紧回世子府吧! 百里九歌如是想着,急忙离去,倒是没看见,暗处,御影的影子一闪而过,冰冷的睨了眼殷浩宜,接着便再度隐藏身形,追随百里九歌而去。 131.夜袭 回到世子府所在街道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一夜漆色的冷凉蔓上百里九歌的肌骨。头顶,弦月似刀,照得脚下的灰石板街上光影斑驳,像极了潜在暗处张牙舞爪的鬼影。 而她,就踏着这一地缠绕不休的光影,一步步走到了世子府大门的牌匾之下,深吸一口气,**而过,落在院中。 可奇怪的是,百里九歌在府中找了好一会儿,也没有看见墨漓。想了想,她朝着世子府一角的小花园走去。 那小花园,一到入夜便开满了昙花,如天山上的晴雪落了凡尘,铺就一地风华之景,尽数夺了天地间的光华。 繁华映月,两相辉映,百里九歌自花间行过,遥望着中心的那座平台上,墨漓指间拈着一枚白色的棋子,宛如是轻拈一朵昙花花瓣,置于棋盘之上,发出悦耳的轻响。 “墨漓。” 红影闪过,百里九歌落在了墨漓的对面,大喇喇的跪坐在地,也不管地面凉。望一眼棋盘上黑白交错的局面,明媚笑问:“你这是在自己和自己打吗?” 他浅浅一笑,将手边盛放白子的棋盒递到了百里九歌的右手边,“现在你来了,便执白子,与我对弈吧。” “啊?还是不要了吧,就我这水平……”百里九歌撇撇嘴。虽然自己有个棋艺冠绝天下的师父,可是自己只学了他的画功,棋艺是被不好好学习的孤雁给学了。 墨漓柔声道:“既然觉得勉强,那便只做个观者吧。” 嗯,这个好!“行啊,棋盒还给你,我静静看就好。” 墨漓接下了棋盒,深深凝视了百里九歌半晌,幽月般的眸底,有着潜龙般隐露锋芒的异光,心中早已洞若观火,柔声问着:“此去宫中,昭宜帝可有为难你?” “啊?”百里九歌怔了怔,有点跟不上墨漓的节奏,定了定神,笑道:“还好啊,他也没说什么,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墨漓你就不用为我担心了。” “是吗……”墨漓垂眸,望向棋盘,落子,轻轻眨着的眸眼在月辉的覆盖下,如幽深古洞中点点晶莹的碎雪。 其实,他今日照旧命御影去跟着保护她了。她在皇宫里所发生的一切,御影也都告诉了他。眼下的处境可谓是步步惊心,他若只是一人对抗,尽可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全无畏惧。可要是她还继续留在他身边,那两人的处境都会越发凶险。 他要如何做?将她送走?还是留在身边? 这越发是个残酷的选择。就连他这黑白分明之人,如今也陷入痛苦犹豫的境地里,只能借着下棋,试着梳理感xing和理xing争执不休的内心。 他在想,或许,他可以先将她送走,待他了断了商国之事,再接她回周国……只是,恐怕她亦是不会答应吧…… 思及此,温和一笑:“九歌,若我说,我不想看着你出生入死,想送你去安全的地方,让我没了后顾之忧,放手一搏,之后再接你离开商国,你可愿意?” 百里九歌没想到墨漓会忽然这么说,先是愣在了原地,接着,竟猛然扑向墨漓,抱住了他。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令墨漓悬空的一颗棋子从指间跌落,砸在好几颗棋子上,惊起一滩脆响。 “九歌?”浅怔,眼神凝住,墨漓缓缓搂住了百里九歌,这一瞬,从她身上传来的强烈颤抖,惊动了墨漓的深心。 “墨漓,我说过的,不要赶我走,我不走……”她喊着,不知道墨漓怎么突然会这么说。她今天并没有出什么事啊,还小惩了那个昏君呢! “墨漓,你知道吗?今天殷浩宜又威逼我了,我打掉了烛台把他砸骨折了,然后就平安的出来。我可以自保的,我也想尽可能不拖累你!反倒是你,既然你说你终要离开周国,那在这之前你一定会经历重重凶险,我要守在你身边陪你一起经历,绝不一个人苟且偷安!” “九歌……”墨漓徐徐喟叹,便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他一手搂着百里九歌纤细的腰,一手拍拍她的后脑勺,柔声安慰:“罢了,此事我不提就是。既然阴阳咒都未要了我的命,这商国我也不惧,九歌,你放宽心。” 可她放不下心啊,想要他xing命的,可是大商的皇帝!整个周国都已经是大商的阶下囚了!而她,连到底是谁向殷浩宜告得密都不知道! “九歌……”墨漓不禁喟叹,横抱着百里九歌,徐徐起身,这会儿哪还有心思再下棋,就这么抱着她,朝着卧房回去了。 回了房间,一室清雅的昙花香味中,混入了百里九歌压抑和担忧的心境,整间屋子都显得那般沉闷而熬人。 墨漓抱着百里九歌,斜倚在一张竹藤编成的躺椅上,让她能枕着他的胸口半躺着。 这般紧贴着,便能感觉到她纤细的身躯在剧烈的颤抖,三分恐惧融合着七分极致的担忧,似慢xing毒药般一寸一寸的刺痛墨漓的心。 他缓抚百里九歌,尽力的安慰:“别害怕,也别担心,再大的困难也都能熬过去的,至少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殷浩宜定是没法再为难我们了。今日你将那烛台砸下时,御影在暗处施加了内力,殷浩宜现在已经多处骨折。” “啊?”百里九歌不由的抬起头,有些惊讶。 “是我担心你,才让御影跟着你的。”墨漓柔声解释了。 这种事百里九歌不介意,只是听闻殷浩宜多处骨折,心情又好了不少,重新展开了笑颜:“那就好,拖多久算多久,最好能拖到你离开商国的那一天!” 虽是这样说着,心头却依旧揪着。百里九歌头脑一热,朝着墨漓的唇就吻了上去。 这一吻,便如导火索被引燃,烧得极快,一眨眼的功夫便成了场大火,浓烈的燃烧着。 百里九歌顾不得天昏地暗不能呼吸的感觉,只如坠落在一张温情编织的蛛网上,毫无余力再想别的。 娇弱的身体,随着热吻好像也被烧烫了,有种陌生的感觉在身体里苏醒,那是绵软、纤细、空虚、渴切的感觉,交织在一起,复杂而鲜明的令百里九歌不知所措,只能就这么沉浸在唇舌交缠之间,心中满是浓烈的迷醉与不舍。 就在这时,忽然,卧房的窗户破开,冷风瞬间倒灌而入,随风而来的还有种极致危险的气息。 百里九歌第一时间被惊醒,下意识的扫袖,几乎是卡着时间,将射向两人的一支箭扫落下去。 “谁?!”她本能的吼道,来不及心有余悸,当即从墨漓的怀里翻下,面对大开的窗子,展臂将墨漓保护在身后。 风声猎猎,不断的灌进来。百里九歌清楚的看见,院子里影影绰绰,透着股寒凉的杀气。 分明是有杀手夜袭! “九歌。”她听见墨漓的声音,下一刻,他已来到她的前方,将她护在身后。 “你别过来。”百里九歌将墨漓推回了身后,定定道:“有人闯进来了,不知道是针对你还是针对我,我要保护你。”猛然想到:难道是殷浩宜那个无耻昏君行动了?不可能,那昏君明明治自己都治不错来! 这会儿,利箭接二连三的射进来,箭尖如银亮的彗星,瞬间便近在咫尺。 百里九歌忿然扫袖,将箭矢挥落一地,正要跳窗冲出去,却怕万一自己出去了墨漓留在这里会更危险,便牵住他的手,逮住一个空档,躲到箭矢射不到的角落去了。 可屋外的杀手紧接着也追了上来,只听一人接一人破窗而入的声音,再接着是纷乱的脚步声朝着两人的方向而来。 百里九歌拔出短刀,甩了刀鞘出去,剔透月光在锃亮的刀面上形成一面镜子,映照出的,正是眼前杀手的嘴脸! “你们是谁派来的?”百里九歌握紧了匕首,严正以待。 昏暗的烛光下,只见十几名杀手黑衣蒙面,那森严齐整的感觉不大像是煞气冲天的饕餮门,也不是什么江湖小辈,反倒像是……像是大内侍卫?! 百里九歌一惊,“你们是宫里派来的?”难道真是殷浩宜那个混账? “呵呵……”杀手们冷笑,刀刃的寒光映过那比刀更冷的双眼,眼底充满了蔑视,“百里九歌,刚才的箭就是吓唬你的,我们可不能把你射死。不过瞧你武功不错,咱们先切磋几招如何?” 话落,群起攻上。 百里九歌在第一时间就已看出这些人功力深厚,比之前饕餮门的杀手要厉害多了,不由心头紧了紧,猛然冲了上去。 卧房中顿时刀光剑影,脆响练练,混乱的喧嚣打破夜的旖旎恬静。红裙飞扬,黑发舞动,刀刃在窗纸上映了一道又一道光影,横斜似月影斑驳。 那些杀手将百里九歌团团围住,俨然是想和她好好较量,下手不重,却是疾风骤雨一般,打斗万分激烈。 较量之间,门口的屏风被撞倒,书桌上砚台砸得粉碎,水墨四溅,点了雪白的屏风布面如绽开朵朵墨梅。窗台上的水葱色花瓶也摔在地上,瓶中的昙花被碾得支离破碎,散了满屋。 忽然,百里九歌被一串狰狞的笑声惊住,周围的大内侍卫瞬间停止了动作,将剑冲着她。而方才那大笑的侍卫,竟不知不觉窜到了墨漓身边,此刻正把刀架在墨漓的脖子上! 百里九歌大惊失色,“墨漓!”本能的冲了过去,却被迎面而来的两把刀交叉挡住去路。 她激愤的嗤道:“混账东西,既是冲着我来的就别扯上墨漓,挟持一个病重的人你们好意思吗?!” 那人将刀子握得离墨漓更近,狰狞的笑道:“只是和你开个玩笑罢了,想顺便试试周世子是否身怀武功,不过这会儿看来,倒真是个病秧子。” 百里九歌一怔,大松一口气。还好墨漓刚才没出手!想来他是预料到了这帮大内侍卫要试探他吧! 嗤道:“你们不杀我,莫非是想抓我去见什么人?” 杀手冷笑:“世子妃倒是伶俐了一把,我们就是来请你进宫的,有人要见你!” 谁?谁要见她?就是这次的幕后主使吗? 百里九歌咬着嘴唇,本能的觉得幕后主使不是殷浩宜。若真是殷浩宜,直接宣她进宫就是,何需还派人偷偷混进来再捉拿她?罢了,不管是哪个家伙,她便去会上一会,绝对要安然归来! 思及此,百里九歌凛然道:“我和你们去就是了,放了墨漓!” 大内侍卫们相继交换了眼色,接着走出两个人,持着一条麻绳将百里九歌捆了起来,待确保无误了,挟持墨漓的那人才放下刀刃,毫不客气的一推,将墨漓给推出去,摔到了榻上。 百里九歌吓了一跳,“墨漓!”他这么一摔,身子骨能吃得消吗? 不禁愤怒的嗤道:“混账东西!拜高踩低欺软怕硬!如此做事,将来要遭报应的!” “哈哈……”相继大肆笑道:“想骂人,还是等到那位主子面前再骂吧。” 百里九歌冷哼一声,不禁细细的想了想。既然这群人的目标在她,想来他们的幕后主使也不会找墨漓的麻烦,既然如此,那她又有何顾及?大闹一场便是! “九歌……”就在此时,她听见了墨漓的轻唤。 许是他被撞在床柱上时震动了躯体骸骨,这会儿眉峰微旋,双眸半眯,聚拢了昏暗的光晕,亦显得有些痛苦。 “咳咳……”他难受的咳了几声,扶住床柱徐徐起身,“九歌,你……” “我没事。”百里九歌大喇喇的笑了笑,凝视着墨漓虚弱的样子,眼底翻滚着心疼,“墨漓,你呢?你有没有事?” “傻九歌,我没什么。”他温和的喃喃,眸中坠着幽月乱红,温柔难测。 有个大内侍卫见此,嘲讽的哼了哼,颇是鄙视的说道:“之前听说周世子和世子妃在小皇子的寿宴上一个弹琴、一个舞剑,震惊了不少人。今日瞅瞅两位离别在即,倒还真是伉俪情深啊。” 百里九歌懒得搭理这种没事找事的人,最后再深深的望一眼墨漓,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色,便随着大内侍卫,被羁押了出去。 出门之刻,仍是忍不住回头,目光痴缠着那温柔如水的视线,心下,说不出的牵念担忧。 可令百里九歌有些奇怪的是,御风御影御雷按说都在府中的,但从大内侍卫杀混进府开始直到她出府而去,都没有见到御风他们三个的人……那三人按说不会警惕xing这么差吧!甚至,就连瑶夫人和子祈都没动静! 罢了罢了,反正自己也要去一探究竟的,其他人不帮忙反而顺利,只要他们事后照顾好墨漓就行了。 这般想着,百里九歌渐渐有点放心,也不惧前方在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就这么随着一群黑衣男人,昂首阔步、不屈不挠的朝着宫苑的**而去。 与此同时,世子府的卧房内,墨漓徐徐坐在桌旁,调动着内力,平息方才因激烈碰撞而蓦然发作的阴阳咒。那一双古洞碎雪般幽深难测的眸,轻轻一眨,微颤的睫毛如飞起的蝴蝶,带来波动的异光。 “哎呀刚才为什么不让我出手啊,墨漓都被挟持了好不好!”窗外陡然想起了少女尖细的声音,很显然,是子祈正在和别人吵架。 但另一人却是沉默派的,唯有子祈噼里啪啦、喋喋不休。 “御影你怎么和哑巴一般模样,我和你说话你从来都装听不见,拜托这样很没礼貌的好不好!” “……” “刚才你没看见那些宫里来的王八蛋下手那么狠吗?就应该让我出手把他们的脑袋全都割下来,你闲的没事做阻止我干嘛!他们是给你好处费了吗?” “……” “喂!御影你什么人啊!还能不能一起愉快的相处?!” “……” “你!啊啊啊气死我啦!”脚步声响起,一溜烟的就去远了,俨然是子祈被气走了。 黑色的影子这才一闪而过,来到墨漓的面前。御影面无表情的施礼,“世子殿下。” “嗯。”墨漓淡淡应了,优雅清润的抬眼望着御风,面色淡淡,可眸底却闪烁着一抹牵挂和忧心。 御影问道:“世子殿下,那些大内侍卫,可是昭宜帝派来的?” “必然不是。”墨漓淡淡的、却极为笃定的轻语。言罢道:“敛藏好气息,去跟着九歌,回来后向我如实禀报。” 徐徐起身,望了眼窗外子祈和段瑶的房间灯火通明,“依子祈的脾xing,只怕我再不过去,她便要自己冲去坏事了,御影,九歌那边的事情交给你,若是她逢凶,你便帮她化吉。” 御影郑重的点了点头,语调如立誓一般:“属下必肝脑涂地。” “嗯,去吧。”云袖轻轻一荡,黑影从窗户闪了出去,御影被挥退。 与此同时,正门被推开,笑哈哈的御雷领着冰块脸的御风走进来,两人倒是很整齐自觉的开始整理狼藉的卧房……重新立起了屏风、清扫破碎的花瓶和四处零落的昙花瓣……因着效率极高,没过多久便将房间恢复如初。 而墨漓这会儿,已过去子祈那边,和段瑶一起稳住子祈的情绪,不让她瞎闹捣乱。 132.告密者是…… 却道百里九歌那厢,在经过了一段无聊至极的跑路过程后,终于到了皇宫的**。 那些大内侍卫偷偷摸摸的,不肯从门下走,还强逼着百里九歌和他们一起,找了个树木掩映的漆黑之处,一同**进宫。 这样的行为令百里九歌委实无语,自己可都被绑着呢,怎么还跟着这群本来就是宫里的人一起偷鸡摸狗,这群人到底是哪个家伙派来的! 而接着,百里九歌便见到了幕后主使,虽然令她小小的吃了一惊,但仔细想想,似乎也就只有她才会如此歹毒做作。 便是百里青萍。 彼时百里青萍半躺在软软的飞雪榻上,黑发散满绣榻,半开的襟口露出绣纹精美的蜜合色兜儿,丰盈间的凹沟若隐若现,随着她的微微蠕动而乍现chun光。 她妩媚的抬起十指,左手玩着右手指甲上新涂的绛红蔻丹,甜腻腻软绵绵的笑吟:“九歌妹妹,姐姐恭候你好久了呢。”对大内侍卫们道:“九歌妹妹可是本宫请来的客人,你们怎么可以把她捆起来呢?快些松绑吧,不然九歌妹妹的身子都该麻了。” 百里九歌被松了绑,麻绳落地,她纹丝不动,只懒得看百里青萍那做作的模样,别过目光,望月。 百里青萍眼神一狠,却笑得更为妩媚诱人。她先朝着大内侍卫们挥挥袖,“你们去那里领赏吧,本宫已经把奖赏放在桌子上了,一人三百两的银票,今日的事情你们在踏出本宫这颐华宫的那一刻,可都要忘得一干二净才好。” 大内侍卫们连声答是,各个领了赏,便从窗户遁了出去。 没过多久,奢华而空荡的颐华宫内,就只剩下两个女子了。 “九歌妹妹……”百里青萍正了身子,“其实姐姐今日叫你来没有恶意的,你可千万不要误会了姐姐才好。” 误会?都懒得搭理好么? “九歌妹妹,其实……姐姐只是想和你谈一谈,你就别再看月亮了,正眼看着姐姐好不好?” 装什么装?有话快说,别瞎扯淡。 见百里九歌丝毫不给面子,百里青萍狠狠眯了眯眼,说道:“有件事姐姐很想和你说呢,你一定不知道,是谁向皇上告发说画仙子白蔷就是你。” 这句话扯动了百里九歌的心,她甩脸盯着百里青萍,一个念头闪过脑海,“难道是百里紫茹?” 百里青萍诧然反问:“九歌妹妹这是怎么想的?怎就想到紫茹妹妹的头上了呢?紫茹妹妹她还……”悲伤的说:“她还在宸王府的柴房里受着鞭刑呢,那宸王妃的肚量真是太小了,紫茹屈居她之下都没什么怨言,她竟然这样对待紫茹,偏偏连宸王也护着她……”越说越伤心,恨不能潸然泪下。 百里九歌听着,总觉得百里青萍的语调里有一股恨意,像是针对吴念念的。而不等她开口,百里青萍便道:“九歌妹妹一定想都没想到,向皇上告密的人,正是那宸王妃吴念念。” 什么?竟是吴念念? 百里九歌不由的张大了嘴巴。这……怎么可能?吴念念初嫁入宸王府,只是个做摆设的,她怎可能知道这些事? 百里九歌才不信殷浩宸会和吴念念说这些。 不禁的,心下揪了揪,百里九歌只觉得事情越来越扑朔迷离,像是一个看不见的洞口,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深…… 想了想,她道:“我不信告密者是吴念念,你别诬赖好人。” “九歌妹妹,我哪有……”百里青萍委屈的眨了眨眼,诉道:“那日宸王妃瞒着宸王前来面圣,皇上就是在本宫的这座颐华宫里见得她,本宫也就是靠在这张飞雪榻上,宸王妃的每个字都听得一清二楚。宸王妃还说,让皇上帮帮宸王好好劝劝你呢,说你和宸王原本就是夫妻,你们两个在一起才是天作之合。” 这、这……百里九歌愕然。这会儿也差不多明白了,原来吴念念的出发点是为了殷浩宸好,可是,她那样跑去殷浩宜的面前一五一十全交代了。此等做法也太傻了!殷浩宜要是信得过,母猪都能爬树!吴念念这么做根本不会有任何效果,只会让事情更乱更糟,也会让她百里九歌乃至墨漓甚至殷浩宸都更加危险。 转念一想,百里九歌又觉得自己不该轻信百里青萍,谁知道百里青萍说的是真是假? 不禁嗤道:“还以为二姐抓我来宫中是做什么呢,原来就是为了说这个,竟不惜找了那么多大内侍卫,还对我动刀动枪。二姐你这么做不嫌费事么!” 百里青萍咯咯的掩唇而笑,蓦地,眸间划过一道狠毒之意。 “九歌妹妹,其实姐姐只是想告诉你,和姐姐、或者和紫茹作对的话,你是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百里九歌眼神一沉。 “啊,还有啊……九歌妹妹,姐姐给你提个醒。你从前伤害了姐姐和紫茹的债,我们一定会变本加厉的讨回来。姐姐希望你有这个心理准备,最好每日都担惊受怕,食不下咽、夜不能寐……” 这妩媚的、恶寒的话语,如冰冷的槌子一下下的捶打百里九歌的心,冷凉和寒意将整颗心紧紧的箍住,难以挣脱。 说不怕是假的,百里九歌虽是不惧明枪,却知道自己便是个真xing情,素不会去玩阴的,因而也难以抵挡暗箭的袭击。何况,百里青萍也不是个只说不做的人,她手段多得很。 深深的吸了口气,百里九歌明眸直视百里青萍,唇角折射着决绝的冷意。 “二姐的话,我记下了,管你们要如何对付我,我都坚定如旧。”一挥袖子,嗤道:“冥冥天道自有正理,二姐也好,紫茹也罢,夜路走的多了,总有一天要遇到鬼。到时候后悔的哭天抢地了,可莫忘我百里九歌今日所言!” 言讫,扭头便走,看都懒得看那歹毒而做作之人。红影摇曳,似流星般腾出颐华宫,瞬间便消失在无边无际的夜空下。 就此离开了皇宫后,百里九歌庆幸没和百里青萍干上,看来百里青萍也只是想吓唬她而已。 不过她不会被吓到的,这会儿也该回去了吧。 脑海中又回荡起百里青萍说是吴念念高密的,百里九歌费解,禁不住想要理清那扑朔迷离的事件,想了良久,终于还是决定去找吴念念,当面问个清楚。 赶到宸王府的时候,约摸着已经是戌时将近,街道上灯火阑珊,宸王府亦然。 倒是吴念念所居的那间厢房,窗纸上映着几支白蜡的影子,火光在屋中亦真亦幻的摇曳,点点烛泪滑落,凝成满盘寂寥。 百里九歌落在吴念念的房前,正要敲门进去,却听见屋中有说话声,正是吴念念与殷浩宸。而殷浩宸那语调,分明是怒火中烧。 这是怎么回事? 百里九歌靠近了一扇开着的窗户,仔细的听着。 只听房内不断的响起陶瓷碰撞的声音,这声音百里九歌知道的,便是源自酒坛和陶碗,俨然殷浩宸是在喝酒! “王爷,别再喝了,喝酒伤身。”吴念念轻软的嗓音,似渺远天空上的云丝。 殷浩宸却是根本听不进去,兀自喝得汹涌,猛然间将那酒坛子狠狠扣在桌子上,击出一阵轰响。 他低沉的吼道:“跪下!” 这突然的命令,让窗外的百里九歌略略一怔,心中更是好奇的想要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便敛好内力,小心的露出半边脸,偷看屋中的场景。 只见殷浩宸坐在八仙桌旁,周围的空酒坛不下八个,他手中还死死的扣着一个,依稀能见他的手指蜷着,强烈的指力将酒坛的开口处捏出一道道裂纹。 而吴念念,看脸色很差,却是逆来顺受的跪下,在殷浩宸的脚边垂头,如公堂上听审的犯人。 殷浩宸沉冷的怒吼:“到底是谁告诉你九歌与白蔷是一人,你偷听本王与手下的对话?” “不,念念没有做这样的事……”吴念念自责的喃喃:“是百里紫茹。那日一早我奉王爷的命令,将她关进柴房受鞭打,她亲口告诉了我。” “也是她让你去转告皇兄?”殷浩宸鹰眸眯成两条窄缝,内中翻滚着即将爆发的癫狂。 吴念念并没有察觉到殷浩宸的情绪变化,一五一十的说:“她没有说别的,只是为王爷您感到可惜。” 虚伪!殷浩宸心中更怒。 “至于陛下那边……是念念自作主张,去求陛下能帮帮王爷,劝周世子妃回心转意……” 殷浩宸手中的捏着的酒坛,坛口顿时发出呲裂的一声。 吴念念目露惧色,润着雨气的双眸闪烁不定,“念念只是有些心疼王爷,想帮上王爷的忙,才去求陛下的。” “你心疼本王?”殷浩宸的眸光、语调,冷的无以复加,“你以为,嫁入本王的王府便可以随心所欲?还是,你想说你和百里紫茹一样,心中倾慕本王?” 吴念念的脸色变白,有些不明所以,“王爷,念念只是对王爷心存感激,是王爷救了我。”若是没有殷浩宸,她现在已经是风尘女子任人亵玩,这份大恩,她又怎能不刻骨铭心? 可是,看着殷浩宸此刻那宛如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神情,吴念念也明白,他一定非常生她的气。 她不懂这是为什么,也没有办法考虑那么多,这会儿只是垂下头喃喃:“是念念错了,不该擅作主张。请王爷责罚我吧,念念毫无怨言……” 可殷浩宸陡然起身,手中的酒坛子开口处瞬间炸裂,满屋子浓郁的酒气,一如此刻殷浩宸爆发怒火和浑身叫嚣的醉意。 “吴念念!” 他醉得厉害,也癫的厉害。 “本王让你安分守己,你却无事生非。你害了九歌!皇兄原本就对九歌杀心不浅,你再从中作梗,九歌要如何再安稳下去?!” 吴念念震惊的睁大了眼睛。她不知道会这样,真的不懂得那些错综复杂的事。 可是,看着殷浩宸满是血丝的双眼、癫狂的神色、还有眸底那无法发泄的情愫……吴念念心中一酸,实在看不下去了,道:“王爷,是念念多事了,不该给王爷帮倒忙的。但念念还有一些别的话想要劝说王爷。” 她壮起了胆子说着:“念念听人说,有时候心里认定的那个人,未必是会携手一生之人。其实王爷要是想开些反而更好,念念相信以后王爷会寻到真正命中注定的那个女子。” 殷浩宸浑身巨颤,吴念念的话,令他不能不想到从前百里九歌对他说的那一席话语——“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今日你为我魂牵梦绕,却说不准来日会为另一人牵肠挂肚、生死相许”。 可知这字字句句都如刀刃,在他的心上割了一刀又一刀,那般残酷无情。这样的话语,九歌说过,今日吴念念也说。难道在她们心中,他便是如此一副乞人的模样?还需她们这般安慰他,让他自欺欺人? 殷浩宸的情绪已然到了崩盘的临界点,他死死的盯着跪在他面前的女子,她竟还一无所知似的望着她,这般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是要凸显他的庸俗不可救药? “吴念念,是谁给你的胆子,竟敢对本王侮辱挑衅……” 手中的酒坛,霍然全然爆炸,碎片如黄蜂般疾飞向四面八方,溅了满屋,也惊得窗外的百里九歌张大了嘴巴,一颗心都跟着颤抖起来。 飞溅的碎片,也划破了吴念念的手背。她完全不明白殷浩宸为什么要那样说她,只得恐惧而费解的凝视殷浩宸。而这般近似纯洁无辜的眼神,正正戳中了殷浩宸此刻最避讳之处。 殷浩宸的情绪完全崩盘,如夏日里陡然到来的一场暴风雪,疯狂的似能摧毁人间万物。 他如失控了的野兽,陡然将吴念念从地上拽起来,在她恐慌的惊呼声中,竟是将这娇弱的身子扔到了绣榻上,紧接着便粗暴的压了上去,借着酒劲,疯狂撕扯起吴念念的衣服。 吴念念吓得惊叫,下意识的抵抗着,却又哪能胜过殷浩宸的力道?只能在喊叫声,惊惧的看着自己的衣服一件接一件的落下绣榻、碎散一地,身体也因为恐惧和寒冷颤抖得厉害。 这样的场景,令百里九歌差点就忍不住冲进去阻止殷浩宸,她握紧拳头克制住自己的冲动,试着冷静,只觉得醉酒的殷浩宸当真是癫狂的什么事都能做出来!上次在御花园里想要强吻她,这次却又是对吴念念…… 还未想完,便惊见殷浩宸在疯癫中扯了芙蓉帐,顿时朦胧的妃色罩住了榻上的两人,模模糊糊的两道影子间纠缠的厉害。 衣衫层层落地,有吴念念的,有殷浩宸的……而榻上的场景已然变成了一场半掩半漏的chun光,夹杂着殷浩宸疯狂的低吼和吴念念惊恐的喘息。 那极致纠缠的场景终于吓到了百里九歌,她不知道该怎么做,只得蹲下身来,靠着墙角捂住嘴巴,脑海里回荡的还是那香艳的一幕…… 暧昧的妃色纱帐,坦承的躯体,亲密的纠缠……这些她看一眼就面红耳赤,这才不禁想起,她们芳菲馆有些沦落风尘的姐妹,便是日日夜夜都和恩客在做这般冲击眼球的事情! 思绪纷乱中,百里九歌竟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男女间的这种事,芳菲馆的那些姐妹管之叫“燕好”,但她们还说过,世间的每对夫妻也都要做这种事,只有成亲当晚行了这个仪式才叫作名副其实的夫妻。 这下她终于明白了,原来这种事于夫妻而言,便就是她那些江湖朋友口中的“圆房”。 可是……她顿时倒抽一口气。她!她上次还和墨漓说让他教她一起做这种事,那话她是怎么说出口的?她真是傻到家了,这么羞人的事情,还说得那么泰然期待! 百里九歌真想一巴掌拍飞自己,猛然又回过神来,意识到这行会儿根本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赶紧回神,耳畔是吴念念破碎的低吟,百里九歌听得出吴念念根本是在害怕,试图抗拒却无力抗拒,只能忍受这样的折磨! 百里九歌不禁将拳头握得更紧。殷浩宸到底是为什么这样疯癫?这段时间他越发容易冲动了,从前他那磐石般冷峻稳然的xing子哪里去了,竟是成了如今这样情绪失控之人! 可是……他xing情大变,不也是因为她百里九歌的缘故么? 心下不免酸涩,百里九歌咬住嘴唇,听着房内纠缠的声音愈加激烈。 陡然之间,吴念念痛苦的惨叫声响彻整间屋子,那般痛苦而凄厉,尖锐的刺进了百里九歌的双耳。 她心中一惊,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听得那绣榻隐隐作响,似是吴念念在殷浩宸身下挣扎翻滚,痛苦的呜咽:“疼……王爷……好疼……求你放过我……念念错了,念念不该想当然……” 而与此同时,殷浩宸似惊醒过来,倒抽一口凉气。 133.念念是来向王爷请罪的 芙蓉帐里,殷浩宸被猛然惊醒,酒劲被心底突如其来的冷意驱散了大半。他震惊的凝视身下痛苦哭泣的女子,视线向下扫过她的躯体,竟布满了他所蹂躏出的痕迹。再往下,他看见绣榻上滴落的红色痕迹。 殷浩宸倒抽一口气,不能置信自己竟然再一次失控,犯下如此兽行! “你……”他几近懊恼的不忍启齿,“你……怎么样?” 吴念念酡红的脸上是痛苦的表情,“王爷,念念知错了……” “你到底……”殷浩宸懊恼、震惊,“为何你会在此……不……为何本王会在你这里……” 吴念念呜咽着,身体被贯穿的痛仿佛将她整个人都撕裂了。 她痛苦的翻动,想要逃离这地狱般的景状,可那绵软姣好的身子这般扭动,却让殷浩宸更加难以把持。 额上青筋暴起,理智告诉殷浩宸应该停下,可此刻的情形犹如是箭在弦上,他根本无法停下来。 如此斗争了良久终是欲念和酒意占了上风,殷浩宸含着醉意,竟是百般诱哄吴念念适应初次的疼痛,诱哄得她渐渐沉迷,最终将她拖进了这场无止尽的大火之中,彼此间抵死焚烧…… 窗外,百里九歌已然不知道自己脸上这会儿是何种颜色了,只觉得今夜发生在殷浩宸和吴念念身上的事,根本就是个错误! 殷浩宸那人,原也是对感情忠贞之人,故此才二十五六年都不沾任何女人,甚至为了她宁愿一辈子独身。今夜他是因压抑太久而无法自控的酒后乱xing,那若是明日他清醒了呢?会怎样自责,又会怎样对待吴念念? 只怕,吴念念经过这一晚的折磨后,等待着她的,会是殷浩宸的质疑和冷落,甚至就像是他对待百里紫茹那样! 深吸一口气,百里九歌没有再往屋中看了,那些缭绕在耳畔的低喘和娇吟,令她心烦意乱,不禁想要逃离。 望一眼中天皎月,那霜白的光,甚是无情。 百里九歌悄然离开了宸王府,心底只希望自己的直觉不要那么准。今夜的事吴念念是个受害者,若是明日再被殷浩宸惩治,对她又怎公平? 在心里叹了叹,叹过也就罢了。红影疾飞,百里九歌踏过层层树梢、重重瓦舍,朝着世子府赶了回去,心中想着,这事情先罢了,明日再说吧! 当百里九歌回到世子府、见了墨漓的时候,脸色半红半白,俨然是各种鲜明的情绪搅合在了一起。 她先是很认真的表示自己在宫中没出什么事情,而关于殷浩宸和吴念念的那桩事,百里九歌想着就脑袋发乱,索xing轻描淡写说过去了,殊不知这些全都被御影先一步告诉了墨漓。 待百里九歌全说完了,一张脸上的色泽也丰富到不能言说的程度。为了不在墨漓的视线下继续这样窘迫,百里九歌赶紧催促他去休息,早早就吹灭了蜡烛,随着墨漓爬上了绣榻,还专程将脸冲着外面。 可这么一躺上去,脑海里便不断浮现出适才所看见的冲击画面,妃色的芙蓉帐、亲密的纠缠、以及那些在耳边缭绕不休的喘息呢喃……百里九歌发现自己浑身都在发烫,从头到脚,竟像是被煮熟了似的。 偏偏身旁那素来内敛持稳之人,这会儿令百里九歌只觉得他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竟还轻轻揽了她的腰,柔声询问:“怎么心绪不宁?” “你……墨漓你别碰我。”百里九歌窘迫的拨开墨漓的手臂,朝着外头又挪了挪。 “怎么了……”身后是温柔如水的叹息,她听见墨漓徐徐坐起,像是要将她扳过来查看她的异状。 百里九歌吓了一跳。这样怎么行?可不能让墨漓看见她此刻是怎样一副丢脸的模样! 于是当即便从榻上翻下去,蹬起了绣鞋就跑,跑了没三步还被桌角给绊了下,扶着桌子找回了平衡,羞窘的头也不敢回,支吾:“我……我没事!墨漓你先睡,我想出去……看月亮!对,看月亮!” 说完就赶紧跳窗户遁了,留下墨漓眸中含着疑色,仍凝视着她出逃的那扇窗户。 到了外面,温度凉了,百里九歌这才觉得呼吸顺畅了些,滚烫的身体被风一寸寸吹着,似乎慢慢的停止了增温。感受着方才体内那陌生的空虚感,这会儿也渐渐消退,百里九歌总算是长嘘一口气。 自己刚才……真是窘到家了!怎么满脑子都是那种画面,甚至还不由自主的想到自己和墨漓身上去呢? 自己……到底何时变得这般心术不正了! 真恨不得挖个地洞躲到里头,一晚上都别出来! 百里九歌这会儿是七荤八素五迷三道,快步乱走,走到了后花园里。望着那昙花如雪的盛景,安静的宛如仙境,和她的心境当真是冰火两重天的差别。她大口大口的呼气,终于,恢复正常了。 就在这时,她看见了有什么雪白的东西从空中飞下,悠扬清逸,随风飘飘然的起起伏伏。 那是……竟是凰儿的羽毛?! 是凰儿来了? 百里九歌下意识的仰头望去,只见夜色浓醇如酒,那一轮霜白的月投下魅人的影,昆山雪凰如玄鸟降世,遮了一半月色,双翅轻轻舞动,伴着纷纷扬扬飘落的雪白羽毛,朝着百里九歌所在之处降落而来。 一时之间,白羽飘了整个世界,雪白的羽毛,雪白的昙花,犹如夜里下起了一场盛世风雪,更衬得百里九歌红裙如火、恣意飞扬。 “凰儿!”她喜悦的迎上去,抱住昆山雪凰的颈子蹭了蹭,“凰儿,你回来了?是已经和雁儿将孤雁送去了凤凰谷吗?” “嘤……”昆山雪凰笙箫般的低鸣着。 “嗯,那就好。”百里九歌听懂了。凰儿说,孤雁正老老实实的待在凤凰谷,接受师父的问询和教训。孤雁没事、雁儿没事,这便最好了。 “既然如此,凰儿,你也累了,便先在我这里休息休息吧。” 百里九歌抚着昆山雪凰的颈子,说道:“若是无聊的时候你就去钟山里转转,这样离我近,我有事也好招呼你。平日里小心点人群,可别让他们看见你生了歹心,尤其是要躲着猎户,否则就你这身量,够他们吃到过年的,他们也定要千方百计将你射下来。” 昆山雪凰点点头,灵动的眸子绽放着亲昵的光,再度凑上鸟喙,在百里九歌的脸上轻轻的啄了啄,痒痒的感觉让她忍俊不禁。 爽朗率xing的笑声如一串明珰,就这么回荡在昙花丛中。 可突然间,那笑容又冻结了。 百里九歌似是想起什么,竟是难得的叹了一声,一边梳理着昆山雪凰的羽毛,一边嘟囔:“凰儿,你可知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我身边又发生了好多事,这会儿我想到殷浩宸了,也不知道他酒醒没有,真不知道待他醒过来时要怎么面对自己做的事情。还有那吴念念,我还真有点心疼。” 昆山雪凰摇摇头,用低缓的鸣叫声,安慰百里九歌别再多想。她亦听劝的点点头,笑了笑,甩掉了思绪。 “行吧,我不想这个了。凰儿,我今晚回偏房睡觉去,你和我一起啊。” 言罢,为昆山雪凰引了路,百里九歌大步流星的朝着偏房过去了。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那宸王府的事,明日再说吧! 百里九歌和昆山雪凰再度说着笑着,顾盼生辉,却是都没有注意到,就在不远处的一树桂枝后,墨漓悄然立着,眸如醉花,眉目如画,清雅温润,唇含浅笑,就这般凝睇着那美丽而经久不衰的画面,心中有着温暖的感觉在一点点聚集,就仿佛时间停止了流逝,搁浅在这一汪岁月静好之中。 可是…… 一抹哀色染上了瞳眸,墨漓徐徐喟叹。有些事情,他必须尽快抉择了。 “御雷。”他唤出了那在暗处等待他的人,“你有话想与我说吧,且说便是。” 应着墨漓的话语,御雷现身,不复平日里笑哈哈的模样,反是认真的说道:“世子殿下,属下是真的认为,您还是将世子妃送走吧。” 料到了御雷便是要说这个,墨漓波澜不惊的望着他,未语。 御雷道:“一开始属下们几人对世子妃的防范心理挺重的,但到了如今,我们信她,愿意当她是我们的女主人。可是世子殿下,她的xing格便是不会去玩阴谋阳谋,要是您继续任她在身边,还不知她会招来多少危险,甚至影响咱们一直在筹备的大事。” “所以世子殿下,还是将世子妃送走吧,这样接下来世子殿下也好锋芒毕露。何况,这也是为世子妃的安全考虑啊,要是世子殿下实在舍不得她,那至少先送走,等往后我们回去大周的时候,再将她接回来也行。” 墨漓失笑,莫可奈何的轻叹:“九歌的脾xing你我都了解,就算我承诺于她日后接她回来,她亦是不肯离我而去……她,便是如此倔强坚定。” “这……”御雷接不上话了,心里也明白,墨漓说的便是事实,想让世子妃走,只怕她宁可死在把命都给他们,也势要追随世子殿下到底。 这样的女子,令御雷佩服,但她多在朝都一日,便多一份危险,亦会让世子殿下多分心…… “总之,属下恳请世子殿下做决定,先将世子妃送去安全的地方吧。” 墨漓沉默不言,凄寒的月光铺满了全身,此一刻那如玉般剔透的容颜,显得落寞而郁结。 他忽然道:“现在我怕是得办一件事了,你先去书房,准备纸笔,我需写一封信。” 御雷想了想还是没问,遂行礼退下,赶忙去书房准备纸笔,研磨墨汁了。 墨漓稍后来了书房,他徐徐走到桌案前,提笔,写信。 御雷在旁看着,信笺第一行那收信人的名字,令他一惊。 那收信人竟写的是“景承帝”。 “世子殿下,这……”御雷委实没想到。 景承帝,正是北面梁国的国君,己亥年元月初一方登基称帝,甫一登基便将百废待兴的梁国迅速拉入正轨,还御驾亲征将晋国皇帝率领的侵略军打回了晋国。此事震撼列国,景承帝的威名无人不晓,堪为人中龙凤。 墨漓一边落笔,一边淡淡而语:“景承帝为人霸道,恩怨分明,极是中诺。昔日九歌从我这里讨走了九色灵芝,我割下一块肉给她当药引,便是医治景承帝的爱妻,如今的梁国皇后月氏。景承帝宠妻之事列国出名,为了皇后不设后宫,我于他们的恩情,以景承帝的脾xing,必当涌泉回报。” 御雷了然。昔日百里九歌强闯别院、讨要九色灵芝时,他作为墨漓的护卫自然也在场,当时很不理解为何墨漓要帮几个素不相识的人,却是不知,百里九歌的那位江湖姐妹、花谷七宿之一的“千影歌姬”,后来会成为梁国皇后。 这般想来,御雷笑道:“属下明白了,还是世子殿下您高瞻远瞩、未雨绸缪。” 墨漓无可奈何的反问:“我是这样功利的人?”他诚恳道:“其实当日,我并未预想到,千影歌姬和她的丈夫会成为梁国帝后。那日我之所以帮他们,不过是因为我愿帮罢了,纵然我失了九色灵芝有损身体,却也不致丧命。” 他继续写着信,淡淡的、却清晰的说着:“搬走别人脚下的石头,便是搬走自己脚下的。御雷,这一点,你要记着。” 御雷点头,笑着承诺:“属下谨记殿下的教诲。” “教诲算不上。” 墨漓轻语,这会儿信也写完了,他提笔写了落款,将信笺装进一张羊皮信封中,稳妥的封缄。末了又徐徐步到梳妆台那里,台面上有百里九歌惯爱随身带着的白色羽毛。墨漓夹起一枚,别在了信封上,递给御雷。 “这羽毛……”御雷看着那雪白的羽毛,有些费解。 “昆山雪凰的羽毛,梁国月皇后必定认识。”墨漓嘱咐:“你亲自走一趟梁国首府盛京,将这封信交到月皇后手里,待她看过,再请她拿去给景承帝便是。” 墨漓笃定的淡笑:“待我们离开商国,回归大周之日,你便知道这封信能派上什么用场了。” 御雷眼底泛出亮光,嘻哈的拱了拱手,“属下遵命,那告辞了,对了世子殿下,刚才属下说的那事……” 这一句让墨漓的瞳眸再次点染了凄色,他默然片刻,答道:“你先去送信吧,今晚,我会好好想想的。” 御雷点点头,这便携着信笺消失的无影无踪,临走时,回望了墨漓一眼,知道他心中是怎样的痛苦,亦是不免替主子难受。 这一晚,墨漓近乎彻夜无眠,辗转反侧之间,也终于做下了决定,又因着太过疲倦,沉沉睡去。 在陷入沉眠之前,他默默告诉自己,翌日,便去右相府拜会子谦,请他帮这个忙…… 翌日,是个阴天。 从拂晓开始,那旭日便被乌云香没,似不断的挣扎着露出一角,却还来不及照亮尘世,又再度被囚禁在乌云之后。 相反于世子府,那宸王府却又是另外一种情景。 当殷浩宸睁开眼睛的一刹那,视线透过雕琢得不修边幅的窗框,望见窗外灰蒙蒙的颜色染得天地间一片阴郁。 脑中犹带着残梦,殷浩宸试着让自己清醒,也感受到半边头颅都疼得像是要裂开,牵动他的眉头跟着皱了皱。 昨夜又酗酒了…… 意识到这一点,殷浩宸对自己颇有微词,心中一恼,竟是立刻就坐了起来。 这一坐起,便见到榻下一个人端端正正的跪着,脑袋低低的垂着。 这场面让殷浩宸很是诧异,他认出了那是吴念念……但是,她为何要大清早的跪在他的床下,还有她此刻的样子为何…… 殷浩宸倒抽一口气,对方才那一刻脑中闪过的画面不能置信。那样亲密的灵肉纠缠,那是、是……视线紧紧的锁在吴念念身上,她纷乱的长发,那一身残破,白皙肌肤上散落的痕迹,甚至双腿上沾染的红色斑点…… 殷浩宸浑身巨颤,再将视线落到了榻上,惊愕的望见凌乱的落红! 这一刻他失去了言语,张了张嘴,最后说出口的只有一声:“吴念念……” “念念是来向王爷请罪的。”她低低的说着,声音虚弱,透着一抹哀鸣。 “昨晚念念胡言乱语,惹恼了王爷,念念……知错。” 殷浩宸的身躯再度颤了颤,惊愕的无以言表,一股痛苦的感觉如轰然倒塌的雪山,压在他的胸膛上,令他喘上一口气都要大费气力。 昨晚他对她做了什么?他竟趁着酒意侵犯了一个与他根本不会有交集的女人! 五指狠狠的抠住床单,上好的布料顿时被戳破了几个洞,殷浩宸全身都在剧烈的颤抖。 他……竟然又干出这种事。他还有何面目再见九歌?又有何理由降罪于吴念念? 他,简直恨透了自己! “王爷……”见殷浩宸久久都没有言语,吴念念怯怯的抬眼望他。 因着她的动作,脖颈上散落的痕迹被殷浩宸一览无余,浓烈的悔恨几乎要香噬了他,他愤然怒哼,却又突然间意识到一件事情。 他想到了百里紫茹,记得与百里紫茹的那日,一大早醒来就见百里紫茹满目委屈,现在仔细想想,那时除了床单上的落红便再不见百里紫茹有何异样,身上竟是半点痕迹也没有。 再一回思昨晚的种种,均是真真切切,而与百里紫茹的那晚他却是根本没有任何身体上的记忆。 如此说来……鹰目狠狠一沉,殷浩宸瞬间明白了。 百里紫茹,瞒天过海,竟敢这般欺骗戏弄于他! 殷浩宸顿时怒发冲冠,这一瞬扬起了袖子,眼看着就要一手将床头柜砸烂,却在即将下手的那一刻刹住了。 视线,再度回到了吴念念身上,殷浩宸不得不直面自己心中的窃喜和愧疚。窃喜,是因为他没有沾染百里紫茹那般歹毒的女子;愧疚,却是对于吴念念…… 134.殷如意的……尸首? 时间似停滞在了这复杂的对视中,吴念念因着虚弱而面容发白。她再度道:“王爷是还在生我的气吗?不论王爷如何责罚,念念都没有异议。” 殷浩宸的眉峰团起了大捧的阴云,忽然觉得吴念念过于单纯,反衬得他一身污浊。 眼神一沉,纵然殷浩宸心里有愧,却又心生了一股厌烦的情绪。他掀了被子披上外衣,穿靴起来,冷着脸走到角柜处取出一包伤药,冷冷扔给了吴念念。 “有伤的地方就自己抹药。”沉冷的说完这句,心底厌烦和愧疚的情绪烧得殷浩宸坐立不安,再加之满脑子充斥着对百里紫茹的恨意,殷浩宸闷哼一声,拂袖而去了。 “王爷……”吴念念拖着酸软的身子好不容易站起来,却又连步子都迈不好,撞在了八仙桌上。 桌面上原本放置的一张四折屏风坠落在地,质脆的瓷片发出支离破碎的声响。吴念念有些惊惧,却也只是狠狠忍住了这种感觉,去收拾打碎的屏风,连手指被割出血也只是疼的皱皱眉,没有多在意。 窗外,阴郁的乌云满天,将天空遮得严严实实。 朝都的长街之上,描着昙花纹样的雪白锦缎马车,停在了奢华煊赫的右相府门前。 墨漓在御风的搀扶下,徐徐下车,深深望着当头那张漆红木的大牌匾,缓缓步向门口。 门口有个家丁正在扫地,墨漓周到的施礼拜会。 “在下墨漓,前来拜会容二公子,烦请通告。” 那扫地家丁顿时脸色就变了。他便是当初在殷如意大婚那日,因骂了墨漓而被百里九歌踹飞的家丁,这会儿见了让他吃瘪的罪魁祸首,自然是半点好脸色都不给墨漓。 鄙薄道:“原来是周世子啊!我说阶下囚就要有点阶下囚的样子好吗?还以为我右相府的公子是想见就见的啊。小的还挺好奇呢,世子你这半截入土的身子是怎么从世子府来到这里的,半路上居然都没晕,还真是奇事一件!” 这话说得如此尖酸,御风气得踏上前来,吼道:“竟敢如此跟世子殿下说话,你——” “御风。”墨漓淡淡阻止了他,面无表情,再施一礼,“在下求见容二公子是有重要的事,若是错过了,待容二公子怪罪下来,在下自是不用承担什么责任。” 言下之意,家丁怎听不出来?两眼一瞪,恼道:“一个战败国的质子还蹬鼻子上眼,是嫌三年的寿命太长了吧?有本事自己进去找我家公子!谁叫你老婆上次踹飞了小的?小的还偏不去通报了!” “你这人——”御风气得就要当场拔剑。 可谁知这时,一枚金**不知道从哪里飞了过来,不偏不倚砸在家丁的脑袋顶,砸得他眼冒金星,趔趄了两步,扫帚掉地,两手却又刚好接下了从头顶砸落的金**。 家丁顿时两眼冒光,“钱!钱啊!这下发了!发了!” 一个声音笑嘻嘻的回答了他:“那是我的钱,只不过是手边没东西砸你,就顺手甩了金**出来,看把你乐的。” 接着,一身缃黄色大袖宽袍的容微君,也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衣服穿得歪歪扭扭、随意耷拉,看着逍遥恣意的很。 眉眼含着慵懒的笑,容微君在那家丁的背上点了几下,接着便信手将金**拿了回来,对墨漓道:“下人无礼,你可别介意。” “无妨。”墨漓应了,示意御风等待在外,遂随着容微君入府。 眸底略有暗涌,音调冷凉如水,“惨绝人寰的事,我经历得不少了,像今日这般不痛不痒的几句话,你当我会放在心上?” 容微君笑而不语,意味深长的望了那家丁一眼。 此刻那家丁还保持着方才端金**的动作,额头上不断的冒汗,一双眼睛急得直转……怎么回事,他的身体为什么动不了了啊!二公子到底对他做了什么。天啊,他得维持这个姿势多久…… 墨漓随着容微君,在重门大院的容府中行过,穿过雕梁画栋、花木层层,直至一方隐蔽的偏院,才停了下来。 容微君回身,意味深长的笑道:“是什么事都劳驾到你亲自来了,这块没人,说了就是。” 两人多年相交,心照不宣,墨漓也自然是直说了:“子谦,带九歌走。” “你说什么?”容微君委实没想到,眯起了眼睛,眸如千尺桃花潭水般深不见底,“墨漓,你对你说出的话表示确定吗?你可别告诉我这是你深思熟虑后提出的要求。” “确是如此。”墨漓淡淡的、直言不讳:“子谦,带九歌去安全的地方暂避,待我将商国这边的局布好了,再去接她。” “理由?” 墨漓轻叹,苍白的面容在这不见日光的天气下,如一块清透又似哀婉的羊脂玉。“理由吗……”又何必再询问他理由,昨夜他彻夜不眠的考量要不要将她送走,整颗心就在送与不送之间不断的被拧着,拧出了血,蔓延到肝肠寸断,就这般翻来覆去的,被这残酷的抉择所折磨、倾轧…… 直到东窗未白、孤灯已灭的时候,他才强忍着心中的痛,选择了为她的安全考量。商国太凶险,他又因为要掩盖私下在做的事而不得不低调忍辱。他实在不能再看着她出生入死! 所以……“带走九歌吧,子谦,亦不要再抽丝剥茧的询问我缘由了。” 容微君沉默了半晌,蓦地双手抱肘,哼笑出声:“不好意思,我拒绝。” “子谦?”墨漓面露诧色。 “我再说一遍,我拒绝。”脸上的慵懒神色已经半分不见,此刻的容微君,认真的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墨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知道你因你肩上的担负而要一直要在众人前表现出病秧子的状态,而九歌又那么直率,给你带来不少麻烦。但你可曾想过,九歌所要的正是和你在一起的日子。你见不得她出生入死,她却又能见得你被大商压迫欺凌?反正这事我拒绝,也劝你收回这个想法,你这是对你自己、以及对九歌,都不公平。” “子谦……”墨漓心思郁结,一颗心仿佛是在被看不见的手拉扯着,不知道碎成了多少片,流出了多少血。 他……真的错了吗? 就在这时,子祈突然出现,一现身就气愤的嚷嚷起来:“子谦师兄说的有道理!再怎么说黑凤姐姐也是我花谷七宿之一,只要我们自己不想死别人就休想让我们死!我相信黑凤姐姐最严重的状况也不过是九死一生,她都不怕墨漓你怕什么!” 她蹦到墨漓的跟前,义正言辞的喊道:“怪不得黑凤姐姐说你对她关心则乱,你们俩的事虽然没有对错之分,但反正我力挺黑凤姐姐到底,这事我和子谦师兄一个看法!” 墨漓失语,望着眼前这两个宛如他亲人的人,他们坚定的意念,令他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又生动摇。 或许,真的是他错了吧。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吗? 罢了……他有些无力的喟叹:“既然你二人都这样说,那此事暂且作罢,我便告辞了。” 容微君和子祈相视一眼,竟是异口同声的说:“别再有下次。” 出了右相府时,墨漓早已恢复了安之若素的淡然,从那被点xue定身的家丁旁走过时,只如一泓握不住的月光,就这么徐徐登上马车,远去。 驾车的御风本是想问墨漓,容微君答应了没有,可是见墨漓一直沉默,偶尔有清浅的叹息从车中传出,御风也知道了个大概,忠实的驾车而不多言。 就在马车途经一条闹市街道时,迎面竟过来了一队宫中的内侍,见了墨漓的马车,赶紧招手让御风停车。 接着一名内侍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的喘着:“周世子,今日河洛国的丞相突然来朝都觐见皇上,皇上说了,河洛丞相是上上宾,要文武百官、皇亲国戚全部立刻进宫,参加未时两刻在明瑟殿的接风宴。皇上前几日刚骨折,今日因着这事还要带伤维持我大商国体。周世子你现在就进宫吧,世子妃那边我们已经通知了!” 说完,便不再搭理墨漓,继续去别的官宦府邸通知去了。 马车内的墨漓,微微皱眉……河洛国的丞相,竟是突然到来商国,事先也不知会,想来定是有什么急事。 原本这事与他无关,墨漓闭了眸子,沉默片刻,对御风道:“进宫。” 很快的,下午的未时两刻到了。 巍峨宏伟的朱红宫墙前,一辆辆马车、辇车、软轿、马匹相继聚合在此,忙碌的内侍们在引导分流。 皇亲国戚、达官贵人,纷纷涌入了宫苑之中,三三五五成群的朝着明瑟殿而去。 百里九歌自然也在其中。 对于这个突发xing事件,她没什么看法,只是纯粹的讨厌这种进宫赴宴的事。每逢这时候便总会出现些拜高踩低的庸人,总是找墨漓的麻烦,简直烦透了,她只想将他们全都踹到看不见的地方去! 至于那什么河洛国的丞相……她才懒得过问是谁呢。 倒是去往明瑟殿的一路上,百里九歌一面寻找墨漓,一面想着在书中读到的河洛国。 河洛在梁国北面,依傍洛水而建,信奉洛水仙子。 纵观如今,天下间诸国并立,各国都有各自的风土人情,其中最为特别的便是湘国和河洛。比之以巫术为国本的湘国而言,河洛国的独特之处则在于——以女子为尊。上至皇亲国戚、下至文武百官,掌权者绝大多数都是女子,而皇帝一位则一直由女xing世袭。 自然的,今日前来觐见的这位河洛国丞相,也是女子,名为靳芝。 正想着,突然一个穿小花袄的宫婢从百里九歌的面前跑过,结果两个人重重的撞到了一起。 “哎哟!”这名穿小花袄的宫婢发出一声惨叫。 百里九歌也被撞得有点头晕,好在这会儿有几个命妇路过,对她施以援手,一起将她扶了起来,一边还说着:“这位姑娘没摔着吧?走路可得小心一点。” “谢谢你们。”百里九歌看清了这些花枝招展的命妇,真诚的笑了笑。 可是俨然命妇们刚才没看清百里九歌的样貌,还以为是哪家的小姐摔了,这会儿一见原来是周世子妃,便各个露出嫌恶的神色,全都散没了。 远的还传来鄙薄的议论声:“那百里九歌怎跟个山野村妇般什么礼教都不懂?明明都嫁人了还梳着姑娘髻,只怕那周世子是病的没力气了才任她胡来。” 百里九歌只觉得好笑,凭什么嫁人了就要盘头发?头发明明是自己的,怎样梳理不该是自己的自由吗?真是迂腐不堪,无聊透顶! 想着想着,视线又挪到了那名撞了她的穿小花袄宫婢身上。 那宫婢似乎胆子小,给百里九歌赔了礼,就赶紧灰溜溜的走了。 这点小事,百里九歌也没在意,这会儿低头,想稍微整理一下裙子,却突然发现自己的裙角缺了一块。 百里九歌诧异……奇怪了,自己是在哪里刮到树枝了吗?怎么裙子少了一角布料呢? 想了想也不是什么大事,便不管了,继续朝着明瑟殿而去。 在距明瑟殿还有一段距离的路边,墨漓正在亭下等着她。 甫一见到墨漓,百里九歌连忙迎了上去,询问:“你上午是去哪里了?我原本想出去寻你的,可谁知宫里的内侍来世子府传令,让我来参加这劳什子宴会,我就知道你肯定在沿途等我。” 墨漓柔和的笑了笑,这一刻思及容微君和子祈的话,眉毛微皱,却又很快舒缓了表情,揽过百里九歌的身子,柔声道:“上午我是去见了子谦,在回来的路上,遇上传令的内侍。没和你讲明情况,是我的不是。” “哪里的话,你少跟我客气。”百里九歌大喇喇一笑,这会儿已经将刚才被撞了的事忘却到九霄云外去了,“墨漓,我们去明瑟殿吧,先填饱肚子再说别的。” 墨漓轻颔首,没有言语。 后来,入了明瑟殿,百里九歌扶着墨漓在他们的位置上坐好,顺手拿了两个香蕉过来和墨漓分了,丝毫不管周遭射过来的各种目光。 余光里瞥了眼使节席位上坐着个端庄正统的女子,似带着仆仆风尘,想来,便是那河洛国的女相靳芝了。 百里九歌收回目光,过了会儿,又见殷浩宜一瘸一拐的被人搀出来,身上的衣服甚是臃肿,想来是满身的绷带,这骨折定还没好。他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坐下,疼的脸色都没法看。 百里九歌不禁冷笑。活该! 可世事无常,有件事她万万没想到——这场接风宴,竟然是以一桩案件的水落石出为开场。 是殷浩宜亲口宣布案件水落石出的,而这桩案件,便是殷如意被害一案! 这会儿全场都肃静下来,殿中的乐师和舞姬,早就悄悄都退下了。满殿森严悬疑的气氛在不断扩张,冷凉的风穿过殿堂而过,簌簌风声更显得殿内的沉寂。而殷浩宜的声音,就在殿中回荡着空旷的回音,那般清晰、冷凉。 “朕的皇妹如意公主,自那日遭遇劫匪之后生死不明,直到今晨,朕终于将如意找回来了……容右相,令公子容晖的精神状况恢复得怎么样了?朕要听他复述当日的情况!” 容右相听言,立刻让容晖赶紧站出来说明情况。 可容晖的心里却是紧张的不行,这会儿后背全被冷汗浸湿了,极其恐惧昭宜帝找到的究竟是活人还是尸体。若是尸体,死无对证那当然好,若是活人,那他岂不是…… “容晖,你还不快去跟陛下说明啊!”容右相急急的催促着。 容晖的脸色更白了,想了想索xing豁出去了,便装出憔悴枯槁、迷迷瞪瞪的的模样,起身,站到了大殿中央。 他将事情复述了一遍,大意就和传闻中的一样,说是他和殷如意去山上看风景,却遭遇了盗匪。随扈的侍卫和车夫都被杀了,殷如意也被砍落山崖,他装死逃过一命,到了晚上精神都还恢复不了,最后疯疯癫癫的冲到崖下去找殷如意,也什么都没找到。 望着容晖这一会儿萎靡、一会儿神叨的模样,百里九歌不知他是装的,心中便觉得可惜。虽然容晖此人风流成xing,可再怎么说也曾是名满朝都的贵公子,可如今呢?却成了这么一番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倒是殷浩宜听完之后,甚是悲痛道:“此事朕和你是一样的感受,多少日心中都不断挂念着如意。今晨,如意的尸首被找到时,朕的一颗心,真不知是什么滋味啊。” 殷如意的尸首?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只有容晖大松一口气。死了就好,死了就好。 但听殷浩宜发命:“来人呐,去将如意的尸首抬上来,并宣仵作三名,当场验尸!朕今日便要还如意一个公道!” 135.她是我河洛国遗失的五皇女 殷浩宜的话惹得满殿响起连连的惊呼声,众人实在没料想,陛下竟然要在给河洛丞相的接风宴上,抬别人尸体出来,还要当场验尸! 这分明太不尊重那河洛国丞相靳芝,简直形同忽视,还是说,是陛下没将河洛国放在眼里,而要专程给靳芝一个下马威? 对于殷浩宜的许多无道之举,众人不敢置喙,全都安静下来,看着后续发展。 只见很快就有内侍将一张担架抬了上来,置于容晖身旁,担架上的人是白布蒙着的,接着三名仵作带着验尸工具,凑到了跟前,还和容晖说了句:“请容长公子稍微让一让。” 容晖这才回过神来,满脸都是豆大的汗珠,刚才殷如意被抬上来放在他身边的那一刻,他吓得差点就坐在地上,好不容易站稳了,还生怕白布下面突然伸出一只手掐住他的腿。 这会儿不断在心中告诉自己,那是个死人、死人而已……容晖总算是找回了说话的力气,强装出疯疯癫癫、担惊受怕的模样,朝着容右相所在的位置退去。 接着,那三名仵作在征求了殷浩宜的同意后,掀开白布。 白布被掀开的那一刻,所有人再次惊呼出声,好些女眷吓得捂住了眼睛,连声尖叫。 众人骇然的望着那躺在担架上的人,那人、那人……被毁得血肉模糊,全身上下都是,连五官都没了,若不是还穿着殷如意的衣服,头上梳得是九环望仙髻,任是谁也认不出那是殷如意了! 就连仵作也心惊胆战的说:“公主这伤,应该是跌下悬崖后,遭了狼咬。” 众人纷纷发出“咝”的声音,整个明瑟殿就这样充满了惊慌恐惧的情绪,没有人注意到,席间的殷烈火仰首望向龙椅旁的元皇后,两人交换了诧异的眼色。 那三名仵作这会儿都准备好了,于是一个cao刀,两个辅助,开始解剖殷如意的尸体。 这样鲜活的场景被放在这里,众人没几个敢看,闭眼的闭眼,作呕的作呕。就连百里九歌也别过目光去,心下只觉得这样做太过了。 时间就在这般煎熬和等待中,一点点的流逝。而那河洛丞相靳芝,纵然面上不悦,却也没说什么话,只端然坐在那里饮茶,默默的望着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突然,三名仵作似有了发现,其中的一人拿着个灯烛照亮,另一人小心的将手伸进殷如意的腹部,从里头掏出了些粉末状的残渣,交给第三人。 第三人立刻辨别起来,过了没一会儿便说道:“这是种剧毒,名为‘焚心’,只要皮肤沾上一点点,整个人就会被烧灼而亡……好狠、好狠!” 殷浩宜顿时变了脸色,暴涨的怒气如狂风般扫过整个明瑟殿,他狠狠的咆哮起来:“是谁对如意下了这么重的手!继续验!一定要把所有的线索都验出来!朕一定要抓到残害如意的人,为如意报仇!” “是、是……”仵作们被殷浩宜这犯人的杀气吓得连声颤抖,继续紧张认真的解剖着。 很快,又有新的发现。 “公主的胃里香入了布料!”一名仵作惊讶的说着,接着用小刀小心的划开殷如意的胃,将里头的布料取了出来。 那是块普通的红布,因着沾了死尸胃里残留的酸水,样子有些肮脏。众人纷纷都望着那块红布,心中猜测,那是什么。 唯有百里九歌在这一瞬,几乎停止了呼吸,身子狠狠一抖,整个人从坐垫上滑了下去。 这、这……她震惊的盯着那块红布。 那布料从颜色到质地,为何都与她的裙子一模一样?! 这、怎会有这般凑巧的事?! 等下……她的裙子…… 陡然间意识到了什么,一颗心猛地死死收缩,喉间的喘息几乎要将喉咙刺破。百里九歌震惊的望向自己缺了一块的裙角……这处缺口,是她方才和那名穿小花袄的宫婢相撞之后,才发现的,从前都一直没有留意过…… “九歌!”墨漓神色倏地一遍,俨然是已经将事情想得透彻,他反握住百里九歌的小手,幽月般的眸底,已然涌起了惊涛骇浪。 “墨漓,我……”百里九歌也终于明白了,她震惊的、不甘的、骇然的喃喃:“有个宫婢……我被她陷害了……是她撞我的时候趁机撕了我的裙子……我没有告诉你……” 她天旋地转的说着,这会儿也终于明白,为何那名宫婢要撕了她的裙子放进殷如意的肚子里了。是为了指认她就是杀害殷如意的凶手吧! 到底是谁指使得那名宫婢!难道是……视线顿时到了殷浩宜的脸上,尽管这时的殷浩宜并没有笑,而是十分恼怒沉痛,可百里九歌仍是不能不怀疑这事情和殷浩宜有关! 这时那仵作又说道:“陛下,这红布上还有牙印,想来定是公主从贼人的衣服上咬下来的,想要当作证据,怕被夺走而香入腹中。” 听言,殷浩宜愤恨的粗喘着,怒不可遏的对禁卫军统领吼道:“赶紧加派人手去找,就是翻遍列国,也要把凶手给朕找出来!” 那禁卫军统领一惊,吓得牙龈都发软,立刻跪地领命,只知道这任务烫手得不行。 眼看着这一幕幕,百里九歌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素来不信神鬼的她,这会儿也在心中一遍遍的乞求,乞求老天爷能帮助她蒙混过关,别让那些人查到她的头上。 然而,就在这当口,上座的百里青萍忽然惊讶的喊着:“呀!皇上,臣妾怎么突然觉得,这块布料看着很眼熟呢。” 百里九歌心下一突。自己是逃不过这一劫了吗? “皇上您看,那布料那么红……您有没有觉得眼熟?” 听百里青萍这样一说,这会儿不单单是殷浩宜,就连其他的宾客,也相继倒抽凉气,思绪全都聚拢到了一块。紧接着便是众人的目光,陆陆续续不约而同的,落在了百里九歌的身上,他们看着她,用怀疑的、憎恶的、嫌弃的、幸灾乐祸的眼神。 而她,冷哼一声,明眸湛湛的接受这些偏激的目光,澄澈的眸底浮动着恐惧和愤怒。 是的,她的确是怕,知道这场别出心裁的陷害会带给她灭顶之灾,也会牵连墨漓。但她更加的愤怒,怒那陷害她之人狼心狗肺,更怒那人永远耍不完的心眼做不完的坏事! 而那人是谁,百里九歌已经看出来了。 百里青萍!笑得那样妩媚歹毒、那样冰冷残忍……脑海中浮现出她昨夜说下的恶毒警告,这瞬间,百里九歌什么都明白了。 忿然起身,一只手还被墨漓紧牢的握在掌间,她纵声嗤道:“是我的衣裙又怎样?我今日入宫,有人故意撞我并趁机撕了我裙子的一角,原来便是想布这么个局置我于死地,当真是其心可诛!殷如意之死与我没有半点关系,但凡不是我做的事,由不得你们泼我脏水!” “放肆!”殷浩宜怒发冲冠,眼看着就要从龙椅上站起,可骨折的身子差点闪了,他疼的呲牙咧嘴。 可接着,殷浩宜那一脸的怒气变作那阴森狡诈的笑容——只因,他看见墨漓徐徐站了起来。 此刻墨漓紧牢的握住百里九歌的手,两人之间的牵系,也毫无掩盖的呈现在众人的目光之下,众人一时哗然,却也更多了几分看戏的心思。 百里九歌担忧的望向他,“墨漓你干什么?这不关你的事!” 墨漓只淡淡望了她一眼,只这一眼,便教百里九歌看出了无边的揪心和疼惜,密密麻麻的捆住了她的心。 “陛下。”墨漓看向殷浩宜,似是不带感情的陈述:“如意公主遇难那日,与今日相隔已有近二十日,若当真是九歌袭击了如意公主,那么,九歌的那块衣角,早也该在如意公主的腹中烂得无迹可寻。” 这话瞬间点醒了众人。可不是么?二十天前被殷如意香进肚子里的红布,怎么这会儿除了沾了些酸水,便一点变化都没有呢? 墨漓再道:“何况,二十日的时间,尸首也早已严重腐烂。若陛下当真是在今晨才寻到如意公主,那么只怕,这具尸首是另有其人。”语调转冷,“这只是有心之人为陷害九歌而设得局,显而易见。” 全场愕然无语。 百里青萍攥紧了指甲,在心中将墨漓骂了一遍又一遍,更恼怒自己找来的尸体和精心设计的这一幕,竟然被墨漓简简单单就抓住要害。 而百里九歌的一张脸上,神色不断变换,眸中蕴满了感动的光晕,却也心生极致的担忧。墨漓他竟然为了维护她,甘心涉险,这样一针见血的揭露破绽,会得罪百里青萍的,殷浩宜又对百里青萍言听计从…… 百里青萍这会儿已然在心中确定,墨漓是留不得了,于是撒起娇来:“皇上,臣妾听闻周世子身体孱弱、安分守己……可是皇上您看,原来周世子锋芒毕露的时候,竟是这样锐利果决。”似惊讶的说着:“臣妾知道了!原来周世子虚弱听话的模样,都是装出来的啊!” 听言,百里九歌心下一凛。这可恶的百里青萍,竟然和殷浩宜说这种话!这分明是将墨漓往火坑里推! 头脑一热,百里九歌冲了出来,展开双臂,将墨漓挡在身后,放声嗤道:“百里青萍,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今日陷害我的人是你!你害死殷左相,害死你的亲生女儿,屡屡陷害元皇后,现在又要置我于死地!百里青萍,他日你定会遭报应的!” 这话说得所有人脸色都变了。原来萍贵妃果真干过那些丧尽天良的事?而陛下还……还纵容她祸国殃民? 百里青萍心中气恼,却露出一副诧异的神情,委屈的喃喃:“九歌妹妹,你到底在说什么啊?你为什么要把事情怀疑到自己的亲姐姐头上?难道,你是因为觉得周世子可以依傍了,便胡乱含血喷人?” “你——”百里九歌真想抄起酒杯砸到百里青萍的脸上,可她硬生生的忍住了,心知自己就是再怎么说,也敌不过百里青萍的歹毒,自己越说下去,她还越是将矛头挑向墨漓…… 尚还没有思量完,龙椅上,殷浩宜那瘆人的冷笑幽幽的响起,回荡在明瑟殿中,宛如恶魔一般瘆得众人纷纷战栗。 他望向墨漓,“世子啊,朕从前还真没看出来,你的演技如此之高。” 墨漓眼神淡沉,心中又怎不明白,殷浩宜对他的怀疑是从来都未断过,却是一直没有光明正大的理由制裁他罢了。而今日这一事,恰给殷浩宜提供了理由……墨漓冷笑,无碍。自己已经提前让殷烈火布了一局,殷浩宜是不会得逞的。 殷浩宜眯眼笑着,冷冷道:“幸亏朕的爱妃洞察力高,才让朕发现了世子一直在欺瞒于朕。世子方才说的那些论断,只是想袒护世子妃吧。但证据确凿,朕便是要以谋害公主之罪,论处百里九歌。至于世子你……”蓦然大肆笑道:“阶下囚,便给朕待在你那世子府里,到死都不能踏出一步!朕会派一千名精良的侍卫驻守府外,保护世子的安全!” 喝道:“来人呐,将百里九歌拿下,押入天牢。若她抗命,你们便将对她的惩罚加诸到周世子身上!” 话音落下,十几名禁卫军将士冲了进来,朝着百里九歌亮出了刀剑。 她此刻还张着双臂将墨漓护在身后,望着逼近的敌人,一颗心犹如在案板上受着煎烤一般,几乎要承受不了这样的咄咄逼人。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她为什么那么傻,被人撕了衣裙还不知道,结果竟将墨漓殃及到这种地步!殷浩宜要将墨漓永世禁足,那墨漓仅存的一点自由都没有了,他的病又怎么办? 可恶,自己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到底要怎么办才行?! 禁卫军将士们扑上来了,百里九歌因顾及殷浩宜的威胁,没法反抗,就这么被禁卫军将士捉住了半边肩膀。 另一只手本能的再度与墨漓交握,她声嘶力竭的喊着:“墨漓!墨漓!” “九歌!”墨漓紧紧握住彼此间这最后的牵系,心下已是湍流暗涌,此一刻眸中的冷凉锋锐、凌厉果决,全然倾泻得彻彻底底,再无心去掩饰分毫。 是,子谦说的没错,九歌誓与他生死相随,她要的便是能和他在一起的日子。即便这样的日子如此艰辛、甚至朝不保夕,她还是不愿放开他的手,还是这般百折不挠、坚定不移! 此刻,他该行动了! 恰在这时,席间的殷浩宸忽然站了起来。 殷浩宸已经再不能忍耐了,他早就想冲出来阻止一切,可自从吴念念将他心仪九歌之事告诉皇兄后,他便心知,他越是护着九歌,皇兄便越是容不得九歌。 可是此刻,他忍不了了! “住手!”殷浩宸起身怒吼:“本王命你们住手!” 可殷浩宜的视线横扫而来,那般冷酷无情,再没有往昔的兄弟情分,“浩宸,给朕坐下,你以为你的话朕现在还会听吗?” 殷浩宸凄身一颤,刹那间天昏地暗。 殷浩宜转眸向吴念念,阴森森一笑:“宸王妃,你好歹也是浩宸的正妻,在其位谋其政,别让他把心思搁在不该搁的人身上!” 这话让吴念念惊惧,她对上殷浩宸瞪视而来的愤怒目光,痛心的低头。 那些禁卫军见状,又要去继续拉扯百里九歌。墨漓的袖下顿时射出几枚棋子,势如雷霆,以所有人都看不见的速度,打中那些禁卫军的膝盖和胳膊肘,他们放开了百里九歌,痛的痛,跌的跌。 而墨漓趁势,眸光陡然斜向殷烈火。殷烈火立刻就会意了,连忙不动声色的挪开身子。 百里九歌有惊无险的逃脱了钳制,刚松了口气,却怎也没想到,自己的衣襟方才被撕扯得有些破烂,肩上的左半边衣襟斜了,这会儿突然坠下,香肩冲了出来。 她白皙肩膀上纹着的一枚洛水仙子的刺青,此刻,清清楚楚的落在每个人的眼底。 在看到那纹样的一瞬间,河洛女相靳芝陡然神色一紧,瞬间的功夫,脸色便从惊愕变作狂喜。 她猛然起身,用着最大的声音喊道:“住手!不许再伤她!臣有要事要求证!” 什么?! 四座皆惊。所有人都用不解的目光聚焦了靳芝。这一直都未说话的使节,这会儿是要掺和什么? 只见靳芝的脸上,那翻滚的情绪似百年罕见的大潮,她紧张的、激动的就要说不出话。 她竟是万分期待的问道:“周世子妃,你的生辰,可是壬午年七月初六?” 百里九歌双眼睁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机械的点点头。 这一刻,靳芝的反应惊到了所有人。只见靳芝狂喜的几乎要当场跪地,她甚至展开双臂,朝着天空呼喊:“女帝陛下!您心心念念了十八年的小女儿,臣终于找到了!周世子妃,您是我河洛国的五皇女,洛相思!” 136.反败为胜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整个明瑟殿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震惊,宾客们桌案上的酒杯,翻得翻倒得倒,陆陆续续的唏嘘声,此起彼伏。 无人不是脸色骤变。 就连素来面上波澜不惊的墨漓,在那一瞬,也露出明显的震惊。 因着靳芝的话,那些捉拿百里九歌的禁卫军将士们,不由松开了她。她大瞪着眼,盯着靳芝,不能置信的呼道:“你说什么?”这是天方夜谭! 殷浩宜也道:“靳丞相,这究竟是怎一回事?” 靳芝仍处在激动之中,她平息几口气,方抱拳施礼,对众人道:“我河洛国开国女帝受洛水仙子庇佑,皇族女子世世代代,左肩天生即有洛水仙子的胎记。我国当今女帝陛下最小的女儿洛相思,在出生当日遗失,陛下苦寻多年都未曾找到。近日听闻,五皇女可能在大商,便派臣前来打探,没想到竟然……” 百里九歌倒抽一口气,这瞬间,头脑里乱的如炸开的爆竹,仿佛全都是混乱刺耳的轰响声,炸得她不知所措。 自己肩上那枚洛水仙子根本不是胎记!那是顾怜给她纹得刺青!她是百里九歌,才不是什么河洛国的五皇女洛相思! 等下……顾怜…… 百里九歌大惊。记得顾怜曾说,她自己肩上那洛水仙子,却是从不记事的时候就有的,且顾怜就出生在青楼,无父无母,也不知道身世…… 这么说来,难道、顾怜其实是—— 这一瞬百里九歌几乎要将真相脱口而出,可还没说出第一个音节时,她蓦然看见了殷浩宜和百里青萍的脸色。 那两人此刻的脸色糟透了,愤怒、震惊、咬牙切齿、懊恼……这些情绪都变现得极致明显,百里九歌甚至能看出来,他两人对事态的发展万分不满…… 百里九歌霍然明白了,殷浩宜和百里青萍,本就是故意针对自己和墨漓的。可现在自己被靳芝说成是河洛国的皇女,殷浩宜和百里青萍自然不能再任意惩处自己。 这么说来……眸眼霎时湛亮无比,百里九歌将即将出口的真相香回了肚中。余光里对上墨漓那难以言喻的目光,她坚定的用眼神告诉他:她要默认靳芝的话!至少先拿着河洛皇女的身份,过了今日的劫再说! 靳芝见百里九歌没有异议,激动的无以言表,原是端庄正统的形象,这会儿也哭成了泪人,不断的用袖子拭去眼泪。 整个明瑟殿中,唯有她一人喜极而泣,而其他所有人,都是各怀各心。 这时百里越站了出来,摆出义正言辞的模样,说道:“靳丞相想是弄错了,九歌是我奉国大将军府的三小姐,是臣的掌上明珠,她小时候肩膀上是绝对没有胎记的!” 百里九歌瞥了百里越一眼,只觉得恶心。自己不是百里越口中的不肖女、专门给奉国大将军府丢脸的么?怎么这会儿又成了掌上明珠的三小姐? 百里越,根本就是不想让她度过今日的劫难吧! 抱歉,她不会让他如愿的! 灵机一动,百里九歌道:“爹怎知道我左肩没有胎记?那想来,爹也定然知道我右肩天生有颗水滴大小的泪痣。” 百里越一怔,高傲的回道:“那是自然,你是我百里越的女儿,我岂会不知道你右肩的泪痣?” 百里九歌冷笑一声。百里越,当真无情无义的透了!她小手一抬,拽住衣襟,狠狠一扯,右边的衣服脱落,右半边肩膀也跳了出来。 那洁白的肩膀上,白的像是毫无痕迹的雪地,根本就没有半点泪痣。 这……众人愕然,似明白了什么,意味深长的盯着百里越。 百里九歌冷笑:“只怕爹是记xing不好吧,我右肩什么都没有,爹记成了有泪痣;而我左肩上的洛水仙子,倒是被爹给记没了。” “不肖女,你!”百里越恼怒的跌回了座位上,一张脸涨得又红又黑,愤怒的磨着牙齿,接不上话了。他本来是想帮百里青萍的,谁知道反而被百里九歌给戏耍了一番。偏偏他的失态还遭了殷浩宜一记冷眼,百里越恨的两眼发红。 他心一横,再度站起身,道:“不肖女,真相尚不明朗,你以为你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吗?我百里越怎么有你这个女儿,竟然犯下残害公主的大罪!” 百里九歌无语冷哼。怎么这会儿自己又不是百里越口中的掌上明珠三小姐,怎又变回了不肖女?百里越还如此言辞凿凿,非要将殷如意的死往她脑袋上扣。 百里越,真一点不像她的父亲,根本像是视她为仇人! 龙椅上的殷浩宜,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一边是要治百里九歌和墨漓的罪,另一边又是靳芝那激动的、催促的、甚至带着警告的眼神。 殷浩宜也清楚,若是继续治两人的罪,靳芝必然横加阻拦,大商与河洛的关系也会破裂……殷浩宜委实不想看到这种烦心事出现,影响他花天酒地的生活。 但若是这次放过那两人了,往后他们有了河洛国这个后台,他殷浩宜便是更难动他们……所以就该趁着这会儿一鼓作气定他们的罪! 眼看着殷浩宜脸色纠结,百里九歌移动目光,趁隙和墨漓交换了眼色。 从那幽月般的眸底,她望见了令她感动悸动的担忧,但此刻,他那瞳眸中又透着一抹安抚,像是彻夜不灭的柔和月光。 他仿佛在说,他已经布置好了办法,让她不要担心。 百里九歌感动了笑了,却就在这时,上座的元皇后启唇说道:“这具尸体,的确不是如意公主。” 殿中出现了片刻的死寂,众人不明白,元皇后为什么要在这会儿说出这样的话。 元皇后端华稳坐,对百里青萍射来的痛恨目光视若不见,“关于如意公主遇害之事,本宫知道一名证人,不妨请她上来。” 众人纷纷露出狐疑的神色。 百里九歌也愕了愕,今日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到底何时才是个头? 就在这时,她望见席间有人影出现。 只见是殷烈火,她旋着轮椅,木轱辘滚过红线毯响起了闷声,带着轻微的嘎吱声响,渐渐靠近。 众人的视线全都跟着她移动,心中更是疑惑:元皇后所说的证人,难道是她? 殷烈火萧条的靠在轮椅背上,她来到明瑟殿中央,眸眼半颓,缓缓低吟:“如意公主遇害那日,臣女也恰巧去山上看风景,和如意公主去的正是同一座山,故此,阴差阳错的,找到那名证人。” 殷浩宜面色发黑,心中是万万不想让证人出现以洗脱百里九歌的罪名。可他方才亲口说了今日要给如意讨回公道,君无戏言,他要是不传证人进来便会落下话柄。 他丢不起这个人,只得挥挥袖子,气闷道:“传证人上殿!” 应着殷浩宜的话,殷烈火半转轮椅,侧脸对着明瑟殿外,纤手轻轻打了个手势。外面已经等待良久的家丁们,这会儿抬着一张担架走了进来。 这又是一张蒙了白布的担架。 众人惊愕,面面相觑。那担架上的白布所覆盖之物,看轮廓应该是个人。那不是证人吗?为何看着与尸体一样? 气氛越发的诡异。 接着,那四名家丁,将担架抬到了距离殷浩宜座下十尺的距离,稳稳放了下来。 这会儿百里九歌就立在担架旁不远,只见殷烈火旋着轮椅,来到那担架面前,俯身,素手拈住白布,将之霍然掀开。 这一瞬,满殿之人已不再是单纯的震惊,而是融合了惊骇、恐慌、不信……密密麻麻的情绪填满了每个人的心,女眷们甚至被看到的东西吓得惊叫,有的捂住眼睛,有的蜷起身子。 而站在近旁的百里九歌,这刹那,不能遏制的退了一步,震惊的看着担架上的人。 殷……如意! 她没想到殷如意真是活着的,更没想到她会变成这副模样! 那已经不是人的模样了!但凡她裸露在外的皮肤,全都是黑灰色,深深浅浅。她整个人就像是用火焚后的灰烬堆成的一般,惨不忍睹!还有她的双手,已经没了,一双手腕被结扎在一块白布里。双脚,和双手是一样的,只剩下一对脚踝,被白布结扎! “如、如意……”殷浩宜简直傻了,不敢相信自己最宠的妹妹,竟然变成了这副模样,他差点都认不出来她! 他从龙椅上颤抖的站起,竟是一脚踩空,半个身子都要跌倒的时候,被元皇后稳然扶住,不甘的跌回了龙椅上,身体里那些刚刚固定的骨头又开始乱响。 他颤抖的嚎叫:“如意,是谁把你害成这样的?是谁、到底是谁……” “皇……兄……”殷如意吃力的张开黑色的唇瓣,一双眼因着亢奋,瞪得宛如铜铃。 她要死要活的,扯着嘴唇,只想发声!只想将一切都说出来!此刻的她没看到那害了她的人在哪儿,但她知道,他一定就在她的后面,吓得六神无主、如堕地狱。 她要让那人死无葬身之地! “皇……兄……”殷如意豁出全力,从干枯的身体里挤出最后的力气,呢喃:“是容晖……他骗我……给我下毒……还将我推下山崖……” 这瞬间,鸦雀无声。 打破寂静的,是容晖摔坐在地的声响。再接着,是容右相低沉的嚎叫,倒抽凉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所有的目光都到了容晖的身上,没有人想的到,谋害殷如意的竟然是她的枕边人!容晖竟胆大包天的对当朝公主下手! 而元皇后启唇,又丢下一枚重型zha弹:“皇上可还记得不久前后宫女眷集体染病的巫蛊一事……” 但见元皇后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轻轻展示在众人面前,她端然道:“彼时后宫女眷是被湘国的黑巫师下了巫术,那些黑巫师,是右相府勾结而来的。本宫这里有一封湘国国师的亲笔书信,证据确凿。” 这一下,连容右相也摔坐在地上,两只眼睛顿时失去了神采,仿佛是天塌下来了,他只知道大势已去! 就连百里青萍,也因害怕自己也被牵扯出来,吓得血色全无。 “皇……兄……”担架上的殷如意,忽然抬起了脑袋,仿佛是要拼了命的去触及殷浩宜。 她才不管右相府怎么样,她要的就是报仇!她只要报仇! 声嘶力竭的扯着声音:“皇兄……我……我要容晖死无葬身之地……死无葬身之地……死无——葬身之地!” 最后的那一句陡然拔高,这声音凄厉的惨不忍闻。殷如意的脸上还保持着这要死要活的表情,这表情扭曲、丑陋、可恨却又可怜。 话毕的同时,她两眼一直,气绝在担架之上。 “如意!”殷浩宜直愣愣的望着她,一时还无法回过神来。 直到殷烈火冰凉的幽吟缓缓荡过,殷浩宜才回过神智,听着殷烈火的一字一句。 “臣女找到如意公主时,她被剧毒侵体,本来,该是无法活下去了……但她恨得不愿瞑目,臣女便用金针,将她身上的毒全都驱赶到双手和双脚,然后……砍掉了她的手脚,才得以保住她的xing命……” “如意公主中得毒名为‘焚心’,中毒后即使活着,也不能进食饮水,否则,便犹如是香下热炭、饮下岩浆……可是,她在臣女府上的这十几日,却逼着自己进食饮水……她便是靠着仇恨的意识支撑着,才活到如今……” 尽管殷烈火说得不带任何感情,可这番话听在众人心头,却是觉得惊恐、骇然,还有人啧啧叹息,颇不是滋味。 殷烈火只是笑了,笑得冰冷、凉薄。她俯身,拾起那张白布,将殷如意的尸体罩住,似是嘲讽的说道:“你的仇,陛下都已经知道了。至于你的罪,去阎王那里领吧……” 百里九歌望着事情的发展,明白了什么。原来,烈火未雨绸缪,趁着这个机会揭开真相,还帮她洗脱了罪名,而且看元皇后方才的举动,想来是和烈火事先商量过了。 下意识的看了墨漓一眼,他此刻的眼神,让百里九歌不难想明白,烈火今日的行动是墨漓安排好的! 不禁的,她冲着墨漓笑了。多亏他留了这么一手,两人才成功逆转、转危为安了。更是因着靳芝这个不确定因素,便更确保了他们这次能度过劫难…… 这样一想,百里九歌终于松了一口气,不由望向殷如意,不着意哂了哂……殷如意,她做的坏事也不少了,此番不过是罪有应得! 至于容晖……她望了过去,见到的是一个彻底崩溃在地、等待最后宣判的颓败之人。 因果轮回,报应不爽,百里九歌觉得如是而已。 那厢,殷浩宜缓缓的回到龙椅上,不忍再看殷如意的尸首,而对那具假尸首更是充满了愤怒。他气得一挥袖子,命内侍们赶紧将那假尸体搬出去,烧成灰。 但元皇后喝止了内侍们:“这具尸体,是有人嫁祸九歌的罪证,本宫以为,皇上应当一鼓作气,将那人查出,也还九歌一个公道。” 殷浩宜脸色一沉,心中对元皇后的凛然正直已然一天比一天厌烦。 他一袖子甩开元皇后,气得满脸铁灰,另一手正要将百里青萍搂过来消消气的,但百里青萍却捂着心口,起身,蹙着眉头,痛苦的拧着眉头。 “皇上,臣妾的心口有些痛,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皇上,臣妾想先回去休息……” 殷浩宜虽然不情愿,却还是神色紧张的说道:“爱妃身子要紧。” 他吃了的站起身,被人搀着,随着百里青萍而去,又对满殿之人道:“爱妃的心病需要朕陪着,今日的宴会就到这里,都散了吧!”对元皇后道:“你替朕收拾残局,全权处置吧!” 说罢,竟与百里青萍一同就这么过了珠翠帘栊,离开了明瑟殿。 这场景来得太突然,众人都满腹的震惊和狐疑,难以相信殷浩宜把事情撂给元皇后不说,还将那河洛女相靳芝也撂在了这里。 一个念头不约而同的出现在众人的脑海中——百里青萍,果真是狐媚惑主,将陛下给弄得这么昏迷庸碌! 百里九歌亦是无语,望着离去的百里青萍,冷冷一笑……百里青萍,竟在这个时候心口犯疼,傻瓜都知道她是畏罪潜逃吧!偏偏殷浩宜那个混账还这么纵容她,简直没得救了! 不过,安全度过劫难便是好事。百里九歌和殷烈火交换了眼色,感动的笑笑,便回身朝着墨漓走去。 可有人挡住了她的去路,赫然正是靳芝。 “五皇女。” 靳芝仍是如初时一般激动,因而也没有计较殷浩宜的不给面子。她不断的打量着百里九歌,双袖抬过眉头,施了河洛国尊贵的礼节。 “五皇女,您的本名原是‘洛厢’,可您在出生几日后便遗失,女帝陛下心痛万分,派了许多人也寻不到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女帝陛下相思断肠,故此将您的名字更为‘洛相思’。” 靳芝激动而恳切的说道:“如今臣能将您寻回,这是洛水仙子保佑我河洛。还请五皇女即日启程,随臣回返您的家乡河洛,参见女帝陛下,认祖归宗。” 137.顾怜的要求 百里九歌抿抿唇,也知道自己刚才借用了那洛相思的身份占了便宜,这会儿便是要解决掉此事了。 环顾四周,宾客们已经开始陆续撤离,元皇后也命人扣下了容右相和容晖,想来殷浩宜不会杀个回马枪了…… 百里九歌便压低声音,直说出口:“靳丞相,对不起,方才我是为了度过危机,才承认自己是你们的皇女。但其实,我肩膀上的洛水仙子不是胎记,是别人给我纹上去的!” 靳芝激动的表情顿时凝固,如冬日河面上的冰被人踩了一脚,逐渐破裂。 她严肃道:“此事攸关重大,还请您能慎重的对待,不要因为舍不下目前的生活而选择谎言。” “靳丞相,我说的是真的。”百里九歌加重了语气,试图让靳芝能够相信她。 但靳芝却满目疑色,眉宇间凝着深深的波纹,“我河洛五皇女的生辰,亦是壬午年七月初六,若您坚持自己不是我河洛皇女,那生辰一事,岂不是太过巧合?” 可世事不就是处处巧合吗?百里九歌直想将这句话喊出来,却是话刚冲出嘴边时,小手,被人握住了。 冰凉的感觉,在一瞬间蜿蜒进她的掌纹里,伴着难以言喻的温柔,一寸寸的,腾升到百里九歌的心间。 她一怔,下意识的望向身边的人,他唇畔衔着浅浅的笑,含而不露,幽月般的眸中淡淡的似容纳了无穷无尽的汪洋,让人迷失、摸不到尽头。 “墨漓……”百里九歌澄澈的笑了。最是喜欢被他握住小手,那独属于他的冰凉触感,温柔的无法形容,更有着难以言喻的魔力,抚平了百里九歌此刻的焦躁。 她朝着靳芝平静爽朗的笑了:“靳丞相,不论你信不信,我都要告诉你,我真的不是河洛国的皇女,你找错人了。还有,刚才我没有在第一时间反驳你,我要向你道歉。” 反握住墨漓的手,笑着望了他一眼,对靳芝道:“就这样了,我先回去。墨漓身子骨不好,我还要伺候他早些休息呢。靳丞相,告辞了!” 她说走便走,靳芝对此也无可奈何,原本满腔的激动欣喜,这会儿也如同烧红的炭火被泼了一盆子冷水,只剩下余烬残灰了。 略略思考片刻,靳芝决定先回使节驿馆,继续在朝都待上一段时间。正好此时元皇后也已经发落了容右相和容晖,便亲自安排人手,护送靳芝去使节驿馆。 巍峨宏伟的赤红宫门前,此刻,洒满昏红的天光,投在一树树伸展出宫墙的刺槐上,一地的斑驳乱影。 宾客们这会儿已散去了大多数,当百里九歌和墨漓踏过布满碎光的汉白玉,来到他们的马车前时,整个宫门驰道,已然空旷。 两人上了车,御风轻挥马鞭,驾车朝着世子府而去。 “墨漓……”坐在车厢里的百里九歌,嗅着浅而醉人的昙花香,主动说道:“今日真的好险,幸亏烈火和元皇后将殷如意搬出来了……墨漓,烈火的举动是你授意的吧?” 墨漓神色微动,对于百里九歌愈发能看出他的心思这一事,百感交集。他不愿她太靠近那些尔虞我诈的城府,可心中却又涌动着温暖和感激。 “九歌……”终是发自内心的笑了,轻轻点头。 见墨漓承认,百里九歌也是心中一喜,可旋即又露出烦恼的面色,嘟囔:“虽然那靳芝算是帮了我一把,可惹上她这个麻烦真够我解释的,你看她到现在还不信我说的话呢,非说我是那什么五皇女洛相思。真是!我是壬午年七月初六出生的又怎样,烈火和顾怜不都是吗?” 这会儿一提到顾怜,百里九歌略略一怔,接着毫无保留的说道:“墨漓,我左肩上那个洛水仙子的刺青,就是顾怜按照她肩上的纹样给我刺了个一模一样的。我记得顾怜说过她天生就有那枚胎记,所以……”不言而喻。 墨漓也微有吃惊,“顾姑娘会是河洛的皇女?” 百里九歌点点头道:“看这样子就应该是她啊,我现在还真拿不准该不该告诉顾怜。万一她不是,那我岂不是给了她一个好大的希望然后又将她推回绝望中么?我都不好意思再伤害顾怜了……” 见她说到后面,声音变低,脑袋也耷拉下去,墨漓又怎会不明白,她是因着前些日子顾怜与他的那些事而犹豫纠结呢? 徐徐浅叹,似是叹自己才是惹她伤心的根源,墨漓心疼的揽了百里九歌在怀,让她能枕靠在自己胸膛上。 缓抚着百里九歌的后背,她后背的衣服上,还有方才撕扯间被禁卫军撕开的部分。墨漓只觉得心中不断的涌出对她的疼惜,堆积成厚厚的雪,让他忍不住俯首,柔和的吻了吻百里九歌的额头。 “墨……墨漓?”脸腾地一红,“你、你干嘛突然亲我啊。” 墨漓忍俊不禁,将百里九歌收拢得更紧,低声喃喃:“让你受委屈了……” “没事,我不委屈。”展颜一笑,明媚如虹。 就在这时,马车外,御风的声音传来。 “世子殿下,世子妃,有人拦住了马车……”顿了顿,又道:“是芳菲馆的顾怜姑娘。” 什么?是顾怜?!百里九歌实在没有想到,连忙脱开墨漓的怀抱,率先扬起车帘看了过去。 只见马车这会儿就走在一条小道上,前方路当间立着一人,一身藤青曳罗靡子长裙,精美的祥云髻上戴着一枚四蝴蝶银步摇发出叮咚脆响,略翘的眼角透着一抹浅媚,琼口瑶鼻,几许柔弱,确是顾怜无疑。 百里九歌诧然:“顾怜,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是找我还是……找墨漓?” 这般问着,心中委实有点担心顾怜又对墨漓示好,可不料顾怜只是笑道:“河洛国五皇女的事情,我听说了。” “什么?”百里九歌惊讶。是谁给顾怜提供得情报,这也太快了吧! 顾怜绾唇一笑:“九歌,你不要惊讶,我这次来是想请你帮我一个忙的。纵然你我之间发生了些不愉快的摩擦,但我们仍旧是好姐妹,这一点在我心里不会变,相信在你心里也是一样。所以……”她笑得渴切,却又仿佛是从遥远雪山上传来似的,若即若离。 “所以,九歌,我想麻烦你将我引荐给河洛国的靳丞相。如果我真的是河洛国的五皇女,那我很想见见我的亲生父母。” 这对百里九歌而言,本该是一件义不容辞的事。可是不知为何,在顾怜话音落下的那一瞬,她的心里所感受到的,竟是一种苍凉。 顾怜她,终究是想着脱离风月之地,甚至是想着攀龙附凤、趋炎附势吗?为什么就不能醉心于舞蹈之中,那样哪怕是贫贱低廉,也是有灵魂有傲骨的。可如今的顾怜却…… 百里九歌轻唏。罢了,人各有志,何可思量。既是顾怜的选择,只要她往后莫要后悔就行。何况……回眸望了墨漓一眼……何况顾怜喜欢墨漓,若顾怜认祖归宗了,同样也能保护墨漓。 于是道:“我答应你。事不宜迟,你上车来吧。墨漓、御风,我们转道去使节驿馆那里一趟。” 顾怜露出喜悦的笑容,将手递给百里九歌,被她拉上了车,却意外的没有与墨漓讲话,而是望着窗外,仿佛在深思什么。 后来,百里九歌将顾怜引荐给了靳芝,自然的又令靳芝大吃一惊。 在了解了顾怜的生平之后,靳芝再度被狂喜的情绪占领,恭恭敬敬将顾怜请去主厅,还特意对百里九歌表达了感谢之情。 对此百里九歌也无谓了,能帮到顾怜也算是好了。此件事毕,她与墨漓回返世子府。 只是,在返程的路上,却是恰好要经过芳菲馆。 当马车行进到芳菲馆门口时,只见一群花枝招展的年轻姑娘跑了出来,差一点撞在马车上,惹得御风赶紧刹车,脸都黑了。 百里九歌扶好了墨漓,掀了半边窗帘,见那群女子正是平日里素爱找顾怜麻烦的那几位,为首的那个,就是黛黛。 黛黛显然是不知道百里九歌便是白蔷,更不知她就坐在马车里,反还在大声抱怨着:“那顾怜还真是有人提携了就忘乎所以,以为攀上河洛的丞相了不起呢?就她那德xing,还是什么河洛的皇女?天塌下来我都不信!” 接着又有个姑娘说:“还不是那位墨漪公子闲得发慌,第一时间就把宫里的事告诉顾怜了,竟说什么河洛国皇女天生左肩上就有洛水仙子的胎记,你们说这事好不好笑?” 这些女子一听见“洛水仙子的胎记”几个字,不知为何脸色全都变了,变的煞是奇怪。百里九歌就在马车里看着,这会儿竟也看不懂她们到底是个什么表情了。 却只看到黛黛的笑容蓦然扩大,带着恶毒的算计,耻笑起来:“没想到事情这样凑巧!姐妹们,这个热闹咱们不凑白不凑,到时候看顾怜不哭得喊爹喊娘!” 这话让百里九歌皱起了眉毛,虽然听不懂,但潜意识里觉得,河洛五皇女的这件事,定不像自己和顾怜想的那样顺利。还有那墨漪……也不知在搞什么名堂,这么多舌,真懒得搭理。 再回到世子府的时候,半边天空已染作鸦青色,交杂着血一般的红晕。 百里九歌挽着墨漓去了卧房休息,接着自己去做了些点心,又打了水,用内力轰热,送去给墨漓,一如从前的每一天,尽心尽力的服侍他更衣、歇息…… 这晚,想是太累了,百里九歌睡得很沉很沉。 翌日醒来的时候,身旁见怪不怪的没了人。百里九歌询问了御雷,知道墨漓是去了右相府,她这才想起,昨日殷浩宜将那烂摊子丢给了元皇后,元皇后很快就对右相府进行了发落,这会儿也不知道右相府变成了怎样的光景…… 想来,墨漓定是去看容微君了吧。 百里九歌本也想去的,可是一查看厨房的食材没有了,便决定还是去做采购。 此时,那描着昙花的雪白锦缎马车,已然停在了右相府门口。墨漓徐徐下车,望着那原本光辉的右相府牌匾已然被卸掉,眸子,淡淡下沉。 整个右相府,这会儿都在忙,看起来鸡飞狗跳。下人们怀揣家当,一个接一个的逃出府去,恨不得全都散光。 墨漓心中清楚,元皇后赏罚分明、风行雷厉,必然是今日就会调动禁卫来此,查抄右相府,没收不义之财。 且,晨间的时候,他便听御影汇报说:元皇后下令将容晖流放出境,又革除了容右相的官职,贬为从五品侍读,还没收了右相府的大宅充公,勒令遣散奴婢,余下的家眷搬迁到一座小破宅院去。 不过是一夕之间,又有何人能想到,煊赫之极的右相府,树倒猢狲散。 墨漓淡淡冷笑……盛者必衰,一报还一报,也不过是这世间道理中的一条罢了。 就在这时,眼前出现了熟悉的人影,宽大的缃黄色衣衫、随风飘荡的琉璃纹发带、腰间的翡翠短笛……容微君仍是慵懒的坐在树下,仿佛不属于这个鸡飞狗跳的宅院。 “子谦。”墨漓徐徐而去,还不及再开口,忽然一个小小的人影朝着他扑了过来。 “世子哥哥!” 墨漓身子一震,下意识的环住扑进他怀中的容仪,轻声询问:“怎么了?” 容仪哭着,血红色的双眸中不断的流下清澈的泪,“世子哥哥,你说为什么那些人要来查抄我们家……我问了二哥哥,可是他只说我们是罪有应得……世子哥哥,真的是这样吗?” 墨漓深深望了眼容微君,轻轻喟叹,拍了拍容仪的头顶,慰道:“你年纪尚小,有些事不是凭你意愿就能改变的,因果循环,这不过是必然。” “是、是这样吗?”容仪在墨漓的胸口哭着,眼泪打湿了他的衣襟,似乎浸湿了他的皮肤。 却就在这一刻,墨漓忽的感到,被眼泪浸湿的皮肤竟有一瞬间的发热,那种异样的感觉,就像是恢复了正常人的体温一样。 他惊愕,凝神想要再细细感受,但容仪却抬起了头,从墨漓的怀里退开,歉意的喃喃:“世子哥哥,对不起,我把你的衣服弄脏了……” “……无妨。”墨漓回神,淡笑着答道,也鲜明的感觉到,自己胸膛上那一寸皮肤,因着泪水化去,而恢复了冰冷的温度。 回思方才那一瞬间的感觉,墨漓确定,那不是错觉,他身体里的寒气确实在那一瞬得到了缓解。尽管只是那一小块肌肤,但那久违的感觉,错不了。 不由深深凝视着容仪,心头萦绕上一抹惊异。她,到底是…… “墨漓。”这会儿,容微君忽然开口招呼了。 墨漓淡淡望去,顺手轻轻牵住了容仪的手,朝着容微君走去,平静无澜道:“不愧是子谦,处世如此洒脱,就是九歌,也比不上你。” 容微君“咝”了一声,怎么觉得墨漓这话听着有贬义在里头呢?“处世如此洒脱”,换个说法不就是说他没心没肺吗。 无所谓了,容微君耸耸肩,“没办法,谁叫爹和大哥做了坏事呢?我没什么好说的。” 言罢,反倒问起了墨漓:“你可别告诉我,你今日找我来又是求我带九歌走的,先说好这个活你求我多少次我也不接。” 墨漓因着内心深处的纠葛,神色微凄,闭了眸子,让自己暂且不要去想这足以撕心裂肺的事。 徐徐启了双眸,清润如初,淡淡道:“你上次对我说的话,我会考虑,暂时不会提及此事。” “好吧,那就好。”容微君起身,捣着袖子道:“闲来无事,你就在这里多待一会儿吧。” 墨漓淡笑,不置可否,忽然唤了声“御影”。 话音落下,御影便出现了,“世子殿下。” “嗯……”墨漓徐徐回身,望着远方那十九层折月楼,眼神微沉,冷凉如冰。 “御影,如今昭宜帝也该知道九歌不是河洛的皇女,虽说他仍旧骨折,无暇顾及九歌与我,但还是要确保万一。所以,要拖时间,就得从百里青萍身上做文章。” 他从袖中取出一个纸包,交给了御影。御影神色肃然的将纸包打开,嗅了嗅里头包着的粉末……惊道:“这胭脂竟是——” “知道怎么做吧?”墨漓问着,徐如木叶、稳若磐石。 御影收下纸包,拱手施礼,“属下明白。”说完又道:“宫中还有些事,请容属下汇报。” “说吧。” “是。”御影这便将刚才打探到的事情又告诉了墨漓。 御影说,元皇后在今日下朝后,参见了殷浩宜,拿着种种证据,揭发百里青萍曾和右相府一同勾结湘国的黑巫师,制造后宫巫蛊一事。元皇后强烈要求殷浩宜赐死百里青萍。 但百里青萍却抱着小皇子跪在地上哭求,哭成何种模样自是可想而知,还屡屡搬出百里啸作挡箭牌。 最终,殷浩宜看在已故百里啸的面子上,拂袖而去,此事便是不了了之了。 听言,墨漓却只是淡淡的冷笑,幽月般的眸底,尽是剑影锋芒。 钟磬般的嗓音轻响,如珠玑落地,撩起一地的冷意,“御影,尽全力保护九歌便是。至于昭宜帝、百里青萍……你只需记着,此种人,人若不诛,天必诛之。在那之前,我会将他们欠我的,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138.以黑治黑 同一时间,颐华宫内,充斥着阴森森的怒火。 百里青萍坐在飞雪榻上,如坐针毡似的频频怒喘,蓦地发出一声娇喝,缀满珍珠的护甲抠在墙上,被硬生生的折断,摔出心惊肉跳的脆响。 元皇后。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百里青萍恨得直想吃人。今日她是仗着皇上的恩宠和百里啸的名头,才堪堪捡回一条命,可她心知,元皇后既然握住了她的把柄,就定然不会放过她…… 百里青萍越想越崩溃,气得举起花瓶、琉璃盏、烛台,全都往地下扔。 顿时满宫叮铃咣当的刺耳声响,那些名贵之物,支离破碎了一地。 可忽然,百里青萍停下了动作,脑中闪过另一件事。其实她并不是孤军奋战,她还有紫茹……只要把紫茹接出来,她们姐妹合作,别说元皇后,就是百里九歌和那突然冒出来的吴念念,也定会死在她们手里! 思及此,百里青萍顺手拿过旁边桧木方桌上的鎏银八角盒,用手指勾出盒子里她最喜的名品胭脂,涂在两腮。 一边装扮,一边对心腹宫婢说着:“露出妩媚阴险的笑,对心腹宫婢道:“传本宫的旨意,就说皇上要看紫茹表演《楚腰》,把紫茹接进宫里。”殷浩宸要是敢不从,那就是兄弟阋墙、忤逆犯上之事,谅殷浩宸还不至于这么傻。 果如百里青萍所料,殷浩宸最终还是放了百里紫茹出柴房。 于是百里紫茹顶着哭红的眼圈,坐上辇车,来到颐华宫。 “呜呜,二姐姐……”甫一见到百里青萍,百里紫茹就哭得肝肠寸断。 百里青萍赶紧拥抱了百里紫茹,心疼的劝着:“姐姐知道你受苦了,快别哭了,眼圈都哭红了还怎么让宸王关注你呢?” 百里紫茹持着方帕,抹着眼泪幽咽:“二姐姐怎么还取笑于我,要是宸王殿下的心那么容易虏获,他又哪里会任由吴念念将我关在柴房里,那吴念念还找人天天鞭打我……二姐姐你看看……” 说着说着就掀起自己的袖子,两条白皙的手臂上,布满鞭痕,密密麻麻的像是蜘蛛网一般。 百里青萍看得触目惊心,不禁替百里紫茹盖上袖子,痛心道:“这真是太残忍了,那吴念念,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我奉国大将军府的嫡出小姐?” 眼中顿时凶光一闪,语气瞬间就阴毒的吓人,“紫茹,你别怕,和姐姐联手,我们一定要让她们付出代价。将你害成这样的人是吴念念和百里九歌,姐姐定让她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百里紫茹愤恨的点点头,这会儿泪水还在不停的流,她蓦然嘲笑起来:“二姐姐,说到吴念念,她其实也是自作自受呢。我听人说她前几日趁着宸王殿下宿醉,爬上他的床,可第二天就被迫跪在床前请罪,宸王殿下已经冷落她好几天了,看样子气得不轻。” “呵,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嘛,的确是自作自受。”百里青萍轻蔑的哂笑,妖娆的眸子里流转着冰雪般的歹意。“紫茹妹妹,咱们这会儿就好好商量商量,有什么天衣无缝的计划,能让吴念念和百里九歌永世不得翻身。” 可话刚说完,百里青萍忽然觉得肚子很痛,也不知是怎么搞的。接着,体内的脉络像是失去了活力,一阵阵的痛楚泛上,百里青萍竟是连握住胭脂盒的力气都遗失了。 她骤然滑落在地,吓到了百里紫茹。 “二姐姐,你怎么了?”百里紫茹赶忙起身要扶。 百里青萍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为何突然就像是中毒了一样……中毒?!她大吃一惊,惊慌的喊道:“太医!快宣太医!” 立刻就有内侍领命,狂奔出去喊太医,宫婢们则围了上来,给百里青萍端水、擦冷汗,赶紧扶着她去飞雪榻上休息。 颐华宫内,一片混乱,无人看见,就在一角紫棠色帘栊的后面,御影的身形一闪而逝,满脸冷意。 御影心中自知,世子殿下给他的纸包,派上用场了。 很快的,百里青萍莫名中毒的事情就传到殷浩宜耳朵里,彼时殷浩宜在御书房听着几名贤臣的劝谏,本就不想听了,这会儿一得知百里青萍中毒,当即赶走了贤臣,跑到颐华宫去了。 太医们这时也都已赶到,却是一个个如受审的犯人般,提着药箱低着头,簌簌颤抖。 在殷浩宜的逼问下,那作为太医院统领的老太医才说:“回、回禀陛下,萍娘娘中的毒,那是、那是……” “快给朕说如何解毒!”殷浩宜急躁的大吼着。 老太医吓得脖子一缩,战战兢兢的问:“陛下可有听闻过‘七花谷’?” 殷浩宜一怔。七花谷,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七座隐世门派,均以花为名,彼此连成一脉,谷中尽是能人,殷浩宜焉能不知? 勃然大怒:“这与七花谷有何关系,解不了萍贵妃的毒,朕让你们全都人头落地!” “陛下饶命啊!”太医们全都跪在地上不断的磕头,一个个抖得厉害。 那老太医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萍娘娘所中的毒名叫‘鬼罂粟’……就是七花谷之一的罂粟谷里头的毒。由于极其稀有……请陛下饶恕臣等实在没法解毒啊!” 殷浩宜气得七窍生烟,连连挥着袖子,“废物!一群废物!” 正要说“全都拖出去斩了”,这时一名太医灵机一动,喊道:“陛下,这种江湖上的奇毒,臣等为官之人虽是解不了,但江湖上的人没准知道解毒之法!请陛下准许臣等立刻拟写告示,广征江湖名医前来。萍娘娘是有福之人,相信定能获得隐世名医的救治,转危为安的!” 这一席话,成功的令众太医逃过了死亡的命运。殷浩宜也别无他法,索xing同意下来,让太医们立刻去拟写告示。 因着太医院众人均想活命,因此告示写得极有效率,竟是不出一天的功夫,那告示便出现在朝都的每一条大街小巷,就连每户人家的大门上都被贴了告示。 世子府也不例外,那告示贴在半边门上,端端正正,还配着大大的**图画,显示了赏金有多么的丰厚。 对此,百里九歌无语,当她家的门是张贴告示板吗?当即就给撕了下来,扔别处去了。 望着她这一气呵成的动作,墨漓轻笑,站在门楣之下,柔声唤道:“九歌,进府来,我有事与你说。” “什么事?”百里九歌立刻小跑进来,将门一关,拉着墨漓就往后花园走,边走边道:“刚才那告示我给扔了,竟敢贴大门上,简直找打。” 墨漓忍俊不禁,说出的话,却让百里九歌小吃了一惊。 “百里青萍所中之毒,名为‘鬼罂粟’,是罂粟谷谷主炼制而成的。” 她诧异:“墨漓,原来你也看了那张告示啊。我还觉得奇怪呢,我们七花谷中的罂粟谷,谷主是被称为‘大罗医祖’来着,极其神秘,我都不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墨漓淡笑,再度说出句更震惊的话:“那大罗医祖,其实与你交情匪浅,便是鬼医。” “什么!?”这一瞬百里九歌惊呼声恨不能远在十里之外都能听到。怪不得她一直不知道鬼医前辈是隶属于七花谷中的哪一个,原来他竟是罂粟谷谷主大罗医祖,更是花谷七宿之一“勾魂娘子”的师父。 这么说来,自己能得鬼医前辈少许医术真传,真是有幸。 等下……猛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墨漓,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他温润的笑着,语焉不详:“知道便是知道,又何需什么原因。不过一开始只是略有怀疑罢了,便让御雷去查证,倒果真印证了猜想。” 百里九歌完全愣了,过了半晌才嗤道:“你分明不是江湖人,知道的江湖事却还真够多。”言罢又问:“可罂粟谷的毒怎么跑去百里青萍身上了,分明是八竿子打不着。” 墨漓浅笑,这会儿牵着百里九歌,坐在亭下的石桌旁,轻语:“鬼医教给了你一些医术技法,我曾看过你的笔记,那之中就有记录鬼罂粟的解法。” “啊?”诧异的眨眨眼,嗔怪道:“你没事做偷翻我笔记干嘛!” 墨漓似有些无可奈何,“傻九歌……”提示道:“殷浩宜对你杀心太重,但百里青萍中了毒,若是你为她解毒,殷浩宜为救百里青萍,就自然不会动你了。” 百里九歌愕然,望着墨漓那幽深双眸中蕴着的光华如温柔不可测的水中月,她微吸一口凉气,终于明白了。 “墨漓,是你给百里青萍下毒的?”犹然不能置信的呼道。 墨漓浅笑:“不是我,是御影,他找来鬼罂粟掺在胭脂之中,换掉了百里青萍的胭脂。” “你……”百里九歌瞪着墨漓,嗤道:“御影是给你打下手的,没你授意,他会这么干吗?”这瞬间觉得墨漓果真比她想象的还要腹黑太多,不由嘟囔:“原来你也是个耍阴招的,一点都不透明,好生没趣!” “我也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如是而已。另外……”他顿了顿,又言:“太医院那些人,短时间内还查不出百里青萍的胭脂有问题,而她,即使中毒在床,也定还要保持妆容。所以,你记着,解毒的时候药量用轻,留下余毒,往后随着她再施粉黛,便又会毒素加重。” “也就是说,这样我就可以隔三差五的去治百里青萍,她总也好不了,而殷浩宜也因此无法动我是吧?” “嗯。”笑着抚过她的纤纤柔荑,赞道:“九歌比以前聪明了。” “你——”百里九歌无语。墨漓这人简直是——敢情她又开了一次眼界啊! 但思及墨漓为了她的安全着想,心中如啜了蜜汁一般的甜。心里明白,墨漓在大商是众矢之的、处处受制于人,为了周国亦不能和殷浩宜那个混账公开叫板。可即使如此,墨漓还是为了她,神不知鬼不觉的绕了个大圈子。他的设身处地、他的体贴保护,又怎教她不感动? 于是,百里九歌便按照墨漓所安排的,应征了医者,入宫去给百里青萍解毒。 起先她的出现,让合宫之人皆觉得是个笑话,但经过百里九歌的医治,百里青萍的中毒症状确实减轻了。 这让太医院的太医们大为震惊,群体踏破世子府的门槛,求百里九歌教授解毒的技艺。 而她当然是直说:“不好意思,罂粟谷的独家秘方我无法泄露,我纵横江湖十几年了,有些规矩是必须遵守的,见谅。” 太医们只得怏怏而归。 再后来,果然如墨漓所言,百里青萍坚持每天要保持妆容,于是,好不容易解了的毒,总是反弹,百里九歌也时不时就会再被叫去宫中。殷浩宜对此极是不满,可碍于只有百里九歌能救他的爱妃,便只能事事都依着百里九歌,甚至也不敢派人软禁墨漓了。 这日,百里九歌从宫中回来时,正好看见墨漓和一个陌生人正坐在亭下,像是在商量什么事。 她出现的时候,那陌生人似乎正好与墨漓谈完了,起身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浮光掠影般的轻功,与御影不相上下,惹得百里九歌一惊。那人是谁?也是给墨漓办事的吗? “九歌。”墨漓已经察觉了她的到来,徐徐起身,大朵大朵的昙花自鹤氅上蜿蜒而下,与垂坠的鹤羽相连,他柔和的望来,顾盼之间,漾出万千风华。 百里九歌有些痴怔的望着墨漓,发问:“刚才那人是……?” “是我的朋友,他叫秋杭,我与你提过的。” 唔……这名儿的确挺耳熟,想起来了,就是上次和墨漓谈论阴阳九灵君的时候,墨漓提到他那位与阴阳家有些干系的朋友,就是叫“秋杭”这个名儿。 不由笑道:“墨漓,我发觉你的朋友都好神秘啊,御风他们三个秘密多我就不说了,你大哥墨漪也是一个,还有小容和瑶夫人藏得那么深,现在又多一个秋杭……”说着说着,竟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像所有人中就我最傻,跟你们都不像是一路人。” 听言,墨漓笑容转深,轻柔的呢喃送来浅浅的昙花清香,“九歌便是九歌,独一无二。”他所喜欢的,本就是这个傻里傻气的九歌。 倒是百里九歌止了笑,又问:“你和秋杭是在商量什么?”问完又觉得多此一举了,这关乎墨漓的秘密,想来,他也不会告诉她吧。 心中暗暗酸了酸,却听墨漓深深的叹着:“放心吧,是好事,不久之后你就会知道了。” 好吧,这个回答不算糟……百里九歌重新绽开明媚的笑。墨漓他,只是要卖个神秘罢了,并不是不愿告诉她…… 心中渐渐甜了起来,暖暖的,百里九歌执了墨漓的手,拉着他往书房走,一边说着:“这天气是越来越冷了,你还是多待在屋里面好,我在书房安了火盆的。你先在屋里烤一会儿火,我去泡热茶,等下我再跟你说说今天在宫里发生的事。” “好。”他温柔应下,与她入了书房,就这么看着她忙碌的端近了炭火盆、点上火,拿着蒲扇将烟气赶去一边,然后又小跑着去泡茶,出屋的时候,还不忘将门掩上。 “九歌……”不由深深的低唤她的名字,字里行间,满是亲昵和感动。 这样好的女子,他舍不下,真的舍不下。 不由的望向窗外,能望见远方钟山的连绵剪影,那一树树丹枫似血染成了一般,泼了漫山尽红。那艳丽的、鲜明的颜色,便似百里九歌的一袭红衣,映在墨漓的眼底,亦刻骨铭心…… 天光微红,夕阳西下时,朝都城东莫名的下起了大雨,雷电交加。 宸王府。 有人跪在大门下,头顶是凄厉的电光划过天际。雨势如瓢泼一般,乱坠如冰,就这般重重的打在那人的身上,湿透了衣物身躯。 一道闪电划过,有辇车停在了门口,去宫中探望百里青萍的百里紫茹,在宫婢的搀扶下,下了车,那宫婢还特意为她撑起了伞,送她往王府的大门走。 可百里紫茹忽然停住了,她诧异的望着跪在门前的人,早被大雨冲得不成样子,发髻也全都散了。 待看清那人的面貌时,百里紫茹先是一怔,接着便心中痛快的不行,却装出惊讶的模样,瞳凝秋水,万般同情的唤道:“王妃姐姐,您为什么在这里跪着啊?这样身子会被雨水淋快的。”对身旁的宫婢道:“先别管了,快去给王妃姐姐撑伞。” 吴念念在听见说话声时,转头望了过来,此刻满面都是冰凉的雨水,不断的纵横滑落。她的样子是狼狈的,但那氤氲着水汽的双眸,却懵懂的像是不解这人世间的污浊。 “紫茹小姐,谢谢你的好意,你快进去吧。”她说道:“是念念自己犯了错,惹王爷雷霆大怒,将念念赶出了门……” “王妃姐姐,你说什么?王爷他怎么对你这样无情?”百里紫茹掩嘴震惊,实则心中早就乐开了花。 这些日子她已将吴念念的xing格摸透了,只觉得就凭吴念念那普通的容貌和单纯的xing子,根本不配做她百里紫茹的对手,她只要略施小计,就能将吴念念毁得一干二净。 不过,她不会那么做的,她要一点一点的折磨吴念念,将吴念念曾给她的侮辱,变本加厉的奉还回去。 那么现在,她便要…… 139.向陛下讨一份礼物 百里紫茹袅袅婷婷的走到吴念念的面前,上一刻还是楚楚伊人,下一刻便原形毕露,嘲笑起吴念念来:“王妃姐姐,你与我不同。我是奉国大将军府嫡出的小姐,是皇上赐婚给宸王殿下的,而你呢?不过是个妓女,被宸王殿下弄进府里当摆设。” 望着吴念念渐白的脸色,百里紫茹更为恶毒:“王妃姐姐,被王爷冷落的滋味如何?王爷的宠爱可不是你这种妓女能得到的。妓女就是妓女,一只野鸡还想攀上凤凰?说不定你娘就是爬了你爹的床怀了你,结果照样还得一辈子都当野鸡!” 这恶毒的话语,让吴念念脸上的所有血色都褪去了,她在雨中狼狈的仰视百里紫茹,眸中霍然喷涌出怒火。 她凄厉的喊出声:“不是!我的爹娘……不是那样的,他们不是——” “我让你再说!” 一个响亮的巴掌,激起飞溅的雨花。吴念念的脸上顿时出现红红的掌印,她被打得失去平衡,滚了出去。 却恰在此时,宸王府的大门打开,殷浩宸面目沉冷的走出,当即便看到一个湿透了的人朝着自己滚过来,停在了他的脚下。 当看清她是谁时,殷浩宸眸色一沉,犀利的剜在百里紫茹身上。 “王、王爷……”百里紫茹哪里能想到事情这么巧,宸王殿下若是知道吴念念被她打了,会不会再惩罚她? 楚楚可怜道:“王爷,妾身刚从颐华宫回来,看见王妃姐姐在这里……” 本想颠倒是非的,可百里紫茹说着说着,却发觉殷浩宸根本没在听。 心中一恼,“王爷……” 殷浩宸终于又剜了她一眼,那目光冷的将百里紫茹从里到外全冻住了,她捧心蹙眉,水目中蕴起了泪珠,“王爷,您还在生妾身的气吗?” 殷浩宸仍旧不理会百里紫茹,回身对门口的一名守卫道:“方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本王。” 百里紫茹心下一凛,这才发觉,门口的石狮子那里站了个守卫。那人一直都在的,可她却因着大雨障目、再加之注意力都在吴念念身上,而根本没注意到那人的存在。她怎么能犯这样低级的错误?这下完了啊! 只听那守卫道:“回禀王爷,刚才是侧妃下了辇车后,辱骂王妃,又打了王妃一巴掌。” 这回换百里紫茹面无血色,蓦地哀呼一声,捂着心口难受的幽咽起来:“心……心好痛,王爷,妾身的心绞痛又犯了……只怕妾身命不久矣……” 可殷浩宜看都不看她,沉沉问着那名守卫:“她是如何辱骂王妃的?” “这……”守卫为难了。那些话那么难听,让他一个爷们说实在是……唉,干脆还是说吧,“回禀王爷,侧妃说——” “不要说!”吴念念陡然出声,阻止了守卫的话。 殷浩宸沉沉垂眸,俯视着脚下的人,这会儿见她眸中闪着铮铮切切的光,挣扎着撑起上半身,殷浩宸有些诧异。 她喃喃着:“不要说……那些话,不要再说第二遍了,我的爹娘不是那回事,我们吴家也——”语至此处,戛然而止,吴念念的样子,就像是触碰到禁忌而缩回壳中的蜗牛。 殷浩宸的脸上,狐疑的神色一寸寸旋起。吴念念的欲言又止,令他意识到,她绝不是单纯被卖入青楼那样简单。 她,有来头。 不过,他堂堂宸王,又岂会在意这等小事,何况也没兴趣了解她,他冷冷道:“起来,进府。” 吴念念露出疑惑的神情,她问:“王爷不生念念的气了?” 殷浩宸整张脸沉的似冰冷的铁块,斜睨着吴念念,见她分明是狼狈不堪的模样,可流着雨帘的睫毛下那一双眼,却清澈的不似凡间之物,仿佛雨越是下得滂沱,反将她洗涤得更为纯粹真实。 心中,陡然又生起一股厌烦的情绪。他不喜欢被吴念念这么看,只觉得她像阳chun白雪,照见的尽是他周围的阴影。 烦躁了哼了一声,殷浩宸不想再和吴念念说话,进府去了。倒是门里头等待着殷浩宸的王府管家,好心给吴念念留了门,望着她吃力的爬起来,踏过门槛。 百里紫茹见状,也娉娉婷婷的走来,可谁知被门口那守卫拦住了。她刚想装可怜,却不料老管家竟关了门,将她关在了外面。 百里紫茹吓了一跳,跑上去不断敲门,“王爷!王爷您开门啊!开门啊!管家,管家您让我进去!” 可殷浩宸和管家早就离开了,百里紫茹拍得手都肿了,那门也没开。 王府之中,管家瞧着吴念念样子太惨,衣服全贴在身上,里面不该露的贴身衣物也半透半露了,只觉得这样太不妥,便做主让婢女拿来一套干净的衣物给吴念念换上,还将吴念念请到殷浩宸的卧房。 而殷浩宸原本已坐在桌前平静了心绪,开始钻研兵法,可一抬头却看到吴念念这个惹他厌烦的因素又来了,不禁脸色黑沉,斥道:“管家,本王许你自作主张了?” 管家年纪大,对有些事心肠软,诚实的回道:“王爷下雨天将一个姑娘家赶出门外,淋成那样,王爷忍心,我却于心不忍。” 殷浩宸剑眉凌起,“是她今日对本王胡言乱语在先,本王赶她出去,她却不知避雨,偏要跪在王府门前,难道这也是本王的错?” 管家道:“王妃今日对王爷说的话,我也都听见了。王妃只是想劝王爷想开些,别再因那百里九歌而伤神,王妃这也是为了王爷好。” “为本王好?”殷浩宸的脸色已然阴郁的一发不可收拾。吴念念只是他买回来的摆设,她该做什么他早已交代她了,可她却过问她不该过问的事! 这会儿管家也看出殷浩宸是真的动怒了,知道自己若再说下去就太不识趣,但看着吴念念被冷雨浇得苍白的脸色,还是觉得不忍心。 想了想便豁出去了,道:“王爷这屋里点了炭火,还是让王妃在这里暖暖身子吧,可别再落病了。王爷,再怎么说,王妃也已经是您的人。” 殷浩宸因着这最后一句话,脸色顿时沉到了谷底,一股滔天的怒火涌上了他的头顶,这瞬间他几乎要拍案而起,最终是将满腔怒火发泄在手中握着的笔杆上。 那支上好的寒玉毫,蓦地,折断成两半。 “王爷息怒。”管家连忙施礼,退了出去,将门给关严了。 炭火盆烧出的温暖,也立刻笼罩住吴念念的身子。可她感觉不到暖和,只感到殷浩宸的怒气很冷很冷,让她呼吸到的全是冰冷的空气。 她胆怯的呢喃:“王爷……” 殷浩宸别过目光不想看她,他并不是生吴念念的气,而是生自己的气!他气自己那夜喝醉之后竟做了那样可耻的事情。 殷浩宸甚至怀疑他那晚是被鬼附身了,才会对一个令他厌烦的女人下手,若是那晚的他像现在一样清醒,别说是对吴念念动情,就是看她一眼他都觉得烦。 最终冷冷道:“去里屋坐着烤火,勿再靠近本王。” 吴念念讶然,眸底流露出失望的神色,她乖顺的福了福身,遵照殷浩宸的命令去做了。 后来,当殷浩宸研读兵法告一段落时,瞥一眼屋角的更漏,竟是已快到黄昏时分。他下意识的朝里屋望去,依稀可见吴念念的身影映在屏风里侧,她还乖乖的坐在那里烤火。 算她听话。殷浩宸心中的烦闷稍微淡了些。 可这时,管家又敲门进来,神色有些古怪。 他掩门,凑到殷浩宸的耳畔,低低对他道:“刚才陛下身边的内侍来府上,传了陛下的口谕,让王爷……务必宠幸百里紫茹,再不得让王妃欺凌她。” 殷浩宸的眼神在这一瞬阴鸷的吓人,稍微一想,他便清楚了,定是百里紫茹在府外进不来,便又去找百里青萍帮忙,百里青萍自然会闹到皇兄那里…… 不禁有些孤凉道:“皇兄与本王一母同胞,但如今皇兄却是……”却是愈发不考虑他的心情了。 管家也发现了殷浩宜的这个变化,心中多少觉得不安……这兄弟之间一旦生了嫌隙,只怕后患无穷呐。 想了想,问道:“那百里紫茹这事王爷有什么打算?” 殷浩宸双手负后,薄唇紧抿,就这么立着,良久不语,久到管家都要开口再问的时候,终于听殷浩宸道:“皇兄是君,本王是臣,君为臣纲……本王,就依皇兄的。” “什、什么?” 这一刻,饶是经历了几十年风霜的管家,也惊愕了。王爷难道真的要去宠幸那个恶毒的侧妃吗? 但很快的,管家便发觉事情根本不是这样。这晚殷浩宸带着他去百里紫茹房外,他本不知道殷浩宸有何用意,却不料在百里紫茹那漆黑的窗外,听见里面激烈的声音和男女的喘息呢喃。 这让老管家吓出了一身冷汗,怎听不出那声音是百里紫茹的?更甚者,百里紫茹还忘情的尖叫,喊出的也正是“王爷”两字。 管家完全傻了,张着大嘴看看旁边一脸阴冷的殷浩宸。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直到屋内的交战止息,百里紫茹似是在狂喜中晕过去了,房屋的门才被打开,有人从房里轻轻走了出来。 当看清那人的脸时,管家顿时打了个激灵。他不就是宸王府大门口的守卫吗? “属下参见王爷。”守卫神色沉稳,语调也是公事公办,若不是面色微微发红,决计看不出是刚刚云雨过的。 殷浩宸应了一声,冷冷道:“从今往后,侧妃就由你陪着了。” “是。”守卫抱拳,冷然的神色,与殷浩宸如出一辙。 管家在旁看着,这会儿也早回过神来了,突然之间才发觉这两人的声音倒有点像……怪不得,王爷让这守卫冒充他…… 可就在这时,几人的身后,响起了脚步声。 殷浩宸沉冷的皱了眉头,不知道是谁竟然来了这里,这里适才发生的事,还不能让第四个人知道。 接着,却见吴念念走了出来,眼神中有着诧异和懵懂,俨然是并不晓得来龙去脉,怯怯的说道:“王爷,念念在找您,不知道有没有打扰到王爷的。” 殷浩宸不语,浑身泛着冷绝之气,低沉的睨着吴念念。 她就站在不远处,竟是一袭亵裙,长发披散,唯有那一双眼睛也月夜下亮的逼人。她像是一朵开在淤泥中的青莲,亦如一株绽放于朽木上的白兰,纯粹的不食人间烟火。 她又喃喃着:“念念其实是在找王爷,我……不愿看到王爷此后的人生总是在无望的痴爱中度过,念念希望王爷能够放下心中的包袱。” 说完了这一席话,见殷浩宸神情阴鸷,吴念念仍是有些胆怯,颔首静默了片刻,福了福身,离去,殊不知这番话残忍的刺中了殷浩宸心中最大的死xue。 这一瞬,他在心中狂然悲鸣,满脑子都是百里九歌朗然飒爽的笑,却像是含着一抹讽刺,那是在讽刺他一厢情愿、讽刺他心胸狭隘、讽刺他这堂堂宸王竟被两个女人耍到如此境地。 眼中甚至泛出凌厉的血红,殷浩宸锁着吴念念的背影,颤抖的对管家道:“将她关起来,本王从今往后不想再看见她。” 管家叹了口气,虽然不认同殷浩宸的做法,但也只好在心里对吴念念说一声抱歉,照着殷浩宸的命令,将吴念念软禁在她的小院之中了。 这之后没过多久,宸王府发生的变故就被传遍了大街小巷,成为百姓们茶余饭后的热议话题。 百姓们说,也不知怎的,那原本不受待见的宸王侧妃,这些日子却是平步青云,夜夜都得宸王盛宠;反是那位正妃,似乎是惹了宸王生气,竟被他禁足的偏院中,还不知道此生能不能重见天日呢。 这消息传得极快,一传十十传百,就到了百里九歌的耳朵里。 甫一听闻时,百里九歌万般惊讶,事情怎会发展成这样?不由为吴念念抱不平,直想冲到殷浩宸面前问个明白再踹他两脚。 可这时发生了一件事,令百里九歌无暇理会殷浩宸的事,与墨漓一道,进宫去了。 原是殷浩宜又宣了皇亲国戚、文武百官入宫,正是要为靳芝和顾怜践行。 由于如今的顾怜身份煊赫,按照仪制,殷浩宜让元皇后亲手cao办盛大的践行宴。元皇后自是躬身力行,将一切准备妥当了,又亲自去使节驿馆门口,迎接顾怜与靳芝一并入宫。 明瑟殿中,歌舞升平,舞姬们的水袖迎风如云,乱红携了满袖,舞得明月浮华,舞得夜色妖娆。 百里九歌却不太想多看,这般纸醉金迷的场景终究是不对她的胃口,看多了只想冷笑。这会儿见面前碗里的水晶冬瓜饺子不错,便拈了一个,送进嘴里,至于殷浩宜和靳芝的谈话,左耳朵进右耳多出。 可突然,她听见靳芝说:“此次五皇女殿下在回我河洛之前,想向陛下讨一份礼物,不知陛下能否赏河洛这个脸面,慷慨相赠。” 百里九歌听着有些好奇,便放下筷子,瞧了过去,这才发现满殿安静了不少,似是众人也都认真听了。 殷浩宜这会儿喝得微醉,满脸得意的笑容,意气昂扬的说道:“我大商物华天宝,东海的五彩珊瑚、西域的汗血宝马、塞北的中皇仙参、南海的鲛人眼泪,应有尽有!五皇女不必客气,想要什么,朕定是双手奉上!” 元皇后皱了皱眉,心知殷浩宜这话说得太夸了,万一那五皇女想要的东西大商没有,岂不是大失颜面? 可当着靳芝和顾怜的面,元皇后也没法提醒殷浩宜,只好加上一句:“我大商与河洛世代友好,皇上与本宫必当尽力达成五皇女所愿。” 顾怜微微颔首,三分庄重、三分娇娆、三分妩媚、却还有一分阴暗的意味,她给靳芝睇了个眼色。 靳芝便道:“此事不难,五皇女只是想讨个人带走而已。” 元皇后顿时在心中松了口气。 可百里九歌的心却吊了起来,这一瞬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下意识的挽住了墨漓的手臂。 只见靳芝起身,果真是朝着他们的方向望来,似笑非笑道:“还请陛下释放周世子,准许他随我等一并返回河洛。” 这瞬间,明瑟殿鸦雀无声。乐师舞姬们早就退掉,歌舞升平的气氛顿时碎得彻彻底底,只剩下满殿的诡谲。 静。 静的逼人。 殷浩宜的额角暴起了青筋,一滴汗沿着鬓角滑落下来,这会儿恨不能拍案而起。 他身旁的元皇后,依旧是凛然端华,只目露忧虑,下意识的望向百里九歌。 此刻,百里九歌在颤抖,剧烈的颤抖着。 她望着靳芝,眸底瞬间如炸裂的烟花般光晕四散,惊愕、震怒、焦虑、质疑,齐刷刷的充斥了她的心房,如同是面临一场突然到来的地震般,激动的几乎要不知所措。 再接着,视线猛地扫到顾怜身上,在她脸上,百里九歌看到了一抹愧疚,但更多的却是坚持。 顾怜还是不放弃吗?还是要这般用尽了手段,想将墨漓抢走?! 140.意想不到的转折 “顾怜……”百里九歌忍无可忍,这一瞬就要放声拒绝,却蓦地,被墨漓握住了手。 因着他的动作有些突然,百里九歌本是挽在墨漓手臂上的小手,被他拿下。他宽大的手包裹着百里九歌一双小手,在桌案下紧紧的裹着,冰冷的温度一丝丝的渗进来,那温度里传达着墨漓对她的安慰。 “九歌,不要慌。”他近似耳语的呢喃,清晰温柔的绕着百里九歌的耳廓。 “我若真要离开商国,无人能拦得住我;但若我不走,便无人能将我带走。” 百里九歌一怔,不能置信的凝视着墨漓的眼睛,“墨漓,你……” “放心吧。”笑容更柔,声音也更轻,“此刻的情形不算坏,先静观其变再说,实在不行了,我便想办法脱困。” 在这柔和目光的注视下,百里九歌的心中产生一阵强烈的信任感,这种感觉让她突然就不再惊愕焦虑了,平顺了喘息,朝着顾怜投去坚定的眼神。 她看到顾怜的眼底有着一抹闪躲。 这会儿,上座的殷浩宜终于开口了,带着一抹甚是牵强的笑容:“五皇女,人不是礼物,用来相赠好像不妥吧。” 顾怜不再看百里九歌,转眸向殷浩宜,盈盈一笑:“适才陛下亲口答应了我的,但凡我想要的您都会慷慨相赠。我从小在青楼长大,懂的虽是不多,却也知道我大商的帝王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这……”殷浩宜语结,知道是自己夸下海口惹了祸端,可如果真的就此放走墨漓,那根本就是放虎归山,而且还令墨漓多找了河洛这个靠山。他日若周国借了河洛的帮助,再向大商宣战,他殷浩宜岂不又得去忙战事吗? 为了能多享受声色犬马,殷浩宜也顾不得什么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了,当即露出虚伪的阴笑,道:“大商的珠宝玉器,任五皇女挑选,至于周世子……五皇女别忘了他是朕的阶下囚,朕不会将他赠给五皇女的。” 顾怜的脸上血色半褪,虽然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同从前了,可心底里还是当殷浩宜奉作自己国家的君王,很是惧怕。 靳芝也无奈的暗自叹气,看了看顾怜,委实觉得她太过任xing。其实之前在驿馆,顾怜向她提及了要带走墨漓时,靳芝便已经不同意,只因这毕竟是几个国家之间的问题! 可是,想着五皇女从小流落他国吃了很多苦,靳芝还是心软的答应了,但心中早已有数:这事行不通。 此刻,见殷浩宜态度坚决,靳芝自知不可再无理取闹损伤河洛的形象了,刚想开口劝劝顾怜,可就在这时,见大内总管急匆匆的跑过来。 那大内总管道:“皇上,奉国大将军带了一群姑娘,说是她们有重要之事要面圣,万万耽误不得。” 听言,众人都露出诡异的表情。 百里九歌更是诧然。百里越带着一群姑娘面圣,这又是要干什么? 潜意识里觉得,跟百里越挂上钩的,都不是好事。 殷浩宜这会儿心中不悦,原本不想搭理此事,但在元皇后的劝说下,最终还是召了那群姑娘进殿。 于是,十几个姑娘踏着碎步走了进来,各个端的是浓妆艳抹、衣装大胆,都在肩上披着层轻纱,行走之间带了一路浓郁的脂粉香风,弥满了整个明瑟殿。 当看清那为首之人的脸时,百里九歌和顾怜皆是大惊。 黛黛?! 百里九歌倒抽一口气。黛黛怎么会和百里越搞在一起?她带着那群平日里总找自己和顾怜茬的姐妹来干什么?难道百里越是近日黛黛的新恩客,而黛黛此来,又是针对谁的? 百里九歌蓦地想到自己将顾怜引荐给靳芝的那日,在回府途中经过芳菲馆时,听到馆门口的黛黛和那些姐妹在嚼舌根子,似乎说什么“没想到事情这样凑巧”“这个热闹不凑白不凑”…… 难道……黛黛她们是针对顾怜来的? 心头泛上一抹寒意,百里九歌握紧了墨漓的手,绷紧了神经。 但见黛黛领着姑娘们来到殷浩宜的面前,妖妖娆娆的福了福身,声音甜到骨子里去了,“小女子芳菲馆黛黛,与诸位姐妹,参见皇上与诸位娘娘。” “平身吧。”殷浩宜没好气的说:“你们说有要事求见,是什么要事?” 黛黛斜了顾怜一眼,脸上的笑容极是阴险,看得顾怜出了一身的冷汗。 下一刻,只见黛黛将自己肩上披着的薄纱掀了下去,那雪白的左肩上,赫然印着一枚洛水仙子的刺青! 众人倒抽一口气,百里九歌、靳芝、顾怜色变。 接着,其她十几个姑娘也如法炮制,一时间薄纱落了满地,美人们白皙的香肩映着烛火流光,每个人的左肩上均是那一模一样的洛水仙子印记。 “这!”靳芝猛然站起,愕然失语。 而顾怜的双手本能的绞紧了裙子,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终是元皇后问道:“黛黛姑娘,你们左肩上的洛水仙子,是从何而来?” 黛黛妖娇娇的勾着兰花指,“回禀皇后娘娘,这个花纹的刺青在朝都的花街并不是什么罕见之物,这可是十几年前秦楼楚馆里最流行的纹样了,那时候的青楼女子好多都纹了这个呢,要是生了女儿,更是在女儿的肩上也纹上。黛黛我就是一生来即被娘亲纹上这刺青的……” 语至此处,故意冲着顾怜大喊:“舞仙子姐姐的娘亲就是芳菲馆的风尘女,所以,其实我们都是一样的情况呢。” 四座皆愕,鸦雀无声。 一片死寂之中,顾怜的脸如覆了厚厚的雪,身子瘫软的险些就伏倒在地。 靳芝更是在心中大喊屈辱,他们河洛国最神圣的纹样、保佑一方风调雨顺的洛水仙子,竟然、竟然…… “黛黛,你们闹够了没有!” 陡然响起的一道声音,击破了寂静无声的氛围。 是百里九歌站了起来,此刻她的一只小手还和墨漓的手紧紧相缠,双眸湛亮决绝,直直睨着黛黛等人,纵声嗤道:“你们嫉妒顾怜一舞倾城,平日里就惯爱找她麻烦,如今竟弄些假的纹身在这里信口雌黄,如此做人,就不怕遭报应吗?!” 黛黛诧异的打量着百里九歌,“原来是周世子妃,小女子黛黛这厢有礼了。”先是福了福身,接着便鄙薄起来,“久闻世子妃是个忘八端又喜欢管闲事的人,就像今个儿这事是我们姐妹怕在场诸位被蒙蔽,才求了奉国大将军带我们进来禀明真相,世子妃觉得这事跟您有关吗?” “你——”若不是百里九歌此刻还被墨漓握着手,定是要冲上去将黛黛给踹飞。如此狼心狗肺之人,简直欠揍到极致! 黛黛转眸望向靳芝,再度施礼,甜甜的笑道:“靳丞相,小女子所言无半分虚假,要是靳丞相不信的话,大可以来验一验我们姐妹肩上的刺青,看看是不是十几年前被刺上的。” 靳芝面色如铁,这会儿已是将信将疑,神色复杂的看了顾怜一眼,对殷浩宜道:“陛下,此事关乎我河洛皇室的血统,还请陛下能召能人上殿。” 殷浩宜也没想到事情竟变成了这样,却觉得这般发展对他而言简直就是天助,这样河洛国就没法将周世子带走了……于是立刻宣了御用的刺青师过来。 刺青师很快就到了,替黛黛等人验查了一遍,宣布:“回禀陛下,这些姑娘们肩上的刺青,均是刺于十七到十八年前。” 这刹那,顾怜滑落软垫,跌坐在地,就像是一个毫无血色的瓷俑被霍然摔碎,碎成千块万块,凄惨的不忍直视。 她百口莫辩,只能颤抖着,如被一场早来的强劲北风狠狠肆虐,而周遭的所有影影绰绰都在用戏谑的、嘲讽的目光看着她,那样的残酷无情。 刚以为爬上了山巅,却哪知高处不胜寒,就这么摔到万丈深渊之底……顾怜难以承受这般残忍的打击,竟是一时激动,晕了过去。 元皇后见状连忙宣了太医,而靳芝,心头的疑惑早就压过来信任,她招了那刺青师过来,验证顾怜肩上的洛水仙子纹样。 待刺青师验证一番后,竟宣布出让靳芝彻底失望的消息:“这位姑娘肩上的刺青,和那位紫衣服姑娘的,是出自一人之手。” 那紫衣姑娘便是黛黛,此刻望着顾怜晕倒的身影,笑得好不得意。被顾怜压了好多年了,今日她终于亲手让顾怜身败名裂,从此芳菲馆就是她黛黛的天下了,“舞仙子”的名头也会归她所有的! 百里九歌将一切尽收眼底,此时此刻,纤细的身子也抖得厉害,肩头如被大雪压得再难以负重。 她死死盯着黛黛,万万想不到她处心积虑策划的这场晴天霹雳,竟是将顾怜的余生都毁干净了!往后顾怜还要怎么做人…… 而殷浩宜心中甚是喜悦,还不忘阴森森的笑道:“靳丞相,既然顾怜姑娘不是河洛国的五皇女,河洛也不需坚持带走周世子了吧。” 靳芝咬了咬下唇,自知眼下是河洛理亏,但心里总觉得这刺青一事有迹可循……方才那位刺青师说,这些姑娘的纹身都是十七到十八年前纹上去的,而十八年前恰是壬午年,也就是五皇女出生并遗失的那一年……既然那时候朝都的秦楼楚馆流行起洛水仙子的刺青,那便说明,五皇女确实在那时出现于商国朝都,且极有可能被青楼女子收养,并仿照她肩上的胎记流传了这个刺青…… 这样说来……靳芝心念一动,道:“臣恳请陛下能允许臣暂时留在朝都,继续调查我河洛五皇女的下落。” “靳丞相请便。”只要不再提带走周世子之事,随她折腾。 “多谢陛下。”靳芝抬袖过眉,施了河洛国最尊贵的礼节。 一场践行宴,就以这样意想不到的转折而暂停,靳芝不离开商国,也就不必再为她践行了,她径自回去了驿馆。 殷浩宜见顾怜晕在那里似也不妥,便将烂摊子又丢给了元皇后。最后还是元皇后命人备了车,将顾怜送回了芳菲馆。 这会儿宴会已经结束了,百里九歌立在宫门口,望着那载着顾怜的马车启程而去,心中如破了洞、漏了风似的,坐立不安。 “墨漓……”她唤着与她双手交握之人,虽是庆幸他没有被河洛国带走,可是顾怜,却受了那样的打击…… 想不下去了,心田酸涩的像是被万顷汪洋淹没,百里九歌决定去芳菲馆看看,一是探望顾怜,二也是怕黛黛她们再闹翻天。 对于她的决定,墨漓淡笑着给了她支持,陪她同去。 这夜,整个芳菲馆都弥漫着诡谲的气氛,仿佛是上下颠倒了似的,曾经所有对顾怜的褒扬和赞美,而今都成了最难听的讽刺和奚落。 人言可畏,最是伤人,而百里九歌就在这些此起彼伏的言论中,从一楼走到三楼,推开了顾怜的房门。 这一瞬,她险些被顾怜冲撞在地。 “滚!滚出去!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如今我沦为全朝都的笑柄,你该满意了,又何苦再来落井下石?!” 这番凄厉而悲怆的话语,如匕首一般捅穿了百里九歌的心,她蓦然呆立,瞅着眼前这满眼泪水的颓败之人。那模样,像极了另一个人——失去养父的殷烈火,那时,也是这般崩溃而挫败的、像是从修罗场走出的残影一般。 可顾怜却在看清是百里九歌时,怔住了,半晌才歇斯底里的苦笑起来:“原来……是你啊,我还以为是……” “……是谁?”百里九歌本能的问道。 顾怜却只是苦笑,没有回答了,她歪歪倒倒的走进屋中,百里九歌便也牵着墨漓一并走入,将门带上,看见顾怜的房中,花瓶、茶杯、琉璃盏,支离破碎了一地,所有能扔能砸的东西都已经被砸了,满屋子皆是狼藉…… 百里九歌心中一酸,慰道:“顾怜,不管怎么说,你一定要想开点。” 顾怜无力的靠在一张藤椅上,惨惨的笑着:“事到如今,我想什么是有用的呢?原来迄今为止我的一切努力和憧憬,就是为了成就一个讽刺的笑话……” 一边说着,两行清泪滑落香腮,蓦地,惨惨的望向墨漓,“周世子……”唇角绾出凄绝的哭笑,“容我向你说一句对不起,是我太过自私了,一直做着场虚空大梦,惹得我最好的姐妹伤心。” 墨漓淡淡道:“人生起落无常,顾姑娘不必妄自菲薄,今日你虽不称意,他日,却未尝不可意气风发。” 顾怜摇摇头,惨惨的笑言:“多谢周世子安慰,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再留在芳菲馆也只会给鸨妈妈添麻烦而已,我再也不能去伤害那些对我好的人了。” 听出这话中的意思,百里九歌一惊:“顾怜,你要离开芳菲馆?” 她点头。 “可是离开了这里你又要去哪儿?” “哪里都好,至少都是一个新的开始……”望向远方绵延起伏的山峦剪影,那一树树丹枫染得漫山尽红。 百里九歌看不下去了,深吸口气,来到顾怜面前,执了顾怜的手坚定的说:“既然这是你的选择,那我给你找个暂时安身的地方供你好好调整状态,你便先搬来世子府住吧。” 顾怜全然震住了,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望着百里九歌湛亮的眸子,竟是那般明媚、朗然,坚定无改的像是出尘的宝剑。 在这样的光辉面前,顾怜只觉得自惭形秽。眼前的人,能为心之所向而一往无前,百折不挠、无惧无悔,可自己呢?只想着如何跻身名媛之列、去乞求墨漓的垂青、遇到打击便一蹶不振的想要逃避……这样的自己与眼前率xing豁达的女子相比,简直就是个小丑! 顾怜惨惨而笑,似终于明白,为什么墨漓喜欢的是九歌而不是她了。 “谢谢你的好意,九歌。”终是说道:“世子府是你们的家,我不会再去打扰你们了。” “顾怜……”百里九歌万分心疼,又道:“你要是不愿意的话我也不勉强了,那就这样吧,我和烈火去说说,想她一人守着那护国公府定很寂寞,你要是过去住了她会乐意的。” 顾怜感动的笑了:“九歌……真的谢谢。” “客气什么!”拍拍顾怜的手,大喇喇笑道:“我们是好姐妹不是?这一点就是天塌下来也不会变的!” 言罢,对墨漓道:“我现在就去找下烈火,墨漓你就别折腾了,在这里等我回来,然后我们一起送顾怜去烈火家里。” 墨漓正要启唇,却就在这时,屋外头响起了一阵嘈杂声,正是女子们此起彼伏的吵闹脆声。 有人阴阳怪调的高声笑着:“哟,这不是墨漪公子吗?这会儿过来芳菲馆是为了安慰舞仙子姐姐的吗?哎呀说错了说错了,哪有什么舞仙子姐姐啊,这里只有个身败名裂的顾怜而已!” 这尖酸刻薄的嘲笑,分明是黛黛,惹得百里九歌愤然色变,当即推门冲了出去。 141.死者笔记,揭开真相 一推开门,就见楼梯上挤满了人,推推搡搡,惹得下面两层的客人全都仰着脸看热闹,还有人一个劲的往楼上挤。 三楼的楼梯口那里,女子们堆得红红白白花花绿绿,一个个香鬟雾鬓、浓妆艳抹,却都被狭窄楼梯口的一人给挡住了,纷纷花枝乱颤的推挤着要往三楼来。 俨然那人挡得很吃力,从百里九歌的角度看过去还颇有几分滑稽,那一袭水墨般的黑衣已经被女子们挤得皱皱巴巴了,衣摆上原本翩飞的墨蝶,这会儿也跟折了翅膀似的萎蔫在那里。 百里九歌一怔。这人,还真是墨漪!他怎么混到这里来了?还像是帮着顾怜似的。 一个闪神的功夫,便见那边墨漪终是被姑娘们给挤赢了,黛黛等人一窝蜂的涌了过来…… “都给我站住!”百里九歌意识到不能再开小差了,当即伸开双臂挡住了顾怜的房门,“站住,我不许你们再靠近一步!” 黛黛等人一见这情况,愣了,纷纷鄙视的望着百里九歌,间或搔首弄姿的吟道:“哟,这不是世子妃吗?居然管闲事管到芳菲馆来了,难道是你家里那位回光返照,这会儿身体好的都不用你再照顾?” 百里九歌面色一冷。这些个庸人,就非得靠着将别人踩低来凸显自己高吗?既然要自取其辱,就别怪她百里九歌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嗤道:“我好歹是圣上亲封的世子妃,爵同郡王夫人,你要是觉得辱骂命妇不犯王法,我百里九歌随你怎么说!” 黛黛顿时面如土色。想着自己击败了顾怜、在芳菲馆的众妓子中独占鳌头了又怎样?还是改变不了她这妓子的身份! 黛黛一生气,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指着百里九歌就骂:“你是命妇又怎样?再过两年就是个寡妇了,到时候看谁还稀罕你,就是芳菲馆外头的乞丐都看不上你这长相,还不如到时候给你家里那位殉葬了去,说不定还能留个贞节牌坊呢!” 找死!百里九歌的眸底闪过一泓极的怒意。 下一刻,红影一闪即逝,黛黛一愣,还来不及揉眼睛看看自己是不是眼花了,便霎时肚子上挨了重重的一脚。 “哎呀!”这一脚力气极大,竟是将黛黛直接从顾怜的房门口给踹到墨漪那里去了。 偏偏墨漪还十分配合的闪开,任着黛黛重重的跌在楼梯上,一路从三楼滚到了二楼。 芳菲馆一片哗然,方才随着黛黛闹事的女子们,各个鸦雀无声,都恐惧的后退,生怕靠近了百里九歌就会被踹飞。 立在三楼,百里九歌红裙似火,脸上的温度冷冽如冰,就这么冷眼睨着黛黛半死不活的在二楼打滚,纵声嗤道:“谁敢中伤墨漓,我就踹飞谁!便是踢得你们半辈子爬不起床,我也丝毫不会留情!” 此言一出,那些女子们齐齐打了个寒战,这会儿哪还有什么胆子再惹下去,纷纷退开。 这下,原本拥挤的一块地方立刻空荡下来,只剩下百里九歌和墨漪眼对眼了。 那些女子们去二楼扶起了黛黛,黛黛半边脸都摔肿了,这会儿咬牙切齿的嘶喊着:“世子妃,你、你!” “闭嘴!”百里九歌冷声嗤道:“如你这般良心都被狗吃了的人,我直想把你直接踹到楼子外头去。黛黛,你给我听好了,敢再找顾怜的麻烦,我百里九歌定让你后悔!” “你……”黛黛气得喷出一口血,这会儿就像一只被揍了一顿的山鸡般,狼狈的不行。 她听见周围的宾客们都在窃窃议论着她的惨状,这令她简直无法承受,愤怒的质问:“世子妃,你……你分明就是仗势欺人……你怎么这般爱多管闲事!我们跟顾怜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谁说没关系!”既然事情都闹到这个份上了,她百里九歌便再不用藏着掖着,索xing就露出真颜让这帮人都知道个清楚! 却就在这时,身后响起的一声“九歌”,令她身子一震,连忙回头望去。 不知几时,墨漓和顾怜已经来到了门畔。只见顾怜的眼中蕴满了感动的泪水,她靠着揪住门框才能站稳,想要嗡出百里九歌的名字,喉咙却已被泪水堵住,黏腻的发不出声音。 这一瞬的相顾无言,让百里九歌绽露出纯粹如朝阳般的笑,那笑容绽放的一刹,亦仿佛万籁俱寂、仿佛浮生琐事俱与她无关。 “顾怜,别愁眉苦脸的,往后的路还长着呢,打起精神来!”下意识的为顾怜打气,百里九歌回过头来,这一瞬目光沉冷的睨着楼下的所有人。 然后,视线移动到黛黛脸上,冷如利箭。 百里九歌冷笑:“黛黛,你不是问我跟顾怜是什么关系吗?”抬起了小手,“那你就给我张大眼睛看清楚了!” 话音落时,红袖扬起,百里九歌将脸上的人皮面具揭了下来! 这瞬间,芳菲馆内响彻男男女女的惊呼声,客人们震惊于那绝世容颜,而楼中女子则万万没想到,原来周世子妃竟然是、竟然是…… “白、白蔷?”黛黛的两只眼睛睁得犹如恶鬼,惊得几乎要晕厥过去……怪不得白蔷总是抱恙不接画,原来她人根本就不在芳菲馆中! 女子们这会儿一个个都面色转白,与黛黛一伙的那些,更是脸色白的像是蜡块。所有人都在仰望百里九歌,她立在三楼,那一袭蛟绡烟罗红裙无风自摆,宛如是烈焰中涅槃而起的凤凰,那如瀑黑发上火光如萤飞舞,衬得那张绝世美颜惊若下凡的天女,震撼、教人屏息,而风流倾尽天下。 这般绝美而张扬、明媚而洒脱的佳人,又岂能不堪称绝世。值此一刻,芳菲馆的万千粉黛只如凋谢了一般,面对着那居高临下的红衣女子,一个个只觉得相形见绌、再无颜色。 而接着,有人徐徐步到百里九歌的身边,携来昙花万朵、清雅幽香。她朝着他会心朗笑,自然而然的与他牵了手。 百里九歌心里明白,墨漓是在支持她的,一如她是浴火重生的凤凰,而他,便是她啜饮的露水、栖身的梧桐。 “天、天哪……”人群中,有谁发出这样一声感叹,引来的是万籁俱寂。 此一刻的画面是那样震彻心扉,那是执子之手的一对璧人,一个风华绝代,一个红颜无双,一个温润清雅似静影沉璧,一个张扬飒爽似旭日长虹。 白衣、红裙、鹤氅、蛟绡……昙花、凤凰花、交错的墨发和紧紧相扣的双手……还有那眼波流转间的默契暗语…… 这是画!非画!只如画中美景!却又似画也画不出那震惊众生的神韵! 看着黛黛等人已然没有半分气势,百里九歌纵声大笑:“现在可算明白了吧?顾怜的事便是我的事,我百里九歌断不会再让你们这些小人欺负顾怜!如敢再犯,我将你踢出芳菲馆,你敢回来一次我就踹飞你一次,我说到做到!” 话音落,红袖挥舞,手中捏着的那张人皮面具霍然被贴回到脸上,只消信手一抹,便恢复了平日那普通的容颜。 这一幕落在所有人的眼中,原先眼底的震惊、叹为观止甚至痴迷,这会儿全都变了,有人庆幸百里九歌收回了美貌,有人却万般遗憾的伸着脖子,还企图等着她再掀开人皮面具,再让他们睹一次这国色天香。 冷冷的望着这些脸孔,百里九歌蓦然大笑,此刻只如站在寒冷的高处睨着芸芸众生,笑世人之贪嗔,蔑世人之痴恨,恣意率xing皆随心,管它世人嘲讽还是谩骂。 转眸轻语:“墨漓,你看见了么,世人以貌取人,便是这副嘴脸。若此刻我的脸上还贴着黑凤那道伤疤,他们又该是以何种目光看我?”下意识的握紧了墨漓的手,深深喃喃:“只有你不和他们一样,从我遇见你的第一次起,你便始终面不改色,不论我变成什么样子,你都温润贴心的待我……你一直都是那样暖。” 墨漓笑而不语,幽月般的眸底有着温暖的月色,始终未曾改变,就这么笼罩在百里九歌全身,给她坚定的鼓励。 他知道她这就要去殷烈火那里,轻轻松了她的手,只轻柔的说着:“早去早回。”牵念的目光随着这抹翩飞的红影移动。 百里九歌洒然一笑,身子轻盈而起,霍的在扶手上轻轻一蹬,整个身子便如化作迅影,眨眼间的功夫就飞出了芳菲馆大门,再也寻不到半缕踪迹。 只余了清风一阕,轻轻撩起满楼的妃色帘帐…… 望着百里九歌离开,幽月般的眸底,温柔渐退,就这么望着满楼之人,蓦然间一泓冰冷呼之欲出,锋锐的不可名状。 被这目光刺到之人均是脊背发凉,却完全不知道这样穿透力甚强的冰冷目光究竟是打哪里来的,宾客们一个个的被凛到了,从对百里九歌的痴迷中回过神来。 墨漓见楼下的宾客们有些恐慌了,才收了视线。居高临下的冷冷一笑,他,便是不许这些浅薄之人再用那种目光去揣度九歌。 转眸,再度回复了清清淡淡的姿态,冲顾怜礼遇的轻颔首,随后,望向墨漪。 “大哥。”墨漓淡淡的、略带疏冷的说道:“这段时间,我知你在朝都如鱼得水,却不知你时常在芳菲馆中。” 顾怜的神色一变,忽然用愤怒的眼神刺向墨漪,怨怼道:“公子,你是来看顾怜笑话的吗?你何苦再来落井下石?!” 听言,墨漓当即就明白了……原来一开始九歌在推开顾姑娘的门时,顾姑娘所抱怨的对象,果真是大哥。 淡淡轻语:“不想大哥与顾姑娘走得甚近,不知意欲何为。” 墨漪疏狂的轻笑三声,颇是不以为然的样子,“顾姑娘自有顾姑娘值得挖掘的地方,我也不过是个喜欢挖掘人的人。” 这话听得顾怜更是怨艾,不禁急了,“墨漪公子,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专程告诉我河洛的靳芝丞相前来寻找五皇女的事,又专程告诉我洛水仙子胎记的事,你便是故意要让我去找靳丞相的吗?你根本就知道我不是她要找的五皇女吧。” 墨漓亦是微凉道:“大哥,这是何意。” 墨漪摊了摊双手,表示无奈,“我都说了我只是喜欢挖掘人而已,墨漓,你为什么就不信我呢?” 墨漓不语,眸底有深不可测的涟漪浮起。 他不是不信墨漪,相反他一直都信任他这位义兄。墨漪说话素来模棱两可,惯爱顾左右而言他,但此刻他说出的这番话,墨漓却清楚的明白其隐藏的意思——墨漪定是对顾怜抱有某种怀疑,因而在不断探究顾怜。 只是,他究竟是怀疑顾怜的哪一方面,墨漓不得而知。 望一眼楼下,宾客们基本上各做各的事,黛黛等人也已经散去,墨漓终是浅浅道:“罢了,在这里等九歌回来吧,烈火姑娘会答应的。” 此刻,长街之上,百里九歌如一颗划过天际的流星,飞逝而过。 为了节省时间早些将顾怜送出芳菲馆,她没有坐马车,而是将轻功发挥到极致,用着最快的速度赶去护国公府。 不出两刻的时间她便到了,直接**而入,朝着殷烈火常待着的书房而去。 到了书房后窗处,百里九歌一眼就看见殷烈火正坐在那开裂了好几道裂纹的老桌前,手执一本发黄的书卷在读着。 不知怎的,殷烈火的脸色很不好,读着读着竟是手抖得厉害,将那书卷抖落在地。 随着那啪的一声响,百里九歌微惊,赶忙推窗跳了进来,口中喊着:“烈火,我帮你捡!”生怕殷烈火动作不便,却是没注意到,殷烈火在看见她到来时,整张脸白如雪色! “九歌,把书卷给……”殷烈火急切的开口,可是,为时已晚。 只因百里九歌在捡起书卷的那一刻,已经看到了上面写了什么,这一瞬,百里九歌僵住了。 这不是什么书,而是已故殷左相的手记。 那明明凿凿的内容,让百里九歌愕然失语,看完一遍犹自不信!再看一遍后,那天昏地暗的感觉就宛如从十九层折月楼上摔下! 她看向殷烈火,几乎是纵声喊道:“这是真的吗?烈火,回答我,这真的是殷左相亲笔确认之事?!” “……是,这就是家父的手记。”殷烈火颓然的靠在了轮椅背上,凄楚喃喃。 百里九歌还是不敢相信,又将殷左相的笔记看了一遍,可看到的还是一模一样的内容,无比震慑她的深心! 只见那笔记上书着: “壬午年六月,我出使河洛国,入皇城洛邑,受女帝盛情款待。宴会之上,女帝大腹便便,已即将临盆,据御医所言,若女帝诞下皇女,则河洛国便有五位皇女,可喜可贺……” “壬午年七月初七,我完成出使任务,在回返大商的途中,竟在洛河畔的芦苇荡里,捡到一个弃婴。那是个刚出生的女婴,襁褓中有她的一张生辰牌,正是‘壬午年七月初六’,她左肩上生有花纹奇异的胎记也令我不解。但一想到自己膝下无子无女,而今日又与这女婴有缘,我便将她带回朝都府中,收作养女,取名‘殷烈火’。” “然不久之后,我便得知,烈火肩上的胎记正是河洛皇室女子代代相承的洛水仙子,恰恰女帝所生的五皇女遗失,我终于明白烈火的身世为何。再思及我捡到烈火时,烈火已经双腿残疾、嗓子被毒哑,我便知道她是遭人毒害,河洛国对她而言太过危险。因此,我和夫人霍氏商量,如何让烈火平安的生活在朝都一辈子……” “我的夫人霍氏原本是青楼歌伶,擅长刺青术,我们商量之后,便决定由霍氏将烈火左肩上的洛水仙子纹样带到青楼,并使之广为流传……” “很快这一纹样便风靡秦楼楚馆,我与霍氏相信,如此下去,朝都会有许多女子拥有一样的胎记,这样即便往后河洛国的人找来,也未必能找到烈火身上,希望我们一家三口能平安的生活在一起一辈子……” 百里九歌抬起头来,已然说不出话了,她颤颤的将书卷放回桌上,这一瞬忽然想到从前在藏书阁中所读到的有关蓬莱圣女之事…… 她摇头嗤笑:“原来是这样!怪不得顾怜黛黛她们的肩上都有洛水仙子的刺青,原来这是殷左相为了保护你而做的事!壬午年七月初六,又是这个日子!墨漓的妹妹在这日出生而遗失,你的不幸亦是始于这一天。那我呢?顾怜呢?我们出生的那日是不是也发生了什么我们所不知道的事?” 她激动的说道:“烈火,我还是觉得事情来得太突然。若你当真是如假包换的河洛五皇女洛相思,那便让我看看你的左肩!让我瞧瞧,你那洛水仙子的胎记是不是与我们的都不同!” 142.媚毒 殷烈火笑得凋零黯淡,颤抖的双手移动至左肩,掀开了衣襟。 这一刻,百里九歌看的清清楚楚,那静静躺在雪白肩上的洛水仙子胎记,还是同样的纹样,可成色却深的像是初初纹上的,绝不似顾怜黛黛她们那样颜色半褪。 百里九歌怔忡的喃喃:“果然,你们的胎记一直都是这样浓,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淡变模糊,也怪不得上次那位刺青师会判断出顾怜和黛黛那刺青的年代了。” 这会儿心里如打翻了五味瓶似的,说不清是什么滋味,百里九歌认真的询问:“烈火,你也是今日才知道真相的?” 殷烈火无力的摇摇头,喃喃:“其实,自从那晚你跌出浴桶时,我在看见你肩上的洛水仙子刺青,便对自己的身世产生了疑惑。后来在我的追问下,娘终于说了。至于爹的这本手札……”她拿起那发黄的书卷,“这本手札,我原先并没有看过,可这些日子靳丞相前来朝都,我心绪不宁,便翻出了爹的手记想要再了解清楚,却不想被你撞见了……” 她放下书卷,似是仰天苦笑:“天意啊,当真是天意……” 听出这语调里的无奈苦楚,百里九歌也能明白几分了,“烈火,你不想认祖归宗对吗?” 殷烈火望向窗外飘零如雨的黄叶,深切嘤咛:“我双腿被人毒残,喉咙被毒成这样……我还听闻,我的生父在我丢失后不久也离奇死亡……河洛皇族就是个吃人的地方,我宁愿守着养父养母的家业……孤老终生。” “孤老终生?”百里九歌惊呼:“烈火,难道你这辈子不准备嫁人了吗?”问完这句时心底划过一道念头,猛地一揪,百里九歌怔怔的望着殷烈火虚茫的眼神,突然之间明白了什么。 “烈火,你是不是……喜欢墨漓?” 殷烈火微怔,无力的点了点头。 原来是这样啊……百里九歌洞明,这会儿本该是心里不舒服的,可又掺杂了太多其他的情绪,最终是百味陈杂难以言喻。 “九歌。”殷烈火蓦然勾出一泓柔和的笑,“关于我的身世,墨漓也不知……他在朝都的这两年,有些事情不方便亲自做的,我便代劳了,如是而已……” “啊?”百里九歌眨眨眼。大概能明白殷烈火的意思,原来她亦是帮墨漓做事的。 殷烈火道:“他见我这残废之身而想到他遗失的妹妹,故此只将我当作亲人,为了让我能够自保,他教会了我‘千针如雨’。” 百里九歌再度浅愕,心里因着殷烈火的前半句话而放下块大石头,这瞬间想到重阳节登高那日墨漓为她写的情诗,眼底不禁露出一抹甜蜜,但很快就被惊讶所取代了。 百里九歌恍然大悟:“原来曾经暗中用金针为我解围的人是烈火你!” “……嗯。”殷烈火点点头,赧颜道:“之前殷如意大婚之日,你被骗到那迷情树下,我见殷如意要打你,便用金针封了她的动作……可是我的针法还不纯熟,那日在明瑟殿中墨漓弹琴、你舞剑之时,我没能击落百里紫茹射向你的暗器。” 这段话令百里九歌更是吃惊,不禁想起上次,自己舞剑的时候突然被一枚蛇形镖击中了膝盖,要不是殷浩宸冲出来只怕她那一剑就要刺中元皇后了。而她清楚的记得,自己在中暗器前分明听见“叮”的一声…… 原来那是烈火想用金针打掉百里紫茹的暗器!可是,许是方向力度没掌握好,最终没能成功…… 不过百里九歌的心中仍是充满了感激之意,执了殷烈火的手,大喇喇笑道:“不管怎么说真的谢谢你!”转而嗤道:“那百里紫茹真是歹毒之极,还想让我和元皇后两败俱伤!” 殷烈火冷冷的笑了,语调却是柔和的:“像她那样的人,总有一日会活着比死了还难受,我会等着看那一日的到来。” 话说到这个份上,百里九歌也完全了解殷烈火的心思了。想来,烈火她是要坚决追随墨漓、只将殷左相和霍氏当作父母、誓死不回河洛了。 既然如此…… 她当即抄起那本手记,将记录了殷烈火身世的那两页撕下来,干脆的丢进了旁边的香炉里。 殷烈火倒抽一口气,“九歌,你?!” 百里九歌回眸粲笑,飒爽如纯洁无暇的云,“从此之后,再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你的身世,这世上只有殷烈火,没有洛相思!” “九歌……”这一瞬,殷烈火的视野被水汽氤氲,朦胧之间只觉得眼前那红色的身影是那样明媚张扬,那才像是真正燃烧的烈火,猛烈燃烧着将一切灰暗都驱散。 可殷烈火却想起了一事,表情再度凝重起来,“我娘亲曾与我提过,爹的这本手记还有一副拓本,不知道在哪里。” 此话无异于一盆冷水浇了百里九歌一身,“什么?还有拓本?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殷烈火凝眉摇头,“娘只与我说过,先帝当政时十分严苛,不许大臣私下写手记,所以将所有大臣的手记都作了备份,不许任何大臣存在不轨之心……但我委实不知那些拓本都在哪里。” 百里九歌只觉得身子变的冷飕飕的,先帝,就是殷浩宜那个混账的父皇,那人在位的时候就这么疑神疑鬼的大搞文字狱吗? 转念一想,殷左相已然去世,那拓本只怕早成了压箱底的,不会再被人瞧见了吧……如此想着,便慰道:“没事,要出来就早出来了,这都多少年过去了也没事,所以你就安心吧!” 殷烈火感激的笑了,与百里九歌交握的手不由的缠紧,这会儿被她的灿烂明媚所感染,一时之间也乐观起来,不去想拓本的事了。 后来,百里九歌与殷烈火说明了顾怜的事后,便告别了殷烈火,回去芳菲馆会合墨漓。有关殷烈火的身世,百里九歌没和墨漓提半个字,只笑着与他将顾怜送到了护国公府安身。 待一切忙妥了,两人回到世子府。 当晚,澹月浅浅照过黛瓦,夜空算不得多黑,因而星光也显得朦胧压抑。 百里九歌躺在屋顶上,随xing的伸着懒腰打着哈欠,望着那月亮时明时暗,不禁心驰神飞……一会儿想到顾怜在殷烈火家里是不是两人相处融洽,一会儿想到远在凤凰谷的孤雁有没有乖乖反省,一会儿又想到吴念念的情况…… 因着太入神,百里九歌没看见墨漓就在房前仰望着她。 夜风静静,在荼白的衣角上卷起落花般的褶,墨漓的神色比月色更柔,却也深的一望无际。 他望着百里九歌时不时叹气的模样,又怎会不知她有事瞒他。是什么事,他自然想知道,但她既不愿说,他便尊重她便是了。 回眸欲离,却在转瞳的那一瞬望见段瑶略有严肃的神色。墨漓明白了什么,悄无声息的徐徐跟去。 在世子府一角的花园中,盛放的昙花如雪,墨漓和段瑶就如同站在雪地之中,头顶这无边夜色。 段瑶拿出一封信递给墨漓。他接下,看过,亦明白段瑶方才为何会露出那严肃的神色了。 这封信,又是他的父王墨阳送来的,催促他尽快将百里未明的势力部署调查清楚,埋好卧底,回返周国。 见墨漓看过信后仍是神色淡淡,段瑶忍不住叹气可:“你爹啊……二十多年了,心里始终没有亲情,对你母后也是表面温情细语、实则冷酷无情。” 墨漓淡淡道:“或许父王也是有什么苦衷。” 段瑶心疼的望着墨漓,轻嗟:“他那个人我始终看不透,甚至一看到他就心底发毛,总觉得他是我平生见过的最危险的人。” 墨漓仍是面不改色,不语了半晌,方诚恳的答道:“百里未明那人,我只愿将来能与他明着较量,不愿听从父王的命令去在他军中安插卧底。”似是无可奈何的一笑:“毕竟他是九歌的亲人,除了已逝的百里红绡,也唯有百里未明对九歌没有恶意。” 见段瑶静默无语,墨漓再度无奈的笑了:“瑶夫人,你可觉得如今的我甚是感情误事?” 段瑶慈祥的笑了:“我不这样认为,反而恰恰相反。”凝视墨漓的眸子,仿佛是看到了那眸底最深之处,语重心长道:“我只相信有情有义才能成事,你若与你爹一般冷血无情,那我便会忍痛废了你的武功。” 墨漓眸底微澜,徐徐施礼,郑重的回道:“瑶夫人的话,我明白了。” “嗯。”段瑶再度露出慈祥的笑意,瞥着那边屋顶上正在伸着懒腰的百里九歌,笑道:“过几日寻个好天气,带她出去走走,像她那xing格的女子在朝都多待一天都比坐牢还难受。” 墨漓轻点头,又岂不知百里九歌是为了他才宁可在朝都一日日的熬着,如此想着,心下的柔软情愫如涌泉一般。 数日之后,确有一天天气不错的,那日百里九歌还有点诧异怎么墨漓忽然要带她去西江钓鱼了。不过钓鱼听起来挺有意思的,从前在凤凰谷她还真没钓过鱼,当然就兴致勃勃的随墨漓去了。 西江畔,晴空无云,凉风习习,远方的钟山上一树树丹枫如火,乱醉了眼眸。 百里九歌就这么随意的躺在软黄的枯草上,望着墨漓钓鱼的模样,总觉得这般温润清雅又气质绝佳的人拿着个钓竿一动不动的样子很滑稽。 倒是那鱼鳔……怎么就不动一下呢? 催道:“墨漓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在钓啊?” 他轻笑:“还好。” “那为什么鱼都没上钩?” “再等等,稍安勿躁。” “我没有躁啦,就是觉得术业有专攻,看你这样子也不像能搞钓鱼这行的!” 正说着,那鱼鳔忽然就剧烈的上下窜起来。百里九歌立刻蹦起身冲到了江畔,大喇喇喊着:“上钩了!快点提起来!” 墨漓无奈浅笑。她这样反应激烈,没把鱼吓走就是万幸了。 他提竿起来,这须臾间百里九歌看见那钩子上果然挂着个黑黑的东西,看身量还挺肥硕的,可是……咦?这鱼怎么长得不像鱼呢? 只见墨漓笑得温柔如一江chun水,将战利品收到面前,笑道:“虽然是甲鱼,也姑且当作是鱼吧。” “啥……甲鱼?”百里九歌大瞪双目,望着墨漓手里那只甲鱼……什么甲鱼!不就是王八吗? 这王八果然够肥够硕,黑不溜秋的还在摆着四条腿,此刻被那清雅温润容姿如画的人提在手中,偏偏他还动作优雅,脸上的笑温柔而醉人……这、怎么觉得这画面这么滑稽啊! “哈……哈哈哈……” 百里九歌再也忍不住捧腹大笑,竟是随xing往枯草上一跌,在地上笑得打起滚来了。 墨漓被她的样子渲染得笑容渐深,徐徐站起,柔和道:“在这里等一会儿,我便煮甲鱼汤给你喝吧。” “哈哈……行、行啊!原来你也能下厨啊!” 他轻笑:“从前常给子谦和子祈做饭,倒也不比你在凤凰谷忙的少。” “是吗?”百里九歌有些吃惊,这会儿脸上还挂着笑,竟是忘了询问墨漓与子谦子祈到底是什么关系。 只顾着嗤道:“那两个家伙也太差劲了,知道你身体不好还让你当厨子!” 墨漓笑而不语,留了百里九歌在这里等着,径自去江畔处理那甲鱼去了。 也幸亏百里九歌背了瓦罐来,才得以见识到墨漓果然也身怀不赖的厨艺。这一瓦罐的甲鱼汤……不,王八汤,熬得香飘十里、不浓不淡,火候的掌握也极是精准。 百里九歌喝着只觉得甚是美味,不由赞道:“好享受啊,**!”叹着叹着,心随意动,竟是说出句让墨漓狠狠一颤的话。 “和你在一起真好,哪怕是未来会有再大的危险我也无畏无惧。大不了豁出xing命了,反正你能无恙就行!” 这一语落下,没听见墨漓回音,百里九歌也没当回事,这会儿见那甲鱼的壳子就在脚边,顺手拿起来玩,一边玩一边笑道:“我记得我们花谷七宿的梨花巫就有个乌龟壳,专门用来摔钱币占卜阴阳的,不知道王八壳和乌龟壳的效用是不是等同。” 正说着,忽然,空气中传来一抹危险的波动,突如其来的一阵强烈杀气,让百里九歌怔的回神。 这一瞬身体快过思维,百里九歌猛地将甲鱼壳甩了出去! 只见下一刻,从暗处忽然杀出的一名杀手,被甲鱼壳砸了满脸,惨叫着跌了下去! “什么人?!”百里九歌趁着这间隙,拔出短刀,严阵以待。 随后几十号人飞速的涌了出来,竟然又是老主顾——饕餮门。 这刹那百里九歌气得直想将他们杀干净。这帮阴魂不散的家伙,非要挑这个时候杀出来吗?将她的好兴致全给破坏了! 纵声嗤道:“懒得和你们说废话,既然想置墨漓于死地就别怪我下手狠了,今个儿你们谁也别想活着回去!” 可是令百里九歌没想到的是,饕餮门在屡屡失手之后,已然对百里九歌恨意巨大,此次前来也不准备跟她硬碰硬了。 只见其中一人忽然亮出个奇怪的暗器,接着百里九歌的身子忽然被莫名飞出的铁链给捆住! “九歌!”墨漓眸底一暗,手中立刻飞出白色的棋子,竟是将那铁链瞬间打得粉碎。 百里九歌得以脱身,可哪知道饕餮门的人竟然摆出了一套新阵法,顿时就仗着人多势众,将百里九歌和墨漓分开,各自对付。 墨漓眼底再沉,绝冷的杀气从身上溢出,这瞬间仿佛有强大的内力在波动,令百里九歌猛地一惊,只怀疑自己的感觉出了差错。 难道墨漓真的会武功?她来不及寻思,便被饕餮门杀手袭击,只得扬起短刀和他们打了起来。 这厢,白色的棋子纷飞如雪,一击一准,命中每个刺客的眉心。刺客们一一倒下,墨漓已然是下手狠绝,再不留半分情面。 他用着最快的速度收拾掉了这二十人,转眸,棋子如雨,飞向对付百里九歌的那些人。 那些人的表情全变了,这会儿忽然交换了眼色,接下来竟突然冒出两个直接朝着墨漓扑过来,俨然是用起了不要命的肉搏战术! 墨漓毕竟身子骨不好,被两人这般近距离冲撞,只得闪身避过。 而就是这片刻时间,其余刺客再度伸展出铁链子,将百里九歌缠住,施展轻功,拖着她立刻就去得远了。 百里九歌大惊,哪里能想到自己竟然栽在这帮宵小手中,她挣扎斥骂,眼睁睁的望着自己离墨漓越来越远! “九歌!” 墨漓忍无可忍,这刹那鹤氅扬起,大朵大朵的昙花仿佛飞作一场杀戮的寒冰。 指尖银光一闪,冷绝的迫人,那两个刺客尚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便喉咙一甜,脖子上出现一道裂痕,下一刻裂痕崩裂,鲜血飞溅,两人倒地毙命。 墨漓的眸,此刻已不再是幽月落花,只有锋锐冷绝,翻滚着极致的担忧。 他看也不看那两个死人,身影一闪,直如疾风骤雨一般追了过去。 此时的百里九歌仍在狠命挣扎,因着极致担心墨漓的安危,瞬间怒吼一声,将所有的力气都集中在手间,狠狠一刀朝着铁链子砍下去,竟是把那粗大的铁链砍成两段。 她得以脱身,落下地来,对上刺客们怒极的眼神。 “百里九歌!”他们愤怒的吼道:“你杀了我们那么多兄弟,这会儿还想杀了我们再回去救墨漓?想都别想!” 只见他们迅速的拿出一包不知是什么毒粉,朝着百里九歌就洒了上来! “你不是武功高骨气硬吗?看你吸入了这‘媚毒’之后还能贞烈成什么样!” 媚毒? 百里九歌因着这个名字,心中顿时泛上一股恶寒。这些人竟然要给她下chun药,此刻她离得这么近,根本就躲不开! 可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白影倏地闪过,千钧一发之际将百里九歌推了出去。 她重重的摔在远处的一捧枯草上,整个人还处在极度惊愕的状态,一抬眼,这瞬间竟是连呼吸都停滞了。 墨漓! 他、他……他是什么时候跟过来的,竟替她挡了这一劫! 可是、可是饕餮门洒出的那东西根本就是…… 这一刻百里九歌肝胆俱裂,声嘶力竭的狂吼着:“墨漓!!” 143.我做你的解药 阴风簌簌,将百里九歌担忧至极的狂吼扩散在整个荒野,仿佛远处的西江也跟着汹涌翻滚。 百里九歌卧在枯草之上,想要起身,可心中的忧虑几乎要掏空了她的心。她根本无法想象以墨漓的身体状况,被这种毒折磨了会是怎样的光景…… 此刻的墨漓,瞳眸深锁,因着方才生怕饕餮门刺客朝百里九歌撒的是毒药,他奋不顾身将她推开,却在吸入药粉的一刹那,便意识到这究竟是什么。 媚毒已然吸入腹中,他无法再将之驱出,这会儿盯着眼前的十几人,眼中激荡的是前所未有的愤怒,如能摧毁一切的洪水,强烈的无以复加。 眼前这些人,竟然要对九歌洒那种东西……纵然他能忍得了昭宜帝的侮辱、忍得了这大商所有人的诋毁谩骂,但于此事,他忍无可忍! 既如此,这些人,他便亲手来杀! 这一瞬,饕餮门的众刺客齐齐打了个寒战,他们惊恐的望着墨漓,完全没想到会从他身上感觉到那般可怕的杀气、怒意还有威压。 经验告诉他们,这根本就是江湖上的绝顶高手才会拥有的气势! 冷哼一声,沉到谷底的冰冷,墨漓忽然深深望了眼百里九歌,再接着身影一闪,她根本就来不及看清什么,便被墨漓点了睡xue,就这么不甘的昏睡过去。 白影再闪,墨漓的身影霍然出现在一名刺客身前,带着让人无法抗拒的威压。 这一瞬死亡的恐惧降临在刺客心口,他甚至身子软的连一个反抗的动作都做不出来,就这么眼睁睁望着眼前那冷绝的眸子和墨漓指间的一道寒光……瞬间,意识散尽,倒地身亡。 余下的刺客们倒抽凉气,恶寒的颤抖着举起手,指向墨漓,惧不成声:“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墨洵殿下说你是病秧子,只是会些暗器罢了……刚才你那功夫为何像是、像是……” “像是什么?”他冷冷的笑着,所有的温润清雅都已不复存在,只如千沙鸟飞绝的冷极,“你等是否想说,这像是昙花谷?” “你!”刺客们狂颤着几乎要说不出话来。七花谷之一的昙花谷,那让人谈之色变的绝技“命凝十线”,宛如是将人当作提线的木偶而裁决生死!为何此番这周世子那么像传闻中的那个人……那是、那是…… “好几年了。”他忽然冷笑着,打断刺客们颤抖的思绪。 “好几年未见血光,更苦了子谦这几年来背着我的骂名。”他声如珠玑落地,掀起的寒意弥漫了整个荒原。 “今日,便正好用你们的血,来祭我这几年的忍辱辗转!” 话音落下的那一刹,比死亡更寒冷的恐惧攫住了所有人的心。 恶寒铺天盖地的向他们袭来,他们已然绝望的等待即将到来的杀戮。 银光四起如夺命的线,鲜血、惨叫、死亡、一具具倒地的尸体……没有人知道身边的同伴是怎么倒下的,只知道下一个就是自己;没有人看清墨漓到底是如何出手,只知道那冷绝的眼神带来的只有死亡! 这不是战斗,而是单方的杀戮。 宛如修罗场一般的冷酷果决,无人能逃过劫难。 鲜血飞溅,从毫无动容的冰冷双眸前洒过;白影一闪,在杀掉一人的同时,逼到了最后一人面前。 那最后一个人,已然连逃跑都已经忘了,跌坐在地,像是个任人宰割的畜生般恐惧的仰视墨漓,只觉得此刻在仰视的根本不是什么周国的世子,而是那高高在上掌管人生死寿数的司命! “回去告诉墨洵……”淡淡如水的语调,却冷绝的冻彻这世间万物,“既是这般想杀我,往后想来便来,便是他倾尽饕餮门之力,我亦让其有来无回!但若——” 双眸卷着无边的怒火狠狠下沉,“但若你等敢再对我妻子动半分歹念……” 指间银光一闪,只见一具尸体顿时四分五裂! “这,便是你等所有人的下场!” 这一刹,那刺客再承受不了这般恐惧,哀嚎着从地上爬起来,要死要活的逃跑,耳边明明回旋着墨漓那一字一句冰冷的警告,可他却大脑空白的什么也听不进去。 只知道逃!要死要活的逃!逃离此生最恐怖的一次噩梦! 冷冷望着那刺客如梦魇般跌跌撞撞的跑走,墨漓的眼底寒凉如冰。许久未曾如此动怒,对他这虚弱的身子而言几乎也是场严酷的打击。 他静静喘息,用着最快的速度定下气息,可还是不堪重负的咳嗽起来,接着一口血溅出,落在白色的袖子上,触目惊心。 轻叹一声,眼下也无法在意自己的身体了,只因他感受到体内的媚毒已经开始发作,那一股股忽冷忽热的感觉在他的体内乱窜,他只能试着调动内力与之抗衡,延缓发作的时长。 又是一口血溅出,唇角还挂着血丝,墨漓举步朝着已经昏睡过去的百里九歌走去,渐渐的,冰冷锋锐的眼神重新化作幽月落花般的温柔。 他俯身,将她抱起来,蓦然苍凉的叹息出声,身影飞逝,迅速朝着朝都而去…… 浑浑噩噩,恍恍惚惚,百里九歌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潜意识的陷入一场怎也醒不了的梦里,身子好像被人抱着在飞速的纵横。 她梦见了恐惧、梦见了杀戮、梦见了未来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最后却忽然有了明亮的烛火,刺痛了她的眼皮…… 眸子终于费力的睁开了,这瞬间看见的是一支昏暗的蜡烛,就点在窗台前,映得那窗纸上明暗斑驳。 百里九歌痛苦的嘤咛出声,双眼渐渐适应了屋中的亮度,她缓缓坐起,环顾四周……这里,竟然是世子府的偏房,便是她从前自己住着的那一间。 她怎么到这里来了?记得自己明明是和墨漓一起去钓鱼的…… 等下……墨漓?! 百里九歌倒抽一口气,昏睡前的所有记忆全都复位了。记得饕餮门那些混账朝她洒了媚毒,全被墨漓挡下…… 媚毒?! 百里九歌惊出了一身冷汗。墨漓他人呢?现在在哪里?他怎么样了? 一个个问题如冰雹砸在百里九歌的身上,那般的重,那般的恶寒,她几乎要难以承受这滚滚袭来的冷意。 “墨漓!”她跌跌撞撞的冲下床,连鞋子都忘了穿,就这么疯了般的夺门而出。 可是——门外却站着御风,像是早就在这里等待她了,百里九歌清晰的看见他肩上落着一层薄霜。 这刻,更猛烈的一阵寒意撞在百里九歌的心上,她恍然意识到了什么,“御风,现在是什么时辰?” “已过了三更。” 怪不得!怪不得他的双肩都落了霜!那墨漓呢?就这么忍受着媚毒直到现在吗?那是多少个时辰的折磨! “墨漓在哪里?我要过去!他怎么样了?怎么样了啊?!”激动的想要推开御风,哪怕是不知道墨漓此刻在哪里,也拼命的要冲去他身边。 可御风却猛然揪住了百里九歌细瘦的手臂,“世子妃,世子殿下没事,他嘱咐你今晚好好休息。” “什、什么……”百里九歌浑然一怔,不能置信的望着御风。 墨漓真的……没事? 不!不是!御风在骗她!他怎么可能没事!只要那媚毒还在身体里,如果不通过那种方法的话是消不去的!墨漓那样的体质根本禁受不了媚毒的折磨! 除非……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除非墨漓找了别的女子,所以御风才会在门前挡着她,让她好好休息。 百里九歌被这样的想法惊得浑身冰凉,心口更是如同被车轮子碾轧而过,疼的血肉模糊。墨漓,难道真的和别的女子…… 不,不会的。 墨漓不会那么做的,他不是那样的人,她也早就和他说过她会相信他、不会再疑他! 所以、所以…… 猛然将御风推开,“别拦着我!我要去墨漓身边!” 眼见得百里九歌跌跌撞撞的冲了出去,御风的脸色全变了,他一只手还紧紧握着百里九歌的胳膊,高呼:“世子妃,世子殿下千咛万嘱,让属下必须拦住你!” 她死死挣扎,奈何御风将内力全都用上了,怎么挣扎也挣脱不了。 百里九歌激动道:“你放开我!要么就给我一个理由,为什么墨漓不许我过去!” “你……”御风的隐忍终于到了极限,愤怒的吼道:“百里九歌!你以为我不想你过去吗?我巴不得将你五花大绑丢到卧室去给世子殿下解毒!可殿下宁可硬撑,也不愿伤害到你,如不是他下了死令,你当我想在这里阻止你吗?!” 这番话如同棍棒打在百里九歌的胸口,那样沉那样重,打得她好疼好疼,疼的恰是她胸腔里的那颗心。 墨漓,他……他竟然……竟然真的硬撑到现在,还骗她没事了让她休息…… 那个傻瓜……还总说她是什么“傻姑娘”…… 明明他才是!他才是傻瓜! 大傻瓜! 混账! “御风,你松手吧。”声音霍然平静下来,连百里九歌都不知道,此刻的自己为何竟这样平静。 御风没有松手,仍怒不可遏的喘着。 百里九歌笑了,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笑容里带着怎样的心疼的凄然,“御风,墨漓有你这样忠心耿耿的属下,连我都觉得欣慰。但现在不要拦着我,只因墨漓对你们和对我而言都万分重要,我必须要救他!” 御风的神情有些无力,沉痛道:“殿下正是知道你会有这个念头,才命属下无论如何要阻止你。” “那难道你要看着他就这么丧命吗?!”百里九歌激动的喊道:“我知道你做不到,我更做不到。你若再不放手,那我便打败你冲过去!” 话音落时,百里九歌甚至翻袖掀起无数纯白的羽毛,内力瞬时将羽毛吹得狂舞,汹涌的战意翻起了御风的衣袂袖袍。 可令百里九歌没想到的是,御风忽然松手了,他别过眼去,脸上是恳求的表情。 “世子妃。”他从没有这样恳切的与百里九歌说过话,“其实属下一直佩服你的敢爱敢恨,也知道你配作我等的女主人……” 顿了顿,他朝着百里九歌拱手施礼,“世子殿下就拜托你了,请你救他。” “嗯!”百里九歌坚定的点点头,再不多言,转身而去。 她要救墨漓,一定!只要墨漓能好转,她不怕受任何伤害! 无畏无惧!亦无怨无悔! 就这么纵横过屋瓦,百里九歌如白驹过隙,用着最快的速度来到卧房门口。 她推门冲了进去,反袖将门关上,疯狂的冲往内室! 在绕过那盏烟笼寒水屏风的一刹那,眼之所见,让百里九歌差一点就软倒在地。 果然……他果然……硬撑着! 她从没有见过墨漓有这般痛苦狼狈的模样,白衣凌乱在地,鹤氅还半挂在榻上,那大朵大朵的昙花已然被他不断滴下的汗水浸得污浊,鹤氅下缘的鹤羽已凌乱的翻搅在扭曲的褥子之间。墨漓整个人都像是掉进了湖里湿透了,那汗水甚至湿了他的发,顺着鬓角不断的流着,墨发凌乱的披散在肩头。 那汹涌在他体内的药xing,已将他的皮肤逼出烧烫的红色。就在他蓦然转眸与百里九歌视线交接的一刻,她震颤的望见那平日里苍白如玉的脸孔,此刻却透着让她颤抖的红潮。 “出……去……”他气若游丝的吼着,眸底已经翻滚起了浓烈的红光,如燃起的火,幽深、灼热的可怕,一轮轮的高涨着要烧毁他的理智。 可他仍在撑着,费尽了力气低吼:“出去……” 百里九歌震惊的摇着头,心疼、恐惧、战栗……各种各样的感觉塞挤着她的心,可步伐却愈加坚决,朝着他快步走去。 “出去!”榻上的人爆发出更沉闷的低吼,尽管他身体的每一寸都在叫嚣着靠近她,可墨漓竟还是顽强的朝着床榻的另一侧挪动,要与她拉开距离。 见到如此光景,百里九歌的情绪全盘崩溃了。 “墨漓!”她再也没法像刚才那样平静,此刻只知道他明明痛苦不堪却还在拼死拼活的坚持着。他到底知不知道,这样会要了他的命啊! “我不走!”她坚定的喊着,扑到墨漓的怀里,紧紧抱住他。 这一刻的接触让墨漓差一点就理智崩塌,他想要将百里九歌推开,可是早已不听使唤的身体这会儿只将她抱得更紧,恨不能将怀中人揉到自己的体内。 但他不能伤害她……他清楚的知道,中了媚毒的他一旦失控,会带给她怎样生不如死的折磨。 “走……”极致痛苦的喘息着,墨漓说出的每个字都几乎要耗干他的意志力,“九歌……走……我没事……你不能在这里……” “我不走!”回答他的是那坚决如铁的声音,她紧紧抱着他,用着满腔的决心呼着:“我既然来了这里就是已经决定了要怎样做,你别想赶我走,谁都别想!” 言罢,这会儿已然什么都不怕了,百里九歌抬眼,望着墨漓痛苦隐忍的样子和眸底那难以压制的欲望,深深吸了口气。 “墨漓,别再撑着了,我这不是来了吗?”她笑得明媚如常,只如在说家常一般的自然。 “你不要再顾虑我了,我什么都不怕,你又怕什么?” 她说着,深吸一口气,主动吻上了他的唇,在他失控的前一瞬,几乎是用着引诱的语调软绵绵的呢喃:“墨漓,就让我做你的解药,好不好?什么都不用顾忌,只要你想要,我都给你……” 宛如是爆炸一般,这一瞬的墨漓彻底失控,理智湮灭,被消耗得所剩无几的精神力,也被她的吻、她的香、她的吴侬软语所消融。 药xing如不可遏制的洪水,涣散了他最后强撑的意志,将他整个人完全驱使。 百里九歌蓦然被一股猛烈的力道压在了榻上,她清楚的知道,自己一定会很难受、会很痛,就像是吴念念那样不断的翻滚哀嚎哭泣悲鸣;她亦知道墨漓的精神力已然超过极限,他不会像殷浩宸那样被惊醒而变得温柔…… 可她不怕!只要墨漓能脱险她什么都不怕!哪怕是再疯狂的折磨她也会坚强的挺下来的! 这场无止尽的掠夺便这般狂猛的袭来,那疯狂的、粗暴的对待,让百里九歌如堕地狱。她咬紧了红唇,一遍遍的在心里告诉自己要忍住,可强烈的折磨让她初经人世的身体几乎要崩溃,她终究发出痛苦的惨叫悲鸣! 眼泪不断的流下,周遭的一切都震荡着星星点点的昏黑,整个世界都在摇摇欲坠。这般纠缠本是亲密无间,可她却觉得自己像是在被疯狂的撕着、扯着,痛不欲生! 刺目的红色,在眩晕狂乱之间洒落,如一朵朵凄厉的梅花。 百里九歌痛苦的哭喊着,却仍坚定的搂住她在救的人,不断的在心中告诉自己,他今夜的疯狂和粗暴只是个意外!他根本是最温柔最体贴的人,他最是不想伤害她! 她会忍住的,会撑过去的,亦如之前的他一般从白日强撑到黑夜。 狂澜、暴雨,无穷无尽的肆虐…… 没有云歇雨收的喘息之刻,只有一次一次更为猛烈的掠夺…… 从三更到四更,从四更到五更,黑夜,更黑,黑到灯烛燃尽、伸手不见五指…… 直到拂晓时分,那一抹温暖炫白的光照亮了整个窗棱时,百里九歌才在无止尽的痛苦中合上眼睛。 终于……结束了吧。 这样沉沉的想着,此刻的身体已经不像是自己的了,像是成了一团散架的死物,什么知觉都已没有。 她如垂死般默默的叹着,结束了,终于结束了……黎明也终于到来了……可是,为什么她满眼都是黑暗,看不见窗外的曙光呢? 自己,已经没有力气再看了…… 144.她,我要定了 窗外,曙光将沉重的夜幕撕开了一道裂口,不断的撕大,逐渐将半边天色染得炫白。 远山蜿蜒,漫山的枫丹白露。一片枫叶被呼啸的山风刮起,吹到了朝都城中,打着旋落入一盏窗,轻轻落向沉睡中的女子。 百里九歌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记忆中的一幕幕亦真亦幻,隐约感觉到她重回了那曾经在每个夜晚温柔的拥她入眠的怀抱,她多想像平素一般伸着懒腰晨起,晒着太阳去做早饭…… 那一片枫叶缓缓飘来,拂过了百里九歌的睡颜,微微的痒意让她皱了皱眉头,忽然之间,她睁开了双眼。 一瞬间的恍惚后,便是昨夜那噩梦般的记忆纷至沓来。明明是那样的摧残与折磨,可心中惦记的全是墨漓的状况有否好转。 感受到他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百里九歌痛苦的张了张唇,想要翻身去确认他的情况。 可才微微一动,无比的酸软痛苦便令她呼吸蓦止,身体根本不听使唤,她竟像个被拆得四分五裂的木偶。 因着忧虑墨漓,百里九歌没有放弃翻身,心知自己这近乎残废的身体定是比吴念念当日还要严重好几倍。 她咬紧牙关,倔强的仍要翻过身去,却在这时,感受到墨漓忽然动了一下,接着是他沉闷的低吟。 不好!她不能让墨漓看见她! 这是百里九歌脑中产生的第一个念头。 她不会忘记昨夜墨漓让御风阻止她的事,更不会忘了墨漓拼了命般的想要将她赶走…… 若是当他醒来看见了这般场景,他该是如何自责! 何况,她也不想让他看见她有多么狼狈不堪…… 百里九歌狠咬住下唇,使出浑身的力气试着从墨漓的怀中脱出,就这么拖着无力的身体,一点点的,终于脱了出来。 可亦在此时,她看见墨漓打开了眼睛。 这一刻百里九歌止不住倒抽一口气,措手不及的慌乱迫得她飞快的想要逃离,胡乱在榻上抓着,想要抓起自己破烂的衣衫。 “九歌?!”身后是墨漓的低呼,尽管那语调是震惊的,可百里九歌能听出来,他怕是……已经都记起来了。 “九歌。”她感受到身子忽然被人从背后抱住,那是熟悉的、冰凉而坚硬的胸膛,在剧烈的颤抖着。他想要紧紧的抱住她不让她逃离,可面对这饱受摧残的身子,他不敢再多用一丝力气。 “墨漓……”百里九歌喃喃,这会儿知道自己就是逃走也无济于事了,只得放软了身子,回眸望向墨漓。 目光交接的这一刻,尽管百里九歌已经预想到墨漓是怎样的情绪,可却还是被他眸底的神色所惊住。 那翻滚在深深瞳眸中的情绪已然化作巨浪,心疼、怜惜、悔恨、自责,每一种情绪都像是凌迟之刑,仿佛是无数把刀同时划在他的身上,剜下他的骨,毁掉他的血肉…… “九歌……”这素来内敛淡然之人,从没有像此刻这般激动的无法控制言语,“九歌,我……” “没事的墨漓。”百里九歌只笑着摇摇头,凌乱的发下,那张虚弱苍白的小脸上却挂着明媚娇憨的笑。 轻轻拿下墨漓的手,笑道:“我没什么事的,你看我这不还好端端的不是?你也已经没事了,这样便好。” 她转过头,在扭曲的床褥上胡乱的抓了几下,总算如愿以偿的抓到了自己残破的红裙。 “墨漓,你身子骨毕竟不好,体内的毒刚解掉就别乱跑了,好好休息养养身子。我这就去给你做早饭,你放心,我好着呢。” 如是说着,百里九歌卷着一身残红,背对着墨漓站起身来,这瞬间不听使唤的双腿几乎就要软倒在地上,可她硬生生的撑住了。 想起了昨晚自己是赤脚冲进来的,这会儿便也不去找鞋子了,就这么光着脚踩过冰冷的地砖,一步步吃力的走着。 每走一步,都扯动腿间那撕裂的剧痛,百里九歌合紧了双唇不让自己痛吟出声,任着冷汗划过苍白的脸颊,却不知,身后之人在用怎样的目光注视她。 这一刻,墨漓濒临发狂。他望着榻上散落的红色,再望向百里九歌……那一袭残红、一身痕迹,那些痕迹如蜘蛛网般死死的捆住墨漓的心,勒住了他的喉咙,每一丝每一寸都如尖刀刺入他的身体,让他记起昨夜究竟对她做了什么禽兽不如的事! 那是万般粗暴的凌虐折磨,他根本难以想象,那样纤细瘦弱的身躯是如何承受他的肆虐,一次又一次! “九歌……”她为何这么傻,明知道会遭受地狱般的对待,却还是无惧无畏的来,倔强的怎也不肯走。 她为何就这么傻…… 为何这般奋不顾身的为他,一次一次的刀山火海,拼了一切的只为他好。 为何……为何要这么傻…… 傻的让他一辈子都无法放手了。 “九歌……”心被无边的自责所香噬,可眼底的狂澜却越加猛烈,陡然间竟蓦地平静下来,渐渐的化为一抹比苍山洱海还要坚定的意念。 他,决定了,再不会犹豫了。 就这么深深叹了口气,让心中充满了酒一般的情意,墨漓敛了衣衫起身,捡起掉落在地的岫玉簪随意半束了墨发,轻披鹤氅,沿着百里九歌的足迹出了房去。 门外的天光太过明亮,他无畏无惧的迎着,任那阳光照出他心底的坚决,闭目定下心绪,朝着厨房走去。 在那方小院中,他看见了段瑶,看见了御风、御影、御雷,所有人都在用惊愕的目光朝着房内望去。 循着他们的视线,穿过轩窗,墨漓望见百里九歌无力的瘫软在地,上身趴在灶台上。那一头凌乱的发覆盖着半露的身躯,她痴痴望着身上那些青青紫紫的痕迹,虚弱的、也倔强的喘着。 这副画面如一味毒药浸透了墨漓的每一滴血,将刮骨般的疼痛蔓延到千络百脉。袖下的手紧紧握成拳,仿佛下一刻,那拳头就会落在自己身上。 这刹那本想要冲进去将她抱走,却因着有些话必须与手下说清楚,只得压住心绪,转眸,看向御风。 “世子殿下。”御风仍如一块冰块,却又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颜色,他跪了下来,“属下办事不力,昨夜没能拦住世子妃,请殿下责罚。” 墨漓无奈的轻叹,袖下的手吃力的松开,轻轻摆袖,“罢了,我也早该知道,任谁也拦不住她。” “殿下。”御风垂头,重重的喘息着。 再接着说话的是御雷,这会儿是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了,“世子殿下,往后世子妃她……”欲言又止了半晌终于还是狠心说出来了:“属下真的不知还该不该坚持原先的想法,劝殿下将世子妃送走了。” “是吗……”墨漓的嗓音淡的像是一泓握不住的月光,可几人却都明显的听出坚决的意味。 “御风,先起来吧。”示意了御风,万般认真笃定道:“从今往后,哪怕你三人再如何劝我将九歌送走,我也不会那么做了。” 御雷微微吃惊。 墨漓自嘲般的苦笑一声:“经历昨夜之事,你们也都该明白了吧,她只想陪在我身边,为我尽一切力量。纵然留她在身边,会令她cao劳危险、更会令我与她之间互相牵连……但我也宁可如此,只为能顺了她的心意!” 凄然一笑:“我再不会伤害她分毫,她一直在无怨无尤的守护我,也该换我倾尽一切去护她疼她了。” “世子殿下……”御雷不知道该说什么,甚至连自己也立场不坚定了,只得跪了下来。 接着御影也跪下,三人就这么静静的等着墨漓接下来的话。 但段瑶却在这时候开口了,带着些哀凉的味道,道:“墨漓,九歌她,毕竟是百里越的女儿,是昭宜帝赐婚予你的。你爹,还有周国的王亲国戚,定然容不下她。” “那又如何。”坚定的语调带着陡然而来的锋锐,冷冷的划破璀璨的天光。 “他们如何置喙,是他们的事。于我而言,九歌便是我的妃,是我唯一的妻子。往后有我在,他们谁也别想动九歌。此生,我当倾尽心力给她一个安全的归宿。她,我要定了!” 这清淡的语调,坚决的犹如海誓山盟,寥寥十几字便定下再无可更改的信念,余音翻腾着强烈的誓言,萦绕在几人的耳畔久久不休。 墨漓转身,步向了厨房,此刻也不顾身子骨吃不消了,只用着最快的步速走了去,那一袭鹤氅被晨风扬起,朵朵昙花如大雪飞卷。 厨房中,百里九歌倔强的想要依靠灶台爬起来,心中明白自己高估了自己的体力,本想着怎样也能坚持到把早饭做好,可这会儿一点力气都没有了,站都站不起来。 不禁在心底责怪自己太不中用,却不想一抬眼,便对上那双幽月般的眸子。 百里九歌惊讶的呼出声来:“墨漓,你怎么跑这里来了?我不是和你说了你该好好休息的吗?你快回去,等下我就把早饭做——” 话还没说完,便被墨漓给抱了起来,百里九歌就这么看着自己双脚离地,她只好搂住墨漓的颈子愕然的嗤道:“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可话一说完却觉得墨漓的眼神不大对劲,而接着,他所说出口的话,更是让百里九歌完全惊呆了。 “往后不要再不计回报的为我好了,换我宠着你,什么都为你做,好吗?” “什、什么?”她惊的嘴都合不拢,半晌才语无伦次的问道:“墨漓,你……怎么了?你还好吧。” 他不好,一颗心早已疼的流出了血,榨出了浆液。但所有的情绪却都罗织成了坚决的意念和对她的感情,他没有直白的说出口,却会在将来的点点滴滴中用行动诠释一切。 终是疼惜的答道:“我很好,现在送你去好好休息,待休息好了再吃点东西、洗个澡,想吃什么尽管和我说,想要什么也尽管都告诉我。只要是你的心愿,不论大小,我都尽力帮你完成。” “墨、墨漓……”百里九歌完全搭不上话了,可一颗心却被温暖的泉水滋润着,长出了芽开出了花。这样温柔而平凡的幸福,是她在心底渴望了很久的,如今终于来了,为何她还会觉得突然? “走吧,我送你去休息。”墨漓望着她,温和的呢喃:“我知道纷乱叵测的尘世不适合你,从前我也时常想着,将你送回属于你的地方。但从今往后,我不这么想了。” “墨漓?”百里九歌睁大了眼睛。 听得他深切的说着:“从今往后,尘世如何叵测繁杂,我一肩担下。我会让我所在的地方,变的和你应该属于的地方一样,无忧无虑、亦无欲无求。” “墨漓……”百里九歌的眼眶热了,眼泪瞬间冲了出来。她紧紧靠在墨漓怀里,竟是无法自持的抽着鼻子呜咽起来。 边抽泣边责怪自己的失态,将眼泪都抹在了墨漓的衣服上,哭道:“你不用这样的,只要你能好好的我不在乎自己怎样,我说过了我甘之如饴。” “但我在乎。”他认真的、深深的叹道:“若你甘之如饴,那么我方才说出的那些话,亦是心甘情愿。” 百里九歌再也无法出声了,这会儿只顾着哭,只知道自己的心墙被感动的浪潮冲垮了,垮得一塌糊涂。呜咽声渐渐变成了嚎啕大哭,她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墨漓会与她说这种话,这样宠溺的话语,这样全无私心的情意……老天爷待她不薄,竟是让她得到这般呵护体贴的誓言! 后来,百里九歌哭累了,在被送到榻上不久就沉沉睡了去,隐约中感受到墨漓粗糙的手拂过她的面颊,温柔而深情的不断摩挲。 她不禁在梦中笑了出来,娇憨、甜美…… 这一睡,倒真的是睡了好久好久,待百里九歌醒来的时候,惊见太阳竟已经落山了。这样可怕的时间流逝,令她几乎要从绣榻上弹起来,可却在这时闻到了香喷喷的饭菜味道。 这后面的事果然都和墨漓之前说的一样,他做好了养身的药膳给百里九歌,因着她仍身体酸软,墨漓没让她起床,用了个枕头让她靠着背,他将饭菜端来床边,一口一口的喂给她。 这其间百里九歌虽然心里甜蜜,却不断的责怪墨漓:“你身体又不好干什么下厨啊,今日就由着你了,等我明日身体好了一定重cao旧业,你给我老实养身子去!” 可似乎墨漓听罢只是温柔的笑着,也不表态,这让百里九歌有点无语,自己该不是被无视了吧? 待吃饱了饭,她又被墨漓抱去沐浴。 虽说两人已有肌肤之亲,可昨晚的墨漓毕竟是在无自主意识的情况下……这会儿见他清醒,百里九歌紧张的脸都红了,娇嗔的将墨漓赶了出去,自己洗自己的。 于是,这一日,就在睡觉和被宠之间度过了,当晚百里九歌睡在自己房间的绣榻上,临睡前还被墨漓温柔的吻了额头,浅尝辄止。 翌日,百里九歌翻阅了旧历,蓦然发现自己已有好些日子没去探望二娘班琴了,也不知道二娘将生意做大到什么程度。 刚好今日身体好了很多,而早饭又是墨漓准备的,百里九歌只好再由着他一次,吃过饭后就告别了墨漓,去南石道街探望班琴去了。 可令百里九歌没想到的是,她在经过一条僻静的小巷时,身旁的低矮民房之间,忽然窜出一个人。 竟然是吴念念。 甫一见到她时,百里九歌自是奇怪。吴念念不是被殷浩宸贬到偏院软禁了么,难道她这溜出来了? “世子妃,我……念念是好不容易溜出来的。” 果然是这样啊。 问道:“你跟踪我?可是找我有什么事?” 吴念念柳眉微皱,那一双纯粹的不食人间烟火的翦瞳中,点点酸涩叹惋的情绪呼之欲出。 她喃喃:“世子妃,念念知道你和周世子伉俪情深,有些话念念也不知道该说不该说,可是心理斗争了一番觉得还是得说给你的,便跑出来找你了。” 百里九歌也不由肃了神色,不难看出吴念念担惊受怕的样子,这样百里九歌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只听吴念念怯怯道:“昨日王爷许我在府中走走,我没想到会走到隐蔽的地方,听见王爷和他手下的秘话,说了好多关于周世子的事,当时念念听着觉得好害怕,那些事情都是会掉脑袋的。” 百里九歌倒抽一口气,连忙追问:“殷浩宸到底都说了什么?”心口也揪得更紧了。 吴念念道:“我听王爷说,当初周国国君将周世子送来朝都为质,便是让他作卧底的。这两年周世子处处刺探大商隐秘军情,都快将大商军部的底全掀了,不单朝都,就是各个城池都有周世子埋下的人。待他完成了周国国君的那些任务,必定是要离开大商,再公然与大商为敌,复兴周国的……” 145.求你不要进宫去 吴念念边说着,视线始终没有离开百里九歌,她吃惊的望着百里九歌从微微的吃惊变作平静无澜。 这让吴念念疑惑:“世子妃,你不惊讶吗?念念听说王爷之前就调查到关于周世子的事了,却怕会连累你,才没有向皇上说出来……” “是吗?”百里九歌的表情没多大变化,心中因着殷浩宸而多少有些矛盾。她仍是愧对于他,却也责怪他竟暗中调查墨漓! 不由冷笑:“国之兴亡本来就是无常之事,若墨漓真暗中在做这些,我不会因我是大商之人便对他心存芥蒂。”心中却也明白,为什么墨漓从前总是瞒着她一些事了,他在做的事情确实太过危险,他至始至终都只是为了保护她。 粲然一笑:“不管怎么说,我想你该是担心我才专程将这些话告诉我的吧,我很谢谢你。但我早已下了决心要一辈子随在墨漓身边,不论将来会发生什么,我都不会离开墨漓,哪怕殷浩宸真的将这些话都告诉殷浩宜。” 吴念念的眼底划过一抹怅然的神色,“像世子妃这样好的人,念念也只有羡慕的份了,可心中多少为宸王殿下感到惋惜,为何他便是与你有缘无分呢?” 百里九歌怔了一怔,怎么觉得吴念念说这话的时候那味道那么奇怪呢?就像是……脑海中不禁涌出一份猜疑,百里九歌问道:“你喜欢殷浩宸?” 吴念念冰雪无瑕的眸子似是颤了颤,痴痴喃喃:“世子妃为什么会这么以为?念念对王爷只是心存感恩,又见他孤寂而不免心疼,只是这样而已。所以念念才希望世子妃能回到王爷身边,这样王爷心情会好些,世子妃也不必那样危险。” 一听她这样说,百里九歌更是觉得吴念念这会儿的心态与自己当初甚是相似,便直说了:“你可知我在嫁给墨漓的时候,和你的初衷差不多,都是抱着感恩和心疼的念头,后来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心绪变了,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回事。直到后来酸酸喜喜了好些时日,才明白是喜欢了一个人。”畅然一笑道:“虽然我这人神经粗,不怎么会观察别人,但就是觉得你和我是一样的情况。” “世子妃……”吴念念失语,眸底杂糅着不定的思绪。 百里九歌认真道:“所以你也别再想着劝我了,我的想法不会动摇,你也别干这种伤自己心的事。” “世子妃……” “好了好了,别叫我世子妃了。”百里九歌明媚的笑了笑,道:“还是叫我九歌吧。”又想着自己还要去探望班琴,不想再耽误时间,便与吴念念说了说,告辞去了。临走前还执了吴念念的手轻拍,像是在给她鼓励与支持。 却是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暗处,一双眼睛将这边发生的事情尽收眼底,连带着将两人的对话也都听去了。 待百里九歌离开后,那条人影也迅速的离开,潜入了宫苑,躲避着来来往往的宫人,去到了百里青萍的颐华宫。 此时此刻,颐华宫内薰香浓郁、珠帘画栋竞相招摇。百里青萍和百里紫茹就坐在一张小桌旁,一边喝茶一边闲聊着。 本来百里紫茹这次进宫是来向百里青萍汇报自己的生活状况的,她说到自己日加的受宠,夜夜都在激烈的鱼水之欢中晕过去,心里是得意的不行,还幻想着要不了多久就能取代吴念念宸王妃的位置。 而百里青萍恰好今日体内的毒稍有好转,心情也好了。她听得欢喜,却没想到,自己之前埋伏在宸王府中的一名宫婢,这会儿找了过来。 那宫婢自然就是适才在街道上偷听了百里九歌与吴念念对话的人,她来到百里青萍这里,将听到的内容原原本本的告诉了百里青萍。 得知了这些,百里青萍和百里紫茹惊讶之余,却也兴奋的意识到她们抓住了百里九歌与墨漓的把柄,还能顺带着将吴念念也一并收拾了。 姐妹俩当即便挥退了宫人,关好门窗,开始商议一个天衣无缝的毒计…… 就在几日后的一日中午,本在桌案前一边研读兵法、一边吃着膳食的殷浩宸,忽然收到了殷浩宜的诏令,宣他立刻入宫。 殷浩宸自是片刻也不耽搁,披了那绣着黑龙的黑衣,以乌金腰带穿了绿松石堂堂正正的置于腰前,将旁边放着的发冠取来戴上,起身出了书房。 谁知一跨过门槛,竟见吴念念立在台阶之下。 “王爷……”吴念念自打那天从街上回来后,满脑子就都是百里九歌说过的那些话,原本心中没有多想的,可这会儿一见殷浩宸,却是心里感觉到心里涌出了很多陌生的情绪,很乱很乱。 她怯怯的问了句:“王爷要去哪里?” 殷浩宸冷冷扫了吴念念一眼,只觉得自己就不该许可她出来乱转,果真越看越心烦。 他沉冷道:“入宫。” 吴念念一怔,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无端的打了个激灵,心头覆上大片大片的冷意,催得那颗心突然就紧张的狂跳起来。 她忽然拉住殷浩宸的衣袖,喊道:“王爷不能去!” 殷浩宸睨了吴念念一眼,十分干脆的挥袖甩落她的手,“本王入宫觐见皇兄,与你无关。吴念念,你是又忘了分寸吗?”言罢不想多看她一眼,大步而去。 “王爷!”吴念念在后面高喊,这会儿心脏跳得更厉害了,她是真的感觉到殷浩宸此去宫中会遇上什么不祥的事! 由不得多想了,吴念念跑上来,竟是从后面将殷浩宸抱住,喊着:“王爷你不能去,宫里危险,念念感觉到了,求你不要进宫去!” 殷浩宸先是因着吴念念的举动而颤了颤,低头,正好看见吴念念那一段小臂上蜿蜒狰狞的烫伤伤疤。 殷浩宸闷哼一声,冷沉漆黑的眸子刮起了寒冷的风雪,阴鸷的怒意瞬时从他的全身扩散开来。 他忽然反手一使劲,便将吴念念推了出去。这一推力气用大了,吴念念连着趔趄了十几步后,整个人撞在了一丛灌木上。 那灌木生了好多利刺,顿时在吴念念的皮肤上扎出了一个个的深深的口子。 但殷浩宸这会儿离她远,没有看清那些伤痕,他闷哼一声,拂袖而去,步子走得飞快,却又沉冷的仿佛能将脚下的灰石砖踏裂。 他心中,虽有些愧疚对一个女子下手重了,可仍是生吴念念的气,只无奈于自己识人不清,竟然买了这么个多嘴多事的女人回来,胆子小帮不上他什么忙也就罢了,反还影响他心情浪费他时间。 “王爷……”望着殷浩宸的身影消失,吴念念终于吃力的爬起来,她掀开袖子一瞧,惊见自己的双臂上全是被灌木刺出来的血点子,在不断的增大,鲜血一束束的冒出…… 身子很疼,但她却顾不上;心里也很疼,她仍是顾不上,这会儿只觉得不祥的预感在脑海深处更加的肆虐……吴念念跌跌撞撞的追了过去。 可当她追出王府大门的时候,只看见那辆绣着飞鹰的黑色马车缓缓启程了。吴念念脸色半白,大喊着挽留的话语。 可马车中的人在听到她的声音时,心中更是厌烦,冷冷对车夫道:“加快速度,离府!” 只听鞭声啪的落下,四马嘶鸣,那黑色的马车快速的拐去了街角的另一端,扬起尘埃挫日起,呛人的土灰全都被扬到了吴念念身上,从头到脚落了满身。 “咳、咳咳……”吴念念难受的咳嗽着,奔跑着追了上去,不顾身后管家的呼喊声,只知道自己心底那不祥的预感很是强烈,她一定要留住殷浩宸! 马车中的殷浩宸,并不知吴念念一直在追着车辙,反倒因听不见吴念念的声音而心思静了,颇觉得疲惫。 他稍稍闭目养神了须臾,等待着抵达皇宫…… 而几乎在殷浩宸出发的同一时间,同样的宣召令,也被下发到百里九歌头上,且是大内总管亲自来喊她进宫面圣。 这会儿墨漓恰好出去了,百里九歌心知他八成是去接洽线人、掏大商军部的底,却不想大内总管会这个时候来。 早几次的经验让百里九歌想都不用想,便知道进宫就没好事,于是不免担心,晚些的时候若墨漓回来了见不到她,该是多焦心忧虑。 实在没办法,百里九歌只好留了字条,说自己是进宫陪元皇后的,这才上了大内总管带来的马车,一路进宫去了。 再后来发生的事,让百里九歌有点摸不到头脑。 那大内总管让她去御书房,可她进去后才发现整个屋中就自己一个,环望了一圈也除了个花哨屏风后头可以藏人,便不会再有人影了。 百里九歌想了想,举步朝那大屏风走了过去。 可就在这时,御书房外,忽然传来了低低的笑声,“呵呵……” 这笑声一触及百里九歌的耳畔,便令她感到一阵恶心,心中有些战栗。那样阴阳怪调的狡诈笑声,非殷浩宜那个昏君莫属! 百里九歌扭过头去,冷声道:“见过陛下!”没好气的拱了拱手,懒得看那笑得阴险之极的脸。 门口,一袭姜黄色常服的殷浩宜走了进来,发冠上镶嵌的一颗珊瑚珠将日光折射成七色,洒了满屋诡异的霓虹。 他径自往软椅上一坐,低低的笑着,然后,那笑声蓦然一冷,在百里九歌刚转眸过来的同时,狠狠一掌拍在面前的桌案上。 啪的一声,极其刺耳,这声音让百里九歌变了脸色。印象里,殷浩宜纵然是对她动怒过,却从没有像此刻这般怒得只剩下笑容! 不祥的预感出现在百里九歌的脑中……到底殷浩宜那混账又知道了些什么! 只听殷浩宜愤怒的笑道:“百里九歌,你可知罪?!” 怎又是这句话?百里九歌明眸湛湛,朗朗道:“我行得正坐得端,没犯什么罪。但若陛下所言是欲加之罪,我百里九歌倒也何患无辞!” “哼。”殷浩宜带着怒极的笑意冷哼。这一声哼只如冰窟里凿出来的,那尖锐的冷意击穿了百里九歌的深心。 他冰冷的低吼:“包庇逆臣贼子,欺君罔上,你还敢说是无罪?” 百里九歌心下一凛,脸上的血色也没了不少,她仍笔直的站着,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来平稳而坚决:“陛下说的这些事情我没有做过,不管是谁也别想乱泼我脏水。” “你说朕泼你脏水?”殷浩宜眯起了眼睛,声音,一下比一下更冷、更怒、更骇人。 又是狠狠一掌拍在桌案上,“百里九歌,朕看你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既然如此,朕就让你死个明白!” 话毕,只见殷浩宜从袖子里抽出一沓信笺,连扫带甩的全扫到百里九歌脚下。 她的一颗心也被吊起,下意识的低头,当看见那信笺上的落款是“墨洵”二字时,禁不住倒抽一口气。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墨漓的那个三弟,怎会与殷浩宜这混账通信?! 且直觉告诉百里九歌,那信里一定没写好事! 看出了百里九歌的惊疑,殷浩宜冷笑:“说到底,朕还得感谢宸王妃呢。” 什么?!百里九歌正欲捡信的手停住,惊愕的望着殷浩宜。 他道:“浩宸派人去周国调查周世子,从墨洵手中得到了这些信,将周世子这逆臣的条条罪状全都供出。可浩宸却因为顾虑你而没有向朕揭发这些事……多亏了宸王妃将这些信盗出来,交到朕手中!” 话音落的这瞬间,那边的屏风后似乎传出轻微的响动。可百里九歌没心思理会,满脑子都是殷浩宜所说的话。 是吴念念做的?她晓得吴念念的确是知晓墨漓这事。 可是不可能!她实在没法相信,像吴念念那样简单剔透冰雪无瑕的人,会做这种事! 这下怎么办?墨洵竟然这般出卖自己的哥哥,这下殷浩宜全都知道了,他会如何处置墨漓?!墨漓这会儿肯定还不知道殷浩宜已经气翻了吧,怎么办,到底要怎么办…… 天旋地转之间,忽然听见殷浩宜愤怒的冷笑:“百里九歌,你真是枉费了朕对你的栽培,你不知报效皇恩,还为了个逆臣贼子妄想瞒天过海。哼!是可忍孰不可忍!简直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百里九歌心下狠颤,冷意一股脑的蔓延到四肢百骸。可殷浩宜那最后一句话,却又让她不得不想到吴念念……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难道她觉得亲切甚至同情的吴念念,实则也是个两面三刀之人吗? 此刻也没功夫再想吴念念的事,百里九歌自知今日与从前几次再不同了,从前殷浩宜因觉得她还有用而没处死她,可今日,一切都曝光了,只怕她也无法全身而退! 百里九歌握紧了拳头。既然横竖都是死,那她也要坚定无畏的撑到最后,不会向这昏君示弱半分! 她要为了墨漓,拖延时间! 冷冷一笑,百里九歌忿然扫袖,将脚下那些墨洵的信笺全都扫回了殷浩宜的桌上。 当那些信纷纷乱乱的砸在殷浩宜胸前时,他怒不可遏的吼道:“百里九歌,你——” “这写信没什么好看的!”她双眸湛湛,就这么无畏无惧的盯着殷浩宜,说道:“一个连自己哥哥都要杀害出卖的人,他的东西我碰都不会碰。反倒是陛下你,还当真以为昔日我大商能打败周国靠得是武力吗?根本不是!” 她吼道:“当初若不是靠着晋国太子的‘天玑迷阵’对付周军,我大商又何来的势如破竹?!” 殷浩宜完全惊呆了,一张脸白的如同一面墙,他愤怒的低吼:“你和朕说什么……你竟然敢质疑大商的武力!” “这会儿本就是就事论事!”百里九歌冷冷道:“大商借助外力才打败周国,却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我的师门就在周国境内,那时周国百姓所受的迫害我至今还历历在目,墨漓身为周国的储君,也不得不来朝都做这质子,处处受辱。” “周国承受战败国的所有侮辱,民不聊生;墨漓受尽诋毁谩骂,你等还将他视作逆臣贼子。陛下,周国何辜,周人何辜,墨漓又何辜!难道我大商便是要不依不饶、恃强凌弱到底吗?!” 一番话落,百里九歌自知今日是逃不掉了,只想着能和殷浩宜继续吵下去,让殷浩宜没空去处置墨漓。 可就在这时,那盏大屏风后忽然冲出一道影子,迅疾的速度让百里九歌眼前一花,待看清了那人之时,大吃一惊。 “殷浩宸?!” 原来那盏屏风之后果然有人,竟然是他! 蓦然一股恶寒的感觉冲入百里九歌的深心。 完了!殷浩宜原本就怨殷浩宸知情不报,这会儿殷浩宸也定是会为了她而和殷浩宜完完全全的卯上。要真是这样,那她岂不是害了殷浩宸?! 146.威胁昏君 殷浩宜的脸上也呈现出吃惊的表情,“浩宸,你……” “皇兄。”此刻的殷浩宸冷的像一块玄铁,抽搐的眼角显示着他的怒火,定定扫了一遍那些书信,冷道:“这些信笺,当真是吴念念亲手给你的?” 殷浩宜脸色一变,喝道:“浩宸!朕还没问你为何躲藏在御书房中,你倒先指着鼻子质问朕了,究竟是谁给你的胆子,越发的无法无天!” 殷浩宸窒了窒,一抹狐疑的神色上脸,“皇兄,臣弟是因诏而来的,只是到了御书房后,并未见到皇兄。” “胡闹!”殷浩宜似是不信,狠狠拍了桌案,叱道:“朕只诏了百里九歌觐见,何曾宣召你来了?难道还有人胆大包天,假传朕的诏令不成?!” 殷浩宸滞住,一时半晌没有言语,只觉得今日这事太过奇怪。原本他到了御书房后没见到皇兄,便独自等待,可等着等着竟见九歌来了,他下意识的躲到屏风后面,便听见了之后的种种,莫非……“阴谋”二字出现在殷浩宸的脑中。 而百里九歌,却忽然想到了从前,百里红绡和孟复被问斩的那日提前一个时辰行刑,那时墨漓便说这极有可能是百里青萍假传圣旨……此刻百里九歌只觉得,事情怎这般异曲同工?! 殷浩宜吼道:“浩宸,你手握兵权,却对周世子之事知情不报,是要等着他将你的底子全翻出来吗?还是……你有异心?” 百里九歌心下一凛,连忙道:“殷浩宸是你的母弟,对你忠心耿耿,他怎么可能有异心?!” 殷浩宜脸色一沉,怒极反笑:“百里九歌,你以为你说的话朕还会信吗?反正你也没用了,快把给萍贵妃解毒的药方交出来,朕留你个全尸!” 百里九歌浑身颤了颤,还没说话,却被殷浩宸抢了先。 “皇兄,周世子的事情九歌不知情,她一直被蒙在鼓里,请皇兄开恩。” 殷浩宜那怒极的笑容已然恶寒到极致,阴冷的目光中甚至泛出杀意,他忽然问道:“浩宸,你在朝都休养了多久了?” 殷浩宸心中一震。 百里九歌更是倒抽一口气。殷浩宜这是什么意思!是想把殷浩宸调去戍边吗? 只见殷浩宸眉峰紧锁,竟是缓缓跪了下去,沉沉道:“西南的湘国对我大商虎视眈眈,边境不甚安稳,仅凭关西将军百里未明一人,确实无法面面俱到。臣弟愿戍守边境,确保皇兄高枕无忧,只求皇兄能赦免九歌……若是皇兄对九歌不放心,就让臣弟将她带去边境吧。” 百里九歌不禁惊呼:“殷浩宸,你疯了?!我欠你的人情够多了,断不会再累及你的!” 扭头望着殷浩宜,铿锵道:“陛下,你有事全冲着我来,与殷浩宸无关!至于百里青萍所中的鬼罂粟,我们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恕我不能透露解药的配方!” “百里九歌!”殷浩宜如轰然爆炸的雷电般,横眉怒目,满脸扭曲,“简直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呐,将她拿下!” “皇兄!”殷浩宸面色一变,连忙起身,面对着那些冲入的禁卫军将士,将百里九歌挡在身后。 可就在这时,御书房外忽然传进了一道妩媚甜腻的声音:“皇上息怒,臣妾还有些话想和九歌妹妹说。” 香风从外袭来,刮进一阵阴毒的味道,百里青萍那狐媚眼中闪烁着尖锐的歹意,鲜明的毫不遮拦,饶是百里九歌也看得一清二楚。 心下,不禁更为戒备。百里青萍这是来干什么?难道今日还真是她假传诏令,把殷浩宸给喊进宫了?百里青萍,到底想怎样! 只见百里青萍有些憔悴的捂着心口,俨然是体内的毒还在浅浅发作。她软弱无骨的偎进殷浩宜的怀里,娇嗲的呢喃:“皇上,九歌妹妹再怎么说也是臣妾的妹妹啊,她xing子倔,皇上别和她置气,让臣妾好好与九歌妹妹谈一谈,说不定九歌妹妹一时想开了还能将功折罪呢。” 殷浩宜搂着百里青萍,眼底有些异样的晦光,看不出是何种心思,却是点头笑道:“还是爱妃有心,那朕便将百里九歌先交给你了。” “真的吗?皇上您真好!”百里青萍开心的在殷浩宜脸上献吻,趁着殷浩宜想要捞过她的时候躲开了身子,福了福身,道:“皇上放心吧,臣妾一定会好好规劝九歌妹妹的,在臣妾回来之前,皇上就暂且别惩治周世子了,免得九歌妹妹心不在焉。” 见了这场景,百里九歌冷冷轻哼。她才不会傻到以为百里青萍是在为她着想,这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九歌妹妹,快过来呀。”百里青萍笑得妩媚横生,用眼神招呼着百里九歌。 她闷哼。既然非去不可,那便昂首阔步的去。她百里九歌才不怕这等装模作样的歹人! 举步正要跟过去,却听得殷浩宸喊了一声:“九歌!” 百里九歌的身子震了震,偏过头去,无谓的笑了:“殷浩宸,多谢你能为了考虑,但这是我自己的仗,我会自己打拼到最后的。我说过我们是朋友,我百里九歌才不是那种将朋友往危险里面卷的人!”想了想又道:“你还是诚心向陛下认错吧!”恐怕只有这样,殷浩宜才能消气。 眼见得百里九歌随着百里青萍退出了御书房,殷浩宸的一颗心也跟着飞出去,巴不得能守在百里九歌身边,寸步不移的为她抵挡明枪暗箭。 然而,他在殷浩宜的面前,一样是个罪臣,长叹一口气,再度无奈的跪了下去。 “皇兄,臣弟知罪。” 殷浩宜冷冷的笑了,挥退了禁卫军,道:“你与朕毕竟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朕当然舍不得罚你去戍边。起来吧,回去面壁七日,不得出府。” “那九歌……” 话未说完,便见殷浩宜的脸色再度黑的可怕。 殷浩宸窒住了,因着心底始终将殷浩宜奉为尊敬的哥哥,便对自己之前的种种失礼行为感到愧疚,就这么心理斗争了一会儿,终是选择默认殷浩宜的话了。 “臣弟……遵命,告退。” 叩首,殷浩宸沉然起身,有气无力的离开了御书房,心底翻滚出浓烈的自嘲:自己终究是个顾虑太多的人,终究与九歌的率xing恣意相差甚远,更是没有她豁达,没有她坚定。 这样的他……也难怪她不愿倾心,不愿再回到他身边了。 殷浩宸的心口痛得像是被捅了千把刀,可忽然间,眼中一道狠意划过,万般铁血而慑人。 吴念念! 他在心中痛恨的念着这个名字。 那个女人,竟敢偷出那些信笺私自交给皇兄!是想在皇兄面前邀功、还是天真的以为这样做了就能让九歌回来他身边? 殷浩宸闷哼一声。不管吴念念心中是怎么想的,他,必定饶不了她! 却说那厢,百里九歌被百里青萍带到了颐华宫,呛人的薰香让她差点打了个喷嚏。 她皱皱眉,定睛一看才发现,这宫中竟然还有一个百里紫茹。 百里九歌微怔,恍然悟出了什么,嗤道:“是不是你们把殷浩宸喊到宫里来的?还有那些信笺,也是你们交给殷浩宜的吧!” 听言,百里紫茹懵懂的瞅着百里九歌,那盈盈水目楚楚可怜的眨着,捧心蹙眉的呢喃:“九歌姐姐,你这是在说什么呢?我……我和二姐并没有做过那样的事啊。” 还装!百里九歌可没有漏看百里紫茹眼底划过的那抹心虚。 当下嗤道:“百里紫茹,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的,再这般恶毒下去,你会死的比你能想象到的还要惨。别以为你装腔作势我就看不出来,墨洵的那些信根本就是你偷的,居然还嫁祸给吴念念!”说罢,转眸望向百里青萍,冷声道:“你们想一石多鸟,我不会让你们如愿的!” 百里青萍不屑的哼了哼,这会儿靠在飞雪榻上,玩起了指甲上的蔻丹,低吟着:“既然九歌妹妹开窍了,那姐姐我也就不瞒着你什么,索xing全都告诉你。没错,的确是本宫传召了殷浩宸进来,墨洵的信也是紫茹妹妹给陛下的。现在你的命在我们手里,吴念念想来也会被赶出宸王府,你说,这是不是个两全其美的好事?” “亏你们还说得出来!”百里九歌的小手握成了拳头,因着怒意,衣袂竟是无风自摆。 百里紫茹这会儿也不装了,话说得极其刻薄难听:“二姐,没必要再这么斯文的跟她讲下去了,外室生的就是外室生的,狗还知道看人脸色行事,她便是连个野狗都不如。” “你说什么?!”明澈的眸子顿时沉了下去,红影一闪,瞬间到了百里紫茹面前,狠狠一脚踹了上去! “啊!”百里紫茹在痛呼中被踹飞出去,狠狠的砸在一张桌子上。 那桌子顿时被砸成了两半,百里紫茹重重的摔在断裂的木板上,噗出一口血来。刚要爬起身,另一块木板又砸在她脸上,百里紫茹吃了满口的木屑,狼狈到极点。 “紫茹妹妹!”百里青萍吓得差点从飞雪榻上滑了下来,对上百里九歌冰冷的眼神,打了个寒战。 “你、你想干什么?”百里青萍脸色惨白,吓得直往墙根上靠,惊恐的望着百里九歌步步走来,“你、你别过来,你再靠近一步本宫可要喊人了!” “你有本事就喊!”百里九歌纵声嗤道,心中毫无惧意,只有高涨的怒火和来自过去的悲哀……她们竟然、竟然又提到她已逝的娘,竟然又说出这种话! 百里九歌步步逼近,心想着反正百里青萍不回御书房,殷浩宜就暂且不会对墨漓发难。既然如此,那自己便将这对无耻姐妹踹得不省人事! 如是想着,不等百里青萍要说什么,百里九歌狠狠一脚先踹在飞雪榻上。 那飞雪榻顿时粉碎,百里青萍栽在了木屑当中,摔得发髻都散了。 “九歌妹妹,你……” “喊也没用!”又是一脚,将百里青萍整个人给踹上屋顶,在屋顶上惨叫着猛撞了下,又惨叫着跌回木屑里。 “百里青萍,你作恶多端,别以为这样就了事了!”第三脚上去,百里青萍倒飞到梳妆台上,顿时砸得镜子碎了,百里青萍被刮出一身的伤,那些簪花首饰洒了一地。 她惊恐的喊着:“九歌妹妹,你……你不顾……” “闭嘴!”第四脚,百里青萍飞在了炭火盆上,被烧得屁股上顿时焦黑一片,惨叫如杀猪。 第五脚上去,百里青萍被踹飞在百里紫茹身上,姐妹俩的牙齿磕到一起,磕得两人都是满口鲜血。 就在百里九歌冲上去要再来个连环踢的时候,百里青萍含着满口血,吃力的喊道:“你不顾班琴的xing命了吗?!” 这话让百里九歌的动作硬生生转了方向,一脚将那旁边的柜子踢翻,把姐妹俩压成了双层饼,怎也起不来。 百里九歌喝道:“竟敢打二娘的主意,无耻之尤!”紧握成拳的小手发出咯噔的一响,骨节早已崩得青白青白。 “贵妃娘娘!贵妃娘娘!”忽然响起了敲门声和太监的喊声。 这突如其来的打扰,令百里青萍大松一口气,可这会儿却半死不活的都说不出话了。 百里九歌见状,连忙对外面喊道:“贵妃娘娘要休息,你们什么事在外面说就好。” “呃……是。”外面人说道:“启禀贵妃娘娘,是周世子找进宫里来了,只说是要带世子妃走。” 百里九歌顿时响起倒抽凉气的声音,在这一刻几乎忘记了动弹。冷气吸入肺里,将五脏六腑都冻成了冰,再吸一口,更是凉的冻结了千络百脉。 墨漓,他这是干什么!他知不知道这里是龙潭虎xue!他知不知道殷浩宜想要了他的命!就这般前来,岂不是羊入虎口吗?! 不行……她要去找墨漓,她要带着墨漓杀出去,她不能再在这里浪费时间! 当即转身,百里九歌就要从窗户飞出去,却忽然听见百里青萍半死不活的说着:“九歌妹妹……将鬼罂粟的解毒药方留下,姐姐喊你来颐华宫其实就是想说这个……你若不留,班琴便会……” 无耻之尤!百里九歌根本没空回头看百里青萍那副嘴脸,若不是这会儿满心都是墨漓的安危,她肯定要继续踹下去! 好、好!百里青萍,想要解毒药方是吗?那就别怪她百里九歌不念姐妹之情了! 红袖一扬,一张写着黑字的宣纸被扫到百里青萍面前,洋洋洒洒的落下。 当百里青萍看见宣纸上罗列着用药和配比方式时,终于满意的松了口气。 而百里九歌红影一闪,便钻出了颐华宫,如流星赶月一般的朝着前宫赶去,脸上有着愤怒的冷笑:百里青萍,她不是想要解毒的药方吗?自己便顺手掏了一张给她!自己素不做阴毒之事,可这次,等百里青萍用了那药方,她再去后悔自作孽不可活吧! 风声呼啸,这十月的温度冻的人肌骨生凉,连那一轮太阳都似散发着冷光。百里九歌的一颗心,被吊在半天高处,如受大火煎烤。 当她逼问了当值的内侍,终于冲入御书房、看见墨漓的那一刻,整个心都像是要停摆了。 “墨漓!”百里九歌不顾一切的扑上去,触及到那熟悉的、冰凉却温柔的怀抱,死死的抱住他,直直望着他的双眸。 在那眸中,她看见的是极致的担忧和疼惜,他的每一个眼神,都让她尝到无比牵念的滋味。 “九歌。”他深切的、温柔的唤着,语调还是和平常一般,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慌乱。 下一刻,只见禁卫军们源源不断的冲进了御书房,护着龙椅上的殷浩宜,将两人一圈一圈的包围起来。 见势,百里九歌放开墨漓,猛然转身,展开双臂将墨漓护在身后,倔强而顽强的盯着上座的殷浩宜。 “昏君,你想怎样?!”纵声斥骂,内力以百里九歌未中心波荡开来,卷着强烈的冷意,扑打在禁卫军将士们的身上,令他们难以承受,纷纷后退。 殷浩宜脸色变了,“废物,一群废物!”他与百里九歌对视,笑得阴狠狡诈,“百里九歌、墨漓,你们既然舍不得彼此一起送上门来,就不要怨朕将你们一网打尽。百里九歌,即使你武功再高,朕也不信你能从这守卫重重的皇宫中将他带走。你们,已经走投无路了!” “闭嘴!”百里九歌再也不想客气了,只知道自己就是拼了全力,也要将墨漓送出皇宫。 她睨着一圈禁卫军将士,冷冷大笑:“我百里九歌素来自定去留,昏君,你要是觉得这群乌合之众能拦得住我,那就来啊,来一个我打残一个!” 禁卫军将士们纷纷倒抽凉气,早先也都见识过百里九歌的厉害,此刻在她迫人的压力面前,纵然是皇命如山,也不敢干脆的往前冲,只好一个个跃跃欲试的靠近…… 但这时,墨漓开口了。 明明是危难之极的处境,可他仍是面不改色,温润徐缓的轻语:“陛下想要防范的,原本就只有在下,如今该诛杀的,也唯有在下一人。” 当这钟磬般悦耳的声音触及耳畔,百里九歌只觉得恍若隔世,“墨漓,你……想做什么?” 他温柔的睇了她一眼,徐徐抚平了百里九歌展臂护他的姿态,温柔呢喃:“我说过,不要再只顾为我拼命,该是我来宠着你、保护你了。” 说罢,抬眼,清清淡淡的望着殷浩宜,施礼,道:“请陛下放了九歌,在下听任处置。若是九歌今日出不去皇宫,那么今夜,定会有人神不知鬼不觉的,令陛下暴毙。” 147.打入天牢,明日问斩 墨漓的话音落下时,整个御书房,如冷寂的冰窟般。 殷浩宜的笑容瞬间凝固,高扬的眼角也垮了下来。 “你说什么……”他抠着桌角站起,视线如阴风般朝着墨漓扫来,“你在宫中也埋了人?!” 墨漓淡淡道:“很多。” “你——”殷浩宜眼底血丝暴起,狠声歹笑:“世子,你是在虚张声势吧。” 墨漓冷道:“在下不喜妄语,更不喜食言,陛下若是不信,可以赌上xing命试一试。” “你——”殷浩宜顿时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原本还想着将两人一网打尽,可这会儿才知道是必须放百里九歌出宫了,不禁在心底咬牙切齿,恨自己没早些识破墨漓,如今竟连宫里面都混了不知多少墨漓的手下! 殷浩宜没法子了,只得道:“那朕就放了百里九歌。世子,你可想好了,明日就是你的死期,朕会将你公开问斩!” 墨漓波澜不惊的回道:“悉听尊便。” 可下一刻,却见眼前扑来一道红色的影,墨漓凝眸,下意识的搂住扑入他怀中的百里九歌。 “墨漓,你疯了吗?!”她大瞪着双眼,激动的喊道:“我不要你为我妥协受辱,我可以杀出去的,我不要你为了我而牺牲自己!” 墨漓却只是轻轻摇头,徐徐梳过百里九歌的长发,一如平常的温柔如水。那修长细腻的指,轻轻绾起一束青丝,留了满指香,轻语:“别再为我打打杀杀了,我心疼。” “墨漓……”百里九歌的眼眶湿了。 “别哭。”修长的指柔柔的划过百里九歌的眼角,将那一抹潮湿揩去,“你先出宫去,御风在宫门口等着你,有些话他会和你说的,去吧。” “我……”百里九歌的声音有些颤抖,那颤抖传遍了整个身子,接着,她激动的爆发了。 “开什么玩笑!墨漓,我不会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的,你身子骨不好,又不会武功,把你留在这里算什么!你当我百里九歌是什么人,至少也要让我与你同进同退!” “九歌……”幽月般的眸底映着她坚定而铮铮切切的神色,墨漓只感到自己的一颗心软的一塌糊涂。 原本他已经答应过她,在做安排的时候要和她说清楚,可是此刻,当着殷浩宜的面,他自然断不能提及一字。此番见她心急如焚,他却不能告诉她自己已经安排好了之后的事……看来她是肯定不走了。 不禁徐徐嗟叹,只得柔声哄道:“你太累了,先好好睡一觉吧。” “啊?”百里九歌尚还不明白墨漓怎么忽然说出这样一句话,便只觉得眼前一花,接着突然失去了知觉。 是墨漓点了她的睡xue,此刻揽着这娇弱的身子,他疼惜的理了理百里九歌微乱的鬓发,随后抬眼,唤道:“御影。” 一道黑影瞬间出现在御书房,惊得禁卫军们群体倒抽凉气。 殷浩宜更是大惊:“什么人?” 墨漓看也不看殷浩宜,目光至始至终都锁在百里九歌的身上。 “御影,送九歌出宫。” 御影抱拳,“是。”小心的接过百里九歌,给了墨漓一道请他放心的眼神,瞬间化作黑影,飞的无影无踪了。 这下,整个御书房鸦雀无声。 墨漓徐徐收回视线,眸底所有的冷意全数演来,这刹那仿佛温度骤降、暴风雪骤起,无与伦比的锋锐划破满宫的纸醉金迷,凌厉的刺在殷浩宜脸上。 殷浩宜瞬间打了个激灵,一时间竟萌生了想要逃脱的念头。而那些禁卫军们,这会儿已经噤若寒蝉,连持在手中的兵器都在不知不觉中放了下去,只觉得平生从没有见过这般令他们脊背生凉的目光。 “陛下,”冷冷的语调,如寒冰中的钟声,击响满殿的恐惧,“在下适才也说过了,只要九歌无恙,在下听任处置。陛下,请便。” 这般的安然慢语,这般的镇定自若,让殷浩宜竟是不敢再对墨漓做什么,甚至被墨漓看一眼都觉得难以承受那凌厉锋锐的视线。 殷浩宜被一股闷气憋住,气得脸都绿了,索xing下令:“将周世子打入天牢,明日问斩!” 禁卫军将士们听命,虽然知道墨漓这会儿是心甘情愿的,可还是没人敢动手,就这么战战兢兢的僵持了许久,却见墨漓轻轻一哼,径自转身,鹤氅旖旎在地,鹤羽浅荡着层层涟漪,徐徐朝着宫外走去了。 边走,边淡淡道:“带路。” 禁卫军们这才如逢大赦,赶紧退出了御书房,“押”着墨漓朝着天牢而去。 望着墨漓的身影渐渐远去,殷浩宜犹然被恐惧的气氛所包围,竟是无力的跌坐在龙椅上,半个身子都像是瘫软的,再一摸颈后,居然已经铺了一层冷汗。 这让殷浩宜咬牙切齿,心想绝不能便宜了墨漓,于是立刻喊了大内总管过来,要他们撰写墨漓的罪状,张贴出去,务必在明日午时处斩墨漓之前,令全朝都的百姓都知道他究竟犯了什么大罪。 此刻,赤红的宫门处,描着昙花的雪白锦缎马车,安静的停靠在一棵丹枫之下。 枫叶划过御风的肩膀,他如雕像般坐在马上,静静等待御影的到来。 ……所有的事情,世子殿下都已经安排好了,御风断然相信墨漓。然而御风也清楚,世子殿下肯定是没时间与世子妃解释他的安排,以世子妃的xing格,只怕不是要今晚劫狱便是要明日劫法场。 所以,他御风,一定要阻止世子妃破坏世子殿下原本天衣无缝的安排。 这一次,自己不能再失手了! 未时三刻,御影将昏睡的百里九歌送到了,他小心的将百里九歌安置在马车中,随后与御风交换了眼色,望着马车走远。 黑影一闪,御影重新消失,去会合墨漓,暗中待命。 马车徐徐驶着,缓缓加快了速度。御风策马,时不时回头掀开帘子,看看百里九歌是不是还睡着。 他朝着西城门的方向而去。 但路上发生了意外。 就在马车经过一条街道的时候,御风远远的望见那边有一辆黑色马车,似乎是宸王府的。 待走近一些了,便看见车下立着殷浩宸,正与另一人彼此间拉拉扯扯,像是发生了争执。 那人自是吴念念。原本她追着车辙,想要阻止殷浩宸进宫,可因着路途遥远而她又体力有限,待跑到这条街的时候,竟是见殷浩宸的马车已经在返回了。 吴念念生怕殷浩宸有一丝不妥,便赶紧叫了停车。可谁知殷浩宸下车后便朝她发了大火,且说了很多她不明白的话,这让吴念念胆怯而无措的不知要怎么回答。 “王爷,念念真的不明白王爷为什么要这么说,念念这些天并没有进宫面圣,也没有偷盗王爷的信。” 吴念念一个劲的解释着,冰雪般的眸子里倍显焦急。 可看在殷浩宸眼中,只觉得她简直比百里紫茹更能伪装,原本他还只是烦心吴念念,但此刻对她的怨怒,已然和对百里紫茹差不多了。 殷浩宸一时口不择言:“宸王府容不下你,你从哪来回哪去吧。当日买下你本王花了一千两银子,等你接客攒够了,一文不差的还到宸王府来。来人,把吴念念送回窑子去!” 吴念念大吃一惊,颤抖的呢喃:“我不要回那种地方……王爷,求求您不要送念念回去!” 眼看着王府的侍卫朝自己靠过来了,吴念念失措的跪下,乖顺而怯怯的跪行到殷浩宸脚边,“王爷,您要是生念念的气,就对念念用刑吧。念念遍体鳞伤都可以的,却只求王爷不要毁了念念的清白。” 殷浩宸的目光顿时沉到了谷底。毁她清白,这话听来简直就像是最犀利的嘲讽,是在讽刺他占有她之后还要将她扔给别的男人吗? 殷浩宸已经受够了这个虚伪还装作纯洁无辜的女人,她眼角的泪光更是令殷浩宸怒不可遏,这瞬间怒火爆炸,殷浩宸将吴念念从地上拎起来,扔给侍卫们,吼道:“将她送回去!” “王爷,不要!”吴念念脸色全变了,硬是挣开了侍卫们,朝着殷浩宸又跌了过去。 见状,殷浩宸忍无可忍,猛一拂袖,袖风狠狠扫在吴念念身上。 吴念念本就不会武功,且身子瘦弱,根本禁不住殷浩宸的内力。当下被掀飞出去,惊恐的叫出声来。 当吴念念的身子从街道中间划过时,驾驶马车的御风,心跳都要停了。 他本是想从旁通过的,谁知马车前方竟飞过来个人! 御风赶紧勒马,可还是为时已晚。两匹奔跑的马就这般狠狠撞了吴念念,将她整个人抛飞到街道的另一边! 而马匹也因着这个意外而受惊嘶鸣,马蹄高扬,连带着整个马车差点前翻过去。车中睡着的百里九歌,因着这剧烈的一震,整个人从软椅上栽下来,猛地就醒了。 怎、怎么回事? 她天旋地转的大睁着眼,当看清面前一瓶翻倒的昙花时,蓦然清醒无比。 自己竟然在墨漓的马车上! 怎么搞的……她不是应该和墨漓在皇宫里吗?到底出了什么事?! 正好这会儿马车厢终于稳住了,百里九歌掀了车帘,如闪电般的蹿了出来,刚想确认下自己为何在这儿,可却被眼前看见的一幕彻底惊呆了。 那是……“吴念念?!”百里九歌惊呼。 她简直不敢相信,吴念念竟然倒在了街道那边的一堆杂物上,看这样子分明是被撞飞过去的。 对上御风的视线,百里九歌恍然惊道:“她撞上我们的马车了?!” 御风原本就因意外肇事而绷紧了神经,不知道殷浩宸是否会发难,偏偏百里九歌又醒了……御风这会儿是一个头两个大。 见御风的神情绷得太过夸张,百里九歌也顾不得他了,此刻只知道绝不能见死不救,于是立刻踏着车门飞跃出去,在马头上借力一起,口中喊着:“吴念念!” 可这时,她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九歌!” 这声音让百里九歌刹住了动作,停在半路,转过半张脸去,惊道:“殷浩宸,你怎么在这里?”这才看到不仅殷浩宸在这里,就连他的马车和侍卫们也都在…… 百里九歌的心中腾地冒出一股怒火,嗤道:“怎么全都愣在那里!你们王妃都被马车撞了,你们还不知道去救。殷浩宸,竟连你也——” 没工夫再斥骂下去,百里九歌飞快的赶到吴念念身边,瞥一眼吴念念苍白的脸、流着血的唇角、悲戚的眼神和痛苦的表情,百里九歌的心也跟着一紧,带起吴念念便施展了轻功,朝着离这里最近的一家医馆找去。 “世子妃!”御风见百里九歌跑得飞快,便赶紧调整了马车,挥着鞭子追了过去。 当从殷浩宸身边路过时,殷浩宸脸上那万般复杂的表情被御风尽收眼底。 御风本不想搭理,但思及自己的任务便是将世子妃尽快带出城去,不想节外生枝,便道:“宸王,你的王妃,难道还让世子妃去照顾不成?” 说罢见殷浩宸的神色微有动容,御风不语,冷冷驾车驶过。 当百里九歌终于气喘吁吁的带吴念念到了医馆后,吴念念已经不省人事。百里九歌连忙将她安置到里屋,交给郎中去处理,这才得空抹掉额头上出的汗水。 没多久后,御风将马车停在外面,走了进来,冷的像是一块冰,只字不提。而百里九歌因着这会儿满心都是吴念念,也就没搭理御风。 再一会儿后,殷浩宸也踏了进来,许是对自己方才对吴念念下手重了的事感到后悔,此刻的殷浩宸满脸沉重,如一块冷寒的铁,就这么微微垂首,沉沉看入百里九歌的眸子。 “九歌……”他闷哼了声,顿了顿,有些不知道要怎样措辞,“本王……”终还是愧道:“我本想求皇兄开恩,可他是君,我是臣,君为臣纲……而他又是本王的哥哥,所以本王——” “殷浩宸,别说了。”百里九歌打断了他的话。 她不是不懂殷浩宸的处境和xing格,相反,哪怕是殷浩宸帮着殷浩宜整治她,她都不会怨他什么。 百里九歌怨的是别的! 她只是为吴念念抱不平!为何吴念念都成了这样了,殷浩宸却没有丝毫的关心?! 不禁冷道:“殷浩宸,我问你,吴念念为什么会撞上我们的马车,而你又为什么不去救她?” 殷浩宸脸色一滞,似是经历了一番心理斗争,说道:“她是被本王以袖风扫出去的,意外撞上了马车。” “什么?!”百里九歌又惊又怒,“你为什么要那么对她?!” “本王……”殷浩宸的手在袖子下绞住了袖口,捏得有些紧,语调沉冷而带着闷气,“九歌,本王无法像你一样以德报怨。吴念念偷了那些信交给皇兄,给你制造了如此大的麻烦,你还能帮着她说话。” 听言,百里九歌浑身一颤,这刹那竟是抬腿,狠踹了殷浩宸一脚。 医馆中的伙计们全都愣了,只看见殷浩宸高大的身躯踉跄了几步,因着武功底子好,很快便站好了,可那沉冷逼人的形象却显得有些狼狈。 他不能置信的盯着百里九歌,“九歌,你……” “殷浩宸,你混账!”嗤道:“这一脚是我替墨漓踹你的!还不是你私下调查墨漓在先!” 话落,冲上去又是狠狠一踹,只见殷浩宸闷哼着倒撞上一篓子人参。 “这一脚是替吴念念踹你的!殷浩宜那混蛋说什么你都信吗?你看不出来他根本就昏庸的被人摆布吗?!偷你信的根本不是吴念念,是百里紫茹,她亲口说的!” 殷浩宸高大的身躯在这一瞬晃得厉害,那张沉冷的脸,仿佛是全盘支离破碎。心口,更是被暴风雪般的寒意狠狠的击打了。 他到底做了什么? 他冤枉了吴念念!还将她…… 就在这时,里屋的郎中出来了,因着没料到这会儿来了这么多人且都像是达官贵人,心中微震,忘了将里屋的门关上了,就这么直接说起:“里头的那位夫人摔得不轻,不过好在是摔到杂货堆上而不是地砖上,倒没受什么致命伤……” 听言,几人松了一口气。 可那郎中俨然是还没把话说完,且表情还越来越纠结惋惜了:“唉……只是她今日,先是一直在奔跑劳累,接着又遭了这么个重创,唉……”叹惋道:“原本肚子里的孩子还没满一个月,就这么没了……” 话音落下的时候,整个医馆仿佛化作冰天雪地,百里九歌瞬间满脸苍白。 而殷浩宸,只觉得忽然之间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地震香噬,身体似在不断的坠落、再坠落,胸口闷的几乎要将胸腔整个炸开。 孩子……没了? 那是他的……孩子? 这瞬间狠狠抽入的一口冷气,催得四肢百骸冰凉。殷浩宸根本没想过那夜的意外放纵会令吴念念腹中产生一个生命,可那毕竟是他的骨肉,如今当他得知它的存在时,那幼小的生命竟是已在前一刻丧生于他手! 殷浩宸颤抖的嗡不出话来。他到底做了什么!亲手杀了他的孩儿,还冤枉了它的母亲,甚至差一点将她也害死! 148.钟山煎熬的一夜 就在这时,里屋传来的哀戚哭喊,震得几人从噩梦中惊醒。 那是吴念念的悲鸣,她歇斯底里的叫着郎中:“大夫!大夫!快告诉我,念念肚子里的孩子还在……念念不要再失去亲人了,它一定还在的对不对?大夫,求求你告诉我啊……” 那从敞开的门内传出的哭声,凄惨、悲伤,几不忍闻,狠狠的撕扯着在场几人的耳,催得几人肝肠寸断。 再接着,里屋忽然响起了什么东西坠地的声音,夹杂着吴念念的一声隐忍的哭泣。 那郎中顿时倒咝了口气,喊着:“是烛台掉了!”回身就朝里屋跑去。 百里九歌连忙跟上去,刚跑了三步,甩脸见殷浩宸如化为一樽雕像似的,赶忙伸手狠狠扯了他一下,这才令他恍然惊觉,扭曲着脸孔跟了进来。 一进屋,入目的一幕,惊得几人愕然。 只见烛台果然是掉在了地上,可吴念念的手里,正抓着一支又粗又长的蜡烛,她正用烛火烧着自己的手臂! 这、这……百里九歌奔了上去,“吴念念,你疯了!” 扬袖,打掉了吴念念手中的蜡烛,这才看见,吴念念所烧的部位,正是她那段原先就有着一道长长烫伤疤痕的小臂。此刻因着新的烫伤,那条疤痕更加的长了,流着黑黄的脓水,狰狞凄惨的不忍直视。 百里九歌扑到了榻上,扣住吴念念的肩膀,狠狠喊道:“你清醒一点,怎么能自残呢!”猛然间想到了什么,激动道:“吴念念,难道你胳膊上的那条疤痕,全是你自己烫出来的?!” 殷浩宸身躯狠颤。 只见吴念念啜泣着,在百里九歌的目光下,哭得像是失去了魂魄般,流着泪的眸子越发的触目惊心。口中痴痴喃喃:“为什么念念的亲人都要走,一个一个的离世,为什么不把念念一起带走……”悲戚的哭着:“念念的孩子没有了,念念又失去了一个亲人,从今往后又变成一个人了……” 这凄惨的乞求,让百里九歌整颗心都要拧断了,失去亲人的痛苦,虽于她而言早已太过久远,可她却也感同身受。 只得安慰道:“你别伤心了,谁说你是一个人来着,你不是还有朋友吗?我便是你的朋友啊!” 吴念念摇着头,泪水飞溅,发髻上那已然折断一角的簪子,在剧烈的晃动中发出一声声惊心的脆响。 她近乎哀嚎:“挚爱的人一个一个的离世,亲近的人一个一个的背叛,念念从今往后又是孑然一身……” “吴念念……”百里九歌咬着牙,这一刻,不禁想起从前的红绡和烈火。她们受挫时,自己还能满怀希望的给她们打气,可此刻面对吴念念,百里九歌甚至没法泰然的再说出那些昂扬的话来,只觉得自己的言行只会让吴念念伤上加伤。 但就在这时,一道黑色的身影忽然来到榻前,只见殷浩宸带着满脸的愧悔和痛苦,坐在了榻上,下一刻,竟是展臂将吴念念搂进了怀里。 百里九歌怔住,这会儿清楚的看见,殷浩宸的鼻尖上沾了一滴水珠,是吴念念飞溅的泪水。 “你不是孑然一身。”殷浩宸抱紧了吴念念,声音沉痛,充满颤抖,似经历了极大的心理斗争,才说出一番话:“本王也是你的亲人,是你的……丈夫。之前本王冤枉了你,将你害到如此境地,本王向你道歉。从今往后,本王会好好补偿你的。” 吴念念眸底似乎颤了颤,接着泪水肆意,缩在殷浩宸的怀里汹涌的哭了起来,泪水蜿蜒在殷浩宸的胸口,似刀一样划过他的心。 他忽然觉得此刻发生的事,像极了从前。当初他喜欢上那黑衣仙子,却因着婚约和责任,答应找上门的九歌他会娶她;而此刻,他心中只有九歌,却因着对吴念念母子造成了巨大的伤害,而必须往后像善待妻子一样善待吴念念。 兜兜转转,竟是又回到了原点,殷浩宸在心中苦笑连连:这是命运给他的惩罚吧,罚他识人不清,罚他不辨真相……他,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百里九歌已然起身,离开了病榻,最后望一眼殷浩宸沉痛纠葛的表情,也大致明白殷浩宸的心里有多难受了。 她知道殷浩宸人不坏,只可惜造化弄人了,只得道:“不管怎样,各人有各人的的缘法,你自己也想开点吧。吴念念交给你了,我先告辞。” 说罢没再多看,转身出了里屋,想着吴念念多半还要哭一阵子,便将门关上了。 这会儿迎上御风的视线,百里九歌陡然一怔,因着吴念念的事情结束,便满脑子都是墨漓的事。墨漓呢?他到底在哪里,是不是被殷浩宜扣在宫中了?还是…… 她要去找墨漓! 拔腿就往医馆外跑,却听御风道:“世子妃。” 百里九歌急切的转过身来,嚷着:“什么事快说?”只见御风朝着她步了过来。 下一刻发生的事情,是百里九歌怎样也没想到的,只见御风在电光火石之间忽然出指,封了百里九歌的几处xue道,将她定身了! “我……御风,你!”百里九歌委实没料到御风会这样对她,她使劲的想要冲破xue道,“御风,你干什么,为什么要点我xue道?!” 御风的眼底似有一抹愧疚的情绪,转瞬却又消失的只剩下坚定。 “世子妃,得罪了。”话毕,他再出指,点了百里九歌的睡xue。 百里九歌还来不及惊呼,便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身子无力的歪了下去,被御风接住。 他立刻将百里九歌送回了马车中,驾着马车,朝着西城门的方向而去。 没过多久,描着昙花的雪白锦缎马车驶出了西城门,驶入了钟山脚下。御风抱出百里九歌,深入连绵的群山之中…… 十月末的钟山,夜风冷的残酷,那一树树如血的红枫,在夜幕的笼罩下随风簌簌轻响,泛着诡异的深红,绵延成一片昏暗而狰狞的影子。 那夜风袭得百里九歌纤瘦的身子冰凉冰凉,亦将她冻醒了过来,甫一睁眼,便看见近旁,御风升起了一堆火,为她取暖。 须臾间,这一天发生的事,轰的一下都到了百里九歌的脑海中。她急切的想到墨漓的身边去,可身子才一动,便发现自己居然被捆在了一棵树上! 百里九歌纵声喊道:“御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是哪里,你为什么将我绑在树上?!” 御风沉着一张冰块脸,只顾将火生大。 百里九歌更急了,拼命的挣扎起来,“御风,你快给我松绑,我要去找墨漓!墨漓呢?他在哪里,你是不是什么都知道,你快告诉我啊!” 她不断的扭动的身子想要脱开麻绳的禁锢,可御风绑得很牢固,百里九歌越是扭动,越是被麻绳勒得厉害,她能感觉到有些勒痕处已经磨破了皮,流出了血,尖锐的痛楚钻入了脑海中。 御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终于说话了:“世子妃,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若受伤了,心疼的是世子殿下。” “那你就放开我!我要去找墨漓!”百里九歌呼喊着,仍是不断的挣扎,纵然是遍体鳞伤也不放弃。 御风见她被麻绳勒着的地方已经渗出了黑红的血色,实在没辙了,只得厉声道:“世子殿下让属下转告世子妃,明日未时,他自会来钟山接你。” 百里九歌停止了反抗,眼中划过一抹怀疑。她想到了前些日子墨漓中了媚毒的时候,便是让御风告诉她说他没事,这次墨漓该不是又要故伎重演欺骗她吧! “我不信,你让我见到墨漓,我要看到他无恙,听他亲口告诉我,我才愿意按照他吩咐的来做。” “世子妃,你——”就知道会这样!以她的xing格,只要不见到世子殿下,他说什么她都不会信! 但任务在身,御风也坚决道:“世子妃,属下便说实话了。昭宜帝将世子殿下打入天牢,明日午时三刻问斩。但世子殿下已经将商国的一切都安排好了,明日定能全身而退,来钟山接你一并离开商国。属下所言无半句虚假,世子妃,你必须相信!” 百里九歌怔住,有那么一瞬间真的全然相信了御风,可转念,这份相信就被海潮般的担忧和挂念所淹没了。 “我不信!如不亲眼看见墨漓无恙、如不亲口听见他也这般告诉我,我不会乖乖在这里待到明日的!” 御风气闷无语,脾气也上来了,厉声道:“世子妃,你若想世子殿下明日顺利脱身,就不要添乱,明日之事本就凶险,你再惹出岔子,便是害了世子殿下!” “我……”百里九歌咬住了下唇,一时没说话了。只知道自己的一颗心已经分成了两半,一半相信了御风所言,另一半却是怕!怕这回墨漓又是和上次中了媚毒一样,故意欺骗她。 明日未时,墨漓真的会来这里接她吗?可是御风说了,明日的午时三刻殷浩宜那混账要将墨漓问斩。 那是场生死之局,她真的害怕墨漓他…… 猛然间脑海中浮现出两道身影,那是百里红绡和孟复……这瞬间,百里九歌仿佛又看见刽子手落下的大刀、飞溅的鲜血、抛出的头颅…… 不!不! 她不要墨漓冒这个险,更不要自己就这么待在这里,像个聋子瞎子一样的傻等着。万一那样等来的是墨漓的死讯……不!她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不论墨漓是怎样安排的,她都要与他同进同退! 百里九歌已然将下唇咬得发白,沁出了血痕。她看着御风那一板一眼的姿态,心里明白御风是肯定不会给她松绑。既然如此,那她就自己来! 打定了主意,百里九歌安静下来,趁着御风俯身去添柴火的那一空隙,小手在身后聚集了内力,从近旁吸上一块尖锐的石头,开始悄无声息的磨着身后的绳子。 因着御风武功或许在她之上,百里九歌故意加大了喘气的声音,借此盖住研磨绳子的细细声响。再加之火堆发出的燃烧声和噼啪声,御风没有发现百里九歌的小动作,而他每每望向她时,她便立刻停止了研磨。 粗大结实的麻绳,磨起来实在费劲,就像是水滴石穿般的煎熬。 百里九歌不知道自己磨了多久,抬眼望向天空,见那轮深秋的寒月已过中天,想来此刻丑时已过……她必须再快些!不然要是天亮了,火堆熄了,她就没那么容易再瞒过御风! 就这么不断的坚持着,百里九歌的手腕处已经麻了,一双小手也磨出了好多水泡,甚至还有黏黏糊糊的液体在流出,她知道那是血。 但是,已经快了……她已经可以感受到那四股麻绳已经断了三股,还有最后一股! 终于,最后一股麻绳也被磨断,百里九歌调整内息,感觉到自己随时可以炸开绳子冲出去,却也就在此时,被天边射出的第一缕曙光,刺痛了双目。 太阳升起来的地方,也正是朝都的方向,借着这辉煌的一刻,百里九歌清楚的看见,宏伟的朝都城拔地而起,就沐浴在金色的天光之中。那一轮赤日,将巍峨宫殿和十九层折月楼的剪影,修饰得宛如一座最耀目的牢笼。 墨漓……他就在那座城池中,就在那辉煌宫阙一角的天牢。 昨夜那么漫长、那么寒冷,他一个人是怎么在那肮脏阴湿的地方熬过去的?他是不是又咳嗽了,是不是咳出了血? “世子妃。”御风的冷语将百里九歌的思绪打断,她怔怔回神。 只听御风道:“世子妃一夜未睡,是否需要水和食物?” 百里九歌直说了:“你要是饿了自己去觅食吧,我没那个心情。” 御风一板一眼道:“你若委屈自己,心疼的是世子殿下。”起身拔了剑出来,道:“属下这就去猎些野味,找水源来。”说罢便走。 百里九歌的眼底顿时就亮了。御风,这是戒备了一晚上之后一时不慎放松了警惕吗?竟然忘了来检查她的绳子,老天爷真是在襄助于她! 于是不动声色的就这么等着御风走远,百里九歌的心也跳得厉害,直到彻底看不见御风的身影了,她才集中内力,挣脱了绳子。 这一挣脱,当真是大松一口气,百里九歌觉得浑身都快麻了。没工夫管那么多,她立刻要走的,却又忽然想到,待会儿御风回来的时候没见到她人,定会来追她,到时候两人一打起来,未必是她占上风…… 看来,她得想方设法让御风没法追来。 打定了主意,百里九歌检查了麻绳的情况,接着躲到了一块大石头后面,保持着高度警惕。 御风很快回来了,果然因着百里九歌不见而吃惊,口中当即飙出一串咒骂,一提剑柄,正要去追,却就在这当口,听见了百里九歌的声音。 “御风!” 只见百里九歌忽然从大石头后面出现,电光火石之间,十几枚羽毛朝着御风射来。 御风毕竟修为不凡,反应极快,剑柄一提,尚不需出鞘,那剑风便已扫掉了百里九歌的羽毛。 他冷冷望向百里九歌,当即就要飞身而来,可谁料就在这同时,好几枚小石子打在了他的几处xue道上,他的身体立刻就动不了了! 御风大惊:“世子妃,你——!” “御风,真对不起。”百里九歌有些赧然。适才她扔出羽毛,只是为了混淆御风的注意力,而真正的目的是后头的那几颗用来封锁御风xue道的小石子。 她朝着御风走近,边走边道:“虽然我见过你的武功,但我想那未必是你的全部实力,就像御影修为那么高,你定也不会比他差,我要是和你硬碰硬八成是我吃亏,所以原谅我耍诈了。” 御风的额角鬓发飞起,低沉的怒道:“世子妃,属下奉劝你不要去寻世子殿下,以免节外生枝!” 百里九歌摇摇头,推着御风的身子,硬是连拉带扯的将他拖到了树边,用那捆麻绳将御风捆在了树上。 洒然一笑:“我只知道昨夜墨漓在天牢中一定吃了很多苦,想想那种阴冷潮湿之地,墨漓的身子骨根本吃不消。现在的我只想到他身边去,确认他是不是没事,我百里九歌势必与墨漓同进同退!” “你……”御风已无力再说,只能在心中责怪自己一时大意酿成大错,他还有什么颜面再去见世子殿下?! 百里九歌心里毕竟很过意不去,想了想又道:“就算这次看押我的不是你,我也一样能成功逃出去,你知道我认准了一件事便百折不挠。” 言罢,退了几步,朝着御风拱手,道一声“对不起!”转身而去。 红色的身影投入薄薄的晨烟之中,百里九歌将轻功发挥到极致。 只要穿过前方那两座山麓,她就可以离开这片群山,赶去朝都了! 墨漓……她在心中喊道:你要等我!一定要等我! 149.赶赴法场,有惊无险 晨光熹微,在一树树丹枫上镀开金色的亮光。 百里九歌在山间飞驰,感受到扑面的寒风像是刀子般的割人,她眯住了眼睛。 就这么纵横飞跃,眼看着再过不久就可以离开钟山,可前方,忽然现出了三个人,看穿着打扮俨然是山贼。那三人此刻正将一个男子围住,像是在威逼敲诈! 远远的,只听那男子惊恐的喊道:“饶、饶了我吧,我钱都给你们了,求求三位壮士放小的一条生路,小的上有老母下有幼子,求求三位了!” 而那三人却是不为所动的样子,纷纷提着弯刀,朝着中间的那人逼近。 这些都被百里九歌看在眼里,原本是没时间管闲事的,可毕竟不能见死不救,何况敌人只不过是三个山贼而已,收拾起来又有何难? 当下决定就顺便出个手,行侠仗义! 于是飞掠而去,指间拈起三枚羽毛,嗖嗖三声破风,三个山贼就这么被扎了睡xue,倒了下去。 百里九歌顺势落在了那名男子面前,笑问:“你没事吧?” 那人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来,痴怔的点着头,“没、小的没事,谢……谢女侠救命之恩。” “好说!”百里九歌见他没事,也就不耽搁时间了,潇洒的挥挥手,转身欲起。 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就在这一瞬,头顶忽然挨了一道重击。百里九歌只感觉到一股痛感从后脑勺传上来,接着就眼前一黑,整个人都失去了知觉。 在陷入黑暗的前一刻,心中万分不甘的嘶喊出墨漓的名字,可她,却是没法就这么赶过去了。 砸晕百里九歌的,正是那名男子,他放下手里的石头,接着又去那三名山贼身边,点了他们的xue,叫醒了他们。 他三人显然有点莫名其妙的,望着自己身上的白色羽毛,不知道是打哪里来的。 可一看见百里九歌晕倒在地,他们终于明白了,问着那名男子:“大哥,刚才难道是这个娘们偷袭我们?真看不出来这么嫩个妞儿,居然还是个练家子!” 那被称为“大哥”的男子,这会儿一改先前恐惧的状态,摆出大哥大的模样,抱肘哼道:“这妞儿不仅是个练家子,修为还挺高,只不过防范意识差了点。” 他弯下腰,将百里九歌翻转过来,横竖瞅着她的脸看了很久,最后不大满意的说道:“虽然长得不怎么样,但这身段还不错,先将她带回寨子里给弟兄们玩玩,等玩够了卖去窑子吧。” 三个山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纷纷同意下来,将百里九歌带回了深山的寨子中。 后来,当百里九歌从混沌中醒来的时候,眼前的场景令她极度的吃惊。 那是一个接一个陌生男人的脸,从高往下的望着她,围成了一圈。她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是躺在地上的,而那些男人,每一个都眼底放着灼热的精光,各个都是垂涎三尺的模样,甚至还有人朝她伸出了咸猪手…… 天!百里九歌倒吸一口气。自己这是……怎么落到一群野男人窝里了? 她挣扎着想要起身,这才看见,自己的双手双腿竟然被四个男人分别按压着,他们还将她的腿分开,口中说着低俗下流的话语。 倒是百里九歌这般一动,牵扯到后脑勺上的痛,她皱了皱眉,终于想起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记得自己遇见三名山贼勒索一个落魄男子,她拔刀相助,然后……究竟是谁将她砸晕的? “嘿嘿……”山贼们舔着舌头,流着口水,猥琐的笑着。 有人还轻佻的指着百里九歌评论:“这么好的身段从前见都没见过,咱们兄弟可真是有福了,瞧她那两条腿那么修长……啧啧,忽略长相的话也算是个上等货了。” 百里九歌无语,愤怒的想要挣脱男人们的钳制,可是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反而被禁锢得更紧。 那些朝她伸过来的咸猪手简直无孔不入,她左右扭动着身子试图躲开,可还是被抓了好多下,那些触感令她只觉得恶心。百里九歌狠狠闷哼,竟感受到有人撩开她的裙子,沿着她的腿朝上探寻…… “滚!”这一瞬无与伦比的愤怒和屈辱,令百里九歌爆发了,双腿鬼使神差的将钳制她的两个男人给踹了出去,再狠狠一扬,连着踹飞了五六个。 只听山贼们的惨叫声,余下的山贼全都愣了。 但这只是一瞬,转瞬后,山贼们便露出了亟不可待的表情,愠怒道:“真是不给她点颜色看看不行,弟兄们无须跟她客气了,直接上!”说罢一起扑了上来。 眼看着七八个男人要压到自己身上,百里九歌心下一凛,蓦然恐惧的睁大了眼睛。耳畔那些低俗难听的话语,邪恶的笑,还有男人们喘出的刺鼻气息,仿佛成了恐怖的铁笼,将百里九歌囚禁在内。 被钳制的身体仍旧在不断的挣扎,百里九歌用尽了全力! 纵然是逼到这个份上,她也不会放弃的。她的身子,才不会让这些贼子宵小夺了去,那是只有墨漓才能碰的!她还要尽快赶到墨漓身边,怎能在这种阴沟里翻船?! 就在这刹那,一个念头突然撞在了百里九歌的心口——御鸟术!可以救她! 但是——这里应该是个山寨,若是她没能将所有人灭口,那她会御鸟术的事情就会传开! 就在这片刻的时间,胸口的衣襟突然被男人粗暴的撕开。 百里九歌登时一颤。可恶!她想不了那么多了,先用御鸟术解困了再说! 眸眼一沉,脑海中翻腾起强烈的意念,与百鸟共通。这刹那,百里九歌听见了四周山林里鸟雀群起的声音。 但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就在这时,有一个声音响起,打断了她的施术,也打断了那些山贼们的行动。 “各位兄台,”这是个男人的声音,“虽然鄙人不忍心打扰你们的好事,可是,那个,你们的寨门着火了。” 这句话让所有准备凌辱百里九歌的山贼收了手,回头一看,大吃一惊。只见远处的山寨大门俨然被烧得火光冲天,滚滚浓烟中,有少数先赶到的山贼在运水扑火。 可是寨大门本来就是木头做的,山贼营也都是布料帐篷,一烧起来便蔓延极快。这让此处这些本来想发泄一番的山贼们十分恼火,却又不能任着栖身之地被烧光,只好先将百里九歌捆起来丢到那个说话人的身边,接着就全都跑去救火了。 百里九歌就这么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好不容易身子停下了,眼前出现的是一双黑色的男鞋,那鞋子上用的竟是橘色的线打得边,鞋头的凤回首上更是绣了三朵橘色的小花。这花是…… 男人却忽然将双脚朝裤脚下收了收,让裤脚的布料遮住了那三朵花。 百里九歌觉得有点怪,抬头朝上看,只见是个年轻男子,大概也就是墨漓和殷浩宸的年纪,衣服穿得简朴且邋遢,头发是乱梳的,发髻直接歪到一边耳畔、垂吊下来,此刻正挂着一脸痞子般的笑俯视百里九歌。 她蓦然无语,只觉得这人长得不赖,却气质太糟! 毕竟是心有余悸,百里九歌望着远去救火的山贼们,长长松了口气,缓缓平复了急切的心跳声,这方问道:“你也是被他们打晕了捉来的?” 痞子男很夸张的点着头道:“是啊是啊,本来难得的想要充一充大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来着,结果就睡了一觉,醒了就被捆在这里了。” 原来如此。百里九歌这会儿也想明白了,合着之前那落魄的年轻人和三个山贼是一伙的啊!齐演一出戏,将她给骗得彻彻底底,简直可恶至极! 可是……“可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怎么知道我和你都会路过那里?” “嗯嗯,这个问题问得好,就容鄙人来为小娘子你解答吧。”痞子男道:“这群山贼呢,其实不是山贼,是专门贩卖人口的,还是将有武功的人贩卖到燕国北疆修桥铺路。你也知道燕国北疆终年大雪,没点内力的人天天干室外活根本不行,所以燕北的地方官员就私下里买人过去,给下了毒药让干活,不听话的就不给按时吃解药。” 竟然有这种事!百里九歌听着极是生气。若是那燕国北疆以重金聘用会武功的人去作苦力,相信会有人去的,可竟然用这般卑鄙的手段!真不知道自己的那些江湖友人有没有被人贩子团体卖过去…… 百里九歌想着,又觉得还是不对,“照你这么说,他们抓你和我就是为了贩卖去燕国?你也是江湖人?” 痞子男耸了耸眉峰,道:“算是吧,可是鄙人很无辜啊,平生头一次逞英雄居然被人当狗熊耍了。至于小娘子你嘛……”打量了百里九歌几遍,道:“反正他们男女都抓,女的可能就自己先玩了再买去窑子吧。” 什么?!百里九歌眼神一沉。那些该死的恶贼,竟还干逼良为娼的勾当?她一定要抽个时间告诉殷浩宸,让他调官府来剿灭这些恶徒! “喂,我说这位……小娘子啊……”痞子男唤了百里九歌一声。 她扭动着被捆绑的身子,试着站起身,废了好大的劲终于直起来了,一甩如瀑黑发,大喇喇道:“什么事你说吧,我得想想我们要怎么脱身才是,你先咬断我的绳子,然后我给你松绑。” 痞子男两眼眯成了线,笑着哼道:“急什么,鄙人被关了两天,都要被他们煮了吃肉都不急,你一个黄花闺女,就应该温婉贤淑的静待命运的安排嘛。” 这人……什么跟什么啊?!百里九歌瞪他一眼。 不料他反“咝”了声,略诧异道:“哎呀,错了错了,鄙人说错了。原来你不是黄花闺女,而是个小**啊!” “啊?”啥?少、**? 百里九歌一愕,脸一下子就红了。也对,先不说她顶着有夫之妇的头衔,就说她和墨漓都已经……圆房过了……那她也的确是个**…… 可是这个痞子是怎么看出来的啊! 似是看穿了百里九歌的心思,痞子男故作玄妙的笑言:“天机啊,天机不可泄露,山人自有妙计也。” 山人你个头!百里九歌简直想嗤他,怎么还自称上道士了?这痞子到底是何方妖孽! “咳咳……”痞子男故意咳嗽,摆出一脸博大精深的神色,余光里却含着窃笑的意味,瞥着百里九歌方才那被撕开一些的衣襟。 衣襟下那白皙皮肤上,可还残留着欢爱的痕迹呢……咳咳,他看见了看见了看见了,所以当然不会猜错的。 百里九歌见这人莫名其妙,再懒得搭理,索xing在四周找着尖锐的石头,想要自己磨断绳子。 可是没过多久,山寨大门的火被扑灭了,众恶徒们一个个臭着脸全都挤来了这里,百里九歌被他们的人数惊到,居然是不下一百个!而为首的那个人,百里九歌认出了他,就是那名装作被山贼勒索的落魄男子! 这会儿有个恶徒身上已经被烧伤了一块,心情极差,啐着口水说道:“老大,方才的大火也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放的,竟然把咱的粮仓给烧了,咱这么多弟兄吃什么啊!” 有人应和:“就是,吃什么啊,就是现抢也抢不来一百多人的口粮!” “老大您发个话,咱弟兄要怎么做才好!” 众人七嘴八舌的怨怒抱怨着,可说着说着,有人突然指着百里九歌和那痞子男,道:“咱们昨天不就商量好了要吃那个男的吗,现在加个女的,两个人还不够吃啊?” 恶徒们听言,纷纷跟着灵光一现,点头称是,可却又有人不乐意了,这些人正是适才要对百里九歌施暴的那几个,因着没过上瘾,这会儿便要求先发些够了再吃人。 这百十号人愈发的争论不休,有的人饿得要赶紧煮、还说一定要吃女人的肉;而有的人又想先拿百里九歌过瘾,说要煮了那痞子男。 甚至有人愤怒的高呼:“你们看那男的一脸痞样,他的肉能好吃吗?反倒是那个妞儿细皮嫩肉的,怎么着也要先吃那妞儿!” 百里九歌没心思听他们吵架,这会儿已经用内力吸过来一块石头,在身后磨着绳子。可是她心里清楚,这样的绳子,昨夜她磨了一晚才磨断,可现在她的时间却是那样有限…… 似过了半个时辰,那些恶徒终于达成了一致,决定先煮了痞子男填肚子,然后等大家吃饱了再一起玩女人。 于是恶徒们立刻去准备器械,堆柴、生火、置大锅、倒油……俨然就是要吃全尸。 可令百里九歌诧异的是,那痞子男明明就要被吃了,还一脸兴高采烈的笑,甚至朝着她挤眉弄眼,取笑道:“小娘子你瞅瞅,这些人既然要吃鄙人,直接把鄙人剁成一百块分给一人一块不就好了,还堆这么多柴、费大劲抬个锅过来,那一锅油怎么算也得七八钱才买的下来……你说他们是傻么?” 百里九歌低声嗤道:“你也不比他们好多少!” 痞子男不以为然的哼道:“小娘子此言差矣,鄙人这是在寻求人生的乐趣,你懂否?” “不懂。”百里九歌别过目光,懒得搭理他,专心狠狠的磨着绳子。 但一锅油要烧起来其实很快,没过多久,油就沸腾了,恶贼们立刻朝着痞子男涌来,眼看着就要把他直接架到肩头…… “喂喂,等等啊等等啊!”痞子男一脸哭笑不得的模样,喊道:“鄙人身上绳子都没解,你们想连着绳子一起煮吗?那样不卫生吃了会坏肚子啊!还有还有,鄙人怀里有个传家宝,可不能给煮了!” 一听“传家宝”三个字,恶徒的眼底一下子全都亮了,百十号人亮闪闪的一片。他们将痞子男给放了下来,当场伸手往他的衣服里探,想把那传家宝探出来。 痞子男有些站不住了,踉跄了几下,狼狈的喊道:“你们这样怎么找啊!先把鄙人松绑,鄙人拿给你们,好歹鄙人就是死也不能让传家宝被煮坏!” 众恶徒仗着人多势众,也不怕他搞什么鬼,便将他松了绑,恶狠狠的要挟他务必速度快。 痞子男只好赔笑着先抖一抖麻了的身体,这才将手伸入衣服里,上下左右掏了半天,终于掏出一个脏兮兮的小布包。 他将布包打开了。 恶徒们催促:“别磨蹭,让俺们瞧瞧是个啥!”靠近过来。 可谁料这一刻,只见那痞子男忽然挥手一圈,紧接着,靠近他的几名恶徒突然倒地,抱着肚子痛苦的打滚。 远一点的人大惊,可还来不及采取行动,便一个又一个的倒下了。 每个人都完全不知所措,却浑身都疼得死去活来,甚至噗出了血。 百里九歌此刻离那痞子男最远,她大惊的望着这一幕,忽然鼻翼间闻到了什么粉末,无法控制的被吸入鼻中,一股钻心的痛立刻让她小脸发白。 她不能置信的发出痛吟声。可恶,这是什么毒! 150.法场相见 但这时候,眼前,一道影子蓦地到来,竟是那痞子男瞬间到了百里九歌的身前,将一枚药丸塞进了她的口中,笑着说道:“小娘子,这是解药哦。” 百里九歌囫囵的香下了,身子的痛感立马消减,没片刻的功夫就完全好了。她惊愕的望着那些在地上挣扎的恶徒们,他们一个接一个的停止了动作,竟是一盏茶的功夫便全都口吐白沫、死绝了!这样厉害的毒药,到底是…… “你……”她不禁盯着眼前的痞子男,发问:“你刚才那是什么毒药?” 痞子男欢乐的笑着,一边给百里九歌松绑,一边顾左右而言他:“毒药什么的倒是其次,人生的乐趣才是重点。小娘子,你不觉得,看着这些蠢家伙忙来忙去、最后却死的不明不白,这样很有乐趣吗?唉,谁叫他们抓了鄙人呢?偏偏鄙人别的不行,用毒却是数一数二的牛。” 他指了指离得最近的一具死尸,道:“能被加强版的限量鬼罂粟毒死,也是个荣幸啊。” “鬼罂粟?!”百里九歌确定自己没听错这三个字。鬼罂粟可是罂粟谷谷主大罗医祖、也就是鬼医前辈秘制的毒药,极少向外流传,墨漓能搞到手就已经很让她吃惊了,那眼前这个家伙又是从哪里搞来的? 等下……这家伙刚才说他用毒的水平数一数二,难道他是—— “辣手毒医应长安?!” 痞子男一惊,喜道:“没想到应某的名气这么大啊,正是应某!”这会儿想到了什么,反问:“这么说来,小娘子你也是江湖人咯?” 百里九歌止不住心头的吃惊。应长安,正是罂粟谷谷主大罗医祖的嫡传弟子之一,专修毒术,乃是个毒医,再加之为人怪癖常常毒死人且见死不救,所以才得名“辣手毒医”。她倒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上这么个人,想来刚才山寨大门起火,也是他用毒术玩的障眼法吧。 不过既然都是七花谷的人,便没什么好顾忌的。百里九歌直说:“我是凤凰谷的黑凤,师从易方散人。” “哟,原来是黑凤妹子!”应长安俨然也吃了一惊,再度打量了百里九歌几遍,高兴的一张嘴都咧到耳根子了,连连感叹:“原来是自己人啊,这就好这就好,人生的乐趣果然层出不穷。” 说罢又摆摆手道:“不过应某还有点事要处理,就不陪黑凤妹子聊天了啊。黑凤妹子你先忙,我们来日有缘再见!” 说完,人蓦地一下就晃没了,这样说走便走,让百里九歌险些吃不消。 不过,她现在没心思去关注这萍水相逢之人,她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定下一口气,百里九歌连忙施展轻功而起,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个营寨。心里清楚,自己这一来一去耽误太久,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墨漓那边会不会出什么变故。 这般一想,急切担忧的情绪将百里九歌的心香没。 墨漓,墨漓……她在心中唤着这个名字,一次比一次强烈,也一次比一次坚定。 百里九歌咬紧了牙关,重新朝着朝都的方向,飞驰而去…… 赶到朝都城的时候,百里九歌的浑身都已经被汗水浸湿了,她自城墙上空纵横而过,踏着鳞次栉比的屋舍,红影如破风的雨燕般,一闪即逝。 因着奔驰了太久,喉咙已经万分干涩,每呼吸一口,喉管中便牵动了一股硬邦邦的痛楚,令百里九歌不禁蹙眉。 头顶的太阳好晒,明明是深秋的天,可那日头却那样的毒辣……她恍然意识到,莫非此刻已经是午时? 这个认知让百里九歌被强烈的冷意袭过全身,她不由低头俯视街道,只见百姓们似是全都往一个方向涌着,而那个方向正是——法场。 不好!就快要到行刑的时间! 百里九歌激动的险些从瓦片上滑落,她赶紧调整内息,不顾疲倦的身体,使出所有的力气狂奔。 终于,她赶到了,那人山人海的戒严场景,此刻看来是那般凶险而肃杀,像极了百里红绡和孟复被处斩的那一日……水泄不通的无数围观者,刑台上穿着红衣的刽子手正紧握冰寒的大刀,还有那即将受刑之人…… 墨漓! 她看见他了,远方的他,就立在那炫目的云影天光之下,静静的如同一块璧玉。 墨漓!墨漓! 她听见了监斩官在宣读他的种种罪状,字眼全是极尽的恶毒。那监斩官宣读完毕,望向刑台下亲自观刑的殷浩宜。 殷浩宜扬起手,就要将手中的处斩令牌摔下! 不!不该是这样的! 百里九歌疯了般的奔了过去。她不信墨漓会死!她不信红绡和孟复的事情会再发生一遍!御风不是和她说过吗?墨漓是不会有事的。可为何她看到的却是这副场景?! 难道,墨漓果真在骗她?! 她远远的望着刑台上的墨漓,已然离她越来越近。 他还是那一袭荼白色的衣衫,被骤然强烈的劲风吹起翩跹雪浪,鹤氅下那垂坠的鹤羽卷开层层涟漪。璀璨的天光似是在他浑身披上一件细腻的金缕衣,大朵大朵的昙花随着金色丝缕蜿蜒起伏。 他的神色是那般淡然,淡的像是幽林中的泉流、镜湖中的月影,那清雅如画的眉目浅浅微动,一夕之间,漾得是倾尽众生的夺目风华。 整个世界的唏嘘、侮辱、谩骂,他仿若未闻;那些被条条宣读出的他的罪状,他冷笑抿之。 微微侧目,视线在攒动的百姓之间,迅速找到了御影和已然送信归来的御雷。墨漓轻轻睇了眼色,他二人点头。 这时候,殷浩宜冷笑着说出最后一句恶毒的谴责,手中的处斩令牌,被扔下! 行刑。 百姓们顿时屏息,安静的望着走近的刽子手。然而这样一幕落在百里九歌的眼中,她再也无法压制胸腔中宛如决堤的情绪,狂吼出声。 “墨漓!!” 这仿佛是用尽了百里九歌所有力气的呼喊,在响起的一刻刺痛了所有人的耳朵,落下的那一刻近乎沙哑而撕心裂肺。 百姓们惊得哗然,殷浩宜惊得瞠目,王公贵族、文武百官们各个惊得结舌。席间的殷浩宸,甚至激动的站起。 可唯有墨漓,在这一瞬,宛如是遭受了九重天雷的击打,通体一颤,那护手的锦缎险些滑落在地。 眸中激烈的情绪止也止不住的翻腾而来,淡然的神色也变作极度的担心,眼前这一幕仿佛是一只魔爪,抠进了他的心肝脾肺、攫住了他的呼吸! 九歌! 他看见那抹红影,艳丽的不可方物,像一只决绝投入火海中的凤凰,卷着这世间最夺目的烈焰,朝着他义无反顾的赶来。 “墨漓!墨漓!!”百里九歌拼命的喊着,不顾混乱推挤的百姓,不顾朝她冲来的禁卫军,手中拈起羽毛,来一个打一个,将挡了路的全部打倒踹飞,只为了能再快一点冲到刑台上! 台下的殷浩宜,瞠目的望着这场景,惊讶于百里九歌竟是这般不惧死的冲来此处,单凭她一人之力,就算是能突破重围杀到刑台上,却又怎能将墨漓也一并带走? 殷浩宜脸上的惊讶缓缓化作得意的阴险笑容:百里九歌啊百里九歌,来的真是太好了!他还正愁没法将这两人一网打尽呢,她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殷浩宜站起,袖袍一挥,喝道:“禁卫军听令,诛杀扰乱法场之人!” 诛杀?!墨漓眼底的神色再变,接着是愤怒的狂澜,那惊涛骇浪仿佛能将整个世界淹没成废墟。 余光中,他望见人群里的御影和御雷也变了脸色,墨漓眉间一凝,再冲他二人使了眼色。 二人会意,立刻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 禁卫军倾巢而出,冲散了百姓,甚至从倒地百姓的身上踩踏而过,混乱的嘶喊中夹杂着百姓们绝望的惊呼和惨叫。 可那一抹红影,却是谁也拦不住,竟是势如破竹般的冲向刑台。 万千羽毛纷飞成凌厉的箭矢,在强大内力的控制下,化作一场雪白的风暴。百里九歌抽出短刀在手,一路直线强闯,不顾禁卫军的剑风在她身上划出一道又一道血痕,她只知道闯!只知道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近了,距离越来越近了……近到百里九歌甚至能看见墨漓的表情。 可她无暇去看,她必须杀,踩着这条已然满地溅血的路,杀到尽头! 这时,又一轮禁卫军们包围了上来,每个人都挽弓射箭,指尖一弹,无数箭矢朝着百里九歌射来。 而她在这一刻,也拼命的嘶喊出她最忠实的伙伴:“凰儿!” 只听笙箫般的鸟鸣响彻天空,硕大纤长的白色凤凰瞬时从天而降,急速低飞而来,带起一阵狂风将所有射向百里九歌的箭矢全部打落。 百里九歌立刻一跃,就在昆山雪凰飞到最低点时,跃到了它的背上,压低身子,任着昆山雪凰倏然高飞,冲向了刑台。 却也是在这一刻,一支漏网的箭矢擦着百里九歌的脸侧飞过,她侧过头堪堪避过了伤害,可脸上的人皮面具却被那支箭射得脱落下来! “天啊,快看!”混乱中有人惊叫着指着百里九歌,那惊鸿一瞥,根本就是艳绝天下的佳人! 再接着,又有人震惊而近乎叹绝的喊道:“那是昆山雪凰!是传说中的昆山雪凰!她、她竟然是花谷七宿中的黑凤!” 所有人哗然震惊。 殷浩宜呼吸骤止。 王公贵族、文武百官们,亦全部僵住。 花谷七宿,七个名满江湖、各具手段的传奇女子,竟然、竟然…… “墨漓!”百里九歌从昆山雪凰的背上落下,落在了刑台之上。那倾尽天下的绝世容颜,在这一瞬,夺了所有人的切切目光。 可是,百里九歌看不见这些人,根本无心理会周遭的影影绰绰。她的世界,现在只有一个人,而他,已然就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墨漓!”纤细的身子扑进了坚实的怀抱中,百里九歌紧紧抱着墨漓,甚至来不及好好看看他的神情,一个劲的高喊着:“你是不是又让御风骗我!我不会上当的!走!快跟我离开这里,我们离开大商,我们走!” 然而话音刚落,百里九歌却感受到,身后有寒意在飞速的朝着她袭来,伴随着箭矢破风的声音。 不好!有箭朝着她和墨漓射过来了!她躲不开! 几乎想也不想的,百里九歌紧抱住墨漓不放,无畏无惧等着那支箭矢射进她的背。她甚至踮起脚,拼命想要达到和墨漓一样的高度。 她感受到,那支箭矢已然近在咫尺,即将射穿她的身躯! 然而,一声尖锐的摩擦声响起,那支箭,似乎停下来了。 百里九歌怔然的不明所以,甩头望了过去,这瞬间完完全全的惊呆了。 她震惊的看着墨漓,他一只手还牢牢的搂着她的腰,另一只手中,竟握着那支箭! 那箭矢的尾端还在剧烈的颤抖,百里九歌清晰的看见,墨漓紧握的拳心中流出了血,如穿成线般的不住淌落! “墨、墨漓?”她失语。他……这支箭,难道真的是他接下的?! 恍然间心下一颤,百里九歌急切的拨开墨漓的拳头,打掉那支箭矢。 望见他苍白而粗糙的掌心上一条刺目的血痕横亘而过,血污点点,染遍那深壑蜿蜒的掌纹,百里九歌心疼的呼道:“墨漓,快和我走,等我们乘上凰儿飞远了,我马上给你包扎!” 可回答百里九歌的却是殷浩宜的怒声。 “你们谁都别想走!”只见殷浩宜已经站了起来,气得满脸花花绿绿,在望见百里九歌的惊世容颜时还是忍不住倒抽一口气,眼神中流露出难以控制的痴迷。 他赶紧狠狠拍着身前的桌案,咬牙切齿道:“百里九歌、白蔷、黑凤,原来你还是花谷七宿之一。百里九歌,你欺君罔上、罪无可赦!弓箭手射箭!就让她和周世子一起葬身于此!” 弓箭手们这才回过神来,纷纷拉开了弓,在心中惋惜那样一个绝代佳人却要死得这般无奈,却又不得不听命。 眼看着弓箭手们要弹出箭矢,墨漓紧紧环住百里九歌的腰,想要将她推到身后去。 可百里九歌却坚决的扑到前方来,展开双臂将墨漓挡在身后,冷声嗤道:“我百里九歌不畏死亡,尽管放马过来,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定会让墨漓离开这里!” 就在万箭即将齐发之际,殷浩宸沉冷犀利的声音,阻止了弓箭手们的举动:“不许射箭!本王命你们住手!” 殷浩宜的脸孔顿时扭曲起来,“浩宸,你想抗旨吗?还是说你心里已经不把朕当皇兄了?” 殷浩宸心下一凛,眼睛眯得好紧,这会儿只如是站在歧路口,明明知道皇命不可违也不该违,却又怎忍心看着心中倾慕的人儿即将遭受万箭穿心之刑?! 就在这僵持的片刻,百里九歌赶紧朝着昆山雪凰使了眼色,冲到墨漓身边环抱住他,想要带着他一起跃到昆山雪凰的背上。 可是,她却想都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这节骨眼上,蓦地内息紊乱,吐出一口血来,整个身子似失去了力气,软绵绵的瘫在墨漓的怀里。 “墨漓……”百里九歌不甘的嗡着嘴唇,这才意识过来,自己在经历了昨夜的彻夜不眠、今日的山寨险情、再疯狂的赶回朝都、拼了命受了一身伤的冲到这刑台之后,根本就已经是濒临灯枯油尽,却还一直在凭意志力强撑着。 而此刻,所有的力气都榨干了,连强撑都已经撑不住了。 “墨漓,墨漓……” 她不甘心,好不甘心!望着头顶上急切的昆山雪凰,百里九歌在心中嘶喊。 就差一点,只差最后一点,明明只有一步之遥! 为什么自己就不能再多一丁点的体力,哪怕是只将墨漓一个人送走也好啊!为什么老天爷要对他们做这种安排?!为什么! 望着百里九歌在这最后关头到了极限,殷浩宜冷冷的笑着,唇角勾勒的弧度万分的狡诈得意:“百里九歌,天要亡你,你便逃不出朕的手掌心。既然你这么想待在周世子这阶下囚身边,那朕就成全你,让你们死在一起,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 百里九歌大口大口的喘着,极致的不甘令她小小的胸膛剧烈欺负。她忿然嗤道:“昏君!你命大商军队在周国烧杀抢掠,行的都是些丧尽天良之事,还这般侮辱墨漓,你根本没资格侮辱他!” 殷浩宜不以为然的笑着:“呵呵……侮辱?他墨漓,本就是个逆臣贼子。” “是吗……”百里九歌的喘息愈加紊乱,可那一双澄澈的眼底却仿佛点燃了一双蜡烛,那火苗虽然虚弱无力,却明亮的似能驱散一切黑暗。 她冷冷反问:“既然你说墨漓是逆臣贼子,那他便是我大商之臣对吧!” “对又怎样?”殷浩宜斜睨着百里九歌,阴险的笑问。 百里九歌放声喊道:“墨漓既是我大商之臣,那便是我大商之人!” 小手颤抖的伸入衣襟,猛地一块硬物被掏出,甩落在刑台之上,砸出一声脆响。 “此乃陛下御赐的免死金牌,但凡商国之人,皆能免除一死。这块令牌,换墨漓一命!我百里九歌,自求替死,无怨无尤!” 151.带她走,一辈子一起活 这铿锵的话音落下之时,偌大朝都,万籁俱寂。 狂劲的风吹得艳红罗裙如绽放的凤凰花,黑发飞舞,划过那张虚弱却坚定无改的小脸。 殷浩宜说不出话,一张脸胀得几乎要喷出血来,万万没想到当初随手赐给百里九歌的一张免死金牌,竟在这最后关头,反将了他一军。君无戏言,他竟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他居然只能就这么默认百里九歌的要求! 百里九歌冷冷的望着殷浩宜的神情,一颗心越来越紧张。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仿佛稍稍停顿下来,就会因窒息而死。 启唇,就要告诉墨漓快点乘上昆山雪凰走远,可就在这时,身子被紧紧的揽住。 她埋头在墨漓的胸膛上,听见那如钟磬般温润有质的嗓音,疼惜的、温柔的,就如天上最柔软的云朵,在将她慢慢的裹住。 “九歌,为什么这么傻,宁可连命都不要了,也想要我活下去。你该知道,我原就是注定短命之人。” “我不管!”百里九歌吃力的喊着:“我才不信你会短命,我不信!晋国的九色灵芝又要开花了,再加上子祈的回魂草,你一定能长命百岁的。我只想让你一直活下去,我知道你肩上背负了很多很多,你还有好多事没有做完,怎能死在这里?!我的命不值钱,值此一刻,唯一的愿望就是你能活着离开大商!” 她说着,对牢墨漓的眼睛,澄澈的翦瞳中闪耀着坚毅的决心,“墨漓,你别忘了,你亲口答应了白蔷三件事的,如今,我还剩最后一个要求。” 墨漓瞳中狠颤。 百里九歌鼓足了力气,奋力的呼出那一字又一字,仿佛要将之刻在墨漓的心上一般用力。 “答应我活下去,答应我不许死在任何人手里!这辈子能杀死你的除了时间,再不能是别的,答应我!” 幽月般的眸狂烈的颤抖,这一瞬翻腾起的情绪如海,有生以来所有的怜惜与感动,都仿佛集中在了这一刻。 墨漓抱紧了百里九歌,仿佛要将她永远的守护在怀中,再也不让风雨淋到她。他深深呼吸,每一口下去都感到酸风蔓进千络百脉,无止尽的感动在将他香没,眼底甚至氤氲出浅浅的水雾,湿热的感觉从眼角传来。 此刻,周围是狼虫虎豹,怀中是他想倾尽一生好好呵护的人儿,千言万语都堆积在腹中,墨漓想要全部倾吐给百里九歌。 但他明白,他要做的是先带她离开这里,然后再毫无保留的将一切都告诉她,让两人之间再也没有任何秘密。 终是疼惜的笑了:“我答应你。” 百里九歌露出欣慰的表情,这一瞬体力和意志都快要到极限,眼底的神采开始涣散,身子不听使唤的越来越沉。 她几乎快要闭上眼睛,却又在陷入黑暗的最后一刻,听见墨漓无比疼惜的呢喃:“我答应你活下去,答应你只有时间才能杀死我。但是,我不会抛下你独活。九歌,我们一起活,一辈子,好吗?” 百里九歌眸光涣散的眼底又渐渐的有神起来,她轻笑:“我这个样子,你带着我会拖累你和凰儿,你看,所有的箭都在指着我呢,只要我不留下来,他们就会万箭齐发,那样你也走不了了。你快趁着殷浩宜还没翻脸,离开这里吧。我这就喊凰儿下来接你,记着你答应我的话,快去,可千万别让我白死了。” “九歌……”墨漓紧紧抱住她,却松开了一只手,那只手在袖子下似隐藏了什么雷霆之势。 柔声道:“傻九歌,我既说了要和你一起活,便定会带着你安全离开。事到如今,为何还不愿信我?” 听出了这话里潜藏的自信,百里九歌有些诧异:“墨漓,你……” “傻姑娘。”他的笑容疼惜而无可奈何,在百里九歌的额上轻轻一吻,道:“御风应是与你说过,今日我已安排好一切,未时我会去钟山接你。” “你别再骗我了,御风竟还将我绑起来,我费了一夜的功夫才脱身。” 墨漓徐徐轻叹,柔声缓道:“你若不来,一切都可以按部就班的进行,而我便是怕你过来,才让御风拦住你的。只可惜你的xing情便是如此,只怕十个御风也拦不住了。” 百里九歌的眼睛慢慢睁大,“墨漓,你……什么意思?”该不是御风所言句句为真吧!难道她真的是捣乱砸了墨漓的场子? 他莫可奈何的一笑道:“罢了,虽然我的安排都被你破坏了,不过只要我想走,便是昭宜帝也拦不住我。就让我亲自带着你离开这里吧。” 什、什么?!百里九歌完全傻了。墨漓这是在说什么?他是认真的吗? 似看出百里九歌的心思,墨漓冷冷扫视着那些仍在待命的弓箭手,移眸,温柔的目光将百里九歌笼罩其中。 “傻九歌。”他缓缓的、认真的嘱咐:“一定要抱紧我,不管待会儿你看到什么,都不要松手。你只管在我怀中休息,剩下的都交给我,事后,我定将所有你想知道的事都告诉你。”贴近了百里九歌的耳,喃喃:“傻九歌,相信我。” 这语调太过温柔,就如远方传来的杳杳钟声,环绕在百里九歌的耳侧,驱散了这世界的其他所有声音。 她似是没来由的想要全身心的信任,这会儿唇角挂起一抹绝美的笑,痴痴嘤咛:“好……” “嗯。”墨漓也浅浅笑了,一只手紧紧的搂住百里九歌的腰,带着她,一步步的朝着刑台的边缘走去。边走边哄着:“九歌,抱紧我。” 刑台下的殷浩宜脸色已经差到极致,在看见墨漓的举动时,狠狠的喊着:“世子想要干什么?难不成还想带着百里九歌一起逃走吗?” 墨漓转眸,那陡然而来的锋锐寒凉的宛如整个冬天都不曾化去的冰锥,就这么刺在殷浩宜身上,令殷浩宜止不住打了个哆嗦。 “逃?”他淡淡的念着这个字眼,眸中有着冰冷的鄙屑,“在下何需逃,既是要带九歌一起走,那便光明正大的走。”冷声道:“殷浩宜,终有一日,我要你含恨而终!至于那给你陪葬的,便是这整个商国!” 所有人都倒吸凉气,惊呼声此起彼伏。 众人仰望那刑台上之人,极度震惊,明明他该是最落拓无力的,可为何这会儿却宛如一柄埋藏在破败剑锦中的绝世宝剑忽然出鞘,顷刻之间便引得天地震颤,势如气香山河。 面对众人震惊而畏惧的眼神,墨漓淡淡轻哼,视线扫过脸色全白的殷浩宜,扫过沉冷而不甘的殷浩宸,最后重新落在了怀中女子的脸上,她亦是同样吃惊的表情。 可他只是柔声说道:“抱紧我了,这就带你走,往后我会让我们的家,无忧无虑、亦无欲无求。” 话落之刻,无比震惊的事情发生了,众人尽数为之哗然。 没有人能想到,那本该是病魔缠身之人,竟在瞬息之间从刑台上翩翩而起,如一朝回归天际的谪仙,乘奔御风,纵横飞过! 白衣如翅,鹤氅如羽,衣上的雪白昙花在璀璨的天光下飘扬起伏。 他空着的左手骤然一扬,满袖昙花飞出,瞬间便飞了满空。那数以万计的昙花瓣只如一场突来的盛雪,染得天地间粉妆玉琢,却在墨漓三尺之外俱是清明。 殷浩宜简直傻了,头顶的冕冠滑落他甚至浑然不觉,直到猛地身子狠颤,才咬牙切齿的喊道:“放箭!不能让他们活着离开!禁卫军、上!全都上!诛杀反贼!杀无赦!” 人流如洪水般朝着两人涌来,刹那间,万箭齐发,穿过满世界的雪白昙花,朝着两人射来。 可墨漓却是淡淡望着,右手将百里九歌搂得更紧。左袖一荡,黑黑白白的棋子疾飞出袖,一个个精准的打掉射来的箭矢。一轮挡罢,再挡一轮,墨漓不断动着手指,将那一颗颗棋子控制得炉火纯青,循环往复的击掉所有箭矢。 随着箭矢被打去四面八方,下方的人群早已沸腾,惶恐的躲着掉下的箭,可目光却又紧紧锁在墨漓身上,移不开半分! “墨……墨漓……”怀中的女子,几乎是完全无意识的,发出这声惊叹。 墨漓趁着一瞬的间隙,转眸对上百里九歌极度震惊的表情,柔声道:“抱紧我,别怕,稍后都为你解释。” “墨漓……”百里九歌说不出话,极度的震惊,她两只眼睛瞪得极大,就这么瞪着周围的万千昙花和那些纷飞的棋子。 她简直无法相信,这神乎其技的场景,竟是出自墨漓之手!他的武功分明是登峰造极! 猛然间,往日的点滴片段再现于百里九歌的脑中。她想到了墨漓有时蓦然强大的吓人的力道,想到了自己似乎曾看见他一瞬而来点了她的xue……原来!原来那些都不是她的错觉,原来墨漓一直隐藏了绝世武功!他的武功竟然……! 百里九歌蓦地倒抽一口气,这会儿因着体力不支而眯眼,却令她看到了万般震惊的东西!她看见那些纷飞的棋子并非是以内力控制的,而是沿着一条条银色的细线在滑动运行!而那些细线的末端,就在墨漓的五指之间! 这样的手法,这样的招式,为何那么像是、那么像是…… 一个答案跃然脑海,这瞬间,百里九歌在再也忍不住惊呼出声。 也就在这时,只见十几名武功高超的大内侍卫从人群中跃起,踏着百姓们的肩膀,借力而上,从四面八方朝着墨漓袭来。 百里九歌瞪大了眼睛,本能的要喊出“墨漓小心”的话语,谁知话未出口,却见墨漓的左袖决绝一挥,半段手臂露出,五指间密密麻麻的银色细线一收,所有的棋子失去控制而坠落。下一刻,那些细线闪着银光,电光火石之间在两人周围一闪,便见所有大内侍卫喉咙溅血,全数毙命! 银线再展,接住了那些坠落的棋子,所有棋子重新回到墨漓的掌控之下,纷飞如刃,阻绝了一切敌袭。 值此一刻,百里九歌已然忘却言语,只这样瞅着墨漓的侧颜,无法形容心中是怎样的震撼。 果然,那些银色的细线,那样熟悉的手法招式! 命凝十线!分明就是昙花谷的绝技命凝十线! 可是这怎可能?!墨漓并非昙花谷中人,又为何将昙花谷的绝技用得炉火纯青?!昙花谷的谷主司命夫人,明明就只有司命公子与小司命两个徒弟! 墨漓他,到底是…… 等等!难道?! 百里九歌的脑中闪过一个惊异非常的念头,这一瞬她不能遏制的想到了容微君,记得容微君刚刚暴露司命公子的身份时,自己曾感到奇怪。传闻中的司命公子时暖时冷,行踪不定,迄今为止不知诛了多少高手。尤其是五六年前那会儿,更是传出了司命公子冷情寡淡、杀人面不改色的流言。 而百里九歌记得清清楚楚,小容,分明是从不杀人的! 这么说,难道、难道……不由更为震撼的盯着墨漓,这刹那,百里九歌仿佛什么都明白了,却太过震惊!她甚至震惊的听不见满世界的喧嚣,震惊的看不见下方的混乱场景,更没注意到昆山雪凰朝着两人飞来。 她就这么傻了般的抱着墨漓,任他带着她,从万人头顶疾飞而过。无人能拦得住他,所有看似猛烈的攻击,在他的面前不过是吹弹可破的白纸。 棋子、昙花、银色的细线……他就这般淡若如水、清浅似月的掠过,蓦然在昙花上借力一起,捏准昆山雪凰飞落到最低点的那一刻,抱着百里九歌,落到了昆山雪凰的背上。 雪凰长鸣,笙箫般的回音洒落整个朝都,雪白的双翅扬起,掀起的大风逼退了一排排的禁卫军,随后直冲云霄,用着最快的速度将下方的一切甩在身后。 殷浩宜已经惊恐愤怒到了极致,宛如乱吠的狗一般咆哮着:“追上他们!不能让他们跑了!杀无赦!杀无赦!” 然而,没有人能够追上去,在那近乎神技的场面之前,所有的行动都已然是无济于事。 唯有新的一批大内侍卫,见此情况,不得不孤注一掷,使出浑身的修为,将自己的刀剑朝着昆山雪凰投了出去! 然而,令他们没想到的是,混乱的人群中陡然飞出一道纤小的身影,如兔子般的窜到监斩台的最高处,小手一挥,指间的银色细线狠狠闪过,竟是将所有刀剑都击回了那些大内侍卫手中。 众人大惊,惊恐的望着立在那里的纤小身影,只见子祈的十指银线纷飞,冷光缠绕周身,肌白如瓷的小脸上,那艳红的唇高高扬起。 “我昙花谷的人各个都是心存善念,我师兄墨漓更是个大好人!”她指着殷浩宜大骂:“你这家伙囚禁我师兄两年,你欠他的债拿你十条狗命都不够还,我恨不得现在就绞死你!败类一个!” 殷浩宜何曾在公众场合受过这样尖锐的怒骂?当即整张脸白如死灰,指着子祈,额角青筋暴起,气得不断咳嗽。 子祈骂过后本还想再骂的,却在这时,听闻了熟悉的声音:“子祈。” 子祈回眸,见段瑶静静的立在法场边缘的一座小楼楼顶,那一袭古纹双蝶云形千水裙荡漾在黑色的屋瓦上,铺开荷叶般的纹型。 她朝着子祈轻轻的招招手,“孩子,走吧,商国的事情都结束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子祈唇角一扬,点头如捣蒜,“遵命,师父!”再回头,故意朝着殷浩宜做了个恶狠狠的鬼脸,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飞窜而去,落在了段瑶所在的那座小楼顶。 两人会合的一瞬间,似有大风刮过,竟像是将两人带走了似的,再无半分踪迹了…… 此时此刻,高高的空中,风很大、很猛烈,吹得百里九歌罗裙飞舞,如瀑的黑发不断张扬。但墨漓紧紧的搂她在怀,体贴的让自己的身体处在风吹来的方向,不让寒冷的风侵蚀到百里九歌半分。 他的左手微动,将银线和棋子收回,那些棋子如滑动的珠串般服帖的回到墨漓的袖子里,直到一颗不剩时,他才落袖。这一瞬意料之中的,蹙起了眉头,咳出了一口血来。 那红色的血从百里九歌的眼前飞溅而过,顿时将她从震惊失语的状态中惊醒。百里九歌连忙摆出搀扶墨漓的姿态,心焦的问道:“你怎么样,是不是阴阳咒又发作了?” “我没事……咳咳、咳……”墨漓的表情有些痛苦,连着咳了数声,可看向百里九歌的目光却还是温柔醉人。 “平日里我的内力都用在压制阴阳咒上,这才得以维持五脏六腑不受消磨,但体温却是无法维持了。而每每动武时,因要动用内力,便不能去压制阴阳咒。所以,我但凡出手过后,多半会难受咳血……” 说着,见百里九歌愈加难受的样子,他微笑着抚过她的头顶,柔声道:“也就一小会儿就没事了,不必担心。反倒是你,我先渡些内力给你。”说罢,无视了百里九歌的反对,一手按在她的背上,将内力送入了百里九歌的体内。 见她似是好多了,墨漓才收了内力,深切的说道:“现在,就让我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吧,只要是你想知道的,我不会有丝毫隐瞒了,九歌。” 152.九歌,你爱我吗? 百里九歌怔了怔,这会儿脸上仍是忧心的表情,还沉浸在刚才的那一件件事里。她花费了好大一会儿时间才定下心思,却不知道从哪里问起了,只得嘟囔起来:“我都还没回过劲呢,实在摸不到头绪要怎么问你,还是你讲给我吧。” 墨漓浅笑如月,将百里九歌揽在自己的鹤氅下,温柔的梳着她的发,娓娓道来:“我便从母后暴毙时的事说起吧……” 他讲道:“那是壬午年的七月,我相继失去了妹妹、母后,又被人下了阴阳咒。那时家里有人趁虚而入,想要取我xing命,幸亏瑶夫人及时赶到,将我带去远在河洛国境内的昙花谷,让我唤她师父,还让我拜见了师兄。“ 百里九歌这边想到了从前,容微君曾说,闪闪是他的师弟转赠给他的,那时候自己还奇怪呢,小容哪里还有个师弟。这么说果然是墨漓! 可是……“可是我记得你比小容大了五岁!” “嗯。我初入昙花谷时未满六岁,而子谦,那时尚在襁褓之中。” “于是你就拜了他为师兄?” “嗯。” 百里九歌皱了皱眉,不禁脑补出了一张画面来:不满六岁的小墨漓站在段瑶面前,对着段瑶怀里抱着的小nai娃,十分温润清雅的、毕恭毕敬的施礼,口中还说着“师兄在上,请受师弟一拜”…… 想着想着,百里九歌止不住大笑出声,虽然脸上还是心疼的表情,可那笑意实在控制不住,平生头一次这样矛盾的扑在墨漓怀里,连笑带嘟囔:“你们昙花谷实在是、实在是……唔,墨漓你太差劲了,是故意给我讲笑话的吧,不让我再一门心思为你心疼,你真可恶!还有小容他,明摆着就是占你便宜嘛!” 墨漓柔声回道:“他那时还嗷嗷待哺,自然不是有心要占我便宜,不知者无罪。” 听言,百里九歌笑得更开怀了。这师兄弟俩,原来另有一番搞笑的滋味啊。 笑着笑着,又意识到自己这个样子实在不是个好听众,于是端正了神色,娇憨的说道:“好了我不笑了,你继续说吧。” “嗯。”墨漓轻轻颔首,便也继续讲了下去。 “我师父段瑶,身怀绝技,武功路子极其诡谲。她自称是我母后的友人,时不时渡内力给我,让我学会用内力压制体内的阴阳咒。” “起初很痛苦,我也几经生死折磨,但因师父鼎力相助,再加之我心中存了必须将母后暴毙真相查出的念头,终究是度过难关,练出这一身修为,并在师父的吩咐下,与子谦同去江湖上行走历练。只是这期间,我因手刃不少恶徒,被江湖中人送了‘司命公子’的称号,恰恰我与子谦皆是一身白衣,又皆使用命凝十线,再加之师父朝外界隐瞒了我的存在,故此,世人便以为司命公子xing情多变、甚至能够分身,却是不知,那其实是我与子谦两人。” “待到十年之后,我十六岁时,儿时就对我忠心耿耿的御风他们三人,找来昙花谷。我拜别师门,与他们三人回到周国皇宫,想要调查母后暴毙的真相和我妹妹的下落,而我家中那些人,诸如墨洵之流,也逐渐坐不住了。” “那几年,我便是在明枪暗箭中斡旋,住在城外的别院中,一面培植自己的势力,暗暗蛰伏。可却未能想到,父王会受了晋国太子的欺骗挑唆,对商国宣战,致使后来遭到商国的反攻,令我大周沦为商国的附属。” “记得大周投降那日,是你哥哥百里未明亲口传了昭宜帝的谕令,要我大周出一名皇子去商国为质。彼时情形复杂,父王与我彻夜长谈,要我去商国成为内应,准备往后复兴大周。” “既是父王的命令,我自无怨言,只是没想到,原本父王并未册立太子,却在即将送我去商国之前,按照附属国的封号等级,封我为世子,以期将来继承父王之位。也是因为这样,墨洵才会屡屡派饕餮门来追杀我,想让我客死他乡永远都不能再回到周国。” 说到这里,墨漓徐徐喟叹:“兴周灭商,便是父王交予我的重任,我身为内应,必当处处小心,正是因为我自知自己要走的是充满危险和孤独的路,所以,当你来到我身边时,我才会对你防范,释怀,直到后来喜欢了你,却仍不想将你卷入苦难之中。” 百里九歌深深吸了口气,虽然墨漓的语调淡的只像是在陈述过往,可那些随时间一并折磨着他的东西,病痛、压力、孤独、寂寥、隐忍……她不需要想,便知道都有多么的可怕,多么的难熬。 但是,从今往后他都不是一个人,她百里九歌,会坚定的陪在他身边,风雨同舟,不离不弃。 遂大喇喇的笑道:“这么说来,从你到大商作质子的那天开始,所有的事情都在你的掌控之中,就除了我这个给你冲喜的妃子是吧?” 墨漓柔和的一笑,拍拍百里九歌的头顶,“嗯,若是没有你,我所做的一切都会按部就班的来。但如今,我很感谢你能坚定的陪在我身边,只因有你在,我才迫切的想要一直活下去,和你一起,共享锦绣繁华。” 百里九歌的脸有些红了,也不知是被风吹的,还是被墨漓给说羞了,这会儿一手拍了他的肩膀,娇嗔道:“敢情你这意思是,要是没娶到我,你完成了你父王交予你的事,再了结你母后和你妹妹的事,便就生无可恋的等死了是吗?我才不许你这样!我非要让你和我一起活着,一起长命百岁,我百里九歌这辈子还就缠定你了!” “呵……”墨漓忍俊不禁,蓦然贴近了百里九歌,温热的呼吸撩动她的面颊,似是有些不怀好意的笑问:“都已经是我的人了,不缠我,还想缠谁?” “啊……你!”百里九歌的小脸顿时红的像是煮熟的虾子,她把脑袋埋进墨漓的怀里,娇嗔道:“那种事能不能不要提……”虽说那夜她被墨漓折腾得很惨,可是两个人毕竟是吻也吻了,摸也摸了,最亲密羞涩的事也都那么火热的做了好多遍,这到底还是会让她难为情的嘛! 只得不抬头看墨漓的眸子,心中觉得他八成在取笑她。 可这时,墨漓问出的一句话,让百里九歌整个灵魂都为之颤抖。 “九歌,你爱我吗?” 当这话音落下时,百里九歌浑然一颤,猛然抬眼瞪着墨漓,看到的是幽月般的一双眸子漾着刻骨的深情,柔和的仿佛一触就碎。他正静静的凝望着她,耐心的等待她的回答。 自己……爱墨漓吗?百里九歌怔然的望着他。 记得曾经殷浩宸也问过她相同的问题,那时她确定无疑的告诉殷浩宸,自己只是喜欢墨漓,很喜欢很喜欢,因为那时的自己还会有私心,那样的感情称不上是爱。 可是如今呢?百里九歌不禁露出笑颜。 是了,如今,是爱。 就在她不顾一切的冲到刑场时,就在她抛出免死金牌自愿替死的那一刻,她早已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那样只为了对方好的强烈感情,那样浓稠而全无私心的奉献,不是爱又是什么? 是爱。 她百里九歌,确是爱着墨漓。 她,爱上他了。 不由的,澄澈的眼底浮现出真纯的回答,百里九歌就这么看着墨漓,笑得随心恣意,明媚的宛如绽放的凤凰花。 彼此间的灵犀,已然能够全无障碍的眼神交流。百里九歌的心意,墨漓全然看懂了,不由的深深而笑,真切的诉道:“我,亦是爱上你了。” 他表露着内心的强烈感情,一面小心的揽着百里九歌的腰肢,带着她缓缓起身,共同望向前方。 那是湛蓝如洗的天空,有着洁白的云丝,是那般的广阔深远,没有尽头。那便是他们的前路,有无限的空间可以书写他们的故事,只要两个人同心携手的走下去,远方那一片蓝天,便是属于他们。 望着这天高地广、河山万顷,再望向怀中人儿那激动的表情,墨漓淡淡笑了。 “人生苦短,不过寥寥几十chun秋,但即使如此,我还是愿和你定这一辈子相守相随……九歌,我爱你。” 百里九歌当场呆住了,这瞬间好似眼前出现了炫目的彩虹,一道又一道的升起,组成了一个五彩斑斓的璀璨世界,将她紧紧裹在其中。百里九歌如同跌在彩虹的世界,耳畔回旋着墨漓那深情温柔的言语,那样美好幸福,让她几乎以为这是一场幻梦。 就这么僵立在他淬满柔情的目光中,也不知过去多久,百里九歌才回过神来。 她望着墨漓轻轻抬手触了她的鬓角,感受着冰凉却温柔的手指在替她将飞舞的发丝拢到耳后,心中已然暖的宛如四月的芳菲,不禁脱口而出:“我爱你,墨漓。” “嗯……”他的唇角勾出温情而唯美的笑,那一袭鹤氅,将他们揽在温暖之中。 两人默契的相视一笑,再度共同望着前方——那属于他们的道路。 须臾,墨漓指了指下方,道:“那里是钟山最西边的山麓,让雪凰降落吧,就在那棵参天古树之下。” “好。”百里九歌示意了昆山雪凰。 笙箫般的长鸣响起,昆山雪凰双翼带起万千羽毛,缓缓而下,降落在了山麓之间。 这里宁逸、清凉,满地枫叶铺就成画卷般的长廊,那棵参天古树便屹立在其中。 百里九歌猜测:“我们是要在这里等着御影他们来会合吗?” 墨漓点点头,同时也察觉到什么,目光闪转,朝着那棵参天古树望去。 只见段瑶从树后走出,神态安详。 百里九歌见了她,脱口而出:“瑶——”一怔,改口唤道:“司命夫人。” 段瑶望了她片刻,笑道:“当初对你态度不大好,别记挂在心上。” “司命夫人说的哪里话!”百里九歌浑不在意的摆摆手,“当初我被嫁给墨漓冲喜时,我自己都莫名其妙着呢,那些事都过去了我怎会在意?既然同是七花谷的人,便都不要客气了才好。” 段瑶唇角的笑容扩大,没再言语,转眸向墨漓。 他徐徐来到段瑶面前,缓缓跪了下去,唤道:“师父。” 段瑶连忙扶了墨漓起来,叹道:“孩子,这几年不在我们身边,你受苦了。” “师父言重。”墨漓轻轻摇头。 百里九歌这便也凑了过去,这会儿猛地想起一个问题,便问:“小容的表字是子谦,子祈就是字子祈的,那墨漓是不是也有个表字?” 话音刚落,就见子祈从那棵参天古树上面蹿下,蹦蹦跳跳的奔过来,喊着:“子清师兄终于认祖归宗啦,好棒!” “子清?”百里九歌望着墨漓,恍然呼道:“墨漓,‘漓’的意思,不就是‘清浅’吗?” 子祈抢了话:“对啊对啊,所以墨漓才字子清啊,还有我子谦师兄也是因为名字里有个‘微’字所以表字里才有个‘谦’字对应啦!” “那你叫什么名字?”百里九歌好奇的追问。 “你说我吗?”子祈指了指自己,笑道:“你猜!” 百里九歌的嘴角抽了抽,这……很难猜吧。索xing反唇相讥:“你猜我猜不猜?” 子祈更酷,当即反问:“你猜我猜不猜你猜?” 百里九歌无语。 偏偏子祈还气死人不偿命了来了一句:“比我漂亮太多的人我不告诉她!” 可是你不也不告诉容右相吗?难道他也比你漂亮?百里九歌已经放弃和子祈说话了,不禁在心中长叹:孤雁啊孤雁,我终于明白你被这小姑nainai呛死的感觉了! 正逢这时,远处传来了破风的声音,俨然是有高手在施展轻功朝这边过来。 几乎转瞬的功夫,三条影子就到了,赫然正是御风御影御雷他们三个。 御风一站稳,便跪在了墨漓面前,用公事公办的口气道:“世子殿下,属下没能看住世子妃,属下失职,愿受责罚。” 御影轻轻瞥了御风一眼,不置可否;御雷自是捂嘴窃笑,一脸不着调的神色。 墨漓轻抬手,示意了御风,“起来吧。” “世子殿下!”御风看样子是铁了心的要讨惩罚。 百里九歌连忙说道:“不关他的事,只是他运气不好扛上我了而已!” 御风冷冷瞅了百里九歌一眼,继续垂头待命。 “御风,”墨漓温润的浅笑,“快起来吧,事情有惊无险的过去了,便是无伤大雅。今日我虽是要离开商国,却不会如此便宜了昭宜帝。所以,我交代给你们的后续任务,你们做好便是。” 御风这便起身,与御影御雷交换了目光,三人齐齐答是,又向段瑶、子祈施礼问候,接着身影如飞,隐匿在了丹枫飘落的山麓之中。 百里九歌望着那三人离开,有些疑惑的问道:“墨漓,要是我今天不去法场,你便自己一个人离开,再让你的那些埋伏在朝都的手下大闹一场是吗?比如说那什么秋杭。” 墨漓浅笑,坦诚的答了:“大闹一场倒不至于,有些时候,舆论比武力更有破坏xing,秋杭之后要做的就是这件事。至于御风他们几个,则是负责将我埋在商国的所有人成功掩护回周国,往后我们回了周国,还需要用到他们。” “这样啊……”百里九歌虽然感觉有点复杂,不过有墨漓在,她不用cao心这些费脑筋的事。于是问道:“那我们这就回周国吗,殷浩宜那个混账要是派军队到处搜索追杀我们怎么办?” “放心,他不敢。”墨漓笃定的一笑。 “为什么?” “因为我曾给梁国景承帝寄去一封信,具体内容之后你会知道的。有景承帝的帮助,我们离开商国定然毫无阻碍。” 什么?!百里九歌这会儿真是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了。墨漓竟然连景承帝这么强的外援都搬出来了。先不说景承帝那人对墨漓昔日的恩情铭记在心,就单说自己的好姐妹千影歌姬是景承帝的心头肉,那景承帝也定会为了自家皇后而帮着墨漓的。 墨漓这家伙还真是……“够腹黑!”不禁脱口而出。蓦地又倒抽一口气,喊道:“那我二娘呢?!殷浩宜会不会动她?!” “放心。”墨漓安抚道:“我已经命人将她一起接去大周,后面的事你不用介怀,有我在,你尽管放心。” 百里九歌感动的笑了,墨漓的体贴细致,当真像是一张细密的网,将她的心捆得严严实实。 她点头,笑问:“既然这样,那我们什么时候启程去周国?” “傻九歌,这么迫不及待?”墨漓笑意更浓,梳过百里九歌的如瀑黑发,笑言:“九歌,你要知道,此刻我们虽然出商国容易,但回我大周都城西岐却定是危险重重,因为,墨洵定然会沿路设置杀手,不让我们安然抵达都城。” “那怎么办?”该死的墨洵,真想将他踹飞! “无妨。”墨漓道:“我们便先不回西岐。” “那要去哪儿?”百里九歌想不出答案。 却听墨漓说出三个字:“凤凰谷。” 153.去拜见岳父 墨漓这答案将百里九歌怔住了,她不解的盯着他的眼睛看,难以置信、却有些雀跃的问道:“你怎么想到去凤凰谷了?” “自然是去拜会你的师父。”他说的清淡,却柔软而窝心,“一直没陪你回凤凰谷,是我的不对。如今终于能离开商国,我也当陪你回门,去拜见岳父了。” 听言,百里九歌心中的雀跃顿时鼓噪起来,化作满满的喜悦和感动。 “墨漓!”她开怀的扑到他怀中,朗笑起来:“太好了,我还正想着好久没回去看师父,不知道何时有空呢,真谢谢你能和我一起去。还有孤雁那家伙肯定没少和师父说你坏话,我得带你去向师父澄清一下,免得师父气大伤肝、偏看了你!” 墨漓微微无奈。她的师兄,倒真像能干出这种事的人。只不过都已经是一家人了,该尽的孝道他自会尽。 于是哄道:“无妨。” “嗯,那就说定了。”百里九歌松开了墨漓,接着朝段瑶和子祈拱了拱手,笑言:“你们是要回昙花谷了吗?那我们便分道扬镳,下次再见了,大家可都要一路顺风。” 段瑶点头笑答:“代我和子祈向易方散人问好。” “没问题没问题,都是七花谷的人,彼此都是一脉!”百里九歌开心的说完,又望着墨漓也向那两人拱手施礼。 一切商量好了,墨漓牵了百里九歌的手,两人一起乘上昆山雪凰,改道朝着凤凰谷的方向飞去了。 当雪凰飞上高空时,百里九歌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小容怎么样了?他也会回昙花谷吗?还有容仪……” 提到容仪,墨漓便想到了那日去容府探望时,感受到容仪的眼泪似是让他那一块皮肤找回了正常人的体温。他浅浅蹙眉,回道:“子谦志在游历列国,写一本传记,想来应该不会在朝都久留,或许往后会带着容仪吧。” “这样啊……”人各有志,但愿小容能达成所愿了。 只是,百里九歌一想到容微君,便又想到了好多好多的人,殷浩宸、吴念念、殷烈火、顾怜、鸨母、元皇后,还有奉国将军府的人们……这一年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都还没有终结,但自己却要离开他们的这片小天地,虽然往后定是还会相遇,但此刻想想,仍是不免去牵挂友善之人、嗟叹敌对之人。 却是一想到百里青萍和百里紫茹,百里九歌便冷冷的笑了:“那时候百里青萍拿二娘的xing命要挟我,逼着我交出鬼罂粟的解药,我一生气便丢了张整人的药方给她,想必她现在肯定不好受的很。” 这样嗤着,百里九歌甚至能想象出百里青萍成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模样。自作自受罢了,当真活该! 就和百里九歌所预料的一样,此时此刻的百里青萍,已经被那张整人的药方给害惨了。 原本药方到手的时候,百里青萍乐得不行,赶紧让宫婢去太医院抓药,按照药方熬制好了药便喝下去,接着不出一夜的功夫,身子里的痛楚倒是真的消减了不少,百里青萍便赶紧继续喝药。 可是后来,也不知怎么了,她的脸上和脖子上开始长红疹子,痒的不行,她忍不住抓挠,可越是挠那红疹子长得越快。结果竟是不出半日的功夫,百里青萍像是得了天花似的,一张脸简直恶心到不能看的地步。 为此百里青萍急得团团转,赶忙叫太医过来诊治,可太医们全都表示,她体内的毒的确是全部解掉了,只是这红疹子又是种没见过的毒,太医们实在不知道如何用药。 容貌没了,百里青萍羞恼的没法见人,也没法化妆,索xing将自己的胭脂水粉送给百里紫茹去用。 可那胭脂里分明全是鬼罂粟的毒!于是,这之后,百里紫茹便成了鬼罂粟的第二个受罪者。 由于百里紫茹要保命,可解毒的药方又是会让人起红疹子的,百里紫茹简直不知道要怎么选。最后被毒的还剩最后一口气时,实在没辙了,只好服用了解毒药,自然的,也长了满脸的红疹子。 姐妹俩就这么形同毁容,全都失宠了。殷浩宜此后夜夜都宿在其她的宫嫔那里,再不来看望百里青萍,说是怕被传染;而百里紫茹那边,那个之前总与她欢好的守卫,也按照殷浩宸的命令再不来搭理她,弄得百里青萍独守空房,一日日一边挠着满脸疹子,一边还要执着手帕擦眼泪。 此事很快就在朝都城传开。原本百姓们热议着那日法场上的种种,这会儿又开始拿着百里青萍和百里紫茹的事当笑料,连带着把百里越也嘲笑了。 这下,奉国大将军沦为整个朝都的笑柄,百姓们甚至说那姐妹俩是遭了报应才生这样的怪病,尤其是百里青萍那狐媚子,毁容了最好,省得总蛊惑那昏君一起干荒唐事! 然而接着,许多私下里议论的传闻,竟是一夕之间被传得沸沸扬扬,包括昔日里殷浩宜玩弄百里红绡之事、百里青萍假传圣旨斩了百里红绡和孟复将军、还有百里青萍陷害元皇后并戕害嫔妃、殷左相之死的所有内幕、甚至殷浩宜对百里九歌的所有威胁…… 这一桩桩一件件,全都被传得绘声绘色,从朝都传到大商的每一个角落。一时之间,举国之人都在声讨昏君和佞妃的种种恶行,唾沫星子犹如愤怒的海浪般,简直要将殷浩宜和百里青萍给淹没。 舆论的力量,令整个大商像是在经历一场动乱,殷浩宜甚至不得不派人四处**,于是,冲突和流血不断发生,这种以暴制暴的做法,使得大商百姓们更为怨声载道。 对此,殷浩宜气得要吐血了,心里万分明白,这都是墨漓搞出来的!定然是墨漓命他的手下们到处制造流言,才令他这般应接不暇。 殷浩宜后悔自己虽然一直在防范试探墨漓,却还是低估了他的水准,没早点诛杀他,结果现在被他搞得这样狼狈!他后悔的肠子都青了。 这会儿,殷浩宜气得狠狠扬袖,一掌拍在桌案上的一封信上。那封信,竟然是梁国景承帝命人送来的! 景承帝亲笔写信威胁了殷浩宜,上来就直说如果殷浩宜敢追杀周世子和世子妃,那大梁边境上那十万将士,必然第一时间杀入商国。 梁国强盛,景承帝又霸道难惹,这让殷浩宜气得牙龈都出血了,打死都想不明白,那景承帝到底为什么要力挺墨漓。 此刻望着书信上景承帝那霸气十足的行楷,就宛如梁国的精兵将士们举起了利刃,齐齐对着殷浩宜。这会儿哪怕他是中了邪,都再不敢去追杀墨漓和百里九歌。 却说另一方面,仍旧留在朝都的靳芝,一面留心朝都的种种传言,一面继续寻找着有关河洛国五皇女的蛛丝马迹。 她的心中始终抱着一份希望,相信他们的五皇女洛相思,一定来过朝都城。 某日,靳芝从一位命妇的口中听闻,宫苑里的藏书阁里,各种秘辛都应有尽有,说不定就有关于河洛五皇女的记录。 于是,靳芝立刻去求见了殷浩宜,在他的许可下,辗转去宸王府,求殷浩宸借她进入藏书阁的许可令牌。 可是靳芝来的时间并不好,因为自从墨漓与百里九歌乘着昆山雪凰离去后,殷浩宸便陷入沉痛的漩涡之中,日日酗酒,甚至有一次强拉了百里未明去酒肆,喝了个不省人事,百里未明只好带人将他送回来,最后吴念念伺候他歇下时,还被他在昏醉中抽了一袖子,差点脑袋撞在桌角上。 今日靳芝求见时亦是这般光景,殷浩宸提着酒坛见了她,沉冷的眼底有着痛彻心扉的碎光,疯魔了般的听不进靳芝的话,一个劲的赶人。 管家不断向靳芝赔罪,却也被殷浩宸误伤,频频叹气。 最后是吴念念站了出来,以王妃的身份说服了管家拿出藏书阁的许可令牌,交给靳芝,并对靳芝道:“王爷为情所苦,念念实在不想看他作茧自缚的样子,念念心里好疼。靳丞相,真的对不起,都怪念念没有办法让王爷振作起来,才害你在这里耽误了这么久。” 靳芝毕竟也只是为了拿许可令牌,最后拿到就行,自然不会责怪吴念念什么,反倒看她如此挂念殷浩宸,心里不免有些悲凉了。 “那宸王妃,真是个命苦之人啊。”靳芝在离开宸王府后,这么对自己的侍女说起,“丈夫心系别人,她还呕心沥血的,即使知道这样下去也没有结果,却还是无私的付出。” 说说也就罢了,靳芝接着便去了藏书阁,进入阁中,准备翻阅各类书籍。 藏书阁里,浓烈的薰香和书香萦绕在周身,靳芝望着一排排书架,淡凝着眉眼,开始认真耐心的从最近的书架找起,一本一本的翻阅查看,每一本都不放过。 由于藏书阁中的书籍太过,且靳芝已经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是以,当她突然之间感受到疲惫的时候,朝着窗外一看,才发现太阳已经就要落山了。 这会儿有宫婢穿梭在旁侧,点燃了灯烛,靳芝在光影重重的小空间里,走到了最后一个书架前,突然觉得只怕今日的全部努力又是功亏一篑,这最后一个书架上也没有多少书,又怎能找到关于五皇女的事呢? 靳芝绝望的叹气,已经心灰意冷了,想了想还是离开吧。 转身就要走的,可这时候,旁边一个过来添蜡烛的宫婢没想到靳芝突然转身,两个人就这么撞到了一起,那宫婢手中的蜡烛被撞飞出去,正好飞落在那最后一个书架上,顿时一本书遭了秧,着火烧了起来。 “快些将火扑灭!”靳芝连忙喝道,她好不容易进一次藏书阁,可不能引起其他麻烦。 于是两人手忙脚乱的扑灭了火,可因为动作慌乱,书架上掉下来好几本书。两人这便俯身蹲了下去,捡起了书拍干净,一本一本的要归回原位。 此刻,靳芝手中拿着的正是一本手札,竟然是已故殷左相年轻时候所写的日记,看起来是个拓本。 靳芝也没在意,随手翻了翻,倒是瞄到了里头有“壬午年七月”的字样…… 一切都是那般突然,猛然间,靳芝那原本已然疲惫的脸上,顿时惊现万分激动的表情,催得灰冷的心瞬间燃烧出滚滚热情。 靳芝的身体开始颤抖,差一点将手中的拓本弄掉在地。这一瞬的她被胸中满溢出来的狂喜所淹没,几乎要当堂跪地。 找到了,终于找到了!她终于找到了河洛的五皇女殿下!这回她不会再弄错了! 殷烈火,已故殷左相的养女、现在的护国郡君!原来她,才是尊贵的皇女殿下洛相思! 得知这个喜讯,靳芝激动的泪眼滂沱。她赶忙离开了藏书阁,激动的就要找去护国公府,却又忽然意识到,万一殷烈火不愿认祖归宗怎么办? 靳芝毕竟是一国丞相,能做到这个位置,自然是见识多也遇事多。 她斟酌再三,没有直接去护国公府,而是连夜面见了殷浩宜,将此事禀报给了他。 于是翌日,殷浩宜在早朝时,便下了诏令,宣殷烈火入宫。 这一日,殷烈火清楚的记得是庚子年十一月初一,这个将她的人生彻底改变的日子,直到很多年后,她还记得刻骨铭心。 这一日,她便在大商朝堂之上、文武百官的眼前,被靳芝宣布了身份,再看见殷浩宜拿出殷左相的那本日记拓本。 在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面前,殷烈火的表情宛如一张白纸,白的毫无血色,却又冷的除了白就再无其他颜色。 这就是她的命运吗?她萧条的冷笑着。老天爷便是不愿让她去周国追随墨漓,而非要让她成为河洛国的五皇女? 她的愿望原是那般简单,只是追随一个人而已,可这都成了泡影,永永远远的破灭了,何其悲凉啊。 “殷烈火,”龙椅上的殷浩宜,这些日子都在为墨漓的事情和大商的舆论所头疼,这会儿无力的说道:“既然你是河洛国的五皇女洛相思,那便收拾行装,随靳丞相去参见河洛女帝,早日认祖归宗吧。” 如是说着,殷浩宜只觉得,反正殷烈火也只是一个腿不能行的残疾女子,可有可无,就算身份贵重了,也威胁不到他这大商的九五之尊。 殷烈火冷冷的笑了,那萧条的笑容,似漠然直视这世间的贪嗔痴恨,带着绝望中生出的一抹凌厉和坚决。 “靳丞相……”她缓缓的说起了:“我刚出生之后,就被人毒残了双腿,毒哑了喉咙,抛弃在沼泽地中。而我的生父,也莫名其妙的死去。这些,便是您口中的河洛国所带给我的事……而现在,我是不得不回到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是吗?” 靳芝的心中无端的一惊,想了想,温和恭敬的说道:“五皇女殿下言重了,昔日的那些事情,都是歹人的阴谋所致。如今的河洛国在女帝陛下的统治下,上下一心,何况您是女帝陛下想了十八年的小女儿,她怎忍心让您再受半分委屈。事情都已经过了十八年了,早已物是人非,所以五皇女殿下不用再担心什么,尽管放心即可。” 放心?殷烈火笑得如一朵垂死凋零的海棠,冷冷望着靳芝,心下是平静与苍凉。 “好,我回河洛。”幽幽的应承声,蓦然从那唇红齿白中飘出,卷着森凉的冷气。 殷烈火知道,她是逃不掉这份宿命了。既然如此,那她便用一颗没有温度的心,去回归河洛、去面对昔日那些想要置她于死地的仇人们。 她会将那些人全数踩在脚下,哪怕是踩着他们的尸骨,哪怕是白骨如山,她也要将河洛国握到手掌心中,襄助周国,覆灭商国! 为了墨漓,也为了报养父养母之仇,她宁可负了河洛,也不教河洛再负她! 至于靳芝……你就擦亮眼睛,等着看吧。 “靳丞相,我只盼您将来不会后悔将我寻回河洛。” 这漠然到骨子里的一句话,令靳芝的心中狠狠打了个颤,满胸腔都堆积起了冰雪,这会儿只觉得殷烈火那灰暗的眸底有着一种她无法想象的决然。那是极致的冰冷、残酷、甚至如修罗般的无情! 但殷烈火没有再看靳芝,而是向殷浩宜告辞,旋着轮椅离开了宫苑,回去护国公府。 她要踏上属于她的征程了,而在这之前,她要将护国公府的众人遣散,并将顾怜送去安全的地方。 但当殷烈火回到护国公府时,却看见墨漪在她的府上,而顾怜俨然已经和墨漪商量好,要一起去周国。 殷烈火冷冷的瞥着墨漪,值此一刻,竟是忽然觉得,这个人好像并非完全忠于墨漓,而像是另有一套神秘的私事在做。 望着顾怜和墨漪离去,殷烈火也不由多了个心眼,记下了墨漪的这些奇怪的行为。 待遣散了府中众人后,整座府邸,便只剩下殷烈火一人。她静静的坐在花园里,任着飘零的落叶拂面,冷冷的、自嘲的放声大笑。 来时孑然一身,去时形单影只,不是她身边的人都是过客,而是她自己,生来便是这世间的过客! 仰望天空,殷烈火忽然想着,在那遥远的看不见的地方,墨漓怎样了?九歌怎样了?他们,该是一起去凤凰谷了吧,那真是恬淡的、幸福的生活啊。 而自己……呵…… 眼泪不由自主的流下,殷烈火痴痴喃喃:“墨漓,九歌……再见了,再见了……” (第一卷完) 154.凤凰谷奇葩朵朵 这一年的秋季似比从前来的还要深,飞舞的落叶带着刺骨的秋凉,侵袭了神州列国。 而那本流传后世的手抄本杂记《浮生列国志》,也记载了这一年的寒冷气候。据言,常年冰雪的燕国北部,这一年又不知冻死了多少人;据言,湘国一年一度的祭司选拔典礼,因着早来的雪而不得不中断;据言…… 然而这些消息,对于去往凤凰谷的百里九歌和墨漓而言,只作为打发旅行时间的闲谈罢了。 他们乘着昆山雪凰,往周国北部的凤凰山而去,日日乘奔御风,与所爱之人一同看尽天高地广,委实是说不出的舒心。 就在庚子年十一月初八这日,两人来到了连绵的凤凰山。百里九歌告诉墨漓,凤凰山中的凤凰花,就和昙花谷的昙花一般,终年都不会凋谢。 接着,当昆山雪凰穿过一线天后,墨漓亲眼看见了那绝美的风景,这一瞬,幽月般的眸底划过惊艳的光芒,连呼吸也在不经意间被剥夺了。 果然,漫山遍野皆是凤凰木,如同将这广阔延绵的群山燃成一片火海。满树鲜艳如火的凤凰花,叶如飞凰之羽,花若丹凤之冠,随风摇弋之时那一簇簇、一蓬蓬,美得心神荡漾,更美的教人心殇。 苍天、赤日、白云、还有满世界的凤凰花……让墨漓挪不开眼,只仿佛是置身于幻境中,不知今夕何夕。 “九歌,这便是你的家?”不禁深深的问着。 “嗯,很美是不是?这就是你口中所说的,无忧无虑亦无欲无求的地方!” 百里九歌笑着,又拍了拍昆山雪凰,“凰儿,走,我们到谷口去。” 昆山雪凰听命,如轻盈的仙子般飞落凤凰木,羽翼扫过朵朵华美到心碎的花,飞到了谷口。 它振翅,带起飞花如雨。无数雪白的羽毛扬起,与火焰般的凤凰花交织,一时间,天地万物都黯然失色。 随着昆山雪凰落稳,百里九歌领着墨漓下来,一同到了谷口处。 这里有一盏天然形成的石头拱门,简简单单的隐藏在重重凤凰花后。 百里九歌道:“这门上有我师父设置的天玑迷阵,你千万别靠近了,待我先开启。不然这阵法好厉害的,擅闯者再厉害也都是死。” “好。”墨漓浅浅一笑,心中也知道,易方散人精通五行八卦、奇门遁甲之术,更是能观星象、能测阴阳,还身怀传说中甚是厉害的“天玑迷阵”。 可百里九歌正要动作的,拱门那头,忽然窜出个脑袋,戒备森严的吼道:“谁?!是谁想闯凤凰谷!先过俺这关!” 百里九歌一愣。这个声音,不就是……当即呼道:“笨蛋,连我都不认得了!还不快给我出来!” 那脑袋的主人似乎还是挺害怕的,战战兢兢从凤凰木中挪了出来。墨漓望向他,眸中微怔,不想竟是个四五十岁的老人,其貌不扬,一只眼睛还带了眼罩。 他瞪着百里九歌,两只眼睛里闪着惊艳的光,差点下巴都掉地了,“姑、姑nainai啊……俺这是见到仙女下凡啦?” “仙女你个头啊,我是黑凤!”百里九歌呼道。 “啥?”独眼老怪万般不能置信,怯怯问道:“你真的……真的是黑凤女大王?” 墨漓眼神微动。黑凤女大王?不免在心中淡笑,怎么有种自家妻子占山为王收了一群强盗喽啰的感觉。 百里九歌没注意到墨漓的表情,这会儿真想踹飞那个独眼老怪,“你磨磨蹭蹭是故意的不是?我不就是没穿黑衣服没戴斗笠吗?你听声音还听不出来是我啊!” 无语至极,索xing自己动手好了! 于是指间衔起了一束羽毛,按照破阵的方位,一一射了羽毛在阵眼上,待确定天玑迷阵已开,才拉了墨漓一起进去。 这会儿,那独眼老怪的注意力已经到了墨漓身上,他疑惑的问着百里九歌:“大师姐,他是谁?” 大师姐?这个称呼,令墨漓笑意更深。没想到他的妻子还有这样一个别具一格的师弟。 百里九歌看了墨漓一眼,介绍起来:“他叫墨漓,是我相公,师父和孤雁没告诉你吗?” “他们有告诉俺说你嫁人了。” “那你还问。” “因为俺不知道你是不是把别的男人带回凤凰谷。” 百里九歌无语,这家伙,故意的不是? 算了,她才懒得计较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别废话了,赶紧让路,我要带墨漓见师父去!” “等等啊大师姐,你忘了凤凰谷接纳访客的规矩了吗?”独眼老怪拦住了百里九歌,指了指一堆高高野草后面露出的一块石头。 百里九歌转眸望去,望见丛生的枯草已经将那块石头给盖住,只隐隐露出一角,这让百里九歌很是无语,合着她离开凤凰谷的这一年都没人给谷口除草啊,竟然连谷口的标语都被草给盖了! 只不过,那标语其实挺……挺不人xing化的。百里九歌这样觉得。 此刻墨漓已然拨开了野草,也看清了那块石头上写着的字,幽月般的眸底,不由涌起了难测的光晕,倒是实在没想到,易方散人会将这么一句话写在谷口——“皇亲国戚与文武百官不得入内。” 关于易方散人从前在俗世的身份,墨漓也从御影口中得知过,此刻自然能明白,易方散人这么多年过去了,却仍因爱妻被百里越折磨致死一事,对权贵之人深恶痛绝。 “墨漓。”百里九歌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我师父xing格很古怪的,你别在意就好,待会儿你见了他还说不定他要怎么为难你呢。不过你放心,有我在,就是师父也不能对你怎么样。” “无妨。”墨漓柔和的笑着,揽了百里九歌的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何况待会儿来的又不是兵和水,而是他的岳丈大人。 百里九歌便拍了拍那独眼老怪的肩膀,笑道:“我和墨漓去找师父了,你赶紧把这里的杂草除一下,不然再有人来拜访,人家还以为我们是弃谷搬迁了呢。” 独眼老怪有些不想去除草,却又胆怯的点点头,“好、好,大师姐说什么俺就干什么。姑爷,您请里面走。” 啥?姑爷?百里九歌一怔,嗤道:“谁教你的这个称呼,你该叫墨漓姐夫,不是什么姑爷。” “啊啊,俺错了俺错了!”独眼老怪吓得赶紧跪在地上,抱着百里九歌的腿就开始磕头,“口误!俺口误!哇呀!姐夫你下手好重呀!俺可是老人、是老人……” 望着独眼老怪被墨漓的袖风扫出了七尺远,百里九歌笑得合不拢嘴。活该,谁让他抱她腿来着!这样墨漓不掀飞他才怪呢! 笑道:“好啦好啦,快去除草,晚点我给你做好吃的。行了就这样,再见!”言罢,便牵着墨漓,一道进谷去了。 沿着幽深曲折的小径走着,脚下有着泥土的嘎吱响声和苔藓的清新味道,两侧是绝美艳丽的凤凰花。这熟悉的道路,牵动着百里九歌的点滴记忆,惹得万千感慨布满了一颗心。 就这样对着墨漓笑笑,和他讲了讲自己的这种感觉,谈笑之间,来打了一方开阔的平台。 这里,就是展空台。 在踏上展空台的一刻,那阔别一年的身影,正正的冲入百里九歌的眼中。 一切都还和一年前一样啊,那沐浴在阳光下的师父,如老僧入定一般,稳稳的盘膝坐在一张棋盘前,灰发束顶,胡须及腰,一手拈着黑子落于棋盘,再起身换到棋盘的另一边,执了白子,与黑子为敌。 这样熟悉的场面,让百里九歌浮现出欣慰的笑容,激动的呼着:“墨漓你看,那就是我师父。我师父和你一样呢,都喜欢自己跟自己下棋,想来定是寻不到对手了才只能这么干吧!” 谁知那聚精会神的易方散人,竟猛地说出一句:“聒噪!那边的小女娃,给老夫保持安静!” 百里九歌无语。师父您老人家这是失忆了吗?于是牵着墨漓走过去,接着松开墨漓,风风火火的冲到易方散人的面前,呼着:“师父,是我,我是黑凤!” “老夫知道是你。”易方散人这话,令百里九歌窒住了。 她回头朝着墨漓大喇喇笑道:“真没办法,我师父就是这个样子,相比之下,俨然你师父就有气质有内涵的多了。” 听言,易方散人的耳朵似动了两下,眼睛依旧直勾勾的盯着棋盘,忽然抬高了声音说:“胳膊肘向外拐,果然女大不中留。” “师父,怎么我一把客人带进谷里你就说这种话。”百里九歌娇嗔的吐了口气,来到易方散人的旁边蹲下来,为他捶起了肩膀。 墨漓的目光微微动了动,有些心疼百里九歌去给人捏肩捶腿。他移眸,细细的打量易方散人,眸光一寸寸的加深。 从易方散人的身上,墨漓看到的,除了矍铄与神秘竟再无其他。没有仙风道骨、没有玄乎其玄,却偏偏像个无底洞般,永远挖掘不到尽头。 幽月般的眸底划过一丝了然,墨漓心如明镜:九歌的师父,果真是隐世能人,却是不知他又是师承得何人。 突然间,易方散人抬起眼来,无底洞般的黑眸移到墨漓的身上。两人就这么直直的对视上了,这片刻间,仿佛有什么寒冷无比的东西凭空生出,在空气中凝结成宛如是严冬的冷气。 墨漓感受到这种压迫的感觉,心里明白,岳丈大人想是要给他下马威了。 易方散人缓缓的开口:“你就是周世子墨漓?” “正是在下。”墨漓恭敬的拱手施礼。 “黑凤嫁的就是你?” “是。” “那好。”易方散人冷笑着落下这两个字,放下了手中的棋子。 百里九歌赶紧站了起来,只觉得从易方散人身上传出的冷气实在太不友好,分明就是在抵触墨漓。这一瞬,百里九歌的脑中甚至浮现出师父接下来会说的话——“谷口的那块牌子上写得清清楚楚,皇亲国戚与朝廷命官不得入内!你是眼睛不好使还是眼睛朝天?!” 这种不留情面的话语,师父从前对人说过的,百里九歌记得清清楚楚。 她心里是万般不愿听见师父这样对墨漓说话,于是连忙道:“师父,这会儿是就事论事,别扯谷口那块牌子!你跟孤雁也不知道除草,那牌子都快看不见了,所以那上面的字不作数!” 易方散人阴阳怪气的白了百里九歌一眼,哼唧:“果真女大不中留,出去才一年就变成这副德行,有了男人忘了爹。” “师父,你——!”百里九歌只觉得喉咙被呛了。 算了算了,师父是长辈,随他说去吧。她笑道:“徒儿回来了,见师父安好就行,但是先说好我们必须就事论事,你别针对墨漓。” 易方散人抬眼,抱肘摆出一副倚老卖老的姿态,道:“老夫还什么都没说呢,你怎么就觉得老夫要针对他?女大不中留啊。” 师父你能不能不说这最后一句……百里九歌抿唇望天。 易方散人再度移眸,落在了墨漓的身上,那矍铄神秘的眸中有着无底洞般难以探究的意味。他蓦然问道:“老夫听孤雁说,你是个棋痴,棋艺高强?” 墨漓礼数周到的回答:“略知一二,不敢班门弄斧。” “孤雁还说,你的棋路不是中原这边的。” 墨漓浅浅一笑:“在下的棋路,是受了家师的影响,的确与中原这边的有所不同。” “司命夫人是吗?” 易方散人这么一问,墨漓神色微诧,百里九歌则露出了十分惊讶的表情。 “师父,你怎么知道墨漓的师父是司命夫人啊,孤雁应该是不知道的吧,谁告诉你的?” “聒噪!”易方散人白了百里九歌一眼,“没看到老夫在和别人说话吗?你插什么嘴。” “啊?”百里九歌愣了。怎么搞的,怎么觉得师父突然之间与墨漓亲厚了好多,反倒将她给排除在外了呢? “哼,老夫知道就是知道,你当老夫这么多年白活呀!”易方散人斥着百里九歌,又对墨漓道:“孤雁还告诉老夫,你的棋路像是蓬莱国的。” 百里九歌倒抽一口气,却因遭了易方散人的白眼,只要保持安静。 墨漓淡淡回道:“家师段瑶,自称是在下母后的好友,想来也应当是蓬莱的亡国遗民。” 易方散人问了这么多,似是得偿夙愿,接着说了句:“行了,老夫差不多都知道了。” 百里九歌心想他该不会调查完了墨漓就要赶他走吧,正想开口,可谁想易方散人竟然说出句让百里九歌大掉下颌的话。 “老夫成天自己跟自己下棋,早就憋坏了。你快坐下陪老夫来一局的,分不出胜负你就不准离开凤凰谷!”说完又像是对自己的用词感到不妥,竟是来了句:“贤婿不要拘束,快请坐!” 这一瞬,百里九歌的表情花花绿绿,两只眼睛都要从眼眶里跳出来了。她几乎是朝前垮了三大步,脸都要贴到易方散人的脑袋顶上,惊讶的呼着:“师父!” 话音刚落,余光里竟然见到了熟人。 百里九歌转眸望去,见是孤雁从一树凤凰木后走出,那一袭描着大雁花纹的赭石色劲装风尘仆仆,衣摆下的大雁翎羽,随着风的吹动而轻轻飘扬,单说形象,便是像个守护于此的山神一般。 可是孤雁一开口…… “哎呀黑凤,你可回来啦!快让师兄看看你有没有变憔悴,有没有被毒打,有没有怀了孩子还面黄肌瘦,有没有——” “够了啊!”百里九歌跺着脚嗤道。 够了,真是够了,自己到底是怎么跟这两个奇葩一起愉快的生活了十几年? 这会儿墨漓已然落座,柔和的望着百里九歌哭笑不得的表情,启唇唤了声:“九歌……” 她回过神来,忽然觉得还是墨漓好,却听易方散人十分不客气的斥道:“聒噪!黑凤,都忘了你该干什么了?” 百里九歌一怔,反应过来了,“知道啦!”真没办法,只好又回到易方散人的身边,俯下身给他捏肩捶腿,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都要面面俱到,她可知道伺候这家伙有多费劲。 偏偏这家伙得了便宜就卖乖,不停的挑刺。 “左肩的力气怎么用得比右肩大?不认真!” “黑凤,你别用指甲抠老夫!” “老夫腿上痒了,你帮着挠一下。” “挠重点儿!怎么跟蚊子叮了似的,重来!” 不过,悲催的人还不止百里九歌一个,还有孤雁,一趟趟的来回于展空台和屋舍,给下棋的两人端茶倒水,最后跑得大汗淋漓,脖子上还搭个毛巾。就连谷口那本来在除草的独眼老怪,也在除草完毕回来报告的时候,被易方散人勒令去山里摘水果来吃了。 “易方前辈。”墨漓落下一子时,淡笑着唤道,目光落在百里九歌的身上,很是心疼。 易方散人抬眼,竟是破口大骂:“该死的你小子不会叫老夫岳丈吗?都把老夫的宝贝徒弟给睡了,还不知道改口!” 百里九歌差点噗出来。 易方散人白了她一眼,又对墨漓道:“总之贤婿你好好下棋,这丫头不用管,她身强力壮的很,累不死她……哎哟!黑凤你又用指甲抠老夫!” 抠得就是你!百里九歌嗤之以鼻:“不就是抠一下吗?师父,为人要豁达。” 易方散人双眼大瞪,接着竟是别扭扭的“哼”了一声,甩脸看棋盘去了。 155.女婿的岳父的奇妙互动 鉴于弈棋是一项极其耗费时间的活动,再加之此刻对弈的二人又是棋逢对手,故此百里九歌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能要给师父捏肩捶腿很久。 但事情的发展却比百里九歌所预料的要恐怖太多,她伺候着师父都快到日落了,自己的手脚都发麻不已,可棋盘前的二人仍似乎才刚刚开始下。 百里九歌望向西方的山头,见那赤日一点点的被隐没,一个愣神间,发现墨漓正锁眉望着她,用着一种心疼的、压抑的眼神。 “咳!”易方散人故意重重咳了一声,还像是专程对着百里九歌的耳洞,吓了她一跳。 回过神来,只听易方散人嚎道:“你小子可别因为心疼黑凤便敷衍老夫,老夫好不容易棋逢对手,你要是敢故意输,老夫就替黑凤写张休书、将你休了!” 百里九歌无语。 墨漓的眸底波澜不惊,浅浅望向易方散人,接着又给了九歌一道鼓励的神色,接着凝眸看向黑白纵横的棋盘,继续思考、落子。 “这还差不多。”易方散人点头,一脸赞许的表情。看在百里九歌眼里,只觉得师父分明是得了便宜就卖乖。 后来太阳落山了,百里九歌声称墨漓的身子骨熬不住夜寒,便不许易方散人再拉着墨漓下棋了。易方散人倒是答应的很爽快,但却明正要求,棋局就放在这里,明日的卯时再继续比试。 这个消息,对累了一天的百里九歌、孤雁、独眼老怪而言,都堪称噩耗。 于是,第二日,三人又是一个捏肩捶腿,一个端茶倒水,一个采摘野果外加下山去买饭。 对于让独眼老怪下山买饭这一条,百里九歌最是意见大:“不就是吃饭吗?何至于要下山跑十几里地去买,直接我去做饭不就好了?” 问完了,不见易方散人回答,百里九歌只好看向孤雁。 只见孤雁苦着一张脸悲叹:“自从你去了朝都,没人给我们三个做饭了,我们仨就谁也不想下厨,厨房里早就没有食材和柴火了。最后爹倚老卖老,就把买饭的任务指派给独眼师弟。” 听言,百里九歌简直哭笑不得,同情的望着旁边满脸绝望的独眼老怪,“辛苦你啦,师命难违。” “呜呜呜……”独眼老怪伤心的抹着眼睛,委屈的求道:“大师姐,把雪凰借给我吧,这样我也能快去快回,不然饿到姐夫了怎么办?” 百里九歌挥挥手,“行!凰儿在后山那边休息,你叫它去吧,可千万别直接骑着它就落在村镇里,不然引起轰动了以后你们还怎么买饭?” “噢,好、好!”独眼老怪赶紧点头答应了,提了个盖着棉布的篮子,屁颠屁颠的去找昆山雪凰。 再之后的日子,则更是让百里九歌无言以对。每天都是卯时来这里给师父捏肩捶腿,顺便观看两人下棋,待太阳落山了,棋局放在这里,大家收工。 原本这样也就罢了,可偏偏易方散人在每日散伙前,都要特意严肃的嘱咐墨漓:“你小子今晚不许再睡老夫的徒弟,要是把她累着了,明日谁给老夫捶腿?” 一开始百里九歌因着这话脸红透了,斥责易方散人不要这么口无遮拦,自己和墨漓根本——根本没有再做那种事! 可她抗议了好几天都没有效果,索xing算了,任师父说去,也任孤雁和独眼老怪笑去。 然而这一日日的下棋,易方散人和墨漓却始终没能分出胜负,百里九歌的心也愈加焦躁起来,只觉得这么没完没了的,墨漓还能回去周国吗? 于是她在一日结束后,拉着墨漓到了丛丛凤凰木后,焦急的询问:“师父这么做是不是耽误了你的时间?你父王他们会以为你消失了吧。” 对此墨漓只是笑着安抚了百里九歌:“无妨,既是陪你回凤凰谷,便多住些时日。只是苦了你日日劳累,睡前我帮你揉揉手脚。” “这个倒是其次啦,不影响你办正事就行。”百里九歌甜在心头,大喇喇的笑道:“不过话说回来,虽然师父脾气古怪、孤雁不靠谱、独眼狼又那个德xing,不过我是打心眼的喜欢他们,更喜欢和他们共同度过的日子。” “是啊……”墨漓点头轻叹,心中自是明白,这凤凰谷远离尘俗的恩怨是非,什么都是简简单单、真真纯纯,纵然彼此之间拌嘴得厉害,却都是诚心相待的。 思及此,眉眼间多了丝认真,墨漓郑重道:“我定会倾尽全力,将那些狡诈纷争的凡俗琐事与你隔开,让你在我身边便能如同在凤凰谷里一样。” 百里九歌点了点头,感动无以言表,握紧了墨漓的手道:“但我也不会闲着的,我要尽我所有的力量帮助你做你要做的事,还有阴阳咒,我说什么都要将你的咒给解掉。” 望着百里九歌明澈坚定的双眸,墨漓淡淡一笑,未再言语。 这之后,又过了几日重复的日子,终于,就在某日那太阳濒临落山时,这盘下了好多天的棋局,终于分出了胜负。 那日日劳作的三人这会儿总算大松一口气,全都凑到了棋盘旁,望着那黑白交错的复杂杰作,不住的指点惊叹。 不过没有惊叹太久,三人就被易方散人给挥开了,“你们几个别在这里挡光,都给老夫站远一点!” 谷主发命,金口玉言,三人只好站远了,只留了易方散人和墨漓相对而坐。 此刻夕阳西斜,远方碧蓝的天空被染上大块大块的胭脂,余晖洒向漫山遍野艳红的凤凰花,整个世界都是浓墨重彩。 可唯有棋盘前的两人,看着是那样淡,在夕阳所笼罩下拉出长长的影,似是一幅经久不衰的画。 墨漓羽睫轻抬,古洞般深邃的眸底是碎雪一样的晶莹,他带着笑温润而语:“在下终是棋差一招,输得心服口服。” 易方散人不以为然道:“老夫虽然赢了你,但却用了这么多日,最后也不过是个险胜。”赞道:“老夫毕竟比你多活了二十多年,也就比你多下了二十年的棋。你年纪轻轻,就已将老夫逼到如此境地,他日只怕你尚没到老夫这个年纪,就已经能打遍天下无敌手了。” 墨漓的唇角漾出浅浅一笑,“多谢指点。” “刚才那话不算指点,现在才是。”易方散人的神色严肃了些许,仔细的瞅着棋局,反问:“你知道你是输在哪里吗?” “还请赐教。” 易方散人沉默了一会儿,指着棋盘上的一枚棋子,道:“你的这枚子,刚布置在棋盘上的时候很合适,也很有用,但是到了后面却妨碍到你整个棋路了。你本可以用别的棋子将它堵死,但你终究没有忍心断送它。” 听着易方散人的话,墨漓的神情一寸寸的严肃起来。眸底旋起了暗涌,他又怎听不明白,易方散人这是话中有话。 “所以啊,老夫给你一个忠告!”易方散人活动了一下腿脚,招来百里九歌继续给他捶腿,一边对墨漓说道:“小心周人。” 这四字入耳,像是寒冰雕成的,令墨漓微微一颤。 百里九歌更是怔的抬眼看向易方散人,道:“师父这什么意思,是说墨漓家里人有问题吗?” 易方散人道:“明着有问题的也就算了,老夫便是提醒这小子,注意那些暗着有问题的。” 这样的话对百里九歌来说自然是复杂了,只好看向墨漓,等待他的回答。 墨漓此刻若有所思,脑海中,家里那些人的影像一一而过……父王、太后祖母、两个庶母、三弟墨洵、四弟墨泓、还有义兄墨漪…… 眸中闪过一抹异光,他恭敬的拱手,道:“前辈的忠告,在下谨记在心,定当注意。” “咝——”听了那“前辈”两字,易方散人脸色又变了,狠狠斥道:“该死的怎么还管老夫叫前辈,你小子是耳朵有毛病还是故意气老夫的?老夫的宝贝徒弟可不是让你白睡的!” 百里九歌无语:“师父,你能不能不扯我。” “聒噪!”斜了百里九歌一眼,易方散人气鼓鼓的看着墨漓。 墨漓浅笑如初,徐徐起身,波澜不惊、却是十分恭敬郑重朝着易方散人施礼,“岳丈在上,请受墨漓一拜。” 易方散人两眼一翻,“哼,这还差不多。” 眼下好不容易了结了这盘棋,百里九歌正想拉着墨漓赶紧回去休息养神的,可就在这时,望见昆山雪凰从空中飞来,朝着展空台这边降落。且雪凰的背上还有个人,那人竟然是…… “御风?!”百里九歌惊讶的望着他,他怎么跑来这里了?这是不是意味着,外面出了什么事? “世子殿下,世子妃。”御风一板一眼的施礼,接着又朝着易方散人施礼,至于孤雁和独眼老怪,自然是要无视。 “御风。”墨漓徐徐迎了过去,“出了什么事?” 只听御风清晰的说道:“是烈火姑娘,被河洛国的靳丞相迎回了河洛都城洛邑。烈火姑娘竟然才是河洛国的五皇女!” 这个消息对于墨漓而言,甚是惊讶,那一贯风雨无改的脸上,这会儿也浮现出一抹震惊的表情,却又转瞬即逝,恢复了温润清雅的平静。 余光里看见了百里九歌的神色有些怪异,墨漓自然也明白了,“九歌,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百里九歌也是极度惊讶,她没想到烈火的身份竟然这么快就曝光了,这么说是殷左相的手札拓本被人找到了吗?可这对烈火来说该是多难受!烈火明明极其不愿回去河洛,她原是想追随墨漓的…… 见百里九歌的表情一波三折,一会儿震惊,一会儿蹙眉,一会儿又像是受着切肤之痛似的,墨漓的心中,暗暗明白了几分,慰道:“别太难受,你常说,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或许烈火姑娘注定便是这样的缘法,我们也唯有在她这条路上,助她一臂之力。” “助烈火一臂之力?”百里九歌诧异的看着墨漓,“墨漓,你的意思是……我只是听烈火说过,河洛皇族里的人肯定对她不怀好意,她回去河洛很危险。你的意思是我们帮着她去清除那些危险吗?” “嗯……”墨漓轻轻抚过百里九歌的头顶,柔声道:“烈火姑娘要走的路,必然凶险,她一人孤身面对,凶多吉少。昔日我在商国时,受了她不少帮助,如今也该换我报恩了。” 百里九歌点点头。反正不管墨漓要怎样帮忙烈火,自己也定然不会让烈火一个人去面对那么多危险的。烈火的命运已经够凄惨了,自己说什么也要护她一世长安! 于是坚定的说:“好,我们一起去河洛,我也要尽我的能力保护烈火,决不让那些曾经害过她的人再肆意妄为!” 言罢,望向易方散人,百里九歌笑得明媚爽朗,那笑容里没有一丝离别在即的伤感,“师父,我又得出谷了,这次出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呢,你好好过日子,我以后再和墨漓来看你。” “嗯,去吧。”易方散人难得没有再发牢骚和脾气,竟然十分干脆的摆摆手,就由着百里九歌随意了。 就连孤雁也笑哈哈道:“虽然从前师兄很不放心你,不过如今有个靠谱的妹夫了,黑凤你就随便飞去吧,只记得别太拼命就好。” “好。”百里九歌赤诚的一笑,应下了,顺手招了昆山雪凰过来。 接着,她与墨漓、御风一起乘上昆山雪凰,就这么缓缓升起,逐渐升高、离去…… 羽毛纷飞,繁花似锦,望着漫山遍野的浓艳凤凰花,还有展空台一角上的那几个血浓于水的亲人,百里九歌伸出双手拢住了嘴唇,使出所有的声音高喊:“师父!孤雁!独眼狼!我喜欢你们!你们要保重!我还会回来看你们的!” 展空台上的三人,目送着昆山雪凰逐渐消失在远空,仍还保持着举头远眺的动作。 直到孤雁的颈子昂得有些僵了,才揉着脖子,慢慢收回了视线。 可这时,他听见易方散人的一声叹息,这叹息竟然充满了痛苦和无奈,沉重的像是个千金大锤陡然落下,砸在孤雁的胸口。 他一时呆若木鸡的望着易方散人,难以置信他居然会发出这般惆怅沉痛的叹息。 “孤雁啊,”易方散人忽然叹息着说起了:“你可知道,为什么黑凤天生就能驱使百鸟吗?” 孤雁愣神,“爹你怎么说这个,语调还这么怪。” 易方散人轻哼一声,道:“你要是也知道御鸟术是蓬莱圣女一族天生就具备的能力,你也会是这个语调。” “爹你说什么呐,这根蓬莱圣女一族有什么关——”戛然而止。 孤雁在这一瞬倒抽一口气,因着倒吸得太猛,竟是差点将自己呛住。他大瞪着眼,眼底的血丝一条条的暴出,不敢置信的呢喃:“蓬莱国的圣女,一代只有一个,那就是圣女所生的第一个女儿,便也只有她才承袭圣女天生的能力……这么说,九歌她是——” “那你可知道周世子的母后又是谁?” “我——”怎能不知道!就是因为方才那一瞬猛然意识到这一点,他才会吃惊到这个地步。 可是他不信!他的师妹是个那么好的人,怎么会遇上这般荒唐的命运?! “爹,你骗我的吧!九歌不可能是蓬莱圣女的女儿,当初你还在朝都当差的时候,不是亲眼看见九歌被抱出产房的吗?” 易方散人沉痛的叹息,“你以为老夫这是异想天开的在骗你?老夫自己也不愿意相信黑凤是蓬莱圣女的女儿。但是普天之下,除了蓬莱圣女一脉,便没有人能与百鸟共鸣了。” 眉头深锁,几乎不忍再说下去:“孤雁,你知不知道,周世子有个妹妹,出生当日就遗失了,她的生辰也是壬午年七月初六,和黑凤一样。” “什、什么!”孤雁已从震惊变成了惊恐,惊恐的说不出话来。难道,黑凤当真是周世子那个遗失的妹妹?那他们两个岂不就是…… “乱.伦”二字到了嘴边,却痛苦的怎也说不出来。孤雁的手紧紧揪住大腿,想要靠剧烈的痛来确定自己到底是不是听错了。可现实却那般残酷,就这么逼着他去直视,仿佛是将他的心连血带肉的给挖出来。 孤雁再也憋不住心中的情绪了,放声喝道:“该死的,我不信!我这就去商国调查清楚,拿了证据回来给你看,让你认清楚黑凤就是百里越的女儿!” 话音一落,孤雁便吹了响哨,将大雁给召唤过来。 那独眼老怪一见他说走就走,连忙道:“大师兄你看师父好像……还有话没说完!” “有话赶紧说!”孤雁招呼着飞来的大雁落下,草草给大雁理了理颈子上的毛,长腿一跨,一个飞身就到了大雁的身上。 易方散人没有阻止他,却只是长长一叹,道:“你小子想去就去吧,只是别再对百里越轻举妄动免得又被逮住,老夫可没空去救你!” “我知道。”孤雁心里急得冒火,一回答完,就驭着大雁起飞,匆匆而去。 强大的翼风掀起的气流,全都扑打在两人身上。那独眼老怪用袖子挡着脸,回头问道:“师父,大师姐和姐夫这事……到底该不该让大师姐知道?” 易方散人挥挥手,虽然脸上仍是沉痛的表情,可却阴阳怪调的哼了一声,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往后再说吧。峰回路转,亦未可知。” 156.杀鸡儆猴 这一年的冬天,来的很早,明明都还是十一月的天气,列国就已经相继飘雪。 寒风漫卷,落叶成灰,天地间进入了茫茫肃杀之际,一眼望去只见残枝枯木,千山鸟飞绝。 就在十一月二十三日,河洛国皇城洛邑,迎来了庚子年末的第一场雪。那雪刮过洛邑城,将雪子都吹到了城外洛水畔的广场上,落满众人的眉头。 此刻成千上万的人群将广场围得水泄不通,几乎全城的百姓都聚集到这里,不顾漫天的风雪,全部翘首以待,只为了一睹五皇女认祖归宗的场面。 人群层层叠叠的排列着,被重重卫兵拦在两边,留下一条宽阔的道路,直通广场最高处的一方平台。那里,河洛女帝洛霞,盛装耀目,率着一众皇族子弟,望向远处那逐渐靠近的车队。 她阔别十八年的小女儿,就要回家了,十八年了!洛霞激动的无以言表,甚至想要不顾万民,独自冲去迎接。 但这时,耳畔有人在嗡嗡着:“听说,五皇女是坐在轮椅上的,而且还声音嘶哑,可惜了啊……” 这话让洛霞的心一下子揪住了,原本激动的面容像是瞬时被雪子掩埋,这才冷静下来,明白小女儿的回归多半会在皇族之中引发明争暗斗。 如是想着,洛霞的目光投向自己身后,那并排而立的四名女子,盛装华贵、夺了万千风光……这是她的四个女儿,各个目光期待的望着远方,但洛霞知道,她们中绝对有人心怀鬼胎。 雪花纷飞,远处的马车队伍渐渐驶近,在一名参军统领的引导下,其中的两辆华盖马车,沿着中间预留出的道路,驶向高台。 高台上的洛霞见此,领着身边一众男女,步下层层台阶,前去相迎。 两辆马车缓缓停下了,雪地上被拖下长长的车辙。 靳芝从第一辆马车上下来,对上洛霞褒奖赞许的目光,只恭敬行了一礼,便转身去后面那辆马车,命女侍们架起斜坡状的墩子,接着亲自掀开了马车帘,道一声:“五皇女殿下,我们到了,女帝陛下、您的四位皇姐还有皇亲国戚们,就在前方迎接您,让臣一路送您过去吧。” “不用了。”沙哑残破的声音,宛如东风无力百花残,一道残影旋着轮椅,从马车上徐徐下来,渐渐清晰、定格。 还是那一身无力萧条的灰衣,裹着件灰色的皮袄,长长的羽睫笼着双魔魅的眼,晦暗伶仃的让人心尖泛寒。 殷烈火望着白茫茫的天地,望着沸腾的万民,漠然转眸,看向前方那一个个犹如从华贵天宫中赴宴归来的女子,唇角,冷冷的笑了。 这就是她的亲人?那些曾经要置她于死地的人们,就是这般富丽堂皇、美轮美奂吗? 她旋着轮椅,冷笑着过去,沿着这条白色的路,淅淅风吹面,纷纷雪积身。 然后,透过模糊的风雪,她看到了她所谓的亲生母亲,河洛女帝洛霞。 洛霞步下台基,激动的就要冲过来,却被两位年轻的女子左右拦住。 她两人小声的提点着:“母皇,您身为一国之君,国体为重,切勿做这种有损女帝威严的事情。” “是啊母皇,该走的程序一定要走,您就站在这里就好,等着相思过来拜见您。” 洛霞剑眉微聚,止住了动作,一双丹凤眼里有着急切,却改以威严的姿态望着殷烈火。 殷烈火漠然瞥了那两名女子一眼,想来,那就是她四位皇姐中的两人吧。她们劝阻洛霞,不就是为了看她殷烈火是如何腿不能行、如何吃力的去认祖归宗吗? 自己才刚回来,便已成了人家的眼中钉呢…… 耳畔,围观民众的议论声中,夹杂着无数的唏嘘,似都是同情殷烈火的残废现状,也有人在说她原本该是如女帝陛下一般威严英气的,可却成了这等颓废萧条的模样,真是都不忍再看了。 殷烈火却只是笑,风雪、人心,此刻皆冷不过她唇角的笑纹。 残废是吗?腿不能行是吗?真是像极了从前在大商的时候,世人都用着同情的、嫌恶的、疏远的眼神看她。 尘世,便是如此充满了灰暗,她早已习惯。但是,她殷烈火既然选择回来,就绝不会再当一个弱者!她要的是万民敬畏的目光,哪怕是只有畏惧也好! “母皇。”幽幽的开口了,唇红齿白之间是森凉的吐息。 这一语落下,全场变的安静下来。 只见殷烈火拢了拢覆身的皮袄,漠然的脸上忽然挂起一抹高兴的笑意。 再接着,只见她缓缓的、站了起来! 她一步一步的朝着洛霞走去! 所有人倒抽一口气,惊讶的说不出话。这!这为何与传闻中的不同?五皇女的双腿不是已经…… 而那些皇室女子,更是一个个变了脸色。 对上众人的震惊目光,殷烈火只是笑,将认祖归宗的喜悦表达得淋漓尽致。她来到洛霞面前,优雅的跪下身去。 “母皇,相思回来了。” 洛霞也还沉浸在方才的震惊中,这会儿见了女儿就在面前,便扶住殷烈火,道:“地上冷,不要跪了。”即使激动,依旧威严的说道:“相思,这十八年让你受苦了,从今往后就待在母皇身边,辅助母皇将我河洛之名发扬光大。”接着示意了那四名女子,“相思,她们是你的皇姐,你让她们看看你。” 随即那几名女子相继前来,与殷烈火笑着问候,有人稳然,有人庄重,有人嘴刁,虽是各不相同,但殷烈火心知,她们多半是皮笑肉不笑。 “相思。”洛霞又道:“既然你已经回归我河洛,便也要以皇女之位自居,如此装扮往后就不要再有了,朕会分派给你足够的下人,让她们为你好好梳妆打扮。” 殷烈火福了福身,“儿臣谢过母皇。” “平身吧,你是朕的女儿,不必多礼。”言罢,又对过来复命的靳芝道:“靳爱卿劳苦功高,这次的事情,对朕与河洛都是恩重如山。爱卿稍后来朕的书房,多日没见了,朕还有不少话想和你叙叙。” 靳芝不卑不亢的应了。 这一场为五皇女接风洗尘之事,约摸在未时左右结束。卫兵们遣散了看热闹的百姓,立刻开始收拾广场,以准备年关之时的一场更大型的庆典。 皇亲国戚、文武百官们陆陆续续离去,殷烈火也在专人的护送下,来到洛邑城中,住进了原本就是她该居住的府邸。 那座府邸的名字,竟是叫作“厢院”,当殷烈火站在大门前望向那牌匾时,微微露出诧异的表情。 门内,那些已经站好了队等候殷烈火的下人们,一见她回来,全都齐刷刷的跪成两列,口中还说着:“恭迎五皇女殿下。” 接着又来了一个穿着打扮比下人们要高贵些的男子,跨出门槛,躬身伸手,请殷烈火将手搭在他的小臂上。 “这府邸为什么叫厢院?”殷烈火问道。 男子皱了皱眉,恭谨的回道:“回殿下的话,殿下您的本名叫洛厢,靳丞相应该与您说过。” “她有提过,然后呢?” 男子想了想,那眉毛像是一柄锋利的弯刀。他靠近殷烈火的耳,蚊声道:“有些事不知当讲不当讲,但臣既然已经是殿下的人,便应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殿下,臣听闻,您的生父刘皇夫深爱女帝陛下,但陛下毕竟有三千美男,刘皇夫不免叹息自己的一厢情愿,郁郁寡欢,所以才给您取了洛厢这个名字。” “知道了……”殷烈火不带感情的应了一声,这才将手搭在这男子的小臂上。 “殿下……为何是这般反应?”男子有些吃惊的看着殷烈火,一边不忘迎她入府。 殷烈火轻轻哼了哼,柔和而冷淡的呢喃:“你觉得,我该吃惊是么……” 男子不语。 殷烈火漠然的再扫了他一番,发现此人竟是个英俊伟岸的男子,那弯刀般的眉峰最像是隐藏着什么高远志向,一看便不是个能小瞧了的人。 她不禁怀疑,这个人当真是洛霞分派来的么? 凝眸呢喃:“你介绍下自己。” 殷烈火的思维跳跃有些快,那男子却跟得极好,顺理成章的说下去:“臣是偃师城城守的庶子,今年被家母遣来洛邑,参加选秀,并被选进宫中作侍郎。原本臣应该被分派去伺候女帝陛下,但听说五皇女归来,这边正缺人手,臣便报名而来了。” 沉了沉,又道:“臣的姓氏是关,至于名字则不值一提,五皇女唤我关侍郎就是了。” 谈话间,殷烈火已经从身旁那两排跪着的人当间走过,淡漠的视线将这两排人扫了一遍。 随后,殷烈火停步,缓缓回过身去,说道:“都起来吧。我想你们也都知道,我的腿有些病,我在每晚戌时必须要独自一人疗养。在那期间,我双腿无法行动,只能静养,所以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许来打扰我,都听明白了么?” “遵命。”众口一致。 “殿下。”关侍郎这会儿又说话了,“臣还有件事要告诉您,明日宫里又会来一批伺候您的侍郎,往后臣会和他们轮流为您侍寝。”说得面不改色。 “知道了……”殷烈火的语气依旧是萧条淡漠,话音落下,也不管关侍郎和这群人了,径自回房。 当晚,雪终于停了,可呼啸的风声还是有些狂烈。 殷烈火心里清楚,那些被分派来的宫婢,以及关氏这个侍郎,说不清究竟是经过谁的手才被辗转到这里,难保在他们之中不藏着叵测之人。 所以,她一直没有进食饮水,只怕稍有不慎就会中毒而亡。 戌时的时候,殷烈火的卧房里,残灯孤影。从外面望进去,丝毫看不见里屋的情形。 屋外,一条黑影闪过,身手十分矫健,近乎无声的扒开窗户,跳了进去,朝着里屋搜寻。 没过多久,院子里又出现一条黑影,沿着刚才那个黑影的线路,如法炮制,也进去了。 再接着,又进去了三四个人…… 院子里的一处黑暗的角落里,有个女子正躲着,目不转睛的望向卧房的情形,看着那些黑衣人一个个的翻窗子进去了,可卧房里一直都是安安静静的,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没有,偏偏那些黑衣人都没有出来。 奇怪……怎么都只进不出呢?女子觉得很奇怪,想了想便蹑手蹑脚的靠近过去,也翻了窗户进屋,在这黑灯瞎火的外屋里,踮着脚尖朝着里屋走去…… 此刻,里屋的门正虚掩着,依稀可见里头透出的点点昏光,在女子的眼前晕出诡异的底色。 她有些怕了,可是始终觉得刚才进去的那么多杀手,再怎么说也能杀掉一个正在疗腿而不能动的废物皇女吧!于是她推开了门。 可这一刻,映入眼帘的是女子完全没想到的场景。那些黑衣人居然全都倒在了地上! 女子倒抽一口气,差点就叫出来了,好不容易憋住,却见这些人像是呼呼大睡的模样,没有伤口也没有血。 女子只觉得诡异万分,赶紧小心的蹲下来,推着一个人,“喂,醒醒啊,怎么回事,怎么不动了呢?” “死了,当然就不动了。”有人幽幽的回答了她。 这一刻那女子吓得凄声尖叫,坐在了地上,一抬眼,便见殷烈火冷冷的立在窗前,魔魅的羽睫下是一双冷的淬了杀气的眼,那波浪般的卷发长至膝盖,被风吹得漠然而凌厉。 她冷冷的呢喃:“果然来了……我已经恭候多时。” “皇、皇女殿下……”那女子脸色苍白,吓得开始磕头,“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奴婢、奴婢——” “关侍郎。”殷烈火轻声唤着。 接着关侍郎从暗处走出,道:“殿下,臣方才一直在殿外,随时听候吩咐。” “你去把所有人都喊来。”殷烈火冷冷吩咐。 关侍郎拱手,赶忙去了。 那名女子见了这一空挡,暗暗从身后掏出一把匕首来,眼看着就要朝殷烈火扑上去,可突然之间,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浑身突然麻的再也动不了一下,手里的匕首也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怎、怎么了?奴婢的匕首……”女子惊恐的望着殷烈火,她那冷淡漠然的神情宛如是修罗一般。 “殿下饶命啊!殿下饶命啊!”女子只能一个劲的喊着。 这会儿关侍郎已经回来了,将府中所有的下人都喊进来,一时之间,卧室里挤满了人,可每个人却都只觉得在呼吸着绝冷的气息,有种肃杀的压迫感令他们坐立不安。他们望着地上的黑衣人,再望向那不能动了的婢女,满腹疑问。 殷烈火悠悠坐在了梳妆台前,眼神斜向地上那些黑衣人,幽吟道:“他们以为,我戌时的时候在疗养双腿、不能动作,所以便在这时来杀我……看来,我白天的时候,和你们说的这几句谎话,果然是起作用了。” 众人不由自主的脸色白了些许,各个噤若寒蝉。原来,五皇女说什么戌时腿不能行,是故意要引人去刺杀她的! “至于你……”殷烈火的目光,落在了那名不能动了的女子身上,“看来,你是我的某位皇姐安插过来的,趁着今夜,通风报信引来杀手……”望着女女子愈发惊恐绝望的表情,她冷笑:“知道为什么他们会死、你会浑身发麻动不了呢?” 轻哼一声,纤细的指尖轻轻一弹,只见窗纸上顿时钉了三枚金针!竟是不深不浅,恰好一半在窗内,一半在窗外,此刻被那烛火一照,投下鲜明的黑影,也让众人看得一清二楚。 倒抽凉气声响了一片,反衬的便是殷烈火的轻声慢语:“可能你们当中还有人也是卧底,今日算是侥幸,没有暴露身份……只不过,要是想来挑战我的飞针之术,就一定要付出惨重十倍的代价。” 她骤然起身,居高临下,冷绝的目光如钉子般的钉在那名女子身上,幽幽问道:“回答我的话,是我哪一位皇姐这么急着要取我xing命?” 女子惊恐的说不出话来,像极了一片在寒风中颤抖的树叶。 殷烈火冷冷的呢喃:“不急,我时间很多,只是……拖得时间越久,也意味着你要付出的代价,就越大……” 女子的两只眼睛睁得要死要活,终于再也受不住恐惧的折磨了,凄声尖叫起来:“奴婢说!奴婢都说!是、是四皇女殿下指使奴婢的,奴婢没办法抗命!五皇女饶命,饶命啊!” 四皇女?殷烈火的眸底异光浮动。四皇女,不知是今日见到的那四名女子中的哪一个,不过那四皇女的名字,靳芝倒是告诉过她。 “洛冰霜……”不禁念着这个名字,殷烈火的眸底涌动着暗潮。 顷刻,她幽幽转眸,冷冽的眸光如一盆冰水泼在那女子头顶,低吟着问道:“你说,你是要我动手,还是你自己动手?” 157.周世子和世子妃就在殿外 殷烈火这字句太过凛冽,将那女子的一张脸催成了死灰枯槁,她绝望的颤抖着,“五皇女……殿下……” 见她已经傻了似的,殷烈火冷声呢喃:“你只有这两个选择,我时间很多,会等着你做决定。另外……”指间再度衔了四枚金针,“要是选择前者,不要以为我会让你死得痛快……” 众人心下一寒,这会儿全都把头低下,大气不敢出。 而那女子,知道自己一切都完了,面容惨白的从衣襟里颤抖着拿出一个小瓶,倒出一粒药丸在手上,因为剧烈的颤抖,那药丸落地打了好几个滚,她战战兢兢的捡了起来,塞入口中。 一口黑血从唇角逸出,女子僵直着两眼,死了。 死寂一片的卧房里,殷烈火冷冷的残破嗓音,听来教人毛骨悚然:“原来都准备好了毒药啊……终究还是贪生怕死、心有不甘,才没有在第一时间香下,临死前还出卖了主子……” 鄙薄的说着,殷烈火从衣袋中取出一个黑色陶瓶,将里头的液体轻轻倒在那女子身上,凡是被药水触及到的部位,瞬时化为脓水蒸发。 这让众人骇然的几乎要叫出来,捂住眼睛不敢看那正被化尸水化去之人。直到那人完全蒸发不见了,众人还是把脑袋放得低低的,噤若寒蝉。 “诸位……这都是怎么了……”冷冷的、却柔和的残破嗓音,卷着重重回音,如冰锥子般锥在每个人心上。 大家惊恐的呜咽着,跪了一地。 殷烈火冷冷的笑了。她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让身边之人一个个看清楚,她即使初来乍到,却绝不会被人轻易欺负。今日这一局,不过是她踏出的第一步而已,眼下这些人,她会一一彻查来历。 “都起来吧,让你们担惊受怕了。”殷烈火唤道:“关侍郎。” “殿下请吩咐。”关侍郎的脸上毫无惧色。 殷烈火呢喃:“我相信在场的诸位都问心无愧,关侍郎,你去给每人赏二钱银两……诸位散了吧,只要往后都能本分做事,我自然会比其他主子更加的优待你们。” 众人如逢大赦,连忙磕头谢恩,一个个陆陆续续的出去了。关侍郎接了命令,也立刻去给这些人准备银两。 霍然就安静下来的卧房里,殷烈火脸上的所有冰冷都渐渐散去,化作如残枝般无力的灰暗,仿佛所有生命的神采都已经丧失了。 她疲惫的趴在桌上,幽幽袅袅的哀叹,想着从前与养父和养母在一起的温馨日子,如今却变作独身一人挣扎在这凶险的异乡…… 忽然之间,窗外好似晃过一道熟悉的人影,那好像是一缕荼白色,因着与那人太过相似,殷烈火诧然的抬头,望向窗外。 这一眼,她震惊了,几乎以为这是个梦。而那人,就出现在她的梦中,立在窗外,温润清雅的宛如洒满天穹的月色。 这是梦,是梦啊……殷烈火的心中不断的涌出这个念头。她不信他真的会来到河洛,这只是她因为孤绝无援而衍生的一场梦境。 可即使只是梦,那人却是那般真实,鹤氅上的朵朵昙花,在月光下绽开成轻柔的雪。那如画的眉目轻轻睇来,穿过千丈软红,在殷烈火的心中荡漾出温暖的涟漪,恍惚之间,亦仿佛时间被搁浅。 直到有人推开了另一扇窗,轻快的落在殷烈火身边时,她才从这场梦中醒来,却宛如坠入了另一场梦中。 “你是……”殷烈火痴然的望着眼前出现的红衣女子,那一袭红衣艳丽的像是凤凰花,就和她记忆里的那人一样。而女子的容颜,绝美的不可方物,这张容颜她见过的,就在法场之上…… “烈火,是我,我是九歌。”百里九歌率先笑了,明眸湛湛,似有无限光明驱散了夜的漆黑。 殷烈火怔住,不能置信的喃喃:“九歌……真的是你?” “是我。”百里九歌大喇喇的笑了,走上去,执了殷烈火的双手,那熟悉的明媚温度,惹得殷烈火愕然僵住。 “九歌……”下一刻,殷烈火的眸子被泪水氤氲,感动的热泪破眶而出。 百里九歌一惊,“烈火你怎么哭了?是不是河洛的人欺负你了?”边说边左右手同时开工,给殷烈火擦眼泪,因着心里一急,将殷烈火的脸擦得像是花猫了。 “烈火,你看我们在这里见面了你应该高兴才是,就别哭了,要是有人欺负你就告诉我,我帮你踹飞它!” “九歌……”殷烈火的泪水止也止不住,原以为自己已是孑然一身,不论多苦累多孤寂,也要在这条充满血腥和无情的道路上斗争到底。可没有想到,九歌竟然来到了这里,至少自己再也不会孤寂了…… “好了好了,别哭了。”百里九歌安慰的拍拍殷烈火的肩膀,见殷烈火只穿着中衣,不由道:“你穿得好少,我先帮你添一件衣服。”说着就去殷烈火的衣柜里翻衣服了,很快找出一件袄子,拿了过来。 殷烈火这会儿定下了心神,“九歌……”盯着百里九歌的脸,“原来我真的不是在做梦……” “当然不是!”百里九歌将袄子披在了殷烈火肩上,小心的为她束好了带子,笑道:“墨漓也来了呢,你看那儿!” 应着百里九歌的话,白影一闪,墨漓已出现在两人的身前,淡淡笑道:“烈火姑娘。” 殷烈火的鼻尖有些发酸,因着感动,她站起身来,朝着墨漓走去,喃喃着:“谢谢,谢谢你们……” 见了殷烈火能站起,百里九歌大吃一惊:“烈火,你的腿!”不仅能站起,还可以走路了! 殷烈火赧然道:“对不起,九歌……其实,我的腿,在我还没有来到河洛的时候,就已经基本痊愈了……只是我一直按住不发……” 听言,百里九歌丝毫不觉得殷烈火的隐瞒有什么不妥,只是一门心思的为殷烈火而高兴。 “太好了!”激动的笑道:“鬼医前辈的药方果然厉害,烈火,你终于不用再坐轮椅、可以像我们一样行走了,这真是件大好事!” 想了想,心中不免充满了希冀,百里九歌道:“接下来我也要留意留意,怎么将你的嗓子也治好!我相信你原本的声音一定非常悦耳,我一定要想办法听到你原本的声音!” 殷烈火感动的点点头,眼角再度滑落一滴泪水,被百里九歌笑着擦拭掉了,边擦拭,边安慰:“烈火,你放心吧,我和墨漓会先留在河洛的,绝不会让你被河洛的人害了。当初在大商我们两个都被压抑了太久,现在正好就陪着你大干一场!那些明枪暗箭我不懂,所以交给你和墨漓,至于我,一定竭诚帮你揍人,你千万不要将我俩给推辞了,你看好不?” “好、好……”殷烈火感动的无以言表,泪水滑过香腮,暖暖的浸湿了百里九歌的小手。 这时,墨漓轻语:“后日,女帝会在宫中大摆筵席,庆祝烈火姑娘认祖归宗。我与九歌,准备那日去宴上拜访。” 殷烈火想了想,道:“那日,河洛的皇族都会出席。河洛与周国并无瓜葛,你们若来,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情,我们也好借此机会,将皇族中人都见一遍。” “嗯……”墨漓的想法,也是与殷烈火所差无几。 百里九歌见此,又估摸着天色也晚了,便要殷烈火早些休息,劝慰她还要多多疗养双腿,可别让毒素反弹。最后又和墨漓一起确认了整个院中再无杀气,这才双双悄然离去…… 倒是翌日,一早起来,百里九歌就从客栈的窗户跑出去,去厢院探望殷烈火。墨漓见她行事这般张扬随xing,只是笑笑,由着她去了,自己先去结了昨晚的账,接着也朝着厢院而去。 却说,当百里九歌来到厢院拜会、被婢女领到正厅时,恰好看到别样的一幕。 只见正厅的门前,整整齐齐的站了七八个年轻男子,穿得都是一样的织锦长衫,各个都有几分形象。而为首的那人,眉如弯刀,俊朗肃然,对殷烈火说道:“五皇女殿下,这就是臣昨日与您说过的,宫里分派来的一批侍郎。往后臣等会尽心尽力伺候殿下,让殿下早日怀上子嗣,延绵河洛社稷。” 百里九歌听着这些话,总觉得怪到一定程度了,脸上也露出花花绿绿的表情,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噢对了!河洛国是女尊来着!这些什么侍郎,就等同于大商的侍妾嘛。没想到烈火才一归来,女帝就给她赐了这么多男宠,这算是艳福? 转念一想,什么艳福,自己明明知道,烈火喜欢的是谁……百里九歌不由鼻头酸了酸。 殷烈火波澜不惊的挥了挥手,示意关侍郎将这些男子带下去,每人发点银子,先安置了。 待所有人都退下后,百里九歌便小跑过去,执了殷烈火的手,与她叙话去了,一边聊着,一边等着墨漓过来。 这一日过得极快,而翌日,便是殷烈火要正式拜见洛霞和几个皇姐的日子了。 翌日,女帝洛霞在宫中大摆宴席,庆祝五皇女洛相思回归河洛。整个洛邑城也跟着张灯结彩,举国欢庆。 承光殿中,纹路细密的织锦红毯,从殿门口一直铺卷到龙椅之前。一张张精致的桌案和坐垫已经安置好,皇亲国戚、文武百官陆续到来,一一就坐。 皇族女子与女官们香鬟雾鬓,端的是红颜粉黛、美不胜收,每个女子身上,都披着各式霞帔。 霞帔此物,原是大梁国用以区分命妇们品级的装饰衣装,但河洛国却是将之用到皇族女xing与女官身上。 皇族女xing披戴红色、妃色、樱色、茜色等红色系霞帔,女官则披戴绀色、群青、花青、堇色等蓝色系霞帔。且按照各自的品级位阶,霞帔上的花纹也不同。一二品用蹙金绣云霞翟纹,三四品用金绣云霞孔雀纹,五品用绣云霞鸳鸯纹,六七品用绣云霞练鹊纹,八.九品用绣缠校花纹。 至于殷烈火,因着还没受封,便未披霞帔,只是盛装华服而来,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河洛的宴会,一般是以所谓的拉家常开始,几位皇女便开始与殷烈火寒暄,间或试探。 殷烈火滴水不漏的应下了,只在与四皇女洛冰霜讲话时,眸光不着意多了些心思。洛冰霜前日派去刺杀她的人,已被她灭口,但消息或许还是传到了洛冰霜的耳中。 殷烈火冷笑。自己第一个要扳倒的人,便是洛冰霜。 正逢这时,有人从宫外进来,正是靳芝。她对洛霞道:“陛下,殿外有贵客求见。” 全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去。 洛霞问道:“他们可有报上姓名身份?” 靳芝拱手,“回禀陛下,来人正是周世子与世子妃,适才臣将他们引入宫中,此刻他们就在殿外。” 听了这话,殿中发出一连串的惊讶声。前些日子商国的法场上发生了那么件大事,据说那原本孱弱的周世子竟是个绝顶高手,抱着世子妃一路杀出法场,无人可以阻拦,事后还与世子妃一道消失了,也没回去周国……没想到今日他们会双双出现在河洛国! 还有那周世子妃百里九歌,居然是花谷七宿之一的“黑凤”,怪不得那样厉害! 人们窃窃私语,这会儿不禁有年轻的郡主、县主们,忍不住议论:“殿外来的真的是他们本人吗?好想看看那是怎样的风采。听说,周世子墨漓就像是画出来的人,温润清雅,倒真难以让人联想到‘司命公子’的头上去。还有那百里九歌,听说她的真实容貌冠绝天下,不知道究竟美成何种模样呢,真想快点看看啊。” 又有人小声的说:“可是人无完人啊,周世子就是再怎么让人震惊,也还是个药罐子;而周世子妃,美则美矣,武功也高,却是修养不行、一点礼教章法都不懂。” 接着又有人担心道:“那两人公然出现在河洛,要是我们招待了他们,会不会引起商国的愤怒啊?那样对两国关系不好吧。” “这有什么不好的,没看到商国昭宜帝都放弃追杀周世子和世子妃了吗?只怕不是追不着、就是不敢追!” 女子们七嘴八舌的议论着,那声音清泠泠的,听来像是一个接一个的珠玉明珰落地。 唯有殷烈火默默喝茶,等待洛霞的命令。 “靳丞相。”洛霞终是威严道:“去请贵客入承光殿。” “是。”靳芝施礼。 接着,在女官清亮的呼喊下,众人的视线全都集中在了承光殿的殿门。 只见逆着日光,两道并行的身影在华丽的红线毯上铺开颀长的影子,随着他们的步入而微微摇曳。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红白交错的色彩冲击,那红,红的正、红的艳、红的像是燃烧正烈的大火。那白,白的清、白的雅、白的似是夜空云间的皎月。 众人不禁伸长了脖子,再接着望见的是两人的容颜,这一瞬,倒抽凉气声毫无意外的纷纷响起,只觉得关于两人的传闻果然不假,甚至那听来已然十分夸张的传闻,还不比眼前之所见! 不由在心中暗叹:这两人,果然是风华绝代、天作之合。 遥望着那一男一女共同走来,一个明媚娇憨、一个清雅温润,一个张扬潇洒、一个内敛淡然。一个容颜倾世,教众女子们望尘莫及;一个眉目如画,却又惹得人怦然心动、忘神失语。 红裙蛟绡,白衣鹤氅,在走动之间轻轻摩挲,温柔默契的一如两人相携的手,在同行的途中,坚定的变为十指相扣。 直至到了洛霞座前,墨漓才幽幽淡淡的一笑,右手始终与百里九歌的小手交握,淡道:“在下墨漓,与百里九歌,特来拜见河洛女帝。愿女帝陛下龙体安康,福寿绵长。” 洛霞抿唇微笑,毕竟是坐了多年皇位的,还是定力极好,这会儿起身,笑容中仍透露着威严之色。 她道:“周世子与世子妃无须客气,今日你们能来出席宴会,朕十分荣幸。来人呐,为两位贵客赐座,便请两位与相思同坐吧。” “遵命。”有宫婢赶紧照办了,在殷烈火身旁的空位上,安置了一张宽桌案和两个坐垫。 墨漓道一句:“多谢女帝陛下。”接着便牵了百里九歌的手,带着她一起入座。 这会儿百里九歌就坐在两人之间,见殷烈火盛装后的样子极其魔魅精致,不由夸赞了句:“烈火,你真漂亮!”还顺手给殷烈火掰了一只香蕉。 可偏在这时,皇女席位上,有人故意用着会让人产生联想的语调说道:“世子妃和相思看起来,活像是闺中密友似的!想必周世子昔日在商国的时候,和相思走的很近吧,不知道是偷偷摸摸的、还是光明正大的。” 这话说得自是攻击xing很强,百里九歌皱了皱眉。谁啊这是,找踹吗? 158.本翁主要嫁世子为妃 循着声音的方向望过去,百里九歌看见一个绾着飞天髻的女子,穿着的一件七凤曳地描花长裙是浮夸的牡丹色,她身上还披戴着妃色的霞帔,那花纹是蹙金绣云霞翟纹。 百里九歌想起了在来到宫苑前,墨漓曾和她详细讲解了河洛国霞帔的含义,那边那女子的霞帔是妃色,定是皇族中人,而霞帔的花纹又是正一品,那便是亲王级别,而女子那双丹凤眼又与洛霞如出一辙…… 百里九歌启唇:“你是哪一位皇女,干什么没事诋毁墨漓?” 众人顿时吃惊的面面相觑,心中大抵想着:这周世子妃果然和传闻中的一般,说话好直率。 那女子的脸色也变成了酱菜,似是完全不会掩盖真实情绪,强忍着才保持了和颜悦色的样子,“本皇女只是一直心存了这个疑惑,才想问问世子妃,你们是不是与相思关系极其熟络。毕竟相思的身份和以前不同了,两位该不是想借着这层关系,拉拢我河洛与你们周国结盟吧。” 此话不说也罢,一说出来,那女子便遭了洛霞凌厉的视线,“冰霜,在贵客面前如此口无遮拦,朕平日都是如何教导你的?” “母、母皇……”洛冰霜哑了哑,竟是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个敏感话题。 洛霞脸色拉长,转眸道:“小女洛冰霜言辞无状,让两位见笑了。” 百里九歌反问:“四皇女吗?” 洛冰霜不甘的回道:“本皇女就算是一时言语不慎,也是为了先将丑话说在前面,以免你周国打我们河洛的主意。” “冰霜!”洛霞怒斥,横眉怒目。这个女儿,这些年来没少让她动怒,实在令她失望。 这时墨漓淡淡轻语:“在下与九歌唐突到来,四皇女因此而误会,也是人之常情。不过,在下此来,与大周无关,只是想着之前在商国,九歌为了在下,受了不少委屈,所以现在陪着九歌游山玩水,昨日恰好来了洛邑。” 他说着,余光里瞅见百里九歌剥栗子剥不开了,便轻轻拿过她手中的栗子,替她剥好,放在了她面前的小碟子里,并继续剥着其他的栗子。一边道:“洛邑城风景秀美,周边更有洛水、石窟、古刹、崇山峻岭,在下想要带着九歌走一走,将洛邑周边都游览一遍。” 接着又轻睇了殷烈火一眼,笑道:“在下与五皇女,倒确实有几面之缘,不过在下身为质子,自然不会与商国人过多接触。” 众人安静下来,因着并不清楚墨漓和殷烈火之间的交情,便觉得墨漓这番话有些道理,毕竟是被送去商国当质子的,受了那么多嘲讽奚落,又怎可能还与商国人亲厚? 只是……众女子的视线,却都是落在那些栗子上的,看着墨漓一颗一颗的给百里九歌剥栗子,仿佛是在做着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这些已然拥有三夫四侍的女子,都忍不住艳羡起来。 洛冰霜望着这场景,想到自己府里那么多男人一个个唯唯诺诺的,令她十分不满,这会儿见百里九歌脸上的笑容明媚娇憨,洛冰霜心生妒意,脑子里忽然生出一个恶毒的想法来。 她突然道:“周世子成婚已有八个月了,商国的昭宜帝,都没有赏赐些姬妾吗?” 墨漓的眸底异光一闪,不咸不淡道:“昭宜帝日理万机、诸事繁多,自然不会太过问在下的生活。” “可是我们河洛却很热心肠的。”洛冰霜不顾洛霞投来的制止眼色,继续说着:“本皇女知道世子身体不好,要都让世子妃一个人照顾的话,那世子妃也太cao劳了些。”随手示意了两个宫婢过来,“珍珠、珊瑚,你们往后便去侍奉周世子吧,世子,这是本皇女的一番心意呢。” 承光殿内静成一片,各色各样的目光,都在洛冰霜和墨漓身上扫来扫去,众女子腹诽这洛冰霜实在有些没事找事了,但又很想看热闹,瞧瞧墨漓要如何处理。 “墨漓。”百里九歌唤了他一声,这会儿真想将洛冰霜给踹飞。真是,关她什么事,没事想找茬吗? 两个人的手在桌案下握住,墨漓柔和的睇着百里九歌,再转眸看向洛冰霜时,眸底,唯余两汪清浅的水色,“在下的病,只有九歌能照顾,她是在下唯一的妻子,不论从前还是往后。” 这声音虽然清淡,却透着雷打不动的坚决。百里九歌心中一甜,决定可以无视洛冰霜,继续吃栗子。 见势,洛冰霜心里更恼怒,就是见不得别人比她过得好!可又被洛霞频频投来的目光给慑住了,只好作罢,挥挥手,“珍珠、珊瑚,你们退下吧。” “是。”两个宫婢大松一口气,再怎么说河洛也是女尊,她两人就是为婢,也还是尊,这比去给人当妾强多了! 可这时,谁也没想到,有个声音突然响起:“陛下,本翁主……要嫁世子为妃!” 这话语来得太突然直接,令百里九歌正要咽下肚的一口清茶,噗了出来。墨漓神色微动,看也没看那说话的女子,而是取出一张白色手帕,细心的给百里九歌擦着,轻语:“小心些,别呛着了。” “没、我没事。”百里九歌的注意力,全在刚才那个女子身上。 她看过去,见又是个穿着华贵、发髻精致的女子,霞帔是茜色的,看起来等级比洛冰霜低点……对了,她刚才自称“翁主”来着,那就应该是女帝堂姐妹家的嫡女。 “世子妃,这位是章华翁主。”洛冰霜没想到自己败下阵却后继有人,却不免在心里嘲笑:这洛章华真是傻缺,成天就知道搜集各色美男,见一个要一个,这毛病真恶心……却道:“章华,周世子刚才都说了,他不会另娶。” 洛章华道:“但是本翁主对世子一见倾心,一定要嫁。” 一见倾心?百里九歌眼神一沉。怎么又来个一见倾心的?这种鬼话她才不信,这根本就是见色起意吧! 这时墨漓贴近了她的耳畔,耳语:“以前我听人提过,河洛的章华翁主,专以搜集各色男子为乐。” 什么?!百里九歌惊讶的朝着墨漓眨眼睛:墨漓,你的意思是,这个章华翁主看上你,就和当初容晖说看上我是一个xing质的? 嗯。墨漓用眼神回答了百里九歌。 百里九歌瞬间无语。果然是见色起意,庸人! 僵持之间,洛霞不得不开口了:“章华,周世子方才已经言明心迹,你打消这个念头吧。” “陛下,不要啊。”洛章华渴切的望着墨漓。迄今为止她已经搜集了各式各样的美男,却就是没碰上如墨漓这般温润清雅、风华无双的,天知道她想得到这样的男人都想疯了! 洛章华可怜巴巴的呢喃:“陛下,臣女从来都没有开口向您求过什么的,就这一个愿望,都不行吗?臣女好难受啊。” 洛霞被这可怜柔软的态度给窒住了。 洛冰霜趁机道:“章华可是我河洛尊贵的翁主,为了爱,甘心与人共事一夫。世子要是还拒绝,就太不识抬举了吧。” 听言,百里九歌忍无可忍。什么为了爱甘心与人共事一夫……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嗤道:“嫁娶之事本来就是要郎情妾意,哪像你们这般还逼着墨漓娶人的?还讲不讲道理了?” 那洛章华脸上的血色全褪了,一眨眼睛,眨出了两行泪,接着竟不知从哪里忽然掏出一支软剑,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众人倒抽凉气。 洛霞忙道:“章华,镇静下来!” 洛章华哭着,将剑又移得离自己的喉管更近,“陛下,臣女的心里好难受啊,从来没有求而不得的时候,可自从母王病逝,连陛下也不愿意成全臣女了……”哭着:“臣女的愿望很简单啊,要是连这样都达不成的话,臣女就真的不想继续活下去了……” 见此情况,百里九歌嗤道:“装腔作势什么,若是刀子割不下去,就休要演戏!” 众人全都变了脸色,殷烈火也揪住了眉头,心中多少觉得,这个洛章华也不知道是心机深还是怎样,这以死相逼的招数,纵然大家知道是假,却也奈何不了她。 洛霞劝道:“章华,你先冷静,快将剑移开。” “陛下,臣女不愿……”洛章华呜咽着:“臣女的母王病逝之后,臣女便什么都不剩了,陛下,臣女今日就这点愿望而已啊……” 百里九歌的右手,被墨漓握得紧紧的,那股坚实的力道,渐渐抚平她的激动。而左手也被殷烈火缓缓握住。 殷烈火道:“章华翁主这又是何苦,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你又怎会看不出。” 洛章华呜咽不止。 洛冰霜则冷笑:“相思,这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说的是你自己吧。” 这随口而说的话,令殷烈火心下一凛。 “本皇女就说嘛,相思和周世子关系绝对不一般,周世子和世子妃来到河洛,也多半不是游玩。可是大家都不信本皇女的话,真是教本皇女心寒。” 这人……简直没事找事到极点了!百里九歌嗤道:“子虚乌有之事,由不得你乱泼脏水,少在这里黑白不分!” 墨漓握紧了百里九歌的手,道:“在下明日还要带九歌去洛水游玩,可今日,却遭四皇女一再误会,兴致也都坏了。”声音转冷,牵着百里九歌站起,“既然河洛不欢迎在下与九歌,那便就此告辞。” 洛冰霜顿时没话说了,只好讪讪的闭了嘴。 洛霞剜了洛冰霜一眼,道:“世子言重了,是朕平日里太宠冰霜,让她这般丢人现眼。” “母皇——”洛冰霜急了。 “住口。”洛霞威严的睨着洛冰霜,道:“你今日头脑不清、言语无状,便不必坐在这里了,现在就回府休息。” “母皇……”洛冰霜的眼底划过一抹不甘,狠狠斜了墨漓一眼。周世子,算你狠! 她起身,扭着一张脸,正要退下,可就在这时,突然有宫婢凄厉的尖叫:“翁主!章华翁主!” 众人望去,这一下哗然连连。谁都没想到,洛章华竟然真的一剑抹了自己的脖子,还见血了! “章华!” “章华!” 一声声紧张的呼喊随之响起,那些坐在洛章华附近的郡主、翁主、县主们,全都伸长了脖子喊着她。 再接着只见洛霞下首处的皇长女起身,毫不乱阵脚,稳然高呼:“快传御医,为章华翁主施救!” 这突发事件,让百里九歌完全怔了。怎么可能?!那洛章华还真的割脖子了!做戏做得这么逼真吗?这么一来,墨漓岂不是难办了? 不由的望向墨漓,见他那眸底深处,是难测的湍流暗涌,似还有着一丝怀疑的意味。墨漓他,是发现了什么吗? 这会儿,那皇长女已经快步走到洛章华身边,排开众人,小心查看了洛章华脖子上的伤口,稳然道:“母皇稍安勿躁,章华的伤口不深,儿臣先压住她的经脉,替她止血,待御医前来,便无大碍了。”边说边出手,按在了洛章华的颈子上,压住经脉,抑制了流血。 见皇长女处事稳中求胜,洛冰霜的眼底又闪过一抹恨意,但更多的却是快意。她高兴洛章华这个傻缺竟傻的真举剑抹脖子,这样一来,周世子便再难推辞了。她就是看不惯别人过得比她好,她偏要百里九歌心里难受! 百里九歌深吸一口气,感觉有冷气沿着手脚爬上来,不禁唤道:“墨漓……” 他应了:“嗯……”下意识将百里九歌揽了过来,用只有两人都听见的声音耳语:“不知是我多心还是怎样,却是感到,洛章华像是……” 别有所图。百里九歌明白。不禁心下担忧,那洛章华该不会真的有别的目的吧。这河洛国果然是个好复杂的地方,步步惊心。就说眼下,要怎么办才好? 御医过了片刻,赶了过来,赶紧给洛章华涂抹了药膏,包扎伤口,道:“翁主力气小,这一剑不重,也没有割到要害,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 洛霞也总算舒了一口气,眉心隐隐作痛,皱着眉道:“章华,朕知道自打你母王去世,你一直心情不好。但你不能轻贱生命,这样做,对不起你母王的在天之灵。” “陛下……”洛章华看着有些虚弱,被宫婢撑着身子,流着泪呢喃:“自从母王病逝,臣女的精神就出了些问题,有时一难受,就会做出些过激的事情,臣女也想控制啊,可是没有办法呢……” 众人面色一凝。这会儿也都明白,若是洛章华当真有心理疾病,那就真是受不得刺激了! 洛霞只得沉了脸,眯眼望向墨漓,沉吟片刻,道:“周世子,章华是朕已故堂姐留下的唯一一个女儿,她心意已决,朕实在不想看她再自尽一次。” 墨漓神色清淡,眸底却是霜雪一片。 殷烈火拧了神色,起身说道:“章华翁主固然是金枝玉叶,可世子妃,就无辜了……” 洛霞一窒。 而还未退去的洛冰霜,趁机说道:“章华差一点都没命了,相思你还帮着周世子说话,他们周国男人三妻四妾不是常有的事吗?我看相思你根本就是和他有猫腻!” 殷烈火的眼神顿时幽暗下来,也知道自己越是开口,便越是会让众人怀疑,墨漓前来河洛是另有目的,这样俨然对墨漓不利…… “周世子。”洛霞再言:“你对世子妃的情意,朕有所耳闻,朕曾经认过的一名侄女,她也有个像你这般难得的夫君。可是,章华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朕希望你能够成全章华的心愿……” 言至于此,洛霞似想起什么,又说:“世子贵为周国的储君,朕始终尊重你的想法,所以决定权在世子的手上。但有一事……”肃了肃语气,“朕曾听闻,世子之所以疾病缠身,其实是阴阳家的咒术所致,朕没说说错吧?” 墨漓的心口划过一丝异样,“确是如此。”心中,已猜到洛霞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洛霞道:“就在不久前,洛邑城出现了阴阳家的行踪,朕也派人调查到不少消息。如果世子愿意娶章华,朕便将这些消息都告诉世子。” 果然如此。墨漓深邃的瞳眸深处,涌起深深的冷然。 阴阳家的消息吗?心下冷笑。若他为了这个,便会另娶,那这些人实在高看他了。他解咒,是为了从此能有更多的岁月和九歌一起度过,看她笑、宠着她。若要他为了换取阴阳家的消息而伤害九歌,绝不可能。 至于洛章华……她如此殷切做戏,自然不是什么善类,既然如此,她寻死觅活,与他何干? 没有丝毫的犹豫,墨漓便打定了主意。他绝不会另娶她人,为今之计,倒不如他与九歌先向洛霞告辞,假意离开洛邑城,回头再隐藏身份,退居幕后,帮助烈火姑娘。这样也无伤大雅。 可就在墨漓要斩钉截铁的拒绝时,百里九歌忽然开口了:“女帝陛下,我替墨漓答应你。都说君无戏言,你刚才的话也要作数。” 159.殿下他阴阳咒发作了! 百里九歌的话音,宛如落雷般击打在墨漓的身上,眸底浮起极致复杂的神色,他不由低呼:“九歌!” “没事的墨漓。”百里九歌笑了笑,心里觉得,墨漓应该会为了她而选择不答应洛霞吧。可是好不容易有些阴阳家的消息,她真的不想错过这个难得的机会! “墨漓,从前我让你答应我,一辈子只能有我一个妻子,可那时候是因为顾怜,我一时急了才想到这个损招的。不过如今我想开了,只要你爱我,我不在乎你娶别人的,真的!” 她笑得璀璨恣意,努力的想要笑出发自内心的状态,可看在墨漓眼里,只有揪心的痛,将他的心脏拧得痛不欲生。 “九歌……”为何要这么傻。阴阳家的消息,错过了这次,还有下次。可让他亲手伤害她,这样的事情,会在她的一生都划上伤痕! “九歌,不——” “别说不。”百里九歌忽然环住了墨漓的脖子,不顾周遭响起的一声声倒抽凉气声,当众在墨漓的唇上吻了下,阻止了他即将出口的话语。 “墨漓,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我想亲眼看着你恢复健康,从此长命百岁。” 心更痛了,被拧出了血,拧得血肉模糊。这傻姑娘,说没有什么比他更重要。那她又可知,在他心中,还有什么比她更重要? 他不会拿她去与自己身上肩负的那些东西相比,但他能确定的说,她,远胜过他所拥有的一切,包括生命! 幽月般的眸底刮起了暴风,那样激动的情绪,是百里九歌极少见过的。 墨漓蓦然揽紧了百里九歌,将她拉到了胸膛上,一字一字笃定的道:“我说过,要和你一起活一辈子,只有我们两个人。这些话句句当真,我不会看着你为了我的身子骨而委屈自己。”转眸望向洛霞,冷道:“女帝陛下,这便是在下的决定,无可更改。告辞。” 话毕,竟是将百里九歌打横抱起,用目光阻止她继续说话,就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抱着百里九歌,朝着承光殿外而去。 “世子留步!” 身后,洛霞的呼声,亦阻止不了墨漓坚定的脚步。 当经过洛章华面前时,那凄惨悲切的哭泣声、梨花带雨的容颜,他如若未闻,看也不看,就这般坚定的朝着殿外走去。 洛章华身边,皇长女仍在这里,早已不动声色的拿走了洛章华的剑,亲眼确认洛章华的安全。 洛霞见洛章华没事了,方才又道:“世子,是朕无礼在先,还请世子留步,一切从长计议。” 墨漓驻足,却是没有回头,那钟磬般有质的声音,听来像是钟声裹着寒意,每敲一下,就似冰雹撞在众人的心头,“在下心意已决,无须从长计议,阴阳家的消息,在下不知也罢。还有章华翁主,人生苦短,多少人都想着能与所爱之人共同多活些时日,你却如此轻贱生命,当真令在下不愿多看。” 洛章华脸色全白了,这会儿也忘了哭泣,眼底乍现一抹恼怒的寒光。 洛霞愈发觉得这样下去不妥,心中想着,虽然如今周国一时衰落,但他日或许还会复兴。何况传闻中这周世子甚是厉害,说不定待他接管了周国后,周国会十分强盛。那时,他万一还记着今日河洛国对他的失礼,事情可就棘手了。 思及此,洛霞连忙道:“朕收回之前的话,还请周世子与世子妃在驿宫下榻,朕会让靳丞相亲自将一切安排好,希望两位接下来在洛邑城附近好自游山玩水、放松心情。阴阳家的消息,朕愿意做个人情,都告诉世子妃。等两位在驿宫休养几日后,世子妃便进宫来见朕吧。” 墨漓转过半边脸去,脸上波澜不惊。洛霞的妥协,也不过是他预想中的一个可能xing罢了,不论她妥不妥协,都无伤大雅,他不放在心上。 只不过……转念一想,既然洛霞将驿宫赐给他们暂住,又有靳芝亲自安排,那么,他便可以借着这个机会,为九歌做些什么特别的事…… 想到这里,眸底的神色柔和下来,墨漓淡淡道一句:“多谢女帝陛下之恩。”便不再言语,抱着百里九歌出去殿外了,一颗心再度被她填得满满当当…… 他决定了,就在明晚,他要给九歌一个惊喜,送她一份终生难忘的——“礼物”。 宫外,洛霞命人赶着准备好的马车,恰好在两人出宫的时候,抵达了宫门口。接着靳芝也带着一队女官,策马赶来。 墨漓颔首以示谢意,默默不语,抱着百里九歌上车去了。 随着马车缓缓启动,百里九歌实在忍不住要说点什么了,挣扎了推了推墨漓的胸膛,想从他怀里下来,可却被箍得紧紧的。 只得就这么坐在他腿上,嗤道:“好不容易有阴阳家的消息,墨漓,我是真的很想——” “我不想。”他说的清淡、却斩钉截铁,“找寻之事,可遇而不可求。哪怕可求,我也不会接受这样的交换条件。” “墨漓……”心里好暖,可又很是酸涩,总觉得好可惜,好不容易抓到的一线希望竟然就这般放手。 百里九歌痴痴道:“我真的值得你这样决绝?” “没有值与不值,只有愿与不愿。”他柔声说着,抚过百里九歌的头顶,叹道:“何况,对我而言,让你高兴才是最重要的,任何人任何话语,都不能动摇这个念头。我说过,别再总不顾自己的为我好了,我想要以我的方式宠着你,好吗?” “墨漓……”百里九歌感动的想要抽鼻子,心里大约明白,墨漓既然对她说了这样的话,那便必定是雷打不动的誓言,他将每时每刻都贯彻这样的话。 可是……“可是墨漓,余生还有那么长,我也不能让你一直只为我好啊,你也要考虑自己才是。” “傻九歌。”笑着吻了吻百里九歌的额头,“我心甘情愿。” “墨漓……” “况且,让我娶一个可能居心叵测之人,就算我的咒能当场解了,我也不会那么做。我只愿和你在一起,其她的女子若真来,只会惹我心烦。” 百里九歌怔住了。心里很甜很酸,却又觉得墨漓这窝心的话,听来还有一丝有趣。就像是……唔,对了!就像是在他眼中只有她是女人,其她女人都不是人似的! 这种被极致宠溺的感觉,让百里九歌脸色泛上了酡红,眼底带着几分醉意,畅怀一笑:“那好,此事就不提了,等下回了驿宫,你给我讲讲,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办才能帮到烈火。”言罢,耳语道:“还有那个洛章华,她要是真的别有图谋,我觉得你八成能猜知一二。” 墨漓沉吟片刻,柔声道:“提她做什么?回去了先好好休息,她若真的想干什么,必然要露出狐狸尾巴,你不必太挂心。” “嗯,好。”既然墨漓这么说,那她便也不多想了。旋即在墨漓怀里蹭了蹭,畅怀的语调里还透着点撒娇的成分:“我倦了,想先睡一会儿,等下到了驿宫你再叫醒我。”说罢便大喇喇打了个哈欠,攀在墨漓怀中,闭了眼睛就睡,那娇憨的模样,看得墨漓忍俊不禁,下意识的将百里九歌抱稳,由着她梦周公去了。 待到了驿宫后,宫内那些常年在这里服侍的宫婢们,被墨漓以“喧闹不利于养病”为由,都打发着回宫中的敬事房去了。是以,偌大的驿宫里,就只剩下墨漓、百里九歌、还有赶来与两人聚首的御风。 百里九歌又打了个哈欠,感觉刚才在马车上睡得不是太好,在墨漓的哄劝下,干脆再去睡一觉,于是老实的跑卧房去。 墨漓淡笑不语,带着御风,在驿宫中徐徐而行。 这驿宫原本就是河洛国为了招待他国的贵宾而专程建设的,规模不小,园林景致美丽精细。更令墨漓小有诧异的是,这驿宫还将一个天然湖泊直接框了进来,风景极好,更在湖心铸了一座小岛,盖上一栋双层小楼。 墨漓沿着窄堤,走近了那小楼,半开的窗子里,有湖绿色和月蓝色的帘子在招摇,这楼,便是名为“湖心楼”。 幽月般的眸底,浮现出温暖的颜色,墨漓满足的呼出一口气,“御风,要麻烦你做件事情了,此事还需要靳丞相帮忙。你过来,我与你细说……” 却道百里九歌这一觉醒来时,已经是子夜时分,身旁墨漓似已经熟睡,一只手臂在被下温柔的揽着她的腰。 百里九歌的唇角勾起了发自内心的笑,有点淘气的抬手,想要抚过墨漓的轮廓,又觉得吵醒一个病人实在不好,想了半天,最后悻悻的收回了手,往墨漓怀里靠得紧了些,心想就继续睡吧。 可也不知怎的,许是外头太安静,又许是夜色太醉人,竟是醉着醉着,醉到百里九歌的神智里去了。原本还端端正正的思绪,这会儿胡思乱想起来,还偏偏不想别的,专想着她和墨漓的那一晚。 说实话,她是真的觉得,那晚上她所感受到的,只有“痛苦”两字可以形容,无穷无尽的痛苦。她甚至几度以为自己会衰竭而亡。 可那毕竟是女儿家第一次体会人事,从前都听江湖朋友说那滋味很受用的,她却没有体会到,这么想想,还真可惜。 不过也没什么!那一次本来就是为了救墨漓,就不作数了。等第二次的时候,她再好好体验不就成了? 唔,那什么时候有第二次呢? 百里九歌猛然回神。搞什么!自己怎么乱想到这么羞人的地方去了?她才不对那种事抱有渴望呢!再说了,那一次那样疼、那样累、那样长时间的蹂躏,已经在她的心上留下了深深的恐惧,只怕就算是有第二次,她也会因为恐惧而不敢做了吧。 这样一想,原本红红的脸蛋渐渐恢复了常色,发热的身体也冷却下来,感受到墨漓的体温还是那样凉,凉的令她心疼。 百里九歌下意识的用自己的身子,煨着墨漓冰凉的躯体,平息心神,缓缓再度睡去。 翌日又是睡到日上三竿,身旁又是已经空了,百里九歌对自己的作息时间深表无语,却也只能赶紧起来,收拾好了,去找墨漓。 可奇怪的是,刚出卧房,就看见御风一个人,坐在廊下,抱着剑。 见了百里九歌,他道:“世子殿下去靳丞相那里拜谒,请世子妃耐心等待。” “噢,好。”等就等吧,那她就去市场上买点食材,做饭吃。 御风又道:“殿下晚上再归来。” “啊?我知道了。”那她就准备些汤料,用砂锅和文火来熬制补汤,这样到了晚上墨漓回来,正好喝下。 忙碌中,百里九歌因找不到蒲扇,只好拿着一柄鸳鸯团扇控制火力,心中也不免无语,多干净漂亮的一柄团扇啊,就这么被火烟给熏脏了。 她摇着团扇,忙碌中,不知不觉,时间过得很快,再抬起头看向窗外的时候,才惊见外头已经入夜了。 不是吧!天黑了?那墨漓为什么还没有回来? 百里九歌赶紧查看了补汤,熄灭了柴火,用厚棉布护住砂锅盖子用以保温,接着急匆匆冲出厨房。 冲到主厅时,没有见到墨漓,却意外的见到了靳芝。 靳芝正手捧一件红色的衣服,在昏暗的烛光下,看不清那衣服上都有什么样的镶边和绣纹。百里九歌的注意力也不在衣服上,赶紧冲进来,问道:“靳丞相,墨漓白天是去拜谒你了?他人呢?” 靳芝如若未闻,反是说道:“周世子昨日看到一方布匹,认为很适合你,便买下布匹,为你订做了衣裙,就是本相手中这件。世子妃,你穿上看看。” 百里九歌愣了,“啊?”这……是在搞什么?“靳丞相,你知道墨漓去哪里了吗?我在找他。” “世子妃放心,方才就是周世子请本相将衣服转交给你。”靳芝边说,旁边两个婢女已经走过来,接过衣服,请百里九歌更衣。 这让百里九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墨漓,这到底是想干嘛? 她愣了愣,觉得靳芝身为河洛丞相,也不至于专程到驿宫来跟她开玩笑,这样说来墨漓应该只是有点忙,抽不开身而已,这才请靳芝代劳的吧。 百里九歌笑道:“那就多谢靳丞相了,我穿穿看。” 两个婢女这便帮着百里九歌更衣,为她换了新的红裙。那布料十分软和亲肤,尺寸大小更是极其合适,这让百里九歌诧然间,脸也红了,只想知道墨漓怎么对她衣服的尺寸拿捏得这么准…… 她低头整理了下衣襟和袖口,见这红裙的样式,是百褶如意式的,可穿着的感觉又有那么点不一样。她穿惯了红裙,自然不会觉得这颜色张扬,只是布料上头的暗锦纹路、襟口和袖口的精致鎏金镶边、还有胸前的精致绣花……这个感觉,怎么那么像是、像是…… 这会儿一个婢女捂着嘴甜笑:“世子妃,灯烛暗,您就别盯着衣服看了,好费眼睛的。” 另一个婢女则不由分说,就推了百里九歌到梳妆台前,拿起一支梳子,开始给百里九歌梳头发,一边嬉笑:“世子妃您坐好,容奴婢为您梳一个漂亮的发髻,一定美丽绝伦。” “等、等等啊……”这到底是在搞什么?她是在找墨漓的啊,怎么就变成被人更衣梳头了呢? 虽然心里甚是诧异,但也就由着她们去了。百里九歌只好坐在梳妆台前,也不知道这么暗的烛火,那婢女是怎么看清楚的,居然很快就给她绾好了发髻,还插了发饰。接着,她们又开始给她描妆,百里九歌怔愣的都配合了,待到全部搞定,她连忙起身说道:“谢谢你们啊,靳丞相,你知道墨漓具体在哪里吗?我得赶紧找他,厨房还热着补汤呢,我给他熬的。” 靳芝端正浅笑,望了望滴漏,道:“世子妃,本相还有些事,先告辞了,愿你今夜过得好。” “等下,靳丞相!”百里九歌发现自己的挽留竟然没有用,靳芝和两个婢女,就这么走了。 这下,一个“怪”字冲进了百里九歌的思绪,横想竖想,反正就是怪。靳芝在搞什么,墨漓又在搞什么?难道……是墨漓出了什么事? 这个念头一产生,百里九歌便心下一凛,暗自斥责自己胡思乱想。她连忙冲出正厅,想要寻找墨漓。 找了几间屋室,都没有找到,长廊、凉亭、石桥,这些地方也都没有。 就在百里九歌的心开始揪紧时,忽然看见了御风,他大步朝她走来,那张冰块般的脸上,竟突地呈现出焦急恐慌的表情。 “世子妃!”御风看起来非常恐慌,“世子妃,快去驿宫最西面……湖、湖心楼!快去湖心楼!” “湖心楼?!”百里九歌一怔,呼道:“御风,发生了什么事?” “是世子殿下!殿下他……阴阳咒……发作了!” “什么?!”百里九歌还未完全揪紧的心,在这一刻揪得紧到了极致,倒抽了一口气,寒的犹如将一块冰愣生生香进了肚中。 她完全想不到,为什么会这样!墨漓不是说他一直用内力压制着阴阳咒吗?可现在为什么会…… 不、不!现在不是思索原因的时候!她得赶紧赶到墨漓身边去,不然那阴咒那样凶狠,会将他的千络百脉全都冻坏的!她不要墨漓承受那样的伤害! 百里九歌激动的越过御风,用着最快的速度,朝着湖心楼赶了过去,这会儿什么靳芝、什么衣服,全都忘得一干二净,脑子里只剩下墨漓,满满的都只有他一人的安危。 她没有发现,身后,御风那张冰块脸上,浮现出一抹罕见的笑意…… 160.补给她的洞房花烛夜 夜色太浓,像是刺不破的一张黑幕。身边树影重重,残枝在月光的照射下,投了一地缭乱的影子,像极了百里九歌那乱糟糟的心。 她就这么拼命奔走着,在月色和夜色笼罩的天地下,穿过斑驳的妖域,直至眼前出现了湖水。 水中映月,那水是绛蓝色的。湖心小岛上的二层小楼灯火通明,那楼顶上恰恰挂着月,与水中月遥相呼应,美的像是画。 可百里九歌只感到不安,她冲上桥堤,奋力的冲到湖心楼下,连呼吸都来不及调整,就这么跌跌撞撞的破门而入。 这一刻,百里九歌愣住了。尽管她在方才的奔走中,已经无法控制的设想到自己究竟会看到什么,可此刻眼前看到的,却是她完完全全想不到的。 “墨漓?”他怎么是好端端的?除了脸色和平日一样泛着点苍白外,整个人看上去依旧是清雅、温润,还蒙着清浅笑意的。 笑意?是啊!他竟然在含笑凝睇着她!更奇怪的是,他怎么穿了件红色的衫袍,那衫袍同样带着暗锦纹,襟口和袖口也镶了鎏金的边角,还有胸前那精致的绣花…… 啊呀!百里九歌瞪大了眼,下意识的低头看自己的衣裳。一样的!两人的衣服不是一对的吗? 这瞬间终于明白了什么,百里九歌差点被一口气噎住,惊呼起来:“墨漓!你给我穿的这衣服,不就是嫁衣吗?!” 墨漓的笑意加深,温柔的像是湖心楼上悬着的那轮月亮,徐徐走来,笑道:“我就知道,你定要后知后觉。” “后知……后觉?”百里九歌心下清明了,合着刚才靳芝把主厅的蜡烛点得那么暗,就是为了不让她看出这件衣服是嫁衣啊!结果她呢?果然傻里傻气的掉进陷阱,被墨漓给耍了。 不由嘀咕:“连我都骗,真差劲!”刚说完又觉得不对,她可真傻!墨漓明明也穿着喜袍啊,这、这难道是要…… 百里九歌连忙扫袖带上了门,朝着墨漓迎过去,又看见周围挂满了红绸子,打着同心结,几十根龙凤红烛将屋子照得灯火通明,地上一条红毯将她的视线引向前方的桌案,那案上有着艳红红黄黄的花,簇拥着纸窗一张大大的剪纸“囍”字。 这、这…… 百里九歌忘却了言语,不敢相信这是真实的事情。不,这不是,这一定是一场美梦,因为太美太美,她才怀疑这是真的。 “九歌。”钟磬般的嗓音,清如幽泉,柔如落花,含着满满的疼惜意味,响在百里九歌的耳畔。 她下意识的问着墨漓:“这是真的吗?墨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我……” “别着急,我与你说。”墨漓体贴的抚过百里九歌的鬓角,轻轻揉了揉,试着安定下她纷乱的心,“是我请靳丞相为你更衣梳妆,又让御风叫你过来的。昨日我趁你睡着的时候,去订做了你我的喜服,又去拜会了靳丞相。而今日,我其实是在湖心楼中,布置喜堂。” “喜堂……”百里九歌喃喃,胸中的感动在不断的膨胀,她觉得自己的胸腔已经快要装不下了,几乎是本能的问道:“墨漓,我不是已经嫁过你吗?你又为什么还要这样。还有,你身子骨不好,一个人在湖心楼布置了整个白天,你怎能这样不知辛苦。” “傻九歌。”他怜惜的揽过这纤细的身子。 “当初你我大婚的那一日,我病的太重。你的轿子到了府外,我没去踢轿门;喜堂上,你牵着红绸子的那一端,我却先晕倒,也没能与你拜堂。你处事洒脱,直率而不拘礼节,但我知道,其实你还是会为了大婚那日的草率而感到遗憾。” 边说着,边带着她朝桌案走去,柔和的望着她,声音是无比的醉人,“洞房花烛夜,这是我欠你的,此番定要为你补上。九歌,今夜良辰美景,便是你我的大婚之夜,答应嫁给我,好吗?” “墨漓……”百里九歌已经说不出别的话了,只能痴痴的唤着他的名字。她觉得自己的胸腔终于破了,里头涨满的感动,像是从山顶奔流下来的瀑布一样,汹涌的无法阻挡。 他说,他要将这洞房花烛夜补给她。 他说,今夜良辰美景,要她嫁给他。 这不是梦,是她在亲身经历之事。他柔和的眼神,确定的话语,带给她的是满世界的感动和幸福。 百里九歌笑了,眼波中颤抖着的倾世光华,盖过这漫天月色,盖过那千丈软红,如一朵至纯至美至娇至艳的凤凰花,万千风华,只为一人绽放。 “墨漓,我答应你,白头偕老,一生一世!” 听到这样坚决的答案,墨漓笑得更加温柔,牵了百里九歌的手,将她带到桌案前。他从旁边拿起了早已准备好的三支檀香,用蜡烛点燃,将檀香安置在了桌上的香炉之中。 接着,再度握住百里九歌的手,带着她缓缓跪在了软垫之上。 “墨漓,”百里九明白这是要拜堂了,这会儿只娇憨的笑着,问了句:“是我们自己主持吗?” “明知故问。”墨漓带着两分戏谑的语调,说道:“今夜这里便是我们的,不会有人来打扰。” “那挺好!”百里九歌笑言。 “嗯……”墨漓也笑着,望向眼前那大大的“囍”字,隔着袅袅薰香,愈显得情深意重。 两人面朝桌案,墨漓郑重而语:“在下墨漓,与百里九歌,天覆地载,永结同心,共尊卑,以亲之然。” 百里九歌一字字道:“生而同衾,死而同xue,千秋万代,永不分离。” 然后,两个人一起缓缓的拜下。 一拜拜天,谢天赐姻缘,令相知相恋。 二拜拜地,纵万水千山,亦有缘相会。 三拜拜彼此,愿岁月静好,鹣鲽情深。 三拜已毕,便是一生的契约,以爱为纽带,倾注了所有的灵魂。 两只手不由的十指交缠,紧紧的握着彼此,墨漓体贴的笑问:“饿了吧?先带你吃饭。” 百里九歌原想说“好”的,可突然间意识到一件事情,“墨漓,我厨房里还有热汤呢!是我今日花了一下午的时间煲好的……是不是我就白忙活了?” “傻九歌,我岂会让你白忙活?”墨漓笑答:“只是御风这两日为了我们的事,也劳力劳心了不少,你若大度,那一锅汤,便权当是送给御风了如何?” “啊?”怎么感觉怪怪的,像是她专程给御风熬汤…… “九歌?”墨漓再问,眸底满是笑意。 百里九歌点点头,“好吧好吧,喝下去总比放坏了强,给御风也成!再说之前在大商的时候,我也害御风很伤脑筋,我拿我的汤给他赔罪!” 墨漓忍俊不禁,牵着百里九歌的手,带着她一起上了楼梯,到了二楼。 二楼贴满了“囍”字,墨漓推开一间房屋,推着百里九歌的肩膀,让她先进去。他随后关了门,再度牵着她,来到圆桌前。 一看那圆桌上琳琅满目的菜色,百里九歌双眼冒光,“天啊!墨漓,这些都是你做的吗?” “嗯。”他点头。 “可是湖心楼并没有厨房,你是怎么做的?” 墨漓淡笑:“厨房在地下,和菜窖一起的,我也是昨日探查湖心楼时才发现。这个地方自成一体,实在无可挑剔,往后我们在外面累了,就可以回到这里来休息,我们一起观湖景、看月亮,我为你弹琴,你看好吗?” “好,当然好!只不过……你这家伙好像说话越来越动听了,故意的不是?专程为了哄我开心吧。”百里九歌如是说着,眼底尽是喜悦。 墨漓也不瞒着,坦诚道:“我想哄你开心,想宠着你。九歌,告诉我,你喜欢吗?” “当然喜欢!”百里九歌笑嘻嘻的应过,这会儿倒真有点饿,执起筷子就先夹菜了。刚夹起一片走油豆豉扣肉,才震惊的发现,这全桌的菜,竟是和她第一次嫁给墨漓那晚所吃的菜全都一样,好像连盘子摆放的位置都如出一辙! “墨漓,你真细心。”不禁感激的吃下这片走油豆豉扣肉,说道:“那晚上的菜,我印象中味道挺不错的,不过比不了你今日做的这些。对了你怎么还不动筷子?我饿死了,要大吃一顿,你再不吃我不管你了!” 话没说完,就直接上手,把一只芷江鸭的鸭腿掰下来,大喇喇的嚼啃,一边说着:“我记得那晚我吃芷江鸭吃了满嘴的油污,然后你就——” 一张帕子到了百里九歌的唇畔,细心的擦拭,就和那晚上一模一样。 “然后墨漓你又给我夹了个糖蒸酥酪,还对我说:芷江鸭腥辣,辅着糖蒸酥酪的甜味,会适口些。” “嗯……”他笑道:“接下来,你马上给我夹了一个翡翠芹香虾饺皇,我记得,还是最大最圆的那个。” 百里九歌忍俊不禁,就这么笑着,不经意间,与墨漓将那晚上吃饭的全过程又重温了一遍。记得那时候,还是两个近乎陌生的人,因着一道圣旨,不得不被绑在一起;而如今,一举一动之间顾盼神飞,心里满满的都是彼此。 这一顿饭,百里九歌吃得甚是满足,末了,墨漓让她坐在这里,他亲自撤掉碗碟,端来了合卺酒,置于桌上。 百里九歌不禁想起,那一晚自己将合卺酒当成是江湖豪饮了,喝得不亦乐乎,而墨漓是喝茶的。那这一次又是要…… “这是素酒。”墨漓斟了两杯,一杯递给百里九歌,“素酒如茶,我便不再以茶代酒了。九歌,我教你合卺酒要怎样喝。” “怎样?”百里九歌心忖,自己那晚上的喝法果然是错了。 墨漓温柔的笑着,轻柔的引导百里九歌,与他交互挽了彼此的手臂。这举止很是亲切,让百里九歌红了脸,却又开怀的笑着,与墨漓一同,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将托盘撤到一旁,百里九歌满足的长叹:“墨漓,我今晚真的好开心,你这样用心为我置办的洞房花烛夜,我一辈子都不会淡忘的。倒是你,都累了一天了,还是赶紧睡下吧,我扶你去榻上休息。” 话说完,却见墨漓丝毫没有去老实休息的意思,那笑容愈加温柔如水,漫上了百里九歌的心田,将她的神智一寸寸的淹没。 “墨漓,你不休息吗?”诧异的问。 换得的是墨漓温柔的轻笑:“傻九歌,你既是已经知道,这是补给你的洞房花烛夜,那又岂会没有洞房?” “啊?!”小脸腾地红成了石榴色,百里九歌发现自己很没骨气的口吃了:“墨、墨漓,你是认、认真的吗?” “自是全神贯注。”声里多了一分挑弄。 “可是,我觉得你应该好好休息才是!”百里九歌强调,“现在快冬天了,阴气比前几个月重了不少,你的身子骨……哎?墨漓你这是要干什么?” 百里九歌在惊呼声中,被墨漓打横抱起,因着有点突然,她赶紧抱住了墨漓的脖子,闻着他身上幽幽淡淡的昙花香,望着周围醉人的红色和龙凤烛摇曳的烛光,这所有的梦幻旖旎,都令百里九歌止不住有些迷糊了。结果,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就来到了榻上。 “墨漓?”回过神来,近距离的瞅着眼前这张眉目如画的容颜,那幽月般的眸底,似有落花飞出,堆积在百里九歌的心口上,含香、柔软、令她陶醉。 墨漓轻柔的替百里九歌脱下绣鞋,又脱去自己的靴子,搂着她往绣榻里头又坐了些,笑问:“知道合卺酒之后,该是哪个步骤吗?” 百里九歌痴痴答:“不知道。” “就是入洞房。”他的声音是那样温柔而带着磁xing,让百里九歌觉得,单单是这声音,就能将她虏获。 “知道接下来又是什么吗?”他拥着她,温热的呼吸拂过百里九歌的脸,她隐约觉得,自己的体内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 “我不知道。”她只能喃喃。 “是落帘子。”墨漓说着,一手解下了芙蓉帐,朦胧的红色纱帘,将两人裹在了温馨旖旎的小世界里。 他再笑问:“再接下来是什么,九歌,你知道吗?” “我……”隐隐知道,可是又……“不、不知道。” 这次墨漓没有直说出口,却是靠在百里九歌耳畔,轻轻吐出几个字。只瞬间,便让百里九歌的脸烫红,她羞恼的拍了墨漓的肩膀,嗤道:“你够坏的!今儿个可又让我开眼界了,竟说这种话!” 墨漓忍俊不禁:“洞房花烛夜,本就是程序如此,我不过是陈述事实。” “你——”百里九歌娇嗔羞恼,这会儿直想将墨漓给推下榻去。他刚才竟然在她耳边说什么“**见君”……实在太差劲! “傻姑娘。”这一声让百里九歌回过神来,察觉到墨漓的语调突然变了,变的自责、疼惜、甚至痛苦。 她立马忘了羞恼,连忙问道:“墨漓,你这是怎么了,刚才还好端端的不是?” 他轻叹一声,回道:“那一夜的事情,是我对不起你,伤害你太多。” 百里九歌怔了一怔,忙说:“没那回事的!我当时就一门心思要救你,才不管会发生什么。再说了你是为了我才中了媚毒,还那样硬生生撑着。所以,要说对不起也该是我来说才是。”说着说着变成了蚊子声,“你是身子被药xing控制了,才那样对我。我全是自愿的,那根本不是你的错。” 不是他的错吗?墨漓徐徐轻叹。将未经人事的她折磨成那样,又岂不是他的错,只是……罢了,已经过去的事不可能重新来过,也正因如此,他才要补上这个洞房,为了他们两个人。 “九歌……”细细看着她今日的绝伦模样,容颜、嫁衣、妆容,全都美的冠绝天下。墨漓也庆幸,这一切都只属于他一人。 “九歌,上一次,我带给你的只有痛苦折磨。我无法让时间回到那夜,但今夜,我想好好爱你,让你能真正体会到那种感觉。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我明白。”百里九歌诚实的点点头,脸红的不可救药。 “嗯……”墨漓笑了,轻柔的揽住百里九歌纤细的腰,将她缓缓推倒在榻上。 百里九歌痴怔的躺下了,望着一片阴影朝着自己笼罩而来,那人的体温渐渐覆上,隔着衣服传递到她的心底,而脸上是他温热的呼吸,一下一下的拨动她的心房。 呼吸急促起来,百里九歌感觉到,自己体内的东西更加蠢蠢欲动了。她不知道这是种什么感觉,战栗却又激动,恐惧却又期待…… 轻柔的吻,落在了百里九歌光华的额头上,柔的令她心颤。额头,眼睫,鼻梁,直到丹唇,被一一吻过,最后辗转在唇上,一丝丝的加深,从柔和的火花开始加剧,剧烈到烈焰冲天,难舍难分。 “墨漓……”粘稠之间,百里九歌动情的喃喃,不由自主的轻动娇躯。 她好像感觉到,衣带被解开了似的,有一只手在缓缓剥落她的嫁衣,然后,她的肩感受到了凉意…… 百里九歌陡然惊醒,这瞬间,她突然想到了那一夜的粗暴折磨。那印象太深了,那种痛苦已经刻在了百里九歌的心上,她终究是无法克服的呼道:“墨漓,我怕!” 161.春江水暖,恩爱幸福 只这一声惊恐的叫喊,震得朦胧的帐子里清明起来,百里九歌的眼底泄露了她复杂的情绪,如波似电的,偏生的还有浓浓的恐惧。 她止不住的颤抖,直望着眼前的人,他将愧疚的情绪藏住,不想让她再回思那夜的折磨,这会儿只温柔的哄道:“别害怕,我舍不得弄疼你。” “墨漓,我……” “别怕。”他抚过百里九歌红晕晕的小脸,粗糙的掌心,将怜惜和坚定传递给她,“我会温柔的,九歌,相信我……” 脑海中顿时炸作一片混沌,百里九歌因着耳畔这坚定温柔的话语,内心的恐惧渐渐融化,被浓浓的情意填满。墨漓的低哄宛如魔咒,捆住了她的心。 这会儿合卺酒的功效也上来了,燥热难耐的感觉侵袭了百里九歌的身子,一双原本惧怕的眼眸,也铺上一层涣散的水雾。 “墨漓……”喃喃着,就连声音都软了,心中却是明白,替她驱散恐惧的是墨漓的柔情,再不是别的。 神智迷蒙间,望着周围的红色,红色的纱帐、红色的龙凤烛、红色的“囍”字,还有与她一般一身红色的男人……所有的喜庆都掺在一起,越是红,越是心神意乱。 百里九歌的心中,堆积了满满的感动,再加上饮了暖情的酒,便越发觉得今夜就是真正的洞房花烛夜,除了中间兜兜转转了那么久之外,没什么不同。 “九歌……” 恍恍惚惚的,耳畔那温柔的声音,再度伴着温热的气息,拂过百里九歌的面颊。 “交给我……” 这一句惹人入魔的低语,终于将百里九歌心头的所有恐惧都驱走。她软软的喘着,又热又无力,菱唇动了动,低低的回应:“好……” 温柔的吻再度落下,一切都来的那样绵软,所有的温柔在这独属于两人的小世界里尽数演来,柔的似花瓣,夹杂着靡靡的喘息。 衣衫件件滑落,红色,这千丈软红乱了心神。百褶的红裙层层叠叠的衬托着姣好的身子,百里九歌已是像一朵凤凰花,缓缓摊开。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地上已经堆满了衣物,温暖的小世界里,是水一般的温柔和火一样的爱意。 百里九歌的脑袋里已经空白了,剩下的只有娇软,不知整个人是跌落了哪方云端。身下软软的,身上也软软的,就这么顺理成章的去承接男女间最甜蜜的调和,体会着温柔到骨子里的一刻。 “墨漓……” 眉心轻皱,彼此结合的那一瞬,空白一片的脑子里想到了什么诗词,就像是“金针刺破桃花蕊,不敢高声暗皱眉”…… 只得任由他带着,朝不知名的境地而去,喉中发出难忍的哽咽:“墨漓……墨漓……” “叫我什么?”墨漓此时柔声应了她,温柔清雅的脸上多了几分欲念,染上了汗。 这一瞬间的男人是最迷人的,看得百里九歌愈加恍惚,心头悸动,呜咽出声:“漓……” “嗯,这才对。”他低低的幽吟,所有的吻、所有的动作都深情而温柔,小心翼翼又极致惑人,只想着要好好疼惜她,给她把两人的遗憾,还有曾经对她的伤害,全然弥补了。 “九歌……” 人世间有百媚千红,哪一种都别有一番美丽,可他独爱这一朵凤凰花,欲罢不能。 外头美丽的月色,两个人都无心欣赏,只沉溺在这金风玉露之中。情到浓时,谁也不知收敛,哪还管幔帐内这非礼勿视的夜。 “漓……” 这才是真正的洞房花烛夜,这般极致温柔的对待,教百里九歌再也找不到自己的心神了。 只得醉在这千丈软红之中,低低的哽咽,任由他诱导着,共赴巫山之巅,尝尽云雨之乐,最后低求着化作一江chun水,紧贴在他的胸膛之上,在轻柔甜蜜的拥吻之下,渐渐陷入了沉眠。 这一夜,她注定要做个好梦…… 早上晨起时,日光和煦,透过红色的芙蓉帐,在红色的被褥上洒落斑驳的金色。 百里九歌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不经意间微微动了动,感觉身子有些酸,可心里,却充满了安详和甜蜜。 缓缓将眼睛全然睁开,看清了身处的这个小世界,满是暖人的红。百里九歌觉得,昨晚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梦,一场chun江水暖而又令人惊喜感动到骨子里的梦。 再扭了扭脑袋,望向身旁正搂抱着自己的人,百里九歌怔忡的咽了咽,没有想到,他已经醒了。 初生的朝阳是万般暖和的,也在墨漓的轮廓边洒了金色的薄屑。他发髻微乱,眼底是缱绻温柔,就这般凝睇着百里九歌。 温馨的感觉在两人之间流动着,墨漓轻轻问道:“睡得好吗?” 百里九歌一哽,心神被这好听的声音震动了下,这会儿想到昨晚他便是用着这样的声音,一遍遍的唤着她的名字,不禁脸儿微红,应道:“挺好的,你也还好吧?” “嗯。”他的手抚过百里九歌的身子,从她的腰际一寸寸的向上移动,直至脸颊。这一路抚来,粗糙和光滑之间的接触,让百里九歌有些禁不住了,只觉得自己又快要变成昨晚的那种状态。 不由的想起昨夜的种种,那真是场温柔无边的放纵。他的手充满了魔力,所到之处令她土崩瓦解,他的吻,更是将她全然尝遍了,就连那些最羞涩的地方,他也没有放过。 真的很温柔……就和他向她所保证的一样,温柔的令她心醉,此刻望着他的眼,依旧沉溺在那温柔的梦中。 百里九歌由衷的笑了:“墨漓,谢谢你。” 墨漓温柔的抚着她的脸颊,呢喃:“与我客气什么?这是我心甘情愿想为你做的。” 百里九歌艳艳的笑了,突然冷不丁的想起,虽然昨夜很是热切,可她记得,墨漓的体温一直是凉的,凉的像冰一样。 这让百里九歌心疼,还想着是不是经过一场情暖,他的体温能变热一点,可到底还是不行。不禁担忧的说道:“那日洛霞说了,让我休养几天就去宫中找她,她要把阴阳家的消息做人情告诉我们,我一定要快些找到给你下咒的那个人,让它为你解咒,不然你这身子骨……” 一边说着,一只手便从被子下钻到了墨漓那边,开始在他身上乱捣鼓起来。 “好凉啊,脖子是凉的,手是凉的,唔……胸口也是凉的……” 百里九歌只顾着确定墨漓的体温了,因着心疼,眉头还皱着,却是根本不清楚自己现在的行为有多危险。 “咦?这里有些温度呢!” 百里九歌忽然有了大发现,兴奋的呼道。原来墨漓不是全身都冷冰冰的啊,还是有部位稍稍回暖了一些的! 可是……等等!为什么这里还在升温呢?而且好像比刚才大了些,也没有刚才那么软,而是渐渐硬了起来,这到底是…… “呀!”百里九歌猛然惊觉,自己怎么摸到那里去了!一张脸红的像是煮熟的虾子。 还不等她开口解释,墨漓便已经覆了下来,将她小小的身子裹在了下面。 百里九歌红着脸解释:“墨漓,我不是故意的!”只觉得此刻墨漓的眼神令她发颤,他的样子太过迷人,就像是昨夜情到深处的时候。 “九歌,你不乖了。”他低低说着,本是清雅的姿容,这会儿却多了丝魅惑,似是在逗弄她。 “我、我……”百里九歌红着脸说不出话来。 他发出一声轻笑,温柔的问着:“喜欢吗?” “什、喜欢什么?” “昨晚的事,喜欢吗?” 百里九歌怔忡的喃喃:“喜欢。”只知道在这般缱绻的气氛下,她除了诚实的说出心中的感受,便再不会说谎了。 “喜欢就好……那么,再来一次。” “啊?墨漓,等一下……唔!”后面的声音被温柔的吻堵回去了。 没过多久,幔帐之中,又是一场温柔纠缠,久久不歇…… 因着昨夜和今晨的两次放纵,百里九歌倒真没什么力气了,中午饭是墨漓去做的,下午他在湖心楼里陪她,她就躺在榻上,听着墨漓弹琴,一边与他谈天说地。 这样的日子,实在太过幸福,让百里九歌觉得,这美好的时光几乎是他们偷来的。未来还是有很多不确定的因素,她和墨漓也还得在河洛,与殷烈火一起面对那些明枪暗箭,等往后回了周国,怕是也要与大商为敌,兴起兵戈。 太多不确定的因素了。但是,百里九歌坚信,只要心怀希望,不管遇到什么困难处境都能成功化解的。她和墨漓,一定要长长久久的在一起。 却是这会儿见墨漓弹着琴,突地戛然而止,百里九歌来不及询问怎么了,便见他掩唇咳嗽起来。 百里九歌吓了一跳,“墨漓!”赶紧卷着衣服下榻,朝他小跑过来。 “我没事。”墨漓稳住了气息,温柔的对百里九歌道:“今日是冬至日,算是一年中阴气极重的一日,不过,比之你最初嫁给我的那日,还是好一些的。” “是这样吗?”百里九歌心里还是担心,一个不慎,问出句很羞人的话:“是不是我把你害成这样的?因为昨晚和今晨,你都在我身上耗费元气。”一说完就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墨漓忍俊不禁:“傻九歌……”解释道:“这种事不会影响我的身体状况,我中的是阴阳咒中的阴咒,那种咒术的效力,是冻结五脏六腑,引寒气侵体。” 说着,见百里九歌仍然很担心,索xing说的更直白了:“其实,与你亲热,反倒能让我体内的寒气稍微放缓,有益无害。” “啊?”百里九歌脸红了,想也不想又来一句:“那我们就每天晚上都一起做吧!”天!她真想割掉自己的舌头! 眼见得百里九歌一张脸上表情很丰富,墨漓忍不住笑出声了,笑了两声,徐徐起身,柔声道:“我送你一样东西。” 百里九歌回神,问道:“什么东西?” 她望见墨漓行到角柜那里,从里面取出一个红色的软盒,将盒子放在桌上,打开,那里面,静静的躺着一块巴掌大的白璧。 “这璧好漂亮!”百里九歌见了啧啧称奇:“这玉质真好,似是比和田玉和羊脂玉还要漂亮,不似中原列国出产的。还有璧上的螭纹,雕刻得很精细啊,这玉匠的手艺真好。” 墨漓淡笑,想说一句“九歌很识货”,但却勾着嘴唇没有言语,将白璧取出,轻轻的一掰,就变成了两半。 原来,这是块双璧。百里九歌这才看见,玉璧上原本就系了两条红绳,现在分开了,便是一块一条。 墨漓浅笑:“这是我五岁生辰时,母后给我的双螭纹璧,要我往后寻到一生挚爱之人时,便将这双螭纹璧的一半给她,亲手为她戴上。这个人,现在我已寻到,就在我的眼前。” 百里九歌心中一甜,满脸艳绝的笑容,可这会儿不知怎么想的,竟然想到了墨漓说他六岁那年,曾对着身怀六甲的愈月夫人提亲,要愈月夫人把肚子里的女儿嫁给他…… 思及此,百里九歌嗤道:“这块玉璧你给我干什么?不是该给你那个小小未婚妻吗?我记得我爹还说那是百里青萍呢!” 墨漓微怔,转瞬,笑得更深了:“我那时不到六岁,孩童妄语而已。何况,你爹的话是真是假,你看不出?九歌,你吃醋了。” “我……”吃醋?笑话!自己这么大度豁达之人,怎还能吃这种毫无意义的醋? 于是笑道:“没什么,这么好的一块玉璧,你给我我肯定要。” “你想要,是因为这双螭纹璧很好?” 这家伙明知故问!百里九歌娇嗔道:“当然是因为是你给的啊,再说还是你给挚爱之人的不是?那当然非我百里九歌莫属了。” 墨漓笑着应了,将其中一块纹璧,小心翼翼的戴在了百里九歌的颈子上,丝毫没有触碰到她的发丝。 末了,他将玉璧轻轻塞进百里九歌的衣襟中,柔声道:“我以此璧为证,许你一个人,一生一世。” 百里九歌露出感动的笑,尽管她已毫无疑虑的认为,墨漓定是要一生一世专情于她的,但此刻听了这样的话,还是觉得很幸福。 于是主动去拿过双螭纹璧的另一半,为墨漓戴上了,一边戴一边说:“这玉摸起来暖暖的,质地很不错,而且还透着股浩然正气。” 墨漓道:“玉本就是压邪之物,这双螭纹璧更是如此,母后曾说过,这块玉璧正气强烈,在危难之际,能使人逢凶化吉。” “这么神?”虽然不信,不过既然是墨漓给她的,那便是她与他之间的纽带,更是她的护身符了。 瞥一眼窗外,也快到夕阳西下的时候。百里九歌连忙回去绣榻边,将衣服穿好,到楼下的厨房去准备晚饭。墨漓不忍她cao劳,她又不愿意再歇着,于是两个人便合力一起做晚饭了…… 欢声笑语,温情脉脉,在这湖心楼里,惊艳了时光,亦温柔了岁月。 翌日,百里九歌去了宫中,要找洛霞询问阴阳家的消息。 墨漓叫御风跟着百里九歌一起去,而他自己,则在前花园中抚琴,一边思考着那日在承光殿上所见的几个皇室中人。 女帝洛霞,那人生的威严,也具备女帝的气势,但并非心硬之人。记得女帝曾提过,她所认的一位侄女有个很好的丈夫,那两人,墨漓知道是谁——便是梁国的景承帝和月皇后。那月皇后的师父,也就是月见谷的谷主,其俗世身份便是女帝洛霞的亲妹妹。 如此看来,最后的一招棋,还得从梁国那边入手…… 再接着是四皇女洛冰霜,那人乍看之下佶屈聱牙,可实际上却定不是难对付的主儿,单说她比之沉稳的皇长女,都已差了太多,这样的人,也必然不是烈火姑娘的对手。 只是,那位章华翁主,委实可疑…… 就在这时,墨漓敏锐的感知到周围有异动,这瞬间他便已经判断出来,是有人在攀爬院墙外的大树,企图从树上**进来。 唇角不由的勾起一道冷笑:光天化日之下,还真是有胆量的很,便让他看看来者是怎样的面目吧。 遂继续抚琴,波澜不惊。 没过片刻,外头的人终于爬上了树枝,休息了一会儿,赶忙沿着院墙爬了进来。似是衣服穿得不大便捷,还发出被树枝划破的嘶啦声,这些都被墨漓听在耳中。 接着,那人小跑过来了,一边唤着:“世子殿下!” 闻声的那一瞬,幽月般的眸底,冷意顿时增幅。墨漓依旧抚琴弹奏,已经听出了这是洛章华的声音,他转了半边脸去。 “世子……”洛章华可怜巴巴的唤着,却故意扭了扭身子。 此刻的她只披着一件薄纱在身,除此之外什么都没穿。丰满的玉体在薄纱下若隐若现,尤其是某些部位,更是因着这朦胧的薄纱而增添了惑人的效果。 可墨漓只淡淡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眼底只有冰寒。就在洛章华举步要再靠近的时候,他冷冷开口问道:“翁主在阴阳家中,是何地位。” 洛章华顿时打了个激灵,差点弄掉了薄纱,这会儿整个人惊讶的下巴都要掉了,“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162.阴阳九灵君的消息 墨漓仍旧抚琴,宫商角徵羽,一声比一声冰冷。他冷道:“翁主行事实在粗心了,竟是将阴阳家的标志露了出来。” 洛章华哽住,这才意识到,自己因身披薄纱,胳膊上的一枚月亮形状的刺青,也就入了墨漓的眼。 她连忙呼道:“不是这样的啊世子……本翁主虽然是阴阳家的人,但上头并没有指使本翁主做什么呢,本翁主今日来这里,真的是发自内心的,只是好想见世子一面。” 墨漓的琴声,已经渐渐奏出杀意,冷冷的气流朝着洛章华波动,将她缠绕起来,她感觉到窒息了。 连忙又说:“本翁主只是之前接到了命令,要接近世子并监视世子……其他的什么都没有,本翁主是真的对世子一见倾心,世子,您一定要相信我的话呢。” 墨漓的唇角划过一丝冷笑,只觉得这洛章华实在不够聪明,竟然这样就承认了阴阳家中人的身份,还说了这么多不该说的。 “世子……” 眼看着洛章华还想要靠近,墨漓冷冷道:“在下还要专心抚琴,无暇招待翁主,还请翁主体谅,请回吧。” “可是……”洛章华又往前走,这一瞬突然被一道凌厉的气流击中了胸口,一口血喷出来。 紧接着,凌厉的气流随着琴声波荡开来,朝着洛章华簌簌袭来,像是要将她驱赶走似的,愈加冰冷、肃杀,压迫着洛章华的胸腔。 她艰难的喘着气,想着自己搜集各色美男这么久了,好不容易遇上这般温润清雅的男子,她说什么都要将他勾引到手。于是就这么顶着墨漓的音攻,竟开始舞动着薄纱,扭来扭去,企图用活色生香的表演去引发男xing的欲念。 但突然,琴弦发出铮的一响,一股强烈的内力迅猛的击打在洛章华身上,她顿时趔趄了好几步,狼狈的呼道:“世子,您为什么要这么对待我啊……” 墨漓看也不看她,冷言冷语:“在下方才已经说过了,翁主请回。另外请翁主转告上头的人,若是想从在下这里得到什么,不妨现身一见,当面相商。” “世子……”洛章华还是不死心,心中就是觉得,没有男人能抵挡女人的引诱,她家里的那些美男侍郎,也都是她用这种方法得到手的。她要继续努力,偏不信这周世子不动容! 于是柔弱的娇喘起来,竟是裹着薄纱,朝墨漓爬过来,故意扭得像是条蛇…… 墨漓眼神一沉,这一瞬双手下了猛劲,狠狠拂动琴弦,强大的内力飞作凌厉的琴声,如同锤子般砸在了洛章华的胸口。洛章华惨叫一声,整个人被砸飞出去,倒飞了十几尺的距离,撞在一棵树干上! 这一撞,半条命都没了,洛章华重重的砸在地上,吃了满口泥巴。 她气得几乎要晕过去,就是想不通,为什么这周世子不吃这一套! 琴声渐渐平缓,墨漓这一曲《广陵散》恰好拢到尾声,眼底冷得如万顷风雪,只知道除了九歌,其她人纵是扒光了躺在他面前,他也不屑直视。 却也正好在这时,百里九歌带着御风回来了,结果当场就看到洛章华狼狈而香艳的模样。尤其是那诱人的薄纱,让百里九歌全然怔住。 “怎么回事?”她不禁呼道,一边在心底感慨这洛章华身材倒挺不错,一边又望向墨漓。 当看见墨漓衣冠整齐的坐在琴前时,百里九歌大松一口气,连忙跑过去问道:“你没事吧,有没有被那无耻翁主给占了便宜?” 墨漓微有怔色,转瞬便笑得如三chun里的暖风。他的九歌,与寻常女子相差真不是一点半点,竟是丝毫没有怀疑他做了什么,反是担心他吃亏。 心中感动,墨漓应道:“我没事。” “没事就好。”百里九歌笑了笑。望向洛章华,嗤道:“你好歹也是一国翁主,竟然这般浅薄庸俗,真给你们河洛国丢脸!别以为穿成这样就能得逞,墨漓才不会着了你的道!” “九歌,别生气了。”墨漓望着她花容带嗔的模样,眸底满是怜惜,又对御风使了个眼色。 御风意会,冷冷朝着洛章华走去,说道:“属下送翁主出府。” 这会儿洛章华终于能爬起来了,见御风冷着一块冰块脸,竟是哭了起来,一边还朝着墨漓爬过来,“世子,本翁主没有什么别的愿望,只想和你在一起呢,你为什么这么狠心……” 这可恶的女人!百里九歌的小手握成了拳头,满脸嗔怒,低低道:“洛章华,你给我听清楚了,现在走还来得及!要是敢再往前来一步,我一定将你踹飞出去,我百里九歌说到做到!” “呜……世子妃……”洛章华可怜巴巴的望着百里九歌,仍然不死心,还在往前爬。 百里九歌忍无可忍,嗤道:“这是你自找的,别怪我没提醒你!” 话落,红影一闪,电光火石之间就到了洛章华的面前。洛章华还什么都没看清,就被百里九歌狠狠一脚踢了起来。 “啊!”洛章华整个人从上空飞出,化作一道抛物线,落到院墙外面去了。 “活该!”百里九歌收了腿,狠狠嗤道。 却是御风见此,也施展轻功,翻过了院墙,悄无声息的敛去了声音和身形。 这让百里九歌诧异了。怎么那无耻女人被踹出去了,御风还要跟着呢?难不成还要给她包扎?她分明是自取其辱! 却在这时,听见墨漓柔声道:“洛章华是阴阳家的人,今日发生的事,难保她不会拿去与阴阳家接头。我让御风跟着,可以顺藤摸瓜。” 百里九歌露出惊讶的表情,几乎不能置信的低语:“她那样还是阴阳家的人?阴阳家是人手稀缺么?” 墨漓意味深长的一笑:“她确实不太聪明,我想,阴阳家是要利用她的身份地位行事吧。” “什么?!”百里九歌恍然察觉到了什么,心中有些担忧,忙问:“你之前说过,洛章华可能另有目的,难不成是阴阳家又要害你了?我们在明,他们在暗,墨漓你一定要小心,还有我一定会保护你的,不让那些家伙伤害到你!” 她说得义正言辞,湛湛明眸中闪烁着坚决的光辉,分外耀眼。看在墨漓眼中,激得他心底情如泉涌,不自禁的说了句:“傻九歌……”下一刻便将百里九歌抱了起来,一跃而起,直接用轻功代替行走,翩飞向湖心楼的方向。 百里九歌吃惊的环住墨漓的脖子,讶道:“墨漓,你这是要干什么?” 听见他分外柔情的呢喃:“你一回来,便一心担忧着我,却都不问问,我和洛章华之间发生了什么。” 百里九歌一怔,大喇喇的拍着墨漓的肩膀,笑道:“问那做什么?我很了解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完完全全相信你,所以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那洛章华自己在做白日梦,那种人不用搭理,踹飞就好了!” 看着百里九歌娇憨率xing的模样,墨漓忍俊不禁,这会儿也到了湖边,他放百里九歌下来,依旧搂着她的腰,轻轻一勾,便带着她躺倒在湖畔软绵绵的枯草丛中。 百里九歌笑得恣意,在地上打了三个滚,伸了个懒腰,这才打着滚回来,趴在墨漓的胸口,呢喃起来:“我去见洛霞了,你知道她说了什么吗?” “说来听听。”墨漓扣住百里九歌的腰,一只手缓缓的梳着如瀑的黑发。 “洛霞和我说,在洛邑城北面三十里外,有一片原始森林,人称‘死亡森林’。就在那座森林深处,有座九层的塔,叫作‘九死之塔’,那里就是阴阳家的一个据点。” 墨漓的眉头微微凝起,念着:“死亡森林,九死之塔……”问道:“阴阳家以塔为据点,如此明显,可我迄今为止,都未曾听人说过。” 百里九歌道:“洛霞说的是这样的。她说,前段时间河洛国的传国之宝‘沧海月明珠’被人偷走了,那盗贼专程留了阴阳家的日月标记。洛霞派了很多人去追踪盗贼,追到了那座森林里,这才知道里头别有洞天。” “可是那森林毒蛇横行、瘴气弥漫、还有好多沼泽地,派去追杀的人都死了。最后还剩一个人,见到那名盗贼进了‘九死之塔’,便没有追进去,而是拼死回到洛邑,将事情告诉了洛霞。” 墨漓拧紧了眉头,不难猜知,不是没有人知道那座森林中有九死之塔,而是知道的人基本都死了。毒蛇、瘴气、沼泽,这些本就十分凶险,而那九死之塔,想必更是机关重重。 如此说来,当日那个幸存者没有进塔而是回洛邑禀报此事,委实是个正确的决定。 “墨漓。”百里九歌在他的胸膛上蹭了蹭,清亮的声音传来,“我想去九死之塔。” 墨漓微怔,只一瞬间便将百里九歌的腰扣得紧紧的,那在为她梳理头发的手,也改为将她的身子环抱住。 “不许去。”他的语调依然温柔如水,可却多了一分命令的意味。 百里九歌定定的说道:“我知道你担心我,可是好不容易得知阴阳家的一处据点了,要是不进去探个究竟,那便得不到任何收获。不入虎xue焉得虎子,我想要冒这个险,我无畏无惧。” “不行。”墨漓将百里九歌拥得更紧了,这会儿声音都低沉了下来,带着微微的抖动,“我说过,我不能看着你为我出生入死,那样危险的地方,我不会让你踏进半步。” 他拍了拍百里九歌的后脑勺,再度柔声道:“九歌,你听我说,虽然现在知道了九死之塔是阴阳家的据点,但我们对其的了解还是太少了,不能贸然行动。我们在河洛国还要待上一段时间,这段时间我也会留心有关阴阳家的蛛丝马迹。所以,此事别急躁。” 百里九歌嘟了嘟嘴,虽然心里有些急,不想让墨漓再多受阴阳咒的折磨,可她又已经下定决心要信任墨漓、听他的话。 想了想,终是将脑海里那些杂念都赶走,飒爽的笑了:“那好,我听你的。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们心这样诚,我便偏不信还会栽在阴阳家那帮妖人的手上!” 墨漓浅笑:“嗯……”轻轻扣住百里九歌的后脑勺,让她贴向自己,直到触到她温软湿润的菱唇。 百里九歌嬉笑的迎合起来,这回也不等墨漓调教她了,主动伸了小舌去勾缠他的,辗转在甜蜜之中,唇间逸出顽皮的嗫嚅声。 凉风浅浅,湖水粼粼,湖畔这半人高的枯草地里,正是灼热的夏季一般,吻得至情、吻的热切。两个人都将矜持给丢一边去了,相濡以沫,衣衫渐开,不知道初冬冻人,只知道沉溺在温柔和放纵的索取之中…… 百里九歌醒来的时候,是在绣榻上,暖和厚实的棉被盖住她光洁莹白的娇躯。 身畔这会儿已经没了人,窗外是迷蒙的夜色和绛蓝色的湖水,映着明亮的上弦月,不远处可看见洛邑城华灯初上,万家灯火点点,就似天上那纷繁的星子。 因着今日白天的天气极晴,此刻星子清明,二十八星宿排布诸天,都被那一扇大窗,收入百里九歌的眼底。 她突然想起,师父和师兄就都是禳星的高手,能辨天象、能识阴阳,这会儿那两个家伙在就好了,她正好想请教请教他们今夜的星位有什么变化和预兆。 正想着,忽然有香气飘过鼻端。好香啊,像是汤的味道……是什么汤这么香? 百里九歌不禁抽了抽鼻子,想要将那香味全吸进鼻子里,连脑袋都跟着香味飘来的方向扭动了。 然后,她怔忡,望着墨漓端着一个不大不小的黑瓦罐过来。那瓦罐看着好熟悉,上头还漆着一朵白兰花,这不就是她上次煲汤的时候摆在一边等着盛汤的那个瓦罐吗? 还有这汤……百里九歌猛然惊觉,这和她那日为墨漓煲得汤,是一样的! “墨漓,你……”忍不住想问问这是怎么回事。 墨漓行至桌子旁,将瓦罐放在了已经摆好的众多菜色中间,柔和一笑:“那日让你把辛辛苦苦熬得汤给御风了,虽然没有浪费,但我知道还是不妥。所以上次特地让御风剩了些,我也学着煲了一模一样的,今晚与你一起喝。” “墨漓……”百里九歌已经说不清这是这两天自己第几次感动了。早知道墨漓这人细致贴心,可真正体会到他无微不至的关爱时,才知道什么是柔到骨子里的宠溺。 “来,九歌,我扶你起来。”他徐徐来到绣榻旁,带来清雅的昙花香。 百里九歌笑了笑,昨日的害羞也消去了一半,小手勾了兜儿穿上,让墨漓替她在后面打结。接着他又将她的衣物拿来,帮着她一起穿好。 待两人来到桌旁,开始品尝这美味汤汁的时候,墨漓说起:“御风回来了。” 百里九歌一听,放下了勺子,问道:“他跟踪洛章华有什么收获?” “说来话长。”墨漓见百里九歌不喝了,便索xing用自己的汤勺喂了她一口,见她继续喝汤,才也继续说起。 “洛章华在阴阳家中的职责,是给阴阳九灵君中的一位传递消息。御风今日跟踪洛章华,见她将一张纸条,放进城中一处民宅门口的灯笼中。半个时辰后,有樵夫打扮的人,将那张纸条取出,一起带出城外,在山中将纸条绑在信鸽腿上,放飞出去。” 百里九歌诧然的问道:“洛章华要是一直都这么传递消息的话,岂不是就没见过她上头的人吗?也不知道是阴阳九灵君中的哪个,在跟她互传消息。” 墨漓点头应道:“正是如此。后来,御风去追那只信鸽,取下了纸条后,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便将纸条上的内容抄写下来,然后将纸条原封不动的绑回去,放走信鸽。” “那这么说来,你知道洛章华都写了什么?”百里九歌忙道:“快让我看看!” 墨漓浅笑,温润如月,唯有那幽月般的眸底深处,有着一丝无奈的神情。 百里九歌感知到他的这种情绪,不禁问道:“你怎么了?” 墨漓摇摇头,徐徐叹道:“那纸条上写的,都是阴阳家专用的符号,虽然到了我们手里,可却无法解读。” 百里九歌窒住了,放下汤勺,嗤道:“这可恶的阴阳家到底是什么组织,还自己搞一套传信符号,真是可恶至极!”又抚上墨漓的手,道:“不过我不会丧气的,师父见多识广,不如我们把纸条传给师父,让他看看。” “也好。”墨漓应了,哄着百里九歌继续喝汤,又道:“往后御风会盯着那个红灯笼,洛章华要是再传信,便让御风先抄写一份。” “嗯。”百里九歌点点头,暂时不去想这些事了,再度明媚的笑着,与墨漓一边用膳,一边欢声笑语。 小楼之中,岁月静好,说不出的温馨。 163.比箭 却道一日之后,皇宫那边传来了消息,说是信奉佛门的三皇女,从洛邑城郊的名柘寺归来,正是为了筹备河洛皇室一年一度的名柘寺之旅。 据说,每年皇室成员都要在初冬时节去名柘寺礼佛祈福,更要选出一名皇女,亲手用弓箭将名柘寺山门前悬挂着的菩提礼花给射下来,作为祈福活动的开始。是以,负责射箭这门差使,便具有很高的荣耀xing,皇女们自然也希望这个差使能落在自己头上。 每年,河洛皇室在去名柘寺之前,都会举行一场射箭比赛,选出成绩最好的那名皇女,去完成这个光荣的仪式。由于三皇女时常在名柘寺吃斋听佛、淡薄名利,从不做这门差使,故此,往常参加比赛的只有另外三位皇女。 而今年,比赛的人多了一个,便是殷烈火。 这日,依然是天气大好,虽然有些冷,却是艳阳高照、万里无云。 比赛的场地,就在宫苑之中的射箭场,前来观战的皇亲国戚、文武百官不计其数,百里九歌和墨漓自然也在其列。 这会儿,女帝洛霞在两位皇夫的陪伴下,坐在射箭场视野最好的位置,等着看四个女儿大显身手。目光,有意无意的瞟向殷烈火,心中也在猜测,这个传言中双腿残疾却实际上能够行走的女儿,是不是还有其他深藏不露的手段。 掌管军部的女官,此刻见四位皇女都已经到了,便将弯弓和箭筒交给她们。 四人背上箭筒,搭上弓箭,先试着射了一箭热身。只听嗖嗖嗖嗖四声响,四个靶子上,全是红心被命中。 众人不禁群起喝彩,那皇长女、皇次女、四皇女的箭术自是不必说,没想到新归来的五皇女箭术也这么棒。 那四皇女洛冰霜在见到殷烈火命中靶心时,眼底顿时露出恶狠狠的光芒,心中也立刻产生了歹念。 她对皇长女和皇次女道:“两位皇姐,我们次次都是这样比试,有些一成不变了吧。正好今年相思加入,我看可以换个花样,也让比赛更趣味一些。” 皇长女和皇次女交换了目光,示意洛冰霜说出来,而殷烈火也冷冷的望着洛冰霜。 洛冰霜说道:“往年我们都是自己射自己的靶子,我看这次不如轮流来,每个人从左到右将四个靶子都射过,然后换下一个人,同样从左到右将四个靶子都射过,周而复始。每个人有四十支箭,各在四个靶子上射十支,待全部射完了,再看靶子上谁累积的环数最高,那人自然就是胜者。” 众人听了这新提议,不由议论纷纷,觉得洛冰霜这想法挺别出心裁的,换换花样,观众也开心。 但内行人却是立刻就窥出门道来,墨漓眉眼中冷意闪过,沉了些许,漆黑的眸子微微转动,看向了殷烈火。 百里九歌见墨漓神色有异,压低了声音问道:“怎么了?” 两人原本就坐着同一张宽椅,墨漓便索xing将百里九歌揽到怀里,贴着她耳廓,轻语:“洛冰霜的这套规则,是针对烈火姑娘的。” “啊?百里九歌神色也凝了凝。 接着就听洛冰霜说道:“这个建议是我提出的,要是两位皇姐和相思没有意见,那就由我第一个射箭。然后,我们便以长幼为序,依次是大姐、二姐,再是相思。你们都意下如何?” 听言,百里九歌也明白过来。原来这套规则的门道,便在于先发制人! 谁先手,谁就能先在靶子上占据好位置,后面再射的人要想命中较高的环数,难度必然比前一个人要大,即便是周而复始,可最后射箭的那人始终最是吃亏。 怪不得这洛冰霜要提出这么个损招,还要自己排第一,让烈火最后一个! 洛冰霜见其她三个皇女都沉吟不语,就又说:“既然规则变了,为了增加趣味xing,我看不如也多增加个彩头。我们既要选出第一名,也要惩罚最后一名,就罚她向第一名下跪磕头吧。” 这话一说完,全场顿时安静下来,有的人窃窃私语,说这四皇女又开始没事找事了,别玩到最后把自己给玩进去。 就连洛霞也变了脸色,斥责道:“冰霜,不过是个小小的比试,怎能设什么彩头,你这是要伤了你们手足间的情谊吗?” “母、母皇……”洛冰霜哑了哑:“儿臣也是出于趣味xing的考虑,没觉得这样不妥,有赌才有看头。” 洛霞脸色发青,但旁边一位皇夫劝了她几句,她倒也忍下了。这名皇夫毕竟是她宠爱的男人,冰霜虽然总令她不悦,却又偏是她和这个皇夫的女儿。 看在皇夫的面子上,洛霞便由着洛冰霜去了。 而那皇长女和皇次女也不知都在盘算什么,对第二和第三的射箭顺序竟也没什么异议,相继答应下来。 于是,大家的目光,便都到了殷烈火身上。 此时的殷烈火,穿着华丽的劲装,一头波浪卷发被水蓝色的簪子卷作一朵花形。在精致的妆容下,她卷长的睫毛宛如黑色羽毛,那双魔魅慑人的眼底,铺满了寒意。 洛冰霜的刻意刁难,殷烈火又怎会看不出来?甚至那罚人下跪的彩头,也都是针对她的。 殷烈火幽幽冷笑。洛冰霜定是不知道吧,自己练会了千针如雨,更练会了十箭齐发。这样的本事是墨漓教给她的,如今她一个人在战场上,便是不能让墨漓失望。 何况,墨漓说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她,不单是要挡下这恶意的袭击,更要让洛冰霜后悔。 思及此,殷烈火冷冷的呢喃:“我无异议,开始吧。” 见殷烈火也答应了,洛冰霜在心中窃喜,只当殷烈火是个外行。 军部的女官,这便宣布比箭开始。 洛冰霜第一个出场,从左到右,命中四个靶子的红心。 接着是皇长女、皇次女,两人四箭下来,也都射中了红心。 最后一个是殷烈火,只如随手试箭一般,四箭出去,红心满贯。 众人不由的喝彩连连,四位皇女果然都是好水准啊! 似是没料到殷烈火的箭术也这样精妙,洛冰霜的眸底有着深深的厌恶,但转瞬,洛冰霜又嘲讽的笑起来,觉得只要待会儿箭多了,殷烈火便没那么好运。 事情的发展倒确实偏向洛冰霜的计划,当前三位皇女已经射过四轮之后,靶子上的红心也基本被挤得密密麻麻,待轮到殷烈火时,她也清楚的认识到,她的箭没有地方落脚了。 按照比赛规定,后发的箭不能射入先发的箭中,若是两箭重叠,则都要被拔除,那样做必然不利。如此的话,又该如何…… 殷烈火沉吟,有些紧张,却也只能缓缓抬起弓箭,按住,准备射出。 许是心中起伏不定,不经意间将弯弓拉得太狠,结果那弓弦竟突然一下断裂了! 当这断裂的声音入耳时,殷烈火被骇得心脏都要跳出嗓子眼。她连忙放下弓箭,调整气息,也听见洛冰霜的嘲笑声和观众们的哗然议论。 “本皇女要换一张弓。”殷烈火稳住了声调,强制自己能说得平稳。 她垂着头,朝着军部的女官走去。途中从墨漓和百里九歌面前路过时,她下意识的望着他们。 “烈火……”百里九歌忍不住呢喃,心里知道,烈火孤军奋战,这会儿弓弦又断了,她一定压力很大很难受吧。于是安慰道:“别受影响了,你要加油,我相信你的箭术!” “九歌,我……”殷烈火欲言又止。 这时,沉吟了半晌的墨漓开口了,他用内力将这声音送进了殷烈火的耳中,只让她和百里九歌两个人听见:“强大并非是咄咄逼人,亦可以是出其不意,以一招否极泰来,而扭转乾坤,正所谓置之死地而后快。烈火姑娘,你好好体味这番话。” 殷烈火望着墨漓,讷讷无语,眼底还有这眷恋的情愫,更想要从他的眸底读出他所要传递的讯息。 但墨漓只是温润的浅笑,一如他对待万事万物的礼遇一般,让殷烈火期待的心变凉。她自嘲的笑了,也是啊,这是她自己的仗,墨漓也是想让她自己快一点独当一面吧。 思及此,殷烈火收回了目光,继续朝着那名军部女官走去,换了弯弓,转身回到比赛的位置。 此刻再站在这里,殷烈火细细回思墨漓的话,仔细的想着,猛然间七窍全开,顿时悟出了。 殷烈火挽弓射箭,手指一弹,射上第一张靶子。 这一下,众人全哗然了。竟然是四环?! 三个皇女也没有料到这个情况,洛冰霜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 殷烈火继续射箭,接下来更是吓到了众人。四环!三环!二环!这、这五皇女是怎么了? “哈哈……”洛冰霜捧腹大笑:“相思,弓弦断了又不是什么严重的事,心里很难承受吗?” 见洛冰霜话这么多,洛霞频频皱眉,却也由着她了。 再接着比赛继续,其余三位皇女在射满了十环后,便只能去射九环和八环,倒也都十分准。 而殷烈火,却是在每射出一箭前,都仔细的观察靶子,有时还弯腰查看。大家也不知道她是在看什么,总之等那箭射出来,无疑都是环数极低,甚至连一环都出来了。 这让百里九歌的一颗心都吊了起来,不由揪住墨漓的手,焦急道:“怎么办,这下烈火不就要给人下跪磕头了?” “别担心,九歌。”墨漓只笃定的一笑:“静观其变,好戏还在后头。” 待前三位皇女将四十支箭都射出后,九环和八环也都被占领了,还剩下殷烈火的四支箭蓄势待发。众人这会儿已经完全不看好殷烈火了,只望着她朝着第一张靶子,射出一箭! 又是三环,众人连连唏嘘。 百里九歌也发出叹息,可声音还未歇,便被接下来发生的一幕震住了。 只见那靶子竟蓦然开裂,接着断成了两半,下面那一半连带着上头的箭矢全掉地了,只剩下上面的一小块,孤零零的插着三支箭。 这、这!百里九歌倒抽一口气。 殷烈火再射,一箭出去,第二张靶子碎成三块,留下的那一小块上只有两支箭矢。 再射,第三张、第四张靶子相继断裂,都只余下殷烈火一人的箭! 百里九歌终于明白过来,原来烈火方才是在研究角度,想着将靶子给射断呢!这需要无比精准的箭法和恰到好处的力气,能做到这一点,便已说明了烈火的箭术远胜于其她三位皇女。 没想到烈火这样深藏不露!百里九歌绽放了明媚的笑颜,对墨漓笑道:“原来这就是你指点烈火的那一番话啊,你们俩够腹黑的!” 洛冰霜的脸色白如帛纸,呼道:“相思,这……你这是在弄什么?!” 殷烈火冷冷道:“规矩是四姐想出来的,四姐方才也说了,靶子上谁积累的环数最高,谁就是胜者。”对那军部的女官道:“前来清点吧!” 洛冰霜气得要晕过去,那些靶子都掉了,现在的靶子便是那几块碎片而已,那上头根本就没有她的箭! 果然,军部的女官宣布:“五皇女殿下总计十八环,皇长女殿下总计十六环,皇次女殿下八环,四皇女殿下零环。” 观众大哗,哪里能想到竟然是这样的结果?想不到这五皇女能如此扭转乾坤。 洛冰霜咬牙切齿的低吼:“洛相思,你、你……”感受到所有人都在看她,洛冰霜焦急的喊着洛霞和皇夫:“母皇、父亲!相思这是犯规啊!” 洛霞看了皇夫一眼,虽然很想照顾皇夫的感受,却也觉得,洛冰霜欠点教训,于是狠下心道:“冰霜,是你技不如人,朕也帮不了你。” “我没有技不如人!”洛冰霜一着急,指着殷烈火吼道:“你故意将靶子都弄坏了,根本算不得真本事,我看你就是自己不行才搞这种旁门左道的!” “冰霜,你!”洛霞拍案而起。这个女儿,怎么可以当众说这样的话,太有失公允了! 殷烈火却柔和的呢喃:“母皇稍安勿躁,动气会伤身的。”冷冷睨着洛冰霜,一个字也没有说,就这么走到旁边的箭筒旁,取出四支箭来,一并搭在了弦上。 众人露出惊讶的神色。五皇女这是要四箭齐发? 下一刻,便见白皙的指头一弹,四箭齐齐射出,竟是全部精准的命中刚才那一轮射出的四支箭,穿透而过! 全场鸦雀无声。 箭能穿箭,已经是箭术极强,何况是四箭齐发,全部命中!这让百里九歌也叹为观止。 这一下,洛冰霜手里的弯弓掉地了,一张脸难看到极致,咬着牙发抖。 而殷烈火却看也不看她,只轻轻望向墨漓,望见他温润的笑着,点了点头。 那皇次女鼓掌,夸道:“相思的箭术实在太教人刮目相看了,选你去名柘寺射落菩提花,真是当之无愧。是吧,大姐?” 皇长女稳然持重的应道:“正是如此。” 见状,洛冰霜气得七窍生烟,指着皇长女和皇次女,“大姐、二姐,你们……你们竟然帮她说话?!明明我们三个应该是同一条阵线上的啊!” 这话一说,便是将洛冰霜心中的鬼胎给全然暴露了,明摆着她专程针对殷烈火,还自以为两位皇姐会帮着她。 皇次女笑得有几分鄙薄,卸下箭筒,哼道:“冰霜,我们身为河洛的皇女,就要言而有信,这才能彰显我们河洛的气度。所以,愿赌服输,你也该向相思跪地磕头了。” “二姐!”洛冰霜失声喊道。 “愿赌服输。”皇长女也道。 洛冰霜急得都要哭了,下意识的朝着自己的父亲求救,可那位皇夫无法忤逆洛霞,只好别过目光,忍痛接受这样的现实。 观众们唏嘘声不断增大,齐刷刷的压在洛冰霜的背上,压着压着,她顶不住了,膝盖一弯,跪了下去,屈辱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终究是咬牙切齿的朝着殷烈火磕头。 殷烈火只徐徐走近了她,柔和的笑道:“皇姐快些起来吧,地上毕竟太凉。” 边说,边伸出手扶住洛冰霜的双肩,带着她起身。看在众人的眼中,只觉得这便是姐友妹恭的一幕,更有人夸赞起殷烈火的大度来。 但殷烈火只冷冷的笑了,在洛冰霜的耳畔,用着冻人之极的声音呢喃:“皇姐,你道行太浅,往后还是少害人的好,不然自业自得了,岂不可惜?” “你!”洛冰霜扬起手,眼看着就要打殷烈火时,手腕却忽然被什么东西给扎了一下,顿时整个手都麻痹了,痛得她连声呼号。 “皇姐没事吧?当心一些。”殷烈火连忙握住洛冰霜的那只手,不动声色的收回了方才施放出的一枚飞针。 洛冰霜的手恢复了正常,而殷烈火也退开了身子,朝着洛霞走去了。 此次比箭便以这般出其不意的结果而告终,按照比试的结果,今年去名柘寺射落菩提花的人,便是殷烈火了。而同时,观众们对殷烈火美言不断,不仅夸她箭术登峰造极,更夸她心胸豁达以德报怨。反衬的,便是洛冰霜的自作自受。 百里九歌笑得解气,在散场之后,连忙去会合殷烈火,可就在即将到达殷烈火身边时,忽然撞见一个奇怪的人。 164.你们俩在花丛中干什么? 这是个年轻女子。 说她奇怪,也只限于衣装打扮,竟是披头散发,穿一袭朴素的灰色窄袖裙装,那裙子上还绘着复杂的梵语。 佛门中人?百里九歌不禁一愣。好像又不太像啊。 她举步继续朝着殷烈火走去,刚要喊出烈火两字,却见那年轻女子立在了殷烈火的面前,双手合十,微微鞠礼,轻轻道一句:“相思。” 百里九歌只好停住了脚步,很想知道,这人到底是谁。 但殷烈火已经知道了来人的身份,幽幽呢喃:“三姐……” 三姐?就是那个总吃斋念佛的三皇女吗?百里九歌下意识的往旁边站了些,听着两人的对话。 那三皇女毕竟是与佛门结了缘的,讲起话的语调,都和白水一般:“相思,诸事皆有缘由,慈悲为上,你又何苦让冰霜受辱。” 殷烈火轻哼:“洛冰霜是自业自得。” 三皇女摇摇头,道:“佛门能度所有纷争之人,我劝你放下执念,不要再坚持你回到河洛国的初衷。” 这话惹得百里九歌心底狠狠战栗。这三皇女是**眼吗,怎么一下子就说出烈火回到河洛国是另有目的?这样是不是对烈火很危险? 殷烈火的眸底泛着萧条的神色,似是哀戚的嘤咛:“三姐,你不会懂的。你父母俱在,我的养父养母却都惨死……你没有爱慕之人,我却有。” 百里九歌的心猛地一揪。是啊,自己又怎会不知道,烈火之所以回来河洛,也是想扶助墨漓…… 三皇女叹了口气,问道:“相思,你究竟为谁而活?都是为了别的人吗……” “那又怎样呢?”殷烈火哀戚的如一片残叶,惨笑着道:“火,不就是将自己燃尽,去照亮别人吗……我纵是一世都为了别的人辛苦孤凉的活着,也绝不自欺欺人的活给神佛来观。” 说罢,不想多言了,殷烈火福了福身,带着一股浑然凋零的气息,转身而去。 而百里九歌,就恰好立在这里,迎向走来的殷烈火。 “烈火。”百里九歌的心里好不是滋味,知道殷烈火对墨漓的碧血丹心,这让她心里又是酸涩、又是感动、又是痛楚,各种密密麻麻的滋味都混到一起了。 这时候,有人揽住了她的身子,熟悉的昙花香味将她簇拥起来,百里九歌下意识的偎到墨漓怀中,明媚的笑了笑:“我没事的,你别皱眉头。” 墨漓心如明镜,这会儿见殷烈火的唇角挂着惨笑,叹了口气,道:“烈火姑娘,今日你累了,早些回去休息。三日后名柘寺之行,我与九歌也会一同前去。” “好。”殷烈火也没有其他的合适的话说了,福了福身,在婢女的簇拥下,离去。 望着那华丽却孤凉的身影,百里九歌努了努嘴唇,由衷的说:“墨漓,虽然我这人是个粗神经,可这会儿是真的心酸了。” “我知道。”墨漓深深的叹出口,将百里九歌抱得更紧了,在她耳畔低语:“所以,只要烈火姑娘无法在河洛真正的高枕无忧,我便不打算离开河洛,这是她选择的路,我们能帮上她一些是一些。” 见百里九歌的表情还是不大好,墨漓伸了手指,温柔的抚顺了百里九歌的眉毛,笑道:“好了,我们回去吧。明日带你去闹市走走,三日后,我们也上名柘寺看个究竟。” 依着墨漓的话,百里九歌与他在驿宫又度过了温馨的三天,白天逛闹市、看庙会,在靳芝等人的面前展示出一派游山玩水的假象。傍晚回了驿宫,便从御风那里再拿来洛章华传给阴阳九灵君的消息,抄写好了,放信鸽去给易方散人看。而待到夜深,便是钻进芙蓉帐里,纵情的做尽亲密的事情。 就这般不动声色的,直到三日后的名柘寺之旅。 这日,河洛的皇亲国戚、文武百官,全都盛装车马,浩浩荡荡的出行。而墨漓,也以要带百里九歌去寺庙中游玩为由,跟随河洛的队伍,一道去了。 待到了那名柘寺前的山门,由殷烈火射箭,将菩提礼花射下,进而祈福的仪式开始,名柘寺门大开,众人按照身份等级,依次进入。 由于百里九歌自认为是来看风景的,便不准备跟着去上香,只在心里对诸天神佛表达一下敬意。恰好这会儿,被射落的菩提花被风吹了漫天,如一场洗涤心灵的雨般,落在百里九歌的肩头,让她不由的露出安静的笑来。 她望着正上香祈愿的皇长女,在说着祝福洛霞的话,接下来是皇次女,再是三皇女,四皇女……除了三皇女没说什么,剩下三位,都说出了祝福洛霞与河洛的话。 轮到殷烈火了,她跪在佛前,上了三炷香,接着双手合十,闭了眼,一直都没有言语,直到睁开眼睛起身退开。 有年长的郡王看不过去了,询问起殷烈火来:“五皇女为什么都不为女帝陛下祈福?” 殷烈火面无表情的回答:“我已经在心中祈祷了,佛自知,没必要说出来。若刻意说出来,那是做给人看的。” 闻言,那三名皇女的神色都有变化。而洛霞的眼底则透露出认可,笑道:“相思所言有理。” 望着殷烈火再度获得洛霞的垂青,百里九歌自然高兴,可心底深处,却也同时感受到一种淡淡的难受。她凝视着殷烈火,那原本灰暗的人,如今变得华丽光鲜,她还是她的好朋友殷烈火,可是,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却越来越远。 是啊。自己直肠直肚、率真洒脱,不愿曲意逢迎、不愿去演戏。可烈火,却是越发的显露出在这方面的长处,也越发的——工于心计了。 “九歌。”这时她听见墨漓温柔的声音。 “怎么了?”她问。 墨漓浅笑,心中自然知道百里九歌在难受什么,柔声道:“在这里待着也没意思,我们去后山走走。” “好啊。”百里九歌来了兴致,探路这活计,她喜欢。 于是便与墨漓牵了手,绕过重重屋殿,穿过舍利塔林,到了后山。 没想到这后山的风景真不错,虽然因着是冬季,有些肃杀了,可还是能听见泉水叮咚、鸟儿鸣叫,更是还能看见些未凋全的枫叶。这让百里九歌的心情很快好了起来。 两人一边探着山路,百里九歌一边问道:“从这后山绕到那个地方去,”指了下方一处若隐若现的山谷,“那里是什么地方,墨漓,你知道吗?” “或许吧。”墨漓柔声应着,却还保留着一份神秘,道:“我也只是猜测,还拿不准,等我们到了,我再告诉你。” 百里九歌嗤道:“故弄玄虚!” 就这么一路绕过去,因着山路不好走,墨漓的身子骨又虚弱,两人走了很久,直到正午时分,估摸着名柘寺的那些人也该一起吃斋时,墨漓和百里九歌才到了下方的山谷中。 这山谷很深,仿佛是一个一个洞天相连。百里九歌跟在墨漓后面,从好几处狭窄的岩石洞中穿过,绕了四四一十六个弯,终于到达一片豁然开朗之处。 这让百里九歌十分激动,不禁笑道:“墨漓,你刚才是乱走的吗?没想到竟能走到这样好景致的地方去。还是说,你真的认识这里?” “认识。”墨漓回眸望着百里九歌,笑答:“此处是昙花谷。” “啊?”百里九歌愣了。真没想到,昙花谷离名柘寺这么近! 只不过,刚才两人一路走来,若不是有墨漓带着,百里九歌敢保证自己一定会迷路,那条路上也没有人迹,可见昙花谷隐藏得也是极好,不比凤凰谷差。 只是……“怎么没有昙花呢?” 墨漓忍俊不禁:“傻姑娘,你见过白日盛开的昙花?” “唔……这倒是。除了你衣服上画着的那些昙花,我还真没见过大白天开得灿烂的。” 对于百里九歌可爱的言语,墨漓只柔和一笑,便拉着她,沿着记忆中的道路继续走着,却没有往谷地的中心而去,只因他还不想惊动段瑶和子祈。 最终两个人到了花海,只因此刻未开花,便是一片绿油油的毯子。 墨漓抱着百里九歌躺下,她大喇喇的伸了个懒腰,后背躺在墨漓的胸膛上,望望蓝色的天空,再望望远处的山峦,发现从这里正好能看见山上的名柘寺。 心念一动,百里九歌问道:“墨漓,你是特意选这个地方的吗?为了看到名柘寺的一举一动。” “嗯。”他应了,道:“万一那边出事,你我便以轻功回去,用不了多久。” 百里九歌笑得娇憨,忽然说道:“你给我讲讲你小时候在昙花谷的事好不好?上次你说了你和小容是怎么认识的,现在我想听听你和子祈。” 墨漓笑答:“子祈是子谦捡到的,等我找到子谦的时候,子祈已经和他打成一伙了。” 百里九歌更为好奇:“子祈的身世怎样,你们知道吗?” “嗯……她是孤儿,家里人全都死了,而且与阴阳家脱不开关系。” 百里九歌倒抽一口气,翻过身来,盯着墨漓的眼睛,问道:“你是说,子祈家破人亡,是被阴阳家害的?” 墨漓沉默了片刻,回道:“这么说也不尽然,此事说来话长,我与子谦也并非是全然了解,这也算是子祈心中的一段秘密吧。” “噢……这样啊。”是人都有秘密,她明白的。只是对于子祈,百里九歌还是充满了好奇,便又问:“子祈的真名到底是什么,她不告诉我,不过我相信你一定会告诉我的。” 墨漓有点无可奈何的笑言:“你都这样说了,我又怎能不告诉你?罢了。”贴近了百里九歌的耳朵,薄唇轻动,将子祈的真名告诉了她。 这一刻,百里九歌神色微澜,想了想,笑道:“果然,你们师兄妹三个的真名和表字,都是一个意思!” 话毕,因着终于知道了想知道的事,百里九歌心情大好,心念一动就想要奖励墨漓的诚实,于是圈住他的脖子便吻了上去。 这柔软湿润的菱唇,总是让墨漓喜爱的欲罢不能,笑着搂紧了怀里的纤细身子,回吻着百里九歌,将主动权给拿了回来。 “唔……你坏。”怀中的人儿像是在撒娇,吻着吻着还嘀咕出几个字来,虽是在谴责墨漓竟敢反客为主,可那语调听着却甚是开怀满足。 热吻之间,重重绿草被压出鲜明的痕迹,两个人也都渐渐开始在对方的身上为非作歹,弄得衣衫渐开,如火如荼。 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 “什么人啊你们,怎么跑到昙花谷来了?” 那声音响起的一瞬,百里九歌如同从梦中惊醒,这才感受到雪白香肩上的凉意,心头如被一口钟撞了似的,轰地一声跳得好狂。 然后又听到那人的问话:“你们俩在花丛中干什么呢?” 百里九歌顿时一肚子的怒火,这一瞬忍无可忍的咆哮:“容、微、君!” 那边的人被怔住了,过了好半晌才笑嘻嘻的回道:“不好意思啊,我是打酱油路过的,嘿嘿。” 百里九歌气得直想踹人,那该死的小容,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挑在这个时候来,害她如此丢脸,还害她不能继续下去,她可是还意犹未尽呢! 倒是墨漓,波澜不惊的抱稳百里九歌的身子,替她掩住了脱落的半边衣襟,理好了百里九歌的发,这才幽幽淡淡的望向容微君,道了声:“子谦。” “嘿嘿,好久不见啊。”容微君摸着后脑勺打招呼,只觉得墨漓的声音好像……有点冷啊。 为了证明自己真的只是打酱油路过的,容微君提起了手中的酱油瓶,笑哈哈道:“谷里没酱油了,我去山那边的村子里打了点,都在这儿呢。” 这让百里九歌恨不能喷出来,这会儿见墨漓的胸膛还袒露着,小脸儿一红,赶紧两只小手左右开工,帮墨漓把衣服理好。然后被墨漓揽着,起身朝容微君过去。 这次的容微君,便不是从前在朝都的那番形象了。他再不穿华丽的缃黄色袍子,而是换上了宽大的澹月色长衫,头发被黑色的琉璃纹发带束起,那发带两端分为四股盘线垂落直到胸前,轻轻摇摆。 腰间,依旧挂着那翡翠短笛,容微君正神情懒懒,悠然自得的晃着手中的酱油瓶子。 百里九歌不禁发问:“这些日子你做什么去了,容仪呢?” “仪儿被我暂时安置在一个朋友那里了,她玩得很开心。至于我嘛……”容微君笑答:“前段时间正是我一个幼年玩伴的祭日,我去湘国祭拜他了,顺便帮梨花巫处理了一些事情。在回来的途中,又碰上从楼兰过来的天山毒女,帮了她点小忙,这才回昙花谷。” 百里九歌听罢,先是询问:“梨花巫和天山毒女都没事吧?”毕竟同为花谷七宿,自然是要连成一脉,何况她虽然没见过天山毒女,可却知道子祈给墨漓的回魂草,就是从天山毒女手中买来的,这也是个人情。 但接着,见容微君笑得颇是享受人生的模样,百里九歌不由嗤道:“你这家伙还真是个热心肠,从前帮过千影歌姬,后来帮我,现在又帮了梨花巫和天山毒女,再加上子祈是你师妹……花谷七宿的姐妹们我都还有好几个没见过呢,你倒是见得比我还多!” 容微君慵懒一笑,道:“人生何处不相逢嘛。” 可就在容微君话音落下的时候,墨漓的眸底忽的掠过一道异色,引得容微君明白了什么,立刻回头朝着山上望去。 百里九歌也跟着看过去,瞬间大惊,呼道:“名柘寺!” 名柘寺竟然冒起了滚滚黑烟,翻腾起火光! “不好,失火了。”容微君耸耸肩膀,见墨漓眸底的神色有些慑人。 百里九歌也说道:“名柘寺为何会失火?遭了,烈火会不会还在寺中被困着?” “事不宜迟,走。”墨漓话音一落,一手便已搂过百里九歌的腰,带着她飞掠而起,朝着山头而去。 容微君见状,手里那酱油瓶子索xing先搁在这里了,转身,宽大的衣袍扬起,如飞起的白鸟,追了上去。 原本百里九歌是想要动用轻功的,可墨漓不许她劳累,她又拗不过墨漓和容微君两个人,只好认了。可她原以为上一次山他两人都会气喘吁吁,却不料这两个人竟然不断的使出命凝十线,缠住树木,然后在线上借力跃起,往高处行进的途中,又朝着更高的树木缠线,以做借力之用。 如此一来,他两人便根本是踩着银线飞上去的,一路煞是轻松,只如探囊取物。再加之两人都穿着白色,便更是翩然如谪仙一般,不费吹灰之力,便登到了名柘寺所在的高处。 落地之时,百里九歌挣开了墨漓,赶忙去查看他有没有累着,却见他面色不变的一笑,修长好看的指轻轻弹起,收回了银线,接着牵住百里九歌的手,示意容微君,一道朝着名柘寺而去。 165.力挫纵火阴谋 名柘寺山门前,皇亲国戚、文武百官都聚集在这里,惊恐的望着被浓烟香噬的寺院,心有余悸的抚着胸口,好些人脸上还沾着黑色的灰,看着有些狼狈。很多人都在传递水桶,泼水灭火。 当百里九歌和墨漓、容微君赶到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面。 浓烟滚滚,热浪随风袭来,百里九歌不知道这火有多大,却在这一瞬间,想到了当初孤雁被困在火场中的情形。这样的相似,甚至心头也同样出现了紧张难受的预感,百里九歌连忙冲向人群,找到了洛霞,呼道:“烈火呢,烈火在哪里?!” 洛霞稍稍反应了片刻,接着也面露惊恐的神情,呼道:“相思有没有出来?!” 周围的人立刻下意识的左顾右盼,想要找出殷烈火来,可是很快,大家就确认了一件事,那便是——殷烈火和洛章华双双被困在火场之中! 这让百里九歌惊骇万分,倒抽一口凉气,想也不想的就要扑入寺中。可身子却被墨漓狠狠的抱住,他用着比她强了好几倍的力道,迅速的将百里九歌贴在胸口,笃定道:“危险,你留在这里,我和子谦进去。” “什么?”百里九歌惊骇的抬眼,望着墨漓柔和却坚定的眸子,奋力道:“不行,你不能进去,我担心你!” “没事的九歌,你耐心等待。”没时间跟她说太多话,墨漓吻了吻百里九歌的额头,用这冰凉却坚定的温度告诉她,没事的。 接着,他松开百里九歌,睇了容微君一眼,两人顿时如两道白光,瞬息间便投入了滚滚浓烟之中。 “墨漓!小容!”百里九歌狂然大呼,几乎就要追着两人的脚步冲进去时,冷不丁回过神来,整个身子如被冰水浇了似的,顿时冷静了些许。 百里九歌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小手在袖子下紧紧绞住,伸着脖子想要看到浓烟之中发生了什么,半天后才意识到要赶紧救火,于是奋力的去泼水。 但因着事出突然,百里九歌一时忘了自己刚才对殷烈火表现出过多的关心,而那一幕,则被皇长女和皇次女收入眼底,两人的眼中,均闪过异色。 后来不知过了有多久,久到百里九歌的手心已经冰凉,捏了满手的冷汗,甚至久到地老天荒将来临时,名柘寺的大火终于被控制住了,渐渐减小。 呛人的浓烟也不再那样厚,慢慢能透露出山门中的景象。百里九歌将手中端着的一盆水泼了进去,这时好像看见浓烟后有什么东西在动。 她眯了眯眼,瞬间狂喜的心情涨满了胸腔,手中的盆子就这么掉在地上,百里九歌狂奔向山门。 “墨漓!小容!”她看见他们了,他们平安!他们无事! 两人安全的出了火场,墨漓正一手扶着殷烈火,一手扶着个年纪小的姑子。而容微君背上,背着基本昏厥的洛章华。此刻,熊熊火光和浓烟在他们身后张牙舞爪,倾颓的屋檐瓦片,发出轰隆巨响,而他们,却稳稳的从那摇摇欲坠的场景前走来。 他们的衣服上都沾了灰尘,脸上也染上些浓烟的黑色,但此刻望来,竟丝毫没有狼狈的感觉,甚至这恶劣倾颓的场景,更衬得他们如涅槃了一般,一个容姿清雅,一个丰神俊逸。 “墨漓,小容,烈火……”百里九歌奔到了几人面前,望着他们身上已经被黑烟弄脏了,心有余悸道:“太好了,还好大家都没事!烈火,你呢,有没有受伤,为什么只有你和洛章华被困在火海之中?” “九歌……我……”殷烈火惨惨的笑了,那笑容中有着对尘世的漠然和修罗般的冷绝。 这样的笑容让百里九歌心下一凛,不由反应过来:难道,是有人使绊子,挡住烈火的逃生之路,想让烈火死在火中?! 下意识的看向墨漓,本是想从他的眼底读出什么讯息来,可却在看见他额上沾着些烟尘时,百里九歌的心弦被狠狠的拨动,痛连着全身。 “墨漓!”她扑到墨漓的怀中,紧紧抱住他,却又猛地抬眼直视墨漓,奋力嗤道:“干什么留我在这里等你,你不知道这样对我来说很残酷吗?我早和你说过的,我们同进同退、患难与共,你当我百里九歌的话都是耳旁风不是?” 这一股气说得有些猛了,百里九歌连忙喘气,缓过来后,再次声明:“这次索xing大家都没什么事,便就罢了。墨漓,你记着我的话,不准再有下次!” 言罢,也不等墨漓回答了,百里九歌转身,朝着洛霞走去,干脆利落的说道:“现在人都救出来了,请陛下下令全力灭火。还有这次失火的原因,不知道陛下是否了如指掌。我很奇怪明明你们都在一起的,为什么偏偏让烈火和章华翁主落在后头了。” 洛霞的脸色微微变化,而因着百里九歌的话语十分直接,其余的人也都嗅出了诡异的味道,纷纷觉得名柘寺失火这事情,蹊跷了些。 洛霞回忆道:“祈福之礼完毕后,朕与众人一同前去食用斋饭,就在这时,厨房失火,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众人慌不择路,相思和章华应当是在推挤之中,被落在后面。” 厨房着火,是这样吗?百里九歌眼神微微沉下,总觉得自从来了河洛国,便不得不对突发事件多留点心,上次洛章华想嫁墨漓那事情也是如此,都不简单。虽然自己分析不出什么阴谋,但就是觉得,河洛比之朝都还要凶险。朝都好歹是敌明我明,而河洛,却是敌暗我明。 这会儿墨漓救出的那个小尼姑回到主持旁边,容微君也把洛章华放下来。洛章华忽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看来是醒了。 她从剧烈的咳嗽中醒来,显然方才香了好多的灰尘,都呛在肺里,这会儿上气不接下气的流着眼泪,嘤咛道:“有人要害我,她纵火害我……” 洛章华的话,顿时引得众人哗然。那边的姑子们和官员们还在泼水灭火,这边的皇亲国戚和官职高的人已经聚拢过来,齐刷刷的望着洛章华。 洛霞弯下腰来,抚过洛章华的肩膀,让她别怕,说道:“究竟是怎么回事,章华,你慢慢说给朕。” “陛下……”洛章华泪流满面,将眼睛里的灰尘全哭出来了,流了满脸的肮脏,“陛下,是她啊,她把灯油泼在厨房里点着了……被我全看见了呢,就想把我烧死灭口,于是我堵住了她的路,不让她出来……”洛章华说着,无力的举起手臂,指向一个人。 随着她的指向过去,她所指之人,正是殷烈火。 “相思,你?!”洛霞的眼神顿时沉了下去。 “这不可能!”百里九歌连忙道。 而洛冰霜,则趁机落井下石起来:“洛相思,母皇待你跟心肝宝贝似的,你竟然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对洛霞道:“母皇,您瞅瞅相思都干了什么。这罪这么大,就算不杀头,也得剥夺她皇女之位!” “住口。”洛霞又岂会不知道洛冰霜那一点心思,她斥责道:“事情尚没有完全水落石出,朕现在与相思问话,你不得插嘴。” 洛冰霜吃了个闭门羹,恨恨的闭嘴了。 百里九歌见状,也知道是有人故意放火烧了名柘寺,嫁祸给烈火。只是,那名纵火犯是洛章华吗? 百里九歌努力的静下心,仔细想了想,觉得不像是洛章华。只因这次是墨漓和小容进了火场,才救出洛章华和烈火;换言之,要是墨漓和小容没赶到,那洛章华和烈火不就xing命难保了吗? 百里九歌还是觉得,洛章华就是再傻,也不会把她自己的命给搭进去。于是道:“女帝陛下所言甚是,此事闹这么大,就一定得把真相查得水落石出,不然万一冤枉了人,那就太冤了!” 言罢,望着洛章华,冷声道:“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谁知道你说得是真是假,也说不准你是看花了眼,错把别人认成了你们的五皇女呢。” 洛章华哆嗦了一下,哭道:“本翁主没有看错呀……真的没有看错呢……” 百里九歌别过目光,实在对洛章华那可怜巴巴的语调和故作娇柔的措辞无语,懒得搭理这人了。 就在这时,忽然有女官喊道:“什么人鬼鬼祟祟?!还不将她抓起来!” 因着这突然的喊声,众人的注意力全都到那边去了。 百里九歌也跟着看过去,只见一个婢女被随后赶来的人抓住,挣扎的叫着“放开我”“饶命啊”之类的话,被押送到了洛霞的面前。 接着,那婢女就被按在了地上,脑袋还被扣得点地。 旁边的女官怒声喝道:“你究竟是谁的婢子,刚才为什么鬼鬼祟祟的想要溜走!你是不是纵火犯,说!”一边吼道,一边伸出手,粗鲁的揪住那婢女的发髻,强迫着把婢女的脑袋给抬起来了。 当那满怀恐惧的苍白小脸暴露在殷烈火的眼底时,她的眸中掀起了冷冷的笑意,道:“珠儿,原来是你……我就说为什么我会在门柱倒塌的那一刻,被人绊倒,进而无逃出去……” 百里九歌心下一咯噔。怎么,这个婢女是共犯? 那被唤作“珠儿”的婢女吓得发抖,先是一怔,可接着,绝望的脸上多出一丝希望,她要死要活的朝着殷烈火爬了过去,口中喊着:“五皇女殿下!殿下您一定要救救奴婢啊,您让奴婢给您准备灯油,奴婢都准备了……可是奴婢真的不知道,您要灯油是为了放火的,奴婢是无辜的啊!” 接着她又朝着洛霞不停的磕头,“女帝陛下,奴婢真的一无所知,只是主子让做什么,奴婢就做什么而已!奴婢真的不知道五皇女殿下想要火烧名柘寺啊!女帝陛下,求求您,您就饶了奴婢吧!”狠狠的磕头,不一会儿的功夫,脑袋上便出来个紫红紫红的大包。 这一下,所有人都将怪异的目光射向殷烈火。证据确凿,凶手已然十分明确了。 就连洛霞也面露失望的怒色,睨着殷烈火,半晌之后才冷冷的说道:“相思,你还有什么话说,朕允许你说出来。” 殷烈火轻轻冷哼,自知是百口莫辩,心中也从没对洛霞抱过什么希望。这会儿在心中思索的不是如何翻身,反是在细细思考,究竟谁才是纵火犯。 就在这鸦雀无声的档口,墨漓开口了。 “女帝陛下,在下有些话,想要询问这位珠儿姑娘。” “世子请问吧。” “嗯。”墨漓给洛霞施了礼,幽月般深不可测的眸子,在睫毛落下的影翳之中,闪着锋锐的光。 就是这样的目光,在触及珠儿内心的一瞬间,便让珠儿恐惧的犹如掉入冰水之中,从上到下都冷的难以言喻。 墨漓不咸不淡的问道:“珠儿姑娘,你口中所说的灯油,可是名柘寺所用的灯油?” 珠儿因着恐惧,舌头打结,“是、是的……” 墨漓的唇角,隐隐划过势在必得的弧度,却依旧是淡淡说道:“不知三皇女殿下可否配合在下一件事情。” 被点了名的三皇女,眉目中有诧异的颜色浮现,她走来墨漓的面前,双手合十,施了佛家的礼节,道:“世子请讲。” 墨漓道:“名柘寺的众位尼僧,都与三皇女交好,还请三皇女从她们那里,讨一些灯油来。” 三皇女不禁望向名柘寺,现在大火已经被扑灭了,可浓烟依旧呛人,房屋也毁坏了不少,想要进去拿灯油实在不容易。 但因着出家人不打诳语,三皇女对众位姑子们表达了墨漓的意思,名柘寺的主持想了想,便想到了寺院后面的库房中,还有一些灯油,于是派了个小尼姑赶紧过去,取了一碗灯油前来。 当这灯油被端到墨漓的面前时,众人也都不大明白他的用意。这纵火的灯油能说明什么?难不成这周世子还能让灯油开口,为五皇女辩护吗? 百里九歌也咬咬唇,道:“墨漓,你这是要……” “相信我。”他柔和的笑着,一如温柔的chun水流淌过百里九歌的身子,让她的手脚都不再那么凉了。 她飒爽的笑了笑,是啊,她本就该全心全意的相信墨漓不是吗?墨漓一定会有办法的! 墨漓望向了容微君,而后者,这会儿正抱着后脑勺,慵懒的靠在一棵树上,似是很享受人生。 “子谦。”墨漓唤了他,“让闪闪出来吧。” 闪闪?这倒换百里九歌讶然了。闪闪在哪里?为什么自己一直没看到呢? 容微君也笑哈哈的反问:“子清师弟,你怎么知道我带着闪闪?” 墨漓忽略了那个调侃的称呼,回道:“闪闪原本就是我转赠给你的,它的行踪,瞒不过我。” “好吧,子清师弟,师兄我可真拿你没辙了。”容微君耸耸肩,一副“师弟你怎能蹬鼻子上眼”的神情。 看在百里九歌眼中,她忍不住嗤道:“少得了便宜就卖乖,再占墨漓的便宜,看我不踹飞你!” 容微君无语。真是师弟不孝,弟妹更难搞啊。索xing笑嘻嘻的将手伸进衣襟里,接着就把一个毛茸茸的ru黄色小玩意儿给拎出来了。 而那小玩意儿,显然是正睡得熟,忽然就这么见光了,十分不爽,抗议的举起爪子叫唤:“嗷呜!嗷嗷嗷呜!” 容微君将闪闪轻轻一丢,就丢到了墨漓的怀里,拖着长音笑道:“好啦,闪闪借你了,子清师弟,你继续吧。” “不许再用那个称呼!”百里九歌嗤道。 “嗷嗷嗷!”闪闪气愤。主人为什么要甩它?好讨厌的感觉啊! 周遭人等看着这一幕,原本就对墨漓讨要灯油之事而疑惑,这会儿见几人的对话实在奇怪且搞怪,众人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有,有点对事情的发展难以招架了。 墨漓淡淡望了众人一眼,抚过闪闪的亮泽毛皮,柔和的一笑:“闪闪,这是纵火者用的灯油。”见闪闪总算不闹脾气、听话的嗅了嗅,便又说了声:“去吧,你明白我的意思。” 闪闪点点头,接着倏然从墨漓的怀里跳出去,像是一道ru黄色的闪电般,钻进了人群之中。 众女子们大哗,好些人在被闪闪擦身而过时,吓得尖叫起来,一时间有些慌乱了,更不知道墨漓究竟让这只雪貂做什么。 但只消片刻的功夫,闪闪便停了下来,这一刻呈现出的画面,让所有人惊讶的睁大眼睛! 只见闪闪就扒在洛冰霜的胳膊上,一只小爪子还揪住洛冰霜的袖子,不断嗷嗷呜呜的朝着墨漓叫唤。 洛冰霜的脸色花花绿绿,像是被鬼缠身了似的,拼命的甩着胳膊,一边拍打起闪闪来,想要将它赶走。 可是闪闪的动作很是灵活,就是在洛冰霜的身上窜过来窜过去,任凭洛冰霜手舞足蹈的像个猴子一样,也依旧没法赶走闪闪。 众人目瞪口呆了。 百里九歌也惊讶的喃喃:“闪闪这是怎么了?” 唯有墨漓一人,眸底的锋锐之色渐渐化作湍流暗涌,深如古洞般难测,却明亮的像是洞察一切的雪。唇角,噙起一抹笑弧,清雅的似翩飞的昙花,却是净水深不可测。 166.给力的审问 “闪闪,回来吧。”墨漓温润的唤了声。 闪闪立刻飞窜回来,弹指间的功夫便落到了墨漓的肩上,朝着洛冰霜得意的呲牙。 墨漓抚着闪闪的皮毛,徐徐道:“女帝陛下,昙花谷的这只雪貂,是昆仑山的灵兽,嗅觉灵敏,它在四皇女身上,闻到了相同的灯油味。” 众人露出惊异的神色,心中瞬时明白了。这意思不就是说,四皇女碰过灯油吗?这岂不是嫌疑很大? 墨漓锋锐的视线直刺洛冰霜,语调转冷:“若是在下猜的没错,想必四皇女殿下的袖口,定然沾了灯油。” 洛冰霜的脸色惨白,见有两个女官靠近,准备检查她的袖口了,急得将那两人挥开,回驳道:“本皇女的袖子上的确有灯油,你这么一说,本皇女想起来了,之前和大家一起食素斋的时候,不小心碰到膳堂里的灯,沾了点油而已。世子总不能凭这个,就说火是本皇女放的吧。再说了你那只雪貂就是个畜牲而已,哪能去相信一个畜牲?” “嗷嗷?!”闪闪横眉怒目,挥起爪子。竟敢质疑它的能力?这个女人好讨厌,墨漓你赶紧收拾她! 墨漓抚过闪闪的脑袋,再问:“那四皇女殿下,又为何会去碰灯?据在下所知,佛寺的膳堂都有严格的布置方式,灯,只会在堂中的八角摆设,用以照亮整个膳堂。” 洛冰霜连忙辩驳:“本皇女就是嫌那灯不够亮,看不清素斋,才过去查看的,结果袖子上就沾了灯油。” “是吗……”幽月般的眸底,锋锐之色更甚,犀利的戳破了洛冰霜佯作镇定的表情。 墨漓道:“大天白日,膳堂又采光极好,怎会点灯?诸位有谁记得,膳堂里点灯了吗?” 洛冰霜的脸色顿时差到极致,气恼的花枝乱颤。没想到这周世子故意下了这么个套给她,她没反应过来,居然中计了! 果然,众人纷纷道:“大白天的,膳堂里确实没必要亮灯。” 墨漓冷笑:“既然如此,四皇女殿下便不是因为要查看灯火而沾上灯油了。在下想知道,殿下适才为何要说谎,而殿下又到底是在什么时候,沾了灯油。” “周世子,你——”洛冰霜气恼的嘴唇不断打颤,这会儿脑子里都快要空白了,心口极度发虚,嗡着嘴唇,一时根本想不出理由。 墨漓冷冷一笑,锋锐的视线陡然挪动,落在了洛章华的身上,凛得洛章华心口突突直颤,一股惧意充斥在胸中。 “章华翁主。”墨漓问道:“方才你说了,你亲眼看见是五皇女将灯油泼在厨房,你为了拖住她,堵住她逃生的路,直到我与子谦进去救你为止。可是如此?” 洛章华心虚的点头,“是、是……”根本不知道还该说什么,便可怜巴巴的呢喃:“本翁主觉得,自己的命没有那么值钱的,可是纵火犯很凶残啊,本翁主就是豁出xing命,也不能让五皇女再害人呢……” 睨着洛章华脸上全无血色的紧张模样,墨漓冷冷笑道:“在下与子谦分明是在两处地方救了翁主与五皇女,方才在下想试探翁主,便说翁主一直与五皇女在一处。果不其然,翁主顺着在下的话编下去了。这样的反应,岂不是与四皇女殿下异曲同工?” 洛章华倒抽一口气,挨了洛冰霜一记眼刀,这会儿哭得稀里哗啦的,可怜兮兮的说不出话了。 “珠儿姑娘。” 当墨漓问到还跪在地上的珠儿时,珠儿心已经快要崩溃了。原本就心虚紧张的不行,而此刻被墨漓那穿透力极强的目光盯着,珠儿觉得,自己心中所有的念头都无法遁形,她几乎要晕过去。 墨漓道:“珠儿姑娘,在下想请问你,你可是伺候五皇女殿下的婢女?” “是……奴婢一直都是伺候五皇女的。”珠儿的牙齿连连打颤,仿佛是冻得不轻。 “那么,想必五皇女殿下十分信任你,才让你从她府中拿来灯油。” “是、是啊。”珠儿说着这话的同时,根本没有注意到,周围众人的脸色已经都变了。那灯油,哪里是从五皇女府上拿来的?这珠儿也被周世子给绕进去了! 墨漓道:“珠儿姑娘,在下相信,你只是随五皇女一同来名柘寺,并没有参与纵火。只是,五皇女偷偷去厨房纵火时,你身为她的贴身婢女,为什么不跟随她?如此玩忽职守酿成大祸,按律,罪当处斩。” 珠儿慌了:“没、没有啊,奴婢没有玩忽职守!” 她叫嚷着,这一刻哪还能理清思路,只想着一定不能背上“玩忽职守酿成大祸”的罪名,那样就没命了啊! 她喊道:“奴婢是时时刻刻跟随五皇女的,可是五皇女要纵火,奴婢没有办法阻拦!” 墨漓的眼神冷然如冰,“这般说来,你非但没有成功阻拦五皇女,反而在火起之后跟着众人一起逃命是吗?珠儿姑娘,这是罪加一等。” 珠儿失魂落魄,惊慌的磕头,脑袋都要磕出血了。那边洛冰霜急得想要堵住她的嘴,却已经来不及了。 珠儿喊道:“奴婢没有只顾自己逃命!奴婢一直在阻拦五皇女殿下的,奴婢一直都跟在殿下身边!” 众人的脸色已经完全化作恶寒,一个一个都面目诡异,既心有余悸,又宛如被冻住了似的,纷纷颤抖着聚焦了墨漓,越发觉得他这清淡冷然的模样,却似闪着寒光的宝剑,那般犀利锋锐,决计是惹不得,竟是把这珠儿的破绽全给绕出来了! “墨漓……”百里九歌这会儿眼底蕴着笑,就知道相信墨漓没错,可是心头到底是有点担心,怕河洛国有人见他这样厉害,便想害他。 百里九歌下意识的握住墨漓的手,用坚定的目光扫视了众人,昂首挺胸,宛如在告诉所有人:谁敢害墨漓,她便把谁的肋骨踢断! 墨漓朝着百里九歌温柔的一笑,接着睨向颤抖的珠儿,冷声道:“蛛儿姑娘,你可知你的回答,句句漏洞百出?” 珠儿一脸失魂落魄。 墨漓道:“在下刚才先说了,五皇女因信任你,让你从她府上将灯油带来。然而,此次纵火的灯油,已经确定是出自名柘寺,而不是五皇女所居的厢院。” 珠儿哆嗦的都要瘫软在地。 “接着,在下说你玩忽职守酿成大错,你便急于推脱,说自己一直跟着五皇女,想要阻拦她。那么,为什么在下冲入火场救五皇女的时候,你不在她身边?” 珠儿两眼全是血丝,绝望的瘫软下去。 墨漓抬眼,冷冷道:“所以,综合你三人的回答,在下只能得出一个结论。那便是,四皇女殿下与章华翁主事先合谋,一个纵火,一个在火场中等待救援。而珠儿姑娘,则是四皇女殿下的人,你的任务就是跟随五皇女一起来名柘寺,将五皇女困在火场里,后又将纵火之罪嫁祸给五皇女。三位,在下说的,可都正确?” 没有人回答,唇间只能发出不成词句的声音,一个二个的脸上没有分毫血色,颤抖的厉害,似完全想不到,墨漓竟然利用她们的心虚心理,将她们逼得完全不能翻盘了! 洛冰霜歇斯底里的咆哮起来:“一派胡言,简直是一派胡言!”央求着:“母皇,我没有做这样的事,火不是我放的,是相思……”接着又歇斯底里的嚎叫起来:“这次要不是世子你们进去救火,章华和相思多半就要被烧死了。如果是本皇女纵火的,那本皇女又怎么会事先知道,世子会将章华和相思救出来?” 墨漓冷冷的笑了:“四皇女所言甚是。正常的情形,就该是章华翁主与五皇女一起葬身火场,这样也用不着珠儿姑娘后面再去嫁祸了。四皇女不过是多准备了一手而已。” 言罢,冷冷挪开了视线,墨漓望向洛章华,略带嘲讽的说道:“章华翁主,这次要不是在下与子谦及时赶到,你便要葬身火海了。四皇女想将你一起害死,你还死心维护于她,连在下都看不过去了。” 这下,洛章华脸上的表情,就像是被踩碎的冰面,那支离破碎的程度,根本无法直视。她两只眼睛瞪得像是铜铃,如生了锈般绝望,猛然间甩脸看向洛冰霜,洛章华嚎啕大哭起来:“四皇女,你怎能这样骗我,这和一开始说的怎么都不一样啊……你之前不是和我说过吗?你说你安排了人进火中救我,还说只要我帮助你,你就有办法让我得到周世子……你怎么可以这样呢……” 洛冰霜脸色惨白的像是一具尸体,机械的嗡道:“本皇女才没有说过,没有说过!你冤枉、含血喷人,你、你——” 话还没说完,那边的珠儿也突然跪得五体投地,要死要活的嚷着:“女帝陛下恕罪啊!奴婢一家人的xing命都在四皇女手上,要是奴婢不听话,奴婢的家人都要没命了!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这下,洛冰霜最后的一丝斗志也化为乌有,整个人如灵魂走失一般,傻愣愣的跪了下去,满眼绝望的都不知道盯着哪里看,陡然间又像是厉鬼一般,什么也不顾了,瞪着殷烈火怒声咆哮:“洛相思,你别以为你能次次都反败为胜,本皇女虽然栽了,可容不下你的人还多得很!” 此言一出,人们全都变了脸色,尤其是人群中的皇长女和皇次女,赶紧低头掩饰眼底的怒意。她们怒洛冰霜自己本事不行还在这里瞎说话,简直傻透了。接着她们又偷偷的望向墨漓,自知墨漓的存在对她们而言,是个阻碍,不由的眼神一沉。 “到此为止了。”洛霞忍无可忍,这会儿终于开口,声音的末端有些不平稳。 她望向洛冰霜,眼底充满了失望,终是连教训都没教训,无力的说道:“洛冰霜,洛章华,你们自己犯的罪有多重,你们自己去好好想吧。从即日起,你二人在各自府上禁足一年,要是敢踏出一步,朕就将你们打入天牢。”接着对那珠儿道:“你虽可恶,但念在是受人胁迫,朕就网开一面。三日之内,你带着你家人离开洛邑城,永远不准再踏入城中。” “谢陛下之恩,谢陛下之恩!”珠儿不断的磕头,余光里望着殷烈火,有些愧疚。 可殷烈火只冷冷的瞧了她一眼,便没再看了。 见事情这样就告一段落,百里九歌心中,很是不满,觉得那洛章华是人傻被骗外加爱做白日梦,被罚禁足一年也还算公平。可是洛冰霜呢?火烧河洛的国寺,差点闹出人命,还这般居心叵测的又来嫁祸给烈火……这样的所作所为,居然也是禁足一年? 对此,百里九歌也无话可说。谁叫洛冰霜是洛霞的女儿,洛霞纵然再生气失望,也不忍心重罚吧。还真是便宜了洛冰霜! 洛霞叹了口闷气,心里明白,今日的事情,也算是皇室丑闻了,又偏偏靠着这周世子才水落石出。 洛霞心中总归是不平衡,不免迁怒墨漓,冷冷道:“传言果然不虚,周世子的确是了不起。” 墨漓淡淡一笑,心中早就如明镜一般,洞察了洛霞的想法,于是不咸不淡的说道:“让女帝陛下见笑了,在下本也不想逞口舌之快,只是为了报答女帝陛下的恩情。” 洛霞诧异了。这周世子,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墨漓道:“女帝陛下将阴阳家的消息告诉九歌,这对在下而言,实在是一份大恩。在下素来知恩图报,因此,今日即便是豁出全力,也要帮助陛下彻查真相,为陛下分忧。” 洛霞窒住,只觉得一口闷气被堵在了胸口,上不去下不来的,原本还存着责怪墨漓的心思,有些不悦他插手河洛国皇室里的乱子,可现在,他将他的行为归结为是“报恩”,洛霞又哪里还有理由不接受这份报恩? 吃了这个哑巴亏,洛霞也只能如平素一般威严的说着:“世子不必客气,那是朕该做的。” “在下还是要向女帝陛下道谢。”墨漓清淡、温润的拱手施礼,将两人之间的无形距离,保持得不远不近。 “如今,在下还了女帝陛下的恩情,也算是了结了一桩心事。只是,在下在纵火之事发生之前,原本是和九歌在山下游玩,回来的仓促,没有尽兴,现在想要再去山下继续游玩了,所以向女帝陛下告退。” “世子与世子妃请便吧。”洛霞也没什么可以多说的,墨漓想走,她没理由拦着不放。 获得了洛霞的应允,墨漓再度款款朝着在场的人施礼,然后牵住百里九歌的手,另一手拍拍肩上的闪闪,示意它回到容微君那里去。 由于闪闪见洛章华被罚了,大仇得报,十分开心,于是听话的窜回本家,挂在容微君的脖子上,充当围脖。 三人走的潇洒利落,很快便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 目送着他们离去,殷烈火的眸底,染上深深的哀伤,其实她也希望能够像他们那般,似自由翱翔的鸟。可她注定不能,她已经被逼迫着选择了面前这条路,即使再痛苦难受,也要走到尽头。 思及此,魔魅的眼底缓缓浮现一抹决然。殷烈火张目对日,将自己的誓言刻在那刺眼的日光之中——她要变强,变的更强!变的有朝一日可以呼风唤雨,让墨漓能够对她完全放心! 因着名柘寺纵火这件事的折腾,当百里九歌和墨漓、容微君回到昙花谷的时候,太阳已经要落山了。 这样的景色十分好看,半边的天还是赤红,半边的天已经在往深蓝色转变,而那漫山遍野绿油油的毯子,这会儿也绽开了朵朵白色,随着那太阳越落越低,昙花也愈加绽放。 终于,百里九歌等到了这漫山夜雪的一刻。 她还从没有见过这样多的昙花,满满的一座山谷,都是泛着荧光的雪。 雪映月,月照雪,而在这万千昙花丛中,墨漓就立在她的身旁,白衣鹤氅,发丝轻动,衣上那大朵大朵的昙花卷开万千风华。 他就像是从昙花中炼化出的仙人,这般惊艳夺目。 “九歌。”他柔和的、却也严肃的说起:“方才在名柘寺前,我察觉到有人在用歹意的目光看我,若我猜得不错,定是那皇长女和皇次女。” 这话让百里九歌飞散的神智聚拢,她回过神来,道:“我知道方才那个情况下,如果我们不出头,烈火便麻烦了。换做是我的话,也会选择和你做一样的事情,哪怕是会招来别人的杀心。” 有些担忧的问道:“墨漓,你打算怎么办?虽然最后你和洛霞说是为了报恩,可那皇长女和皇次女,还是会怀疑我们的吧。” 墨漓垂眸,细细的思考着,那水银般剔透的月色笼罩着他,将那张面庞修饰得宛如一块上好的玉璧。 良久良久后,他徐徐道:“我们先在昙花谷住上几日,再回驿宫。回去之后,你我便假意日日游玩,不要与烈火姑娘接触。我再带你去拜谒那两位皇女,该与她们如何说,这点交给我就是了。” 百里九歌点点头,与墨漓紧紧的十指相扣,再度望着这雪一般唯美的昙花,飒爽的笑道:“我们在这里也看了这么久了,小容早把酱油瓶子送回谷里了吧?想来子祈也做好饭了,我们一起去吃晚饭吧,刚好我也看看,子祈的手艺如何。” 167.下咒者出现! 在墨漓的带领下,百里九歌随着他,一路徜徉到昙花谷的深处。 就在重重密林之中,满地雪白晶莹的昙花,沾着微薄的夜露,如一场天山夜雪。夜风轻缓,带起朵朵花瓣轻柔的飞舞,拂过百里九歌的脸颊,沾了艳红的裙裾,红红白白的画就一幅绝美的场景。 再接着,清幽的昙花香味里,渐渐飘出了酱油的气味。百里九歌嗅了嗅,蓦然觉得搞笑,这酱油,八成是小容今日去山那头的村子里买来的那瓶吧。 正想到容微君,便见容微君从一棵大树后走出,脖子上围着闪闪式围脖,他捣着袖子,笑嘻嘻道:“子清师弟,你卡时间的水平很值得师兄学习,来得正好,饭菜都做好了。” 百里九歌忽略了他后半句,嗤道:“都和你说过了,别再用那个坑人的称呼!你打肿脸充胖子不是?明明都还没弱冠呢,装什么长辈?” “我这不是觉得好玩吗?”容微君懒懒的笑着:“你看墨漓都无所谓的,反倒是你,这么洒脱率xing的人,还介意这个做什么?” 百里九歌无语。明明就觉得容微君的话没一句说得通,可她为什么就是找不出反驳的话语呢? 算了算了,既然墨漓对这个称呼没异议,那就随小容去吧!反正他离cheng人礼只有一个月了,这个月由着他闹,就当是他最后的疯狂。 墨漓却是柔和的一笑,牵了百里九歌的手,跟随着容微君,一起去到深处的瓦舍。 其实对墨漓而言,昙花谷比之周国的宫殿,更像他的家。幼时在宫殿中,他看遍了尔虞我诈、兄弟阋墙,六岁就遭受了惨绝人寰的打击;而昙花谷,却是那时他心中最为渴望的一方净土,能够接纳他支离破碎的心。 不过,现在不同了……他转眸,静静的望着身旁的绝美女子,像是一朵明艳艳的凤凰花般,一举一动都能牵住他、惑住他。 他的家,已不再只是昙花谷,而是有她的地方,就是他的家。 “墨漓,想什么呢?”百里九歌的声音,唤回了墨漓的思绪。 他柔和浅笑,坦诚的应道:“想你。” “啊?”百里九歌没想到墨漓会是这个回答,脸蛋有些红了,诧异的嘟囔:“想我做什么,我不就在你眼前吗?” “谁说在我眼前我便不能想了?”墨漓的声音太过柔和,让百里九歌的身子轻飘飘的,犹如是浮生的一场幻梦,将她包裹。 “进去吃饭吧。”他终是柔和的结束了这段对话。 百里九歌点点头,“嗯,好。”这才看见,容微君早就已经进屋子里坐着去了,这会儿正在将他的“围脖”拽下来,先是拽耳朵,可是雪貂的耳朵太短不好拽,于是索xing拽尾巴…… 于是,闪闪就这么被容微君倒挂着拎起来了。 “嗷嗷呜呜呜!”脑袋好晕!闪闪挥着爪子,表达对容微君粗鲁行为的抗议。这叫声听着撕心裂肺的。 百里九歌听不下去了,当即冲到容微君面前,伸手便夺了闪闪,抱在怀里,斥责道:“你没事就知道虐待它吗?别以为我不晓得你是个路痴,就只能靠着闪闪带路否则就完蛋了。闪闪对你有大恩,你还这么以怨报德!” 容微君无语扶额。他哪里有以怨报德啊,只是闪闪在他脖子上睡得太熟了,他得叫醒它吃饭啊。 “嗷嗷!”闪闪听了百里九歌的话,十分开心有人帮自己了,喜滋滋的就往百里九歌的胸口上贴。嗷嗷……这里软绵绵的好舒服哦,比主人的这里舒服多了! 可闪闪的好景不长,只见墨漓忽然将闪闪抱了起来,柔和的梳着闪闪的毛皮,道:“你还是回子谦那里吧。”将闪闪交还了容微君。 这让百里九歌有些摸不到头脑了,为什么不让她多抱一会儿闪闪呢? 容微君却是窃笑连连。原因很简单,因为闪闪刚才一直在九歌的胸口蹭来蹭去,并且关键是——它是公的。 就在这时,缀着昙花的帘子被掀开,段瑶走了出来,慈祥的望着三人,笑道:“难得大家都在这里,又是气氛极好,都快坐吧。”待三人各就各位后,又道:“原本该是我来做这顿晚饭的,但是子祈这些天一直在钻研菜谱,非要亲手为你们做上一顿饭。我见她十分认真殷切,就将机会让给她了。” “好啊。”百里九歌洒然一笑:“我也想尝尝子祈的手艺如何。”低头望着桌子上的几盘菜色,看着颜色很是不错,只是没有感觉到菜香,想来是得吃了才知道吧……于是道:“这都是子祈做的吗?等她把菜上全了,大家一起开动。” 似乎厨房的子祈能听见百里九歌这话似的,做饭做得越来越快,竟是不出两柱香的时间,整个桌子上就堆满了菜盘子。 五个人,六菜一汤,荤素皆有,百里九歌下意识觉得,子祈悟xing还挺不错。 “那我先吃了!”百里九歌随手挑起一片剁椒鱼头的嫩肉,刚放进嘴里,便差点辣的吐出来,连忙将肉给咽了下去,整个嗓子眼都如着了火似的,“咳咳、咳咳咳……”不断咳嗽。 “九歌,没事吧。”墨漓拍着她的背,一边倒了些茶水,体贴的端到百里九歌的唇角。 她赶忙就喝下去了,可接着,这口茶也噗了出来,差点溅在子祈脸上。 子祈不悦的跺起脚来,抗议道:“黑凤姐姐你搞什么,人家好不容易下厨一次啦,你居然喷我!” “咳咳……对、对不起……咳……” 百里九歌上气不接下气的吐着字眼,却是真的很想说:那剁椒鱼头辣的无节制也就算了,怎么茶水里还、还……“子祈,这茶……为什么放了那么多的糖?” 子祈一愣,倒抽一口气,惊呼:“我拿着糖罐子去干别的,就先把茶壶当糖罐子了。哎呀忘了换回来!” 什么……百里九歌无语,敢情这茶壶里满满的都是糖啊,真是甜的惊天地泣鬼神。 见状,墨漓连忙去厨房找了清水,为百里九歌端来,喂她喝下,她这才好了一些,却都不敢再去夹菜了。 见没有人动筷子,子祈十分不满,先抓了容微君出来,“子谦师兄,你快吃啊!刚才你不还和我说闪闪一天没吃东西了吗?你们还不快点啦!” “这个……”容微君笑嘻嘻的打着哈哈,在闪闪的臀上一拍,催道:“闪闪快吃饭吧,你看,子祈做的菜香喷喷的,看着多美啊。” 闪闪虽然脑瓜子很灵,可是脑瓜子还是要听肚子的,闪闪以食为天,于是伸手抓了个小天酥,塞进嘴里。 可是…… “嗷呜!”刚咀嚼了几下,便见闪闪两眼一直,直接在桌面上翻过去了,接着竟是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吓了百里九歌一跳,“闪闪它怎么了?!” “呜呜呜……”低不可闻的哭声,从闪闪的鼻子里哼出来。如果它能够开口说话,那么它第一句一定会说——能不能不要这么咸啊,买盐不花钱吗? 由于没有人知道闪闪想表达什么,百里九歌只得说道:“子祈,小天酥是要用鸡肉和鹿肉拌米粉油煎而成的,你的做法都对吗?” 子祈本想将闪闪拎起来打脑袋的,可这会儿听了百里九歌的话,恍然大悟,拍着桌子惊道:“哎呀,我弄错了!我把盐当成米粉跟鸡肉和鹿肉拌在一起了!” 听言,百里九歌满头的乌云。这么说来,这盘子里的根本不是小天酥,就是一盘盐坨坨啊! 子祈似对自己的错误不以为然,还理直气壮的催促着:“子谦师兄,你别管闪闪了,它喜欢装死就让它装死去,待会儿我们吃完了饿死它活该。你快吃!”硬是给容微君塞起筷子来。 容微君无奈的笑着接下筷子,这会儿只想说:这样的菜,肯定是吃不完了。 而闪闪也哀怨的盯着子祈。呜呜……它没有装死,它是被盐咸死的。 “那个,子祈啊……”容微君忽然放下筷子,抱起闪闪就跑,“师兄想起点事,闪闪一个月没洗澡了,我还是先去给它洗个澡吧,不然它趴在饭桌上太不卫生。”边说,居然还施展起轻功,相当潇洒的一闪即逝。 子祈一愣,起身大骂起来:“容子谦你当我是傻子吗?昨天才刚给闪闪洗过澡,还是我亲手给它刷毛的!”骂完之后,喘过几口气,当看见墨漓还清清淡淡的坐在这里时,子祈再度绽开笑颜,“不管子谦师兄啦,他逃不掉的,待会儿我再去追他!子清师兄,你快尝尝我做的飞鸾脍!” 一说完,筷子就伸过来了,子祈夹着飞鸾脍,要往墨漓的盘子里放。 这一瞬百里九歌几乎是本能的拿着筷子,想去将子祈的筷子拦住,可是奈何子祈的动作跟打架似的,又快又凶,百里九歌没辙了,只好看着那飞鸾脍到了墨漓的盘子里,心头十分担心,生怕又是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味道,害墨漓难受。 墨漓似是无可奈何的轻叹,轻睇了一眼段瑶,终还是优雅的夹起飞鸾脍,送入口中。 三双眼睛,也都牢牢的盯在他身上,有人期待万分,有人提心吊胆。 只见墨漓的脸色并没有多大的变化,但眉心却狠狠皱了皱,眸底的神色看着十分复杂,想来也是难受的。他默默将飞鸾脍香咽下去,接着从旁倒了一杯清水,缓缓喝下。 子祈唇角的笑容,已经快要拉到耳垂处了,她开心的拍起手来,欢呼道:“太好了太好了,师父你看我做的菜不错吧,子清师兄就什么也没说!子清师兄,你告诉我味道怎么样?“ “味道……”墨漓沉吟了半晌,徐徐道:“十分难忘。” “好棒,子清师兄夸我了!”子祈高兴的一蹦三尺高,竟是乐的不想吃饭了,狂奔向厨房去,一边喊着:“还有些菜谱我没来得及演练,你们先吃着,我继续做!” 见子祈这般风风火火的模样,百里九歌大松一口气。可算不用再被逼着吃饭了!却是子祈怎么就不亲口尝尝她做得东西? 这会儿看墨漓又喝下一杯水,百里九歌忙问:“你刚才吃的那个飞鸾脍,那味道到底……算了,我自己尝尝吧。”说罢便自己夹了一块,送入口中。 只这瞬间,一张脸就全变了颜色,百里九歌噗的一口将飞鸾脍全吐出来了,抢过水壶直接朝嘴里灌。 天!终于明白墨漓那句“十分难忘”的信息量是有多大了。这味道的确十分难忘,相当难忘,终生难忘。这已经不是无法下咽的问题了,而是吃了没当场毙命都是万幸! 见此,段瑶摇头轻笑,慰道:“我去帮子祈一起做饭吧,有我在,接下来便不会再这样了。你们过一会儿再来,记得将子谦和闪闪也都说服了喊回来。” “可是闪闪已经被咸的休克了……”百里九歌艰难的回道。 段瑶叹了声,对这种乌烟瘴气的事情已经习以为常,起身,去厨房帮着子祈了。 于是,这日,几人到了很晚,才吃上真正的晚饭,而且,全程都是提心吊胆…… 后来,按照墨漓之前所说的,百里九歌与他在昙花谷过了几天闲云野鹤般的日子,甚是惬意。白天看流金朔日、云卷云舒,晚上看昙花绽放、天悬星河,这样的日子,真可以称得上是无忧无虑无欲无求,百里九歌也是渴望着能一辈子都这样。 然而,洛邑城还是要回的,就在数日之后,百里九歌随着墨漓一起回去了洛邑城。子祈贪图好玩,偏要黏着百里九歌一起去,百里九歌只好带着她了。 回去洛邑城后,墨漓在表面上依然是游山玩水的模样,又带着百里九歌去拜谒了皇长女和皇次女,言语间像是只醉心于游玩似的。那两人也放松了警惕。 就在这日,子祈吃着一串糖葫芦,从外头回来,见墨漓和百里九歌正在抄写从洛章华那里截取的阴阳家传信条,子祈道:“等你们写完了,大家一起去听戏吧,这几天洛邑城来了个云游的戏班子,听百姓说一个叫‘珑儿’的花旦,戏唱得跟天音似的!” 两人自然没什么异议,反正都是要将四处游玩的表面文章做足,于是便在完成手头的事情后,一道去闹市区看戏。 闹市区处,果然搭着个戏台子,远远看去,人山人海的挤在这里,大家全都伸长了脖子、竖起了耳朵,不断有喝彩声响起,间或叫着“珑儿”这个名字。 三人也来到近处,便见那戏台上,一个看着十七八岁的女子,青衣水袖,粉面桃妆,正咿咿呀呀的唱着:“本待同衾共枕,倒做了带锁披枷,这一切风流活靶,也是个欢喜冤家……” 这戏唱得确是如传闻中一般惊艳,如一片羽毛在空中旋了四十九个弯后,被一阵剧风扬起,直冲云霄,低时如海底暗涛,高时如天山疾风。 墨漓不由暗叹,这个珑儿姑娘,年纪轻轻,便已经有这样的造诣,还真是不简单。 三人就这么随着众人,投入到珑儿的戏曲中去。可众人谁都没想到,忽然之间,人群中有一角出现了混乱,有人惊叫起来:“杀人啊!有人杀人啦!” 这声音惊醒了三人,百里九歌的指间下意识的拈起了羽毛,望见不远处的人群中,忽然杀出了好多黑衣人,各个都持着刀具,几个起落间,便飞散到人群的各处。 人们顿时惊慌失措,惊叫着逃窜,撞倒了街道边的小贩,乱七八糟的东西摔落一地,有人甚至将鞋子都跑掉了。 这变故来的太突然,可更让百里九歌奇怪的是,那些黑衣人却根本没有向谁发起攻击,仿佛只是在制造混乱。可她刚刚思及此处,便见好几个黑衣人跳上了戏台,朝着那珑儿挥下了刀具! “啊!”珑儿吓得尖叫,她抄起旁边的一支假荷花,砸在黑衣人脸上,跌跌撞撞的朝着台下跑去,一边跑一边惨叫着,接着就被裙子绊倒,跌在了地上! 百里九歌看见了这一幕,呼道:“小心!”可是那黑衣人的刀子落了下来。 那珑儿赶忙侧身一躲,堪堪躲开了刀子,她爬了起来,慌不择路,竟是跑到了百里九歌这里。 “救我,求求你们救我!”珑儿哭喊着躲到百里九歌身后,满眼的恐惧,蜷缩成一团。 百里九歌见状,与墨漓、子祈交换了眼色,同时出手,瞬息之间,便将靠近的几名黑衣人击毙,快的不留痕迹。 百里九歌没想到这些黑衣人这么好对付,不由松了口气,回头,正要安慰那珑儿两句,可谁料一回头,迎上的却是墨漓轰然倒下的身躯。 “墨漓?!”百里九歌吓了一跳,几乎是全然惊呆的接住墨漓,搂着他跪坐在地。 也是在这一刻,她听见一道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竟是珑儿的声音。 “周世子,十九年不见了,如今又中了一次阴阳咒。这滋味,可还美妙?” 168.想救他,来九死之塔 百里九歌全然僵住了,以为自己是在梦里。眼前这个珑儿在说什么?十九年、再中一次阴阳咒,她到底在说什么?! “咳……”墨漓艰难的喘息,下一瞬猛地咳出一口血来,似是激动的说道:“是你……是你……” “墨漓!”百里九歌被那口血吓得不轻,身子狠狠一抖,宛如跌入了更加恐怖的噩梦。 她震惊的看着墨漓的样子,从没见过他的脸白成这样,那沾着血的唇,那不断抽搐的眉头,那扭曲的表情,还有他身上骤然更加冰冷的体温……这让百里九歌的心狠狠揪住,她紧紧抱住墨漓,喊着:“墨漓,你怎么了!到底怎么回事,到底……” 话还没说完,却蓦地恍然大悟,百里九歌倒抽一口气,不能置信的盯着眼前那粉面桃妆的女子,此刻那女子的身上有着一种强烈的气息——死亡的气息。 “是你?”百里九歌颤抖的问道:“当年就是你给墨漓下了阴阳咒?!” 可是怎么可能?!那是将近十九年前的事!而眼前的这个女子,分明只有十七八岁! 百里九歌呼道:“你易容?!” 珑儿的唇角勾出万般不屑的弧度,哂笑:“你说什么?再大声一点让我听听。你刚才是说了易容吗?”大肆狂笑起来:“哈哈哈……易容?!那种三流的手段,也拿来往我身上扣?!” 什么?!百里九歌震惊的不能置信。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难道昔日给墨漓下咒的阴阳九灵君之一,当真是眼前之人?! 与此同时,子祈已经朝着珑儿出手了,小手间银线飞舞,凌厉的刺来。 可那珑儿却窥破了子祈的行动,身形一闪,便到了不远处的一座小楼顶上。 “哈哈哈……”她发丝狂舞,狰狞的狂笑:“你们心痛是吗?急了是吗?对!这就对了!这是他墨漓罪有应得,那你们就要跟着一起受罚!墨漓,天不罚你没事,我来罚你!” “你住口!”百里九歌纵声嗤道,这会儿感受到墨漓的体温已经凉的吓人,再见他的眉毛上都冻上了霜,身子在她怀里不断颤抖,仿佛下一刻就要消失似的……百里九歌呼着:“墨漓!墨漓你坚持住,我给你渡些内力!” 珑儿大笑:“没用的!双重阴阳咒加在他身上,会令他从里到外一点点的冻成冰,那样生不如死的滋味,墨漓,你就好好的体会吧!哈哈哈……” 这狰狞的笑声,撕扯着百里九歌和子祈的耳,难受之极。 子祈两眼发红的攻上去,一双小手舞着银线,怒不可遏的嚎叫:“耍些歪门邪道算什么本事!要是不给我师兄解咒,我就把你的脑袋割下来当球踢!” “哈哈哈……”珑儿不以为然的狂笑着,就在子祈的银线即将杀到她面前时,她的两边忽然飞出一大群黑衣人,正是方才的那些,他们齐齐挥刀,击退了子祈的银线。 那银线被反弹回来,瞬间,子祈的十指间,鲜血淋漓。 “子祈!”百里九歌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她呼道:“珑儿,你为什么要给墨漓下咒!那时的他连六岁都不到,跟你无冤无仇!” “你说无冤无仇?”珑儿狰狞的喊叫声,转瞬便凄厉的仿佛能扯破百里九歌耳,“无冤无仇的话我会这么做吗?无冤无仇的话我会将一生都奉献给阴阳咒吗?” 言罢,再度笑得肆意无比:“百里九歌,你想救他吗?想救他,便来九死之塔!你要是能闯到塔顶,我就救他!哈哈哈……” 话落,只余那凄厉却狰狞的笑声,充斥在天地之间,仿佛周围都是人间地狱。而珑儿和那些黑衣人,却已经无影无踪了…… “无耻之徒,回来!”百里九歌歇斯底里的狂喊着,这一瞬,因着心中的焦急和绝望,眼泪迸出了眼眶,溅在墨漓的脸上。 他艰难的喘息着,几乎要用尽毕生修为,才能说出话来:“九……歌……子……祈……” “墨漓?!”百里九歌倔强的摇着脑袋将泪水摇落,努力的安慰墨漓:“你坚持住,我现在就送你回去!子祈,你快回昙花谷,把你师父和小容喊过来,快去!” 子祈焦急的惊呼:“可是你一个人怎么送子清师兄回去?!” “你快去,我百里九歌素来是说到做到的!”她铮铮切切的吼道:“我不知道我一个人的内力能坚持多久,你赶紧喊他们去烈火的厢院,一起为墨漓渡些内力,一刻都不要耽误!你快去啊!” 子祈一咬牙,小小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终是说了句“你们等我”,接着用着最快的速度,朝着昙花谷的方向赶去了。 而百里九歌,坚毅的撑起墨漓的身子,不顾这么做会有多艰难。她施展轻功,用着所有的力气,带着墨漓朝着厢院而去,躲避着所有人的视线,从院墙翻了进去…… 这一日,对百里九歌而言,太过煎熬。她从没有料想到,惨剧会来的这般突然,就在她与墨漓定下了一生誓言之后,这场飞来横祸,又硬生生的将两人推入地狱。 她很想嚎啕大哭,亦很想控诉苍天,但她没有那么做,她只知道天无绝人之路,哪怕是希望再渺茫,她也不会放弃。 九死之塔……她要去那里!为墨漓博得一线生机!如今凰儿已经返回了凤凰谷,没法帮助她,她便要靠着一人之力,穿过死亡森林,去九死之塔中! 此刻,屋中的烛火烧得太亮,宛如是白昼一般的炫目,将在场众人那急切的脸谱,全都映照得一清二楚。 这会儿已是晚上了,段瑶和容微君随着子祈赶过来,那两人正在为墨漓渡内力。殷烈火偷偷去太医院讨要草药,而子祈,因着一路往返,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她站在旁边,望着百里九歌的背影。 这时,段瑶突然问道:“那个人,真的是她给墨漓下咒的?我一直认为,给墨漓下咒之人,年纪应当与我一般才是。” 这一点百里九歌也想不通,但这时,榻上的墨漓,艰难的开口了,那原本如钟磬般的声音,这会儿气若游丝:“是她……不会错……” 几人吃惊。 他喃喃:“第一次中阴阳咒时……虽是没能看到……下咒者的模样……但那眼神……一模一样的仇恨……是她没错……” 这无疑让百里九歌的心头笼上了疑云。仇恨,到底是什么仇恨?百里九歌不明白,她道:“那珑儿为什么说墨漓罪有应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有人能回答百里九歌,沉默如藤蔓一般,在蔓延着。 可段瑶却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那个人叫……珑儿?” 百里九歌道:“是个假戏子,带着个假戏团,原来天天唱戏就是为了哪天将我们给引过去。百姓们都是喊她‘珑儿’的,可谁知道这名字是真是假?” 却是子祈一张小脸上浮现出自责的表情,恼怒的捶着自己的头顶,“都是我不好!是我吵着要去听戏的,要不是因为我的话……” “这不是你的错。”百里九歌立刻阻止了子祈的话,没有心情解释太多,这会儿只觉得段瑶的神色变得有些怪异,就像是在追忆起什么沧桑的过往…… 百里九歌不禁问道:“司命夫人,你怎么了?难道你认识的人里头,有叫珑儿的?” 段瑶的瞳孔深处,流淌过苍凉和哀戚,慢慢又消散,她喃喃:“没什么,应该只是重名罢了,我从前的一位闺中密友,ru名就是唤作‘珑儿’。不过……”终是凝着眉头摇摇头,道:“不过她应该在蓬莱灭国的那日,死于屠杀了吧……” 听了那最后一句,百里九歌心下一揪。 段瑶又道:“就算她侥幸生还,也该是我这个岁数,而且以我和她的交情,她要是活着,不会不来找我……” 话说到这里,段瑶说不下去,百里九歌也觉得听着太过揪心,不忍再听。这会儿只觉得,蓬莱的灭国,越发是个扑朔迷离的旧事,罗织着无数的悲剧和谜团。而自己,好像也与那其中的内幕越来越近了…… 就在这时,子祈忽然愤怒的蹦起来,呼道:“我要去九死之塔,找那个不要脸的东西来救子清师兄!” 百里九歌一惊,连忙阻止道:“那珑儿说了是让我去,子祈,你留下,跟司命夫人和小容一起照顾墨漓!我去九死之塔!” 子祈刚要说话,却听闻一阵咳嗽声,只见榻上的墨漓因着急于开口,又咳出一口血来。 他不断的咳着,不顾段瑶的安抚,只顾说着:“不许……九歌,不许去……” 这样费劲力气的挽留,声音是那般虚弱,在那咳嗽声中,却又是那般的坚定。百里九歌只觉得双眼酸了,心口在不断的流出血,双眼也终于遏制不住的淌出泪水。 她猛地跪在了榻下,双手牢牢的搂住墨漓的身子,呼道:“我知道你担心我,也知道那九死之塔在死亡森林的深处,更知道能穿过森林并闯到塔的九层有多么难!但你可知,我百里九歌无畏无惧,只要前方还有一线希望,哪怕是刀山火海,我也要闯到底!” “九歌……” 墨漓难受的咳着,这一瞬间,只觉得好久好久都没有体会到什么是无助了。 上一次,是他失去了妹妹和母亲、又中了阴阳咒的那次,可那时候他只是孑然一身,没有什么好失去的。可如今,再一次体会到无助的感觉时,却是为了她而无助绝望! 他不能失去她,他宁愿死也不想让她去九死之塔! 可现在的他,连阻止她的力气都已经没有了…… “墨漓……”从他那绝望的眼神中,百里九歌已经看懂了。 她坚强的抹掉眼泪,再度绽放出明媚的笑意,笑道:“你别为我难受,我是花谷七宿之一的黑凤,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高手。我凭什么闯不过九死之塔?我一定可以的,你要对我有信心。” 不。他不许!不许她去!那地方太危险,他不能让她去……不能! 可就在这时,方才一直沉默着的容微君,开口了:“墨漓,就让九歌去吧。想做什么却无力去做的感觉,我们都很清楚那有多难受。现在的你一定是这种感觉,你忍心让九歌也这样吗?她总归是想为你做些什么,宁可百折不挠。” “子谦……”墨漓想要说什么,可是他已经没有气力了,体内翻滚的寒流,在狠狠的折磨着他的五脏六腑,他连嘴唇都已经化作惨白的颜色。 容微君转眸,平静的说道:“子祈,你和师父照顾好墨漓,我陪着九歌一起去就是了。” 百里九歌忙道:“不行,小容你必须留下。”她抬眼望着容微君,道:“墨漓现在这么痛苦,总要有个男子留着近身照顾,所以我将墨漓拜托给你了。至于九死之塔,便由我和子祈去闯,好歹我们也是黑凤和小司命。九死又如何?我们偏要谋个九死一生!” 话落时,又是一阵沉默,所有人都望着百里九歌。她的眼角还挂着泪迹,可她却笑得那样坚定,仿佛即使是处身在地狱之中,也信仰着光亮。那澄澈的眸子里蕴含着宝剑的华光,将这夜的沉重驱散,绽放着无人能企及的风华。 “子祈。”百里九歌站起身,定定道:“我们走。” 子祈被百里九歌的斗志所渲染,也坚定道:“好!若是不闯到底,我便不是昙花谷小司命!”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就要离去,却在这时候,殷烈火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中年官员,看装束是太医院的署令。 殷烈火方才在门外,已经听到了屋中的对话,这会儿只戚戚的问道:“九歌,你真的要去吗……” 百里九歌一怔,“你都听见了?”大喇喇的一笑,道:“我一定要去,无人能阻止我。” 殷烈火幽幽的叹了口气,沉吟了片刻,苦笑:“墨漓在我这里的事,我已经封锁了消息,不让厢院里的人知道,还有……”她用眼神指了指那名中年太医,对百里九歌和子祈道:“这位是张太医,他有东西要交给你们,能助你们通过死亡森林……” 百里九歌露出了喜色。 那张太医便走上前,将两枚香囊和几包药粉给了百里九歌和子祈,说道:“佩戴上这个香囊,就可以不被死亡森林里的瘴气所侵蚀。这几包药粉是灭蛇的,死亡森林里毒蛇横行,这个药,能将它们杀死。” 两人收下了香囊和灭蛇药,但又有些不放心的盯着张太医。毕竟从前都没有见过这人,何况还是河洛的官员。 殷烈火见状,这便解释:“张太医可以信任……” 张太医也拱了拱手,诚恳的说道:“五皇女殿下的生父刘皇夫,对臣有再造之恩。如今,臣为了五皇女,哪怕是肝脑涂地也要尽忠。” 殷烈火柔和的笑了:“张太医不必这样说……”望着墨漓在与阴阳咒抗争的痛苦模样,哀戚的喃喃:“张太医,你也帮忙周世子看看,有没有什么汤药能压制阴阳咒的……” 张太医领命,连忙去了榻边。 百里九歌唤了子祈,两人坚定的出门而去。就在踏出门的那一瞬间,百里九歌几乎是疯狂的想要回头再看墨漓一眼,生怕自己这一去便是后会无期,生怕她会再也见不到那个她深爱着的人! 她多想再看他最后一眼,将他永远的刻在灵魂的最深处! 可是……她不能回头,不能让他看见她决死的神情。 是的,决死。前方就是一条决死的路,百里九歌知道那路有多难行,也知道自己即将赌上的,是生命! 但是,即便她最后真的无法回来了,她也一定要迈上这条路。为了心中所爱,她百里九歌矢志不渝,无怨无尤、亦无惧无悔! “黑凤姐姐。” 在出了洛邑城后,子祈叫了百里九歌。适才因着心中堆积的压力,连子祈也变的寡言起来,这会儿终于是忍不住问话了。 “黑凤姐姐,我们能活着回来吗?会不会死。” 听言,百里九歌却洒脱的笑了。生死,她早已置之度外;心中,也早已坚如磐石。 她明眸湛亮,飒爽一笑:“我只求胜,不求死!” 子祈的眼底顿时生出明亮的光。 此刻的百里九歌,神采奕奕,洒脱的像是一团红霞,更像是一只在火中仍旧振翅飞舞的凤凰。 “子祈,”她笑着,望向遥远的前路,“你可知道,为何凤凰会是百鸟之王吗?”那眸子越发的澄澈明亮,“因为,它为了自己的信念,能够坚定的面对死亡的火海。凤凰浴火,涅槃重生,我黑凤即将经历的,不也是这样的考验吗?” 转眸望向子祈,笑问:“你呢,又是因为什么而一定要去?” 子祈尖细的声音,嘹亮的响彻荒野:“因为我要救我的亲人!” “那好。”百里九歌指着前方,隐隐可见地平线那里,墨绿色的森林延绵如一片妖域。 她洋洋洒洒道:“我花谷七宿岂是浪得虚名?子祈,今日我们便齐心协力,大干一场!” “好,黑凤姐姐多指教了!” 子祈露出笑颜,飞驰向遥远的前方。在那里,有着平生所遭遇的最大挑战在等着她们,那是未知的恐怖与危险。 两道纤细的身影,在荒野上纵横而过,向着那墨绿色的妖域而去,义无反顾…… 169.九死之塔的传说 不知道花费了多久,两人来到了那座原始森林的边缘。 立在这里,可以明显的感受到阴森诡谲的气息。 那里头很暗,越是往深处看,便越是暗的不见天日。有鸟的叫声,全都是乌鸦,嘶哑干涩的犹如死灵的呼唤。 阴森森的风送来**和潮湿的味道,还夹杂着瘴气。那瘴气只是闻了一点,便令人头晕目眩,百里九歌和子祈连忙将张太医给的香囊佩戴在脖颈上,这才谨慎的走了进去。 这森林中处处都充满死亡的气息,就仿佛这里是一座古老的坟场,那些植物便是靠着吸食亡灵的怨气,才长出这般不见天日的囚笼。 脚下,层层枯枝残叶;身旁,时不时便是白骨嶙峋。两人清楚,这些怕都是在森林中罹难的人。 就这般深入了一段时间后,百里九歌想起洛霞的话,说死亡森林里最可怕的,莫过于瘴气、毒蛇、沼泽地。如今她与子祈有对付瘴气的香囊和对付毒蛇的药粉,那沼泽地,定要更为留意才是…… 正想着,忽然之间,听见子祈的惨叫声。百里九歌一瞧,只见子祈的一只脚在缓缓下陷! 百里九歌一惊:“沼泽?!”却又不免吃惊,只因子祈脚踩的位置,看起来根本就只是普通的地面,堆了些残枝败叶而已。 她道:“你先别动。”一手托住子祈的胳膊,将子祈朝后一拽,拽出了沼泽,两人也趔趄了两步。 百里九歌拉住子祈站稳,小手一扬,朝着前方的八面,弹出八枚羽毛。 只见那八枚羽毛悠悠落在了地上,接着竟是齐齐下陷,片刻的功夫就沉得没影了。 这让百里九歌倒抽一口气,呼道:“前面不能走了,全是沼泽地!” 子祈也指着一处,道:“黑凤姐姐,你看那里。” 百里九歌望去,再度心下一凛,只见前方不远处的一棵树下,有一滩沼泽污泥,里头全是累累白骨,甚至还伸出一只人手来! 作呕的感觉漫上心肺,百里九歌沉沉道:“想是死在这沼泽的人,最后都从那里又浮出来了,你看那只手已经不再动了,分明是新沉下去不久的,终究是窒息其中。” 子祈道:“那我们该怎么办,我可不想原路返回啊,我怕时间一拖久了,子清师兄还有师父和子谦师兄都撑不住!” 百里九歌咬紧了下唇,心中焦灼的感觉不亚于子祈,但有命才有希望,在没有闯到九死之塔之前,绝不能因着焦躁而把命赔在这里。 于是道:“子祈,我刚和你说过的不是?我只求胜,不求死。前面的路算是走不得了,只能绕路。你跟在我后面,我用羽毛探路。” 子祈正要答应的,可这时候忽然灵机一动,开怀的拍起手来,“黑凤姐姐,我想到一个好主意啦!你看这些树都不会沉到沼泽地里,我们在树上走不就好啦?这就是修炼了轻功的好处啊。” 百里九歌因着子祈的话,眉梢浮现了喜色。就是!还有这一手不是?于是答:“好,我们就从那棵树开始,朝着深处行进,一旦发现有塔的影子,立刻通知对方。” “明白!”子祈边说,小小的身子就已经腾挪到树梢上去了,也不踩稳,直接借力跳出去,又在下一棵树上跃起,那身手敏捷的像是飞掠枝头的鸟。 百里九歌更是如此,身轻如燕,起起落落,那一袭红裙在纵横之间烈烈飞舞,扬起的袖摆红的灼了整个天地,在这阴森昏暗的老林中,竟是那般绮丽而艳绝! 两人就这样飞速行进,保持着前后交替的规律,不断与对方交换眼神,飞舞间惊起无数残鸦嘶哑的叫着,洒落黑色的羽毛。 百里九歌始终全神贯注的奔驰,心无旁骛。 可就在某一时刻,她正要踩着树枝跳起时,忽然听见子祈的惊呼:“黑凤姐姐快停!” 这声音来得太突然,吓得百里九歌的心咚咚狂跳。她在树枝上强行停下,朝前踉跄了两步,她扫出一道袖风击打在下方的石头上,让那风反弹到自己身上,这才止住了惯xing。 这一站稳,就见子祈落到了她的身边,眼底布满了惊恐的神色。 “黑凤姐姐,你……你看四周。” 从没有听过子祈的语调这般恐惧过,百里九歌下意识的握住子祈的小手,定定环视起来。这一看,顿时一口凉气倒抽进肺里,天!她们两个是闯进蛇林子了! 周围全是蛇,大的、小的、红的、绿的……密密麻麻的爬满每一棵树,绕了每一根树枝,仿佛是遮天蔽日一般,昂着脑袋、吐着蛇杏,那恐怖的眼神齐刷刷的对着百里九歌和子祈。 恶寒的感觉顿时从心底盘旋而起,将百里九歌的心缠得死死的。她还从没有见过这么多的蛇,此刻都在朝着她和子祈跻身的地方蜿蜒而来,看得她头皮发麻。 这会儿冷不丁意识到什么,再度心下一凛,百里九歌下意识的低头,果然见到自己和子祈的脚边也已经爬满了蛇,离她们的身子不过是一步之遥了! “可恶!”万千羽毛霍然飞出,凡是靠近两人的蛇,全都被羽毛扎中了眼睛,痛苦扭动着跌落下去。 两人这才发现,原来这棵树上,也早已爬满了蛇,这会儿竟是如雨一般的坠落。 然而,百里九歌久在江湖,也听过些神秘色彩的东西,说是蛇有灵xing,伤一只,便会惹得蛇群倾巢出动、一起来寻仇。 而事情的发展果然如此,但见周围的蛇似是全被惹怒了,竟是弹跳着朝两人扑来。一时之间,遮天蔽日,百里九歌甚至能看见喷溅的毒液和银白的獠牙! 千钧一发之际,百里九歌脑海里一片空白,只剩下本能的动作,便是将张太医给的那灭蛇粉洒出。可她心中却是根本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怎样的事! 下一刻,只见离两人最近的一条蛇沾了药粉后,那身子尚还在半空中,竟是痛苦的扭曲起来。一股奇怪而难闻的味道,从这条蛇身上飘出。这被毒粉淋了的蛇一阵难听叫唤,开始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似乎被水侵蚀了般,身体局部崩裂开。 百里九歌和子祈大惊,又见其余的蛇闻到那异味后,竟是在半空中借着树枝残叶重新借力,不再攻击百里九歌和子祈,反而向着那条中了药的蛇攻去。而离它近的蛇,竟是张着嘴咬来,当场就吃了自己的同伴。 “吧唧”一口咽下,啪的一声,自己身体就跟着也鲜血直冒,同样它的身体又再次被后攻过来的同伴吃掉…… 两人惊恐的望着这一幕,群蛇疯狂嗜血,两人周遭全是叽里呱啦的阵阵咀嚼声,跟着是惨叫声、血肉崩裂声,以最先被毒到的一条蛇为中点,成放射xing的朝四面八方延续而去。 两个人都呆住了,震惊的望着满世界横飞的血肉,如一场鲜红的雨淋下,有些迸溅在她们的衣裙上,将布料灼出黑色的洞,她们都忘了躲避。 半盏茶,只用了短短半盏茶的功夫,四周就陷入诡异的死寂。 周围,刚才还密密麻麻遮天蔽日的蛇群,这会儿完全都死绝了。撕咬破烂的蛇尸落了一地,沉入沼泽,更是涌上一股腥臭冲天的气息。 百里九歌和子祈惊呆了,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此毒不仅通过血肉相传,还使得颇具灵xing的蛇类瞬间暴虐嗜血。在头一条蛇中毒溃烂后,同类就立刻冲上去吸食,一条一条相传,吃的有多快,死的就有多快。 不知过了多久,百里九歌才说上一句话来:“这药,为何这样霸道?小小一包毒粉,片刻间就杀光了千万只毒蛇。真没想到,那张太医竟给我们这种药,亏他能研制得出来!” 子祈的内心也是震撼不已,可是想着反正脱困了就行,于是道:“这还不好?要灭就得连根拔起,断子绝孙!这样咱们的前路被扫平了,不就能快点到九死之塔了吗?” 说的也是。百里九歌明媚一笑,不想没用的事,赶紧收了药粉,和子祈继续前进。 此次,因着有张太医给的香囊和灭蛇粉,百里九歌和子祈一路走来,确也没有预想中那样费工夫。 又颠簸了大半个时辰后,两人终于看见了森林深处一座黑色而高耸的建筑。 那似乎就是一座塔,看起来像是从地狱中生长出来的,充满了恐怖和死亡的气息。但对两人而言,只要能找到九死之塔,便是离她们的目标又近了一步! 于是就这么激动的冲了过去,两个人都气喘吁吁的,待到了塔前时,停下来调整呼吸,看见那塔上的确刻着“九死”二字。 而令两人有些惊讶的是,这里并不是只有她们两个人,竟然还聚集了一大帮男人,看打扮像是江湖上无门无派的浪人、或者是奖金猎人一类。 这会儿,他们围在一起叽叽喳喳的,像是都要进去九死之塔,百里九歌还听见有人在说:“好不容易找到这座塔了,看着还挺吓人的,既然各位都是想闯到顶层去一睹神灵的尊容,那兄弟们就一起闯进去吧。听说这塔里机关重重,一个不慎就会没命。” 百里九歌和子祈不禁交换了眼色。这些人在说什么?一睹神灵的尊容?这是怎么回事…… 百里九歌连忙走上前去,拱了拱手,笑问:“各位兄台,你们刚才说,这座塔的里住着神灵?”心里觉得奇怪,这样的传闻为什么从前都没听人说过呢?墨漓也不知道。难道是,昔日进入塔中想要面见神灵的人,都是有进无出? 此刻这些江湖人打量着百里九歌,见她是个女子,虽然长得实在美丽绝伦,教人移不开眼睛。可这纤纤身量,只怕是一阵风就能把她吹倒吧……有人不耐烦的挥起手,道:“哪里来的小女娃,活不耐烦了竟跑到这地方来,这儿没你事,赶紧滚蛋!” 百里九歌不气也不恼,大喇喇的一笑,信手扬起一把羽毛,轻轻一甩,便在空中划过优美的线型,并舞动出一只凤凰的轮廓…… 这让众人露出吃惊的神色,那白色的羽毛,还有那羽毛组成的凤凰轮廓,令他们不约而同的联想到江湖上一个赫赫有名的女子…… “我叫黑凤,花谷七宿之一的黑凤。”百里九歌笑着,直面所有人震惊的眼神,扬手收了羽毛。 “各位兄台,还想赶我走吗?都是江湖中人,便何不让我也听听,你们到底从哪里听得九死之塔的传闻?” 众人被这明媚的声音惊醒,慢慢的回过神来,望着百里九歌的容颜,还是有些神魂颠倒似的。 有人解释起来:“我们这些人,都是在列国浪迹的亡命徒,没什么抱负。后来听说,河洛国都城洛邑的郊外有座塔,十几年前曾有人闯到了塔的最顶层,见到了掌管生死的神灵,从此便长生不老了!这样好的事谁不想啊?我们便也来了,可是光是穿过这森林就费劲的很,一路上也看到好多人的尸骨,只怕这座塔更是个墓地,一千个人里能有一个上到顶层,都是奇迹了吧!” 听言,百里九歌皱了皱眉……十几年前曾有人闯到了塔的最顶层,见到了掌管生死的神灵,从此便长生不老……这些亡命徒是这般说的。可这世上哪有什么神灵?又哪有什么长生不老?反倒是这些人压根不知道吧,这里其实是阴阳家的一个据点!那个珑儿,也不知是阴阳九灵君之中的哪个,就住在这座塔的塔顶! 不由的望向塔顶,那塔顶明明很高,却还是顶不穿那些百尺高的千年老树,这整座塔,都是在这郁闭的环境中,看来恐怖阴森之极。 子祈却蹦到那些亡命徒面前,尖声道:“大叔们,你们不知道这座塔本来就很危险吗?难道就为了什么长生不老这种没谱的追求,连命都不顾了?这样实在很可笑了啦!” 众人因着子祈的话,脸色黑了不少,又有哪个是真正不怕死的呢?多半还是惧怕,于是有人开始打退堂鼓,叽叽喳喳起来,可是想着通过死亡森林就已经废了那么大力气,现在好不容易到了塔下头,要是不进去了,那岂不是太亏了吗? 讨论了一会儿,这群亡命徒终究是决定一起进塔去,心里还都偷偷盘算着,可以趁着人多保护自己,万一遇上机关,就推旁边的人出去挡死。 于是,众人登上了阶梯,朝着那紧闭的黑色铁门走去,心里各怀鬼胎。 百里九歌和子祈交换了眼神,也跟了上去,随着这群人,一同来到了九死之塔的大门前。 这大门很高,上头钉着十八枚铆钉,都已经生锈了,整座门上长了很多的青苔。 有人试着敲了敲门,“有、有人吗?” 无人应答,隔着一扇大门,另一侧像是寂静的坟茔,唯有恐惧森凉的气息在往外冒着,冻得人心中毛毛躁躁。 有些人xing子急,实在耐不住这般无声的恐惧,索xing冲到门前,运起了内力,想要砸门进去。却不料刚推掌,才发现这大门竟然是虚掩着的。 于是,几个人左右一用力,将大门给推开了! 随着外头的昏光照进去,一层大厅,顿时明亮非常。整个大厅的四周,每隔三尺,就悬挂着一支火把,总共不下三百支,点亮了大厅的每一个角落。 这样刺眼的光亮,让百里九歌不由的眯起了眼睛,握住子祈的手,待眼睛适应了这个亮度后,看了子祈一眼,这才发现那些男人们都已经相继进塔去了。 “我们走吧。”百里九歌无畏无惧的一笑,与子祈一起入内,两只白皙的小手始终紧紧相缠。 待两人跨过门槛时,身后已经没有人了,两人朝前继续走着,忽然之间,竟听得身后响起飞速的摩擦声。 连忙甩过头去一看,那大门,竟是重重的关上了! 一阵冷意瞬间袭过百里九歌的心,这会儿自是明白,这九死之塔一旦进来了,便再没有退路,只能豁出xing命去赢得一线生机! 这会儿有人因着恐惧而后悔了,失魂落魄的呼喊着:“我不爬了,这塔我不爬了!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呼喊之间,便冲到了大门前,狠狠砸门。 然后下一瞬,可怕的一幕惊起一片哗然。 只见那门上陡然伸出了几十根粗大的刺来,穿透了那男人的手掌!他痛得惨叫,可接着,胸口、腹部、双腿、胳膊、甚至嘴巴和两只眼睛,在一瞬间,齐齐被粗大的铁刺戳穿! 这一幕来得是那样突然,只是眨眼的功夫,一个大活人便被钉死在大铁门上,鲜血如注。 饶是这些见惯了流血杀戮的亡命徒,也吓得双腿发软,满眼的惊恐。 有人因着惊恐而乱了阵脚,疯狂的吼道:“***!既然回不去了,那就往前冲,有本事就放箭射死老子啊!”朝着大厅另一端的楼梯门冲去。 接着又跑有十几人跟着冲过去,喊道:“有本事就射,谁也别想阻止我长生不老!” 可任谁都没想到的是,就在这人话音刚落时,大厅的墙壁中似乎发出什么细微的响动。 刹那间,墙壁上万箭齐发! 170.千羽杀 一切都来得如此措手不及,飞驰的万箭,那凌厉的箭镞狠狠刺入男人们的身体里,带起鲜血飞溅,惨叫声刺穿耳膜。 不过是须臾的功夫,那十几人,便死在了大厅之中,万箭落了满地,更将他们的尸体扎成了刺猬。 还活着的人恐惧的连连颤抖,呜咽起来。 这样毫无预警的死亡太过逼人,有人被吓得瘫软在地上,抱着脑袋,痉挛着嗫嚅。 却也有人拔出佩剑,继续朝着前方而去,谨慎的等待着箭矢落下。 箭矢立刻射出,那人挥舞着剑,眼看着将箭矢一一扫落了,顿时大松一口气。 可谁想这一轮箭矢过去,竟又来第二轮,结果那人只幸运的撑过了一次,便步了之前那些人的后尘,倒地毙命。 望着这一切,子祈气得跺起脚来,指着头顶的方向骂道:“害我师兄的那个女人你给我听着,有本事出来单挑!搞这些下三滥的手段你丢不丢人啊?!你们阴阳家全是败类,连地沟里的老鼠都不如!” “子祈,镇定下来。” 百里九歌握住子祈的那只小手,放了下来,这会儿明澈的眼中闪烁着坚毅的华光,定定道:“师父曾说过一句话,‘有法就有破’,这话我一直奉为真理的。我知道你这会儿是什么心情,我和你差不多,但是为了墨漓,你我必须冷静,好好想想破解机关的对策才行,绝不能因着一时急躁,把命赔在这里。” 子祈用钦佩的眼神望着百里九歌,重重点了三下头,说道:“那些箭都是从孔洞里射出的,差不多往前走十几尺的距离,就会引得那些箭射出来。” “也就是说,一定是有机关感觉到**者,才会催动箭矢。”百里九歌呢喃着,小手握住又放开,迈步朝前走去。 子祈惊道:“黑凤姐姐,你要干什么?” “别过来。”百里九歌头也不回,却是语带明朗的笑意:“我去将箭引出来,你我仔细看清楚,那些孔洞后的机关是什么样的,可有破解之法。”又加上一句:“别担心我,要找到漏洞就定要先冒点险,我也算是见惯惊险之人,这点小事还难不倒我。” 边说,边朝前走去,百里九歌控制着步速,每落下一步,都谨慎的听着四周是否发出机关响动的声音。 那些还站在原处的男人们,这会儿见百里九歌以身试箭,便各个都静观其变起来,心中觉得花谷七宿之一的黑凤多少有些本事,要是她能破了这一层的机关最好,要是破不了,死的也是她。 当百里九歌一步落下时,耳畔,敏锐的感知到两边的墙壁上,有机关运行的轻微响动声。 立刻抬眼一望,果然看见墙上的小洞里,箭镞的尖端,闪着恶寒的银光。 就是这刻,百里九歌纵身一跃,如电光火石般倒飞回去,落在子祈身旁的那一瞬,正是万箭齐发之时! 这一瞬,两人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小洞看,因着箭矢射出,那洞里的东西也就呈现出来,虽然很小,但百里九歌确定,那是一面镜子!且镜子下有小小的开关! 她立刻再度飞身而上,冲到前方,卡着时间,引出第二轮箭矢,并趁着那瞬间,再度倒飞回来。 这次,百里九歌更加确定了心中的想法,定是那小镜子照到了**者,便会催动开关,进而将箭矢弹出。 也就是说,只要将镜子全都打碎,那么这套机关,就失灵了! 子祈也看出了这里头的门道,兴奋的说着:“黑凤姐姐,我们得想办法把那些镜子打碎。” “我明白。”百里九歌笑了笑,眼中闪过明湛湛的光,袖下携起了满袖的羽毛,贴近子祈的耳畔,低语:“我需要你配合我,待会儿你就……” 百里九歌将心中的想法告诉了子祈,子祈听罢,道:“我知道了黑凤姐姐,不过这个点子危险xing很大,你一定要小心。” “放心吧,别忘了,我只求胜、不求死!”百里九歌朝前走去,潇洒的朝着身后挥挥手。 而子祈的十指间,也夹紧了银亮的细线,蓄势待发。 旁边那些亡命徒见了这副情形,心里更是各怀鬼胎,一言不发的看着百里九歌接下来要怎么做。 红裙如莲,一路大步流星之间,绽开朵朵火一般的莲花。百里九歌将落脚的位置拿捏的极好,几乎在某一步刚落时,就已经先于墙上的响动,召出了万千羽毛。 刹那之间,白羽纷飞,如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伴着猎猎响声,刮起在大厅之中。所有的羽毛都带着强烈的内力,在百里九歌的周身飞舞,她一跃而起,在羽毛上频频借力。与此同时,周围,万箭齐发。 “子祈!”百里九歌出声提醒,同时纤细的身子在半空中一翻,两支箭正好擦着她的前胸和后背交错飞过,闪躲得极是精准。 子祈立刻回应:“交给我就好啦!”两手挥动,银线顿时飞入了万千羽毛之中。 接着,只见百里九歌朝着那些细小的孔洞发射羽毛,子祈的银线为羽毛作助力,将羽毛弹射向那一面面镜子,下一刻便是镜面破碎的脆响声,由近到远不断的响起,镜子的碎片也在不断落下! 百里九歌不断闪躲着利箭,周身那万千羽毛,替她挡下不少箭矢,剩下的那些,她躲闪起来已是绰绰有余。 红影不断翻腾疾飞,同时向着周围的孔洞射出羽毛,再在子祈那命凝十线的推力下,准确无误的命中镜子,将之射裂。 那些观看着的男人们,全然目瞪口呆。这以万千羽毛作护壁,再以羽毛当作暗器,更有银线完美的配合。这到底是怎样的手段? 同时,众人也都震惊的意识到,原来这两个女子中的另一个,是昙花谷的小司命! 就在众人的瞪视之中,最后一面镜子碎了,方才还紧张恐怖的大厅里,此刻安静的像是一片尘埃落定的古战场。 百里九歌悠悠飘落,两袖轻轻做了个收引的动作,那无数羽毛便被她的内力吸来,很快回到了她的袖子中。 不禁长呼出一口气。还好,这一关不算难,多亏子祈的配合了。 于是回眸,给了子祈一道大喇喇的笑,百里九歌呼道:“去二楼吧。” 子祈像是兔子一般,嗖的一下就窜到了百里九歌的身边,拍手呼道:“黑凤姐姐刚才好棒,那个千羽杀真是像极了子清师兄的昙花阵!” 话落时还在高兴的鼓掌,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这一句话,便戳得百里九歌满心头的鲜血。 她笑了笑,那眼波是澄澈明媚的,可鼻头的一抹酸意,连着眉毛跟着微微绞住,一阵痛心疾首的感觉滚滚来袭。 墨漓……心中念着这个名字,想一下,就痛一下。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犹如置身在冰水之中,怎样也暖不起来?只能无时无刻都承受着常人所难以想象的寒冷,五脏六腑都像是结冰了一般…… 那该是怎样的煎熬?如果能替他分担一些,又该多好。 想着想着,眼前又渐渐浮现出另一道容颜,那个青衣水袖、粉面桃妆却笑得狰狞畸形的女儿。 “珑儿。”念着这个名字,百里九歌低吼:“你给我在塔顶乖乖等着,我百里九歌,这就要杀到你面前去!” 她说得铿锵,不经意间,步速加快,踏上了通往二层的楼梯。 后面的那些男人们,纷纷跟了上来,这会儿已经不再惊叹了,反而都是目光里充满了阴险。心中想着:就先仰仗百里九歌和子祈再往上去,然后寻个机会过河拆桥,将她们杀了就好! 片刻之后,众人相继登上了二层。 百里九歌和子祈上来后,便不再朝前走了,而后面上来的男人们,也聚拢到两人周围。 这刻,众人前方是一片昏暗,昏暗的尽头则是通往三层的楼梯。而连接两边的,是一座巴掌宽的独木桥,看不清独木桥下方是什么。 因着方才在一层遭遇了箭矢,男人们也都多了个心眼,打量着周围的墙面,倒是平平整整,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只有些油灯挂在墙上,却是熄灭着的。 有人便大松一口气,道:“还以为会有什么吓人的机关呢,原来就是个独木桥啊。我们都练过轻功的,走个桥还会走掉吗?” 这人边说,私心里也怕这么多人跟着他一起上去后,神灵便会眷顾不过来,于是想要争第一个,便朝着独木桥走过去了。 “等一下!”百里九歌直觉觉得,那独木桥下头定然是有什么东西的,不然为什么这里这么昏暗? “你别掉以轻心!” 可那人没把百里九歌的警告当回事,施展轻功,上了独木桥,还用着蹑云步,朝着对面快步行去。 但才刚走了两步,鞋子就被热浪穿透,脚底顿时烫得要命,他这才意识到,原来下面这个独木桥是个烧红的铁管子! 因为过烫的刺激,这人的蹑云步根本施展不了,惊叫着从铁管子上跌下去了。 众人吓了一跳,百里九歌连忙冲到桥边,想要将那人拉上来,可这一刻,独木桥下突然响起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很快又被无数啮食啃咬的细声所盖住。 同时,铁管子两侧的油灯,全都亮了。 这一下子,众人全都看得清清楚楚,那铁管子下面,竟是个鼠池!里头千千万万饿得凶残的老鼠,这会儿正在群起啮啃方才的那人! 这么短的时间,那人的身体就已经有一半变成了白骨,模糊的血肉上还爬着密密麻麻的老鼠,绿眼睛闪着凶光,整个下方都是啮食的声音,嘶嘶啦啦,狂暴之极。 甚至有老鼠疯狂的钻进他的口腔,啃噬舌头;钻入眼窝,吃了他的眼珠;最后又往他的耳朵里头钻。 人们发出恐惧的哀叹,如此残忍的景象,甚至太过作呕,让人浑身上下都起了无数的鸡皮疙瘩。 百里九歌伸手按住心口,别开目光,不断的告诉自己:冷静,必须冷静,有法就有破,绝不能退缩! 这时候,有几人惊吓过度了,惨叫着跑回楼梯,逃也似的狂奔回一楼。 这让百里九歌惊了惊,喊道:“别回去!” 但她阻止不了那些人,只能任着片刻之后,惨叫声从一层传上来,随后,戛然而止。 众人来到楼梯口处,朝一楼望去。这一望,所有人狠狠的倒吸凉气。 怎也没想到,方才逃回一楼的那几个人,居然被不知从哪里出来的钉子板夹死了!两张钉子板,都镶嵌着排排粗大的钉子,将他们夹成了肉馅! “天……天啊……” 残忍的死亡毫无预警的到来,一次又一次,终于有人承受不了了。 “这是地狱,人间地狱……”崩溃的跪在地上,两只眼睛已经布满了恐惧的红丝,不断的喊着:“天、天啊!我不要再往前走了,不要什么长生不老了,不要了啊!” 百里九歌深深的吸了口气,整个肺都是凉的,她努力保持冷静,劝道:“你不能怕死,必须往前走,若是留在这里,只怕不过了多久也会和他们一样。” 她指了指楼下惨死在夹板中的几人。 “事到如今,你们还看出来么?这座九死之塔,只要进来了就必须往上走。所谓‘九死一生’,那一线生机就在塔顶,除了塔顶之外,留在哪里都是死路一条。” 众人的情绪太难安抚,又有一人惊慌的站起来,竟是御起轻功,腾飞而起,想要脚不沾那铁管子,直接飞到对岸去。 然而,刚飞到一半,两侧的墙壁上便陡然飞出两把巨大的木头锤子,左右荡来,其中一个狠狠的砸在那人的肚子上。 “啊!”他惨叫一声,被砸落了下去。身体还没完全落进鼠池里,老鼠们便群起跳了起来,疯狂啃咬。 凄厉的惨叫声如被卡断了似的,瞬息之后,鼠池中,又多了一具血肉模糊的尸身。 老鼠们,却是更加贪婪的盯着上头,等待再次有食物落下。 此等残忍的景况,百里九歌无法直视,握紧了拳头,闭上眼睛,用着所有的精神力,才找回了静心思考的状态。 仔细的想着,那铁管子是烧烫的,定是不能走;而若是御起轻功,则又会被槌子砸入鼠池……有什么办法,能够既不沾到铁管子,又不会被槌子打中…… 这时,子祈猛地蹦了起来,喊道:“黑凤姐姐,我想到主意了!” 百里九歌连忙望向她,“子祈,你说说看。”正好自己还没有想到方法,要是子祈的方法可行,便是最好。 子祈道:“我们昙花谷的银线是雪蚕丝做成的,不仅坚韧,而且不怕高温。所以我可以用命凝十线搭一座桥,这样就不用走那个烫管子了!” 好主意!百里九歌的脸上浮现出欢喜的颜色,想了想,道:“各位兄台有谁擅长飞刀之术?好帮着子祈一起搭桥。” 男人们面面相觑,虽然各怀鬼胎,却也清楚的知道,眼下还是需要仰仗百里九歌和子祈。 有人站了出来,道:“这个我会。”随之,从靴子里拔出了两枚飞刀,运足了气,将两把飞刀相继丢了出去,精准的插在对岸的地板上。 百里九歌示意了子祈。子祈点点头,一双小手间飞出几条银亮的细线,直直的延向对岸,紧紧的拴住了两把飞刀的刀柄。 鉴于子祈时常因粗心而搞砸事情,百里九歌特意补充了一句:“记得线绳打结,而且要打死结,可不能一会儿过去的时候,线绳松了。” 子祈吐了吐舌头,古灵精怪的笑言:“黑凤姐姐,亏你说了这么一句,我刚才真的忘了打结了呀!” 百里九歌忍俊不禁,虽然清楚子祈有帮倒忙的特xing,但此刻两人同在这步步惊心的境地,相互扶持,心底倒也充满了信赖的温暖。 两人相视一笑,彼此洋溢的笑容,晃花了那些亡命徒的眼。 他们想不通,为什么身处这人间地狱,她们还能笑得这样无畏无惧?她们到底怀着怎样的心境…… “诸位兄台。”百里九歌清亮的嗓音响起,“桥已经搭好了,我在这里帮着子祈稳住银线,你们先过去。” 众人面面相觑,心中又重新生出那些自私的念头,只想着一定要第一个冲上去见到神灵……于是在其中一人的“勇敢”带头下,其他人也相继踏上了银线,一路平安无事的走到彼岸去了。 当最后一人也在那边安全落地后,子祈的两手十指,已经鲜血淋漓。 她紧紧的稳住银线,道:“黑凤姐姐,你先过去,然后助我一把,我便有把握也能平安过去。” “好。”事不宜迟,既然子祈说她能行,那便照着她说得做。 百里九歌轻轻踩上银线,行云流水一般,朝着对岸飞去的过去,只想着能再快一些,不让子祈的双手再承受疼痛。 可就在百里九歌即将抵达对岸的时候,那些男人中,忽然跑出一个长双下巴的,竟然出手,将插在地板上的两把刀,拔了出来! 这一幕吓得两个人都是心脏失跳,那原本稳稳的线桥,因着没了固定物,顿时垮了下去。 而百里九歌,就这么猝不及防的,跌向了鼠池! 171.师父有秘密 “黑凤姐姐!” 子祈的嘶喊拉扯着百里九歌的耳朵,这一瞬的她,却仿佛什么都听不见,只是在面对着一场恶梦。 这变故来得太突然,她甚至没有时间恐惧,只看着一刹那的功夫,自己的身下,就满是老鼠贪婪的绿眼睛和那沾着血肉的牙齿。 而这些老鼠,甚至纷纷跳起,朝着她张开了大口。 行动快过思维,百里九歌在跌落的同时,袖风一扫,将扑过来的老鼠扫回了鼠池,倏忽间,似有掉落的老鼠咬下了她的裙角,白皙的脚踝顿时露出,惹了凉意从下至上的侵袭了身躯。 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子祈使出了所有的力气,将收线的速度发挥到极致,抢在百里九歌跌落鼠池前的那一刻,将百里九歌拉回了这边! 百里九歌的身子,跌在了子祈身上,两个人重重的摔在了一起。 子祈的十指间,已经被银线割出了深深的伤口。 百里九歌看得分明,不禁关切道:“子祈,你的手要不要紧?我身上有些跌打伤药,这就给你涂上。” “多大点事?这种伤我感觉不到!” 子祈不以为意,阻止了百里九歌,反而关心的叹着:“黑凤姐姐方才那些危险,现在还关心我的伤,你心里不惊恐吗?” 惊恐? “当然惊恐。” 但或许是方才的一幕幕发生的太快了吧,大脑现在好像还是空白了,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上了岸、活了下来。 子祈移过目光,看向那个拔掉飞刀的双下巴男人。 她站起身,指着那人大骂:“你自己没本事过不去这障碍,现在靠着我们俩过去了,就过河拆桥想害我们,你一个大男人不嫌丢脸吗?!” 百里九歌伸手,搭在了子祈的肩膀上,安抚着子祈的情绪,也平静下自己的心绪,朝着那人嗤道:“如今才是这九死之塔的第二层,后面还有七层,你却害我差点葬身于此。你是很自信后面的七层,你都能安然无事的闯过吗?!” 双下巴男人听了两人的话,脸色白了些许。适才那会儿只想着过河拆桥了,竟是忘了,这河才过了一半都没到,桥一拆掉,他自己怎么走? 众人也都对他投来怨怒的眼神,有人骂道:“都怪你!现在她们俩过不来了,后面的机关谁去帮我们破?你去啊?” “我……”双下巴男人又气又急,说不出话来了,想了想,还是任自己心中的歹念占上风,邪恶的说道:“怕什么?咱们这么多人呢,难道就靠着两个小姑娘吗?你们可别忘了,这九死之塔中只有一位神灵,她们俩这么优秀、名头响、长得又好看,万一上了塔顶,神灵多半要眷顾她们,那我们怎么办?难道白来一场吗?就应该接下来凭借我们自己的能力,闯到顶层去!” 众人因着他这一席话,窒住了,纷纷又觉得,这话好像也有点道理。想了想,干脆就这么办吧,于是踏上了楼梯,朝着楼上走去。 当最后一人踩上楼梯的时候,最先一人,已经进去三层了,这时候,三层突然有恐怖的惨叫响起,那声音,正是头几个上去第三层的人。 这下,还活着的人们,又是一阵战栗,纷纷推着那个双下巴男人,想将他推上三层,一边还说着:“是你把那黑凤和小司命留在对岸的,接下来的机关,就得你负责破!” 双下巴男人吓坏了,尽管被众人推着,却就是不上去,最后终于崩溃的撞开众人,跑下了楼梯,歇斯底里的朝着百里九歌和子祈喊道:“两位女侠,我错了我错了!求求你们快点过来,好带我们一起上楼吧!”他是真的怕死了,他根本连独自面对第三层机关的勇气都没有。 听言,百里九歌的心中,旋起了浓浓的鄙视之情。这人明明胆小,却又心思那样歹毒,简直是庸俗浅薄的透了,她连骂都要懒得骂。 可子祈却道:“你让我们过去我们就过去啊,我们凭什么要听你的?其他人又不求我们。” 这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其他的男人们原本就对这双下巴男人的行为十分不满,现在更是一点都不想仰赖他了,纷纷跑来,又是拱手又是作揖、甚至有人磕起头来,只求百里九歌和子祈能快点过来这边,继续带着他们往高处走。 子祈狠狠的一笑,道:“看你们这样子,真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不过既然求我们了,那我们就勉为其难的答应吧。” 众人的脸上露出了喜色。 “但我有个条件。” 子祈话锋一转,血淋淋的食指,指向那个双下巴男人,尖声喊道:“把这败类给我推了喂老鼠去!” “啊?!”双下巴男人惊呼一声,都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被众人群起捉住,丢进了鼠池! 只听惨叫声惨不忍闻,老鼠们,又饱食了一顿。 看到事情是这样的发展,百里九歌先是怔住了,旋即纵声嗤道:“子祈,你也太残忍了些!就算你想让那人死,也不必让他死得这样痛苦。” “哼,谁叫他刚才想害我们?我昙花谷小司命就是睚眦必报。这种败类,脑袋割下来当球踢反而脏了我的脚,那就喂老鼠去吧!” “子祈……” 罢了罢了,不说也罢!自己又不是不清楚,子祈就是这样的脾xing——对自己人足够好,对敌人却狠的残忍。 人各有志,没什么可置喙的。何况,是那人生了歹心在先,自作孽不可活。 对岸,那些男人们一刻都不闲着,赶忙不断的提醒:“两位女侠啊,现在可以过来了吧?要我们在这边帮你们插刀不?” “废话,还不赶紧的?!”子祈扬唇高喊。 “是、是!”那些人连忙捡起了之前的飞刀,重新狠狠的固定在地板上,还特意踩了踩刀柄,确定无误了,才挥手通知两人,那听话乖顺的模样,活像是龟孙子似的。 “乞人憎,最鄙视没骨气的人了!”子祈不屑的哼了声,看向百里九歌时,又洋溢起真诚的笑意,“黑凤姐姐,你过去吧,这次一定要小心。” “好。” 百里九歌应下,待子祈重新固定好银线后,她轻轻跃上去,踩着银线,如滑翔的火鸟一般,十分顺利的落到了彼岸。 回眸,给了子祈一道眼神,那其中的含义,像是能在子祈的脑中变成文字似的,不觉间就能体会。这样的默契,令她们不禁笑得更为发自内心,明亮的眼,勇敢的驱散周围那死亡的晦暗。 “子祈,准备好了吗?” “好了!黑凤姐姐,我过来了!” 言讫,子祈开始收线,随着线变短,她的身子也脱离了地面,朝着对岸滑翔而去。 百里九歌看准了时间,扬起小手,将羽毛一枚枚的射出去,供子祈踩上去借力。 不过是一盏茶的时间,子祈便在百里九歌的助力下,成功的落到了这边。着地后,还要激动的拍手庆祝,这才将银线全部收回到袖子里。 这会儿,子祈的两只小手,已然是红红白白,像是原本白皙的瓷器被人泼了一块块的朱砂。 百里九歌看着心里有些拧,赶忙从怀里掏出些跌打伤药,一手握住子祈的手腕,挪到自己身前,为她上药。 这关心的动作,让子祈笑得开怀:“从前我练习命凝十线的时候,每天两只手都伤的没法看,每次都是子清师兄给我上药,还鼓励我不要怕痛,要坚持练习。所以如今我练到十成本事,手再受伤,都不带管的!” 百里九歌明澈的眸子微微翻腾。墨漓……他果然一直都是那样细致入微,将子祈当作妹妹一样照顾着。想来,如果没有墨漓,子祈小时候可能要吃更多的苦,甚至坚持不下去吧。 神思飞驰间,手上的动作差不多完成了。 子祈的伤口浸了药膏后,清凉了不少,她美美的哈出一口气,不觉得疼,反觉得心头暖得不可思议,道:“好啦,我们继续往上走吧。” 百里九歌点点头,往三楼看去,也就想到了刚才有几个上了三楼的人发出惨叫后,便再没了声息,八成是死了。 那三楼,不知又有怎样的恐惧和考验,在等着她。 百里九歌坚定的踏上层层楼梯。 “走吧。”管它接下来是什么,她只会百折不挠! 终于踏上了三楼,百里九歌望着身边那些跟着她很紧的男人们。初入塔的时候有几十个人,现在只剩下十三个…… 明眸微沉,她道:“经过刚才那两层,你们也都看见了,莽撞行事是死路一条,企图逃跑也是死路一条。我与小司命今日是必定要登到塔顶的,在此之前,我们绝不会送命。所以你们要是也想活命,就听我们的安排,别乱行事。” 男人们全都点头答应。只要能保命,怎么样都行,大不了到了塔顶,再过河拆桥。 百里九歌嘱咐罢了,眯眼聚拢目光,看向前方的几具尸体。那几人就是刚才上来的,他们的死法竟是…… “可恶!”这太惨了,惨不忍睹!可百里九歌还是强迫自己观察下去。 只见那些人应该是踩到机关,于是地板下冒出了上百根又长又尖利的竹签子,先是将那些人的脚穿透、钉在地上动不了,接着再往上刺。刺穿他们的腿、腹部、胸腔、最后穿进了头颅,从脑顶冒出。 那些人的表情此刻已经僵化,被鲜血覆盖,可看上去看是那般的凄厉惨烈。 活生生的被数百根竹签子从下到上穿刺而死,这种从脚到头的极度痛苦,在刺穿头颅的最后一瞬,夺走生命……这样的死法简直…… 百里九歌尽管已经不想再看,但还是目不转睛的望着那些人,仿佛是在感受他们死前的痛苦哀戚。 终于,她挪开目光,又打量起整个三楼大厅来。 这三楼看着,与底下两层又不一样,那地板上的雕花,还有墙壁上的砖纹,竟是华丽无比,甚至将灯火反照出如水般流动的光点。 起先百里九歌觉得,那些光点动得太频繁,实在有些眼花缭乱。可是猛然之间,她突然发现,方才相继闪过视野的七个光点,组成的形状,正是一柄勺子,也就是——北斗七星! 但这会不会只是个巧合? 百里九歌凝眸再看,努力将所有光点的跳跃轨迹都记在心头。 看着看着,她惊讶的发现,那些光点的运行轨迹所组成的图案,便是一幅二十八星宿图! 再接着,所有的光点都灭了,只剩下组成北斗七星图案的那一个,在跳跃着,将勺子的形状画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定格在北斗七星的第三颗星星上。 过了片刻,所有的光点又运行如初。 “黑凤姐姐,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子祈完全摸不到头脑。 可百里九歌,却如被闪电击穿了身子一般,久久不能眨眼。 这阵法对她而言,实在太过熟悉!阵中蕴含着诸天二十八星宿的星位演替,错综复杂,可以有无数变化。而阵眼,便是北斗七星的第三颗星的星位。 那颗星的名字,是叫“天玑”。 而这套阵法,便是——天玑迷阵。 “子祈。”百里九歌不知道自己这会儿是个什么表情,只知道心中,不断的涌出震惊和疑惑。 天玑迷阵,几乎失传多年的上古奇阵,列国中还懂得使用此阵的人,寥寥无几,多半也都用得粗浅。 却唯有一人,能将此阵使用得炉火纯青——那便是她的师父,易方散人。 不禁的,百里九歌喃喃:“你说,天玑迷阵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曾听师父说过,天玑迷阵的凶煞程度,远非世人能够想象,昔日大商与周国的战争中,那晋国太子用了点粗浅的天玑迷阵,就已经让大商的军队势如破竹了,那么师父又该是何等功力,已经不言而喻。可是……” 扭头望着子祈,神情越发充满了疑惑,“可是,师父到底从哪里学来的天玑迷阵,他从没有提过,他也有言在先,说不会把天玑迷阵教授给我和孤雁。这会儿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潜意识里在作祟了,竟是觉得,天玑迷阵会出现在这里,虽是换了种表达形式,却无疑说明它与阴阳家有关。那师父他,会不会也和阴阳家有关?” 子祈愣住了,惊讶的眨眨眼,说道:“我们七花谷的人不是都有很多秘密吗?好多隐姓埋名,也不知道身世。不过你问问易方伯伯就好了啦,他是你师父,不会故意不告诉你吧。” 说的也是。百里九歌也明白,眼下最重要的是到塔顶去,于是暂且不想师父的事了,心下也不免庆幸,还好师父指点过她破阵的窍门,要不然,这一关还不知道怎么过呢。 于是对众人道:“这是天玑迷阵,太复杂了我懒得解释,你们就在旁边休息吧。” 这话听得众人很奇怪,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随后,他们便更奇怪的看见,百里九歌在不断的射出羽毛,也不知道是在射什么,反正不是射了地砖,就是射了墙砖,还时不时停一停,观察思考一会儿,再继续。 结果,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后,众人惊见,百里九歌竟然潇洒阔气的走到对面的楼梯下了。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男人们完全搞不懂,只好跟着跑过去。 只有子祈明白,百里九歌是在用内力拆解阵法。看上去简单,可要是中间出一丁点偏差,那就完蛋了。 终于,踏上了四层。 百里九歌感觉到双腿已经有些酥软了。 但令她吃惊的是,原本以为四层的楼梯,会和下面几层一样在对岸,却不料,这四层的楼梯就在前方不远,只要走个二三十步就可以走到了。 这个发现,令所有人都暗松一口气。 此时这里静悄悄的,什么杀气也没有,这气氛和下面几层也都不一样,感觉宁静多了,也安全多了。 于是有人放松了警惕,一时间忘了百里九歌适才的告诫,就这么朝着楼梯走去。 而当百里九歌启唇,想要喊他回来的,已经晚了。 变故又是如巨石轰然砸下一般,来的毫无预警。 只见数十条拇指大小的红色蛊虫,突然从楼梯扶手上弹跳起来,跳到了那人身上,钻了进去! 那人惊骇的呼出声,声音还没落,就变成了撕心裂肺的惨叫。 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那人体内的经脉、肌肉、五脏六腑,都在被红色的虫子们啃噬吃食。 那些虫子的身子越来越硕大,而这人的身体却越来越透明单薄,随着时间的流逝,五脏六腑被吃了一半。那些鲜红的蛊虫已经长到了巴掌那么大,在他半透明的身体里,蠕动、啃噬。 而这人,那两只眼睛还大睁着,人却已经死了。 这下,就连子祈都吓得捂住了眼睛。她自问自己满手血腥、狠辣无情,可却从不曾像这般变态的拿人命当玩具! 然而事情的发展,容不得走神。 因为那个倒霉的人被吃尽了,只剩下一张人皮,脑袋也是只留出七个洞。而那几条红色的蛊虫俨然是没有吃饱,在从那人的七窍孔洞钻出来后,便弹跳着扑了过来! “哇啊!”众人发出惨叫,落荒而逃,这无与伦比的恐惧几乎能要了他们的命。 就连子祈也倒抽一口气,本能的使出命凝十线,将靠近的一条蛊虫切成两段。 惊恐间,听见百里九歌的呼喊,竟依然是那般铁骨铮铮:“子祈,用灭蛇药!快用!” 子祈顿时反应过来,当即洒了灭蛇药出去。 立竿见影,那些蛊虫的死法变的如同之前森林里的蛇一样,死的极快,眼看着就剩下最后一条了。 可是变故再次发生,那最后一条虫子,竟是没有去吃同伴的残体,而是忽然转了方向,去攻击一个男人。 此刻百里九歌就在那男人旁边,她正要洒出灭蛇药,却没想到,那个男人竟然在她身上推了一把,将她推去挡死。 她踉跄了两步,刚站稳的时候,眼前,那巴掌大小的蛊虫,扑到了她的胸口处。 百里九歌确定,那蛊虫已经沾上了她的衣服,即将穿透,再也没法逃脱了! 这一刻,脑袋里什么都想不出,只剩下恐惧,漫天卷地的侵香了整个世界,将镌刻在心灵深处的那道温润清雅的身影,无情香没…… 172.身边一直有你在守护 “黑凤姐姐!” 耳边响起了子祈的尖叫声,刺碎一片绝望的恍惚。 百里九歌从满是恐惧的世界里,找回点意识,转眸望向子祈,想对她说话。 自己该说什么呢,遗言吗? 可是该留些什么遗言呢?这会儿竟是除了墨漓,什么也想不到。那么,便只能将墨漓托给子祈他们了。 所以…… “子祈,你们一定要照顾好墨漓的身体,晋国那三年一开花的九色灵芝,现在差不多要开花了。希望你们能帮着墨漓找来,这样他的身体能好很多。” “另外,天气稍微冷一点了,我就会在榻下放个炭火盆子,给他取暖。子祈,你和小容一定要记着。” “还有,我之前在墨漓的锦缎里缝了些炽火草,子祈你记得换新的,能常保暖。还有墨漓有时候熬夜,你一定要狠狠的训斥他,让他准时休息。” 明澈的眸子在言语间,被洗涤得万分柔和,像是水一样悠远的流淌着,仿佛能够流淌到那个人身边,与他依偎在一起。 百里九歌仰头,长长叹出一口气。 没想到自己终究还是到不了塔顶啊,就这么送命了,也不知道后面的几层,子祈一个人能不能度过。 心中,真的好遗憾,遗憾的感觉像是洪水,令她窒息。 然而…… 百里九歌明媚的笑了。 虽憾,无悔。 她不后悔,永不后悔,即使是此刻要迎接避无可避的痛苦死亡。 百里九歌闭上了眼睛。 却直至此刻,她才如梦初醒,震惊的意识到,从那虫子扑到自己身上的一刻起,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她与子祈也都说了这么多……为什么?!她为什么会没事?! “黑凤姐姐,你看!你……快看!”子祈的声音带着激动的颤抖。 百里九歌低头,瞅着自己的胸口处,惊见那条虫子居然还趴在那里,不仅没有钻进她的体内,反而像是被什么东西压制了一般,在痛苦的颤抖着。 然后,它终是挫败的跌落在地,仿佛是受了很重的伤,无力的蠕动。 这到底是…… 百里九歌仍怔怔的望着胸口处,小手抬起,怔愣的贴上了胸口,一点点的,朝着蛊虫方才粘着的地方摸去。 摸着摸着,小手停住了,感受到掌心之下是一块硬硬的凸起,有暖暖的气息透过衣衫,传到掌心。 这刹那,百里九歌怔了、亦痴了,不知是跌落哪一方千丈软红,只知道萦绕在心头的是满满的感动和思念,那样强烈、那样温暖,捂得她的心充满了暖意,甚至捂热了她的眼眶,令晶莹的清泪从眼角渗出,如涓涓细流。 “墨漓……墨漓……” 百里九歌哽咽了,小手伸进了衣襟,颤抖的取出了他送她的那一半双螭纹璧。 这玉璧,是他亲手为她戴上的,许她一个人,一生一世。 她还记得,那时他说:玉本就是压邪之物,这双螭纹璧更是如此,在危难之际,能使人逢凶化吉。 玉的浩然正气……方才,正是这玉的浩然正气,才逼退了那般凶煞的蛊虫,救了她一命! “墨漓……”唤着他的名字,百里九歌将这一半玉璧紧紧的贴在心口。 玉中散出的暖暖气息,宛如是一双强大的臂膀,将百里九歌的身子环抱住,为她遮风挡雨,强大、却又是那般温柔的,为她一点点铸就一个安全幸福的世界。 纵使如今的他陷入了那样的境地,可即便她远在九死之塔,他却还是在守护着她。 百里九歌哽咽着擦去了泪水,双手握紧了玉璧。这一瞬她笑了,那笑容明亮的宛如黎明时的第一道曙光。 “墨漓,原来你一直在我身边守护我。” 她笑着,吻了吻这半块玉璧,用着比宝剑更坚决的语调说道:“有你在,我一定会平安回去的,你等我!” 再度抬眼,望向灯火阑珊处的楼梯,不知道那里是不是还藏着其他的蛊虫。 百里九歌紧紧握住双螭纹璧,无畏无惧的朝前走着,一如在朝都的刑场上时,毫无畏惧的将免死金牌甩在面前。 忽然间听见凄厉的惨叫声,百里九歌驻足,望着不远处,那条被玉璧压制了的蛊虫,再度恢复元气,扎进了一个男人的身体里,疯狂的吃食。 那男人正是方才推了百里九歌挡死的那个,此刻他叫得撕心裂肺,半盏茶的功夫,一半的血肉和脏腑就已经没有了。 “救、救我……”那人潜意识的嘶嚎着,在极度痛苦中失去了意识。 百里九歌沉重的呼了口气。救他?事已至此,已经没法救他了,只能让他死的少一点痛苦。 她挥手,洒出了灭蛇的药粉,那人被药粉淋了一身,整个人连着身体里的蛊虫,一起化成了脓水残渣。 “呕——”有人作呕的捂住了嘴。 可百里九歌却再度行程,朝着楼梯走去,头也不回的对着那化成脓水的人说道:“原本一开始我还要替你洒药的,却因为你动了歹念,推我挡死,才导致这个后果。当真是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就这么一步步走去,直到楼梯近在眼前时,耳畔,忽然传来了细碎的嘤咛声,像是女子的幽咽。 百里九歌下意识的严阵以待,冷声喝道:“什么人,出来!” 楼梯后似是躲了个人,被百里九歌的叱喝吓到,发出“呀”的一声,接着如履薄冰的探出半张脑袋来。 周围灯火昏暗,也就衬得那双眼睛分外明亮,还含着泪滴,晶莹剔透。这让百里九歌蓦然想到了河洛国的国宝沧海月明珠,据说便是这般晶莹、明亮。 “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百里九歌问道,心中保持着警惕。 那人终于走了出来,因着胆怯,两只手一直捏着两边身侧的衣角,睁着一双明亮带泪的眼睛,缩着脖子,怯怯看向百里九歌。 百里九歌诧然。是个小姑娘?仔细一看,却是个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子,衣服上的花纹有点像是…… “湘国人?”这是百里九歌的第一感觉,眼前女子衣服上的花边,有湘西巫罗的味道。 女子胆怯的反问:“你们是……谁?” 这会儿子祈已经跑到了百里九歌身边,气势汹汹的喝道:“你是哪路人,先把名儿报了!” “我……呜……”女子吓得缩了缩脖子,呢喃:“寒……寒蝉。” “寒蝉?你的名字吗?”百里九歌问道。这名字,有点特别。 女子点点头,“是的,我叫寒蝉,你们是阴阳家的人吗?” 子祈嘟着嘴,把女子上下左右打量了好几遍,手叉着腰,喝道:“你问我们是谁我们就要告诉你吗?子谦师兄说过,在敌方阵营里要是突然冒出来一个莫名其妙的人,多半是敌方故意设置的卧底。我们七花谷的人可不是省油的灯,管你想怎么卧底啦,脑袋割下来当球踢就好了!” 百里九歌有点无语。子祈啊子祈,没问出人家的来路就算了,怎么还把自己的来路给说了? 罢了罢了,百里九歌只得道:“我们要去塔顶,找一个人。此处机关重重,你是怎么上来的?” “我……”寒蝉伤心的哭道:“是我爹。我爹是阴阳家的人,他为了追求教义,不要娘了,还把我也抓进塔的第九层,让我也加入阴阳家……可是我不想,于是就从上面逃下来了,然后就……碰到了你们。” 这话也不知是哪里有问题,竟是令子祈整个人狠狠一僵,这刹那忽然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眼眸中,顿时涌出了浓烈的潮水。一种来自过去的怨恨和悲伤,从子祈的身上扩散开来,也震动了百里九歌的心。 “子祈,你怎么了?”忙问。 子祈转过半面脸来,僵硬的唇角,勾起一道伤心的笑弧,道:“黑凤姐姐,我们继续上去吧。” 不等百里九歌询问,就又问那寒蝉:“你刚才不是说你是从塔顶溜下来的吗?那就赶紧把上头几层的机关和我们讲清楚,不讲清楚我就当你是阴阳家的卧底,拿命凝十线招待你!” 寒蝉凄身一抖,像是还从没有遇见过子祈这样xing情怪异的人,组织了好半天的语言,才理顺了自己要说的话。 “往上去是第五层,那一层……什么也没有。然后是……” “等会儿!”子祈立刻打断了寒蝉的话,反问:“你说第五层什么也没有?你当我们是傻子吗?!” “子祈。”百里九歌拍了拍子祈的肩膀,接着对寒蝉道:“你先把话说完。” “哦,好的。”寒蝉下意识的远离了子祈一些,继续说了下去。 “第五层真的是空的,没有任何机关……第六层的楼梯被一面火墙挡住了,那一层不危险,但是得破解了火墙才能前行,你们记着用推演八卦的方式,就可以了……第七层和第八层,都是考验意志力的,千万不可以掉以轻心,要是意志不坚定,很可能会丧命的……然后第九层,就是塔顶了……” 这么说来,她们便是已经将这九死之塔登了一半了吗? 这个认识,让百里九歌心中涌出淡淡的喜悦。 还好,这九死之塔只有九层,要是跟朝都的折月楼一般有十九层,那就太浪费时间了。照寒蝉说的,要是第五层真的什么也没有,那么不就只剩下三层,就能杀到那个珑儿身前了吗? 红袖下的小手,握成了拳头,紧紧的,就如钢铁般坚决的心意和斗志。 百里九歌感激的在寒蝉的肩上拍了拍,大咧咧的笑道:“我们素昧平生,我不管你之前说的是真是假,总之你肯告诉我们楼上有什么,我就十分感谢你。今日算是欠了你这个人情,来日我若还活得好好的,再见到你了,定要涌泉相报!” 言罢又问:“倒是你一路跑下来,是定然不会再上去了,你要自己一个人往下走吗?下面的机关太危险,三楼的那个天玑迷阵,还有二楼的老鼠池,你要如何过去?” “我……没事的。”寒蝉小心的说着:“我虽然不是阴阳家的人,但是毕竟在这座塔里住了些日子,是不会被机关伤到的。” 百里九歌明白寒蝉的意思,这座塔里的机关是用来对付外来人的,内部的自己人,肯定不会碰到机关,或者每到一层,都会先将机关关掉。也怪不得她孤身一人,能自己溜下来了。 这会儿望了望身边的子祈,竟是若有所思的表情,那眼底还涌动着复杂的情绪。 百里九歌想了想,索xing拉起子祈的手,给她打气:“走了子祈,刚才不还是你催着我吗?怎么这会儿又发上呆了?” 她笑着,明媚的笑容渲染了子祈,不觉间,子祈随着百里九歌的脚步,两个人一起上楼去了。 边走,百里九歌边道:“虽然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伤心事,但已经过去的事终究是没办法的,人总是要朝着前面看不是?我们可都是你的好朋友呢,会一路支持着你的。” “黑凤姐姐……”子祈眨眨眼,泫然欲泣。 登上了盘旋的木楼梯,两个人到了五层,身后那些男人们也都跟了过来。 果然和寒蝉所说的一样,这五层灯火通明,空荡荡的一片,唯有正中央,歪歪斜斜的立着一张木牌子,那牌子上还写着黑色的字。 有人将上头的字读了出来。 “敬告所有侵入者们:对于你们能够活着看到这块牌子,本塔的主人表示很震惊。因体谅你们现在一定害怕的急于缓解,所以将第五层设置为休息区。亲爱的侵入者们,便请抓紧这美好的时间,好好休息吧。或许,这是你们最后一次休息了。” 当落下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啼笑皆非,真不知道这阴阳家在搞什么名堂。 子祈更是恼怒的脸都绿了,指着牌子大骂:“这到底是体谅人还是诅咒人啊!黑凤姐姐,你说这九死之塔的主人是精神有毛病吗?就是那个珑儿吧,变态一个!” 百里九歌轻轻应了一声,视线从木牌子上移开,突然朗声大笑起来。 这笑声张扬,宛如天音,竟是那般率xing恣意,那般酣畅淋漓。宽大的袖子无风自摆,百里九歌纵笑着,无视男人们朝她投来的诧异目光,只挺胸昂首,望向上方。 嗤道:“九死之塔的主人,我也有些话要敬告你。纵然你设了这一层想给人缓解恐惧,可我百里九歌,从头至尾都不曾惧怕。你高高在上又怎样?还不是庸人自扰!我笑你可怜可悲,竟是不知道,什么叫作一往无前!” 这般大笑着,眉目间有着冰冷和坚定,却又是那般恣意无邪。 百里九歌一扬袖,毫不客气的以袖风粉碎了那张木牌子,在噼里啪啦的木块零落声中,走向旁边的一扇窗。 立在窗前,看见的是死亡森林的阴暗森凉,天色晚了,外头已经入夜,整座塔都被黑暗捆缚其中。 百里九歌笑着,心里知道,生活在这座塔里的人是不会明白,光芒,本是存在于心中的。 “黑凤姐姐。” 子祈走了过来,说道:“黑凤姐姐,你饿了吧?我身上刚好带了些干粮,一直没有拿出来的,今天能派上用场真的是好棒啦。”边说,边拿出一张小圆饼,掰了一半递给百里九歌。 这饼也不知道放了几天,硬邦邦的像一块石头,看着就知道很难吃。 但百里九歌毫不介意,拿来就咬了一口,狠劲的嚼着,好不容易终于咽下去了,畅然笑道:“谢谢你啊子祈,你看这窗子还挺大,就是外面的景致太单调,实在没什么看头。” 说着又嚼起下一口,这会儿想起什么,便大喇喇的边吃边问起来:“我以前听墨漓说过,从前在昙花谷的时候,他经常给你和小容做饭。那时候我还觉得你俩差劲欺负病人,不过现在想来,那时候你们年纪还小吧,想来墨漓是把你们当小孩照顾了。” 提及旧事,子祈的眼底闪出淡淡的怀念,她再度找回了活力的状态,说道:“是啊,子谦师兄比子清师兄小了五岁,我又比子谦师兄小了四岁,所以对我来说,子清师兄不仅是手足,而且更像是长辈啦。” 昔年的那些点点滴滴,不断的涌现在脑海,眸光里越发淬了怀念的情怀。 “我小时候总做恶梦睡不着觉,都是子清师兄弹琴安定我的心神,我才渐渐好转啦。chun天柳树发芽的时候,他还带着我和子谦师兄插柳,告诉我一棵小柳树长成大柳树要经过风吹雨打很不容易,所以一个小孩要长成大人也要几经历练才行。” “后来我们都长大了,子谦师兄到处云游也不带着我,子清师兄回了周国,只剩我和师父在昙花谷里待着。我每天练功结束,都会去看看当年我们三个一起栽的那棵柳树。不知不觉间我及笄了,那棵小小的柳枝也长成了参天大树……” 说着说着,终是有些无奈的叹了句:“天下无不散之宴席,要是能回去儿时的日子该有多好,只是回不去了……” 173.突然出现的娘亲 听了子祈的话,百里九歌只觉得有酸风吹进了心里,不免有些酸涩。 子祈说的是啊,时光无法倒流,多少美好的东西都是昙花一现,想多留一会儿都难,遑论留住一辈子。 但是,百里九歌却笑了,由衷的说道:“我觉得这也没什么,重要的是把对方放在心里了,这样的话就算是聚少离多,也能千里共婵娟。” 子祈歪着脑袋想了想,蓦地点头如捣蒜,应道:“是啊是啊,黑凤姐姐这么说我就明白啦!怪不得子清师兄那么喜欢你,你这般洒脱率xing,换成我是我师兄的话,也要喜欢黑凤姐姐啦!” 百里九歌无语,笑着哂道:“这跟那有什么关系……” 两人正说着,那边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催促声:“两位女侠,敢问你们还要休息多久啊?还是赶紧上去吧,一鼓作气嘛。” 听得那人的语调有点不耐烦,还强自保持出恭敬的模样,子祈甩脸就是一通乱骂:“大叔,你急什么急啊!要是急得火烧屁股了你就自己先上去呗!催什么催,打断别人聊天很不礼貌的好吗?” 那人的脸色顿时成了酱菜一般,想他也算是个老江湖了,竟然被一个小妮子指着鼻子谩骂。 子祈不理他,只顾与百里九歌说话:“黑凤姐姐,那些大叔都是空气变的,我们说我们的就好啦。” 百里九歌笑了笑,轻轻在子祈的手背上拍了拍,道:“还是上去吧,墨漓还在等着我们呢。” 子祈顿的一怔,立刻跑得比谁都快,飞窜向楼梯,边跑边喊:“子清师兄我来啦!我和黑凤姐姐要继续上六层了!” 看着那活力无限、像个兔子似的小小身影,百里九歌的心中多出几分暖意,打心眼的感谢子祈。若是没有子祈,而是自己孤身一人来九死之塔,那么心境定是要比现在艰难的多。 两人就这么率先上了六层,而六层的布置,也的确与寒蝉所说的一样,被一面火墙挡住了去路。 那火墙燃烧得甚是旺,烈焰熊熊,墙上只有几处没有着火的,正是几幅八卦图。 百里九歌想起了寒蝉的话,说是破这一层的机关,需要按照推演八卦的方式,便能一气呵成。 八卦对百里九歌来说并不难,原本易方散人就擅长五行八卦阵法,她耳濡目染了好些,再加之小时候,师父还专门拿了记载着上古时代伏羲氏发明八卦的书卷,让她从头到尾钻研明白。 是以,面对这一层的机关,百里九歌排开众人,走近了火墙,按照早就记忆得滚瓜烂熟的八卦推演顺序,一一将火墙拆解开来。 最终也只废了一炷香的时间,通路便打开了,前方出现通往七层的楼梯。 临上楼前,百里九歌嘱咐众人:“方才那位寒蝉姑娘的话,看起来不假。她说七层和八层都是考验意志力的,我给你们提个醒,你们好自为之。” 男人们纷纷点头,簇拥着百里九歌和子祈,继续往上走。 尽管百里九歌想象了很多种七八层的机关设置,却还是没能想到,第七层竟然根本没有什么机关,而是阴阳家的藏宝库! 更稀奇的是,那藏宝库的门口,还专门设置了一张木牌,上面写着“贡献为荣,偷盗可耻。” 望着这龙飞凤舞的八个字,百里九歌蓦然有种想笑却笑不出来的感觉,心中更多的则是想要冷笑。这八成又是出自九死之塔主人之手吧,那人,果真太过离奇! 就在这时,子祈呼道:“黑凤姐姐,你快看那个!” 只见子祈正指着众多珍奇珠宝中的一个,那是一颗圆圆的珠子,被特制的水晶扇贝壳承装着,竟是明亮的足以令周围的火光都黯然失色,那近似白昼的荧光,也照出了珠子完美的质地。 百里九歌不由惊了:“沧海月明珠?” 这种稀有的宝贝她从前见过,之前也听洛霞说过,河洛国的国宝便是这沧海月明珠,后来被一个贼人偷走了,那贼人躲进了九死之塔,这才导致洛霞获取阴阳家的消息…… 这么说来,眼前那颗沧海月明珠,就是河洛国遗失的宝物了? 百里九歌下意识的走近,细细的望着这沧海月明珠,越发为它这浑然天成的质地和荧光叹为观止。 她抬手,下意识的就要将沧海月明珠连着水晶扇贝一起收起来,好给洛霞送回去,却就在这时,动作被那些男人们的喊叫给打断了。 只见那些男人都两眼发光,冲到了这堆成山的金银珠宝之中。 “天啊,看这个看这个,竟然是昆仑山龙脉里藏着的镇山宝玉,没想到能见到这样的**!” “哇!好大的**,有一个就一辈子都吃穿不愁了。我再也不用漂泊江湖了!终于能买上个大宅子,再娶个美娇娘,哈哈哈……” “哎哟这是、是千年玳瑁壳!玳瑁这动物原本就少之又少,何况是活了千年的……发财了!发财了!” 这会儿男人们接二连三的捧起了各色金银珠宝,拿着手里的还看着堆里的,有两个甚至拿出了口袋,开始大包小包的装了,可是这珠宝珍奇琳琅满目的,实在太多,装了这个又想装那个,太犯愁了! 看着他们脸上兴奋的笑容,百里九歌浑然一震,仿佛是被虚空而来的一块石头,狠狠砸醒了。 不好,中计了!寒蝉所说的意志考验,莫不是就是这些珠宝?! 她忙喊道:“快住手!放下那些东西!”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些男人捧着珠宝的双手,竟是突然变成了灰白色,像是焚灰一样,迅速的沿着双臂蔓延,席卷了他们整个身体。 尖叫声狠狠刺痛了百里九歌的耳,眼前的几个男人,竟是不出一会儿的功夫,就被珠宝上的剧毒所侵蚀。那毒将他们全身的皮肤都烧成了灰烬的颜色,再烧着他们的五脏六腑,痛不欲生。 而这毒,百里九歌也见过的,就是当初殷如意所中的“焚心”! 当时殷如意那临死前的惨相,双手双脚都被砍掉结扎,还有那毫无人样的脸上,两颗满是怨恨的眸……这些浮现在百里九歌的脑海中,令她打了个激灵,连忙将手收回。 好险啊,刚才,她差点就碰了那沧海月明珠。若是真的触摸了,那现在,她便亦是那般下场! 纵然她并非是因为贪心而接近珠宝,可方才那一瞬,确实是她疏忽了…… 百里九歌咬了咬下唇,别过目光,颈后已经滑落了好几滴冷汗。 眼前,那几个男人倒在了地上,被焚心之毒烧毁了脏腑和经血,死不瞑目。有的人竟是到死还紧紧抱着塞了珠宝的袋子,到死都还没察觉,害死他们的就是这些珍奇之物。 而尚还剩下的六个男人,方才因为害怕有机关,没敢接近那些珠宝,这会儿见逃过了一劫,各个都揩了把汗,窃窃私语。 百里九歌还立在那琳琅满目的珍奇前,蓦地呼出口气,冷冷的笑出声来。 这一层,考验的便是人的贪念是吗? 罢了!终是没有再深思下去,百里九歌环顾周围,没有看见楼梯,索xing转身,朝着入口的那扇门走去。 此刻,那块木牌子还歪歪斜斜的立在门畔,百里九歌走到门旁,视线再度搜寻着楼梯的踪影,可始终没有看到楼梯。 余光里,瞥到了那木牌子。百里九歌吃惊的发现,木牌子上的字竟然换了! 只见新字是这样写的——“**者们,恭喜你们两手空空的走出来了,开启楼梯的机关,就是右下角的拉杆”。 百里九歌眼神一沉,瞄到了牌子的右下方,竟然真的浮现出一道拉杆,而方才他们在进屋子的时候,那拉杆确定是没有的。 百里九歌不禁道:“这九死之塔的机关,果真是太厉害!” 言罢,伸手拉动了拉杆。 下一刻,整个屋子的底座开始旋转,百里九歌见子祈差点没站稳,便扶了她一下。而待到底座停止旋转的时候,方才那扇门已经没有了,呈现在众人眼前的是另一扇门,而门外,就是通往八层的楼梯。 百里九歌和子祈也都见怪不怪了,对阴阳家这千奇百怪的机关,没空去想,就这么朝着八层走去。 还不知道八层会是什么呢。百里九歌在心中告诉自己,千万别犯七层的错误,否则,下一次怕是就没七层那么好运了。 思索间,终于踏上了这倒数第二层,百里九歌稳稳的踩在了木质的地板上,望着空荡荡的大厅,朝着前方走去。 这里……什么也没有。她下意识的查看了四周,连窗户也没有,就像是个由厚重木头围成了笼子。 鼻端,飘来了一缕淡香,渐渐变浓,那味道有点像是元皇后的重华殿里煅烧着的高良姜。 百里九歌感受着香气传来的方向,看过去,这才发现,大厅正中央最暗的一处摆着张昏黑的供桌,桌子上的双凤相绞香炉中,的确是煅烧了香料的,正在冒着袅袅的烟雾。 她保持警惕,一步步走近,想要查看。可是走着走着,眼前的供桌和香炉却渐渐模糊起来,接着竟像是被缭绕的烟雾香没一般,模糊的再也看不见了。 这不对劲! 百里九歌赶忙唤道:“子祈,你看那香炉!” 无人应答。 百里九歌连忙回头看去,这一看,大吃一惊。怎么搞的,子祈上哪里去了?而且不光是子祈,那六个男人也没了踪影! “子祈!子祈!”百里九歌连忙四处寻了起来,喊着子祈的名字。 可是,不管她怎么聚焦目光,就是看不到一个人影。这偌大的八层大厅里,竟是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糟了!心中闪过一道本能的猜测。该不是就在自己想要查看香炉的时候,子祈他们被机关给送到别处去了吧?若真是这样,那她要怎么找到子祈,更怕子祈是凶多吉少…… 百里九歌摇摇头,止住了思绪。她不能瞎想,现在不是瞎想的时候!必须聚精会神,找到楼梯,上第九层!现在离第九层只有一步之遥,绝不能功亏一篑! “九歌……九歌……” 昏暗中好像有人在唤她,这是个女人的声音。 百里九歌一怔,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竟看见有人缓缓的走了出来,还在喊着:“九歌,我的女儿……” 娘亲?! 百里九歌的身子顿时僵住了,全然震惊的盯着逐渐走近的女人。 不!不可能!她的娘亲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娘亲明明在她五岁的时候就过世了,所以她才被师父和孤雁带去了凤凰谷。 这个人不是娘亲啊,娘亲已经死了! 可是,为什么长得这么像。这人,简直和娘亲一模一样…… 不!这分明就是娘亲,连那喜欢挤右眼的习惯动作,都和娘亲如出一辙。 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百里九歌不禁摇头,不自主的后退着。 谁能来告诉她,这一切是怎么了,她为什么会看见昔日的娘亲? “九歌,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啊……”妇人走近了,脸上的每个表情每个动作,都让百里九歌太过熟悉。 可蓦地,妇人从身后拔出了一把刀来,浑身狠狠的颤抖,要死要活的吼道:“都是你!都是因为你!为什么你不是个男孩,为什么你要是个女子!如果我生的是男孩,老爷就会将我接到府上去,让我入族谱。都是因为你,我只能做见不得人的外室!” 薄寒色的刀刃狠狠扬起,清冷洒落在百里九歌的脸上。 这一瞬,她竟突然想到了墨漓。记得墨漓和她说过,让她不要再去想幼年的那些遭遇,他会试着替她将它们抹去,让她别再轻易被那些事影响…… 刀落了下来。 可百里九歌,却突然决绝的仰头,望着那太过冷酷也太过皎洁的光芒,定定道:“你不是我娘。” 妇人的刀停在了百里九歌眉心上方一寸的位置,妇人的表情扭曲,吼道:“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你不是我娘。”冷冷一笑,澄澈的眸光宛如出鞘的宝剑,明亮的像是日月。 百里九歌坚定道:“你不是我娘,我娘已经死了!我不管你是谁冒充来骗我的,现在就给我听清楚,我不会上你的当!我百里九歌不是个走不出挫折的人,有墨漓在我身边,你这种伎俩我便不放在眼里。” 她嗤道:“限你立刻老实交代,子祈他们到哪里去了。若是还想继续演戏的话,就别怪我狠狠踹你!” 妇人惊呆了,更像是被百里九歌的话吓到,竟是突然收了刀刃,飞速的倒退而去。 百里九歌想要拦住她问个明白,可一眨眼的功夫,她便已经退入了昏黑的阴影里,看见人了。 “站住!快说子祈他们在哪里!”百里九歌纵声呼喊着,然而,无人应答。 那人终究还是走了……百里九歌的心里多少不是滋味,那人毕竟和她的娘亲太像了,如今痛定思痛,还是会有感慨的。 但就在这时,昏暗中,又有人走了出来。 当看清那人是谁后,百里九歌再度倒抽一口气。 大姐?! “三妹妹,你害我好惨啊……” 百里红绡竟穿着一身白色的囚服,发鬓凌乱,满面泪珠,哭的凄惨无比,边哭边控诉:“你不是答应了我和孟复,说要送我们平安出城的么?可是最后我们被押上法场砍头,你却睡晚了觉,没救我们……” 她哭着哭着,两行清泪渐渐变红,最后竟是化作了触目惊心的血泪,“三妹妹,如果我和孟复没有误信你,我们也不会凄惨的去做一对黄泉鸳鸯,我们死的好冤好冤……” 不、不! 百里九歌完全惊呆了,脑子里也无法避免的有些乱。如果说方才那人是冒充了娘亲,那眼前这个红绡又是怎么回事?她们为何什么都知道?! “你到底是谁!?”百里九歌喝道。 可百里红绡只是哭,像极了她那不幸又不争的懦弱xing子,哭着哭着,脖子上突然出现了细细的红色,渗出了血。 接着那红色越来越宽,百里红绡的脑袋竟忽然断了,还有一块肉连着脖子,没有脱落。 百里九歌倒抽一口气,这一刻,心头顿时生出一股愤怒来。 她承认,刚才的那一瞬,她还因着事出突然而有些不知所措。但现在,她不会了!若还有一丝动摇,那她便不是百里九歌,谁也别想骗她! 下一刻,红影腾起,百里九歌杀到了百里红绡面前。 “滚!”她狠狠一脚踹了上去,将百里红绡连着她那脑袋,一起踹到看不见的地方去了。 落定,纵声嗤道:“阴阳家,你们是良心都被狗吃了吗?竟然如此玩弄人心!这般所作所为,他日,你们定要遭报应的!” 可话音刚落下,百里九歌的身后,便响起了脚步声。 她保持警惕,听着那声音很是徐缓、有些蹒跚不稳……这样的声音对她而言再熟悉不过了,是墨漓的脚步声! 174.只因他答应过我 这一刻,百里九歌心中的思念狂妄的涌出,强烈的几乎要逼退她的警惕和冷静。她迫切的想要回头去看看他,但临转身的那个瞬间,百里九歌忍住了。 身后的人,不是墨漓,一定不是。 墨漓还在洛邑,在烈火的厢院里痛苦的与阴阳咒斗争着,他还在牵念着她,想要看见她平安无事的回去…… 她必须坚定意志,不能因为接下来要出现的人是墨漓而中计!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终于,近在咫尺。 而就是在这个时刻,百里九歌猛然间意识到一件事情。她想起了那香炉里的薰香。记得刚才供桌和香炉一起变模糊,她看不见了,但这会儿明明是还能闻到薰香的…… 江湖经验告诉百里九歌,这件事定有蹊跷。只怕,方才出现的娘亲和红绡,都不仅仅是冒牌货那么简单。 而身后的这个墨漓,只怕也是了。 思及此,百里九歌深吸一口气,冷冷道:“想与我说什么便直说吧,我没时间跟你拐弯抹角,我还要去顶层找那珑儿救墨漓!” 身后的脚步声停住了,接下来是几声虚弱的轻咳:“咳咳……” 这声音掠过耳畔之时,在百里九歌的心头掀起了层层涟漪。像!太像!简直一模一样!这平素里总能让她心脏揪紧的咳嗽声,此刻,仍是令她不能避免的心痛。 身后的人用那如钟磬般悦耳有质的声音,淡淡轻问:“九歌,为何不敢看我?” 百里九歌稳住心绪,毅然道:“不是不敢,是没什么可看的。我不管你是谁,我只知道一件事,那便是,你肯定不是墨漓。” “九歌……”这声音、语调,实在太过熟悉,拧痛了百里九歌的心。 “九歌……我已经时日无多,这副身子也算是到了极限。如今弥留之际,我别无所愿,却只想能再多陪你一会儿,哪怕是须臾也好……九歌,转过身,让我看看你,好吗?” 好吗? 百里九歌笑了,唇角绾就的弧度,冷的决然。 “好。”她应了,就这么冷笑着,转过身去。 那人果真就站在她面前,容姿清雅、眉目如画,那一袭白衣鹤氅轻轻摇曳,衣上的大朵昙花纷飞如雪。他的双手还揣在被她改造过的锦缎里,此刻那张脸苍白的近乎透明,眸底,是如夜下清泉中捞起的一汪月色,所有的一切都没变。 但百里九歌却只是静静笑了,道:“你们也不过如此了,阴阳家。” 眼前的人眸色微变。 百里九歌冷笑道:“你确实与墨漓一模一样,但我不会受你的蛊惑。我转过身来,不过是为了看看,你的谎言能坚持多久。” “九歌?”他疑惑的呢喃,虚弱的咳着,嘴角渗出了血,“九歌,我的寿限马上就到了,陪我一会儿,好吗……” “寿限?”冷冷的念着这两个字,百里九歌眸光如铁,红袖猎猎轻扬。 “年纪轻轻,就说什么寿限要到了,墨漓才不是这样的人!” 她明眸泛着厌憎,只觉得眼前的人令她恶心。 嗤道:“今日我百里九歌就在此将话说清楚了,当日在朝都的法场之上,墨漓亲口答应过我,会一直活下去,不会死在任何人手里,答应我能杀死他的除了时间就再没有别的。既然他答应过我了,就绝对不会食言!” 猛一挥袖,手中握住了那把短刀,吼道:“所以你不是墨漓!若我必须杀了你才能找到子祈他们,那我百里九歌,绝不会有一丝犹豫,只因他答应过我,一生一世都要一起走下去!” 话落,红袖扬起,短刀锃亮的光照出一片炫目。百里九歌决绝的挥下了刀! 这一刻,眼前的墨漓忽然变得模糊,就和刚才那供桌和香炉一般。这一刀落下,斩碎的却宛如是一缕青烟,寻不到踪迹。 怎么回事?! 不等百里九歌寻思,脑中便生出一阵天昏地暗的感觉,她蓦然觉得头痛欲裂,下意识的想要抱住头顶时,又冷不丁的打了个激灵,像是被一盆冰水泼了似的,顿时清醒万分。 百里九歌趔趄了两步,竟突然看见,前方就是那供桌和香炉,香炉中的薰香还在冒着浓烟。而子祈和那些男人,这会儿竟全都在她不远处,却各个都像是中邪了似的,念念有词。 “子祈!”百里九歌跑了过去。 只见子祈正踱着脚,凄声叫着:“爹!娘!二叔!二婶!你们快点从废墟里爬出来啊,不要在下面睡觉!为什么整个城市都毁了,这是阴阳家做的是不是?!” 百里九歌怔住了。子祈这是在说什么? 耳畔,那些其他的男人也各自哀嚎着,就像是深陷在什么痛苦的场景中,不可自拔。甚至有两个男人突然嘶声哀叫,接着竟是自击天灵盖,就这么**了! 百里九歌倒抽一口气,突然什么都明白了,她甩头望着那薰香炉烟。 那东西,根本不是薰香!而是江湖上的一种**,名为“幻忆散”!这幻忆散,会令吸食者看到内心深处难以磨灭的记忆,进而陷入记忆的幻觉中! 若是意志不够坚定,便无法清醒,直到身体衰竭的那一刻才会醒来…… 而发明这幻忆散的,恰恰是罂粟谷的辣手毒医应长安!那人,百里九歌还记得清清楚楚,彼时深陷山贼窝时,便是与那人一同。 百里九歌心中顿的恼了,若是此刻应长安就在面前,她一定会狠狠踹他几脚。干什么发明幻忆散这种东西还大肆在江湖上传播?这下倒好,被阴阳家给用了,还反过来害他们七花谷的人。 应长安,简直给七花谷拖后腿! 想着,百里九歌一手揪住子祈的手腕,吼道:“子祈,还不快醒过来!你忘了寒蝉的警告了吗?你的意志力都到哪里去了?你就任着墨漓那般痛苦的等着我们吗?!” 可是任凭百里九歌怎么摇晃呼喊,子祈就是不醒,瞳眸中的光晕在渐渐空洞,所有的意识都萎缩的近乎消失了…… 就在这时,百里九歌忽然听到了什么声音。 她连忙望去,猛地倒抽一口气。 蛇! 好多的蛇,就像是在死亡森林见到的一样,此刻从这大厅的每一个角落爬出来,那速度快的吓人! 不等百里九歌护住子祈,只见那边的一个男人被蛇咬到,这一瞬仿佛是清醒过来了。可剧毒的毒液却很快就要了他的命,群蛇蜿蜒而上,撕咬起他的躯体。 百里九歌连忙要掏出灭蛇药,可手在衣襟下捣鼓了半晌,也没有摸出来。这才想起,原来灭蛇药已经用完了! 可恶,没时间了! 百里九歌扬起短刀,一跃而上。 蛇群又如何?来一条她斩一条,绝不让这些东西咬到子祈! 群蛇攻上了,而百里九歌就立在当间,面对四面八方的血盆大口,挥刀如闪电。 红裙飞扬,与血染成一团,刀起刀落之间,蛇头、蛇尾巴、断了的身子……被斩作无数碎块,飞得四处皆是。 此刻的百里九歌,宛如在守护雷池一般,谁也无法逾越! 激战之间,一条蛇被斩死在子祈面前,蛇血喷了她满脸。 子祈浑身猛地一颤,终于被这冰冷的蛇血给浇醒了,怔怔道:“黑凤姐姐,这是怎么回事?” 百里九歌却笑得洋洋洒洒:“你总算醒了!眼下我来不及和你解释,赶紧把灭蛇药洒出来!” 子祈怔忡,立刻意识到两人的处境,赶紧以最快的速度洒出了灭蛇药。 群蛇终于全灭,残破的尸体零落一地,腥臭味刺鼻。 红影一闪,百里九歌瞬息之间,已到了那供桌前,扬腿就是一脚,将整个桌子给踹成了两半。 那香炉重重的摔在地上,铜器的闷响声震得满厅回音,百里九歌顺势在半空中一翻,精准的落在摔出的薰香上,一脚将薰香踩灭了。 接着,一跃而起,落在了仍旧疯狂的三个男人面前,连续三脚,将三个人给踹飞出去。 随着三个人跌在了地上,他们也终于清醒了,这会儿身子疼的不行,痛吟的站了起来,这才惊恐的看见满地的蛇尸,其中还有三个同伴的尸体。 百里九歌见此,总算是松了口气,再望向男人们,原本进塔的时候有几十个的,现在,只剩下三个了。 不由在心里为逝去的生命叹了口气,百里九歌走到子祈的面前,小心的捏起袖子的一角,给子祈擦拭小脸上的蛇血。 子祈忙道:“刚才是我意志力有问题啦,害黑凤姐姐费了好大力气,现在就别给我擦了,我看我就这样吧,说不定还能把楼上那个叫珑儿的败类给吓到呢!” 百里九歌不由噗嗤笑了出来,本是对子祈方才在幻觉中喊出的话很好奇的,却不打算问了。谁没点秘密呢?以后要是子祈能打开心结了,她再去问吧。 于是道:“我们走,终于该见见那位珑儿了。” “好!” 两人坚定的走下楼梯。 在踏上第九层的那一刻,百里九歌听见自己的心脏,在强烈的跳着。 终于到了,这九死一生的考验,终于到了最后一刻。 她昂首,迈入顶层的大厅。 墨漓,你等我! 我这便找那珑儿,为你解咒! 九层,这九死之塔的最后一层,此刻,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百里九歌和子祈手拉着手,踩着吱吱呀呀的木地板,朝着前方一步步的走去。 不知是在哪个时候,黑暗中,有女子的声音响起了。 “来到顶层的人们,你们听好,不论你们来了多少人,最后只有一个人能够见到神灵……” 这就是珑儿的声音! 百里九歌下意识的吼道:“珑儿,别装神弄鬼,还不出来!” 可暗处,那声音却狰狞的笑道:“想要见到神灵,你们就必须将同行者杀死,成为活到最后的那个人。好了,我先在这里祝你们好运吧。” 可恶! 百里九歌下意识的握紧了子祈的小手,却在这个时候,听见了那三名男人的呼吸声开始躁动,她听见他们握紧了兵器所发出的声音,听见他们蠢蠢欲动的探索目标……俨然,他们是准备听那珑儿的话了! 下一刻,那三个男人像是事先商量好了一般,不约而同的攻向百里九歌和子祈。 由于四周黑暗,所有人都只能凭着听觉和感知力作战。子祈松开了百里九歌,小手间夹起了银亮的细线。 这自相残杀就这般开始了,由不得百里九歌喘息,只能挥着短刀应战。 对方也都是有些修为的,就这么在黑暗中以命相搏,说不出有多残酷、多危险。 搏斗间,百里九歌感觉到自己割裂了对方的喉咙,因着用力不知轻重,那人温热的血全都喷在百里九歌的脸上,她被烫得好难受。 又有人轰然倒地了,还听见圆滚滚的东西滚过木地板的声响。百里九歌知道,那是被子祈割掉脑袋的人。 不,这样的战斗,真的太残忍,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打下去的…… 直到锋利的刀子刺入一人的胸膛,同时,那人的脑袋也飞出去时,百里九歌才颤抖着拔出匕首,听着子祈收线的声音,大口大口的喘着凉气。 “珑儿……”她低吼着:“你为何要如此残忍!这九死之塔的神灵一说,根本就是以讹传讹,他们哪里知道这里是你们阴阳家的据点!可你却利用这一点,玩弄这些人的心,将他们全都害死。你良心何安?!” “哈哈哈……百里九歌,你心疼是吗?心疼就对了!” 珑儿狂笑:“你只不过是想给自己杀人找个借口而已,便推到我身上。既然你那么不想让他们死,那你老实的被他们杀不就好了?最后取走他们xing命的,还不是你?!” 百里九歌窒住,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说什么。 子祈愤怒的骂道:“你精神有毛病啊!怪不得搞出那些变态的机关和手法,我看你这人就是欠打。你要是不救我师兄,我就割了你的脑袋!” 珑儿鄙薄的笑道:“本来想让你们俩自相残杀,最后只剩下一个的,不过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黑暗中响起了三声拍掌声。 瞬间,整个大厅灯火通明。 因着火光亮的太突然,百里九歌和子祈不约而同的用袖子遮住眼睛,余光里,看见了被她们两人杀死的三个男子。 但百里九歌清楚的知道,现在没时间再管那个,她必须与珑儿交涉。于是连忙拿开袖子,朝前看了过去。 当看到珑儿的时候,百里九歌忪住了。 眼前,那年轻女子不再是青衣水袖、粉面桃妆,而是脸白如雪,嘴唇涂抹成黑色,眼底是仇恨的冷光。 她缓缓从一张躺椅上爬起来,满头披散的黑发遮住了脸颊的边缘,那样子就像是志怪故事里的鬼狐女子,说不出的阴森瘆人。 她站了起来,一袭单薄的黑裙拖地,再度惹得百里九歌微微抽气。 平生见过不少穿黑衣的人,像是殷浩宸的阴厉沉冷、顶天立地,像是墨漪的清透水墨、俊逸疏狂……却从未见过有人能像眼前的女子这样,浑身只泛着一种气息。 死亡的气息。 对,就是死亡的气息。还不似殷烈火的萧条凋零,而是一种了无生意、只如鬼灵般绝望又狰狞的死气! “你到底是……”百里九歌不禁喃喃,望着珑儿走近,也望见了珑儿的袖口和衣摆上,绘着一只只墨色的…… 蝴蝶?! 不对,那不是蝴蝶。而是……蛾子?! 墨色的蛾子? 百里九歌的心底,闪过一丝异样,她想到了墨漪衣摆上的那一只只墨蝶。 蝶……蛾……墨蝶……墨蛾…… 这,难道只是巧合? 百里九歌禁不住的想要深思,但这时,思绪被珑儿打断了。 “两位,欢迎来到这里。” 她伸开双臂,两侧跪在地上、像是侍奉着她的几个中年男女站起,将她簇拥在中间。 “阴阳家死灵君姒珑,竭诚欢迎两位登上九死之塔的最高处。这座塔,是我最完美的作品,能够领略到它的全部,你们真的是太幸运了,连我都替你们感到荣幸,哈哈哈……” 百里九歌惊讶。这人,还真的是阴阳九灵君之一! 死灵君姒珑……她姓姒,这个姓太过稀少。 等下!百里九歌猛然忆起,她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姓! 到底是在哪里,可恶,为什么这会儿想不起来了? 子祈却是毫不客气道:“神经有问题的人别在这里自卖自夸,我和黑凤姐姐已经来了,你该按照你的承诺,给我师兄解咒!” 姒珑扬唇,冷笑:“承诺?我怎么不记得我有承诺你们什么啊,我说过要给周世子解咒吗?” “你——”子祈气得跺脚,斥骂:“亏我还怀着一点点希望,以为你是我师父口中的那个闺蜜珑儿。现在看来,打死我都不信你这种神经病会是我师父的朋友!” 姒珑的脸色倏地阴沉下来。 百里九歌却当场愕然,这瞬间,终于想起了自己到底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姒”这个姓氏。 就是在朝都的藏书阁中,她曾翻阅到的那本记载蓬莱国的书籍! 那之中说,蓬莱皇族姓夏,是国家的政治统领;圣女一族姓荆,是民众的精神象征。另有守护皇族的姒姓一族,和辅佐圣女的段氏一族。 姒……段…… 而段瑶也说过的,她有个闺中密友,ru名唤作珑儿…… 百里九歌惊道:“你是守护蓬莱皇族的姒姓族人?!” 而段瑶便是守护圣女一脉的段氏族人? 若这姒珑当真是段瑶的儿时好友,那姒珑的年龄,又怎会…… 175.想要解药?自己过来拿 百里九歌的疑惑之情就鲜明的写在脸上,姒珑一看就懂了,眼底有怅然划过。 “驻颜有术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姒珑道:“十九年前,我穿过死亡森林,见到了阴阳家的宗主。他那时候刚好在炼药,便拿着我当试验品了,没想到这那药的功效竟让我永葆青chun、直到寿终。他为了答谢我试药,便教了我阴阳咒,让我从此追随他。我便这么一步一步的往上爬着,最后杀死了前一任的死灵君,取他而代之。” 寥寥几句话,听得百里九歌只觉得惊心动魄。为何同是蓬莱国的遗民,段瑶一身正气,这姒珑却满手血腥? 不禁道:“我不知道你到底在追求什么,但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那就是你儿时的好友段瑶,至今都以为你在蓬莱灭国的那日遇难了,她至今都还在缅怀你。” 姒珑那宛如死水般毫无生意的眸底,倏地,溅起了波浪。她不能置信的盯着百里九歌,问道:“段瑶?” 子祈道:“就是我师父,昙花谷的司命夫人。还有墨漓是我师兄。而你这家伙居然下咒折磨我师兄!亏我师父还说你是她的儿时好友,真让人恶心!” 姒珑没有说话,对于段瑶是司命夫人这一事,倒真是从来没有想到。段瑶的武功路子她并没有见过,若是见过的话,或许早就能认出段瑶的徒弟了。 可是,这又怎么样呢?“就算周世子是段瑶的徒弟,我也不会让他好过。他爹我动不了,他娘又已经死了,那对狗男女造得孽,我便要他受够报应!” 百里九歌的身子震了震,脑子里混混沌沌,如翻滚的油锅一般,完全不明白姒珑在说什么。 心中大概能感觉到,姒珑对墨漓的父母充满了恨意,便要父债子偿。可是这说不通啊! 百里九歌道:“墨漓的母后是你们蓬莱的圣女,那样不明不白的暴毙了,已经很是不幸,你又为什么要仇恨她?!” “哼,为什么……”姒珑喃喃着,声音越发的畸形,她压抑不住心底的激动恨意,蓦然狰狞的狂笑起来:“为什么?哈哈!不为什么!我就是恨,就是要找个发泄仇恨的对象而已!周世子最合适了,折磨他,能让他爹也难受,刚巧我动不了他爹,这么干不是最好吗?哈哈哈……” 听着这狂肆的大笑,百里九歌忍无可忍,手中拈起了一束羽毛,随着白皙的指,颤颤的抬起。 这个姒珑,这个人、这人简直……根本就是精神不正常! 这一刻百里九歌气愤的几乎想要出手,却硬生生压住了手头的动作,又放下了小手。 她深吸一口气,试着平静的说道:“姒珑,不管怎么说,我也已经按照你的交代,来到九死之塔了。你说过的,若想让墨漓得救,我就须来九死之塔见你。那现在……” 百里九歌拱了拱手,近乎央求:“求你饶过墨漓,他已经被阴阳咒折磨了快二十五年,这样还不够吗?我求你解了他的阴阳咒吧。若是你还想要发泄仇恨,我百里九歌任你处置,只求你还墨漓正常人的体质!” “黑凤姐姐!”子祈下意识的拉住百里九歌的手,眼底闪烁着决心,说道:“姒珑,你想发泄仇恨,来找我。黑凤姐姐是无辜的!” 百里九歌心头一暖,下意识的拉紧了子祈的手。两只白皙的手,就这么牢牢的缔结在一起。两双眼睛,也无畏无惧的盯着姒珑。 此刻的百里九歌和子祈,不论是衣衫、还是脸庞,都已经在之前的搏斗中沾了血。血已经冷却了,可她们呼出的每一口气,都有着不能忽视的热度。纤细的身子,也立得笔直,宛如狂风中仍挺立不倒的桅杆。 可是姒珑不为所动,这会儿又缓缓的回到了躺椅前,躺了回去。旁边的几个中年男女,立刻有两人低下身,为她捶腿。 黑色唇瓣轻轻开合,姒珑道:“九死之塔是我设计建造出来的,自从竣工之后,宗主便将阴阳家在河洛国的势力全部交给我统领。这些年来,听说了神灵的传说而想要长生不老的人,其实不在少数。他们在塔中那期盼的、恐惧的、绝望的眼神,还有贪得无厌的丑陋嘴脸,便是我这些年的唯一乐趣了。” 说着说着,她盯紧了百里九歌,狰狞的笑问:“这九死之塔有多危险你明明清楚,却为什么还要来?百里九歌,你不怕死吗?!” “不怕。”百里九歌定定的笑了,此刻那坚决的笑容,明媚的像是艳阳一般,照进了这终年不见天日的九死之塔。 她红裙燃着毅然决然的火焰,挥起的袖子,像是凤凰张开的羽翼。 百里九歌蓦然指天,纵声笑道:“心之所向,百折不挠。诛我九死,亦无悔焉!我今日既然来了,便是一定要闯到你面前。九死又如何?到了我百里九歌这里,便是要让你看看,什么是九死一生!” 一语落下,偌大的屋顶下,死寂沉沉。 姒珑的眼底撑出了血丝,没有说话。 子祈望着百里九歌,拉紧了她的手,没有说话。 而侍奉着姒珑的那些人,更是震惊的停住了动作,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百里九歌。 “哈哈哈……”死寂中,笑声骤起。 是姒珑,笑得像是徘徊在阴间多年的鬼狐,那语调里除了死亡的气息,竟是什么也没有。 “不错嘛、不错,百里九歌,我是打心眼的欣赏你。”她冷笑道:“可是谁叫你是周世子的妻呢?如果你和他没有任何关系的话,说不定我一高兴,就收你作继承人。等我任期满了,也换你做这高高在上的死灵君。那样不就有乐趣的多了吗?” 百里九歌无畏无惧的睨着姒珑,阻止了子祈即将出口的谩骂,正要再求姒珑能饶过墨漓。 却在这时,听姒珑道:“难得我欣赏你,还有段瑶的面子还是要给的。那我就网开一面,饶那周世子一回吧。” 听言,百里九歌因着激动,倒抽一口气,忙道:“你愿意和我去洛邑,为墨漓解咒了?” “解咒?”姒珑狰狞的笑了起来,仿佛是在笑百里九歌的无知。 “我死灵君还用亲自给人解咒吗?”姒珑说着,伸手,在躺椅旁的一个木头按钮上,按了一下。 机关触发,只见大厅的正中央,升起了一座小桌。那桌子上正摆着一个木盒子。 “这是?”百里九歌问道。 “给你们的。”姒珑的笑容有些古怪,她道:“想要解药,自己过来拿。拿回去给周世子服下了,阴阳咒自然会解。” 就这么简单吗?百里九歌怔了怔,虽然满心都是激动,但她仍在努力的维持住冷静,一遍遍的告诉自己只怕没这么简单,总觉得姒珑不是善罢甘休的人。 子祈却一门心思的盯着那木盒子,松了百里九歌的手,拔腿就跑过去,口中还喊着:“黑凤姐姐你别过来,我一个人去拿药!”只要解药拿到手,剩下的怎么样都行! “子祈!”百里九歌伸手,没能将子祈捞回来,心里总感觉哪里不对。 由不得多想了,百里九歌连忙飞身而上,跟上子祈,两个人一起冲到了屋子正当间,来到了那小桌子前。 百里九歌片刻不带停歇,赶忙将木盒子拿在了手里。 可是,就在这盒子脱离桌子的一瞬,两人的脚下传来了震动的声响。 说时迟那时快,几乎是同一时间,两人脚下的地板崩塌碎裂了! 百里九歌就这么坠了下去,而子祈,一只手抓住百里九歌的手,另一只手,在坠落的一瞬间,揪住了边缘的木板。 两人命悬一线,而这一切又是来的这般突然。 子祈那揪住木板边缘的小手,才没一儿的功夫就麻了,手心被木板划出了伤口,那痛苦她根本没心情理会。 这会儿只是喊着:“黑凤姐姐,你一定要抓紧我,我拉你上去!”一边喊着,一边奋力的挣扎着,想要施展轻功飞上去。 可是两人的脚下都已经空了,根本没处借力,子祈要支撑两个人的重量已经很难了,眼下根本上不去。 她气愤的叱道:“姒珑,你要不要脸?!居然用解药给我们设机关!” “哈哈哈……”姒珑仍躺在躺椅上,欣赏着子祈和百里九歌摇摇欲坠前的挣扎,像极了困兽犹斗。她不说话,就这么笑着、笑着。 而再接着,百里九歌和子祈惊恐的感受到,整座九死之塔开始震动了! 这震动从细微的晃动开始,骤然增幅,片刻的时间,便晃动的像是发了一场巨大的地震。物品翻倒、窗子震裂、塔顶上的瓦片在不断的脱落,而木地板更是一块一块的碎裂。 百里九歌简直呆了。这到底是怎么搞的?九死之塔要塌了吗?! 一片摇摇欲坠、轰响不断,子祈和百里九歌的身子也在晃动着,像是随时会脱落的残叶般,那处境凶险的无以复加。 子祈紧咬着牙关,牙龈都已经渗出了血,她还勉强坚持着不愿松手。 昏天暗地之中,百里九歌看见姒珑在那几个侍者的簇拥下,施展轻功,飘悠悠的从窗户飞了出去。 远远的,还传来姒珑狰狞的笑声:“九死之塔,便是九次死亡的考验,可是第五层我手下留情放你们歇息了。所以现在这个,才是九死中的最后一死……” 声音渐渐远去,回响连连,“百里九歌,这最后一死,你能安然度过吗?哈哈哈……” 那狰狞的狂笑已经远去,可却还像是盘桓在塔里似的,无孔不入的穿透着百里九歌耳。 原来,这九死之塔的最后一死,竟是让**者与整座塔同归于尽!尽管百里九歌料到了姒珑不会善罢甘休,可却万万想不到,原来那每一层的狠毒机关,都不过是在给这最终的死刑作铺垫! 百里九歌怔怔的摇头,这一刻,她的心中,愕然、焦心、愤怒、又无处发泄。 好不容易拿到了阴阳咒的解药啊,可却要陪着九死之塔一同葬身……墨漓,墨漓,对不起,她怕是、怕是回不去了…… 震动,越来越厉害。整个九死之塔,仿佛下一刻就要轰然化作废墟。 百里九歌仰头,望着仍在坚持的子祈,眼中,忽然涌出一阵酸热。她连忙挤了挤眼睛,不让自己流出泪水,那眸子眨着,清澄的宛如雪山上流下的泉流。 “子祈。”百里九歌笑着唤道。 她对上子祈俯首望来的目光,却只是明媚的笑着,接着两手并用,一手改为握住子祈的手腕支撑自己,另一手,将那小盒子塞到了子祈的手里。 子祈诧然,因着在奋力支撑两人的身子,她费力的问着:“黑凤姐姐,你这是要……做什么?” “子祈,握紧这个盒子,千万别松手。” 百里九歌笑着,艰难的将子祈的手指,一根根的掰到盒子上。这期间,剧烈的晃动,让两个人险些无法再维持现状。 终于,百里让子祈那已经麻木的小手,握紧了盒子。她长长松了一口气,这一刻笑了,那湛亮爽朗的笑容,实在太过炫目,让子祈顿时产生了一个不好的预感。 “黑凤姐姐,你——” 子祈的话没能说完,便见百里九歌腾出的那只手中,洒出了一束羽毛。接着,百里九歌奋力踩在羽毛上,借力向上一冲,朝着子祈狠狠推了下,将子祈推到了上面。 子祈跌在了地板上,狠命的爬了起来,却只看见一抹红影在急速的下坠。 这一瞬,子祈歇斯底里的呼号,被震动的轰响声香没了。可她却听见了百里九歌声音,像是从深渊中传来一般,那样的坚定、嘹亮、无怨无悔。 “子祈,答应我,一定要把解药给墨漓!告诉他,我不会死!” 不会死。 不会死……吗? 百里九歌笑着,平生从没有笑得这般释怀过,仿佛将这十八年的所有酸涩苦辣都笑尽了。 可是,为什么眼前这么模糊?眼底像是氤氲出湿热的水雾,让她什么都看不清了,只剩下满眼的摇摇欲坠…… 眼中淌落的热泪不断飞溅,艳丽的红色裹着百里九歌的身子,急速下坠。不知道是不是下一刻,她就会摔落在废墟上,变成一缕亡魂。 可她仍笑着,一如她初嫁的那一日,笑得丽若云霞,风流可倾天下。 “墨漓……” 唤着这个名字,任着泪水滑落香腮,摩挲了上扬的唇角。 “对不起,墨漓,再也不能对你笑了……没想到,先食言的人,竟然是我……” 她笑着喃喃,可谁又知,一颗心却是缓缓的裂作无数片,即将随着这九死之塔一起化作废墟,心底原是那样疼,疼的再无退路。 纤细的红影,渐渐被黑暗香没,终究是,跌入了深渊之底…… 月过中天,亮白如一片雪色。 原来,外面,已经是子夜时分。 洛邑城,沉寂的厢院深处,一阵撕心裂肺的痛苦狠狠划破了墨漓的头顶,冥冥中仿佛有一只尖利的爪子伸进了他的脑中,疯狂的抠抓撕挠。 这可怕的痛感,迫得他从昏迷中惊醒,陡然坐了起来,这一瞬,手指将身下的被单抠出五个孔洞。他在狂然颤抖中,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浑身都已经被冷汗湿透了。 方才那像是恶梦、又像是现实的不祥感觉,此刻还紧紧的绕在他的心头。墨漓捂住心口,咳出了好几口血,费尽力气的支起身子,想要下榻去…… 这时候,原本趴在一旁睡着的殷烈火,被惊醒了。一抬头,就看见墨漓颤颤巍巍的想要起身……殷烈火连忙站起来,将他拦了回去,“墨漓,你怎么……” “不要阻我。”他打断了殷烈火的话。 这声音出口时,又不能遏制的咳血,他明明被阴阳咒折磨得连说话都要花光力气,却还是不顾一切的想要下榻。 九歌、九歌……心中呐喊着这个名字。他知道,她遭遇了不测。他要去她身边,不能让她再这样出生入死,他不能让她…… “墨漓!”殷烈火抱住了墨漓,想要将他拖回榻上,可是他像是将所有的力气都掏光了,她竟是拦不住他。 殷烈火只能呼喊起来:“瑶夫人、容二公子……你们快来!” 听见了这边的动静,一道白影倏地破门而入。弹指之间,容微君便点了墨漓的xue道,将他安置回了榻上,盖上棉被。 “子谦,你……”墨漓拧着眉心,这痛苦焦灼的模样,容微君几乎不曾见过,只得无奈的耸耸肩,回头,望向接踵而来的段瑶。 段瑶进屋中,直奔榻前,坐了下来,关切而紧张的问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事?” “师父……”墨漓费力的喘着,唇角仍在流出血痕,体内那双重阴阳咒产生的恶寒,宛如是一万支冰刃在戳着他的心、刺着他的脾脏、磨着他的经脉、冻着他浑身的血脉。 这般痛苦折磨,就是将生生世世的所有痛苦累积到一起,也抵不上。 可是墨漓感觉不到,这所有的痛,都不及此刻那牵肠挂肚的痛苦。 “九歌……九歌出事了……” 这样的痛苦,远胜过身体的痛,像是将他的一半灵魂无情的撕扯,撕扯得支离破碎,生不如死。 176.厢院被围 因着墨漓的话,在场所有人的脸上,都如拂过了阴风。 段瑶下意识的安抚道:“孩子,别多想,我和子谦再给你渡些内力,你一定要撑着,就像是小时候那样撑过去。” 不,他不想。他无法再待在这个地方,犹如废人一般什么都做不了。 九歌出事了,他要去找九歌,他要去她身边! “子谦……”宛如是撕心裂肺的低吼着:“把我的xue道解开……” 容微君的心里也不好受,这会儿只能叹口气,道:“抱歉,我拒绝。” “子谦!” “我拒绝!”容微君也加重了语调,尽管心里不是滋味,仍是劝道:“九歌和子祈这一去有多凶险,谁都是心知肚明。现在她们还没回来,要是你再出点事情,会是什么样的后果你心里清楚。墨漓,在我和师父将你体内的双重阴阳咒稳定之前,你必须留在这里,全力配合我们。不然,不管九歌有没有出事,我们都无法向她交代了。” 容微君的话,句句在理,墨漓又怎会不明白。但是,胸腔里那不断翻腾的不祥感觉,那仿佛要将心血都呕出来的牵肠挂肚,还有那灵魂被撕扯掉一半的痛苦,都让他难以再继续躺在这里。 阴阳咒,阴阳咒,为何他无力对抗这邪门歪道,为何此刻的他会是这般无力。 犹记得亲口对她说过,该换他宠着她、什么都为她做,他要让她无忧无虑亦无欲无求。可是,身负这阴阳咒的他,如今,竟是什么都做不了,还要眼睁睁的任着她去出生入死,甚至此刻明明觉得那样不祥,他却连赶到她身边都做不到。 幽月般的眸底,那沉重的悲怆看得所有人心如刀割。墨漓泫然欲泣,却双眼只有干涩。 他的爱妻,生死未卜,而他,却无能为力到这般境地。 他恨这样的自己,直想亲手杀了! 段瑶掩住担忧的神色,九歌也好,子祈也好,她看不得她们出什么事。可现在,墨漓命悬一线,这几天若是不能撑过去,只怕就要在阴阳咒下丧命了。纵然段瑶心里痛,却还是必须将墨漓留在这里好好照顾……这孩子本就命途多舛,受了太多苦痛,何况,他还是圣女大人留下的血脉啊…… 段瑶握住了墨漓的手腕,继续将自己的内力渡给他,拼着一身的修为,助墨漓一起压制体内嚣张的寒气。 容微君也正要加入的,可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一个侍郎破门而入,正是那关侍郎。 他焦急的低呼:“五皇女殿下,臣方才发现外头有异!” 几人心下一凛,却由不得分神。 殷烈火赶忙走去,道:“你说清楚了。” 关侍郎站定,压低了声音说:“刚才臣在巡夜的时候,从墙缝里瞄到外头有人鬼鬼祟祟。臣便赶忙贴在墙缝上看了,结果发现,有许多人将厢院围了起来,偷偷朝着墙根泼油。” 一听那“泼油”二字,所有人的脑中,都闪过了“纵火”一词。厢院的屋舍本就都是木头建造的,再加之排列紧密,若真是烧起来了,整个厢院就完了! “厢院交给我。” 容微君留下一句,白影蓦地闪出了门去。心中甚是明白,墨漓尚在危险期,要是厢院再被烧、他们被迫转移的话,只怕墨漓真要逃不脱鬼门关了。 关侍郎这才发觉,这间偏房里竟然有这么多人,惊了惊,道:“五皇女殿下,他们是……” “是我的朋友。”殷烈火说着,打量了关侍郎,道:“你跟我一起过去吧,与方才那位公子会合。” “臣遵命。” 两个人立刻出了房间,殷烈火在那侍郎的指引下,朝着目标地点而去。 此时此刻,容微君立在厢院中最高的那棵树上,将整个厢院外的情况一览无余。夜色浓郁,月色凄寒,他清楚的看见,就在厢院最薄弱的一角,有几十个人在堆着草堆,泼着油,还有人点起了火折子,随时准备放上一把火。 宽大的袖下,一条条银色丝线滑出,容微君cao控着细线,在夜色的掩映下,朝着那些人慢慢接近。 突然,广袖挥舞,那厉害的银线精准的捆住了所有的柴火。容微君将线一收,那些柴火顿时被收回到厢院之中。 院子外的那些黑衣人大吃一惊,仰脸看去,怎也没想打,树上竟站着个人,宛如夜枭一般洞若观火,那眸子似桃花潭水般有千尺之深,此刻正懒懒的、也深深的望着他们。 他慵懒的笑了起来:“夜这么深了,还不回家睡觉吗?是谁值得你们这样效忠?” 外头的人相继颤了颤,因着行动曝光,赶紧交头接耳起来,商量着怎么办才好。 而这时,容微君的身旁,又来了个人,正是此前的关侍郎,他将殷烈火的腰搂着一并带了上来,落在容微君身旁。 容微君懒懒的看了他一眼,没想到这个侍郎武功还挺高的。他转眸,再望向外头的那些黑衣人。 只见那个持着火折子的黑衣人,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火折子扔向了方才泼油的地方。 可是他快,容微君更快,电光火石间,银线如白驹过隙,将那火折子切成碎灰,飞了满天! 这下子,黑衣人们吓得齐齐后退。今夜他们得到密报,说是周世子病情发作,在五皇女的府上,于是他们的主子便下令让他们把厢院烧毁,这样即使不能将五皇女和周世子一起葬送了,起码也能引起大的骚动,进而让女帝陛下知道,原来周世子和五皇女果真关系匪浅。这样的话,女帝陛下就一定会疑心五皇女了。 可是,五皇女的府上,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高手? 黑衣人们仰望容微君,他就闲散的靠在树上,年纪不大,却如天人般丰神俊逸,那眸光闪转之间,沟壑山峦尽在其中。 这让黑衣人们心中恐惧,事情败露,只怕他们都要被灭口了! 但出手的并不是容微君。 只见那关侍郎忽然飞掠而下,从衣间拔出一支匕首,他落在了那些黑衣人之间,凌厉的杀了起来。 黑衣人们赶紧迎击,虽然都有些武功,可是在关侍郎的面前却薄弱了好多,一个接一个的被干掉。 殷烈火的面色有些惊讶,瞅着这一幕,喃喃:“他的功夫竟然……这样的人,会甘心侍奉我这初来乍到的皇女,无名无分……只怕,心中怀了什么高远志向吧……” 她喃喃着,望着仍旧靠在树干上观战的容微君,问道:“容二公子为什么不去助阵?” 容微君缓缓收起了指间的银线,有些无奈的耸耸肩,笑道:“我从不杀人,你知道的。所以灭口这事我就不干了,让他去干吧。” 两人谈话落下的时候,厢院外,最后一名黑衣人被挟持在了关侍郎的刀下。在关侍郎的威逼和利诱之下,黑衣人说出了他的主使者,还异想天开的想要侍郎饶他一命。 然而,寒锃锃的匕首还是割了下来,黑衣人的喉管被割断了,倒地殒命。 此刻,月白、风寒,流淌的鲜血很快被呼啸的冬风冻得冰凉。 关侍郎的眉,如弯刀一般锋利。他仰头看了殷烈火一眼,随之施展轻功,回到了她的身边,拱手说道:“五皇女,这些人的尸首,是要立刻处理掉,还是明日上报女帝陛下,请她加派人手、维护厢院的安全?” “你认为呢……”殷烈火幽幽低吟,探究的目光梭巡在关侍郎的脸上。纵然她查过这个人没什么问题,但这个人不简单却是事实。 关侍郎确定的说:“臣认为,应该明日上报女帝陛下,五皇女殿下可以声称自己受了惊吓,只需要女帝陛下加派人手护在厢院之外即可。若是将这些人处理了,他们的主子会对殿下生疑,反而不利。” 殷烈火在心中权衡着这番话,的确是鞭辟入里。不禁目露怀疑,幽幽喃喃:“没想到,当初迎我到厢院的人,竟然这样深藏不露……关侍郎,我可以信任你吗?” 关侍郎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道:“那些纵火之人,是皇次女派来的。” “是二姐?”殷烈火也不是很惊讶,除了皇长女和皇次女,其他人也不会干这样的事。 容微君在旁懒懒的笑着,心里却十分清楚,原本墨漓在从名柘寺回来后,拜访了那皇次女,已经打消了皇次女对他的怀疑。可是今日那皇次女却派人来烧厢院,这只说明了一件事……“烈火姑娘,你这府上,还有jian细没有除干净。” 容微君所言,正是殷烈火所想。的确,今日,肯定是有细作偷偷告诉了皇次女,墨漓阴阳咒发作、正在她的府上。看来,她下一步,就是想方设法揪出这个jian细,然后,将计就计,反利用那jian细,与皇次女斗上一斗! “五皇女殿下。”关侍郎拱手,说道:“查出jian细的这件事,就交给臣吧,臣是不会打草惊蛇的。” 殷烈火的眸底划过异光,这关侍郎,竟能看穿她心中的想法?不过这样也好,如果这个人确实没有二心,那他,的确是她在河洛最需要的人了。 殷烈火魔魅的笑了:“好,你便帮我好好的清理厢院中的人,待事情办成了,我再与你说别的。这会儿时候不早了,你先和母皇说下今晚的事,便去休息吧……” “臣领命。”话毕,不忘将殷烈火送到树下。 后来,挥退了关侍郎,殷烈火疲惫的与容微君赶紧回去房中,容微君也加入了段瑶,给墨漓渡着内力。 那小小的房间里,因着所有人煎熬的情绪,而显得万分焦灼而逼仄。 殷烈火自知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去倒些热水,为墨漓擦拭虚汗。而那位张太医,也保持着精力,站在一旁待命。 榻上,所有的被褥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湿,墨漓不知道流了多少汗,体内嚣张的寒气,几乎要毁坏他的身体。 但所有人都明白,真正让他痛不欲生的,是什么。可他却被强行留在这里,忍受着身体和心灵的双重折磨,宛如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心肝脾肺被缓缓掏出,他却始终无能为力。 就这样在痛苦中煎熬着,度日如年,可时间还是在无情的流逝。墨漓以全部的内力,辅以段瑶和容微君渡来的内力,拼命的压制体内的双重阴阳咒。 余光里,窗外已成了浓重的乌檀色,那是黎明前最黑的时刻。 而接着,天空破晓了,曙光是那样的炫目,细细的一条线,如针一样的刺痛了墨漓的眼。 他忽然冲开了xue道,挣扎着就要起身。可就在这时候,忽然,屋门被人推开了。 所有人扭头望了过去,当看清楚来人的时候,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门口的那人是、是…… “子祈?”段瑶惊讶的不敢相信。 那小小的身子,被残破的衣裤包裹着,一道道的裂痕,一道道的血痕,密密麻麻的宛如血织成的天罗地网。 子祈的发髻已经全散了,凝着血的黑发,只有凌乱。她还在上气不接下气的喘着,那张本是肌白如瓷的小脸,此刻却只有鲜血,那是已经凝固的蛇血,混合着她一路闯出死亡森林受到的新伤,那是累累的血痕。 “子祈?”就连素来面不改色的容微君,都露出了不忍的表情。 他起身,就要迎过去时,子祈却跌跌撞撞的迈了进来。 一夜的时间,她终于回来了,她终于将解药送到了…… 子祈的身子摇摇欲坠,就在朝前迈步的那一瞬,整个人也濒临失去知觉。 “阴阳咒的……解药……我送回来了……黑凤姐姐说……她……还活……着……”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时候,小小的身躯,轰然倒下。 “子祈!” 这瞬间,她听见了墨漓的咆哮声,带着痛苦的咳嗽,是那样让人难受……可是,子清师兄,你要撑住啊,我没有辜负黑凤姐姐交给我的使命,你也一定要好好活下去,等她回来…… 这伤痕累累的身子,倒在了容微君的怀里。 而墨漓,在这一刻挣脱了段瑶,从榻上站了起来。心中强烈的情绪翻腾,让他如同杀神一般,那绽着血红的眼底涌动起狂烈的心疼和忧心,也是在这一瞬,口中咳出大口的鲜血,他怒吼着调动起浑身的内力,疯狂的对抗阴阳咒,决绝的不留一丝余地。 “子祈,子祈……”咳血间,他唤着子祈的名字,低吼着:“九歌呢……九歌呢?!” “墨漓!”段瑶和殷烈火一左一右,赶忙稳住墨漓的身子。 感受到墨漓体内的阴阳咒和内力在不停的此消彼长,段瑶不间断的为墨漓渡内力,助他压制寒意。 而他,几欲落泪的低吼:“九歌呢,九歌在哪儿……” 这厢,容微君探了子祈的脉搏,松下口气,道:“子祈是凭着意志力撑回来的,还好只是太过劳累,没有大碍。” 他说着,伸手去取子祈手中的木盒子,可是子祈握得太紧了,像是在用xing命守护着盒子里的东西。容微君几乎是一个指头一个指头的,才将那盒子掰了出来。 打开盒子,里头正正的装着一颗白色的药丸,容微君将之拿出,递向墨漓。 看着那药丸,墨漓说不出话,满脸只有扭曲的冷笑,那样的凄冷,那样的肝肠寸断。 这个……就是为了这个吗…… 就是为了这东西,让子祈遍体鳞伤近乎灯枯油尽,让九歌活不见人生死未卜! 这一切,都是为了要给他求来这个东西吗?! “张太医。”墨漓开口了,这语调中的悲怆,仅仅三个字就已听得人寸寸断肠。 “把药剖开,检查内中有什么。” 墨漓的话,让众人都有一怔,转而更为心疼的望着他。明明他在承受着无法想象的悲怆和打击,竟还能保持这样的警惕,检查药丸吗? 段瑶忍不住落泪。为什么圣女大人的孩子,会是这样不容易。连她都无法去想,此刻的他,到底有多痛、多难受。 张太医将连忙取出小刀,将药丸剖成两半,这一刻本来想要贴近了好好研究的,可那药丸内部藏着的东西,竟是动了一下,惊得张太医连忙撤开了脸。 这东西是…… 容微君见多识广,第一时间就认了出来,道:“是寄生蛊!” 指间,立刻飞出了银线,将那蛊虫斩作两半。 所有人的心都凉成了冰。寄生蛊,那是江湖上最常见的蛊虫之一,一只母蛊,一只子蛊。被子蛊寄生的人,只要下蛊者发动母蛊,被寄生者便会痛不欲生。而解蛊的方法,唯有破坏下蛊者手中的母蛊。 换言之,若是墨漓真的香下这东西,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世子殿下,还有一事……”那张太医此刻,捏着那白色的药丸,几乎是不忍诉说:“这颗包裹蛊虫的药丸,根本不是什么治病的灵丹,而是……”他咽了咽,闷声吐出四个字:“而是媚药。” 177.九歌的下落 寂。 死寂一片。 这瞬间没有人再能说出话。 寄生蛊、媚药……这到底是多么残忍无情的手段?!让九歌和子祈历经磨难,最后一个灯枯油尽、一个生死不明,终于带回来的东西,却是个比阴阳咒更狠毒的诡计! 墨漓从没有像此刻这样颤抖着,唇角的鲜血还在流着,可那漆黑的眸底,却是无边的悲怆和愤怒。 没有人能形容出那是怎样的目光,只知道那目光让人不忍去看,更是看上一眼,就会被震荡整个心神。 众人明白,他是怒了,不似从前冷绝的愤怒,而是宛如杀神一般,在血泊中挣扎着站起,在内心深处撕心裂肺的呼喊着挚爱的名字。那极致的悲痛、怆然,交杂着愤怒,让此刻的他是那般绝然而可怕,再没有平素里的温润清雅,只有让人脊背生凉的气息! “墨漓……”段瑶唤出声,一只手握住墨漓的手腕。 可他,只是淡淡的开口了:“我没事,不用担心。” 段瑶心下一惊。 却听墨漓道:“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的,只为了能够压制住阴阳咒,去寻九歌回来。” 段瑶点点头,心下酸成了海。 也就在这时,原本已经昏迷过去的子祈,因着潜意识的作用,忽的睁开了眼睛,她喃喃着:“黑凤姐姐她……她还活着……我相信她还活着……” “子祈?”容微君唤了子祈一声。 可子祈已经完全听不见外界的声音了,只顾本能的喃喃:“阴阳家的死灵君……她叫姒珑……她说父债子偿……她是在向子清师兄的父母……报仇……” 说完了这些,子祈再度沉沉的昏迷过去。 而众人,也震惊的无法诉之言语。 “姒珑,真的是她……”段瑶不能置信的嘤咛,那儿时的玩伴,曾励志要和父兄一样好好的守护蓬莱皇族。她,姒珑,为什么会对墨漓的父亲和圣女大人怀着如此大的恨意? 这之中到底是有什么误会,亦或是到底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内幕? 可是,墨漓是无辜的啊,竟要遭受这些……姒珑,你怎狠得下心! 良久的无言,仿佛是久到地老天荒。 终是墨漓淡淡道:“报仇吗……”没有再说下去,那深不可测的眸底,不知漾着怎样的湍流暗涌。 他蓦地道:“算时间,御风也快回来了。” 提到御风,几人也才意识到,这些日子御风不知道哪里去了,就连墨漓中了阴阳咒后,都没有看见御风出现。 而几乎和墨漓所说的一致,一盏茶的功夫后,御风便冲进了屋中,他手中捧着一个黑色的小盆。当段瑶看清那盆中所生长的东西时,顿时激动的热泪盈眶。 “九色灵芝?!”她不敢相信的呼道。 这九色灵芝,上一次墨漓从晋国借到手后,却遭遇了闯到他面前的百里九歌。那时的百里九歌,想要用九色灵芝为她的好姐妹千影歌姬、也就是梁国的月皇后治病,而墨漓,毫无留恋的将九色灵芝的花朵赠给了她。 九色灵芝,三年一开花。错过了那次之后,这一次,却在这样危难的情况下,送来了莫大的希望。 有了这九色灵芝,再加之渡给墨漓的内力,还有之前子祈寻来的回魂草,墨漓便能克服这一次的阴阳咒,渐渐恢复到之前的状态了! 段瑶抹着热泪,叹道:“孩子,多亏你让御风去晋国借来了这九色灵芝。” 墨漓摇头,凄绝的苦笑:“这哪里是借的……上次朝晋国借取时,晋国还愿意礼遇我大周。可如今的大周沦为商国的附属国,晋国又怎会正眼看待我们。” 御风也愤怒而无奈的叹道:“正如世子殿下所说的,这九色灵芝,是属下从层层守卫中,盗出来的。” 段瑶微惊,却没有多说什么。借的、盗的,都好,只要能够救墨漓这一次,怎样都好。 只是,若御风能早一日回来,是不是九歌和子祈就不必去九死之塔了? 不……以九歌的xing格,一定会去啊。 墨漓那淡淡的声音,打断了段瑶的哀思:“师父,子谦,接下来的三日,我要在九色灵芝的助力下,对抗阴阳咒,纵然不能将之完全消除,却应该能消除这一次姒珑所施加在我身上的阴阳咒伤害。” 他转眸,望向容微君,眸底是深切的嘱托之意,“子谦,请你去寻找九歌。我知道她出事了,但我相信,她不会死。三日之后,我定会恢复之前的状态,我不会辜负她的付出。” 容微君轻轻颔首,将怀中的子祈交到了张太医那里,接着化作一道白影,这便去了。 他一定会找到九歌的,将她带回来,与墨漓再聚! 曙光,是那样亮,从天边射落凡尘的每个角落,亮的仿佛能驱散所有的绝望和黑暗。 这明亮的光,甚至穿透密不透风的树荫,照进了阴森的死亡森林,在那残垣绝壁上,投射出斑驳的金色光点。 好刺眼……百里九歌的睫毛颤了颤,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那样亮,竟是能穿过她的眼皮,照到眸子深处,惊扰了她昏昏沉沉的梦境。 虽然那不是什么好梦,很累、很恐怖,可她还是好疲倦好疲倦,怎么也睁不开这千斤重的眼皮。 “姐姐,你怎么还不醒啊……” 耳畔,好像有什么人在抱怨她,那语调怯怯的、无可奈何。会是谁呢?她想看,可是睁不开眼睛。 接着,自己的身子好像被推了下,像是压在什么软绵绵的东西上面,而那东西在将她推开。 “姐姐,你快点醒来吧,你压得我好疼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自己压在别人身上了吗? 百里九歌发出一声嘤咛,这瞬间,眼前出现了一道炫目的金色,她睁开了眼睛,在万般迷茫之中,缓缓适应了炫目的曙光,也终于找回了身体的知觉。 “姐姐,你终于醒了。” 方才那个声音,就从她的身下传来,听起来如释重负。 百里九歌虚弱迷蒙的望去,这才发现,周围是死亡森林,旁边是残垣废墟,而自己,竟然压在一个女子的身上。 那个女子,正是在九死之塔的第四层所遇到的寒蝉。 熹微的晨光,照在两个狼狈疲倦的人脸上。百里九歌缓缓理清楚思绪,讶异的问道:“这里是九死之塔的废墟吗?你怎么会在这里,难道你还没有逃出去?” 寒蝉被压得浑身都麻了,呜咽道:“我还没有到一层,九死之塔的崩塌机关就启动了……还好我知道第一层有个救命的机关,便赶紧拉了拉杆,这样我们两个才得救的……” “救命的机关?”百里九歌有些诧异,低头仔细的瞅了瞅,这才发现,自己和寒蝉竟然是摔在了一张厚厚的垫子上。 折让百里九歌庆幸之余,也不免无语。阴阳家那些人是何其无趣,才搞出这些教人哭笑不得的机关?那姒珑,当真是疯了。 但劫后余生,足以让百里九歌感动万分。她试着动了动身子,好疲倦,都快要没有知觉了,只得在寒蝉的帮助下,终于从寒蝉的背上挪开。两个人都大松一口气,仰面望着点缀了斑驳光点的树冠,疲惫的躺着、喘着粗气,仿佛怎么休息也找不回力气似的。 似乎过去了好久,百里九歌偏过头来,看着身边的寒蝉。因着曙光落在了寒蝉的脸上,百里九歌这才发现,原来这寒蝉的右嘴角旁边,缀着一颗绛红色的泪痣,很是特别。 她想了想,道:“我在九死之塔的顶层,看见有几个中年男女侍奉姒珑,那之中就有你的爹吧。” 寒蝉露出一抹酸酸的神色,回道:“应该是的……现在塔塌了,爹一定追随死灵君离开了这里,去他们的另一个据点了。” “另一个据点?那又是在哪里?” “详细的地址我也不清楚,只是粗略的知道,就是在周国国都西岐城的附近……” 百里九歌听言,倒抽一口气,这不就是说,若是来日她与墨漓回去了周国国都西岐,便又会落入姒珑的势力范围吗?不过这样也好!姒珑毕竟是墨漓的下咒者,就算是她这次给了解药,可前一次墨漓中的阴阳咒,还需要找她来解! 等下……解药?墨漓? 百里九歌猛然激动的撑起身子来,因着动作过猛而两眼冒金星。子祈呢?子祈有没有将解药送回给墨漓?墨漓现在又怎么样了?是不是已经脱险? 一个又一个问题将百里九歌的脑子填塞得满满当当,一时之间,她什么也思考不了,满脑子都是墨漓的安危,满脑子都是那些不确定的因素,不断的碾压着她的心,让她焦躁万分。 “寒蝉,我要走了。”她道:“我要赶紧回洛邑去,那里有人还在等我,我一刻不回去,他便要心如刀割。” 寒蝉讶异了张了张嘴,有些懵懂似的问道:“会有那样的人吗?那姐姐你真的很幸福。” “怎么这样说?” “因为有人那样记挂着你,我就没有人惦记,爹抛弃了娘,娘伤心而死,姐姐也和爹一样满脑子都是修炼阴阳家的武功秘术……”寒蝉天真的、也哀伤的说道:“所以我从来就不懂人和人之间会有什么强烈的感情。连亲人都尚且如此,那些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就更加难了吧……还是姐姐你幸福。” 百里九歌无谓的笑了笑。亲人么?那她的父亲百里越,还有那个将她毁容了的娘亲,甚至赵倩、百里青萍、百里紫茹,这些人又算是什么呢? 反倒是师父、孤雁、独眼狼他们,才是她的亲人。而墨漓,则更是她无法割舍的一部分,他是她最亲的人…… 百里九歌明眸湛湛,扶着旁边的残垣站了起来,伸手递给寒蝉,将她也拉了起来。 感觉到寒蝉没有修炼过武功的内力,百里九歌道:“我要回洛邑去了,你呢,又要去哪里?眼下出这死亡森林还需要谨慎,你熟悉这里,我会武功,我们一起还能互相照应着点。” 寒蝉点了点头,答道:“姐姐,你跟着我一起走吧,我知道一条密道,能够安全的走出死亡森林。但是我已经无家可归了,要是姐姐不嫌弃我,可不可以带着我一段时间……要是姐姐你不方便了,我随时可以离开的。” 百里九歌一怔,又怎不明白寒蝉也是个可怜人?寒蝉就像是小时候的自己,娘亲死了,爹又不管不问,那时要不是师父将她带去了凤凰谷,那她会落到怎样的田地,无可想象。 所以……“你不用拘束,跟着我就好了!等我们出去了,我先带你回洛邑,你熟悉下外界的环境再说!你我年龄也差不多,别叫我姐姐,那样太客气,你喊我九歌就好。” 寒蝉露出一抹高兴的笑容,连忙应道:“谢谢姐……谢谢九歌。” 在寒蝉的帮助指引下,两人开启了密道,从地下穿过死亡森林。 这一路走出来,没费什么功夫,可那悠长漆黑的密道里,气息很是浑浊难受,让本来就已经筋疲力尽的百里九歌,更是觉得连眼睛都要睁不开了。是以,当寒蝉推开密道终点的门,那阳光射进来时,百里九歌几乎难受的就要晕过去。 终于出来了啊…… 百里九歌一步步如灌了铅,踏过绿草如茵,立在了炫目的晨光之下。这会儿想来是已经过了卯时,赤日将天地间染得一片暖金,那样暖,暖的让百里九歌恍然觉得,昨日在九死之塔中发生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梦。 她望着周围,不知道这里是哪里,百里九歌伸长了脖子想要望到洛邑城,可始终是没有看见。倒是不远处有条清澈的河,因着是冬日,河水上漂浮了不少碎冰。 罢了,先去洗把脸吧……百里九歌这般想着,便朝着河边走去。 寒蝉关好了密道口,回身跟上,紧随其后。 沿着缓坡,百里九歌走下去,身子沉沉的一点力气都使不上,就这么歪歪斜斜的来到河边。 可她怎也想不到,有人喊了她的名字。 “九歌?!” 这声音,让百里九歌几乎以为自己是出现了幻听。殷浩宸?!真的是殷浩宸吗?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扭头望了过去,倾斜不定的视野中,真的出现了那道凄沉冷然的黑影。黑的浓重、黑的肃杀,冬日的暖阳洒满了他一袭黑衣,照得腰间的那枚绿松石亮亮堂堂,整个人宛如顶天立地的撑起一片摇摇欲坠的空间。 百里九歌脸上的震惊逐渐化作欣慰……殷浩宸,真的是殷浩宸,没想到在这异国他乡、在她如此困顿无力的时候,还能遇到故人。 他还好吗?不知道他好不好。只是,现在的她,却是真的不好了…… “九歌!” 直到这近在咫尺的呼唤响起时,百里九歌才发觉,自己倒在了殷浩宸怀里。她昏昏沉沉的望着殷浩宸放大的脸,那脸孔绷得紧紧的,满是焦急和痛心,像是比从前在朝都的时候更为鲜明了。 百里九歌失笑。殷浩宸啊殷浩宸,事到如今,为何还对她这般执念? “九歌,你为何伤这么重,到底发生了什么?” 殷浩宸缓缓抱着百里九歌坐下来,不敢相信她竟然一身破损,遍体鳞伤,脸上还沾着血污,整个人就像是刚从惨烈的战场上走下来的。到底发生了什么,将她害成这样! 殷浩宸不禁低吼:“是不是又是为了周世子?!为了他,你什么都可以不顾?他人呢,这种时候为何他不在你身边?!” 百里九歌感觉脑子更沉了,她勉强聚起精神,回道:“当年那个给墨漓下咒的人,又给他下了一重阴阳咒,他已经被折磨得痛不欲生。事情说来话长,殷浩宸,我现在要回洛邑去,你知道怎么走吗?你快告诉我。” 殷浩宸说不出话,那嘴唇抿得紧紧的,内心在被看不见的石头不断重击。他不善言辞,这会儿只觉得百里九歌的身子被冻透了,连忙抱着她朝不远处走去,那里是他刚刚升起的一堆火。 抱着百里九歌来到火堆旁,殷浩宸这才注意到,身后还跟着一个右唇角带泪痣的女子。 他沉沉发问:“你是何人?” “我……”寒蝉被殷浩宸浑身那沉冷阴鸷的气息吓到,怯怯的回应:“我叫寒蝉。” 百里九歌忙道:“她是孤女,是我的朋友,你别为难她。” 殷浩宸将犀利的视线从寒蝉身上移开,但许是从军打仗在他的潜意识里培养出一种直觉,殷浩宸莫名的感到这寒蝉身上有种说不出来的古怪气息,隐藏着危险xing。 但因着怀中的女子太过疲劳虚弱,殷浩宸暂时没空顾念寒蝉,道:“九歌,你在这里烤火,本王这便去河中抓些鱼,给你烤了填肚子。” 百里九歌劝阻:“河里都是冰,河水太冷,你不要为了我蹚水。我休息一下就好了,得赶紧赶回洛邑去。” 她这么执着的要回洛邑,是因为周世子在那儿吗?殷浩宸的胸中剧痛,可为了她的身体着想,他坚持道:“本王去了。” “殷浩宸,等下!” 百里九歌就要再说,却在这时,看见林子里出来一道纤细的身影,竟然是吴念念。 178.昨晚是谁抱着我? “王爷,念念采果子回来了。”吴念念抱着一个布包走过来,当看见百里九歌时,手中的野果掉了一地。 她惊住了,“世子……妃?” 百里九歌也有些惊讶,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一直都没有问殷浩宸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是在云游?还是有事要去洛邑?吴念念怎也跟着他一起来了?那百里紫茹呢,还在朝都的宸王府中吗? 殷浩宸望向吴念念,脸上闪过一丝愧疚,沉沉道:“九歌受伤了,身子太弱,你喂她吃些野果,本王先去河中捉鱼。” “王爷……”吴念念点了点头,“念念知道了。”她连忙蹲下身将野果都捡起来,洗了几个,亲手给了百里九歌,一边将百里九歌残破的衣服拢紧。 吴念念照顾人的模样,竟像是个婢女一般,百里九歌看着实在觉得刺眼,忙说道:“你穿的也单薄,就在这里烤火吧,不用为我做什么的。” “我……念念这都是心甘情愿。”她垂首,低低喃喃。 百里九歌的心咯噔一响,怎么就觉得吴念念的语调这么怪呢?这心甘情愿,不像是为了她百里九歌,反倒像是为了……百里九歌下意识的望向殷浩宸,此刻的他已经下到河里去了。 寒蝉也坐在了吴念念身边,吴念念给了寒蝉一颗野果,没有再说话。可百里九歌盯着吴念念看,渐渐的也看出了她强忍着的痛苦情绪。 这让百里九歌好不是滋味。吴念念,果真是喜欢上殷浩宸了?果然是与自己当初一般,酸酸喜喜的发觉了喜欢一个人的心思。可是,当初墨漓是心中怀空,也喜欢上了她,两个人这才能终生相许;可吴念念呢?却根本是来迟了太多,甚至她当初的到来也是因为殷浩宸要用她对付百里紫茹。 这般一比较,百里九歌只觉得自己实在幸运,而吴念念,却是让人心疼惋惜。 后来,殷浩宸捞上了三条鱼,见共有四个人,想要再去河中一次的,却也被吴念念拦住了。吴念念只笑着说自己不饿,让他们三个吃了便是。但百里九歌能明白,吴念念只是不想让殷浩宸再去河里受冻罢了。 故此,这一顿饭,百里九歌吃得有些揪心,末了,终于忍不住问道:“殷浩宸,你和吴念念到底为什么会来这里,如果是出使河洛,你们怎么不带人马?” 殷浩宸窒了窒,回道:“本王只是……是奉皇兄的命令,微服出使罢了。” 是这样吗?罢了,自己也没工夫再去探究这个。百里九歌大喇喇的一笑:“这样啊,那我知道了,总之多谢你们,我现在要回去洛邑了,事不宜迟。” 说着就站起身来,一时也忘了洛邑城要怎么走。可这一站起身,不知是怎么搞的,整个人更是昏昏沉沉、头重脚轻,难受的几乎站都站不住。 百里九歌就这么重新倒回了殷浩宸的怀里,迷茫的喃喃:“我……发高烧了?” 殷浩宸忙道:“你先养好身子,之后本王亲自送你去洛邑。”言罢,抱起了百里九歌,沉沉而去。 寒蝉看着有些不明白了,问吴念念:“姐姐,那个人到底是谁啊?看起来很关心九歌的样子。” “他是……”吴念念本想说“是我夫君”,可是话到嘴边,却喉咙里像是长了毛栗子一般,难受的说不出来了。 他的夫君心里没有她,也从不认为她是他的妻子,她只有一厢情愿的份……可她只要能帮上夫君的忙,让她做什么都可以…… 吴念念站了起来,跟着殷浩宸离去的方向过去了。 寒蝉问道:“姐姐是要做什么去?” “我去照顾世子妃。”吴念念回眸答道,那一双眸子在晨光的轻抚下,纤尘不染。 换得寒蝉惊了惊,自语起来:“为什么她管九歌叫世子妃呢……” 随着日头升高,这冬日的严寒也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暖意,可是百里九歌却越来越昏沉,甚至被殷浩宸抱到了一个山洞里歇息,仍旧昏沉的提不起眼皮,整个人混混沌沌的陷入意识不清的状态。 殷浩宸为百里九歌切脉,知道她发了高烧。于是连忙将她安置在一堆暖和的枯草之中盖好,又把自己的袍子脱下来给百里九歌盖上。 探了探她的额头,这温度让殷浩宸心惊。他起身想去打些凉水,就见吴念念用枯萎的荷叶盛装着水,走了进来。 “王爷,让念念照顾世子妃就好,这两天您也奔波了好多,休息一下吧。” 殷浩宸窒了窒,望着吴念念从眼前经过,跪在了百里九歌身边……一种愧疚自责的锋利感觉,顿时划破了殷浩宸的胸膛。这种愧疚,既是对九歌,也是对吴念念。 其实方才,他没有对九歌说实话……这一个多月来九歌与周世子音讯全无,他日日酗酒、心如刀割。好不容易听闻他们出现在河洛,正好皇兄要派人出使河洛,他便要下这个任务前来,却又不敢浩浩荡荡而至,怕惊扰到九歌…… 可殷浩宸没能想到,他竟是以这样一种方式,遇到九歌。 再望着吴念念,见她小心翼翼的喂着水,殷浩宸的身躯不禁颤抖。他本不想带她来,她既然非要跟着,他也该履行之前对她的承诺,好好补偿曾经给她的伤害。 但是现在,原本就流了孩子、身体虚弱的她,还要为了他,而像个婢女一般的照顾九歌…… “王爷,您睡一会儿吧,昨晚一直是您在守夜的,都没有休息。”吴念念望了过来,心疼的说。 殷浩宸艰难的回道:“本王不累,你休息吧。” “念念真的没事……”她不想看王爷愁眉不展的模样,只要是能让王爷心情好一点,她做什么都行。 殷浩宸说不出话,终是命令吴念念不要插手,他亲力亲为的照顾百里九歌。可这画面看在吴念念眼中,心里万分难受。 一整个白天就这样过去,百里九歌始终没有再清醒,她烧得很厉害,体内热的像是涌起了岩浆,烧得她思绪空白,满头昏天暗地的眩晕。 热,好热……百里九歌痛苦的喘息着。 怎么又是这种难受的感觉?她还记得,从前在朝都那次发了高烧,是抱着墨漓来消暑的。墨漓的身上凉凉的,只有抱着他才会好…… 可是,他不在身边啊…… “墨漓……”不由的嘤咛:“你在哪里……抱我,你抱我……” 在旁边给她擦汗的殷浩宸,浑身一震,牵动了心口一股剧痛。他忍住了,下意识的抱住百里九歌,将她收紧在怀中,以为她是因着高烧而寒冷的需要人抱。若是这样,那他也能帮到忙。 可昏沉的百里九歌,却挣扎着推开了殷浩宸,口中喊着:“热!好热!我不要你抱……我要墨漓,要墨漓抱着我……” 殷浩宸的背撞在了山壁上,再痛,也抵不过心痛,如被刀子硬生生剜了肉下来似的。 但百里九歌的话却令殷浩宸疑惑:发了高烧的人,都是表面发热,实则寒冷的需要保暖,为何九歌却感到燥热、需要降温?她的体质为何…… “热,好热……墨漓,墨漓……”百里九歌痛苦的唤着,身上盖着的黑色袍子、还有枯草,全都被她踢开。 殷浩宸只得钳住百里九歌的肩膀,制止她乱动伤身,却没看见,一旁跪着的吴念念默默起身,出山洞去了。 这会儿已经是天黑,夜风太寒,吴念念打着哆嗦,跌跌撞撞的穿过阴森森的树林,来到了河边,就这么走入冰冷刺骨的河水之中。 在河边洗手的寒蝉惊道:“姐姐,你在干什么?” 只见吴念念一步步艰难的行走,让那水漫过了她的腰、胸口,最后浸到了领口。这混合着冰块的水实在太冷,冻得她牙齿颤抖无法言语,她整个人缓缓蹲下来,全都没入了冰水之中。 寒蝉连忙呼喊:“姐姐,你没事吧!” 见吴念念浮出水面,颤抖的回道:“没事的……” 但这严冬的河水太过冰冷,吴念念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撑住的,直到全身都被冻得与河水一样冷了,她才从河中上来,拖着湿淋淋的身子往回走。 夜风如刀一样割着她单薄的身子,吴念念几度摔倒,却顽强的站了起来,就这么踉踉跄跄的冲回到山洞之中。 “王爷……” 殷浩宸僵住了,一时间无法明白,吴念念为何浑身湿透的过来。 “王爷,让念念抱着世子妃吧,”吴念念强忍着心头的酸意,走了过去,道:“现在念念全身都是凉的。” 她走过去坐下,揽住了百里九歌的身子。 昏沉中的百里九歌终于抓住了这一丝凉意,下意识的紧紧攀在吴念念身上,总算是安稳下来了。 吴念念咬着唇,水珠仍在不断的滚落,凉透了的躯体在抽搐痉挛,如同受着酷刑。如果……如果自己这么做能让九歌的高烧退去,那王爷一定会心情好些的。只要九歌好,王爷便好,那自己……也就好。 殷浩宸全然震惊,浓烈的愧疚感在体内肆虐。直到此刻他如梦初醒,原来他从前一直都不曾了解过吴念念,甚至还以为她虚伪、装无辜,却根本没有发现她柔弱中的坚韧和纯洁中的痛苦。 为何他总是这般识人不清?! 殷浩宸挫败的吼道:“念念,够了。你不能再着凉!” 可吴念念却一怔,露出苦痛的笑颜。王爷刚才叫她什么?念念,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叫她,就算是为了这一声“念念”,也是值得了……吧。 吴念念苦笑:“念念没事的,等世子妃退烧了,念念就去烤火。”说罢将百里九歌抱得更紧,努力把冰凉的温度传给她,心下一片酸楚凄凉。 一夜就这么过去了,百里九歌终于退烧,安静的睡着,丝毫不知道昨晚抱着她的人是谁,只是潜意识里饿的难受,喃喃着想要吃东西。 殷浩宸只得连忙去为她猎捕野味,而吴念念,待殷浩宸回到洞中开始烤兔子后,便苦笑着出去了。 穿过树林,吴念念走到了河边,心底堆积的痛苦、酸涩、委屈,再也无法忍住了,就这么如决堤了一般爆发。 她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 吴家,本来就是因为她这个不祥的灾星,满门被灭,而那个曾在她肚子里孕育了还不到一个月的孩子,也抛弃了她这个母亲……孤单单的活在世上,她什么也没有,就连想要托付感情的那个人,也根本不喜欢她…… 吴念念哭得肝肠寸断,苍白的脸上满是泪花。 “姐姐。”寒蝉的声音忽然响起,惊到了吴念念。 只见寒蝉从薄烟弥漫的林子里走出,怀中抱着不知什么东西。她问道:“姐姐,你为什么这样委屈自己呢?眼泪全都往肚子里香,都不让那个人知道……姐姐,我真的不懂你。” 吴念念哭泣惨笑:“一开始连我自己都不懂的,可是现在明白了。如果你也喜欢一个对你无意的人,你一样也会明白……” “我不明白。”寒蝉道:“我只明白,别人怎么对我,我就怎么对别人。要是别人对我不好,我就绝不对它好。要是全天下的人都对我不好,至少我还有虫子作伴。” “虫子?”吴念念诧异。 寒蝉暗叹自己差点说漏嘴了,好在也没说太多,而且也不认为吴念念是个满肚子坏水的人。索xing将怀里抱着的东西展示给吴念念看,笑道:“喏,就是它了,它是我所有的虫子伙伴里和我关系最好的一个。” 吴念念这才看清,寒蝉抱着的竟是一只肥嘟嘟的、两尺长的……蚕?! “蚕会有这么大的吗?”吴念念傻了。 寒蝉回道:“因为它不是吃桑叶的蚕,而是十分罕见的灵兽‘蛊蚕’,其实它是一只蛊虫。它很温顺的,是我最好的朋友了。”说罢又嘱咐道:“九歌不知道它的存在,姐姐你要替我保守这个秘密,我不希望九歌知道那么多。” 吴念念愣了愣,不明白为什么。 寒蝉便从衣服里掏出一个药包,递给了吴念念,说道:“这个药送给你,要是以后遇到危险了,可以帮你对付坏人的,效果很好。你收了我的东西,我请你替我保守秘密,这样就公平了。” 吴念念一知半解的收好了药包,还是诚恳的答应了。这会儿眼中的泪水也不再那么汹涌,她抹干了眼泪,不顾自己的身子有多不适,去采摘野果了。 当百里九歌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她拖着沉重的身子坐起,环顾着山洞里荒凉的景色,接着就看到殷浩宸正在不远处烤兔子。 百里九歌倒也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不禁笑道:“殷浩宸,谢谢你。” 殷浩宸有些沉痛道:“本王……没做什么。”起身,来到了百里九歌的身边,探了探她额头的问道,关心道:“身体可有什么不适?” 百里九歌摇摇头,道:“我已经没事了,昨晚像是发了高烧,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不……”殷浩宸沉沉叹道:“不是本王,是……念念。” “啊?”百里九歌眨了眨眼,对这一刻闪过脑海的模糊记忆惊讶。她大致还记得,昨晚热得难以忍受时,终于抱住一个冰凉的东西,接着才舒舒服服的睡过去。 那冰凉的东西,是……“昨晚是谁抱着我?”百里九歌只能这样问:“殷浩宸,难道那个全身冰冷的人是吴念念?” 殷浩宸自责似的点了点头。 百里九歌诧然:“怎么可能?吴念念的体温为什么那么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因为她……”殷浩宸难以启齿的说道:“她去了河中,将自己浸湿了,所以……” 不可能!百里九歌轰然僵住,这瞬间忽的心生一阵强烈的悲鸣。吴念念啊吴念念,为了殷浩宸,你竟能这样委屈自己? “吴念念人呢?”百里九歌追问。 “本王……也不知道。她见你烧退,便出去了。” 听言,明澈的眸底染上突来的怒火。百里九歌霍然力气大增,撑着墙壁猛地站了起来,冲上去,对着殷浩宸就是一脚。 “殷浩宸,你混账!” 将殷浩宸踹得踉跄而去,百里九歌上气不接下气的嗤道:“她是你妻子,上次为了你的安危被你推得撞了马车,连孩子都流了!她应该好好养身子的,可却跟着你奔波到河洛来!昨夜她为了你把全身都浸湿,冬天夜晚的河水有多凉你知不知道!今日我病好了,你却就只在这里照顾我,不管她了吗?!殷浩宸,你真不识好歹,简直薄凉的透了!” 高大的身躯被踹得撞在了山壁上,有些狼狈,可殷浩宸却答不上一字。 是,他薄凉,他明明知道自己亏欠了一个女子,却还要继续这样亏欠下去。光是愧疚自责又能如何?他该好好爱吴念念,但他心里已经有人了,他的心,给不了吴念念…… 就在这时,吴念念虚浮的走进山洞,似是身体极度难受,那脸色和唇色都白的吓人。 当看见这场面时,吴念念手中的果子掉地了,她跌跌撞撞的跑到殷浩宸身旁,扶住了他,转而央求起来:“世子妃,请你不要生王爷的气。王爷昨晚一夜都没有睡,一直在担心你的病情……” 179.归心似箭 这话入耳时,百里九歌气不打一处出,也不管吴念念说什么了,红影冲上去,又踢了殷浩宸一脚,令他痛苦的狠撞了山壁。 “王爷!”吴念念失声惊呼。 百里九歌实在看不过去了,一手拽住吴念念的手腕,将她拽到面前,忿然嗤道:“当初我为了墨漓,也是什么都不顾,刀山火海眉头不皱一下。墨漓也是一直心疼我、暗中保护我的,现在更是将我捧在手心宠着。可如今面对你,我却难以想象,若墨漓待我也如殷浩宸待你一般,我心里会难受到什么程度?!吴念念,你分明心如凌迟,为什么要自己忍着,你有权利控诉!” “世子妃……”吴念念的眼眶湿了。她用着所有的意志力,想将眼泪收回去,可最后还是没能成功,眼泪啪嗒啪嗒的掉落下来。 百里九歌放开了她,心里一下下的痛着,她嗤道:“殷浩宸,若我是你,不管心里喜欢谁,却绝不会伤害那些对我好的人。谁待我好,我便掏心掏肺的也待它好。可你呢?明知道我与你再无可能也明知道谁对你好,却还这般分不得轻重。殷浩宸,你当真令我失望之极!” “世子妃,”吴念念流着眼泪,苍白的嘴唇颤抖着,“世子妃,求求你不要再说了。念念都是自愿的,没有怨谁……念念、念念……”说着说着,忽然体力不支,整个人坠了下去。 “吴念念!” “念念!” 百里九歌和殷浩宸的声音同时响起。 吴念念落在了殷浩宸的怀中,值此一刻,他才发觉她的身子仍然没有回温。冷!冷的像冰一样!而那毫无血色的脸、惨白的唇…… 她果然是落病了! “念念……”殷浩宸如鲠在喉。心中牵过的一丝感觉,仿佛是痛。这个女人为了他,受了莫大委屈,如今还成了这般模样,他如何还不痛心? 这会儿也顾不上烤兔子了,殷浩宸抱着虚弱的吴念念,坐到火堆旁,让自己的体温和火的温度能一起煨暖她的身子。 可随着时间流逝,这单薄的身子还是凉的吓人。痛心的感觉也在殷浩宸的心口加剧,他更加用力的抱紧了吴念念。 见此情形,百里九歌跪坐在火堆旁,将糊了的兔子拿下来,掰下兔腿递给殷浩宸,他赶紧小心的吹了吹,喂给吴念念。可吴念念太过虚弱,竟是连吃东西都万分费劲。 百里九歌实在看不下去了,闷哼一声,出去了山洞,心里只想着殷浩宸接下来能好好照顾吴念念,自己该说的都说了,希望殷浩宸能想明白点。 走出山洞,百里九歌拖着麻了的身子,这会儿想起了寒蝉,便一边探路,一边寻找着寒蝉。 穿过森林,找了一路,最后,她在河边找到了她。 只见寒蝉正拿着一段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百里九歌远远的看去,惊见那是一种画沙卜算的手法,不禁惊起:寒蝉,竟然还懂得占卜阴阳风水? “寒蝉,你在卜算什么?”不禁发问,走了过去。 寒蝉回头笑了笑,右边唇角的那颗绛红色泪痣,看着有几分顽皮,她答:“九歌,我听那位姐姐说你的烧退了,我想我们应该可以继续回洛邑城。所以我画沙卜算,想看看我们什么时候能到洛邑。” “是什么时候?”这个问题,百里九歌很关心。 寒蝉道:“大概再过两天就可以了,这里距离洛邑城,看起来还有些距离的,那位姐姐也不会武功,所以会走的慢一些。” 还要两天啊……百里九歌有些焦急。也不知道墨漓怎么样了,她好想他,也好担心他。 下意识的揉了揉心口,抚平了心绪,百里九歌坦率的笑了笑:“两天还真有点长,不过我看吴念念身子冻成那样,我们还是走慢点好,不然她会吃不消。” 寒蝉没说什么,这会儿画沙卜算结束了,便拿着木棍将沙子画乱,抹灭了适才卜算的痕迹。 寒蝉站起身,丢了树枝,去河边洗手。 百里九歌走近了河边,望着晨曦的暖光,仰脸对日,做了两个深呼吸。这瞬间突然想到了在九死之塔的种种难关,莫名的生了些凉意。 百里九歌道:“从前我也托人打听过阴阳家,知道阴阳家的九个长老,并称‘阴阳九灵君’,从高到低依次是,帝、魔、仙、生、死、剑、蛊、乐、玉。姒珑是死灵君,排行只在第五,可修为和手段就已经那样厉害了。要是往后和前头的几位灵君卯上,真不知道有几分胜算。” 寒蝉正涤着河水的小手,僵了僵,接着继续洗手,她回道:“不会的九歌,你误会阴阳家了。” “啊?”什么误会? “阴阳九灵君不是十恶不赦之人,阴阳家也只是个教义组织而已。”寒蝉洗干净了手,站了起来,扭头望向百里九歌。 “我所知道的,像剑灵君、乐灵君、玉灵君他们三个,一个只痴迷于铸剑,一个醉心于音律,还有一个天天就是挖玉养玉卖玉,他们人都很不错的……还有仙灵君,更是难得的菩萨心肠。” 百里九歌有些诧异。 寒蝉继续说了下去。 “我毕竟在阴阳家待过一段时间,我说的都是真的,肯定不是骗你……在阴阳家,九灵君只要对宗主忠诚就可以了,他们做什么,宗主是不管的。所以说,就算我不知道你是哪里得罪姒珑了,我也可以确定,姒珑一定是公报私仇,和阴阳家其他人没关系的……” “而且,姒珑在阴阳家,很不受弟子们欢迎,除了少数极端的人认可她,绝大多数人都觉得她神经不正常……她是公认的异类。” 竟然是这样?百里九歌莫名的松了口气。既然姒珑只是公报私仇,那至少,自己往后不必惹上阴阳家的其他厉害人物,事情也就没预想的那么糟糕了。 但姒珑那过激的言语和行为,还是令百里九歌无法释怀。心中,也一直想要知道,姒珑到底为什么那么恨墨漓的父母,蓬莱灭国的内幕,又到底是怎样的…… 正想着,又听寒蝉道:“但是如果遇上蛊灵君了,一定要留点心眼。” 百里九歌讶了讶,问道:“怎么?那蛊灵君很有问题吗?” “该怎么说呢……”寒蝉有些困惑的以手支颌,想了想,答道:“蛊虫也是有温顺的和残暴的两种,要是你看见蛊灵君用了些很残暴的蛊虫,那你一定要躲着,别和那人扯上关系。那人……在阴阳家,是人缘很差的一个。” “这样啊……”百里九歌下意识的点点头,将寒蝉的话,默默记在了心里。 后来,大约是过了一个时辰,百里九歌见山洞那边没什么动静,便回去看了。寒蝉还留在河边,不愿动地方。 待百里九歌回了山洞,见殷浩宸仍抱着吴念念烤火,依稀可见吴念念颤抖得厉害,乱蓬蓬的长发上还挂着隔夜的冰珠。 百里九歌特意瞥了眼吴念念的脸孔,被那苍白的面颊、乌黑的唇、迷离的眸子惊到了。 她连忙走了过去,说道:“快让我给她看看!” 说罢也不等殷浩宸的反映了,百里九歌低下身来,给吴念念切脉,把鬼医前辈教授给自己的所有知识,都运用起来。这才发觉,吴念念不仅同自己昨夜一样发了高烧,而且体内还淤积了寒气,伤及了五脏六腑。 这让百里九歌也万分愧疚。若不是为了照顾自己,吴念念又怎么会变成这样?这本就不是殷浩宸一个人的错!自己也难逃罪责! 于是道:“殷浩宸,你没给她渡些内力吗?” 殷浩宸叹了口气,道:“试过了,念念的身子还是暖不起来,唯有靠火堆维持。” 他的心口有些发酸,这会儿,却听见吴念念低低的呢喃:“王爷,念念没事……你们赶路要紧……” 这让百里九歌皱了皱眉。是,她是很想赶路,急切的想要去到墨漓身边,可是她现在不知道要怎么走,寒蝉也不知道,都得靠殷浩宸来引路才行,殷浩宸眼下又要照顾吴念念…… “没事,我们不赶路。”百里九歌终是大喇喇的笑道:“吴念念,你别有心理负担了,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我去给你弄些草药就好,别想太多。” 吴念念气若游丝的嘤咛:“不用管我的……可以骑马赶路……” “竟有马?”百里九歌这才知道。 吴念念道:“我不会拖你们后腿的……王爷,继续赶路吧,念念可以赶路的……” 殷浩宸只觉得心口像是被酸水腐蚀了,痛苦、矛盾、感动,百味陈杂,他无法确切的形容出内心的感受。 心里又怎会不知,九歌她……归心似箭。可是,念念的身体又…… “这样吧。”殷浩宸只能折中,“本王与念念带来了两匹马,九歌,你和那位寒蝉姑娘同乘一匹,本王骑另一匹,照顾念念,可能……行路也会慢上一些。” “无妨,身体最重要。”百里九歌摆摆手,毫不介意。 就着殷浩宸的提议,百里九歌先是给吴念念熬制了些草药服用,接着喊来寒蝉,又去牵了马来。两个人骑上一匹马。 寒蝉似乎从来没骑过马,显得怯生生的,还被颠得浑身酸痛,只能坐在后面抱住百里九歌的腰,任着百里九歌去驾马了。 而另一匹马背上,吴念念被殷浩宸的外衣包裹着,整个人依在他怀中。 殷浩宸一手cao纵缰绳,一手搂着吴念念,时不时看看她的情况有没有好转,目光,却又总是止不住的瞟向百里九歌艳红的丽影,连连心痛。 四人两马,就这般不快不慢的行进,眼看着太阳逐渐高升,从东边到了南边,又从南边到了西边,一行人却还是没有到洛邑城。 就在太阳即将落山的时候,百里九歌忽然发现,在视线杳杳之处,似乎横亘着一条大河。 那一定就是洛邑城外的洛河了! 心中欣喜万分,既然到了洛河,那么离洛邑城就不会太远,只是现在几人还尚在一片森林中,离那洛河也还有好远的距离,看来是当真要明日才能渡河了…… 百里九歌陷在思绪之中,没有发现,抱着她的寒蝉,突然强烈的颤了颤。 直到寒蝉的尖叫声响起,百里九歌才回过神来。 “野狼!野狼!” 寒蝉在惊骇的叫着,一只手指着旁边,脑袋却扎到百里九歌的背上了。 百里九歌连忙勒马,在马匹的嘶叫声中,惊见他们的马,被一群野狼包围了! 眼下正是森林和荒野的过渡地带,来了上百头野狼。那绿色的眼睛闪着嗜血的凶光,狼嘴边,衔着贪婪的涎液。它们正发着恐怖的低吼声,跃跃欲试的逼近,缩小包围圈…… “殷浩宸!”百里九歌连忙朝着旁侧唤道。 另一匹马,在殷浩宸的控制下,靠了过来。 两匹马近近的盘桓着,殷浩宸沉沉道:“情况不好,你们策马冲出去,本王殿后。” “不行!”百里九歌立刻道:“吴念念还病着,你要带着她跟这么多狼打吗?这太危险!” 言罢道:“我看这样,寒蝉你骑着马,和殷浩宸他们一起冲出去,我留在这里应付狼群。我好歹一身修为,打一会儿就飞出去,狼又不会轻功,奈何不了我!” “但这样太危险了,本王怕你……” 殷浩宸的话还没有说完,一匹饿狼就朝着几人扑了上来。 因着有些措手不及,百里九歌没来得及去控制座下的马。那马受了惊吓,扬起蹄子嘶鸣,结果坐在后面的寒蝉,就这么仰面栽了下去! “寒蝉!”百里九歌心下一凛,伸手想要赶紧将寒蝉捞回来。 可是座下的马惊吓的太厉害,而那匹狼又扑了上来。百里九歌自顾不暇,只得以最快的速度抽出短刀,狠狠一刀上去,夺了饿狼的xing命。 随着凄惨的悲鸣,饿狼倒地毙命,血腥的气味立刻弥满开来。 群狼嗅到了同伴的鲜血味,瞬间,战斗爆发。 一匹匹野狼再也等不及,群起扑了上来! “寒蝉!” 百里九歌翻身下马,将靠近寒蝉的一匹野狼杀死。 “念念!” 殷浩宸也一剑出去,从左右袭来的两头野狼,被横斩为四段! 鲜血飞溅,污了艳红的罗裙,脏了漆黑的袍子。寒蝉被守在那红衣之后,吴念念被裹在黑衣之中。殷浩宸和百里九歌,已然不遗余力。 混战之中,百里九歌那匹受惊的马,已然跑得没了踪影。 百里九歌也管不了它了,她挥着短刀,冷光粼粼,带起血色一片,映得周遭温度骤降。浓郁的血腥味散发开来,愈加引发了那些野狼体内的嗜血因子! 一刀过去,一匹野狼毙命。 反身一刀,两匹野狼断喉。 野狼,不死不休,杀其一,群狼追杀! 时间流逝,两个人不知杀了多少野狼,身上所沾着的血液散发着野狼最原始的气息,让所有野狼都更为不惧,甚至以更加刁钻的角度,意图袭击寒蝉和吴念念。 一个包围圈再次形成。 群狼幽绿阴狠的眼眸紧紧盯着几人,贪婪、幽怨、憎恨,还带着丝丝的畏惧! 随着狼吼,好几头野狼猛地扑了上去,矫健的腰身,尖利的牙齿,伴随着露出凶光的绿眸,竟是朝着吴念念而来。 殷浩宸此刻别无他法,只得弓身将吴念念罩下,肩膀上硬生生挨了一记狼咬,白色的中衣即刻鲜红一片。 吴念念也在这一刻,流下了眼泪,呜咽着:“王爷……” 殷浩宸闷哼了声,没说话,剑起,一道弧度划过,血从三匹狼的头颅开始滑落,随着狼身瘫倒在地而溅了一地。 百里九歌和殷浩宸浴血奋战,朝着洛河的方向移动。 缓慢、艰难的,越过群狼的尸体。鲜血铺就足迹和道路,两边,一匹匹野狼倒下,陈尸如落叶般堆高。 可随着时间的流逝,两人的体力也在流失。 百里九歌一个不慎,眼前一只狼爪袭来。她连忙朝后避让,那狼爪堪堪擦破了她胸口的皮肤,带着酥麻的微痛。 她刚站稳,身后,又是迅疾而来的危险气息。 不好,寒蝉!这一瞬由不得多想,百里九歌回身,将寒蝉往身边一推,举刀迎向那头袭击寒蝉的狼! 可因着角度太过不利,百里九歌这一刀下去,两败俱伤,那头狼跌在了地上,而她也被反冲得坐地了。 “九歌!”殷浩宸脊背一凉,呼道。 眼看着形势凶险到极致,忽然,变故降临了。 百里九歌和殷浩宸,都被所看见的一幕惊呆。 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一大群红色的虫子,三五只一伙,纷纷钻进了群狼的体内。 再接着,那红虫子竟开始从狼的内部疯狂吃食,眨眼间的功夫,一匹匹狼便被吃得透明,只剩下一张毛皮和七窍的孔洞,而那些红色的虫子也变大了…… 这!百里九歌愕然。这情形,为什么与九死之塔第四层所遭遇的事情那么像?当时也是这样的蛊虫,吃掉了人,变大,然后钻出,再吃下一个人…… 眼前,那些红色的蛊虫,从狼皮中钻出,开始向下一匹狼发起攻击。 无数的蛊虫,就这般飞速的吃食狼群,一匹连着一匹,那速度快的惊人,蛊虫的体型也大的惊人。 狼群惨叫着,一张张狼皮落地,钻出的红色虫子,一次比一次更大,就这般疯狂的不知餍足,竟是将整个狼群吃得精光! 随着满地的尸体狼皮,那几十只蛊虫,也各个都大的和人一般,通体发红,皮肉下青色的经脉还在蠕动,令百里九歌止不住捂住嘴,整个胃都像是要被翻出来了。 这场景简直、简直……她只觉得毛骨悚然,又恶心的想吐! 可随着最后一匹狼变成了皮毛,百里九歌的心,被更强烈的恐惧所填满……狼,全都被吃没了,那接下来,是不是就要吃人了?! 180.你当本王不敢杀你吗? 一想到蛊虫那变态残忍的吃法,百里九歌从头到脚,都开始战栗。 她不能那样惨烈的死,她不能死在这里! 她还没有回到洛邑,还没有见到墨漓! 她不想死,也不能死! 百里九歌几乎要无法呼吸了,可接着,她却震惊的看见,这些蛊虫开始扭动,那样子仿佛很痛苦。 再接着,蛊虫们竟是一个接一个的破裂开来! 须臾的功夫,方才还吃得饱饱的蛊虫们,便都成了尸体,因着各个身体破裂,里头的脓水溢出来,流了满地。 百里九歌连忙拉着寒蝉,躲避那些脓水,心中始终不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因着心有余悸,也就没有看到,寒蝉的眼底,流露出淡淡的哀悼之情…… 经历了这么一事,百里九歌已然没了力气,就连精神也受损巨大,困倦和疲惫一股脑的涌了上来。 她回眸,望着马背上的殷浩宸。 他的肩上,被狼咬伤的地方还在流血,血迹不断的扩散着,可他却仿佛感觉不到,整个人仍陷在方才的余悸和惊愕中。 纵然是征战过沙场,见惯了生死无常,可殷浩宸却从不曾见过,这般惊悚的残杀和死亡。 他扫过死去的蛊虫,霍的,怔道:“莫非,是因为吃食太多,所以……” “撑死了?”百里九歌也将信将疑的,她接下了殷浩宸的话,依然感到十分反胃。 咽了咽,百里九歌艰难的、却也冷冷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也说不准这些虫子当真是吃多撑死了。贪得无厌终究没有好下场,连虫子都是这样。” 阖眼,试图平息翻江倒海的惊恐和恶心感,百里九歌不再看满地的狼藉,环顾了一圈,见他们的马确实是找不到了,不免叹道:“马受惊跑了,天色也快要黑了,我看今晚就在荒野上过夜吧。我们把火烧得旺点,野兽就不会靠近了。殷浩宸你也受伤了,赶紧找个地方歇下,免得失血过多。” 殷浩宸望了望四周衰败的景致,沉沉颔首,同意下来。 恰好不远处有座破庙,一行四人便到了那破庙里,堆了些枯草,铺成垫子,接着又找来了许多残枝,点起了袅袅火堆。 随着火堆升起,适才还盘桓在周围的一些小型猛兽,纷纷退却了。 枝头上,残鸦沙哑的叫声,听着像是心中生了疙瘩似的,极不舒服。百里九歌从火堆旁起身,回到了破庙中,见吴念念正在给殷浩宸包扎肩膀上的伤口。 看得出来,吴念念虽然很是虚弱,可却努力的聚焦精神,这会儿两只眼睛哭的红红的,一边绑着纱布,一边还抹掉眼泪,让自己能够看清面前的一切。 似听见殷浩宸凄楚的叹息:“别哭了,昔日本王在战场上,受过的伤,比这严重许多……” 百里九歌一听这话,脸色立刻变了。殷浩宸,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果然见吴念念的眼泪更加汹涌了,仿佛那些伤都伤在她自己身上似的,心疼的无以复加。 她哭着哭着,两只手忽然无力的垂了下去。 “念念……”殷浩宸只好接下了吴念念,靠在自己怀中。没包扎完的伤口也没法管了,她病成这样,他只能抱着她,让她好好休息。 百里九歌见状,转身就要出去,却听殷浩宸忽然唤道:“九歌,先替本王照顾一下念念,本王……有些事情要问那位寒蝉姑娘。” “噢,好。”百里九歌应下了,却觉得殷浩宸那冷峻的眉宇间,闪过些阴鸷之气,似乎这片刻一股北风般的冷意充斥了整个破庙。 百里九歌也没在意,接过吴念念,用自己的身子为她取暖,一边说着窝心而鼓励的话。 殷浩宸出了破庙,迎上头顶的弦月,这月光似是太空灵,将他那棱角分明的脸孔也照出了些许清逸。然而,他一身沉冷的气息却变本加厉,目光所及之处,犀利的教人不敢靠近。 迈着沉沉的步子,就这样一步步,稳稳的走向几十尺外的一棵大树下。 寒蝉,就孑然立在那里,风吹起她裙角的一圈银饰,发出清泠泠的脆声。 当寒蝉回头,对上殷浩宸的目光时,被那扑面而来的风雪冻住了,怯生生的抖了抖,很不自在的问道:“哥哥你……做什么?” 一柄锋利的宝剑蓦然出鞘,直指寒蝉,冷光锃锃。 剑尖的凉气划过寒蝉的喉咙,有些麻痒,她倒抽一口气,又退了两步。 殷浩宸冷冷逼问:“你到底是什么来路,跟在九歌身边,有何图谋?!本王不会让你加害九歌!” 寒蝉却好像根本没在听殷浩宸说什么,反倒是诧异的喃喃:“哥哥,你是王爷?还有那位姐姐,管九歌叫世子妃。你们都是达官贵人吗?” 剑尖离寒蝉的喉咙,再近一寸,杀气滚滚而来。 “你当本王不敢杀你吗?今日那些吃食狼群的蛊虫,是不是你放出来的?胆敢在本王面前演戏,本王定让你付出代价!” 寒蝉讷讷无语,却以一种不大肯定的眼神,盯着殷浩宸,蓦地反问:“哥哥,你是不是总不分青红皂白的,就怀疑别人?” 殷浩宸身子微震。 寒蝉道:“就像是现在,哥哥不分青红皂白就怀疑我了。我在想,和你一起来的那位姐姐,是不是也常常被你怀疑呢?那样的话,她真是太可怜了。” 这似是随口说出的几句话,却如天上掉下的利刺,穿透了殷浩宸的心。 怀疑……不分青红皂白的怀疑别人……可知这话是有多么讽刺! 从前他怀疑九歌不贞,未去查证,亲手将她推到了别人怀里;而后来他自以为是,觉得念念道貌岸然,害她流了孩子。 殷浩宸的剑再也无法直指寒蝉,只觉得胸口被磨盘碾轧了似的,眼里全是恼怒和自责……殷浩宸啊殷浩宸,枉你还曾率领千军万马、征战沙场,原来你竟是这么一个心胸狭窄的男子! 剑放了下来,寒蝉见殷浩宸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便转身,一手扶着树干,仰望月朗星稀。 她呢喃:“我是湘国人。” 殷浩宸这才回过神来,眼中是深重的痛,他浑浑噩噩似的望着寒蝉的背影。 “哥哥,你应该知道的啊,湘国的女子都是会放蛊的,我们湘国所信奉的,就是这样一种巫傩文化。可是今天的野狼来了那么多,能对付它们的,只有很可怕很可怕的贪吃蛊。” “贪吃蛊吃多了就会撑死,没吃饱就还会继续吃。哥哥,你想一想,要是我没有捏准放蛊的时间,万一狼多了,贪吃蛊全部死掉后,你和九歌还要去杀狼。可万一放蛊放晚了,贪吃蛊没有吃饱,那你们不就成了它们的粮食了吗?” “所以,我才在最合适的时间,放了贪吃蛊出来,这样大家才都得救的。我对你们没有恶意,要不然怎么会多此一举呢?我完全可以只顾自保,因为我的蛊不会吃我,只会吃你们……” 殷浩宸沉沉不语,迅速在脑中将这一席话整理了一遍,这便明白,要是寒蝉真的对九歌心怀不轨,早就动手了,不至于暴露自己的身手救大家。 思及此,他收了剑,惭愧的拱了拱手,道:“本王错怪你了,向你……道歉。” “那倒不用的。”寒蝉没有转过身,淡淡的说道:“只是我觉得,哥哥的这个毛病还是要改改,不然,很容易伤害亲近的人,对自己也不太好。” 心口又一痛、再一拧,殷浩宸近乎崩溃的低叹:“本王……明白。” 寒蝉清泠泠的笑了几声,又道:“那位和你一起来的姐姐,我送给她一个防身的毒粉。你要是看见了,可别怀疑是哪个男人给她的啊。” 殷浩宸语结,因着屡屡被寒蝉戳得一阵见血,这会儿也没有深思,应道:“本王……不会。” 随着时间的推移,天上那轮弦月,渐渐西斜。 夜深了,几人也回到破庙之中,陷入沉睡。 因着吴念念的身子还是又冷又弱,殷浩宸将他抱在怀中入睡,而百里九歌靠在另一边墙壁下。 破庙外,火堆熊熊,满地婆娑的月影。寒蝉还没有睡,而是在火堆旁安静的守着,时刻警惕靠近的野兽或是危险。 回眸望了眼破庙中熟睡的人,唇中飘出声叹息:“也不知道爹跟着姒珑回去周国西岐的据点后,会不会做得坏事更多。还有姐姐,什么时候能不害人呢,那个辣手毒医应长安也不帮帮忙,把姐姐骗得天天只知道做坏事……” 一夜冬风过,枝头凝露,满地残叶。旭日东升时,残鸦飞起,惊了落霜。 休息了一夜,吴念念在昨日草药的疗养下,好了一些。因着马只剩下一匹,百里九歌便让寒蝉骑马,护着吴念念,自己和殷浩宸两个会武功的,徒步即可。 一行人继续昨日未走完的行程。 冬日的晨风实在冷,百里九歌不禁抱肘而行,皱了皱眉。就在这时,望见远处,有什么人正在往这边过来。那人骑在一匹马上,手里还牵了另一匹马。 “小容?!” 当百里九歌看清了那人时,口中,已经惊呼出他的名字。 这瞬间,划过心口的是无与伦比的激动,红袖扬起,眉眼飞扬,百里九歌甚至高呼着跃起,踏着树枝,便迎了上去。 “小容!”在这里遇见他,就像是背井离乡后,在万水千山的某个角落,遇见了故知一般。 既然小容找来了,那便可以知道墨漓的情况! 红色的影,就这么冲向马背上的容微君。他眸中微露出惊喜之色,接着笑哈哈的下了马,捣着宽大的袖子走来,一边拖着长音:“嘿嘿,九歌,可算找到你了,好久不——”见。 见字还没说出口,便被百里九歌扣住了肩膀,因着冲击力略大,容微君差点仰倒。他赶紧咳嗽两声,站好了,忽觉得自己刚才的咳嗽怎么像是学墨漓啊?这会儿只看见百里九歌惊喜焦急的小脸,那对明澈的眸子,正瞪着他。 “小容,真的是你?你、你竟然将我们丢失的马都找回来了!” “你们?”容微君往远处看了眼,唇角勾出一抹洞若观火的笑。 他道:“我一直在找你们,就知道你没死,可没想到你会从那边过来。刚好路上我见到一匹受惊的马,就顺便把它安定下来,牵着走了。还好这马是你们的,不然我不就成了窃贼了?” 管他窃贼不窃贼啊!百里九歌哪还有心情理会这个,不停的问着:“墨漓呢?子祈呢?子祈有没有把解药送回去?墨漓有吃吗?他好一些没有?小容你告诉我,你赶紧告诉我!” 容微君被百里九歌晃得都晕了,他摸着后脑勺笑道:“你别这么激动,墨漓现在已经好了。”反正有九色灵芝了,想恢复到只中了一次阴阳咒的状况,还是可以的。 百里九歌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个劲的问:“你没骗我?” “我骗你做什么?要是墨漓真有事,我还会出来找你吗?” 是啊!这么说来,墨漓定是用不着小容再照顾了! 百里九歌顿时开心的将这几日的磨难都忘掉,这会儿眼底不知不觉有些热,没想到感动的泪水来得那么无法控制。 她连忙挤了挤眼睛,让自己冷静下来,回身指了指那边过来的殷浩宸他们,道:“九死之塔塌了,是寒蝉救了我,我们俩走密道出的死亡森林,碰上了殷浩宸和吴念念。他们是奉殷浩宜那个昏君的命令,来河洛微服出使的。” “听起还挺复杂。”容微君捣袖,笑得甚是逍遥自得,可心中却是明白的很:微服私访?假的,没商量。 待到殷浩宸见到容微君时,委实吃了一惊,道:“容二公子,你为何会在此处?你的这身穿着……” 容微君随意打了个抱拳,悠闲的浅笑:“宸王殿下好久不见。我现在是在野人士,自然也穿得野趣一些,我对形象什么的无所谓,这衣服垮就垮吧。”反正他就喜欢穿宽松的衣服! 这会儿,百里九歌已经将另一匹马牵过来了,殷浩宸帮着寒蝉下马,将寒蝉递送到百里九歌的马背上,他随即也跨上马,重新将吴念念抱好。 五人三马,朝着洛水的方向而去。 一路上,百里九歌一直在激动的询问关于墨漓的事,容微君因着要隐瞒些事情,便含糊其辞,打着哈哈敷衍过去了。 一行人就这么抵达了洛水畔,雇了三个艄公,牵马上船,摆渡过去,从这里已经可以看到洛邑城的轮廓。 待过了河,正好走上驿道,路途立刻平坦起来。百里九歌走在最前,这会儿也望见了洛水畔在大兴土木,有人在指挥搬运,似是建设一座祭祀广场,那规模看着还挺壮阔。 “想起来了。”百里九歌拍了拍脑袋顶。 记得自己和墨漓初来河洛的时候,就听说,河洛国每年年关之际,都要在洛河边举行盛大的祭典,祈求洛水仙子能保佑河洛国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想来,是从前的祭祀广场破旧了,洛霞便下令重新修建一个吧。 因着此事与自己关系不大,百里九歌也就走马观花了,渐渐远离了那座祭祀广场。 然而,当终于回到洛邑城时,百里九歌才明白,原来正是因着祭典还有一个月就到了,洛邑城戒备森严,就连进城也比前几日排查得要严格多了。本来她心里就急切,这会儿见进城的队伍排了很长,顿时沮丧气恼,却又只能遵守秩序,乖乖的排队了。 随着队伍缓慢的推进,日头西斜,天近黄昏。 百里九歌的心早就飞去找墨漓了,她机械的拉着马朝前走,突然间,被一声呼喊惊醒。 “世子妃,你怎么在这里啊?” 这人谁啊?百里九歌回过神来,打量着马下那一身七凤朝阳华服、盘着飞仙髻的女子,还披了条妃色的蹙金绣云霞翟纹霞帔。 想起来这人是谁了——皇次女洛蝶舞。 百里九歌轻盈的跳下马,拱了拱手,大喇喇的回道:“见过皇次女殿下,我之前出城了玩去了,这会儿回来,就这样。” “啊?不是吧。”洛蝶舞恨不能置信的捂住嘴唇,说道:“本皇女看你和周世子感情那般好,还以为你们会日日形影不离呢,没想到商国的女子也会和其他男子单独出去幽会啊。” 这话什么意思!百里九歌眼神一沉。 早就听墨漓和她讲过的,说河洛国的皇次女洛蝶舞,说话拐弯抹角、心思九曲回肠。今日可真见识到了,这是在拐着弯骂她出去找男人吗? 懒得搭理! 冷冷道:“皇次女殿下是在巡视排查吧,还请少说话,专心工作。” 洛蝶舞也不生气,看了眼容微君,又望向殷浩宸,道:“这位公子,之前本皇女没有见过,莫非世子妃是和你一起出去的?” 殷浩宸扶好了吴念念,下马行礼,道:“我与九歌是旧识,路上偶遇,便结伴过来了。” “偶遇和结伴……”洛蝶舞若有所思的喃喃,蓦然用着很大的声音说道:“本皇女小时候常听人说书,书中尽是些偶遇结伴之类的故事。现在本皇女长大了,公子,你怎么还拿说书段子里的话骗本皇女呢?本皇女知道,你一定是世子妃的新相好!” 因着这声音很大,周遭的人全都望了过来,一时之间,唏嘘连连,全都开始议论了。 181.九歌归来,当街拥吻 百里九歌无语。这个洛蝶舞,虽然讲话圆滑不刻薄,可却太搬弄是非,自己究竟哪里碍着她了?干什么当街找茬? 冷声嗤道:“你没看见我还和另外几位朋友同行的吗?我们一起出城玩去了,有问题吗?我百里九歌行得正坐得端,由不得你乱泼脏水!” 围观人群因着百里九歌的话,探讨的更热烈了,渐渐分作两派,一派认为他们的皇次女殿下独具慧眼、定是没说错;而另一派却说,传闻中周世子与世子妃曾那般同生共死,结成了此等情谊,又怎么可能轻易允许别人再介入? 寒蝉下意识的说道:“我……今天和九歌一起出去玩的,我们去了洛河边,还看见了有人在大修祭祀广场。” 然后是容微君笑嘻嘻的接话:“那广场修得宏伟大气、精致奢华,想必定能感动洛水仙子,保河洛国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皇次女殿下抽个时间去好好看看,广场上那位设计师兼督工的公子,日日夜夜加班赶工,太辛苦了,在下觉得得好好犒劳他才对。” 这一席话说完,洛蝶舞的面色微青。 百里九歌更是在心中夸道:好样的小容!不过你都是什么时候调查了这些? 眼看着洛蝶舞渐渐落败,殷浩宸回到马背上,搂住了吴念念,冷声道:“皇次女殿下,她才是我的妻子。” 这一下,围观的众人终于两派合成一派,纷纷议论起洛蝶舞的不是。这堂堂皇女殿下,怎能乱诬赖他国世子的正妃?太有失公允! 洛蝶舞毕竟不是洛冰霜,即便落败,依旧不行于色,这会儿相当服软的行礼赔罪:“刚才是本皇女误会了,言语之间不得体之处,请世子妃谅解。本皇女要继续督促队伍的排查了,世子妃自便,哪日世子妃要是有空了,就和周世子一起来本皇女府上,喝本皇女为你们准备的赔罪茶。” 百里九歌轻笑:“不用这么麻烦,我本也不当回事。”只是实在搞不懂,这洛蝶舞干什么要针对她。 容微君却是已经看明白洛蝶舞的心思了。那晚上洛蝶舞派人要烧厢院,被关侍郎全数杀死,接着关侍郎便禀报洛霞,说是厢院遭了匪徒,五皇女受惊,恳请加派些守卫,还说那些匪徒全被杀死了……虽然整个厢院都表现出完全不知道匪徒来路的模样,但洛蝶舞毕竟是事情没做成,这会儿见了九歌,就想从九歌这边开刀,想制造九歌和墨漓内讧。 容微君轻笑。只可惜啊,洛蝶舞不懂九歌和墨漓之间的情义,哪怕是制造滚滚流言,也达不到效果的。 他蓦地笑道:“有误会就要澄清嘛,这样大家都轻松。要不在下这就去驿宫通知周世子,喊他迎接自家老婆。” 言罢,狠狠抽了马股,身下的马嘶鸣一声,朝着城门就冲了过去。 吓了百里九歌一跳,“小容,你搞什么鬼?!” 只听容微君喊道:“想看热闹的都赶紧去,皇次女殿下可以也过来瞧瞧,不然过了这村儿可就没这店儿了!” 就这般快马冲破了守城官兵,一路扬长进城,溅起烟尘挫日。 接下来城门口就各种声音乱作一团。 “那人怎么插队啊!有没有点素质?” “哎,等会儿进城了我们都去看热闹啊,说不定还有当街拥吻呢!” “你们说皇次女殿下也会去吗?她自己猜疑世子妃,应该自己去验证下真相的。可是堂堂皇女凑热闹看人家夫妻拥吻,好像又很掉形象……” 洛蝶舞眉毛抽个不停,饶是一张脸再紧绷着保持高贵的笑容,可心里却早已是惊涛骇浪、气得翻船了。 因着极度愤怒不甘,紧握的手掌上,手心被指甲刺出了弯月形的血痕。百里九歌!这笔账,她记下了! 百里九歌没再搭理洛蝶舞,这会儿还望着容微君远去的身影渐渐消失,心中涌出了复杂的感情。 她只觉得自己像是近乡情怯,那些惊喜、期盼、酸涩、焦急的情绪都在她的心窝里堆积,激起心脏狂烈的跳动。 终是回到马背上,朝着寒蝉笑道:“谢谢你刚才为我说话,多亏你们反应够快呢。” 寒蝉答:“我只怕给九歌拖后腿,要能帮上一点忙,我当然要努力了。” 百里九歌笑笑,此事便罢。 接下来继续随着队伍的推进,向前移动,百里九歌的心也愈加焦灼。 墨漓,真的就像小容说的一样,没事了吗? 他真的会来接她吗? 她好想立刻就看见他,想他清雅醉人的笑,想他温柔的指梳过她发丝时那岁月静好。可时间越是前进,她便越是不安,生怕自己又被蒙在鼓里,不知道接下来等待她的会不会又是一场大起大落。 这两刻钟的时间,百里九歌不能自已的回想了许多两人一起经历的风风雨雨。 可她万万没料到,那满心焦灼期待着的重逢,竟在她刚穿过城门的那一刻,便降临了。 “墨……漓?” 她全然愣住,没有想到,踏入城门所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他。 墨发半束,白衣鹤氅,朵朵昙花似一场天山夜雪飘零。这,是她的梦吗?是因为她太过思念墨漓,而生出的幻象吗? 日光还是那般刺眼,在那人身上落下珠玑般的金屑,鬓角、眉梢、肩头,都仿佛落着的一只只鎏金色的蝴蝶,随着暖风轻扬而振翅。 他微动,日影的碎光便如昙花碎雪中的金蝶飞了满天,万千风华淹没了暖金色的世界,唯美的似chun江中漾出的一帘幻梦,就这般排山倒海的冲上百里九歌的心。 这一瞬,她痴了,怔了,迷了,亦惊了。 殊不知,他却是痛了,念了,盼了,终见了。 天涯咫尺,咫尺天涯,是他的情比金坚,是她的生死相许。 “墨漓……墨漓……” 百里九歌不知道是如何下得马,什么也不知道,只如是在追着梦的人,踩着看不见的路,在云淡风清之间奋力的奔过去。 “墨漓……” 这不是梦,不是! 一切都是真的! 那人就是他,他还好端端的立着,像是幽林山泉流淌到她的深心,像是静影沉璧烙上了她的魂魄。 他来接她了,在激动的朝着她走来。她要去到他的身边,和他一起回家! “九歌。” 当听见这让她频频失神的声音时,心门,也宛如被钟磬撞开,如烟火绽放出绚烂的那一刻。 百里九歌狂喊着他的名字,已经理不清自己的思绪,只知道不顾一切的扑进他的怀里,紧紧抱住他,仿佛要永远融在一起,如一团永不熄灭的火焰。 “墨漓……你没事了吗?你是不是没事了……” 她有好多好多的问题想要问,可她什么都问不出来,只能一个劲的嗫嚅着:“你是不是真的没事了?告诉我是不是……” 没有听见他说话,只有温热熟悉的气息,吹拂在百里九歌的脸上,是那般急切而患得患失,却暖的令她几近眩晕。 幽月般的眸底,是暴风雪似的牵念和感动。万般疯狂的相思,唯有亲手将她紧牢的拥在怀中,才能渐渐平息。 苍天见怜,芳魂犹在。 她,还活着,真的活着!就这般真真切切的依偎在他怀中,嗫嚅着、颤抖着。她每一口呼吸、每一次眼波流转,都如看不见的手在把控着他的心,跟着狂、跟着跳,尝尽她尝尽的苦,受尽与她的悲欢离合。 “九歌……”唯有这一叹,诉尽千言万语,他颤抖的闭了眸,长如蛾羽的睫毛,掩住了晶莹的水雾。 可百里九歌却恍然觉得,好像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滴在了她的脸上,滑落香腮时,流下的是炽热的痕迹。 她怔怔的抬起头来,情不自禁抚上墨漓的眼角,惊异的、也哽咽着问:“墨漓,你……哭了?” 她问过,却被搂得更紧,整个人如被融化在他的怀里,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可是,他好凉啊,为什么会这么凉,比从前还要凉了数倍! 他,不是已经没事了吗? 陡然间的惊恐,也让百里九歌找回了神智,抬起头来,急切的问道:“墨漓,为什么你的体温这么凉?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你告诉我,快告诉我!” 可他却摇摇头,一手缓缓抚上了百里九歌的后脑勺,再度将她整个人埋入自己怀中。 他,说不出口。要他亲口将来龙去脉讲给她,要他告诉她,姒珑的解药是歹毒的诡计……他怎说得出口。 那是她拼尽了全力,刀山火海,九死一生也想要送到他手上的解药…… 他不能将真相告诉她! 终是温柔无改的轻语:“九歌,我没事。” 不,不是这样的,她不信,绝对不信! 百里九歌知道,早在离开朝都法场的那一刻,两人就再也没有心灵上的隔阂。他不会有丝毫隐瞒她的地方,她也能够默契的感知到墨漓心中所想。 所以,这一刻的她,毫不怀疑,墨漓没有对她说真话。 心口痛了,这痛萦绕不休,如符咒般缠紧了她的心。不是为墨漓的隐瞒而痛,而是她知道,在他的身上一定发生了一件很不好的事,他是怕她伤心才不告诉她的。 那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 “墨漓,我……”想要发问,却被突如其来的吻止住。 这疯狂的、却温柔的吻,含尽了死生契阔,诉尽了寸寸柔肠,如燎原的火席卷了百里九歌的全身,如滔天的浪狠狠拍击她的心灵。 粘稠的唇瓣之间,是彼此牵系的吐息。交缠的舌间,是这世间百味。 他索取,不知休止。 她迎合,欲罢不能。 只想要就这般纠缠下去,从此不会再分离。之前那痛苦的经历,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 若能没有那些苦痛的折磨,若能没有阴阳咒的绝望,那该是岁月静好的日子。 多么简单、却又可盼而不可求的日子啊…… 这劫后重逢的拥吻,愈加的深刻、绵长,此一刻心里只想着彼此、念着彼此,不去管周遭是何等光景,仿佛只是云烟光影,入不了彼此的世界。 满街震惊无言,那些原本还想起哄的看客们,也说不出话了。 只因两人间的刻骨情肠,早已在彼此的一举一动之间,震撼了众人的心魂。 到底是共同经历过什么,才成就这般碧血丹心? 众人想要知道,却安静的无人言语,只这样目不转睛的看着,任着心尖跟着微微颤抖…… 满街的静谧中,有人沉痛的别过眼去,无法再看。 那两人痴缠的吻,对殷浩宸而言,只如最残酷的绞刑,令他痛得窒息。 他心心念念的女人、也是他亲手推开的女人,如今就在他的眼前,和另一个男人如此深情的拥吻…… 若不是自己当初眼拙,若不是自己当初不信任她,那又怎会有今日的一切。 这是报应,是老天爷给他殷浩宸的报应吧…… 漆黑的袖下,那死死颤抖的粗糙大手,忽然被一只凉凉的小手握住了。虽然那小手有些畏畏缩缩,但却仍一点点的将柔软的感觉覆盖上来,直到紧握。 殷浩宸望向吴念念,见她正抬着苍白的脸仰视着他,那双如竹风般不食人间烟火的眸子里,是压抑了酸痛之后剩下的一缕安慰。 “王爷……”吴念念心疼的哽咽着:“你不要难过,不要……千万不要难过……” 这一瞬,风仿佛充满了泪水的咸味,灌入殷浩宸的眼中。他仰脸,只看见残叶纷纷坠落,仿佛是随着他的心墙一起,崩塌如雨。 他陡然用双臂将怀中女子紧紧环抱,近乎歇斯底里的低吼着:“对不起,念念,我……无法不难受。” “我知道,念念都知道的……”细细的呜咽声从胸口传来,泪滴湿了殷浩宸的衣襟,沾湿在皮肤上,一路蜿蜒而下,犹如一把痛彻心扉的刀在割着。 那样的痛苦,仿佛一个人已经再难承受了,只能就这么抱住怀中的女子,自私的借用她纤弱的肩膀……她冰冷的身子,此刻抱着,却是那么暖,好暖、好暖…… 再后来的事情,仿佛是谁也记不得了。就像是百里九歌记不得她是什么时候被墨漓抱上了马车,就像是殷浩宸记得不他又是什么时候松开了吴念念。 寒蝉骑马,默默的跟在马车之后。 而殷浩宸,便如一只堕入山谷的老鹰,仍凄绝的傲立着,悲怆的注视远去的人儿。她走了,和别的男人一起回家去了,就这么将他丢在后面,只草草做了一句简短的告别。 他注定,再也走不进她的世界。而她的世界,也只会有那个人…… 午后。 暖暖的阳光照射着驿宫。残冬的肃杀,敌不过重逢后的激动和感动。 满宫的寂寥,都被百里九歌湛亮的眸光驱散,笼上了倾尽天下的笑颜。 在湖心楼里,墨漓点燃了一盆炭火,置于屋中。满室的温暖捂热了百里九歌单薄的身子,她哈出一口气,在窗纸上结出一朵瑰丽的冰凌。 “墨漓。” 她笑了笑,从衣柜里翻出一件金边琵琶襟小袄,裹住了纤细的腰身,平添了几分玲珑可爱。就这么大步流星的冲到墨漓面前,拉着他,一起躺在宽敞绵软的躺椅上。 娇憨的笑了笑,她蹭在墨漓胸口,被他环抱着,刚想要说什么,却在这时,看见了书柜上摆着的一个漆黑小盆。 那盆子里装着的东西,百里九歌一眼便认了出来。 “九色灵芝?!为什么会在这里?”她惊讶。 再一想,九色灵芝三年一开花,上次开花的时候,年仅十五岁的她冲到墨漓面前讨要那九色灵芝的花。而如今,她十八,确实是三年已过。 她问着:“前段日子你让御风出去办事,就是跑去晋国拿九色灵芝吗?” “嗯……”墨漓柔声应了她,大手在百里九歌的腰后轻轻揉着,无意间透出了对她欲罢不能的喜爱。 百里九歌不禁诧异,也越发的肯定,自己不在的这几日,在墨漓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她想不到的事情,而且定不是好事。 她认真的问道:“墨漓,你说过的,不会对我有丝毫隐瞒。所以我想要听实话,这几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墨漓不语,只那在她腰后轻揉着的手,略有一僵。 他还是如此不动声色啊……可是,她却已经都能看出来了。 不禁道:“墨漓,现在的我能贴近你的心,你有心瞒我,我一定不会看错。我是你的妻子,是要陪你走一辈子的人,你不可以瞒我的。有什么事都说出来,你不要因为害怕我伤心就不对我说实话,因为只有把话说开了,我们才能一起想到更好的方法不是?”言罢道:“虽然你体贴我,我很感动,但这事情没商量,你一定要一五一十的都告诉我了。” 都告诉她吗……墨漓徐徐叹息。若是让她知道他这三日是如何过来的,那她,又要伤心到何种境地? 他本就已决定,再不让她伤心,可这世事又为何……罢了。终是心疼的说道:“我借九色灵芝的元气,缓解了双重阴阳咒,虽然身体比之前冷了不少,但不会影响行动,没事的,九歌。” 182.若能分些温暖给他该多好 百里九歌怔了怔,这瞬间仿佛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 可忽然,她恍觉了什么,惊呼起来:“你刚才说,你用九色灵芝的元气缓解了双重阴阳咒……墨漓,子祈没有将解药带回来吗?小容明明和我说子祈安然返回了的,还是说你没有吃解药?” 幽月般的眸底划过一抹痛心,眉心轻皱,墨漓抱紧了百里九歌,叹道:“为何要问下去……九歌,我实在不忍将真相告诉你,我不想看见你难受的样子。” “我……”不好的预感让百里九歌讷讷无言,良久,却作大喇喇的一笑,明媚的似窗外照进来的暖阳。 “我不怕的,我连九死之塔都闯过了,还有什么畏惧的不成?墨漓,你说就是!” 墨漓的心口如被藤草缠绕,纠出无与伦比的痛。他怜爱的将怀中的人儿全然收入怀里,道:“那姒珑,其实想借你们的手,将寄生蛊植入我体内。” “什么?!”百里九歌色变。 “放心,我没有吃下。”他不断的拍着百里九歌,安慰着她。至于那药囊是媚药之事,他不想再告诉她惹她更伤心了。 “怎么会这样……”百里九歌蜷在墨漓怀中,望着窗外落叶的残枝是那样锋利,仿佛一枝枝都扎到了她的心上,很痛、很痛。 “姒珑到底因为什么,对你的父母抱着那么强烈的恨意?甚至你的母后是他们蓬莱国的圣女,姒珑身为蓬莱遗民……这到底为什么!” “九歌……”墨漓一遍遍的抚着她,拍着她。 这般体贴的安慰,让百里九歌有着依靠。 她深吸口气,打起了精神,庆幸九色灵芝在他们最绝望的时候开了花,虽然自己没有帮上忙,但只要墨漓的身子能恢复一些,便是好的。 于是洒脱的笑了:“看来我和子祈白忙活了不说,还差点被姒珑给利用。要是那寄生蛊真到了你身上,事情可就糟透了,亏得你没吃。不过……” 她望向书柜上的九色灵芝,蓦地有感而发:“当年你我初见,就是因着这九色灵芝。要是那时我没有讨走你的九色灵芝,说不定你的阴阳咒早就好了,也不用像如今这般,反中了双重阴阳咒。” 墨漓道:“但你若当时不来讨要九色灵芝,你的那位好姐妹,又当如何?” “也是……”自己那时候一门心思就要帮千影歌姬,何况与墨漓又不认识,当然不会顾虑他那么多。 这般想着,再度畅然大笑:“听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想感叹人生际遇变幻莫测。初见你时,就顾着管你要东西还让你割肉当药引子了,哪里能想到,这才不到三年的功夫你就成了我相公。我在想,若是以后我们一起去梁国探访千影歌姬了,她看着我们两个在一起,心里定是有一大堆的感想还说不出来,甚是有趣!” 见她笑得这般率xing恣意,像是无忧无愁似的,墨漓的心中也松了一口气。 下意识的在百里九歌的额头上烙下一吻,趁着她脸儿微红时,摩挲过她的耳垂,呢喃:“其实,此生能与你相识,不管是以什么方式,我都会心甘情愿。” 这低吟声温柔而醉人,宛如一坛醇酿,灌醉了百里九歌,惹得那小脸飞起了红霞。 她嘀咕:“你这家伙,不许花言巧语,我没那么好骗的。” 墨漓轻笑,存着逗弄她的心思,魅惑的向她耳洞里吹了口气,“傻九歌,都已经被我骗到手了,还说自己没那么好骗么。” “呀!你……”脸红的像是煮熟的虾子,身体还被那一口温热的气息给撩拨得蠢蠢欲动。 百里九歌赶紧将脑袋扎在墨漓的胸口,装鸵鸟,间或抱怨:“墨漓,你可真让我屡屡大开眼界!” “呵……”他以低低的笑声回应,听来惑人之极。 这让百里九歌更羞窘了,索xing捶着墨漓的胸膛,嗔道:“我看你是被你师兄给教坏了吧,跑我这儿得了便宜就卖乖不是?” 她嗤道:“墨漓,我跟你说正经的!那姒珑带着一群人去另一个据点了,就在周国的国都西岐附近。往后我们回了西岐,我一定要想办法解开姒珑与你父母的误会,这样姒珑就能为你解咒了。” 墨漓但笑不语。 百里九歌又道:“要是还不行的话,至少我们还有一个方法不是?就是找到极阳之女!” 可是大海捞针,谈何容易?墨漓不语,只温柔的抚着怀中女子。 她却只是大喇喇的一笑,尽管心中也明白可能xing微乎其微,却还是愿意相信前方会有希望。 “不管怎么说,我百里九歌始终坚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所以墨漓,我相信总有一日,你会变回正常人的体质,一定会的!” 墨漓将百里九歌拥得更紧了,不为别的,只为她全心全意的想着他,什么都为了他好。 若说从前,他早已默认了身中阴阳咒的事实,不去管自己的寿数有多久;那如今,他便也迫切的想要多活些日子,陪着她笑,与她同看花开花谢、云卷云舒。 不禁的望向书柜上九色灵芝开出的花朵……那花朵的元气,还能助他再缓解一些阴阳咒的损伤。 他要继续撑下去,不会让她的希望落空。 恍的,听见百里九歌娇憨的笑问:“墨漓,你在想什么呢?” 他柔眸浅笑:“想你。” 怎么又是这个回答?百里九歌记得,明明不久前在昙花谷的时候,他就用过这个答案的。 菱唇嘟了嘟,百里九歌嗤道:“你是看我傻故意逗我的吗?” “不是。”仍是这般温柔的浅笑着。 百里九歌无语。罢了罢了,总不能将墨漓盯得太紧吧,要是连他想什么她都要全知道,那不就成了妻管严了吗?自己好像不是这么蛮横霸道的人。 她笑言:“好吧,就当你是在想我好了。我去泡壶热茶喝吧,你在这里歇一歇。”说完就要起身。 但墨漓轻柔的将她揽回了怀中,抱着百里九歌,徐徐坐起,笑道:“你这些天太过劳累,回来了自然要好好休息,别想着干什么活,有我在呢。” “可是……” “没有可是。”他将百里九歌安置在躺椅上,起身,披好了鹤氅,回身抚过她的脸颊,哄着:“我去烹茶就是了,你小睡一会儿。” “可是……” “睡吧。”温柔的指在白皙的脸颊上流连,最终落下蜻蜓点水般的几下,酥酥麻麻的颤动了百里九歌的心。 她拗不过墨漓这温柔的坚决,只好甜甜一笑,在炭火盆子的温暖之中,缓缓小憩去了。 冬日的暖阳,在时间的流逝中渐渐挥落到西面,晚霞如薄薄的胭脂,从湖心楼顶绵延着直到地平线,如一幅精雕细琢的工笔画,铺了满天。 被映得半红的湖边,寒蝉漫步而过,怀中抱着蛊蚕。偶尔抬头望一眼湖心楼,似有烛光照跃上窗纸,楼内的人正共享平凡而美好的时光。 “菊花饼、香翠鹑羹、加料盐花鱼屑……” 坐在桌旁的百里九歌,望着一桌琳琅满目的菜色,心里甚是开怀。 “脂蒸腰子、干炙满天星,还有莲叶羹……全都是我爱吃的!墨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些,还都做给我了?” 墨漓款款落座,为两人倒了烹好的纳溪茶,接着又为百里九歌夹了个脂蒸腰子,柔声答道:“成婚大半年了,若还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岂不是我这丈夫太失职?” “你这家伙,唇角抹蜜了吧,又拿甜言蜜语糊弄我!” 百里九歌嘴上嗤着,心里却满溢着幸福,连忙又给墨漓夹了个菊花饼。接着便不管饭桌仪容,怎么痛快怎么吃,甚至直接上手,大喇喇道:“你手艺果真太棒了,唔……几乎和我不相上下!还好那时在凤凰谷你没给师父做饭,不然他哪会下完了棋就放你走啊?肯定是掳你当厨子再不让你踏出凤凰谷了!” “岳丈有那么夸张?” “何止是有啊,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师父的脾气她早摸透了,那股劲一上来就是九匹马去拉他也拉不动。 于是百里九歌一边在心里庆幸,一边以极其吓人的战斗力,将满桌饭菜全数扫光。 墨漓知道她也是被饿了好多天了,尽管中午补了一顿,可他还是心疼的又给她弄了晚上这一顿。这会儿见她吃得开怀,幽月般的眸底染满了脉脉深情。 夜幕在不知不觉间降临,湖心楼里烛光点点,交错的光影如一场鼓动人心的幻梦。 百里九歌毕竟是有些疲累,便早早卧在了榻上。墨漓不欲她被灯烛晃了眼,遂将灯光熄灭,只留了床头的一支红烛。 烛光袅袅,他执着一本书卷,落在身上的昏光半是光,半是影,有着极致清雅惑人的幽香。他悠长的目光落在书页上,仿佛是渺远的看尽天高地广、万水千山。 “墨漓……”百里九歌望着身旁的人。 卸去了鹤氅的他,只穿着那荼白色的衣衫,与月色溶溶不分。羽睫在转眸时轻动,那一瞬涌动出的光泽如晶莹的碎雪,唯美的近乎让百里九歌心殇。 这个万千风华的人,原该是光彩耀人的,但残酷的阴阳咒却将他打入深渊,那频频低皱的眉,更是拧痛了百里九歌的心。 她呢喃:“墨漓,你又在读《诗经》吗?这次又是《诗经》中的哪一篇?” “是《葛生》。”他合上书卷,不欲多说,“我不看了,早些休息吧。” 但百里九歌的心魂却已然狠狠颤动。 《葛生》…… 那是一首妻子思念亡夫的诗歌。 百里九歌曾读过的,也清楚的记得那些肝肠寸断的意境——荆棘覆盖着葛藤,蔹草长满了山,我所爱的人埋葬在此处。谁来与他作伴?唯有孤独!夏日漫长,冬日凄凉。等百年之后,再回来伴你长眠…… 这瞬间,心口像是被葛藤缠绕,被无数的蔹草纠缠成。百里九歌的心被捅漏了,心血在一滴滴的流尽。 她茫然忘记了呼吸,猛然间狠狠的扑在墨漓怀中,死死抱住他,近乎嘶嚎:“为什么要去看这首诗!刚刚不还好好的与我吃饭说笑吗?墨漓,你不相信以后可以解咒?” 嗤道:“你明明答应过我的,能杀死你的除了时间再不能是别的!我不要你再看这首诗,我要你笑着和我说枕边话,就算是我知道你心底仍旧放不下悲哀,哪怕希望近乎于无,但你答应过我的事就必须做到,更不许心里先向命运认输了!” 墨漓的心口如被暴风雪撞击,怀中这温热单薄的身子抖动得是那样厉害,可却坚决的如一柄宝剑般,为他支撑着岁月。 他浅叹,任着怜爱如水般流淌蔓延,呢喃轻语:“是我不对,原本是随手翻看的,却不该翻到这一首诗。九歌,请你相信我,我心中与你一般,怀着希望。” “真的?”百里九歌将信将疑的抬眼。 “真的。”墨漓笃定的一笑。 百里九歌这才松了口气,有些报复xing的在墨漓胸口一掐,“你这人真差劲,刚才是故意吓我的不是?害我以为你消极悲观了呢。” “放心吧,不会的。有你在,我怎会消极悲观?”墨漓笑着,将书卷放到床头桌上,哄道:“你累了,快休息吧。” “我不。”百里九歌蓦地吐出这两字来,小手在墨漓的衣襟捣鼓着,甚至钻了进去,贴上冰寒的皮肤。 她嘀咕:“我不要就这么睡!你身子这样凉了,还不让我做点什么吗?” 墨漓微怔,这片刻的失神间,竟被百里九歌剥开了衣襟,她居然连他的衣带也一起解开了。 “墨漓,你说过的,与我亲热是有益无害的事,可以让你体内能暖些,所以……”百里九歌终究没法从头到尾都面不改色,这会儿脸红了,索xing嗤道:“所以你懂……行了就这样,别找借口推脱!” 墨漓忽觉得哭笑不得,看着百里九歌急于将他扒光吃净的样子,实在心疼她会累着。 “九歌,这些天,你都没有好好休息。” “我没事!” “我担心你。” “我百里九歌纵横江湖十几年,身子骨好着呢,无须担心!” “九歌……”这次,话没说完,就被那湿润的菱唇给堵住了。 感受到怀中的女子正娇憨的索吻,还顽皮的蹭来蹭去,铁了心的要煽风点火,墨漓无可奈何的叹息,喑哑的低叹里满含被她挑起的渴望和欲念。 “罢了……”就算是被她霸王硬上弓,也是他心甘情愿。 终是柔声低笑,将主动权拿回来,覆身而上。眸底,那情到深处的灼热眼神让百里九歌发颤。 烛火被挥灭,帐子柔顺的落下,在只有淡淡月光的两人世界里,不论做什么都是顺理成章。 chun江水暖时,百里九歌带着些祈愿的成分,娇软呢喃:“要是能分些温度给你多好,这样你的体温也可以暖和起来的……” “九歌……”他宠溺的唤着,低低的喘息,用深情的亲吻封住了她接下来的相似祈愿。 这样的时间和这样的场合,实在不适合聊天,行动就足以传递一切了。 他喜欢这样的时光,也知道,她同样喜欢。 夜色浓浓如酒,星子如坠了满湖似的,云一簇一簇,藏了月娘羞涩的身影。 温柔缱绻的夜,还长着。 而百里九歌,也终于在连日的劳累奔波之后,美美的睡了一觉…… 晨间。 湖心楼里,飘荡着一层旖旎的香味。晨光甚是暖心而亮堂,将百里九歌从沉沉的梦中催醒。 她大喇喇的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虽然身子有些酸,但昨晚倒真是睡得太好了,似是好久没有睡得这般踏实沉稳过,一扫这些日子的疲累。 扭过头去,见墨漓已经醒了,正一手支额,侧卧在她身旁凝睇着她。 晨光在他身上洒下温暖的金屑,他半露在被子外的胸膛上,还残留着昨晚百里九歌忘情时吻下的痕迹。 视线上移,是他薄而略干的唇……百里九歌顿的忆起,自己昨夜是怎样被他的唇舌一寸寸的尝遍。 还有他的眸子……那样深那样浓的望着她,即便昨夜只有月光,可黑暗中那泛着惑人光彩的幽眸,如蛊似的将她从头诱到尾…… 百里九歌终是招架不住了,半是羞窘,半是迷醉,不由腹诽自己太没节cao。 这般小心思,墨漓轻而易举的洞穿了,这会儿诱哄似的说着:“九歌,我还意犹未尽。” “关我什么事?你自己想办法去!”脸红。 “若我说,我需要你的配合,你可愿意?” “你、我……”百里九歌舌头打结,瞪了墨漓一眼,忽的噗嗤笑出声来:“真想不到,平日里那么温润清雅的公子,也有这样一面,屡屡让我大开眼界!” “那又如何?”他浅笑:“平日里洒脱明媚、率xing恣意的九歌,昨夜,不也是娇媚迷离,惹我吃惊。” “你!”百里九歌差点一脚踹过去,“墨、漓!哪壶不开提哪壶,你故意的不是?” “在下自然不是无意的。”他俨然是存着逗弄她的心思,说得甚是泰然,一只手也在被下逐渐不规矩起来。 “你这家伙……”百里九歌发现自己就如墨漓的琴弦似的,他一拨,她就入了曲,这配合好的没话说,简直令她无语之极。 算了算了,好不容易重逢了可以偷得闲散日子,又为何不抓紧了时间享受呢? 百里九歌笑了笑,攀上墨漓的颈子,就这么将自己送上去了。 可是这火刚烧起来没多久,房外就传来御风的声音:“世子殿下,宸王在大门外求见。” 183.绑架 百里九歌顿时僵住了。 殷浩宸……求见? 御风顿了顿,又说:“属下逼问缘由,宸王最终说了实话,他说放不下世子妃,一定要见到世子妃安好。” 百里九歌的心口如被猫挠了一般,掠上一阵痛,她皱了皱眉,有些微怒:“殷浩宸,他为何就不能想开些,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我已与他说了那么多次,为何他还是不死心。一大早的直奔驿宫这里,是不管吴念念的病了吗?” 温柔的吻落下,含着安抚的意味,抚平了百里九歌皱着的眉。 墨漓呢喃:“或许,让一个人死心的办法,便是伤透他的心吧。” “墨漓?”是想到什么办法了? 他却体贴的问着:“你想停下吗?” 百里九歌一愣,终是坦诚的回答:“不想……”墨漓的怀抱太让她流连,她不想离开,何况……此事该善始善终。 “我也不想,九歌。”他低叹,那语调里藏着一抹腹黑的味道。 百里九歌痴痴问:“那……怎么办?” 听得墨漓对门外道:“御风,去为宸王殿下引路吧。” “是。”门外之人离去。 这让百里九歌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诧异的问道:“墨漓,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说了,让一个人死心,便要伤透他的心。” 温柔的吻贴上了娇嫩的丹唇,辗转间透出墨漓惑人的低吟:“九歌,我们继续……” 百里九歌有些诧然的眨眨眼,却没法再问,便又被拖进了水火交融的境地。虽然整颗心都随着墨漓的心而跳动,再难以想到别的,可总归是知道殷浩宸待会儿会到楼下,不由的有些羞赧。 “九歌……”恍惚间,望见墨漓深邃的眼,他道:“其实,我心里也是矛盾的,不想让他听见你的声音,却又不愿自己爱的人一直被别人那般惦记。” 百里九歌软软的应道:“墨漓,我明白的,但就像你说的,我也想让殷浩宸死心……长痛不如短痛,若是狠狠伤害他一次能了断他对我的执念,那我愿意这么做,让他听得真切。” “嗯……”墨漓心疼的吻了吻她的额头,既是两个人达成了共识,他便要更卖力了。 “唔……墨漓……”他这一转换风格,倒是让百里九歌有些惊了。平素里都当墨漓是温柔如水,就是在最忘情的时候也还是温柔体贴的,可不料…… 果真师父说得对啊,人都是具有多面xing的。 百里九歌笑着配合了,本是弄不出多大噪声的,却因着墨漓的助力,不自觉的大声起来。 那一扇扇窗子,已经被墨漓用内力一一扫开,开启的角度恰到好处,既不会倒灌冷风,又能让声音毫无阻隔的泄漏出去。 而这一切,都被来到楼下的殷浩宸,听入耳中。 只瞬间,他整个人便如石化,锥心的痛就如扑面而来的冷风,毫无防备的袭上心头。 “宸王。”御风抱着剑,一张脸冷的像是冰块一般,“宸王若是还有事,可以下午再来。午饭之前,只怕宸王是见不到世子妃了。” 殷浩宸凄身一颤。御风的话,无异于在他鲜血淋漓的心窝洒了一把盐进去,痛得连呼吸都是那么困难。 “九歌……” 他崩溃的低吼,高大的身躯在袍下抖得厉害,那直挺挺的背影在温暖的晨光中格格不入,如冷透了的玄铁,仿佛随时都会断成两块。 尽管他知道,她嫁给了爱她的人,便会这般日夜承宠。可他仍自欺欺人的不愿放下,仿佛还当这里是朝都,还当她是他的王妃。 可他终究骗不了自己。其实所有的一切,早在他退婚的那一刻,就再也无法挽回了。 如今他站在这里,直面她和别的男人夫妻恩爱,那无孔不入的声音,无情的撕碎了他心中最后的念象。 脑海中,突然想起了百里九歌曾说过的话——今日你为我魂牵梦绕,却保不准他日为另一人生死相许…… 可是,他的心里只有她一个,没有另一人。哪怕是心死了,也只是碎成一摊空壳,支离破碎,又怎能再装进别的人? 九歌,你为何要对本王……如此残忍! 寒冷的风倒灌进殷浩宸的衣袍,涨满的宽袖如垂死的老鹰挣扎着撑开双翅。眼前的美景在倾斜、坍塌,口鼻之中仿佛充满了干涩的铁锈味,他艰难的无法呼吸。 骤然,被咬得发紫的唇间,溢出两声悲怆的笑,比哭还难听,殷浩宸挥身而去,一步步沉重的像是灌了铅,那般失魂落魄。 心在缓缓绽落,一瓣一瓣的化作死灰。 那楼中的人,便是要让他死心吗?殷浩宸痛不欲生的咧开一抹笑……你们,成功了。 就这般离开了这无比安详恬静的驿宫,殷浩宸如一具行尸走肉,叫了车夫,回去客栈。 最后望一眼驿宫深处,那座精致的湖心楼,随着马蹄的不断起落,渐渐淡出在视野之外。 而他的一颗心,也在那湖心楼消失的瞬间,彻彻底底的被留在那仿佛是能将人香没的镜湖之中,冻成了冰、碎成了枯槁。从没有想过,心死的一刻,也会痛得宛如凌迟。 然,即便心死,情,又如何能死? 湖心楼中,渐渐的云歇雨收,百里九歌趴在墨漓的胸膛上,等待喘息平静下来。感受到温柔的大手还在怜惜的抚摸着她,她娇憨大咧的笑了笑,脸红了红,接着便有点无奈似的叹了口气。 “怎还叹气了?”墨漓为她梳着头发,轻问。叹气,这不像她。 百里九歌笑了笑,答道:“也没什么,就是在想,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殷浩宸也离开了吧,不知道他死心了没有。我真怕他还是想不开,那样只会把他的后半辈子都赔进去的。” 幽月般的眸底划过一抹异色,墨漓淡淡道:“看他的造化了。” 百里九歌一怔。怎么觉得,墨漓这口气有点不对?就像是在生气? 瞬间懂了。墨漓也是天下间的平凡丈夫之一,若是丈夫与妻子刚欢好完就听妻子说起对前未婚夫的关怀,是个丈夫都会不乐意吧。 百里九歌忙道:“你别吃醋,又不是不知道我心里只有你,对于殷浩宸我只是将他当朋友的,虽然也有些愧疚。” “没什么。”墨漓浅笑着,继续为百里九歌梳发,因着了解她的脾气心xing,自是释怀了。 倒是百里九歌一想到殷浩宸,便说起了另一件事:“这次在九死之塔,多亏了寒蝉救了我一命。她叛逃出阴阳家,无家可归了,我昨天将她带入驿宫,你也没问我,现在我得跟你说一下,我想收留她一段时间,等她自己想走了再走。” 墨漓眸底深了深,柔声轻语:“还是要多些防范心理才好。” 百里九歌明白墨漓的意思。毕竟寒蝉是从九死之塔里跑出来的,墨漓会对她抱有戒心,无可厚非。 但她并不怀疑寒蝉,只因和寒蝉相处的时候觉得无比真实,而两人也一起走了死亡森林下的密道,一起遭遇了群狼和蛊虫。若是寒蝉真的对她有什么恶意,这期间,动手的机会不是太多了吗? 于是道:“墨漓,我会听你的话,提高警惕的。但是我打心眼的相信寒蝉,何况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便是掏心掏肺的为她好也并不为过。所以就先留她在驿宫中,你看好吗?” “好。”只要她喜欢,怎么都好,那些防范和保护的事情,交给他就是了。 百里九歌明媚一笑,却是这会儿又想起殷浩宸了,不禁嘀咕起来:“也不知道殷浩宸和吴念念微服来河洛,有没有去拜见洛霞,真希望殷浩宸别再作茧自缚了,那样我又怎过意的去……咦?墨漓你干什么?”为什么突然又将她压在下面了? “九歌,你不乖了。”他呢喃着,浑浊的呼吸洒在百里九歌的面颊上,如蝴蝶的触须般,撩动了她的每一寸神经。 “墨漓……”回应的声音也软了起来,百里九歌被他眸底那深的灼人的光芒摄去了魂魄,再也无力阻挡随之而来的需索。 于是,百里九歌是真真切切的见识到了,她温润清雅的相公一旦吃起醋来,也是很具有侵略xing的。而她,就这么成了他攻城略地的对象,在他放纵却不失温柔的调教下,绽开了独属于他的别样美丽。 整个上午,两个人谁都没有踏出房间,直到精疲力尽了,仍紧密的依偎着,轻轻缠绵。 然而,远在南城那殷浩宸所暂住的客栈中,却发生了一件大事。 殷浩宸是在巳时两刻的时候,才从辇车上下来。 望着客栈的牌子和招摇的帘栊,心底却如一片死水,入眼的全是灰暗的色彩,周遭的热闹喧哗和欢笑声,也仿佛永远不会属于他。 殷浩宸拖着沉重的身子,浑浑噩噩的朝着客栈走着。眼前浮现着百里九歌艳红的衣裙,恣意飒爽的笑,澄澈亮堂的眸眼……无数的身影交织重叠着。 可接着,方才在驿宫湖心楼下听见的那些声音,仿佛又响起在殷浩宸的耳际。那样娇软忘情的声音,竟像是钻入了殷浩宸的体内,无孔不入的撩动着他的身子。 他闷哼一声,此一刻挫败的苦笑出声。 没想到,他这身体如此不堪,竟会诚实的起了变化,渴望起来。 这直窜喉间的火烧得殷浩宸痛苦不已,望一眼客栈二楼吴念念所住的房间,蓦地想要借她的身子平息他体内的欲火。但这念头一产生便被掐断,殷浩宸几乎恨死了自己。 他怎能如此对待吴念念! 只得回了客栈二楼,想默默压制,可却听见隔壁吴念念的房间里风声极大,除了风声竟再没有别的声音。 这情况似乎不对,殷浩宸立刻推开吴念念的房门。 房中,竟然一片狼藉,不见吴念念的身影! 这始料不及的景象,令殷浩宸心下一紧,连忙压制着欲望,喊着吴念念的名字,在屋中遍寻不着。又问了客栈的账房和伙计,也没人瞧见吴念念人在哪里。 殷浩宸不禁嗅到了疑味,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就在这时,他瞥见了桌脚下掉落着一张纸,隐约可见纸上的笔迹不是吴念念的,那墨汁还未干。 殷浩宸连忙捡起了信纸,仔细一读,顿时整个人都清醒了,焚身的欲火也被一股如入冰窟的冷意所驱散。 为何会出这样的事?! 他不禁狠捏那张纸,纸皱成团,随着他青筋暴起的手而颤抖着。眸,此刻是无比的阴戾,沉冷的气息几乎要将整间屋子都冻透。 终是闷哼着收了信纸,拂袖而去…… 当百里九歌再见到殷浩宸的时候,刚好是吃过午饭时。她被墨漓搂在怀中,立在连接湖心楼和湖岸的长堤上,惊讶的望着殷浩宸满脸极致复杂的表情,匆匆踏了过来。 午间正是阳光最刺眼的时刻,饶是这冬日也不例外。殷浩宸那漆黑的袍子不断甩动,腰间那堂堂正正束着的绿松石,折射出一轮轮的日影。 他的样子,太坐立不安,这并不是百里九歌所想象的任何一种样子。不禁疑惑的问道:“殷浩宸,你怎么了,是出了什么事吗?” 殷浩宸神情复杂,尽管知道自己的心确实死了,可当被百里九歌澄澈明媚的眼睛注视时,还是忍不住心神翻涌。 他有些失措的避开百里九歌的目光,“本王……”欲言又止,取出了那张书信,沉沉递给了墨漓。 而墨漓在看到信中内容之时,眸底,顿的刮起冰风霜雪。 “到底出了什么事?”百里九歌伸着脖子,去看墨漓手中的信。 这一刻,她倒吸一口气。 吴念念竟然被人绑架了! “谁做的?!”百里九歌呼道。 那张信纸上并没有署名,那字迹也是陌生的。百里九歌只觉得奇怪,想不通怎么吴念念初到河洛就被人盯上了,按说她和殷浩宸是微服而来,昨日刚到就低调的住进了客栈,应当没有人知道他两人的身份才是! 再接着看信,最后几行的内容令百里九歌大吃一惊。这信里竟说,如果想让吴念念无恙,那便必须今夜亥时赶赴河洛先帝的陵寝,用她百里九歌,交换吴念念! 身子被墨漓搂紧了,幽幽的昙花香味驱散了适才泛上百里九歌身子的阵阵冷意。她依偎在墨漓怀中,深吸了一口气,这会儿也明白下来,对方的目的显然不在吴念念,而在她。 这事情到底是谁做的? 百里九歌猛然想起,昨日在城门口,那皇次女洛蝶舞是见过吴念念的,难道是洛蝶舞? 可是不对……洛蝶舞怎么会知道吴念念、殷浩宸,还有自己是什么关系。 “墨漓……”百里九歌不擅长思考这样的事,只好问着墨漓。 “嗯……”他应了,微拢的眉间,凝着一抹刀锋般凌厉的怒气,一如那眸底早已涌起了惊涛骇浪,锋锐的似划破日影天光。 终是淡淡发问:“宸王殿下,可否将来龙去脉告知在下。” 殷浩宸刀雕般冷俊轮廓,绷得紧紧的,负后的双手有些微抖,他一五一十的说出自己回客栈后,直奔吴念念的房间,便发现了变故。至于直奔吴念念房间的原因,他自是不敢说出。 但百里九歌还是察觉了不对,意识里便是觉得殷浩宸受了打击后定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喝闷酒,怎会先跑去找吴念念? 难道是去关心吴念念的身体状况? 不可能!若真如此,殷浩宸也不会一早就来驿宫。 百里九歌本没心思多想的,可因着来了河洛后屡经男女之事,好多从前不懂的都被墨漓教会了,再看着殷浩宸那透着愧疚和隐瞒的眼睛,顿时,百里九歌心思清明。 殷浩宸,他、他竟然…… “混账!” 百里九歌这猛然出口的嗤骂,令两个男人都露出异色。 而下一刻,便见殷浩宸的胸口狠狠挨了一脚,他被踹得趔趄,若不是因着武功底子好,只怕就要从长堤上跌落湖中了。 勉强站稳,他瞪着百里九歌,吃惊的忘了身心的痛。 百里九歌纵声嗤道:“殷浩宸,你这混账!别以为我猜不出来你回客栈了直奔吴念念房里是要干什么,她都受了那么多痛苦和委屈,你还对她……”忿然道:“你将她当什么了!给你发泄的工具吗?!” 此言一出,惊起千层浪,淹没了殷浩宸空洞却剧痛着的心,也激起了墨漓极度的愤怒。 墨漓展臂,将百里九歌重新搂进了怀中,将她花容带嗔的模样埋入怀中,再不想让殷浩宸看见她的一丝一毫,锋锐的目光带着凌厉的怒意,狠狠剜在殷浩宸脸上。 殷浩宸不禁一颤,眸底惊涛狂涌,那是怆然、挫败,愧疚,是对自己的无比痛恨。 是,九歌说得对!那一瞬的他的确是动了歪心思,他究竟是把念念当什么了。是他娶她进门的,她一心为他,他却何曾有为她着想过半分?! 百里九歌激动的粗喘着,胸膛剧烈的起伏。她瞪着殷浩宸,冷声嗤道:“就算你不喜欢吴念念,我至少以为你会好好待她,却不想你这般令人失望,竟是不懂得这世上真正对你好的人就那么几个,非要等将来失去了才后悔吗?!你醉酒夺了吴念念的身子,如今还将她当成妓女一般。纵是你身上枷锁多了又如何?那是你作茧自缚,拿得起却放不下!” 红袖一扬,指向湖岸,怒不可遏道:“殷浩宸,今晚我会如期和你去河洛先帝的皇陵,但在那之前,我不想看到你,给我离开驿宫!” “九歌——”殷浩宸挫败的还想说什么。 却被墨漓冷冷的打断了:“宸王殿下,还请自行离去,不要再惹在下的爱妻生气。若是不走,就别怪在下送客了。” “周世子,本王……” “御风,送客!”冷冷的四字如珠玑落地,撩起满地的冷意。 墨漓揽着百里九歌,转身朝湖心楼而去。 184.腹黑VS阴险 百里九歌因着心口堵着团闷气,情绪激动,根本懒得再回头看殷浩宸一眼,因此也没有看见,墨漓在转身的那一刻,眸底突然掠过一抹深不可测的暗光。 七步之后,令百里九歌没料到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墨漓一只手臂还揽着她,另一手却从袖下猛然翻出,顿时银亮的细线如墨漓的五指间飞出,不过弹指一瞬,便杀向了湖岸边的一丛灌木之后! “墨漓,怎么——” 百里九歌话未说完,就听那灌木后头一阵惊恐的惨叫,接着只见墨漓手指一翻,便从灌木后拽出一人,被银线捆着,惊叫着被拽到长堤之上,狠狠的摔落下来。 与此同时,御风出现,一手押住那人的肩膀,将人扣在了地上。 百里九歌倒抽一口气,没想到驿宫里竟然混了人进来。是刺客,还是暗哨? 墨漓修长的指似随意的轻动,便将那人捆得无法挣扎,更有一缕银线绕上了那人的颈子,就压在他脆弱的动脉上。 睨着那人惊恐的眼神,墨漓冷冷道:“阁下想必是一路跟踪宸王殿下来此,若不是在下方才下令送客,令阁下放松了警惕,想来,以阁下的武功,也不至于轻而易举便落到这般地步。” 什么?百里九歌吃惊的望着墨漓,问道:“你早就知道有人混进来了?这人是跟踪殷浩宸的?!” 殷浩宸亦是惊了,有些怔忡的道:“本王……没有注意到。” 墨漓冷道:“宸王殿下心不在焉,自然是全无警惕之心。否则,以殿下的武功,不可能发现不了自己被人一路跟踪。” 殷浩宸赧颜,那脸色差的如一块锈铁,怆然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百里九歌亦是在心中叹了叹,墨漓的修为,果真是比她高了好多,何况方才他那般生气了,还能注意到周围的环境…… 她瞪向地上那人,喝道:“到底谁派你来的,是不是你们绑走了吴念念,老实交代!” 那人因着xing命就在墨漓手中,这会儿恐惧的发颤,却又知道如果说出幕后主使的话自己也是死路一条。他呼道:“小的、小的不知道啊,小的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求求你们饶了小的一命吧,小的就是个跑腿的!” “胡扯!”百里九歌毫不客气的嗤道:“我们都是言而有信之人,你若说了实话,定饶你不死。否则别怪我们无情!” 那人吓得眼珠子都在颤,想了想,猛地拔高了声音呼道:“是、是皇长女!是皇长女殿下干的!” 皇长女?! 百里九歌吃了一惊。这怎么又扯到皇长女身上去了?这河洛的皇女们果真太过心术不正,一个个全都耍阴招。 只是……皇长女又是怎么知道吴念念的?这人不会在说假话吧! 嗤道:“想活命就说实话!” “这就是实话啊!”那人惊恐的喊着:“小的就这么一条命,哪里还敢有半句假话!小的说的都是真的啊!” 百里九歌皱了皱眉,这会儿是真束手无策了,转眸望向墨漓,却见他神色淡淡,虽是眉头不算舒展,可那眸底却敛着一抹从容清浅的淡光。 心有灵犀似的,百里九歌明白了。墨漓他,定是已经想好了办法查出幕后主使的,她绝对相信他。 只见墨漓不咸不淡的一笑,荼白色的广袖曳如轻云,那修长苍白的手轻轻一收,便将银线服服帖帖的收入了袖下。 淡淡道一句:“阁下走吧,但若还有下一次,那么,在下定让你有来无回。” 那人抖了抖,眼角却浮上一抹窃笑,庆幸自己蒙混过关了。他起身就跑,却是根本不知道,自己那细微的神态也落在了墨漓眼中,幽月般的眸底是锋锐的冷光,编织出一张凌厉的天罗地网…… “御风。”轻唤了御风,眼神睇去。 御风立刻心领会神,一拱手,顿时如闪电般消失。 百里九歌这会儿也差不多明白了,墨漓定是让御风去跟踪那个暗哨。那人方才肯定是没说实话,所以就得顺藤摸瓜,等着看那人去跟谁交差。相信以御风的判断力,定是会多跟踪那人一段时间,将一切都确定稳妥了,再回来禀报墨漓。 墨漓转眸,潭底是风雪般的冷意,宛如宝剑抽出剑锦的那一瞬锐利,就这么直视向殷浩宸。 这目光太过压迫,虽不带敌意,却是毫不相让,让殷浩宸浑然陷入暴风雪的围剿之中,有些不堪重压。 只得拱手道:“谢过世子。” “宸王殿下不必如此。”墨漓从眼神到语调,冷的凌人,“既是有人想对在下的爱妻不利,在下自然不会置身事外,方才不过是为了爱妻着想,殿下委实言重了。” 殷浩宸脸上血色半褪,刀雕般的轮廓紧绷得几乎一碰就碎……在下的爱妻,这样的称呼,是专程说给他听的吧。 心已死,殷浩宸已然绝望过了,这会儿只觉得空了的胸腔隐隐作痛,他沉沉道:“世子有何打算?” “今夜亥时,陪九歌同去河洛先帝的陵寝。” 墨漓说着,见百里九歌花容犹有未消散的怒气,便将她搂得紧了紧,待她望向他时,温柔的笑着在她额上浅浅一吻,再转眸向殷浩宸时,万种柔情顿作千尺寒冰。 他淡淡道:“只因九歌心底,将宸王妃视为朋友,并且甚是同情。在下容不得九歌受半分委屈,自会同去。” 说罢,揽着百里九歌朝湖心楼回去,道:“在下言尽于此。宸王殿下,请回。” 百里九歌就这般被墨漓揽着,回到了湖心楼中,墨漓宽袖轻扫,便将们给关得严严实实,不管长堤上那人是否已经走远。 俯视怀中女子那因嗔怒而酡红的脸颊,竟是连鬓发乱了、头发都沾到睫毛上还不自知……他莫可奈何的笑了笑,修长的指小心翼翼的将那发丝剥下,拢回了百里九歌的耳后。 因着这样体贴的细微动作,百里九歌有些痴了,暂时忘了方才的不快,呢喃:“墨漓,你……” “别生气了,把自己气坏了,是让我心疼?”他柔声笑着,那钟磬般的声音,敲在百里九歌的心窝上,暖暖的。 不禁道:“还好啦,也没太生气,就是为吴念念不值。” 墨漓徐徐浅叹:“这世上哪有什么值与不值,只有愿与不愿罢了。我虽对她没什么了解,但从你这里听了许多,自然也知道,她本就是心甘情愿。” “可她还病着!”百里九歌道:“万一绑架她的人,不给她饭吃水喝,甚至残害她……我真担心她的身子坚持不下来。就这样的病体,殷浩宸之前还……” “好了,别生气了。”墨漓抚了抚百里九歌的头顶,竭力安抚她的情绪,“先休息一会儿,我们好好计较下晚上的事情,你别动气,好吗?” 百里九歌点点头。自己又怎能让墨漓再心疼呢?大喇喇一笑:“好,我听你的!” “嗯……”揽了她到书房去,在燃得暖和的火盆子旁坐下,随即低低的商量声飘荡在屋中。 日影飞去,一下午的时间,转瞬即逝。 日暮之时,墨漓做好了饭菜,端来与百里九歌一起吃了,这便带着她离开驿宫,朝着河洛先帝的陵寝而去。 因着两人轻功极高,一路纵横快如流星赶月,洛邑的百姓几乎没有察觉,哪怕是见了头顶上有人影划过,也因着那速度太快而以为是飞鸟。 两个人就这么急速的冲出城去,落下地来,接着调整气息,沿着青石砖铺就的路,走向陵寝。 听墨漓说,河洛国先帝,也就是洛霞的母亲,治国甚严,虽然赏罚分明,但也可以称得上是残暴。 她那陵寝,是在刚刚继位为女帝时就下令工匠建造的,直到她驾崩前一年才完全竣工,整个陵寝的布局就是个巨大的迷宫。据说,当年负责督建陵寝的官员以及他手下的一群百姓,在建完陵寝后,因走不出那迷宫而被困死在其中,连尸骨也无法运出。 此事当时激起了河洛民愤,但因继位的洛霞还算是个任君,所以民众的怒气也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平息了。 如今想来,百里九歌也能猜到那绑架吴念念的人为什么会让他们去陵寝交换了。怕是要利用那皇陵的迷宫特xing,将他们困死在其中。 说不紧张是假的,百里九歌握紧了墨漓的手,低喃:“若是我们真的被困在了陵寝中,墨漓,你有什么办法?” 墨漓垂了羽睫,任水银般的月光将轮廓的边边角角修饰得如透明的玉。 柔声安慰:“别怕,这个情况我事先预料到了,所以管子谦借了个帮手来。” 帮手?管小容借的? 百里九歌瞬间乌云盖顶。这说的该不是闪闪吧? “嗷呜!”果然有雪貂自告奋勇跑出来了,就从墨漓的衣襟钻出来,趴在墨漓的肩上,挥着爪子跟百里九歌打招呼。 百里九歌无语。奇怪,自己怎么不知道这家伙是什么时候钻到墨漓衣服里的。还有,他们明明是去陵寝救人,可是现在这气氛像是什么?组队寻宝吗? 哭笑不得,嗤道:“你们昙花谷实在是……墨漓,你故意的不是?想让我放松心情吧,竟把闪闪都偷渡来带路了,合着我们都跟小容一样是路痴似的!” 墨漓耐心的解释:“闪闪嗅觉灵敏,能追踪人气,九歌,不要小看它。” “嗷嗷、嗷!”对对,不能小看它! 百里九歌满脸乌云,头一次觉得,闪闪和墨漓的搭配如此的和谐,倒显得她像是打酱油插队进来的了。 罢了罢了,墨漓这般思虑也是为了她好,她当然开心接受了,“那就这样,我们走,再不一会儿就到了,等会合了殷浩宸,我倒是要瞧瞧那绑架了吴念念的人究竟想怎样!” 一路行着,约摸在亥时前一刻钟,达到了陵寝前。 戚戚寒夜,呼啸的北风,冰冷的青石砖,残鸦的沙哑嘶鸣,还有陵寝大门前的一对石辟邪,都将那恢弘的建筑衬托得庄严而阴森。冰冷恐惧的气息似从脚下涌出,腾腾往上冒。 两人紧紧携手,警惕的伫立在这无人的开阔场地,直到殷浩宸自黑暗中出现,前来会合。 出乎意料的是,殷浩宸竟披着件狐裘,月光流闪,似是雪白色的。 百里九歌也没工夫理会这个,这会儿忽的感觉风声有变,再接着,便见一支匕首射来,插在了一头石辟邪的眼窝处,钉入石中。 好深厚的内功! 百里九歌一惊,而身旁,墨漓用眼神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他松开了她,徐徐朝着那石辟邪走去,扬手,将那匕首拔了下来。 匕首上穿着一封信,打开一看,那笔迹与今日给殷浩宸的留书是一样的,俨然是出自一人之手。 “墨漓。”百里九歌走近,着急的问着:“你当心些,还有这信里是怎么说的?” 他淡淡将信转给了殷浩宸,牵过百里九歌的手,道:“方才射来匕首的,必是主使者手下的能人,既不是幕后主使,便无须理会。至于那幕后主使的目的,果然是想诱我们深入陵寝,最终困死在这迷宫之中。” 殷浩宸紧握的铁拳,将信纸绞成了碎片,飞散开来。他沉沉道:“念念……就在陵寝之中?” 百里九歌想了想,道:“也没准那幕后主使是诓我们来着,万一吴念念还被她藏在别处,我们这一进去,一时半会儿出不来了,吴念念要怎么办?” 殷浩宸的眉头紧紧皱起,他望着陵寝大门和里头狭长昏暗的窄道,胸口因着忧心和愧疚,堵塞了一股闷气。 “放心吧。”墨漓幽幽淡淡的声音,甚是沉稳。 只见他徐徐走向陵寝大门,幽月般的眸底是深不可测的锐光,就这么扫过陵寝大门前的青石砖,观察了片刻,唇角轻轻挑了挑,道:“走吧,宸王妃定在陵寝之中。” 百里九歌赶忙追了过去,拉住墨漓的手,诧异的发问:“你怎么知道?” 他柔声的、也笃定的解释:“河洛先帝的陵寝,怎会无人守卫?初来之时,我便觉得可疑。再观察陵寝前石砖上的足迹,不仅杂乱,并且还有长枪柄摩擦过地面的磨痕。也就是说——” 百里九歌明白过来了:“也就是说,陵寝大门值班的守卫和吴念念一起进陵寝去了?!”言罢又觉得有些奇怪,“那些守卫是押送吴念念的吗?总不能连大门都不守了吧。” 墨漓口气肃了肃:“只怕,守卫也是被骗了,或者,是被胁迫的……” 百里九歌心下一凛。墨漓这意思是说,那幕后主使是想连着将陵寝大门的守卫一起困在迷宫深处吗?竟然这般牵连无辜之人,简直可恶至极! 不禁忿然嗤道:“多行不义必自毙,那人定要遭报应的!” 立在一旁的殷浩宸,这会儿却像是魂灵出窍一般,有些恍惚的望着皇陵深处,只希望吴念念千万别出什么事才好,他不能再让他受伤害了…… 那厢,墨漓从怀中掏出了火折子点燃,一手与百里九歌紧紧相系,睇了殷浩宸一眼,三人一同踏入陵寝之中。 脚下,是条青石砖铺筑的路,在零星火把的照耀下,向着深处的黑暗延伸。两侧刻着奇形怪状的浮雕,阴森森的盯着**者看,冰冷而教人不寒而栗。 跫音层层叠叠的回响,果真走了没一会儿,就出现了三岔路口。 墨漓走近各个路口,凝神,仔细的观察了地上的足迹,待确定了杂乱的足迹是向着哪边行进时,这才走入岔路之中。 接下来又经过了好几处岔路,陵寝中的长道也九曲十环,一直在变换着方向。 百里九歌心下暗暗收紧,这会儿也明白,这地方何以能埋葬那么多人了,的确是个可怕的迷宫! 接着,让百里九歌更有些心悸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一处四岔路口处,墨漓眸色微变,似是有些不能置信的说道:“原来这里并非只是迷宫,有些歧路,若是走错,便会死于机关之中。” “什么?!”百里九歌震惊,“你是怎么发现的?”手心里为吴念念捏了一把汗。 墨漓解释:“你们看这里的足迹,不复方才那么多了,俨然是有人选择了其他的路。而那条路……” 他又走到另一条路前,用火折子向里头照了过去,长道里顿时一片明亮。 这一刻,百里九歌和殷浩宸都是倒吸一口气,只见被照亮的长道深处,地上散落着嶙峋白骨,还有一个新死不久的人!便是个守卫装扮的人,只怕,就是这陵寝的守卫! “念念……”殷浩宸的心紧紧揪起,身上的狐裘随着颤动,发出细细的摩擦声。 墨漓的心也有些发紧,却面不改色的轻语:“在下也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导致分道扬镳、进而出了惨剧。不过……” 他说着,拍了拍肩头的闪闪,道:“在下听九歌提起,宸王妃这几日受寒发烧,服用了些草药。”对闪闪道:“便追寻草药的气息吧,想来,黄连必是其中一味。” 185.皇陵尽头太吃惊 闪闪听了墨漓的命令,似闪电般落下地来,朝着墨漓扮了个鬼脸,接着便循着草药的气息过去了。 墨漓紧随其后,手在袖下夹着黑黑白白的棋子,一旦有异,便能第一时间保护身后的百里九歌。 闪闪不愧是昆仑山里生出的灵兽,嗅觉极其灵敏,即使是遇到十条歧路,也能很快辨别出黄连那近似于无的苦味,带着几人走着。 这一路走去,墨漓的火折子也都照见,不少歧路之中,堆满了累累白骨,那些残破的衣物已经被阴森潮湿的空气腐蚀,长上了苔藓。 而随着通过的岔路越来越多,那些足迹也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三个人的,这让几人的心如被悬高,只能在心中希望,吴念念并没有遇难。 不知道走了多久,带路的闪闪突然停住了,接着像是触碰到什么禁忌似的,赶紧蹿回了墨漓的肩上。 宽袖下的手立刻抬起,指间的棋子蓄势待发。墨漓以另一手拦住百里九歌,不让她上前,他给了她一道安抚的眼神,锐利的眸光观察着前方,徐徐走去。 接着,他看见了一副意想不到的画面。 没想到,这里,竟是皇陵的贡品大殿。 那陡然宽敞起来的大殿,稍微纾解了整座皇陵的肃杀和阴森。 墨漓敏锐的环视了一圈,便看清了这贡品大殿里的不寻常之物——竟然摆放着桌椅等器具,还有几张床榻,那床榻上的枕头和被褥都是干净的,甚至一张床头桌上,有半杯未喝完的茶水,还冒着烟。 活人的气息缭绕在贡品大殿之中,很显然,这里是住了好几个人的,且刚刚才离开。看那些来不及收拾的东西和未喝完的茶水,墨漓只觉得,那些人想必是走的仓促。 既是没有危险,他便拍了拍闪闪,接着又走了回去,迎上小跑而来的百里九歌。 她有些担心的望着墨漓,却听他柔声道:“你急着冲来,万一遇到不测,那便不好了。再有这样的情况,你在安全的地方等我便是。” 百里九歌心中暖洋洋的,如点了炭火盆子,她笑道:“那可不行,我好歹也是花谷七宿之一的黑凤,早说过要和你同进同退的,哪怕你执意要宠着我、将我保护在羽翼之下,我也要尽我所能和你并肩,这才是我百里九歌的作风不是?” 墨漓浅笑,打心眼的喜欢百里九歌这坚决恣意的神态。 他再度环顾四周,对闪闪道:“继续带路吧,若我猜得没错,住在这里的人,极有可能是与……”言至于此,却没有再说下去了。 殷浩宸心中揪得紧紧的,皱着眉头发问:“周世子这是何意?” “没什么。” 墨漓淡淡轻语,跟着闪闪徐徐走去,一边回道:“现在还无法下定论,只是在下隐隐发现了一些事,待稍后确定下来,再说不迟。” “墨漓你等等我啊!” 百里九歌小跑着追上去,坚持要和墨漓并驾齐驱,这会儿小手中也拈起了一束羽毛,与墨漓心有灵犀的相视一笑。 在闪闪的带领下,三人就这么继续前行。 这恢弘的皇陵,规模极大,不知道究竟有多少岔路,也说不清此刻到底走到了皇陵的哪一位置,只能跟在闪闪的后面,保持十二分的警惕,听着跫音和水滴声回荡在九曲十环之中。 大概半个时辰之后,闪闪停了下来,前方,没路了。 只见闪闪用后腿立起来,两只爪子扒着前方的青石板墙,回头对着墨漓叫着:“嗷嗷嗷、嗷呜呜嗷!” 墨漓明白了闪闪的意思,“墙上有通路?” “嗷嗷!”闪闪点头。 百里九歌忙道:“墨漓,我去推推看。”说着就要动手。 被墨漓阻止了,“我来就好。” 他柔和的放下百里九歌的手臂,徐徐走近墙面,伸手推在了墙上。 百里九歌的心在这一瞬提了起来,生怕会有什么机关启动,她一瞬不瞬的盯着墨漓,已经做好了扑上去的准备。 可谁料,墙面被墨漓推开了,什么意外都没有发生。而墨漓,清雅一笑,撩起袍底,跨了出去。 “墨漓?!”百里九歌呼道。 “别怕,这就拉你上来。” 她连忙拉住墨漓的手,这手还是那样冰凉,熟悉的纹路脉络之间有着粗糙的茧子,此时握紧她嫩滑的小手,用着恰到好处的力道,将百里九歌拉了上去。 这刹那,百里九歌被眼之所见惊呆了,都忘了管后面的殷浩宸,直到他来到她身边时,她才回过神来。 “我们这是……出来了?” 简直不可思议,没想到跟随吴念念身上的药味,走到尽头,竟然是这片森林和星空。 这让百里九歌震惊之余,也极度不解。这偌大的迷宫是何等恐怖,她已经领略过了,实在不敢相信吴念念能走出来。 那绑架的幕后主使不是想将他们全都困在陵寝之中吗?这般说来,是那幕后主使……失算了? 百里九歌只觉得扑朔迷离,而就在这时,耳畔好似有什么声音流淌过来。 她连忙调动内力,竖着耳朵去听,听见那并非是一个人的声音,就是从那边传来的! 于是连忙跑了过去。 “九歌!”墨漓在她动身的一刻,身影如飞,赶上了百里九歌,与她寸步不离。 殷浩宸也即刻跟上去。 随着三人靠近,树林中,谈话的声音也越来越明显。依稀可见七八个人坐在地上,围成圈,而一道纤细的身影就被围在中间。 这会儿月光恰从漆浓的云后探出,银光挥落在中间那人的脸上,瞬时,墨漓眸底微怔,百里九歌震惊的张大了嘴巴,而殷浩宸浑身都僵了。 那纤细的身影,竟是吴念念,此刻她竟安静的坐在众人之间,唇角有着皎洁而恬静的笑意。月光凄迷,将她细腻如瓷器的肌肤照得莹白胜雪,斑驳的树影,在她浅如水色的衣袂上落了微醺的光影。那双润着水汽的眸流转之时,仿佛是有天上的云丝暖暖的扫下…… 殷浩宸这一瞬间,痴了。 这样美丽不食人间烟火的人儿,是……念念? 一阵迷离之间,也听见那些围坐着的人都在喜悦的说着话。 “我都活了七十年了,却从没见过像夫人这样的奇女子,竟然能带着我们走出陵寝。” “是啊,那皇陵已经困了我们快三十年了,这期间,不管是误入之人,还是来盗墓的,几乎没一个能活着找到出路。偶尔有几个运气好的,找到我们了,却也只能与我们一起在贡品大殿里待着,熬了三十年。” “唉,可不是么?像我大名鼎鼎的盗墓之王,沦落成找你们混吃混喝的,怎也出不去这陵寝,今日总算重见天日啦!” “我说夫人啊,为什么每次你走到岔路时,都能选对路呢?难道你是上天派下来解救我们的仙子?!看你这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仙子!一定是仙子!” 吴念念不好意思的笑着,纯净的声音,像是竹林里的风,“念念不是仙子,念念只是个普通的妇人。” 人们连声赞叹:“夫人实在是我们的再生父母啊,大恩大德永生难报,先受我们一拜吧!”说着便全都改成跪拜的姿势,朝着吴念念磕头。 吴念念连忙去扶离得最近的一人,“别拜念念,念念真的没做什么的。” 可是这人就是不肯起来,吴念念只好去扶另一人,就这么顾此失彼、捉襟见肘,脸上也露出为难的神色。 就在这时,殷浩宸出声唤了她:“念念。” 这声音,让吴念念僵住了,吃惊的望过来,“王爷?”下一刻眼底便像是打碎了的琉璃瓶一般,跌落下晶莹的珠串来。 见她这般一哭,殷浩宸心口总归是生了些怜惜之意,连忙快步过去,伸手将吴念念拉了过来,犹然不能置信的打量她。 吴念念抽泣着喃喃:“王爷,真的是你……念念不是在做梦吧?” 那清泪如泉,竟像是能空流到殷浩宸心尖似的,激起一片悸动。他有些不知所措,只得扣着吴念念的双肩,尝试着哄她:“别哭,别哭了……” 可吴念念的泪水还是停不住,殷浩宸更是无措,不想自己这不惧刀光剑影之人,却是对女人的眼泪毫无办法。 忽然,一条白色的方帕飞来,殷浩宸下意识握住,对上墨漓清浅的目光。 殷浩宸不语,执起这方帕,给吴念念擦眼来,一边哄着:“不哭了,本王来了。” 吴念念也抬手,想要将自己的眼泪抹干净,“王爷,对不起,念念也不想哭出来的,又给王爷添麻烦了。” “你……别这么说。”殷浩宸的眸底有些深沉。 却在这时,地上跪着的那些人纷纷起来,诧异的望着殷浩宸。 有个年纪大的老人问道:“你是王爷?”似是难以置信的说道:“河洛的王侯,什么时候也轮到男人来当了?难道是因为我们三十年没出陵寝,外面发生变化了吗?” 殷浩宸微怔。 吴念念解释道:“老伯伯,你们误会了,我们是从大商来的,他是大商的宸王,是念念的夫君。” “是这样……”那些老人互相看了看,接着又都长叹一口气,满腹的抑郁。三十年与世隔绝,他们又知道大商的宸王是何许人? 百里九歌这会儿也积攒了一肚子的疑问,见吴念念平静下来了,便大步流星走了过去,望了望这群人,他们中除了一人应当是押送吴念念进皇陵的守卫,剩下的全是老人,且均是男子。 百里九歌拱了拱手,道:“诸位老伯,我们是循着宸王妃身上的草药味道找来的,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为什么会在河洛先帝的陵寝中待了三十年?可否告知。” “唉……”这些老人纷纷叹气,不忍启齿。 墨漓徐徐而来,眸底浮动着睿智的光晕,被笼罩上一层清浅的月色。他道:“看诸位前辈衣冠华服,若在下没有猜错的话,诸位当是河洛先帝在位之时,所册立的皇夫吧。” 老人们纷纷一怔,点头承认,接下来便交代了原委。 他们的确是河洛先帝册立的皇夫们。 先帝驾崩前,下了圣旨,点了他们七八人进入陵寝之中,从此为先帝护灵守节,直至此生终了。 这件事情整个河洛只有少数人知晓,对外宣称这些皇夫是病逝的。 皇夫们说,自从来到贡品大殿后,每日外界会将吃穿用度从一条窄细的机关管中运到贡品大殿,也可将殿中的垃圾运出去。 他们日日待在这迷宫之中,为先帝诵念《往生咒》,每过一日就在墙上划一笔,就这般毫无自由、形同殉葬,直到墙上已经积满了黑色的墨痕。 三十年了……如今终于重见天日,可外界早已物是人非,时光也将他们的面容刻画到如此苍老难辨的境地。纵然激动,却终是不知该何去何从。 百里九歌心中不是滋味,也只能笑着安慰他们了:“不管怎么说,能出来就是好的,从今往后你们有了自由了,大可以改头换面重新过日子。只是……”她想到了什么,“只是你们这一出来,之前负责给你们运送吃穿用度的人不就知道了吗?你们会不会被人追回去?” 老人们交换了眼色,认为百里九歌说的极是,于是连忙再谢过吴念念,赶紧抓紧这一夜的时间,想要逃离此处,从此销声匿迹。 而他们这一匆匆去后,便只剩下那陵寝大门的守卫一人了。 他对百里九歌道:“之前有人持着丹书铁劵到陵寝门口,给我们这些守卫下令,让我们押着这位……呃,宸王妃,到贡品大殿去,完不成任务就要杀了我们家里的老小……可我们这些守卫也从来没走过陵寝迷宫,这一路走着,彼此间就争执起来,有人要走别的路,结果刚进去就被机关杀死了。最后只有我一个一直跟着宸王妃的,不想成功走到了贡品大殿不说,宸王妃还将众位先皇夫也一起都带出来了。” 这守卫越说越不能置信,激动的问着吴念念:“宸王妃,为什么您能选对每一条岔路?我就觉得,您一定不是凡人!” “我……念念真的只是运气好而已……” 百里九歌心里也万分疑惑。方才他们从贡品大殿一路出来,遇到的岔路口不下三十个,有的岔路口甚至就十条歧路。怎可能凭运气就能走出陵寝?这不可能! 不禁望向吴念念,头一遭觉得,她是这般耐人寻味。 却是吴念念这时候又头晕起来,嘴唇无力的张了张,忽然就无力的倒了下去。 殷浩宸连忙抱住了她,一探她的额头,倒吸凉气。 她还在高烧之中! 他连忙将肩上的雪白狐裘给吴念念裹住,自责道:“本王心想你身体没好,给你带了件狐裘来,可方才竟忘了为你披上……”他将吴念念打横抱起,哄道:“我们这就回去。” 也就在这时,远处传来阵阵的马蹄声,在这安静的只有残鸦啼鸣的夜里,宛如珍珠撞击冰面般的鲜明、清脆,夹杂着马车轧过地面的声音。 只见夜色迷蒙之间,一辆宽敞的马车驶近,驾车之人竟是关侍郎! 一只素手如月,撩起车帘,殷烈火探出身子,柔声呼着:“快上车吧。” “烈火?!”百里九歌惊喜,连忙拉着墨漓,与殷浩宸还有那陵寝大门的守卫,一起上了车。 接着,又听见有人破风而来、落在关侍郎身边带出的轻响。是御风回来了。 “世子殿下。”御风低低道:“属下跟踪那名暗哨,已经查出了主使者,就是皇次女洛蝶舞。” 是她! 众人眼神沉了沉。 而那名守卫也忆起了什么,冷不丁惊呼:“我想起来了,今日执着丹书铁券来给我们下命令的人,确实不小心露出了皇次女府上的腰牌!” 御风继而道:“皇次女并不知宸王与宸王妃的身份,只以为是世子妃的好友,便将宸王妃绑架,想要令世子殿下与世子妃全都被困在陵寝之中,永世寻不得出路。” 这般一说,墨漓和殷烈火的眼底同时闪过异光。 他两人是知道的清清楚楚,那晚上洛蝶舞趁着墨漓的危险期,想要火烧厢院,却没有成功。洛蝶舞一次不成,便再来第二次,俨然是唯恐墨漓帮着殷烈火如虎添翼,便想先将墨漓连着百里九歌一同除去。 果然阴险! 可惜洛蝶舞千算万算,都算不到吴念念能成功的走出那迷宫陵寝…… 一想到这点,几人的目光又落到了吴念念脸上。只见她眸中是病态的迷离,那纤弱的身子正被殷浩宸抱在怀里。 她呢喃:“是皇次女抓了念念,念念趁她折磨我的时候,偷走了她的一只护甲……可以当证据……” 听言,殷浩宸的脸上掠起一泓惊波。他沉沉问:“念念,你说皇次女折磨你了?” “我……不,没有。”吴念念连忙改口,却因着发烧病重,话没说完就吃力的喘起来。 殷浩宸吩咐:“你先休息。”接着便将吴念念埋头在他胸膛上,换了个姿势让她能更舒服些。 186.反击洛蝶舞 因着殷浩宸此番动作,墨漓和百里九歌也暂不问吴念念如何走出陵寝了。 墨漓见百里九歌打了个哈欠,便也将她揽紧,笑着让她靠着他小憩一会儿。 车厢之中,安静下来,只闻得马车行驶的律动声吱吱呀呀的入耳,夜风瑟瑟,马蹄轻盈。 百里九歌虽然困倦,但却也睡不着,下意识的对墨漓道:“此番虽然有惊无险,可毕竟是太疲惫了,那洛蝶舞实在可恶至极!” “嗯……”他柔声应了,转眸望向殷浩宸,淡淡道:“殿下不如趁夜便将此事告知女帝,车中这位陵寝大门的守卫,想来也愿意为殿下作证,而宸王妃偷来的护甲,也是强有力的证据。殿下再趁机表明身份,也能与宸王妃住到更安全的地方。” 墨漓此言,也是殷浩宸心中所想,他点头答应了。 而那位陵寝大门的守卫,蒙吴念念救命之恩,自然也愿意去做人证,报答吴念念。 事后,在夜色的掩映之下,墨漓和百里九歌回到驿宫,暂时照顾吴念念,而殷浩宸则在殷烈火的引荐之下入宫,面见了女帝洛霞。 因着殷烈火在大商的身份,本就是殷浩宸的堂妹,故此洛霞并没有怀疑什么,连夜接见了殷浩宸,也就得知了吴念念被绑架这一系列事情。 洛霞忿然大怒,尽管还保持着威严的国君仪容,可手上的护甲已然折断,崩裂在地。 她当即请殷浩宸住进一座皇家别院,并让宫婢立刻去将皇次女洛蝶舞宣来见她。 丑时一刻,洛蝶舞来了,当与殷浩宸当面对峙时,洛蝶舞心中大骇,哪里知道自己惹得竟是大商的宸王? 虽然她对殷浩宸了解不多,却也知道当年商周之战,带兵将周国端下来的便是这位宸王。她当真是失误,竟动了宸王的王妃! 此刻殷浩宸负手而立,三尺之外净是一股压迫的冷意。他沉沉睨着洛蝶舞,眼前蓦地浮现出吴念念高烧迷离的眼,心中一阵恼怒,道:“本王的王妃正生大病,无法前来。如今事情水落石出,本王只希望女帝陛下秉公处理,我大商与河洛一向井水不犯河水,本王不想因为这一件小事,影响国之关系。” 洛霞自然明白轻重分寸,于是当即将洛蝶舞打入天牢,择日审问。 了了此事,殷浩宸沉沉行礼,挥身而去。 因着洛霞请殷浩宸搬到皇家别院居住,是以,这晚上吴念念被从驿宫接出来,由殷浩宸抱着上了马车,朝着那皇家别院而去。 一路上,吴念念浑身烫得如火烙一般,惹得殷浩宸眉头紧皱,低沉的像是一块铁。 思及陵寝迷宫之事,殷浩宸问道:“念念,那座陵寝,本王记得岔路颇多,你是如何带着那些人走出来的?” “我……”吴念念的目光有些闪避。 看出她在顾及什么,殷浩宸只得叹道:“本王不问了,你若想说了再告诉本王吧。” “王爷……”吴念念鼻头有些酸,“王爷,请您一定要相信念念,念念没有任何的恶意,念念只是……不想去回忆可怕的东西。” 殷浩宸的心因着那“可怕”二字猛地一紧。从前曾隐隐觉得她有来头,却没任何兴趣了解,可这会儿却想要刨根究底。 终是决定别再伤害她了,于是道:“本王信你,休息吧。” “王爷,谢谢。”吴念念酸酸喜喜的笑了笑,合眼半睡。 待到了别院的时候,吴念念已经睡熟。 殷浩宸将她安置在卧房的绣榻上,点了炭火盆在旁,遣散婢女,接着因想起吴念念之前说她遭受了皇次女的折磨,他下意识的坐在床边,轻轻撸起了吴念念的袖子…… 鞭痕! 殷浩宸的手狠狠一抖。 没想到吴念念的手臂上,竟布满了好多条鞭痕,有新有旧,有的还凝着乌黑的血,看来触目惊心。 他连忙翻看了吴念念的另一只袖子,同样是伤痕累累,连带着她小臂上那条长长的烧伤痕迹,一并被鞭子抽得皮开肉绽。 还有她的双腿,一样如此。 殷浩宸为她盖上了被子,吹了灯烛出屋,关门后几乎用着极大的步伐狂然走到廊下,接着便狠狠一拳,捶在了廊柱上。 随着一声闷响,那廊柱裂出了蛛网般的破痕,一如殷浩宸的心一般在沉痛的开裂着,怒气不可遏制的撞着胸腔。 早知那洛蝶舞如此折磨他的王妃,他真该要求河洛女帝将洛蝶舞发配边境!仅仅是下狱,分明太便宜她了! 殷浩宸剧烈的喘着闷气,拳头还攥在廊柱上,因着浑厚的内力不断波荡,廊顶已然不稳,有瓦片稀稀拉拉的坠落下来。 这时,殷浩宸忽然听见了脚步声。他连忙望去,惊见吴念念竟然走了过来。 她因还在发烧,走路很不稳,手中捧着那件雪白的狐裘,心疼的呢喃:“王爷,念念看您在这里站了好久,夜里凉,您将衣服披上吧。还有这长廊有些晃动,念念觉得危险……” 殷浩宸的心底如打翻了五味瓶似的,这会儿望着吴念念纤尘不染的眸子,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能由着一股怜惜的情绪主导,推开她递来的狐裘,责怪道:“你病得厉害,方才就是醒了也不该出来。” “对不起。”吴念念有些怯怯,“在王爷看到念念身上的伤时,念念就醒过来了,可是不知道该怎样做才好,所以一直不敢睁眼。” “为何不说。”殷浩宸的语气里,责怪的成分更重,他近乎低吼:“你是本王的王妃,在别人手里受了委屈,又有什么不能告知本王的!” “念念……”说不出话了。 见吴念念因着发烧而迷离的眼底有些怅然,殷浩宸意识到自己的语气重了,心底又是一阵愧疚。他有什么资格指责她隐瞒不报?她在别人手里受得所有委屈加起来,也抵不过他曾对她做下的那些伤害吧! 这一瞬猛然想到了百里九歌依偎在墨漓怀中巧笑嫣然的模样,想到了他今晨在湖心楼下听见的声声吟哦……他已经无法再自欺欺人的以为还能与九歌续缘,他不是个孩子,而该是有责任有担当的男人。 “念念。”殷浩宸拿起吴念念手里的狐裘,裹住她的身子,沉默片刻,认真说出了心底的决定。 “往后,好好过日子吧。” 吴念念一怔:“王爷?” “回屋休息。”殷浩宸揽了吴念念,带她一道回去,沉沉道:“你是个善良的人,虽然本王无法给你爱,但会试着接受你,从此便相敬如宾,好好过日子吧。” “王爷……”果然,她想要的东西王爷永远给不了她。既然如此,相敬如宾也不过是种骗人的假象罢了,心里真的好酸、好痛…… 两道身影缓缓的消失在夜幕灯火之下,拐入卧房。殷浩宸将蜡烛吹灭,躺在吴念念身边,两人背对背,各盖各的被子,再也没有人主动说话。 仿佛是同床异梦一般,沉睡着直到天明…… 两日后。 庚子年腊月初八。 这日,洛邑城又下起了一场小雪,呼啸的北风卷尽了残叶,吹得街道上几乎不见人影。但茶坊酒肆之中,却有不少百姓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议论着有关皇次女洛蝶舞绑架大商宸王妃之事。 据说,原本女帝陛下连夜判了皇次女下狱的,可次日,居然有下人拼死求见女帝陛下要自首,称皇次女是受了章华翁主的蒙骗,只是将宸王妃请去作客而已,并不知道章华翁主私自对宸王妃用刑,还故意偷了皇次女的护甲让宸王妃拿走,并扮演成皇次女府上下人的模样,将宸王妃弄去了先帝的陵寝之中。 洛霞起初自是不信。 但接着,那前来自首的下人端出了洛章华的笔迹,说定要与殷浩宸收到的那封信比对笔迹。于是洛霞请来了殷浩宸,这一比对,那笔迹竟是一模一样! 这下,洛霞勃然大怒,从前对洛章华的种种同情和偏袒,此刻也无法再维持了。 她当即下了圣旨,斥责洛章华在禁足期间还这般作恶,褫夺了洛章华的翁主封号、剥其爵位,将洛章华发配河洛边境。 对于这样的变故,先不说殷浩宸,就连百里九歌和墨漓也有些吃惊。 但显然,这是洛蝶舞事先留得后路,为的就是一旦事发便可以嫁祸给洛章华。而洛蝶舞一开始给殷浩宸的绑架信就用了洛章华的笔迹,这般歹毒细致的心思,令百里九歌不得不咋舌。 也就在这日,之前百里九歌和墨漓寄给凤凰谷的那些阴阳家暗号,得到了回信。易方散人亲自拆解了暗号,将意思回给了两人。 一见那信中内容,百里九歌愕然。竟然与姒珑无关! 还以为洛章华是姒珑的手下,却没想到,洛章华的上司是阴阳家的蛊灵君! 百里九歌这方想起,寒蝉曾说,要是遇到蛊灵君了,千万离远点别招惹,那人甚是邪恶。 如今看洛章华与蛊灵君的通信,这之中的内容却都是蛊灵君在让洛章华准备各种材料,给她炼蛊用的,与阴阳咒没什么关系。 这让百里九歌不免有些失落:“还以为从这些消息里能得知些阴阳咒的解法,谁知竟然帮不上忙了。” 墨漓徐徐浅叹,笑着安慰:“无妨,机缘之事无人能说准,以后还会有机会的。九歌,打起精神。” 百里九歌点点头,回了墨漓一道明媚的笑容。 又过了一日,去探视了吴念念,她的病在太医的疗养下好多了。 百里九歌也不禁小松一口气,只希望殷浩宸能重新找回他自己的人生,好好对待吴念念。 走出别院,墨漓正立在这里等她,她笑着,将手递了过去,被那只熟悉的、粗糙的大手紧紧握住。 两人正要相携而去,忽然,墙根处蹦出来一个小乞丐,故意压低了声音,张牙舞爪的唤着:“黑凤姑娘!黑凤姑娘!” 丐帮素来消息灵通,会追踪到她,百里九歌不觉得意外。 当下迎了过去,笑问:“是我没错,找我做什么?” 那小乞丐赶紧掏出一张请柬,双手递去,接着又掏出一张,如法炮制的递给墨漓。 他道:“这是飞虹山庄品酒会的请柬,广邀江湖侠义之士参加。祝庄主特意交代了,因着七花谷神秘难寻,所以就只给黑凤姑娘、司命公子,还有梁国的月皇后发帖子就好。可是月皇后怀着龙子呢,不方便前去,所以黑凤姑娘与司命公子一定要赏祝庄主这个脸啊。” 百里九歌当即追问:“千影又怀孕了?” “呃……”小乞丐没想到百里九歌的重点竟然在这里,只好解释:“千影歌姬自从当了梁国皇后,又没有后宫可以管理,平日里做点慈善事业就好了。景承帝将她宠得跟什么似的,还不一个接一个的生啊!” 这样啊……百里九歌收下请帖,看了眼赴约的日子是在五日之后,便道:“你放心,飞虹山庄的这个品酒会,我跟墨漓一定如期参加。” 言罢道:“对了,司命公子可是有两位的,另一个要不要也带着去?” 回答百里九歌的是墨漓:“不必了,子谦还有二十日就要弱冠,这几日回了昙花谷,被师父勒令准备cheng人之礼,应是分不开身。” “那好吧,就我们两个去,飞虹山庄的面子当然要给的不是?” “自然。”耽误五日而已,无伤大雅。何况,九歌有些馋酒,如此大好机会,她若错过了定要遗憾,他不会让她遗憾的。 如此商量妥了,两人回去收拾了一番行装,又与殷浩宸、殷烈火说明了情况,做了些未雨绸缪的安排,这才离开洛邑城,前往洛邑城百十里外的邙山——飞虹山庄就在邙山之中。 百里九歌告诉墨漓,几年前飞虹山庄还是在大梁国西北的,但因着当时的皇帝,也就是景承帝的兄长,暴政苛刻,还围剿飞虹山庄,致使山庄被毁,庄主祝飞虹带着一众弟兄躲避到凤凰谷。所以那些日子,百里九歌都是和祝飞虹他们一起度过的,彼此间颇有一番感情。 后来景承帝推翻兄长,兴盛大梁后,还专程出资选了邙山那块地,重建了飞虹山庄。是以,这飞虹山庄虽说是在河洛境内,实则对景承帝、月皇后忠心耿耿,随叫随到。 而关于庄主祝飞虹的事迹,墨漓也知道不少。 那祝飞虹是月皇后的至交好友,人称“万面侠盗”,千变万化,易容术之高无人能及,从前纵横大梁十五省,犯下无数劫夺官银官粮去赈灾的大案。 最不可思议的是,祝飞虹,是个二十岁的姑娘。 这会儿百里九歌正兴高采烈的讲着祝飞虹的易容术,不知不觉间,便经过了洛水畔那正在修建的祭祀广场。 几日前回城的时候从这里走过的,今日一看,百里九歌吃惊的发现,建设完善了不少,不仅道路石砖已然铺就,就连园林景观也初成规模。 两人望去,只见近旁有一众民夫正在拉车,绳子将他们的肩头勒出了红痕,他们奋力喊着口号,拉着石材前行。 这强烈的斗志让百里九歌也跟着起劲,不禁呼道:“怎么说这也是河洛最神圣的祭典不是?大家加油!” 似应着百里九歌的呐喊,众人更卖力了。 可毕竟这会儿天空还在飘雪,道路有些滑,忽的有一人不慎跌倒下去,连带了旁边的人也跟着失去平衡。 再接着,那车子往一边倾斜,眼看着车上的石材就要掉下,砸落那几人的肩头—— “当心!”百里九歌的行动快过思维,红影一闪,就冲了上去。 而墨漓比她更快,用身子挡住百里九歌,一人直面那滚落的石头,掌风一出,偌大的巨石碎成粉末,被雪刮走了。 众人倒抽一口气。 连百里九歌也惊了。好强的内力! 但墨漓毕竟体内寒气太重,如此使用内力,不免皱了皱眉,“咳……”不能遏制的咳嗽起来。 “墨漓!”百里九歌一惊,连忙挽住了他的手臂,嗤道:“你该用内力压制阴阳咒的不是?干什么挡在我面前?这种事不许再有下次,我又不是打不散这些石块!” 墨漓柔和的笑着,心中却是明白,若方才换九歌出手,巨石也会碎,但却无法碎成粉末。反而,她会被碎裂的石子伤到。 而就在这时,远远的有个不修边幅的男子跑来,呼道:“发生了什么事?车怎么倒了?” 百里九歌认出这男子应当就是这广场的设计师兼督工。她回道:“雪天路滑,车子翻了,我相公便将石头打碎,不然这些拉车的弟兄可就要命丧大石之下了。” 男子倒抽一口气,连忙拱手道:“多谢两位救了他们,石材没了还可以再运,只要不出安全事故,损失成本是小事!” 他说着,却因袖口没打理好,袖子里掉出一张图纸,正是这祭祀广场的排水施工图。 恰好这施工图掉在墨漓鞋边,他便俯身捡起,顺便扫了一眼图纸…… 幽月般的眸底顿时一深,这刹那涌现出狐疑和震惊。 墨漓陡然发现了什么异样。 187.靠近的巨型阴谋 不动声色的起身,将图纸交还那男子,墨漓温润道:“想必阁下便是名满列国的设计师,林臻公子。在下敢问,这广场的排水布防,当真是林公子亲手设计?又可有经过他人之手?” 林臻忙摆着双手,道:“当然没、没有!小人从小做设计,规划过河洛国十几座城池,从排水到种植到竖向,都不会出差错的!” 墨漓没有漏看林臻眼底闪过的一抹心虚,他道:“在下适才并未说,林公子的这张排水施工图有何差错,林公子不必紧张。” “这……小人……”林臻语结。 墨漓礼数周到的拱手,温润清雅一笑:“在下与爱妻还要赶路,就不打扰公子指挥施工了,就此告辞。”言罢,牵了百里九歌的手,带着她走了。 百里九歌总觉得哪里不对,走远之后,回看那林臻,似见林臻在揩着额角的汗…… 真奇怪,大雪天的站着说几句话还会出汗吗? 该不会是擦冷汗吧。 百里九歌连忙压低声音,惊呼:“墨漓,你是发现了什么吗?” “嗯……”他应了,贴在百里九歌耳边,耐心的解释:“方才那张排水施工图,我大致看了一遍,那看似能将广场的积水排入洛河之中,实则不然。” “实则怎样?” “实则……这种布局风险极大,很可能反将洛河之水吸进广场地基之中,产生波动。” “什么?!”百里九歌惊住。 那林臻是名满列国的大设计师,家中祖祖辈辈都做设计,这一点百里九歌是知道的。可那样一个泰斗级人物,怎会犯这种错误? 再思及方才墨漓言语间像是在试探林臻,而林臻的表现好像又很不自然……百里九歌意识到了什么,颈后泛上一阵冷意。 连忙问道:“墨漓,你是说,这里头有阴谋?” 墨漓点了点头,“嗯……”又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而若是我猜测的没错,就在这洛河畔的某处,会有一道机关阀控制河水出入。” 百里九歌不免心惊,下意识的又回望了那林臻一眼,见那边已经重新投入了工作。 她拉了拉墨漓的手,问:“那广场照此发展下去,总觉得年关时候的祭祀典礼要出大事。墨漓,你看怎么办?” “别担心。”他柔声道,一手梳了梳百里九歌的长发,安抚道:“我先让御影去跟踪那林臻,看看他是否受了谁的指使,接下来便能将计就计。” “啊?”百里九歌眨了眨眼,“御影?”诧异的问:“御影和御雷不是去周国了吗?” 正好这会儿,一道黑影嗖的一下闪过,似从虚空中而来一般,令百里九歌眼花缭乱。 定睛一看,还真是御影!就立在他们前头。 御影拱手施礼,“世子殿下。” “嗯。”墨漓神色浅淡的应了,道:“御影,辛苦你赶回来,方才的事情你也看到了,接下来如何做,你清楚吧。” “属下清楚。”这声音十分可靠果决,御影回答完毕,再次化作一道黑影,倏地不见了。 对于御影的轻功和追踪术,百里九歌见过多次了,自是明白御影修为极高,多半还在她之上。眼下见墨漓胸有成竹,柔和的望着她,便也大喇喇一笑,放心下来了。 此去邙山,路途不算远,但因着冰雪飘零,百里九歌生怕墨漓的身子骨受不了,便不许他用轻功,让他专心用内力去压制阴阳咒。 墨漓拗不过她,只得听命,携着百里九歌白皙柔软的小手,一路沿着起起伏伏的道路,踩着薄薄积雪,进入了群山之中。 在曲曲折折的山道上行着,衣角被风雪轻柔的卷起,绽开几朵浅浅雪瓣,远去的足迹又渐渐被小雪覆盖…… 这日,百里九歌在山洞中一觉醒来,见昨夜搂着她入眠的人又先一步早起去猎食野味了。她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连忙出山洞去。 好大的雪! 百里九歌惊讶的愣住,没想到,昨夜竟然下了这么一场大雪,一晚上的时间,便已是漫山尽白。 循着烤肉的味道,百里九歌步向一方山崖,见了架设在此的柴火堆和树棍,那树棍上正支着一只野兔。 再转眸,她有些痴怔,望着入眼的画面是那般唯美风华。 墨漓正独立在崖边,一袭白衣披着霞光,衣角如雪,长发卷起零落的雪絮。他正眺望着万里河山,宽大的袖袍就似远山纯白的雪般,乍一看过去,竟是分不清哪里是袖袍,哪里是雪。 感受到百里九歌就在后面凝视着他,墨漓转眼望来,潭底满是柔情,道一句:“醒了?稍等片刻,就吃早饭。” “墨漓……”百里九歌明媚一笑,大步流星走了过去,扬手接下天空飘下的六瓣雪。 凝视掌间这雪,她笑吟吟念道:“杳杳寒山道,落落冷涧滨,啾啾常有鸟,寂寂更无人。” 墨漓温柔的凝睇着她,浅笑着接下去:“淅淅风吹面,纷纷雪积身。朝朝不见日,岁岁不知chun。” 言讫,两人不约而同的笑出声来。墨漓清浅的笑声如枝头的雪轻落在地,百里九歌却是笑得张扬恣意,回音飘荡在山间,回荡了一声又一声。 后来,墨漓烤好了兔子。因着天冷,百里九歌依偎在他怀中,看着他体贴的掰下兔腿,送到她的手里。 百里九歌心里美滋滋的,这兔子烤得好香! 正要再重温下墨漓的好手艺,可这时,余光里瞅见山道上有人来了。 她望去,见是两个官差打扮的男子押着一个女人。那女人没穿囚服,也没拷铁链,但这并非是重点。重点是,那女人竟是洛章华! 百里九歌立刻想起来了,之前绑架吴念念的事,被洛蝶舞嫁祸给了洛章华,结果洛章华不得不被流放去河洛边境。没想到,竟能在这山道上遇见她。 洛章华也是愣了,转瞬就泪眼朦胧,凄惨兮兮的跌过来,哭道:“世子妃,可怜可怜我吧,给点吃的好不好?我已经饿了好久了呢,求求你了……” 百里九歌愣了,手里的兔子腿差点掉地。她真没想到,洛章华冲过来竟然是管她要吃的! 虽然对洛章华这人,百里九歌甚是不想搭理,但想想看落井下石不是自己的作风,索xing将自己手里的兔子腿递了过去,“这个给你,吃吧。” “谢谢世子妃,谢谢你救了我……” 洛章华哭得凄惨,饥肠辘辘的就开始撕咬起兔子腿,看起来倒真像是好多天没沾食的。 吃着吃着又求道:“押送我的那两位官大哥,也饿着肚子呢,世子妃,他们也好可怜啊……” “好吧。”百里九歌也不在意了,又撕下一大块兔子肋骨,递给洛章华。 洛章华赶紧接了下来,将肋骨分作两半,拿给了那两个官差。 那两人本来还想抓洛章华继续赶路的,但是见有热腾腾香喷喷的烤兔子吃,这会儿便索xing吃了起来,也不急着赶路了。 “九歌,这个给你。”墨漓又掰下一只兔子腿,送到百里九歌手里。 她接下,笑道:“你也快吃,反正这兔子这么肥,大家都能填饱肚子的,你可别落到最后了,不然我就把这条兔子腿还给你吃。” 墨漓浅笑,按照百里九歌的吩咐,掰下了第三条兔腿,细嚼慢咽。百里九歌见了,放心下来,于是便开始吃起了这美味的早餐。 大概过了一炷香的功夫,百里九歌饭饱,抬眼望着洛章华也吃饱了,还有那两个官差也消灭完了兔肉,前来道谢。 可这时,意外发生了。 只见那两名官差忽然两眼一直,接着便抱着肚子跌在地上,一瞬间的功夫,其中一个便不动弹了,另一个则疼的在地上打滚惨叫。 百里九歌大惊,连忙起身冲了过去,喊着:“你们怎么了?” 却见洛章华就趁着这个空档,赶紧沿着山路跑没了! 墨漓身影一闪,便到了两名官差身前。 俯身,探了那不动之人的鼻息,已经死了。而另一人这会儿脸色青黑,嘴唇乌紫,额头上全是豆大的汗珠,还在死死按着肚子,俨然是在承受十分剧烈的痛楚。 “中毒?”墨漓喃喃,立刻出指,将那仍活着之人的各处xue道都封住,阻止了毒xing继续蔓延。 百里九歌蹲在那具尸体旁边,翻了翻那人的眼皮,口腔,查看了一番,顿时倒抽一口气,惊呼:“墨漓,这种毒我见过的!以前我请鬼医前辈给烈火治疗双腿的时候,烈火的腿中的就是这种毒,叫‘胭脂杀’!” “胭脂杀……”墨漓喃喃,眸底顿时精光一闪,心如明镜。 胭脂杀,是河洛女子炼制出的一种剧毒,因着其配料稀少、价格甚高,因此用这种毒的都是些皇室中人……转眸,望向洛章华逃离的方向,已然不见人影,只余两行仓促的足印。 百里九歌也反应过来了,“是洛章华?!她该不会是故意管我要烤兔子吧,然后趁机下了胭脂杀的毒,好毒死官差,自己逃走!” “想来是了。”墨漓轻语。 虽然此事与两人无关,洛章华也只是为了脱身而已,但出于江湖道义,两人都认为不能见死不救。 于是百里九歌为那活着的官差输送了些内力,让他能够起身走路,接着便与墨漓商定,今日日落之前便赶到飞虹山庄,借用飞虹山庄的药材和庄内懂医术的兄弟们,为这名官差解毒。 事不宜迟,两人赶紧将死了的那人掩埋,接着架着那活着的官差,动身往邙山深处去了。 在日落时分,他们果真抵达了飞虹山庄。 于是,事情的发展几乎与百里九歌所想的一样,她被庄主祝飞虹给奚落了。 “小凤妹妹,你搞什么!当女侠我这里是医馆吗?女侠我是请你们来喝酒的,怎么还捎带个病人过来了?” 山庄大门口,那景承帝亲笔题名的牌匾下,祝飞虹头束马尾,一袭花布短衣搭一件同款长裤,裤脚扁起,浑身上下充满了行走江湖的干练。 她一脸夸张的表情,抱着她的紫电扫风剑,呼道:“江湖与**井水不犯河水,你就是带个病人来,也不要带官差嘛。万一再和几年前一样,回头让朝廷的人把飞虹山庄给剿了,那女侠我还怎么对得起弟兄们?” 百里九歌累坏了,哪还有精力去吵架?索xing嗤道:“祝飞虹,这人你救是不救!要是救现在就照我说的去准备药材,如若不然,我砸了你的品酒会!” “不是吧!”祝飞虹无奈,只好招呼了弟兄们来,将这官差给架进去。 接着,飞虹山庄的一众人,就这么被百里九歌使唤去取药、熬药、照顾病人了。 也幸亏昔日鬼医为殷烈火治疗双腿时,百里九歌将那药方熟记于心,所以这次才能阴差阳错的救了那官差的xing命。 后来那官差的毒解了,却因着押送洛章华的任务失败,就算回去洛邑也要受罚。百里九歌便干脆写了张书信,阐述事情的经过,让这官差带回去了。 送走官差的那日,正好是飞虹山庄的品酒大会。 这日,江湖侠义之士高聚一堂,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列国之人皆有,甚至不乏西域楼兰之人,奇装异服,抢眼的很。 正好百里九歌和墨漓正在一排排好酒之间晃悠,百里九歌指了指远处的几个楼兰人,对墨漓道:“我们花谷七宿之一的天山毒女,就是她卖给子祈的回魂草,她也穿着楼兰服饰呢。只不过她不是楼兰人,而是元皇后他们北魏国的人。” 墨漓浅笑,柔声应了。他也是七花谷中人,对于天山毒女自是知道一些的,只是此刻见百里九歌说得开心,便耐心的做她的听众。 这会儿,人头攒动,已经有人开始倒酒喝上了。 百里九歌便也不断望着展出的酒,想要挑个最上乘的喝喝看,可一眼望去,琳琅满目,无一不是上好的货。 不禁道:“香泉、天醇、苏醣、琼酥、榴花酒、巴乡清、处州金盘露、荣阳士窟chun、唐时玉练槌……天!祝飞虹那家伙也太了不起,这是把各地的名酒都搜罗来了!” 这么多好酒,要是全喝完的话自己一定会醉倒的!可若是没有喝全,又会十分遗憾…… 真是个艰难的选择啊! 眼瞅着百里九歌矛盾的模样,墨漓笑言:“九歌果真爱酒,不然也不会因着喝酒一事,拿不定主意。” “那是当然,这可是难得的品酒大会呢。” 百里九歌大喇喇笑着说起:“《渊鉴类函》有云:‘酒也,有清、独、厚、落、甜、苦、红、线、白之别。’这每一个类别里又涵盖了列国的好多名酒,我想都尝个遍的,当然会难以选择了。” 墨漓道:“那么,便清、独、厚、落、甜、苦、红、线、白,各选一种,如何?” “唔……我还是想都喝。” 墨漓无奈一笑,幽月般的眸底蕴着宠溺。他的傻九歌,怎就好上这一口了呢? 不过,他便是喜欢她的与众不同,于是道:“那就开怀畅饮即可,你若醉了,有我在呢,放心就是。” “墨漓……”百里九歌心间一暖,望着墨漓那含情脉脉的眸,看着看着,心头便泛开一抹醉意,倒像是喝多了酒似的。 大喇喇一笑:“嗯,好!”攀上墨漓的颈子,在他脸上亲了下,接着便直奔离她最近的那一坛刘伶醉烧锅。 从一个大汉手里抢了酒坛过来,百里九歌赶紧抱着先喝下两口,解了馋,才将酒坛子还给那大汉。因着意兴浓起来,信口吟道:“况是青chun日将暮,桃花乱落如红雨。劝君终日酩酊醉,酒不到刘伶坟上土!” 百里九歌这厢喝得甚是豪饮率xing,那厢,墨漓宠溺的看着,一直跟在她身边。 然而,当众人都进入豪饮状态时,突然发生了意外。 只见有个庄里的弟兄疯了般的跑来,冲着祝飞虹大喊:“不好了不好了!快去梅林啊!梅林、梅林居然……”似是因为吃惊程度太深,竟是语结的说不下去了。 这事情宛如晴天霹雳,使得正喝得开怀的江湖人等,全都清醒过来,此刻不免心生警惕,纷纷怀疑是不是有黑道中人前来捣乱了。 于是,众人连忙跟着祝飞虹,朝着后山的梅林而去。 当抵达梅林时,入眼的一幕,令所有人倒抽凉气。而百里九歌此时就在祝飞虹身边,更是惊讶的僵住了。 没人能信,那些红红白白的梅花,竟在一朵接一朵的凋谢——并非是零落,而是在变枯,然后枯萎到黑黄的颜色,直到整棵梅树渐渐变得黑黄! 百里九歌大惊。花,怎么还会枯呢?就像是中了毒似的。这般异相,真教人毛骨悚然! “快看,是虫子!” 有人眼尖,发现了端倪,赶紧指着近旁的一树梅花,喊道:“那些虫子趴在枝干上,定是将毒素染进了梅树里,才把梅树搞成这样的!” 众人仔细一看,果真看见,每棵梅树的枝干上,都趴着好几只拳头大小的虫子。 那虫子身形怪异,一看就知是蛊虫! 这让众人大是怪异,飞虹山庄怎么会出现这么多蛊虫呢?而这些蛊虫,又为何只对梅树下手? 百里九歌顿的一颤,这一瞬忽然意识到什么。 蛊虫……这般残暴的蛊虫,难道是—— 阴阳家蛊灵君?! 188.迷雾 就在百里九歌万分惊讶的时候,听见了庄主祝飞虹的声音。 “各位好汉稍安勿躁,其实这种事不单我们飞虹山庄出了,我想在场的各位,肯定也有人见过!” 果真,半晌后人群中有个女子应和道:“小女子门派里有一片花海的,却是不知怎的,一夜之间所有的花都干枯了,那样子好难看,就和现在这般一样。当时我们同门的姐妹还以为是夜里打雷,将花池给劈枯了呢。现在看来,肯定也是被这些蛊虫给毒害的!” 听言,百里九歌惊了惊,问道:“飞虹,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女侠我当然知道啊!”祝飞虹用剑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接着便愤怒的说道:“是阴阳家的蛊灵君在炼蛊,便让那些蛊虫吃食花林。” 果然是蛊灵君! 寒蝉的那番警告犹然缭绕在耳畔,百里九歌定下心神,道:“可是神州列国那么广袤,蛊灵君干什么专挑江湖门派里的花草下手,难道是想示威吗?” 祝飞虹道:“传说阴阳家里多奇葩,个xing怪的人缘差的还有精神不正常的,都能一一对号入座上。那个蛊灵君据说就是个行事十分高调、巴不得全天下都知道她在搞破坏的人,所以眼下这情况不足为奇。” 说罢,立刻拔出剑来,身影如飞,冲到了一树梅花前,扬剑扫了几下,便将那树上的蛊虫全都扫落在地。 那些蛊虫动作极其灵敏,似乎知道会有生命危险,便赶紧飞走了,快的如闪电一般。 “居然还带逃跑的啊!”有人惊起的呼喊。 接着便听祝飞虹道:“既然这些蛊虫破坏了品酒大会,那女侠我便恳请诸位助我一臂之力,赶走这梅林中的蛊虫!” 在场众人毕竟都是白道上的,最不济也是时黑时白,眼下飞虹山庄有难,自然是倾力相助。 于是,众侠士涌入梅林之中,顿时刀光剑影,满林的蛊虫被惊起,飞速逃窜。 百里九歌因着不许墨漓动用内力,特意嘱咐了他,于是待她也加入梅林中时,其余侠士们已经赶走了不少蛊虫。 百里九歌也不遑多让,瞅准一只蛊虫,当即一枚羽毛射出去。那蛊虫果真太是灵敏,竟躲开了她的羽毛,逃之夭夭。 百里九歌不断的射出羽毛,挪着步子,聚精会神的尽量不漏掉一只蛊虫。 就在她以一枚羽毛驱散了两只蛊虫时,突然,看见一朵尚未枯萎的梅花瓣上,正趴着一只红色的虫子。这红虫只有拇指大小,不同于其他的蛊虫,可百里九歌却在看见它的这一刻,整颗心都要弹出嗓子眼。 这红色的虫子,正是她在九死之塔遭遇的吃人虫子!还有后来的狼群,也是被这种虫子吃了殆尽! 冷意,攫夺了百里九歌的呼吸,她打了个激灵,几乎本能的射出一枚羽毛,将那红色的虫子射死。 可红虫虽死,百里九歌却心有余悸,仍不放心的再加上一枚羽毛,这才缓缓的松下一口气。 心中,不禁生出了疑窦。 这红色的蛊虫为何会出现于此? 如果说这是蛊灵君在放蛊的时候不小心混进来的,那九死之塔和群狼荒野上的红色蛊虫,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那时候,蛊灵君就在附近吗? 不可能!若蛊灵君就在附近,那为什么第一次放蛊是要杀他们,第二次却变成了救他们? 这片刻的时间,太多疑问冲刷过百里九歌的脑海,那般的疑窦重重。 周围热火朝天的呼声和挥剑声,都入不了百里九歌的耳。她只觉得,眼前罩了层厚厚的迷雾,令她怎也看不清一丝条理,却能感受到有种迫近的危机。 蓦地,小手被紧握住。那熟悉的掌间脉络,让百里九歌回过神来。 “墨漓。”她望着他,从他的眼底看见了无止尽的关怀和疼惜。 心口立刻暖了,那些晦暗和疑虑也被驱散,百里九歌洒然笑道:“我没事的,待会儿我和你说说我刚才想到的事,我先帮着飞虹他们灭了蛊虫。” “嗯。”墨漓轻轻颔首,眸色,深了几分。 约摸半个时辰,梅林中的所有蛊虫都被赶走了。梅花终于停止了枯萎,却也不剩下几朵。 整个梅林死气沉沉,看着甚是揪心,唯那一丁点红红白白的孤芳,也仿佛随时会零落成泥。 变故结束,祝飞虹和几个山庄的弟兄留下来,继续检查梅林。而其他的江湖侠士,则在祝飞虹万分阳光的劝说下,继续去品酒了。 但百里九歌这会儿却不急着喝酒,而是先与墨漓将那红色蛊虫的事情说了一遍,被他安抚得心里暖洋洋时,也找回了喝酒的兴致。 于是,品酒大会继续,而百里九歌,也在痛饮狂歌了一下午后,醉倒在墨漓的怀中…… 醒酒的过程是漫长的,这一点不仅百里九歌心知肚明,墨漓也深切的体会到了。 醒酒汤是墨漓亲自煎的,喂醒酒汤这事情,也是他亲力亲为的。更甚者,晚上同榻而眠,百里九歌还要小撒一番酒疯,一会儿傻里傻气的呓语,一会儿又像个八爪鱼似的缠着墨漓,在他身上乱蹭,甚至连不该摸的地方也摸得很起劲…… 这让墨漓如受火焚之刑,爱妻在怀,又是如此引诱他,他直想将她压在身下好好疼爱一夜。可是,她还醉着,他舍不得这样对她…… 终究是只能全都自己扛了,墨漓无奈的一叹,死死抱住百里九歌,不许她再乱闹。他集中所有精力,想办法入眠…… 翌日,品酒大会落幕,江湖侠士们从祝飞虹那里领走了些好酒,纷纷道别,满足的各回各处去了。 百里九歌和墨漓,也自然要尽快回去洛邑城。 临走前,祝飞虹特意把百里九歌叫到了她的房间中,乐呵呵的说道:“小凤妹妹,当年女侠我与弟兄们落难的时候,是易方前辈让我们躲在凤凰谷,这才避开了官兵的追杀,后来景承帝登基了,我们飞虹山庄也就高枕无忧。想想女侠我这些年都在忙着建设发扬山庄了,也没去凤凰谷给易方前辈致谢,唉,惭愧!惭愧!” 百里九歌没想到祝飞虹是要说这个,她摆摆手,浑不在意道:“客气什么?都是江湖中人,互帮互助不是常有的事么?也说不准他日我有什么困难,还得你飞虹山庄来接济呢。” “哈,要真有那么一天,女侠我铁定随叫随到,任你使唤!” 百里九歌忍俊不禁。说实在的,祝飞虹与自己还真有些相似之处,都是这种耿直、阳光、有渲染力的类型。所以两人不论什么时候谈天,都是一见如故,投机的很。 祝飞虹为人热心,刚说了要任百里九歌使唤,这会儿就拿出了诚意来。 “小凤妹妹,女侠我人称‘万面侠盗’,千变万化可不是盖的。易容术这一招虽然有诈骗的嫌疑,但是灵活使用的话,好处多的去了。我现在就教你!” “啊?”这么突然?百里九歌愣了。 然后就被祝飞虹拉起了袖子,硬是拖到了练功房去。 “来吧小凤妹妹,我们开始上课,一个时辰内,保管教会你根本要领。至于剩下的,就自己体会提升吧!” 于是,在经过了一个时辰的学习后,百里九歌掌握了易容术的要领,也很高兴自己又多了一位厉害的“师父”。 随后,百里九歌告别了祝飞虹,和墨漓一道离去。 回到洛邑的那日,正是庚子年的腊月十九。大雪一直下了十来日也未有放晴的迹象,新年的气息却是越来越重了。 远远的来到洛邑城外时,百里九歌举眸,天将黄昏,漆黑的老树残枝干枯遒劲,扭曲成坚毅不拔的姿势。雪地绵延到城池脚下,有爆竹的声音自城中响起,一道残阳如火。 在这苍凉又壮阔的景象,她洒脱一笑,望了望身边的墨漓,两人一并进了城。 甫一回到驿宫之中,墨漓便立刻叫来了御风御影,询问这几日洛邑城中可有什么动静。 御风说,这几日一切便按照墨漓临走前的安排,按部就班的发展,十分顺利。 先是关侍郎扶助殷烈火,查出了厢院中尚存的所有细作。 接着,殷烈火对外放出厢院内有人从外地带进疫病的消息,以隔绝疫病为由,请了心腹张太医前来“治病”,封锁厢院,暗中将那些细作一一处理掉,神不知鬼不觉的烧毁了尸身。 正好今晨,所有的细作清理完毕,殷烈火开放厢院,并亲自入宫与洛霞汇报了治疗疫病的情况,将那些细作的死归咎为染病而亡,声称因着尸体会传染,故此只得火化,命人将细作的骨灰送回其各自家中,给了一大笔抚恤金。 而因着张太医对殷烈火忠心耿耿,将此事瞒得甚好,故此,满朝上下倒真以为厢院中生了瘟疫,不免后怕。 至于那些将细作安插来的人,见此情况,也只能吃个哑巴亏了。 御风说,此番清理细作时,那关侍郎也查出了这些细作的主子,除了皇次女洛蝶舞之外,还有皇长女洛霓裳和她的生父陈皇夫。 关于那陈皇夫,墨漓有所耳闻,那人是洛霞的正宫皇夫,统领后宫三千美男,其家族煊赫,可谓是一手遮天。想来,那人怕会是个比洛蝶舞更难对付的强敌。 接着,御影又向墨漓汇报了关于设计师林臻的动态,而这一点也是百里九歌最关心的。 正好这会儿百里九歌偎在墨漓怀里吃香蕉,眼前,御影面无表情,认真汇报。 “属下按照世子殿下的吩咐,隐匿在暗处,跟踪林臻,见他半夜被绑去洛蝶舞府上,汇报广场施工的进程。” 果然是洛蝶舞做的?百里九歌抬眼,还嚼着香蕉,便大喇喇的问起来:“是洛蝶舞让林臻设计了那样一个排水系统,想要在祭祀大典的时候制造乱子吗?” 御影继续阐述:“属下跟踪的这几日,从那两人言语之间,没能听到太多确切消息。但蛛丝马迹表明,世子殿下之前的猜测应是无误,广场下的排水管道确实连接了一道机关,据属下分析推测,那道机关,应当是在洛蝶舞的别院之中。” “洛蝶舞的别院?”百里九歌诧异的想了想,问着御影:“那洛蝶舞除了自己的王府外,还有一处别院是吗?” 御影回道:“那座别院,就修建在洛水畔。” 百里九歌倒抽一口气。记得墨漓上次说过,广场下那套排水系统若是与洛水畔另一处机关相连,极有可能产生倒灌现象……现在听御影说,洛蝶舞的那个别院就在洛水畔,这岂不就表明了洛蝶舞的嫌疑很大? 忙问:“墨漓,你看接下来要怎么办?” 墨漓沉默须臾,眼底有深不可测的光晕,瞬息万变。他柔声道:“不入虎xue,焉得虎子,不如亲自去看上一看,方能洞悉洛蝶舞的真正用意。” 他揽住百里九歌的柳腰,将她从怀中扶出,轻轻安置在躺椅上,接着起身,嘱咐:“我先去见一下宸王,这件事情,还需要他相助才可。” 言罢,在百里九歌额上轻轻吻了吻,让她先好好休息,这方款款离去。 后来,百里九歌休息了大半个时辰后,驿宫门口,多了辆宽敞的马车。 那马车正是洛霞给殷浩宸使用的,而驾车的车夫这会儿被殷浩宸遣回去,换上了御风。百里九歌便这样出了门,被墨漓轻柔的拉上车,坐在他身边。 御风驱马,启程。 随着马车的颠簸律动,百里九歌渐渐察觉到,这原本挺宽敞的车厢,这会儿却有些逼仄,仿佛空气都像是粘稠的铁块似的,让人难以顺畅的呼吸。 她看看墨漓面无表情的脸孔,再看看殷浩宸冷峻沉然的模样,心里多少有点不是滋味。 心里明白,虽然殷浩宸可能已经死心了,但仍旧还有着一腔情怀不能湮灭;而墨漓就更不必说了,想必此刻他心中一定万分介怀,犹如打翻一坛七十年的老陈醋…… 百里九歌终是忍不住说点什么了,“殷浩宸……吴念念身体怎么样了,有没有恢复好?” 殷浩宸仿佛是平静的望来,但那眼底依旧激荡起沉痛的波澜。他答:“太医院来了一名女医专程照顾念念,今晨她已经基本康复了。” “那就好。”百里九歌的心放了下来。 想了想,又道:“吴念念的体质我虽不清楚,但想想就知道受了太多损伤,肯定需要好好补一补的。”见殷浩宸眉宇间攀上一抹凄然,百里九歌更决心要将话说完,“不管怎么说,你该对她上心着点,她有不能告人的秘密和来历,但我隐隐觉得,那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殷浩宸略颤,这刹那心口如猫挠似的,泛起一阵难解的痛。 他蓦然想到吴念念的泪眼,她眼底似有着来自过去的不幸,却因被那不食人间烟火的纯美所盖过,令他迟迟未能察觉。 这会儿声音不禁多了丝痛楚:“本王……知道了。” 百里九歌点点头,见墨漓静默不语,便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约摸半个时辰后,三人抵达了洛蝶舞在洛水畔修建的那座别院。 说实在的,此处风景极是秀美,能望远山如眉,能观一衣带水,更是chun有桃红柳绿,夏有碧波芙蕖,秋有黄栌丹枫,冬有苍山负雪。而那别院就临着河畔的天然石景,建得精致华丽,剔透玲珑。 百里九歌下意识的询问:“这别院看着真不错,也是出自那林臻之手吗?” “多半是吧。”墨漓眸底之色瞬息万变。 两人默契的携了手,一起迈至别院的大门前。 接下来发生的事,果然与墨漓所预料的一般——门口的守卫声称皇次女殿下不在别院,不能拜会;若是一定要拜会的话,便请等待皇次女赶来。 百里九歌笑了笑。等就等,反正今日定要把那洛蝶舞的诡计给摸透! 别院的守卫立刻去给洛蝶舞传信,接到传信的洛蝶舞,很快就来了,带了两个侍女一起骑马过来的,三女下马的时候都是气喘吁吁。 洛蝶舞下马后,盈盈走来,不忘礼节周到,笑吟吟道:“让三位在这里等了这样久,本皇女真是过意不去。难得三位来本皇女的别院赏风景,便先喝杯赔罪茶暖暖身子吧。” 墨漓温润的浅笑,殷浩宸沉冷不言,两人皆是拱手施礼。 百里九歌也如法炮制,大喇喇的作揖。 却听洛蝶舞惊讶的笑起来:“本皇女从前就听好多人说,世子妃率xing恣意,是个与众不同的佳人。今日见世子妃行男子礼,别有一番飒爽的气质,倒真和本皇女小时候听得说书段子里的那些女英雄一个模样。” 百里九歌无谓的笑答:“也还好了。”她才不会蠢到以为洛蝶舞是真心实意的在夸她,分明就是皮笑肉不笑吧! 洛蝶舞也是心里明白得很,这会儿只保持着“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的笑意,让其中一个侍女先去备茶水,自己引着三人,一起入了别院。 189.藏在水下的鬼胎 别院中,景致极好。 石子小路上的浅浅雪色,白的如夜里洒落的皎洁月色。 但百里九歌可一点没有观赏的心境,这会儿随在洛蝶舞身后,左顾右盼,想要看出什么可疑之处。 就这么拐了好几个弯,霍的,从一扇垂花门洞中,瞥见后花园深处竟是呈开敞式的,悬挑在洛河水面上。 洛河水……这让百里九歌联想到墨漓所说的机关,心里直想赶忙过去一探究竟。可是眼下,洛蝶舞却要将他们往正厅带,俨然一时半会儿是不会让三人去后花园,只怕后面也八成会拦着他们…… 下意识的望向墨漓,见他神色淡淡,半敛笑意,百里九歌心知墨漓是沉住气的。可是,总觉得还是早点去探探那边比较好……那自己该怎么做呢? 灵机一动,百里九歌蓦地捂住肚子,大喊:“我肚子不舒服,解手去了,你们先喝茶我一会儿就来!”言罢,拔腿朝着那垂花拱门跑去。 洛蝶舞心中一突,面色却不变,她喊着:“世子妃,你别那么急,本皇女让侍女带你过去!” “不用!”远远的传来百里九歌的喊声:“我自己能找到地方的!” 洛蝶舞的眼底隐现一抹焦急,她正要指使侍女过去,却听墨漓道:“多谢皇次女殿下好意,九歌这般莽撞,是在下的不是,在下这便去将她追上,请皇次女殿下与宸王在正厅稍候。” “周世子——”不等洛蝶舞再言,墨漓已然朝着垂花拱门而去,虽是走得缓慢而不稳,却丝毫没有停步的意思。 洛蝶舞毕竟心思深,生怕百里九歌和墨漓会发现那开敞花园的玄机,便赶紧让身旁的侍女过去,为的是盯着他们,一见不对了就赶紧喊人。 可那侍女刚要动身,突然被殷浩宸揪住了袖口。 “姑娘留步。”只听殷浩宸问道:“皇次女殿下,您的这位侍女芳龄几何,成家了吗?” 洛蝶舞不免不解殷浩宸怎忽然冒出这样一句话来,她笑吟吟答:“这是小绿,今年正好十六岁,还没有娶夫呢。” “如此甚好。”殷浩宸沉冷的脸上,露出几分喜悦的神色,“皇次女殿下,这位姑娘本王看中了,还请殿下能予以成全,将她送给本王。” “这……”洛蝶舞面色不变,吟然不解。 那小绿也惊讶起来,望向殷浩宸,原本是极度不解的,可望着殷浩宸那刀雕般的轮廓、沉冷的俊脸、还有无形中环绕在他周身的威压……这是个很棒的男人!小绿就这样看痴了。 洛蝶舞想让小绿赶紧过去盯人,于是说道:“宸王殿下可能还不知道,有很多人都说本皇女特别傻,听什么就信什么。所以宸王殿下可别和本皇女开玩笑啊,那样本皇女全都会信以为真的。” 她拍了拍小绿的肩膀,把小绿拍醒,“小绿,快点过去吧。” 小绿显得有些遗憾,却只能听命了。 可殷浩宸不让她走,大步一跨,便堵住了小绿的前路,甚至伸出双臂扣住了小绿的肩膀,阻了她前行。 洛蝶舞心中急了,自是不知道墨漓已经对她有所怀疑,这会儿只想着不能节外生枝。 于是道:“宸王殿下,您的要求本皇女当然会答应,只是小绿这会儿还有事要办。茶水要凉了,殿下还是先与本皇女喝茶吧。” 殷浩宸望向洛蝶舞,眸底有愧疚的情绪滚滚演来,他叹道:“本王其实知道,皇次女仍旧对本王上次的诬告怀恨在心……”见洛蝶舞眸色微变,继而叹道:“上次,本王的王妃受了委屈,是本王一时愤怒,没能详查,才错怪了皇次女,令你遭受牢狱之苦。” “宸王殿下——” “皇次女,”殷浩宸沉沉打断了洛蝶舞的话,“是本王对不住你,你会痛恨本王,实属人之常情……本王今日前来,便是要亲手为皇次女敬茶,表达愧疚之心。另外,今日对这位小绿姑娘一见倾心,本王希望她能亲自为本王倒茶。” 洛蝶舞窒住了,在心中暗骂今日真是不走运。可对方毕竟是大商宸王,她不能不给面子,何况她确实害过宸王妃,着实害怕殷浩宸记仇报复…… 洛蝶舞没辙,只能干笑起来:“宸王殿下这么说就太见外了,宸王妃的事,是本皇女自己识人不清,被章华翁主骗了。这样说的话本皇女才是大错特错,所以该是本皇女向殿下敬茶认罪呢。宸王殿下,正厅在这边,您请。” “皇次女,请。” 殷浩宸一挥袖袍,一手掐住小绿的手腕,将小绿也一并拉去正厅了。 而此时此刻,百里九歌已经跑到了后花园,躲避着时不时走过的家丁,来到了那院墙大开的水边。 她喘了口气,见这花园果然有一半以低低的缓台架设在洛水之上,这样就等于是这座别院,一半建在洛水畔,一半悬挑在水面上。 这样看起来很可疑……若是水下有什么东西,也完全可以被悬挑出的缓台遮住。 蓦地听见徐徐而来的熟悉脚步声,百里九歌回眸望去,见了那道温润清雅的身影,粲然笑道:“墨漓,你怎么跟来了?” 墨漓无奈的轻轻摇头,眼底却是百般宠溺。他走近,拉了百里九歌的小手,柔声道:“原本我与宸王商量的是,先与洛蝶舞喝茶,接着请洛蝶舞带领我们游逛后花园,这时候宸王再使计将洛蝶舞诈走,这样你我便能调查此处了。” “啊?”百里九歌不禁一个头两个大。今日因着事情不凶险,她便没问墨漓具体安排是什么,结果自己好不容易灵机一动,却又把墨漓的计划给破坏了。 百里九歌赧然,“墨漓,你不会怪我吧……” “傻九歌,怪你做什么,这样不也挺好吗?” 他摩挲着百里九歌的小手,有些冰凉,不由摩挲得更为怜惜。柔声道:“只是我没想到,你会有此一举,还找了个那样常用的借口。” “我……”脸红了,娇嗔的甩开墨漓的手,嗤道:“怎么了嘛,那借口不挺好的?屡试不爽,常试常新,反正达到目的就行了!” 墨漓忍俊不禁,也不介意百里九歌那形同撒娇的小动作,再度柔和的拉过她的手,放进自己的锦缎中一并暖着。 笑道:“眼下宸王想必已经拖住洛蝶舞,趁此时间,我丢棋子入水,试试看这缓台下头是否有机关。” 百里九歌再度举目望去。心想,不就是找个机关么,小菜一碟,没那么麻烦的! 大喇喇笑道:“这个太简单了,用不着你调用内力,交给我就好,我单刀直入!” 墨漓眸色微动,似突然理解了百里九歌所谓的单刀直入是指什么。可他来不及阻止,眼前便是红影一闪,百里九歌的双手也从锦缎中抽出。 只见她纵身跳进了洛水之中! “九歌!”墨漓一惊。 可百里九歌已经下去了,这一瞬只觉得冬日的河水当真是冷,这温度绝不是闹着玩的……于是赶紧一头扎进水里,睁着两只眼睛四处搜寻,速战速决,一边还伸了只胳膊出水,朝着墨漓挥了挥,让他别担心。 许是运气不差,片刻的功夫,百里九歌便瞧见了一个黑色的构筑物,还带着一道诡异的拉杆,十分庞大。 果然可疑! 百里九歌连忙探头出水,甩了甩满脸的水珠,道:“墨漓,我和你说,这里头的确——”话没说完,却见有一大群家丁从四面八方跑过来。 来得好快! 百里九歌这下更确定了,要不是这缓台下头的水里有鬼,那些家丁干什么飞一般的跑过来?定是洛蝶舞吩咐过他们死死盯着此处的。 眼下没法一股气和墨漓说完了,百里九歌连忙用眼神与墨漓交流,这瞬间也清晰的望见墨漓眸底的无边怜惜和心疼。 她心里一甜,随即便与墨漓配合起来,一个装作不慎落水惊恐的挣扎,一个装作六神无主的喊人来救援……成功的将那些家丁都骗了过去,一个个还真以为百里九歌不小心落水了,赶紧合力将她捞了上来。 这一上岸,冷风便吹上湿透了的身子。百里九歌打了个激灵,只觉得就是茫茫雪原的温度也不会比自己这会儿更冷。 但这刺骨的冷意转瞬即逝,她被人紧紧抱在了怀里,感受到炽热的内力从她的背后穿进体内,立刻就将身子温暖起来。 百里九歌一惊,下意识的要挣脱墨漓的怀抱,嗤道:“不是说了不让你调用内力吗,当我的话是耳旁风不是?墨漓,你快点停下!” 墨漓不语,此一刻用了好大的力气,将百里九歌死死抱在怀里,由不得她挣脱。男女天生的力气差距使然,百里九歌实在没辙了,只能嘟着嘴,心疼的望着墨漓,而身子却感受到如烤着火堆似的暖和。 那几个家丁平日里常被洛蝶舞嘱咐,绝不能让人靠近这处悬挑平台,于是忙道:“两位客人还是赶紧进屋吧,皇次女殿下应该在正厅里与人喝茶呢。” “知道了。”墨漓温润浅笑,彬彬有礼。 他脱下鹤氅将百里九歌裹得严严实实,接着把她打横抱起,不顾百里九歌在乱踢腿,就这么将她抱去了正厅…… 正厅中,茶香四溢,洛蝶舞坐在主位,殷浩宸坐在客位,一起品着焙好的热茶。 因着殷浩宸适才发话让小绿为他倒茶,是以,小绿一直站在殷浩宸身边,任他呼来喝去,还不断的偷看殷浩宸。 这般花痴似的目光,像极了百里紫茹,令殷浩宸心底极是厌烦,无意间,脑海中浮现了吴念念那不食人间烟火的纯粹眼神。 而洛蝶舞心里很是着急,一边担心着后花园那里会不会出状况,自己这边却无能为力,小绿还那样的不争气……洛蝶舞不得不笑吟吟的,陪殷浩宸说下去。 后来,墨漓将百里九歌抱了进来。 甫一望见他们,殷浩宸和洛蝶舞都吃了一惊。 殷浩宸没想到百里九歌竟变得湿漉漉的,一股担忧直牵了心肺,不断翻腾。 洛蝶舞则是紧张的心都要跳出来了,但却是不行于色,这会儿仿佛只是关心的问道:“世子妃这是怎么了,难道一不小心,跌进了洛水之中?” 百里九歌本还在乱踢腿想挣脱墨漓的,忽然听见洛蝶舞的声音,这才发现居然到了正厅。 忙道:“都是我不小心掉水里了,皇次女,真对不起啊。噢还有,谢谢你府上的家丁把我救起来了,不然我没被淹死也要被冻残废。” 洛蝶舞立刻招了小绿,去给百里九歌找干衣服,又让另一个侍女上热茶。指挥完了,思索片刻,笑问:“世子妃是不是想要欣赏洛河的美景,结果脚下不留意,就跌落水中了呢?也不小心些,想必周世子那会儿心脏都要跳出来了。”又问:“世子妃是从什么位置跌下去的,水深不深,冷不冷?” 废话!大冬天还没结冰的河水,哪能不冷? 百里九歌如是想着,却明媚一笑:“小事一桩,无碍!刚才只顾着眺望远景,都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跌下的,然后就被救上来、到了这里。” 言罢,怕自己这真xing情的人藏不住心思而被洛蝶舞看穿,连忙将脑袋贴在墨漓的胸口,笑问:“是这样吧墨漓?我记得好像是。” 心有灵犀,墨漓自然明白百里九歌心里的小九九,轻语:“傻九歌,我适才也只是想着快些救你上岸,没在意周遭。” 虽说此话也是要说给洛蝶舞听的,但墨漓承认,方才百里九歌跳下河水的一瞬,他的心中确实没有任何杂念,只想着将她捞上来。 徐徐叹了口气,抱着百里九歌坐在椅子上,将一盏热茶地给她,过了半晌,心疼的目光才从百里九歌的脸上移开。墨漓道:“皇次女殿下,在下有一事不解。” “周世子问就是了。” 墨漓道:“殿下这座别院,虽是精品,但在下始终觉得,后花园悬挑在洛水之上,不甚合适。” 洛蝶舞心思一突,生怕墨漓是发现了什么。 但墨漓只如在阐述个人的观点,温润浅笑:“在下觉得,像后花园那样开敞,冬日灌入的冷风实在不利于保暖。另外,若是有匪徒想要抢劫别院,便可以从河里游过来,直接进入后花园,行杀人放火的勾当。” “这样说的确很有道理。”洛蝶舞做出一副若有所思的姿态。 墨漓再道:“花园开敞的这种做法,在下也是头一次见到,不知皇次女当初是抱着何种心态,才命工匠打造出这样一座后花园。” “这……”洛蝶舞飞快的在脑中淘出用词,穿成了串,说出:“其实是本皇女小时候听过的说书段子里,讲了‘空中楼阁’这么个东西,本皇女觉得有趣,才想要将花园悬挑在洛河之上,彷如悬空了一般。” “原来如此。”墨漓浅笑,赞许:“皇次女的想法别出心裁,这样看来,也未尝不可。” 洛蝶舞答:“本皇女也要谢谢周世子提出宝贵建议呢。” 墨漓不再言语,这会儿见百里九歌喝完了热茶,感受到她已经完全找回了温暖,便道:“九歌受了冻,在下带她回去,便不借皇次女的衣服穿了,皇次女见谅。” 殷浩宸意会,也起身行礼,道:“本王想起与王妃约定了要尽快回去,便也告辞,他日再来接这位小绿姑娘。” “三位慢走,本皇女送你们出府。”洛蝶舞笑着,心中大松一口气,总算是将这几座尊神给送出去了,还好有惊无险。 但洛蝶舞自是不会放心,待三人离府后,又将那些救百里九歌上岸的家丁叫来问话。 但那些家丁本也不知道水下有个水阀,于是只能如实的说,是世子妃落水了,周世子急得六神无主,他们便赶紧冲上去将世子妃救起,接着那两人就只顾抱在一起,没干别的事。 这样一听,洛蝶舞心里的石头才彻底落下来。她嘱咐家丁们看好后花园,接着带着两个侍女,回她的亲王府去了。 通往洛邑的宽敞马车内,墨漓抱着百里九歌,与殷浩宸相对而坐。 百里九歌正倚靠着墨漓,运起内力在体内环绕,将寒冷全都驱散。至始至终,她都不让墨漓再给她渡内力。 渐渐的,红裙被内力熨干,头发也半干起来,再加上适才那一盏热茶和墨漓暖和的鹤氅,百里九歌此刻暖洋洋的。 抬眼对上那双醉人的眸,百里九歌笑问:“刚才你和洛蝶舞提出她那后花园的毛病时,我偷偷观察她了,她那人当真是心思藏的深,表情几乎没带变的!” “正因如此,才说明她心里有鬼。”墨漓望着百里九歌,柔声的、笃定的解释起来。 “洛蝶舞此人素来圆滑,此番为了掩藏心虚,便保持表情不变。但是九歌,你仔细想想,若你是照她说的那样,是为了追求趣味才修建那座后花园,那么,当我提出那花园抵挡不了匪徒时,你会如何反应?” 190.将计就计 百里九歌想了想,答:“我当然会因为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失误而惊讶,再心有余悸,接着又庆幸自己没有遭劫。” 墨漓抚着百里九歌的头顶,笑言:“这就像是搬入新宅,欢喜的住了多日,却被人告知夜夜都忘了关门是一个道理。是人都会心有余悸、进而庆幸,又岂会像洛蝶舞那样,只说一句‘这样说的确有道理’便了事了?” 唇角折射出一抹幽冷的笑意,墨漓道:“她只想着要藏得深,却忘了人的本能反应,聪明反被聪明误,便是如此了。” 原来是这样啊……百里九歌凝视着墨漓,怔怔点了几下头,也明白过来为什么墨漓一定要亲自拜会洛蝶舞,而不是用轻功翻过院墙去私自查看后花园—— 若是私自去了,被那些眼尖的家丁发现,便会打草惊蛇;而像今日这样光明正大的作客,反倒能满载一把,成功收官。 百里九歌娇憨一笑:“墨漓,真有你的。不过我可是跳进河里看见机关了的,我帮上你大忙了。” 此话不说也罢,一说完,百里九歌就后悔了。只因眼前那双黑漆漆的眸底,顿时涌上了一道道浓烈的情绪,责怪、疼惜、后怕、愧疚……如一张密密麻麻的网,捆住了百里九歌的心。 这目光像极了浓稠的酒,浓的仿佛沾上一滴就会酩酊大醉,看得百里九歌有些醺意,扯了扯喉间:“墨漓……” “九歌,往后,不许再这样了。”他深切的哄着,带着一丝企求的成分。 那如画的眉宇紧紧拧着,漆黑的瞳底映着百里九歌的影子,随着璧玉般的眸光波动着,满是刻骨深情。虽像是在责怪她,可那语调却温柔如水,有着无上的包容。 “九歌,我再说一次,我不想让你累、让你受苦。所以,别再做这样的事了,好吗?” “墨漓……”百里九歌感动的如饮了蜜,情不自禁的抬手,抚过墨漓如玉苍白的面庞。好凉,还是这样凉…… 终是洒脱的笑了:“我知道你心疼我,想宠着我,但我也说过要尽我的力量帮助你的。我不过是泡了点冰水而已,这点苦什么都不是,对我来说只要能帮到你就好!” 对面坐着的殷浩宸,本是别过目光,不忍去看对面两人那刺痛他心扉的深情,强迫自己不要去听他们的话。可此刻,百里九歌那最后一句话如凿子一般,狠狠的凿开了殷浩宸的心。 心墙霍然崩塌,却不是因着对百里九歌求而不得的痛,而是她的行为似曾相识,让殷浩宸猛然想起了吴念念。 我不过是泡了点冰水而已…… 这点苦什么都不是…… 对我来说只要能帮到你就好…… 胸口泛上一阵怆然,猛烈的几乎要扯裂殷浩宸的胸腔……同是落入冰冷刺骨的水中,墨漓这样呵护的对待九歌,自己呢?又是如何对待念念的?! 竟是对她不管不问,直到她不省人事!可须知她比九歌受得苦要更多! 殷浩宸狠狠一拳打在马车厢上,因着力气极大,整个车厢都歪倒开来。窗口挂着的风铃发出尖啸而清泠的声音,黑色的衣袍下,宽阔的臂膀抖动得厉害。 百里九歌愣了,但墨漓却是不动声色的扶好她的腰,抱着她往旁边挪了些,让车厢重新找回平衡。 幽月般的眸底,异色流闪,视线穿过扬起的车窗,看见了外面的情景,墨漓不咸不淡道:“宸王,你的住地到了。” 殷浩宸怔的回过神来,犹如刚从噩梦中惊醒一般,浑然不知东西南北。这才发现马车在缓缓的停下,而纱帘外是熟悉的朱红大门,门口一抹窈窕纤影,默默立着。 “宸王妃在门口等你。”墨漓的声音,飘渺的宛如十里外的钟声,击痛了殷浩宸浑浑噩噩的心。 接着,便见殷浩宸有些怔忡的下了马车,朝着吴念念走去,而吴念念则惊喜担忧的迎了过来。 看吴念念的样子,是想说什么的,然而没等开口,就被殷浩宸拉进了怀里。 “王爷?”吴念念吃惊的喃喃。 殷浩宸的呼吸声很重,很浑浊,整个身子都在发沉。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大概是因为与九歌的有缘无分,才变得像如今这般歇斯底里。 “念念,本王……”如鲠在喉,终是因沉痛而难以再说下去,只能就这么紧紧抱着吴念念。 纵然他不爱她,但却清楚的知道,此刻自己对她是万般怜惜的。 高大的黑色身影,将这一抹单薄的纤细全然裹住,久久没有分离…… 马车渐渐远了,一路徜徉而过。御风要将墨漓和百里九歌先送回去,再来归还马车。 纱帘被放下,百里九歌的视线从拐角处收回,心里大抵能猜到,殷浩宸是忆及了吴念念上次泡在河水里的事,才这般失魂落魄。说起来,自己也是承了吴念念的大恩才能康复的,这个人情,往后也定要不遗余力的还清。 望向墨漓,见他如古洞般漆黑的眸底,有碎雪似的睿光,不禁心念一动,问道:“墨漓,你又想到什么了?” “嗯……”他应了,缓缓道:“我在想,洛蝶舞究竟想在祭祀大典上做什么,若只是运用机关,引洛河水损坏祭祀广场的地基,对洛蝶舞又有何好处……” 是啊。百里九歌露出疑惑的表情,她也想不通。 “莫非,洛蝶舞的目的是在别处……”墨漓喃喃,眼底锋锐乍现,锐光流闪。 百里九歌自知自己是想不出所以然的,索xing在墨漓胸口蹭了蹭,笑道:“先别想了,回了湖心楼里烧火暖暖身子,吃了晚饭再想也不迟,反正离祭祀大典还有几天的功夫呢,车到山前必有路!” 墨漓浅笑,柔声应了:“好。” 于是,接下来的几日,墨漓日日派御影跟踪洛蝶舞和林臻,总结分析那两人的每一句话。 听御影说,洛蝶舞和林臻连私自对话时,都不将事情说明白,只隐约听见些关键的词,像是“神谕”“不得翻身”之类。 墨漓试着将这些词汇连成一体,思前想后,却仍是觉得有些扑朔迷离。敌暗我明,他也想过将林臻捉来询问,但若林臻抵死不说,便会打草惊蛇,情况也将更加不利…… 望着墨漓倚在窗边,神色浅淡而认真,目光深邃悠远,百里九歌想了想,提议道:“烈火的厢院也都清理干净,不会有细作了,要不我们去见一下烈火,一起想想看,说不定就能想出来了。” 也好。墨漓笑着应了。 此去厢院,仍然是借用殷浩宸的马车,故此,即使是路上被有心之人见了,也以为是殷浩宸去拜见殷烈火。又因着这两人原就是堂兄妹的关系,有心之人也无法凭此事做文章。 悄然抵达了厢院,在一间隐蔽的偏房见了殷烈火。殷烈火请墨漓和百里九歌入座,唤关侍郎守着外头,几人随即交换了这些日子得到的消息。 殷烈火这些日子自然也没闲着,专程让关侍郎去暗中调查负责祭祀广场施工的工匠们和所有施工细节。 此刻,殷烈火将写满数据的纸张铺开在桌上。 墨漓细细的看着。 陡然,眸光一沉,视线所及之处,锋锐的似能划破纸张。唇角渐渐绾起一抹笃定的笑意,略有寒凉。 “原来如此……” 这一瞬,脑海中闪现出一根线,将之前的种种蛛丝马迹全都串联起来。 他,明白了。 幽月般的眸底,那抹确定的意味鲜明无疑。百里九歌忙问:“墨漓,你说说看。” 墨漓柔声应了她,转眸,淡淡的话语却如一石击破水中天:“洛蝶舞想利用祭祀大典,针对烈火姑娘。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将计就计,反过来将洛蝶舞打入死局。” 殷烈火轻颔首,呢喃:“死局……” “嗯。”墨漓冷冷一笑:“无须再与此人纠缠下去了,只此一击,便令她万劫不复。” “致命一击……”殷烈火魔魅的眸中,冷光乍现。 听得墨漓道:“烈火姑娘,‘神谕’,这就是洛蝶舞的诡计阴谋。” 殷烈火一怔,瞬间明白得通透,唇红齿白之间,是森凉的吐息:“我知道该怎么做了,看来今晚是不能闲着,我便与关侍郎一起去部署接下来的事吧。” “可需要我帮忙?”墨漓放柔了语气。 殷烈火摇摇头,也柔和的轻笑:“你陪着九歌吧,明日,我请你二人共看一场好戏。”站起身来,随即便着手去准备了。 百里九歌坐在桌旁,看看殷烈火的背影,再看看墨漓,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谁能来告诉她,墨漓和烈火到底在说什么呢? 试图冥思苦想,两只小腿踢着桌子腿,红唇嘟着,那样子倒是说不出的可爱。 墨漓柔和的望着她,体贴呢喃:“想不通了?” “是啊,我神经粗,哪像你们俩是七巧玲珑心?”百思不得其解,投降。 墨漓轻轻梳起百里九歌如瀑的黑发,笑如一块暖人的璧玉:“想不明白便不想了,安心看明天的发展便是。我喜欢看你无忧无虑的样子,那些忧虑,由我担着就好。” “墨漓……”说不出这是第多少次感动了,只知道一颗心被幸福和甜蜜灌得满满的。 百里九歌大喇喇一笑,点头答应。 是夜,弦月如钩。 一天清辉,似霜雪般的冰凉。 洛邑城外,已然竣工的祭祀广场四周,数百名卫兵在做着看守巡视的工作,保护白日里布置在广场上的各式礼花、地毯、旌旗。 呼啸的北风,冻得所有人精神振奋,半点不敢怠慢。可却无人注意到,有人在浓郁夜色的掩映下,似夜枭般飞掠而过,眨眼间的功夫就到了广场正中央。 正是殷烈火与关侍郎。 那关侍郎将殷烈火带到目的地后,赶忙揽着她伏下身,躲避巡视卫兵们的视线。而此处结扎的礼花和起起伏伏的地毯、盆栽,成功的成为他们的藏身之地。 月色下,殷烈火漫卷的睫毛轻扇,那魔魅的眼底冷冽如雪。 她想着之前呈给墨漓的那些有关施工用量的数据,正是这些数据令墨漓产生怀疑——石料的用量不对。按说祭祀广场是以均匀的青石砖铺成,但根据关侍郎调查到的这份数据,广场正中央所用的石料明显多于其他处。 此刻,殷烈火和关侍郎谨慎的摸索着近处的青石砖,轻轻敲打。 敲着敲着,陡然察觉到一处声音不对,俨然这下头是空心的! 关侍郎连忙靠近,无声的将这块方砖翻起,只见下面果然有个小小的暗室! 殷烈火这便卷起裙角,小心的进了去。关侍郎随后,在入了地下暗室后,关上了地砖。 这座地下室并不大,只如一间寻常民宅,但内中的东西却令两人眼神一沉。 只见一面墙壁上有一道活墙体,殷烈火试着推了推,那墙便能以中轴翻转。关侍郎拿着火折子往墙后一照,照见的是一条潮湿而长不见底的通道,有些像是地下水道。 而暗室的正中央,则是一块浑厚的青石。殷烈火明白,之所以广场中央多出了好些石块用量,原因就在这里了——所多出的就是这块青石。 “殿下,快看。”关侍郎低低的唤道,火折子的光洒落在大青石上,投射出一片斑驳的昏黄。 那石面上竟是刻了字的,当那四字入眼时,殷烈火的眸底乍寒。 “国祸为殷”! 见此,殷红的唇角绾作冰寒的弧度,那笑容宛如六月飞雪:“当真是这样,与墨漓所猜测的,分毫不差……神谕么?呵……洛冰霜为了让我再不得翻身,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可就在这时,广场上有卫兵巡逻至此,耳尖的听到了些细声,连忙呼道:“都到这儿来瞧瞧!我怎么听见地底下有怪异的声音?” 事情来得太突然,殷烈火一怔,忽然一只手被关侍郎拉住。他轻轻一扯,就将殷烈火扯到了暗室的墙角,背靠在墙角上,整个人也被关侍郎高大的身躯全然罩住。 “嘘。”关侍郎耳语,熄灭了火折子,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唯有那双眸子亮如弯刀。 头顶上不断有脚步声和人声传来,渐渐的似聚集了五六个人。 有人道:“兄弟你准是听错了,地底下哪有什么怪异的声音?大半夜的你可别吓人,我们明天还要祭神呢,你这是想先招个鬼么?” 那人不解的说:“可我刚才真的有听见嘶嘶的声音,怎么这会儿没有了,好安静啊……不行,我得贴着耳朵听听。” 殷烈火心下一紧,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上头那人似真的将耳朵贴在了地砖上,仔仔细细听了一会儿,确定没有半分声音传来,才站起身。 接着其余几人便将他奚落了一番,随即散去,各自巡视了。 听着脚步声渐渐远离,关侍郎放开了殷烈火,拱一拱手,恭谨的低语:“臣冒犯了,殿下恕罪。” 殷烈火缓缓摇了摇头,适才若不是关侍郎反应快,或许她还真会不小心乱了脚步,让上头察觉……遂低吟:“是我要谢谢你。” 言罢,步到那大石前,殷烈火目光虚茫的扫过关侍郎,那虚茫中又多了一丝亲近,语调也柔和下来。 “你叫什么?”她蓦地发问。 关侍郎答:“不值一提。” 殷烈火幽幽呢喃:“你是偃师城城守的庶子,名为关成,在家中不得母亲重视,被送来入宫为侍……但你却自愿来到我这里,这其间原因,我是知道的……” 听言,关成眉头轻扬。 殷烈火道:“关于我在商国的过去,你一定打听过,也用心的分析过……你知道了我回到河洛究竟是想做什么,所以才想利用我一步步攀上高位,将你全家都踩在脚底……是么,关成?” 关成直言不讳道:“不是臣利用五皇女殿下,而是良禽择木而栖,只为得到殿下的提携。” “提携?”玩味似的念着这两个字,殷烈火骤然说出一字。 “好!” 不再是慢声轻语,而是凌厉果决的誓言:“忠心耿耿的人我绝不亏待,但背叛我的人便要付出惨烈的代价。关成,你若对我忠贞无二,那我登基为帝之日,便是你执掌后宫之时。只要你不生半点异心,我就让你坐正宫之位一辈子。” 关成神色郑重的跪地,抱拳道:“臣,定不辱命!” “起来吧……”殷烈火徐徐吟着,任着一股极致哀伤的情绪浸染了心扉。 喉咙忽然有些哽咽,眼底氤氲出一片水雾,殷烈火觉得自己像是一支残烛,还在苟延残喘的照着墨漓越错越远的身影,贪婪的想要多燃烧一会儿…… 可是,就在发下誓言的一瞬,她明白,她与他再无交集了。从此,她便要在自己选择的道路上,永远冰冷的、孤寂的走下去,直到天黑……而未来陪伴在她身边的人,也再不会有谁能像他一样,让她刻骨铭心了。 哀伤的情绪轰然塞满了胸腔,两行清泪就这么流了下来…… 残烛,熄了…… 但,这是她选择的路,纵然失去了最不忍割舍的东西,她也绝不会后悔! 凋零的深吸一口气,殷烈火平静下来,这才发现,关成在用一张方帕为她擦拭泪水。 她没有动作,也无言良久,终究是回到正题上来,对着那刻有“国祸为殷”的青石,道:“关成,接下来看你的了。” 关成这便收回方帕,拱手道:“臣遵命。” 他说着,来到大石面前,自怀中掏出一支小瓶,将瓶中的液体倒在了青石上…… 而殷烈火,冷冷的幽吟:“洛蝶舞,明日,就让我看着你自业自得,一世不得翻身……” 191.祭祀大典,精彩对决 长夜漫漫,夜尽天明。 腊月二十日,也是旧历庚子年壬辰月己丑日,宜祭祀、祈福、出行,忌动土、入殓、开火。 天降大雪,远山依稀处,有彤云出岫。 河洛国一年一度的祭祀大典,在卯时三刻,正式开始。 是日,是河洛国最隆重热闹的日子,洛邑城内万人空巷,百姓们竞相出城,纷纷赶到洛水畔的祭祀广场,怀着虔诚之心,目睹这场华丽的大典。 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中,女帝洛霞领着一众皇夫、皇女、皇子,朝着祭祀广场的一方平台走去。皇亲国戚、文武百官按顺序紧随在后。 因着墨漓、百里九歌、殷浩宸三人是贵客,故此就随在洛霞身边,共同立在那平台之上。 由于百里九歌素来对这种求神拜佛的事情没研究,所以这会儿见河洛的祭祀大典仪式繁多,便当是新鲜玩意儿看了,有时觉得好玩,有时也会腹诽两句:繁文缛节,这是自找麻烦吗? 望向下首,见穿着华丽的女祭司正在诵念祈福之词,大意便是感谢洛水仙子对河洛国的庇佑,希望明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百里九歌听着听着就走神了,这会儿望着漫天飞雪,也不知怎的,就想到了顾怜。 好久没见顾怜了…… 记得烈火曾说,顾怜是被墨漪带走了,想来是带去周国了吧。真不知道墨漪到底在搞什么,还有顾怜,怎么样了呢?其实顾怜也是个命途坎坷的人…… 许是风雪冻人,想着想着,百里九歌忽然一个喷嚏打出来,引得周遭几名皇夫都朝她投来异样的眼神。 她浑无所谓,却也觉得在别人祭神的时候打喷嚏有些不厚道,便朝着几个皇夫拱了拱手,权当赔罪。顺带着也将这几个男人瞄了一遍,果然都是美男胚子,不过比之墨漓还是差距不小的。 “想什么呢?”耳畔有人低语,这嗓音似从风雪的彼岸传来,温柔的能将所有的寒冷化作暖流,流淌上了百里九歌的心窝。 下一刻,身子被收进墨漓的怀里,在他的鹤氅中暖和的不行。百里九歌对上他幽月般醉人的眸,笑言:“我也学你一把,我在想你。” 墨漓忍俊不禁,淡看一眼周遭的万紫千红,便再也不愿多观,只凝睇着怀中的女子,含情脉脉。 随着祭神大典的进行,一切似按部就班,十分顺利。 但就在辰时一刻,整个广场的下方,忽然传开了一阵不寻常的波动。 当有人感受到这种波动时,已经晚了。只见祭祀广场正中央,喷起粗壮的水柱,将好几块青石砖冲飞,砸在地上,发出轰然巨响。 这瞬间,人群大哗,皇亲国戚、文武百官、围观百姓,全都震惊的盯着那处。 只见喷起的水柱越发汹涌,那水如汹涌流下,幸亏广场巨大,才不致洪涝。可是,众人清楚的看见,一块大石被水柱从地底冲出,重重的砸落下来,砸得周遭石板出现了道道龟裂。 人群彻底惊呆了。河洛最神圣的祭神仪式上,怎么会出现这般奇事?广场下怎么会喷水,又怎会喷出一块石头来? 神谕!这一定是神谕! 一时之间,“神谕”这个词盘桓在了众人心头。 水柱很快退去,一切归于平静,只那一块大石还湿漉漉的躺在那里。 众人怀着虔诚的目光盯着那大石看,有离得近的人蓦然呼道:“那石头上好像……有刻字!莫非是神谕?!” 洛霞忙道:“稍安勿躁。靳丞相,你去一探究竟,众人先在这里耐心等候。” “臣遵旨。”靳芝行礼,接着便朝着大石走了过去。 这会儿百里九歌也提起精神了,不解的望着那大石,虽然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一回事,但望一眼墨漓清浅稳然的眼神,便觉得应该不会是什么糟糕的事。 可停在石头前的靳芝,却如遭了五雷轰顶一般,通体巨颤,狠狠倒抽一口气。 这样的反应自然令所有人都变了颜色,原本虔诚的表情也逐渐化作诡异,不知靳芝的表现为何像是受了大惊一般,莫非……神谕不祥?! 接着,人群中响起一道声音,似是疑惑的说道:“母皇,您看靳丞相这是怎么了,怎么好像极度惊恐似的?” 这声音不是别人,正是洛蝶舞,此刻一脸疑惑的状态,声音却是大得很。 洛霞看了她一眼,问道:“靳丞相,石头上写了什么?” “臣……”靳芝脸色泛白,竟是惶惶然跪地,道:“女帝陛下,还请您亲自前来一观。” 洛霞的神情也渐渐凝重起来,她将所有人留在原处,屏退左右侍女,独自一人走了过去,也看到了石面上刻着的四个字。 这一瞬,洛霞倒抽一口气,顿时一抹阴云上脸,化作漆黑,夹杂着一股似怒似惊的寒意,惹得众人瞬时坐立不安。 百里九歌也下意识的耳语:“墨漓,这到底……” “没事的。”他柔声道:“待会儿不管发生什么,都要沉住气,静观其变。” “墨漓……”百里九歌抿唇不语,毫不犹豫的选择相信墨漓。只是此刻洛霞的表情太过不好,百里九歌的心中也多少有些紧张。 半盏茶的时间后,洛霞平静下来,眼底如覆风雪,蓦地扭头望来,那双凤眸不怒而威。 众人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最终目光全都聚焦在一人身上——竟是殷烈火。 “相思。”洛霞这语气如火山喷发前的动荡,听得出她在压抑一股激动的情绪,“相思,跪下吧。” 盛装华服的殷烈火,睫毛漫卷,眼底是懵懂疑惑的流光,“母皇,可是儿臣犯了什么错吗?” “你跪下。”洛霞的语调不重,却如山雨欲来风满楼。 在那威严的目光下,殷烈火似悻悻的跪下去,委屈道:“母皇,儿臣不明白究竟做错了什么……” 洛霞苦涩一笑道:“异石陡现,便是洛水仙子送给我河洛的神谕,你既然想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就跪着过来,亲眼看看神谕!” 听言,众人哗然,议论起来。 百里九歌更是倒吸一口气。洛霞竟然要殷烈火跪行过去?这么冷的天,地上还铺着雪,烈火的腿也还需要养着……不行! 下意识的就要呼喊出来,但墨漓却早已察觉了她的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 小手蓦然被握住,冰凉的体温从手间迅速的蔓延上来,百里九歌一怔,激动的情绪也被冷却下来。她忙耳语:“墨漓,你看烈火她……” “别担心。”墨漓依然是镇定自若,只柔和的用双臂将百里九歌完全收紧,柔声低喃:“相信烈火姑娘,也相信我,不要插手,好吗?” “我……知道了。”百里九歌平静下来,望着殷烈火在覆了雪的青石板上,艰难的前行。 那石板有多硬,百里九歌是知道的,眼前,殷烈火纤弱的膝盖在受着寒冷和坚硬的双重摧残,因着她双腿尚未彻底痊愈,这一路走来,疼痛几乎要将她的双腿麻痹。长拖地的华服,将雪地扫至两边,露出那满是冰水的青石板…… 百里九歌只觉得心如刀割,一手狠狠握紧墨漓的手,强迫自己忍住想要冲出的念头。 而殷烈火,也终于跪行在了洛霞脚下,痛苦的抬眼,望向那石头上的字。接着,她的脸色也变了,眸光似碎成一缕枯槁,波光铮铮微颤。 众人很是不解,这会儿一个个都只想知道,那石头上到底写了什么。 洛霞的语调,已然失望透顶:“相思,你自己说,朕该如何发落于你。” 殷烈火颓废的如一片残叶,无力的喃喃:“既然神谕如此,那儿臣便全凭母皇做主……听任发落。” 洛霞望向靳芝,问道:“靳丞相以为呢?” “臣不敢妄言。”靳芝仍跪在地上,那样子宛如不敢去触碰什么禁忌。 众人的好奇心已然到了临界点,有几个皇夫沉不住气,相继问道:“陛下,那石头上到底写了什么?” “是啊,陛下,您为何如此动怒?” 洛霞冷冷扫了他们几眼,迫得他们赶紧低头,接着只闻洛霞道:“此事关乎河洛的长治久安,你等后宫,不得干涉。霓裳,蝶舞,你们说说朕该如何发落相思。” 皇长女洛霓裳素来持重,知道事情非同一般,若有一句话不得当便可能万劫不复,还是先将事情弄清楚为好……于是稳稳说道:“儿臣不知,倒是蝶舞有何见解?”将事情抛给了洛蝶舞,静静观察。 而洛蝶舞这会儿看着自己即将大功告成,心中甚是激动,只是表情还控制得极好。她道:“既然神谕说相思的存在影响到我河洛的长治久安了,那儿臣觉得,相思还是不要再待在河洛比较好,这样对相思也有好处。” 洛霞问:“若相思继续待在河洛,又会怎样?” “那样河洛会大乱的。”洛蝶舞回答。 洛霞点头,睨着殷烈火,冷冷道:“相思,天意如此,朕只能将你逐出河洛了。” 殷烈火吃惊的仰视洛霞,身子无力的瘫坐在地,颤抖的问着:“母皇,为什么,儿臣并没有祸乱河洛……” “不要再说了!”洛霞拂袖,已然因着失望而十分不耐烦,索xing去扶靳芝,道:“朕心灰意冷,不愿再给你解释。蝶舞,你告诉相思。” “是。”洛蝶舞已经在心底开始欢庆自己的大胜,不由嘴快了一些:“相思,神谕说了‘国祸为殷’,自然是说你会给河洛国带来一场祸乱。母皇只是将你逐出河洛,这已经够仁慈了。” 话音刚落,洛蝶舞心里咯噔一跳,暗叫不好。自己得意忘形,竟是将石块上的字给说出来了! 果然见洛霞和靳芝齐齐望来,前者目露疑色,问道:“蝶舞,你怎么知道石面上刻着的字,是‘国祸为殷’?” “这……”洛蝶舞瞬间便藏住了深沉的心思,笑吟吟道:“虽然儿臣站得远,但母皇您忘了,儿臣的视力素来很好,站在这个位置是可以隐约看见石头上的刻字的。” 一语说完,洛蝶舞仍笑着,以为能打消洛霞的疑虑,可却见洛霞的眼神变得极其怪异,就像是将她完全看穿了似的,就连靳芝也露出恍然的神色。 洛蝶舞唇角的笑容渐渐僵住…… 再接着,竟见洛霞回身,竟是将殷烈火从地上扶起来,关切的问道:“相思,你的腿还行吗?” “多谢母皇关心,儿臣没事。”殷烈火柔和的呢喃。 洛蝶舞呆了,忽然间感到一丝不妙。 还来不及她细细思索,只闻殷烈火柔声慢语道:“大姐,二姐的视力似也不是那么好,还请大姐亲自来看看,石面上刻得是什么字吧。” 洛蝶舞心下一惊,身旁,皇长女洛霓裳稳然行了过去,当望见石面上的刻字时,眸现异光,脸上浮现出一抹耐人寻味的表情。 她怀着浅淡的嘲讽之意望了洛蝶舞一眼,随即收了神色,转身面向洛霞跪了下去,呼道:“天佑我河洛,福寿绵长,母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不解,便也跟着跪地,喊着:“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时之间,仍立在的人除了当事的几个人,便只有百里九歌、墨漓和殷浩宸了。 一声似有若无的轻笑,从墨漓的唇角逸出,那钟磬般的嗓音这会儿只冷冷吟着:“聪明反被聪明误……” “到底怎么回事?”百里九歌实在太想知道了。 墨漓笑道:“你可知那石头上刻得是什么?” “不是‘国祸为殷’吗?”百里九歌眨眨眼,方才一开始听到这四字时,吓得心脏都要停摆了。现在看来似乎不是,真是大松一口气。 “墨漓,到底是什么?” 墨漓浅笑:“方才皇长女不是已经说了么?” “啊?”那洛霓裳说了什么?不就说了“天佑我河洛,福寿绵长,母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么? 等下……难道是?! “福寿绵长?!”下意识的脱口而出,话出口时,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太是响亮,压过了呼啸的风雪,惊得不少人斜眼望来。 洛蝶舞狠狠一颤,蓦然觉得这风雪好冷,难道被算计了的人是她?! 只听洛霓裳冷道:“二皇妹,此神谕是洛水仙子赐予我河洛的无上祝福,石头上刻着的四字,乃是‘福寿绵长’。” 这下,饶是洛蝶舞再会控制表情,脸色也全白了,“什、什么……”惊呼:“母皇、靳丞相、相思,你们刚才是……演戏骗我?” 殷烈火笑得漠然无比:“演戏骗你?二姐何必说得这般不堪呢……是母皇明察秋毫,也是因果轮回、报应不爽罢了……” “洛相思,你怎能、怎能……” “怎能如何?”面对着说不出话的洛蝶舞,殷烈火冷冷一笑。 “人欲无穷,便是这般为了自己的贪念而陷害别人,二姐当初谋划这一切之时,又可曾想过会自业自得?害人不成反害己,实在不值得同情……” 洛蝶舞的脸色惨白如霜,捏着方帕的手已经和方帕绞成了一团,身子在风雪中摇摇欲坠,口中却仍嗡嗡着:“你、你们……” “洛蝶舞。”洛霞开口了,语调里充满了愤怒和失望,“你可知你犯下何等大罪?!” “儿臣……儿臣无罪。”洛蝶舞仍在无力的申辩着。 洛霞失望到极点,凤眸剜了洛蝶舞一眼,母女间的亲情已然被厌恶失望的情绪盖过。 她扬袖,道:“将林臻带上来!” 洛蝶舞踉跄了一步,一颗心跌落谷底。 百里九歌亦怔忡的问着墨漓:“林臻为什么会跑到女帝陛下手中?” 只见林臻跟在那关成的后面,低着头走过来,一看到洛霞,连忙跑过去跪在地上,磕着头呼道:“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小人是被皇次女殿下胁迫的,小人的爹娘都在皇次女的手上!” “林臻,你……”洛蝶舞如丧气的布囊,瘪在地上。 那关成却道:“林公子,女帝陛下已经派人去解救你爹娘了。” 林臻一惊,大喜,将脑袋磕出了青紫的瘀痕,“多谢陛下!多谢陛下!” 洛霞居高临下,威严道:“林臻,你将你知道的事都公之于众。” “是、是。”林臻站了起来,这会儿有了底气,也不怕直视洛蝶舞了。 他道:“小人承蒙女帝陛下的赏识,设计并监督祭祀广场的施工。可是月前,皇次女忽然捉走了小人的爹娘,强迫小人必须掩人耳目的在广场正中央开凿一间地下室,将刻有‘国祸为殷’的石块放在地下室里,接着又让小人去将她在洛水河畔的别院花园改造成开敞式,实则是在水下设置了控制出入水流的机关,又命小人挖了水道直通祭祀广场的地下室……而那些参与水道挖掘的工匠,则全都、全都在水道试通水的时候被淹死在水道中,尸体也冲进了洛河里,再也找不到了!” 百里九歌心底一颤,愤怒的瞪向洛蝶舞,没想到此人竟如此丧心病狂,不单这般蓄意谋划想要将烈火打得永无翻身之地,还害了那么多无辜的人。 此次事件的xing质比洛冰霜在名柘寺纵火那次可要恶劣得太多,只怕就连洛霞也不能再偏袒洛蝶舞分毫了! 192.入宫请安 因着林臻的话,所有人都脸色发白,在这风雪呼啸中颤抖着私语。 而洛蝶舞已然瘫软在地,像是一摊烂泥般,花容惨白如纸。 洛霞继续道:“洛蝶舞,你戕害无辜人命,自以为万无一失,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多亏相思察觉了你的阴谋,又连夜带了林臻来见朕,只怕朕今日就要被你蒙在谷里,冤枉相思了……” 洛霞斥道:“朕平日里待你甚笃,不想你却如此狼心狗肺,朕竟有你这样一个女儿!洛蝶舞,你可知罪?!” 洛蝶舞哭不出来,整个人像是一丝力气都不剩了,行尸走肉般的抖了两下,嗡出两个字:“知罪……” “来人呐。”只听洛霞道:“将洛蝶舞从我洛氏家族除名,打入天牢,监禁终生!洛水别院充公,暂且保留亲王府!” 完了,真完了……洛蝶舞只觉得眼前的场景摇摇欲坠,接着便两眼一白,睁着眼睛晕过去了。 几个侍卫涌上来,将洛蝶舞羁押,拖了下去。 而林臻,则因受人胁迫,免了重刑,被洛霞勒令立刻拆除水道机关、将水道填充,完工后便带上父母双亲离开河洛,无召则再不能踏入。 这会儿风雪依旧,刮在人脸上冷的凄厉,雪花早已落了满头。 百里九歌一甩如瀑黑发,甩掉了雪花,望向洛蝶舞消失在风雪中的身影,湛亮的眸底划过一道冷光。 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多行不义必自毙,便是如洛蝶舞这般!如今她罪有应得,再不能翻身了,也算是有天理,只是却可怜了那些无辜被淹死的工匠。 这般想着,不免在心底为那些亡灵喟叹一声,便不去想这事了。 望向殷烈火,见她那样冰冷、那样华丽、又是那样高贵的无以言喻,就那般站在无数跪着的人之中,浑然带着一种令人脊背发凉的魔魅……百里九歌的心,陡然一拧,再一空,难以香咽的滋味顿时缠上了心房。 烈火真的与自己越来越远了…… 从前那个坐在轮椅上,出神的折下一支连翘花,颓然漠视着世人贪嗔痴恨的女子,到哪里去了?彼时那种与她心灵共鸣的感觉,又到哪里去了? 只剩下眼前那盛装华服之人,如被呼啸的风雪卷上了高高的宫阙楼台,越来越高、越来越远…… 下意识的望着墨漓,感受着他安全舒心的怀抱,百里九歌深吸一口气,笑了笑。 心里终究是清楚的,自己比之烈火幸运了太多,自己有墨漓的体贴保护,他替她驱散周围的阴云,让她在他怀中能无忧无虑的不去想那么多事。而烈火,什么都没有,还要靠自己来保护自己,走那一条冰冷孤寂的路。 所以…… 她牢牢握住了墨漓的手,眼中是澄澈的波光,唇角轻扬,笑了。 她会让自己和墨漓一起幸福的走下去,将烈火无法完成的心愿,一并算上! 后来,祭祀大典结束了,众人各回各处,一路上不免讨论着祭典上发生的意外。而洛霞始终都没有解释,那块大石上原本刻着的“国祸为殷”四字是怎么变成“福寿绵长”的。 这其中的缘由,百里九歌是去了厢院才知道的。 了了此事,殷烈火也是疲惫万分,这会儿百里九歌离她近了,能清楚的看见殷烈火眼底蛛网般的血丝。 关成扶了殷烈火坐在梨花椅上,她娓娓道来。 “昨夜我和关成摸索进了那个地下室,发现了石块上刻着的字是‘国祸为殷’……按照我与关成事先商定的,他将绿矾洒在石面上,腐蚀了石面,接着又以内力做笔,汇于指尖,在石面上刻下‘福寿绵长’四字……接着,我二人暗劫了林臻,夜入宫苑,面见母皇,禀明此事。母皇便连夜宣了靳丞相进宫,与我们合谋演一出戏。” 这也便是殷烈火昨日所说的,让百里九歌看的一出戏了。如今,戏已唱罢,也达到了效果,但百里九歌的注意力却被另一个点吸引了。 “烈火,你刚才说,是关成用内力刻下‘福寿绵长’四个字的?” 殷烈火点点头。 这让百里九歌很是吃惊。须知在石上刻字,这需要极强的内力和劲道,自己倒是完全可以办到的,只是刻一个字下来定会指尖刺痛,若是刻下四个字的话……余光里,见关成将右手藏到了身后去。 虽然关成做的不动声色,可因着百里九歌的注意力就在他的手上,这会儿自然也看到了,连忙道:“关成,你的右手是不是受伤了?哎呀!”又想起一事,“烈火刚刚说你在石面上还洒了绿矾,绿矾的腐蚀xing那么强,你刻字的时候岂不是指尖又会流血、又会被烧伤?!” 殷烈火一怔,抬眼对上关成严肃不变的视线,蹙了蹙眉,嘤咛:“这是真的?为何一直都没有告诉我……” 关成连忙退开一步,将右手藏在袖下,并上左手施了礼,“小伤,殿下不必挂怀。”言罢便立刻退出去了。 “关成?”殷烈火唤了声,可木门已关,那人走得飞快。 殷烈火不免叹息。纵然清楚自己与关成不过是互利互惠,可看到他这般卖力、受了伤还不让她知晓,心中亦是有些感触的,也能想象到关成的手指被毁成了什么样子,奈何昨夜烛火昏暗,她没能注意到…… 可就在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墨漓,忽然说出一句让几人都微微打颤的话语。 “经此一事,想必女帝对烈火姑娘生了防范之心,纵然不会废除,却也可能削权、处处限制。” “什么?!”百里九歌不能相信,“洛霞不会这样无情吧,烈火再怎么说也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 墨漓沉吟片刻,徐徐解释:“自烈火姑娘回到河洛,洛冰霜、洛蝶舞相继倒台。除了一心向佛的三皇女之外,河洛已成烈火姑娘与皇长女洛霓裳分庭抗礼的形势。今日烈火姑娘扳倒洛蝶舞,盖过了洛霓裳,这些女帝都看在眼里,定是要想方设法维持平衡,不会再让烈火姑娘继续蒸蒸日上了。” 百里九歌听明白了,点了点头,也算是见识到皇权之下亲生母女间也能这般嫌隙了。想了想,问道:“有什么办法能让洛霞别太防范烈火吗?” 墨漓浅笑着答:“想根除女帝的防范之心,定是不可能,不过,倒是可以缓解一些,也能为烈火姑娘争取更多的时间,在厢院中培植势力。” “要怎么做?”百里九歌明眸湛湛。 墨漓笑着拉过她的身子,柔声道:“这就需要你的帮忙了。” “我?”百里九歌诧异,很想说一句“我这样的还能帮上忙吗?”但心中却是万分雀跃的,亟不可待道:“那你快说,我百里九歌为朋友两肋插刀,只要能做的定然不遗余力!” 这般张扬如火的热情,催得殷烈火疲惫的眼底生出些暖意,朦胧的望着眼前的女子笑靥明媚似浴火涅槃的凤凰,唇角也渐渐弯了起来。 殷烈火由着内心的想法,呢喃:“九歌,能有你这个朋友,我真的很感动……我知道,如今的自己已经回不到从前了,但请你相信,我永远将你当作我的至交……” “烈火……”百里九歌喃喃,只觉得自己之前真不该乱想的。就像烈火说的,就算烈火与从前不同了,她们却还是好友不是吗? 这样就够了! 执了殷烈火的手,粲然一笑:“我心里都知道的,现在先听墨漓怎么说,然后我们再拿出十二分的精神去面对。反正不管是踹人还是揍人,只要能帮上忙,我百里九歌义不容辞!” 言罢,朝着墨漓娇憨的笑了:“墨漓,你告诉我我要怎么才能帮上烈火的忙。” “嗯……”墨漓柔声应了她,幽月般的眸底是如涓涓细流似的宠溺。 他从暖手的锦缎中抽出一只手来,伸到百里九歌面前。她笑着握住了,紧紧的,仿佛是要将自己的温度也传给墨漓似的,任着墨漓轻轻一带,便到了他的胸口。 尔后,见他俯首,贴在她耳畔低低的说了些话。温热的气息中有着清雅醉人的昙花香,撩动在百里九歌的鼻翼,令她的笑容染上些心醉神迷。 嘱咐罢了,墨漓抚过百里九歌的头顶,笑问:“明白了吗?” 百里九歌想了想,诚实的说:“你的意思我明白是明白,只是我这人神经粗,又不会演戏,能做好吗?” “就是要不会演戏才行。”墨漓浅笑:“不必担心,明日由着心中所想去做。要的便是你恣意洒脱、率xing娇憨的生xing,而不是刻意为之,明白了吗?” 听墨漓这样一说,百里九歌立刻打消了顾虑,笑道:“好,那我就试上一次!” “嗯。”缓抚百里九歌的头顶,修长的指习惯xing的朝后梳起那如瀑黑发,徐缓、轻柔而宠溺。 墨漓转眸向殷烈火,温润道:“烈火姑娘今日先好好休息,在下方才嘱咐九歌的事,烈火姑娘便先不要知道,以免让女帝觉得有事先串通之嫌。” 殷烈火微怔,本是想要细细深思的,但因着实在太过疲惫,终究是将千头万绪收拢,点头嘤咛:“我知道了……” 百里九歌便道:“那烈火你快去休息吧,今天你可累坏了!” 言罢忽然想到了一事:今日烈火可是在那冰冷又硬邦邦的青石板上跪行了好长一段距离的! 百里九歌的脸色立刻就变了,小跑到殷烈火面前,低下身来,关切的问道:“你的腿还好吧,不会受到损伤影响治疗的效果吧。” 说着说着,一双小手就先覆在了殷烈火的膝盖上,隔着华贵的布料,将暖暖的内力传入殷烈火的膝盖,更是小心的按摩起来。 殷烈火有些吃惊的盯着百里九歌,此刻她的表情是那样专注,菱唇因着担忧还稍稍嘟起,纤纤发丝轻轻滑过华贵的布料,在褶皱处荡出浅浅涟漪。 一股温暖的酸意就这样冲上殷烈火的心墙,视野氤氲出一片水色,泪珠滑落香腮。 “九歌……”纵是这世上关心她的人再少,她也会永远记得,是一个叫百里九歌的女子,让她不再是形单影只。 她殷烈火,即使失去了太多太多,却有着这样一个弥足珍贵的朋友! 泣不成声:“九歌,谢谢……谢谢你……” 那泪珠落在百里九歌的手背上,很烫,百里九歌一急,赶紧伸手去抹殷烈火脸上的泪,“烈火,你别哭啊,等下赶紧去休息休息补个觉,明日我们可还要一起去打一场硬仗呢!” “九歌……我……” “不用谢我的!”百里九歌张扬一笑:“各人都有各人的待人方式,你可知只要我喜欢谁了,便会掏心掏肺的待她,所以不用谢我!” 言罢又低下身,为殷烈火按摩膝盖,笑道:“你也要注意休息,这样双腿才能好得更快。鬼医前辈开的药素来很神奇,我看再过不了一个月,你的腿便再不会感到一点不适了!” 如是说着,却又因着这话,心中不禁多想了一些:鬼医前辈他,自打上次从钟山不告而别后,便再没有任何消息传来……彼时自己在山贼窟里碰到应长安时,也因着应长安去得匆匆,没来得及询问鬼医前辈的去向。 鬼医前辈究竟是遇到什么急事了…… 但毕竟想不出结果,便不想了,百里九歌大喇喇一笑,继续手头上的工作。 翌日,竟是个大晴天。 毕竟是隆冬时节,能遇到这般灿烂的天气,委实让人心暖。 百里九歌被外头照进来的暖阳晒醒,甫一睁眼,便觉得整个世界都是暖人的金色。再一定睛,视线穿过窗棱,见到的是远方的山峦像是泼墨的山水画一般,顶着那宝蓝色的天空和玉带般的云丝。 好美。她揉揉眼睛,大喇喇的打了个哈欠,望向身旁已然醒来,正靠在软枕上看书的男人,笑了。 墨漓好喜欢看书啊。 百里九歌张扬的招呼起来:“早啊,墨漓!”余光里瞥了眼窗台上的日晷,还早呢,难得自己也有一天能早早醒来了。 一只手温柔的抚上百里九歌的脸颊,爱怜的摩挲着娇嫩细致的雪肤。墨漓信手收了书卷,凝睇着百里九歌。 他被暖金色的阳光笼罩一身,那阳光洒在眼角上,化作薄如蝉翼的金缕。那如画的眉目半是光,半是影,在光影分明之间透着惑人的气息。 他唇角正微微勾着,整个人就靠在百里九歌身边,如昙花中炼化出的谪仙一般,温柔、优雅,那双眸子宛如是惑人的蛊,轻而易举就虏获了百里九歌的心。 她如跌入了温馨的梦中,痴痴喃喃:“墨漓……”这片刻,昨夜与他亲热的种种也涌入了脑中,他对她那温柔绵软、细致呵护的对待,还鲜明的残留在她的身体上,像是打上了烙印似的。 百里九歌不觉羞红了脸,娇憨道:“和你在一起真好,即使是在复杂的河洛,我也觉得不需要忧虑那么多,你真的在将那些东西都阻隔在外,能让我无忧无虑。” 墨漓浅笑着摇摇头,从旁端来一盏热茶,递给了百里九歌。 心中却是明白,将来回了大周,才是真正考验他的时候。而那时…… 袖下的拳头紧了紧。那时,他不单要化作坚固的壁垒将她保护在掌心,而且,所有想要伤害她的人,哪怕是他的血亲,他也不会有丝毫的退让! 大约卯时的时候,驿宫门口,关成驾着殷烈火的马车停在这里。 百里九歌大步流星的跨上车,挥别了墨漓,正要启程的,忽见寒蝉从驿宫走了出来。 寒蝉见到几人都聚集在这里,便连忙说道:“我正在找你们呢……我想说我今天要出去走走,晚上再回来……” “好,你注意安全!”百里九歌没想太多,朝着寒蝉招了招手,便放下窗帘。 马车缓缓启程,加速离去,车中的百里九歌,还是忍不住又掀开窗帘回望了一眼,远远的,对上墨漓温柔的注视,心里是说不出的温暖甜蜜。 而寒蝉,也抱着看新鲜的心情,跑去西市晃悠了。 寒蝉原本还想着买个香囊送给百里九歌作为这些天收留她的谢礼,可是,当寒蝉穿过一条窄细偏僻的小巷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不过是一刹那的功夫,空气中陡然多出了不怀好意的气息。 寒蝉脚步顿停,惊讶的望着前方出现的几个人。那些人纷纷朝着两边散开,将后方正中央的一人迎了出来。 妖艳丰满的唇,如弦月般弯起,一阵教人毛骨悚然的冷意,随着那人妖邪的语调扩散开来。 “可算是找到你了呢,没想到你叛出阴阳家后,日子过得这样滋润。” 寒蝉怯怯的后退,那些人步步逼近,直到她的后背靠到冰冷的墙,再无退路,只能勉强喘息着,将冰冷的气息吸进了五脏六腑。 在陷入昏迷之前,寒蝉只看到一双充满狂热的眼睛正嫌恶的盯着她,耳畔是那人森然的慢语,渐渐的被黑暗香噬。 “廖寒蝉,你真是个丢人脸面的叛徒……” 而此刻,在通往皇宫的马车上,百里九歌正坚定的用着战斗的姿态去面对接下来要做的事,丝毫不知道寒蝉那边都发生了什么。 193.废,还是留? 入了宫阙,有美艳的宫婢为两人引路,穿过重重积雪,绕过回廊亭榭,来到了御书房中。 彼时的洛霞正站在桌案前,手中执着上好的羊毫,面对着一张宣纸。 这宣纸上,是她从今晨起就已经写下的两个字——“废”“留”。 这些日子相思风头太盛,气焰嚣张,洛霞都看在眼里,也看明了相思那深具城府、绵里藏针的脾xing。这样的人,纵然是她阔别了十八年的小女儿,她也不能允许河洛皇室因相思而继续闹下去,否则若是将霓裳和陈皇夫也卷进来,以陈皇夫的家势,必然会惹出一场大祸。所以,必须暂时削去相思的爵位,如同废除一般。 可是,洛霞心中始终觉得,相思那犹如是经历过千锤百炼后的低调、忍耐和凌厉,又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心中拿不定主意,手中的笔在“废”字上圈过,觉得不妥,又在“留”字上圈过,也觉得不放心。就这般废废留留,留留废废的斟酌不定,直到太阳高升,有人来请安了。 当听宫婢禀报,前来请安之人正是殷烈火和百里九歌时,洛霞赶紧收起了宣纸,正色迎接。 因着百里九歌xing子张扬,也不管礼节顺序,竟是抢在殷烈火前头,大步流星的进了御书房。 这一进去,就和洛霞的视线对上了。 今日的洛霞,一袭正红色九凤朝阳大袍,长及曳地,发间一支七宝珊瑚簪,映得面容风韵不减从前,一双丹凤眼凛然生威,一头青丝梳成云华髻,一片片牡丹金钿点缀于发间,繁丽雍容。 她从容迎来,威严凛然的笑道:“世子妃、相思,你们坐吧。” 殷烈火双手平举过眉,行了河洛最高的礼节,百里九歌则仍是飒爽的拱手,两人入座,有宫婢上了茶水。 百里九歌执着杯子,从袅袅烟气中朝着洛霞的容颜望去,总觉得洛霞好像心事重重的,眼底还有些很不慈祥的暗光……看来墨漓昨日说的真没错! 思及自己是带了任务来的,墨漓也交代过她,随xing发挥就好了,于是百里九歌大喇喇道:“是我让五皇女带我进宫见女帝陛下的,因为我和女帝陛下有个相同的熟人,听说女帝经常和她通信来着,可我却难以和她联络上,眼下也没机会去找她,所以想问问女帝知不知道她进来的情况。” 洛霞眯了眯眼,下意识询问:“世子妃说的那人,是梁国月皇后?” “是啊。”百里九歌笑道:“我知道千影的师父是女帝陛下您的亲妹子,千影也是我的好姐妹。自从我回了大商之后就和千影断了音讯,实在很想她的。” 洛霞闻言,竟是有些怔忡,这片刻间眸底涌起了太多前尘过往、恩怨是非……这河洛百姓皆知她洛霞威严华贵,又哪里知道她日日思念着远在月见谷的亲妹妹? 她那倔强的妹妹,在月见谷做了谷主后,就再没有与她相见过了。正因如此,当她见到妹妹的徒儿千影歌姬时,才会觉得那样亲切。 百里九歌这会儿见自己的话起了效果,便更是没顾忌了,想什么说什么:“女帝陛下,我们七花谷中人大多是在俗世中备受欺凌、活的不如意的,正因为这样,我当初结识了和我境遇差不多的烈火时,颇为说得来。烈火在大商的时候殷左相和霍氏都十分慈爱,却都是殷浩宜那个混账残暴不仁,害得殷左相和霍氏相继辞世,现在想想,我都不知道那段时间烈火是怎么熬过去的!” 洛霞心中一颤,思及自己宣纸上那“废”“留”二字,心中的天平蓦然间朝着“留”字倾斜。 她怎么就忘了呢?相思命途多舛,被人毒哑了嗓子、毒断了双腿,生父又早早暴毙,好不容易有了养父母,却也双双死去。 自己作为相思的生母,寻了相思回来,本就该好好补偿她母爱,却又为何想着将她废除? 冬风萧瑟,殷烈火望向御书房外落了满地的梅花,戚戚的吟道:“儿臣的养父母是再不可能回来了,但儿臣不是孤单一人,儿臣还有母皇……母皇是我的亲生母亲,是我在这世上最亲的人了……” 洛霞通体一颤,相思说母皇是她在这世上最亲之人,可她这母皇,却还对她那般猜忌! 此一刻,脑海间的那个“废”字,终是抵不过阔别十八年的思念与亲情,慢慢淡化。 寂静无声之中,殷烈火仍目不转睛的望着落梅,眼底那颓败凋零的晦暗,犹如是东风无力百花残,哀戚、枯槁,魔魅中的凄绝教人魂断神伤。 她蓦然冷笑:“一年为何会有四季,四季为何会有隆冬……为何凌寒不屈的梅花,会零落成泥碾作尘……” 她仰脸,风萧瑟,酸入喉,幽幽袅袅的长叹:“洛相思……母皇当初为儿臣起了这个名字,正如这殿外的梅树……落花满地尽相思!” 洛霞彻底失语,恍恍惚惚间,风卷落梅,殿内寂静,殿外花落无声。 孤凉凄绝的气氛在蔓延,百里九歌鼻头微有些酸,下意识的握住殷烈火的手,慰道:“烈火,别想那些事情了,再怎么说有女帝陛下这个生母,你会渐渐淡化痛楚的。” 这话确是由心而说,也是说给洛霞听的,百里九歌希望洛霞能像个平凡的母亲一样去理解女儿、亲近女儿。 就在百里九歌想要起身,直接去殷烈火面前再劝的时候,蓦地,洛霞开口了。 “相思,母皇知道你心里苦,所以你放心,母皇定会好好补偿你的,不会让你再受委屈。” 听言,百里九歌心想莫不是成功了吧? 又见殷烈火转眸,颓然无力的含着泪,欲落不落愁杀人,终是起身行礼,道:“谢谢母皇,儿臣今日本是来请安的,不想这样失态,实是让母皇见笑了。” 洛霞心塞,走到殷烈火面前,慈祥的抚了抚她的肩膀,笑道:“心里难受就回去歇着吧,记得心情好点了也多去探望你大姐,你除了朕这个母亲,还有霓裳那个姐姐呢。” 殷烈火喃喃:“儿臣今日确实计划着下午去拜访大姐,可是……现在这样失态,怕是会影响到大姐的情绪……” 百里九歌见状,觉得洛霞看起来是准备放过烈火了,既然如此就照墨漓说的,见好就收,于是连忙道:“女帝陛下,要不我送烈火回厢院吧,我看她得休息休息。对了陛下,您还没告诉我关于千影的近况呢!” 洛霞回神,讲道:“她很好,似是最近又怀了龙子,正在养身体。” “那真是恭喜了!”其实这事上次丐帮的兄弟都说过了,不过这声“恭喜”却是由衷而发的。 看着形势差不多,百里九歌立刻拉着殷烈火,拜别了洛霞。 因着殷烈火似是情绪波动,走路有些晃悠,百里九歌特意扶着她,在洛霞的目送下消失在重重梅花之后,回到了宫苑大门口,坐上了马车。 甫一落车帘,殷烈火眸中的水雾清散得干干净净,整个人也瞬时笼上了一股修罗般决然肃杀的气息。 这让百里九歌有些愣了,放开殷烈火,诧异的问道:“烈火,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柔声呢喃,却是再没有半分凋零凄绝的情绪。 百里九歌不禁明白了什么,“烈火,你刚才是在演戏?”不会吧,自己都看不出一点虚假,还被一并渲染了,看来烈火这方面的造诣实在厉害。 殷烈火幽幽吟道:“我的养父养母已经去世半年了,如今想来,眼底也只剩一些微末的血色,一泓怅然而已……”言罢,嘲讽的哼道:“但在我心中,我的父母永远是他们,只有他们,没有母皇,也没有刘皇夫……” 百里九歌心里刺痛,多少有些不是滋味。是烈火太薄凉了吗?毕竟十八年前烈火在丢失时,洛霞和刘皇夫是怎样的悲痛着急,百里九歌是可想而知的。 可是……十八年的时光,足以改变很多事情。人各有志,何可思量,自己只要好好帮助烈火就是了,其他的便不要想! 于是抛却脑中的杂思,笑道:“不管怎么说,烈火,真有你的!还有墨漓,昨日和我说,跟洛霞去提千影肯定能让洛霞回心转意。结果现在事情的发展叫墨漓预估得这样准,原来我的作用是用来拉亲情票啊,你们两个真是好生腹黑!” 殷烈火柔和的笑了笑,未再言语了。 回到驿宫的时候,刚好是午饭时间,百里九歌挥挥手,送别了殷烈火的马车,接着开怀的朝着驿宫大步流星的踏了进去。 刚进门,身后就听见了女子的咳嗽声:“咳咳……” 百里九歌诧异。这谁啊?怎么听着跟伤了风寒似的? 回眸一瞧,竟是寒蝉!这会儿正一手捂着胸口,很难受的咳嗽,一边还抽着鼻涕,看样子真是感冒了。 百里九歌连忙拉了寒蝉的手,嗤道:“你看你,平日里穿得那么单薄,终是受冻了。还说要去逛街到晚上再回来,冻得受不了了吧?快进屋烤火!” “咳、咳咳……姐姐,我没事。”寒蝉努力挤出一道笑容来。 这声音入耳,百里九歌只觉得有些变了,不太像寒蝉的声音啊……再一想,寒蝉不是伤风了么?嗓音会变一些也是正常的,不必在意。 只是……望了望寒蝉那冻得红扑扑的小脸,心里怎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啊…… 是不是错觉了?百里九歌好好打量了寒蝉的面容,那精致小巧的瓜子脸,如沧海月明珠般晶莹剔透的双眸,还有左边嘴角旁缀着一颗绛红色的泪痣…… 都对啊!这不就是寒蝉吗? 自己当真是错觉了! 于是再不想这事,放心的将寒蝉拉入了驿宫之中,一起上湖心楼里烤火去了。 这晚百里九歌睡得很早。 临睡前,她将榻下的炭火盆子点好了,关好门窗,接着从书柜那里取来九色灵芝,放在床头——这便是每个晚上她都会做的事。 那九色灵芝的花很是别致,这会儿静静盛开,带着几许瑰丽,更有种难以言喻的清香蔓延开来,闻上一下便让人觉得百病俱消、神清气爽。 下意识的拉了墨漓过来,卸下他的发簪,脱去他的鹤氅,俯身为他脱靴,末了笑言:“今日早点休息,相信这九色灵芝的元气能一日日的将你的身体养好的,快睡吧。” 墨漓柔和的笑了,原本早就不愿百里九歌再这般伺候他,但她就是想要这样做,他也拗不过,只得由着她了。 这会儿望着她的眼神尽是宠溺,正要开口说什么,却不合时宜的感受到体内骤然增强的寒意。 这寒意来的太是突然,如冰锥般狠狠扎在了墨漓胸口,内息因此而突然紊乱,墨漓连忙调整内力去压制这种感觉,不经意间捂胸、蹙了蹙眉。 “墨漓,你怎么了?”百里九歌察觉了他的不对劲,下意识的抚上墨漓的胸膛,这刻被那凉的吓人的温度惊得倒抽一口气。 “怎么会这样?!”他早晨都还没有这样凉的! 百里九歌焦急道:“你的阴阳咒不都是在一天天的好转么,为什么今晚却像回弹了似的?” 墨漓的脸色苍白如雪,覆着昏黄的烛火,边边角角处被打磨得透明如羊脂玉,看在百里九歌眼里,分外心疼。 他抬手,轻轻抚平了百里九歌拧着的眉心,柔声呢喃:“别担心,凡事不可能一帆风顺,我想,这应该是正常现象。”握住百里九歌的手,将她拉到了身前,哄道:“早点睡吧。” 百里九歌睇了九色灵芝一眼,见那花仍旧瑰丽的绽放着,想来墨漓说的没错吧,偶尔回弹是正常现象。 不管怎么说,还是要乐观面对未来的。百里九歌点点头,遂除去衣衫,钻进了被窝里,将烛火熄灭。 甫一黑下来的小楼里,能见月影婆娑,流光浅浅。 一束银光洒落墨漓的面庞,衬得那眸子深处似碎雪般晶莹,彷能流出两汪清泉似的,就这么裹住百里九歌的心。 她忽然爬到了墨漓身上去,像个八爪鱼般缠着墨漓,娇憨道:“既然体寒了,那就做点什么吧,我可以替你暖身的。” 这话里的意思墨漓哪能不懂,宠溺的抚过百里九歌的肩背,柔声道:“我没事,今晚好好休息吧。” “这会儿还早呢!” “九歌……” “不许推辞!知道你是为我的体力着想,不过我就是要做!” 凝睇百里九歌明媚湛亮的眼,闪烁着坚定的光芒,照得墨漓心头一片绵软。彼此相缠的呼吸在一寸寸的点燃火花,房内像是升温了似的,两个人的喘息频率也不由自主的加快。 墨漓终是遂了百里九歌的愿,况且他本也知道,自己抗拒不了她。 这样的亲密最是让人沉醉,怎样也无法餍足的感觉,让人陷入这chun江水暖之中,不可自拔。 纤细的娇躯如他掌中的猎物,温柔的抚摸游走,激起一声声嫣魅的呢喃。 “漓……”百里九歌娇声哽咽,吐气如兰。 身子在鲜明的感觉中只知迎合,脑子混沌成了浆糊似的,什么也想不来,那一双湛亮的眸子也染上水雾,因着迷离而现出几分妩媚,让墨漓为之疯狂。 “九歌,你真美……” 他吻着、抚着,像是对待至宝一般,所有的动作都柔顺而细致。心中是说不出的温暖喜悦,她的媚态,普天之下只归他一人独享。 而他注定会沉沦于此,无法自控。 百里九歌娇声唤着,动情的响应,昏昏沉沉的在云雨中起起落落,尝尽了这其中滋味。 她攀紧墨漓,最是爱他的温柔如水,仿佛是将她也化成了水,这样的疼爱让她的心被感动紧紧环绕其间。 余光里,她涣散的瞄到了床头盛开的九色灵芝,却再没有一丝精力去想这些,口中唤出的只有甜美的呢喃,和他的名字。 嗯……就这样吧,先不去管九色灵芝了…… 相信明日,墨漓的身子骨就会再度好转的…… 一定会的…… 夜深了,人静了,汗水濡湿软软的被褥。精疲力尽的两个人相拥而眠,密不可分的与最爱的人紧紧依偎。 这夜,注定又是美梦彻夜…… 天明时分,暖阳晒进,不知怎的很是热,烧得百里九歌皱了皱眉头,嘀咕抱怨了两句,这才睁开眼睛。 好像很晚了呢……总觉得自己又睡过头了。 望望旁边,墨漓不在,只剩昨夜温柔放纵时的感觉还残留在身上。 百里九歌起身,收拾了一会儿,见墨漓为她准备好了早饭,便大喇喇的吃好了。接着出了湖心楼,去找墨漓。 原来墨漓就在湖边,那背影如一抹月色,鹤氅下的翎羽在晨风中轻轻打着旋,大朵大朵的昙花盛放如雪。 “墨漓!”百里九歌开心的唤了声,小跑过去。 可当看见墨漓的表情时,百里九歌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只因墨漓的眼底充满怀疑,正肃然的凝望湖畔的几棵梅树。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百里九歌倒吸一口气。这几棵梅树昨日都还好好的,为何现在却……连树带花的全都成了黑黄黑黄的枯萎状态?! 百里九歌猛然意识到,这情形,分明与那日在飞虹山庄所见到的如出一辙。记得那时候祝飞虹说,是阴阳家的蛊灵君在炼蛊……难道如今蛊灵君躲进驿宫来了?! “御影。”墨漓的声音响起,淡淡的,却带着一抹冰冷。 接着御影现身而来。 百里九歌望着墨漓,见他下令:“去试探那位寒蝉姑娘,要做得滴水不漏。” 194.处心积虑的策划 百里九歌不免有些惊诧,望着御影转瞬消失,她不能置信的问道:“墨漓,你该不是怀疑寒蝉是蛊灵君吧!” 墨漓移眸,恢复了宠溺的目光,柔声道:“也只是有所怀疑罢了,毕竟她和阴阳家有关,你从她那里听到的,也只是一面之词。再有,她是湘国人,湘西女子都懂得蛊术。” “这么说虽然有道理……”只是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自己将寒蝉当朋友,从来没怀疑过她的,要是寒蝉真的是蛊灵君,那么这种被骗的滋味可真不好。 思及此,百里九歌道:“这次我倒是希望你猜错了。” 墨漓未语。 驿宫的东厢房内,一面蝉花青铜镜前,寒蝉正对着镜子,将银制的耳环细心的戴上去。因着那耳环做工太细致,寒蝉屡屡失手,脸也快要贴到镜面上去了。 而蒙面的御影,就在寒蝉毫无预警的情况下,陡然破窗而入,举剑杀来! 当寒蝉发现御影的时候,那剑已经近在咫尺,她吓得捂住眼睛尖叫起来,本能的想要躲避,又无处可躲,结果整个人翻倒在蝉花青铜镜上,身体随着梳妆台、青铜镜,全都重重的砸在地上。 她吓得蜷缩成一团,连看都不敢看御影。 御影这一剑就劈在寒蝉身旁,距离极近,他居高临下睨着寒蝉,却见她还捂着眼睛瑟瑟发抖。 这让御影皱了皱眉。这小姑娘方才的表现,明显就是平常女子,也没有半分会武功的迹象……是他们怀疑错人了? “不要、不要杀我……”破碎的嗫嚅声响起,寒蝉惊恐的拿开遮脸的手,哆哆嗦嗦的仰望御影。 她求道:“不要杀我,我没有害过人的……你要钱吗?我这里有些钱……”说着就颤抖的去掏衣兜,却因着小手抖得太狠,一串钱币摔到了地上。 见此,御影知道再留在这里也是徒然了,一声没吭,扭头便遁得无影无踪。心里也差不多确定,他们的确是怀疑错人了,阴阳家的蛊灵君,不可能是这个一点招架之力都没有的弱女子。 回到湖畔,御影将事情的经过禀报了墨漓,换得的是墨漓更为漆黑深沉的眼神。 而百里九歌虽然被墨漓的情绪牵着走,却也暗暗舒了口气:就说嘛,寒蝉那样一个不幸却懂事的孤女,哪里会是传说中邪恶又缺德的阴阳家蛊灵君呢? 于是道:“墨漓,你先别想了,我们注意警惕周围就好,有可能蛊灵君就是路过一下,已经走了。” 墨漓浅笑:“但愿如此……”虽是如是说,心口却越发的感到一种可疑。 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这之后的几日,驿宫中始终笼罩着疑云,阴霾的气息让百里九歌有些不舒坦,尤其是见墨漓眸光深沉、蹙眉静思的样子,心口更是跟着发闷。 她想劝墨漓少劳神思考、多休息,墨漓也应了,的确注意休息了些。只是不知为何,这几日墨漓的身子骨非但没有好的迹象,那脸色反倒更为苍白,百里九歌甚至感受到他的体温也变的愈加冰凉。 这让百里九歌很是不安,这两日特意检查了九色灵芝的花,仍是那样瑰丽清香,闻起来明明就能让人神清气爽的……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百思不得其解。 就在即将迎来新chun的前两日,河洛皇室举办了一场骑马抛彩球的庆典活动,专程有宫婢前来驿宫,邀请百里九歌也参加其中。 原本百里九歌因着墨漓的身体状况,不大想搀和这种活动,但那宫婢反复强调说,女帝陛下是诚挚邀请的,百里九歌无奈,只好答应参加了。 活动举办的那日,天气分外晴朗。湛蓝的天空如喜,一轮硕日高悬,普照千家万户,更是将骑马场纷飞的各色彩旗纱绢照得流光溢彩。 因着河洛国以女子为尊,因此参加这场活动的女xing打扮得甚是抢眼,仰头朝着看台上一望,香鬟雾鬓、万紫千红。 这会儿有女官先试试路况,一路策马跑过,掀起飞雪朵朵,惹得众女子欢笑,脆声如明月珰纷纷落地,煞是悦耳。 却道这次的活动,参加者除了百里九歌,便是那剩下的三位皇女——皇长女洛霓裳,三皇女洛绮秀,五皇女洛相思。 而活动内容,便是要四人共同骑马绕场一周,将十枚彩球分别抛到指定的花筒里,最后命中彩球最多且用时最短的那位便是胜者,能得到洛霞亲自赏赐的一对蓝白琉璃珠镶嵌金腕轮。 这会儿四个女子一同立在起跑线上,由她们各自的手下去将马牵来。马棚的马夫已经选好了四匹速度差不多的良马,也按照四人排列的顺序,将马也排好、扎上花带作标签,等着牵马的人直接来领。 给百里九歌牵马的是洛霞指派的宫婢,马来了,她一个纵身就垮了上去,潇洒的甩了甩如瀑黑发,朝着洛霞身边的墨漓笑了笑。 接着,皇长女洛霓裳也上马了。 再过了一会儿,关成和一个宫婢,将各自的马交给殷烈火和三皇女洛绮秀。 当殷烈火跨上马时,瞅到了马头上装饰的花带标签不对,转眸对关成道:“这是三姐的马,你牵错了?” 关成未语,只拱了拱手。 殷烈火眯眼,想要再问,但那三皇女洛绮秀说道:“马都是一样的,相思,不必交换过来了。” 殷烈火只得柔和的笑了笑:“听三姐的意思。” 见几人不再交谈,都做好了出发的准备,负责发令的女官敲打了铜锣。 随着这清脆悠长的撞击响起,四马齐出,立时化作剪影一般。 围观之人马上就沸腾了,这会儿几乎全都站了起来,一个劲的加油助威。但见四个女子跑过第一个花筒时,将手中彩球抛向花筒,竟是全部命中! 骑在马上的百里九歌,被朗风吹面,霍然间觉得天高云淡,有种久违的畅快。这些天因着墨漓的身子骨,她总cao心,这片刻终于能找回潇洒的感觉,恣意一把。 正想着,又一个花筒近了,唔……角度好刁钻。 于是踩紧踏足之处,上身侧探出去,反手一抛,命中。 根本是小菜一碟! 百里九歌笑得爽快,心知这种活动比之江湖厮杀暗器搏斗,实在一点难度没有。她只图大玩一把以纾解这些天的闷气,至于拔头筹和领奖品,懒得在意。 不过当百里九歌投了第五个花筒的时候,身后有马蹄声越来越近,再接着,只见殷烈火和三皇女洛绮秀,一左一右超了上来,大有将百里九歌甩在后头之势。 这可不行!百里九歌赶紧挥鞭,虽说自己不会刻意抢第一,但也绝对会拿出全部的本事来对待。 当投到第七个花筒时,那皇长女洛霓裳被远远的落在后面,三皇女洛绮秀也渐渐被抛下,只剩百里九歌和殷烈火并驾齐驱。 只见两人你追我赶,极是精彩。 百里九歌红裙飞扬,如马背上烧起的明红火焰,黑发张扬在脑后,束发的凤凰花在奔跑间花瓣飒爽的飞溅而出。 而殷烈火则是一袭绀青色劲装,大波浪的卷发直接披散满头,那丰满的唇在胭脂的点染下,勾着摄人心魂的魔魅。 奔驰到第九个花筒前,两人相视一眼,各自探出身去,手中的花球齐齐飞出,一左一右,同时抛入了花筒之中,引得众人喝彩声一轮高过一轮。 眼看着就要到最后一个花筒了,两人也默契的决定凭各自的本事,放手一搏。 可就在这时,谁都没有想到,后方突然响起了三皇女洛绮秀的惊呼声,接着便人群大哗,淹没了洛绮秀撕心裂肺的惨叫。 百里九歌和殷烈火下意识的勒马,在第十个花筒前终于调转了马头,朝后一望,顿时震惊的倒抽凉气。 “这!” 百里九歌不敢相信,洛绮秀竟然坠马,整个人砸在了跑道旁边立着的标杆上,那其中一柄标杆将她的胸口刺穿了!而她原本骑着的那匹马,竟是发疯的狂乱踢腿,不断嘶鸣! “三姐!”殷烈火连忙下马,朝着洛绮秀跑去。 周遭人群也滚滚涌来,每个人都是大惊失色的模样。 可就在殷烈火即将抵达洛绮秀那里时,洛绮秀的那匹马忽然朝着殷烈火撞了过来。 殷烈火还来不及转脸,就被马蹄踢来的沙尘扑了满脸,强大的劲道甚至令她的身子失衡,朝后跌落在地。 再一仰脸,整个人都被马匹的阴影覆盖其下,马蹄高高扬起,就要朝着殷烈火踢下来…… “烈火!”百里九歌扑了上去。 然而她还是离得太远,而马蹄子就要落下。 此刻周围的呼喊声百里九歌听不见,只想着时间能慢一点,让她能将烈火推出去。这一刻脑海中甚至浮现了百里红绡和孟复死在刀下的场景……那样的事情她一辈子都不想要再经历! 与时间赛跑,残酷的令百里九歌忘记呼吸。 但她没想到的是,有人霍然从人群中冲出,从另一个角度飞驰向殷烈火,千钧一发之际,堪堪将殷烈火扑了出去,而落下的马蹄就踩在那人的锦袍上,顿时将锦袍踩得撕裂开来。 百里九歌因着一个急刹足,身体失去平衡,仰面朝下栽去。她惊骇的呼出声,没想到,竟栽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九歌,没事吧?”这如钟磬般悦耳有质的声音,此刻听来,是那样焦心。 百里九歌痴怔了下,对上墨漓的两汪星潭,一丝感动蔓延入怀,却忍不住嗤道:“你又是从那边用轻功过来的是不是?说了让你别动用内力,当我的话是耳旁风吗?” 言罢赶紧朝着殷烈火望过去,待看清那救了殷烈火的人时,百里九歌顿时惊喜:“关成?!”幸亏关成是个高手,护了烈火周全! 殷烈火甫一望向关成的眼,便蓦地想到,适才出发之前,关成牵来的是三姐的马……怪不得她询问关成,关成不答,这么说来其实是…… 正欲发问,头顶又是一片阴影,那狂躁异常的马,再次朝着两人亮出了马蹄。 下一刻,却见关成一扬袖,扫出的袖风就打在马匹的肚子上。偌大的疯马顿时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嘶鸣声,被打得倒退了好几步,后两腿跪在了地上。 而这同时,洛绮秀那边,惊恐的呼喊声越演越烈。 百里九歌忙道:“快过去看看!” 于是关成扶了殷烈火起来,四人也赶紧聚了过去。 这般近距离的瞅着洛绮秀,饶是百里九歌这见惯受伤流血之人,也觉得脊背生凉,喉咙里一股脑的涌上寒意。 洛绮秀的前胸后背,被一根长长的铁标杆贯穿了,汩汩鲜血将她绣着梵语的白衣染得黑红淋漓。剧痛令她汗流满额,沾着缕缕发丝,血色的一点点从面庞上退去,那双原是与世无争的平淡眼眸也在逐渐失去神采。 此刻,洛绮秀已经被好几名太医围住抢救了,可因着身子被铁标杆穿过,太医们不敢擅自拔出标杆,而洛绮秀也因而连平躺都不行。 谁能想到,原是喜庆热闹的比赛,竟出了这样的意外。刚才还骑在马上、如白水般清淡悠远的人,此刻竟浑身鲜红,还不知能否逃过死亡! 洛霞上气不接下气的赶来了,一看见洛绮秀的样子,再也维持不了威严,脸色惨白。 那原本落后的皇长女洛霓裳,也赶忙过来,让太医们稳住阵脚,务必救洛绮秀脱离危险。 看着这场景,百里九歌实在很想出一臂之力,奈何帮不了忙,只能干看着。可看着看着,蓦然想起一事来。 记得洛绮秀骑着的这匹马,原本是该烈火骑的……顿时倒抽一口气,万一关成那会儿没换马,那么被铁标杆刺穿的人不就是烈火了吗?好险! 有人在这时候惊呼起来:“马!快看那马!那匹疯马死了!” 半数人的目光扭了过去,只见方才跌倒在地的马,这会儿竟是全身都躺在了地上,无力的痉挛着,口中还不断的涌出白沫,泛着一股难闻的气味。 等下……这气味是! 百里九歌立时大吃一惊。 这气味她从前接触过的,在江湖上有些专驯猛兽的驯兽师,就用这种药去威吓惩罚那些不听命令的野兽,会令野兽痛苦发疯而无法自持,进而服软,可那药量一定下得不重……而今日这匹马,则定是被加重的剂量所毒,才在奔跑中引发药xing灌顶,发疯甩掉了洛绮秀,最后丧失了xing命! 这会儿洛绮秀的血被止住了,有太医擦着冷汗道:“幸亏没有伤及要害,三皇女的xing命该是能保住的,真是不幸中的大幸啊!” 这一席话让众人松下一口气,而太医们又连忙叫了两个男人过来,将洛绮秀胸口那铁标杆锯断,这样洛绮秀才终于能躺在担架上,就这么被运走了…… 此刻,洛霞的脸色比石灰还要白,她指着那匹死了的疯马,强自控制颤抖的音节:“去……查明那匹马的死因!” 赶紧有兽医跌跌撞撞的去了,诊了一番后,宣布出的结果,与百里九歌所认为的别无二致——那匹马,果然是被药物给毒疯了! 这番话犹如带着一股强劲的凉风,顿时灌入了所有人心底。 人们相继交换了眼色。 这分明是个阴谋,眼下谁还看不明白? 此刻洛霞的身边,那些年轻俊美的皇夫也忍不住议论起来。为首的那位皇夫,年纪最大,赫然正是皇长女洛霓裳的生父陈皇夫。 这陈皇夫走了出来,道:“这事情分明是有人蓄意谋害三皇女,陛下应该趁着此刻所有人都在这里,立刻对整个赛马场展开搜查。不然要是晚了,便给了犯人销毁罪证的时间。” 陈皇夫的话,洛霞觉得有理,便招了靳芝,道:“派人去搜查,不能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望着禁卫队一队一队的出动,密密麻麻的占满了偌大一片跑马场,百里九歌摸了摸后脑勺,指间沾上了冰冷粘稠的汗迹。 她下意识的靠近殷烈火,却听殷烈火正用着冰冷的语调,蚊声对着那关成道:“你是不是因为看出那匹马被人下了药,才将马调换给了三姐……” 尔后是关成的回答,仅有一字:“嗯。” 百里九歌忍不住心下一惊。原来,今日这场惨剧本是针对烈火的?! 她望向墨漓,从他的眼底看到的是一抹了然,渐渐的凝成深不可测的漩涡,旋着怀疑和愤怒的情绪。 接着,只听墨漓低低耳语:“比赛的那四匹马昨日就已经选定,不能更改,所以,即便关成在牵马时发现烈火姑娘的马有异,也无马可换。” 所以,便想到换了三皇女的马吗? 关成想保护烈火的这份意愿,百里九歌是知道的,可三皇女又何其无辜,刚才差一点就xing命不保了……都是那主使之人害的,如此歹毒,其心可诛! 等待的时间是漫长的,百里九歌随众人站在原地,等着那些禁卫军搜查全场。 经历了方才的意外,饶是此刻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她也觉得寒风太过料峭,冻得她直哆嗦,心下也越是不安了起来……就像是,有什么更加糟糕的事情要发生了。 而很快的,百里九歌的这份预感就成真了。 195.鹿死谁手 约摸半个时辰后,四处搜查的禁卫军有了发现。 只见一队禁卫军将士从马棚那边跑过来,将搜查到的物品捧在一张干净的布上,呈递到洛霞的面前,也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当见到那布面上的东西时,百里九歌倒抽一口气,墨漓眼神下沉,殷烈火怔住,关成也微微睁大了眼睛。 那竟是几枚金针和一包只剩下一半的药物。 金针……此样物品将几人的心都吊了起来,不由交换了眼色。 随即就有太医过来,对那一包药物进行了检查,接着宣布:“女帝陛下,就是这包药粉令马匹疯癫失常,半包的药量,也的确能让马匹丧失xing命。还有这金针!”又检查了一遍金针,道:“那半包药粉就是涂抹在这些金针上,刺进马匹体内的。” 这样的推断,便让众人顺理成章的认为:是有人事先用金针对那匹马下了毒,但因着匆忙恐惧,没来得及销毁罪证,下完了药就逃跑了。 可那马棚是在整个看台都可以注视到的明显位置,众人实在不记得看到有谁进出了,只有负责牵马的四个人,还有马棚的那名马夫…… 马夫?一时间,众人将怀疑的焦点都聚集在那人身上。 洛霞也立刻让禁卫军去将那名马夫提来。 那名马夫在搜查初开始时,就已经被钳制住了,这会儿禁卫军将他拎了过来,他在中间踉踉跄跄的走着,一双小眼睛里充满了颤抖的光,仿佛是在强行将碎光聚拢,可还是不敌洛霞威严的目光。 “把头抬起来。”洛霞望着跪地的马夫,威严凛然的发命。 那马夫哆嗦的厉害,呜咽着终于抬起了头,可目光仍在闪避,根本就不敢去看洛霞。 这般模样看在众人眼里,无外乎就是个“做贼心虚”的表现。 那陈皇夫当堂喝道:“你要是真的问心无愧,就将你知道的一五一十都交代出来。陛下明察秋毫,你又何至于紧张到这个程度?!” 那马夫被这么一吓唬,竟是连跪都跪不住了,惨白着一张脸歇斯底里的呼道:“小的知错!小的知错!小的也是受人胁迫,才给马匹下毒的啊!” 众人大吃一惊。 百里九歌的心中,不好的预感愈演愈烈! 洛霞定下心神,冷然道:“你说清楚,朕饶你死罪!” “谢、谢陛下不杀之恩,小的全都说!” 那马夫连滚带爬的到了洛霞跟前,蓦然恐惧的朝着百里九歌他们这边看了一眼,接着便指向这边,“是、是五皇女让小的做的,五皇女用小人的女儿要挟小人!” 话音落,激起一片哗然。 瞬时间,各种刺眼的目光全都落到了殷烈火身上。那是惊讶的、愤怒的、谴责的、厌恶的目光,这种种色彩,就像是时光回到了当年的朝都,那些形形色色的人,用着相同的眼光看着坐在轮椅上那颓废凋零的女子,犹如在看着一个不容于天的异类。 就连洛霞的目光,也渐渐变得冰冷,遥远的仿佛是陌路之人。 “烈火……”百里九歌忍不住喃喃。 事到如今,她已看得明彻。想来,幕后黑手定是见烈火和洛绮秀换了马,不得不临时又出一计,命马夫将金针和药物丢在了马棚里,嫁祸烈火蓄意谋害洛绮秀! 百里九歌纤弱的身躯抖动得厉害,宛如在狂风中仍坚强挺立于枝头的红叶。 被人陷害、百口莫辩的滋味,她太清楚了。从前被百里紫茹陷害、被殷浩宸退婚之时,何尝不是现在这样的一番光景? 可自己素来洒脱恣意,那时候懒得将俗人俗世放在心上介怀,但烈火不同!烈火,原就不是自己这般脾xing之人! 不由的望向殷烈火,这一瞬,百里九歌被她脸上的神色所震动。没有想到,殷烈火竟是那般平静,如残花般凋零的望着四周,却浑身充斥着一股冷绝如修罗的气息。 殷烈火幽幽喃喃:“有谁看见是这马夫对马匹下得毒么……他说是受了本皇女的指使,亲自下毒,诸位就都要信他,而不信本皇女么……” 这般一说,众人又相继犹疑了些。这两人毕竟一个是皇女一个是马夫,要是真的仅凭一个马夫之言就将罪行定在五皇女身上,这……确实说不过去。 殷烈火冷哼一声,鄙薄的吟道:“何况,这马夫适才说了,他是将药粉沾在金针上,扎入了马匹的身体中……本皇女觉得,要真是如此的话,那么早在比赛之前,马棚里就已经乱套了。被那么多针扎了的马,还会一声不吭、乖乖的被人牵出来比赛吗……” 这……众人面面相觑。好像,是这么回事啊。 眼看着殷烈火这几句话,便将不利的形势扭转过来,百里九歌狂跳着的心脏终于放松了些许。 她看着殷烈火魔魅眼底的冷然,再看向墨漓温润如水的淡淡神色,握了握拳,接着便拉住墨漓的手,在袖子下紧紧的将他的大手捏了捏。 朝着他嗔怪一笑:墨漓,烈火果真是习得你几分真传了,此刻这架势,和你当初审问名柘寺纵火案时,还真有些相似呢。 周遭充满了诡异的寂静,那马夫也在艰难的喘息,上气不接下气,反衬的便是殷烈火虚茫的笑,冷的像是腊月的雪原,万径人踪灭。 “母皇。”她放柔了声音,优雅而庄重的阐述:“比赛之前,马棚一直很安静,所以儿臣以为下毒之人定然不是通过金针下毒,而是以喂食的方式,让马匹神不知鬼不觉的吃进毒药。另外……” 她轻轻指了指那匹死了的疯马,“那匹马头上的花签上,写的不是三姐的名字,而是儿臣的名字。也便是说,这匹马原本应该是分到儿臣头上的……但儿臣的侍郎牵马时没有注意,牵错了马,这才令儿臣逃过一劫,可却连累了三姐……” 怅惘的叹了口气,道:“母皇,若真的是儿臣指使马夫对马匹下毒,那只要下给三姐的马就好了,断不用下给自己的马,而再让侍郎错牵,这么做只会多此一举……所以……” 冰冷的视线顿时扫来,落在了那名马夫身上。 殷烈火冷然一笑,阴恻恻呢喃:“所以,你所说的都是假话……自以为能嫁祸到本皇女身上,却不过是跳梁的小丑,想来,你是个死士,做好了必死的觉悟……但你等可知,纵然是智者千虑也必有一失,又遑论你等阴险歹毒之人?” 话音落下,周遭死气沉沉。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会儿说不出话了,一个个都用着先前看殷烈火的眼神,改看那名马夫。 而这般目光,犹如将那马夫最后的精神力一寸寸凌迟,他整个脸上再无本分血色,狂烈的抽搐着嘴唇。 但这时,人群中有谁不阴不阳的来了一句:“五皇女确实说得很在理,但那些金针却让五皇女始终不能洗脱嫌疑。毕竟五皇女的箭术那么高明,定然也将飞针之术修习得炉火纯青吧。” 这人的话引起了低低的骚动。 百里九歌则怔了怔。奇怪,烈火会用飞针的事情,河洛人怎么会知道? 再一想,或许是从前烈火杀鸡儆猴时,此事被厢院里的其他细作传出去。纵然那些细作如今已经被清理干净,但此事终究是曝光了。 见殷烈火眯了眯眼,似是在思考着要怎样回答,一时半会儿都没有说话。百里九歌的心口不由的发紧了些,烈火,一定要挺住啊…… 但先开口的却是墨漓。 仍是那般不咸不淡,温润如水,清雅的似静影沉璧,问着方才那人:“阁下怎就知,这搜查到的针是暗器,而不是太医们必备的金针呢?” “这个……”那人语结。 墨漓道:“在下觉得,比起五皇女来,反倒是太医院的太医们更加懂得如何控制下药的药量。若是由深谙针灸之术的太医给马匹下毒,那么,想来即便是针扎马匹,马也会感觉不到疼痛,十分安静吧。” 言罢,见众人全都说不出话,而那些太医却集体脸色煞白,墨漓浅浅一笑,道:“在下并无怀疑列位太医的意思,只是想禀明在场的诸位,金针也好,毒药也罢,没有一个能充分说明犯人是五皇女。反倒是疑点重重、漏洞百出,大有栽赃嫁祸之嫌。” 言语至此,墨漓知道自己不宜再多说,遂拱了拱手,温润周到的淡笑着,重新将百里九歌的小手纳入掌间,温柔的摩挲过她的掌心,传递着一份安心的感觉。 殷烈火藏住眸底那感激的目光,没有去看墨漓,接下了他的话,继续说道:“母皇,儿臣以为,此事之所以疑点重重,便是因为,做得太急了……” 边说,边在人群中搜寻着表情变化之人,但所有人的表情都很自然,想来那幕后黑手的演技是极其高。 呢喃:“原本有人将儿臣的马下毒,想害死儿臣,但阴差阳错的,三姐骑了儿臣的马……那罪犯不死心,便临时想了嫁祸这一招……时间仓促,此地又耳目重重,自然会做得漏洞百出……” 洛霞不语,那一双凛然生威的凤眸,此刻眯成了两条窄细的线。那其中密布着的种种颜色,都太过浓重漆黑,也太过难辨。 百里九歌看着这样的洛霞,蓦然有一股寒意吹进了心口。恍然间竟觉得,洛霞的眼神太是难测,头一次在洛霞身上,感觉到什么是君心似海。 不祥的预感让百里九歌的心脏乱了节拍……糟了,怎么忽然间觉得,洛霞开始猜忌烈火了呢? 就在百里九歌呼吸极度不畅的时候,忽然惊见,殷烈火竟缓缓的跪在了地上,低头,波浪般的卷发披了满肩,将伤魂痛楚的面庞半遮半掩。 “母皇,纵然儿臣阴差阳错之下,捡回了xing命,可三姐,却是因为儿臣的缘故……”说着说着,声音有些粘稠。 两行清泪滑落殷烈火的眼角,她在泪眼婆娑中望向洛霞,自责道:“儿臣罪孽深重,愿禁足于厢院,为三姐诵经祈福……” 听言,百里九歌变了脸色,因着心里一急,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当场嗤道:“烈火,你分明是被人陷害的,又没有做错事,干什么要把自己禁足了?” 众人没想到百里九歌会忽然插嘴,这会儿纷纷脸色有变,全都望向她。 她看了墨漓一眼,见他仍是清润的笑着,心知他是肯定她的做法,于是再道:“谁有罪谁赎罪,五皇女本也是受害者不是?难道就因为她躲过一劫,便要去承担其他人被伤害了的责罚吗?若真如此,那天理何在?!” 小小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百里九歌嗔眉怒目,陡然甩脸望向殷烈火,却从那魔魅的眼底,看到了一种淡淡的自信。 这让百里九歌讶然。等下……自己该不是破坏了烈火接下来的安排吧?可是墨漓又没有阻止她…… 只见殷烈火抬手拭泪,自责的哽咽:“三姐一心向佛,本就不该遭此劫难,这都是因我之故……”对洛霞道:“直到三姐康复了、亲口原谅儿臣为止,儿臣定都不会踏出厢院一步……儿臣相信,儿臣的忏悔和祈福,一定能传达到三姐心中……” 百里九歌还想说什么,但小手蓦地被握紧,她一怔,感受到墨漓冰凉的指尖在她的手掌心写写画画。 他写了“当退则退当进则进”八个字给她。 百里九歌虽是不太明白,但全身心的信任着墨漓,便点了点头,不再言语了。 洛霞沉默良久,终于发话,那声音听不出是何种滋味,只如从渺远的城楼上传来似的:“相思,你的请求,朕准了。从即日起,你便禁足在厢院之中,不得参与朝政,待绮秀痊愈了,朕会让她去探望你的。” “谢母皇恩准,往后许多时日,儿臣将不能向母皇请安,容儿臣这戴罪之身叩拜母皇,请母皇保重玉体。” 洛霞没说什么,望着殷烈火在脚下三叩首,凤眸深处的难测异光,渐渐消散,重新化为了威严之色。 唇角噙开一抹不是滋味的笑意……相思啊,求禁足为绮秀祈福,便是看穿了自己对她又想栽培、又要防范的心理,所以暂避风头,借此纾解自己对她的防范心吗? 这孩子太是精明,比之她的生父刘皇夫,有过之而无不及,她不恶意害人、却知如何防人;她能把握有度,以退为进……当真是块可造之材,就是霓裳,也及不上她…… 见殷烈火已然拜了三拜,洛霞道:“事情真相扑朔迷离,靳丞相,你派人调查清楚再来禀报于朕。今日先到这里,都散了吧,朕去探望绮秀了。” 这会儿,殷烈火拜了三拜后,用袖子擦去了眼泪,目送着洛霞等人远去的身影。 她悻悻起身,冰冷的眼底有少许疲倦。 百里九歌都看在眼里,下意识扶了殷烈火,耳语道:“真的要禁足吗?总觉得你一禁足,不就等于我们之前的努力都白费了吗?” 殷烈火将声音压到最低,柔和的呢喃:“母皇多疑,我要是不退,她会以我涉嫌谋害三姐为理由,对我施加限制……提出禁足,反倒是能掌握主动权,不会受制于母皇……而且,也让人看见了河洛的皇女们,姐妹情深……” 百里九歌皱了皱眉,总觉得殷烈火最后一句话的味道怪得很。她知道烈火适才是逢场作戏的,可烈火本xing不坏,想必对洛绮秀也是存了三分的愧疚之心。 只是……姐妹情深……怎么总觉得一寻思这四个字,脑海里就会窜出些不可思议的念头呢? 百里九歌被这样的念头惊住,一时间瞪大了双眼,视线所达之处,正是皇长女洛霓裳和她的生父陈皇夫一并离去的背影。 为什么自己会忽然觉得,这次事情的幕后黑手,就是那两个人呢? 虽然只是无端产生的一种感觉,但百里九歌思前想后,觉得也不无可能。 “九歌,别想了。”温润的声音轻轻钻入耳洞,墨漓总能第一时间察觉到百里九歌的心思,温柔的给予她关怀,送给她一份安心。 百里九歌娇憨的笑了:“墨漓,我觉得,他们两个……”朝着那两人瞥了瞥,“总觉得他们有嫌疑。” “我知道。”墨漓柔声轻语:“先别想了,放松一下,此处不适合谈论这个,我们回去了再说。” 也是。百里九歌点点头,应下了。 这之后,几人随着跑马场的人群,纷纷散去。 因着殷烈火禁足厢院,故此,百里九歌和墨漓也就不去探望,直接坐着辇车回去驿宫。 在回程的路上,墨漓忽然感受到御影的气息,便召了御影。 一抹黑色影子似电光似的窜入车厢,坐在了百里九歌和墨漓对面。御影整个人看着像是石刻一般,他道:“河洛国东部一带爆发了叛乱,消息刚刚传到洛邑。那些反叛者都是东部山区的贼寇草莽,势头强劲,但能否成就大气候,属下不敢妄测。” 这事情百里九歌觉得与自己无关,这会儿心里还忧虑着今日的阴谋,便有些不在焉。 可墨漓的一句话,惊醒了她。 “既然是贼寇草莽,自然成不了大气候,但是,这是个绝好的机会……” “啊?”百里九歌怔怔的望着墨漓,诧然问:“墨漓,你在说什么啊,什么机会?” 他温柔一笑道:“当进则进。这,就是‘进’的机会。在烈火姑娘禁足的这期间,我们便着手,将此事办了吧。” 196.蚀花蛊 明眸眨了眨,百里九歌还是不明白墨漓的意思。思及方才跑马场上的事,她下意识的从窗帘朝外瞅了瞅,压低声音道:“墨漓,你说这次陷害烈火的会不会是……” “是与不是,已经无妨了。”看出了百里九歌的心思,墨漓柔声应道。 “为什么?”不解。 他解释:“幕后主使没能达到目的,烈火姑娘也未落下风。他日终是要针锋相对,这一次的平手,不过是预热罢了。” 这是事实,百里九歌懂的,但心里总归有些担忧。再想一想,罢了罢了,如今的烈火是日益强大起来,相信烈火之后都有法子的。 “那好吧。”笑盈盈的抚了抚墨漓的胸膛,窝进他的怀抱,娇憨的蹭了蹭,“我信你们。” “嗯……”温柔一笑,修长的指触到百里九歌的脸颊,他将乱了的几丝发,整理到她的耳后。 疲惫的一天,总算是有惊无险的度过了。 大起大落后的平静,对百里九歌而言,温馨的有些奢侈。 回到驿宫的她,蹬着加了棉毛的艳红绣鞋,披着墨漓给她买来的茸毛织锦斗篷,大步流星来到湖边。 因着这里的空气极好,夕阳西下时,湖景又是万分柔美醉人。她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伸开双臂迎接着轻袭而来的晚风,宽大的袖摆随风飞舞。 东边浮起一盏浅月,清澈如湖水,湖水粼粼,昏红如天。百里九歌看着看着便痴了,心绪畅游开来,一甩如瀑黑发,伸了个懒腰。 身后有熟悉的脚步声在靠近,似踩着幽月落花而来,清浅、舒缓。 “墨漓。”百里九歌回身一笑:“你看,今天在外头紧张了那么久,这一回来可放松了不少。湖景真是美,尤其是夕阳西下的时候,多璀璨不是?” 他笑了:“是啊……”不禁望着漫天红霞,那红色深深浅浅的翻滚着,浅处像是晕染的美人胭脂,深处却浓如瓢泼的血色,那样深,那样红…… 就像是凝固的血会变黑,这璀璨的黄昏终将化作漫长黑夜,再绚美的颜色也敌不过必然到来的终结……墨漓的眸底暗了暗,黄昏将他眸底的一丝怅然折射,落在了百里九歌眼底。 她怔了,心口一轮轮的痛楚挤上了喉咙。 是啊,她怎么就忘了呢?虽然墨漓在用所有的心思对她好,在用所有的希望去迎接将来,可他体内的阴阳咒想要解掉,的确是太艰难了,这一点她也是知道的。 所以,当看到夕阳西下时,墨漓他,也会不免怅惘,怕自己时日不多,无法再陪在她身边吧? 强烈的痛绕上了百里九歌的舌尖,轻轻一咽,尝到的是来自心头的万种苦涩。 但她却深吸一口气,明媚的笑了:“墨漓,你是不是在想着,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于是便想到了你的身子骨。” 被说中了心思,墨漓半是温柔、半是惘然的应了声,微苦的笑容染上唇边,他不语。 她望向黄昏的空,在远方,那是艳红的云海。 “墨漓,在朝都的法场上,你答应过我的,能杀死你的除了时间便再不能是别的。不管怎么说,我定是要陪着你到底,你也不要再想自己的身体状况。我们两个就开开心心的在一起,总有一日会为你解咒的。哪怕姒珑那关实在走不通,也还有极阳之女不是?” “九歌……”这一叹有些深,他的视线随着她的,也望向那看不到边的天际。 红袖扬起,一只白皙的玉手指向天边,“墨漓,你可知道?我虽然率xing恣意,没那么多心事,但有时候看着黄昏来临,心里也会有少许空洞。” 她的笑容是张扬的,声音中充满了自信和鼓励,“但空洞归空洞,我从不迷茫。师父说过,天高地广,心远即安,只要朝着希望努力,就是再难成的事说不定也能办到呢。” 墨漓柔和的笑了,将眼前那指着天边、洒脱笑着的女子,收于视野之中。 她的裙如火,她的袖如火,她的笑如火,她的心亦如火。她是那样绝美,那样风流倾尽天下。没有人比她更暖,能暖着他早已被阴阳咒折磨到至寒的身心。 这样的女子,他真的……好爱。 见墨漓的神色一寸寸柔和下来,百里九歌心知他放下了怅然,不禁娇憨了笑了笑。余光里,却是瞄到了湖畔那几棵莫名枯萎的梅树…… 心中顿时咯噔了两声,百里九歌不会忘记,前几日这梅树枯萎时,她便知道是阴阳家的蛊灵君来了。那时候还乐观的想着那蛊灵君没准只是路过的,可是……仿佛是从那之后,墨漓的阴阳咒就在一天天的加重。 是她的错觉吗? 百里九歌用询问的眼神望向墨漓,而他,也轻而易举便读懂了她眸中的意思。 “九歌。”有深沉的光晕,从墨漓的眼底浮现,“休息一日,后日去一趟昙花谷,将九色灵芝交给师父。” “为什么?”问出了口后,百里九歌才想了想,有些不能置信道:“墨漓,你怀疑问题出在九色灵芝身上?但九色灵芝毕竟是灵药,而且我也检查过了,并没什么异样。” 她不要九色灵芝出事,那是如今维系墨漓身子骨的唯一手段啊! 墨漓徐徐叹道:“我始终感觉,那阴阳家的蛊灵君,依旧在这驿宫的某处蛰伏。” 寒意,如陡然轰塌的雪崩,淹没了百里九歌纤弱的身子。她花容发白,“墨漓,你的意思是……你还是怀疑寒蝉?” “不好说。”他不欲百里九歌不安,忙抚了她的眉,道:“别想太多,先好好休息,随我去昙花谷就是了。” “嗯,好。” 这洛邑的夜晚,万家灯火,似细密如雨的星子。昼夜交替之间,万顷苍烟化作辽阔星河,尽染大地山水。 淅淅风雪掩不住辞旧迎chun的热闹,在声声爆竹声中,庚子年,尽了。 辛丑年的华月初一,墨漓和百里九歌去到了昙花谷。 这日雪下的大,白的无瑕,像是被风吹起的万朵昙花,徜徉在昙花谷中,如梦似幻,轻盈如纱。 两个人手牵着手,如并行在梦里似的,来到了昙花谷深处。 原本今日是辛丑年的第一日,该是去逛庙会庆祝新年的,但墨漓之所以选了这日来昙花谷,是因为,这日正是容微君的弱冠之日。 百里九歌记得,容微君生于辛巳年的第一日,而子祈,则不知是出生在癸巳年的最后一日还是甲申年的第一日。 想到这里,百里九歌才猛然反应过来不对头。子祈是比小容小了整整四岁的,那么今日子祈就十六岁了,女子及笄是十五岁,也就是说去年子祈就已经cheng人了。 可子祈却一直还是女童的装扮! 正想着,淅淅沥沥的雪花中,有什么影子划过眼角,惹去了百里九歌的视线。 她被眼前蓦然出现的少女锁住了目光。 这是个比她稍矮一些的少女,皮肤很白,细腻的质地像是官窑中烧出的上好白瓷。那一点樱唇是橙红色的,像是初升的太阳。小巧的鼻梁上,是一对倩然如珠的眼,笑意盈盈的略带几分顽皮。乌黑如檀的发,绾了个精致大方的雪月髻,斜在一侧。 少女笑着捋了捋宽大的雪袖,袖下的衬里上绣着几朵昙花。一袭雪白的柔绢曳地长裙极是合身,曳地的裙摆和地上的浅雪溶溶不分。 她是这样的白,这样的干净,在风雪中如婷婷的白昙,说不出的清灵。 百里九歌的唇已然张得能香下鸡蛋了,震惊的说着:“子、子祈?” “黑凤姐姐。”少女笑了。 天!还真是子祈的声音! 百里九歌直想揉眼睛以证明自己没有出现幻觉,倒是耳畔,有人宠溺的轻笑一声,教百里九歌红了耳根子。 “笑什么笑!”望着身旁那笑得很心安理得的人,百里九歌嗤道:“刚好我正想着子祈的童装造型,她就突然变成女装造型出来了,我能不惊讶吗?” 子祈嘻嘻哈哈的笑起来:“黑凤姐姐娇嗔的样子好逗人,你看子清师兄的神情,分明是喜欢黑凤姐姐的不行嘛!” 这都什么跟什么……百里九歌无语哂道:“子祈,这会儿是就事论事,别扯题外话。说说你怎么改穿女装了,真是女大十八变,我差点就认出来了。” 子祈挥着袖子比划着,“本来人家该是去年及笄的啦,可是去年这个时候人家在到处追着子谦师兄,这不到庚子年年末才回的昙花谷吗?师父说cheng人礼必须要办,所以就让我今年和子谦师兄一起啦。” 百里九歌笑道:“司命夫人还真是有心,看来今天昙花谷里定是热闹加热闹了。” “那是那是!”子祈点头如捣蒜,小手如闪电一样的袭过来,抓了百里九歌就跑,硬是令百里九歌的另一手和墨漓脱手了。 “黑凤姐姐,快点快点啦,快去看我和子谦师兄的cheng人礼!” “好、好……可是墨漓被落在后面了,他身子骨不好,不能走那么急的。” “哎哟他武功那么高你担心个什么劲啊!”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啦!” 百里九歌乌云盖顶。“没有什么可是啦”这句话,令她联想到墨漓常说的“没有可是”,不有腹诽:还真是被一个师父交出来的,有些地方神似到无奈。 两个人就这么一路跑过,雪花飞溅,沾衣朵朵化成凝露。 天上的雪下不停,积了发梢罗裙。百里九歌来到了谷中那棵六百年老树前,在这里见到了容微君和段瑶。 容微君的装束倒是没什么变化,这会儿子祈凑了过去,两个人开始听段瑶语重心长的嘱咐。百里九歌也不打扰,就站在一片雪白中,笑着观看。 不多时,墨漓来了,他来的时间正好,正赶上段瑶为子祈及笄。 一支简单的白玉响铃簪,由段瑶亲手,斜插在了子祈的雪月髻上,雕着昙花的簪尾坠下的响铃流苏,清凌凌的似雪落屋瓦的轻响。 奈何子祈顽皮,非要将簪子拔出来,拿在手上把玩。 再接着轮到容微君了,段瑶将他束发的琉璃纹发带包裹在一顶澹月色发冠之下,容微君本就生的丰神俊逸,这一戴冠,更是夺人眼眸的紧。 可师兄妹俩一个做派,段瑶一转身,容微君就把发冠给扯下来了。 百里九歌看着很是无语,“小容子祈,你们这是干嘛?” 子祈答:“我就是想看看这个簪子是什么样子的啦,看完了!”说罢给插了回去。 而容微君则就个xing的多了,“你也知道我不习惯佩戴这种拘束的东西,既然cheng人礼行完了,这个发冠留个纪念就好。” 百里九歌嗤道:“哪有你这样的,弱冠了还不戴发冠,还想着装年轻不是?” 容微君懒洋洋的指了指墨漓,道:“他不也不戴发冠吗?” 咦?好像真是! 百里九歌望着墨漓,这才想起他好像一直都只用那枚荼白色的岫玉簪子半束墨发来着,是没见过他戴发冠……可是这不一样啦! “墨漓这么温润清雅、这么好看的一个人,就适合用簪子。你却成天衣服也不好好穿,不是大一号就是满衣服褶子,再不把头发收拾利索点,成何模样?” 容微君“咝”了一声。厚此薄彼,这绝对是厚此薄彼! 唯有摸着后脑勺,无所谓的笑了……自己是哥们,人家子清师弟是相公,这个不能比、不能比啊。 墨漓微笑着,转眸,柔和的视线穿过稀疏的雪瓣,与段瑶的目光交接。 他温润道:“师父。”徐徐行去,将衣袋中包裹好的九色灵芝取了出来。 段瑶一时不解,“孩子,这是要……” “还请师父检查九色灵芝。” 墨漓的话,引得容微君眸子加深,引得子祈惊讶的跳起来。 “子清师兄,九色灵芝出毛病了吗?” “暂不能确定,只是怀疑。”墨漓答过,接着便将这些日子自己身体情况的变化和驿宫中的怪事,都告诉了段瑶。 段瑶听罢,当即将九色灵芝的花盆放在地上,几人随着段瑶一并低下身来,望着段瑶探指在花瓣上,将内力顺入花瓣之中。 段瑶的武功路子诡奇,擅长以内力作为探测的媒介,她闭眼屏息,仔细的感知在九色灵芝花叶中流动着的内力可有探测到什么异常…… 突变,来的那般突然。 就在段瑶猛然睁眼的一刻,花盆霍然炸碎,阳光从尖锐的黑瓷碎片上反射,扎得百里九歌双眼生疼。 墨漓护着她退开,段瑶、容微君、子祈也都躲得及时。 黑色的碎片,四溅在雪地上,如纯白雪地上的一道道裂口。盆中那一抔土半散,一股腐尸似的气息弥满开来,土里,好像有什么活物在蠕动,欲要破土而出…… 百里九歌的脸色早已变了,惶惶的盯着,而从她这个角度,恰好能看到被炸得连根弹起的九色灵芝……竟然、竟然已经被蛀成了一副空壳! 轻微的响动从那蠕动的土中发出,这一刻,一只拇指大的黑色虫子破土而出。 再接着响起的,是段瑶低低的惊呼,银亮的线乍出,急急飞来,直到将那黑色的虫子切成碎片,段瑶才定下心神。 “是蚀花蛊。”她说:“这种蛊虫会吸收花木的元气,令花木枯萎、状同活尸体。” 百里九歌捂着胸口,感受到心跳得厉害,下意识的狠狠按了几下,深吸了口气,道:“这种蛊虫我和墨漓见过的,飞虹山庄的梅林就是被它们破坏了,还有驿宫里的那几棵梅树也是。如今,竟是连九色灵芝也……” 心口的痛,像是被地上那些黑色的瓷片轮番的扎着似的。 为什么世事要这样残酷? 三年,好不容易熬了三年,九色灵芝到了墨漓手中。可如今九色灵芝死了,墨漓要怎么办? 他体内残留的是双重阴阳咒啊!从此便要一日日的恶化下去,而她却仍然束手无策,眼睁睁的看着他愈发的苍白,眼睁睁的抚着他冰凉的胸口,看着他咳出的血丝逐渐变成大块的血晕…… 眼前蓦地模糊,风雪、昙花,都似摇摇欲坠。 研磨心脏的瓷片好尖涩、好锐利,她仿佛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在被一点点的磨掉,血在流淌,心头的肉在消磨…… 她愠怒的低吼着:“那阴阳家蛊灵君到底想做什么?我们与它无冤无仇,为何要对九色灵芝下手?!九色灵芝对墨漓那么重要,它竟然、竟然——” 狂烈颤抖的身子,蓦然被搂进了冰凉的怀抱里。纵然这熟悉的怀抱总是有着令百里九歌安心的力量,可此时此刻,却催得她再也忍不住了,崩溃的落了泪。 “墨漓!” 她抱紧了他,颤抖的太厉害,让墨漓心头腾升出恐惧的感觉,毒蛇般的撕咬着他的心。 可他太是坚强,只温柔的抚着百里九歌,慰道:“别担心,你不是和我说,要怀着希望、要开开心心吗?” “我说过,我说过的!可是、可是我没想到九色灵芝会……是我不好,我没有看好九色灵芝,是我的不慎!” “九歌……”她的情绪太糟糕了,让他无法再去想别的,只想着能安抚住她。 若是她能不再痛苦难受,他愿意承受所有的痛。 197.陈皇夫,激烈交锋始 温柔的手,接下淌落的眼泪,那是滚烫的水珠,在冰冷的掌间凝成寒露。 “不要哭,你说过的,天无绝人之路。只是一个九色灵芝而已,失了便失了,之前我的身体已经在九色灵芝的调养下好了些许,我会再辅以内力好好调养的,不会回到前些日子被姒珑下咒那时的状态,你放心……” 柔和的声音裹住百里九歌破碎的心,缕缕温情渗了进去,像是温柔的针线般,一针一线的修补内心的伤痛。 百里九歌抬眼,一朵朵飘落的雪花吻上泪痕,凝成冰晶,又因她强烈摇头的动作而被甩落。 “我知道先前的调养不是无用功,可往后怎么办,你的身体还是比之前恶化了,再也没有九色灵芝可用了!” “九歌,别难过……” 他抱紧了她,这身子好瘦弱、好单薄。 天无绝人之路吗?他愿意去相信,尽管这样的希望渺茫的像是飘零的雪,落入掌间便会融化无踪。 可他便是一定要相信下去,只为有朝一日能够变成一个普通人,为怀里这单薄纤瘦的身子铸建一个美满的家,共同生活到白首之年。 纵然只是个美梦,他也一定要坚信到底。 柔声道:“别哭了,是要看着我再这样心疼下去吗?” 百里九歌摇摇头,退开身子,倔强的擦掉了眼泪,仰头让泪水倒灌回去,哽咽:“好,我不哭,我不让你心疼。你说得对,天无绝人之路,从前那么多大风大浪都过去了,连九死之塔都没留住我的命。”奋力呼道:“不到最后一刻,我百里九歌绝不会放弃希望的!” “九歌……”再次将她收入暖和的鹤氅之下,不忍松开。 风雪中紧紧相拥的两人,本是那般亲密唯美的画面,可个中滋味却太是教人魂断神伤。 段瑶杏目已湿,心如揪拧;容微君不是滋味的抿了抿唇,别过视线;子祈狠狠跺着脚,瞥一眼那死去的蛊虫,眼角润出水渍。 最终,风雪中,百里九歌捧起了元气将尽的九色灵芝,心塞的咬了咬牙,问道:“这花,到底还能支撑多久?” 段瑶忧忧回道:“顶多五日,但……”想了想,还是说了:“虽然这九色灵芝已无法对抗阴阳咒,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残留在花叶中的元气,或许可以治好烈火姑娘的嗓子。” 百里九歌一怔。自己是曾与烈火说过,想找到方法将她的嗓子也治好,让她从此变成一个正常人。但今日这般光景,却是自己从来也不曾设想过的。 下意识的问着:“墨漓,还是你来决定吧。” “别皱眉。”他心疼的说着,将九色灵芝的花叶接过,收入衣中,轻笑:“拿回去给烈火姑娘吧。” “墨漓……” “九色灵芝对我已然没用了,最后一些元气,我不要也罢,能帮上烈火姑娘也算是一件好事。” “我知道。”百里九歌定下心神,明媚的笑颜灿烂如虹,“那好,我们这就回去,将九色灵芝给烈火。然后趁着她禁足的这些日子,照你前天说的,着手去将那件事办了!” “嗯……”柔和如月色的声音,缓缓消散在风雪之中。 雪,仿佛又变得暖了。 告别了昙花谷,两道身影紧紧相携着离去,林间依稀传来墨漓关怀备至的轻语:“回去了先睡个好觉,然后我们再去见烈火姑娘。风雪天当心路滑,牵好我了……” 在辛丑年的第二日,洛邑城又下了一场雪。那是晴雪,在暖阳下纷纷扬扬的飘着,像是淡金色的羽毛般轻灵而柔软。 瓦片上滑落一捧雪,压得枝条清脆作响。房内,殷烈火接过了百里九歌亲手给她的九色灵芝,眼底的感动滚滚涌上。 “九歌,这九色灵芝还有些元气,我的嗓子是小事,墨漓的身体重要……” “你别这么说。”百里九歌畅然的笑了:“各人有各人的苦,能解脱一个是一个,你就收下了它熬成汤药喝下吧,这也是墨漓的决定。” 殷烈火泫然欲泣,但心中到底是有些不安,“上次御风提过,这九色灵芝是他从晋国盗出来的,如果有一日事情暴露了,晋国人找来讨要九色灵芝……” “没事的。”百里九歌摇摇手,“反正这东西放在晋国也当个工艺品般供着,实在暴殄天物,还不如我们给偷过来,这样就物尽其用了不是?” 等下……物尽其用,怎么像是贬义词啊。百里九歌眨眨眼,算了算了,贬义就贬义,继续道:“反正你安心熬药就好,御风武功看着比我还高,晋国人是不会查出来的。” 就这般好不容易说服了殷烈火,百里九歌执着她的手,又鼓励的拍了拍,这才离去。 新年的气氛仍旧继续着,洛绮秀重伤的变故,也被淹没在昼夜不歇的爆竹声中。万家欢腾,那是如火如荼的喜庆。 但这样的喜庆,在大年初五,便告结了。因着河洛国东部的那场由山贼草莽发起的叛乱,终于正式被洛邑的百姓获知。对暴乱的厌恶和恐惧,也随着风雪,越下越大…… 初七的那日,洛绮秀能够下榻了,在见了洛霞之后,便辗转来到厢院,探视殷烈火。 洛绮秀一心向佛,从不曾责怪过殷烈火什么,此番前来只是想问问殷烈火这些日子如何了。 但殷烈火却心心念念的都是暴乱之事,言语之间,忧心着那些被山贼草莽攻打过的地区百姓。 正好这些日子名柘寺重修完毕了,在殷烈火的要求下,洛绮秀上奏洛霞,将殷烈火带入名柘寺中,听念佛法、日日斋供,为受波及的百姓祈福。 因着墨漓特意找了几个丐帮的弟子,请他们将殷烈火的动向大肆宣传,而丐帮的弟子们又素来擅长锦上添花,是以,不出三日,就有无数的百姓知道,五皇女殿下忧国忧民,与三皇女一起在名柘寺中日日诵念经文,为百姓祈福。 在丐帮十分卖力的传播下,这消息如滚雪球似的传着。 听说,元月初九,五皇女殿下将祈福的信笺置于鱼腹之中,仿效“鱼传尺素”的古老传说,放鱼于洛水,把祈福带到沿岸的每一座城池和村庄。 听说,元月初十,五皇女殿下因感念百姓疾苦,痛而落泪。 元月十一,五皇女殿下在冰冷的佛堂跪至深夜丑时,为丧生在反叛中的百姓抄写《往生咒》。 元月十二,五皇女殿下着了风寒,仍诵经到子时。 元月十三…… 元月十四…… 一则又一则消息传遍大街小巷,一时之间,百姓们无不对这位新归来的皇女充满好评,更有百姓们带着自家酿制的甜酒和汤圆,在十五日的元宵节送去了名柘寺,想让他们的皇女殿下在寺中也能好好的过一次河洛的元宵节。 元月十八,女帝陛下亲自驾临名柘寺,表彰了五皇女殿下,并下令解除五皇女殿下的禁足令…… 当这条消息被送至陈皇夫的耳中时,陈皇夫再也按捺不住,拍案而起。 他炯炯盯着自己的女儿,狠声道:“夜长梦多,再这么下去,洛相思就真的要坐上皇太女的位置了。加上洛绮秀现在也与她交好,女儿,我们要是再不行动,只怕就要任人宰割!” 皇长女洛霓裳稳然如一树青柏,静思半晌,道:“父亲所言甚是,或许我们不得不行此一步了,但我有一件事颇为担忧。那周世子墨漓,似乎与相思确有交情,虽然我不能肯定,但害怕他又会横插一手,坏了我们的大事。” “所以才要快点下手。”陈皇夫握着拳头说着:“下个月十五日,是最好的机会,一不做二不休,为父私下里召集起来的党羽和兵将,便会在那一日派上用场。至于周世子……” 狠狠一笑:“他不是跟他那妃子初三的时候就往东边去游山玩水了吗?为父会花重金雇佣最优良的刺客,让他们永远都不要回来。” “父皇且慢。”洛霓裳有些反对:“那周世子与世子妃都是武功绝高之人,我曾派人打听过,他们在商国的时候屡屡遭遇刺杀,却连名头甚响的饕餮门都一次次损兵折将也拿他们没办法。所以,我觉得父亲还是不要刺杀他们为好,要是失败了,便是惹到周国,那样我们也会引火烧身。” 此言尽是事实,委实令陈皇夫气郁,握紧的拳头已经抬到了肩膀高处,有气撒不出。 只得道:“他与他那妃子既然初三就离开洛邑,这么久也还没回来,便根本是局外人。不管他们了,我们专心谋划朝中之事。女儿,你别忘了,我们的敌人不是周世子,而是洛相思。” 洛霓裳点了点头,笑容里有几分阴恻,“就依父亲所言。” 元月十九日。 这日,正是百里九歌和墨漓到得铜铃城的日子。铜铃城是叛乱爆发的地点,也是那些山贼草莽的大本营。 听墨漓说,那些山贼草莽的举动并不代表百姓们的意愿,反倒是这东部一代的百姓因叛乱之故,流离失所。 “如今,前来**的正规军不日即将抵达铜铃,那些山贼草莽只是占领了一些村镇,必然不是正规军的对手。所以,我来此,给他们指一条明路,换他们的忠心效力。” 墨漓的意思,百里九歌明白,只是在随着他朝深山一路走去的路上,始终很是忐忑罢了。 ……墨漓不喜妄语,只要是他用肯定的语气说出来的话,他就一定会办到……可是,那些反叛的山贼草莽,虽然没有三五千,好歹也有三五百,那么多人,墨漓要用什么方式让他们都臣服呢? 自己实在想不出来。 沿着曲曲折折的山道,两个身影在雪白的山路上流下清晰的足迹。 百里九歌紧紧牵着墨漓的手,因着顾念他的体质,便这么亦步亦趋的,终于,找到了山贼草莽们的营寨。 远远的望着那营寨,墨漓柔声道:“此番不得不动用内力了,九歌,别担心我。” 明澈的眸中闪着几分不欲,凝视着墨漓的两汪幽潭,百里九歌屈服了,“那就……好吧,等事情过去了我给你渡些内力,你也不要推脱。” “好。” 两人默契的一笑,顿作电光火石,弹指间的功夫,两道身影便从树枝山石上纵横而过,投入了山贼大营中。 这会儿,那些山贼草莽正聚在一起开会,因着时刻警惕会有官兵攻入,他们将所有的兵器护甲都携带在身边,开会之时也依旧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这样的警惕,若是用来对付当地的官差还有作用,若想对付百里九歌和墨漓,便完全不可能了。 两个人悄无声息的,落到了附近的一棵树上。 百里九歌落好后,特意清点了一下这些山贼草莽的人数,在此的一共只有不到五十人,想来应该是些领导者,而那些喽啰们定是在镇守他们抢下来的镇甸和村庄。 都说擒贼先擒王,百里九歌恍然大悟,怪不得墨漓要直接上这些山贼草莽的大本营来,直捣黄龙最有效也最节省时间嘛! 她竖起耳朵,听着那些山贼草莽的探讨会。 大意是说:他们之所以暴乱,是因为这些年河洛的城池村镇越来越戒备,导致他们很难打家劫舍,再加上这个冬日太冷,连打猎都打不着,没办法只好闹暴乱,也只是为了掠夺些食物糊口饭吃。 起先他们也没想把叛乱闹得这么大,谁知道一尝到甜头就停不下来了,索xing直接把抢夺过的村镇占领下来,为他们提供吃穿用度。 可是如今,朝廷派军队来围剿了,这些山贼草莽也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这会儿正开会商量对策,要怎样才能从**军的手里将xing命保住…… 一枚黑色的棋子,仿佛突然从虚空中出现,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弯月,落在了那围坐的几十名山贼正中。 讨论的声音戛然而止,所有人血色半褪,抄起了手中的大刀。 “谁?!”一个裹着头巾的山贼,像是头目,挥着大刀站起,“谁敢闯进来,是想死了吧,有种给老子出来!” 四下无声,包括枝头的百里九歌。 她望着墨漓清雅的姿容,委实想要问他,干什么在她正听得起劲的时候突然扔棋子出去。 荼白色的宽袖曳如昙花,修长的指尖微挑,银亮的线如行水流水般起伏。又一枚棋子被送出去,掷地有声,激起了一片倒抽凉气的声音。 雪地上,黑色的棋子太是鲜明,尽管那样微小而圆润,却犹如泰山崩塌下来的巨大落石,撩起惶惶人心。 轻轻牵了百里九歌的手,就在那山贼头目骇然的要再度发问时,两道身影自枝头翩然而下,落在了山贼草莽们的面前。 倒抽凉气声,比方才明显了数倍。只因这些山贼们做梦都没想到,来者竟是一对如此夺目的男女,男子温润清雅、眉目如画,女子倾城绝色、独冠群芳。这、这……难道方才真的是他们……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打哪来的?!”山贼头目的一声大喝,将所有人惊醒。 这些人连忙收敛了震惊痴迷的神色,思及方才忽然落地的棋子,再看两人根本就是藏在近处,这下子,恐惧感腾腾的往上冒,众山贼已经察觉到这两人的高深莫测了。 望着山贼们一波三折的表情,百里九歌忽然想要笑出声来。搞什么!这样就被吓到了?看来墨漓这一招“敲山震虎”还真管用! 大手松开了小手,墨漓礼数周到的抱拳,言语之间,一贯的温润有礼,“在下前来为诸位指一条明路,令诸位得以xing命无忧,前途无量。” 这是真的?众人的脑中先闪过的都是这句话。 但马上又都变了脸色,骂道:“臭小子鬼扯什么,找死吗?”这般吼着壮胆,心里却知道,他们加起来也不会是此人的对手。 墨漓不在意的笑了,温声道:“在下既是千里迢迢的来了,便绝无无功而返的道理,诸位何不先听听在下所言。” “闭嘴!”有人大喝。 百里九歌瞪了那人一眼,嗤道:“你们不是惜命吗?等正规军杀过来你们想活都活不了,眼下我们能救你们,你们还这般态度,是想打肿脸充胖子不是?你们搞暴乱根本是害人害己,要不是有别的原因,我百里九歌早就把你们都踹飞了!” 这一语落下,催得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百里九歌?!刚才他们听到的真是这个名字吗?! “你、你真的是……百里九歌?”问话的人有些战战兢兢。 “废话不是?”百里九歌瞪了他一眼,“我叫百里九歌,凤凰谷的黑凤也是我,现在清楚了?” 山贼们的嘴巴越张越大。花谷七宿的名号可没人敢冒充啊,何况眼前这女子的确是如传闻中的一般,容颜绝世。 那这么说来……双双眼睛下意识的朝着墨漓望去,颗颗心惴惴不安、又震惊万分。 他……那他岂不就是…… “在下墨漓,诸位称我周世子便是,若想唤我司命公子,亦是无妨。” 198.墨漓奇技,收服山贼 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像是哑了一样,徒自张着嘴巴,一双双眼睛瞪得像是枇杷果般大。 枝头的覆雪落下一块,轻响声中,墨漓手指轻动,细如胎发的银线挑起雪地上的两枚棋子,如珠串般滑回了袖中。 缓缓道:“若诸位放弃这等无意义的反叛,愿听命于在下,在下便掩护诸位潜伏到洛邑城中,下月十五日将是诸位立大功之时。从那之后,愿加官进爵者,便加官进爵,不愿者,可领厚赏返乡。” 这番话对这些穷途末路的人而言,宛如久旱逢甘霖,众人面面相觑,但又知道这究竟是甘霖还是毒雨? 无人敢信。 墨漓淡笑:“关于在下的传闻,想必诸位不会陌生,那么,也该知道,在下不喜妄语,也绝不食言。在下找到诸位,是想借助诸位的力量,诸位出了力,就定会得到应有的报酬。如此,岂不比诸位的现状要好上太多?” 山贼草莽们本就火烧眉睫,在这种形势下,更是容易心动。 有人按捺不住,跃跃欲试的问道:“真、真的吗?周世子您真的没有骗我们?”问完就被山贼头目白了一眼,只好悻悻的闭嘴。 “都给老子安静!”那头目挥着大刀,待所有人都闭嘴了,粗声粗气的吼着:“周世子莫以为我们这些粗人好欺负!皇家的事不是我们这些粗人搀和的,我们现在只想保命,有钱最好!先说清楚你到底想让我们兄弟们干什么!” “自当如实相告,还请阁下借一步说话。”波澜不惊。 众人望着那两人一同行至树下,低语商谈着什么,不禁交头接耳。 百里九歌倒是一点不担心,在来的路上,墨漓已经把他的想法都说了,也做好了安排,既然今日此行是直捣黄龙,相信这些山贼草莽一定会同意效力的! 不多时,那两人商议完毕,墨漓噙着一抹清淡如水的笑,回到百里九歌身边。 而那山贼头目则对众手下说:“咱们也没别的出路了,不如效忠世子,赌一把看看!但是——” 话锋一转,喝道:“周世子,我们这些粗人看武不看文,你的武功要是能过我们设得一关,兄弟们便心服口服!” 试武?百里九歌下意识的冲到墨漓前头,呼道:“他身子骨不好,不能长时间使用内力,换我来接招!” “可以。” “不行。”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那山贼头目允了,但百里九歌纤弱的身子却被墨漓拦腰带到身侧。 “墨漓,你干嘛?!”扭头嗔道,湛亮的眸底是无比的担心和牵挂,映在墨漓的眼底,漾在他满眸的柔光之中。 “傻九歌,别担心我,没事的。” “我哪能不担心?!”猜也知道,这些山贼草莽的考验决计不亚于上刀山下火海,墨漓的身子骨禁不住,就该换她来面对! 幽月般的眸底,旋起浓浓的感动,“九歌……” 他陡然出手,手指在百里九歌的睡xue一点,她眼前黑了,昏睡在了他怀中。 “御影。”淡淡唤了声。 隐匿在暗处的御影现身出来,又引得山贼们震惊。御影不言不语,接过了百里九歌,扶着她在不远处的一张椅子上坐好。 直到望见这一幕,墨漓才转眸回来,淡笑:“阁下,请吧。” 那山贼头目是个xing情中人,这会儿发自内心道:“周世子对老婆也忒好了!” 墨漓但笑不语。有些事不必宣之于口,当初九歌为他付出了太多,他只想一直宠着她,就这样下去。 山贼头目指了指不远处一个高高的木头架子,那架子顶端垂坠下一条粗长的麻绳。 他道:“周世子,你要是被悬在那个高度还能躲开老子的三把飞刀,并且不使用暗器,那我们这次便听你的招安!”言罢道:“飞刀可不长眼,世子一旦上去,是死是活我们兄弟不负责,你自己想清楚了!” “无妨。”墨漓只如根本未曾听到这样的话语。 “此番试武,在下接了,愿承担一切。” 淡淡的口吻,没有丝毫的恐惧,那苍白的脸上竟还带着浅淡的笑意。 这让众人深觉得不可思议……被悬在木架子上,本就已经动弹不得了,还要三次都躲过他们老大最拿手的飞刀。从前有弟兄想争权,便尝试过这一关,结果刚被悬上去就后悔的乱叫,死在了第一把飞刀之下。 面对这等几乎不可能通关的考验,他为什么还面不改色? 失神的状态在蔓延着,这半晌的沉默间,墨漓已然徐徐来到那高架之下,由着那山贼头目将他牢牢的捆绑,悬了上去。 亮光从眼前一闪而过,薄寒的颜色将众人惊醒。回过神来的这一刻,只见第一把飞刀已经掷出去了! 墨漓淡淡望着疾驰而来的飞刀,瞬间便已判断出位置。看来这山贼头目还不忍下手太重,这第一刀,刺得是他的腿。 叮的一声,飞刀被踢开,调头扎入了旁边的木柱子上。 下方众人松了口气。还好,这刀没往胸口刺啊…… 那山贼头目又执起一刀,喊道:“周世子,注意了,刀来!” 寒光飞闪,电光火石。 这一刀是朝着面门袭来,墨漓的身体已经被捆死,想躲,决计不可能。 就在所有人紧张不已之时,有劲风般的气势掠过墨漓的眸底。刀来,他趁着微微侧脸之际,聚内力于牙关,狠狠咬住刀片。 倒抽凉气声此起彼伏。 这瞬间,墨漓只觉得牙关几乎要麻了,冰寒的双唇紧贴着同样冰寒的刀片,唇角麻痒,鲜血流了下来,从被风吹乱的长发间淌过。 他仍死死咬住刀片。 终于,刀子的余力被彻底化解,墨漓的眉头渐渐舒展,望向下方那山贼头目,在他眼底看见了震惊和钦佩的颜色。 “周世子,最后一刀了,这回你还有什么办法吗?!” 快刀出手,毫不留情的袭来。 这次,有人忍不住惊呼出声:“心口!” 刀子直刺心口! 墨漓眼神一沉,拿捏着时间,就在最后一刻,低头,以唇间叼着的飞刀去撞击刺向心口的飞刀,将那飞刀撞向了头顶,刀刃正正割在了粗大的麻绳上。 四股麻绳被割断了三股,最后的一股未能再坚持住,嘣的一声,彻底断裂。 缚身的绳子已松,他徐如木叶飘零,就这般翩然的落下地来,轻轻理了理襟口,徐徐行来,对上众人近乎呆傻了的目光。 蓦地,眼前寒光乍现。 一把短刀,就握在那山贼头目的手中,他朝着墨漓攻了上来,转眼间便近在咫尺。 众人大惊。不是三刀都已经过去了吗,怎么又来第四刀?! 却只见墨漓不慌不忙,猛然甩首,将唇中叼着的那把飞刀甩出! 又是“叮”的一声,这飞刀将山贼头目手中的短刀击了出去,双双落地,以脆响声结束了一切。 失去了刀的山贼头目,两手顺势抱成了拳头,屈膝一跪,刚巧滑落至墨漓脚下。 他毫不掩饰眼中的崇敬,呼喊起来:“周世子,我三镇四村中总计一千二百七十一个弟兄,唯世子马首是瞻!” 墨漓依旧是清淡如水道:“阁下请起,不必向在下行此大礼。”说着,亲手扶了山贼头目的上臂,将他从地上托起。 这山贼头目两只眼睛盯着墨漓,熠熠生辉,这会儿不单是心中折服,还因着墨漓待人的温润礼遇而万分感动。 不禁感叹:“权贵之人都视我们兄弟是草莽、是下等人,还从未见过世子这样肯亲手扶我起来的。” 墨漓淡笑:“人皆可以为尧舜,生来本无高低贵贱之分,阁下也不必妄自菲薄。” 就在这时,有熟悉的嘤咛声飘进了墨漓的耳中。他微微一怔,转眸朝着百里九歌望去,眨眼间,便已如日影飞去似的,来到了她的面前。 “九歌,你醒了?”柔声问着,也正好对上她惺忪的眼。 这一幕教那山贼头目看在眼里,嘴巴张得合不拢,半晌才自己冲着自己点了点头。 他可没漏看周世子方才的神情,没想到在飞刀下面不改色的人,也会因为老婆的一声低语就脸色变了,这两个人果真和传闻里的一样,伉俪情深。 这会儿百里九歌还迷迷糊糊的,她揉了揉眼睛,也记不起自己身在何处了,只顾着凝睇眼前那温柔清雅的面庞。 刚睡醒的声音也有几分粘稠:“墨漓,我们这是在哪里啊……”呢喃着,却忽然间发现,墨漓的唇角有血痕! 百里九歌顿时就清醒了。 “墨漓,你受伤了?!”她本能的抬手想要抚过墨漓的唇角,可小手却停在了他的唇角附近。 怔怔的问道:“墨漓,发生了什么事……等下,这是!” 入眼的环境和那些山贼草莽,令百里九歌终于想起了一切。 接着她便从椅子上弹起来,冲到墨漓近身处,纵声嗤道:“你点我睡xue?!你是不是刚才动用内力了,干什么不让我来面对,我不要再看着你身体受损了!你是不是受了内伤流血的……” “不是的。” 墨漓的脸色虽有些苍白,但并无一丝憔悴,那目光深处是炯炯有神的,像是幽月、像是落花、更像是虏获人心的蛊,令百里九歌跌在这温柔抚慰的汪洋里,情愫如潮、沉醉如狂。 “你看,九歌,这不是内伤,只是唇角擦伤而已。不信的话,你摸摸看。” “我……”不敢触摸,怕牵动墨漓的伤口使他疼痛。 “没事的。”他耐心的慰道:“你看,御影也没说什么,要是我真有事,御影早也按捺不住了。” “墨漓……”事情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吗? 不对!她明明记得,在昏睡之前听那山贼头目说,要把墨漓悬在高处躲开三把飞刀! 心中突突的颤了起来,百里九歌甩脸看向那木架,上头挂着断绳,柱子上还钉入一把飞刀…… 情绪激动起来,百里九歌嗤道:“我要听实话!” “九歌……”她想听,他却不想让她听。 终是那山贼头目走了过来,问道:“周世子,之前你跟我说,已经安排了人来接我们这些兄弟安全离开,潜入洛邑。那些人什么时候能到?” 因着山贼头目的插话,百里九歌没法问下去了。 墨漓回道:“他们明日一早就会来,趁着今日,你们将在外的弟兄都召回来,稍微收拾一下,明早便走。”言罢道:“记住,明日所来之人,为首者是兰庄的庄主。” “兰庄?!”百里九歌在听见这个名号时,忍不住惊呼出声。 久在江湖混,哪能没听过兰庄的大名? 那是坐落在周国的一座特大庄园,搜罗并培育各式兰花品种,以近乎倾销的手段,垄断列国兰花交易的市场,从无数官贵之家捞走了大笔大笔的钱财…… 她还听说,兰庄不单是个为做生意而存在的庄园,也是个贩卖各种情报消息之所,且庄内藏龙卧虎、高手如云,而兰庄庄主文秋杭,则更是个…… “哎呀!”百里九歌忽然呼出声来。 兰庄庄主文秋杭!这名字……文秋杭?秋杭?! 大惊:“墨漓,你的那个叫秋杭的朋友,该不就是兰庄庄主文秋杭吧!” 墨漓欣赏着百里九歌一惊一乍的样子,柔声答:“是他。我还以为,你早就联想到了。” “啊?我……”脸红了,娇憨的嘀咕了句:“又不是不知道我神经粗,有时候反应挺快,有时候就这样了。” 墨漓宠溺了拍了拍她的头顶,“早晚都要知道的,有朝一日你也会见到秋杭。记得别提那‘文’字,他便是不喜欢这个姓氏,才让我称呼他秋杭。” “这人够怪的,搞得我还以为他姓秋呢!”随口说了一句,百里九歌点点头,“行,我记住了。” “嗯……”墨漓转眸,朝着那山贼头目道:“在下所要说的就是这些了,明日见到文庄主,照他说的去做就可以了。” 言罢,再度对众山贼施礼,“在下感谢诸位的信任,那么,在下这就先行回洛邑,期待与诸位的见面。” 百里九歌也大喇喇的拱了拱手,“我们先走了,相信墨漓,肯定没问题的!” 两人相视一笑,在山贼草莽们的热情相送下,道别而去。 而百里九歌,这会儿满脑子都是秋杭和兰庄的事情,想着想着就把逼问墨漓如何躲过飞刀的事给抛诸脑后了。 待她再次想起来的时候,两人已经坐上了回程的马车。她只得赖在墨漓怀中,半斥骂半娇憨的,从墨漓口中逼问出了一切…… 两人回到洛邑城的日子,正是辛丑年的二月初五。洛邑城的雪在渐渐融化,天上太阳晒着,四周却因着化雪而寒冷万分。 驿宫中,百里九歌从长堤上走过,足下生寒,凉透到心间。 她赶忙加快了步伐,朝着东厢房走去。 这次回来驿宫,在驿宫中看守的御风告诉两人,这些日子他按照墨漓临行前留下的命令,一直在暗中监视寒蝉。 但寒蝉的行为相当正常,就像是个普通的小女孩一样,没有露出任何马脚。 百里九歌清楚,墨漓对寒蝉始终不能放下怀疑,也始终存了探究的心思,想弄清楚寒蝉究竟是否是蛊灵君,又为何对九色灵芝下手……但她却还是不想去相信,当初在九死之塔的废墟上救了自己的人,会是万恶的阴阳家蛊灵君…… 是以,百里九歌决定打消怀疑,去东厢房看望寒蝉,和她畅聊一番。 到了东厢房,瓦片上滑落的雪水浇在百里九歌的脸颊,凉的她从里到外打了个大大的寒战。往双手上哈了口气,搓了搓手,她推开了房门。 “寒蝉,你在照镜子呢?” 一推开门,就看见寒蝉直直的坐在那面蝉花青铜镜前,梳着头发。她的裙子不如百里九歌的长,只到膝盖之下,裙摆下的一圈银饰,随着她轻轻踢动的小腿,似风铃般的轻响着。 看着这样的一幕,百里九歌的心中滋长了些恬静的滋味。女儿家的闺房总归是个避风港,虽然自己没有什么闺房,但这会儿看着,心头很平静也很甘甜。 所以说嘛,寒蝉怎会是阴阳家的蛊灵君呢? “九歌,我在梳头发呢。”寒蝉笑了笑,继续专注的梳头。 百里九歌也笑了,带上了门,大步流星垮了过去,两手撑着寒蝉的椅背,欣赏着铜镜里的寒蝉。 这镜中人看着好舒坦!精致小巧的瓜子脸,如沧海月明珠般晶莹剔透的双眸,还有右边嘴角旁缀着一颗绛红色的泪痣,凸显了一抹顽皮…… 百里九歌只觉得,镜子里的寒蝉,竟是说不出的顺眼。 等下! 猛然一道闪电划过百里九歌的脑海,这瞬间,因着一个思绪的产生,一时间天昏地暗。 那颗绛红色的泪痣! 她拼命的回忆着与寒蝉初见时候的情形,两个人躺在废墟里,自己躺在右边,朝左望,接着就望见寒蝉右唇角的那颗泪痣红的像是血…… 寒蝉的泪痣是在右唇角!就和镜子里的女子一样! 怪不得自己会觉得,镜子里的寒蝉这样顺眼。 这么说来……心口骤的寒凉如雪。镜子里的影像是反的,这么说来,此刻坐在镜子前的这个人,她的泪痣却是在左边唇角?! 杀意,来得是那样快。 几乎就卡在这一瞬,百里九歌的脸被映上了冷兵器的寒光。 她倒抽一口气,凭着全部的修为,蹬地跃起,朝后闪躲。 199.廖寒蝉 这一闪避极是凶险。 百里九歌落在了门畔,虚掩的门被朝外撞开,她稳住身子,只看见铜镜旁,女子手执一柄银月弯刀。 一束青丝自两人之间飘荡而过,百里九歌知道,那是自己的发,就在方才闪避的瞬间被银月弯刀削去! “你不是寒蝉。”她低低问着,无惧的直视铜镜旁的女子。 她不是寒蝉! 没有寒蝉的生怯清灵,相反由内而外的散发一种邪恶的气息。双眸全无寒蝉的半分清亮之感,只有邪恶,根深蒂固的邪恶。 这个女子根本就是邪恶的化身,鸦黑的发,唇角那邪灵似的泪痣…… 百里九歌冷声大喝:“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扮成寒蝉的样子?!” 女子百无聊赖的收了银月弯刀,别在腰际,一举一动慢的可以。妖艳丰满的唇,如弦月般弯起,一阵教人毛骨悚然的冷意,随着她妖邪的语调扩散开来。 “廖寒蝉是我的胞妹,我的名字,是廖昔萤。” 胞妹?廖昔萤? 脑海里一阵恍然。记得寒蝉曾提过确实有个姐姐的,难道,这对孪生姐妹生得一模一样,却唯有唇角的泪痣一个在左边一个在右边吗? “你把寒蝉弄哪里去了?!”百里九歌握拳逼问。 廖昔萤眸底的蔑视,映涵如冰,邪如魔鬼,“她是阴阳家的叛徒,这样丢脸,我这个做姐姐的当然要将她抓回去,请宗主发落了。” “胡说,寒蝉是被她爹抓进九死之塔的,你为何说她是叛徒?!” 廖昔萤耸肩蔑笑:“我说黑凤姑娘,你真是实在的让人不忍欺骗。廖寒蝉想跟着你们,哪还敢说自己是阴阳家的蛊灵君呢?” 什么?! 闪电直捣百里九歌的脑顶,心中雷声滚过,满脸惊愕的表情。 刚才自己听到了什么?寒蝉是……蛊灵君?! 不可能! 蛊灵君高调邪恶,怎可能是寒蝉,而且寒蝉还告诫过她,将来若是遇上阴阳家的蛊灵君了一定要避着。这廖昔萤根本就是在胡说! “喂,你怎么还不信啊?”廖昔萤慢悠悠的哼着,唇角忽的有恶作剧的笑意浮起,她信手从衣袖中召出一只蛊虫来。 当看见那蛊虫时,百里九歌震了一震。 竟是一条一尺多长的……黑蚕? 不,不是。 这种灵兽百里九歌在书中读过的,是世间罕有的蛊中之王,名为蛊蚕! 据说蛊蚕有黑白二色,白者善,黑者恶。且蛊蚕从不轻易认主人,一旦认定了,便是忠心耿耿直到死亡。没想到这样绝少的灵兽,竟落到了这廖昔萤的手里! 廖昔萤蓦地笑了,绽开笑颜的一瞬间,百里九歌被那突如其来的天真烂漫所晃花了眼,以为自己是错将寒蝉当昔萤。但这样的天真烂漫不过昙花一现,百里九歌无法忽略廖昔萤眼底的邪恶冷光。 “黑凤姑娘,你看我的小黑可爱吗?”廖昔萤正亲昵的抚着黑色蛊蚕。 可爱? 百里九歌嗤之以鼻:“邪祟之物而已,老实回答我,寒蝉当真是蛊灵君?” “唉,你怎么这么傻。”廖昔萤邪恶一笑,“黑白双蛊,一善一恶,我们姐妹俩也是这样。她就是个善良无用的胆小鬼,抱着只白色的蛊蚕,傻乎乎的要逃出阴阳家。” 她骄纵道:“不过这样也好!原本蛊灵君就是以恶为名,她这个善的,无人知晓。如今她不配再回到原位,这蛊灵君的名头自然就归我一个人所有了。” 原来蛊灵君是两个人,只是寒蝉低调,不为传言所披露而已,原是这样! 虽然脑中犹然惊讶不已,但因有了司命公子的前例,百里九歌也不再如上次一般惊讶了。 这会儿小手紧紧握着,怒气鼓胀在胸臆之间。 她吼道:“远水救不了近火,事到如今我怕是帮不上寒蝉的忙了。但是,廖昔萤,你今天必须跟我说清楚,你放蚀花蛊吸食花木的灵气已是不对,为何还要向九色灵芝下手!你可知九色灵芝是墨漓吊命用的,墨漓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他!给我个解释!” 廖昔萤仰脸,骄纵的嘲笑:“蛊灵君是个无恶不作的人,这一点黑凤姑娘不是知道吗?我看中了九色灵芝的灵力,想用来炼蛊,所以那日你请我去湖心楼烤火时,我趁你不注意将蛊虫下在了花盆中,那蛊虫就钻进土里了。” 竟是这样?! 明澈的眸中涌现细弱的抖动,百里九歌双眼大睁着,却天旋地转。 是啊,她怎么就忘了呢?那日从宫中回来,在门口遇到已然被掉包的寒蝉,自己没放心上,将寒蝉拉去了湖心楼一起烤火…… 顿时,内疚、自责,排山倒海的情绪滚滚演来。都是她的失误,是她引狼入室,害了墨漓还犹不自知! 剧烈的呼吸着,百里九歌狠声发问:“你当日为何要冒充寒蝉回来,难道那时候你就知道九色灵芝在驿宫吗?” 廖昔萤吟然邪笑:“当然不知道,周世子做事小心谨慎的,我哪会知道九色灵芝被他从晋国偷了去?我掉包寒蝉回来,只是因为——我觉得好玩!” “好玩?!”这什么理由?! “是,好玩。你不知道我最喜欢恶作剧吗?”廖昔萤的口气渐渐不满起来,“可惜!虽然发现了九色灵芝这上好的灵草,可我还是小看了你们,周世子竟派人来试探我。而且,听你这话的意思,想来你们也将我埋在花盆里的蛊虫杀了吧。可惜,太可惜!” “你闭嘴!” 屋外的寒风不知几时变得狂劲非常,将百里九歌的黑发吹得乱舞,丝丝线线都是锋利的刀刃,一如心底的愤怒轰然爆炸,怒气狂涛浪涌。 纤手直指廖昔萤,因着怒气难当,手臂细细的抖动,“廖昔萤,你如此作恶,还不以为耻,难道在你眼中,只要达成一己私欲其他的人就都可以牺牲吗?!” 廖昔萤骄傲的扬起颈子,不以为然的笑答:“人都有生老病死,周世子又被姒珑的阴咒消磨成那样,反正没几年就要死了,早一时晚一时我不认为有什么差别。” “你——”愤怒几乎要将百里九歌的身躯撕裂,这一刻她忍无可忍,挥身冲了上去。 廖昔萤一惊,来不及躲闪,肚子上狠狠挨了一脚,顿时被踹飞在衣架上。衣架轰然倒塌,廖昔萤摔在一地硬邦邦的木条上,痛得差点晕过去,却见眼前红影又来,迎面又是一脚。 廖昔萤在惨叫声中,重重的砸在了床榻上,木床轰的一声,支离破碎。 “咳、咳咳咳……黑凤姑娘,你居然……” 没有给廖昔萤继续说话的时间,百里九歌的手间一抹银光,短刀的刀鞘被甩出,锋芒上缀着的寒意灌注了滔天的怒火。 杀势,如狂坠而来的陨石。 廖昔萤睁大了眼睛,喉咙因惊恐而绷紧得发不出声音。她撑着床榻的碎片,翻滚躲闪劈下的刀。 避过了,可锋利的刀刃仍是从身上削过。廖昔萤不知道是哪里被伤到,只能不断的打滚躲闪,余光里一刀连着一刀劈下,鲜血飞作乱舞的流萤,而身体好像每个部分都在疼,疼的麻木。 廖昔萤尖叫着滚过,要死要活的终于爬起来,这才看见地面、墙上,满屋溅血。 这都是她的血! 而眼前,百里九歌一刀指来,就对准她的心脏。 廖昔萤惊恐的踉跄着,从前总自诩武功高强,哪知在黑凤的面前竟如一只待宰的羔羊般避无可避。 这个人怒了,黑凤,她怒了! 她怒起来是这样可怕! 廖昔萤毫不怀疑,就算自己是神,也躲不开眼前人怒不可遏的刀锋。 那周世子,对她而言就这么重要吗? 廖昔萤邪邪的笑了,吃力的说上话来:“我给他下蛊了。” 短刀刹在距廖昔萤喉间一寸处,刀虽停了,可刀子的杀气仍然狠狠扫在廖昔萤喉间,一抹血痕浮现,细细的鲜血顺着白皙的颈子流下。 “你说什么?!”百里九歌的声音出口时,这低沉、沙哑的嗓音,让廖昔萤恐惧的踉跄。 脚跟撞在了门槛上,廖昔萤摔坐在了门外,脸上却挂着胜利的邪笑:“我说,我就是怕会出现今日的情况,就提前给他下蛊了,就下在你今日中午为他烹得茶里。” 恐惧的抽搐令百里九歌几乎站不稳,她剧烈的呼吸着吼道:“解蛊,否则我一刀抹了你的脖子!” “没有用的。”廖昔萤答:“这种蛊不会伤人的,但无药可解。” “你说什么……”吼道:“你到底给墨漓下得什么蛊?!” “忘情蛊。” 哐——短刀坠地,脆响如冰裂,溅起的冷意让百里九歌的眼前天旋地转。 忘情蛊…… 这样一个名字,难道这蛊虫的作用是、是…… 百里九歌已不敢再想下去,眼前,仿佛被喷上了血色。那是连绵不绝、厚重的无法刺透的血色,而血色的彼端,那道温润清雅的身影像是浴血了昙花般……血,将他单薄的笑渐渐抹去,离她越来越远。 不! 她不要他忘情! 她不要残酷的事情再度降临了! 歇斯底里的吼道:“廖、昔、萤,你不得好死!” “哼。”廖昔萤邪恶一笑:“我只是下了忘情蛊,没直接下情蛊让他移情别恋就已经是给你脸面了。忘情蛊没有解药,你还是赶紧过去找他吧,中午那杯茶里的忘情蛊,可是已经发作了哦。等着看他这一觉醒来将你忘得彻彻底底吧!” 红影逼来,百里九歌一脚将廖昔萤踹到三丈之外,短刀被吸回手中,红影飞闪到廖昔萤面前。 嗤道:“廖昔萤,我告诉你,今日你只为‘好玩’二字如此对待墨漓,他日,我定亲自手刃了你!” 刀刃出手,似一道电光,叮的一声扎在门框上。 廖昔萤这才发现,这一刀,竟将自己头顶的发髻钉入了门框! “廖昔萤,我百里九歌说到做到,你最好祈祷别教我再遇见你。滚!” 话落,人影飞去。 廖昔萤软在了地上,可身子一下滑,被钉在门框上的发髻便被扯得剧痛。 后怕的感觉令她只觉得方才的一切都是场恶梦,那刀子离她的脑门是那么近,她感觉得到百里九歌的愤与恨,犹如拍岸的惊涛,这根本不是自己能承受得起的。 廖昔萤的唇角扬起了索然无味的笑。 不好玩,跟黑凤斗太凶险了。还是赶紧离开,继续炼蛊吧。只要将传说中的蛊虫炼出来了,辣手毒医应长安就会按照约定帮她实现那个愿望了…… 青黛色的湖水,潋滟粼光,层叠旖旎的湖影中,划过一道红色的影子。 百里九歌从长堤上奔走而过,破了洞的心在不断的漏风。 冷,好冷。 所有的耐心都被冰冻了,她只想快一些赶到墨漓的面前。 中午那杯茶是她亲手递给他的,也是她亲眼看着他喝下去的……忘情蛊的药效会不会没有那么快?会不会墨漓现在还能记得她一点点? 不,她不能悲观! 自己和墨漓共同经历了那么多才走到今天,她要相信情比金坚,不会是廖昔萤那等小人就能毁掉的。 哪怕是忘情蛊,也毁不掉他们的感情! 可是,纵然这样一遍遍的在心中诵念这份决心,但当百里九歌终于来到墨漓身前的时候,还是害怕的不敢开口。 他因着身子弱,被她勒令了要每日午休,此刻,他就在她的眼前,斜倚在铺了茸毛毡子的躺椅上。 望着他日益苍白的面容和皱起的眉心,百里九歌破洞的心口似要被风雪冻得凝固。他心里总是装着很多事,即使在梦里也要被一件件事折磨着心神。可是,在面对她时,他是那样的温柔,不将一丝忧愁怅惘渲染给她。 这样一个全身心都为她好的男人,再睁眼之刻,难道……真的会将她忘掉吗? 不,不会的。 百里九歌稳住心神,放低脚步,走到躺椅旁,将墨漓披着的鹤氅稍稍往上提了提,想盖住他的肩头…… 温柔的手,就在这时,徐徐握住了她的手腕。 百里九歌心中如雷滚落,这一瞬惊的险些跳起来。她甩脸盯着墨漓,企图从那双深不可测的眸子中看到自己的影子还和从前一般镌刻在他眼底。 她看啊看啊,没有发现,握在她手腕上的大手,已经牵起了她的小手。 “怎么了?”他柔声问着,另一只手将百里九歌乱了的鬓发拢到耳后。 “我……”百里九歌愣愣的吟着。 墨漓眉心轻皱,只手敛了鹤氅,从容起身,将百里九歌带入了怀中。感受到她的不安,他问:“告诉我,怎么了。” 百里九歌回神,下意识抓紧墨漓的衣襟,急切的、害怕的问道:“你、你还记得我吧?” 他眸色生异,“九歌,为何有此一问?” 他还记得她!百里九歌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充斥在心中的全是患得患失的情绪。 她忙道:“是廖昔萤,她是寒蝉的孪生姐姐,把寒蝉掉包了。放蛊吸收九色灵芝灵力的就是她,刚才我要杀她的时候,她说在中午我端给你的茶里下了、下了忘情蛊……” 忘情蛊? 眸子一沉,她的心绪,他明白了。 拥着她的力道大了些,让她能紧紧贴在他怀中,墨漓柔声道:“没事的,我没中蛊。” “真、真的?”蓦然而来的狂喜让百里九歌不敢相信。 “是真的,放心吧。”薄唇漾出柔和的一笑。 百里九歌笑了,忽的发觉有液体从唇角流入口中,又咸又热,原来是自己哭了。 这应该是感激的眼泪吧,感激一切有惊无险。 可是总觉得不敢信……问道:“墨漓,你怎么知道自己没中蛊?万一、万一那忘情蛊是还没有发作,我真的怕你忘了我!” “我知道你的心情。”他揽了百里九歌来到软椅上,抱着她斜躺下,柔声道:“多亏了子祈给的回魂草。” “回魂草怎么了?” 他道:“回魂草虽然对我身中的阴阳咒作用不大,但却有另一个作用,便是能抵挡蛊毒。” 百里九歌怔了怔。 墨漓解释:“自从驿宫里出了梅树被蛊虫吸干那件事后,我便对寒蝉姑娘生了防心。当日,我便取了些回魂草出来,将与食物有关的物品都熏了一遍,也包括茶杯。” 还有这事?! “墨漓,你的意思是……那茶杯被回魂草熏过后,即使廖昔萤下了蛊虫进去,那蛊虫也会被回魂草杀死?” “嗯。”他抚着她的头顶,眸底尽是宠溺的温柔。 百里九歌大松一口气,这才发现整个身子都虚脱了。亏得墨漓是七巧玲珑心,不然的话……想到他睁开眼睛的第一句话是“你是谁”,百里九歌便后怕连连。 后怕,总是比当时的害怕还要让人难以承受。 最后只得娇嗔的喊出一句:“墨漓,你太腹黑了!” 他苦笑:“我为怕你担心,便没有与你提及此事,不想今日让你这般担惊受怕,是我思虑不周,九歌,你不怪我吧?” “怪你做什么,没事就好。” 百里九歌明媚的笑了,想了想,便将廖寒蝉和廖昔萤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知墨漓。 她认真的说着,他认真的听着,听着她对廖昔萤的怒,对廖寒蝉的担心,一边听,一边轻轻揉着百里九歌的肩背,揉着她的腰,让她放松。 但这般舒服的按摩也很容易催眠,百里九歌说到最后也没什么力气了,沉沉睡在了墨漓怀中,还将他抱得紧紧的。 “傻姑娘……”宠溺的叹了叹,再抬眼之时,眼底的锋锐宛如刀剑绽出的寒芒,视线仿佛能穿过结了冰凌的窗纸,刺入遥远的宫阙。 再有几日,就是二月十五日,有些人,怕是等不住了,翘首盼着那日尽快到来,好行变乱之事。 墨漓冷冷一笑。 一网打尽的时刻,到了。 200.宫变之夕 辛丑年二月十五日,旧历庚辰月丙申日,恰是惊蛰之节气,桃始华、仓庚鸣、鹰化为鸠。 按照河洛国的习俗,因着惊蛰这日桃花始发,故此历代先皇都会在每年的这日大宴合宫群臣,赏桃红,庆祝chun来万物生。 二月十五日一早,百里九歌推开纸窗,仰面是晨光熹微,将暖暖的金辉洒落湖畔。那沐浴着晨光的桃林果真成了浅**,远远看着像是梦醒时玉颊上残留的红晕。 好久没看到桃花了呢……这一年发生了好多事,当桃红重新绽开的时候,心底,悄然生出一分恍若隔世的感觉。 昙花的幽香,浅浅淡淡的缭绕过鼻尖。百里九歌转眸,笑问:“墨漓,今晚皇宫的大宴是什么时辰开始来着?我给忘了。” “酉时二刻开始,不过我们未时就要出发,女帝的意思是,要趁着黄昏前,共赏桃始华。” “好吧,都说chun寒料峭,你可穿多点,别冻着了。” “好。”他笑着应了。 未时。 驿宫门口,百里九歌和墨漓共乘了马车,往宫苑而去。 一路上百里九歌都挑着窗帘望外头的景色,河洛国本就多种桃花,沿途皆是,这般浅粉色让百里九歌的心口暖暖的。 但宫苑里的赏桃华活动十分喧闹,一大片的桃林里,脂粉香几乎要盖住桃花香,女子们执着各式团扇叽叽喳喳的闹着,诗词歌赋、引经据典,讨论着关于桃花的一切。 百里九歌实在懒得跟她们一般,便只拉着墨漓,缓缓穿梭在林中了。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告诉百里九歌,河洛的女子们是何其喋喋不休,竟在宫宴开始后闹着要以桃花为题,对对子。 那就让她们对去吧。百里九歌执起酒杯,正欲饮下新焙得桃花茶,但墨漓却不动声色的握住了她的手腕,给她一道眼神作暗示。 百里九歌心底一惊。墨漓这意思是,茶水有问题?! 见他假意饮茶,她也跟着学了。 果不其然,不多时,宾客们陆陆续续开始出现异状,先是有人拿不住碗筷掉在了地上,再接着是软倒在各自的坐垫上起不来,想呼喊都声音不够。 洛霞和一众皇夫也没能幸免。 百里九歌下意识的贴近了墨漓,这会儿也明白茶水里添加的是什么了,原来是软筋散。 耳畔,传来墨漓温柔的低语:“静观其变,好戏正要开始。” “嗯。”点点头,却不免心忖:这个腹黑的家伙! 只见洛霞在侍女的搀扶下,几个人都勉强坐直。她也已意识到事情不对,连忙呼道:“来人呐!” 殿外竟无脚步声。 洛霞心中一凛,“禁卫军何在?” 殿外仍旧无人回应她。 顿时,承光殿中一派阴霾之象,森森凉风灌入众人的心底。 洛霞下意识的发问:“霓裳、绮秀、相思,你们如何了?” “母皇……”三人也是一般筋疲力尽的状态。 女子们细碎虚弱的嘤咛声此起彼伏,殿外,依旧安静的可怕。 忽然,有什么东西发出脆响,所有人被震得鸦雀无声,这才看见,一只金樽被丢在了红线毯上。酒水尚不曾流干,外头便脚步声迭起。 只见外头人影攒动,有值夜的宫婢尖叫,却蓦地变成惨叫,戛然而止,有鲜血溅上窗纸。 承光殿竟被人团团围住! 同时,上百名禁卫军将士冲入承光殿中,手持利器,将所有宾客劫持在此。 在场的宾客有些胆子小,惊叫着慌不择路,却还没等跑上几步,就被禁卫军将士捅穿了身体,倒在血泊之中。 惊叫声骤然停止,取而代之的是死亡般的寂静。 洛霞瞪着剑指她的禁卫军头目,冷声道:“你不是他!” 那禁卫军头目答:“自然不是,守卫承光殿的禁卫军已经被我们迷昏替换了,他们现在还在睡觉呢。” 众人倒抽凉气,这情形再明显不过了,根本就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宫变! 而接着,便有人鼓起掌来,那神定气闲的声音,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而去。 陈皇夫! 洛霞眸中滚过杀气,文武百官色变。 众人皆知这陈皇夫家势庞大,平日里一手遮天,女帝陛下对他也没辙,倒是见他没什么忤逆之心,便也放任他了。 百里九歌听墨漓提过这事,说陈皇夫甚有异心。可她万万没想到,陈皇夫竟然这么快就按捺不住了,难道就因为洛霞一直没有册立太女,他便耿耿于怀想要将洛霓裳拱上皇位吗? 心里发急,百里九歌多少还是清楚的,陈皇夫既然对洛霞发难了,就定要对烈火下毒手! 小手不由的握紧,却被墨漓轻柔的掰开,百里九歌微诧的盯着他,见他不动声色的在她手上写着字。 墨漓这是在说…… 心底惊了一惊,她明白了他要她做的,接着点点头,趁着旁边几个正挟持他们的禁卫军移开目光时,立刻将轻功发挥到极致,一转眼的功夫便消失了。 而墨漓,淡淡与皇女席上的殷烈火交换了眼色,面不改色的看着事情的发展。 洛霞虚弱的问道:“陈皇夫,朕平日里待你不薄,你却毫无感恩戴德之心,反倒行谋逆之事!你还以为凭你能坐上朕的皇位吗?!” 陈皇夫炯炯盯着洛霞,狠声道:“臣已是知天命之年了,就是夺下皇位也坐不了太久。臣今日只请女帝陛下下诏,传位给霓裳。” “放肆!”尽管洛霞浑身无力,可那一双眸眼依旧威严不减半分,“你竟敢逼宫?!” 陈皇夫狠狠一笑:“臣始终记得臣是女帝陛下的皇夫,只要女帝陛下传位给霓裳,臣必将尊陛下为太上皇,令陛下颐养天年、诸事无忧。” 洛霞气结,瞪着洛霓裳,低吼:“逆女,你竟然联合父亲……” “母皇……”洛霓裳还瘫在桌案上,上气不接下气的回道:“儿臣并不知道今日之事。” 陈皇夫环顾了周围人等,高声道:“此事确实与霓裳无关,是臣一人做的。各位,识时务者为俊杰,还是赶紧拥戴新帝吧,免得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众人冷汗连连,恐慌的交换了眼色,也知道无力回天了。 只听陈皇夫道:“辛丑年庚辰月丙申日的赏桃宴上,五皇女洛相思协同三皇女洛绮秀,发动宫变,意图逼宫篡位。然皇长女洛霓裳于危急时刻受命于天,接任女帝一位,粉碎了五皇女与三皇女的野心,并将两名皇女当场诛杀在承光殿中!” 全场倏地倒抽一口气。这陈皇夫,竟是要将三皇女和五皇女连带着除去! 就在陈皇夫话音落下的一刻,两把剑架在了殷烈火与洛绮秀的脖子上。同时,殿外远远的传来低沉的号角声,再接着是呼喊声、短兵交接声、隆隆而来的脚步声…… 陈皇夫大笑起来:“整个宫苑都已经被臣的兵马控制了,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铲除所有禁军,杀到这承光殿之下。届时,若陛下还是不肯退位让贤,那臣就只能采取硬xing手段了。” 听见远方的厮杀声此起彼伏,有几个大臣只觉得无力回天了,索xing道:“女帝陛下,先答应了陈皇夫再说吧,总不能真教宫苑被叛军夷为平地啊。” 接着这些人就遭了靳芝的白眼,靳芝斥道:“我等同为女帝陛下提拔的重臣,本该忠心无二,你们将气节拿出来!” “靳丞相……”几人也是无法下定决心投诚,只得低着头喃喃:“丞相说的是。” 陈皇夫望向洛霞,笑得胸有成竹:“女帝陛下,要是您再不退位让贤,待臣的兵马杀到这承光殿之时——”扬手指着殷烈火和洛绮秀,“两位皇女可就要人头落地了!” “陈皇夫,你……”洛霞眼窝撑大,怒不可遏。 洛绮秀轻叹一声,拈起手间的檀香佛珠,毫无动容的说道:“若造杀业,必得报应,还请陈皇夫能再三思虑。” 殷烈火幽幽冷哼,不语。 见两人毫不惧怕,陈皇夫也不急,他倒是要看看,她们这样子能维持多久。 目光继续在众人间梭巡着,望见墨漓淡淡的眼神,只如局外人一般格格不入,却偏是那一抹云淡风清最是难测,令陈皇夫的心里产生了些许不安。 但这时余光里见了殷浩宸沉冷的脸上布满阴云,陈皇夫立刻将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殷浩宸身上了。 对,他不能忘了,周国只是商国的附属而已,今日之事,既然商国宸王在场,就必须令他不能说真话! “宸王殿下。”陈皇夫狠狠笑道:“对于将您卷入今日的事里,臣先给您赔罪。还望宸王殿下能做个见证人,以证明臣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河洛的长治久安。” 这话里的意思,殷浩宸岂能不懂?便是让他睁一只闭一只眼,任由陈皇夫逼宫成功,甚至杀死殷烈火与洛绮秀。 这本是河洛内部之事,由不得他插手,然而,想到烈火姑娘是他的堂妹,想到皇兄亏欠了殷左相甚多……殷浩宸实在无法置之不理。 “陈皇夫,本王请你饶过五皇女一命。” 这样的回答也在陈皇夫的预料之内,他眼底闪过阴恻恻的光,陡然之间坐在殷浩宸身边的吴念念便被人拽了起来。 “念念!” 殷浩宸来不及阻止,眼见得是陈皇夫手下的人揪着吴念念的发髻起来的,因着吴念念的裙摆还缠在桌角,这一被拽起,头发承受不住这样的力道,从中间硬生生断掉,洒落一地。 接着便是一把刀架在了吴念念的脖子上,她被挟持了。 冷气夹杂着怒意,腾升在殷浩宸眼底,身子却因软筋散的功效而难以发力。 他低沉的吼着:“放了她!” 陈皇夫狠狠一笑:“可以!只要宸王殿下记住,洛相思是被诛杀的反贼。” 殷浩宸眉峰旋着,此一刻那阴鸷的眼神就如月黑风高的夜色。眼下的情形,分明是逼着他在烈火姑娘和念念之间选一个。可这般歪曲真相之事,他大商宸王殷浩宸,做不出来! 此刻,殿外的厮杀声在渐渐的靠近,激烈的交锋中,有兵器的撞击、有杀与被杀的嘶喊惨叫。脚步声在重重叠叠的朝着承光殿延绵而来…… 陈皇夫心知胜券在握,狠狠笑着对众人道:“还不快对霓裳行礼?难道真要等着送命才后悔吗?” 大臣们心中哀叹,有人依旧沉住气了不言不语,却也有人纷纷道:“拜见新帝……” 这样的声音起初只是嗡嗡的蚊声,但有人带头便蔓延得极快,渐渐占了半数。 陈皇夫终于抑制不住胜利的喜悦,狂放的大笑起来,笑着笑着,转眸望向心底始终无法忽略的人,墨漓,阴恻恻道:“周世子要不要劝劝宸王殿下,让他知道什么是‘真相’?” 墨漓不语,轻敛了鹤氅,徐徐起身,似笑非笑:“自当如此。” “你?”陈皇夫惊了一惊,“你没有中软筋散?!” 他淡笑:“在下只是恰好没有饮茶而已。” 言谈之间,他已于红线毯上徐徐而过,昙花的幽香漫入陈皇夫的鼻中,这般清雅温润的香气,却令陈皇夫莫名的感受到一阵不安。 “陈皇夫。”墨漓礼遇的拱了拱手,“既然胜负已定,阁下又何必在意他人之想,不如将宸王妃归还宸王,饶了五皇女一命。” “周世子,你这是在要求我?!”陈皇夫的眼眸变的狭长。 “并非如此。”墨漓道:“听闻阁下喜好以棋会友,在下斗胆与阁下对弈一局,若是在下赢了,便请阁下答应在下的恳求。” 陈皇夫眼中的异光闪烁不定,想他在河洛国的棋艺无人能敌,这周世子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水准。反正胜负已定,就杀他一局,让他知道自己的厉害! “来人呐,上棋。” 棋盘被抬了上来,又有人拿了两个坐垫铺好,接着将吴念念钳制起来。 陈皇夫冷笑:“世子,请。” “阁下请。” 两人就这般入了座,殿内是鸦雀无声,殿外是喊杀连连。 周遭各色诡奇的目光都聚焦于对弈的二人身上,一颗颗心跳得厉害,却都在心里想着,这棋局的胜负已然无关宫变的胜负,因为女帝陛下此番定然是败了。 隔着纵横交错的棋盘,陈皇夫冷笑着望向墨漓,“周世子远来是客,就请先手吧。” 墨漓轻笑:“在下不习惯先手。” “哦?”陈皇夫挑了挑眉。这周世子胆子不小,敢这样挑衅他? 狠狠一笑:“那本皇夫就当仁不让了。” “阁下请。” 陈皇夫的唇边挂着冷笑,他倒是要看看,这周世子不卑不亢的模样到底能维持到什么时候! 伸手入棋盒,捏了个黑子一落,脆响声中,不客气道:“天元。” 墨漓执白子,稳稳落下,“十七星十四。” “三才十六,五五。”黑子落。 幽月般的眸底,锐光乍现,“阁下的杀气很重。” 陈皇夫冷笑:“彼此彼此。” 一局棋就这般展开,黑子白子,如星宿般纵横列张,或攻、或守、或困、或围;有退、有进、有取、有弃,似两条绞在一起的游龙般,步步为营,谁也不让谁。 殿外,喊杀声更近了,兵将们已经突破了承光殿前的一重宫门,远远望去,能见火光如漫天星河,却将极度的绝望投射在众人的心底。 那些忠于洛霞的老臣已经放弃了希望。 随着大队人马蜂拥入一重宫门,站在承光殿外的陈皇夫手下忽然觉得那些兵马的脚步声有点不对……皇夫殿下布置的人马都是穿着铁靴的,为何那些脚步声听起来不像是铁靴,反像是轻盈的布鞋…… 这手下连忙转身入了承光殿,想要将此事告诉陈皇夫,可是一见棋盘前的两人正杀得天昏地暗,便没胆子打扰了。 倒是陈皇夫忽然注意到了此人,问道:“什么事?” 那人正要启唇,却被墨漓打断。 “莫要打扰,观棋不语真君子。”言罢,望着陈皇夫,淡淡一笑道:“七步。” 陈皇夫怔了怔。 “七步,阁下将败于在下之手。”墨漓落子,不再看陈皇夫震惊的表情,落下这七步中的第一步。 “单关,十四雉十六。” 陈皇夫如梦初醒,狠狠的落了黑子,“周世子这是在危言耸听吗?本皇夫倒是要看看,世子如何在七步之内赢了我!三才三!” “十八松十二。”白子铿锵落。 “十五望十七。”黑子砸棋盘。 此刻,殿外黑压压的人群已突破第二重宫门,从宫内已然可望见夜下人影无数,而那脚步声也越发的清晰……不是铁靴,这声音绝不是铁靴! 那名手下只得出声:“皇夫殿下,事情有变!” 陈皇夫惊了一惊,耳畔只听得隆隆脚步声在疾驰靠近,却蓦地被墨漓的落子声击破。 “三连星。” 什么?!陈皇夫喉头一紧,低头瞧了棋盘一眼,顿时大惊。刚才还势均力敌,为何仅因周世子这一子落下成了个三连星之局,便将形势逆转了?! 心头一慌,陈皇夫只道今晚的宫变万无一失,却不能在这棋局上遗臭万年,于是连忙执了棋子回应:“十一冬十一。” 殿外,兵马已突破最后一重宫门,直杀承光殿而来。 墨漓落子,“单关。” 陈皇夫手一抖,差点将棋子掉落,“四时四!”败象、败象已露! “无忧角。” “十、十三闰五五。”他不能败给一个年轻人! “尖封。”墨漓的眼底是滚滚寒光。 陈皇夫只觉得浑身上下如被冰冻。不可能,他不可能就这样穷途末路,还有办法没有?他要逆转、要逆转! 墨漓陡然起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惊魂甫定的陈皇夫差点从坐垫上滑下来。他仰视眼前的人,那白衣鹤氅、温润清雅的人,为何此刻却蕴了一身气香山河之势,令他这般不安?! “陈皇夫。”墨漓居高临下,口气是那样淡,淡如水,可视线却锋锐的如一支箭,狠狠射穿了陈皇夫惊惧的心。 “今日这场较量,是阁下败了。” 宽袖决然挥下,指尖白子飞出,跌落于棋盘上的阵眼。 “第七子,通杀!” 话音落,承光殿前,兵马至! 201.连环计,大获全胜 弹指间的功夫,殿外霍然杀伐四起,惨叫连连,可看见那些扮成禁卫军模样的陈皇夫手下被一一击倒在地。 陈皇夫倒抽凉气。这、这是怎么回事?他的人为何要自相残杀?! 就在他惊惧的爬起身时,眼前有黑色和红色的影子闪过。 下一刻,只见殷浩宸蓦然出现在旁边,挥剑砍了那两个钳制吴念念的人,一手将吴念念揽过来。 而龙椅前,红影乍现,丽若云霞,百里九歌如乘了疾风般飒爽而来。左手羽毛,右手短刀,旋身一个三连踢,只见架着洛霞脖子的那一圈男子同时惊叫,仰倒在地。 众人顿时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了。这、这是是怎一回事? “你们——”陈皇夫的话还来不及出口,眼前,墨漓袖下飞出三颗棋子,隔空打来,点了陈皇夫的xue道。 陈皇夫立时就无法动弹了,他狠狠瞪着双眸,“周世子,你——”余光里见殷烈火和洛绮秀还被刀子架着,吼道:“杀了五皇女和三皇女!” 可话音落时,却发现墨漓的表情丝毫未有慌乱之象,反倒在这一瞬,陈皇夫清清楚楚的看见墨漓眼底的冰冷讽刺。 殷烈火和洛绮秀脖子上的刀,即将割过。然而,持刀的两个人却忽然双眼一直,刀子落地,人也重重的栽在了地上。 众人震惊。 洛绮秀叹息着摇了摇头,执起念珠诵了句“阿弥陀佛”,呢喃:“佛门以慈悲为怀,相思,你弄晕他们就是了,为何要取他们的xing命。” 殷烈火冷哼一声,不置可否,她收起了指间的金针,优雅徐缓的立起身来,一手将那妃色蹙金绣云霞翟纹霞帔整理了番,收按在腹处,另一手低垂在身侧。 她缓缓的、静静的走向洛霞,冷眼漠看世人贪嗔痴恨,冰冷的笑靥嵌在唇边。 陈皇夫已经完全说不出话了,怎也没想到,原来这五皇女也没有中软筋散的毒! 他下意识的朝着洛霓裳望去,只见洛霓裳在强忍着控制表情,原本父女俩商量布置得天衣无缝了,可谁想竟然、竟然…… 一支剑,就在陈皇夫愣神之间,指在了他的心脏处。顺着剑锋的寒芒一路向上望去,对上的是殷浩宸冷如刀锋的眸子,此刻是那般愤怒而阴沉。 是的,愤怒,殷浩宸怒到极点了,以至于冲散了软筋散的药力,执剑而来。他怒,怒这河洛国区区一个皇夫竟有这么大的胆子,胆敢挟持他大商宸王的王妃! “王爷……”吴念念还被殷浩宸一只手臂搂着,他的力气好大,勒得她单薄的身子很疼。她抿唇忍住了疼痛,没有说话了。 殿外,厮杀声已停,人潮滚滚涌入了承光殿中。为首者正是关成,他一挥袖,冷声道:“陈皇夫已经事败,若不想被他连累,就放下武器。” 殿内的那些禁卫军此刻也认清楚形势了,脸色大白的相继放下武器,一个个全都跪在了地上,歇斯底里的求饶起来:“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我们也都是被迫的,陛下饶命……” 眼见得大势已去,陈皇夫在万般惊慌绝望之中,根本没有办法将今日这一切理清,只知道自己的一切行动早就在对方的意料之中,就这么被人给反将军了! 因着不甘,陈皇夫的眼底红丝泛起,视线移动到那将他军之人的身上。 周世子墨漓! 原是他!原来在洛相思背后出谋划策的,果然是他!他和洛相思原就是一党! 寒意如雪崩一般轰塌在陈皇夫的胸口,他终于明白了墨漓方才为何要与他下棋,原来不单是为了杀他的锐气,更是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不让他查知殿外情况有变。 “周、世、子……”咬牙切齿的低吼着,目呲尽裂。 感受到陈皇夫杀人的视线落在脸上,墨漓波澜不惊的睨了他一眼,再望向棋盘上相绞的黑白棋子。那黑子,已然被白子绞死了,一如今日这场宫变,陈皇夫注定死路一条。 别过目光,望向龙椅旁的红衣女子,方才的千种锋锐万种冰冷,皆在一瞬幻化为幽月落花,柔的像是这惊蛰之日吐蕊绽开的桃华。 “墨漓!”百里九歌小跑下来,自然而然的执起他的手,洒然一笑:“你让我做的事我都做好了,我和关成发了信号,这些山贼弟兄们便联合禁卫军们,将陈皇夫一党清理得干干净净,围了承光殿。” 言罢,对着那些之前从叛乱地区带回来的山贼草莽们挥挥手,“你们不愧是能占领村镇的,果真打架很在行。本来我还想和你们一起活动筋骨的,不想你们势如破竹的很,害我跟着打了一路酱油!”娇嗔一笑:“墨漓,你故意的不是?故意派我去做这么没有危险xing的任务,就是不想我打打杀杀?” 众人听言全然惊呆了,怎也没想到,外头那些宫人装扮的、与禁卫军们混在一起的人,竟然是些山贼草莽!不由的都想到之前东部叛乱的山贼弃守领地、群体逃没了影的这事,那时候大家都当成是喜事而没有过多追究,没想到,那些山贼竟是被偷渡来了洛邑城,还潜伏在宫苑之中! 这会儿,殷烈火已缓步到了洛霞的面前,幽幽呢喃:“母皇恕罪,前些日子儿臣在名柘寺为叛乱地区的百姓们祈福,托了周世子与世子妃去帮忙招安那些山贼草莽,不想今日派上作用了,他们功不可没……” 洛霞沉重的望着殿门口,见那些所谓的山贼草莽,竟是都穿着宫人的衣装,便心知这一切都是早就安排好的,他们也潜伏了许久……原来相思早知道陈皇夫会宫变,可却没有像上次蝶舞的那件事一般提前告诉她,而是瞒着她这个母皇做了那么多安排,现下又直接行动…… 心一寸寸的凉了下去,洛霞已然明白,其实逼宫的又何止陈皇夫一人? 相思亦是! “相思,朕问你……外头那些与山贼在一起的禁卫军,又是怎么回事?” 殷烈火福了福身,答道:“虽然承光殿的禁卫军已经被陈皇夫调换,不过其他宫殿的禁卫军无事……调动他们,自然要使用军令,儿臣也是没办法,才在宫宴前擅自拿走了母皇的军令,先斩后奏。” 果然啊……相思利用陈皇夫的谋反,将陈皇夫连同霓裳都打入万劫不复之地,再来挟功劳变相的警告她这个母皇:禁卫军的令牌是在谁手中,承光殿此刻又是被谁控制…… 洛霞无力的闭上了眼睛,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复杂心情,不知是该悲哀自己被女儿逼到如此境地,还是该庆幸自己这小女儿是块大才。 终是睁眼,望向墨漓,冷冷道:“世子在我河洛游山玩水,倒是做了不少事。” 墨漓牵着百里九歌,温柔的睇了她一眼,抬眼,不咸不淡的回应:“河洛国风景秀美,人杰地灵,委实让在下难以忘怀。女帝陛下不必介意在下的所做,只因我大周愿与河洛永结盟好。” 洛霞冷声喝道:“相思,你果真与周世子合谋了这么多事,与虎谋皮对河洛没有好处,他周国说到底也只是臣服于商国的战败国罢了!” 墨漓眼神狠沉,如碎雪清潭般的眸底,一抹极致逼人的锋锐狠狠剜在洛霞脸上。 他冷道:“世事此消彼长,今日我大周虽一时不济,他日,却还不知不济的会是谁。这一点,女帝陛下不是清楚的吗?” 洛霞一窒,心中又怎会不清楚?却还是十分恼怒,“相思,你当真想和周国结盟,与强大的商国为敌吗?” “强大的商国?”殷烈火的语调中尽是嘲讽,骤然狂肆的冷笑:“就那声色犬马的昏君吗?!不过是帛衣纸一张!母皇可知他日日亲jian佞、远贤人,别说是十年八年,只怕要不了三年五载,殷氏家族的祖宗基业便会垮在他手里!” 字字珠玑,句句冻人。这一语落下,承光殿中静的像是夜下的沙漠,无人敢言。 殷浩宸的眉头紧紧皱起,刀雕般的轮廓也紧紧绷住。他没想到能从殷烈火口中听到这样尖刻的话,原来,烈火姑娘对皇兄的恨意竟是这样深……殷浩宸蓦然脊背一凉,直觉告诉他,大商和河洛之间,不会太平了! 一片雅雀无声中,洛霞挫败的低吟:“没想到,朕心心念念了十八年、好不容易迎回来的小女儿,竟是将我洛氏家族的所有和平都破坏了。” 殷烈火漠然慢语:“和平本就是假象,既然屡屡有人要对儿臣下毒手,那儿臣便只能出手,撕破这个假象了。” 胸口被难以言喻的滋味击打着,洛霞凝视着殷烈火,终是喟然长叹起来。 “相思,朕最后再问你一句,朕将你寻回河洛,究竟对是不对,你回答朕。” “恕儿臣无法回答这个问题。”透过彼此眼底的暗涌,殷烈火柔和的、也无情的笑了:“盖棺定论,对于儿臣的评判,那是该留给史书和后人去褒贬的。儿臣只知道,这河洛的帝位,儿臣可以坐,也一定会坐好。这一点,还请母皇放一万个心。” 洛霞无力的笑了,却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而笑,只觉得眼前这亭亭玉立的魔魅女子,明明该是最贴心的骨肉,可那唇红齿白之间尽是森凉的吐息,那听来绵软的莺声燕语却只如陌路之人。 洛霞终是无力的叹息:“好……” 她招了一名禁卫军进殿,将她扶起,苦笑:“朕日理万机,倦了,想休息了。从即日起,朕便移居寿安宫享清福……帝位,传予相思。” 承光殿内响起几声微弱的倒抽凉气声,这样突如其来的发展,令所有人震惊,却又已经意识到,在五皇女这道高一丈的逼宫之下,女帝陛下也别无选择了。 “靳芝。”洛霞被那禁卫军将士扶走了,虚弱的声音传来:“今日承光殿上的事,全权交予相思处置。你要率领文武百官,好自辅佐相思治国。” 靳芝听命的跪着,其余人等也都还跪着,虽然浑身无力,但还是喊出最大的声音,群体呼道:“新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靳芝缓缓叩首下去,能感受到殷烈火虚茫的目光就落在她的后脑勺上。 这一瞬,靳芝忽然忆起了当初在商国朝堂上,自己和昭宜帝一起劝说五皇女回河洛,那时,五皇女曾说过这样一句话—— “靳丞相,我只盼您将来不会后悔将我寻回河洛。” 如今,四皇女下狱,皇次女被迁出族谱,皇长女和陈皇夫今日也一败涂地。 后悔吗? 靳芝抬起了头,端正亮堂的直面殷烈火投来的目光。 就算后悔,可若再让她选择一次,她还是会选择让女帝陛下见到自己阔别十八年的骨肉至亲。这世上终究是只有不念母亲的儿女,而没有真正不念儿女的母亲。 所以,她不后悔。相反她还要做好五皇女的左右手,率领文武百官,共同缔造河洛的中兴盛世! 眼看着尘埃落定,百里九歌也长舒了一口气,这会儿立在墨漓旁边,望着他眸底深如万顷汪洋,忽然很想当众说一句“你太腹黑了”。 不过她还是忍住笑意,眼底更为明澈起来。 心里清楚,今日这一切是墨漓、烈火、关成一起谋划出来的,事到如今算是大获全胜,只是……不知道烈火要怎么处置陈皇夫和皇长女洛霓裳。 虽然这两人咎由自取,但百里九歌还是有点害怕殷烈火会下手太重。 殷烈火悠悠然步到洛霞适才的位置,缓缓坐了下去,信手拈起桌案上翻倒的酒樽。清脆的叩击声带出悠长而冰冷的呢喃:“靳丞相先平身,还烦劳您仔细看看,方才在陈皇夫逼宫之时,立场不坚的朝臣都是哪些……” 话音飘荡间,有人哆哆嗦嗦、断断续续的抽着凉气。 靳芝的视线扫过所有朝臣,毕竟也都是她的同僚,实在不忍心就这么将他们揭穿出来,只得说:“还请五皇……请陛下能从轻发落,他们毕竟也是我河洛的重臣。” “重臣又如何?”酒樽猛然一磕桌角,殷烈火冷声低吟:“今日他们背叛母皇,他日难道就不可能背叛我吗?” 酒樽骤然被摔在地上,砸出一片冻彻肌骨的寒凉,“靳丞相,朕命你将方才所有意志不坚之人,不论官职高低,一律罢官抄家。三日之内,朕要你将他们所有人连同一家老小全给我清出洛邑!” “陛下息怒!” “陛下高抬贵手啊!” “陛下,臣等一时有眼无珠,求陛下能从轻发落……” 这些大臣后悔得连肠子都青了,磕头求饶,抽泣嘤咛,细细碎碎的哽咽声凄惨的缭绕在殷烈火耳边。 而她,恍若未闻。 “烈火……”听着那些抽泣声,百里九歌心中也像是一抽一抽的不大顺畅。虽然心中也知道,烈火这么做有她的理由,可是始终有些难以面对。 自己到底是个单纯洒脱的江湖xing子,也终究不适合尔虞我诈的宫廷…… “轮到你们了,陈皇夫,大姐,你们可有什么好说的吗?”殷烈火的声音让百里九歌回过神来。 她望向陈皇夫,见他还被殷浩宸以剑指着,而皇长女洛霓裳,那脸色白的像是缟素一般,百里九歌还从不曾在稳持的洛霓裳脸上见过这样的神色。 洛霓裳自然也不曾中了软筋散的药xing,她盯着殷烈火,用一种敌对的眼神,再无保留的盯着她。 陈皇夫道:“今日的事情和霓裳没有关系,洛相思,你要是不念姐妹之情,当心遗臭万年!” 遗臭万年?这样的威胁,她会怕吗?说到底,遗臭万年亦或是万古流芳,还不是由胜利者去书写的? 殷烈火冷笑一声:“陈皇夫说的极是,大姐是我的手足至亲,我是不会重罚大姐的。”言罢,望向洛霓裳,“大姐毕竟也与今日的事情难脱干系,就先禁足在府中面壁思过吧。不过陈皇夫罪孽深重,不死,不足以谢罪。” “洛相思!”陈皇夫自知将死,索xing破釜沉舟了,“哼,成王败寇,本皇夫认栽!本皇夫会在黄泉路上看着你众叛亲离、身败名裂!” 话毕,他咬断了石头,一口血喷出,气息了断。 “父亲!” 洛霓裳响彻承光殿的凄厉呼喊,单薄的仿佛随时会被吹散。殷浩宸惊讶的收了剑,只见陈皇夫衣襟染血,高大的身躯轰然倒地。 黑白交错的棋盘上被喷了一大口鲜血,令那黑白二龙看着万般血腥狰狞。墨漓别过目光,将百里九歌揽入怀里,不欲她多看此情此景,心中也带出一抹讽刺的苍凉。 这纷争不休的人世,小到一盘棋局,大到战场厮杀,又何尝不是鲜血淋淋白骨累累。最终,棋盘收起,战场生了野草离离,胜者名垂千古,败者……却只怕连埋骨之处都不得安宁。 这样一条路,烈火姑娘在一步步的走着,而他,也是一样,终有一日要走向金戈铁马、气香山河。 徐徐轻叹,他只愿怀中的她能少受这些事情的影响,能在他的怀中无忧无虑的,做一个平凡快乐的妻子……甚至母亲。 202.极阳之女的消息 百里九歌感受到墨漓的心绪有些纷乱,她试着想了想,也大致能明白墨漓是在想什么了,心口不由的跟着酸酸甜甜,也反抱住墨漓,笑吟吟道:“别忘了我可是黑凤,不用太担心我。” 因着被墨漓紧搂在怀里,百里九歌至始至终都没有看见陈皇夫的死相,也没有看见洛霓裳是怎样的一番表情,唯一瞧见的,只有高高在上的殷烈火,那样魔魅而森冷,优雅而杀伐果决。 烈火她,终于得到了那个至高的位置,自己该替烈火高兴的,却也明白,这世上无奈的事情太多,有时候,正是因为别无选择,才会那样果断的决定自己要走的路。 脑海中,不由的又浮现师父早生华发的鬓角。师父那无奈的话语,也再度飘响耳际。 “人活着,就像蒲公英一样,看似自由,实则身不由己……” 百里九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闭上眼,不愿再想下去了。 这一晚发生的一切,在传予后世的河洛史书中,只以寥寥几行笔墨勾勒了宫变与女帝退位之事。后世之人企图翻阅正史,查找当日的真相,却是遍寻无果。 正史,终是以轻描淡写的方式,湮没了事实。 但那流传后世的手抄本杂记《浮生列国志》,却详细的记录了这晚上的种种内情,三千五百个字,写尽了周世子的谋算、五皇女的狠绝。 然而,杂记终究是野史,在正史的面前,注定被湮没于后人的认知之中…… 子时。 夜色浸染了整个天地,苍穹星斗,金盘皎皎。 长街上,御风驾着马车徐徐行过。车中正是依偎着的两个人,因着这一晚的事情太是劳力劳神,这会儿也都有些困倦。 “墨漓……”百里九歌靠在他的肩上,被他揽在鹤氅之下,冰冰暖暖的,如置身在温馨的梦里。 她勉强抬了抬耷拉着的眼皮,“墨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子时。”他柔声应了她。 “子时了啊,是挺晚了,可是我好像从来没有这样累过呢。” 百里九歌的眼皮快要合上了,思及自己从前深夜救孤雁,还有劫法场前夕的彻夜不眠,包括九死之塔的一场场连战……那时候可比今晚cao劳的多了,都没有困倦成这样,看来自己也该加强锻炼身体,可不能疏于武艺。所以,明日起床后,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舞剑!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让百里九歌的计划变更了。 第二日她从御风那里夺了剑,正要舞剑锻炼的时候,突然听见头顶有陌生的鸟鸣声。 下意识的仰头一看,不会吧,竟是一只黄鹤! 原本在这种人多的城池里看见黄鹤委实是件奇观,但百里九歌很快就意识到一件事。她想起七花谷之一的月见谷中便生着许多黄鹤,谷中女子还时常骑鹤出游,更有十六只黄鹤拉着的肩舆…… 这么想的话,莫非此刻正朝她飞来的这只黄鹤,是来替月见谷传信的? 不对!只怕不是月见谷,而是千影歌姬传信给她了! 百里九歌大喜过望,连忙朝着那黄鹤挥了挥手,迎接它缓缓落下,果然见到黄鹤的腿上绑着一封书信。 她将信取了下来,笑着谢了这只黄鹤,目送它飞走,接着才将书信展开。 白色的绢帛,黑色的小字,那娟秀娴静、工整而柔美的字体,散着沁人心脾的淡淡墨香……这真的是千影的字! 心中一阵欣喜,想着千影在梁国做她的月皇后定是幸福的不行,两人也快两年没见上面了,其间也没怎么通信,这会儿可真是想念千影的紧! 还是赶快看信吧,于是百里九歌激动的读了起来。 信之初,自然是月皇后讲述自己平日的生活,百里九歌读的津津有味。可是读着读着,带笑的唇渐渐收成了圆形,明澈的眸底也涌出了浓浓的惊喜。 百里九歌的双手有些颤抖的捏着信笺的两角,几乎不敢相信,千影竟然一直在帮她打听极阳之女的下落,而且找到了一个天生体热异常、极有可能是极阳之女的人。 信中说,请百里九歌和墨漓在回返周国的路上,顺便来一趟大梁,见见那位女子,看看能否为墨漓解咒。 于是,百里九歌欣喜若狂的将书信交给了墨漓,与他也商量好了,就在二月二十一日殷烈火的登基大典结束后,两人便告辞离去,辗转去梁国。 就在二月二十日的下午,百里九歌应殷烈火的邀请,入宫去帮着殷烈火为明日的登基大典做准备。 因着这是件毫无心理压力的事情,是以,百里九歌畅怀含笑的坐上马车,就此去了。 在她到达宫苑**,下马车的时候,发生了点小意外。 百里九歌怎也没想到,拉开车帘看见的第一个人,竟然是洛霞。 不过是几日不见,洛霞的一头青丝便染了些霜白的颜色,她的眼角,百里九歌记得原是没有什么皱纹的,可今日一见,却觉得那皱纹多了好多。 洛霞整个人都像是苍老了十年。 忧愁催人老吗?原来雍容凛然的女帝陛下,也不过一朝一夕便退出了那至高的舞台,从此素身清淡一凌雪,默默无闻。 这般想着,心里虽然有些感触,但百里九歌还是明媚的笑了。 她开口即要招呼上去的,可差点又将“女帝陛下”四个字喊出来了,一时间倒不知喊洛霞什么好,总觉得喊“太上皇”也有些别扭。 干脆自创一个称呼吧。 招呼道:“洛霞前辈!” 这样的称呼也是洛霞始料不及的,她轻收朴素的宫装,待看见艳红的罗裙随着百里九歌大步踏来而潇洒的起伏,她慈祥的笑了:“原来是世子妃。” “是我,洛霞前辈,你怎么跑出宫了,是要做什么去吗?”百里九歌有些诧异。 如今的洛霞卸下一身重担,虽是身不由己,但也并无丝毫怨怼,心境上已经是顺其自然了。她回道:“今日约了绮秀,一同去名柘寺走走,为河洛与相思祈福,希望河洛在相思手中能够日益强盛。” “一定会的。”百里九歌重重的点点头,执了洛霞的手,“我相信烈火,你也要相信她!” 说完了话,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洛霞身边还随了个年长的尼姑。 百里九歌忙拱手问候:“这位师太好。” “阿弥陀佛,见过世子妃。”老尼姑干瘦的身躯被盖在粗布制成的法袍下,她双手合十,翩然自若的向百里九歌行了佛礼,“世子妃可是去宫中,帮助新帝准备登基的事宜?” “是啊,师太知道?是烈火告诉你了?” 一串紫檀佛珠,被捏在骨节突出的手间,老尼姑沉默了良久,蓦地叹道:“新帝与周世子,终究是有缘无分。” 百里九歌愣住了。 “不过,新帝倒也另有一番缘法……”苍老平淡的声音渐渐远离,再不闻人语,只闻凉风习习。 当百里九歌回过神来的时候,洛霞和那老尼姑早已走远了。 望着她们的马车逐渐驶入红尘之外,百里九歌也双手合十,面朝宫苑的方向,怀着率xing澄清的笑容,念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那位师太的话,我信,只愿烈火你能在属于你的那番缘法上修成正果!” 再见到殷烈火的时候,正是在忙忙碌碌的曦雨殿中,因着新帝登基是件举国大事,宫婢们进进出出,莫敢怠慢。 百里九歌就从忙碌的人群中大步流星的踏入,率先瞅到的就是曦雨殿中随处可见的大红。 这样的大红着实让百里九歌惊住了,红色的纱帘,红色的绸缎,红色的龙凤烛,还有窗纸上张贴的“囍”字,这……这是要干什么? 赶忙抓了个路过的宫婢,询问缘由:“不是要筹备登基的事情吗,怎么布置起喜堂来了?” 这宫婢解释:“这位想必就是世子妃了,世子妃您有所不知,我河洛国历代新帝登基前夕,都要在这曦雨殿中与皇夫圆房,第二日的登基大典既是新帝正式登基,也是册立正宫皇夫之日。啊,吉服在这边,世子妃来看看可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 百里九歌就这么被宫婢拉向了长桌,桌子上端端正正的展着女帝与皇夫在登基大典上的吉服,均是华丽异常的正红色,上有金丝掐制的鸾凤纹,无数珍珠宝石点缀于吉服之上,直将百里九歌的眼都晃花了。 但她此刻的注意力并不在这吉服之上,耳畔还回荡着宫婢方才的话——我河洛国历代新帝登基前夕,都要在这曦雨殿中与皇夫圆房,第二日的登基大典既是新帝正式登基,也是册立正宫皇夫之日…… 身子微微震了震,蓦然回首时,望见殷烈火一袭菱色素纱裙,漫卷的长发披散脑后,正是与关成一左一右共同走来的。 百里九歌心中明了:原来,这便是烈火的另一番缘法……关成是吗? 心中存了很多疑问,不知道烈火为何如此信任关成,亦不知道烈火为何选择了关成。恰好这时殷烈火屏退了所有宫婢出去,百里九歌便再也按捺不住好奇心,想要问问看。 但有宫婢忽然又闯了进来,阻断了百里九歌未出口的问话。 “女帝陛下,偃师城城守和她的家人在宫外求见,说无论如何都想要见陛下一面。” 百里九歌诧异的望着殷烈火,“偃师城?”问道:“那不是三百里之外的一座城池吗?那城守怎么这时候跑来求见,莫非那边出了什么事?” 一语问过,两个人竟是都未回答百里九歌,但她却没有忽略两人眼底近乎一模一样的讽刺神色。 这……到底是怎么了? “传朕的命令,让他们都来曦雨殿吧,就说关皇夫在这里,不要提到朕。” “奴婢遵命。” 百里九歌更不解了:“烈火、关成,你们是认识那偃师城的城守一家吗?” 殷烈火凄然的、却也讽刺的笑了笑,柔和呢喃:“九歌,你先坐在桌旁,桌上那壶茶是新烹的,我听墨漓说过你喜欢蒙顶石花,尝尝我烹得如何。” “烈火……” “九歌,”她的笑容有几分凄楚,“这是关成的家事,我和你一起,看着他处理……” 这是关成的家事? 百里九歌眨了眨眼,这才渐渐的忆起,从前烈火刚搬进厢院后,对厢院的人都进行了调查,曾查出关成的家底,好像的确提到了“偃师城”…… 想起来了!关成正是偃师城城守的庶子,早年丧父,在家中不受重视,被送去宫里当侍郎,最后阴差阳错的辗转到烈火的厢院。 这般说来,外头找来的人便是关成的母亲、嫡父,姐妹兄弟? 思索间,殷烈火已然落座在了百里九歌对面,见百里九歌一时忘了倒茶,便倒上两杯,递了一杯给她。 百里九歌喝着茶,在袅袅烟气中,看着一群行色匆匆的人被领进了曦雨殿。 “我的儿啊!” 为首的那人嗓门亮得很,看年纪该是关成的母亲,也就是那偃师城城守。她和身边的男人极是热切熟络的迎上来,一左一右握住关成的手,眼中熠熠生辉的神色如同是在看着一尊佛似的。在他们后面还跟了几个年轻男女,其中那女孩亲昵的唤着“成哥哥”,夹到了父母之间,朝着关成拥来。 但从百里九歌的角度看去,却是清清楚楚的瞧见关成眼角处雕镂的冰冷。他不动声色的抽回双手,背到身后,漠然的眼神如一堵冰山堵在了这群人面前。 一时的尴尬,令这些人交换了眼色,接着就毕恭毕敬的行了河洛最尊贵的齐眉礼。 那城守道:“儿啊,你看为娘的这一激动,都忘了如今你身份是何等尊贵,该是我们向你行礼才是。我关家几百年才出得你这样一个争气的孩子,真是光宗耀祖啊。”对一众关家人道:“你们都还犯什么傻,还不快向皇夫殿下行礼?!” “是、是……” “参见皇夫殿下。” 这些人一个劲的拱手哈腰,仿佛全然无视了关成冷漠讽刺的目光,那城守还说:“儿啊,你看为娘的在偃师城任这城守也好多年了,兢兢业业、夙兴夜寐。如今你一跃就跃过了龙门,可要多给新帝吹吹枕边风,帮着为娘的美言几句、提携提携。” 在小桌旁喝着茶的百里九歌,这会儿实在听不下去了,她只道这世上有百里越那样的爹已然是罕见之极,不想竟还有这样恬不知耻的娘。 听烈火说过的,这偃师城城守从不重视关成,甚至将他驱赶去宫中作侍郎,做一个光宗耀祖的牺牲品。可如今,他飞黄腾达了,这些人便各个都像是鸡犬一般巴望着随他升天吗? 为何世人总是跟红顶白、拜高踩低,这般庸俗的让人嗤之以鼻?!她真替关成感到悲哀! 此刻,关成背在身后的双手攥得骨节泛白。 是,他心中波澜起伏。 原本被家人驱赶到宫中当了侍郎之后,他便已决定要爬到一个高高在上的位置,将家中那些冷淡他、看不起他的人都踩在脚下。 如今,他成功了,如愿以偿的看见这些人对他趋之若鹜的嘴脸。可为何没有预想中的快意,反倒是觉得苍凉恶心,心口更是多了一阵超乎预料的痛苦。 为什么都和他预想得不一样! 别过目光,关成终是贯彻了狠狠踩下这些人的初衷,冷冷道:“昔日你们对我眼不见为净,今日我让你们高攀不起。如果你们千里迢迢赶来洛邑,就是为了找我说这些,那很遗憾,你们白跑一趟了。” 那城守的脸色立刻就绿了,“儿啊,你在说什么呐?你是为娘的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啊,你真的要对自己的母亲还有你的手足至亲们这样无情吗?” “那也是拜你们所赐!” 这吼声一起,百里九歌掌心托着的茶杯险些滑下去,她连忙扶住杯身。 再抬眼,更是惊了,没想到那城守竟然扬起手,狠甩了关成一巴掌。 啪。 极响。 一如城守接下来劈头盖脸的臭骂:“原来‘白眼狼’说的就是你这样没心没肺的人,是谁生你养你的,是谁给你吃给你穿的,你倒好!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就忘了自己原是个麻雀,我看新帝是眼睛瞎了才会立你当正宫!” 关成瞳孔一张,怒吼:“闭嘴!你敢说她半分不是,我便跟你恩断义绝!” “你吼我?!”城守的眼底射出畸形的凶光,“我看新帝就是眼瞎了才让你捡到便宜的,你不让我说实话,别告诉我是因为你喜欢她!” “我就是爱上她了,与你何干!” 咣当。 茶杯坠地,摔得粉碎。尖锐的瓷片溅起在裙角的同时,百里九歌才发现原来不是自己手里的茶杯掉地,而是殷烈火弄掉了茶杯。 魔魅的眼大睁着,眼底盘旋着种种复杂的滋味,有惊讶、愣神、酸楚,刹那晦暗残破,刹那又魂断神伤。 不言不语的以袖口擦拭掉手背上流过的茶水,殷烈火刚要起身,眼前关成已到近旁。 “女帝陛下,您被茶水烫到了?!” 殷烈火怔了怔,柔和的笑靥轻如羽毛,摇了摇头,“我没事……” 可那关家人却被那一声“女帝陛下”给惊得脸色全白了,他们自进殿就顾着去关成套近乎,见了两个喝茶的女子衣装简单,还以为是普通宫婢,哪里想得到竟然、竟然…… 可他们刚才还对女帝陛下出言不逊…… 完了! 203.斩草除根 “陛下饶命啊!” 关家这一家子人赶紧跪在了地上,疯狂的磕头谢罪,畏畏缩缩的颤抖着。没一会儿的功夫,各个脑袋上都顶起了紫红色的大包。 百里九歌放下了茶杯,这会儿真是忍无可忍,起身嗤道:“我原以为我爹已是心思败坏,不想你们更是些小人。若不是你们将关成的心都伤透了,他会这样绝情的对你们吗?!活该!” “你……”有人想申辩什么,可是一对上百里九歌明澈凛然的眼神,便被堵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殷烈火望向这一家子人,眼底尽是冷漠和虚茫,讽刺道:“城守不是以为朕是眼瞎了么,那朕就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朕眼明着,而你才是眼瞎的人,错把璞玉当料石。” 缓缓起身,行至那一家子人的面前,冷笑:“也是啊……像你们这么肤浅的人,又怎么可能认得出璞玉呢?城守,你说你这样的人,朕提携了,又能去干什么呢?” “陛、女帝陛下饶、饶了臣啊……” 望着这一家子人骇然的眼神、畏缩的呜咽、狼狈的神情,一股怒气没来由的冲上了殷烈火的胸口,撞得她呼吸不稳。 莺声已尽数化为寒冰,冷如恶魔的幽吟:“千万别轻易得罪人,难保将来角色对换,教人踩得没尊严了才知道后悔……”再不愿看这些乞人憎恶的嘴脸,殷烈火冷冷道:“来人,护送城守一家回返偃师,此后每月俸银加一倍,算是朕对婆婆的一点孝心吧。” 关家人闻言,心全都坠到谷底去了,没想到这么劳师动众满怀希望的来到洛邑,升官没升成,还差点惹恼了女帝陛下。 如今俸银增加了,听起来是件美事,可谁又看不出这其实是警告?女帝陛下分明就是在告诉他们,银两已是以德报怨了,切莫贪得无厌! 可叹这一家人来的光彩耀人,却走的灰溜溜的,活脱脱的像是一群夹尾巴遁逃的狗。 赶走了他们,殷烈火疲惫的垂了眸子,低声苦笑:“有此家人,当真是摧残人心……我的父母虽然已不在人世,但这一点上,我却觉得幸福的多了……” “烈火……”百里九歌不禁咬了咬下唇,又望向关成。 此刻的关成已不再是方才冷漠而暴怒的男子,重新变的英俊挺拔、沉默寡言。但百里九歌知道,他心里定是十分难受的。 “九歌。”殷烈火的轻唤让百里九歌怔了怔,这才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 “对了烈火,你今日喊我来宫里到底是要做什么的?” “我想……求一幅画。”殷烈火柔和的笑了。 “画?什么画?” 她酸涩吟然:“我想请你……画他。” 百里九歌痴怔。 他? 转瞬的功夫心如明镜。百里九歌终究是不会不知,殷烈火口中的“他”是谁。 忽略了心底的几分不适,百里九歌笑道:“作画我是很在行,但画墨漓我真的一点把握也没有,就像是从前殷浩宸总想画黑凤,却总也觉得画不出来,那感觉是一样的。” 因为那人已经刻骨铭心,一描摹他,便会不由自主的掺杂太多个人感情。这样,即便是再高超的画功,也无法真正刻画出他的神韵了。 就像是墨漓,那样清雅、温润、柔和的一个人,如幽林山泉、如静影沉璧,那浑然似昙花一现的风华和单薄,一举一动之间的精致,眉梢眼底的深邃莫测…… 他便是她掌间的纹络,是她心口的朱砂,她自知一下笔,所有的情绪就会被笔下的人牵着走。 所以……“我只能尽力一试了,总觉得墨漓很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但绝不是我的画。” 殷烈火心头微酸,一颗心绞了绞,吃力的挤出随和的笑容,“你肯为我画,我便已经心满意足了,毕竟,我知道这个提议会让你不舒服……” 百里九歌忙道:“没事的,我没有不舒服!”可眼底酸酸的颜色还是不胫而走,落入了殷烈火的双眸。 “九歌,是我自私了……”她凋凄的苦笑:“只因此生注定与他有缘无分,且明日我登基之后,你们,应该也要离开河洛了……我真的很想能再多看他几眼,哪怕是一幅画也好,至少叫我还有个念想……” 说不下去,殷烈火哽咽了,潭底堆积了水雾,叹息间感受到两行清泪坠下,她酸涩的闭上眼。 “烈火……”百里九歌看看关成眼底的怅然,咬了咬牙,伸手去擦殷烈火的泪,大喇喇的,一如初来河洛时,她便也是这样为殷烈火擦着泪水,说着鼓励她的话。 “有些话虽然我说了很多遍,但现在还是想说给你听。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乍一看前方是绝路的离别,可谁知道会不会出现拐角,又有谁知道那拐角会不会将人引到另一段传奇中去呢?” 迅速的擦干了殷烈火脸上的泪,百里九歌执起她的手,眼波中映着殷烈火的影子,那样清澈而明媚。 “日后就算是相隔天涯了,也定要记着,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何况你不是孤单一人,还有关成不是?相信你的选择,也相信他!” “九歌……”殷烈火感动的无以言表,便知道此生能有百里九歌这个朋友,老天爷对她不薄。 结果,事情的发展又和百里九歌想的一样,刚擦干的眼泪又流了…… 百里九歌只好大笑:“你看你哭得,我都不忍心看了,来则来去则去,以后又不是再也见不到面了,洒脱应对就好!”言罢道:“关成,烈火交给你了,我先画画去,墨漓可难画着呢,可不得花两三个时辰,我再优哉游哉的浪费时间就太不好了不是?走啦!” 大喇喇的挥挥手,就这么放心的将殷烈火抛给了关成,百里九歌去喊了个宫婢进来,让她准备笔墨纸砚、朱砂丹青,找了张平整宽敞的桌子,提笔开始作画。 这一画,便是应了她之前的说法——两三个时辰。 当然的,也让百里九歌亲身的体会到了,墨漓到底是有多么的难画。 先不说他的气质和风华,也不说神韵,单是那鹤氅上的昙花……就够她将工笔水平发挥到极致了。好不容易完成了写实,待到写意,又是个极大的难关。 百里九歌只能定下心告诉自己,一定要将最像墨漓的墨漓送给烈火,如此也卯足了劲,投了十二分的精力进去。 这幅画整整画了三个时辰又两刻钟。 但百里九歌在画完后并没有多看,只知道越是看便越是觉得她终究画不出他的神髓。最后望见殷烈火感动落泪的神情,便只得当自己是成功了,这才发觉疲惫万分,身子更是发沉的不得了。百里九歌挥别了殷烈火和关成,回去驿宫。 临走前,回望向灯火辉煌的曦雨殿,依稀能见樱草色的门纱之中,殷烈火在关成的帮助下,小心的将画像镶入一卷精致的画轴。 跳跃的烛火在两人周围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百里九歌在遥望间娇憨一笑,渐行渐远。 风吹起发丝轻舞,仰头,望那天阶如水,斜月如弦,心里有着起起落落之后所沉淀下的安详。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啊……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辛丑年二月二十一日,正是河洛国新帝登基的黄道吉日。 对百里九歌而言,今日是最重要的见证,而过了今日,她便要和墨漓离开河洛,辗转去梁国了。 晨时,她在阳光普照中醒来,吃了墨漓做好的早餐,两个人一同去宫殿的高台参加殷烈火的登基大典。 因着今日全城百姓都出动了,是以,大街小巷全是蜂拥向宫苑的百姓,欢呼吵闹的声音让百里九歌笑意连连,却甚是考验御风的驾车技术。 终于,他们到了,早就有等待于此的宫婢,为两人引路。 随着那宫婢从一簇簇人群中穿梭而过,百里九歌左看右看,近看远看,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头。 “墨漓,你看这四周……”她指了指,“宫门大开也就算了,可这一路走来怎么光看到王侯将相,却看不到有禁卫军?我记得上次祭祀洛水仙子的时候,禁卫军是将整个广场都围了三圈的!” 百里九歌了解殷烈火,觉得连自己这粗神经的人都要意识到安全问题,眼下新帝登基的仪式这么重要,烈火又哪里会疏忽成这样? 真奇怪。 “别多想。”对此,墨漓只是柔声慰了她,幽月般的眸底,却有一抹了然的神色划过。 不禁在心底暗叹:烈火姑娘,当真是城府愈深了…… 辰时整,吉时到。 长长的红线毯上载满落花,延伸到高台的顶端。 因着百里九歌和墨漓是贵宾,他两人与洛绮秀、靳芝、殷浩宸、吴念念共同立在高台上,望着绵长的红线毯下,盛装华服的殷烈火与关成携手出现。 两人穿着的正是昨日百里九歌看过的吉服,正红的颜色。此刻头顶的阳光太是耀目,在那华服的珍珠玉石上折射出七色流光,映了两人无限耀眼的风采。 两人携手,登上三十三重台阶,与高台上的几人会合。百里九歌笑看着靳芝亲手将两枚玉玺端给了殷烈火,一枚是国玺,另一枚则由殷烈火亲手赐给关成,令他以此印执掌后宫。 一时之间,欢声雷动,那些趴在宫墙上只为观一眼新帝风采的百姓们,这会儿也都群起呐喊。 真好……百里九歌的脸上是发自内心的笑。 从前那坐在轮椅上、颓废的折下连翘枝的残疾女子,而今优雅华贵的立在河洛一国之巅。 她相信,河洛在烈火的治理下,一定会越来越昌盛的! 突然,热闹的欢呼声中响起了异动,起先遥远的近乎于无,可渐渐的那声音大了起来。像是马蹄声、像是行军声,接着是喊杀声、惊叫声…… 像极了承光殿宫变的那夜! 文武百官们纷纷变了脸色。 “怎么了?” “发生何事!” “难道有人**?!” 接着,只见一名负伤的宫婢,连滚带爬的过来,惊恐的喊着:“陛下!是皇长女……还有皇次女和四皇女,她们带兵杀进来了,有七八百人!” 晴天霹雳,霎时便激起惊呼声连连,谁能想到会出这样的变故? 望着众人慌张的神态,靳芝也变了脸色,高声喝道:“禁卫军何在?还不快去阻止叛党?!”又问:“陛下,三位皇女不是在禁足就是在狱中,今日齐齐出现在登基大典上,提前怎会没人知晓?” “朕知道……”殷烈火瞧了她一眼,幽幽喃喃,平静的就像是一朵优柔的落花,“昨夜她们逃出来的时候,朕就已经获知消息了……” 百里九歌怔了怔,诧异的望着殷烈火凝着淡淡霜色的眼眸,再看向靳芝,再看向墨漓,望着周围始终没有出现禁卫军,再想着今日这登基大殿上根本没看见有禁卫军保卫安全…… 一个念头闪现,百里九歌顿时明白得彻彻底底。 原来这是要请君入瓮!再瓮中捉鳖! 原来烈火早就知道洛霓裳她们几个今日会来闹一闹,于是故意放她们进来,一网打尽! 这么说来,其实禁卫军早就已经埋伏好了吧,可是对方来了七八百人,一下子对付起来只怕会殃及无辜的宫人…… 百里九歌正想说让殷烈火给她一匹马,自己冲上去迎敌的,却见关成默默将两枚印玺交予宫婢,接着招来高台一角上的一个禁卫,取下那禁卫的长弓,双手递给了殷烈火。 她接过,徐徐试了试弓弦的张力,朝着关成微笑着点了点头。 百里九歌的脸色渐渐寒了,烈火她这是要…… “关成,箭。”殷烈火清幽幽的笑着,从关成的手中接过了三支锐利的箭矢,不紧不慢的搭在了弯弓上…… “烈火,你!”百里九歌双瞳大睁,惊讶的喊出了声。 她甩脸,望向高台下宽广的驰道彼端,洛霓裳、洛蝶舞、洛冰霜率众冲入了联排的三座拱门,喊杀声震天,金戈铁马如拍岸的惊涛般势无可挡,阵阵马蹄将烟尘挫日,就这般疯狂的朝着高台杀来! 再回首,眼前,殷烈火徐徐拉满了弯弓,弓弦上的三支箭镞将烈日化作冷光一片,映照在百里九歌的面庞上。 寒意,仿佛也成了箭,从不知名的角落射入百里九歌的袖口,将一股颤抖带到了全身。 她自问自己也曾对百里紫茹和百里青萍极度憎恶,却从未想过亲手取走她们的xing命,只因那样的话,自己又与墨漓的那个三弟墨洵有何差别?! 而今日,烈火,却要做与墨洵一样的事吗…… 百里九歌忽然间全明白了。怪不得那日陈皇夫宫变自尽之后,烈火只罚了洛霓裳禁足,原来是有意给洛霓裳机会联合洛蝶舞、洛冰霜一起杀来,如此,烈火便能够以“妄图弑君”的大罪彻底将她们除去了! 烈火,你竟…… 嗖。 箭出。 冷风从百里九歌的鬓角擦过,尖锐的声音让她瞳孔一缩。 远方传来了坠马声、惊呼声,然后是中箭者干涩扭曲的痛骂声,那充满不甘和仇恨的斥骂,很快就被别的声音盖过了。 百里九歌深吸一口气,转眸。 高台之下,宽广的驰道上,三个垂死挣扎的人还在用手指着殷烈火,像是在发着最难听的诅咒。渐渐的,她们抬着的手终究滑落下去,整个人也不动了,许久、永远的不动了…… 马蹄声渐止,奔跑声也停歇,失去首领的兵马像是迷失路途的鸟,在唏嘘声中纷纷跪下,痛声谢罪,企图能捡回一条命。 “将这些人都打入天牢,先关着吧……”殷烈火放下箭矢,望向靳芝,“待肃清了所有叛党,再将他们放出来,逐出河洛。” 靳芝将视线从死去的三名皇女身上移回来,有些沉重的点了点头,问:“陛下,此次三位殿下公然弑君,的确该是死罪,那她们府上的人,还有各自的外戚,要如何处置?” “全杀了,一个不留。” 听言,百里九歌倒抽凉气,望着殷烈火精致容颜上描绘着的狠绝,魔魅眸底现出的冰冷,百里九歌的心狠狠的抽痛了。 “殷烈火!”她骤然高呼,毫不掩饰的表达出自己心中的愤怒和一种受伤的情绪。 她吼道:“谁作恶惩罚谁,你怎能这样三言两语之间就判定了那么多无辜之人的死罪?!洛霓裳也好、洛蝶舞也罢,还有洛冰霜,纵然她们是咎由自取,可她们府上的侍女、护院、厨子,甚至她们的幼子,外戚家族的那些根本不知情的人……这些你也要都杀了吗?!” 红袖一挥,扫起的劲风扬起殷烈火的满头金簪华钗,珠玉的泠泠脆响和百里九歌愤怒高扬的声音绞在一起,难以分明。 “烈火,我知道你变了,也明白你的改变是迫不得已的选择。我可以接受你变狠,也可以接受你日益工于心计,但我百里九歌不接受自己的朋友变残忍,决不允许!” 204.十里长亭送君离 这一番铿锵的呼喊,像是将空气都凝住了,沉沉的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百里九歌因着情绪激动,剧烈的粗喘着,明眸直视殷烈火的眼,仿佛想让坚定的目光贯穿殷烈火的心,改变她的想法。 是,自己不能让那些无辜的人被株连,不单单是为了那些生命,更是不愿让自己的好友成为一个残忍杀戮、满手染血的暴君。 她不愿! 裙摆被扬起,如风中卷起的艳红火舌。 “烈火,我求你收回这样残忍的命令!”没有一丝犹豫,百里九歌跪在了地上。 见她这样的举动,殷烈火花容色变,墨漓忙步来想要将百里九歌扶起,却被她坚定的推开。 她百里九歌从来都是只跪天跪地跪师父,其他人绝不跪的,可今日,跪了又何妨?自己便是铁了心,定要劝烈火收回成命,哪怕是逼得也好! “九歌……”殷烈火眉心蹙着,一轮轮的酸楚在胸臆里起起落落。 她低身,却在百里九歌坚定的视线下愈发的悲戚无措,终是虚脱了似的,仰天苦笑了几声,垂眸,眼底的挫败在漫卷的睫毛下依旧是那般清晰。 “靳丞相……” 靳芝回神,忙行了礼,“陛下,臣在。” “靳丞相……三位皇姐府上的下人,给些银两遣散了吧……她们的子女和外戚家族,饶了xing命,逐出河洛。” “烈火!”百里九歌的脸上终于阴霾渐散。 靳芝也松了口气,道:“遵命。” 百里九歌心里悬着的石头落了地,也不等谁扶她了,赶紧从地上撑起来,拍拍双手,大喇喇笑道:“烈火,你总算没让我失望!”习惯xing的就要去执起殷烈火的双手。 可殷烈火却退开了,这样的躲避,让百里九歌有些不解。 她怔了,望着殷烈火眼底浓浓的悲戚,心里,不由的抽痛了下,那是宛如针刺的痛。 “烈火……”是自己伤到她了吗? 为什么烈火看起来这样疲倦,这样怅然,甚至浓艳的妆容都掩不住那面庞的空洞…… 此刻的殷烈火就像是一张薄纸般,吹弹可破。 她蓦然拽住了关成的袖子,近乎央求着说着:“送我回宫,关成,送我回宫,陪我休息一会儿……我好累,不想再站在这高台之上受人膜拜景仰……” 这声音里充满了哀求,像是穿过暴风骤雨后残喘着的孤鸿,那眸中堆积了三生三世的悲戚,她那铮铮切切的注视,又有谁忍心直视? 关成沉重的应了,道一句:“辛苦靳丞相,此处的事情还请善后。”留了话,扶着殷烈火,在几个侍女的跟随下,走下高台,朝着宫苑的方向离去了。 殷烈火走得很慢,盛装华丽的背影聚焦了万民热切探寻的瞩目,可她却在颤巍的、蹒跚的,企图逃离这条永生都逃不了的孤独之路了…… “烈火……” 望着远去的背影,百里九歌的心弦干涩的跳动着。烈火是怎么了,是自己伤了烈火吗? 她不知道,只是觉得仿佛能感同身受似的,不由捂住了酸酸的心口。 百里九歌失笑:“墨漓,我是说错话了吗?” 他眉心微皱,心疼的揽住百里九歌单薄的身子,心中又怎会不知她的心绪。慰道:“对于一个新帝而言,诛灭异己、斩草除根,再正常不过。留着那些人,他们不会对烈火姑娘感恩戴德,只会抱着恨意,日后也极可能又生祸端。” 百里九歌的鼻头酸了,喃喃:“墨漓,你也觉得我不该阻止烈火吗?” “不……”他摇摇头,抚过她的小手,徐徐浅叹:“若我是烈火姑娘,会和你一样选择网开一面。为一己安危而宁可错杀千人,我终是不赞同。” 这样的话无疑让百里九歌酸涩的心有了依靠,她紧贴着墨漓的胸口,感受着如水的温柔将她裹住,缓缓合上眼睛,任着周围的一切都幻化得云淡风清、再不理会。 身子离地,是被墨漓抱了起来,她也乖顺的倚在他胸口。墨漓用眼神向靳芝告别,又睇了殷浩宸一眼,抱着百里九歌徐徐离去。 走向侧宫门,他举目望天,只看见高高的宫楼后柳树已经抽芽,淡淡的嫩绿脆弱、却有着蓬勃的生机。四时有交替,万物有生发枯荣。或许,冬尽了,他们也能稍微偷得些浮生闲散吧。 凝睇着怀中的人儿,墨漓温柔而心疼的笑着。 她,也是个疲惫的人…… 烈火姑娘疲惫的是国仇家恨,而她的疲惫,却是他。 ——他的身子骨,他的阴阳咒。 就这样渐渐的,他走远了。高耸的宫墙,精致的角楼,还有百姓们的喧哗和唏嘘,都像是随着冬日的严寒般,渐渐远去…… 百里九歌依稀还记得,自这日之后,她在驿宫中连着休息了整整三日,才找回之前的精神状态。也许是自己的身体变差了,也可能是最近总是精神紧绷没个喘息之刻,如今好不容易终于元气恢复,想去探望殷烈火,这才听御影说,今日世子殿下去了宫中,以大周使臣的身份拜见河洛女帝洛相思,以达成大周与河洛的盟友关系。 尽管百里九歌很清楚,烈火夺得河洛的目的,便是因为与墨漓有着同一个仇敌,殷浩宜,然而,大商毕竟还是强盛着,河洛的那些朝臣应该会群体反对烈火与墨漓结盟吧。 不知道墨漓和烈火要怎么说服那些朝臣…… 心中有些担忧,为了放松心情,百里九歌便拉着御影在湖边钓鱼了,钓了半天才钓上个瘦小的鱼,她赏给御影让他自己熬汤去。 不想墨漓今日回来得还挺早,只是他回来后说是要给他的朋友文秋杭写信,便先去湖心楼中了。 百里九歌便继续钓鱼,见御风路过时,顺手拽了御风,朝他询问今日朝堂上的事情到底怎样,结果令百里九歌大吃一惊。 听御风说,今日在朝堂上,朝臣强烈反对烈火姑娘与商国公然为敌,争执不休时,梁国景承帝派来的特使抵达宫中,将景承帝的书信交予烈火姑娘过目,接着烈火姑娘便让靳丞相当众宣读。 “那信里写了什么?”百里九歌问着,心中却差不多明白,这八成又是墨漓提前和景承帝打好招呼了,请景承帝这强大的外援襄助一把。 御风答:“景承帝与河洛讲明,因昔年月皇后受世子殿下恩惠甚大,是以,梁国定与周国荣辱与共。” 果然是这样! 荣辱与共,好让人无法轻视的一个词! 百里九歌无语,只觉得用脚趾头猜都能猜到,河洛的朝臣肯定全都变了脸色,然后因着梁国比大商强大很多,转而倒戈支持烈火和墨漓结盟。 不由笑着哂了哂:“墨漓这家伙,前三步后三步的全都计算好了,根本让人防不胜防嘛。不过正好我们接下来要去梁国,我定要好好谢谢景承帝。” 可是去了梁国,便也意味着要和烈火道别了。百里九歌素来洒脱,不在意去留别离,但因了解殷烈火的脾xing,心中多少为殷烈火感到叹惋。 此去一别,烈火想再见到墨漓,就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离别的日子,终究抵不过时如逝水般流淌。 那日也终究是来了。 那是个chun暖和煦、薄雾浅浅的日子,百里九歌记得清清楚楚,那日正好有燕子成群结队的南回,在飞过茜霞色的桃林时,衔来几口香泥,湿带落花飞。 恰是辛丑年的二月二十六日。 洛邑城外,十里桃花,绵绵延延,灼灼其华。 萋萋芳草,掩住了冬日里荒芜的古道黄沙,沿着驿道朝东走下去,便是梁国。 绵绵延延的桃林终究是到了尽头,一如chun会去、花会谢,这天下终是没有不散之筵席。 一座孤亭孑立在此,亭子顶上已长出丛丛杂草。墨漓与百里九歌站在亭前,望着殷烈火调派给他们的护送队伍,望着前来送行的十几位重臣,望向关成,不约而同的朝着殷烈火笑了。 “烈火姑娘,珍重。” 墨漓的笑容还是那样温润,星眸中是发自内心的祝福。心中,一直是将她看作从未谋面的妹妹,他愿她能一世长安。 殷烈火也笑了,这饱含着悲伤与感动、不舍与祝愿的笑容,凄艳而娟丽,“你们也是,珍重……” 话音的尾端有着些微的哽咽声,殷烈火偏过头去,用袖子遮住半边脸,擦拭了眼角的泪水,余光里望向身后的重臣们。 她回眸呢喃:“还能再见面的吧……” 墨漓笃定的浅笑:“能。” “是啊,一定能的……”她也知道,下次两人会在何种情形下见面。 过去的那几年里,他对她的关心体贴、悉心教诲,都像是昙花的清香般入了她的骨,那余香,一生一世都不会抹灭。能思念着他、知道他还在某个地方安好,对她而言,就够了。 殷烈火绝美的笑着,千言万语,满腹相思,什么都不用说。 她知道,墨漓、九歌,还有关成……大家,心照不宣。 他们走了。 颠簸的马车在薄雾中慢慢远去、消融,车辙所过之处,风吹起,一树桃花纷纷扬扬,乱红染得天地间一片璀璨,铺开一地尘霞。 落花满地…… 尽相思…… 直到再也看不见远去的人了,殷烈火才回过头来,这一瞬,脸上所有的柔和都尽数化为冰凉。 “靳丞相,关成,你们过来。”她冷冷的笑了,率着两人来到亭下,避开了其余的朝臣。 缓缓落座,她森凉的呢喃:“朕毕竟是才回得河洛不久,根基不稳,需要重臣的支持,也更要牵制住他们。所以,接下来有件事情就要劳烦靳丞相了。” “但凭陛下吩咐。” “嗯……”她冷冷的笑了:“立后宫的事情就交给靳丞相了,哪些大臣家的男子合适的,只要是有利于稳固朕的帝位,就都一并纳进来吧……靳丞相,朕相信你心中有数……” “请陛下放心。”靳芝行齐眉礼。 “好了,你下去吧,我有些话要和关成说。”她挥退了靳芝。 只剩下两人的亭下,有些暗潮在涌动着。但殷烈火的神情却自然了下来,重新变得柔和亲切了些。 “心里不好受是么,听到我要纳后宫的消息……” 关成窒了窒,点头承认。 桃花纷飞如雨,拂了殷烈火柔美的面庞,她抬手接下一瓣桃花,深深喃喃:“他们只是摆设罢了,我不愿像河洛的女子一般三夫四侍,也无法忍受再被第二个男人触碰,所以……”望向关成,“往后他们入了宫,全都交给你处置,想守活寡的便守活寡,不想的,就任他们去和宫婢厮混。只要听话不生异心便留着,不听话的直接弄死再来报我,定要做得不留痕迹。” 关成的眸子半眯,“女帝陛下便如此信任臣吗?” “嗯,信……”她呢喃:“我不会忘记,你曾经在你母亲的面前说出‘爱上她’三个字。有一点我和九歌是一样的,那就是对我们好的人,我们也都会对它好……何况,你的母家势单,你也不可能成为第二个陈皇夫……” 关成有些无奈的笑了:“女帝陛下终究是防范臣的。” “只因陈皇夫前车之鉴,对外戚,我不得不防……还有……”她柔和的笑了笑:“往后,叫我烈火。” 关成怔了。 徐徐敛了笑,殷烈火起身,扶着亭柱遥望远方。但这一次她没有望向东方的梁国,而是望向南方,眼底顿时如沉到地狱一般,那是如修罗似的冷绝。 南方,商国的方向,那害死了她养父养母的昏君…… 她狠声念着:“殷浩宜,我曾在父亲尸体前立过誓言,三年之内,有我没你……”骤然狂笑:“下次见面,便是我与墨漓将你商国覆灭之时!昏君,给我擦干净脖子等着!” 此刻,悠长悠长的驿道上,一辆马车在护卫队的掩映下,朝着东方行驶。 车外有阡陌良田,一群垂髫小儿在田地中玩耍,欢笑着唱着:“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一只小手挑起车马的窗帘,那小手轻轻摊开,略是顽皮的接下一朵随风飘来的桃花,接着又掐住一朵,收手回车中把玩。 百里九歌笑吟吟的拨弄掌间的桃花,透过纱帘望见远处盘绕的山路,信口问着墨漓:“我们要走多久才能到盛京?” “十几日吧,如果不下雨的话。” “下雨也没事吧。”信口回道。反正早chun也都是些牛毛细雨,该不会让山路特别泥泞不是? 如是想着,便没放在心上。 就在初入山路的那一日,教百里九歌没想到的是,他们居然遇上了殷浩宸和吴念念。他两人正是要返回商国,因朝南的路遇到塌方无法通行,便先朝东走,故此,与百里九歌和墨漓有一段顺路。 但让百里九歌介怀的是,护送殷浩宸和吴念念的人,竟是商国的二十几名羽林军。 甫一见到羽林军束腰上的熟悉纹路时,百里九歌便惊的弄掉了掌间的桃花,她赶忙将墨漓挤到车厢里侧,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他,生怕他被那些羽林军发现。 但旁侧,殷浩宸那辆熟悉的飞鹰马车中,传出了他低沉的声音:“九歌,你……不必紧张。皇兄派他们来护送本王回大商,他们不会节外生枝。” 是这样吗?百里九歌还是紧绷着心弦。 半晌,殷浩宸的声音再度响起:“你且放心,本王不会让他们为难周世子。” 这语调听来太是沉闷,就像是被一口沉郁的气从牙缝中挤出来似的,听入耳中也有种残忍的滋味。百里九歌这才放软了姿态,赧然一笑:“好吧,是我反应太激烈了。” 墨漓未语,只温柔的将百里九歌揽在了胸膛上,锋锐的视线仿佛能穿透层层纱帘,将殷浩宸眸底的种种一概窥知。 良久,不咸不淡道:“宸王,若非昭宜帝不信你,又何必派羽林军前来请你归国。” 殷浩宸的心口如被箭矢戳中,身躯震了震。 百里九歌讶然:“墨漓,你说什么?” 他叹道:“在下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还望宸王回了朝都后,莫再得罪昭宜帝,这算是在下看在宸王对九歌的一番心意上,给宸王的忠告吧。” “墨漓……”百里九歌抬手抚过他的胸膛,心口不大舒服,又怎会不知道,殷浩宸本和兄长没什么嫌隙的,却因为她的关系,令他们彼此介怀。 有些无奈的笑了笑,百里九歌望了望远方,天色渐灰,有乌云团簇,似乎真的是要下雨了…… 再接着,百里九歌很快便发现自己起初的想法太乐观,本以为chun日的雨定是纤细绵绵成不了气候,却不料他们一入群山,雨就下个不停,虽不至瓢泼,但连着四五日竟是没间断。这使得山路泥泞万分,车马行进的速度也受到了阻碍。 而待到第六日夜间,一场可怕的灾难毫无预警的降临了。 原本这晚,两辆马车和护卫的队伍在泥泞的山道上缓缓行进,正要找个地方歇息的。百里九歌因着无聊,觉得自己是越发嗜睡了,靠在墨漓的肩头刚眯上眼睛,就感受到身下一阵晃动从弱到强。 还来不及查看异状,周围就像是地动山摇起来,轰隆隆的巨响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这感觉就像是整片群山即将爆炸似的。 再接着,就听到车外有人惊恐的呼喊起来。 “快逃啊,泥石流!是泥石流!” 205.失散泥石流 泥石流?! 百里九歌瞬时被惊得无比清醒,张口就要喊墨漓,可偏在这时,感受到马车被震动掀得即将翻倒,车外的护卫队更是惊恐的喊起来。 “墨——” 话没说完,纤腰被墨漓一勾,宽袖在身前一拂,浑厚的内力顿时将车窗撕出一道大口,墨漓抱着百里九歌冲出马车。 就在弃车而出的瞬间,马车滑出山道,坠入万丈深渊! 百里九歌只觉得心脏都要飞出去了,只看到人们站不稳、摔坐在地,仰头只望见黑暗中有庞大的东西滚落,像是巨石,好像还有泥浆,如大潮一般的崩裂流窜。 狂烈的震动,仿佛将这整个天地都颠倒过来,轰响声,无止尽的混乱,尽数将百里九歌包围。 又一辆马车滑落深渊,这情景入目,百里九歌忍不住嘶喊出声,这才发现殷浩宸也已抱着吴念念逃了出来,就落在他们旁侧。 在天灾的面前,就连墨漓也不自觉的声音绷紧:“下了这座山,便是平原,跑,谁都不得往后看!哪怕是身边有人殒命也不能停,想活命,这是唯一的办法!” 跑,不能往后看,哪怕是身边有人殒命也不能停…… 混乱轰响间,这样的话语仿佛是雪上加霜的残酷。可是没人能反对,只为了能活命,便全都不要命般的飞逃起来,不管头顶轰隆隆的巨响,不管脚下的震动有多厉害,跌倒了赶紧要死要活的爬起,感受到有落石擦着身体而过仍要逃,只能逃! 黑夜,伸手不见五指。 天灾,如在黑夜里cao纵生死的恶魔。 奔逃间,所有的火把都远远的零落在身后,没人知道还要跑多久才能到山下,甚至连路都看不清,只能借着地上的水光拼命奔逃。 这就是天灾,百里九歌从未想过会降临到自己头上,可真到遭遇的那一刻,才觉得即便是九死之塔的坍塌,在这浩荡天灾的面前也不值一提。 渺小、无助……这样的感觉如鞭子般狠狠鞭笞着她的心。 她跑得好累!不知道多久了,连双腿都已经麻木的没有知觉,可是她不能停下,小手更是被墨漓冰凉的大手死死的握住。 他的手好凉啊,手心里的冷汗似一把刀。她歇斯底里的吼着:“墨漓,你的身体要不要紧!墨漓、墨漓……” 他没有回答,只将她握得更加牢固,风雨交加的动荡黑夜里,他苍白如玉的侧脸绷得如弓弦般,蹙起的眉梢已然被黑夜的肃杀所香尽。 就这样奔跑,逃命,与时间赛跑,与死亡抗争,无止无休的恐惧和紧张……直到远天爬上了鱼肚白,他们才逃脱了那摇摇欲坠的地狱。 夜尽天明了。 终于、终于下山了。 百里九歌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可是肺里的气息上不来,像是断在了喉间,她拼命的吸着、喘着,眼前黑黑白白的令她几乎站不稳。 双腿已经不像是自己的了,她多想躺到地上好好的睡上一觉,可她不能!只因若是躺下了,只怕就再也起不来了! “墨漓……”喃喃着,百里九歌好担心,担心他的身子骨。 她想说话的,可蓦然小腹里传上阵阵的痛楚,如刀子在绞着似的,催得她的脸色如白蜡般,汗水滴下了额角。 好疼……她只能用一只手去撑着膝盖,另一只手不得不按在小腹上,努力提起内力去暖着小腹,这才感受到痛楚渐渐安分下来。 察觉到了她的异样,墨漓将她揽到了怀中,“九歌,怎么了?” 望着他毫无血色的脸色、疲惫的眼角,百里九歌痛心的喃喃:“我也不知道,肚子忽然好疼,可能是刚巧要来月事……你呢?你的身体怎么样,我怕你承受不住。” “我没事。”他努力保持着语调的平稳,只想着不让她多一分担心。 深吸一口气,墨漓举眸,借着那微弱的黎明,环顾着周遭所有还活着的人,每个人都是那样狼狈无力,死里逃生后的表情,竟是这般惨不忍睹。 “清点人数吧。”墨漓叹道。 离得近的一人回过劲来,接着众人也相继直起身子,开始查看周围的同伴。 一个人不见了。 两个人不见了。 三个人…… 四个人…… 五个人…… 根本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死的,是被巨石砸落山崖,还是被泥浆掩埋,亦或是坠入撕裂的山体之中,连他们从什么时候消失都没人知道,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就这样的不见了…… 那本也是鲜活的生命! 百里九歌压抑住心底的悲痛,坚强的站直了身体,喊道:“天灾无情,能活下去已是万幸,不管怎么说,还是得收拾好心情继续往前走,滞留在这里太不安全!” 众人连连叹息,一片沉痛哀凉。 可就在这时,殷浩宸的呼喊声惊骇了百里九歌整个胸腔。 “念念呢?!”只见浑泥泞的他像是从沼泽中爬出来的一般,此刻脸上还沾着泥浆,却覆不住他满脸惊恐之色。 “念念不见了!” 什么?! 百里九歌腿一软,后背撞在了墨漓的胸膛上。 吴念念……不见了? 怎么可能?! 本能的吼着:“殷浩宸,你没有抓牢她吗?” “本王……不知道。”他记不得了,那时候所有人都只顾逃命,他只知道身边一直都有脚步声。吴念念是何时不见的?为什么他一点也想不起来…… “殷浩宸,你……”责怪的话到了嘴边,又被百里九歌咽进去。事到如今又哪里是责怪人的时候,说到底,是殷浩宸心里没有吴念念,又岂会在情急之时还时时关注她的安危?! 只得道:“她本就命苦,我不信会这般不明不白的死掉,墨漓,泥石流已经停了,我想去找吴念念,她一定就跌落在山中的某处!” 话还没有说完,腰上就被紧紧的勒住了,墨漓的意思,她明白,他不允!不允她再回到那随时会有生命危险的地方! 这时有羽林军将士道:“王爷,我们去找王妃!” “对,我们去找,王爷不必再深入险境!” 殷浩宸浅愕。 一名羽林军将士诚恳的说出众人的心声:“王爷统领大商二十万军队,战功赫赫,赏罚分明,对我们也不薄。不管圣上派我们来是护送王爷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我们却定要誓死保护王爷和王妃安全回到朝都。如今王妃有难了,我们替王爷去找!” 他们说得慨然,可殷浩宸却蓦然失神,有种愧疚的感觉如轰然倒塌的雪山,压在他的胸膛上,令他几乎想拔剑刺向自己。 眼前这些近乎陌生的人,都愿意豁出xing命去寻找吴念念。可他呢?!昨夜竟是只顾自己逃命,连她是几时不见的都未察觉。 她是不是被巨石砸下山崖,她甚至没来得及呼喊他。那一刻她的心中到底该有多绝望、多痛苦,亦或是那一瞬她已经丧命在巨石之下…… 殷浩宸狠狠一拳砸在了树干上,粗壮的大树,轰然倾塌。枝叶仍在抖动着,像极了他颤抖着的躯体。 本已决定了要和吴念念一起好好过日子,却在生死攸关之际没有去顾念她的死活,这天底下可还有哪个男子像自己一般薄情寡义吗? 痉挛不休的拳头渐渐收回,他一步步的朝着山间的路走去。 “王爷!”那些羽林军追上了他,而他,恍若未闻。 念念、念念…… 是他将她弄丢,他要亲手将她找回来,她不能死在这莽莽大山里! 望着那黑色的背影直挺挺的、仿佛一戳就会破碎成泥浆,百里九歌的心掐了掐,呢喃:“墨漓,我们……” “继续前行吧。”他遥望着辽阔无际的平原,知道再走两日,就能到达梁国首府盛京了。至于吴念念……“她毕竟是宸王的妻子,宸王会找到她的。”言罢又体贴的询问:“肚子还疼吗?” “不疼了。”用内力暖了半晌,已经差不多了。 “那走吧。”墨漓揽住了百里九歌。 如今马车已毁,幸存的护卫队也没马了,接下来定是要徒步两日。 墨漓叹了叹,吩咐了众人一并行路到远离山脉的地方去,找个靠近水岸的疏林过夜,猎些野味充饥,眼下唯有如此。 两方人就这般分道扬镳了,百里九歌和墨漓朝着梁国首府盛京而去。被墨漓牵着手,百里九歌紧紧握住他,心中不断的翻涌着对吴念念的担心。 她回望,只看见黎明笼罩的山峦薄雾涟涟,因着沐浴拂晓的金辉,梦幻唯美的像是仙境。谁又能想象得到,昨夜,就是这样一座仙境,埋葬了多少年轻的生命。 最终,走得远了,只看见殷浩宸一袭黑衣,如飞鹰般投入了薄雾之中,再也看不见了…… 薄雾蒙蒙。 山间的水汽和泥泞间,那些雾气干扰了殷浩宸的视线。 他在羽林军将士的追随下,搜索着昨夜山道下方的每一处,沉冷的眼底是自责、是悔恨,浓稠的像是残留在药碗中的最后一勺苦涩。 念念,你在哪里? 你可还活着? 心底不知名的某处,一直有声音在低低的问着。 你可还活着? 不……你一定还活着。 那样善良柔弱、却是那样懵懂而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怎可能被泥泞掩埋! “找!”他近乎挫败的低吼:“一定要找到她,不论多久,必须找到!” 忠诚的羽林军将士们纷纷答应,应声如雷,坚定无虞。 殷浩宸冲着他们笑了,这笑容苦涩而沉重。他不断的找着,不放过每一处坑洼。踩入泥水,不顾靴袜沾湿;亲手翻开每一块落石,不顾手上已经起了水泡、皮开肉绽。 从黎明到黑夜,再从黑夜到黎明,他不眠不休,眼底的血丝慢慢结成了细密的蛛网,却仍旧如一只老鹰般不肯认输放弃。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找到她!哪怕她真的已经遇难了,他也一定要找到她! 三天的时间就这么过去,第一天的无功,第二天的无果,已让殷浩宸心神疲惫到极点。直到第三天,他来到一堆落石堆旁时,突然听到了细碎的嘤咛声。 是谁? 殷浩宸一怔,连忙探入到近旁,蓦地察觉到这些石头的下面好像是一个大坑,方才那细碎的嘤咛声就是从坑中传出的。 他赶紧躬身而下,想再听得真切一些。 是念念!是她的声音! 这一瞬的发现令殷浩宸欣喜若狂,这股喜悦甚至将他三日的疲劳冲刷得一干二净,连忙道:“念念,是你吗?” 抽泣声从石缝中传上来:“王爷……王爷……” “念念!”真的是她,她还活着! “念念,你别怕,我们这就救你上来。”殷浩宸安抚了她一句,对身旁的人道:“快与本王一同搬开落石,解救王妃!” 应着殷浩宸的命令,羽林军将士们同心协力,很快便将两块落石推开。随着阳光洒入到坑洼之中,那一抹单薄无助的身影也沐浴在了阳光下。 “念念!”殷浩宸朝她伸出了手,可因着吴念念三日没有见光了,这一下子眼睛受不住,她连忙捂住了眼睛,口中呜咽着:“疼……” 这一声疼,也没来由的疼在了殷浩宸的心里。他顿了顿,沉沉撩起袍子,低身,一只脚迈入了坑洼之中。 羽林军将士们纷纷色变:“王爷!” “等着本王。”殷浩宸沉然说着,缓缓钻入了坑洼之中。 这里空间极小,堪堪能容得下他,他下意识的就要将吴念念揽过来,却在这时,发现吴念念的身边还有一个人。 他倒抽一口气,为那人此刻的惨状而有些毛骨悚然。那人便是失踪的羽林军将士之一,已经死了,一半的身体都被石头压着,只露出上半身,衣襟是敞开着的,胸口上、胳膊上、脖颈上,竟都是血肉模糊,就像是被人活生生吃掉了肉似的。 “王爷……”双眼的刺痛好转一些了,吴念念拿开手,那沾着泥泞的脸上还沾了血污。她动了动唇,还没有说出话来,唇角就流出了鲜血。 殷浩宸一惊。她受伤了?伤在哪里? 他想要查看吴念念的伤,刚抬起手,才注意到她的眸中蕴着怎样的暗光,没有半分纤尘不染,反倒像是两汪浑浊的泥潭般失去了光泽。 她到底怎么了?! 殷浩宸想问,脑海中却忽然出现了一个恐怖的联想,不禁望向吴念念身边的那个死人,一阵冷意窜上心间,“他……” “是念念做的。”吴念念痛苦的嘤咛:“我和他一起被石头砸下来,好疼,然后我们就落在了这里……他下半身都被石头砸扁了,念念想给他打气,可是他说他马上就要死了,让我吃他的肉活下去……” 想起黑暗中那人垂死前,双眼是那么明亮,殷殷切切的劝着她一定要活下去,劝她说王爷一定会找来的……吴念念泪如雨下:“他那样鼓励我不要放弃希望,可念念却吃他的肉充饥……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咬下第一口的,只觉得自己是个残忍的人,为什么死的是他而不是我……” 泪水混合着泥浆和血水,全都渗进了殷浩宸的衣襟,在他的皮肤上如火烙般的烫着。吴念念就在他怀里哭得肝肠寸断,她瘦小的身子被殷浩宸裹得紧紧的。他不敢松手,只害怕稍微松懈一点点,她便会哭得再也出不去这里了。 那些仍站在坑洼之外的羽林军们,全都焦急的注视内中的一切,随时准备将两人营救出来。可他们听见的却是悲痛到极致的哭声,夹杂着殷浩宸挫败的闷哼。 这一切都怪他。他恼、他悔、他愧、他恨,恨自己恨得牙痒。 吴念念的胆小怯弱,他清楚,所以,他根本无法想象她在吃食人肉的时候究竟是怎样的心境。那定是比将她凌迟还要痛苦,可她为了等着他出现,逼着自己去惨绝人寰! “念念,你……别哭了。”殷浩宸想要哄劝,可却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只能就这么紧紧抱住吴念念,无措的等着她的泪水流干。 一颗心早已充满了对自己的愤恨。 为何他总是这般窝囊没用!一而再再而三的让对他好的人受伤,却连句安慰的话都不会说! 良久良久,久到地老天荒时,两个人才重见天日。 在吴念念的要求下,众人将那名死去的羽林军尸体搬出来,找了块干净的地方掩埋。吴念念含着泪为他立了墓碑,没有人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她咬破手指,在墓碑上写下了“恩人之墓”四个血淋淋的字。 抬手,将嘴角那人的血擦干净,哭得红肿的眼睛被风吹得更加狼藉。吴念念立在墓碑前久久不愿离开,不知道浑身罪孽的自己还有没有资格代替这人活着。 “念念……” 殷浩宸沉重的唤声,被风吹散了。他望着吴念念柔弱的背影,蓦然觉得有酸风入喉,揪起胸腔的一抹剧痛,怜惜不已。 他叹着,想要劝吴念念离去,可眼前,吴念念的体力透支了,像是一朵碎散的雪莲般,无力的飘落下去。 当殷浩宸反应过来的时候,吴念念已经晕倒在地了,他被这一幕弄得失去了镇定,一时间慌乱的只知道奔过去将吴念念抱起来。 那些羽林军将士们连忙道:“王妃这几日都是在恐惧和崩溃的状态下度过的,这种事别说是一个女子,就是我们也难以承受。此处离梁国的首府盛京也不远了,王爷还是先去盛京拜见景承帝吧,景承帝看在王爷的面子上,定会派最好的御医医治王妃的!” 殷浩宸沉重的喘息着应了,事到如今他只能先逗留在梁国,晚些再回大商。 又一想,便想到三日已过,九歌和墨漓定已抵达盛京。那自己此去,便又会与九歌见面吗? 这个念头刚一产生,便被殷浩宸懊恼的掐断了。 九歌九歌,为何都到了这种人命关天的时刻,他还是要去想九歌?!为何自己总是将对九歌的痴傻思念凌驾在责任和道德之上?!自己,根本就是个无情无义无心之人! 艰难的喘上一口气,殷浩宸挫败的咆哮:“去盛京……医治王妃!” 206.景承帝和月皇后 盛京。 梁国首府。 熙来攘往,车水马龙。 这是座繁华喧闹的城池,自景承帝登基以来,百姓们安居乐业,总有说不完的东西南北,谈不尽的家事国事,不论是年代悠久的“燕归来”酒肆,还是城中的风景名胜“荻花湖”畔,总有来来往往之人驻足,三五成群的讨论各种消息。 而这日,一道消息轰动了盛京,闹得满城沸腾。百姓们谁也没想到,传言里赫赫有名的周世子与世子妃,竟从河洛国辗转来到他们盛京,面见他们大梁的帝后。 对梁国百姓而言,这两对鹣鲽情深的男女相见,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相信定能作为一件举国瞩目的大事,载入大梁史书之中。 百里九歌在随着墨漓踏进宫殿时,听到的全是这样的议论,似乎连内侍和宫婢也全都沸腾了。 前来指引两人的是梁国的韩丞相,他一边引路,一边还要将那些怀着花痴眼神的禁卫和宫婢瞪视吓走。 这让百里九歌忍俊不禁,也不管有多少双眼睛都在聚焦他们,大喇喇的就挽起了墨漓的手臂,笑如夏花怒放:“墨漓,我和你说正经的,这一路过去我们都被这样看了,待会儿到了流霜殿还不知是什么样子呢。” “傻九歌,这么期待?”墨漓柔声以对。 百里九歌重重的点点头,“期待,当然期待。我都一年多没见到千影了,花谷七宿的姐妹里我和她交情最深,当然现在还要加上子祈。” “嗯……”他笑言:“开心就好。” “你这是什么回答嘛……”百里九歌努努嘴,娇嗔的瞪了墨漓一眼。 他淡笑的抚了抚她的头顶,不说话。 好吧,不说话就不说话,百里九歌浑不在意。这会儿负责引路的韩丞相笑着做出个“请”的动作,俨然前方那金碧辉煌的宫殿便是流霜殿了。 百里九歌连忙拉起墨漓的手,走在前面,拉着他一起走入了流霜殿中。 此时,流霜殿中高朋满座,汇集了梁国的王侯将相、命妇贵女,无人不是翘首盼望着见到来客,就连宫中原本忙碌着的内侍和宫婢,这会儿也全把手头的活放下了,忍不住期待的朝外望。 于是,百里九歌发现自己的预感果然成真了。她和墨漓,就在道道无比惊艳的目光下,携手踏上飞龙走凤的长线毯,朝着上座那对帝后而去。 几十尺长的毯子,将百里九歌的视线引向久别的故人。 当彼此的视线对接时,凤座上的女子激动的站起身来,典雅贵气的拖地长裙在将长毯上的千朵月见草扫向两边。她快步而来,百里九歌也松开了墨漓,快步而去。 好久不见了,真的好久不见了。 这一瞬的激动如大潮般,撞得百里九歌直想高呼,明明只相隔几十尺的距离,可两个人都觉得好长。 不约而同的,两人竟同时用了轻功,弹指间便在众人的哗然中来到了彼此身前。 “黑凤!” “千影!” 两双白皙的手立刻握在了一起,山长水阔、朝思暮想,此一刻全数化为流淌在心间的温泉。朋友,总是个能让心灵停靠的温暖港湾。 她们发自内心的笑着,然后,又不约而同的喊出彼此的俗世之名。 “九歌。” “如初。” 百里九歌笑得恣意飒爽,欢欢喜喜的打量着眼前的月如初。 美,真美!那风髻雾鬓间,一支菊花纹珐琅彩步摇绾起朝云近香髻,华丽的累珠叠纱粉霞茜裙长拖在满地月见草之中,她眉间一点朱砂,惊艳的不可方物。 如初还是这样美,犹比当年更甚! 而且……咦?百里九歌的视线停在了月如初微微隆起的小腹上,怔了怔,想也不想便问:“几个月了?” 这般直率的xing情,惹得那些原本眼珠子都眨不了的宾客们这会儿终于回过神来,纷纷咯咯发笑,只觉得这周世子妃是说不出的可爱自然。 月如初柔眸如chun暮的晚风,娴静的笑答:“刚四个月,听御医说,多半又是对双生子。” “真的?”百里九歌喜道:“要真是双生子,那你可就有五个孩子了,你看你,才比我大两岁就儿女成群,这么说来我太蹉跎岁月了不是?” 此言一出,宾客们再也忍不住了,连同那些内侍宫婢在内,整个流霜殿哄堂大笑。敢这么跟月皇后说话的,除了他们陛下便就只有这个红衣女子了,这周世子妃当真是个率xing娇憨的丽人! 这会儿,墨漓已然徐徐步来,鹤氅上大朵大朵的昙花摇曳似漫天玉石,那如画的眉目柔情点点,浅淡的笑纹漾出清雅涟漪,似远空那一汪流泻至人间的浅璧月色,拂来万千风华。 而对面,本在龙椅上的景承帝也早已循着爱妻的步子而来,那身乌金色蟒袍常服上绣纹九蟒,披领及衣裳的表面皆点缀着薰貂绒。他以乌纱发冠束发,发冠中镶嵌一枚赤红东珠,整个人从上到下贵气无比,也霸气非常。 墨漓温润一笑,周到的施礼,“景承帝。” “周世子。”景承帝的礼数一丝不欠。 “承蒙景承帝鼎力相助,在下没齿难忘。” “滴水之恩当涌泉回报,世子无需客气。”宽袖一拂,“世子,请!” “多谢陛下。” 百里九歌看看景承帝,再看看墨漓,最后再看向月如初,蓦地便捧腹大笑起来:“如初你看看,他们怎么什么话没说就结束了?是不是腹黑的人都是这样对话的?” 月如初笑言:“你一路奔波来此,定是饿坏了,先吃些食物,晚些了好好与我说说在你身上的故事。” “好啊,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正好我饿了呢!”百里九歌开怀的应了,拉起月如初的手,任她将她带到上座去。 周遭,早已是惊叹连连了,众人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两对男女,视线全都跟着一起移动。 若非亲眼所见,真的难以相信这副惊艳的画面是真的。景承帝的英姿霸气,月皇后的娴静柔美,周世子的风华绝代,世子妃的倾城无双……这两对眷侣当真是郎才女才郎貌女貌的极致,今日能得见四人齐聚的场景,实在是幸运。 景承帝宽袖一挥,立刻有宫婢上前添加酒菜,因知道墨漓不能饮酒,还专门有宫婢前来倒茶。 百里九歌也不顾及身份问题,大喇喇的就和月如初坐一起了,见了桌案上琳琅满目的菜盘子,立刻大吃起来,一边还倒酒豪饮。 墨漓见她这般,不过温柔一笑,也坐在了景承帝旁侧,以茶代酒,与之碰杯共饮。 这一场宴会至始至终都是随和的,百里九歌也吃得七荤八素、喝得昏天暗地。微醺时双颊半红,眼底倒还澄澈,笑着看眼前的月如初一会儿是一个,一会儿又变成两个,索xing拍在月如初肩膀上,笑吟吟道:“你这是什么酒啊,后劲还真不小,唔……你别搞分身术,搞得我都不知道有几个如初了……” 月如初任着百里九歌撒疯,倒了杯清茶递给她,“这是养生护胎的酒,既能保养女儿家的身体,也能给你这样的酒鬼解馋。此酒的酿制方法,还是昔年鬼医前辈传授给我的。” “鬼医……前辈?”百里九歌从昏沉间清明了些,“如初,你最近有见到鬼医前辈吗?他之前一直在钟山结庐采药的,突然就不告而别,消失了大半年了,竟是一点消息没有!” 月如初诧色淡浮,“确实,我也很久没有听到关于鬼医前辈的消息了。”猜测:“有可能是……” “有可能是什么?” “我觉得,有可能是勾魂娘子那边,出了什么事。” 是这样吗?明媚的眸底,所有的酒意都散了,百里九歌全然清醒过来。 花谷七宿的姐妹们,虽然有好几个百里九歌都没有见过,但七花谷连成一脉,彼此间也必定要无条件相助的。那勾魂娘子,百里九歌就未曾见过,却知道她不会武功,是鬼医前辈的心头肉。难道鬼医前辈的离开真的是因为她?恐怕也只有她才能让鬼医前辈走得那样仓促! 担忧的情绪在心湖中化开,寸寸变浓,“但愿一切都顺利吧。”言至于此便抛开了杂念,不多想了,继续酗酒。 因着今日难得放松,百里九歌将前些日子在河洛的颠簸起落全都付诸酒水,一樽而尽,想到纷飞的桃花中殷烈火凄绝的笑容,再衔一樽入喉。 杯中溶着点滴往事,溶着山高水远,一樽又一樽,饮下这些过往,便是洒脱的直面将来。 有聚有散,才是人生不是?百里九歌深信,离别便是为了下一次重逢的,自己纵是不能超然于世外,却也能潇洒于红尘! 这日,百里九歌喝了个酩酊大醉,却是满足的不得了。因着景承帝有些话要与墨漓单独讲,月如初便招了贴身侍婢来,一起将百里九歌扶去了凤殿,接着又亲手熬了些醒酒汤过来,喂百里九歌喝下了。 嗯,好喝。 百里九歌在迷蒙间娇憨的嘀咕起来:“酒好喝,醒酒汤也好喝……” 月如初扶着她,令她靠在枕头上,一边娴熟的喂着她醒酒汤,一边说着:“你还知道这是醒酒汤呢,看来醉得不深。” “那当然,海水不可斗量!我就是……嗝,海量!” 一语惹得殿内的侍婢们全都笑起来了,也只有这位世子妃,能将海水不可斗量和海量这两个词如此运用。 待喝完了醒酒汤,百里九歌伸了个懒腰,朝着床榻里挪了挪,拍着身边的位置,“如初,你也累了,今晚我就占着你的凤榻了,你匀一半给我……”说着说着又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不行啊,我听墨漓说过我睡觉不乖的,万一我晚上乱踢,伤到你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 月如初笑意连连:“没关系的,哪有你说的那样严重。” “我这不是担心嘛……罢了罢了,就当墨漓是瞎说的,不理他了,我今晚就和你一起睡吧。” “好。” 月如初亲自整理床铺,帮着百里九歌换了衣服。正要为她盖被子时,不经意间瞥见了百里九歌的胳膊上有一道新伤。 月如初问道:“九歌,你的手臂上,是怎么受的伤?” “啊?你说这里啊……”想了想,“想起来了,是我们来盛京的路上,在山里遇到了泥石流,然后我们一路飞奔下山,可能是在途中不小心被树枝刮伤的吧。不过这点小伤不用理会,反倒是那会儿忽然肚子好疼……” “肚子疼?”月如初思忖了一会儿,问道:“是小腹抽痛吗?” “你怎么知道?我还想着怎么月事早不来晚不来,偏偏那会儿来了……” 百里九歌呢喃着,忽觉得一阵困倦袭来,眼前竟是铺天盖地的黑了下来。身子好沉,好想睡觉…… “唔……我睡了。”实在没法继续聊天了,就请原谅她在聊天中睡着吧,百里九歌缓缓闭上了眼睛。 不过…… 她在临睡前想着:不过……说到那日的腹痛,明明就该是月事来了,可她晚上检查的时候又没有看见癸水的影子,难道是这个月不来月事了么?唔……好像上个月也没来,怎么搞的…… 算了不管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先睡觉吧,还是睡觉重要…… 双眼合拢了,悠长清浅的呼吸声很快便规律起来,百里九歌进入了梦境之中。 好久都没有睡过这样美滋滋的觉了,虽说百里九歌不挑床,可梁国的凤榻果然是难以形容的舒服,就连百里九歌翌日醒来伸懒腰的时候,都为自己全身上下无一丝酸疲而感到惊奇,心想着,景承帝为了能让爱妻好好睡着,真是没少花心血。 睡了一觉,酒醒了,有些思绪便止也止不住的翻腾起来。 望见暖和的阳光自那扇红木镂海棠花窗里照下,窗前坐着的月如初正在刺绣,那娴静婉约的姿态沁人心脾。百里九歌招呼:“如初,早啊,昨个儿我喝太多了,都没来得及问问你极阳之女的事。” 月如初浅笑着放下手中的绣品,稍理裙摆,起身而来,“前些日子有丐帮的兄弟来宫里探望我,我与他们聊起你来,就说到了解阴阳咒的事。我心想无风不起浪,这极阳之女一说应该是有迹可循,故此就与陛下商量了一番,派出不少人去打听消息,倒在盛京郊外的翠微山下找到一个村姑,自称体热异常,家人都避之不及弃她而去。” “那她在哪里?”百里九歌撩了被子,衣服一披,就蹬上鞋跑到月如初身前,“如初,快带我去见她!” 这般心急,月如初又哪里会理解不了,嫣然笑劝:“我知道你焦急,所以着人备了些糕点,你填下肚子我们再去。” “不用了,边走边吃就好!”百里九歌红袖一卷,两块栗糕就到手了。脸不洗头发不梳,拔腿就往外冲,现在没有任何事比墨漓重要! 月如初忙快步跟了上去,为百里九歌引路。 这一路上,百里九歌翘首以待着,只感到心脏跳得好快。 墨漓是不是很快就能解咒了呢?她发现自己连这个问题都无心去想,满脑子只有极阳之女,只想着下一瞬就能见到那人,求她救救墨漓。 一定可以的! 墨漓一定能够恢复正常体质的! 就这么惶惶不安的快步走着,花木、亭廊、汀步、石桥、来来往往的内侍宫婢……这一切都被极度的期待过滤掉了。眼前出现的每一座楼阁殿宇都能在百里九歌心头激起浪涛,是不是这一座房屋?极阳之女是不是就住在里面? “九歌,到了。” 当听见这声音时,焦急的梦境惶惶然摇曳,百里九歌屏住呼吸,冲了进去。 人呢? 在哪里? 她左右望着,只看到三两个宫婢在收拾房间,擦着花瓶器具。百里九歌的蓦然闯入,引来了她们诧异而惊艳的视线。 “这里住着的人呢?”她急匆匆问道,对上宫婢们因着艳羡而愣神的脸。 “别看了,我也就是个女子而已,快告诉我这里住着的人在哪儿!” 宫婢们这才如梦初醒,“在……在楼上。” 红影瞬时掠过,百里九歌如疾风般跳上了楼梯,一步三个台阶,气喘吁吁的冲上去。 要到了,就要见到极阳之女了! 终于踏上了二楼,百里九歌近乎狂躁的四处梭巡,猛地瞅见小桌旁坐了个女子,这一刻心脏狠狠弹了两番,甚至不顾自己的惊呼将那女子吓到。 “姑娘!” 那女子确是被这冷不丁的呼喊吓得震了震,没有回头,却是直接起身迎了过来。 可就在她转脸的这一刻,入目的那张容颜,令百里九歌脚下的大步硬是戛然而止,前倾的身子就这么被扯了回来。 这个人……怎么可能?! 她惊呆了,不知道自己脸上所有的表情都被石化。 极阳之女竟是这个人? 怎可能是她?! 怎会有这样的事?! 一种强烈的心理落差让百里九歌忽然觉得喉咙好难受。不,她不信,她不相信事情会这样离奇! 她转过脸,激动的问着:“如初,你确定是她吗?这不可能!” 207.发狂的漓 见百里九歌反常的神色,月如初有些怔了:“九歌,你与这位姑娘认识?” 岂止是认识!根本就是——百里九歌一时间竟找不出用什么词来形容了。 “世子妃,又见面了呢……”那女子柔柔弱弱的福了福身,娇嗲黏腻的语调,百里九歌一听就觉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忍住心底的百般滋味千头万绪,她纵声嗤道:“洛、章、华,你到底想怎样?!” 这满灌怒气的话音,因着太是响亮,不经意间带出的暗劲将窗子破开。冷风倒灌而入,吹得百里九歌黑发张扬,那两点墨瞳里冰火交加。 她怒,怒到极致,随着滚滚怒火而来的还有绝顶的失望。 从没离开河洛前,就朝朝暮暮的期待着,就连在遭遇泥石流的时候,脑中还是想着这件事,想着能快点见到极阳之女,为墨漓解咒。 直到今日冲上了这座小楼,一颗心已经被期待的情绪吊到了高空,那样煎熬也那样祈祷着、渴望着。 可为何自己见到的却是洛章华这个阴阳家的人! 便是她的出现,将自己那高悬着的心顿时打落谷底,摔得鲜血如注、惨烈非常,倒喘几口气都仿佛能尝到血的滋味。 洛章华,这个骗子! “九歌?” 激动之间仿佛听见了月如初的呼唤,百里九歌不禁苦笑了三声:“如初,你被骗了。” 月如初不解。 百里九歌转眸,眸底的冷光直刺洛章华的脸孔,失望、愤怒,“洛章华,当日你毒死押送你的官差逃之夭夭,女帝事后没追究你,你还不安分守己,竟然敢说自己是极阳之女还找到如初这儿,你便是冲着我和墨漓来的是吗?洛章华,你到底想怎样!” 洛章华害怕的抖了抖身子,可怜巴巴的呢喃:“世子妃在说什么啊,一定是误会我了呢,我确实从小体热异常的……” “你还说!”百里九歌只想将她踢出去,“与如初说什么家人对你的体热避之不及、弃你而去,洛章华,你睁着眼睛说瞎话吗?你是河洛的翁主,何曾有什么弃你而去的家人?!” 月如初闻言一震,这个姑娘竟是河洛的翁主? 百里九歌嗤道:“洛章华我告诉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廖昔萤的手下,专门帮她搜集材料炼蛊。她用蚀花蛊弄死了九色灵芝,还给墨漓下蛊,迟早有一天我会手刃了她!而你,今日要是不交代清楚你潜入梁宫见我的目的——”拔了短刀出来,直指洛章华,“那就别怪我手下无情了!” 洛章华因着骇然,脸上的血色褪没了,可怜巴巴的嗫嚅:“世子妃你真的误会我了呢,我流落到梁国没有地方去了,就在翠微山下靠着吃野草维持生计……结果有一天就被人找到了,他们说我体热异常,便将我带到了梁宫里,我真的不知道我会见到世子妃你呢……” “够了!”这居心叵测之人的话语,她再也不想听,一个字也不想! “洛章华,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说是不说!” “世子妃,我……” 眼见得事态发展成了这个样,月如初轻轻握住百里九歌的手,为这手心里的湿冷而心惊,“九歌,你先冷静一点,虽然你与这位姑娘怕是有些过节,但现在最重要的还是确定她是否是极阳之女。” “怎可能是她!”百里九歌激动的呼喊。 月如初温婉的劝着:“你别动气,我探过她的体温,的确是异于常人,你看如今天气这样冷,她也仍旧穿得单薄……”见百里九歌剧烈起伏的胸膛稍微舒缓了些,她道:“我这就叫御医长来好好为她看看,你千万别因为生气而伤了身子。” 百里九歌仍在激动的喘息着,手里的短刀柄已经布满了黏腻湿冷的汗,无比的愤怒和心凉连着十指,她的小手冷得像冰。 梁国的御医长是个有名的神医,见多识广,他很快就来了,为洛章华诊查了一番,吃惊的叹道:“女子属阴,可这位姑娘体内的阳气过重,寻常女子绝不该是这样的。” 百里九歌愕了愕。 月如初忙问御医长:“大人可有听过极阳之女?” “回皇后娘娘的话,这个说法臣是有听过的,虽然臣不敢乱说,但是这位姑娘体内的阳气的确是……” 百里九歌再度愕然。难道,当真是自己误会了洛章华吗? 只得按了按心口,试着将翻腾的情绪稳定下来,问御医长:“你可知道,中了阴阳咒之一的阴咒,要如何借助极阳之女的能力解咒?” 御医长的脸色腾地变了,“阴阳咒?!听说中了阴阳咒的人没几个能活过一年的。” “御医长大人。”月如初连忙给这御医长使了脸色。 御医长语结,一见百里九歌沉痛酸楚的表情,赶紧改口:“臣失言了,世子妃见谅,关于解咒这事情也不是没有办法,臣就知道一种很有效的手段。像是陈国有个中了阳咒的男子,靠着与女子燕好,采阴调和以压制阳咒,这样寿终正寝是没有问题的。臣敢以毕生医术为担保,若是用相同的方法,周世子也定然是可以……” “御医长大人。”月如初皱了皱眉,“这件事还是从长计议的好,您先退下。” 御医长愣了愣,“皇后娘娘?”再一看百里九歌沉到谷底的眸子,这才后知后觉的明白自己说了什么伤人的话,赶紧退了。 月如初复又言:“洛姑娘也先在这里好好休息,稍晚一些,本宫会来看你的。”说罢扶了百里九歌,挽着她下楼去,一步一步都确保稳妥,只觉得稍有不慎,百里九歌僵硬的身子便会跌在陡峭的木楼梯上。 “九歌……” 这样关切的呢喃轻缠耳际,如蝴蝶的触须轻轻触碰在百里九歌的心口上,那一团乱糟糟的思绪,瞬间便像是触了电般,轰然崩塌。 “如初!”明澈的眸底瞬间淌出了泪水,滂沱的像是场大雨,那样凄厉的滑落艳红罗裙。 方才那御医长的话,一字字都像是乱坠的针,全都扎在百里九歌的心脏上。 “之前陈国就有中了阳咒的男子靠着与女子燕好,采阴调和以压制阳咒……” “若是用相同的方法,周世子也定然是可以……” 相同的方法是什么,她怎会不明白? 可她接受不了!怎能……接受?! 从前为了从洛霞那里得知阴阳家的消息,她忍着心中的剧痛替墨漓答应要娶洛章华。可娶是一回事,只因她相信墨漓不会去碰别的女子。 可是如今、如今…… 这是唯一的办法了吗? 小手紧握成拳,手心的刺痛和流淌下的鲜血,她像是感受不到似的。 心中有个声音在无孔不入的说着:百里九歌,你不该自私,你满心盼望的都是墨漓能不再受寒气折磨,他已经被折磨了十九年了! 是啊,她不该自私的,这种解咒的方法,她也早该有心理准备了啊…… 可是…… 一想到那曾经拥着她的那副臂膀要去拥着别的人,一想到他温柔的抚摸和亲吻别的女人…… 不!她接受不了,她永远都接受不了! “不!” 百里九歌猛然丢开月如初,哭喊着冲下楼梯,身后的呼唤仿佛从无限遥远的地方传来,她甚至听不见了。痛楚铺天盖地的席卷着浑身血脉,四肢百骸都像是在被硬生生的撕扯着。 她跌跌撞撞的奔出大殿,外面的一切都好乱!为什么这么乱!她该去哪里?该去找谁? 又有谁能来告诉她,她要怎么抉择才好?! “九歌!” 昏天暗地的世界里,月如初的声音突然响起在近在咫尺的前方,百里九歌蹉跌的身子,就这般撞了上去。 她能感觉到自己好像撞倒了如初,然后又跌跌撞撞的爬起来,魔障了般的继续跑着。 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在做什么? “九歌……”被撞倒在地的月如初,动了胎气,腹中的痉挛令她无法再施展轻功去追。 “皇后娘娘!”远处几个宫婢六神无主的奔了过来,接连尖叫:“太医!传太医啊!去通知皇上,娘娘摔倒了!” 月如初被扶了起来,小腹的阵阵痛楚令她挥汗如雨,一只手还死死的指着百里九歌离去的方向,仿佛是竭力的乞求着能挽留住渐渐消失的身影。 “九歌……”她吃力的下着命令,“快去……去告诉周世子,快去……” chun寒料峭,冷风如夹杂着无数尖细的针,从百里九歌的袖子倒灌而入,刺着她心口的每一寸田地。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了梁宫的,只知道周围的影影绰绰充满了太平盛世的喜悦。 所有人都在笑,只有她怎也笑不出来。 模糊的眼泪将前路氤氲得支离破碎,百里九歌只想到安静没人的地方,让自己冷静下来! 就这样失魂落魄的跑着,当筋疲力竭时,纤弱的身子撞在了一棵树上。百里九歌扑着树干站稳,上气不接下气的喘着,感受到吹面的冷风无孔不入的剜着她的心,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是的,一定要冷静,无论受再大的打击,她百里九歌也绝不能先被自己打败! 抬手,倔强的抹去了眼角的泪水,百里九歌望着雾蒙蒙的荻花湖畔,静待着冷风将她的双眼冻干。举目望这冰水交融的湖水,试着在心里再好好想想方才的那些事。 但百里九歌没来得及去思考,便被某种声音抓住了思绪。 那是……是歌声? 这晨间雾气迷蒙、寒气甚重的荻花湖畔,竟有女子在唱歌? “余归故里,chun风不识路。丛生黍稷,此身在何处。飞阁流丹、纸醉金迷中错付,而今皆化尘土……” “谁在陇间低吟离歌,我且幽幽轻和,一腔热血今与何人说。行迈靡靡的我,黄粱一梦过,醒时已家国破……” 这首歌……这首歌竟是…… 百里九歌的心底掠上一阵暗惊。 《谓我》!竟是这首歌! 她不会忘记第一次在天山夜雪般的昙花丛中,看见墨漓弹琴的姿容。彼时那万千风华,那一音一颤,几乎将她的魂魄都勾走,袅袅绕绕的随着他的琴音共舞,令她心生灵犀,以至于在小容的怂恿下,高唱了一首《谓我》来诉说墨漓的琴中意。 那时候她说过的,“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她还清楚的记得那时的自己是真的能够感知到墨漓内心的苦痛——就像是这首《谓我》一般,正是亡国的蓬莱皇室遗孤所作之曲,国破山河在,那人亦如墨漓,心中该是怎样的一腔亡国之哀? 可叹的是,她相信墨漓可以复兴周国,但蓬莱呢?那是他母后的故土,却永远不会回来了…… 心中旋然陡升了一种苍凉,百里九歌朝着歌声传来的方向望去。 那里,正是荻花湖畔的一座森林。 隔着厚重的雾色,她望见林中露出半边身影,那干枯劲瘦的身形、略有佝偻的脊背,还有那只有一只袖子的褴褛灰衫……那人是…… 鬼医前辈?! 百里九歌几乎以为自己是看错了,瞳孔大张,想要再看清楚的时候,那身影却遁入了森林中,唯剩一阕衣角,弹指间也消失在了晨雾中。 晨曦在这一瞬终于破开雾色,将斑驳的金缕洒在百里九歌周围,温暖而明亮。可她的心却被一个又一个疑问塞满了,她理不清头绪,只知道必须追上去一看究竟! 她奋力一起,踏水而过,像是飞鸟般扎入了森林。 森林朦胧而阴森,女子的歌声从深处飘来。 “巍巍的前朝遗都早就不复,田中鎏金谷物也已成熟……” “斑驳雕栏透过哀伤的眼渐次模糊,我嗅到故土又芬芳如初……” 这是一种百里九歌从未听过的歌声,因太过妖娆而冷艳,因太过悲壮而绝望,每一字每一句里,都有着近乎狂热的仇恨。 谁? 是谁唱得这般心惊动魄,宛如是亡国的蓬莱人跪在废墟之中指天哀歌。 到底是谁在唱? 而刚才那一闪而逝的身影,又到底是不是鬼医前辈? 他们究竟在哪里?! 百里九歌停下了脚步,望着周遭已抽绿芽的参天古树,放声喊道:“鬼医前辈,是不是你?如果是的话你就现身一见,我是黑凤!” 无人应答,唯有那歌声如入了骨髓般震彻了心扉,一点点的飘远。 “鬼医前辈,到底是不是你?!” 心中的谜团越来越沉,百里九歌握住了小手,接着,突然而来的一道念头,让她怔在了原地。 如果、如果刚才那个人真的是鬼医前辈,那么唱歌的那个女子,难道是…… “勾魂娘子?!”她喊出了这个称呼。那也是花谷七宿的姐妹之一,尽管自己从未见过。 歌声骤的停了,撩起了满林的诡异,也让百里九歌意识到,自己猜对了。 “鬼医前辈,勾魂娘子,你们为什么不肯出来?我是黑凤,是自己人!” 百里九歌呼喊着,再度朝前走去,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歌声消逝的那一处,根本没注意到,就在自己的上方,树枝上猛然跃下一条毒蛇。 而当她注意到那条毒蛇的时候,蛇身已被突然起来的劲风斩作两半,她转身,只看见断了的蛇从眼前掠过,接着便撞入一双漆黑的瞳眸中。 “啊!你?!” 百里九歌惊了,混乱的思绪让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只如被虏获了一般,深深跌入那两汪幽月乱花之间,无法自拔。 “九歌,为什么……为什么要轻信洛章华的话,又为什么这样莽撞的跑进森林!” 这声音一落,她整个人都傻了。 自己是听错了吗?那如钟磬般有质的嗓音,明明就是墨漓的没错。可他为何这样激烈的指责她?他从来不曾这样的。 “墨漓,你……” 他是生气了吗?像是在极力压制着,还是那般温润清雅,可那眸底真的……真的像是能喷出火来! 百里九歌语结,小口张着,痴怔在原地。 “傻九歌……”眼前的人莫可奈何的叹息。她听着他语调里充满了对她的没辙,而当她想要开口时,身子被揽入了熟悉的怀抱。 “九歌,对不起,刚才对你太凶了。是我不好,你别因此而难过,好吗?” 这重新变得温柔的语调,点点苦涩尽在其中。 百里九歌怔了怔,终于找回了自己该说的话:“墨漓,你怎么来了?还有刚才那条蛇……” 提到那条蛇,墨漓便被一阵后怕勒紧了喉咙。方才若不是他及时赶来,出手杀了那条蛇,他真无法想象她被蛇咬中后的下场。 那是梁国最毒的五步蛇,一旦中了五步蛇的毒,五步之内,必倒地而亡。以她的感知力和敏捷身手,又怎会没能察觉到五步蛇的靠近?她可知,便是她的心不在焉,让他心跳都要停了! 但……终究是无法责怪她,只因他已从月皇后那里知道了她狂然跑出的原因。纵然他气她竟然相信洛章华,可一想到她是关心则乱,他便无法气她。 此刻,拥着这纤细的身子,满腔的怒火终是输给了心口源源不断涌出的怜爱,墨漓抚着她的发,一丝一丝的缠作绕指柔。 “九歌……”他唯有叹息:“昔日我自问除了阴阳咒,再无什么事能让我力不从心。可自从爱上了你,才知是拿你一点办法没有,从前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从前的面不改色,到你这里,全都行不通了。” 208.温柔的漓 百里九歌怔住了,缭绕在耳畔的声音,无奈而深情,那样诚恳的撞击着她的心扉。心中涌出了浪潮般的情绪,那是甜蜜夹杂着感动和酸楚,让百里九歌失去言语。 修长如玉的五指缓缓梳到发梢,耳畔,是他温柔如水的轻语:“九歌,你听我说,月皇后已经将事情的经过都告诉我了,洛章华所说的俱是假话,虽然我不知道她究竟有什么目的,但是这一点我能够确定。” “什么?”百里九歌两眼发怔的望着他,心中乱哄哄的。 他柔声道:“你还记得吗?之前在河洛的时候,那洛章华曾穿着薄纱来到驿宫。” “我……记得。”傻傻的点头,不知道墨漓怎么提到那里去了。 “傻九歌。你想想,那时的她明明冻得难以忍受,又怎可能是体热异常?“ “啊?”百里九歌的心中顿的落下一道响雷。是啊!那时候自己是亲眼看见洛章华的模样,还上去将她踹飞的,她确实冻得嘴唇都发乌了! 这样说的话,那今日御医长为洛章华诊断出的阳气很重,又是怎么回事? 望着百里九歌困惑的表情,墨漓解释给她:“你忘了,洛章华的上司是谁了吗?” “我记得,是廖昔萤——”倒抽一口气,这一瞬,百里九歌终于明白彻底了。 廖昔萤是阴阳家的蛊灵君,身上定是揣着各种各样的蛊虫。而若是自己没记错的话,这江湖上,确实有一种蛊虫,能将宿主的体温改变,产生阴阳二气颠倒的假象。 恍然大悟:“墨漓,你的意思是,廖昔萤给洛章华下了蛊,才把洛章华变成体热异常的?!” “嗯……”顿了顿,又道:“也有可能,是洛章华自己管廖昔萤要了蛊虫,想要伪装成极阳之女。” “为什么?她到底想怎样?”百里九歌激动的问道,果然洛章华没安好心,可自己之前却因着激动,被她骗得那样伤心失态……不禁喃喃:“墨漓,我又给你添麻烦了,我神经太粗,要是能好好思考一下,就不会这么莽撞的跑到林子里来……” 一提到林子,方才被抛诸脑后的歌声一事,又迅速的回到了脑海中。百里九歌忙道:“我听到有人在林子里唱《谓我》,应该就是我们花谷七宿之一的勾魂娘子,我还看到了鬼医前辈!可是他们不愿意现身……”望向森林的深处,歌声已然不见,“我想,现在他们应该已经离开了吧……” 幽月般的眸底聚了些莫测的碎光,墨漓眯了眯眼,温柔的笑了:“先不想了,他们罂粟谷的事,恐不是我们能插手的。等他们将事情了结,总有一日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但愿如此。百里九歌默默点了点头,一瞬的恍惚间,仿佛方才那冷艳而绝望的歌声再度降临在耳际,像是无形的手般,撕心裂肺…… 她摇摇头,甩掉这份思绪,回眸大喇喇的笑了:“墨漓,这回我真是大错特错了,让你这样担心,我真该罚!” “傻九歌,别说什么罚不罚的话。”他莫可奈何的笑了,“罚你,我舍不得,心疼都还来不及……罢了,先回去吧,你不要再受洛章华的困扰了,明白吗?” “嗯,我明白。”点点头,由着墨漓揽住她的腰,将她收进鹤氅之中,带着她朝着森林外而去。 迷雾,依旧徜徉在林中,像是沉疴一般永远无法散去。 鬼蜮般的森林深处,女子一袭绝艳,摄魂媚骨的眸底闪着恸然无声的冷艳。这般的绝美惑人,让人脊背生凉,却宛如是带着剧毒的罂粟,有着致命的危险。 “雩儿……” 苍老残破的声音,带着三分丧气和七分疼惜,唤道:“雩儿,别再执念了。蓬莱的子民,还有你死去的家人,看着你日日只沉溺在复仇之中,是不会高兴的。” 女子静静的立着,乌发被风吹着卷住了旁边的枝条,扭曲成一个妖魅诡谲的姿态。 她冷艳的笑了起来:“师父总是觉得我累,既然心疼我,为什么从来都不教我武功和医术?就连应师兄那样怪脾气的人,都可以学得师父的真传,我又如何不能呢?” “雩儿……”鬼医仰脸,只看到被风卷下的树叶乱坠如雨,酸意射眸,“老朽便是知道你执念深重,才不敢教你啊。可谁料世事难料,你竟从别人那里学了一身本事,唉……” 这一叹痛心疾首,余音融入了风声之中,尽是悲怆的呜咽。 他望着徒儿薄纸般的背影,而他的徒儿,冷艳的笑着,望着已经远去的两个人。 就这般良久无言,良久,良久…… 荻花湖畔,薄雾已散。 墨漓揽着百里九歌,望见了远方从梁宫中驶来的马车。两人交换了神色,一同坐上了马车,回返梁宫。 回到宫中时,百里九歌才知道,原来自己之前冲出皇宫的时候将如初弄得动了胎气,而这事情本是不算严重的,可因着景承帝宠妻如命,一听此事,惊得赶紧将朝事托给韩丞相,急急赶赴凤殿去了。 是以,这会儿,百里九歌站在凤殿中,望着景承帝那黑沉的脸,只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索xing道:“是我的错,要杀要剐随你了,反正不许为难墨漓。” 凤榻上的月如初忍俊不禁,拽了拽景承帝的袖口,凑到他耳畔说了什么,便让那张原本黑沉的无以复加的脸立刻恢复了正常颜色,还不怀好意的在月如初面颊上偷了个香,接着起身离殿,回前朝去了。 这让百里九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如初到底和景承帝说了什么? 本来想问的,可是想想万一是什么夫妻秘话,问了不就会惹如初尴尬吗?算了算了就当不知道吧。 百里九歌小跑到凤榻前坐着,执了月如初的手,赧颜的笑起来:“你看我真是毛躁,如初,你没事了吧。” “没什么的,别往心里去。”月如初娴静的笑了,睇一眼墨漓,笑意更深,“方才你那样癫狂的跑出宫去,世子知道的时候,那脸色倒真是……” “好啦不说了!”百里九歌娇嗔着打断月如初的话,“我也知道是自己粗神经又让墨漓难办了,我总说着要改进,却总也改不彻底……不行,我不能气馁,一定要继续改进!” 听言,月如初掩唇而笑,眼底尽是温婉的笑意。 就在这时,有个宫婢急匆匆的跑进了凤殿,跪在凤榻下,说道:“皇后娘娘,那位洛姑娘她……她不见了!” 诡谲的气氛陡生。 百里九歌惊讶的问道:“不见了?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就是那位洛姑娘把伺候她的那几个宫婢都弄晕,然后人就没有了。” 没有了?这算是什么,畏罪潜逃吗? 百里九歌皱了皱眉,试着好好的想了想,还是难以想到洛章华到底是想干什么。不禁抿了抿唇,心口闷闷的不是滋味,唆了唆舌尖,尝到的也尽是苦涩的滋味。 原想着来到大梁见了极阳之女,墨漓的阴阳咒就可以解掉了。可到头来事情不但这样荒唐,还像是荻花湖畔那森林中的浓雾般,厚重的怎也望不到深处。 还有森林中勾魂娘子的凄艳歌声,那不愿现身的师徒二人…… 为什么谜团总是如影随形?自己走到哪里,扑朔迷离的事情就跟到哪里,且还总是和蓬莱有关…… 是不是自己与蓬莱,天生就有无法分割的关系呢?就像是朝都藏书阁里的那本书,书中关于蓬莱圣女荆流风的描绘,还有御鸟术,自己天生就会的御鸟术…… 不!不能再想下去了! 百里九歌硬生生的终结了思绪,这一瞬如从噩梦中惊醒,颈后凉意涔涔,脸上的血色也淡了好些。 这些事,她平日里不去想的,可却早已在不经意间结成了一张蛛网,将她牢牢的困在其中,她不能挣扎,越是挣扎便会被捆缚得越紧。在看不见的角落里,那些潜藏在黑暗中的蜘蛛,说不出什么时候便会出现,将她一夕之间打落地狱…… 不能再想了! 百里九歌倏地站起身来,却因着用力过猛,脑中充血,眼前顿时黑黑白白的产生了极度眩晕。 直到纤细的身子落入了墨漓怀中,她才知道,原来自己刚才差一点就晕倒在地了。 “九歌,怎么了?”他的眸子好深,锁得她好紧,那眸底倒映的只有她,那样清晰、刻骨。 百里九歌笑着摇了摇头,“我没事的,就是一时间站得太着急,结果眼前就黑了,小事一桩。” 墨漓浅浅叹息:“这些天你太疲惫了……”胸中溢出点点滴滴的心疼,他禁不住喟叹:“自从跟了我,你便是没好好休息过。” 百里九歌一怔,忙推开墨漓,精精神神的站好,大喇喇笑道:“胡说什么?没嫁你之前我也是这样的,早习惯了!你怎不去看看我师父和孤雁的作息时间,那更无语。尤其是孤雁,经常一天就睡一两个时辰,可还不是聒噪的很?” 说着说着,特意展开双臂,在墨漓面前转圈,“你看我精力多充沛不是?刚才那是失误,失误而已,不必放在心上。” 墨漓无可奈何的笑着,拉了百里九歌的手,不让她再乱转圈了。而凤榻上的月如初和宫中的侍婢们,早就群体笑岔气了。 事后,关于洛章华逃跑的事情,月如初认为不能置之不理。再思及洛章华没有内力,不会武功,想来也逃不出宫苑,多半是混进了宫婢之中,于是月如初命人清点了宫苑中的人数,但得到的结果却是,人数并没有变化。 这让月如初无计可施,与百里九歌商量了一番后,决定先将这事情放一旁了。 又因着百里九歌好不容易来一趟盛京,月如初不愿他们离去,墨漓也希望百里九歌能多和好姐妹相处着放松心情,再加之墨洵派出的那些杀手仍在通往周国都城西岐的沿途潜伏着……是以,临睡前,墨漓特意劝说了百里九歌不要急着别的事,好好在盛京放松几日。 这会儿卧在舒舒服服的软榻上,百里九歌听着墨漓温柔的嗓音,娇憨的应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照你说的做。只是你那个三弟墨洵,到底和饕餮门是什么关系,有完没完了?” 墨漓柔声道:“不提他了,明日你将雪凰唤来,等雪凰到了,我们再离开盛京,等回了西岐,顺便去一趟兰庄,我带你认识秋杭和文鸯。” “秋杭,文鸯……”百里九歌念着这两个名字。 秋杭倒是早就耳熟能详了,兰庄庄主文秋杭嘛。只是那文鸯还真没听过,也姓文,难道是文秋杭的亲戚?好像挺有趣。 她笑言:“没问题啊,乐莫乐兮新相知嘛!” “嗯……”他吻了吻百里九歌的额头,低低的哄着:“睡吧,好好休息,身体要紧。” “我不想睡。” 百里九歌娇憨的笑着,脸飞红霞,双眼熠熠生辉,就这么炯炯的盯着墨漓看。这副样子所要表达的意思,墨漓怎会不明白? 傻九歌,竟是又要勾引他了…… 她笑着、蹭着、吻着,每一个细小的动作,都令墨漓被一股毒火烧上全身,难受的难以自持。可是,他还是浅笑着轻轻出手,点了百里九歌的睡xue。 “墨漓……你……” 百里九歌在陷入沉睡前,两只眼睛瞪得和铜铃一般大小,死死的瞪着墨漓,就是不愿合上眼睛。 墨漓,这可恶的家伙,怎么可以这样! 干什么不让她为他暖身! 眼皮实在重的厉害,百里九歌不情不愿的合上眼睛,却还昏昏沉沉的担心着墨漓……他为了让她能好好休息,宁可忍受欲火焚身,她可是清楚欲求不满有多难受呢,墨漓不会憋坏吧…… 唔……撑不住了,睡…… 彻底陷入黑暗的这一刻,眼前映上的仍是那温润清雅的面庞,百里九歌清浅规律的呼吸声,绵绵密密,温温热热的拂在墨漓的胸口。 他宠溺的吻了吻她的朱唇,浅尝辄止,接着将她抱紧,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试着平心静气,拥她入眠…… 寅时初。 月过中天,辉色如洗。 远在盛京百里之外的山谷中,缭绕着深夜的静谧。谷底有一处天然温泉,热气丝丝缕缕的蜿蜒在池水周围,朦胧的像是世外仙境。 温泉畔,吴念念僵涩的伸手,探了探水温,又痴痴的望一眼靠在石头上背对着她的男人,这才将长发放下,褪去衣物,走入了温泉池中,任暖和的池水缓缓将玉体浸没。 再望一眼那边如石雕般纹丝不动的男人,吴念念开始清洗着头发和身体。 夜风甚寒,吹在吴念念的肌肤上,她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坐在石头旁的殷浩宸,为这突如其来的娇声轻轻颤了颤,知道没什么大碍,便没有回头去看。他抱着剑,如月下一块漆沉的玄铁,目光沉然而悠远的望着那轮寂月。 已经在山里走了好几日了,明日,就该踏入平原,抵达盛京了吧? 希望如此。 这几日都在走山路,因害怕泥石流再来,他们不得不绕了好些路程,而念念她……终是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氤氲水雾中,那抹被月光雕琢的纤影,肌丰骨细,像是沾着露珠的温暖白玉,晶莹的如同林中仙子般不食人间烟火……殷浩宸眉心轻皱,赶紧回过头来,不敢再看,心中也顿的生出一股懊恼的情绪来。 他明明给不了她爱,又怎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对她产生欲念?他能控制自己的心,却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吗? 袍下的躯体紧紧绷住,殷浩宸沉闷的哼息,想到这几日吴念念仍没有恢复精神状态,身上也脏兮兮的,今日他寻得这个温泉池,想着无论如何也得让她净身放松才是,便留了那些羽林军在过夜处先准备着,等她洗好了两人再一起回去。 但愿……好好的沐浴一番后,她的心理阴影能淡化…… 忽然,远处传来了惨叫声。 先是一声,接着是两声、三声,须臾的功夫便惨叫连连,夹杂着疯狂的砍杀声! 殷浩宸立时站起,冷峻的脸上扭出一道震惊骇然的褶皱。 那个方向正是他们准备过夜之处,那些惨叫声,便正是羽林军所发出的! “王爷!”温泉池的吴念念惊恐的唤着,下意识的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殷浩宸剑已出鞘,寒光如月,月凉似刀,一如那黑沉沉的眸底布满了森然与肃杀。 他嘱咐:“穿好衣服过来,本王保护你。” “王爷?”吴念念一步步朝岸上走来,心惊胆战的问着:“那些惨叫声好像是羽林军的,是出了什么事吗?” “快上来躲好。”他的声音还是那般沉冷、肃杀,但心中却已经掠起了惊涛骇浪,一浪浪的恐惧翻滚而来。 他久经沙场,时常行军,又怎会不知此刻发生了何事。不想他们竟在山中遭遇了匪徒,那些羽林军将士们,怕是已经全都…… 惨叫声停了。 这让殷浩宸的心绷得更紧。 远方,响起的是匪徒们欢呼的声音,而接着,叠叠脚步声伴着幽灯般的火光,朝着两人的方向搜来! 209.来做个游戏好不好? 强烈的危险在逼近,吴念念赶紧扑向岸边,因着惊慌而跌跌撞撞,在水中滑倒,好不容易又站了起来,连走带爬的终于来到温泉池畔。 她急匆匆的抓起兜儿,却还没来得及穿,便看见一个个人影举着火把杀了过来。 心底一骇,兜儿掉到了水里,吴念念只得乱抓了那件雪白色的狐裘,慌忙遮掩身子。 “兄弟们,快看那边有人!”远方传来彪悍的吆喝声。 来者果真是一群盗匪,凶神恶煞的持着刀具棍棒,明晃晃的火焰甫一照过殷浩宸绣着飞鹰的黑衣,便有人呼喊起来:“这小子穿得好贵气,身上肯定有大把银两,兄弟们,上!” 两条身影一左一右,挥着棍子扑了上来,引得吴念念凄身一颤。 剑起,寒光映月,激起鲜血飞溅,两个人倒地毙命,惨叫声撕心裂肺。 这令盗匪们瞬时鸦雀无声,俨然是没想到,竟遇上个这样厉害的主儿。 血珠从剑刃上滚落,殷浩宸的语调,阴鸷的仿佛能冻结成冰:“方才那些大商的羽林军将士,你等对他们出手了?” 盗匪们纷纷交换了眼色,立刻就有人说:“怪不得他们死前还喊着什么‘王爷’,原来你就是他们的主子,还不赶紧把身上的钱交出来!” 又有人道:“既然我们惹上了商国的权贵,就不能留活口,不然来日会被剿灭的。” 盗匪们连连点头,将火把丢去一边,持着刀具棍棒,开始蠢蠢欲动着朝着殷浩宸移动。 月下,盗匪的人数统共有七八十人,那一张张凶神恶煞的脸,挂满了残忍和贪婪。殷浩宸也提剑在手,聚气于剑,月光落满刀雕般的轮廓,似镀上一层肃杀的冷霜。 见敌人那么多,吴念念围紧了雪狐裘,从氤氲的水雾中走出,双足还赤着也浑然不觉的冷。 “王爷……”她心里好怕,怕两个人出事。 这娇软的轻唤一响起,便让殷浩宸的心脏猛缩了缩。 “躲起来!”他近乎暴躁的低吼,却为时已晚,只因吴念念已经暴露在了那些盗匪的视野之中。 这夜色本就浓郁,吴念念半湿的长发如盈了水汽的丝绸般撩人,潮湿的脸颊沾了几缕发丝,被冷风吹出些胭脂色。那雪白的狐裘茸毛衬得她白皙细嫩,因着狐裘不长,两条玉般的小腿还裸着,蛊惑的很。 盗匪们看着看着,眼神就全变了,眼底发散出幽深贪婪的精光,犹如一群饿了许久的野狼。 “嘿嘿,居然有个美人在这儿,真是天上天掉下来的好事啊……”有人张大了嘴,有唾液从唇角流了下来。 盗匪们浪笑着靠近,“这么个好货色,不好好玩玩怎么行呢……” 毛骨悚然的感觉从黑暗中滋生,钻进了吴念念的心底。她怵怵的抖了抖,下意识扯紧了雪狐裘。身前,殷浩宸道:“站在那里,别过来。” 言讫,吴念念还未回应,眼前便黑影一闪,殷浩宸瞬如凌空而出的飞鹰,剑势如虹,一个剑花挽来,离得最近的三个盗匪被砍断喉咙,倒地毙命,后头而至的几个盗匪被喷了满脸滚烫的血。 殷浩宸的浑身激荡起层层叠得的冷意。 他剑指盗匪,冷声咆哮:“给本王退下!” 沉冷阴厉的杀气如一场风暴狷狂而来,摆动的黑袍灌满了猎猎寒风,仿佛是一只展翅的飞鹰,那样冷酷而锐利的守着自己的东西,不容被人染指半分。 风声鹤唳,古树也被这浑厚的杀气震荡得簌簌摇晃。强大的压迫感令盗匪们不敢靠前,甚至后退。 然,这样的僵持没能持续太久,盗匪们便再度咬牙攻了上来,俨然是要一不做二不休了。 冲突就在这凄冷月光之下爆发,厮杀声骤起,剑的寒光,血的腥甜,惹得这夜色更加肃杀。 剑出,剑展,剑纵,剑横,扫出的剑风杀死数名盗匪,反手一刺,鲜血溅出,又有尸身相继倒地。 来一人,杀一人,来得越多,杀得更多。 那随风鼓动的黑袍上早已喷满了道道鲜血,横飞的血色将皎月染成绯红,惨叫声中,那月色却越发清冷而惨淡。 吴念念伫立在池边,惊恐的望着这杀戮的场景,一下都不敢动。 那如闪电般纵横的剑光,她的视线怎也抓不住,只看见鲜血横飞,那黑色身影的周围似升腾起一圈血色光晕。 那样的血色,红的像是她深心处那最可怕的记忆。一切都像是回溯到了那一日,飞溅的鲜血,冷酷的刀锋,倒下的亲人,无情的嘲笑…… 不,她怕,她不要想起往事! 吴念念抱住了自己的身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可这时,她忽然看见,有三个盗匪避开了殷浩宸,朝着她扑了过来。 “啊!”吴念念惊叫着,堪堪躲开,裸着的双足在潮湿的温泉岸边打滑,摔在了旁边。 那三个盗匪的眼底立刻露出了得逞的精光,邪恶的笑着,再度狼扑过来。 这一幕从殷浩宸的余光中掠过,握剑的手臂顿时像是被抽空了似的,这一剑极其狼狈的停在一人心口。他惊呼:“念念!”回身去救。 眼看着三个盗匪压在了吴念念身上,她吓得泪水溅出,却觉得身上忽然一轻。然后是惨叫声,那三人的背部齐齐被剑气重袭,口喷鲜血,倒地而亡。 被溅了血的雪狐裘,那刺眼的红色如一把艰涩的锥子刺进吴念念的脑海。 这一瞬,记忆的断片在眼前倾斜,爹和娘,所有的亲人,所有飞溅的血都溅在了她的脸上…… 纤尘不染的眸子顿的像是被鲜血染浑了般,吴念念爬起身来,怔怔的望着回救而来的殷浩宸。她多想和他说一句话,尽管她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却就是想说出口…… 然而她还没能开口,便被殷浩宸的一声痛苦的闷哼惊动了心扉。 原是那些盗匪紧追而来,有人扬刀,劈在了殷浩宸的背上! 又是一棍子打来,殷浩宸手撑大石,稳住身子,同时反手出剑,挡下那重重挥落的棒击。 这角度太过不利,再加之背部受了重伤,这一招架,伤口立刻被扯得开裂,背后的袍子瞬间浸出了鲜红,一股牵动了五脏六腑的痛楚让殷浩宸的脸色急剧变寒。 他一掌拍在大石上,借着反冲之力,终于将挥棍子的盗匪逼退回去,侧面又有长刀砍来,殷浩宸低手转剑,不得不以极其不利的角度拦截下那把大刀。 哐。 剑刀相撞,火花刺目。 哐。 又是一声,剑被折断,犹然滴血的剑刃被高高甩出,飞落暗处。 “王爷!” 在吴念念的惊呼间,受了重伤又失了剑的殷浩宸,一身盖世武功终究敌不过盗匪们的合力攻击,高大的身躯在轮番重击下趔趄几步,跪倒在地,断了的剑深深入土,支撑起摇摇欲坠的身躯。 这一跪下,眼前立刻漫上了昏黑,背上的剧痛和不断流失的鲜血编织成残忍的黑色,不断冲上殷浩宸的脑顶。 他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在被一点点蚕食…… 但他不能——不能倒下! 只剩下不到十个盗匪了,他只要能再撑一会儿,哪怕只有一会儿……他不能让念念落到这些禽兽的手里! 血泊满地,具具横尸。尚还活着的七八个盗匪,见殷浩宸被逼到劣势,却仍然心惊胆战的无法靠近。 这七八人也因同伴之死而充满了仇恨,这会儿相继纷纷交换了目光,吼着:“该死的,你杀了我们这么多弟兄,我们定要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们慢慢靠近过来了,月光将他们那愤恨的、恐惧的嘴脸扭曲成毛骨悚然的颜色。 手里的刀高高举起,绷得紧紧的牙齿在不断的磨着,黑影,逐渐罩向殷浩宸…… 痛。 背上的伤,剧痛。 以断剑撑地的殷浩宸,多想拔地而起将这一干盗匪杀尽,为那些惨死的羽林军弟兄们报仇。可是,为何他浑身都因剧痛而麻木的不听使唤,哪怕只是站起来的力气,为何都使不出来? 黑影渐渐的笼罩了他的全身,他举目,只看见薄凉的月色,薄凉的刀锋,那般的薄凉,只如在嘲笑他这蝼蚁般任人宰割的命运。 难道,他这战功赫赫的大商宸王,今日真的要命丧在这深山之中吗? 他不甘! 不甘命丧! 他乃大商宸王,宁愿马革裹尸战死沙场,也绝不死在这异国他乡的盗匪之手! 他要站起来,迎敌! 然而,当殷浩宸狠狠使劲就要站起之时,一声尖叫刺得他恍然大惊。 他怎也没想到,本在他身后那柔弱的女子,竟然从一具盗匪尸体的手中拿起了一把刀,冲到他身前,狂叫着劈了下去。 吴念念的举动太是突然,有一个盗匪来不及躲避,就这么被砍死在地上。他手里还举着刀子,就这么哐当一下落在了殷浩宸身边。 这刀下斩着一缕黑发,正是吴念念湿润的发丝。这一刀,方才竟是从吴念念的肩侧擦落而下。 突变,让盗匪们集体后退。 吴念念喘着粗气,眸底浑浊的像是两潭血水,一身雪狐裘上,怵目的血色蜿蜒成宛若符咒的纹路。 “我杀了你们!” 这凄厉的叫声惊得月色为之颤抖,盗匪们惊了,殷浩宸震得忘了动弹。 他简直不敢相信,这凄厉癫狂的呼喊,竟是出自柔弱的念念! 又一刀砍了出去,断臂飞出,血光溅了吴念念的双手,满手的黏腻滑入掌心。 可她仿佛根本就感觉不到,一刀又一刀,却每一刀都用着全部的心力,凄厉的嚎叫:“我已经没有亲人了,夫君是我唯一的亲人,不许你们再夺走我的夫君!我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一阵剧痛如山头上滚落的巨石,砸得殷浩宸胸口欲裂,这一刻,仿佛背部的重伤已什么都不是,他为他所听到的话而愕然,愕然的失却呼吸。 她的家人……难道是被…… 灭门?! 这残忍的词让殷浩宸心间刺痛。可下一刻,便见几个盗匪打落了吴念念手中的刀,揪住她的双手和头发,将她钳制起来。 她还在挣扎着,“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念念!” 在殷浩宸的低呼中,吴念念被抛到了地上,重重的摔地。 接着,愤怒的盗匪们眼中闪着欲将吴念念拆香入腹的凶光,五个人一起扑上去,按住她乱挥乱踢的胳膊和双腿,在她身上撕扯起来。 吴念念拼命抵抗着,眸中泪珠翻滚,破开眼眶汩汩而下。心头的恐惧和痛苦让她发狂,忽然仰头,狠狠咬在了其中一个男人的手背上。 那人的手反射xing的收回,他恼怒的狠甩了吴念念一巴掌,“臭娘们,活得不耐烦了,竟敢咬老子!” 啪。 一个鲜红的五指印映在肿了的半边脸上。 吴念念忍着痛楚拼命反抗,感受到胸口已经暴露在风里,被恶心的脏手用力挤着掐着,她哭喊起来,翻滚着身子,想要避开伸入到她腿心的两只脏手。 “念念!念念!” 男人们放肆的笑声已经淹没了殷浩宸近乎歇斯底里的呼喊,他多想冲过去救她,可背部流失的鲜血已经将黑袍尽数染红,也将他的气力一并夺走。 念念…… 他咬着牙,跪爬着而去,一路拖下满地鲜血,眼前惨不忍睹的画面残酷的撕扯他的五脏六腑。 余光里看见殷浩宸在血泊和尸体中缓缓而来,吴念念哭着,滂沱的泪水将她的肝肠一寸寸的折断,她痛不欲生的喊着:“王爷,不要!不要过来!” 绝望了。 她绝望了。 她是孤星,是琵琶鬼,永远都只会给身边的人带来不幸。 爹,娘,弟弟,那一个一个的亲人…… 她未满一个月的孩子…… 那被她吃了肉的羽林军恩人…… 还有她的夫君…… 只要是和她亲近、对她好的人,注定要一个一个的弃她而去。 这就是她的命啊,只会带来灾厄的她,到底还有什么理由再活下去? 还是……死吧。 只要自己一死,就再也不会牵连到其他的人了…… 绝望的哭着,吴念念的牙齿抵住了舌尖,可就在这时,她的手指透过雪狐裘,摸到了狐裘下拴着的一个东西。 那是……是寒蝉给她的药粉。 姐姐,这个药送给你,要是以后遇到危险了,可以帮你对付坏人的,效果很好…… 寒蝉说过的话,一字一字的,吴念念记了起来,抵在舌尖的牙齿,松开了。 她不能死啊! 就算她死了,这些坏人也不会放过王爷的,她不能让他们伤害王爷! 浑浊的眼底陡然绽开了一抹决心,吴念念忍住泪水,戚戚的笑了:“念念已经逃不掉了,与其被你们强迫,还是让念念来伺候你们吧,念念最擅长的就是这个了。” 听言,那些在她身上为非作歹的脏手停了下来,盗匪们笑得更是邪恶。 殷浩宸如遭雷击,僵硬的身子因撑得太紧,背上又是鲜血如注。 吴念念缓缓敛住雪狐裘,脸上那强挤出来的笑容,竟是妖娆而带着死亡的味道,像极了黑夜里自血泊中绽放的曼珠沙华。 “我们来做个游戏好不好?”她强笑着,凄美、惑人,宛如将人诱着堕入深渊,“你们坐好,就这样围坐成一个圈,看念念为你们跳一段**舞如何?” 盗匪们的眼睛立刻都亮了,心想着反正她也逃不掉了,乐乐岂不是更好?但又怕吴念念动什么心思,于是纷纷站了起来,将她看得紧紧的。 这一切看在殷浩宸眼中,他愕然的几乎要狂吼出声。 吴念念笑着,缓缓起身,一只手在雪狐裘下将那药粉握紧。 她蓦然仰头望月,肝肠寸断的笑了:老天爷,就请成全念念一次好不好?念念想要保护王爷,如果苍天见怜,就让寒蝉的这包药起作用吧…… 垂眸,两道清泪滑落之际,听得有人催促道:“还不快跳啊,你这娘们要是敢打什么鬼主意,就别怪我们不知道怜香惜玉了。” 吴念念强忍住恐惧,朝着他挤出一道惑人的笑。接着,她只手抚在了雪狐裘的领口,轻轻一解,只见染血的雪狐裘顺着光滑的娇躯,滑落在地。 这一瞬,盗匪们全都发出惊叹声。 月辉洒落,玉体娇娆。 这般唯美而蛊惑人心的画面,令盗匪们双眼愣直,却也惊呆了殷浩宸,在他胸口激荡起惊愕和痛苦的两股狂涛。 再下一瞬,殷浩宸完全呆了。 只见吴念念忽然转圈,将一包粉末洒在了五人身上! “念念?!”他不禁呼道。 在这虚弱的咆哮声中,殷浩宸无比震惊的看着那五个盗匪居然浑身变黑,他们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有人仇恨的伸手,要掐住吴念念的脚踝,可是还没能触碰到她,整个人便化成了黑色的人干,冒着烟灰和难闻的腥臭! 一切都不过一瞬的时间,地上,便多了五具犹如被雷火烧焦的炭人! 这样震惊而恐怖的死法,饶是殷如意所中的“焚心”,也及不上其万分之一! 210.有喜了 漆黑冒烟的干尸间,吴念念无力的滑落在地。凄冷的夜风如刀子般割在身上,可她却什么都忘了,满眼都是瞬间惨死的人。 她杀人了。 她竟然亲手杀了人,还是这样残忍的死法…… 无尽的后怕如尖利的爪子抠开了吴念念的胸膛,狠狠撕扯她的心脏。凄厉的哀叫从嗓子眼中冲出,音至末尾,已近乎嘶哑。 她紧紧抱住自己的身子,瞳孔失去了焦距。 “念念……” 当鲜血蜿蜒到吴念念身边时,殷浩宸已气力无多。染血的黑袍从那些尸体身上滑过,他的脸上已经没有半点血色了,沙哑的吼着:“念念,我们……离开这里。” 可是两个人谁也走不了。 殷浩宸吃力的拾起斑驳的雪狐裘,吃力的抬手,将吴念念的身子裹住,他极力克制失血与眩晕,劝着:“念念,快起来,离开这里……” 许是这声音太过细若游丝,虚弱的仿佛会被夜风吹得尽散,吴念念怔了怔,终于找回了萎缩到深处的意识。 她吃惊的看着近在咫尺的殷浩宸,他的脸为什么这样苍白,他的发为什么这样凌乱,还有他的身上……血,全是血!他怎么流了这么多血! “王爷,念念、念念给你包扎伤口!” 她跌跌撞撞的站了起来,不去看任何一具尸体,只在心里不断的催促自己要快些为王爷包扎,王爷已经流了太多的血,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就这样磕磕绊绊的,吴念念将自己落在温泉池畔的衣物捡了回来,当即用牙齿撕咬成一条条布条,接着替殷浩宸脱下袍子,为他包扎伤口。 她的手并不那么灵巧,像是带着犹豫和生怯的,但殷浩宸心里明白,她不单是害怕他背后那触目惊心的刀口,更是在自责。 那不断滚落在他背后的热泪,更是令他皱了皱眉,心口牵起一派血色的苍凉。 望月,月色充满了冷漠,照着他伤痕累累的孤凉身影。他蓦然低哼出声,从未想过,如自己这高高在上的亲王,也会落魄至斯,终是连一个弱女子都没能保护,反倒是她,救了他的xing命。 呵,救了他的xing命…… 真像极了那一年的腊月,也是在这样一个寒冷漆黑的夜,那绛蓝色的湖水旁,风流倾尽天下的黑衣女子,飒爽的犹如玄女下凡,就那样深深的刻在了他的心底…… 其实,那晚所遭逢的饕餮门杀手,不过六七人,哪里又是他的对手?他不过是想拖着时间逼问出雇主是谁,但她的蓦然降临,却吸引了他全部的目光,让他再不能控制的为她而魂牵梦绕。 可是今夜呢?今夜才是真正的生死之局,这个真正救了他xing命的女子,却……却…… 思绪停在了这一刻,殷浩宸终是不敌失血过多的疲惫,不省人事了。 这一晕去,便不知过去几时。殷浩宸只知道,自己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但因着是在山洞里的缘故,照不进什么光线,只隐约可见石缝的外面乍白如雪,带着淡淡的暖金色,从石缝中渗漏进来。 他昏昏沉沉的动了动身子,为背后清凉一片的感觉而愕然,瞳孔微张,这才发现,不单是背后,就连四肢上的那些深浅不一的伤痕,也都有种淡淡的清凉感。他的全身都飘出熟悉的草药香味,这样草药殷浩宸是知道的,平时在野外行军和遭遇战时,军医们会让士兵去摘这种草药。 是谁给他敷了草药? 当他困惑的想要寻得答案时,蓦地看见了盖在自己身上的雪狐裘,点染着已经干涸的血迹,将他盖的很严实。 感受到怀中淡淡的温暖,殷浩宸下意识的低头,望见吴念念就在他的怀里静静的睡着,那一张雪狐裘正是将两个人都罩住了。 因离得这样近,殷浩宸清晰的看见吴念念眼角的疲惫,她竟柔滑的身无一物,他甚至能够想到昨夜在他昏倒之后,她费了多大的力气将他背到这山洞里,又为他摘了草药敷上。 夜那样冷,她又受了昨夜那非人的恐惧和折磨,却为了照顾他,连衣服都顾不上穿好,这会儿总算睡着了,可脸上却仍然凝结着痛苦的神色,宛如是在噩梦中绝望的抵抗挣扎…… 痛苦,就这般沉重的压在了殷浩宸心头。 他想要按住发酸的胸口,但又怕吵醒吴念念,只得直视前方,眼底尽是难以言喻的沉痛。 吴念念,他欠了她太多! 既然注定不能给她爱情,那他便一定要尽心尽力的将她的生活照顾好,回报她对他的救命之恩! 他在心中这么说给自己听,接着透过石缝,望着外面的暖暖金光。 那是温暖的朝阳。 希望今日便能走出群山,抵达盛京…… 辰时。 盛京已是车水马龙,分外的热闹。 城中的荻花湖畔,桃红柳绿,几许喧闹,几许宁静。宝蓝色的天上云丝白如昙花,瞬息万变,一如湖中散落的莲舟画舫,轻悠悠的四处荡漾。 一艘精致的小画舫上,百里九歌手执小羊毫,在宣纸上随意勾勒,信手拈来便是妙笔生花。桃花十里,杨柳依依,虹桥浣女,鸠鸣莺啼。 朱墨丹青,薄薄宣纸,展三尺民家浣溪沙,描一幅盛世清平乐。 可落笔之刻,袅袅的叹息萦绕在画舫之中。琴前,抚动琴弦的双手停下,轻落弦上,墨漓温柔的目光清清浅浅的睇来,“九歌,怎又叹气了?” 菱唇嘟了嘟,她大喇喇的笑着:“也没什么,就是又想到鬼医前辈和勾魂娘子了,那首《谓我》,不知道为什么,听勾魂娘子她唱着,就像是亡国的蓬莱人在吟唱着一般。墨漓你说,勾魂娘子她会不会也和你师父还有姒珑一样,都是蓬莱遗民?” 半晌听不见墨漓的回话,倾而,琴声又起,温润清雅,夹杂着缠绵的情衷,正如温柔绵绵的低语,平定了百里九歌鼓噪的心。 她抛开杂念,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放心,这事情我不想就是。就像你说的,他们要真是想现身了,一定会来见我的,也说不定他日还会相见呢!” 开怀的笑着,百里九歌走出画舫,站在船头上美美的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不再去想那些萦绕在自己身边、且都与蓬莱有千丝万缕联系的谜团了。 放松了半日,两个人给画舫的艄公一锭银子,共回梁宫。因着墨漓想带百里九歌顺道去集市逛逛,哄她开心,故此两人从集市的这头走到那头,路上那些琳琅满目的小玩意,看得百里九歌眉开眼笑,甚是欢喜。 只是,虽说两人的做法像是对平凡的新婚夫妇,可那惊羡众人的气质与容颜,却是怎样也平凡不起来,这一路也少不得被无数的行人聚焦,甚至有年轻的姑娘和小伙目眩神迷,竟是尾随了起来。 百里九歌也不理他们了,尾随就尾随,随便吧,她还不信这些人能跟到梁宫里去。 是以,待两人回宫时,身后,一大群痴男怨女竞相叹息,羡慕幽怨又极其不甘的散了。 这让百里九歌忍不住道:“他们也真是,明明自己都长得不赖,干什么这般以貌取人。我看我真该弄回黑凤的样子,斗笠一戴,什么麻烦都没有了。至于你嘛……”瞥着墨漓,正要给他出谋划策的,却就在这时,听见了宫苑里飘出的歌声。 “余归故里,chun风不识路。丛生黍稷,此身在何处。飞阁流丹、纸醉金迷中错付,而今皆化尘土……” 这是……又是《谓我》?! 心口顿的一突。 可接着,百里九歌便被这歌声虏获,一时间如坠入哀婉的梦境。说不出这歌声为何这般具有感染力,只知道仿佛身临其境的站在化为渔樵耕读的故国废墟,情之切切,不能自已,深深入神,再不复出。 一时间,满脑子除了歌声,竟是什么都没有了。 恍然间,墨漓怅然的叹息,低不可闻,却将百里九歌这哀婉的梦境刺碎成千块万块。 她从梦中坠落回来,竟是觉得适才飞去了三十三重离恨天,行迈靡靡。陡然醒来了,才知是南柯一梦。 倒抽一口气,这才反应过来,那正是如初在唱歌! 如初被称为“千影歌姬”,歌声出神入化,这一点百里九歌是曾体会过的,今日一闻,仍是这般震撼。 可是,如初干什么要唱这首歌!这会让墨漓想到死去的母后,墨漓会难受的! 百里九歌纵身而起,踏着羽毛便飞去了宫苑之中,没和墨漓打招呼,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阻止如初再唱下去! 就这般极速的纵横到后宫凤殿,果然望见月如初一袭鹅黄色百褶如意裙,梳着飞月髻,发上斜插的一支景福长绵簪上坠下的雪贝白里透着明黄。 她正坐在凤殿的屋顶纵声唱着,离得近了,百里九歌便更觉得无法抵抗那倾世的仙音,只得大声喊道:“如初,换一首歌!” 歌声骤停,这瞬间,百里九歌听见合宫的四处都传来宫婢和内侍们惊怪的叹息,俨然自己打断了陶醉的他们。 可是自己是有理由的! “如初,你知道墨漓的母后是蓬莱圣女,这首歌我给他唱过一次,那次我便看出他情绪不对,所以你还是换首歌吧,刚才墨漓又叹气了。” 月如初怔了怔,旋即娴静的笑道:“你坐这儿吧,我们一起吹吹风。” “好啊,没问题。”百里九歌大喇喇的就坐下了,这才发现凤殿的屋脊上居然铺着一长条软垫。 心中顿时无语至极,这定是景承帝心知爱妻喜欢在高处唱歌便特意在屋顶铺几丈长的垫子,列国帝王里除了他,还有谁能干出这种事来? 正想说一句“如初你太有福了”,却正好瞧见,一只秃鹫就从两人头顶低飞而过,爪子里还抓着一只弱小的兔子,那兔子正绝望的挣扎。 百里九歌心血来潮,道:“我们比比轻功吧,看谁先从秃鹫的爪子里把兔子救下来!”说完才觉得不妥,“不行啊,我忘了你怀孕了。” “这没什么,不会动胎气的。”月如初起身一笑:“开始吧,再商量下去,就救不回兔子了。” “好!”两人相视一笑,接着,同时飞出。 似是凤殿下有不少内侍和宫婢在仰望两人的,当然也是奉了景承帝的命令,随时看护皇后的安全。可众人哪里能想到,那原本还乖乖坐在屋顶上的两道身影,就突然如流星般就冲出去了。 众人顿时慌了,生怕他们的皇后娘娘动了胎气,赶紧在下头追着两人,还有人狂奔向勤政殿,去给景承帝禀报此事。 重重殿宇之上,秃鹫振翅飞过,后头一红一黄两道纤影穷追不舍,所到之处掀起桃花纷飞、木叶零落,惹得人瞠目结舌。 眼花缭乱间,是两个人如玉石般清丽的声音。 “九歌,你怎不快些,是追不上我了吗?” “胡扯!我是看你怀着孩子,不忍心把你甩得远远的才故意放水好不好?” “不用故意放水,你知道,千影歌姬的轻功独步天下,我正是有身孕了才不敢太快,否则被远远甩开之人,可就是黑凤你了。” “那又怎样?我知道你轻功比我厉害,不过我也一直在提升的!” 明媚与柔美的嗓音间夹着两人的欢笑,你追我赶,互不相让,就这么追到了勤政殿处,离那秃鹫只有一步之遥。 “如初,我们上!” 这一声呼喊充满了架势和力度,也因此,将殿前刚下朝的文武百官给惊到了。他们连忙回头瞧去,惊讶的下巴都要掉了。 只见两个女子从勤政殿的屋顶上腾来,倩影如飞,同时朝着半空中的一只秃鹫展臂! 再接着,那秃鹫发出一声惊鸣,狼狈的飞走了。而所有人的视线都还在那两个女子身上,她们竟四手抱着只兔子,悠悠飘落向勤政殿的屋顶。 这、这…… 文武百官们惊呆了,很快就认出了这正是他们的皇后娘娘和那周世子妃。因着皇后娴淑,周世子妃娇憨可爱,大臣们也不在意两人闹到前朝来了,反是都在心中惊叹:真是好身手啊! 然,变故陡升。 只见那原本逃窜的秃鹫,竟忽的折了回来,朝着两人报复xing的伸出利爪。 众人惊叫:“当心!”各个倒抽凉气。 望着那秃鹫近了,百里九歌赶紧拈了枚羽毛射出去,逼退了那秃鹫。可这秃鹫身体庞大,翅膀扇出的冲击力让两人难以在半空中维持身形,接着落在了勤政殿屋顶的边缘,脚下相继一滑,惊呼着跌了下去。 “皇后娘娘!” “周世子妃!” 混乱的惊呼声立刻此起彼伏,文武百官脸色变白,内侍宫婢乱了阵脚,惊惶的望着百里九歌和月如初从高高的勤政殿上栽下。 倏地,一阵劲风从众人之间刮过,两道身影瞬如雷光,冷香随着劲风飘散,似天梭般冲向了承光殿前。 身着朝服的景承帝,突然出现在长阶之顶,将跌落的月如初稳稳接住。他那冕冠后惊若天人的脸,此刻布满了青筋乌云。 见状,众人大松一口气。还好皇后娘娘和肚子里的龙嗣没事……陛下神勇! 再转眸看向另一边,这一下,刚才没呼出声的人,这会儿全出声了。 只见那红色的纤影伸开双臂,竟是一个满怀扑,将前来接她的人直接扑倒在地了。 随着那红红白白的颜色交叠在一起,被弄乱的鹤氅上,阳光在褶皱处如镀金了似的,照得那昙花如晴雪般耀目,亦衬得那人温润清雅,风华猎猎。 “九歌……”虽知道她定是有手段能安稳落地的,可方才那一幕实在令他心惊肉跳,这会儿虽是被扑倒在地有些狼狈,可心头却满满的都是岁月静好的温暖。 拍了拍她的后脑勺,柔声叹息:“又不乖了。” 她笑着枕在墨漓胸膛上,澄亮的眸子望来,“我可是根本没敢用力气的,生怕把你的身子骨震坏了。” 是啊,她确实没用什么力气,只是想将他弄倒而已……唇角的笑意更深,脉脉低吟:“我知道……” 这厢百里九歌喜滋滋的滚落一旁,牵着墨漓一起起身,这才发现此处竟然有这么多人在观看,这让百里九歌有点无语。再转眸,看见景承帝俊脸漆黑,暴躁的瞪着怀里的月如初,眼看着就要骂上了,可偏偏这时,冒出来两个小救星。 “母后。” “母后。” 两个三岁多的双胞胎男孩奔过来,后面还跟着个宫婢,怀里抱着个稍小的女孩。 那两个男孩看也不看景承帝,拉起月如初的裙角就嚷嚷着:“母后陪我们玩,妹妹也要母后陪我们玩!” 月如初忙不迭从景承帝的臂弯里下来,将手中的兔子交给侍婢,俯身就拥了两个儿子,“母后来了,我们这就一起去玩……”左右牵了两只小手,又去看了女儿,就这么举步要走。 而身后,景承帝已然暴怒了。 “月、如、初!” 这声咬牙切齿的怒吼把所有人都震得脑子里嗡嗡响,百里九歌也不例外,对景承帝这作风也见怪不怪了,倒是这会儿见月如初儿女成群,百里九歌看着看着,一种羡慕的心思缭绕在了胸臆间。 要是自己和墨漓也有孩子,那该是多幸福满足的事情…… 正想着,蓦地感到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百里九歌赶紧捂住嘴,压住了突如其来的干呕声。 211.夜入翠微山 怎么搞的,怎么突然这么恶心呢,最近又没有吃什么油腻的东西……百里九歌皱皱眉,庆幸自己是背对着墨漓的,且动作幅度极小,想来墨漓定是没察觉到自己的异状,否则又要让墨漓费心了! 为了确定墨漓确实没看到,百里九歌小心的瞥了墨漓一眼,对上他温柔的眼。 “怎么了?” “啊?没、没事!”百里九歌连忙将脑袋回过去,又一阵干呕涌上来。她赶紧掩饰,朝着月如初小跑过去。 月如初娴静的笑着:“九歌,孩子们想着人多能热闹些,和我一起回凤殿吧。” “好啊,没问题。”既是如初叫她,她定是要去了,回眸朝着墨漓大喇喇的挥挥手,“墨漓,我待会儿再找你,先和如初聊天去了!” 小跑着追上月如初,望见那宫婢怀里抱着的小公主甚是可爱,百里九歌小心的将小公主接了过来,瞅瞅那小鼻子小眼睛,再瞅瞅和月如初是否相似,越看越觉得生命当真神奇。 而被抛在后面的两个男人,一人尚还是云淡风轻,另一人却气得将文武百官们全吓跑了。 回到凤殿,月如初一边哄着女儿,一边和两个儿子玩笑。百里九歌跟着打闹了一番,这时见那御医长走进殿来,两人刚对视上,百里九歌的头顶便灌了乌云。 她可不会忘记,之前就是这个御医长亲口说,让墨漓采用那种方式解咒…… 御医长也有些尴尬,倒还是恭恭敬敬的问候了两人。 月如初笑道:“世子妃的身子有些不适,大人,您帮着看看。” “啊?”百里九歌诧异,“如初,你叫他来是给我切脉的啊?”难道如初是看到她作呕的那一幕了? 百里九歌也没推脱,伸出手腕给了那御医长,全不放在心上,端起茶杯喝了口茶。 “喜脉!这是喜脉,恭喜世子妃有喜了!” 什么?! 一口茶水噗在了红裙上,百里九歌差点将茶杯摔掉地。这一瞬脑中的所有思绪都化为空白,只剩下骤来的惊喜冲入千络百脉,她腾地就从凳子上站起来,眸底不断的翻滚着狂喜之情。 喜脉…… 她有喜了? 这是真的?! 嗡着嘴唇想要再问一遍,却忽然发现竟是激动的嗡不出声音来。 月如初欣慰的笑了笑:“御医长大人,孩子几个月了?” “回皇后娘娘的话,两月有余,将近三个月。” 两月有余?将近三个月? 百里九歌惊喜而讶异。在她所全然不知的时候,一个孩子就这样悄然到来,而且,竟然是两个多月前,那时候还是河洛的年关! 这样鲜明的惊喜,让百里九歌的眼前仿佛浮现出一道道的霓虹,绚烂的让她激动而沉醉,犹然将信将疑的问道:“御医长,你真的没诊错吗?我、我真的……” “这个……世子妃确实是有将近三个月的身孕,世子妃您想想,这段时间您是不是没……没来癸水?” 还真是! 忙道:“连着两个月没来了,我也没放心上!” 月如初有些哭笑不得,“你也太大意了,这样的事哪能不放在心上?哪怕是没有怀孕,若是身子出了这样的问题,也该上心去调养才是。”不由叹着:“毕竟你们凤凰谷就只有你一个女子,这些知识,易方前辈和孤雁公子,定然不会专程和你讲。” 是啊,百里九歌点点头,那两个奇葩会和她讲这个才怪。 但此刻因着满心狂喜,其他的一切情绪都被冲淡,源源不绝的喜悦催得百里九歌几乎要高喊出声,心中,从没有像此刻一样满满的都是希望和幸福。 孩子,她有孩子了! 她终于也有孩子了! 颤颤抬手,小心翼翼的贴在了小腹上……他们的孩子还那么小,还很安静,那是她和墨漓的孩子,是上天送给他们最宝贵的礼物…… 见百里九歌溢满幸福的眼眶,月如初由衷的笑了,吩咐那御医长将自己的孕后补品也准备两份。又想着几日前的接风宴上,亏得百里九歌饮得是鬼医前辈调配的护胎酒,再加之百里九歌常年练武内力浑厚,不然真怕会影响到胎儿什么。 月如初松了口气,嘱咐了御医长,定要用心谨慎的为百里九歌养胎。 她拉过百里九歌的手,笑问:“要不要亲口告诉他?” 百里九歌在美梦中眨了眨眼,心念一动,摇了摇头,“不告诉他,我等肚子变大了,非要瞧瞧他发现时会是什么表情。从来都只见他那人清清淡淡的,偶尔情绪激动点也是因为生我气担心我,我就想看看他高兴的蹦起来!” 月如初以手掩唇,忍俊不禁:“说不定,云淡风清的周世子,真的会出现些不一样的表情。” “对啊,我定要看看!”百里九歌打定了这个念头,偏是不将这事告诉墨漓。 狂喜的情绪渐渐变成浓浓的满足,百里九歌抱了月如初的儿子在怀,因着自己也要做娘了,便更是想和孩子亲近。 就这么又嬉闹了一会儿,忽然有个宫婢急急过来禀报:“皇后娘娘、世子妃,商国的宸王造访,请陛下能医治他的王妃,让奴婢特来禀报,他们此刻正在清凉殿中。” 这消息让百里九歌不得不平静下涌动的心潮,心里却又冲出另一种欣慰的情绪。还好,吴念念还活着,太好了! 忙说:“如初,我去看看!” “我随你一起。”月如初拢袖起身,哄着孩子们和嬷嬷先去玩耍,接着与百里九歌一同赶去了清凉殿。 这一路上百里九歌走得急,飞扬的红裙衣袂,卷起满地残红,裙角如翻起了朵朵飞花,瞬息万变。 她这般大步流星,月如初的心里,也是心思流转。她犹记得从前九歌被商国的一道谕令召回,便是要与宸王完婚的,谁料后来阴差阳错,九歌竟嫁给了周世子…… 人生际遇总是这般叵测,今日不知明日事,回首昨日又感慨万千。月如初遥想着昔日刚听闻此事时的惊讶,再想着如今九歌与所爱之人伉俪情深,一颗心有酸有喜,跌宕起伏。 只不过,总归是苦了那宸王和宸王妃啊…… 清凉殿前,桃花将尽。殿中,吴念念脸色苍白,呼吸气若游丝,眼底也是模糊的毫无神采。 从殷浩宸的口中,百里九歌大致得知了这些天在他们身上发生了什么,听着这些,心下不免后怕。 听御医说,吴念念本就体弱,再加上曾精神遭受重创,最近又连番受到身体和心灵的折磨,实在需要好好的补一补。是以,百里九歌晚上无事时,熬了一罐子补汤,亲手端去了清凉殿。 这早chun的夜还是有些冷的,百里九歌正要踏上台阶的时候,听见有低低的说话声。仔细一听,像是月如初和殷浩宸在桃林中说着什么。百里九歌走近,也渐渐听得真切。 月如初道:“宸王殿下或许不知道,当年那道发遍列国、召黑凤回商国的谕令,本宫曾亲眼看过,那时候黑凤也在我身边,我并不知道她的俗世之名是百里九歌。直到她与本宫告别的那一天,才将她的名字告诉了我,那时候,我由衷希望她能获得属于她的幸福。” 殷浩宸的声音说不出的沉重无力:“若非本王识人不清,就不会有今日了,本王……当真是咎由自取。” “殿下也不要这样说。”月如初娴静淡雅,“有些事,哪怕是能回到从前换另一种发展,如今却也未必是好。哪怕当初九歌真的嫁给殿下了,以九歌的绝色,要是也和她的姐姐红绡一般,被昭宜帝看中,那殿下要怎么办?还有百里紫茹和百里青萍,她们又会暗中陷害九歌多少次?殿下真的能每次都信任九歌,每次都能替她逢凶化吉么?” “本王……”殷浩宸语结,震住。 月如初道:“其实,我在嫁给陛下前,曾经喜欢另一个人,那时候我满怀着愿景,为那人披上嫁衣。可造化弄人,太多太多的人事将我与他之间的可能xing越变越小。而我,也从一开始的无法断情,到最后爱上了陛下,才有了今天。” 她语重心长的浅笑:“很多事情或许冥冥之中已经注定了,有些时候心中认定的,未必是会携手一生之人。宸王殿下,望你能好自权衡。” 听到这里,百里九歌也不愿再多听,轻声离开,去清凉殿中给吴念念送汤药,顺便陪着吴念念聊了聊。 这一聊就是半个时辰,在百里九歌的渲染下,吴念念也渐渐有了笑容。待百里九歌准备离开的时候,忽然,一支羽箭破窗而入,就钉在床头上。 “世子妃,这是……”这些天接连经受恐惧的吴念念,这会儿似也没那么胆怯了,只疑惑的问着。 百里九歌警钟高挂,取了箭尾上的书信一读,顿时惊了。 这信中竟说,想见到真正的极阳之女,就请百里九歌和吴念念一同夜赴翠微山,不能再多带一人! 那箭尾还透着凉意,在百里九歌的手心晕出湿冷的汗痕。她将信交给了吴念念,吴念念读完脸色更白了,“阴谋”二字在两人的唇边呼之欲出。 “世子妃,你看该怎么办才好?” 百里九歌也有些犯难,先不管这是什么人设得圈套,若是让自己单刀赴会,没什么好怕的,可吴念念不会武功……更奇怪的是,为什么会叫自己和吴念念一道去呢? “世子妃,要不,我们这就动身吧,还是解阴阳咒重要。” 百里九歌的心口流淌过暖意,想了想道:“那你跟紧我了,要是有不对劲的地方你就赶紧跑,我和他们打。” 吴念念这便离开床榻,因着身子还是虚,她努力的撑住,按照信中所说,没敢惊动别人,两人悄然离宫,去往盛京外的翠微山。 夜里的翠微山就犹如钟山一般,静谧、孤凉,黑沉沉的望不到尽头。 沿着有些泥泞的崎岖山路,百里九歌和吴念念一前一后,按照信里所指示的位置,步步行着。 因着吴念念拖着病体,百里九歌下意识的放慢脚步,可心头却甚是焦灼。墨漓和如初都还不知道她们跑出去了,她只想抓紧时间了结此事,然而…… 思绪猛然破碎,只因前方出现了岔路。 百里九歌只得靠近,凝神查看,见这两条路一近一远,都是通往指定的山顶断崖。 她下意识的就要走近路,却被吴念念叫住。 “世子妃,不可以走这条路,这条路上有危险。” “你说什么?”百里九歌诧了诧,“你来过这里?” “不是的,念念只是……”吴念念似是不愿多说,“世子妃,请你相信念念。” “可是若绕远路,你的身体怎吃得消?何况墨漓殷浩宸他们还不知道我们出来,能早些回去便早些回去。” 话落,百里九歌倒抽一口气,没想到吴念念竟忽然跪了下来。 “世子妃,求你相信念念,千万不要走那条近路……”吴念念央求着,那眸底的昏光太是复杂,百里九歌看不明。 只得连忙扶了她起来,嗤道:“我听你的就是了,别平白给人下跪,绕远路吧。”牵了吴念念的手,怕她走远了吃不消,两人就这么离近路越来越远。 这条远路,当真是绕了好大一圈,在路上走着,瞧着那条近路几乎是直直就通往山顶断崖,百里九歌心急如焚。 焦灼的情绪一寸寸的撕扯的她的心,想着墨漓、如初,他们现在是不是已经发现她不见了?墨漓该有多担心,她真的不想让他再劳心了…… 忽然,脚下的山震荡起来,这突如其来的震动让百里九歌想到了那日的泥石流。又听一番轰响从远处传来,她举目望去,大惊。 那条近路上居然出现了滑坡!落石、泥浆汹涌而下,片刻的功夫就将整条路毁得面目全非了! 心口狂颤。还好刚才没走那条路,不然岂不就会…… 等下! 百里九歌甩脸望向吴念念,她、她竟然能早就预知到危险,这才非要绕路的吗? 这让百里九歌愕然,不禁思及那日在河洛先帝的王陵中,吴念念竟然走了无数个岔路都没有出错,顺利的就将王陵中的人都带出来了。 她、她到底…… 忍不住发问:“吴念念,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是怎么做到的?” 没有回话,唯见吴念念闪避过目光,在她的眼底,百里九歌只能看到怅惘和浑浊,她似乎一点都不想提起这件事…… 罢了,每个人的心田都有一块不能被触碰的地方,又何必偏要刨根问底呢? 百里九歌赧颜笑了笑:“这次真要谢谢你,要不是你坚决走这条路,我连命都没了。”望向山顶断崖,还有一段距离,“吴念念,我们继续走吧。” 就这么牵起吴念念的手,百里九歌也用了些内力,能让吴念念上山少费些力气。眼看夜色愈加浓郁,一颗心也如陷入了长夜般,望不到黎明…… 此刻的大梁宫中,灯火通明。因着百里九歌和吴念念的失踪,景承帝命禁卫军搜查全宫。 清凉殿中,月如初挺着肚子坐立不安,殷浩宸双手负后,脸色铁沉。 一侧,墨漓手间正握着那枚羽箭,深如古洞的眸底涌着暗光和一股极度牵念的情绪。 他知道,定是有人以羽箭传信,将九歌和宸王妃叫走了。而那封信,想必也被九歌带走。 就在满殿的气氛粘稠到窒息之时,忽然有禁卫军冲进来说,在宫苑的一口偏僻的井中,捞起一个宫婢,已经死了几天了。由于这宫婢是几日前刚进宫的,与她一批进宫的女子都不认得她。 这让月如初蓦然意识到一件事,那日洛章华失踪,她核查了宫中的婢子并无缺少,难道是洛章华杀了这新来的婢子,冒名顶替吗? 羽箭崩裂,折断在地,墨漓的眸底翻滚着浪涛般的怒火。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又一个宫婢气喘吁吁的跑进来,跪着将一只信鸽呈给月如初。 三人取下信看过,脸色更异,那信竟是要墨漓与殷浩宸共去翠微山山顶断崖,见真正的极阳之女。 这信上的字体墨漓见过,正是洛章华的笔迹,此刻满腔怒意被硬生生的压住,事到如今,他还管什么极阳之女,只知九歌怕是遇到了危险。 是什么危险,他不敢深思,所有的担忧的相思都尽数化作愤怒。 “洛章华……”念着这个名字,淡淡的语气似能将周围尽数冰冻。 鹤氅翻卷,冷绝一笑:“洛章华此人,定不能再留她活路了。宸王,我们走。” 风声簌簌,夜寒袭人。 一阵冷意将百里九歌昏沉的思绪割开一道清明,蓦然间的清醒,催得她头痛欲裂,睁眼之刻看见的是夜里的翠微山,远远近近都是黑乎乎的堆满了看不见的危险。 怎么回事……自己怎么突然睡着了呢? 她不解,觉得身子好麻,微微动了动,这才愕然的发现,自己居然被麻绳吊在一棵歪脖子树上。这树长在断崖边,而自己的下方就是深渊。 “吴念念!”她下意识的去喊身边的人,在吴念念虚弱的醒转声中,惊见吴念念竟是与自己一般,被悬吊在了另一棵歪脖子树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方才都发生了什么? 212.选择,两个人只能救一个 百里九歌思绪混沌,她努力的回想着,梳理之前发生的事。 她与吴念念确实是走上山顶的,也仿佛是看到了这两棵歪脖子树,接着……想起来了,接着她不合时宜的出现了不良的妊娠反应,吴念念赶紧来搀住她,然后再接着……她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昏过去了。 难道是有人在空气中洒了**? 百里九歌左思右想,觉得自己也只可能栽在**上,若是腹里的孩儿听话些,自己定是一下子就能察觉到有人洒药,又岂会落到这般被动的境地? 不禁嗤道:“究竟是谁将我们吊起来的,赶紧出来把话说清楚!” 话音落下听不见回答,唯有自己的声音,在空谷中回响连连。 但很快的,百里九歌就听见了脚步声,在从他们方才过来的那条山道上渐渐靠近,是很多人的脚步声,听起来很疾、很快、就要抵达山顶了…… 熟悉的荼白色出现在百里九歌眼前,她大睁着眼,在看见墨漓的那一瞬,身体里所有的力气仿佛都流失了。 他竟找到这里来了,这么远的山路,他又是那样的焦心……隔着模糊的月色,她甚至能看见他比月光还要苍白的脸,那眸底蕴着千言万语,烫得百里九歌一颗心几乎要蹦出嗓子,扑去他的身上。 “墨漓!”她高呼:“你怎么来了,你们……殷浩宸、如初,你们……” 苍黑的夜色将殷浩宸那一袭黑衣衬得更为肃杀,他望着命悬一线的两个女子,无措间,杀气环绕了全身。 月如初的身边跟着好几个高手,她顾不得擦去额角的汗水,举步想要过去,可墨漓却忽然展袖,拦住了她。 顺着墨漓冷绝的视线望去,只见那两棵歪脖子树旁,不知何时出现了两名黑衣人,手中拿着刀,正对着悬挂两名女子的绳子。 尔后响起的,是洛章华的声音:“周世子,宸王。” 黑暗中,洛章华的身形逐渐清晰,诡异的月光照着她穿得单薄的身子。她从脸色到话语,再无半分可怜娇嗲的成分,只有狠毒和仇恨,“你们来了,我还以为还要等上好久呢。” 百里九歌惊了,没想到真的是洛章华做的。可他们与洛章华根本无冤无仇,洛章华到底为什么要做这些事? “章华翁主。”墨漓徐步朝前,略有不稳的步伐,却每落一下,便如冰窟轻响,极度的冷绝。 洛章华蓦然色变,伸出手阻止,“不许再往前了!你太厉害,要是让你靠近了我一定会功亏一篑的,就站在那里。” 幽眸一沉,剑芒般的锋锐顿时横扫在洛章华脸上,骇得她哆嗦了下,表情更为咬牙切齿。 “周世子,我恨死你们了!恨你、恨百里九歌、恨宸王和宸王妃。当初根本就不是我把宸王妃绑架到河洛先帝王陵中去的,为什么你们要去和洛霞女帝说是我干的?害得我被流放。” 这话让百里九歌怔了怔,这洛章华,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忙说:“洛章华,分明是洛蝶舞嫁祸给你的,你竟还以为是我们在害你?要真是我们非要害你,当初你被押送的过程中,我会分你烤兔子吃吗?还任你那样逃了也没管。洛章华,你是傻了不是?” “你不要说话,我不会相信你的。”洛章华回头,恶狠狠的瞪了百里九歌一眼,“洛蝶舞已经被洛相思一箭射死了,我怎么找她报仇?自从你们去了河洛,就把我们一个一个的都除掉了,所以害我流放的也肯定是你们!” 百里九歌只觉得是在对牛弹琴,这洛章华当真是傻了。 洛章华指着墨漓,凶狠的笑着:“世子不是想要解咒吗?我承认我不是极阳之女,但是我知道真正的极阳之女是谁呢。” 见墨漓未语,她指了指身后的歪脖子树,“就是她,吴念念!” 语出惊人。 在场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殷浩宸通体微颤,吴念念瞳孔放大。 唯有墨漓清淡的如一泓浅璧,淡道:“是吗……” “当然是呢。”洛章华答:“宸王妃天生的过人之处,宸王妃自己知道呢,你们也应该感觉得出来。” 吴念念花容失色,知道无处可躲了,只好低下头什么话也不说。看在殷浩宸的眼里,以为她是默认了,他震惊的摇摇欲坠。 “念念,你真的是……” 她不言。 洛章华说着:“看吧,本翁主说的没错,宸王妃就是极阳之女呢……”她忽然咧开了狠毒的笑容,“世子妃和宸王妃只能选一个,没被选中的人就会落入悬崖之下。周世子,你要是选了世子妃,那你就永远不能解咒了,换言之……” 墨漓的眸底冷彻一片。 自己想要解咒,本就是为了能有更多的时间和九歌一起度过,能够保护她、宠着她。若是没有了九歌,他就算真的活不过三年了又如何?何况,宸王妃究竟是不是极阳之女,岂是洛章华说了算的。 然而……他冷冷瞅着树旁的两个持刀的黑衣人……这等关乎人命的选择,必不能坐以待毙! 宽大的袖下,修长的指不动声色的夹起细线…… “墨漓!”百里九歌在这时忍不住叫出声,可接下来要说的话,她竟无法说出口了。 本是想告诉墨漓,先救吴念念要紧,自己毕竟会武功的。可是,如今的自己并不只是百里九歌,她的肚子里还有一个孩子…… 就在这万般焦灼之刻,洛章华忽然改变了主意:“这样的选择好像没什么意思呢……”她想了想,“还是让宸王殿下来选吧。” 墨漓眼神一沉。 殷浩宸的心口乍然灌满了冷风,负后的双手已经紧紧绞在了一起,条条青筋分明。 洛章华道:“你们害我当不成翁主了,我也要你们家破人亡。宸王殿下,世子妃和宸王妃,活一个死一个,你是要你爱的人呢,还是要你的妻子呢?” 这怨毒的话语太是残酷,割开了殷浩宸的心,他甚至能尝到血腥的味道。 活一个死一个,他竟然要这般残酷的去决定别人的生死吗? 九歌是他倾心之人,他没有办法看着她坠落悬崖。而念念,她救了他的命,一直都是他在欠她,他前几日刚决定了要好好照顾念念的生活。 不,不。这样的选择,他殷浩宸做不出来! 一片颤抖的呼吸声中,百里九歌银牙紧咬,终于奋力喊了出来:“洛章华,你心思也太毒了,哪怕今日我们有谁坠亡,你又能回到你的翁主之位吗?庸人,为何满脑子都是冤冤相报的事,你窥不破吗?你——” 未喊完的话因着一声干呕而止住,身子里好难受,那恶心的感觉又上来了。 可恶,为什么偏偏赶在这个时候…… 百里九歌忍不住呕出声来,被悬挂着的身子也因此而晃悠。她对上墨漓的目光,这一瞬在他眼底看见的光华,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墨漓愕住了,惊住了,素来清淡的脸上涌出了难耐的狂喜,排山倒海般的涌入四肢百骸。 她……难道?! “月皇后。”转眸望向月如初,他的嗓音因着喜悦而半哑,又因着此刻的情形而紧绷。 月如初秀眉不展,只得照实说了:“就在今日中午,御医长诊断出九歌的喜脉,快三个月了。” 喜脉。 他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她真的有身孕了!就在那纤细的腹中,有他们的孩儿!已经快三个月了…… 三个月,这时间太长,可他竟未能察觉!记得三个月前,她还随着他奔波到铜铃城招安山贼,还为了九色灵芝被毁的事而情绪大动…… 是他的过失,竟也会这般糊涂的后知后觉! 无与伦比的自责冲上心头,夹杂着即将晋为人父的喜悦,在墨漓的胸口此起彼伏。此刻的他只想将她拥入怀中,好好的宠着,听听胎动。灼灼目光痴缠着百里九歌,在她眼底也看到了幸福的喜悦。然而,此刻这样的形势,却…… 墨漓缓缓眯眼,将眸底的一切色泽尽数化为两汪深潭。这些年他早已练就波澜不惊的本事,可今日,才知压住心头的这股情绪是多么困难。 然,他必须保持理xing,安然破解今日这一劫。 宽袖下,银色的细线悄然飞出,在夜色的掩映下如一张细密的天罗地网…… 他万般柔情的唤着:“九歌,再坚持一会儿,会没事的。” “墨漓……”她痴痴喃喃,此一刻多想坠在那两汪如蛊的眸中,再也不要醒来。 可她不能。 她还要坚持着度过这次的劫难,让洛章华得到应有的报应! 时间似过去了好久,久到洛章华开口提醒了:“宸王殿下怎么还不选择呢,一盏茶的时间要是还确定不下来,那就干脆都坠亡好了。” 冷意乍如雷鸣,滚滚袭过殷浩宸的心底,所过之处痛不欲生。 他望着百里九歌,望着吴念念,再凝视着百里九歌的小腹,像是在躲避着谁的视线,别过目光。 “本王选……” 声音颤抖着,在濒临破碎之刻,近乎绝望的吼出那个名字。 “九歌!” 音落了,风声、人语,万籁俱寂。 寒凉的大刀无情的斩落线绳,这瞬间,殷浩宸仿佛在吴念念脸上看到了极致的绝望。 她在哭?还是在和他说什么?殷浩宸看不清,甚至痛苦愧疚的无法直视她的眼睛。 直到那朵纤尘不染的雪莲,如星子般陨落,吴念念被香噬在黑暗中的一瞬间,殷浩宸的一颗心也沉沉落进深渊。 他本能的要喊出吴念念的名字,可是声音到了嗓子眼,冲出的却是残忍的血腥。他如垂死的鹰般跪倒在地,低吼着狠狠槌向地面,一拳下去,满地泥泞。 他是罪人! 是他亲手杀了他的妻子! 可也就是在同时,两道身影电光火石间冲了过去。 仍沉浸在震惊中的百里九歌,只觉得眼前好像溅过血色,有男人的惨叫伴着刀子落地的声音,然后是银亮的细线在身边轻绕,刹那间将捆绑她的绳子割断。 她落入了熟悉的怀抱。 “墨漓!” 劫后余生的情绪让百里九歌死死抱住墨漓的颈子,复又连忙望去,只见那两个黑衣人已经死在了命凝十线之下,而月如初手持匕首,就抵在洛章华的脖子上! “皇后娘娘!”那些禁卫军连忙冲来,将洛章华团团围住。 洛章华没想到那两个黑衣人这么快就死了,她开始恐惧,可怜巴巴道:“你们不要杀我,宸王妃不是我害的啊……”赶紧指向崩溃在地的殷浩宸,“明明是他,是宸王殿下自己不要王妃的!” 可知这话语如在殷浩宸鲜血淋漓的心口,再撒上一把盐,那刀雕般的脸孔凝成了言语无法形容的悲怆,殷浩宸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站起来的。 百里九歌亦是说不出话,她盯着殷浩宸,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说! “九歌,别激动。”温柔的声音拂过耳畔,总如有着神力一般能安定百里九歌的心。 墨漓抬眼,望向洛章华,温柔顷刻变作风雪,“章华翁主,你当真以为,这番举措能够成功?” 洛章华愕然。 墨漓冷道:“今日在下留你不得,便让你能死个明白。”望向断崖的方向,“御影!” 黑暗中陡然飘出了矫健而鬼魅般的人影,黑沉沉的披风下还罩着一个娇小的人。御影竟是抱着吴念念,从悬崖下跃了回来。 当看见吴念念时,除却墨漓,众人全都僵了。 “她、她……”洛章华震惊的说不好话,“她怎么可能又……” 墨漓冷道:“兵不厌诈,对待如翁主这般丧尽天良之人,在下又何需光明正大?” 洛章华骇然:“周世子,你方才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吗……”他轻轻的放下百里九歌,小心翼翼,旋即宽袖一展,露出半截小臂,那修长指间一收,密密麻麻的银线从吴念念的身上被收回到袖中。 “章华翁主现在明白了?在你砍落宸王妃之前,在下就已借了崖下生出的树木,布成罗网。所以,宸王妃没有坠入深渊之中,而是坠在罗网之上。而御影,早已在你不知道的时候,等候在罗网旁了。” 墨漓徐徐靠近,禁卫军们在月如初的眼神暗示下纷纷退开,只留得月如初以刀挟住洛章华,而墨漓,就停在洛章华身前两尺之外。 “章华翁主,在下既是人称‘司命’,那么今日,便司你亡于此时!” 银亮的线从袖下探出,墨漓冷绝的脸上,再无半分礼遇。 然而,空气中乍然多出来的一种邪恶气息,令墨漓心有所感,当即收了线,一手扯了月如初的手腕,急速后退。 两人瞬时飞离,而方才立足的位置,竟是出现了一把银月弯刀,横插在地。 那弯刀,百里九歌曾见过的,当场就辨认出了来人,惊道:“廖昔萤?!”那无耻之徒竟还敢来? 夜色掩藏了廖昔萤的身影,不知道她在哪里,只闻得邪恶的声音:“洛章华,原来你管我要了改变体温的蛊虫,是为了装成极阳之女去捣乱的啊。连我都后悔了上次不该和他们叫板的,你居然这么大胆子,七花谷的人是能随便惹的吗?” 无情的叹了叹:“洛章华,你也太笨了,一点都不好玩。” 这最后一句吓得洛章华腿都软了,身为廖昔萤的手下,有一件事她知道的清清楚楚,那就是廖昔萤一旦说哪个手下不好玩了,便是要亲自裁决了那人! 不等洛章华开口,一只红色的蛊虫钻进了她的体内,剧痛顿时夺走了洛章华的所有神智,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响彻整个翠微山。 她怎也想不到,蛊灵君大人竟然拿贪吃蛊来杀她!她不想受这样的折磨啊! 接下来的一幕惨绝人寰,但墨漓温柔的手挡住了百里九歌的眼睛。那被蛊虫从里到外一点点吃成皮的残忍场景,会影响到她的情绪,也会影响到她腹中的胎儿。 他甚至用温柔的耳语,去盖过洛章华无孔不入的惨叫:“九歌,这样的事,从前我没能替你捂住双眼,今日,是绝不会让你再看半分了。” “我没事。”她应道:“恶人自有恶人磨,这一次是洛章华遭了报应,下一次,便是廖昔萤。” 惨叫声终是如裂帛一般,停了。 银线出手,将那只钻出来的贪吃蛊斩作两半,连同洛章华的人皮一起打入断崖之下。 簌簌残风里,廖昔萤的声音渐渐远去:“你们是找不到极阳之女的,因为连我们阴阳家的人,都不知道极阳之女是谁……” 这样残酷的提醒,将百里九歌的肝肠寸寸撕扯。心里又如何不知道,在列国中寻找那一人,只如大海捞针,希望何其渺茫,那是几乎不可能办成的事,可自己仍还想要乐观的坚持着。 有没有想过,或许,极阳之女真的只是个传说,事实上并没有这个人?! 不,不会的。 她要坚定信念,唯有坚定才有希望。 213.艳舞碎人心 眼前,温柔的手移开了,百里九歌重新看见了所有人。她按捺不住强烈翻涌的心潮,想要立刻扑入墨漓怀中,可转眸,她望见了吴念念,不由怔了。 吴念念已经被御影放开,朝着御影笑了,朝着墨漓笑了,朝着月如初笑了,最后也朝着她笑了。 可这种笑容让百里九歌感到心惊!只觉得吴念念那纯如冰雪的笑像极了什么东西,就像是……像是姒珑衣摆上的那些墨蛾,充满了死亡的气息! 是,死亡的气息。 那样纯洁的、温软的犹如在与一切诀别的笑容,正如扑火的飞蛾。 飞蛾扑火,这个词让百里九歌不能自已的想到从前,自己初喜欢上墨漓的时候,因着看不透他,总觉得自己像是飞蛾扑火,而吴念念也像极了从前的自己。 可是,自己最终如愿以偿的扑入了火中,与火融为一体,密不可分。但吴念念却是……被那一把火烧成了死灰枯槁。 视线随着吴念念移动,见她无力的走着,竟是走到了月如初面前,笑了。 “月皇后,之前念念在清凉殿里,听见您和王爷的对话了,念念想要谢谢您。”她福了福身。 月如初也发觉了吴念念有点不对,下意识的关心道:“等回宫后,你到本宫的凤殿住一晚吧,本宫想和你好好叙叙。” “谢谢皇后娘娘,念念还有别的事情,先回宫了。”她笑着说完,再度福了福身,竟是朝着下山的方向走去。 当从殷浩宸身边经过时,殷浩宸难以自持的拽住她的手臂。 然而,这一阕衣袖从手中滑出,吴念念默默的走远,那倾颓的背影像是随时都会被夜色香噬,渐渐的融入黑暗之中。 殷浩宸如遭雷击,这一瞬所有的愧疚、自责、耻辱、痛心倾巢而出,令他几乎要当堂窒息。 粗糙的掌间好似沾上些粘稠的液体,借着月光,殷浩宸望见,那是血,就从吴念念的胳膊上沾过来的。 原来,她的身子已经被命凝十线勒得鲜血淋淋! 她的确是活下来了,可殷浩宸感觉不到一丝放松。她浑身都是死亡和绝望的平静,带着遍体鳞伤的身和心,那是虽生犹死的痛苦。 是他这无心之人,伤她至深! 就如一盏杯子被摔碎,再也不可能复原了! “宸王殿下。” 痛心疾首间,闻得月如初漱玉般的嗓音。殷浩宸挫败的望去,见到的是朱唇惨笑。 “宸王殿下不去追上王妃吗,夜里的山路这样危险,方才我们一路过来,便看见了有道路被泥石流毁坏。” 殷浩宸恍然惊愕。 百里九歌皱了皱眉,道:“吴念念她……本来我要走那条路的,是她说会有危险发生,我们绕了远路才没有遇险。这事与在河洛先帝王陵中发生的事,根本是异曲同工。” 诡异。 百里九歌的话无疑让所有人都嗅到诡异的气息。 但见墨漓的眼底,倏地闪动出惊愕。 他想到了两个不可思议的字——言灵。 沉默半晌,不咸不淡的问道:“宸王,宸王妃是你买回来的,她的故乡你可知道。” 殷浩宸挫败无力的回应:“本王只知道她是商国人。” 眼神一沉。只怕当真如此……商国古老神秘的言灵家族,据说是同时传承了湘国巫师与西蜀阴阳师的血统,于昭宜帝初登基时,便遭到了昭宜帝惨绝人寰的灭族屠杀,从此绝于世间。 莫非…… 深邃的瞳眸收紧……此事关乎人命,不可轻易宣之于口。 终是淡言:“殿下若是心存疑惑,不妨在回了朝都后,亲自去藏书阁查上一查,阁中书籍定会涉及相关之事。” 这样的暗示,令殷浩宸心中一紧。 百里九歌忙问:“墨漓,你是知道了什么吗?” “没什么,也不过是猜度……”他揽住百里九歌的身子,没再说下去,不冷不热的睨着殷浩宸。 在这让人无法遁形的目光下,殷浩宸沉痛的发问:“世子是从何时开始将命凝十线设在……念念身上。” “从洛章华请殿下选择之时。” 殷浩宸通体巨颤,“你……那时本王举棋不定,你为何要先对念念……” 闻及此事,一股沉郁的气氛压在百里九歌胸口,心头像是被棒槌一轮轮的痛击着,她难受的呼道:“殷浩宸,我知道在那样的情况下你也很难受,你是不是因为觉得我若坠下去是一尸两命,才要选我的?” “本王……” “只怕不是。”墨漓清淡的嗓音,从没有像此刻这般无情的刺穿殷浩宸心头的灰暗,“在下不敢说了解殿下,然而,在下始终认为,以殿下平日的作风,哪怕九歌没有怀孕,殿下也终究会选择九歌。是以,在下才早早就给宸王妃下了命凝十线。” 殷浩宸挺拔的身子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架了似的,心被连血带肉的剥开,他无法不去直视自己的深心。 无言以对,是因为知道,墨漓说中了。自己原就是个毫无责任、毫无担当的男子! “殷浩宸……”百里九歌也不忍再责备他什么,只得悻悻望着墨漓,“墨漓,你怎么说话这么重。” 他苦笑:“只因我实在不喜看别人自欺欺人,但倘若宸王选择的是宸王妃,我必第一时间将你救下。”言罢不愿再说了,将百里九歌打横抱起,道:“月皇后、宸王,都早些回去吧。” 淡淡的声音缓缓消失在夜风中,百里九歌靠在这一隅温暖中,望向后方。曲曲折折的山道上,每一个影子都是那样单薄而苍凉…… 回到梁宫的时候,已经是三更天了。 景承帝因月如初擅自跟去翠微山,雷霆大怒,是以月如初一回来就被拖走了。 百里九歌询问了宫门的守卫,说是吴念念已经回来了,可入宫之后却又一直没有见到她。 对吴念念,百里九歌觉得自己也是有愧的,甚至不知道吴念念是不是恨了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在宫中找找吴念念。 墨漓虽不欲百里九歌再累着,却也拗不过,索xing想着事结后再陪她好好休息,届时她就算再抗议,他也不会同意。 梁宫恢弘华美,凛冽的寒风将一片树林吹出沙沙低笑,落红卷着衣角。 百里九歌找到这片树林的时候已经很是困倦了,她牵着墨漓,踩着落花深入。望见重重枝叶之间,宽袖飞舞,纱衣曳坠,那竟是吴念念在起舞。 这还是百里九歌第一次见吴念念跳舞。 不同于顾怜的高超夺目的舞技,吴念念的舞竟显得那样歇斯底里,就像是挣扎着破茧而出,可仍逃不过作茧自缚的残酷。 甩袖、跨步、低腰,每一个动作,都像是将心都呕出来了。 她疯狂的旋着圈,陡然之间纱衣落地,只着兜儿的上身,累累血痕扯痛了百里九歌的心。 那是被命凝十线勒出的伤痕! 百里九歌再不忍看,快步冲上去捡起吴念念的纱衣,给她披了回去。 “世子……妃?” 当对上吴念念的目光时,那陶瓷般毫无血色的脸,那纯洁目光后的漫天空洞,让百里九歌只觉得心被一丝丝的抽着。 她嗤道:“你这是在折磨谁,折磨你自己吗?你这样偷着一个人发泄,你以为他能看到吗?吴念念,你大可以将想说的全说出来!” 吴念念惨惨笑问:“今日是三月三么?” “啊?”百里九歌愣了,“是三月三。” 吴念念转身,走到一块石头旁,蹲了下来。 百里九歌不解,望去,见那石头下竟堆着叠叠冥纸。 火光亮起,冥纸烧出蓝色的鬼火,打着旋,如一只只燃烧的墨蛾,垂死的飞舞。 吴念念的声音,仍像是竹林中的风般温软、纯净。 “几年前,我和弟弟离开了村庄,去朝都玩。当我买了很多朝都的东西回家时,看见的是商国的士兵,他们拿着剑,将我的爹、娘、哥哥,还有好多好多的人,一个一个的杀死在我面前,而其他的村民,都在冷眼嘲讽的围观……” 百里九歌惊了,“吴念念……” 她从幽蓝色的鬼火前,抬眼望来,“倾颓的房屋,残忍的利剑,族人们飞溅的血也溅在了我脸上。是舅舅捂住我和弟弟的嘴,将我们塞进推车里,才没有被那些刽子手找见我们……” “那一天我不知道舅舅是怎么将我们带走的,只是记得下了场大雨,我从推车中伸出脑袋,看见的是满地血河。族人们的尸体就漂在血河之中,受尽乡亲邻里的嘲笑,他们将烂菜、脏水,全都泼在我爹娘身上……世子妃,你一定想不到,那是怎样的人间地狱。而念念和弟弟,根本就不明白为什么商国的士兵要屠戮我们的族人……” “不要说了。”百里九歌打断吴念念的话。 这样凄惨的往事,她不忍再听,可心里到底是存了几分探究的,只得问:“那你为什么会流落青楼?” 吴念念的眼底淌出泪水,“是舅舅。” 百里九歌倒抽一口气。 “是舅舅,他是个赌鬼,在救走了我和弟弟后,他仍然总是赌博,欠下了很多钱。直到有一天债主追杀过来,舅舅带着我们逃,然后第二天,弟弟就不见了,舅舅告诉我他把弟弟抵押给了债主,让念念替他赚钱将弟弟赎回来。” “然后呢?”不忍再问! “然后……念念走过了很多城镇,每日从日出开始在街上跳舞,跳到夜深。可是舅舅说这样赚钱太慢了,他让念念学习青楼女子的**。” 百里九歌瞳孔张大,寒意堵住嗓子。 “念念学会了**,一边跳着,一边将衣衫一层层的褪落在地。为了能赚钱赎回弟弟,下雪天里念念也脱得不着寸缕,接受那些看客们轻佻的目光和施舍的几文钱……” 她绝望的笑了:“可是,舅舅是个无底洞,他最终将念念卖入了朝都的下等青楼,直到那一日,才从舅舅口中得知,被抵押出去的弟弟早就已经被债主折磨死了,我万念俱灰……” 红袖下,百里九歌的小手捏得紧紧的,若不是墨漓已到她身边揽住了她,她真怕自己会冲出去将这满林树木都砸毁。 她自问洒脱恣意,自己的过往不怎么放在心上,只是有一些怅然罢了。可是与吴念念比起来,方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惨绝人寰。 眼睁睁看着族人被灭门,颠沛流离,受尽尊严的侮辱,被至亲之人背叛欺骗,最后一丝希望也幻灭了…… 这样的人,是吴念念啊,真的难以想象,为何在初见她时还能看见那样清透无瑕的眸子。一个从人间地狱爬出来的人,为何还能纤尘不染? “因为王爷。” 吴念念的泪水落满纱衣,“念念被逼着接客,打算一死了之,却没想到王爷会造访而来,就这样将念念买走了。念念不会忘记,我狼狈的趴在地上时,仰望到的是他如神灵般高大的身影。那时候,念念以为是老天爷愿意宽恕念念了……” 然而!百里九歌摇着头……然而她却遭了殷浩宸一次又一次的伤害! 冥火磷磷间,吴念念的身影弥满了肝肠寸断的绝望,“念念不指望能成为王爷心里的什么人,他冷我、斥我,怎样都好,我只愿他能开心些,我可以忍受那些委屈……可念念没有想到,他竟然会亲口斩断念念的生路……” 所以,在坠落悬崖的那一刻,吴念念,便彻彻底底的死了。此刻在这里烧着纸钱的,只如是一缕悼念族人的亡魂,一个再无生趣的行尸走肉! “吴念念,你……”百里九歌想了想,终还是狠心问了:“你的家族是不是都像你一样遇到岔路就能选对,我的意思是你们是不是天生就——” 没有问完,便感受到墨漓轻轻捏了捏她的腰。百里九歌对上墨漓的眼,他的眼波如星,是在告诉她,不要问。 莫名的情绪更浓,但百里九歌听了墨漓的意思,不问了,只得道:“夜寒露重,你身上又被勒出了那么多伤,还是回去抹点药吧。” “世子妃,谢谢你的好意,念念会照顾好自己的。”吴念念一字字的说:“念念的命是世子殿下救回来的,念念不会让世子殿下白费功夫。” 百里九歌深吸一口气,按了按心口,无可奈何,只有怏怏而去。 边走,边回头,只看见翻飞的纸灰如扑火而亡的墨蛾,零落满地,而吴念念的泪被冥火映得像是血,一朵朵的如血色的子规…… 因着百里九歌情绪不好,回了寝殿后,墨漓便点了她的睡xue,抱着她休息了。 卧在榻上,他将被子拢好,让百里九歌枕在他臂膀上,思及吴念念所说的话,心里便更是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她果真是言灵家族的女子。 昔年商国那场隐秘的灭族屠杀,他也有所耳闻,据说死者无数,血流成河,昭宜帝宁可枉杀千人也不愿使一人漏网。这其中因果墨漓并不清楚,心中却知道,若是吴念念的身份曝光了,昭宜帝必会穷极人力物力要置她于死地。 想来,若殷浩宸有心,回了朝都去查阅藏书阁的书籍,也就能知道来龙去脉了。自己不过是点到为止,至于日后殷浩宸再如何选择,便不是自己cao心的了。 目光寸寸的柔和下来,凝睇着怀中熟睡的女子,他下意识的想要抚上她的小腹,却怕自己的动作会吵醒她,终是没有那么做。 想着适才在山崖上,得知她怀有身孕的那一刻,他无以形容自己的激动,却因着当时的情况而必须不动声色。直到此刻,终于能拥着她在怀,心中溢满了喜悦和温柔,也更加明白自己肩负的责任。 他要长长久久的活下去,长长久久的看紧她,长长久久的……无尽的温柔思绪化作浅浅一吻,点在菱唇上,亲昵的温柔让梦里的百里九歌嘤咛一声,唇角绽露了笑纹。 “傻九歌……”低不可闻的呼唤,柔到了骨子里,“再也不许背着我冒动了……” 百里九歌这一觉睡得很好,虽说一开始梦境里吴念念的空洞笑容令她心惊,但熟悉的怀抱渐渐让她放下了那些杂念,沉入到身怀六甲的幸福中。 醒来的时候已是下午了,墨漓早已准备好了调养孕体的药膳,因着百里九歌一直睡着,他便好几次加热了药膳,直到此刻那药膳还是冷热得宜。 见百里九歌醒了,墨漓来到榻边,为她穿衣,披好了斗篷,接着竟是直接将她抱去漱口,为她洗了脸,再抱到桌旁。 这让百里九歌有些赧然:“墨漓,你这样的话,会不会把我养成一只胖猪啊。” 他柔声笑着:“胖点好,将来哺育孩儿,能少受些苦。” 小脸一红,娇嗔道:“都想到那么远的事去了!” “没有多远了,七个月,弹指一瞬。” 说的也是。百里九歌点点头,喜滋滋的便吃起药膳来。 这一顿吃的好满足,百里九歌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哈欠,让墨漓陪着她走走。谁想刚一出殿,便听见头顶上笙箫般的鸟鸣,再一仰头,竟是昆山雪凰从天而降,卷着无数纯白的羽毛,似一场纷扬的大雪落满宫苑。 凰儿来得好快! 既然凰儿来了,那自己便可以随着墨漓回周国了!会见到墨漓的父王,自己的公公。 百里九歌激动的挥起手来,“凰儿,我在这儿呢!” 214.击退大舅哥 在百里九歌亮堂的呼喊下,昆山雪凰徐徐降落,优雅的尾羽缭绕着花瓣纷飞,红红白白的染了满宫绮丽的风景,惹得过往宫人驻足,啧啧惊叹。 “凰儿,我想死你了。”百里九歌开怀的冲过去,抱住昆山雪凰的颈子蹭了蹭,彼此万分亲昵。 自然的,这副画面看在宫人们的眼中,更是各个都目瞪口呆,心想着传闻中的黑凤和雪凰,果真是教人叹为观止。 “墨漓。”百里九歌回眸唤道:“凰儿也来了,你看我们什么时候启程?” “稍后我去与景承帝说明情况,你先去月皇后那里,她让御医给你准备了保胎药。” “好吧。”点点头,不免心忖:她又不是稀有动物,干什么都对她这样小心翼翼。不过,心里很温暖、很甜。 正提到月如初,那边,月如初一袭鹅黄色百褶如意裙,反绾单螺髻,在几个宫婢的跟随下走了过来。仔细见她的脚步,竟是比平日里要急了不少,而那柳眉更是皱得紧。 百里九歌忙冲过去,执起月如初的手,“如初,我怎么觉得你像是遇上麻烦事了?” 月如初摇摇头,喟道:“是宸王殿下那里出了些事,我不愿宫里人知道,就亲自来找你了,你们快过去看看吧。” 是什么事这样严肃? 百里九歌望望墨漓,便把昆山雪凰托给了月如初,接着拉住墨漓一起去清凉殿。 在过去的途中,心里觉得事情多半与吴念念有关系,昨夜吴念念有没有回清凉殿都不知道,殷浩宸恐怕也没有去找她。以殷浩宸的脾xing,昨晚定是又将自己关在房里,喝得酩酊大醉吧…… 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清凉殿,余光里刺眼的黑红色让百里九歌停了步子,顿时倒抽一口气。 殿前的地上竟然、竟然…… 一件白色的衣服躺在那里,缟素的颜色,白的吓人,看上去像极了丧服!那衣服上遍染血色,如满园零落的蔷薇。这到底是…… 视线撞上了殷浩宸,又被他的模样惊动了深心。晌午了,他竟还穿着寝衣,开敞的胸口上竟印着放纵的痕迹,那一头黑发凌乱的披着,他好像是酒醒后便一直立在这里,如同玄铁磐石般一动不动。 “殷浩宸,这是怎么回事。”百里九歌咬牙问出。 他没有反应。 百里九歌看了看墨漓,又望向殷浩宸,这才看见殷浩宸的手里竟捏着一束黑发,那一看就是吴念念的断发! 百里九歌心里一突,“殷浩宸,吴念念呢?她到哪里去了?” 仍是没有回答,殷浩宸如陷入梦魇里醒不来似的。 百里九歌急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俯身就将地上那染了血的丧服捡起来,蓦地瞧见衣衫的背面竟然写了字。 不,是血书,仅有四个字的血书! 小手一抖,脑中有些天旋地转,百里九歌忿然揪住殷浩宸那只空着的手,将丧服按进他掌间,“你自己看看吴念念给你写了什么!” 殷浩宸浑然一震,焦灼的视线在看见那四个字的刹那,他几乎要捂着心口跪倒在地。 “后会无期”! 她竟留下后会无期这四字! 原以为醒来时床畔的一缕断发只是她开得玩笑,可当亲眼看见那染血的丧服时,他再也无法压抑不祥的感觉。 为什么要留下丧服? 丧服上又为什么有这么多血,这都是她的血吗? 直到这四字出现,似乎一切都有了解答。 “念念……死了?”这样残忍的词,殷浩宸没想到自己还能说出口。 他记得昨夜酩酊大醉,昏昏沉沉间好像看见了谁倚入他怀中,那温软光洁的身子极尽惑人,他根本无心去招架,只知道将她压在身下,一味的索取。 还隐约记得那女子怯怯的颤抖,唇角却带着丝空洞的笑,犹如再也看不到黎明似的与他狂乱纠缠,直到此刻,他的耳畔仿佛还能听见她破碎的吟哦声…… 那女子是吴念念! 她那绝望的笑容,仍清晰的烫着殷浩宸的脑海。他猛然低吼出声,高大的身躯震了震,眩晕的分不清白天黑夜,只一味觉得,吴念念现在怕是已经—— 不在人世了! “不可能!”百里九歌狠狠的摇头,小手被墨漓的手紧紧握住。她挺直了身子道:“昨夜我见到过吴念念,她说她的命是墨漓救的,她定然不会让墨漓白费力气,还说一定会照顾好自己。我相信她不会做出自尽这种事!” “那她在哪里?”殷浩宸近乎癫狂的问着,嘶哑的声音,让百里九歌觉得耳朵被撕痛。 她纵声嗤道:“她都是和你在一起的,她会去哪里,你一点猜测都没有吗?!” “本王……”身子僵住。 没有,没有猜测,他根本不知道吴念念会去哪里,只是觉得她根本就已经死了。若是还活着,又为什么要留一件染血的丧服?! “行了!”百里九歌忍无可忍,别过目光,知道自己没资格去数落殷浩宸什么,可心里就是有气,便就是要直说。 “殷浩宸,若我是你,天涯海角碧落黄泉也要把她找回来。你要是以为她已经自尽了,那从今以后你就自己承受她的死吧,反正她也不想再见到你,你随便吧!” 气鼓鼓的喘着气,身子被墨漓慢慢揽住,他迟迟没有开口,却愈加的看不得她总因殷浩宸而动气。 不由的,对殷浩宸讲话的语调冷淡如冰:“宸王殿下,在下还是昨夜的那番话,请你回到朝都后,去藏书阁好好查一查。其余的在下不愿多说,言尽于此。” 他在百里九歌的额角吻了吻,安抚了她的情绪,便揽着百里九歌离去了。徐徐走着,蓦然转头望来,锋锐的视线直刺殷浩宸的面庞。 “在下与九歌这就要返回大周了,此去一别,切勿挂念。”冷冷道:“下一次,战场上见。” 那最后的四字直如暴雪、直如狂澜,撞得殷浩宸大惊,远远的听见墨漓冷绝的声音。 “替在下转告昭宜帝,及时行乐,免得来日英年早逝时,感叹人生苦短,悔不当初。” 这样近乎预言般的威胁,如冰窟里凿出来的,撩起chun日乍寒,簌簌冷风全都钻进了殷浩宸身上。他的身子是冷的,心是冷的,连血液都是冷的。 他近乎坍圮的抱紧怀中的血衣,昏天暗地间,悲鸣声响彻宫苑…… 三月初四,这个日子似乎每个人都记得清清楚楚,这日梁宫里发生了太多。 百里九歌和墨漓终是在这日离开梁国,尽管月如初依依不舍,却也没有挽留,只笑着对百里九歌说,凤凰不是凡鸟,自己这凡俗的宫殿哪里留得住? 对此百里九歌嗤笑起来,自己根本是俗人一个嘛,反倒是如初才是奇人! 临走前没再去探望殷浩宸,百里九歌随着墨漓乘上昆山雪凰,潇洒的朝着月如初和景承帝挥挥手,接着便拍拍昆山雪凰的颈子,直冲云霄。 她往下望着,那一个个送行的人越来越小,恢弘的宫殿最终也变成了弹丸,心中没有丝毫离别的愁绪,反是潇洒的展袖,迎风大笑:“期待下次的见面能快些到来,这样我又有一大堆的事情可以和如初分享了!” 望着百里九歌畅然的模样,墨漓笑了笑,却将她拉到了身后去。 她不解:“你干什么不让我在前面?把风景都挡了。” 他笑着解释:“是帮你挡风,你如今是要做母亲的人,平日里不爱注意无妨,我帮你注意着就好。” 百里九歌心里一甜,觉得比起自己,墨漓的身子骨才更见不得寒,于是索xing拉着他一起坐下来,两人将斗篷和鹤氅都罩在一起,彼此裹住,这样一来倒真如坐在炭火盆子旁似的,从身到心都暖和的不行。 而御风和御影,就这么默默的守卫着,心里也委实替墨漓高兴。 如此在天上遨游了一段时间,黄昏将近,胭脂满空,百里九歌命昆山雪凰降落下去,找个合适的地方过夜休息。因着不能让昆山雪凰见人,便只能在荒野过夜了,他们降落在一片疏林中,还正好找到一间废弃的神庙。 御风和御影这便忙上了,一个生火、拔草、铺垫,一个去打猎、查看外头的情况。 这会儿墨漓亲自去取了些清水来,用内力加热,将月如初给的养胎药粉冲好,哄着百里九歌喝下去。她自是喜滋滋的喝了,正抿完最后一口,忽然听见外头御风的低呼声。 下一瞬御风便闪了回来,低道:“附近有商国的军营,属下正看见有将领带兵而来!” 百里九歌倒抽凉气。她知道从梁国去周国,路上有一段是会从大商越过的,可哪里想到事情这样巧,他们还就落在了大商境内,还在大商驻军的附近! 有将领带兵而来?若是不认识的还好,若是遇上哪个曾在朝都见过她的,这事情岂不就麻烦了? 下意识的探出脑袋,对神庙外的昆山雪凰道:“凰儿,你快小心着离远点,有人过来了。等我吹响哨的时候你再回来,千万别冒动,那些士兵都有弓箭的!” 嘱咐罢了,望一眼那边,果然看见一众骑兵而来,黄昏在他们的银色战甲上照得如冷光潋滟。那些人毕竟骑马,要不了一会儿就会过来,躲不过了吗? 墨漓徐徐揽回她的身子,柔声道:“你留在神庙里,我和御风去看看。御影,照顾九歌。” “墨漓,你等下!” 没有拦住墨漓,就任着他与御风共同出了神庙,而御影不言不语的堵住了百里九歌,示意她快去休息。 百里九歌心知不能莽撞,只好先听话了,却仍站在这里不愿去坐着。耳畔,能听见庙外哒哒马蹄声已近在咫尺,接着是男人的一声“停”,马蹄声止息。 可是那一声“停”……百里九歌总觉得这声音在哪里听过。 再接着,有人开口了:“周世子,没想到竟然是您。” 这声音! 这刚健锐利、中气十足的声音,分明就是…… “大哥!”百里九歌变了脸色,赶忙冲了出去。御影见状,紧随其后,倏尔飘出。 众骑兵们发出了哗然声,原来眼前这红衣女子便是周世子妃,也是他们关西将军的妹妹,果真是倾世绝伦的很。如此丽人,饶是水月镜花也比不得其万分之一! 仰脸望着马背上的百里未明,百里九歌挽住墨漓的手臂,铮铮道:“大哥,我们只是在这里过了夜就走,你不要难为我们!” 百里未明神色微漾,有着几分柔和,“九歌,这段时间你可还好?” “我很好的,谢谢大哥记挂着我。”她说着,却是贴得墨漓更紧了。 见了这情形,有副将进言:“关西将军,他们现在势单力薄,若是斩杀了周世子,您就是我大商第一功臣,如此良机绝不能失去。” “对,关西将军还犹豫什么?只要您一声令下,兄弟们拼了也要诛杀逆贼!” “你们敢!”百里九歌嗤道,小手一扬,两枚羽毛凌空射出,精准的将方才说话两人头盔上的红缨给射落了。 他两人吓了一跳。这世子妃的身手好厉害,不愧是黑凤! 百里九歌嗤道:“你们人多又怎样?真要打起来未见得是我们的对手,当我七花谷是浪得虚名吗?!” 众人噤声,又敬又怒。 见状,墨漓只淡淡笑了,眼底的锋锐如拔出剑锦的倾世宝剑,直面金戈铁马,面不改色。 他礼遇的拱了拱手,“关西将军,别来无恙。” “周世子,亦是别来无恙。”回礼。 墨漓不咸不淡道:“关西将军一代英杰,又如何不知,昭宜帝如今之所以畏惧在下,便是因梁国景承帝的关系。今日在此,若关西将军当真为难我等,惹恼了梁国,不怕昭宜帝怪罪吗?” 百里未明答:“本将为保大商安宁,神不知鬼不觉铲除世子这个心腹大患,也未尝不可。” 听言,百里九歌急了,大哥不会真的要对他们动手吧?虽然胜负难料,可墨漓一旦动武,便没法压制体内的寒气了! 也不等墨漓开口了,百里九歌丢了他就大步流星的朝着百里未明走去,一边说着:“都让开点,我是你们大将军的妹妹,我有私话和他说!” 那几个副将刚才被百里九歌射掉了头盔上的红缨,因见识了她的手段,不敢擅动,也因是看在她和百里未明的关系上,便让开了些。 瞅着百里九歌近了,墨漓的袖下,拈起了棋子,时刻以防不测。 “大哥。”来到了百里未明的战马下,她道:“你低下身附耳过来,我和你说。” 百里未明照做了。 接着就见百里九歌贴在百里未明耳边,嘤嘤了些什么,边说还边斜眼望望墨漓。没过一会儿说完了,百里九歌回到墨漓身边,挽住他,脸上洋溢着明媚的笑。 一片沉寂中,百里未明十分干脆的调转了马头,喝道:“走!” 啥?众骑兵顿时愣了。 有人忙不迭喊着:“关西将军,这……” “去别处巡视!”矫健的声音中气十足。 军令难违,众人没办法了,只好跟着撤退,不甘的扬鞭,马蹄声起,飞扬的灰尘间队伍渐渐远去…… 望着自己成功了,百里九歌松了口气,一下子就看见御风的冰块脸上布满了吃惊。 他问着:“世子妃,你与百里未明都说了什么?” “啊?你要听吗?”百里九歌看看他,再望向墨漓,虽然觉得那番话说着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招了比较好,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其实我就和大哥说,‘大哥你知道我有多爱墨漓的,现在我怀了他的孩子,他要是有什么闪失,我就活不下去了,非当场死在你面前不可’。” 御风石化,御影双眼睁大。此等以死相逼的招数,真不敢相信世子妃会拿来用。若是此招数行不通,难不成世子妃还要一哭二闹三上吊? 墨漓含笑轻问:“还说了些什么?九歌。” “唔……我还说,‘我是你用宝贵的免死金牌从殷浩宜那个混蛋手里救下来的,你忍心看着我自绝吗?你肯定不忍心’!” “还有呢?” “还有……好像也没什么了。噢对了,还有最后一句。我说‘反正我百里九歌势要做个贞洁烈妇,墨漓挨一刀我也挨一刀,什么都和他一样,大哥你看着办’。” 这下子别说御风,就连常年如黑水潭般的御影,都抽了抽嘴角,头顶有乌鸦飞过。 世子妃真是教人大开眼界。 瞅着御风和御影怪异的神色,百里九歌嗤道:“你们这是什么眼神,我又没捣乱,这不是成功脱险了吗?” 墨漓忍俊不禁:“傻九歌……”揽住她的身子,带着她回到破庙之中,令御影点燃了火堆。 几人围着火堆坐下,他柔声轻语:“其实你大哥是一定会退去的,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要为难我们。” “啊?”呆了。不是吧,自己怎么一点都没看出来?还急得要命。 墨漓道:“他是个雷厉风行之人,若是想动手,就绝不会与我说那么多话。既是说了,那便只是说说而已,全无动手的意思。” “这样啊……怎么感觉你对大哥的xing格挺了解的。” “算不上了解,只是十拿九稳的推测罢了。你大哥与殷浩宸是莫逆之交,都是正派守矩之人。除非是有深恶痛疾的对象,否则定是只会光明磊落的交锋。” 百里九歌点点头,不由无语,合着自己白忙活了不说,还讲出了那么些让人脸红的话。自己和墨漓比起来活像个三岁小孩似的,真是太丢脸了! 215.至周国 这一夜,几人便在神庙里休息。 虽说是野外,但因着墨漓的鹤氅又厚又软,百里九歌睡得还不错,醒来的时候还偎在墨漓怀中,被他舒服的环抱着,大喇喇的打了个哈欠。 昆山雪凰也回来了,清晨稍冷,墨漓给百里九歌系紧了斗篷,几人乘上昆山雪凰,朝着周国境内而去。 昆山雪凰的速度是很快的,在行程中,偶有降落猎捕些野味充饥,接着便继续赶路。 约摸又是在黄昏时分,下方出现了商国的边关城池。百里九歌不由探着脖子,眺望向边关的那一边,那里就是周国了。 尽管凤凰谷就在周国境内,可此番自己是以世子妃的身份回返周国的,心境也有些不一样。百里九歌笑看万里江山,看着看着,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她忙问:“好奇怪,隔着一条河而已,为什么商国这边一眼看去绿油油的,周国那边却都是干巴巴的黄土地?” 问过,便发现御风和御影的眼神不大对。 墨漓答了:“大周常年缺水,历史上与商国的数次兵戈,也无外乎是为了争夺水源。” “这事我听说过。” “嗯……”他徐徐说着:“看见那条河了吗?自从那条河被商国盘踞后,便设重兵把守,不允许我大周百姓靠近,否则一律射杀。商国从那条河引了水渠,所以有良田、池塘,百姓也安居乐业。而我大周边境一带的百姓,因无水可用,收不到什么庄稼,日子过得很艰难。” 竟有这样的事? 百里九歌皱皱眉,虽自知是商国人,可对商国和奉国将军府还有殷浩宜那个混蛋没有半分好感,屡屡觉得他们是恃强凌弱的流氓。如今从这高空看得真切分明,便更对商国的做法极是憎恶。 恍的,又听墨漓浅浅叹息:“在我离开大周,去商国做质子的时候,边关的百姓还能勉强维持温饱。可自庚子年下半年至今,连雨都没下几场,这下面一带的情况,我也难以设想。” 心底总归是存了些希望,盼着边关的百姓还能坚持住。可待到他们降落下来,步行着从这一带的村舍穿过时,就连墨漓,也为眼前的一幕幕而心惊、心疼。 龟裂的黄土地,干涸的水池,歪倒的枯木,寸草不生的田地,还有……死了的人和活在痛苦中的人。 饿殍遍野,民不聊生! 死去的人干瘪的犹如皮包骨,没有人给他们收尸,就这么毫无尊严的躺在荒芜的田地间,任活着的人翻开他们的褴褛衣衫搜寻任何可以果腹的食物。 草根、树皮、观音土,甚至死尸的腐肉,都会引来众人疯狂至极的哄抢,为了抢夺这一线生机,每个人都伤痕累累。 百里九歌睁大了眼睛,感觉到心在抽搐。 这里,眼前的这些惨不忍睹的种种……这才是周国,才是墨漓的国家吗? 为什么百姓们生活的这样凄惨?! 不由望向墨漓,他眸底那隐忍的痛苦和愤恨,牵得百里九歌的心隐隐作痛。心中又怎不明白,他恨不能立刻帮到这些百姓,给他们食物和水。这些人都是他未来的子民,见他们水生火热,他心中该有多痛? 可是…… 不由的望向远方那条河,河的对岸郁郁葱葱。 明明水源离得这么近,却是可望而不可即。百里九歌握了握拳,忿然低哼。 “走吧。” 恍然间,这压抑着痛苦和愤怒的声音,那样温和的拂过耳际。百里九歌怔了怔,牵住墨漓的手,“墨漓,你真的要走?” “嗯,走。”他的脸庞像是笼上了一层挣扎的血色,“这一带的情形,父王想必已经知道了,也定已派人赶来处理。此刻仅有我们几人,帮不上什么,走吧。” “墨漓……”百里九歌喃喃着,虽是跟着墨漓,回去昆山雪凰那边,可却一步三回头,每多看一眼,便更是触目惊心,也更是为墨漓而心疼。 周国这片地域古来缺水,这一点百里九歌是知道的,但她曾听易方散人说过,周国这里原本是不缺水的,但就在几百年前,国家的命脉泉水忽然干涸了,这才导致了此后周国陷入缺水的窘境,不得不总与商国发生冲突甚至战争,只为争夺水源。 命脉泉水…… 百里九歌对这个东西有些好奇,故此,当昆山雪凰继续行程时,她问了墨漓:“周国从前是不是有个命脉泉水,后来干了?” 墨漓眸色微澜,默了默,方答:“据说,那口泉眼与蓬莱国一般,都是受了上古仙灵的庇佑,泉眼里的泉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但就在几百年前,泉水干涸了,周围渐渐寸草不生,再渐渐的,竟喷出了岩浆,使得方圆几里都是沙漠与火焰般的炙烤。” 水泉变火泉,还有这样的事? 天方夜谭! “墨漓,你说真的吗?这怎么可能!” 他垂眸叹惋:“天下之大,万物变迁之奇,不正是如此。沧海尚可以化为桑田,水又如何不能变成火。” “这……” 墨漓轻叹一口气,袅袅昙花幽香被风吹散,“只可怜我大周子民,从那之后,便日日过着缺少水源的日子……” “墨漓……”百里九歌的心里好不是滋味,不由将墨漓冰冷的手握得更紧了,想了想,大喇喇的安慰起来:“别难受,我相信总有办法解决困难的,你不是说你父王该是已经派人来赈灾了吗?天灾打不垮周国的,反倒是多难才兴邦不是?” 他笑了,宠溺的拍了拍百里九歌的头顶,“傻九歌……”又言:“不过,我曾听父王提过,那口火泉也不是不能再变回水泉,只是条件还不成熟……” “什么条件?”这事怎越说越离谱? 墨漓莫可奈何的苦笑:“父王没有明说条件是什么,我也未再问过。”言罢抬手,抚平了百里九歌眉心的褶皱,“不说这些沉重的事了,再过两天就能抵达国都西岐城,今晚黄昏时分,差不多正好能到凤凰谷……” 百里九歌算了算时间,好像还真是!忙道:“那晚上就在凤凰谷过夜吧,刚好我跟我师父和孤雁打个招呼!” 话题一到凤凰谷,便立刻轻松起来了,百里九歌眼波澄澈,眺望着远方,巴不得望穿秋水。 望着望着,心里也不免回思着墨漓方才的话。那口泉眼,竟是传说与蓬莱国一般,充满了神秘色彩……蓬莱,又是蓬莱,为什么总觉得冥冥中那么多事都指向蓬莱呢?一想到那个灭国了二十年的国家,心底就有种淡淡的悲哀萦绕着…… 不能再想了! 这是个无底洞,不能想,不想就没事了! 百里九歌咬咬唇,停止了思绪,调整好状态,继续眺望万顷河山,寻找着凤凰谷。 心中想着,反正凤凰谷的凤凰花终年都不会凋谢,从高空看去是艳红的一大团,很好找的。可谁料,待到黄昏时分,那本该是艳红的连绵群山,却几乎成了黑黄的色泽。 甫一望见那颜色时,百里九歌惊得呼出声。 凤凰谷怎么变成那样了?就像是满山都被烧毁了一样! 她连忙命令昆山雪凰快点降下去。 就这么渐渐飞低,当昆山雪凰冲入了一线天时,百里九歌终于清清楚楚的看到了凤凰谷中发生了什么。 那些艳红的凤凰花,差不多全都、全都枯萎成了黑黄的色泽!连同枝干,俱是化作这副模样! 这里是她的家啊,是她内心深处最美的一方净土,可居然、居然…… 是谁?! 到底是谁干的?! 百里九歌忍无可忍的吼出那个名字。 “廖、昔、萤!” 她竟将这超然于世外的仙境化作焦土!漫山遍野的凤凰花几乎都死绝了,这是陪伴了自己那么多年、承载了自己那么多记忆的家啊…… 廖昔萤,竟然毁了她的家!毁了她的凤凰谷! 她定要廖昔萤付出生命的代价,手刃了她,决不食言! 尽管心底的震惊和悲怆,让百里九歌站不稳,但她还是坚定的站住了。 小手一直被墨漓的手紧紧握住,她的心绪,他全都知道。家园被毁,此种悲痛他如何体会不来?没有说话,他将所有的安慰和鼓励都通过牵系的双手传递给她。 感受到墨漓的心意,百里九歌深吸一口气,笑了笑:“先是飞虹山庄,又是凤凰谷,总觉得七花谷的花都要被廖昔萤袭击一遍。花败了还会再开,明年就能恢复如初的,只是廖昔萤的做法……罢了,说也无用!还是先去与师父和孤雁会合吧,谷口就在前面了。” 举步正要朝着谷口走去,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从石拱门后传来。 百里九歌和墨漓停住,望着高高的杂草间,一高一矮两个人走了出来,赫然正是孤雁与易方散人。 这一重逢,易方散人的眼底露出惊喜的颜色。孤雁更是倒抽一口气,衣摆狂飞的就飘过来了。 “黑凤!”他兴奋的喊着。 百里九歌露出恣意的笑:“孤雁,我又回来了!” 她快步过去,迎上落地的孤雁。因着孤雁的个头好高,百里九歌仰着脑袋,却一眼看到孤雁下颌上的胡渣,不由奇怪:孤雁怎么不理胡子?好奇怪,他是最近太忙了? 刚想问他,他就先呱唧呱唧起来了:“黑凤,你可回来了,快让师兄好好看看!” 不祥的预感!仿佛知道孤雁接下来要说什么。 双肩被扣住,“黑凤,快让师兄看看你有没有变憔悴,有没有被毒打,有没有怀了孩子还饿得面黄肌瘦,有没有——” 果然。 百里九歌无语到不想跳脚,嗤道:“你就只会跟我说这几句话吗,怎就不学着常变常新!还问我有没有被毒打,亏你也问得出来,我黑凤是那么好欺负的吗?何况有墨漓在,谁敢毒打我?还怀了孩子饿得面黄肌瘦……你胡扯些什么?孤雁我告诉你,打从我怀孕了,墨漓照顾我可好着呢!” 孤雁瞳孔一缩,这瞬间竟如触电了似的,丢开百里九歌,踉跄了两步。他大瞪着眼,为自己刚才听到的话而惊骇,“黑、黑凤,你刚才说、说什么……” “什么说什么?是你先说我怀了孩子饿得面黄肌瘦的不是?我不过是纠正你而已!” “不是这句!”孤雁激动的瞪着百里九歌。他刚才只是把常挂在嘴边的问候语说出来了,哪知道她竟说她怀孕了……是他听错了!一定是他听错了! 瞅着孤雁的表现不大对劲,百里九歌也诧异了:“孤雁,你怎么了?我不就是怀孕了吗,你怎么这么激动?” “我——” “孤雁,你小子真聒噪,给老夫一边呆着去!”易方散人适时的开口。 孤雁在心里松了口气,可算解围了,可面上却朝着自家爹翻了个白眼,呆一边去了。 百里九歌疑惑的眨眨眼,望望墨漓深邃的神色,不解,便不想了,开怀的迎向了易方散人。 “师父!”她执了易方散人的手,“我和墨漓是回西岐的,今晚在凤凰谷过个夜,也是来探望你们。”说着,望着周围的景状,语气不由愤愤起来,“师父,凤凰谷为什么变成这样,是不是阴阳家蛊灵君干的?上次她给墨漓下忘情蛊时,我因着心急没折回去杀了她,没想到竟惹来诸般后患。” 易方散人不屑的哼道:“那廖家的小儿明明没实力惹我七花谷,却非要冒这个险,看来定是心有执念。” 百里九歌愕了愕,师父的意思是,廖昔萤这般炼蛊,是因为有一个执着的目的吗? 等下……“为什么师父会知道蛊灵君姓廖?!” 易方散人哼道:“老夫认得那姓廖的老头子,老来得了对双生女,竟是全给拐进阴阳家了,其中一个还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这说的俨然就是廖昔萤胜过她的父亲! 百里九歌更是讶然:“师父,你……” 再一想,便想到了当初在九死之塔时,见到了类似天玑迷阵的演变阵法,再加之师父识得廖昔萤和寒蝉父亲的事…… 百里九歌惊呼:“师父,你果然与阴阳家有关?!” “聒噪。”易方散人白了她一眼,“这有什么好吃惊的,老夫在遁世之前,好歹也是个精通阴阳五行的方士!” 他讲着:“那时候商国的奉国大将军还是百里啸,老夫想为国效力,就入了他的麾下,与他交情匪浅,也识得你爹百里越。谁想百里啸英年早逝,他老婆愈月也难产死了,更不料后来你爹竟对老夫的发妻……”说到这里,想着可怜惨死的发妻,眸底涌出一阵难言的悲痛。 气氛顿时尴尬了起来,百里九歌也不知该说什么好。自己毕竟是师父仇人的女儿,蒙师父大义收留,这层关系像是卡在嗓子眼的刺般,她无法漠视。 “岳丈。”温润的嗓音,适时的唤了易方散人。墨漓眸底的清润,缓解了这样的气氛。 易方散人望着墨漓,唇角有丝笑意,“瞧瞧老夫,本来好好的怎么就扯上陈年旧事了?不提了,言归正传吧。黑凤,老夫也不瞒着你了,其实创立阴阳家的那人,也就是阴阳家的宗主,是老夫的同门师兄。” “什么?!”百里九歌震惊。 易方散人道:“我们的师父是西蜀国的方士,如今已经驾鹤西去了。老夫的那个师兄,也不知道受了谁的暗中支持,竟然突然就剑走偏锋,创立了阴阳家这个组织,还邀请老夫出任副宗主。” “那师父你为什么不入伙?”百里九歌想也没想就问。 遭了易方散人的白眼,“真是女大不中留,净给老夫胳膊肘向外拐,没入伙当然是因为道不同不相为谋。他阴阳家不过是看着咋咋呼呼罢了,真要比实力,根本比不过我七花谷。” “这倒是。”浑不在意的笑了笑,也差不多明白了,怪不得九死之塔里会出现天玑迷阵。 只是……“为什么阴阳家的天玑迷阵,与师父你的感觉上不太一样?” 易方散人缓了缓,口气多了几分莫测:“黑凤啊,其实所谓的阵法,都是万变不离其宗,包括阴阳咒,听起来唬人,其实也只是用内力来炼气罢了。终有一日,你会明白的。” 说到这里,易方散人叹了口气,像是又陷入了过往的愁绪中似的,疲惫的不愿再说了。 抬手招了孤雁,对百里九歌绽笑容:“你先带着世子和这两位随从,去瓦舍那边歇息,老夫和孤雁要在山里走一走。” “行,那我们去了。”百里九歌笑着挥挥手,接着挽了墨漓,叫上御风和御影,入谷去了。 一路上看着焦黑的凤凰花,百里九歌很是不悦,也没有注意到,墨漓眼底闪动着复杂的光晕。 他的脑海中,仍是适才孤雁那奇怪的反应,那融合着震惊和恐惧的反应,实在令墨漓介怀。 孤雁为何要恐惧,他是在恐惧什么? 眉心微皱,冥冥间仿佛置身于一片雾霭之中,扑朔迷离……为何此刻,心中竟涌出一种陌生的沉重?为何自己竟会没来由的感到恐惧?恐惧着某种说不清的不祥…… 此刻,面目全非的凤凰花间,易方散人和孤雁从残花枯叶上踏过,嘎吱的轻响声,伴着沉重的呼吸。 孤雁再也忍不住的吼道:“爹,黑凤说她怀孕了,天底下怎能有这样荒唐的事!她知不知道周世子其实是她的——” 他说不下去。 那残忍的“哥哥”二字,如鲠在喉,这般残忍到极致了,他要如何说得出口? 216.一起泡温泉 死寂沉沉,孤雁的呼吸声重的如落石。 记得上次黑凤他们离开后,他因打死都不信黑凤是周世子丢失的妹妹,便乘了大雁去朝都调查。这一查就是一个多月,种种证据都指明黑凤就是百里越养在外头那女人生的。 本来他因着这个结果,松了口气,回返凤凰谷,可万万没想到在回返的途中,遇到了江湖上一位见多识广的老前辈。那老前辈告诉他,御鸟术,就是蓬莱圣女一脉单传的奇技,这世上再无第二人能与百鸟共鸣。 而那周世子的母亲是蓬莱圣女荆流风,偏偏荆流风的女儿又是生于壬午年七月初六…… 将这些事串在一起,根本就是再清楚不过了啊!可孤雁无法接受,宁可再被百里越关在笼子里烧一次,也无法接受! 他的师妹,那样爽朗率真,那样明辨大义。她要是知道了真相,要是知道她肚子里的孩子是她亲生哥哥的,那她的心里该是…… 不,不能让她知道真相!那太残酷了! 既然错都错了,那就谁都不要捅破,一直错下去就好了!只要能不伤害到黑凤,他司空孤雁,情愿将这个秘密带进棺材里! 久久不语的易方散人,忽然停住,望着漫山遍野的焦黑,蓦道:“前尘过往,后人未必能洞悉全部。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老夫始终觉得,像黑凤那样的好孩子,造化不会差。” “爹……”孤雁语带抖音。 易方散人思了思,兀的伸手入衣襟,取了个竹筒出来。 这让孤雁诧异,那竹筒,是易方散人占卜用的,或者说,是用来窥看天机的。 易方散人叹着:“万事万物生发有序,人也是如此,顺心而活便是最好。可人呐,又总是想窥看天机,想着将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里。” 孤雁问道:“爹,你要替黑凤解命?” “也是为了解惑,老夫就是觉得,事情不像表面看到的那样简单。”易方散人说着,合眼凝神,手中竹筒轻晃。 须臾,三支竹签洒落在地。 “来……容老夫看看吧。”易方散人缓缓蹲下身来,保持着竹签落地的位置,轻轻拨动,仔细的解读…… 然后,风声中,响起了两人不间断的对话声。 “爹,卦象说了什么,赶紧跟我说了!” “慢着,别慌。” “赶紧说出来。” “聒噪。” “别磨蹭!” “聒噪!” “……” 在凤凰谷深处,伫立着几座草庐,由枯草搭成。一座旧的是易方散人所居,旁边又搭了几个新的,百里九歌明白,这定是师父为他们回门省亲而特意准备的。 留了御影和御风在这里收拾,百里九歌蓦地想到一处好地方,想着上次回凤凰谷光顾着下棋,都没带墨漓去,这次可决计要抢在师父前头,带墨漓一起去泡温泉。 那温泉,就在凤凰山的深处,百里九歌也不耽搁,直接乘着昆山雪凰,就与墨漓过去了。 幸亏那温泉池的凤凰花没遭毒手,百里九歌到了那里,在热腾腾的雾气中心情好了很多,鼻尖嗅到的气息也沁鼻了不少。 她低身,探了探水温,发现真是舒适的无懈可击,粲然笑了:“你身上冰冰的,泡泡这天然温泉,应该会很有益处,刚好也休息放松了不是?” 望着墨漓徐徐走来,那一袭荼白色,在这艳红的世界里清润如月影,她朝着他摆摆手,“那个……你先转过去,不要偷看我。” 偷看?这样的词,让墨漓忍俊不禁。与自己的妻子竟还要以礼相待……也罢,自是由着她了。 他转身。 百里九歌见状,赶紧斗篷一揭,衣衫瞬间褪地,一个纵身,便落进了温泉中。 好舒服! 没想到泡进去的感觉这么好,这可比洗热水澡享受多了。百里九歌开怀的笑出声来,玩着水花,一边唤着:“好了,你可以看我了。”说着,还扬起小手,潇洒的甩了甩如瀑黑发。 这甩发的动作,恰被转身回来的墨漓收入眼底,她白玉般的小手,绸缎似的发,那娇憨恣意的动作里带着几分女人的风情,教墨漓的眼底汇聚起浓的化不开的深情,接着深灼下去。 体内,不期有一团火焰窜上来,烧得墨漓欲念难耐。可念及她腹中还怀着孩儿,禁不得激烈云雨,只得无奈的低笑:“傻九歌,我拿你怎么办才好……” 百里九歌诧异的眨眨眼,“我怎么又傻了?墨漓你好奇怪。不过我心宽,不和你计较那么多,好了我转身了,你快下来吧。”边说边转,自己一个人玩起水来。 细碎的褪衣声在身后响起,这厢百里九歌玩着水花,本想专注的,可却发现自己根本专注不起来。岸上那人的一举一动,入了她的脑海,都会连带出一大片chun意无边的画面来。 唔……好想回头看一看啊,毕竟平日里亲热的时候,她光顾着沉沦了,都没有很仔细的全看一遍…… 看一下吧,只有一下,就一下,墨漓是不会怪她的。 这般想着,也不管自己的**行为好不好了,百里九歌鼓起了勇气,回身一迈。 可是…… “啊呀!”撞上了一堵冰山。 这一撞,始料不及,百里九歌倒抽凉气,因着心里有种被捉jian般的心虚,脚下又刚好踩了个滑溜溜的石头,于是很不争气的就朝前扑了下去。 “当心。” 腰被揽住了,肩膀也被扣住了,可百里九歌的脑袋还是撞在了坚硬的胸膛上。她下意识的攀上双臂,抬眼,朝着墨漓娇憨的笑了:“你看我一走神都不知道你跑下来了,还想着你还在岸上,我好回头偷偷看一眼——” 话说出口时,百里九歌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完了,露馅了! 果然,眼前那双浓情灼灼的眸,更是黑沉了,仿佛是化作了两汪幽深的古洞,洞中有着致命惑人的神秘,诱得百里九歌心驰神飞,无法抗拒的便跌落进去…… “墨漓……”痴痴道:“我们要不要做点什么……”天!她真想拍飞自己,怎说出这样的话来,脸皮都到哪里去了! 罢了罢了,既然都问了那就问到底,“墨漓,你看我要是在温泉里帮你暖身,是不是对你的身子骨更有好处?” 他皱眉,定定凝视着她,羽睫照下的云影天光,全都落在了百里九歌绝美的脸上。 “傻九歌……”他叹息。此刻,只怕只有天才知道,他在承受什么样的煎熬了,偏偏怀里这让他心猿意马的罪魁,仍在娇憨却致命的勾着他。 他竭力压抑着翻涌的欲念,喑哑的叹着:“你先下来。” “啊?”百里九歌愣了,这才发现她竟然手脚并用的全都扒在墨漓身上了。 后知后觉的红了脸,百里九歌只好踩在石面上,娇憨一笑:“这石头好滑,幸亏你刚才捞着我了,要真是滑倒,伤到孩子就麻烦了。”指了指靠近池畔的一块凸出水面的石头,“墨漓,我们去靠着那块石头吧,看起来会舒服些。” “嗯……”他应了,因担心百里九歌再滑倒,一手始终环着她的腰。 在温暖的水中行着,扑面的水汽沾湿了鬓角,暖红的夕阳间,彼此都添了几分暧昧惑人的气质。 墨漓莫可奈何的低唤:“九歌……” “怎么了?”她笑问。 他花了不小的自持力,才能心平气和的与她讲道理:“九歌,你听我说,你腹中的孩儿尚不稳,所以接下来的几个月,都不要想着为我暖身,那样对孩儿不好,你明白吗?” “是这样吗?如初也没和我说过……” 墨漓无奈笑言:“离开梁国前,月皇后特意嘱咐我了。” “这样啊,那好吧,我听你们的。”百里九歌笑着应了,小手在水下满足的抚过小腹,又道:“墨漓,你能借这个温泉池的温度,驱除寒气吗?” “我试试。”拉着百里九歌来到那大石边,双双坐下,温热的水正好覆盖到百里九歌的脖颈,也覆盖到墨漓的胸膛。 他凝神屏气,让内力在体内环绕运行起来,一边压抑着火焚般的欲念…… 渐渐的,呼吸声平顺下来,墨漓眯了眯眼,也慢慢察觉到,自己体内的阴阳咒,又在恶化了…… 是,恶化,自从九色灵芝死亡之后,原本已经被化解的第二重阴阳咒,如今,又在一点点的聚集。这日益加重的寒意,现在他还能撑得住,可是,这对他五脏六腑的损伤却犹如水滴石穿一般,终有一日,他会彻底垮下来。 皱了皱眉,侧过脸去,避开了百里九歌的视线,他不想让她知道这些沉重的事。秋杭那边,一直都在帮他寻找着极阳之女,如果苍天肯垂怜、他能解咒,便是最好;若是始终不能的话…… 凝睇着拨弄水花的百里九歌,他深深的笑了。 若是始终不能的话……那么,他便要珍惜那为数不多的日子,用尽所有的心力去爱着她、宠着她…… 感受到墨漓深切的注视,百里九歌明媚的笑了,这一笑,彼此间顾盼神飞,风流倾尽天下。 就在百里九歌想说话的时候,突地,远处传来了女子的声音。 是女子的惨叫声! 百里九歌一惊,再接着,又听见了狼嚎声。 不好! “凤凰山里野狼众多,有人不小心闯进来,遇到狼了,我去将狼赶走!” 水花高高溅起,百里九歌风风火火就上了岸。 感到湿了的头发贴在脸上有些碍事,她信手一扬,风情而恣意。正准备冲过去的,突然一阵冷风冻得她低叫出声,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上…… “啊呀!”顿时脸红的像是煮熟的虾子,百里九歌从地上捞了衣服就钻到一块石头后面了,露出一个脑袋,对着墨漓嗤道:“你光顾着看我,也不提醒我穿衣服,是想任着我就这么去救人不是?” 没时间废话了,百里九歌用着比赛的速度赶紧穿好,兜儿也没时间系了,直接裹在里头。听见那边的惨叫声在朝着这边靠近,她脚尖一点,跃了出去。 这一跃出,才发现墨漓竟然很快就跟上了,且穿戴得整整齐齐,唯有发上和脸上沾着些水雾。 这让百里九歌好生无语。怪不得如初和她说,男人的衣服比女人好穿百倍。 风驰电掣间,听得那尖叫声和狼嚎声愈近了,百里九歌不禁嗤道:“都是我那独眼师弟,总喜欢跟野狼混在一起,他爱泡温泉,那些狼就总在温泉附近活动。” 墨漓忍俊不禁,问着:“你那位独眼师弟,修习了召狼术?” “可不是么?就因为他,这凤凰山里的所有野狼都认识我了,好无奈的不是?” 正说着,前方茂密的凤凰木间,一个背着大箱子、提着个小箱子的年轻女子尖叫着跑出来,后面还跟着三匹狼。 红袖扬起,一排羽毛飞射出去,精准的在三匹狼的前路钉下一排,也阻止了它们的动作。 百里九歌凌空喊道:“都说过多少遍了不许吃人,屡教不改!还不快给我退了?!” 这凌人的气势,即使是野狼也感觉得真切,何况如此艳红的罗裙,在它们的记忆里,唯有独眼老头那个厉害的师姐才穿。三匹狼夹起尾巴,悻悻的退了。 “这还差不多。” 百里九歌落地,拍拍手,正好迎上那冲过来的女子。 那女子跑得太急,绊了石头,就这么扑在百里九歌脚下,手里的小箱子还紧紧握着,背上的大箱子却将她的骨头压得咯噔一响,惹了百里九歌倒吸凉气。 她赶忙将女子扶了起来,“你没事吧?” “还没死。”女子含糊的嗡着,那语调里并没有什么恐惧之情。 这让百里九歌有点奇怪,这女子刚才分明叫得那样凄厉,怎这会儿一点都不怕的样子?说话也怪怪的…… 走神的这瞬间,却见女子望向墨漓,接着惊讶的掩嘴呼道:“世、世子殿下!” 咦?她认识墨漓吗? 墨漓的眸底略有诧异,他拱手,温润的笑了:“李姑娘。” 还真认识啊!百里九歌忙问:“墨漓,你们该不是同乡吧?” “嗯。”他拉过百里九歌的手,笑着讲道:“李姑娘是西岐城的一位女掌柜,家中世代经营玉器生意,我的祖母常召她进宫,养护玉器,故此,我与她有数次照面。” “是是,我和太后娘娘很熟,也见过世子殿下好几次。”女子点头,接着开始掏衣服上的大口袋,掏了左边掏右边,最后发现原来要掏的东西在衣襟里。 她将那东西拿出来,是块一尺半的白玉圭。白玉圭上用乌金镶了两行字,她特意将有字的这边对着百里九歌。 百里九歌念了出来:“楼雪初融丹禁晓,葭灰萌动玉衡chun……这什么意思?” “是我的名字。” “你的名字?”这么长,十四个字? 墨漓浅笑着解释:“李姑娘名为玉衡。” 原来她叫李玉衡啊……刚才自己真差点以为是个十四字长的名字。 不过…… “玉衡……”百里九歌念着这两个字,因着知悉天玑迷阵,便知晓北斗七星中的第五颗星,就是叫玉衡,也是人们常说的“廉贞星”……不禁道:“给你起名字的人,还挺喜欢星象的。” 没想到百里九歌说话这样直率,李玉衡反应了会儿,笑答:“我爹……可能是吧,他去世好几年了,我去棺材旁问他他也不会回答我。” 百里九歌唇角抽了抽。这个李玉衡,怎么这样说话…… 既是有惊无险,几人也就没多说了。从李玉衡的话里,百里九歌了解到,她是个爱玉成痴的人,更因着经营玉店,时常带着一身行头,四处挖玉,再回去处理了出售,也时常给王公贵族养护玉制品。此番她来凤凰山中挖玉,似是收获颇丰,却在准备回去的时候遇到了狼。 百里九歌怕李玉衡出谷的途中再遇到狼,便索xing好人做到底,将她护送出谷。 临走前,李玉衡十分开心的说着:“来日你们回了西岐,欢迎来我的玉店看看,我肯定给你们开最低的价格。世子殿下,太后娘娘成天都在和我念叨你,你早些回去看看她吧。” 墨漓温润的施礼,“多谢李姑娘相告。” 如此送走了李玉衡,百里九歌又拉着墨漓回到温泉池中,一直泡到天色全黑了,才回去谷中歇息。 令百里九歌庆幸的是,易方散人没再逼着墨漓下棋,孤雁也老实的睡觉去了。 休息了这一晚,百里九歌精神充沛,招来了昆山雪凰,告别了易方散人和孤雁,继续行程。 听墨漓说,今日下午,便能抵达西岐城,见到他的家人了。 墨漓的家人啊……虽然心里清楚,墨漓和他的家人感情不深,至于那墨洵之流更是居心叵测。但不管怎么说,他的父王总归是他最亲的亲人,往后自己也要唤他“父王”…… 澄澈的笑了笑,多想无益,凡事都有墨漓在呢,顺其自然就好了。 这样想着,与墨漓紧紧交缠着双手,百里九歌期待又紧张的望着远方。 在地平线之处,城池的轮廓渐渐浮现。 她知道,就要到了,那里,那座城,就是她和墨漓从今往后的家…… 217.荼蘼花现,九歌身世 这一日,西岐王城的百姓见到了前所未有的奇观。那是一只雪白的凤凰,自低空优雅的飞过,万千羽毛悠悠飘落,所过之处,带来一场温柔的雪,更带来一个激动人心的消息。 谁人不知,传闻中那嫁给世子殿下的商国女子,便是那雪白凤凰的主人。时隔两年,他们的世子殿下,终于回来了! 昆山雪凰飞入城心,舞动着万千羽毛,降落在了宫门前的驰道。 百里九歌紧紧牵住墨漓的手,紧跟着他的步伐,穿过一重一重的宫门。每过一重,就能看见闻讯而来的宫人们,哭着笑着,望着墨漓喜极而落泪,却又会将复杂的视线投射到她的脸上。 没管这些人,她只坚定的望着前方。 还有最后一重宫门了…… 穿过那座宫门,就可以见到墨漓的父王了,她甚至能望见,门洞彼侧,那一群正殷殷切切迎来的人。 心跳得好快啊,想控制也控制不了。只得深吸一口气,以最饱满的状态,穿过那最后一扇宫门,迎向了他们…… 渐渐的,走在前排那几人的脸孔清晰了,她望见了墨漓的父亲和他身侧的两个女人,那是墨漓的两个庶母,他们…… “啊!” “啊!” 同时响起的惊呼声,如晴日里打下的霹雳,令全神贯注的百里九歌狠狠一怔。 怎么了? 她停步,望着眼前的人,怔愣的望见,墨漓那两个庶母竟指着她,她们脸上恐惧的表情宛如是见到厉鬼,那颤抖指尖上的护甲将刺眼的余晖反射进百里九歌的瞳孔。 “她、她……”她们竟是惊骇的连话都说不出。 到底怎么了? 身旁,墨漓也停了下来,紧紧牵住百里九歌的手,那双眸子狠狠沉了下去。徐徐道:“两位母妃,这是九歌。” “九、九歌?”她两人恐惧的呢喃,甚至吓得后退。 “怎么了?” “发生了什么事?” “娘娘,您怎么了?” 一个个人忙过来搀扶住她们,双双眼睛全都盯在了百里九歌脸上,一个个都在问着“怎么了”。 是啊,怎么了?红袖下的小手不由的捏紧,她才最想知道,这些人都是怎么了! 移眸向墨漓的父王,墨阳,他脸上的震惊,如一把刀割开百里九歌的心,凉风蓦地倒灌而入。 为什么,为什么连墨漓的父王也是这种反应?她究竟是哪里不对,为什么没有人站出来告诉她?! 终于,那两个女人开口了,近乎是六神无主的尖叫起来。 “荆流风!荆流风回来了!你是她、你是她的……” 荆流风?! 暴雪般的寒意来得那样猛,轰的一声,狠狠击打在百里九歌胸口上,瞬间冰冻了她的千络百脉。 荆流风,荆流风,蓬莱圣女荆流风…… 墨漓的母后荆流风…… “荆流风回来了!你和她长得一模一样!你是谁……啊,荆流风有个女儿的,你是她的女儿,是你,一定是你!” 荆流风的女儿? 是她? 单薄的身子差一点就要承受不住这滚滚的寒意,百里九歌面无血色,只觉得连呼吸都是那样困难。 一直以来被刻意尘封在心底深处、不愿去深究的事,这对她而言最残酷也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他们说,她和荆流风长得一模一样。 他们说,她一定是她的女儿。 不!不要!这不可能! “胡说!你们胡说!我是百里九歌,是商国奉国大将军百里越的女儿,我不是、不是什么荆流风的女儿……”她呼着,声音嘶哑尖锐的出口,这一瞬喉咙里竟泛起了浓烈的血味。 “九歌!”直到跌进了墨漓的怀中,她才发现,自己方才一直在激动的后退,双腿像是没有了知觉,只能靠墨漓的臂弯支撑身子。 他的瞳眸好深好深,那翻滚在深处的湍流,激烈的仿佛是百年不遇的洪水般,会将她彻底香没在其中。 滚滚寒意绞绕在百里九歌的四肢百骸,她想要坚定的告诉所有人,她就是百里九歌、只是百里九歌而已!可她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昔日在藏书阁中翻阅到的点点滴滴涌入思绪,那惊心动魄的“御鸟术”三字,那指向一个真相的种种巧合,所有的所有,还有此刻这些人惊骇的模样…… 一直以来都是在自欺欺人吗?心怀侥幸的不将事情捅破。可为什么世事这样残酷,竟是让她连自欺欺人都不能了! 事已至此,她无话。 无言以对了! “墨漓,我……”就连对他,都是无话。 她突然好怕,怕面对这样残忍的事,他会难受的控制不住体内的寒气。她还怕,怕在这无可辩驳的真相面前,他选择屈从礼法,从此他再不是她的夫,而是她的哥哥,再也不会那样温柔的拥着她、吻着她…… 她好怕! “别怕。”这忽然响起的声音,柔的似是蝴蝶的触须,轻轻拂过不堪重负的心。 这温柔,这有增无减的温柔,让百里九歌的眼眶湿了,眼底氤氲着他心疼的笑,“墨漓,对不起,我也没有想到事情会来的这么突然,其实我是知——” “不要说。”他坚定的抱紧了她,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吻过,如落花般的优柔,“不要怕,也什么都不要想,这只是他们的一面之词。” 一面之词吗? 可她知道不是啊。 一片唏嘘声中,那两个惊恐的女人渐渐找回了仪态,她们唤着:“墨漓,你疯了吗,她和你的母后长得一模一样啊,她是荆流风的女儿,是你一母同胞的妹妹!” 她们喊着,接着抓住墨阳的袖口,激动的央着:“王上,墨漓小时候没有见过荆流风的容颜,他不知道,可是我们见过啊!还有那幅画,将那幅画拿给墨漓看,一定不会错的!” 画? 两颗心狠狠的揪住,墨漓抱紧了百里九歌,一手紧紧握住她的手。掌心这从来都是给予他温度的小手,此刻,竟是与他的手一般冰凉! 他将这小手握得更紧了,一颗心拔到了嗓子眼,可内心却更加坚定无虞的告诉自己:不论从那幅画上看到什么,他都不会动摇半分! 那幅画卷很快被年老的宫人取来了,当墨阳缓缓摊开的一刻,所有人都发出惊骇的呼声。墨阳的神情是说不出的复杂,他轻轻转了画轴,将那幅画呈现在两人的眼前。 这瞬间,百里九歌撕心裂肺的哀鸣,响彻宫墙。 那样痛苦的、揪心的哀鸣! “不!!” 她不能相信,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可却不得不去相信她看见的东西! 画中,那白衣若雪的年轻女子,额间一朵荼蘼花的胎记,容颜绝世,风流倾尽天下。那样的一张脸,她怎会不识得?! 时隔十八年,这世间除了母女,还有哪两个女子能生得近乎一模一样! 御鸟术…… 壬午年七月初六…… 不!这是噩梦,这一定是噩梦!她不信这样荒诞的事情会发生,是梦对不对?她要打醒自己,快些醒来,然后再按着胸口喟叹这只是黄粱一梦…… “九歌……”当那钟磬般的声音触及耳边,她只觉得,她再也听不到温柔和宠溺了,只有极致的震惊和颤抖,就像现在这样充满了崩溃的抖音。 百里九歌歇斯底里的哀嚎起来:“不是的!不是我!我是百里九歌,我是百里九歌,我是——”痛苦的尖叫戛然而止,从额头处钻出来的痛,烫的难以忍受。 “额头……好烫!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她呼着,只摸到额上如一块火烙。 然后,她看见所有人都变了脸色。他们指着她的脸,惊恐的喊着:“荼蘼花!荼蘼花的胎记出现了!真的是你!你真的传承了蓬莱圣女的血脉!” “不!不是我!不是我!” 她绝望了! 彻底绝望了! 这不是噩梦,这样鲜明如烫伤般的痛苦,所有人那犹如在看着怪物的眼神,还有墨漓愈发收紧的臂弯和他喊出的“九歌”的二字…… 这不是噩梦,这都是真的!一切都是定局了!她是荆流风的女儿,是这一代的蓬莱圣女,是墨漓的……亲生妹妹! 她竟然和自己的哥哥,竟然和他…… “疼!”小腹,忽然冲上难以言喻的剧痛,似刀割一般。百里九歌痛苦的悲鸣。 “疼……肚子好疼!”是她的孩子也崩溃了吗?因着无法接受自己的父母是亲生兄妹,所以挣扎着要发泄情绪吗? 她上气不接下气的哭着:“墨漓……孩子,我们的孩子……我好难受……” “九歌!” 他将她抱得更紧,满腔悲鸣让他犹如在受着凌迟,体内疯狂翻动的寒意,也凌驾在了内力之上。 可他无心再去理会这阴阳咒!一如无心去理会那些惊恐哗然的人。可他们,却因着那“孩子”二字而脸色惨白,似厉鬼般的指责着:“你们、你们疯了!你们这是……墨漓,她是你的亲妹妹啊,你竟然让她怀了孩子?!你们这是、是……” “够了!” 他忍无可忍的甩袖,忿然扫下一股烈风。胸中却冲上一口鲜血,滑至唇边,被他毅然的咽了回去。 翻卷的鹤氅上,那朵朵昙花刺眼的怒放,墨漓那一张脸冷的可怕。二十五年了,他从没有像今日一般激动过。 袖袍翻飞,终是凝睇在百里九歌的脸上,仍是那样温柔的慰一声:“别害怕,这就带你去休息,我传御医来。”坚定的将百里九歌打横抱起,同时将内力源源不断的渡给她。鹤氅扬起,举步便去。 “墨漓!”身后的人们在如厉鬼般的喊着他:“你是疯了吗?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来人啊,快去拦住他们,将他们分开,快去啊!” 脚步声从身后急匆匆奔来,如一群阴魂不散的鬼怪。 他忿然扫袖,昙花如漫天的冰雹砸下,带起烈风狂啸,逼退了欲靠近的诸人。 他们喊得更加厉害,也更加崩溃了:“墨漓,她是你的妹妹啊!荆流风的在天之灵要是看见你们这样,你让她如何在九泉之下瞑目?墨漓,你不能再这么荒唐了!” 荒唐……荒唐是吗…… 便是荒唐又如何?! 他转眸,这一瞬眼底的锋锐,仿佛将这二十五年的所有冰冷聚集于瞬间,刹那便割断了所有的喊声,惊得每个人都骇然色变。 低沉的声音,冷如染血的剑芒,他从没有像此刻这般冰冷的讲话:“你等听清楚,无论九歌是谁,她都是我的妻子。如今她身怀六甲,任是谁也休想动我妻儿半分——”纵声咆哮:“如敢再犯,莫怪我翻脸不认人!” 寂。 万籁俱寂。 暴风卷着昙花,刹那飞扬如雪,碎雪满宫。风雪交加间,墨漓早已行远,就这般赶去再无一言。 身后那所有唏嘘喧哗,与他何干?这世人如何置喙,又与他何干? 哪怕舆论令他脏污到底,他该做的,也丝毫不会改变!无人可以动摇他,哪怕是天意,也休想! 天昏地暗之中,百里九歌的泪眼已经模糊了,她多想看清墨漓此刻的眼神啊,可是她的眼泪怎样也停不住。 她看啊看啊,看到的仍然是一片模糊。他仿佛是走入了一汪镜湖中,变成了水中月,她想要伸手,可触到的只有冰凉的水。 “墨漓……墨漓……”百里九歌哭着,仿佛将一生的悲痛都流干了。她从不曾知道,原来当无法再像从前一样纯粹的爱着一个人时,竟会尝到这般肝肠寸断的滋味! 泪眼模糊中,只能听见他温柔的低喃:“别哭,一切都会过去的……” 会过去吗? 不会的,这次不会了…… 绝望的闭上眼睛,任着满衫婆娑,额上鲜明的痛和小腹中的抽搐,也抵不上心痛的万分之一。 她哭着、抽泣着,连御医是什么时候过来为她安胎的,她都不知道,只隐约知道小腹渐渐不痛了,额上的烫也渐渐平息了,恍惚间好像有御医在和墨漓说话……是在说什么呢?为什么他们的声音那么真切,可她却什么都听不懂呢? 只知道最后,泪流干了,流不出来了,眼前的场景才终于清晰起来。 这里是一间宫室,自己就躺在床上,第一眼看见的人,是墨漓。 还好是他。 “墨漓……” 若换做是别人,那自己就连心头的最后一点依赖,也没了。还好,还好是墨漓! “九歌……” 这声音里充满了心疼,一如他的心疼的已然麻木。他将百里九歌收入怀中,用着发狂的力道恨不能将她融入身体里。 从前她为了他,已经受了那么多苦,可他知道,那所有的打击加在一起,也比不上这一击给她的伤害。 为何这个单纯善良的女子,要承受这么多痛苦!为何这样纤瘦的肩膀,还要受到那样重的重压! 为何他的妻子,要遭受这些…… 强忍着掏心剜骨的心痛,墨漓安慰着:“九歌,你听我说,在事情没有真正得到证实之前,不要就这样相信。” “墨漓……”她绝望的说着:“还没有吗?我和你的母后长得一模一样,还有荼蘼花的胎记……” 过往的记忆回旋入脑海,她记起了红绡和孟复死去的那日,自己因着痛极而陷入了昏迷,那时候,似感受到额上的烧烫,原来,那朵荼蘼花的胎记会在极度的打击中出现…… 百里九歌心碎的喃喃:“墨漓,中元节的那日我从小容口中得知了你母后的事,我想要帮到你,便找了殷浩宸,到藏书阁中翻阅书籍……” “嗯……我知道,御影告诉过我。” 她惨笑:“墨漓,你可又知道,那日我在书籍中翻到了你母后的画像,虽然是戴着面纱的,但在那画像下面有一行小字,说,蓬莱圣女一族一脉单传的绝技,是可以与百鸟共鸣的御鸟术……” 墨漓瞳孔缩了缩。 百里九歌绝望的低吼:“御鸟术!你可知我天生便能与百鸟通灵!凤凰乃百鸟之首,百鸟朝凤,正因如此,如昆山雪凰那般不食人间烟火的灵鸟,才会听我号令……” 她抱紧了墨漓,在他的怀里,颤抖的是那样厉害,“师父总是对我三令五申,说绝不能让人知道我能够御鸟,这一直是我与师父和孤雁三人间的秘密……果然,师父早就知道,而孤雁,那日听闻我怀孕后竟是那样的表情,原来他也知道了……他们都知道,只有我不知道,他们原是不想让我痛苦,可是原来、原来……” “好了。”墨漓拍着她的背,竭力的安抚着,直到百里九歌的颤抖不再那样尖锐,他才叹息着讲道:“你听我说,这件事没有这么简单。当初我的妹妹为何会失踪,母后又为何在次日暴毙,姒珑又为何恰恰在第三日给我下咒……还有你,你从小生在朝都,岳丈和孤雁,那时候也认得你,都知道你是百里越的女儿……” 百里九歌怔了怔,点头喃喃:“是,孤雁是说过,他和我师父亲眼看见我被产婆抱出来。” “这就是了。”温柔的梳着黑色的发,安抚着百里九歌的情绪,墨漓道:“你想想,壬午年七月初六那日,你被产婆抱出,是在朝都。而我遗失的妹妹,却是在那日晚上出生,随后遗失的,又怎会是你?” 百里九歌怔住了。是啊,这又是怎么回事? 218.落子汤 修长苍白的手,拂过修眉,轻轻揉着,墨漓道:“所以我才说,让你别想了,原本我便对儿时的那些事甚是怀疑,却又无从查起……罢了,如今身负振兴大周的重担,怕是得等尘埃落定了,才能好好彻查。” 这意思百里九歌明白,墨漓他,终是还要将周国摆在第一位的,若是周国没有沦为附属国也就算了,如今是这样的局势,墨漓必是在光复周国的地位之前,都不能只想着母后的事了。 只是……“墨漓,你刚才为什么说,无从查起?” 他无奈的叹了叹:“只因,我在母后暴毙的那日,只得到了这个消息,而从那之后,从来就没有见过母后的尸首。” “什么?”百里九歌的眼睛睁大,“母后她,她没有尸体?那是怎么发丧的……” “空棺。” 竟然是空棺! “只因母后的尸首,不知为何不见。父王借口搜查通缉犯,遍寻全城也无果,只得以空棺发丧。” 百里九歌完全愣了,怎也想不到,事情竟然是这样的扑朔迷离,只得问着:“是有人将母后的尸体盗走了?” “有可能。” “要真是如此的话,那个人也太……不可思议了。”竟能从宫殿里神不知鬼不觉的盗走王后的尸体,使得这事情此后一直都是悬案。 如果真有那么一个人的话,那他是谁?有什么目的?母后的尸体现在是埋葬了,还是存放在哪里?这些问题百里九歌想不出,心下却明白了,就像是墨漓所说的,事情真的比自己所看到的复杂万分。 “所以,九歌。”他吻了吻她的额头,“不要再想了,事情有太多的不明朗,任何一个未解之谜,都可能将真相完全颠覆。” “墨漓……”心里知道,明明他的心中痛不欲生,却还这样温柔的安慰着她,甚至还能这样清醒的去分析一切。 如不是曾在惨绝人寰的打击中涅槃,墨漓他,又怎会成就如今的这般理智和强大的心理? 这个人,她的夫,真的让她好心疼好心疼。 百里九歌抬手,揉了揉红肿的眼眶,终是绽放出明媚的笑颜:“嗯,我知道了,我都听你的,不管怎么说都不能一直这么消极下去,如初说心情太差的话对孩子不好……”说着说着,想起了什么,心头一涩,有些不忍的问着:“墨漓,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真的是你的亲妹妹,那我和孩子,你会怎么——” “你是我的妻。” 他淡淡的,却毅然决然的说出这句话,坚决无改。 百里九歌愕然呆住,耳畔回旋的话语,是那样刻骨铭心,比任何的山盟海誓还要感动。已经干涸的双眼,再度盈出了泪水。 “墨漓……”她倔强的擦掉了眼角的湿润。 “别哭。”温柔的手正拍着她的后背,上下缓抚着,“傻九歌,别哭……你记住,你是我的妻。无论旁人如何置喙,礼教如何不容,你和孩子,我都要定了。” 百里九歌想不哭的,可是泪水怎也擦不干净,竟是流得更为厉害了。心里的感动不断的聚集,仿佛要轰塌似的,她不断的抹着眼泪,感动的笑容万分瑰丽。 但这时,她望见了一个人,从墨漓的身后走出。 墨漓也很快发现有人入了宫室,回眸,波澜不惊。 “大哥?” 来者正是墨漪,阔别数月,他依如往日那疏狂不羁的模样,只是,他黑色衣摆下翩飞的墨蝶,再次勾动百里九歌的余悸。 墨蝶,墨蛾,她无法不想到姒珑! 墨漪似笑非笑的开口了:“墨漓,父王要见你。” “知道了。”墨漓淡淡应了,回眸,吻了吻百里九歌的额头,柔声道:“先休息一会儿,我去去就回。” “墨漓……”她点点头。 墨漓再一笑,徐徐起身,朝着墨漪去了,嘱咐着暗处的御风和御影:“保护好九歌,不要让宫里人靠近她。” “是。”两人现形,听命。 墨漓清淡的瞄向墨漪,“大哥,走吧。” 黑衣白衫,翩然交错,两人出了这宫室。 在踏出殿门的一刹,墨漓脸上的所有淡然都瓦解了,眉目、鼻梁、薄唇,拧成了无比痛苦的神情。心里也是,方才面对着百里九歌时的温柔、内敛、理智,也尽数被痛苦香没。 二十五年的所有痛苦,都像是集中到这一日了! 其实,他的心里又如何不知,纵然这事情的疑点颇多,可九歌只怕……确确实实是他遗失的妹妹! 但是他不能让她再难受了,所以他情愿用那些充满希望的话,去安慰她。 至于痛苦和罪孽,就全都由他来承受吧! 墨漪皱了皱眉,哂道:“墨漓,难受就别忍着了。”来龙去脉他已经都知道了。 墨漓半晌不语,末了,轻声喟叹:“我没事,快些走吧,不要让九歌生疑。” “唉……你呀……”墨漪哂了哂,不是滋味道:“倒是用心良苦的很,明明难受的心都碎了。” 正说着,见院墙的门口,那方才为百里九歌安胎的御医还等在这里。 见了墨漓,那御医赶紧跑了过来,说着:“世子殿下,臣还有要事禀报,世子妃的体质虽然好,但是受过不少创伤,臣还得再为世子妃把脉,好对症下药。” “你去吧。” 挥去了御医,墨漓随着墨漪,离开了这方院子,沿着记忆中熟悉的路,去到了临华殿。 他的父王,墨阳,就是住在这临华殿中。 三年不见了,此刻相对在半盏烛火下,一切仿佛还和从前一样。明明是亲生父子,可无形中的隔阂却远的可怕,这说不出缘由的疏离,任是三年的时光,也没能使之改变。 墨漓自问,他不曾看不透什么人,但,父王,他却是从来都没有看透过。 他施礼,温润的笑了:“父王,儿臣回来了。” “嗯……这几年,你辛苦了。”墨阳的声音像是从七层纱幕后传来似的,平静的不真切,“墨漓、墨漪,你们都坐吧,孤王只有简短的几句话,要嘱咐你们。” 无人奉茶,两人入座后,墨阳便道:“百里九歌的事情,孤王想过了。” 墨漓云淡风清的抬眼,心头却是一紧。 墨阳道:“这些年,孤王一直思念着这个女儿,如今她能够回来,孤王也能向流风交代了。” 墨漓不语。 “还有她腹中的孩子。”墨阳的视线盯在墨漓脸上,殷殷嘱咐:“既然是你的孩子,那就是孤王的孙儿。你好好护着,别让她们母子出什么闪失。” 他有些疲惫,揉了揉太阳xue,叹着:“岁月催人老啊,转眼间,女儿都这么大了,能回来便是可喜可贺,何况还即将多个孙儿……孤王这心里,总归是高兴、高兴啊。” 可为何这样的高兴听来,却有着说不清的凉意?墨漓皱皱眉,温润一笑:“九歌和她腹中的孩儿,都是儿臣的至宝,儿臣就是倾尽全力,也要保他们无虞。” “你这么想就是最好的,原本孤王还怕,你会碍于世俗眼光……” “世俗舆论,随他去吧,儿臣不在乎。” 墨阳点点头,沉了沉,满殿的空气也像是凝滞了一般,有森凉的冷气钻进衣袖里。 半晌,墨阳叹起:“墨漓,太后那边,或许要对你发难,你将你妻儿都护好了。孤王累了,墨漓、墨漪都下去吧,孤王稍后再去探望百里九歌。”他揉着太阳xue,挥手请两人离去。 “儿臣告辞。” 墨漓款款施礼,意味深长的望了墨阳一眼,与墨漪离开了临华殿。 这一出殿,一阵冷风掠过墨漓的心头,锁着的眉目蕴满了如深秋般的凉意。 君心难测,亲生父子亦是如此……父王那寥寥几句话,他,竟是没有事先预料到任何一句。他本想着,父王会因找回亲生骨肉而兴奋,又会因兄妹不伦之事而崩溃……可父王却太过平静,甚至还对他嘱咐了那些话,说得顺理成章。 墨漓叹息。父王的反应,根本不该是人的正常反应,这让他如何能不介怀? 人心深似海,比之父王,自己终究还是年轻了…… 思绪慢慢回转,睇一眼墨漪脸上的不羁,墨漓问着:“听烈火姑娘说,大哥将顾姑娘带回了大周。” “是啊。”墨漪坦荡荡的承认了,“顾姑娘知道了烈火姑娘的身世,觉得护国公府呆不住了,又回不去芳菲馆,还说想学武功,我就将她送到西岐附近的山里,拜师学艺去了。” “是吗……”既然顾姑娘安好,九歌心中也算落下块石头吧。 再思及父王方才的话,虽是太匪夷所思,但好在,父王是不会为难九歌了。有父王在,其他人也不敢太过造次…… 唯有太后祖母……消息定是已经传到了她的耳中,以她的xing情,多半会差人对九歌腹中的孩儿下手…… 这个念头闪过脑海时,墨漓的心头如雷滚过,眼前立刻呈现出一道人影。 他想到了方才的那个御医!虽然那御医是他请来的,但若是…… 心间紧紧的揪住了。是他的过失! 鹤氅扬起,几个起落间,身影就已去得远了。此一刻心中再无别的念头,只想着快点赶回去,若真有万一……不,他不会让这个万一发生! 此刻,百里九歌昏昏沉沉的靠在床头,望着那名御医,他在御影的监视下,熬好了一碗汤药。 热气蒸腾间,御医小心的捧着药碗,靠近过来…… 一把剑顿时挡住了他的去路,御风接过药碗,道:“世子妃,这是养身的药汤,所用的草药属下与御影都检查过了,皆是补药,不会有问题。” 他先一饮而尽,等待了片刻,无误了,才让御影又盛了一碗来,端给了百里九歌。 她小心的接过药碗,送到唇边,因着烫,便用舌尖先蘸了一些。 甜的? 百里九歌诧了诧,呆呆望着碗中的药汤。记得鬼医前辈告诉过她,良药皆苦口,这药汤又怎会是甜的? 事关腹中的孩子,百里九歌也存了些谨慎,“御医大人,这碗药汤里,都有哪些草药?” “世子妃是觉得药甜了吗?”御医答:“微臣是怕世子妃觉得苦,特地加了些甘蔗粉在里头。”他一边说,一边将药箱里的甘蔗粉呈给百里九歌看。 原来是甘蔗粉,就说这药怎是甜的……百里九歌放下心来,吹了吹,启唇欲饮…… 当墨漓冲入宫室时,看到的这一幕让他心跳骤停,此一刻脑海被强烈的痛感挤得空白,他几乎是凭着本能,掷出棋子! 哐的一声,药碗在小手间碎裂,药汁流了满手。 百里九歌惊得一颤,尚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便被小手间浓郁的药味慑住。 这药味,适才都被甜味盖住了,此刻是那样清晰…… “藏海棠!”这是落胎之药! 白影闪过,墨漓冲到榻前,狠狠一袖子扫出,剧烈的袖风将那御医掀了飞在墙上,另一手搂了百里九歌在怀,柔声抚慰:“别怕,别怕……” “墨、墨漓。”她机械的喃喃。 他抱紧了她,知道她的心魂还没能从方才的震惊和恐惧中回过神来。墨漓俯首,狠狠吻了百里九歌的唇,这冰凉的触感和深深的安慰,终于让她渐渐回神。 “别怕。”他慰着,转眸,锋锐的视线直射那名御医。 此刻,那御医已经被御风和御影以双剑架住了脖子,他的骨头像是被撞散架了,可墨漓的怒气,让他吓得六神无主,只知道再不求饶就完蛋了。 “世子殿下饶命啊!微臣、微臣也只是奉命行事,不敢违抗……” “奉谁的命。”他沉沉道。 “奉、奉……” “说!” 这一声吼出,百里九歌都吓了一跳,从没见过墨漓这样激动的与人说话。这样大喜大悲的情绪,对他的身子骨不好啊! 御医求着:“世子殿下饶命,是太后娘娘传令给臣的,所以微臣才又折了回来。是微臣胆大包天,殿下饶命啊!” 墨漓几乎是颤抖着吐出一个字。 “滚。” 御医一震,茫然而恐惧的盯着他。 “滚!” 又是一声,将那御医吓得趴在了地上,轮滚带爬的冲向大门,连药箱都顾不上提。 “站住!” 御医被这声命令吓得跌在了地上,“世、世子殿下还、还有何吩咐……” 冰冷的声音里,愤怒源源不断的涌上来:“去告诉太后,今日我敬她为长辈,便不予兴师问罪了,如有下次,我便不再是他孙儿!” 望着那御医失魂落魄的冲出去,百里九歌心头的恐惧,已经被震惊盖过了。 墨漓生了这么大的气,这还是她第一次见,这么多年练就的温润淡然,终是因为她而满盘皆输吗? 刚要说什么的,却感受到墨漓的身子震了震,接着,一口鲜血溅在了红裙上,墨漓不止的咳嗽起来。 她惊了:“墨漓!”连忙伸手覆住了他的胸膛,为他传递着内力,心疼的安抚着:“别生气了,我不要看到你因为动怒而伤了身子,我这不是没事了吗?” “咳、咳咳……”他咳得厉害,唇角滑落的鲜血,比凤凰花还要凄艳,看得百里九歌心如刀绞。 “墨漓,镇定下来。你平日里都那么镇定的,别生气了……”不断的劝着。 窗畔,御影和御风已经跪了下去,不言不语的等着墨漓的责罚。 愤怒的视线就扫在他们的头顶,这样的冰冷,让两人也止不住心惊。 但百里九歌阻止了他,“墨漓,不要怪御风和御影,藏海棠和无影草长得一模一样,无影草是养身药,御风和御影不懂医术,认不出来的。” 她求着,小手在墨漓的胸口不断抚摸,一边传递着内力,想要抚平他的心绪。她不要他的身体情况再恶化了! 这样急切而心疼的抚触,终于有了作用,墨漓剧烈起伏的胸膛,渐渐放缓,急促的呼吸也渐渐平顺下来。 “九歌!”他蓦然抱紧了她,仿佛下一刻她便会如落叶飘零似的,他是那样的后怕。 尽管他早已知道,带她回大周的家,免不了要遭受风波,他也早就决定要一人担下。可没想到,他只是离开了片刻,便有人对她腹中的孩子下手。 他怒,却怒得何止是御医? 他怒的是自己! 是自己一念不慎,害得他们的孩子差一点就…… 若那样残酷的事真的发生,九歌的心中要有多痛苦,他连想一下,都觉得肝肠寸断! 就这么环抱住这纤弱的身子,阻止了百里九歌再为他渡内力,墨漓闭眼,用着所有的意念平静心神,再睁眼时,幽月般的眸底已恢复了温和。 他道:“御风、御影,我们回城郊的别院,从今日起,除了我们中的人,不能让其他任何人再靠近九歌。” 两人正要答是,忽然窗外飞来了一只信鸽。 御风连忙去将信鸽腿上的纸条取了下来,认出了这是秋杭的笔迹,看过后禀报:“世子殿下,文庄主请我们过去,说是您托付给他的那件事有消息了。” 219.文秋杭之请 墨漓深深笑了笑。秋杭,来的时间甚好。 “走吧,这就动身。九歌,你唤昆山雪凰过来,我们现在就走。” 百里九歌惊了:“墨漓,要这么着急吗?” “走吧。”他抱起了百里九歌,徐徐叹息:“这里太危险,我们正好去一趟兰庄,等再回来了,你随我住在城郊的别院,我将所有公文都移到别院中来办,那样你就安全了。” “墨漓……”百里九歌点点头,对他的安排,她永远相信,不需要理由。 “嗯……”见她同意了,墨漓便抱着她踏出宫室,不想与任何人打招呼。 但宫室外,立着一个女子,一双细嫩的手从水碧色的袖中抬起,捧着条白玉圭。这正是之前在凤凰谷遇到的玉店掌柜李玉衡,她就站在门外。 见了墨漓出来,李玉衡小手递了过来,掌心置着一枚暖红色的玉石,她道:“这块玉石是我辛苦养出来的,贴在小腹上,可以护胎。” 墨漓沉默片刻,示意御风收下了,不着痕迹的笑了笑:“多谢李姑娘。”施礼告辞。 乘上了昆山雪凰,就这么朝着西岐城外兰庄的方向而去,下方的宫室也渐渐缩小的只如一盏砚台,而墨漓,至始至终都没有往下望。 昆山雪凰飞离了,他淡淡唤着:“御风。” 御风点头,接着,就将那枚玉石扔了下去。 那一点暖红色,很快便消失不见,墨漓移回目光,深不可测的眼底涌动着冰冷的光芒。 李玉衡与太后祖母私交甚笃,那枚玉石,就算当真是李玉衡的一番好意,又如何?任何可能伤害到九歌和孩子的可能xing,哪怕微乎其微,他都会——将之斩断! 他不会让九歌再接触别人给的东西! 此去兰庄,是一路朝东走的。兰庄就坐落在西岐城的东边,距离西岐不过七八十里,以昆山雪凰的速度,要不了半个时辰便能抵达。 许是这些日子的大起大落所致,一路上,几人都有些无话。百里九歌也知道,如今,就连素来从容淡定的墨漓,都有些草木皆兵了。 想了想,她决定让自己和墨漓心情能够好些,便找话说。 “墨漓……”问着:“我记得你之前和我说过,见到了文秋杭,不可以提那个‘文’字。” 大手包绕着小手,墨漓的表情是温柔的,“秋杭不喜欢这个姓氏,似是觉得,那文字,显得手无缚鸡之力了。” “这样啊,我看是他想多了。”百里九歌试着大喇喇的笑出来,“还有,你和我说过一个叫文鸯的人,她是?” “是秋杭的姑姑。” “姑姑?” “嗯,不过,比秋杭还要小几岁,秋杭一直是将她当作妹妹照顾。” 百里九歌忽觉得好笑,一个比自己小的姑姑,一边要像是哄妹妹一般哄着护着,一边还要明确的告诉自己,这是长辈。总觉得那文鸯是占了便宜,而秋杭便是吃哑巴亏了。 墨漓笑道:“文鸯和你年纪差不多大,xing情开朗,与你该是能说到一起去。要是你们合得来,待我们回了西岐,我便请她在别院照顾你。” “这样好吗?”使唤好朋友的姑姑当婢女,这样真的好吗? “放心,文鸯会乐意的。”他了解那些人的脾xing、以及心思。 虽然百里九歌还是觉得这样做不厚道,但当她真的见到那姑侄俩时,便知道墨漓的说法是多么的靠谱了。 文氏姑侄俩的奇葩程度,简直比师父和孤雁更甚! 偌大的山地庄园前,有人从里头一脚踹开大门,只听砰地一声,百里九歌一愣,便觉得眼前有虹彩飘过。 接着眼前出现的人,让百里九歌的下巴差点掉下来了。 从没见过有人能穿得这样斑驳,简直就是将所有的颜色都穿在了身上,明明是个男人,脸上却画着浓墨重彩的戏装,还绾了个高高的歪马尾髻。 天!这到底是戏子还是男妓啊! “哇,美人,大美人!” 男子凑到百里九歌的面前,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把折纸扇,响当当的拍着掌心,“美人驾临,寒舍蓬荜生辉!”接着竟执起百里九歌的小手,眼中飞出朵朵桃花,“美人芳名可否告知?小生尚未娶妻,有房有马,美人,要不要考虑——哇呀!墨漓你居然敢扫飞我!” 宽袖落下,余存的袖风仍拍打在男子的脸上,墨漓似笑非笑:“秋杭,好久不见。” 这人就是秋杭? 百里九歌觉得实在很出乎意料,本想着秋杭帮了墨漓那么多,又是赫赫有名的兰庄庄主,就算外表再低调,起码也该是如墨漓一般沉稳内敛的。可谁想竟然…… 这秋杭一看就是有武功的,被墨漓一袖子扫出去,不慌不忙的就站稳了,还顺势飘了回来,眼神炯炯的盯着百里九歌,大有锲而不舍的趋势。 这让百里九歌无语,眼看着秋杭近了,霍的一抬腿,狠狠一脚踢了出去。 “哇呀!” 惨痛的叫声,伴着这花里胡哨的高大身影撞在了自家门板上。 秋杭赶紧扶门,头顶的歪马尾坠到脸前,把眼睛挡住了。他扬手将发髻抛到脑后去,折扇一举,指着墨漓的鼻子,像是准备开骂了。 但墨漓早已在百里九歌行动的时候,就将她揽进了怀里,温柔的语调里带着薄斥的成分:“腿上突然这样用力,不怕动了胎气?纵是你随兴恣意,也要为自己的身子考虑,我会心疼的。” 百里九歌娇憨一笑:“没那么严重,踹人对我来说,和动动指头一样轻松。”朝着秋杭嗤道:“谁叫你打扮成这样,突然朝我飘过来,不踹你踹谁?” “你……”秋杭那描得艳丽无比的桃花脸上,浮现出十分无辜的表情,“美人啊,你怎么可以这样过分,实在是太过分了!你不愿意考虑小生,小生也就不会强求你什么,但你怎么可以仗着有武功,就对小生动手呢?” 百里九歌笑道:“我没动手,刚才是动脚来着。再说你武功也不弱,扯平了不是?” “你……怎能……哇咧!欺负人!”秋杭气得抓耳挠腮,咿咿呀呀的,说不出个完整的句子来。 似是连御风和御影都看不过去了,两人齐齐给秋杭飞了眼刀,才令他停下了抓耳挠腮的动作。 变脸如翻书,转眼间虹彩飘来,秋杭很规范的拱了拱手,“墨漓,自商国一别,倒的确是有段时间没见了,之前在河洛帮你带着那些山贼,你却也没露个面。”瞥向百里九歌,折扇拍掌心,“我知道了,你是只顾陪美人了吧,重色轻友!” 什么?百里九歌眼角抽了抽,嗤道:“文秋杭,你乱说什么呢?” “哇咧!不要提那个字!”秋杭顿时仪态全无,耸着肩咆哮。 百里九歌瞪他一眼。不就是个“文”字呢,左看右看也没觉得哪里不好,这人是有特殊癖好么? 不过,这人虽打扮得花哨了些、脾xing也古怪了些,可感觉上很真诚的,算是对她的胃口! 百里九歌潇洒的拱手,“刚才踹你那一脚,就当是见面礼了,我叫百里九歌,也叫黑凤。” “真的?!”秋杭桃花眼圆瞪,惊讶的呼道:“我就说墨漓怎么和你一起来的,原来,美人你就是他老婆啊!” 百里九歌差点喷出来,“文秋杭,装傻也不用这样没谱吧,当我是三岁小孩吗?” “哇咧!不要提那个字!” “文秋杭,我和你说正经的!” “小生也是正经的啊,呜呜呜,美人欺负我……”竟然抬着袖子拭泪,活像是真的委屈流泪似的。 够了,真是够了。 百里九歌真的很想问一句:墨漓,你怎么结交了这样一个人?他成天这样,你是怎么忍下来的? 因着她的表情都写在脸上,墨漓全然知晓,笑着解释:“秋杭只对女子如此,尤其是美貌女子。” 听言,百里九歌更是无语,突然就想到了殷浩宸的弟弟,那个曾调戏顾怜的色猪王爷殷浩宇……小口一张,大咧咧的嗤了秋杭一句:“色猪庄主!” 话落,顿时风过无声,肃杀一片。秋杭艳丽的妆容凝固,一寸一寸的碎开了。 “色、色猪……”完全没想到自己竟会被这样定义,秋杭僵着嘴角,抽泣:“美人,你好毒舌!” 御风已经看不下去了,冷道:“庄主,适可而止。”言罢将大门全然推开,迎墨漓和百里九歌进去了。 御影最后进去,因着不爱说话,只行了个礼。 如此,客人们登堂入室,山庄的主子却石化在外头了。 等百里九歌再见到秋杭的时候,已经过了大半个时辰,这段时间她一直在兰庄里走着,庄子里风景极好,大家伙待她也很是热情。 唯一奇怪的就是,她总能看见一个略胖的年轻女子在跑步,绕着兰庄一圈圈的跑着。有几次从百里九歌的身边经过,挥汗如雨。 百里九歌顺手拉过个婢女,问着:“那人是谁?” “她是我们庄主的姑姑。” 那人就是文鸯?“她为什么跑来跑去的?” “呃……文姑姑这是在减肥,每日不瘦下一两,她是不会停的。” 百里九歌无言以对。这文鸯,真是有毅力。 接着心口便涌上几缕酸意,这兰庄虽然花哨了些,可却是个惬意的世外桃源。自己也多想一直生活在这种地方啊,世俗的那些事,真的很揪心…… 不由的抚上小腹,似乎已经微有隆起,淡淡的幸福和喜悦让百里九歌的唇翘起,可唇角衔着的三分苦意,怎也淡不下去。 墨漓带她来这里,她确实心里放松了好多,但几个时辰前那撕心裂肺的真相,如灌入体内的剧毒,稍微想一下就会全盘发作,令她五脏六腑犹如穿孔。 他说了,她是他的妻,不管发生什么都是。 他还说,事情的真相可能并不是这样…… 但是,她确确实实和墨漓有着同一个母亲啊!她与他,也确实犯了不容于世的大罪! 深吸一口气,感觉到心肝在一丝一缕的融成血水,百里九歌抚着小腹,喃喃发问:“你会怪你的爹娘吗,会怪我们吗……” 会吗? 她不知道。 但她想要生下它,将它平平安安的带到这个世界,哪怕日后它要受着世人的辱骂,被世人当作一个怪物……她仍是想生下它! 她,是不是太自私了? 昙花的幽香飘过鼻端,带回了百里九歌的思绪,下意识的转眸,望见的是比月色还要柔软的目光,就嵌在那两汪墨潭深处,有着浓到骨髓的情。 心头顿时热了,这瞬间的凝睇,让百里九歌绽开笑颜。 他不顾世俗**,那样执意的说“你和孩子,我都要定了”,那自己,这素来洒脱恣意的自己,又为何退惧了呢? 我命由我不由天,自己,不会退惧的! 她不是他的妹妹,她就是他的妻子! “墨漓。”心间澄明,百里九歌伸了手去,与他交握,笑问:“秋杭都和你说什么了?” “是极阳之女的事。” 一听这个,百里九歌的注意力全数集中,“你快说说。” 他讲着:“我曾托了秋杭,帮我留意极阳之女。他今日唤我来,便是查到些蛛丝马迹。” “有线索了?”心跳加速。 “有一些。秋杭说,湘国那边有些炼药的巫师,也在寻找极阳之女,想作炼药之用。那些巫师以占卜术协助,卜出极阳之女,是商国人。” “竟然是大商的子民?” 墨漓微笑:“有进展便是好的,至少范围缩小了。来日,我也终是要回到商国……” 百里九歌怔了怔。心里明白,墨漓所谓的“回到商国”,是带兵打回去的意思。以他做事的手法,绝不会只光复周国往昔的地位便罢了,多半是要将商国连根拔起…… 没多想,她粲然一笑:“要是你能把殷浩宜那个混账踹下来,自己去坐他的位置,想来就可以动用商国的士卒,去寻找极阳之女了。” 墨漓浅笑,替百里九歌拢了拢斗篷,不言。 在兰庄住了几日后,百里九歌的心境好了许多,庄子里的人待她也是极热情的,这几日下来,就连御风都说,她的气色好了不少。 这日,正要问墨漓什么时候回去的,却听御风说,今日是兰庄一年一度的赏兰拍卖大会,世子殿下正与庄主巡视会场。再过一个时辰,大会就要开始了。 对于这个赏兰拍卖会,百里九歌也是有所耳闻的,原本兰庄明面上就是在做兰花生意,且垄断了列国的兰花市场,倾销得十分放肆。 今日,她既是赶上了这大会,何不也跟着乐一乐?遂举步出去,寻墨漓和秋杭了。 兰庄的赏兰拍卖大会,比之飞虹山庄的品酒会而言,别有一番意趣。百里九歌自问对酒还有丁点了解,对兰花,却是半点也无。 当大会开始后,她随在墨漓身侧,两人立在秋杭旁边,下方皆是身穿绫罗绸缎的各国商贾,前来赏兰了。 不过,兰呢?百里九歌发现这个重要的东西还没被抬出来,望望秋杭,见他已经卸妆了,头发也绑回了正常的男人发髻,唯有衣服,仍是花哨的不成样子。 接着,就见秋杭拍掌三下,帘幕后立刻有两列美女盈盈而出,各个红唇皓腕,手捧兰花,清一色的美艳不可方物,激起了商贾们的惊叹声。 这让百里九歌颇是无语。这到底是赏兰还是赏人? 但事实证明,有美人的配衬,这些品种各异的兰花销售得极快,这厢有商贾交钱拿货四处炫耀,那厢是五个账房排排坐,算盘珠子打得跟弹琵琶一般。 墨漓淡淡笑道:“价格哄抬,比之成本高了数倍。秋杭,你赚大了。” 秋杭赶紧做手势,“嘘,别让他们听见,我就是要从他们身上骗钱,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就在大会进行中,忽然有人高喊了一声:“文庄主,你的兰花就是再好,也都是本朝之物,你能拿出前朝的吗?” 一听那“文”字,秋杭面色如土,没好气道:“王员外,我跟你又不是一个国的,你扯什么前朝本朝,你倒是拿个前朝的兰花出来给大家看看啊!” “就是就是,拿出来瞧瞧!”有人起哄。 王员外走了出来,满脸炫耀的表情,肥厚的手掌一招,立刻有下人捧着盆兰花出来了。 百里九歌定睛瞧着,只觉得那花像极了荼蘼花,可偏偏又有着狭长的兰叶,当真是没见过。 荼蘼花……心头触了触,不禁想到了荆流风。 那王员外神气的说道:“这种兰花叫荼蘼兰,你们听说过没?从前的蓬莱国里,可是只有皇室和圣女,才有资格摆放这种兰花。你们说,我的这盆荼蘼兰,是不是比文庄主的那些凡物值钱多了?” 众人怔住。 秋杭不屑的斜着王员外。 唯有百里九歌的心湖翻起了不安的水浪。荼蘼兰,难道荆流风和自己额头上的那个胎记,并不是荼蘼花,而是蓬莱的荼蘼兰吗? 也不知是怎的,她就是觉得,这王员外手里拿着的,是真货。 百里九歌忍不住开口了:“王员外,蓬莱灭国二十年了,这兰花,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220.勾魂娘子 众人纷纷将目光探来,因着适才都在关注各色兰花,没往这边瞧,此刻一见百里九歌容颜无双,所有人都变了神色,更有人抹着眼睛伸长了脖子,嘴巴张得能香下鸡蛋。 接着,锋锐的视线顿时扫来,墨漓的目光如霜雪般的剑气,刺醒了所有人的美梦,众人赶紧怏怏的等着王员外回答。 那王员外也半天才回了神,回道:“我们大燕国兵将能征善战,拿下蓬莱的那一日,便接管了他们的珠宝珍奇。我这盆荼蘼兰,就是我大燕国太子赏赐的!”他炫耀着,“想当年太子殿下才十二岁,就亲征蓬莱,我们大燕国百姓真为太子殿下感到荣——”幸。 戛然而止,那“幸”字没有出口,王员外竟像是忽然石化了般,一动不动。 “王员外,你怎么不说话了?”有人不耐的说着。 “就是啊,话不说完就停了是个什么意思?” “员外您不会是突然哑巴了吧。” 仍无动静,王员外一切如常,偏偏不动一下。有人恶作剧的在他眼前晃晃手,他也直直看着,没有反应。 “呿,见鬼了吗?”众人啐道。 百里九歌看着,忽觉得不对,从她的角度望去,怎觉得那王员外的眼神没有了聚焦呢?这种眼神,分明就像是…… 不好! 红光一闪,百里九歌便冲到了王员外身前,将旁边几个商贾吓得差点坐在地上。 墨漓立刻跟来,牵住了百里九歌的手,她回眸笑了笑,接着便抬手,手指伸到了王员外的鼻下…… 没有气息! 他果然是遭人暗算了! 小手在王员外肩上轻轻一推,这肥胖的身躯,轰然倒地。 这下子,所有人都被惊吓了,立刻就乱了阵脚。 “死人了!” “谁杀了他?!” “快逃啊!” 忽然有人喊了声“快看”,手正指着那盆荼蘼兰。众人顺着他的指尖望去,大惊,那盆荼蘼兰竟在迅速的碎裂,花瓣零落如雨,花枝坍塌成烂泥! 百里九歌倒抽一口气,第一反应便是廖昔萤,但转瞬她便否决了这个想法。只因这株荼蘼兰并不是化作焦黑枯黄,而是整个被摧毁了! 谁? 是谁干的? 为何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见暗器的痕迹?究竟是谁人动的手? 就在诡异的气氛蔓延之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了歌声。 “谁在陇间低吟离歌,我且幽幽轻和,一腔热血今与何人说。行迈靡靡的我,黄粱一梦过,醒时已家国破……” 《谓我》?! 百里九歌的心头惊了惊。 又是这首歌!这首蓬莱皇室遗孤所作的歌曲!那吟歌的女子,那冷艳悲戚的声音,分明就是自己在荻花湖畔森林里听见的歌声。 她惊呼:“勾魂娘子?!” 心间一沉,终于明白,王员外是死于谁手了! 七花谷的姐妹各具手段,那勾魂娘子,虽不会武功,也没有修习鬼医前辈的医术,但因着她杀人神不知鬼不觉,且怎样也查不出死因,所以,才得名“勾魂娘子”。 那“勾魂”二字,并非是说她媚骨摄魂,而是形容她取人xing命就如专司勾魂的鬼差般,凡人无可抵挡,也无可窥破。 今日亲眼见识了,百里九歌也不得不说,就连自己,都看不出王员外到底是怎么死的,更不晓得勾魂娘子是用了什么手段,将那盆荼蘼兰摧毁。 而最让百里九歌在意的却是勾魂娘子的动机。 不禁放声喊道:“我知道你是勾魂娘子,可你为何要取王员外的xing命,又为何将蓬莱留下的荼蘼兰毁掉?” 远方歌声骤然止息,取而代之的,是仇恨到骨子里的声音:“毁我故园者,血债血偿。已被他们玷污的荼蘼兰,不配再怒放!” 毁她故园? 百里九歌的双耳如承受了雷鸣。勾魂娘子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她的故园是……蓬莱?!可这王员外只是个商贾,莫非从前也参与过侵略蓬莱的事? “勾魂娘子!” 她激动的喊着,想要问个明白。可是,歌声已经消散了,远方再也没有声音传来,空荡荡的,有风的呜咽声,像是一场寂静的喧哗。 小手被握得紧了,百里九歌望向墨漓,赧然的笑了:“勾魂娘子她,不给我询问的机会,就这么走了,只是我真没想到她竟然是蓬莱国的遗民……” 墨漓眉心轻皱,目光洒落遥远的彼方,半晌,敛眸,柔声道:“别想了,该知道的,总有一日会知道。” “嗯。”点点头,感受到墨漓的手太冰了,百里九歌抓过他的锦缎,硬是将他的双手塞了进去。 因着王员外不明原因的暴毙,这赏兰拍卖的大会,也进行不下去了。商贾们心有余悸,赶紧将中意的兰花买了下来,纷纷散去。 对此最不快的自然是秋杭,待所有人都走了,恨恨的骂一句:“哇咧,什么花谷七宿!阻人财路也不赔偿,品格有问题!” 百里九歌瞥了眼仍在拨算盘的账房们,嗤道:“你都赚得够多了,贪得无厌没好下场。” 秋杭面色如土,“美人,虽然你选择了一个比我美的男人当相公,可你也不用对小生这么毒舌吧,小生最怕被人欺负了,呜呜。” “行了,得了便宜就卖乖!”百里九歌笑着嗔了他一句。 秋杭抓耳挠腮,冷不丁想起了什么,“有件事差点忘了,我可得给你们提个醒!”他道:“前几日有个叫寒蝉的小姑娘,来我这里躲避追杀,和我说她是阴阳家的蛊灵君。” 百里九歌一讶,“寒蝉?!”再一喜,太好了,看起来寒蝉没有落到廖昔萤的手里,想是逃出来了。 秋杭道:“来找她的是她的孪生姐姐,因为我守得好,他们最后退走了。那个寒蝉小姑娘让我转告你们,对阴阳家的生灵君一定要留个心眼。她说,那个生灵君,她虽然没见过那人的真面目,但却知道,那个人对你们的事情了若指掌。” 百里九歌的心紧了紧……了若指掌,这是什么意思?难道,那生灵君还是他们身边的人不成?姒珑的位分是死灵君,那生灵君,还在姒珑之上…… 墨漓眸色淡如水光,浅笑:“多谢。” “甭客气。”秋杭以扇击掌,“只要你让美人对我好点就行。”说完就觉得是引火烧身,赶紧肃清了嗓子,装傻。 对于秋杭的作风,百里九歌已是无语,直到两日后离开兰庄,看见秋杭画着浓艳的戏装前来相送,更是觉得好笑。 临行前,御风已经完全看不下去秋杭的妆容,说道:“庄主,你想要学好唱戏,无可非议,然而该先练好唱功再学化妆,如今唱戏火候不够,妆容更是不敢恭维。” 这下子百里九歌忍俊不禁,原来,这个秋杭是在学唱戏才搞成这样啊,可是这妆画得……怎觉得像是男妓。 算了,这么损人的话就不说给他了,百里九歌在昆山雪凰的背上跪好,挥别了秋杭,顺眼还看到,秋杭的姑姑文鸯还在庄子里一圈圈的跑着,也不知道文鸯的减肥大业效果可否显著。 倒是待昆山雪凰飞高了,百里九歌才蓦然发现,他们竟是一路往东,而不是去西岐城的方向。 她讶异:“墨漓,我们这是去哪儿?” “去边境。”他的声音此刻听来,有几分沉重。 百里九歌察觉到异样,“墨漓,是不是边境上出事了,难道……是殷浩宜那混账打过来了?” “不是,是饥荒。” 饥荒? 百里九歌立刻想到,初来周国的时候,边境那些缺水的百姓,生活的万分凄惨,看着都惊心动魄。 墨漓叹息:“昨日傍晚接到父王的信,边境一代,因着饥荒而暴乱。前去赈灾的官员顶不住了,父王让我亲自去。” “这样啊……墨漓,你会不会有危险?”因了解墨漓对那些百姓的感情,便有些怕他会受委屈。 他抬眉,柔和的笑了:“放心,我毕竟是大周的世子,百姓们纵是暴乱,也不会对我动手。” “那就好……” 百里九歌喃喃着,忽然,一个怪异的念头冒出,她想到了墨漓提过的那口泉眼,曾是水泉,如今却变成了火泉。 要是……照父王说的,那口火泉能遇到合适的条件,再变成水泉,那么,周国的一切就可以完全不一样了吧…… 百里九歌哂了哂。那样的条件,想必难如登天吧,自己终究异想天开了。 只得不想了,望向东方,百里九歌头一次觉得,地平线遥远的让人心疼,仿佛生活在那里的人,都聚集着世间所有的痛苦。 东边,那也是大商的方向…… 蓦地想到了殷浩宸,也不知道,殷浩宸回了商国后怎么样了,有没有再惹恼殷浩宜那个混账。吴念念呢,回去宸王府了吗? 只怕,以殷浩宸的xing情,根本就没派人去找吴念念,而是成日喝闷酒吧。 朝都,连着几日,都是chun雨连绵。 酒肆的三楼,百里未明布袍简装,正陪着殷浩宸喝酒。 百里未明此刻回朝都例行禀报工作,并拜访了殷浩宸。只是这一连多日,殷浩宸都泡在酒肆里,常常喝得不省人事。百里未明怕他将xing命喝进去,只得陪着。 见两人的身边,酒坛子堆了好几圈,百里未明将殷浩宸手中的碗拿下,“宸王,别再喝了,喝酒伤身。” 殷浩宸迷蒙的眼底涌出了悲痛,“她也说过这样的话……” “宸王说的是九歌?” “是念念……”低沉的声音充满了痛苦,殷浩宸再度端起酒碗,继续。 关于吴念念失踪的内情,百里未明没有询问殷浩宸,但大概能猜到,殷浩宸这般沮丧挫败,定是遭遇了些难以说清的事。 “昨日,皇兄召本王进宫了……”殷浩宸忽然说起:“皇兄斥骂本王,在出使河洛的期间,为何不干涉河洛内政,眼看着烈火姑娘登基……” 百里未明唇角哂了哂,又怎会不明白,昭宜帝对于殷左相之死,还是心虚的,且,殷烈火刚一登基,河洛便宣布与周国、梁国结盟,大商的处境俨然很不利了。 “皇兄还斥责本王,为何不速速回国,本王禀明了皇兄,是回程的路上遇到泥石流,不得已才绕道梁国,但皇兄,始终不信,甚至怀疑那些前来护送本王回国的羽林军,是被本王亲手杀死灭口的。” 百里未明冷声道:“宸王,并非我泼你冷水,而是你确实太不小心。你将他视为手足,但他如今是怎样看待你的,你也该心里有数才是。” “本王其实……” 话未说完,百里未明忽然用手势制止,另一手抄起桌上的一支筷子,朝着屏风一掷…… “啊!” 屏风那边惨叫声响起,鲜血溅在屏风上,有人坠地。 殷浩宸瞬间酒醒了,“是什么人……” “我看看去。”百里未明起身,去屏风后查看了一番,当即取出化尸水,将人化得毫厘不剩。 回来对殷浩宸道:“是大内侍卫,只怕是监视你的。” 酒碗掉在了桌上,因着震惊,殷浩宸忘了去躲避桌檐流下的酒水,“皇兄……监视我?” “只能说圣上的可能xing最大。” 心口痛了痛,有寒风凛凛钻入了深心,明明喝了那么多热酒,这殷浩宸却觉得浑身凉的可怕。 他被一母同胞的兄长这般猜忌吗?他明明忠心耿耿,可皇兄是不是再不肯相信他了? 蓦然一阵揪心的悲哀,让殷浩宸忍不住揪住心口。殷浩宸啊殷浩宸,妻子出走,兄长猜忌,到头来你也有众叛亲离的一天! 百里未明端了杯茶,给殷浩宸,“宸王还是赶紧醒酒,离开此地吧。另有一事与你说说,那日我在外巡查,遇上了正去周国的九歌,她说她已身怀六甲。” “本王……知道。”这被悲痛浸满的声音,这会儿竟是听不出别的情绪。 “宸王,恕我直言,如果你酗酒的原因是宸王妃,我不会说什么。我只是不希望,你酗酒的原因是九歌。” 殷浩宸没有说话,仰头,一碗饮尽。接着吃力的站起来,带着一身的酒气,东倒西歪的就要下楼离去。 百里未明替他付了帐,又叫了个车夫,命他把殷浩宸送回宸王府。 但殷浩宸并没有去宸王府,这些日子他虽然喝得酩酊大醉,可有些念头,却清醒的不能再清醒了。回程的路上,他吩咐车夫改道,朝着宫苑的**而去。 逃避了这么多日,有些事情,他该面对了。 被寒风吹得酒醒,身上瑟瑟冻人,殷浩宸持着藏书阁的令牌,来到藏书阁前,进了阁中,将所有正打扫整理书柜的宫人都屏退,自己一个人,在重重书架中行过。 他终是不会忘记墨漓曾和他说过的话—— “宸王殿下,请你回到朝都后,去藏书阁好好查一查。其余的在下不愿多说,言尽于此。” 心里清楚,墨漓定然是猜到了什么,是关于念念的身世吧…… 犹记得吴念念说出的只言片语,她的家,是不是被灭门了?若关于她家族的事,能被载入藏书阁的书中,这已然说明,念念的来历非同小可。 指尖触及到一本书,书籍上的凉意,顺着手指直达全身。 他终究是不能再逃避了! 他有责任了解吴念念的一切! 就这么在藏书阁中一本本的搜寻着,时间过得很快,来添烛的婢女来了一趟又一趟。窗外,夜幕将至。 殷浩宸的手指陡然停在书页上,他震惊的盯着发黄的纸,此一刻,终于知道了。 言灵家族! 他忆起,几年前有个风水师给皇兄进言,说言灵家族出了个百年不遇的灵女子,会左右大商的国运。彼时的自己只当是玩笑听了,根本没想到,皇兄竟信以为真,为了杀那一名女子,而将言灵家族不论嫡系旁系屠杀殆尽。 殷浩宸如遭雷击。 那名灵女子,就是念念吗? 念念的家,竟是为皇兄所灭门!而皇兄若是知道念念仍活着,定会置她于死地! 此一刻,殷浩宸终于明白,为何吴念念一直不肯说出自己的身世,又为何那样痛恨自己,说族人的死都是因为她…… 她明明那般无辜,只因风水师的谗言,便失去了所有亲人,受尽疾苦。 没想到,他殷浩宸,竟阴差阳错娶了这样的女子为妻,在她已经伤痕累累的心上,再度刺了一刀又一刀! 他根本就是与皇兄做了一样的事! 悲痛间,四肢空悠悠的没了着落,连前来添烛的宫婢出声提醒,都茫然的置若罔闻。 当殷浩宸回到王府时,夜已经深了,而他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在满腔悲痛愧悔间,因着多日酒醉无力,沉沉的栽在了榻上。 “宸王殿下,世子妃和宸王妃,活一个死一个,你是要你爱的人呢,还是要你的妻子呢?” 午夜梦回,洛章华的话,每一个字都那么清晰,撕扯着殷浩宸的耳。 那夜簌簌的冷风,孤凉的悬崖,被吊在歪脖子树上的吴念念,绝望而空洞的眼中飞落了泪水。 本王选……九歌! 仿佛再一次听见自己破碎颤抖的喊声,喊得犹如歇斯底里的咆哮,只为做出痛苦的选择…… 他错了!他错了! 他都错了! 他根本就不该做那样的选择! “念念!” 殷浩宸瞬间从恶梦中惊醒,一只手拼命的抓着,想要抓着那抹坠落悬崖的单薄身影,可抓住的只有森凉的被褥。 221.将你的面纱揭下 夜冷,窗冷,漏着冷风。身旁的位置和枕头的另一半,因着无人,早已被风吹冷。 冷意,一丝丝唤回了殷浩宸的神智。 一切都空悠悠的,静的煎熬。 挫败的痛让殷浩宸倍感失落,他是已经习惯身边睡着另一人了吗?如今从恶梦中惊醒,想要抓着谁的时候,才发现一个人在寂夜里竟是这般孤独寂寥。 习惯,当真是一味毒药呵! 当对一个人产生了习惯,她便像是空气和白水一样,她在的时候,感受不到她的存在,但一旦她不在了,他竟是觉得什么都不完整,这样的惴惴不安,惶惶然的像是失去了很多很多。 这一味名为“习惯”的毒药,是不是在上瘾之后,便无药可解了? 从没想过,他殷浩宸,竟也会染上这样的毒! 自嘲的叹息,再回思那夜悬崖上的事,他知道,他错了,错的离谱! 在当时那情况下,他该考虑的是怎样救人!可他根本就没去想着怎样救下念念,而是被洛章华的话左右,做出了悔不当初的事! 悲痛的拳头,砸在榻上,床板发出轰响。 他明明知道,周世子不论如何都不会让九歌出事。到头来,他的女人,竟也是周世子救下的! 殷浩宸啊殷浩宸,你怎就这般…… 又一拳锤落榻上,身躯狼狈的颤抖不已。 因着这两拳头响声极大,值班的家丁连忙赶了过来,见殷浩宸沉痛的模样,也不敢多问,只好将这事情告诉了宸王府的老管家。 而王府中,那曾经中了鬼罂粟的毒、又因解毒而长了一脸红斑的百里紫茹,偷听到两个人的话,觉得这是个亲近殷浩宸的好机会,于是蒙上黑纱,伪装成黑凤的模样,在黎明前最黑暗的那个时辰,偷溜进殷浩宸的卧房…… 翌日,宸王府中传出一条消息,震惊市井。说是宸王侧妃昨晚被宸王一掌打飞出去,骨折了不说,还被宸王赶回娘家。 百姓们纷纷耻笑,这宸王侧妃,都成那副见不得人的样子了还想爬床,不被打出去才怪! 消息传得很快,说宸王侧妃的母亲、奉国大将军府的正室赵倩,颐指气使的找去了宸王府,要给女儿讨公道,不想宸王竟闭门不见,最**口的侍卫将赵倩轰走了。 殷浩宸仍在酗酒。 他不去酒肆了,而是在宸王府的书房中,借酒浇愁。 眼瞅着桌案上的一本本兵书,都变成了酒水,王府的老管家实在看不下去了,想来想去,想着百里九歌和王妃是都不回来了,那便只能再给王爷觅一朵解语花。 听说,芳菲馆新一任头牌乐伎,小蕊姑娘,知书达理善解人意,还是个清倌,老管家便亲自去了芳菲馆,给了鸨母不少银子,将小蕊姑娘请到宸王府来奏乐。 书房里,小蕊衣装清淡,嘈嘈切切的拨着琵琶,仿佛满室的珠玉滚过,悦耳极了。宸王府的婢女们听得如痴如醉。 唯有殷浩宸,仍在借酒浇愁,仿佛置身在另一个世界。 琵琶声不断变换,一会儿小桥流水,一会儿金戈铁马,满室珠玉翻滚,技术和感情的运用极是高超。 就在婢女们几乎要鼓掌称赞时,一个酒坛顿时被砸落在地,巨响声中,碎片溅在小蕊鞋边。 她被酒水泼了一身,这瞬间吓得琵琶也摔掉地了,赶紧跪在地上,失魂落魄的求饶:“王爷……王爷饶命。” “给本王滚!”殷浩宸吼着,将小蕊吓得抱起琵琶就奔出去了,就连婢女们都吓得跪了一地。 那粗糙的大手,正死死扣住一个酒坛口,道道裂痕蔓延。 他恨、他悔、他满脑子都是吴念念的碎影……她坠崖时的泪水,离去之前承欢在他身下的凄艳笑容…… 那无数的碎片,拼拼散散,散散再拼拼…… “去把王妃喊来,去把王妃喊来!” 殷浩宸暴躁的吼叫,即使知道吴念念不知所踪甚至可能已经自绝了,可他还是疯狂的喊着。 “去啊!还不快去!把念念给本王找来,快去!” 酒坛炸裂,满室轰响,吓破胆的婢女们一个个连滚带爬的出去,爬到老管家脚下,揪着他的裤腿求救。 老管家心疼万分,冲入了书房。又是一个酒坛砸在他面前,他差一点就腿软却步。 他试图劝着,可是殷浩宸根本不给他时间,像是癫狂了一般吼着、发泄着,直到将管家也轰出去,寒室一人独饮…… 这样的日子又持续了几日,当王府上下已经全都看不下去时,殷浩宸忽然恢复了冷静,整理好衣冠,去宫中面见殷浩宜。 接着,便从殷浩宜口中接下了命令,去与周国接壤的边境处,治理水患。 对于殷浩宸匆匆公干,管家虽然有些不解,但想着王爷能恢复到从前的状态,就是好事。 临走前,殷浩宸什么也没交代,带了些人就出发了。 他只是想离开朝都,去借着公干,让自己转移注意力。而皇兄,毕竟依旧是他的兄长,他能为皇兄做些什么,那便做吧…… 此刻,高高的天空中,昆山雪凰优雅的飞过。 百里九歌和墨漓,携手望着河山万顷,在地平线的地方,干裂的黄土地、东倒西歪的房舍,渐渐浮现。 他们的目的地就要到了。 从这里,也可以明显的望见商国那边,处处都是苍翠与水色,很多很多的水,将良田和农家都包围淹没…… 百里九歌一怔。等下!怎么觉得商国那边像是发了水患? “墨漓,那是怎么回事?”她指了过去。 墨漓说,这两日他们虽是一直在赶路,但临走前,他已经从秋杭那里听说了,因着这几日商国边境连降大雨,冲垮了引水渠,故此带来了水患,商国边境的百姓也不好过。 对此,百里九歌很是不悦。 隔着一条河,一边洪涝,一边干旱,成什么体统!若是大商能与周国共同使用那条河的资源,也不至于两败俱伤吧。 在下午的时候,他们抵达了饥荒区。 墨漓顾不上休整,让御影将百里九歌先安置了,他自己带着御风,召见了先前来赈灾的几个官员,薄斥了一番后,给他们重新分派了工作,勒令方圆百里的几位县令开仓赈济,并接洽了秋杭送来的赈灾粮草。 在一间条件简陋的小院里,百里九歌喝下些安胎药,用内力按摩了小腹一阵,便去街上找墨漓了。 她实在不舍得他忙碌cao劳,总觉得,比起他那个病人,反倒是自己这个孕妇,更能禁得住劳作。 这一路走过小巷良田,见乱民们已经都冲过去领救济粮了,百里九歌松了口气,但也知道,粮草终究是要吃完了。只有从本质上解决问题,才能一劳永逸。 要是,大商肯将那条河里的水引过来,就好了…… 走着走着,见对面有个老婆婆,怀里抱着骨瘦如柴的孙儿,蹒跚的赶着去领粮草。 百里九歌见了,正要去搀扶他们,可那个老婆婆的体力到了极限,腿一瘸,摔坐在地。 “老婆婆!”百里九歌大步过去。 小巷里忽然走出一个女子,赶在百里九歌的面前,蹲下身去,将手里的一块饼递给了那个老婆婆。 “您先吃点东西吧,不要着急,我看见周世子带来的赈灾粮草了,很多的,人人有份。” 老婆婆感动的接过干饼,掰下一大块给了自己怀里的孙儿,那男孩早就饿得不行了,狼香虎咽起来,一边说着:“谢谢、谢谢大姐姐。” “不用谢我。”她温软的应着,这时才看见百里九歌。 视线交接的一刹,女子的眼底惊了惊,一道面纱遮在她脸上,看不到她的表情。但百里九歌已经僵住了。 “你的声音……”百里九歌惊讶的说不出话,“你、你是谁……你是不是……” “九歌!” 始料不及的声音,喊了百里九歌。 她再度惊住。殷浩宸?他怎会出现在这里?! 甩脸望去,见到的仍是那一袭沉冷的黑衣,他腰间的绿松石总是那样堂堂正正。唯有那张脸,扭着沉痛和宿醉后的颓败,看得百里九歌很不舒服。 他竟然又酗酒了! 没心情问这个,百里九歌道:“你怎么到这儿来了,这里是周国。” “本王……是奉皇兄之命,前来治理水患。” 百里九歌讶了:“竟是你?那你为何不在大商那边待着,而是到了这边来……”想到了什么,恼道:“殷浩宸,不要告诉我,你是为了见我一面才来的!” “本王……”不是,不是九歌说的这样。 他也不知道为何心念一动,就想到周国这边来看看,也因着一路过来,才知道,原来隔着一条河,两岸的境况竟是天差地别。 在此前,他从不知道,大商竟会不允许周国百姓使用河水,这般无情之事,在皇兄看来,天经地义吗? “殷浩宸……”他为什么不说话,难道,是她说中了吗? 百里九歌恼意更甚,刚要叱骂,却觉得,殷浩宸的眼神很奇怪,就像是陷入了自己的世界里。 就在这时,轻微的脚步声响起,百里九歌扭头,见是那个蒙面女子,正要悄然离去。 “站住!”叫住她的不是百里九歌,而是殷浩宸。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当余光里瞄到那抹身影时,声音已经先一步出口了。 女子不得已停步了,背对着殷浩宸,那垂在身侧的双手不经意间揪住了衣摆,看样子像是有点紧张。 “转过来,让本王看看。” 听言,百里九歌本想说话了,这会儿选择噤口。 那女子怯怯的转来了,遮了面纱的脸上,一双眼垂着,找不到聚焦之处。 她浑身上下都是白色,长发披肩,白的惨然。直至此刻,百里九歌才发现,她竟是穿着一件丧服! “你!”百里九歌不由惊呼。 眨眼间,黑影划过,饶是百里九歌也没想到,殷浩宸会忽然袭到那女子身前,扬手便握住她的手腕,拖着她就走。 那女子颤了颤,摇着头,却还是架不住殷浩宸的势头,只得被他拖着,入了一条小巷。 身后那老婆婆喊着:“你要对老身的恩人做什么,快放开她!” 百里九歌回神,忙俯身安慰:“老婆婆,你别担心,他们认识的。” “认、认识?” “嗯,认识的。”早在那女子开口说话时,自己就已经听出了她的声音,现在殷浩宸在那儿,自己自然不插手了。 百里九歌将老婆婆扶了起来,又抱起她的孙儿,交给了她,扶着这祖孙俩稳稳的走着。 “老婆婆,您别担心他们,我这就带您去领救济的粮草。” 老婆婆感动的连连点头,这才惊觉:“姑娘,你看起来不像是这里的灾民啊,你是随着周世子前来赈灾的吗?” “是啊,他是我相公。” “相、相公?” 老婆婆惊呆了,在百里九歌张扬明媚的笑容下,许久许久,都没能回过神来…… 在适才的那条小巷中,狭窄的空间,只容得下两个人。一如此刻,那蒙着面纱、穿着丧服的女子,被限制在殷浩宸与墙垣之间。 粗重的喘息,如灼烧人的热焰,全都倾洒在她的脸上。她怯怯的躲闪着目光,不敢直视殷浩宸的眼。 “将你的面纱解下。”殷浩宸沉沉说着,这声音好像很激动,又似充满了痛苦。 女子摇头,眸眼中尽是恐惧。 然后,她挪着脚步,后背贴着墙垣想要移动…… 她想逃? 即使是细微的动作,也根本逃不过殷浩宸犀利的眼。他一只手还扣在女子的手腕上,眼神一沉,另一手扬起,扯落面纱。 白色的面纱像是一瓣雪莲,在两人之间,悠悠飘落,而当它落地的那瞬间,殷浩宸紧紧搂住了她。 “为何要走,在梁国的时候,为何要走!” 这声音如一团破碎的乱麻,听来是那样揪心。感受到怀中人想要退却,殷浩宸将她抱得更紧了,不知道自己抖动的有多厉害。 忽然又意识到什么,连忙松开她,将她那只适才被他扣了很久的手腕捉到面前。白皙的手腕,已经被勒出了红痕。 殷浩宸心里一痛,自己也不知是怎么了,竟低头,朝着那红了的手腕上哈气,想着能减少些她的疼痛。 这样的举动,令她更为怯怯不安,“王爷,请放开我……” 殷浩宸良久没有回话,直到她手腕上的红痕完全消去,他才沉痛的叹气:“念念,本王……错了。本王欠你太多,无法还完,所以,你能不能……给本王一个机会。” “王爷……”她摇摇头,那一双眸子已没有往昔的清澈,而是染上了许多浑浊的颜色。 “王爷,我只是回来大商边境的故乡,又不知不觉走到这里而已……王爷口中的那个吴念念,已经死了……” 殷浩宸心中狠狠一震。当初,她留给他的那件血衣,那“后会无期”四字,便是这个含义吗?! 他悲痛的说着:“你的身世,本王都知道了。” 吴念念惊住。 “本王……在朝都的藏书阁,查阅到了有关言灵家族之事。皇兄真正想抹杀的人,念念,是你,是吗?” 吴念念惨然喃喃:“我没想到今日能在这里碰见王爷,王爷是不是……要将念念交给昭宜帝?” “本王不会!”他抓住吴念念的手,紧紧扣着她的五指,“皇兄无道,朝野早已怨言横生……从前本王对他唯命是从,但而今……欺君之罪也抵不过你的xing命。” 吴念念幽幽道:“因为我一个人,全族都被屠戮了,可最后活着的人却是我。有的时候,我在梦里还会梦见他们从血河里爬起来,朝我爬着,要找我索命。” “那是梦,念念,那是梦。”殷浩宸强调着,声音不自主的增大,“皇兄迄今为止,还派了人四处搜查言灵家族是否还有幸存者,本王不能让你置身于这份危险之中。” 他没发觉,自己的语调像是企求:“念念,再给我一次机会,回来我身边,让我照顾你、保护你。往后好好过日子,我……再不会糊涂犯错了。” 吴念念哽咽了。 这些日子,一个人在人海中漂流,尽是些冷漠脸孔,她以为自己能决绝的走便能决绝的一个人过下去。 但是她错了。 她根本没有如九歌那样的潇洒,她还是会想他,尽管被他那样伤害,她还是难以克制如狂的思念。 她是不是很卑微,很可笑? 可是这就是她啊,怎样都改变不了…… 启唇,想说什么,这时候,巷口,传来了百里九歌的声音:“殷浩宸,你的手下来寻你了,你还是回去为好。” 殷浩宸沉了沉,扣着吴念念的手,将她拖出来,见果真是自己的部下找来,点点头,但接着,望见了墨漓。 赈济粮草的工作,第一轮已经完成,墨漓命几名官员殿后,在百里九歌的带领下过来这边。 此刻见到殷浩宸,他不咸不淡的问候:“宸王。” “周世子。”殷浩宸迅速想起了一事,这事,他是今晨才听说的,怎样也不敢相信。 他道:“周世子,本王……有事要与你单独讲。” 墨漓温润一笑:“宸王,请。” 待两人离得足够远了,殷浩宸回望了眼,方沉沉道:“本王今晨听说,九歌是蓬莱圣女的继承者,是你的……妹妹?” 222.偷鸡不成蚀把米 对殷浩宸的出言,墨漓早已猜知,这会儿只清清淡淡的笑了。 “人言可畏,想来,如今我大周早已传得沸沸扬扬,要不了多久,便列国皆知。” 殷浩宸目露怆然,“周世子,事实……当真如此?” “真又如何,假又如何。”声音转冷,透着坚定,“哪怕真相确是如此,那也是他人置喙之事。在下都不怕,殿下又何需顾及?” 殷浩宸彻底僵住了,从没有想过,墨漓竟会是这样坚定的态度。难道,当对一个人爱到极深之时,连**道德,都可以不管不顾? 若是换做自己这中规中矩之人,做不到。 或许是自己对九歌的感情并非如自己以为的那样强烈,亦或是其他原因……他定然是做不到! 墨漓失笑,“其实,在下心中之痛,就是说给殿下了,殿下也未必能体会其万一。” “本王……” “但纵是再痛、再累,也要自己扛着。不为别的,只为早已决定,要倾尽全力,给九歌一个无忧无虑的家。” 墨漓笑着,眼底的清雅、唇角的温润,这一切都平静的像是chun日的湖水。 在殷浩宸的面前,他不会露出一丝疲惫一丝不堪,他永远有自己的坚持。 “所以,宸王殿下,若你想与世人一般看待在下,在下绝无怨怼。在一切谜团都水落石出之前,其他的话,在下也不愿多说了。何况……” 笑容里多了几分深意,“何况,九歌腹中的孩儿,既是孕育了,那我们便无论如何,都要将它带来这个世上。那是我们的骨血,容不得它夭折在九歌腹中。” 殷浩宸说不出话,良久,才挤出一道苦笑:“本王不善言辞,便只能说,吉人自有天相。” “多谢殿下。”墨漓施礼。 当两人回去巷口之时,百里九歌和吴念念仍在等待着。 百里九歌大致能猜到,殷浩宸找墨漓是说了什么,她执了墨漓的手,笑道:“你不是正愁这几日没好地方安置我吗,现在可有了。” “嗯?”他笑问。 她笑道:“我住到大商去,去和吴念念住一起。白日里我会来这边帮你赈灾的,养胎的时候,回去就好了。” 墨漓笑了笑,心知殷浩宸此来边境,下榻的地方定不会差,让九歌住过去,他也放心些。 平静的看了殷浩宸一眼,“宸王殿下,宸王妃,你们意下如何?” 殷浩宸拱了拱手,“世子放心。” 百里九歌粲然笑了,转眸对吴念念道:“这下可好,也有女眷陪我说话了,你可知这段日子我身边全是男人,一个接一个的,终于能换个口味!” 百里九歌想与吴念念住在一起,心中也是怀了别的原因,便是想好好与吴念念说笑,让吴念念的心情能好一点。 日落前,御影亲自将百里九歌送去了商国那边。 殷浩宸下榻之处,正是城关的太守府。吴念念主动提出和百里九歌共住一室,好就近帮着她照顾胎儿。 这夜,百里九歌喝下了安胎药,打着哈欠朝花窗望了去,见吴念念就坐在那里。 窗子忽的被一阵风吹开,撩起了吴念念的发丝和丧服,这刹那百里九歌竟产生了错觉,仿佛吴念念会和掉落的雪莲花瓣一般,被风吹散。 心里多了几丝心疼的意味,“吴念念,那日见你给殷浩宸留了丧服,可把我们吓坏了。但我想,这段时间你定是不好过,总是惦着他,所以如今才肯回来吧。” 吴念念没说话。一切都被百里九歌说中了,她还能说什么呢? “吴念念,你为什么要穿着丧服呢?”百里九歌下榻,朝着她走来,一边将窗子关好,一边问着。 吴念念嘤咛:“这段日子,是族人的忌日,那场屠杀持续了好多天,每年的这几日,念念都要穿上丧服。” 那样悲哀痛苦的往昔,让百里九歌也不好受。她从柜子里找出件斗篷,给吴念念披上,明媚的笑了:“你遭遇的那些事,我想不出该说什么来安慰你。但再痛苦也都过去了,人生还长着,可不能消沉。” 随手拉了个凳子过来,坐在吴念念对面,笑着执起她的手,“我不知道殷浩宸那日在街上和你说了什么,不过他那人,有点闷的,有些话不会用嘴巴说出来,但我觉得,他在街上执意拖着你,那就是想让你回来这意思。你就再给他一个机会吧,总一个人漂泊不是办法,终是该有个家的。” “家……”吴念念喃喃着。 这样的词,多像是倒映着迷人景致的湖水,让她想要伸出指尖去触碰。可碰到的那一刹,才知是冰冷的水月镜花。 感受到吴念念身上散发出的极致哀凉,百里九歌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 “打起精神来,吴念念。反正不论怎样,我都是你的朋友,你要记着,为了朋友,我百里九歌两肋插刀不在话下,为了不辜负我,你也要对自己有希望!” 吴念念心中一暖,点了点头。百里九歌笑得更是畅然。 就这么住了多日,某日晚,有婢女过来禀报,说有人在敲着大门,声称无论如何都要进府。 百里九歌这便拉着吴念念过去,在大门前,遇到了已准备就寝的殷浩宸。他沉着脸,正披着袍子,面有不悦。 在他的示意下,门开了,门外立着一个女子,竟也蒙了面纱。 百里九歌怔了怔,“你是……” “九歌姐姐,是你?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这声音一入耳,百里九歌便懒得搭理。 是啊,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百里紫茹。 “九歌姐姐……”百里紫茹瞳凝秋水,一手捧着心脏,娇柔的呢喃:“九歌姐姐,这么久没见了,你怎么都不对我笑一笑……” 笑? 是好笑吧。 她可不会漏看百里紫茹眼底一闪而逝的恶毒。 百里紫茹颤了颤,接着望向殷浩宸,这瞬间悲惨的像是要将心给呕出来,啪嗒啪嗒的泪水,从那双水眸中落下。 “王爷,妾身这一路找过来,找的好苦啊……” 殷浩宸低哼了声,想到前些日子百里紫茹竟然又趁着他醉酒,想要爬上他的床,便心底充满了厌恶。 根本不想听她说话,殷浩宸抓过吴念念的手,拉着她,转身就要回府去。 可怎也没想到,百里紫茹竟在身后说着:“王爷,妾身有孕了……” 这句话惊得三个人神色各异。 百里九歌倒抽凉气,目光复杂的盯着殷浩宸。他只冷哼着,仍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一样,拉着吴念念就要进府。而吴念念的目光,全在百里紫茹身上。 “王爷。”吴念念戚戚说着:“既然紫茹小姐有孕了,她站在这里很冷,王爷让她住进府里,好好养胎吧。” 百里紫茹的眼底,闪过一抹得逞的颜色,殊不知,她的把戏,根本瞒不过殷浩宸。 “也好。”他冷冷落下两字,没有一丝温度。 百里紫茹大喜,连忙娇柔的福身,被婢女引着去安置了。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垂花门后,百里九歌甩脸望向殷浩宸,低道:“这是引狼入室,她是何种品xing,殷浩宸,你会不知道吗?还有她真的……有孕了?” “本王没碰过她,她就是有身孕,也不是本王的。”也定不是他那侍卫的,只因他那侍卫每每与百里紫茹燕好过,都会偷着给她下药,令她无法怀孕。 殷浩宸没兴趣去管那个恶毒女人是出墙到谁家了,他垂眸,见吴念念正盯着他看,语调不自主的和缓下来:“本王正愁没有合适的理由,将她收拾掉,今日是她自投罗网。念念,你和九歌这几日,都跟本王去治理水患,不要与百里紫茹讲话。” 吴念念点点头。 百里九歌冷冷一笑。多行不义必自毙,若是这几日,百里紫茹敢对她和吴念念下手,那她,定不会轻饶了百里紫茹! 翌日,御影前来接百里九歌,她随着御影到了周国这边,帮着墨漓安抚那些痛苦的灾民。而商国这边,殷浩宸带着吴念念,处理水患的问题。 是以,百里紫茹一个人被留在太守府,她在房中走来走去,整张脸拧成了恶毒的脸谱。 她本想着,自己千里迢迢追随夫君至此,王爷就是心情再不好,也会被她感动的。可谁知道,王爷竟然对她那样冷淡,而她本庆幸终于嫁的远远的百里九歌和终于死了的吴念念,居然双双和王爷在一起。 真是气死她了! 不收拾掉她们,她咽不下这口气。 想着想着,百里紫茹摸上了小腹,庆幸亏得她前两个月跟一个小倌怀了孩子……只要肚子里这块肉出点事,王爷一定会为她讨回公道的! 一个一箭双雕的毒计爬上心头,百里紫茹露出狠毒的笑容…… 这晚,百里九歌和殷浩宸他们,差不多是同一个时间回来的。 按照惯例,百里九歌喝了安胎药下去,正准备睡了,却又被婢女敲门。 听婢女说,是百里紫茹胎动异常,肚子痛得不行,求宸王妃去替她熬制一碗安胎药送去。 一听这要求,百里九歌就想冷笑:百里紫茹,分明没安好心! 忙道:“别搭理她,我们睡我们的。” 吴念念到底是心肠软,嘤咛着:“万一真的伤到她的孩子……就算不是王爷的孩子,那也是紫茹小姐最重要的亲人……” 百里九歌心口一塞。自己身为即将做母亲的人,自是看不得有母亲拿着腹里的孩儿去搞阴谋,可吴念念的心情,她是理解的,吴念念毕竟失去了一个孩子…… 眼前,吴念念从榻上爬起来,披上了斗篷,“我去给她熬一碗安胎药吧……”对那名婢女道:“等我熬好了,你替我送过去,王爷嘱咐过念念,不要靠近百里紫茹。” “王妃娘娘放心。”婢女福身。 因着吴念念去忙碌了,百里九歌也就没有先睡,躺在榻上,想着墨漓一个人在那边,晚上会不会很冷……想着想着,吴念念就回来了。 那碗安胎药已经被送去,吴念念也终于可以好好睡了。 然,又一场风波,剥夺了两人的睡眠时间。 只听府里响彻百里紫茹悲痛的惨叫,接着是婢女们慌乱的脚步声,没过多久,一切就传到了百里九歌和吴念念这里。 百里紫茹竟小产了! “世子妃……”吴念念惊了,自己适才明明熬制的是安胎药啊,怎么会…… 一股怒气灌顶,百里九歌拍榻而起,披着斗篷便从榻上飞下,嗤道:“百里紫茹,简直丧心病狂!” “世子妃,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她故意的!”竟然忍心将自己的骨肉害死,它还那么小,那么无辜…… 百里紫茹,竟然下得去手! 深吸一口气,平静了心情,明澈的眸底映涵如冰,“吴念念,刚才的安胎药是你熬的,百里紫茹接下来定是要陷害你了。你放心,我说什么都会帮你说话,还有殷浩宸,我便不信他真就会冤枉你。” “我……”吴念念噎住。王爷,真的不会再冤枉她吗?她并没有把握,也不敢抱着希望…… 百里九歌回身,拉着吴念念的手,带着她出了房间,朝着百里紫茹的住处走去。 百里紫茹不是恶人先告状么? 好,好!她百里九歌就奉陪到底,绝对要让百里紫茹受到报应! 尽管心头一片冷怒,但当亲眼看见百里紫茹的惨状时,触目惊心的感觉,依旧震动了百里九歌的心魂。 她没有想到,百里紫茹竟然那样虚弱、那样惨白,虚脱的满头是汗,裙间那刺目的鲜血还在流着。一室的血腥味中,她卧在榻上,奄奄一息。 酸意入喉,百里九歌别过目光。百里紫茹,这又是何苦!哪怕你最终能得偿所愿,可你失去的是什么,你真的知道吗! 余光里瞧见吴念念悲戚的眼神,百里九歌握紧了她的手。 这会儿殷浩宸已经来了,就在榻前立着,刀雕般的俊颜上,沉沉的像是铁,无一丝表情。 百里紫茹有点心虚,连忙捧着心,泪流满面,“王爷,妾身的心口好疼,好疼……妾身的孩子没了,就是那碗安胎药,杀死了妾身的孩子……王爷,您一定要为妾身做主啊!” 殷浩宸瞥了眼地上摔碎的碗,冷冷问着:“谁端来的?” 一个婢女慌忙跪下,大气不敢出,“王爷,是、是奴婢。” “谁熬制的?” “回王爷,是……是……” “王爷,是念念。”吴念念平静的说了出来。 百里九歌忙将她的手握得更紧,有些担心。 接触到殷浩宸的目光,那般的犀利,透着森森寒凉,百里九歌心下一凛。 不好!殷浩宸该不是信了百里紫茹的话吧? 还不等她开口为吴念念辩解,眼前,殷浩宸大步踏来,扣住吴念念的手腕,就将她朝外拖。 这一拖,力气好大,百里九歌脱手了,眼睁睁看着吴念念被殷浩宸拽到了屋外,两个人的身影都被挡住了。 “殷浩宸!”她连忙喊着,想要冲出去。 这太荒唐,她不信殷浩宸还能再这么荒唐一次! 门外竟是极其安静,听不见殷浩宸和吴念念的声音,百里九歌也顾不得什么,回眸,嗤道:“百里紫茹,我看你是自己在安胎药里下了落子汤吧,害死那样一个稚嫩的生命,你于心何忍!” 百里紫茹哭得更厉害了:“九歌姐姐,你在说什么啊……我好难受,肚子好疼,心口也好疼,我是不是就要死了……” 听言,百里九歌真想说一句“该死”,可终是没出口。而房外,殷浩宸的暴喝,如潜龙陡然升起一般,惊得百里九歌倒抽凉气。 “吴念念,你害死了本王的孩子!来人,将王妃关进猪圈去,等本王发落!” 什么? 百里九歌僵住了。 殷浩宸,他疯了吗? 接着就见有侍卫们过来,拖着将吴念念拽走了,隐约可见吴念念悲戚的回望而来,百里九歌几乎就要冲出去,击退那些侍卫。 可是……不对啊。 她陡然意识到这事情的不对。殷浩宸他,明明知道百里紫茹腹里的孩子不是他的,又怎会对吴念念说那样的话。 而且……记得适才,外头是安静了一会儿的,殷浩宸并非是立即动怒。 难道…… 百里九歌明白了什么,定下心神,迎上踏回房中的殷浩宸。 “九歌。” 他大步迎了过来,那锋利的浓眉,这会儿竟柔和如绢,整张脸上更是呈现出一种近乎宠溺的温柔。 铁臂一伸,竟是揽过百里九歌的腰。她下意识的抵触,可殷浩宸不容她拒绝,反倒是更加温柔的凝视起她来,毫不理会百里紫茹怨毒的目光。 “九歌,本王送你回房去。”就连声音,也平添了柔和。 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百里九歌总皱了皱眉头,细细想了想,立刻明白得通透。于是笑颜绽放,也不抵触殷浩宸了,娇憨的嘀咕:“好啊,那你就送我回去吧。” 这般说着,百里九歌能感觉到,有两道恨不得杀人的目光,就刺在她的后背上。 回眸,望了百里紫茹一眼,冷冷的笑了。 百里紫茹,想演戏不是?那好,那就大家一起都来演吧,偏教她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不可! 223.情毒 百里九歌冷笑着,任殷浩宸揽着她的腰,就这么离开了房间,再也不看百里紫茹那咬牙切齿的嘴脸。 靠着伤害自己亲近的人去伤害别人,这样的人,自作孽不可活。百里九歌相信,那无辜死去的孩子,若是泉下有知,定然永远不会原谅它的母亲! 就这么回了殷浩宸的房间,百里九歌忙从他臂弯里出来,想着墨漓平日里做事时的谨慎,便也学着墨漓,检查了门窗是否关严,接着拉上帘栊,步向殷浩宸。 “怎么回事,快和我摊牌。” 殷浩宸的眼底有几分不忍,朝着太守府猪圈的方向,望了望,道:“今晚,百里紫茹定会原形毕露,在收拾了她之前,得先委屈念念,本王都和念念说了……” 百里九歌明白,方才的百里紫茹,定是先因扳倒了吴念念而得意,可谁知殷浩宸又将注意力挪到了她百里九歌身上。也就是说,百里紫茹的下一个目标,就是她了。 看来,今晚这觉,是注定睡不好了。 抚着小腹,百里九歌渡了些内力进去,暖了暖,点点头,“我知道了,只是夜里寒冷,猪圈又脏兮兮的,怎能让吴念念一个人蹲在那个地方……” 殷浩宸沉沉答:“若是将念念关进其他房屋,本王怕百里紫茹会……” 放火。是吗? 百里九歌道:“猪圈是石头圈的,无法纵火。殷浩宸,难为你能这样为吴念念考量了。” 他摇摇头,挫败的叹息:“百里紫茹是奉国大将军府的嫡女,又仗着萍贵妃撑腰,本王一直都动不了她。此次,如不是为了让她在众目睽睽下现出原形,本王又怎会……那样对待念念。” “好了别自责了。”百里九歌劝道:“百里紫茹的报应也要到了,今晚,我们就联手拍得她万劫不复。” 言至此处,百里九歌重新拉开了帘栊,由着殷浩宸送她,回到她的房间。 假意殷殷的挥别殷浩宸,百里九歌关好门窗,躺回了榻上,伸了个懒腰放松筋骨,可一双眸底,仍是澄澈的犹如破光洗尘的宝剑,炯炯有神。 前尘旧事里的那些仇怨,她没想过再找百里紫茹清算,如今的她,只想为了殷浩宸和吴念念做点什么。 是以,纵然自己素来不屑逢场作戏,今夜,若能惩治了恶人,逢场作戏了又何妨? 澄亮的目光,斜向门扇处,随着时间的流逝,忽然,外头传来了一群人鬼鬼祟祟的脚步声,正朝着房门靠近。 呵,来了吗? 唇角飞扬,小手伸入枕下,握住了鎏金短刀。 既然来了,那就放马过来吧,今夜,定让你们满盘皆输! 轰。 门被踹来了,一群光着上身的粗野汉子涌进来,每个人都像是疯魔了似的,眼中浑浊的像是火场,正燃着浓烈的欲焰。 而当望见榻上的百里九歌时,男人们的眼睛几乎变成了血红色。再没人能忍住,如饿了多日的狼一般,对小绵羊张开了血盆大口,群起扑上来。 百里九歌冷笑。抱歉了,她可不是小绵羊。 身影如电,骤的,床榻上便没了人影,红影已然杀到了男人们跟前。 “找死!” 短刀扬起的寒芒,化作一镰弯月的姿态,凌厉的杀意翻滚。 一刀虚空划过,所有男人的肩上顿时开裂,那伤痕均是从左肩爬到右腰,其深度正好见血。 疼痛和压迫感让他们颤了颤,可眼底还是贪婪的渴望。百里九歌看得出来,这群人是被下了药,一个个难受的就快要死了,她这一刀,阻不住他们。 索xing扬手,丢了刀出去,纵身而上,直接连踢。 惊叫声此起彼伏,大汉们被踢得飞的飞,撞的撞,七零八落,房中顿时狼藉一片。有人更是痛苦的按着胸口,口中嗫嚅着:“肋骨……肋骨啊……” “喊什么,又没踢断。”百里九歌恣意大笑,信手甩了长发,“说,谁给你们下药让你们来找我的,不说就真把你们的肋骨踢断!” 大汉们哀嚎不断,眼中混合着痛苦和欲焰,想说却疼的开不了口,站也站不起来。 门口,不知何时,已矗立了一道黑沉沉的身影,浑身的冷意仿佛将周围的空气都冻住了,令人难以承受这样的压迫。 大汉们的眼神渐渐恐惧起来,纷纷扭头看着门畔的殷浩宸,再望向百里九歌,终于有人恐惧的叫了出来:“我们也是拿人钱财给人办事啊,是、是那个蒙面纱的女人,自称是宸王侧妃……” 果然如此! 电光火石间,百里九歌已与殷浩宸交换了目光。 百里九歌下意识的就想赶着这群男人去找百里紫茹,来个当面对质,却不想,殷浩宸竟说出那样的话。 “想解你们身上的毒,与其来这里以卵击石,不如挑软柿子捏。回去找你们的雇主,干你们该干的事!” 百里九歌惊了惊。殷浩宸这意思是,让这些男人去找百里紫茹发泄? 纵然知道百里紫茹是自作自受,可同样身为女子,百里九歌多少有些不忍心,毕竟,哪个女子能承受被一群流氓糟蹋这种事? “殷浩宸,等下……” “照本王的命令行事!”殷浩宸沉冷的声音,阻止了百里九歌的话,也对大汉们下了更为阴厉的威胁。 “一盏茶的时间,要是再不动弹,本王就让你们再不能人道。” 这下子还有谁敢不听,全都忍着散架的骨头,连看都不敢看百里九歌了,一个个连滚带爬的冲出去,推挤之间有人的脸被踩在门槛上,眼窝顿时肿大。 望着这群人狼狈的、仿佛是落荒而逃的样子,百里九歌皱了皱眉,总觉得殷浩宸眼底的冷光有些模糊,像是在筹措着什么。 百里九歌终究是忍不住说道:“害人不成反害己,然而,今晚对百里紫茹来说,定是场恶梦。” 恶梦?殷浩宸不言,心中却觉得,像百里紫茹那般生xing放荡的女子,毁她清白,又岂是什么恶梦。 见殷浩宸不说话,百里九歌也不问了,捡了短刀起来,收入衣下,大步流星迈了出去。 走了十几步,回头,发现殷浩宸并没有跟上,反倒是朝着正厅走去,沉沉道:“九歌,你……先不要乱跑,等本王片刻。过一会儿,也跟在本王后面。” “殷浩宸,你葫芦里卖得什么药?”虽然之前一直合作得很愉快,可这会儿,百里九歌是真的陷入疑惑中了。 只好站在院子里,随手挑过一支快要凋谢的连翘花,拿在手里把玩,等着殷浩宸。 因着这连翘枝上残留的几朵花,仍旧是黄的明、黄的亮,那样鲜明的映入眼底。不知不觉间,百里九歌心驰神飞,举头,痴痴望月。 此刻自己的这番动作,与初次相识烈火时,又是多么的相似。 想起了离开河洛前,那一晚朦胧的月,罩住了宫阙楼阁。透过三重樱草色的纱帘,望见殷烈火正小心翼翼的将墨漓的画像装入画轴,关成在一旁帮着她。 那一晚的月色,和今日,竟也是相似的彷如时光倒流。 手间,连翘枝发出轻微的噼啪响,断了的枝条,被百里九歌拈在指尖。她笑着,扬袖,一枝的连翘花飞了满天,盈在袖口,轻擦如温柔的亲吻。 烈火,你可还好? 心里知道,定是好的,正如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烈火,你说是吗? 过了良久,殷浩宸回来了,百里九歌红袖沾了花瓣几朵,诧异的望着殷浩宸的身后。 他身后,竟然跟着十几个大商的官员,这些人百里九歌都有印象,定是从前在朝都见过的,其中两个竟还是地位甚高的公侯! 而更令她奇怪的是,这群高官,似乎对见到她并不意外,只是眼底有着几分审视,很快又因殷浩宸的话而收回了目光。 “诸位大人,随本王来吧。九歌,跟紧本王。” 百里九歌点点头,尽管心头堆积了很多疑问,还是未语,随着他们就过去了。一路上不断有道不清滋味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也不知是哪个官员了,她全无视。 直到踏入百里紫茹的那方小院,从卧房中逸出的声音,将百里九歌惊得脸色全变了。 本以为,百里紫茹定是痛苦惨叫,可完全没想到,那房中的声音竟然、竟然…… 一片倒抽凉气声,将夜色催得更冷,官员们只觉得寒意直往心尖上冒,有人甚至退却,发憷的望向殷浩宸。 殷浩宸冷哼,这一声,更是如入冰窟。他双手负后,沉沉迈上台阶,将门推开了。 顿时,房内的艳色一览无余,惊得官员们颤抖低呼。 谁能想到,这屋子里有那么多打赤膊的大汉,还有一个女人。这么多人纠缠在一起,大汗淋漓的,是在干什么还用猜吗? 尤其是那个女人,明明被那么多又粗又丑的男人玩弄,竟还像是条蛇似的缠着他们,眼中是迷离难耐的媚色,叫得无比投入。 竟、竟有这样伤风败俗的女子…… 也不知是谁最先发现了,惊恐的喊道:“是紫茹小姐!” 众人更是如坐针毡,呆成一片。 直至此刻,百里九歌心口那一丁点的不忍,也碎得干干净净。看着百里紫茹这般自甘堕落,她恨不得冲上去,一刀抹了她的脖子。 她才刚死了胎儿!便能秽乱成这样! 当真是死不足惜! 袖下的拳头握了握,百里九歌摇头,只觉得百里紫茹自幼想要嫁给殷浩宸,根本不是出于感情,而是出于虚荣心、甚至见色起意。 鸦雀无声中,殷浩宸的声音,像冰面上滚过的石块,冰冷、犀利的划破冰面,“宋国公,威远侯爷,本王的侧妃,这是犯了七出之罪吧。” 两名公侯面色发白。这紫茹小姐的行为,哪里只是个“七出之罪”这样简单的。眼下他们这么多人都在这里看着了,紫茹小姐竟然还不知道收敛。奉国大将军府真是家门不幸,居然出了这样一个伤风败俗的女儿! “宸王,紫茹小姐的确是……有失公允。” “是啊,都做出这样的事了,就算紫茹小姐出身高贵,也该被休。” 两位公侯说着,饶是与百里越同朝为官,可百里越再得势,也只是个将军,哪里比的了宸王殿下是当今圣上的母弟? 殷浩宸冷道:“有各位大人作证,本王绝不偏颇。” 众人心下一凛,这会儿也全都明白了,宸王殿下大半夜喊他们来,就是要他们见证这一幕的。有他们这些人当人证,就算是陛下和萍贵妃,也没理再维护紫茹小姐了。 “来人,给本王拿纸笔来,研墨!” 殷浩宸看也不看地毯上仍旧狂乱的场景,对于入耳的声音,也觉得恶心,厌弃非常。 他冷冷坐在书案前,提笔,蘸墨,压抑已久的憎恶写作一纸休书,因着发泄怒意,宣纸被写出好几处破痕。 写罢,甩笔在桌,殷浩宸双手负后,冷道:“上冷水,把他们浇醒。” 很快就有冷水一桶桶泼来,哗的一声,水花溅了四壁,如火如荼的群男和一女总算是醒了。 百里紫茹瞬间就僵了,竟是忘了遮掩自己的身子,整个人都惊呆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这里来了这么多人,都是在朝都见过的,连宋国公和威远候也在。 百里紫茹这才想明白发生了什么,赶紧手忙脚乱的捡了残破的衣服,刚裹上身子,衣服就又滑下来了。她急得眼泪在眼眶打转,接着便捧心蹙眉,那盈盈水目里委屈的像是要把火都融成水。 “王爷……妾身被欺负了,你要为妾身做主啊……” 她哭得梨花带雨,如沾露的海棠般。若在平时,这样的眼泪定能赚取男人的恻隐之心,可此刻,没有人肯为她开罪,殷浩宸更是连看都不看她。 “百里紫茹,休书,本王已经写好了。你现在就拿上休书,消失在本王眼皮子底下。” 百里紫茹心下一凛。不要!她才不要被休,她还没有坐上宸王妃的位置呢! 她凄凄切切的哭着,抱着殷浩宸的腿,“王爷……不要啊,妾身真的是被强迫的……” “别用你的脏手碰本王!”殷浩宸愤怒的吼声,阴鸷、骇人、毫不留情。 他几乎是用踢的,才挣脱了百里紫茹,旁边立马有两个奴仆上前,将百里紫茹从地上拖起来。 “将她赶走!”殷浩宸低吼着,从头到尾,也没正视百里紫茹一眼。 “王爷……”百里紫茹揪着心口,断断续续的抽上了,仿佛满胸腔里都是淋漓的鲜血,心脏已经破了。 然而,这一招,再没人会上当了。 百里紫茹眼中的泪,陡然收住,那盈盈断肠的眼底,瞬间已化作极致的阴狠和不甘。 她知道装不下去了,终于和殷浩宸也撕破了脸。怨毒的视线,剜在百里九歌脸上。 百里紫茹凄声道:“殷浩宸,你别以为你是王爷就能怎么样,你这王爷能不能坐得长久,还不是我姐夫说了算!” 指着百里九歌,“这外室生的庶女又是哪门子东西,你竟然为了她这样对我!她早就被别的男人睡过了,你这窝囊废,就喜欢捡破鞋穿吗?!” 百里九歌眼神骤冷,嗤道:“百里紫茹,我告诉你,是你自己多行不义,合该有此报应!哪怕殷浩宸从未识得我百里九歌,今日,你亦是这般下场!” 百里紫茹自知已经没法翻盘了,这会儿只想争个鱼死网破,蓦然间想到了什么,眼底烧起了凶光。她狰狞的笑了起来,笑声里分明带着几分得逞的意味。 这样的笑,让百里九歌没来由的感觉到一种不安。 接着,只见百里紫茹那仍旧泛红的脸,扭出一片病态的褶皱,她的笑声歹毒又刺耳。 “殷浩宸,这一辈子你都得不到百里九歌了,你休了我又能怎么样?我不会白白让你休,我把吴念念也带走了。” 殷浩宸、百里九歌顿时色变。百里九歌道:“这话什么意思?!” 令人发指的笑声,刺得人心头发麻:“我早就在厨房的墙壁上涂了毒,吴念念在厨房给我熬安胎药的时候,就吸入毒素了,这会儿说不定已经毒发见阎王去了吧!” “百里紫茹,你——”百里九歌忍无可忍,冲上去,狠狠一脚将百里紫茹踹飞到门外。 红影飞来,锋利的短刀,架在了百里紫茹的脖子上,“解药!你交是不交?!” 百里紫茹还在笑,就连脖子上被割出了血,她仍在凶神恶煞的笑着。 “九歌姐姐,你怎能与我这样说笑?我想杀了吴念念,又怎么会用有解药的毒药……” “你!”怒气灌顶,差一点、她差一点就控制不住一刀下去,将百里紫茹的脖子割断。 小手颤抖的忍住了,百里九歌吼道:“心思这般歹毒,哪怕今日我和殷浩宸不杀你,他日你也不得好死。”逼近百里紫茹的脸孔,“说!你给吴念念下的是什么毒?” 百里紫茹丧心病狂的笑着:“情毒。你听说过吗?是情毒!无药可解!不让我坐宸王妃的位置,吴念念也别想再坐。她死定了,吴念念死定了,哈哈哈……” 224.百里紫茹的下场 情毒? 这样残酷的毒,百里九歌曾有耳闻,此一瞬面色覆霜,眼底闪烁的冷光,与手间的短刀冷作一般。 情毒,因情毒发,也因情而解。 中了情毒的人,只要情意萌动,便要受毒素腐蚀五脏六腑,乱其经络,止其血脉,不仅要承受万蛇啃噬的痛苦,生命也会一点一滴的被蚕食。 只有无情无欲之人,才不会毒发。 而解药……确实没有解药!只因情毒的解法是要饮下所爱之人的血。但前提是,所爱之人也必须对它有情! 心口,狠狠打了个冷颤,冷意让百里九歌为之瑟瑟。吴念念要饮殷浩宸的血,可殷浩宸,从不曾对吴念念有情! “哈哈……吴念念死定了!她死定了!” 百里紫茹刺耳的笑,缭绕在耳,听来简直像是残忍恶毒的预言。 百里九歌下意识的就要去喊殷浩宸,可那“殷”字刚出口,便惊见,殷浩宸竟已经将吴念念抱回来了。 望一眼吴念念的样子,冷意,窜到了百里九歌的身体的每一处关节。 她知道中了情毒之人,会被折磨成什么样子,可吴念念的身子骨本就薄弱,眼下,根本禁不住那样残忍的折磨。 “念念!”殷浩宸痛苦的咆哮。 他失策了,这是他的失策! 他没想到百里紫茹会给念念下毒,就这么任着念念在猪圈里等着,一个人孤零零的……夜那么寒,她等了那么久,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的毒发了,可她却无助的喊人也喊不到,只能一个人承受无法想象的痛苦…… 当他将她从猪圈抱出时,双手颤抖的几乎要抱不住她。她的脸色为什么这么白,就和她身上穿着的丧服一样。还有她的身子,为什么轻的像是云丝,他甚至害怕一阵夜风,便会将她吹作泡影。 殷浩宸啊殷浩宸,你怎能、怎能这般大意! 此刻,百里九歌眼底的寒意,已然无以复加。她将百里紫茹从地上拽起,刀刃贴紧她的脖子,放声嗤道:“若非你是我妹妹,一刀了结你都是便宜了!” 一手甩了百里紫茹出去,命两个奴仆擒住百里紫茹,百里九歌转眸,望向殷浩宸,心中翻滚起重重波澜。 情毒情毒,她该不该告诉殷浩宸,情毒无解,只因他对吴念念无情? 她到底该不该说得这样直接、这样残忍? 为何素来单刀直入的自己,这会儿,却是那样犹豫,她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在剧烈的跳着,那是茫然紧张的滋味,让她心如刀割。 不!不到最后一刻,说什么都不能放弃!她不能什么就这样什么都不做,任着吴念念灯枯油尽。 “殷浩宸。”百里九歌深吸一口气,定定道:“吴念念中的是情毒,只有所爱之人的血,能为她解毒。” 后面的半句,她不敢说,也不愿让殷浩宸知道。 她赌了!赌吴念念命不该绝,赌——殷浩宸对吴念念有情! 卧房的床榻很硬,殷浩宸将吴念念放了上去,她的身子很凉很虚,从窗缝里漏进来的丝缕夜风,都令她瑟瑟发抖,唇间渗出痛苦的呜咽。 百里九歌按照殷浩宸的意思,暂时将百里紫茹扣在外头。夜冷,百里紫茹不着寸缕,冻得不成样子,百里九歌也没心情理会。至于那十几个大汉,已经交给宋国公、威远候他们发落了,想来,就算能留着命,也是个阉人的下场。 进了卧房,关好门,快步到床边,入眼的一幕,正是殷浩宸用臂弯撑着吴念念的身子,另一手持着瓷碗,送到了她的唇边。 “念念,把解药喝了。” 他沉沉的、痛心的说着,黑色的袖袍遮住了胳膊上的剑伤,仍有血液不断渗出,浸得黑红一片。 吴念念早已被疼痛折磨得濒临麻木,几乎是无意识的,张开了唇,欲饮…… 殷红的血,沾上了乌紫色的唇,万般凄艳。可吴念念却通体一颤,瞳孔张大。 “王爷,这是什么药……”她恐惧的摇头,“念念不要,不要喝王爷的血……念念怎么能喝王爷的血……” 殷浩宸脸色一沉,宛如叱令:“喝下,本王命你喝下,喝了才能解毒!” “不,不……”吴念念拼命躲闪着药碗,奈何被钳制在殷浩宸的怀里,又虚弱的难以动弹。 她痛苦的微微摇晃,血珠从唇上滚落,一滴一滴,“王爷,念念怎么能喝你的血,不行……” 殷浩宸闷呼出口气,别过目光,就在吴念念以为他要罢休的时候,他忽然端过鲜血,含下一口,印在了吴念念唇上。 这样的动作惹了百里九歌的低呼,她忙掩住嘴,不语。 被殷浩宸这么强灌下鲜血,吴念念震惊的忘了一切,血的腥味翻腾在喉间,还来不及牵动心绪,又一口血被哺入口中。 一碗鲜血,很快见底,两人的唇上,血珠如点点红梅,绽得凄艳无比。 “好好休息。”殷浩宸将吴念念放平,为她盖好被子,沉沉起身,朝着百里九歌迎去。 临到门边,又不放心的回头,深深睇了吴念念一眼。 百里九歌推开门,待两人出来,反袖将门扫上。接着,两个人的目光齐齐聚焦在百里紫茹身上。 这瞬间,百里九歌即被殷浩宸身上扩散出的怒意,惊到了心口处。她下意识不语,就这么望着殷浩宸。他迈到百里紫茹跟前,掐起百里紫茹的脖子将她提起! 殷浩宸这是要掐死百里紫茹吗? 百里九歌这样想着,但很快,就发现自己想错了。殷浩宸怎么会这样便宜了百里紫茹? 只听一串撕裂裂肺的惨叫,百里紫茹的两只手垂了下去,她抬起胳膊,可双手却仍有气无力的耷拉着。 殷浩宸硬生生打断了她的手筋! 袖子抽在百里紫茹脸上,如铁块砸在脸上一般生疼,百里紫茹被扇飞出三尺远,狼狈的趴在地上。 “将这个女人扔出去,不用给她穿衣服!”话毕,拂袖回屋,再不看百里紫茹一眼。 莺声啼哭,悲惨万分,几个奴仆冲来将百里紫茹提起就走,任她哭喊,却再没人同情她半分。 百里九歌亦是不愿干涉,百里紫茹将吴念念害得生死还不知,而今只是被断了手筋赤着身子赶出去,这惩罚根本不重。 心里多少明白,若不是殷浩宸此刻的心思都牵在吴念念身上,又岂会草草的就将百里紫茹打发了? 就在发呆的这一会儿,有两名官员小跑过来,百里九歌认出,他们正是朝都太医院的太医,于是连忙让他们进去,给吴念念看看。 她本想也留在房中的,可脑袋沉沉发晕,心知是不能再累到腹中的孩儿了,只得回房去睡一会儿。 就在这晚,被丢出去的百里紫茹,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她一边哭着、骂着,搂着身子,往荒郊野外走。 荒郊上时不时传来狼叫,还有幽蓝色的冥火时明时灭,百里紫茹早吓破胆了,连着摔了好几跤,面目憎人。 就这么磕磕绊绊的,忽然砸在了一块石头上,刚抬起脸,没想到竟看到一串泠泠作响的银饰品,像是谁裙角的装饰。 视线往上移动,看见的是妖艳丰满的唇,如弦月般弯起。女子的脸,因逆着月光而不清晰,能听到的只有妖邪的语调,教人毛骨悚然。 “这个货色看起来好像还挺好玩的,你们看就用她好不好?” 黑暗中仿佛潜藏了很多人,有人道:“蛊灵君大人不就是要找个浪女作蛊虫的宿体吗?看她身上那么多痕迹,一看就不是一个人弄出来的,送上门的货,蛊灵君大人收着,也省了不少麻烦。” 百里紫茹根本听不懂这些人在说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落在了怎样一个恶魔的手里…… 夜重露浓,翌日,晨有薄雾。 晨间的时候,百里九歌因着睡不太安稳,故此起得不晚。昨晚折腾了那么多事,这会儿坐起身,还觉得一股疲惫的感觉充斥在脑间。 她摇摇头,深吸口气,让自己精神起来,蓦然便想到了吴念念。 吴念念她……还在人世吗? 百里九歌狠狠掐了自己的腿。怎能产生这样的想法!吴念念是不会死的,一定不会…… 房门忽然被推开,暖洋洋的晨光全都晒在了百里九歌的脸上,还有些刺眼。 她别了目光,望去,顿时倒抽一口气。 “吴念念!”满腔的惊喜呼之欲出,她喊着,便跳下榻来。 吴念念,真的没事了? 百里九歌确定自己没看错。 眼前这朝她走来的女子,丹唇、瑶鼻、眉色浅如秋水、浑浊又如云丝般温暖的眸子,迎着熹微晨色。是吴念念,她真的、真的没事了吗? 百里九歌冲上去,赶紧执起女子的手,生怕自己是梦还没醒。直到感受到触感的真实,她才大松一口气,一颗心都被狂喜占领了。 情毒解了?!是真的解了! “太好了,吴念念,你度过危机真是太好了……”翻涌在心口的激动,催得百里九歌有些无法控制言语。小手间的力气更大了,将吴念念的手勒得有些发白。 吴念念惭愧喃喃:“是念念不好,害世子妃担心了,昨夜世子妃一定都没有睡好吧。” “没有没有,我睡得还好,你没事就比什么都好。噢对了,早和你说了的要叫我九歌,怎么还世子妃世子妃的,再不改口我可就要变脸了!” 吴念念怔了怔,乖顺的点头,“念念知道了,以后就叫世子妃……九歌。” “这才对嘛。”百里九歌拍着吴念念的手背,笑得由衷。 果然,吴念念命不该绝! 这一局生死赌注,她百里九歌,赌赢了! 启唇就要将情毒的真相说出来,却在这时,看见窗外有一抹影子飞速闪过,接着站定,御影的身形在漏窗外如一樽雕像。 “御影?” 他一出现,便意味着就要见到墨漓了,百里九歌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 “御影,墨漓那边还顺利吗?”她拉着吴念念,一起来到了院子里。 御影道:“一切顺利,世子殿下让属下转告世子妃,今日不必过去费心了,他和几位大人共同处理即可。” “这样啊……”虽然墨漓不让她去,不过她想去,又有谁能阻止得了她? “我要去,没什么大不了的。”百里九歌举步就走。 御影也没拦着,尊重她了。见此,百里九歌小有得意,开心的边朝前跑,边回望着御影,挥着袖子,“那我去了,你也一起来吧!吴念念,晚上——” 正想说“晚上见”,可百里九歌做梦都没想到,自己的肚子竟在这时候忽然抽痛起来。剧痛来的突然,百里九歌踉跄了下,捂着肚子出了声:“疼……怎么回事!” 御影古井不波的脸上,顿生惊恐,连忙过来,“世子妃!” “呜……我……”百里九歌嘤咛。她的孩子应该已经稳定了啊,为什么又痛起来了? “我……没事……不用担心……”她连说句话都上气不接下气。 又是一阵尖锐的痛,从小腹窜出,猛烈的像是熊熊燃烧的大火,瞬间便窜到了百里九歌全身,刹那间额角便滚落了汗水,“疼……好疼!” “世子妃!”御影失色。 吴念念忙说:“我去给你冲安胎药,你一定要挺住……” 她有些惊慌的冲回了房间,摸出了百里九歌的安胎药,只剩下这一个药包了。吴念念连忙倒水,接着打开药包,要将药粉倒进去。谁知道这时一阵疾风吹开窗子,竟是将手间的药粉瞬间吹散! “不要!”吴念念神色全无。怎么会这样? 这一幕也被百里九歌看在眼里,眼前的一切都开始倾斜摇晃,她按住小腹,将内力渡进去,用着所有的内力拼命缓解疼痛,心中,充满了急切…… 房中,惊魂甫定的吴念念,忽然想到了什么。她冲了出来,“世子妃……不,九歌,念念知道有一个地方长着一种灵草,就离这里不远的。念念去将它找过来,你坚持住……”说完,头也不回的冲出去了。 “吴念念!”百里九歌的胳膊,狠狠的撑着,想要挽留住离去的吴念念。 她不想让吴念念去的,只因“灵草”二字,便已说明了吴念念所要去的地方,绝对是个人烟罕至之处,要么路途艰难,要么就是像死亡森林那般充满危险。灵草,只会生在那种地方! “吴念念,不要去……御影、御影,快去阻止她!快——”去。 “去”字没能出口,百里九歌就因着疼痛而昏了过去。 御影当机立断,将百里九歌抱回了卧房,这会儿也不管男女有别了,双手拢在她的小腹处,为她渡入内力。 不知道过去多久,百里九歌才悠悠醒转。 小腹处的痛苦已不再那么艰涩,隐隐的痛楚袭来。她皱了皱眉,抬眸让自己的视野渐渐清晰,望见的是墨漓写满担忧的脸。原来她正靠在他的怀里,他的手悬在距离她的小腹两寸处,均匀的渡着内力。 温暖的感觉,渐渐暖了身子,驱散了疼痛。昙花的香味就萦绕在身侧,宛如是最安宁的抚慰,温柔的抚过百里九歌的深心。 “墨漓……” 她望着他的眼,那幽月般的眸,深邃、晶莹的像是古洞碎雪,洒满了点点温柔昙花,可是,也如她所预期的,藏着一抹欲怒不怒。 “墨漓,我不知道为什么肚子忽然疼了,明明照料的没问题……” 墨漓徐徐叹息,温热的气息拂面,如细碎的亲吻,“傻九歌,我只是被你吓坏了。” 百里九歌赧颜一笑。是啊……若说有什么能吓到墨漓的,那也只有她了吧。 再怔怔的环顾四周,看见了御影、殷浩宸,都在不远处立着。想来,定是殷浩宸醒后过来探视,却见她出事了,便又去喊了墨漓。 “九歌,你……还好吗?”殷浩宸关切的,却有些窒窒的询问。 百里九歌笑了笑:“好很多了,这次是我突发了症状,吴念念还——” 一提起吴念念,昏迷前的种种瞬时袭上脑海,猛烈的令百里九歌几乎要跳下床去。 她在墨漓怀中急切的喊起来:“吴念念说她知道一个地方生长了灵草,她跑去采了,要给我安胎!” 殷浩宸怔住。 墨漓安抚着,“九歌,冷静下来。” “我……”她忙说:“能称得上灵草的,都生长在什么地方,你们还不知道吗?那一定不是个容易到达的地方,殷浩宸,吴念念很危险,你快去阻止她!” 就在殷浩宸痴怔的片刻,墨漓的眼底,瞬时划过一道了然,震惊的颜色隐现。 他差不多猜到,宸王妃所去的是什么地方了。那地方,根本不是“危险”两字能够形容的,而是只有吴念念一个人能走到尽头,却极可能——有去无回。 眉心微皱,墨漓叹息:“宸王妃若已经进去,便来不及了……” “什么?”百里九歌惊住,“为什么,墨漓,吴念念去的是哪里,你知道?” “嗯……”唇角攀上一抹苦笑,墨漓定定道:“她去的地方,就是我与你提过的,那口火泉。” 225.摘得灵草 那口火泉? 在闻得的这瞬间,百里九歌只觉得耳朵有些刺痛,接着那刺痛便从耳朵里钻进去,如蜘蛛般将她团团捆住。 墨漓和她说过的,那口火泉,喷出的都是火和岩浆,令方圆几里犹如火山,寸草不生。 她甚至猜都不用猜,就知道那里的热气有多吓人! “九歌,冷静些。”墨漓贴在她的脸旁,低低的安抚着,望一眼殷浩宸,叹道:“宸王可知,那火泉周围几里,火焰已成重重屏障,形成宛如迷宫般的布局。就在火泉下,生了种护胎的灵草,但凡想要摘得灵草之人……无一生还。” 殷浩宸的心中滚过落雷,通体一颤。 墨漓道:“只因那由重重火墙形成的迷宫,就无人能走到尽头。宸王妃是言灵家族的灵女子,那迷宫,只有她一人能走到尽头,然而,那里的温度太高,血肉之躯根本难以承受……只怕,那些死于火泉附近之人,连尸骨,都烧得无存了。” 不!这刹那,殷浩宸差一点就轰然倒地。痛感,疯狂的撞上胸腔,冲撞千络百脉。 痛,为何这么痛,为何是这样的痛不欲生?就连袖袍下的指甲在拳心上刺出了血,竟都已经没有感觉。 他不信,他不能相信……不信昨夜才救回来的人儿,今日又要被死亡带走。 他为什么从来都没能——没能保护住他的女人! 百里九歌伸着小手,终于如愿以偿的捏住殷浩宸的袖子,她死死的捏着,“不能让吴念念进火泉,这是我自己的过失,不能这样连累她!” 她大叫起来:“凰儿,快来,快来啊!” 在这宛若嚎啕的大叫下,心有灵犀的昆山雪凰,不知从何处振翅飞来,因感受到百里九歌焦灼的内心,那纷纷飞舞的白色羽毛,舞得歇斯底里。 “九歌,慢些。”墨漓扶起了她,带着她慢慢下榻,躬身替她穿好了鞋,接着不由分说,将百里九歌打横抱起。 她在墨漓的怀中嚷着:“我们快去,凰儿飞得快,也许还来得及!” 还来得及吗……墨漓抱着百里九歌出屋,轻轻一起,便到了昆山雪凰背上。 他始终不语,心中却知道,九歌昏睡了快两个时辰,宸王妃只怕已然走进了火泉之中。 来不及了…… 火泉。 毒焰滚滚。 汹涌的毒火四窜,竟是成了个庞大的迷宫,九曲十环。 在这片被烧焦的死亡领域里,吴念念一步步的走着,本就血色不足的脸,被毒火映得愈发苍白。 烫,好烫啊,周围那炙烤的温度,似是将她的喉咙已经熏哑了,微微张一张,便肿痛不已。 她艰难的行着,双脚几度跌进干裂的地缝,狼狈的摔在火苗上,衣衫被烧出一块块。 从来都不曾知道,这人间,竟也有这么一座活生生的炼狱。 再度爬起来的时候,脸上传来隐隐刺痛。吴念念伸手一抹,摸到的地方痛得像是针扎了一样,有黑黄色的脓水沾在指间。 她的脸,竟被烧伤了。 凝视着前方,火,全是火,不单单是前方,四面八方,也全都是火。她举步,继续走着,望不见天是什么颜色,只知道周围全是火色。 这毒火造就的歧路,有无数条,一路走过,尸骸、烧黑的骨骼、甚至骨灰,满地皆是。吴念念不忍去踩这些亡者,她绕开了,在这九曲十环中走着,艰难的朝着中心点而去。 热,好热,她仿佛是跳入了一座剑炉中殉剑,似乎下一刻,就会被活生生的熔成水! 离火泉越是近,越是被热浪袭得难以承受。吴念念感到鞋底好像已经烧破了,残忍的灼痛烧得玉足发颤,可她还是毅然决然的行着。 终于,火泉到了,吴念念跌倒在一丛闪着荧光的灵草前,用了好大的力气才采摘下一株、又两株、三株…… 嘴唇被咬出了血,她才从地上爬起来。衣不蔽体,衣上仍亮着火星,吴念念不敢多看那火泉一眼,生怕自己多耽误片刻,便会没力气走出去。 一步、两步,渐渐远离了。 吴念念循着来时的路,步步远离,精神力,已经濒临极限。 高高的空中,昆山雪凰飞过,按照墨漓的指引,正接近那片人间炼狱。 百里九歌靠在墨漓的怀中,焦急的探着脖子,满脑子都是吴念念的安危。 听墨漓说过的,那口火泉就是在周国的境内,离饥荒地区并不远。吴念念一路来此,也定是骑马的,可那匹马,多半会禁不住高温而退却,最后只得吴念念一人进去! “墨漓,殷浩宸,你们快看!” 她发现了那片焦红的土地,腾腾热气和黑烟不断的冒着,从高空望去,直如沸腾着铁水的熔炉一般。 吴念念她,竟然进去了那种地方?光是想想都让百里九歌心头怵痛。 激动间,听见殷浩宸沉痛的呢喃着“念念”二字,她闷哼,此一刻根本无心再与殷浩宸解释什么,放声喊道:“凰儿,冲下去,我们一定要找到吴念念,把她接过来!” 昆山雪凰发出笙箫般的长鸣,响应了百里九歌,接着调整好平衡,俯冲而下。风猎猎吹面,却都被墨漓用身躯挡住,他将百里九歌搂在怀里,不让她感受到一丝寒意。 然而,当越发靠近那炼狱之时,难以想象的热浪猛烈袭来,一瞬间便让百里九歌炙烤的几乎无法呼吸。 汗水立刻浸湿了衣服,百里九歌咬着牙,告诉自己这和吴念念的处境相比根本不算什么,然而,座下的昆山雪凰,坚持不住了。 “凰儿!”感受到昆山雪凰步履维艰,甚至看见它纯白的羽毛被烧焦了好些,百里九歌的心七上八下。 她不能让凰儿再被炙烤下去,可是吴念念又…… “昆山雪凰,离开。”墨漓当机立断。 这句话让百里九歌意外,她怔愣的望向他。 “墨漓,你……” “昆山雪凰坚持不下去,若它出事,我们全都要落入毒火阵中,不可冒这个险。” “墨漓……”百里九歌知道他说的在理,可心中好煎熬。 昆山雪凰渐渐退开了,飞行的势头也稳了些,它落在这炼狱的边缘,双翅舞风,试图赶走烧身的热浪。 墨漓抱着百里九歌落地,靴底甫一沾土,便觉得像是踩在烧红的铁块上一般,层层炙烤。 “九歌,待在这里别动,我过去看看。” 他柔声说着,将百里九歌小心的放下地来,温润如玉的面庞,已经染上了汗,幽月般的眸底正倒映着凶残的毒火。 敛眸,羽睫颤如蝶翅,他不动声色的靠近炼狱。 身旁,殷浩宸已大步而来,袖袍翻飞。 墨漓淡淡睇了他一眼,殷浩宸那因担忧急切而近乎暴躁的举止,也被墨漓尽收眼底。移开目光,不咸不淡道:“宸王,你若是早知道今日会望穿秋水,昔日便不该那般对待宸王妃。面对此情此景,宸王,你可有后悔。” 后悔吗?他说不出,他根本说不出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只觉得有好多好多陌生的情绪从心里冒出来,就像是毒火一样,疯狂的似要将他燃烧殆尽。 望着两人的背影,百里九歌唤着:“墨漓,殷浩宸,你们当心……不,你们不要再靠近了。吴念念是因为我才这样的,就是要进去也该是我才对!” 纤细的身子朝着炼狱接近了,在经过墨漓身边时,被他拦腰一搂,再度打横抱起。 双脚离地了,百里九歌煎熬的望着火海,心疼的捶着墨漓的肩,“墨漓,这火泉究竟有多大,吴念念她——” 话没有说完就戛然而止,只因百里九歌余光里看见了什么。 她不敢相信自己看见的是不是吴念念,可她多希望那是啊!只要吴念念能够安全出来,就比什么都好! “念、念念……”直到听见殷浩宸喜极的沙哑低吟,百里九歌的心中,也有什么东西炸碎了,一颗心终于落地。 她转眸,激动的喊着:“吴念念!” 那人真的是吴念念,像是从炼狱走出了一般,面目全非。衣衫罗裙,已经遮不住纤细的身子,而身上,却又覆了一层层脏污焚灰。她的脸上还有烧伤,发髻全散,整个人虚弱的就像是一盏油尽的残灯! 这副惨象,就连素来面不改色的墨漓,都为之动容。可吴念念的唇角是挂着笑的,无人说得清那是什么样的笑,是欣慰、是庆幸、是诀别,还是…… 只能看见,她一步一步,光着脚走来,鞋子已经烧毁了,那脚底也不知烧成什么样子。唯有那笑容,纯洁如云,温婉似竹,竟是那样的不食人间烟火。 一时间,热浪、焚火、烧焦的天地,都仿佛化作云淡风清。唯有她笑着,举起了手里握着的三株荧光草。 “九歌,灵草……念念找来了……你的孩子不会和念念的孩子一样……离开了……” 这句话,让百里九歌的心墙,轰然坍塌。声音从喉中冲撞而出:“吴念念,你这样为我,也是因为不想看着我遭遇和你一样的事吗?!” “我其实……”她张张唇,忽然,抬起的手无力的落下,一如那倾斜的身子。 “念念!”殷浩宸接住了她,跪倒在地。 他从没有见过吴念念这样虚弱的样子,不,这已经不是虚弱了,她快要死了,她快要死了! 痛苦尖锐的割开胸腔,撞在殷浩宸的胸口,鲜血淋淋。这痛苦太强烈,令他崩溃的几欲落泪,他抱紧了怀里这犹如一缕孤魂般的纤弱人儿,痛声呼道:“不许死,念念,本王命你不许死!” “王爷……”吴念念气若游丝的嘤咛。死,多么平淡的一个字啊,害死全族人的她,早就该去死了…… 可是她舍不得,舍不得这个曾经那样伤害她的人,也舍不得对她好的九歌。 死,不可怕,她怕的是离开他们后,她又要孤零零的一个人。 孤独,她好怕! “念念!念念!”殷浩宸歇斯底里的吼着。 吴念念能感受到,他的手正抵在她的背后,为她渡入内力。 可是,她坚持不住了,只觉得身子在变轻、变远,有种模糊又温暖的东西渐渐裹住了她…… “王爷……”她努力含住一口气,“你太让人心疼了……最后,念念也没能帮上你……念念走后,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小手滑了下去,无力摊开的手掌上,荧光色的灵草,凄艳了整个世界。 这瞬间,殷浩宸的悲鸣,响彻无尽的焦土,如失了伴侣的哀鸿般,惊了日月无光。 她死了。 她竟然……死了。 为什么心会那么空,空的像是只有滚滚毒火在肆虐,连疼痛都已经麻木,只剩下火,烧毁了一切神智,也仿佛烧毁了他的后半生。 他什么都没了,连她,也失去了。 他竟是到最后都没能保护得了她!他该死,他该死,最该死的人是他,是他殷浩宸! “念念、念念……” 破碎的低吼,宛如央求着她能睁开眼睛再回到他身边,听上一声,便教人肝肠寸断。 百里九歌瘫在了墨漓怀中,不知道泪水为何物,只知道双眼一片虚茫,水,全是水,不断的淌落眼眶,整个世界都是水火交融,痛彻到骨髓! 然而,墨漓却忽然震了震,将百里九歌放下,接着快步到殷浩宸身边,俯下身,拾起吴念念的手腕,按住她的脉搏…… 接着,就在殷浩宸痴怔之时,墨漓出指,如电光般在吴念念身上点过。殷浩宸和百里九歌怔住,这才发现,墨漓是将吴念念的七经八脉封住了。 这样的举动,让百里九歌意识到什么,连忙甩飞泪水,惊道:“墨漓,吴念念她——” “一息尚存,还有活路。” 226.你们谁是她的男人? 这样的一句话,对两人无言,无疑是极大的救赎。 殷浩宸大悲而大喜,整个人也从恍惚变得万般清醒,“周世子,你所言为真?” “真。”墨漓面色清淡,唯有目光深处藏着严肃,“在下封住宸王妃的脉络,吊住她一丝气息,现在先带她回去。秋杭识得一位神医,在下会请秋杭立刻联络那名神医,唤他过来。” “神医?” “是,此番宸王妃若能活转,无异于是起死回生。如此高超医术,江湖上能做到之人,寥寥无几。是以,这些日子务必敛住情绪,等待神医前来。” 墨漓的话,让两人嗅到希望的味道,痛彻的心终于渐渐好转。 殷浩宸抱起了吴念念,朝着昆山雪凰走去。 墨漓低身,拾起灵草,先别在了百里九歌的衣襟,让她吸收些灵草的元气,安胎定神。接着又将她打横抱起,翩然飞落昆山雪凰的背上。 一行人迅速远离了这片炼狱,将吴念念安置在了太守府中。 百里九歌因着心中有愧,便亲自为吴念念擦身更衣,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希望吴念念在昏迷中也能感受到她传递去的力量。 百里九歌的脸上是带着笑容的,依旧明媚如初,飒爽的像是秋风火树。她在心中祈祷着,就这样满怀希望的,祈祷着。 夜深人静时,她也睡在吴念念身边,为她盖好被子。轻瞥一眼窗外,有一道高大的影子就立在那里,那双眼睛如夜里的明灯,亮的仿佛能穿透夜幕。 百里九歌知道那是谁,也知道,他在望着谁。 事到如今,她也不需道破了。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便是如此啊……殷浩宸,你,后悔吗?未来,又作何想? 秋杭是在三日后过来的,他联络而来的那名神医,百里九歌没有猜到,竟然是辣手毒医应长安。 一想起从前在钟山的山贼窟与应长安结识的种种,再想到九死之塔中应长安发明的幻忆散害她吃了好些苦头,百里九歌就啼笑皆非。 此刻瞧着应长安不修边幅、邋里邋遢的痞子样,她只得道:“我本以为来的会是你师兄,或者是你师父鬼医前辈,没想到竟是你这不靠谱的。” 应长安耸了耸肩,“我说黑凤妹子啊,鄙人的不靠谱,是因为要追求人生的乐趣。就像是鄙人行医,只看眼缘,要是不顺眼的,管你哭天抢地还是抱着**来求,鄙人都不治。” 百里九歌也没空和他闲扯,忙道:“既然你肯来,那就是愿意治了。我的朋友命悬一线,你我都是七花谷之人,你该无条件帮我的,所以就一定要治好她。” 应长安努了努嘴,痞道:“到底是谁制定了七花谷中人要无条件相助这条规则的,这根本没道理,太影响人生的乐趣了。” “别废话,赶紧救人!” 百里九歌说着,就拉住应长安的袖口,连拖带拽的将他拉到了吴念念榻前。 秋杭自然也跟过来,往墨漓旁边一坐,御风随手给他一杯茶。殷浩宸就立在床尾,整颗心都吊在嗓子眼,他发不出声来。 “没趣味啊……”应长安很不满这次没能自己选择病号,只好撩袍,坐了下来,搭上吴念念的脉搏。 “嗯,鄙人看看,这小娘子怎么这么虚啊,在冰水里泡过吧?还中过毒,受过惊吓刺激,又去了火泉……” 殷浩宸身躯微颤,眸中怆然滚滚。 应长安叹息:“这小娘子苦命啊,怎么这么苦命,唉……还有这脉象吧,脉象——嗯?!” 他像是发现了什么,“咝”了声,接着指尖微用力,感知得也更仔细。陡然间眼神一阴,甩脸,望着屋中的男人们,声音也阴的不像话:“你们谁是她的男人?” 几人或面有惑色,皆不语。 殷浩宸回了话:“是本王……” 谁料应长安竟蓦地起身,直接朝殷浩宸扑来,一个拳头就砸在殷浩宸脸上。 “混蛋!”应长安这一拳,把殷浩宸的眼窝都打青了。 “该死的你怎么搞的,不知道她肚子里有孩子吗?!” 孩、孩子? 殷浩宸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身子僵立。 迎面又是一拳,“混蛋,刚一个月的身孕,竟然被你这么折腾,不打你打谁!” 应长安拎着殷浩宸的衣襟,又是一拳轰过去,下手极重,仿佛打得不是人,而是个沙袋似的。他怒,怒不可遏,已经很久很久没这么想揍人了! 甚至飙出了脏话:“他娘的哥最见不得孕妇受欺负,今天不揍死你这负心汉,哥就不叫应长安!” 眼看着拳落如雨,原本武功高于应长安的殷浩宸,却步履蹉跌,被打了一拳又一拳,那英挺冷峻的脸也渐渐鼻青脸肿起来。 他看起来像是在狼狈的闪躲,可众人都看得出来,他其实——根本就不想躲,任着被应长安揍了一拳又一拳。 房内渐显狼藉,可无人开口。 墨漓端坐,清清淡淡,眼底凝着三九天的冷意,视线睨在殷浩宸身上。 宸王,便是该打。 御风面如冰块,略有愤愤。 宸王,根本就该打。 秋杭品茶看热闹,偷空望一眼昏迷的吴念念,甩着马尾,奚落:“真该打!应兄不必手软,为美人出气天经地义!” 百里九歌哑了哑,这才从吴念念有孕的震惊中回神,望着墨漓他们。她诧异,他们怎么都冷眼看着?那秋杭竟还跟着起哄? 虽然殷浩宸他,是曾经伤了吴念念好几次,可是,吴念念之所以闯入火泉,却都是为了采摘给她安胎的灵草, 所以,这一次的过失并不在殷浩宸,而在她啊! 百里九歌忍不住出声:“住手,不许再打了!应长安,你不是最见不得孕妇受气吗?我也是孕妇,你打我朋友,我受气了,所以你给我收手!” 这句话确是管用了,应长安不甘的丢开殷浩宸,像是嫌脏似的擦手两下,愤道:“黑凤妹子你是眼瞎了,竟然帮这个混蛋,他娘的竟然把自己妻儿弄成这样,哥还就不救了,就让她一尸两命去!” “应长安,你!” 百里九歌一急,也不管殷浩宸了,冲到应长安面前,嗤道:“你自己说见不得孕妇受委屈,现在你能救又不救了,就因着一时赌气?应长安,你幼稚!” 幼、幼稚?应长安自居活了二十六了,还没人敢用这两个字形容他。 该死的! “黑凤你是不是七花谷的人,帮着外人顶撞自己人吗?” 应长安指着殷浩宸,咬牙切齿道:“你把他们母子转让给哥,买一送一,哥就救!否则,等着给他们收尸吧!” 殷浩宸没有应声,迟迟都没有。百里九歌觉得怪,回眸望去,在殷浩宸脸上望见的是令她难以淡忘的表情。 他像是痴了、魔怔了,浑身都被应长安打得乱糟糟一片,脸上更是全花,可他完全感受不到似的,目光像是水晶折射出的晶光,从头至尾都锁在吴念念身上。 他已经不再顾及自己的处境,耳中也好像只能听见那一句话——你怎么搞的,不知道她肚子里有孩子吗?! 她肚子里有孩子? 他不敢相信这个事实,难道是那一夜,她留下染血丧服离去前的那一夜,与他整夜纠缠…… 他们的孩子,便是在那样一个夜晚悄悄到来的? 殷浩宸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是悲,是喜,是痛,是悔,他形容不出来,只知道他要救活吴念念母子。只要他们能活下来,以后,哪怕是皇兄欺到头上,他也会坚定的站在妻儿这边了! 见殷浩宸良久不语,应长安再度冲了上来,恼怒的拎起殷浩宸的衣襟,唾沫星子全往他脸上喷,“混蛋,你没听见哥在和你说话吗!把他们母子转让给哥,买一送一,哥就救!否则,等着给他们收尸吧!” 殷浩宸如被打了一巴掌似的,恸然回神,瞪着应长安。他的思绪很乱,脑子里只如浆糊,不知用了多久才听懂应长安的话,心口又是一阵尖锐的痛。 “本王……”说不出话。到了今时今日,他自问已经舍不下吴念念母子了,可又有什么比得上他们母子的xing命? 殷浩宸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发出声音的:“请你救他们,无论有什么要求,本王……都答应。” 应长安本就脾气古怪,在听了这个答案后,更为气恼了。他怒,怒的不单想揍人,更想杀人。 “混蛋!”他狠狠一拳打在殷浩宸胸膛上,竟是连踢带打的将殷浩宸轰了出去,狠狠关门,无视了随之而来的疯狂捶门声。 百里九歌惊住了,好半天视线才从门板移回来,激动的嗤道:“应长安,你干什么这样为难他,你看不出来他现在只想着你能救吴念念母子吗?我百里九歌不爱求人,这次算我求你,求你现在就施救!” 应长安怒的满脸涨红,指着门板,像是要嘶吼出什么,却终究是懒得吼了,也不给百里九歌好脸看,“黑凤妹子,你跟你男人和你们的跟班,还有秋杭,你们几个,给鄙人从后窗出去。反正鄙人生气了,不想救人,除非外面那混蛋能把鄙人说服,不然就让他跟妻儿天人永隔去,鄙人才不怜悯!” “应长安你简直——”百里九歌真想踹飞他。 一只温柔的手,在这里握住了百里九歌的手,熟悉的温度和熟悉的冷香,让百里九歌激动的情绪冷却下来。 她喘着气,回视墨漓的眸,想了想,问道:“墨漓,你能劝得动应长安吗?没想到同是七花谷的人,这会儿交流竟如此困难。” 墨漓神色清浅,睇了眼应长安,便俯首望着百里九歌,柔声道:“我们先出去吧,应公子心情不好,让他先冷静一会儿,莫要火上浇油。” 百里九歌也不知道自己的行为是不是火上浇油了,但墨漓的话,她全身心的信,再加之应长安放话了让他们走后窗出去,百里九歌无奈,只好让应长安如愿了。 从后窗出了房间,关窗的时候,百里九歌忍不住多看了吴念念几眼。那躺在榻上的人儿,安详的就像是睡着了一般,温温软软。或许,是吴念念在睡梦中发觉自己曾经失去的孩子又回来了吧,所以,才会情不自禁的露出安详的浅笑。 吴念念,你一定要活转来,一定! 227.最苦长相思 第二日的时候,百里九歌起的有些晚,因着已经服用了吴念念采摘回的灵草,胎象稳定了许多,似也能感觉到胎儿强健了些,百里九歌放下心来,想要去找应长安,再劝劝他。 出乎她意料的是,应长安竟然在那间房里待了整整一夜没出来,而殷浩宸,仍旧跪在大门前的冰冷台阶下,彻夜未眠。 百里九歌惊了惊,她高估了应长安的心肠!莫怪他得名“辣手毒医”,原来果真是个笑面阎罗,心如铁石啊! 殷浩宸此刻的样子太狼狈了,百里九歌不忍看,昨日他本就挨了一顿打,鼻青脸肿,还带着血,再加之熬了一夜,那眼窝已经浮肿,眼眶下青黛色甚重,眼底血丝密密麻麻。 可他一动不动的跪着,那样笔直而沉郁,甚至让百里九歌一度以为,跪在这里的不是殷浩宸,而是深山崖边的一块千年石。 “殷浩宸……”百里九歌总归是有些心疼他的,窒了窒,忙去了厨房,从厨娘那里端来些食物,给殷浩宸送过来。 “吃点东西吧。”她递了他块烧饼。 但他的脸孔却绷得似完美的雕刻,说不清是怎样的神情,只是轻轻摇头,拒绝了她的好意。 百里九歌不放弃的再劝:“殷浩宸,我知你跪了一夜,人不是铁打的,你想让吴念念一醒来就看见你垮了吗?” 殷浩宸缓缓抬眼,望着百里九歌,眼底有着难以言喻的悲怆,“那位神医,仍然不愿救念念。他一日不答应,本王便长跪不起。念念受了那么多苦,本王只是跪了一夜,又怎能……体会到她半分苦痛。” “殷浩宸……”百里九歌的心软了软,她望向紧紧锁住的大门,纵声喊道:“应长安,我知道你不是什么慈悲人物,对他人的痛苦也冷眼的很。但吴念念已经受了那么多苦了,你明明能救她,却还无动于衷?” 屋内寂静,却在良久良久后,传出回答的声音:“黑凤妹子啊,你知道为什么鄙人要当个毒医吗?” 百里九歌怔了怔,“为什么?” 应长安自嘲似的说:“因为啊,纵然是医术盖世的师父,面对人间四百四十病,也只能治其中四百三十九病。” “鬼医前辈是哪个病不能治?” “四百四十病里最痛苦的又是哪个?” 最痛苦的是哪个? 百里九歌想起了人世间流传已久的俗语:三十三重天,最高离恨天;四百四十病,最苦长相思……那么应长安的意思是说,相思之苦无人能治吗?可是为什么他要提到鬼医前辈?总觉得应长安话中有话…… 应长安的声音再度传出来:“鄙人就是看明白了这点,当初才不学医术而学毒术的。有些人活得太痛苦,就像现在这个怀着孩子还被折腾得那么惨的小娘子,鄙人救她做什么呢?让她再醒过来继续被折磨吗?还不如一味毒药下去,一了百了。” 百里九歌的心有些刺痛,这世上没有什么感同身受,她自问根本没法切身感受到吴念念所受到的苦。但是,有一点她可以确定,那就是吴念念仍是不想撒手人寰的,吴念念明明在临死前,还放心不下殷浩宸! 她喊了出来:“就算是活得痛苦又如何,痛苦是一回事,死又是另一回事。你并不了解吴念念心里是如何想的,就说什么死了一了百了。应长安,你这分明是胡乱臆测不是吗?” 一语落下,没有了回音,任凭百里九歌又喊了几次,应长安都像是消失了似的,再也没有说话。 百里九歌本以为,是自己的话说动了应长安,也许他再想一想就会不为难殷浩宸了。可直到日落时分,那扇门依旧没有打开。 情况就一直这么僵持着,第二日、第三日,皆是如此,百里九歌始终都不明白,应长安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就这样连着三日,整整三日,屋里的人粒米未进,屋外的人长跪不起。 百里九歌再也忍不下去了,只知道要是再拖,殷浩宸非得昏死在此不可。他身上四处都是外伤内伤,脸上尽现淤血肿块,那双红肿的眼睛更是让百里九歌不忍去看。 心一横,她打算逼了,就这么跪在殷浩宸旁边,嗤道:“应长安,你不治吴念念是吧?好,那我百里九歌也跪在这儿,跪到你答应为止。这期间要是我累得小产了,我看你开是不开门!” 这样的逼迫终于见效了,应长安是在一炷香之后开门的,他的精神状态看上去也不比殷浩宸好太多,唯那双眼底不见血色,只有怒意。 他怒,怒极了,怒自己始终没办法让百里九歌出岔子。他应长安最承受不了的就是孕妇出事! “你起来!”他指着百里九歌,脸孔扭得如拧了无数次的毛巾,“敢用这种手段来逼迫鄙人,黑凤妹子,你是个人物啊!” 百里九歌已经在心中开始庆祝了,她明媚一笑:“我凤凰谷黑凤本就不是好惹的,只要我认定的事,刀山火海一往无前。反正你必须答应救好吴念念母子,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应长安连瞪眼都不想瞪了,还能怎么样呢?真是败给她了,他认输:“鄙人答应就是了,人生的乐趣全被你摧毁了,流年不利。” 百里九歌大喜,忙扶着殷浩宸起身,笑道:“应长安,谢谢你!” 谢?真是个廉价的字! 应长安只当没听见,转身进屋去了,边走边道:“这位小娘子如今是形同活死人,腹里的胎儿处境也很危险。为了确保万无一失,鄙人得将他们带回罂粟谷去,一来二去再加上治病的时间,少则三个月,多则半年。在此期间,别来罂粟谷打搅鄙人。” “知道了。”百里九歌替殷浩宸回答了应长安,此刻的殷浩宸已体力透支,她明白,他怕是连出声都困难。 她拱了拱手,对着应长安的背影,大喇喇一笑:“不管怎么说,这次真的要谢谢你。你先吃点东西,再带着些路上吃,稍后我让凰儿送你们去罂粟谷。应长安,后面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没有回话,只闻得应长安的步履声有些沉重。百里九歌低眸,暗叹这样一个喜怒无常的怪人,也会如此心神不宁。 送走应长安是在一个时辰后。 吴念念被安置在昆山雪凰背上,因着怕她冷,殷浩宸将雪狐裘为她系紧,又包上一层厚棉被。三日未合眼,他仿佛已经分不清天地为何物,只在遥望着昆山雪凰渐渐飞远时,才能聚起目光。 念念…… 这个名字不断的心中浮起又沉下,沉下又浮起,浮浮沉沉的填满了他的心湖。 他不知道这次又要分别多久,但为了等一个好消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不会再消沉抑郁。他会振奋的等着,等待他的妻儿回到他身边。 念念,一定要回来,一定…… 四月的芳菲渐谢,日头渐长,白日也一天天的长了。风里有些夏花的气息,暖暖的吹过房舍田地,扬起几瓣不知从哪里带来的落花,洒在艳红的罗裙上。 百里九歌拈起花瓣,闻了闻,这花香像是百日草,像是千日红,又像是花烟草和水菖蒲。翻了翻黄历,原是谷雨节气已过,已然要夏至了。 这些日子因着周国那边,灾民们的生活渐渐步入正轨,墨漓便将百里九歌接了回去,好生宠着。而前两日,百里九歌记得清楚,正是那条河中之水被引渠到饥荒之地的日子。 其实这事情多亏了墨漓和殷浩宸。是墨漓提议,让殷浩宸撤去守卫在河边的商国士兵,而请那些士兵和工匠们一起,引了条水渠来周国这边。 殷浩宸因着对吴念念的事对墨漓存了感激,所以不顾昭宜帝之前下的命令,同意了墨漓的提议。 如今,渠挖成了,周国这边有了水源供给,荒芜的土地渐渐被滋润起来,百姓们盼到甘露,赶紧抓着时间农忙起来,饥荒的问题算是一劳永逸了。 而商国那边,因着给周国挖了水渠,商国的水患也随之消退。百里九歌不由会心一笑,其实,有时候事情真的很简单,与其纷争不休,不如退一步海阔天空。就好比有价值的东西一旦过量,就会成为负担,若是能分一些出去的话,反倒利人利己。 周国的饥荒解决了,商国的水患也解决了,这样的结果对谁都好,而殷浩宸也上表了殷浩宜,如实阐述利弊。 既然此间的事情告一段落,百里九歌也随着墨漓离开了。一想到又要回王都西岐,百里九歌的心就有些发紧。 这些时日在赈灾的过程中,周国的百姓们一开始是对她说三道四的,也连带着不理解墨漓为何执意要与自己的妹妹在一起。但因着百里九歌处处帮助百姓,洒脱爽朗,不计较言辞,渐渐的赢得了百姓们拥护。 甚至有不少人喊着说,甭管兄妹不兄妹了,大周的世子和世子妃就是当之无愧的。 这样的言论,委实让百里九歌欣慰。可心口的伤痕已经结疤,疤犹在那里,怎也好不了,她不可能忽视这样的痛苦。只得无能为力的笑笑,努力不去想这些,随着墨漓,回去了西岐。 228.检测御鸟术 在西岐城郊有一处山水别院,那是墨漓的居所。自打墨漓从江湖回归宫阙,不住城中,单独住在这里,只在宫中有事时才会入城。 这座山水别院,百里九歌也是曾来过的,从前为了给月如初讨要九色灵芝与墨漓的一块肉当药引,她闯到了这里,还一脚踢开了墨漓的房门。 故地重游,时过境迁。望着院中层层叠叠的飞瀑,错落有致的平台,还有四处可见的昙花,百里九歌的心思被勾动,少了从前的震撼感觉,多了几分宁静和温馨。 这里才是她和他的家,这样清雅精致的地方,她打心眼的喜欢。 被墨漓牵着手,她随着他步入他的书房,那书房的门板上还印着些坏损的痕迹,仔细看来隐约能看出是被人踢坏的。百里九歌忍俊不禁,当初踹门进去的正是她,那时求药心切把墨漓的家当破坏了,偏偏墨漓翌日就要启程去大商作质子,所以也没功夫维修这门。 想着想着,百里九歌笑出了声,环顾着屋内的陈设,与三年前的记忆渐渐融合。她还记得墨漓那时候就坐在面前的沉香木案台上抚琴,而旁边的紫檀书架上,摆放着九色灵芝…… 一想到九色灵芝,脸上的笑便微苦了些,百里九歌抿抿唇,忽然意识到,这屋子里的东西干干净净的,竟然没落灰。记得墨漓一直是只和御风御影御雷住在这里,他去了大商后,是有什么人定时来打扫吗? 墨漓看出了百里九歌的心思,笑道:“文鸯每隔两个月,会带着兰庄的婢女来帮我打扫别院。” 原来是秋杭的姑姑啊。 墨漓笑说:“过两日她又会过来,便让她留在这里照顾你,这样我不在的时候,也有人陪你说话。” “啊?还真的要使唤你好朋友的姑姑啊。”百里九歌始终觉得,这样不厚道。但看墨漓很坚持这样,她便不抗议了。 片刻的沉默后,墨漓唤了她的名字:“九歌。” “怎么了?” 他柔声的笑了:“一入侯门深似海,奉国将军府是,我的家庭亦是。但我既然带你回来了,不管家里如何明争暗斗,那些事都交给我,你只管和文鸯在别院里住着,好好养身子,明白吗?” 她明白,也知道那些暗箭算计的事不是自己的强项,而今有了身孕便不能铤而走险,但她实在心疼墨漓,小手握紧了他的手,认真的问:“有什么办法可以化干戈为玉帛吗?” 他默了默,叹息:“我也不希望日日都活在戒备中,然而,就如烈火姑娘所说的,人欲无穷,为了一己私欲而不顾别人的人,在我家里大有人在。这些年我看在都是一家人的份上,对他们睁一只闭一只眼,然而如今我有了你和孩子,他们若敢造次,那我必将他们连根拔起。” “墨漓……”心疼,真的好心疼,尽管心底也有着甜蜜,可百里九歌宁可用这份甜蜜去换取墨漓能少几分cao劳。 外头有脚步声响起,是御雷小跑着进来了,“世子殿下、世子妃,真的是好长时间没见了!”他笑得很是热络,一如既往的滑溜溜,过了会儿又严肃了点,“世子殿下,太后娘娘发火了……” 百里九歌的心一紧。墨漓的nainai发火,是因为她吗? 御雷道:“具体的原因属下也没必要多说了,世子殿下和世子妃都知道,属下说了你们还得再难受一次。现在太后娘娘把人都召集起来了,正派人来别院通知世子殿下和世子妃过去呢。” 不好的感觉让百里九歌皱眉,太后找他们过去,是要以一家之长的身份强行拆散她和墨漓吗?因着了解墨漓,她不愿看见他为了她和自己的祖母撕破脸。 过了些时辰,宫里果然来人了,说是奉太后懿旨,请两人必须入宫。 墨漓神色如常,在百里九歌额上吻了吻,抱着她上了马车。两人进宫,墨漓只说了三个字“有我在”,接着便抱着百里九歌,柔声与她调笑,慢慢缓解她心头的那些负面感觉。 延年殿。 殿中安置着十二盏莲花灯,灯油中添加的香料像是沉香,味道很浓,满殿都萦绕着被薰出的烟雾。百里九歌和墨漓携手踏进延年殿的时候,这突如其来的浓香,令百里九歌鼻子刺痒,差点打喷嚏出来。 听说周太后最喜欢的就是沉香,百里九歌的视线透过烟雾,看见了殿中坐着的所有人,便是那日在宫门前迎接他们回归的人。主位上两人一左一右坐着,左边的是周王墨阳,右边的是一位老妇…… “大胆!”那老妇一手拍在桌案上,眼角的皱纹愤怒的攒动,她瞪着百里九歌,喝道:“哀家的孙儿是你的哥哥,你还不将他的手松了!” 下马威? 百里九歌直视太后,眼波澄澈,口吻坚定:“我是墨漓的妻子。” 一室人的脸色都毫不意外的青了几分。 太后指着百里九歌,手上的护甲正抖动着,在烟雾中显得无比尖锐,她隐忍着狂怒望向了墨漓,“你为什么也要跟着忤逆哀家?还在为那日的藏海棠生气吗?墨漓,她肚子里的孩子不能要啊,哀家这也是为了你好。” 墨漓面有苦色,如烟水般清浅,“祖母的好意,孙儿心领。但伤害到九歌,恕孙儿绝无退让的余地。” “墨漓,你……咳、咳咳!”太后毕竟是上了年纪,一动气就伤身,咳嗽着被一个宫婢托住,那宫婢赶紧拿了热茶来给太后喝下,抚着太后的背为她顺气。 坐在右侧下首第一位的女子,正是墨洵的生母冉妃,她道:“母后别动气,墨漓毕竟还年轻,一时间倔了些罢了,您的身子重要。” “咳、咳咳……”太后咳得厉害,仍还指着百里九歌,从百里九歌的角度看过去,只觉得太后恨不得将护甲伸到她的脸上抓上几道。 她心中不喜。只怕太后厌恶她的真正原因,是因为她是商国人吧,要不然的话为什么不将她当成自己的孙女,反而这般敌意? 墨漓道:“孙儿不想与祖母争辩,更不欲气到祖母,只是人都有底线,孙儿的底线就是九歌和孩子,伤他们等同于伤我,祖母,您又忍心?” “墨漓……咳、咳,翅膀长硬了,便再也不将老人放在眼里了吗?宁可为了一个外人不顾伦常,也不听听哀家的话?” “祖母息怒。九歌不是外人,她是孙儿的妻子,是我大周的世子妃。” “你……咳、咳咳……” 见太后咳得厉害,墨漓垂眸,掩好了眸底的浓浓歉意,在众人望来便还是那般清清淡淡、却如金石般无可动摇。就连两人交握的手,都越发的缠得紧了。 一室沉默,除了太后痛苦的咳嗽声,竟是没人再说话。百里九歌也不知他们是不是存了看戏的心思,她没空去思考这个。 终于有人开口了,是周王墨阳,他含笑拍着太后的背,“母后,您也是个倔脾气,光顾着怎么指责九歌的不是,却忘了九歌是您想了这么多年的孙女……” 太后怔了怔,这样的一句话,令她悲喜交加,原本就激动的情绪再遭了一股创伤,略有昏花的眼里滴下泪水来。 太后掩面而泣,“哀家的孙女,哀家的孙女……这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为什么老天爷要把你们两个牵到一起……” 冉妃赶紧递了个手帕过去,太后的婢女接过,给太后擦眼泪,没过一会儿整张帕子就湿了。 墨阳露出为难的神色,揉了揉太阳xue,又道:“孤王方才是打趣母后,实在不想看见母后落泪。这世上的人千千万万,偶有一两个长得像的不足为奇,孤王想,九歌可能只是与流风长得相似吧。” “长得相似?墨阳,你是哀家怀胎十月生的,你也想来骗哀家?要光是长得像似,哀家充其量也只有七分疑惑,可她额头上的荼蘼花胎记都出现了,她不是流风的女儿又是谁?” 墨阳道:“母后错了,荼蘼花的胎记列国中很多人都有,可能是因为具有同一祖先的原因。反倒是御鸟之术,那才是蓬莱圣女一族单传的绝技。” 一口冷气霎时冲进了百里九歌的肺,父王他想干什么?难道是让她当场施展御鸟术?她的确能与百鸟共鸣,这岂不更证实了她就是圣女的继承者? 不禁望向墨漓,他的眸底有着强烈的探究之意,他眉头紧锁,目光也紧锁在墨阳身上。他的父王明明已经当九歌是女儿,此番又为何提及御鸟术,这样,真的能为九歌开脱吗? 他看不透,始终看不透父王的心思,这样的感觉让墨漓的心口萦绕着淡淡的不安,然而这种不安早已陪伴了他很多年,已成习惯,他不得不认。 墨漓舒眉,温润一笑:“父王可有见识过母后的御鸟之术?” 墨阳揉着太阳xue,失望的回应:“流风没有为孤王御使百鸟,但她出嫁来的时候带着一只白鸦。那只白鸦是个灵兽,流风对它说什么它就做什么,其他人却无法和它沟通。流风对孤王说,它只听蓬莱圣女一族的话。” 幽月般的眸底流光暗涌,墨漓紧紧握住百里九歌的手,将她拉近了一些。 墨阳缓缓坐正,含了几分笑意道:“那只白鸦现在还活着,流风过世后,孤王一直都将它养在寝宫。”对一个内侍道:“去将鸟笼取来,如果白鸦肯听九歌的话,才能说明九歌是流风的女儿。” 229.御鸟术失灵 百里九歌坚定的站直,眼中仍是熠熠生辉。可她的心跳得厉害,对上墨阳的黑眸和他嘴角的笑意,更是想不明白,父王这到底是要干什么。 鸟笼很快被取过来,内侍搬了个桌子在殿中,放了鸟笼上去。百里九歌看着笼里的白鸦,和乌鸦长得没有区别,唯独颜色是白的。或许真的是灵鸟吧,都过了这么多年了竟还活着。 她咬咬唇,问:“父王是要我去命令它吗?” 墨阳的笑容被烟雾氤氲的很不真切,但慈祥的味道,却是隐约可见的,“九歌,你试试,如果你身上流着流风的血,白鸦定会认得你。别害怕,放手做吧。” 他摆手示意内侍打开鸟笼,笼子开了,白鸦飞了出来,落在桌角上。 “父王……”百里九歌喃喃着,总觉得事情进展得太没头绪,望望墨漓,能感知到他充满猜疑的内心。 她想了想,事已至此退是退不得了,她百里九歌,只能进不能退。 她决定要相信墨阳。 一颗心恐惧的跳着,百里九歌盯着桌角的白鸦,明媚的笑了,默默祈祷着:千万、千万不要听我的命令,就请你帮我这个忙…… 她鼓足了勇气开口:“飞到我手背上吧。”她将空着的左手抬起,渐渐靠近了白鸦。 众人这会儿目不转睛的盯着百里九歌,就想看看她是不是真能与白鸦交流,就连太后也擦干了泪水,撑着脖子,看得神情专注。 这刹那,没有人比百里九歌更紧张。 只见那只白鸦与她视线对接,它的头动了动,接着展开了翅膀,然后…… 别过来,千万别过来! 百里九歌的心中在不断呐喊,强烈的像是一场地震,那白鸦的任何一个动作都会让她整颗心倾塌一片。 扑扇翅膀的声音顿响,就在百里九歌忘记了呼吸时,众人惊哗。那只白鸦竟然飞到了房梁上,接着又从房梁飞到了太后身边的桌案上,低头开始啜饮太后没喝完的半盏茶水。 心霎时落地,百里九歌不知道自己这一口气呼得有多长,方才还紧绷的身子这会儿一放松,像是失了弹xing似的,都要软成泥巴了。 太后惊讶道:“这是怎么回事?”她着急的看着白鸦,问:“它为什么不听百里九歌的话?百里九歌,你再命令它一次!” 有了刚才那一次,百里九歌已然不再恐惧了,她想,或许是白鸦感受到她的处境,故意帮她的吧,亦或许她真的不是荆流风的女儿,不管是哪个原因,这一劫,她都渡过了! 笑着凝视墨漓,再抬手,白皙的手背对着桌子上的白鸦,百里九歌笑了:“飞到我手背上。” 别过来,别过来,我是说给他们听的,你别过来。 话音落,白鸦无动于衷,百里九歌的心一寸寸的回暖。 最后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下,白鸦喝完了茶,飞去了墨阳身边,啄着墨阳的袖子。墨阳没有料到这一举,抬袖子想要回避,白鸦锲而不舍,结果一幅画卷从墨阳的袖子里掉了出来,摊开在地上。 那画卷,正是荆流风的画。 白鸦如愿以偿,飞落在荆流风的画上,接着卧下,似是想念、似是缅怀,脑袋就靠在画卷上,保持着这样的姿态很久很久…… 满室静默。 众人的目光各有古怪,太后的眼底满是不解和错愕,墨漓望着荆流风的画,睹物思人,心里也有几分痛楚。 直到内侍在墨阳的示意下,将白鸦捉回了鸟笼中,众人才从各自的情绪中渐渐回神,重新看着殿中心的百里九歌。 她笑着,澄澈爽朗,她的眼睛是那么亮,那么有神,仿佛是闪烁在夜空中的星子,饶是夜空那般黑暗,她仍是能绽放坚定的光华。 赢了。 这一局她赢了。 这下子太后不会为难墨漓了,她还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而他们的孩儿,太后也不会再想着打落了。 墨阳俯身,将画卷拾起,望着画中的发妻,长长的一叹,接着将画轴卷好收回了袖中,对太后道:“白鸦只认流风,不认九歌,看来九歌不是孤王和流风的女儿啊……我们的女儿,又到底流落在哪里呢……” 太后的心情复杂极了,虽然不愿尽信墨阳,可又是将信将疑的,看百里九歌的眼神也多了些别样的情绪。她已经没法动百里九歌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了,但她还是恐惧百里九歌的身世,何况百里九歌是商国人,大周与商国不共戴天…… 这个孙媳妇,她不论如何都不满!她的孙儿应该娶的不是这个女子,而该是他们大周的王侯千金! 墨阳揉着太阳xue,疲惫道:“母后,事情先到这里吧,大家都累了,墨漓的身子也需要休息。” 太后吸了口闷气,心情很不好,终是打发走了所有人,想着这事改日再议吧,现在她也拿墨漓和百里九歌没办法。 众人纷纷施礼,各怀心思,散去。 终于出了延年殿,百里九歌只觉得照在脸上的阳光都是暖的。自从回了西岐,还没有感受过这样舒服的阳光,就像是为她和墨漓照亮了一条路,不再充满痛苦和质疑,而是有着憧憬和希望。 望着墨漓苍白的脸上也有着动容,百里九歌心念一动,在回去的路上瞅到四下无人了,招手对着旁边树上的喜鹊笑道:“我看看西岐的喜鹊是不是个头比凤凰山的大,快过来!” 她笑着等待喜鹊的降临,可谁想,那喜鹊就好像听不见一样。 百里九歌诧异了,怎么搞的? 墨漓看出了异样,柔声道:“平心静气,再试试。” “噢,好。”百里九歌凝神,让自己的思绪完全放松,去感知百鸟的存在,与百鸟共鸣…… 墨漓静静的等待着,连他也没想到,他见到的是百里九歌陡然睁眼、满脸愕然的脸孔。 百里九歌惊呆了,完全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她竟然没有办法与百鸟共鸣了。 御鸟术,失灵了! 230.你是墨洵? “墨漓,怎么会这样?” 百里九歌怔愕的盯着他,她不知道答案,却急于想知道为什么,尽管明白墨漓无法回答她,还是惊讶的发问:“御鸟术怎么会失灵?这是什么时候的事,难道我的御鸟术早就失灵了,却因为凰儿与我朝夕相伴所以仍愿意听我的调遣?那父王呢,父王是知道我的御鸟术失灵了,才让我去命令白鸦,为我开脱?” 她这样想着,却更加觉得不对头了。如果父王是故意的,那他又是怎么知道她的御鸟术失灵了呢?她明明自己都不知道。 只能问着:“墨漓,你能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吗?” 墨漓的眉头皱着,眼底漆沉一片,如千丈深的汪洋般深不见底,不知旋起了多少湍流暗涌、多少猜疑思虑。 他记得清楚,初回宫的那日,父王让墨漪叫了他去临华殿参见,那时父王亲口说,让他不要顾虑兄妹伦常,好好保护九歌和孩儿。 而如今,面对祖母的发难,父王又提来了白鸦,以证明九歌并非是母后的女儿。 如此前后矛盾的做法,若是需要一个理由,那么,最合理的解释便是——父王仍是认为九歌是他的亲生女儿,而今日的白鸦之事,是父王为了保护九歌和她腹中的孩儿。 这般看来,父王果然是早就知道,九歌的御鸟术失灵了。 想到此处,墨漓已感受到寒意如丝线一般,在一圈一圈的将他的心脏捆住。而丝线的另一端仿佛就捏在墨阳手里。墨阳持着寒冷的丝,将寒意一丝丝的绑在他心上,也绑在他的四肢上,将他做成了一个可以cao纵的皮偶,而当他想要看清楚父王眼底的神色时,眼前,又氤氲起了浓浓的沉香烟,挡住了视线…… 这种感觉,太是不舒服,也太令他不安。单单是父王如何得知九歌的御鸟术失灵这一条,就已令墨漓生出无数不好的猜测。 “墨漓,你别想了,我不想看你这么累。” 百里九歌带着心疼的语调,触及耳边,墨漓从思绪中脱离,温柔的望着她。 她冲着他大喇喇的笑了,是真的不愿去想太多,“这事情虽然太费解了,但不管怎么说,我们平安度过就好,总之要多谢父王。太后祖母有了顾及,不会伤害我们的孩儿了,这是好事一件不是?” 是啊……好事一件。但这好事背后藏着太多阴影,实在令他介怀。 终是不愿百里九歌再担心了,墨漓敛眸,迅速的定下心绪,温柔轻语:“好,不想了,我们回家。” “嗯,一起回家。” 消息传得很快,才不到三日的功夫,整个西岐城就都知道他们的世子妃可能并不是世子殿下的妹妹。因着墨漓风华无双且为人温和,甚得西岐百姓的仰慕,是以,纵然百姓们芥蒂百里九歌是商国人,但还是为这条消息庆祝。 于墨漓而言,外面的流言如何也左右不了他的心思,只要九歌心情能好些便就可以了。只是他亦知道,如今虽然太后祖母不会再动他们的孩儿,但其他人却有了动机,比如——墨洵。 墨洵一直都想置他于死地,而今九歌怀了大周的世孙,以墨洵的脾xing和作风,定是要千方百计害死他们的孩子。 因不愿百里九歌提心吊胆,墨漓只简单了嘱咐了她不要单独与其他人接触,正好这两天秋杭的姑姑文鸯来了,墨漓便也嘱咐了文鸯。白日里他有事去宫中忙碌,文鸯和御风御雷,都将百里九歌看得紧紧的。 文鸯是个有趣的姑娘,比百里九歌大不了两岁,因着执着于减肥而不考虑终身大事,一直还没出嫁。 但百里九歌是真不觉得文鸯很胖,只是相对苗条的女子显得珠圆玉润了些,明明是环肥燕瘦各有千秋的事,但文鸯就是想不开,非要减成百里九歌这样不可。 这日晴光正好,两人坐在叠水平台上晒太阳,文鸯正绣着个婴儿穿得肚兜。她的女红很不错,一针一线,甚为精致,一段段莲藕在红布上呼之欲出。 百里九歌笑道:“你们的绣工可真好,我发现我走到哪里,身边的女子都是会做女红的。我却一点都不会,曾经给墨漓缝个锦缎,还缝得跟毁容了一样。” 文鸯答:“这种家家女子都会的活计,一点个xing都没有,不学也罢。我看世子妃也不像是会专心做女红的人,另类有另类的闪光点,这不把世子殿下给迷住了么?其他女子可达不到这个高度。” 百里九歌乌云灌顶,这什么跟什么。 文鸯想起了一事,说:“今晨我去城里买菜,听卖菜的王大婶说,冉妃和良妃跟王上提议了,说是要摆宫宴,嘉奖世子殿下赈灾有功,也是庆祝世子妃怀了世孙,双喜临门。” 宫宴?鸿门宴吗?百里九歌不知道为什么就产生了这样一个想法,心中总是觉得,墨漓的家人各怀鬼胎,何况从前也听容微君说过,墨漓小时候被下咒时,他的两个庶母便想趁机害了他的命。那两个庶母,可不就是文鸯口中的冉妃和良妃么? 冉妃是墨洵的生母,良妃是墨泓的生母,百里九歌始终觉得还是对她们保持点警惕比较好。 这时有人敲门进来,是御雷,笑吟吟道:“世子妃,你猜谁来了?” 百里九歌痴笑:“我又不是先知,哪里能猜到这个?快请它进来吧。” 御雷笑嘻嘻的,朝着门外的人做了个“请”的动作,接着,一名风尘仆仆的中年妇人走了进来。 百里九歌顿时惊喜万分,“二娘!”她起身,赶紧迎了过去。 “九歌!”班琴双眼含泪,激动的迎向了百里九歌,两人执手。 百里九歌想起当初离开大商的时候,墨漓曾告诉她,他已经将二娘转移到周国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多,她差点都忘了这回事,如今见到二娘气色好好的,心里是说不出的激动。 班琴抹着眼泪,因着喜悦,泣不成声:“九歌,这么长时间没见了,你怎么样?周世子将我安置在城中做生意,我现在衣食无忧,这段时间听见市井上传了很多关于你的消息,我知道你肯定很不好受,我要是能帮上你的忙就好了。” 百里九歌摇摇头,“二娘可别这么说,我素来看得开,始终相信前方是有希望的,走一步算一步就是了。反倒是我这么久没去探望二娘,还真是惭愧。” “九歌……”班琴泪眼盈盈的啜泣着,说不出话来。 百里九歌也知道班琴的xing子和百里红绡一样,常常情绪一激动就说不出话了。她笑着拍了班琴的双手,道:“总之别为我担心,二娘你好好过日子,我时不时去探视你。等将来墨漓把一切都安顿好了,我们一家人就住在一起,让我给你尽孝。” “九歌……”班琴重重的点头,感动的泪水停不住了。 哭着哭着,视线又到了百里九歌已有隆起的小腹上,班琴和百里九歌互相扶持着坐下,说了不少体己话,又谈到了生养的事情上。班琴毕竟有经验,便给百里九歌传授了不少知识,两人一聊就是大半天…… 三日后。 辛丑年四月二十七日。 宫中大设宴席,嘉奖墨漓赈灾有功,也算是庆祝百里九歌有孕。虽然百里九歌的身世仍然遭到众人的质疑,但因墨阳为百里九歌澄清了身份,众人也不好说什么。 而今的天候是要入夏了,白天也长些,申时都还是云蒸霞蔚,亮堂堂的。百里九歌和墨漓应了冉妃的邀请,去冉妃宫中赏花。 冉妃风韵富贵,肌肤姿容都保养得极好。她穿了件青烟紫绣游鳞拖地长裙,梳着参鸾髻,盈盈而来,行走间髻上的天保磬宜簪有些歪斜,冉妃优雅的抬手,将簪子拨正。 百里九歌随着墨漓,朝冉妃施礼。因着对此人多少有点警戒心,故此百里九歌紧紧的跟在墨漓身旁,盯紧了冉妃,生怕她找机会加害墨漓。 感受到百里九歌的心思,墨漓深深一笑,转眸对冉妃淡淡道:“母妃素喜牡丹,然而这个时节牡丹花还未开,不知母妃又是种了些什么花。” 冉妃眸如媚人的花,执了方帕掩嘴,笑吟吟答:“看了就知道了,母妃还要请你们评价一下,母妃这花种得好不好呢。” 墨漓不近不远的笑了笑:“母妃言重。” 随着冉妃,两人在她宫里缓缓行着。冉妃在后院里果真种了不少花,缤纷的很,百里九歌仔细一瞧,竟是花烟草。花烟草气味不算浓,这么吸上几口,倒也觉得舒服。 百里九歌由衷赞道:“这些花烟草开得不错,养花是门细致活,像我这样粗神经的就养不来。” 冉妃笑得双眼弯作下弦月,掩嘴不语。 因着这里的景致很好,百里九歌看着看着,就心驰神飞,朝着墨漓笑了笑,转身朝着小径的拐角处过去。 她想看看是不是拐过去后还有更多的花烟草,然而拐角处迎面过来了一男一女,堵住了百里九歌的去路。她停步,刚要让开身子,就发觉到眼前的男人在盯着她看。 下意识的瞧了那男人一眼,百里九歌一惊。这人她之前有点印象的,应该也是墨家的人,长得还和父王有几分相似。难道他是…… 忙问:“你是墨洵?” 231.墨洵垂涎 墨洵没有回答百里九歌的话,只是痴痴的盯着她看,眼底烧起了两簇火苗,灼热的恨不能将百里九歌的脸烧出两个洞来。 这样的目光,她极度不喜,明眸直视墨洵,冷道:“你要真是墨洵,就赶紧叫我王嫂,这般盯着我看是什么意思?” 墨洵如梦初醒,竟是将怀里搂着的女人给推了出去,理着袖子给百里九歌作揖,“小弟见过王嫂,之前两次都是远远看着,如雾里看花,不那么真切。今日这样凑巧的见了,连小弟都要为王嫂的国色天香而惊叹,看来王兄实在是太有艳福了。” “王弟也是有福之人,不必妄自菲薄。”如钟磬般的嗓音,清淡疏冷,如隔着重重纱帘,被一阵冷风吹来。 百里九歌心中一暖,回眸之际,被墨漓揽进了怀里。她下意识的缠起他一只手,却也没漏看墨洵眼底的阴色和那名女子愤恨的眼刀。 可迅速的,百里九歌就发现那名女子的眼神不对经,明明刚才还对她厉色呢,这会儿却光顾着看墨漓去了,仿佛是陷进了chun梦里似的,愈加痴迷。 百里九歌无语,怎么墨洵的女人也来打墨漓的主意?她瞪了那女子一眼,寸步不让。 女子生了畏惧,不甘的收回视线,接着就做出委屈的模样,双手像是水蛇般缠绕住了墨洵。 “三殿下,您怎么忽然就把采儿推开了?是采儿哪里做的不好,惹三殿下生气了吗?” 墨洵此刻的注意力全在墨漓和百里九歌身上,冷不丁被采儿一唤,顿时厌烦,毫不客气的又将她推开,“蠢笨东西,没看见本殿下在和王兄王嫂说事吗?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这儿有你说话的份?还不滚!” 采儿差点摔在了地上,好不容易站稳了,忍住心头的怒火和不甘,假装柔顺的赔礼,赶紧退下,临走前却还意犹未尽的又望了墨漓一眼。百里九歌狠瞪她,她只得怏怏而去。 墨洵笑着再作了揖,“采儿那贱婢不过是小弟的通房,却没大没小的很,还以为自己是什么正经主子呢,可是教王兄你看笑话了。” “无妨。”墨漓浅笑:“这是王弟的家事,为兄自不会有过多感想。” “王兄这么说话就太见外了,小弟的家事不也是王兄的家事吗?都是一家人,家和万事兴。” “嗯,家和万事兴。”墨漓口气愈淡,不欲再说。 百里九歌在旁看着,心下又怎会不知这两人皆是皮笑肉不笑,毕竟从前墨洵总雇佣饕餮门的杀手要杀墨漓。一想到这事,百里九歌就想冲上去将墨洵捅个几刀。 她望了望墨漓,他看她的目光里满是宠溺,在她的小手上缓缓抚着,柔声道:“时间也快到了,随我去鸿宁殿赴宴吧。” 墨洵忙说:“小弟也和王兄王嫂一起去。” “王弟请便。” 墨漓清淡有礼的笑了笑,却疏远的如隔了万重山岳。他揽好了百里九歌,见她发髻上落了枚叶子,轻轻掸掉,抚了抚她的长发,缓缓而去。 这一路上百里九歌都是心中甜着,可身后多了条尾巴实在无语,她几度想回头将墨洵骂走,终是怕给墨漓添乱而忍住了。 这场宫宴是在申时两刻开始的,墨漓坐在墨阳左下首的第一个位置上,百里九歌随在墨漓身边坐下,似是墨阳体谅他们,特意只设了一张长案和长垫,能让两人不必分坐。 墨洵和最小的墨泓,依次坐在墨漓右侧,而墨漪因是养子,坐在最右。 百里九歌朝着对面望去,那边的第一位是冉妃,第二位是良妃,第三位是个没见过的年轻女子。百里九歌低声问着墨漓:“她是公主吗?没听你说过你还有别的妹妹。” 墨漓柔声解释:“除去大哥和我遗失的妹妹,父王只有我们三子。那位姑娘是隆裕郡王的庶女,因深得父王喜爱,每逢宫宴都会被邀请,还破格受封了县主。” 百里九歌也知道,周国这边的嫡庶之别,比大商要好一点。在大商,庶女就是再受宠也顶多可以嫁作正室,却不能封爵。而在周国,庶女不仅能为人正室,也能封爵。 因着周国是大商的附属,墨阳不能称帝,而称异姓王,是以,郡王的爵位仅次于异姓王。郡王之女,嫡女封县主,庶女封县君,而对面那位被墨阳喜爱的女子,本该是县君的,却破格封了县主之爵。 正巧这会儿那女子望来,目光里像是带了刺的,毫不掩饰嫉妒的意思,接着又用一种企盼的眼神,楚楚凝视墨漓。 这让百里九歌乌云盖顶。怎么搞的,又碰上一个对墨漓有意思的怨女吗? 她下意识的挽住墨漓的胳膊,无所谓的自笑笑,又听见一名女子的声音:“墨晴县主,您腕上的白玉八仙纹手镯,玉质有些老化变暗,我帮您将玉质修复了吧,三天时间就好。” 这声音好耳熟啊,分明就是在哪里听过的嘛。 百里九歌望去,看到那说话的女子时,大吃了一惊。没想到,坐在墨晴县主左侧的女子,竟然是李玉衡。 因着李玉衡家代代经营玉器生意,又是代代爱玉成痴,她这会儿正想将墨晴县主的白玉八仙纹手镯要过来,想着好好养护一番。 但墨晴竟是甩了她一个臭脸,“本县主的白玉八仙纹手镯可是王上御赐的,能有什么问题?你只是个市侩而已,都把主意打到本县主的宝贝手镯上了?” “娇生惯养是病得治。”李玉衡嘀咕。 墨晴花容转怒,“你刚才说什么?” “墨晴县主天生丽质。”李玉衡望天。 一听这赞美的话,墨晴立刻骄傲的昂起脸来,柔荑似轻巧的黄莺,拨了拨手镯,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被人糊弄了。 而百里九歌,因着用内力听见了李玉衡前后两次的话,这会儿埋头在墨漓怀中,好笑不止。 兀自笑了一会儿,百里九歌望去,发现李玉衡正在看她。因着对李玉衡印象不坏,百里九歌友好的笑了,顺便无视墨晴嫉妒的目光。 这次的宫宴,来参加的人不多,朝廷官员是没有来的,只来了些郡王公侯们和各家夫人,俨然就是家宴的意思。所以,对于李玉衡会来,百里九歌多少觉得奇怪。 墨漓告诉她说,李玉衡与太后祖母关系甚好,算是太后祖母的干孙女,故此李玉衡虽是商人,在官贵之中也颇有地位,更能随意出入王宫。 “随意出入王宫?”百里九歌觉得,单凭这点,就已经说明李玉衡的特权相当大了,那墨晴县主刚才还那样不给她好脸看,实在太娇惯,与殷如意倒是有一拼。 墨漓柔声低语:“莫说区区一个县主,就连父王平日里都要敬李姑娘三分。” 可不是么?驳了李玉衡的面子,就等同于是打太后的脸了。百里九歌哂笑,墨晴县主真有勇气。 亏得太后今日未出席,也没人指出墨晴的不敬之处,墨阳看了墨晴一眼,没说什么,宫宴就这么开始了。 因着此次宫宴是庆贺双喜临门,所以,众人是美言不断,笑意盈盈。百里九歌知道这些人多半是做样子的,也懒得听。 倒是墨阳提及了一件事,引起了百里九歌的注意。 “昨日孤王收到两封信,是梁国景承帝与河洛女帝写来的。” 是烈火和景承帝?百里九歌连忙望去,等着墨阳继续说。 墨阳道:“景承帝和女帝在信中都说,墨漓和九歌对他们有大恩。恩情友谊,碧血丹心,梁国与河洛必会鼎力支持我大周复兴。” 这事众人之前也听了些耳闻,眼下听墨阳一说,便是确定了,面上虽都是喜色,心里却各怀鬼胎。两位国君这意思谁听不出来?他们挺得不是大周,而是墨漓! 冉妃拿起帕子擦嘴,掩住了愤怒抽起的唇角。 想当初墨漓被送去商国为质,她高兴的不得了,和洵儿商量着一定要让墨漓客死他乡。可没想到三年下来,墨漓不但好端端的回来了,还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将河洛女帝洛相思拱上帝位,甚至连景承帝那样霸道的人都被他拉拢来了。更气郁的是,百里九歌还怀了他的孩子,这生下来要是个男孩的话…… 冉妃狠狠一笑。还好,自己早有准备。 她眸中点媚,半倚在案台前,笑吟吟道:“今日的喜宴,本宫特意焙了上好的君山银针,请大家都尝尝。” 良妃说:“冉姐姐焙茶的手艺,要是妹妹也能学点就好了,冉姐姐的茶总是好喝的。” 冉妃笑言:“妹妹的夸奖,姐姐就算是受用了,说起来这都是各有长短的事,妹妹也有些本事教姐姐学不来呢。” “没有没有,我哪敢与冉姐姐相提并论。” “呵,这有什么的?妹妹的xing子也太谦恭了些。”冉妃示意了婢女,“去将茶壶端来,本宫亲自为大家倒茶。” 婢女们立刻端来了茶壶,放在冉妃的案桌上。冉妃一手拈着袖子,一手拿起壶盖沏了沏,为那淡淡青烟中飘出的茶香而自鸣得意,接着便一杯杯的倒茶,由宫婢将茶水按照顺序端给每个人。 百里九歌接过一杯茶水,望着那淡绿色温水中沉淀的几片茶叶,嗅了嗅,当真是上好的君山银针。想不到冉妃焙茶的手艺挺不赖的,百里九歌抬了茶杯,吹了吹。 “九歌。”墨漓柔声唤了她。 “怎么了,墨漓?”百里九歌放低了茶杯。 墨漓浅笑:“今日冉母妃邀了我们去赏花,我们还没谢过母妃,不妨现在,就为母妃敬茶相谢。” “噢,好。”虽然不知道墨漓为什么突然想到这儿了,但墨漓说什么,她就做什么。 232.冉妃毒计来袭 墨漓单手执杯,待将百里九歌稳稳的扶起了,揽着她的腰,徐徐朝着冉妃过去。这短短二十尺的距离里便透着点点宠溺,众人不免羡煞,却也露出各色隐晦的表情。这其间,那墨晴县主更是将嫉妒的眼刀都割在百里九歌脸上。 百里九歌懒得理她,与墨漓来到了冉妃桌前。冉妃吟然带笑,媚如熟透了的海棠果,起身正要迎的,可许是裙上华丽的珠串划到了茶壶,茶壶顷刻倒了。 “哎呀!”冉妃连忙躲开茶水。 墨漓见状也躬身,几人放下茶杯,将茶壶扶起,又来了两个宫婢赶紧将桌案擦干净了,为冉妃换了个茶壶。 冉妃笑说:“虚惊一场,看来是本宫忘了小心了。” 墨漓浅笑:“母妃没烫着就好。” 冉妃笑吟吟的谢过墨漓。三人再度拿起了茶杯,墨漓带着百里九歌,以敬茶之礼敬了冉妃,接着便又揽着百里九歌的腰,带着她回去坐席。 墨晴县主赞道:“都道世子为人温润有礼,可不正是这样?冉娘娘有这样孝顺的晚辈,福气真好。” 旁边正把玩着白玉圭的李玉衡,低头嘀咕:“花言巧语是病得治。” 这话自然是又被百里九歌听见了,差点笑出声。她端起茶杯喝起茶来,余光里瞧见茶杯的里侧竟有两朵烤瓷的花。奇怪了,这不是她方才拿着的茶杯啊…… 百里九歌正要询问墨漓缘由,就在此时,对面的冉妃忽然捂着肚子瘫下,噗出一口毒血! “母妃您怎么了?”墨洵脸色大变,起身冲了过去。几个婢女手忙脚乱的将冉妃围起来,有些不知所措。 冉妃腹痛不止,一只手揪在肚子上,难受的几乎要晕死过去,汗水顺着苍白的脸滑了下来,她痛苦的嘤咛:“我中毒了……我中毒了……” 众人大惊,哪里能想到,方才还其乐融融的宴席竟出了这样的事?! 一股拧了般的刺痛绕在了冉妃的小腹,她两眼一直,低头见腿间有鲜血流出,惊恐的掉下眼泪,“孩子,本宫的孩子……救命啊!王上,救救臣妾!” 墨阳站了起来,忙喊着:“宣御医!”那表情是急切的,也令百里九歌吃了一惊。 她不能置信的问着:“墨漓,冉妃有身孕?”难道是有人要加害她? 一语问过,不见墨漓回答,唯有那双深不可测的眸底隐现出一瞬的自责和不忍,转瞬即逝,再度染尽了冰冷的幽月乱花。他温声低语:“咎由自取罢了。” 咎由自取?百里九歌恍然间明白了什么,案桌下,两人的手紧紧相系。 御医很快就来了,上气不接下气的给冉妃切脉,为这脉象惊了惊:“这毒怎么是……”话没说完便赶紧针灸施救。 毒针压制了毒素的蔓延,冉妃的面色和喘息稍微好转了一些,可小腹绞痛无比,她惊恐的望着裙子上的红晕越来越多,“本宫的孩子,孩子……” 周围已经围了好多人,冉妃靠在墨洵怀里,墨阳和良妃也在旁侧。 那御医赶紧拿出止痛的丹药,给冉妃服下,一脸惋惜的表情,不忍启齿:“王上,冉妃娘娘这毒发作得烈,微臣只能先压住毒xing再配置解药……” “本宫的孩子呢?!”冉妃目呲尽裂,两眼瞪得像是灯笼一般,仿佛要是御医口中敢说出一个不好的字,便会被她咬成残渣。 “王上赎罪!冉妃娘娘恕罪!”御医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强说着:“是微臣无能,保不住娘娘的孩子……” 冉妃脸上的所有颜色都没了,似死灰枯槁般,面目狰狞如鬼。她嘶吼着在墨洵怀里翻来覆去,在宫婢们手忙脚乱的制止声中,终于捏住了墨阳的一角袖子。 “王上,王上……”冉妃嘶哑的低吼着,眼神射向墨漓和百里九歌,“是他们!他们在臣妾的茶里下毒,王上,是墨漓和百里九歌干的……” 众人的目光瞬间就指向墨漓和百里九歌,两人紧握着手,不约而同的对视。在墨漓眸底,百里九歌望见的是温柔的劝慰,那目光很是安心,让百里九歌心头的一丁点紧张也消融了,仅存了些疑惑。 墨阳眼睛半眯,视线从墨漓的身上扫过,问那御医:“冉妃中的是什么毒?” 御医一边施针,一边紧张的回答:“回禀王上,冉妃娘娘这毒并非……并非是毒药所致,而是从无毒之物里产生出来。” “你说明白一点。” 御医战战兢兢答:“微臣技艺不精,还需要花些时间才能……才能确定。” 墨阳的神色暗了暗,道:“墨洵,送你母妃去休息吧。” 墨洵扶着冉妃,咬牙切齿道:“父王,这分明是有人在母妃的茶水里下毒了,还请父王能给母妃讨一个公道!”他说着这话时,目光死死的盯着墨漓,任谁都能看出他的意思。 冉妃更是凄厉的叫喊,像是索命的鬼怪般,“王上,是他们……就是他们下毒,害了臣妾!” 任凭落在两人身上的目光愈加怪异,墨漓云淡风清,眉心缭绕着淡淡的凉意,那种凉意像是冬日里结冰的山泉,冷的纯粹剔透,周围的一切也都像是被这冷意所侵袭,众人无端的有些凉。 他淡淡说:“茶是母妃亲自焙的,也是母妃亲自倒的,儿臣要如何给母妃下毒?” “是你……本宫知道是你,本宫知道……”冉妃艰难的撕扯着嗓音,唇舌因着中毒而不灵敏,被牙齿咬得血肉模糊,“墨漓,你太狠毒了……在本宫的茶水里下了毒……王上,墨漓他要害臣妾!他已经害死了您的孩子!” 墨洵怒目斥骂墨漓:“枉小弟我那么景仰王兄,原来都是看错人了吗?我母妃和你有什么仇?” 这时有人冷哼了声,众人没想到竟是李玉衡,她毫不掩饰嫉恶如仇的表情,说:“三殿下是真的景仰世子殿下吗?要是真的话,那为什么总雇佣杀手去找世子殿下的麻烦?” 墨洵没想到会被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捅一刀,忙道:“本殿下什么时候干过那样的事?李姑娘,乱说话是会下狱的。” “我有没有乱说话,三殿下最清楚。”李玉衡执着白玉圭,朝上指了指,“举头三尺有神明,三殿下,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 “臭婆娘你——”墨洵瞬间失态,惹了众人惊呼,惊讶的盯着墨洵看。 墨洵只得不甘的收敛,眼底阴狠一片,若是目光能杀人的话,李玉衡怕是已经被他碎尸万段了。他弄不懂李玉衡到底是什么立场,更令他心虚的是,她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 百里九歌也有些诧异,没想到李玉衡会帮他们说话,甚至还知道墨洵总派杀手的事。莫非是因为李玉衡久在生意场,消息才会这样灵通吗? 感激的朝着李玉衡笑了笑,百里九歌道:“在茶水里下毒这种勾当,才不是墨漓会做的,你们是墨漓的家人,了解他的脾xing,还不清楚他是怎样的为人?” 冉妃唇舌滴血,一只手费力的指上墨漓,控诉:“就是你,墨漓,就是你……本宫知道!你借口给本宫敬茶……故意碰倒茶壶,趁着本宫不注意,在本宫的茶杯里下了毒……” 墨漓淡淡道:“母妃此言差矣,方才御医大人也说了,母妃所中之毒并非是毒药,而是从无毒之物中所产生的。试问儿臣在母妃杯中下得是什么?” “你下得是——”话到嘴边,激动的就要说出去时,猛然咬住。 冉妃的心口一阵战栗,差一点啊!她差一点就把茶里的东西说出来的,她竟险些着了墨漓的道! 墨漓轻笑,眸底映寒如冰,“御医大人,请检查母妃的茶水里可有什么毒物。” 那御医这会儿已经开始验查了,他取出方才放入茶水中的银针,检查一番后,回道:“这茶水里不仅没有毒,还添加了少许芦竹粉,有养身的功效……” 墨漓浅笑而语:“那御医大人可知道,芦竹粉若是遇上花烟草,又会是何种效果?” 御医本就战战兢兢的,一听到这话,脸色更是白的不像话,“回、回禀世子殿下,芦竹粉和花烟草的花粉要是混合在一起,那可是强烈的毒药。别说是花烟草的花粉了,单单是闻过那花香,要是再食用芦竹粉,都会毒发伤身,如果是孕妇中毒还会落胎……”他说着说着便反应过来了,“微臣觉得,冉妃娘娘或许是中了这样的毒!” “或许吗……”墨漓清浅的声音,似深秋瓦片上凝结的露珠滚落,溅起满地寒凉,“今日正是冉母妃邀了九歌共赏花烟草,母妃作何解释?” “本宫——”冉妃眸中狠色混合着急色,忙说:“正是因为你见本宫吸入了花烟草的花香,才临时起意……要用芦竹粉害本宫落胎!” “临时起意?”墨漓冷笑:“母妃此言未免也太牵强了,既然认定是儿臣所为,那便说说,儿臣为何要害母妃落胎。” 冉妃语结,答不上话。 各位郡王公侯也狐疑的望着冉妃,心中觉得,世子殿下的确没理由害冉妃娘娘落胎。世子殿下本就是大周的储君,难道还会怕一个在娘胎中连男女都不知的胎儿与他争嫡?换到谁头上都不可能。 墨漓冷冷道:“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若说是母妃忌惮九歌怀了世孙,想要毒害世孙,反倒理由充分吧。” 冉妃的心跳漏了一拍,冷气破风而入,冻得她几乎要忘记自己的小腹还在绞痛万分。 墨洵反唇相讥:“异想天开也要有个限度,王兄是怀疑母妃想给王嫂下毒,却把自己毒到了?” “难道不是吗!”这蓦然低了下去的吼声,直如利箭飞出前那蓦然拉满的弓弦,低沉、愤怒、蓄势待发,仿能一击而毙命。 大朵大朵的昙花随着墨漓的站起而卷作千层怒涛,鹤氅旖旎在地,似暗涌般无风自旋。他怒了,明显的怒极,眸底飞出的锋锐如在整个大殿射了乱影锋芒,将众人的身子穿透,更将墨洵和冉妃骇得六神无主。 百里九歌的手被墨漓紧紧握在掌间,她仰望他的侧颜,苍白如玉又被极致的怒意绷紧,不禁心疼的唤道:“墨漓……” 他转眸,睇来的目光是万般柔和的,转眼,便一如方才之势,盯着冉妃,一字字道:“若非我看见母妃在倒茶时,将藏于指甲中的粉末剥落在九歌与我的茶水中,我又岂会故意打翻茶壶,借机调换茶杯?害人不成反害己,母妃还有什么可说的?” 冉妃吓得心脏都要跳出嗓子眼了,这一着急,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还被呛得咳嗽,乌紫色的唇不断抽搐,溅出黑色的毒血,“你、你……” 墨阳道:“御医,检查冉妃的指甲!” “王、王上……”冉妃想要阻止,可是徒劳无功。 那御医毕竟听墨阳的命令,他低身,歉意的瞅着冉妃,接着伸过去一张白帕子。冉妃挥开他的手,御医只好尴尬的说:“冉妃娘娘要是问心无愧,就让微臣例行公事……” 冉妃面色如土,最终没躲过这一劫。 御医将她指甲中的粉末擦了些下来,一检查,惊讶的呼道:“芦竹粉!正是芦竹粉!” 233.欲伤她者,我必倾覆 真相昭然若揭,墨漓眸光锋寒,冉妃面如土色,墨阳神情古怪,众人各怀鬼胎。 墨洵道:“王兄不要污蔑母妃,芦竹粉有个功效是可以养护指甲,母妃向来都将芦竹粉抹在指甲中。” 墨漓道:“照王弟如此说,那为何母妃平日不曾中毒,偏在今日毒发?母妃宫中的花烟草,早已开了旬月有余,这期间母妃用膳饮水,又如何毫发无伤?” 墨洵哽住,半天才又说上话来:“母妃平日里都有注意的,只是刚才倒茶的时候不小心。” 墨漓道:“不小心?那为何只对九歌与我的茶不小心?王弟,今日你也观赏了花烟草,吸入了花香,你为何没中毒?” “我、我这是因为——”墨洵被问得找不到理由去反击,在墨漓冰冷锋锐的视线下,他的身子不听使唤的发冷颤抖。 他气得咬牙切齿,又控制不了潜意识的畏惧。仿佛墨漓天生便该是比他出人头地,与生俱来就有着让他无法超越的气势与威压,只是那样的气势与威压大多数时候都敛藏在温润礼遇之下。 这样的差距,让墨洵恼怒,他咬牙切齿说:“王兄和王嫂不都没事吗?是母妃一时疏忽,让王嫂受惊了,可母妃她是因为不小心将芦竹粉弄进了自己的茶杯里才中毒的。王兄有什么证据说那毒原是下给王嫂的,有什么证据说你调换了母妃和王嫂的茶杯?” 墨漓的语气冷到极致:“王弟,我有说过,我调换得是九歌的茶杯吗?我换得是我的茶杯。” 墨洵心下一突,冷飕飕的凉意灌进心中,仿佛化作失败的宣告,让墨洵更为六神无主。他只能抱着冉妃,母子俩在墨漓面前,就像是卑贱的臣民般毫无反击之力。 墨漓道:“母妃与我的茶杯里侧,都有烤瓷花纹,九歌的茶杯里侧却是素面。既然如此,我自不会换掉九歌的茶杯而令母妃发现异样。所以,我将自己的茶杯换给母妃,将母妃的茶杯换给九歌,而九歌的茶杯,则到了我手中。” 百里九歌不免吃惊:怪不得自己后来发现茶杯的内侧多出了烤瓷花纹,原来是冉妃的茶杯到了自己手里。因着冉妃的茶水没有添加芦竹粉,所以自己喝了也就没事。而墨漓,想来定是在敬茶的时候假装饮茶,所以也没有中毒。 “一派胡言,一派胡言!”墨洵辩解,“王兄和母妃的茶杯里侧都有烤瓷花纹,你凭什么说你把杯子换过了?王兄要是无法证明这点,那么事实就该是母妃在自己和你们的茶水里都不小心弄了芦竹粉进去。” 听言,墨漓忽而沉默了,那眸底涌起滔天巨浪,像是冲破了厚厚的冰层般,冰水交融,冷到极致。 这样的冰冷令墨洵的神智都要被冻结,可是见墨漓不说话,墨洵的心中又生出几分侥幸。他以为墨漓无话可说,以为这事情就能这么不明不白的过去,他不能让母妃被人反害之后还要被父王治罪…… 然而,墨漓倏尔出口的一句话,如巨浪般将墨洵拍入层层流沙间,再不得翻身。 “你等当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我给了你等向父王坦诚的机会,既然执意抵赖,那就休怨我将你等打入死局了。王弟,你自己看看那茶杯底下是什么!” 墨洵如遭雷击,望向桌案上翻倒的茶杯——这被墨漓换给母妃的茶杯,茶杯底下……是什么? 他不敢拿起茶杯,仿佛已经预感到跌落到谷底的命运。 墨阳不冷不热的发令:“墨洵,将茶杯拿起来,你和你母妃都看看茶杯底下。” 墨洵已然无路可走,手一抄,抓了茶杯到眼前,却错开目光,不敢去看,那茶杯就拿在他的脸侧,随着他的手颤抖了良久。 “拿来!”终是被冉妃抢到了手里。 她不服,她还是不服,她不服自己缜密的纵毒竟被墨漓玩弄得彻彻底底,更不服为什么百里九歌没事而自己却小产了。 她就是不服,一个病痨凭什么能成为大周的世子,能继承王位的明明就该是她优秀的儿子,怎能是那蓬莱妖女生下的药罐子! 冉妃将茶杯一旋,视线扫向茶杯底,这一刻,适才所有的愤怒和不甘,全都变成了恐惧。 “咎由自取!咎由自取……哈哈,竟然是咎由自取!” 无人能想到,茶杯底下竟刻着“咎由自取”四个字! 墨漓冷声说:“拿到茶水之刻,我便知有毒。这茶杯底的字是我以指力所刻,在场之人可还有这般字迹者?” 似是不欲再看冉妃此刻的表情,墨漓徐徐坐回原位,双手包绕住百里九歌的小手,瞧见她的眉心蹙着,正心疼的凝视着他,墨漓温柔轻笑,替百里九歌揉着眉心。 “母妃,”再度望向冉妃,墨漓说:“那日在宫前,我已说过,若敢动我妻儿半分就莫怪我翻脸不认人。此等绝情的话,我既说出口,那就定不食言。” 这淡淡的、却冷绝的语调,似涓涓冰水缠在了众人心头,越缠越冷,仿佛是将心给冻得彻彻底底。 冉妃手里的茶杯已经掉地了,脆响声衬托出满殿死一般的寂静,唯有墨漓柔如幽月,灵巧的指尖终于揉平了百里九歌的眉心。他一笑,如万朵昙花绽开风华,与此同时,那茶杯也滚到了墨阳脚下。 咎由自取,这苍劲内敛的四个字,在墨阳的眼底折射出明明暗暗的光影。 冉妃跌跌撞撞的爬过来,“王上,王上……”她拖了一地的血迹,在墨阳脚下磕头,“是臣妾一念之差,被猪油蒙了心,臣妾错了,以后再也不会犯糊涂了!” 墨洵也磕头不断,“父王开恩,饶了母妃,母妃一定痛改前非,再不会有下次!” 墨阳久久都没有说话,蓦地发问:“墨漓,你说呢?” 墨漓淡道:“儿臣不做赶尽杀绝之事,但事关九歌,哪怕母妃诚心悔过,儿臣也不愿给机会了。” “那你的想法是……” “监禁终生。”四个字,干脆利落。他不会对家人生杀予夺,但进犯到他的底线,就要付出应有的代价。 墨洵憎恨的抗议:“王兄,你一直以来都是温和礼遇的,为什么现在成了睚眦必报了?小弟真是看走了眼,没想到你对自家人这么狠,你以前不是很有容人之量吗?” “容人之量?” 锋锐的视线横射而来。 “冥顽不灵!”墨漓骤然怒吼,吓得墨洵打了个哆嗦。墨漓道:“这些年,你们如何处心积虑的害我,可需要我在此一一细数?我便是看在自家人的份上,才未曾将事情闹大,能避便避,能压便压。你们还当真以为是我软弱可欺?” 墨洵咬牙切齿,偏偏又拿不出气势与墨漓争论,他急得扬起手指上了百里九歌,“王兄,你是我大周的世子,就为了这个昭宜帝塞给你的女人,连xing子都变的睚眦必报了,你还真不怕毁了你的名声啊。” 墨漓讽道:“名声此物,我会与你一般当回事?身正何惧影子斜,我只知,若是连自己的妻儿都保护不周,还谈什么振兴邦国。”他握紧百里九歌的手,给了她一道安心的眼神,誓道:“我再说最后一次,欲伤她者,我必令其倾覆,一世不得翻身!” 百里九歌因着这样窝心的话,整个身子都震了震,源源不断的感动堆积在心上,有种温热的感觉渐渐布满了眼眶。 她坚定的笑着,任由墨漓将她横抱到怀中,他抱着她起身,鹤氅扬起万朵昙花,在经过墨阳的身边时,说着:“儿臣先带九歌回去歇息,后面的事情,全凭父王发落。” “王兄,你!”墨洵急得如锅里的蚂蚁,眼底的恨意如刀子般飞出一把又一把。 冉妃的脸已经磕花了,红红白白的蜿蜒,她拽住墨阳的裤脚,继续磕着,“王上饶命啊,就饶了臣妾这一次吧!臣妾做错事了,可是臣妾肚子里被毒死的孩子是无辜的啊,臣妾也没想到墨漓会对孩子下毒……王上,看在我们失去孩子的份上,求王上饶了臣妾吧。世子妃她并没有出什么事,反倒是王上您的孩子,被墨漓换了毒茶给毒死了!” 墨漓眼神一沉,眸底锋芒四起。 席间的李玉衡鄙屑的说:“要是冉妃娘娘没想毒害王嗣,也不会连累自己的孩子了,咎由自取而已,怪世子殿下做什么?再说了,娘娘肚子里孩子的父亲,真的是王上吗?” 这话惹得周围人等全都变了脸色,墨晴县主厉色说:“你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场合,哪容得你一个市侩在这儿搬弄是非。” 墨洵道:“乱说话是要下狱的,李姑娘,你连王嗣都敢诽谤?” 李玉衡嫉恶如仇的瞧了墨洵一眼,再度用她的白玉圭,朝上方指了指,回道:“举头三尺有神明,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我有没有乱说话,冉妃娘娘心里清楚。” 百里九歌更为讶然,这个李玉衡,给她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总觉得她绝不是商人那么简单。 不禁望向墨漓,在他的眼底看见了窥测的华光。他柔声而语:“我不知冉母妃有孕,更不知那孩子的来路。” 百里九歌喃喃:“难道李玉衡说的是真的?” “真假都好,母妃已经翻不了身了,哪怕她腹中的孩子当真是我弟弟,我既说了将她终生监禁,父王便会依我之言。” 真的?百里九歌望望墨阳,从她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见那背影,如一棵苍柏,如一丛老竹,那种难以窥测的感觉是无从置疑的。墨漓知道,纵是他看不透父王的心思,但他能肯定,自己的要求,父王会答应。 满殿沉默中,众人像是都等了很久,才终于等到墨阳开口。 “冉妃,以后你就在宫里思过忏悔吧,不用出来了。” 冉妃如遭雷击,惶惶的问:“臣妾……臣妾有朝一日还能出来吗?” 墨阳想了想,说道:“等你出殡的那天,孤王允许你葬入王陵。” 冉妃扬起的脑袋垮了,整个身子都垮了,如烂泥般瘫在地上,苍白的脸上还遍布着磕头磕出来的血块,红色蜿蜒了一脸。 她不要,不要啊。 她才不要一生监禁,一辈子都得在那四角形的天地里数着沙漏一滴滴的流干,再添满沙子、再流干,直到白发丛生,红颜枯骨。 她不甘心啊! 怒目瞪着墨漓,那噙满泪水的眼底,是无比浓烈的仇恨,却只换得墨漓淡淡的一眼,淡的没有半点情绪。 如冉妃这般毫无悔意之人,他,已然再不屑一顾。 百里九歌攀着墨漓的颈子,就这么被他稳稳的抱出去,她没有再回望任何人,只是专注的看着墨漓,看他苍白如羊脂玉的脸,看他微蹙的眉,看他那时而如风起云涌、时而又温柔似chun水碧波的眼眸。 直到走得远了,她才从他的肩上微微抬高视线,望向身后。那鸿宁殿,在慢慢退远,所有的纷争算计也随着那座殿宇,远去了。 百里九歌娇憨的笑了笑,有万种恬静涌上心窝。 心坎,真的好暖、好暖。 只有在他的怀里,才会这样的暖。 这副怀抱是属于她的,也是这世上最温暖的栖身之所,是她一生一世都刻骨铭心的至宝…… 离申时还差半刻的时候,鸿宁殿中,一切告一段落。 冉妃终是没能逃过被监禁终生的命运,因着她受了巨大的挫败,又小产体弱,墨阳让几个宫婢将她送回宫去,派御医过去给她养身。 墨洵苦求了很久也没能改变墨阳的决定,他咬牙切齿,暗暗将这笔债算在了墨漓头上。良妃和墨泓过来劝他,他才悻悻站起来,起身时看见的第一个人就是李玉衡。 墨洵的瞳孔狠狠缩起。这个女人知道得也太多了,竟连母妃的孩子不是父王的这事都知道。这个李玉衡,留不得! 申时。 夜深如墨,月黑风高,漫天无星。 簌簌阴风卷着土石在地上打滚,那风声像是襁褓中的婴儿被人扼住了脖子而嘶声啼哭。偶有几个宫婢艰难的行过,都将衣衫翻起,蒙在头顶挡风,一边还要看顾手中风雨飘摇的微弱烛火。 漆黑阴暗之中,有什么东西泛着剔透的荧光,那是李玉衡怀抱着的白玉圭。她朝着宫苑**走去,玉面上用乌金镶嵌的那十四个字“楼雪初融丹尽晓,葭灰萌动玉衡chun”,时明时暗。 就在离后宫门还有几丈远时,暗处忽然飞出两道人影。李玉衡停下了脚步,前路被两个杀手挡住了,他们持着刀子,逼近而来。 “饕餮门?”李玉衡初时的惊恐,渐渐归于平静,“我就说,三殿下要是让我活着走出宫苑,我还觉得是太阳从北边出来了呢。” 杀手冷笑说:“让你活该逞口舌之快,现在怕的不行了吧?还不快点喊救命啊,哈哈!” 李玉衡把玩着白玉圭,很不解的样子,“为什么要喊救命,我就不能自救吗?” 两杀手一怔,疑心是听错了还是怎样,接着笑得更嘲讽了:“哈哈,吓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那就求饶吧,小妞儿,你要是求饶,没准我们可以考虑给你留个干净的尸体。” 这“干净”二字,惹得李玉衡掩嘴,惊怪道:“原来你们打算先杀我再jian尸啊。” 杀手笑:“哈哈,先jian后杀也行啊!” 李玉衡的眼底冷光乍现,她笑,笑里淬了冰:“不自量力。” “你刚才说啥?”杀手们脸色变了。 李玉衡答:“我说你们不自量力。” 两个杀手顿时被激怒了,“找死!”举起刀,朝着李玉衡的面门就砍,而她,反倒困倦的揉揉眼睛,就仿佛看不见有刀落下来似的。 黑暗中,忽的有破风声响起,只消弹指一瞬,一道黑影就已杀到了两名杀手身后,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直戳心脏,两名杀手连惨叫声都没能发出,便倒地身亡。 李玉衡望着出手救了她的人,有些惊讶:“墨漪?”暗暗低笑:“你一路跟踪我呀。” 墨漪收了刀子,颀长的身影沐浴在昏黑中,有着三分闲逸、三分疏狂、三分雅致,并一分妖冶。 他哂笑:“阿衡倒是一点不怕没命了,胆子大的很。” “还好吧,也不算很大。”李玉衡笑笑。 墨漪问:“你没事?” 李玉衡道:“还活得好好的。” 墨漪笑了笑:“我送你回玉店。” “好啊,正准备送你一块玉呢,路上给你介绍介绍。”李玉衡又指了指地上,“这两个家伙要洒上化尸水吗?” “你倒愿意多费这个工夫。” “看来你是不想管他们了。”李玉衡拿出了化尸水,洒了上去,“你不管了,那就我管吧。” 将尸体化去后,李玉衡回望着墨漪,长久以来一直压抑在心头的一个问题,终于问了出来:“墨漪,我观你的眉心,总是能看出一股邪气。你我相交十年,你就别瞒我了,实话和我说,‘那个人’是不是在你心脏里埋了寄生蛊,你要是不听他的话,就会心脏剧痛难忍?” 234.金龙鱼?煮了吃 墨漪的目光有一瞬间的古怪,顷刻,他漫不经心笑了:“阿衡这脾气,十年如出一辙啊,做人不要这样热心,太热心了不好。” “哪里不好?” “哪里都不好。”墨漪从李玉衡身边走过,成了走在前头的人,“你这脾气还真是无法形容,对待墨晴县主那样的蚊子,你也像个蚊子;对待墨洵和冉妃,他们像豺狼,你倒也成豺狼了。有必要那么嫉恶如仇吗?” “有。”李玉衡说。 墨漪无话,唇角噙着疏狂的笑,可眼底却是没有笑意的。只因心中还在为李玉衡适才问他的话而波动不止,她说对了,全都说对了。 “墨漪。”李玉衡的手忽然伸到了他面前,手掌上,托着一块血红色的岫玉,隐约可见那玉质像是血染出来的,内里还透着些的絮状纹路,犹如血丝。 墨漪笑问:“这就是你说要送我的玉?” “送你驱邪,虽然杀不死你心脏里的寄生蛊,但能帮你吸收些邪气,不然你这气色……不知道你自己照镜子怎么看得进去,反正我是看不进去。” 墨漪毫不推辞的收了血玉,哂道:“我是男人,不照镜子。” 李玉衡说:“你还是多照照比较好,这样也能认识清楚自己的气色,这样也好跟我说实话了。” 墨漪不语,唇角浮出一抹妖冶的笑容,就像是墨蝶幻化而来的一般,神秘而危险。 长夜昏黑。 西岐城郊,山水别院。 百里九歌披着斗篷,坐在软椅上,看着假山上淌下的叠水。微末的水花溅下,在木制的悬挑平台上绽开一朵朵涟漪,很快又被新的水花冲散,正如这别院中四处可见的昙花般,刹那芳华。 她的斗篷是文鸯新裁制的,孔雀锦的料子,柔软舒适,领口处是精密的兔毛,更衬得百里九歌明媚如花,丽质天成。 “这么晚了,还不休息?”熟悉的脚步声靠近,昙花的幽香,徐徐飘来。 百里九歌发觉,她爱极了这种清雅的味道,愈发的沉醉其中了,回眸,痴痴笑:“你的别院,我好喜欢,单是看着这样的山水和昙花,就移不开眼。” 墨漓支在椅背上,贴在百里九歌的耳边,轻笑:“移不开眼,可是不愿再看我了?” “啊?”百里九歌眨眨眼,脸上一红,娇嗔起来:“胡说什么呢,人是人,景是景,你还犯不着跟自己家的园子抢醋喝吧。好了我这就休息,进屋吧。” 墨漓的笑意加深,扶了百里九歌起来。彼此相处一年多了,他早已摸清了百里九歌的脾xing,果然,这么劝她回去休息,最是省时,这样,她也能少吹一会儿夜风了。 如今百里九歌有了身孕,墨漓是再不让她照顾他了,什么事都是他亲力亲为,处处宠着,就连百里九歌也觉得,自己似乎过上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 吹了灯,两人裹在一张被子下,百里九歌的心静静的,很放松很舒心。 她呢喃:“墨漓,你可知道?如今我的心境好平和的,连我自己都有些想不通。明明该是烦恼我可能是你的妹妹这事,可竟是烦恼不起来,反倒觉得,和你在一起只有安心和温暖,那些恼人的事我甚至都当成是做梦了。”她绽出明媚的笑,“墨漓,你说,我这样是不是自欺欺人啊?” 问过,墨漓没有立即回答,但百里九歌能感受到,被下,他的臂膀将她揽得近了些,让她能完全靠在他怀中。 “九歌,我已说过,昔年的事疑点太多,很可能事实与我们现在所看到的,大相径庭。所以……”他吻了吻百里九歌的额头,“所以,不想就对了,我喜欢看你无忧无虑的样子,若是不能让你无忧无虑,那便是我的失责。” 百里九歌忙说:“我已经很无忧无虑了不是?反倒是你,你可知,我有多心疼吗?看着你为了我和孩子,去与自己的家人撕破脸。” “不要介怀,我早已给足他们面子了,如今我不再留情,是他们咎由自取。所以,傻九歌,千万别因此而内疚,明白吗?” “我……明白了。”娇憨的笑了笑,在墨漓怀里蹭了蹭,百里九歌有些困倦,打着哈欠黏黏的说:“墨漓,你真好……” 墨漓莞尔。他的傻妻子,为何总能让他忍俊不禁?他并不缺少笑容,却多半是温润礼遇的笑,可她却有着让他由衷而笑的本事,每当发自内心的笑出声时,对她的喜爱就更加深一分。 他已经说不出,如今的自己,究竟是有多爱她了。他想,这一定是交付灵魂的深爱,任何语言都无法形容吧。 遐思的这片刻,百里九歌的小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墨漓,你走神了?” 他柔和的笑言:“快睡吧,什么也不要想,专心休息。” “好吧。”不想就不想,浮生若梦,不值得耿耿于怀。 百里九歌笑着安稳下来,紧贴着墨漓的胸口,因着疲倦,没一会儿的功夫就梦周公去了。 自从有了身孕后,睡得似也比从前要长些,原本百里九歌就总是晚睡晚醒,如今睡得早些了,醒的却是更晚。文鸯说,她如今醒来的时间已不是日上三竿,而是日上四竿。 连着几日,天气都不错,百里九歌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见了墨漓留在一旁的早点。因着这别院没几个人手,饭菜凉了也没法一遍遍的热,是以,墨漓将早点装在木箱子里,再以厚实的棉布盖好。 百里九歌拿出早点的时候,温度正是合适的,墨漓将她自然醒的时间拿捏得很准,这让百里九歌心中很甜,吃着夷陵酥如同吃着蜜糖。 早饭间,听文鸯说,今晨宫里传来消息,说是昨夜冉妃在宫里和一个侍卫偷腥,被王上逮个正着。王上立刻就将那侍卫拿下了,还从侍卫口中问出,冉妃之前肚里的孩子,是那侍卫的。 这会儿百里九歌正在喝粥,差点被呛了,忙抹着唇角问道:“真有这事?” “有啊,今晨御影去宫里打探过了,回来和我说的。”文鸯说:“冉妃娘娘和那个侍卫暗地里勾了有大半年,王上叫来三殿下询问,三殿下一口咬定不知道。王上很生气,将冉妃娘娘打入冷宫了。” 百里九歌皱皱眉,觉得父王倒很仁慈。冉妃因着昨日的事,已经被监禁终生了,如今去了冷宫也不过是挪个地方监禁而已,没什么区别。父王根本就没怎么罚她。 百里九歌又问:“那个侍卫什么下场?” 文鸯答:“打了一顿。” “没别的?” “没别的了啊,就是打了一顿。” “那看来,父王真够仁慈。”百里九歌这样觉得。 文鸯胖嘟嘟的手,支着一张苦瓜脸,叹气起来:“我对王上没什么兴趣,就是觉得世子殿下才叫仁慈。从前他还没有去商国做质子的时候,冉妃娘娘和三殿下不知道害了他多少次,他都避过了,也不报复,这心xing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是啊,百里九歌心里明白的,若不是墨漓总是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又怎会造就他一颗七窍玲珑心? 他要忍受那么多心寒,要时刻保持警惕,这样的过去,令百里九歌好心疼。 想了想,她问着:“良妃和墨泓,也总给墨漓下绊子吗?” 文鸯道:“我听说,良妃娘娘只在世子殿下当初被下了阴阳咒后,动了歹心。后来世子殿下长大,回了西岐后,良妃娘娘一直都是安分的,专心养育四殿下,也不和冉妃娘娘争什么。” “这样啊,那便好……这样我也不担心墨漓再和良妃也撕破脸了,不然我很心疼。” 文鸯忙否道:“分明是那些人欠揍好不?尤其是冉妃娘娘,我还嫌她下场太好了呢,就她做得那些歹事,千刀万剐都不解气。” 百里九歌凝眸问道:“她都做了什么?” “多了去了!”文鸯确实是极为看不过去的,把能想起来的都细数给百里九歌,“单是下药就有七八次,什么砒霜鹤顶红都是小意思,居然连见血封喉都敢下,有一次还下了强烈的媚药,然后掳了个民女过来,在那民女身体里灌了毒,想通过那种方法害死世子殿下。” 百里九歌大惊,“那墨漓他……有没有被怎么样?” 文鸯被问愣了。按说寻常娘子听闻相公遭到这样的事,不是应该关注相公有没有沾染别的女人吗?怎么世子妃的重点,却是世子殿下有没有吃亏? “快告诉我。”百里九歌追着问。 文鸯暧昧的笑了笑:“世子殿下当然没事了,就是苦了御影,大半夜把那民女背到兰庄,让我们兰庄的郎中给她弄了些药,就好了。听御影说,世子殿下那晚上在叠水下头冲了一夜。” “什么?!” 外头那叠水那么凉,墨漓又体寒怕冻…… 百里九歌心疼的拍了拍桌子,“墨漓也真是的,把自己的身体弄坏了怎么办?还不如要了那姑娘算了,以墨漓的xing子,要了就肯定会负责的。” 文鸯说:“世子殿下一直心事那么重,哪有心思娶老婆,当然是要和那民女划清界限了。” “这倒也是……”百里九歌喃喃着,蓦然笑出声来,拍着桌子大笑,“我初嫁给墨漓的时候,他肯定也不愿意多搭理我,但又怕我是殷浩宜塞来的jian细,只好费心挖掘试探我了。还好我心思简单,满脑子都想着好好照顾他,要不然,就凭他的手段,我动一点歪心怕是就会被挫骨扬灰!” 文鸯的唇角抽了抽,“没这么夸张吧,世子妃。” 百里九歌洒然笑笑,无所谓了,都过去的事了不是?权当是生活的调味品了,她才不会介意墨漓那时候对她的提防呢。 说笑间,早点被横扫一空,百里九歌吃得饱饱的,文鸯收了碗筷。这时候,外头传来御雷笑嘻嘻的声音:“世子妃,三殿下来探望你了,说是来替冉妃娘娘赔罪的。” 墨洵?赔罪? 百里九歌冷笑:“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文鸯说:“三殿下是黄鼠狼没错,可世子殿下不是鸡啊。” 百里九歌无语,哪还理会这个,当即大步流星冲到门口,推门的时候因着用力过猛,把外头的御雷给震开了好几步。 “御雷,走,我去会会他!” 就这么领着御雷,百里九歌在门口见到了墨洵。 没想到墨洵竟是孤身过来的,玉冠束发,披着宽大的玄色锦缎大氅,一见百里九歌,他的眼睛就直了,连作揖的时候,都还痴痴的盯着百里九歌。 “小弟见过王嫂,今日是特来给王嫂赔罪的。” 百里九歌冷冷嗤道:“看什么看,再看踹飞。” 墨洵如被吓醒的,抖了抖,只得灰溜溜的点点头,双手负后,随着百里九歌进别院。可目光却是不受控制的继续黏在百里九歌脸上,越看越着迷,不知不觉和百里九歌保持起相同的步调。 百里九歌瞥了他一眼,懒得搭理。只觉得,黑色被穿在墨洵身上,简直是糟蹋了。他竟还双手负后,是学殷浩宸吗?他要是有殷浩宸半分架势才怪了。 因着对墨洵甚是不对盘,百里九歌基本没怎么说话,听完了墨洵所谓的赔罪之语,就让御雷送客了。 墨洵的脸上有些尴尬,最后敌不过百里九歌的气势,只好离去。谁想途经水池边时,脚下打了滑,墨洵惊叫着掉进了水池里。 百里九歌忙说:“把他救上来!”就算自己再懒得搭理墨洵,也不能让他出事,不然墨漓会麻烦的。 御雷立刻就去救了,却不下水,而是不知道从哪里举了个竹竿子过来,递给墨洵,将他拽上来了。 百里九歌自问不做落井下石的事,遂让御雷拿了干净衣服,给墨洵换上,又亲自将墨洵送上马车,这才放心的回到别院中。 御雷这会儿还举着那竹竿子,他笑哈哈道:“属下刚才是真的很想让三殿下再多泡一会儿。” “坏点子层出不穷的,你学学御风和御影吧。” 百里九歌嗤了御雷一句,抚着小腹,留意着不踩到地上的水渍,准备回屋休息了。可余光里,瞄见了池水中有什么金色的东西,一晃而过。 她驻足,仔细看着,没过一会儿又看见水下有金色的影子游过,像是……鱼? “金色的鱼?”百里九歌觉得奇怪,这池子里,什么时候有金色的鱼了? 御雷也发现了那条鱼,赶忙拿了个网子过来,手法十分精准利落的将那金色的鱼网住了,捞了上来。 这是一只足有十寸长的鲤鱼,通体的鳞片都是金灿灿的,像是阳光一般刺眼。 御雷将鲤鱼稳稳的拿在手上,鱼尾巴拍起的水花,全都溅在御雷的眉眼上了。 他说:“世子妃,这可是金龙鱼,很罕见的金龙鱼啊。世子殿下可从没养这鱼,世子妃你看,这是不是老天爷觉得世子殿下是帝王之相,就弄了个金龙鱼进来?” 百里九歌无语,实在不认为御雷是在和她说正经的,尤其是瞧着御雷那阴险满满的笑,百里九歌更确定,他定是已经看穿了什么,却故意开涮她。 浑不在意的笑笑,百里九歌道:“管它是金龙鱼还是金凤鱼,煮了,给墨漓吃。” 御雷的笑容顿时僵作一团。他还以为世子妃会上他的道,应和他的话,却没想到竟然…… “别愣着了,鱼给我,我煮鱼去。” 红袖一拂,金龙鱼已经到了百里九歌的手里,她转身,走得十分潇洒,留了御雷,顶着那张花花绿绿的脸,凌乱在暮chun暖风中。 百里九歌发觉,自己远离厨房有段日子了,自从发现有孕后,墨漓就不让她再劳作。不过她本就很喜欢做饭,今日得了这金龙鱼,怎能不吃?虽说鲤鱼的味道不好,但她相信自己的厨艺,一定能把鱼煮得香喷喷的,给墨漓尝尝。 就这样在厨房里忙碌着,到了午时,终于煮好了鱼。 百里九歌将鱼盛在盘子里,端着盘子推开厨房门,这才听见,花园那边有不少声音,好像来了好几个客人。 她连忙端着鱼,迎去了花园那边。 沿着弯弯的小径,穿过屋舍,到了那叠水昙花之地,百里九歌第一眼就望见了墨漓。 他的唇角,有着浅淡若无的笑,那是礼遇的、不近不远的笑容。鹤氅旖旎在地,日光在他全身镀上了一层细腻的温雅。暖风过处,吹来一朵昨夜凋零的昙花,也将墨漓的视线,引向了百里九歌。 百里九歌的心,为了这一瞬的墨漓而怦然。 她无法形容他的风华和看她时的温柔,脑中,只莫名的涌出五个字。 秋水照昙花。 万千风华,惊采绝艳,便是如此了。 可很快的,就有不知趣的声音,打断了百里九歌的痴怔。 只见墨洵徘徊在水池边,一会儿伸着脖子,一会儿低下身,像是急着寻找什么,口中还嚷着:“鱼呢,鱼呢……” 百里九歌一怔,呼道:“鱼在这儿呢!”大喇喇走了过去。 一见百里九歌盘中的煮鱼,墨洵的表情,就像是被人踩烂的草地,一塌糊涂。 他近乎跳脚,“你、你这是……你竟然……” “啊?我怎么了?”百里九歌不解。 这厢,御雷悄悄的靠到墨漓身边,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墨漓眼神一沉,接着又神色如初。他徐徐走来,揽过百里九歌的腰,笑望盘子里的煮鱼,道:“九歌的厨艺很好,王弟既是赶上了,便定要好好尝一尝。” 235.儿媳如女 百里九歌笑着望了望墨漓,再望向客人们,是墨阳和墨泓。 她畅笑:“父王,还有两位王弟,尝尝我做的鱼吧。这鱼是我上午的时候捞出来的,新鲜着呢。御雷,去拿几双筷子来。” 边说,边注意着墨洵的脸色。百里九歌有点诧异,墨洵这脸色怎么这么难看?给她一种他费尽全力做坏事却没得逞的感觉。 更奇怪的是,墨洵刚才为什么那么着急的想在池子里找东西,还说“鱼呢”,他找鱼做什么? 等下……难道? 一根线将这一切都穿上,百里九歌蓦然明白了。莫非,那条金龙鱼是墨洵丢进池子里的?对了,他失足落水了,莫非是趁那个时候,将鱼放进水里的? 她想起了御雷的话,说这金龙鱼,代表的是帝王之相。换言之,除了帝王,谁也不能饲养金龙鱼,否则就会落个“僭越”甚至“谋逆”的大罪。 原来是这样! 百里九歌心间洞明,正好这会儿御雷把筷子拿过来了,递给了墨漓。百里九歌从墨漓手中拿过一双筷子,毫不客气的拍在墨洵手上。 “王弟不是在找鱼吗?不用找了,鱼就在这里。你故意落水就为了将这条鱼放进我们的池子里,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你白忙活了。” 这番话,令本想尝鱼的墨阳兴致全无,他将视线扫到了墨洵脸上。 墨泓露出惊讶的表情。 百里九歌见了墨漓眼底的纵容,便更要说个明白了:“墨洵,你处心积虑把金龙鱼放进池子里,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是让父王以为墨漓有篡位之心吗?幸亏我提前看到这鱼,又想着煮了吃了,否则还不知要被你怎么构陷。不过我告诉你,就算这条金龙鱼现在还在池子里,你也别想欺负到墨漓头上!” 墨洵暴跳如雷,偏偏找不到该说的话,“王、王嫂……” “怎么了,我有说错吗?”百里九歌冷笑:“别忘了你上午落水后,我让御雷拿了干净衣服给你,你的湿衣服可还在我们家,要不要我现在拿出来给父王瞧瞧?看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话音刚落,御雷就已经先知的将衣服捧过来了。墨洵的那件黑色大氅,墨阳和墨泓都认得,此番一看,墨阳的脸色更异了。 “父、父王……”墨洵忙说:“您可别听王嫂瞎胡说啊,儿臣今晨来这里,是替母妃来给王嫂赔罪的。儿臣确实不小心跌进水池里了,可金龙鱼一说,儿臣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装!还装!百里九歌嗤道:“金龙鱼要不是你放进池子里的,刚才你为何在水池边急着找鱼?墨洵,你当父王是傻子吗?” 墨洵脸色大白,怎也没想到,百里九歌说话这样直率。 墨泓凝着神色,因着年龄尚小,很多事情像是不太明白,他问:“三哥,你真的想陷害二哥吗?” “哪、哪有的事?”墨洵急得都要跳脚了,凶神恶煞的瞪了墨泓一眼,“大人说话,小孩插什么嘴?” 墨泓低下头,“哦,我不说话了。” 百里九歌见墨泓老实,忍不住为他出头,“什么大人小孩的,墨泓也快十六了,当年墨漓这么大时已经独当一面,墨泓怎就不行?” 说着又从墨漓手中拿过一双筷子,递给墨泓,将鱼端到他面前,笑道:“尝尝看,不然凉了油就不好吃了。” 墨泓开心的笑起来,很期待的就夹了鱼,放进口中,吃着吃着惊呼起来:“王嫂,你做的鱼真好吃!这是鲤鱼吧,能做成这样,真的好厉害!” “熟能生巧嘛,你多练也能行的。” 百里九歌笑得明媚,心里便是觉得,比起墨洵,俨然是墨泓讨喜多了,看着就像是老实孩子。 墨漓浅笑,温柔的视线自百里九歌身上移开,淡淡望向墨阳,“父王,事情的经过便如九歌所言,想来,今日王弟提议让父王前来儿臣的别院,便是想以金龙鱼之事,诬陷儿臣僭越。” 墨洵脸色花白,“王兄,不是这样的!” 墨漓不予理睬,继续道:“儿臣有无冒犯之心,父王心知肚明,还请父王定夺。” 墨阳的眼神还是那般难测,他伫立了良久,才说出了决定:“毕竟是证据不足,此事,就到此为止了。”他招来百里九歌,“让孤王尝尝你做的鱼。” “父王,筷子给你。”百里九歌递了筷子去。 墨阳也夹了鱼,送入口中,细嚼慢咽,脸上渐渐呈现出慈祥的笑容,“儿媳如女啊,还是九歌贴心。” 百里九歌心里是高兴的,笑着说:“父王觉得好吃就多吃点,但凡吃过我饭菜的人,没人不夸的。”边说,冷冷扫了墨洵,嗤道:“算你走运,再敢给墨漓找麻烦,我百里九歌定踹断你的肋骨!” 言罢是懒得再搭理墨洵了,百里九歌请墨阳和墨泓到了屋里,将鱼热了热。墨漓与她一道,去厨房炒了些小菜,重新端给他们。 这场饭局波澜不兴,算是安安稳稳的度过了。 下午送走了客人,墨漓没有再出门,他将公文都挪到书房里,坐在桌案前一一处理。 百里九歌听御雷说,那些公文多半是军事上的事情,百里九歌心知,墨漓是在一点一点准备着,要向大商宣战了。 对此她帮不上忙,便在院子里散了会儿步,接着回到书房,在墨漓的身边坐下,娇憨在枕在桌案上,看他执笔,认真的批注公文。 轩窗半开,偶有几朵昙花瓣吹来案上,百里九歌小心的拂去,顺手研墨。 红袖添香,说不出的岁月静好。 傍晚时分,大家聚在一起吃饭时,墨漓提起一件事:“九歌,当日我们去飞虹山庄参加品酒会,庄主祝飞虹将她的易容术,都教给你了。” “是啊,她还偏让我喊她师父,故意占我便宜呢。”百里九歌笑着问:“墨漓,你怎么提到这个了?” 墨漓柔声浅笑:“晚些你就知道了。” 百里九歌眨眨眼,如今也算是很了解墨漓了,一眼就看出他的笑容富有深意,还带着几分腹黑的味道。她了然,点点头,“我明白了,先吃饭先吃饭。” 这晚,天气莫名转阴,竟与昨夜一般,又是个月黑风高的夜晚。 墨漓检查了门窗,确定都关严了,才搂着百里九歌上榻。临睡前,自然又是一番亲昵夜话、耳鬓厮磨。 而此刻,西岐城郊的一座山里,有个山洞亮着火光。洞内,上百名大汉穿戴整齐,磨着刀剑,投下满洞的影影绰绰。 洞中有一张兽皮椅子,站在椅子前的人是墨洵。他对着山壁,双手反扣在身后,昏暗的火光掩盖出他因着紧张而死死缠在一起的双手,但他的呼吸声是急躁的。 原本他想着凭金龙鱼之事,能让父王狠狠处罚墨漓,他也好为母妃出口气,可哪里想到,竟出了这样离谱的事。 墨洵一想到自己中午强作笑颜吃下鱼肉,就恼怒的想要跳脚。那条金龙鱼很贵啊,是他偷偷挪用了国库的钱,才从黑市买来的,没想到、没想到他的宝贝金龙鱼,竟然被百里九歌捞出来煮了! 墨洵恼怒的跳脚,将椅子给踹翻过去。他决定了!今夜就发动整个饕餮门杀过去,取了墨漓和百里九歌的人头回来。墨漓那药罐子早在十九年前就该死了,再让他活着,自己就永远只是个庶子,永远都不能出头。 猛一回头,墨洵发令:“出动所有人,今晚务必将他们杀了,本殿下不许你们再失败!” “是!”山洞中响起了有力的应答。 这些杀手也清楚,从前墨洵殿下杀了世子那么多次都没杀成,可见那人是有多难对付,换言之,要是能诛了世子和世子妃,定能从墨洵殿下手里领上无数的钱。 为了能一夜暴富,他们这次一定要成功! 236.兄诈弟杀 月黑风高夜,杀手们从山中倾巢而出,借着夜色的掩映,偷偷迂回向山水别院。 因着墨漓的别院除了御风御影御雷三人,便无其他守卫,是以,杀手们近乎长驱直入,杀进了院中。 激斗很快上演,原本平静的别院充斥着刀光剑影、喊杀声和惨叫声此起彼伏。依稀可见三道黑影在奋力与杀手们抗衡,正是御风御影御雷三人,他们将一身功夫发挥到极致,不知多少杀手做了他们的剑下亡魂。 “兄弟们,杀呀!”饕餮门众人一见御风他们这样难对付,心里更紧张了,生怕完不成任务,便叫喊着打气,索xing一不做二不休。 他们奋力的朝着卧房冲去,御风御影御雷强横阻拦,来一人杀一人,硬是不让饕餮门众人接近卧房。 厮杀间,其中一名身量矮小的杀手,趁乱迂回到了卧房后,从窗子蹦了进去,落地后立刻朝着卧榻看,果然榻上有一男一女相拥而眠,睡得很熟。 这杀手连忙屏住呼吸,蹑手蹑脚的接近到床边,扬起了刀,唰唰两声便砍了人头下来。 这下子杀手大喜,自己立了头功了!他赶紧拎着两颗人头,从窗子跃出去,朝着那边仍在进行厮杀的门人喊了句“得手了”,接着便赶紧翻出别院。 饕餮门众人一听这话,立刻撤退,跑得飞快,生怕御风他们几个会追上来将他们赶尽杀绝。 会合的饕餮门众人只剩下不到五十个,此刻见到那两颗人头,顿时高兴起来,这下子,他们这些活着的人可以向墨洵殿下邀功了! 众人急匆匆就往回赶,因着已经得手,便渐渐的得意忘形,因而没有发现,身后,一条影子就隐匿在黑暗中,不远不近的追着他们,一路寻去了饕餮门…… 这晚,山水别院中发生的意外“惨剧”,很快就传到了西岐城中。据说,听闻世子殿下与世子妃双双遇害的宫人们,无不色变,整个王宫里立刻充斥着惶惶不安,嚎啕声和啜泣声响彻宫苑。 没人能想到,他们盼星星盼月亮总算盼回来的世子殿下,竟然会被歹徒夺走了xing命。 据说,宫殿中,好些宫人自发唱起了送魂歌,最后唱得嗓子嘶哑,直到夜尽天明。 还据说,当太后问起是谁去世的时候,所有的宫人三缄其口,谁也不说是世子和世子妃。 但纸包不住火,晨间街坊上将这件事传遍,百姓们悲怆痛苦,满城泪流成河。太后闻及了真相,急火攻心,偏头痛又犯了,整个御医署都去了延年殿,为太后治疗身子。 晨间卯时。 山水别院中,挂满了缟素,惨白的像是刚下了一夜的雪。有宫人站在屋顶挥舞白幡,唤着魂兮归来,朵朵冥钱似雪花,纷纷扬扬的不断洒落又被吹起、吹起又洒落。 花园正中,重重尸体血泊间,一具双人棺椁就搁置在这里。旁边,御风和御影都身着丧服,两人的脸上都是悲痛隐忍的表情。 御雷的眼睛哭得红红的,仰脸,对着墨阳哭天抢地:“王上,是属下等保护不力,才会出这样的事。请王上赐死属下吧!但属下死之前,想为世子殿下报仇,请王上一定要派人查出幕后主使!” 他哭得就差当场自刎了,余光里见御风很艰难的挤出悲痛的神色,御雷猛地扑了过去,抱着御风开始大哭:“兄弟啊,士为知己者死!我们说什么都要为世子殿下和世子妃报仇雪恨,再追随世子殿下去黄泉路,遇鬼杀鬼!” 见御雷哭得惨烈非常,随行的宫人一个个痛然落泪,嘤咛哽咽。墨泓也一边哭着,一边用手帕给良妃擦眼泪,母子俩披麻戴孝,就立在墨阳身旁。 因着太后的偏头痛犯了,无法前来看着孙子入殓,是以派了李玉衡替她来。 这会儿李玉衡一袭缟素,持着白玉圭,步到棺材旁,望着躺在棺材里的两具无头尸体,眼底蓦然淬了些冷光进去。 她自袖中取出两枚一寸大小的蝉形玉琀,说:“玉琀本该是死者口中衔着的玉,但是现在这个情况,我也只能将玉琀别在他们的束腰上了。” 李玉衡很快就别好了玉琀,转脸时,目光与墨漪交错。墨漪的眼底是有几分狡黠笑意的,李玉衡看得清清楚楚,只当是没看见。 御雷和御风正准备盖棺入殓的,这时候,远远的有人大哭着奔进来,跑得极快,竟是悲痛的扑在了棺椁上,接着就捶着棺壁,哭得天昏地暗。 “王兄,王嫂,你们死的好惨啊!到底是谁这么狠心,竟然派了这么多人血洗别院!” 墨洵从棺材上抬起头来,两只眼睛像是被打肿的红枣,接着,狠狠一脚,将近旁一具饕餮门人的尸体踢开,仇恨的骂着:“你们杀了王兄和王嫂,你们这些杀千刀的贼人,本殿下一定要将你们的老巢找到,杀了所有人,为王兄和王嫂报仇!” “三殿下!”御雷再度狂哭,整个身子都扑在棺材上了,抓着墨洵的袖子哭着:“三殿下,您一定要为世子殿下报仇啊,属下们愿意听您的调遣,绝不能让世子殿下枉死啊!” 墨洵仇恨的点点头,“你放心,本殿下一定会为王兄和王嫂报仇的!”边说,边试图扯开袖子,偏偏御雷抓着他的袖子不放,还把鼻涕眼泪都抹上去,这让墨洵乌云灌顶。 御雷埋头哭着,偷偷翻了个白眼,瞧见墨洵那仇恨又忍着满头乌云的模样,御雷就想坐地上大笑:演啊,三殿下您继续演,看谁的演技高,反正我御雷就是要挡在棺材上,不让殿下您细看尸体。 周遭人等哪里知道这内中原由都是怎么回事?反倒是被渲染得更加悲怆,相继哀声啼哭,惨痛到极致了。 御风也强忍着扭出欲哭的表情,却终究不擅长逢场作戏,眼泪实在掉不出来。 他只得抬手,捂住眼睛,观察着在场之人,发现有三个人没有落泪……王上和墨漪公子自不必说,只是,那李玉衡为何无动于衷?她就似已心中有数。 御风眼神沉了沉,不禁对李玉衡多了几分警戒心。 后来,因着御雷哭得太是惨烈,没有力气从棺椁上起来了。墨阳只能让左右侍从将御雷扶下来,御雷仍哭喊着继续往棺椁上扑,怎么拦也拦不住,铁了心就不让墨洵接近棺材,直到最后盖棺入殓。 墨阳疲惫的揉着太阳xue,似是头一次,露出了垂垂老去的沧桑。 他伤痛的叹息,仿佛是连说话的心情也没有了,用眼神示意了墨漪,“这里的事你处理吧,孤王没心情,只想好好休息……” 墨漪拱手,亲自送了墨阳上了马车,这才回来,主持接下来的事宜。 李玉衡的目光从远去的马车上移回来,淬了冷光的眼底渐渐回暖,成了平常之态,教人看不出心里是在想什么。 后续的事宜,是在哭泣声中一一完成的,按照程序,棺椁需要移去梓宫,停尸三日,再葬入王陵。 墨漪带人运送棺椁,并请墨洵跟随他们的队伍一起西岐。但墨洵却哭得难以平复,只说要一个人静一静,墨漪不着痕迹的笑了笑,由着他了。 直到所有人都离开别院,墨洵才上了马车,回返饕餮门。 一放下车帘,墨洵的嘴角便勾起万般得意的笑容。 墨漓是真的死了,他再也没有心腹大患,从此,世子之位就是他墨洵的了。低人一等了这么久,总算盼到扬眉吐气的一天,墨洵得意,得意的几乎想哼上一路的歌。 他这就回饕餮门去,带着弟兄们欢庆一夜,庆祝父王作古之后,这周国的王位就轮到他来坐了。 得意的飘飘然,墨洵就这么回往饕餮门所在的那座山。 237.瓮中捉鳖 在进入山洞的时候,墨洵忍不住,终于哼起了小调,哼着哼着,见没人前来迎接他,不免冷哼:这群东西,一点眼色都没有,都是蠢货! 他嚷嚷起来:“本殿下回来了,你们还不出来迎接?都死哪去了!” 无人回答,只有墨洵自己的声音,在山洞里回荡了一轮又一轮。 墨洵怔了怔,觉得有点奇怪,那群东西是都聋了吗?怎么他叫也听不见。于是又喊道:“耳朵全聋了?还不给本殿下滚出来接驾!” 仍旧无人回答,整个山洞是前所未有的寂静。 这回,墨洵终于发觉事情不对了,这诡异的寂静不仅太过静了,而且,还隐约夹杂着一种气味。墨洵嗅了嗅,在大惊之间察觉,这竟然是血的气息! 寒意瞬间就将他包围了,瞅着前方昏暗火光尽头的黑暗,墨洵踌躇着不敢再前行。万一、万一是饕餮门遭了什么变故,他进去了会不会没命? 就在墨洵准备逃跑的时候,忽然听见洞中有人喊他:“墨洵殿下,小的们在呢!” 这声音墨洵熟悉,正是那群蠢货的头子。他骂道:“搞什么!半天不出声的,是要吓死本殿下吗?” 那声音愕了下,无辜的答:“小的们刚杀了两头猪二十只鸡,这会儿洗手去了,小的也才刚回来。” 呿,原来是畜生的血味,害他吓一跳。墨洵这才放心,得意的扬起步子,走向了深处。 远远的看见他的虎皮椅就立在那里,墨洵双眼发亮,仿佛看见的不是虎皮椅,而是一张雕着十二头青龙的龙椅……那龙椅是他的,很快就是了!他一定很快也能尝到坐上那把椅子的滋味! 墨洵不禁加快了步伐。 然而,他做梦也没想到,当他走到虎皮椅附近时,借着昏暗的火光,看到的场景令他愕然大惊。 他看见满地尸体,不是什么猪和鸡,而是人尸。将近五十具人尸,全是他饕餮门的手下们,其中离他最近的一具尸体,正是昨日将墨漓和百里九歌的人头提回来的那人。 墨洵吓得脸色煞白,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因着恐惧,他战战兢兢的吼道:“刚才你不是和我说杀猪杀鸡吗?这是怎么回事,你人呐?” 接着,只见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人,摔在了墨洵脚下,正是方才和他说话的那人。 “三殿下,我们中计了……”这人歇斯底里的,只挤出这一句话。 闻言,墨洵如被石化。中计?中什么计?到底是谁,竟敢如此愚弄他?到底是哪个蠢货干的! “三殿下……”这人还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只因他知道,大势已去,说什么都没用了。 昏暗的火光,忽而将一道人影投射在山壁上,那人影,墨洵很是熟悉,单是看影子都能认出是谁。而当那人走出时,墨洵的脸色惨白如缟素。 “父、父王……”他近乎哑口无言。父王怎么会在这里?父王不是已经疲倦的回宫了吗? 再接着,黑暗中,又有人徐徐步了出来。人还未完全自光影中浮现,便已有清雅的昙花香缓缓飘散,将满是血腥味的山洞里,染上几分醉人的滋味,混合着血味,让墨洵的身子从上到下都冷了,如坐针毡。 墨洵的眼睛从来没有瞪得这么大过,这一刻他甚至不知道,自己遇见的到底是人还是鬼。 “你、你怎么……你们怎么……”他指着渐渐清晰的两个人,断断续续的说不好话。 昏暗的火光,将墨漓笼罩在半光半影间,微光流泻,黑白分明。一张厚实的鹤氅将他与百里九歌都裹在其中,他揽着百里九歌的腰,淡淡望向墨洵,潭底的冷光如剑芒般锋锐。 墨漓启唇,清风流云淡,冷若冰川,“王弟苦心经营饕餮门多年,一度被江湖正道剿灭,又一度死灰复燃。今日,我却是要看看,这死灰,还能否再复燃了。” 这般冷凉的语调,听在墨洵心头,如箭矢穿心,他连连打着寒战,“父王,这、这到底……” 他想不明白,始终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死了的人,这会儿竟好端端的站在这里。昨夜,他明明看见他们的脑袋已经被割下来了,他不相信自己会认错。 百里九歌偎在墨漓怀里,一手抚着微微隆起的小腹,冷笑:“你那点算计,根本不是墨漓的对手,他昨晚入夜的时候就和我说,你夜里必会来别院冲我们下杀手。果不其然,你真倾尽饕餮门的所有力量杀过来了。” “你、你说啥?你们早就知道?” 百里九歌冷笑:“废话不是?没本事害人就不要屡屡出手,坏事做多了,谁都会栽跟头的。” “你、你们……”墨洵如被雷劈了,僵立在原处。他还是没想明白怎么回事,就算是自己被骗了,可那货真价实的人头又是怎么回事? 百里九歌也知道墨洵是哪里想不通,她冷道:“你可知道飞虹山庄的庄主祝飞虹?” 墨洵愕然。那人他怎会不知道?从前他饕餮门所接到的暗杀任务里,就有剿灭飞虹山庄这一任务在里头。当初确实是将飞虹山庄剿灭了,可谁知祝飞虹受了梁国景承帝的扶持,竟然东山再起。 他记得,那祝飞虹,人称“万面侠盗”,千变万化,刹那间即可完成,毫无瑕疵。 直至此刻,墨洵终于想明白了,他脸色惨白的说着:“那两颗人头,还有尸体,是、是……” “易容的。”百里九歌道:“昨夜我与墨漓根本没在别院中过夜,而是去的别处。留在别院卧房榻上的,是从乱葬岗找来的两具尸体,我把他们易容成我和墨漓的模样,你便是如此上当的,如今可都明白了?” 明白了,终于明白了,墨洵的脸色白的吓人,他咬牙切齿的嚷嚷:“你们是不是昨夜跟踪我的人回来,查到了饕餮门所在?” 百里九歌睨着墨洵,冷声说:“不仅如此,墨漓还将你经营饕餮门、屡屡暗杀他之事,全都说给父王了。今日剿了你饕餮门的,是父王派来的禁卫军。墨洵,你完了!” 听言,墨洵的脸上再也找不见半分血色,袍子下,两条腿因着恐惧而不断颤抖。墨洵盯着百里九歌,然后望向墨漓,在接触到那锋锐的眼神时,再度冷战连连。 墨漓道:“今日晨间入殓,不过是演与你看。在你哭天抢地之时,我已经持着禁卫军的调动令牌,将你饕餮门剿灭了。事到如今,你也该认罪伏法了。” 墨洵咬牙切齿,却不敢直视墨漓的目光,只得望向墨阳。可墨阳的神情实在太是难测,宛如是隐藏在七重纱幕之后,阴郁、晦暗,墨洵什么也窥不出来。 双腿一抖,身子跌落在地上,墨洵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已经浑身瘫软了。他爬着到了墨阳脚下,拼命的磕头,“父王饶命,儿臣只是不甘心,为什么只因儿臣是庶出就要低人一等!父王您该知道,王兄身体那么差,他活不了多久,您为——” “墨洵,你闭嘴!”百里九歌蓦然出声,脆声掷地有声。她愤怒的、也坚定的嗤道:“墨漓一定能长长久久的活下去,我相信他。反倒是你,别拿嫡庶说事,墨漓受过的苦你受过吗?他能让梁国与河洛都主动与周国结盟,你能做到吗?” “我……”墨洵辩解:“谁说我做不到?是父王没给我机会。” 百里九歌冷笑:“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墨漓六岁的时候遭受了什么,你六岁的时候又遭受过什么?你可知日日夜夜与阴阳咒抗衡有多痛苦?你又可知身为质子要忍受多少侮辱欺凌?” 越说越酸涩,百里九歌只觉得胸腔里萦绕着一股感同身受的悲戚,强烈的几乎要化作泪水。墨漓握紧着她的手,柔和的笑笑,慰着她不要再想这些事。 百里九歌深吸口气,冷冷说:“所以墨洵,墨漓受得委屈,你根本体会不来,却还日日想着怎么算计他、暗杀他,如此小人作为,当真是庸俗浅薄的透了!” 言讫,别过目光,实在不愿意再直视墨洵。百里九歌回身抱紧墨漓,紧紧依偎着他,只觉得心疼,想要将自己的温度分给他一些,暖着他的身子和心灵。 墨漓温柔的抚了抚她的头顶,轻轻看向墨阳,道:“王弟的罪行要如何处罚,还请父王定夺,儿臣只有一个要求。” “你说吧。” “儿臣要王弟从今往后,再无翻身之日。”他不会夺走亲人的xing命,但,触碰到他底线的人,必将万劫不复。 墨洵歇斯底里的磕头求饶:“父王,求你别监禁儿臣啊!儿臣一定好好反省的,求求父王,别剥夺儿臣的自由啊!” 墨阳的表情是说不出的平静,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一如他平淡说出口的话:“就照墨漓说的吧,墨洵,以后你就待在府邸里,不要出来了,孤王会派人保护你的。” 238.赏赐美人 墨洵通体一颤,眼前天昏地暗。 软禁!终生软禁!这样的对待对于他来说,比死了还难受。他要一辈子在那豪华的府邸里坐牢了! 墨洵不甘心,连连央求着,但墨阳很是疲惫的揉着太阳xue,只说心意已决,让随行的禁卫军长将墨洵押下去,此事就这么办了。 对于这样的结果,百里九歌懒得追究太多。咎由自取,不过如是,反倒是墨漓他……明明墨洵屡屡都想害了他的命,他却仍旧给墨洵留了生机,百里九歌明白墨漓的痛苦,他的心中,一定在为有墨洵这样的家人而失望、悲哀吧。 怕墨漓心情不好,在回程的马车上,百里九歌挽住他的手臂,脑袋枕靠在墨漓肩上,明媚的笑说:“你不要难受了。” 墨漓的心微微颤了颤。他难受吗……是啊,他难受。一家子人,本该是最亲近的,可他的家人却口蜜腹剑,满肚子杀机。尤其是墨洵,那是他的手足,和他流着同样的血,墨洵的所作所为如何不令他心寒? 但怀中女子的娇憨体贴,却是一脉不竭的温泉,不断从墨漓的心口涌出,让他的心倍感温暖。 他柔和的笑了:“我没事,九歌。”下意识的揽紧了百里九歌,让她能舒服的靠在自己怀里,享受马车上的放松时光。 回了山水别院时,正赶上别样的一幕。 原本墨漓的别院在晨间披满了白幡,现在那些负责招魂喊魂的宫人,终于离去了,御风和御雷便赶紧抓紧时间,清除地上那些昨夜里被杀、今晨又特意摆给众人看而迟迟未清除的尸体。 御雷不知从哪里扛出一把大笤帚,左手洒化尸水,右手持着笤帚清理残留物,边劳作边笑哈哈说:“人数好多,化尸水都快不够用了。” 御风将那些白幡一一拆除,耐心极好,回道:“你省着用。” “省着用也不够。”御雷笑哈哈抱怨的同时,瓷瓶里滴出最后一滴化尸水。 他又试着倒了半天,也没有倒出来,只好丢下笤帚,回房去取新的化尸水了,边走边抱怨:“每次这种活都是我在做,我的追踪术也不差,可是追踪那样的好差事却每次都落给御影,御影现在还不知道跑哪儿玩去了,就连你干的活也比要我轻松高雅,你说这是因为什么?” 御风斜了御雷一眼,冷冷答:“因为你话多。” 御雷听言,脚下打滑,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两人的对话,都被百里九歌听入耳中,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远远的喊着:“可不是么?花言巧语,没趣的透了。御雷,你合该去干这样的活。” 御雷没想到百里九歌这么快就回来了,这下子,刚刚站稳的身子再度打滑,御雷一屁股坐在地上了。他揉着屁股,扭过脸来,脸上是十分痛苦的表情,“世子妃,怎么连你也拿属下开涮啊,属下明明忠心耿耿,日月可见。” 百里九歌嗤笑:“合着我和墨漓不知道似的,你不用说出来。” 墨漓柔和的眉目,在扫过院中尚没有除干净的尸体和血迹时,眸底深了深,似是染上些愠色。 这样的愠色,御风和御雷立刻就看明白了,御风忙道:“属下失职。”加快了除去白幡的速度。 而御雷也赶紧从地上弹起来,奋力清除现场,一边笑道:“世子殿下您别生气,属下知道您是不想让世子妃见这场面,但世子妃是不会受影响的,属下加速就是了。” 百里九歌一怔,心里甜了甜,扭头对墨漓道:“没事的,我们先进屋吧。” “嗯。”墨漓揽了百里九歌,用鹤氅遮挡住她的视线,不欲她多看周围种种,带着百里九歌,回屋去了。 一日后,整件事情的真相,传遍了西岐城。 百姓们惊讶的奔走相告,因着世子殿下和世子妃没有被害,许多人喜极而泣,又因着三殿下竟然干出那样的事而骂声连连。 百姓们皆说,也唯有世子殿下能这般仁慈,竟还愿意饶过三殿下的xing命。 延年殿中的太后,在得知墨漓安好时,兴奋的从榻上翻起来,原本剧烈的偏头痛,也像是忽然间就没有了似的。 她激动的双手合十,口中念着感谢菩萨保佑一类的话语,在殿中踱来踱去,情绪十分亢奋。 这让在延年殿里替太后养玉的李玉衡,有些担心,忙过来扶了太后,劝道:“大喜大悲要不得,伤身子的很。” 太后激动的摇摇头,说:“哀家只是高兴,高兴啊……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李玉衡笑了笑:“求神拜佛只是图个安心罢了,关键还是世子殿下自己厉害。我昨儿就说了嘛,世子殿下肯定没出事,太后您也不信我。” “信、信!”太后拉过李玉衡的手,拍在掌间,笑得合不拢嘴,“哀家早就知道,你这鬼丫头精灵的很。玉衡啊,以后你说的话,哀家都信!” 李玉衡说:“太后娘娘太过奖了,我是做生意的,不精灵赚不了钱。” 太后摇摇头说:“哀家可觉得不像,实话和你说了吧,哀家早就觉得,你这鬼丫头不简单。大隐隐于市,你快和哀家交代,你是不是个隐世奇人?” 李玉衡忍俊不禁,一手将她的白玉圭挥来挥去,笑说:“我从前怎么没看出来太后娘娘想象力这样丰富?我家里世代经营玉器生意的,老字号,全大周的百姓都知道,就我这成天在玉器堆里打滚的,跟‘隐世奇人’搭不上边。” 太后咯咯的笑起来,慈爱的弹了下李玉衡的脸颊,“哀家和你开玩笑呢,你一个小姑娘,当然是继承家业做生意的了。好了,哀家不逗你了。” 太后笑声渐渐止住,苍老的眼皮下,还挂着几滴晶莹的泪珠,到底是因为得知墨漓安好的喜讯而落泪。李玉衡用手帕给太后擦了眼眶,太后似是想到了什么,表情渐渐的阴郁下来。 “唉……”苍老的叹息声,听来很是无奈气郁,太后道:“哀家的孙儿,那么优秀,我大周多少王侯千金都盼望着嫁他,哀家也是想着给他物色一个贵女,哪怕是墨晴县主也好。墨晴讨人喜欢,也是我墨家的人,亲上加亲,多好的亲事,可墨漓他……唉!” 李玉衡收了手帕,脸上是事不关己的笑容,说着:“太后娘娘,我倒是蛮喜欢百里九歌的。” 太后的脸色立刻有些难看了,但因着疼爱李玉衡,也就没说她什么。 过了半晌,太后道:“墨阳也告诉过哀家,不能动百里九歌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可是看着墨漓被她迷了心窍,哀家就是一万个不愿!” 思考了一会儿,太后做了决定:“墨漓是大周的世子,怎么能只守着一个女人?哀家这就让嬷嬷去挑选五个家世清白的美貌民女,赐给墨漓。” 239.别有用心的召见 没过两日,太后的赏赐懿旨,就下达到墨漓的别院。 因着墨漓正在弹琴,百里九歌正在听琴,文鸯便自作主张去接旨了,接了以后,还在背后将前来传旨的嬷嬷们骂了一顿,待墨漓一首曲子弹完了,才将旨意拿给了墨漓。 瑶琴旁,百里九歌懒懒的趴在琴桌上,一手揉着小腹,抬眼笑问:“是什么旨意?” 墨漓不动声色的看过,浅笑:“没什么大事,九歌,你先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书房写封回信,让御风拿去宫里就是了。” “噢,好。”见墨漓这样轻描淡写,百里九歌也看不出什么异样,便没当回事。 文鸯心思敏锐,为恐穿帮,还特意留在琴房,与百里九歌说笑起来。 那厢,墨漓去了书房,淡然的眸底有着一泓清冽的异芒。他的神色是带着几缕严肃的,他铺纸,提笔,毫不犹豫的书下四个字。 ——绝无妥协。 写罢,将纸折好交给御风,便再度回到琴房之中,温柔含笑,纵宠非常,看不出有一丝异样。 百里九歌本是想问的,但终究是觉得自己多心了,便没有问,继续开怀的听琴。 这晚,墨漓哄着百里九歌先睡了,他披了鹤氅,徐徐步入花园中。在层层叠水前,从御风口中得知,太后发了很大的火,放言说不论墨漓如何,她定是要将那五名女子送来。 御风汇报完,冷冷加上一句:“此等小事,无须世子殿下亲自劳神,属下去安排就好。” “嗯,交给你了。” 墨漓确是不愿费这个心思,知道御风就可以全权处理。只是,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他心知,除非能改变太后祖母的想法,让祖母彻底对九歌改观,否则,这种塞人的事情,便没有尽头了。 默默回房,墨漓放低了脚步,望着百里九歌香甜的睡颜,心中蓦然暖的像是点起了无数的灯。 他浅笑,来到榻上,吻了吻百里九歌的额头,拥着她入眠。 翌日,宫里真的送了五名家世清白的美貌民女来了。太后恩威并施的嘱咐了她们,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只要做好了,她定会厚赏她们。 但令太后完全没想到的是,这群女子乘坐的马车,竟然在出城没多久后就失踪了,负责迎接那些女子的御风,很快将此事禀报回太后。 太后便马上拨了人手,随着御风一起去寻人,最后,在一片树林中寻到了马车残骸,五名女子和车夫不知所踪,现场十分狼藉,还有残破的衣服和血迹。 听闻此事,太后甚是恼怒,哪里想到她辛辛苦苦找来的民女,竟然被歹徒截杀了,就连车夫也生死未卜。太后无奈,只好先着手去给那些民女的家人送抚恤金。 给墨漓赏赐美人的事,就因着这个意外而不了了之。 墨漓知道,御风是如何处理的,便是截了那辆马车,伪造出歹徒袭击的现场,再将车夫和民女先送去别处,待隔一段时间后,自会给他们大笔的钱,放他们回家。 而这一切,都是在百里九歌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上演并终结的。 在别院里又过了几日恬静的日子,有延年殿的嬷嬷找了来,说是太后娘娘闷了,请墨漓前去陪她喝茶。 因着只邀请了墨漓一人,百里九歌便留在别院里好好养胎。心里,对太后总归是存了些别扭的感觉,百里九歌在送墨漓上马车时,忽的觉得颈后发凉,也不知为何,感受到一丝不祥。 她连忙喊停了驾车的御风,快步到马车旁,对上拉开帘子望她的墨漓,说着:“早去早回,一定要小心些。” 墨漓柔和的浅笑,“好。”又慰道:“别担心,她是我的祖母。” “我知道,可是……” “别担心了,还信不过我吗?” 百里九歌怔了怔,她当然信得过墨漓,全身心的相信他,只是,她知道太后也是为了墨漓好,不管太后要做什么,都不能算是错了。 “傻九歌,快回去休息吧。”墨漓眸如落花般优柔,伸手,在百里九歌的眉心揉了揉,“快去吧。” 百里九歌只得点点头,殷殷注视着墨漓合上帘子。 这描着昙花的雪缎马车,启程,渐渐的走远,直到消失在她的视线之外。她的整颗心,都随在墨漓身上,七上八下的…… 太后的延年殿,里里外外都熏着浓浓的沉香。凤首香炉的炉嘴冒着烟,云雾缭绕,在浮光下显得有些颓靡。 有宫婢引领墨漓,他徐徐行着,来到宫院前,波澜不惊的望着层层叠叠的瓦舍。 前方就是院门,墨漓正要迈入院子,这时,一名穿着水碧色妆花裙、发绾飞月髻的女子,正好从院子里走出。 见了彼此,墨漓温润周到的施礼,“李姑娘。” “世子殿下好。”李玉衡活跃的笑了笑,手捧白玉圭,圭面上那十四个金灿灿的字,就正对着墨漓。 她笑:“世子殿下,太后娘娘正在花园里等你,还带着个漂亮姑娘,要介绍给你认识。” 幽月般的眸底,一闪锋锐之色,墨漓淡笑:“在下这就去。” “好,我告辞了。”李玉衡说完就走。 两人错身而过时,墨漓听得清清楚楚,李玉衡在他耳边说了两个字:“警惕。” 墨漓心间微震,藏得极好,只如未曾听闻似的,继续跟着宫婢,入了院子。 延年殿后的花园里,花团锦簇。八角亭下,果真见了太后与一名女子,她们坐在石桌旁,喝着茶,有说有笑。那石桌有三个凳子,其中一个空着的,正是给墨漓留的。 太后喜悦的笑着:“孙儿,快坐。” “多谢太后祖母。”墨漓拱手,徐徐入座,鹤氅旖旎而下,万朵昙花轻悠悠的绽放着。 他持了茶杯,徐徐递送到唇边,欲饮又未饮,蓦然抬眸,淡淡睇了那年轻女子一眼。心里有些惊,倒真没想到,这竟然是墨洵上次带着的那名通房侍婢,采儿。 因着被墨漓冷不丁瞧了一眼,采儿心音如鼓,只觉得面前的人,一举一动之间风华无双,那眸子如星潭般深邃惑人,教她看痴了,怎么也移不开视线。 她再想到上次被三殿下搂着,去冉妃娘娘的花园里赏花烟草,撞见了世子妃时,三殿下竟然见色起意,只顾着世子妃不顾她了,还将她从怀里推开。而世子殿下呢?却待世子妃那样温柔体贴…… 采儿咬了咬牙龈,心想,她之前真是跟错人了。如今三殿下倒台,刚好太后娘娘要给世子殿下塞女人,她怎能不把握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反正大周民风开放,女子再嫁也没什么的,只要她能成功抓住这个男人,那就是鲤鱼跃过龙门,日后当个贵妃,不在话下。 240.采儿下药 太后却不知采儿的盘算,更不知采儿是墨洵的通房,只觉得,这女子自告奋勇找来,还是个有几分算计的女子,不用白不用。 遂慈祥的对墨漓笑言:“这位是采儿,哀家与她一见如故,聊着又喜欢,就认她作干孙女了。” 墨漓回道:“如此说来,太后祖母如今也有两位干孙女。适才孙儿还看见李姑娘,她正是要回去。” “是啊,玉衡跟哀家说,最近她的店里,总来些偷窃玉器的毛贼,她要早点回家去看着。” “是吗……”墨漓淡淡一笑。想来,李姑娘是借口离去了。 茶话到半途时,采儿起身,去殿中重新提来了一盏小巧的新茶壶,娇滴滴软绵绵的吟着:“世子殿下,这是采儿专程泡得雪竹青,请世子殿下尝尝。” 墨漓目光淡深。来了么…… 温润浅笑:“多谢采儿姑娘好意。太后祖母,孙儿忽然想起一件事要处理,怕是要赶紧回别院了,改日再来陪太后祖母,见谅。” 两人的眼底都有着不欲的意味,采儿的笑容僵了僵,接着语调更为娇软:“世子殿下,这雪竹青泡起来很费劲,要花上三日的时间。就请世子殿下看在采儿辛苦的份上,喝了茶再走也不迟,世子殿下您就赏采儿这个薄面吧。” 太后也说:“墨漓,喝了再走。”她知道采儿在茶里下了什么,虽然手段下作了,但为了她孙儿的长远之计考量,下作一次又何妨?妇人心嘛,毒就毒吧。 墨漓神色沉了沉,徐徐起身,施礼,“孙儿改日再来延年殿,祖母保重玉体。” 见墨漓要走,采儿的眼角浮上丝丝阴暗,她赶紧倒好茶,起身就朝着墨漓走去,手中端着茶杯。 “世子殿下,请用——哎哟!”她刚走到墨漓跟前,也不知道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采儿摔入墨漓怀里,手里的茶杯也掉地了,温热的茶水有些浸入墨漓的衣衫,在荼白色的布料上氲出些淡青色的水痕。 “奴婢罪该万死!”采儿惊慌的喊着,可身子却仍是朝着墨漓身上倒,丝毫没有跪地谢罪的意思。 墨漓不着痕迹的冷笑,当推开采儿时,那如画眉目仍是漾着浅浅笑纹,温润清雅,却似一张模糊的白纱,将人冷冷的拒之千里,“姑娘当心,在下这便回去清洗衣物了。” 采儿忙说:“世子殿下是恼怒采儿了吧?采儿罪该万死,该罚、该罚!” 说着就抄起桌上的茶壶,再倒茶,连着喝了三杯,“眼下没有酒,奴婢以茶代酒,自罚三杯。世子殿下若是原谅采儿,就请喝下这杯赔罪茶。”又倒了一杯茶,双手端给墨漓。 太后见到了这个份上,若是再留不住墨漓,就前功尽弃了,便说:“你看哀家的干孙女罚了三杯茶了,采儿是你干妹妹,你倒忍心不原谅她?” 墨漓浅笑,云淡风轻。看来,这茶,他是不得不喝了…… 也罢,雕虫小技,他还不屑对此顾虑,“太后祖母莫要生气,孙儿从命就是。” 笑着接过采儿递来的茶杯,清冷的目光倒影在青色茶水间。墨漓一饮而尽,淡淡笑言:“孙儿告退。” 太后忙说:“采儿这些日子总和哀家说,想看看你的别院,让她随你一起回去吧,哀家会派些人随行的。” 墨漓挑眉,温润的应了:“孙儿从命。” 一听这话,采儿喜出望外,眼睛里恨不能飞出炽热的火星来。世子殿下答应了,他真的答应了,待会儿这一路在马车上,她有足够的时间动手。世子殿下到底也是个男人,她就不信他在媚药的作用下,还能坐怀不乱。 接收到太后恩威并施的眼神,采儿赶紧敛住心神,却难以控制雀跃的步伐,忙跟上墨漓,期待着望着那一阕雅芝玉树般的背影,脑海里已经先开始幻想着接下来会发生的事了。 描着昙花的雪缎马车,静静停靠在宫门前,是这朱红宫阙中最干净的一抹颜色。 驾车的御风冷冷瞥了眼采儿,不当回事,待两人上了车,御风扫一眼后面跟着的几个来监视他们的嬷嬷,策马,回程。 车厢中,四角的昙花幽香清雅,墨漓神色淡然,像是在沉思什么,坐在他对面的采儿,目不转睛的盯着他,没过多久就不安分了。 “世子殿下。”采儿娇滴滴的唤着,倾身就要压过来,两手更是如水蛇般想要缠上墨漓。 幽月般的眸底,寒光一闪,与此同时,马车忽然狠狠的颠簸了一下,采儿没料到情况,结果从软椅上滑下来,姿势十分难看的摔坐在地。 墨漓不冷不热道:“姑娘当心些,有什么要与在下说的,请直说就是。” 采儿摔得有些狼狈,暗叹也太不走运了,这马车怎么就卡在那么关键的时候颠簸呢?她自是不知道,外头御风听得见里头的动静,方才是专程让马车颠簸的。 采儿娇滴滴道:“世子殿下,采儿摔痛了,起不来。” “是吗……”墨漓口气浅淡,将身边一枚圆垫递给采儿,“地上冷,姑娘坐这垫子吧。” 采儿心里忌恨。世子殿下怎么这般不解风情?不会的,一定是自己的功夫还下得不够深……采儿索xing在车厢的地板上爬着,软绵绵的就要栽倒在墨漓腿上,“世子殿下,采儿的脚扭伤了,世子能不能……啊呀!” 话没说完,车厢又是一阵颠簸,采儿好不容易才接近了墨漓,就这么被颠回了对面,后背重重的撞在软椅腿上,采儿疼的脸都青了。 圆垫被轻轻扫落在采儿身边,墨漓的口气是清淡的,只是眸子深处,分明多了些寒意,“马车颠簸,姑娘还是不要乱动为好,安心坐在垫子上吧。” “世子殿下……”采儿故作妩媚,还想说什么,可她怎也没想到,眼前也不知是飞来什么东西,忽然就在她身上击了几下,接着她就浑身都动不了了。 采儿大惊:“我为什么不能动了?!” 墨漓不语,修长的五指轻勾,银线将几枚白色的棋子收回到袖中。他点了采儿的xue道后,便盘膝而坐,闭目凝神,运起内力,强行驱赶体内已经开始蠢蠢欲动的媚药药xing。 眼瞅着墨漓就在眼前,纹丝不动,采儿又气又急,她要是能成功扑进他怀里多好,怎么偏偏身体就不能动了呢?这辆马车是闹鬼了吗,不仅颠簸得那么不是时候,现在她还莫名其妙就动不了了!世子殿下体内的药xing,到底发作了没有? 马车很快出了城,奔驰在城郊的驿道上。 这会儿正是天尽黄昏,老树枯藤,渐渐笼罩上了薄薄的夜色。随着马车越发靠近别院所在的山地,天色也渐渐黑下来。 似是毫无预警的,马车一个急刹车,采儿十分难看的摔趴在地。 墨漓身子微震,睁开眼,此刻清雅的面容上染满了汗,本是苍白的面色,也在药xing的作用下稍显微红。那杯茶里的药量,下得当真不轻,他还需再花一段时间才能将残毒驱除。 淡淡扫了采儿一眼,感到体内的热浪因此而盛了些,墨漓皱皱眉,冷而不语。 这样卑劣的手段,还控制不了他。纵是难忍,他也把持得住。 马车停了,而车外很快就响起了叠叠喊杀声。墨漓撩起车帘,只看见一群山贼打扮的人,挥着兵器张牙舞爪的喊着:“把他们连人带车都抓进寨子里!一看就是有钱人,一个也不能放过!没准还是哪家公子哥,绑架了能要到大把黄金!兄弟们,上!” 御风立刻拔出剑来。 山贼道:“敢反抗就宰了你们,还不快滚下车跟我们走?!” 采儿战战兢兢的嘤咛:“世子殿下……” 墨漓转眸,对那几个已经色变的嬷嬷说:“现在就回去,将事情告之太后祖母,就说,我虽身陷山贼手中,却不至于丧命,请她不要担心。”眸色一厉,“还不快去?” 几个嬷嬷被那锋锐的视线慑住,只好调转马头,赶紧去了。 墨漓望向山贼们,道:“在下与御风愿意随诸位走一遭,钱财马车,都给你们,只要诸位不要伤人xing命。” 山贼叱喝:“啰嗦什么,都给老子滚下来!” 241.冒牌山寨 采儿吓得冷汗淋淋,蓦地感觉到身上又被什么东西打了,身子立刻就能动了,她大惊,不明所以。 墨漓在御风的搀扶下,徐徐下了车。采儿只好跟着出了车子,把脸遮得严严实实的,生怕自己会变成山贼们的猎物。 “哟,这儿还有个小妞儿呢!”有山贼口吻浪荡的呼喊。 接着就有人吹着口哨,在采儿脸上摸了下,“细皮嫩肉的,真不错,这下兄弟们可有得享受了。” 采儿被吓得满脸灰白,哭嚷起来:“不要碰我,你们放过我吧……”她拉起墨漓的袖子求着:“世子殿下,求你不要让采儿落在他们手里……” 墨漓不动声色的收回袖子,冷冷道:“在下与御风如今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采儿姑娘,请自求多福。” 采儿听言,面色花白,这一刻后悔得肠子都青了。要是早知道会这么倒霉的被山贼挟持,她打死也不会钻进世子殿下的马车中了! 在山贼动刀动枪的威胁和羁押下,墨漓、御风、采儿,连同马车,一起被赶到了附近的一座山里。 这一路上,因着墨漓身子骨孱弱、步速较慢,没少被山贼斥吼谩骂,有几次山贼们几乎要扬起刀,砍向墨漓,幸亏御风出剑,拦住了他们。 这群山贼,在附近的山里搭建了老巢。甫一回到寨子里,山贼们便将马车赶到了仓库里,接着就把采儿与墨漓御风隔开,关进一间小黑屋。 采儿早就吓得魂不附体了,被推进小黑屋后,哆嗦着蜷缩在角落里,还能听见外头山贼们的浪笑,似是在讨论什么时候享用她。最后讨论的结果是,先喝酒,等夜深了再将她拎出来享受。 这让采儿的泪水流个不停,此刻只想着能摆脱这个噩梦,再也无心去想墨漓和媚药的事情了。 这个地方好可怕,她一刻也呆不住,一定要逃出去! 采儿爬到了门边,摸索着出口,却没想到,门锁根本没锁好,她轻轻一推,门锁就滑落了。 采儿赶紧推开门,连滚带爬的出来,瞅见山贼们都去了远处喝酒,便赶紧猫着腰,又发现不远处的栅栏裂开了一个口子,刚好能出去,采儿赶紧奔了过去,钻出栅栏就拼命的跑,只知道要远离这个可怕的地方。 山寨的另一侧,点着篝火。围坐在篝火旁的人们,竟是再没有山贼的样子,全都脱下了兽皮衣,各个穿着简单干练,一眼看去,活像武林门派聚在一起商谈大事。 他们吃着小菜,喝着小酒,接着又把目光聚焦到一个人身上,这人正是从一间帐子里走出的御风。 “世子殿下命我谢过诸位了。”御风的冰块脸,在火光下泛着黄色,忽明忽暗,他拱手。 有人起身,翩然的回礼,答:“世子殿下太客气了,我们本就是给殿下办事的,何来言谢一说?反倒是当年,要不是殿下施以援手,我们早就饿死了,哪还有今日的桂花村?” 是了,这座山寨,不过是掩人耳目的据点而已。他们这群所谓的山贼,其实也本是家园被毁之人。 昔日,这座山上,十里桃花,山中的桃花村,人们生活殷实富足。但因一位侯爷看中这座山地,硬是将桃林全都烧毁,夺了地去,也让这些依靠桃林为生的人,断了生路。 此事御风最是了解,当年此事惊动西岐,是他随着世子殿下去处理此事。世子殿下将那侯爷法办了,其搜刮来的民脂民膏,也分给了桃花村的百姓。 因着桃林被烧毁,土壤不适合再种桃树,是以,世子殿下调了些桂树苗来,让原本的桃花村变成了桂花村,而村民们也依靠着桂花酿酒、制桂花糕,而重新生活殷实起来。 “所以,今日我们只是帮世子殿下做了这样一点小事,与当年世子殿下对我们的恩情相比,太微不足道了。” 听言,御风拱手,心里也明白,正是因为桂花村的村民对世子殿下感恩戴德,所以愿意听殿下的调遣,殿下也在他们中挑了不少年轻男子,教他们武功谋划。这座山寨里头的,就都是那些年轻男子了。 一道黑影闪过,鬼魅般的就出现在御风面前。 正是御影,古井不波的说着:“她逃走了。” 这说的正是采儿。 御风冷笑:“果然不出世子殿下所料,她自己打退堂鼓,就是太后也无话可说。何况,深山老林,又是晚上,她能不能活着走出去,还不一定。” 御影不言。是生是死,听天由命,与他们无关。 这时有村民问:“世子殿下,现在怎么样了?” 他们问着,关切的目光投向墨漓所在的帐篷。帐篷里,一灯如豆,依稀可见一道身影,静静的投影在白色的帐篷上。 就在御风正准备回到帐子里,去问问墨漓的情况时,帐篷上那影子动了动,是墨漓站起身来。垂坠的鹤氅被灯火映照,像是流泻的泉水般,笼住墨漓的双肩。一只修长好看的手,掀起了帐帘,墨漓浅笑如月,走了出去。 村民们立刻全都站了起来,“世子殿下。”他们齐刷刷的行拱手礼,只因墨漓曾亲口要求他们,见了他不要跪拜,普通的礼数就可以了。 墨漓徐步而来,温和的笑言:“此次的事情,原是在下的一些私人麻烦,反劳烦了你们。” 村民说:“世子殿下千万不要客气,为您做事,我们争着抢着都来不及呢。” “就是,殿下您可是我们的再生父母啊!” 直面这些褒扬的言辞,墨漓温润笑过,看向御影,说:“做得很好。” 御影拱了拱手,不说话。他素来是世子殿下的暗卫,今日见了世子殿下在太后宫中的遭遇,他接收到世子殿下的眼神暗示,便先赶到桂花村,请这些村民伪装成山贼,去劫车。 如今,采儿逃了,太后定也以为世子殿下和采儿是真的被山贼所劫持,一切都和世子殿下所预料的一样。 墨漓淡淡道:“御影,去告知宫里,就说我已经安全回到别院,采儿先我一步逃出,不知去向。” “是。”御影一闪即逝。 “御风,我们回去吧。” “属下遵命。”御风施礼。 墨漓浅笑,接着又告别了桂花村众人,沿着山寨后的一条小径,乘上马车,抄近路回返。 夜里的山麓很静,也很黑,月光不那么清澄,御风一直眯着眼睛,靠他极强的夜视和感知周围气息的能力,稳稳驾车。 行走间,御风问:“世子殿下,此次只是对付一个采儿,为何如此大费周折?直接让桂花村村民将她劫走就是,哪还用劳烦殿下一并过来。” “御风,你是说,我应该直接回别院吗?”车内传出淡淡的声音。 御风答:“属下以为如此。” 墨漓浅笑:“我若那时回去,体内的药xing还剩下不少,我担心伤到九歌。” 御风窒了窒,“属下失言。” 墨漓轻笑,自是不放心上。 经过刚才在山寨帐篷里的运功,媚药已经差不多都逼出去了,虽然多少还残留着一点点,但墨漓心里有数,知道现在回去,他应是能把持住了。 242.帮他将毒驱尽 抄近路回别院,花去了半个时辰。 因怕百里九歌等得焦心,墨漓下了车,就连忙步入院中,一眼就望见百里九歌立在那里。 她的衣裳总是单薄的,红艳的像是一瓣凤凰花,那倾尽天下的容颜上,菱唇嘟着,眼中充满了急切,却在见到他归来的一刻,芳华骤绽,洋溢起明媚湛亮的笑颜。 “墨漓!”总算是盼到他回来了,可知她今日有多担心吗?脑海中,总是萦绕着不祥的感觉。 还好他没事,平安回来了! 百里九歌终于如愿以偿的,偎入了熟悉的怀抱里,娇憨呢喃:“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要不是御雷拦着,我都想骑马去找你了。” 不远处的御雷,暗暗擦了把汗。还好世子妃没骑马跑出去啊,要不然惨的就是他了…… 墨漓的心中,涌出汩汩疼惜的情绪,他笑:“让你挂心了,回去休息吧。”牵了百里九歌的手。 她忙问:“你吃饭了吗?我在锅里给你热了饭菜的。” 墨漓轻叹:“不是嘱咐过你,不要为我下厨吗。” “偶尔一两次没什么的,毕竟那是我的一大爱好,你忍心让我只能看厨房,不能进厨房吗?那样我会手痒痒。” 见百里九歌笑得娇憨明媚,墨漓心头一软,由着她了。 墨漓并没说他究竟吃没吃晚饭,百里九歌自作主张,盛了饭菜给他。墨漓浅笑,既是她端来的,他当然要都笑纳了。 反倒是百里九歌,为了等墨漓回来吃饭,自己都没吃,这让墨漓皱了皱眉,柔声薄斥了她两句,又哪里舍得责怪,只得柔声的劝了。 待文鸯来收了桌子下去,墨漓关好门窗,与百里九歌上榻休息。 卧房里一盏纸灯还亮着,灯芯是正红色的,墨漓正要熄灯时,兀的,被百里九歌握住了手。 她的神色很认真,眸子里满是急切的探究,“墨漓,你老实告诉我,今日你去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会回来晚了,也是不是因为要处理事情?” “没什么,你多心了。”他笑着说。 多心吗?百里九歌摇摇头。她虽然粗神经,但面对墨漓时,却像是心思开窍了似的,总能凭直觉感觉到一些东西。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心有灵犀吧。 百里九歌追问:“我一定要听实话,你要是不说,我就不睡。” 这样的威胁,最是让墨漓无可奈何,他抚着百里九歌的头发,叹息:“傻九歌,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别来这套,快点一五一十招了。”娇嗔的催促。 “九歌……”为何要刨根究底,他真的不愿让她担心,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见墨漓不欲说,百里九歌嘟着唇,枕在墨漓的胸膛上,因着在心中翻来覆去的想着墨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经意间,小手从他的衣襟钻进去,触到了墨漓的皮肤。 这一接触,让百里九歌惊了惊。温度!墨漓的身子怎么会有温度?虽然只是一丁点的温度,但这也足够令百里九歌感到奇怪。 墨漓的身子明明就冷得吓人…… 而更令她奇怪的是,她的指尖,很明显的感受到,墨漓的胸膛上有一层薄薄的汗,有点像是运功后泌出的汗…… 百里九歌一惊:“墨漓,你为什么要动用内力,是遭到了刺杀,还是……不对,不是刺杀,你和御风回来的时候,身上并没有血味……” 她恍然大悟:“墨漓,你是不是中毒了,想要运功将毒逼出来?” 墨漓眸底深了深。她,还是能猜到吗…… “到底是什么毒,你告诉我!” “九歌……”真的要告诉她,让她感受到后怕吗? 百里九歌咬咬唇,说:“你若不告诉我,我就自己猜了……”也不知脑海中为什么忽然闪过一道念头,百里九歌说了出来:“是不是媚药?” 她问着,在墨漓的眼底,看见了稍纵即逝的异光,只是那一瞬的目光,便已让她明白,自己说对了。 媚药,又是媚药。上次墨漓身中媚药,一个人从白天忍受到深夜时的情形,再度浮现在百里九歌的眼前…… 那时的墨漓,多么的痛苦、虚弱,明明无助,却有钢铁般的意志。他的身子骨那么孱弱,可是为了她,他竟就那样顽强的硬撑着。 为了她,为了她啊…… 上次是为了她,这次,何尝又不是为了她? 百里九歌鼻尖微拧,嗓子眼有些梗塞,又哪里猜不到,墨漓之所以回来晚了,定是不知躲在什么地方,运功逼毒。 他是怕伤到她,才不回来的。她无法想象在逼毒的过程中,他要受到怎样的苦!那是冰与火的双重煎熬,在逼出毒火的同时,更要忍受如寒冰般侵蚀着他五脏六腑的阴阳咒……那双重的阴阳咒…… “墨漓……”百里九歌动动唇,觉得自己的声音,很涩、很稠。 她的指尖,在墨漓胸膛上上下左右的触着,感知到那淡淡的温度和尚未完全平息的内力,心疼不已。 “九歌,我没事,早些睡吧。”墨漓柔声慰着。 “我不。”百里九歌微撑起身子,坚定的说:“就算是你将绝大多数的毒都逼出来了,可还是剩下一些。你身子骨不好,我不要那样的毒还留在你体内,一点都不行。所以,我帮你将毒驱尽了,你也得一五一十都告诉我,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话说完,抱着她身子的那双臂膀,骤然一紧。 墨漓的语气是心疼的,也带着些严肃的意味:“九歌,你听我说,我已经没事了,睡上一觉,余毒就会消弭殆尽。你不要太过担心我,更不要伤到孩子。” 百里九歌坚定道:“我偏要,我百里九歌说什么都不能让你的身子再受创伤!” 墨漓失语,只能紧紧抱住百里九歌,摇着头,“不行,不行……” 他现在还清醒,却怕被她点燃后,会把持不住。这是拿她和孩子冒险,这个险,他冒不起! 凝视着那如蛊般幽深惑人的眸,百里九歌蓦地笑了,这恣意飒爽的笑容,哪怕是经历了再多世事,也依旧澄澈的只如初见。 她大喇喇的在墨漓唇上吻了吻,然后,笑容里忽然冒出一种顽皮,让墨漓暗眸怔了下。 “九歌,你……”话未说完,便因她始料不及的触碰,眉头皱了皱。 没想到,她竟然…… 百里九歌虽是大咧,可这会儿脸颊却红的像是火烧云,毕竟,连她也觉得,自己这般爽快的就握上去了,实在是……唔,她的脸好烫啊,大脑也空白了。 只是这般一握,没一会儿就感受到墨漓的变化,百里九歌红着脸,心里又紧张,以至于手法很是胡来。 “九歌……” 望着他浊玉般的深眸,那里面的真实情绪,只为她一人展露,百里九歌的心头,忽然涌上一种难以解释的自信,心中一动,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小手宛如开花。 墨漓叹息,温柔的抚了她的后脑勺,轻轻揉着。百里九歌这会儿动了情,就这般帮他褪了底衣,学着他曾对她做过的事,埋头下去。 无法形容的温热炙烤,让墨漓幽眸一挑,沉入无边的黑暗。 她的手心里是火,舌尖是火,眼中是火,哈出的气也是火,什么都是火,偏偏又是熬人的温火,熬得墨漓心都酥了。 他的妻子,竟是这般娇憨顽皮。一想到她是全身心的为了他,便令他满心都是感动。 墨漓将深邃的眸眼闭着,大手穿过了百里九歌的腰,从后头温柔的抱着她,暖暖的、燥热的气氛,充满了整个房间…… 直到最后,百里九歌娇憨的笑着,喘着气,趴回到墨漓的胸膛上,这才觉得有些累。 可心中想的还是墨漓的毒,百里九歌上气不接下气的说着:“这样就没事了,总之你没事就好,墨漓,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该都交代给我了吧。先说好不许瞒我一个字!” 243.舞娘?故人? 墨漓的心里,又酸又暖,一手揉着百里九歌的肩背,另一手微微掀起些袖风,将灯熄灭。 黑下来的屋子里,淡淡的月光流泻,沾染在羽睫之上。墨漓的声音温柔、低沉、耐心,毫无隐瞒的将今日发生的事情,都说给了百里九歌。 又因着百里九歌几度追问,墨漓终是将前些日子,太后塞来五个民女的事,也交代了。 怀中,百里九歌娇嗔道:“都发生了这么多事也不告诉我,不是说好了我们之间不该有隐瞒吗?你也不用因为怕我担心就不告诉我,你不告诉我,我反倒更担心。” “九歌……”墨漓无可奈何的浅笑。果真,他便是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片刻的沉默间,有着浅浅的温馨。百里九歌的心头很静很静,静的能想到很多。望一眼窗外的月色,心随意动,百里九歌喃喃:“以前我听寒蝉说过,姒珑在西岐城这边有势力范围……” 提到这个名字,无疑让墨漓的心头,划过一抹怅然微痛。他说着:“阴阳家的据点,定是十分隐秘,这些年来,都没有走漏风声,无人知道姒珑的所在。” 百里九歌的心也酸了酸,“墨漓,我觉得姒珑一定是误会了什么。” 墨漓不语。误会吗?那些事太过扑朔迷离,他也觉得头绪难寻,甚至总感觉,冥冥之间似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cao纵一切。从蓬莱灭国开始,就已经在cao纵着了,或者,更早就已经…… 一只温暖的小手,就在墨漓深思的这片刻,悄然溜到了他的脸庞上。墨漓回神,对上的是百里九歌澄澈的眼眸。 “墨漓,明日我去西岐城里走走,找下丐帮的兄弟,请他们再出力打听打听,说不定这次,会有上次没有的收获。” 墨漓柔和的笑了笑,“嗯……”接着将被子扯严实,哄着:“不早了,睡吧。” “好。”百里九歌始终抱着这份希望,在墨漓的呵哄下,很快睡去了。 第二日,百里九歌去了西岐城里,见到了丐帮的兄弟,与他们热络的畅聊了一番,接着将事情拜托给他们,这才回去别院,小心的养着肚子里的孩子。 而墨漓,也从御影口中得知,宫里已经寻到了采儿,竟是在那晚逃出山寨后,不幸被群狼咬死了。 山水别院里,像是世外桃源似的,时间也宛如指间流沙。 就在五月初三那日,亦是旧历辛丑年甲子月丙申日,合宫大宴,庆祝小殿下墨泓的十六岁生辰。 如今,百里九歌也快五个月的身孕了,小腹已经明显隆起。墨漓对她,是小心的不能再小心,像是将自己的七窍都花在她身上了,进一次宫,更是寸步不离。 寿宴举行的地点,仍是在鸿宁殿。 因着冉妃和墨洵都被终身监禁、不能出席,是以,原先冉妃的位置上,坐着良妃,墨泓就坐在良妃身边。而良妃下首处,依旧是县主墨晴,再是李玉衡,她们的下首和后面,才是各个郡王公侯的夫人小姐。 墨漓揽着百里九歌,带她到坐席上,小心翼翼的扶着她坐好。 百里九歌喜滋滋的,抄起一个香蕉,剥给了墨漓,跟墨漪打了个招呼,又和李玉衡招招手,甚是随xing。 这样的举动被太后看在眼里,一肚子窝火,没好气的哼道:“哪怕当真是哀家的亲孙女,这样不懂礼教,哀家也会觉得丢人现眼。” 百里九歌皱皱眉。 墨晴县主也跟着讽刺:“太后娘娘说的是啊,不过这也不都是世子妃的问题,人都道‘南橘北枳’,只能怪商国的礼教不好。” 商国?百里九歌懒得介意。自己是师父和孤雁带大的,他们可没教她什么礼教。既然墨晴想赖给大商,那就赖吧。 墨晴本是想刺激百里九歌的,可见她油盐不进,讨了个没趣,不说话了。 太后道:“好歹也是我大周的世子妃,这般粗俗,是给列国都看笑话的吗?该改的,就要改。” 李玉衡笑言:“太后娘娘息怒,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质,学别人多没意思。而且列国对世子妃的评价,用的是‘传奇’二字。” 太后不悦的瞧着李玉衡,没忍心责怪。 墨漓淡笑说:“九歌的率xing恣意,正是我甚爱之处,她若改了,那还是九歌吗?” 这番话一说出口,不知捏碎了席间多少小姐的玻璃心。太后印堂泛黑,被噎得说不出话。李玉衡低头玩白玉圭,偷着和墨漪交换了眼色。 “墨漓……”百里九歌心中甜如蜜糖,桌案下,两人的手紧紧相系。 酉时左右时,有礼官按照寿宴的程序,为墨泓念了贺词。接着司乐带着一群乐师,开始演奏乐器。 百里九歌这会儿正低头吃菜,想喝酒,却因着有孕而喝不得,她忍着馋酒的感觉,索xing去听乐师们弹奏的曲子。 听着听着,便教她小吃了一惊。这曲子,虽然旋律上有些变化,但她听得出来,毫无疑问是《楚腰》。 这《楚腰》是古时候楚国的舞蹈,最重表达女子的腰身之美,从前在大商的时候,百里紫茹为了给殷浩宸当侧妃,就当众跳过这舞的。 此舞很难,除了顾怜,百里九歌还没觉得有谁能将《楚腰》跳好。莫非,周国这边,有什么技艺绝高的舞娘吗? 她抬起头,正好望见一名女子,踏着莲步,袅袅婷婷的像是被云朵送来的。 这会儿也不知从哪里飘来了朵朵花瓣,那女子一个跨步,水袖灵灵,落地的瞬间,便如蝴蝶呷蜜般折腰后弯,长发扫地,撩起一地落红。 在场的宾客们一时哗然,这女子,是新来的舞娘?往日的宫宴,他们还从没见过这样炉火纯青的舞技。 不由的,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女子的脸上,她是戴了轻纱蒙面的,这般遮掩,让众人的心间更是痒,多想瞧瞧那面纱下究竟是怎样的一副花容。 女子的舞,越发的惊艳,翘袖、折腰、凌虚跃、满袖飞花,每一个动作,都惹人呼吸一紧,跟着她的节奏,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墨漓本是淡淡的观着,低头从银盘里拿起了栗子,剥给百里九歌,却蓦地,听见百里九歌的喃喃:“顾……怜?” 墨漓微惊,放下了栗子,握住百里九歌微凉的手,柔声问着:“九歌,怎么了?” 百里九歌一回神,如梦醒般,忙说:“顾怜的《楚腰》我见过,就是现在这样的。《楚腰》极难,列国舞者能跳到这个程度的,能有几个?是顾怜,难道真的是顾怜?” “九歌,别着急,要真想知道,过一会儿我陪着你去问她就是了。”墨漓哄着,蓦地视线一扫,朝墨漪看去,但墨漪正投入的喝酒赏舞,似是没注意到他。 244.墨漪的秘密 一舞毕时,那女子双袖叠在身前,娇娆的福了福身,湖蓝色的缕金挑线纱裙上,落着点点残红。 “好!”墨阳带着笑意,道:“赏!” 立刻有内侍捧了一盘子白银,端到那女子的面前。但女子却摇摇头,再度福了福身,施施然就要退去。 “姑娘留步!”有宾客出声喝止,着急的唤着:“姑娘,可否以真面目示人,将那面纱揭了?想必姑娘定是国色天香啊。” “是啊是啊,快揭开看看吧,大家伙可都好奇着你的样貌呢。” “姑娘快揭吧。” 一个个声音催促着,俨然心里急。但所有人的急切加起来,也比不上百里九歌那七上八下的心。 她只想知道一件事,这女子,到底是不是顾怜? 面对这么多人的要求,女子却仍是摇摇头,在一片催促声中,蓦然身子一轻,竟轻悠悠的飘出了宫门。 众人哗然,有人赶紧起身,却瞧不见佳人的身影,唯有夜色清浅、弦月如钩。这……难道是那月中仙子,来了人间一舞,又再回去广寒宫了? 百里九歌的呼声,刺破众人的梦境。 “顾怜!”她喊着,不能自已的站起来。 墨漓也赶紧起身,揽着百里九歌的身子。她死死的盯着外头迷蒙的夜色,心中,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一滴滴的流走,空旷的让她不安。 她摇摇头,赧然一笑:“怎可能呢?是我多心了,顾怜又不会轻功……”咬了咬唇,悻悻的坐回去。 墨漓温和的揉了揉百里九歌的眉心,见众人的目光全都落在百里九歌脸上,他神色一冷,迫得那些人只得作罢。 太后心中芥蒂,恼道:“刚才怎么大惊小怪,也不怕吓到人。” 墨漓回答:“那位舞女,与九歌的一位挚友身形相似,九歌一时认错了而已。” 他抚平了百里九歌微皱的眉心,心中却觉得,那名女子,未必不是顾姑娘。记得大哥曾说,他送了顾姑娘去学习武功,如今也有半年了,若真是那样,那么,顾姑娘自当是刮目相看…… 他笑问:“方才那位舞女,可是司乐大人安排的?” 良妃答:“是本宫安排她来的,她昨夜忽然出现在本宫的屋顶上,跳着这支《楚腰》。本宫还以为是月宫的仙子下凡了,与她聊了一会儿,才知道是个云游的舞女。刚好泓儿也在,喜欢她的舞,本宫就安排她来献舞了。” 太后厉色一现,斥道:“良妃,你这庸懦xing子什么时候能改改!万一是刺客,处心积虑要混进宫,那不就危险了?” 良妃忙跪地,“臣妾疏忽了……” 因着这毕竟是在墨泓的寿宴上,太后也给良妃留了面子,没再斥她,也庆幸那舞女已经走了,没惹出什么祸事。 但百里九歌却仍是心里发闷,毕竟,半年没见到顾怜了,总是想念的,也不知道顾怜现在好不好…… 一场寿宴,就这么心不在焉的过去。 酉时末,百里九歌上了回程的马车,回返别院,因着她始终心不在焉,而没注意到,身后,太后在用一种极其不满、含着芥蒂的眼神凝视她…… 墨漓并没有上马车,他将百里九歌托给了御风,叮咛百里九歌,先回去等他,他还有点事要办。 百里九歌大致能猜到,墨漓,多半是要去墨漪那里,问个清楚。 道别了墨漓,她走了,而墨漓,轻敛鹤氅,挥身,清雅的背影融入灯火阑珊的宫道,徐徐追着墨漪而去。 在一条石子小径的尽头,他望见了墨漪,正疏狂的坐在枝桠上,百无聊赖似的轻哼几声。 察觉到墨漓的靠近,墨漪望了来,这刹那,满脸月光衬得他面容妖冶,衣摆上那一只只墨蝶,随着他的落下,乱舞如流萤似的。 墨漓浅笑,言简意赅的说明了来意:“方才那名舞女,可是顾姑娘?” 墨漪耸耸肩,哂笑:“刨根问底,你倒是来得快。” “大哥,请如实告诉我,你知道,九歌很挂心。” “唉,你啊……”墨漪笑了笑,也不吊墨漓的胃口了,“顾姑娘想看看九歌,可她脸皮薄,又答应过弟妹不再打扰你们的生活。她不好意思找到你们家门口,就借着这次寿宴献舞,顺便看看弟妹了。” “原来如此。”果然是顾姑娘。 墨漓若有所思,顷刻,温润的笑了:“天色已晚,大哥早些回去吧。” “还不算晚,再晚些吧,再晚些我——”话说到一半忽然顿住,墨漪眼中异光一闪,一手已紧紧揪住了胸口。 察觉到他的异样,墨漓问:“怎么了?” “没什么。”墨漪耸耸肩,神色看不出任何的不适,“突然想起一件事,是得回去了,我走了。” 言罢,身子一起,如鸦鹊般,纵横过重重枝桠,眨眼的功夫,便消失了,只余下踏足过的枝桠,还在上上下下的轻颤着。 墨漓的眸底,不着痕迹的深了深。他挥身,徐徐而去…… 夜色浓稠,弦月薄凉,偏僻的宫苑深处,层层树枝拼凑成张牙舞爪的姿态,犹如一片鬼蜮。 墨漪逃命似的奔走至此,直到感受不到人气了,方才落地。 这一落下,整个人便痛苦的扑在一块山石上,他只手揪着胸口,袍下,那心脏的位置,连肌骨都因剧痛而抽搐。另一只手抠在山石上,五指所到之处,入石三分,染了五道血痕。 又来了,这生不如死的折磨…… 被埋在心脏里的寄生蛊,在啃着他的心头肉。 这种语言根本无法形容的痛,他有多久没有承受了?记得上一次,好像还是一年前,他在被剧痛折磨了整整一夜后,拖着这宛如尸体的身子,启程去了商国,会合墨漓…… 而今夜,又来了是吗? 高大的身躯,坍圮在地,无与伦比的剧痛,让墨漪连声音都发不出来。那蛊虫在他心脏里的每一下动作,每一口啃咬,都像是灵魂在被一点点抽离。 寄生蛊,这随了他二十六年的寄生蛊!也是“那个人”用来控制他和他家人的工具! 他已经忍了这么多年了,早已习惯,但是,顾姑娘却…… “墨漪!” 黑暗中忽然窜出的惊呼声,在传入墨漪耳中的同时,也激起了他的警惕。 多年来的习惯,令他浑身充满了杀气,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狠狠伸手,扼住了来人的脖颈,提了起来! “咳!”来人始料不及,纤细的脖子被墨漪如此一扼,立刻浮现出红痕来。 她吃力的喘着:“墨漪……是我……” 墨漪因着疼痛,好不容易才看清了来人的模样,震了震,连忙松了手,“阿衡?” “呼……”李玉衡坠落在地,剧烈的咳着。就差一点,她就被勒死了。 “阿衡……”墨漪想说什么,但出口的却是痛苦的低吟。剧痛的心口,那死死揪着的手,骨节已经凸得惨白惨白。 李玉衡的脖子火辣辣的疼,她顾不得,喘着粗气说:“我果然猜中了,‘那个人’,真的给你下了寄生蛊。他为什么要催动蛊虫,你忤逆他了?” “他在惩罚我……惩罚我……擅自给顾姑娘想办法……令她进宫献舞……” 冷光,乍然淬了李玉衡的眸,那眸底冷得涔涔,“那人到底想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只知,如今他是要……将顾姑娘也变成他的……棋子……”语至末尾,又是一声痛苦的闷哼,墨漪五指入地,褐色的土壤上鲜血淋淋。 李玉衡连忙掏着衣兜,掏出一块巴掌大的暖玉,贴在了墨漪胸口,“将它贴在心口上,别拿下来!” 墨漪颤抖的握紧了暖玉,心口,剧烈的痛总算是减轻了一半,他吃力的笑了:“阿衡,刚才对不起了,你没事吧。” “活着呢。”李玉衡问:“还能站起来吗,跟我回我的店里,我借玉器给你压邪,这样你多少能好过点。” 墨漪无奈的哂笑:“我已经为那人卖命二十年,这条命,早就不是自己的,任他摧残……阿衡啊,不要太热心,这样会被我连累的,顾姑娘就是前车之鉴。” “顾姑娘,今晚的那个舞女吗?”李玉衡追问:“墨漪,你这话什么意思,你连累她什么了?” 墨漪无奈也不甘的回答着:“是‘那个人’,它在我和顾姑娘身上下了‘连心蛊’。只要我心脏里的寄生蛊发作,因着连心蛊,顾姑娘也会与我一样,心如刀绞……阿衡,我是个男人,她却只是个姑娘,这样的痛苦,她承受起来……” 李玉衡撑住墨漪的身子,架着他起来,眼底,是刀光般的冷冽和嫉恶如仇的坚韧。 “跟我回玉店。”她艰难的移动步子,说着:“玉有浩然正气,能压恶驱邪,我家里世世代代养玉,可不是白养的。” 墨漪随着李玉衡,一步步行着,无奈的哂笑起来:“阿衡这脾气,也太嫉恶如仇了点……”口气肃了些,透出些担忧,“那个人的目的,我虽然不知道,但我能感觉出来,他很在意一个人。” “在意谁?” “百里九歌。” 245.赐侧妃 月色微寒,天辉如水。 夜,终究是漫漫绵长…… 百里九歌现在是越发的嗜睡了,为了腹中的孩儿,从前熬夜拼命的作风也收敛了些。 晨间梦醒时,望着墨漓就在身边,心里暖暖的,像是躺在千丈软红中,多想这样的时光能一直延长下去。 她打了个哈欠,伸着懒腰,打滚到墨漓的怀里,大喇喇一笑:“你又在看书啊。” “嗯。”墨漓柔和的笑了。 熹微的晨光洒下金屑,修饰着他苍白如玉的面庞,流泻的微光,如轻轻振翅的蝶。他梳着百里九歌的发,一手将书卷合上,搁在床头。百里九歌瞄了眼,这次不是《诗经》,而是《齐民要术》。 她怔了怔,笑道:“你好关心民生疾苦,大早上就看这种书。” 墨漓轻笑着问:“等吃了早饭,想不想去外面走走?” “真的?你要带我出去玩?”百里九歌顿时兴奋。 “嗯,想去吗?” “当然想啊。”百里九歌坐起身来,一甩如瀑黑发,伸手勾了衣衫一披,“那就快点吧,早出去,玩的时间长。” 抱着游玩的兴致,百里九歌早饭吃得很是带劲,可计划赶不上变化,就在她和墨漓准备一起出去的时候,宫里来了内侍,说太后召所有王亲国戚去延年殿中,有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百里九歌雀跃的眼神,凋零下来。 太后,又是太后,虽然那是墨漓的祖母,出发点也都是为了墨漓好,可是……她实在不觉得,此去宫中,太后会带给她什么好消息。 望着百里九歌兴致全无的样子,墨漓体贴的握住她的手,轻轻揉着,柔声说:“别担心,她毕竟疼我,不会怎样。改日再带你出去玩,打起精神,好吗?” “我知道了。”她笑了笑,将不悦的念头抛诸脑后。 乘着马车,到了延年殿,墨漓揽着百里九歌,徐步入了殿中。一如之前的每一次一样,小心的不能再小心,将七窍都花费在她身上。 微微朝着殿内已经来了的王亲国戚浅笑,墨漓与百里九歌,坐在一个宽敞的长凳上。 没过多久,所有人都来齐了。上首处正坐着墨阳和太后,墨阳面无表情的不知道在想什么,太后瞧了百里九歌一眼,问道:“这肚子,有五个月了吧?” “差不多五个月。”百里九歌答。 “哦……”太后若有所思的垂下眼帘,蓦然看向墨漓,谆谆善诱的说着:“孙儿,你和玉衡见过好多次,也算是熟人了,你觉得玉衡这姑娘怎么样?” 百里九歌轻抽一口气,怎么觉得,太后是话中有话? 感受到小手被握住,墨漓正朝她传来安心的感觉,他不咸不淡的回道:“李姑娘人品端正、为人热情。” “哦,你也觉得玉衡不错?”太后的神色里,多了丝不易察觉的喜色。 墨漓温润浅笑:“李姑娘深得太后祖母的喜爱,祖母觉得她不错,那孙儿也这样觉得。” 太后的眼底,喜色一丝丝的加重,渐渐明显起来,也被百里九歌看得清清楚楚。 不祥的预感爬上百里九歌的脑海,她握紧了墨漓的手,这一刻真想开口问太后:是要把李玉衡塞给墨漓吗?! 良妃说:“李姑娘平时到宫里来,从不迟到,都是到的很早,今儿个怎么不见她人?” 墨泓说:“大哥的位置也空着。” 母子俩的话,让百里九歌愣了愣,却没有心情理会李玉衡和墨漪为什么没来。 她咬了咬唇,明眸湛湛的对上太后那充满不满和审视的目光,露出张扬的笑,抓紧了墨漓的手,让自己稳稳的坐在他身边。 这时有内侍喊话,说是墨漪和李玉衡到了。 只见两人果真一左一右的走进来,李玉衡仍是穿着那件水碧色的妆花裙,白玉圭不离手。而墨漪,唇边镌着疏狂的笑,似一笔清透的水墨划过,慵逸雅致。 太后的神色凝了凝,不大高兴的问着:“你们怎么来晚了不说,还跟事先约好了一样?” 这疑问,也是在场所有人的疑问,毕竟,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一起进宫不说,听太后娘娘方才的意思,还是想为世子殿下和李姑娘牵红线…… 李玉衡答:“昨晚宴席散了,大公子上我家看玉,看太晚了就留宿我家了。” 太后立刻有些恼了,“墨漪,玉衡说的是真的?” “是啊。”墨漪施礼,动作有着一气呵成的不羁。 周围立刻响起了窃窃私语。这李玉衡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留男子在家过夜,孤男寡女的,这……众人不禁望向太后,心中想着:这下事情可复杂了。 有人因着常在李玉衡的店里买玉,倒也忍不住帮着说了两句:“李姑娘毕竟是生意人,太恪守礼节,这生意就做不下去了。世子殿下刚刚不说了吗?李姑娘人品端正、为人热情。” 这番话听得太后神清气爽,显然也是给她铺了个台阶下。太后忙说:“墨漪,你先坐吧。玉衡,你就站在那里,哀家有事和你说。” “太后娘娘说吧。”李玉衡笑笑。 这片刻的时间,百里九歌只觉得一颗心被紧紧的吊在那里,不知是要被抛到半空接受打击,还是能稳稳的落地。 尽管她已经猜到太后要什么,但她还是坚定的望着事情发展,不断在心里告诉自己:冷静,冷静,就像墨漓说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小手被握得更紧了,墨漓柔和的眼神,总是有着安抚百里九歌的魔力,“有我在呢。” 百里九歌点点头。有我在呢,这四个简简单单的字,对她而言,却是一对最强大而温柔的羽翼,让她的心再无不安。 而接下来,太后也说出了百里九歌已经猜中的事情。 “玉衡,昨晚哀家找彦天师算过了,你和墨漓的生辰八字相合,是上签。再加上你也快双十韶华,哀家便想做一回月老,将你指给墨漓为侧妃,你看怎样?” 李玉衡显然很是吃惊,想开口,但有人抢在她前头说话了。 正是墨晴县主,她伤心气愤的说着:“太后娘娘,您不可以偏心的,您以前说您最喜欢我,原来您是喜欢李玉衡多一些啊!” 太后噎了噎。其实,她不是没想过将墨晴指给墨漓,但墨晴是县主,哪能委屈墨晴做侧室,而百里九歌正室的位置是肯定动不了了,所以玉衡才是最合适的选择。 就在太后准备安抚墨晴的时候,李玉衡开口了。 “太后娘娘,我看还是算了吧。” 太后面色骤变。 李玉衡道:“我说真的,算了吧,这事不是我干得出来的。” 百里九歌怔了怔。这李玉衡的xing子,怎么…… 太后没好气道:“玉衡,你这是什么意思!是觉得墨漓配不上你?” 李玉衡苦恼的用白玉圭钻着脑壳,嘀咕:“当然是我配不上世子殿下啊,我就是个做生意的,也只想一辈子做生意。要是嫁进宫门,我还怎么挖玉寻玉卖玉啊。” 太后浅怔,接着笑了:“你这鬼丫头,苦恼的竟是这个?这有何难,你要是嫁入宫门,墨漓还不派人帮你掌管店铺,帮你四处采玉吗?” “那怎么行!”李玉衡说:“我爹病逝前嘱咐我了,财富是要靠自己的双手去创造的,不劳而获这种事,我干不来。” “玉衡,你……” “还有啊,”李玉衡说得头头是道,“我虽然只是个商贾,但也不会去给人当小的。再说了,世子殿下和世子妃的感情,有目共睹。插足别人夫妻之间、破坏人家家庭幸福,这种缺德的事,太后您真觉得我能做得出来?” 这一番话,算是将太后的面子都驳尽了,太后气得拍案而起,“李玉衡!你是把哀家的好心都当做驴肝肺了?!” 李玉衡笑:“这事我真做不出来,要真做了,也没法和棺材里的爹交代,还不如以死谢罪呢。” “李玉衡,你……”太后的肺都要气炸了,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疼爱的宛如亲孙女的李玉衡,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反将她说成了十恶不赦的人。 她这做祖母的,难道就容易吗? “太后祖母,请息怒。”墨漓温润含笑的劝着,嗓音里也有几分担心,毕竟祖母上了年纪,又患有偏头痛,频频惹她动气,总归对身体不好。 太后的视线扫向墨漓,失望的斥道:“翅膀长硬了是吧,这一个个的都有主见的很,做什么都对。只有哀家是个坏老婆子,做什么都错!” 墨漓道:“太后祖母也是为孙儿考量,这一点认识,孙儿从未有改观。” 太后的锐气也被失望的情绪消磨了,她喘息着坐回了椅子上,没好气道:“不管你们同不同意,你们两个的生辰八字,彦天师已经合过了,是上签。所以这门婚事势在必行,哀家不想再从你们嘴里听见一个‘不’字。” 墨漓皱眉。 百里九歌的心再度颤了颤,她想要说话,却也知道,如今的情况不比当初。这里毕竟是墨漓的家庭,太后也是疼爱墨漓的,自己若一味有话就说,会让墨漓更难办的…… 只得低声问着:“墨漓,那彦天师,是……” 正提到这个,听李玉衡说:“说不定彦天师是算错了。” 太后大怒,差点又站了起来,呵斥:“放肆!竟然质疑彦天师的能力!” 墨晴趁机说:“既然李玉衡不相信,太后娘娘,那就把彦天师请上殿呗。” 墨晴还想着,让彦天师算算百里九歌和世子殿下是不是也相合,想来兄妹定不可能合! 太后恼怒的瞪了眼李玉衡,后者不以为意,玩着白玉圭。 墨阳示意一个内侍,去将彦天师请来。 246.天作之合,不可说 当彦天师出现在延年殿时,百里九歌只觉得,心头“咯噔”跳了一下。 她的视线随着那人,惊讶的移不开,而余光里却发现,周国的人却都像是习以为常似的,并没有像她这样的惊讶。 她讶的并不是别的,只是这彦天师给人的感觉。 明明是个年纪不大的男人,穿戴也利落,可不知为何,那神情却笼着一种浓烈的气息。这种气息,若不是百里九歌曾从姒珑的身上体验过,此刻也会说不出这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异样。 “墨漓,他……”她喃喃着,能强烈的感受到,那名男子的身上充满了死亡的气息,却不像姒珑那种宛如鬼狐白骨的死气,而像是……像是会不久于人世! 彦天师出口的语调,就像是在垂死的梦中喃喃呓语:“见过王上、太后。”他只打了个抱拳,不行跪礼。 墨漓靠在百里九歌的耳边,低声告诉她,这彦天师,卜算神技出神入化,与花谷七宿之一的梨花巫一般,能知他人所不知之事,可窥天机,绝非浪得虚名。 在太后的重申下,彦天师以竹签子,合了墨漓和李玉衡的生辰八字,果然和太后所说的一样,是上签。 见此,太后松了口气,“玉衡啊,你怎能怀疑彦天师?” 墨晴也说:“彦天师,您为世子和世子妃也看下生辰八字吧。” 此话一出,百里九歌的眼神顿时沉了。她知道墨晴对墨漓有意思,自然也能猜到墨晴的私心了,八成是想看着彦天师算出八字不合一类的吧! 心里再度紧张起来,百里九歌唤着:“墨漓……” “别担心。”他温柔的哄道:“只要我立场坚定,他们奈何不了我。” “我……”她知道的,知道墨漓说的是实话。可她就是不忍心看着墨漓那样辛苦的夹在她与家人之人。毕竟太后也好、父王也好,他们都是疼爱墨漓的。 何况,自己和墨漓,并没有完全找到证据,能证明他们不是兄妹。纵然她坚定的做他的妻子,可是,万一他们真的是、真的是兄妹的话,那彦天师会不会看出来? 一旦彦天师真看出来了,那自己与墨漓,又该面临怎样不可想象的未来,那是该何去何从的命运…… 啪。 这忽然响起的声音,如裂帛一般,扯断了百里九歌的思绪,震得她通体一颤。 颈后的冷汗流进了衣服里,森凉森凉的,百里九歌这才发觉,原来就在自己刚才思考的那段时间里,彦天师已经用竹签子算上了。 而此刻,那啪的一声,竟是竹签子断了。 断……断了? 而且不是断了一根,而是从签筒里落下的三根竹签,在落地的瞬间,齐齐折断成两半。 百里九歌大惊,紧张的几乎要惊叫出声。这、这说明了什么,会不会是说她和墨漓真的是、真的是…… 就在众人低低的哗然间,只见彦天师倒抽凉气,那充满浓烈死气的眼底,竟浮现出强烈的震惊。 墨漓瞳孔紧缩。究竟是什么事,能让素来情绪稳定的彦天师,震惊到这般境地? 太后忙问:“到底怎么回事?” 彦天师这才缓缓回过神来,眼睛眯着,口吻变的肃然。他一字字答:“天作之合,人力不可窥看。” 什么?! 这样的回答,让百里九歌终是忍不住低呼一声。这片刻充斥在心底的,是复杂的百味,她根本没心思再理会周遭人等的目光。 天作之合,人力不可窥看。 天作之合。 她和墨漓,是天作之合! 若这彦天师说的是真的,那不就是说,她和墨漓一定不是兄妹吗? 一种像是期盼了几百年的狂喜,冲垮了百里九歌的心墙。而当她想要扑入墨漓怀里的时候,已经被他紧紧搂入怀里了。 紧贴着墨漓的胸膛,他心跳的律动,一下一下的,是那么鲜明。百里九歌从没有发觉,两个人的心跳声能这般一致,就像是一颗心在跳动,重叠着、密不可分。 她能感受到萦绕在他心头的喜悦,心间的纽带,让这种喜悦将他们的心拴在一起。耳畔,是墨漓温柔的、发自肺腑的安慰声:“九歌,别担心,记住有我在。” 不担心,她不担心!百里九歌在他怀里,狠命的点头。 她相信他! 相信着两个人的未来! 她不担心! 满殿寂静,众人失语,只因没人能够想到,彦天师所看出的竟是天作之合。而彦天师能窥天象,这是毋庸置疑之事,眼下,谁还敢不信他的话? 太后也是愕然极了,又不甚甘心,她问着:“彦天师,‘人力不可窥看’这又是什么意思?” 彦天师答:“天作之合便是天作之合,若是刨根问底,就是窥看天机。太后娘娘知道,天机不可泄露。” 太后道:“若哀家命令你窥看天机呢?哀家今日定要知道,百里九歌凭什么与哀家的孙儿是天作之合!” 众人心思一震。 彦天师暗自摇摇头,无可奈何的盘膝而坐,掏出一个龟壳,将龟壳里藏着的五枚铜钱洒落。而后,他轻触铜钱,解读天机…… 变故,来的太是突然。 就在所有人屏息以待时,彦天师骤然神色大变,拍掌盖住五枚铜钱,慌乱的收回到龟壳里。一枚铜钱掉地,他赶紧捡,失措间又弄掉了两枚,他近乎连滚带爬的喊着:“不能说!不能说!臣不能说!” 百里九歌的心,像是被看不见的毒虫叮了般,瞬时嗡嗡作响。 她大惊的盯着终于将铜钱全部收回到龟壳中的彦天师……他,到底是怎么了?他看到了什么! 诡异的气氛弥满在整个延年殿,凤首香炉中熏出的沉香,浓的让人鼻尖发凉,背生冷汗。 缭绕的烟雾,仿佛遮住了一个惊天秘密,也将众人的表情渐渐遮住。 太后的表情已经全数化为惊讶,“彦天师,你到底看见了什么,为何不可说?” 彦天师从没有这般失魂落魄过,他趴在地上,不断叩首,“太后娘娘、王上,恕臣不能说,一个字都不能说。但臣敢以毕生所学担保,世子殿下和世子妃,确确是天作之合!” “你……”太后的心里毛毛躁躁的,因问不出所以然,又想着自己今日的计划竟是全落空了,不由不甘,威慑道:“彦天师,连跟哀家都不说实话了,是要哀家斩了你吗?” “太后娘娘不必杀臣。”彦天师的语调,又重新冷却下来,“只因臣已经卜算出了自己的死期,就快要到了……” 247.双螭纹璧 彦天师已然退下,李玉衡说:“既然世子殿下和世子妃是天作之合,那更是则传奇了。太后娘娘,这样一对天造地设的夫妻,还有别人插足的份么?天理不容。” 太后被塞得半个字都说不出来,狠狠叹了声,唯有作罢了。因着情绪大起大落,这会儿脑仁又隐隐作痛起来。上了年纪,这偏头痛的病,又来了,真真是缠人的很…… 墨阳招了个内侍过来,道:“太后的偏头痛又犯了,快去请御医来。” “不用请了。”太后没好气的说:“哀家这把年纪,一身病不是正常的事?一日日又总动气的,也是自己活该,治不好了。” 墨阳面色不忍,“母后寿比南山,不要这么说自己,孤王听着也会难受的。” 倒是那“偏头痛”三字,让百里九歌诧然。她是隐约知道太后有些顽疾的,却没想到是偏头痛。 偏头痛虽不是什么大病,可发作起来实在难受,也很难治疗,但从前鬼医教过百里九歌一些医术,她还记得,用按摩的方式,辅以鬼医前辈研究出的草药配方,是可以渐渐治好偏头痛的。 思及此,百里九歌决定做些事情,为了自己能更好的立足,也为了给墨漓减轻负担。 她相信,只要太后是疼爱墨漓的,那么她和太后就有共同点。她定能让太后对她改观的,这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办法! “墨漓……”澄澈的眸底带笑,百里九歌的心意,墨漓看懂了,神色更是柔和。 他笑着鼓励,“去吧,我相信你。” “嗯。”百里九歌点点头,被墨漓扶起身子。 她深吸一口气,朝着太后走去,说着:“太后祖母,我会按摩xue位,让我帮你按摩一下吧,可以减轻你的疼痛。” 太后怔然,诧异的盯着百里九歌,接着抗拒道:“哀家这病,有御医cao心就够了,你安心养着世孙吧。” 百里九歌浑不在意,笑得更是明媚:“我也是墨家的人,和你一样都是把心扑在墨漓身上的。他心疼你的偏头痛,那我也心疼。太后祖母,你就让我试试,要是按摩无效的话,我百里九歌随你打骂,绝无半个字怨言!” 太后全然愣住,一时间竟忘了痛楚,满眼都是百里九歌倾尽天下的笑颜。 她为什么能笑得这样璀璨?自己明明处处苛责于她,为何她都不计较?难道,她是为了墨漓,便全都忍下了? 太后一时有点不是滋味,终是没好气的说:“那你过来吧。” “好。” 百里九歌心中欢喜,加快了步伐。 在路过李玉衡身旁时,百里九歌朝着她友好的笑着。 李玉衡也笑着,视线扫到了百里九歌的衣襟,惊了:“双螭纹璧?!” “啊?”百里九歌讶然,低头,这才发现,许是刚才在墨漓怀中不小心蹭开了衣襟,那戴在她脖子上的一半双螭纹璧,露了出来。 只是,李玉衡怎么……“你认识这块玉?” 李玉衡点点头,“这双螭纹璧,是我们家的传世之宝,传承四百年,汇聚了我家每一代继承人的心血,才养出这么一块正气极强的玉璧。” “这是你家的传世之宝?那怎么到了母后的手里,又由母后交给墨漓?”百里九歌不解。 李玉衡说:“先王后对我有救命之恩,我爹就把这双螭纹璧当作谢礼,送给先王后了。现在看起来,世子殿下是把它当成定情信物,给了你一半。” 百里九歌毫不避讳的承认了:“是啊,墨漓说了,以这块双螭纹璧为证,许我一人,一生一世。” 诉说间,过往的种种在脑海中演来,那些从不曾淡去的记忆,那些酸甜苦辣,那些傻傻的付出和幸福的回报,都让百里九歌百感交集。 她下意识的回望墨漓,见他的掌间,握着另一半双螭纹璧。他笑,绝代风华,满眼的温柔和宠溺,仅为她一人而绽。 这般深情,看在太后眼中,更教太后的心里滋味复杂。她也知道自己之前的做法是不顾墨漓的意愿了,但她并没觉得自己错过。值此一刻,倒是突然生了疑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李玉衡仍在瞧着那双螭纹璧,兀的,冷光淬了双眸,她说:“世子妃,请把这半块双螭纹璧给我,这玉之前想是压了什么邪祟之物,比如说蛊虫之类的,我得给它补点元阳浩气进去。” 百里九歌回神,为李玉衡的话而吃惊,“你怎么知道这双螭纹璧沾了蛊虫?” “我家老字号,水准不用怀疑。”李玉衡自信的笑笑,“世子殿下,你看行吧?” 墨漓温润的应了:“有劳李姑娘。” “不客气,之前在凤凰山,还是世子妃从狼口下把我救出来了呢。算上从前先王后救我的事,世子殿下,我欠你两条命。”李玉衡说着,从百里九歌的手中,拿过了双螭纹璧,小心的收好。 这些都被太后看在眼里,心中激起了不小的波澜。没想到,百里九歌竟还从狼口下救过玉衡?怪不得玉衡这丫头处处帮着百里九歌说话……看来,倒是她这老太婆不懂人情世故了…… 太后叹气,闷闷唤着:“百里九歌,过来吧。” “噢,好的。” 百里九歌笑着过去了,坐在太后身边,挽起了袖子。一双小手轻柔的找准xue位,开始为太后按摩,一边按,一边飞快的想着鬼医那时候给她画的xue位图,照着鬼医的讲解,如法炮制。 按摩过几个xue位后,太后明显到脑仁的痛减轻了,她不可思议的问道:“宫里的御医都不会按摩,你这是从哪里学来的?” 百里九歌实话实说:“是我们七花谷中有个罂粟谷,谷主大罗医祖,能生死人肉白骨。他教了我一些粗浅的医术,不过都很实用,屡屡能派上用场的。” “哦……”太后应了,因着愈加舒服,渐渐的竟觉得有些享受百里九歌的按摩,心里对百里九歌的芥蒂,也随着那双小手的柔软揉捏,而被一点点掐散。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御医们过来了,看到这一幕,便和延年殿里的其他人一般,发愣的看着。 闭目养神的太后,微睁眼的时候瞧见了他们,因着还在享受百里九歌的按摩,便挥挥手,“都下去吧,哀家有事了再叫你们。” 御医们面面相觑,只好朝着墨阳和太后行礼,退了。 百里九歌笑着,也愈加的自信,不管周遭人都是用什么眼神看她的,笑着对太后说:“那位大罗医祖,还教给了我治疗偏头痛的草药配方,我记在笔记里了,只是笔记没带过来。要是笔记在手上,马上就可以找草药熬汤了。” 听言,墨漓徐徐起身,唤了声:“御影,去别院,将九歌的笔记取来,送到延年殿。” 似有黑影一闪而过,令众人吃惊。方才那个是什么?是世子殿下的影卫吗? “御影!”百里九歌也忙喊着:“笔记在墨漓书柜最下面那层从左边数第三个木格子里!” “是。” 听见了御影的回答,百里九歌放心了,便继续给太后按摩xue位。 248.赢得太后的改观 因着赐侧妃这事告吹,太后将所有人都打发了,只留了百里九歌、墨漓和李玉衡。 整个延年殿立刻变的安静下来。百里九歌按摩,墨漓陪着太后说话,而李玉衡则在旁,用传家的工具擦拭延年殿里的玉器。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太后只觉得脑仁里说不出的神清气爽,这种清明舒适的感觉,她已经有至少十年的时间不曾体会到了,这一刻心中的喜悦,不受控制的波涨着。 百里九歌见自己的努力很有效果,心中喜乐,与墨漓交换了眼神,从他眼底看到了浓浓的鼓励。 没过多久,御影就将百里九歌的笔记找来了。墨漓翻阅笔记,找到了有关治疗偏头痛的部分,所需的草药大部分宫中都有存货,但仍是有少数草药,御医署里没有,要去现买现找。 墨漓笑言:“我去为太后祖母将草药找全,九歌留在这里就好。李姑娘,也烦请你照顾九歌。” “没问题。”李玉衡正在认真的擦拭玉器。 对李玉衡此人,墨漓虽是怀着揣度,但毕竟从前照面的次数不少,也是知根知底。再加之李玉衡一直对他们维护非常,墨漓心里,对李玉衡还是信任大于防范的。但为以防万一,他以眼神暗示了暗处的御影,命御影留在延年殿中,保护百里九歌的安全。 这会儿李玉衡擦好了一件玉琉璃,站起身欣赏着剔透的作品,百里九歌唤了她:“玉衡,把沉香都熄了吧。” 太后睁开眼,有些不解:“灭了沉香做什么?哀家喜欢沉香的香气。” 百里九歌答:“沉香对偏头痛不好,太后祖母,为了身体着想,以后还是点高良姜吧。北魏的高良姜是有镇痛作用的,沉香虽然凝神,但香气太烈,实在不合适你。” 太后若有所思的“哦”了声,说:“玉衡,那就你先把沉香灭了吧。”又招来一个嬷嬷,将百里九歌的意思转述给她,去置办高良姜了。 李玉衡熄了香炉,找了个椅子坐下,喝茶。 太后问起:“九歌曾经救过你的命?” 听得太后这回唤上了“九歌”而不是“百里九歌”,百里九歌心中一喜,充满了自信。 李玉衡答:“我去凤凰山挖玉,被三匹狼追着跑,忽然世子妃就出现了,凌空射来三支羽毛,将狼逼走。当时世子妃风风火火的样子很炫目,太后娘娘没亲眼看见,略可惜了。” “哦?”太后眯了眯眼,不知不觉,对百里九歌多了几丝兴致。 李玉衡笑着又问:“我听说你为了给世子殿下解阴阳咒,闯了九死之塔。市井里说起这事情时,我惊呆了。九死之塔向来都是进得去出不来,你到底在里头遭遇了什么,竟九死一生?” 这样的事情,太后从未听过,瞳孔张了张,忙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九歌,你快给哀家说说。” 百里九歌也没想到李玉衡会把话题扯到这里,提到九死之塔,便令她感慨万千,仿佛一切都像是昨日的一场梦境,瞬息万变似的,充满了一往无前的信念和最后的绝望挣扎。 本想问李玉衡她怎么会知道九死之塔的事,但转念一想,生意人毕竟消息灵通,何况九死之塔都塌了,这么大的动静想必也传开了吧……百里九歌终是没心情追究这个,回忆着当时在九死之塔的事,讲了出来。 “我闯九死之塔,是为了见一个叫姒珑的人,她是阴阳家的死灵君,当初就是她给墨漓下得阴阳咒……” 点点滴滴,被百里九歌讲来,回忆的过程中,屡屡见太后的脸色发青发白,百里九歌怕再惹得太后又头疼了,便想轻描淡写的说。偏偏李玉衡不断的追问,百里九歌没法子,只好将在九死之塔中的一切都说出来了,包括她将解药塞给子祈,自己一个人坠入无尽深渊…… 说到最后,百里九歌没发觉,自己的声音已经蒙上了浓浓的伤痛,“我原以为有了解药,墨漓就再也不用受阴阳咒的折磨,可是、可是这竟然是姒珑的毒计!好不容易墨漓找了九色灵芝回来,可因为我疏忽引了廖昔萤入室,最后九色灵芝也毁了!” 太后震惊不已。从来都未曾想过,百里九歌对墨漓这般情深,竟是刀山火海的闯,连xing命都可以弃之不顾。她原以为百里九歌只是被昭宜帝赐给墨漓的而已,再多的感情也不过是一起经历了些屈辱的日子,没想到…… “世子妃。”李玉衡唤了声。 百里九歌抬手,倔强的将眼角的泪水抹去,对上李玉衡的目光时,莫名觉得心坎一颤,只疑心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为什么她会觉得,李玉衡的目光那么冷呢?就像是将不化的冰雪都淬进去了…… “世子妃,你刚才说,九色灵芝被毁,是廖昔萤干的?” 百里九歌再度讶然:“玉衡,你……认识廖昔萤?” “听说过。”李玉衡冷笑,避过这事情不提了,笑着对太后说:“当初世子殿下被押到朝都的法场上,世子妃一人杀上刑台的故事,太后娘娘知道吗?” 太后露出惊色:“这故事……哀家倒也不是没听说。”只是从前听人说起的时候,她不以为然的哂笑,轻蔑的根本没当真。难道,真如传闻中所言,百里九歌将免死金牌甩出来,自愿替死吗? 李玉衡说:“我生意场上的朋友,那天有刚好在朝都的,亲眼见识了情形。太后娘娘,您知道世子妃那天在刑台上说了什么吗?” “玉衡,你……”百里九歌的心中有着感动和暖意。 李玉衡道:“当时世子妃将免死金牌扔了出来,对昭宜帝说,‘这块令牌,换墨漓一命!我百里九歌,自求替死,无怨无尤!’她还要世子殿下答应她活下去,不许死在任何人手里,让世子殿下答应她,这辈子能杀死他的除了时间,再不能是别的。太后娘娘,这不是添油加醋后的故事,确确实实是真事!” 太后愕然,深深呼吸,一口下去只觉得酸风蔓进千络百脉,心底百感交集,不知不觉间眼角竟传来湿热的感觉。 她震惊的揩了把泪水,忽的感觉到一种愧疚,自己之前做的那些事情真的对吗?这会儿怎觉得都是大错特错了。自己的做法不仅不近人情,且近乎是忘恩负义…… 太后忡然,失神良久。 249.晴天霹雳,彦天师 墨漓回来的时候,见一切安好着,也放心了。他带了两个御医过来,而治疗偏头痛的药方也已经按照百里九歌的笔记都准备好了。 为了安全起见,御医们就地架起了药炉,百里九歌拿着把小蒲扇,蹲在炉子旁控制火候。墨漓怕她蹲着腿酸了,又弄了个软垫子,扶着百里九歌坐好。 她转眸一笑,接着便认真的扇起蒲扇来。 墨漓来到太后身边,柔声询问头痛的情况,不难看出太后的眉梢眼底,神色已经与之前不同了,尤其是看向百里九歌的时候,那眼神已经没有半分敌意了。 “咳、咳咳……”忽然响起了百里九歌的咳嗽声。 墨漓心中惊了惊,望去,只见百里九歌被瓦罐里冒出的熏烟呛了眼睛。她连忙歪过身子,不断的扇着,偏偏那熏烟更加浓烈的朝她的方向扑来,她被呛得眼泪哗哗,不断咳嗽。 “九歌。”墨漓连忙过去,躬身在百里九歌身边,揽住了她,拿过她手里的扇子,柔声道:“我来就是了。” “不行不行。”百里九歌一边呛得落泪,一边笑说:“鬼医前辈给我讲解过,熬这种药,就是无法避免被呛到,要是将烟气赶到别的方向就影响药xing了,得顺其自然才能把草药的威力发挥到极致!” 墨漓取出一张手帕,替百里九歌擦着眼泪,见她一丝不苟的扇着风,尽管熏烟都熏到她脸上了,仍旧坚持着。不禁心疼的叹息:“傻九歌……” “傻就傻吧,熬药最要紧。”娇憨一笑,明朗的像是初生的太阳。 百里九歌因着专注,没有注意到,太后正凝视着她的背影。昨夜的太后还在用不满而芥蒂的眼神看她,而此刻,太后的眼底百感交集,最明显的情绪便是感动和愧疚。 她这老婆子,是不是真的错的离谱啊…… 太后叹了口气,霍然想到了彦天师。彦天师的卜算技术神乎其神,能窥测天机,这是整个大周都知道的事情。既然彦天师敢用毕生所学担保墨漓和九歌是天作之合,那么…… 可是彦天师又为何强调“不可说”?且彦天师向来是个没情绪的人,刚才怎么惊慌到那种程度? 不行,她得找彦天师过来,将事情都问清楚了! 太后立刻招了个嬷嬷,嘱咐:“去将彦天师给哀家喊来。” 听言,墨漓心音微震,怀中的百里九歌也同样震了震,却仍旧坚定、认真的熬着药。 李玉衡问:“太后娘娘为什么要找彦天师?” 太后揉了揉脑仁,脑中已经是万分舒爽。她看向百里九歌,眼神多出了许多柔和来,“哀家只是想问问,他刚才为什么香香吐吐的,莫不是因为当着众人的面不好说什么,所以哀家想单独和他说说。” 缓了缓,连语气也慈祥下来:“九歌,哀家之前对你的态度不好,让你不愉快了。” “啊?”百里九歌一怔,心中万分开怀,畅快的笑了:“客气什么!你是墨漓的祖母,也是我祖母,都是一家人不是?” “一家人,一家人。”太后的眼睛笑成了弯月,“你这丫头啊,跟玉衡相比,少了些鬼精灵,多了些直率。也怪哀家之前没去了解你,你也是个难得的好姑娘,怪不得墨漓一心就认定你了,哀家终是没有墨漓的眼光啊。” 面对太后的改观,百里九歌不觉得奇怪,但因着心里,始终对彦天师的话芥蒂,便多问了句:“彦天师既然说我和墨漓是天作之合,那我就不是墨漓的妹妹了,可这样的话,矛盾点不是太多了吗?” 是,矛盾点太多了,太后这样认为,墨漓也如是认为。 事情的真相到底怎样,恐怕,只有彦天师才知道吧…… 几人心间沉沉,百里九歌仍专注的熬着药,似是过去大半个时辰,终于熬好了。墨漓拿来瓷碗,盛出药汤,端去,体贴的送进太后的手中。 而方才去请彦天师的那个嬷嬷,刚好这时候回来了。 “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不好了!” 这一声“不好了”令太后的心脏咯噔了下,抬眼就看见那嬷嬷惊慌失措的跑进来。 “太后娘娘,彦天师他、他服毒自尽了!” 哐当。 药碗掉地,溅起的药汤溅在墨漓和太后的手上,滚烫滚烫,可两人却觉得浑身上下被一道寒流袭过,两颗心也同时沉入谷底。 墨漓道:“你将事情说明白。” “是、是这样的。奴婢去了彦天师家中,传太后娘娘的口谕,却和那府邸的管家一起发现彦天师死在了书桌上,嘴里流着黑血,手中还握着一瓶鹤顶红!” 墨漓的心间滚过恶寒,眸子紧敛,下意识的将太后交给李玉衡,赶忙到了百里九歌身边,将她的身子揽在怀中。 感受到百里九歌不安的情绪,他温柔的梳着她的发,默了默,说道:“方才在殿上,彦天师说自己即将不久于人世……” 几人的心再度沉了几分。 难道,彦天师那时候的话,便是这个意思? 无比诡异的气息,伴着滚滚寒流,如看不见的爪子般扼住几人的心脏。彦天师究竟看到了什么,又为什么要自尽…… 墨漓的眸底,撩起一泓深意,太深太深,任是谁也看不透。他的心中忽然产生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这是个大胆的猜测,只是,现在他还不能说出口。 终是清清淡淡道:“这件事,想必父王那边也知道了。彦天师毕竟是一位传奇人物,死者为上,早日入土为安吧。” “墨漓……”百里九歌的心里很不安,“你说,这事情会不会跟我和你的事情有关……” 墨漓柔声哄着:“别多想。”又道:“太后祖母打了药碗,我们再盛一碗药。” “噢,好。”百里九歌赶紧照做了,很快就将药汤端给了太后。 对上太后眼底浓浓的焦忧,百里九歌心一酸,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总觉得彦天师会死,就是因为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这不该知道的事,多半就是她和墨漓之间的身世真相吧…… 死者已矣,多思无用,百里九歌明媚的笑了:“太后祖母,你别焦心,不管怎么说,还是先把偏头痛治好最重要。这药不好熬,以后我就住在延年殿里,每日给你熬药吧。” 太后怔了怔,一颗心对百里九歌充满了感激,也多了几分喜爱。 “好,那你就陪着哀家吧。”太后笑着握住百里九歌的手,心里明白,自己对这个孙媳妇是完全改观了,这会儿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越看越中看,越看越觉得喜欢。 李玉衡笑说:“那我只好先跟太后娘娘借一下九歌了,我想带她去我家里看看玉,正好我把双螭纹璧养好给她。世子殿下,你的那块双螭纹璧,一并给我吧。” 太后眉头竖起,笑着一嗤:“玉衡,你这鬼丫头精灵的很,分明是不想把玉送回来,才让九歌和墨漓跟你去店里吧。”说着,口气肃了肃,“哀家还想问你,昨儿个晚上,墨漪真在你家里过夜了?” “是啊,这很意外吗?我们又没睡一张床。” 太后的脸刷的绿的。 百里九歌差点没喷出来,只觉得这李玉衡的xing子实在是……一会儿义正言辞,一会儿又乱七八糟,该说她什么好? 李玉衡强调:“我说真的,昨晚我们都没睡,一直在一起忙。” 这下子,太后差点打碎第二个药碗。 百里九歌更是满脸花花绿绿,李玉衡这话,分明有歧义,连她都觉得这其中的想象空间很大啊。 墨漓浅笑如常:“李姑娘,昨夜我见过大哥,他似乎身体不适,是在你家中休养?” 李玉衡答:“没什么大事,也是他不太注意身体,我昨晚便借着玉器给他养身子,就是这样而已,你们可别想多了。”言罢道:“跟我去玉店吧,要不到一个时辰,我就能处理好双螭纹璧了。” 应着李玉衡的邀请,百里九歌暂时告别了太后,与墨漓一道出了宫,去往李玉衡的家,也是她的店铺。 这李氏的玉器店,就在一条不算热闹也不冷清的街上,旁边挨着几家做盆景生意的店铺,算是雅致。 推了门,玉器的淡淡气息扑鼻,百里九歌被墨漓揽着,步入了主厅,一瞬间就惊艳的喧哗出声:“好美!” 和田玉、独山玉、岫玉、青琅口、玛瑙、东陵石、点黛石…… 羊脂白、碧青色、蜜蜡黄、墨漆色、糖白色、烟青色、芙蓉色…… 玉珏、玉珩、玉琰、玉璜、玉璧、玉玮、玉璞…… 百里九歌只觉得,一双眼睛根本就不够看,此刻两眼都已经花了,满室都是彩屑散乱,光辉灿烂,像是数也数不清的繁丽星斗,她连该看哪里都不知道。 这刹那也是心随意动,想也不想就叹道:“你家这么多玉,要是全换成银两该是多少?我看父王都不一定比你有钱。” 李玉衡大窘,忙摇着白玉圭答:“折煞我了!整个大周都是王上的,要是王上命令我把家业充公,我也得乖乖的双手奉上。” “别说的那么凄惨,父王怎会没收你家几百年的家业呢?” 250.水晶棺中人 百里九歌这会儿激动着,左看看右看看,见了个蝉形的糖白玉做工很是精致,立刻拿在手间把玩。这玉暖暖的,她笑:“这个真漂亮,我很喜欢。” 墨漓无奈的说着:“九歌,这是玉琀。” “玉琀?玉琀长这样?” “嗯……” “好吧。”百里九歌放回了玉琀,也知道自己冒失了,竟然拿着这放在死人嘴里入殓的玉,还大称喜欢,怕是墨漓都无语了吧? 没过多久,李玉衡上了茶,拿走了两人的双螭纹璧,去她炼玉的内室处理去了。留了百里九歌和墨漓,边喝茶,边赏玉。 这会儿百里九歌停在了一个置满玉圭的柜子前,瞅一眼李玉衡的内室,笑问:“玉衡把门关得那么严实,我想看看都不成,其实我真挺好奇的,她家炼玉到底是怎么个炼法?” 墨漓笑而不语。 “墨漓,你看那块玉圭……”百里九歌见其中的一块玉圭有些不同,抬手想要摸摸,“你看那花纹,怎么觉得有点像是彩绘上去的……哎?” 触手之处,发出咯吱一声响。百里九歌吃惊的看见,柜子旁的墙上竟然开了个洞。 原是机关! 百里九歌讶然:“玉衡的店里还有这玄机?” 墨漓眸色一深,淡淡的疑色浮现。这厢百里九歌拉住他的手,询问:“要进去看看吗?反正玉衡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出来,我们只是看看,又不乱拿,说不定有更多惊艳的玉器,比如佛龛、福禄寿三星、提篮观音什么的。” 墨漓想了想,率先进了去,“也好……”他嘱咐:“跟在我后头,一定要小心些。” “噢,好。” 两人进了密道,轻轻掩上那扇门,往深处走去。 墨漓心中是始终谨慎的,但这条密道修得并不似机关道,反而像是条普通的通路,原是条通往地下室的阶梯。 两人很快就下到了地下室,拐过几个弯后,走到一扇门前。 墨漓轻轻推了推门,没有锁,门就这么开了。 这瞬间,呈现在两人面前的,是没能料想的景象。 这竟是间用玉打造的屋子,脚下、头顶、四壁,都是玉石,因着颜色各异,融合在一起,整间屋子梦幻的让人脊背生凉。 而就在屋子的最里头,一张水晶棺静静的搁置在那里。棺盖折射出玉石的冷光,刺目的射入百里九歌的眸中。 她别过目光,隐约看见水晶棺里是有人的,奈何离得太远,她看不清。 “墨漓,那是谁的棺椁?竟然用这样名贵的水晶棺,还有这整间屋子,竟然全都是玉……” 墨漓握紧了百里九歌的手,值此一刻,不知为何,心中竟蓦然涌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怅然,像是失去了什么重要之物的哀鸿,难受的心都要漏了。 他怔住,万般不解,为何心头,会忽然有着这样的悲伤? 这浓浓的悲伤,也化作一种抵触的情绪。他难受的皱了皱眉,心中好像有一个声音在嘶喊着逃离,逃离这个地方,逃离那口棺材和棺材里的人。 他竟是无法控制心中那股想要远离此处的感觉,那是一种淡淡的恐惧,像是钝刀在磨着身心般…… 是的,是恐惧,他竟然会对那口水晶棺,产生恐惧! 无法解释这样的动容是因为什么,墨漓敛神,只将百里九歌的手捏得更紧。就在他启唇,想要说什么的时候,突然,听见头顶上传来李玉衡的尖叫声。 “不好!”百里九歌忙说:“玉衡出事了,我们快回上面去!” “嗯,抓紧我。”墨漓牵着百里九歌,立刻原路返回。 在离开这玉屋的最后一刻,冥冥中不知是什么力量,令墨漓仍是忍不住回望屋中。 那剔透的水晶棺,那躺在棺中、模模糊糊的人影,都随着关闭的门,沉重的,锁在了他深心处的某一个角落…… 两人很快回到了上层,百里九歌正要推开机关门冲出去,却被墨漓阻止了。 墨漓将她抱在怀里,一同躬身,轻轻将机关门推开一道窄缝,恰好能看见玉店大厅中的场景。 百里九歌捂嘴掩住自己的声音,惊讶的望见,李玉衡竟是被两个奖金猎人打扮的男人钳制着,另有十几个相似打扮的男人,正在到处搜查什么。 他们的动作很粗暴,时不时就会打碎玉器,惹得李玉衡频频惋惜,说着:“拜托你们,找东西就好好找,不要把我家的玉都毁了,这是造孽好吗?” “闭嘴!”一个男人恐吓:“别跟我们装,快把那把价值连城的玉剑交出来!不然我们就将你的玉全砸了!” 李玉衡道:“我家祖祖辈辈经营的是饰品,不是武器,你们找剑应该去兵器行,我这里哪有什么玉剑。” “哼,你交是不交,江湖上消息那么灵通,你以为你藏着把无价的玉剑就没人知道吗?多得是人觊觎了,还不快交出来!” “我都说了没有,你让我交什么啊!” 男人怒了:“该死的娘们,敬酒不吃吃罚酒!弟兄们,把她的玉都砸了!” 听言,百里九歌甩脸望向墨漓,激动的朝他使眼色:我们快冲出去救玉衡。 却也在同时,李玉衡叫喊起来:“我交我交!给你们就是了,晦气!” 百里九歌愣了愣。玉衡的家里,真有一把无价的玉剑,能引得这些人大白天的来抢吗? 李玉衡瞪了眼左右两边钳制她的男人,嘀咕起来:“你们这么押着我,我怎么拿玉剑啊,快点松手!” 那两人男人松了手,仍紧跟着李玉衡。 她回头,瞪了他们两眼,“站那儿,别和跟屁虫一样,我一个弱女子你们还怕我跑了?” 她很是无奈的走到机关门旁的柜子处,开始在柜子上翻找东西,翻了好一会儿,终于摸到了,李玉衡一笑。 从百里九歌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见李玉衡笑容冷如腊月的冰川。冷凉的感觉,顿时绕住了百里九歌的心,她仿佛预感到了什么…… 刹那间,整间屋子的门窗,啪啪关闭,顿成死屋一间。 下一刻,四壁,机关齐出。所有人刚发出口的惊呼,瞬间变成了撕扯耳膜的惨叫! 墨漓在第一时间捂住了百里九歌的眼睛,不让她去看这血腥的一幕。然而,百里九歌还是瞥到了可怕的东西。 她不敢相信,那些男子的死法,竟然是被铁制的大型机关爪扣住身子,硬生生捏碎了五脏六腑,也捏断了全身骨骼。 单是听那惨叫声,百里九歌就已然能知道,那些人死的是有多痛苦。 心中,如雷滚过。她惊异,李玉衡家里的机关,怎会这样霸道?! 没过多久,屋子里便死寂一片。 百里九歌被墨漓扣在怀里,看不到发生了什么,她抱紧了墨漓,忽然听见嘶嘶啦啦的声音。这种声音她不陌生,是化尸水溶解尸体的声音。难道,是李玉衡在洒化尸水,将这些人全都毁尸灭迹吗? 心底更是寒意不止,一浪一浪的拍打着百里九歌的心墙。她在墨漓怀里大睁着眼,此一刻只觉得,自己好像从来都不曾认识过李玉衡似的! 终于,所有的声音都止息了,百里九歌抬起头,正想要从门缝朝外看,谁料对上的,竟然是李玉衡的双眼。 她就站在机关门外,脸上笑容不改,“出来吧,既然都被你们看见了,那我也瞒不住。” 百里九歌心底一寒,身子已经被墨漓揽起。他推了门,揽着她走出,百里九歌这才看见,整间屋子里再无半个人影,只剩下一地的脓水,腥红而散着臭气。 此刻屋子的门窗全都是关着的,昏暗间,李玉衡提了个拖布出来,开始清理地上的脏污,一边说着:“我有个朋友是闻名列国的大铸剑师,专门用玉为我铸了一柄剑。因为这把剑太值钱了,就有很多人来偷窃、抢夺,我不得不拿着我家祖传的机关对付它们。” 原来是这样……百里九歌了然。就说李玉衡怎么看也不像会弄这种机关的人,原来是祖传的。 墨漓也不过浅浅一笑:“在下之前还觉得奇怪,为何李姑娘只身守着店面,连护院也没有聘请。原来,是有这样一套机关在。” “是啊,所以我有恃无恐。平时我不在家时,是隔壁盆景店的石大哥帮我看家,他知道我家这套机关怎么用。” 李玉衡说着,拖地也累了。她去投了拖把,换了一桶新水,回来继续拖地。 百里九歌思及方才在地下室见到的水晶棺,追问起来:“玉衡,那个水晶棺里头的人是谁?” 李玉衡拖地的动作骤的停了,似是思考什么,良久,回道:“是我爹。” “你爹?” “对,我爹是病逝的,我花钱给他弄了个水晶棺。”她嘱咐:“以后别接近我爹的棺材,那间屋子是我家祖传打造的,有很多机关,会要人命的。” 百里九歌倒吸一口气,后怕的感觉涌上心头。还好还好,自己和墨漓方才没有接近棺材,否则万一碰上恐怖的机关,岂不是危险了? 这厢,李玉衡拖好了地,净手,用一张干净的帕子,将双螭纹璧呈给了两人,笑说:“炼好了,戴着吧,以后能继续压邪,正气比之前还旺盛。” 百里九歌忙说:“谢谢你,玉衡。”迫不及待的戴好了玉璧,又亲手给墨漓也戴上。 情不自禁的摸着玉璧上的螭纹,许是心理作用,百里九歌倒真觉得,这玉的浩然正气更为充沛,暖意透过皮肤,直达心底,心尖尖都缭绕起一股温暖的守护感来。 下意识的望着墨漓,明媚的笑了。 251.无孔不入的暗算 因着答应过太后,要早些回去陪伴的,是以,百里九歌告别了李玉衡,墨漓送她去延年殿中。 李玉衡在玉店门口,目送两人走远,接着挂出了打烊的牌子,关好店门,回屋去了。 信步走到后院,一树榴花开得似火,灼灼艳红。 她玩着手里的白玉圭,仰脸,朝着树梢上的人一笑:“你下来吧,还要在上面呆多久?” 黑影轻松的落地,几分疏狂雅致,衣摆下的墨蝶翻飞舞动,如一笔清透的水墨,映着火红榴花。 墨漪慵懒的哂笑:“你倒眼尖,一下子就发现我了。” “你说废话呢。”李玉衡嘀咕:“你穿黑衣服坐在红树上,你是想被发现还是想被发现?” 墨漪耸了耸眉峰,摊摊手,不回答。 李玉衡的神情正了正,肃然道:“你就没想过解了你身上的寄生蛊吗?只要寄生蛊解了,不仅你再不会被‘那个人’控制,你口中的顾姑娘,也不会因为你的蛊虫发作而和你受一样的苦。” 墨漪的眼底划过一抹怆然,那是深深的无可奈何,他衔起唇角,无力的笑了:“那寄生蛊是打从我出生之日起,就下在我心脏里了,如今的连心蛊也在我心脏中。也有朋友和我提过,说我这辈子都别想解蛊了,除非将心挖掉,至少这样,顾姑娘不用跟着受苦。” 李玉衡摇了摇头,“挖心不行,挖心你不就死了么?蛊虫是湘国女子玩的东西,精通蛊术的人却不多。” “是不多。”墨漪笑着说了个名字:“廖昔萤很精通。” 李玉衡的脸色顿时变了,“就那个白痴?我见她一次就想揍一次!她把世子殿下的九色灵芝都弄死了!” 接着又想到了什么,猜测的说:“寒蝉也精通蛊术,且是能救人的蛊术,要是能找到寒蝉,说不定就可以帮你了。” 墨漪无可奈何的叹着:“可是啊,寒蝉不知所踪。” “那就找。”李玉衡斩钉截铁道:“反正我待在西岐也就这点破事,不如把玉店丢给石大哥暂时看着,我去找寒蝉。” 墨漪哂笑:“阿衡这脾气还是改改吧,太热心了不好,嫉恶如仇也容易惹祸上身。” 李玉衡笑着白了他一眼,“你就别管了,我收拾东西去,等我找到寒蝉了再回来,你自己保重吧。” “唉……阿衡,你啊……” 这叹息有着无奈的笑意,随风飘飞,与几朵火红的榴花一样,渐渐的,被风吹远了…… 很快,就在五月初四这日子,李玉衡便轻装出发了。玉店被她锁好,交代了隔壁卖盆景的石大哥帮忙看顾着,她抱着白玉圭,独自离开西岐。 而这一日,也是彦天师的灵柩出殡的日子,丧事办得并不浩大,但因着彦天师威名远扬,整座西岐城都被他的死惊动了。 彦天师的府邸中,一口棺材停在这里。府邸的管家在检查棺材上缠绕的白纱,心中忽的百感交集,想要最后再见主子一面,于是关好了门窗,偷偷打开了棺盖。 棺材里,沉睡的彦天师,穿着华丽的寿衣,口中正含着一枚玉琀,脸上因着中毒而浮现圈圈黑晕。 管家心痛,见彦天师的头发没有被打理好,便伸手替他铺好了发,不经意间,手指碰到了他的左边耳垂,这耳垂平坦,上头没有任何痣…… 管家倒抽一口气,可知彦天师的左边耳垂本是生了痣的,可眼下这具尸体却没有痣,这尸体,不是彦天师! 管家急切的就要冲出去,将这事情告之所有人,但很快,他又停下了动作,回思着彦天师的神秘、心事重重……难道,这一切是彦天师安排的?彦天师既然没死,那定是有事要做…… 管家咬咬牙,终是决定,继续发丧。彦天师是他的主人,他一定会守好这个秘密,不会让任何人发现的! 却道接下来的几日,百里九歌都住在延年殿中,陪着太后喝茶、聊天、下棋,打发时间。 每日早中晚,她都要为太后各按摩一次,并且在早上卯时和晚上戌时,皆亲自熬上治疗偏头痛的药,给太后喝了。 太后的偏头痛,果真是发作次数越来越少,症状也越来越轻。每每瞧着百里九歌被熏烟呛得流眼泪时,太后心里都是又感动又心疼。 这日中午,本是与太后在吃午膳的,御膳房做了百里九歌爱吃的乾坤夹饼,她大喇喇的拿起一块就吃。 可不知怎么的,才吃了两口,就觉得食欲全无。百里九歌只好放下了夹饼,改去喝汤。 这汤是清淡的锦丝头羹,有着开胃的作用,但百里九歌刚喝下一口,就觉得很难受,不愿喝了。 太后忙问:“可是御膳做得不合胃口?” “不是吧,之前吃着都很好的,吃了还想吃,可这几日也不知道怎么搞的……”百里九歌很疑惑,抚了抚小腹,喃喃:“最近胎象平稳,应该不是妊娠导致厌食的,好奇怪……” 太后自是关心百里九歌的身孕,于是道:“要不你先回别院去,让墨漓给你做几日好吃的吧,看看能不能好些。” “噢,好吧。”百里九歌笑笑,应了。 但事情的发展,让百里九歌觉得很奇怪。墨漓的厨艺与她是不相上下的,她素来很喜欢墨漓做的饭菜,但似乎,现在这些饭菜对她都不管用了。 她竟然一点食欲都没有。 这让墨漓有些担忧,唤了御医来给百里九歌把脉,也说不出所以然。百里九歌心想着不能缺营养,于是强迫自己吃下不少,但却是越发的觉得难受了。 五月初十,墨漓难得偷了浮生半日闲,在延年殿中,陪着太后说话。 百里九歌笑着坐在太后旁边,为她按摩xue位。 就在茶水将尽,墨漓招来宫婢,准备换茶的时候,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百里九歌竟忽然腹痛不止,脸色发白,接着竟开始呕吐,吐出的竟是昨夜好不容易塞进肚子里的饭菜。 “九歌!”墨漓惊了,连忙揽住百里九歌。 她在他怀中痛苦的抽搐,“墨漓,我好难受,肚子疼,身子也发沉……这到底是怎么搞的……” “快传御医!”墨漓因着担心急切,眼中已生出些厉色来。 御医很快来了,给百里九歌诊看了一番后,当即喂给她一枚药丸,白着脸色对墨漓进言:“世子殿下,是臣疏忽了,上次给世子妃切脉的时候没能感知出来,这一次却是知道病因了,世子妃是吸入了麝香!” 麝香?! 墨漓的眸底,厉色瞬间燃作一场愤怒。身为皇家之人,又如何不知,这麝香就如一味滑胎药,久而久之接触,会令孕妇小产,甚至终身不能再受孕。 他怒,这瞬间怒气如狂涛一般。 他怒竟又有人敢再越雷池,暗算九歌和他的孩儿。他更怒自己,平素里思虑周全,却偏在这几日没能想到九歌的厌食不振是麝香所致。 若是再晚一些发觉,后果,他真不敢想! 这厢在御医的紧急诊疗下,百里九歌的腹痛好些了,御医说,也亏得胎儿大了,比较稳定,再加之百里九歌身子骨好,是以,如今虽然吸入了些麝香,却不至于太有影响,好好喝些汤药就是了。 墨漓皱了皱眉,沉沉点头,眼底的寒芒却已成一派杀机。 麝香……当务之急,是找到麝香的源头,那幕后之人,一旦被他揪得现形了,那他无论如何都不会饶了它,定另其一世不得翻身! 殿门口忽然传来一道憨厚的声音:“太后祖母,二哥二嫂,你们都在啊。咦?御医大人也在,是有谁生病了吗?” 墨漓望去,见是墨泓。墨泓进了延年殿来,有点诧异的张望了一番,看见百里九歌正在喝药,连忙问道:“二嫂你怎么了,是生病了吗?” 墨漓心情不好,只温润的笑了笑:“没什么,你怎么来了?” “哦,我每月这一天,都来给太后祖母汇报功课。”墨泓憨憨的答着,见太后也是一脸着急忧虑的表情,忙问:“太后祖母,你脸色好差,你也生病了吗?”快步走了过去。 正好这时候从里间出来一个嬷嬷,手里端着两个花盆,正是太后养在宫里的绿萝。这嬷嬷是要去给绿萝浇水的,一拐弯,冷不丁撞上墨泓。两个人这么一撞,嬷嬷手里的两个花盆就都落了地,琉璃瓷的花盆,顿时摔碎。 “太后娘娘恕罪!”嬷嬷脸色大白,赶紧跪地收拾。 墨泓也跟着跪地,歉意的说:“哦,是我撞到你了,对不起啊,我帮你一起收。” “小殿下别碰,这瓷片扎手。”嬷嬷劝着墨泓,整理散乱的土壤。 绿萝根茎本就复杂,眼下土壤更是散得七零八落。不一会儿的功夫,嬷嬷的双手就沾了土壤脏污,她将其中一株栽倒的绿萝捧起来,那交错的根茎中,有什么东西忽的折射了日光,刺过墨漓的眸子。 他瞳孔一缩,道:“先勿动手。”快步过去,从嬷嬷手中拿过了绿萝。 嬷嬷忙说:“世子殿下,土脏,您……” 252.关于孩子的预感 墨漓不语,修长的指已伸到绿萝交错的根茎中,将方才那反光的东西掏了出来。 这是块暗褐色的晶体,已经被酒水泡过,稀释了气味,棱角处也都被打磨得均匀,有着晶白的剔透。墨漓眸光更深,嗅了嗅这味道,正是麝香无疑。这瞬间拳心紧握,几乎要将这块麝香硬生生捏碎在掌间。 墨泓憨憨的眨巴眼睛,“二哥……这是什么东西?” 墨漓温和的睇了他一眼,笑答:“我该谢你。” “谢我?”墨泓愣了愣,点头说:“我还害怕你们怪我撞坏了太后祖母的花盆。” 墨漓不语,以一张手帕将麝香包好,招了御影来,嘱咐御影将这麝香给墨阳送去,却不必说得太多,只要父王知道有人要害世孙即可。 先不论是何人将麝香埋在太后祖母的绿萝中,眼下有一点,已然是确定无疑——这延年殿里,定有内应。 “墨漓……”百里九歌不安的唤着,红袖下,小手握起就打开,打开又握起,一盏茶的时间就密布了冷汗。 又有人要害她的孩儿了,比起冉妃那次更要凶险。冉妃是明着来,这次的人是暗着来,是谁干的? 太后说:“看来哀家这延年殿是不能待了,九歌,你跟着墨漓回别院吧,别再过来了,还说不定别处仍藏了麝香。” “可是你的偏头痛,现在已经到治疗的关键时期了,我要是不来,只怕会前功尽弃。” 墨漓默了默,牵了百里九歌的手,道:“太后祖母莫不如随我一起搬到别院,这样九歌也好就近照顾。” 眼下也只有这么办了,太后应下,很快就收拾了些东西,共乘马车,回去了墨漓的山水别院。 太后搬来后,墨漓让文鸯照顾太后的起居,又亲自按照御医提供的药方,为百里九歌熬制保胎药,喝过一些后就没事了。 想着这次有惊无险,百里九歌仍是后怕,放下药碗后情不自禁的抚着肚子,生怕肚子里的宝贝会疼、会难受。 “九歌……”墨漓来到她身边,抱着她半躺在卧榻上,宽袖遮住她瘦削的肩膀,柔声叹息:“别太紧张,现在回来了,有我在,你和孩子都会安全的。” 百里九歌点点头,哽了哽,问道:“墨漓,你觉得这次是谁做的?” 墨漓反问:“你呢,又是如何认为的?” “我……”百里九歌不知道,在没有揪出凶手之前,猜谁都是乱猜。脑海中也曾浮现出墨晴县主的模样,会是墨晴吗?终究是不能乱猜。 墨漓柔声道:“别想了,这件事交给我来查,你在别院里安心养着身子。” 百里九歌抿唇,心口忽的酸痛不已,她痴痴道:“是我太没用了,总是上下一根筋,硬碰硬我落不了下风,可这种放暗箭的事情我却太容易吃亏,我是不是也该多学一学……” “不要学。”墨漓温柔的、笃定的打断了她的话,指尖揉着百里九歌的眉心,深切的说着:“九歌,不要去学这些。我说过,这种事由我一肩担下,我喜欢看你无忧无虑的样子,那才是真正的九歌,明白吗?你曾说我是七窍玲珑心,但心思越是缜密深沉,便越无法摆脱忧虑,我不希望你变成这样。所以答应我,做最真实的九歌,好吗?” 百里九歌心疼万分的嚷着:“但你可知,我看着你一个人里里外外的cao心,真的好心疼!你本来就背负了那么多,身子骨又不好,前二十多年过得坎坷,如今又因为我和孩子更加cao劳……” “好了。”墨漓柔声打断了百里九歌的话,心中何尝不是酸涩难当。 他的九歌,从来都是率xing恣意的,可如今为了他,竟说出这样的话,动了这样的念头吗? 为了他,她竟能这般委屈自己,近乎连她做人的原则和坚持都要舍弃? 幽月般的眸底,不知几时竟有些朦胧,薄薄的水雾如江南的烟雨般,带着惆怅的情绪,一丝丝的缠绕在墨漓的眉梢眼底。 他抱紧了百里九歌,这一瞬出口的语调,竟是带了浓浓的央求:“听我的话,九歌,我别无所求,只希望你能答应我。” 这瞬间的低姿态,让百里九歌的身子僵住了,她忙道:“你别难受,我答应,我都答应你!我还会和以前一样的!” “九歌……”墨漓稍微放松了些,柔声再道:“别再动这样的念头了,就是天塌下来也是我去面对。我是你丈夫,是孩子的父亲,这些都是身为男人的责任,我义不容辞。”吻了吻百里九歌的额头,柔声哄着:“开心些,笑一下,让我看看你笑的样子。” 百里九歌脸上泛红,心中却暖的如同喝醉了酒。墨漓的温柔体贴,总是让她无法抵抗,轻而易举的就调整好心态,大喇喇的笑了。 从这笑容里,墨漓如愿以偿的看见了昔日的明朗率xing、恣意洒脱,如一把出尘的宝剑般照亮万顷黑暗。她本身就是一盏明灯,那样亮,那样光明,尘世的一切纷争、尔虞我诈,都嗤之蔑之。 这才是他的九歌啊,被他爱到骨子里的,也正是这样的笑容。 责任,就是再重、再苦、再累,又有何妨?人永远不能逃避责任,为了不辜负别人,更是为了不辜负自己。 紧抱怀中的挚爱,墨漓温柔的笑里是无以复加的满足。 是她,让他明白责任不是单纯的承担和付出。 也是她,让他体会到cao劳的甜蜜和温暖。 没有值得不值得,只有愿意不愿意。只要是为了她……他,一世心甘! 这夜睡得舒服香甜,百里九歌窝在墨漓怀里,一晚上都是好梦。 梦里,她和墨漓一起回到了凤凰谷,打闹嬉戏,饮酒下棋。围绕在他们身边的是孩童的欢声笑语,有好多好多的孩童,一、二、三、四、五……竟然是五个孩童,三个男孩和两个女孩,有大的也有小的,每个孩子的脸上都有她和墨漓的影子。 百里九歌在梦里畅快的笑了,这些都是她和墨漓的孩子吗?之前还羡慕着如初儿女绕膝,没想到自己也会有那样的一日。 那样无忧无虑,合家欢快,共享天伦的日子。 那样苦尽甘来后的岁月静好。 这梦,真的太美,美的像真的一样啊…… 因着一夜好梦,次日的百里九歌精神状态极好,昨日那凶险的事,已经影响不了她的畅快心情了。心怀希望与憧憬,就连心绪都能无比明媚。 只是,也不知怎的,在为太后按摩过后,百里九歌竟又觉得身子发沉,胃里有些微的不舒服,以至于中午看见墨漓做的美味菜色后,有些提不起胃口。 百里九歌连忙将事情给墨漓说了,心里也担心,该不是别院里也有麝香吧?是谁这么狠,竟能到他们眼皮子底下作案? 墨漓沉思片刻,梭巡的目光落在太后身上。太后忙问:“可是哀家身上被人放了麝香?” 百里九歌诧异:“会是这样?太后祖母,你身上有戴香囊吗?” 太后想到了什么,连忙将颈子上佩戴的一枚玉佛坠取下来,贴到鼻尖嗅了嗅,愕道:“这里头有麝香的气味!” 百里九歌惊讶。竟然连太后祖母的贴身玉坠里,都被埋了麝香? “太后祖母,请让孙儿看看。”墨漓说着,拿过了玉坠,拈在手间,仔细的翻转查看。 百里九歌心急:“墨漓,看出了什么吗?” “嗯……”他应了,眼底云雾更深。 他将玉坠呈给两人看,修长的指尖正指着玉佛的莲台座。两人仔细的瞧着,分明看见那莲台座的位置被人挖了个小小的孔,如针孔般纤细。 太后毕竟是过来人,对于这些宫里的小手段,熟的不能再熟。她道:“真不知是哪个蹄子竟敢将哀家的玉打孔,灌了麝香汁进去,凝固在里头,这便是冲着九歌来的吗?在花盆里埋了麝香还不保险,竟是要弄两份!” 墨漓询问:“这玉佛坠,孙儿记得,太后祖母从很早就已经佩戴了。” “是啊,这玉坠哀家从不离身的,就只有沐浴的时候会摘下来。” 这般说来,对玉坠动了手脚之人,就是趁着太后祖母沐浴时,拿走了玉坠,下得麝香吗?百里九歌望着墨漓,看他眼中的神色也是这个意思。 太后了然,愤愤道:“哀家的延年殿里,真有吃里扒外的贱蹄子,这隐藏得倒是深呐!要是叫哀家知道是谁要害哀家的曾孙,哀家绝对要那人好看的!” “太后祖母勿要动气。”墨漓柔声安抚了太后的情绪,接着将玉佛坠用锦盒装好。 这玉佛坠毕竟是太后的重要之物,墨漓终究不会因为里头有麝香而将佛坠毁掉。 思量了一番后,他决定将这坠子交给李玉衡处理,以李玉衡的技艺,将玉坠剥开,取出了麝香再复原玉坠,定是能办到。 至于这两场算计的幕后主使,御雷已经去查了,很快,就会有结果…… 253.玉店下的生门死门 翌日的卯时末,百里九歌和墨漓乘马车,去了西岐城中的李氏玉店。 令两人没想到的是,店门紧闭,李玉衡留了告示说是要去九嶷山挖玉,而九嶷山在湘楚之地,距离西岐有很长一段路程,墨漓想着,李玉衡短时间内定是回不来了。 刚巧旁边盆景店的石大哥瞧见有人来了,探出头来,一眼就望见那描着昙花的雪缎马车。 在西岐,以工笔昙花为标志的人,只会是一个。 石大哥忙箭步踏来,跪地行礼,“小的拜见世子殿下与世子妃。” 百里九歌一愣。这人是打哪里冒出来的? 她瞧瞧墨漓,他温润的笑着,扶了那人起来,“不要行此大礼,在下是来拜访李姑娘的,不巧李姑娘出门,想必这段时间,玉店是由阁下照看的吧。” “正是小的。世子殿下是有什么事吗?要是小的能帮上忙的,说不定能替李掌柜代办。” 墨漓浅笑着将玉佛坠取出,“在下想请李姑娘处理这坠子。” 石大哥说:“那不如将这坠子留在李掌柜的书桌上,留个信笺给她。也说不定她过不了十天半月就回来了,九嶷山嘛,倒也不算特别远。小的这就去取钥匙,给世子殿下开门。” “有劳阁下。” 望着那石大哥匆匆回屋取钥匙,百里九歌畅笑:“玉衡连钥匙都给邻居了,他们关系这么好啊。” 墨漓笑而不语,待那石大哥拿出了钥匙、打开门,便揽着百里九歌,小心的跨过门槛,入了玉店。 按照那石大哥所说的,墨漓写好了信笺,连着玉坠一起放在了李玉衡的书桌上。 敛了鹤氅,徐徐起身,正要离去的,却在这时,听见外头传来不寻常的响动,像是十几人在飞檐腾挪。 百里九歌和墨漓一听,就知道,又是群盗匪找上门了! “墨漓,我们是打还是躲?” “先躲。”墨漓拉过百里九歌的手,与石大哥三人,退到了后远去。 轻轻一跃,便将那石大哥一起带上了屋顶。三人俯下身,恰好能从开着的窗户瞧见大厅的种种。 果然是又来一群奖金猎人,该是找那把玉剑的,粗暴的乱搜。脆玉明珰好些都掉在地上,砸毁了,那一声声的,听得百里九歌分外心疼。 很快,屋中传来一个人的声音:“这有个机关!你们看,墙上出现暗门了,有密道!玉剑一定藏在密道里!” 机关?暗门?密道? 百里九歌立时就明白了,原来这群奖金猎人,是找进了那日她与墨漓误入的密道中! 那密道里真有玉剑吗?百里九歌回思那日的情形,她和墨漓一路往地下室走,并没有看到任何储物的器具,只除了……那口水晶棺! “墨漓,玉衡说过她爹的棺材周围都是机关。” “嗯……”墨漓低低应了,脑海中一浮现出那间玉室的种种、那精致的水晶棺,心头,便又涌出了昨日的那种近乎离奇的情绪。 垂了垂眸,他敛住了心神,道:“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几乎是应着墨漓的话,惨叫声凄厉的响起。即使是在地下室中,却还是那样撕心裂肺的,让百里九歌动容。 她咬咬唇,可想而知,那些人,定是被水晶棺附近的机关残忍虐杀了。 旁边的石大哥骂道:“活该,让你们乱进李掌柜的地下室,打扰人家爹的安息,就去地底下十八层那地方给人赔罪去吧!” 百里九歌想了想,询问:“既然那些盗匪全军覆没,他们的尸体不就留在地下室了吗?总得清理掉才是。” “这个包在小的身上,小的没少帮李掌柜干这事!” 石大哥傲然的拍着胸脯,一说完就觉得哪里不对,立马求着:“世子殿下,小的这、这不是不遵王法,实在是那些人防不胜防,没办法的事啊!” “无妨,在下不追究。”细枝末节之事,随它去吧,那些奖金猎人和他们的雇主,也不过是利欲熏心,报应不爽罢了。 风声簌簌,方才那撕心裂肺的惨叫,像是一场转瞬即逝的恶梦。此刻除了平静,竟是什么都没有了。 墨漓望了眼院中那一树火焰般的榴花,揽着百里九歌,另一手带了石大哥,稳稳落地。 石大哥落地了就赶紧去密道那边清理尸体,墨漓牵着百里九歌的手,徐徐朝正厅回去,准备离开玉店。 可是,就在这时…… 一声轻微的“咯噔”声,像是从地上传来的。 百里九歌步子顿住,望向石大哥。石大哥也怔住了,望向脚下。 他好像踩到了一个什么怪东西…… 事情来得太突然,百里九歌的脚下,突然打开一个地洞。她惊叫着跌落下去,这瞬间激动的伸长胳膊想要抓住墨漓,可两人已经脱手,百里九歌霎时就被黑暗所笼罩。 谁想石大哥无意间踩了机关,竟让百里九歌跌落到地洞里,而这地洞,竟然在将她香进去的瞬间,便合上了洞门! “墨漓!” 她拼命的喊着,却阻止不了身体的下落。周围全是黑的,她什么也看不见,泥土的味道浓烈的让她窒息。 接着,身子摔在了软物上。百里九歌一抓,像是布垫子。可这布垫子倾斜的角度太后,百里九歌无法控制的沿着垫子滚了下去。 “九歌!九歌!” 昏天暗地的,她听见墨漓在叫她,甚至听见他捶着洞门的声音。他捶得好狠,那奋不顾身的动作让她心悸。 可这一切都在迅速的远离,所有的声音都在黑暗中残忍的飞逝……任凭她呼着、他喊着,却相隔越来越远,直到再也听不见一点声响时,才知是祸从天降,一切都像是阴阳两隔了一般! “墨漓……” 百里九歌的呼唤声渐渐低哑,心底,惊讶和焦急的情绪已经变成了恐惧。 头好晕,身子还在垫子上滚着,就像是滚过了一道道千奇百怪的楼梯,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是尽头,更不知道在尽头等待着她的,又是什么。 “墨漓,墨漓……” 他一定还在院子里,疯狂的想要破坏洞门、进来寻她。此刻的他,会有多崩溃、多焦急?他的身子骨不好,不能这样情绪狂涌! 蓦地一阵头晕目眩,百里九歌的身子终于停了下来,她仰面躺在布垫子上,两手还保持着护住小腹的姿势。 方才这一路滚过来,身上早已密布了冷冷热热的汗。百里九歌大口吸了气,以内力在腹部暖了暖…… 万幸啊,她的孩儿没事! 由不得多歇息,只因眼下这处境,说不定会突然冒出什么凶险来,百里九歌坚定的撑起身子,环顾周围。 这是一间密室,离地面应该不超过三丈,空间不大,点了些火把。昏光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她微动,那影子竟被拉得和鬼魅一般吓人。 百里九歌凝眸,隐约能看见,前面有通道。而自己方才过来的方向……她望去,黑乎乎的一片,心里清楚这布垫子是从洞口那边一直延伸下来的。 若是原路返回,空间太狭窄,根本没办法施展轻功纵横回去。而且,那道洞门……连墨漓都打不开,她又怎能打得开呢? 既然退不能退,那就只能往前走了,她相信一定会有出路的。 深吸一口气,百里九歌从布垫子上下来,朝着前方的通路走去。 袖子下,左手拈起了三枚羽毛,右手握紧了短刀。她必须拿出备战的状态,确保能在第一时间应变各种危机。 为了保护自己和孩儿,她百里九歌,定要与在九死之塔时一般,绝处逢生! 等、等下…… 一个诡异的念头,让百里九歌倒抽凉气。 九死之塔? 她下意识的转过头去,望着身后那离奇的布垫子。 九死之塔的那段经历,她记得刻骨铭心,更不会忘了,自己的命是寒蝉救的。正是寒蝉在九死之塔轰塌的时候开启了机关,塔底才会生出布垫子,接住她们。 布垫子,布垫子…… 这样的手法,不是很异曲同工吗? 心脏砰然跳得厉害,百里九歌只觉得口干舌燥。 玉衡的家里,怎会有这么多超乎常理的机关?之前就已觉得玉衡不像是个商贾那么简单,只怕,玉衡深藏着的那一面会令她震撼无比。 百里九歌深吸一口气,两只小手握紧了手间之物,冷汗,冰凉入心。 她凝眸,步伐坚决的朝着深处走去。 在这条昏暗的长道里走着,墙壁上零星的火把,像是一只只不怀好意的眼睛,火焰时明时暗,跳跃着幽蓝色的光,阴森极了。 百里九歌保持着精神专注,仔细的听着周围有什么异动,但始终都是平静的,只有她一人的跫音。 拐过几个弯,终于,百里九歌看见了不寻常的景象。 呈现在她眼前的,是个岔路口,前方是左右两条路,两个入口的反差,令百里九歌心惊。 那左边的入口,两颗红灯笼挂着,里头的红烛正燃得烈,十几条红线将入口从下到上拦住了,百里九歌的视线随之上移,看见了入口顶头用朱砂写着“生门”两字。 而右边那入口……磷火青灯,竟是悬了两盏幽绿的鬼皮灯笼,里头烧着蓝火。同样的入口也被十几条青线拦住了,入口顶上是用黛青色书着两字“死门”。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254.生死姻缘线 百里九歌立在交叉路口,只觉得有诡异的阴风在不断的刮着,她的身子已经被冻透了。 眼前那生门,宛如是喜气洋洋的大家宅院,而死门,却像是幽魂飘荡的鬼门关。 出口,便是这两条路的其中之一吗? 若要通过的话,得将入口的线破坏掉,才能进去。直觉告诉百里九歌,一旦触碰那些线,说不准会有什么杀人机关。 或者……同时将两边的线都破坏,这样又会如何? 就在百里九歌不知如何选择的时候,猛然间,瞥到生门和死门之间的墙壁上,有个小小的符号。 那符号很简单,看上去像是一个太阳和一个月亮…… 百里九歌猛然惊住。这符号,好生眼熟!日和月,日和月…… 想起来了!从前在洛章华的胳膊上见过这个符号!墨漓也与她说过,这是阴阳家的标志! 百里九歌终是忍不住,惊讶的呼出声来。 阴阳家的标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这条密道,是从玉衡的后院延伸过来的。 难道玉衡是阴阳家的人?! 这刹那,寒蝉曾说过的话,忽的浮现在脑海中。 “我所知道的,像剑灵君、乐灵君、玉灵君他们三个,一个只痴迷于铸剑,一个醉心于音律,还有一个天天就是挖玉养玉卖玉。” 百里九歌愕然,震惊的忘却言语。 不、不会吧。 难道玉衡是……玉灵君吗? 此时此刻,百里九歌真的不觉得自己的猜测大胆了。 阴阳九灵君中,玉灵君的排行是最后一位,但既然是能做上长老的人,定有过人之处。百里九歌试着将结识李玉衡之后发生的种种重新回忆了一遍,便更觉得,玉衡就是玉灵君这个可能xing,实在太大了! 她还记得,寒蝉曾说,姒珑是公报私仇,和其他几个灵君没关系,且寒蝉还说过,玉灵君为人不错。 可是…… 算了!现在想这个又有什么用,玉衡出去挖玉了,自己被困在这里,就算玉衡掏心掏肺的想救,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还是镇定下来,想办法找出路吧。 笃定了这一点,百里九歌走近生死二门,望望左边,再望望右边。 生和死,择其一对吗? 本能都是会偏向选择生的吧。 百里九歌从不将事情想复杂,于是走近了生门,举起短刀,靠近了眼前的红线…… 这瞬间,脑中忽的晕了晕,许是因着这里空气太差,百里九歌竟有瞬间的断片。 她摇摇头,赶忙找回神智,准备砍断红线,突然却发现自己下不去手了。 素来不是个细致敏感的女子,但这会儿心里便觉得,眼前那一根根红线,就像是冥冥中命运撒下的线绳,将她和墨漓牵到一起…… 就像是她和他之间的纽带…… 刀起,飒飒劈下,百里九歌手上的短刀,已经替她的心声做出了选择。 刀落,蓝线,俱断。 百里九歌义无反顾的迈步,走入死门之中。 她倒要看看,这死门后的路,到底是不是死局! 红裙飞舞,如熊熊燃烧的火焰,百里九歌沿着路一直走着,没有回头去看,也没有再去思考自己的选择究竟对不对,只这般一往无前的走着。 两柱香的时间过去了,寂静的暗道里,没有出现任何的机关暗器,百里九歌也为这样的顺利而感到意外,却仍不敢掉以轻心。 终于,前方无路了。百里九歌试着在墙面上敲打,最后摸出一道拉杆。她拉动了拉杆,墙面打开了一道门。瞬间,强烈的阳光便刺痛了眼睛。 百里九歌连忙避开烈日,让自己的眼睛迅速适应阳光,接着,一手护住小腹,小心的走了出去。 出来了? 她竟真的出来了? 无法形容心中的感觉,喜悦、夹杂着后怕,一颗心终于沉沉的落下地了,萦绕着感动。 方才要是选择了生门,或许也是能出来的,然而,选择死门,却令她体验到了与墨漓之间的纽带。 此刻,虽然出来了,但百里九歌不敢掉以轻心。她走了出来,只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山中,不知道这是哪座山,西岐城又在哪里…… 看来,她得找个山头,站上去眺望,才能确定西岐城的位置。 于是,百里九歌将最近的那个山头确立为目标,朝着目的地行了过去。 这片群山很是广阔,百里九歌粗略的估计了一下,这山的规模不亚于钟山。她扶着树干,一边擦汗,一边轻拍肚子,鼓励着腹中的孩儿。 约摸走了一个时辰,仍然离山头有一段距离。百里九歌用羽毛射了只乌鸦,烤了吃下,接着走入了一片山地森林之中。 据她的观察,若是从这片山地森林穿过去,就能更快到达山头,墨漓他,一定急得濒临发狂了。 正想着墨漓,忽然,不远处传来了说话声,好像是一对男女。那女子的声音,听来很熟悉…… 是顾怜?! 百里九歌确定自己没听错。顾怜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连忙快步过去,这途中也听得愈加清楚,那个在和顾怜对话的人,是墨漪。 百里九歌心中的疑问更是多了:这里到底是哪里?为什么墨漪和顾怜会来这儿?他们是在吵架吗? 走到一块山石后,百里九歌探出脑袋,正好能看见不远处面对面立着的两个人。她正想挥手喊他们的,可谁知,顾怜竟蓦地狠狠推了墨漪一下,接着便捶起他的胸口来。 这让百里九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顾怜到底是怎么了? 她连忙调动内力,听着那边的声音,这瞬间,被顾怜生气又沮丧的语调怔到。 “墨漪公子,你为什么要骗我?从前在朝都的时候,你总流连芳菲馆与我套近乎,就是为了如今将我弄到西岐来,给你们当刀使吗?” 顾怜怨艾的控诉,狠命捶打墨漪的胸口,见他还纹丝不动的立着,急得落下泪来,捶打得更是拼命了。 “墨漪公子,我是因为相信公子你,才和你一起来的周国,可我做梦都没有想到,你竟然亲自将‘连心蛊’下到我的心脏里!” 连心蛊? 百里九歌瞪大了眼睛。 她当然听过连心蛊的大名,更知道其作用。曾听闻,湘国史上就有国师为了总揽朝政,在皇帝的心脏里下了寄生蛊和连心蛊,又将连心蛊下在文武百官的身上。于是只要皇帝不听话,寄生蛊一催动,皇帝痛不欲生,而那些文武百官也因着连心蛊的效用而承受与皇帝一般的疼痛。 顾怜她,竟然被墨漪亲手下了连心蛊? 那她……是与何人感同身受?! 百里九歌只觉得有冷风在嗖嗖的吹,心底一派寒凉。 仿佛是过去了好久好久,才听见墨漪的说话声。 “对不起。”这语调是沉闷的,满满的无可奈何。 顾怜因着墨漪的语气,脸上浮起一抹自嘲,惨笑:“对不起,你竟和我说对不起……可不是吗,我明明心里清楚,你也是迫不得已。在我心口疼的死去活来的时候,你比我更疼,我知道你是将大部分的疼痛都揽到自己身上了。” 听言,百里九歌生生打了个激灵。 心口疼? 难道,顾怜便是与墨漪感同身受,而墨漪之所以心口疼,是因为心脏里被埋下了连心蛊吗? 这事情从来不曾听墨漪说过,此刻望着那轻轻摇曳的黑衣,百里九歌真的不敢相信,那样一个疏狂、俊懒、雅致又妖冶、看上去那般纵情人生的男人,心脏里,竟然生了那么一条万恶的邪物? 到底是谁给墨漪下得蛊?又为什么要牵扯上顾怜? 她一定要问清楚! 就在百里九歌举步要走出来的时候,附近突然传出响动,像是来了群颇有功夫之人。 墨漪立刻示意顾怜噤声。 片刻之后,十几个身穿黑袍的人出现,厉声喝道:“你们是谁?!” 顾怜胆小,看这架势,不由退了两步。 墨漪斜了眼这些人,冷笑:“连我都不认识了?” “啊……墨漪公子!”这群人反应了过来,连忙恭敬的行礼,“是小的们有眼无珠,刚才没认出公子尊驾。不知公子您怎么来了,我家大人都还不知道呢。” “不用惊动她,我不是来找她的。”墨漪冷笑,似是懒得与这些人多费口舌。 百里九歌本是专注的听着墨漪的话,视线移动到那些人的身上时,忽然觉得,那些人的装扮好熟悉,自己好像在哪里看过。 不对,不是好像,是一定在哪里看过! 是在哪里?竟是难以确切的回忆起来。 刚好这会儿,那其中一人想是有些热了,挽袖擦汗,那露出袖子的一截小臂上,分明有个黑色的日月标志…… 是阴阳家! 一道记忆伴着震惊,袭上了百里九歌的脑海。 她想起是在哪里见过这样的装扮了。就是在九死之塔的顶层,姒珑的那几个侍者……那些人,便是打扮成这个样子的。 这样说来,此刻这十几个黑衣人,会不会是姒珑的手下? 可如果他们真的是姒珑的手下,又怎么对墨漪这样恭敬? 255.李玉衡的身份 墨漪,姒珑…… 墨蝶,墨蛾…… 这一切都太是扑朔迷离,像是无数的蚕丝拧在了一起,怎么理都理不清。 百里九歌只觉得眼前像是飞来了无数的蝶和蛾,铺天盖地的,将整个世界都遮在了黑暗中,而自己就在这嗡嗡作响的黑暗里,伸手不见五指。 阴阳家,阴阳家,玉衡和阴阳家有关系,现在,就连墨漪也和阴阳家脱不开干系了吗? 百里九歌震惊、狐疑,摇着头不敢相信。 为什么身边的人都这么复杂呢?她宁可是自己多心了! 片刻的失神间,百里九歌因着心下激动,小手不由的握住了旁边灌木的一条树枝,掌间冰凉潮湿,握得越来越紧,而她却浑然不觉。 直到啪的一声,树枝折断,发出细微的声响,她才如梦初醒。 “什么人在偷听?!” 一听这声,百里九歌惊觉,自己被发现了。而这个念头刚一产生,便听见那些人施展轻功,飞速冲来。 由不得多想,百里九歌纵地而起,如飞火流星般,一眨眼的功夫就去得远了,只留下几片被踏足的落叶,轻悠悠飞舞,接着又被追兵们掀起的气流吹散。 那一闪而逝的红色,在这苍翠山中太是鲜明,如一个火烙狠狠熨在了顾怜的脑海。 她惊呼出声:“九歌?是九歌?!九歌怎么孤身到岐山来了!” 墨漪妖冶的眼线,陡然生寒。 “墨漪公子,”顾怜连忙相求:“求你去阻止那些人,不要让他们抓到九歌,要是他们伤害到九歌可怎么办……” 墨漪冷冷哂笑:“你们倒是姐妹情深,我追过去了,谁来照看顾姑娘你?荒山野岭,实在教人无法放心。” “我……”顾怜语结,望着远处已经看不到那些人的身影了,心里更是焦急,“墨漪公子,你别管我了,这半年你送我去学了些功夫,总能自保。” “自保?半年的历练,能成什么气候,轻功也是个半吊子。顾姑娘知道这一代是姒珑的地盘吗?你要是落到她手里——”话未说完,一阵逼人的寒气冲上墨漪的心扉。 “快走!”长臂一伸,竟是拽了顾怜的手腕,将她拉到怀里,然后直接抱着顾怜腾起,一路追了过去。 “墨、墨漪公子?”顾怜诧异了。 墨漪因着带了一人,轻功的速度无法提上来,在他的脸上,是罕见的严峻意味,可他还是习惯xing的笑言:“倒是亏你提醒我了,九歌过去的那个方向,正是姒珑的据点。” 顾怜也曾听闻过九死之塔和姒珑的事情,此刻听墨漪这样一说,花容发白,心急如焚,一个劲的在心底念着:九歌,千万别出事…… 山林中,百里九歌飘飞而过,张扬的云袖,在起伏间犹如火凤扬起的双翼。 因着她修为高,没多一会儿,便将那些追兵远远的甩在后面。 百里九歌不敢松懈下来,赶忙一个旋身,落下地来,见丛丛灌木后的山壁上有个窄洞,她闪身过去,钻了洞里,俯下身子,调整内息在小腹里暖了暖。 听着那些追兵们呼啸而过,渐渐远去了,百里九歌终于放心下来。 扶着洞壁,她站起身,想着墨漪和顾怜,也不知道此刻自己跑到这里后,还能不能回头找到他们。还有,自己本来是要去山头上眺望的,现在这样一折腾,似是离山头近了些,不如去山头吧。 百里九歌抚了抚肚子,小心的探出窄洞,想要出去…… “仔细找!她应该在这附近!” 这声音将百里九歌吓了一跳,赶紧缩回了洞里。她贴身在洞壁上,清清楚楚的看见,那群阴阳家的人竟然又回来这里,开始地毯式搜索。 这样一来,她要是贸然跑出去,免不了又是一场追逐赛。万一伤到她的孩儿…… 可是,如果一直留在洞里,万一那些人找进来,只怕会演变成一场恶战…… 百里九歌不甘的咬咬牙,却又深切的凝视着隆起的小腹,温柔抚了上去。 她这多灾多难的孩儿啊,已经五个多月大了,是不是能感受到它的娘亲在遭遇着险情呢? 自己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但事关腹中的孩儿,就必须想清楚自己的行动是不是在拿着孩儿冒险。 那么,自己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抠在洞壁上的小手,因着心中焦虑,在墙上愈加的用力,不经意的一点点从洞壁上移过,所触到的是粗糙阴凉的岩石,潮湿的苔藓,还有一个……硬硬的机关掣。 等下,机关掣? 百里九歌惊讶的发现,洞壁上竟有个小型的机关掣。而当她意识到的时候,机关掣已经因她的触碰而启动了。 洞壁上开了扇小门,门内,显然是一条暗道。 百里九歌怔愕。 暗道,怎又是暗道,自己究竟是落到了个什么地方?眼下是进去,还是不进? 外头,忽然响起了一道离的很近的声音:“那女的不会躲到洞里去了吧?大家搜搜看。” 百里九歌心下一凛,没办法了,闪身冲进暗道去。与此同时,暗门关闭,那些人被留在了外面。 总算是暂时安全了。 百里九歌长吁一口气,身子沿着冷冰冰的石壁,慢慢滑落。但很快,她便撑住了身子,重新直挺挺的站好,深深凝视着这暗道的深处。 安全,只是暂时的,她明白自己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若是外头的人发现这个机关找进来,那就不妙了。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除了向前,再没别的办法。 百里九歌按了按心口,试着让自己的心脏能跳得稍微舒缓点,但紧张的感觉,伴着一种从心底油然而生的恐惧,仍是无孔不入的撅着她的心。 她咬牙,倔强的直视前路,鼓足勇气,走了下去。 一路上,百里九歌的精神力都已经紧绷到极限,只因这里太是寂静,她没有遇见一个人。越是这样的平静,越像是掩藏着无数看不见的蜘蛛,说不定什么时候,一个不慎,就会成为蛛网上的猎物。 走着走着,前方,某种熟悉的感觉令百里九歌不自觉的停了步子。 她望着前头,什么都没有,就只是空荡荡的路而已,可是,为什么心里会觉得,那里有什么危险的东西呢? 小手一翻,三枚羽毛射了出去,果真,竟不知是被什么东西瞬间碾碎,灰渣满地。 尽管这只是一瞬间的事,但百里九歌还是看得清清楚楚,那碾碎羽毛的,分明是利刃刀光。 可这里空空荡荡的,哪里来的利刃刀光? 百里九歌咬紧牙关,她还得多观察几次! 于是,又从地上捡了个石子,扔了过去,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如此重复了几次,百里九歌终于看得透彻了,也不禁想起师父的教诲——虚虚实实,实实虚虚,万象如镜,是为阵法。 原来这是天玑迷阵。 心下不禁冷汗淋淋,幸亏自己刚才嗅到了熟悉的感觉而没有往前,否则,现在被挫骨扬灰的,就是她和她的孩儿了。 后怕的感觉,将百里九歌浑身的体温都催凉了。她连忙稳住神智,拈起羽毛,按照天玑迷阵的布设方式,精准的拆解着法阵。 一炷香的时间后,这天玑迷阵终于被破坏了。 百里九歌捏了捏短刀,继续前行,心中的疑问也更是强烈起来。 为什么这里会有天玑迷阵呢? 难道……这里是阴阳家的据点?! 这个认知,让百里九歌倒抽凉气,这么一联想,便更觉得,李玉衡有九成的可能就是阴阳家的玉灵君。而眼下,前方不知道会不会见到阴阳家的某个人物,可自己却又只能进不能退…… 既然如此,那便进了! 终于,百里九歌走到了暗道的尽头。 推开门,她发现自己竟是从一张书柜里钻出来的。周围是个空荡荡的暗室,暗室的四角,挂着与那“死门”前一样的鬼皮灯笼,幽绿幽绿的,里头烧着蓝色的冥火。 顾不得再为这一场接一场的离奇见闻而吃惊,百里九歌小心的出了书柜,见暗室的一面有张帘子,正是这间暗室的出口。 她无声的走近到帘子前,谨慎的拈住帘子,正要撩起时,听见帘子的彼端,竟响着痛苦的低吟声。 这声音…… 百里九歌为那撕心裂肺的感觉而心惊,平生从未听过这样凄惨的吟叫,只因那人明明要痛苦的尖叫,可却连叫都叫不出来,出口的全是让人毛骨悚然的破碎低吟。 是谁?谁这么惨? “杀了我……求你……杀了我……” 那断断续续的声音,因着极度的痛苦和乏力,残破扭曲的难以形容。 百里九歌只听得自己的心口狠狠一抽,她惊得捂住嘴巴,只想告诉自己:自己定是听错了。方才那个声音是、是…… 怎会是百里紫茹?! “杀了我……死……求你……” 百里九歌瞳孔大张。真的是啊,她没有听错,这真的是百里紫茹的声音! 疑问,狠狠绞住了百里九歌的心,惶惶不安的感觉,令她忽然不敢去掀开眼前的帘子。 她几乎可以确定,帘子的那边,只怕是一幅自己连想都不敢想的惨象! 256.再遇姒珑 帘子后,响起了另一人的声音:“生不如死的感觉,她已经尝够了,你杀了她吧。” 这声音……姒珑?! 接着,有人回答了姒珑:“为什么要杀了她?现在这样不是很好玩吗?” 廖昔萤?! 百里九歌脑中一阵眩晕,竟是空荡荡的连震惊都装不下了,变成可怕的空白,交叠着从足尖冒上来的凛凛寒意。 姒珑、廖昔萤……自己这是到了个什么地方? 心底还有一缕不能被忽视的焦急,窜过空白的脑中……姒珑,姒珑,是啊,自己不正要找到姒珑,再试着求她为墨漓解咒吗? 那么此刻,自己是要……掀了帘子进去? “帘子后的不速之客,出来吧。” 这冷不丁响起的声音,瞬间便让百里九歌的心狠狠砸了下,身子倾了倾,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稳稳站住的,只知道,自己被姒珑发现了! 廖昔萤邪恶的笑问:“帘子后面有不速之客?死灵君,你的据点机关也不怎么样,还说有天玑迷阵守着,这不还是叫人闯进来了吗?” 姒珑冷笑:“既然都闯过天玑迷阵了,你觉得会是什么人呢?” “凤凰谷的人?是哪个?”廖昔萤的语调里多了丝慌乱,她可不会忘记,自己曾经被百里九歌的刀削得满身是血,差点死掉。 百里九歌的喉咙紧紧绷起,自知是躲不掉了,索xing一扬帘子,大步流星踏进来。 尽管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会看见可怕的场景,但当真正看到百里紫茹的时候,百里九歌从不曾知道,原来自己竟也会恐惧的踉跄在地。 一具人型大小的直立棺木,被铁链系于墙面之上。昏暗的内室,阴森的鬼皮灯笼,闷窒而腥膻的让人作呕的空气,还有眼前的百里紫茹,她、她……她就站在这棺材里,像是从十八层地狱里爬上来的冤魂,大瞪着她。 “杀我……死……我……死……” 这样微弱的、撕心裂肺的怪声,教百里九歌甚至连直视的勇气,都被恐惧所盖住。 她忘了自己已经摔坐在冰冷的地上,而小手,不受控制的在袖下颤抖…… 蛊虫! 无数的蛊虫穿梭在百里紫茹,不,是穿梭在这具半人半尸的躯体之间。 花花绿绿的蛊虫,密密麻麻的,拼凑成毛骨悚然的图案,朝着百里九歌的思绪扑杀而来。 她倔强的忍住,终于起身,朝着棺里一望。只看见万虫钻动的人尸身上,那条见骨的右臂挂着百里紫茹从不离身的镯子。 这一刻,饶是曾有再多的怨恨,也敌不过这般惨象了。比起廖昔萤这将人当玩具的行径,百里紫茹的那点阴险狠毒,已然是单薄透顶! 廖、昔、萤…… “你受死吧!” 刀快如风,百里九歌狠狠扬刀而来。 廖昔萤一个不慎,手臂被刺了一刀。 她捂着伤口迅速退开,几个阴阳家门人赶紧上前,护住了廖昔萤,齐刷刷朝着百里九歌攻来。 “退下!”姒珑冷冷喝出:“这是我死灵君的地盘,就是你们的主子死在这儿了,没我的允许,你们也不得擅动!” 几人尴尬的退下,也清楚阴阳家的规矩,死灵君位分在蛊灵君之上,他们这些蛊灵君的手下,不能对死灵君造次。 廖昔萤怒声:“疼死我了!姒珑,你实在是一点都不可爱。” 姒珑冷笑:“哈哈,我为什么要给你出气?你自己武功不行。” 廖昔萤邪邪一笑:“脸蛋再年轻也是个老徐娘,哼,老妖婆。”骂完了,又戒备的看着百里九歌,有些胆颤,退了两步。 “欺软怕硬!”百里九歌狠嗤了一句,提起刀来,此刻便是怒火焚心,只想着将廖昔萤杀了永绝后患。 但棺中传出的声音,惊醒了百里九歌。 “死……我……死……”百里紫茹的人尸张开半边腐烂的嘴,语不成句。 百里九歌一咬牙,道:“我救你出棺材!” 她从袖口撕下块布,迅速裹住手,将手伸入满是蛊虫的棺木中。 然则她的手一触到百里紫茹的身子,不是抓到满手的蛊,就是又捏碎了几块血肉,不但没扶住人,反倒让百里紫茹那张腥红的脸面因为疼痛而更加骇人。 姒珑冷道:“而今蛊虫已经炼好了,廖昔萤,你还留着她做什么。看她日日被你折磨,每日勉强靠着爬入嘴巴的几条蛊虫维生吗?你怎么会觉得这样很好玩呢?” 廖昔萤笑:“难道不好玩吗?我觉得很好玩啊。” 百里九歌身子一震,恨恨瞪着廖昔萤,放声狂喊:“为何要这样对待一条人命?!” “因为她倒霉啊,符合我炼蛊所需宿体的一切要求。如今受了她的滋养,我可爱的蛊虫们生长得更加茁壮了。”廖昔萤吟然邪笑。 “你还是人吗?!” 人又怎能残忍到这个份上! “死……我……”人型棺木里,血肉模糊的眼珠子偏斜了一下。 百里紫茹的手抬起一小寸,只是腐肉的味道才一扬起,万头钻动的蛊虫马上吱的一声再度蜂拥而上,筋骨肤内被噬咬的声音窸窸窣窣的淹没了那一道微弱的求救声。 百里九歌别过目光,值此一刻,真的再也看不下去了! 曾经的百里紫茹,纵然是蛇蝎心肠,却还有张名秋水伊人的皮囊。可而今的这个,眼前的这个,成了什么? 喉间,窜出木然的笑声,百里九歌倔强的抬眼,眼底乍亮如剑,坚决的不输黑暗。 “百里紫茹,我曾对你说过,亏心事做多了总会遇到鬼的。如今你落到廖昔萤这个恶鬼手里,被折磨至此,我只望你下了地狱能想清楚我当日说的话。” 百里九歌握紧了短刀,举高双手。 “既然被我撞见了,百里紫茹,就由我送你一程!” 短刀悍然一落。 滋!一道黑血从人尸的胸口滚冒而出,那颗停止跳动的心脏旋即被一群蛊虫刨掘而入。 棺木里的人不再有任何动静了。 几只蛊虫顺着短刀攀上百里九歌的手臂,她狠狠扬袖,甩落这些恶毒的异物,手却仍牢牢握着短刀,双瞳灼亮如火,死瞪着廖昔萤。 凛凛杀气,让廖昔萤觉得恐惧,百里九歌逼近一步,她退一步,再逼近一步,她再退一步。 一个进,一个退,直到廖昔萤的背撞上了冰凉的墙。 “不好玩。”廖昔萤邪邪的笑着,却掩饰不住眼底的恐惧,“和花谷七宿斗真的一点都不好玩,姒珑,你看管好我可爱的蛊虫宝宝们,改日我再来取。” 想走?没门! “廖昔萤,我看你往哪儿走!” 百里九歌将短刀飞掷而出,廖昔萤惨叫一声,肩胛骨被刀子捅穿,将她整个人钉在了石墙上。 百里九歌纵声嗤道:“泯灭人xing之徒,我百里九歌今日就诛了你!” 廖昔萤倒抽一口气,眸中的恐惧不断扩大。完了,她要死了!她要死了! 廖昔萤的一名手下冲了上去,立刻与百里九歌斗在了一起。趁着这空档,另外几个手下赶紧合力,把短刀拔了出来。 廖昔萤的肩膀喷出一大捧血,她捂着肩膀,迁怒的骂起来:“你们这群废物,一点都不好玩!” 几人的脸色霎时变了,蛊灵君大人这是要…… “啊!”惨叫声震得整个石室摇摇欲坠。 百里九歌解决了与她缠斗之人,定睛一看,只见其他的人竟是已经被寄生蛊吃食殆尽,俱数化作人皮了! “真恶心。”姒珑嫌恶的说着,弹指,内力为刃,将寄生蛊全都杀死。 廖昔萤却飞溜了,眨眼的功夫,无影无踪。 百里九歌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霍然安静下来的内室里,像是只有蛊虫窸窸窣窣啃噬尸体的声音。 廖昔萤逃跑了是吗? 她瞅着脚下的尸体,恶心的棺椁,还有那些被寄生蛊吃剩的几张人皮……霍然呕的一声,几乎要将所有的秽物都吐出。 “呕——”这恐怖的一切,远远胜过她所能想象的畸态。百里九歌只觉得喉咙干烧、胸口灼痛,从没有过如此肮脏的感觉。 但旋即,她便坚定的直起身子,擦掉唇边的秽物,望向姒珑。 “这就是你在西岐附近的据点吗?”她定定的询问。 姒珑狰狞的笑了起来:“我真没想到你能走到这里来,百里九歌,我是真的欣赏你。哈哈,你要是没嫁给周世子那该多好啊?” “多谢错爱,道不同不相为谋。”百里九歌道:“我是不小心跌进了一个密道,碰见了生门和死门,我选了死门,就走到这座山中,后来是误打误撞进来的。” 姒珑那宛如死水般毫无生意的眸底,溅起了些微波澜,“原来是从李玉衡那里过来的,生门和死门,生和死……哈哈,你还真敢选!” 百里九歌眼神一沉,“玉衡果然也是阴阳家的人吗?她是玉灵君?” 姒珑咧开狰狞的笑容,狷狂道:“能猜到李玉衡就是玉灵君,百里九歌,你很不错。但我现在很想和你聊一聊,关于生门和死门是指什么。” 257.我凭什么放人 百里九歌心诧,问道:“是指什么?” “死门通往的是我的据点,而生门,当然就是通往生灵君的地盘了。” 竟是这样?怪不得…… “怪不得墨漓曾说,你在西岐的据点没人能找到,原来是连通到玉衡家里去了。” 姒珑道:“那不过是其中的一个出口而已。不过,你运气不错。” “什么意思?” “哈哈,你要是选了生门,那就是真的求生无门了!” 百里九歌心底一凛,“为什么?” 姒珑狰狞的笑起来:“为什么?哈哈哈,为什么呢……我也不知道!” 百里九歌皱了皱眉,懒得再理会姒珑的神经质。她忽然想到了秋杭,记得秋杭曾听寒蝉说,要小心生灵君,他们都不知道那人的真实身份,可那人却对她和墨漓十分了解。 她再问:“生灵君到底是谁?” 但姒珑只是狰狞的笑着,俨然是不会回答了。她道:“跟我来吧,百里九歌,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姒珑,你待如何?”百里九歌戒备的问着,再望着内室中残留的狼藉,“这些就都留在这里了?” “会有人打理的。” 姒珑缓缓转身而去,一袭单薄的黑裙拖地。百里九歌望了眼百里紫茹的尸首,终是跟上了姒珑。 走在姒珑后面,这一路,心始终突突的跳着。 她望着前面那女子,满头披散的黑发,几乎没经过什么打理,带着些微的乱蓬。这背影,总是像极了志怪故事里的鬼狐女子,说不出的阴森瘆人。 死亡的气息啊……到底是怎样扭曲的大恨,才能把一个女子变成这样?活得像是一个鬼灵…… 视线下移,再次望见了姒珑的袖口和衣摆上,那一只只阴郁的墨蛾,是那样的了无生气。 可知一见这墨蛾,自己便会不能自已的联想到墨漪?而见到墨漪时,自己又会联想到姒珑? 墨漪他,刚才也出现在这座山里,阴阳家的人还对他那样恭敬…… 这瞬间,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击中了百里九歌,她震惊的几乎要忘了脚下的步子。 难道……难道墨漪是…… 不!她宁愿相信自己猜错了! “百里九歌,我们到了。”姒珑的声音震醒了百里九歌,她回神,只见姒珑缓缓推开了一扇门。 “进来吧,我想带你见的人,就在这里了。” 压抑住心中的忐忑,百里九歌扬步,踏入了屋中。 屋中并没有人,只有满室荼白色的纱帘,不知是被哪里吹来的暗风拂起,轻轻飘着。正前方的地上,搁着一个蒲团,朦朦胧胧的七层纱幕后,好像悬着一张画像。 百里九歌眯起眼睛,看不真切,鼻尖嗅到花的清香,她注意到,整间屋子的周围摆满了一盆盆荼白色的花。 是荼蘼兰? 下意识的凝眸,注视那神秘的画像,“姒珑,你说带我来见个人,人呢?该不是那幅画像吧?” 姒珑狰狞的扬了扬唇角,走了过去,跪在了那蒲团上,从身前的桌案上取出三支檀香焚上,祭在了香炉里。 袅袅熏烟,似是将姒珑整个人都笼在了薄雾中,她袖口那那几只墨蛾,随着幽风,仿佛垂死的振了振翅膀。 “去把七重纱幕都掀开吧,她一定很想见你。”姒珑的眼底有怅然划过,双手合十,恭敬的祭拜起来。 百里九歌更是不解了,索xing走去,双袖一挥,七重纱幕朝着两边扬起,被扫到了柱子后。 这一瞬,正正撞入眼中的画像,让百里九歌愕然。 她惊讶的喃喃出声:“母后?” 她没有想到,姒珑这样恭敬祭拜着的人,竟是蓬莱圣女荆流风。明明记得,姒珑是那样憎恨母后,她还说,正是因为母后死了,她又动不了父王,所以才百般折磨墨漓…… “姒珑,你……”百里九歌由着直觉,问道:“你不是恨透了我母后吗?现在这样又是什么意思?” “你问我什么意思?哈哈……”姒珑的眼底尽是无奈,“这女人害得我们国破人亡,残存的遗民仍保留着可笑的幻想希望她能回来安抚大家受伤的心灵,可是,她一直都没有回来,直到蓬莱灭国一年后,我听说她是暴毙了。业报,业报!但即便是再恨她又能怎么样?她是我们的圣女,如今圣女一脉传到了你这里,和断了也无区别,皇室更是死绝了,再也不会有蓬莱的血脉了。这是天谴吗?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这狰狞的控诉,百里九歌听着惊心动魄,却实在理不清。 她问:“姒珑,你什么意思,为什么说是母后害了你们国破家亡,还有,我和墨漓所知道的是,母后并不知道蓬莱灭国了,当她听闻这件事的时候,肚子里正怀着孩子,她还因此而早产,接着就暴毙了。所以,姒珑你一定是误会了什么!” 姒珑黑色的嘴唇慢慢咧大,看起来又是一阵狰狂的笑。 但这时,一名侍者急急闯了进来,“死灵君大人,出事情了。” 那人瞧了百里九歌一眼,避讳的侧身到了姒珑身边,跪下来,低低的将声音拢进了姒珑的耳中。 姒珑的眼神顿时就变了,“哦?他来了?” 她站了起来,挥退那名侍者,斜了百里九歌一眼,神情里充满了鬼气,“你的熟人找来了,要不要来听听他会和我说什么?” “姒珑,你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哈哈,想知道?那就跟去看看啊。” 百里九歌无计可施,只得随着姒珑,在这不见天日的昏暗密道里拐来拐去,心里,也因着姒珑的那句“你的熟人”而不安。 她的熟人,指的是谁? 心不在焉间,姒珑忽然停了下来,而百里九歌忘了停下脚步,直到从姒珑旁边错身而过,她才回过神来,连忙停住步子,望着姒珑,顺便也看到自己的前方又是一张帘子,帘子的那一侧似乎是个很大的房间。 “在这里呆着,你只要用耳朵听就够了。”姒珑留下话,幽幽掀起帘子,走了出去。 百里九歌的心突突的跳着,很快,就听见姒珑那充满死气的音调。 “你来了……”姒珑说。 那人冷冷的哼了声,道:“九歌落到你手上了?” 这声音入耳,百里九歌震了震。 墨漪? 外头,姒珑的笑声是说不出的诡异:“你是来管我要人的?哈哈,我凭什么放人?” “放了九歌,你连我的命令都敢不听?!”墨漪显然是满腹震怒。 姒珑笑得更寒,狰狞的问:“命令是什么?我怎么不知道要听你们的命令啊。墨漪,你说什么都没有,就是今天你将宗主搬来了,也管不了我的私事!” “姒、珑!”墨漪的怒吼声,震得满屋回荡起浑厚的响动。百里九歌甚至听见,墨漪紧紧握拳时发出的咯噔声响。 她再也忍不住心头的好奇,小心的靠近了帘子,掀开一个小小的窄缝,看了过去,这刻,瞳孔张了张。 真的是墨漪,就和姒珑面对面立着。 同样是一袭黑衣,同样是两张冰冷却微微扭曲的脸,那墨蝶和墨蛾,如此拼在一起,这场景让百里九歌只觉得胃里抽着阵阵冷气。 她几乎能在心里确定,墨漪果真是和阴阳家有关,而且很可能就是、就是…… 就在这时,百里九歌忽然看见了顾怜,不得不止住思绪。 她没有想到,墨漪竟然将顾怜带到这里来了。此刻的顾怜显然是很害怕,花容发白,嘴角强笑,两手都扣在下颌,小心的望着墨漪和姒珑。 墨漪的眉峰已经竖起,凌人的气势在周身生了暗风。 “你到底放不放人。”他近乎咬着字句问。 姒珑狞笑,袖子放肆一挥,“这里是我的地盘,你要是想在这里动手,我的侍者倾巢而出,你觉得以一敌百会有胜算?墨漪,我的私事你别管!” “姒珑你……”墨漪的气势愈加凌人,仿佛下一刻就要动手了。 顾怜见形势越来越严峻了,连忙碎步插了过来,说着:“墨漪公子……”又对姒珑福了福身,强笑道:“姒姑娘,我想在这里小住几日,我是墨漪公子的朋友,姒姑娘就当我是来作客的可好?”越说,心里越是害怕,姒珑那一身死气让顾怜毛骨悚然。 姒珑幽幽瞄着顾怜说:“姒姑娘?是墨漪教你要这么称呼我的吗?我的年龄可至少是你的两倍。” 顾怜惊恐的退了一步,又鼓足勇气走了回来,再福了福身,“姒姐姐,还请您都答应我的请求。” 墨漪眸子一眯,冷声道:“留在这里做什么?既然姒珑不肯放人,你跟我回去。” “墨漪公子,我……”顾怜三言两语也解释不清,想了想,冒险的来到姒珑身边,用了极大的勇气,抬手为姒珑搀扶。 这样的行径,姒珑淡淡一哼,不置可否。 “顾姑娘!”墨漪脸色更寒,显然是不欲顾怜留在这里。 顾怜强作决心,坚持的说:“墨漪公子,还请您先回去,我在姒姐姐这里小住几日便好。”她深深的盯着墨漪看,只希望他能看懂她眼底的意思。 她想留在这里,至少能见到九歌,帮着九歌一点。她真的害怕姒珑会加害九歌! 墨漪哂了哂,算是看懂顾怜的意思了,无奈的挥了挥袖子,“唉,你啊……”冷冷扫了姒珑一眼,接着,身影一飘,瞬间便没影了。 258.不要伤害我的孩子 知道墨漪这是走了,顾怜心中的恐惧更厉害,不经意间,又被姒珑看了眼,那死气沉沉的神色,吓得顾怜几乎要叫出来了。 姒珑将手从顾怜的双手间抽离,冷笑:“你抖得厉害,还搀扶我?留下来是想干什么?” “我留下来是想……就是想在这里住几日,觉得新鲜。” 姒珑狠狠狞笑。这样一个胆小的妮子,她还不觉得对自己有什么威胁。 顺手招了两名女侍过来,嘱咐:“这位是墨漪公子带来的客人,你们好好照顾吧。”言罢,不再理会顾怜,回去了内室。 百里九歌仍立在这里,见了姒珑进来,握了握拳,迫不及待的继续之前的问题:“姒珑,关于母后的事,你一定有所误会。母后连死因都是个谜,墨漓也说过这里头一定存在什么问题,包括我的身世。这些加在一起,你还不觉得有问题吗?” “你说有问题?”姒珑的眼底,陡然乍现寒光,冷冷的刺在百里九歌脸上,蓦然,竟是猖狂的大笑出声。 “你笑什么?”这笑声太是慑人,一种极致不祥的感觉,让百里九歌的身子发冷。 她竟忽然觉得,姒珑要对她出手了! 行动快过思维,百里九歌足尖划地,瞬时倒退出三尺之外。而姒珑的手中也多了支匕首,刺空了。 百里九歌心中恶寒,幸亏啊,亏得自己躲开了! 与此同时,帘子被掀开,顾怜花容惨白的跑了进来,一看见姒珑手里的匕首,吓得打了个寒战,忙喊着:“姒姐姐,你这是在做什么?求求你不要伤害九歌!” “顾怜?”百里九歌怔住,旋即喊道:“你干什么来,这里危险!” 姒珑狰狞的狂笑:“哈哈,你还以为我会屑于对那小妮子下手?百里九歌,我不管你说的误会不误会,荆流风死不足惜!如今周世子还吊着口气是吧?好,那我就打了你的孩子,让他痛不欲生!” 百里九歌脸色变了,袖中,短刀出手,刀鞘被甩出老远,发出清脆的落声。她握紧了短刀,抬高在身前,铮铮望着姒珑。 她不会让姒珑伤害她的孩子! 周围,不知不觉已经多出了二十多个侍者,持着长剑,跃跃欲试的靠近着百里九歌。 她冷冷瞪他们一眼,袖下瞬时飞出万千羽毛,如一场暴风雪般,刮过狭小的内室。 强大的内力,旋作一圈看不见的风刃,在周围之人的身上划下道道伤口。侍者们惨叫着后退,一个个撞在墙上,跌落在地。 百里九歌纵声嗤道:“姒珑,你为何就不能静下心听听我方才说的话,如果这一切真是误会,母后无辜而亡,你的所作所为又怎么对得起母后的在天之灵?” 姒珑狰狞的笑声,毛骨悚然的回荡着。只见她忽然朝着百里九歌掷出飞刀! 百里九歌轻轻一跃,躲开飞刀,刚一站稳,却万万没想到,一对脚腕忽然从地底下钻出来,扣住了她的脚踝。 “这是?!”她大惊,竟发现,原来姒珑刚才那一刀,是要扎中墙上的机关。 百里九歌双手握住短刀,狠狠砍在脚腕上。随着一声铿锵的声响,她竟被反弹的力道震得摔坐在地。 这脚腕是陨铁做的! 她不会忘记,从前孤雁在奉国大将军府的祠堂里,被那陨铁做的笼子困住后,怎样也出不来的情景。 百里九歌再度扬起短刀,手间灌注了自己所能灌注的最大力气,短刀悍然挥落。 “啊!”她被反弹力震得浑身剧痛,短刀也被弹飞出去。 百里九歌捂着虎口,一双小手,已被深深的震裂了,鲜血滴滴洒溅在艳红的罗裙上。她大瞪着眼,望着姒珑像个鬼灵似的,幽幽走了过来,那惨白如雪的脸上,乌黑的唇翘着无比阴沉的弧度。 这是死亡的气息,在残忍的逼近着百里九歌,她只觉得胸口像是被石头压住了,呼吸好困难,只能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姒珑来到她的面前。 顾怜早已经吓得不知所措,这会儿喊着:“九歌!”跑了过来。 可她刚跑了几步,姒珑便懒洋洋的朝着她扫了袖子。袖风将顾怜掀飞出去,柔弱的身子就这么撞在墙上,顾怜只觉得骨头都要被震碎了。 “顾怜!”百里九歌心惊的喊出声,她狠命的拔着双脚,可那陨铁铸就的脚腕,像是长在地底一样。 如今身怀六甲的她,不能孤注一掷的爆发内力,她抗不过这坚硬的陨铁! 很快的,身子被一片阴影笼罩。百里九歌仰脸,只看见姒珑黑沉沉的发丝,一缕一缕的扫在她脸上,犹如一万只蛊虫从脸上爬过,恐怖的感觉,让百里九歌忍不住抽气。 她猛然出手,“不许伤我的孩子!”狠狠一掌拍在姒珑的胸口上,迫得姒珑倒飞出去,几乎要撞到墙上。 红袖铮铮舞动,万千枚羽毛在百里九歌的周身,化作保护的屏障。她单手调用内力,控制这千羽杀阵,另一手捂在了肚子上。 宝宝,不要怕,娘亲一定会保护你的! 心里,这样坚定的说着,哪怕形势如此不利,她仍要坚强倔强的挺住,保护她的亲人! 姒珑在即将撞在墙上的时候,终于踉跄的站住了。她擦着唇角逸出的鲜血,肆意一笑:“好厉害,怀孕五个多月还能打出这么一掌。我比你大了二十年,论实力也不一定有你厉害。” 百里九歌坚定道:“我不会让你伤到我的孩儿!” “哈哈,那就让我看看你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姒珑再度飞身杀来。 百里九歌紧咬牙关,扬袖,千羽杀阵开,迎敌。 无数羽毛编织成天罗地网,形随意动,变幻无常。姒珑如鬼灵般穿梭在羽毛之中,试图杀到百里九歌近身。而百里九歌全力抵抗,单手渐渐难以招架,她站直身子,改用双手,狠狠扫袖出去,羽毛飞作风暴,如带了利刃似的,终是将姒珑逼退出去。 “噗——”姒珑一口血喷了出来,膝盖挫在了地上,立现血迹。 几个侍者震惊的靠近,被她挥手打发开。 “百里九歌……”染了血的黑色嘴唇,暗暗的流光,看起来诡异瘆人,“你真是太让我佩服了,你和我要是一路人该多好,可为什么你会是周世子的妻呢?” 百里九歌大口大口的喘气,如今挺着肚子与高手对决,只觉得体力消耗得太多,她抓紧这片刻,赶紧调整内息,安抚腹中的胎儿。 她的孩儿,她的孩儿,绝不能让它出事…… 然而,腹中突然传上来的一阵绞痛,催得百里九歌潮湿泛红的小脸骤的变白。 疼! 脸上的血色全褪,这刻,百里九歌能感受到的只有这个字,只有疼!疼的几乎要晕过去。 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滚落,百里九歌的身子沉沉的摔回了地上。她抚着肚子,强烈的痛楚残忍的窜入千络百脉。她的孩儿,她的孩儿…… 周围,那纷飞的羽毛,一枚枚的,像是失去了灵魂般,悠悠飘落。 而百里九歌,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千羽杀阵的瓦解。所有的内力都被花在镇胎上了,她没有办法再架起这羽毛的屏障,连喘上一口气,都疼的浑身像是被凌迟。 她的孩儿,她的孩儿啊…… 摇摇晃晃的视线里,姒珑如一抹鬼魂飘了过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带来的是一股比死亡更加可怕的压力。 她看见,姒珑抬起了一只手,那是苍白如鬼骨的手,越过了她的头顶。然后,森凉恐怖的感觉,覆盖在了她的天灵盖上,姒珑的五指收拢,扣住了她的天灵盖。 “不,不……”百里九歌激动的喊着:“姒珑,我求你,不要伤害我的孩子,求你住——啊!” 强悍的内力就这么穿透头颅,由上至下,朝着百里九歌的小腹冲击而来。百里九歌惨叫出声,奋力以内力抗衡着。 姒珑要用内力震掉她的孩儿……她要保护它,保护它! “九歌!九歌!”顾怜失魂落魄的喊着,她从地上捡起百里九歌飞落的短刀,跌跌撞撞的冲上去,“住手啊!” 姒珑死气沉沉的目光瞥来,透着阴煞的气息。她腾出一手,袖起袖落,袖风扑向了顾怜。 这次顾怜集中了十二分的精神,因着这半年多少学了点底子,腰身一低,侥幸躲过了这一击。顾怜的身段本就柔软,整个身子趁势贴着地面滑来,拿出自己的全部力气,硬是在姒珑的侧腰划下一刀。 姒珑双目顿时瞪得好大,这伤口刺得够深,若是再深上一分,就要伤及要害了。 姒珑怒然出手,“碍事!” 顾怜被狠狠的扫出去,惨叫着跌落在远处,几个侍者立刻将她钳制起来。 “顾……怜!”百里九歌的呼声,如同时刻都会被掐断一般,撕心裂肺的卡在嗓子眼。 脚边,顾怜方才握着的短刀落地,这也是百里九歌的短刀。她知道时间宝贵,即使看着顾怜受摧残是那样令她痛苦,但她不能辜负顾怜的拼命,她要抓紧这片刻的时间。 259.凤凰折翼 姒珑因着腰部重伤,一时间,压入百里九歌头顶的内力也减轻了很多。百里九歌用着自己的内力,顶撞姒珑压下的内力,这种抗衡是玉石俱焚的方法,便是将两个人的内力都一点点废去。 百里九歌紧紧的握住短刀,费劲的弓下身子,用身子挡住姒珑的视线。刀子在手中转了一圈,找准角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手,正正刺入姒珑的腹中。 鲜血瞬时染了黑色的裙,汩汩冒出的鲜血,越发的凄艳,一滴一滴,滴在墨蛾的触须上,那一只只墨蛾仿佛是要从沉睡中惊醒。 姒珑大瞪着眼,目光近乎僵化的下移,落在了腹部。那一柄寒凉的硬物,穿透了她的肌骨,就被百里九歌握在掌间。 百里九歌咬牙,一使力,拔出的刀子,带出鲜血飞溅,喷了她满脸。这血好烫,原来这浑身只有死亡气息的女子,血也会这么烫吗? 短刀在手中又转一圈,百里九歌扬起刀柄。姒珑被刀柄撞了肚子,终是发出惨叫声,跌落在了七尺之外。 天灵盖上的压迫消失了,百里九歌大口大口的喘气,汗珠顺着鬓角,打湿了衣襟。 感受到在方才的玉石俱焚中,自己的内力已经废掉了好些,百里九歌坚强的咬牙,挺着半大的肚子站起身来。 没时间理会姒珑,百里九歌那锃亮的眼神,吓退了欲靠近的侍者们。 她将全身的内力,都集中在手心。她要破坏那陨铁的脚腕,哪怕是祭献所有的修为,也绝不会让自己的孩子有事! 哐。 灌注了她所有内力的短刀,这一击下去,陨铁轰然炸裂。 这一刻,无法形容的虚脱夺走了百里九歌所有的力气。她不知道自己的修为还剩下多少,但由不得耽误时间,她拖着疲惫的身子,红肿流血的手间紧紧握着短刀,以内力吸来刀鞘,持在另一只手上,朝着外屋拼命的走去。 那间外屋……刚才墨漪就是从那里来的,一定有出口。她要离开这里,带着她的孩儿,逃出生天! 身后,姒珑因着重伤,无法再追击。 百里九歌瞪着那一个个侍者,狂吼着掷出羽毛,终于如愿以偿的扎入他们的睡xue中。 这下顾怜也脱开了钳制,连忙冲过来。 “九歌!”顾怜的眼底,有着一抹铮铮切切的光晕。 她搀住了百里九歌,正要掀开帘子时,这帘子被从彼侧掀开了。 两人都是心里一颤,直到对上墨漪的视线,不约而同的大松了口气。 顾怜忙说:“墨漪公子,我们救九歌出去。” 墨漪望了眼重伤的姒珑,眉头似是有些紧,接着拉过百里九歌,无意间触到她的脉搏,那脉象令墨漪心中一惊:她的武功修为呢?为何只剩下这么一点点了? 莫非这是玉石俱焚?墨漪很快明白过来,眉峰紧紧绷起,立刻将百里九歌打横抱起。 “墨漪?!”她惊了。 “顾姑娘,我们走。”墨漪的脸色,似是绷在弦上的箭,似在极力压抑某种强烈的情绪。 百里九歌蓦然觉得,在墨漪那眸眼的深处,藏着一种隐隐的战栗。他,是在害怕吗? 没有功夫想这个,腹中残留的抽痛,仍一轮轮的刺痛着百里九歌的感官,疲惫的身子不受控制的抽搐。 百里九歌昏昏沉沉的将眼睛睁大,强打起精神,双手护在小腹上,将身体里残余的内力都汇聚于此,一丝丝的注入胎儿的体内…… 隐隐约约的,好像听见墨漪扫袖的破风声,据点里那些试图拦路的侍者,一个个被墨漪扫翻在地。百里九歌无力的笑了笑,这个疏狂闲逸、漫不经心的人,这会儿竟也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顾怜低低的啜泣也缭绕在耳畔,像是泣露的娇花,听在百里九歌心头,却是那样的温暖柔和,如三月的chun光。 她朝着顾怜,绽开一抹虚弱的笑。 ……顾怜,谢谢你,患难见真情,我没有看错你。有你这个好姐妹,是我百里九歌的骄傲…… 动了动唇,想将这话说出来,可是,却没有力气了。 腹里的抽疼,随着内力被一分分传给胎儿,终于平息了。眼前变的黑乎乎的,身子也无力的像是飘了起来。 百里九歌知道,她的孩儿,已经没事了。那么她,便终于可以休息了…… 这一沉睡,本该是不知要到何时在休止。但身下过于强烈的颠簸,令百里九歌终是从虚脱的睡眠中醒来。 睁眼的时候,正好迎上树冠上落下的一束阳光,像是烟火般的烈,刺得百里九歌眸心发疼。 她渐渐感受到身子在上下颠簸着,眼前模糊的景物,忽高忽低,像是在翻阅画集一样,变换得极快。 她废了好大的力气,才集中起精神,察觉到一切。 原来,他们已经出来了,是在树林里。后面有追兵,墨漪正抱着她飞速纵横,而顾怜…… 移眸望去,看见顾怜也在枝桠上起起落落,追着墨漪,显然是有些跟不上,但还是奋力的保持着速度。 百里九歌了然,顾怜习得了些轻功啊,这么说,那日在墨泓的寿宴上出现的舞娘,真的是顾怜…… “快抓住她!抓住那个女的!” 追兵们的声音,从后面传来。百里九歌知道是姒珑的手下群起出动,在追赶着他们。她想听风辨位,可耳中只有如蜜蜂般的嗡嗡声,响起又落下,落下又响起,她什么都辨不出来了。 是啊,辨不出来了。因为,她已经没有武功了。 在与姒珑抗衡的过程中,两个人的内力玉石俱焚,她损耗了五成的修为。 而另外的五成……为了镇定抬象,她传给了她的孩儿。 如今的她,只剩下空壳般的轻功和曾练过武的底子,其余的没有了,全都没有了。 从今日起,她再不是叱咤江湖的黑凤,而是被折去双翼的凤凰。这么多年辛辛苦苦练就的修为,就这般毁于一旦了! 难过么?不、不难过!她保护了她的孩儿,只要她的孩儿没事,牺牲了武功又算得了什么。 哪怕是凤凰折翼,她相信,只要能坚定的扛住这宛如焚火般的遭遇,她便能涅槃重生! “快抓住她!” 追兵们的声音,仍在一声声的传来。 百里九歌深吸一口气,问着:“墨漪,这是要逃去哪里?” 墨漪的口气仍是有着揶揄的滋味在里头,即使是在这种时候,他还是哂笑起来:“能往哪儿躲就往哪儿躲,岐山都是姒珑的地盘,遍布她的侍者,机关密道什么的我也不熟悉,倒还真没把握能逃脱生天。” “这样啊……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你了。”百里九歌无力的笑了,眼底照出澄澈的光彩。 她直言笑道:“你和玉衡,要不是今日我经历了这么多,只怕还不知道要被你们瞒到何年哪月去。” “哦?这么说弟妹是知道了?”墨漪哂笑,身影如飞,踏起落木萧萧。 “可不是么?墨蝶、墨蛾,我初见姒珑的时候就觉得哪里怪怪的,今日从玉衡那地下暗道里走来,又听姒珑说了生门和死门的事,我可算是明白了。” 百里九歌大喇喇的笑了起来:“墨漪啊墨漪,你到底是怎么混上阴阳家生灵君之位的?怪不得有人提醒我说生灵君对我和墨漓了如指掌,原来竟是自家人。但是墨漪,我相信你对我和墨漓是没有恶意的。” 墨漪唇角一勾,哂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弟妹,你倒是对我放心的很。” “不放心又能怎样?我已经武功尽毁了,没法和你斗。而且不管怎么说,现在你是想救我的不是?我不想把一个尽力救我的人想得不轨。” “唉,你啊……”墨漪唇角的弧度,愈加的无奈。 其实他会救她,除了她是他的弟妹这层关系,更多的则是因为“那个人”曾对他三令五申,绝不能让百里九歌落到姒珑的手里,尤其是要保住她的孩子。 但他没有想到,弟妹会从阿衡家的暗道走来岐山。即便他的位分在姒珑之上,以姒珑的脾气,也不会听命。 墨漪心里清楚,要是不能将弟妹完好无损的送回去,那么,就要换他和顾姑娘一并承受寄生蛊发作时的生不如死了。 突然,风中出现了异常的气流走向。墨漪立刻察觉,前后左右,都来了追兵。 接着,追兵们的声音也传了过来。 “抓住她!” “死灵君大人说了,要抓红衣服的女子!” “快搜!找红衣服的女子!” 百里九歌心弦渐紧,双手护住了小腹。眼下她的武功已经全废了,连来了多少人都无法判断,但望着墨漪的神色,她也知道事态很是严峻。 “都仔细着点,找穿红衣服的女人!” 那些声音比刚才更近了,虽然还没有见到人影,但俨然是不远了。 墨漪单枪匹马,要抱着她,还要带着顾怜。一旦被那些人前后左右包围了,定然是绝路。 “墨漪,该怎么办?”百里九歌咬紧了牙龈。 260.李代桃僵 身旁香风袭过,只见顾怜气喘吁吁的,跃了一大步跟上来,身上那件藤青曳罗靡子长裙,襟口都已经震开了。 她喘息得厉害,祥云髻上戴着的四蝴蝶银步摇发出叮咚脆响,汗迹早就将泛白的脸颊染出两块暗红,看得百里九歌心中发疼。 “顾怜……” “九歌,我想到一个办法。” 顾怜道:“你我将衣服换了,我去把那些人引开,这样墨漪公子就能带着你尽快离开岐山了。” 百里九歌震了震,忙说:“不行!你怎能为了我而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 顾怜喘着:“我先将他们都引开了,等他们发现追错了,我就装成是来山上采果子的村姑……” “不行,太危险了!”百里九歌嗤道:“谁知道那些人会不会一生气就拿你开刀,你是我的好姐妹,我说什么都不能让对我好的人去面对危险!” 顾怜焦急的喘着,那秋水般娇美的瞳仁深处,因着焦心,已经氤氲出了水雾,只得惨惨笑道:“墨漪公子……” 这语调竟是透着种极致的无奈和凄惨,内中所要表达的意思,墨漪又怎会不明白?她在说,她和他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左右都是要被寄生蛊折磨得生不如死了,还不如为了百里九歌搏上一把,这样,就是死,也死得其所。 墨漪无奈的耸耸肩,落下地来,“弟妹啊,与顾姑娘换衣服吧。” “什么?”百里九歌没想到,墨漪会这么干脆的就将顾怜置于危险境地。 她想要拒绝,但顾怜却握住了她的双手,握得是那样紧,这力量里满是顾怜的决心。 “九歌,终于能为你做些什么,我是心甘情愿的。” “顾怜?”百里九歌的眼底,有什么咸咸的东西,要不受控制的冲出来了。 顾怜娇笑如花,这美丽的笑靥,仿佛让年华回到了昔日的芳菲馆……银烛树、露桃花,她们在浴池里打闹嬉戏,笑得发自内心。 时过境迁,那时的她们谁也不会想到吧,如今竟在这远离故园的茫茫山中,彼此连生命都可能不保! 但,顾怜还是娇美的笑了:“那些人很快就会追上来,快和我换了衣服吧,当初你踹飞黛黛时候的魄力怎不见了?犹豫可不是你的品xing。” “顾怜……”一滴泪滑落眼眶,百里九歌倔强的擦去泪水,只觉得心头被扯去了一大块肉,疼的几乎想要呐喊出声。 她重重点头,“好,我知道了!顾怜,我不会辜负你的努力,我和孩子一定都会平安的!” 顾怜如释重负,两个人连忙换了衣服,而这会儿前后左右的追兵也差不多要出现在视野中了,顾怜纵身一起,飘乎乎的从林家划过,顿时引得追兵们哗然,朝着她追过去。 而百里九歌,几乎是花了所有的自持力,才没有将“顾怜”两个字喊出口。 “弟妹,我们走吧。”墨漪说着,这故作轻松的口吻,掩不住沉痛的情绪。 百里九歌坚定的回答:“好,这就走。墨漪,你送我到安全的地方后,赶紧折回去找顾怜。这山里的草木很多带浆液,只要给我半个时辰的时间,我就能用草木的浆液做出人皮面具易容,至少这样会安全些。” 墨漪应了,抱起百里九歌,朝着与顾怜相反的方向,纵身而去,一闪即逝。 因着顾怜引走了追兵们,墨漪和百里九歌一路顺利。 过了两柱香的时间后,墨漪找到一个隐秘的山洞,他查看了洞中的痕迹,没有人迹,确定没有姒珑据点的机关,百里九歌便留在了这里。 与墨漪商量了一下,墨漪离去。百里九歌采了些具有浆液的草木,又捡了几个石头堆起来,拿出祝飞虹给的材料,搅拌着草木浆液,做出一张人皮面具来。 自从她恢复真颜后,从前那张人皮面具便放在凤凰谷收藏了,此刻想来,要是一直带在身边,这会儿也不会这么仓促狼狈了,好在祝飞虹给的材料她是都带着的,这一关总算是能应付得下去。 戴好了人皮面具后,百里九歌脱下顾怜的衣服,撕得褴褛,又在一堆灰上狠狠搓了好几下,弄得不成衣服样子了才穿回去。 接着她把头发也放下来,弄得如稻草般乱乱蓬蓬的。簪发的三朵凤凰花无法携带,只好忍痛丢在山洞深处。 百里九歌将自己易容成一个落魄的胖乞丐,捡了根树枝当木棍,弯腰驼背的出了洞。 按照与墨漪方才商量的,墨漪去将顾怜救回来,三人一起在洞里会合,再趁入夜的时候离开。 可是,百里九歌刚易容好没多久,就见到十几个姒珑的手下搜查过来。 她连忙装成在地上挖野草吃,将头埋得低低的,感受到那些人的视线在她身上审视了一番,一颗心紧紧的悬起。 那些人终究是没有认出她,他们说着:“刚才死灵君大人通知所有人了,封锁岐山,一定要将周世子妃抓回去。我看死灵君这次是玩真的了,从没见过她这样发怒过。” 百里九歌的心悬得更高。封山?那他们还走得出去吗? “喂,你!”那些侍者忽然齐刷刷的看向百里九歌,朝着她逼来。 百里九歌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她在心中劝着自己冷静,一边继续假装在挖草吃,不解似的望着这群侍者,努力将困惑的表情扮演到位。 她相信自己的易容术,想来,是不会被识破的! 紧张的对峙了片刻,那些侍者恶劣的说道:“山下头的乞丐怎么找吃的找到这里来了?不知道这儿是我们的地盘吗?还不快滚下山?!” 百里九歌假装害怕的点点头,仍不舍的望着刚挖出一半的草根。 “还不快滚!”侍者拔出剑来,厉声喝道:“要是敢继续逗留在山上,叫我们看着了,小心取了你的贱命!” 百里九歌无奈,看来是非走不可了,只得拄着棍子,一瘸一拐的步步走稳。走了几步,回望着那群人,见他们又故作恐吓的将剑拔出一截,俨然是不将她赶下山就不罢休,她只能继续离去。 这下子,是没法与墨漪、顾怜他们在山洞会合了。百里九歌不禁忧心,也不知道墨漪有没有将顾怜救回,等他们两个过来了,找不见她,又该怎么办? 百里九歌想了想,掏着衣服,掏出了剩下的几枚羽毛,小心翼翼的洒下一枚,等走远了,又依次洒下几枚。 这羽毛的数量终究是太少了,她也只能给墨漪一个大概的方位提示。 但百里九歌没有想到,自己留下的标记派不上用场了,因为墨漪也没能够找回来与她会合…… 当墨漪自林间飞驰而过,听风辨位,感知到那些侍者越来越近时,同时也听见顾怜的惊叫。 顾怜在逃亡间猛然刹住,恐愕的望着眼前断了的悬崖。她无路可走了。 身后,侍者们一个个的抵达崖边,一步步的逼近,她回头望着他们,一步步后退,花容惨白的时时看顾着悬崖,直到再也无一寸落脚之地可退。 “将她抓起来带回去!”有人喝着。 几个侍者蠢蠢欲动,挽起了袖子,接近顾怜。 她在温热的夏风中瑟瑟发抖,强行保持着不作慌乱,正要开口拖时间的,不料有侍者发现了不对,喊着:“不是她,我们被骗了!” 顾怜的脸色更白。 “不是她!死灵君大人要我们抓的那个红衣女子,我瞥见过一眼,是个孕妇!她是冒牌的!” “你说什么?” 侍者们没料到会追错了人,有几人因着愤怒,拔出了剑来,指着顾怜大喝:“那个女的在哪儿?不说就杀了你!” “我……我不知道。”顾怜摇着头,脚下,一块崖石松动而坠落,这让她的脚后跟悬空了。顾怜踉跄了下,差点后翻着栽下悬崖。 她站稳了,喘着:“小女子……是山下村里的姑娘,来山上采果子的。” “那你刚才跑什么!” “我见你们都追着小女子,一害怕就……只想着跑了。”顾怜惨惨的央道:“各位好汉放过小女子吧,小女子家里还有生病的老母亲和半大的弟弟……” 侍者们面色凌人,怒不可遏的交换了眼色。有的人懊恼的想要作罢,有的人却将火气都撒在了顾怜身上。 “这该死的女人害咱们任务失败,免不得要挨板子,不从她身上捞点好处,你们说怎能甘心!” “就是,看她也有几分姿色,先消受了再说,这样回去挨了板子,起码也心理平衡点!” 顾怜惊恐的张大了嘴巴,眼前这些一步步逼来的人,那玩味的、邪恶的目光,呛得她无法忍受。 烈日炎炎,恶寒却在她的躯体上结冰,冷汗涔涔。 顾怜惨笑着喝出:“士可杀,不可辱!” 话毕,她转身跳下了悬崖,身子凌空的这一刻,却分明听见远远的有人在喊着:“顾姑娘!” 是墨漪公子来了?但已经晚了…… 凌空的身子迅速飞堕,顾怜只有刹那的时间,往崖上瞥出最后一道目光。她看见了层层叠叠的人影,他们脸上惊讶的表情、手中的剑,还有远处,那一抹水墨般的颜色在靠近…… 261.连大爷我都不认得了? “顾姑娘!” 当墨漪用着最快的速度抵达时,见到的却是这一幕。不想急匆匆赶至,换得的竟是失之交臂。 怒火从胸口狠狠的撞上来,犀利的杀气,卷过木叶萧萧,令所有侍者心惊肉跳。 一阵冷风自众人间穿过,墨漪已经到了崖边,冷冷的望着所有人,衣摆因灌了风而如欲起的飞鸟。 侍者们吓得赶紧收剑,跪在地上,“见过墨漪公子!” 他转身凌空,投入悬崖之下,在侍者们的惊呼声中没了踪影。 众侍者面面相觑,接着,其中的几人突然闷声惨叫,喷出大口的血,倒地毙命。而这几人,正是方才将顾怜逼得落崖的那几个,竟是被墨漪扫出的袖风震断了七经八脉。 陡峭的山壁上,遍生树木,墨漪飞檐走壁、四处借力,往山谷的方向而下,寻找顾怜。心中也不免叹息,出了这样的事,没办法去和弟妹会合了…… 山中不知时间飞逝,百里九歌拄着树棍,沿着一条小径,朝着山下走去。 这途中,她几度想要找到机会回返,可这整片地带都陷入了姒珑的控制,那些侍者源源不断的从各个出口冒出来,不管她走到哪里,都能见到他们拿着剑恐吓她。 百里九歌只得继续这么走下去。 夏日的白天长,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起,天将黄昏。百里九歌回望着蜿蜒起伏的高山,半耸入烟云之中。她就站在山麓上,此番只觉得自己身在广阔岐山,渺小的举目无亲。 也不知道墨漓怎么样了……想到他苍白的脸色,皱起的眉心,百里九歌就酸涩难当。 很快,黄昏就变作幽邃的蓝紫色,月如金盘,悠悠然悬挂于层云中。百里九歌很是疲惫,见到不远处亮着点火光,显然是一座民宅点着蜡烛。 她想了想,自己总得找个地方借宿,便走了过去。 到了民宅前,百里九歌叩门,门吱呀一声打开一条窄缝,一个年轻村妇的脸映在手中托着的烛台灯火中。 村妇问:“姑娘是……” 百里九歌答:“我是西岐城里的乞儿,今儿个早上来山里捡东西吃,却迷了路。还请你行行好,收留我过一晚吧,我只求有个馒头吃,有点水喝,有地方睡就好。” 那村妇看着是个淳朴的,将门开大了些,侧身让百里九歌进来。 “谢谢你。”百里九歌点点头,视线扫到村妇的肚子,竟也是身怀六甲的。 她愣了愣,而村妇也发现了百里九歌宽松褴褛衣衫下的身材,诧异的询问:“姑娘肚子里的孩儿与我看着该是一般大,你相公呢?怎么让你一个人流落到山里了?” 百里九歌忍着心头叫嚣的思念与忧心,回道:“我们走散了。” 村妇叹了口气,拉了百里九歌的手,“你快进来吧,我这锅里正好热着些粥,你吃点东西,可不能把孩子饿到。” 百里九歌道了谢,村妇关了门,两个人来到桌子旁坐下。这屋中的陈设很是简陋,墙上挂着些兽皮和老化的**、叉子,百里九歌认出这家的男主人应该是山里的猎户。 一碗粥和一个馒头被递到百里九歌面前,“姑娘,吃吧。” “噢,好,谢谢。”百里九歌也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但一想到今日意外频出,害怕万一这个村妇也是姒珑的手下怎么办? 于是假装低头整理衣衫,直到看着那村妇开始喝粥吃馒头了,百里九歌才放心的吃起来。 饿了一天了,这普通的稀粥和干巴巴的馒头,这会儿吃起来别样美味。百里九歌已经好久没有这般狼香虎咽过了,一个馒头没吃几口就吃了干净,因着心里想念墨漓,只觉得吃进肚里的都是难言的苦涩。 但她不会垮下来,她一定要蓄足精神,走出岐山! 吃好了饭,外头已经完全黑下来,山中的夜,伸手不见五指,望来还有些诡异慑人。 那村妇叹了口气,从柜子里取了个布袋出来,布袋里头有个小布囊。她打开布囊,倒出两粒药丸,其中一粒给了百里九歌,另一粒她自己就着水喝下。 百里九歌将药丸拿到鼻尖,嗅了嗅,分辨出了这里头的用药,原来是安胎药。 不禁想起御医曾和她说过,胎儿长了几个月后就相对稳定了,小腹抽疼这样的事很少发生。百里九歌忆起自己自从怀孕后,总是在始料不及的情况下,肚子疼的要命。这事墨漓也请御医给她看过,但御医又说她的身子和胎儿都没什么问题。 此刻坐在昏暗的烛台下,细想着这些问题,百里九歌只觉得古怪。 自己和孩儿都没有问题,那为什么总是小腹抽痛呢?还有这名村妇,她也有类似的情况? 百里九歌问了出来:“你每天都要吃这安胎药吗?” “是啊。”村妇苦笑着答了,为百里九歌倒了水,“本来我这一胎都大了,很安稳了,可都怪我自己不争气,总是被我相公气到。我懂点医术,怕伤了孩子,便自己配了这安胎药吃。” 百里九歌刚才也看出来了,这安胎药配置得很得宜。她就着村妇递来的水,喝下安胎药,见那村妇神色恍惚,便问:“你相公做了坏事吗,你干什么总被他气到?” 村妇愁眉不展的答:“刚嫁给他时,郎情妾意你侬我侬,那时候我真的很满足。谁知道过了没几个月,他对我腻了,再加上我一怀孕,他更是经常彻夜不归,有时候过好几日才回家,身上都带着股窑子里的脂粉香。” 百里九歌不禁愤愤,想了想,安慰道:“你虽然很不幸,但还是可以选择离开的,就非要和他过下去吗?” “唉,姑娘你这说的是哪里话。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一个妇道人家,没被他休了都已经是好的了,要真是弃他而去,我连怎么养活自己和孩子都不知道。而且,我对他始终都是……” “始终都是爱着的对吗?”百里九歌不难猜知。 村妇点了点头,愁眉拧得教人揪心。她抚着肚子,终是因为想着自己还有个孩子而露出些笑意,接着便和百里九歌一起收拾了桌子,掌灯去给百里九歌安排住处。 由于这民家很小,村妇又说她相公今晚定是又要夜不归宿了,是以,百里九歌同意和这村妇挤一个被窝。 夜深了,村妇将灯熄灭。两个人盖好被子,因着都是孕妇,不免亲近些,聊了好些事情。百里九歌原本不想有所欺瞒的,但因为自己孤身落在岐山,武功又全废了,不得不在言语间也多出几分谨慎来。 后来聊得也有些口干舌燥了,两个人渐渐沉默,困劲一股脑的袭来,百里九歌打了个哈欠,脑子沉沉的就要入睡。 这时…… 有人敲门了。 那叩叩的声音,惊醒了百里九歌。身侧的村妇也坐起身来,不可思议的猜测:“难道是我相公回来了?” 村妇爬下榻,“姑娘你先休息,我去门口瞧瞧。” “哦,你注意点。”百里九歌嘱咐了句,缓缓躺好,抚着肚子,眼底忍不住惹上些惆怅的味道。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到墨漓身边呢?她想他,好想好想。 屋子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有人踏了进来,脚步声很沉,踉踉跄跄的,像是喝醉了酒。 接着就是那村妇的声音:“相公您回来了?妾身这就扶你坐下,为你端来热水。” “给老子滚边儿去!”男子粗鲁的低吼着,随之而来的是一番拉扯声。 那村妇被推开,撞在了桌子上,摔坐在地,她痛苦的捂着肚子喊道:“相公,房间里是我收留的一个姑娘!” 百里九歌意识到事情不对,坐了起来,转眼就看见门被撞开。一个年轻男子跌撞着迈进来了,粗鲁的啐了一口,顿时酒气和脂粉味扑向百里九歌。 她被呛得皱了皱眉,下意识的蹬上鞋,想下榻先去看看村妇的情况。 可是百里九歌刚站起身,面前那男子就带着一身酒臭扑上来了,房门距离床榻很近,他这么过来也不过三步。 百里九歌因着大腹便便又武功尽失,没法躲闪,被男人给按在了榻上。她连忙侧开身子,护住了小腹,鼻尖全是酒味和脂粉味混合成的浊臭,吸上一口都恶心的想吐。 她想说“你醒醒”,但当接触到男子眼底幽暗灼热的目光时,百里九歌的心猛颤。这男人竟是要对她…… “快醒醒!”她一掌拍在男子肩膀上,没了内力,这一掌打得男人不痛不痒。 他迷迷糊糊的摇了摇脑袋,接着又挂上猥琐的笑容,满口浪语:“牡丹姑娘,老子可想死你了,来来,先让老子香一个!” 百里九歌忙扭脸避开,那人的腊肠嘴就险险擦着她的鬓角而过,百里九歌不敢挣扎,怕伤了孩子,只得厉声道:“你认错人了,我是来借宿的乞儿!” 男子困惑,粗声大笑:“牡丹姑娘,你瞎说啥呐?连大爷我都不认得了?来,香一个!” 262.竭力保胎 可恶!百里九歌再度避开男子,余光里,瞅见那村妇捂着肚子吃力的走进来,一边靠近一边唤着:“相公,您认错人了,她是妾身收留的乞丐,她也身怀六……” “滚边儿去!”男人醉醺醺的挥手,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下手的力气有多大。 村妇惨叫一声,重重的撞在了门框上,顿时整个人都抽搐起来,她伸着手,“相公、相公……” “吵死了!” 男人被激怒了,借着酒劲,指着村妇的鼻子骂。又突地甩脸瞪向百里九歌,眼底的灼热瞬间燃作一片黑火。他怒吼:“没看见老子在和牡丹姑娘办好事吗?臭婆娘活不耐烦了?好,那老子就让你看全过程!” 百里九歌倒抽一口气,没想到这男人竟是被村妇惹怒,要对她施暴。 她咬牙推拒,双腿也踹动起来,倔强的扭动身子挣扎,可如今的她,又哪里能敌得过男人的蛮力? “放开我!你认错人了!快放开我!”百里九歌挣扎着,像是一片无助的落叶。 那村妇也连滚带爬的过来,“相公,快住手啊,她是、是——” “给老子滚!”这欲求不满的男人如狮子般发狂。 村妇再度被他推出去,撞在门框上,身下竟流出了血。她脸上的血色全没了,疼的要死要活,只能捂住肚子抽搐、低泣。 昏天暗地间,百里九歌不知道身上的哪块布料被撕烂了,只是觉得全身都在出冷汗。接触到空气的皮肤好像越来越多,有恶心的手在上面游走而过,那感觉,就像是蜈蚣和蟑螂爬过一样! 眼泪溅出眼眶,百里九歌咬紧牙关,心一横,使出浑身的力气拍在男人的肩胛骨上,趁着拉开两人距离的这片刻,另一手从腰间拔出短刀,刺了上去。 “啊!”男人发出一串难听的惨叫,两只眼睛还瞪得像是铜铃。 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在床的边缘,然后一路滚了下去,断气了。 这一刻,百里九歌的心狠狠的揪了下。她保住清白了,也保住孩儿了,可是她却亲手捅死了那村妇所爱的人! 倔强的抹去眼泪,百里九歌急喘着喃喃:“对不起,我没有别的选择了。你、你要不要紧?我去给你拿安胎药。” 百里九歌支着床柱站起身,从村妇旁边经过,跨过门槛,去外厅找村妇的安胎药。 她在柜子里将安胎药拿出来一粒,接着倒了一碗水,连忙回身将药和水端去给村妇。 她怎么也没想到,在回到卧房的时候,会看见那样一幅情景。 村妇割腕了。 她就躺在丈夫的怀里,一只手里还握着百里九歌的短刀,另一手的经脉已被割断,鲜血喷溅,将百里九歌的视野染作红色。 血红,满眼的血红,百里九歌震惊的立在门口,手中的碗摔地,热水蜿蜒到鞋上,她无暇顾及。 连忙小跑到村妇的身边,试图按住村妇手腕的伤口,为她止血。可村妇这一刀分明是割到底了,任凭百里九歌将十个指头全都用上,却还是阻止不了喷溅的鲜血。 这种眼睁睁看着别人在自己面前一点点死亡的感觉,仿佛是将百里九歌的五脏六腑都搅碎了。 她心碎的嗤道:“干什么轻生!虽然是我对不起你把他杀了,但他那样对你,你却还要给他殉情吗?你肚子里还有孩子!” 村妇的脸色越来越白,她无力的张了张嘴唇,像是要说什么,她奋力的,终于发出了断断续续的声音,可是,还没能组成话语,便已经声嘶力竭,合上了眼睛。 百里九歌重重的坐在了地上。死了,死了……竟是连一句话都没能留出口,就死在了她的面前。 明明在不久前还拉着她的手,给她热馒头和热粥吃,和她说着肚里的孩子;明明刚刚,两个孕妇还挤在一个被窝里……竟就这么死了! 一夜之间,两具尸体,三条人命啊…… 闭上眼睛,努力定住心神,百里九歌渐渐平静了喘息。睁眼,眸子里的光华澄澈潋滟,她收回了短刀,缓缓站起身来,朝着正厅走去。 生命不能重来,事已至此,她能做的只有坚定的向前看,坚定的朝前走。 无论在出山的路上还有什么打击在等着她,她也一定要倔强的挺住! 回到桌子旁,百里九歌将方才的那一粒安胎药吃下,去卧房抱了薄被,趴在桌子上睡了一夜。 翌日腰酸背痛的醒来,她提着屋里的铲子,去外头挖了坑,将夫妻二人埋下,并竖起牌子。 因着自己的衣服已经被撕烂得无法遮蔽身体了,百里九歌从衣柜里找出那男子的一件大衣裳换了,掩盖住自己隆起的小腹,没有梳理头发。 接着,她将村妇剩下的那十粒安胎药带上,深吸一口气,在晨光熹微时,离开了这座民宅。 山中的空气新鲜而纯净,吹在脸上是清爽舒服的,时而带来些空山鸟语,渐渐的将让百里九歌的神智放松了些。 她总算能从昨日的疲惫里缓解片刻了,那些恐惧的、痛苦的、折磨的事,就暂时抛诸脑后吧,现在,她只想好好的呼吸新鲜空气。 沿着山麓走了一个上午,仍是没有走出岐山,这里比西岐城不知要大了多少。 百里九歌走累了,便在一条小溪旁坐下休息。她找到了一树野果,凭着残留的武学根基,扔了石头打掉果子,吃下充饥,又将村妇的安胎药也吃下一粒。 检查了剩下的安胎药,还有九粒,她要保存好,以应付肚子抽痛的情况。 就在这时,林中忽然响起了脚步声。 百里九歌赶忙将安胎药塞好,下意识的装出挖野菜的模样,低着头,余光里瞅见五六个人影走了过来,竟是姒珑的侍者! 身子微颤,姒珑的侍者不是该在山上吗?怎么下山来了?难道是姒珑下了通缉令,命他们必须找到她吗? 心通通跳得厉害,被恐惧缠得紧紧的,百里九歌仍是保持着挖野菜的动作,可底衣早已经被汗湿了。 她听见那些人在说话。 “太晦气了!你说那女的怎么就跳崖了呢?搞得墨漪公子还追着她跳下去了!这下可好,把死灵君大人给急到了,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找不到人就不叫咱们回去。岐山这么大,这得找到什么时候啊?” 听言,百里九歌差点就要装不下去了,硬是在起身质问的前一刻,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心里翻江倒海的,一阵眩晕。 那些人的意思是……顾怜跳崖了?墨漪也追着顾怜下去了? 顾怜怎么样,墨漪又怎么样,悬崖那么高,他们这一坠下来根本是凶多吉少…… 不!不能这样想。她要相信顾怜和墨漪,相信他们仍然生还! 那些人道:“要我说啊,墨漪公子和那女的肯定都活着。他们坠落的地点根本没人嘛,那就肯定是活着离开了。现在这么搜,是要搜上一年吗?” 百里九歌听着,稍微放心了些。 又有人若有所思的叹着:“也别抱怨死灵君大人了,我们平心而论,她虽然不太正常,但比起蛊灵君的邪恶嗜杀真是好太多了。死灵君大人什么时候重罚过兄弟们?她嘴上与各位灵君不和,可墨漪公子一出事,她还不是比谁都着急?” “说的是啊,听说玉灵君曾公然要求宗主将死灵君大人逐出阴阳家,但死灵君大人不也没记恨过玉灵君吗?” 这些人说着说着,发现了百里九歌。她假装事不关己挖野菜,却也听见那些人都朝着她走了过来。这片刻,心弦紧绷到了极限。 “喂,你!有没有见到一个黑衣服的男的跟一个红衣服的女的?” 百里九歌抬眼望着他们,努力扮演出懵懂而担惊受怕的样子,摇着双手和脑袋说:“没看见。” “晦气,这究竟跑哪儿去了呢。”那些人不大高兴的睨着百里九歌,纷纷转身要走。 可走在最后的那个人,忽的转脸望回来,又将百里九歌审视了一遍,恍然大悟的说:“她不就是昨天山上的那个乞丐吗?” 百里九歌心下一凛。 侍者们这下子全都盯着她看,看着看着,也相继都发现了,“对,就是她!昨天拄着个拐棍在山上挖野菜的乞丐!” 有人指上了百里九歌,喝道:“臭乞丐,昨天不是让你滚出岐山吗?你怎么还在这里?” 百里九歌惊恐委屈的说:“我走得慢,一会儿继续走,马上走……” 侍者们显然是心情不好,原本没想着为难百里九歌,可也不知是谁说了句:“连一个乞丐都吃得这么胖,看着就惹人嫌!”接着竟走上去,对着百里九歌的肚子就是一脚。 “唔!”百里九歌被踹得仰倒下去,疼的几乎要尖叫出声。可她咬住了嘴唇,不让尖叫出口,在落地的刹那侧过身子,掩盖肚子的隆起。 侍者们没发现她是怀孕了,讪讪道:“真没意思,你这胖子太不中用,一踢就倒了。算了,不为难你了。兄弟们,我们继续找!” 263.墨漪背后的神秘者 望着这些人总算是离开,百里九歌上气不接下气的喘着,双手抠在潮湿泥泞的土中,满手泥浆又热又冷,她吃力的撑起身子。 肚子好疼,那种宛如是被一千把刀割着的感觉,又降临在她的身上。是她的孩儿疼了吗?方才被那个人那样踢了一脚,母子连心,她也疼的生不如死。 “宝宝,坚持住……”百里九歌气喘吁吁的,伸手掏出了那一包安胎药。 因着疼痛万分,她的双手抖得厉害,布囊摔在了地上,三粒药丸滚了出来。 百里九歌不知道自己是花费了多大的力气,才捡起了一粒,赶紧就往口中塞。这药丸不小,她又爬不到水边去就着水喝药,只能狠狠将药丸咬碎,香咽下去。 这药好苦,缭绕在口中的苦味,催得百里九歌落下泪来。 她倔强的摇摇头,将泪水甩飞,又撑着手臂去捡另外的两粒药丸,好不容易才将药丸捏在手里,她颤抖的丢入口中,狠劲咀嚼着香下。 “唔!”腹中又是一阵抽疼,如无数的拳头落在腹部似的,席卷过百里九歌的全身。 眼中再度盈出了痛苦的泪,百里九歌强忍着爬到近处的树干上靠着,将剩下的安胎药一粒粒的吃下。 三颗、四颗、五颗…… 最后的第九颗也吃下去,再没有药丸了。百里九歌抱着树干,抽搐、喘息、落泪,坚强的忍受着,直到腹中的最后一轮痛楚也渐渐归于止息。 嘴里尽是苦味,她忍着苦涩,用舌头将残留在口中的药丸舔下,咽入腹中。 万幸啊,她的孩儿没事,撑过这一劫了! 此刻,脚边还零落着三株刚才挖出的野草,这野草是可以食用的。百里九歌颤抖的捏住它们,爬到溪边洗了洗,塞入口中嚼了下去。 还不知道要走上多久才能出山,她不能放弃,要趁着白天,抓紧时间走出去! 良久后,百里九歌终于站了起来,此刻肚子上还残留着一个鞋印。她一手护住肚子,另一手扶着一棵棵树干,拖着虚弱沉重的步伐,继续前行。 她知道,岐山是在西岐城西边的,所以,自己只要一直往东走,终究是可以走出去的…… 这一走,又是两个时辰,百里九歌举眸,望见的逐渐西沉的赤日,那样红,红的像是场幻觉,仿佛这两日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都不过是场恶梦罢了。 要真的只是一场恶梦,那该多好…… 她走得累了,靠在一块大石头上休息,衣服里还存着从那村妇家带出的半个馒头,现在已经硬了。百里九歌毫不犹豫的吃起了硬馒头,回到墨漓身边的渴望,令她的心坚如磐石。 但吃着吃着,她听见了什么声音,就在石头后面不远处,好像是两个人的脚步声,听着十分狼狈。 百里九歌害怕又是姒珑的侍者,便捂住了嘴巴,小心的探出半个脑袋看去。这一看,大吃一惊,没想到竟然是墨漪和顾怜! 望见两个人没事,心中是说不出的喜悦和感动,心口如被塞满了热泉,百里九歌终于能为两个人松口气了。 不难想象,顾怜是坠崖劫后余生,墨漪是冲下山崖找她,所以此刻才这般的狼狈,连衣服都被树枝划得处处褴褛了。 就在百里九歌想要开口呼唤两个人的时候,蓦地发现,墨漪如见到了厉鬼般,脸色骤然变白,隐隐有着含而不露的怨怼。他一手揪住顾怜的胳膊,阻止她向前,接着竟跪了下去。 怎么回事?百里九歌意识到事情不寻常,仔细的看着。 墨漪的面前,出现了一个人。他的身法与御影一般,身影闪转间,便已到了墨漪面前。 此人披着身黑色的斗篷,那斗篷的帽子极大,将他的脸遮盖在阴暗的影翳下,脸上还蒙了面巾,饶是谁也看不到他的真面目。唯有那双眼,像是深海里亮起的诡谲幽光一般,视线所及之处,教人毛骨悚然。 血色,从顾怜的容颜上一丝丝褪去,她如触碰到了禁忌似的,退了两步,强笑:“尊上……怎么来了?” 蒙面人不答,朝着墨漪的方向侧了脸,发出的声音嘶哑、奇怪,俨然是用药物变声了的。 “墨漪啊,昨晚珑儿通知了本座,说你掉下了悬崖,本座不放心,这就过来看看。” 墨漪似是无奈的哂笑:“多谢尊上还记挂着我。” “当然,本座怎么能不记挂着你呢?”蒙面人热络的笑着,可谁都听得出潜藏在语音深处的滚滚恶寒,他话锋一转:“不过啊,本座今早来见了珑儿,才听珑儿说,百里九歌误入岐山,被你救走,可是你们又走散了……” 墨漪轻哼了声。他没必要再说什么,因为接下来会发生的事,他不用想都知道。 剧痛,瞬间到来,就从心脏宛如被撕裂的那抹痛苦开始,一阵阵的,狷狂如排山倒海。 “墨漪公子!” 在顾怜惊惶的呼喊声中,墨漪闷哼着一拳砸在地上,另一手揪住了心口。 又是这样的剧痛,那寄生蛊在啃咬着他的心脏,他不知道自己的心房是不是已经被咬空了一大半,会不会下次寄生蛊再发作时,他就会因为心脏缺失了太多而死? 死了也好!总比这般虽生犹死的强了太多! 他仰脸瞅着蒙面人,心脏有多痛,他的眼底就有多恨。 接着顾怜也痛苦的摔坐在地,揪着心口,无助的惨叫:“墨漪公子……公子!” “顾姑娘……”墨漪一手撑住顾怜的腰身,她栽在墨漪怀里,疼的死去活来。 墨漪怒声喘着:“顾姑娘没做错什么……你将连心蛊解了!” 蒙面人呵呵的笑了声,冷眼相对。 大石后,百里九歌震惊了,她控制住微颤的身子,这会儿已然明白,那个身份神秘的蒙面人就是墨漪口中的“那个人”。 是他给墨漪和顾怜下了蛊。 此刻见墨漪和顾怜如此痛苦,百里九歌恨不能冲上去让那蒙面人立刻停下对他们的摧残。若是从前她一定会这么做,可如今若是这么做了,无异于以卵击石,还会伤了她的孩儿。 这般不甘无助的感觉,让百里九歌难受的宛如心头在被针刺。那都是她的朋友啊,她却只能眼睁睁的、眼睁睁的…… 时间就这样过去了,当一切了结的时候,天色竟已是黄昏时分。半山皆卷着刺目的火烧云,在墨漪和顾怜惨白的脸上,泼下大片大片凄艳的朱砂。 “墨漪公子……”顾怜气若游丝的唤着。 她狼狈的如一尾搁浅的游鱼,趴在墨漪胸口。美目怨愤的瞪着蒙面人,顾怜冷冷惨笑:“我和墨漪公子都……不想让九歌出事,然而事出突然,这里又是……姒珑的地界。” 蒙面人似是疲惫的叹了声:“本座只要结果,过程怎样,那都是你们的事。唉,墨漪啊,也真是不让本座省心,寄生蛊在他心脏里蚕食了二十多年了,连本座都不知道他还能活几年。可他,为了让你能少挨点痛,刚才把大部分痛苦都揽到自己身上了。” 顾怜是知道的,尽管她方才痛不欲生,但却清楚墨漪受得摧残比她厉害好几倍。而现在,墨漪已经不省人事了。 “行了,这次的小惩,你们两个就记在心上吧。” 小惩?顾怜的眼底,从没有烧起过这般滔天的怨恨。 蒙面人冷笑:“不知死活。”转身,悠悠的像是要走了,一边说着:“等墨漪醒了,就赶紧去把百里九歌找回来,要是她肚子里的孩子出一点事,就别怪本座将墨漪全家灭门了。” 滚滚寒意让顾怜觉得连呼吸都困难,她从没有想过,自己竟会落得这般任人鱼肉的境地。 一颗心还隐隐作痛,她捂住心口,推着墨漪,“墨漪公子,墨漪公子……” 百里九歌的袖子下,紧握的手心里有着尖锐的刺痛。她望着那蒙面人彻底消失,深吸一口气,从石头后走出,窸窸窣窣的踩过去年残冬留下的落叶,来到顾怜面前。 “顾怜。”她唤了声,匀出半边肩膀,撑住墨漪。 顾怜心里一震,“九……歌?” 这一刻,心头的狂喜和庆幸如炸开的烟火弹,染得潭底泪眼滂沱。顾怜抱住了百里九歌,哭声嘤嘤凄绝,仿佛是在百里九歌的心上撕扯着。 她忙劝道:“是我连累你们了,你先别哭。”给顾怜擦着眼泪。 即使身处逆境,百里九歌还是明媚的笑了出来:“顾怜你别怕,我们先把墨漪喊醒。不管怎么说,还是得先听听他到底都知道些什么。” 在百里九歌的劝说下,顾怜轻轻拨开她的手,赧颜的自己擦拭眼泪。心口处的余痛还在叫嚣不休,百里九歌心疼的替顾怜揉了揉,接着开始呼唤墨漪。 墨漪是在一炷香的时间后醒来的。 一双墨眸仍是如初见时的疏狂不羁,笑意盈盈,但那深处却多了种极致的悲哀。 他看到了百里九歌无恙,欣慰的笑了笑,再望向顾怜的时候,顾怜为他眼底的悲哀而心惊,“墨漪公子……” 264.姒珑的回忆,荆流风 “我没事。”墨漪聊以一笑,以轻松的口吻说道:“二十多年了,都这么被那个人玩弄在股掌之间,他拿着我家上下七口人的xing命要挟我,更在我心脏里下了寄生蛊。我除了听他的命令行事,还有什么办法呢?” 百里九歌怔了怔,总觉得墨漪的口气,哀莫大于心死。 她道:“刚才你们和那个蒙面人的对话我都听见了。墨漪,你先缓一下,然后我有些问题一定要问个清楚。都到了这个份上了,你可别想着再跟我插科打诨,必须说实话。先告诉我那个蒙面人到底是谁?” “不知道。” “你不知道?” “不知道。”墨漪无奈的揶揄:“我就知道他是阴阳家上任的生灵君,神通广大,在我几岁大的时候就说给我弄了个周王义子身份,然后疏通了宫里的关系,把我送进宫了。这之后他都跟我用书信联络,只偶尔会来找我。” “就连父王也不知道他是谁吗?” 墨漪叹道:“父王也不知道……当年是那个人将我送到一位郡王家,然后那个郡王把我推荐给父王。父王说正好墨漓缺个玩伴,便收我为养子,而那位郡王,没多久后就得病死了。” “这样啊……”总觉得这里头隐藏着什么天大的内幕,却又迷雾重重的。 不禁皱了皱眉,百里九歌一想到那蒙面人之所以惩罚墨漪和顾怜的原因是她,就坐立不安。 “墨漪你说,那个人到底为什么让你保护我和我肚子里的孩儿呢?竟还因为我们走散了而催动蛊虫折磨你们。他怎会认识我,又为什么强调不能让我的孩儿出一点闪失……” 这种仿佛是被一双眼睛里里外外监视的感觉,让百里九歌有些害怕,“也不知我多心了还是怎样,就是觉得他是想打我孩儿的主意!” 墨漪失笑:“弟妹怎么会是多心呢?我一直都觉得,他很在意弟妹你,尤其是在意你腹中的孩子。” 百里九歌打了个激灵,手心里发冷,与顾怜的手紧紧的缠在一起。 她振作着吸了口气,坚定的说:“不管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绝不会让我和墨漓的孩子出事,哪怕等在前头的是腥风血雨,我百里九歌也不会服软的!” 墨漪苦笑着摇头,望向顾怜那颜色尽失的脸孔,低低的叹道:“顾姑娘,对不住,我真没有想到带你回西岐后会给你招致这些祸事。” “公子你还是……先运功休息吧。”顾怜提着裙摆站起身,捂着心口,靠着不断的吸入空气而让自己对这一切变得麻木起来。 百里九歌见黄昏渐深,担心入夜了会有毒蛇猛兽,便提议找个山洞歇着。墨漪和顾怜没有异议,三人商量妥了,继续往东面走,在入夜没多久后,找到了一个小山洞。 入了洞里,三人都是疲惫异常,谁也好不过谁。 墨漪劝两个女子留在洞里歇息,终究是他,摘了一捧捧草给她们垫身子,又捡来柴火,在洞口点上,驱逐野兽。 顾怜因着疲乏,靠着山壁沉沉的睡了过去。 百里九歌无声的打了个哈欠,望向洞口处。燃着的火焰,将墨漪的侧脸映在暖橘色的流光下,那俊美的容颜,仍是似墨蝶修炼诞化一般妖冶,然而今日,那妖冶之中也掺杂了浓浓的无奈和悲哀。 百里九歌心里一酸,光是想想墨漪忍受了二十多年的心口剧痛,就难以想下去,何况他家人的xing命还都在那蒙面人手里…… 总归是想要安慰几句的,百里九歌放低了脚步,悄然朝着洞口走去。 在刚走到墨漪身边的时候,远方,忽然飘来了歌声。 “谁在陇间低吟离歌,我且幽幽轻和,一腔热血今与何人说。行迈靡靡的我,黄粱一梦过,醒时已家国破……” 百里九歌的心瞬间狂跳起来。 《谓我》! 竟又是这首歌? 第一反应便是勾魂娘子,可很快,百里九歌就听出这声音并非是勾魂娘子,而是个似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这……又是谁? “墨漪。”下意识的说:“我想去看看,如今凡是与蓬莱国扯上关系的事,我都得弄清楚,就算是要弄清楚我的身世也好,我实在做不到听若罔闻。” “你不怕危险?” “我知道可能会很危险,如今我武功尽废,没什么自保能力了,为了孩儿我应该选择不过去,只是……” 百里九歌咬了咬牙,终是转过身去,“罢了,就当没听见吧,就像墨漓说的,不必急于一时。” 只因没有什么比她腹中的孩儿更重要! 似是听见墨漪流水般的叹息:“弟妹和墨漓生活得久了,倒也学了他的几分忍耐。去把顾姑娘叫醒吧,一起过去看看,我心里也痒痒着。” “啊?”百里九歌眨眨眼,大喇喇的笑了:“好吧,你的武功我还信!不过保险起见,我们就远远的看一眼。” 接着便将顾怜喊醒了,三人趁着夜色,悄然朝着歌声飘来的地方靠近。 那是在一树繁花下,倚着一个年轻女子,一袭漆黑的薄寒裳与夜色融作一团。月色的花瓣拂过她开合的乌色唇瓣,百里九歌望见了女子袖口上的墨蛾。 这竟是姒珑。 三人下意识的离得远远的,只听得姒珑的歌声里充满了轻蔑和嘲讽,冷绝的像是从芬芳故土中爬出的亡魂,笑这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月色如水银,照过姒珑的眼角,两行清泪流出,将月光折射到百里九歌的眼中。 姒珑……也会哭吗? “青草明年chun,离亭燕不等,只消烈酒醉得深。宫宇覆上苔痕,王孙作庶人,史册太多浮尘……” 歌至末尾,姒珑已是泪流满面,她木讷的扭头,视线所望来的正是三人藏身的地方。 这让百里九歌心下一凛。难道姒珑发现他们了? “墨漪?”姒珑忽的唤了声。 墨漪挑眉,无奈的笑道:“你发现了?” “你没事?”姒珑起身。 “我命硬的很。”墨漪走了出去。 百里九歌见状,尚有些怕,牵着顾怜的手,跟上了墨漪。 对上姒珑那满面苍茫的泪痕,百里九歌忍不住问道:“你不在山上待着,大半夜跑这里来做什么?是想到了蓬莱国的事才……哭的?” “啊,是呢……”姒珑望月,眉梢眼底,尽是苍凉。 这样反常的姒珑,教百里九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暗叹:姒珑也是人,但凡是人,心里总会有那么一道伤口的。 姒珑莞尔:“想听听荆流风的事么?” 百里九歌震了震,忙说:“我想全部知道,请你都告诉我。” “坐这儿吧。” “噢,好。”百里九歌举步,又回头说:“墨漪顾怜,你们稍微等我一下。”跟了过去。 墨漪道:“姒珑,我就站在这里等着九歌。你要是出手害她,我可不会留情。” “放一千个心吧。我昨日被她捅了一刀,现在还伤重,出不了手的。” 姒珑死气沉沉的答了,幽幽坐回了树下。 百里九歌也跟着坐在姒珑身边,一朵落花坠下,刚好落在她的手掌心。她望着,痴怔的喃喃:“荼蘼花……” “是荼蘼花,从前我们的国家,有很多很多荼蘼花。我们的皇族姓夏,我姒氏一族上下都是皇族的守护者。你知道荼蘼兰吗?是花型与荼蘼花一样的兰花,那是只有皇族夏氏、圣女一族荆氏、我姒氏、还有守护圣女段氏家族才能养的……” “荼蘼兰我知道。”百里九歌不禁想起了那日在兰庄的赏兰大会上,勾魂娘子杀人的事。 姒珑忧伤的表情,蓦然化作愤怒,她控诉:“如果不是荆流风,我们的国家就不会被踏平,国人也不会惨遭屠杀!” 百里九歌窒住,只得劝道:“你慢点说,我还是觉得你误会了。” “哈哈,误会?”姒珑面目狰狞的说:“百里九歌,你想不到吧,正是因为荆流风惹怒了燕国国君,燕国才联合湘国、商国,出兵灭了蓬莱!” “你说什么?母后她……” “对!你没听错!就因为荆流风喜欢上商国的一个大将军,便退了与燕国国君的婚事,令燕国颜面扫地而报复!” 百里九歌不解:“可母后嫁得不是父王吗?” 姒珑道:“与燕国国君的那桩婚事,是荆流风的母亲和燕国先帝一起定下的。荆流风退婚,燕国表面上宽容了,可我们都不知道,他们背地里已经开始着手灭掉蓬莱。” “那……母后嫁给父王又是怎一回事?” “这就是说来也巧的事了。”姒珑冷笑:“荆流风对那位商国将军是一厢情愿,但人家根本就另有意中人。正好这时候墨阳谴了使节去蓬莱提亲,那时候周国与商国不相伯仲,荆流风已经得罪了燕国,不能再得罪周国了,迫于她母亲和蓬莱国君的双重压力,她嫁给了墨阳。” 竟是这样……原来,父王并不是母后喜欢的人,至少一开始不是。 (注释:本书中的歌曲谓我是古风音乐圈歌手小曲儿的歌曲作品,作曲者白蔓曲风很赞,大爱小曲儿,白蔓,大家可以去找来听下,很好听的歌曲) 265.墨漓,终于见到你了 姒珑狰狞的笑着:“可谁知道啊,荆流风嫁过去没多久,不仅商国那位将军娶到意中人,燕国国君还带着太子亲征,联合商国、湘国,灭了蓬莱。灭国之日,我们甚至怀着可笑的幻想,幻想着荆流风能回来,哪怕是劝说燕国国君一两句,也能免了屠杀。然而,那该死的女人居然——” 居然一直都没有回来,直到一年之后暴毙是吗?百里九歌只觉得心下苍凉一片,举目望去,所见的都仿佛是昔日的刀光剑影、城破旗倒,还有那日月无颜色、血流成河的屠杀景象…… 她想了想,又问:“母后一开始喜欢的那个商国将军是谁,你知道吗?” “那人也是个倒霉的,英年早逝了,就是商国前任奉国大将军百里啸。” “是他?”这样说来,姒珑口中那百里啸的意中人,便是愈月夫人了? 可是好像不对劲啊……明明记得,墨漓说过,愈月夫人和母后是旧识,从前愈月夫人陪着百里啸来周国赴宴时,愈月夫人身怀六甲,墨漓那时候不满六岁,还扬言要预定愈月夫人肚子里的闺女当妻子…… 而且,墨漓还说过,母后从来都是戴着面纱了,除了父王、太后祖母、冉妃和良妃外,再没人见过母后的真面目。而那愈月夫人,也总戴着面纱…… 这一切都太是复杂,层层叠叠的迷雾,包裹着百里九歌的思绪,她多想能拨云见日,可是,眼下真的太难想清楚了。 终是坚定的说:“姒珑,我还是认为这里头有误会,你说我是天真也好,只因为我相信墨漓所说的每一句话。总有一天,我们会把这一切都弄清楚的,我会证明给你看,事实不是你说的那样!” 姒珑没有回答,滑落两颊的泪水,这会儿已经干了,沾着一瓣荼蘼花。 她涩然笑道:“百里九歌,你没发现你的执着和我的执着,其实很像吗?” “姒珑……” “但不一样的是,你义无反顾的怀着希望,我却已是怀揣一颗死了的心。” 百里九歌连忙想要反驳,但姒珑却幽幽起身,朝着百里九歌伸出手来,“起来吧,夜深了,你也该休息了。” “姒珑,你?”百里九歌讶异的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手,疑惑的仰脸,“姒珑,你不是想伤害我吗,还要打掉我的孩——” 话没说完,百里九歌就赶紧打住。糟了,说漏嘴了,要是让姒珑发现她的孩儿还好好的…… “起来吧。”姒珑冷笑:“你穿着这么宽松的衣服,不是为了掩饰怀孕还是为了什么?我改变主意了,今夜就放你一马!” 百里九歌震了震,大松一口气,因着方才与姒珑聊了这么多,不知不觉,她竟感受到微妙的亲近感。 不管怎么说,姒珑终究是蓬莱的子民,与自己有着同样的先祖和历史。这样的纽带,在国破家亡之后,反倒显得珍贵,不会因为彼此间有怨恨而消失。 百里九歌忽然有了种自信,她相信,自己是能够说服姒珑为墨漓解咒的,只要功夫下得深了,一定是可以的。 大喇喇的笑着,百里九歌将手递到姒珑手里,被她拉了起来。回眸,就看见墨漪已经近在咫尺了。 朝着墨漪笑笑,百里九歌道:“姒珑,昨日我刺你的那刀,没想伤你要害。今夜是你放过我,他日我说不定会再来登门。” “你想来求我给周世子解咒?”姒珑猜出了百里九歌的心思。 她坦然承认:“是,我就是这么想的。姒珑,我百里九歌一定会说服你的!” 姒珑大笑:“哈哈……有趣,那我就看看你要用什么方法说服我吧!” 话毕,黑影似鬼魅般幽幽的飘入层层树林中,姒珑很快就消失不见,远远的,又传来轻蔑而嘲讽的歌声。 “余归故里,chun风不识路。丛生黍稷,此身在何处。飞阁流丹、纸醉金迷中错付,而今皆化尘土……” 百里九歌移回了目光,定定道:“我们回去吧。” 就在这回程的路上,她想了很多,想着要怎样去寻找与姒珑的共同点,好说服姒珑为墨漓解咒,又回思着姒珑所说过的每一句话…… 然后,她发现自己漏问了一个问题——父王为什么要去向母后提亲呢?是因为……爱慕? 不过,这应该算不上什么问题,或许就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吧。 霍然,空中一道闪电划过,如银蛇横飞,刹那间映得漆黑的山峦分外狰狞。 顾怜骇然的缩了缩,百里九歌握紧她的手,接着,又听见轰隆隆的雷声。 糟糕,夏日的天气本就和变脸似的,眼下这是要下雷阵雨了吗?百里九歌不禁想到从前在去往梁国的路上遭遇了泥石流,心中不禁栗然。 轰。 一道落雷,就劈在不远处的山头上,瞬间炸开满天星似的火花。 墨漪道:“抓紧时间回洞里去。” “好。”百里九歌刚说完,七丈之外,竟是一道落雷打下,发出噼啪的巨响。 她倒抽一口气,只看见被雷劈了的树木瞬间焦黑,随后窜出一把火。 不好! 她忙道:“快跑啊!” 与此同时,火舌卷着枯木朝周围肆虐,茂密的树木一棵连着一棵,迅速燃作一片火海,滔天的狂焰如大浪,借着风势相助,朝着百里九歌他们拍击而来。 山火!他们竟不幸遭遇了山火! 百里九歌拉着已经傻了的顾怜,喊着墨漪的名字,拔腿就跑。 这就是天灾,毫无预警的降临了,却是这世上最可怕最难以抵抗的灾难。而这山火,百里九歌更是深知其厉害之处。 无助与惊恐,也如这山火般越烧越旺,百里九歌咬紧牙关,只知道要拼命的逃,否则,他们就会永远的沉睡在这座山中了! 百里九歌还剩着些轻功底子,她拽了顾怜,纵地而起,连同墨漪,三个人如惊鸿般拼了全力逃离。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被火烧得半红,黑烟滚滚袭来。 火势蔓延的极快,不出一会儿的功夫,便燃成熊熊火海。逼人的热度烤着三人的背,这会儿几乎什么都想不进去,脑海里只有本能的求生意识。 随着时间流逝,半座山都化为了炼狱。天上依旧响雷不断,百里九歌却已经气喘吁吁了。如今的自己没有内力,体力下降了太多,她真的不知道再这么跑下去,腹中的孩儿是不是又要喊痛…… 前方,蓦然一声轰响,竟是一道落雷近在咫尺。 顾怜吓得尖叫,踉跄着朝后跌去,而她的身后,就是急追而来的山火。 百里九歌骇然:“顾怜!”她不能弃顾怜于不顾! 回身,只手捞过顾怜的身子,两个人踉跄了好几步才站稳,再抬眼,只看到茫茫大火就像是一排巨浪般,朝着两人的头顶拍打而来。 墨漪想要回救,已是不及,只看见满山都是张牙舞爪的烈焰,即将香噬两个女子。 这刹那,百里九歌忘却呼吸,顾怜已经闭上眼等死了。 然而…… 鼻尖飘来的一缕冷香,让百里九歌几乎以为是在做梦,喜悦,顿时撞破了她的胸膛。 是他吗?! 是他来了吗?! 那熟悉的香,是昙花的香气,那是让人魂牵梦绕的香味,是他的气息…… 一瓣雪白,忽的掠过眼前,飞卷着投入火海。 只刹那,风雪降临。数以万计的昙花瓣漫卷飞扬,如无数雪白的飞蛾,扑入火海,将强大的内力汇聚在小小的花瓣中,暂缓了压到百里九歌头顶的火墙。 她痴了,感动划破了眼眶,热泪滂沱。 真的是他。 他来了,他来了! 就出现在她的身前,白衣如雪,鹤氅如羽,携来满袖飞花,染得黑红天地间白雪茫茫。 是他,用昙花阵,构架起一道屏障,挡住了扑来的山火。 “墨漓……”百里九歌哽咽出声,一只手颤颤的触去,直到捏住了他袖口的布料。 这样真实的触感,催得百里九歌嚎啕:“墨漓!墨漓!” “九歌,别怕。”还是在这样温柔有质的声音,充满了疼惜和宠溺,也有着一股后怕的情绪。 他道:“大哥,快带她们离开,前面不远处有道瀑布,只要越过瀑布就能躲开山火了,我随后就到。” “墨漓!”百里九歌担忧的喊着。 他专心御着昙花阵,柔声道:“听话,我和你保证,一炷香的时间后,就与你们会合。大哥,带她们去吧。” 墨漪哂了两声,一手搂过百里九歌,一手搂过顾怜,轻轻一使力,三个人便飞速撤离了。 这瞬间,墨漓猛然咳出一口血,染红了几朵昙花瓣。 眸底闪过一丝苦笑:他体内的阴阳咒,果真是越来越恶化了,如今只要爆发内力,便是这般,更何况昙花阵极其耗费内力…… 敛眸,定下心神,宽袖曳如轻云,昙花乱舞,面前这一方山火无法向前再烧半尺。 而体内,却是冰火两重天的极致煎熬,每一寸骨头,都如被残酷的研磨着…… 266.小别胜新婚 一炷香的时间,终于到了。墨漓早已判断出时间,知道这会儿九歌应该是安全了。 他收阵,同时挥身而去,身后的山火重新张狂的扑来,而墨漓已如日影般,转瞬即逝。 不远处,焦急的等在瀑布旁的百里九歌,在望见那荼白色的身影时,双眼立刻被滂沱的水雾氤氲。 她什么都看不清了,模糊的视线中,唯有那突然来到她面前的高大身影。尔后,她被揽入熟悉的怀抱中。 “墨漓!”百里九歌哭着抱紧了他。 她终于回到了他的身边,终于能这样倚入他的怀中。这些日子缠绕着她的噩梦、惊魂、摧残、痛苦,终于能够消散了! 百里九歌埋在墨漓的胸膛上,嚎啕大哭起来:“终于见到你了,墨漓,我好想你!好想你啊!” 泪水比山火还要放肆,有生以来,她还从不曾哭得这样激烈过。 只是因为重逢了,仿佛是只要能等到这一刻,便受再多的痛苦都值得。 身子被紧紧的抱着,耳畔,那温柔的声音惹得眼泪不绝,“我来晚了,九歌,都没事了,没事了……” “墨漓……”她仰头,对上的是深邃如星的眸子。 那眸底尽是刻骨的情感、浓浓的疼惜,就这么朝着她压过来。 唇被覆上,如烙印般的不留余地,这或许是墨漓迄今为止最疯狂的吻,恨不能要将百里九歌的一切都夺取来成为自己的一部分。那样患得患失、那样热烈专注,却始终保留着独属于他的温柔,吻到深处仍旧疼惜备至。 醉入这浓情中的百里九歌,在重新获得了空气后,因着情绪的大起大落,被墨漓点了睡xue,疲惫的安睡在了他的怀中。 月过中天,红烛暗暗。 悠悠醒转的时候,百里九歌揉着睡眼,纳闷的瞅着四周。 熟悉的房间,熟悉的陈设,就连身上盖的被子上都绣着熟悉的并蒂莲…… 她竟然回到了墨漓的别院!这里正是他们夜夜安寝的地方。 墨漓带她回来了吗? 百里九歌想起了被点睡xue的事,她撑起身子,翻阅床头桌上的黄历。这一看,大吃一惊,自己竟然睡了一天一夜! 下意识的起床,蹬上绣鞋便推门出去,迎上的正是宁静的夜色,月朗星稀,晚风宜人。 窗边的沙漏滴了不多,想来也是刚入夜不久。百里九歌走下小阶,正好瞧见文鸯端着茶水,走入小院。 “世子妃你醒了?”文鸯露出喜色,快步而来,“我来给你送茶了,先进屋喝点茶吧,现在是不是喉咙干的很?” 百里九歌一怔,是啊,喉咙干的不行,她却现在才意识到。 但这会儿心中满是墨漓和其他人,实在顾不得喝茶,百里九歌忙问:“墨漓呢?顾怜和墨漪呢?他们都在哪里?” “世子妃放心吧。大公子和顾姑娘没事,世子殿下也好好的,正在批阅公文呢,让我先送茶水来。” 百里九歌大松一口气,“这就好……”为文鸯打开了门。 文鸯笑呵呵的端茶进去了,当背对百里九歌的时候,眉梢凝成了苦涩的形状。 她不敢告诉百里九歌,其实世子殿下一点都不好,昨夜他回来的时候脸色苍白的像是枯槁,还咳了一整晚的血,而现在,他…… 百里九歌很快就喝了茶,润好了嗓子,接着又喝下一碗安胎药,便提着灯,去书房找墨漓了。 但墨漓并不在书房。 百里九歌只得去别处找,提着盏灯,左顾右盼,从院子的这头找到那头。猛然间仰脸回眸望去,只见那熟悉的身姿如月色落下的浅璧,孑立在开满昙花的山水平台上,清逸无双。 “墨漓!”百里九歌用着轻功,来到了他的身前,突然觉得,墨漓的脸色好像更加苍白了。 她忧心的问:“你的身子骨是不是恶化了?” “没有,你放心吧。”他柔声说着,从面对她的一刻起,脸上除了温柔再无其它。 但百里九歌看得出来,墨漓心事重重。 她认真道:“这几天的事我都还没和你说呢,墨漓,你知道吗?玉衡是阴阳家的玉灵君,还有墨漪,他是生灵君。他和顾怜都被下了蛊。” “我知道,大哥已经告诉我了。他还说,你的武功尽数被毁。” “……是。”百里九歌沉重的应了。 身子被墨漓揽在怀里,温柔的指,习惯xing的抚着百里九歌的眉心,他徐徐叹息:“我早已决定,要倾尽全力给你一个安全的家,可我竟然将你弄丢……” “不是的墨漓,你别自责。实在是玉衡家的机关太古怪离奇,竟然就设在院子里的地下,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她抱紧了墨漓的脖子说:“虽然这次我的遭遇惨了点,但也有收获的不是?我听姒珑讲了她痛恨母后的原因,我觉得我不是没可能说服姒珑,关于这事我都还没和你说呢。你快跟我回屋,我一一都讲给你可好?” “嗯……”墨漓应了,抱起百里九歌,如谪仙般的飘回卧房。 熟悉的床榻,失而复得的枕边人……墨漓的心头安详下来,他揽着百里九歌,让她趴在自己胸膛上。 百里九歌从掉入李玉衡的地下道开始讲起,一直讲到重逢墨漓。 她的呼吸暖暖的,在墨漓的胸膛上拂过,她的每一个字都将他的心揪得紧紧的,随着她遭遇的那些,不断的疼着、疼着…… 最终,百里九歌低低问询:“控制墨漪的那个人,是阴阳家上任生灵君,他很在意我们的孩儿。墨漓,我担心。” “别担心,有我在。”他没法抹除百里九歌的情绪,只能尽力安抚她,“我会注意这件事的,且大哥和顾姑娘也不甘受制于人,一旦有机会,定是会与我们同仇敌忾。” 顿了顿,又说:“我也是才从大哥口中得知,他的境遇这般不如意,他对我说,李姑娘离开玉店,正是去找寒蝉姑娘,想要为大哥和顾姑娘解蛊。” “玉衡去找寒蝉了?”百里九歌喃喃:“是啊,寒蝉也是蛊灵君。可是自打寒蝉离开兰庄后,也不知道去哪里了,列国这么大,茫茫人海的,玉衡找起来多费劲?” 墨漓梳着百里九歌的发,未答。 冷不丁的,一双小手溜进了他的衣襟里,一个劲的抚摸着,还有着替他宽衣解带的倾向。 墨漓微怔,轻扯了嘴角,扬起了一道略微向上的弧度,“九歌,你睡好了,便又想着为我暖身了?” “我……”百里九歌的小脸透出一点沁红来,“对啊,我就是这么想的。前几日御医还和我说了呢,怀孕三个月后就不用那么小心了。” 说着的同时,又想到自己这一胎似乎特别容易忽然抽疼,总归是有点怪,赶明儿了还是再请御医来看一下吧。至于今夜……唔,墨漓那么温柔,是不会让她出事的。 “所以墨漓,你不能拒绝我的。” 墨漓深情凝望着她,虽是浅笑,可眸底早就晕开了火,已经融化了。 小别胜新婚,他又如何不想好好释放释放,与她亲密一番? “罢了……”终是输给了她的要求和自己的渴望,由着她为他褪去衣袍。 两个人一同走过了这么多风风雨雨,鱼水之欢也是恣意放肆,已经全然坦诚相对,再没有半分遮掩。 行到水穷处,身心都是欢愉无比。 墨漓的双眸像是深不见底的湖水,有种诱人沦陷其中的力量。百里九歌出神的嗫嚅,如他身下的一滩chun水,随他摆弄。 “漓……” 唇中逸出醉人的呢喃,百里九歌被引领着娇娆起伏,连眼角都带上潮湿。 他的温柔,让她醉死其中,唯有沉沦到尽头。 烛火被吹灭时,百里九歌迷迷糊糊的打了个哈欠,有些累了。墨漓将她拥紧,抱到了榻里头去,用一张被子将两个人掩好。 这几日的离别,两个人都不好过,这会儿温馨相拥,只想着时间能就这么定格下去。 百里九歌在被褥下寻了墨漓的手,紧紧扣住,把头歪着靠到了他的肩膀上,“墨漓,我刚才忘了问你了,你是怎么找到岐山去的?你可知那时候我真的以为要死了,结果你突然出现,我一激动,眼泪都停不下来。” 墨漓疼惜的说着:“这几日,我与御风御雷都在四处搜查,桂花村的村民也被我发动了。后来获知了风声,我便急忙赶去。如今想起,若是我再晚一刻的话……” 那么,后果定不堪设想。 百里九歌再度被拥紧了,她反抱住墨漓,笑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说的可不就是我这样的?我在想,等我们的孩儿出世了、长大了,听到它爹娘的那么多故事,肯定会称奇的。说起来,我们的孩儿将来定是有福之人。” 墨漓深深笑了,满眼都是浓酒般的宠溺。但一提及孩儿,他又皱了皱眉。 “九歌,这几日,御影在调查几日前投放麝香之人。” 百里九歌怔了怔,忙问:“有眉目了?” “嗯。” “是谁做的?” “还不能完全确定……”墨漓说:“我白日里去见了太后祖母,与她商量了一番,打算引蛇出洞。” “要想办法把那人引出来?墨漓,你已经有办法了吧。” “嗯……有。”他吻了吻百里九歌的唇,“不解决那人,始终是个隐患。如不是因为它投放麝香,也不会有后来你我去李姑娘店里、你跌落地道受苦受难的这几日。” “墨漓……” “这笔账,我便是要在它头上记一笔。这一场反击,我定将它拿下,再无翻身之时。” 百里九歌应了。不管怎么说,那人要害她的孩儿,为了永绝后患,她定要配合墨漓,将那人揪出来! 267.逼出投放麝香之人 夏夜浅凉,两人一夜好梦。 醒来的时候,百里九歌的青丝缠着墨漓的肩头,他温柔的帮她理好头发,率先起了,去准备早膳。 就在这日,宫里传出一则消息,说是周太后的偏头痛完全好了,太后为此大喜,叫来王亲国戚们,在延年殿大摆庆祝宴席。 百里九歌与太后也相处了一段时日,知道太后并非是个为了病好便找一堆人来庆祝的人,想来,这应该就是墨漓所说的“引蛇出洞”吧。 她随着墨漓,去了延年殿。路上,墨漓也将种种安排讲给了她。 延年殿。 今日的太后红光满面,倒真像是痊愈了似的。 她这几日回了延年殿居住,因而不知百里九歌的遭遇,甫一见百里九歌,连忙将她拉到身边坐着,关怀的笑说:“几日不见,这肚子好像又大了一圈。来,让哀家看看,这脸色也挺不错的,身子还舒服吗?” “我挺好的,墨漓对我好着呢。” “呵呵,那就好,那就好啊!”太后十分高兴。 渐渐的人都来齐了,司乐大人领着一群乐师奏乐,礼官也准备好了歌舞表演助兴。 太后满脸喜色,似是乐得合不拢嘴。 待酒足饭饱时,太后命贴身嬷嬷端出一个盖了布的盘子,她掀开了布,托盘里放着的,竟是太后的那枚被灌入麝香的玉佛坠。 太后说:“哀家的偏头痛痊愈了,心中是欢喜的不得了。刚好这歌舞节目也都看逆了,在场的女眷们都上来表演吧,谁表演的最好,哀家就把这玉佛坠赠给谁。” 众女子的眼睛全亮了,人尽皆知,那玉佛坠是太后最重视的饰品,连倍受太后宠爱的墨晴和李玉衡都得不到。眼下谁要是得到了,那可是无上的容耀啊。 女子们立马争先恐后的表演上了,琴棋书画,歌舞杂技,只要有能拿得出手的本事,全都争着不遗余力的比。 眼见得几个小姐,筝、柳琴、阮,拨得天花乱坠,太后笑吟吟的唤道:“良妃,你的琵琶是我大周一绝,哀家也好久没听到了。你怎么还坐在那里?赶紧也上来比试一番吧。” 良妃素来都被认为是庸懦老实的主儿,这会儿听了太后的话,笑着推脱:“各位小姐们这样厉害,臣妾这这年岁的哪还敢出来献丑,还是不凑这个热闹了吧。” 太后皱了皱眉,不大高兴的说:“难得哀家今儿个高兴,怎么,你都不肯给哀家点脸面?” 良妃噎了噎,连忙就地行拜礼,“臣妾不是有意要扫母后的兴致,实在是因为臣妾……” “母后啊,别逼良妃了。”墨阳的唇角扬着模糊的笑意,替良妃说起话来:“良妃从来都不愿意出头,她的脾气就是这样。” 太后努了努嘴,道:“其实哀家这玉佛坠,本就是想赠与良妃的,算是换她今日弹一曲《寒鸭戏水》,可她竟这么扭捏推脱。”又和蔼的对比赛的小姐们笑道:“哀家这里还备了些喜欢的玩意儿,都赏给你们。” 小姐们虽然有些失望没能获得玉佛坠,但只要有太后的赏赐,就已经是容耀了,纷纷欢喜的跪地谢恩。 太后说:“良妃,你也别扭捏了,你的琵琶技艺闻名大周,还有什么好谦虚的?是觉得哀家这张老脸,不值几个钱吗?” “臣妾不敢,臣妾……从命就是。”良妃很不甘愿的应了。 墨泓正在旁边吃着从岭南送来的火龙果,这会儿见母妃的表情很无奈,问道:“母妃你是身体不舒服吗?只是弹一曲不会有事的,等晚上回去了,儿臣给你捶捶肩背就好了。” 良妃意味深长的朝着墨泓笑了笑,接着从司乐大人的手中接来一面花梨琵琶,缓步到大殿中央,跪在准备好的藏青蒲团上,试弦、调音,起弦,奏一曲《寒鸭戏水》。 百里九歌凝神倾听,心中也是颤了颤,这良妃的琵琶技艺确实是高,从前芳菲馆的姐妹们也有擅长琵琶的,却比不得良妃十分之一。 她望向良妃的贴身宫婢,那宫婢本是立在墨泓身后的,这会儿突然出去…… 是有人喊了这宫婢去延年殿的后花园,宫婢诧异的去了,在灯火昏暗的后花园中,等着那个喊她来此的人,却根本没看到人影。 宫婢越发觉得奇怪,打算回去了,可就在这时,忽然被人勒住了脖子,同时一个湿毛巾贴到她的口鼻处。 宫婢闭了眼,就这么被药倒了…… 延年殿中。 良妃的一首《寒鸭戏水》弹到结束时,掌声雷动,就连墨阳都露出赞扬的笑容。 墨泓更是抹着嘴角的火龙果浆,称赞起来:“母妃真是太厉害了,儿臣也想学琵琶。” 良妃别扭的笑了笑:“你是男孩子,怎能学琵琶。”接着又抱着琵琶施礼,“母后、王上,臣妾献丑了。” 太后看起来满意到了极点,喜滋滋道:“此曲只应天上有,名不虚传呐。哀家这玉佛坠就赠给你了,良妃,你这就戴上给哀家瞧瞧吧。” “谢……谢母后。”良妃从嬷嬷手里接来了玉佛坠,脸上有着十分不情愿的表情。 她似是抗拒着什么,却终究还是将玉佛坠佩戴起来了。 立刻就有人夸赞:“这玉佛坠好生漂亮,配良妃娘娘也是别有一番滋味,恭喜良妃娘娘了。” “谢、谢谢。”良妃像是蚊子般的细语,旁人看着,还以为她是谦虚羞怯了。 良妃回了席位,有些心不在焉。墨阳慰问了她几句,她也只说没事。 太后道:“看你今儿个状态不好,就先回去休息吧,身子要紧。墨泓,送你母妃回去。” “哦,孙儿知道了。”墨泓老实的回答,起身去扶良妃。 良妃连忙道谢,尽管低着头的,可眼底还是有种如逢大赦的意味。她在贴身宫婢和墨泓的搀扶下,一并告退。 “娘娘慢点。”这宫婢掺着她朝外走。 良妃忽的觉得哪里不对,将自己这贴身宫婢从上至下打量了好几遍,问着:“秋菊,本宫怎觉得你好像变胖了呢?” “啊是吗?哈哈,娘娘您说笑了。”秋菊眉飞色舞的笑着,将良妃拱出去了。 延年殿中,歌舞继续。 墨漓锋锐的视线,从宫门处不动声色的收回,落在百里九歌身上,柔和的像是一瓣瓣昙花,仿佛方才的锐利冰冷只是幻觉。 “太后祖母,九歌,这里有剥好的栗子。” 他笑着,递去了一个青瓷小盘,盘子里放着的,正是他适才一颗一颗剥好的栗子。 百里九歌心里甜滋滋的,匀了一半给太后,剩下的自己笑纳了,心里担忧墨漓会不会剥栗子的时候撇到指甲,专程拉过他的手检查了一番,这才放心下来。 宴会过后,宾客们一一散了,百里九歌还随着墨漓留在延年殿。她知道,他们还有事情要做,不是今晚就是明晚,这两日,她都要和墨漓留宿在延年殿了。 自从那次百里九歌为太后治疗偏头痛后,这延年殿里的沉香都换成了高良姜,高良姜的味道较之沉香清淡很多,百里九歌嗅着也舒服。 她躺在墨漓怀里,他抱着她,靠在一张软椅上。不远处的太后正在梳着头,将白发一丝丝的梳掉。 太后蓦地发问:“这些日子怎么都不见玉衡呢?听说她是又出去挖玉了。这鬼丫头也真是,从前出门还知道和哀家打声招呼的,而今竟是说走就走了,连个回来的日子也不给留。” 墨漓心知,太后定不晓得李玉衡是阴阳家长老的事,是以,只温润的笑答:“许是一时走得急,忘了与太后祖母打招呼。” 这会儿百里九歌有些困了,大喇喇的打了个哈欠。墨漓见状,便抱了她,想将她安置在榻上,却正好在这时,有人跑来延年殿中了。 “世子殿下、世子妃,我回来啦!” 一道珠圆玉润的身影,嗖嗖冲了过来,笑盈盈的就凑到了墨漓身前。 太后认出这正是良妃的贴身丫鬟秋菊,当即斥道:“大胆奴婢,哀家这延年殿也是你大呼小叫的地方吗?良妃平日里都是怎么管教你的?” 秋菊怪异的眨了眨眼,接着就从衣服里掏出了那枚玉佛坠,在太后眼前晃了晃,笑说:“良妃让我把这个埋起来,我就给太后娘娘送回来了。” “你……”太后顿觉得,这秋菊有点奇怪。 百里九歌这会儿憋了一肚子笑,终于没忍住,哈哈笑出声来,指着秋菊大笑:“你还是把人皮面具摘了吧,我记得秋菊可比你瘦了不少,良妃肯定有问过你是不是变胖了。” 秋菊的脸色顿时绿了,“世子妃你怎么知道……” “这很难猜吗?”百里九歌畅笑不止。 秋菊悲哀的承认了:“不难猜,是我太胖了……”她要减肥她要减肥她要继续减肥! 太后听得云里雾里,放下梳子,站起身,正好迎上秋菊一扬手,摘下人皮面具,露出另一副容貌来。 原来是文鸯易容的。 268.打蛇打七寸 太后有些不明白了:“墨漓,这又是做什么的?” 百里九歌笑着解释了:“是我把文鸯易容成秋菊的,宴会前,之所以墨漓让祖母你请良妃出来弹琵琶,不仅是要将玉佛坠给她,更是要趁机支开真的秋菊,掉包成文鸯。” 太后明白了:“原来是这样。” 文鸯说:“然后我就跟着良妃和小殿下一起回去了,良妃娘娘心里有鬼啊,让我赶紧将这玉佛坠埋起来。不好意思咯,我是不会埋的。” 她笑着将玉佛坠双手递向墨漓,“世子殿下,我该把玉佛坠送去哪里,给个指示吧。 “去给父王就是。”墨漓言罢,柔声对百里九歌说:“我们一起去父王那里,你要是撑不住了,在我怀里睡着就好。” “当然撑得住,你不用挂心我的。”百里九歌大喇喇的笑了笑:“虽说我现在成了个绣花枕头,但也不至于那么娇弱。” 太后讶了讶:“九歌,你说绣花枕头这是什么意思?” “啊?”百里九歌张大了嘴巴,不好,差点说漏嘴了,忙道:“我这意思就是有了身孕后身子沉,没以前活动方便了。无碍,太后祖母你放心就好了。” “呵呵,好,那哀家就放心了。”太后满目笑意,终究是被百里九歌给搪塞了。 因着那玉佛坠里有麝香,墨漓让文鸯用一个密封极好的木匣子装好了玉佛坠,文鸯还特意与百里九歌保持距离,一并朝着墨阳的临华殿而去。 很快,亥时初刻到了,良妃被喊了过来。 原本今夜的良妃心神不宁,在回去寝宫后赶紧就让“秋菊”把玉佛坠处理了。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暴露了,可就算是没暴露,那玉佛坠里有麝香,她也不能成日戴着,麝香这东西毕竟对女子的身体危害大着。 但打发了秋菊后,过了好半天也不见秋菊的人,她正想派宫婢去找,就忽然接到了王上的召见。 因着仓促,良妃过来的时候,还穿着今晚的那身衣裳。她进临华殿时,文鸯已经退到一盏屏风后了。 良妃行了礼,“臣妾见过王上。”一眼就看见太后、墨漓、百里九歌都在这里。 这会儿墨阳歪坐在椅子上,揉着太阳xue,疲惫的说:“来了?良妃啊,孤王是请你来听一出戏的。” 良妃庸懦的问着:“王上请了戏子来吗?臣妾都不曾听说。” 墨阳道:“你去那盏屏风后看吧。” “臣妾遵命。”良妃摸不懂事情的发展,只能恭顺的福了福身,走到了屏风后面。 可她万万没想到,屏风后还有个女子站在这里,这女子的衣装发髻,甚至发髻上的簪花,都分明是秋菊的打扮,唯有长相和身材不同。 良妃猛然意识到了什么,大惊:“秋菊,你——” 文鸯可不给良妃问话的时间,一个小擒拿手,就将良妃给挟住,按到地上去了。 因着文鸯跟秋杭学过些三脚猫的功夫,再加上块头大力气狠,良妃根本不是她的对手,三两下就被文鸯捆住了身子,接着一块布巾就被塞进了嘴里。 良妃哼哼呜呜了半天也说不出话,只能大瞪着文鸯。 文鸯不客气的很,挽着袖子按住良妃的肩膀,不让她动弹,“良妃娘娘省省力气吧,王上都说了是请您听戏。听戏不需要用嘴巴和眼睛,靠耳朵就好了。” 屏风外,百里九歌从墨漓的胸口抬起头来。 今日在马车上就听墨漓说了,御影追查投放麝香之人,种种迹象都指向良妃,基本除了她就不会是另一人所为。但墨漓素来做事谨慎周全,为怕冤枉了人,才和父王、太后祖母一起布置了这个赠送玉佛坠的局,想试试良妃是否心虚。 果不其然,良妃早知道玉佛坠里有麝香,让“秋菊”将玉佛坠埋了,打算谎称弄丢了玉佛坠。文鸯机灵,稍微浑说几句,就将良妃投放麝香的事给问出来了,并把玉佛坠送了回来。 至于那个真正的秋菊,自然是已经到了墨漓的手里,而此刻,便是让她交代罪行的时候了! 眼底,染上几分冷意。百里九歌虽自问豁达,可对于要害她腹中孩儿的人,她一定要将真相戳穿,让自己的孩儿再不会受到同样的威胁! 一个被捆绑着双手的女子,被御风从殿外推了进来,十分狼狈的摔在地上,爬起来后,一看见墨阳就坐在上头,立刻吓得满脸花白。 “王、王上……”跪在地上将头趴得低低的,“奴婢见过王上,见过太后娘娘,世子殿下……世子妃。” 百里九歌坐正了身子,冷冷道:“秋菊,我懒得跟你拐弯抹角,你把话说清楚了,你跟良妃是怎么把麝香弄到延年殿的花盆里还有太后祖母的玉佛坠里的?” 秋菊身子狠颤,根本不敢抬头看百里九歌,“世子妃的话,奴婢听不懂啊……” 装傻? 百里九歌嗤道:“别装了,我们都知道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自己选一条路!” “奴婢……奴婢是真的听不懂世子妃在说什么。奴婢自从进宫后一直老实本分的服侍良妃娘娘,从没有做过什么亏心事……” “你还装!”见这秋菊是打算抵赖到底了,百里九歌嗤道:“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墨漓将百里九歌重新揽回了胸口,柔和的梳着她的发,用体贴的动作安抚她。 他冷冷睨着秋菊,淡淡道:“秋菊姑娘,母妃都已经招供了,而今我与父王和太后祖母,都已经知晓,母妃是让你去投放麝香的。鉴于母妃良心悔过,父王已对母妃网开一面。你若还想着要替母妃隐瞒,那便是自掘坟墓了。” 这番话万般犀利,彻底将秋菊的心脏射穿了十几个孔。她登时抬起脸来,不能置信的问:“世子殿下您说的……都是真的?” 墨漓冷道:“姑娘以为呢?” “奴婢、奴婢……”秋菊恐惧纠结的不知所措。 墨漓自身旁的桌案上端过一杯茶,沏了沏,轻啜上一口,温度适宜,便笑着圈了百里九歌的身子,将茶递到她手里,看着她喝下。 他冷笑:“秋菊姑娘何苦不为自己打算,母妃都已经将你供出来了,你可还要维护母妃?你若不信,在下这便让你看一样东西。” 暗处的御影应声出现,将那木匣子掏出来打开。 秋菊一见木匣子里的玉佛坠,一颗心彻底凉了,这会儿什么忠诚什么抵赖都顾不得,焦急的喊嚷:“王上饶命!世子殿下饶命!奴婢也只是个下人,听主子之命行事的,奴婢也是身不由己啊!” “身不由己?”墨漓目光冰寒,冷冷道:“那就请姑娘将来龙去脉都讲清楚,倘真是身不由己,在下与父王自然会对姑娘从轻发落。” 屏风后的良妃已经面目紫白,拼命的挣扎着想要开口阻止秋菊。可嘴巴被塞得牢牢的,身子又被文鸯按住了,她就像是砧板上的鱼般无法翻身。 秋菊如实交代:“奴婢都是奉了良妃娘娘的命令,给每日挑水进宫的长工那里塞了些碎银子,请他从外头带了点麝香回来。然后、然后奴婢买通了延年殿里的人,在绿萝花盆里埋下一块麝香,又趁着太后娘娘沐浴的时候,把另一份麝香灌进了玉佛坠里。” 太后一脸怒色的发问:“到底是哪个吃里扒外的蹄子,哀家待它不薄,身为哀家宫里的人,竟有胆子干这样伤天害理的事!” 秋菊说:“是、是孙嬷嬷。” “是她?”太后吃了一惊,俨然是没想到,自己一向信赖的人居然是个见利忘义的。 太后怒道:“还不派人去将孙嬷嬷拿下,先关禁闭,等哀家腾出时间了再审问她!” 真相已然大白,但墨漓始终在意一件事情。 “秋菊姑娘,在下想知道,母妃意图谋害世孙,可是为了四弟。” 秋菊一颤,口齿不灵:“这……奴婢、奴婢说不好啊。” “说不好?”幽月般的眸底,冷光似刃。 秋菊被吓得战战兢兢,连忙磕起头来,“世子殿下,这个奴婢真的不知道,就连小殿下他也是被良妃娘娘蒙在鼓里的。请世子殿下开恩,王上开恩,饶了奴婢吧,奴婢把知道的都说出来了啊!” 话音才落,秋菊做梦也没想到,屏风后面忽然传出一阵明显的响动声。 接着,只见良妃蹉跌的跑了出来,面目拧得都没法看,又惧怕又气道:“秋菊,你这不成器的!本宫器重你什么都让你表现,可你怎么这么简单就被骗了?真是个猪脑袋啊!” 秋菊如被石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见良妃被逼急、原形毕露,百里九歌懒得多看,借着手中的茶平息心头涌动的怒火,冷冷斜了良妃和秋菊一眼,道:“还不明白吗?这下看你们还怎么串供!” “秋菊,你……”良妃气急败坏的喘着,眼珠子不停的旋转,这会儿只在心头盘算怎么样才能让自己受到的惩罚最轻。 她流着泪跪了下去,庸懦的低泣:“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是臣妾咎由自取,还好世孙最终是没事的,要真是有点闪失,臣妾这一辈子都会恨透自己,会死不瞑目的。” 269.拦车乞求 百里九歌没想到良妃蓦然就认错态度这样好,她望向墨漓,从他的眼神中,她读出了一句话:母妃果真城府极深,掩藏得极好,也懂得如何运用他人的心理。 百里九歌只觉得心凉,外表庸懦的良妃,却有着那样一颗内心。墨漓的家人一个个都是这样,她好为他心疼。 良妃泣诉:“其实臣妾从一开始就内心不安,负罪之感太重,却又不敢主动向王上承认。今日被揭穿了,心里也像是解脱了一样。臣妾是罪有应得,但凭王上处置,只希望墨漓和九歌能够不要那么记恨臣妾一时冲动做下的错事。” 墨漓低低叹息,不愿多看,梳着百里九歌的头发,淡淡道:“还请父王定夺。” 墨阳疲惫的说:“那就和冉妃一样,打入冷宫吧。” “谢王上不杀之恩。”良妃叩拜在地,感激涕零道:“臣妾定会在冷宫里好自悔过,也会说服冉姐姐悔过,希望这样也能减少一些我们姐妹的罪孽。” 墨阳揉着太阳xue,“行了,就这样吧……孤王也累了,你们都各自休息吧。至于这个秋菊……” 秋菊万分惊恐的埋下头。 “上天有好生之德,就罚她三十棍子,以后去苗圃养护花木吧。” 秋菊大松一口气:“谢王上开恩!谢王上开恩!”还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想到只是领些皮肉伤。而养护花草这活虽然粗糙点,但也不是个多差的差事。 墨漓将百里九歌抱起,与墨阳和太后道别,冷冷从良妃身边经过,带起一袭淡漠的冷香。 御风已经先一步去将马车驾过来了,文鸯坐在御风旁边,跟着学习驾车。 墨漓将百里九歌抱到车厢里,清浅的昙花幽香中,身下的软垫子暖暖的。 百里九歌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嘟了嘟嘴,呢喃:“父王真的好仁慈。” 墨漓眸底凝住。 “难道你不这样认为吗?”百里九歌说:“上次听闻冉妃和一个侍卫私通,父王都没怎么罚冉妃,那个侍卫也是挨了顿打就了事了。还有今日这事,虽然我不知道父王和你的想法是不是一样,但他的处罚真的不重。” 墨漓沉默了半晌,清浅一叹:“父王的想法,我从没能洞悉。我遇人无数,要说看不透的,也唯有父王了。” “啊?”百里九歌稍稍坐正了些,觉得有点不寻常,“墨漓,听你这意思,你和父王从没有交心过吗?他可是你的亲生父亲。” 他叹息:“亲生父子本也该无间隙,只是,我始终……罢了,父王从未苛待于我,此事不提。” 见墨漓不想说了,百里九歌也不愿他再劳神,便不逼问了,靠在墨漓怀里,小手轻轻抚在他的心口,顽皮的跟着他的心跳一下一下的弹着指头,间或画几个圈圈。 随着马车颠簸拐弯,墨漓也将她抱得更稳了些,眉梢眼底,宠溺的情绪浓的能盖过满车厢的花香。 但车外的文鸯忽然叫起来:“咦咦?御风你快刹车!前面那个不是小殿下吗?你别撞到人家!” 墨泓?百里九歌诧然,只手掀开帘子,望了出去,惊讶的望见宫门前的宽阔驰道上,一个小小的身子跪在那里,看上去太是单薄,而他身后的黑夜又是那样无边无际。 那小小身影不正是墨泓吗? 百里九歌忙道:“御风,快停车!” 御风勒马,马车稳稳的停了下来。 百里九歌想要下车,但墨漓吻了吻她的额头,笑言:“你别下车,有些话,终究是得我与他兄弟之间才能说清。” “墨漓,我……”百里九歌想了想,点点头,“我知道了,我在车里等你。” “嗯。”墨漓带着一抹柔和的笑意,下了马车,朝着墨泓徐徐行了过去。 百里九歌就坐在车里,文鸯替她拉开车帘,两人都目不转睛的望着前面的景象,听觉也都发挥到极致。 月色清朗,洒了满地流光。鹤氅旖旎在地,垂坠的鹤羽将这满地水银荡出一圈圈涟漪。墨漓的唇角仍是微微上扬的,一如既往的清浅、温润,却又多了些许心疼。 跪在硬石砖上的人,毕竟是他的弟弟,且终究还是个孩子…… “你起来吧。”墨漓温声说着,伸手扶住墨泓的肩膀。 但墨泓却跪得像是钉在了地上一般,两只眼睛有些肿,似是哭过了,“二哥,能不能让母妃不要住在冷宫里面?听说里面环境很恶劣,有很多蟑螂和老鼠。母妃是我最亲的亲人了,要是非要进冷宫的话,我代替母妃可以吗?” 墨漓不免喟叹,略有苦笑:“你是个孝子,我知道,让你离开生母确也残酷。但你该明白,人若是做了恶事,便要受罚,人罚也好天罚也罢,注定谁也逃不过。” 墨泓的眼底又有些泛红了,“二哥,道理我也明白,但是我真的想求你去和父王说一说,不要罚母妃去冷宫。” “你先起来吧。”墨漓这回不由分说,将墨泓从地上扶了起来。 见墨泓的膝盖那里沾了不少灰尘,墨漓轻拂袖,袖风扫下了那些灰尘,他道:“若母妃诚心悔过,父王自是会放她出来,如今你该做的,不是在这里求我,而是多去冷宫探望你母妃,让她诚心向善。你在外面也要学好做人做事,才不负母妃多年对你的教诲。” 墨泓的眼泪眼看着就要流出来了,他吸了吸鼻子,将眼泪连着一并吸回去,最后顿悟的点点头,答:“我明白了,我会照着二哥说的做,那我先去探望母妃了。” “嗯……”墨漓微颔首,挽声留住了墨泓,“有件事,还望你能如实告诉我。父王那边刚刚发落了母妃,你是如何这么快就知道了,以至于跪在这里,等我的马车。” 墨泓小跑着的身子定住,他低头,很愧疚似的踌躇了半晌,回过头道:“其实我知道母妃对二嫂做的事情。” 墨漓眼底轻沉。 “我也是无意间发现的,那天我去母妃的宫中,向她汇报功课,正好就听见母妃在和秋菊商量下麝香的事情。我没怎么听懂,只大概知道母妃想害二哥和二嫂的孩子,我还听见她们说了‘绿萝花盆’几个字。” “所以,那日你来延年殿中,撞碎了绿萝花盆,也是有意为之?” 墨泓没有隐瞒:“是这样没错。那天我过去的时候,还以为二嫂生病了,没想到是麝香的原因。刚好这时候看到一个嬷嬷捧着绿萝花盆,我心想是不是母妃和秋菊说的那盆,于是就故意撞上去了。” “是吗……”墨漓的笑容渐渐柔和。不论如何,那次的事,是该感谢墨泓的。 他叮咛:“你去吧,日后若是心中不舒服想找人倾吐了,我的别院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墨泓的脸上洋溢起单纯的笑,看得出他的心里是温暖的。 “谢谢二哥!”他对墨漓作揖,接着小跑着去见良妃了。 马车里的百里九歌,望着墨泓从身边经过,嘴角也勾起了温暖的笑意。 她往里侧挪了挪,让开位置,让墨漓回到车上,握住他的手,重新靠入他的怀中,大喇喇的笑了:“墨漓,我发现你这人很会安慰人啊,很客观又很亲切。” “是吗……”他柔和的笑着。 重新回到温馨恬淡的小世界里,这会儿漫上心头的,是一汪沁人的岁月静好,“好好睡吧,过两日寻个好天气,带你去桂花村走走。” “桂花村?”那地方听墨漓提过的,虽说现在还没到遍开桂花的日子,但想来也是山明水秀,肯定很放松心情。 百里九歌笑问:“怎么忽然就要带我出去玩了?” 他笑:“你忘了?前些日子我和你说过,要带你出去玩。谁知出了李姑娘家的事情,我将你弄丢了,如今再找回来,曾说过的话,自是要作数。” 百里九歌的心里很甜很甜,墨漓的温柔体贴,便是这样无处不在,仿佛是将她浸在蜜罐里一般,甜入肌骨。 她故意揶揄:“我想吃好吃的!” “嗯。” “我还想喝你做的王八汤。” “不可。孕妇忌讳甲鱼这等大补之物。届时我为你钓些鲫鱼,煮了汤给你喝,你看好吗?” “虽然有点遗憾,不过鱼汤也不错。倒是怀孕期间也不能喝酒,真不开心。这样吧,听说桂花村盛产桂花糕,我要带五十斤的桂花糕回来吃,作为补偿。” 墨漓笑道:“好,我为你买一百斤。” 百里九歌忍俊不禁,紧紧的攀着墨漓,甜美的笑容艳丽的如火焰一般,照亮万顷夜色,更在墨漓的心坎催开了一朵朵明媚的凤凰花,令他看得移不开眼睛。 而几日后,百里九歌更是第无数次的体会到,墨漓的温柔体贴和无微不至。 辛丑年六月十一的那日,百里九歌腹中的胎儿差不多也要六个月了,肚子又大了一圈,衬得她原本的身材更为娇小似的。 这几日因为养得好,百里九歌气色极是不错,墨漓带她去了桂花村。 270.生男还是生女 这是百里九歌第一次来桂花村,那村子就坐落在两座山的山坳之间。从山坡一直到村里,栽满了桂花树,如今还不到金秋十月,桂花自然是不开的。 不过,整个村子从里到外都弥满着淳朴真纯的感觉,村民们见是世子殿下带着世子妃到来,更是热情的没话说,这让百里九歌打心眼的开怀。 村民们还特意在桂花林里置办了野炊。 百里九歌素喜烹饪,便和不少村妇混在一起,互相切磋厨艺。 有村民望见百里九歌像个普通妇人似的忙里忙外,故意笑说:“世子妃,有句话可是叫作‘君子远庖厨’啊,您怎么还总和柴米油盐酱醋茶混在一起?” 百里九歌恣意笑答:“都说了君子远庖厨,又不是女子远庖厨,和我有什么关系?再说了,墨漓是君子,还不是成天下厨吗?倒是你啊,还是赶紧学学做菜吧,也不怕你家娘子辛苦。” “呃……”那人语结,再和自家娘子对视时,脸上立刻红了大片。 待百里九歌的菜做好了,便与村妇们的菜放在一起,大家一起品尝。 村妇的手艺也是很不错的,百里九歌很是满意,心想着自己那日和墨漓说想吃好吃的,今日还真吃上了。 只是……等下,墨漓人呢? 她放下筷子,站起身来,左顾右盼的寻找墨漓,看了好一会儿,突地瞅到一道荼白色的影子正朝着这边徐徐而来。 “墨漓,我在这儿呢!”她大喇喇的招手。 不管身在何处,那人都能汇万千风华于一身,就仿佛是夜空再浩瀚无际,月亮却唯有那一个,那样温柔剔透的,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而他所殷殷注视的,也唯有那一朵凤凰花。 这厢百里九歌笑盈盈的望过去,发现墨漓的手里,正提着一只硕大的鲫鱼。这让百里九歌大喜,加快了步子来到他面前。 “墨漓,这鱼好大,跟成精了似的,你是怎么钓上来的?你是不是有什么独家秘笈啊?” 墨漓轻轻摇了摇头。独家秘笈?该是没有。这次只是想着要钓起大鱼,为九歌煮一锅浓香的鱼汤,不料真钓起了,倒是心想事成。 百里九歌忙牵着墨漓,一起去了地上堆铸的炉灶处。墨漓亲自处理了鲫鱼,开始熬汤。 这一幕教桂花村的村民看在眼里,一个个都傻眼了,眼底各种惊艳崇拜羡慕赞叹的神色都有。而当然的,村民们也都有幸喝到了大周世子殿下亲自熬制的鲫鱼汤。 汤足饭饱,两个人牵着手,在山坳里随意漫步着。 虽说这桂花村里栽植的多是桂花,但也生了不少缤纷的野花,诸如八宝景天、百日草、花菱草、木芙蓉、锦葵。正好这会儿六月,繁花似锦,山坳里万紫千红的,乱坠了百里九歌的眸子。 她徜徉在花海里,左走走,右逛逛,率xing的畅言:“墨漓,你最喜欢什么花?” 墨漓柔和的笑言:“从前,最喜欢昙花。” “从前?” 百里九歌知道,墨漓喜欢昙花这定是不必怀疑的事情。他本就是昙花谷中人,携万朵昙花,风华无双,又因着中了阴阳咒、活到如今经受了种种艰难,所以,他定是会对那如蜉蝣般弹指一瞬便凋谢的花朵有着特殊的感情吧。 心里有些酸涩,却明媚的笑问:“那现在呢?最喜欢什么?” “现在吗……”他的笑容是那样柔和,温软的让百里九歌的心都酥了。 揽了她的身子,他说:“是凤凰花。” 百里九歌怔了怔,心里又怎不明白墨漓的意思?小小的心房已经盛不下墨漓所给予的感动了,百里九歌明媚一笑,主动送上亲吻。 墨漓顺理成章的笑纳,趁势还要多索取一番,她的美好,总是让他流连忘返,难以知足。 从前曾听不少人说,美色最是误人,一旦沦陷便难以全身而退。如今有了九歌,便知那些人所说的一个字不假,他便是已经深深沦陷,且越来越深。 不过……唇间逸出一声轻笑:不过,为何要全身而退?对她,他爱都来不及,宠都宠不够,甚至由衷希望能像正常人那样,长长久久的活下去,陪伴着她…… 细细的亲吻中,倒映在眸底的是万紫千红。一如这世间,万紫千红无数,而眸心凝睇着的却只有这一朵凤凰花。此刻,她就在他的怀里,像是chun水般缠绕着他,化作他的整个世界。 倒是百里九歌在忘情间,突然感觉到肚子里的东西动了一下,那种真实的感觉让她兴奋。 她激动的说:“墨漓,它在踢我!” 这一激动,小手乱挥,一只手仍抚着小腹去细细感受,可另一只手就…… “啊呀!”不好不好,不小心摸到不该摸的地方了!而且墨漓的反应还……立竿见影。 百里九歌满脸沁红,促狭的瞪了墨漓一眼,只看到那幽月般的眸子灼灼深沉,如两块漆黑浓烈的玛瑙,简直要将她熔化在其中似的。 钟磬般的嗓音,这会儿也喑哑而魅惑起来:“九歌,你又不乖了……” 虽说两人之间什么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可大天白日的,百里九歌冷不丁就这么挑起火花,依旧羞窘的不行,满面潮红。 她嘟囔:“我……墨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谁知道事情这样巧?唔……你、你是不是忍得很难受?” “你以为呢?”这嗓音温柔的能将人溺毙,语至末尾,饱满的上挑音,充满了渴望,魅得百里九歌连脖颈都泛起红晕来。 她不好意思的说:“那要不就、就……在这里做吧。”说完后露出满是决心的表情,专程看看周围有没有人。 逗得墨漓忍俊不禁,“傻九歌……”揽了她在怀,柔声哄着:“方才是和你开玩笑罢了,我没事的,我们再四处走走吧。” “啊?你真的没事吗?”百里九歌不信。欲求不满的滋味她也知道的,虽说每次到最后都能被墨漓喂得饱饱的,但过程中,他偶尔会腹黑的让她尝尝那种滋味。 所以……“你还是别忍着了,这里环境很不错很别致,我看这里蛮好啊。” 墨漓的笑意更深了,唯恐百里九歌再说下去,他就真的要控制不住。可知她娇憨率真的言语,分明就是最蛊惑人心的tiao逗,偏偏她还意识不到。 “没事了九歌,你看那边的山坡开阔,该是能眺望到远处的美景,我们过去看看。” 百里九歌本还想说什么,可身子被墨漓一带,便只能随着他的脚步过去了…… 这晚,夜幕降临时,天候依旧是半热的。而桂花村这里,因着所处地形位置的原因,倒也有些微的凉风,习习吹人。 桂花村的村民们,举办了一场篝火晚会。由村长亲自点燃火堆,所有人手拉着手,围着火堆边绕圈边跳着简单的舞蹈。 百里九歌曾经去过湘国,知道湘西那边的山里,流行火把节仪式。今夜这篝火晚会,便和湘西的火把节差不多。 因着全村的人都知道世子殿下溺宠世子妃,故此,没人敢随便拉百里九歌的手,最后推了个**出来,站在百里九歌身边。 至于墨漓旁边,因着村民们心中存了压力,景仰墨漓而不敢称兄道弟的亲近,所以推来推去的。推到最后,竟是把御风给推出来了。 于是,御风压力极大的和墨漓拉手,所有人就这样围成一个大圈,围着火堆,跳了起来。 百里九歌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放松过了,在和着山歌的同时,心中的一切烦扰、一切顾虑,都仿佛被那明晃晃的篝火烧化,最后不过一地轻灰,教风吹得无影无踪。 见百里九歌开怀的笑容,墨漓也由衷的欣慰。 跳了一晚上的舞,百里九歌的身子虽乏了,可心却是放松到极致。 墨漓将她抱到了房中,房子是桂花村村民专程为他们准备的,简单朴实,很是干净,百里九歌打心眼的喜欢。 躺在榻上,她蹭到了墨漓怀里,娇憨道:“我真的好开心,这会儿只觉得对未来的路充满了希望,我相信我们一定能一直这么开心下去的。” 墨漓笑而不语,细心的梳着百里九歌的头发。她开心,他便放心,她的笑,胜过太多太多东西了。 百里九歌顽皮的爬了上来,像个八爪鱼一样缠住墨漓,在他的耳边问着:“你这人洞察力极好的,你说我们的孩儿,是男孩还是女孩?” 墨漓笑道:“我便是洞察力再好,也无法说准这个。” “那你觉得呢?是男孩还是女孩?” 墨漓想了想,说:“我觉得是女孩。” “为什么?” “因为……”眼底似划过一抹愀然的神色,融合着爱意、感动,密密麻麻的像是一坛浓酒,“我只是觉得,自你有孕以来,因为我的原因,让你受了很多苦。这一胎能这样顽强的挺过来,我想,多半是个和你一般xing子的女孩,坚强、明朗,一往无前。” 271.住手,不能摘! 百里九歌怔了怔,没来由的觉得墨漓的推测很有道理。只是…… “我没受什么苦的,你别说什么是因为你的原因。墨漓,我好好的不是?孩儿也好好的。未来的日子还多着呢,我们一定会越来越好的,即使是暂时失去的东西,总有一日也能重新获得,我相信!” “嗯……”他深深的、宠溺的笑着,默了默,笑问:“可有想过给孩儿取什么名字吗?” “没有,要不现在想吧。”百里九歌兴致极好,畅然笑说:“既然你猜是女孩,那你来起她的名字,我就起男孩的名字好了。你说吧,女孩的话,要起什么名字呢?” 墨漓的眸光深了深,动容的念着:“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便叫‘衿’吧。” “好啊,我听你的。要是男孩的话呢……”百里九歌想了想,大喇喇的就做下决定了,“男孩就叫‘翎’!” 翎,这意思是羽毛。翎羽翎羽,便是自由自在的展翅翱翔…… 墨漓揉着百里九歌的后脑勺,笑道:“好,男孩叫‘翎’,女孩叫‘衿’。” 百里九歌很满意的点点头,蓦地想起了一件事来,“墨漓,我曾做过一个梦,梦里我们有五个孩子呢,三个男孩和两个女孩。可现在才起了两个名字。” 墨漓笑出声来。他的傻九歌,这是将梦境都当真了? 只得柔声说:“将来的事情,便将来再说吧。时候也不早了,早点睡。明日吃了早饭,我们回别院去,你安心养胎。” “噢,好。”百里九歌应了,伏在墨漓胸膛上,被他暖暖的抱着、轻轻拍着,没过一会儿,就舒舒服服的睡着了…… 这一次外出游玩,十分放松身心,回程时,一百斤桂花糕被安置在车厢中,堆了老高。 两人回到西岐别院的时候,正是第二日的午时。 但百里九歌没想到,她和墨漓一回来,迎头就来了一道消息,说是昨夜冷宫失火,因着抢救不及,整座冷宫化为焦土,宫中的冉妃和良妃竟都葬身火海之中,被烧得面目全非、惨不忍睹。 甫一听闻这消息,百里九歌愣住了。哪里能想到,不过是出去一日而已,一回来,两位娘娘就不在人世。更甚者,墨洵和墨泓深受打击,墨泓晕厥不醒,还在全力抢救,而墨洵,据说在亲眼看见冉妃的尸体时,当场就成了失心疯。 百里九歌随着墨漓去探望了墨泓,好在御医署令说,墨泓xing命没有问题,只是一时间打击有些大,需要好好睡一觉才能渐渐醒来。 而墨洵……当百里九歌看见他的时候,只觉得浑身都在冒冷风。 他真的失心疯了,像个街头的疯子般,手舞足蹈,又唱又跳,泥土树叶蚯蚓抓什么吃什么,那浑浊的眼神实在令人不忍直视。 百里九歌也不免叹息,墨漓不欲她伤神,便送她先回别院去休养,随后他才回到宫中,帮着墨阳处理相关事宜。 三日后,冉妃和良妃以妃礼发丧,据说墨泓也醒了过来,在墨漓的安抚下,精神状态渐渐回转。听了这消息,百里九歌也放心了些。 养胎的日子,过起来说快也快,说慢也慢。百里九歌被墨漓捧在手心里宠着,他每日办完了军机上的事情后,都会研习了孕妇药膳的最佳配比,还将最好的药膳端到百里九歌面前,待她吃好了,还要执着手帕为她擦拭嘴角。 百里九歌心疼墨漓,可是屡劝无用,只能投降。 辛丑年的六月二十日,也是旧历丁巳年己酉日,对周国而言,是个重要的日子。 因着这日,湘国的特使抵达了西岐城,行会晤之事。 百里九歌现如今虽是在别院安心养胎,但因着总陪在墨漓身边研墨,陪着他办公,便也听闻了湘国特使到来的事。 据说今年不同于往年,往年都是由湘国皇帝谴派特使的,而今年因湘国国师气焰太盛、已经完全把持朝政了,故此,前来出使的人选,自然是国师最亲信之人。 六月二十日这天,百里九歌和墨漓一起去了鸿宁殿,落座在墨阳下首的位置,墨洵和墨泓的位置暂被撤去,换给了太后和墨晴县主。 墨漓扶着百里九歌坐下时,墨晴殷殷切切的注视,有些哀怨似的。墨漓只如不曾察觉般,礼节xing的朝墨晴微笑,便不理会了。 此刻文武百官分列两侧,百里九歌感受到每一道射向自己的目光都意味深长,且有些还颇具敌意。她无谓,大喇喇的笑了笑。 忽的,殿外飘来一种神秘的气息,似是从太古时代遗留下的一缕风,吹入殿中时,撩起人人心底的触动。 众人抬眸,望见的是一朵接一朵的血色梨花,绵绵翩飞着入了大殿,如淅淅沥沥的雪。 血色梨花,血梨花…… 没人不知,这正是花谷七宿之一“梨花巫”的标志。久闻梨花巫虽是湘国白罗圣教中人,却是隶属于黑罗圣教的国师的亲信。没想到,国师竟派了她作特使。 纷飞的血梨花中,六男六女分列两侧而来,皆是身着雾气般的白衣。 这等阵列本是像极了神圣的祭祀仪式,但所有人却呼吸一紧,身子发寒,只因,这十二位男女动作僵硬、眼神呆滞、表情木然,脸色还是毫无血色的白…… 这根本就不是活人,而是传闻中的湘西赶尸! 风又起,将那一袖白衣从殿外吹来,染得天光迷离。一张印着几朵血梨花的面纱,遮住了梨花巫的容颜,眼角下一颗泪痣险危危的缀着。 她就似空濛的山色,又似薄雾中一朵幽幽莲荷。 “参见周王。”这干净纯粹的声音,空灵的像是烟雾,虚无缥缈。 梨花巫徐徐福身,“奉我湘国国师之命,特来与周王一会。” “特使不要客气,还请上座。”相比于群臣的忌讳,墨阳看上去平常的多了。 这会儿墨晴旁边就立着一具行尸,墨晴受不了了,躲进太后怀里,“太后娘娘,我怕!特使为什么要将这些东西带过来!” 梨花巫幽幽答:“我没什么朋友,只能与他们为伴。” 墨晴丝毫没听出梨花巫的语调里暗藏的苦楚,反指责起来:“交朋友哪有那么难?你都不以真面目示人,哪还能指望别人拿真面目跟你打交道?” 群臣色变。墨晴县主是不知道梨花巫的厉害吗?万一惹怒了她…… 太后忙说:“墨晴,别多嘴,你要是不舒服了就先回去歇着。” 墨晴不高兴了:“太后娘娘您偏心,以前李玉衡不管说什么,您都不赶她走!” 心里不平衡,墨晴便更想表现一番,起身绕过一具行尸,来到梨花巫面前,笑说:“想要有朋友很简单啊,先把面纱摘了让大家都认清你,那就好说话了,要不我帮你摘。”说着就将手伸了上去。 这刻百里九歌惊的弹起身来,就差没扑上去阻止,心中却大喊着:住手!不能摘! 可墨晴已经捏到了面纱的一角…… 惊险乍然发生,梨花巫出手如电,墨晴纤细的脖颈猛然被扼住。梨花巫的指甲很长,指甲上绘着古老的湘国符纹,此刻尖利的前端已经没入墨晴的脖子里,几道鲜血浸出。 “找死……”梨花巫幽吟如冰。 所有人脸色青白,墨晴嘶哑的挣扎叫喊着,就在这时,百里九歌走了出来。 “住手!” 她要阻止梨花巫杀人,她知道,只有自己能阻止她。 “梨花巫,你放开墨晴县主。她不懂江湖上的事,不知道你的忌讳,也怪我没提前和她打招呼,这事不能怪她。你我同是花谷七宿的姐妹,我的要求你该答应。” “黑凤……”梨花巫眯了眯眼,指甲入得更深。 墨晴凄惨尖叫,疼的泪眼汪汪。 “梨花巫,你快放了她!”百里九歌也加重语气,死死盯着梨花巫。 她不能让鸿宁殿染上血腥,她不信自己说不动她! 梨花巫忽然就放手了,墨晴摔坐在地,捂着脖子不断咳嗽,太后赶紧使了两个宫婢去将墨晴扶下来。 墨晴惊魂甫定,捂着脖子,望了百里九歌一眼,有些感激又愧疚,不是滋味的离去。 百里九歌松了口气,忙说:“梨花巫,谢谢你。” “不必言谢……”梨花巫冷冷瞟了眼墨晴,幽幽道:“今日这鸿宁殿里要是没有你,她就死定了。” “我面子有这么大?总之你能收手就好。”百里九歌大喇喇一笑,寒暄起来:“我们也好久没见了,这段日子你可还顺利?” “还行……”梨花巫的视线落在百里九歌的肚子上,停了许久,忽的说起:“可还记得从前,你正要回去商国履行婚约之时,曾与我见过面。” 百里九歌怔了怔,答:“我记得,你怎么提到那事去了?” 梨花巫道:“那时候,我曾看出,你的眉心隐有煞气和桃花……” “你说什么?”百里九歌惊讶,这殿中众人亦面面相觑。 梨花巫清幽幽说:“天机不可泄露,你只可自求多福。” “梨花巫,你……”心里虽有些微拧,但百里九歌知道,花谷七宿的姐妹之间,都是诚挚相对的。 却道这时,有大臣不满的望着百里九歌,道:“传闻中,特使大人精通占卜之术,不知特使大人可否为世子殿下与世子妃占上一卦。” 百里九歌心思微颤,又怎会不明白这大臣的用意?分明仍是质疑她和墨漓的兄妹关系,且质疑她是商国人。 272.金蝉脱壳,你很聪明 墨漓眼底一冷,淡淡道:“万丞相这是何意,特使方才已经说了,天机不可泄露,又何必逼着她去窥看天机?” 那万丞相抱拳答:“臣不敢,只是臣的立场,代表满朝文武的立场,相信在场的百官,也都是心怀芥蒂的。” “芥蒂吗……”幽月般的眸,映寒如冰,墨漓冷道:“九歌单纯善良,一心为我,我亦全身心信任于她。你们如此芥蒂,便也是不信我了?” “臣等不敢。”万丞相抱拳跪了下去,其他官员见状,也相继跪了下来,齐齐喊着:“还请王上定夺。” 太后眉头一竖,怒声斥责:“你们还真是反了,不信墨漓,也不信哀家了吗?百里九歌这世子妃,当之无愧,哀家说她是她就是!” “太后娘娘息怒。”群臣俨然是心中不服。 墨漓正要再言,却就在这时候,蓦然一口血涌上了口中。他忙定神,缓缓将血咽下,腥粘的血还没能滑入胃中,体内便已经叫嚣起一股恐怖的寒意,如千把钝刀齐齐砍上了墨漓的千络百脉。 眉心微皱,此一刻,心中撩起了震惊:他体内的阴阳咒,终是恶化到无法控制的地步了? 手在袖下紧收,墨漓强行抽调全身的内力,去压制体内的寒气,内力和寒气较量时,他甚至感到五脏六腑都受到了一阵紊乱的重创。 墨漓的额角一滴汗落下,折射着殿外的日光,像是锥子般扎进了百里九歌的眼里。 她一惊,全无心思去搭理质疑她的人,连忙赶了过去,急切的发问:“墨漓,你怎么了?你身子那么冷的,怎么忽然流了汗?” “九歌……”墨漓不动声色的一笑,体内却早已是万箭穿心之煎熬。 但就在百里九歌即将回到墨漓身边的时候,梨花巫的声音,清幽幽的挽住了她:“占上一卦,也无有不可……” 一句话,让在场所有人的脸色都有所改变。 百里九歌心中一突,不禁驻足,回望,只看见梨花巫自袖中取出一个龟壳,宽袖一曳,四枚古币洒了出来。一具行尸端着铜盘走上前来,那古币就洒在铜盘上,发出铿锵的声响。 梨花巫目光缥缈的,盯着铜盘上的古币…… 因曾经从彦天师的口中听到“天作之合”四字,这会儿百里九歌心中并无畏惧,双眸澄明,就这么望着梨花巫。 梨花巫抬眼,望着满朝文武,语带嘲讽:“听说贵国彦天师曾为世子殿下与世子妃占卜过,论卜术,他较我技高一筹……他的占卜结果,你们该信,让我再占,只会多此一举罢了……” 万丞相定定说:“不知特使大人看出的是什么卦象。” 梨花巫空灵的声音,有着沁骨的凉,“我不想落到和彦天师一样的下场,所以,我依旧是方才的话,天机不可泄露……” 众人心中生疑,也只得无奈的交换了眼色。 梨花巫意味深长的望向百里九歌,空濛的双眸中,似乎隐现了些笑意。 她嘱咐着:“黑凤,你要相信你的福气,我也给你一句忠告……善有善报,恶有恶偿,切记、切记……” 百里九歌怔了怔,郑重的点点头,“我知道的,我心里的尺子,永远如此。” “嗯,切记、切记。” 梨花巫再度嘱咐了一遍,幽幽飘到了墨阳的面前,福了福身,“周王陛下,关于国师大人交代我的诸多事项,容我一一为周王陛下详述……” “特使不必客气,请坐下说吧。” “谢周王陛下……” 后面的事情,百里九歌没有再参与了。墨漓专程喊了御影出来,送百里九歌离开鸿宁殿,回别院去。 百里九歌正寻思着梨花巫的话,梨花巫让她心中存善,这一点她定是不会改变,只是,梨花巫在谈到彦天师的时候,仿佛话中有话似的,百里九歌始终觉得哪里不对。 就像是……梨花巫窥到了彦天师的死有蹊跷似的。 百里九歌皱了皱眉,知道这么瞎猜根本无济于事,梨花巫也定是不会泄露天机了,只得不想这事。 反倒是墨漓他……百里九歌总觉得,墨漓也有些不对劲了,好像是瞒了她什么似的。 就这么上了马车,百里九歌试着定下心神,抚着肚子,在车上小憩了一会儿。 马车晃晃悠悠的,驶向别院…… 这六月的天气,又干又燥。空中烈日如火,毒辣的像烧开的锅。 远在几百里之外的一处荒野小径上,偶尔路过一两个樵子,都被烈日炙烤得浑身是汗,心里烦慌。 李玉衡捧着白玉圭,走在小径上,仰头望天,眼底淬着七色冷光。 她穿了件轻便的水碧色纱裙,是纯粹的水碧色,只有衣角那里用精工绣纹的手笔绣了一株盘绕的青藤,仿佛是夏日里的一丝清凉。 出门也有一段时间了,她四处打听寒蝉的下落,但寒蝉却像是人间蒸发了似的,没有任何消息,偶尔有只言片语像是她的行踪,待李玉衡找过去,又发现是弄错了人。 事情费劲了啊…… 抬起袖子,揩掉睫毛上模糊的汗迹,望见前头一大片茂密的芦苇荡,看来该是个湖。 李玉衡想洗脸清醒清醒,便走去了湖边。 拨开芦苇荡,她小心着脚下,踩着潮湿的泥土,一点点靠近有水的地方,接着她看见了水,心头刚要喜悦,却立刻被一股暗惊代替。 红色的水? 脑中立刻判断出来,这是血水! 李玉衡眸光冷了冷,再拨开芦苇荡,往深处一点点寻去。 一块染血的衣角出现在她的视野中,再接着,她看见一个浑身是血的灰袍男子就趴在芦苇荡深处,半截身子泡在湖水里。他流了很多血,连死活都不知。 李玉衡连忙过去,将男子拖上岸,翻转过来。 “醒醒,醒醒!”她将男子乱糟糟的头发扒开,看见了那张狼狈的脸。 随后便是低低的惊呼:“彦天师?!” 眸光更是冷了,李玉衡探了彦天师的鼻息,还有气息。她连忙为彦天师止血包扎,脑中不禁想到之前彦天师服毒自尽的事。 她知道彦天师明明已经下葬了,而现在眼前这人,她又绝对没有认错。 难道说,被下葬的另有其人? 唇角暗自勾出一道冷笑。事情的内幕,她势在必得,一定要知道! “咳、咳咳!”彦天师忽然醒了,发出一阵不适的轻咳,那张沾满血污的脸已经蜡黄无比,他睁开眼,一丝光彩也无的望到了李玉衡。 “怎样,还认得我吗?” 李玉衡将跌打伤药涂在彦天师胸前的伤口上,撕了纱布包扎伤口,笑嘻嘻问道。 彦天师动动唇,发出嘶哑的低吟:“李玉衡……” “还算清醒。”李玉衡冷笑,盯着彦天师的眼睛,道:“彦天师,你实话告诉我吧,你根本就没有服毒自尽,而是金蝉脱壳逃走了是吧?” 彦天师不答,眸中闪过森暗的戒备。 李玉衡继续包扎伤口,亦继续说:“依我看,你是因为窥得了不该知道的事情,怕被人灭口,才偷天换日的跑掉了吧。但那个想把你灭口的人,不信你服毒自尽了,于是派人出来追杀你,所以你才落到了这个地步。” 她转眸,眼底的冷光,紧紧勒住了彦天师的心,冷笑:“先谢我救了你吧,等一会儿你能站起来走了,就先随我一起行动。” 彦天师有些惊诧的望着李玉衡,眸底滚过震惊的、狐疑的、评估的神色,他默然良久,说:“你很聪明。” “还好吧,一般聪明。”李玉衡说着,手头的包扎工作也完成了。 她扶着彦天师,缓缓将他搀扶起来,彦天师的身子还很虚,头先的一段路程,是李玉衡不怕血污、架着彦天师一并走的。 她边走边说:“我很想知道你那日在延年殿为世子殿下和世子妃占卜,到底看出了什么不能说的事情,才会招致杀身之祸。” 彦天师身子一僵,震了震,说:“李玉衡,我无法信任你,所以不能告诉你。” “没关系,我不会计较的。”李玉衡以轻描淡写的口吻回应了,道:“等你哪天决定好了再和我说就行,在这之前,就先与我一同行动了。” 彦天师迟疑了很久,终于落下一个“好”字。 接着,他沉默了会儿,又道:“我算过我的命数,不久之后,我便将经历一场死劫。若到那时,我还找不到信任之人可以相告,李玉衡,我便将一切都告诉你。” 李玉衡笑着应了。直觉和经验告诉她,那一定是一件颠覆xing的大事,世子殿下和世子妃的身世,究竟涉及到什么禁忌,竟让彦天师逃之夭夭后还会被追着灭口…… 关于此事,她会耐心的等,等彦天师告诉她。 但凡是有关世子殿下和世子妃的事情,她都不会置身事外。等她知道了这事情后,再去告知世子殿下就好。 她相信,真相是不会被永远埋没下去的,冤屈也好误会也罢,总有一日会得以昭雪…… 273.久违的好消息 另一方面,梨花巫在西岐城并没有待多少时日,也就四五日的时间,便离开了。 她不让墨阳为她送行,来时孑然一身,走时形单影只,伴在身侧的只有那十二具行尸走肉。 血色梨花纷飞,从宫墙飘零到去往湘国的路上,铺就一地绝艳的风景。 手中的铜铃摇了摇,行尸们紧紧的跟上她,飘扬着渐渐远离。 百里九歌本想要亲自去为梨花巫送行的,但因着起来晚了,只好遗憾的待在家里,在心中为梨花巫的前路祝福一番。 这些日子,墨漓对她更是千般体贴、万般宠溺,一日三餐,都要准备最适合她体质的孕妇药膳,处理得无微不至。 百里九歌总是喜滋滋的将药膳吃得一干二净,却不知道,墨漓只身在厨房cao劳的时候,不知咳出了多少血,承受了多少寒病的折磨…… 墨漓的阴阳咒,终究是突破了他的内力。 如今,他调动所有的内力,也无法完全压制阴阳咒了。一日十二个时辰,体内的寒意,都无孔不入的研磨着他,腐蚀着他的五脏六腑。 寒意就如同一只只蛰伏在他体内的蜘蛛全然苏醒,在他的身体里结下致命的网。 且,每过一日,他的身体状况,都会更恶化一分。 可是在百里九歌的面前,他还是那样温柔体贴,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异样。 已经不知道是第几个日子了,这日,墨漓又在极度的恶寒中,为百里九歌煲好了汤。 这汤是用ru鸽煮出的,他加了些花旗参、鹌鹑蛋进去,口味也调好了,定是九歌喜欢的…… 唇角不禁勾出暖暖的笑纹,似这岁月般静好。墨漓正要盛汤,可是阴阳咒又来得那样突然。 “咳!”他重咳出一口血,身体里忽然窜上的寒意,狠狠刺进了他的肺。 “咳咳、咳咳……”一时间没能立稳,高大的身躯,撞在了旁边的碗架上,几个瓷碗掉地,脆响刺耳。 墨漓紧皱眉,撑着墙,五指在墙上抠出五道沥粉。他努力的迈步,回到瓦罐旁,颤抖的捏住了汤勺,想要继续盛汤。 然而这一次,更加剧烈的咳嗽声,令他几乎要丧失意识,身子就这么跌落在厨房的屋角。那一袭无瑕白衣上,立刻沾染了灶中落下的炉灰。 “世子殿下!” 文鸯在瓷碗摔碎的时候,便赶了过来,这一推门进厨房,见了情形,当场大惊:“世子殿下,您没事吧?” 墨漓硬是气血倒行着,只为提上一口气,说着:“将门关上……别让九歌看见……” 文鸯赶紧把门关好,冲了过来,扶起墨漓,无意间碰到墨漓的手,这无比冰凉的温度,吓得文鸯反射xing的收手回来。 “世子殿下,您这阴阳咒……”她还从没接触过这样凉的温度,比冰还要凉! “我没事。”墨漓虚弱的笑着:“文鸯,去把汤盛了,我去端给九歌。” 文鸯听言,便扶着墨漓倚在窗边站好,接着去盛了汤,说:“还是让我端着吧。” “没事,给我就是了。”他从文鸯的手中将汤接来,一双苍白的手,在尽自己全部的能力克制颤抖。 文鸯看着心酸极了,只恨自己和侄儿都帮不上世子殿下什么忙,更叹世子殿下心系大周兴亡,为了早些让大周脱离附属国的命运,定是要将国事放在第一位而无暇专心寻求解咒了。 文鸯可想而知,世子殿下的心中,一定万般痛苦吧。他还有必须要做的大事,为了大周,或许他要辜负世子妃了。 再这么下去,终有一日,会是阴阳两隔的结局啊…… 虽然世子殿下是铁了心的要瞒着世子妃,可是,若是真到那天了,世子妃又该有多痛苦…… 文鸯举棋不定,不知道自己究竟要不要把墨漓的身体状况告诉百里九歌,就在这时,丐帮的兄弟找来了别院。 前些日子,百里九歌曾托丐帮的兄弟帮着再查查有关极阳之女的事,这日喝了药汤,正准备午睡时,丐帮的一个小伙子过来,将新的发现告诉了百里九歌。 “黑凤姑娘,极阳之女确实是商国人,我们调查到,多半还是个孩子。” “孩子?”百里九歌问:“多大的孩子?” “按时间推算,应该是在总角至豆蔻之间。” 总角到豆蔻,那也就是六七岁到十二三岁之间了。虽然这个发现并不能立刻找出极阳之女,但范围又缩小了不少,百里九歌的心中,总归是欣慰的。 她谢过了丐帮的兄弟,请他们继续留意着,接着将这小伙子送到别院门口。 刚将人送出去,仰头就见一只信鸽飞来。百里九歌认出,这是兰庄的信鸽,想来是秋杭的传信。 信鸽落下,百里九歌拿下了信,打开一看,脸上顿时挂起来浪涛般的狂喜。 好消息,久违的好消息! 她几乎要为这样的消息而欢呼雀跃,呐喊出声。 难以抑制心头的欣慰感觉,百里九歌快步回到了书房中,朝着案前的墨漓挥动起信笺。 “墨漓,秋杭说,应长安把吴念念治好了!” 墨漓瞳色微漾,淡淡的喜色流露。他极力忍受着体内的痛苦寒意,徐徐起身,温声说:“宸王妃无恙,自是好事。” “当然是好事了!”百里九歌来到桌案边,看着信笺,“秋杭说,殷浩宸那边也通知了,应长安让他亲自过来领人。现在吴念念就在兰庄,秋杭让我们也过去。” 墨漓细思,不难明白秋杭的意思,想来,秋杭是借着这事情请他过去,让应长安再为他看看阴阳咒的状况。难为秋杭有心了。 “墨漓,你怎么不说话?” 墨漓回神,笑道:“好,明日就动身。” 百里九歌说:“不过挺可惜的,上个月我看凰儿在西岐闲的发慌,就让它回凤凰谷去和雁儿厮混了。这回我们出门,是坐马车么?” “嗯,兰庄离西岐城不算远,乘坐马车,朝发足以夕至。” “那好,那我先去收拾东西了。” “嗯。” 很快,百里九歌收拾好了东西,休息了一个晚上,在第二天清早,与墨漓一起乘上马车,去往兰庄。 因着心中万分期待,百里九歌只觉得度日如年。 遥想着上次别过时,吴念念安详的睡颜,就像是在做着一个永远醒不来的梦。可如今,她重新回到了这个世界,不知在睁眼的那一刻,会否感动的泪眼婆娑。 等下……自己好像忘了件事情。应长安说过的,吴念念有一个月的身孕…… 心中瑟瑟一缩,丝丝恐惧抽着百里九歌的心室。她想,吴念念的那个孩子,应该是……保住了吧。 她真的不敢想象,若是吴念念再失去一个孩子,该是何种残忍的打击。 “九歌,别担心。”从百里九歌的神色里,墨漓已知道她是在想什么,他慰道:“别担心,应长安虽专修毒术,但医毒不分家,他的医术,不输鬼医。” “嗯。”百里九歌点点头。既然墨漓都这样说了,那她便相信,吴念念母子平安! 就这般在马车上颠簸了一整日,其间百里九歌睡了好几次,因着心里极是喜悦期待,倒也不怎么疲惫。以至于到了兰庄大门口时,差点激动的一脚将门踹开。 不过踹门的另有其人。 秋杭从里头将门踹开,高束的歪马尾辨子迎风绽放,他那一身久违的戏子或者男妓装扮,再次让百里九歌觉得眼前亮的几乎要瞎掉。 她顶着夕阳,望着满世界的绚烂暖红,那一团虹彩飘来,来人妖艳的已经到了不男不女的境地,这一幕幕,和初见的时候,何其相似。 “美人!美人又驾临了,寒舍又蓬荜生辉了!” 秋杭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折扇,这次,十分乖觉的与百里九歌保持两尺的距离,做贼心虚般的偷望墨漓,一边说:“小生尚未娶妻,有房有马,美人,要不要考虑……呃不、不!还是不要考虑小生了!夏天的晚上真闷热,小生这就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秋杭嗖的飘走,逃回了自家。前车之鉴啊,有些话还真不能说,还好他及时改口,不然的话……唉,吃醋的男人果然不能惹! 见状,百里九歌哭笑不得:“秋杭,你跑那么快干嘛?我这次没想踹你的!” 秋杭无语:“美人你那一脚踹得小生还舒服呢,小生要躲得可不是你!” 不是她?那就是墨漓了。百里九歌大喇喇一笑:“墨漓,我们进去吧,不搭理他了。” “嗯。”他牵了百里九歌的手,将内力挪了一部分到掌间。 也因此,百里九歌没有感受到墨漓原本变凉的温度。 很快的,在兰庄的客房里,他们见到了吴念念。 再见吴念念,百里九歌为之惊叹,此一刻心中自然是狂喜的,却更想说一句:应长安你这医术也忒厉害了! 只因吴念念不仅气色极好,连身子也稍稍胖了些,许是因着怀孕的原因,看上去已不再是单薄的像是云丝。 她穿着件绣着罂粟花的曳地裙,百里九歌心想,这多半是勾魂娘子留在罂粟谷的衣服,被应长安淘出来,给吴念念穿上的。 274.砍下胳膊,换你老婆 “九歌,周世子……”吴念念感而落泪,嗓音本是温软的如竹林中的风,这会儿融着感动的哭腔,就似泣泪的湘妃竹。 百里九歌忙走过去,执了吴念念的手,打量着吴念念隆起的肚子,想了想说:“看上去像是四个月了,算时间好像的确是,你们母子平安真是太好了!” 吴念念感激的喃喃:“要是没有你们,念念一定早就孤独的死了……应公子全都和念念说了的,是世子殿下封住念念的经脉,又请了应公子来……” 她落着泪,朝着墨漓福了福身,“周世子,你对念念的恩情,念念今生是报不完了,来世愿为世子殿下做牛做马。” 百里九歌忙说:“你这么客气做什么,还有这做牛做马的事就算了吧,我们根本没做什么,你这搞得我们好惭愧的不是?” 秋杭则一副委屈的样子,哀怨的说:“这位温婉的美人,明明是小生我将应公子请来的啊,你怎么就只记得墨漓,把小生的功劳给抹得一干二净了呢?” 百里九歌嗤道:“你乱搀和什么,不说话会憋死吗?” “呜呜呜,美人你欺负我……”秋杭作势开始抹泪。 吴念念感激的对秋杭也福了福身,“念念谢谢你能救我的xing命。” 秋杭笑容立现,摆了摆扇子说:“温婉的美人不必客气,小生乐善好施、品行优良、怜香惜玉、才德兼备、玉树临风、风流倜傥……” 说到后面,百里九歌已经将吴念念拉走了,简直懒得搭理秋杭。 她拉着吴念念,一起坐在榻上,下意识的抚上吴念念的小腹,笑说:“应长安够厉害的,不仅将你救好了,连你肚子里的孩儿也养得这样好。” 吴念念潮湿的眸底,有着繁华落尽后的恬静,那是深深的沉醉。 她虔诚的抚上小腹,喃喃:“念念失去的那个孩子,终于又回来了,从此念念再不是孤身一人……” 百里九歌心下一酸,再一喜,酸酸喜喜交织成这世间所有最平凡也最宝贵的幸福。 她为吴念念感到幸福,也为自己感到幸福。 纵然曾遭受过那么多苦痛,可她们拥有了弥足珍贵的东西,那便是幸福的。 “对了。”百里九歌张望了一会儿,问着:“应长安人呢,怎么从进了兰庄开始就没见着他?” 吴念念答:“念念也觉得奇怪,应公子将念念送来兰庄后,就出门了,这两日都不在庄子中。” 百里九歌无语。那家伙鬼鬼祟祟的做什么呢…… 秋杭说:“不用去管他了,是他大师兄找来了,估计他们是在附近哪个镇上喝酒。我看是罂粟谷的家事,反正明日应长安就回来。” 罂粟谷的家事?那百里九歌自然就不问了。 倒是殷浩宸他……什么时候能到呢? 殷浩宸是在第二日的日落时分抵达兰庄的。他在得到应长安的传信后,当日就动身了,只带了两个侍卫,马不停蹄、昼夜兼程的赶赴而来。 抵达兰庄的时候,那一袭黑袍染了一路尘埃,有着些许劳累,却整个人如被擦亮的刀刃般,弃了那冷峻之气,多了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期待和狂喜。 是的,期待、狂喜。 三个多月,九十多个日子的等待,九十多个夜晚的孤枕难眠,望着沙漏和日晷用着一种极其煎熬的慢速在一点点变化。 他等啊等,只为了一个好消息,让自己能打起精神,立在冰冷而毫无人情味的朝堂上,继续做那忠君爱国、兄友弟恭的宸王。 每个日落、每个夜深时,他都忍不住想着,万一、万一应长安那边出了意外…… 这种不安,让他辗转反侧,昏沉难眠之时,望着月满盈缺,多希望自己身边能躺着另一个人,让他好好看一看,抱一抱。 他等啊等,在耐xing即将用尽的时候,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积累了九十个日夜的等待和希冀,一朝爆发,这般浓烈的情绪,让殷浩宸一路奔波到此,几乎就没有合眼休息过。 而今,他来了,来接他的妻儿回家了! 他想立刻见到念念,离主厅越来越近了,这种思念,便像是疯长的藤蔓般,让殷浩宸的心狂烈的跳动不休。 然而,正厅的大门前,走出一个人来,在出门之时便用袖风将门关紧。 是应长安,把殷浩宸堵在了门外。 见了应长安,殷浩宸忙施了礼,“应神医,本王来接王妃了,多谢应神医治好了王妃。” 应长安努努嘴。谢?真是个廉价的字眼!他应长安可不需要什么谢,反倒是当初被硬塞了病号的这笔账,他还没找黑凤妹子清算呢。 正好现在这个混蛋男人来了,很好、很好,他应长安可有得报复对象了! 当下说道:“你老婆的孩子没了,以后也不能生了。哥看这样的女人你也别要,送给哥吧!” 殷浩宸的心中如雷滚过。 孩子没了?又没了?而念念也…… 应长安的话,无疑是在殷浩宸的胸口捅了一刀。殷浩宸从未想过,在兰庄等待着他的,竟是这样一种残酷。 房内,百里九歌惊讶的怔住,之前应长安嘱咐了她在屋中拦住吴念念的,她便觉得应长安多半是有自己的考量。这会儿听了应长安的话,心里也明白了几分。 见吴念念急得要冲出去,百里九歌拉住了她,低语:“还是先听听殷浩宸怎么回答吧。” 说实话,她也很想知道,殷浩宸如今是怎样的心境。 “本王……”殷浩宸沉沉的,说出了决心:“请让本王见念念,本王要带她回去。” 听言,吴念念心中一暖,捂住菱唇,遮住了细碎的啜泣声。她在王爷的心里,不是没有分量的对吗? 应长安在门楣下抱肘,满嘴痞子般的笑容,冷冷道:“那哥就再告诉你个事,你老婆在罂粟谷的这三个月,早就是哥的人了!哥不嫌弃她曾被你碰过,你堂堂王爷,总不至于回来管哥要双破鞋穿吧!” 殷浩宸满目大惊,忘了动弹,刀雕般的轮廓绷得仿佛拉满的弓,那眸底又极快的飞出厉色,狠狠割在应长安脸上。 他艰难的控制住想把应长安斩在剑下的冲动,沉沉道:“念念是本王的王妃,本王要带她回去。” 吴念念的眸子,落下两行清泉,啜泣声渐渐变作了呜咽。百里九歌握紧了她的手,心中,也有种欣慰的感觉。 “好吧!” 应长安的口气是轻松玩味的,可却目中带煞,语中含杀:“本来也是你老婆,还给你可以,但诊金你还没付呢!” “应神医想要多少……本王都给。” “呸!他娘的谁要你那臭钱!”应长安啐道:“有钱了不起啊?告诉你,哥不缺钱!” 殷浩宸微怔,问着:“那应神医想要什么,本王一定奉上。” “好,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应长安狠声道:“留下你一条胳膊,换你老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自己决定吧!” 言讫,莫说是殷浩宸,就连百里九歌都被惊到。应长安,他是不是玩过火了? 感受到吴念念激动的就要推门冲出去,百里九歌遏制了她,定定说着:“虽然我也想冲出去,但……还是再等一下吧!” 心中到底是存了些私心的,只因在这事上,百里九歌承认,自己偏心吴念念。若说方才应长安的两个问题,问得是殷浩宸的责任,那么现在这个刁难,便是考验真正的感情抉择了。 她也希望,殷浩宸能够从黑衣仙子的阴影中彻底走出来,有一个新的人生。 殷浩宸的心脏,已然一轮轮的抽搐着,寒气从心底的每一个角落生出来,几乎要将他的体温全数抽离。 砍掉一条手臂,这意味着日后会有怎样的人生,不言而喻,那样凄惨的下场他无法细想。 吸一口气,沉到心底最深处,殷浩宸问着:“本王只能如此?” “只能如此,你没得选。”应长安恶狠狠的笑说:“或者你现在调头滚出兰庄原路返回,你老婆就继续归哥了。哥不喜欢磨磨蹭蹭的人,数三个数,你赶紧决定!” 他说着,正了身子就开始数:“一!” 一浪眩晕拍打上殷浩宸的脑海,身心,都在巨颤中被恐惧狠狠攫住。 眼前的景物仿佛遥不可及,明明只要推开那扇门,他就可以见到念念了,可代价,却是自断手臂,鲜血淋漓。 他,是不是做不到…… “二!” 做不到吗? 他自问,迄今为止念念为他做了什么。而他,又可曾为念念做些什么? 他什么都没有做,只在不断的伤害她。 事到如今,他想要她回来他的身边,却还在畏惧的想将她丢下?不管应神医所言是否为真,若念念知道他抛弃了她,该是何等生无可恋的滋味? 他终是放不下她! “三!” 应长安的一声“三”狠狠落下,目中煞气满天,笑意毒辣:“混蛋!哥都已经数到三了,你连个决定的勇气都没有。你他娘的敢做不敢当,还是不是个男人!” 殷浩宸猛然抬眼,轮廓鲜明的眸底,没有沉冷,只有钢铁般的坚硬。他像是一只飞鹰,再不去管前方等待着他的是怎样的天空,只决定要一路向前。 是的,他不再是犹豫纠结的殷浩宸了,为了念念,他情愿义无反顾! 袖下剑光乍现,弹指间,锋利的宝剑已握在手心。殷浩宸凝视着紧闭的门,从没有像此刻这般,望眼欲穿。 “念念……”他在胸膛起伏间唤着:“跟本王回家,本王……我……念念,我需要你。” 话音落下,右手扬剑,朝着左臂,决然砍下。 275.最多还剩一年寿命 剑风呼啸,惊得屋中人色变。百里九歌已无心再去为殷浩宸的决定而欣慰了,只因事情来的这样突然,难道殷浩宸从此之后便要断臂吗?她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 叮。 一声清脆的碰撞声,骤然响起,接着又来一道声音,竟是殷浩宸的剑坠地了。 百里九歌的思路如断裂了似的,一时难以衔接,而当她看到一切时,吴念念已经将门撞开,冲了出去。 “王爷!” 吴念念花容无颜色,这一刻只如扑火的飞蛾般,什么也不顾的朝着殷浩宸冲去了。 她不要王爷为了她而残疾,他是大商的宸王,是统领三军的将帅,怎能为了她这浑身罪孽的女子,怎能为了她而…… 但那剑,落在了地上,这响声惊起时,吴念念险些因大松一口气而发狂。 她心有余悸的扑过去,“王爷!王爷不要、不要!” “念……念念?”殷浩宸怔忡。 他没有想到,与念念的重逢,竟会是这般景状。她真的活得好好的,能走能跑,能说话,还能这样流着眼泪喊着他。 “念念!”殷浩宸张开双臂,癫狂似的搂住吴念念,将她紧紧收在怀里。 他终于接到她了!终于、终于…… “念念,你?”怀中这丰腴了不少的身子,也激起了殷浩宸心中的惊讶。他明显感受到,她的肚子比从前大了,就抵在他的身上。 殷浩宸低头看去,震惊的呼道:“念念,你的身子怎么……” 吴念念泪眼婆娑,生怕殷浩宸再痛苦下去,忙说着:“应公子没有和王爷说实话,其实这三个月,应公子一直在忙着救念念和孩子,念念和应公子之间,也什么都没有……” “念念,你刚才说什么?”殷浩宸那已然如死灰般的心,瞬间复燃。 吴念念哭道:“王爷,我说的都是真的,应公子是念念的大恩人,他还保住了念念的孩子……王爷你看,念念的肚子大起来了,这里面就是我们的孩子……” “我们的……孩子?” 殷浩宸被狂喜的情绪撞得眩晕,他虔诚的抚上吴念念隆起的小腹。这里,孕育着一个生命,是他们的孩子,真的是…… 狂喜的念头,让殷浩宸搂了吴念念的身子,狠狠吻住她的唇,癫狂的宛如要将自己爆发的情绪全倾注在她身上。这情绪里有着他的愧悔和感激、决心和情意,甜蜜的折磨着两个人,渐深而难以止息…… 百里九歌站在门楣下,心头涌出的是欣慰,点点滴滴的汇成暖流,化作明媚的笑颜。 殷浩宸,昔日你为了一人而魂牵梦绕,今日却终是为另一人牵肠挂肚、生死相许。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啊,就像是如初曾说过,当初一心所认定的,未必是会携手一生之人。岁月的惊艳许是一时,唯有在共同经历了种种、直到繁华落尽时,才知是何人能替你温柔了岁月。 这般笑着,望向墨漓。他就在她的身边,宽袖轻曳,将方才击下殷浩宸之剑的那枚棋子,缓缓收回。 幽眸点染了朵朵乱花,惊艳而温柔的,与百里九歌相睇。 她笑得更是感动了,是啊,她知道的,自己身旁的这个人,既惊艳她的时光,又为她温柔了岁月。在这一点上,自己是完美而幸福的吧…… 这会儿应长安朝墨漓使了个眼色,墨漓心领会神,让百里九歌先在庄子里走一走,他有事和秋杭要说。 百里九歌点点头,心想他们多半是要商量日后战争上的事情,便不打扰了,最后笑着望了殷浩宸和吴念念一眼,悄然离开。 兰庄的书房之中,一盏高大而精工绣制的咏竹屏风,挡住了三个人的身影,隐约可见袅袅淡影倒映在屏风上。 应长安正给墨漓切诊脉象。 秋杭坐在一旁,与应长安的神情一样凝重。 “怎么样?”秋杭问。 应长安面覆愁云,平日里的嘻哈不恭已经一分不见,那双眉毛简直都要挤破了。 他迟疑道:“不乐观。” 秋杭也凝重起来,“不乐观是个什么范畴?” 应长安极是不忍心的看着墨漓,道:“世子,鄙人也就直言了。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和阴阳咒恶化的速度来看,只怕……活不过一年了。” 这刹那,饶是泰山崩于眼前而不乱的墨漓,也惊愕的僵住。应长安和秋杭都清清楚楚的看见,那双古洞般幽邃的眸底,闪烁着怎样无法接受的激动。 秋杭呼着:“怎么可能这样?” 一年,三百六十五个日夜,弹指一挥,只如蜉蝣般朝生夕死,这是何其短暂的时限! 墨漓沉重的叹息:最坏的事情,终究是降临了吗? 倘若苍天当真是为他定下这般命盘,那在这短暂的一年里,他该如何将肩上的重任全数完成,又该如何陪伴在九歌身边…… 而待到那一日,当九歌幸福的笑着,当他们的孩儿牙牙学语时,他蓦然辞世,那被孤零零留在世上的九歌,又会承受怎样无法想象的打击? 他无法想象啊! 双眸缓缓闭上,内心的悲痛,令墨漓无言。 但他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是继续这般不动声色,加快部署对商国的宣战,且……不漏破绽的陪着九歌。 见墨漓久久不语,秋杭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墨漓浅笑,他庆幸,自己这二十多年里练就出一颗强大的内心。 他笑说:“多谢应公子了。” 应长安努努嘴,只怒自己引以为傲的医术竟救不了眼前的人! 他道:“鄙人强烈建议你这一年就专心去找极阳之女,或者想办法**那个下咒的人。一年是你的极限,要是稍微搞不好,七八个月都有可能。再不解咒,那就真的没活路了!” “是吗……” 墨漓又如何不知。 只是,大周沦落至此,年年上供商国,百姓们赋税沉重。边境的饥荒虽是治理了,可治标不治本,整个大周有太多的地方都和那里是一样的境况。 国耻在前,子民在前,他的一己私利,又算得了什么。 他肩负重任和万民的期许,哪怕心中存有无奈,也必须要舍己求全。他可以对不起自己,却不能对不起那些将希望都押注在他身上的人。 唯有九歌,他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笑意染上几分苦楚,墨漓深切的叹息:“人活于世,若是能不被责任所束缚,该是多好。然,注定是不可能了……” 他的选择,便是在这最后的时间内,以战争,拯救沦亡的大周! 纵是心里再苦、再痛,这也是他的选择。 这条冰冷残酷的路,原本就是他该走的,他会一如既往的走下去! 秋杭叹道:“你决定了?真的要舍了自己,成全大周?” “嗯,这便是我的选择。” “不悔?” “虽憾,无悔。” 在回兰庄的路上,百里九歌发现,墨漓的眉心像是悬了抹阴云似的,淡淡的带着些愁肠滋味。 他一贯是将表情掩藏得极好的,眉目浅淡似梢头的月色,柔和的凝了些清雅的冷香。 若换作旁人只怕不会发现他的异状,但百里九歌就是这样感觉出来了。 她唤道:“墨漓,你有心事?” 他柔声道:“没有,你多心了,适才我只是想到了远在昙花谷的师父。” 是这样吗?百里九歌道:“子祈应该有陪着司命夫人的,至于小容,多半又云游去了,他不是志在写一本全面的游记吗?” “嗯……”墨漓轻笑。 百里九歌心里还是觉得放不下,她想了想,想要握紧墨漓的手,可没想到不早不晚的,马车竟然出了故障。 似是轮轴断了,前面两个轮子直接滚了出去。马车前倾,墨漓第一时间抱住百里九歌,将她带出了马车。 一下车,百里九歌就看见两个轱辘滚到了好远的地方,打着旋。 御风从马背上飞跃下来,很快将轱辘捡好,回来道:“让世子殿下和世子妃受惊了。” 百里九歌抚着小腹,看看残了的马车,无可奈何的笑道:“记得初嫁给墨漓的时候,就经历过马车坏了的事情。墨漓,你这马车虽然看着很优雅,可是质量真不怎么样,赶明儿可得好好修修。” 墨漓笑了笑,问御风:“能尽快处理好吗?” 御风走近断了的轮轴,仔细评估了一番,回道:“很难,车轴已经都断了,普通树枝不能替代。是属下失职,出兰庄之前没有仔细检查马车。” 百里九歌笑道:“你又不是工匠,这怎能怪你?再说用的东西都是这样,说坏就坏的,有时候根本没预兆。” 她朝着远方望了望,觉得好像有看到房舍的影子,因着身为女子,个子不够高,百里九歌踮起了脚尖。 “当心点。”墨漓扶住她的身子,笑道:“那边确有县镇,我们先过去歇下,让御风找个工匠,将马车修缮。或许今晚要在镇上过夜了。” 百里九歌点了点头说:“出了这种事也没办法不是?出门在外本就是要将就的,我没问题。” 墨漓柔和的笑着,揽了百里九歌在怀,将内力稍微聚集了些,不让她察觉自己越加恶寒的体质。 276.墨漓失踪 御风重新将绳子绑在了马车的后轮轮轴上,策马拖着马车行走了些距离,确认无误了,墨漓便抱着百里九歌,稳稳落在一匹马上。 三人两马,拖一个坏了的马车,慢速朝着那集镇过去了。 那座集镇,是倚傍着几座连绵山麓的,就坐落在山沟之下。三人到集镇的时候,正好是下午未时末申时初,太阳半斜,天气很是燥热,街道上的人大多都将袖子挽起来,不断擦汗。 是以,当墨漓披着鹤氅,从马上下来时,满街的人都用一种惊艳的、又诧异的眼神望着他。 百里九歌抹了把汗水,回身望着墨漓,心疼他这身子。夏日这么热,他都还裹着厚厚的鹤氅。 “别忧心我。”修长的指轻轻抚过百里九歌的额头,在她的心里绽开了圈圈涟漪。 她笑道:“待会儿就到晚饭时间了,先找个地方歇下吧。我看你今天好像挺倦的,小睡一会儿可好?” 墨漓笑容不变,心中也不免叹惋,或许他真是太累太倦了,就这么被九歌看了出来。 “好,去客栈吧,你也歇会儿。”墨漓笑答。 百里九歌点点头,虽是答应下来,心中却没想着休息。这几天她因着吴念念的事而心情大好,刚才骑马的时候也是被墨漓舒服的抱着,根本就不累,实在不想休息。 于是,当墨漓安睡在客栈中后,百里九歌为他盖好了被子、关上了窗,便掩门出去了。 这会儿御风拖着马车,去寻找修缮的木匠,百里九歌一个人在镇子里走着。 抚着小腹,吸着清爽的空气,天地间都亮堂堂的。周围来来往往的镇民,因着没见过这红裙如火还身怀六甲的女子,无不将目光投向百里九歌。 她浑不在意的望去,满街的男女老少都在看她……不对! 百里九歌忽然发觉哪里不对劲。 她驻足,环顾了四周街道。奇怪了,怎么都是些成年男女,没有老人和孩子呢? 本来也没当回事的,可一连走了好几条街,还逛了买卖市集后,百里九歌便不得不承认这镇子很奇怪。 她没有见到任何一个老人或孩子。 难道这是这里的风俗? 百里九歌顺手揪了个货郎,刚想询问,这时候,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叫骂声。 她望去,只看见是两个人在被一人拿着鞭子抽。那两人一个提着好几桶水,一个背着大捆柴,那瑟瑟发抖的样子,分明就是逆来顺受的惯了。而挥鞭子的人,竟也只是个街边的货郎! 百里九歌惊讶道:“你们怎么当街打人?!” 那抽鞭子的货郎闻声停了下来,鞭下的两人赶紧将脑袋抱住,挤在一起,像是两只待宰的鸡似的羸弱。 那货郎冷冷笑了声,接着看向百里九歌,用着一种杀手般森凉的眼神打量着她,良久良久,笑道:“好啊,就看在这位美人的面子上,饶了这两个不好好干活的家伙吧。” 那两人赶紧连滚带爬的,沿着街道爬走了。这让百里九歌松了口气,可同时,心底也产生一种诡异的感觉。 她嗤道:“你一个货郎,怎能光天化日之下殴打别人,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货郎收了鞭子,冷道:“要买东西就买,不买就滚,别管闲事!” 百里九歌见他这般态度,也懒得搭理了,逛街的兴致全无。她转身准备离开,竟发现满街道的人都在围观这边,没有人说话,全都用着一种怪异的眼神盯着这边,很快又都收回视线去,该干什么的继续干什么。 百里九歌心间一突。这些人反应好怪,都没人仗义说上一句话吗? 她张口要斥责,可想着如今没了武功,万一伤到孩儿…… 为了孩儿,她决定回去。 回程的路,百里九歌是原路返回的,这镇子很小,一共就两条街交错,几条小巷子穿插其间。 百里九歌走了走着,口干舌燥,正巧旁边有个茶棚,她便坐在木桌旁,喊老板上了碗凉茶。 老板很快就端了茶过来,“嘿嘿,客官,您要的凉茶来啦!”将一个大碗放在百里九歌面前。 百里九歌渴得不行了,端起碗,准备一饮而尽。茶香味飘入鼻中,这茶水虽然粗制滥造的点,不过香味还可以。 等下……这香味好像不对…… 百里九歌心中惊了惊。这茶水里飘出的一种香,虽然很淡很淡,但因着她有江湖经验,是知道这种香料的。这是种**,专下在茶水里,据说喝下这**后,贞洁烈妇都能变成浪女…… 百里九歌心中一怵,这茶棚老板竟想打她的主意? 再一想,这种**在市面上很难买到,都是江湖黑市才贩卖的。在百里九歌的观念里,一个卖茶的寻常百姓怎么可能搞到这种**?就算这是黑店,却哪有把黑店建在闹市区里…… 思及刚才,那货郎光天化日之下挥鞭子打人,现在这茶棚老板又光天化日之下给她喝迷魂汤,这座镇子里的人怎么都…… 一个念头产生在百里九歌的脑海中——此镇不宜久留! 不管怎么说还是先脱身吧,百里九歌灵机一动,“哎哟”了一声,将茶碗挥落在地。 啪,茶碗打碎了,那老板的眼刀立刻飞过来。 百里九歌捂着肚子,喘着气说:“这孩子怎么这样不听话,居然踢我,怎也不让自己的娘亲好生喝口茶?” 那老板一愣,连忙说:“客官别急,小的再给您盛一碗!” “不麻烦你了老板。”百里九歌站起身来,捂着肚子说:“这孩儿不听话,这会儿一直踢我呢,我回去休息休息。”从衣兜里掏出点碎银,放在桌上,接着便挺着肚子赶紧走了。 直到走得远了,才松了口气。百里九歌不敢停下来休息,一路回到了客栈之中。 想着墨漓可能还在睡觉,百里九歌放低了脚步,小心的推开了门,不想榻上空空,倒是御风正往门边走。 见百里九歌进来,御风道:“世子妃,马车修好了,属下正准备去寻您。” “先给我点水喝。”百里九歌这会儿真是渴得不行,见御风给她准备了水,赶紧掏出一枚养胎的药丸,就着水喝下。 “墨漓人呢?”问话的同时,百里九歌忽然看见,卧榻的枕上沾了一块黑红。 是血迹! 她连忙奔到榻边,拽起枕头一看,真是块血迹,且看颜色是沾上去没多久的。 是墨漓又咳血了吗? 百里九歌道:“墨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他到哪里去了?御风你快说实话!” 御风绷着张冰块脸,拱手答:“世子殿下去山中探路,稍后探到适合马车行走的路,便会回来。世子妃,您稍作休息,耐心等待即可。” 是这样吗?百里九歌想了想,墨漓那么厉害,想来也不会出什么事,何况御风不还淡定的站在这里吗? 只是…… 思及在街上发生的种种,百里九歌问:“御风,你去修马车的时候有没有遇到什么不合常理的事情?我的意思是,你有没有觉得这镇里人有点怪。” 御风的眼底闪过一丝狐疑,他说:“属下找遍全镇才找到一家木匠店,找寻间所有街道都走过了,属下发现两点奇怪之处。” “你也发现了镇里没有老人和孩子对吧?”百里九歌问。 御风道:“是,这是其一。其二便是,镇上无一家寿店。” “没有寿店?这镇子里的人都不发丧的吗?不做寿衣不做棺材,孝服不要,也不烧纸……” 御风眼神一沉,当机立断道:“世子妃,属下以为,这座镇很可能是……” “是什么?” “我们现在立刻收拾东西离开,去山中会合世子殿下,属下在路上会与世子妃慢说。” “现在就走?”百里九歌想了想,道:“我知道了,我也觉得这地方不宜久留。刚才我在茶棚里喝茶,老板还给我端一碗迷魂汤过来,幸亏那药味我知道才没上当。” 两人说罢,立刻将东西整合好。御风推开房门,朝着一楼望了望,见一楼热闹的很,人们都已经准备要吃晚饭了,不断有客人到来,账房和跑堂都忙得不可开交。 御风默默回到房中,将门关好,低声道:“世子妃,这座客栈想必也有问题,我们不能从正门走,只能从窗户跳到后院,悄悄离开。” 百里九歌将窗户轻开一道窄缝,朝下望去,下面正是客栈的后院,后院大门此刻是锁着的,那锁是普通铜锁,以御风的武功应该能将其打碎。 只是…… “我们的马车要怎么办?我们拖着马车走,速度上不去,要是这客栈里也有问题,不是会惊动他们吗?” 御风沉默须臾,定定道:“弃车保帅。” 百里九歌明白御风的意思,看来,他们辛苦奔波到此修缮好的马车,最终也只能被扔在这里了。 确认院中无人后,御风推开窗,轻轻跳下,百里九歌接踵而至,御风扶好她。 两人片刻不耽搁,百里九歌来到马车前,手间刀子一砍,两匹马身后的拉车绳被砍断了。而御风潜到院门处,谨慎观察四周后,出掌将门锁毁掉,推开院门。 没过多久,两匹马从后院中飞驰而出。百里九歌和御风沿着进镇的路,火速撤离,朝山道那边策马而去…… 随着时间的流逝,夜色渐渐笼罩在头顶,月轮湛亮,在黑漆漆的山峦轮廓上,洒了些清透的霜色。 借着月光,百里九歌看见了山路边,墨漓用指力刻下的昙花标记。她心知墨漓的谨慎周全,他入山林,定是要留记号,既是给他们看,也是为他自己标明路线。 一路上,御风为百里九歌说明了方才的事。 “世子妃,此镇名为善仁镇,归郦城知州管辖。” 百里九歌喃喃:“善仁镇……郦城知州……” 御风道:“但属下以为,如今的善仁镇,已不是原本的善仁镇。” “什么意思?” “属下只是感觉,那些镇民不似真正的镇民。” 277.因祸得福,红蓝尸果 听了御风的话,百里九歌皱了皱眉,嗅到满腔扑朔迷离的味道,不禁感叹:“要是墨漓知道了,定要专心将事情查清楚,还会说责无旁贷。” 她望着前路,睁大眼睛,仔细看着周遭有没有昙花纹样的标记出现,就这么与御风,策马绕到了小径上。 月色皎皎。 就在不远处的一处林木茂密之地,生着苔藓的山壁上,有座天然洞窟。 许是这洞窟太过古老幽深,一眼看入,黑的惹人脊背发冷,丝丝冷风从洞中吹出,夹杂着淡淡的血腥,以及一种说不出是什么的怪异腐味。 洞中,频频传出压抑的低吼,那仿佛是痛苦到极致的挣扎声,却还在极力压制着。 墨漓虚弱的喘息,体内的双重阴阳咒,如无数只横行在经络血脉中的蜘蛛,不断的分泌剧毒的寒液,以极度的痛苦腐蚀着他的千络百脉。 冷,痛。 当这两种感觉混杂在一起到了极点时,他甚至已经不知道,这世间还有什么更冷更痛的折磨。 低低的咳嗽声,在他顽强的忍耐中,仍旧流泻出来。从肺里咳出的血,在还没落地时,就结成了一块冰。 思及方才在善仁镇的客栈中,他因着疲累虚弱,小憩了会儿,醒来时发现九歌不在身边,不免担心。 正要去找她时,这双重阴阳咒忽然发作,他一口血喷落在枕头上。 这时御风回来了,他便让御风快去寻九歌,而自己,则离开了客栈,一路寻到这山洞之中。 是,他必须独自压制阴阳咒。若是他仍留在客栈里,待御风将九歌寻回来时,九歌见了他这副狼狈的模样,心中又该多难受? 他不能让九歌难受,为了九歌,也为了她肚中的孩儿。 唇角虚弱的扬起,墨漓无奈的苦笑,这样的痛苦,从六岁时就已经如影随形,他早已习惯。 忍过去吧。 忍过去,他便能回镇里与九歌会合了。 墨漓一手抠在岩壁上,强自站稳了身子,调整着内力…… 然,就在这时,洞的深处,传出些窸窸窣窣的声音,就像是……群鸟振翅。 眸底掀起波澜,从前行走江湖的经验,让墨漓不需回头就已经知道那些是什么。 自嘲一笑,他怎么就忽略了呢?天已入夜,蝙蝠,便要醒了。 振翅声越来越近,从洞的深处飞出了密密麻麻的吸血蝙蝠,赤红色的身体,幽绿幽绿的眼睛。 它们锁定了目标,纷纷扑向墨漓。 紧接着,荼白色的衣衫上,现出那一口一口细碎的伤痕,接着是血迹,越来越扩散氤氲的血迹…… 墨漓生生忍住了,被蝙蝠一齐吸血,不似想象中那般疼,只是有些麻罢了。 就在墨漓想要离开时,体内恶寒的阴阳咒忽然渐渐消退下去,墨漓微诧异,赶紧调整内息,缓缓的压制,虽然如今已经不能像从前那样完全控制着阴阳咒,但渐渐的,他却感到体内流入些暖意,能助他压制。 墨漓了然。原来,这些吸血蝙蝠,是火蝙蝠,在吸血时,会让猎物感染火毒。 若换作寻常人,中了火毒,甚至可能危及xing命。而他体质阴寒,火毒反倒能中和他体内的寒气。 这般说来,此番他却是因祸得福了? 墨漓莫可奈何的轻笑,没过太久,体内的双重阴阳咒便渐渐黯淡下去。 他睁开眼,这片刻有些头晕目眩,低眸一瞅,只见自己身上趴着密密麻麻的蝙蝠,正在狼香虎咽着。 “罢了,走吧。”低低叹息。 若再不走,只怕要因失血过多而休克。 思及此,墨漓袖风一扫,粘在身上的蝙蝠顿时全都被卷开。 墨漓感受到身上一轻,挥身就要出洞,却听见洞外马蹄声哒哒的靠近,接着是百里九歌在喊着:“墨漓,你在山洞里吗?” 幽月般的眸底,现出浅浅的慌神,墨漓心弦一紧。九歌? 他忙应道:“九歌,我在。你在外头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出来,洞里黑,你别往里进。” 百里九歌听见墨漓的声音,一颗心顿时安稳下来,她下马,走近了洞口,接着,听见了窸窸窣窣的怪声。 这声音是…… “墨漓,洞里有什么东西?我听见了奇怪的声音,你没事吧?”举步就要踏入。 “别进来!”墨漓出声喝止,听见百里九歌疑惑的微吸凉气声,他柔声道:“别着急,稍等一下,我给你拿个惊喜出来。” “惊喜?”百里九歌眨眨眼,墨漓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过了半晌,果然见墨漓走了出来。他用鹤氅将衣衫全然包住了,大朵大朵的昙花,在月影下细腻的绽开。 一只袖子从鹤氅下伸出,露出修长好看的手,似玉打磨的一般。那手里,拿着一个鲜红色的果子。 他柔声问道:“你看这果子,竟是红的与你的衣衫一般颜色,实属罕见,不妨做个纪念,你可喜欢?” “墨、墨漓……”百里九歌的声音有些颤。其实,比之他的礼物,更能牵住她心神的,是他完好无缺的立在她的面前。 墨漓笑着,将红果放进了百里九歌的小手中。这果子,是他方才在山洞中偶然看见的,幸亏有这东西,他拦住了九歌,没让她进洞。 但随即,墨漓在百里九歌的眼底,看到一种惊诧的神色,似还有点滴惧意。 他忙问:“九歌,你怎么了?” “墨漓……”百里九歌抬眼,定定问道:“墨漓,这果子,是你从山洞里找到的吗?数量多吗?除了这个颜色的,还有没有蓝色的?” 墨漓和御风都是神色微变,墨漓问:“九歌,可是有何不妥之处?” 百里九歌道:“从前我跟鬼医前辈学医术的时候,从他撰写的医书里看到过这种果子,有红有蓝,红的叫尸红果,蓝的叫尸蓝果,这是种靠吸收尸气而结果的奇特药果。” “尸气?”御风不禁低呼。 墨漓眸底乍明,回身望向那幽深的山洞,徐徐说:“洞中的一处墙壁上,生长了许多此种果子,确是有红有蓝。” 明明是夏日的天气,可百里九歌却觉得寒气在不断的钻进袖子里,“果子是长在洞壁上的,那只能说明……说明洞壁的后面藏了很多很多的尸体。这尸红果和尸蓝果,每一具尸体上,只能结出一个。”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山洞? 百里九歌拉住墨漓的手,激动的嗤道:“墨漓,你跑到洞里面究竟是做什么的!还有那洞里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 “九歌……” 墨漓正要开口,却蓦地止住了。他做了个“嘘”的手势,幽月般的眸底,一闪锋锐,望着方才百里九歌和御风过来的方向。 那个方向,现在,有很多人在靠近,墨漓能感受到潜藏在风里的杀气。 御风一惊,低道:“是善仁镇的那些人追过来了。” 墨漓狐疑的问:“善仁镇的人?” 百里九歌连忙说:“墨漓你有所不知,那座镇子问题大的很,我和御风觉得不能久留,就弃了马车骑马跑出来找你了。现在他们追过来,我们要怎么办?” 墨漓丝毫没有犹豫,不动声色道:“御风,赶马。” “属下明白。” 御风得令后,立刻挑起剑,狠狠的拍在两匹马的马股上。 被打痛的马,发出响亮的嘶鸣声,疯狂的奔驰出去。接着远方似响起那些人的喊声:“在那边!追着马蹄的痕迹走!” 百里九歌心下一凛,知道墨漓这是在调虎离山,只是,这下子他们连马也没了,没想到从兰庄回西岐明明没多远的路,旅途竟这么狼狈。 身子被墨漓温柔的抱起,他示意御风,两人施展轻功,在山壁上纵横而过,迅影如疾电,向着另一个方向而去…… 这整个晚上,他们是在山中度过的。 御风另找了个较浅但隐蔽的山洞,为防那些追兵会找回来继续搜索,他们没有点火。 山洞里,百里九歌靠在墨漓怀里,打了个哈欠,小手伸进鹤氅下,在墨漓的胸膛上抚了抚,诧异的说:“墨漓,我觉得你的体温好像稍微回暖了一点。” “嗯。”他柔和的应了。 百里九歌道:“刚才我问过你,到底去那山洞里干什么,你还没回答我呢。” 墨漓想了想,回道:“那山洞里生着些火蝙蝠,火蝙蝠带有火毒,正好能助我压制些阴阳咒。” “火蝙蝠?”这种东西,百里九歌自然也是听说过的,据说,火蝙蝠会在吸血的时候给猎物下火毒…… 百里九歌脸色变了,“那山洞里的怪声原来是成群的蝙蝠!墨漓,你被那么多蝙蝠吸血吗?” 怪不得他将鹤氅捂得这样严实,是不愿让她看到他身上的伤口吧! 百里九歌嗤道:“你怎可这样拿自己的身子骨开玩笑,快让我看看你身上的伤!”激动的就要扒开墨漓的鹤氅。 “九歌,没事的。”墨漓阻止了她,将她揽得紧了些,柔声说着:“只是支付了少许代价而已,收获却是远胜于代价的,何况,我也只是受了些皮肉伤,伤口细小,不足挂齿。” “墨漓……”百里九歌心里酸酸的,沉默了会儿,道:“终究是治标不治本,我害怕过一段时间你的阴阳咒又会恶化。” “傻九歌,快睡吧。”墨漓拍了拍百里九歌的后脑勺,心里,却也知道,她说得便是事实。 这次借助火蝙蝠的火毒,压制了汹涌的阴阳咒,甚至还稍微减轻了阴阳咒的杀伤力,却只是暂时罢了。 应长安既已说了,他最多还能再活一年,那么,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活到三百七八十个日子吧…… 这一宿,安安稳稳的过去了。 后半夜下了些雨,醒来的时候,整座山都被洗涤的清澈宜人。 地上微有潮湿,还不至泥泞,墨漓牵着百里九歌,与御风三人走出了山洞。 昨夜临睡前,百里九歌已经将在善仁镇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墨漓。 墨漓何等思略,细细一想,便差不多猜到了个中因由。 现在所欠缺的,只是证据,一个能证明他推断无误的证据。 278.好一句强龙不压地头蛇 三人回到昨日那个长着尸红果和尸蓝果的山洞前,因着是白日,蝙蝠都在睡眠状态,墨漓便带着百里九歌一起进洞了。 就在洞的深处,一方洞壁上,密密麻麻的生长着尸红果和尸蓝果,枝叶都是从洞壁里生长出来的。 百里九歌粗略的估计了下果子的数量,就是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也就是说,在这方墙壁的后面,堆了那么多的…… 百里九歌的心口突突的打起冷颤,周围的一切,都像是化作冷冰冰的地府似的,仿佛有千个万个枉死的怨魂,从洞壁的那头源源不断的钻出来,哭嚎着扑杀向百里九歌。 她愤怒的呼喊:“他们怎能如此心狠手辣,如此对待无辜人命,良心何在!” 墨漓温柔的抱过百里九歌,让她背对着洞壁,埋头在他胸口。 他柔声说:“莫要看了,亦别让孩儿受到惊吓。” “我——”百里九歌想了想,终是没有反抗,“我知道了。” 墨漓说:“御风,去吧。” “属下遵命。” 接着百里九歌听见,是御风将内力汇聚在剑上,悍然劈向洞壁。 一阵轰然的响声,那洞壁似乎被劈烂了,从这声音里,百里九歌能够听出这洞壁只是用土简单堆上的。 这么说,洞壁的后面果然藏着…… “世子殿下!”御风的声音里,有着震惊和一丝恐惧的意味。 百里九歌不禁呢喃:“墨漓……” “嗯……”他应了,扣着百里九歌的后脑勺,不让她抬头,柔声问:“尸红果是不是长在成年人的尸体上?” “是的。” “尸蓝果呢,可是会从孩童的尸体上长出?” “是。” “嗯,那我就都知道了。” 墨漓的声音是那样柔和、那样安详,但百里九歌知道,此刻他的心底一定翻涌起惊涛骇浪,愤怒又心如刀绞。 因为,他眼前的那些惨死之人,都是周国的子民啊! 心口缓缓开裂,冷冰冰的风,夹杂着浓厚的腐尸气息,不断的钻进百里九歌的心中。 她深吸一口气,这瞬间想起了一件事,“墨漓,尸红果和尸蓝果都是难得的药材,鲜少有野外生长的,鬼医前辈从前要用到的时候,都是自己去找尸体培育。他与我提过,将熟了的尸红果和尸蓝果采摘下来,辅以其他药物,就可以驱除阴寒之气,想来定对你的阴咒有帮助。” 半晌后,听见墨漓柔和的应答:“好,御风将果子都采下来吧,随后,我们去一趟郦城。” 郦城,便是管辖善仁镇的城池。百里九歌知道,墨漓是要去亲自找去郦城知州的面前了。 她在墨漓的胸口点点头,只觉得那滚滚难闻的恶臭,令她太是恶心。 墨漓抱好百里九歌,一路朝着洞外走去。而她,一直到离开了这个山洞,也没有看到那洞壁后究竟是怎样一副惨绝人寰的景象。 郦城就坐落在往西岐城去的方向,因着马匹和车都没有了,只能徒步过去。 这一走,便走了整整一日,直到黄昏时候,他们在驿道上见到一个老驴车,墨漓给了车夫些钱,三人乘上了老驴车,终于抵达了郦城城门之下。 这会儿恰好是离戌时还有一炷香的时间,百里九歌下了车,率先朝城里走去。 哪知道守门的四个士卒抬起长枪,把百里九歌给挡住了。 “哎哎哎,时间到了哈,不许进城啦!”士卒懒洋洋的说道,收了枪转身,就要去将门放下。 百里九歌诧异道:“这不离戌时还有点时间吗,为什么不让进?”她继续朝前走。 一个士卒立刻拿枪对着百里九歌,她只得退了回去,见那士卒十分傲慢的竖着大拇指,朝着他自己,耀武扬威道:“老子们想早歇班一会儿,说不让进就不让进。咋了,你不服啊!” 接着便打量起百里九歌来,眼神逐渐变的轻佻无比,“哟,这么标致个妞儿,怎么就挺上大肚子了?还梳着姑娘髻,你到底是人妻还是没出嫁的黄花闺女?” 另一个士卒走了过来,摩拳擦掌着逼近了百里九歌,神色更为不端,“嘿嘿,看在你这么漂亮的份上,让老子们香一个,就放你进城,你看怎么样啊?哎哟!你谁啊你,怎么拿铁块往人脸上贴?” 原来是御风已杀到百里九歌前面,脸孔如一块冻得找不出一个气泡的冰块。他手中握着一块玄铁打造的令牌,就贴在这士卒眼前一寸处。 士卒本来没当回事的,还想举枪刺向御风,直到他看见了这玄铁上的纹样和篆字…… 士卒顿时大惊,反应就像是被鬼附身了一般,连着倒栽了好几步。其他三个士卒不明所以,朝着那令牌一看,瞬间便都是同样的反应。 钟磬般的嗓音,冷的像是去年腊月的风雪,瑟瑟而来:“在下当真没有想到,郦城在西岐眼皮底下,竟连守门之人,都能如此蛮横无理,是将我大周教化置于何处。” 他徐徐走近,鹤氅的边角嵌了圈圈日影,那目光冰寒的像是利刃尖上的芒,就这么扫落在四个士卒脸上。 若说这四个士卒在看到那令牌时还犹不相信的话,那么此刻,便是不信也得信了。 传闻中那温润清雅、却具非凡之能的年轻男子,携昙花万朵,惊采绝艳,风华无双,不是眼前之人还能是谁? “世、世子殿下!” 士卒们做梦都没想到,那样高高在上的人物,竟然会出现在他们面前。 在墨漓那看似清雅浅淡,实则锋锐逼人的视线下,士卒们连腿都软了,早就不知什么时候起全都跪了下来。 接着又纷纷望向百里九歌,恐惧的低道:“世子妃……” 百里九歌没理他们,自然而然的将手交到墨漓手里。 他温柔的握着她的小手,俯视地上的四人,冷冷道:“见你们此等作风,想必知州大人也相差不多吧。” “世子殿下息怒……”士卒们恐惧的不成音调。 墨漓冷道:“出来一人带我去见知州,剩下三人,到了戌时整再关城门。若再教我知道你们敢提前歇工,便作渎职之罪,刑罚论处。” “是、是,谢世子殿下宽宏大量……” 士卒们哆哆嗦嗦的磕头,推了半天,推出一个给墨漓带路。 这人还刚好是刚才调戏百里九歌的那个,这会儿整张脸青白青白,几乎是语带哭腔的求着:“世子妃,卑职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都是瞎说的啊……卑职给您磕头,给您磕头!” 百里九歌才懒得被人当成一座神像拜来拜去,当下嗤道:“别整这些浪费时间的事,赶紧起来给我们带路,墨漓是来办正事的。” “是、是!卑职这就带路、带路!”跌跌撞撞的爬起来了。 这士卒这会儿丝毫不敢怠慢,先从城门内不远处的驿站拉出几匹马,几人上马,跟着这士卒,到了郦城知府。 而接下来,很快的,百里九歌便发现墨漓说的果真没错,这郦城知州,根本是和守门的四个士卒一个态度。 先是那士卒冲进去通报,他六神无主的喊着:“知州大人,知州大人!西岐来大人物了,您快点出去磕头吧!” 随后,便听见那知州很横的说道:“你小子脑袋里进沙了啊,居然让本官去给人磕头。从王城来的又能怎么样?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强龙不压地头蛇’?” 听言,墨漓眼底冷彻如冰,冷冷一笑:“好一句强龙不压地头蛇!” 那知州一愣,刚抬眼,就见墨漓只手撩开珠帘,那锋锐的目光在刺到他身上的瞬间,便让知州冷的恨不能钻进被窝里去。 墨漓道:“知州大人平日里就是这般治理下辖县镇的吗?委实令在下大开眼界了。那善仁镇都已沦为匪徒聚集之处,镇中良善百姓死的死,为奴的为奴。知州大人是真被蒙在鼓里,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知州一愣,只觉得双耳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震得有些嗡嗡。他没见过面前这个人,但心里却不断的涌上恐惧感来,这般看似温润内敛、实则犀利逼人的风华气度,这人到底是…… “啊!”知州乍然惊呼,只因他注意到墨漓鹤氅上那大朵大朵的昙花。 如此鲜明的标志,这人还能是谁? 知州脸色铁白,此一刻悔恨的肠子都青了,连忙跪下地来,挂了满脸的冷汗,“世子殿下尊驾而来,卑职有失远迎,方才是一时失言了,还请世子殿下海涵。” “海涵?”墨漓冷冷质问,寒意冰结一室,如冷冷的珠玑重重砸下,落人满身。 “知州大人可知,善仁镇早已被一群歹毒团伙控制,他们扮作商贾平民,将过往旅客骗入客栈酒肆之中,杀人越货。镇中原本的青壮男女沦为苦力,受匪徒殴打,老人与孩童则俱数被杀害,与那些遇难旅客一同堆尸山洞之中,惨不忍睹。” 鹤氅翻卷,墨漓袖袍怒挥,冷斥:“你辖区之内出了这等骇人听闻的冤屈之事,竟还口口声声说什么强龙不压地头蛇。在下如不将你拖出去斩了,又何以平善仁镇镇民之愤?!” 279.墨漓,你竟然食言 知州一听自己要被斩了,吓得肝胆俱裂,胆汁的苦味甚至已经漫到了喉咙里。他一个劲的磕头求饶:“世子殿下,卑职一时不查,让那些歹人趁虚而入,是卑职的失职!卑职这就立刻处理善仁镇的事,一定将那些歹徒都绳之以法,还善仁镇一个公道!” 百里九歌道:“你早该这么做,之前都干什么去了?还有刚才墨漓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呢,快说你究竟是被蒙在鼓里,还是根本就是睁一只闭一只眼,从那些歹徒手里捞好处?” “世子妃冤枉啊!”知州朝着百里九歌猛磕头,一个劲的喊着:“卑职治理郦城也十几年了,什么时候贪赃枉法过?只是时间一长,卑职免不了松懈了,才让那些歹徒瞒天过海。” 墨漓冷道:“的确是瞒天过海。能出这样的纰漏,连在下亦是惊奇不已。” “世子殿下饶命啊……请允许卑职戴罪立功!”知州的脑门上,已经出现了三个青紫色的大包。 百里九歌实在不喜欢看别人在眼前拜来拜去的,问道:“墨漓,你打算怎么办?” 墨漓温柔的笑了笑,转眸,冷声道:“知州大人,在下限你一个月内,将善仁镇之事丝毫不差的解决。你若办得好,在下还可在父王面前替你说上几句话。若是办不好,那便以命相抵吧。” “是、是……卑职遵命!” 随着墨漓出了知府大门后,百里九歌询问了他,是继续留在这里监督知州,还是回西岐去。 墨漓说,善仁镇的事便交给知州去办了,知州为官多年,有些事还是明白的,此次定会倾尽全力解决好。 从郦城的驿站提出一辆马车,御风驾车,两个人坐在车厢中,相拥着偷得些休息的时光。 马车一路驶向西岐…… 后来的事,百里九歌是在一个月后听御风说的,说那郦城知州被墨漓一逼,把浑身解数都使出来了,倒果真在时限内解决了善仁镇的事。 镇里那些歹徒,据说被一网打尽,全部处死了。镇民们得以重见天日,虽然失去了年迈的双亲和膝下的孩子,却还是对郦城知州感激涕零。 那知州也是个明白事的,对百姓的感谢连连推脱,说是世子殿下明察秋毫,拯救他们于水火,至于自己不过是个干活的。 随后知州便带了镇民去那山洞中,将洞里的所有尸体都运了出来,一一安葬,并给镇民们发放了些抚恤金。 鉴于知州之后的表现差强人意,墨漓如实禀报了墨阳,墨阳让墨漓全权处理就是了。是以,墨漓将那郦城知州官降两品,贬为知县,辖理包括善仁镇在内的一县六镇。 善仁镇之事,终是善终。 却是经历了这事后,御风将所有的尸红果和尸蓝果都采了回来。百里九歌仔细数了下,一共是九十三个。 她记得鬼医前辈曾说,用这尸红果和尸蓝果,辅以其他药材,能调配出驱除寒气的灵药,百里九歌想着,这对墨漓的身子骨一定有好处。 可是,如何调配,却只有鬼医知道。鬼医已经失踪了那么久,百里九歌不免心中发急。 她只得让御风将尸红果和尸蓝果先放进地窖里存着,等到哪日鬼医前辈重新有了消息,就可以联络上他来为墨漓调配灵药了。 却说,自打他们从兰庄回到山水别院后,百里九歌便发现,墨漓时常外出,回来的时间变少了。 她知道他在忙什么,虽是心疼着他的身体,却因自己帮不上什么忙,而在别院里好好养胎,不给墨漓添麻烦。 渐渐的,墨漓回家的时间越来越少,经常天亮时便已不见踪影,夜深了才回来。 因着百里九歌需要早早休息,所以很多时候都是一个人睡着,睡了很久,才迷迷糊糊的感觉到墨漓上榻,将她搂在了怀里。 听御雷说,出征商国的事宜,已经就要安排妥了,想来再过不了多久,战争就会爆发。 百里九歌算了算时间,那差不多正该是她临盆的时候,她虽是打心眼的不愿意看见战争,却也明白,那场战争已经是不能避免的了。 而这些日子里,宫中也传来些事。说是失心疯后的墨洵,吵着闹着要去山里当野人,闹得宫中不得安生。最后墨阳和太后没办法,只好将他送去山里,派了些人跟着保护,此事就算了结。 转眼间,过去好些日,百里九歌已有七个多月的身孕,行动也越发的不便。 夏季在渐渐流走,百里九歌一袭红裙,倚在别院的门口,抚着肚子,想着她的孩子是“翎儿”还是“衿儿”,又思念着墨漓,眼底尽是陶醉。 这时候有人影出现在门外。 来人是个脏兮兮的乞丐,捧着个缺角的瓷碗,哀求:“夫人行行好吧,让我进去屋里歇会儿,给口饭吃吧,我已经好几天没吃饭,好几天没睡上好觉了……” 百里九歌下意识的就要应允,可忽的觉得,那乞丐看她的眼神有点奇怪,说不上是哪里不对,就是觉得奇怪。 她皱了皱眉,想到墨漓时常嘱咐她,要小心再小心,于是喊了御雷过来:“御雷,你给这位小兄弟弄点饭吃,再送他一条毯子!” 御雷立刻去办了,而御影的身形浮现,就近保护百里九歌。 待御雷弄好了饭菜,连着毯子一起给了这乞丐,便将他打发走了。 百里九歌心里虽有些歉意,但心想,有条毯子,那乞丐兄弟总归是能裹着身子睡个好觉的,如此也算是自己帮到他了。 别院外,那乞丐越走越远,捧着饭碗的手,抖动的愈发厉害。 墨洵整个脸孔扭曲起来,眼中充满了怨怼。 他原以为能靠这种方式博取百里九歌的同情心,混进别院里,趁着她没防备的时候,找好机会收拾她,报复墨漓,却没想到自己运气这么差,怎么百里九歌就没上他的当呢? 墨洵磨着牙齿,心想着既然这样不行,那他只能来硬的了,就去再雇佣一群杀手进来。只要他找的杀手够厉害,凭那御雷御影两个,也没法招架! 连着几日,百里九歌再没看见那“乞丐”了,她的生活再度变的波澜不惊。 墨漓依旧是早出晚归,渐渐的,他更为忙碌,有时候甚至彻夜不归,到次日清早才回来,做了早膳,陪着百里九歌吃过了,便又去到宫中。 就在夏日将尽的一个晚上,文鸯按照墨漓的吩咐,给百里九歌端了药膳过去。百里九歌吃好后,身子有些乏,便休息了。 独自躺在榻上,不知怎的,脑海中总萦绕着一种淡淡的焦虑,就似是无心插柳般,说不清焦虑的缘由。 昏昏沉沉的,百里九歌陷入了梦境。 在梦里,她仿佛听见了婴儿的啼哭,周围都摇摇荡荡的,有看不清长相的产婆在鼓励着她。 她努力想要看清一切,可却什么也看不清,就连焦急的守在床榻边的墨漓,也头一次的,模糊的就似一团月影。 “墨漓……墨漓……”她只能这般唤着他。 而他温柔的声音,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九歌,我们的孩子出生了,它很健康,很可爱。” “给我看看!”她激动的嚷着,却感受到,牵着她的那只大手,渐渐松了力道。 “九歌,日后有它陪伴你,我也可以放心了……” 墨漓颀长的身影轰然倒下,这瞬间,百里九歌的心口被铺天盖地的痛苦所掩埋,而后眼中模糊,彻底的痛苦尖叫出来:“墨漓!” 可是,小手被松开了,所有的温柔,都在这弹指间残酷的化为飞灰。 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 原来,他已经强撑许久了。 原来,他早已灯枯油尽! “九歌,没有给你最大的幸福,我愿……来生再不遇见你……此生遗憾,来生,不愿再有……” 百里九歌痛苦的哭不出来,周围寂静的再没有一点声音,她孤独的仿佛心死了一般。 “墨漓,你说什么傻话……你不是答应过我,能杀死你的只有时间吗!当初在河洛你为我补上洞房花烛夜,我也亲口说过,生而同衾,死而同xue,千秋万代,永不分离!你不是许我一生一世一双人吗?为什么到头来是我孤独一人白发一生!” 梦里的百里九歌,仿佛正抱着孩儿,走在一条永久不会再有他身影的长道上,泪眼婆娑的,跌倒又爬起,爬起又跌倒,最后再也走不下去了,崩溃的坐在地上嚎啕哭泣。 为了怀中的孩儿,她连随他一起走的权利都没有,只能一个人抱着回忆过一生,念着那个一辈子都永不忘怀的人。 “墨漓……” “你竟然食言,弃我而去。” “墨漓……” “你……你混账!混账!” 猛然惊醒,百里九歌的额角上俱是冷汗,满脸好像都是潮湿的。她一抹,抹到的都是冰冷的泪。 脑子像是被钝挫的硬物划过了似的,还生生的痛着,她看清自己高挺的小腹,还有这昏黑的、孤寂的卧房。 直到此刻,满脑子都还是墨漓诀别的字眼,那样揪心的让她无法呼吸! 方才的那场恶梦,为什么这样真实! 平白无故的,为什么梦到这样悲惨的结局! 280.早产风波 深夜,仿佛是一张血盆大口,那些平素里不愿放在心上的孤寂、恐惧,一股脑的朝着百里九歌罩下来。 心脏跳得不受控制,百里九歌吃力的坐起来,恐惧的想要出声去喊御雷和御影。 却直到发不出声音了,百里九歌才感受到,腹中早已是一轮轮剧烈的抽痛,疼的她无法喘息! “唔……”她发出痛苦的低吟,气若游丝。 为什么肚子忽然疼成这样,明明已经七个多月了。 难道,是她的孩儿要出来了? 百里九歌拼命的想要叫喊,喊御影、喊御雷、喊文鸯,可是剧痛让她发不出声音。 她抽搐的浑身冷汗,余光里瞥见床头柜上的琉璃盏,使出所有的力气,朝着琉璃盏伸去了手臂,然后闷哼着将琉璃盏打碎在地。 琉璃盏坠地的脆响,打破夜的沉闷。 御影御雷和文鸯都被惊醒,立刻赶了过来,撞门而入时,被百里九歌扭曲的表情惊到。 “世子妃!”他们冲到榻边。 文鸯赶紧揽住百里九歌。 她抽搐着唇,指着自己的腹部,只能无声的做着唇语。 文鸯吓坏了,忙道:“御雷,快去把后院的产婆喊醒了过来,再去打一盆子水,快!御影,去宫里通知世子殿下尽快回来!” 御雷御影立刻照做了,文鸯安抚着百里九歌,没过一会儿那产婆就惊慌的冲进来,御雷端了盆水,产婆和文鸯赶紧忙上了。 也亏得墨漓害怕百里九歌第一胎来得不规律,便提前请了个可靠的产婆过来,先在别院里住着。要非如此,今日这事情,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御雷将门关上,守在门外,心中不免忐忑。就在他刚刚要松半口气的时候,忽然感受到,周围的风声不对。 是有刺客**! 御雷立马出剑,迎敌。不过是片刻的功夫,周围就落下一圈刺客,统共有三四十个,各个杀气凌人。 御雷明显感受到,这些刺客不是泛泛之辈。 他揶揄着冷笑:“是哪个派你们来的?” “废话少说!弟兄们,把这别院里的人都杀光!” 战斗爆发,兵器的冷光染得明月无颜,鲜血四溅,溅了昙花猩红。 刺客们刀刀都是杀手,御雷也剑剑都是杀手。他以一人之力,护在卧房门前,将所有企图靠近卧房的刺客,不计代价的、通通斩杀! 嘶喊声像是从修罗场传来的,刺进百里九歌的耳中。她因生产而痛苦低叫,只觉得周围嗡嗡的都是危险的声音。 一手突然松开床单,紧紧拽住文鸯的衣角,喘息着发问:“外面……外面怎么了!” 文鸯的心也是如火煎熬,她强作欢笑道:“外面有什么?什么都没有啊。世子妃你专心配合产婆就可以了。” 什么都没有吗? 可是她确实听到了厮杀的声音啊。 “文鸯……你别骗我……”百里九歌艰难的喘息着,肚子越发的沉。产婆的鼓励声,也一声比一声遥远模糊似的。 “世子妃坚持住,可千万别睡过去啦!”产婆忙得大汗淋漓。 文鸯将百里九歌的手重新放回榻上,令她紧紧捏住床单,接着故作轻松的坐下,笑道:“我没事才不骗世子妃呢,世子妃你是因为太痛苦所以幻听了,我就什么都没听到。” 是这样吗? 百里九歌已经无法再去思考这个问题了,身子像是没知觉的沉沉浮浮,却偏生又疼的难以形容。 一切思绪都渐渐空白,她只知道要努力使劲,生下这个孩子,一定要让它平安健康的来到这个世上。 一定! 宫苑。 临华殿中。 当墨漓从御影的口中听闻百里九歌早产,这一瞬,方才面对众武将的温润内敛,就如蓦然轰塌的大雪一般,散得支离破碎。 他丢下手中的一张卷轴,挥身便走。 武将们哗然,这片刻都还没能回过神来,只觉得震撼。素来徐如木叶、不动如山的世子殿下,竟也会有这样情绪鲜明,这般惊慌无主的时候? 武将们面面相觑,又因芥蒂百里九歌的身世不明,且是商国人,有将领不免愤愤骂道:“红颜祸水,竟将世子殿下的心给乱成这样!” 旁边有人劝着:“毕竟是老婆生产,还是意外早产,会着急担心也是人之常情,你们好歹理解一下。” “理解什么理解!理解也要看对象是谁!那红颜祸水的,根本就不该把她放在世子殿下身边!” 上座的墨阳道:“都别吵了,事情突然,你们现在就都和孤王过去别院。世子妃不能出事,世孙更不能出事,要是需要你们帮忙了,就都积极点。” “……遵命。” 众武将口服心不服,不明白王上为何就向着百里九歌,却也只能随着墨阳一道赶过去。 别院,厮杀还在继续,月色被染得凄红,屋里屋外都弥漫着强烈的血腥味。 屋外是血泊和尸体。 屋里是一盆子的血水,床榻上鲜血淋漓。 那几十个刺客已经越来越少了,御雷的身上也沾了不少血,受了伤,但仍屹立不倒,越战越勇。 当墨漓赶到之时,这昏天暗地的血色,令他蓦然窒息。 他不曾想到,竟会发生这样的事! “世子殿下!”御雷总算撑到了墨漓回来,抹了把脸上的血,笑哈哈道:“您可算回来了!御影御风,你两个还不快出来帮着一起杀?” 嗖嗖两道身影到来,御影御雷御风联手,战况瞬间便朝着一边倒去。 墨漓快步冲向了卧房,鹤氅被风整个卷到了身后,他近乎是仓惶的跑着、腾着,明明卧房的门只有十丈之遥,可却是那么长,长的像是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房内,百里九歌煎熬的悲鸣,将墨漓的心脏都喊碎了。 他被恐惧一股脑的擒住。 知道她此刻就行在鬼门关,他害怕啊!怕最坏的结果会出现,那样的结果,他也会承受不住! “哇——”婴儿的啼哭忽然响起,就像是最黑最黑的时候,突然到来的曙光。 这稚嫩的、亮堂的啼哭,让墨漓那濒临被绞碎的心,瞬间恢复如初。 那是他的孩儿……出生了! 无与伦比的激动心情,却令他发疯了似的,冲向卧房,只想着下一刻便能将妻儿收在怀里。 可就在这时,屋中传出文鸯惊恐的呐喊。 “你是什么人,要干什么!滚开!啊!你这混蛋,快把孩子还回来!” 有人抢夺他的孩儿? 墨漓迫不及待的心情,顿时被这一发现而冷却,刹那间,怒气如席卷而来的野火,冲上他的头顶。 扫袖破门,墨漓从没有像今夜这样凌厉霸道的冲进去,满袖煞气朝着第一眼见到的那个不速之客扫去,直袭其双腿。 那人痛得跌落在地,墨漓飞身而去,一手重击他胸口,将其击飞撞墙,另一手,稳稳抢回了孩子。 “世子殿下,您终于回来了!” 文鸯已是泪眼汪汪,方才她怀中抱着的孩子被抢走时,她差点就崩溃了。还好世子殿下回来了,终于一切都安全了。 “墨……漓……”气若游丝的声音,从榻上传来。 墨漓抱着孩子的手臂,还在微微颤抖。他转眸望向百里九歌,快步朝着床榻走去,苍白的脸上堆积了数不清的担忧、牵念和感动。 因着百里九歌刚生产完,不能见风,产婆将她的额头罩住。她不知自己是怎样的心情,只能泪流满面的唤着:“墨漓,我们的孩子……” “是衿儿。” “衿儿……”他们的女儿啊,刚才差一点就、就…… “都没事了,九歌。”墨漓将她揽在怀里,这身子都已经被汗湿了,从上到下单薄的让他无比心疼。 想着她方才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听着屋外的厮杀,在这样的情形下生产,而他却都没陪在她身边,留她孤零零的面对这一切……墨漓心如刀绞,恨不能将所有的情绪都灌注在这拥抱中,紧紧的、仍嫌不够紧。 婴儿的啼哭声,也在他们的怀里。 百里九歌从恐惧惊慌中回过神来,痴痴的,望向自己的女儿。小家伙粉扑扑的,那样嫩,嫩的她甚至不敢用手去触摸。 这可爱的孩子,这不可思议的小生命,是她和墨漓的女儿…… 她终是轻轻抚上女儿的脸,看着那小小的额头上,一朵金色的荼蘼兰,像是灯火般明亮的闪烁着,忽明忽暗。 荼蘼兰,圣女血统的胎记…… 心中不禁痛了痛,百里九歌明白,自己只怕真的是蓬莱圣女一族的传人了。而如今,这个传人,变成了她怀中的小生命,他们的女儿…… 母女连心,感受到孩子的啼哭中带着恐惧,百里九歌抱紧了她,不断啜泣:“衿儿、衿儿……你平安无事,真的太好了!” 此刻外头的刺客已经被收拾完了,文鸯和产婆站在墨漓这边,而方才那个抢夺孩子的人,已经被御影和御雷扣住,拖到了墨漓面前。 “跪下!”御雷没好气的一按,把人按在了地上。 御影则伸手就将此人的脸扳了起来。 百里九歌为之一惊。这人,不就是上次那个来别院讨饭的乞丐吗? 她忙说:“墨漓,我见过他,他曾来管我要饭,那时候我觉得他眼神不对,就没敢让他进来。他是……等下,他好像是——” 281.他们的孩子 是墨洵! 认出他来,所有人的眼神都沉了下去,满屋厉色,冰冷沉滞的像是冰窖一般。 墨洵被众人的眼刀割着,吓得口齿不清起来,慌忙喊着:“王兄饶命啊!小弟是犯傻了,才干出这样的傻事。小弟错了,小弟给你磕头!王嫂对不起,小弟给你们磕头啊!” 他一下下的磕着,将地面砸出明显的响声,不一会儿的功夫脑袋上就顶起了大包,墨洵恐惧颤抖的偷望墨漓。 墨漓沉重的喘息,满腔怒火卷作凌人的气流。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到,他的弟弟,就似一个让人想要立刻捏死在掌心的小丑! 御雷气得骂道:“三殿下,你花钱找一堆刺客来想害世子妃和小县主,看着刺客杀不进屋子里,就自己翻窗户进来,想把小县主抢走?你还有没有点良心啊!” 御风冷道:“世子殿下,杀吧。” 御影语出冰寒:“杀。” 杀吗…… 墨漓的心底一派冷彻,他曾给墨洵留了活路,却不想墨洵千方百计逃出来,还要对九歌和他们的孩儿下手。 他承认,他此刻的怒火,胜于从前的每一次。他想杀了墨洵,迫切的想让墨洵立刻死在他面前! 睨着仍在磕头的墨洵,墨漓冷冷道:“冷宫的那场大火,令你母妃丧命。之后你便失心疯了,便是在寻找机会脱离监禁。墨洵,而今我只有一件事想与你说清楚——冷宫大火纵然蹊跷,却并非是我所为。若你是为了报仇,那你找错了人,也即将搭上自己的命。” 墨洵如被雷打了似的,整张脸都僵了,好半天才哼唧出声:“冷宫的大火,真的不是王兄做的?” 墨漓冷声道:“我何必如此?既是已经胜了你们,我若想赶尽杀绝,又岂会让父王仅仅是将你们监禁。墨洵,我是不是落井下石之人,你到今日还不明白吗?” “王兄,小弟我……”墨洵摇着脑袋,这会儿吓得六神无主。 他承认自己恨墨漓,可是要不是他以为冷宫的大火是墨漓做的,他也不会装失心疯,就为了重新获得自由,甚至不惜抛弃荣华富贵的回来报复。 原来是他自己想错了!现在墨漓要杀他,他要死了。他好后悔!他是真的后悔了! 墨洵歇斯底里的央求:“王兄我错了,这是个误会。求你饶了小弟吧,小弟不想死,小弟怕死啊!” “畏死吗……”一种又似厌恶又似怜悯的情绪,让墨漓忿然吼道:“既然自知死亡可怕,又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想要剥夺别人的xing命!昔日你屡屡害我时,可曾想过死是什么?!我若也与你一般睚眦必报,你以为你还能活到今天?!” “墨漓……”百里九歌见他情绪激动,又开始咳嗽了,连忙抚上墨漓的胸膛,安抚他的情绪。 御雷说:“这厮不死后患无穷,世子殿下要是下不了手,我们把他提出去杀了。” 墨洵呼道:“别、别杀我啊!” 墨漓吻了吻百里九歌的额头,示意她不要担心,接着起身,凌厉冷绝的视线横扫而来,直射墨洵丑陋的嘴脸。 他要杀了墨洵。 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渴望双手沾上这个人的血。只因这个人再次触碰到他的底线,他的妻子、孩儿,差一点就要被这个人毁掉。 纵是自己一时冲动又如何?墨漓只知,他便是想要杀了墨洵! “九歌,把眼睛闭上。” 他说着,已从御风手中,拿来了剑,一步步的接近墨洵,居高临下的气魄,让墨洵根本承受不来半分。 墨洵拼了命的磕头,心里已经是后悔恐惧的不行了,他摇着头狂喊:“王兄,求你就饶小弟一命吧。小弟这次真的是悔不当初,求求你了王兄!” 剑起,寒芒就倒影在墨洵的心口上。 墨洵乍然抬头,绝望的呼道:“小弟自知罪无可恕,只要王兄能给小弟一条生路,小弟落到什么下场都可以!小弟宁可赖活,也只要一条xing命,哪怕活成老鼠和狗那样窝囊都可以!” 墨漓未曾想过,会从弟弟口中听到这样的话。他伫立,执剑的手紧了紧,却又缓缓松了松,此一刻只是蓦然质问自己,亲手杀死这样一个连尊严都不要的人,意义何在! 百里九歌根本没有闭眼,她拍着啼哭的女儿,冷冷道:“墨洵,贪生怕死是人之常情,可你只求活命,便可以其他的什么都不要吗?” 墨洵拼命的点头,呼道:“怎么样都可以,只要能留小弟一命!” 时间沉滞,沙漏的声音,滴答滴答的是那样明显。百里九歌望着墨漓,能感觉到从他身上散发出的沉重,很沉很沉,揪得她的心也跟着起起落落。 “墨漓……”她心疼的轻唤。墨漓他,究竟会如何选择? 良久,墨漓无力的叹出口气:“御风,去吧。” “……是。”御风拱手,出了卧房,片刻之后他回来了,手中多了一个瓷瓶。 持着瓷瓶,御风走近墨洵,扳起他的脑袋,将瓷瓶中的药水强灌了下去。 墨洵不禁发出了闷哼,有药汁从嘴角边缘渗了出来。 随着药汁不断饮下,墨洵的眼底,原本恐惧和求生的渴望,渐渐变成了死水般的浑浊。 然后,御风将空了的瓷瓶拿开…… “哈哈……嘿嘿嘿……” 墨洵坐在那里,指着墨漓,傻兮兮的问道:“嘿嘿,你是谁?我想吃糖,还有粽子和豆沙包,你听到了没有?快点去给我买来!” 百里九歌心中一怵,颈后爬上了层层冷汗。墨洵这是……痴傻了? 她嗅了嗅屋中残留的药香,这气味……果然是这种药啊,她知道的,这种药会将人的记忆全部抹去,头脑痴傻宛如三岁孩童。 百里九歌记得,这药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忘忧”。 “哈哈,我们来躲猫猫吧,你抓不到我!”墨洵傻兮兮的站起来,拍着手,一边将脸捂住,像个调皮的孩童般扭着身子。 “你看不到我,你看不到我,你看不到我……” 他就这样拍手喊着,蹦蹦跳跳的、东倒西歪的,冲出了卧房。 百里九歌身下的褥子已经被文鸯换了,她缓缓躺进干净的被子里,望着墨洵离去的背影,发出声长叹。 她不想去叹墨洵如何,只是为墨漓而心疼。 凝视着墨漓的背影,那像是月色般温润清雅的身影,散发着浓浓的苦闷。墨漓那颗强大内心中隐藏着的细细伤痕,仿佛清晰的呈现在百里九歌的眼前。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百里九歌知道,他亲手将自己的血亲变成痴傻孩童,不论墨洵为人如何,墨漓的心,却终究是在痛的! 百里九歌感同身受,努力挂起了明媚的笑,唤着他,想要分散他的注意力:“墨漓,你别再难过了,我怎么觉得从进屋起到现在,你都没认真看看衿儿?” 墨漓略有苦笑,却是温和、满含情意的。他敛下心神,回到床边坐下,小心的将女儿接过,幽月般的眸底,浓浓的眷爱之意流淌出来。 小娃娃还在哭,因着早产而稍小,更是让墨漓心疼的一点力气都不敢用,他如蜻蜓点水般轻轻的拍着襁褓,缓缓晃着衿儿,因着是第一次哄孩子,还需要多多探寻,不免有些僵硬。 看着这样的墨漓,百里九歌不禁笑出声来,这会儿真不愿再理会墨洵的事情,眼底、心底,都是她的相公和女儿。 一家人若能这样快快乐乐的在一起,那她此生便满足了。 在墨漓的安抚下,衿儿倒还真不哭了,两只黑溜溜的眼睛,像是黑曜石似的亮,似是十分好奇的瞧着墨漓。 被女儿这般打量,墨漓的心头罩下一片暖意,不禁笑道:“九歌,衿儿的眼睛,和你很像,都是澄澈明媚的。” “啊?”百里九歌仔细的观察了下,嗤道:“小孩子刚生下来都这样吧!眼睛乌黑乌黑才正常不是?” 墨漓忍俊不禁。 衿儿更是喜滋滋的笑了起来,就像是在欣赏着爹娘之间的打趣,手舞足蹈,额头上那朵荼蘼兰在烛光的照耀下,金灿灿的,流光闪烁,煞是美丽。 墨漓感动的笑着,往床头挪了挪,将百里九歌收入怀中,动容的叹息:“九歌,让你受苦了。” 百里九歌枕在墨漓的胸口,见他的情绪好了些,便摇头说道:“我不苦,我现在很开心呢。把衿儿带到这个世界上,我真的是说不出的开心。墨漓,从此我们家里多了一个小成员,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 “嗯……”可知这一声应答,于墨漓而言,却是痛彻心扉。 越来越好吗……他也多希望能如此!可是,他的寿命不到一年,且将要全部奉献给他的责任。 责任,责任,他选择了担负大周与子民这份责任。可身为丈夫和父亲的责任呢? 心如刀绞,却由不得他! 多年练就的淡定,终是以完美的表情掩藏了万箭穿心的痛。墨漓将百里九歌搂得更紧了,一家三口偎在一起,紧紧的。 282.察觉墨漓有异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了许多人急匆匆的脚步声,间或有人们的惊呼声,在朝着卧房聚拢。 百里九歌诧异的问:“是什么人来了?”心有余悸的紧张起来。 “没事的。”墨漓安抚着她,柔声道:“是父王他们来了。” 百里九歌这才松了一口气,放松了身子枕着墨漓的胸膛,一边缓抚他的胸口。墨漓就坐在这里陪着她和衿儿,他命御风出去,请墨阳他们进入外厅。 外厅和产房是隔着一张屏风的,层层叠叠的脚步声聚集到了外厅,好像来了不少人,百里九歌听见一群官员在议论什么,虽听不清,但只言片语里却对她带着非议甚至敌意。 百里九歌浑不在意的笑了笑,凝视着墨漓和衿儿。 这时,墨洵忽然从屋外的一丛灌木后钻出来,冲进屋里,拍着手傻兮兮道:“哈哈,你们找不到我,你们找不到我!你们输了,快给我买糖吃!我要吃最大最甜的糖人!” 武官们的脸色顿时就变了,这是怎么回事? 有人怔忡的问着:“三殿下,您怎么了?” “嘿嘿,你们在说我吗?”墨洵指着自己,翻了个白眼,接着就冲到那武官面前,戳了戳武官的胸膛。 “还不快给我买糖吃!不给我买,我就打你,打得你满地找牙,哈哈哈……” 森凉的感觉爬上每个人的脊背,这会儿若都还看不出来三殿下是痴障了,那他们这些人便是白活! 唯有墨漓,清清淡淡,眸底略带一抹痛心的,朝着屏风后轻唤一声:“父王。” 墨阳不能置信的怔怔摇头,眼底的震惊缓缓退去,他回头看着屋外的满地血泊和尸体,问道:“外面……都是墨洵做的?” “是。” “所以,你让他变成这样?” “是。” 墨阳叹了口气,疲惫的揉着太阳xue,示意了两个内侍去将墨洵扶走,挥了挥手,不忍心再看了,道:“送回宫里,厚养着吧。” 墨漓没有说话,这会儿目光是冷的,像是这夏末屋瓦上结出的早霜,即使隔着一扇屏风,也令众武将们感到一种局促,只得不约而同的跪了下去,齐齐说着:“恭喜王上,恭喜世子殿下,恭喜……世子妃。”这“世子妃”三字,却是说的很是不甘。 百里九歌自知这些武将对自己意见大着,不过她不会为这种事烦恼。日久见人心,她相信只要自己一心为了墨漓,这些人迟早也会和太后祖母一样,对她改观了。 “平身吧。”墨阳示意了武将们,接着靠近屏风,问道:“孤王可以进来吗?” 墨漓望了望百里九歌,她笑:“父王来吧。” 墨阳立刻迫不及待的走来,语气里也颇为急切:“孩子健康吗,是男孩还是女孩?” 百里九歌答:“是个女孩,很健康。” “是女孩?!”墨阳的表情说不出的激动,像是心想事成后的喜悦,绽开满面笑容,连连笑道:“女孩好啊,女孩贴心,孤王的孙女,呵呵,孤王的孙女。快,快给孤王抱抱!” 百里九歌没想到墨阳会比她还要激动,但这是好事不是?父王喜欢她的女儿,这是家庭的幸事。 她将襁褓递给了墨阳,墨阳难得的像个孩子般欢喜,小心翼翼的接过了衿儿,笑得合不拢嘴。 他轻拍着襁褓,又逗趣似的触摸上衿儿额头上的荼蘼兰胎记,点滴神态无不流露出他对这个孩子的到来充满了无上的喜悦。 听见墨阳开心的笑声,有几个武将原本还想质问百里九歌的,这下也不好拂了墨阳的面子,只好先忍下了。 墨阳拍着衿儿,慈祥的笑道:“九歌,辛苦你了。” 百里九歌摇摇头,“不辛苦,我挺好的。” “还有产婆。”墨阳望向在旁边护着的产婆,道:“这孩子有些早产,看着稍微小一些,这次能保母女平安,你也立了大功。来人,赏!” 产婆连忙拜服谢恩。 过了许久,墨阳依依不舍的将衿儿交还给墨漓,语重心长的嘱咐:“孤王已经派了nai娘过来,还有九歌你的二娘班氏,孤王也将她接来了。九歌,你如今晋为人母了,和她们多学学,一定要把小县主养得白白胖胖的,不然,孤王可就要为你是问了。” 听出墨阳是在打趣,语调里分明是万分宠爱衿儿的,百里九歌大喇喇笑道:“父王放心,我一定会尽快学习,做到最好的!” “嗯,好,好啊!”墨阳高兴的叹着,鬓边的白发,眼角的皱纹,这会儿看着明显了不少。夜深了,他也累了。 “那就先这样,孤王回去休息了。”墨阳揉着太阳xue,示意了武将们。 有些武将本还想留下与墨漓说清楚的,但因着墨阳的暗示,只得愤愤的瞪一眼屏风的方向,不甘心的跟着走了。 “儿臣恭送父王。” 墨漓徐徐施礼,神色是平静清淡的,心中缓缓的被一阵安详又诡异的气氛所笼罩。 叹了叹,墨漓不愿多想了,亦是疲倦的难以再支撑下去,体内叫嚣着的阴阳咒,更是令他在疲倦中又要受到清醒和痛苦的折磨。 他不动声色的说:“九歌,快好好休息吧,衿儿交给我,你现在需要好好睡上一觉。” 百里九歌摇摇头说:“可是你也很累,我之前好歹还睡了,你却一直在宫里忙碌,还急匆匆的赶回来,你分明就已经疲倦的很了。” 墨漓本想说“我没事的”,可望着百里九歌那湛亮的、满含心疼的眼神,终是不想再避重就轻,只得说:“好,等nai娘和你二娘到了,我再休息。你先睡下,好吗?” 百里九歌点了点头,由着墨漓扶着她正正的躺在枕头上,掖好了被子角。 待安顿好一切,墨漓才抱着衿儿,悄然出屋。 屋外,御风他们三个已经将别院收拾得差不多了,这会儿才有时间说上几句道喜的话。墨漓浅笑着接受,接着哄着衿儿熟睡,直到nai娘和班琴来了,他将衿儿交给她们。 毕竟是心有余悸,墨漓虽是知道,墨阳绝不会害衿儿,但仍是对那nai娘存了戒心。御风三人实在不愿墨漓这样的身子骨再受折磨,一起劝他去休息,他三个轮换着监视nai娘。 墨漓终于能补上一觉了,当他悄然上榻,温柔的将百里九歌搂在怀中时,感受到她的睫毛颤了颤。 他低眸,正好与百里九歌澄明的目光交接。 “吵醒你了?”墨漓柔声的问着。 “没有。”百里九歌诚实的答了:“我只是睡不着。” 墨漓的眸子深了深,“九歌,你有心事?” “有。”她大喇喇的承认了。 之前因为衿儿到来的喜悦,她激动的险些忘掉自己惊险早产的原因。 是那个恶梦,令她惊醒,令她恐惧,这才意外的早产。 方才一个人躺在榻上,能静下心了,思绪也渐渐清晰起来。百里九歌想着那个恶梦,便思索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她知道墨漓很忙的,所以对于他这些日子总不归家的事,她只感到心疼,没去多想。 可若是细细想来,他也太着急不是吗?墨漓做事怎会急呢?他从前不管准备什么事,都是徐缓而一针见血的! 这会儿倚在墨漓怀里,听着熟悉的心跳声,恐惧却一股脑的袭来,让百里九歌害怕的紧紧贴上他,生怕那心跳的声音会渐渐远去、渐渐弱下。 她深吸口气,对墨漓讲出了自己的那个恶梦和之后的早产,凝视着墨漓愈加模糊深邃的眼波,定定发问:“你是不是有事瞒我?你这么急着要打去大商,是在抢时间吗?墨漓,我是你的妻子,我有权利知道你的所有事情。你告诉我,你确切的身体状况到底怎样,体内的阴阳咒又究竟怎样!” 墨漓的眸底越来越模糊,像是漆黑的古洞,竭力掩藏所有的瞬息万变。 她发现了吗…… 心里知道,他的妻子不是细腻心思的人,但却把所有的心思花在他身上,所以才会越发的了解他的所思所想,也让他越发的难以对她掩饰什么。 但,这件事,他已决心不让她知道。 温柔的吻,落在百里九歌的菱唇上,辗转描摹,冰冷却万分的体贴。 百里九歌怔了怔,心底被这chun水般的温柔所呵护着,不禁有些心意发乱,哽咽出声:“漓……你做什么……” “傻九歌……”喑哑的叹息声,在粘稠的唇瓣里拂来温热的气息,一丝丝的掀起温馨的氛围。 “傻九歌,与其想那些不吉利的事,不如现在就专心睡下,明日可还要与二娘学习,不养好精神,是让我心疼吗?” “我……” “睡吧,别胡思乱想,有我在。”离开了娇艳欲滴的红唇,温柔的指,抚平了百里九歌微皱的眉心。 她略显苍白憔悴的脸,被墨漓细细的吻过,暖的像是轻柔的羽毛,让百里九歌的心燃起了温暖的篝火。 “有我在呢,九歌,快睡吧。” 是啊,墨漓说的是。有他在呢?自己还担心什么…… 宛如是陷入了温情的魔咒中,百里九歌终是因着体力不支,沉沉睡去了。 在闭上眼的一刻,心头依旧是微微颤过。墨漓他……定是瞒了她什么,一定是。 283.众臣非议 醒来的时候,天色大亮,夏末的天气自有种说不得的寒意。 因着百里九歌要坐月子,墨漓嘱咐了文鸯一定要照顾好,这会儿,文鸯将墨漓留下的早餐热好,端了过来,一并跟来的还有班琴抱着衿儿。 文鸯将小桌放在床榻中间,百里九歌笑笑,迫不及待的从班琴怀里,接过了衿儿。 昨晚太累,没和小家伙相处,百里九歌心里总归是愧疚的。这会儿抱着襁褓,看着衿儿正在呼呼大睡,她只觉得心底的某一块地方软的万分陶醉,不禁抱紧了衿儿,迟迟不愿意拿筷子吃饭。 因着衿儿还在睡,班琴轻声细语:“早晨nai娘给衿儿喂过了,睡得好香。看着她的样子,仿佛是回到了二十年前,我刚生下红绡。” 百里九歌一窒,因着班琴的话,一阵悲痛的情绪像是被看不见的铲子从心底翻出来似的。 红绡,她的大姐,二娘唯一的女儿……没想到不知不觉间,事情已经过去一年多了。 百里九歌咬咬唇,只感到这样无声流走的岁月,真的让人害怕。痛定思痛,红绡和孟复,在那个世界,该是很好吧? 班琴夹起一块镜面糕,微微咬了一口,满口都是悲痛和苦涩。 她吃不下去了,流着泪啜泣起来:“红绡是个孝顺的孩子,从前她总是给我做镜面糕。要是她和孟复没有被斩首的话,如今我也抱上外孙了吧。” 百里九歌心中难受,却仍是深吸了一口气,认真的说:“二娘,谁说你没有外孙?衿儿就是你的外孙。”大喇喇的一笑,百里九歌抓起班琴的手,让她将衿儿抱住。 班琴只觉得眼中的泪水变的滚烫起来。 百里九歌湛眸笑道:“不管我的亲生娘亲是从前把我毁容的那人,还是蓬莱圣女荆流风,都是已亡之人了。我也和二娘说过的,把我当女儿就好,所以衿儿就是你的外孙女,我们一家人都对你尽孝道。所以二娘你别哭,我们先把早饭吃了。” “九歌……”班琴感动的想要不哭,但眼泪就是停不下来。 她觉得自己太给九歌添麻烦了,赶忙就着袖子擦眼泪。思及自从红绡死后,九歌把她带出奉国将军府,为她置办生意,后来周世子就将她接来西岐安顿,她已不知道承了他们多少情。 不是她不想认九歌这个女儿,而是她这个娘,当得有愧啊。 班琴抱好了衿儿,一手继续执筷子,吃早餐,眼中的热泪模模糊糊的。百里九歌见班琴状态好些了,也放心下来,一起用膳。 中午的时候,墨漓回来了。 衿儿这会儿睡醒,见了爹爹,似乎心情大好,挥着小手冲着墨漓乐开了花。 “衿儿,来。”墨漓抱过衿儿,体贴的拍着,眉梢眼底流淌着浓浓的喜爱和怜惜。视线落在衿儿额头上的荼蘼兰时,墨漓的目光微微深了深。 “九歌,你看衿儿的胎记。” 闻言,百里九歌仔细的看着,也发现了异样,“这朵荼蘼兰好像……比昨晚淡了些!” 墨漓想了想,道:“或许,再过一段时间,就会完全隐去。” 隐去?百里九歌想到,自己的荼蘼兰胎记,便是从来就不曾看见的,长这么大也就发作了两次。一次是红绡和孟复被斩首,一次是被告知自己和墨漓是兄妹,这两次都是极度的打击…… 百里九歌有些无奈,从没有人告诉过她,有关蓬莱圣女一脉的知识,她就算能摸出些端倪来,也还是满头雾水。 “九歌,别想了。”墨漓揉着她的眉心,直到再次看见明媚的笑颜,才徐徐说着:“吃过午饭,好好休息。待身子恢复了,与我进宫,太后祖母想要看看衿儿。” “噢,好。”她应下。 之后的一个月,百里九歌是在榻上度过的,虽然班琴反复的给她讲解坐月子的重要xing,可百里九歌实在煎熬,都快要发霉了似的。 是以,待结束月子时,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从鸟笼里逃出来的鸟,迫不及待的想要到处飞。 按照墨漓之前说的,要带衿儿去见太后,于是这日,百里九歌和墨漓抱着衿儿,进宫上延年殿去了,为了方便照顾衿儿,班琴和nai娘也一起上了马车。 一路上,衿儿显得对马车里的环境很陌生,小小的五官组成了探究的表情,那黑溜溜的眼睛里,还有着对万事万物好奇的喜悦。 百里九歌陶醉的逗弄衿儿,笑说:“墨漓,我怎么看都觉得衿儿长得比较像我。” 墨漓柔和的笑了笑,道:“在桂花村那晚,我便与你说了,觉得这一胎会是个和你一般坚强明媚的女孩。” 百里九歌嗤道:“我这意思不是什么坚强明媚,是说长相,单纯的长相。” “是吗……”墨漓忍俊不禁,“傻九歌,衿儿像你不好吗?将来倾国倾城,我不也引以为傲?” “我……”百里九歌想着,虽然自己不大将长相当回事,总觉得红颜和白骨没区别,不过,为什么听墨漓这样说,心里会这般喜滋滋呢? 这大概就是晋为人母后,心境的不同吧。 百里九歌灿然一笑,带过,这刹那霍的想到了那晚临睡前逼问墨漓的事,心口震了震,脸色也凝了三分。 她始终觉得,墨漓有事瞒她! 低着头,百里九歌心想,这一个月都没问出墨漓,他是铁了心不愿意和她说明白,但她也是铁了心要弄清楚。所以,如今能下床了,她会去问御风、问御雷、问御影、问文鸯。 一定要问出来! 马车停在了宫门口,墨漓和百里九歌带着衿儿,去了延年殿。 早在等孙女等得踱来踱去的太后,一见人来了,高兴的嘴角都扬到耳朵处了。 她拖着一把老骨头,快步过来,远远的喊道:“快快,让哀家看看这孩子!”十分急切的将小娃娃抱过去了。 多年没哄孩子,太后的表情有着怀念的意味,一边哄着衿儿,一边回忆着往事:“这宫里的娃娃哀家可都抱过,你们的父王就不必说了,墨漓小时候哀家也带过一段时间,墨洵和墨泓也是。” 因着激动,太后提到墨洵和墨泓时,倒也没露出别的神色,反而追问着:“这么玲珑的一个小丫头,可有取好名字?” 百里九歌答:“之前墨漓和我说过,是女孩,就叫‘衿’。” “好、好,就叫这名字。”太后乐得合不拢嘴,想了想又嘱咐道:“这产后三个月都是恢复期,这期间,可别因为忍了太久而同房,这样伤得是九歌的身子。” 百里九歌脸一红,笑说:“二娘千咛万嘱呢,太后祖母放心就是。” 这时候,一个嬷嬷走了过来,有些严肃的说道:“启禀太后娘娘、世子殿下,鸿宁殿那边……出事了。” 百里九歌见那嬷嬷说话时有意无意的望向自己,下意识觉得,事情和自己有关。 墨漓拉紧了她的手,温润道:“鸿宁殿出了什么事,你慢慢说。” “是。”嬷嬷说:“是万丞相率领文武百官群起觐见,质疑小县主的身世不合**,还……还要求王上将世子妃您废除,册立墨晴县主为世子妃。” 幽月般的眸底,怒气乍现,墨漓温润的笑意立时染上了霜色,看得嬷嬷心下一凛,慌忙弯着腰退开。 感受到百里九歌的小手缩紧,墨漓更紧的握住她的手,柔声慰道:“别怕,他们不能将我如何,何况父王也不会答应他们。” “我……我知道,但我不想看到你和父王因为我,而与群臣产生矛盾。” 墨漓心口一软,他的九歌,素来不会将自己受委屈当回事,却看不得他有一点难办。 百里九歌说:“昨晚那些武将看我的眼神就很敌意,我知道我现在虽然在家里立足了,但周国的文武百官,肯定对我意见很大。墨漓,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但他们却那样看待衿儿,这一点我无法接受!” 墨漓明白百里九歌的心绪,只因他也是一样的心情。当初决定一起将衿儿带来这世上,便已知道,衿儿会被人视作异类。 纵然有彦天师和梨花巫的预言,九歌和自己的身世依旧谜团重重,文武百官不会尽信,定是要百般猜度衿儿。 然而…… 袖下的手狠狠箍紧。 他墨漓的女儿,容不得被人侮辱非议! “九歌,你在这里陪着太后祖母,我去一趟鸿宁殿,打发了他们便是。” 百里九歌瞳孔张了张,握紧墨漓的手,摇摇头,“墨漓,我要和你一起去。” 不等墨漓开口,继续道:“他们本来就看我不顺眼,觉得我这个世子妃名不正言不顺,我就更不能躲在后面不出来了。再说衿儿都被骂了,我哪还能坐在这里?我要去会会他们!” “九歌……” 太后拍着衿儿,这会儿笑了笑,说:“万丞相他们都是通情理的,就是有点执拗了。墨漓啊,九歌迟早都是要做我大周一国之母的,就让她去见见文武百官吧。” 墨漓默了默,终是无奈的一笑:“孙儿知道了,这就与九歌一起去鸿宁殿。” 284.世子妃之位,不要也罢 见墨漓答应了,百里九歌点点头,将衿儿抱回来,她要带着衿儿一起去。 那些官员毕竟出发点也都是为了周国和墨漓,和她的出发点有什么不同?她不仅要和衿儿过去,还要光明正大的、坚定的直面那些人! 一手抱着衿儿,另一手与墨漓十指相缠,两人相视一眼,朝着鸿宁殿而去。 鸿宁殿中,万丞相率领着文武百官,分列其下,众人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墨阳歪坐在龙椅上,虽是一遍遍的想将他们打发回去,可这些重臣是铁了心的不走,墨阳扛得时间久了,心力憔悴,频频揉着太阳xue,显得万分疲惫。 万丞相等人不断的强调,如果百里九歌是先王后的女儿,那她便是大周郡主,又怎能为自己的兄长生儿育女?而若百里九歌不是,那她便是商国人。大周的世子妃,未来的王后娘娘,又岂能是商国人来当? 尤其是几位重臣,更知世子殿下对商国是志在必得。他们最担心的是,待到战争爆发,百里九歌会私通商国,陷大周于不义。 原本墨漓在未去商国为质前,众臣皆知,世子妃的位置多半是墨晴县主的,哪知中间杀出百里九歌这个商国女子,还是商国将门之女,众大臣根本不能放心。 万丞相更是连声要求:“请王上废除百里九歌世子妃之位,册墨晴县主为世子妃!” 万丞相的话音刚落,殿外,便传来一道亮堂恣意的声音。 “我百里九歌行得正坐得端,何曾有做过对不起周国的事?难道就因为我爹是大商的将军,你们就容不下我吗?” 众臣大惊,没想到在这样激烈的指责下,百里九歌还敢亲自来。 一时诧异的望去,只望见那红裙像是烈焰,如灌云雾,张扬的似是要烧红半边天,那女子一头及腰青丝纵情的披在脑后,头顶以几朵红艳艳的凤凰花绾就一个回心髻,简练大方。 她仍旧梳着姑娘家的发髻,湛亮的眼神胜过出鞘的剑光,亮的容不下一丝黑暗。 百里九歌大步流星踏来,明眸直视两侧的众臣,纵声道:“你们对我有意见都是为了周国,我不会计较。但你们不能质疑衿儿,她是名正言顺的县主,由不得你们泼脏水!” 有大臣震了震,“你……” 墨阳神色微变,起身说道:“墨漓,你怎么把九歌也带来了?” 百里九歌答:“是我自己要来的,既然大家是针对我,我说什么都不会躲在墨漓后面。身正不怕影子斜,我问心无愧,又为何不来?” 墨阳疲惫的叹着气:“真是难为你了,刚坐完月子,就到鸿宁殿上来。” 她摇摇头,“父王别这么说,没什么的。” 谈笑间,百里九歌随着墨漓,自文武百官之间穿行而过。 官员们不自主的避让,见百里九歌豁达坚决的眼神,不禁面面相觑。 墨漓带过百里九歌,落座在墨阳下首处,揽好了百里九歌的身子,方望向众臣们,温润道:“昔日我在商国为质,九歌代我受了不少委屈,吃了很多苦,诸位多少也都听过,可还需我一一数说?” 众人因着这事实,一时哑然,面面相觑。 墨漓再道:“我身中阴阳咒,九歌为了我,闯入阴阳家的据点,九死一生。那九死之塔中每一层都是怎样的夺命,又可需我一一道来?” “世子……殿下……”众臣有些无言,此刻想着,又岂会看不出这世子妃为了世子殿下义无反顾,连xing命都可以置之度外。 万丞相拱手道:“非是臣等有意针对世子妃,而是世子妃的确来历复杂,令人芥蒂。” 百里九歌朗声道:“我选不了自己的出身,但我心之所向、百折不挠。你们和我都是为了周国好,干什么还自相残杀?” 说着说着激动起来,百里九歌的眼底闪出些怒色,“万丞相,你们知不知道墨漓忍受阴阳咒有多痛苦,知不知道他的身子骨多需要休息!可他为了部署战事,早出晚归总是熬夜。你们都是周国的股肱之臣,与其在这里声讨我、质疑衿儿,为何不多为墨漓分忧?!” 她起身,嗤道:“若我能帮上忙,哪怕是我临盆前一刻也会陪在墨漓身边帮他的。大敌当前,就为了我这世子妃之位,你们便堂而皇之的给墨漓添麻烦,让他多cao心?!他心里的事情已经够多了!” “九歌……”墨漓紧紧缠住百里九歌的手,柔声慰着她,不欲她情绪大动。 她一笑,刹那芳华,转眸道:“我百里九歌岂是贪图富贵虚名之人,只要能陪在墨漓身边,能帮上他一丝一毫也好,这世子妃之位,不要也罢。你们拿回去吧!” 鸿宁殿中静成一片。 百里九歌的言语,众臣们实在是没有想到。 要说心中没有震撼是假的,毕竟,身为一个女子,能这般铿锵坚决、一往无前,对他们而言这本身就值得尊敬。更何况,这番话又是情真意切,他们又怎好再去非议? 墨漓徐徐说着:“诸位大人也有些是寒门出身,如今跻身朝堂要员,自是更该明白,以出身去评判一个人,是大错特错。九歌的身世既然成谜,那么,在谜底尚未揭晓之前,任何对她和衿儿的质疑,都是肤浅之人所为,毫无意义。” 众人脸色白了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觉得墨漓的话无法反驳。 就连最执拗的万丞相,这会儿也扪心自问,感到愧疚,但因着有个执拗的牛脾气,总归是芥蒂的,于是说道:“既然世子妃愿意自动将正妃之位让出,微臣以为,世子妃之位,也当归还墨晴县主了。”墨晴县主比之百里九歌,肯定安全多了。 话音刚落,殿门口守勤的内侍,鸭声高喊着:“墨晴县主到!” 谁也没想到,墨晴县主会跑到鸿宁殿来,而众人更没能想到的是,墨晴竟是气喘吁吁的冲进来,直奔王座那里,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墨阳座下。 “王上,是谁要推我当世子妃?也不先问问我的意见。” 百里九歌愣了。墨晴县主这是做什么…… 倒是墨晴的父亲,隆裕郡王,赶紧走了出来,一个头两个大的问道:“我的宝贝女儿,这儿是鸿宁殿,你一个女孩子怎么闯到这里来了?” “父王您先安静,我有话要和大家都说清楚。” 墨晴仍旧跪着不起,接着,竟是朝着百里九歌拜了下去。 吓了百里九歌一跳,“墨晴,你这是干什么?”连忙将衿儿交给墨漓,冲下来,去扶墨晴。 墨晴被扶起来了,脸上的表情是矛盾的,她别别扭扭的道:“刚才那一拜,是谢谢你上次从湘国特使的手里,救了本县主的命。” “啊?”湘国特使?噢,想起来了,就是梨花巫的那一次啊。 百里九歌浑无所谓的笑笑:“她脾气怪,一动起手来冷酷的很,不知者无罪,上次的事不能怨你。再说了当时在场的人里头,就我的话她肯听,我当然说什么都要救下你了。这点小事还谢我,就太客气了不是?” 墨晴愧疚的垂下头。她受过良好教育,心中是分得清黑白的,只是因为xing子骄纵,才一直对百里九歌很不友善。 可自从受了百里九歌的救命之恩,心中的感激和愧疚,便将嫉妒和敌意,都压下去了。尤其是因为心里清楚墨漓情有独钟,她要是再单相思下去,不就是把自己的大好青chun给耽误了吗? 她墨晴好歹是县主,才不会那么傻! 墨晴撇着唇,瞪了百里九歌一眼,嘀咕:“虽然在某些方面上,本县主比不上你,本县主也认栽了,但是,本县主有些方面肯定也比你厉害,将来本县主说不定还嫁的比你好呢!” 百里九歌一怔,旋即明白了墨晴的意思,心中不由暖了暖,说:“那我便祝你早日觅得如意郎君了!” “那是当然!”墨晴哼了声,拈起了精致华丽的耳坠,昂着脑袋骄纵道:“本县主金枝玉叶,可不是你这种江湖草莽能相提并论的。当初她李玉衡不是死都不给世子殿下做侧妃吗?本县主比她更放得下,正妃之位都不稀罕了!” 百里九歌忍俊不禁,毫不扭捏的笑出声来,漱石般的嗓音,清爽大咧的流淌在鸿宁殿中……这墨晴县主,原是个刀子嘴豆腐心啊,只不过是有点小姐脾气罢了,为人终究是不坏的。 众臣见此,不知不觉间,倒对百里九歌生了几分认可之意。 隆裕郡王连忙说:“希望世子妃也能多为小女物色物色,小女到底是到了适嫁之龄,本王很重视她的婚事啊,还请世子妃能多留意。” 墨漓淡笑着,见缝插针:“听隆裕郡王此言,想是认可九歌的世子妃之位了。” “呃,本王……”隆裕郡王语结。方才出言的时候没有多想,直接就说了,眼下被世子殿下抓住话柄,不好反驳也无心反驳,毕竟自己的宝贝女儿是世子妃救下来的。 285.问出墨漓隐瞒之事 隆裕郡王脑子转得还算快,拱手对答:“世子妃对小女有救命之恩,本王哪里还能不承认世子妃。再说了,世子妃是世子殿下心尖尖上的人,世子殿下素来慧眼,像本王这样眼拙的人,当然是一万个相信世子殿下的眼光了。” 听隆裕郡王这样说,众臣心头的最后那点坚持,也尽数瓦解,纷纷跟着拱手说道:“臣等眼拙,世子妃当之无愧。” 最终执拗的万丞相也放弃了,虽说与众臣一般,多少还是不能对百里九歌消除芥蒂,但眼下连墨晴县主都向着百里九歌,他们又怎能再给世子殿下添麻烦呢?就先作罢吧…… 万丞相只得说:“是臣鲁莽了,还请王上责罚。” 墨阳揉着太阳xue,长长舒了口气,疲惫的笑道:“孤王哪里舍得责罚你们,就是觉得为这点事争执,实在是累啊。” 他站了起来,挥了挥手,“行了,到这里就行了。墨漓你有什么话再和他们说吧,孤王倦了,先去休息。” “恭送父王。” “恭送王上。” 众臣拜伏,送了墨阳。待墨阳走后,众臣起身,所有的目光便汇聚到墨漓处。 这会儿百里九歌大喇喇的牵了墨晴,将她拽到自己旁边的位置上坐下,又将衿儿给墨晴抱着。墨晴小心的接过,见衿儿冲她眨眼睛,被逗得笑了起来,与百里九歌之间的气氛很是融洽。 墨漓温润笑言:“我知道诸位大人的心底仍对九歌不服,这也确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然而,日久见人心,九歌究竟是怎样的为人,诸位大人往后细细观察便是了。至于衿儿……” 望向墨晴怀里的衿儿,小家伙像是听见自己被点名,开心的对墨漓咧开笑容,嘴角边有一对可爱的浅浅梨涡,看得墨漓心下柔软,万分疼惜。 “衿儿,来。”他喜爱的抱过女儿,耐心的拍着,对众臣道:“衿儿是我的骨肉,她既是健康的来到世上,又焉能没有存在的道理?还望诸位大人莫要再质疑衿儿。” 众臣默然片刻,陆陆续续拱手说:“臣等愚昧妄言,世子殿下恕罪。” “无妨,切勿再犯即可。”墨漓温润一笑,眼底顿现锋锐,语调冷下几分,“丑话说在前头,如若再犯,那我便翻脸不认人了。” 墨漓的视线总是令人难以招架的,连万丞相都心下一凛。 众臣忙答:“是、是……” 了了鸿宁殿之事,百里九歌松下口气。原本她也不在意众臣对她的看法,只是希望墨漓能少cao些心。好在周国的官员们还挺齐心,这个发现,让百里九歌为墨漓高兴。 道别了墨晴和太后,两人离开宫苑,乘上马车,回返别院。 百里九歌因着还在恢复期间,身子稍疲些,上了马车便靠着墨漓打盹。对面的班琴正在给衿儿换尿布,百里九歌望着望着,心底,缓缓的被一件她最在意之事所填满。 墨漓的身子骨到底怎样…… 她要问个明白,一定。 于是,当晚,趁着墨漓又进宫去忙了,百里九歌看过衿儿后,找到了御雷和御影。 她认真的逼问着,御影言简意赅、滴水不漏的,什么也不告诉她。 她又问了御雷,他油腔滑调的胡说八道起来,百里九歌依旧是什么也问不出。 因着御风给墨漓驾车,一并出去了,百里九歌想了想,眼下,只有去问文鸯。 她冲到了文鸯的房间。 这会儿文鸯还没睡,正在屋中一下下的举着凳子,想要靠运动而减肥。见了百里九歌进屋,她放下凳子,大汗淋漓的问着:“世子妃,你找我啊?” “对,我有点事要和你说。”百里九歌回身关好门,接着就关好窗户,就在文鸯有些怔忡的时候,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文鸯的面前。 “文鸯,求你告诉我,墨漓的身子骨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我感觉他好像瞒着我什么,他不愿说,御影和御雷也不告诉我。你们什么都知道的,却只有我不知道。” 文鸯的心狂狂颤了下,脸上的汗,瞬间森凉下来。她低头,只看见双手被百里九歌紧紧捏着,百里九歌的手心烫烫的,烫得文鸯只想将手抽回来。 “世子妃,我不知道啊,世子殿下不是挺好的么?”只能装笑。 百里九歌摇摇头,心口,旋旋的涌上一阵难耐的悲戚。 一想到墨漓要时时刻刻忍受着那样摧残的寒意,她就觉得闷,觉得痛,觉得一日日的喘不过气。她想要知道一切! 她激动的低吼:“文鸯,你可知你们越是这样瞒我,我便越是不安?一定是墨漓吩咐你们的对不对?他不想让我担心,一定是这样!” “世子妃,我……”眼前的人这般铮铮切切,教她真的不忍心瞒下去。她到底该不该说? 不,她不能说。 “世子妃,您真的多心了,世子殿下挺好的啊,没出什么事。” 百里九歌深吸一口气,倔强的甩掉眼角的泪水,拧出的却是苦笑。 “文鸯,你别骗我了,我知道你们都不和我说实话。你可知从前在朝都的时候,墨漓还信誓旦旦的说,会带我一起周游列国,寻找解咒之法,那时候我很憧憬的说,我们要一起走遍大江南北,看遍山河风光。可而今呢,他却这样处心积虑的瞒着我,这其中的缘由我能猜出来的!文鸯,我……我有心理准备,只求你告诉我真相!” 红裙一扬,百里九歌生生跪了下去。 “文鸯,我求你了!” 文鸯吓了一跳,手忙脚乱的要扶百里九歌,“世子妃地上凉,您刚坐完月子!” “文鸯,我求你!”百里九歌硬是不肯起来。 “我、我……”文鸯更纠结了,她该不该逆着世子殿下的嘱托,让世子妃知道? 要是世子妃知道了会更痛苦,可她又不忍见世子妃这个模样。 到底该不该说? 到底……算了!豁出去了吧! “世子妃我说,你先起来,我这就告诉你!” 百里九歌这才起来,身子还有些虚,这一跪一起,稍稍急了,眼前便霍然黑乎乎的一片,冒着金星。 她强忍着稳住身子,从文鸯口中,听到了这道晴空霹雳。 “世子殿下他……其实……应长安给世子殿下看过了,说殿下他最多……最多……” “最多怎样?”一颗心如高悬在城墙上,受尽风雨飘摇的折磨。 “最多……能活一年。” 一年? 百里九歌的表情,僵了,就在这瞬间,僵的像是梨花巫带来的那群行尸走肉。 一年。 尽管已经有心理准备,可当亲耳听到的时候,心中只疯狂的冲出千千万万的“不”字。而当那“不”字冲出口时,百里九歌甚至尝到了血的味道。 一口鲜血,就喷在文鸯的胸前,那是百里九歌的血,刹那便绽开一朵凄艳的凤凰花。 文鸯吓得连忙撑住百里九歌的身子,“世子妃,您的身体还虚着,快冷静一下,我给你倒茶。身体要紧,身体要紧!” 身体要紧…… 呵……身体要紧…… 真正该身体要紧的人,又哪里该是她?!那个不爱惜身体的人,他、他…… “墨漓,你这混账!” 百里九歌哭着嗤骂,每喘上一口气,尝到的都是肝肠寸断的滋味。 怪不得他早出晚归,那样紧锣密鼓的抢着时间布置战事,原来是因为一年之期! 这就是他的选择吗?选择在这最后的时日,将肩上的重担做完,然后,在她满心欢喜的时候,再将她和衿儿抛下,独赴黄泉。 这和那晚的梦境何其相似! 他撒手人寰,她痛不欲生,独自抱着衿儿走在一条黑漆漆的无人长路上,不断的跌倒又爬起来,最后一个人跌在地上恸然哭泣。没人能为她擦拭眼泪,而为了衿儿,她连与他生死相随的权利都被剥夺了! 墨漓,你这混账,你何其忍心! “世子妃!世子妃!”耳畔,文鸯一声声的呼唤,终于慢慢唤回了百里九歌的神智。 她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样的表情,只是觉得冷,就像是整个人被从高高的城楼上推下似的,狠狠的砸在冰冷的石砖上,摔得支离破碎。而那天上还在下雨,雨点像是石头,全都砸在她身上,满目都是风雨飘摇的血色! “文鸯,我……” 百里九歌木然的哭着,蓦然转身撞开了门,跌跌撞撞的投入黑夜之中。 “世子妃!”文鸯惊叫的赶过去,拉住百里九歌的手,“世子妃,你要干什么啊?” 百里九歌狠狠的甩开文鸯的手,疯狂的叫喊,凄厉的就像是一道闪电划过夜空。 “别拦我!我要去找姒珑!” “世子妃,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很难受,但是你听我说啊……” “别拦我!我要去岐山找姒珑,只有姒珑能救墨漓!我要找到姒珑,我、我——” 话没能说完,百里九歌终是因着精神不济,轰然倒地。 接着别院中响彻文鸯的呼喊:“来人!快来人呐!出事了!世子妃出事了!” 286.找姒珑,非去不可 这一夜,别院的石子路上,所有的灯都被点亮了。 墨漓在匆匆赶回的时候,若不是靠着这些烈焰般的灯火,只怕会痛苦的跌倒在一地落花之中。 一朵落花从半掩的轩闯外飘入,落在百里九歌的脸颊上,立刻就被泪水打湿,湿软的沾在那里。 她从痛苦的梦中醒来,坠入了这比梦境更要残酷的现实中。 “墨漓……”动动唇角,百里九歌庆幸,自己还有力气发出声音。 她看见,他就坐在床头,那如画的眉目拧成揪心的姿态,眸底是怒涛的痛,在四目相对之间,如尖利的剑刺入了百里九歌的深心。 她不知自己是哪来的力气,就这么嚎啕出声:“墨漓,你怎能这样对待我!又怎能这样对待你自己!” 墨漓紧紧握住百里九歌的手,这小手,现在已和他的手一般冰了。他叹息,这样呼出一口,仿佛将心血都要呕出来了。 旁边,御风他们三个都在。文鸯哭丧着脸,哽咽的说:“世子殿下,我错了……” 墨漓无言,只觉得很累、很难受,仿佛点滴流逝的时间也在将他的血液一丝丝抽走。 他疲惫的没有心力再责备文鸯,挥挥手,令他们都出去了。 安静下来的卧房里,只有一灯如豆。两人相缠在一起的呼吸,像是饮不尽的苦涩,一寸寸苦断了肝肠。 百里九歌铮铮的盯着墨漓,含泪嗤道:“若不是我逼问文鸯,你便要一直瞒着我,直到你阳寿尽了的那一日才告诉我吗?这无异于将我打落十八层地狱,墨漓,你就算忍心这样对我,那你自己呢?你想成全周国,成全你的子民,可又有谁来成全你?有吗?!” “九歌……” 百里九歌喊道:“我不干,说什么都不干!当初是你亲口答应我能杀死你的只有时间,既然你要食言,那我无论如何也让你食言不了!” 墨漓的眸底一惊,已经明白了百里九歌要做什么。他在她起身要下榻的前一刻,紧紧扣住她的肩膀,想要让她重新躺下。 “你放开我!”百里九歌悲痛交加的挣扎起来,“为什么我便要眼睁睁的看着你一日日的离死亡越来越近,为什么不让我去找姒珑!墨漓,我想为你解咒啊,我不想看你每天都这么痛苦,我不想你为了责任而苟延残喘!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九歌……”墨漓想劝她冷静,可话到嘴边,却像是带着锋利的倒刺般,刺得他喉中满是血腥。 他没有立场劝她。因为,是他自己不顾她的意愿做了决定,是他先定下了一条对她而言最是残酷的路。 他……有何资格再安慰她、对她解释? 无力的感觉和对自己的恼怒,夹杂着埋藏在胸臆中那对命运的怨恨,瞬间燃作滔天业火,烧得墨漓的五脏六腑焦黑、流出脓血,痛不欲生的滋味冲上四肢百骸。 这压抑太久的情绪,令他疯狂的什么也不愿再理会,只想和怀中的挚爱化作一团,远离这折磨的世事! 他将百里九歌压在了榻上,癫狂的、绝望而掠夺的吻,像是一团的撕心裂肺的火焰,将两人灼烧。 扭曲的被褥上有着扭曲的并蒂莲,道道褶皱仿佛是将丝丝并蒂撕烂。百里九歌在疯狂的回吻间哽咽着,想着墨漓被阴阳咒消蚀得即将不久于人世,她便痛不欲生。 “墨漓,墨漓……漓……” 百里九歌痛心的哭着,粘稠的唇瓣之间是无法掩盖的绝望乞求:“不要……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 她怕,怕极了离开这个人,怕极了将来漫长的人生路上再没有他相伴。 只能就这么疯狂的吻着,紧紧的攀住他的身子。只有这样疯狂的像是没有明天的亲吻,才能让她感觉到他还在她身边,仿佛能这样永永远远的在一起。 她好累啊! 她也想逃避,也想要自欺欺人。 她也会累! 如果这世间所有的苦痛都只是一场梦,那该多好…… 疯狂的尽头便是无力,痛苦让百里九歌不敢在直视现实,她疲倦的流着泪。墨漓点了她睡xue,她就这么睡去,眼角还在落泪,将枕头上绣着的一对鸳鸯沾得湿透。 百里九歌嘤咛着,陷入梦中。 这一睡,睡了好久好久,久到黎明将至的前夕,百里九歌才睁开了眼睛。她望向窗外,看见的是黎明前最黑暗的夜空。 枕头仍是大片的濡湿,身旁却没有人了。心口涌上的失落,让百里九歌几乎分不清今夕何夕。 她木然的蹬上绣鞋,木然的走下床,木然的推开门,走了出去。 外面好冷、好冷…… 是秋天要来了吗? 早落的叶子打着旋,飘落在百里九歌的掌心,沿着手掌的纹络,刺下连心的痛。 百里九歌如游魂般木然的荡着,像是单薄的浮萍,直到她在院子里看见了墨漓。 他就立在十尺之外,月色宛如一支工笔,在他满身勾勒下唯美的银霜,荼白的衣衫旖旎在朵朵昙花间,静影沉璧,他像是从皑皑雪地中炼化出的谪仙。 这个绝代风华的人啊,是因被天妒,才会一生坎坷、寿数无几吗? 百里九歌不知道,只是难受,难受的想要跌在地上。 墨漓的怀里,还抱着衿儿。澈亮的月色,照在衿儿的光洁的额头上,反照了一片浮光。 那朵荼蘼兰胎记,已经消失了。 “衿儿……”墨漓万般不舍的拍着襁褓,那样轻,那样柔,这是在对待他生命中的珍宝。 他由衷感谢衿儿能来到他的人生中,然而,衿儿的人生里,注定连他的轮廓都不会有了…… 凄凉长叹,墨漓苦笑:“我对不起你,更对不起你娘。等你长大了,听人说了你爹的事,莫要难受。衿儿,我是爱你的。” 墨漓……百里九歌在心中,唤着这个名字,声嘶力竭的呐喊。 墨漓,他是不是忘了?忘了她是一往无前的黑凤,忘了她曾在刑场上抛出免死金牌,忘了她曾在九死之塔九死一生。 他都忘了吗?! 但,她是不会忘的! 心之所向,百折不挠,为了墨漓,她百里九歌无怨无悔。 所以……墨漓,你等我,我会去说服姒珑,为你解咒的。我一定能说服她,一定! 当拂晓来临之时,昨夜的一切起落沉浮,都像是成了一场沉淀的梦,刻骨铭心的镌在百里九歌的记忆中。 她因着困倦,又睡了一会儿,隐约感觉到墨漓温柔的吻着她,舍不得离去,却终是决然抽身,离开了。 百里九歌知道,他又去了宫里,继续部署出征商国的事宜。 起床后,吃了早饭,百里九歌依依不舍的看过了衿儿后,便要御雷陪着她出门一趟,她要去见墨漪。 御雷虽不大愿意百里九歌往外跑,但也没理由拦着,只好跟紧百里九歌,一并去了。 墨漪在西岐城也是有自己府邸的,离李玉衡家隔了三条街。自从上次墨漓将墨漪和顾怜一并从岐山带回来后,他两人在别院小住了一两日,就回墨漪自己的府邸了。 在这里,百里九歌见到了顾怜。 因着这段日子,发生在百里九歌身上的事,顾怜也听到一二,心里头始终担心的不行,这会儿见百里九歌登门,连忙敛裙,快步过来。 “九歌。”琼口瑶鼻,都透露着担忧和心疼,顾怜有些凄凉的叹了叹:“九歌,你怎么样?我听说前日你早产,你们的别院还发生了意外。我急着想过去看你,墨漪公子不让,我走不出去,只能焦心着。” 百里九歌执了顾怜的手,笑答:“没事,我好好的不是?衿儿也没什么事,二娘她们在照顾衿儿。”言罢朝着墨漪瞪了瞪,嗤道:“你做什么将顾怜管得那么严,她是你的客人,又不是你的下人。” 墨漪哂笑,往椅子上慵懒的一靠,不语。 百里九歌想了想,对御雷说:“你在这里跟墨漪公子聊着,我要和顾怜去花园走走。” 御雷忙说:“属下要跟紧世子妃,保护世子妃的安全可是比什么都重要啊。” 百里九歌嗤道:“花言巧语,你就老实待这儿吧,没看见我和顾怜要聊女孩子家的悄悄话吗?你一个大男人跟着是什么居心,看我不踹你!” “这个……”御雷语结,实在找不到理由反驳,只好在正厅里陪着墨漪了。 百里九歌拉着顾怜,踏出正厅,一转过脸,便悄悄背着御雷松了口气。 她怎会不知,御雷御影再加上文鸯三个,现在铁定是要将她看得如笼中鸟一般。这次出来拜访墨漪,他们三个已经是万般不同意,自己是请了御雷陪同,终才得以出来的。 虽说要摆脱御雷很难,但至少比摆脱御影容易些。御影的追踪术太吓人,这会儿要是换作御影在,定是要躲在暗处偷听她和顾怜的对话。要是这样,她连第一步都没法完成了。 后花园中,一树火红的榴花已经褪色,残红满地。 百里九歌牵着顾怜,行到了这里,见四下无人,小声说:“顾怜,你这段时间都和墨漪走得近,想来有些事情他也多少和你说了。我想知道,从墨漪家里是不是也有机关可以通到岐山。” 287.调包 顾怜有些吃惊,便也压低了声音,说着:“倒是有的,上一次我和墨漪公子之所以到了岐山,就是他带着我一起走的那条暗道……”说着微微蹙眉,轻语:“九歌,你问这个,莫不是你想要去找姒珑?” “嘘。”百里九歌始终担心御雷那人的顺风耳,将声音压得更低了,“顾怜,我别无选择了,哪怕危险,或者可能xing微乎其微,我也一定要走这一遭。” “九歌……”顾怜怎会不理解百里九歌的想法,她握紧了她的手,想了想,呢喃:“上次回来的时候,墨漪公子和我说了一件事情,我想定是对你有用的。” “什么事?” “墨漪公子说,姒珑那个人虽然做事没有套路,但是有一点却很有套路。” 百里九歌睁大了眼睛。 顾怜说:“上次我们在岐山,那天夜里听见姒珑唱歌了,她和你说了很多话后,直接走了不是?” “是啊,怎么了吗?” “墨漪公子说,姒珑既然那次肯放过你,就代表她不想再伤你了,以后都不会再伤你。” 真是这样?百里九歌松了口气。这是好事啊,若姒珑真的不再与她动手,不就能静下来心平气和的谈判了吗? 顾怜道:“墨漪公子了解姒珑的xing情,想也是不会妄说,且他这么说的时候还非常的肯定。但九歌,你要是孤身一人去岐山,我怎能不为你担心,你就真的非去不可吗?” “非去不可。” 听着百里九歌言语间的坚决,顾怜心里也多少能猜到,定是墨漓的身体出了严重状况,九歌才会这样奋不顾身。 如今想着墨漓,顾怜还是无法欺骗自己的心,她依旧会觉得心疼、觉得牵念,纵然是放弃了当初那冲动而近乎愚蠢的追求,可感情总归是像野草一样,枯了还会荣,烧是烧不尽的…… 凄然一笑,顾怜说:“周世子那边要怎么交代?你这么一失踪,他所要承受的折磨你又怎么会不清楚?即使这样也还是决定要去吗?” “我……”心中钻出浓烈的苦味,让百里九歌有些恍惚。她费力的咽了下去,坚决的说:“顾怜,我知道有些为难你了,但我真的希望你能帮我一次的!” 顾怜心中明了,娇柔的笑了:“一起经历得患难多了,我哪还能不将你的事当成是我的事?既然你心意已决,墨漪公子又笃定姒珑不会再害你,那你就由着自己的心声去搏一次吧。这边的事我会想办法帮你担着,我要是担不住了就求求墨漪公子,他多少会管一些。” “顾怜……”百里九歌渐渐绽开了笑意,拍着两人交握的双手,道:“谢谢你!” 顾怜苦笑:“别谢我了,快告诉我该怎么做吧。” “好。” 百里九歌贴在顾怜耳边,嘤嘤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她…… 一炷香的时间后,百里九歌红裙飞扬,独自一个人大步流星的踏回了正厅。 这会儿墨漪正靠在椅子上,悠闲的品着茶,御雷虽然也在旁边跟着品茶,但一颗心却飞到了外头去,生怕世子妃跟他来个失踪。 现下见百里九歌回来了,御雷的表情立马轻松下来,端着茶杯站起来,笑哈哈道:“世子妃啊,您看这出来的时间也够久了,小县主怕是哭着要见娘了吧?我们这就回去吧。” “噢,好。”百里九歌点头应了,又走向墨漪,说:“顾怜身体不舒服先去休息了,还有她的手钏刚才裂了,说先放你这儿。” 来到墨漪面前,百里九歌背对着御雷,将一个被深色绢帛包着的珊瑚手钏,塞到墨漪掌中。 墨漪接过时,闲散的眼底闪过一丝异色,他如平素一般哂笑:“她倒能造,这么好的手钏都给造裂了,还让我找人给她修。行,我知道了,弟妹你们慢点走,我就不送了。” “嗯,告辞。”百里九歌大喇喇的抱拳作揖,挥手招了御雷,便朝外走。 率先一步踏出门槛时,她吸了一大口气,想要靠这新鲜的空气缓解砰砰跳动的心。 ……还好她熟悉九歌举手投足的样子和说话的方式,才能演得像。瞒过了御雷公子,接下来便在回程的路上,尽可能为九歌拖些时间。墨漪公子拿了手钏,想来定是已经明白了,墨漪公子是不会置身事外的…… 望着门外,那红色纤影渐渐走远,墨漪长叹了一声,唇角扬起一道无奈的笑:“你们倒是姐妹情深,顾姑娘,你就不能让我安心喝一天的茶吗?算了,忙吧……” 与此同时,墨漪府邸的地下道中,百里九歌借着昏暗的火把,一步步坚定的走着。 方才,是她用易容术将顾怜易容成她的样子,又用变声的药物把顾怜的声音也弄成她的声音,接着顾怜换上她的衣服和发髻,将她送进了地下道中。 至于那珊瑚手钏……她们的计划是,在一张深色丝绢上写下事情的来龙去脉,半包珊瑚手钏,递给墨漪。墨漪定是会明白。 百里九歌咬了咬唇,现在只能靠顾怜和墨漪帮她拖时间了,等他们拖不下去的时候,墨漓自会知道她去了哪里,就算他的心情再糟,至少墨漪也能为他解释清楚。 一步步走着,这地下道,和玉店的地下道是一样的,以一个布垫子滑下,然后是窄细曲折的长道,潮湿、冰凉,跫音叠叠回荡。 百里九歌想到方才顾怜告诉她的事情。 顾怜说,这个地下道,除了连接墨漪的府邸、李玉衡的玉店、姒珑的岐山据点之外,还连接了上任生灵君,也就是那蒙面人的住所——那道“生门”所通向的地方。 顾怜还说,从地道下面,另有机关可以回到地面,墨漪曾带着她走了一次,当时也不知是被什么东西承载着,速度快的吓人,她尖叫着就到了李玉衡的玉店。 有了顾怜的这些消息,百里九歌便再不是误打误撞。 她走了许久后,抵达了一面墙前,按照顾怜所说的,这里有通往玉店的机关。百里九歌总归是要给自己留条回来的路,不妨先试试这机关,于是敲了从上数第五个并从左数第九个石砖,敲出了机关掣。 拉动机关掣,墙面旋转而开,百里九歌看过去,望见地上有个像是奇形怪状的铁皮制品,看上去是可以坐人的…… 想必,这就是顾怜所说的,那个快的吓人的东西吧。 百里九歌小心的坐了上去,稳住平衡,见前方有个拉杆,便拉动了。 嗖。 坐下的东西带着百里九歌冲了出去,她连忙紧抱住前头伸出的扶手,为这闪电般的速度而惊呼。 天!怎么比骑马还快这么多?这样可怕的速度,也难怪顾怜会尖叫了。 因着坐下这铁东西窜得极快,百里九歌的眼睛被风吹得睁不开。她眯起眼睛,趴低身子,让割在脸上的风没那么痛。 就这样在黑暗中飞驰着,没过一会儿的功夫,铁东西就停了下来,百里九歌粗略了估计了下,便知道它其实已经走出去很远,莫非真的这么快就抵达了玉衡家…… 心中也不由为阴阳家这些千奇百怪的机关惊讶,百里九歌失笑:这多半都是姒珑发明的,那样一个机关术与建造术的天才,却因为仇恨,成了那副模样…… 她站起身,走了下来,探查了一下环境,发现前方没路了,百里九歌便小心的在墙上摸索了一会儿,不多时就触动了机关。 墙开了,对面的灯光竟是万分强烈,不知为何流光溢彩的,多种颜色一并刺着百里九歌的眼,令她不适的嘤咛出声。 用袖子遮着眼睛,待慢慢适应了这五颜六色的光,百里九歌走了出来。 尔后,她惊了。 这里的确是玉衡家,只是没想到,她竟是从那间用玉打造的屋子里出来的。怪不得方才觉得流光溢彩,是因着脚下、头顶、四壁,都是颜色各异的玉石,融合成满世界的斑驳。 百里九歌下意识的望向屋子的最里头,那张水晶棺就静静的搁置在那里,冷光粼粼的,她依旧看不清安眠在水晶棺中的人。 记得玉衡亲口嘱咐过,这水晶棺附近都是杀人的机关,千万不可靠近。她更不会忘了,上次有偷盗玉剑的奖金猎人们误入这里,一瞬间就被杀干净…… 不禁打了个激灵,百里九歌没往水晶棺的方向挪动一寸。 她环顾着这间屋子,忽然,眼尖的瞅到最近的角落处有个小柜。 这小柜和整间屋子一样,都是用各色玉石做的,看上去融为一体,不仔细看看不出来,是以,她上次和墨漓来的时候便错过了…… 百里九歌走向小柜,低下身,用自己衣服里装着的几枚羽毛试探了下,没有机关,便小心的拉开了抽屉。 这抽屉有三层。 第一层是满满一层的化尸水。 第二层是一张列着养玉事项的宣纸。 那宣纸左下角的落款,也姓李,看名字和字体像是男人,落款时间是丙申年冬,那是六年前。想来,这应该是玉衡的父亲在世时候写给玉衡的吧…… 288.拆析真相的陈年密信 百里九歌正要合上信,余光里突然瞥到了宣纸最下方的一行小字。那字极小,百里九歌差一点就给忽略了,她连忙拿近了宣纸。 “这是……” 百里九歌有些惊讶,没想到这行小字,竟是李父留给李玉衡的遗嘱。 这上头书着:“吾女玉衡,吾久病将死,唯有一事未能善终,望你替吾完成遗志。念先王后曾救你于襁褓之中,恩重如山,吾已无法偿还,故由你接替,襄助世子殿下。一旦寻得时机,定要助世子殿下查清当年之事,以告先王后在天之灵。” 百里九歌心下微颤,原来,玉衡对她和墨漓的维护,的确不是别有用心,而是在还母后对她的救命之恩。 花了片刻功夫,平静下心底的起伏,百里九歌放回了遗嘱,打开了第三个抽屉。 抽屉里,同样也有着一封信,是一张被撕掉了上半截的信。 当瞅到这封信左下角的落款时,百里九歌倒抽了口凉气。 这竟是母后写给玉衡父亲的信! 因着信的上半截被撕掉了,余下的这半截,只有寥寥几句话。 “我从没有想过,自己被骗得那样彻底,我只庆幸姐姐没有踏入这个火坑。在临死前,我一定要保住我的女儿,李掌柜,我能依靠的只有你了,请你将我的女儿带出大周,送去商国,托给奉国大将军和姐姐照顾。” 这短短的、扑朔迷离的话语,让百里九歌的心田翻江倒海,如雷滚过。 时过境迁,她不知道母后所谓的被骗是什么意思。但她却从没能想到,自己,不,应该说是母后的女儿,竟是被母后主动送走的。 母后说,这么做是为了保护女儿,才让玉衡的爹帮忙送去大商,给母后口中的姐姐和奉国大将军养育。 奉国大将军……那时候的奉国大将军,还是百里啸! 这么说,母后口中的“姐姐”,难道就是百里啸的夫人愈月? 百里九歌倒抽一口气,只觉得这事情太过不对。愈月夫人是在壬午年七月初六那日难产的,母子俱亡,而在这几日前,百里啸为救年幼的殷浩宜而战死…… 因着消息闭塞,母后定是还不知道这事,也就是说,等玉衡的爹真的把母后的女儿送去大商时,大商已经没有百里啸和愈月夫人了! 那……那个女孩又在哪里? 一个可怕的想法闪过脑海,惊起百里九歌浑身直冒冷汗。 自己的爹百里越,是百里啸的亲弟弟,玉衡的爹会不会把那女孩送到百里越膝下?如果真是这样,那不就解释了为何自己从小是生在大商的吗? 这想法攫夺了百里九歌的呼吸,一时间,她几乎要站不稳。 难道真是这样? 不,不会的…… 百里九歌摇摇头,努力的让自己冷静下来,细细的想着,觉得事情还是不对劲。 自己从小是怎样的待遇,长大后回归奉国大将军府,爹又是怎样的态度……想想这些,百里九歌便觉得自己不是母后的那个女儿,要不然百里越怎会那样对待她。 还有她娘,那个拿着刀子毁了她容颜的女人,她又是怎么回事…… 回过神来,百里九歌深深喘了口气,余音惶惶不安的,摇晃在斑驳的玉屋中。 这事情依旧复杂了些,云雾缭绕的,她望眼欲穿,却怎样也看不到对岸都是什么。 手心里冷冷的,潮湿的冷汗打湿了信纸的边角,不知不觉,间百里九歌已经将信纸捏出了褶皱。 她想到了彦天师的卦象和他离奇的服毒自尽,想到了梨花巫的忠告,还有墨漓曾劝过她的事……这桩桩件件绞在一起,剪不断理还乱。 良久,百里九歌才缓缓的站起身来,尽管心乱如麻,可澄澈的眸底,却流露出万般坚定之意。 昔日之事的真相或许很震惊,但,梨花巫忠告过她,让她相信自己。所以,她永远相信,她和墨漓就是天作之合,他们没有做出罪恶的事,衿儿也绝不是异类! 此刻脑海有些发晕,身子木木的,百里九歌打起精神,想了想,终是将这封陈年书信塞进了衣服里,然后回到机关处,坐回了那铁东西上,驱动机关,回到了先前的位置。 接着,她按照先前的路,继续往下走。 在暗道中又走了好一会儿后,百里九歌推开一道门,看见的是上次那个三岔路口。 这里,那生门和死门静静的矗立着,火红的热闹灯笼和幽绿的鬼皮灯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而第三条路,便是上次从玉店的地道所走来的那条路了。 百里九歌走入了死门,按照上次的记忆,来到了岐山。 出乎意料的是,她刚见天日,迎面就见两名阴阳家的女侍者立在不远处。百里九歌心中一凛,倒不想那两名女子迎了过来,朝着她福了福身。 “世子妃,我家大人命我们在这里等您,我们已经恭候多时了。” 百里九歌惊了惊,姒珑怎知道她会来?再一想,大概是墨漪给姒珑传信了吧。墨漪做事也周全,这次多谢他费心了。 她道:“好,我们走吧。”举步跟上。 这次随着两名侍者,百里九歌走的是另一条路,一路上没有费什么工夫。 看起来这次是要从正门入的,百里九歌看见了山壁上悬挑出的层层塔楼,看起来很像姒珑的设计手笔。而那塔楼下,一树树荼蘼花仍旧怒放着,似是绽到了繁盛的绝境,隐隐预示着一朝俱亡的命运。 在重重荼蘼花间,百里九歌看见了姒珑。 她像是从簇簇粉白中飘出的阴魂怨鬼,一袭毫无生气的黑裙,乌黑的唇微微翘动间,仿佛便将夏季尽数化为了残冬。 姒珑狰狞一笑:“百里九歌,你比我还不按套路啊,墨漪告诉我你要来作客时,我是真的不信呢,算你有胆识。” 这般口气的冷笑,百里九歌已经听习惯了,心头没有什么惧意。 她答:“墨漪既然和你打过招呼了,那你也该知道我的来意吧。姒珑,我开门见山跟你说,请你为墨漓解咒吧,你想要我怎样我都应你!” “哦?”姒珑冷冷大笑:“那你说说你能怎样?” “我——”百里九歌语结,怔了怔,索xing豁出去了,“姒珑,你不总说想让我当你的继承人吗?那我就拜你为师,加入阴阳家,以后管你叫师父!” 姒珑微微愕然,接着便猖狂的大笑起来:“哈哈,百里九歌,你说什么?再大声一点让我听听。你竟然说要加入阴阳家,就为了周世子,这样欺师灭祖的事情你都做?待你师父被气吐血了你收场一个给我看看啊!” 百里九歌心口泛疼,却明眸湛湛,定定的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敬我师父,一生无改,相信师父就算是知道了我的所为也一定会原谅我的。” “你说他会原谅你?哈……”姒珑冷笑,不想再就着这个问题说下去了,“百里九歌,我说过我同意吗?你愿意不要原则了,不代表我会没原则的将七花谷的人拉过来作徒弟。” 百里九歌语结,心知姒珑就是个说理说不通的怪xing情。但她明白,姒珑只是因为仇恨而没有对她施以理xing的目光,而实际上,姒珑既然没想再伤害她了,就绝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百里九歌忙将荆流风给李父的那半截信纸掏出来,大步走向姒珑,道:“不知道这个东西玉衡给你看过没有,这是我在她店里找到的,是从前我母后写给她爹的信。姒珑,你要信我,这里头一定有误会!” 姒珑眸色略深,执了信,看过,神色却没像百里九歌想的那样变的更异,反倒是轻蔑的大笑起来。 “好笑!这什么鬼东西!” 姒珑不耐的一挥,信纸被扇飞出去。 百里九歌连忙躬身,将信纸给撸了回来,诧异的嗤道:“这里头一看就是有隐情的,姒珑,你为何就不能相信?” 姒珑反唇相讥:“相信?你让我相信什么啊!相信荆流风这自私的言论吗?得知国破了,她早产生了女儿,然后还满心想着的都是怎么保全自己的孩子,她想过我蓬莱千千万万的孩子都是怎么被虐杀的吗?!” 百里九歌如被棒击,心口一缩,一时说不出话来,急忙想了想,说道:“保全自己的骨肉是人之常情,我如今有了衿儿,能理解这种心情。姒珑,你为何不能就事论事,而偏要将自己的主观情绪带进去?” “就事论事?”姒珑轻蔑的笑着,一手又将百里九歌手里的信纸抓过来,指着上头的墨迹,道:“荆流风说要将女儿交给她单相思的百里啸和什么姐姐。我怎就不知道荆流风还有姐姐?难道她还会好心的管抢走自己最爱男人的女人叫姐姐吗?” “姒珑……”百里九歌握紧了拳头,因着心中明白,姒珑始终比她更为了解母后,是以,这会儿真不知要说什么好。 只得坚定的说:“不管怎样,这封信明显就说明了有问题,我希望你能好好再看看。” 289.我同意给他解咒 姒珑的笑意渐渐褪去,缓缓垂了头,眼底,泛开死水般的点点哀痛。 她冷然呢喃:“你先进来吧,吃的喝的我给你准备了,刚坐完月子的女人也不对自己好点。” “啊?”百里九歌大愕。自己是听错了吗,这话当真是从姒珑嘴里说出来的? 两名侍女提醒:“世子妃,请随我家大人进去吧,饭菜都还是热的。” 百里九歌这才发现,姒珑已经丢下她,幽幽飘了回去,姒珑手里的那张信纸,也被她松开,落在了一树荼蘼花上。 百里九歌连忙过去收回了信纸,跟上姒珑,进入据点中了。 随后,她看到了姒珑为她准备的大餐,心头更是吃惊。 不得不说,那张桌子上,姒珑所准备的饮食很丰盛,而且还特地加了些补身子的药膳。而食物上飘荡着的香喷喷烟气,也的确是热的。 百里九歌落座,就事论事的笑道:“姒珑,谢谢你。” 姒珑像是没听见似的,执起一个有着缺口的老瓷杯,啜了口茶,檀色的尖长指甲,一声一声不规律的磕在瓷杯上。 她仿佛是忽然就沉浸在了一段遗失的岁月里,唇角的一抹恬静笑容,打破了死气沉沉的容颜。 “雩儿……”唇中,逸出了这样一个名字。 百里九歌诧异的问着:“那是谁?” “是我们的公主,封号‘雩风’。” 公主? “蓬莱的公主吗?” “啊,是呢……她是皇后所出,是我蓬莱的最后一位公主……” 姒珑讲着,似是不知道自己的唇角带着苦涩又美好的笑意。听出姒珑的语调变化,百里九歌也仔细的听着。 “古时的鲁国曾建立祭祀求雨之台,名为‘舞雩台’。我蓬莱建国时,也仿效鲁国,建立舞雩台。小公主是正宫皇后所出,生来便已是美人胚子,深得陛下喜爱,便将‘舞雩’二字赐给她作名。” “夏舞雩……”百里九歌记得,蓬莱皇族是姓夏的。夏舞雩,这就是雩风公主的名字。那么…… 她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雩风公主还……活着吗?” “呵,要是活着该多好……”姒珑苦笑,眼底已是薄雾涟涟,泪水呼之欲出。 “我也希望他们都活着啊,可是国破之日,燕军屠城,整座城池犹如是尸骨和鲜血堆成的,一刀被杀死的人都已是大幸,被虐杀之人不计其数,女人的命运更是悲惨,他们连孩子都逃不过厄运!” “姒珑……” 她陡然抬眼,眸中滚滚带煞,“百里九歌,你知道吗?我现在都想不起来,那时的我是怎么侥幸躲过劫难的……啊,我想起来了,我趴在堆积如山的尸体中,被那些残肢断臂、被蹂躏而死的宫婢们的尸体压着,一齐教燕军丢去了大海中……然后我钻出了海面,在无数具漂浮的尸体中,独自喘息着,看着天空还是那么蓝……” “姒珑……”百里九歌只觉得心头覆了血,血淋淋的。 她紧紧握住姒珑的手,这双手好凉好凉,凉的像是死亡的温度。 姒珑颤抖的讲着:“燕国、商国和湘国的军队,自打进蓬莱之后,烧杀抢掠,血流成河,尸体累成了山,头颅堆成了宝塔……到国破之时,活下来的人少之又少,有人发疯般的要和他们拼了,于是死的更加凄惨;还有的人因着承受不了打击而失心疯,最后也是饿死的命运。我也曾见过侥幸逃脱的宫婢,她告诉我,那时候年仅四岁的雩风公主,也被那些人残忍的杀害了……四岁啊,她才四岁!当着一个四岁女孩的面杀了她的全家,毁了她的贞cao,最后夺走她的xing命,这样的事情他们竟也能……” “姒珑,不要说了。” 百里九歌用着最大的力气,握紧姒珑的手。她蓦然觉得,从前自己与姒珑的种种冲突、怨愤、误会,算什么呢?在这段惨绝人寰的故事下,已然不值一提。 那片日月无光的焦土…… 那些尸骨累累的青chun生命…… 母后的故园啊…… 而那雩风公主,还不到四岁的年纪,那样一朵刚结花苞的美艳花朵,竟然、竟然…… 百里九歌深吸一口气。这瞬间,蓦然想起了在兰庄的赏兰大会上,勾魂娘子满腔仇恨的控诉——毁我故园者,血债血偿。 她理解!怎能不理解? 却只能慰道:“姒珑,你别难过,我知道对你说‘死者已矣’这种话没用,但你既然活着,终究是还得好好活下去的。” 姒珑的眼泪最终没有流下,或许是痛多了,就麻木了。 她回忆着:“我们姒姓一族,世世代代守护皇室。那时候皇后让我给雩风公主作师父,我陪着她玩,教她些知识。我记得她总是喊我,珑姨、珑姨……还有呢,那时候段瑶是个红人,总陪着荆流风出入宫廷。我和段瑶也是渐渐的熟识起来,关系也就近了……” 百里九歌不禁问:“司命夫人也是侥幸存活的吗?” “她不是啊。”姒珑凄楚喃喃:“她们段家的使命是守护圣女一脉,所以,她护送荆流风去了周国,而后就入了七花谷,等着荆流风若是生下女儿,就收到膝下当作下任的圣女培养。” 然而,却终究是没有等到……只因墨漓是母后的第一个孩子,而当母后怀了女儿时,蓬莱已经灭国了…… “姒珑,那司命夫人她,应该在蓬莱刚灭国的时候就知道了吧。” “她知道吗?谁晓得呢,应该是知道的吧……我想大概也是她处心积虑的瞒着荆流风了……” 百里九歌心酸万分,想来,司命夫人那时候,也定是痛苦的生不如死吧,毕竟她的家人一定都和姒珑的家人一样,全都…… 事情像是串成了线,百里九歌也能明白,为什么司命夫人会在墨漓被下咒时,匆匆赶去将他带走,还一直设身处地的为墨漓着想。 墨漓他,是母后延续下的血脉…… 一阵无声的沉默,哀痛像是无孔不入的空气,被一丝丝的吸入体内。 满室无声哀痛,百里九歌重重的拍着姒珑的手,用自己的坚定意志,安慰她。 慢慢的,姒珑抬起头来,将双手抽回。她狰狞一笑,笑自己已活了四十多个年头,到头来还要一个小姑娘来安慰…… 苦笑着摇头,姒珑将茶水一饮而尽,接着执起了筷子,道:“吃吧,专程给你准备的,不赶紧吃就凉了。” 百里九歌点点头,不想再怀疑这饭菜有毒,见姒珑已经吃了,更也放心的填肚子。 心中依旧是百感交集,做不到痛定思痛,再想着墨漓,他或许已经知道她来了这里,焦急的如被火焚……还有衿儿,她虽然还什么都不懂,可是不是冥冥之中也在责怪她这做娘的将她远远抛下? 百里九歌想不下去。 这一顿饭吃的如香世间五味,待吃饱了,舌尖依旧还隐隐作痛。 就在这时,有个侍者走了过来,“死灵君大人,前任的生灵君有请。” 百里九歌一惊。是那个蒙面神秘人吗?他要请姒珑过去? 姒珑也目露狐疑,“他请我?难道是狐狸尾巴露出来了,急着要跟我说清楚?” 侍者道:“他说让您一定要过去,他要给您看他的真面目了。” “他的真面目?哈哈,当我会稀罕!” 姒珑俨然是与那人不对盘,或者有些过节,百里九歌如是觉得。 侍者又说:“他似乎还提到了蓬莱国的事,说是您长久以来都误会了圣女……” “你说什么?!”姒珑的神情立刻就变了,原本眼底的轻蔑,此刻尽数化作凝重和惊秫。 百里九歌忙问:“姒珑,你要过去吗?” 姒珑连话也不讲,起身就朝外走。心里清楚,事关重大,她一定要去问个明白,不管那个人是要诱她去还是怎样,当初就是那人告诉她荆流风罔顾国难的,也是那个人暗中帮她报复周世子,如今那人是要改口还是怎样? “姒珑!”百里九歌跑了过来。 姒珑蓦然回头,冷冷道:“别喊了,你现在就易容成我的侍者,和我一起去。” “啊?”百里九歌自问的确是很想看清楚那人的真面目,毕竟那人那般对待墨漪和顾怜,她始终介怀。 然而…… “姒珑,我来此是想请你为墨漓解咒的,我只希望你能答应我!墨漓已经受了那么多苦了,何况昔年的事一定有误会!” 姒珑的眼神冷冽如刀,蓦地寒光凛凛的,割在百里九歌脸上,充满了杀伤力。 百里九歌心下一突。自己刚才的话,不会将姒珑惹怒了吧?自己现在没有武功,招架不住姒珑的攻击。 不想,姒珑淡淡笑了:“手头的事重要,等回来了,你带我去见周世子,我给他解咒。” 一阵狂喜狠狠涌上了百里九歌的心头,因着来得太过猛烈,教百里九歌以为是幻觉。 她不能置信的呼道:“姒珑,你说真的?” 姒珑冷哼:“我还不屑骗一个比我小二十多岁的人,既是答应你了,就不会打自己的脸。” 290.蒙面人的邀请 百里九歌激动的倒抽一口气。 姒珑答应她了! 真的答应她了! “太好了……姒珑,谢谢你!” 百里九歌激动的喘息,长久以来压在身上的一块巨石,瞬间破碎,宛如获得新生的感觉,催得百里九歌眼眶涌出了热意。 一次次的付出,终于有回报了……从此墨漓就不必再受阴阳咒的折磨,他会像正常人一样,和她一起天长地久的走下去。衿儿也不会再是个即将没有父亲的孩子,他们终于能够共享天伦…… 那样的一个美梦,真的很快就可以变成现实了吗?一想到这些,心里就恨不能欢呼雀跃。 百里九歌迫不及待的说:“好,我现在就易容更衣,和你一起过去。姒珑,这是你答应我的事,不许你反悔!” 姒珑回道:“你放心,我没有自己打自己脸的习惯。” 百里九歌点点头,立刻易容更衣,很快就扮成了姒珑的侍者,随着姒珑,一起出发去见那个蒙面人了。 曾听顾怜说过,通往蒙面人所在之处的道路,就是那扇生门,这次姒珑也是带了百里九歌,走上去生门的路。 因着满心都是对解咒的期待和狂喜,百里九歌难以再分出心力,去好好想着那蒙面人的事。 直到来到生门前,她才平静下来,问道:“姒珑,你都没有见过那人的真面目吗?” “没见过。”姒珑的眼底有着灯火的昏暗,隐隐泄露出不安的思绪。她总觉得,那个人的邀请来得太突然,仿佛会有颠覆xing的事情发生。 但她必须去弄清楚一些事情。 “百里九歌,把那封荆流风的书信给我。” 听言,百里九歌拿出了信纸,递给了姒珑,欣慰道:“你终于愿意相信我的话,愿意相信这里头有误会了?” “我得问问那个人。”姒珑捏紧了书信,冷笑:“那个人的真面目我虽然没见过,但心里有一个猜测。这次要是能亲眼见到,有些事就可以真相大白了。” 她扭头,又嘱咐了百里九歌:“你乖乖扮演我的侍者,不要多嘴了,那样很危险。” 是这样吗?百里九歌知晓这里头有不少扑朔迷离的东西,现下她理不清,只能一遍遍的告诉自己,待会儿见了那个蒙面人,一定要沉着冷静,不能露出破绽。 不多时,生门走到了尽头。 姒珑推开机关墙,两个人走了出来,见到了外界的景致。 百里九歌环顾周围,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起伏山岳、万壑松风、夏末落花、郁郁葱葱……这应该是在山中,可是,不像是岐山。 不禁问:“姒珑,这里是哪一座山?” “我也没来过几次,不清楚。” 姒珑说着,引了百里九歌,沿着记忆中的路行了片刻。 没多时,前方的古树后走出两个人来,穿得都是灰白色的衣衫。他两个恭敬的施礼,“死灵君大人,我们奉命前来为您引路,这边请。” 百里九歌左右望了望这两个人,看他们走路的架势,应该是功夫不低。她紧跟着姒珑,保持着侍者该有的谦恭姿态,走了去。 一步步的,离得近了,一颗心也不禁的砰然狂跳…… 在这广袤静谧的山中,隐藏着一座雅致却层层叠叠的庭院。门前不阔,院墙也不高,百里九歌随着姒珑来到这里,她朝着门里看去,发现这庭院深得无尽。 这里,就是那蒙面人居住的地方吗?倒是颇有大商权贵府邸的感觉,就像是容右相的宅府,大的跟迷宫一般。 他们在庭院里穿行绕弯了许久,到了一座小楼前。 带路的男子们退下,百里九歌随着姒珑,走了进去,接着,就看见那蒙面人,正安详的坐在正对门口的椅子上。 他朝着姒珑招了招手,语调是万般亲和的。 “珑儿,过来吧,本座这就将面巾摘下,让你看看本座的真面目。” 此刻,那个人的身子都藏在黑色的斗篷下,蒙着面巾的脸上落着昏黑的影子,因着整张脸都昏暗着,便显得他的眼睛更是亮,像是夜里的荒郊突然亮起的点点鬼火,让百里九歌心头发麻,很不舒服。 下意识的想要阻止姒珑,可一想着姒珑嘱咐过她不能多嘴,只得生生忍下了,看着姒珑。 “你在这里等着。”姒珑给百里九歌留了话,黑衣拖地,步步朝着那人走去。 而那人还在友善的笑着,缓缓坐正了身子,一手抬起到斗篷帽子下面,捏住了布巾的一角。 然后,姒珑来到了他的面前,他也轻轻的,即将把布巾解开。 这刹那,百里九歌是全神贯注又紧张的,姒珑也是一样,目不转睛的盯着蒙面人即将现出的脸孔。 直到一阵尖锐的痛感从腹部传遍全身,温热的血大肆涌出时,这份措手不及,让姒珑愕然的忘了呼吸。 她怔怔低头,望着被捅进自己身体里的匕首,握着匕首的是一只略显苍老的手。她瞪着蒙面人,只看见他的眼睛愈发像是两盏鬼皮灯笼,正冷酷无情的盯着她。 “你……” 她没想到,蒙面人将她喊来,竟是要杀了她! 百里九歌倒抽一口气,本能的呼道:“姒——” “闭嘴!”姒珑狠狠打住百里九歌的话,此一刻她只后悔自己不该带百里九歌过来,竟是把百里九歌也拖进了火坑! 蒙面人低沉的冷笑,手上用劲一推,那匕首又没入肌骨一寸,姒珑喷出一口鲜血。 “唉……”他似是无奈的叹息:“珑儿啊,本座怕再留你下去会坏事,所以,只好送你去和朝思暮想的家人同胞们相见了。” “你……”姒珑眼中犯上滚滚阴沉,疼痛仿佛更鲜明了,她大瞪着眼,犹如厉鬼般不屈,“你到底是谁,一直都在利用我吗?!” 蒙面人不答,陡然间目光斜向了正朝这边冲来的百里九歌。 狠声一笑:“珑儿啊,既然你要死了,你带来的那个丫头也只好跟着你陪葬,本座可不能让她活着把事情说出去。” 言罢,狠狠拔了匕首出来,带起姒珑的鲜血洒满前襟。他将匕首对准百里九歌,掷了出去。 百里九歌骇然,只这刹那间,匕首已经近在咫尺,以她如今这失了武功的身子,哪里躲得开?! 绝望如突来的暴风雪覆上心底,求生的意识让百里九歌做出本能闪躲。 可她没想到,一抹黑影带着滴溅的血迹,忽然冲到了她的身前,将她紧紧抱住。接着是匕首入肉的闷声,百里九歌大惊的望见,姒珑扑在了她身上,姒珑背后,那匕首处鲜血淋淋。 “姒珑!”百里九歌嘶哑呐喊。姒珑,她这是在干什么,腹背重伤,她知不知道这样会没命的! 使劲架住姒珑,百里九歌坚决道:“我们离开这里!” “你们不能活着走出去。”蒙面人的声音慈祥和蔼,却阴沉带煞。 百里九歌怎会不知,如今的自己哪有什么能力带走姒珑!可必须逃出去,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自己和姒珑谁也不能死! 架起姒珑,百里九歌倔强的一步步朝外走去,身后有两道阴沉的视线在盯着她们,而周围,越来越多的人手持锋利刀剑,围了上来。 “你们走不掉的。”身后的声音低沉嘶哑,冷的无情。 整间屋中的空气都像是被抽干了,死亡是那样狠毒凶猛的,狠狠扼住百里九歌的呼吸。 她倔强道:“姒珑,坚持住,一定要坚持住!” 姒珑的喘息气若游丝,腹背的刀伤太严重,所有场景都在眼前打转。那些围堵过来的人,在视野中模模糊糊的逼近,是要将她们葬身于此…… “哈哈……”姒珑忽然自嘲的笑起来:“我傻了,真傻,被仇恨蒙蔽了理智,这么多年都在被人利用……我错的离谱,怎么会做了那么多伤害你的事,我怎么能去伤害你呢?” 百里九歌喊道:“姒珑,你快别说话了,快点用内力疗伤!” “哈哈,你说疗伤?这伤已经没得救了……” 百里九歌心下一突,忙道:“不会的,不能放弃希望,无论如何一定要撑住!” 她不能让姒珑死在这里,既是因为这是一条生命,亦是因为姒珑答应了她要为墨漓解咒,临到头来,决不能功亏一篑! 只是,她们要如何才能逃出生天? 身后传来蒙面人冷绝的声音:“杀无赦。” 与此同时,包围者们一并袭来! 这刹那,百里九歌的心脏跳到了嗓子眼,她豁出轻功底子,携着姒珑,想要从上面腾空逃出去。 可肩膀忽然被姒珑按住,接着身子被反带入姒珑的臂弯中。百里九歌大惊,只看见姒珑失血的脸惨如白蜡。 “我送你出去……你是我们所剩无几的血脉了……我不会让你死在这里……” 姒珑喘着,接着狂吼出声,用内力将背后的那把匕首震了出来,吸入掌间。她握着匕首,将百里九歌紧紧带起,接着,朝外突围。 “姒珑!” 百里九歌忍不住喊出声,惊愕的看着接下来发生的一切。 291.姒珑,你别睡! 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姒珑,她像是朝仇人索命的修罗,从血海里爬出来,浑身都是血淋淋的颜色,乌黑的唇已经发白,刀上却是敌人的血,不断的挥出温热的鲜血,染得整间屋宇都是触目惊心的红! 百里九歌还记得,上次姒珑企图用内力打掉她的孩儿时,她用自己的内力与之玉石俱焚,直接损耗了自己五成内力。 而姒珑,定然也损失了五成了内力。 何况,那时候自己为脱身,还在姒珑的腹部捅了一刀。那样重的伤口,如今定是没能好全,可姒珑刚才又挨了两刀…… 冷不丁的,姒珑的惨叫声就在耳边响起,只见一个白衣男子的剑,穿透了姒珑的肩膀! 来不及思考,百里九歌狠狠使劲,踹在男子肋骨上,终于将人给踹倒了。 姒珑趁机丢了匕首,拔出剑来,持剑继续突围。 伤痕累累,鲜血淋漓,姒珑大瞪着眼,如沥血的恶鬼般,卷着死亡的气息,就这么杀着、杀着。 只知道杀着!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她要杀,杀出去,将圣女大人的血脉平安送出去! 这场杀伐,约摸结束在午时,那是世间最亮堂的时候。 那一刻,浴着血的姒珑,在灿烂的金光下,浑身洒满星星点点的金屑。 她还在杀着,身后是满地的尸体,身旁是残肢断臂,前方是一个个陷入恐惧、颤抖着后退的敌人。 他们从没有想过,这样一个受了重伤的女子,竟还能如罗刹一般怎也挡不住。 她到底是为了什么而这样拼命?是为了她自己的生命,还是为了她带着的那名侍女? 没人能猜出答案,他们纷纷退却,甚至让出了路来。 但百里九歌知道,这些人终究不会放过她们,他们只是在等待一个绝杀的机会! 终于踏出了庭院,百里九歌反架住姒珑,她的身上也挨了些伤,此刻感受到姒珑流逝的体温,百里九歌的心焦急万分。 “姒珑,我扶着你走,告诉我要怎么走最快,不然那些人很快就会追来!” 姒珑仿佛是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她眯着眼,气若游丝答:“这一代我不熟悉……只听墨漪说过……那边、那边有回岐山的机关……” 百里九歌顺着姒珑眼神所指的方向看去,接着便搀好姒珑,一步一步坚定的朝着那边走去。 她知道姒珑伤得太厉害了,便努力为姒珑支撑身子,今日这虚弱的身子频频受累,百里九歌自己也是虚弱万分,但眼下还不能放松,她们必须要逃下去! “机关在……那里……” 听着姒珑的指示,百里九歌驮着她走近,从树干上摸出了机关掣。 她启动机关,地上现出一个地道,层层楼梯延伸到地底的黑暗之中。 百里九歌没有犹豫,驮着姒珑走走了下去,这刹那,看见那些白衣人从远处追了过来,似还没有察觉到两人入了这个机关。 百里九歌赶紧回身,将地道门关上。她放下姒珑,抓紧时间将自己的衣服扯下大块,掏出一瓶跌打伤药,赶紧给姒珑上药。 此刻的姒珑已然是遍体鳞伤,一瓶跌打伤药根本不够用,百里九歌没办法,只得先处理姒珑腹背的两处深伤,上好药后,急忙紧紧的包扎上,接着又将满瓶的药都倒在了姒珑浑身伤口上,犹然不够…… 她忙问:“姒珑,你还能调整内息控制伤势吗?” 姒珑吃力的喘上口气:“呵,我伤得太多,不行了……快走吧,那些人要是找过来,便是死路一条……他们知道有这么一个暗道……” “好,我明白了。” 百里九歌只得收了空瓶子,没有耽误一丝时间,拖着姒珑,一步步下到楼梯的尽头,踩在了石砖平地上。 暗道里总是寂静的,静的像是沉睡了千百年的王陵,在这毛骨悚然的寂静里,鲜血滴下的声音,那样响亮、清晰,每滴下一滴,就仿佛将百里九歌的心扯下一块。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还能笑出来,笑着对姒珑说:“坚持住,一定要坚持住,很快就没事了!” 百里九歌狠狠一使劲,将姒珑整个人背到了背上,然后,她鼓足力气,拼命的朝前走着。 “百里九歌……你听好了……” 姒珑的呢喃在飘入耳中时,因着太过虚弱,竟让百里九歌感到一阵恍惚,仿佛是一阵风过耳畔,她会怎样也抓不住。 “听好……走到一面……刻着仙兽狻猊的墙上……上数第六块左数第十七块石头……有机关……打开……能迅速回……岐山……” “我知道,我记住了。”百里九歌回眸,笑容竟是艳丽的让她自己都难以想象,“姒珑,你别睡着了。这暗道里这么暗,万一我没看见那面刻着仙兽狻猊的墙怎么办?你一定要睁着眼睛和我说话,提醒我才行,千万别睡着了!” 是的,千万别睡着了。只因姒珑的伤势她清楚,她害怕啊,怕姒珑一旦睡过去,就再也醒不来了! 那样的话,那样的话…… “哈哈……”低笑声,微弱的像是在地面匍匐,“我不会睡的……答应过你……要去给周世子解咒……我会撑到那一刻……” “好,好!姒珑你坚持住,我一定用最快的速度回去!” 百里九歌连连回应,不顾自己的身子禁不得这般劳累折磨,只想着快点带姒珑回岐山。 可是,这暗道很长很长,那块刻着仙兽狻猊的墙,好久好久也没有出现。 听着血珠滴滴滚落的声音,百里九歌不敢去看身后蜿蜒了多长的血迹,她笑着说道:“姒珑,你还没睡着吧?” “……没有。”这呢喃,似乎比刚才还要微弱。 百里九歌强忍着心中的恐慌,放声嗤道:“你给我打起精神!我这刚坐完月子的身子如今还要背着你这么沉的家伙,你要是敢睡,等回了岐山,我就当着你那些侍者的面把你踹飞!” 姒珑仿佛被逗乐了,发出几声笑,可却虚弱的像是哽咽了似的。 百里九歌坚定道:“姒珑你放心,很快就到了。前面就是你说的那面墙,你看,就在前面!” “在前面?”姒珑朝着前面去看,可是,怎么都是模模糊糊的一片。她看不清,所有的一切都像是在远离…… “姒珑,你别合眼,你看,就是那面墙!” 百里九歌用带着笑意的声音说着,眼角,一滴泪顺着脸颊流到了嘴角,她将泪水咽了进去,不让姒珑看见。 其实,前面哪有什么墙?那面墙还不知道要走多久才能看见。她只是必须不断的给姒珑希望,鼓励着姒珑支撑下去。 “啊!那面墙!” 那面墙真的出现了,就在十几步之外,这一刻百里九歌无法形容自己的情绪,只是一股脑的庆幸,在绝望中产生一股疯狂的喜悦。 她奋力迈过去,开启了机关,然后,墙壁打开,现出的是与通往李玉衡家的那个铁制东西一样的机关。 百里九歌忙问:“姒珑,这玩意儿是你设计的吗?” 姒珑像是从欲睡的边缘被惊醒,发出一声低哼,接着呢喃:“啊,是呢……我是受了古时战车的启示……设计出这个铁车……” “铁车?”百里九歌诧异道:“这东西和手推车辇车马车的外观差的也太远了,怎么还能称之为车呢?” 百里九歌说话间,背着姒珑,坐上了铁车。因着知道待会儿铁车启动后速度极快、风很大,姒珑定受不了,百里九歌回身将姒珑紧紧抱住,然后反手拉动了启动拉杆。 嗖。 铁车飞驰而出,带起两人的长发瞬间扑向后方,缠绕在一起。 百里九歌努力将风全部挡住,一边说:“从前你说九死之塔是你设计的,我只当你是因为无聊才搞出那样一个惊世骇俗的东西,不过自从接触了这铁车,你可知我对你相当佩服?说你是天才都不为过!” 静默。 听不见姒珑的回答,百里九歌心下一凛,“姒珑?” 无声。 “姒珑?”百里九歌呼道:“姒珑!你别睡!” 没有回音,呼啸的地道暗风里,风声将所有的声音都一丝丝的挤去。冷风掺杂着寒意,倒灌入百里九歌的肺里。 她抱紧了姒珑,亮堂堂的笑道:“你是在吓唬我的不是?姒珑,你要是再不回答我,我就掐你人中。我手劲可大着呢,你别喊疼!” 小手抬起,就这么捏在姒珑的人中上,狠狠掐了下。 “嗯……”仿佛听见姒珑的低哼,低低的像是蚊子的嘤咛,百里九歌看见姒珑的眉毛轻轻皱了下。 “姒珑!”她忙笑道:“你看你,答应我的说不睡,怎么背着我睡着了?亏我把你喊醒了,快点把眼睛睁开。” “嗯……”气若游丝的哼着,姒珑的眼皮像是秤砣般,她费力的展开两道细线,现出一双瞳孔发散成黑雾的眼。 百里九歌强迫自己忽略这双眼睛,笑言:“这铁车这样快,要不了多久我们就能回岐山了,只要到你的据点,伤口就都能处理好的,就差这么一会儿功夫了,还不坚持下去?” 292.把武功还给你 姒珑垂着头,仿佛在拼命的思考着自己听到的是什么,过了很久很久,嘴角才拧开一抹笑,“放心……我不会再睡了……” “一言为定!”百里九歌说:“不然我光是口水都不够用了!” 话才说完,百里九歌就感受到身下的铁车好像减速了,这刹那心里冒出一大捧欣喜的滋味,她们终于到岐山了。 就这么按捺着急切的心情,终于等到了铁车的速度归零。 百里九歌松开姒珑,往她的脸上连着吹了好几口热气,见姒珑的眉头在皱,百里九歌唤道:“到家了,我这就背着你出去,姒珑,你撑住别睡。” 背着姒珑走下铁车,百里九歌问着:“接下来要怎么走,你知道吗?” “嗯……”姒珑应过,又是漫长而煎熬的沉默,直到百里九歌将她重新背在了背上,朝前走了很长一段路后,姒珑才嘤咛出声:“出去了……朝南走……荼蘼花……” “意思就是朝南走,直到看见荼蘼花就是到了?”百里九歌说:“我知道了,姒珑,你撑着点!” 没有回音,在这寂静的像是坟场的暗道中,所有的声音都带着丝丝冷气,就连姒珑那几近于无的呼吸声亦是。 百里九歌的力气已经所剩无几了,每走一步,就觉得身子沉沉的想要坠地,眼前星星点点的冒着眩晕。 她狠狠咬在唇上,下唇立刻泛开了腥甜的味道,流入口中,带起一阵麻痒的痛。 百里九歌就这样又提起了精神,一步步的,朝着暗道的出口走去。 曲曲折折的暗道,上上下下的阶梯,潮湿发霉的空气里,有着浓浓的血腥味。 百里九歌气喘吁吁,此刻双手都已经被姒珑的鲜血染得全是黏腻的感觉,她知道,尽管自己给姒珑处理了伤口,可姒珑还是在不断的流血…… 心中的恐惧感,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强烈,像是一只盘踞在心口的秋蚕,在一口一口的啃着百里九歌的心,任着漏风的破洞越来越大,冷风倒灌不休。 她推开了石门,见到了久违的阳光,眯着眼睛顽强的走出去,大喇喇的笑言:“姒珑,快看阳光。太阳都晒屁股了,你还不睁眼睛看看?” 没有回答。 百里九歌吃力的踏出一只脚,喘上几口气,几乎是使出吃nai的力气,才将另一只脚也踏出来,整个身子都上到了地面上。 她辨别了方向后,朝着南方走去。 南边,已将近要看不见日影,原是天将黄昏,日头西斜过去,尚还未沉入山中,就已经比鲜血还要红。 整座山都像是洒满了鲜血,满目的猩红,残忍的扑杀在百里九歌心上,紧紧的绞着她的心。 她吃力的喘着:“姒珑,你刚不还说让我放心,说你不会再睡了吗?这才眨眼的功夫怎还食言?” “……” “姒珑,快打起精神来,行百里者半九十!” “……” “姒珑,我求你打起精神!你……你只是在吓我的对不对?” “……” 百里九歌只觉得脑海在慢慢变的空白,有什么不知名的东西,在将她的坚持一分分抽走,是恐惧亦或是什么,她已经分辨不清了,只是被这一旦爆发便会毁天灭地的情绪压得生疼。 “姒珑……” 心底仍还在坚持着,不为别的,只为不到最后一刻就不能放弃希望。 百里九歌虚脱的喘着,一步又一步,直到遥远的地方,浮现出一片瑰丽的颜色,那是如粉雪般缱绻的荼蘼花林,披上了夕阳洒落的猩红薄纱…… “姒珑!姒珑!到家了,你快看啊,终于到家了!” 百里九歌喊着,嗓音喊到尽头,沙哑中是兴奋和恐惧混合在一起的矛盾情绪。她仿佛是将体内还剩下的力气一并使出来了,步速加快,迈了过去。 渐渐近了,那一树树幻梦般的荼蘼…… 那一树树盛放得仿佛随时会一败涂地的夏末之花…… “姒珑,你的侍者来了!” 在见到侍者们冲出的那一刻,百里九歌发麻的身子已经支撑不住背上的女子,她摇摇晃晃的坐地,姒珑从她背上滑落,青丝在几瓣早落的荼蘼花间蜿蜒。 姒珑的浑身都是血,在流的血,和干了的血……鲜血染红了她的每一寸黑衣,每一寸皮肤。 她闭着眼,唇角凝着的一点血迹,像是颗艳丽的朱砂痣,衬得肌肤苍白如纸,却是平静安详的宛如一幅画。 百里九歌心中的最后一根弦,轰然断裂,脑中突起一阵强烈的刺痛。她扣住姒珑的肩膀,纵声咆哮:“姒珑,你不能食言,你怎能食言!你看我们不是已经到家了吗?还有你的侍者,他们马上就背你回去疗伤!” 小手再一次狠狠掐了姒珑的人中,“你快醒过来啊姒珑!” “嗯……”痛苦低沉的闷哼声,从姒珑的鼻腔里逸出。 百里九歌心里一松,唤道:“姒珑,姒珑!” “嗯……”姒珑再次睁开了眼睛,夕阳照在她的眼底,泛开一潭浑浊不见底的血泊。看不清她的瞳孔,因为已经很大、很大。 她凝视着百里九歌,好久以后,艰难的挽出一道安详的笑意。 “握住我的手……百里九歌,不要松手……” “好,好,我这就来。”百里九歌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泪水已经淌了下来,她握住姒珑的手,转眸对那些侍者道:“快过来送你们主子进去,处理她的伤!” 然,那些正赶来的侍者,却在接触到姒珑的目光时,纷纷静默在原处,用着颤抖的目光望着两个人。 “百里九歌……”姒珑呢喃:“我做了很多伤害你的事……还不成了……只能把武功还给你……” 当百里九歌还未了解到姒珑的话意时,一股强劲的内力,便从两人交握的手心处传来。 百里九歌被这突来的暖流惊到,“姒珑,你做什么?!”下意识的想要松手,可却被姒珑牢牢的攥住。 “百里九歌……虽然上次与你玉石俱焚……我只剩五成内力……但以你的资质……再重新练……不出两个月就能恢复……” “姒珑!”百里九歌想要甩开姒珑的手。 “姒珑,我要的是你好好治伤,不需要你还我什么!我虽对你有怨,但事到如今我只想着你能好好活下去!” 可姒珑的手怎也甩不掉,扣得百里九歌那样紧,浓烈的热潮涌入千络百脉,明明那样暖,可百里九歌的心却像是在被寒流一寸寸的腐蚀。 她朝着那些侍者嗤道:“快救姒珑进去,快啊!” 无人动作,只是默默的立在那里,用着一种百里九歌怎也看不懂的眼神,望着这边。 她嗤道:“你们的主子重伤成这样,为何都还干看着?快救她!好,你们不动是吧?”百里九歌甩不掉姒珑的手,索xing就着这个姿态反身一扛,吃力的将姒珑架在肩膀上。 “你们不动那我就自己来,你们去喊大夫,拿止血药,准备纱布,快去!” 可侍者们仍然无动于衷,每一双眸底深处,都弥满着一层奇怪的雾气,像是哀怜的、认命的诡异眼神。 然后,百里九歌看见了,他们竟开始摇头叹息,甚至有人哀怜的叹息:“就算是阴阳家的死灵君,也主宰不了生生死死的宿命……” 百里九歌心底一痛,突然之间,手心里传来的内力减了下来,她大惊道:“姒珑,你竟把所有的内力都给我了?!” “嗯……”姒珑气若游丝的嘤咛,那只手松开百里九歌的手,却在百里九歌的肩上推了一下。 被这样一推,百里九歌无力阻止姒珑从她的背上滑落下去。 她惊骇的接住姒珑,摇摇欲坠的跌坐在地上,抱着姒珑喊道:“你挺住,我、我……” 奋力的撕扯掉自己的衣衫,将整件衣服都缠在姒珑的身上。 百里九歌艰难的撑起身。 此刻,体内那些陌生的内力,烧灼着百里九歌的五脏六腑,不适的感觉越来越强。她没有力气再运功将内力还给姒珑,只能去据点里拿出止血药和纱布。 既然这些人都眼睁睁的不救助姒珑,那便只有她来救。 姒珑不能死,她不会让姒珑死的! 起身的那一瞬,百里九歌脸上的人皮面具脱落下来,那张倾尽天下的容颜重见天日,就这样映在了姒珑失去焦距的眸底。 夕阳,血色,交叠着这惊鸿一瞥,恍如隔世的感觉在姒珑愈加涣散的神智中,如清泉般扩散。 她近乎欣喜若狂的呼道:“圣女……大人!” 这一声唤击打在百里九歌的心间,她愣住,回眸的刹那,只看见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在盯着她。 那样光明的一双眼,像是将四十多年的所有希望都汇聚在了一起,含着深深的祈祷和憧憬。 这是百里九歌从未见过的姒珑,像极了很久很久以前,国未破家还在时,雩风公主口中那常带纯净笑颜的珑姨。 “圣女大人……珑儿和蓬莱国的大家……终于等到您回来了……这样,战争就可以结束吧……” 百里九歌的心口咯噔一痛。姒珑,这是将她当成了母后吗? 293.花落人亡两不知 百里九歌急道:“姒珑,我不是她——” “圣女大人……”姒珑的眼睛是那么亮,百里九歌只觉得那亮度在焚烧自己的心,一寸寸的,心字成灰。 “圣女大人……珑儿喜欢海……请把珑儿的骨灰撒在东海……” “姒珑!”百里九歌的泪珠串串滚落,转身投向据点。 她要取来止血药,救活姒珑! 可身后的姒珑忽然回过神来,狠狠的一声重咳,嘶哑的喊道:“百里九歌,那个蒙面人,我怀疑他是——” 百里九歌的脚步不由自主的刹住,回眸呼道:“是谁?” 一只手颤抖的抬起,朝着百里九歌拼命的伸过来,就像是在国破家亡之刻,绝望的想要抓住那个远在万水千山之外的精神寄托。 “蒙面人很可能是、是……是……”姒珑动动唇,像是在说一个人的名字,可却没能发出声音。 指尖仍灌注着最后一丝力量,姒珑看见,对面,模模糊糊的好像也伸来一只手……那是谁的手?是、是…… 圣女大人,您回来了? 指尖,终于触到了百里九歌的温度。姒珑的唇角,绽开一抹绝美的笑。 圣女大人,您……回来了! 姒珑的手滑了下去,戛然而止的这刹那,百里九歌的手还悬空在那里,手间刚刚触碰到的那只手,却已无力的坠下。 “姒珑?” 脑海里一片空白,却有种极致可怕的情绪,在以毁天灭地的程度蔓延。更可怕的是,百里九歌什么也不敢想,只能小心翼翼的唤着:“姒珑?姒珑?” 她仓皇的起身,跌跌撞撞的朝着据点奔过去,“姒珑,你在吓唬我的,你只是又睡着了对不对?我信你不会食言,我是信你的!” 可是,两名女侍女轻轻拦住了百里九歌,她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体早已在过度的劳累和灼烧内力的双重作用下,虚弱的谁都能轻易拦下。 “闪开!” “世子妃,没用了,她死了。” “滚!我才不信,别拦着我,都滚开!” 侍女们扶住了摇摇欲坠的百里九歌,“世子妃,我家大人死了,她已经死了!” 死了? 死了……吗? 姒珑死了? 已经超脱了死亡的死灵君也会死吗? “是的,我家大人自知已经活不成了,所以方才向我们使眼色,传达了她的意思,不让我们再白费力气救她……” 白费力气…… “你说我是白费力气?”百里九歌歇斯底里的颤抖。 侍女哀怜道:“因为世子妃的武功尽失,看不出来,但我们却一眼就已经看出,死灵君大人她的伤……全都是伤在要害,断无一丝活路,能撑到现在,都已经是凭着意志力了。” “你说什么……” 他们全都知道了,连姒珑自己也知道,就只有她一个人被蒙在鼓里吗? 甩脸望向姒珑,她静静的躺在几瓣荼蘼花之中,唇角明明还点染着笑意,这样安详的犹如在做着甜美的梦…… 怎可能是已经死了? “我不信!我说什么都不信!都一路撑到这里了,姒珑她怎能……” 百里九歌挫败的滑落在地,眼圈被泪水灼烧得通红,她连滚带爬的爬向姒珑。 “姒珑不能死!她答应过我要给墨漓解咒的!明明墨漓马上就可以恢复正常了,为什么到了这最后关头却……” 她爬到了姒珑面前,拼命的摇着她、晃着她,拼命的喊着:“姒珑,你醒醒!告诉我他们说的都是假的,告诉我你只是又睡着了而已!你答应了我的要给墨漓解咒,你连那个蒙面人是谁都还没和我说完,你不能就这么撒手人寰!姒珑,我求你醒过来,姒珑!” “世子妃。”两个侍女蹲下来,搀住了百里九歌虚弱的身子,安慰叹息:“生生死死,俱是虚空大梦,世子妃,节哀顺变吧。” 节哀顺变? 百里九歌猛然甩脸望来,满目铮铮切切的戾色,烫得侍女心尖发凉,“说什么生生死死是虚空大梦,说什么节哀顺变……姒珑为了护我而死,墨漓只剩不到一年的寿命,这就是你说的虚空大梦吗?好、好!真是好一场虚空大梦!生不如死,死不如梦,是这样吧!是吧!” 泪水在百里九歌的脸上肆意出扭曲的形状,这是悲愤的泪、绝望的泪、控诉的泪。她为姒珑愤,为墨漓悲,为眼前绝望,控诉这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泪水洒了姒珑满脸,百里九歌抱紧姒珑,只看见酸风将眼前氤氲得一片模糊,举目见一树树荼蘼花纷纷败落如雪,天地间尽是凄凉。 荼蘼花,夏季的最后一种花,夏尽之日,亦是落花之时。 “姒珑,姒珑……” 悲痛至极的啜泣声戛然而止,百里九歌仰头,这一刻,落花纷飞中,响彻她凄厉的悲鸣。 “姒珑!!” 夏尽了。 花落了。 人也亡了。 姒珑去了,这唯一能为墨漓解咒的人去了,迄今为止的努力全都付诸东流,那墨漓呢?墨漓要怎么办? 只有不到一年寿命的他,要怎么办! 百里九歌蓦然望天,纵声嗤道:“老天爷是瞎了眼吗?为何要这样对待墨漓!为何要将我们的希望抹杀?!墨漓,墨漓,这是命吗?我不信这是命,可是姒珑死了,在我好不容易争取到今天能说服她的时候,她死了! 百里九歌凄绝的哭喊,周围好像尽是喧哗,风声、人语、落花声,唯有怀中抱着的是寂静,天地为之肃杀。 她转动模糊的泪眼,然后,看见了那个如静影沉璧般的人。 他竟找来了这里,此刻就站在十尺开外,一袭鹤氅被风卷作凄凉的形状,那朵朵盛放的昙花在泪水中模糊的像是远处的雪。 一地荼蘼花落,两人相顾无言。 迟迟都没有人先出声。 痴缠的视线间,墨漓只看见,百里九歌的额头上,金色的荼蘼兰像是竭力要钻出来,闪着凄绝的光。 她将唇角轻轻扬起,想哭啊,可她的表情却背叛了她,竟让她笑了出来。 墨漓看见,那是苦笑,苦得肝肠寸断、痛彻心扉。 最后,她只说出一句话:“墨漓,姒珑死了……”随后,便不省人事。 “九歌!” 单薄的身子落在了墨漓怀里,他清晰的感受到她的每一寸虚弱、每一分情绪。泪水从百里九歌的脸上滑落,浸入墨漓的衣衫,像是刀子在他的胸膛一路划过,流下尖锐凄楚的痛。 姒珑死了。 而他的九歌,也哀莫大于心死。 这……真的就是命吗? 墨漓不知道。 头一次的,他竟像是一只蜗牛般,在触碰到“命”这个残酷的字眼时,逃避般的缩回了壳中,不敢再探出来。到最后,也只如百里九歌一般,仅说出一句话。 “九歌,我来接你回家了……” 抱起了百里九歌,徐徐站起时,周围的一切都让墨漓感到恍惚。纷纷扬扬落下的荼蘼花,在带走夏季绚烂的同时,像是将他的心也一瓣瓣的带走了。 如他这般内心强大的人,竟也想快点逃离这个地方。 但有人叫住了他,是一名侍女,哀戚的说着:“世子殿下,还请世子妃能将我家大人的骨灰,撒到东海……” 墨漓的唇角,尽是无声悲鸣,他痛苦的落下一字:“好。” 然后,有人踏着一地荼蘼花走来,那一袭黑衣,此刻看来竟像是讽刺的挽布。衣摆上的墨蝶凄绝的振翅欲飞,墨漪低身,将姒珑抱了起来,长声叹惋:“你这又是何苦……明知断无活路,也还要撑回岐山……” 顾怜也在旁侧,眼底蕴满了泪水,她惨惨问着:“是谁将她伤成这样的?” 侍女答:“她与周世子妃一起去见了上任生灵君,回来时,便已经是……” 狠戾之色,瞬间染了墨漪的眼,这刹那他的目光是从未有过的仇恨。 “那个人我会亲手杀了,总有一天,要他偿命!” 顾怜凄身一颤,不禁嘤咛:“墨漪公子……” 没有听到墨漪的回答,他的呼吸声里,透露出一种让顾怜脊背发冷的仇恨情绪。 墨漪恨,恨那人草菅人命,恨那人卑鄙阴险,更恨那人断了墨漓解咒的希望。从此,便只剩极阳之女这一渺茫希望。茫茫人海,一年之期,这样微乎其微的可能xing,根本不是希望,而是绝望。 他恨之入骨! 衣袂扬起,墨漪大步离去,荼蘼花落得肆意,满袖决绝。 顾怜哀声轻叹:“物伤其类,兔死狐悲……” 然则兔死狐悲之人,又何止墨漪一个? 顾怜惨笑,自己不也是如此吗?她和墨漪一样,被那蒙面人捏在鼓掌之间,他让他们活便是活,让他们死便是死。 又有何不同呢? 咽下一口浓浓悲戚,顾怜唤道:“墨漪公子……” 他回过半张脸来,唇角折射的是血红的夕阳。 随后,飘入耳中的是顾怜的警告:“墨漪公子,姒姐姐她,便是你我的前车之鉴!” 墨漪的轻哼声飘散在风里,他回过头,很快就走得不见踪影了,只余落花袅袅,荼蘼花事尽…… 294.你若倒下,谁保护衿儿? 这一年的夏季,留给世人的是一种惊惶。只因翻遍陈年的老黄历,也没有哪一年的夏季去的这样快。 旦夕之间,夏花卒,风萧瑟。 西岐城的人们也时常说起,辛丑那年的夏尽之日,岐山与西岐城之间的十里驿道旁,千千万万的荼蘼花凋落成雪。 十里皆成缟素。 随后是一夜秋风起,将锦绣吹散成灰。 别院的六角亭下,百里九歌一袭红衣,坐在木椅子上,怀里抱着衿儿。 回来已有两日了,刚回来的那日,她一见到衿儿的时候,所有强忍在胸臆中的情绪,都随着小娃娃的欢笑,化成决堤的泪水。 她只觉得自己好累,为了这个家,她已经累得不知该如何再坚持下去。 她想到当初,自己在朝都的法场,抛却生死,是因为能换墨漓一命。 在九死之塔,她义无反顾,是因为想要解救被双重阴阳咒折磨的墨漓。 而如今呢?她不单有了墨漓,也有了衿儿,可是,她所能着手去改变的又是什么呢?心中从不曾放弃过希望,然而,希望要上哪里去找? 脑海里仿佛铺天盖地的都是血色,那是姒珑的血,染红了百里九歌整个视野,无孔不入的提醒着她,姒珑已死的事实,那冰凉的血腥味让她几乎无法喘息。 百里九歌木然的抱紧衿儿,将脸贴在她稚嫩的小脸蛋上。仿佛只有怀里的温暖,才能驱散那残忍的血色。 亭外不远处,墨漓静静的立着,眉梢眼底尽是疼惜与苍凉。 回来两天了,九歌一直都是这样精神不振,极少与他讲话,就只是一个人抱着衿儿,默默的坐着。 这样低迷的百里九歌,墨漓不曾见过,心里清楚,是姒珑的死对她打击太大。 启唇,想要唤百里九歌,可墨漓只觉得喉咙像是被撕扯着,太过苦涩。他唯有将声音咽下,垂眸叹息。 文鸯这会儿寻过来,见了墨漓,施了一礼,说:“太后娘娘这两日想小县主了,请世子妃带着小县主去延年殿走走。” 墨漓道:“九歌情绪低落,与太后祖母说说话,或许会好些……你便陪她去吧。” “我?”文鸯问:“世子殿下你不去吗?” 墨漓叹息:“这两日她极少与我讲话,定是心里生了结,越是见我,便越是怕我抛下她独赴黄泉。此种心情,我如何不知?你陪她进宫吧。” 文鸯答应下来,接着去扶亭下,将太后的召见告诉了百里九歌。待文鸯扶着百里九歌走出亭子时,墨漓已经悄然离去。 坐着马车,百里九歌木然的抱着衿儿。文鸯试图找话说,却见百里九歌不愿吱声,最后文鸯只得和御风一起策马,低低感叹。 到了延年殿,太后几日不见衿儿,兴高采烈的将衿儿抱去。 百里九歌不知要怎样才能强作笑颜,只得挂着僵硬的笑,努力回答太后的每一个问题,文鸯也一直在旁边帮腔。 “对了,九歌啊,你父王也好几日没见着衿儿的,你抱着衿儿去给你父王看看。” 太后的话,都像是从遥远的角楼上传来的,百里九歌缓缓回神,点点头,“我知道了……文鸯,你在延年殿等我。” “好,世子妃您慢点。” 百里九歌没再说话,抱着衿儿,独自出了延年殿,朝着临华殿而去。 一路上都是心不在焉,宫阙楼台、亭廊花木,一切都在眼前摇摇晃晃,一如百里九歌的心境般恍惚。 哪里是路,临华殿又在哪里……她不知道,就像是迷路的小鸟般,痴然走着。 在途经一片梅林时,有个嬷嬷正执着一把剪刀,将生长不良的枝条通通剪掉。 见百里九歌路过,那嬷嬷的眼底闪过一道异光,当即唤道:“这不是世子妃吗?老奴见过世子妃。”福了福身,“世子妃,您这是要去哪里啊?” 百里九歌怔怔的望向这嬷嬷,她在说什么?对了,是在问自己要去哪里…… “我带衿儿去给父王看看。” 嬷嬷笑说:“肯定是王上想小县主了,听说小县主出生那日,王上乐得合不拢嘴呢,老奴真要好好给世子妃道喜。” 喜这字眼,对如今的百里九歌而言,尽是苦涩。 嬷嬷又道:“不过世子妃走错路了,临华殿不是这个方向,是那边。”指了过去。 百里九歌木然的点点头,错身而过。周围的一切像是都与她无关,她就这么将自己锁了起来,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嬷嬷眼中闪过凶光。 重重梅树后,顾怜一袭桃花云雾烟罗裙,莲步走过,正好望向这边,接着就看见,百里九歌身后那嬷嬷从袖子下缓缓伸出一支匕首…… 顾怜大惊,差点就尖叫出来,她捂住嘴,一眼瞅见梅树上落着的两只乌鸦,急中生智,捡了块石头就朝着乌鸦丢去。 “噶——”两只乌鸦鸣叫惊飞,这突来的响动,将那嬷嬷吓了一跳。 百里九歌回头望来,痴痴一笑:“原来是乌鸦……” “呃,是、是啊,就是只乌鸦罢了。”嬷嬷在心里捏了把冷汗,幸亏及时将匕首收回袖子里了。 因着心有余悸,嬷嬷怕得先溜,“世子妃,您慢走,老奴先告退了。” “噢,好。”百里九歌应一声,继续走自己的。 顾怜看得心下一恼,见那嬷嬷走远了方快步冲了出来,拦住百里九歌的路,“九歌,你这是怎么了,你怎能如此不小心?” 百里九歌一怔,望着眼前娇美如花的容颜轻轻拧着,正责怪着她…… 她问:“顾怜,怎么了吗?” 顾怜又是气恼,又是后怕的说着:“还问我是怎么了,你可知刚才那嬷嬷从袖子里掏了匕首出来,就要朝你背上捅。我见你一点反应都没有,就赶紧砸了两只乌鸦起来!” 百里九歌浅愕,恍恍惚惚的笑了:“谢谢你,顾怜,是你救了我。” “九歌……”顾怜美眸翻腾,凝起了露珠。接着,她一把将衿儿夺过来,扬手就给了百里九歌一耳光。 “顾、顾怜?!”火辣辣的痛让百里九歌如梦初醒,她捂着半边肿了的脸,大惊。 她没想到,顾怜竟会打她。 顾怜打下这耳光,眼中的泪便淌落出来,她惨惨斥道:“你心里的苦我们都知道,你快要累垮了我们也知道。但你不可以倒下,若是连你都倒下了,那以后谁来保护衿儿?你再这么消沉下去,衿儿要怎么办?!” 顾怜的话,如一盆冷水生生浇在百里九歌身上,直达心底,她瞬间清醒的不能再清醒。 是啊!刚才那一刀捅得是她,他日会不会有人去捅衿儿?方才要不是顾怜护了她,是不是那嬷嬷还要连着衿儿一起伤害?她不能倒下,若是连她都倒下了,往后谁来保护衿儿? 衿儿这么小,这么稚嫩……她又怎忍心消沉,让衿儿失去母亲的庇护? 她还有衿儿啊,她必须要坚强的再站起来,保护衿儿! 见百里九歌怔愕失神,顾怜哭着将衿儿塞回她的臂弯里,抹泪哀戚:“对不起九歌,我是真不想再看你这样下去了……当初你为我挡下殷浩宇,挡下黛黛,我希望那样的九歌能快些回来……你总是相信未来,不轻言放弃的……” 不轻言放弃…… 百里九歌的心狠狠一震,这瞬间,眼泪模糊了眼眶。 她错了!她不该一蹶不振!这样伤害的是墨漓,是顾怜,是衿儿,是每个人…… 她真傻,竟是差一点就忘了,凤凰唯有经历重重死亡的考验,才能涅槃重生。 她要重新坚强起来,继续一路走下去,前方还有那么多日子,也就还有那么多的希望…… 百里九歌不由抱紧了衿儿,感受到这份暖意。 衿儿的身子很暖和,这种温暖的感觉仿佛是种强大的鼓励。母女间的亲情纽带,有种不可思议的神奇力量,让百里九歌渐渐露出笑颜。 思及从前与姒珑之间的恩怨是非,什么都不重要了,那条可悲的生命在最后为了保护她而逝去,所有的怨怼,尘归尘土归土。 可未来的路还得一如既往的走下去,她不仅不能倒下,还要坚定的告诉自己,天无绝人之路。 抱着衿儿,百里九歌欣慰的笑了:“衿儿,你放心,我会用所有的力量保护你的。墨漓的阴阳咒我不会放弃,大不了将能豁出去的都豁出去了!” 这样说着,她将所有的悲痛和苦涩一并咽下,忽而发现,咽下的时候也没有那么痛苦。 百里九歌庆幸自己有衿儿,怀里的小娃娃是她和墨漓共有的血脉,看着衿儿的笑脸,她的心终于从灰烬里复燃。 衿儿,幸亏还有你在! 只要有你,我就能打起精神,坚持下去! 再看着面前的姐妹,百里九歌深深笑了:“顾怜,谢谢你打醒我,这几日让你们cao心了。” 顾怜抽泣着娇笑:“你能重新振作起来就就是好的,这样我和墨漪公子也能放心了。” “顾怜……”谢谢,真的谢谢能有你这个朋友。 295.等我和衿儿回来 这时候,重重梅树后有人走来,百里九歌望去,视线先触及了那黑色的衣摆,衣上的妖冶墨蝶,静静的蛰伏在那里。 她抬眼,倔强的敛去眼底的迷雾,重新绽放出澄澈的波光,“墨漪,你怎么来了?” 墨漪的手中捧着一个小木匣子,“我来送这个。” “这是……”百里九歌心下颤了颤,见到木匣子上漆着的悼文,自是明白了。 “姒珑的骨灰。”墨漪将木匣子递过来。 百里九歌喉中哽了哽,因着心结打开了,她明媚的笑起来:“我会完成姒珑的遗愿,将她的骨灰撒到东海,蓬莱国就是在东海滨的,我会去一次。” “那就拜托弟妹了。”墨漪叹气,像是要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说出口。 他转身欲走,却看见顾怜满面泪水,眸底诧了诧,无奈的苦笑:“唉,你啊,怎么又哭了。” “墨漪公子……”顾怜笑着啜泣,不知该说什么好。 墨漪叹了口气,抬手抚过顾怜的面颊,为她抹去眼泪,歉意的笑说:“我不像墨漓会随身带帕子,顾姑娘莫嫌弃我手脏。” 顾怜被逗乐了,破涕为笑,娇容如沾露的海棠花绽放。她接受了墨漪这亲昵的抚触,由着他为她将泪水擦拭干净。 百里九歌将骨灰盒装好,思及方才的事情,问道:“顾怜,那个想偷袭我的嬷嬷……” 这句话令墨漪眼底一凌,“顾姑娘,弟妹怎么回事?” 顾怜和百里九歌便如实将事情说了出来。 顾怜心有余悸道:“那个嬷嬷的眼神我依稀见到了,恨意很深……” “恨意很深?”墨漪在心中推测了一番,心里有点谱了,笑道:“这事情你们就不用管了,我去办就行。倒是弟妹你,既然重新打起精神了,那就快回去和墨漓说吧,他为了你,这两日是有苦难言。” “我知道……”思及墨漓,百里九歌心里发疼。 她告别了墨漪和顾怜,抱着衿儿回去延年殿,与太后辞别后,便回去了别院。 这一回来,百里九歌就直奔书房。 在这里,她看见了墨漓,他就坐在桌案前,写着什么。那眉头蹙着,看着浅浅的,却是一汪无尽的愁绪。 百里九歌知道,这两日他是不放心她的情绪,才没有去宫中,而是留在别院里看着她。而她却因状态低迷,心中有结,不知令他废了多少心神。 心里一痛,百里九歌赧然的笑了:“墨漓,都是我不好,又给你添麻烦了,让你在这么忙碌的时候还得告假回来盯着我。” 墨漓将写好的纸张装进信笺中,徐徐走来,先自门口的鸽笼中取出一只信鸽,令信鸽传信去了。接着抱过百里九歌,逗了逗衿儿,深切道:“傻九歌,你哪里是在给我添麻烦,我只想你早点恢复精神状态,别再想悲痛的事情。告诉我,你现在好些了吗?” “我都好了。”百里九歌重重的点点头,像是立誓般说道:“墨漓,我已经恢复状态了,也明白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没有办法挽回,虽然前两天我是真的崩溃的坚持不下去了,但现在好了!我说真的!” “是吗……”墨漓心疼的揽紧了百里九歌。 她连连说:“是真的,其实我累归累,但仔细想想,根本是我因着姒珑的死而过于激动,结果犯傻忘了重要的事。” 墨漓梳着她的发,静静倾听。 百里九歌回忆着从前,道:“我记得从前在朝都跟梨花巫结伙去追捕那些黑巫师时,梨花巫和我说过,说我这一生是什么苦尽甘来。然后还有前些日子她代表湘国出使,不也说了些奇怪的话吗?她怕泄露天机会惹祸,不说明白,但是墨漓,你是不是也感觉她是在鼓励我?” 墨漓温柔的眼底有了些欣慰,只要九歌能打起精神来,于他而言便比什么都好。 他柔声说:“自是如此,她那日在鸿宁殿上说了,善有善报。” “是啊,所以那些已经过去的事情,便不想了,往前看就好。说不定这些都是老天爷给我的试炼呢,我要努力都通过!” “嗯……”墨漓笑。他的九歌,到底还是拿得起放得下之人,那洒脱的xing子便是埋在骨子里的,即使发生了再多事,也消磨不了。 百里九歌拍着衿儿,小娃娃因着不久前刚睡了觉吃了nai,心情很好,笑哈哈的伸着两只白胖的小手,顽皮的想要扯娘亲的发丝。 百里九歌索xing抓了一缕头发塞进衿儿手里,由着衿儿玩,唔……好像被拽得有点痛,无视……百里九歌心随意动,扬起了大喇喇的笑。 “墨漓,我发现自从和你回了周国,又生下衿儿后,不知不觉间我好像变了呢。” 墨漓柔声问:“何出此言?” “唔……就是你想啊,从前在大商,我就是不许别人欺负你,谁惹来我踹谁。后来在河洛,只有我们两个人,我怎么犯傻怎么不着边际你都包容我宠着我。可是回了周国,外部因素一下子全变了,我也不得不改变一些。” “嗯,我都知道。” 墨漓很是心疼。他知道,九歌因着兄妹这事情倍受打击,便更想着融入他在大周的家庭,所以,素来单刀直入的她,有时候也不得不忍。 尤其是她怀了衿儿后,为了肚子里的衿儿,素来直肠直肚的她,也开始劳神费脑的变得小心谨慎了些。 墨漓叹息。他是个不称职的丈夫,终究是没能让九歌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反倒是令她不得不保持着一颗防心。 这对单纯率xing的她来说,该是多累啊。 “墨漓,你怎么了?” 百里九歌的声音,让墨漓从自责中回过神来。 他心疼的低语:“我只是在想,何时能看着你日日都是无忧无虑、单纯率xing的样子。”只可惜,有生之年怕是见不到了…… 百里九歌怔了怔,心中钻出些细细的苦味,她摇摇头,甩掉这种思绪,不愿当回事了,笑着问道:“你刚才那个信鸽是给谁寄信的?” “司空公子。” “啊?”百里九歌眨了眨眼。司空公子?噢,是孤雁来着。 她努努嘴道:“你喊孤雁来干嘛,他不靠谱,会给你添麻烦的。” 墨漓的心中本是一片怅然的,这会儿倒是被百里九歌直率的话语逗笑了,他柔声说:“傻九歌,我是请司空公子来一趟西岐,将你带回凤凰谷。” “什么?!”百里九歌惊讶的看着墨漓。他这是……要送走她吗? 百里九歌下意识的喊着:“我不走!好端端的干什么要将我送走,是因为马上要打仗了便不让我留在这里吗?墨漓,我要陪在你身边,我早说过这辈子缠定你了,就是你丢下我我也会追上去!” 墨漓无可奈何的笑了笑,笑容里尽是浓浓情意。 “傻九歌,”他笑:“怎说的这样严重,是不信我了?” “啊?我……” “九歌,听我说,这次让司空公子接你回去,并非是和从前在朝都一个情形。” “什么意思?” “战争很快要开始了,初期我会没时间照应你,所以便想你能在这段时间回去探望你师父,有他指点,你也能以姒珑传你的内力迅速恢复武功。再者,昆山雪凰也在凤凰谷,乘着她,你才能去东海完成姒珑的意愿。” 百里九歌听下来,觉得墨漓说的在理,自己的确很久没去探望师父他们了,这会儿一提起来,心里头怪想念的。她的武功,也需迅速练好,自然需要师父的指点。 而且,这段时间的疲惫,想来,只有在凤凰谷才能好好的释放完全吧。 只是…… “墨漓,我不在你身边,我不放心你。” “没事的。”墨漓温柔的劝着:“御风他们都在,还有大哥与顾姑娘,彼此间自会照应。你别担心,就听我的话,好好放松心情调整状态,再回来我身边,好吗?” 百里九歌娇憨的笑了,心里甜甜的,嘴上怎还会说不好? 她就着两人的姿势,侧过头,在墨漓脸上吻了下,笑说:“那我就把衿儿也带去了,二娘教我了些知识,我肯定不会让衿儿饿肚子不开心的,正好也带衿儿去见见外公和舅舅。” “好。”墨漓吻了吻百里九歌的额头,“待司空公子来了,你便与他走。九歌,答应我,一定要开开心心的好吗?” 好,怎能不好? 百里九歌粲然一笑,亮堂堂的像是蝴蝶从黑暗中破茧而出,“好,等我和衿儿回来!” 两日之后,宫里传来消息,说是从前冉妃身边的一个嬷嬷意图行刺世子妃和小县主,被赏了一顿棍子,打着打着就打死了。百里九歌听了,自是明白怎一回事。 又过了三日,孤雁抵达山水别院,因着别院在城郊,四周无人,孤雁也不怕被人瞧见雁儿,就这么大摇大摆的降落在院子里了。 百里九歌抱着衿儿,出门迎接,望见孤雁那件赭石色描雁纹劲装下摆上的一圈大雁翎羽,被卷得风尘仆仆。 一种万分亲切的感觉,涌动在心口,百里九歌激动的呼道:“孤雁,我在这儿呢!” 296.叫我大舅哥 “黑凤!” 孤雁迈着箭步冲上来,两只眼睛熠熠生辉。 他同样是激动的很,激动的连声问着:“黑凤,你怎么样了,快让师兄看看你有没有变憔悴,有没有被毒打,有没有怀了孩子还饿得面黄肌瘦,有没有——啊呀!” 话没说完就挨了百里九歌一脚,孤雁蹉跌了两步才站稳,呼道:“黑凤,你竟然踹我!” 百里九歌嗤道:“踹得就是你!司空孤雁,你每次见面就会说那几句话吗?还怀了孩子饿得面黄肌瘦……孩子都已经生完了好不好!” 孤雁一震,双目笔直的盯着百里九歌怀中的襁褓,愣了好半天,翻了个白眼说:“瞧你镇日里站没站姿坐没坐样,上蹿下跳跟个猴子似的,动不动就踹人,这都能当娘?” 百里九歌反唇相讥:“母猴子不也能当娘吗?” 孤雁语结。 这样从儿时就熟悉的拌嘴,让百里九歌的心暖洋洋的,她酣畅淋漓的笑了起来:“好啦,谁不知道你就是这么个脾xing啊,孤雁,这是衿儿,你抱抱。” 孤雁当仁不让,本想一把将孩子抢过来,又想着这是人不是货物,于是小心的抱过衿儿,接着翻了个白眼,哂道:“看着比较像你,倒不怎么像妹夫,黑凤你有空可要跟妹夫解释解释,别让他误会了这孩子不是他的。” 这都什么跟什么!百里九歌嗤道:“墨漓才不是那样的人,孤雁,你能不能说话靠谱点!” 孤雁翻了个白眼,“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竟还说是我不靠谱来着……果然爹说得对,女大不中留。” “不中留你个头!”百里九歌抬腿又是一脚。 这次孤雁眼疾,躲开了,顺手把衿儿也抱走了。 很明显孤雁是没抱过小娃娃,这会儿和衿儿正在笑容互动中,衿儿的手挥到左边,孤雁的脑袋就偏向左边,衿儿的手挥到右边,孤雁的脑袋就转向右边…… 百里九歌怎么看,都觉得是孤雁在被一个襁褓里的娃娃消遣戏耍。 不过,看这舅舅和外甥女两个相处得这样融洽,百里九歌的脸上自然是有chun风拂过。 等下……百里九歌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不对头。 记得在回西岐前在凤凰谷借宿了一晚,那日孤雁的反应怪怪的,事后百里九歌也意识到,是孤雁发现了她和墨漓是兄妹这事。 可是现在,孤雁自从见了她和衿儿,竟是一点怪异的神态都没有。百里九歌了解孤雁,他才不是那种喜怒不形于色的人。 那这么说来…… 尽管心中一直坚定的相信着自己和墨漓是天作之合,但这会儿,百里九歌还是急切的想要问清楚:“孤雁,你和师父是不是知道关于我的身世?” 孤雁一愣,露出诙谐的一笑:“爹说了,天机不可泄露!啊呀,小外甥女啊,你别拽我头发!疼、疼哎哟!” 百里九歌无语,真的很想再好好思考一下,自己到底是怎么和这个奇葩一起愉快的相处了十几年。 孤雁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温和的从衿儿的手里,解救出自己的头发。 他问道:“我这小外甥女叫什么名字?” “衿儿。” “姓什么?” “姓墨啊。” 孤雁瘪嘴,“为什么要姓墨,我凤凰谷的孩子,当然要跟着我凤凰谷的姓。” 百里九歌无语:“凤凰谷又不是一个姓,你让衿儿姓什么?” 孤雁认真的想了一番,道:“你叫黑凤,衿儿就跟着你姓黑。” 黑?百里九歌差点把早晨喝的茶喷出来,“孤雁,你不觉得这样的话衿儿的名字就很奇怪了吗?” “再奇怪也比跟别人的姓强,就姓黑吧,姓黑多好。”说着说着又发现不对,“不行,小外甥女不能姓黑。” “又怎么了?” 孤雁答:“近墨者黑。” “行了!”百里九歌打断这天马行空的对话,抱过衿儿,笑道:“别跟我胡扯了,进来喝口茶,等下一起吃了午饭,我就和你回凤凰谷。” 孤雁同意了,吃饭若还不积极,那就是思想有问题,只是心里很不平衡为什么师妹的孩子要跟着别人的姓,真是胳膊肘向外拐! 于是,当见了那个“别人”时,孤雁的脸色臭臭的。 “妹夫好。”随便做了个揖。 反衬的,便是墨漓温润周到的礼节,“司空公子。” “叫我大舅哥。”孤雁十分不客气。 百里九歌瞪了他一眼,“孤雁,你得了便宜就卖乖不是?别跟小容一样装前辈!” 孤雁哂道:“你别有了男人忘了哥,容子谦那是打肿脸充胖子,你师兄我是本来年纪就比世子大,叫声大舅很亏吗?” “孤雁你——” “九歌。”墨漓柔声唤了百里九歌,令她将后面的话收回去。 他沏茶,正是上好的西山白露,亲自提茶壶斟了三杯,百里九歌拿过一杯,墨漓为自己拿了一杯,随后便向孤雁敬了茶。 “这是在下今晨烹得西山白露,请大舅慢用。” 孤雁的眉梢眼底立刻浮现了喜色,十分受之无愧的从墨漓手里拿过茶杯,啜上两下,赞不绝口:“这茶很好啊,难为妹夫有心了。” 墨漓祥和浅笑。 百里九歌笑着一嗤:“小人得志!” 啥?孤雁的脸顿时从上到下灰了下来,“黑凤,你竟然说我是小人?” 百里九歌忍俊不禁,也懒得再重申一遍了,就这么在饭桌上笑起来,酣畅淋漓的,像是将这些日子积压的所有负面情绪,全都笑个干净。 望着这恣意率xing的笑颜变的纯粹如初,墨漓心中是说不出的感动。果然,请来司空公子,是对的…… 一顿饭饱,墨漓送百里九歌和孤雁乘上大雁。 临走前,御雷跑来搅局,将前些日子墨漓从桂花村买的那一百斤桂花糕提出来十斤,让百里九歌拿回去给易方散人吃。 百里九歌嘴角抽了抽,脑中已经补出了一张不着边际的画面:师父坐在那里,一边自己和自己下棋,一边啃着桂花糕,啃着啃着呛了,孤雁赶紧一趟趟的端茶倒水,脖子上搭着个毛巾。独眼师弟在旁边端着一盘子的桂花糕,考虑着是拿走呢,还是自己偷偷吃点呢…… “哈哈,哈哈哈……”百里九歌捧腹大笑起来,就差在大雁背上打滚了。 御雷如被石化,“世子殿下,世子妃这是怎么了,羊痫风?” 墨漓笑而不语。开心便好,九歌能开心的笑,他便也安心了。 因着要高空旅行,百里九歌特意给衿儿穿得多了些,又担心雁儿飞太高了衿儿会受不了,便总勒令雁儿降低高度。 这让孤雁满脖子冷汗,生怕哪个山上的猎户群起出动,万箭齐发把雁儿射下来……就雁儿这身量,吃到过年是不成问题的。 好在孤雁所担心之事并没有发生,这一路行了两日,都是安安稳稳,惬意非常。 当晚,百里九歌和孤雁是在镇子里的客栈过夜的,雁儿独自在附近的山上休息。 百里九歌给衿儿喂过nai,换好了尿布,便和孤雁两人在镇子里走了起来。 小镇不大,气氛祥和,镇子里每家每户都有挂灯笼的习惯,每个灯笼上都绘着吉祥的图案,有三阳开泰、五福临门、麻姑仙桃。 衿儿似是对一盏绘着凤凰的灯笼很感兴趣,咿咿呀呀的指着。 百里九歌便让衿儿摸了摸灯笼的纸糊面,看着衿儿高兴的样子,自己心里被一种幸福满足的情绪填得满满的。 孤雁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小外甥女将来肯定比你有派头。” 百里九歌瞪他一眼,“别扯什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也没见你胜过师父什么。” 孤雁翻了个白眼,哂道:“你跟我不是半斤八两么?爹不把天玑迷阵教给我们,我们拿什么去胜于蓝?天玑迷阵的厉害你又不是没见过,我要是爹我也不敢授人!” 百里九歌点点头。从前商周战争的时候,自己也有见识过的,那时候大商这边请来了晋国太子,仅用了些粗浅的天玑迷阵,便已让周国兵败如山倒,尸横遍野。 像九死之塔中的天玑迷阵,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 这个话题这会儿看来无关紧要,百里九歌便不放在心上了,想了想,还是说出了白天里的那件事。 “孤雁,关于我的身世,听墨漓的意思,肯定是牵涉了许多东西的。如果我不是墨漓的妹妹,那又是怎一回事……” 孤雁拍拍百里九歌的肩膀,安慰:“黑凤,这事别想了,你素来看得开。” “可这事情与我和墨漓关系甚大,不仅关系到我是不是墨漓的妹妹,而且还……” 孤雁“呿”了声,打断百里九歌的话:“大舅哥的位置是你师兄我的,周世子只能当妹夫,不能当大舅哥!” 没想到孤雁会说出这么句话来,百里九歌先是一愣,接着便不能控制的笑出来。 心中不得不承认,孤雁虽然奇葩,可对于这些日子倍受折磨压力的她而言,真可谓是一剂开心良药,让她整个人都得到了纾解。 297.她会自投罗网的 这会儿两个人漫步着,不知不觉,走到了镇子中心的蚕女庙。这个镇子的人主要靠桑蚕挣钱,自是时常来拜蚕女。 百里九歌本想带衿儿进去凑个热闹的,却在这时,听见迎面两个走来的镇民在闲聊,提及的内容令百里九歌心间一紧。 “喂喂,七月初的时候,有个奇怪的姑娘带着个奇怪的男人来镇子里投宿,竟还不住客栈,非要住我家里,好像是那个姑娘怕那个男的逃跑。” “不会吧,这是什么情况,不应该是男人怕媳妇跑了吗?” “我也是这样觉得,总之那两个人都是怪里怪气的,那个男的从头到尾就没说过话,那个姑娘一看就是个阔绰的,一个一尺半的白玉圭不离手啊,睡觉都那么捧着。” 百里九歌倒抽一口气。这说的不就是玉衡吗? 她连忙快步走过去,问道:“那个姑娘的白玉圭上是不是用乌金镶了两行字,楼雪初融丹禁晓,葭灰萌动玉衡chun。” 那镇民愣了愣,老半天才从百里九歌的容颜上回过神来,老实答了:“是啊,你们认识啊?” 百里九歌再问:“和她在一起的那个男人,是个什么模样,能给我形容一下吗?” “呃……”镇民语结,面面相觑。 孤雁走过来,问着:“黑凤,出了什么事了?” “你先保持安静。”百里九歌朝着孤雁笑了笑,接着对那镇民说:“那个姑娘是我一个朋友,前一段时间忽然就留书出走了,可她走的时候是一个人,刚刚听你们说她还带着个男人,我自是觉得奇怪,你就告诉我可好?我很担心她的。” 镇民见百里九歌的眼波澄澈,语气坦然,也就实话实说了:“那个男的好像受过重伤,我看见他衣服下全是泛红的纱布,那人很闷,从头到尾没开口过……喔,对,我记得那个姑娘管他喊‘天师’……” 天师? 百里九歌的心底如雷滚过,她所能想到的“天师”,只有一个人。 可是不会吧,彦天师不是已经…… 为了确定答案,百里九歌急切的问道:“那人是彦天师吗?” 镇民听言,表情立刻白了下来,忙摇着手,恐惧的作答:“夫人你这是开的什么玩笑,彦天师的大名谁人不晓,他不都已经去世下葬了吗?大晚上的这是要跟我们讲鬼故事?” 百里九歌忙说:“那你说的那个男的姓什么?” 镇民答:“这我就不知道了,只是听那个姑娘喊他天师两字,我估摸着是哪个武林门派里的称呼吧。” 百里九歌知道再追问也问不出什么来了,只得谢过了两个镇民,这会儿也不想进蚕女庙了,便和孤雁往客栈走。 路上,百里九歌的心绪起起伏伏的。她将之前关于李玉衡和彦天师的事情都讲给了孤雁,末了,说道:“那个人该不会真的是彦天师吧,难道他没有死?” 孤雁翻了个白眼,说:“你知不知道三十六计里有一计是叫作金蝉脱壳的?” “啊?”百里九歌眨眨眼,“什么意思?”问过后猛地怔了怔,接着想明白了什么,恐怕那具下葬的尸体不是彦天师的。 那么,彦天师这么做又是为什么呢?直觉觉得,这事八成与她和墨漓都有关系。 想来,玉衡既然是去找寒蝉为墨漪解蛊的话,那么玉衡终是会回来的,只要玉衡回来,就什么都清楚了。 只是,玉衡这一去不知要多久时日,跋山涉水路途迢迢不说,定然也会遇上些不测之事。百里九歌从没有在李玉衡的身上感受到内力过,只怕玉衡是不会武功,这样的话,她实在担心。 只但愿玉衡能够早日平安的回来…… 亥时初。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 楚地寿chun县的郊外,两个影子一前一后,幽幽的走着。月光照其上,飘渺的像是拣尽寒枝的孤鸿,他们所行进的方向,是东南方。 走在后面的那人,眉宇间有着深深的褶皱。他垂头行走,若有所思,忽然停了下来,低低唤道:“李玉衡。” 走在前面的女子,芊芊素手捧着湛白的玉圭,上头那两行乌金行楷荧光闪烁。 李玉衡问:“天师有何吩咐?” 彦天师静默了片刻,不知道是在想什么,接着他从自己的衣襟里拿出了陪伴他许多年的占卜龟壳,龟壳里的五枚钱币发出咚咚声响。 他把龟壳递给了李玉衡,“往后这个归你了,安全的时候,自行研究。” 李玉衡收下龟壳,收进了一个稳妥的衣袋里,灵眸闪转,笑了笑:“彦天师,这可是你最宝贝的东西了,给我了你不觉得可惜?” “你记得研究。”彦天师不想多说,五个字带过,便沉默了。 两个人这便继续走着,所去的方向正是寿chun县。只因李玉衡打听到了一个可能是寒蝉的女子的行踪,说是前些日子就出没在寿chun县。 行走到一片疏林中时,李玉衡担心往深处走会遇上夜晚出没的野兽,正准备露宿了,却在这时,感受到风中多出一丝危险的气息。 眸底淬了些冷光进去,李玉衡靠近彦天师,只望见十几道身影飞驰而来,自上而下落了一圈,形成一个包围圈。 这些人都是清一色的白袍,正前方的两个稍微向左右退开些,为一个蒙面黑衣人让开了道路。 那蒙面人的脸遮盖在阴暗的影翳下,一那双眼像是深海里亮起的诡谲幽光一般,视线所及之处,教人毛骨悚然。 他缓缓走近,听来和蔼的语调里,却满是凛凛恶寒:“玉衡啊,你不是出去采玉了吗,怎么与彦天师混到一处了?” 李玉衡抱着白玉圭的小手,缓缓上下挪动,握住首尾。她冷笑:“你不也是啊,都把生灵君的位置传给墨漪了,怎么还大半夜的乱转悠?” 黑色的斗篷下,两道令人毛骨悚然的视线射了出来,就落在彦天师脸上。 蒙面人道:“彦天师的卜术列国闻名,连梨花巫都说甘拜下风。听说,天师不仅能窥看别人的命数,也能窥看自己的命数,不知天师有没有看到自己的死期。” 彦天师不做声。 李玉衡冷笑:“原来这些日子追杀彦天师的就是您老人家!好歹我得称你一声长辈,你就实话和我说了吧,你为什么要杀彦天师。” 蒙面人沉默了片刻,温和的问着:“玉衡啊,以前有没有别人提醒过你,不要总是嫉恶如仇,更不要总是热心肠?” 李玉衡眼神一凌,黠眸闪转,冷笑:“好像是有人这么说过,你也要这么说我吗?” “呵呵,玉衡这么聪明,自是明白本座的意思。” 李玉衡面覆寒霜,定定道:“不怎么明白。” “你不明白?”蒙面人温和的语调中,已经生出了杀气来,“玉衡啊,你是聪明孩子,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剑拔弩张的气氛快要发展到极致,李玉衡又怎不知,蒙面人的意思是让她别蹚彦天师这趟浑水,明哲尚能保身,否则就得跟着彦天师陪葬。 她冷笑,扫了眼周围的一圈白袍人,接着,手上忽而寒光一抹。 那寒光正是自白玉圭上浮现,这刹那竟是照夜明亮,将周遭十几人的眼睛刺得万分痛楚,纷纷抬起袖子遮眼,不知那究竟是什么。 然,李玉衡尚未出手,身旁的彦天师忽的朝着蒙面人冲去。 李玉衡一惊:“彦天师!”手中寒光顷刻间收回。 只见彦天师如一只飞鸟,张开双翅,往蒙面人的身上扎去,仿佛是不计代价的**式攻击。 “走!”他只吼了一个字。 李玉衡吃惊,只是刹那之后,便见彦天师将蒙面人扑得踉踉跄跄,接着又再度撞上去,根本不顾那些白衣男子纷纷举剑刺向他。 下一刻,十几支剑刺在彦天师身上,飞溅的鲜血染红了李玉衡的视野,她脚下蹬了石头,飞身而起,只听见彦天师声嘶力竭的喊道:“保住xing命!” 刹那的功夫,李玉衡已无影无踪。白袍男子们将剑撤出,彦天师浑身是血,无力的跪在了蒙面人面前。 他吐着鲜血,竟是用他毫无生气的眼,漠然的仰望着蒙面人,平静道:“我早就知道自己的死期……今夜亥时。” “所以,你照着自己的命数,自取灭亡?”蒙面人不以为然的感叹:“彦天师,你好歹也是列国闻名的奇人,怎就这样逆来顺受。” 彦天师捂着染血的胸口,缓缓倒下,用着最后一丝力气说:“死得其所……”言毕,倒地而亡。 一名白袍男子蹲下身,探了探彦天师的鼻息,道:“尊上,他死了。” “没关系的。”蒙面人冷冷的说着,望向李玉衡逃走的方向,冷笑道:“彦天师既然敢这么赴死,就肯定是将他知道的事托给李玉衡了。呵,他以为李玉衡逃走就安全了吗?人算不如天算呐。” 白袍人问:“尊上可是有什么高招?” 蒙面人冷笑:“我们什么也不用做,只用守株待兔,因为,李玉衡迟早会自投罗网的。” 298.墨衿 辛丑年九月初九,重阳节那日,百里九歌和孤雁回到了凤凰谷。 自打上次借道,百里九歌已和凤凰谷阔别了大半年,彼时那些被廖昔萤毁去的凤凰花,再度荣发。如今整座凤凰山如一团火,红艳艳的,看在百里九歌眼里,心里也欣慰了些。 雁儿降落在凤凰谷的谷口处,随后就被孤雁打发走了。孤雁开启了谷口的天玑迷阵,带着百里九歌,沿着熟悉的路,走了进去。 接着,在展空台,百里九歌激动的望见易方散人坐在棋盘前的熟悉身影,这瞬间心底涌出了大片大片的暖意。 倒是易方散人对面的位置,难得的坐了人,正在与他对弈。 百里九歌惊讶的喊出了那人:“司命夫人?” 段瑶从迷局中回过了神,望来,一见是百里九歌,手中的棋子轻弹入棋篓。 她起身,那一身古纹双蝶云形千水裙,在行走间像是一片随风轻荡的荷叶。 段瑶慈祥的轻笑:“晨间听你师父说,你今日能到,眼下来的正是时候,累不累?先坐那垫子上歇歇。” 百里九歌摇摇头,“我不累的。”见段瑶正凝视着衿儿,那眼底流淌过苍凉和哀戚,慢慢又化作欣慰的神色,心下明白了几分。 她将衿儿递到段瑶的怀里,笑道:“司命夫人,这就是衿儿。” “她叫衿儿……”段瑶仿佛在回忆着什么,这稚嫩的小面孔,像是与什么已经逝去的东西渐渐重叠,恍若隔世。 段瑶呢喃:“我与荆流风从小在一起长大,后来认识了姒珑。时间过得好快,转眼之间,衿儿都来到这个世上了。” “司命夫人……”百里九歌喉间有些哽咽,想了想,终究是痛心的说了:“姒珑……死了。” 段瑶身躯一僵,眸中的惊讶、悲戚滚滚演来,她喃喃:“珑儿她真的……” “千真万确。” 百里九歌咽下一口苦水,袖下的小手握成拳,在隐隐颤抖,“司命夫人,你可知道,墨漓他现在恐怕只剩下十个月的寿命!我去求姒珑,她终于答应我要为墨漓解咒!可就在这之前一个神秘人将我们叫了过去,他、他……姒珑就是死在他手里的!” 段瑶的眉毛有些凄楚的皱起,酸风射眸,她闭眼,终是无奈的叹息:“珑儿,你就这么走了?墨漓这孩子,为何就这般命苦……” 百里九歌木然摇摇头,将衣袋中的木匣子拿了出来,端在段瑶面前,“司命夫人,这是姒珑的骨灰,她临死前将我认作了母后,请我将她的骨灰撒在东海,所以我想去一趟蓬莱国的旧址,你可愿陪我去?” 破灭的故国,逝去的亲人,那种种过往都是段瑶心口的伤疤。这些年她努力将伤疤埋下,埋得深深的,也不敢再踏入那片满是悲痛的故土。 然而,伤疤就是再不能触碰,也终究是要重见天日的。段瑶苦笑:“你先在凤凰谷休息些日子,我和你一起去,听说舞雩台还没有完全没毁,尚还存了些遗迹。” 舞雩台……雩风公主夏舞雩……百里九歌不会忘记姒珑心心念念的那个悲惨的小公主。 一时无言,风声落寞,百里九歌本有许多话都想讲给段瑶,可心头染着苍凉的血色,便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打破气氛的自然是孤雁。 他风尘仆仆走来,左右两手各提着五斤桂花糕,直接往易方散人面前一放,道:“这是你家女婿给的,我路上偷吃了几个,还挺不错,你也尝尝。” 孤雁的话令百里九歌回神,她敛了伤痛,大步流星而来,笑道:“师父吃吧,这是墨漓买的!” 易方散人阴阳怪调的哼了声,掏了个桂花糕就往嘴里塞,咀嚼来咀嚼去,就在百里九歌以为他要开口评价时,不想易方散人两眼一直,捂着嘴巴咳嗽起来。 “咳、咳咳……”模样痛苦急切。 孤雁忙道:“爹你怎么啦?” “咳咳、咳咳咳……”易方散人的脸已经胀红了,费力的嘶喊着:“水、水啊……” 孤雁一愣,赶紧冲向草庐,倒水去了。 百里九歌愕然好半天,忽然觉得自己实在不厚道,临走那日御雷送桂花糕的时候,她就脑补出师父被呛了的画面,没想到真把师父给呛了。 她低身在易方散人身边,拍着他的后背,为他顺气,一边笑道:“师父你慢着点,十斤的桂花糕,还怕有人跟你抢不成?” “咳、咳咳……胳膊肘向外……拐、拐!女大不、不中留!” 百里九歌无语,师父就不能换句话说么?笑道:“师父你别说话了,越说呛得越厉害,老实等孤雁倒水来吧。” 过了会儿孤雁将水端来了,手忙脚乱的给易方散人灌下去,易方散人这才放松下来,当即斥骂:“该死的你小子怎么这么慢,是想老夫被呛死吗?” 孤雁翻了个白眼,哂道:“好心当作驴肝肺,早知道会被骂,再慢点也没差。” 易方散人横眉怒目,扬起手朝着孤雁挥过去,“死小子!打从一出生就从没将老夫放在眼里!” 孤雁侧身躲过了易方散人的拳头,身影一飘,就到了段瑶旁边,抱过衿儿拍着,笑道:“你外孙女我正抱着,别打,小心误伤。” “孤雁!”百里九歌起身,抢回了衿儿,瞪了孤雁一眼,嗤道:“你这是拿衿儿当挡箭牌?真够差劲的!” 孤雁翻着白眼,望天不答。 百里九歌仍瞪着他,很想上去踹一脚,却忽的发现,怀里的衿儿竟被一双手给悄悄抱走了。 待她一回神,转过头去,吓得呼吸差点停了。只见是她的师弟独眼老怪,抱着衿儿,对身边跟着的一群野狼说:“你们看看,这就是俺大师姐的女儿,细皮嫩肉的……” “可恶!”百里九歌气得抢过衿儿,一脚将独眼老怪踹在地上,接着赶紧退了三步,嗤道:“你疯了不成?它们是狼!你把衿儿抱给它们,还说什么细皮嫩肉,你这什么意思!” “呜呜呜,大师姐俺冤枉啊……”独眼老怪揉着被摔痛的身子站起来,说道:“这些野狼不都认识你吗?它们怎么会伤害衿儿呢……” “行了!”百里九歌懒得就这个问题说下去,与狼一般见识,这算是个什么事? 刚才那一下将她险些吓破胆了,这会儿毫不客气的瞪着野狼们,嗤道:“看什么看,衿儿是我女儿,你们还不给我退了!” 野狼们很无辜的你看我我看你,最后只好和独眼老怪挥挥爪子,纷纷撤离,一边还咬着独眼老怪的裤腿,让他别忘了去给它们打开谷口的天玑迷阵。 赶走了这群奇葩,百里九歌仍心有余悸,她深深吸了口气,对上易方散人投来的深切目光,赧颜笑道:“师父,我的武功怕是得从头练了,还得你指点我。” 这事情墨漓并未在给孤雁的信中提及,是以,孤雁大惊,段瑶怔住,易方散人的眼底深了深。 “谁把你的武功废了?”他问。 “是姒珑。”百里九歌答:“一言难尽,总之后来她死前把她的内力又传给我,约摸是五成,她让我用她的内力再修炼。” 段瑶叹了叹。 易方散人道:“你先休息吧,以你的资质,这么练起来得花上两个月,到时候再去给姒珑撒骨灰,天气就太冷了。还是先把姒珑的事情办好,再回凤凰谷来,由老夫指点你。” 百里九歌怔了怔,难得见师父正经几次。师父这样为她着想,心里自是暖暖的,百里九歌大喇喇笑道:“好,我听师父的!” 心里安详了些,百里九歌拍着衿儿,蓦然想起了一件事来,“今儿个是重阳节呢……”犹忆去年的重阳节,她与墨漓一同登了钟山,墨漓还做了首藏头的情诗送给她…… 百里九歌澄澈的笑了笑:“师父,我想去山头上望望。” 易方散人挥了挥手,“去吧。” 段瑶和蔼的笑说:“我也过去,重阳了,登高插茱萸,都是要做的。” 如此说定了,段瑶携着一篓子新鲜的茱萸苗,百里九歌抱着衿儿,共同朝着山头而去。 易方散人继续坐在棋盘前,一个人完成与段瑶的半截棋局。孤雁立在展空台边,凭栏眺望,任山风将衣摆卷出朵朵山花。 走了半个时辰,百里九歌和段瑶抵达了最近的那个山头。 一树树凤凰花盛放如火,如燃烧了般的,美的教人心殇。百里九歌遥望远处,天色澄明,远山如眉黛,风吹起一袭红裙,天地间万籁俱寂。 地平线的那边,有着她想看却看不到的地方,那人的清雅容姿、如画眉目,皆成萦绕在眼底的幻梦,望穿秋水。 百里九歌不禁笑道:“九月九日,遍插茱萸少一人。” 段瑶正将茱萸植入土中,这时候,下方的空谷中传上一道笙箫般的长鸣,紧接着,一道纯白的大鸟自谷中冲了上来,带起万千白羽。 百里九歌心中一喜:“凰儿!”忙迎了过去。 昆山雪凰停在了山头上,垂下颈子,任着百里九歌抱着它,万分亲昵的发出几声想念的嘤咛。 昆山雪凰背上还背着几只山雀,百里九歌见它们几个像是打酱油的,心随意动,想也没想就说:“你们倒是会享受,坐在百鸟之王的背上。来,过来看看我的女儿。” 山雀们听言,扑棱起翅膀,聚拢过来,围在衿儿身边飞着打转。 衿儿显然很好奇,伸出小手想要去抓这些小玩意,不过山雀们躲得快,衿儿一只也没抓到。 这让百里九歌忍俊不禁,笑着说:“这是衿儿,她其实很喜欢你们——” 话没说完,戛然而止,只因这一刻,百里九歌忽然意识到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她当即愕然。 这几只山雀听了她的命令过来了…… 可她的御鸟术不是失灵了吗? 是从什么时候起,御鸟术又重新回到她身上的,这究竟是怎一回事! 299.御鸟术重回的玄机 看出百里九歌的心绪起伏,段瑶凝神,和蔼的问着:“孩子,怎么露出这样的神情?” 百里九歌回过神来,一颗心还在胸腔里咚咚的撞着,她问道:“司命夫人,你一直侍奉蓬莱圣女一族,定是知道御鸟术的事吧。” “嗯,是。御鸟术是圣女一脉单穿的绝技,天生即是由长女承袭。”段瑶讲着,有意无意的望着衿儿。 百里九歌再问:“那司命夫人,你可知御鸟术会失灵吗?我前段时间御鸟术就失灵了,可刚才竟然又回到自己身上,我完全不知道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 段瑶微愕,回道:“怀胎十月期间,御鸟术的确会失灵,待孩子生下了便能复原。” “什么?!” 这瞬间百里九歌只觉得脑袋眩晕,一种极度懊悔打击的感觉,从头到脚的将她贯穿。她不知竟然有这样的事,那这么说来,那日姒珑在护着她拼死杀出重围时,她的御鸟术根本就已经恢复了。若是那时候她施展了御鸟术的话,那姒珑就不会、不会…… 百里九歌痴痴的跌落在地,红裙被坐成狼狈的褶皱,压倒了段瑶新插的茱萸。 积压在心口的那些情绪,因着此刻的震惊和懊悔,再度爆发出来:“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我不知道御鸟术是这样的,我明明能救姒珑,可却是让她为我赔上xing命!” 段瑶很快明白了,心口一痛,蹲下身心疼的安慰起来:“孩子,别难过,关于御鸟术的事情没有人和你说,你又怎么能知道。” “可是,姒珑终究是因为我……” 段瑶叹了口气,将百里九歌揽入怀里,语重心长道:“孩子,我知道你自从回了周国就心里一直都不好受,压力也很大,好好哭一场吧。” 百里九歌没有说话,埋头在段瑶的怀里,嘤嘤哭泣。 段瑶心疼的拍着她,从头至尾都没有去提百里九歌和墨漓之间的关系,只因两人那有可能是亲兄妹的身世,实在太过伤人,段瑶宁可不说出口,也不愿再伤害百里九歌了。 她哀叹,为什么圣女大人的孩子们,就这样命苦呢…… 良久良久,百里九歌止了哭泣,抬起头来。 她倔强的甩头,将眼泪甩飞,定定道:“司命夫人,在我怀孕期间,很多人质疑我的身世,父王便将母后生前饲养的白鸦拿出来,检测我是不是能与白鸦共鸣,若是白鸦不听我的话了,那我便不是蓬莱圣女一脉。当时我因着御鸟术失灵,无法与白鸦产生共鸣,这才没人再大肆质疑。那时候我和墨漓就感觉奇怪,父王他是不是知道什么……” 段瑶的瞳底深了深,说道:“墨阳和荆流风到底是结发夫妻,荆流风应该是和他说过御鸟术的事,他才会得知一些。” 百里九歌想了想,心底疑问重重,“那这么说,父王是有意帮我蒙混过关的了,可他既然知道我是墨漓的妹妹,又怎会是那样的态度,就连衿儿出生后父王也特别欢喜……” 她想不通这是为什么,只能问着:“司命夫人,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我也说不上来。”段瑶和蔼的笑着,有些无奈,“墨阳那个人,我虽然接触的不多,却总觉得他很让人害怕,我看不懂他。” 百里九歌喃喃:“墨漓也说他从来就没有看透过父王……”心里本来是不愿意多想的,可话说到这里,百里九歌也不得不觉得很奇怪,且这种奇怪的感觉还给她带来一阵阵的寒意。 段瑶不愿百里九歌再想这个,慈爱的提了别的事:“你怀衿儿的时候,是不是时常腹痛,又诊断不出问题?” “是啊,司命夫人你怎么知道,莫非……圣女怀孕都这样吗?” 段瑶点点头,印证了百里九歌的疑问,也让百里九歌明白,为何怀着衿儿的时候,即使是五六个月了,还会无端的腹痛难忍。 百里九歌失笑,这“圣女”的名头听来光鲜,可却要承受那么多别人无须承受的东西。 这时候,怀里的衿儿忽然哭起来。 哇的一声,惊醒了百里九歌,她连忙抛下脑中那些思绪,拍着衿儿呵哄,对段瑶道:“没多久前才给她喂过nai,怎么又哭了?这也不需要换尿布,是衿儿饿了?明明在展空台的时候她还在笑。” 段瑶没有婚配过,几十年都是独身生活,自也不懂这方面的知识。只是这会儿见衿儿一边哭,一边朝着西岐的方向伸着小手,段瑶不禁感叹:“父子连心,怕是衿儿想爹了吧。” 百里九歌浅怔,心里明白段瑶也是在想着墨漓的,而自己又何尝不是? 原本就满心只有他,如今得知他即将不久于人世,纵然她仍努力不放弃希望,可是一离别,便是思念得更加彻骨,整个心扉都像是在被牵着,起起落落,又痛又甜。 百里九歌轻轻拍起襁褓,澄澈一笑:“衿儿不哭,这段时间与舅舅和外公在一起,他们都是很有意思的人。待过段时间了我们就回家去见你爹,你看好不?” 心有灵犀似的,衿儿倒真的不哭了,一双乌黑倩然的眼珠子盯着百里九歌看,看着看着脸上的哭相变成了笑容,衿儿咧开嘴,朝着百里九歌伸出小手。 百里九歌笑着握住衿儿的小手,软软的,暖洋洋的,似是一道温泉将她的心都泡暖了。 与段瑶在山头立了良久,百里九歌觉得风有些寒了,便将衿儿抱紧了些,与段瑶一起下山离开。 昆山雪凰飞回了空谷,去与其他鸟类玩耍,百里九歌和段瑶顺着来时的路,走回了展空台。 刚一回来,见易方散人身边来了个客人,是个干练的女子。百里九歌讶了声,那女子闻声转过脸来,双臂环在身前,正抱着她的紫电扫风剑。 竟是飞虹山庄的庄主祝飞虹。 一见祝飞虹,百里九歌愣了:“祝飞虹,怎么这么巧,你也来凤凰谷了?” 祝飞虹干练而阳光,面目上常带着活力奔放的笑,“小凤妹妹好久不见,这都抱孩子当娘了?女侠我这是专程赶在重阳这日来凤凰谷,送上我飞虹山庄新搜罗的茱萸酒的,好拿给你们品尝。” 一听这“酒”字,百里九歌的眼底顿时亮起了期待的光芒。 记得上次在飞虹山庄参加品酒会,所有的酒都是上品,她喝了个酩酊大醉仍嫌不够。而自从怀孕后她就一直无法喝酒,早就怀念那味道了,这会儿百里九歌三步并作两步的踏过去。 “茱萸酒?拿来给我尝尝,早听说飞虹山庄的茱萸酒是珍品,飞虹你好有心!” 旁边孤雁走过来,两手各抱着一大坛子茱萸酒,显然是已经收了祝飞虹的礼物。孤雁哂道:“这是我们喝的,没你份。你二娘不是嘱咐过你吗,给孩子喂nai期间不能喝酒,免得nai水伤了衿儿。我都记着了你怎么给忘了?” “啊?我……”百里九歌失望的嘟嘴。也是,二娘嘱咐了她好多呢。喂nai期间不能吃咸的,不然衿儿嘴巴上会长泡,不能吃辣的,理由如前…… 拍着衿儿,百里九歌无奈的笑答:“没办法啦,一切为了衿儿,你们喝吧。不过,不许在我面前喝!” “这个好说。”祝飞虹笑着走来,朝百里九歌的腰上一带,就将她带走了,“小凤妹妹,让女侠我陪你走走,这样就不用看着他们喝酒省得眼馋啦。” 百里九歌恣意一笑:“好啊,没问题,我还想跟你说声,多谢你教给我易容术呢,可帮了我好多大忙。” 祝飞虹与百里九歌的xing子有些相似之处,聊天自是能说到一处去,不过相较起来,百里九歌多了些单纯直爽,祝飞虹则是正义热络、随心所欲。 一起并行在艳红的凤凰木间,祝飞虹信手拈一枝凤凰花在手,笑道:“小凤妹妹,你知不知道月如初生了一对龙凤胎?” 百里九歌一怔,想起来了,如初比自己早怀孕,定也是比自己早生产的,只是消息闭塞,墨漓又忙,这段日子她只是听说如初生了,却不知是男是女。 百里九歌笑说:“龙凤胎真有福气,不过我记得如初说过,景承帝喜欢闺女,现在他们膝下有两个闺女,还有三个儿子,多好!” 提到这个,祝飞虹就笑得合不拢嘴,带着些许取笑意味说:“女侠我前些日子去梁国盛京,给如初道喜呢,就看见她怀里抱着一个儿子,腿上攀着俩儿子。景承帝一个人在旁边抱着两个女儿,左亲一口右亲一口,宠得不行,可一看到那三个缠着老婆的儿子,他那张脸啊……就黑的不能看!” 百里九歌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景承帝醋劲好大,跟儿子们醋上了,墨漓怎不这样?” 祝飞虹说:“那当然啊,衿儿是姑娘家,世子当然不会吃醋了!如果你生的是儿子,那还真不好说呢。” 百里九歌道:“有什么不好说的?墨漓的脾xing怎样我还不了解?我说他不会就是不会!” 祝飞虹嘻嘻笑着,只当是有趣的事,说说就罢。 300.踏上蓬莱故土 九月初十那日,祝飞虹便告别了凤凰谷的几人,匆匆离开周国,说是要去楼兰见一个好朋友。 祝飞虹一走,凤凰谷也像是安静了不少。百里九歌哄着衿儿,陪着易方散人将自己这段时间在西岐的遭遇都说给他了。易方散人仍是专注的下棋,像是没仔细听似的,只偶尔说上一两句,安慰百里九歌。 她笑:“之前总有人说墨漓是棋痴,我看师父才是当之无愧的棋痴,墨漓平日里不怎么下棋的。” 易方散人不阴不阳的哼了句:“老夫的棋盘在手间,贤婿的棋盘在心里,你怎么连这都看不出来。” 百里九歌浑不在意的回道:“好吧,那我现在知道了。” 因着今儿个天气不错,独眼老怪又翻了黄历,宜出行,故而,待太阳升高天气暖了,百里九歌在段瑶和孤雁的陪伴下,出发去东海滨蓬莱国旧址。 昆山雪凰久在凤凰谷,已经腻了,此番出行,看起来心情极好。孤雁和雁儿倒很少待在凤凰谷,孤雁坐在雁儿背上,长发被风甩在脑后。 百里九歌暖暖的抱着衿儿,抬眼望去,见段瑶孑然立在那里,灌了风的裙摆一起一落,缠绕着青丝交错,那背影有些不真实。 百里九歌不禁低唤:“司命夫人……” 段瑶轻笑,和蔼的笑说:“近乡情怯。” 百里九歌点点头,自己也是一样吧,近乡情怯。虽然自己出生的时候,故园已经化作焦土,可那毕竟是一条血脉生根发芽的地方,这种复杂的感觉,她也完全能体会到。 此去东海滨,路途遥远,因着百里九歌的身子还有些虚,衿儿又是个娃娃,是以,三人并不赶路,这一趟下来也走了好些日子。 百里九歌还记得孤雁和她讲过,当年是燕国带头,联合湘国和大商,举兵侵略蓬莱。大商和湘国一路烧杀抢掠,将蓬莱的珍宝、钱财、资源抢夺一空,而屠杀皇城的却是燕国人。 最终蓬莱覆灭,商国和湘国拿走了财富,燕国则接管了领土。所以,而今的蓬莱旧址那里,定有把守的燕国士兵。 九月十七日,昆山雪凰和大雁缓缓降落在靠近东海滨的一片废墟前。百里九歌怔怔的望着眼前的场景,然后,踏在了故国的土地上。 亡国二十年了,残垣断壁依旧矗立在这里,几许孤烟混沌,断墙下芳草依依,曾经被鲜血浸透的泥土中,如今飘出的已是夏花落尽后的芬芳气息。 从残留的轮廓中还依稀可见,这里原是片桃源般的净土,然则沧海桑田物是人非,昔日的那些高墙落日、珠帘华灯,都随着故国的破灭一并被掩埋进厚重的史书中。 秋风抄起一树梧桐叶纷飞,落在百里九歌和段瑶肩头。这二十年无声的岁月,已经将枯萎的梧桐催开了新的枝桠。远方有残破宫宇,苍老而歪斜,像是一块块破碎的残碑,记录着一场盛衰兴亡。 风,也将远方飘渺的吟歌声一并送来。 “国破山河在,城chun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有女子在唱歌,似很远又似很近,隐隐约约的,只闻得那歌声冷艳而绝望,宛如是一首控诉苍天的哀歌。 百里九歌心中一颤。这个声音,她听过的! “勾魂娘子?!”不禁喊出那个名字。 她朝着歌声传来的方向望去,眯起了眼睛努力聚焦视线,接着隐约看见,就在废弃的宫阙那边,有一道身影正在一方高台上舞动。 那就是勾魂娘子吗? 百里九歌连忙寻了过去。 “国破山河在,城chun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黍离之悲,睹物即会伤情。花无情而有泪,鸟无恨而惊心。那歌声里的字字句句,都让百里九歌的心为之震痛。 她小跑着赶到了,只看见荒芜破败的祭坛上,女子绝艳的舞着,摄魂媚骨的眸底闪着恸然无声的冷艳。 百里九歌心下撼动。她见过顾怜高超绝美的舞,见过吴念念呕心沥血的舞,却不曾见过像勾魂娘子这般,带着杀伐与毁灭气息的舞。 她仿佛是将所有的仇恨都倾注在舞蹈之中,折腰、翘袖、转眸,都像是剧毒的罂粟,随时会将人勾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最终,她停了下来,望向百里九歌,唇角扯开冷艳的笑容,吟然深笑:“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黑凤,你也来故地重游吗?” 百里九歌怔了怔,明白了勾魂娘子定是在暗处记下了她的容貌,她平静的笑了笑:“我是受人嘱托而来的。” 说着,看了段瑶一眼,却发现段瑶正用一种吃惊的眼神盯着勾魂娘子。 “司命夫人?”百里九歌疑问。 段瑶回神,带了带百里九歌,一同登上这破败的祭台。百里九歌望见脚下的石砖上用古老的篆体刻着“舞雩”两字,这才知道,原来这里就是姒珑口中祭祀求雨的舞雩台。 段瑶问着:“你……便是罂粟谷的勾魂娘子。” 勾魂娘子轻应了声。 接着段瑶出口的话,令百里九歌大惊。 “像……真像,勾魂娘子,你的容貌,与先皇后有七分相似。” 百里九歌惊了。容貌与先皇后相似,难道勾魂娘子是先皇后的亲戚? 勾魂娘子却是平静的,像是自嘲般的一哼:“是么?” 她看见了百里九歌怀里的衿儿,沉吟片刻,说道:“这是你的女儿吧,如今圣女一脉有了继承者,故人们的在天之灵也能宽慰些。” 百里九歌拍着衿儿,诚恳道:“其实我只想让衿儿做一个普通的孩子,不想让它承受那么多,她的未来与我和墨漓的未来是联系在一起的……要是姒珑仍活着,给墨漓解咒了,我也不用害怕衿儿长大会记不住墨漓的样子……” 段瑶和孤雁心中一酸。 勾魂娘子却瞳孔缩了缩,喃喃着:“姒珑?” 百里九歌说:“我此来东海滨,就是受了她的嘱托,她临终前让我将她的骨灰撒入东海。” 眼前的女子娇躯巨颤,眼底顿时支离破碎,唇中逸出连声呜咽:“姒珑……珑姨、珑姨?” 百里九歌一惊:“勾魂娘子,你管姒珑叫什么?” 她急切的想要问清,可是勾魂娘子却像是陷入了自己的情绪中,踉跄了三步,梧桐叶打着旋落了她满襟。 “珑姨竟还活着,这么多年了,原来她还活着……”勾魂娘子恸然而泣,“这该是多令人开心的事情,可我知道的晚了,终究是没能再见到珑姨……” 百里九歌颤了颤,脑中闪过一道不可思议的想法,她惊道:“勾魂娘子,你是不是……雩风公主?” 段瑶因百里九歌的猜测,也是惊愕,“雩风公主?”旋即明白了什么,苦笑起来:“是啊,与先皇后生得如此相似,看年龄,也唯有雩风公主一人了。” “原来你也还活着。”百里九歌只觉得舌尖刺痛,当说出这句话时,喉中有些哽咽。 她仰脸,望见的是梧桐叶乱坠如雨,眸子被酸风吹得辛酸无比,“夏舞雩,你可知道?姒珑直到死去之前都还流着泪和我讲你的事。她以为你死了,你以为她死了,可事实却是你们都带着家破人亡的记忆,痛苦的活着。” 段瑶不禁悲叹,眼中落泪。她也是一样,以为姒珑早已不在人世,待得知昔日好友仍活着时,彼此间的立场又变得那样尴尬。 到最后,她终于再见到姒珑了,可看见的却是一捧灰烬,静静的躺在那小小的木匣子里…… 百里九歌将木匣子拿了出来,递向夏舞雩。她想笑着说话,可勾在唇边的仍旧是苦笑,“夏舞雩,这是姒珑的骨灰,她是你的师父,你们情同母女,你便替我完成她最后的心愿吧。” 夏舞雩颤颤的接过木匣子,当握紧这已经被百里九歌的体温煨暖的褐木时,眼中淌出两行清泪。 她没有失态,静默的转身,朝着东海滨走去。风吹乌发,在脑后扭曲成一个妖魅诡谲的姿态,远远的传来她悲戚的吟歌。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依稀是过去很久很久,百里九歌见夏舞雩立在海边不动了,才举步走了过去。 姒珑的骨灰已被撒入大海,此刻的夏舞雩,正遥望着海平线,慢慢的坐在了礁石上。 段瑶将衿儿抱过来,鼓励的睇了百里九歌一眼。百里九歌便行到夏舞雩的身旁,也来到那块礁石上,大喇喇的坐了下去。 从前常听师父说,七花谷中人大多是在俗世中活得不如意的,隐姓埋名,连成一脉,如不是彼此间特别相识的,别说是各自的来历,就是名字都不知道。 百里九歌也从没有想过,花谷七宿的姐妹里,竟有人与自己一样,都是这片故土之人。 亡国公主和亡国圣女,两个曾经身份对等的人,此刻这样肩并肩的坐在礁石上看海,这样的境遇,百里九歌又何曾想过? 301.兄妹之事的真相 百里九歌道:“夏舞雩,有件事一直都想问你的,鬼医前辈失踪了好久,想来是陪着你的吧。我想找鬼医前辈给墨漓调配些驱除寒气的灵药,尸红果和尸蓝果我存了九十三个。” 夏舞雩说:“起初是我那里遇上些事,师父匆匆赶来,但后来,师父去云游采药了,我也不知他去了何处。” 百里九歌的心沉了下去,无望的感觉让她的五脏六腑都充斥着难受的情绪。 她摇摇头,抛开这份沉郁的情绪,大喇喇笑问:“我和墨漓之间是兄妹这事,列国都传得沸沸扬扬的,你是不是也有听说?” 夏舞雩道:“确实是这样,自从这事情传出了,列国才渐渐知道,原来昔年周王墨阳娶得是蓬莱圣女荆流风。” 百里九歌点点头,记得容微君也和她讲过,从前父王娶母后时十分保密,以至于只有少数人知道母后的身份,就连蓬莱这边知悉的人都极少。 然而百里九歌没想到,夏舞雩会说出这样的一句话来:“世人还是都被骗了,周王墨阳也被骗了,所有人都被骗了。” 百里九歌听得云里雾里,“夏舞雩,什么意思?”她隐隐感觉到一种不安的颠覆感。 夏舞雩冷艳的笑了:“历代蓬莱圣女到了适嫁的年龄,都要嫁去他国,待生下继承人,再将继承人送回蓬莱交由段氏一族培养。所以,蓬莱这边只管圣女将长女送来便好,不会去管圣女在生这个长女前,是不是还生了男孩。” “什么……意思?”百里九歌的心越调越快,胸口那阵颠覆的感觉,越冲越高。 夏舞雩说:“有个秘密,是只有圣女和帝王才知道的——蓬莱圣女一族,头一胎定是女孩。” 凉气,瞬间抽进了百里九歌的肺里。 她震惊的站起身来,这瞬间只觉得茫茫大海风云变色,狂涛席卷上她的胸腔。有生以来的所有震惊,都仿佛是在这一刻爆发了。 “你说什么……”震惊难当,“夏舞雩,你说真的?!” “是真的,所以,你明白了吗?” 明白了吗? 百里九歌蓦然狂笑,此一刻只想将这些日子所有的情绪都发泄出来。 她明白了吗? 她明白了啊! 蓬莱圣女的第一胎定是女儿,而母后的第一个孩子却是墨漓,这说明了什么?! 可是,这样天方夜谭的事情,她如何能信?如何能万般肯定的告诉自己,母后她根本…… 根本不是蓬莱的圣女! 这恣意的狂笑声,随着拍打上礁石的海浪,无休无止。段瑶和孤雁神色变了,孤雁急切的要踏过来问清楚,段瑶拦住了他,另一只臂弯中抱着的衿儿,忽然咿咿呀呀的喊叫起来。 因着女儿的呼唤,百里九歌停下了这似梦非梦的狂笑。她从礁石上跳下,回来抱过衿儿,心潮难平的将衿儿紧贴在怀里,然后望向段瑶,痴痴笑:“母后……不是蓬莱圣女。夏舞雩说了,唯有蓬莱圣女和帝王才知道的秘密,圣女一族的第一个孩子,必是女孩。” 段瑶如遭雷击,神色大变。 而孤雁,却只是皱了皱眉,没有激烈的反应。 百里九歌摇头失笑:孤雁啊孤雁,你和师父果然是已经知道,怪不得你们的态度和上次那样不同了…… 夏舞雩道:“小时候有一次我偷偷在父皇的书房中玩耍,前任圣女来拜见,他两人言谈的内容都被我听去了。那时候年纪小,很多听不懂,但却恰好这一句记忆颇深,犹如昨日仍在耳畔。” 段瑶震惊无言,二十六七年了啊,自从她护送荆流风嫁到周国起,红颜渐生白发。她做梦都没有想到,她亲自送到周国的人,竟然不是圣女大人! 段瑶道:“我和荆流风从小一起长大,有几次她因为情绪激动,额头上的荼蘼兰胎记现出来过,她确实是圣女无疑,怎么会……” 夏舞雩冷哼:“荆流风的确是荆流风,只不过,不是嫁给周王墨阳的那个荆流风。” 一切昭然若揭,嫁给墨阳的女子,是另有其人。 那么,那个女子究竟是谁?真正的荆流风当时又去了何处?现在呢,荆流风可还在人世? 百里九歌和段瑶对视,寻不到答案,然而心头又是百感交集,其中最浓烈的那种感觉,却是狂喜。 这滔天的狂喜,令百里九歌绽开璀璨张扬的笑,这一笑,明亮的仿佛星子,将徘徊在心头的所有晦暗都笑了个干净。 纵然还有许多不清楚的事,可她却清清楚楚的知道——她和墨漓,不是兄妹,真的不是! 无比放松的感觉,让百里九歌仿佛获得了重生一般,深深吸上一口气,这带着海腥味的气息,清新的令她合眼去感受。 再吸上第二口,第三口……每一口,吸到的都是喜悦与激动,百里九歌甚至想要激动的对着海空大喊出墨漓的名字。 最终,她低头抱紧了衿儿,激动的喃喃:“你听见了么衿儿,不会再有人质疑你了,爹娘之间的事得到了解释,我们会向所有人澄清的!” 这样说着,百里九歌的心中仍旧有着很多疑问,她是蓬莱圣女一脉,想必生母就是荆流风,那她的生父又是谁,还有墨漓的母后又是谁…… 而百里越和从前那毁了她容貌的女子,又是怎么回事?那个女子,应该不会是荆流风吧…… 正嘟嘴想着,孤雁拍了她的肩膀,关怀道:“黑凤,大喜大悲的对身体不好啊,先平静下再想别的问题。蓬莱这边要是没别的事了,就早点回凤凰谷练武功吧。” 百里九歌点了点头,转眸望向夏舞雩,道:“我还有事,不能在这里久留,你呢?你又是打哪儿过来的,要去往何处?” “去往何处……”喃喃着,夏舞雩的眸子深处,几许冷嘲热讽夹杂着落寞,如一把诡异的毒火,烧到了百里九歌身上。 百里九歌没来由的觉得,夏舞雩现在的日子很不好过。 正想开口问问的,突然有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几人望去,见到的竟是一队燕国士兵,在一名百长的率领下,气势汹汹的就杀过来了。 当头那百长提着剑,指向百里九歌,喝道:“你们什么人,竟敢在蓬莱遗址这里集会,说!你们是不是没死干净的蓬莱人,想干复国的勾当?!” 百里九歌眼神一沉,如此难听的话,她听着都已经恨不能踹上去,又何况是夏舞雩? 她侧脸望着,见夏舞雩的笑容惊尘绝艳,一袭华丽衣裙迤逦,她轻翘纤细的指尖,魅惑的朝着那百长一勾指头。 “我要勾走你的魂……”夏舞雩酥软媚骨的说着,语调深处的那抹恨意,令百里九歌心中颤了颤。 那百长完全没有察觉,反倒是被夏舞雩这么一勾,别说是魂了,连心神也给勾了去,站都要站不稳,这会儿哪还想着自己的职责,只想着赶紧扑上去一亲芳泽了。 然而,他刚朝前走了两步,霍的两眼一直,喉咙哽住,接着重重的倒在地上,不动弹了。 士兵们哗然,有人忙俯身,将百长翻过来,怎么叫也叫不醒,直到伸手探上百长的鼻息,才骇然惊呼出来。 “百长死了!” “这是怎么回事?” 夏舞雩仍冷艳的笑着,百里九歌望着她,心里明白,这便是勾魂娘子取人xing命的手法——不闻惊呼,不见血刃,且死后查不出死因。 上次在兰庄的赏兰大会上,百里九歌就已经见识了夏舞雩的诡奇之处,而这次,即便是离的这样近,她还是没有看出来夏舞雩到底是如何出手的。 勾魂勾魂,听来是媚骨摄魂之意,实则却是勾魂索命,恰如罗刹鬼一般! 燕国士兵们大怒,虽然害怕,却仍是仗着人多,纷纷拔出剑来,喝道:“你们这些蓬莱旧民就别异想天开了,如今这里都是我大燕国的天下,你们就纳命来吧!”作势要冲上来。 段瑶和孤雁一左一右将百里九歌护在后面,两人蓄势待发。 却是夏舞雩冷冷一笑,纤细柔荑在裙间一抹,便带出了一块令牌来。 她将令牌持在了身前,冷笑:“看清楚了,这可是帝京那位大人的令牌。” 帝京,是燕国的皇城。 这些燕国士兵们本是杀气腾腾,此刻一看清令牌,所有人的脸色都白了,手里的剑纷纷掉地,每个人都是万般震惊的跪下来。 连忙有人说:“姑娘,小的们真是有眼无珠,不知您是那位大人的……刚才实属冒犯,姑娘就别往心里去,小的们也是执法办事。” 夏舞雩冷艳的笑着,一个字也没有说,示意了百里九歌他们跟上她。 百里九歌这便抱好衿儿,在孤雁和段瑶的护持下,从这一地燕国士兵之间穿了过去,跟上夏舞雩,心中实在觉得奇怪,不由的回望那些燕国士兵,竟是各个都跪得心甘情愿,俨然是对夏舞雩口中的“那位大人”甚为敬畏。 百里九歌疑惑。夏舞雩一腔国破家亡之仇,却和燕国帝京的大人物扯在一起,百里九歌直觉觉得,这事情不简单,她得问问。 302.九色灵芝 走得远了,百里九歌迫不及待问道:“夏舞雩,你最近都跻身在哪里,过得可还顺遂,还有你方才拿出的那张令牌……” 夏舞雩眸光媚骨的闪了闪,唇角艳艳的笑着,没有作答。 见她不愿说,百里九歌也没办法,只得执了夏舞雩的手,笑道:“既然是你的私事,那我便以花谷七宿的身份,愿我的姐妹能过得如意、一世长安。” 夏舞雩依旧没有说话,将手从百里九歌的手中抽出,扬一扬袖,艳丽的罗裙似一团浓艳的云,姗姗而去。 目送着夏舞雩走远,百里九歌的心中多少是有些在意的。她在孤雁的眼底看见了不寻常的神色,也明白孤雁想来是知道什么了。 倒是三人正准备离去的,忽的有信鸽飞来,落在段瑶的手上,百里九歌一眼就认出来这是昙花谷的信鸽。 “是子祈传信,叫我回去。”段瑶看过信,脸上的神情仍旧是平湖秋月似的,她说:“是廖昔萤炼蛊,将昙花谷当作目标了。子祈将她赶走了好几次,那些食花蛊依旧是无孔不入。” 百里九歌心中震了震,不禁想到百里紫茹慑人的死法,忙说:“廖昔萤手里有好些厉害的蛊虫,十分危险,我担心子祈。” 段瑶说:“我出谷的时候嘱咐过子祈,千万别硬碰硬,她素来听我的话,现下定还是安全的。” 放走了鸽子,段瑶慈祥的抚过百里九歌的肩膀,语重心长的嘱咐:“我先回昙花谷去处理此事,你要是有什么难处了,尽管传信来叫我。好孩子,后会有期。” “嗯,后会有期!” 如此告别了段瑶,百里九歌和孤雁各自乘上昆山雪凰和大雁,朝凤凰谷的方向回返。 路上,沉默了好一阵子的孤雁突然说话了,说的正是夏舞雩的事:“勾魂娘子拿出来的那个令牌,我曾经见过。” “啊?你见过?”百里九歌惊讶。 孤雁将视线投向燕国帝京的方向,回道:“有一次我去帝京办点事,见到过有官员在刑场上监斩,没看见那道令牌就不能行刑,哪怕是时辰过了。” 百里九歌怔了怔:“那令牌的主人是谁,这么狠,竟能无视皇法,随便来啊。” “是啊。”孤雁也只知道这么多而已,哂笑起来:“勾魂娘子不简单呐,竟扯上那样的人物,何况还是曾经屠杀了她满门的燕国人。” 百里九歌咬了咬唇,只道是各人有各人的想法和秘密,自己能做的,便是祝福七花谷的姐妹们都能受到上苍福泽,顺顺利利的度这一生。 在回凤凰谷的路上,百里九歌怎也没想到,他们会遇上大风。 许是气候反常,这风刮得又大又急,昆山雪凰和大雁两个被风吹得无法控制飞行方向,连身子都在空中歪斜开来。 百里九歌连忙一手抱紧了衿儿,另一手紧紧攀住昆山雪凰的脖子,朝着孤雁喊道:“怎么办?这风来的也太突然了,要是凰儿和雁儿稍微没撑住,我们可就全都坠下去摔死了!” 孤雁的出行经验比百里九歌多了不少,他下令道:“凰儿雁儿,你们放弃飞行,专心控制平衡,被风吹到哪里就是哪里,起码这样能保证我们都安全!大不了被吹远了,等风停了再飞回去,左右也就是多花点时间的事!” 百里九歌没辙了,只得紧紧攀住昆山雪凰,一边笑着哄衿儿别怕。小娃娃这会儿刚睡醒,幼小懵懂,意识不到自己是怎样的处境,便在百里九歌的怀里咧嘴笑了起来。 大风刮个不停,昆山雪凰和大雁放弃飞翔,就这么被风一路吹着,朝着东北方吹过去了。秋日里刮这样厉害的南风,也是罕见的了,孤雁也连声抱怨自己这会看天相之人偏偏最近没看,要是早知道会来这么阵妖风,真不如今日在燕国逗留着不回凤凰谷的好。 约摸在黄昏时分,风才稍微小了些。 因着昆山雪凰和大雁已然疲惫,衿儿也因着寒冷而开始哭,百里九歌不得不命令雪凰和大雁趁这会儿降落下去。 下方没有城池村舍的踪影,只是片茫茫雪原,俨然就是燕北的人烟罕至之处,不远处有连绵群山,尽是覆盖着皑皑白雪。 对比了下雪原和雪山,百里九歌没得选了,只好让雪凰和大雁顺着风向滑落下去,降落在雪山中。 燕北之地素以寒冷而闻名,苍山负雪,全年皆不消融。眼下是初秋,气温尚还好,若是到了冬季,这里的寒冷足以成为墓地。 昆山雪凰和大雁落下后,都累的气喘吁吁。百里九歌找了个挡风的石头俯下身,让衿儿稍微暖和了点,便赶紧给衿儿喂过nai、换了尿布。 不多时,孤雁提了些山果回来,给雪凰和大雁分了,接着又去猎野味。 因着衿儿还没断nai,百里九歌不能吃兔肉,故此孤雁用雁翎射下一只野鸡,烤给百里九歌吃。 百里九歌也饿坏了,狼香虎咽的吃下鸡腿,望见雪凰和大雁两个在吃果子,诧异的问道:“这么冷的山,连雪都不化,是哪里结出果子的?” 孤雁翻了个白眼,指了指远处那一树树结满山果的树,无语哂道:“不幸中的万幸,你猜我们是被吹到哪儿了?竟然是中皇山!” “中皇山?”百里九歌明白孤雁所谓的万幸是指什么了。 中皇山这里气候独特,被列国誉为神奇之地,山中即使大雪,依旧是天气晴朗,不影响万物生发。眼下是初秋,就算这里白皑皑的,可那些山果不就是秋季结果的吗? 的确是万幸了。 倒是孤雁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凤凰谷,走的地方极多,从前也几度来中皇山,寻了不少千年人参、千年何首乌回去。百里九歌心生一念,既然现在外头风大也出不去,何不在山里多采些灵药,带回去给墨漓。 打定了主意,百里九歌道:“孤雁,你也来过中皇山好多次了,应该能认得路吧,我想给墨漓挖些灵药回去。” 孤雁抱着后脑勺,不羁的往块石头上一靠,应道:“路我倒是记得,但是像人参、何首乌这种东西,调养身子是可以,但对妹夫的体质恐怕不会有啥作用。” 百里九歌的心一凉,坚定道:“有总比没有好,今日天气晚了,我们找个地方先歇着,明日采了灵药给墨漓拿回去。” 孤雁长长嗯了声,沉默半晌,若有所思的呢喃:“听说中皇山里有块福地,生长的全都是在别处找不到的良药,其中一个就是九色灵芝。” 一听这字眼,百里九歌精神大振,“孤雁,你说真的?中皇山里真的有九色灵芝?” “我也是听说。”孤雁道:“九色灵芝不是晋国的国宝吗?据说它之所以那么宝贝,就是因为是从中皇山带回去的。” 百里九歌怔了怔,这会儿想到了从前吴念念为了她,闯入那口火泉附近,采摘灵草。百里九歌心知,但凡是那种地方,要么人迹罕至极其难寻,要么就是十分危险有去无回。 但她想要寻得九色灵芝! 孤雁站起身,拍拍衣服上的仆仆风尘,道:“中皇山这里是个福山,我估计不会有什么危险,所以应该是福地隐藏在很难找的地方,要不然不早就被人给挖烂了?这事随缘吧,先找地儿休息再说。” 百里九歌答应下来。 两人沿着覆雪的山道行着,黄昏在雪山上披了薄纱,百里九歌拂去肩上的雪,仰头只望见晴雪如荼蘼花纷飞,轻灵如幻。 哪曾想到,在旅行中出了这等岔子,竟是让她的前路又多了几分不确定xing。如果真的能幸运的找到灵药带给墨漓,那便是因祸得福的大幸。 两人带着昆山雪凰和大雁,找了良久,找到一个山洞。因着中皇山气候特殊,山洞里暖的像是生了炭火,孤雁去外头弄了些草进来,铺在地上,百里九歌抱着衿儿坐下,暖暖的,终于能稍微休息休息了。 这会儿环境舒适下来,衿儿又陷入了梦乡里。百里九歌望着衿儿娇小可爱的睡颜,心中是说不出的暖意。 她不会忘记夏舞雩的话,此刻想着,满心都是幸福的感觉:墨漓,衿儿,能和你们在一起组成这个家庭,真的是件无比幸福的事…… 这晚,孤雁又猎了只野鸡回来,还烤了些蕨菜。对于孤雁能在这满是大雪的山里挖到新鲜蕨菜,百里九歌实在佩服,这会儿一边吃着孤雁为她准备的晚饭,一边笑说:“孤雁,我发现你的野外求生技能真的很强,这冰天雪地的,换成我肯定挖不出新鲜蕨菜!” 孤雁一个暴栗弹在百里九歌鼻子上,哈哈哂笑:“让你总‘孤雁孤雁’的喊我,现在知道谁是师兄谁是师妹了吧?黑凤,你还嫩着呢,多跟师兄学学!” “这都什么跟什么,孤雁,你别跟小容似的得了便宜就卖乖!”百里九歌笑得畅快,望望衿儿,小家伙还在身后睡着呢。 303.可疑人影 这夜,两人在山洞里度过,昆山雪凰和大雁两个也挤到了山洞里,卧地蜷缩,暖洋洋的羽毛包绕着两人,更是温暖宜人。 睡到后半夜时,衿儿饿了,啼哭着将百里九歌吵醒。她打了个哈欠,对上雪凰灵动的眸子,笑笑,接着便给衿儿喂了nai。 衿儿吃饱喝足,再次睡过去,百里九歌望着周围,这才发现孤雁竟然不在洞里。她朝洞外望去,能见一片清灵干净的银霜色,孤雁的身影就矗立在洞口不远,那样子宛如守护于此的山神。 “凰儿,我去看看孤雁,你先替我照顾衿儿。” 百里九歌将襁褓安置在了雪凰的羽翼下,接着起身,朝洞口走去。 出了山洞,清辉如霜落满山,百里九歌举目,只望见天地间雪夜婆娑。 她走向孤雁,放低了声音,在这寂静的雪夜里仍显得万分明亮:“孤雁,你在观天象?” 孤雁应了一声,聚精会神的仰望诸天星斗。中皇山这里总是这样,即使雪再大,天空也是朗朗清澈。 “看出什么了吗?”百里九歌笑问。 孤雁神秘兮兮的挤了挤眼睛,“从后日开始,风就散了,一连七日都是好日子,可以够我们在中皇山多找上几日了。” “如此甚好。”百里九歌决定,要尽所有的力量翻遍中皇山! 翌日出发时,中皇山的晴雪依旧淅淅沥沥,清灵仙美。昆山雪凰和大雁养足了精神,载上百里九歌和孤雁。 先按照孤雁记忆中的路,两人来到了一处小福地。孤雁经验丰富,观察了一番,便选定了位置。 两人刨开雪和土,倒真的挖到了何首乌。孤雁鉴别了一番,这何首乌的年岁虽没到千年,八百年却是足了,怎么说也是大好的补品。 百里九歌喜悦,一手抱着衿儿,另一手帮着孤雁一起找寻挖掘,如此忙活了一上午,收获颇丰。 这会儿离午时还有些时间,百里九歌将挖到的灵药都包裹起来,问着孤雁:“你说的那个生有九色灵芝的地方,大概会在什么位置,你心里有谱不?” 孤雁想了想,拍着百里九歌的肩膀,指了指对面两山之间的一块极窄的开口,“那儿有可能。” “为什么?” “我猜测的,我对中皇山还算熟悉,倒真没发现过那样的福地,估计跟我们凤凰谷是一样的,隐藏在那种人们不会靠近的地方。” 也是,凤凰谷的谷口就是在一线天之后,那一线天不仅窄而且低,看着极其危险,一般人不会往那儿走。 “那孤雁,我们就去那边好好找找吧。” 乘上昆山雪凰和大雁,两人来到了对面的山峦,降落在狭窄的山径前。昆山雪凰和大雁在外头等候,百里九歌和孤雁交换了眼色,相继钻到了山径后面。 山径后,云深雾远,隐隐看着的确是藏了玄机。百里九歌心中一喜,盼望着能够找到那块福地,连忙一边哄着衿儿,一边找寻起来。 这山径后面很是幽深,时而天光射下来,亮的逼眼,百里九歌满心希望的寻着,可渐渐的,随着将后头的所有地方都走遍了,眼底也不禁失望起来。 不是这里。 “再去别处找吧。”她对孤雁笑了笑。 孤雁安慰了番百里九歌,接着两人从山径退出来,又往别的可疑地方去。 先是一处隐藏在山石下的古洞,洞里极深,两人一路走到最深处也没有找到什么,反倒是惊扰了古洞里的白熊,张开血盆大口就朝着两人扑来。亏得孤雁武功高强,将白熊打晕出去,抱了百里九歌和衿儿就赶紧出洞了。 这厢气喘吁吁的,也来不及休息,两人马上离开了这里,去别处找。接着寻到一处沼泽,孤雁怕衿儿会出危险,让百里九歌抱着衿儿在原地等他,他一人飞驰,往沼泽深处去了。 百里九歌早已万分疲倦,这会儿靠在昆山雪凰的翅膀上,喘上几口气,翘首等待着。 等了很久,孤雁回来了,长衫下摆的一圈雁翎上已经沾满了泥泞,长发也早就乱了。 百里九歌看着心疼,也顾不上孤雁两手空空了,连忙迎过来,道:“孤雁,你没事吧?” “我没事,就是又空手而归了,你可别踹我。”孤雁无奈的说着,一时间也有些丧气。 百里九歌心中抑郁,他们找了这么多隐秘的地方,都没有找到那块仙泽福地,是那里隐藏得太深太深,还是那里根本就是世人杜撰出来的? 她想起了墨漓常与她说过的话:找寻之事,讲求的是机缘,正是因为机缘重要,才会有“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之说。 百里九歌也不知,自己是不是真的有那样的机缘…… 再望着孤雁狼狈的样子,百里九歌说:“还是先找个有水的地方吧,将你衣摆下的泥泞洗洗,还有你脸上也得洗下,凰儿和雁儿也都很渴了。” 孤雁耸耸肩,只能如此咯。他朝着周围望了一圈,看见一方银色瀑布垂悬在不远处,指了指,说:“去瀑布那块吧,黄昏也快来了,今晚我们就在瀑布附近找个洞窟过夜,明日再找好了。” “嗯,只能这样了。” 百里九歌心里多少有些丧气,举步,朝着瀑布那边过去了。 通向瀑布的路是条小山道,因着满地落花,铺在雪上看着极美,百里九歌也不知自己怎就忽然被吸引了,虽然心中有些落寞,却并不抵触,便让昆山雪凰和雁儿先去瀑布那边喝水,她与孤雁沿着小山道走。 山道两旁,茂密的灌木长满山坡,衬得此处极暗。百里九歌正仔细观察左边,忽的被孤雁拍了肩膀。 孤雁低声道:“快看,那边有人!” 百里九歌连忙望向右边,看见重重灌木中,有人飞快的行过。离得远看不清那人的相貌,可那人衣服上的一个明显花纹,让百里九歌大惊。 那纹路,她曾在百里未明的铠甲上见过,是大商军队里的标识! “大商精锐部队里的人怎么来这儿了?孤雁,跟过去看看!” 孤雁微惊,连忙同意。 一路追过去,百里九歌想到从前听人讲过,大商的精锐部队共有九支,三支在殷浩宸手里,两支归百里家统辖、现在是百里未明统御,剩下的五支都被殷浩宜握着,按情况授权。 而刚才那人衣衫上的纹路,正是百里家那两支精锐部队的标识! 两人紧紧追着,百里九歌将这事告诉了孤雁,而那人也察觉到自己正被跟踪,更是将轻功发挥到极致,快如流星赶月。他的轻功极高,百里九歌和孤雁也是拿出十成的轻功底子,才将将能不被甩落。 那人正是朝着瀑布的方向去的,待两人追到时,那人已经不知所踪。雪地上没有脚印,想是那人用袖风扫起雪花,掩盖了足迹。 百里九歌和孤雁四处观望,正好看见昆山雪凰和大雁从密林后钻出,两只大鸟嘤嘤叫着,百里九歌听得明明白白。 它们在说,刚才那人钻进了瀑布里头! 百里九歌笑道:“多亏你们两个机灵,躲进林子里盯着了。”正好雪凰和雪一个颜色,雁儿和灌木一个颜色,伪装得极好。 “孤雁,刚才那人是钻到瀑布后头了,我们瞧瞧去!” 孤雁说:“你跟在我后面照顾好我的小外甥女,我在前头给你开路,要是发现不对了你赶紧撤。” “知道了!” 两人说定,由孤雁在前,袖风一扫,凌厉的内力将瀑布水朝两边分开,露出的是瀑布后晶莹的冰窟。这里头果然有玄机! 百里九歌抱稳衿儿,孤雁一手环着百里九歌的腰,另一手不断扫出袖风,维持洞口外露。他一个纵身,便钻了进去,同时瀑布水复原,昆山雪凰和大雁留在外头,殷切等待。 一入洞,百里九歌的视线就被地上的水渍吸引,除去溅在地上的水,还有星星点点的水滴,是朝着洞的深处蔓延的。 两人连忙循着水渍,追了过去。 没料到,这瀑布后面极深,不仅别有洞天,这洞里还有条羊肠小道,不知要延伸到何处。 百里九歌想了想,说:“孤雁,小心着点,这种地方我前段时间走了不少,老有些机关什么的。” 孤雁知道百里九歌说的是阴阳家的那些暗道,想来不太可能建到中皇山吧,他回道:“那你照看好小外甥女。” 两人一前一后入了小道,这里又窄又低,暗的伸手不见五指,看起来极像一条死路。如不是地面上时而有着一两滴水滴,寻常人等根本就想不到这里头还能走人。走着走着路就更细了,以至于孤雁要侧身才能通过。 待到好不容易稍微宽敞点时,冰缝里也透漏进微光,已然是火红的夕阳。孤雁突然停步,百里九歌撞在了他的背上。 “孤雁,你干什么突然停了?差点撞到衿儿!” 孤雁将百里九歌拦在身后,声音有些发紧:“黑凤,你看前头。” 304.你为何也会御鸟术? 百里九歌意识到事情有点不对,她望去,只看见前面又将进入一条狭小通路,却是那小洞的洞口,石头上全是陈年的血迹,被冻成冰。再望向四周,百里九歌惊秫的看见,角落里白骨累累,堆在残破的陈年旧衣中。 “这里有杀人的机关。”百里九歌脱口而出。 孤雁心中不爽,骂骂咧咧道:“竟然在天然洞xue里头弄机关,肯定是为了掩饰罪行的,我要去看个清楚!” 百里九歌一惊,忙说:“孤雁,你别冲动,孤雁你人呢?” 话落,这才发现,孤雁闪身就来到了那累累白骨堆中,信手拾起一个骷髅头,叹道:“兄弟,对不住了,等一切搞定了我给你们入土为安!”说罢一扔,将那骷髅头扔向小洞的洞口。 “孤雁!”百里九歌吃惊,他这是要做什么? 眼看着那骷髅头划过一道抛物线,落在小洞的洞口,只这一刹那,洞口上方的冰面忽然打开一排小孔,一连射出十几支箭矢,扎入地上。 孤雁立刻又拾起一个腿骨,再砸一次,竟又引出一排箭矢机关。 如此重复了五次,再没有箭矢出来了。孤雁示意百里九歌别动,他小心靠近,确定无误了,才回头将百里九歌和衿儿接过来。 百里九歌见有惊无险,松了口气,嗤笑:“孤雁,你刚才那一番举措还挺老道的,怎么当初在朝都的时候净乱来?” 孤雁一怔,脸上顿时黑了,翻着白眼哂道:“我那不是被仇恨给冲昏了头脑吗,你跟我是半斤八两,就别取笑我了!” 百里九歌纵声畅笑,漱石般的嗓音回荡在冰窟里,清爽而恣意。 又走了良久,狭窄的小径尽头,有火红的天光挥落。百里九歌心喜,忙跟着孤雁走了出去。 这一出洞,刺眼的夕阳落在百里九歌的红罗裙上,溶溶不分。她怔愕的望着眼前的景色,一时惊呆了。 “孤雁,这、这里是……” 两个人都没想到,穿过冰窟,竟踏上一条长长的冰桥,冰桥从这座山连接到彼岸的山,两山在山顶处呈合抱的形状,只留下巴掌宽的一线天,将火红天光倾泻出一条长长的线,洒在冰桥上。 百里九歌啧啧惊叹的走过,这里虽是在两山合抱的底下,可身旁霓虹璀璨,再加上冰面反射的光,不但没有昏暗的感觉,反倒流光溢彩,夺人眼眸。 孤雁连连惊叹:“中皇山里竟还有这么一处地方,只能从那瀑布进来,也太难找了吧!”他猛然惊觉了,“黑凤,我看这地方有可能就是那块福地啊!” “真的?!”百里九歌的心头已经涌出了喜悦。会是这里吗?她多希望前方能迅速的出现答案。 只不过,方才那个古怪的男子…… “孤雁,那个人看起来对这里很熟,方才他把雪地上的脚印抹去,肯定是不想让我们找进来。还有冰窟里的机关,我想八成也是他设在那里杀死**者的。大商精锐部队的人怎么会在这里,而且还是百里家统辖的那两支军队……” 孤雁点点头,摆出一副深沉智慧的模样,拖着下巴说:“的确疑点多了些诶……哎哎黑凤你别走前面,到我后面去!” 百里九歌莞尔,跟好孤雁,用袖子为衿儿遮住刺眼的夕阳。两人从冰桥的这头往那头走,一路也是小心的,直到走到底没什么事了,才松了口气。 尽头处是另一个冰窟,这里较为宽阔,两人深入其中,只看见洞里垂着长长短短的冰凌,有水滴嗒嗒落下,寂静的像是千年前就已形成的天然古洞。 起先还是这样的洞景,但走着走着景色就不对了,冰越来越少,植物越来越多。百里九歌望了一圈,竟全都是些奇形怪状的植物,她没有一个能叫上名。 反观孤雁,那眼神竟是激动的无以言表,他蓦然回头,扣住百里九歌的双肩,激动道:“黑凤,是这里,我敢断定一定是这里!” “啊?真的?” 孤雁说:“是真的,你师兄我的人品你还信不过?黑凤,你看看周围这些草木,哭面果、琉木实、雪云玉芝……这些可都是只能在古书里见到的灵药,连是真是假都没人能断言的!” 百里九歌一惊,这么说来,再往深处走,还会有更多匪夷所思的灵草,甚至也会有九色灵芝吗? 一想到能再次采摘到九色灵芝,让墨漓吸取其元气,百里九歌的心就高高悬起。 渐渐的,所有的冰雪都演变成各式各样的异树灵草,两个人像是踏入了一片匪夷所思的仙境。孤雁因着这琳琅满目的珍奇灵草而大掉下颌,顾盼之间,忽的指向前方,道:“黑凤,看那儿有座屋子!” 百里九歌望去,果然,一座小木屋立在那里,墙是异树堆的,屋顶是灵草盖的。屋子不大,侧面的那盏窗子开了道小口,有袅袅轻烟飘出,送来一阵浓郁的药香。 看起来应该是屋里的人在熬药。 “孤雁,没想到竟然有人住在这里,会是方才那个商国军营里的人吗?” 孤雁困惑的摇摇头,说:“去叫门问问吧,他们会在这里取材熬药,定然是有人得了顽疾或者是吊着命的。” 两个人踩着如茵绿草,朝着小屋走去,这其间也听见有轻微的咳嗽声从屋里传出,像是女子的声音,还有一道低低的男声在说着什么…… 孤雁乍然惊呼:“黑凤,当心!” 百里九歌还来不及询问,便被孤雁扑倒在地。她本能的搂紧衿儿,只看见方才两人立足的位置,竟是扎下了十几支箭。 “黑凤,没伤着吧?”孤雁忙问。 百里九歌心知如今的自己失了武功,对于暗器也察觉不到了,不由心有余悸的笑道:“多谢你了孤雁。” “可惜还没完呢!”孤雁手臂一用力,百里九歌和衿儿又被带起来,落至他处。原是方才那位置又来了十几支箭。 箭矢似无孔不入,从各个角度袭来,孤雁抱着百里九歌一一躲过,起起落落间也离那屋子越来越近。 他一袖子将十几支箭扫飞,气恼的咆哮起来:“有话好说,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就放箭,没看着这还有个婴儿吗?“ 箭矢骤停。 孤雁连忙刹住,刚想问问百里九歌她和衿儿都还好吧,谁想木屋的门在这时猛地开了,一道人影如剑光般朝着孤雁袭来。 不好,这人武功好高!孤雁忙第一时间一掌拍在百里九歌的肩膀,用掌风将她推到几十尺开外。 “孤雁!”百里九歌惊呼着站定,抱好衿儿,抬眼就望见孤雁和那人厮杀在了一起。 那人是个中年男子,手中执着一柄生锈的剑,孤雁以袖作剑,两道身影如飞,却都没有使出全力,俨然是在试探对方的伸手到底如何。 百里九歌焦急的望着,嘴唇被咬得发白。她虽失了武功,却能看出孤雁渐渐使出十成本事,而那中年男子还有所保留,显然他的武功还在武功高强的孤雁之上。 百里九歌惊诧,此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战况愈演愈烈,两道身影就在这一方草地上不断变换着位置,中年男子是穿得正是大商的军袍,与孤雁的赭石衣衫时而绞在一起,强烈的色彩冲击中夹杂着凌厉的风。 孤雁心知情况不妙,一掌用力,为自己争取了片刻时间,喊道:“黑凤,带着衿儿离远点,这人不好对付!” “孤雁……”百里九歌摇了摇头。两人一同闯到这里,所有的危险孤雁都替她挡了,如今孤雁的情况不利,她怎能只顾自己和衿儿? 她不能干看着! 红袖扬起,百里九歌屏气凝神,让自己的意识与百鸟共通,她感受到这片洞天福地中栖息着不少鸟雀…… 振翅声渐渐响起,由起初的细微迅速发展得密密麻麻。鸟雀们从暗处飞出,如一枚枚尖利的暗器,朝着中年男子俯冲而去。 孤雁闻声一惊:“黑凤,你竟然!” 他忙退开身,数以百计的鸟雀擦身而过。中年男子连忙将剑横在身前,抵挡住鸟喙的冲击,再执剑横竖一扫,逼退了鸟雀们。 直到此时,他才注意到百里九歌,“你——” 百里九歌没有给他说话的时间,喝道:“上!击退他!” 群鸟再攻。 男子连忙以剑扫去,另一手挡开孤雁袭来的一掌,高呼:“你是何人,为何也会御鸟术?!” 那“也”字让百里九歌一怔,连忙命令鸟雀们暂停攻击。这厢孤雁右手被男子拦住,顺势左手出掌,拍在男子的胸口。 中年男子被震得踉跄了两步,途中将剑插地,才稳住身形。 他望向百里九歌,遮掩的鸟雀正巧散开,百里九歌的容颜清清楚楚的落在他的眼底。 这瞬间,男子满脸震惊的表情,就像是结冰的河面刹那扬起一道水柱,因着太过鲜明,也让百里九歌愣住。 她不解,这人为何要用这样一种眼神看她。而更让她吃惊的是,她竟在对视的这刹那,觉得这男子的长相像极了一个人…… 305.身世大白 木屋中,传出虚弱的咳嗽声,有一只手在推门。 那是一只苍白的手,透露出的病态美,竟是与墨漓有几分相似。屋中的人似乎身子很虚,连推门都有些费力,接着是吱呀一声,妇人温婉的声音传出来。 “啸……刚才你说,是谁也会御鸟术……” 门开了,那妇人颤颤巍巍的走出,半倚在门边,有些怔然的望着场景,先是看向孤雁,然后她的视线被吸引向那一袭艳红。 视线交接的瞬间,百里九歌大惊失色,妇人吃惊的站不稳身子,就连孤雁也倒抽凉气。 “你、你是……”妇人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值此一刻,百里九歌终于明白为什么那男子会用那样奇怪的眼神看自己了,因为自己的容貌,竟是与那妇人有九分的相似。而倘若时光倒流到二十年前,那妇人年轻时的容貌,只怕与自己…… 一个震惊的、却又似乎不必再怀疑的念头,狠狠击打在百里九歌的心口,她脱口而出:“你是不是……荆流风?!” 妇人浑身一颤,激动的撞在门框上,虚弱的跌了下去。 “风儿!”那中年男子被吓到了,连忙回身扑过去,赶在妇人坠地的前一刻拖住了她的身子,扶着她站稳。 她震惊的、也激动的喃喃:“啸,她,她是……她是不是……” “不会的。”男子斩钉截铁的说着,眼底黯了黯,失落悲痛的说道:“我们的女儿在出生当日就已经死了,我亲眼看见的。” “可是她……她和我的相貌……”妇人的眼底渐渐有些潮湿。 百里九歌无法从震惊中找回自己,她忽觉得一阵恍惚,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化作云淡风清,唯有眼前的那一对男女,像是在透漏着一个她从前想也不敢想的真相。 然,她却早已认出那中年男子的长相,和百里越神似,衣裳上有着百里家两军的军徽,而那妇人又称她“啸”…… 不可能吧,这不可能……百里九歌频频摇头,震惊的喊着:“你是不是大商从前的奉国大将军百里啸?” 中年男子震了震,还未说话,听得孤雁激动道:“是百里将军!我认出来了,小时候见过的!百里将军,你还记得我吗,我爹是司空易,我是他儿子司空孤雁!” “你……”男子依旧戒备的盯着孤雁,目光如炬,良久后微微倒吸,“你是司空孤雁?” “百里将军你想起来了?”孤雁大喜,忙拱手施了个大礼,这是百里九歌头一遭见孤雁如此敬重某个人。 “黑凤,你还愣着干嘛?”孤雁一唤,百里九歌怔了怔。 孤雁激动的说:“这就是百里啸将军,是你大伯……不对!是你亲爹!” 尽管这样的念头已经出现在百里九歌的脑海中,可被孤雁这般直接的喊出来,百里九歌还是有些措手不及。 爹…… 她的亲生父亲…… 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百里九歌怔怔的对上百里啸眼底的浪涛,再望向他怀中激动嘤咛的妇人,深深吸了口气,畅然笑了:“我叫百里九歌,头先大家都说我是奉国大将军百里越的女儿,但后来我渐渐知悉,我是蓬莱圣女一脉的传人,天生即能与百鸟共鸣,激动的时候额头上会浮现荼蘼兰的胎记。还有我的母亲是昔日的蓬莱圣女荆流风……愈月夫人,你就是荆流风对不对?” 妇人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落了满襟,原本孱弱的身子,禁不得这样剧烈的情绪波动,她咳嗽着呼着:“女儿……我的女儿……还活着,真的还活着……” “风儿,你先别激动。”百里啸不断拍着她的后背,替她顺气,他的呼吸声也因着激动而十分不规律。 孤雁道:“当初我与我爹亲眼看见九歌被从百里越那外室的产房里抱了出来,我们全都以为九歌是百里越的女儿。直到前些日子出了点事,我爹动了卜术窥看天机,才看出九歌的爹娘到底是谁,只是当初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爹却是看不出来了。” 百里九歌怔怔看了孤雁一眼。原来啊,师父果然是从卦象里窥知她的身世,这么说,眼前那一对夫妇,当真是她爹娘…… 她的爹娘还在人世,就在她面前! 胸臆中满是惊喜和激动,不断的撼着百里九歌的身子,她只觉得满眼都是绚丽的彩虹,无心再想别的。 就这么痴痴的走向百里啸和荆流风,百里九歌张张嘴,出声的竟是淡淡的呜咽:“爹,娘……” 她从未想过,原来自己的爹娘还在人世,原来有生之年他们还能重聚! “九歌……” “九歌……” 百里啸和荆流风谁也没能从震惊和狂喜中回过神来,荆流风泪如雨下,连百里啸眼角的皱纹里都嵌进了泪水。 早在十九年前,他们便以为失去了亲生女儿,从此一直抱着痛苦和遗憾,忍受岁月的折磨。却没想到啊,他们的女儿不仅没有死,还出落得这般天生丽质……她竟是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这,不是梦吧? “九歌,来,快让爹看看。”百里啸激动的伸手,仿佛是在竭力的抓住女儿。 百里九歌将手递去,她感受到了父亲的手掌,温暖而有着粗糙的茧子,那深刻的掌纹里流淌着灼热的亲情。 百里九歌本有满肚子话要说,这才发觉,原来在喜到极致时,什么言语都忘了。 她只得嘤咛:“爹、娘,是我不孝,长这么大了才来看你们,我、我……” “九歌,九歌……”荆流风泣不成声。 就在这时,婴儿的笑声惊醒了几人,襁褓里的衿儿正咧开嘴,朝着百里啸和荆流风嘻嘻笑着,唇角的两个浅浅梨涡,稚嫩可爱。 百里啸一时愣了:“这孩子是……” “是我女儿,她叫衿儿。”百里九歌喜爱的凝睇着衿儿的小脸。 “女、女儿?”二老更是震惊,连不苟言笑的百里啸都张大了嘴巴。哪曾想到,女儿回来了不说,还带了个外孙女。 百里啸蓦然想到什么,语气凝了几分:“九歌,你嫁人了?” “是,正是因为嫁了她,我才渐渐知道自己的身世。” 百里啸洋溢着狂喜的脸上,生出些微矛盾的情绪,毕竟,刚认回女儿时就得知女儿已经被别的男人拐跑了,多少不太适应。 锐利的视线立刻斜向孤雁,百里啸道:“九歌是被你拐跑了?” 孤雁讶然张嘴,误会大了啊!他刚刚可还跟百里将军打了一架。 百里九歌忙说:“爹别误会,孤雁他是我师兄,司空易是我师父,就是他们父子将我带离朝都的,他们就和我的亲人一样!” 孤雁笑道:“是啊,黑凤能混成花谷七宿,那还是我爹名师出高徒呢。” 百里啸眸色深了深,“花谷七宿……”他歉意的喃喃:“我与风儿这十九年都没有离开此处,外面发生了什么,俱是不知。” 百里九歌心中暗惊,努力让思绪平静下来,说道:“爹,娘看着身子很弱,我们先进屋,然后慢慢说。” 孤雁道:“那我就去找找九色灵芝了,百里将军,您得先把机关都关掉。” “都已经关了。”百里啸扶着荆流风,一步一步小心的往屋里去,诧异的发问:“九歌,你们要采摘九色灵芝?” “嗯,要不是为了找九色灵芝,我和孤雁也找不到这里来,我找九色灵芝是为了墨漓。” “墨漓?”这名字对荆流风而言,并不陌生。 她被百里啸扶着坐在榻上,连忙双臂伸向百里九歌,抚着自己的女儿,直到百里九歌也坐在了身边。 “九歌,你说的墨漓,是墨阳的儿子墨漓吗?” “是的,他是我相公,是衿儿的爹。” 荆流风愣住,这一刻不由想起了从前的事。 她记得从前怀着九歌,与百里啸一同作客周国时,在歌舞升平的鸿宁殿中,有个穿白衣的小男孩对她说,让她肚子里的小妹妹出生后一辈子当他的玩伴。 那时她告诉小男孩,小妹妹不能陪他玩一辈子,因为女孩都是要嫁人的,却想不到那小男孩说,就让小妹妹以后嫁给他吧。 荆流风渐渐回神,望着百里九歌澄澈的笑颜,再看向同样正笑着的衿儿,有些哭笑不得的说:“你竟真的嫁给他了……” “啊?”百里九歌反应过来,恣意笑了:“可不是么?从前我还怪墨漓那么小就知道先预定别人肚子里的闺女,我还故意称那女娃娃是他的小小未婚妻,哪里想到我居然会是那个女娃娃。敢情我不是被殷浩宜那混账用一张圣旨赐给墨漓冲喜的,而是墨漓预定好的妻子终于到货了!现在想着,若是彦天师卦象里的‘天作之合’是指这个,那我真不知该说什么好!” 荆流风露出懵懂的颜色。 百里九歌这才意识到,爹娘遁世二十年,定是不懂自己刚才在说什么吧。 心里酸了酸,百里九歌说:“娘,我先将我这些年的大致情况和你说一遍,然后你也把你和爹在这里的来龙去脉都告诉我!” 荆流风望了望百里啸,两人点头。 306.荆流风,荆回雪 百里九歌这便将自己这么些年的历程,言简意赅的说给了百里啸和荆流风,也说到墨漓的阴阳咒,提到了姒珑、段瑶、夏舞雩,却因着不想让爹娘伤心,而隐瞒了墨漓身体状况的真相。 荆流风听罢,哀怜的叹道:“当初是回雪妹妹替我嫁给墨阳,我以为她至今还活着,却没想到她十九年前就逝去了,正是在我生你后的第二日……还有墨漓,他那时才不到六岁吧,竟然连着受到那样的打击,回雪妹妹的在天之灵,定是要以泪洗面了。” 百里九歌的心揪了揪,不禁抱紧了衿儿,低低问道:“娘,我曾看过母后写给一位玉店掌柜的信,母后在信里说,只庆幸你没有踏进这个火坑,她还说是她自己主动将女儿送走的。这事情我也告诉墨漓了,但他因忙碌与商国的战事,只能推后。” “火坑……”荆流风目有惑色,她不明白在回雪妹妹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百里九歌想到姒珑说过的那些话,也渐渐的明白了,她问:“娘,当初你拒嫁给燕国国君,是因为爹吧?” 荆流风望着百里啸,眼底尽是岁月抹不去的深情,她苦笑:“我是个自私的女人,是我害了蓬莱,也害了回雪妹妹。” 百里九歌摇摇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追求心中所爱,何错之有?自己不也曾经为了墨漓什么都不顾吗? 百里九歌这才从荆流风口中得知,原来,荆流风年轻时曾瞒着所有人,私自跑去中原玩,结果被卷入大商和晋国的一场争夺战中。那时在战场上,荆流风茫然无助,是百里啸如天神般策马冲来,将她从刀剑中救出…… 自那之后,荆流风便生了情愫,以至于回了蓬莱后扬言非百里啸不嫁,甚至拒绝了燕国国君的提亲。 “九歌,那时的我真是太自私了,只想着自己,就连后来墨阳遣人私底下来提亲,我仍是不愿嫁,却拗不过母亲和段氏家族的长辈。是回雪妹妹不忍心见我难过,便自愿代我出嫁。” 荆流风娓娓道来:“回雪妹妹原是中原的一个孤女,我幼时与母亲探访中原时,母亲拾到了她,便带回蓬莱与我作伴,取名‘荆回雪’。我和回雪妹妹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却情同姐妹。我出嫁那日,用私底下找来的灵药将回雪妹妹的容貌变成我的模样,在她额间画了荼蘼兰,又将我训练好的白鸦给她,为的只是让不清楚圣女一族秘密的周国人被蒙混过去。而我,以荆回雪的身份扮演陪嫁侍女,在到了周国后,就被回雪妹妹偷偷送去商国朝都了。” 百里九歌深吸一口气,听到这里,所有的事情似都有了解释——墨漓的母后究竟是谁,那只白鸦是怎么回事,还是画像中母后额间那一直都在的荼蘼兰……原是画上去的…… 百里九歌问:“这么说,娘在离开周国去了朝都后,就直奔爹去了?” 提到这个,荆流风的神情有些啼笑皆非,却是满含情意的**一眼百里啸,接着垂头低吟:“我年轻时做事情义无反顾,也不管你爹喜不喜欢我,就硬是缠着他不放。你爹虽然不苟言笑,但见我总被旁人嘲笑还不气馁,也是为我的名声着想,索xing接受我了。算算时间,从头到尾我也只花了三个月。” “三个月?”百里九歌忽觉得心里很不平衡,“明明我继承了娘的义无反顾,可为什么娘三个月就成功,我缠墨漓却缠了六个月,难道是因为我名义上已经是墨漓的妻子了,所以他便不用考虑我的名声吗?” 旁边一直静默的百里啸,忽的挑眉,低低喝道:“他竟让你吃了半年的苦才肯接受你?如此薄情的男子,待见面了,我定要他好看,好为我的宝贝女儿讨回公道。” “啊?”百里九歌眨眨眼。爹这是怎么了,哪里来的这么大一股怨气? 荆流风会心的笑了笑,心里自是清楚,啸这是适应不了女儿在认祖归宗前就先变成别人屋里的人了。 她劝着:“动气什么?墨漓不是二十年前就与我说了要娶九歌吗?墨漓是回雪妹妹的孩子,亲上加亲,哪里不好?” 百里啸的眉头皱起,不语,心里总归是别扭的,更不想妻子连女婿的人都没见到就先句句帮着人家说话了。 百里九歌不知百里啸怎么回事,这会儿静静一想,心知自己和墨漓的身世都真相大白了,娘和爹的事也理清楚了,可爹娘又为何会隐居在这里? 荆流风回答了百里九歌:“我以为啸战死了,心情极是抑郁,生你的那日我甚至记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闭眼前看见所有人都流着泪将一个死婴捧在我面前。当我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这中皇山中,啸正陪着我。” 百里九歌诧然:“爹,你没有战死?” 一提到此事,百里啸的眉峰就笼上层层疑云,他回忆道:“那时候大商与燕国正在战事中,小太子殷浩宜,也就是你说的昭宜帝,莫名落在了燕国军营中。我为救小太子,单枪匹马闯入敌营,一路浴血杀出。” 百里九歌说:“这事我知道的,所有人都说你浴血杀出后力竭而死。昔日我在大商时,甚至还有朝臣说娘是私通燕国的细作,让燕国那边抓走了殷浩宜。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百里啸眉峰深锁,若有所思良久,却仍是一筹莫展的叹道:“这些年我也曾不止一次回想那时的事,始终觉得很多地方不合常理,殷浩宜为何莫名其妙的被捉进了燕国军营中……” 他顿了顿,道:“先不说这个,单说我救出了殷浩宜后昏死过去,被燕国人捉走。后来我醒后阴差阳错逃出,回朝都时才知百里越成了奉国大将军,而风儿正要临盆。我在赶到风儿面前时亲眼看见了那个死婴,当时百里越要将风儿下葬,我急急寻了一具女尸来冒充风儿,将风儿救走。” “然后,你们就到了中皇山?” 百里啸说:“风儿难产血崩,危在旦夕,我想起司空易曾和我说过,中皇山中有一处生有各种灵草的洞天福地,便封住风儿的经脉,带她到中皇山中,找到了此处。此后风儿的身体一直极差,只能卧床,我每日用灵草给她疗养,直到三年前,她才能下床走路。” 竟是这样……百里九歌的心口一阵一阵的发紧。自己的亲生母亲,这么多年都在病榻上度过,可自己却浑然不知,只让爹一个人费尽心力的cao劳着。 她喃喃:“对不起,是我来晚了。” 荆流风忙说:“不晚,你来得正好,如今我的身体已经快要恢复了,这几晚我都在和你爹商量着离开这里,去外面的世界。” “娘,你的身体可以离开吗?” “可以的。” 百里九歌喜悦的笑了,一手执住荆流风的双手,大喇喇的笑道:“那爹和娘就先随我去凤凰谷吧,我师父若是见到你们一定十分高兴。” 百里啸笑了笑,当年正是他敬司空易为奇人异士,才换得司空易愿留在他麾下作军师。可是从九歌的话里,他没想到百里越竟那样对待司空易的发妻……这般说来,自己是害了司空易了。 正好这会儿,孤雁推门进来,手中捧着个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盆子,里面那长在土里的正是九色灵芝。 百里九歌大喜的冲过去,因着激动,差点落下眼泪。 孤雁的手上还沾着泥土,他笑:“有了这九色灵芝,妹夫的身体定能好起来。” 百里九歌连连点头,一时间没能注意到孤雁眼底的一抹无奈。 其实,两个人心底都是清楚的,纵然九色灵芝的元气能缓解墨漓所受的折磨,然而,阴阳咒不破,便什么都是治标不治本。 终究是要找到极阳之女才行。 说了这么久的话,荆流风也有些累了,百里啸将她安置在榻上,百里九歌亲自去做晚饭,孤雁在旁暂且帮着带带衿儿。 因着百里啸有在这里开辟菜地,是以,食材还是有的。百里九歌用现成的食材做饭,脑海里又将爹娘所说的话都过了一遍,觉得仍是扑朔迷离。 先不说爹对从前他救殷浩宜的事情就觉得隐隐有问题,就单说自己从前那早死的娘是怎么回事,百里越又怎么成了自己的爹…… 还有母后,为什么要将亲女儿送走,接着母后暴毙,姒珑在第三日给墨漓下咒,司命夫人又正好赶来带走了墨漓,记得墨漓说过事情也太巧了些。 不知墨漓的妹妹如今可还在世。而母后写给玉衡父亲的那封信,被撕掉的上半截究竟有什么内容? 还有彦天师曾在窥看天机的时候惊慌失措成那样,怕是不单单得知她与墨漓的关系,多半是还看见了其他…… 而最令百里九歌介怀的,便是那个蒙面人,他从多年前就培植了墨漪,是为了什么?为了她和衿儿吗? 百里九歌稍微一想,全身就被寒意侵蚀,寒涔涔的撕扯着她的经脉,她不得不止住思绪。 不论如何,这种种事由她定要搞清楚了,为了爹娘,为了墨漓,为了衿儿也为了自己,她会一往无前的面对一切。 307.能不能别丢人 在小木屋里过得这一晚,对百里九歌而言,是永生都不会忘记的幸福夜。 灯烛下,她和娘亲靠在一起,共同哄着衿儿,互相倾诉着说不完的话。爹和孤雁在旁边听着,时不时笑着说上两句。 亲人们聚在一起,彼此间掏心窝的谈笑,天伦之乐莫过于此。百里九歌深深的笑了,心想着要是墨漓也在的话,那这个夜晚一定会是无可挑剔的满足。 当夜,百里九歌亲自为荆流风按摩了身子,两人抱着衿儿,挤在一张榻上,因着心里激动,一直夜话到后半夜,以至于次日两个人都是快到中午才醒。 就这么吃了些饭后,百里啸和荆流风稍微收拾了东西,准备随百里九歌一道离去。孤雁也趁着这会儿去采了些灵草,一并兜着。 百里啸和荆流风毕竟是在这里住了十九年,虽说是十九年困顿又遁世的日子,可多少还是有些感情的,如今要回到尘世中,荆流风因着舍不得而落下泪来。 百里啸连忙为她擦拭泪水,颇是见不得爱妻伤感,连连低声安慰。 正好孤雁这会儿背着个大兜子回来了,见了此情此景,笑着对百里九歌哂道:“我怎么觉得百里将军这一出有点像妹夫啊。” 百里九歌笑着抬腿,作势踹了踹。 却道百里九歌和孤雁两个因着在这里过夜,外头的昆山雪凰和大雁便彻夜都没有离开瀑布边。其间百里九歌也有请几只麻雀去给雪凰带话,不过雪凰和大雁素来忠诚,硬是一夜都守在瀑布附近。 按照孤雁前天夜里观天象所得出的结论,今日万里无风,是个出行的好日子,而事实正是如此,雪凰和大雁没有受到风的干扰,纵然路程迢迢,却飞得甚是享受。 到得凤凰谷的那日,漫山遍野的凤凰花艳红逼人,倒显得百里啸老去的官服和荆流风那一身简单布衫太是黯淡。 百里九歌牵着荆流风的手,亲自带着她走上通往展空台的小径,尔后,在展空台上,他们看见了坐在棋盘前的易方散人。 “爹、娘,那就是我师父!” 望向易方散人,百里啸和荆流风不禁怔愕。十九年的岁月在每个人脸上都留下了那么多的痕迹,昔年意气风发的司空易已然不见了,如今的那人连头发都已经斑驳。 适逢这时,易方散人转眼望来,本要张口嗤百里九歌一句“聒噪”,那话也卡在了喉咙里。 他愕然的盯着百里啸和愈月,从他们的身上看出了年轻时的熟悉轮廓,不知不觉,手里的棋子铿锵一声砸在了棋盘上,他也没有意识到。 孤雁将一兜子的灵草往易方散人面前一放,笑着哂道:“九歌的亲爹娘找来了,故人重逢,爹心里感觉怎么样?” 易方散人再度愕了愕,眸底隐隐泛开感动的潮湿,他站起身走了过来。 可就在百里九歌以为师父要和爹来个抱头痛哭的时候,却见易方散人满脸怒火,劈头盖脸道:“百里啸你这个死老头子来老夫的凤凰谷是干什么的?黑凤是老夫亲手养了十几年的闺女,你以为你回来了就能直接给讨回去?想得美!” “啊?”百里九歌大掉下颌。 “爹,能不能别丢人。”孤雁风中凌乱。 “聒噪,都给老夫闭嘴!” 易方散人毫不客气的吼了百里九歌和孤雁,这会儿已经冲到了百里啸面前,理直气壮道:“那周世子是老夫的贤婿,老夫才是正牌老丈人,哪轮到你这半路出家的!你跟老夫玩诈尸玩了十九年,亲闺女都是老夫给你养大的,你把老夫当猴耍吗?老夫这凤凰谷的规矩,皇亲国戚与朝廷命官不得入内,还不给老夫滚出去?!” 百里九歌乌云盖顶。 孤雁扶额,“爹你那张老脸不想要就算了,我还要脸呢好不?” “聒噪!”易方散人怒气冲冲。 反观百里啸,这会儿却只是感动的笑了,笑容里亦多了几分沧桑的味道。 千言万语,最终是化作深切的一句:“司空易,别来无恙?” 易方散人狠狠呼吸,沉默良久,接着竟是抹起眼泪来。 百里九歌惊讶的望着老泪纵横的师父,印象里这是她第一次见师父哭,可想而知,师父和爹从前在朝都的时候一定关系非常好吧,就像是殷浩宸和大哥那样肝胆相照。 曾以为阴阳两隔的好友,阔别十九年,蓦然重逢,这样澎湃起伏的心潮,她又如何不懂? 百里啸拍了拍易方散人的肩膀,道:“百里越干出的混账事,九歌和我说了。司空易,你受苦了。” 易方散人抹一把老泪,怅然的闭眼,抽了抽鼻子,稳定好了心神,睁眼说道:“都过去那么久的事了,何必提了扫兴?老夫只庆幸没有冤冤相报,而是将九歌一并带来了凤凰谷。冥冥中自有天意,原来老夫养大的是老友的女儿……” 孤雁忘了识相,偏偏插嘴说:“爹刚不还说黑凤是你女儿么,怎么前言不搭后语?” “聒噪,死小子给我滚到看不见的地方去!”易方散人袖子一挥,很干脆的给孤雁指了个方向,请他滚。 孤雁朝那边一看,脸都绿了,嚷道:“那边是悬空的,爹是让我从展空台跳下去摔死吗?” 易方散人阴阳怪调的哼了一声,一时没理会孤雁,朝着百里九歌努努嘴,“黑凤,你过来。” 百里九歌依言走上前去,大喇喇唤道:“师父请说。” 易方散人沉默片刻,道:“你先休整一日,明早寅时,为师在后山等你。” 后山正是百里九歌从前练武的地方,只是以往都是孤雁带着她的,或者她一个人练武,师父是不会去的,此番…… 百里九歌疑问:“师父,你去后山做什么,从前你指点我们不都是在展空台吗?” 易方散人举目遥望,漫山遍野的凤凰花被一阵风刮起,成了场艳红的雪,淅淅沥沥的落了百里九歌满肩,可易方散人的衣裳却纤尘不染。 他定定道:“徒儿,从明日起,为师传你天玑迷阵。” 百里九歌仿佛是吃下一枚火药弹,心中大惊:“师父,你说什么?” 孤雁也惊呆了:“天玑迷阵?!”那么凶煞的上古阵法,爹早说了不会传授给他们的,而今却…… 孤雁很快便会心的笑了,其实,将天玑迷阵教给黑凤又有何不可呢?以黑凤的品格,哪怕是习得了凶煞强大的天玑迷阵,她也绝对不会滥用害人的。 百里九歌渐渐从吃惊中回过神来,仍是不解的问道:“师父决定好了吗?就不怕我习得了天玑迷阵会大肆使用,然后不知会有多少人遭殃。” 易方散人肃然道:“为师信得过你,不过该履行的过程还是要履行的。黑凤,跪下,对天发誓,你是为了要保护许多人的生命才使用天玑迷阵。” 百里九歌一怔,旋即笑了:“徒儿明白。” 荆流风将衿儿抱过来,百里九歌双手抱拳,跪了下去,澄澈的望向易方散人那无底洞般的眸子,坚定道:“黄天在上,厚土为证,我百里九歌他日使用天玑迷阵,只为保护许多人的生命,绝不为祸众生!倘一朝背弃誓言,愿受天罚,罚我欺师灭祖!” 一听“欺师灭祖”四个字,易方散人差点气得跳脚了,“死丫头你发个毒誓扯上老夫做什么?怎么你背弃誓言反而灭得是老夫?!” “啊?”百里九歌愣了愣,赶忙将自己刚才说的话又想了一遍,不对不对,这誓发得不对,她让老天爷罚她欺师灭祖,那被灭被欺的不就是师父他老人家吗? “错了错了,刚才的不算数,重发!” 百里九歌再道:“我要是哪天使用天玑迷阵为祸众生了,就罚我……罚我被师父灭掉!” 易方散人满脸黑相,恼得嚎道:“你明知老夫心里疼你,还说罚你被老夫灭掉,你这是故意为难老夫的吗?气煞我了!”气得狠跺脚。 荆流风忍不住捂嘴发笑,百里啸见状莫可奈何的摇摇头,孤雁则笑得身子都站不直了,“哈哈,爹,你真是自寻烦恼啊……” 孤雁笑着笑着就被易方散人瞪了一眼,孤雁翻了个白眼,乖张的望天去了。 百里九歌从地上站起,见易方散人气鼓鼓的,索xing来到易方散人身后,为他捏肩捶背,笑言:“好了师父,为人要豁达,我心诚老天爷会知道的,我绝不会拿着天玑迷阵去干有违天理的事!” 易方散人阴阳怪调的哼道:“还算懂事,老夫没白教你。” “当然没白教。”百里九歌笑答。 她敲打着易方散人的肩骨,说道:“今日我先安顿下爹娘,师父你和我爹娘肯定还有好多话要说,你们就好好聊着。明日寅时我定去后山报到,只会提早不会来迟。相信两个月的时间足够我将武功全都练起来,到那时候我就可以带着爹娘回去与墨漓会合了。” 说到墨漓,心口蛰伏的思念像是破茧而出的蝴蝶般,瞬间就飞得铺天盖地。想着墨漓每日每夜都在忍受着阴阳咒,百里九歌便感到一阵阵的心疼。 她咬咬牙,坚定的望向西岐城的方向,道:“孤雁,我希望你能先去西岐,把九色灵芝和其他的灵草送给墨漓,我担心他。” 孤雁无所谓的一笑:“没问题,你好好练武吧,这点事包在我身上。” 百里九歌会心一笑,感激之意尽在不言中。 308.墨阳的请求 翌日寅时,正是学习天玑迷阵的时刻。 百里九歌早早的起了,小心的给衿儿裹暖和了些,蹑手蹑脚的溜出茅草屋,朝着后山而去。 估摸着时间,到后山的时间差不多是离寅时还有一炷香的时间,艳红的凤凰花衬得百里九歌如明亮的烈焰,她环顾四周,不禁为师父还没来而松了口气。 易方散人是卡着时间来的,咳嗽了两声,道:“你的武功虽然被废了,但基本的修为方式你还知道,后山是个清净无人的地方,你便每日在这里练功就是了。” 接着,从袖子里甩出一张卷轴,丢给了百里九歌,“这是老夫昨夜通宵达旦写给你的,有关天玑迷阵的一切都在卷轴里,你自己钻研吧。老夫一宿没睡,补觉去了。” 百里九歌接下了卷轴,心想着怪不得昨夜迷迷糊糊梦醒的时候,见师父的房里还亮着灯,彼时她还以为是自己在做梦,不想师父竟为了写这一本卷轴,彻夜不眠…… 心疼的道一句:“多谢师父。”百里九歌打开了卷轴,先大致了解了一番,随后便开始重温从前练武时的种种。 因着是重新练武,百里九歌全神贯注,每日都从日出练到日落,其间除了给衿儿喂nai,歇息的时候便是在研读天玑迷阵。 天玑迷阵是囊括二十八星宿、六十甲子太岁星,诸天一百零八散星的大型阵法,越往深处研习,便越是错综复杂,有无限种列阵的可能xing。 从前就听师父讲过的,但凡阵法,必有阵眼,虚虚实实,万变不离其宗。就像这天玑迷阵的阵眼便是北斗七星。 北斗七星的名字: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这些百里九歌在儿时就已倒背如流,这会儿研读着,因着那“玉衡”两字,也不禁想着李玉衡最近可好,有没有找到寒蝉。 她在心里为李玉衡祈福了一番,接着便往更深入的领域研读了…… 两个月后。 一场早来的初雪,将凤凰谷染上纯洁的浅白,延绵了十里。 红红白白间,盘膝而坐的百里九歌睁开双眼,澄澈的眸光似潋滟的剑光。 她站起,袖下小手轻轻一挥,万千枚纯白的羽毛瞬间飞作浩瀚大雪,却在她三尺之外俱是清明,恣意为她所控制。 再一笑,小手挥了挥,所有的羽毛打着旋朝两袖收拢,服服帖帖的回到袖子中。 百里九歌落袖,眸光湛湛的望向不远处的孤雁。 “黑凤!”孤雁激动的说:“我感觉得出来,如今的你更胜于从前。” 百里九歌笑言:“既是涅槃重生,便是该脱胎换骨不是?我已将姒珑的内力尽数化为己用,又在这基础上提升了武功,的确是比以前修为更高了。想来姒珑泉下有知,也会欣慰吧。” “是啊。”孤雁回道,又问:“天玑迷阵领悟得怎么样了,听爹说挺难的。” 百里九歌照实答了:“是挺难,不过好在师父的卷轴写得很易懂,我现在也领悟到七八成了。” 孤雁赞道:“厉害,不愧是我师妹!” 百里九歌洒然一笑,便大步迎向孤雁,一同离开后山了。 却说在这两个月里,百里九歌清楚的看着衿儿一天天长大。小家伙不仅个头大了,头发也比出生时浓密了些,百里九歌每每抱着,都能感觉到衿儿越来越有分量。自然的,对墨漓的思念也就越来越重,巴不得快些回到他身边,让他看看长大了两个多月的衿儿。 十一月二十这日,百里九歌告别了易方散人,与百里啸和荆流风一道,打算回西岐了。 临走前,孤雁飞也似的冲过来,扣住百里九歌的肩膀,要求道:“黑凤,我也要跟你们一起回去,跟着妹夫他们打仗活动筋骨,可比在凤凰谷混吃等死强多了。” 易方散人一听,忙说:“死小子也太不把老夫放在眼里了,什么叫混吃等死?” 孤雁翻了个白眼,哂道:“字面上的意思呗,爹你保重,等我活动好筋骨了再回来孝敬你。” 易方散人阴阳怪调的一哼:“你几时有孝敬过老夫?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对于两人这二十年如一日的斗嘴,百里九歌早就习以为常,且是打心眼的喜欢这种坦坦荡荡的氛围。 她冲着易方散人拱了拱手,“师父保重,孤雁师兄我就领着一起回去了,过段时间我还会回来探望你的。” 独眼老怪这会儿也带着一群狼来给百里九歌送行,“呜呜呜,大师姐……”独眼老怪抹着根本没掉泪的眼睛抽泣:“大师姐你要早点回来啊,我们都很想你的。” 百里九歌笑道:“好,诸位保重,那我们就此别过了!” 乘上昆山雪凰,百里九歌和荆流风一起照顾衿儿,百里啸则挂着安详的笑,若有所思,唯有雁儿背上的孤雁很是疏放,一路都在哼小调。 到西岐的那日,百里九歌先回得别院,本是希冀着想要见到墨漓,却被文鸯告知,战争已经开始了。 这个消息让百里九歌大惊,这才知道,墨漓已统军出征,前两日传回西岐的消息说势如破竹,已连攻下大商边境三座城池,并继续攻打中。御风和御影自然是随着墨漓去了,留在别院的只有御雷。 见了荆流风,御雷惊得下巴都要掉了,百里九歌连忙言简意赅的将事情说给了御雷文鸯班琴他们。御雷说,这些事情因为牵涉了太多,眼下还不宜外泄,一定要保密。是以,百里九歌便带了御雷和衿儿,去宫中见太后与父王,告知他们自己回来的消息。 在延年殿,太后一脸狂喜的抱过衿儿,连声说着长大了,几个贴身嬷嬷更是喜滋滋的一起哄着。大家围在一起,这画面看在百里九歌眼里,也是欣慰。 她留了御雷在延年殿帮着照顾衿儿,自己去临华殿面见墨阳。 两个月不见,墨阳似乎更疲惫了,频频揉着太阳xue。他示意百里九歌坐下,说起话来都是无力的,那声音宛如从七重纱幕后模糊的飘出。 “九歌啊,在你离开的这两个月,墨漓身体好了一些,孤王听他说是你给他找到了九色灵芝。” “是的。”听闻墨漓身子好些了,百里九歌好受了不少。 墨阳道:“可是,墨漓还是跟孤王提了,说是辣手毒医应长安亲自给他看过阴阳咒的情况,他的寿命终是不会长了。” 百里九歌心里一涩,摇头笑道:“不会的,父王你不要担心,墨漓也说过,等拿下大商就可以专心找极阳之女了,只要找到极阳之女,墨漓就可以解咒的。” 墨阳长叹:“这红尘茫茫的,没什么比找一个人更难吧。墨漓是孤王的亲生儿子,想着日后或许是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孤王这心里……难受啊。” “父王……”百里九歌不禁咽了咽,喉中满是酸涩的味道。 难受,她也好难受。 墨阳无力道:“所以,还是要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 百里九歌怔了怔。父王这话是什么意思? 墨阳说:“如今墨漓膝下无子,只有衿儿一女,若是能快些开枝散叶得一个世孙,我大周也能后继有人。” 百里九歌抿唇点点头,但心中对“开枝散叶”这一词甚是抵触,想了想,问道:“父王的意思是要给墨漓塞很多女人吗?” 墨阳摆摆手,和蔼的笑了:“孤王怎么会那样做呢,墨漓的xing子怎样,孤王心里清楚,是不会去逼迫他纳侧妃侍妾的。” 百里九歌心中松了口气,同时也明白了墨阳真正的意思,是在催她抓紧时间生下世孙,这样万一墨漓英年早逝了,世孙也能顺位继承大统。 这样的话题在此情此景下被抬出,让百里九歌觉得如香了炭似的烫,烧到心中时便成了苦涩的灰,难以散去。 最坏的打算么?可知她并不想做什么最坏的打算,只想朝着好的一面努力!她只想着墨漓的身体能够好起来,不想去做所谓的未雨绸缪! 更何况,父王不是一直以为她和墨漓是亲兄妹吗?眼下还这样请求她…… 因着御雷嘱咐了不能将真相直接说出来,所以百里九歌便道:“父王不是还有墨泓吗?墨泓虽然不是嫡出,但周国这边不是那么讲究嫡庶之分,把周国交到墨泓手上也是可以的吧。” 谁想话毕时,墨阳的眸底滚滚涌上沉痛和烦恼的情绪,他疲惫的连坐都坐不好了,整个人歪斜在椅子上。 百里九歌意识到事情不对,连忙问着:“父王,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吗?” 墨阳反问:“母后那边没有告诉你?” “啊?”百里九歌怔了怔,想着刚才在延年殿,太后祖母一直都和衿儿开心的玩闹着,并没有哪里不对头。 见百里九歌不知,墨阳也就直说了:“看来是母后不想你去cao心这事,孤王和你说吧,墨泓已经失踪一个月了。” “什么?!”百里九歌大惊,“墨泓失踪了?失踪是什么意思?” 墨阳将事情讲了出来:“一个月前墨泓请求出宫,去妃陵祭祀良妃,孤王同意了,也派了人随他一起去。谁想墨泓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孤王派去的那些人也一并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大搜数日也没有找到。” 309.白痴就是白痴 百里九歌听得心下一凛。墨泓这是到哪里去了?不像是被绑架,可若是有人公然袭击他们那也该留了尸首,可眼下这情况简直和人间蒸发无异,竟是连父王派去的侍卫也一并没了踪影。怎会出这种事? 百里九歌想不出答案,却也知道墨阳的精神状态为什么这样差了,只能安慰道:“父王别太焦心,墨泓会没事的,千万别放弃寻找他。” “嗯……”墨阳揉着太阳xue,意味深长道:“你也好好考虑下孤王和你说的事,把孤王的话也转告给墨漓吧。” 百里九歌只得不舒服的应声:“我知道了。” 墨阳似也没别的要说,疲惫的回去休息,百里九歌也就拱手退了,回去别院,准备着赶赴战场,与墨漓重逢。 夜色浓郁,万家灯火时分。 冷凉的秋风卷来瑟瑟寒意,打落残枝上浅浅的霜露,滴滴答答的洒在满地枯草落叶上。依稀可见落叶间的一条模模糊糊的路,正是朝着楚地延伸,路上凄清无人,唯有远远的那一道纤影,看着倒像是鬼影了。 那正是李玉衡,她走在这路上,一袭水碧色妆花裙早已是过季的衣裳,万分单薄。可她却似感觉不到冷凉似的,仍在快速奔走着。 嗖——忽然几个身影从四周飞掠而来,瞬间便形成一个包围圈,将李玉衡团团围住。 她只得停下脚步,看着这些一身黑衣、脖子上戴着银饰的男人,一个个都像是夜下的妖魅,带着邪恶的气息锁定了她。 李玉衡冷冷笑了笑,玩着白玉圭,毫无惧意的说:“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某个白痴领人来找我麻烦了啊。” 黑暗中,有人邪恶的笑了两下子,一个轮廓渐渐的浮现出来,“李玉衡,你说我是白痴?你也就现在还说得出来,等过一会儿了看你还说得出来不。” 女子自黑暗中走了出来,裙下圈圈银饰发出泠泠脆响,那丰满妖娆的唇勾起一道邪恶的弧度,吟然说道:“李玉衡,咱们阴阳九灵君每隔半年都要聚首一次,可你已经连着两次不参加了,这么没规矩一点都不好玩,所以我就和宗主说了,只要发现你的踪迹,就‘护送’你去给宗主认罪受罚。” 李玉衡的眼底淬了冷冽的光,嘲道:“我不去开会跟你有什么关系,廖昔萤,你还是少作孽吧,听说七花谷的人被你得罪了好多,白痴,自掘坟墓。” 廖昔萤没想到李玉衡骂得这样直白,当即变了脸色,“你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让人都不想好好和你说话。” 李玉衡冷笑:“那就再见吧,我也不想跟你说话,再说下去我怕你会被揍。” 廖昔萤的眸底闪过邪恶的杀意,“李玉衡,你敢揍我?” 廖昔萤五指一挥,好几条灰色的蛊虫朝着李玉衡扑出去,眨眼的功夫就已经逼到李玉衡近身之处。而此刻围在李玉衡周围的那些廖昔萤手下们,有两个因着挡住蛊虫们的路,连带着遭受了蛊虫的攻击,惨叫着倒在地上,因着剧毒而抽搐。 见廖昔萤根本不考虑自己手下的死活,李玉衡满眼冷光。她可不想对廖昔萤这白痴留情! 她当即将白玉圭在身前轻轻挥了挥,那几只蛊虫顿时毙命。 “怎么会这样?”廖昔萤震惊的看着死去的蛊虫,再看向李玉衡,偏偏就是不管那两个渐渐停止挣扎的手下。 李玉衡冷声答:“玉有浩然正气,我常年和玉器为伴,为什么要怕你的蛊虫啊?你要是想继续放蛊,随便你来,来一只死一只你信吗?” “李玉衡你——”廖昔萤气恼的磨起了牙齿。 “所以说白痴就是白痴,怎么警告都听不明白。”李玉衡说着,侧目瞅了瞅那两个已经死了的男子,冷道:“他们是你的手下,你都不把他们当人,看来不教训你一下好像不行了。” 廖昔萤愕了愕,尚还没有反应过来时,便被李玉衡双手间忽然出现的寒光刺到了双眼。 “什么东西!”廖昔萤抬起袖子遮住眼睛,刚看见是李玉衡的白玉圭出现了寒光,下一刻,就感到一道冷冽的剑气在朝着她袭来。 “啊!”当廖昔萤意识到的时候,躲闪已经来不及了,那道剑气就割在她的肩膀上,立刻见血。 廖昔萤捂着肩膀退开几步,其余手下们也纷纷回过神来,朝着李玉衡拦了上去。 李玉衡执着寒光,挥过一圈,剑气将男子们全都掀翻在地。 众人这才看见,她的白玉圭到了左手,而右手持着的,却是一把与白玉圭等长的玉剑。 原来,那把价值连城、无坚不摧的玉剑,就静静的蛰伏在李玉衡从不离手的白玉圭中,那白玉圭正是剑鞘。 李玉衡望着周遭的男子们,冷声道:“廖昔萤都不把你们当人,你们又何必给她卖命?趁现在走吧,我正好专心教训她。” 男子们像是有苦衷的,咬唇沉默。 终是有人沉不住气了,呼道:“玉灵君,我们走不了!蛊灵君大人在我们身上都埋了蛊虫,要是我们敢不听话——啊!” 话未说完,体内的蛊虫便被廖昔萤催动,男子痛苦的倒地,不出片刻的功夫整个人就活活的化作一具冒烟的干尸。 其余人等看得触目惊心,却敢怒不敢言,纷纷站起身来,继续围攻李玉衡。 眼见得他们步步逼近,每个人的眼底都充满着对死亡的惧怕和压抑的痛苦愤怒,李玉衡摇摇头,冷声说:“算了吧,不打了,这要是再打下去只怕先死的也是你们,罔顾人命这事,我做不出来。” 她足尖点地,眨眼的功夫就已经去到了十丈之外,隔着凄寒月色,冷冷警告:“廖昔萤,别欺我是九灵君最末一位,论武功你哪里是我的对手,你那些白痴爬虫我更不放在眼里。我忙得很,这次就饶过你!” 李玉衡说完便收了玉剑,也将这凛然的寒光尽数收进白玉圭中。她转身正要飘然离去,忽然间,衣袋里滑出一个东西落在了地上。 李玉衡将之捡了起来,这正是彦天师交给她的那个龟壳,里头的五枚钱币因着刚刚龟壳坠地,全都漏了出来,掉在地上。 李玉衡一一捡起了钱币,随手就要塞进龟壳里,却一个眼尖,忽然发现钱币上好像多了些细小的字。 再仔细看,每个钱币上都多了字,并不是用墨写的,而是用类似铜色的赭石色写上去的。 李玉衡狐疑,瞬间就明白了,彦天师说过若在临死之时还没有找到所托之人,就将他知道的事情托给她。之前她还以为因着彦天师意外死去,线索全断了,现在看来彦天师没诓她…… 冷冷望了廖昔萤一眼,李玉衡转瞬即逝,直到抵达一个远离廖昔萤的清净地方,她才将五枚铜币摆好,点燃一个火折子照着,细细的看着彦天师写下的事。 这一看,大吃一惊,只因不仅看见了墨漓和百里九歌的身世,还看见了一件更加震惊的事。 那口火泉! 原来所有事情的起因都是因为它! 那口火泉,竟然…… 李玉衡无比震惊,不断的在脑中梳理彦天师传达给她的信息,就这样久久难以平息内心的波动。 看来,她必须抓紧时间去找寒蝉了,如不了断墨漪这事情,后面怕是就麻烦了…… 李玉衡默默收起了钱币和龟壳,继续连夜赶路,朝着楚地而去。这次她得到的情报不会有错,寒蝉就在楚地一代,算算时间,估计再过不久,世子殿下就要率兵打到楚地了…… 大商国,桂城外。 桂城是商国西部临近周国的城池之一,周国军队一路所向披靡,攻打至此,也疲惫的需要休整。墨漓便下令在桂城外安营扎寨,整顿军马,自然,桂城便是下一座要拿下的城池。 这些日子日日殚精竭虑,墨漓云淡风清处之,虽是一身疲惫,却不减风华。原本不知自己这残破的身子骨在战场上能熬多久,却不想九歌托司空公子送了九色灵芝来,虽然治标不治本,却极大的缓解了他的痛苦。 此刻见众军将领纷纷安顿好麾下军马,陆续来到主营帐中,与他一起商量拿下桂城的作战计划,墨漓唇角含笑,不动声色的饮茶,目光却瞥向了身旁的九色灵芝。 九歌…… 脑海中浮现出她倾尽天下的容颜,她娇憨明媚的笑容,她抱着衿儿时的模样,墨漓只觉得心口被捂得暖暖的,深秋的寒意似被驱散了,他感觉不到丝毫冷意。 敛了鹤氅,徐徐起身,来到悬挂的地图前,众将领恭敬的行礼。墨漓颔首,正要开始商议的,却在这时,听得外头的士兵喧哗起来:“那是什么?大鸟!好大的鸟!” 接着就有士兵跑进来报信:“世子殿下,天上来了两只好大的鸟要降落在军营中,弟兄们准备放箭了。” “撤箭!” 一听墨漓的命令,那士兵愣了愣,还没冲出去,墨漓就已先他一步,迅速出了帐子。 顾不得去仰望朝思暮想的人,墨漓远远道:“都将箭撤去,让开位置!” 士兵们好些也听说过昆山雪凰的事,这会儿有人想起来了,众人这才知道原来是世子妃来了。早听闻世子妃容颜无双,士兵们连忙让开地方,目不转睛的盯着缓缓降下的昆山雪凰。 310.夫妻重逢,岳父发难 万千白色的羽毛纷然飘落,昆山雪凰灵动的挥着翅膀,缓缓降低身子。 雪凰背上有一抹明艳的红色,在雪白的衬托下红的正、红的璀璨夺目,如瀑黑发洒脱的张扬,百里九歌抱紧了衿儿,迫不及待冲了下去。 营中士卒们本是等着看世子妃的娇颜,谁想他们的世子妃竟然直接从昆山雪凰的背上飞下来了。 众军哗然,仰脸只看见一道红色身影丽若云霞,踏着纷飞的羽毛,怀中还抱着斑驳的襁褓,就这么洋洋洒洒的朝着他们的世子殿下扑去了。 “墨漓!” 百里九歌喜不自胜,凝视着那人清雅颀长的身影,那双如幽月乱花般的眸底,涌动着不疏于她的激动和喜悦,风暴一般的将两人卷入其中,仿佛再看不见周遭的一切。 百里九歌轻盈的落在地上,朝着墨漓奔了过去,因着激动,连头发粘在睫毛上都不愿理会。 然而,地上有一块石头…… “啊呀!”百里九歌就这么被石头给绊了,整个身子朝前栽去。 百里啸荆流风孤雁大惊,孤雁立刻从大雁背上飞纵而来。 “九歌,当心些。” 温柔的嗓音就在百里九歌耳畔响起,犹如钟声般撞击在了她的心灵深处。 百里九歌抬眼,见自己已经到了墨漓怀里。他为了缓解她栽下的冲击力,在接住她时就顺势坐在地上,这会儿她与衿儿被他双臂拥着。 他柔声道:“纵是武功恢复了,也要小心些,刚才那一下子确是吓到我了。” 百里九歌一怔,由着墨漓将衿儿稳稳搂在臂弯里,她开怀的搂住墨漓的脖子,贴着他的胸膛,嗓音里充满了激动:“是我不好,太乐极生悲了。墨漓,你可知道我有多想你么?这两个多月发生了好多好多事,我真想立刻都和你说出来!” “别着急。”墨漓一手缓抚百里九歌的肩背,一手拥着大了一圈的衿儿,柔声哄道:“休息一会儿了再说,吃过饭了么?” 百里九歌赧颜,“还饿着呢,我们都没吃。” “那先吃饭吧。”墨漓吻了吻百里九歌的额头,两个人不约而同一起看向衿儿。 小娃娃这会儿很开心,根本不知道刚才自己的娘差点摔跟头了,那两只黑溜溜的眼睛全盯在墨漓脸上,仿佛是感知到回到爹身边,乐的不断发笑,唇边梨涡浅浅,看得墨漓甚是心喜。 “衿儿长大了不少,头发也多了。” 他在衿儿额上轻轻吻了吻,衿儿一怔,恶作剧的揪住墨漓的脸皮,一个劲的拽着。 百里九歌不禁发笑:“衿儿你也太调皮了,把你爹拽疼了可不好。” 衿儿仿佛是听懂了百里九歌的话,真松手不拽了,还在墨漓的脸上抚了两下子。墨漓握住这袖珍的小手,笑意更深,满眼宠溺的拥着妻女。 一家三口间的幸福都被在场的无数双眼睛看得清清楚楚,好些士卒们张大了嘴巴,完全不敢相信平日里那样温润浅淡不惊波澜的世子殿下,竟还有这样的一面。 武将们则各怀心思,有人依旧对百里九歌存有芥蒂,这会儿皱着眉头,不悦的看着墨漓,有人倒是对百里九歌先前在西岐的表现满意了,也无所谓她的出身。 孤雁见百里九歌没摔着,就连忙命令雁儿降落好。 百里啸和荆流风两人已经被百里九歌易容成普通夫妇了,荆流风目不转睛的盯着墨漓,有些痴怔。 那个男子就是回雪妹妹的孩子,周世子墨漓吗? 荆流风在心中啧啧惊叹,二十年的时光,将昔日那一袭白衣的小男孩造就为今日这样风华绝代的男子,那般容姿清雅,眉目如画,像是月影璧玉落入凡尘。 而更让荆流风心暖的是,那绝代风华的男子,满眼都是她的女儿和外孙女,那宠溺的模样任是谁都能一眼看出来。 但百里啸还是闷哼了声,令荆流风回神,低声笑问:“啸,怎么了?” 百里啸的脸孔紧紧绷着,没说话,不过荆流风自是很快就知道他心里恼的是什么,不仅是恼女婿抢走了闺女,也是恼女婿竟挥师攻打大商。 倒是这会儿也不知是哪个爱起哄的士卒突然喊道:“世子妃抬起头让大家都看看吧,弟兄们好想一睹世子妃的容颜啊!”话喊完还十分乖觉的躲到人堆里,生怕会被世子殿下提出来罚做俯卧撑。 墨漓眼神沉了沉,温柔凝睇着百里九歌,问着:“想给他们看看么?” “你是怎么想的?”百里九歌笑道。 “明知故问。”墨漓无奈的抚着她。 百里九歌心里一甜,畅然道:“墨漓你也别醋,他们都是你的手下,我这个商国来的世子妃总也要跟他们建立融洽的关系不是?你也不等我回来就上战场了,我说什么都要跟着你的,却决不能给你添麻烦,所以先从和大家打成一片开始!” 说完在墨漓脸上亲了下,算是将他心里打翻的醋坛子再给立起来,“就纵容我一次吧墨漓。” 两人徐徐起身,百里九歌离开墨漓的胸膛,就这么大喇喇的朝前走了几步,扬袖朝着四周挥挥手。 这片刻,惊呼声此起彼伏,士卒们看得眼睛都直了,若不是墨漓还立在那里镇着,他们真恨不得围上去近距离的观看。 百里九歌笑道:“诸位弟兄们一路征战辛苦了,是我来晚了,你们可莫怪。往后的日子里大家就是同袍,我百里九歌承蒙弟兄们指教!” 士卒们听言连忙拱手跪地,纷纷给百里九歌问安,哪里敢去称那“指教”二字? 倒是武将们有些不敢相信,百里九歌身为商国人竟说出这种话,只怕是为了迷惑世子殿下吧! 有武将道:“世子殿下,世子妃与小县主毕竟是女子,随军出征不妥吧!” “是啊,先不说军营里条件差,就单说世子妃毕竟是商国人,这般留在军营里让我等如何放心?” 一听这话,最生气的莫过于百里啸,荆流风连忙挽住他,他倒也没出声,只那脸色更为黑沉了。他的宝贝闺女为了周世子都已经公然倒戈,这些周国人竟还如此不识抬举! 百里九歌也知道那些位高的武将们对她有成见,她浑无所谓的笑说:“日久见人心,反正我和墨漓同心协力,用不着解释什么。” 武将们脸色也黑了,“世子殿下,您看……” “诸位将军稍安勿躁。” 墨漓清淡的声音十分清晰,他认真道:“我以大周世子之位担保,九歌绝不会做出危害大周之事,如果出事了就算我的责任,各位将军觉得怎样?” “这……”武将们面面相觑,世子殿下都如此担保,他们还能继续质疑下去吗?只得纷纷道:“末将不敢。” 百里九歌笑着牵住墨漓的手,娇憨道:“就知道你最信我了,墨漓你放心,我相信大家慢慢会接受我的。” “嗯……”他柔声笑着,见百里九歌的发丝乱了,体贴的帮她将发丝拢到耳后。 这会儿孤雁大摇大摆的走来,衣摆的大雁翎羽卷起几片落叶。他特意将方才绊了百里九歌的那块石头给踢开,笑道:“妹夫,我也来跟着你活动活动筋骨了,九色灵芝和那些灵草用着还不错吧?” 墨漓淡笑着拱手,“多谢。” 孤雁摆摆手,哂道:“看你气色好点了,那就是可喜可贺的事。还有妹夫,我饿了。” 百里九歌无语的瞪了孤雁一眼:孤雁你丢不丢人! 墨漓浅笑:“那便进营帐先吃些东西吧。” 那边的武将们本是要与墨漓商议接下来的战略计划,因着百里九歌来了,武将们也就驱散了围观的士卒,先去军帐商议。 墨漓揽着百里九歌和衿儿,朝着昆山雪凰那边望了一眼,看见了易容过的百里啸和荆流风。 “九歌,他们是……”墨漓素来眼力极好,一眼就发觉百里啸的脸色十分愠怒。 百里九歌没注意,只是笑道:“他们是我带来的长辈,我们进帐子里说。” “好。”墨漓应了,温润的对两人道了声:“二位请。” 他搂着妻女,将她两人送入帐中,接着在帐子门口为孤雁和百里啸荆流风一一掀开帐帘,礼数周到的请他们进去。 当百里啸错身而过时,那愠怒而审视的眼光,更让墨漓明白这其中定有隐情。 如今已是深秋时节,营帐都较为厚实。百里九歌被墨漓扶到一张椅子上后,抬眼就看见孤雁将帘子全都关了,弄得帐篷里昏昏暗暗的。 百里九歌知道接下来他们要说的话的确是要保密,不能声张出去,不然要是让周营里的人知道爹娘的真实身份,定是要惹出大ma烦的。 她正想唤着墨漓快坐,听她讲讲来龙去脉的,却不料百里啸大刀金马的一坐下,便怒气冲冲拍了身边的桌案,愠怒道:“周世子,九歌为你出生入死义无反顾,如今她为了你,投递叛国,还要被你们周国那些武将非议,我真是忍不得!” 311.搞定岳父大人 听百里啸这样一咆哮,荆流风忙抚上他的手臂劝他客气些,另一手还抱着衿儿慢慢哄,孤雁当然是坐在一旁吃着点心偷笑。 百里九歌一怔,爹这是干嘛?忙说:“我不是投递叛国,殷浩宜那混账我打一开始就不跟他是一伙的,那般昏庸无道之君,朝野早已是民怨沸腾,难道这样我还得帮着他不成?” 百里啸眉头竖起,张口欲斥,却哪里舍得斥责宝贝闺女? 他瓮声瓮气道:“殷浩宜若是人人得而诛之,我也就不说什么了,民生为大,帝位便是给体恤民生之人坐的。我只是介怀,我痛苦了十九年才相认的女儿,竟是已被别的男子拐走,还让我的宝贝女儿之前吃了那么多苦,我刁难他几句又有何不行。” “爹……”百里九歌无语唤道:“我跟墨漓现在不是挺好的嘛,那些陈年旧事干什么还要拿出来数落?” 然则两人的对话于墨漓而言,太是震惊,眸底瞬间涌起了狂烈的震撼,只觉得有一阵飓风袭上了胸口,撞得身子微震。 爹?九歌的父亲吗?他未想到九歌归来竟带给他这样一条震惊的消息。 终是不动声色的立住了,墨漓温润的望着百里啸和荆流风。脑中迅速的闪过所有蛛丝马迹,眸底瞬息万变,无比震惊……原来事情竟是如此,他明白了。 敛了鹤氅,墨漓温润如月,恭敬的施礼,“岳丈岳母在上,请受墨漓一拜。百里将军、愈月夫人,十九年未曾听闻你们的消息,今日才得一见,未尝不是我的过失。” 荆流风没想到墨漓一语就说出他们的身份,怔了怔,忙笑道:“别客气,都是一家人,回雪妹妹本也与我情同姐妹。” 百里啸怒的别开视线,不愿正眼看墨漓,闷哼道:“什么一家人,当初害九歌累了六个月才肯接受她,女孩子家的追着一个大男人容易吗?这算什么一家人!” 百里九歌忙说:“爹你这是有意针对墨漓的,谁叫我是被殷浩宜那混账赐过去监视墨漓的?墨漓总得留点心眼吧。再说我没多苦,我都是心甘情愿的!” “九歌。”墨漓回眸轻唤,语调万分的温柔,阻止了百里九歌继续说下去,“你不是饿了么,先吃点东西。” “墨漓……”百里九歌心头暖暖的。 墨漓浅笑,见百里九歌终于听话的拿起了夷陵酥,柔声说:“别为我说话,当初的确是我不好,让你为我受了那么多苦。” “墨漓,我没有……” “哪里没有?昔日你为我空手挡利刃,屡犯昭宜帝,法场上为我掷落免死金牌,九死之塔义无反顾,还为了我挺着肚子去求姒珑……” 墨漓诉着诉着,所有心疼的滋味仿佛都拧在了心口,随着岁月的流逝而越酿越浓。 “傻九歌,你是拿着命在爱我,而我却……” 却选择将为数不多的时日给了他的国家和子民。 在她的爱面前,他从头至尾都是黯然失色,又如何敢说对得起她? “墨漓,真的不是你说的那样。” 百里九歌摇着头,心里一急,手撑在桌子上就要站起身朝着墨漓走去,可掌心忽然被桌子角上翻起的木屑狠狠刺了下。这尖锐的疼痛始料未及,令百里九歌低声惊呼,反射xing的收回手,也因着这样失去了平衡,左脚崴到,身子朝着椅子跌了回去。 “九歌!” 当百里九歌跌回去的时候,竟是已经到了墨漓怀里,她被他抱在腿上,小手也被执了起来。 百里九歌这才看仔细,自己的手被木屑扎破了不说,还有一丝细小的木屑入了肉里,出不来了。 墨漓小心的吹了吹,唤了声御影,暗处的御影立刻出现,将柜子里的药箱提过来打开,摆在墨漓身边的小桌上。 墨漓自药箱里拿出干净的纱布,小心的将百里九歌手间的血吸走,因着动作万分轻柔,百里九歌竟是没感觉到一丝头痛,那点滴麻痒也让她想到墨漓亲吻她额头时的温柔,心中不由醉开。 她娇憨的笑着:“墨漓你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的,这点小伤对我什么都不是,只是这桌子上那木屑……”她抬手一挥,一道风刃便将那木屑削成了灰,“这木屑留着太不安全,我处理好了,以后就不会有人被扎了。” 墨漓收回了纱布,执着百里九歌的小手,吹了吹,见那已经入肉的木屑丝,眉头皱了皱,心疼的哄道:“这木屑丝得用针挑出来,会有些疼,你忍忍。” “噢,没事的。”百里九歌大喇喇一笑。 御影已经点燃了蜡烛,用烛火将针尖烤热。墨漓自御影手里拿过了针,柔声道:“九歌,你将入刺的那里捏紧些,这样我挑刺的时候,你便不那么疼了。” “好。”百里九歌依言照做。墨漓见她已经将肉捏得发白,这才开始小心的挑刺。 这还是墨漓第一次给百里九歌挑出肉中的刺,因着心里清楚,时间拖得越长九歌便会越痛,是以墨漓果决的下针,一次到位,很快便将那木屑丝挑出来了。 他拿过干净的纱布,将逸出的血丝吸干净,吹了吹,终于松下一口气,“九歌,没事了,疼么?” “不疼。”百里九歌摇摇头。 “嗯。”墨漓再道:“方才见你崴了脚,我给你揉揉。” “啊?别、还是别了。”百里九歌连忙说:“不是什么大事,一会儿就好了,再说爹娘和孤雁都看着呢,我还是先和你说说这些日子的事情吧。” 墨漓温柔含笑,梳着百里九歌的黑发,柔声呢喃:“稍等片刻。”他转眸,朝着百里啸看去。 这会儿百里啸的目光已经复杂起来,不及之前那般愠怒了,毕竟方才女婿对闺女的好他都是看在眼里的,也能看出墨漓的所为都是发自内心,绝非是做样子。 身为父亲,没什么比看到女儿幸福更开心,九歌正笑得那样明媚自然,她的心里该是十分满足的吧…… “岳丈。”墨漓温和的唤了声。 百里啸双眼眯着,语气平缓下一些:“世子有话请讲。” 墨漓道:“让九歌受苦,我不会拿有苦衷来找借口,但凡她受了一丝一毫委屈,全都是我的错。” 默了默,唇角染上些笑意,那是深情的、却又带着些苦涩的笑意:“她用xing命在爱我,我也用一生在爱她。” 是的,一生。 如果他们的生命长度真的相差很多,那他便将这一生一世的所有时间,都交给爱。短暂的一生也好,漫长的一生也好,那都是他的一生一世,完整的、也是许给她一个人的一生一世。 百里啸沉默了,心里说不动容是假的。荆流风在旁拍着他的臂膀,眼底蕴了些泪珠。 百里九歌摇着头说:“还是别讲这个了,我真的不委屈,为什么你们都觉得我委屈呢?墨漓,你快听我给你说说这段时间的事。” 因着再无人插嘴,百里九歌也就顺利的将这些日子的所有事情都讲给了墨漓,说到蓬莱国和勾魂娘子夏舞雩,说到中皇山的灵草,讲了在爹娘身上发生的种种事情,最后……说出了墨阳的请求。 “墨漓,父王自打墨泓失踪后就更显得衰老疲惫了,他叫我转告你说、说让我们尽快再要个男孩。” 墨漓眼底深了深,他像是在思考着什么,那目光并不轻松。良久,就在百里九歌开口想问的时候,他柔声安慰:“别多想,此事不要当作是负担,顺其自然就是了。” “噢,好吧……”百里九歌点点头,接着便开始询问墨漓,孤雁先前送来的九色灵芝和其他的灵草都怎么样,是不是身子骨好了很多。墨漓自然是都答了,一边哄着百里九歌再吃点夷陵酥填肚子。 后来,墨漓去主帐中继续与武将们讨论,特意让百里九歌抱着衿儿旁听。 武将们虽然明白世子殿下这意思就是世子妃可以全身心的信任,然而心里始终芥蒂,故此总有人将敌视的视线投向百里九歌。 她也不在意,一边哄着衿儿,一边听着他们商量。因着已经掌握了天玑迷阵,故此百里九歌对各种排兵布阵的内容还是听得懂的,时而觉得不妥了,也插嘴说上几句。武将们发现她说得在理,纵然心中不爽,自然也是采纳了。 眼下,周营就驻扎在距离桂城五里之外,百里九歌望向那张地图,地图上已经被墨漓用黑白棋子列满。 她心知,墨漓之前在大商做质子时,将该调查的都调查了,可谓是知己知彼,也一定知道这桂城的守将不好对付…… 这会儿有武将不屑道:“桂城是商国的军事要地,殷浩宜那个头脑不清的竟然弄个女人守城,还不如直接投降了免得被打得太难堪。” 墨漓淡淡道:“张将军说错了,杨妍此人,是个强敌。” 那张将军不能置信的说:“世子殿下是在与末将说玩笑话吧。” 百里九歌认出平时总带头非议她的就是这张将军,她也不计较,只是就事论事说:“张将军你可别看杨妍是女子,其实她有勇有谋,厉害着呢。” 312.嗜火毒蜂 张将军素来高傲,听了百里九歌的话,立刻吹胡子瞪眼,毫不客气道:“世子妃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果然商国人就是商国人,竟是妖言惑众到这里来了!哼,须知我大周将士众志成城,世子妃别以为这样就能乱了军心!” “张将军。”墨漓面色浅淡,眼底有些不悦。 旁侧其他几个武将也拉了拉这张将军,有人低声说:“当着世子殿下的面呢,张将军还是别说了吧。” 百里九歌洒然一笑:“没关系,我不介意的,反正我帮墨漓你们也帮墨漓,没什么差别,与其闹内讧不如专心给墨漓分忧。” 百里九歌也是无心说说,倒不想自己的话将张将军堵得语结,没再攻击她了。 她也就继续讲下去:“大家可知道,在八年前大商的殿前试武中,一举拔得头筹的就是桂城太守之女杨妍。她发誓一生不嫁,只为镇守疆土报效国家。当时大商在位的还是先帝,钦点她为正三品城守参将,统帅桂城守军。算起来这杨妍也是大商屈指可数的三位女将军之一,反正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 张将军不服气的哼了声,别过视线去了。 墨漓浅笑:“张将军别恼,九歌所言俱是属实,杨妍此人,确实比我们一路攻来所遭遇的其他守将难对付的多了。一切谨慎为上,切勿轻敌。” 张将军是敬重墨漓的,自然也就拱手听命了:“老臣明白,都听世子殿下的。” 正好这会儿衿儿哭闹起来,想是饿了,百里九歌便抱着衿儿出了主营。临走前笑着望了墨漓一眼,娇憨的笑道:“你别太累了,劳逸结合。” “好。”他应下。 踏出了主营帐,回了副帐子,刚给衿儿喂完nai抱着又走出去了,便见迎面一团赭石色的人影迎了上来,正是孤雁。 百里九歌看他似乎很游手好闲,嗤道:“来之前你迫不及待的,来之后知道无聊了吧?” 孤雁翻了个白眼,哂道:“再无聊也比在凤凰谷跟爹大眼瞪小眼来得强,不过话说回来……”他想了想,抬手指着五里外那座模糊的城池,桂城,说:“昭宜帝自以为国力雄厚,眼下只是边境的几座城池被妹夫打下来,昭宜帝估计还在花天酒地的以为是妹夫侥幸呢。” 百里九歌眨眨眼,“孤雁,你想说什么?” 一记暴栗弹在百里九歌头顶,她吃痛,瞪了孤雁一眼。孤雁不以为意的说:“我的意思是,昭宜帝这会儿还不会有什么危机感,所以殷浩宸和百里未明暂时都不会来。” 百里九歌心中一震。是啊,这段时间她光想着阴阳咒的事和蓬莱的事了,竟是到现在了才想起来,周国与大商开战,怎能不遇上殷浩宸和大哥?殷浩宸手里那三支军队和百里家的两支军队,都是大商的精锐部队,殷浩宸和大哥治军严格是出了名的,他们带出的军队作战起来定是会让墨漓很难办。 何况,她与墨漓,又哪里愿意与故友和亲人兵戎相见? 孤雁哂笑:“黑凤你可别露出那种忧愁表情,有什么大不了的?先拿下桂城再说吧,至于你大哥和宸王什么时候会出现,那就得看昭宜帝的危机感和悟xing了。” 百里九歌想了想,也只得不想这事,大喇喇笑了。 这晚,一家子人在帐篷里围着一个桌子吃饭,墨漓边哄着衿儿,边给百里九歌夹菜。百里九歌当然是希望他能好好吃饭了,自然也回夹。 这情形看在荆流风和百里啸眼里,荆流风满意的不行,百里啸的脸仍绷着,倒没说什么。 这还是百里九歌生平第一次在军营里过夜,星星点点的火光,来来回回的巡逻兵,还有空气里弥漫的草料味道,都有着一种别样的体验感。纵然行军打仗的气氛是紧张的,可这会儿站在夜空下仰望诸天星斗,百里九歌的心里却很安详。 她想起了从前的商周之战,那时她还是江湖上的黑凤,因得知自己的未婚夫殷浩宸正在战场上,特意与孤雁一起远远的跟着他们,看看能不能偷偷帮忙。可谁想晋国太子跑进了商军里,用着粗浅的天玑迷阵大肆屠杀周军,这才导致周国落败沦为附属国,墨漓也就被送去大商做了质子。 三年的时间,兜兜转转,如今的她又跟上了战场,却是周营这边的人了,这样想想倒也挺戏剧xing。 一件斗篷被轻轻披在百里九歌肩上,她回过身,身子也被揽进了熟悉的怀抱里,墨漓的眸子在夜空下深的像是幽邃的汪洋。 百里九歌明眸笑问:“你不是在哄衿儿吗,怎么跑出来了?” 墨漓似是不怀好意的贴近百里九歌的耳,专程朝着她耳洞吹了口气,热热的,让百里九歌身子战栗,脸上顿时飞出红霞,“你、你干嘛!” 他笑意更深,诱哄似的问着:“出去走走如何?这附近有个暖和的山坳,据说夜下景致极美。” “啊?你连这都知道?”噢对,想起来了,昔日墨漓在大商做质子时,墨漪帮他去挖大商军部的底,而秋杭则带着兰庄的人将大商每个战略地带的地形都记录下来……果然够狠。 身子忽然被抱了起来,百里九歌惊呼:“墨漓,你要干嘛?” “我们这就走,你安心抱紧我。” 百里九歌心中一颤,只望见墨漓如谪仙般飘出了军营,身旁的军帐灯火都在迅速后退,他快的像是闪电,一路出营也没有让人察觉。 百里九歌忙说:“快放我下来!轻功虽然不耗内力,可你身子骨还是得养着才是!” “没事的,那里不远,你歇息一下,稍后我们就到了。” 百里九歌拗不过墨漓,只好努努嘴,攀着他的脖子由着他了。心中还想着若是墨漓骗她,待回来的时候她就是用驮的也要把墨漓驮回来。 好在墨漓的确没有骗她,他所说的那个暖和的山坳距离军营不过四五里,很快他们就到了。 当百里九歌被墨漓放下地时,她真不敢相信,深秋的季节里还有这样一片夏意盎然的地方在。 “不会吧……果子,蜜蜂,萤火虫……这地方也太神奇了不是?” 百里九歌吃惊的望着茂密的树林,就像是夏季时的葱茏,林中星星点点的萤火虫编织成繁星般的幻梦,像极了七夕夜里的点点温柔。 “真好看。” 心随意动,百里九歌抬起小手,喜悦的触碰着一只萤火虫,看着那微弱的明火在自己指尖留下一抹比白昼还要绚烂的光亮。 只不过…… “墨漓,这里怎么还有蜜蜂啊?还有那果子,你看。”百里九歌指了指周围一些长得很奇怪的树,树上结了不少光滑漂亮的果子,看着就眼馋。 那果子是花果并蒂的,明明是大晚上,竟还有成群结队的蜜蜂围在花朵附近采蜜,轻微的嗡嗡声听来像是乐曲。 墨漓柔声解释:“可曾听过桂城盛产蜜果?” 百里九歌讶了讶,这份知识她还是接触过的,自是知道,那这么说来…… “这就是桂城的蜜果了?” “嗯。”墨漓柔声讲着:“桂城附近的一处山坳,生有蜜果,因着蜜果生长时要不断散热,才致使这一代如同chun夏一般,自然夏虫也得以存活。” “这样啊……这地方和凤凰谷一样,都是得天独厚,像是仙境似的!” 百里九歌笑得明媚酣畅,大步流星走到了一树蜜果前,扬手就要摘下,却见一只蜜蜂飞到了自己指尖上。 这蜜蜂的颜色,怎么…… “九歌,当心点。” 当百里九歌回过神的时候,已经被墨漓搂回了之前立足的位置。 她诧异的望着墨漓,眨眨眼问:“怎么了吗?我看这蜜蜂颜色好奇怪,怎么火红火红的……哎呀,想起来了!是嗜火毒蜂!” 不由心里一阵悸怕,这嗜火毒蜂凶残的很,只要见到火光,就会不顾一切的用毒针蛰附近的人畜,且它的毒针有剧毒,被蛰一下决计是吃不了兜着走! 墨漓柔声安抚:“这种毒蜂也算是桂城这里的特产了,别害怕,只要没有火光,它们就很温顺。” “噢,好吧。”百里九歌点点头笑了笑,回眸就看见墨漓深深的凝睇着她,那浊玉般的眸子已经深到无穷无尽的境地去了,比这夜色还要深,暗暗的华光像是粘稠的情网,只为她一个人绽放。 百里九歌的脸上浮出两抹沁红,“墨漓……”哪里还能不明白他这目光是什么意思?自然也就明白他为什么带她来这儿了。 “你够坏的,原来不光是给我看好玩的东西啊,还想、还想……” “还想什么?嗯?”他贴在她耳边柔声问着,喑哑的声线,又暖又热的气息,让百里九歌更是连手指头都战栗起来。 她羞窘的嗤道:“你故意拿我开涮的不是?你把我拖到这里来的还要我来说原因,我才不说!反正……哎?墨漓你干什么?” 313.夜探太守府 百里九歌的话没说完,就又被抱了起来,她没能看清是怎么回事,便被墨漓压了下去。 百里九歌一怔,发现墨漓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就把鹤氅解下来铺在地上了,现在她就躺在他的鹤氅的,软软的,也就这么近距离的撞进那双古洞碎雪般的幽眸中。 百里九歌痴痴笑了出来:“你这家伙真是……唔……”都不让她把话说完就来吻她。 此刻心中是万分甜蜜的,阔别了两个多月,那满肚子的牵念和相思终于能得到纾解,百里九歌又何尝不想疯狂一次?这里远离军营,根本不用担心被人抓包,她笑着送上自己的全部,眼底的娇媚迷离如一朵缓缓盛开的凤凰花,只教一人欣赏,摄了墨漓全部的心魂。 这一次,两个人都尤为疯狂。爱似潮水汹涌,天空,星子,萤火虫,都在剧烈的颠倒摇晃。 行至浩瀚汪洋,百里九歌忽的瞅见一只嗜火毒蜂落在墨漓肩上,她忙说:“墨漓,那只蜜蜂!” 他笑得喑哑而醉人:“没事,待会儿再说……” “嗯……”百里九歌软软应了,眸中薄雾潋滟,所有的思绪都被墨漓一个人填满。 她只能看见他,只能想着他,除了他再没有别的…… 这夜贪欢的有些晚,两人谁都还想继续偷这甜蜜时光,可因着衿儿还在营帐里,算时间怕是也快要饿了,墨漓便抱着百里九歌回去。 回营的时候正好看见百里啸站在帐子门前,在和孤雁谈话,火光将两人的身形照出颀长的影子,也照得他们的面庞有棱有角。尤其是百里啸,朝着墨漓望来时,眼中飞出的全是刀光剑影。 百里九歌这会儿身子有些酸软,却一见百里啸那目光,所有精神头都来了,连忙从墨漓怀里跳下地来,喊着:“墨漓带我去了个好地方,我玩的很开心!” 百里啸闷哼一声,拉开帘子,让几人先进去了。墨漓自是不会让岳丈为他拉帘子,他从百里啸手中将帘子接过,请百里啸先入帐篷。 进了营帐,百里啸也就不怕喧哗声会教士卒们听见了。他不悦的拍着桌案道:“什么去个好地方玩,周世子你莫欺负我女儿,她一路从凤凰谷赶来此处,早已累了,你还这样不知好歹。” 百里九歌脸红道:“爹你乱说什么,真该说好对事不对人的,干什么老针对墨漓!” 孤雁在旁拍着襁褓,顺嘴搭上一句:“百里将军,人家小夫妻之间的私密事您还是别过问了吧,黑凤觉得好不就行吗?” 百里啸眉头一竖,孤雁忙翻了个白眼,低头跟衿儿玩了,一边偷着窥了百里啸两眼,哂道:“岳父真是种难搞的生物。” 刚巧衿儿饿了,开始哇哇哭,百里九歌便抱着衿儿去后面喂nai,其间听见百里啸一直在叱喝墨漓,墨漓温和谦恭的作答,句句都是实话,再加上荆流风好言相劝和孤雁难得良心发现的帮腔,最后百里啸也作罢了,没再说下去。 随后数日,墨漓投身军务,与百里九歌和衿儿相处的时间很少。百里九歌索xing带上衿儿和孤雁就跟在墨漓身旁,看他与众武将商议对策,调遣兵将。 墨漓这几日眉头微皱,百里九歌知道他是遇上了棘手的事,正是那桂城守将杨妍日日紧闭城门,高挂免战牌,还宣了歌姬在府里陪着爹娘笙歌曼舞,日夜的都能听见城里有伶人咿咿呀呀的唱着。 根据斥候来报,桂城守军一共不足一千人,如今周国二十万人马压境,大家心知肚明,杨妍高挂免战牌的用意就是想争取时间等着昭宜帝派援军来,在这种情况下周军必须速战速决。 然而任凭周营如何去叫阵,桂城就是不战。且这桂城城墙极高,用云梯根本无法攻城,是以,墨漓虽然面不改色,可百里九歌知道他定是着急的。 这日,桂城又是锁城不战,墨漓面对地图,手在袖下不断握紧、松开,因着心火急躁,气息乱了,一口血溅落在地图上,吓到了百里九歌。 她连忙过来扶着墨漓,抚过他的胸口,“墨漓你别着急,身子骨重要。” 张将军等人也忙问:“世子殿下没事吧?” “无妨。”墨漓清淡一笑,眸底多了些冷霜般的颜色,“既然杨妍将军想要以逸待劳,让我们先乱阵脚,想来以她的谋略,定不会仅仅守城苦等,只怕还有别的什么目的。” 百里九歌闻言便想到“兵不厌诈”这个词,问道:“墨漓,你的意思是,杨妍不光是在等着殷浩宜派援军来,也在筹备什么方略,想要出其不意暗算我们?” “很有这个可能。”墨漓想了想,道:“必须让人进城里打探,看看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然而桂城守备森严,城墙太高,想要进去却是太难……” 百里九歌忙说:“这有什么的?我去!” “九歌?”墨漓眸色微变。 百里九歌望了望周遭脸色古怪的武将们,笑道:“等天黑了我混进去,不会让他们发现的,你们放心就是,好了就这么决定了。噢对了墨漓,你别告诉……别告诉兰庄的两位长辈。” 兰庄的两位长辈,这是百里啸和荆流风在周营里的身份。 尽管墨漓之后一直在温柔的劝着百里九歌不要去,可她还是坚决的回驳了墨漓,让他好好压营,打探的事情交给她就好。再怎么说她如今的武功也更胜于从前,这种拼修为的事定没问题。 于是当晚夜色浓郁时,孤雁陪着百里九歌接近桂城,在外头等她。 百里九歌朝着孤雁笑道:“谢谢你替我圆谎,这样爹娘就不会怀疑我一个人出去了,等我们回去了就说是你之前指点我武功来着。” 孤雁哂笑:“你这粗神经的怎么还耍小聪明了?快去快回,免得我等在这儿被冻死。” “好,我去去就回!”百里九歌洒然一笑,身影顿时化作流星,弹指间就没了踪影。 因着看过秋杭精心绘制的地图,百里九歌知道有一处城墙旁恰好有几棵古松,枝叶繁茂伸进了城头。 她将轻功发挥到极致,踩在松树枝上,一袭黑衣与夜色溶溶不分,一个起落,就瞒过城墙上的所有守卫,混入了城中。 轻盈落地后,百里九歌贴着城墙根,飞快的躲到了一幢民宅后,环顾了四周没人盯上她,这便舒了口气。 接下来就该朝卫兵出入多的地方去了。 做了个深呼吸,百里九歌在黑暗中小心的行进,一边观察着城内士卒的移动轨迹,最后诧异的发现,太守府是出入量最大的地方。 百里九歌便靠近了太守府。 思及秋杭绘制的那张无敌地图,地图上甚至细化到太守府的每一座房间位置,是以,百里九歌很容易就找准了安全区域,纵身跃了进去。 这太守府果真仍是笙歌曼舞,主厅那边伶人们咿咿呀呀的唱着戏,似还有不少捧场的人。 这让百里九歌觉得奇怪,既然杨妍他们都在听戏,为什么还有那么多士卒进进出出的? 看来墨漓没说错,杨妍有问题。 百里九歌跃上屋顶,压低身子,刚好能看见主厅的情况,只见士卒们果然是出入主厅,其间窗纸上映着的伶人们那水袖也没停过。 再望向太守府的其他处,百里九歌蓦地发现,就在一处院子里,堆满了黑漆漆的箱子,有仆役穿得严严实实的,正在摆弄那些箱子,隐约还传来什么微弱的声音…… 百里九歌皱皱眉,那些箱子里确实有种声音的,可偏偏正厅里笙歌曼舞,让她难以分辨出来…… 看来只有再靠近点了。 百里九歌笃定了主意,便在屋顶上腾挪,朝着那方院子接近,这途中也渐渐看清,那些箱子周围好像攀附着很多黑红黑红的小东西,那到底是什么…… 忽然间,空气中掺进了一种极致危险的气息,百里九歌在第一时间便感觉到了。 是杀气! 有人杀过来了。 本能的以手撑屋瓦,身形如梭子般滑了出去,百里九歌落在屋顶的一侧,抬眼便望见屋顶的另一侧多出一个女子,眼底的光芒与她手中的长枪一般冷冽。 这女子看着似乎比墨漓还要大上两三岁,看穿着不似下人…… 女子冷喝:“你是何人?!” 百里九歌咬牙不答,这会儿只觉得对面女子身上的凛凛杀气比秋风还要冷,委实不好招架,看来是个高手。 再一想,桂城里像这样年纪和穿着又武功高强的女子,不就杨妍一个吗? 百里九歌惊呼:“你该不会就是杨妍吧?” 对方的眼神顿沉,更甚方才的杀气,卷着怒涛般的秋风,拍打着百里九歌单薄的身子,将她的衣衫长发都猎猎扬起。 百里九歌心下怵了怵……看对方的表现,估计自己是猜中了。 长枪忽然刺来,穿过呼啸的风,只是眨眼间的功夫,杨妍便近在咫尺,百里九歌惊秫,清晰的看见那尖利的枪头离自己的喉咙只有一步之遥! 314.兵不厌诈 说时迟那时快,连百里九歌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躲开这一枪的。 只是当她终于将冰凉的空气吸入肺里的那一刻,才发现自己躲开了,而杨妍的那一枪刺入了屋瓦,震起了周遭几十枚瓦片轰塌。 好强的内力! 百里九歌由衷笑道:“不愧是取得大商殿前试武状元头衔之人,杨将军这身武功,想来不比宸王和关西将军逊色。” 杨妍的声音清冽、刚硬:“你见过宸王与关西将军?” 当然见过,不过现在可不是聊天的时候。百里九歌大喇喇一笑,失望的瞅了眼那院子里的排排箱子……看来自己今夜的探查要止于此处了。 “杨将军,后会有期。” 澄亮的话音一落,百里九歌便倒飞出去,身子擦过木叶萧萧。而杨妍也在第一时间踏过屋瓦,凌空追来。 百里九歌一惊,连忙抓过身旁树枝,以树枝为轴身躯翻转,堪堪躲过杨妍的一枪。百里九歌趁机在树干上踢了一脚,借力让身子翻正,狠狠踏在杨妍的枪刃上,借着反冲力遁出太守府。 而这一切都只在电光火石之间,便作终结。 百里九歌逃出了太守府,方才的惊险仍令她心悸,此刻夜风一吹,才感受到颈后早已是涔涔冷汗。 她一刻不敢停留,用着最快的速度,终于顺利的翻出了桂城,与孤雁会合。 “黑凤!” 孤雁从一颗古树上跳下,发丝间还绞着几片黄叶。他信手将黄叶挥落,见百里九歌的神色有些发紧,连忙扣住她的肩膀问道:“黑凤,怎么了,你没事吧,怎么脸色不太好?” 百里九歌挤出一道澄澈的笑意:“孤雁,你……你先让我喘口气。” 就这么气喘吁吁的,调整了约摸一盏茶的功夫,百里九歌才理顺气息,说了出来:“我在太守府里发现了很奇怪的箱子,那些箱子好像有声音,还有很多黑红色的小东西在箱子四周徘徊。可是太守府太吵了我听不清,想要接近查看时,竟被杨妍逮住了。” 孤雁大惊,忙问:“那你有没有事,没被她抓了吗?” 百里九歌无语嗤笑:“我要是被抓了,那你现在是在跟谁说话?反正我逃出来了,就是不知道杨妍经过此事后会怎么做。” 孤雁冥思苦想了半晌,说:“她手底下就只有不到一千的守军,就是想翻大浪也是有心无力,顶多就是加强戒备、多思虑些。” “这样啊……”百里九歌想了想,觉得孤雁说的也靠谱,便道:“此地不宜久留,快点回去吧,我还要将那些怪箱子的事告诉墨漓。墨漓那么聪明,肯定能想出来的。” 孤雁点头,两个人达成一致,便赶忙踏着夜色回周营。 因着两人轻功极高,不消片刻便已经行出五里地,回到了营帐中。迎面就望见荆流风抱着衿儿出来了,衿儿饿了,清亮的啼哭声惹得好些士卒聚精会神的望着。 百里九歌忙唤着:“衿儿!”奔了过去,从荆流风的怀里将衿儿抱过来,抱着衿儿朝着帐子走去。 “黑凤。”孤雁喊了她一声。 百里九歌回眸说:“孤雁,刚才我和你说的关于木箱子的事,你替我转告墨漓,其他的就不要说了。”她不想让墨漓因得知她遭遇杨妍而后怕担心。 孤雁应了,衣袂扬起,大步寻着墨漓而去。 浓郁的夜色掩盖了这天地间的很多东西,但墨漓那一阕清韵的荼白,却像是朦胧的月光般,孤零零的为黑暗增添一泓浅浅璧色。 那样干净的、清雅的颜色,总是好找的,当孤雁找到墨漓的时候,他就立在军营的昏黑一角,披着大朵黯然绽放的昙花,仿若遗世独立。 “妹夫。”孤雁大步踏了过去,很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的就将百里九歌的话重复给了墨漓。至于百里九歌不让他说的内容,他也就好心不说了。 说罢,孤雁问:“怎么样,能想破不?” 墨漓凝眉不语,月色将他的脸庞修饰得万分苍白,边角处有着水银似的透明。 眸底微微惊起些涟漪,脑海似是有条线将这一切都穿上了,墨漓眯了眯眼,望向那天夜里他带百里九歌去的那个温暖山坳…… 接着,他斟酌着说出两个字:“蜂箱。” “蜂箱?”孤雁愕了下,旋即明白了,“黑凤看见的一排排箱子,是蜂箱?” “应该是。”墨漓说着,沉默片刻,唇角扬起了清浅的笑意:“莫非,杨妍的意图是……想来是了,那便将计就计吧。” “将计就计?” “嗯。”墨漓想了想,又说:“只是还需要确认,在没有十成的把握前,我不能拿将士们的xing命去赌。” 孤雁虽然看着含糊,但心里是明白事的,他哂笑着举目望天,望见的是今夜众星明亮、月色黯淡…… 他道:“三日后的子时,东南风起,约摸持续到丑时末刻。” “东南风……”桂城的位置,正好是在周营的东南。 眸底深意显现,墨漓淡笑:“想来,若我猜得不错,杨妍就是在等三日后的东南风了。” 闻言,孤雁先是讶然,接着便拉起一张理直气壮的笑脸来,揶揄道:“妹夫你瞧瞧,要不是我和黑凤,你是不是都发现不了这些事啊?到时候三日后吃了大亏可就损失大了,还不快说声谢谢大舅哥?” 墨漓浅笑如平静的湖水,沉默了片刻,见孤雁似乎又要开始呱唧呱唧了,墨漓淡笑:“司空公子此来周营,既然是为了活动筋骨,不知我这里的一件事,可否托给你。” “可以啊。”孤雁抱肘邀功,“叫大舅,我当仁不让,不叫,那就没门没窗户!” 墨漓莫可奈何的笑了笑:“罢了……”温润的朝孤雁施礼,“不知我这里的一件事,可否托给大舅。” “完全没问题,妹夫请说。”孤雁神气十足的摆摆袖子。 墨漓道:“还请明晚再探一次桂城,一是摸清侧城门的值班室所在,二是潜入太守府,将蜂箱里的蜜蜂捉一只回来。” 孤雁本来神气的听着,结果听到捉蜜蜂的时候差点噗出来,“我说妹夫,你口中的将计就计就这么幼稚吗?还捉蜜蜂。” “有何不可?”墨漓反问。 “这……”孤雁语结,好像没有什么理由反驳,那就接受吧! “行,包在我身上,正好我看看你要怎么跟杨妍诈上一番!” 墨漓颔首,浅笑作揖,“多谢司空公子相助。” 孤雁眸光一转,“我耳朵不好,刚才妹夫叫我啥?” 墨漓无可奈何道:“多谢大舅相助。” 孤雁既是答应了墨漓,第二日夜里,便大摇大摆的准备去桂城。 百里九歌瞧见了孤雁像是要行动,便赶忙叫住了他。询问一番后,百里九歌想要与孤雁一起去,她笑说:“多个人多份力气,再者说了,昨晚我进城摸过一次,多少能给你引路不是?” 孤雁心知百里九歌如今的武功更胜于从前,也不担心了,笑说:“那就一起去,不过妹夫说了,今夜桂城里的守卫肯定更森严,我们就得更小心了。” “我知道了。”百里九歌点点头。 两人出发,沿着上次的轨迹潜入桂城,贴着墙根挪动,接着躲在一处黑漆漆的巷道。 百里九歌探出脑袋,惊了惊:果然,如今这桂城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这戒备简直能防住苍蝇,想来太守府那边肯定有过之而无不及。 百里九歌低声说:“墨漓是不是说了让我们摸清楚侧城门的值班室所在?” “对。”孤雁思考了片刻,道:“咱们分头行动,你去找值班室,我去捉蜜蜂。” “啊?”百里九歌不解:“为什么不是我去捉蜜蜂,你不是不知道路吗?” 一个暴栗弹在百里九歌头顶,她吃痛,瞪着孤雁,用眼神控诉他的暴力行为。 孤雁哂道:“你傻呀,要是你去再卯上杨妍怎么办?我武功比你高一大截,就是碰到她了,我也能捉个蜜蜂全身而退。” “有道理……好吧。”百里九歌应了,这会儿瞅着街上巡逻的士卒刚好转过身去,笑道:“那我去了。” 话落,人已不见。 “呿,跑得倒快。”孤雁翻了个白眼,接着也闪没了。 浓郁的夜色掩映着百里九歌的身影,一袭黑裙如云丝般,闪转间不留痕迹。 她朝着侧城门的方向接近,一路上轻盈的躲开无数巡逻士卒,身轻如燕,终于成功到了侧城门下。 仰头望向上方,有几扇小窗里有着灯火,还有男人们的说话声,不知道那里是不是值班室,还得上去看看…… 这时一名士卒从城门下走了出来,百里九歌看准机会,冲上去点了他的睡xue,将人给拖到灌木后面。 接着她抓紧时间扒掉士卒的衣袍头盔,套在身上,又用随身携带的原料,照着这人的脸皮,做了张人皮面具易容上。 起身,正准备走,忽觉得大冷天的让个人在这里睡着实在不厚道,百里九歌索xing往他嘴里塞了颗取暖的药丸,随后便拿起这人的长枪,在其他守门士卒毫不怀疑的视线下,走上了通往城楼高处的楼梯。 315.什么人藏在马车下? 因着桂城城墙极高,是以,百里九歌在楼梯上绕了好几个弯,才踏了上去。 她深吸一口气,望着前面的几个房间,举步走去。 推开第一间房间的门……嗯,是吃饭的屋子。 几个守城的士卒正在吃玉米饽饽,当望见百里九歌时,笑道:“哟,兄弟你不是刚要去巡街吗,怎么又回来了,可是要带两个饽饽吃?” 百里九歌点头憨笑,虽说刚刚吃了变声的药物变成男声,可她也不知道方才那个被撂倒的士卒具体是什么声音的,贸然开口的话,肯定要被怀疑。 一个饽饽被抛来,百里九歌接住,感激的点点头就走出去了,好在这些人也没发觉异样。 她朝着第二间房间走去。 走到门前,推开门,看见的是……唔,不好! 百里九歌连忙关门,反射xing的转身,脸红的像是煮熟的虾子。 搞什么!既然是更衣室,好歹也要拉个帘子吧!害得她就那么看见、看见…… 门被从里头拉开了,一个士卒走出来,重重的拍了下百里九歌的肩,惊得她差点呼出声来。 “兄弟,你找我有事啊?嘿嘿,我刚在换衣服呢,不好意思啊。” 百里九歌满脸冒热气,这会儿真想赶紧回周营,可偏偏已经骑虎难下了,眼下又不能背对着人家不说话。 算了算了,豁出去了! 百里九歌转身,努力无视掉眼前的大片皮肤色,说道:“没事,你继续。” 赤膊男有些诧异,又拍了拍百里九歌的肩膀,她皱眉,手劲怎么这么大! “兄弟,你的声音怎么不对啊?” 天!别露馅了!百里九歌忙咳嗽起来:“咳、咳咳……伤风,伤风。” “哦,天气凉了,好多人得了伤风,兄弟你注意着点养病,咱们可还得跟着杨妍将军守城呢!” 赤膊男终于进屋去了,因着还想继续与百里九歌说话,门也不关,就这样半开着。 “兄弟啊,说真的,虽然咱们桂城是被周国侵略来着,可这两年赋税那么重,各家都要过不下去了……” 这赤膊男一边叹着气讲话,一边脱裤子准备换,这让百里九歌关门也不是走也不是,羞得手指头都蜷起来了。 她低着头,听着衣料落地的声音,还有那男子郁闷的叹息。 “如今咱们桂城岌岌可危,杨妍将军往朝都都递了七八道加急塘报,求派援军,可是圣上不仅不派援军来,还让杨妍将军必须守住桂城……” “你说咱们就这一千人不到,拿什么去跟人家二十万铁骑拼啊?事到如今,活一天就庆祝一天吧,不过就是贱命一条不值钱,却苦了咱们杨妍将军,还要为那种昏君尽忠……” 百里九歌微微一震,虽然脸上还是红彤彤的,可多少因这士卒的话而动容。 是啊,纵然她意气风发的支持墨漓,可战争的残酷,她又怎会不知道呢? 活一天就庆祝一天…… 心下了然,其实大商的子民们也打心眼的不愿给殷浩宜卖命,却又不得已…… 百里九歌猛然回神,终究是办事要紧,于是说:“我先走了。”言罢赶紧关上门。 总算是看不到那羞人的场面了,百里九歌大松一口气,朝着最里侧的那间屋子走去。 这屋子的门本就是开着的,百里九歌走到门口,眼底一亮。 就是这里——值班室! 按照孤雁先前与她说的,百里九歌下意识的将值班室的各种陈设默默记在心里,看着差不多了,转身要走。谁想才走了没几步,方才那个换衣服的赤膊男又出来了。 “兄弟,我也去巡街,咱们一起吧。” 百里九歌差点喷出来,真想嗤一句“有完没完”,生生的给忍住了,瞪着眼说:“伤风会……传染!” “没事没事,我不怕,我这几天也伤风着呢,比你可严重的多了!” 一听这话,百里九歌连想跪地的心情都有了。敢情要被传染的是自己啊! 她刚想说“我想自己巡街”,可这男子已经将胳膊搭上来了,还特意将百里九歌的肩膀往自己身上一揽,大笑:“走吧兄弟,预祝我们明天这个时候也都活着!” 百里九歌本是羞得要推开男子,可听了这话,心下一拧,一时忘了推却,被这男子勾肩搭背着往前行了好几步。 直到抵达楼梯前,百里九歌深吸一口气,笑道:“我想起有事先走。”接着便赶紧甩开男子,火速冲下楼去了,似还听见那男子在后面狐疑的自问自答。 总算是摆脱了这人,百里九歌下了城门,提着长枪快步离去,假意巡街。 她心知得快些去和孤雁会合,否则,万一等那个被她扔在灌木里的原主被发现了,定会引起一场骚动,到那时候,再出城就难度大了…… 好在百里九歌在到了指定地点后,等了没一会儿,就等到了孤雁。 此刻的百里九歌已经穿回了黑裙,她招招手,孤雁闪身而来,手中捏着一盏小瓷瓶,加了塞子。 他得意的在百里九歌眼前晃着瓷瓶,夸耀道:“看吧,还是得师兄出马,修为高了就是不容易被发现,黑凤,你认输吧。” 百里九歌无语:“我几时说了要和你比试来着?认输你个头啊。” 两人也都清楚,眼下的情形不适合聊天,于是话题就此打住,两人准备以最快的速度出城去。 然而孤雁刚走出来,就看见街道的一侧涌来了十几名士卒。那些士卒边跑,还纷纷喊着:“加强戒备,严防死守!” 孤雁心知没出什么纰漏,再朝着街道另一侧看去。运气很不好,那边竟也跑过来十几名士卒,远远呼道:“时间到了,可以换班了!” 闻声,孤雁气得直想磨牙。这什么鬼运气,怎么他和黑凤就赶在人家集体换班的时间和地点出现呢? 若是让两方人一接近,难保不会察觉到他们俩,得火速撤离!孤雁回头看去,见这里是个三岔路口,后面有条短小的巷子,是通向主路的…… 百里九歌连连给孤雁使眼色:先往主路去吧,躲一时算一时! 孤雁点头,两人立刻在短巷里会合,猫着腰,小心的穿行到主路沿街,总算是逃过了那群换班士卒的眼睛。 可是主街上巡逻的士卒更多,恨不能一眼望去,密密麻麻的延伸到城门口。两个人躲在羊圈里,露出两个脑袋偷偷看着,心里也清楚,在这样森严的戒备下,他们若是纵身而去,定然是要被发现…… 怎么办?百里九歌用眼神询问孤雁。 孤雁挤了挤眼睛:不知道啊,只能耐心等待机会。 看起来也只能这样了,虽然怕是会等很久……百里九歌不禁握紧了拳,心中有暗暗的火在烧着,将整颗心都点燃了。 她很想快点脱身,回到墨漓和衿儿身边。墨漓现在一定很是担心她,衿儿是不是又哭了…… 肩膀被轻轻拍了下,百里九歌回神,见孤雁指着不远处。 “黑凤,看!” 那是……马车? 正在渐渐驶近。 那是辆朴素的马车,车帘紧紧的遮住了内里。但百里九歌知道,在这种戒备森严的情况下,还能夜间乘马车在街上走的人,一定不是小人物。 会是杨妍吗? 虽然与杨妍只有一面之缘,但百里九歌便是觉得,那样一个刚硬冷冽、胸怀大志而心系安危的女将军,应该……骑马吧。 随着马车渐渐靠近了,两个人也调动内力,去听马车里的声音。 果然听见了一位略微苍老的女声:“圣上到底什么时候能派援军来啊,虽然咱们家妍儿有勇有谋,可是那周世子,哪里是好惹的,只怕桂城是逃不掉了……” 回答她的是一道同样苍老的男声:“圣上花天酒地,大权都旁落到萍贵妃手里,连元皇后都被打入冷宫。我担心,就算我们亲赴朝都去求救,也求不来援兵。” 百里九歌不禁惊讶。元皇后竟然被打入冷宫了? 忠言逆耳啊!殷浩宜那混账,待到身边全是说顺耳话的人时,只怕就离败亡不远了! “黑凤。” 孤雁用内力传来的声音,惊醒了百里九歌,她忙看向他。 只见孤雁用唇形说着:马车里的两个人大概是杨妍的爹娘,也就是桂城的太守和夫人。 百里九歌心知桂城太守虽也会武,却远不及杨妍武功高强,既然如此的话…… 朝着孤雁笑了笑,师兄妹间的默契,让百里九歌已经知道,孤雁接下来会有什么提议了。 冲着彼此点点头,两个人看好时机,就在那马车从身前经过时,两人的身形同时一闪,成功的窜到了马车车厢下,稳稳的把住车座。 因着他们动作干净利落,车厢内的杨太守和夫人没有察觉到异样,仍是沉浸在愤懑的情绪里。 呼……百里九歌暂时松下一口气。暂时安全了,接下来,就让这辆马车掩护他们吧。等马车到了相对安全点的地方,他们就可以逃脱了。 马车轱辘吱呀呀的转着,孤雁和百里九歌都保持着警惕,将呼吸声压到最低,等待机会到来。 但事情并不顺利。 316.一双男女鬼 没过一会儿,后方传来了哒哒的马蹄声,接着,杨妍清冽的声音,如箭一般带着阵刚锋之气,远远扫来。 “爹、娘,桂城交给孩儿镇守便是了,不要再劳苦赶赴朝都恳求圣上!” 百里九歌一怔。原来杨太守和夫人是要去亲面昭宜帝,给女儿求援兵吗? 也就在这时,马车急刹车。百里九歌和孤雁一时受不了这样的冲击力,身子撞在了轮轴上,震动了上头的马车厢。 接着便听见杨太守的呼声:“什么人藏在马车下?!” 不好!他们被发现了! 百里九歌还来不及询问孤雁什么,便觉得腰上一紧,是孤雁环住了她的腰。 下一刻她便被孤雁从马车厢下面带出来,天旋地转的,百里九歌花了片刻调整过来,这会儿已经被孤雁携着,远离了主街。 孤雁将轻功发挥到极致,迅猛的风扑面而来,吹得两人的发丝都往脸上糊。 百里九歌回头,望一眼主街那边,看见星星点点的士卒已经开始追了过来,再接着,城中响起了警钟的声音,行军声从四面八方响起,纷纷朝着城墙下聚集…… 糟了。 百里九歌忙说:“孤雁,你看他们……这下子我们不管从哪里翻出去,都要在城墙下遇上他们……不好,他们有箭!” 形势严峻,孤雁那双天生诙谐的眸子,这会儿也俱是严肃。 百里九歌道:“孤雁,要不我们赶紧喊雪凰和雁儿吧!若我召唤其他的鸟雀来,帮不了我们出城,还会成为弓箭下的牺牲品!” 一语说完,不见孤雁回答,却见孤雁扭过头来,对着她挤出一道相当尴尬的笑意:“黑凤,是我错了……我想着今晚凰儿和雁儿没啥事,就让它俩去山里玩了,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呢,召不过来。” 百里九歌乌云灌顶,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一颗心揪了一层又一层,眼看着越来越多的士卒铺满了城墙根,纷纷有银亮的弓箭被举起,百里九歌只觉得束手束脚。 “孤雁,得想个办法脱身,只要能争取一点时间,凭你我的修为还是可以出城的。万一时间拖久,杨妍追过来就惨了!” “我当然晓得啊。”孤雁满脸郁闷的嗫嚅,携着百里九歌飞驰,绞尽脑汁的想着能有什么办法争取时间。 一个眼尖,孤雁瞅到距离城墙根不远处有个黑漆漆的小巷子,且刚巧巷子旁立着一座三层酒肆,能够挡住士卒们的视线……脑海中猛然产生一个想法,孤雁在树枝上借力,朝着小巷子就落下去了。 落地的同时,百里九歌拉住孤雁的袖子,急切的问着:“我们是突围还是怎样?” 孤雁故作玄虚的笑了笑:“我想到个办法,能争取点时间让我们出城,就是这招数太没品。” 没品? 是很下作吗? 百里九歌愣了愣,嗤道:“管它有品没品的,能脱身就行!孤雁你快告诉我怎么做,我一定做到最好!” 孤雁翻了个白眼,十分汗颜的哂道:“好吧,你附耳过来……”接着贴近百里九歌的耳朵,嘤嘤说了一番。 没过多久,最近处的城墙根下,早已严阵以待的士卒们拉满了弓箭,纷纷守株待兔,等着**者出现时就将他们射死在箭下。夜风森凉,士卒们的呼吸声也显得紧张,毕竟方才大家都看见那**者跟影子一样来去无踪的,那般修为之人,不知道能不能成功拦下…… 可士卒们没想到的是,他们没等到人,却等到了鬼。 先是一阵阴风莫名吹来,像是从地底下钻出的一般,无形中仿佛将脚踝都缠住了。 士卒们纷纷打起了寒战,眼前似有什么东西一闪,快的像是闪电,看不真切。而这秋夜的昏黑又增添了丝丝缕缕的恐慌,有人喊道:“快戒备,准备射箭!” 黑夜里,不知是谁突然撕心裂肺的尖叫出来。 “啊!”这刺耳的尖叫,在寂静无人的长街上显得尤为惊心。 士卒们的心中也滋长了恐惧,面面相觑之际,忽然看见两道白色影子幽幽飘了过来。众人心中一紧,再定睛望去的时候,却只能看见落叶打着旋流连在无人长街上,阴森极了。 刺耳的尖叫再度响起,两道幽幽白影从街道两侧飘了出来,惊得士卒们脸色全白。 “鬼啊!” “闹鬼了!” 两只白衣冤鬼,披头散发,脸白如缟,嘴里还在滴血,那般阴森凄厉的惨叫着…… 士卒们一时间被吓到了,手里的弓箭忘了拉满,只这愣神的一瞬,两只鬼就飘到了他们头顶。 接着,两名士卒的脑袋被鬼踩了,两只鬼这么一借力,飞速升起。 两个士卒其中一个吓得坐在地上,另一个胆子大些,陡然反应过来。 “不是鬼,他们有重量,不是鬼!快射箭啊!” 百里九歌无奈,心中虽是万分紧张,却不知为何很想笑。孤雁这一招馊主意啊,的确是够没品的! 众士卒们被惊醒了,纷纷重新拉满了弓箭,箭镞指着百里九歌和孤雁。 接着,万箭齐发。 然而箭快,百里九歌和孤雁更快。 两人早就商量好了,再加上多年的默契,衔接极顺。孤雁丢出一枚石子,百里九歌踩在石子上借力,瞬间的功夫就跃上了城墙的最高处。 城墙上还有十几个士卒,见百里九歌上来,也来不及射箭了,执起枪就要攻。 百里九歌凌空一个回旋踢,十几个士卒被踢出一圈,她纵地翻出城楼,顺手折下旁边一根树枝,喊了声:“孤雁!” 树枝被射去,精准的射在孤雁身边。这会儿孤雁扫袖打落一轮箭矢,朝着那树枝一踩,借力一举跃过城墙,拉过百里九歌的袖子,两人飞驰而去。 总算是脱险了,百里九歌悬在高空的心脏也渐渐平静下来。 回望一眼桂城,在夜色下更为肃杀,隐约还能听见城中慌乱的声音。城头上有士卒在惊恐的望着他们,百里九歌回过头,庆幸两个人赶在杨妍到来之前就逃出来了,否则,那后果定然不堪设想。 没耽误时间,师兄妹俩将藏在衣服里的外衣拿出来,重新披上。 孤雁检查了小瓷瓶还安全的别在腰上,哂笑起来:“有惊无险,挺刺激的。” 百里九歌恣意笑道:“是挺刺激,还有你这招数的确没品的很。” “呿,是你自己说管它有品没品能逃出来就行,这会儿反倒数落起我了?黑凤,你这是过河拆桥!” “拆你个头!”百里九歌笑着嗤了他一句,心里却是暖暖的,与孤雁一道,回去周营了。 刚回到军营的时候,两个人都是气喘吁吁的,也顾不上其他的了,直接出现在众多士卒之间。 士卒们大惊,本能的就要攻击,定睛一看,才发现原来是世子妃和她师兄……只是怎么两个人的神情这样仓促,衣冠不整呢?他们干什么去了这是…… 百里九歌懒得管周围那些猜疑的、暧昧的眼神,大喇喇的直奔帐子而去,她要回到墨漓和衿儿身边。 刚冲到帐子门口,帐帘被人掀起,百里九歌来不及刹住,就这么撞在了一方坚硬的胸膛上。 “九歌?” 钟磬般的嗓音,即使是带着些被撞了的震动,仍旧是那般温和的吹进百里九歌耳中,在她的心口荡开圈圈涟漪。 百里九歌怔了怔,旋即搂住墨漓,在他胸口蹭了蹭,大喇喇一笑:“我和孤雁回来了,顺利完成任务!” 刚说完觉得不对,这才反应过来,不好!自己今晚是背着墨漓偷偷跟孤雁溜出去的,墨漓定是着急牵念坏了,只怕这会儿要斥上她几句了吧…… 墨漓柔声笑着:“回来就好,下次再出去前,记得和我打招呼,这样的事情毕竟危险。” 咦?墨漓没斥责她?百里九歌觉得不对劲,墨漓这人虽然温柔,但多少会心疼的薄斥一两句,眼下怎么什么都没说呢? 孤雁甩着袖子走过来,把小瓷瓶交给了墨漓,“妹夫,这里头是蜜蜂,你瞅瞅看!” 百里九歌也忙说:“侧城门的值班室我找到了,里头的陈设摆放位置,我也都记下来了。” 墨漓从孤雁的手里接过瓷瓶,抚着百里九歌,对两人笑道:“好好休息吧,剩下的事情,便都是我的事了。” 百里九歌忙道:“你这是什么话?你的事不就是我们的事吗?别担心我,我乐此不疲呢!孤雁也是。” 孤雁点头应和。 这让墨漓心中温暖,笑容也更为柔和。他不舍的揉着百里九歌的后脑勺,喃喃感叹:“傻姑娘……” “我不傻,现在我很能帮忙的。”百里九歌甜甜的嘀咕了两句,放开墨漓,在他脸上亲了亲,便赶忙去帐子里抱衿儿了。 听着帐篷里传出的阵阵婴儿欢笑声,墨漓的唇角有着安详满足的笑。 他低眼看着手里的瓷瓶,望向孤雁,道:“辛苦了,早些休息吧。” “妹夫是在说我吗?”孤雁露出怪异的笑,咳嗽了两声,“怎么我都没有听见妹夫叫我啊,称谓是不能省略的。” 墨漓无奈浅笑:“辛苦大舅了。” “这才对!”孤雁挥挥袖子,风尘仆仆的就走。 “妹夫加油,大舅我睡觉去了,有事尽管找来,大舅最好说话!” 317.三十六计,树上开花 目送孤雁离去,墨漓笑着叹了叹,自是无所谓孤雁这脾xing了。 这会儿手中握着瓷瓶,祥和的目光渐渐凝结为锋刃般的冷锐,墨漓转身步向主帐,召集了所有将领前来,将瓷瓶置于一盏玻璃箱中,打开了瓷瓶。 嗡嗡声响起,一只蜜蜂钻了出来,在玻璃箱里飞着。所有人都看得真切,这蜜蜂通体发红。 “这是……嗜火毒蜂?”张将军呼道。 “是了。”墨漓浅浅的、笃定的笑了笑,眸底是比月夜更冷的冷光。 他缓缓道:“杨妍将军果然是有心之人,想来,若不是昭宜帝醉生梦死、迟迟不派遣援军,以杨妍的正直品格,也不会出此诈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杨妍将军要如此款待我们,那我便也回敬吧。” 众武将听罢都知道,昔日世子殿下在做质子时,在墨漪公子的帮助下,已经将商国所有将军的人品xing格优点弱点都摸清楚了。所以对于世子殿下此刻的说法,武将们都很相信。 墨漓道:“诸位都凑近些,我将具体的任务分派下去,后天夜里,一决胜负,将桂城拿下。” “是。”众人齐喝。 亥时初的时候,墨漓才忙完。百里九歌这会儿已经哄着衿儿吃饱喝足睡了,她把衿儿放在木摇篮里,盖好被子,喜爱的亲了亲衿儿柔滑的小脸,接着便去榻上等待墨漓。 见墨漓回来了,那苍白如玉的脸孔上染了些疲惫,百里九歌心疼的拉过他,“又忙这么晚?你可知我等了好久了,就想着你能快点休息呢。九色灵芝我摆在床头了,你近来是不是好了些?” “嗯,好多了。”墨漓柔和的笑着,由着百里九歌为他褪去衣袍,上了榻。 九色灵芝的元气的确能缓解他体内的寒意,一点点压制,夜以继日的,墨漓也的确觉得痛苦减轻了些。然而,双重阴阳咒所造成的创伤仍旧在加剧,只不过是没有之前加剧的厉害了。 墨漓心想,或许,他能再多活上两年吧……至少这样衿儿能记住他的样子,待衿儿长大了,也好明白自己不是生来就没有爹的孩子…… “墨漓,你怎么了?”百里九歌察觉了他的心事。 墨漓回神,抱了抱百里九歌,“我没事,你别担心。” “还说没事,分明就是心事重重!”百里九歌戳了戳他的胸口,要求道:“都一五一十告诉我了,不许瞒我一个字!” 墨漓的笑容深了下去,就在百里九歌用瞪眼法逼迫时,却见一团阴影覆了过来,娇小的身子立马被压进褥子里。她一时惊得想挥手,结果双手也被扣了下去。 “墨漓,你干嘛!”百里九歌羞道:“我问你正事呢不是?你这是要搞什么!” 他笑得喑哑而魅惑:“我也有正事要问你……九歌,你知不知道,你今晚不该偷偷跟着司空公子跑去桂城?” “啊?我……” “你知不知道,我很担心,坐立不安,衿儿也一直在想你?” “对不起,其实我……” “九歌,你又不乖了。” 一听这句,百里九歌的心脏漏跳了一拍,亲昵间丝丝缕缕的温热气息,极致惑人,惹得百里九歌粉面如桃,软软呢喃:“墨漓,衿儿还在睡觉,吵醒她了不好……” 温柔而热情的吻落了下来,恍恍惚惚的,听见墨漓在耳边低吟:“我会轻点的,定不吵醒衿儿……” “唔……墨漓,你坏……”话说到后面,已经变成娇软的低吟了,就像是四月里的杏花酒,醉到墨漓的心坎里去了。 百里九歌哽咽,无从招架也无心招架,甚至没法再追问墨漓的心事,只能任由他领着,一路朝不知名的欢愉境地去了…… 就这般一夜缱绻,如痴如醉…… 两日后。 秋风萧瑟,百里九歌抱着衿儿,自营帐前走过,帐子顶上积存的霜被阳光晒作露水,滚落下来,滴在百里九歌的额头上,沁凉沁凉的。 她连忙护住衿儿,生怕衿儿被露珠打了,百里九歌抬头望了眼朦胧淡黄的太阳,有些刺眼。她转眸,就瞅见了张将军正朝着自己走过来。 那张将军确实是来找百里九歌的,他走近,很没好气道:“世子殿下要本将军给世子妃带话,这个东西先给你,今夜戌时末随我们一起行军,今夜有任务执行。” “你说真的?”百里九歌怔了怔。怪了,墨漓那夜还怪她私自行动呢,怎么今晚专程给她布置任务了? 不过墨漓一定有他的考量,她只要全身心相信就好了,“哦,行,那张将军就把墨漓要布置给我的事情告诉我吧。” 她从张将军手里将东西接过,一看就愣了。这什么玩意儿?时间牌吗?墨漓给她这个东西干什么…… 张将军不屑的哼了声,接着很不乐意的,将墨漓的吩咐告诉了百里九歌…… 随后,这一整日,周营中都在暗暗调动兵将。因着要严防桂城派来打探的斥候,是以,一切的动作都是在掩人耳目之下完成的,有墨漓的部署,想造出些障眼法,掩饰大军的进出,并不是难事。 这其间,百里九歌还看见有兵将偷偷运来很多稻草,结扎捆绑。另有人抱着许多果子过来,那果子正是桂城的特产蜜果…… 百里九歌诧异,很想知道,墨漓到底是要做什么。但墨漓很忙,百里九歌便不去打扰他了,反正等这一切落定,再问个清楚也不迟。 于是,百里九歌哄好衿儿,待到时辰快要到时,将衿儿交给荆流风和百里啸,接着穿上一袭黑衣,黑纱遮面,去会合张将军。 张将军麾下的三万步兵,在刚入夜的时候,就已经在墨漓布置出的障眼法下,转移到了附近的深林中。 百里九歌披着夜色,阔步从容而来,一下子就惊到了士卒们。 月下的她,虽是用面纱遮住了容颜,可那不经意间露出的傲骨,倾尽天下。明眸湛湛,亮的似一把上好宝剑开封出鞘、破光洗尘,闪转之际便将黑夜的肃杀都驱赶殆尽。 百里九歌冲着士卒们挥挥手,接着便望向张将军。 “张将军,我来了,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倒是百里九歌没想到,孤雁也在。 乍见彼此,她愣了愣,朝着孤雁迎了过去。 孤雁拍了拍百里九歌的肩膀,笑着哂道:“妹夫不放心你,叫我跟着掩护。不过这次我可不抢你风头,黑凤,你加油,师兄看好你哦。” 这什么跟什么……百里九歌没太明白,便不理会了。 众军趁着夜色的掩映,在树林中小心行进。行进的路线正是照着秋杭给的地图来的,走的是相当隐蔽的路,所行的方向正是桂城的侧城门。 侧城门外,恰是茂密的树林,藏在三万人的踪迹并不难,士卒们也都穿了夜行衣。 百里九歌自知这些都是墨漓在调查完备的基础上,安排好的,以墨漓做事的细致缜密而言,定不会出纰漏。 她笑了笑,与孤雁和张将军一同,等着子时到来。 子时。 东南风起。 风来得甚是急,霎时就吹得林子里落叶纷飞,也惹得士卒们面面相觑。这深秋的天气,怎么刮起了东南风? 孤雁哂笑。他这能观天象能识阴阳的本事,可不是吹出来的。 与此同时,桂城的西城门上,所有火光都被熄灭。杨妍一身银色铠甲,披赤色披风,手执长枪,伫立在这里,眺望着五里之外的周营。 营中一切如常,亮着的火把和一处处火堆,巡逻的士卒,站岗的哨兵…… 杨妍眯眼,望着一面绣着“商”字的大旗被吹得扬向西北方,硬实的布料猎猎作响……这时有副将道:“杨将军,都准备好了。” 杨妍铁腕一挥,清冽的声音,回荡在城头。 “行动!” 一座座罩着布的蜂箱被抬上城头,守城将士掀起了罩布,大风吹起无数只噬火毒蜂,铺天盖地的袭向周营。 半晌后,周营大乱,噬火毒蜂肆虐,惊呼声、惨叫声叠叠响起。 副将道:“杨将军,成功了。” “再等等。”杨妍沉着道。 众人目不转睛的盯着周营那边,只看见火光冲天,密密麻麻的噬火毒蜂已经将整座营帐笼罩在阴影之中,兵将们四处逃窜,不断中毒倒下…… 杨妍忽而挥下铁腕,下令:“两百守城将士留下,余下八百人,随本将军杀入周营,剿灭敌寇!” “遵命!”副将举起长枪,喊着:“杀呀!” 城门开启,很快,桂城守军便随着杨妍,策马杀向周营。 似是听见军马出动的声音了,百里九歌怔了怔,转眸问着:“张将军,这是哪里在出兵,是桂城吗?” 张将军睨了百里九歌一眼,没好气道:“世子妃还是赶紧执行世子殿下交给你的任务吧,可别发呆贻误了战机!” 听言,孤雁恶意的哂道:“张将军,我们敬你是员虎将,礼尚往来,倚老卖老算什么态度。” 张将军怒色上脸。 孤雁翻了个白眼,不理他了,笑着拍了拍百里九歌的肩膀,“黑凤,去吧。” “孤雁……” “去吧,师兄相信你!” 百里九歌坚定的点了点头,“好!” 朝前迈了几步,百里九歌施展轻功,在树冠上起起落落,接着在士卒们的低呼声中,借着伸向城楼的枝叶,落在城墙上…… 318.三十六计,暗度陈仓 上了侧城墙,百里九歌飞快的袭向途中的每一个守城士卒,赶在他们开口前,便已点了他们的睡xue。 黑影一路纵横,所经之处,一个个士卒无声的倒下了。 孤雁在林中昂着头,目不转睛的盯着城墙上的纤纤身影,心里一顿一顿的,揪得甚紧,生怕百里九歌会出岔子。 终于,百里九歌成功的潜入了城楼内部,她沿着上次探到的路,很快就溜到了那三间屋子附近。 此刻,走廊上静悄悄的,没有人。百里九歌小心的接近了前两间屋子,均是屋门大开,空空如也。 百里九歌想了想,便明白了,想来刚才那行军的声音真的是桂城出兵了,所以眼下城楼上的守备才变得单薄起来。这当然对她是有利的,可是,墨漓他知不知道桂城的兵将攻过去了? 百里九歌摇摇头,回过神来。眼下任务要紧,她要相信墨漓的! 于是收敛心神,闪身到第三间屋子门口,百里九歌屏住呼吸,从门缝里瞧去,发现屋中有四名士卒正在值夜。 因着如今是战事时期,那四名士卒都很戒备,其中两人的手就搁在警报绳上。 百里九歌拿出墨漓让张将军转交给她的东西:一块写着“子时一刻”的木牌子,然后,用内力轻轻撞开了门。 “什么人?!” 屋中的四个士卒顿时戒备的站起,望向门口,却没看见人影,只有外头的小窗子那里,风声瑟瑟的吹着。 “原来是风,虚惊一场……”士卒们松了口气,抹起汗来,将门关上了。 可是刚关好,门又弹开了。 “这……”士卒们看这风太大,纷纷站起来。 有人提议:“把隔壁屋子里的屏风搬过来,将石窗堵上吧。” 其余三人赞同了,便去搬屏风。屏风被搬过来了,个头有些大,四个人协力将屏风放好,终于挡住了风。大功告成,他们回到了值班室中。 其中一人忽然说道:“到换班的时间了。” 另外三个人望向值班表,那一块块木牌子上,其中一个正写着“子时一刻”,再看看更漏,现在的确是子时一刻了。 “去通知守门的兄弟,该换班了,大家都累了,一起去吃点宵夜吧。” 几人说着说着,就准备走的,却是其中一人忽的露出疑惑的神色,喃喃:“不对啊,我怎么记得应该是子时二刻换班呢?” 其余三人愣了愣,再望向那块时间牌,那上头明明就写着“子时一刻”嘛…… “你肯定是记错了,以值班表为准,咱们走吧,去喊守门的弟兄。” “是吗?估计的确是我记错了……” 四个人就这么说着,检查了值班室一遍后,一齐离开。 待他们下楼后,值班室的房梁上,一抹黑色的纤影缓缓露出。 百里九歌探出脸来,确定没人后,轻轻跃了下来。 此刻,她的手间握着一块木牌,上头书着“子时二刻”。方才,便是她引开四个士卒去搬屏风,趁机换掉了时间牌的…… 回思着全过程,百里九歌不禁一嗤:“墨漓,你真腹黑!怪不得头先叫孤雁去调查侧城门的值班室在哪里,原来是打得这个主意,把人家的值班时间给换了。墨漓,你够坑的!” 而接下来的一切,便是照着墨漓的计划,按部就班的进行。 那四个士卒喊了守城的兄弟们换班,一行十个人这便吃宵夜去了。 正好侧城墙上头的士卒,都被百里九歌点了睡xue,是以,百里九歌很安全的来到城门下,拉动了悬绳…… 听见城门开启的声音,张将军精神一震,低呼道:“成功了!”这瞬间倒是忘了质疑百里九歌。 厚重的城门扬起,张将军脸上的兴奋神情,却随着城门后出现的那一道身影而渐渐复杂起来。 他与身边埋伏着的三万双眼睛一样,都惊讶的望着城门里侧,那一抹单薄窈窕的影子,竟是在拼着全部的力气,用一双细瘦的臂膀,奋力升起城门。 城门那样高大,那样厚重,而她,却只是个娇小的女子,那样娇小…… 张将军窒了窒,在这样坚毅的画面前,心中倒是对百里九歌生了些愧疚。 孤雁长舒一口气,哂道:“我说你们这是都看愣了吗?就一刻钟的时间,还不抓紧了?” 张将军回神,瞪了瞪孤雁,应道:“本将军明白。”随即发号施令,三万步兵开始朝着侧城门移动。 因着守城换班的时间原本是子时二刻,但方才那些守门士卒子时一刻便离开了,是以,这一刻钟的时间里,无人守门。 三万步兵就这样毫无阻拦的,潜入桂城之中,神不知鬼不觉的,攻上四方城楼…… 荒野之上,马蹄阵阵。 杨妍率领八百守城将士,杀到周营外围。 杨妍一声令下,所有的将士都解下背上的布囊,将布囊里事先装好的蜜果,集中丢到靠近周营的一个小土坡上。 噬火毒蜂最喜欢蜜果,只要距离蜜果百尺之内,就能闻到蜜果的香味,成群结队涌来。 待周营里的噬火毒蜂聚集到蜜果这里,他们就可以冲进周营,扫荡残余,将敌寇斩草除根。桂城孤立无援了这么久,他们终于等到这绝地反击的时日了! 然而,等待了许久,噬火毒蜂却迟迟没有出来。望向军营里,有些毒蜂仍疯狂的飞着,更多的则不知哪里去了…… 火光映照着杨妍的面目,渐渐的有些发白。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再接着,陡然倒抽一口气,素来沉着的脸上也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杨将军,怎么了?!”众人纷纷问道。 杨妍紧咬牙关,硬是没将“不好”两字说出口,铮铮道:“保持警惕,随本将军进入周营,探查虚实。” 众将士也意识到事情好像不对,便跟紧了杨妍,杀了进去。 这一进周营,所有人的脸色都渐渐变了,被火光一照,显得毫无血色。只因他们并没有看见预想中周军将士遍地中毒的场面,反而是这军营中像是根本没什么人。 更甚者,本该凶煞的噬火毒蜂,这会儿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引领着,朝着几个固定的地方相继飞去。 那其中一个地方就在杨妍身边,当杨妍策马经过时,脸上的惊恐神色,便再也无法掩盖的暴露出来。 她清楚的看见,马蹄旁,堆着几个蜜果,吸引着噬火毒蜂竞相扑去。因着蜜果的存在,噬火毒蜂已然忘记要攻击什么。 “杨将军,看那些是、是……” 副将忽然惊呼起来,不能置信的指着前方。 众人顺着他的指向望过去,顿时哗然起来。只见整个周营中散落着一个个稻草人,歪歪斜斜的倒在地上,依稀可见仍有噬火毒蜂在疯狂的攻击它们。 “将军,这、这……”副将说:“噬火毒蜂见了火,只会攻击人畜,不会攻击稻草人啊,这怎么……” 有士卒道:“小的去看看。”提着长枪接近过去,用抢挑开了一个稻草人…… “是蜜果!” 稻草人的里头,竟然包着好几个蜜果。 原来这些看起来胡乱攻击的噬火毒蜂,根本不是在攻击人畜,而是在亢奋的想要接近周营里的所有蜜果。 这下子,所有人的脑中都闪出一个词——中计了! 方才还昂扬杀敌的慷慨心情,这会儿全都跌落谷底,森森凉意狠狠绞着他们的五脏六腑,有人壮起胆子回望桂城,却根本不敢想,桂城那边是不是已经被…… “杨将军……”众人本能的询问杨妍,如今命悬一线,能仰赖的只有她。 滚滚火光中,杨妍的呼吸很沉。她的心里是明白的,朝都不派援军过来,桂城迟早要落入周国之手。所以,她才迫不得已,想出利用噬火毒蜂袭击这一对策,并借今晚的东南风将噬火毒蜂吹到周营。 然而,却终究是那周世子更胜一筹! 刚才周营中的一幕幕何其逼真,想来,是周世子留下少数兵将弄出的障眼法,故意制造惨叫声,诱他们中计上钩。 “杨将军……” 听见众人殷切绝望的呼唤,杨妍抬起眼来,对上他们的目光,眼底依旧是清冽刚硬。 所有人都可以倒下、可以畏战、可以投敌,唯有她不能。 桂城是战略要地,若桂城失守,大商便要遭受重创。她是桂城守将,是大商的将军,她必须坚持到最后一刻,与桂城共存亡! “众军听令,与本将军回城!” 杨妍披风一扬,持枪策马跑在最前,马蹄溅起火星点点,尘土飞扬。 她心知,桂城或许已经落在了周世子手中,然而,她不能抛下桂城,必须去城下确认,哪怕还有一丝侥幸…… 马蹄声阵阵,八百名将士也都跟了上来,一起挥着马鞭,狂奔过这五里地,直到高大的桂城城门完全浮现在他们的眼前。 夜色肃杀,此刻望来,整座城门像是一个巨大的怪物,在等待着他们进入,然后将他们香噬得尸骨无存。 他们在城门下勒马,副将紧张的询问:“杨将军,不能再靠近了,桂城只怕已经是周国的囊中之物,若是我们靠近,万箭齐发,那就……” 正说着,只见城楼上的守将头领朝他们挥挥长枪,喊道:“是杨将军回来了?末将这便开启城门!” 319.三十六计,偷梁换柱 众人仰望着城楼,那守城头领正是他们在出兵前,安排好的留守将士头目。此刻,那人提着枪,开始对守门的将士发号施令:“打开城门,迎杨将军进城!” 杨妍的眼睛眯着,她多希望桂城并没有遭遇不测,眼下,见那熟悉的守城头领还在城楼上,心中涌出一阵极致剧烈的喜悦。 然而,为何这种喜悦,竟是如此不牢靠,就像是蒲公英般,随时都会被吹散似的…… 身旁的副将连忙呼道:“城中可有什么异样?” 守城头领回喊:“一切正常!弟兄们都在用十二分的精神守城!” 只见城楼和两边延绵的城墙上,那些来来回回巡视的士卒,的确都没有发现异样,仍在专心的巡逻探查。 还有城楼上飘扬的旌旗,那硕大的“商”字,刚硬的“杨”字,清秀的“桂”字,一面面旗都在东南风中猎猎飞扬…… 副将终于松了口气,忙说:“杨将军,看起来是虚惊一场,周国并没有来夺城。” “是啊,杨将军,毕竟桂城的城墙如此高耸,就算我们只留下两百名士卒守城,周国兵将也难以攀登上来,说不定他们是放弃了桂城,绕道去攻打陆城和随城了。” 杨妍眉峰如梁,心里明白,事情绝不像这样简单。若是那周世子当真要绕道,又何需对她的毒蜂计将计就计,既然会诱他们出城,那么桂城里定是已经发生了什么…… “杨将军,城门开了,我们进城吧。” 副将的声音响起,杨妍捏着缰绳的手紧紧握住,已然青筋暴起。 纵然城楼上一切如常,但她却知道,城中一定出事了。 进,还是不进? “杨将军,进城吧。”有将士回望着远处燃着火焰的周营,这会儿担心会有追兵过来,劝说道:“万一周国军队躲在附近……将军,夜长梦多啊。” 面对众人的声音,杨妍咬牙。她是桂城的守将参领,与她的将士们连成一脉,她始终无法一意孤行! 终是举起长枪,喊道:“随本将军进城!” 马蹄声再度响起,一众八百人挥着鞭子,冲入了桂城,奔驰上了主街。 一入城,杨妍便勒马,停在主街上环顾四周。四周都是静悄悄的,一如平日里百姓们早早就睡了,偶尔有几处灯火,没有丝毫变化。 身后,最后一人冲入了桂城,城门也缓缓的关闭了…… 直到城门完全关闭的一刻,四周瞬间亮起。明亮的火光太是刺眼,让将士们本能的抬起手臂,遮住眼睛,余光里看见主街的左右两侧,每一座小楼的屋顶都站着周国士兵,举着密密麻麻的火光,挽弓搭箭,箭矢直指他们。 副将大惊,倒抽一口气,下意识的回望城楼,楼顶他们的守城头领明明还带着兄弟们在看守城门,怎么会…… 前方,马蹄声缓缓而来。 桂城将士们抬起眼睛,透过太过明亮的火光,见到的是浩浩荡荡的周国士卒,几乎将整条主街盘踞,拦住了他们的前路。 而最当前的两人,一人定是周国的张将军,另一人是……竟是个女子? “杨妍将军,又见面了。” 百里九歌骑在一匹枣红色骏马上,黑色的裙摆被风轻轻卷着,她已经落下面纱,那倾城绝世的娇颜,在明亮的火光下一览无余。 清亮的声音,不带半分敌意的,回响在对峙的长街上,“杨妍将军可还认得我吗?” “你是……”因着上次百里九歌易容过,是以,杨妍并没有见过她的真颜。然而此刻,眼前的女子这般倾尽天下,杨妍又如何猜不出她是谁? “原来,那夜闯入太守府之人,便是周世子妃。” “是我。”百里九歌坦然承认。 杨妍清冽的眸底,忽的划过一抹异色。她下意识的甩脸望去,望着的正是城楼上那些守城将士,只见那守城将领还立在那里,瞧着这边。 “他是……”杨妍已经猜到了什么。 接着便见城楼上的一众将士持起了弓箭,对准杨妍等人,四方人马形成了四方包围的阵势。 而那位守城将领,袖子一挥,弹指间的功夫就将装扮褪尽,露出一身描着大雁纹的赭石色劲装。 杨妍微怔,道:“凤凰谷司空孤雁?” 孤雁抱肘,将含在口中的变声药丸吐了出来,哂道:“正解!就是不才在下本大侠我!奉劝你们还是赶紧投降吧!” 杨妍不语,身旁的八百将士纷纷靠近彼此,望着四方的包围,接着,竟是没有交换眼色,便相继拔出剑来。 副将高呼:“誓与桂城共存亡,拒不投降,兄弟们杀呀!” “杀!” “杀呀!” 八百将士高声呼喊,背水一战,视死如归。他们身为守城将士,便该生是桂城之人,死是桂城之鬼。 纵然圣上昏庸,没能支援他们,但他们,不会抛弃自己身为桂城守军的军魂! 然,就在此时,一声“且慢”响起,让即将爆发的血战,瞬间中止。 那是如钟磬般悦耳的声音,温润清雅,不染一丝杀伐,在这兵戈肃杀的冷夜里听来,竟是平添了几许恍惚。 杨妍率众看过去,只望见百里九歌和张将军将座下的马朝着两边挪开,后面有人策马,徐缓从容的走出。 那是一匹白马,干净的像是还没落地的新雪,有着明亮的皮毛,将夜色照出圈圈炫白。马很温顺,静静的走了过来。骑在马背上的那人是带着笑的,清浅、柔和,那是种由内而外发自内心的礼遇,与月影细细纠缠成一片朦胧婆娑。 马蹄轻轻踏过路面,那人的身姿也渐清于火光之中。鹤氅旖旎,他浅淡的目光仿佛让周遭变的万籁俱寂,秋水照昙花,这样惊采绝艳风华无双之人,桂城的八百将士无人会认不出来。 周世子墨漓。 也是算计了桂城的人。 他淡淡道:“人生苦短,能活着便是可贵了,又何苦为了庙堂之上的那位昏君,奉献xing命,而致使家眷亲人一生都活在痛苦之中。” 八百将士们的心里,像是被扎进了一把刀,直直的刺破了心中最软弱的部位。他们的确可以不顾自己的生命,可家中还有妻儿老小,还有兄弟姐妹,想着他们将来几十年对着坟冢以泪洗面,心中如何不难受? 然而难受归难受,他们不会动摇决心。众将士们纷纷道:“杨将军,我们拼了,不为别的,只为我们是大商的将士,是桂城的守军!” 百里九歌本想劝说的,可眼前那一张张视死如归的脸,让她有些不忍置喙。她自问从五岁起就生活在凤凰谷,接触的是周国的风土民情,对大商没有什么亲切感,反而有着些不愉快的阴影。 可追根溯源,她的确是大商将门之后……皱了皱眉,百里九歌终是不知该说什么好。 八百将士正要突围的前一刻,墨漓淡淡道:“杨将军能以噬火毒蜂对付我大周,如此谋略胆识,在下佩服。” 杨妍握着长枪,清冽回道:“败军之将,堪不上称赞。但若不是城楼上有人易容成我桂城守军,本将军定不会进城。周世子,你算是将本将军的脾xing摸透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本将军无话可说。” 墨漓温润道:“在下既然是知己知彼,也就胜之不武了。只是这几年来,昭宜帝昏庸暴虐,萍贵妃残害忠良,你桂城的赋税也日益加重,百姓苦不堪言。如此,又为何还要给昭宜帝卖命。莫不如放下武器,归顺我大周,桂城百姓也好不再水生火热。” 杨妍望了望追随她的八百将士,视线所及之处,看到的都是苦楚而依旧坚定的脸孔。赋税再重、日子再苦,他们也别无选择,只因他们是大商的子民。 长枪高高的举起,锋刃刺破寒凉的月光。 杨妍的高呼声响彻长街:“突围!” 百里九歌心下一凛,墨漓眼底一沉,四方周国将士们将弓箭拉满,弓弦紧绷的声音惊心动魄。 然则无人能想到,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马车奔驰的声音。有两道苍老的声音在远远的喊着:“妍儿!妍儿!” 这声音,阻断了即将爆发的牺牲。 杨妍的眸底颤了颤,“爹娘?” 墨漓挥手示意了身后大军,大军立刻整齐划一的向两侧退开,在主街上让出七尺宽的窄道。一辆马车穿过了东城门,疯狂的冲上主街,朝着这边冲来。车帘已经被掀起,里头坐着的一对中年夫妇焦急的喊着。 他们的到来,让八百将士不禁紧张起来:“太守大人!夫人!不要过来!” 眼看着他们要冲过去与太守会合,百里九歌忙说:“墨漓是不会伤害他们的,你们别擅动!” 那马车疯狂的飞驰而来,已经全然不顾此刻桂城的情景。车子到了杨妍面前,还没有停稳,杨太守已经大步冲下了车,含泪扑上杨妍,绝望的喊着:“圣旨到!圣旨到!” 圣旨? 所有人始料不及。 杨妍也露出惊讶的神色,“爹娘不是赶赴朝都面见圣上求援吗?为何提前归来……圣旨又是何意?” 320.意外圣旨到 杨太守望着女儿清冽的眉眼,哭得老泪纵横。身边的杨夫人也根本无心理会周遭的周国军队,手中正颤抖的捧着一捧卷轴,杨妍瞅见,那是圣旨所用的镶白玉黄绸。 只听得杨夫人声泪俱下:“女儿啊,我和你爹赶赴朝都,才走出去没多久,就碰上前来桂城传旨的公公。他让我们把圣上的旨意带回来,我们就马不停蹄的赶回来了……” 说到后头,已经变成了凄惨的嘤咛。杨夫人的手颤抖的厉害,仿佛那黄绸子很烫很烫,烫得她恨不能丢出去,却无力反抗。 “妍儿,幸亏我与你娘及时赶到了,否则、否则……”杨太守说不下去了,丧气的叹了声,道:“圣上的旨意,你和将士们自己看看吧!” 见此场景,百里九歌不禁与墨漓交换了目光。眼前,杨妍已经从杨夫人手里拿过了圣旨,递给副将,道:“当众宣读吧!” “是!”副将咽了咽,心中发沉,打开了圣旨,宣读出来。 “奉天承运,吾皇诏曰:周国**,大商连连失地,桂城乃军事要地,绝不能失。然多日鏖战,桂城竟未传捷报。太守杨阔玩忽职守,守城参领杨妍作战消极,立即革职,押回朝都处斩,以儆效尤,太守之位由太守师爷暂代。限桂城上下七日之内上供千斤蜜果,全城赋税三倍,严惩不贷。钦此!” 当头一棒。 杨妍无法置信的握紧了长枪。 宣读圣旨的副将目瞪口呆,仍旧盯着绸子上的黑字。 八百将士惊呼,齐齐疑惑,再齐齐痛心疾首,心中忿忿。 多日鏖战,未传捷报? 以区区一千守城将士之力,对抗二十万敌军,如何速传捷报?! 太守杨阔玩忽职守,守城参领杨妍作战消极,立即革职,押回朝都处斩,以儆效尤…… 太守大人兢兢业业克己奉公,有目共睹!杨将军死守桂城忠肝义胆,有目共睹!为何要将忠良视作jian佞,寒众人之心?! 还有那七日之内上供千斤蜜果……蜜果生长在野外,要摘取千斤谈何容易?况且朝都遥远,又岂能七日之内送到? 赋税赋税,已让桂城百姓难以喘息,如今再翻三倍,就是将儿女都卖了也凑不出那些钱! 圣上怎能下这样一道昏庸无理的圣旨?! 副将更是两手僵硬,任着圣旨落在了地上,低低的问着:“杨将军……” 那金灿灿的黄绸子,滚落到一名将士脚边,沾满了灰。 将士失望的看了一眼,接着,愤怒的踢开圣旨,滚到了另一个将士脚边。 同样是被愤怒的踢开。 就这样一次次被踢着,象征皇室的高贵绸帛,沾满了土灰脏污,却仍旧盖不住那让人心寒的字句。 这就是统治大商国的九五之尊,这就是他们不得不效忠的对象。就是这样一个昏庸无道的人是吗? 踢开脚下的圣旨,滚,滚得远远的吧。这样的圣旨,他们不会接。这是将桂城全城百姓逼上绝路,这就是他们死守桂城、到最后一刻还想着英勇战死所换来的结果! 愤怒的喘息声中,夹杂着八百将士的痛骂,脏话、粗话,忍无可忍的骂,越是骂,心便越是寒的无比。 墨漓清浅的叹了叹,握住旁边百里九歌的手,唤道:“杨太守莫要再哭了,百姓无辜,却要遭受这样的对待,在下委实不能袖手旁观。” 这一席话,让桂城众人纷纷怔了怔,望向墨漓。 他清润的笑着,只如在说着一件不需质疑的事情:“在下有位朋友,正是富可敌国的兰庄庄主,他明日就会押运粮草而来。桂城三倍赋税,百姓定会无法维持生计,请杨太守派人来找在下,领取粮草,分给百姓们吧。” 墨漓的话惹出一片吃惊,不单是桂城众人吃惊,周国这边也是同样。 张将军老气横秋的哼了两声,道:“世子殿下不用这么好心吧,又不是我大周的百姓饿肚子。” 墨漓浅笑着薄斥:“张将军此言差矣,百姓生之多艰,又是有血有肉,既然我们有能力帮忙,又怎能见死不救。” “这……”张将军不服气,还想要再说,却被百里九歌亮堂的声音打断了。 百里九歌坚定道:“我支持墨漓,不管怎么说大家都是人不是?总不能看着无辜的百姓被赋税给折磨死吧!” 张将军有些不乐的瞅着百里九歌,因着念及她之前的良好表现,倒没什么敌意了,只是对她插嘴表示不满。 但张将军后面的话还没能说出,便见眼前,杨太守拉着杨夫人,齐齐跪倒在墨漓马下。 “世子殿下!”杨太守流着泪的眼中,闪烁着什么东西,仿佛是感激,仿佛是诚意,亦或是其他。 百里九歌下意识的跳下马,冲过去就将两人给扶了起来,笑道:“地上冷,你们也有些年纪了,这么跪下去膝盖容易受损的。有话直说就好,墨漓才不是摆架子的人!” 谁想这杨太守和杨夫人竟然又跪了下去,杨太守还赶在百里九歌再度扶起他们之前,哭着道:“世子殿下,臣杨阔愿率桂城百姓,归顺大周!” 墨漓温润浅笑,面不改色。 百里九歌却是“啊?”了一声,回头惊讶的望着墨漓,又赶紧回神,使劲的想把面前这对老夫妻给扶起来。 杨夫人嘤嘤哭泣着,回眸唤道:“女儿啊,快跪下,参见世子殿下吧,难道真的要让桂城上下所有人,都被圣上给逼死吗?” 杨妍没有反驳,却是那样的平静。长枪就支在地上,杨妍的顺着长枪下滑,膝盖直直触在了地上。 “臣杨妍,愿率桂城一千守城将士,归顺世子殿下!” “末将参见世子殿下。” “参见世子殿下。” “我们愿意归顺。” “请世子殿下庇佑桂城无辜的百姓们。” “……” 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跪下了。 然后是十个人,一百个人……长街上的八百将士都跪下了,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 而城头上那些被打晕的守城将士,在醒来时趴在城头上望到这一幕,也愕然的纷纷冲下去,聚集到长街上。 然后,他们看到了那道被踢得乱七八糟的圣旨,看见了那一个个黑色的字是多么令人寒心。 寒心得彻底了。 所有人都跪了下来,太守、夫人、将军、将士……都向墨漓磕下头来。 “快都起来。” 见他们磕头了,墨漓的神色微微有变。他下马,来到百里九歌身边,与她一起,终于将杨太守和杨夫人扶了起来。 老夫妻俩仍是满脸的泪,望着眼前这对年轻男女,正毫不介意的执着他们苍老的手,用着热情爽朗亦或是温润体恤的目光看着他们,这让两颗被伤得寒透的心,反倒涌出了些温暖。 真是难以想象,让他们感觉到温暖的不是他们效忠的圣上,而是侵略大商、夺了他们城池的人。 “诸位都快起来。”墨漓握着杨太守和杨夫人的手,温润道:“诸位不要对在下行此大礼,深秋夜寒,已经太晚了,都早些回家去与亲眷团聚吧。只是要辛苦杨太守与杨将军两人,在下新接手桂城,很多事情还要请教两位。” 杨太守连忙应道:“不敢不敢,世子殿下言重了,臣与妍儿义不容辞。” 杨妍也已经站起,是百里九歌扶了她起来。带着明媚恣意的笑,百里九歌大喇喇的瞅着杨妍,蓦地笑起来:“你个头好高,皮肤晒得很健康,一身的英气,搞得我都后悔八年前没在朝都看看殿前试武了,你夺魁时候的样子一定很潇洒!” 这般娇憨直爽的话语,令杨妍那清冽刚硬的脸部线条,柔和了一些。她身后的千名将士也纷纷起身,有些诧异的瞅着那笑得畅快的佳人,然后纷纷察觉到各自的心中多了些暖意,没想到竟是潜意识里认可了这周世子妃。 见杨妍不语,百里九歌又说:“你也够厉害了,那晚上我闯入太守府,跟你交手的那两下子,就发觉你武功极高。所以我赶紧撤了,不然僵持久了多半是我吃亏。” 杨妍顿了顿,答:“世子妃谬赞了,本将军只会舞刀弄枪,不像世子妃还有多般技艺。” 多般技艺? “易容术吗?” 正说着易容术,城楼上的孤雁像一阵风似的刮过来了,拍了拍百里九歌的肩膀,笑着哂道:“不光是易容术,还会偷鸡摸狗、调换人家的值班时间牌。” 百里九歌一怔,嗤道:“那都是墨漓的主意,我只是照着办了而已!”说完又猛然觉得不对,这种话是不是不该说给桂城众人? 有些紧张的望着他们,却只看见杨妍的脸上忽的胀破了一抹笑,接着是桂城的将士们,竟也有人捂着嘴笑起来。尔后没过多久,大家都笑了,连周国将士也笑成了一片。 “笑……你们笑什么笑!” 百里九歌脸一红,瞪了孤雁一眼。墨漓搂过她,她又瞪了墨漓一眼,最后红着脸在他怀里嘟囔着嘴,不搭理他们了。 321.三十六计,瞒天过海 这些日子以来桂城中弥漫着的战火硝烟,渐渐的,随着众人的笑声而清散。 原本墨漓攻下桂城,就是将计就计的,不费一兵一卒。而桂城仅有的一千名将士,也全都生还,一场本该是刀剑和血腥的战役,用这样一种万幸的结局收场,未尝不是所有人的心愿。 更何况,昭宜帝的那道圣旨…… 那圣旨现在已经不知道被踢到什么地方去了,有将士一个眼尖看见,猪圈的栅栏下卧着一段黄绸子,便走过去捡了起来,问道:“太守大人,杨将军,这道圣旨……” 无数道痛恨而失望的目光,射了过来,每一道都是一把刀,恨不能将这圣旨切上千万块。 心已寒,又何必再去看这毫无人xing道理的东西? 眼不见为净! “烧了吧。” “烧了吧。” 杨太守和杨妍二口同声,话刚落下,就已经有人将火把递过来。黄绸立刻被点燃,滚落到地下,还被愤怒的将士们又踢了几脚。 燃成灰烬的布,带走了那些苛责的字眼,也带走了桂城守军对无道昏君仅剩下的那点愧疚…… 翌日,天气极晴,秋高气爽。 百里九歌抱着衿儿,和孤雁一起在街上乱晃着。街头巷尾,百姓们都在议论着昨夜的剧变,因着不用再承担那样重的赋税了,打心眼里是喜乐的。当见到百里九歌走过时,不免伸长脖子睹一睹,一边惊艳的瞧着,一边继续议论。 阳光有几分暖和,衿儿晒着晒着,就睡着了。百里九歌放松了呼了口气,转眸朝着孤雁笑了笑,说道:“秋杭今日正好押运粮草过来,待会儿就可以分给桂城百姓一些了。现在想着,殷浩宜那混账的圣旨还来得挺是时候,要不是他自掘坟墓,伤了桂城众人的心,他们也不会倒戈相向。” “呵,那可不一定。”孤雁双手负后,诙谐的双眼一眯,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什么意思?”百里九歌问。 孤雁笑答:“就凭妹夫那三寸不烂之舌,就算没有昭宜帝的圣旨,他照样能说得桂城守将投降。” 百里九歌怔了怔,倒是一点不怀疑墨漓的水准。只是,三寸不烂之舌这说法,怎么听着这么诋毁墨漓呢?像是在说墨漓就是个耍嘴皮子的。 百里九歌道:“墨漓又不是光说不做。” “我知道啊。”孤雁说:“黑凤你想啊,昭宜帝对百姓们的压迫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谁心里没点积怨?而妹夫那么尊重他们,又仁慈的为了百姓考虑,所以,你觉得呢?” “也是……” “本来就是嘛。”孤雁翻了个白眼,哂道:“以武服人,是为下策;以理服人,是为中策;以德服人,方为上策。妹夫算是将这一点给发挥到极致了,得心应手诶!望尘莫及,望尘莫及!” 百里九歌嗤笑,在孤雁肩头打了下,不说这个了。 溜达了一圈,回到太守府的时候,正好瞅见墨漓与杨妍在谈着什么。百里九歌乍一看去,墨漓清雅温润,杨妍清冽刚硬,忽觉得这画面还挺耐看的。想来也是自己如今轻松了些,心静不同了,才这样觉得吧。 她走近,唤了声:“墨漓,我和衿儿回来了。” “嗯……”他的笑容,在睇向百里九歌时,柔和的如三月里的桃花。 展臂将百里九歌搂过来,坐在旁侧,接过衿儿喜爱的拍了拍,柔声道:“在桂城安心休息就好,攻打随城的事都交给我。” 百里九歌怔了怔,“墨漓,我也能出力的啊,这次桂城的事我不就帮了你忙了吗?” “别误会。”墨漓细致的梳了梳百里九歌的头发,将她发髻上的一片落叶,轻轻掸掉,柔声解释:“随城太守为人狂妄自大,素来没什么防范心理,仗着随城外有白河天险,便有恃无恐。这样的人并不难对付,只需稍用些计策,以逸待劳便好。这事就交给我了,你安心带着衿儿陪在家人身边吧。” “噢,好吧……”她相信墨漓的这番话,重重的点了点头,也知道墨漓正与杨妍商量正事了,便不打扰了。 “墨漓你们慢说,我先上后院去了。”百里九歌在墨漓脸上亲了下,接过衿儿,笑嘻嘻的洒然离去。 后院的卧房里,一盏简单的老榆木屏风后面,逸出浓浓的药味。是百里啸刚熬好药汁,端到荆流风的床边,亲手喂她喝下。 荆流风的身子仍然很虚,再加上昨夜的颠簸,百里啸实在害怕她会倒下去,所以一来桂城,就将她抱到榻上养着身子,他亲自照顾。 百里九歌绕过屏风,轻巧的绣鞋上沾了些陈灰,她瞧着爹娘间平凡而温馨的一幕,不由勾起了嘴角,眼底是明媚的喜色。 “爹、娘。”她轻唤了他们,走过去,将衿儿放在摇篮里,接着就坐在床头,从百里啸手里拿过药碗和勺子,“我来吧。” 舀起一勺药汤,吹了吹,便送到荆流风的唇边。 这不是百里九歌第一次喂人喝药,可却是她第一次,亲手喂母亲喝药。 望着眼前这与自己很像的容颜已经染上岁月的痕迹,百里九歌的心,又酸又甜的,却涨满了来之不易的幸福。 岁月,虽然会让人苍老、甚至会让许多事情面目全非。然而平凡的亲情,却如同酒一样,酿的越久就越是醇浓。 百里啸突然说起:“昨夜的事情,我都听说了。” 百里九歌正吹着勺子里的药,偷空说道:“是啊,殷浩宜自掘坟墓。要不是墨漓好心,还不知桂城的百姓能不能熬过今年的冬天。” 百里啸未语。他想着一开始九歌告诉他关于昭宜帝的种种恶行时,心里始终不敢相信,也因为没有亲身经历而难以形成感触。然而昨夜的事情,他算是经历了,也就明白九歌并没有夸大什么。 没想到,他昔日用xing命从敌营里救出的小太子,竟成了这样暴虐无道的昏君。 百里啸自问忠君爱国,但绝非愚忠之辈,既然昭宜帝是这样的所作所为,那的确是不配为君。 “爹,你想什么呢?”百里九歌挥动五指,在百里啸的面前晃了晃,如愿以偿的看见爹回过神了。 “我在想关于昭宜帝的事情,我准备继续观察下去。”百里啸一字字回答。 百里九歌点点头,继续给荆流风喂药,母女俩说着体己话,时间便这样悄然流逝,满满的都是温馨的亲情。 周国在夺下桂城后,就地休整。因着秋杭带了很多大批粮草过来,墨漓将粮草分给百姓。百姓们也将家中的棉被、衣服等物什送给周国的将士们。 这些都被百里九歌和百里啸看在眼里,自然也明白,百姓们早就对昭宜帝积怨已深、敢怒不敢言,此次桂城一战并没有人员伤亡,反倒受了墨漓恩惠,民心所向自然是情理中的事。 却说桂城地处军事要地,桂城一旦失守,后面的随城就十分麻烦了。但就和墨漓所言一样,那随城太守仗着随城有河流天险而狂妄自大,缺乏防范心理,御风说,对付这种敌人对世子殿下而言,只如探囊取物一般轻松。 而很快的,御风的说法就被验证了。 墨漓仅用了五日,就拿下随城。 孤雁是参与了全过程的,在捷报传来后,呱唧呱唧的就将拿下随城的过程说给了百里九歌,讲的绘声绘色。 孤雁说,墨漓命大军休整,只组织五万守备部队在随城的天险白河畔调防,每次调防都命令部队于桂城外集中,还特意大列旗帜,遍支警帐,张扬声势,迷惑随城。 果然随城的太守和守军难辨虚实,起先以为是周国二十万大军将至,赶紧将城里的所有力量都集中起来,准备决战。可接着,才发现原来是周国的守备人马调防,并非是出击,随城太守便撤回了迎战部队。 如此三番五次,周国频繁调防,不露蛛丝马迹,那随城太守便觉得司空见惯,以为周国定是被白河天险阻绝,寻不出办法攻城了,因而放松了对周国的戒备。 于是在第五日,墨漓挥师二十万人马,渡河而来,如天兵压顶,令随城猝不及防,以极小的伤亡拔掉随城。 直到此刻,随城太守才如梦初醒,赶紧夹着尾巴仓皇弃城。他这一走,剩下的守城将士们再无战意,索xing投降。 墨漓即刻赈粮给随城百姓,百姓们本就痛苦已久,此番非但不抵触,还莫不欢喜。 孤雁兴致勃勃的说到这里,方觉得口干舌燥,抓起一杯热茶就灌下肚子了,道:“妹夫说了,打随城这一招就叫瞒天过海以逸待劳。我准备偷摸着学上两手,往后也示假隐真,用用疑兵之计去捉弄我的江湖哥们儿。” 百里九歌的心里自然是为墨漓骄傲的,只是听了孤雁那不厚道的最后一句,笑着嗤道:“你捉弄谁不好,偏去捉弄朋友,孤雁你也太没义气了吧,我真为结交你的那些人捏把汗。” 孤雁“呿”了一声,翻了个白眼,不置可否。 322.蹊跷的杀手团 如今随城也被攻下,墨漓的那张地图上,又多了一座城池被朱砂圈了一圈。 百里九歌因着时常听墨漓他们的作战商讨,所以,也就清晰的看见那张地图的变化。拿下随城,下属县镇的小官也都率众归降,地图上的朱砂越圈越多,像是燃起的火星,在一点点的蚕食向大商的腹地。 墨漓说,随城之后便该是陆城了。若他料得不错,一旦陆城失守,昭宜帝就该醒了。 这话的意思百里九歌是明白的,她望向陆城的方向,远远的仿佛能看见城池的轮廓,或者不是城池,而是些树影……她倒有些不愿那么快抵达陆城。 她不想与大哥或是殷浩宸针锋相对! 天气愈加的寒了,深秋快到尽头,百里九歌披上了皮毛织锦斗篷,也给衿儿裹了一圈厚厚的襁褓,蒙住稚嫩的小脸。 周国大军在随城休整好后,墨漓带了八万先锋部队,朝着陆城的方向行军。因着墨漓不愿百里九歌受冻,便让她和荆流风、百里啸坐在马车里照顾衿儿。 孤雁自然是与墨漓并肩策马了。 百里九歌给衿儿哼着歌,总能听见外头统一的马蹄声中,有道极不和谐的声音,呱唧呱唧的说个没完。 孤雁话多,墨漓话少,听上去就像是孤雁在逼着墨漓似的,百里九歌不禁好笑。 就在大军平静行进的途中,冷不丁的,孤雁的声音骤停。 也几乎是同时,一泓冷光划过百里九歌和百里啸的眸子,百里啸一手抱过衿儿,迅速交到荆流风手中,另一手中,三尺长剑瞬间出鞘,将窗外射进的阳光反射出冷冷的光柱,射向窗外半人高的枯草。 枯草后,有什么危险的东西,即将浮出水面。 而当它浮出水面,朝着最近的一名周国士卒亮出弯刀的时候,迎接他的,却是刺进心脏的短刀。 百里九歌就在这电光火石间冲出了马车,短刀出鞘,赶在那刺客攻击士卒的刹那,击毙了刺客。 “世、世子妃……”这小士卒吓得脸色雪白,又被鲜血喷了一身,完全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百里九歌顾不得慰问他了,眸中冰寒的睨着周围的风吹草动,头也不回,纵声喊道:“墨漓!孤雁!” 他两人也已经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变故,孤雁蓦然一掌拍在马背上,朝上冲起,旋身如霹雳,眨眼的功夫就出现在了一众步兵的头顶,狠狠两掌出去,将枯草中窜出的两名刺客拍得五脏俱裂,倒地而亡。 士卒们终于意识到情况,惊呼着停下脚步,举起武器形成守备阵型。张将军与其他武将们则拔出剑来,迎击上纷纷冲出的刺客。 没想到隐藏在枯草中的刺客,人数极多,不断的冲出。 百里九歌吃惊,这些人到底是哪里来的,竟然会将军队当作目标? 没功夫寻思了,百里九歌扬起短刀,红裙猎猎如火,飞作一团云霞,迅速与不断冒出的刺客斗在一起。 幽月般的眸底,锋锐的光晕如淬了刀光。墨漓坐下的白马长嘶一声,袖下万朵昙花飞出,架起屏障,将附近的士卒们庇护在昙花阵之下。 “勿乱阵脚!” 墨漓仍是面不改色的发号施令,荼白色的宽袖曳如轻云,密密麻麻的细线飞出,闪着银光,接着便是一个又一个刺客喉咙溅血,坠地毙命。 这始料不及的激斗就在荒原上展开,刺客们从枯草中线形,自两翼袭击。 孤雁抵挡左翼,百里九歌维持右翼,墨漓稳坐马背,压住阵势。 武将们带着士卒奋力抵挡,百里啸跃出马车,保护车厢中的荆流风和衿儿。因着事情严峻,御风、御影也从暗处出现,加入战局。 刺客们仍还在不断现身,每人都颇有身手,百里九歌孤雁墨漓他们对付起来虽然不费劲,但普通士卒们,却根本没有与杀手对决的经验。 刺客们都经过残酷训练,身法只为瞬间取人xing命,单是那速度,就已经让不少士卒来不及反应,便失去了xing命。 八万大军在荒野上毕竟分散,就算是聚拢,也范围庞大,只凭借几人之力,无法保全这样多人。 百里九歌一刀解决了一人,转眼就看见不远处的士卒们被抹了喉咙,顿时心口一痛。她纵身而起,万千羽毛飞出,与墨漓的昙花阵叠加在一起,撑着壁垒。趁着这间隙,粗略的估计了刺客们的数量,竟是足足有八百多人! 八百对八万,即便数字上的差距十分悬殊,但每个人都知道,拖得越久,八万先锋军队的损失就要越严重,甚至是——重创! 两个刺客从左右两侧杀来,手里的弯刀就对着百里九歌的两肋。 她踏地而起,从两人间极窄的缝隙中钻出,回身一刀,解决了一人,凌空有棋子飞来,正中另一人的眉心,震碎了刺客的脑仁。 百里九歌连忙旋身去对付其余刺客,当瞅见墨漓时,朝着他暖暖的笑了。 昙花阵,千羽杀,华丽如暴雪。 百里九歌奋力挥着短刀,拼死搏杀,眼看着一个又一个士卒惨叫着被杀死,心头紧紧的揪着。 她蓦然踩在马车顶上,纤细的身子朝上冲去,冲到七八尺高,瞬间就高居全军之顶,纵声呼道:“孤雁助我!” 孤雁翻身杀了两名刺客,趁势而来,“黑凤!” “孤雁,用石子!我说你掷!” “好!”孤雁双手一抹,地上的石子便被内力吸入掌心。 百里九歌纵声道:“以正北为北辰星之位,以我为天玑星之位,孤雁听好,天枢星左六进二、卯火;天璇星退五、闰水!” 嗖嗖两颗石子飞出,穿过千军万马,落位。 “在紫微垣布下三连星,七杀星移命宫三方四正、会照天狼星!” “破军星右退三、会照开阳星!” “摇光星居上三点三寸,压洞冥、隐元二星!” 石子不断飞出,快如银蛇电舞。 “好!”看着孤雁将最后一颗石子精准的落位,百里九歌在纷飞的昙花瓣上借力,几个起落,踩在了最高的“周”字旗帜顶端。 双手在胸前一祭,她挥袖,三枚羽毛朝着孤雁方才摆出的几个石子袭去,在触及棋子的瞬间,移动了石子本来的位置。 阵法,启动。 “角木蛟变亢金龙,破!” 随着百里九歌清亮的呼喊,周国士卒们只觉得眼前好像有乌云暴雨、古墓深林、亦或是刀光剑影、冰风霜雪……却都是浮光掠影,瞬息之间千变万化,宛如是在不断穿梭着空间。 “所有人屏住心神,不要被阵法迷惑了!” 这一声明媚的呼喊,喊醒了众人的神智,这才觉得眼前更为缭乱,不知道究竟置身在了哪里。 直到纷纷回过神来时,他们才惊讶的发现,方才还近在咫尺的刺客们全都撤得远远的,一个个似是被狂风刮过去一般,跪的跪,摔的摔,森然之气尽失,狼狈的像是一群逃兵。 “天、天玑迷阵!”有刺客认出来了,不禁呼道,声音里带着惊恐。 还有人远远的指着百里九歌喊道:“她是凤凰谷的黑凤!易方散人竟然传了她天玑迷阵!” 同样的,周国的武将们也因着这一词而纷纷哗然。从前大周之所以败给商国,便是吃了天玑迷阵的苦头。如今大周也能用这天玑迷阵了,还不教商国人好好尝尝被教训的滋味? 有武将呼道:“世子妃既然修习了天玑迷阵,为什么不早拿出来用?!” 百里九歌还立在周字大旗上,随着飘扬的大旗,纤细的身子微微摇晃,像是一枚艳红的凤凰翎羽。 因着启阵极度消耗心神,她不断喘着粗气,视线从刺客们身上移回来,望向大周武将们。 她道:“天玑迷阵何其凶煞,不需我再给你们解释一遍。我修习天玑迷阵,只是为了保护生命,不是为了滥杀无辜。今日不得已用这天玑迷阵,也不过是防守的阵法,至于攻击阵法,我百里九歌绝不擅自施用!” “世子妃,你……”那武将显然不服,还想要说什么,然则遭了孤雁一记白眼。 孤雁凌厉道:“我们七花谷有七花谷的原则,恃强凌弱算什么玩意儿?难道你们就乐意看见商国人被天玑迷阵弄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吗?” 武将们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心中毕竟还都是有良知的,不免露出些愧色,颇为矛盾。 百里九歌望了墨漓一眼,见他鼓励的眼神,她一笑,转眸望向两侧退的远远的杀手,纵声嗤道:“回去告诉你们的幕后之人,要是再敢来刺杀周国大军的话,就不会像这一次这么简单。哪怕我轻易不用天玑迷阵又如何?不要忘记我还有其他技艺!都给我记着,我百里九歌说到做到,绝不会让我们的士卒任你们弯刀宰割!” 刺客们刚体验了天玑迷阵的厉害,眼下听百里九歌这样一说,自知是不能再攻了。为首之人连忙吹了个响哨,众刺客们闻声,齐刷刷的钻入枯草之中,渐渐的,他们的气息也消失远去…… 323.不要再打了 秋风寒瑟如冰的,吹过荒野。天际莽莽,几片随风幻灭的流云。 那些半人高的枯草中,敌人已经不在,却仍旧飘荡着森然的气息。 墨漓没有耽误时间,他下马,立刻率领几名武将开始整顿全军,检查伤亡的情况,并将伤者安置在木板车上,随行军医紧急疗伤,死者则火化为灰装在骨灰钵里,与衣冠收拢在一起。 损失不算大,但百里九歌不忍直视清点尸体的场面,别开视线,垂下眼睫。 平生见惯了风浪,也看多了生死,可仍旧无法麻木自己的心。与这些将士并肩作战的日子里,见过他们的欢笑、憧憬、对家人的思念,那一张张鲜活的面孔,却就在刚才,那样突然的,化为泡影…… 心中郁结,但有些事情,还是要弄清楚的。 于是,待日落时分,大军在临近陆城的地方扎下营后,百里九歌见墨漓忙完了,便拉着他到了一处安静的角落,问道:“墨漓,你可知道那些刺客是哪里来的吗?” “嗯……”墨漓沉沉应了,他心里一样不好受,抚了抚百里九歌的后脑勺,叹息着望向陆城的方向,说出一个名字:“王致。” “王致?”百里九歌明白了。 王致,这是陆城太守的名字。 之前墨漓有和她说过的,那陆城太守王致与之前桂城的杨太守完全不是一套做派。杨太守是地道的父母官,做什么都将民生疾苦摆在第一位。而那王致,为人阴险狠毒,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在就任太守的这几年,没少压榨陆城百姓。 墨漓冷声叹息:“陆城的百姓赋税更重,不但要上缴国库,还要上缴给王致,好养着那八百名刺客。如此,便可知陆城百姓的日子过得有多艰难了。” 百里九歌惊讶:“那王致身为太守,豢养刺客已经很出格了,还要从百姓身上压榨油水,作为豢养刺客的开销?” “嗯。”墨漓点头,一边揉着百里九歌的眉心。 感受着墨漓的温柔,百里九歌笑了笑,这会儿见一队士卒正在搬运死者的衣冠遗物,心底一阵刺痛,语气也冷下几分:“那个叫王致的人……墨漓,我们一定不能轻饶他!” “嗯,我知道,我也是这样打算的。”墨漓揽过百里九歌,看她的小脸被夜风吹得发红,脖上那一圈斗篷茸毛也晃动得剧烈,心疼的说:“先进帐吧,王致诡计多端,不好对付,我需好好想想。今日你太累了,我们去看看衿儿,你便先休息。” “噢,好。”百里九歌点点头,被墨漓揽着,朝着帐篷走去。 他浅笑着,修长五指掀开帐帘,先将百里九歌送了进去,随后进帐,落下帘子,两个人迎向百里啸和荆流风。 如今百里啸对墨漓的态度好了许多,不再用斥骂的说话方式了,只是口气仍是稍显冷淡。 墨漓自然不介意,唤了声岳丈岳母,携着百里九歌落座后,从荆流风的手中接过了衿儿。 衿儿这会儿明明睡醒了,却像是在装睡,装着装着想是太过好奇撑不住了,于是睁开一只眼睛,促狭的望着墨漓,当被墨漓深深凝视着时,又仿佛是被抓包了似的心虚,赶紧将眼睛都闭上了。 惹得百里九歌笑声连连。 墨漓亦是忍俊不禁,拍着襁褓浅笑:“衿儿,既然醒了怎么还闭着眼睛,才四五个月大,潜意识里就这样调皮了。” 衿儿仿佛是听出自己被爹爹拆穿,于是咧开小嘴,发出一串稚嫩轻快的笑声,明媚的像是正午的阳光。她的嘴角有着两个浅浅的梨涡,笑的时候似有非有,配上那对黑曜石般的眸子,迷人极了。 倒是百里九歌和墨漓的注意力,却都在衿儿的小嘴里……牙齿?衿儿长牙齿了? “墨漓你快看,衿儿长牙了!”百里九歌激动的笑着,心中涌出开怀和自豪的感情。 她的女儿竟已经长出了两颗牙,一上一下的两颗,小小的、雪白雪白像是珍珠似的。百里九歌一直盯着看,越看,脸上的喜色越浓。 墨漓拍着襁褓,眼底的喜悦不输于百里九歌。看着女儿的长大,即使只是每天一点的变化,他仍是觉得很开心、很幸福。 他想,或许这便是三个人之间的感情纽带吧,可以一同分担痛苦,一起分享喜悦。 他很爱这种感觉,很爱他的妻女,也很爱彼此间的扶持与相伴。 如果能一直这样走下去,直到暮雪白头,那该是多么的奢侈。他也自私的想陪着九歌一辈子,想看着衿儿长成亭亭玉立的姑娘,出嫁生子…… 若是不曾中了阴阳咒,亦或是,若他不是什么大周世子,那么,便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未来吧…… 终是没有再想下去,墨漓温柔的看着百里九歌和衿儿,将那些苦闷和悲痛,尽数化作对她们的柔情…… 这夜,帐篷里充满了脉脉温情。百里九歌和墨漓将衿儿一起抱上床榻,就让她睡在两个人之间。虽然半夜里衿儿哭醒了好几次,两人也因此折腾了好几次,然而,却丝毫不觉得疲倦,反而满心都是暖暖的幸福。 亦仿佛,这一夜是行军以来,睡得最香甜的一夜。 辛丑年十一月二十七日,清晨时分,陆城太守王致忽然送来了一副战帖,与墨漓约战在三日后,地点则是陆城外的平原之上。 对于这道战帖,百里九歌下意识的觉得奇怪,按墨漓所说的,王致是个阴险狠毒的人物,这两日没让刺客再围过来她已经是松了口气了,谁料王致竟会规规矩矩的送来战帖。 何况,陆城守军的数量统共三千人,三千对八万,这哪里是明智的选择?莫非王致还要派刺客策马持枪明着叫阵不成? 这会儿骑在马背上,百里九歌担心的赶上墨漓,与他并驾齐驱,询问道:“你说王致会不会趁着在我们明着对阵的时候,暗中又让那些刺客从两翼跑出来包围我们?” 墨漓想了想,柔和的笑了:“应该不会,秋杭给的地图上,已经标明了陆城外的平原地势平坦,草浅,再加之现在冬日临近,那平原上无法躲人。” “是这样吗?那王致又是打得什么主意……”百里九歌皱皱眉,如实说了:“墨漓,我总觉得心突突跳得厉害,就像是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你说我是不是疑神疑鬼了?” “傻九歌,别担心。”墨漓握了握她的手,用温柔无边的笑意,去滋润她惴惴不安的心神。 陆城前,广袤的平原已经被秋风化作一片荒芜,浅草连马蹄都无法没过。 百里九歌眯眼,望着前方,能看见金色的“商”字大旗猎猎飘扬,周围各色旗帜锦簇,旗下已经列好了千名将士,骑兵步兵皆有。 清一色的铠甲之中,唯有一人是头戴乌纱帽,穿着绛蓝色锦袍的。 百里九歌心想那人应该就是太守王致了,远远的看不清,却从那人的坐姿上看出一份神定气闲,王致的手里还捏着两个乾坤球,时时发出碰撞的声音。 乾坤球竟是玛瑙做的。 此次墨漓带来两万人马,待走得近了,见对面那疑似王致的男子,带着三分轻蔑的意味,拱了拱手,“周世子,陆城太守王致,在这里恭候您大驾多时了。” 这人果然是王致!百里九歌也不知怎的,心口突地卷上一阵不舒服的感觉,惹得心脏没来由的漏跳一拍。 她眯了眯眼……怎么搞的,怎么总有种不祥的感觉呢……她是多心了吧。 就在百里九歌愣神的这段时间,墨漓应着战帖,两军正式交战。 传统对垒,双方各派一名将军出战交锋,张将军麾下一名姓杜的将军自告奋勇打头,而对面,王致手里的玛瑙乾坤球一碰,旁边的“董”字大旗下,一名将军二话不说,策马走出来。 百里九歌被孤雁拍了肩膀,回过神来,望见的正是两名将军开战了。杜将军使长矛,董将军使画戟,一交上手就万分激烈,两人斗在一起,两马也相互较劲。 百里九歌仔细的观察,两名将军的功夫都还将就,各有长短,眼下看着是势均力敌,然而一个不慎便不知会有什么结果。 这样的对垒,头阵最是关键,头阵若赢,士气如虹,头阵若输,士气将被重挫。但除了对阵的双方将领,其余人等又不可插手,是以,百里九歌看着很是着急,不停的给杜将军捏汗。 这会儿两方的鼓手都擂得大汗淋漓,可谁料激昂的鼓点中,忽然冲出一道女人的喊声。 “不要再打了!” 这声音惊得两方兵法全数哗然,连擂鼓者也被打断。接着,只见一名妇人不知是从哪里冒了出来,跌跌撞撞的冲向正酣战的两位将军,口中发疯的喊着:“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百里九歌心下一怵。 不好,危险!这妇人手无寸铁,要是被兵器伤到的话…… 由不得多想,百里九歌从马背上飞身而起,朝着妇人掠去。 324.你的亲人在我手里 红色的影子飞速冲到了妇人身边,百里九歌听见,身后墨漓担心的低呼出她的名字,再接着,有人破风追来,弹指的功夫,就落在妇人跟前,抢在百里九歌前头,拦住了妇人。 “孤雁?”百里九歌诧异,知道孤雁是因为担心她,便赶在她前面完成了她想完成的事。 心头一暖,百里九歌连忙靠到孤雁身边,望着那妇人正歇斯底里的哭着,桃面如沾露似的蕴满了悲痛,忙道:“你不知道这里是战场吗?就这样跑进来,你是不要命了?” 这会儿正交战的董将军忽然收了画戟,挡开杜将军的攻击,调转马头,惊呼起来:“太守夫人,这里危险!” 太守夫人?! 百里九歌惊了。太守夫人不就是王致的老婆吗? 马背上的王致脸色全变了,“夫人,您怎么过来了?”策马就要冲来营救妻子,硬是被左右裨将给拉住了,“大人镇定别过去!” 那杜将军举着长矛,指向董将军等人,骂道:“还没决出胜负,休想中止!”对百里九歌道:“世子妃,既然太守夫人自己送上门来了,便将她捉回去,这下看王致还如何轻举妄动!” “不行!”百里九歌脱口而出:“怎能要挟一个弱女子作挡箭牌?这事我不同意,墨漓也不会这么做的!” 谁想百里九歌的话音刚落下,那王夫人便连滚带爬的爬过来,哭着就要抱住百里九歌的腿。 孤雁怕王夫人有诈,赶紧将百里九歌拦到身后去,不想这王夫人哭得太过痛彻心扉,也不管男女有别了,就这么抱住了孤雁的腿。 孤雁狠狠咒了一声,凌厉道:“你要干嘛,有话说话,别以为流眼泪对每个男人都有用!” “孤雁,别吼她。”百里九歌轻语,孤雁翻了个白眼,不说话了。 此刻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的盯着这里,墨漓的眼神沉如深谷,眯眸不语;王致急得不断擦拭额头上的汗,坐立不安。 只见那王夫人抬起脸来,眼泪串串落下,衣襟都已经湿漉漉的不见一块干燥之处。 她泣不成声,哀伤而充满决心的喊着:“求求你们将妾身抓回去吧,求求你们了!” 什么?! 百里九歌和孤雁惊讶的对视,他们没听错吧! 王致急切的呼喊:“夫人,你这是与为夫怄得什么气啊!” 王夫人哀啼:“你还有脸说!圣上都不派援军过来,陆城拿什么去和周国拼?你为什么就不能学学桂城太守杨阔,率众投诚?陆城打不过周国的,你就非要做无意义的抵抗和牺牲吗?” “夫人!哎呀我的夫人啊,你听为夫说……”王致急得手舞足蹈。 王夫人哭道:“我不听!我今天说什么也要阻止你再打下去,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螳臂当车。你忍心让父老乡亲战死沙场,我不忍心!” 王夫人说着,将孤雁的腿抱得更紧了,泪如雨下,“求求你们将妾身抓回去吧,用妾身当人质,这样我相公他就没法再打了。求求你们,妾身求你们!” 这、这……百里九歌哑然失语。怎会出这样的事情?这是她怎么也没能预料到的。 孤雁也结巴了哼唧了几句,没能连成完整的话,想要推开扒在自己腿上的妇人,可见她哭得悲痛欲绝,孤雁亦是狠不下心。 “九歌,司空公子。” 钟磬般的嗓音,温润似浅浅的chun雨,听不出有丝毫异样,也化解了两人的为难。 “既是王夫人如此要求,那么,就将她带回军营吧。” 百里九歌怔然回眸,看入墨漓的眼,“墨漓,你……” 他轻笑:“别想了,就这么做吧。” 百里九歌点点头,她不会怀疑墨漓的决定,她始终相信他的! 于是与孤雁交换了眼色,两人将王夫人从地上扶起,百里九歌睨了王致一眼,接着与孤雁一左一右的,挟了王夫人而去。 因着王夫人成为人质,陆城将士们没辙了,只好纷纷劝说王致,接着退兵回城。 墨漓没有乘胜追击,尽管张将军等人不断的呼着这是个好机会,但墨漓始终淡淡不语,唯有幽月般的眸底涌动着异光,深深的,像是难测的古洞。 百里九歌了解墨漓,见墨漓露出这样的眼神,便知道,他定是在思考着什么,也一定有他的考量和打算。 “大家退兵回营吧。”百里九歌替墨漓下了命令,余光里看见墨漓望了她一眼,含着满眼的鼓励之意。 百里九歌回以璀璨的笑,接着便命令了几个士卒给王夫人牵马,两万将士就此退兵回营。 晌午时分,营中的一切都安顿好了,将士们各回各处休息,而王夫人则被单独安置在一间帐篷里。百里九歌命令了守帐子的士卒,必须保证人质的安全。 落下帐子帘,百里九歌准备离开,恰好这会儿送饭的士卒来了,百里九歌便替他掀起帘子,接着就听见饭菜被放在王夫人面前的声音,王夫人也开始嘤嘤哭泣。 百里九歌索xing回到帐篷里,将士卒挥退,对王夫人说:“既然你是为了阻止兵戈自愿被掳作人质的,我们这边肯定不会苛待你,你还是别哭了,赶紧吃饭吧。” 王夫人一手拈着袖子,一手抹着眼泪,哭泣着说:“周世子妃,是妾身不好,妾身给您心里添堵了。妾身一个妇道人家,人微言轻,想要阻止相公率兵打仗根本就阻止不了,只好出此下策。可这会儿真的被抓来了,妾身一想到家里五岁的儿子在喊娘,妾身就想他想得落泪。” 百里九歌的心口,窒了,感同身受的感觉像是被一把铲子给铲了出来,暴露在寒风里受着煎熬。 自己也是人母,怎能没法设身处地的体会这番感受? 她只能笑着慰道:“你的儿子很安全不是吗?我相信墨漓用不了多久就能拿下陆城,到时候你不就和儿子团聚了吗?快吃饭吧!” 王夫人哭着笑了:“对不起,周世子妃,妾身失态,给您添堵了。您……真是个好人。” “好人?还好吧。”百里九歌一笑泯之,“我本是昭宜帝赐婚给墨漓的,如今跟着墨漓一起打回大商,估计骂我的人不在少数。不过我无所谓,我百里九歌自有我的选择,随悠悠之口骂去。” 王夫人摇头泣道:“苛政猛于虎,百姓们连维持生活都很难,要是周世子能解救大家,反而是好事,奈何我相公怕丢了乌纱帽,硬是要以卵击石……” 百里九歌无谓的笑了:“总之你先吃饭吧,我们会和王致交涉的。” 劝过了王夫人,百里九歌独自在军营里晃了晃,随后去找墨漓和衿儿。 清淡幽远的琴声,从帐篷里飘出,浩淼如千里流云。墨漓的琴声总是有着超然于世外的桃源情怀,而随着日子流逝,那弦声里也多了些缠绵悱恻的味道。一音一颤,总能勾得百里九歌的心弦也跟着鼓动。 她掀起帘子,大步流星走进去,没有出声打扰墨漓弹琴。 但琴声仍是戛然而止,墨漓含笑抬眼,望着百里九歌来到琴旁。 她恣意的趴在琴桌上,娇憨嗫嚅:“墨漓,王夫人已经安顿好了,你是不是想到什么?” “没什么。”温柔的手抚过百里九歌的头,一边梳着黑发,“别担心,九歌,今日就先这样,你好好休息吧。” 百里九歌点头答应。 原本这日她确是想好好休息的,然而入夜之后,忽然听见军营里起了些骚动,士卒们不知在喧哗什么,尤其是张将军等武将,更是嗓门开得极大。 百里九歌连忙冲了出去,随手抓了个斥侯询问:“出什么事了?” 那斥侯一见是百里九歌,连忙作揖答道:“世子妃,出大事了!本来小的们按照世子殿下的命令打听陆城的一举一动,没成想竟是打听到,小殿下被软禁在陆城的地牢里!” “什么?!”百里九歌大惊。 小殿下,是墨泓啊,他怎么会在…… “墨泓不是在给良妃祭灵之日失踪了吗?怎么会落到王致的手里?王致只不过是大商的太守,怎可能战争前就跑去西岐抓人?” 斥侯急得连连作揖叹息:“世子妃您问小的,小的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啊,您看大家都跟遭了晴天霹雳一样,谁能想到小殿下落到了王致手里……” 百里九歌咬唇,定下心神,问道:“那你们告诉墨漓了吗?” “小的正要去禀报世子殿下……” “那你快去。”百里九歌挥退了斥侯,望着他跑进墨漓的帐子里,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寻不到着落。 哪里能想到,竟然会出这样的事,当真是晴天霹雳。墨漓他……得知了自己的弟弟被敌人关在地牢里,心里一定很焦急吧?就像是被毒火焚烧着一般。 远远的,听见张将军愤愤道:“该死的王致也忒卑鄙了,要是敢伤小殿下一根汗毛,就用她老婆的命来抵,看他还敢不敢轻举妄动!” 百里九歌愕了愕,猛然想到了什么。 那王致……该不会打算用墨泓换王夫人吧? 325.单独交换人质 事情的发展,与百里九歌的这个想法,不谋而合。 就在子时到来时,陆城派来一名使者,将一封王致的亲笔信交给了墨漓。信里的内容便是说,明日巳时,在陆城外的战场上见,用墨泓换王夫人。 百里九歌本以为,墨漓会皱起眉头,出现些微鲜明的表情,却不想,墨漓在看过信后,竟仍是云淡风清的送出了使者,仿佛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似的,朝着她温柔的挥了挥手,“九歌,你过来。” 百里九歌快步走了过去,握住墨漓的手,担心的询问:“墨漓,你……” “想问我在想什么是吗?”灵活的手指,将百里九歌斗篷领子松下的线绳系好,柔声轻语:“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待到了明日巳时,一切便有分晓了。” “墨漓,我……觉得不安。”百里九歌照实说了。 “无妨,有我在呢,早些休息吧。”墨漓不欲百里九歌再多想,揽了她,送她去卧榻了。 百里九歌因着介怀墨泓的事,这夜睡得并不好,又怕吵到墨漓,因此不敢翻身,就这么躺在被子里,睁着双眸望着空虚的黑暗。 似是外头已经月过中天了,还传来值夜士卒的窃窃私语,莫不是在议论这件事。 “九歌。”身旁的人忽然唤了她,声音轻轻的,暖暖的,她回神。 “墨漓,你也没睡吗?” 他心疼的呢喃:“傻九歌,你这样失眠,又让我如何不挂心着?” “啊?我……对不起,我这就睡,不想了。”百里九歌翻身过来,埋头在墨漓的胸膛上,抱了抱他,“你也快睡吧,我知道自从战争开始后,你很需要好好休息的。” “我没事……睡吧。” 一夜多梦,两个人都是,再加之要起夜照顾衿儿,这晚过得有些恍惚。 悠悠醒转的时候,墨漓还在身边,也是刚醒不久。百里九歌打了个哆嗦,怎觉得今日这早晨这样冷呢? 她在被下寻了墨漓的手,将脑袋歪到他肩膀上,随口问着:“今儿个是什么日子,怎么忽然这样冷。” “是冬至。” “冬至?”百里九歌蓦然倒抽一口凉气。 冬至,极阴之日,阴气之至,阳气始生。虽说去年阴气最重的那日是她嫁给墨漓的那日,但今年……若是她没记错,便是冬至日阴气最重! 百里九歌连忙趴到墨漓的身上,用自己的体温煨着他,自责起来:“是我不好,竟是忘了今日是冬至日。墨漓,你今日就别去战场了,我代替你去,你需要休息!” “我没事的……”温柔的大手正抚着百里九歌的后脑勺,她听见温柔的低语:“起来吧,准备准备,就该出发了。” 虽是听了墨漓的话,但这一整个晨间,百里九歌都在劝着墨漓不要前去。她看的出来,今日他太过苍白虚弱,却偏是要用温柔的笑,一遍遍的慰着她。 百里九歌握紧了拳头,是真的害怕,当初大婚之日那样的事情再重演! 最后,在她的三令五申下,墨漓将九色灵芝包好,随身带着,接着点了一万人马,与百里九歌押送王夫人,朝着陆城而去。 路上,王夫人嘤嘤哭泣,百里九歌也没心思安慰她了,就这么满心牵念着墨漓的身子骨,直到他们抵达了陆城外的平原上。 对面,王致已经率领陆城守军,等在那里了。 他把玩着手里的两枚玛瑙乾坤球,喊道:“周世子昨晚那觉睡得还好吗?不怨本官那一封信,扰了你的好心情吧?” 百里九歌怒道:“王致,你少在那里恶语伤人。老实交代,墨泓怎么会到你手里去?” 王致斜了眼百里九歌,鄙屑的哼道:“周世子和世子妃何不直接问问小殿下呢?”他扬手,撞了下掌心里的乾坤球,“来人呐,将小殿下请出来!” 旁侧的将士退开,接着有人被推出来,踉跄的差点摔倒。 那是个少年,略有狼狈脏污的面目,掩不住原本的眉清目秀。百里九歌确定自己没看错,那当真就是墨泓! 不禁呼道:“墨泓,你可还好?” “二哥二嫂?”隔着十几丈的距离,墨泓充满惊喜的目光落了过来,他绽开笑容,可紧接着又凋谢为满脸的苦恼。 “二哥二嫂,那个……你们不要管我,是我太笨了,教人家弄成了人质,我不想给你们拖后腿。” 百里九歌心里焦急,望着墨漓的侧颜,只看见他幽眸聚着深深的暗光,眉头有些拧,似是心事重重。 然而最让她介怀的,却是他那苍白的近乎透明的轮廓。墨漓他,一定是强撑着的,是不是就要撑不住了? 握住墨漓的手,百里九歌坚定的望向敌方,“墨泓,你先别急着说话。王致,你夫人我们带来了,你赶紧把墨泓放了,我以黑凤之名担保绝不伤你夫人半分,定将她完好如初的送还给你!” 王致鄙屑的仰天笑了几声,却在看到自家夫人时,透露出紧张的颜色。 他道:“没有让本官先放人的道理,既然是交换人质,就应该公平。” 一直沉默的墨漓,终于淡淡开口了:“何谓公平,还请太守大人指点。” “呵,指点可不敢。”王致鄙屑的朝着墨漓作揖,“烦请世子殿下单独押送拙荆,本官自然也单独押送小殿下,在两军之间交换人质吧。” 不行!百里九歌的脑中第一时间闪过这个念头。墨漓今日的身子有多虚弱她是知道的,她不放心他过去! “王致,让我送你夫人过去,跟你交换墨泓!” 墨漓神色微变,“九歌……” 王致冷笑:“世子妃愿意加入就加入吧,反正本官这边就出本官一个人,只是本官想说,亲弟弟沦为人质,世子连亲自来交换都不敢,这传出去好听吗?好像有辱周世子的美名吧。” 百里九歌嗤道:“不许你侮辱墨漓!我替他来就好。” 说罢便纵身而起,落在了王夫人所骑着马上,轻轻一带,就将王夫人带下来了。王夫人这会儿还哭得梨花带雨,因着忽然落地,发出一声惊呼,接着就被百里九歌轻轻推了推,朝着前方走去。 “九歌……”墨漓低唤下马,鹤氅旖旎在离离枯草之间,云袖抚住她的肩膀,“九歌,不用为我费心,我亲自去,这是我的责任。” 百里九歌咬唇,坚定的摇头。 远远的也望见墨泓喊着:“二哥二嫂,你们不要管我了,攻下陆城才是最重要的!” 然而一个脚印毫不客气的踹在墨泓背上,墨泓身上还缚着绳子的,就这么被踹到了地上,还连滚了三圈。 墨漓色变,这瞬间出口的声音,冷的像冰,似是不怒,却比盛怒还要慑人。 “王致,奉劝你管好自己的手下,欺人太甚的话,莫以为在下会姑息。” 那踢了墨泓的人,脸色一僵,不知为何便觉得在墨漓锋锐的视线下无法遁形,仿佛有扑面的寒风吹来,他连忙退开。 王致没说话,下了马,将墨泓从地上扶起来,鄙屑一笑:“小殿下,你哥哥要亲自来将你领走了,请吧。”押着墨泓,一步步朝着两方交界处走去。 百里九歌说着:“墨漓,你等在这里就好,我自己去!”押着王夫人,迎向王致。 “黑凤!”孤雁从马背上探出身子,“黑凤,我陪着你!” “不用。”百里九歌头也不回的说:“你就在这里压阵,照应墨漓,你知道今儿个是什么日子。” “冬……”孤雁打住了即将出口的声音。怪不得黑凤今儿个这么紧张,原来是因为今儿个阴气很重! 孤雁忙说:“妹夫,你悠着点。” “无妨。”墨漓勾唇,一泓浅笑如月,鹤氅旖旎在地。 他徐徐追着百里九歌而去,对身后张将军等人担心的呼唤,置之一笑。 他终是来到了百里九歌身边,任凭她再劝,也没有听从。两人便这般一左一右的,将王夫人押到了战场中间。 冬风簌簌,吹得几人衣袂飞扬,彼此间相隔只剩下一丈,百里九歌担心的望着墨漓,再看向对面眼中含泪的墨泓,红袖下,短刀的刀柄已经在掌心里变的湿冷黏腻。 王致转着玛瑙乾坤球,神定气闲的说:“周世子,本官数到三,一起放人如何?” 墨泓急迫的摇头。 王夫人却哭得更厉害了。 墨漓冷冷落下一个字:“好。” “周世子爽快。”王致说完,见王夫人声泪俱下,不禁窒道:“哎呀我的夫人啊,先别哭了,为夫这就将你换回来!”接着数道:“一!” 百里九歌握住墨漓的手。 “二!” “三!” 两边将人质推出去,墨泓和王夫人就这么错身而过。 王夫人哭着扑到王致怀里,对着他的胸膛猛地捶打起来。 墨泓却是眼中含泪,愁眉不展,就这么来到墨漓面前,低垂着脑袋抽了抽声:“二哥二嫂,我给你们添麻烦了。” 百里九歌见墨泓安全回来了,松下口气,忙说:“你别自责,我们赶紧回去!” “世子妃别忙。”王致推开了王夫人,唇角扬起一道怪异的笑容,望向墨漓,“周世子,本官还有一份大礼相赠。” 百里九歌一怔,刚要斥责王致故弄什么玄虚,却在话出口的那一瞬,转变为惊叫。 一把匕首,刺入了墨漓的心口! 326.不愿相信是你 “墨漓!” 百里九歌的惊呼声,响彻荒野。 她不敢相信眼前寒凉的刀刃,没入墨漓的心口,不敢相信飞溅的红色是墨漓的血,不敢相信那握着匕首的人竟然是—— “墨泓,你!”百里九歌疯狂的扬起短刀,凌厉的杀气扫出,墨泓仰面摔倒在地上。 “九歌……” “墨漓!”百里九歌连忙搀住他,纤小的身子在本能的颤抖。 事情怎么会这样? 他的心口,那刀子、那刀子…… “墨漓!”凄声吼叫,那鲜艳红色将荼白色衣衫渐渐染红的情景,刺得百里九歌双目刺痛。 全军哗然,杂乱的马蹄声响起,是张将军他们要冲过来了。 然而,还不等他们的马迈出前蹄,整个平原便弥满起森然凌厉的杀气,在以极快的速度,由远而近。 这样的气息对习武之人来说太是熟悉,是那些刺客! 鲜血汩汩,将墨漓的前襟染得凄艳,血色迅速的从他的脸上褪去,只剩下雪地般的苍白。他虚弱的喘息着,被百里九歌撑着身子,愤怒、痛苦、失望的情绪,在眸底翻滚起惊涛骇浪。 “咳、咳咳……”心口的剧痛,流逝的鲜血,令他连说话都是那样困难。 也就在此时,那些刺客,杀至! 八百条黑影,从四面包抄而来,高高跃起,如一把把黑色的利箭,射向将士们。 而最当前的一个,身形如闪电,高扬着的弯刀直直劈向墨漓的头顶。 哐。 短刀狠狠挥出,挡住了弯刀。百里九歌近乎咆哮的再挥短刀,狠狠一脚踹在刺客的胸口,当场就听见五脏六腑震裂的声音。 刺客死了。 可同时,下一名刺客亦杀向墨漓,角度更为刁钻。 百里九歌再也无法控制情绪,近乎咆哮的挥刀砍去,不顾这角度有多不利,只知道不许任何人再伤到墨漓。 “找死!” 她狂吼着,刀落之时,血溅三尺高。眼前的刺客嘶声惨叫,捂着失去胳膊的肩膀,疼晕在地。 回身搀住墨漓,唤道:“我们走,墨漓我扶你!” “哼,别想走!”有人语带歹毒的咒着,百里九歌也无心去想,那是不是王致的声音。 她疯狂的吼着:“滚!”短刀劈死从左边杀来的刺客,弯刀与飞溅的鲜血一起跌落出去。右边,同时也来了刺客,淌血的锋刃瞬间就离墨漓只有一步之遥。 百里九歌倒抽一口气。不! 她扑身而去,紧紧搂住墨漓,用自己纤细的身子替他挡下这一刀,不去想那刀子劈下来会有多疼多致命。 然而疼痛并没有来,百里九歌的身子被墨漓紧紧遮挡住,与此同时弯刀坠地,刺客的胸口喷血,倒地而亡。 “御风!御影!”百里九歌激动的呼出两个人的名字。 犹记得今晨出发前,墨漓让御风御影都留在军营里,保护娘亲和衿儿,不想眼下他们竟因不放心而赶了过来,为他们解围。 百里九歌还来不及喊出“送墨漓回去”,就见御风怒气冲冲逼到了墨泓面前,提起墨泓的衣襟,怒得想要出拳打上去。可终是忍住了,他拽着墨泓丢到墨漓面前,吼道:“你怎能对世子殿下下此毒手!殿下真心待你,你这狼心狗肺之徒!” “御风……”墨漓出口阻止了他,刀光剑影血腥厮杀之间,唯有他,干净的一尘不染。 “御风,带他回去吧。”微弱的声音,犹如是在地面匍匐。 “墨泓,我只是不愿相信,真的是你……” 虚弱的话音消散,墨漓终是体力不支,不省人事。 “墨漓!” “世子殿下!” 百里九歌激动的架住墨漓,他闭眼的那一瞬,她只觉得,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忽然别刺破了,然后就是疼,连血带肉的疼,五脏六腑千络百脉齐齐都在疼! 这瞬间脑海里涌出了千头万绪,可她却什么也不敢想。冬至日,墨漓本就是强撑着身子骨,竟又心口挨了一刀……她不敢想,不敢想! “黑凤!黑凤!” 好像有谁在叫她,周围为什么这样喧哗?她什么都听不清啊,只想着快带墨漓回去。 “黑凤,黑凤你没事吧!” 直到肩膀被重重的拍击,百里九歌才惊得瞪视蓦然赶来的孤雁。他衣袂飞舞,一掌出去,以掌风击毙了两名刺客,喊道:“那些刺客全都出动了,咱们只带了一万名士卒,情况不利!” 小手紧紧的攥起,百里九歌举眸,只望见满世界都是浓墨重彩,弯刀的白、血的红,惨叫声不绝于耳。 一眼瞅见王致,那王致早已和王夫人退到了商军那里。视线交错之际,百里九歌清清楚楚的看见王致眼底的鄙视。 “哼。”王致道:“机会千载难逢,众军听令,现在就冲上去全歼敌人,谁要是能杀了周世子,赏黄金千两!” 卑鄙! 百里九歌双眸涌怒,艳红的罗裙张扬的飞起,像是火海中展开双翅的凤凰,怒火燃就越发艳丽的色泽。 “御风御影。”她定定的说:“赶紧送墨漓回去,这边我来顶着。快去!” “是。” “是。” 二口同声,只一个瞬间,御影带着墨漓,御风揪着墨泓,不见了踪影,迅影如雷。 百里九歌道:“孤雁,你护送他们突围出去!” “知道了!”尽管孤雁的心中十分放心不下百里九歌,却还是干脆的答应,像是天梭般从刺客之间杀出去,为御风御影开路。 放眼前方,大批陆城守将举着兵戈,涌了过来。王致口中的那千两黄金,对这些早就被赋税压迫得苟延残喘的人而言,哪怕是豁出xing命也要得到。 他们喊着,海浪般的扑了过来。 一万周国将士们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陆城的守将和那些刺客,形成了包围圈,将他们逼到了绝路。 纵然周国士卒们英勇奋战,可又怎敌得过那些亡命刺客? 鲜血一道道的飞出,将枯草荒原染作凄厉的色彩。百里九歌持着短刀,奋力拼杀,会合了张将军和其他将领,艳红的裙上,斑斑血迹如绽开的烈焰火花,衬得那张小脸白的凌厉。 扫出一道刀风,三名刺客应声而倒,百里九歌的视线穿过刀光剑影,看见了王致。 他还那样鄙屑,那样神定气闲……就是他!是他害了墨漓! 卑鄙小人,这笔债,她定要向王致讨回! 王致似是远远的欣赏着百里九歌的面目,霍然大笑起来:“世子妃不是擅用天玑迷阵吗?为什么不摆阵?” 为什么吗? 百里九歌冷笑,她真的很想大开杀戒,真的很想好好尝尝敌人的鲜血。 然而天玑迷阵一旦发动,不论敌我,若是心智不坚都会受到损伤。眼下御风他们还在朝外突围,墨漓已经不省人事,正是心智脆弱的时候,她要是发动天玑迷阵,那便是害了墨漓! “王致……”低吼出这个名字,握着刀子的小手上,青筋暴起。 “卑鄙小人,你当我百里九歌就真无计可施了吗?就让你看看今日我们怎么逃出去!” 红裙卷着烈焰,百里九歌踏着华丽的白色羽毛,冲到了全军最高之处,决绝的凝视肃杀的原野。 再接着,原野上响起了扑簌的振翅声,密密麻麻的黑影从草木间腾飞而起,远远看去宛如是成群的蝗虫,所经之处,天日都被遮蔽得黯淡下来。 王致露出惊恐的神色,在奋力突围的周国将士们,恍然间只觉得天色黑了,大片大片的乌云遮盖在他们头顶。 他们继续发狂的挥舞兵戈,随后,只看见他们的敌人竟被无数的鸟雀袭击。这些鸟雀像是被人指挥了一样,栽向敌人,啄着他们的脸和皮肤,迫得他们仓皇倒退,无不惊骇万分。 “乌鸦!好多乌鸦!” “啊!救命啊!救命啊!” “怎么会有这么多乌鸦?!” 百里九歌的笑容,冷的像是塞上不融的雪。 怎么会有这么多乌鸦是吗…… 因为她的心中充满了决死的杀意,她想让敌人全部死在这里,与这样的一颗心所共鸣的,除了象征死亡的乌鸦,还有什么? 然而,即使她再怒、再激动,这一刻也清楚的知道,没有什么比墨漓更重要。如果此刻在这里坐镇指挥的是墨漓,那么他,一定会全身心的想着如何保护他的将士们回营,而不是想着杀光敌人。 所以,墨漓,我会和你做一样的事!你放心回去好好治伤,我会将还活着的将士们,全都带回去的! “张将军!”百里九歌喊道:“趁现在赶紧撤军,这边我顶着!” 张将军愕然了须臾,眼中闪过些晦暗而愧疚的神色,他举高长剑,声嘶力竭道:“众军听令,突围,回营!” 然而将士们却愤怒的举起刀刃,朝着敌人砍去,已然杀红眼的他们,连声音都已经让闻者发憷惊心:“杀了他们!我们应该趁机杀了他们!他们伤了世子殿下!” “杀了他们,为世子殿下报仇!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 喊杀声连连,方才被逼到绝路的人们,此刻成了屠戮成xing的罗刹鬼。一刀一刀一刀,鲜血残肢断臂,死尸死尸死尸……不够!杀得不够!要把敌人杀光,全都杀光! (作者暗语:新年还没过够就又要上班了,心堵不已,过年里坚持码字也蛮累的,求安慰求支持……) 327.无奈的选择 形势完全失控了,这地狱般的场景,让百里九歌的脸色白的似雪。 那些残忍的刀剑仿佛是刺在了她的心口,从敌人身体里飞溅出的鲜血,那样多、那样红,像是化为了一望无际的血池,不断的涌着、涌着,直到涌上她的头顶令她窒息。 事情怎么会演变成这样? 她不曾想到会这样的! 百里九歌大呼:“张将军!” 张将军无奈的咬着牙,和其余几个大将不断喊着,可失控了的士卒们就像是洪水一样,仿佛只有将敌人全部覆没才会平静下来。 “不!你们停下!墨漓不希望这样的,他希望你们都能够回去!” 百里九歌声嘶力竭的呼喊,可是没有人将这番话听进心里,甚至,他们什么都听不见,只有敌人的凄惨叫声才能进入他们的耳中,激起快意和更加疯狂的杀戮。 就在百里九歌激动的甚至想收回御鸟术的时候,突然的,听见孤雁的高喊。 “世子殿下令牌在此,众军听令!” 他用内力将声音发散得很响,响到所有人都能被震醒。确切的说,震醒他们的是“世子殿下令牌在此”这句话。 厮杀暂停,孤雁气喘吁吁的吼道:“世子殿下有令,全军回营,违者以军法论处!” 话音落下时,有那么一刹那,战场上是万籁俱寂的。静,静的只能听见乌鸦扑簌的声音和那粗噶嘶哑的鸣叫。 然后,寂静逝去,取而代之的是此起彼伏的呼声。 “世子殿下让我们回营!” “听殿下的!弟兄们,咱们走!” “走,回营!” “来日再报仇雪恨!” 杀戮停止了,应和的声音此起彼伏,将士们开始用着最快的速度撤离,他们的喊声不断的回响在荒野之上,此刻听来,竟是那样的嘹亮。 张将军大松一口气,连忙调转马头,与众多武将们一起撤离。走出去十几步开外,想起了什么,甩头望向仍在半空中踏着羽毛的百里九歌。 张将军是粗人,心里怎么想就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眼下一脸的愧疚,呼道:“世子妃也快走吧!” 百里九歌点点头,唇角轻轻上翘,扬起一道澄澈的笑容。羽毛飘飞着,从她的唇间吻过,忽然间她觉得恍惚,脑海中涌出了点点滴滴叫作感动的情绪。 撤军了。 他们真的撤军了。 墨漓,孤雁……谢谢你们…… 扬袖,百里九歌停下了御鸟术,乌鸦们铺天盖地的飞走,惊起寒枝枯草无数,从百里九歌的身边徜徉着而过,乌黑乌黑的羽毛溅落在她的红裙上,与白色羽毛交错,编织成苍凉而肃杀的画面。 她痴痴转眸,朝着远处的孤雁笑了,然后,踏着羽毛去与他会合,两个人随着大军,用着最快的速度撤离…… 离得远了,方才知道,什么是疲惫不堪。 百里九歌是,孤雁亦是。 先前孤雁在替御风御影开路,护着他们送走墨漓后,已然是消耗了太多体力,因着放心不下百里九歌,急着要折回来,这时候御风将墨漓的令牌交给了他。 御风嘱咐孤雁时的表情,是万分严肃的:“世子殿下威望极高,要是世子妃用了天玑迷阵或者御鸟术,我大周将士定要趁机斩杀敌人,不死不休。世子殿下断断不愿如此,只有用他的令牌号召全军,将士们才能听命。” 在回程的路上,孤雁将这番话转述给了百里九歌,这会儿两人都很累了,百里九歌骑在马上听着,想要吸收新鲜空气,可不管走出去多远,吸到的空气里始终有着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费力的敛下心神,不去想刚才地狱般的景象,可是一不想了,便满脑子都是墨漓心口被刺了一刀的场景……他的血,他的神情,还有他不省人事前对墨泓说的话…… “墨漓……”百里九歌紧紧的揪着缰绳,心口的痛蔓延到舌尖。 她连说话都觉得痛:“孤雁,墨漓怎么样了,我亲眼看见那把刀是插到他心脏那里的!还有墨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墨泓他、他……” “黑凤……”孤雁的全身都覆盖着一股沉痛,他蓦然问:“你恨吗?” “什么?” “你恨那个捅了妹夫的小子吗?” 恨? 恨又如何? 现在的她,哪还有余力去体会自己心底有没有恨意、亦或是恨意有多深。 她只能想着墨漓,满心都是他的安危,她的所有情绪都已经牵给他了。 百里九歌说:“墨泓这样伤了墨漓,我不可能不怨恨他。然而这事情一定要弄清楚才好,现在我也终于知道为什么昨日墨漓满腹心事,他对墨泓说,他只是不愿相信真的是墨泓,墨漓他……果然是已经想到什么了,可他却还是……” 孤雁安慰的拍拍百里九歌的肩膀,“黑凤,别担心,妹夫他吉人自有天相。” “吉人自有天相……”喃喃着这六个字,百里九歌只觉得喉间刺痛。 她也多希望墨漓是吉人,可他是吗?上天给每个人都赐了不同的东西,赐给墨漓的固然不少,可是,有福泽吗? 上天有给他福泽庇佑吗? 紧握着缰绳的小手,已经被缰绳磨出了泡,流出了脓血,可是百里九歌浑然不觉。 她望向前方,在目光能到达的地方,有着熟悉的军帐。墨漓他已经被安全送回去了吧,现在军医们一定忙得焦头烂额了。墨漓的伤到底有多重?他现在到底有多难受?为什么她就不能替他分担痛苦呢! 就这样焦急的、却近乎恍惚回到军营,百里九歌顾不上与张将军打招呼,狂奔向营帐之中。 就是那间营帐!她看见了进进出出的军医,端着药汤、血水,他们的表情……不!她不要看他们的表情,不要看! “墨漓!” 百里九歌掀开了帘子,狂奔而入,眼中只能看见那张卧榻和榻上的人。 帐子中的人见她进来了,全都不由自主的避让,让两人之间的路,平坦的毫无阻拦。 可还是好远! 百里九歌多想一步就抵达床边! 隐约间听见了清亮而尖锐的啼哭声,是衿儿。衿儿啊,你哭了吗?是因为感受到爹爹遭遇了不测,才难受的啼哭了吗? 衿儿,对不起,稍等娘亲一下,给娘亲一点时间去照看爹爹。 “墨漓。”终于抵达到床边,百里九歌跪地,扑在榻上,尽管心脏焦急的快要冲出喉咙,却不敢高声怕吵着墨漓,只能轻轻唤着:“墨漓,是我。” “九歌……”微弱的声音,像是蚕丝般脆弱。唯有那双眸子,依旧是深邃而蕴着浓情的,像是浊玉,紧锁着百里九歌焦急的面孔。 “九歌,你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百里九歌握住墨漓的手,好凉,她甚至要花心思克服自己对这凉意的恐惧。 “墨漓,将士们大部分都保住了,我们回来了,你别挂心。”百里九歌说着,转眸问军医:“墨漓怎么样?” 军医拧着眉头,照实说了:“想是世子殿下有意错开一寸,那把刀没有刺到心脏上。也就是说,世子殿下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百里九歌大松一口气,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白的可怕的脸上,终于恢复了些血色。 “只是有件事……”军医迟疑着,不知要怎么说出口才能委婉些。 百里九歌道:“有话直说。” “是。”军医便直说了:“世子殿下虽然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是这伤十分凶险,世子殿下又失了不少血,所以仍是在危险期中,用普通的草药,只怕会很危险。” 百里九歌的心弦咯噔一跳,“什么意思?” 军医哀叹了两声,目光落在了床头的角柜上,那目光极其不忍。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望见的是摆在床头的黑色瓷盆。那里头,九色灵芝静静的矗立着,瑰丽的花朵散发着幽幽清香。 百里九歌哽咽了,再也无法抑制的眼泪,从眼眶里滚落出来。 她抽了抽鼻子,硬是将眼泪香回去,接着,笑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能澄澈的笑着,对军医说:“将九色灵芝入药吧。” 话音落下的时候,唇角的笑容僵硬下来,头一次的,百里九歌竟发现自己连笑也像是戴了面具,这样的不由衷。 衿儿还在哭,稚嫩的声音里,有着无比的伤心凄惨。接着又有谁哭了,好像是荆流风,然后再是身旁的军医,竟也哭了…… 哭了,大家都哭了,整个帐子里都是低声哽咽。每个人都低着头,任着泪水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就连孤雁都别过脸去,用袖子偷偷的拭去眼角的泪水。 九色灵芝的花朵元气,是墨漓吊命的灵药,谁又会不知道呢?这现在唯一能够压制住阴阳咒的东西,也即将不再有…… 所有人都在啜泣,却唯有百里九歌和墨漓深深的相视着,两个人谁都没有再落下泪来。 百里九歌依然笑了,仍旧是那样澄澈的、风流倾尽天下。她看向军医,终是哽咽道:“我师兄之前也给墨漓送来些灵药,你去挑拣一下,和九色灵芝一起……熬了吧!” 328.庸医 这一日,绝望和悲戚的情绪,像是蜘蛛网般网住了所有人的心,一颗颗心被粘在冰冷的网子上,随着夜幕降临,一点一点的,被黑暗无声无息的绞杀。 许是冬至日的缘故,天黑的很快,让人觉得无措。百里九歌点燃了油灯,小心的放在不会晃到墨漓的地方,她抱着衿儿,守在榻边,一直没有出去,也粒米未进。 墨漓一直都是醒着的,他说,他睡不着。 为什么睡不着呢?百里九歌知道,他是在为她而心痛,也为墨泓的事情而心事重重。 墨泓被关起来了,百里九歌没去探望,她望着忽然被掀开的帐帘,走进来的人是百里啸,他端着晚饭,来到床边。 望一眼墨漓虚弱苍白的脸孔,百里啸不是滋味的叹气。事情的经过他都听风儿说了,也难为墨漓,要肩负这么多,承受这么多。 百里九歌并没有告诉过百里啸关于墨漓的寿数,但即使如此,百里啸也心里难受。 他劝道:“九歌,你们都吃点东西吧。” 百里九歌笑了,爹亲自来送吃的,她一定会吃,这样爹才能放心些。 于是大喇喇的将饭菜端了过来,放在床头,“我知道了,爹,娘的身子还虚,你照顾娘好好休息,我和衿儿在这里陪着墨漓,你们不用管我。” 百里啸点点头,这种时候也就不固执什么了,他转身出了营帐。 百里九歌移回目光,轻轻的将衿儿安置在摇篮里,哄了哄,将衿儿哄睡了。接着放低脚步声,回到了床边,百里九歌轻声喃喃:“墨漓,我扶你起来先吃点东西。” “嗯……” 百里九歌这便小心的扶起了墨漓的身子,拿过枕头立在床头,让他能够靠在枕头上。墨漓胸口的伤已经被包扎好了,染血的纱布已经浸湿了亵衣,那揪心的红,百里九歌努力正视。 她先拿过汗巾,给墨漓擦了虚汗,替他将凌乱的头发稍微理了理,接着靠近过去,吻了吻墨漓,笑说:“爹这十九年都在中皇山照顾娘,肯定练就了一番好的厨艺,我们尝尝看,我来喂你。” 说着就执起碗筷,挑拣着菜,想着墨漓平时的饮食习惯都是怎样搭配的,便也按照他的习惯,先试了试温度正好,接着便一口一口的喂给墨漓。 他心疼的呢喃:“你也饿了一天了,九歌。” 百里九歌摇摇头,“我还好,早晨那顿吃得很饱,这会儿还不饿呢,你先吃。” “九歌……” “你先吃饭,不许将我的话当耳旁风。” 墨漓无奈的叹息:“傻九歌……”他默了默,低声喃喃:“其实,从昨日王夫人提出要作人质的时候,我就已经猜到,这是王致给我设的圈套了。” 百里九歌手里的筷子僵住,她怔了怔,继续给墨漓喂下一口饭,“是啊,昨儿个在战场上,我和孤雁被那王夫人弄得一愣一愣的,是你出声让我们带她回来,才解得我俩的围。等回了军营我就觉得哪里不对劲,然后就是夜里王致送信来了,那之后我更觉得你心里定是想到了什么……” 说着说着激动起来,百里九歌追问:“墨漓,你一五一十都告诉我了,你是不是……是不是猜到墨泓会暗算你?” “九歌……”他垂眸半晌,接着抬眼,有着吃力的抬起手来,颤抖的抚上眼前的这张花容,心疼的摩挲着,“对不起,九歌,我只是不愿相信,墨泓会与王致同谋。所以,即便是已经猜到了他可能会对我出手,我还是按照王致的要求,亲自押着王夫人去交换墨泓。” “墨漓……” “对不起。”他柔声的说着,语调里的愧疚,仿佛将百里九歌的心都掐碎了。 她摇摇头说:“墨漓,我理解你的,我理解!我只是没想到墨泓竟然会……他明明是个老实孩子,才过了十六岁没几个月,为什么他会有这样的心肠!” 墨漓徐徐叹息。为什么吗?就连他也不得而知啊,或许是与良妃有关,亦或许是……罢了,现在想这个又有何用? 墨漓说:“他那一刀,的确是向我的心脏刺的,只不过我对他有怀疑,在那一刻避过了要害。只可惜造化弄人,还是落到要牺牲九色灵芝的地步。” “墨漓……”百里九歌心中酸涩,只得继续给他喂饭,不知该说什么好。 不一会儿,孤雁进来了,端着熬了一下午才熬好的药,来到榻前,“黑凤,这药还烫着,稍微晾一下就赶紧趁热喝了吧。后续还要喝上三日的药,我会亲自看着军医熬药的。” 百里九歌接过药碗,点点头,“孤雁,谢谢你。” 孤雁摆摆手,漾出一声叹息,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说,离去了。 百里九歌将一碗饭喂完后,执起药碗,轻轻啜了一口,很苦很苦,温度却是刚刚好的。她用勺子搅了搅,递到墨漓的唇边,“墨漓,喝药吧。” “九歌,你快吃饭吧。”墨漓心疼的说着,拿过药碗,控制住微有颤抖的双手,自行喝药。 百里九歌也就依言赶紧填肚子。 再见到孤雁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晌午了。百里九歌照顾了墨漓和衿儿一夜,几乎没怎么合眼,到了第二日早饭也没吃,晌午的时候在墨漓不断的劝说下,暂离开他一会儿,去吃了饭,然后就在军医的帐子里望见了孤雁。 孤雁正跟在军医的身边,将各种灵草的药效描述给军医,军医一筹莫展的叹气,这样的神情让百里九歌感觉有些古怪,心脏也吊了起来。 她走了过去,问道:“孤雁,怎么回事?” 孤雁没想到百里九歌无声无息的就进来了,皱了皱眉,拍了下军医的肩膀,“喂,还是你说。” 军医惆怅的作答:“昨晚给世子殿下端过去的药,应该是没有问题的,按理说今晨世子殿下的伤就能开始往愈合的方向发展了,可是一个时辰前卑职去给世子殿下切诊脉象,却丝毫不见起色。” 百里九歌的心口震了震,她想到一个时辰前,是自己亲眼看着这军医进来又出去的。他没说什么话,就是嘱咐她好好照顾墨漓,她还以为是一切都顺利…… 忙问:“为什么会这样?孤雁,你很了解这些灵草的药效,是怎么回事?你们快告诉我!” 军医说:“世子妃请保持好情绪,卑职也很想救好世子殿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灵草好像没有发挥作用,就连九色灵芝也没用。” 怎会这样…… 酸涩的感觉让百里九歌只觉得心被掏空了,想要握紧拳头,可手脚全都空悠悠的没了感觉。 那些灵草都没用,连九色灵芝也没用……为什么? 百里九歌道:“不可能的!一定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军医大人、还有孤雁,你们确定都没问题吗?” 孤雁无奈的答道:“就是因为什么都没问题,我们才觉得奇怪啊。我想,大概是妹夫体内存在阴阳咒的缘故吧,五脏六腑都淤结着寒气,致使药效没法发挥。” 百里九歌的嘴唇被咬得发白,她道:“不管怎么样,孤雁、军医大人,你们一定要让墨漓快点好起来!” “唉……” “卑职只能尽力而为了……” 尽力而为,孤雁和军医的确都尽力了。然而,墨漓的情况并没有好转,他再度服了药,一整日都没有药效发作的迹象。 到了第二日,军医说,因着药效迟迟不发作,要是再这么等下去,只怕会延误治伤的时间。军医不得已,只好用了些普通的草药给墨漓愈伤,效果甚微。 第三日,墨漓发烧了,高烧,烫得吓人。 他就像是被从湖里捞上来的一般,亵衣尽被虚汗湿透了,黏糊在皮肤上,胸口处的鲜血已经从纱布浸到了亵衣上。 因着高烧,他连睁眼都是那样费劲,只能像是睡觉一样,忍受着脑中灼烧的剧痛、胸口的刺痛、体内的恶寒和不断流逝的生命力。 苍白的脸宛如是最纯粹的和氏璧,除了惨白,就是两抹因高烧而沁出的红。 百里九歌还在尽心尽力的照顾他,一遍遍的为他擦汗,在他的额头上换冷毛巾。 药,也一碗一碗的入了肺腑。 然而,药无效,墨漓始终高烧不退。 百里九歌捂着唇,倔强的将差点出口的哽咽声堵回去,甩头离开床榻,有些狼狈的冲了出去。 她不想落泪,更不想让墨漓看见她落泪,可是,她还是忍不住落泪了。眼底是泪,脸上是泪,满襟都是泪水。 她不想墨漓再受这样的折磨分毫了。 她想他能好起来啊! 一阵冷风吹来,吹在满是潮湿的小脸上,宛如刀割。 百里九歌因着寒冷,打了个喷嚏,远远的,忽然看见张将军等人怒气冲冲的拔剑,正指着军医们。军医们不断的后退,最后被吓得相继坐在地上,瑟瑟发抖。 百里九歌连忙跑了过去,问道:“出了什么事?” 张将军没有回答她,他率着一群将士们,把军医们团团围住,吼道:“你们这些庸医!那么多灵草都用上了还救不好世子殿下,养着你们做什么,都给本将军以死谢罪吧!” 329.缺了药引 军医们吓得缩成了一团,连连求饶。 百里九歌连忙大步踏过去,“张将军,快住手!” 因着她的出现,所有人的目光都望来了。百里九歌忙说:“不能杀军医!他们都尽力了,要是张将军杀了他们,以后再有将士受伤了谁来医治?” 张将军当然明白,只是一时心里窝火,气得想砍人而已。如今他对百里九歌也没那么敌意了,说道:“本将军心里着急,为什么那么多灵草都用上了,世子殿下不仅没有愈伤的起色,还情况越来越糟!” 百里九歌深吸一口气,问军医:“有什么办法能让药效起作用吗?” 军医哭丧着脸答:“回世子妃的话,药肯定是没问题的,只是就像那位司空公子说的,世子殿下体质特殊,体内的寒气把药效都给压住了,没法起作用啊。” “你们从前没有遇到过这种状况吗?有法就有破,一定是有什么办法的!” “这……”军医你看我我看你,最后有谁忽然想起了什么,说:“依卑职看来,可能是缺了药引……” 百里九歌一怔。是啊,药引!真有这个可能! 不管是不是这样,只要是有一点希望,都要试试看! “药引是什么,我去找来!” “这……唉!”军医们叹气说:“卑职也不知道,常用的药引也都试过了,生姜、红枣、大蒜、黄酒,没一个见效的。司空公子也说了些罕见的药引,卑职们也都试了,可还是……唉!” 百里九歌的心一阵阵的发痛,她捂住心口,用了用力,倔强的不去管这撕心裂肺的难受,说道:“药炉还在熬着吧?带我去看看。” “是、是……” 跟着军医们,百里九歌去到了一座帐子里,看见了燃烧的药炉。整个帐子内都弥满着浓烈的药味,孤雁正坐在炉子前,用一把蒲扇控制火候。 百里九歌的身后,张将军和不少将士都挤进来了,将药炉团团围住,火光映照在每个人脸上,都是那么焦急的颜色。 药引,药引。 百里九歌的心里反复念着这个词。 眼下只要是能救墨漓,哪怕是用她的血肉之躯作药引,她也甘愿。 等下……血肉之躯? 忽然间闪现的这个念头,让百里九歌想到了什么。还记得昔年她为了给月如初讨要九色灵芝,闯入墨漓的别院,拿走了九色灵芝,还请墨漓割下一块肉当药引。 是了,当初这方子是师父提出的,说是需要中过阴咒的人割下肉才能起作用。 而今的情况和那时毕竟不同,也说不定自己的肉就能产生效用呢? 思及此,百里九歌一手拔了短刀出来,扬袖亮出一截小臂,毫不犹豫的割下一块肉,甩进了药炉中。 这样的举动引起众人哗然。 “世子妃!” “快、快给世子妃上药!” 孤雁第一时间从凳子上弹起来,怒道:“黑凤,你这是干什么?” “别管我,你快煎药!”百里九歌澄澈的笑着,手臂上鲜血汩汩淌出,可她却连眉头都没皱。 军医连忙过来,手忙脚乱的取出止血药,给百里九歌擦上。止血药刚渗入伤口的时候很是刺痛,直到此刻,百里九歌才发出一声嘤咛。 小臂就由着军医去料理了,她目不转睛的盯着药炉,定定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就拿我的肉当药引,试上一试!” 帐子里好像忽然就安静下来了,只有此起彼伏的呼吸声。百里九歌没有理会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她专注的看着孤雁控制火候,直到孤雁拿过药碗,盛了一碗药出来,百里九歌连忙双手接过,举步就要给墨漓送去。 有士卒反应过来了,连忙替百里九歌掀开帐帘,她在踏出步伐的那一刻,回过头来,认真的嘱咐所有人:“如果墨漓这次能够好转的话,不要和他提药引的事。” 话落,她出去了,地上还散落着一滴滴血迹,像是穿成串的血玉般,映照着每个人眼底的敬佩、愧疚和叹服。 然而,就在百里九歌还没有抵达墨漓帐子的时候,军营里响起了警钟的声音。 是敌袭! 冷色划过明眸,怒火夹杂着怨恨,涌上了百里九歌的头顶,她知道是谁来了。 王致! 他便是在等墨漓最虚弱的时候来偷袭吗? 因着张将军等人预料到王致不会善罢甘休,所以负责夜间设防的八千将士,一直都保持高度警惕。 眼下,这八千人正用着最快的反应力和组织力出击。在不到两盏茶的功夫,就已经组织好了。 “军医大人,”百里九歌道:“将药端给墨漓,好好照顾他,等我回来了,我要听见好消息!” 军医在接过药碗的同时,愣了:“世子妃,您这是要……” “我去会会王致!”百里九歌再度拔出短刀,锋刃、眼眸,染就同一般的寒色。 “你们守好营帐,我便要与这八千将士守好营帐,让王致他们滚回陆城!” 话音落下的时候,百里九歌已经现身在八千将士的最前方,落在一匹马上,一拽缰绳,马匹嘶鸣着冲出营帐。八千将士呼喊着跟随,而军营外不远处,王致的人马已经滚滚杀来。 营帐内,张将军留人坐守,接着也带了一千亲兵,追上百里九歌。还来不及说话,百里九歌就已经纵身而起,如一团流星飞火,冲了出去。 敌方中有人呼喊:“射死她!” 这声音她听得出来,王致,就是王致! 万箭齐发,百里九歌持着短刀,两袖灌满了风,万千羽毛从袖中飞出,如暴风雪一般阻绝了箭矢,围绕在百里九歌周身三尺处,化作屏障。 但接着,刺客们从黑暗中杀出,八百名刺客如今只剩下不到五百,但杀伤力仍旧不可小觑。 百里九歌挥刀干掉两个,她不会再留情了! 扑簌的振翅声书瞬间响起,乌鸦们纷飞着而来,庞大的数量和疯狂的攻势,再次让刺客们陷入窘境。 周国士卒们早已与百里九歌一样,被气红了眼睛,想着高烧不退的世子殿下,他们排山倒海的涌上去,呼喊着奋勇杀敌。 厮杀声震天,惊起更多的鸟雀鸦飞。 火光染红了夜色。 百里九歌悬身半空,视线穿过敌方的影影绰绰,捕捉到那个人,王致。 泛着凛凛冷光的眸中,怒火燃烧成冰,百里九歌纵声冷笑:“王致,今日我就让你有来无回,受死吧!” 踏着羽毛,朝着王致飞掠而去。 王致色变,但只是一瞬,便再度神定气闲的说:“撤退,把我们的挡箭牌请出来!” 接着,还活着的刺客们以最快的速度挥开乌鸦,身影迅速倒飞回去。与此同时,陆城守将们将他们的“挡箭牌”推到了队伍最前。 什么?! 当看到那所谓的挡箭牌时,百里九歌已经杀到近在咫尺之处,因着来不及刹住,她只能将短刀反转,刀背重重的打在当头那人的身上。那人摔坐在地上惨叫,但幸好是刀背,才保住了xing命。 周国将士们喊杀震天的冲来,百里九歌喝止了他们:“都不许攻击!” 她连忙倒飞回来,愤怒震惊的望着王致推出来的这些挡箭牌。 老弱妇孺! 陆城的老弱妇孺,王致的子民! 他们都在簌簌发抖,因为天冷而衣裳单薄,因为死亡的恐惧和绝望。苍老佝偻的人老泪纵横,妇女在哽咽啜泣,孩童大睁着明亮的眼,哭声撕扯着百里九歌的耳。 王致!王致! 他竟用这些手无寸铁的可怜百姓来…… “卑鄙小人,他们是你的子民,你竟这般惨无人道,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王致转着掌心的玛瑙乾坤球,不以为然的说:“谁不知道周世子在拔下桂城的时候,对我大商百姓一视同仁,换得杨阔和杨妍感恩戴德,愿意投诚。到了本官这里,自然是要对着你们的弱点出击了。怎么样,本官这一手可还高明?是不是能入世子妃的眼?” “你……”百里九歌握着短刀的小手,骨节已经凸起发白,左臂上那个失去一块肉的伤口也崩裂了,鲜血不停的冒出,被夜风冻得冰凉,在红色的袖子上结出一层血色的薄冰。 张将军怒声啐道:“***!竟拿老弱妇孺当挡箭牌!” “王致这畜生!” “猪狗不如!” “这厮不得好死,一道雷劈死他吧!” 周国将士们红着眼睛,愤怒难当。他们也有父母妻小,谁愿意看着家眷被父母官推到战场上去抵挡敌人? 哭泣声中,夜色越发的肃杀而粘稠。一道蕴满憎恶的冷笑,在百里九歌的唇角绽开冰冷的凌花。 她还笔直的立着,白色的羽毛,黑色的乌鸦,随侍在侧。 启唇,清亮的喊声响彻长空。 “王致,今日到此为止,若你敢跃雷池半步,我便是用尽各种手段也要让你有来无回,我百里九歌说到做到!” 王致轻蔑的笑了:“本官就是占不着便宜也不会让自己吃亏。今日备了这一手,自然也摸清楚你们的软肋了。回去告诉周世子,要是不怕伤害到陆城百姓,那就尽管打过来,咱们走着瞧!撤军回城吧!” 330.伤愈,设陷阱 王致率众撤离了。 那些刺客就近掩护着他,而走在最后的仍是那些老弱妇孺,被当作殿后的棋子。 当空中蓦然划过一道银蛇,是闪电,在亮起的那瞬间,也清晰的照见老弱妇孺们的神情,在那愤怒和哀戚中,又多了丝对百里九歌的感恩。 下雨了。 冬日的雨比雪更冷,浇在身上,立刻晕染出一块冰凉的潮湿,刺进皮肤。 百里九歌没有哆嗦,只定定的说:“大家回营吧,加强戒备!” 众士卒们纷纷答是,张将军也没有半句反驳,朝着百里九歌拱手抱拳,接着指挥着士卒们撤回…… 雨越下越大了,冷冷的雨丝在纤细的身子上,结出一朵一朵的冰凌花。回到军营的百里九歌,拢了拢斗篷,朝着墨漓的帐子奔走而去。 刚才发生的事情,想必墨漓能知道的吧,他现在一定很担心她…… “哎哟!”在冲入帐子的时候,迎面撞到了正要出来的军医。 两个人都踉跄了下,军医连忙冲上来,扶了百里九歌,又赶忙缩回手,抱拳赔罪:“卑职失礼了,世子妃没事吧?” “我没事。”百里九歌继续冲去,听见军医在旁边说:“卑职正有好消息要告诉世子妃,灵草起作用了!” “真的?!” 百里九歌激动的不等军医回答,冲了进去,直奔床榻。 “墨漓!”她三步并作两步,扑到了榻上,孤雁立刻让开,让她占据了全部的位置。 “墨漓,你怎么样了?”急切的问着,百里九歌盯牢墨漓的眸子,手中拿过汗巾,一边给他擦着脸上的汗。 “九歌,我好多了。”他轻语着,这声音也比之前有力了些。 百里九歌的心中涌上一阵阵的感动,“墨漓……”转眸对着孤雁笑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孤雁也高兴的说:“是啊,真是件大好事。灵药就是灵药,这一起作用快的吓人。这不?才一会儿的功夫,妹夫就退烧了。军医说很快就能恢复元气,他们先去弄点补药过来。再过会儿整个军营都要知道这个好消息,定是乐坏了!” 言罢又问:“刚才的事,你……怎么样?” 百里九歌一怔,听孤雁没有明着说话,便说明墨漓似是不知道王致来袭的事。可孤雁这样一说,墨漓怎会听不出端倪? “九歌,方才发生了什么?我只觉得恍惚间听见了警钟的声音,有些嘈杂。将事情都告诉我,好吗?” 这样温柔的语调,素来是引得百里九歌心底暗醉,想了想,还是有必要告诉墨漓的,便实话说了:“是王致带着将士和刺客来袭,我刚用御鸟术,王致就把陆城的老弱妇孺推出来当挡箭牌,我哪还能下得了手?就这么僵持了会儿,王致就撤军了。” 墨漓皱了皱眉。 百里九歌说:“我知道的,方才要是换作是你,一样会喊停。那王致太过卑鄙狠毒,我真恨不得什么都不顾的冲进去将他斩杀!” 墨漓眸色微变,连忙慰道:“别冲动,虽然你身怀御鸟术和天玑迷阵,但那些刺客都不是等闲之辈,人数也多,你方才若是真的控制不住情绪冲上去……幸好,你的选择是对的。” “墨漓……”百里九歌握住他的手,坚定的说:“放心吧,行军打仗不像我从前一个人乱闯,我有分寸的,定会考虑得全面些!” “嗯……”墨漓默了默,呢喃:“不铲除那些刺客,始终是个麻烦……” 是的,百里九歌点点头,那些亡命徒早该一网打尽了。 一网打尽,她有方法的,虽然残酷,但是,她决定实施一次! “墨漓,你先好好养伤,这几日别cao心军队的事,张将军他们还有我和孤雁,会替你分忧的,你放心!” 墨漓柔和的笑了,摩挲着百里九歌的手,不语。 然而当百里九歌出了帐子,去看看军医的草药配得怎么样时,张将军冲入了帐子里,来到墨漓的榻前就跪下了。 墨漓微怔:“张将军快请起,这是何意?”他半支起身子想要起来,孤雁见状,赶紧将他按了回去。 墨漓只得继续躺着,听见张将军诚恳而愧疚的说:“末将之前对世子妃的态度不好,现在末将和全军上下都知道错了,特来向世子殿下请罪。” 墨漓的眼底有些欣喜的颜色,他淡笑:“我已说过,日久见人心,既然这是个过程,自然是需要时间,张将军不必自责,快起来吧。” “末将不起!”张将军也是个倔脾气的,继续道:“这几天世子妃衣不解带的照顾世子殿下,我们都看在眼里,刚才王致那厮偷袭,世子妃二话不说就杀出去退敌了,还有世子殿下这药之所以发挥了作用也是因为世子妃割肉作药引——” “药引?”墨漓眸底一颤,奋力坐了起来,因着动作过猛,有些眩晕的皱了皱眉。 张将军这才意识到说漏嘴了,旁边的孤雁无语的一哂,索xing就都招了:“之前妹夫你一直昏昏沉沉的,就是因为灵草的药效迟迟不发作。军医说可能是缺了药引,黑凤就割了块肉丢进锅里,现在皆大欢喜了。” 墨漓的心狠狠的痛了。皆大欢喜吗……得知这样的事,他如何能欢喜? 割肉之痛,他也曾亲身经历过,九歌她…… 千头万绪杂作一团,在墨漓的心中如滚雪球般,越滚越大,几乎要胀破他的胸腔。吸了口气,牵动的是作痛的五脏六腑。 九歌,九歌…… 为什么要这么傻? 墨漓叹息,竟是没再说话了。 一夜的雨,下到夜色最深的时候方停。 因着墨漓还在养伤,一夜自然是没有离开帐子。百里九歌也疲惫了好些天,抱着衿儿悠悠睡去,又在破晓的时候被吵醒。 她索xing起了,照顾好衿儿后,打着哈欠走出帐子。 行过雨的军营,地上是潮湿松软的,熟悉的山野湿气弥满在鼻尖,帐子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孤霜,天光乍破,四周略有迷蒙。 百里九歌看见了孤雁,朝他走去,笑道:“早啊,帮我一个忙!” “什么?”孤雁问。 百里九歌冷冷一笑:“点灯!” 很快的,灯被点起了,用薄薄的油纸罩住里头的烛蕊,一共七盏。一盏较大的被安置在军营中央,余下的六盏分散在军营边缘,百里九歌专门安排了士卒看着灯,保证长明不灭。 孤雁问:“黑凤,你这是弄得什么,七星灯吗?你要给妹夫续命?” 面对孤雁的疑问,百里九歌嗤道:“别胡扯,我说过要让王致他们有来无回,这就是我用来对付他们的武器!” 孤雁的心中立刻了然了,便招了一群士卒过来去通知全军营,要所有人都高谈阔论就说世子殿下快不行了,世子妃在点七星灯为他续命,灯在人在,灯灭人亡。 既然是布下陷阱,那就要再坑一点,主动诱敌上钩! 陆城的斥侯很快打探到这个消息,告诉了王致。王致听罢,得意的笑了,拍着王夫人的手说:“既然灯在人在、灯灭人亡,那为夫就让灯都灭了吧。想那世子妃也是个厉害的主儿,那就让咱们的刺客全体出动,还不信拿不下七盏灯。” 当夜子时。 军营里的警钟被紧急敲响了,惶恐不安的声音,却让每个士卒的心中产生了无与伦比的怒火。 八千夜间设防部队,用着最快的速度,冲出、迎接敌袭。 然而,来袭的却是刺客,四百八十人上下,在值夜者发现他们的身形时,他们已然团团围住了军营,攻了进来。 “刺客来了!” “不能让他们伤到世子殿下!” “快诛杀刺客!” 周军将士们同仇敌忾,离墨漓营帐近的人,更是守护在帐外,形成严密的防守阵势。 但是,刺客们并没有去攻击任何人,而是穿梭着身影,像是在寻找什么,有的刺客一眼看见军营最中心的那盏较大的明灯,立刻袭击过来…… “世子妃,他们要灭了七星灯!”有士卒高声喊着,声音还没有完全落下时,两名刺客就杀到了主灯前,朝着灯挥动了弯刀…… 奇异的事情就在这时发生了。 就在弯刀即将划破灯纸的那一瞬,不知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阻止,这力量很强,将两名刺客推开了。 接着,他们眼里的主灯忽然间变成千军万马,亦或是惊涛骇浪、雷电霜雪……各种亦真亦幻的东西汹涌扑来,像是漩涡一样的把他们卷入其中,而主灯仍旧在眼前亮着,触手可及,却怎也弄不灭…… 攻击其余六盏灯的刺客们,也陷入同样奇异的境地中。 有谁忽然惊呼:“不好,快看上面!” 他用弯刀指着上空。 不知从几时起,白色的羽毛在军营的上空飞得纷扬。月色在笼罩着百里九歌的同时,也将她的面容映照得真真切切。 那双眸子比月色还要皎洁,洗尽了黑夜中的尘埃。 她轻摆双袖,像是轻展翅膀的凤凰,睨着所有刺客,冷声道:“千变万化,是为阵法。这七星灯的作用可不是续命,而是——夺命!” 331.审墨泓,知原委 纤纤指尖,衔起六枚羽毛,用眨眼的速度将羽毛射出去。六枚羽毛精准的射中六盏较小的灯,烛灭,灯倒。 百里九歌铿锵道:“阵启!” 阵启了。 天玑迷阵,千变万化,石子可以布阵,灯烛亦可以布阵。虚虚实实,阵中有阵。 百里九歌冷冷别过目光,瞥着弦月。 不用再去看下面的场景了,只因她知道,只要一瞬的功夫,就…… 一瞬,过去了。 宛如坟场般的寂静让气氛变的寒冷无比。 那些原本还红着眼想要驱逐敌人、还等着看敌人在天玑迷阵中吃苦头的士卒们,现在全都愕然僵立,微微颤抖着唇,再发不出声音。 满地的尸体,零落的弯刀……然后才是流出的血,越流越多,渐渐汇成血泊。 在一瞬间前还分明不是这般场景,可就是这弹指一瞬,四百八十四名武功高强的敌人,生生殒命了。 死寂中,百里九歌缓缓落下地来,鞋尖就踏在蜿蜒的鲜血间,那轻微的落地声是唯一异样的声音,惊醒了将士们。 “世子妃,您……” 她笑:“天玑迷阵凶煞非常,今日这一幕你们也都看到了,这也是我师父迟迟不传授我天玑迷阵的原因。” 红袖在身前漾出一道弧度,百里九歌收回了羽毛,转身朝着等在后面的孤雁走去。 她喊出了自己的决心:“这便是我百里九歌此生唯一一次用天玑迷阵屠戮生灵,如有下次,愿受五雷轰顶之罚!” 踏过重重血泊尸体,血沾了裙角,凄艳的像是梅花吐蕊。百里九歌的身子挺得直直的,可将士们却好像都能感受到,从那纤细身躯上散发出的沉重和痛苦。 四百八十条人命的重量,陡然压在那纤细的肩膀上,终究是太重…… 花了半刻钟的时间,百里九歌平静下心绪,明眸如洗,望着孤雁。 孤雁笑着说:“这事就这样吧,反倒是更该想想妹夫被捅得那一刀。” 是啊,百里九歌明白的,墨泓为什么和王致弄到一起去了,又为什么要刺杀墨漓,这些事情必须要问个清楚。只是这几日她忙里忙外的,再加上墨漓也还很虚弱,便一时没管墨泓。 如今,陆城的这些棘手的刺客除了,接下来就该是弄清楚墨泓的事,再继续攻打陆城了吧…… 只是一想到王致多半又要拿出百姓当挡箭牌,百里九歌就愤愤不平,恨不能冲上去将王致踹个半死。 约摸丑时的时候,刺客的尸体和鲜血都被清理干净。墨漓也得知了此事,叹息着传令下去,将刺客们都好生安葬了,不要去侮辱他们的尸体。 百里九歌回到了床边坐下,被墨漓紧紧握着手。感受到墨漓的眸底蕴满了种种情绪,那样深,那样烫,百里九歌哑然,痴了痴:“墨漓,你怎么了?我怎么觉得你看我的眼神不太对,是有什么事吗?” 有,有很多。 他想问她,为什么要割肉为他做药引;想问她为什么要带伤冲出去作战;更想安慰她不要因为天玑迷阵的恐怖而心中缓不过劲。 终是无奈的笑说:“傻姑娘,不要再想着多为我分担,我想看着你和衿儿一起笑着的样子,有你们的笑,我便不会觉得苦与累。” “我知道的,我都知道,其实我很好,我真没什么不好呢!”百里九歌绽开了明媚的笑意,“墨漓你看,我这不是笑了吗?所以你不用担心我的!” 接着便转移了话题:“墨漓,墨泓还在被关押着,你打算什么时候见他?” 墨漓浅浅叹了叹:“明日吧。” “好,那今夜我要好好睡一觉!” “嗯……” 随着这夜的过去,墨漓的伤愈合得极快,中皇山的灵药药效惊人,有了药引的催动,第二日墨漓的情况就好上很多,已经可以下地了。 百里九歌伺候他穿好衣服,为他披上鹤氅,让他把双手塞进锦缎里。她忙活时很专注,没发现墨漓的视线一直梭巡在她的左臂上。 透过红袖,他仿佛看见她左臂上缺了一块肉的伤。 墨漓的好转,令整座军营的气氛都好起来。当他在百里九歌的搀扶下走出帐子时,张将军等人更是激动的眨着眼睛,泪水都要奔腾出来了。 墨漓温润的笑道:“这几日我无法顾着诸位,还要诸位为我劳神,实在抱歉。张将军,还有各位将士们,辛苦你们了。” “不辛苦,这都是我们的分内事。”将士们这样说着,见墨漓没事了,无人不是眉飞色舞,心中高兴极了。 接着就有人提到了墨泓:“世子殿下,小殿下他到底怎么搞的!” 墨漓默了默,道:“此事我自有定夺,诸位放心便是。” 之后,就在夜幕时分,墨漓在主帐中提见了墨泓。 这会儿百里九歌就坐在墨漓旁边,抱着衿儿,一边看顾墨漓,她转了转视线,望见墨泓进来。因着墨泓毕竟是墨阳的儿子,士卒们就算有怨气也不敢怠慢他,是将他请上来的。 但御风御影就没那么好说话了,御风毫不客气的走上去,提着墨泓的领子,将他甩到地上,冷声道:“枉我们待你诚心诚意,墨泓,你竟这样回报世子殿下!” “御风。”墨漓出声阻止,他没有去扶墨泓起来,只淡淡道:“有什么话要和我说,便说吧。” 墨泓也没起身,而是工整的跪好,仰头望着墨漓。那张年少的脸上,全然都是憨厚和老实。单看这张脸,实在无法相信,竟是他将刀子送入亲生哥哥的胸口。 注视着墨泓,想着他的所作所为,百里九歌只觉得被寒意侵体,她凉凉道:“墨泓,你才十六岁,就隐藏得这么滴水不漏吗!” 墨泓憨憨的说:“我记得从前三哥用金龙鱼栽赃二哥的时候,二嫂还对三哥说,二哥十六岁就能独当一面,我也可以。” “这哪里是一回事!”百里九歌生气的嗤道:“墨泓,你是被人给洗脑利用了还是怎样,墨漓是你哥哥,你怎能那样对待墨漓?!” 墨泓说:“我很喜欢二哥的,但是母妃因为二哥的关系,受到了你们想不到的摧残。母妃很生气,她每天都在我耳边说着怨气的话,然后就把我送到了王致那里,与王致合谋。” 这话百里九歌听着不对路,猛然倒抽一口气,惊道:“墨泓,你什么意思,你说你是被良妃送到王致那里去的……良妃不是在冷宫大火中葬身了吗?” 墨漓眼神一沉。 墨泓答:“冷宫失火就是母妃弄的,只为逃出去。冉母妃被烧死了,母妃留了替身,逃出了西岐。” 百里九歌的心口涔涔的凉,不禁想到当初自己早产的那夜,墨洵来抢衿儿就是因为对冉妃葬身冷宫的事耿耿于怀,以为那都是墨漓做的,可谁想原来是…… 而今墨洵被灌了药,已成痴障,怕是再也不能得知真相了吧。 墨漓冷道:“原来如此,这么说来,良母妃是对我积怨了,处心积虑想要报复我。冤冤相报何时了,我原以为,良母妃能够明白……告诉我,她如今是落到什么境地了,人又在何处,怎会与王致结识?” 墨泓摇了摇头,平静的说:“我不能告诉你们,就算二哥和二嫂对我很好,但我最亲的人都是母妃。只要是母妃让我做的事,我一定会听话做的。” 百里九歌实在听不下去了,嗤道:“你这是什么浑话!怎能因为是娘亲的命令,就去伤害对你好的人?墨泓,你心里就没有自己的标尺准则吗?!” 墨泓半晌不语,蓦然露出一道怪异无比的笑来。 “我知道,二哥和二嫂不会杀我的,还会放我离开。”他说着。 百里九歌的心像是被浇了一盆冰水,凉透了。她失望的粗喘着,竟是懒得再与墨泓费口舌,索xing拍着怀里的衿儿。 墨漓启唇,淡淡一笑:“墨泓,你毕竟是我弟弟,是我的家人。如你所愿,我放你回陆城。” “墨漓?”百里九歌惊诧的甩脸看他。 “别想太多。”他却只是柔声说着,抚了抚百里九歌的后脑勺。 御风急了,忙道:“世子殿下不能放虎归山!” 御影也说:“殿下三思。” 墨漓淡淡道:“我意已决,不必多言了。御风留在这里,御影,你送墨泓从主门出去吧。墨泓,既然是你想要离开,那么我便让御影只送你出大门,剩下的路,你自己走。” 墨泓点点头,“我知道了。”他爬了起来,起身后朝着墨漓和百里九歌作揖,“二哥二嫂,你们保重,那我就回去了。” 御风忍无可忍的就要拔剑,但接收到墨漓深沉而带着厉色的眼神,只得怒哼着作罢了。 御影面色如刀,一个字也不说,只管给墨泓引路,亦不管墨泓是不是跟上来了。 待御影和墨泓出去了许久,御风气怒的说:“世子殿下不该这么仁慈,放他回去,谁知下次又是什么伎俩?请允许属下将他追回来看押在营中!” “御风,不必紧张。”墨漓淡淡望向御风,胸有成竹的一笑道:“既然王致利用墨泓暗算我,那我便也通过墨泓,回报王致。” 御风和百里九歌怔了怔。 墨漓道:“我自有我的用意,有些事情,还需要借助墨泓带话给王致。要不了多久,你们就明白了。” 332.我若死,她们母女托给你 军营大门前。 御影自顾自的走着,停在了这里,像是雕像一样也不回头,直到墨泓跟上来了,他转身离开。 墨泓没有什么表情,不悲不喜的望了望那些都在咬牙切齿看他的士卒们,接着便出了大门,沿着漆黑的道路,朝着陆城走去。 这路很长,要穿越一片树林,才能抵达平原。树林里阴森森的,因着是冬天,连虫鸣都没有,偶尔几声鸦啼也显得诡异吓人,空荡荡的。 沿着林间小路走着,忽然,墨泓闻到了一种味道,是香喷喷的汤汁味……而且是肉汤。 有谁在煮肉汤,且就是在这林子里。 墨泓继续往前走,没过多久就发现,小路的两侧堆满了麻袋,散发着谷物的气息,俨然是粮草。这些粮草被装了无数个麻袋,密密麻麻的沿着路不断排着。 接着就出现了不少周国士卒,在齐心协力搬运粮草,一边搬运一边说:“咱们又调运来新的粮草了,这么多,够吃上大半年的。咱们快搬回去吧,打仗后勤很重要,像陆城那种压榨百姓、没收百姓劳作粮食的地方,坚持不了多久就得断粮!” 这些话墨泓自然是都听下了,没过多久,他也看见了在煮肉汤的人,也是周军士卒,三五成群的,喝着汤,美美的说:“咱们的补给太好了,连肉都送来了,咱们偷着先吃点,再把剩下的送回去给其他弟兄吃!” “是啊,哎呀这肉汤真好喝!” “荤素搭配就是好。” 他们忙得不可开交,也没工夫搭理墨泓。墨泓就这么一路走过,见整个道路两侧都堆满了粮草,这样的数量让墨泓惊讶。 他出了森林,沿着平原继续走,走了很长时间,终于回到了陆城中。 接着,墨泓将这一情况告诉了王致。而王致听闻此事后,立刻有了一个想法…… 这一夜算是平静无澜的度过了。 墨漓的身子在九色灵芝和众多灵草的作用下,好的很快。第二日,他脸上的血色都已经恢复得差不多,更令众人惊奇的是,胸口的那道深深的伤口,竟然已经愈合了三分之一。 军医们叹为观止,直道是中皇山的灵草太神奇了。 然而,九色灵芝已经被入药治伤,墨漓体内的阴阳咒,没了九色灵芝的压制……百里九歌一想到这个,就难受万分。 好不容易寻来的九色灵芝,又破灭了! 这一整个白日,百里九歌都陪着爹娘和衿儿,墨漓继续军务缠身,只在午饭时间过来与妻女家人小聚片刻。 这般度日,倒也很快。 转眼就是夜幕将至,墨漓在安排一些事情,仿佛是已经料定了什么。 待吩咐下去后,他徐徐朝着军营边缘的僻静角落走去,在这里,他看见了正夜观天象的孤雁。 他有话和孤雁说。 “哟,妹夫来了。”孤雁察觉到墨漓的靠近,回头,诙谐的眼睛眯了眯。 “嗯。”墨漓应了声,走近了孤雁,徐徐道:“我活不了太久,你当是知道。” 孤雁怔了怔,“妹夫,你怎么上来就说这话?是在和我开玩笑吗?” 墨漓轻叹,果然九歌并没有告诉司空公子…… 他道:“在六月的时候,我的阴阳咒便已经极度恶化,那时辣手毒医应长安亲口说,我至多还能活一年。而今,已经是辛丑年年底……” 也就是说,还剩下六个月?孤雁如遭雷击,要不是亲耳听见这番话,他想,自己恐怕是到了妹夫阳寿耗尽的时候,还被黑凤蒙在鼓里! “黑凤她……真的知道?”孤雁不忍问。得知这件事情最痛苦的人就是师妹了,她却还能一直明媚恣意的笑着,这样坚强的让他没能察觉异样。 墨漓无奈的点点头,“而今九色灵芝入药,便是没了,我也不知,是否能活到明年这个时候……怕是勉强吧。” 孤雁强咽下口苦水,费了很大力气,终于呈现出一张笑脸,“别说得这样消极,这不还有大半年的时间吗?说不定还会蹦出些意想不到的机缘。” 墨漓微微摇头苦笑:“但我已决定,不夺下商国誓不罢休,也许到将死之时,还身在战场……” 孤雁的心发沉,冰冷的夜风吹皱了他的脸庞,他再也笑不出来了,甚至觉得有种悲切的情绪在不断的翻腾,哭也哭不出来。 良久,墨漓道:“有件事,我想托付给你。” 孤雁没有应声。 墨漓认真的说:“你和九歌多年兄妹,你亦是全心全意的为她着想。若我死了,她们母女便托付给你。带她们回凤凰谷,从此远离世事纷扰,请你答应我。” 孤雁的唇角绾出苦涩的笑。 答应吗? 他不想答应,他只知道要是妹夫真的去了,师妹一辈子都不可能解脱。她就是再潇洒再开朗,也敌不过痛和回忆的刻骨铭心。 墨漓苦笑:“你不愿答应?” 孤雁摇了摇头,接着点头了,“我答应你就是了,然而……”他盯住墨漓的眸,一字字说:“黑凤是个相信未来又百折不挠的人,我既然跟着她来了这里,又知道了妹夫你的事,那只要是有一丁点希望我也会帮着黑凤一起去争取的。我希望你不会死!” 墨漓深深的笑了,没再言语,两个人静静伫立着,无声望月,任着刺骨的寒风在心口肆虐。 没过多久,墨漓便徐徐离去,轻语:“差不多要来了……” “谁?”孤雁一问完就反应过来了。 这意思是,王致差不多要来了! 果然,就在子时将近时,后方屯放粮草之处遭到了袭击。火光冲天而起,敌人一边放火烧粮仓,一边打劫粮草。 “怎么回事?”百里九歌从帐子里钻出来,一眼就瞅到映天的火光,连忙赶了过去。 接着,她惊讶的发现,粮仓被墨漓率人团团围住,那些袭击粮仓的敌军,全都陷入了包围圈中,在越发汹涌的火海里,面目恐惧的持着刀械。 百里九歌记起,白天的时候墨漓告诉她,昨晚弄了些粮草摆在墨泓回陆城的小道上,又让士卒们将墨洵路过之处的粮草再偷偷搬到他前面去,这样墨泓便会以为周营里的粮草极多。而陆城粮草已经吃紧,王致定会前来烧他们的粮草,能抢多少是多少。 百里九歌明白了,原来昨夜墨漓所说的,借墨泓给王致带话,指的就是这个! 陆城守军统共三千人,今日来袭击粮仓的就有两千多人,这般一举拿下,陆城的守备力量就没剩多少了。 “做得好,墨漓!”她知道,这粮仓里放的根本不是粮草,而是一麻袋一麻袋的野草树枝。 站在墨漓的身边,百里九歌澄澈的望着火海中的陆城守将们,纵声嗤道:“放下武器投降,一律免死,不然等火烧大了,我们就是想灭火救你们怕是也来不及了!” 陆城士卒们瑟瑟发抖的交换了目光,那眼神却有些浑浊古怪。从他们的眼底,百里九歌读出了恐惧和难以抉择,他们好像是因为什么原因,明明想要投降,却逼着自己还立在汹涌火海中,举着刀械。 “墨漓,他们为什么……”为什么神情那么不对劲?到底是怎么了? 百里九歌张口想要问。 这时候有人悲愤的哭了起来:“弟兄们,我们要怎么办?王太守会杀了我的老父老母的!” “不能投降啊,俺不能投降啊,俺老婆的肚子里还有俺家的香火……” “我们要是死了,王太守会怎么处置我们的家人?” 百里九歌如遭雷击,怔怔的张着菱唇,不住摇头。 事情怎么会这样?她没想到,王致那人竟……不,她早该想到会是这样的!王致不仅拿无辜的百姓当挡箭牌,还用那些百姓去要挟守城的将士。 王致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才不信,那卑鄙小人是为了忠君爱国! 耳畔,响起了墨漓的声音,轻缓而浅淡,却敛藏了极致的锋利。 “王致此人……罪不容诛!” 他低吼着,眸底染就了乱影,华光惊猎,就像是从剑锦中愤怒而出的宝剑。 他冷冷问着:“你们可知道,王致为何要死守陆城?” 将士们惊骇的摇着头,在墨漓那汹涌着怒气的眸光面前,本能的等待着他能告诉他们答案。 他讲了出来:“只因自桂城失守后,昭宜帝便传了谕令给各个太守,如能击退我大周,便官升三级,调任朝都,封侯爵,累世承袭。王致便是为了他一己私立,而罔顾众人死活。” 一语道破了所有的一切,也像是一把刀,划破了陆城将士们的脸。那一张张脸上的表情变得支离破碎,痛、恨、悲、怨疯狂的占领了他们的情绪。 百里九歌渐渐从愤怒中回过神来,道:“王致这样对待你们,你们干什么还要给他卖命?赶紧投降保全xing命,反正我们迟早要把陆城攻下的,你们的妻儿父母不就被解救了吗?” “九歌,没用的。”墨漓略带苦涩的冷笑:“以王致的作风,今日这些偷袭粮仓的将士们必须成功回返,他们的家人才安全。如果回不去,便只有战死一个选择。这附近肯定埋伏有王致的眼线,在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谁要是投降,其家人便立刻会被王致严惩,杀一儆百。” 百里九歌的心落了千丈,身子有些晃,她颤颤的问道:“墨漓,你……早就知道会这样?你从一开始就打算逼死他们吗?” 333.殒命,墨漓的誓言 墨漓紧紧握住百里九歌的手,羽睫上染着深深的无奈。 感受到冷凉的小手,他唯有苦笑:“九歌,你知道,只要我们与王致交手,他便会使用百姓这枚棋子。除非,我放弃陆城,放弃整个战争。” 心下一揪,百里九歌怅然无言。她知道,墨漓说的是实话! “所以,九歌,我没有别的办法了,若是他们要怨我……”他说着,望向火海中那些仿佛要稍纵即逝的生命,悲悯道:“若要怨我,那便怨吧。” “墨漓……”两人的手紧紧的牵系,“不是你的错,我知道你是别无选择!” 火海中,有人说话了。 “不怨世子殿下,不怨、不怨。” 这样绝望苍凉的口气,狠狠刺痛了百里九歌的心。 将士们相继摇着头叹惋:“要是我们不是陆城的人,而是桂城的人,有个像杨太守那样的父母官,那早就合家欢乐了吧……不用这么骨肉离散,不用提心吊胆,不用再背着根本就活不下去的赋税……” 百里九歌听着听着,忽然听出了一抹视死如归的味道,她大惊,连忙说:“墨漓定会拿下王致的,到时候你们就有好日子过了!” “没用的……” 这一声,不是墨漓所回答,而是那些绝望的将士们。因着心中的希望都死了,他们看起来是那样平静,还在笑着,空洞的笑着。 “墨漓……”百里九歌实在不忍心,说道:“要不就……放他们走吧!” 墨漓无奈的望了望陆城将士们,而他们,纷纷抬高了武器,一个个都挂着感动而悲伤的笑容,注视起百里九歌来。 “姑娘,你就是百里九歌吗?”有人忽然这样问着。 她怔了怔,点头,“是我,我原该是大商的子民,如今我的所作所为无愧于心,但在旁人看来却是投敌的罪名。” 那名将士的眼神很亮很亮,像是星子似的,亮的不见一丝阴云,他叹气:“要是我们也可以选择的话,只怕早就带着父母妻小,投奔周国了。” “你们……” “可是我们选择不了,别说是选择归属,就连xing命都是握在恶徒的手里。” 百里九歌不忍的说道:“别放弃,你们也都是被逼着走上战场的,我始终见不得这样残酷的事!墨漓,放过他们吧,就让他们回去和家人团聚好不好?” “世子妃,没用的。”将士们诚恳的说着,燃烧的大火染红了夜空,呛人的浓烟形成了一张模糊的牢笼。 渐渐的,他们的身影都被笼罩在浓烟之中,百里九歌已经快要看不清了。 “世子妃,谢谢您能为我们着想,但我们不想再看到父母妻小受制于人了。就像那天晚上王致就把我们的父母妻小推到最前面,我们都是眼睁睁的看着啊,生怕他们会死,可又只能看着,什么都做不了!王致的为人我们太清楚了!” 百里九歌摇着头,只觉得吸入肺里的每一口气,都是那样的酸涩,将她的身躯一寸寸的腐蚀。 旁侧,墨漓淡淡的声音里,有着痛心疾首的滋味。他说出一句话来,是一句允诺。 “在下发誓,定会保住你们的家眷,为你们报仇。” 看不破的浓烟之中,响起了谁的笑声,那是释怀的笑声,接着是两个人、三个人……一百个人、一千个人。 有谁释怀的长啸:“世子殿下是个一言九鼎的人,有您这句话,我们就放心了。” 百里九歌通体一颤,已经从这些人的话里听出了可怕的意思。她急切的就要喊出声来,可是,还是晚了。 滚滚的浓烟掩盖住了那两千多个血肉之躯,但一声声戛然而止的闷哼,倒地的声音,渐渐消失的释怀低笑,还有随之而来的死寂,火舌的毕剥声……无孔不入的刺入百里九歌的双耳,残忍的告诉她火海里都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要死,为什么要死……” 她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选择自戕。即便他们死了,他们的父母妻小也还在王致的手里不是吗? 为什么就不能给墨漓多一些时间,等着墨漓将陆城攻破? “九歌,到我怀里来。” 这无奈而痛楚的语调里,始终保持着对她的温柔,百里九歌喘着粗气,靠近了墨漓,被他揽到胸膛上,缓缓抚着。 他仍是温柔的,安抚着她痛楚的思绪。 “九歌,别难过了,你要知道,身不由己的事情太多。王致逼他们必须成功完成今日的行动,但粮仓之事,一开始就是我设下的骗局,所以,他们注定逃不过这一劫了。” “墨漓……” “要怨也怨我。”他深深呼出一口气,说:“这两千条人命,我背了!” 这一夜的事情,终究是落下了帷幕。 燃烧着的大火,被周国将士们泼水熄灭了。滚滚浓烟散去,两千具尸体安静的躺在地上,都是自刎而死的。 墨漓说,陆城的子民们常年被压迫,早已是生不如死。即使是解脱,也要付出代价。 百里九歌没再说什么,心里清楚,比起她来,墨漓承受得更多,也更加痛苦。 因着墨漓安排周军将士们声称陆城守将是顽强抵抗直至死亡的,是以,王致埋在周遭的斥侯赶了回去,将这事情告诉王致,痛心道:“他们宁死不降,最后全都战死了……” 这斥侯与那些将士一样,父母妻小也都在王致的亲兵手里,眼下那斥侯趁机哀痛的抹着眼泪说:“他们这样可歌可泣,太守大人,您就好好安抚他们的家眷吧。” 王致转着玛瑙乾坤球,半晌后终于若有所思的“嗯”了个长音,道:“也是,这么忠肝义胆,不表彰就可惜了。” 他摆摆手,唤了师爷过来,对师爷道:“你去给他们各自的父母妻小送点吃的吧,别给的太多,一点就行,让他们都看看,本官也是赏罚分明的。” “是、是,卑职知道。”师爷点头哈腰,笑嘻嘻的。他与斥侯将士们不同,他是王致的亲信,利益都是和王致绑在一起的。 那斥侯拱了拱手,“太守大人,那小的就退下了,继续打探消息去。” “你去吧。”王致挥了挥手,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来,叫住了斥侯:“慢着!” “太守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王致鄙薄的笑道:“抢劫粮仓不成,是本官低估了周世子,看来他的军队反应很快啊。不过咱们的两千将士还算是聪明,知道战死沙场才是正确的选择。要是他们敢投降,或者是拖着残兵败将回来,那本官便将他们的家人都割了脑袋,挂在街上,以儆效尤!” 斥侯的身子颤了颤,脸色惨白的说:“太守大人说的是,小的、小的这些斥侯们肯定都全力打探敌情,要是不小心被周军发现了,一定咬舌自尽,什么都不泄露!” 王致道:“所以说本官素来赏罚分明,你们心里清楚,这事情不就好办了?”挥了挥手,懒洋洋的说:“行了,你退下吧。师爷,你也去忙你的事,只要本官握住周世子的仁慈这一软肋,迟早有一日会逼得他打不下去,退兵滚回周国。到时候圣上重赏,师爷,少不了你的。” “哎,是、是,卑职明白、卑职明白。”师爷心里乐开了花,这一笑,看着獐头鼠目的,“还是太守大人您英明,卑职的前程可就都靠大人您关照了!” “那是自然的,跟对人,比什么都重要。” 很快的,夜尽天明。 当空,又是白日一盏。 因着昨夜的事情,百里九歌一夜都是辗转反侧,几乎没怎么睡着。床榻也是空的,墨漓一宿没睡,在指挥着士卒们清理陆城将士的尸体,一一掩埋好了。 因着陆城的将士们自知死生无常,上战场前,都已经将自己的名字写在身上,想着若是不幸尸首分家了,也好让收尸的人知道他们是谁。 墨漓命士卒们将他们的衣冠都卸下来,各自叠放整齐。待拿下陆城后,这些衣冠,他定是要送去给他们的家人。 “世子殿下,已经全都安葬好了,就安葬在那座森林里。”这会儿有士卒们来报。 墨漓听罢,淡淡道:“立上墓碑吧,墓碑的方向冲着陆城。” “是,世子殿下,您也早点休息。” “多谢挂怀,我还不累。”墨漓笑了,清淡的笑意中藏着汹涌的愤怒,翻滚在胸臆之间。 他不是不累,而是不想浪费时间。 那两千个鲜活生命在死前托付给他的事,他会做到,而且要用最短的时间完成。至少这样,头七的时候,他们也好了却心愿,安心转世轮回了。 他定不辜负他们的临死之愿! 就这样忙碌着,直到寅时末,一切才算是落定。墨漓让士卒们赶紧去休息,自己也拖着疲惫的身子,来到榻上,想要稍微小憩一会儿。 然则他刚刚盖上被子,身旁那看着像是熟睡的女子,便翻身过来,倚入他怀中,紧紧拥着他。 墨漓微怔,对上的,是百里九歌那锃亮如洗的眼眸,满满的都是牵念的意味,随着他的呼吸声,心疼的闪烁着。 334.飞蛾 墨漓温柔的笑了:“九歌,吵醒你了?” 百里九歌摇摇头,“是我睡不着。” “还在想之前的事情吗?” “嗯……也是因为你一直在忙碌,没有来休息的关系。” “是吗……”低声呢喃着,墨漓抚着百里九歌的头,用柔软的动作安抚她的情绪,“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也回来与你一同休息。你看衿儿都在摇篮里睡着呢,你也快睡,好吗?” “我知道。”百里九歌痴痴应了,不想给墨漓添麻烦,也想他能好好休息。 她闭眼,在墨漓的胸膛上蹭了蹭,试图快点找到睡意来袭的感觉。 许是墨漓的安抚见效了,没过多久,百里九歌便昏昏沉沉的进入梦乡,绵长清浅的喘息交缠着墨漓微微的笑声…… 百里九歌是在中午才醒的,被衿儿的哭声叫醒了,她连忙去照料衿儿,发现墨漓早已不在榻上,定是又在忙。 她一边给衿儿喂nai,看着衿儿喜滋滋的表情,心里暖暖的,同时想到墨漓,也能猜到墨漓是去做什么了。 她知道的,墨漓定是要去攻城了。 就在今晚,势要夺下陆城! 申时三刻。 在嘶哑的乌啼声中,夜幕降临,东边浮起一盏如水的月,洒下满空银霜。 夜下,是肃杀、是同仇敌忾、是必胜和必死的决心。 张将军点兵罢,三万先锋将士齐齐高呼,骑兵、步兵,出动。 一匹白色的骏马上,墨漓稳然不语。月色雕琢着鹤氅上的昙花,像是镀了金,亦像是结了霜。他举目,锋锐的视线逆着月色,刺破了夜幕,直刺向伫立在前方的那座城池。 陆城。 他势在必得的目标。 为了这座城池,双方都已经牺牲了太多。 而他的时间,同样也不多了。他不会再允许时间的浪费,今夜,便与王致做个了结! 夜下急行军,三万人马风驰电掣的奔上平原。 陆城城头上的值夜者,远远的看见了黑压压的军队,立刻敲响了警钟,惊起了王致。 王致从榻上坐起,拍了拍王夫人的背,神定气闲的笑道:“不怕不怕,为夫的手里可握着周世子的软肋呢。” 王夫人起身,给王致穿衣,一边笑说:“妾身预祝相公得胜归来,儿子正睡着,你走的时候小声点,可别吵到他。” “为夫知道,夫人就安心等着好消息吧!” “师爷何在?”王致喊了一声,没过多久,师爷就屁颠屁颠的来了。 “太守大人有何吩咐?” 王致得意的冷哼道:“周世子兵临城下,你该怎么做心里清楚,就不用本官教你了吧。” “嘿嘿,卑职知道。” 王致说:“那你就先去准备吧,城楼上见。” “是、是。”师爷作揖,弯了个大腰,屁颠屁颠的就跑出去了。 陆城外,三万将士如天兵齐降,压到城下。 冷冽的戈矛指向厚重的城墙,剑尖将月光分割成瓷片般尖利的碎光,一如每个人的眸光般,冷冽而充满怒火。 清一色的军服,黄铜色的铠甲……在这影影绰绰中唯有两道不同的颜色。白衣鹤氅,红裙蛟绡,被夜风吹得浅浅缠绕。 百里九歌铮铮的望着前方的城墙,纤纤玉指,拈起了三枚白色的羽毛。 城楼上,师爷气喘吁吁的跑上来,挂着一脸阴暗的笑。他袖子一扬,城门开了,一个个持着兵器的身影涌了出来,冲向周军将士。 将士们立刻准备迎敌攻城,墨漓一声令下,城墙之下燃起熊熊战火,双方短兵交接。 因着陆城在编的士卒只剩下不到一千,再加之双方的士气差的太多,是以,周国将士们几乎势如破竹,汹涌的冲破单薄的千人防卫,朝着城墙跃进。 城楼上,王致已经到了,眼看着一千守城将士就要全军覆没,王致对师爷道:“可以放人了。” 师爷连忙挥手,接着,上百名平民百姓被从城门里推了出去,惶恐的持着兵器发抖,不敢上前。 这些平民百姓都是男子,从壮年到中年。他们早已在苛政中被压迫得喘不过气,却不想太守大人连一条贱命都不给他们留,就这么将他们赶到战场上。 百姓们被逼着往前冲,可是,当他们看见那残酷的激斗、喷洒的鲜血还有朝着他们杀来的周国天兵时,再也抑制不住本能的恐惧。 有人惊恐的后退,想要躲回城里去。 然而城门下,早已列好了一排执法队,执着弓箭。师爷恶狠狠的喊了声“杀”,执法队拉起弓箭,射了出去。 那些想要逃命的人,惨叫着中箭身亡,他们的鲜血飞洒出高高的弧度,忽的一阵疾风来,卷着血滴,重重的打在百里九歌的额头上。 她被这又温又凉的液体惊醒,冰一般的寒意从眉心钻进去,像是箭一样射穿了她。 百里九歌大呼:“停!停下!” 周国将士们停了,怔愕的望着眼前的百姓们,接着所有的脸上都呈现出更为愤怒的颜色。 谁也不想对无辜的百姓动手,将士们仰脸望向城楼,那最高处,王致神定气闲的立着,掌心的两枚玛瑙乾坤球映着冷冷的月光。 他咧嘴轻哼:“呵,杀呀……本官倒是要看看,你们下得了这个手不。” 这轻蔑的慢哼,在蓦然寂静的夜下,显得尤为清晰。周国将士们因着王致的话而更加愤怒,陆城百姓们却是敢怒不敢言,恐惧的继续朝前移动着。 “杀……杀……”他们嗫嚅着这样的字眼,却也无法麻痹内心的恐惧。 前方是战死沙场。 后方是执法队持着弓箭。 而他们的妻子,现在都被押在了城墙上! 城墙上,不知不觉间多了很多人,全都是女人,被王致的亲兵用长戟威胁着,排满好几排。妇女们恐惧的啜泣,望着各自的夫婿被逼上了战场…… “墨漓,你看。”百里九歌指着城墙,白皙的手指,在无法控制的发抖。 她受伤的左手就在袖下紧紧攒起,手心被指甲剜出了半月形的伤痕,仿佛是蚕食的痛楚,在从掌心蜿蜒到全身。 “王致……”百里九歌低吼,怒不可遏的瞪着城头上的那人。 墨漓无言,如玉般的面庞盘绕着肃杀,边边角角处浸染锋芒。 周国将士们没再攻上前,百姓们也没有动作,就这般僵持着…… 然而这样的僵持很快就以惨叫声作为终结,是执法队射出了弓箭,中箭的三名男子倒地而亡,接着城楼上传来妇女凄惨的哭叫声。 百姓们只得朝前移动,他们恐惧啊,不想自取灭亡,可他们的妻子都在王太守手上。 这时有执法队员实在受不住了,手中的弓箭掉地,摇着头疯狂的喊着:“为什么要自相残杀!我不想射死自己的朋友!我不想——” 但他的话尚未说完,城楼上便响起妇女们撕心裂肺的惨叫,只见鲜血飞溅,一名妇女被长戟捅穿了身子,挑飞出去,从城墙上跌落在地。 这一刻,那执法队员崩溃的坐在了地上,他的老婆、他的老婆被、被…… 他仿佛是失心疯了一般,抄起地上的弓箭又站了起来,搭上了箭,却射不出去。猛然间仰天长啸,他扔了弓箭去,宛如垂死的野兽般扑向城墙,撞壁身亡了。 一滩血顺着墙垣流下来,哗然声过后,就是死寂。 百里九歌睁大了眼睛,没想到,那些执法队员也是被胁迫的。王致挟持了他们的妻子,逼他们自相残杀,逼他们飞蛾扑火,逼他们将尸体和白骨堆成长长的云梯,好让他能平步青云?! 悲愤的野火将百里九歌的身子烧得几乎要炸裂,她嘶哑的怒吼起来:“王致,我饶不了你!你为了在殷浩宜面前邀功,为了这一己私利便罔顾那么多人的xing命。陆城何辜,将士们何辜,百姓又何辜!” 拔出短刀,指向城楼,扬起的刀刃就对着王致的心口。 “放了他们!我答应你,只要你放了他们,荣华富贵,墨漓都会给你。你要什么给什么,只要你放了无辜的百姓!” 墨漓眉心轻皱,眼底暗光浮动,宛如山雨欲来风满楼。他用冷绝的声音说道:“高官厚禄,任你索要,只莫牵连这些无辜之人。” 听着百里九歌和墨漓的话,周国将士们一个个握紧了拳头,怒瞪着王致。此刻,这千万颗心中都存着同一个念头,恨不能将王致抽筋剥皮。 城楼上的妇女们齐齐哽咽,滂沱的泪眼中,悲愤的目光全都落在王致身上。 她们的夫婿也许下一刻就会死,逼死他们的不是别人,却是靠他们养着的“父母官”。 为什么想要保全他们的反而是敌人,为什么父母官比寄生虫还要可憎万倍! 这片刻,城下的男人们仿佛都感受到妻子的心绪,纷纷回头望着城楼,无数的目光交错成苍凉无言的画面,带着诅咒般的恨意,剜在王致脸上。 “周世子……”有人忽然开口了,他在笑,笑得很平静很空洞。 这样的笑容,百里九歌在昨夜刚刚见过,这瞬间她如遭雷击,本能的喊出口:“不要!你们不能——” 然而她没能将话说完,就见得男子们扔下手中的兵器,狂奔着冲向周军将士,扑向了他们的刀剑戈矛! 躯体被刺穿,血染长枪,一名男人带着喷涌的鲜血坠落在地。 他还大瞪着眼,伸出手来,将最后的力量灌注在指尖,伸向墨漓。 “世子殿下……夺陆城,杀王致,救我们的妻小,为我们……报仇!” 335.墨漓怒,夺陆城 随着那人的呼声到了尽头,所有的力气瞬间不存,那人重重的跌在浅草之中,从胸口汩汩冒出的鲜血,染红了枯草地。 百里九歌窒息,震惊的看着不断涌来的百姓们,疯狂的撞向周国将士的刀刃,接着是被刺穿,是飞溅的血,是重重的落地声,是一具具尸体。 前面的人死了,后面的人还在源源不断的赴死。周国将士们猝不及防的四处闪躲,却还是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长枪穿透一具具身躯,热血在眼前飞洒,染得天地间尽是悲壮。 哭声震天。 城楼上的妇女们暴动了。 她们疯狂的挣脱束缚,不怕死的攻击起王致的亲兵,抢了他们的长戟,刺向他们的胸膛。不怕被亲兵斩杀,不怕跌落城墙。 既然她们的夫婿已经被逼死了,那便拖着这些丧尽天良的人一起死吧! “狗官!狗官!” “王致不死,天理何存?!” “为我们报仇!” “周世子,攻城!快攻城!” “攻城啊!杀狗官!灭昏君!” 疯了,都疯了。 城楼上下,全都疯了。 男人们扑上来被开膛破肚。 女人们扑上去哭喊着暴乱。 眼泪、鲜血、仇恨、呐喊…… 幽月般的眸底陡然飞出利箭,大朵大朵的昙花卷作千层怒涛,鹤氅在风中狂劲的扬起。 墨漓的眼神已经沉到了万丈深渊,他怒了,怒极,身后的金戈铁马,身前的高墙血光,都抵不过胸臆中那股纯粹的怒火。 扬袖,手中已握住了挂在马身上的弓,拉满弓弦发出的撕扯声,低沉又尖利。 十支箭被搭在弓弦上,此刻的墨漓便像这拉满到极致的弓箭般,利如箭,气香山河。 十支箭矢齐出。 这一刻,最后一名男子倒在血泊中,临死前将眼睛张到最大,看着那射向城墙的十支箭。 军旗倒。 九面军旗,被九支箭矢射得粉碎,落下城墙。 还有一支箭,射穿师爷的心脏。 然后,混乱之中,响起墨漓决然的吼声。 “攻城!!” 喊杀声瞬间划破苍莽的夜色,忍无可忍的周国将士们杀向陆城。三万兵马踏过尸体和鲜血,眼底是愤怒的血红。 他们要夺下陆城。 不计一切代价的夺下陆城! 千军万马溅起枯草和鲜血,扬起漫天尘烟。城楼上是妇女们哭喊的暴乱,城楼下是将士们奋勇的进攻。 城门口的执法队早已扔掉手中弓箭,和王致的亲兵拼杀在一起,奋力将城门推到最大。 周国将士们呼喊着入城,涌向街头巷尾,涌向城墙和太守府,斩杀亲兵,烧毁旗帜,迎接他们的不是对侵略者的控诉,而是百姓们感激的眼泪和欢呼声。 周国将士们登上了城楼,妇女们哭泣的跪在地上。结束了、都结束了,她们再也不用过生不如死的日子,终于,再也不用了…… 这场惨烈的战役,终究是在黎明到来的时候,落下了帷幕。 初升的红日,和鲜血的颜色是那样相似,洒在血迹干凝的枯草地上,有着血的悲凉和火般的暖和。 那些躺在草地上、再也不会睁开眼睛的人,正安然的睡着。 他们的父母妻小,已经都安全了。百里九歌心想,他们要是泉下有知,一定会欣慰吧。 望着蓬勃的朝阳,晒在身上是暖的,也照出了百里九歌眼角的疲惫。所有士卒都进城了,只有她和墨漓还留在这里。两匹马静静的伫立在枯草之中,两个人徐徐走过这方战场,紧紧交握着的双手,缠得更紧。 陆城,终于夺下了。 为了这座城池,太多不知名的生命被埋入荒冢。又有一个个完整的家庭破碎成片,零落成泥,从此这世上又不知要多多少的孤儿寡母、离亭哀鸿。 但,尘埃终究是落定了。 百里九歌望向墨漓,看见他温柔的笑和眼底的悲悯。他整个人都像是被描画在了朝阳的深处,披着暖红色的薄屑,微微挑眸的那一瞬,惊华如幻。 他用温柔的指,揉着百里九歌的眉心,深深说:“进城吧,还有最后一件事情没做。” 她点点头,澄澈的笑了。 是的,还有最后一件事情。 她要亲眼看着,王致的下场! 入了城,两人到太守府的时候,荆流风和百里啸都已经到了。御影找了一位哺ru期的妇人,刚给衿儿喂过nai。 衿儿仿佛是感知到爹娘来了,咿咿呀呀的伸出两只短小的胳膊。百里九歌连忙张开双臂,大喇喇的将衿儿抱到了怀里,亲了亲衿儿的脸颊,尔后又将衿儿交给荆流风。 她笑说:“娘,你和爹先带着衿儿到后院透透气吧。” 是了,因为接下来便是要与王致做个了断,她不想让衿儿看到那样的场景。 荆流风明白了百里九歌的想法,便鼓励了她几句,接着便和百里啸一起,抱着衿儿离开了。 空下来的太守府主厅里,御风和御影立在两边,墨漓牵着百里九歌,一同坐在了主位上。 随后,张将军带着几名亲信,亲自将王致一家押来,狠狠一脚踹在王致的身上,踹得王致在地上打了两个滚,滚到墨漓面前。 王夫人面色惨白,连滚带爬的过来了,哭哭啼啼的趴在地上,求饶起来:“周世子,求求您饶了我相公吧,妾身给您磕头了,求求您高抬贵手!” 墨漓冷然不语。 百里九歌冷冷嗤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们夫妻俩这是自作孽,合该付出代价,怨不得谁。” “世子妃饶命啊……”王夫人哭得梨花带雨。 五岁的儿子不经世事,这会儿也恐惧的大哭起来,爬到王夫人的怀里,牢牢的抱着王夫人。 见了流泪的孩子,百里九歌心口一窒,多少有些不忍。纵然王致罪不容诛,可他的儿子要眼睁睁的看着爹的下场…… 百里九歌一咬牙,道:“御影,你把王夫人和她儿子先带走,冤有头债有主,王夫人罪不至死,王致却是逃不掉的。” 御影拱手。 王夫人却摇着头,哭着喊道:“妾身不要离开相公,妾身不走!我儿也不走!” 她连滚带爬的扑到百里九歌的脚下,眼底胀满了血丝,凄惨的嚷着:“世子妃不要赶我们走,妾身要一直陪着相公的!” “你……”百里九歌心口发闷,只得揉了揉心口,望向身边的人,“墨漓……” “嗯……”他应了,安抚着望了望百里九歌,接着,锋锐的视线直刺王致,直到此刻,终于在王致的脸上看见了愤懑不甘的表情。 但,这样的愤懑与不甘,在墨漓看来,只不过是加重了王致的罪孽。 既然是死不悔改之人,他便连口舌都不必与之浪费了。 “死有余辜。”墨漓冷声说着,同时袖风一扫,桌案上放着的一盏托盘被扫到王致面前,咣当落地。 那托盘上,摆着一个酒壶和一支酒樽。 “太守大人,在下留你一个全尸。” 听言,王致的身子颤了颤,掌心的两枚玛瑙乾坤球掉了出来,清脆的砸过地面,滚到墨漓的鞋边。 墨漓冷冷道:“陆城百姓对你恨之入骨,方才在下一路进城,百姓强烈要求将你暴尸街头,以泄恨意。所以在下便提前与你打声招呼,免得太守大人在黄泉路上,还要埋怨在下言而无信。” 王致狠狠的咬着牙齿,愤怒不甘的瞪着墨漓。他想要官升三级,想要荣华富贵,想要封侯世袭,可为什么这陆城百姓这样恶劣,居然倒戈投敌?! 他不甘心! 扬起手,就要将毒酒打翻的,可王致没想到,王夫人扑着挡住了他,抄起酒壶就灌进了嘴里。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不仅惊到了王致,更让百里九歌倒抽一口气。 “王夫人,你!” 已经晚了。 这毒酒很甜很甜,因为,极其的毒。 王夫人无力的滚落在地上,还拼命的吊着最后一口气,只为说上一句话:“让妾身替死,放了我相公……” 王夫人死了。 百里九歌不忍的别过视线,一掌拍在身旁的桌子上,怒声叹惋:“你这又是何苦,谁有罪谁赎罪,哪怕你这样做了,王致的罪行依旧是罄竹难书,你又能为他洗掉半分?” 似听见墨漓清浅若无的叹息,他抬眸,纤长的羽睫下,是一双冷的毫无温度的眼。 “太守大人,请吧。”冷道:“莫非还要御风强行灌你吗?” 王致仍旧沉浸在王夫人死去的悲痛中,经过墨漓的一唤,依然很久都没能回过神来。他痛然失神的抱住王夫人的尸体,悠然不能相信她死了,两只眼睛还在盯着她的脸,企图看见那双眼睛再睁开。 惊醒王致的是孩童的啼哭声。 五岁的儿子哭得撕心裂肺,想要扑进娘的怀里,可是娘不理他,不抱他,不管他怎么哭喊,娘都像是听不见一样。 王致怔忡的看向哭泣的儿子,就这么看着,犹如一樽雕像般,迟迟没有动作。 然后,突然间,他站起身来,拔出剑,在百里九歌的惊呼声中,刺进了儿子的心脏。 那小小的身躯倒在了王夫人的怀里,鲜血染红了王夫人的浅色衣衫。 王致反手扬起剑,朝着脖子刎过,随着剑落,他的身躯轰然倒地。 (通知:作者右手不慎骨折,敲字困难,这段时间单章更新,下月恢复两章,敬请谅解) 336.你不哭就好 百里九歌半晌都没能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原以为不过是一杯毒酒,鸩了王致便罢,哪里能想到,结局竟演变得惨烈起来。王夫人明明罪不至死,却傻傻的喝了毒酒,就这么搭了xing命。 而那五岁的孩子…… 孩子又有什么错? 五岁的年纪,还是对红尘茫然无知时,那身为父亲的王致,又有什么权利去决定孩子的生死? 百里九歌也知道,王致杀了儿子,是害怕儿子无父无母后会遭到桂城百姓的虐待,与其受辱不如一死…… 可这样的做法,她终究是无法认同。 不禁的,早已不愿再想的记忆被唤醒,重新涌入了百里九歌的思绪中。 多少年前,丙戌年的那个霜降之夜,那时候的她也只是个不解世事的孩子,可那个自称是她娘的女人,却将世俗的怨恨发泄在她身上。那冰冷的刀,毁了她的容貌,也将一道伤痕从此刻在了她的心底。 百里九歌蓦然仰脸,只觉得酸意入腹,汹涌着就要涌上来。 呵,毁容啊……也只是被毁容而已,算得了什么呢? 若是当初那一刀,也和王致一般,刺得是她的心口。那她,还会有未来这十几年的日子吗?她还会尝到这大千百味吗? 不会了。 若是夭折的话,便是什么都没了…… 温柔的手,就在这脆弱的时候,将百里九歌纤细的身子揽了过去,细细的安抚。 百里九歌靠在了熟悉的怀抱里,她赧颜的笑笑,摇摇头说:“我没事的墨漓,刚才就是随便想想,反正我也不放心上了。接下来还有些后续的事情要忙,我来帮你,我们一起吧。” 墨漓柔和的微笑,吻了吻百里九歌的额头,落下一字:“好。” 于是,这一整个白天,两人都没怎么休息,刚刚接手陆城,有太多繁琐的事情。百里九歌觉得很累,但只要能帮着墨漓,心里就觉得暖暖的,一直都有干劲。 在中午的时候,墨漓命人将之前陆城战死的将士们衣冠,送回各自的家人手中,周国将士们帮着挖建坟茔,百里九歌也亲自去见了痛失家人百姓们,努力安抚着她们。孤雁自然是跟着百里九歌,尽力帮忙。 这期间,百里九歌也看见王致的尸体被百姓们挂在陆城的菜市口,受着百姓们的唾骂。 毕竟是冤有头债有主,王夫人和五岁儿子的尸体,墨漓让御风妥善的装殓了。 百里九歌也不愿再想这事,她走过街巷,脑海中反复想着的,却是另一件重要的事——墨泓的下落。 自她和墨漓入了陆城后,就一直都没有见到墨泓,墨漓让士卒们去搜,可是搜遍了整个陆城,也没有搜到墨泓。 看来,他是逃了。 一想到墨泓捅在墨漓心口的那一刀,还有良妃还活着这事,百里九歌就觉得心里面结了个疙瘩,十分介怀。 这会儿走在湖边,满心想的都是这事,想的太过专注了,结果一个不慎,脚下踩空,一只脚踏进了水里。 百里九歌惊呼着抽身回来,一只红色的绣鞋已经湿了,还沾了不少淤泥。她笑笑,没多回事,正巧这一幕被两个妇人看到了,那两人连忙走了过来,说着:“世子妃您怎么这样不小心?我们家就在附近,您过来烤烤火,把鞋袜烤干了吧。” 百里九歌笑道:“谢谢你们,没什么事,我就不去了。” 两个妇人连忙摆手,严肃的说:“这都腊月了,鞋袜要是一直这么湿着,对身体不好,世子妃还是快点来我们家吧。” “这样啊……那好吧,就麻烦你们了。”百里九歌笑了笑,准备和她们一起去的,这时候远远的听见荆流风的呼喊。 “九歌!九歌!” 娘怎么来了? 百里九歌转眸,望见荆流风正抱着衿儿,快步赶过来,上气不接下气的。 百里九歌心中一寒,连忙迎了过去,接过衿儿,嗤道:“娘,你身体都还没有完全恢复,怎么能走这样快?” 荆流风气喘吁吁的说:“我没事,只是衿儿她一直在哭。” 百里九歌拍着衿儿,小家伙刚才就要嚎啕大哭,从荆流风出现的时候起,那尖亮的哭声就让百里九歌的心口如被猫挠似的。 她笑着拍起襁褓,哄着衿儿,想着不多久前才给衿儿喂了nai、也换了尿布,按说衿儿这时候应该在呼呼大睡才是的,怎么会哭得这样伤心? 衿儿到底是怎么了? 百里九歌望着衿儿不断冒出眼泪的瞳眸,和那扭曲成一团的小脸,心里着急,仿佛是被毒火灼烧着心田。 荆流风的眼底尽是自责,如果她曾经将九歌养大,就不至于在这方面什么都不懂了。 这时候,那两名妇人走了过来,说:“世子妃,您要是不嫌弃我们,就让我们帮忙看看小县主吧,我们都生养过孩子,有些经验的。” 百里九歌忙说:“那麻烦你们了。” 两名妇人连连说着不麻烦,接着引了百里九歌,去到他们的家中。 她们在床榻上扑了暖被,百里九歌把衿儿放下,小娃娃还在哇哇大哭。百里九歌拍着她,解开衿儿的襁褓,一名妇人同时端来了炭火盆子,置于榻下,暖着衿儿的身子。 “世子妃,我看,问题可能出在小县主的衣服上……” 听了妇人的怀疑,百里九歌不解的问:“衣服怎么了?衿儿一直都是穿着这几件衣服,之前她并没有哭过。” 妇人道:“还是请世子妃将小县主的衣服解开吧,给我们看看衣服,说不定就能找到问题了。” “噢,好。”百里九歌连忙动手,舍不得让衿儿再多哭一刻。 解开了衿儿的衣服,百里九歌把衿儿放进暖被里,包裹好这稚嫩的身子。衿儿还在流眼泪,但不再嚎啕了,抽着鼻子哽咽,两只漆黑溜圆的眼睛盯着百里九歌,委屈的眨着。 那两名妇人捧着衿儿的衣服,仔细检查了内外,很快就发现了什么。 “世子妃,是衣服的线角翘起来了,您看这里……”妇人们拈着有问题的位置,递向百里九歌,她伸长了脖子,目光落在了那个位置上。 果然是线角翘起来了,几根线角还打成了死结,有些凸起。那个部位,正好是衿儿的腋下,百里九歌恍然,怪不得衿儿要哭了,小娃娃的皮肤太嫩,那样的线角一定磨得衿儿很不舒服吧。 接着,一套破旧的婴儿衣服被递了过来,妇人捧着这套衣服,说:“给小娃娃穿衣服,就是要穿这种舒适的,虽然衬不上小县主的身份,但是小县主穿了会很舒服,就不会哭了。” 百里九歌感激的点点头,拿过衣服后,检查了一遍,就赶紧给衿儿换上了。荆流风也拿着一张丝织的手帕,给衿儿擦拭眼泪。 因着穿上了舒服的衣服,虽然衿儿看起来土气了很多,但却再也没哭了,反倒是没过一会儿就咧开嘴笑了起来,稚嫩的笑声回荡在民宅中,她边笑,还伸着小手想要抱百里九歌。 “衿儿……”百里九歌松下一口气,把衿儿裹回了襁褓中,抱回了怀里,俯首贴了贴衿儿的脸颊,由衷的笑道:“太好了,你不哭了就好,你可知你这一哭,我这心就像是被人给揪住了一样,当真急坏了。” 那两名妇人也露出喜色,连连说着:“太好了,这可真太好了。” 接着,她们就拉着百里九歌和荆流风小坐片刻,将照顾婴儿的知识一点点的讲给了两人。 百里九歌和荆流风都仔细的听着,尤其是百里九歌,还拿了妇人家里的纸笔,将一些要点都做了笔记,生怕再惹衿儿不适。 她将十二分的专注都投入了学习中,也因此,忘记了自己那已然湿冷湿冷的鞋袜。而待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在告别两名妇人的时候,百里九歌才知道,原来她两人是妯娌关系,她们的丈夫在早两年相继得病去世,她两人便带了孩子住在一起,干着粗活累活,拉扯孩子。 听她两人说,她们的生活极其艰难,两个妇道人家要承受那样的赋税,还要养孩子,从来就没有吃饱穿暖过。要不是这次陆城易主,周世子给她们发放了粮食,她们怕是捱不过辛丑年了。 百里九歌环顾着她们的宅子,条件的确太过简陋。家具器皿都已经破旧的布满裂痕,那屋顶还是漏的。她心中酸涩,旋即明媚的笑了:“放心吧,有墨漓在,一定会让你们都能好好过这个年的!” 妇人们点点头,眼底涌动着感激的泪光。 百里九歌告别了她们。 抱着衿儿,与荆流风走在街上,一路往太守府回去,百里九歌湿了的鞋袜算是被烤干了,不至于太过湿冷。 她裹紧了衿儿,听得荆流风说:“时间过得真快啊,转眼又是一年了。” 是啊,百里九歌笑了笑。现在是腊月,很快也该是万家辞旧迎新的时候,可自己因着四处辗转、又奔波在战场之上,新chun的氛围,该是离自己很远吧。 只是觉得时间的飞逝像是沙漏,明明能数出它在一点一滴的流失,可蓦然回首时,竟是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那满满的沙漏只剩下薄薄的一层。 连这辛丑年,也要尽了…… 337.保大还是保小 瞧着怀里的衿儿,快要五个月大,百里九歌想着想着,忽然倒抽一口气。 她想到吴念念了。 记得吴念念大约是在三月有孕的,比自己晚了两个月,然而自己是七月早产,算时间的话,吴念念不就该是这段时间临盆吗? 这段时间在战场上辗转,百里九歌险些都将这事情给忘了,忽的又想起前些日子拔下随城的时候,听随城的百姓议论殷浩宸,说殷浩宸现在已经告假不上早朝了。 想来,定是在府里陪着吴念念吧…… 朝都。 飘零的雨丝卷着残叶,吹掉了屋瓦上的冻霜。霜水一滴滴的从宸王府的大门顶上滴下,门口的两只石狮子,在细密的冬雨中伫立无言。 王府门外,大内总管气郁的徘徊来徘徊去,连声嚷着一定要请宸王殿下进宫,声称陛下已经下了十八道谕令了,宸王殿下就算是陛下的母弟,也不能面子这样大吧。 然而忠实的守卫只有一句话说:“王妃临盆,王爷请总管大人转告陛下,待王妃生产过后,王爷自会进宫面见陛下,向陛下请罪。” 大内总管气结,只得将谕令交给守卫,带着身后的一众排场离了。 宸王府中。 女人痛苦的叫喊声,响彻整个府邸。那样撕心裂肺的声音,每一下都撞在殷浩宸的心口。 黑袍之下的身躯僵硬的绷紧,颤抖的双手无处摆放。他在等,等他的王妃将孩子生下来,殊不知这本该是期待的等待,却随着时间的流逝,演变成一场残酷的刑罚。 已经等了太久了,这让他不安,害怕吴念念会出事。 那贯穿双耳的惨叫,像是一把把刀,都戳在他身上。他早就等不下去了,他想进去,可是管家和婢女都在拦着他。 “王爷,别进去,产房是污秽之地,您是千金之躯,不可以踏进去的!” “是啊王爷,王妃这是头一胎,时间长一些也是正常的,您别太过担心了!” 殷浩宸焦灼的闷哼。 他怎能不担心? 天色已经快黑了,念念现在还有力气吗?他忽然开始害怕夜幕的降临,仿佛那黑暗会将他的妻儿香噬,让他再也找不到他们…… 挥开管家和婢女,殷浩宸再不顾众人的劝阻,大步朝着产房冲去。 却在这时候,房门忽然开了,一个产婆满手鲜血的跑进来,扑通一声就跪在了殷浩宸的脚下,又悲又怕的说:“王爷恕罪,王妃胎位不正,难产……婆子们已经尽力了,实在是没办法啊……” 殷浩宸身躯一震,这瞬间胸口闷的像是被巨石压了,他沉沉低吼:“没办法?什么是没办法?!” “王爷饶命啊!”产婆吓得连连磕头,连看殷浩宸脸色的勇气都没有了,低着脑袋说:“老婆子斗胆请王爷快做决断,是保大还是……保小。” 天旋地转。 这一刻的殷浩宸差点因为足下失衡而仰倒,产婆的字字句句犹然在耳,搅得他脑中一阵阵的疼。 胎位不正,难产,没办法了,保大还是保小…… 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王爷!”管家和婢女们纷纷上前,搀扶住殷浩宸。 每个人的脸色都是煞白煞白的,产婆的话,他们全都听到了。王爷和王妃能走到今天,经历过的坎坷他们都是知道的,本以为王妃怀着王爷的骨肉归来,是件天大的喜事,可为什么喜悦这样短暂,残酷的事情又降临在王爷和王妃身上…… 产房中,突然传出了吴念念的呼喊声:“王爷、王爷……” 这虚弱的、却歇斯底里的叫喊,令殷浩宸回神,抬腿就冲进了产房之中。 满屋的血腥味。 还有刺目的血。 殷浩宸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冲到榻边的,三个产婆还在这里卖力,可每个人的眼底已经流露出绝望和伤悲。 见了殷浩宸,一名产婆不忍道:“王爷快做决断吧,再不快点,母子就都保不住了。” “王爷……”吴念念微弱的声音,像是在地面匍匐,她还狠狠的睁着双眼,一只手朝着殷浩宸伸去。 他扑了过来,握住吴念念的手,“念念……”他想要说坚持住,可是残酷的选择摆在面前,压得他连说话都会尝到胸腔里的血腥。 吴念念蓦然呼喊起来:“王爷!保孩子!不要管念念了,保孩子!” 殷浩宸巨颤。 “王爷,保孩子,念念求你了……”她流着泪,呕心沥血的央求,“念念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这个孩子不能再失去……” “念念……”殷浩宸痛苦的握紧吴念念的手,近乎仓皇的摇头,“坚持住,念念,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王爷……” 产婆焦急的呼道:“王爷快做决断啊,要不然真的要来不及了!” “王爷,别管念念,保孩子……” “快下决定啊王爷!” 双耳仿佛是麻木了,周围的每个声音都在撕扯着殷浩宸的五脏六腑。很喧哗,可他忽然之间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了。 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重重的大起大落,所有的决心仿佛都聚集在这一刻了。 殷浩宸动动唇,沉沉的说道:“保念念。” “王爷……”吴念念摇着头,泪如雨下。 她不要啊,不要失去这个孩子! 她不要再失去一个亲人了! “王爷,不要,不要……” 面对这瞬间有些僵了的产婆们,殷浩宸的眸底冲出一股煞气,他咆哮起来:“听到没有?!本王让你们保王妃!还不快照着做!孩子本王不要了,你们给本王把王妃保住。要是王妃出一点闪失,本王就斩了你们!” “啊……是、是……”产婆们吓得冷汗涔涔,赶紧奋战起来,门外那个产婆也冲回了产房中帮忙。 “王爷……” 听着吴念念肝肠寸断的呢喃,殷浩宸握紧她的手,沉痛道:“念念,原谅我,你不想让孩子死,本王也不想你死。只要你活着,以后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不,不……”吴念念悲彻心扉,“念念早该是被诛杀的人了,因着念念的关系,那么多人无辜被杀……” 她歇斯底里的说着,甚至不顾周围的人都听见了她的话:“念念能活到今天已经是上天的恩赐了,可是念念想要王爷的孩子活着……王爷,念念死了你还可以娶别人……” “别这样说,念念,你……怎能这样说……”殷浩宸痛苦的喘息着,恨不能吴念念此刻在承受的身心创痛,都能转到他身上来。 他是不是太一意孤行了?就这般不顾念念的想法,蛮横的做下决定。 不是,他不是!他只是不想失去妻子。 自从将怀了身孕的她接回王府,这段日子的相处,他承认自己感受到平凡的幸福了。 念念不像九歌那样夺人眼眸,但是,每每看着念念,他无法否认心底涌出的温暖。那是很温暖的感觉,就像是漂浮在长河上的莲灯,微弱而绮丽,能在黑暗中照出一片明亮。 他不想失去这样来之不易的温暖! 所以…… “念念,原谅我,原谅我……” “王爷……”她从来都没有真正怪过王爷,她只是不想失去亲人,她宁可失去的是自己。 可是王爷要的是她…… 吴念念泪眼婆娑,原来她在王爷心中的分量比她想象的要重太多。王爷要她活着,她要孩子活着,那么…… “念念要把孩子生下来,我们都要平安的活着……” 她做下了这个决定,感觉到虚脱的身体里,仿佛是神奇的又找回些力量。 吴念念咬紧牙关,她拼了,为了这个家,拼了! 整整一夜。 谁也没有合眼。 宸王府的每个人,都悬着一颗心,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没有人能想到,产房中的凄声叫喊和殷浩宸不断的鼓励声,能持续到第二日天明。 腊月初八。 是个喜庆的日子。 延绵的雨丝停了,天光乍破时,万事万物都璀璨的像是笼上了金色的绢纱。 婴儿的啼哭声就应着第一道曙光来临时响起,整整十个时辰的煎熬,一个稚嫩的小生命呱呱坠地。 随着产婆惊喜若狂的宣布母子平安,宸王府中,所有悬吊着的心终于落下了。孩子出生了,王妃也获得了平安,真是太好了…… 榻上,吴念念已经虚脱的连眼睛都睁不开,全身没有一处不是被汗湿的。血和汗缠绕着她单薄的身子,她的脸色和天边那一抹鱼肚白别无二致。 然而,她的唇角挂着笑,深深的笑。成为母亲的幸福,让这虚弱的笑容也变的艳绝。 婢女端来了十全汤,殷浩宸扶起吴念念,将汤一口一口的哺入她的口中。吴念念已经连进食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靠着殷浩宸这样来喂,才将十全汤都饮了下去。 几个产婆如释重负,高兴到极致,纷纷揩着脸上的汗。她们已经将婴儿裹在了襁褓里,兴高采烈的说:“恭喜王爷,是个男孩。像王妃这样难产的情况,能够母子平安,真是太不容易了,这是天佑啊王爷!” 殷浩宸也露出了笑容,他让婢女们赶紧换了褥子,好让吴念念好好休息。 338.匿名信,何人造次 就在这时候,宸王府门口的侍卫冲进来,禀报殷浩宸说,殷浩宜下了第十九道谕令唤殷浩宸即刻进宫,如果这次再不听命的话,便要将殷浩宸打入天牢了。 对于殷浩宜的宣召,殷浩宸只觉得胸口憋闷,不悦的感觉为之前的喜悦蒙上了一层阴霾。 他还记得清楚,皇兄曾经派人跟踪他,百里未明也提醒过他,皇兄对他已经生了不少疑心。 分明是亲兄弟,他对皇兄毫无二心,可皇兄却……殷浩宸沉沉呼出口气,接着交代管家处理后面的事情,不舍的与吴念念和孩儿告别,乘上马车,进宫面圣。 出了宸王府,见了街头巷尾的气氛,殷浩宸才知道原来今日是腊八节。他这段时间都在王府里陪着念念,没去管时间的流逝和外头的事情,这会儿坐在马车里,倒听见来来往往的人都在议论战争的事。 墨漓挥师大商,这事情殷浩宸知道,他原本准备等念念生完了孩子就率军保国,以为皇兄必定是已经派了援军…… 可是眼下听过往行人所言,皇兄竟仍还是纸醉金迷,任着一座座城池被墨漓收入囊中。 殷浩宸不禁闷哼,今日进宫,不管皇兄找他是什么事,他也该好好提醒皇兄了! 描着飞鹰的黑色马车,停在了宫墙之下。有内侍来迎接殷浩宸,他往御书房去,在御书房中见到了殷浩宜。 殷浩宜已经很久没有踏入这御书房之中,从前百里青萍因为鬼罂粟的关系,被百里九歌的一张药方弄成了满脸麻子,失宠了一段时间。但后来,百里越费尽心思找了个神医,治好了百里青萍的病,殷浩宜便又开始宠幸她,这御书房早成了一间没用的破屋。 这会儿见了殷浩宸,殷浩宜只想着赶紧将事情说完,也不想再责难殷浩宸屡叫不来,于是难得的开门见山。 “浩宸,你记不记得,朕刚登基的时候,曾有个风水师和朕说,言灵家族会出现一名影响我大商国运的灵女子。” 殷浩宸万万没想到会忽然听见这话,当下脸上血色半褪,整个人都被寒意给攫住了。他险些倒抽一口凉气,却好在素来冷峻,因而没叫殷浩宜察觉到异样。 “皇兄为何忽然提起此事?”殷浩宸努力控制着语调的平稳,用一种疑惑的口气发问。 殷浩宜眉头皱着,恼怒的谩骂:“这段时间边关不停的传来塘报,不是汇报说城池失守了,就是管朕讨要援军。我大商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对付一个周世子就那么难吗?” 殷浩宸沉默。 殷浩宜道:“这群饭桶!吃朕的俸禄,竟连个病秧子都挡不住,朕前几天便想让你率大军去灭了周国,可连发了十八道谕令,你都不肯来见朕。” “皇兄……请恕罪。”殷浩宸沉沉的答着,君为臣纲,他恭敬的跪了下去。 “浩宸,你起来吧,你是朕的母弟,就算是不愿意接受朕的管束,那也是我们的家事。” 殷浩宜做了手势,示意殷浩宸起来,这听来善解人意的言辞,却无端的像是暗流一般,卷着浓重的寒意,敲击在殷浩宸的耳侧。 皇兄是在威胁他,他如何听不懂? 殷浩宸站了起来,眼底划过一抹愀然之色,他沉沉道:“皇兄,恕臣弟直言,周世子文韬武略、以德服人,臣弟听说……被他夺下的那些城池中,百姓们不但不反抗他,反而感恩戴恩……听说周世子在攻打陆城的时候,城中百姓还打开城门,助他攻城。” 听言,殷浩宜阴恻恻的冷笑起来:“浩宸,你怎么帮着周世子说话?你既然找了王妃回来,还想着百里九歌?” 殷浩宸心中一寒,抱拳答道:“皇兄误会了,臣弟现在……有念念就够了。臣弟方才只是陈述了些事实,想要皇兄能重视朝政。” “这么说来,浩宸都是为了朕着想了?”殷浩宜问着,从这谆谆善诱的语气里,殷浩宸能听出的只有毒蛇般的冰冷。 他抱拳,沉沉跪了下去,心底的失望泛滥开来,没有言语。 殷浩宜歉意的说:“你怎么又跪下去了?浩宸,快起来,你这么客气,让朕如何是好?” 殷浩宸终是再看不下去殷浩宜这般虚与委蛇,沉沉道出实话:“皇兄,忠言逆耳,臣弟恳求皇兄能多听听百姓的声音。另外,像桂城太守杨阔和参将杨妍那样忠心耿耿的臣子,为何会向周世子投诚,定不会没有原因,皇兄不能再充耳不闻了。” 听言,殷浩宜的脸谱顿时扭曲起来,阴恻恻的笑道:“呵呵,我大商是泱泱大国,周世子也不过是一开始占了点先机而已,朕已经拨调军马过去了,等再过一段时间,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皇兄——” “好了,你赶紧起来吧,别再说这些朕不爱听的了。”殷浩宜不耐烦的挥挥手,见殷浩宸仍跪着,眸底泛出些煞气,冷笑:“朕把你叫到御书房,是要和你谈论言灵家族的事情,你却跟朕扯那些扫兴的事,眼里是没有朕这个皇兄了吗?” “臣弟……不敢。” 殷浩宜冷笑:“这才是朕一母同胞的弟弟,浩宸,其实朕前段时间又将那位风水师请来了,他对朕说,朕是大商天子,周国不过是一群乱臣,动不了朕的位置。唯一要防范的就是言灵家族的灵女子。” 寒意,如箭般钉在了殷浩宸的心底。黑袍之下的躯体在颤抖,殷浩宸竭力的扮演出疑惑的表情,强作不解道:“皇兄,言灵家族都已经灭族了……” 殷浩宜道:“那位风水师告诉朕了,言灵家族的确是灭了族,但是能左右大商国运的灵女子,却根本没死。” 殷浩宸再颤,颈项后已经爬满了冷汗,这一瞬间差点就要惊骇的低吼出声来。 一直以来不敢轻易忘记、就这么悬吊在心口的事情,竟然真的发生了。在得知念念身份的那日,他就已经下定决心要隐瞒到底,也以为皇兄多半不会再旧事重提。 他以为或许一辈子都不会有这一天,然而,是他将事情想得太好了。皇兄多疑,最禁不得挑唆,眼下只怕念念…… 袖子下的拳头已经骨节泛白,殷浩宸沉声道:“那风水师也许只是个江湖骗子,说得也是怪力乱神之语,臣弟以为,皇兄还是不要信以为真。” 殷浩宜的脸孔拧着,道:“朕可是天子,要是那灵女子真的还活着,朕堂堂天子怎么能被一个小小贱民左右国运?这样的隐患,必须杀了。” “皇兄——” “浩宸,你是朕最信任的母弟,朕就把这件事交给你去办了。” 殷浩宸被这话震得胸口欲裂,一时间地动山摇似的,竟是忘了自己是跪在华丽的地砖上,他愕然的失却呼吸,本能的呼道:“臣弟不——” “嗯?”殷浩宜眼神一沉,双目中冲出阴恻恻的杀气,逼迫的目光剜在殷浩宸的脸上。 这样刺痛的目光,也让殷浩宸冷静下来,方才他差一点就疯狂的暴露异样,若真是那般…… 颈后的冷汗滑落,殷浩宸粗喘着道:“臣弟是说,若那名灵女子的确死了……臣弟便无法向皇兄递上佳音。” 殷浩宜道:“你就不用担心这个了,那个灵女子一定还活着。浩宸,击退周世子的事情就不劳烦你带兵了,你专心去找出那名灵女子将她交给朕,朕定要亲自处死了她才能心安。” “皇兄——”殷浩宸还想说什么,然而在殷浩宜那阴冷的笑容下,终究是无法再违逆下去。 “臣弟领命,定当……不负所托。”殷浩宸叩首,额角的汗水落了下来,渗进了衣襟处。 君为臣纲,他没有办法忤逆自己的兄长,也不能再推脱下去让皇兄生疑。他该怎么办才能度过这一劫?他不能让念念出事…… 望着殷浩宜不耐烦的挥挥手,殷浩宸起身,再施礼,退出了御书房。 他将身子挺得笔直,冷然的如一块陈铁,看在所有过往宫人的眼里,依旧是那个沉冷犀利的宸王。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他的处境,就像是一只手攀在悬崖上摇摇欲坠,另一手里握着念念纤细的手腕。而皇兄就站在悬崖上,阴恻恻的笑着,等着流逝的时间耗尽他的体力,最终和念念一起跌落悬崖…… 剑眉凌厉的扭起,殷浩宸在心里告诉自己:他不会让皇兄知道念念的身份。 他要保护念念和孩儿,一世周全。 辛丑年腊月初十。 这日,是百里九歌在陆城待的第七日,这段时间,陆城的一切都已经安顿下来了,百姓们的生活也步入正轨。 因着墨漓将粮食发放给了陆城百姓,是以,现在军队的屯粮不多了。听墨漓说,秋杭差不多明日就会领着兰庄的庄丁送新的粮草过来,墨漓安排了一名副将去城门上站岗,一旦发现秋杭他们来了,便赶紧接洽粮草。 第二日下午的时候,百里九歌抱着衿儿,坐在墨漓身边,本是喜滋滋的与他讲着娘亲的身体又好些了,却不想这时候那名副将忽然冲了进来,呼道:“世子殿下,不好了,出大事了!” 339.傲骨?有的是! 仿佛是晴空里的一道霹雳落下,百里九歌怔愕的扬起头来,望着那副将脸色极差的奔了过来,跪在地上的同时,就将一封书信呈给墨漓。 从百里九歌的角度看去,恰好能看到那封书信上有个穿孔,经验告诉她,这信多半是别人用箭矢射过来的。 心中顿时觉得不祥,百里九歌不禁唤着:“墨漓……” “嗯……”他应了,先示意了那副将,“快起来,冬日地凉,别跪着了。”接着打开信,信纸上只有寥寥几字,看得出来下笔者的腕力很强,墨汁将厚实的羊皮纸都浸透了。 “墨漓,是什么人送信,说了什么?”百里九歌忙问。 他看过,仍是那般云淡风清,唯有瞳眸深处闪过些紧迫的异光:“是匿名信,约我黄昏时分去岘山峡谷相见。” “岘山峡谷?”百里九歌记得,从这里再往下个城池攻过去,途中会经过岘山,那岘山峡谷自然就在那里。 她问:“那人是敌是友,想做什么?” “怕是敌了。”墨漓说:“秋杭落在了他手里,粮草也都被他夺去。” “什么?!”百里九歌惊愕。她想起来了,秋杭从兰庄送粮草过来,途中确实要路过一段大商的地界,也就是岘山一带。 “这么说来,那人是早有预谋?” “看来是了……秋杭武功不低,兰庄的庄丁也都有些身手,然而那人不仅能提前侦破到秋杭的运粮路线,还能劫粮成功,就这么将了我一军。” “墨漓……”百里九歌咬咬唇,坚定道:“如果那岘山峡谷是非去不可,那我陪着你一起去,把孤雁也叫上。眼下正是需要粮草的时候,不管怎么说,不能让将士们饿肚子。” 墨漓眸如幽月乱花,温柔的看顾着百里九歌,他将信纸收到衣襟中,想要劝她留在陆城,却终究是点头同意了,“好,一起去。” “嗯,那我先准备一下。” 百里九歌这便站起身来,拍着衿儿,先行告退。留下墨漓,仍清清淡淡的坐在那里,将那信纸再度取出,眯眼细看。 渐渐的,幽月般的眸底,旋起了镰刃般的锋利,脑中,也渐渐产生了一个猜测…… 黄昏时分,就在这样悬而未决的气氛下到来了。 百里九歌安抚了百里啸和荆流风,照顾好衿儿后,跨上那匹枣红色的小马,与墨漓、孤雁在太守府门前会合。 墨漓点了两千士卒随行,三人打头,从南城门出城,朝着岘山峡谷而去。 到得岘山峡谷的时候,正好是黄昏时分,因着是腊月,整片山脉都有些荒芜。 策马靠近峡谷时,头顶上是满空浓墨重彩的胭脂色,远山处住了些民家,有袅袅炊烟远远的飘出婀娜的形状,缓缓升上了血色满空的天穹。 众人朝着峡谷里望去,这一刻,每个人都因为寒意而倒吸凉气。 峡谷里都是尸体。 一具一具的散落在窄细的峡谷中,带着零星的血迹。在他们背后是血红血红的黄昏,像是一张血盆大口,朝着众人压来。 “墨漓,怎么会这样……”百里九歌摇着头喃喃:“你看他们的衣服,是兰庄的庄丁,他们身上还插着箭!是谁偷袭了他们,那个送信的人在哪儿?!” 墨漓抬手,握住了百里九歌森凉的小手,温柔的摩挲着,传递着他的安慰之情。 鹤氅在残阳下犹如铺开了细腻的血色,朵朵昙花怒放。墨漓的双眸一直没有离开过眼前的惨象,眸底掠起的浪涛,早已在他周身荡开一股气香山河的气势。 他开口了,淡淡的、却笃定道:“走吧,我们回陆城。” 众人有些吃惊,有人问:“世子殿下,兰庄的兄弟惨死,让我们为他们收尸吧!” 墨漓回眸望着那一张张脸,握着缰绳的手,紧的快要勒出血来。 藏好眸底的痛楚,他平静的说:“回城吧,这峡谷进不得,一旦进去,你们便都要落到他们的下场。” 众军心下一凛。 孤雁冷声呼道:“在山谷里埋伏兵算什么手段,有本事现在就把伏兵亮出来,好让人瞧瞧都是何方神圣!” 峡谷中没人回应,只有孤雁的回声,一遍遍的盘绕在山谷中。 直到这回声完全消失了,墨漓方策马朝前行了几步,立于众人最前方,抬眼望着峡谷两侧的高山,波澜不惊道:“兵贵神速,阁下先声夺人,截粮草,断了在下的后路。这一局,在下认输。战场如棋局,阁下占了先机,却未必能赢到最后。” 音色转冷,凌厉的波涛泛起:“之后的交手,在下拭目以待。还望阁下能妥善安置兰庄庄丁的尸首,善待文庄主。”回眸道:“都回城吧。” 士卒们虽然不甘心,然而也都听从了墨漓的命令,最后面的士卒调转了马头先撤退,接着其余士卒们纷纷跟上。 百里九歌随在墨漓身边,与他最后撤退,见他眉峰拧着,忽然回望向峡谷两侧的悬崖,朝着那个方向拱了拱手。 “关西将军,在下告辞。” 听到这个称谓,百里九歌惊讶的明眸大瞪,不可思议的呢喃:“是大哥?墨漓你是说,那人是我大哥?!” 孤雁也惊了:“是百里未明?!” 墨漓笃定道:“是他,错不了。秋杭运送粮草的路线,除却百里未明与宸王,再无人有手段侦查到,并且事先就想好从这里下手,打了我一道措手不及。” 百里九歌的心脏急急的跳起来,“是大哥而不是殷浩宸吗?” 墨漓道:“定然不是宸王,你忘了,宸王妃近日临盆,宸王怎会抽身来战场?且今晨,我听派去朝都的探子说,宸王妃生下的是男孩。” 丝丝凉意缠绕住百里九歌的心,听闻吴念念母子平安,她是打心眼里高兴的,可是面对眼下的情况,她实在没法去好好回味这份高兴,满心都是焦灼和矛盾的情绪。 果然,逃不掉啊,大哥来了,墨漓要和大哥交手了。 确切的说,是自己也要和大哥交手了。 百里九歌不是滋味的抿唇,她与百里未明并不曾见过几面,然而百里未明一直当她是手足至亲,从前对她那样维护,从没有因为她是外室庶女的身份而芥蒂过什么。 如今,她虽然得知了自己的真正身世,得知了大哥其实是他的堂兄。然而,真心对她好的人,她无法心安理得的与他针锋相对。而墨漓,也定要因为这层关系,顾及她的感受,进而难办了…… 想到这里,百里九歌抬眼望向墨漓,却发现孤雁在翻着白眼看她。 百里九歌一愣,被孤雁偷空,在她脑袋顶上弹了个暴栗。她吃痛一声,瞪着孤雁嗤道:“你干嘛!” 孤雁哂道:“我该问你在想啥好吧,不就是打仗么?你大哥又不会战死沙场,你担心个什么。黑凤,你懂不懂什么叫做英雄惜英雄,你大哥和妹夫的交手保证文明有看头!” 百里九歌瞪了孤雁一眼,就当他是在用不文明的手段安慰她吧,先不搭理了。 墨漓见状,温润的笑了笑,柔声说:“别担心,九歌,还信不过我吗?” “我当然信得过啊,只是……”说着忽然想起一件事来,百里九歌问道:“墨漓,从前墨漪帮着你搜集了那么多军队上的资料,你们是不是把我大哥也给调查得底朝天啊?” 墨漓微微摇头,“没有,唯有他,我没有动。” “啊?为什么?” “傻九歌,因为你。”他笑着说:“那时父王特意让我多观察你大哥和宸王,可我不愿惹你伤心,便没有动你大哥。” 时隔一年半了,如今百里九歌才知道这事,心中的震撼难以言喻。温暖的感觉,驱散了心中的凉意,她娇憨的笑了:“墨漓,谢谢你。” “无妨,这样与你大哥交手才公平,也就有趣了。” 百里九歌大喇喇的点头,最后回望一眼覆盖着渺茫血色的峡谷,皱了皱眉,与墨漓孤雁一道回去了陆城。 峡谷两侧的山崖上,一个个士卒的身影,从枯草灌木中升起。他们的手里握着弓箭,整整齐齐的列在两边,望向墨漓他们远去的方向,接着,又将目光集中于一人身上。 百里未明庄严而立,鲜红的披风扬起,黄昏流泻在银色的铠甲上,射出一道剑般的光,洒落在秋杭的眼底。 秋杭狼狈的挣扎了几下,无奈被绳子捆着,几个士卒又按住他的肩膀,他只得不甘的睨了百里未明一眼,傲然的扬起下巴,重重哼了一声。 百里未明道:“文庄主已是这般狼狈了,傲骨却没有折减半分。” 秋杭此刻的样子堪称是蓬头垢面、衣冠不整的,他甩脸瞪着百里未明,骂道:“别提那个‘文’字!还有,我有的是傲骨,谁跟你们这些瞎了眼效忠昏君的人一样奴颜婢膝!” 旁边的士卒大怒:“你!”几人一起踢在秋杭的腿上,将他踢得跪到了地上。 秋杭咬牙切齿的再度站起来,仗着有武功,硬是将几个士卒撞开了,骂道:“百里未明,你杀我庄子里的人,还摆着他们的尸体要引墨漓上钩,关西将军就这个德行啊,你就不是个东西!” 340.退三步,百步决胜 听着秋杭出言如此不逊,近处的士卒们全都怒色上脸,纷纷拔剑对着秋杭,方才被他撞开的那几个人更是冲过来,对着秋杭的肚子就是一拳。 秋杭闷哼一声,被打得脸都扭成毛巾了,可眼底的憎恨之色不减半分。 “住手,都退下。”百里未明发命了。因着他治军严格,倍受将士们尊崇,是以,不管心中是怎么想的,只要是关西将军的命令,将士们都恭敬的服从。 “是。”退开了。 秋杭扬着鼻子哼道:“假惺惺!” 百里未明没答话,招来一名副将,吩咐道:“你留下两百将士,去将兰庄庄丁们的尸体装殓,送回兰庄。余下的人随本将军一起,驻军芍城。” “是!” 秋杭斜了百里未明一眼,不语。 因着粮草被劫,都成了商军囊中之物,秋杭又落在了百里未明手里,是以,待百里九歌跟着墨漓回到陆城后,十分苦恼粮草的问题。 陆城百姓们听说了这事后,不约而同的要将之前领的粮草返还一些,都被墨漓笑着推拒了,只说不必客气,他能应付得来。 百里九歌也心知墨漓的手段,便信他能想办法解决危机的,于是抽出时间来陪着爹娘,与衿儿在一起,偷得半日温暖。 次日,一封书信被送来了。 送信的人正是百里未明麾下的士卒,墨漓宣了那人进来,那人便将百里未明的书信交给了墨漓。 信中说,百里未明约墨漓下午未时初刻,到丹江畔的望江亭相见。 丹江,正是芍城前的一条天险江流。 百里九歌也看过了信,心知大哥该是不会伤害墨漓的,便道:“未时初刻我和你一起去,我们要带多少人?” 墨漓想了想,轻语:“单刀赴会。” 百里九歌讶然:“墨漓,你说什么?” 他笑着拉过百里九歌的手说:“我的意思是,就我们两个同去便可。” 虽然百里九歌总觉得,墨漓此番也太冒险了,然而她无畏无惧,所以就马上去准备了。临走前还特意给衿儿喂过nai,哄得衿儿笑了,才启程上马。 两匹马奔驰出城,一匹枣红,一匹雪白,城墙上立着的将士们各个都心脏紧揪,十分担心世子殿下和世子妃的安危。 孤雁也站在他们当中,倒是不怎么担心。反正那两个高手就是被千军万马围了,也能潇洒的闯出来,何况只是大舅哥相约,能有什么危险? 不对!孤雁的眼中忽然冒出两簇火苗来。 什么大舅哥!自己才是正牌大舅哥,那什么百里未明,靠边儿站去吧! 未时初刻,百里九歌和墨漓抵达了丹江畔。举目望去,江水汤汤流淌,因着天气严寒,河中大部分水域都已经结了冰。岸边的垂柳枯败的垂着,那望江亭就伫立在不远处,亭中已然有人在那里等着他们,颀长的身影正面向江水,沐浴在冬风萧瑟之中。 百里九歌知道,那就是她的大哥百里未明。 两人下马后,望江亭旁立着的几个百里未明的士卒走过来,以恭敬的姿态向墨漓拱手,接着便为他和百里九歌牵马,将马匹绑在柳树的树干上。 两个人来到亭下,入了这别致的小亭,百里九歌忍不住唤了一声:“大哥。” 百里未明转身回望,英气的眉微扬,俊朗的脸上添了几丝笑意,“九歌,最近可好?我依稀听闻,在你身上发生了不少不悦的事。” 如今荆流风和百里啸的身份还没有公诸于世,百里九歌知道,百里未明所说的定是她和墨漓是兄妹的事情。 她摇摇头,大喇喇笑道:“没什么的,言论这东西就是三人成虎,我不当回事,谢谢大哥挂念了。”言罢忙问:“大哥叫墨漓过来是想做什么?先说好不许伤害墨漓,不然我是不会袖手旁观的。还有秋杭是不是在你手里?秋杭只是个做后勤的,又不上战场,大哥你就放了秋杭吧。” 百里未明不答,转眸望向墨漓,施礼,“周世子。” “关西将军。”墨漓温润谦和的回礼,不远不近。 他没有多说,只是在等百里未明开口,此刻心里已经有了猜测,想到百里未明是要做什么了。 接着便见百里未明朝着亭子外的士卒伸了个眼色,士卒们会意,连忙将一棵高大柳树后面藏着的人拖了出来。 “哇咧!你们放开我!”那人龇牙咧嘴的叫着,脑袋上的歪马尾辨已经散了,一身斑驳如虹彩的衣服上,也布满了褶皱和脏污。 甫一见到他,百里九歌惊喜的呼道:“秋杭?!” 秋杭一愣,瞅到了熟人了,当即泪眼汪汪的叫喊起来:“呜呜呜,美人你是来救小生的吗?小生好感动啊……呜呜呜,墨漓你快杀了这个什么破烂关西将军,他是坏人,是大坏蛋!” 百里九歌本是记挂着秋杭有没有受伤,可听了他这番用情至深的诉苦,只觉得乌云灌顶,嘴角也抽搐起来,真想嗤一句“秋杭你三岁吗?!” 瞪了秋杭一眼,百里九歌大步流星踏过去,将秋杭拽了过来,替他松绑。 解去了绳子的束缚,秋杭抬起袖子开始抹眼睛,仿佛是声泪俱下似的:“呜呜呜,墨漓,你终于来救我了,快把我带回去啊!” 墨漓的脸上无波无澜,眸中的一抹喜色,也在萧瑟冬风的吹拂下隐藏得极好。他问:“关西将军是要将庄主送还在下?” 百里未明反问:“周世子为何不认为,是本将想用文庄主与世子交换陆城。” 墨漓云淡风轻浅笑:“若关西将军确实是这个打算,那么,在下愿意将陆城拱手奉上,交换秋杭。不过……”眼中划过一道锋锐,“在下迟早会兵临朝都,所以即便陆城回到关西将军手中,在下也定能夺回来。” 百里未明蓦然大笑起来,眸中是刚健锐利,爽朗的笑声是清透的,听不出一丝尔虞我诈的味道。 他笑道:“周世子文韬武略,本将早有耳闻,听说从前周世子身在河洛时,与意图逼宫篡位的陈皇夫对弈,一局棋下来统共只用了三十六步便击败陈皇夫,如此棋艺,本将也想要领教一番。” 墨漓清润的笑言:“不敢自负,在下也许久没有与人对弈了,既然关西将军邀请,在下便却之不恭。” “好,世子干脆。”百里未明笑着以左手一引,便有士卒端了棋盘上来,将棋盘摆在亭中的石桌上。 “世子请。” “将军请。” 两人落座,一人常服抖擞的垂落,一人鹤氅旖旎在地,携了万朵优昙盛放。 相视一眼,皆是不咸不淡的笑意,百里未明问:“世子想先手还是后手?” 墨漓温润道:“在下不习惯先手,从前与人对弈,都是后手。” “那便如世子所愿。”百里未明从棋篓里拈出一枚黑色的棋子。 “天元。”棋子落,一声清泠泠的脆响。 墨漓不疾不徐的来应,皎白的棋子落下。 看着两个人这么快就进入对弈的状态,百里九歌有些跟不上节拍,怎么搞的,怎么忽然就开始下棋了呢?墨漓和大哥是要文斗武斗都斗上一番吗? 她忙说:“墨漓,那个——” “九歌。”他转眼睇来,柔和的目光像是穿透了千丈软红而来,绵软的让百里九歌情不自禁就住了口。 墨漓柔声道:“先不要说话,安静的看一会儿,好吗?” “墨漓……”心头翻腾着些缱绻,百里九歌痴痴答:“我知道了,我不说话。”又瞪了正要开口的秋杭一眼,低道:“你也别说话!” 墨漓一笑,回眸,重新将所有的注意力聚焦回了棋局上。 两人各执黑白,各自为阵,三尺阴阳之间不断的响起清泠的落子声,静谧沉默间涌动着剑影刀光。 一局棋中蕴藏了三百六十路,每一路都是生机死局,反反复复,需要瞻前顾后的去拿捏。 百里九歌发现,百里未明也是个弈棋高手,与墨漓对了好一会儿了,也仍是势均力敌的态势。 又该轮到墨漓落棋了,他不动声色的让了百里未明一步,白子落在了有利于黑子攻击的位置。 百里未明疑色淡浮,“世子的这步棋,可是认真的?” “是。”墨漓抬眼,闻言应道:“这第一步,谢过关西将军放回秋杭。” 百里未明平静的落下黑子。 墨漓拈起白子,又让了一步,“这第二步,是感谢关西将军往日对九歌的照顾。” 百里九歌心中一暖,百里未明坦荡的接受。 第三步,仍是退让,墨漓由衷道:“第三步不为别的,只为在下敬你是功勋之将。” “好!”迟迟未出口的百里未明,这会儿已然在棋局的搏杀中精神大震,道:“世子这三步,毫无以退为进的意思,竟是将先机尽数让给本将了。看来,这局棋,也说不定会是本将胜。” “此言差矣。”墨漓的眸中一闪锋锐,温润的、却笃定的道:“昨日在岘山峡谷前,在下便已经说了,即使让将军夺走粮草、占了先机,他日也是在下笑到最后。” 皎白的棋子铿锵一落,一如墨漓出口的声音,淡淡的铿锵:“关西将军自然不是陈皇夫之辈可以相比的,在下曾警告陈皇夫,七步之内必败。那么,在下便也告诉关西将军,百步之时,你我胜负便分。” 341.偷鸡摸狗没用 听得墨漓的语言,百里未明剑眉扬了扬,道:“听说周世子从不妄言,看来是相当自信了。” “也并非是自信,只是志在必得。”墨漓落子,回应。 百里未明落了黑子,说:“世子鸿鹄之志,然而我大商幅员辽阔,不知这鸿鹄又能否飞过本将麾下的千军万马。” “千军万马又如何?”墨漓落子,自信一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对在下来说,也不算什么太难的事。当然,能够遇上关西将军这样强劲的对手,亦是在下之幸,还望日后能不吝赐教。” “彼此。”黑子再落。 随着棋局不断进展下去,百里九歌已经看得甚是震惊了,两个人的谈话已经听得她心中一颤一颤的,而这黑白交错的战场上,更是布满了剑影刀光。 百里未明咄咄逼人时,墨漓便徐如木叶。 百里未明稍有退却时,墨漓便侵略如火。 时而沉稳绵密,时而飘逸灵动……百里九歌和秋杭都看得出来,墨漓的确是在一点点的在扭转局势,掌握有利因素。 九十一步、九十二步,九十三步…… 此刻的白子已有胜利之象,墨漓仍旧稳重谨慎的落子,百里未明也表情如常。 直到第一百步落下时,尘埃落定,墨漓的唇角勾起一抹清浅若无的笑,拱手道:“关西将军,承让。” 百里未明坦荡的站起身来,回礼说:“甘拜下风。” 倒是秋杭见百里未明输了,心中大快,扬起歪马尾朝着脑后一甩,故意凑近了脑袋一颗子一颗子的清点着,清点完毕还特意宣布:“墨漓让了你三步,你输了墨漓一子半,加起来就是四子半。墨漓,你可算给我出气了!” 百里九歌拽过秋杭的后领子,将他推到一边,“你别在这里捣乱。”她连忙走过来,扶着墨漓徐徐起身,动作十分小心翼翼,眼中铺满层层叠叠的心疼和担忧。 “墨漓,你的身子骨怎么样?下棋这么长时间很耗神的,我扶着你!” 墨漓的心中淌过暖流,他拍拍百里九歌的小手,掩唇发出几声轻咳,轻语:“我没事,让你担心了。” 然而就在这片刻,周围的十几个士卒涌了过来,拔剑护着百里未明,将百里九歌墨漓和秋杭团团围住。 秋杭没好气的哼唧:“这是要以多欺少?” 百里九歌当即拈起三枚羽毛,嗤道:“谁敢伤墨漓,先过我这一关!” “都退下。”百里未明的吼声中气十足,士卒们对他的话言听计从,当即所有人齐齐收了剑,后退两步,也将出亭子的路让出来。 百里九歌这才松下一口气,却不敢掉以轻心,仍警惕的环顾着这些人。虽然这些人的武功和她比差了很多,但哪怕墨漓会有一丝可能xing被伤到,她都不愿。 “九歌。”恍然间听见温柔的声音在唤着她,百里九歌望向墨漓,见他说着:“我们回陆城吧。” “啊?”百里九歌眨眨眼,冷不丁明白过来,甩脸看向百里未明,“大哥,你这是要放我们走?你不让墨漓拿陆城换秋杭了?” 墨漓忍俊不禁:“傻九歌,关西将军是怎样的品行作风,你还不清楚吗?” “啊?我……”百里九歌嘟嘟嘴,好像墨漓说的很在理,虽然兵不厌诈,大哥抢粮草抢得他们措手不及,可要论眼下这等敲诈勒索的事,那的确不是大哥的作风。 因着心思澄明了,百里九歌感激的笑道:“大哥,谢谢你!噢对了,有一件事我还得问你的。”想起一事来,“昨日那些中了埋伏被射死的兰庄庄丁,他们人呢?” 秋杭没好气道:“美人啊,你这个假惺惺的大哥,派人将小生庄子里那些人的尸体送往兰庄去了。等小生回了兰庄,会厚葬那些人,给他们家人抚恤的。”说着说着就抓耳挠腮起来,“杀我的人,最后还得我出钱出力……哇咧!太不是东西啦!” “行了,别再抱怨了。”百里九歌嗤他一句,接着朝着百里未明颔首,定定道:“大哥,我们就此别过了,战场下我们是亲人,上了战场便是敌人,我不会有所顾虑的,仍是要拿出十成的力量对付大哥的军马。” 百里未明应道:“若不如此,便不是叱咤风云的黑凤了,尽管使出全力。” “嗯!”百里九歌郑重的点头,接着搀扶好墨漓,就着他的步伐,小心的扶着他走下亭子。 秋杭没好气的跟上了,百里未明手下的士卒去将马匹牵引过来。百里九歌和墨漓同乘一马,秋杭单人单骑。扬起了马鞭,骏马发出高亢的嘶鸣声,就这般奔驰而去,渐行渐远…… 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了,有士卒露出不甘心的神色,问百里未明:“将军,那周世子口气怎么那么大,竟说对付将军您亲手训练出的精兵不是什么难事。虽然他是正人君子,口碑也好,可是这样贬低我们,弟兄们心里总归是不舒服啊!” 百里未明说:“怎可小看他,说实话,对于这场较量,本将确实没把握能赢。” “将军您说什么?”士卒们的脸色变了,须知在大商素有战神之称誉的,也就只有他们的将军和宸王殿下两人。眼下竟连将军自己都心里没底…… 百里未明道:“兵法中有云:‘其徐如林,其疾如风,侵略如火,不动如山。动如雷阵,难知阴阳。’周世子便是此等人物了。方才他与本将对弈,一局下来便是如此运筹帷幄、张弛有度。这样的人到了战场上,定然也能发挥到极致。” 他说着,口气再度锐利起来:“然而本将身负圣上嘱托,无论如何,也要守住疆土,驱逐周军。鹿死谁手,现在还是未知数……周世子,本将不会让你如愿的……” 黄昏渐渐深了去,浓艳的胭脂色沉进暮霭,一汪靛蓝的如湖的天空里,镶满了星星点点的玉百合。 百里九歌在回营后,见墨漓有些疲惫,本想赶紧扶着他去休息,但墨漓却牵了她,直奔衿儿那里去了。 两个人和衿儿玩闹了一番,百里九歌见墨漓的笑容,心里舒畅了许多。转眸瞅到在一旁梳头补妆的秋杭似乎喜滋滋的,嘴角忽而翘得很高,百里九歌嗤道:“秋杭,你一个人在那里偷笑什么?” 秋杭不怀好意的眨眨左眼,两袖一捣,像是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枚青铜令牌来,“美人啊,你看这个东西怎么样?” 这令牌…… 百里九歌大吃一惊。这令牌她从前在大商见过的,分明就是大哥的调军虎符! “秋杭,你……大哥的令牌虎符到你手里了?” 秋杭掏出折扇,啪的一声拍在掌心,炫耀起来:“刚才趁着下棋的时候,顺手从百里未明身上牵来了。美人你看小生足智多谋,随机应变,要不要考虑?哎哎……不考虑不考虑!小生继续补妆去了!” 这……百里九歌无语。 身旁,墨漓已经抱着衿儿走来,眸底有些凝滞,“秋杭,你岂能偷盗关西将军的虎符?” 秋杭执起眉笔,一手拿着个八宝红喜鹊镜子对着描眉,说:“我兰庄那么多弟兄可不能白死啊,我就是要从百里未明那里捞回些便宜!现在他的虎符到手了,看他还怎么调军跟我们打。墨漓,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该趁现在杀过去,一鼓作气拿下芍城,再用虎符去命令商国的军队。” 墨漓异色淡浮。 秋杭再道:“战争本来就是一开始便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了,你既然想在最后的日子里把这事情料理干净,不就该抓紧时间吗?只要跨过丹江,距离朝都就更近一步,天险也就只剩下朝都外的钟山和西江,到时候多半是场苦战,所以就该趁着现在多节省时间保存实力,别再跟商国那帮东西讲礼数!” 百里九歌道:“秋杭你不要胡说,什么叫‘在最后的日子里把这事情料理干净’,墨漓是不会出事的,我相信事情会出现转机!” “哎哎美人你怎么不听重点……”秋杭急得抓耳挠腮,“现在可是个好机会啊,哇咧,美人你快帮我劝劝墨漓。” “不必了,秋杭。”墨漓淡淡道:“这虎符不必留,我们不需要这个。” 秋杭的脸顿时绿了。 墨漓笃定道:“你的好意,我自是感激,然而你知不知道,以百里未明在军中的威望,调军根本不需要虎符。” “什么?你是逗我吗?!”秋杭耸肩咆哮。 墨漓耐心的解释:“百里未明麾下的两支军队对他尊敬非常,昭宜帝赐下的虎符,于他而言不过是摆设,否则又岂会随意带在身上,还令你轻易就得手了。” “这个……”秋杭瞠目结舌。 墨漓道:“若是我们拿这块虎符去调遣商国的军队,他们非但只会听命于百里未明,还会对我们积怨,如此不利于往后的战事。倒不如将虎符归还,不仅不会改变形势,还教他们心里欠了些人情,这才是一举两得的做法。” 342.这下周世子死定了 “墨漓……”百里九歌问:“你的意思是,派人把虎符送还给大哥吗?” 墨漓柔和的笑言:“虎符毕竟是重要的物什,若是派人去送,未免太没有诚意。既是要光明磊落的交锋,自然是该亲自去归还虎符。” 百里九歌点点头,“我知道了,那我们现在是给大哥传信吗?告诉他说我们要亲自把虎符送回去。” 墨漓含笑点头。 百里九歌这便赶紧去找纸笔书写了,因着素来耿直,一封信写下来便是一个弯都不拐,最后把时间约在了明日上午卯时,地点还是望江亭。百里九歌找了个可靠的士卒,把书信送去了芍城。 于是,当芍城那边的士卒,在军帐中为所有将领朗读出书信的时候,两军的众将领全都嗔怪道:“他们军中的文官是刚到任的吗?怎么说话这么随意!” 百里未明说:“多半是我妹妹了。” 众将语塞,想着听闻的有关百里九歌的一切,不免各怀心思。 翌日按照约定的时间和地点,两方都准时来了,大商两军的几个主要将领都跟着百里未明同来,便服简装掩不住久在沙场的英猛肃杀之气。他们盯着不远处奔驰而来的两匹马,一对男女渐渐近了,随后下马,自然而然的拉起了彼此的手,共同而来。 百里九歌心里坦荡荡的,也不管一双双带着嫌恶和敌视的眼睛在看着自己,大喇喇的朝着百里未明挥挥手,“大哥,早啊,我们来了!” 百里未明浅笑。 两军主将们皱了皱眉,有人脾气火爆,指着百里九歌就骂上了:“你是我大商奉国大将军的女儿,关西将军的妹妹,竟然和敌人串通在一起,你直该被千刀万剐。” 墨漓眼神一沉。 百里九歌浑不在意的笑答:“别人怎么想是别人的事,我自随xing而为,求个无愧于心便好。” “恬不知耻!”将军骂道:“这般通敌叛国,还敢说什么无愧于心,你真是百里家的污点!” 污点?随意说去吧,是非自有定论。百里九歌凛然道:“我与墨漓一路拿下的城池里,百姓无不欢喜感谢,你又可知他们原本被迫害成什么样!桂城向朝都发了八道求救塘报,最后换得一道绝望的圣旨;随城太守刚愎自用,只知享乐,不管百姓死活;陆城王致又做了什么,你们心里还能不清楚吗?反正不论你们怎么看我,我百里九歌都坚定这条路,更不能眼睁睁看着大商民不聊生!” 那将军脸色变寒,心口闷了闷。百里九歌的话字字都说到了事实上,何况,这些两军将领们也都知道,周世子每夺一城,必会为百姓们赈粮,如此厚德,他们这些商国将士们还怎么去非议? 百里九歌望着百里未明,定定道:“大哥劫夺了兰庄运送给我们的粮草,我无话可说,但大哥可知道,陆城百姓们生活艰难,我们之前分给他们的粮草维持不了太久,就指望兰庄运过去的这一批呢。” “我知道。”百里未明回答了,这样的平静,令百里九歌有些看不透了。 只得疑惑的唤着:“大哥……” 小手上的力道大了些,墨漓的紧握,让百里九歌怔了怔,转眸,接收到他的目光。那样宛如乱花般柔和的神色,所要传递的意思,百里九歌都能灵犀的读懂。 她以笑容回应了墨漓,由着墨漓徐徐向前,双手将虎符奉向百里未明,唇角始终是温润清浅的笑。 百里未明拱手,不语,收了虎符。 墨漓道:“那在下与九歌,便告辞了。秋杭昨日里心有怨怼,还请关西将军不要怪罪于他。” “不会。” 墨漓这便牵起百里九歌的手,两个人走出亭子时,身后响起一名副将的声音。 “关西将军,上次在野外偶遇他们时,您就放过了他们。虽然以多欺少有违我们的作风,然而大商已经岌岌可危了,将军应该当机立断,拿下周世子,结束战争。” 百里九歌的身子一颤,甩袖就要嗤骂,却被墨漓握紧了小手。 他浅笑,眼底已经旋起了三尺寒霜,“阁下可确定能拿得住在下?七花谷之人的身手如何,想必阁下有所听闻。那么,便该知道,挑起纷争不会有好的后果。” 那副将窒了窒,露出歉色,拱了拱手,“关西将军,末将失言。” 百里未明不置可否,蓦地自衣襟里拿出一张战帖,扬手甩出。 战帖落地的脆响声中,红裙飘扬,似燃了半边天的火烧云,裙角从战帖上拂过。百里九歌笑望墨漓一眼,用内力将战帖瞬间就吸到手上,接着也从衣襟中抽出相同的战帖,潇洒的甩了回去。 啪,伴着战帖落地声的,是百里九歌酣畅淋漓的大笑:“大哥的挑战,我们接了,我百里九歌定当全力以赴,就此别过,战场上见!” 红裙飞扬,鹤氅旖旎,两个人骑上马,扬鞭,马蹄扬起一片绝艳的枯黄。 两道背影渐渐的融入璀璨的天光之下,直到走得远了,百里九歌仿佛还能听见身后百里未明刚健锐利的答应声。 “战场见。” 是的,战场见。 到了战场上,便再没有兄妹之情,只有针锋相对、短兵交接。 但是,百里九歌仍笑得淋漓。心中突然有些发痒了,竟是有点期待之后的交锋,想亲眼见证墨漓和大哥如何斗智斗勇,而自己,便是要帮着墨漓,直到看见这一场比试的结局。 遥望着消失在地平线的两道身影,方才那名失言的副将有些愧疚的说:“这百里九歌倒是个真xing情,要是萍贵妃也是这样,或许圣上就不会沉溺酒色、耽误国事了。” 旁侧有将领变了眼色,连忙说:“你疯了,怎可妄自议论陛下?” “我说的是事实……” 又有人说:“的确是事实,就说大商失去的那些城池,陛下不管不问,只是一味剥削,搞得我大商的百姓还是他周国在赈济。” “你说的是啊,原本殷左相之死就激起民怨了,陛下却还不思悔改。就说桂城的事,连杨妍将军那般耿直忠诚的人都甘愿投降周国,陛下这根本就是在自掘坟墓!咱们哥几个扪心自问,周世子肯将虎符归还,单是论人品,就不知胜出陛下多少!” “唉,你们俩就别说了。” 有人拱手道:“关西将军,咱们还是回芍城备战吧,大丈夫保家卫国,义不容死!” 百里未明目光朗朗,注视着这些忠诚的手下,干脆的道出两字:“回城。” 一行人离去了,只剩下望江亭仍伫立在那里,守着汤汤江水…… 因着粮草被劫夺,秋杭赶紧回去兰庄处理庄丁们的后事,并且购买新的粮草准备赶紧运过来。而墨漓和百里未明之间的战役很快爆发,起先只是牛刀小试,两方以传统对垒的方式正面交锋,也算是试探彼此的实力。墨漓细致周全,百里未明也不遑多让,几日的交战下来,差不多是平手。 待到第五日时,墨漓笃定道:“可以了,今日便可以着手布置。” 百里九歌心知墨漓定是又暗中筹备了什么,却万万没想到,就在这几日的交锋中,陆城的一角居然多出了一个地道! 这地道正是墨漓一直在命人挖的,正好通到陆城外的森林里。 “墨漓,为什么要弄个这样的地道?这也是计谋吗?”百里九歌询问了墨漓。 他柔声笑道:“既是要声东击西,自然要未雨绸缪。” 百里九歌点点头,看墨漓接下来的安排。 两日后,陆城城门大开,五千名士卒穿着布衣、扛着镰刀,按照墨漓的吩咐,去陆城西边的那片森林里砍柴挖野菜。 商军的斥侯很快打听到这个动向,立刻赶回芍城,告知了百里未明。 百里未明道:“再探。” 而后在酉时二刻,斥侯又回来禀报,上午出去砍柴挖野菜的周军士卒们回城了,背了很多柴火,提着大包小包的野菜,俨然就是因为粮草被劫夺而不得不储存一些烧火的原料和充饥的野菜。 百里未明想了想,说:“周世子谙熟兵家策略,或许有诈,你继续探。” “是。”斥侯照做。 随后的三日,依旧是相同的情况,周军将士们忙于砍柴和挖野菜。 百里未明麾下的两军正副将纷纷说:“何不趁着这个时候,攻陆城,收回失地?” 斥侯禀报:“虽然每日上午他们有五千人出城,但是城里的守备严密了很多,只怕攻城不易。” 正副将们互相交换了眼色,“看来这段时间他们是要积累存粮,专心守备,我们攻城未必能占到便宜,不如等他们不再屯粮、撤去守备后,再择时间夺回芍城。” 百里未明半晌不语,眼中霍的浮出些精光,微微惊了惊,道:“从芍城到岘山峡谷,中间要经过哪座城池?” “是芗城。” “芗城……”百里未明若有所思,命一位将军到他身前,他低语:“现在就去芗城,持我的将领,让芗城太守……” 将军点头,将百里未明的嘱咐一一记下,最后惊叹道:“关西将军神机妙算,这下周世子死定了!” 343.够狠 当日未时。 岘山峡谷附近,张将军率领一支奇兵出现在这里,这些士卒都是粗布衣的装扮,手中还扛着镰刀。 原来,每日出城砍柴的五千士卒,其实是在入了陆城外的森林后,偷偷迂回到这里。而陆城森林中,有着从陆城地道事先潜过去的人,在每日傍晚代替早晨出城的五千人回到城中,混淆视听。 如今连续四日,总共两万士卒,神不知鬼不觉的到达岘山峡谷附近。张将军一声令下,他们从伪装成拉柴车的战车下取出兵器,接着朝芗城进发。 张将军心想,百里未明一定想不到,世子殿下会忽然放弃芍城,而去攻打绕远的芗城。 原因是,朝陆城运粮必定会经过岘山峡谷,这段地域都在百里未明的掌控之中,世子殿下料定,如果秋杭再次运粮过来的话,很可能在岘山峡谷又要爆发一场遭遇战。 是以,才要声东击西。 只有拿下芗城,等秋杭下次再来时,才能确保粮草安全送达。 然则令张将军没想到的是,当两万士卒攻入芗城时,城中陡然现出无数伏兵,挽弓拉箭,将两万士卒团团包围。 张将军大惊,莫非百里未明识破了世子殿下的谋划? 身旁的副将忽然惊呼:“张将军,快看这些商国士卒的行为举止,不像是军队上的!” 一句话惹得所有人惊怪,仔细一瞧,果然见得那些士卒哆哆嗦嗦的,都在奋力掩饰脸上的恐惧,虽然都拉着弓,可是却没几个能将弓箭拉满,所有的动作看起来都极其生疏。 芗城只是个小城池,据说没有守城将士,也就是说…… 周军将士们立刻都明白了,“他们是百姓伪装的!” 且伪装成百里未明麾下那两支精锐部队的模样。 既然是百姓伪装的,所有人紧绷的心稍微松懈下一些,然而紧接着,他们便意识到一件更可怕的事——百里未明安排百姓们扮成军士,将他们围困于此,陆城那边这会儿本来就因为他们群起出动而守备空虚,即便是城楼上的巡视者变多了,可要是百里未明趁着现在去攻打陆城,那岂不是…… 所有人的心顿时沉到谷底。陆城和世子殿下,不会出事吧? 陆城外。 百里未明麾下的一位林姓将军,正是两支精锐部队之一的主将,他亲自率领两万商军将士,攻向陆城。 之前百里未明嘱咐林将军的副将,让副将带着五千将士赶赴芗城,把芗城百姓全都装扮成士卒模样,共同设下埋伏,把周军包围在那里。 林将军心想,关西将军神机妙算,现在周军有两万人都被困在芗城,只要趁机攻下陆城,不仅能收回失地,且说不定还能将周世子逼上绝路。 然而就在林将军率众即将接近陆城的时候,左右两翼忽然传来了隆隆马蹄声,正在朝着商军队伍包抄而来。 “林将军快看!” 随着商军将士们的惊呼,所有人都惊骇万分。 两边,远远的能看见有军队在靠近,两面最明显的军旗上写着苍劲的“周”“墨”,全是骑兵,密密麻麻的排开长长的阵列,单看马蹄后扫起的漫天灰尘,便知道后面还有千军万马,数量远胜于商国军队的人数。 众人惊呆了,完全没想到墨漓会留了这么多奇兵,且还提前预知了关西将军攻城的意图! 林将军抬眼望向城楼,倒抽一口气。那立在城楼之巅的人,荼白色的衣袍像是皎白的月色,隐隐可见工笔描绘的昙花盛放如雪。容姿清雅,眉目如画,却是淡淡的、又冷如冰霜的望着他们。 商军将士们不敢招架那样锋锐的视线,在心中绝望的呼着,这下他们无路可走了。 林将军大笑起来:“周世子,关西将军早就知道你要攻打芗城了,你派去芗城的那两万人马,多半现在已经被剿杀得尸骨全无。” “是吗……”墨漓淡淡呢喃,望向旁边的孤雁,从怀中取出一封信笺给他,“烦请将这个亲自交到关西将军手里,以最快的速度。” “好啊。”孤雁乐意之至,拿了信,便飞掠下陆城,如流星般朝着芍城而去。 芍城中,百里未明立在一树苍松下,遥望着陆城的方向,陡然目光凌起,喊了人来,道:“把本将的书信交给周世子。”边说,边回到桌案上执笔、写信,交给了信使,由信使送去陆城。 信使策马出发,孤雁凌空而来,二者正巧在荒郊野岭相见。针锋相对了一番后,交换了书信,带回给各自的主帅。 陆城下,被包围的商国士卒们纷纷将戈矛对外,两侧的周国骑兵将他们包围,暂时不动,烟尘依旧飞扬着不散。 芗城中,假冒士卒的百姓们努力将弓箭拉到最满,和周国将士们两相对峙着,谁也没有率先动作。 墨漓在等百里未明的回复。 百里未明也在等墨漓的回复。 折返回去的孤雁和信使,终于到了。 城楼上,墨漓看过了百里未明给他的信。 苍松下,百里未明看过了墨漓给他的信。 墨漓温润的发令:“撤下两翼骑兵,放林将军回去。” 百里未明沉着的说:“立刻飞鸽传书芗城太守,撤去包围,弃守芗城。” 然后,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深笑。 平局,谁也没占到便宜。 百里九歌对此很不理解。 她晓得这次墨漓意图攻打芗城的事情被大哥猜破了,而墨漓也因着知道大哥不好对付,而特意留了两千骑兵在陆城外,将马匹的身后都绑上树枝,这样奔腾起来时,拖行的树枝会发出隆隆巨响、烟尘阵阵,便制造出千军万马的假象。而芗城那边,则是百姓们冒充士卒,以数量占优势,包围了周军……墨漓说,此番比试谁都没占到便宜,但百里九歌奇怪的是,墨漓夺下了芗城,这不就是胜利吗? “不然。”墨漓柔声对百里九歌解释了这内中缘由:“芗城比之其他的城池,虽然地方小,但百姓们能靠山打猎,城中的粮仓囤积了不少存粮,这也是我想要攻打芗城的另一个原因。” 百里九歌怔了怔,恍然明白了什么:“墨漓,你的意思是,原本要是大哥并不知道我们去打芗城的话,那么我们不仅能夺得芗城以保证以后秋杭运粮过来很安全,也能顺便获得芗城粮仓里的存粮是吧?” “对。不过现在,你大哥既然识破了我的筹划,便在之前就已经将芗城的粮仓搬空了。” 百里九歌明白了,眼下墨漓虽是夺取了芗城,然而却是一座没有存粮的芗城,且芗城百姓们没了存粮,墨漓定要匀出军饷去分给他们,军饷本就已经剩下不多…… “所以,九歌,此次你大哥得到了存粮、失去了芗城,我得到了芗城、失去了军饷,这便是平局。” 百里九歌赧颜笑道:“有点复杂……” “想的累就不想了。”墨漓柔声说:“占据了芗城,至少未来秋杭再运送粮草来,就能解除我们的危机。我现在只是担心,我们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 百里九歌心下一凛,“墨漓,万一撑不到的话,那要怎么办?” “便只能……去从你大哥手里抢了。” 百里九歌满心希望最坏的情况不会降临,然而事与愿违,最坏的事情真的发生了。 这段时间里,墨漓一直在寻找机会,夺取百里未明所驻扎的芍城。然而芍城外有丹江天险,实在难以攻打,而日日夜夜,百里九歌又总能看到丹江那一边,商国士卒们沿着江畔运送粮草。 听说,这是殷浩宜新拨下的一批粮草。 百里九歌知道,这日日运粮的画面,恐怕是大哥故意做给墨漓看的,就是要逼墨漓再也沉不住气,率军渡河,攻打芍城抢粮。 而一旦渡河攻城,损失定然十分惨重,还未必能夺到粮草。这样一个筹码巨大的赌博,墨漓他,赌是不赌? “不能赌。”不论何时何地,墨漓都有他的坚持,“没有十拿九稳的把握,我不能用将士们的生命开玩笑。他们跟随我上了战场,我便有责任将他们安全的送回家乡。” 百里九歌知道,墨漓对他的子民鞠躬尽瘁,为了大周,他甚至选择将最后的寿命全都奉献出去。 所以,她心里难受,知道这样的僵持对墨漓而言,是有多痛苦。 他比她更想要打赢百里未明。 百里九歌心中苦涩,眼看着秋杭那边的粮草还没有筹备到位,而墨漓这边因着数万将士和陆城、芗城两座城池百姓的高消耗量,就快要撑不住了……百里九歌忍不住策马冲出陆城,朝着丹江而去。 她要去丹江畔,看看有没有什么意想不到的方式能跨越丹江,成功的抢到粮草! 宽阔的丹江,仿佛一张绵长无尽的绢帛,那样宽,那样的看不见尽头。 立在江边,艳红窈窕的身影,显得太过渺小。百里九歌张望着从昨晚开始结冰的江面,似是今日将整座丹江都冻住了,也不知道冻得结不结实…… 好,那她就走上去试试看! 344.绝境 将枣红马留在了岸边,百里九歌接近了河岸,小心的先落了一只脚下去,试着踩了踩。 没裂。 她把身子前倾,渐渐将重量都压到了冰面上,看着冰面还结实,便踏上了另一只脚。 冰没有开裂,百里九歌心里一喜,想着昨日丹江水还没有完全结冰,看来是今日气温骤降,希望这冰冻得够厚。 遥望丹江对面,是芍城的城关。百里九歌深吸一口气,一步步朝着对面走去。 心里明明知道,这样的做法很不安全,说不定哪里的冰薄弱,她便会掉入水中。但她不怕,相信以自己的身手完全可以反应过来,眼下只要能帮到墨漓,她怎么样都无所谓。 如此走着,百里九歌专心的记住自己的轨迹,因着半低着头,没有发现,对面芍城城楼上的士卒已经发现了她,纷纷拉开了弓箭。 突然间,脚下的冰面发出嘎吱一声响。 当百里九歌惊觉时,冰面上已经发展出接连不断的嘎吱声。 快走! 当即脚尖一踮,伸展双袖,百里九歌像是一只展翅的凤凰般,从冰面上腾起。 嗖,一支箭就射在她方才踏足的位置。 百里九歌大惊,朝着芍城城楼望去,这才发现,无数对着自己的箭镞,将冬日阳光折射成尖利的瓷片,就射在她的眼底。 而身下的河面,因着那一支箭入冰,顿时裂得支离破碎,是再也不能走人了。 百里九歌分外懊恼,见又有箭要射过来,连忙身子倒飞,在一块碎冰上借力,赶紧回撤。 城头上射箭了。 她能感觉到森凉的箭镞在迅速赶超她的速度,离她的后背越来越近。 凭着听风辨位的本事,百里九歌反手射出十几枚羽毛,精准的打落了十几支箭,她听见了箭矢破冰的声音。 还有一支没有解决! 这最后一支箭离她越来越近了,箭镞正好指在她的左肩。 百里九歌在半空中硬是身子一侧,朝右边低身,那箭矢就从她的腋下漏过去,朝着江岸边继续飞驰。 好险好险。百里九歌松了口气,连忙踏着羽毛,调整好身形,回头望了芍城一眼,谁知道竟听见箭矢被掰断的声音。 谁? 百里九歌吓了一跳,连忙将头回过来,大吃一惊。 墨漓,他怎么…… 没想到墨漓追到了丹江畔不说,还纵身而起,朝着她迎来,并顺手将她躲过的那支箭折成两半。 墨漓的速度让百里九歌觉得喘不过气,她刚露出吃惊的表情,身子就已经被揽到熟悉的怀抱里,余光中看见那被折断的箭矢刚刚跌落在冰面上,震起冰面下剧烈的涟漪。 这样浑厚的震动力,惹得百里九歌张大了嘴。墨漓,他是生气了吗?而且好像气得不轻…… 百里九歌心思一急,身子刚着地,便连忙揪着墨漓的双肩道:“你、你别生气,情绪波动对你身子不好,我这不都没事吗?” “九歌……”那双眸子很沉很沉,紧紧的揪着百里九歌的心。 她再道:“反正不管怎么说,我自己能躲开那些箭的,所以不许你生气!” 墨漓皱着眉,纤长的睫毛下,幽月般的深眸花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愠怒的情绪全都化作温情。 他抱紧百里九歌,刚才那一瞬,的确是吓坏他了,而那一支箭,更是激起了他的愤怒。因着怒气,他甚至将箭矢折断,震得冰层轰然作响。 转眸,望向江对岸的芍城城墙上,拉弓的士卒们因着距离太远,纷纷放下了箭矢。唯有那个别一两个还在尝试,朝两人射来的箭,在还没有跨越丹江时就坠在了冰面上。 “墨漓,对不起,我只是想——”百里九歌还没说完的话止住了,因为,她看见了百里未明。 百里未明出现在城墙上,从一名士卒的手中拿过弓箭,拉满弯弓,一支箭飞驰而出,箭镞的光点像是尖锐的水晶石,飞速的朝着两个人接近。 百里九歌当即冲到墨漓身前,纤细的身子将他挡在了后面,她扬袖就要扫下箭矢。 然而这支箭却在两人三尺开外坠了下来,正好扎在河岸的土地上,入土时箭尾微微抖动着。 “墨漓……”百里九歌心有余悸。 “没事的。”墨漓揽过百里九歌,“这只是你大哥的警告。” 也是激将和挑衅。 墨漓清冽的目光投向百里未明。 哪怕是激将和挑衅,他也不会中计的。 “我们回去吧,九歌。” 百里九歌点点头,墨漓抱着她骑上了马,两人共骑,离开了丹江,朝着陆城回去。 马蹄踏出的时候,百里九歌回望芍城,心中蓦然觉得一梗。 要是没有丹江天险,或者要是这冰面冻得足够厚,那就好了。他们的粮草真的就要撑不住了…… 依偎着墨漓,百里九歌觉得心疼懊恼,她想帮上墨漓,哪怕一点点也好,可到头来她不仅什么都没帮上,还惹得他亲自来寻她回去…… 因着满脑子神游,百里九歌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回到陆城太守府的,更致命的是,当她意识到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被墨漓压在桌子上了。 “墨、墨漓……” 雕工似针绣的海棠木圆桌上,艳红的裙被墨漓弄乱,像是层层叠叠摊开的凤凰花瓣。 百里九歌微乱的发丝带着纯净的馨香,铺在桌子上。那娇颜像是榴花似的,一张小脸红到耳根子,连双手也不知道往哪里搁,只好扒在桌子边缘,被墨漓接下来的行为弄得连手指头都蜷曲了。 百里九歌知道墨漓的心绪,他着急她、担心她、又怒、又还要隐忍住大哥的激将……所以,当现在两个人都安全了,墨漓的惩罚也随之而来。 “唔,墨漓,你、你……”即使是早已恣意坦然的惯了,可百里九歌还是脸红心跳的厉害。毕竟是大白天的,爹娘和孤雁也都在府里,何况这里还是桌子上…… “墨漓,要不要换个地方?”百里九歌喘着,眼底已经铺开了潋滟水雾,迷迷糊糊的像是喝醉了酒般。 原以为墨漓不会答应的,却听见他说:“好。” 接着身子就被抱了起来,已经松下的红裙褪落在地,茜霞色的兜儿上绣着的凤凰花就和百里九歌的脸一般红,细腻的肌肤也泛着淡淡的粉红。 鹤氅裹着纤细的身子,为百里九歌取暖,她被放进了芙蓉帐里,那鹤氅撤去了,换了墨漓裹上来,妃色的帐子把什么都罩了进去。 “墨漓,你坏……”百里九歌迷迷糊糊的嗫嚅,早就顾不得自己这语气太像撒娇了,这会儿只觉得还不如不换地方呢,也许在桌子上墨漓还会收敛点,现在到了这里,他简直像是、像是…… “大灰狼!”百里九歌嗤了出来,无奈声音太软,硬是把大灰狼说成了小白兔的味道。 喑哑魅惑的低吟就在耳边,温热的喘息,勾得百里九歌心痒无比,“傻九歌,你可知我方才是怎样的心情……现在,委实想要教训你……” “是我的错……墨漓,你,不要……” “不要什么?”他忽然狠狠的用了力。 百里九歌没防备,惊呼一声,语调里已经染上了迷离的哭腔:“不要……停。” “嗯,这才对。”墨漓满意的吻了吻她,虽说是惩罚,可又哪里真舍得惩罚她? 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纵然是比平素里激进了些,可其中的温柔却是有增无减。且百里九歌入了神,水眸波光粼粼,频频低求着:“快……再快点……别停……我还要……”于是到头来,这惩罚都不像是惩罚,倒像是奖励了。 墨漓无奈,他的九歌,真是愈加贪心,竟是与他得寸进尺起来了。 哐哐哐。 忽然有人砸门。 这声音惊醒了百里九歌,她羞窘的急道:“墨漓,有人来了怎么办,会不会是爹娘……” “不是的,他们不这般砸门。” “那就是孤雁……” “若是司空公子,便先不理了。” “可是……” “没有可是。”温柔的吻将后面的话都封住了,百里九歌无力抗拒的娇娆起伏。 哐哐哐,砸门的声音愈加剧烈。 百里九歌着急的嘤咛:“墨漓,再不理会它就要破门进来了……” “没事的,不在乎这一会儿。” “墨漓……” 门外的人已经等不下去了,索xing直接在外面呼喊起来:“世子殿下,不好了!出事了啊!” 出事? 百里九歌忙说:“墨漓,快去看看!” 墨漓无奈,这一刻眉宇狠狠抽了一抽,平静无澜的表情中却隐藏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怒气。 要他这会儿离开温柔乡,简直是摧残意志力。墨漓满目不悦,只得吻了吻百里九歌,“等我一会儿。”不舍的披上衣衫,掩上帐子,隐忍着燎原的心火,出门去了。 百里九歌也还没过瘾,她努力的侧耳,听着外头的声音。 是个士卒来找墨漓了,他焦急的说:“世子殿下,出大事了!是兰庄的文庄主说,大周遭遇暴雪,道路全都被封,粮草没法运送过来……” 百里九歌倒抽一口气,捂着被子就坐了起来。粮草过不来了,芍城又难以攻下,这下真的是绝境了! 345.明年此时可还在人世 因着满心思焦躁,当墨漓回到榻上时,百里九歌顾不得享乐了,拉起墨漓的手就问:“我全都听见了,墨漓,我们该怎么办?真的要攻打芍城吗?” 墨漓不言,紧锁的眉峰无不透出心中的急,想了想,终究是不疾不徐的浅笑:“容我想想。” 他褪了衣袍,回到被子里。百里九歌歪过头倚在他肩上,说:“我刚才跑去丹江,发现结冰厚实了些,才想着试试能不能从冰上走过去,可是冰面冻得还是不够厚。” “常言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昨夜刚完全结冰的丹江,自是无法……”语至此处停住了,墨漓突然间想到了什么,瞳心闪过丝丝亮度。 百里九歌忙问:“墨漓,你是不是想到什么办法了?” 炯炯的盯着墨漓的眼,那双眸子里华光涟涟,像是蛊一样的惑人堕入。可接着,百里九歌就发觉不对了,她等答案没等到,反倒见着墨漓的眸底越来越深,燥热的气氛也透过交缠的呼吸,绕紧了百里九歌的心。 “墨漓……”百里九歌明白的同时,也再度被墨漓压进了褥子中。 不禁娇声哽咽,随后理智便一寸寸瓦解了。耳畔,墨漓低低的笑着说:“待会儿再和你解释,九歌,我们先继续……” 百里九歌痴痴道:“好……”后面的事情,便连她自己也描述不清了。 一晌贪欢,不知餍足。 最后百里九歌有些疲惫,小憩了一阵。墨漓去陪了衿儿,看到衿儿茁壮成长了,才回来卧房,刚巧赶上百里九歌醒了。 接着,墨漓便将他的想法告诉了百里九歌。 丹江定是要过的,且,就从冰面上走过去…… 一日后。 子时末。 丹江对岸,商国士卒们仍旧在将殷浩宜拨下来的一批粮食统筹到粮仓里去。他们一边运送,一边遥望着江对岸,没有看到周军有什么动静。 一切都是黑暗的,今夜,连月亮也被蒙在了乌云里。 是以,周国的奇袭来的毫无征兆。 先是有商军士卒发现了河面上有很多黑影,可看着又不像是人影,那些黑影靠近的速度很快,当商军将士们开始**备战时,黑影已经快要渡河了。 直到离得近了,商军才发现,竟是些木筏子。是周国士卒坐在木筏子上,靠着撑杆在冰面滑行,冰面不仅能够支撑,且滑行的速度极快。 一个又一个周军士卒从木筏子上冲下来,二话不说,抢粮。 商军本以为周军是望穿秋水,会急得凿冰划船渡河、亦或是不顾代价的踏冰而来,却哪里能想到他们竟是用了这等方式。 宛如是神兵天降,商军挨了一道措手不及。 抢到粮食的周军将士们,毫不恋战,赶紧将粮草拖到木筏子上,每个木筏子只装两袋子,装够了就立刻撤退。 然,百里未明并非毫无防备,很快,城楼上的弓箭手就开始射箭了。 眼看着箭来,已经准备撤离的木筏子上,纷纷竖起了巨盾,原来是事先已经安排了人做防守。 巨盾一立起,整个木筏子便被笼罩在安全范围之下,划木筏子的人迅速撤离。 城楼上立刻采用投石器,扔下一块块巨石。然而冰破后,木筏子也照旧可以划水,就这般一路无阻的,载着抢劫的粮食渡回了江畔,朝着陆城运去。 这夜的行动,虽说只抢了在押的一部分粮草,不算多,但足以撑上些日子了。 三更天的时候,战役结束,墨漓不眠不休的,督促粮草存放到位,给拮据的芗城百姓也发放了一些。 暂时度过危机了,百里九歌大松一口气,心知接下来就要赶紧想办法攻破芍城,而攻破芍城的难关,就在于渡江。 不能使用人海战术,定要智取。 “要是冰能结得更厚实些就好了。”百里九歌这样盼望着。 然而事与愿违,第二日清晨,百里九歌惊讶的发现,丹江竟然解冻了大半! 百里九歌万分讶然,这会儿还疲倦着,她惊异的望着汤汤江水,能看见冰面还在一点点的化去,那冰面上好像有许多晶莹细小的东西,那是…… “是盐!”有人喊了出来。 盐? 盐能化冰,百里九歌知道了,这是大哥做的。大哥现在拥有足够的粮草,如今只要将丹江天险融化,便能凭着天险,再度将墨漓逼到绝路。 心里着急,百里九歌握紧了墨漓的手。 他柔声说:“别担心,现在有了些粮草,既然争取到时间了,我便利用这段时间,定出万全之策。” 百里九歌想了想,说:“我知道了,我相信天无绝人之路。只是,墨漓,我大哥不好对付。上次你们打了平手,下一次……” 墨漓道:“下一次,不胜也得胜。” 百里九歌一怔,墨漓是破釜沉舟了…… 当晚大家一起吃了晚饭,百里九歌见墨漓若有所思,便笑着给他夹菜,调节气氛。正好厨娘端上了一盘水晶冬瓜饺子,百里九歌赶紧夹了一个,因而没有看到,墨漓忽然眉头轻皱,身躯颤了颤。 他不动声色的掩藏住那一瞬的异样,没让百里九歌察觉,然而孤雁所坐的位置正好是在他对面,刚巧发觉了不对…… 孤雁忙说:“你们先慢吃着,我和妹夫有些话要单独说。” 墨漓眸底漾了漾,温润的笑了:“嗯。” 徐徐起身,随着孤雁,走出了屋子,将门关上。 木门完全合上的这瞬间,一口血溅了荼白色的衣衫,墨漓不知道此刻自己的表情是如何的支离破碎,只是觉得难受,比从前阴阳咒发作的任何一次都要难受。 唇角还残留着血,接着又涌出了一口血,寒气在体内嚣张的像是百足之虫,四处爬着,每一对足都留下剜骨蚀筋的痛感。 如不是孤雁一手撑住了他,墨漓想,他一定会重重的撞在门上,像个垂死的人一般,眼睁睁的望着九歌开门冲出来,泪如雨下。 “妹夫,这边来。”孤雁用唇语说了这句话,连忙支撑住墨漓的身子,将墨漓带到太守府后花园的一角。 那里有一口井,井辘上没有木桶,绳子已经断了。孤雁撑着墨漓来到井边,让他坐着休息了一会儿,接着便再度架住墨漓,一起跳入了井中。 这是个枯井,井里的空间很大。 孤雁扶着墨漓坐下,开始为他渡内力。 墨漓咳出几口血,虚弱的笑言:“多谢……” 孤雁严肃的说:“这井底下安静,黑凤就是出来寻你,也难想到我们在井里面。妹夫,我先帮你一起压制阴阳咒吧,有话待会儿说。” “嗯。”墨漓心中是感激的,听了孤雁的建议,屏气凝神,沉气胸臆之间,将自己的内力与孤雁的内力合二为一,共同压制体内叫嚣着的阴阳咒。 自从九色灵芝入药治伤后,墨漓便知道,要不了多久,这样的情形就会降临在他身上。如今没了九色灵芝花朵的元气调养,阴阳咒又开始日渐腐蚀他的五脏六腑,随着时间的流逝,寒意丝丝缕缕的荼毒着他。 真的不知道,明年的这个时候,这茫茫红尘间,可还有他在…… “咳咳、咳……”不住的轻咳,血滴在井底开了遍地蔷薇。墨漓费尽力气压制着咳嗽声,生怕百里九歌会寻来,发现他痛苦狼狈的景状。 孤雁一遍遍低声说:“快了快了,妹夫坚持住。” “嗯。”墨漓应了,也渐渐感到,那痛苦不堪的寒气慢慢收敛了下去,是他和孤雁的内力起到了作用。 终于,寒气平静下来,墨漓满脸是汗,苍白的面孔和洒落井底的月光是一个颜色。他只觉得,自己像是从刮着风雪的冰原躲进了一间冰窟里,虽然体内如风雪般的嚣张寒气停下了,可他仍旧是冷,在那冰窟中挣扎着。 孤雁的双手从墨漓的背上挪开,虚脱的感觉让孤雁的神态也呈现出几分虚弱。他仍盘膝坐着,自己按摩了腿,仰头大口的吸入些空气,道:“我听黑凤说过,你们曾经摘了不少尸红果和尸蓝果,那玩意儿好像能调配出驱逐寒气的灵药,这方子只有鬼医前辈知道。等有鬼医前辈的消息了,我就让朋友把他请过来给你看看。” 墨漓温润的笑了笑:“多谢了……我是将死之人,若能多偷些时日活着,也算是好事。至少,能多陪九歌和衿儿一些时间。” “妹夫,你还有时间,说不定就有碰上转机了。”孤雁涩然的说出这句话,他做不到像黑凤那样,坚定的相信天无绝人之路。 “转机吗……”幽月般的眸底,点点苦味教人肝肠寸断。 他望向井口的明月,换了话题:“烦请看看天象吧,最近可有哪一天,会有雾雪?” “雾雪?”孤雁哂笑:“看来你是想到招数对付百里未明了,我上上头看去。” 孤雁闪身回到了井上,仰脸望着,见身旁墨漓也出来了,便说:“三日后的白天还真有场大雾,晚上会有大雪,气温骤降,丹江上中下游都能冰封,不过厚度估计是走不了人的。” “无妨,这样就可以了。”墨漓说:“寒冬腊月,雾雪的气候经常出现,既然秋杭遭遇大雪封路,商国这边也很快就会遭遇降雪。” 唇角扬起一道胸有成竹的浅笑,“我等的就是那一日,百里未明,三日后一决胜负,我必将夺下芍城。” 346.智取芍城 因着这次墨漓的阴阳咒发作,只有孤雁一人看见了,是以,百里九歌并不知道,继续娇憨的笑着给墨漓夹菜,陪伴在他和衿儿身边。 一家三口,总是充满幸福的。就在这几日,百里九歌和墨漓亲眼看着,他们的宝贝女儿会爬了,渐大的身子在地上爬着,还会坏心的和爹娘玩捉迷藏。 看着衿儿的变化,两个人都觉得,每一日都无比充实而满足。 三日,转瞬即逝。 墨漓也做好了所有的准备。 这日果真下起了大雾,从早晨起,便将丹江两岸包裹得严严实实。 雾气很浓,以至于百里未明派去陆城的斥侯,必须要接近到城楼下,才能勉强看到,城楼上出现了几个模模糊糊的身影。一个白衣鹤氅,一个艳红罗裙,一个赭石色劲装。 斥侯不敢太过靠近城墙,只能看得隐约,便返回芍城,去禀告百里未明。 百里未明说:“雾大,难辨虚实,也许周世子要趁着大雾筹措什么事。你想办法靠近一些,再探清楚,他们本人是不是都留在陆城。” 几个斥侯便再去探了,埋伏在城墙下没多久,又看见那三道人影出现在城楼上,看身形体态,和他们本人很相似。 接着听见了他们的说话声,在雾气中隐隐约约的,听不清在说什么…… 于是斥侯们又去禀报了百里未明。 百里未明道:“继续探,尽力打探出陆城里的动静,有一点风吹草动都要告诉我。” “遵命。”斥侯们继续打探,埋伏在陆城的四周。 探了一整个白天,陆城都是平平静静,四方城门没有任何进出。而那三道身影,也时不时就会出现在四方城楼上,似是在巡视。 斥侯们也每隔一段时间,就将这个情况禀报给百里未明。百里未明凝神静思了片刻,暂时没有向商军发出行动指令,让斥侯们继续刺探。 当夜亥时末,天降大雪。 这是腊月以来最大的一场雪,席卷商国西北,纷纷扬扬的雪落带来了气温骤降,丹江开始迅速的结冰。 百里未明当即调出了一万名将士,徘徊在丹江畔,密切监视江水的结冰情况,一旦发现周军有渡河的打算,便立刻展开防卫战。 一夜大雪。 芍城也在紧张戒备的状态下度过了这一夜,并没有出什么意外。 次日晨,雾散。 丹江江面都结了冰,商军士卒们尝试了冰层的厚度,并不够厚,定然是过不了兵马的。 也就在这日,斥侯冲到了百里未明面前,向他禀报了一条重要消息——周世子亲自率领一万兵马,正在朝着丹江上游而去,似是想从上游处走冰渡河,迂回攻打芍城。 既然是墨漓亲自来了,百里未明便也亲自相迎。他当即更换了戎装,跨上战马,留了一万将士守芍城,率领三万将士杀去丹江上游阻击。 因着商军将士们提前到达,是以,百里未明布下埋伏,守株待兔。 很快,河对岸的兵马来了,骑在一匹白马上的人,白衣鹤氅,正是墨漓。埋伏在此的商国将士们仔细的戒备着,听见墨漓身边的副将在劝他立刻渡河,但他却喊停,似是疑心有埋伏,迟迟不发过河令。 就这么迟疑了半个时辰有余,周国将士们终于将走冰用的木筏子拿了出来,一一排开在河面上,准备要渡河了。 商军们立刻做好了准备…… 然则就在这时,一名斥侯失魂落魄的冲了过来,下马时因着太过慌张,从马背上栽下来了。他顾不得对面准备渡河的周军,上气不接下气的对百里未明喊道:“关西将军,不好了!芍城、芍城被周国给占领了!” 百里未明在听闻的刹那,眸中异色闪了闪,无法相信。 他望向对面,那白衣鹤氅之人静静的立着,忽然却发出两声冷笑,扬手在脸上一抹。 易容术! 那个墨漓,是人易容的。 易容者正是御风,他板着一张冰块脸,冷冷道:“芍城已经失守,关西将军,你输了。” 百里未明没有丝毫的失态,微微笑了笑:“胜败乃兵家常事。”接着问那斥侯:“都打听清楚了?” “是、是!”斥侯答:“就在将军您率领兵将来这里的路上,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城里头的林将军他们就带着残兵出来。弟兄们伤的伤死的死,芍城上挂起了周国的旗帜。幸亏咱们的粮草不存放在芍城中,林将军他们退往凡城,将粮草一起都运走了。” 百里未明一时间也难以理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剑眉凌了凌,道:“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动如山。周世子,果真极难对付……” “关西将军!”众商国将士们急了。 现在这当口,进是不能进了,要是不退,难免会被前后夹击。 百里未明深知稳住军心的重要xing,他高声道:“胜败乃兵家常事,都随本将一起,退守凡城。粮食还在,便不必太过沮丧!” 有百里未明此言,将士们也纷纷打起了精神。 三万将士立刻跟随百里未明,朝着丹江上游的凡城而去,退守在凡城之中。 芍城。 因着刚刚经历了激烈的夺城战争,这会儿,周国士卒们正在清理残局。 这场战役商军的伤亡很惨重,百里九歌从街上走过,看着一具具染血的尸体被从身边抬过,那凄惨的情景像是一只看不见的手,扯痛了她的心。 她想起了昨日,大雾弥漫时,墨漓将事先已经做好的三个稻草人,置于城楼上,命士卒们时不时挪动稻草人的位置。 那三个稻草人,就穿着类似墨漓和她还有孤雁的衣服。 因着雾浓,大哥的那些斥侯没法太靠近,斥侯们自然会以为那就是墨漓和她还有孤雁,根本猜不到,其实那会儿的陆城已经是一座空城了,只留下少数守城将士。 墨漓亲自带走了三万多的士卒,一个一个的从陆城的那个地道,走到森林中,再在夜深的时候,三万人偷偷潜到远离芍城的丹江下游…… 那会儿正是夜色最深的时候,满天莹白色的雪纷飞,那样纯洁也那样的寒冷刺骨,连哈出的气都仿佛会结成冰。 就是在那样恶劣的气候下,墨漓彻夜未眠,指挥着三万将士们,悄无声息有条不紊的从下游度过了丹江。 然后,他们迂回到芍城附近,埋伏起来。 等到今晨,御风率领少数留守士卒,假意过河。墨漓料定百里未明定会亲自出动,趁着商军出动时,墨漓被百里九歌易容成百里未明的模样,假意带兵回城。 由于伪造了商军的旗帜和虎符,士卒们穿着便衣,再加之易容术和变声药无懈可击且百里未明从不将虎符留在城中。是以,镇守芍城的小将上当了,开门将周军放进来,引来这一场灭顶之灾…… 百里九歌嘟嘟嘴,心知墨漓虽然没有像调查其他将领那样调查大哥,却是已经将大哥的xing情特点都拿捏得很准。 想来,之前交换秋杭和送回虎符的那两次,墨漓定是在心中不断的分析大哥吧。 知己知彼,焉能不赢上一回? 不由的紧紧握住拳头,百里九歌没有再看周围惨烈的景象,红裙飞扬,朝着芍城太守府而去。 因着粮草被运走了,大雪又连着几天不停,墨漓夺下的几座城池不但粮草消耗的快,炭火也日益剧减。 墨漓便抽调五千士卒,入林砍柴打猎,破冰捞鱼,既是活动筋骨,也稍微缓和了供给。 就在年关将近的最后几日,百里未明送来战帖,发起一场正面冲突的传统对垒。 墨漓知道眼下百里未明的两支精锐部队集齐了,便是要壮气势,才发起这样的对垒。他自是应了,即刻挥笔回了战帖,送交给百里未明。 出战那日,百里九歌将四处乱爬的衿儿逮住,放进了摇篮里,让爹娘好生照顾。 衿儿被剥夺了玩乐的自由,扯着嗓子哇哇大哭起来,发泄不满。百里九歌只好抱着衿儿不停的哄着,找来的ru母在旁边帮忙。 好不容易把衿儿哄安静了,百里九歌才走出帐子,朝着芍城中心的空旷场地而去。 那里,墨漓正在点兵壮行。 百里九歌来的时候正赶上点兵结束,遥遥望去,空旷的块块黄砖上,三万将士穿着整齐的军服,手持矛戈,罗列成肃穆而壮志的队伍。 墨漓就立在一方平台上,鹤氅卷了几枚冬日黄叶,金色的阳光在他的全身撒上炫目的金屑,风微动,仿佛是无数金色蝴蝶在跟着振翅。 他温润的笑容里有着气香寰宇的锋锐,惊才绝艳的立着,与所有将士们一般,手中端着一碗浊酒。 众人仰头,就要饮下。 然而没人想到,百里九歌在这时候大呼起来。 “墨漓,不能喝!你不能喝酒!” 大家一愕,眼前花了一下,刹那后就望见世子殿下的身边多出一道艳红纤细的身影,也不容世子殿下分说,一手抢了酒碗过来,接着就嗤道:“竟然还是浊酒!墨漓,你怎可背着我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张将军,你们都知道墨漓不能喝酒的,怎也不劝他,就任着他胡来吗?” 347.世子妃快献吻 百里九歌这会儿很是后怕,还觉得心口凉飕飕。 想着如今娘给衿儿找了个ru母来,自己也不担心喝了酒会影响nai水的质量,百里九歌纵声呼道:“我代墨漓喝这壮行酒,大家满饮,祝各位凯旋而归、战功赫赫!” 言罢,仰头一口饮尽,空了的碗底有残酒顺着唇角流出,被阳光照着,滑落衣襟的途中,竟有一种金色珍珠般的错觉。 百里九歌扬手,将瓷碗摔得粉碎。一如她坚定的眸眼,蕴着粉身碎骨浑不怕的决心。 只是…… 等下,怎么只有她一个人摔碗? 百里九歌怔愣的瞅着所有将士们,而将士们也在齐齐瞅着她,那目光很整齐,连同他们的碗,也都还端的很整齐,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的…… 百里九歌的脸刷的红了,嗔怪的嗤道:“搞什么!你们怎么不跟着摔碗?!”就差点说出“赶紧摔”三个字。 然后,只听坐在一根旗杆顶上凑热闹的孤雁哂笑:“一个大美人突然冒出来抢酒喝,谁还专心喝酒啊,全都专心看你了。黑凤,做的不错哦,很给我们凤凰谷长脸。” 百里九歌差一点将香到肚子里的酒给喷出来。 这可恶的孤雁,怎么幸灾乐祸起来了?居然还言语戏弄她……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与孤雁坐着的那根旗杆对称的另一边,也有一根旗杆,上面坐着另一人。 那人高高的咳了一声,引得百里九歌望去,这刹那喜不自胜,“秋杭!你、你来了?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小生当然是克服了千辛万苦,长途跋涉才得以到达!”秋杭说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百里九歌兴奋不已,知道秋杭来了,就意味着充沛的粮草终于到了。她刚想夸上一句“秋杭你太伟大了”,就见秋杭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把折扇。 他将折扇在掌心拍了拍,扬声猛喊,让所有的士卒都能听见他的喊话:“弟兄们啊,你们说,世子妃是不是个罕见的大美人?” 士卒们被这嘹亮的嗓门震醒了,相继呼喊着。 “是!是!” “美极了!” “国色天香啊!” “配世子殿下真是天作之合!” “根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嘛!” 百里九歌本还兴奋不已,这一下子就乌云灌顶了。秋杭这是在干什么,怎么还帮着孤雁煽风点火? 她忙说:“秋杭你等下——” 等?下辈子吧。秋杭故意朝着大家抛了个妩媚的眼,喊得更大声了:“弟兄们说,世子妃对世子殿下好不好?” “好!” 众人们喊得更带劲了。 “好得不得了啊,羡慕死弟兄们了!” “为什么我老婆是个母夜叉?” “我老婆也是个河东狮。” “为什么我们就娶不到世子妃这样的老婆?” 有秋杭带头,士卒们肆无忌惮的喊,想喊什么就喊什么,完全不顾平台上张将军等人暴力的脸色,反正法不责众,他们有三万个共犯呢。 百里九歌被说得满脸通红,也没时间注意墨漓和张将军他们的表情了,朝着秋杭嗤道:“战事当前,该好好为大家壮行的,你怎么胡扯起来了,比孤雁还能捣乱!” 孤雁翻了个白眼,“黑凤你泼我脏水干嘛,怎么骂别人还连带着骂自家师兄了。” 够了,真是够了。百里九歌真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问问这两个奇葩,自己到底是怎么和他们愉快的相处了这么久。 秋杭甩起歪马尾辫,继续煽风点火:“兄弟们说,世子妃对世子殿下这么好,那现在世子殿下要出征了,世子妃是不是该有所表示啊?” 表示什么?百里九歌一怔,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很不幸的,她的预感很准。下头的士卒们就跟事先商量好了一样,纷纷起哄:“世子妃,快献吻!世子妃,快献吻!”有人还喊着喊着,吹起了口哨,各个都恨不能起哄起到云头上去。 百里九歌脸上的乌云已经覆了一层又一层,真想冲上去来个连环踹,偏偏大家伙越是见她羞恼,越是起哄得厉害:“世子妃快献吻啊!” “世子殿下等着呢!” “世子妃不是扭捏的人啊,风风火火的,赶紧亲啊!” 甚至有人不怕死的说了句:“光亲不够,该直接把世子殿下扑倒!” “诸位,可以了。”钟磬般的嗓音,清润悦耳的响起,声音不重,可听在士卒们耳中却是一种不需质疑便该绝对服从的命令。 所有人不由自主的安静下来。 百里九歌大松一口气,还好墨漓给她解围了,还是墨漓说话顶事。 愣神中,被墨漓牵了过去,他深深的望了她一眼,继而对众人道:“就不要言戏九歌了,稍后便要出征,诸位何不将手头上的事情做完?” 手头上的事情?众人这才反应过来。 顿时,三万双眼底如淬了钢铁般,蕴满了决心。他们终究不会忘记,他们还身在战场,都是这王师的好男儿,铮铮铁蹄,随世子殿下踏遍土地山河。 歃血入酒,仰头一饮而尽,三万士卒齐齐扬手,将瓷碗摔得粉身碎骨,一如走上战场之时那粉身碎骨浑不怕的决心。 壮志踌躇的嘹亮呼声,被四方城墙反射出一轮轮的回音:“旗开得胜,兴我大周!” 百里九歌洒然的大笑,明媚的声音,鲜艳的红裙,是这一幕中最为别样的风景。 笑着笑着还不忘促狭的偷瞥墨漓一眼,接着嗔怒道:“要不是我来,你就又喝酒了,” “呵……”他揽了百里九歌在怀,贴在她耳畔,低低的轻笑,丝丝喑哑的魅惑让百里九歌的脸红到了耳根子。 她别过目光,嘀咕:“差劲!” 墨漓忍俊不禁,醉人的目光锁在百里九歌红透的秀颜上,看在众人眼里,方才还在壮志凛然的砸碗,这会儿又全都咧歪了嘴,开始发笑了。 百里九歌瞪了眼墨漓,她发誓自己真的没料想,只是不愿让墨漓喝酒而已,竟然引发了这后续一系列窘况。 墨漓故意朝她的耳洞里吹了口气,那声音如蛊似的,勾着百里九歌的心,“傻九歌,方才替你解围,你的吻,就先欠着。等哪日,可要补上。” 补、补上? 百里九歌终于咆哮了:“墨漓,你、你……” 最后憋出两个字。 “你坏!” 哄堂大笑,仿佛整座陆城都被笑声淹没了,士卒们欢声雷动,就连总是一脸凶相的张将军等人,都相继噗嗤的笑出来。 这场壮行誓师,怕是大周有史以来最另类的一场壮行誓师吧。 很快的,晌午过后,墨漓留了一万将士镇守芍城,亲率三万将士,在百里九歌和孤雁的陪同下,朝着丹江平原进发。 与百里未明的对垒,就约在丹江平原。丹江平原,是被丹江冲击而形成的,也是芍城和凡城之间的平原。 旌旗猎猎,北风狂劲之中,两方军马列开了阵势。百里九歌骑着马随墨漓立于最前,远远的看去,风中的百里未明依旧浑身涌动着飒踏的英气,犹如剑炉中精心锻造出的一把锐利兵器。 墨漓身侧的杜将军策马出列,自请打头阵。而对面,百里未明身旁的一名裨将走出,策马朝着杜将军走来,迎战。 擂鼓声响起,北风呼啸中,万人沸腾。 两名裨将缠斗在一起,才一交手就万分激烈,看得出来两名副将实力相当,正是在伯仲之间。但百里九歌知道,越是势均力敌的比试,在分出胜负的时候就越可能危险。 擂鼓声中突然响起了惊呼,只见是杜将军一个不慎,没招架住,失去平衡而堕马。 敌将趁胜追击,扬起长枪就要制服杜将军,百里未明身旁又冲出几名士卒,俨然是要将杜将军俘虏了去。 百里九歌大惊,当即呼道:“休想!”扬鞭冲了出去。 墨漓眼底微澜,袖下,手中已经拈起了一枚棋子。 百里九歌如一团燃着的火焰,飞奔过去,身子从马背上倒挂而下,反手以短刀挡下了敌将的长枪,狠狠朝上一顶,硬是让敌将险些就倒栽下去,坐下的马也惊叫着嘶鸣,扬起了前蹄。 “世、世子妃!”杜将军感激的呼着。 “你快撤,我来会他!”百里九歌翻身回到马背,见杜将军迅速撤去,扬起短刀,与敌将斗上了。 女对男,短刀对长枪,这情形看着极度不利,周军将士们也全都为百里九歌捏了把汗。有人紧张的望向墨漓,却也只能见到一阕云淡风清。 百里九歌并没有让将士们的心悬得太久,七八个回合,就将敌将击落下马。周国将士们大松一口气,随即爆发出一片欢腾。 然而敌将的马受了惊吓,忽然扬腿嘶鸣,疯狂的奔驰起来。缰绳还缠绕在敌将的胳膊上,因着被突然拖行,敌将痛苦的惨叫起来。 不好。百里九歌深知被疯马拖行很容易危及到xing命,眼下由不得多想,当即掷出短刀,精准的割断缰绳。 可就在这刻,商军阵营的一名将领冲出,趁机杀向百里九歌。 348.内讧 那匹疯马逃走了,堕马的敌将在地上滚了几圈停了下来,总算是保住xing命,被商国士卒们抬了回去。 百里九歌刚松下口气,转眸就看见一支长枪离自己只有一尺之遥。 她大惊,哪个家伙竟然偷袭他? 行动快过思维,百里九歌用内力吸回了短刀,因着时间仓促,不得不悬身而下,惊险的躲过这一击。 她瞪了对手一眼,翻身回来,与之斗到一起。 观战的周军将士们气愤道:“可恶的商国人!世子妃救了他们的同袍,他们反倒趁人之危!” 就连百里未明的主将都低声喃喃:“这厮怎这样心急,即便这样,只怕也不是百里九歌的对手。” 果然,很快胜负即有分晓。 那将军被百里九歌一脚踹下马,她洋洋洒洒大笑:“我花谷七宿岂是浪得虚名,还有谁想来叫阵的,来者不拒!” 这将军狼狈的上马逃回,商军将士们的脸上已经笼罩了阴云。花谷七宿,好厉害…… “关西将军……”两军主将想要请战了。 却不想百里未明锐利一笑:“她是本将的妹妹,便让本将亲自会她吧。” “关西将军!”商国将士们阻拦不及,一个个惶恐的望着策马飞驰出去的百里未明。 那银色的铠甲有着刚健的冷光,扬起的红色披风,与百里九歌的红裙是同一种颜色,都像是熊熊大火。 百里九歌没想到竟是百里未明亲自来了,愣了愣,旋即铿锵的笑言:“大哥,请你指教。” 两人都是高手,坐下的马反而阻碍了对决,两人不约而同的从马上腾起,在半空中短兵交接。百里未明的剑纤长锋利,百里九歌的短刀削铁如泥,咔擦一声响,兵器相撞。这一瞬火花四溅,这一瞬四眸亮如寒星。 甫一交手,百里九歌便感受到百里未明强大的内力,纤细的身子像是被无数巨石压着,她奋力反抗,然而却愈加难以招架。 百里九歌不得不以退为进,身子像是柔软滑溜的泥鳅,从百里未明腋下滑到了他身后,调整气息,踏着几片羽毛,准备再攻。 心里清楚,大哥的实力与殷浩宸不相上下,是在自己之上的。然而,她一定要想办法赢了大哥! 就在百里九歌让自己更加进入状态,打得已经酣畅时,余光里瞅到周营那边,有一道影子嗖的一下就过来了。 她没想到,竟是孤雁拍着马背,飞袭而来,当下一掌轻拍在百里九歌肩膀上,把百里九歌推向了周营。 百里九歌怔然:“孤雁,你干嘛?”身子还在被孤雁那一掌朝后送着,停不下来。 孤雁已经和百里未明斗在了一起,因着来势凶猛,将百里未明逼退了七八尺的距离,趁着两个人各自盘踞一方的这个空档,孤雁义正言辞道:“我才是大舅哥!” “啊?”百里九歌懵了,孤雁这是什么意思? 赭石色描雁纹劲装的衣摆,早已卷起了波浪,袍子里灌入的风,衬得孤雁更为挺拔。 他睨着百里未明,恶狠狠的大吼:“今儿个一定要将你撂倒了,让你知道我才是正牌大舅哥,你们百里家的都一边凉快去!” 百里九歌的额头上布满了黑云。孤雁,这家伙怎么怄气到战场来了,原本是两军交战的事竟是被弄成了大舅哥之争,怎么师父也是这样,非要争正牌老丈人…… “哎哟!”直到百里九歌被人接住,她才低呼着回过神来,被墨漓轻柔的抱到了马上,两人同乘一匹马。 她转眸,无语的笑问:“墨漓,你说师父和孤雁是不是觉得占你便宜很有成就感?非要去跟爹和大哥争亲疏。” 墨漓从百里九歌身后环着她,柔声询问:“先告诉我,有哪里受伤吗?” “啊?没有没有,当然没受伤。” 墨漓显然是松下一颗心,眉目间柔的像是蝴蝶的触须,“那就好。” 此刻双方人马都目不转睛的盯着孤雁和百里未明的对决,两个人如飞火流星,时来时去,那速度快的让人难以看清。簌簌气流乱了冬风的风向,将两方人马的头发都吹向脑后。 猛然之间,交战的两人像是同时爆发了一记狠攻,激荡的内力将两个人反推出去,他们在空中调整了平衡,彼此间又是相隔七八尺。 百里未明落在了马背上,拱了拱手,道:“凤凰谷孤雁果真名不虚传。” 孤雁落地哂笑:“知道就好!虽然目前还没分出胜负,但正牌大舅哥就是我,没你的份!” 百里未明转眸,锐利的目光与远处墨漓的目光交汇,两个人礼遇的拱了拱手。 “周世子,这次的对垒就到此为止了。之后的交锋中,我定会夺回芍城,不会再让你向我大商多侵蚀一步。” 随着百里未明稳稳的说罢,他调转马头,回到商国军营中。 后头的孤雁显然是还没有打够,扯着嗓子狂喊:“百里未明,没分出胜负你就逃了吗?我才是正牌大舅哥!” 百里九歌忍无可忍的嗤道:“孤雁,你还不快回来!” “呿。”孤雁翻了个白眼,算了算了,师妹金口玉言。 他瞬间就飞纵回来,大摇大摆的朝着自己的马走去,接着身子一闪,回到了马背上。 虽说孤雁十分为自己的行为感到自豪,然而待到回了陆城,晚上吃饭的时候,孤雁便被百里九歌当着家人们的面奚落起来。 “孤雁你搞什么鬼,我和大哥刚交手呢,你也不给我点时间找找大哥武功路子有什么破绽没,竟然上来就把我给推开了,就为了争什么大舅哥。孤雁,你是觉得占墨漓的便宜很有成就感不是?” 孤雁诙谐的眼睛挤到了一团,“什么叫占妹夫便宜?本来我就是大舅哥,我爹是老丈人,所有半路出家的人都不算数!” 百里啸的身后响起一道闷雷,啪的一掌拍在桌上,顿时全场鸦雀无声。孤雁愣了愣,赶紧恭恭敬敬的行礼赔罪,他是打心眼的尊敬百里啸,说出刚才那话纯粹是嘴巴漏风。 夜深人静,万家灯火时分。 商国凡城。 自百里未明率军退守凡城至今,已经好些时日了,商军将士们已经全都安顿妥当。厨娘弄了些宵夜给他们,宵夜的食材,便是百里未明从秋杭手上劫夺的那一批。 战斗多日,将士们都累了,百里未明便让军妓们在城心空旷地上表演歌舞,给士卒们解闷。 这会儿城心的空旷地那里,歌舞已经开始了,时不时能听见士卒们的鼓掌欢呼声,他们边吃宵夜边看歌舞。 然而百里未明这边的气氛,却像是一团凝雾,沉重的压在众将的脸上。 因为,芍城失守的事情传到了殷浩宜耳朵里,殷浩宜震怒,发了圣谕下来,要百里未明必须在所有粮草用完前,将周军赶出国境。 显然,殷浩宜是不会再拨调粮草了。 众将的脸孔都紧绷着,就连百里未明的面庞都罩满了阴霾。 终于有将领开口打破了沉闷的局面。 “关西将军,咱们剩下的粮草,还能维持多少天?” “最多两个月。” 听言,几个将军们的心扑通沉了下去,互相看了看,一人忍无可忍的拍桌子大骂起来。 “陛下派我们来迎战周国人,却只给拨调那么一点点粮草,说靠着各个城里的百姓就能养着我们的军队。简直胡说八道!之前那芍城百姓饥一顿饱一顿的,连自己都顾不了,哪还能养活我们十几万的将士?要不是这样,以将军您光明磊落的作风,又怎么会一上来就劫夺兰庄的粮草?!现在可好,凡城百姓还饿着呢,陛下不仅不派军饷来,还逼我们速速取胜。没有充足的粮草还怎么打仗取胜,怎么稳定军心?!” 其他几个正副将也沮丧气愤的叹气,最多两个月,他们就必须将周国击败,这谈何容易? 将军们拍桌怒叹:“陛下这样逼迫自己人,真是太寒心了,现在我可理解为啥连杨妍将军都要投诚!” “可是这仗还是得继续打下去,心里还真有点不是滋味,要是陛下能讲点人情,我们保家卫国也斗志足啊。” “保家卫国?现在我都怀疑,我们不是在保家卫国,是在延长百姓们受迫害的时间。陛下要真是个仁君,殷左相会死吗?大商又会有今天吗?” “还有殷左相的养女殷烈火,如今成了河洛女帝,难保不会趁火打劫,为父报仇!” 几位正副将领的话,无一不说出了百里未明的心声,他又何尝无怨无恨、何尝想要与往日一般满心为国的走上战场? 民生疾苦,他也是都看在眼里的。 然而身为主帅,承得是圣上的谕令,他的决策和胜败更关系到麾下将士们的未来,他必须稳定军心,坚定的率部将周军击溃。 不知不觉,便将殷浩宸时常挂在嘴边的话说了出来:“君为臣纲,各位以后不得再说这种话,否则下一次,本将就只能不念同僚之情了。” 几个将军和百里未明私交甚笃,也明白他的考量,便都恭敬的拱手,表示领命。 就在这时,外头有个士卒通报:“关西将军,郭参将求见,还带了个……漂亮的军妓。” 349.江中怪物 “让他进来。”百里未明宣了那名郭参将,他与几个将军交换了眼色,无不觉得诧异。 郭参将,此人并非是他们两军里的人,而是出征前,昭宜帝从朝都的那五支精锐部队里调出与他们随行的。他带着军妓来是想做什么? 郭参将进来了,笑着给百里未明作揖,鼻子下的两撇小胡子油光锃亮。随他一起进来的还有个女子,当看见她的装扮时,几个将军全都变了脸色。 一人拍桌道:“她不是我们的人,将她拿下!” 然则百里未明扬手阻止了,“且慢。郭参将,你若有什么话,先对本将军说。” “是。”郭参将笑嘻嘻的拈了下小胡子,然后瞪了那女子一眼,斥道:“你个不懂事的娘们,刚才老子怎么教你的?见了关西将军要行礼伺候,还不照着做?” 女子怯生生的眨着眼睛,将屋子里的人都环视了一遍,这才将紧张捏在衣角上的双手收回来,福了福身,“各位将军好。” 一名将军忙说:“郭参将,我们的军妓就那几张面孔,根本没她。你这是擅自将不明人物带入军中,若是出了岔子,那可是死罪!” 郭参将解释:“关西将军昨儿个不是许了那个叫钰儿的军妓卸职归家吗?既然人少了一个就要再招募一个,这事关西将军给我做了,我就招了这位姑娘过来。她跳舞还不错,和我说了想伺候关西将军,要是关西将军不嫌弃,她愿意一直跟在关西将军左右。” 这样的说辞,引起了几位将军强烈的警戒,须知关西将军治军严格,两军里的军妓都是卖艺不卖身的。这个郭参将把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安插到关西将军身边是图得什么? 有个脾气爆裂的将军,已经将剑鞘里的剑提起一半了,怒道:“关西将军素来不近女色,这个提议还是免了吧,把这位姑娘送去表演歌舞就好。” 百里未明想了想,道:“各位将军也都累了,就先回去休息,这位姑娘留下。” “关西将军!”将军们变了脸色。 “军令如山,都下去。”百里未明眸色厉了厉。 几位将军吃了个闭门羹,有再劝的也劝不动什么,只得不甘心的退了出去,各个都将目光剜在郭参将脸上。 只剩下两个人的屋子里,冰凉的空气像是血一样密密麻麻的渗透进衣服里,教人发寒。 女子怯怯的回望着门,快步走去将门关好,接着又朝着窗户走去,把窗户也一扇扇的都关严实。 直到屋子完全密封下来时,也听见百里未明的声音:“你特意找到本将这里,是有什么话要说,本将洗耳恭听。” 女子怔了怔,松了口气,说:“谢谢这位将军,我……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不急,要喝茶么?” “不用的。”女子立在那里想了一会儿,终于筹措好了语言,“我先说刚才那位郭参领,他心术不正,将军你要注意。” 百里未明不语。 女子继续说:“我有一件事想请将军帮我,能不能将我带到战场上去?” “你上战场是为了什么?” “我想见九歌。”女子如实说:“我知道你是她的大哥,还对她很好。请你相信我,我是没有恶意的。” 静默。 两个人都静默了。 女子紧张的等待着百里未明开口。 等了好久,百里未明平和的说道:“你一个姑娘家,只身来找我,想必不是普通人。你把来龙去脉都讲给我,包括你的身份也不得隐瞒。” 女子的脸上露出喜色,点头说:“好,那我这就都说给将军……” 一个时辰后。 房门被推开,女子走了出来,有士卒负责领着她去厢房下榻。她点头微笑致谢,说了句“不忙你了”,接着便来到厢房门口,立在廊下弯了腰,稍微整理了裙角。 再抬起头来时,眼前多出了一个人。那两撇小胡子油光闪亮的,赫然正是那郭参将。 郭参将冰冷猥琐的笑着:“小姑娘,你既然愿意跟我一样替我们的陛下办事,那就都得规规矩矩的做好。” “我知道。”女子乖觉的回答:“你让我骗取百里未明的信任,我都照做了,不过他现在还不能完全相信我。” “那你就继续努力。”郭参将冷哼:“陛下不放心百里未明,不管百里未明最后胜了还是败了,都是个兔死狗烹的下场。所以呢,我不仅要监视百里未明,还要找个机会自己立功,这样你也能跟着沾光。” 女子怯生生说:“原来你想要落井下石……” 两道恶毒的视线扫来,女子害怕的垂头躲过。郭参将恶狠狠的低语:“你既然上了这条船了,就别想半路下去!老老实实的把百里未明伺候好,三日之后,有重要的事情要你办。我保证,那些周国人在三日之后,定然全军覆没!” “我知道了。”女子有些紧张的落下这三个字,余光里瞅到不远处好像有巡逻的士卒,便赶紧给郭参将打了个手势。 郭参将立刻逃跑了,顺便朝着女子投过来一道警告的眼神…… 接下来的三日,芍城和凡城之间,两方互相试探,彼此几次攻城,都没有成功。 秋杭将粮草都安置到位后,就赶紧撤离前线,回兰庄去筹备下一轮的粮草了。兰庄有钱,尤其是从前靠倾销兰花赚来的钱,用以从列国的富贾手里购买粮草,绰绰有余。如此一来,也不需要周国普通百姓来上供支持。 芍城挨着丹江,水源也是直接从丹江提取的,不会匮乏。百里九歌在闲下来的时候,会跟着打水的将士们一起到丹江边,帮着他们一起破冰取水。 就在腊月二十八日的晚上,百里九歌瞧见月色皎洁纯粹,心念一动,便把怀里睡着的衿儿放进摇篮里,和墨漓打了声招呼后,独自一人走出芍城,朝着丹江畔走去。 雪还没化,婆娑的雪夜,映着月明,城关的孤影仿佛沉重而寂寞。 静静的感觉在百里九歌的心湖中如晕开的墨水,这样静,静的恬淡,仿佛这里不是战场,而是西岐城郊的山水别院。 走到丹江畔,百里九歌望着冰雪江水,忽的,怔了怔。 不对劲。 这江水……怎么好像颜色不对? 记得白天的时候还好好的,莫非是因为晚上雪夜反光,她才会觉得丹江水好像泛着红色吗? 百里九歌走近了些,想看清楚点,就在这时,地面狂烈的震动起来,河面上忽然溅起高高的水花,大片冰层炸开。 怎么回事?百里九歌惊讶的望去,这一看,倒抽一口气。 从水下竟然钻出了一个…… “怪物!”这两个字脱口而出。 那是百里九歌从未见过的东西,像是只白蚕,却比白象还大,正是因为太过硕大,百里九歌根本难以去仔细观察它,心口被恐惧的情绪攫住。 这、这到底是个什么怪物!她真怀疑自己是看错了。 脑中忽的闪过一道念头,百里九歌想起了昔日见过的贪吃蛊。那种可怕的蛊虫,会把人从里到外的吃cheng人皮,然后它的身体也不停的长大,直到大的吓人的时候会破裂而死…… 那贪吃蛊,与眼前这怪物,除了颜色之外竟是十分相似。难道眼前这怪物也是蛊虫? 这刹那,白色的怪物转了头,盯着百里九歌,一双红灯笼似的眼睛,烤得百里九歌身上直冒冷汗。 她退了两步,谁知电光火石间,怪物便探了过来,那身子尚还在水里,脑袋却杀到了百里九歌面前,就快要贴上她的脸了! 百里九歌几乎要尖叫出声。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忍住的,尽管衣服都要被冷汗湿透了,可她的眸光还是澄澈无邪的盯着眼前放大的怪物脸。 对视只有一瞬。 也是在这一瞬,怪物撞向百里九歌,她在第一时间施展轻功,侧身后撤,挪到了七尺之外。 站定,百里九歌嗤道:“我纵横江湖十几年了,也未曾听闻丹江水中还生着这样的东西。如果真的是湘国蛊虫,那到底是谁在幕后cao控?赶紧出来!” 没有回音。 百里九歌拔出了短刀,护在身前,喝道:“究竟是谁躲在后面?是廖昔萤吗?”深吸一口气,道:“不管你是谁,都给我听好!眼下这里在打仗,要是不想被波及就走远一点,要是敢打什么主意,我百里九歌一定会与你针锋相对!” 那白色的怪物并没有什么动静,百里九歌眼神清朗坚定,她在等,她倒是要看看,这怪物到底是不是一只有人cao纵的蛊虫! 黑暗处,有女子的声音轻轻响起,虽然很轻很飘渺,但百里九歌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阿白,你回来我这里。” 这声音,让百里九歌惊得连连摇头。 她是听错了吗?不可能,这声音是、是……竟然是寒蝉! 寒蝉怎么会跑到这里来,还cao纵着一条这般匪夷所思的蛊虫,他们在丹江畔是想做什么…… “寒蝉!”百里九歌高呼着,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奔了过去。 350.无色无味的剧毒 夜黑月明,残枝灌木组成蛛网般的图画,周围的一切都像是片鬼域。 百里九歌奋力跑了几步,水中的怪物突然窜了出来,像龙似的,就从她的面前跃过,投入了黑暗中。 怪物运动而产生的气流太厉害,全都拍打在百里九歌身上,她差点被掀飞出去。 再站稳时,周围安静的诡异。婆娑的雪夜里再也不见那白色的怪物,远远的传来什么声音,清泠泠的,还将刺眼的银色折射到百里九歌的眼底。 她意识到,那是寒蝉裙角的银饰。 寒蝉已经走远了,带着那匪夷所思的怪物…… 百里九歌愕然呆立在静谧的雪夜中。不敢相信,没有武功的寒蝉,是怎么忽然失踪的。而更加让百里九歌揪心的是,那硕大的像是蚕的怪物究竟是什么蛊虫?寒蝉又为什么跑到这里来? 这一个个疑问,让百里九歌天旋地转。 兀的,她听见了城楼上的呼喊声。 “世子妃!” 原来是守城的将士们在喊她,这里离城门有些距离,将士们刚刚才注意到她立在丹江边。 百里九歌回神,身上的冷汗被夜风一吹,冷到骨髓里了。心里有点不安,她想快回去将事情告诉墨漓。 就这般匆匆回到芍城,在城池的角楼里,看见墨漓正抱着衿儿,一边与孤雁低低说着什么。 “墨漓。”百里九歌快步过去,抱过衿儿,接着就赶紧将方才的事情说了出来。 说着说着,就觉得墨漓看她的眼神焦灼起来,百里九歌赧然,接着被墨漓收入怀里,接受他充满心疼的薄斥。 他看不得她在他不在身边时遇到危险,哪怕是有惊无险。 百里九歌讲完时,余光里瞅见丹江,吓了一跳,“墨漓、孤雁,你们快看丹江的颜色怎么……” 怎么真的是红色的?!原来她方才没有看走眼!而此刻居高临下看,便看的极其清楚。江上的冰雪都被江水映红,那红色,就像是血…… “去看看。” 突发这样诡异的事,墨漓的神经也紧绷起来。他总是波澜不惊的,喊了张将军和十几名将士过来,在百里九歌和孤雁的陪同下,一起出城。 城外夜冷,百里九歌抱紧衿儿,望着墨漓徐徐行至江畔,缓缓低身,袖下的手伸出,就要探出水中。 然就在此时,随行的十几名将士里,忽然有人闷哼了声,接着就难受的叫着,跌倒在地。 这样的变故让其余人大惊,几个士卒去扶那人,谁知还没等将人扶起来,他们几个也纷纷痛苦的软倒在地,抽搐痉挛。 “你们!”张将军大惊。 墨漓即将探入水中的手,也停在了半空。他起身,冷静的发令:“快喊人来,将他们送去军医处。” “末将知道了。”张将军连忙叫身旁的一名没有异状的士卒去喊人。 但这名士卒刚要回城,就见城门又打开了,一个士卒焦急的奔了出来,大呼:“世子殿下、世子妃,不好了!刚才好多弟兄突然间都病倒了,现在有几个兄弟已经死了!” 什么?百里九歌只觉得心口挨了一棒子。突然病倒,这是瘟疫还是中毒? 她惊讶的望向此刻还在地上挣扎的那些士卒们,他们也是这样,突然之间就成了这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过片刻,有人冲出城,将倒地的士卒们搬起来,赶紧送回城去了。事情来得太突然,墨漓一时也顾不得再去查看江水的异样,让孤雁抱了衿儿回去,与百里九歌匆匆赶回芍城。 这晚,镇守在芍城的士卒,竟有八成都病倒了,就连军医也病倒了两个。 剩下的几个军医忙里忙外,根本忙不过来,眼睁睁的看着士卒们病重、有人死去,却也无可奈何。 因着军医们害怕是瘟疫,是以,当墨漓和百里九歌到来的时候,军医们吓得赶紧拦住了他们。 “世子殿下、世子妃,别进来,千万别进来啊!” 墨漓眉心凝着,都到了这种时候,他的士卒们突遇灾难生死未卜,他哪里还能只顾着自己的安危? 以手势拒了军医,墨漓正想要劝走百里九歌,可却有一只熟悉温暖的小手,握住了他的手,紧紧的,誓不松开。 墨漓的心暖了暖,问军医:“查不出原因吗?” 军医唉声叹气:“世子殿下,卑职们都尽力了。这些士卒们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发病的时间都间隔不多。说是浑身都痛的跟刀割一般,还能感觉到生命在一点点流逝。这样的病感,卑职们以前是听都没听说过啊!” 墨漓的眼神深深的沉了下去,他忽的想到了什么,眸底生了几分厉气。 “墨漓……”百里九歌唤了他。 她的身子有些抖,心中如翻了船一般的震惊。只因这军医所汇报的病感,她曾经听说过。 浑身都痛的如刀割一般,还能鲜明的感觉到生命在一点点流逝,这样的病感,难道是…… 百里九歌冲到一名在痛苦挣扎的士卒面前,低身问道:“你是不是觉得五脏六腑都像是在被抽离,关节处冷得不行?” “是,是啊……” “还有血,有没有觉得身体里的血液不受控制,就像是……变热?” “是,正是啊!” 百里九歌身子震了震。听士卒描述的种种病感,和她的猜测全部吻合。可要是她真的猜对了的话……她宁愿自己是猜错了! “墨漓……”百里九歌起身,转眸,残忍的感觉在搅着她的心,她问着:“墨漓,这样的病感,你是不是也听说过……” “嗯……”墨漓沉沉的应了。他也曾在江湖上行走多年,又怎会没有耳闻? 一种令人闻风丧胆的罕见毒药,据说连辣手毒医应长安都会为解毒感到棘手。 这毒药还有个血腥的名字。 不约而同的,眼神交汇的两个人念出了那个名字:“满江血染。” 满江血染。 剧毒。 无色无味。 只消将一坛子的毒倒入江河中,到了夜晚江水就会变红,且夜越深,江水越红,就像是血水。 据说,摄入此毒的人,在江水完全变成血水的时候,就会毒发,种种症状都像是炼狱里的酷刑。接着中毒者会慢慢死去,寻常人最多坚持三个时辰,而体质差些的,甚至一炷香的时间就会毙命。 百里九歌身子颤了个激灵,满江血染是下在水里的毒,而将士们的饮水大多是从丹江取来的,白日里饮下丹江水,到了江水变红的时候就都毒发…… 等下…… 百里九歌意识到了一件更为严重的事情,“不好,芍城百姓的用水也是取自丹江!” 军医大惊失色。 墨漓忙对一名士卒道:“去看看。” 然则士卒还没有冲出去,就有人上气不接下气的冲进来,“世子殿下,不好了!好些百姓们都、都病倒了!” 百里九歌不禁握紧了拳头。满江血染这种毒一旦发作,最多只能坚持三个时辰。如果不能在三个时辰里服下解药,那就完了。 据说解药相当难以配置,就连应长安都会为之头痛,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鬼医前辈才知道解药的配方…… 墨漓已经在安排没有饮水中毒的人去照顾中毒的士卒和百姓了。百里九歌的心紧紧揪着,哽了哽,说道:“我去翻翻鬼医前辈教我医术的笔记,看看能不能找到解毒的方法。” 墨漓应了,拍着百里九歌的小手,仍是笑得温柔而鼓励。但两个人都知道,可能xing,微乎其微。 百里九歌随即抽出了双手,坚定的踏了出去,赶向太守府去。 街道上的风刺骨的冷,还夹杂着薄屑似的雪絮,将针般的冷锥入百里九歌的身子。可她感觉不到,一颗焦灼的心在狂跳着。 满江血染。 这毒是谁下的? 看起来是针对周军的了,最有可能的本该是商军的,可是她相信大哥不是会用这种毒辣手段的人。何况,百姓们也被毒倒了,大哥不可能这样对待芍城的百姓。 难道是寒蝉和那只巨大的白色蛊虫干的? 这个想法一经产生,就让百里九歌觉得心惊肉跳。廖昔萤的泯灭人xing她已经见识过了,她不想连寒蝉也是这样。 百里九歌摇摇头。事情还一团雾水,她看不透彻,现在最要紧的是想办法解毒救命! 奔回了太守府,取出了笔记,百里九歌连忙仔细的翻阅起来,也庆幸自己和墨漓是喝得太守府的井水,不然要是连墨漓也被毒倒的话…… 她专心的翻过一页又一页,鬼医确实教给了她很多罕见的偏方,可大多是治疗疑难杂症的,关于解毒的知识却是少之又少…… 有了! 翻到某一页上出现的“满江血染”四字,让百里九歌为之一振。太好了,鬼医前辈还是有给她讲过这种毒的。 百里九歌连忙贴近了书卷,一个字一个字的读着。 然而随着细读,失望的神色渐渐浮上百里九歌的眼。鬼医前辈只是简单了描述了满江血染毒发的症状和解毒可能需要用到的草药,至于草药如何配比、如何煎熬,全都没有说。 她要怎么做才能给大家解毒? 351.争着试毒 百里九歌努力镇定心神,再次将笔记的内容读了一遍。 没有,还是没有解药的配比和煎熬方式,就连解药所需要的草药,也只是列举,没有全部举例。 想来,是鬼医前辈觉得,她一辈子也不可能遇上这种大手笔的剧毒。可偏偏的,她遇上了,解毒还迫在眉睫。 怎么办才好? 不能放弃。百里九歌合上了笔记,缝制粗糙的卷本在小手间被捏出深深的褶皱,掌心里的汗浸湿了卷本的封皮,晕出潮湿的水渍。 她决定,借鉴鬼医前辈的说法,再发挥自己现在全部的医术水平,不论如何都要在三个时辰里把解药配出来! 坚定了这个念头,百里九歌先让太守府里的仆役去将草药一一提出来。 有些草药城里没有,要到山里去采,孤雁二话不说就去了岘山。在搜寻草药这方面,孤雁的经验很丰富,一个多时辰后,他就把缺了的草药都找齐带了回来,随后又赶紧帮着研磨草药。 “黑凤,能行吗?”孤雁看着百里九歌绞尽脑汁判断的模样,忍不住发问。 “一点把握也没有。”百里九歌诚实的点点头,抓了四两茯苓,堆进面前的药堆里,定定道:“但我必须一试,我相信大家不会就这么被毒死的!” 这像是一场残酷的追逐战,被时间和生死限制在狭缝里,每时每刻都宛如看着一把把尖刀逼近自己的心脏,紧张煎熬的无法言喻。 百里九歌将所掌握的医术发挥到极致了,心里依旧是寻不到着落。花费了一个时辰的时间,终于琢磨着煎熬了一锅药,可百里九歌丝毫不知道,这锅药能否奏效。 但这场关乎数万条xing命的赌注,只能赢,不能输! 房间的门被推开,昙花的香味为浓郁的药味中添了一缕冷香。 百里九歌抬眼,就看见朵朵昙花染乱了满室的清一色草药,随后对上墨漓的眼,她笑了:“墨漓,我尽全力了,不论如何我都要赌赢!” 看墨漓的神情已经很疲惫了,可他仍是温柔的笑着,执了百里九歌的手,拉她起身,道:“辛苦你了,先试试看吧,总归是有希望的。” “好。”百里九歌立刻让孤雁去盛药,她快步到圆桌旁,桌子上正放着一碗血红的丹江水。 百里九歌端起血水,就要饮下。 “九歌!”两个男人面色惊变。 银色的细线从墨漓的腕底飞出,弹指一刹,便夺了百里九歌手里的碗。 她愕然的望向墨漓,那碗血水已经到了他的手里,随后是他心疼的话语:“傻九歌,你想饮下满江血染再服用这解药,是吗?” 百里九歌道:“总是要有人来试药的,那些中了毒的将士已经很虚弱了,万一我的解药不成功害了他们的xing命怎么办?反正我身子骨好,不如我来,哪怕是解药不能完全见效,我也能用内力驱毒!” “傻九歌……”墨漓眸底的心疼,柔软的像是要碎了。 孤雁叹气,端来了解药。墨漓瞥了眼,缓缓抬起手中的毒药…… 百里九歌立马逼过来,扬手就抢走了毒药,嗤道:“说了我来便是我来,墨漓,我说什么都不会让你试药的!” “九歌!”墨漓的语气紧了,手上快如闪电。 但百里九歌还是侧身躲开了,步法变换,退远了好几步,将碗送到唇边。 没成想就要饮下毒药的瞬间,药碗居然还能被抢走,百里九歌下意识的要朝墨漓扑去,定睛一看却是惊怔了,抢毒的竟然是孤雁。 “别争了,还是我来吧。”孤雁哂笑着就把毒药灌下去了。 百里九歌连忙冲到他身前,“孤雁,你……” 因着毒药已经是血红色,孤雁刚饮下,毒xing就发作了。疼痛让他的五官都要皱成一团,痛苦的感觉萦绕在五脏六腑。 孤雁跪在了地上。 干净的瓷碗被递到孤雁的嘴边,百里九歌已经端来了自己配置的解药,稍稍抬高了碗的角度,想要给孤雁喂下去。 可是看着这棕色的药汁沾染上孤雁发紫的唇,百里九歌的双手不由自主的微微颤抖,药汁也因而翻搅拍打着孤雁的唇。 她怕。 怕这解药是废品。 怕会失去孤雁这个亲人。 “黑凤……”孤雁痛苦的哂笑起来:“你再不给我解药,我就干脆躺地上了,这毒真不是一般的难受诶。” “孤雁,我……我知道了!” 赌了! 百里九歌一手扶着孤雁的肩膀,另一手控制着颤抖,小心的将解药灌给了孤雁。 药碗见底了,残存的药渣,气味浓郁而清冽的回绕在小室里。 百里九歌紧张的瞪视着孤雁,瓷碗还在手心微微抖动,“孤雁,你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好一些?” “我啊……”孤雁笑着想说什么,忽然两眼一直,血从唇角逸出,身子直直的歪斜下去。 “孤雁!” 百里九歌惊秫,孤雁的身子被墨漓扶住了,墨漓已经俯身在孤雁的旁侧,眉目间藏着些涩然惆怅,他浅浅叹息:“不行是吗……” 不。百里九歌摇头。不能不行,她不能允许这解药不行,既然只有她有可能解了满江血染,那就不行也得行! “孤雁,打起精神,告诉我现在感觉怎么样。” 孤雁大口大口喘上几口气,眼角挤了挤,眼底浮出一抹疑色。就这般僵了一会儿,蓦地眼放精光,咧嘴笑道:“好像没事了!” 百里九歌愣住。 “来来来,我试试看。”孤雁站了起来,顺手也拉了墨漓一把。 起身后孤雁左右活动了肩膀和腰身,又原地扩胸,眼底的精光越发的明亮兴奋。 他激动的说:“没事了,真没事了!黑凤,好样的!” “真、真的吗?”眼前的孤雁,和刚才那个痛苦吐血的孤雁,根本判若两人。这样的反差,让百里九歌怔愣。 多希望这是真的,可是临到头来,又有些不敢相信了。 墨漓不动声色的执起孤雁的手腕,为他切脉,接着笑了:“脉象无恙,九歌,你成功了。” “我……成功了?” “是的,你成功了,开心一些。” “我……”百里九歌激动的无以言表,忙说:“墨漓,解药的配法和熬法我都记下来了,现在锅里还有好多,可以先给中毒深的人喝下。孤雁,赶紧多叫人手来,迅速准备瓦罐和柴火,我们争取一次xing把所有人分量的解药都制作出来,时间不多了!” “好嘞。”孤雁立刻去做了,看这精神头十足的模样,实在看不出是刚刚中了剧毒的。 百里九歌欣慰不已,不论如何,她赌赢了,她保住了数万人的生命。 时间还剩下最后一个时辰,所有参与配制解药的人,都抢着时间,把效率发挥到极致。百里九歌在小室里指挥解药的配制,墨漓在城中安抚着中毒的人,让他们坚持。 一罐一罐的解药熬制完毕…… 陆陆续续有百姓和士卒饮下解药,初期的反应也和孤雁一般,疼痛吐血,但很快解药就销蚀了毒药,他们纷纷好转起来。 又一瓦罐的解药熬好了,适逢墨漓进来,百里九歌从烟雾缭绕的大小瓦罐中抬起头,脸上都是火烤出来的汗珠,腮上还沾着点黑熏熏的污垢。 她笑,穿透烟雾的笑容是璀璨的,然而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人敲起了芍城的警钟。 急促的警钟声,也惊到了小室里的所有人,有瓷碗破碎在地的声音,百里九歌无心去看是谁打碎了瓷碗,她的脸色变白了。 敌袭。 这是敌袭。 城里的士卒们还有不少没有饮下解药,敌人竟然在这个时候前来攻城! 现在解药还没有熬完,将士们体质也不像孤雁这样好,他们喝完解药了也得休息,根本不能守城迎敌! “九歌,你留在这里就是了。”墨漓嘱咐罢了,挥身要走。 百里九歌连忙从后面拉住他的手,她已经看出了他的想法,“墨漓,你是不是要去城楼?商军马上就要攻城了,那里危险!” “九歌,别担心。”他回眸,柔声说:“你继续按部就班的指挥熬药就是了,我不会让他们打进城里的。” “不许!”百里九歌坚决道,这会儿猛地想到了寒蝉和那只巨大的白色蛊虫。 一切都太巧了不是吗?满江血染肯定是商军下的,商军算好了时间,便想攻城。但是,大哥根本不会干出这种事,这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有人背着大哥,在丹江里下毒吗? 会不会真是寒蝉? 百里九歌道:“孤雁,这里交给你了,我和墨漓一起去城楼!” “九歌?”墨漓神色稍异。 百里九歌道:“墨漓,你肯定早就想到今晚的事情不是大哥干的了,所以我也要和你一起去城楼上瞧瞧,到底来犯的是谁。我还要问问他是不是认识寒蝉,寒蝉的事情我始终介怀!” 墨漓点点头,牵着百里九歌踏出了小室,回眸时与孤雁的目光交接。孤雁拍拍胸膛,表示会好好的坐镇在这里指挥煎药,请他们放心。 352.敢动我试试 踏着一地凌乱的碎影,百里九歌和墨漓赶到了敲击警钟的那面城墙,登上城楼。 这里正是芍城的南城墙,百里九歌望去,看见的是滚滚烟尘代替了雪夜的婆娑,有千军万马在朝着芍城杀来。月色和雪将他们的旌旗照得明朗,百里九歌清楚的瞧见,并没有大哥的旗帜。 眼下敌军已快要兵临城下,城楼上,一名又一名士卒出现,纷纷执起了弓箭,还有人推来投石器,蓄势待发。 “稍等,你们先隐蔽好。”墨漓淡淡发令。 士卒们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还是照做了,纷纷低下了身子。 这些士卒有些是没中毒的,还有些是已经解了毒便立刻赶过来防御的。百里九歌朝着他们笑了笑,打心眼的感谢他们的忠诚。 很快,张将军领着亲兵在城楼上排开了隐蔽的防守阵势。 城下,敌军兵临。 有人耀武扬威的嘲笑起来:“这不是周世子和世子妃吗?怎么,将士们都被毒死了吗?只剩你们两个孤零零的守城。” 百里九歌盯着他,这人看着獐头鼠目的,鼻子下还长着两撇小胡子。 她瞄到了此人身旁的“郭”字战旗,记得大哥麾下那两军的将领们没有姓郭的,可眼下这个姓郭的家伙又是带了那两军里的人马前来攻城…… 百里九歌冷声问:“在丹江里下毒的就是你吗?” 郭参将瞳孔缩了缩,“呵,现在知道中毒可是太晚了,满江血染的解药可没几个人能制出来,除非你们能请到七花谷里罂粟谷的谷主大罗医祖,否则,嘿嘿……” 百里九歌再问:“你瞒着大哥私下里行动,还把大哥麾下的军队带过来了,你想怎样?!” “哈哈!”郭参将笑道:“当然是想为国效力为圣上分忧荡平你们的军马了!” 他将手挥得高高的,仿佛自己是三军统领一般,高声喝道:“攻城!” 前排他的五百亲信部队立刻展开了攻击,郭参将满意的看着士卒们从自己身边跑过,奔向高耸的城墙。 然而很快,郭参将就发觉不对劲了,只因除了这五百亲信士卒跑上去了,其他被他带来的那些百里未明麾下的两军将士却无动于衷。 城楼上,墨漓的眼神在一瞬间锋锐的刺破夜幕,这样凌厉的视线,也让城楼上埋伏的周军默契的起身。 一时间,方才还寂寥单薄的城墙上,此刻密密麻麻的排满周军将士,簇拥着百里九歌和墨漓。 **、投石器早就准备到位。 箭,射出。 几百支箭矢破风而下,惨叫声顿时响起,中箭的郭家亲兵,将年轻的生命留在了冰冷的城墙之下。 城墙上的周国士卒越来越多,一轮人射罢,下一轮立刻顶上,毫无停滞的衔接。由于眼下要对付的只有五百人,是以投石器暂时没有发动,只是那轮番的箭雨都已经让敌人难以招架了。 “怎、怎么会这样?!”郭参将惊骇的在马背上打颤。这芍城的人不是都被满江血染毒得快死了吗?为什么有这么多人守城?还有他带来的两军将士为什么不作战?他这五百名亲兵根本坚持不了多久! 冰冷的城楼下,年轻的尸体越来越多。长着花青色藓子的厚重墙砖上,有鲜血蜿蜒密布。 浓密的箭雨挡不住墨漓锋锐又哀怜的目光。战场之上,人命如蚊,所有人都是拥有生命脆弱的刽子手,包括他…… 五百亲信士兵全灭了。 他们留下的云梯还竖在城墙上,云梯上悬挂着层层叠叠的尸体。周军士卒们砍断云梯,那些尸体坠落而下,这让郭参将彻底慌神了。 “你、你们不是都被毒倒了吗?” 百里九歌嗤道:“做梦!你歹心害人xing命,还真以为能得逞?我就实话告诉你吧,满江血染的解药我已经配出来了,所有人都没事,你白忙活了!” “什么?你、你……”郭参将的脸色白如冥纸,他转头望着那些无动于衷的两军将士,吼道:“还不攻城?!” 无人听他的命令,都静悄悄的看着他,视线像是千千万万的针在齐齐扎着郭参将的身子。 他激恼的亮出一张虎符来,“这是关西将军给我的虎符,见虎符如见关西将军,你们胆敢藐视军法?!” 有人冷冷的回话了:“郭参将难道不知道,我们只认关西将军,不认虎符吗?” 郭参将惊呆。 百里九歌也和墨漓交换了神色,眼下她算是见识到了,墨漓之前与她说的都是真的,也怪不得在秋杭偷走了虎符后,墨漓执意将虎符送还给大哥…… 郭参将惊恐恼怒道:“你们食君俸禄,还敢这么无法无天?我可是圣上钦点来的参将,形同督军。你们简直反了,我一定会给陛下上书好治你们的罪!” “只怕郭参将没机会了。”一道声音突然从重重将士之后传了出来。 这般刚健锐利、中气十足的声音,带给两军将士的是欢喜的神色。 “关西将军来了!” “快给将军让路!” 两军将士规整的朝着左右退开,留下一条笔直的窄道。已经被踩得凌乱的雪地上,马蹄再度沿着窄道缓缓的朝前走。 那是两匹马,左边的人是百里未明,随意穿就的便装仍遮不住他的英挺不凡。而他右侧的那匹马…… “寒蝉?!”百里九歌惊呼。 她不会看错的,与大哥并驾齐驱而来的那个女子就是寒蝉。这么说,就是寒蝉cao控了那条白色蛊虫,在丹江里不知做什么…… 她问:“寒蝉,你的那条蛊虫……”话还没有说完,百里九歌就看见了那条蛊虫。 它变小了,只有一尺多长,但是样子和那个巨大的怪物是一模一样的。此刻那白色的蛊虫就趴在寒蝉的肩膀上,寒蝉没有看百里九歌,而是平静的望向郭参将。 “你、你这娘们!”郭参将气急败坏的指着寒蝉大骂:“我提携你,给你立大功的机会,你居然背着我跟百里未明勾搭到一起还反过来暗算我?” 寒蝉说:“我来军营里本来就是想拜访关西将军的……你心术不正,想要将我收作心腹,我就先顺着你的安排来了。” “你……你这无耻的娘们!” 寒蝉清冷答:“我只知道别人怎么对我,我就怎么对别人。你不真心对我,我当然不会真心对你。而且你还在丹江里下了满江血染的剧毒……这样太没有人xing了,我是不会帮你的。” 郭参将眼见得没退路了,咬牙切齿的咆哮起来:“百里未明,你的虎符就是这娘们偷的,她才是过错最大的人!” 百里未明冷道:“是本将把虎符给寒蝉姑娘的,本将麾下的两军原本就不认虎符,让你拿去了,你带着本将麾下的六千人来攻打芍城,最终结果便是你的亲信全灭,你成了孤家寡人,腹背受敌。” 他说着,一字一字的透着怒气,“郭参将,陛下派你来监督本将,你却违反军纪,私自往丹江水里下毒。丹江下游除了芍城,还有其他的城镇,你却贪图立功,不惜让我大商百姓也跟着陪葬……” 听出了字里行间的杀意,郭参将吓得快要从马背上滚下来了,他胆战心惊的说:“百里未明,你、你敢动我试试!我可是圣上钦点来的,我是圣上的人!” 百里未明倏地拔出剑来,冷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来人,军法论处,乱剑刺死!” “你、你……不要杀我,百里未明你敢杀我,你敢……啊——” 郭参将的求饶声变成了惨叫,他被乱剑刺了一通,重重的坠马了。 寒蝉挪开视线,问道:“郭参将不是你们的皇帝派过来的吗?哥哥你处死了他,是不是不好和朝都那边交代?” 百里未明不语。 寒蝉也就不问了,柔和的抚了抚肩头的白色蛊蚕,抬眼朝着百里九歌望去。 隔着碎乱的雪夜,一个在城楼上,一个在城楼下。寒蝉的眼眸还是那样清亮,仿佛是河洛的沧海月明珠,净透的照进百里九歌的视野中。 “九歌,好久不见了,我终于能见上你一面了,我们去江边说话吧,稍后还要阿白驱除江里的毒药。” 百里九歌点点头,“好,我正好也想问问你这都是怎么回事。墨漓,别担心我,我这就去了。” “嗯。”墨漓柔声应了。 百里九歌轻轻一跳,站在了城墙上。周围的周军士卒们担心的唤着:“世子妃……世子妃您当心啊……” “无碍,你们帮着墨漓好好守城,不用挂心我。”百里九歌洋洋洒洒的一笑,身子腾向丹江的方向,飞舞的红影像是这雪夜里绽放的花火。 寒蝉也下了马,朝着江畔走去,她就从郭参将的尸体旁路过…… 忽然,一只手握住了寒蝉的脚腕,她惊讶的低头,随后是众人的哗然声。没想到郭参将中了那么多剑竟然还没死,就这么扒着寒蝉猛地站了起来,将寒蝉反身挟持,掐住了她的脖子。 “寒蝉!”百里九歌落地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一幕,嗤道:“快放了寒蝉!” 353.真相,不巧 郭参将身上密布着剑孔,血在不断的流,看得出来他现在的状态更像是回光返照。 百里未明的剑就指着他,“郭参将,放了寒蝉姑娘。” 郭参将感受到自己马上就要不行了,咬牙切齿道:“我死也要拉个垫背的!”他狠狠的掐起寒蝉的脖子。 突来的窒息,让寒蝉瞳孔张大。郭参将把剩下的所有力气都用在这只手上了,周遭的士卒们想要解救寒蝉,却又害怕郭参将会做出更激烈的举动。 就在百里九歌准备掷羽毛的时候,寒蝉低低的叹气。 “郭参将,你这么做是没有意义的……”寒蝉费力的说出这句话,话音落下的时候,肩膀上的蛊蚕突然弹起来,咬住了郭参将的手臂。 “啊!”惨叫声万分的凄厉。 郭参将倒在了地上,这回是再也不会动了,脸和其他露在外面的皮肤,竟然刹那的功夫就结了一层冰。 他被蛊蚕的毒冻死了。 “咳、咳咳……”寒蝉捂着脖子,有些难受,她伸出手,蛊蚕顺着她的手臂爬了上来,被她抱在怀里。 寒蝉赧颜的笑说:“让你们担心了。”随后便朝着百里九歌走去。 百里九歌松了口气,等着寒蝉走近了,两个人一起来到江畔。寒蝉衣摆下那圈清泠泠脆响的银饰,分割了血红的江水和雪亮的夜色。 百里九歌的视线落在了那蛊蚕的身上,诧异的问道:“这就是之前在江里的那个很大的蛊虫吗?” “是的,它叫阿白,是我最好的伙伴。九歌,你应该听说过‘蛊蚕’吧。” 当然听说过!传说中的蛊中之蛊,每一代都只有黑白两只,白为正,黑为邪,两只蛊虫的脾气和能力是两个极端。 寒蝉说:“在我们湘国,专修蛊术的女子被称为‘草鬼婆’,我和姐姐都师从于湘国首屈一指的草鬼婆,并从她的手中继承了黑白蛊蚕……师父说我xing子纯良,想让我驾驭黑色的蛊蚕,好控制它的戾气,可是最后……黑色的蛊蚕被姐姐抢走了。” 百里九歌恍然听出了什么话外之音,“寒蝉,你刚才说你师父想让你压制黑色蛊蚕的戾气……” “是的,如果心xing不够纯正的话,就会被黑色蛊蚕的邪恶所影响,最后人也会变得邪恶嗜杀。” “这样啊……”原来廖昔萤之所以泯灭人xing,和她的那只黑色蛊蚕也有关系。 寒蝉继而说:“有黑色蛊蚕在,我怎么劝说姐姐她都不听我的,就连爹也因为羡慕姒珑的阴阳咒,去给姒珑当侍者……现在姒珑已经死了,也不知道爹是去了哪里……” 百里九歌心底一痛。姒珑,阴阳咒,这始终是她内心深处的一瓢苦涩。 摇摇头,不想这些不开心的了,百里九歌道:“正事要紧,寒蝉,你快告诉我今日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 寒蝉答:“之前在河洛我被姐姐抓走了,后来我成功的逃脱,一直在躲着姐姐的追寻……前些日子姐姐好像是受了宗主的命令要去找玉灵君,我也就摆脱了姐姐。那段时间我听说了很多关于九歌你的事情,很想……再和你见一次。”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却找到了我大哥那里?” “因为我听说关西将军很厉害,我担心他会对你无情……九歌你为人简简单单的,要是被亲人伤害了一定很难受,所以我就去了商军那里,想要先看看关西将军是什么样的人。” 竟是这样,原来寒蝉都是为了她……百里九歌暖暖的笑了:“谢谢你,寒蝉。” 寒蝉继续道:“那个郭参将好像是皇帝派过来监视关西将军的,他还想要偷偷立功,让我去偷关西将军的虎符,将军就索xing和我一起将计就计了。只是我并不知道郭参将竟然在丹江里下毒……于是我急匆匆的赶到这里,让阿白去水下吸收毒药,控制毒药朝着下游的城镇蔓延。” 百里九歌道:“满江血染是在白天就已经下在江里了,下游的百姓们会不会已经中毒了?” “不会的,下游最近的一座江畔城镇,也离这里有好远的距离。丹江的流水较缓,毒素还没有流过去。” “那就好。”百里九歌松了口气。 寒蝉抚着怀里的蛊蚕,走到了江畔的驳岸沙地上,俯身将蛊蚕轻轻放进了水里,“阿白,现在丹江里还有一些毒药,你一定要把毒都吸收干净才好,不然江畔的人畜会很危险。” 蛊蚕听命的钻进了水里,接着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中,缓缓变大。直到变的和白象一般大小,它在水中翻腾起几个浪花,完全没入了水中…… 百里九歌心想,大概蛊蚕要变成这样,才能将江水中的毒都吸收干净吧。 不禁轻语:“寒蝉,你心肠真好。” 寒蝉不好意思的笑了。 “对了寒蝉。”百里九歌始终记着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墨漓的义兄墨漪,从小心脏里就被下了寄生蛊,后来又被下了连心蛊,和我的姐妹顾怜感同身受。玉衡为了找你去给墨漪解蛊,已经出走好几个月了,看样子想来是没找到你。” “墨漪……”寒蝉的眼底浮现出浓浓的遗憾,这样的神色,让百里九歌有种不好的预感。 “寒蝉,你怎么露出这种表情?” 寒蝉遗憾的说:“我不知道墨漪的心脏里有那种蛊虫,要是早知道的话,我就可以让阿白为他解蛊了……” 百里九歌道:“至少现在你知道了不是?墨漓可以派人护送你去西岐为墨漪解蛊的!” 寒蝉摇了摇头,眼底尽是爱莫能助的无奈感,“不行了,现在就算知道了这件事情,三年之内我也没办法解蛊了。” “为什么?”百里九歌怔住。 寒蝉答:“寄生蛊不同于别的蛊,这是种只有下蛊者或者蛊蚕才能解得蛊,所以解蛊要靠阿白。但是阿白……吸完了丹江里的毒后,就要睡上三年,直到将满江血染的毒完全转化为阿白自己的毒……” “你说什么?”沮丧的感觉让百里九歌的胸口发闷,她用小手贴在心口按了按,喃喃:“这样的话,墨漪和顾怜岂不是还要等上三年。三年的时间不短,我怕这之中出什么不好的变故!” “九歌,对不起,我爱莫能助……”寒蝉低下了头。 百里九歌摇摇头,“你别自责,这当然不怪你!”只可怜了墨漪和顾怜,他们所受的苦,自己竟一点忙也帮不上。还有玉衡,她还不知道寒蝉的状况,还在找着寒蝉…… 心酸的望着江面,那慑人的血红色随着时间的流逝变淡了,现在已经淡成了浅浅的茜霞色。 寒蝉蹲下身来,捡起地上的一枝残枝。小手抹出一小块平整的沙地,她在沙子上写写画画…… 画沙卜算。百里九歌知道,寒蝉会一些简单的卜术。 “寒蝉,你这是在算什么?”百里九歌问道。 寒蝉没有回答,只是专注的画着、凝视着,唇角那颗绛红色的泪痣流转着雪白的月光。 江水终于恢复了寻常的颜色。 蛊蚕破水而出,溅起的水花湿了寒蝉面前的沙地。她站起身来,朝着蛊蚕伸出手去,接下的是变小的蛊蚕。 它爬到寒蝉的臂弯里后,便蜷缩成一团再也不动了,它需要睡上三年。 望着睡着的蛊蚕,百里九歌哽了哽,问道:“它把江里的毒都吸走了是吗?” “是的,这样江水里就没有毒了。” “那……寒蝉,你接下来打算去哪里?” 寒蝉清泠泠的说:“我要回湘国故乡了,好久没探望师父,阿白也需要在师父的照顾下好好的睡一觉。” “这样啊……那好吧。”百里九歌终是明媚的笑了:“我们都安好就是最好的,反正总是有离别的不是?寒蝉,前路珍重!” “前路珍重。”寒蝉亲和的笑了。 百里九歌纵身而起,朝着寒蝉潇洒的挥了挥袖子,在树枝上起起落落了几下便回到了城墙上。 士卒们紧张的围着她,生怕她会在不注意的时候被寒蝉暗算,百里九歌笑着挥开他们,随后望向百里未明。 “大哥,现在该是我们两军之间的事了。”百里九歌定定道:“你还要攻城吗?” 百里未明调转了马头,干脆的落下一句:“留下两千人收殓尸体,其余人等随本将返回凡城!” “是!”商军将士们也判断得出来状况,当下齐齐应声。 马蹄声远去了,留下来收尸的人声音很小,肃杀的风呼中,寒蝉远远的朝着百里未明福了福身,再朝着百里九歌点头,随后离去。 百里九歌就在城楼上,目送着寒蝉的背影。她并不知道,此时寒蝉的唇角翘起了欣慰的笑容,因为寒蝉透过刚才的那场画沙卜算,看到了关于极阳之女的事。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只是,在得来之前,却…… 寒蝉的背影逐渐消逝在远处的亮白中。百里九歌移回目光,对墨漓说:“总算是有惊无险的熬过去了,我得赶紧去瞅瞅孤雁是不是把解药都弄完了。”大喇喇的打了个哈欠,“真困!墨漓,我先去了,待会儿见!” 354.衿儿得的什么病? 回了小室的时候,正好看见孤雁在活动身体,孤雁脸上的表情很是放松。 百里九歌精神大振,看孤雁这样子,应该就是大家全都解毒了。 “黑凤。”孤雁见了百里九歌,朝着她笑道:“师兄出马,当然搞定。” 太好了。百里九歌点点头,这下芍城总算是度过了难关…… 尽管已经很疲惫,百里九歌还是打起精神,与墨漓一起将后面的事情料理好,随后又去照顾半夜哭醒的衿儿。快到三更天了,她才和墨漓上榻休息。 两个人都希望,明日不会再发生什么意外。 然而事不遂人愿,次日,让两人万分焦心的事情发生了——衿儿的身上出了红疹。 听nai娘说,今早她给衿儿喂nai的时候,小家伙一直在哭,两只小手也总是在小棉袄上挠着,棉袄都被挠破了好几处。 nai娘觉得不对,就翻开衿儿的衣服查看,这一查看惊讶万分,衿儿的手臂和腿上都起了红疹子。 而待到百里九歌被叫醒,匆匆赶到墨漓和衿儿身边的时候,那些红疹子已经长到衿儿的脸上了。 衿儿哭得泪眼汪汪,那哭声像是尖利的刀子,全都割在百里九歌和墨漓的心上。 军医们被叫来诊病,可却因为衿儿是个脆弱的孩子,军医们只能大致的看看,没办法好好的做检查。 百里九歌也试着给衿儿查看了病症,想着鬼医前辈教给她的医术知识,这才发现,关于皮肤病的知识她完全没有涉猎…… “衿儿别哭。”墨漓焦心的哄着衿儿,他问军医:“芍城里可有专门给孩童瞧病的郎中?” 军医道:“这个之前卑职们也曾向百姓们了解过的,芍城里的郎中一共就那么几个,唯一一个专门给孩童瞧病的,上了年纪,前几日不小心摔了一跤就去世了。” 百里九歌咬唇。这下该怎么办?她看着满脸红疹子、哭得泪水肆意的小娃娃,心都要烂开了。 墨漓抱着衿儿起身,又听得一名军医说:“孩童的体质相对脆弱一些,有些瘟疫也容易先得上,小县主的这个症状会不会是天花啊……” 天花?! 这个词让墨漓和百里九歌都险些出了一身的冷汗。那样可怕的疫病,他们是知道的,昔日不知多少人死于这种一旦感染就只能听天由命的疫病…… 又有军医说:“天花都是先从脸上长红疹子,然后再扩散到胳膊、胸部、背部,最后到达腿部。可是nai娘说小县主是胳膊和腿上先长的红疹子,这应该不是天花,毕竟现在只有小县主一个人出现了病症,我觉得不是瘟疫。” 墨漓的眉头紧紧皱着,他问:“离芍城最近的城镇,哪里有可以给孩童诊病的郎中?” “二十里之外的一座小城里有。”军医们说出了曾从芍城百姓口中听闻的信息。 百里九歌忙说:“我这就带着衿儿过去找他!” 墨漓沉默片刻,握住百里九歌的手,点了点头,“嗯……”又道:“让岳丈陪着你去,岳丈昔日做奉国大将军的时候,曾在这一代驻扎过两年,较为熟悉。” “好,我知道了,我和爹这就赶紧出发。” 从墨漓的怀里抱过衿儿,百里九歌用一条软毛毯将衿儿包裹好,哄着衿儿,一边去找来了百里啸。 百里啸今晨在给荆流风捏肩捶背,并不知道衿儿的异状,眼下看见自己的小外孙女脸上和脖子上都长了红疹,百里啸心中一急,和荆流风说了几句就赶忙陪着百里九歌出发了。 他们骑马,飞速的赶了过去。一路上衿儿待在百里啸的衣襟里,咿咿呀呀的痛苦哭声始终没有停止,清亮的声音渐渐接近嘶哑,撕扯着百里九歌的心。 她没有耽误一刻,在抵达了那座城镇后,就赶紧找到了军医们所说的那位郎中,请他诊治衿儿。 那郎中是个脾气和善的古稀老人,他这会儿正好只有衿儿一个诊客,便索xing将衿儿抱到了后院的房舍里,把衿儿安置在一张干净的木床上,开始了检查。 随后,百里九歌从他的口中听到了一个令她安心的消息。 “夫人别担心,这娃娃只是因为水土不服,身子里产生排斥才出了些疹子而已。我这里开一副温和的药给她喝上几碗,疹子就下去了。” 这就好……百里九歌的心终于落了下来,想了想,又问:“这疹子消了的话会不会留疤?” “不会的,夫人放心吧。” 听着郎中十分确信的口吻,百里九歌也就不再怀疑了。她轻轻的拍着衿儿,小娃娃在刚才的诊断中因着乱打乱扭抗拒郎中,百里九歌没办法,只好点了她的睡xue。现在衿儿已经呼呼大睡起来了。 郎中拄着拐杖起身,道:“我先去抓药煎熬了,还烦请两位谁来协助我一下。” 百里啸说:“我去吧,九歌,你在这里照顾衿儿。” “好。”百里九歌应了,轻轻给衿儿掖着被角,心疼的看着衿儿身上的红疹子。 就这样在屋里等待着,时间的流逝缓慢的像是慢xing毒药,耗着百里九歌的心神。 她还笔直的坐着,当看见衿儿的嘴唇有点发干时,她知道衿儿是该喝水了。百里九歌起身出去了房间,关好门,从院子里的井中打上一桶水,盛了一碗,先喝了些,水是清冽的,百里九歌便回到了房中…… 她怎么也没想到,当她捧着碗回到床边的时候,本该在榻上睡觉的衿儿,竟然不见了。 百里九歌差点弄掉了碗。 “衿儿?” 衿儿呢? 她当即冲到床边,把碗丢在小柜上,双手在被褥上翻了起来。 衿儿呢? 百里九歌着急的搜寻着被褥遮掩住的每一寸地方。 这里没有,那里没有,都没有……明明记得衿儿是在床上睡着的,她才出去了这么一小会儿,门窗也没有其他人翻入的迹象…… 怎么可能! 衿儿竟然、竟然不见了! “衿儿!衿儿!”百里九歌呼喊起来,焦灼的感觉像是一把毒火,烧得她坐立不安。 她继续找,找着床周围的地方,看了床下面,打开了小柜的抽屉,把全部的被褥都掀了起来,就这样不断的找着,可始终都没有找到衿儿。 焦急担忧的感觉在折磨着百里九歌,她嘶声高呼起来:“衿儿!衿儿你在哪里?衿儿!衿儿!” 就在这时,窗子一下子开了。 百里九歌始料不及,扭头就看见璀璨的阳光就晒在自己的脸上,有什么人翻窗而入,逆光下,百里九歌看不清它的相貌,只有做出本能的反应。 “什么人!”百里九歌喝出的同时,右手扬起未出鞘的短刀,横刀朝着来人挡了过去。 接着刀子被撞击的震感,清晰的传到百里九歌的虎口,很显然,是对方也出了武器,与她的短刀架在了一起。 “世子妃,是我。”对方说话了,也就是同时,百里九歌的眼睛适应了变化的光线,也看清了眼前的人。 她大吃一惊:“玉衡?!”不、不会吧…… 再一看,与自己的短刀架在一起的,可不就是玉衡的那条白玉圭吗?白玉圭上的乌金镶字都还是原模原样的。 还有这声音…… 真是玉衡! 百里九歌忘了收回短刀,就这般问道:“玉衡,你怎么出现在这里?” 李玉衡笑:“这个还是等会儿再说吧,我先帮忙把小县主找出来。” 李玉衡话毕就收了白玉圭,随后竟然脱下绣鞋,爬到了榻上,开始对床榻的里里外外进行地毯式的搜索。 百里九歌也赶忙继续找着。 过了好一会儿,李玉衡忽然说道:“小县主在这儿呢,找到了。” 百里九歌激动的倒抽了一口气,看见李玉衡半个身子都快要塞到墙角下头去了,她道:“玉衡,衿儿她……” “小县主掉到墙角里了,得先把床挪开才能捞出小县主。” 百里九歌一怔,衿儿掉到墙角里了?那里根本没有缝隙,衿儿是怎么掉下去的? 她道:“玉衡,你看着点衿儿,我来挪床。” 两个人就这么花费了一番时间和体力后,衿儿终于被捞了回来。李玉衡把衿儿交给了百里九歌,百里九歌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了。 只是……很奇怪。衿儿明明还在睡觉的,怎么会跑到床榻贴着墙角那一块儿去呢? 想了想,百里九歌想到了一个可能xing。只怕,是衿儿睡得不乖,滚下了床还没醒,小腿再一踢床脚,就这么滚到墙角里头去了,害她着急的心脏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还好是虚惊一场。 搂紧了衿儿,百里九歌心有余悸的长吁,良久后才把衿儿重新又安置到了床榻上,给衿儿盖好被子。 然后,百里九歌小心的给衿儿喂了水喝,小娃娃果然是渴了,即使还在睡梦中,也迫不及待的啜饮起清水来。 看衿儿没事了,百里九歌放下碗,望向已经在床边坐下的李玉衡,澄澈的笑了:“玉衡,谢谢你。”问道:“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355.彦天师卦象中的秘密 李玉衡回道:“我是路过的啊。本来我往这一代走是因为听说寒蝉在这边,今儿个走到这座城,刚好路过院墙外,听见世子妃的喊声了。” 好巧。百里九歌不禁暗叹,兀的发现李玉衡的眼底严肃起来。 李玉衡压低了声音说:“世子妃,和你说个重要的事。我这一路上遇见彦天师了,他临死前将他那天在延年殿卜算时看到的东西告诉了我。” 百里九歌狠狠吃了一惊,原来彦天师真的还活着!这么说……“彦天师果然是金蝉脱壳,弄了个假尸体逃跑了? “是啊,路上还被人追杀呢,要是没被我捡到,估计就死在芦苇荡里了。” 还有这事啊,百里九歌心潮难平,定定道:“我之前就觉得彦天师在卦象里不仅看到了我和墨漓的身世,还有些别的东西。” “有,世子妃猜的不错。”李玉衡说着说着,就将彦天师那刻着字的五枚铜钱递给了百里九歌。 百里九歌接过,有些紧张的读着,原来彦天师果然是已经看到了她和墨漓不是兄妹……再往后面看,百里九歌抑制不住滔天的吃惊,身子狠狠颤了颤。 火泉! 周国东部边境的那口火泉! 她不会忘记那口火泉周围几里都是焦灼的炼狱,不会忘记吴念念曾深入泉眼附近为她采撷安胎的草药。 百里九歌知道,那口火泉在几百年前还是正常的水泉。墨漓也说过,想要恢复成水泉也不是不可以,而是要达到条件。 而手中的那张彦天师亲笔写就的书信告诉她:那其中最关键的一个条件就是——蓬莱圣女的血统。 彦天师说,自己并没有窥看得完全,不知道蓬莱圣女的血统要如何才能让火泉变回水泉……他只能猜测:最坏的可能就是,生命的代价。 生命…… 百里九歌不禁握皱了手里的信纸。 从没有想到过还有这样的事,拥有圣女血统的人,只有自己和娘亲、衿儿。自己不会让娘亲和衿儿受到伤害的,而自己,也还要陪着墨漓继续走下去…… 百里九歌定定道:“事情太扑朔迷离了,现在还搞不清楚,我回头和墨漓说说,看他能想出什么来。” 李玉衡低头玩着白玉圭,忽然不冷不热的蹦出一句:“看那个蒙面人那么执着的想要追杀彦天师,我就觉得,往后墨漪的日子是越不好过了,他毕竟是给蒙面人办事的嘛。” 百里九歌忙问:“发生了什么事,玉衡,你都一五一十的告诉我。” 李玉衡便将自己这一路上遇到那蒙面人追杀的事情说了出来,包括彦天师的死。 百里九歌也明白,墨漪被那蒙面人要挟着不得不为他效劳,要是玉衡真的猜对了,那么往后……会不会墨漪要和墨漓作对? 墨漪和墨漓虽然不是亲生兄弟,但感情很好,百里九歌不堪再想,两个人针锋相对起来会是何等痛苦。 她只得笑道:“走一步算一步,墨漓那么厉害,定能见招拆招的,我不愿意把事情都想的那么坏。噢还有……”接着将寒蝉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听闻寒蝉没法给墨漪解蛊了,李玉衡满面愁容,想了想,道:“寒蝉回去湘国,那我就去湘国见她和她师父。她师父是造诣极高的草鬼婆,也许能解别人下的蛊。” 百里九歌点点头,只能一试了。 她也明白,只要墨漪不能摆脱寄生蛊,就很可能会被蒙面人要挟着来找他们的麻烦,毕竟,他们知道了彦天师的秘密。 还有墨漪的家人和顾怜,也都在蒙面人的手上…… “玉衡,你说有谁能保护墨漪家人的xing命?要是寒蝉的师父真的能解蛊,墨漪的家人又被救走,那蒙面人不就没招了吗?” 李玉衡冥思苦想,白玉圭轻轻钻着脑壳,想来想去只想到一个答案:“那就只有王上呗。” “你是说父王?” “是啊,除了王上,别人也没这个财力物力安防力了。”李玉衡想了想说:“那我就改道去湘国先找找寒蝉的师父吧,然后再回西岐见王上,和他反映清楚墨漪的情况。” 话说到这里时,有人推开门,原来是百里啸和那郎中回来了,一股浓郁的药香扑鼻而来。 百里啸进了内室,乍见李玉衡的时候,眼底涌出些戒备的神色。 百里九歌连忙粗略的解释了一番,李玉衡也笑嘻嘻的给百里啸福身,还特意把白玉圭有字的那一面冲着百里啸。 “世子妃,这位大伯是谁啊?”李玉衡笑吟吟问。 “他是——” “我是世子妃的护卫。”百里啸赶在百里九歌的前面说道。 百里九歌本还想对李玉衡说实话的,但看百里啸坚决隐瞒到底的样子,只得在心里对李玉衡说声抱歉,也跟着隐瞒了。再转念一想,反正玉衡也从彦天师的信里知道自己和墨漓不是兄妹,这其中真相以后再解释也不迟。 郎中端来了药,走到床边,百里九歌赶忙抱起了衿儿。她接过药碗,试了试温度正好,这才小心的给衿儿饮下。 衿儿这会儿很乖,好似是知道要喝药治病,即便药很苦,她还是都饮下去了。 郎中道:“这小娃娃还得七八日的时间才能完全病好,这七八日你们就住在这里吧。” “噢,好。”百里九歌连忙掏出一锭银子给了郎中,郎中见这数目不少,很欢喜的接收了。 百里啸道:“周世子那边,我去通知一声。” “大伯,不必了。”李玉衡笑说:“我要去湘国,走芍城是顺道的,我去和世子殿下打个招呼就好,你们安心在这里把小县主的冰治好吧。” 百里九歌心中一喜,“玉衡,谢谢你。” “没什么好谢的,我本来就欠你们两条命,我爹说人命最值钱了,怎么还都还不完。” 百里九歌噗嗤笑了出来,对于李玉衡的这种言谈方式,委实觉得有趣。 告别了李玉衡后,百里九歌和百里啸就住在郎中这里,每天配合着郎中医治衿儿。 这郎中的药方很见效,一日日的,衿儿身上的红疹子果然慢慢的消去了,先是颜色变淡,接着慢慢的变成了浅浅的色块……直到第七天,终于消失得彻彻底底。 衿儿重新变成了一个干净漂亮的小娃娃。 因着知道衿儿出疹子的原因是水土不服,百里九歌在临走前,特意问了郎中:“我和我相公这段时间都要一直奔波,我怕衿儿还会水土不服,有什么预防的方法吗?” 郎中回道:“这都是些正常的现象罢了,想要杜绝不太可能。反倒是这样的疹子出了一次,孩童抵抗疾病的能力就增进了一些,也不是没有好处的。夫人也别太担心,日常生活中稍微注意点孩子的饮食和穿的用的就好啦。” “噢行,那就多谢了。” 百里九歌算是终于吃下一颗定心丸,谢过了郎中,便与百里啸、衿儿一道回去。 回了芍城,墨漓见衿儿没事,始终担忧的心情也平复了下来。百里九歌难得见他这样迫不及待的接过衿儿,抱在怀里拍着哄着。 衿儿很喜欢墨漓,咿咿呀呀的硬是抬起两只胖乎乎的小手,去拽墨漓的脸皮,父女两个倒是玩的十分开心。 从孤雁的口中,百里九歌得知,这七日里商周两军打了好几仗,互相也有攻打城池,皆是势均力敌。就在她回来前的半个时辰,刚打完一场战役,双方都还在收尸。 百里未明着实不好对付。 “孤雁。”百里九歌心里很担心,“我大哥这么难打,我们步履维艰,我真怕拖得时间太久了墨漓会很痛苦……” 孤雁窒了窒,笑道:“我见过的人里头,能达到妹夫那个腹黑程度的,目前只有梁国的景承帝。我相信笑到最后的肯定是妹夫,只不过这得慢慢来,我们急也没用。” “我知道的。”她也相信墨漓,只是很心疼很心疼。 步到墨漓身旁,正想将衿儿抱过来送去给nai娘,这时候忽然一个小士卒匆匆跑了过来,惊骇的说:“世子殿下,世子妃,战场上出、出怪事情了!” “怪事?什么怪事?”百里九歌忙问。 小士卒说:“小的们奉世子殿下的命令在收殓尸体,商军那边也有人在收殓。可是突然之间就发生了怪事,有些尸体居然、居然自己站起来了,还能走路……把弟兄们都吓坏了!” 百里九歌讶然。死了的人还能站起来走路? 墨漓的眸底闪过一泓异光,疑道:“你说清楚他们的样子和反应。” 士卒道:“他们就是死了的样子啊,眼睛都是直的,虽然在站在走,可是根本就不像是正常的人……” 百里九歌和墨漓交换了眼色,两个人的脑海中都浮现出一个词来。 赶尸。 那些尸体绝不是无缘无故就自己站起来的,多半是遭到了赶尸人的巫术召唤,成了被赶尸人cao纵的傀儡。 也就是说,战场的附近定是出现了来自湘国的赶尸人。 据说湘国的赶尸人有时候确实会寻找尸体,给自己充当手下来调用。只是,敢公然到两军战场上,当着士卒们的面抢走尸体,这样的先例百里九歌还没有听说过。 是谁这么大的胆子? 356.明日前不投降你们就全完了 “墨漓,我们要不要去看看?”百里九歌问道。 “去看看。”墨漓答:“不为别的,至少也不能让战死的将士们无法入土。人死不腐不化绝非好事,他们的家人也定不想这样。” “好,那我和你一起去。” 接着百里啸抱走衿儿,墨漓与百里九歌和孤雁一起骑马朝着战场赶去 一路上,百里九歌跟两人说了彦天师的卦象,墨漓暗暗记在心里。 那战场就在离芍城不远处,临着丹江。 当三个人到达的时候,果然看见十几个身上染血的人在僵化的走动着,看样子多半就是行尸。而两军派来收尸的士卒们,已经都吓傻了,坐地的坐地,后退的后退。 有人望见了墨漓,连忙呼道:“世子殿下、世子妃,这里危险!” “无妨。”墨漓已经策马上前,下马,示意士卒们退到他后面去。 百里九歌和孤雁也来到前面,望着那些行尸,有周国士兵也有商国士兵,虽然很明显是被控制了,可只是在那一小块地方走来走去,完全没有方向xing,倒像是随意的散步似的。 百里九歌疑惑,那赶尸之人到底想干嘛?怎么控制了尸体后还不将他们全都召唤走,而是任着他们就在这里磨时间? 墨漓眼神沉着,欲上前看个究竟,被百里九歌握住了手。 “墨漓,别去,我怕他们忽然攻击你。” 孤雁也喝道:“哪个家伙在这里装神弄鬼的?还不快点出来!” 马匹的嘶鸣声从对面响起,三人看过去,原来是百里未明来了。 百里未明带着几个亲信,纷纷下马,在这副匪夷所思的场景面前,表情也都从一开始的惊讶转变为沉重。 就在墨漓和百里未明都想要靠近行尸的时候,几朵红色像是血的花,被一阵风吹来,打着旋,飞过几个人的眼帘。 一朵花就落在百里九歌的肩膀上,她转头望着,只这一眼,就认出了这花来。 血梨花。 这么说来,那赶尸人难道是……梨花巫? 接着,梨花巫出现了。 那窈窕的白色纤影,飘渺的不似真的,像是被一阵风吹来一般。印着血梨花纹样的面纱遮着她的脸,眼角下那颗险危危的桃花泪痣,红如鲜血。 梨花巫悄然立在了行尸们中间,微微挥手,所有的行尸都像是断了线的皮影般,跌回了地上。 她解除了赶尸术,幽幽的注视着百里未明,轻声慢语道:“关西将军……是你?” 百里未明拱手,“正是本将。” 梨花巫芊芊玉指轻动,一朵接一朵的血梨花绕着她的手指打转。她呢喃:“关西将军,给你一个忠告……明日日出前率众向周国投降,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一语惊了两方人。 百里未明旁侧的几个亲信将军怒道:“你这湘国的巫妖,竟然危言耸听到我大商来了!” “信与不信,你们看着来,七花谷的人又何必危言耸听……” 几个将军沉滞下来,面面相觑。他们也都知道,七花谷的人不管是正还是邪,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梨花巫。”百里九歌唤了她,松开墨漓的手,朝着梨花巫走去。 “梨花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想赶尸回去湘国吗?可是我们战死的士卒不能给你的。” 梨花巫幽幽望来,像是潋滟的薄雾般,就这么朦胧的凝视着百里九歌良久,方说:“我此来商国只是为国师大人找些女尸回去……你们的士卒,你们收回去安葬吧……” “那你刚才为什么要控制他们的尸体,难道你是为了引我们过来吗?梨花巫,你是专程要和我大哥说刚才那些话?” 梨花巫缓缓的点头了。 百里未明道:“姑娘何不说清楚,为何警告本将率众投降。” 梨花巫幽幽答:“如果不在明日日出前投降,将军和你麾下两军的所有将领,都会遭受灭顶之灾……” 那几个将军勃然大怒:“危言耸听,这绝对是危言耸听!关西将军,不必理会这个妖女,她根本就是想要动摇我们的军心,好让他们湘国渔翁得利!” 梨花巫漠然不语。 百里九歌的心口却旋起一阵怪异的感觉。同为花谷七宿,她知道梨花巫擅长卜算言灵,既然是专程用赶尸术将大哥引过来又告诉大哥这些事,那就一定不是危言耸听。 这么说,商军们如果不投降,真的会遭受灭顶之灾?百里九歌一时想不出,会有什么灾难降临。 梨花巫喃喃:“该说的我已经说了,关西将军,好自为之……” 她转身要走,末了对百里九歌道:“国师大人还在等我回去,想要与你聚一聚的时间不会长了,就到明日的日出吧……” “好。”百里九歌自然应了,不管怎么说,花谷七宿的姐妹来了,就是好事一件。 梨花巫在芍城的确没有待很久,而这晚上为了陪梨花巫,百里九歌抱着衿儿,与梨花巫一起站在城墙上的背风处,望着辽阔的雪夜。 “这就是你的女儿……”梨花巫望着衿儿。 “她叫衿儿,你抱抱看。”百里九歌将衿儿递了过来。 衿儿似乎很喜欢这个生人,咿咿呀呀的伸开了双臂。 梨花巫抱了衿儿,柔和的看着,只那飘渺的眸底渐渐的凝重了几分,“眉心有煞气……” “什么?”百里九歌心弦一紧,“梨花巫,你说的是衿儿吗?” “是……”梨花巫说:“近来她有灾劫,切记小心。能不能化险为夷,就看你和世子了……” 这样的警告让百里九歌的心顿时就七上八下,她颤颤的抱回了衿儿,很害怕衿儿真的会出什么事…… 只得转变了话题:“梨花巫,你总是独来独往的一个人,我知道你很孤寂,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 “我……”头一次的,梨花巫欲言又止,最终静静的看向夜的深处。 她就像是一团薄雾,明明在身边,却好像随时都会被朝阳晒得无迹可寻…… 一夜乱梦扰眠,百里九歌晨起的时候,见梨花巫就坐在窗边,背对着她,幽幽戴上了面纱。 望望窗外,已经日出了,百里九歌始终记得昨日梨花巫对大哥的警告。 她开口要问,谁知忽然有人咚咚敲门,一边还喊着:“世子殿下,卑职有要事通报!” 百里九歌道:“昨夜是我和姐妹宿在房里的,墨漓在东厢房。” “那卑职就先禀报世子妃。”外头的人汇报:“世子妃,凡城那边的探子传来消息说,今早日出的时候,昭宜帝的圣旨下达凡城,斥责百里未明频频不传捷报,还失了芗城和芍城,是消极抵抗、徇私不忠。圣旨下令将百里未明和他麾下两军的将领全部革职,即刻押送回朝都问斩!” 尽管百里九歌事先有了心理准备,可这会儿还是觉得惊讶。殷浩宜啊殷浩宜,大哥可是你的左膀右臂,你如此做法和自掘坟墓有什么两样?! 立刻扯过衣裙穿上,百里九歌蹬上绣鞋,一甩如瀑黑发,快步要去开门。 大哥遭此劫难,她不能不管,她要去和墨漓商量。 “世子殿下,您来了?”外头报信者的声音响起,接着便是他与墨漓的谈话,将这件事情又说给了墨漓。 门打开了,百里九歌冲到墨漓身前,“墨漓,我大哥对殷浩宜很忠诚的,殷浩宜下了命令他多半会服从,这会儿会不会已经在被押往朝都的路上了?” “有可能。” 百里九歌摇头道:“大哥他们回去就要被砍头了,我不能坐视不管。墨漓,你可不可以帮我想想,要怎么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救下大哥他们?” 梨花巫的声音从门畔幽幽传来:“神不知鬼不觉的事……交给巫师吧……” “梨花巫!”百里九歌惊喜的转脸望去,“你……你有什么打算?不对,你擅长的是言灵卜卦,这样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这样吧,我和你一起去,必要的时候你暗示我,我给你打掩护。” “也好……” 约定妥了,百里九歌披了件灰色衣服,蒙上面纱,准备赶紧出发。 墨漓拉过她的手,柔声道:“只需救你大哥一人即可,那些将领,我有办法。” “好。”百里九歌相信墨漓,点点头,便与梨花巫朝着凡城而去。 两个人先在凡城郊外打听了一下,听说百里未明与其麾下两军的所有将领,大约在半个时辰前被押解走的,现在已经离开凡城,上了驿道了。 两人商量了下,准备找个没人的偏僻地方下手。 偷偷的追着押送队伍,百里九歌和梨花巫像是两条若隐若现的影子,将行踪藏得极好。 这一路上,百里九歌也在想,殷浩宜处置了大哥麾下的将领,想必军心是被动摇了,墨漓也会很快拿下凡城吧。而大哥麾下那两支精兵却仍然盘踞在附近,看这样子,殷浩宜会派人来接任主帅之位。 百里九歌敢断言,前来接任之人,定是殷浩宸无疑。 “黑凤……”梨花巫忽而喃喃细语:“这个地方不错,就在这里行动吧……” 357.有便宜就占 这里是…… 百里九歌细看,这里竟然是乱葬岗。 心里大概猜到梨花巫要用什么办法救走大哥了,百里九歌低声道:“那我先藏在那个小土坡后面,需要我帮忙的,你使个眼色就是!” “嗯……” 梨花巫应了,飘渺的身影转瞬即逝,随后没过多久,押送的队伍就混乱起来。 百里九歌藏身在小土坡后,露出半张脸来,仔细的观察着情况。 梨花巫果真是以赶尸术召起了乱葬岗的尸体,百里九歌看见一张张符纸被梨花巫用指力弹出去,神不知鬼不觉的贴进了行尸们的衣服里。 押送的队伍被吓得魂飞魄散,有人战战兢兢的拔出剑,壮着胆子朝着行尸们砍去。然而被巫术控制的尸体根本不吃这一套,继续围攻。 趁着押送队伍已经瓦解的时候,百里九歌接收到梨花巫的眼神,立刻拔了短刀冲上,将轻功发挥到极致,落在了押送百里未明的囚车前。 “你……”百里未明在启唇的一刻,认出了这双眼。 短刀挥下,囚车被砍掉了几根栏杆,百里未明得以脱身。因着百里未明还戴着脚镣,百里九歌架住他的身子,两个人快速离去。 逃到了一处安全的地方,梨花巫很快也回来了。 见了梨花巫,百里未明的眸底浮现出一抹异色,“姑娘昨日的警告……” “今日已非昨日,不必再言了。”梨花巫喃喃:“将军遭此晴天霹雳,还能面不改色,心xing比国师大人好多了。” 百里未明微怔,旋即苦笑:“我若不服从军令,将士们就会跟着我造反。大商已经岌岌可危,我不能再引起内讧了,所以便想先回朝都去,联合百里家宗亲一起向陛下阐述清楚情况,好说服陛下。” “关西将军这样想就错了。” 梨花巫的话让百里未明狐疑。 百里九歌想了想,道:“大哥,我总觉得,殷浩宜这道圣旨会下来,就说明连百里青萍都劝不动他了。既然这样,你回去了又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百里未明因着这话,凝眸深思。 百里九歌嗤道:“殷浩宜是个什么样的人大哥你明明清楚,我记得殷浩宸亲口和我说过殷浩宜那混账十分多疑。总之我既然请梨花巫来救大哥了,那就是不许你回朝都去,朝都危险!” 百里未明的心口淌过暖流,缓了缓,又说:“我想,事情也许与郭参将之死有关。或许是我麾下的军士中有被陛下拉拢的内应,将郭参将及其亲兵的死传书给陛下,趁机诽谤于我。” “大哥,我觉得有这个可能。不过现在事情都已经这样了,想原因也没什么用。既然殷浩宜要自断左膀右臂,你又何必去倒贴着给他效劳?” 百里未明道:“我只是一个武将,没有我了还有别人,陛下派谁来守卫疆土都是陛下的决定,我无异议。但我必须保住我麾下的将领们,他们仍旧会被押往朝都问斩。” “没事的大哥,有墨漓在呢。”百里九歌道:“我和梨花巫出来前,墨漓嘱咐我只用救你,他说那些将领的事情交给他就是了。” 百里未明疑惑的皱皱眉,想了想,便明白了,不禁赞叹:“还是周世子胜我一筹。” “墨漓怎么了吗?” 百里未明轻笑:“你可以回去了问问他,是不是给宸王殿下飞鸽传书,请宸王殿下出面力保那些将领们,并将他们连同两支军队都收编了。” “啊?”百里九歌眨眨眼,“我估计殷浩宜接下来也要派殷浩宸过来,只是墨漓干嘛跟殷浩宸说这个。” “你回去问他就知道了,有世子这番举措,我也放心了。”百里未明叹道。 梨花巫幽幽望一眼湘国的方向,喃喃:“将军这段时间就先和我去湘国避一避吧,也免得再看见故土被铁蹄踏碎……” 冷风将百里未明的剑眉吹皱,他轻叹:“九歌,你救我,是不想我死,我向你承诺不会死,这段时间就不必管我了,你们放心。” “放心?”百里九歌嗤道:“怎能放心!我们劫了囚车,殷浩宜知道了肯定要派追兵四处找你。大哥,我觉得你还是跟着梨花巫先去湘国避一避比较好!” 听言,百里未明只得从了,苦笑:“为兄答应你。” 之后,梨花巫为了掩护百里未明,在附近的山里召起了三具尸体,给他们都贴上了黄符,又用一张符布给百里未明蒙面,在他衣服上前前后后的贴了几十张黄符。 这样一来,看在路人的眼里,便以为是梨花巫赶着四具尸体,行人们莫不恐惧的远远躲开。 百里九歌也就放心了。 回了芍城后,第一件事情就是询问墨漓,是不是真的给殷浩宸写信了。而墨漓则柔声询问:“是你大哥让你问我的?” 看来答案昭然若揭了,百里九歌嘟着嘴,也不必再问下去,心中只觉得怪怪的。墨漓和大哥是什么时候起这么“心有灵犀”了?倒将她衬托得像个局外人。 墨漓笑着解释:“只要宸王出面力保,就能保住那些将领。以宸王的行事作风,也定会将我的求救信给那些将领过目。如此,哪怕我与他们仍是敌人,他们也承了我的情,自然也就对我们之后的战事有利了。” “这样啊……”百里九歌在墨漓胸口上戳了戳,嗤道:“你这家伙真够腹黑的,有点便宜就占!” 墨漓揉着百里九歌的后脑勺,轻笑:“我做了些年糕,还是热的,岳丈岳母都已经吃过了,你也来吃点吧。” “啊?年糕?” 百里九歌这才想起来,就在衿儿生红斑的那几日,就已经过年了。可自己满心扑在衿儿身上,才导致这样稀里糊涂的跨了年。 再瞅瞅墨漓放在床脚柜上的黄历,竟然已经是大年初五了。想来也是芍城今年情况特殊,百姓们怕放鞭炮会影响军队,便都不放炮了,这才让百里九歌丝毫没有察觉。 不过,墨漓做的年糕很美味,百里九歌美滋滋了吃了一顿,接着便去和衿儿玩闹了。 壬寅年元月十五,墨漓挥师奇袭凡城。 如今凡城有兵无将,面对周军无法做出有效的抵抗,因此商军们不得不弃守凡城,以军中的中小队长负责协商统辖,退守界牌关。 墨漓率众入驻凡城,当日正是正月十五,墨漓特意让将士们给每家每户都送了些元宵过去。 百里九歌也亲自去送元宵了,听得一名老婆婆与她说:“真不知道圣上是怎么想的,忽然将关西将军他们捉回去问斩,还不赶紧派将领来,也怪不得凡城要失守。好在我们终于不用交那么多的赋税,总算解脱了。” “那是当然,墨漓和他父王都是勤政爱民的,一定会善待你们。”百里九歌笑着就把元宵端了过去,“尝尝吧,这元宵还是热的呢。” 老婆婆感激的收下了,想要叩谢百里九歌,被她扶住,不让跪地。 就在壬寅年元月二十二日,大商界牌关的守将终于等到了援军前来。 援军统帅正是殷浩宸无疑,殷浩宸将自己麾下的三支军队留了两支在后方,只率领一支、并百里未明那两支队伍,除去之前伤亡的人数,统共三军二十四万人,驻守界牌关附近。 界牌关总兵徐良退居副将之位,全权协助殷浩宸。 因着凡城距离界牌关有些距离,是以,墨漓率众军退出凡城,前往界牌关附近。墨漓对全军人数进行了统筹整理后,统共十八万兵马,在界牌关外五里处扎下了营寨。 百里九歌打理好一切后,去为荆流风煎了药端去。 这些日子荆流风的身子骨好了些,气色也一日日的变好。反倒是百里啸近乡情怯,对大商存有愧疚,日日脸色不大好。 如今衿儿已经爬得很顺利了,因着顽皮,百里九歌常常得花心思和她捉迷藏,把淘气的衿儿找出来。 梨花巫那日的预言历历在耳,每当衿儿爬得躲起来了,百里九歌就紧张不已。 扎好军营的当夜,百里九歌正在陪衿儿玩,有些困了,伸了个懒腰。谁想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一阵喧哗声,接着就是兵器相撞的声音。 “有刺客混进来了!快捉住刺客!” 听言,百里九歌连忙将衿儿交给荆流风,扬裙冲了出去。 撩开帐帘,就看在不远处乱哄哄的一片,有条黑色身影正执着剑,被周军将士们围住。 那条黑影是穿着夜行衣、蒙了面的,百里九歌奔得近了,能辨别出那应该是个男人,武功极高,已经将好些个士卒砍伤在地。 “住手!”百里九歌喊道,同时拔出短刀,逼了上去。 然则当她与那黑衣人的视线交接时,百里九歌不禁低呼一声。 那人的双眼,对她而言太过熟悉。沉冷如玄铁,犀利如鹰隼,此刻还透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痛楚之意。 这分明是殷浩宸啊! 百里九歌难以相信,殷浩宸身为商军主帅,竟然趁着夜色独自跑到周营里来。 他是想要私下里见谁吗? 358.寝食难安,疯狂行为 百里九歌刹住了步子,高声道:“都退下!” 众将士们诧异的看了眼百里九歌,纷纷退开了些,却仍严阵以待的包围着殷浩宸。 昙花的幽香飘来,百里九歌转眸,左侧,是墨漓来了;右侧,孤雁也来了。 眼看着孤雁冲上去就要打架,百里九歌一手揪住孤雁的手腕,低声道:“你等会儿,看墨漓怎么说!” 墨漓何等眼力,稍微一观,就知道了来人是殷浩宸。 墨漓不咸不淡道:“若是有话单独与我说,那就这边请。若是没有,便赶紧离去吧,此处不是久留之地。” 殷浩宸窒了窒,眼底露出些惆怅的神色。他选择离去了。 眼看着殷浩宸转瞬即逝,士卒们相继呼道:“世子殿下,那人是谁,弟兄们要不要去追?” “不必了。”墨漓道:“都各回各处、各司其职吧。” 百里九歌将手交给他,由着墨漓牵着她,与孤雁三人一同离去。 待入了墨漓的帐子,孤雁把窗户和门帘都封住了,百里九歌连忙低语:“殷浩宸他……我原以为他是不是有话要说,可他直接就走了。他如今是大商的主帅,墨漓,你不觉得殷浩宸他今夜的举动太反常了吗?” 墨漓应了,拉着百里九歌坐下,道:“他会有这样的举动,原因耐人寻味。我看得出来他是有心事,只是现在我们还不得而知罢了。” “心事?” “嗯,定是如此。”墨漓柔声笑了:“傻九歌,此事我记在心上就是了,你不用多想,早些休息吧。” 百里九歌点点头,本来就不愿与殷浩宸针锋相对,更不希望殷浩宸是遭遇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夜深了。 商国界牌关中,殷浩宸卸下夜行衣,微乱的长发垂坠在刀雕般的脸侧旁。他披上黑袍,沉痛的呼出口气,负手而立。 这会儿殷浩宸的旁侧聚集了着不少将领,包括他自己麾下的将领和百里未明的那些。 那些原属于百里未明麾下的将领们,承蒙殷浩宸出面搭救,对殷浩宸甚是感激,也因为知道了墨漓曾写信给殷浩宸,故此对墨漓心中有愧。 有武将道:“宸王殿下,您身为主帅,独自一人擅闯周营,实在是太冒险了!” “是啊,宸王殿下,虽然我们欠了周世子一份人情,也大致知道他的为人,但王爷您毕竟是大商的主帅。” 殷浩宸没有说话,脸色漆沉的厉害。 在场的将领里有他的亲信,这会儿忍不住说了一句:“陛下真是令人寒心,竟然将宸王妃和小王爷软禁起来……” 是的,殷浩宸沉沉的呼上一口气,他的确是寒心,也焦心忧心不止。 临出征前,皇兄忽然宣了他带上妻儿进宫,皇命难违,他只得带着念念和孩儿一起去了。而皇兄,却将他们母子扣在了宫里,逼他立刻出征。 距离那日已经过去好些日子了,可殷浩宸还是没法不去想念念和孩儿。 那日的皇兄,那热络的笑容就像是厚厚的冰层,殷浩宸仿佛仍能听见皇兄的话:“浩宸,你这一走少说也有数月,没人照料宸王妃和朕的小侄儿怎么好?宫里的人手多,这段时间朕会让他们好好照顾宸王妃和朕的小侄儿的。你要尽快得胜归来,与他们母子团聚。” 这变相的要挟,殷浩宸怎还能听不明白? 他本没有二心,哪怕是面对九歌,他也只想着要收复失地,将周军赶出疆土。 然而皇兄对他的不信任竟然已经上升到这种地步,用他的妻儿要挟他。 殷浩宸心寒的无以复加,且心乱如麻,这段时间皇兄让他彻查言灵家族灵女子的下落,他一直拖着,眼下念念到了皇兄那里,殷浩宸生怕她会被察觉到身世。 “唉,陛下他这样做,只会增加王爷的心理负担。”武将们纷纷叹着,失望的说:“陛下只有放了宸王妃母子,王爷才能全身心的投入作战之中,陛下他实在太糊涂了!” 殷浩宸沉痛的结束了手下们的埋怨:“与本王共同商量作战吧。” “王爷,您可千万不能……千万不可cao之过急啊。”有武将提醒殷浩宸,“周世子不好对付,王爷要调整心态,不可因为担忧宸王妃和小王爷而急于求胜,那样定会被周世子牵着鼻子走。” 尽管殷浩宸也一次次的暗示自己,不能cao之过急,可是对妻儿的担心却无孔不入的影响着他的判断力。 殷浩宸还是急了。 他无法再像平素一般中规中矩的用兵,而是向周军发起了凶猛的闪电式袭击,将兵贵神速的优势发挥到极致。且攻下一座城池后,马不停蹄的便指挥兵将们攻击下一座城池。 次日凡城就被殷浩宸夺了回去。 两日后又夺了芍城。 殷浩宸下令一鼓作气,要夺取丹江对岸的芗城。 商国将领们也都是身经百战的,此刻见殷浩宸的势头这样猛而周军节节败退,多少觉得有点不对头。 他们一起提醒殷浩宸:“王爷,兵法中有一计叫作‘反客为主’,周军眼下的阵势,看着像是故意弃守城池,消极抵抗。说不定这正是周世子的反客为主之计,王爷万万不可大意!” 然而殷浩宸听不进去,哪怕是想听进去也做不到。 他率兵检查了周军弃守城池后逃走的轨迹,地上都散落着武器、旗帜和粮草。殷浩宸道:“丢盔弃甲或许是假,但周世子连粮草都丢下了,这便是真的仓皇而逃。” 是,粮草的确对行军打仗极其重要,然而墨漓心思之缜密,那些原属于百里未明麾下的武将们都是领教过的。 他们一遍遍的提醒殷浩宸:“这正是周世子布下的局,知道王爷你不会轻易相信,所以故意丢下粮草。我们的将士们现在都疲惫了,再渡江去攻打芗城,万一中计怎么办?请王爷一定要停止进攻,让将士们休息一下,也守好我们夺下的城池。” 殷浩宸犀利的视线在他们的身上一扫,沉声道:“现在就传信去朝都,向皇兄禀报目前的战况,再问问皇兄……念念他们如何了。” “唉,王爷啊……”武将们怎么劝说殷浩宸也无济于事,只得照旧执行继续进攻的任务。 全军只休息了半日,就趁夜要渡过丹江去夺回芗城。 于是,武将们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已经疲惫不已的兵将们,在渡江的时候遭到了周国军队的伏击,损失惨重,不知多少人沉尸江中。 周军趁机发起了反攻,不但一鼓作气夺回了此前失去的芍城和凡城,还连带着抢下了界牌关。 殷浩宸不得不率领残兵败将,退守穿云关。 在周军夺下界牌关后,百里九歌也问过墨漓,殷浩宸谙熟兵法,按说不会看不出墨漓这一手“反客为主”。 墨漓坦然说,那日殷浩宸擅闯周营已经暴露了他心中有所焦虑,墨漓正是利用了殷浩宸的这个心理,摆了殷浩宸一道。 “墨漓,听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殷浩宸在夺城的过程中太过急躁了,他素来不都中规中矩的不是?在他身上到底是出了什么事……”百里九歌很想知道,哪怕是单纯的出于友谊,也想要弄清楚。 墨漓没有回答百里九歌,他想,殷浩宸如此急于求胜,定是整顿好了兵马就会来夺界牌关。之后的恶战会一次比一次激烈…… 果如墨漓所料,商军很快反扑了,来势极其凶猛,势必要夺回界牌关。而周军将士们誓死守关,一场场激斗频频上演,每一次双方都伤亡不小。界牌关的城墙上,新的鲜血染上已经凝固的血,一条条生命沦为马革裹尸…… 连着多日下来,商周两军围绕着界牌关,打了大大小小十几场战斗。 界牌关占了失,失了占,一会儿是周军囊中物,一会儿是商军手中城。就这么丢丢夺夺,夺夺丢丢,谁也没能将另一方压倒。 墨漓心底是焦急的,因为他的时间有限。 殷浩宸更为焦急,念念和孩儿处境就像是一把压在他喉咙上的刀,不断的抵近他的咽喉。 终于,就在殷浩宸第八次夺回界牌关的当夜,朝都来密信了,是殷浩宜给他的密信。 殷浩宜在信中催促殷浩宸快些收复失地,所用的措辞看似都是亲切的,然而字里行间的威胁,让殷浩宸的整颗心都笼罩在寒意当中。 尤其是信的末尾,“王妃与小王子暂时还安好”的字样,更是让殷浩宸焦心的喘不过气来。脑海中甚至不由自主的浮现出殷浩宜在落笔时唇角所勾勒的笑容,阴恻恻的,与那多疑的目光一同摧残着殷浩宸。 殷浩宸无法再安然待在房间里了,他疯了般的独自再去周营。这一次,他连夜行衣和面巾都不要了。 这正是二月八日的夜,周营的帐子中,百里九歌和荆流风在与衿儿玩耍。 因着衿儿渴了,百里九歌出去倒水,荆流风抱着衿儿,有意无意的教衿儿说话。 这帐篷的挡风效果不太好,像是哪里漏风,荆流风怕衿儿冻着了,便放下衿儿,转身去风泄来的那里查看。 待到她再转身望回来时,竟看见一条黑影急速的冲进军帐,直奔衿儿就抢。 359.本王势必要带走她 荆流风大惊,连忙呼喊:“来人,有刺客!来人啊!” 呼喊声刺破了军营中的平静,那道黑影连忙挟着衿儿破门而出,与此同时,层层叠叠的脚步声在朝着这边靠近。 百里九歌去倒好了热水,尚还端着碗的,却因听见了荆流风的呼喊声而奋力奔过来,顾不得水洒出了碗。 还没能奔到帐子门口,便有人嗖的一下冲出来,黑衣微动,浑身都是沉冷的气息。 百里九歌惊了:“殷浩宸,你……做什么?”看见衿儿已经在殷浩宸的怀里哭起来了,百里九歌嗤道:“放了衿儿!殷浩宸,你放了她!” “九歌,本王……”殷浩宸不忍启齿,也没法泰然的直视百里九歌的双眼。 他别开目光,沉沉道:“九歌,请原谅本王的私心。” “殷浩宸你——”百里九歌的指间夹起了白色的羽毛来,她紧紧盯着殷浩宸,问道:“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若有苦衷就都说给我,只要是我和墨漓能帮上忙的就一定帮你。不关衿儿的事,她只是个孩子!” “本王……”殷浩宸有些激动,然而已经到嘴边的话又没说出口。 他近乎痛苦的低吼:“九歌,本王对不起你,本王……不得不如此!” 话落,殷浩宸的身形一闪,快的像是闪电似的。他要离开周营,将衿儿带去界牌关。哪怕这样的做法他深恶痛疾,然而为了早日收复失地,他只能不择手段了! “殷浩宸!”百里九歌当即丢了碗,纵身追去,一边喊着:“快拦住他!” 营中大乱,士卒们立刻去追殷浩宸,想要将他团团围住。 百里九歌踩在瞭望台上借力,在空中翻过几圈,赶到了殷浩宸的前面。 她朝着殷浩宸伸出手去,想要将衿儿抢回来,然而没想到剑光乍出,殷浩宸竟然拔出了剑,冲着百里九歌挥来。 尽管殷浩宸持剑的角度是不欲伤害百里九歌的,可因着衿儿就在殷浩宸手里,百里九歌生怕那剑会无意中伤到衿儿。 她没办法了,只好立刻退开,嗤道:“殷浩宸你收起剑来!有什么苦衷不能好好说吗?怎能要挟衿儿做人质?殷浩宸,你一向光明磊落,这根本不是你做的事!” 殷浩宸解释不出口,也没时间解释。他收剑,直接将衿儿抱在胸前,俨然是已经将衿儿当作挡箭牌了,就想这样冲出周营。 陡然,一枚大雁羽毛射来,射的正是殷浩宸的左腿。 殷浩宸避开了,立刻遭到了孤雁愤怒的目光。 “你这家伙有没有点骨气!敢抢我的小外甥女!”孤雁怒不可遏,却又不敢轻举妄动牵连到衿儿。 “孤雁……”百里九歌望向他,明澈的眸底满是焦急。 随后,她看见了墨漓,他也来了,就在孤雁身旁不远处,像是一柄岿然不动的利剑,锋锐的睥睨着殷浩宸。 墨漓的怒气,在场所有人都能感觉得到,尽管他的声音依旧是不咸不淡的。 “宸王,放了在下的女儿。” 殷浩宸沉痛的挤出话来:“本王今夜势必要带走她,若要她平安无事,便将我大商的领土都还回来。” 墨漓眼神一沉,“如果在下不还呢?” “那本王便……不择手段了!” 墨漓握紧的拳头发出一声闷响,“殷浩宸,你敢伤在下的女儿,就休怪在下将你三军伐尽!” “本王……”殷浩宸心一横,道:“本王势必要带走她,但本王发誓,会让可靠的妇人照顾她,时刻保证她的安全。” “殷浩宸,你不能带走衿儿!”百里九歌朝前了几步,恳求的盯着殷浩宸。就算是殷浩宸敢这样保证,可是让衿儿落在敌人的手里,她没有办法心安。 “殷浩宸,你到底为什么变成这样,我也不愿你有苦衷的!” “九歌……”殷浩宸沉痛的没有勇气再看百里九歌,他抱紧了衿儿,沉沉道:“本王……告辞了。” 殷浩宸离开了军营。黑色的影子很快很快,他使出了全部的轻功。 百里九歌在第一时间追上去,却被墨漓握住了手,墨漓制止了她。 “墨漓,为什么?”为什么不让她去追回衿儿?论轻功她不一定输给殷浩宸。 墨漓无奈道:“宸王拿了衿儿做人质,不论我们如何夺回,都有伤到衿儿的风险。” “我知道的,可是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 “九歌。”墨漓打断了百里九歌的话,压抑着焦灼的内心,柔声安慰:“宸王既然答应了会保护衿儿的安全,衿儿便能无事。何况,御影已经暗中跟过去了,会在暗处护着衿儿。九歌,你别急,我会找到机会夺回衿儿的。” “墨漓……”百里九歌相信他,在墨漓温柔的抚触下,终是喘着气点头应了。 孤雁怒气冲冲的喝道:“敢拿我的小外甥女当人质,真是将他扒皮抽筋都不解恨,亏我还一直当他是正经好人,这干得都是什么没品的事!” 墨漓望一眼孤雁,随即招来了御雷,吩咐道:“速去一趟朝都,尽快查清楚在宸王身上发生了何事。” “属下知道了。”御雷拱手,立刻去办。 “御雷等下!”百里九歌叫住了御雷,又加上一句:“查清楚了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和墨漓。” “世子妃您放心好啦。” 百里九歌点点头,一颗心却是七上八下的。望着墨漓,见他神色深邃幽远,眸底几分冷光。 他喃喃:“宸王,你可知,此等做法,不仅无法帮你迅速收回失地,还会令你更为束手束脚,无法对战况做出正确的决断……既然如此,在下便索xing帮你吧,正好也看看,已失左膀的昭宜帝,如何再失掉你这右臂。” 夜色浓郁,远远的还能听见衿儿的啼哭声,像是越来越弱的丝线,却将众人的心绞得越来越紧…… 殷浩宸抱着衿儿奔远了,眼下chun季还没有来,夜风仍然寒冷刺骨。衿儿因着被陌生人劫夺,在挣扎着哭号不止。 殷浩宸如今也晋为人父,看着怀里这张带泪的小脸,勾起了他对孩子的想念。他不知道念念每天是在怎样的提心吊胆中哺育他们的孩儿,那天真懵懂的孩儿,又可曾知道自己和他母亲的处境? 猛然间极致可耻的感觉涌入了殷浩宸的心田,今夜他所做的事,和皇兄对他做的事,又有什么不同之处? 他和皇兄一样,挟持着别人的骨肉,不择手段的想要获得战争的胜利……这样卑鄙的做法,殷浩宸啊殷浩宸,你又怎能…… 就这么魂不守舍似的回到界牌关,怀里的衿儿哭累了,已经睡着过去。殷浩宸下意识的把衿儿抱紧,用自己的袖子为她挡风。 他快步从廊上走过,一股脑的只想要快点回到房里一个人静一静。 然而有人叫住了他:“王爷,您刚才去了什么地方?我等几个找您找得都快将这界牌关给翻了个个,真是急煞我等了!” 将领们匆匆忙忙的赶过来,接着发现了衿儿,“王爷您怀里抱得是……这是哪家的小孩?” “她是……”殷浩宸窒了窒,道:“是本王思念孩儿,便从一位民妇那里借了孩子过来,这般抱着,多多少少能有个念想。” 将领们面面相觑,纷纷叹气起来。王妃和小王爷的处境始终是王爷喉咙里的鱼刺,王爷除了忍受这份煎熬,已是无计可施。 “对了,你们找本王是所为何事?”殷浩宸问道。 将领们也就不耽搁了,与殷浩宸一道入了房中,开始商议接下来的作战方略。这段时间围绕界牌关的血战一场比一场惨烈,周军那边粮草供给充足,可商军这边的供给却有些跟不上了。要是再这么拖下去,商军必将一败涂地。 这个情况殷浩宸早已是心知肚明了,若非如此,他也不会疯狂的抢了衿儿来。负罪的感觉不断的在胸口掠过,殷浩宸沉痛的说:“向皇兄要粮草吧。” “可是陛下他……他就算给了,只怕也要在宸王妃和小王爷身上记一笔。” 这样的话语不无道理,殷浩宸也能料到的,至于皇兄会如何去威胁念念,殷浩宸不敢想。他甚至害怕最坏的事情发生,就像是从前的百里红绡那样,被皇兄…… “王爷!王爷!不好了不好了!” 突来的仓皇喊声,惊得殷浩宸思路断片,吓得心口一紧,这才看见有士卒惊慌的撞门冲了进来,因着太过惊慌而被门槛绊倒,跌在了地上。 “王爷,不、不好了,出大事了……”士卒上气不接下气的说:“是周军,突然袭击界牌关,来势太猛,就快要抵挡不住了!” 全场震惊的哗然,没人能想到,在这种他们才刚拿下界牌关并且两方将士都来不及休息的情况下,周军竟又发起一场猛攻。 将领们也顾不得再商量磨蹭,纷纷拔出剑,冲了出去。 唯有殷浩宸,像是被一道雷劈中一般,僵立着忘却言语。他同样没有想到,墨漓竟然选择在这时前来夺关。 360.这婴孩,到底是谁的? 怔怔的望着怀里熟睡的衿儿,殷浩宸沉痛的握紧了一拳。 此刻被他抱在臂弯里的婴孩,是他的一张王牌,只要有这个孩子在手,他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的喝退周世子,这也是他将这孩子夺过来的初衷。 可是,为什么此刻心中这样纠结,为什么他竟无法狠下心的将这不择手段的行为做到底? 殷浩宸痛苦难当,其实自己又何尝不知,自己根本不可能堂而皇之的立在城墙上,说出人质在手的威胁言语。 他始终做不到! 也因为做不到,所以这一晚,面对来势汹涌的敌军,殷浩宸失去了身为主帅应有的果敢决断。他的失职所导致的后果,便是界牌关失守,商军再一次遭受创伤,退入穿云关。 这已经是殷浩宸第九次回到穿云关了,他从没有像今夜这般被压迫得喘不过气。他甚至想要不顾一切的、仓皇的,逃离战场,然而手脚都像是戴着镣铐,由不得他喘息。 这夜,穿云关内,上下萧条。 一具具新的尸体被简易的裹住,而懵懂不知世事的衿儿,因着饥饿中大哭起来,响亮的哭声回荡在萧条的穿云关中,人们的心渐渐沉到谷底。 殷浩宸无法坐视衿儿不管,只得从将领们之间抽身出来,让亲信在穿云关百姓中找两个ru母来照顾衿儿。 殷浩宸的这番举动,都被其余的将领们看在眼里,都到了这会儿了,谁又还看不出来他们的王爷对这个婴孩的在意程度超乎常理呢?若这婴孩真的只是王爷从民家借来的,为何王爷的表情那样纠结痛苦,甚至连决断力都被这个孩子影响得发挥不出来…… 将领们忍不住心中的疑问,待ru母抱走了衿儿后,一起询问殷浩宸:“王爷,这个婴孩在您身边似乎很影响您,还请王爷将孩子还回去吧。” 殷浩宸怔了怔,沉沉答:“这孩子是本王从界牌关的民妇那里借来的,界牌关已经失守……” 将领们道:“界牌关我等定还要夺回来的,届时王爷便将婴孩还回去吧。虽然王爷的心情大家都理解,可是王爷您不能因小失大!” “本王……知道了。”殷浩宸只能顺着他们的话说下去,语气沉痛而苍凉。 原本将领们都想着,尽快再重整旗鼓,夺回界牌关,可是事与愿违,周军竟然更为勇猛神速,不仅在次日就猛攻夺下了穿云关不说,还一连又抢了两座城池。 而令将领们更为介怀的是,面对来势汹汹的周军,殷浩宸就像是心事重重似的,无论怎样也无法如平素那样铁血的指挥作战。 于是,当商军连连溃败,几乎丢失西部大半领土,撤进了潼关后,诸将领们再也不能容忍了,一起涌入了殷浩宸的房间。 这会儿殷浩宸正专心凝视着衿儿,冷不丁的就见他的部下们冲来,一双双手全都伸向怀里的衿儿,急欲抢夺…… “退下!”殷浩宸当即喝道:“谁让你们对她动手的?全都给本王退下!” “王爷……”将领们不愿听命,作势要再抢。 却没人想到殷浩宸如发狂了似的大吼:“本王命你们退下,没听到吗?!是要本王废了你们的双手还是要我将你们都逐出军部?!” 将领们大为震惊,抢夺的动作也都僵涩的收了回来,每个人都用着一种匪夷所思的、惊讶的、甚至失望而不可理喻的表情看着殷浩宸。 殷浩宸难受的喘着粗气,愧疚的感觉让他别过目光。他抱紧了衿儿,沉声道:“这孩子,本王……喜欢。本王当她是己出,你们谁也不能动她,都听清楚没有?” “王爷您!” “王爷您糊涂啊!” 几个将领已经做出了失望懊恼的姿态,指责道:“我等敬佩王爷治军严格、用兵如神,从前王爷与关西将军率领我等打得周国臣服时,那是何等的威风。如今竟然就因为一个婴孩,昔日的一代名将成了今日这副模样。关西将军都已经下落不明,连是生是死也不知道了,难道王爷也要不明不白的丢失疆土吗?早知道是这样的局面,那还打什么打?将山河拱手让于周世子算了,也好让士卒百姓免受兵戈之苦!” 殷浩宸通体巨颤,这番话骂到了他的心坎里,他又何尝不想果断用兵、又何尝不想早日从战争中解脱。时至今日他甚至已经不在乎谁会是最后的赢家,他只想要妻儿平安无事的回到他身边! 然而,然而…… “报!”一道声音打断了殷浩宸的思绪。 众人望向房门,紧闭的门外,是传信的士卒,那人在外头说着:“禀报宸王殿下,黄督军求见。” 听闻这个名号,众人的脸上立刻笼罩上阴霾。 这个黄督军,黄正天,正是圣上钦点来监督军队作战的,自然就是陛下的亲信。 之前百里未明与郭参将之间的事情,在场有百里未明麾下的将领们自然是知道得清清楚楚,也多少能猜到郭参将一定暗中给圣上写过信,说了许多百里未明的坏话。而最后郭参将与其五百亲兵惨死,这事情没准也传到了陛下的耳朵里,才惹得陛下直接对百里未明下了处死令。 是以,陛下派来的人,根本当不了自己人! 殷浩宸召来了ru母,把衿儿交给她,命ru母将衿儿带去内室。 然而ru母还没有转身回去,房间的门就被推开。那黄正天斜着眼睛睨着屋中的一切,神情轻蔑的便踏进来了,还甚是不恭的施了礼,“黄正天见过宸王。” 殷浩宸负手而立,冷道:“黄督军找本王有事?请讲。” 黄正天桀骜的笑道:“宸王板着个脸做什么?正天是督军,当然要起到督促宸王的作用了,尤其是而今宸王您兵败如山倒,连这潼关都岌岌可危,正天要是再不出来督促,是要眼睁睁看着宸王您一路退守到朝都吗……” 说话如此不留情面,使得众人的脸色越发的黑沉,脾气暴躁点的将领们已经控制不住情绪,指着黄正天破口大骂:“黄正天,在这儿的都是些大老爷们,你***尽说些絮絮叨叨的话做啥!?眼下的战况如何,王爷与我们清楚,用不着你在这里挖苦说风凉话!” “对,有话就赶紧说,说完了立刻滚!黄正天,也不看看你是个什么职位,这儿没你事!” 黄正天的眼底涌上一层煞气,忽的眼眸闪转,视线落在了因为愣住而忘了回里屋的ru母身上。 黄正天笑问:“宸王,那婴孩可是府上的小殿下?” 殷浩宸心底一怵,冷道:“这不过是本王因思子心切,从民家借来的孩子而已。” “呵呵,恐怕没有宸王说的这样简单吧。” 黄正天眼底的煞气更浓,像是一只注视着猎物的凶残狐狸,“怎么现在四下里都在传言,说这婴孩有来头,竟是足以影响王爷对战事的指挥和判断。正天也不得不提醒宸王一下,既然是借来的婴孩,那怎么比得上亲生的呢?宸王不会忘了吧,小王爷和王妃可都还在宫里日日惦着宸王您凯旋团聚……” 黄正天越说,殷浩宸的心口便越是被寒意侵蚀,他近乎挫败的闷哼:“请书信告之皇兄,再给本王一些宽限,本王……定不会让他失望!还有念念母子,请皇兄一定要善待他们。” 黄正天轻蔑的一笑:“呵,看不出来,冷的像铁块的宸王也是个多情种子啊。” “黄正天你他娘的说够了没有!”众将领忍无可忍,利剑出鞘的声音,频频响起。 黄正天又侧目将衿儿审视了几遍,最后十分不恭的行了个礼,“好吧,看在宸王您这样恳切的份上,正天就好人做到底,去给陛下修书美言吧。不过,正天人微言轻,陛下肯不肯听正天的,那可就不好说了。” 黄正天说罢,后退至门槛处,催命般的笑语:“宸王殿下,时间不多了,陛下的耐心也很有限,您可要抓紧啊。” 门关上了,黄正天的脚步声渐渐走远,然而屋中的这愤怒而寒冷的气氛,却丝毫没有消去。 寒气,仿佛是从鞋底冒上来的,缠绕住每个人的心。那ru母这才心惊胆战的把衿儿抱到内室去喂nai。 殷浩宸沉痛的呼着气,袍子下的身体绷得隐隐颤抖。他怕,怕皇兄真的会不耐烦了,他想亲眼看看妻儿无恙,想亲手拥他们在怀里,殷浩宸不知道再这样下去自己会不会疯狂的丧失理智。 “王爷。”将领们相继收回了剑,忍不住出声逼问:“王爷,那个婴孩到底是什么来头?如果真的无足轻重,那就请王爷将她寄养到这潼关的民家里吧!不能再将她留在王爷的身边了!” 殷浩宸倒抽了口凉气,冷声道:“本王已经说过不许动她,即日起谁也不许再提此事,我意已决!” “王爷!” “王爷,您怎能……” “唉!” 打不下去了,这仗,真是打不下去了! 361.大礼,满意吗? 深夜是万分寂静肃杀的,黄正天的嘴角噙着冷笑,远离了殷浩宸与诸位将领。 黄正天本想着早些回去休息,明日再给陛下写密信汇报,但就在他路过庭院里的一块暗处时,听见了墙角下的灌木中传出异样的响动。 黄正天低低喝道:“什么人鬼鬼祟祟的,还是出来说话吧!” 灌木丛后响起窸窸窣窣的摩擦声,接着走出一名少年,竟是墨泓。 他虽是样子狼狈,可目光坦诚的像是净水,丝毫不惧的道:“我不是细作。” “那你是……”黄正天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墨泓。 然而墨泓迟迟未答,这让黄正天的双眼眯了起来,瞅了瞅四下,蓦然吼道:“来人呐!” 庭院外等着的黄正天亲信,立刻跑了进来,七手八脚的就将墨泓拿下了。 墨泓不会武功,被粗大的麻绳绑得严严实实。黄正天当即下令把墨泓押到殷浩宸的面前,毕竟主帅是殷浩宸,抓到了可疑人物便该送去殷浩宸的面前。 黄正天的再次进屋,激起了将领们的仇视。接着就看见五花大绑的墨泓被人踢了腿,生生跪了下去。 “这是我们大商宸王殿下,还不快磕头?” 殷浩宸怔了怔,道:“你是何人?将头抬起来。” “哦,我知道了。”墨泓不卑不亢的抬眼,面容在烛火的照射下,被殷浩宸看得一清二楚。 因着墨泓与墨漓并不十分相像,故此殷浩宸只是觉得略微眼熟,没有联想到墨漓身上去。 黄正天将事情经过描述给了殷浩宸后,便抱肘看热闹了。 适逢这时,里屋响起了衿儿的啼哭声,接着是那ru母的声音:“王爷,这孩子像是渴了。” 殷浩宸瞄见案上正好有一杯水,便道:“抱她过来喝水吧。” “好的。”ru母抱着衿儿,一边拍着哄着,走了过来。 墨泓移眸瞧去,当看见衿儿时,眼底掠起一阵惊波,接着倒抽了口凉气。 这样异样的反应激起了殷浩宸的疑心,殷浩宸沉声道:“你怎么了?” 墨泓满脸惊讶的表情,“这是你的孩子吗?长得很可爱。” 殷浩宸没有理会墨泓,几个将领则对他嗤之以鼻。 待衿儿喝完了水,被抱回屋中,墨泓遭到了诸位将领的审讯。因着墨泓穿得褴褛,面目有些脏污狼狈,还一口咬定自己是饿的快死了才不得不来讨要食物的乞丐,是以,将领们审不出什么,殷浩宸便让黄正天将墨泓带下去先关押起来。 黄正天照做了,他的亲信押着墨泓,一路出去。 直到他们远远的走出庭院,到了潼关城墙下的寂寥之地时,黄正天才挥退了所有的亲信,低声问道:“刚才宸王屋中的那个孩子,你认识?” “我不认识。” 黄正天狡猾的一笑:“这里就我们两个人,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吧,说不定说了实话,你就可以免受牢狱之灾。” 墨泓怔住,想了想,小声说出:“我确实见过那个孩子,她叫墨衿,是周世子的女儿。” “是她?”黄正天吃了一惊,“小子,你可别以为在这潼关能乱说话。” “我没有说谎,她就是墨衿,我是她的小叔父,不会认错她的。” 黄正天更为吃惊,再度审视了墨泓几遍,仍然无法将这落魄的少年与周国的小殿下联系在一起。 然而黄正天哪里是个省油的灯?心想着只要试一试,就可以知道那孩子究竟是不是周世子的女儿了。如果真的是,那么有这张皇牌在手,何愁周军不退? 这般一想,黄正天亲切的拍了拍墨泓的头,笑道:“小子,你很诚实,那我就网开一面不让你蹲牢房了。看你应该是虎落平阳了,我就给你准备一间厢房,你先吃饱喝足吧。” 两日后。 辰时。 周军忽然对潼关发起了争夺攻击。 因着小县主被抢走,周军上下同仇敌忾,奋勇攻杀。 潼关外早chun新发的草木,被千军万马踏作一片衰败枯萎。墨漓就在潼关下,锋锐的目光从奔腾的军马上浅浅掠起,凝望潼关的高墙。 他本该骑马而来的,但自从衿儿被劫走后,他便不再骑马,而是与百里九歌一起,同坐在战车之上。只因他知道九歌在承受什么样的煎熬,他怕她的情绪会像是绷紧的线绳般忽然断裂,所以,他会在她的身边时时陪着她。 “墨漓……”百里九歌站起身来,痴痴凝望着潼关。 在那由厚重砖块磊就的城墙中,她的女儿,不知是不是饿了、在哭、在想着爹娘。 “衿儿,衿儿……”百里九歌焦灼的探着身子,望穿秋水。 墨漓紧紧握住她的手,两个人的心绪也如这牵系的手般,紧紧连在一起。 这几日谁也不好过,无论是醒着,还是梦里,只能互相鼓励着,两人扶持着度过这难熬的日夜。 如今兵临城下,百里九歌的语气渐渐坚定:“我相信御影和殷浩宸会保证衿儿的安全,要是今日能拿下潼关,那么只要再攻破临潼关,朝都之外就再没有关城了。” 而且,若是她没猜错的话,待他们逼到临潼关时,烈火那边也定要行动了…… 潼关下,将士们已经搭上了云梯,攻势猛烈,让城墙上的商军难以招架,已经输了气势。他们甚至连拉弓都弄掉了箭,无不惊慌失措,几个将领在这里坐镇指挥也都不起作用了。 就在这时,黄正天出现在城墙上,放声大吼:“周世子且慢!正天这里有份大礼要送给你。你们先撤军,不然正天保证你会后悔的!” 墨漓和百里九歌心间一紧,交握的双手紧紧相缠。墨漓用眼神示意了张将军,张将军立刻宣布暂停攻城。 随后,黄正天便将一个包裹扔了下来,“接着!这就是我们潼关送给周世子的大礼,还请周世子和世子妃过目!” 周军士卒们接到了包裹,连忙回身朝着墨漓跑去,用最快的速度来到战车前,将包裹递给了墨漓。 墨漓接过包裹的这一刻,一阵寒意翻江倒海的涌上心田,仿佛是没来由的,可却带来一种令他极度恐惧的感觉。 他皱眉,表情仍是淡定的,就这样一点一点的把包裹打开,里面藏着的东西也慢慢的现出来。 那是血的颜色,如看不见的刺般,扎入了两个人的眼。 血,这包裹里头很多很多的血,还藏着一个小布包,更是被血染得鲜红。 这是谁的血?这个问题像是尖锐的刀子,在百里九歌的心口一下下的划着。 衿儿就在潼关里,这是谁的血,百里九歌不敢去想答案! “九歌,把眼睛闭上。”墨漓的声音紧了几分。 “墨漓,我不……” “闭上眼睛。”他近乎在下令。 百里九歌摇摇头,不,她不闭,不管他们即将看见什么,她也不愿墨漓一个人去承受。 “墨漓,打开吧,我不要你一个人面对,我要陪着你一起。” 墨漓的手有些颤抖,即便是这擅奏五音的灵巧十指,此刻面对这染血的布包,也那样的战栗而笨拙。 克服着心头的恐惧,他打开了最后一层遮掩。也是在这同时,两个人的心齐齐一落千丈,百里九歌差点痛呼着跌倒在地。 这用布包着的,是一只小手。 一只满是鲜血的断手。 婴孩的断手。 就和衿儿的小手一样大。 百里九歌摇着头,“不,不是这样的……”她紧紧攀住墨漓的身子,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衿儿,她的女儿,才那么小,才一岁都不到就要失去一只手。百里九歌无法想象刀子剁下来的时候,衿儿的哭声是多么凄厉。 感受到墨漓在颤抖,百里九歌将他抱得更紧了,“墨漓,不能倒下,谁都不能倒下……” “九歌……”墨漓仿佛是挫败的喃喃,随之而来的便是滔天的怒意。 他合上布包,在抬眼的那一刻,眼中射出前所未有的凌人目光,仿佛能将所视之人撕成碎片。 远在潼关城墙上的黄正天感受到这份杀伤力,头皮冷的发麻。但心中却是已经确定了,那个婴孩果然就是小县主墨衿。 黄正天强笑着喊道:“不知这份大礼,周世子和世子妃满意否?我潼关的诚意,够不够让您二位现在就撤军?要是犹嫌不够的话,那正天就再将礼物备得丰厚一些,二位意下如何?” “你!”百里九歌因这样的威胁而情绪崩溃,痛苦的嗤道:“你敢!血债血偿,我要你血债血偿!” 城墙上,有将领狐疑恼怒的问道:“黄正天,你身为督军,竟然瞒着王爷私自行动。你给周世子他们到底送了什么?!” “呵呵,你们没必要知道。”黄正天不怀好意的一笑,再度高喊:“周世子和世子妃决定好了吗?是收礼退兵,还是想再要一份大礼?” 墨漓死死的盯着黄正天,眸底的惊涛骇浪,愤怒、恐惧、杀意都在翻腾,近乎一场百年不遇的洪水。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缓缓吐出两个字:“撤军!” 362.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周军撤退了。 原本攻势凶猛的夺关之战,却在刚打响之际便突然结束。 周国将士们完全服从墨漓的命令,然而每个人的目光都落在他拳中的布包上。那里头包着的,到底是什么…… 颠簸的战车上,百里九歌不知自己是何时坐下的。她还紧紧抱着墨漓,生怕他会因为大起大落的情绪而阴阳咒突发。 她的丈夫,她的女儿,为什么都要受苦,为什么…… “九歌。”墨漓唤了她。 百里九歌痴痴望去,“墨漓,怎么了?” “九歌,别难过。”墨漓将布包放在了身旁,接着张开双臂,将百里九歌纳入怀中。 “九歌,别伤心,那不是衿儿。” 百里九歌惊了惊,愕然的盯着墨漓的眸子,“墨漓,你说什么?那只婴孩的断手……” “不是衿儿。”墨漓抚着百里九歌的身子,缓声解释:“没有在第一时间告诉你,是我不好。那不是人手,只是面粉捏得。” “面、面粉?!”百里九歌完全愕然。 她忙从墨漓的怀里脱出来,抢过那布包就打开看,毫不理会血淋淋的一幕,她只迫不及待的想要看仔细了,这是不是真的是面粉。 “墨漓,这……”这一次没有情绪的干扰,百里九歌得以看得真切。 真的是发酵的面粉捏得。 可是,像,实在像的吓人,要是稍稍不留神就会被骗过去。 她再凑上自己的鼻子,仔细的嗅了嗅,的确啊,虽然血腥味很重,但还是掩不住发酵面粉的味道…… 压抑在胸中的煎熬感觉,终于纾解了一些。百里九歌虚脱的喘着气,放下面粉,再度抱住墨漓,心疼的喃喃:“在这种情况下你还能看出来……” 墨漓柔声苦笑:“只因潼关城墙上的那人,我从前在朝都为质时见过,知道他名为黄正天,出身一个塑造泥制品的家庭,据说,他捏出的东西能以假乱真。” “竟是这样……” “嗯,若非我知道这件事,只怕,我也要被他骗了。九歌,关心则乱,在看见那断手的第一眼时,我真的以为是衿儿。”墨漓浅叹着抱紧了百里九歌。 她在他怀里蹭了蹭,恍然明白了什么,心头再度一紧,“墨漓,你的意思是,那个叫黄正天的人是在威胁我们他随时可以伤害衿儿是吗?” 墨漓默了默,回道:“宸王定没有将衿儿的身份公之于众,也就是说,那黄正天,应是私下里知道了,便用面粉捏了婴孩的断手,警告我们。” “墨漓,那你说,要是在看到断手的时候,我们两个全都装作面不改色的话,是不是就能保护衿儿了?”百里九歌自责的喃喃,说罢又摇摇头道:“怎可能呢,别说我演不出来,就连你也一样。” “九歌……”墨漓将她抱得更紧了。是啊,他也演不出来。那是他们的亲生骨肉啊,他又如何能演得出来呢? 一路上两个人脉脉扶持相依,回到军营时,百里九歌已经调整好状态,用张扬无改的笑容去面对百里啸荆流风和孤雁,不将任何负面情绪传播到他们身上。 墨漓和张将军等人尽快的安排好回营后的事务,让将士们好好休息,养精蓄锐。潼关迟早是囊中之物,便不急于一时了。 约摸过了一个时辰左右,御影忽然回到了军营中。百里九歌和墨漓正在一起,见了御影,都迎了过去。 御影因着还要折回去保护衿儿,便赶紧长话短说了:“是小殿下出现在潼关,认出小县主,告诉了黄正天,其余人还不知。” 竟然是告密者,且竟然是墨泓,这一点百里九歌怎么也没有想到……墨泓,墨泓,你到底为什么要做这些不仁不义的事情?难道就因为要听母亲的话,便可以伤害别人吗? 御影禀报完了,便赶紧回去潼关。墨漓眉峰皱着,心情极是不好,百里九歌挽着他的手臂,劝他去榻上躺一会儿。 墨漓应了,在百里九歌的陪伴下行到床边,亦就在这时,被派往朝都的御雷,也回来了。 御雷同样是狂奔回来了,上气不接下气,也顾不得喝水了,赶紧将调查到的事情告诉了墨漓和百里九歌。 “属下可算是知道宸王怎么那么反常了,原来是昭宜帝把他老婆孩子都软禁起来了!” 百里九歌知道这的确是殷浩宜的作风,忍不住嗤道:“自掘坟墓!殷浩宸那个人我虽然算不上很了解,但也知道他对殷浩宜忠心耿耿。殷浩宜竟然还这样寒他的心,这样时间久了只会起反效果!” 御雷赞同道:“可不是吗?再说了昭宜帝可不是什么六根清净的货色,宸王妃还算长得不错,保不准昭宜帝把心思动到自己弟妹身上。” 百里九歌心口一寒,更加能设身处地的体会到到殷浩宸的心情了。怪不得啊,殷浩宸竟不择手段的劫走了衿儿,他也是被逼到穷途末路了。 可是,这仗还是要打下去。 百里九歌定定道:“墨漓,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我在想我们能不能想办法把吴念念母子救出来,这样的话殷浩宸一定也会送回衿儿。” “我也有此想法。”墨漓柔声答了,再问御雷:“可查出宸王妃母子被关在何处?” 御雷如实禀报:“据说刚开始昭宜帝的确是把他们软禁在宫里,但是很快就秘密转移了,至于转移到哪里,属下暂时还没有查出来。不过属下听说,昭宜帝派给宸王的督军黄正天是昭宜帝的心腹,极有可能知道宸王妃母子的下落。” 墨漓眼神一沉。黄正天,竟然又是此人。好,那就别怪他无情,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墨漓冷道:“我会让黄正天开口说出来。御雷,你先回朝都,继续调查。我这边若是有什么进展了,你就按照我的命令,带着我们设在朝都的人,去解救宸王妃母子。” “属下知道了。”御雷拱手,转身而去。 望着御雷离去,百里九歌深吸一口气,继续扶着墨漓躺到榻上。 她为墨漓卸下鹤氅,将这鹤氅盖在他身上,接着自己也躺了上去,纤细的身子贴入墨漓的怀里,两个人同盖一张鹤氅。 见墨漓缓缓闭上了眼眸,百里九歌伸出小手,学着墨漓抚平她眉心的动作,也抚着墨漓微皱的眉峰。就这么暖暖的抚着,看着他渐渐睡去…… 休息了一阵子,墨漓的精神好了不少。百里九歌为他端来些糕点,墨漓用罢,便喊了御风过来。 百里九歌收起盘子,看着御风来到墨漓的面前,恭敬了行了礼,“参加世子殿下、世子妃。” “嗯。”墨漓示意御风免礼,道:“我这里有件事要交给你做,你去从将士们中间找出擅长捏泥塑的,若是没有,便到附近的城镇去找。给你两日的时间,务必做到。” “属下遵命。”御风纵然是心头有压力,也忠心耿耿的立刻去办了。 如今将御影御雷御风三个都派出去了,墨漓的内心仍然焦灼不安。百里九歌扶着他在椅子上坐下,她去倒了水来,尽心的服侍墨漓。 日子在焦灼间过去,这两日,墨漓没有再攻打潼关,殷浩宸也没有挥师西来,短暂的相安无事。 就在两日后的晚上,御风找来了一名擅长捏泥塑的士卒。这士卒就在墨漓的眼前,双手开花似的捏出了一只泥猴子,竟是栩栩如生。 百里九歌也欣赏了全过程,当那泥猴子完工的时候,她甚至以为它会调皮的蹦过来。真,实在是惟妙惟肖。她笑道:“这要是把材质换成发酵的面粉,还不得以假乱真了不是?” “这是自然。”墨漓柔声应了,转眸之时,眉梢眼底浮现出几分冷意。 百里九歌知道,墨漓是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只要墨漓的策划成功,那么很快,他们就可以和衿儿团圆…… 一夜的时间,悄然流逝。 约摸丑时,墨漓在百里九歌的帮助下,将一切都布置好了。 接着,御风趁着夜色,偷偷潜入了潼关,找到了御影,将“一个东西”交给了御影。再之后,御影带着这个东西,偷偷现身在殷浩宸的面前,以秘话的方式与殷浩宸交谈良久,将墨漓的信给殷浩宸阅过后,说服了殷浩宸。两个人一直商议到曙光来临的前夕…… 曙光一来临,潼关的众将领们便例行去找殷浩宸好商量今日的作战任务。商军已经休养了两日,将领们觉得可以选择时机对周营发起攻击。 黄正天身为督军,也跟在他们后面,一同去了。 然而,当接近殷浩宸房间的时候,原本房间内一直持续着的低低谈话声,忽然增大。 这正是御影的吼声,引得众将领和黄正天全都停下脚步,听着那吼声。 “宸王,我大周世子殿下一向敬你光明磊落,没想到原来你也是个不择手段的小人,偷入周营,劫持小县主做人质。快把小县主放了,不然我就趁着没人,一刀抹了你的脖子!” 363.将墨衿吊在城楼上 这番话,众将领与黄正天都听得真真切切。黄正天原本就知道衿儿的身份,没有惊讶。但其余的将领们就惊讶的太多,他们顾不得黄正天嘴角的冷笑,纷纷破门冲进了房中。 “休伤王爷!” “王爷,我等救驾来迟!” 将领们已经拔出了剑,在看见御影的一刻起就同心协力冲上去,想要将御影团团围住。 此刻御影的袍子鼓起来一块,他飞速的扫了眼这些将领,移眸望向门畔,刹那间的功夫就施展轻功,遁了出去,一边喊道:“我还会回来的,下一次定会救走小县主!” “快抓住他!” 一行将领们下意识的去追,然而御影的轻功出神入化,又擅长隐藏身形,这一出去,便是再也追不到了。 将领们只得不甘的收起了剑,陆陆续续回到殷浩宸的周围,关切的问道:“王爷您怎么样?刚才那个刺客没有伤到您没有?” 殷浩宸的神情稍有几分木讷,仿佛是还没有从方才的情景中回过神来。将领们大多是粗人,索xing直接拍他的肩膀,这才把殷浩宸拍醒过来。 “本王……本王无事。” 将领们听了也就放心了,然而适才御影说出的“小县主”三个字,却让将领们无不介怀。 他们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在房中梭巡着,一边想要找出衿儿,一边说:“王爷您糊涂啊!您是何时又瞒着我们去了周营,还将周世子的女儿劫持过来了?” 将领们也明白为什么殷浩宸会魂不守舍的失去决断力了。王爷本是光明磊落之人,做了这样不光彩的事,再加之王爷与百里九歌之间多少还有些情谊在,自然是无法真的拿墨衿去要挟周世子。 归根结底,这全都是陛下逼的! “王爷……”将领们如鲠在喉,这会儿还真不知该怎样处置衿儿了。 不怀好意的冷笑声就在这个时候响起,笑的人是黄正天。 他一笑,众将领就知道没好事了。有人气愤的问道:“黄正天你笑什么!别忘了你只是督军,这儿没你的事!” “呵呵,没我的事?”黄正天冷哼着,望向殷浩宸,“宸王您别忘了,要是正天不在陛下的面前给你美言,那遭殃的可是宸王妃和小王爷。宸王要是真的不想管妻儿的安危了,不理会正天也是可以的。” “慢着!”殷浩宸急忙叫住了黄正天,沉声企求:“黄督军有什么看法,尽管说出来,其实本王眼下也……不知该如何处置墨衿。” 听言,那些曾在百里未明麾下的将领们急了,呼道:“王爷三思,这样的大事怎么能让黄正天这厮掺和!” 他们是打心眼的认可墨漓的为人,又受过墨漓的救命恩惠,自然不希望衿儿在这里有个三长两短,而以黄正天的作风是一定会利用一个婴孩的。 果如他们所想,黄正天道:“既然我们有周世子的女儿在手里,那还怕什么呢?这婴孩可是宸王您劫过来的,既然已经劫了就没有后悔的道理,只有一不做二不休,才能把我们失去的领土都拿回来。” “黄正天,闭上你的狗嘴!”脾气暴躁的将领拔出剑来。 黄正天斜了他一眼,不理不睬,继续说:“这些日子宸王对待墨衿如何,你们都看在眼里,所以正天大可以和陛下说,宸王私通周国,甚至将周世子的女儿当亲闺女照顾。宸王觉得,若是这样的一封信到了陛下的手里,那宸王妃和小王爷会是什么下场呢?” 这下子满屋的将领都忍不了了,没拔剑的拔出剑来,已经拔剑的便逼到了黄正天身前,举剑对着他的喉咙。 “黄正天你这畜生,竟敢威胁王爷!” “你不过是陛下的一条狗,你算什么东西?只要王爷一声令下,我们立刻让你人头落地!” 黄正天露出夸张的狰狞笑容:“只怕你们没这个胆子!军营中多得是被我收买的人,要是我死了,他们马上就会告诉陛下,宸王便是罪加一等!受罪的可都是宸王妃和小王爷呢!” “混账,你——” “都别吵了!”殷浩宸沉声喝道,刀雕般的脸上满是痛苦和纠结。 他背在身后的那双手已经扣在一起,指甲颤抖的抠入双手的掌心,高大的身躯也像是隐隐颤抖。“都别吵了,此事……还是看黄督军有何良策。” 黄正天满意的瞧着将领们愤怒无奈的表情,缓缓说道:“有墨衿在手,宸王只管率兵荡平周营。要是他们敢打回来,那就将墨衿吊在城楼上,谅他周世子再雄心壮志,也不会舍弃自己的亲生骨肉!” 殷浩宸痛苦的喘上一口气,艰难的说:“就依黄督军所言吧。” 黄正天大笑:“哈哈,识时务者为俊杰。宸王妃和小王爷一定会为宸王您的明智选择而高兴的!” 几乎就在黄正天的话音落下没多久,潼关内忽然敲起了警钟。警钟急促而响亮,惊起了所有兵将士卒,此刻屋中的众将领们也跟着哗然起来。 这是敌袭的信号,周世子竟然在这个时候攻打潼关! 将领们互相交换了眼色,尽管与墨漓是敌对立场,可这些耿直重义气的将领们,仍是都在心中为墨漓捏一把汗。 拿婴孩的xing命当挡箭牌,这样不齿的行为真是将大商军队的脸面都丢尽了。何况将心比心,谁又愿意看着自己的孩子被当作人质高挂在城楼之上? 警钟不断的回响着,时间在残忍的流逝,潼关外马蹄阵阵,千军万马行进的声响被高高的城关反射出厚重的回音。 周军压境,如这天光压城。 猎猎旌旗之中,一白一红的两道身影,成了最为显眼的存在。 墨漓和百里九歌依旧双双立在战车之上,凝睇着前方高高的城关。荒野的风强烈的吹过,扬起两个人的发丝和衣摆,在百里九歌的裙角卷开波浪似的花。 红袖下的小手握成了拳头,明澈的眸底是焦灼的眼神。她目不转睛的盯着城关上的一切动静,仿佛是等了很久很久之后,望见了殷浩宸和众将领登上了城关。 她一眼就看见,殷浩宸的怀里抱着襁褓,那是衿儿的襁褓。 “墨漓……”百里九歌激动的探出身子。 墨漓紧紧握住她的手,“九歌,别受影响。”他体贴的掰开她紧握的拳头,“别怕,不管看到什么都不要怕,有我在。” “墨漓……”尽管心中知道,该安排的都已经安排好了,可看着那熟悉的襁褓,百里九歌的心窝仍旧有寒意不断的掠过。 城关之上,黄正天狡猾的笑着,用眼神逼迫殷浩宸。殷浩宸满脸沉痛,满腔的怒火不得不屈服在黄正天的威胁之下。 他颤抖的抬起头,万般愧悔的抚上了衿儿的脸。衿儿已经被他点了睡xue,一动不动的,也不发出声音。 “宸王,麻利点吧。”黄正天催促:“周军正在朝潼关推进呢,难道得等到云梯都架上了才挂孩子吗?那样即使把孩子挂起来了,也会被他们给拿下去。” “混账,你闭嘴!”众将领们一边组织防守,一边痛斥黄正天。 百里未明麾下的那几名将军更是激动的跪在殷浩宸面前,抱拳呼道:“王爷三思啊,您是堂堂宸王,怎能做这样为天下人所耻笑的事!这是让我大商军队的颜面往哪里放!” “本王……”殷浩宸开口,满面愧悔的表情透露着他的心绪。 但他没有办法,只得一咬牙,发令道:“来人,将墨衿吊在城楼上!” 这挫败的声音,沉闷却异常清晰,百里九歌听得一清二楚。纤细的身子猛地打颤,百里九歌踉跄了两步,又被墨漓拉了回来。 “别怕,九歌,坚持住。”他慰着,体贴柔软的语气,唤起了百里九歌坚韧的品xing。 两个人定定注视着城关,见黄正天招来一个人去吊起衿儿。那人果然是墨泓,他的现身让百里九歌的心头窜上一股怒火。 殷浩宸无奈的交出衿儿,由墨泓用绳子一圈圈的绑住了襁褓,接着,竟是他亲手用一根钓竿,把衿儿吊在了城墙之外! “衿儿!”百里九歌还是没有忍住,歇斯底里的呼喊出声。 这愤怒焦灼又悲切的呼喊,让所有已经准备猛攻潼关的周国将士们,全都停止了动作。 墨漓一声令下,周军将士们谁也不敢轻举妄动,所有人感同身受似的,愤怒焦心的盯着城关。 那细细的钓竿,那尚在襁褓中、懵懂不知世事的婴孩…… 命悬一线。 而握着钓竿的人,张将军等武将一眼就认出了他。他们无法接受的大呼:“小殿下,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快放了小县主!” 墨泓不说话,平静的扫视过周国的千军万马。 黄正天满意的瞧着被悬挂着的衿儿,放声喊道:“周世子,要是不想令爱摔下城墙粉身碎骨,就即刻带着你的人滚出大商。给你一炷香的时间考虑,和世子妃商量好了,千万别做下错误的决定,以免病死的时候还后悔没留个种在世上!” 364.坠落城楼 这难听的言辞,让百里九歌的怒火瞬间冲上了头顶,她差一点便忍不住朝黄正天掷出短刀。 仿佛是万籁俱寂了似的,所有人都在愤怒煎熬的望着城关。 没有人说话,不论是商军将士,还是周军将士。 只有黄正天一个人得意的大笑起来,像是一只狡猾狐狸得逞后的骄傲。 但没人能想到,就在这时,悬挂衿儿的绳子竟不知为何,突然之间断了! 众人惊呼,墨泓旁的士兵们立刻乱了起来,有人本能的伸出胳膊想要捞起衿儿,然而襁褓还是坠地了。 “衿儿!”百里九歌忍不住大呼。 墨漓牢牢拉住她的手,“九歌,我知道你还是会被吓到,但是,别害怕。”他不动声色的收起了方才打断线绳的棋子。 同时,御风冲了上去,极快的捡起了襁褓,飞速撤离城根。 城头上混乱了,墨泓惊诧的望着断了的线绳,接着就被黄正天揪住衣领。 黄正天怒声吼道:“好小子,谁让你不听指挥,私自把墨衿摔下去的!这下可好,不仅挡箭牌没了,你还惹恼了周世子,是想让我们死无葬身之地吗!” “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墨泓辩驳。 三军将领怒不可遏,全都围了上来,带着麾下士卒,以近乎野蛮的方式把墨泓缉拿住。有人气的一个拳头打过来,墨泓的脸上立刻浮起了一块青紫。 潼关下,周军逼近,如不可阻挡的大潮般,仿佛下一刻就要把潼关尽数香没。 远远的传来墨漓的声音,愤怒如火,冷绝如冰:“宸王,在下今日便血洗潼关,以祭爱女在天之灵!” 殷浩宸忙道:“周世子仁德爱民,怎能杀我潼关的无辜百姓?” “无辜?”墨漓冷道:“百姓无辜,难道衿儿就有罪吗?”他扬袖,直指殷浩宸,“宸王,如若不想潼关变cheng人间地狱,就将黄正天和墨泓押出来抵罪!否则,在下必把潼关屠为鬼城!” 一听这话,三军将领异口同声道:“王爷,把黄正天交出去吧,不能让周世子怒杀千万条人命!” “王爷别犹豫,快交人吧,陛下那边要是知道了原委也不会怪罪您的!” “你们——”黄正天面色煞白,差点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倒是殷浩宸因着刚才听见的“墨泓”二字,微微讶然,视线投射到了墨泓的身上。 “你是墨泓?”殷浩宸没有想到,这个少年,竟然会那样对待他的亲侄女。 “王爷!快交人吧,不能让潼关被血洗!” 殷浩宸回神,面覆寒霜,沉声吼道:“将黄督军与墨泓绑起来,送交周世子处置!” “宸王你——”黄正天破口大骂:“殷浩宸,你敢把这样对我,我的人定会在陛下面前参你一本,让你再也见不到你的王妃和孩子!” 殷浩宸道:“本王会向皇兄禀明来龙去脉,皇兄明鉴,就是再偏信你,也知道你和潼关孰重孰轻。” “殷浩宸你这混蛋!”黄正天愤怒的骂着,周遭军士们已经一拥而上,将他绑缚起来了,黄正天屡屡挣扎也无用。 另一伙军士们去绑墨泓,墨泓本来就已经被拿住了,没有办法反抗,只好静静的等着被绑起来。 然而就在这时,城楼上忽然掠过一道黑色的人影,弹指的功夫,竟从军士们的手里把墨泓抢走,轻轻一带,就带着墨泓跳下城墙,朝着密林的方向急速的逃离。 “啊?这!”军士们大惊,仍旧拿着手里的麻绳,完全不知道刚才来的人是谁,竟然能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就把墨泓带走了。 这一幕同样落在百里九歌的眼里,她惊道:“墨漓,刚才那个是——” “不知是谁。”墨漓的眼底异芒闪动。看那人干净利落的身手,只怕武功不在他之下。是谁,为何要救走墨泓? 两个人都没能看真切,百里九歌喃喃:“动作太快了,只能看见他穿着黑衣服,也不知是雇佣来的刺客还是什么。” 墨漓一时也判断不下来,幽月般的眸底是古洞似的深邃,墨泓被救走这事情稍后再说,现在最重要的,便是将黄正天拿下。 没过多久,潼关城楼上的骚动有所平息,城门打开,五六个士卒押着黄正天,一路把他押到了墨漓的面前。 几个士卒都原本是百里未明的手下,对墨漓是有敬意的,也相当看不惯黄正天这个昭宜帝派来的人。 他们狠狠踢了黄正天,让他摔跪在地。 “周世子,方才墨泓殿下被人劫走了,现在这个是黄正天,请世子定夺,饶恕潼关的百姓们。” “请周世子网开一面,放过潼关的无辜城民!” 墨漓锋锐冰冷的目光,从黄正天的头顶扫过,旋即淡淡道:“在下一言九鼎,既然宸王肯交出黄正天,在下便退兵,饶了你潼关上下。至于墨泓之事,另有蹊跷,在下就不追究了。” 一声令下:“众军听令,押上黄正天,撤军回营!” 周军将士们素来听从墨漓的命令,然而这会儿却都迟疑了。方才小县主坠地身亡的惨剧,早已激起了他们心头的怒火,他们不理解为什么世子殿下要他们退兵,“世子殿下,小县主她……” “撤军回营,这是我以大周世子的身份,给你们的命令。” 听墨漓这般铁了心的军令,周军将士们也只能无条件服从,即刻有条不紊的开始了撤退。 渐渐的,千军万马远离了潼关。城楼上的将领和士卒们,终于纷纷松了口气,这才发觉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 因着黄正天落到了墨漓手里,众将士们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却是喜闻乐见的。只是,一想到坠亡的衿儿,他们便又纷纷露出沉重的担忧神色…… 纵然这次周世子退兵了,可是丧女之痛怎么可能说过去就过去?只怕这潼关也快要失守了…… “诸位将军请随本王来。”殷浩宸沉沉道。 众将领们听了,便将城楼上的守卫工作安排交代好,随后便跟随殷浩宸走下城楼,回到了他们商量军事的那间屋里。 接着,他们从殷浩宸的口中,听闻了令他们瞠目结舌的事情。 “不瞒众位将军,其实这次周世子兵临潼关、要走黄正天,是本王与周世子共同演得一场戏……” 众将领们面面相觑,这才知道,吊着墨衿的那条绳子,竟是被周世子打断的。这么说来……从今日一早他们听见王爷和御影的对话,到黄正天对王爷的威胁,再到王爷提议将墨衿挂在城墙上……全都是王爷和周世子商量好的啊! 一位将军说:“但这好像解释不通吧。周世子宠爱妻女,这没人不知道,他怎么可能亲手把自己的闺女打下城楼?” 殷浩宸道:“被挂着的不是墨衿,而是一个面粉捏成的婴孩。” “面、面粉捏得?”将领们完全没有想到,无不露出吃惊的表情,纷纷问道:“那……真的墨衿呢?” “在晨间你们闯进屋要捉拿御影的时候,墨衿便已经被御影点了睡xue,藏进衣服里。” 众将领们惊讶的回忆起来,这才惊觉,早晨围堵御影的时候,好像看见御影的衣服鼓起了一块…… 只是当时大家的注意力都不在那里,现在想来,原来那时候御影就已经将墨衿带走了。而之后留在王爷身边的那个婴孩,其实是个面粉娃娃,王爷说点了她的睡xue,也不拿到黄正天的面前。所以小娃娃一直没有哭声,黄正天也没机会察觉端倪…… “王爷,末将等想起来一件事了。”将领们说道:“黄正天本人,好像也是个捏泥塑的高手。” “正是。”殷浩宸道:“上一次周世子兵临城下,黄正天给他送去一个包裹,便让他退兵了。你们可知,那包裹里装的是什么。” 众将领们自然是不知道的,面面相觑。 殷浩宸也就将那日的事情,如实的说给了将领们,惹得他们更为吃惊,没想到黄正天竟然之前就发现了墨衿的身份,还用涂抹了鸽子血的面粉小手去以假乱真的威胁周世子……也怪不得周世子这回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至于那墨泓…… “王爷,那墨泓是周世子的弟弟,听说他们一直是兄友弟恭的,如今竟变成这样。” 将领们的疑问也是殷浩宸的疑问,但殷浩宸肩上的事情不少,也没有余力去理会这个,便沉沉摇摇头,道:“此次本王有私通敌国之嫌,是本王对不起诸位将军,对不起我大商。” 众将领几乎异口同声:“王爷这是哪里话!” 相继说道:“将墨衿还给周世子也好,这样王爷就不会再被影响了!” “就是啊,我们都是堂堂七尺男儿,本来也不该拿着个小娃娃要挟别人!此番好歹解决了黄正天那厮,最好不过!” 殷浩宸的脸上划过一抹愀然,眼底浮现出愧疚的神色,他背在身后的双手,紧紧扣起。 望向窗外,那正是周营的方向,殷浩宸知道,此刻墨漓和九歌差不多已经回到周营中,与他们的女儿重逢了…… 365.审黄正天,知念念下落 周营。 大军有条不紊的撤了回来,将士们的心中都充满了不甘和不解。 战车上,百里九歌始终与墨漓十指相缠,她望着渐渐近了的军营大门,深吸一口气,压制住在心头不断攒动的期待和后怕。 方才在潼关城下的时候,她明明知道,那个孩子不是衿儿,可是望着熟悉的襁褓,听着殷浩宸他们谈论墨衿这个名字,她还是觉得好怕,甚至在想,会不会御影没有成功的将衿儿掉包? 当时她多想冲上去救下那孩子,好亲眼确认到底是不是衿儿,但终究是忍住了,既是因为不能添乱,也是因为相信墨漓。 而就在撤军回营的路上,御风将坠下城楼的那个孩子抱给百里九歌看,的确是面粉捏得。 她这才完完全全放心下来,翘首以待着快些回到营中,与衿儿相见。 终于,她回来了,迎接她的是孤雁。 孤雁知道百里九歌的心绪,快步踏了过来,还将衿儿的襁褓直接揭了,把衿儿抱在身前,就冲着百里九歌。 “衿儿!” 百里九歌激动的奔过去。 衿儿,她的女儿…… 她将衿儿拥在了怀里,眼眶立刻就热了起来。 挤了挤眼睛,让模糊的视野重新清晰,只为能清楚的看看衿儿。在这些分别的日子里,衿儿有没有变瘦?是不是经常饿着,经常哭喊着想要回到爹娘的身边? 而她和墨漓又何尝不思念着衿儿? 索xing这样的折磨已经结束了,她终于能够再次将衿儿抱在怀里了。 “太好了,衿儿,你平安无事……”紧抱住衿儿,感受到衿儿小小的身子里有着心脏跳动的声音,百里九歌小心的抚着衿儿。 母女连心,衿儿也不由自主的扒在百里九歌的身上,咿咿呀呀的唤着,忽的nai声nai气的叫唤:“娘……娘……” “啊?”百里九歌呆住。 衿儿会叫娘了? 虽然这声娘,很稚嫩也很僵涩,但听在百里九歌的耳中,却是满满的幸福。 衿儿已经八个多月大,潜移默化间,已经能唤出这简单却幸福的字眼了…… “墨漓,墨漓。”百里九歌激动的要与他分享喜悦,“衿儿喊我了,她会叫娘了。” 墨漓也已经行来,小心翼翼的从百里九歌的怀中抱过衿儿。当完全把衿儿纳入怀中时,这些日子以来压抑在胸臆间的思念爆发了,墨漓也难耐激动的搂紧了衿儿。 “衿儿,让你受苦了……”抚着这小小的身子,墨漓缓缓闭上眼睛,再不舍得松开怀中的小家伙。 衿儿也听话的扒住墨漓,nai声nai气的安慰起来:“爹……爹……” 墨漓一怔,松开衿儿,对上她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这眼睛黑的清澈,纯洁的纤尘不染。 衿儿梨涡浅浅的嚷着:“爹……爹……” “衿儿……”墨漓因着激动,眉梢眼底都充满了暮chun似的柔和。 他再次抱紧了衿儿,不知如何该用言语去描述内心的激动和喜悦。 他是幸福的,不论此生究竟是怎样的寿数。 “墨漓……” 百里九歌开怀的倚入墨漓怀中,与衿儿眼对眼的笑着,喃喃:“真好,我们一家人又在一起了,我们再也不分开。” “嗯,再也不分开。”墨漓柔和的笑着。 再也不分开,在有生之年,他要和她们在一起,她们就是他的幸福源泉。 周围,周军将士们依旧有条不紊的撤回各自的营帐。望见衿儿无恙,无人不跟着欣慰。 而被押送回来的黄正天,却是惊呆了。他努力的眨着眼睛,想要看清楚墨漓怀中的到底是不是衿儿。 黄正天只是不相信,衿儿从那么高的城墙上坠下来竟然还能够生还。 尔后,他打了个激灵,开始意识到自己可能被骗了。周世子足智多谋,是根本不可能让女儿出事的吧。 但黄正天始终也不知道来龙去脉是怎么回事,墨漓提审了他,却根本不想与他作任何的解释。 百里九歌坐在墨漓身边,抱着衿儿,再望着被押到墨漓面前跪了下去的黄正天,狠声嗤道:“卑鄙庸俗之人,你对衿儿所做的一切我和墨漓都知道的清清楚楚。如今衿儿平安无事,我也懒得和你多费口舌,我只问你一件事,你一五一十交代清楚,宸王妃和小王爷到底被关在哪里!” 黄正天没想到百里九歌会问他这个,他狐疑的瞪着她。 百里九歌冷笑:“看什么看,黄正天,你以为我们干什么要把你要过来,只是为了拿你泄愤的吗?” “你……”黄正天忽然间明白了什么,“难道你们是想……” “对!我们就是想从你嘴里问出吴念念母子的下落!” 黄正天倒抽一口气,再也没法狡猾的笑了。直到此时他终于清醒的认识到,自己竟是被算计得这么彻底。 “周世子,你可真是……怪不得杨妍王致都输给了你,还有那么多人栽在你手里,连百里未明都胜你不过。” “阁下谬赞。”墨漓眼底冰寒,冷声道:“杨妍将军有勇有谋,是被昭宜帝所迫才弃暗投明;关西将军一代名将,与在下多次斗成平局,在下敬重他的为人和能力;至于王致那般自私毒辣之人,自然没什么好下场。阁下比之王致,倒是像的很。” 百里九歌冷道:“黄正天,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还不老实交代吴念念母子的下落!” “你们……”黄正天扭曲的脸上布满了恐惧的神色,恨恨的沉默了一阵子后,绝望的闷呼口气。 他放弃了辱骂,屈从了百里九歌,道:“宸王妃和小王爷,被陛下转移到朝都折月楼的顶层关押。” “折月楼的顶层?” 折月楼有十九层,百里九歌知道,那里头肯定布满了机关,一层比一层厉害,只怕不亚于九死之塔。 “黄正天,你说的可都是实话?殷浩宜那混账真的把吴念念母子关在折月楼第十九层?” “怎么,世子妃还不信?正天都已经说了。”黄正天鄙屑的说道:“别以为知道了宸王妃母子的下落就能怎么样,难道还想着去折月楼里救人?呵呵,去了也只是白白搭上自己的xing命而已。” 百里九歌嗤道:“为虎作伥之人,谁像你们一般无情无义?我百里九歌定会将吴念念母子安全救出来的。” “呵呵,世子妃还真自信。”黄正天的嘴角噙起了嘲讽的笑,“等世子妃真的进折月楼了,只怕要哭着喊世子去搭救吧。” 墨漓冷道:“阁下死到临头,还能笑得出来。说吧,阁下想怎么个死法,在下成全,也留你个全尸。” 黄正天虽然恐惧,但仍在不屑的笑。他自认为还是有骨气的,当下说道:“看来正天横竖都难逃一死了,那怎么死也没分别。周世子,看你了。” 墨漓冷道:“来人,拿毒酒,将黄正天鸩了。” 立刻就有士卒端了盘子来,一个长颈黄铜壶,一盏黄铜樽。 黄正天拿起酒壶和酒樽,为自己倒了一樽酒,脸上那原本鄙视的笑容,渐渐的凝结成一种骇人的恶毒。 “呵呵,周世子,正天听说,你命不久矣,即将入土了,不知道是真的假的。” 百里九歌因着这番话,脸色白了下来,嗤道:“胡言乱语什么!墨漓一定能长长久久的活下去!” “是吗?呵呵,其实正天也是道听途说的。”黄正天似是随意的聊着,转而就抬起酒樽,将毒酒送入了口中。 一樽酒,很快就见底了。黄正天抹了把嘴角沾着的毒酒,笑道:“不错,很甜。” 他的嘴角流出了鲜血,眼球也随之凸起,黄正天噗出一口血,捂着胸口,笑得无比恶毒。 “周世子,正天诅咒你,英年早逝,不得善终!” 酒杯脱离了手,发出刺耳的坠地声,随后坠地的是黄正天。 他的嘴角还在流着黑血,而那黄铜酒樽已经滚到了百里九歌的脚下。 百里九歌忘了去捡起酒樽,只觉得心口被瑟瑟的恐惧感侵袭,眼前好像突然就分崩离析似的,就连墨漓的身影仿佛也在被黄正天的诅咒渐渐碾碎…… 她旋然回神,忙道:“收走,连人带酒全都收走!” 士卒们连忙去收拾残局,用最快的速度把帐子清理干净,思及方才黄正天的话语,每个人都心里发沉。 “墨漓……”百里九歌抱紧了衿儿,凝视着墨漓,难受的哽了哽。 黄正天,你居然如此恶毒的诅咒墨漓! 墨漓不会早逝,不会的! 知道百里九歌的心绪,墨漓抚过她的头发,从她的怀里接过衿儿,将妻女都圈入怀里,温柔一笑:“了结此事就好,不必在意他说了什么,我们去陪岳丈和岳母说说话吧。” “墨漓……”百里九歌想了想,终是笑着点头,“好,我们这就去。” 与此同时。 距离潼关几里之外的一个干涸池塘边,墨泓被人带到了这里。 那救了墨泓的人,似是满肚子的火气,还没等落地,就愤怒的把墨泓丢在了地上,还扫了道袖风,把墨泓掀得在地上滚出去好几圈。 墨泓不会武功,这一下子元气大伤,很艰难的才抬起头来,望向那个救了他的人。 366.我恨你 “大哥,是你啊?”墨泓吃力的说了几个字,撑着身子,想要起来。 试了几次没成功,墨泓不好意思的说:“大哥,对不起,你可以扶我起来吗?” 墨漪妖冶的双眸,因怒火而显得有几分慑人。风吹起宽大的云袖,露出袖下因着愤怒而抡起的拳头。 他无动于衷,任着墨泓趴在地上挣扎。 “大哥,你在怪我对吗?” 对上墨泓那总是老实而坦然的眸子,墨漪怒道:“你真是我的好弟弟,把刀子送进墨漓的心口,把衿儿吊在潼关城楼。墨泓,我倒没看出来,你还有这份心肠。” 墨泓愧疚道:“母妃生我养我,又吃了很多苦,母妃是我最亲的人了。她对我下了死命令,那我就要听她的话,不能让她生气伤心。” “愚孝!”墨漪怒道:“你当我愿意救你?父王也恨不得打得你半死不活,无奈墨洵痴傻,墨漓寿数无多、膝下又没有儿子,大周不能绝后,父王才命我将你带回西岐。墨泓,我的好弟弟,你该知道,我是真想杀了你。” 墨泓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大哥,我知道自己做的事情不对,可我还是要错下去,大哥你别生气了。” “你……”墨漪怒极反笑:“父王怎么生出你这么个儿子了,倒真能把人气死!” “对不起……” “行了,赶紧站起来随我回西岐。”墨漪不愿再多看墨泓一眼,别开目光望着远方,任着墨泓艰难的挣扎。 这时候,空气中忽的飘来一缕香风。 这是山茶胭脂的香味,对墨漪而言是十分熟悉的,他望向身边突然出现的人,诧异的问道:“你怎么来了?” 顾怜赶路而来,劳累的气喘吁吁,她凄声怒道:“墨漪公子,你怎能……你明知道墨泓都做了什么事,你还把他从城楼上救走。” “你看到了?”墨漪无奈的哂笑:“看到就看到吧,父王的命令,总不能让大周断子绝孙。” 顾怜皱着柳眉,嗔道:“墨漓就一定命不久矣了吗?也许过几天他们就能找到极阳之女,或者过些日子,九歌她再生下一位世孙……” 墨漪冷道:“父王也是不得不先做好最坏的打算,否则呢?你以为我愿意救这不可理喻的弟弟?” “墨漪公子,我……”顾怜语结,咬了咬唇。 墨漪语气缓和了一些,无奈的苦笑:“你啊,四处乱跑什么。兵荒马乱,你待在我府上最安全。现在一路跑到潼关来了,是想见九歌,还是想见墨漓?” “我……我没……” “我看,你是想见墨漓吧。顾姑娘,你倒也是个执着的女子。” 顾怜脸皮薄,叫墨漪这样一说,自己也不知墨漪到底是说中了没有,只是花容一下子又红又白。 她想到了从前被墨漪带来西岐,想到他亲手把连心蛊种在她的心上……多日以来积压的种种怨愤委屈,达到了临界点。 顾怜激动的捶打起墨漪,“你……你怎能这样说我。当初烈火姑娘去了河洛后,我原可以自己再谋个生计的,是你把我带到了西岐,让我现在成了被别人捏在手里的一颗棋子……” 她凄厉的喊道:“我恨你,墨漪,我恨你!” 恨?墨漪哂笑。这字眼,倒是刺耳的很。 他无奈道:“别耍脾气了,这里不安全,随我回去。” “你自己回去!”顾怜铮铮切切的瞪了墨漪一眼,转身跑走了。 “顾姑娘!”墨漪下意识的要去追,追了几步终究不再追了。心知顾怜这是赌气出走,他还得送墨泓回去,实在没办法腾出时间去哄她。 墨漪冷冷望向墨泓,“还没站起来?也不知道快点,父王还在等着你。” 墨泓终于爬起来了,墨漪怒哼了声,也不管墨泓的步速,即刻上路回西岐。 当夜,月满。 百里九歌和衿儿玩闹过,刚把衿儿哄睡着了,伸了个懒腰走出帐篷,就听见军营中传出骚动和呼喊声。 “什么人擅闯军营?” “快将它拦下来!” “哟,还是个女的!” 百里九歌诧异,也顾不得叫上其他人,先跑了过去。 远远的,看见零星的火光中,有女子被两个士兵缉拿住了,她挣扎的解释起来:“放开我,我是来找世子妃的……” 几个士卒说道:“姑娘,你别做梦了,世子妃是你想见就见的吗?” “我……你们先放开我。” 百里九歌跑得近了,发现那女子竟然是顾怜。不知道顾怜怎么跑来军营找她了,百里九歌张口要喊“住手”,不料张将军先她喊了出来。 “住手!” 张将军平素都在朝中,因有时候拜访墨漪而认得顾怜,当下快步过来,斥道:“你们怎么这么冒失?这位姑娘是大公子府上的,还不快把她放了?” “卑职等失礼。”士卒们赶紧放开了顾怜,纷纷赔罪。 “顾怜!”百里九歌也连忙赶了过去。 接着,便见顾怜忽然就跌跌撞撞的冲过来,泪眼婆娑,扑进了她的怀里。 “顾、顾怜?”百里九歌惊诧的抱住顾怜,一面拍着顾怜的肩膀。顾怜是紧紧抱住她的,可以感受到顾怜的身子在颤抖,眼泪肆意的浸湿了百里九歌的衣襟。 顾怜这是怎么了? 百里九歌心疼的说:“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顾怜你别难过,有什么不舒服的全都说给我。走,我们进帐去说。” 顾怜啜泣着点头,被百里九歌搀住,有些失魂落魄的随着她进入帐中。 入了帐子,百里九歌扶着顾怜坐下,自己搬了个凳子坐在顾怜身边,顺便拿了张帕子来,细心的给顾怜擦眼泪。 “九歌,我自己来。”顾怜嘤咛着拿过帕子。 百里九歌笑道:“老实说你突然过来,我很诧异的,看你哭了,我想着你定是心情很不好。你别急,觉得差不多了再和我说心里话。” “九歌,我……我……”顾怜蓦地抬起眼来,凄切道:“我好恨!好恨他!” “他?他是谁?” 顾怜没有回答,拿着帕子,抹着无法停下的泪珠。 百里九歌恍然明白了什么,“顾怜,你说的是墨漪……是吗?” 顾怜点点头,喃喃着:“我恨他,哪怕他当初杀了我,我现在也不用每日都为心脏里的那条虫子而抑郁痛苦。或者,他让我自生自灭也好,可偏偏他又对我极是照顾,就连寄生蛊发作的时候,他也把大半的痛楚都揽过去了……” “顾怜……” “九歌,你理解我吗?我好恨他,这种矛盾的恨,你会不会觉得很自私……” “别这么说自己,顾怜!”百里九歌坚定道:“我能理解你的,你别难过。告诉我是不是你们因为什么事发生了争执,才惹得你这样难受。” 顾怜摇头哭泣:“不是争执,我知道他也只是在完成父王给他的命令而已。他从潼关城楼上救下墨泓,我觉得生气,这对你和墨漓不公平!” “你说什么?”原来那个救走墨泓的人是墨漪…… “九歌,有件事情,我埋藏在心里很久了,一直不知道该对谁说。” 百里九歌讶了讶:“顾怜,是什么事情你告诉我,别担心什么。” “嗯。”顾怜点点头,擦干了眼泪,眸底隐现出回忆的神色。 “九歌,在我刚被墨漪公子带回西岐的时候,他带我去了一座山中的庭院。我敢肯定,我在庭院里发生了什么事,可我却一点也记不起来。” “记不起来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我那一段记忆,好像是空白的。我只记得事后墨漪公子带我回了他的府邸,然后,点了我的xue,将一杯泡着连心蛊的茶水亲手灌入我的口中。” 百里九歌听着身上寒涔涔的,她鼓励道:“顾怜,你再仔细想想当时的经过,那座庭院是在哪里,能不能忆起哪怕一丁点事件片段。” “那座庭院,是在一座山中,不是岐山,我不认识……”顾怜皱着眉头,努力的回想着,可是不论怎么想,庭院中的那段记忆好像都不存在似的,她只能忆起之后墨漪对她的残忍。 便是那一杯下蛊的茶,让她从此日日都活在噩梦之中。 “顾怜,别伤心了。”百里九歌拍着顾怜的肩膀,说:“人的记忆突然缺失一段肯定不是正常的事,倒是江湖上有这样的药,会让人失去某段时间的记忆。” “我……被人下药了?是谁,是墨漪公子吗?” 顾怜痛苦的神色,让百里九歌越看越心疼。她努力的安慰着:“先别多想这事,我们姐妹也有段时间没见了,你就在军营里小住几日怎么样?衿儿也长大了不少,你还没抱抱看呢。” 顾怜酸楚道:“军营里,不是不许有女子吗?” 百里九歌笑道:“管那做什么!我也是女的,还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放心吧,将士们是不会议论你的。走,带你去吃点东西,然后给你看看衿儿。” 百里九歌站起身,拉起了顾怜的手,就在这时候,望见帐帘被掀开,墨漓端着些宵夜走了进来。 367.陛下,灵女子就是宸王妃 因着墨漓已经知道顾怜的到来,这会儿温润的笑言:“顾姑娘一路奔波,吃点宵夜吧。” 百里九歌忙过去,从墨漓的手里接过盘子,大喇喇笑道:“墨漓,你真有心,这是你刚做的?” “嗯,不费什么事。”他笑着应了,望见顾怜脸上的泪痕,温声询问:“顾姑娘可是遇到了什么伤心事?” “墨漓,是这样的……”百里九歌小声的将墨漪救走墨泓以及顾怜记忆空缺的事情,告诉了墨漓。 墨漓皱了皱眉,心头自然有些不好的预感,他暗暗记下了,笑道:“先吃东西吧,你常说,走一步算一步。” 百里九歌这便与顾怜分了宵夜,因想着墨漓是不是没吃,百里九歌给他也拿去了一些,墨漓笑着拒绝了。 “墨漓,之前玉衡和我说过些话,我一直很在意的。”百里九歌想起了上次衿儿出红疹子,偶遇玉衡时,玉衡说的关于墨漪的事。 “玉衡说,她担心以后墨漪会和你针锋相对。” 墨漓淡淡道:“这样的可能xing我也想过,世事难料,无须太过介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可是,要真是发生那样的事,只怕顾怜会跟着受累,顾怜心里有连心蛊!” 墨漓徐徐叹息,有些事情,他未尝没看出有恶化发展的可能,甚至可能会恶化得一发不可收拾。 他也不知道,待到那时,该怎么办才好。 百里九歌赧颜道:“算了,不说这个了,还是盯着眼下的事情来吧。顾怜,吃个夷陵酥尝尝,墨漓做的夷陵酥很好吃的。” “好。”顾怜娇笑着照做了。 之后的几日,顾怜就在军营中度过,与百里九歌和衿儿在一起,也得知了荆流风和百里啸的身份。 顾怜打心眼的为百里九歌认祖归宗而高兴,也为自己感叹伤心。自己的身世是怎样的顾怜早就不关心了,只是觉得,没有亲人的感觉很孤独脆弱。 遥望着远方的城关剪影,那看似庄严却孤独脆弱的潼关城墙,和她很是相似。 顾怜顾怜,当真是顾影自怜呵…… “顾怜!”百里九歌的喊声在这时响起。 她在找顾怜,这会儿见顾怜一个人在眺望着潼关,百里九歌也大致明白顾怜的心情。 她走近,还是如实将自己的来意告诉了她:“顾怜,墨漪来了,说来接你与他回去。” 顾怜花容骤的发白,她摇着头,“不,我不去,我不要跟他走!” “顾怜……”百里九歌想了想,道:“那好吧,我去回绝他,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然则百里九歌刚走出去几步,身旁就有袖风袭来,这袖风很浅,不会伤人,却是在阻止百里九歌的脚步。 她望去,眼前黑影闪过,接着墨漪出现了,云袖被风扬起时,袖口上的那一只只墨蝶仿佛要翩飞满天。 顾怜脸色发白的退到百里九歌的身后,百里九歌看了她一眼,咬咬唇,唤道:“墨漪。” “弟妹。”墨漪随意问候了声,这是百里九歌第一次发现,墨漪也会用这样冷淡的语调和她说话。 “墨漪,顾怜不想和你回去。”百里九歌道:“她留在军营里很安全,你就让她和我们住一段时间吧。她毕竟是你的客人,你也不能一直留着她不是?” 墨漪冷冷哂笑:“弟妹,有些事情你不懂,我也不能给你解释。”他走近了顾怜,“顾姑娘,请你不要再耍xing子了,让你回西岐是为了你好。” 顾怜摇着头,见墨漪的来势坚决,一慌神,猛地拔下发髻上的簪子,对准自己的喉咙。 “墨漪公子,我不想再日日都和你处在一个屋檐下了,睁着眼睛闭着眼睛都是恶梦,我真的不想了……” 百里九歌惊诧:“顾怜,你——” “墨漪公子,你别过来。”顾怜抓紧了簪子,怨怼的双眸瞪着墨漪,“死了一了百了,你还不如当初就杀了我!” “当初?”墨漪很快就明白,顾怜口所谓的“当初”指的是什么时候。 他蓦地怒道:“当初还真有人让我杀了你!” “你、你说什么……”顾怜花容惨白。 墨漪冷冷哂笑:“说了你也听不懂,就当作没听过吧。顾姑娘,跟我走。” “我不和你走!”簪子离顾怜雪白的颈项又近了一分,“墨漪公子,你要是非要带我回去,那就带走我的尸体吧。” 墨漪彻底怒了,满脸都是怒极的笑意。他便是这样,怒极反笑,那笑容比任何怒火还要令人不堪承受。 袖风一扫,将百里九歌扫了出去。百里九歌惊讶的稳住身子站定,就看见墨漪已经逼到了顾怜的面前,扣住顾怜握着簪子的那只手腕。 “放开我,墨漪公子,你放开我……”顾怜无助的挣扎,不敢看墨漪那逼人的目光。 “檀木箜篌簪……”墨漪愤怒的笑着:“顾姑娘,想不到你拿着我送你的簪子自戕……” 顾怜铮铮切切的呼喊起来:“墨漪公子,你、你为什么一定要逼我?你——” 话未说完,便见墨漪忽然低身在她耳边,接着,一句带着笑意的愤怒耳语,传入顾怜的耳中。 顾怜仿佛是被击穿了,惊骇的倒抽一口气,随后便软绵绵的跌坐在地上,手腕从墨漪的手里脱出,簪子也掉地了。 百里九歌讶然:“顾怜……”她忙捡起那支簪子,俯身给顾怜重新簪回了发髻里,“顾怜,你怎么了?墨漪,你和她说了什么!” “没什么。”墨漪也俯身,再度握住顾怜的手腕,把顾怜拽了起来,冷冷哂笑:“顾姑娘,如果不想我兑现刚才和你说的那句话,现在就跟我回西岐。” 顾怜一句抗拒的话也没再说了,乖顺的站了起来。 思及方才听见的那句耳语,顾怜的心口不断颤动。墨漪竟然威胁她,如果不与他走的话,他就要把她拖到士卒们面前,当着无数人的面强吻她。 顾怜惨惨的笑了,她还是逃不掉。 这就是她的命吧,和这样一个神秘又矛盾的人牵扯到一起,要一起承受心脏的痛苦,还要生活在对他的恐惧和矛盾之中。 回眸,顾怜戚戚笑道:“九歌,我先回西岐了,我等着你们的捷报,等着你们凯旋。” 百里九歌始终介意墨漪到底和顾怜说了什么,她终究是没问,定定道:“好,不管怎么说,你一定要保重。” “我会保重的……”顾怜说不下去了,再也不敢让百里九歌看见她的泪眼。 目送着顾怜和墨漪离开军营,百里九歌心潮难平,想着李玉衡曾经说过的话,心口更是不安。 想了想,她决定让自己快些投入到战事中,全力帮助墨漓,先解决眼下与殷浩宸敌对的种种问题。 倒是这些日子里,墨漓没有去攻打潼关,而是在与御风商量解救吴念念母子的事。 墨漓说,要是吴念念那边的事情能顺利解决,那么对抗殷浩宸,便不会再像如今这般屡屡血战了,说不定还能化干戈为玉帛。 百里九歌认同墨漓的看法,她心想,若是谁能通过折月楼的机关救出吴念念母子,那最合适的人选就是自己。自己毕竟闯过了九死之塔,怎么说也有宝贵经验吧。 于是,百里九歌要求墨漓将这个任务交给她。 出乎意料的是,墨漓竟然没有反对,反倒很自然的说:“好,交给你了,让司空公子和你一起去,等救出了宸王妃母子,就飞鸽传书给我。” “噢,好。”百里九歌应下,总觉得有点奇怪,“墨漓,你怎么这次这么放心我了?” 他略带玄虚的笑道:“等去了朝都,见到御雷,你就知道为什么我会放心了。” 为什么?难道是御雷查出来,折月楼里的机关全都坏了?这是百里九歌能想到的唯一一个答案。不过这答案未免太侥幸了,她不认为自己会这样好运。 叫上了孤雁,两个人与荆流风百里啸和衿儿告别后,便片刻也不耽误,即刻出发了。百里九歌想着,无论如何都一定要成功解救出吴念念母子。 两人出发的这日是二月二十三日,也就在这日,朝都的皇宫御书房内,殷浩宜得知了一道惊天消息。 原本殷浩宜流连温柔乡,是根本不想去御书房的,但是前来求见他的人,正是那位他十分崇信的风水师。 就是这风水师,在几年前向殷浩宜进言要屠杀言灵家族,也是这风水师这段时间告诉他说,言灵家族的灵女子还活在世上。 这风水师姓聂,在大商有个外号叫“聂半仙”,其实还算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殷浩宜衣冠不整的赶到御书房,连忙就给聂半仙赐座了,十分期待的问道:“半仙这次又给朕带了什么重要的消息?” 聂半仙立刻禀明:“回圣上的话,草民这几日观天象、卜奇卦,竟然将言灵家族那灵女子给卜算出来了。” “快说是谁!”只要杀了那个女子,大商的国运就不会被影响。 聂半仙道:“草民敢以项上人头做担保,灵女子就是宸王妃,绝对没错!” 368.巧入折月楼 殷浩宜大吃一惊,这会儿还真有点不敢相信,“半仙,你说的是真的吗?” “千真万确啊陛下!”聂半仙不断的作揖,神态异常坚决。 殷浩宜对这位聂半仙一直都很迷信,也是言听计从的。眼下寻思着聂半仙的话,殷浩宜想到了那日吴念念生产后,他召了殷浩宸进宫,兄弟俩之间的对话…… 殷浩宜恍然意识到,那时候的殷浩宸,神情的确很不自然,就像是在极力的隐瞒着什么,很想要推掉寻找灵女子的差事…… 殷浩宜阴恻恻的笑起来:“浩宸啊浩宸,原来你早就知道了啊……” 聂半仙道:“圣上,宸王妃现在不就在您的手里吗?赶紧秘密处死,永绝后患。至于小王子,陛下您看看是留着还是处决,他身上也有言灵家族的血脉。” 殷浩宜想了想,说:“好歹浩宸是朕的母弟,朕要是把他的妻儿都杀了,似乎不太好。那就处死吴念念吧,孩子留着,朕以后再给浩宸指一户千金小姐。”招来了大内总管,嘱咐道:“事情交给你去办了,千万别走漏风声,要是传到浩宸的耳朵里去,为你是问……” “皇上放心,咱家定会做好的!”大内总管不住的作揖哈腰,心中,暗暗替殷浩宸捏了把汗。 壬寅年二月二十六日,百里九歌和孤雁抵达了朝都。 自打庚子年十一月离开朝都,已经一年多了。走上熟悉的街道,望着两侧熟悉的茶楼酒肆,百里九歌说不出心头的感受。 远远的,还能看见奉国大将军府的那棵老柳树,柳树下就是曾经被百里越下令放火烧了的祠堂。 往事如潮水般,汹涌的香没了百里九歌和孤雁,难言的感觉让两个人不禁对视。 物是人非啊。 因着此行来朝都是为了营救吴念念母子,百里九歌和孤雁控制好情绪,很快的投入到任务中。 他们按照墨漓给的联络地址,联系到了御雷。 与御雷相见,是在一家酒肆里。百里九歌刚进酒肆,那店小二就双眼发亮,赶忙屁颠屁颠的冲过来,挥着毛巾引领百里九歌去二楼的雅间。 百里九歌和孤雁这便跟着上楼了,顺便回望着一楼大厅里的食客,这会儿都用着一种近乎膜拜的眼神,在望着百里九歌。 “孤雁,他们怎么这么看我?”百里九歌总觉得,那些人的眼神和周营里的士卒们很像。 孤雁想了想,哂道:“没准这帮都是妹夫的人。” 事实证明,孤雁猜对了。 在二楼的雅间里,御雷已经恭候多时。见了百里九歌进来,御雷赶紧笑嘻嘻的请百里九歌和孤雁入座。 店小二上了茶水后,就把雅间的门关上了。御雷笑哈哈道:“这酒肆里都是我们的人,安全的很,我们说话可以肆无忌惮。” “得了,也不怕窗户外头趴着个偷听的。”百里九歌笑着嗤了御雷一句,仍是按照从前的经验,小声说道:“墨漓让我和孤雁来会合你,一起去折月楼。” 御雷赶忙掏衣袋,掏出了一张皱巴巴的黄帛,呈给百里九歌,“世子妃看看这是什么好东西。” “是什么?”百里九歌边说边打开,接着惊喜道:“折月楼的机关图?御雷,你是怎么搞到的?” 御雷咧着牙齿笑道:“就是想方设法弄到的,世子妃现在是不是对属下刮目相看?” “不错啊,挺厉害。”百里九歌如实夸赞。 孤雁也拿过了机关图,仔细的看了一遍,狐疑道:“这图有没有可能是假的?要是张假图,岂不是坑了我们还吃人不吐骨头。” “这个……应该不会是假的吧。”御雷的笑容变的艰难僵涩起来,他其实也不确定。 百里九歌道:“总之试试看,有这图就比没有好,等我们混进了一层,先小心试试机关。如果对了,再往上探路不就好了?大家都是高手,互相照应着点,都小心些,没问题的。” 孤雁、御雷赞同。 在酒肆里吃了些东西,差不多熬到未时了,御雷说可以出发去折月楼。按照折月楼离这里的距离来推算,他们到达折月楼的时间差不多是未时三刻,那会儿正是折月楼的守卫最松散的时候。 依着御雷所言,百里九歌和孤雁换上了寻常男女的衣衫,孤雁特意搞了张白纱,让百里九歌把容颜遮住,否则以她这张脸,很容易把一群尾随者都引到折月楼,那可就坏事了。 未时三刻,三个人偷偷来到了折月楼附近。 这十九层高楼,似一座精致的塔,远远高出了朝都的所有建筑,高耸入云。折月折月,这意思便是站在楼顶就能将月亮摘下来。百里九歌笑了笑,这到底只是个美好而不切实际的愿望罢了。 眼下,折月楼附近有不少守卫,因着快要到换班的时间,也就不那么认真了。 他们正翘首以待着接班者的到来,忽然的,发现周围飞出了成群的鸟雀,扑棱着翅膀,朝着折月楼后面聚集过去。 这样的景况也许并不能太让他们去在意,然而片刻之后,这景况变的离奇起来——无数的鸟雀,从朝都的四面八方飞来,全朝着折月楼的后方飞去。 守卫们惊呆了,还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异象。折月楼的后面有什么东西,竟然将鸟雀们都吸引过去了? 守卫们下意识的去楼后查看,想着这折月楼方圆五百尺之内都禁止闲杂人等靠近,他们只是去楼后查看片刻,是不会有人在这么短的时间走上五百尺而进入楼中。 但他们想错了。 百里九歌、孤雁和御雷,都做得到。 就趁着守卫们去折月楼后查看异状的这片刻,三个人施展轻功,落在了折月楼的大门前。 御雷按照机关图上的标志,用着最快的速度,启动了大门。三人赶忙闪进去,将门一关,也就在这同时,鸟雀们散了,各回各处。 是百里九歌收回了御鸟术,她给孤雁和御雷使了个眼下,三个人小心的朝着楼里走。 外头,那些守卫们也不解的回到了各自的岗位上,等着换班,丝毫不知道就在刚才那片刻,有人闯入了折月楼。 这折月楼里的气氛,与九死之塔完全是两个味道。九死之塔的压迫、沉郁、恐怖,在这里都没有。这里只像个平凡的塔楼,有些藏经阁般的书卷气息。 三人按照机关图上的指点,先试过了第一层的机关,无误。 接着到了第二层,再试,依旧无误。 第三层,无误。 第四层,无误。 第五层…… 第六层…… 就这样顺利的直到第九层。 到了第九层,差不多也算是爬了一半。三个人环顾这像是书库般的第九层,周围全是柜子。御雷看了看机关图,这层的机关,就在其中一个柜子里。 “我去关掉机关。” 百里九歌说着,大步流星走到了那个木柜之前,抬手就打开了柜门。 可谁知就在这瞬间,她好像看见柜子里藏着什么人,而不等她问出口,便有团毛茸茸的东西撞在了她的胸口。 她趔趄了两步,下意识的用内力将那毛团扫出去,身子跌在孤雁的胸膛上,这瞬间听见那毛团发出了疼痛的叫声。 “嗷嗷呜……” 咦?这声音怎么如此耳熟?百里九歌恍然嗅到了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刚才那毛团该不会是…… “嘿嘿,九歌,原来是你们啊。” 有人说话了,声音是从那木柜子里传出来的。只见容微君从柜子里走了出来,宽大的衣袍不羁的覆在身上,松松垮垮的。 他捣着袖子,慵懒的招呼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孤雁公子和御雷也来了?看你们这架势,是墨漓让你们来的吧。” “嗷呜……”那个被扫飞出去的毛团,雪貂闪闪,这会儿跟浑身骨折了似的趴在地上,委屈的抽着鼻子,无声控诉主人对它舍身负伤的无视。 百里九歌愣了:“小、小容,真的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啊,嘿嘿,是带仪儿来找药的。” 说到容仪,容仪便也从柜子里走出来了。一年不见,她的个子高了些,在见到百里九歌的时候,容仪露出欢喜的颜色。 “九歌姐姐!”她小跑着过来,扑入百里九歌的怀里,揉了揉她那双血红色的眼睛。 这个揉眼睛的动作,引起了百里九歌的注意,她问道:“容仪,你是眼睛不舒服吗?” “是的。”容仪说:“最近我得了眼病,郎中说这种眼病很常见,但是药物却不好找。听说折月楼的第十三层有很多草药,二哥哥就带我进来了。” 原来是这样。百里九歌点点头,却觉得很不对劲,她嗤道:“小容你搞什么鬼!折月楼里机关重重,你带着容仪进来,就不怕她有个闪失?我要是你,就自己进来了!” 容微君耸耸肩,“没有万全的把握,我怎么可能把仪儿领进来?我这不是搞到折月楼的机关图了吗?” 他说着,就从袖子里掏出了机关图。 百里九歌接过机关图,一看,脸上浮现出些一抹诧然。 她惊讶的说:“御雷,小容的这张机关图,从九层之后的机关,都和我们的那张不一样,你快看看是怎么回事!” 369.抵制假货 御雷怔了怔,便过来拿着两张机关图比对。 果然,两张机关图在九层之下都是一样的,可从这第九层开始往上,内容就全都不同了。 御雷绷着脸笑道:“这……属下真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子谦小公子,你这图是从哪里得来的?” “这是我们容家的东西啊,折月楼刚建成的时候就有了。”容微君泰然道:“以前我没事做的时候,就拿着这张图,探索折月楼。从一层到十九层,每一层我都清楚得很。” 御雷的脸色变的很臭,他机械的转动脖子,给百里九歌赔笑:“世子妃,属下可能哪里搞错了吧。” 百里九歌只觉得哭笑不得,嗤道:“可亏得我们遇见小容了,不然说不定到了第十层,我们便结伴共赴黄泉。”想了想,又问容微君:“这么说,你是听见我们几个上来的脚步声,担心是守卫,就带着容仪躲进柜子里了?” “是啊。”容微君捣着袖子,笑嘻嘻的作答。 几个人聊得很投入,且聊得很有逻辑条理,偏偏就全都把地上那只可怜的雪貂给忘了。 闪闪委屈的泪眼汪汪,伤心的嚎着:“嗷嗷,嗷嗷呜……”它很郁闷,好讨厌主人。为什么主人不理它,这个忘恩负义的容子谦…… 容仪去把闪闪从地上抱起来,抚了抚,闪闪立刻抽着鼻子在容仪的怀里蹭,委屈呜咽。 容微君笑嘻嘻的说:“仪儿,闪闪先给你照顾了,我去把这一层的机关关掉。” 按照容微君的那张机关图,这第九层的机关在另一个柜子里。容微君找到那方柜子,十分娴熟的关掉了开关。 “好了,可以继续往上走了。”容微君伸出手,拉过容仪,容仪怀里的闪闪仰头瞪了容微君一眼,嗤之以鼻。 望着兄妹俩的背影,百里九歌忽然觉得两个人很像是小时候的自己和孤雁。孤雁比她大了不少,记得她在容仪这么大的时候,便被孤雁牵着手,去凤凰山外的集镇里玩。 那还是豆蔻年华时候的事呢。 豆蔻年华……等下,豆蔻年华? 一道大胆的想法在这时击中了百里九歌,她想到丐帮兄弟们曾说,极阳之女是商国人,年龄又是豆蔻之年,容仪正好符合……还有从前与梨花巫一起追捕商国黑巫师逃犯的时候,那些黑巫师忽然就抓起了容仪,仿佛容仪是他们很难找寻到的人……再加之容仪的瞳色那么特殊…… 难道极阳之女会是容仪?这么巧吗…… 百里九歌喊道:“小容、容仪,你们等一下,我有个事情想向你们弄清楚。” 她走过去,定定问容微君:“小容,容仪的瞳色很特殊,你有没有想过容仪就是极阳之女?” 容微君怔了怔,笑哈哈道:“明显不是啊。” “什么?” 容微君道:“明显不是仪儿啊,我是她的哥哥,又是墨漓的师兄,如果仪儿真的是极阳之女,我早就带她去找墨漓了不是?” “你怎么确定容仪不是极阳之女?” 容微君笑道:“仪儿体质阴寒,冬季又特别畏寒,我每年都会请郎中给她调配改善阴寒体质的药方。” 百里九歌失落的点了点头,极阳之女阳气极盛,容仪却是体质阴寒,看起来是自己太想要找到极阳之女而猜错了人。 她赧颜的笑了笑:“容仪,我这人说话直,你没被我吓着吧。” 容仪摇了摇头,眸底满是坚定的神色,“我很想帮到九歌姐姐和世子哥哥,如果我是极阳之女,哪怕是要我的命,我也不会退缩的,可惜我却不是……” 百里九歌一怔,笑道:“可别说要不要命这种话,有我们在,你定能和正常人一样快快乐乐的生活下去。” 孤雁拍了拍百里九歌的肩膀,御雷也跟了上来。几人继续随在容微君身后,一起朝着折月楼的第十层而去。 在木楼梯上,百里九歌简略的与容微君说了前线的战况和营救吴念念母子的事,而容微君也顺口讲了讲自己这段时间云游的事。 十层,百里九歌拿着容微君的机关图,指挥孤雁和御雷两个顺利的通过了这一层。 十一、十二层,也无误通过。 到了十三层,这里果然弥漫着浓郁的药香味,整个一层的四方墙上,都被挖空成一个一个的格子,放着不同的药。 孤雁先去解决掉机关,接着几人配合容微君,按照草药的标签,把容仪所需要的草药都挑拣出来。 完成了这步工序,容微君笑嘻嘻的牵着容仪,一行人继续上楼。 到了第十六层时,孤雁和御雷两个已经对机关很熟稔了,两人摩拳擦掌,等着百里九歌的指示。 “孤雁,在你旁边有一道拉杆。” “好!”孤雁拉下了拉杆。 百里九歌读道:“你前方的地上有一块刻着仙兽貔貅的青砖,在没踩到青砖之前,不可以拉动拉杆。” 孤雁大惊,周围十几支箭凌空射来。好在孤雁的功夫好,潇洒的躲过了。落地时不满的控诉道:“这什么机关,不带这么坑人的吧!” “孤雁,你别擅动,记得听我把话说完。”百里九歌仔细的阅读着机关图,道:“现在箭矢也破除了,我们上第十七层。” 御雷忙道:“世子妃,第十七层换属下来。” “嗯。”百里九歌应了。 众人到了十七层,百里九歌比照着机关图,说:“御雷,在你的前方有一块刻着仙兽貔貅的青砖,你旁边也有一道拉杆。” “世子妃放心。”御雷自信满满的拍拍胸脯,踏在了青砖上,笑哈哈道:“属下已经踩在石砖上了。” 百里九歌说:“在拉动拉杆前,不能踩在石砖上。” 御雷满面的笑容顿时破碎成一滩烂泥,与此同时,他脚下的青砖打开,地面直接漏空了。 “哇呀!”御雷惊叫着坠入了陷阱。 说时迟那时快,容微君的袖下飞出了银亮的细线,刹那的功夫,就把御雷捆了一圈又一圈。 百里九歌连忙帮着容微君,将御雷打捞了上来,心有余悸的嗤道:“不都嘱咐过了你们要先听我把话说完吗?刚才要不是小容,御雷你就直接摔到一层去了,那还不粉身碎骨?” 御雷僵硬着笑脸,强笑道:“属下冒进,属下冒进……子谦小公子,谢谢你了。” “都是自己人嘛,客气了不是?”容微君懒洋洋的作答,收回了命凝十线。 因着御雷适才被命凝十线紧紧的缠绕,这会儿衣服上都浸出丝丝血痕来。百里九歌看着心疼,也不忍再斥责御雷了。她把随身携带的跌打伤药递给御雷,对几人道:“接下来就是十八层,大家保持安静,别让十九层的人察觉到我们。万一他们从旁干涉,再把机关打开,我们可就麻烦了。” 几人点头赞同。 就这么安静的登上第十八层,百里九歌低声的指示着孤雁,孤雁也近乎无声的关闭了所有的机关。 众人望向通往顶层的楼梯,不知道上面是怎样的场景。吴念念母子是被绑着,还是怎样,不得而知。 百里九歌用内力将细微的声音送入几人的耳中:“孤雁,你照顾容仪,御雷你有伤就先休息。小容,第十九层我们两个合作,把吴念念母子救下来。” “好啊。”容微君懒懒的笑语。 两个人交换了眼色,接着足尖点地,迅如雷电,掠上了楼梯,弹指一挥间,便冲上了第十九层。 在冲到第十九层的这瞬间,百里九歌看准了两名陌生的妇人。她当下掷出羽毛,两枚羽毛将两个妇人射中,妇人们惊呼着跌坐在地。 同时,容微君以命凝十线捆住了妇人怀中的襁褓,长线一引,那襁褓就到了他的怀中。 “哇——”襁褓中的婴孩被惊醒,澈亮的啼哭。 百里九歌飞身而上,一手将两名妇人扯到了一起,另一手挥着短刀,锋利的刀刃直指她两人的脸。 百里九歌嗤道:“宸王妃和小王子在哪儿,还不从实交代!” 两个妇人被吓得六神无主,尤其是看着面前的利刃,更是颤抖着抱在了一起。 她们看向容微君抢夺过去的襁褓,期期艾艾的说:“那、那就是宸王殿下的儿子……” 就是那个孩子?百里九歌回眸瞅了一眼。那小娃娃在哭,容微君正拍着襁褓安抚,想来是没事的。可是吴念念人呢? “宸王妃在哪里,快说!”百里九歌纵声逼问。 “不、不知道啊……”两个妇人惊恐的摇着头。 百里九歌将刀面翻转,令利刃就正正的对着其中一名妇人的眼睛,仿佛下一刻就会刺她的眼窝。 那妇人吓得捂住了眼睛,语带哭腔的说:“昨日宫里来了人,把宸王妃带走了……” “带去哪里?” “不、不知道……” “你们说是不说!” “姑娘饶命,姑娘饶命啊……老奴真的不知道啊……”妇人惊恐的哭道:“他们只是让老奴继续照顾小王爷,好像听他们还说,宸王妃是什么灵女子,陛下要秘密处死她……” 370.蹊跷,被撬开的棺盖 百里九歌闻言,不禁失色。 事情不好,殷浩宜那混账知道吴念念的身世了,眼下殷浩宸又远在潼关,没办法保全吴念念。且吴念念是昨日被带走的,有没有可能她现在已经被处死了? 不,不能这样想! 百里九歌摇摇头,定下心神,接着迅速出手,点了两名妇人的睡xue。 随后,她深吸一口气,道:“我们现在就离开折月楼,孤雁,去联络丐帮的兄弟,赶紧查出吴念念的下落!” 孤雁立刻答应了百里九歌,几人唯恐在折月楼中耽误久了会引起外头守卫的注意,便立刻下了楼。 到一楼的时候,也正巧赶上守卫换班,百里九歌再用御鸟术干扰了守卫们一番,几人安全的脱离了折月楼,没有被发现踪迹。 待离得足够远了,在一条偏僻的小巷子里,他们遇上了正在路边休息的丐帮兄弟。 孤雁连忙去与那丐帮兄弟委托任务,丐帮兄弟听了,仗义的拱了拱手,起身去喊人帮忙了。 屋檐下,百里九歌静静的喘上几口气,她来到容微君的身边,偏过头瞅着他怀中的襁褓。 襁褓里的孩子已经不哭了,只是脸上还挂着泪,泪珠在嫩嫩的小脸上滚过,惹得百里九歌的心尖尖有些疼。 这就是殷浩宸的儿子吧,还没有满百日,还是这样稚嫩、这样小。他该是幸福的躺在慈母的摇篮中,可是,他的爹娘却都不在他的身边,娘亲还生死未卜…… 因着身为人母,百里九歌只觉得自己和这孩子的距离很近很近。她抱过了襁褓,像是哄衿儿那样哄着他,低声笑语:“乖孩子,别担心,你的爹娘一定会回来抱你的。” 一行人在小巷子里休息了半个时辰,其间御雷上好了药,闪闪的筋骨也恢复了正常。百里九歌便抱好殷浩宸的儿子,与几人一同走出了小巷子,等待着丐帮的兄弟将消息送来。 丐帮的兄弟没有让百里九歌失望。 没过多久,就来了个瘦小伶俐的小乞丐,朝百里九歌、孤雁和容微君都抱拳作揖,说道:“这两日,朝都里处决了好多女囚,而且是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我们寻思着,可能是昭宜帝在混淆大家,不让宸王知道自己的老婆要被杀了。” 有这等事?百里九歌不禁愤愤的嗤道:“殷浩宜那混账!殷浩宸对他忠心耿耿,他竟然这样对待殷浩宸的妻儿。”又问:“那你们可查出宸王妃的下落了?” 小乞丐如实说来:“黑凤姑娘,我们查到了两处下落,也不能确定具体是哪个。其中一个就是东宫门那边,听说再过半个时辰,就要将一名女囚处以堕城的刑罚,那个女囚可能就是宸王妃。” 堕下城楼的刑罚…… 再过半个时辰…… 这时间太过紧迫了! 百里九歌忙说:“这里离东门有些距离,我们得抓紧时间赶过去,一定要在半个时辰内赶到,绝不能让吴念念真的被推下宫楼!” 众人应下。 接着,在这小乞丐的带领下,一行人抄小路,朝着东宫门而去。 这一路上近乎是风驰电掣,御雷直接把容仪背了起来,那小乞丐也是轻功出色的,几人你追我赶,终于在行刑的前一刻,到达了东门附近。 因着宫门处戒备森严,几人保持距离,低身在宫门旁的树林中,悄悄的接近。 只见城楼上,一名穿着囚服的年轻女子,被两名侍卫押住,俨然就是要将她推下城楼。那女子蓬头垢面,众人又离得远,一时间看不出那到底是不是吴念念。 百里九歌低低问道:“小容,你能用命凝十线救下那个女子吗?你一得手,我们就赶紧撤出朝都,带着吴念念母子去潼关找殷浩宸。” 容微君道:“想法很好,可她不一定是宸王妃,贸然出手的话,不就等于是我们自己把自己给赶出朝都了?” “这倒也是……”百里九歌皱了皱眉,想征求孤雁的意见。 孤雁这会儿正抱着殷浩宸的儿子,因害怕小娃娃哭了会暴露行踪,孤雁已经点了他的睡xue。 与百里九歌交换了目光,孤雁心里也一筹莫展,正想开口说什么,谁想就在这个时候,宫楼上的那个女子发出一声惊叫,竟是被推下来了! 不好!百里九歌的身子不由自主的冲出去。她不敢想象,如果那个女子真的是吴念念的话…… 然而百里九歌没能完全冲出去,就被容微君和那小乞丐一左一右握住了胳膊。 她有些吃痛的摔坐回去,眼前,那名女子已经摔落在宫楼下,满地是血,这样的场景,让百里九歌心中涌出了强烈的恐惧和不安。 她怔怔道:“吴念念,吴念念……小容,你们为什么要拦我?” 那小乞丐十分不好意思的摸着鼻子,赔笑道:“对不起啊黑凤姑娘,我刚刚才想起来,堕落宫楼的这个女囚是前些日子犯了杀人罪的。宸王妃不在这里,是在另一个地方。” 百里九歌怔了怔,一颗心犹如被从地狱拉了起来,抛到了天上去。须知刚才那女子堕城时,她的心脏差点也跟着摔碎,可谁知这原来是个大乌龙? 她激动的直想踹飞这小乞丐,瞪着他低声嗤道:“你这家伙,故意的不是?” “哎呀,这哪能是故意的呀。”小乞丐挠着脸赔罪,一边感激的望着容微君。方才多亏了容微君反应快,和他一起拉住了百里九歌,要不然的话,他可就酿成大祸、给丐帮抹黑了。 百里九歌毕竟不会真为这样的事置气,只是心中仍有些不确定,不敢相信那个女子真的不是吴念念。 小乞丐道:“刚才是我记错了,现在可以把这里排除,那么还剩下的唯一一个地方,就是皇陵了。宸王妃一定被关押在皇陵的地下密室中。” “皇陵?”那地方百里九歌曾去过的,当初殷左相和霍氏下葬皇陵时,自己曾在皇陵前大闹了一场。 百里九歌从不知道,那皇陵还有地下密室。 小乞丐说:“诸位恐怕都不知道吧,大商的皇陵不仅埋葬皇亲国戚,还是个处死机密犯人的地方。听说,是将死刑犯关在地下密室中,由外头的人往里面灌毒香……” “毒香?”百里九歌心下一凛。 毒香此物,毒xing非同小可,虽然比饮下毒药要慢些发作,但也不过是一炷香的功夫便能让人中毒无力、神智全无。 想来吴念念是昨日被关进皇陵地下密室的,要是昨日里就被熏了毒香的话,那么吴念念岂不是已经香消玉殒? 百里九歌不敢想下去。 握了握拳头,她决心怀着希望立刻奔赴皇陵。 不论如何,她也要找去那间地下密室,不管吴念念现在怎样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最后望一眼宫楼下躺在血泊里的女子,百里九歌决绝的转身,用眼神示意了众人,一同小心的离开了宫门。 他们再度用着最快的速度,施展轻功,赶往皇陵…… 阴森而厚重的皇陵中,冷灰色的砖面上染着斑驳的青苔,错综复杂的甬道中,不知是哪里因潮湿而滴水,一滴一滴的,像是珠玑落地的清脆声响。 在这座石头磊成的坟场中,哪怕是女子清浅的脚步声,也荡出一圈圈的回音,回响在昏暗的通道中。 那正是吴念念,持着一支燃没了半截的火把,一步步小心的走着。 昨日,她被殷浩宜派来的人带出了折月楼后,便被关进了这皇陵的地下室中。 那里很昏暗、很阴森,她也很恐惧,近乎乞求的思念着她的丈夫和孩子,就在那堆满腐尸和白骨的幽闭环境中,彻夜难眠。 或许是一个时辰前,吴念念看见,密室的天花板上伸进来一支香,淡淡的烟雾缭绕,散发着一种很甘甜的味道,仿佛是蜂蜜似的惹人欲醉。 但她知道,那一定不是好东西,只因她曾听王爷说过的,那是秘密处决死刑犯人所用的毒香。 吴念念心惊胆战的打起精神来,在心里告诉自己,她不能死在这里,她要出去。 此时此刻,却是真的出来了,吴念念不知道自己昨日是怎么找到那密室中隐藏的逃生通道的。 她心想,也许就连殷浩宜都不知道,那地下密室竟然还有能逃出去的暗道。而她,因为是灵女子而被抓进来,又因是灵女子而得以逃出去。 这样的事,是不是很讽刺呢? 吴念念突然停下了脚步。 她发现,自己走到了一间盛放棺椁的侧厅中。 大商的皇陵并不像河洛先帝的皇陵那般九曲回肠,但大商的皇陵极其庞大,吴念念走了好久,才走到皇陵中部的一间陵寝。 这陵寝中的亡人,是不会责怪她的擅入吧? 陵寝的中央,并列盛放着两口棺椁,不远处是供桌、檀香和牌位。 吴念念怯怯的走近,望见了牌位上的名字——护国公殷勋,护国夫人殷霍氏。 原来这是殷左相和夫人的棺椁。 吴念念知道殷左相的忠义和惨死,心中既敬佩又惋惜,不由的靠近殷左相的棺椁,抬手轻轻抚上。 这一抚,原本密合的棺盖竟微微挪动,吴念念吃惊,接着竟发现,殷左相和霍氏的棺椁似是在不久前被人撬开过。 皇陵重地,怎么会有这样蹊跷的事? 371.先帝遗诏,石破天惊 吴念念怯怯的退了几步,只觉得脊背发凉,她冲着棺椁福了福身,接着便连忙离开。 靠着自己天生的言灵异能,吴念念躲开了进皇陵巡查的守卫们,在某个暗处,找到了一处机关。 她开启了机关,进入安全的暗道中,想要通过这条暗道走出皇陵。 她要去找王爷,告诉王爷他们的孩子被殷浩宜关在了折月楼中。 走了许久,来到了一间宽敞的圆厅。圆厅中摆着供桌和蒲团,落满了灰。吴念念有些累,便去掸了掸蒲团上的积灰,坐下歇息。 刚一坐下,她就望见,供桌上有一张落着灰的皇绸,下面盖着什么鼓囊囊的东西。 吴念念小心的将皇绸掀起,接着,她倒抽一口气。 玉玺! 她近乎惊呆。玉玺是证明帝位的东西,代代帝王相传,应该是在宫里的,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吴念念这才注意到,玉玺的旁边,还有一本诏书。 心底没来由的涌上一种诡异的感觉,仿佛是要遭遇什么颠覆xing的事情,吴念念怯怯的拿起了诏书,打开阅读。 随后,她宛如是被五雷轰顶了似的,拼命的喘息,瞬间便泪眼婆娑。 “怎么会是这样,念念的家人……念念的家人都是冤死的……王爷,你知不知道,陛下他竟然对你和先皇全都……” 因着过于震撼而无法接受,素来胆小温婉的吴念念,发出一声刺耳的悲鸣。 “殷浩宜,你会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的。念念要为我的家族、为王爷和先皇讨回公道!” 与此同时。 皇陵外,百里九歌赶到了。 这里的守卫并不多,百里九歌立在陵墓前的开阔场地上,红裙猎猎,望向一左一右两只庄严而压抑的石辟邪,深吸一口气,道:“我们想办法引开那些守卫,进皇陵里去找吴念念吧。” 那小乞丐自告奋勇说:“皇陵密室的具体位置我们丐帮也不清楚的,你们得靠自己去找,不如由我去引开那些侍卫吧。” “你能顺利脱身吗?”百里九歌问道。 “黑凤姑娘请放心,我是乞丐,他们是吃皇粮的,我看着不行了赶紧示弱走人,他们还能对一个乞丐赶尽杀绝不成?” 百里九歌点点头,“那好,你自己小心着点,此番真是多谢了。”拱了拱手。 小乞丐也拱了拱手,几人低低的商量了一番,接着那小乞丐冲向了皇陵,装疯卖傻闹事撒泼,再用了几招醉步,成功的把所有的守卫都引过去。 趁着这个空档,几人如闪电似的,就钻进了皇陵之中。那小乞丐见得逞了,便赶紧哭爹喊娘的逃走,边逃还边做鬼脸。 皇陵中,百里九歌落下地来,在几座高高的棺椁后,伸出半个脑袋往外头望。 无人追来,看来他们神不知鬼不觉的混进来了,那么接下来就可以专心找吴念念。 在皇陵中找人这事,办的最好的自然是闪闪。 闪闪跳下地来,本想嚎两声以宣告自己的重要xing,顺便邀邀宠。可毕竟是不能惊动外头的守卫,闪闪只好挥挥爪子,老实的带路。 闪闪的嗅觉极其灵敏,很快,它就将众人带到了吴念念之前进入的那个暗道。 几人也进了去,也通过那暗道,到了那个藏有玉玺和诏书的圆厅。然则此时玉玺和诏书已经被吴念念拿走了,供桌上仅有一块皇绸。 百里九歌也看出,那皇绸是前不久刚被人掀开过的。一颗心总算是安定了下来,照现在追寻的情况看,吴念念应该是还活着,而且也在寻找出路……这样便太好了。 顺着闪闪的引路,走了许久,一行人从机关门中出了皇陵。 这里正是皇陵的后方,百里九歌让双眼适应了阳光,望着周围遍生的野草和已经长出新绿的老树,大松一口气。 她笑道:“太好了,看样子吴念念是走出皇陵了。闪闪,快带我们去追吴念念。” “嗷嗷!”闪闪用爪子拍着胸脯,摇了摇尾巴,接着奔跑起来。 众人连忙跟了上去。 却道离这皇陵后方不远处,就是一条官道。 众人原本没将那官道放在心上的,可谁想在到达那条官道的时候,还没有看见吴念念的身影,却遇到了另一件突发事件。 官道上,居然有数以千计的百姓在逃窜。 因着这些人将整条官道都占据了,闪闪只好停下来。 百里九歌抱起了闪闪,见那些百姓全都面带恐惧,疲惫却拼命的逃着,而他们的后方,很快便冲过来一群骑马的官兵。 为首的官兵头子扬着手中的大刀,高呼着:“前线吃紧,看看这些城民里有没有身强力壮的,赶紧上去抓!” 其余的官兵们齐声应下,挥刀而上,用蛮力去抓捕逃窜的百姓们,有的百姓因为反抗的太厉害,直接被不耐烦的官兵一刀捅死。 这样的一幕,看得百里九歌触目惊心,心口烧起了熊熊怒火。 这些朝都的百姓何其无辜?却要被抓壮丁、送去战场。殷浩宜的手里不是还有四支军队吗?为什么要抓这些百姓去充军?殷浩宸那边明明就该顶得住啊,何况墨漓也还在按兵不动…… 难道,是战事发生了什么变故吗? 莫非,是烈火那边打过来了? 正巧这会儿,一名逃难的妇女被官兵们冲撞着摔倒,滚了几圈,滚到百里九歌的脚下。 百里九歌连忙俯身,把妇人扶了起来,唤道:“你没事吧?” “咳咳,没事……谢、谢谢。”妇人艰难的喘息着,撑起身子。 见这妇人面黄肌瘦、眼底尽是苦涩,百里九歌也不好受。 她定定的问道:“你们是因为昭宜帝抓壮丁而举家出逃的吧,可宸王不是还在镇守潼关抵挡周军吗,昭宜帝麾下的四支军队没被调动吗” 那妇人痛苦的答道:“姑娘你不知道吗?昨夜里边关传来急报,大商北边的大半城池都被河洛国给攻占了。那河洛的新帝好狠呐,声称是来找陛下寻仇的,只要是哪个太守敢拦她,直接推出去砍了。结果那些太守都没来得及把城池失守的消息传回来,就被她杀了。等昨夜消息真来的时候,她都快要打进平灵关了!陛下这才赶紧调派军队过去,一边抓壮丁充军!” 百里九歌身躯微颤。 烈火,果然是烈火。因着墨漓在西面牵制了大商的主力部队,致使大商东南北三面防守薄弱,所以烈火这一路打过来,快如疾风骤雨。 如今烈火已到平灵关,平灵关在大商北边的地理位置,就相当于潼关在西边的地理位置。 也就是说,烈火已经赶上了墨漓的进度,说不定待墨漓打下潼关时,烈火就能绕道至临潼关,与墨漓会师了。 能再次见到烈火,百里九歌自然是期待的。然而,这妇人的描述,却让她仿佛听到了一个个太守在被砍头前的凄厉悲鸣和鲜血喷溅在白布上的刺耳声音。 她皱了皱眉。烈火啊烈火,千万不要因仇恨而变的嗜血,那样折磨别人也折磨你自己…… 送走了这位妇人后,御雷难得正经的说:“世子妃,既然烈火姑娘那边打过来了,您就快点回到世子殿下身边吧。找宸王妃的事,属下和子谦小公子盯着就行,已经是顺藤摸瓜的事了,用不着这么多人行动的。” “有道理。”百里九歌点点头,道:“既然这样,御雷,你和小容闪闪一起去找吴念念。我与孤雁先行把殷浩宸的孩儿送去潼关,这孩子太小,也不该继续跟着我们奔波。还有,小容容仪,你们等找到了吴念念,也跟着御雷一起过来,与墨漓会合吧。” 容微君、容仪、御雷答应下来。 如此商量妥了,百里九歌和孤雁便连忙返回潼关。 因着四处兵荒马乱,两个人都小心低调,尽量避开官兵。 这一路上,殷浩宸的孩儿时常啼哭,百里九歌像是照料衿儿那样无微不至的照料着他,nai水不够的时候,孤雁甚至要跑出十几里的路,去镇子里买羊nai。 百里九歌庆幸自己一回生二回熟,这一路下来,将小娃娃照顾得还算健康蓬勃。 她想,待她将这娃娃抱给殷浩宸的时候,殷浩宸脸上的表情,一定会丰富的让她难以忘怀吧。 还有御雷小容他们,应该也找到了吴念念……百里九歌很期待殷浩宸与妻儿重聚的场面。 赶回周国军营的日子,正是二月的最后一天。 百里九歌抱着襁褓,孤雁风尘仆仆的相伴,两个人也懒得和营门前的卫兵打招呼了,直接翻过栅栏冲了进去,直奔墨漓的军帐。 因着迫不及待,百里九歌甚至能数出来,自己跑了一百二十八步,才到得军帐的门口。 “墨漓!”她兴奋的掀开帘子,像是一阵迅疾的暖风,入了帐子。 然而,百里九歌怎也没想到,她看见的是正在咳血的墨漓。 当鲜红的血染入视野时,百里九歌仍是懵然的,直到她望见墨漓苍白如纸的脸孔、满襟的鲜血、还有那抠在桌角上痉挛着的手时,百里九歌的心,一落千丈。 372.吴念念归来 “墨漓……”她怔怔的唤着,接着忙将手中的襁褓塞给孤雁,朝着墨漓冲去。 “墨漓,你怎么样了,是阴阳咒又发作了吗?” 对上百里九歌殷切焦灼的眸子,墨漓依旧是柔声回道:“没什么,只是忽然觉得有些冷,我运功调息一下便好。” 是这样吗?不,不是。 百里九歌忙掺住墨漓,“墨漓我扶你去榻上,我渡些内力给你。” 墨漓艰难的站了起来,颤颤巍巍的,却仍在温柔的笑。百里九歌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一张磨盘在碾压着,疼的鲜血淋漓。 她把墨漓送到了榻上,随即便为他渡起内力来。墨漓想要阻止,也没能成功。 过了半个时辰,百里九歌有些虚脱,倒在了枕头上休息。 墨漓心疼的抚过她的面颊,自责的呢喃:“不要再有下次了,就任我熬过去吧。” “别这么说,我心疼你一个人挺着。”百里九歌喃喃着,心中却是明白,墨漓的寿数,离应长安所说的最后期限只剩下三个月了。在这最后的三个月里,他们真的能打进朝都,再开始全境搜索极阳之女吗? 百里九歌很害怕,时间会苛待墨漓,剥夺他原本就寥寥无几的生机。 定下心神,百里九歌捂着胸口,将这些日子在朝都所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墨漓。 而墨漓也告诉百里九歌,殷浩宜秘密处决吴念念的事情已经传到了殷浩宸的耳中。殷浩宸坐不住了,想亲自回朝都去,只凭着心中最后的一分忠君念头,强自留在潼关,并派人去了朝都,向殷浩宜求情。 百里九歌道:“如今御雷和小容他们,应该很快就把吴念念带过来了,殷浩宸很快就能见到妻儿。还有烈火也已经兵进平灵关,离大家会合的日子不远了。墨漓,现在我想去看衿儿。” “好,我陪你去。”墨漓温柔的扶起了百里九歌,两人相互扶持着下床,一起去荆流风和百里啸的帐子里看衿儿。 入了帐子,亲人间的温馨感觉立刻包围了百里九歌。她欣喜的在荆流风和百里啸的脸上看见了笑容,那是无比温暖的笑容。 几个成年人围坐成半圆,坐在一张朴素的毯子上。毯子的中央正是两个孩子,一个在襁褓里新鲜的转着眼珠、伸着小手,另一个爬来爬去,nai声nai气的嗫嚅:“玩……玩……” “衿儿!”百里九歌见衿儿安好健康,迫不及待的要将她抱在怀里。 “娘……娘……”衿儿也看见了百里九歌,咧嘴嘻嘻笑着,伸开双臂,被娘亲揽入怀中。 紧搂着衿儿软软的小身子,百里九歌的心,被感动的情绪填得满满的。她拍着衿儿笑道:“这些日子想娘了吧?娘亲回来了,还给你带了个小玩伴。” 衿儿笑得更开怀了,在百里九歌的怀里不断的蹭着。众人看着乐呵,孤雁将另一个小娃娃抱起来,拿给墨漓看,“妹夫,这就是宸王的儿子,是现在就将他还回去,还是等着宸王妃到了,一起送到宸王那儿?” “等宸王妃到了,再一并通知宸王。”墨漓浅笑:“这样,宸王便再无后顾之忧了,不论他是否还要坚持与我们斗争到底,他已经欠了我们太多人情,再加上那些百里未明麾下的将领们也对我感激,定是没人能铁下心向我们发难。” 也即是说,胜负已分,最多不过是时间问题。 事情的发展令百里九歌欣喜,次日,御雷和容微君就回来了,他们带回了吴念念。 故人们相聚,自是有说不完的话。容仪也很想念墨漓,墨漓亲切的抱了抱她。 容微君自然还是老作风,捣着袖子,笑嘻嘻道:“好久不见了啊子清师弟,还不快来拜见师兄?” 百里九歌嗤道:“别在那里打肿脸充胖子,占墨漓的便宜很自豪吗?” “嘿嘿,这个嘛……”容微君摸着后脑勺干笑。 闪闪从他的衣襟里爬出来,冲着容微君直吹鼻子,“嗷嗷、嗷嗷!”主人恬不知耻!恬不知耻! 因着吴念念思子心切,精神上已经快要扛不住了。是以,百里九歌只和容微君寒暄了两句,就赶紧拉着吴念念去看孩子。 与幼子分离再重聚的种种滋味,百里九歌是切身体会过的,当吴念念母子拥在一起时,百里九歌默默离开了军帐,落下帘子,把空间留给了那对母子。 余光里望见,吴念念喜极而泣…… 事情至此,百里九歌终于吃下了一剂定心丸,只要把吴念念母子送去潼关,这一串事件就算是完美了结了。 于是,百里九歌迫不及待的询问墨漓,什么时候去潼关,派谁去护送。 墨漓说,今夜就去,叫上容微君,如此最为合适。 当日,墨漓让几个士卒给战车加上了临时篷子。吴念念身子不好,百里九歌给她披上了织锦茸毛斗篷,与她一起坐进车中。 御风驾车,墨漓也坐进了车中,揽着百里九歌。待容微君也进了车厢后,车子在夜色笼罩下,驶出了军营,朝着潼关而去。 有不少士卒都在目送着车子,张将军等人担忧的说道:“世子殿下和世子妃也不带护卫,就这样直接过去,万一有个什么闪失谁担待得起!” 孤雁哂道:“老爷子放心吧,妹夫敢这么干,那就肯定是万无一失。” 夜色渐渐浓郁起来,河汉皎皎,星子满天。 夜空下一辆马车匀速驶近了潼关,城楼上的商国士卒远远的望到,立刻拉开弓箭,施以警告,接着听见御风的喊话竟说是周世子造访,于是通知了殷浩宸。 马车停在了潼关之下,城墙上,殷浩宸与诸位将领一并俯视着。 先是容微君捣着袖子,下了车。接着是墨漓徐徐走出,旖旎的鹤氅细腻如水。百里九歌就在墨漓旁边搀着他,三个人都下了车来。 “宸王。”墨漓施礼,“在下今夜前来,是为了给你送两个人,还请宸王与诸位将军打开关门,出来迎接。” 殷浩宸诧异的眯眼,身旁的几个将军说:“周世子为人正派,应该不会有诈吧,让我们先出城去看看。” 殷浩宸想了想,问道:“不知周世子是要将什么人送给本王……” 墨漓道:“宸王既然想知道,那便亲自前来吧。” “这……”殷浩宸犹豫了,他不是不相信墨漓,只是此刻两人的立场对立,他没有办法不考虑潼关的得失而就这样出去。 百里九歌见墨漓立在风中,脸色比从前都要苍白,心中一疼,纵声嗤道:“殷浩宸你磨蹭什么,墨漓是什么样的为人你还不知道吗?我们要是真的不怀好意,还用得着就几个人过来自投罗网?” 容微君懒洋洋的笑道:“好久不见啊宸王,你怎么还和以前一样,一涉及到人情的事就用不上魄力了?” 容微君的话一针见血,令殷浩宸的脸色白了几分。他诧异的拱拱手,“容二公子,你怎会与周世子在一处?” “嘿嘿,因为我是墨漓的师兄啊,你们不知道?” 众将领们惊讶的面面相觑,有关司命公子的传闻,他们也是知道的。然而容微君就是子谦这事,却是头一遭听到,直如石破天惊。 百里九歌道:“小容,别闲扯了,我可不想看着墨漓再这么冻下去。”她回身来到车子旁,掀起了帘子,对吴念念道:“我帮你抱着孩子,你小心点下车吧。” 车内的人低低应了一声,百里九歌这便钻进半个身子,稳稳的抱住襁褓,并将襁褓掩得严实了些,生怕孩子冻着。 她将襁褓移到左手抱着,用右手去搀吴念念。 吴念念将手伸了出来,她的手柔滑而莹润,像是软软的一枝柳,像是莹白的雪。 隔着几十尺的距离,城楼上的殷浩宸,被这只手吸引了注意。月色掩不住那半截如玉的小臂,殷浩宸惊讶的看见,那段小臂上竟有一道蜿蜒的烫伤疤痕。 “念念!”他情不自禁的呼喊出声。 是念念吗?他不敢相信。本以为念念的身份被皇兄知道了,念念定会生死不明,他甚至绝望的以为念念已经被处死了。 可城下的那个女子,她的手臂和念念一样,有着那条长长的烫伤。 是不是她?到底是不是? 帘子被掀开了,百里九歌搀着吴念念的小臂,扶着她走下了车。 当那熟悉的面容殷殷切切的仰望向城头时,殷浩宸只觉得,心跳顿时漏了一拍,旋即便整个胸腔都爆炸了似的,高大的身躯轰然震动。 真的是念念! 她完好无损的来到了潼关城下! 殷浩宸猛然转眸,看向百里九歌怀中的襁褓。难道,那襁褓里的不是墨衿,而是他的孩儿吗? 他的妻儿,他的妻儿…… “念念!”殷浩宸猛地探出身子,那样子仿佛是要跃下城楼。 几个将领连忙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拉住了殷浩宸。 吴念念眼眶潮湿着,喜极而泣:“王爷,是念念,念念和孩子都平安……” 这道话语,让殷浩宸再度身躯巨颤。 那真的是他的妻儿,平平安安的归来了,就在城楼下翘首以待着他。他要去抱着他们,要亲手将他的妻儿拥在怀里。 373.读遗诏,殷浩宸翻脸倒戈 “王爷!” “王爷您慢点啊!” 将领们惊呼着看着殷浩宸挣脱了他们,他竟从高高的城墙上跃了下去。 所有人都在哗然,唯有殷浩宸觉得万籁俱寂,他像是一只俯冲而下的飞鹰,灌了风的袍子张扬的飞舞。 殷浩宸落地了,随即疯狂的冲到吴念念面前,属于他的气息立刻将吴念念包围。 这是种沉冷、浓烈却含着缱绻爱意的气息,吴念念流着泪望着殷浩宸……王爷他,瘦了好多,也憔悴了好多。 “念念,让本王看看你……”殷浩宸抬手,小心的靠近吴念念的脸,像是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品般,迟迟不敢抚上。 喉头滚了滚,殷浩宸猛地落下手来,直接将吴念念抱进了怀里。直到此刻,这些个日子的担忧、牵念和相思,才终于有了着落。 凝视着吴念念蕴满泪珠的眸子,殷浩宸一下下的抚着她的背,嗅着她发髻的馨香。 接着他放开吴念念,迫切的从百里九歌的手中接过襁褓,看着孩子红扑扑的小脸,感动兴奋的几乎要落泪。 从未想过,在一刻钟前,他还徘徊在绝望的深渊中,而现在,他等来了救赎。 殷浩宸发出一声苦尽甘来的长叹:“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宸王。”墨漓适时的说道:“是九歌亲赴朝都,救了宸王妃与小王子回来。具体的经过,宸王妃自会说给你。夜深露重,在下就不打扰宸王合家团聚了。九歌、子谦,我们回营。” “周世子!”殷浩宸出言挽留。 墨漓温润道:“宸王还有何事?” 殷浩宸启唇要说什么,却欲言又止,还未褪尽激动的脸上重新浮出一丝犹豫,他已经开始犹豫他的立场了。 墨漓轻笑:“在下知道宸王此刻心绪烦乱,之后三日,在下不会率兵攻打潼关,宸王便趁着这三日理清思绪吧。在下告辞。” 百里九歌这便搀着墨漓,送他先上了车。 容微君也随意的作了个揖,“在下也告辞了,各位同乡,后会有期。” 三人上了马车,御风策马,原路返回。 吴念念感激的望着消逝的马车,眸中泪光点点。因着寒冷,她忽而打了个喷嚏。 殷浩宸一怔,扶了吴念念道:“我们进关,屋里有炭火在烧着。”他揽着妻儿在怀,潼关的大门也放了下来,让殷浩宸入关。 回了潼关,将领们全都迎了过来,各个都欢喜的打量着吴念念和孩子,很是为殷浩宸感到高兴。 但同样的,他们的立场也濒临瓦解。王爷对陛下忠心耿耿,可陛下竟要杀了王妃,最后反倒是周世子和世子妃解救了王妃。这样的陛下,还有什么值得他们继续效忠下去? 将领们连声抱怨,殷浩宸也摇摆不定,然则与妻儿重聚的喜悦让他不想这么快就投身进战事里。他带着妻儿去烤火,让厨娘给吴念念做好吃的,让ru母好好的照顾小娃娃。 许久之后,夜深人静。 殷浩宸亲自看着小娃娃吃饱喝足睡着,转身回到卧房中,接着就像是疯癫了一般,把吴念念扑在榻上。 关起的芙蓉帐里,持续上演疯狂的节奏。殷浩宸牵念担心了太久,这会儿只想抱着怀里馨香娇软的身子,一遍一遍的纾解相思。 他发现,原来他已经离不开他的妻子了,多想就这么地老天荒的与她缱绻着。 直到吴念念无法再承受更多,殷浩宸才勉强餍足,哄着她入眠。 然而吴念念还睡不着,她的心里,装着一件重要的事。 “王爷,自你出征以后,在念念身上发生的所有事,念念一定要现在就告诉你。” 吴念念一件件的说着,说到自己和孩儿被关进折月楼的第十九层,说到殷浩宜要秘密处死她…… 当听说了殷浩宜把吴念念抓到皇陵的地下室中时,殷浩宸的手狠狠揪住了床单。 他知道,那地下室是秘密处决死囚的地方,用得是毒香…… 吴念念道:“我靠着感觉,找到密室里暗藏的通道,走了出来,后来发现殷左相和他夫人的棺椁好像不久前刚被人撬开……再之后,念念发现了被藏在皇陵暗室里的先皇遗诏和玉玺。” “玉玺?”殷浩宸吃惊。玉玺不是在宫里归皇兄使用吗? “王爷,念念把遗诏和玉玺都带来了,你一定要看……” 吴念念说着便爬了起来,在床边捞起自己的外衣,从衣袋里拿出了玉玺和遗诏。 殷浩宸惊讶的接过玉玺,仔细的看过,竟是毫无仿制品的迹象。 接着他拿过遗诏,一打开,已逝父皇那熟悉的字体便映入眼帘,激起殷浩宸心底的悼念之情。 然而很快的,悼念之情就被滔天的震惊和愤怒盖过了。 殷浩宸的脸色沉到了谷底,肺里烧起一团火,他愤怒的捏皱了遗诏,沉声道:“你先休息,本王去把这两样东西给诸位将领们过目。” 吴念念低声问:“王爷,待到你给所有人都看过后,又有什么打算……” 殷浩宸愤怒的吐出一句话:“倒戈!念念,我们打回朝都!” 次日晨间。 周营。 nai娘刚给衿儿喂了nai,百里九歌在和衿儿玩闹,忽然就听见外面一阵喧哗。 她忙把衿儿交给了荆流风,出去帐子。 这一看,百里九歌吃惊。殷浩宸怎么来了?还将所有的武将都带来了。那些武将有些曾是百里未明麾下的,百里九歌看了就觉得眼熟。 她大步流星走了过去,刚巧墨漓和殷浩宸谈完了,百里九歌问道:“殷浩宸,你们怎么来了,是来谈和的吗?” 墨漓浅笑:“不单单是谈和。”他将那封遗诏递给了百里九歌。 百里九歌接过,狐疑的眨眨眼,第一眼瞅到遗诏的落款竟然是先帝的,小吃一惊,赶紧仔细的读了起来。 起先,她的表情还是狐疑的,然而渐渐的,百里九歌的表情也变的与殷浩宸一般,震惊而愤怒。 她蓦然将遗诏扫回了殷浩宸手中,痛心愤慨道:“殷浩宜,你这混账!先帝何辜,殷浩宸何辜,言灵家族又何辜!” 值此一刻,百里九歌也明白墨漓的那句“不单单是谈和”是什么意思了。看来,殷浩宸已经决定要倒戈相向,打回朝都。 他完全有理由这么做!只因这遗诏的内容…… 先帝竟然是被殷浩宜活葬于皇陵的! 光是这一点,殷浩宜便已是十恶不赦,何况还有那其他的罪行。 遗诏中说,虽然殷浩宜为嫡长子,但先帝认为其内心太过暴虐,有意将皇位传给殷浩宸。若不是先皇后偏袒长子而不喜次子,一直劝说先帝,只怕如今在坐大商江山的,便是殷浩宸了。 但因着殷浩宸心向戎马、从不争名夺利,他并不知道先帝的想法。 殷浩宜则不同,他从先皇后那里知道了这件事,因害怕先帝最终变卦,便设计了先帝,将他活葬进皇陵中。 遗诏中,字字句句都像是血泪,先帝用笔墨控诉着自己躺在密封棺材中的绝望和愤怒。 因着事先已经有不祥的预感,先帝每每使用完玉玺,都会藏起来,只有他的心腹孙公公知道藏在哪里。 待先帝被活葬后,孙公公带着玉玺,冒死进入皇陵中,用尽了方法才将先帝从棺材中救出来。 可是先帝已经饿得奄奄一息,他让孙公公将他送到一间圆厅密室里,在那里,他用最后的力气写下遗诏,并在气绝之前,让孙公公务必把遗诏和玉玺带出去,交给言灵家族的长老。 那时候的言灵家族,在大商的地位高过王后公卿。先帝甚至与言灵家族的吴长老、也就是吴念念的祖父是忘年交,很是尊敬言灵家族的人。 先帝在遗诏中提到,他会让孙公公把遗诏交给吴长老,请吴长老定要站出来主持公道、拨乱反正。 然而…… 这封遗诏并没有到达吴长老的手里,且言灵家族也在殷浩宜登基初年就被屠杀殆尽。 百里九歌记得吴念念说过,殷浩宜想杀的,其实只有她一人…… 那么这里头,又是怎样的因由? 百里九歌迫切的问道:“殷浩宸,你可知道孙公公这个人吗?” 殷浩宸沉沉答:“他在七八年前,离奇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七八年前,那正好就是殷浩宜登基的时候。 众人互相交换了目光,也能猜想到,孙公公多半是遭了殷浩宜的毒手,没能将遗诏和玉玺送去给言灵家族。所幸遗诏和玉玺还留在皇陵的秘密圆厅里,又阴差阳错的落到了吴念念手中。 吴念念凄绝的喃喃:“遗诏和玉玺,最后还是到了言灵家族的手里,这大概是爷爷的在天之灵引导念念找到的吧,纸永远包不住火……” 殷浩宸坚决道:“这遗诏与玉玺,就由本王保存。待兵临朝都城下时,本王要亲口将遗诏宣读给我大商军民。皇兄残忍害死先帝,屠杀言灵家族,还要将本王的王妃也置于死地。本王定与他恩断义绝,势不两立!” 374.公开身世 见殷浩宸及其麾下的一致倒戈,墨漓淡淡笑了笑,对众人道:“还请宸王与各位随在下入帐,在下这里有两个人,要引荐给各位,想必在场有人还能认出他们。” 百里九歌怔了怔,旋即反应过来了,墨漓这是要引荐爹娘! 也是,既然殷浩宸已来,有些事情自然可以公诸于众。 她道:“大家跟我和墨漓来吧,我们进帐子里说。” 一行人自是讶然,互相交换了狐疑的神色。而当他们跟着墨漓进入军帐,看见了正在哄衿儿的一对中年人时,有人更是诧异的问:“世子殿下,这两位便是您要引荐给我们的人吗?” 百里九歌忙关好帘子,道:“爹娘,你们看看,是不是有老熟人来了?噢对,你们可以把人皮面具摘掉了!” 那一声“爹娘”,唤起了众人的怔愕,接着只见百里啸和荆流风揭下了人皮面具,露出了本来面目。 这一刻,百里未明麾下的几名老将,惊喜的呼道:“奉国大将军!” 百里啸深深一笑:“各位,十九年不见了,你们还好吗?” “奉国大将军!”在老将们的心中,百里啸仍是他们的奉国大将军。 几个人纷纷冲了过来,又惊喜的朝着荆流风呼道:“愈月夫人!” 只片刻的时间,这些纵横沙场多年的名将,竟都是老泪纵横。他们甚至激动的抱头痛哭,不敢相信竟还有再见到百里啸夫妇的一日。 其余的几个年轻将领,虽然没有见过百里啸,但都是听说过其威名的,这会儿激动又诧异的问:“世子殿下,这、这是怎一回事?还有世子妃怎么管百里啸将军和愈月夫人叫爹娘?” 百里九歌道:“此事说来话长,大家先坐,我去给你们倒茶,爹娘会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的都讲给你们。” 墨漓道:“还请各位在知晓了来龙去脉后,能够暂时保密,在下信得过各位。宸王、宸王妃,这边请。” 百里九歌这便大喇喇的朝墨漓挥挥手,出了帐子去,在外头将帘子放好,随后又叫了孤雁和容微君也去帐子里。 她准备好了茶水,端入帐子,一一发给每个人,随后便抱了衿儿,坐在墨漓的旁边。 随着百里啸和荆流风将事情娓娓道来,在座的每个人都无比惊讶。 吴念念也正抱着儿子,朝着百里九歌真诚的笑道:“世子妃,得知你再也不用苦于与世子殿下之间是否是兄妹关系,念念真的很为你们高兴。” “是啊,不管怎么说,这倒着实算是件大好事。”老将领们也纷纷说道。 原本众人对于百里九歌之前“叛国投敌”的行为还存留些不认可的,但现在却是完全不介意这个了,只因百里九歌是奉国大将军的女儿,那便是他们的大小姐! 只是,关于昔年奉国大将军“英勇牺牲”,还有愈月夫人的生下的那个“死婴”,却都还是谜。 众人猜想,这里头多半有耐人寻味的原因,甚至阴谋。 忽的有人惊呼:“会不会是百里越干的?奉国大将军您一死,他就弟承兄业,坐上了您的位置。还有世子妃儿时的那个外室的娘又是怎么回事?百里越既然让那样一个女人在外头养着世子妃,就肯定是知道点什么的吧。” 这样的猜测不是没有道理,众人的脸上渐渐盘旋起阴云。 看来,只有打进朝都,活捉了百里越,才能从他的口中将这些事情全都问出来。 百里啸沉默了片刻,低低问道:“百里未明被昭宜帝冤枉惩处之事,我也知道,九歌已经委托姐妹将他送去安全的地方暂避。” 将领们点点头,恍然明白,原来当日他们被囚车押送去朝都的路上,前来劫走关西将军的是世子妃和她的姐妹。 他们连忙作揖,“多谢世子妃。” 百里九歌摇摇手,“谢我做什么?百里未明是我哥哥,他有难,我哪还有袖手旁观的道理?就是豁出去了也要保他周全。” 百里啸又道:“百里未明对陛下忠心耿耿,即便是被陛下无礼处死,也没有反叛之心。各位对陛下的忠诚不会亚于百里未明,但为何你等都要倒戈助周?” 殷浩宸沉沉道:“因为念念在殷氏皇陵中发现了先帝留下的玉玺和遗诏。” “玉玺,遗诏?”百里啸露出淡淡的惊讶,接着,墨漓将玉玺和遗诏相继递给他。 百里啸看过遗诏后,蓦然扬手,愤怒的将遗诏挥到地上。那卷轴一路滚到墨漓脚下,他不动声色的将遗诏收好。 “暴虐之君,人人得而诛之!” 百里啸怒拍桌案,这一瞬重新拿出了十九年前厉兵秣马的气势。 他怒道:“宸王身为圣上的母弟,都已经忍无可忍,我又岂能落于人后?如此无道之君,罪不容诛!” 殷浩宸沉痛道:“虽然本王不想伤害兄长,然而……被他逼到如今这个地步,就是不反也得反了。” “王爷……”吴念念感同身受的喃喃着,一只手被殷浩宸纳入掌中,抚慰的摩挲。 这夜,众人说到很晚,百里九歌也连换了好几次茶水。 后来见太晚了,百里九歌不想墨漓再熬夜,便倡导大家改日再聊,终于成功的把墨漓拖回去休息。 而因着墨漓对众人再三嘱咐要暂时保密,是以,关于百里啸和荆流风的事情,再没有其他的人知道。 壬寅年三月初二,殷浩宸命潼关总兵张烁放弃镇守,迎周军入关。 张烁听命,周军入驻潼关之中。 休整了两日,周军与殷浩宸的军队齐出,直逼临潼关。 临潼关总兵罗鸣见大势已去,也不等殷浩宸下令了,远远的就打开关门投诚,拱手将临潼关送与墨漓。 过了临潼关,朝都外便再没有关口阻挡,只剩下西江天险,只要渡江便能兵临城下。 从这临潼关的城墙上,远远的还能看见钟山的轮廓浅淡的浮现于地平线,钟山的那边就是西江……百里九歌坚定的笑了笑:“殷浩宜,你逃不掉制裁的。” 壬寅年三月初四,惊蛰之日。 临潼关的夜,寂静好眠。将士们都累了,准备休息。 百里啸自回廊走过,要去厨房给荆流风做些宵夜,途中从殷浩宸的房间门口走过,听见了屋中传出另一个男子的声音。 这声音,百里啸是听过的,是百里未明! 没想到百里未明竟然偷偷潜入临潼关,找殷浩宸私话。百里啸肃然眯眸,不动声色的贴近了门畔,调动内力,听着里头的谈话。 “宸王,深夜冒昧打扰,勿怪。”百里未明拱了拱手。 殷浩宸原本在与吴念念逗弄孩儿的,忽然窗子就开了,百里未明从窗子潜入进来,这让殷浩宸吃惊。 他负手前来迎接,诧异道:“关西将军,你……” “宸王,我有一事相问。”百里未明正色道:“我这些日子随梨花巫在湘国暂避,因听说你连连失守城关,便回大商看看,不想前日听闻你率领麾下倒戈相向。此事当真?” “的确如此……” 百里未明目露难以认同的目光,“宸王,你我都是忠君卫国的将领,难以相信你竟会率众倒戈。这期间到底出了什么事?” 殷浩宸遂将遗诏和玉玺递给了百里未明,而百里未明的反应,也和之前看过遗诏的人反应相同。 两个人曾是殷浩宜的左膀右臂,然而从此刻开始,左膀右臂皆成为致命的倒刺。 百里啸推门而入。 他的到来,让百里未明下意识的戒备起来,但映入眼帘的那张轮廓,很快就激起了百里未明内心的震惊。 眼前的人,十九年的风霜在他的脸上添了许多皱纹,可那熟悉的长相,深邃的眼眶,厉兵秣马的气势,却与记忆中的那张年轻的脸重合在一起。 百里未明虽是百里越的儿子,但打小就练武从戎,百里啸既是他的大伯又是他的师长,更是百里未明打心眼敬佩的人。 他震惊道:“大伯,是您?” “未明,好久不见,连你也长这么大了。”百里啸走来,拍了拍百里未明的肩膀。 “大伯。”百里未明犹然无法相信的说:“您真的还活着?”抱拳跪下,“侄儿失礼。” 百里啸扶了他起来,接着,便又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给了百里未明。因着吴念念还不困,便也抱着儿子坐过来。 待听罢百里啸所讲,百里未明眉头微拢,仔细的想着某一件事,斟酌着道出:“我曾听娘说过一句话,那时我尚是少年,并没有放在心上。娘说,爹的那名外室并非病死,而是被爹杀死灭口。” “外室……就是九歌从前那个娘?”事关百里啸的宝贝女儿,他立刻追问。 百里未明道:“侄儿也只记得娘说过这样一句话而已,其余事项,有必要当面相问。” “我也有此意。”百里啸原就是要找百里越问个清楚,眼下正好,便连着赵倩一起问吧。 到了翌日,百里未明归来临潼关的消息,在众军之中传开。 将士们欣喜若狂,纷纷将百里未明围住,问长问短。 大商的三位宿将齐聚于此,且目标一致,百里九歌看在眼里,心中也更是期待着殷烈火的到来。 375.会师殷烈火,兵临朝都 与殷烈火会师的日子,是壬寅年的三月初九。 那会儿是黄昏时分,大军行进到荒郊野外,正要安营扎寨时,一名斥候急匆匆奔过来,兴高采烈的禀报说,前方五里处是河洛的军队。 殷烈火,到了。 这样的讯息让百里九歌喜出望外,激动的想要先率先策马过去。一年没见,她很想快些看看烈火。 墨漓随即下令:“众军在此安营扎寨,我带五百骑兵,前去会师烈火姑娘。” 待五百骑兵被点出来,百里九歌连忙挥着鞭子冲了出去。墨漓也不急,徐徐在后面跟着。马蹄阵阵踏过渐高的野草,渐渐的,对面出现了军马的轮廓,当前几人华丽的衣着在风中轻摆。 “烈火!”百里九歌的声音欢喜澄亮。 她看见烈火了! 那华丽的衣裙,精致的发饰,一身的琳琅和魔魅被刻画得淋漓尽致,即使相隔的远,仍旧不减精致与大气的完美相合。 百里九歌从马背上飞跃而下,对面,一位同样衣着华丽、俊美挺拔的男子先下了地来,小心的扶着殷烈火下马,并扶着她朝百里九歌迎来。 直到此刻,百里九歌才认出了这男子是关成。而更让她吃惊的是,殷烈火已是大腹便便,行走是迟缓的,却更显得尊贵雍容。 “烈火,你怀孕了?”百里九歌盯着殷烈火的肚子瞧。 殷烈火柔和的反问:“你的女儿,带来了么?” “噢,衿儿在睡觉呢,我就没抱她来。倒是你,烈火,挺着个大肚子还御驾亲征,没少吃苦头吧。” 殷烈火含笑,缓缓的摇了摇头。 百里九歌执了她的手说:“一年多不见,怪想你的,不管怎么说,今日重逢了我定要和你说说私房话。”言罢拉起殷烈火,朝着墨漓走去,“墨漓,烈火来了。” 关成跟紧了殷烈火,在另一侧小心的扶着。殷烈火朝着他柔和的笑了笑,望向墨漓。 这一眼亦如四年前的初见,他温润清雅、宛若遗世独立,浅笑着与她问好,无视周遭所有人异样的眼神。 四年的时光过后,多少人事已非,唯有彼时真诚的初衷丝毫无改。 既然无法与他的轨迹重合,那么,便求得殊途同归,各自安好在各自的幸福中吧。 “墨漓……”殷烈火柔和的笑了:“好久不见,你可还好?” “在下无恙。”墨漓温润浅笑:“烈火姑娘,你一路挥师过来也累了,早些安营休息为好。稍晚些了我与九歌会去看你,有些事情还要和你当面谈。” “嗯……”殷烈火喃喃:“那就晚些见,九歌、墨漓……” 很快,大军安营扎寨,墨漓、殷浩宸、殷烈火、百里未明手下的军队从会师的一刻起,便是有了同样的目标和方向。 殷浩宸与殷烈火的交情算不得多深,再加之他的孩儿很小,需要照顾。是以,殷浩宸并没有去与殷烈火问候,而是留在军帐里陪着妻儿。 而墨漓和百里九歌,则带着百里啸和荆流风去私见了殷烈火,并将先帝的遗诏和玉玺也给殷烈火看过。 众军就在此处又休整了两日,直到三月十一。 三月十一那晚,皎月如钩。 一盏盏军帐亮着火光,点缀在浩淼的荒野上。 河洛军营外,荒野长出的桃花已经开了。在一树绿丝绦垂坠的柳树下,百里九歌和殷烈火并肩而立,同望着广袤的荒野和寂静的苍穹。 不知道上次这样贴近的说话是在多久以前了,百里九歌笑着抬手,把殷烈火肩上的一枚柳叶挥掉,转眸的时候正巧看见,营门处一道挺拔的身影立着,正静静的凝视着这边。 百里九歌笑道:“烈火,关成对你真上心,你就出来一下下,他也守在不远处看着。” 殷烈火纤长的羽睫微眨,深深望了眼营门的那人,柔声曼语:“他对我很好……自我登基以来,是他和靳丞相一直全心全意的帮着我……是他们,让我少了很多艰难……” 百里九歌点点头,“我知道帝位不好坐,前朝后宫那么多事你要管,还得怀孩子。我记得河洛的大臣差不多都被你镇住了,想来不会公然闹起什么风浪,倒是你后宫的那些皇夫们,他们没跟陈皇夫似的给你添乱吧?” 殷烈火喃喃:“后宫有关成在,屡次的大风大浪他都压下了,于是有些汲汲营营想要权利的人,便拉拢朝臣、结党营私,想通过前朝来置关成于死地……那时候,他们捏造了天衣无缝的证据,他们的母家又都是达官显贵。关成怕我为难,主动认罪,交出了皇夫之印……” 百里九歌忙问:“那后来呢,事情是怎么解决的?” 殷烈火冷冷一笑:“那些蝇营狗苟之辈,不过是空有jian诈歹毒的心肠。他们既然有胆量陷害关成,那我就让他们也尝尝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滋味!自寻死路之人,我想方设法都给弄死了,以绝后患。” “烈火……”百里九歌几乎能想到那是怎样的刀光剑影、血染朝堂,她忍不住问道:“烈火,你走这条路,后悔吗?每日都那么劳心劳力,周围还有层出不穷的牛鬼蛇神。” 殷烈火幽幽的笑了:“杀父之仇历历在目,哪怕是当时有再多的选择,我也只会走这条能够手刃仇人的路。” “那如果你报了仇呢?之后又该如何?烈火,我怕你报了仇之后就会生无可恋!” 殷烈火颤了颤,晦暗的低下头,“是啊,生无可恋……我原本就已经无法再追随墨漓了……” 然而,她又抬起头来,望向仍在营门前静静守候她的人,“九歌,我可以为了任何人活着……关成是我的丈夫,当初我选择了他,一生我都只选择他。” 百里九歌紧紧握住殷烈火的手,明媚的笑了:“我还是那句话,各人有各人的缘法。烈火,我愿意相信你!” “那他呢?”殷烈火蓦然问道。 他? 百里九歌反应了过来:“墨漓他……” “他的身体状况如何了?” 身体状况如何…… 殷烈火的这一问,百里九歌只觉得如鲠在喉。 离应长安所说的最后期限越来越近了,蛰伏在深心处的恐惧和担心都像是破茧而出的蝴蝶一般,纷乱的飞在百里九歌的心口,铺天盖地,无法喘息。 她不忍将真相告诉殷烈火,这样的痛苦,自己承受就好了,烈火的肩上已经压了那么多事,肚子里还有小生命…… 唇角颤了颤,百里九歌澄澈的笑了出来:“烈火你别担心,墨漓没事的,等我们打进朝都,就可以在大商全境搜寻极阳之女了。” 两人又聊了约摸三刻钟,这时,营门前传来一道淡如白水的女声:“相思,早些回来吧。” 百里九歌望去,见是洛绮秀,依如上次一般,一袭简单的布衫,绘着梵语。 “相思,夜深风寒,回来吧。” 殷烈火柔柔的笑了:“皇姐,我这就回去。” 与百里九歌道了别,关成连忙过来,小心的扶着殷烈火,按照她的步速送她回营。 远远的,隐约听见殷烈火的喃喃:“心里不好受是么?又要责怪我不爱惜身体了吧……” “臣夫不敢。” 殷烈火长长叹息,倚在了关成肩头,“你和我一样,也是个痴人……” 壬寅年三月十五日,旧历庚午月戊子日,墨漓、殷浩宸、殷烈火、百里未明挥师压到西江天险。 渡江之战,声势浩大,汤汤江水中千帆横渡,如天兵降临,势不可挡。 恢弘的皇宫中,阴霾如一场大雪洒满殿宇琼楼。 内侍奔逃,宫娥疾走,此时正是他们脱离宫闱、与家人团聚的好机会,没有谁还想在这里陪着昏君。 大殿中,那张闪闪发亮的龙椅前,殷浩宜咬牙切齿的咒骂着,慌神如热锅上的蚂蚁。殿中仅剩下一半不到的大臣们,也说不出话来。 “百里越何在,给朕出来!”殷浩宜忽然暴喝。 百里越的心脏咯噔一跳,极不情愿的站了出来,“臣……臣在。” “还不快去调军守住朝都?把能用的人都用上!不够就把街上的男丁都抓了去凑数,快去!” “这、这……”百里越期期艾艾,“陛下,他、他们那么多人,臣挡不住啊。” 殷浩宜的脸上旋起了阴风,他走到百里越身旁,在他耳畔阴恻恻道:“别忘了你是怎么坐上奉国大将军这个位置的,你要是保不住朝都,朕就把当年的事告诉周世子!” 百里越吓得腿软在地上,“陛下开恩!陛下开恩!”接着便连滚带爬的冲了出去,“臣领命、臣领命!” “你们都还站在这里干什么?现在就都给朕去抓男丁!”殷浩宜朝着众官员吼道。 昔年是他大意,没能早早就杀了周世子以绝后患,才搞得今日这样狼狈。可是百里未明呢?浩宸呢?他们怎也如此大逆不道?甚至殷烈火,他都封她护国郡君了,她居然还敢挥师大商…… 想到殷烈火,殷浩宜心生一计。 呵,差点就忘了,殷烈火的爹娘,可还在他手上呢! 376.城楼鞭尸 壬寅年三月十八日,旧历壬申月庚寅日,千军万马杀至朝都城西门之外。 兵临城下,奉国大将军百里越率麾下将士出城阻挡。 然,将士们斗志已失,兵败如山倒,百里越仓皇逃回城中,推了临时捉拿的五千名壮丁出城,并命执法队在城楼射箭,逼迫民兵死守朝都。 这样的景况,曾经在与陆城太守王致交手的时候遇见过,大军暂停攻城,墨漓、百里九歌等人下了马来,纷纷上前。 几个人并肩而立,望向城楼之上。百里越也就站在执法队之中,一张脸煞白煞白。 他强壮起胆子喊道:“未明、九歌,你们还当自己是百里家的孩子吗?我是你们的爹啊!九歌,爹从前对你不好,是爹的错。你可不可以劝周世子放过朝都?就算是看在我是你爹的份上!” 她的爹? 什么爹!只怕是害过她爹之人吧! 百里九歌嗤道:“多行不义必自毙,这一日是你们该领受的,逃也逃不掉!” 百里越面上一恼,转而求道:“未明,你是爹唯一的儿子,你怎能背叛陛下?还不快到爹这边来!” “恕难从命。”百里未明眼神锐利,抱拳作答。 “你们、你们!”白眼狼,全都反了! “百里爱卿。”殷浩宜的声音忽然响起。 百里越只觉得是盼到救星了,一扭头,就看见殷浩宜登上了城楼。 殷浩宜依旧穿得光鲜无比,冕冠高束,冠上的一颗珊瑚珠几乎晃花了百里越的眼。 而殷浩宜的后面,跟着好几个侍卫,抬着两具被白布罩起的尸体。 “墨漓,发生了什么?” 因着是仰视,百里九歌看不到白布,可殷浩宜那阴恻恻的笑却让她的心直突突,直觉觉得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会极度不好。 殷浩宸、百里未明交换了目光。 他们望见,城楼上的殷浩宜挥了挥胳膊。 然后,侍卫们将白布掀开,城楼上响起一片震惊的声音。侍卫们也万般不情愿的用绳子绑住两具尸体,缓缓的将之吊了上去。 殷烈火的脚下顿时不稳,身子趔趄着下滑。 “烈火。”关成搀住了她。 她近乎残喘的吼着:“那是爹娘!关成,那是我的爹娘!” 百里九歌大惊,痛然色变,指着城楼嗤道:“卑鄙!殷浩宜,你要干什么!” “呵呵……”城楼上传来的笑意,比两年前听来还要恶毒刺耳。 “殷烈火,护国公和护国夫人的尸体,是你亲手装殓的。他们被保存在水银中,如今还完好如初,你一定不会看错吧。”殷浩宜狠戾的说道:“给朕鞭尸!” 啪。 两条鞭子扬起,抽在了两具尸体之上。 鞭声响起的那一刻,殷烈火的心也被抽得破碎,声音残破的冲出喉间:“爹!娘!” 那已然下葬了两年的人,因是被急匆匆从棺材里抬出来的,寿衣上还都是水银,湿漉而粘稠。抽打的鞭子,将他们的尸体抽出道道痕迹,没有血,只有时不时溅出的水银,更加触目惊心。 殷浩宸怒声狂吼:“皇兄!护国公是两朝元老,是殷氏前辈,是你的堂叔!” “昏君,还不快停手!”百里九歌嗤骂。 殷浩宜得意的笑起来,满意的挥手示意,继续鞭尸、狠狠的鞭,鞭到城下退兵为止。 他就知道,有堂叔和堂婶在手,下头的人就奈何不了他了。 “狠狠的给朕鞭尸!”殷浩宜阴沉的冷笑。 他没能看见,所有人的眼底都冲出了憎恨、厌恶的锐光,如同密密麻麻的箭一般朝着他射过来。不论是城下的人,还是城上的人。 国之栋梁,尽忠而死,却落得个被暴君鞭尸的下场。试问何人能忍? 被推出城外的百姓们,眼底变红。这个昏君!暴君!无道之君! 关成紧紧的搂住殷烈火,眼底闪过一丝道不明意味的暗光。 他的袖子被殷烈火紧紧攥在手里,她满眼血红,目眦尽裂,用尽满腔力气大吼:“殷浩宜,我必将你的心肝脾肺一个个的都挖出来,碎尸万段,我要你永世不得超生!” 话毕,她在关成的低呼声中,像是轰然坍塌的墙垣般,不省人事。 “烈火!”百里九歌连忙帮助关成一起搀好殷烈火的身体。有身子的烈火,受不得这样的刺激啊。 愤怒如势不可挡的洪水,淹没了众人的心。 墨漓幽月般的眸底尽是刀光剑影,冷的千山鸟飞绝,“宸王,将真正的玉玺拿出,宣读先帝遗诏吧。” 是,早该拿出来了!殷浩宸忍无可忍的拿出遗诏。百里未明将玉玺高举过头顶,殷浩宸宣读遗诏,沉冷的声音在内力的愤怒波动下,清晰的传入所有人的耳中。 宸王说,此乃先帝的遗诏……原来先帝曾被昭宜帝活葬于皇陵,爬出棺材奄奄一息,写此遗诏!言灵家族被昭宜帝屠杀殆尽,血流成河,天人共愤! 昭宜帝名不正言不顺,杀父夺位,伪造玉玺,横征暴敛,残害忠良,条条罪状罄竹难书。 暴君不灭,天理何存! 这一张遗诏,将满心得意的殷浩宜打入深渊,这瞬间,他所有的仪态都瓦解了,像一条落水狗般仓皇惊骇的踉跄。 昔日的事情他明明做的天衣无缝了,他去皇陵中看见了鬼鬼祟祟的孙公公,便立刻找了个借口处死了他,之后又伪造了玉玺,连言灵家族他也都按照聂半仙说的都杀了。 这遗诏到底是怎么出现的? 城楼之下,吴念念从战车上走下,冰雪般的眸底,迸发出极致的恨意。 她凄冷的喊道:“遗诏是念念在皇陵的暗室中找到的!你想要把念念秘密处死,可是念念逃出来了,还找到了先帝留下的遗诏!当初你只是为了杀念念一人,却把我们言灵家族全都杀尽,是爷爷的在天之灵引导念念找到了玉玺和遗诏,你该为你做出的事情付出代价!” 吴念念的话,令所有人脸上的阴霾更加的厚重,愤怒犹如石块砸在他们的身上,脊背变的很烫很烫,仿佛在驱使着他们将殷浩宜碎尸万段。 殷浩宜的脸色已经没法再看了,他勉强扒在城墙上,恨恨的瞪着吴念念。 他想到了聂半仙说的话,言灵家族的女子会影响大商的国运……他真后悔为什么让吴念念多活了七年! 百里越战战兢兢道:“陛下,臣……” “还不给朕去杀!”殷浩宜如失控了一般,疯狂的嚎叫:“执法队射箭,让壮丁们给朕杀!就是全都死了也不准让周世子他们攻进朝都!” 响应殷浩宜的,是一阵沉默。 执法队员宛如是没听见似的,纷纷放下了手中的弓箭,仇恨的盯着殷浩宜。 鞭尸的内侍们,也不约而同的扔下鞭子,将两具尸骸放下来。 殷浩宜慌神的吼道:“赶紧迎敌!朕是天子,你们敢抗命,来人,把他们杀了,都杀了!” 没有人上前。 城楼上是阴风般的死寂,骤雨狂澜即将降临,人们心头的愤怒决堤了。 暴君不死,天理何存? 若他是高高在上的太阳,那就把太阳也杀了,哪怕是同归于尽! 狂澜爆发了,只要一人带头,便如导火索般引燃了所有人。 城楼下,五千壮丁持着剑戟倒戈相向,怒吼声直冲高高的云霄,回杀向朝都的城门。 城楼上,执法队员扔了弓箭,一拥而上,暴打殷浩宜和百里越,怒骂声中透出他们的鬼哭狼嚎。 远远的听见殷浩宸铁血的声音传来:“本王命你们,留活口!” 士卒们听从了殷浩宸的命令,有人喊道:“宸王不要便宜了这两个畜生,一定要让他们生不如死!” 厚重华丽的城门被里面的士卒打开了,士卒们从没有这般一不做二不休过,咬牙切齿的痛骂殷浩宜种种恶行,将壮丁们放入城中。 战旗猎猎飞起,战马嘶鸣。千军万马之前,墨漓扬手挥下,冷绝的声音将这场暴风雨推到了顶点。 “攻、城!” 喊杀声雷动,山河震动的感觉朝着四面八方传播。早已愤怒到极致的将士们,将所有的情绪都灌注在夺城的念头里,就连河洛的将士也同仇敌忾。 城楼上的内侍们趁乱抬着殷左相和霍氏的尸体冲出,跪在了关成的面前。 关成正揽着殷烈火,她已经因为过度的刺激而晕在他的怀中。他敛去眼底的异色,正色道:“抬回皇陵中,安置回原处吧。” 百里九歌听了关成的话,微微一愣。奇怪,关成为什么是这样的态度?也太冷静了些吧,就像是并不将殷左相与霍氏的尸体当回事似的。 她望向墨漓,他微怔,旋即明白了什么,古洞碎雪般的眸底渐有欣慰之色。 牵了百里九歌的手,柔声说:“大军已经拿下朝都,之后昭宜帝、百里越和百里青萍会被抓到宫中,届时一一审了他们。眼下烈火姑娘受了刺激,先等她醒来再说。” “好。”百里九歌坚定的点点头。 终于到了这一日,墨漓的忍辱负重已经结束了。大商加诸在他身上的所有侮辱,他全都讨了回来。 那么很快,他们就可以专心去找极阳之女了。 墨漓,你一定要好起来! 377.痴心也没什么不好 被攻陷的朝都城中,没有愁云惨雾,没有鲜血哭号,只有时不时响起的欢呼声和涌入街道上确认这一切的人们。 绝大多数的百姓都是期待这一天的,朝都易主了,他们的苦日子也就结束了。 殷烈火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百里九歌和关成就在床畔看着她。她难受的嘤咛了几声,旋即皱着眉头,将手交给关成,让他扶她坐了起来。 坐起后脑海里有些眩晕,殷烈火忽然觉得这个地方很熟悉,朴素的家具陈设,桌案柜子熟悉的摆放位置,贝壳珠帘外落着的一张铜镜,左上角缺了一块。还有窗外那几树垂丝海棠,刚刚开花。 这让殷烈火一时懵然。这里……是她的闺房,她曾在这里住了十八年。 “烈火。”百里九歌笑了笑:“你醒过来就好,这里有水,你喝点。”将一碗清水递给了关成。 关成扶着殷烈火将水喝下,殷烈火喃喃:“我离开大商一年多了,这里,为什么还这样干净……” 片刻的沉默后,关成答:“臣夫每隔一个月,都派人过来将府邸收拾干净。” 殷烈火的瞳孔张大,“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你登基的那日开始。” “是么……”一年啊,关成默默的替她打扫故宅一年了,她却不知道。 殷烈火感动的笑了笑,捂着隐隐作痛的额头,问道:“朝都已经被攻下来了是么,我爹娘的尸身呢……我太不孝,只想着找那昏君索命,竟忘了爹娘的尸身在他手里,我连他们最后的尊严都没能保住……” 百里九歌咬牙安慰:“烈火,你别这么说。”瞄了瞄关成,百里九歌不会忘记,之前在城下时,关成对待两具尸骸的态度有些不寻常。 关成握紧了殷烈火的手道:“那两人不是护国公和护国夫人。” 殷烈火怔了怔,盯着关成。 关成说道:“在攻打平灵关之前,臣夫派人潜入了皇陵,撬开棺材,用两具易容的尸体替换了护国公与护国夫人。” “关成,你……”殷烈火不敢相信的盯着他,眸底渐渐潮湿。这个人,究竟还为她做了多少她不知道的事? 关成道:“护国公与护国夫人的尸身,臣夫已经命人移到了钟山,找了个适合的地方,另立了一座合抱之墓。” 殷烈火怔然失神,眼底更加的潮湿,“你……”一滴泪从眼角淌了出来,她感动的笑着,笑容朦胧如初绽的垂丝海棠。 殷烈火抱住了关成,靠进他的怀里,含泪笑道:“你真是个痴人……” 关成拥住了殷烈火,道:“痴心也没什么不好,只是……臣夫有罪。” “你何罪之有?”殷烈火轻轻问着。 关成自责道:“方才在城下,臣夫没有把事情告诉你,让你受了刺激。” 殷烈火在他胸口缓缓蹭了蹭,闭上眼,柔声曼语:“我知道你的考量……是为了让所有人都相信那是我爹娘,进而激起民怨,令他们倒戈相向……战场上太残酷了,你这么做,减少了将士们的伤亡,又何罪之有呢?” 关成不再言语,接受了殷烈火的话,将她拥得更紧了些。 百里九歌已经退出了房间,把地方留给了两人。轻轻掩了门,仰头见垂丝海棠时不时零落几瓣,明朗的颜色让她想起了初见殷烈火的那一日,那轮椅上的女子,冷漠萧条的摘下一枝连翘花…… 往事如烟,百里九歌没有再多想。她在院中的躺椅上坐了一会儿,便去了府邸的正厅,与墨漓他们会合。还有件大事没办,那便是去宫中,审那几个人。 百里九歌坐到吴念念的身边,刚喝了口水,外头便有一名士卒跑了进来通报:“世子殿下,现在可以移步皇宫之中了。” “好。”墨漓敛了鹤氅,徐徐起身,与殷浩宸百里啸百里未明交换了目光。 百里九歌便也扶着吴念念起来,随着墨漓孤雁他们,共同前去。 在去往皇宫的路上,遇见了奉国大将军府的家奴。 那家奴见了百里未明,连忙冲了过来,跪倒在百里未明的马前,痛声道:“大公子,夫人她、她……” 百里未明听出了哪里不对,忙问:“我娘如何了?” “夫人她……她害怕会被抓走处死,所以悬梁自尽了。” 饶是百里未明看不惯赵倩的为人,但听见母亲的死讯,心底还是有一阵阵的痛感传上来,让他连呼吸一口,都是凉到心底。赵倩就是再不对,也是生他养他的。 百里九歌策马来到了百里未明身边,安慰他道:“大哥,我也不知道你现在想听什么话,总之你一定要节哀顺变。” 百里未明只消沉了一瞬,就恢复了常态,说道:“既然这样,那我先回奉国将军府了。” “大哥你千万别太难受。”百里九歌关切的说,想了想,还是决定将一个现实说出来:“百里青萍还在宫中,但是烈火是不会放过她的。” 百里未明对殷烈火的仇恨完全清楚,他想说他希望殷烈火能留青萍一命,然而没有说出口。只因他知道,青萍是罪有应得。 “为兄答应你,不会太难受。”百里未明在丁字路口拐了弯,只身去了奉国大将军府。 按照墨漓之前的命令,将士们已经占领了皇宫,大商皇宫的奢华,让这些将士们咋舌称奇。 此刻,就在沥粉贴金的大殿里,殷浩宜、百里青萍和百里越被将士们押住,三个人都面色惨白而不甘的颤抖。 百里越被一个士卒踢了一脚,那士卒骂道:“亏你还是我们世子妃的爹,从前你没少难为她,连我这无名小卒都看不过去了!” 百里越的下巴磕在地上,半颗门牙没有了,满口的鲜血。他气得想咬那个士卒,可是一抬头,望见好几个人进殿来,其中一位中年男人的面貌,让百里越吓得倒抽一口气,眼睛直了。 “你、你是……”百里越骇然语结。 百里啸看着百里越恐惧的反应,更加确定昔年的事情果然与百里越有关,再望向殷浩宜,殷浩宜的脸上也是同样的恐惧表情。显然,他们都认出了百里啸。 孤雁正瞪着仇人,眼中泛起了嗜血的神色,他冲过去就给了百里越一脚,“百里越你这畜生,你也有今天!老天爷总算是开眼了!” 孤雁还要再踢,却被百里九歌搀住,她劝道:“孤雁,你先冷静点,先盘问清楚再说。” 安抚了孤雁,百里九歌冷声道:“殷浩宜,我问你,从前大商与燕国打仗的时候,你被燕国人抓走,我爹单枪匹马闯入敌营将你救出来,自己却重伤无人理会,还被你们说成是英勇牺牲。这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事到如今,你就是不说也得说了!” 殷浩宜的瞳孔张大,宛如刺猬似的恨不能缩成一团,他惊道:“你……你爹?” 百里九歌道:“我爹就是百里啸将军,你到了今日才知道吗?原来我叔父没告诉你。”看向百里越,道:“百里越,如今我称你一声叔父,你和殷浩宜把当年的事情一五一十都说出来,包括我那个娘的事。”左手扬起,握住锃亮的短刀,“要是不说,我就一刀一刀把你们的肉削下来,我百里九歌说到做到,赶紧说!” 百里越哆哆嗦嗦的,单是想到自己被一刀刀削肉的场景,就吓得什么话也装不住了,叩头喊道:“我说,我说!” “百里越你这个废物!”殷浩宜气急败坏的骂道:“你敢说一个字,朕就将你推出去斩了!” 墨漓冷笑:“陛下还当自己是九五之尊吗?” 墨漓的话似给了殷浩宜当头一棒,殷浩宜咬牙切齿的骂道:“周世子,朕真后悔当初没有杀了你。” 墨漓神色锋锐,冷冷一笑:“只怕就是陛下那时候真的对在下动杀手,也奈何不了在下。在下连戒备森严的刑场都能闯出去,陛下以为呢?” 殷浩宜气得说不出话来。 看着殷浩宜的模样,殷浩宸的心中,已经生不出什么同情的滋味了。他揽着吴念念,正色望着殷浩宜,沉沉道:“皇兄,臣弟一直都敬你是兄长,对你忠心无二。不想你这样作恶多端,活葬了先帝,屠杀言灵家族,还要对念念动手……臣弟也不得不翻脸了。” 殷浩宜的脸色黑黑白白的,接着脸上挂起一抹央求的伪笑,求道:“浩宸,你与朕一母同胞,朕从前那么多年都没有亏待过你,只是最近因为太过着急战事,才逼迫了你。你为何不能理解朕?” 殷浩宸窒了窒。 百里九歌道:“殷浩宸,别和他扯这些,你早就看穿他了不是?”举起了短刀,冷冷道:“殷浩宜、百里越,当初我爹的事情还有我那所谓的娘,限你们一炷香的时间说完,否则我的刀可不长眼睛。” 百里越实在禁不住了,任凭殷浩宜再怎么瞪视他,他也知道自己的xing命是在眼前这群人手上的。 378.审问知真相 百里越鬼哭狼嚎道:“大哥,这件事也不怪弟弟我,是陛下他忌惮您,因为您和先帝交好,总是和先帝说宸王殿下的品xing较好、应该被立为储君。所以陛下才在战场上故意被燕国人抓走,好让您过去救他。” 果然是借刀杀人。 百里九歌嗤道:“昏君,你良心何安?” 殷浩宜气不打一处出,瞪着百里越大骂:“你这个狗奴才,当时的事情你也参与了,你以为你奉国大将军的位置是怎么来的?” 这番话里的意思,在场没有谁听不出来。 原本的奉国大将军是百里啸,不论是战功还是能力,百里越距离百里啸都差了太远,要想坐上这个位置,那就除非让百里啸死,且是要赶在荆流风生下子嗣前,就害死百里啸。 百里九歌满腔的怒火,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她道:“百里越,你为了抢我爹的位置,便与殷浩宜那混账合谋是吗?你是不是旁敲侧击的怂恿我爹单枪匹马去救殷浩宜,等害死了我爹,殷浩宜就会让你承袭我爹的位置?” “我……”百里越有胆子揭发殷浩宜,却没胆量承认自己做过的事。他张口又闭口的,险些咬到了舌头。 墨漓问道:“百里越将军,你何以那般憎恨你的兄长?” 百里越当即就想说,凭什么兄长威名远扬,自己却是个别人都看不上眼的跟班。 百里越到死还是要维系他那一张脸,硬是没说。然而看百里越这嫉妒又不甘的反应,众人也能猜到原因了,看向百里越的目光也更为冷冽愤怒。 墨漓冷道:“原来如此,这样说来,在下也知道百里越将军为何那样苛待九歌了。”他说着,观察到百里九歌的眼底闪过一抹追忆的痛,心里怜爱,温柔的给了百里九歌一记安慰的眼神。 墨漓道:“想必百里越将军在坐上奉国大将军之位后,仍然对自己的兄长怀恨在心,又怕愈月夫人生下子嗣,再与自己争夺,故而买通产婆,用死婴替换了九歌,致使愈月夫人伤心过度而险些死去。” 一席话说得百里越的脸色一寸寸的更为难看,仿佛是将纸一点点的捅破,毫不留情的直戳百里越的心虚。 墨漓冷冷的继续说道:“愈月夫人并没有死,是在下的岳丈瞒着百里越将军,救走了她。至于九歌,百里越将军,你便是故意将九歌抱去外室那里,让九歌从小就在阴影和侮辱中长大。”语至此处,狠狠的一喝:“回答在下的话,是吗!” 百里越吓得嘴巴又磕在地上,那已经断了半截的门牙,差地磕掉了,淋漓的鲜血让旁边的百里青萍发出恐惧的尖叫,可是百里越已经自顾不暇,没法再去顾及他的女儿了。 “墨漓……”见他为她大动肝火,百里九歌的心感动而酸涩,担忧的劝道:“墨漓,你的身体要紧,那些陈年旧事就不要再为我生气了,我们搞清楚来龙去脉就好,那些事我都忘了!” 墨漓看着百里九歌,徐徐低叹。她忘了吗?就是忘了又怎样,已经受过的伤害,就算刻意遗忘,可船过又焉能无痕?他心疼她。 “没事的墨漓。”百里九歌大喇喇的笑了,接着冷冷对百里越道:“你的那个外室,口口声声说因为我是女孩,害她无法入了奉国将军府。她那时候也生过孩子的是吗?被你换成了我?” 百里越战战兢兢的,还是不敢把自己做过的事说出来,明知道说与不说自己都不会有什么轻松的下场,可却还侥幸的盼望只要不招供,眼前这些人就是在乱猜,不能真把他怎么样。 但百里越失算了。 银亮的细线忽然从墨漓的指间飞出,一共四条,刹那的功夫就绕在了百里越的脖子上。 当百里越意识到的时候,那冰凉的线已经压上了他脆弱的经脉,他大惊,身子一动,喉咙上便出了血。 顺着银线的方向看过去,墨漓的眼神冰冷如刀,仿佛在剜着百里越的心,每看一眼,都让百里越吓得几乎要吐出胆汁来。 墨漓道:“百里越将军,在下给你最后一个机会,若是不想身首分家,就回答九歌的问题。” 百里越怕死怕到了极点,终于说了出来:“我那个外室……跟愈月是一天生产,她难产,生的是个男孩,刚出生就夭折了……” 真相大白了,是百里越让人把百里九歌偷偷抱到了外室那里,再蒙骗外室,将她不能进府的责任都推到百里九歌的身上…… 墨漓的手指在颤抖,他承认,这一瞬的自己,是真想让百里越的人头飞出去。那时的九歌只是个懵懂无知的婴儿,为何要成为百里越报复的对象?如果不是她的师父和师兄带走了她,她还要在百里越那里受多少苦? 墨漓冰冷的望着百里越,因着手指在颤抖,百里越的脖子上,不断的出现新的伤痕,一条条血红从无到有。百里越凸着两只眼球,骇然的打着哆嗦。 “墨漓,别为我动气。”百里九歌劝着墨漓,心下渐渐的也明白了一些事。 她想起了从前元皇后劝殷浩宜处死百里青萍时,百里越匆匆觐见,对殷浩宜说,百里青萍是爹的女儿。如今想来,其实百里越那时候是壮起胆子威胁殷浩宜:别忘了我们两个是同谋,你不仁,我也可以不义。 倒是想到了元皇后,百里九歌意识到,之前听说元皇后被殷浩宜打入了冷宫。如今皇宫被占,墨漓下令将士们不得伤害嫔妃宫人,想来元皇后应该是被放出来了,待这里的事情结束了,就去看看元皇后。 百里九歌问道:“墨漓,要怎么处置他们?” 墨漓徐徐叹息:“交给烈火姑娘吧。” 一听到殷烈火的名字,殷浩宜和百里青萍吓得差点晕过去。他们也知道,殷烈火此番攻入大商,就是来找他们寻仇的。 殿外,就在这时传来了脚步声。 几个人回头一看,来者正是殷烈火。关成扶着她,后面跟着几十名河洛的士兵。殷烈火的手轻轻摩挲过隆起的小腹,接着抬眼,望向殷浩宜和百里青萍。 就是这样的一眼,足以将两个人吓得魂飞魄散。那充满仇恨的目光,此刻因着杀意而显得无比狂热,更像是殷左相丧礼那日,那冷绝的六月飞雪。 “殷浩宜,百里青萍……”殷烈火踏过了门槛,摩挲着小腹,冷艳的笑道:“可知道我来是想如何?” 两个人坐在地上哆嗦着后退。 殷烈火步步逼近,字字诛心:“杀人偿命,血债血还……当初你们害死我爹时,定是没想过,我会做到今日这一步吧……殷浩宜,你真不该放我去河洛,不是么?” 殷浩宜瑟瑟发抖的求饶:“女帝,请高抬贵手,朕、朕当时为了救爱妃,一时糊涂了才……女帝饶命!朕、朕是你的堂兄!” “堂兄?”殷烈火好笑的念着这个称谓,骤然狂笑道:“昏君,死到临头了还是这般嘴脸!暴虐昏庸、胸无大事,你也不过是帛衣纸一张。毁了祖宗基业,留了千古骂名,如此自业自得,还以为怨得了谁?”冷冷一笑:“好了,几个将死之人,我也没必要和你们废什么话……” 殷烈火步到正中间的位置,一名河洛的侍卫搬来了椅子。关成小心的扶着殷烈火,令她坐下,他道:“还请各位能将后续的事情交予河洛。” 殷浩宸心下一凛,在河洛的时候,他见识过殷烈火的狠辣,他不忍的说道:“烈火姑娘,皇兄他……” “宸王不要劝我……”殷烈火哀戚而冷冷的反问:“你忘了先帝是怎么死的,还是忘了你的王妃和孩儿遭受过什么?” 殷浩宸噎住,没有办法反驳殷烈火的话,他同样是恨透了殷浩宜的。 “王爷……”吴念念体贴了握住了殷浩宸的手,软软的劝着:“王爷,我们先离开这里吧,有念念在你身边。” “念念……”殷浩宸只觉得,心头的疼痛,被她轻轻唤上几声便好了许多。 他沉重的答应了:“好,本王带你先回府去。”拉着吴念念走出去几步,最后再看殷浩宜一眼,至此,生死不相见,他殷浩宸,没有兄长! 见殷浩宸和吴念念退走了,百里九歌也道:“墨漓、爹,我想去看看元皇后。” “我陪你去。”墨漓柔声说着。 百里啸道:“我去奉国将军府,看看未明那边的事。” “好。” 三人朝着殿外退去,却只有孤雁还立在原处,紧握的拳头青筋暴起,目中煞气冲天。 “孤雁。”百里九歌回身,拉住了孤雁的袖口。 殷烈火问道:“孤雁公子有什么要嘱咐我的么……” 孤雁的眼底闪过一丝狠戾,他挥身朝着殿外走去,字字含恨道:“我爹见不得我疯狂屠戮,我也不能寒了爹的心。女帝,百里越这个人,你千万别便宜了他!” 殷烈火冷冷一笑:“孤雁公子尽管放心,我一定会让你满意的……” 379.殷浩宜的下场 几人退出去了。 大殿里,就只剩下河洛的人。殷烈火就坐在当间的椅子上,右手抚着小腹,左臂竖直的撑在椅子扶手上,纤细柔荑被关成握在手里。 她的姿势雍容而慵懒,可浑身扩散出的冷绝气息,让那几十名河洛士卒都大气不敢出。他们不敢猜想,女帝陛下要用怎样的酷刑对付这三个人。 “好了,就先从百里越开始吧……”殷烈火的一句话,吓得百里越在地上滚了半圈。 百里越求道:“女帝陛下饶命啊,我没有残害过护国公,这一点女帝陛下清楚!” “那又怎样?”殷烈火道:“你残害了九歌……还有孤雁公子的仇,也一并算上……” “女帝陛下饶命!我、我……” “将军何必说这么多话呢?”殷烈火幽幽冷笑:“你说的再多,也救不了你,自业自得,还能怪谁呢……来人!” “女帝陛下。”几个侍卫走上前来。 殷烈火冷道:“把百里越的手指脚趾都给朕一只只的剁了,丢到外面喂乌鸦!” “是!” 侍卫们走上前去,拿出了刀,将百里越包围。 随后,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响彻了整个宫苑。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百里九歌,心中一震,不禁回头望去。 “墨漓,那是……”百里九歌能猜到,烈火的手段一定狠辣的吓人,心中不是滋味,也担心烈火会因为情绪激动而伤到胎儿。 墨漓轻语:“走吧,那边的事情,不要再去想。” “好……” 这会儿孤雁想要独自走走,便先离去了。 百里九歌望向冷宫的方向,想着或许元皇后已经出了冷宫,便先和墨漓去了凤殿,接着从凤殿朝着冷宫走去,这一路上倒是都没有遇上元皇后。 到冷宫的时候,迎面有几个疯疯癫癫的嫔妃从里头逃出来。百里九歌顺手抓了一个,问道:“元皇后呢?” 那嫔妃还是个清醒的,怔了怔,接着指向角楼。 百里九歌望去,正看见一道身影在一步步沿着盘旋的楼梯,朝着角楼顶上走去。虽然看不清相貌,但那威严而秀丽的身姿步伐,已经说明了那人就是元皇后。 百里九歌心下一怵。元皇后登上角楼是要做什么? “九歌,我们去看看。”墨漓的声音紧了几分,显然他的猜想和百里九歌不谋而合。 百里九歌忙说:“墨漓,你身子骨不好,就别匆忙过去了,在这里等我一下。”纵身而起,在树梢上几个起落,投向角楼的方向。 元皇后是在百里九歌抵达角楼之前,便站在了角楼的最高处。从这里,元皇后能看见宫外的世界,处处飘扬着不再属于大商的旗帜,街道上有很多的人,大商的百姓们都在额手称庆。 元皇后发出声浅叹。她的国家没有了,而她的子民却正盼着这一天。宫外的欢声庆祝对她而言,便是讽刺的丧钟。 素净的白裙随着元皇后爬上栏杆,被压出了褶皱。她望着角楼下的街道,闭上了眼睛,任着身体朝下坠去…… 但元皇后没想到,自己被人扯住了。 百里九歌扯住了她,用着内力一拉,就将元皇后拉回了角楼。 元皇后愕了片刻,“百里九歌,是你?” “皇后娘娘,好久不见。”百里九歌见元皇后没有受伤,这才抱拳施礼,道:“还好我赶上了,再怎么说也不能让你就这么掉下去。皇后娘娘,你站过来点,那块风大,你穿得太单薄了。”说着就大喇喇牵住元皇后的手,将她往自己这边拉了拉。 已经两年没有握元皇后的手了,昔日那双保养的很好的手,如今却粗糙松弛了许多,就连昔日凛然生威的仪容,此刻也像是要凋落了。 百里九歌心疼的说:“皇后娘娘,你秉xing刚直,我理解你方才的心理,但你毕竟是北魏国的帝姬不是?再说殷浩宜从前要是听了你的劝谏,会落到如今的下场吗?他罪有应得,你又何必跟着他一起受累?” 元皇后讷讷无语,打量了百里九歌良久,语重心长的叹道:“你还和以前一样,想什么便说什么,却又有那么一点不一样了。” 不一样吗?哪里不一样,百里九歌自己也察觉不到,索xing一笑了之:“毕竟是过了两年了嘛,但我百里九歌还是我。皇后娘娘,你别想着堕城殉国,哪怕你不能回北魏国去,我和墨漓也一定给你安排一个好的去处。” 元皇后心里暖了暖,道:“你做事率xing乐观,本宫却无法像你这样。” 百里九歌开口要反驳,这时候,忽然听见宫内的驰道上传来阵阵叮咚声,还夹杂着女子诵念经文的窃窃私语。 原来驰道上行着的是洛绮秀,她正轻轻的敲打着木鱼,绣着梵语的衣袂像是涟漪在微微波动。 洛绮秀是在诵念《往生咒》,百里九歌知道的,这一路上打入朝都,洛绮秀一遍遍的为捐躯之人诵经超度。 “皇后娘娘,”百里九歌唤着元皇后,拉着她的手往角楼下走,“有我盯着你,你可别再动堕城殉国的念头了。墨漓在下头等着我呢,让他也来参见你。” 元皇后道:“大商已灭,本宫名存实亡,反倒该是本宫去参见世子。” “什么名存实亡?我只知道你是前辈,本来就该我们敬你的不是?” 元皇后微微怔了怔,望了远去的洛绮秀一眼,神色添了几分安详。或许,她也可以皈依佛门,从此便青灯古佛,了此残生吧。 驰道上诵经的洛绮秀,缓缓靠近了大殿,也听见了殿中传出的凄厉惨叫。洛绮秀停下,淡然的望去,接着继续前行诵经。 大殿中。 百里越已经死了。 他是死在鞭笞之下的,那是带有倒刺的鞭子,将他打成了一个血红的人,从头到脚没有一寸干净的地方,甚至眼珠都是鲜血淋漓的。 两个河洛的侍卫把百里越的尸体抛到了殿外的一棵枯树旁,树下那群正在啃噬他十只手指和十只脚趾的乌鸦们,惊飞了一片,接着又更为贪馋的飞过来。越来越多的乌鸦前来饱食这具尸体。 “饶命……女帝陛下饶命……”百里青萍凄惨的求着,她被推到了千针床上,那是张布满铁钉的铁板,百里青萍被两名士卒推着,从床的这一头朝那一头滚去。 浑身被无数铁钉刺了又刺,百里青萍疼的凄惨嚎叫,华丽的宫装鲜血淋淋。 两名士卒直冒冷汗。他们在沙场上杀敌,一刀过去就结了,哪里看过这样惨不忍睹的画面。 他们望向殷烈火,她仍是凄冷的笑着,幽幽道:“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继续推!直到百里青萍疼死为止!” “饶命……女帝陛下……饶命……” 殷烈火对求饶声充耳不闻。 “烈火。”关成心里有些闷,俯身劝道:“这样的打杀之事,对你腹中的胎儿不好。” 殷烈火道:“不看完他们将加诸在我爹娘身上的摧残加倍奉还,我不会走。” “烈火,求你照顾好自己和孩子。”关成跪在了椅子前,眼中是愀然的神色。 殷烈火冷冷道:“起来,你是我的丈夫,我不想看到你跪在我面前。” 关成的面色有些悲切,他痛然说道:“这里的事,就交由臣夫来做,臣夫恳请陛下能为皇嗣着想,先行离开。” “关成,你……”殷烈火在这一刻有种答应的冲动,她不愿意让关成为难。然而,眼前又浮现出殷左相被残害后的尸身,眩晕的感觉涌上了殷烈火的脑海,她蓦然狠声道:“朕意义绝,既然你不起来,那便跪着吧!” 那些河洛的士卒们,纷纷打了个寒战,女帝陛下何曾对关皇夫这样严词厉色过?那两个正推着百里青萍的士卒,一咬牙,只当是在屠宰牲畜,继续做下去。 “饶……命……”百里青萍在临死前,只说出这两个字。 士卒们见她还奄奄一息着,便又将她推了一轮。这一回,百里青萍连惨叫声都发不出来,死在了千针床上。 鲜血流向关成的膝下,沾脏了华丽的衣袍,他仍试图劝着:“女帝陛下……” 殷烈火骤然低吼:“给朕跪着!朕不想再听见劝解的话!” 关成满目痛苦。 此刻百里青萍的尸体还钉在千针床上,两个士卒问道:“女帝陛下,该怎么处理她的尸体?” “丢到宫门外去。”殷烈火说罢,望见殷浩宜被吓得狰狞的面目,改口道:“不用了,先钉在那里,就把殷浩宜钉在他爱妃的旁边吧……” 殷浩宜两眼一白,被吓晕了。 “把他泼醒。” 士卒们端来了一盆子冷水,刷的浇在殷浩宜的身上,殷浩宜打着哆嗦醒来,接着便惨叫着被士卒们拿住,拖拽向千针床。 他恐惧的喊道:“不!朕不去!你们放了朕!烈火、烈火你放了朕!朕是你的堂兄啊!” 殷烈火的眼底闪过凌厉的冷管,她指着殷浩宜道:“快钉上去!把这昏君的心肝脾肺都给我挖出来!” 380痴男怨女 殷浩宜发出痛苦至极的惨叫,那些铁钉子扎入了他的身体里,他疼的偏过头去,脸上又挨了好几个钉子,脑袋立刻就被固定住,动不了了。且眼前就是身旁百里青萍的尸体,那千疮百孔的模样,吓得殷浩宜甚至想咬舌自尽。 但殷浩宜的下巴,被一名士卒卸掉了。那士卒明白今日必须要让女帝陛下满意,于是壮胆子掏出刀子来,问殷烈火道:“女帝陛下,要怎么挖?” “一个一个的挖,从不致命的挖起。” 士卒忍不住抖了下,拉了旁边的同袍,硬着头皮上了。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顿时响彻宫阙,震耳欲聋,殿中的士卒们已经不敢看了,纷纷咬着牙闭上眼睛。殿外正贪婪进食的乌鸦们群起惊飞,洛绮秀淡淡看一眼,踏上大殿前九十九层台阶的第一层。 殷烈火愤怒的狂笑:“昏君,这就是你曾经要对我爹做的事,如今自己受着,觉得怎样?自业自得,自业自得……” 关成惊讶的抬头,已经发现殷烈火的情绪要失控了,他喊出口:“烈火!” 殷烈火仿佛是听不见了,只如修罗般的狂笑着:“掏呀!继续掏!他还没死呢,给朕继续掏!就是死了也要掏干净,哈哈,哈哈哈……” 这刺耳的笑声,令关成失色,他跪行着朝殷烈火扑来,就在她倒下的这一刻,将她拥进怀里。 这血腥的酷刑,终究是将殷烈火的情绪逼得崩溃,她晕在了关成的怀里。 这一刻,两名士卒的动作都停了,紧张的望向殷烈火。其余士卒们纷纷围过来喊道:“女帝陛下!” “去请军医!”关成冲他们喝道,他抱起殷烈火,坐在椅子上,想要给她渡些内力。 这时候,木鱼声从殿外传来,洛绮秀诵经而来。那一声声的木鱼,此刻在这满是鲜血的大殿里听来,竟是清净的像是幻觉。 “亲王殿下。”士卒们连忙向洛绮秀行礼,接着赶紧去请军医过来。 洛绮秀叫住了他们:“不用去了,我懂医术,给相思看看。” 关成微微松了口气,将殷烈火抱好。洛绮秀走来,俯身在椅子前,持起殷烈火的手腕,感知脉象。 “亲王,女帝陛下怎样?”关成问道。 洛绮秀摇了摇头,平静的眼底也藏不住一抹叹息,她道:“果然啊,心脉伤了……” “心脉?”关成脸色更为不好。 心脉伤了,这是极坏的答案。心乃人命之本,伤及心脉,整个身体便是损耗去了一半。 洛绮秀道:“看来,相思的心脉是从养父死的那一刻起就出了损伤,这一年多来她的情绪都很压抑,称帝后不眠不休的cao劳国事,再加之怀有身孕还要杀伐,她的心脉已经伤得很深了。” 关成忍痛道:“错在我,不知她的身体状况,也没能为她分忧。” 洛绮秀摇头说:“关皇夫就不要自责了,你已经为相思做了太多。依我看,相思往后不可再受什么刺激,待这次回河洛后,我劝相思安心休养,你我代理朝政。” 关成只愿殷烈火能好起来,是以义不容辞,但想着洛绮秀常年在名柘寺礼佛、不问政事,便问洛绮秀:“亲王愿意回归朝堂?” 洛绮秀道:“霓裳、蝶舞和冰霜都已经死了,我只剩相思一个妹妹。暂时代政为她分忧,是我应该做的。而且我出面,也可以让你名正言顺,免得一些朝臣指责你是后宫干政。” 关成自责的说:“我今日应该拼死阻止烈火。” “能阻止什么呢?”洛绮秀扯开一道浅浅的苦笑,“相思放不下仇恨与执念,连腹里的骨血都不顾,谁都阻止不了她。只愿我佛慈悲,能保皇嗣日后是有福之身。” 关成不信佛,他低头望着怀里的殷烈火,那柳眉还紧紧皱着,殷烈火痛苦的模样,牵动关成的心一阵疼过一阵。 关成自责的咬牙说道:“一年多了,我却不知烈火的心脉有伤。” “何苦自责。”洛绮秀淡如白水的呢喃:“物太刚则易折,相思就是太坚强的把所有事情都忍在心底,才会致使心脉受伤。我记得这一年里,相思没有召见过任何御医,其实她清楚自己的身体情况,只是不想让人知道。” 关成沉默了须臾,道:“亲王,你先送烈火去休息吧,这里的事情,我替她处理完。” 洛绮秀睇一眼千针床上那一死一活的两人,对关成道:“佛门以慈悲为怀,冤冤相报何时了,你和相思当真是造孽。” 关成确定的说:“我不能让烈火失望,刑罚还未结束,便要继续。” 洛绮秀淡淡反问:“她不顾腹中骨血,你也不愿为孩儿积德?” “烈火和孩儿的罪,我愿意替他们都承受了。”关成的态度仍然是这般坚决。 洛绮秀讷讷无语,腕上佛珠微响。她示意了几名士卒过来,小心的搀住殷烈火。 关成拱手施礼,“那就有劳亲王了。” 洛绮秀收起了木鱼,说道:“相思有你,也是她的福气。她总把伤心抑郁都一个人咽了,你是她最亲的人,多开解她吧。” 关成的眼底黯淡了些,对洛绮秀道:“最亲的人,也不过是相敬如宾。” 洛绮秀道:“我虽不常留在红尘中,却也知道女人心海底针。相思恨谁爱谁,你未必看得出,其实她自己最清楚,只是不说而已。” 洛绮秀来到殷烈火的身边,与士卒们一起搀扶住她,朝着殿外走去,回眸低低的叹了声:“真是对痴男怨女……” 待洛绮秀离开了,关成立于椅子畔,冷冷的发令:“继续。” 百里九歌和墨漓在将元皇后送向宫外的时候,还能听见大殿里的惨叫声。元皇后知道丈夫在受着生不如死的折磨,心中难受的痛着,不免叹息。 百里九歌努力的安慰了元皇后,直到从元皇后的脸上重新看见了笑容,百里九歌才放心下来。 将元皇后暂时交给殷浩宸和吴念念照顾后,百里九歌动身去一个地方,两年了,不知故人现在可好,她迫不及待的要与她们见上一面。 这一路上,飞扬的红裙吸引着道道视线。不少人都认出了百里九歌,面带笑意的讨论着她。 路边也有些看热闹的人,正往宫门赶去,百里九歌听见他们在说,暴君和佞妃的尸体就曝在宫门前…… 沿着熟悉的街道,百里九歌拐入了花街。芳菲馆的纱帘子微微的招摇着,牌匾上的两支铃铛发出阵阵吴侬软语,一切都没有变,百里九歌大步流星的走去。 忽然有人推开门,走了出来。 百里九歌当下欣喜的唤道:“鸨妈妈!” 这一声呼唤,在鸨母听来恍若隔了几十年。鸨母震惊的看着百里九歌步来,兰花指也忘了拈,一双手就这么被百里九歌握住。 “鸨妈妈,一年多不见,你和楼子里的一切都好吗?姐妹们呢,可都还好?” “白蔷……”鸨母愣了很久,才知道改口:“世子妃,你、你……真把人给想死了!”说着就扑在百里九歌身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叨咕:“你这有了男人忘了娘的东西,十六个月了也不回楼子里看看。是是,知道你忙,但好歹也来封信不是?” 百里九歌赧颜的笑道:“我光惦着你们,忘了写信了。” “哼,你说说你!”鸨母的兰花指敲在百里九歌的肩上,“有句古话叫什么来着?苟富贵,勿相忘,你却把我们都忘得干干净净。也不想想万一我缺钱了怎么办,就是不送信,好歹接济点银两也能让我心宽呐。” 百里九歌听着觉得哪里不对,无语的嗤笑起来:“你这财迷属xing,一丝都没变,真不知该说你什么好。楼子里的姐妹都怎么样了,快和我说说。” 两个女子大白天的站在青楼门口说话,有点不妥当,鸨母赶紧拉着百里九歌进了芳菲馆,妃色的帘子还和以前一样靡靡的招摇。 两人坐在八仙桌旁,有龟奴来倒茶,惊讶的与百里九歌问候了两句。 鸨母打发他下去,对百里九歌说:“我还能亏待了这里的姑娘不成?夜夜笙歌,照旧是能赚下不少钱。有些姑娘攒够了钱,就为自己赎身从良去了。大家大都是歌舞伎,身子尚还清白,顶多是嫁得寒门一点,起码还是个正妻。” “这就好。”百里九歌放心了些,又问:“黛黛呢?” “你说她呀……”鸨母露出一脸可怜又厌恶的表情,“她后来不是勾搭上你爹了吗?吵着闹着要进奉国大将军府。” 百里九歌迟疑了下,反应过来黛黛曾经和百里越弄在一起,那时候还是百里越将黛黛和几个姐妹送进宫里,揭穿顾怜不是河洛五皇女这事…… 她问:“那之后呢,百里越真收了黛黛?” 鸨母回道:“收了是收了,还连带着把与黛黛亲近的那几个姑娘都收了。你也知道她们都不是安分的女子,进府了就四处给赵倩惹麻烦。赵倩不好对付那么多人,就叫萍贵妃回门省亲……” 后面的事情百里九歌猜都能猜出来。 381.坏习惯如出一辙 “是不是百里青萍省亲的时候,直接拿着身份压人,把黛黛她们都赶出府了?”百里九歌道:“不对,只怕是赶尽杀绝了吧。” “是啊,全给杀了。”鸨母多少觉得可惜,“几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就算是品行差了点,也还是韶华的好年纪,这说没就没的,搞得我也不好受。” 百里九歌劝道:“逝者已矣,你别想了,而且就算当时百里越在场,也不会为了黛黛她们几个去惹百里青萍生气。” “是啊。”鸨母叹了叹,略带质疑的说道:“倒是你,我记得你从前不怎么喜欢直呼你爹的姓名。今日朝歌城破,听说你爹被河洛女帝折磨死了,对这事你就没一点难受?你不怕百姓们嚼舌根子说你是蛇蝎吗?” 百里九歌也不想瞒着鸨母了,便实话实说道:“百里越不是我爹,他让外室养我,是为了报复的。” “报复谁?” “报复我真正的父亲,百里啸。” 鸨母倒抽了一口气,捂着嘴巴愣了半晌,才明白这其中一定有很多她所不知道的事情。 百里九歌这会儿也没别的事做,便把自己的身世讲给了鸨母,避过了愈月夫人的真实身份,也没有多提墨漓。 待讲完了,望着鸨母的嘴张的像是鸡蛋那么大,百里九歌憋住笑意,忽的不知为何就想到了顾怜,索xing把在顾怜身上发生的事也说给了鸨母。 鸨母喟叹:“顾怜那孩子的命是真苦,她才刚出生,她娘就被家里人给赶出家门,只好抱着她投奔到芳菲馆。” 顾怜的娘?怎么从前都没听鸨妈妈说过这方面的事呢。 在百里九歌忍不住的追问下,鸨母衔了口茶,接着便一股气讲了起来。 “顾怜的娘也不知是哪家的夫人,她来芳菲馆的时候,顾怜才刚满月。我见她们母女被人扫地出门怪可怜的,就收了她们,让顾怜她娘管饭点茶水上的事。” “那顾怜的娘后来哪里去了?” “后来呀……也没什么后来,说到底还是那女人命苦,她刚来芳菲馆,见了当时花街柳巷流行起洛水仙子的刺青,就请刺青师给顾怜刺了一个。结果那刺青师看上顾怜的娘了,刺完了刺青就逼着顾怜的娘回去给他当小。顾怜的娘不干,把那刺青师惹怒了,竟是跟她打了起来。这一扭打,那刺刀子意外刺中了顾怜她娘的心脏,大好一个人就这么没了。” 这段故事鸨母从没有讲过的,就连顾怜也不知道,百里九歌吃惊的想了想,问道:“鸨妈妈为什么不告诉顾怜?” 鸨母有些无奈的说:“是她娘临死前嘱咐我了,让我收养顾怜,不要给顾怜讲父母的事,不能逼顾怜卖身,还要将顾怜一直留在芳菲馆中,绝不能把她嫁出去。” 百里九歌不免觉得奇怪,“顾怜的娘真的是这么嘱咐你的?前两条就算了,第三条也太奇怪了不是?哪有母亲临死前还想着把女儿留在青楼中不能从良。” “我也是一直没想通这点。”鸨母放下茶杯,一杯茶见底了,她招呼了龟奴过来添茶,又说:“顾怜的娘还说,如果神灵保佑,将来会有富贵之人来带走顾怜的,让我只管留着她便好。可是就因为河洛国皇女那事,顾怜也呆不了芳菲馆了,后面的事情一发不可收拾,我只好爽约了。” 百里九歌道:“别说什么爽不爽约的,你又不是仙神,还能预料到每一件事不成?” 只是听鸨妈妈说的这些,百里九歌觉得事情应该不简单。如果顾怜的娘还活着,自己一定会冲去她的面前,打破砂锅问到底。可惜人已经死了,事情也只能这般。 百里九歌明媚的一笑:“这事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不管怎么说,顾怜既然在西岐,便是离我近,你担心的事就由我百里九歌替你留心着。” 鸨母咯咯笑道:“这么率xing就答应了,那正好,我也不内疚了,后面的事就全交给你了。” 啥?百里九歌觉得自己怎么像是被耍了呢?瞪了鸨母一眼,嗤道:“真是误交损友,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差劲。” “女人坏才有吸引力。”鸨母拈着兰花指,妩媚的夸耀。 百里九歌无语,朋友嘛,就不争了。还是继续喝茶吧,喝茶谈天,这才是该做的事。 与鸨母继续聊着,这其间芳菲馆的妓子们都冲下来见百里九歌,有些是原本就认识的,有些是新来的,百里九歌都热情的与她们嘘寒问暖,执着她们的手说了很多。 约摸一个时辰后,妓子们要留百里九歌吃晚饭,百里九歌摇摇头,笑着说自己还得回去墨漓身边,便拱拱手,道了珍重,洋洋洒洒的离开芳菲馆。 出了花街柳巷的时候,正是斜月西沉时分,离完全黑下来还有些时间。 百里九歌没有立刻回去,而是步到了城中的一间破烂酒肆里,寻到了在这里接头的丐帮兄弟。 丐帮兄弟好些是见过百里九歌的,这会儿见她踏足进来,连忙过来迎接,“黑凤姑娘,真的是你啊?” “是我。”百里九歌笑着拱手,随后简明扼要的说明了自己的来意:“极阳之女的事,周国那边的丐帮兄弟肯定和你们说了,麻烦帮我多盯着点。” “黑凤姑娘,你倒是来得正好。”一个乞丐拍着桌子,很是兴奋的说。 百里九歌问道:“怎么了,我来的正好?是你们正好有好消息要告诉我?” “当然是好消息!”乞丐高兴的说:“这段时间我们也都帮着黑凤姑娘呢,大家时不时就盯盯极阳之女的事。这不?这两天有个逃难出朝都的风水先生,叫什么聂半仙的,卜卦技术一流,是昭宜帝御用的。我们兄弟逼着他卜卦,他说极阳之女现在就在朝都城中。” “真的?” 这个消息,让百里九歌的心头的喜悦如翻滚的浪潮。极阳之女要是在朝都的话,那不就搜索范围小了很多,也能节省许多时间吗? 因着这消息过于有利了,百里九歌反倒有些不放心,她问乞丐们:“那个聂半仙既然是殷浩宜的风水师,会不会人品很差,诓了你们?” 乞丐自信的说:“这怎么会呢?我们可是把他打到半死不活才问出来的,他要是真想死,我们一定成全他。” 百里九歌顿时乌云盖顶,一群老江湖围殴一个算卦的,这传出去真的好吗? 算了算了,眼下便相信了吧。百里九歌拱手,大喇喇的笑道:“谢谢你们,后续的事情烦请你们继续帮我盯着点。我先回去把这事告诉墨漓,我们得尽快找到极阳之女。” 从酒肆走出来,百里九歌的心情好了不少。眼见得太阳也快要落山了,这朝都城的晚景总是这般壮阔又苍凉。百里九歌会心的笑了笑,大步流星而去。 在途经右相府门口的时候,望见容微君牵着容仪,从右相府中出来。 容仪正抹着眼睛,脸上沾着些亮晶晶的泪珠。 昔日奢华的大家族,自从被抄家后,都搬到了寒酸的新府邸去,这废宅也被查封了。亲眼目睹过容家从盛衰到寥落,容仪睹物伤情,落下眼泪。 “仪儿,别哭了。”也只有容微君,在这种时候还慵懒的笑着。 他给容仪擦了擦眼泪,无谓的回望了宅院一眼,转眸的时候,正好和百里九歌对视上。 百里九歌忙喊道:“小容、容仪。”迎了过去,与他们会合。 一路上也没说什么话,容仪嘤嘤的哭泣声,倒是与朝都百姓们的释然神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百里九歌拍着容仪的肩膀,笑道:“想开点,日子还要过下去的不是?容家虽然辉煌不再,可除了容晖,剩下的人还住在朝都呢。你要是想回家自然可以回去,不想的话,有小容带着你看外面的世界,不也挺好吗?” 容仪抽了抽鼻子,努力的笑道:“九歌姐姐,我不哭了。” “这就对了。”百里九歌拍拍容仪,见容微君还笑得逍遥,忍不住嗤道:“怎么觉得你没心没肺的!” 容微君慵懒的说:“盛者必衰是自然道理,我过于感慨也没用不是?就顺其自然嘛。” “那你就顺其自然吧。”百里九歌笑答。 却道周军拿下朝都后,原本墨漓可以暂时住在宫中的。但墨漓不喜欢奢侈浮华,更不想将这种风气传到士卒身上,故而殷浩宸请墨漓暂时住在他的王府中。 刚巧百里九歌也想和吴念念两个一起带孩子,便欣然接受了。 这晚,百里九歌把白天自己的行程都告诉了墨漓,讲了顾怜的事,也说了极阳之女的下落。 墨漓召了御雷来,让他带人全城搜查,尽快找出阳气重的豆蔻女子。 很晚的时候,百里啸才从奉国大将军府回来。奉国将军府的事宜,有百里未明打理,百里九歌也不担心,只是有些心疼大哥,知道他难受。 她搀扶着百里啸去厢房,跟爹娘说了一会儿话后,便回屋去了。 382.成亲纪念日 百里九歌和墨漓的房间,在西厢,要经过条长廊才能过去,这中途还要经过容微君和容仪的屋子。 因着那两人虽是兄妹但男女有别,故而容仪睡在里屋,容微君在外屋。当百里九歌走过的时候,里屋已经漆黑一片了,外屋却还亮着盏烛火,映出一道随意伏在桌边、奋笔疾书的身影。 小容又在写志记了吧。 他游历大江南北的所见所闻,还有每日列国发生的事,他都要一一记录。 这样的心思和毅力,百里九歌是佩服的,望望深邃的夜空,好晚了,小容这样挑灯夜战,不是个头啊。 百里九歌轻轻推开了房门,朝着容微君笑了笑,放低了脚步走过去,轻声劝道:“小容你该睡觉了,别跟墨漓一样总喜欢熬夜,你们还真是一个师父带出来的,坏习惯如出一辙。” 容微君不以为意道:“你和孤雁公子不是我师父带出来的,你们也喜欢熬夜。” 百里九歌道:“那不一样。” “说说不一样在哪里。” 好像说不出来。 百里九歌无语:“算了算了,你写差不多了就休息吧。对了,你这本志记的名字想好了吗?” “还没。”容微君摸了摸后脑勺,不好意思的笑道:“我喜欢把起名字的工作放在后面,或许再过上几年,国泰民安,你们的孩子也打酱油了,我就能想出书名。” 百里九歌脸上的笑容,在这一瞬有些僵硬。再过上几年,国泰民安,孩子打酱油……这也是她的愿景,可是在找到极阳之女前,再好的愿景也是镜花水月。 握了握拳,百里九歌明媚的笑了:“我相信很快就能找到极阳之女的,小容,我等着看你将志记的名字写上去!” 蹑手蹑脚的出了容微君的房间,百里九歌把门关好,回到了丈夫和孩子身边。 卧房内,顽皮的衿儿正在和墨漓捉迷藏,墨漓在衣架的后面找到了衿儿,想要抱出来。 小家伙不甘心这么简单就被发现,贴着墙根又爬到床后去了。墨漓柔声劝了一会儿,衿儿咿呀呀的在床后拍着小手,背贴在墙角上,就是不出来。 墨漓无奈,被女儿弄得没辙了,只好用命凝十线捆住了床腿,用内力一扬,便把整张床榻扬起,抛了出去。 于是,百里九歌推开门的那一刻,一张床落在了自己面前。 然后她傻了。 接着,百里九歌转动僵硬的脖子,看见墨漓缩在墙角那里,抱了衿儿起来。 衿儿不满的敲打墨漓的肩膀,他笑着拍拍女儿,这软软小小的一团,他连抱着都害怕会捏碎,小心到不能再小心。 百里九歌恍然明白了事情的经过是怎样的,她关了门,朝着墨漓走去,娇憨的笑道:“你们在玩捉迷藏呢。” 墨漓神色微变,关切的问:“九歌,吓到你了吗?” “啊?”百里九歌摇摇手,“没事没事,不就是给床挪了个地方吗?我开门的时候也就是觉得意外罢了。倒是衿儿,她没被吓到?” 衿儿在墨漓的怀里狂摇头,脑袋摇得像是拨浪鼓。 百里九歌满意的说:“也是,我百里九歌的女儿,当然和我一样胆大包天。” “胆大包天”这个词,明显没有用对。墨漓忍俊不禁,把衿儿交到百里九歌的怀里,命凝十线一展一收,床榻又稳稳的落回了原位。 墨漓柔声道:“休息吧。” “好。” 那么接下来要做的工序,就是先把衿儿哄睡着。 与衿儿相处快九个月了,百里九歌也有了不少经验,哄了没一会儿,衿儿便呼呼大睡。 她将衿儿放置在摇篮里,盖好了被子,接着又倒了水来,与墨漓洗漱了一番,替墨漓脱靴散发、宽衣解带。 娇憨的倚入墨漓的怀里,任他轻柔的搂着,一张舒服的被子盖住两个人。百里九歌也累了,很快便睡过去。 接下来的几日,百里九歌陪着墨漓,为接手商国后的事宜而忙碌。 开仓放粮,免除半年赋税,墨漓的这些命令对百姓们而言,可谓是雪中送炭,赢得了更多的拥护。 然而百里九歌也知道,哪怕是墨漓再广施仁政,大商的臣民中,也总会有些口服心不服的。毕竟,没有一个人能得到其他所有人的认可,墨漓也不例外。 好在殷浩宸的一个提议,让百里九歌十分感激。 殷浩宸说,他本想带着妻儿自此隐居山林,但想着吴念念身体不好,还是留在市井中能方便请郎中。故而,殷浩宸提议,让墨漓将朝都给他管辖,余下的领土就由周国支配了。 墨漓明白殷浩宸的考量,保留殷浩宸的爵位封号,令他统辖朝都,能最大限度的安抚商国百姓。且,殷浩宸上交了权利,只保留一点点,也可以避免有心之人前来找他,借他的名义复国。 战争好不容易结束,谁也不想再涂炭生灵。 大商九军在战争中,牺牲了很多,殷浩宸和百里未明着手对他们的家眷进行抚恤,将军队化整为零,或是让他们解甲归田,也算是最大程度的帮助墨漓了。 就这样忙碌了好些天,百里九歌日日都是挥汗如雨。她走在街道上,看着太阳一天天变的热烫起来,心中的某个疑问在不断的增强。 知道殷烈火杀入商国只是为了报仇,但为了平衡河洛国将士的情绪,墨漓割了大商北部十六城给烈火。 只是烈火人呢?怎么这几日很少见到她? 是胎象出了问题吗? 百里九歌有些担心,便去了护国公府,却被洛绮秀告知,殷烈火出城去了。 出城…… 百里九歌恍然怔了怔,她好像猜出,烈火是出城去哪里了。 回了街道上,迎面遇上墨漓正在找她,百里九歌笑着递去了手,听着墨漓柔声在耳边说:“去钟山走走吧。” “钟山?” “嗯,钟山……许久不曾去了。” 百里九歌也很想故地重游。 “那墨漓,你现在能抽得开身吗?”百里九歌问。 墨漓笑言:“就这一下午的功夫,不妨事,该忙的差不多也都忙完了。过些日子,我们就回大周去。” 听说能回去,百里九歌的心里生出些淡淡的喜悦,不知不觉间,心中已经把西岐和山水别院当作自己的家了。 两人共乘一马,晃晃悠悠的出了城。百里九歌娇憨的靠在墨漓怀里,他cao控着缰绳,时不时低头看着在自己胸口乱蹭的顽皮妻子,唇角不着意的勾起温柔的笑。 两个人都很喜欢钟山。 那里的空气舒畅而清新,连风都是无比干净的,吹在脸上,乍暖还寒,别有一番享受滋味。 墨漓将马拴在了一棵树上,牵着百里九歌,两个人登上山道。 犹记得上一次这样相携着登山,还是在庚子年的重阳节,故地重游,人依旧,情依旧,百里九歌甜在眉梢,信口说道:“要是今日也是重阳节,那可多有意义?可惜去年的重阳节,姒珑新死,我抱着衿儿去了凤凰谷,那重阳节是和司命夫人一起过的。那时候我们插了茱萸,我想着要是你也在该多好。” 墨漓贴心的安慰百里九歌:“是我不好,当时为了布置战事,就请司空公子将你和衿儿送去凤凰谷。九歌,你是怨我?” “不怨不怨,我怎能怨你呢?”百里九歌摇着头。 墨漓柔声笑道:“其实,今日虽然不是重阳,但于你我而言,反是个更有意义的日子。” “啊?是么……”百里九歌日日cao劳,也没怎么看黄历,对日期是云里雾里的。她掰着右手的五指数了一遍,数到今日的日期了。 “是三月二十四日。”百里九歌道:“可这个日子是做什么的?不记得有哪个佳节是在今天。” “真的不记得了?”墨漓的笑愈加温柔,浓黑的眸底漾着引人堕入的涟漪,看得百里九歌脸上一红,嘟囔道:“你、你让我想想……” 这么仔细的一想,百里九歌想起来了,“三月二十四日,不就是我出嫁的日子吗?殷浩宜还说这是专门挑得吉日,哪知道正好和庚子年阴气最重的日子碰上了,害得你都还没跟我拜堂,就晕了过去。” 想到那时候的事,心头有着万千感慨,回首这两年的路,品味着初嫁时无所谓的心态与如今这一腔无悔痴情,百里九歌绽开一抹明艳艳的笑容来。 “墨漓,你说得对,今天还真是个更有意义的日子。” 墨漓笑得更加温润柔情,与百里九歌相互扶持着,一路往山上去。 “对了墨漓,这几日御雷那边有极阳之女的消息吗?”百里九歌最关心的就是这个。 墨漓道:“还没有找到,再等等吧。” 也只能等了。百里九歌在心里祈祷着,最好明天太阳升起来时,就能收到御雷的好消息。 走到半山腰的时候,两个人没有再往山顶去,而是走了另一条路,入了延绵群山之中。这里郁郁葱葱,像是与世隔绝的隐居之地。 撩开蒿草,钻过山石,走在前面的百里九歌忽然停住了脚步。 她回头,嘴角翘起一道惊怪的笑,食指竖起在唇前,示意墨漓别说话。 百里九歌耳语:“墨漓,你看那边是……” 383.鬼医来了 墨漓悄然靠近了百里九歌,挨着她,视线穿过蒿子和山石,望到了她方才发现的人。 是殷烈火和关成,还有一座坟茔。 墨漓的眼底微澜,与百里九歌交换了目光,也都明白,那座坟茔便是殷左相与霍氏真正的安眠之地。 在坟茔的旁边,恰是两棵老树,年代久了,已经渐渐长成了合抱之木,守护着下方的这座合葬坟茔。枝头上,有两只还魂鸟在声声啼鸣。 “爹,娘……” 殷烈火跪在了坟前,痴痴抬起手,颤抖的指尖划过墓碑上的刻字。 关成从袖中取出一支梅瓶,递给了殷烈火。殷烈火在接过的时候,手腕有些僵硬,她打开了梅瓶,洒落瓶中的酒,一滴一滴到墓前。 当瓶口的最后一滴酒落下时,梅瓶从殷烈火的手中滑落,她抱住冰冷的墓碑,凄声呜咽:“不孝女殷烈火,来祭奠你们……爹,娘,你们的仇报了……” 她的脸贴在墓碑上,泪水蜿蜒,混了酒水。树梢上那两只还魂鸟突然间就叫得凄绝,踏起几片叶落,洒了殷烈火华丽的宫裙。 关成低下身来,抚上殷烈火的肩头,“烈火……” 殷烈火无力的抬起脸来,轻柔的问道:“你为爹娘立得碑,是冲着北方?” “是。” 殷烈火抽泣。北方,那是河洛的方向。在那个世界的爹娘,只要举目,便能看向她的方向。 殷烈火握住了关成的手,“谢谢……关成,谢谢……” “你不该哭。”关成用另一只手拿出一张帕子,轻轻擦着殷烈火的眼泪,“大仇得报,你不该哭。往后年华还多,护国公与护国夫人会希望看到你多笑。” 殷烈火喃喃:“你也想看见我多笑,不愿我逼迫自己,我都知道……” 关成沉默了片刻,说道:“陛下若能福寿安康,便是河洛之幸。” “河洛之幸……关成,在我的面前,你从来都言不由衷……” 殷烈火轻柔说道:“我曾对母皇承诺过,要让河洛在我的手上更加兴盛……也许在十几年后,河清海晏,我们的孩子也长大了,我们就把皇位传给她,找个安静的院子住起来,养一群鸡鸭,种一池藕花,栽一地桑麻,安度往后的岁月……” 说着这些话的殷烈火,是入神的,哭过的面容覆上浅浅的微笑,令关成愕然无语。他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殷烈火,一如从来不知道殷烈火会说出这样的话,尤其是对他说。 “烈火……” “我是认真的。”殷烈火纤长的睫毛轻动,曼声问道:“这一生,你都愿意扶助我么,不论未来会怎样……”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关成道:“臣夫也是认真的。” 他认真,殷烈火知道。懂得他爱人的方式是默默付出,懂得他言不由衷却无怨无悔。 殷烈火抚着肚子,笑着靠入关成怀中,笑语如绵绵chun雨:“爹、娘……烈火很幸福……” 一抹笑悄然凝结在百里九歌的唇角,她望着殷烈火,欣慰的笑着,轻轻拉住了墨漓的手。 墨漓心有所感,与百里九歌默契的退开,无声的远离了这处。 穿过层层蒿草,百里九歌回望,已经看不到墓前相拥的两人了。 她能感觉到殷烈火的那份幸福,曾经亲手放开所爱的人,如今收获了爱她的人,百里九歌相信,这两样都是幸福。 走得远了,百里九歌忽的生出些俏皮心思,笑问墨漓:“你猜烈火的孩子是男是女?” 墨漓答:“若是女孩,便是日后的女帝。” “那要是男孩呢?”百里九歌突发奇想道:“那就给衿儿做上门女婿!” 墨漓委实吃了一惊。 “啊……好像不妥。”百里九歌说:“衿儿比烈火的儿子大,我还是觉得衿儿娶个比她大几岁的女婿好,这样就和我一样,被相公捧在手心里宠着。” 墨漓浅笑:“这与年龄未必有关。” “我知道未必有关,就是……哎呀不说这个了,说不定烈火肚子里的是女孩呢。那这样的话,把衿儿嫁给谁好呢?看衿儿从小就这么顽皮,以后可要找个疼老婆的相公才行,不然我坚决不干。你说对吧墨漓……墨漓?墨漓你怎么了!” 百里九歌原本欢喜的表情,骤然就被惊慌所代替。 她看着墨漓口吐鲜血,高大的身躯颤颤巍巍的倒向一边。 百里九歌赶忙去扶,小小的身子,被墨漓一半的重量压下,差点就跪在了地上。 她强撑住墨漓,看着他血色褪尽的脸,骇然呼道:“墨漓,墨漓你怎么了!” “九……歌……”墨漓奋力的要说话,可是力不从心。 阴阳咒发作了,汹涌的寒意犹如在将他千刀万剐,这是更胜于上一次发作时的摧残。墨漓努力调整内息,可是竟一点用都没有了,反倒被阴阳咒反噬,更加的虚弱痛苦。 “墨漓,快坐在这里!”百里九歌坚韧的撑着墨漓,在一块石头上坐下。 “你坚持住,我给你渡内力!” 源源不断的内力,从墨漓的背后浸入身体。他记得,上次九歌救了宸王的孩儿回来时,便是这样扑到了榻上,把内力都给了他。 那一次的九歌,几乎要虚脱,而这一次只怕…… 墨漓出手,握住百里九歌的小手,阻止了她。 “墨漓你这是做什么,为什么要阻止我?” 鲜血不断吐落,衬得墨漓的容颜更为清雅干净,“九歌,你不要浪费内力,我没事……” 墨漓知道,自己已经灯枯油尽了,让九歌渡内力,也只是平白牵连了她。 百里九歌坚决的说:“你别阻我,我不要你这么痛苦!” “九歌,没事的,我其实……”话没能说完,一口血堵住了墨漓的喉咙。 他虚弱的连吐出鲜血的力气都没有,鲜血从口中不断的渗出,轰然倒地。 “墨漓!” 百里九歌吓坏了,拼了般的再撑起墨漓的身子。他已经不省人事了,百里九歌硬是拖着墨漓,又到了石头上。刚要给墨漓再渡内力,昏迷的他却又一次从石头上滑了下去。 “墨漓,墨漓!”百里九歌喘着粗气。 她不放弃,坚韧的吼道:“我今日一定会救你度过危机!御雷马上就找到极阳之女了,你怎能在这个时候坚持不住?墨漓,你一定会坚持住的,我相信你!” 架起了墨漓,第三次回到石头上,就在此时,不远处响起了脚步声。 百里九歌本以为那是殷烈火和关成,没去理会,但她万万没想到,她一直想要找的一位故人,出现了。 “黑凤姑娘。” “鬼、鬼医前辈?”百里九歌怔愕。 确是鬼医本人,灰色的粗布衫,半边袖子。他有些佝偻,但这丝毫不影响他的步速。 鬼医走来,“黑凤姑娘,让老朽来看看周世子吧。” “好、好,前辈您坐这儿。”百里九歌连忙腾出位置,站在一旁扶住墨漓。纷乱的心绪因为鬼医的意外到来,而稍微安定了一些。 鬼医并不是一个人来的,还有个随行者。 百里九歌与那随行者也打了招呼:“应长安,好久不见。” “黑凤妹子好,你真是越长越美丽了啊。”应长安痞子般的拱了个手。 都这种时候了,百里九歌哪还有闲心跟他胡掰。没再理会应长安了,百里九歌问鬼医:“墨漓是阴阳咒又发作了,鬼医前辈,你一定要救墨漓。” “老朽尽力而为。”鬼医开始了施针,他想以针灸之术疏导墨漓体内的寒气,先过了这次的危机再说。 应长安抱肘在旁,消沉的说:“师父,我去年六月的时候就跟世子说过,他最多只能活一年。眼下也过去八个月了,这情形甚不乐观呐!” 百里九歌嗤道:“别在这里说风凉话,你也是神医,快帮着鬼医前辈一起救墨漓!” 应长安道:“鄙人这不是在说风凉话,黑凤妹子,你要知道鄙人心中也是很悲痛的……可这力不从心的事,你让鄙人怎么搞?” “那你闭嘴,别说这些消极的话。”百里九歌懒得理他了。 鬼医一边施针,一边叹气:“黑凤,易方散人可曾有给你讲过,阴阳术的实质是用内力炼气。” 百里九歌怔了怔,答道:“我师父讲过,他还说,阴阳术只是看着花哨,不是什么实打实的修为,比不了我们七花谷。” 鬼医叹道:“事实的确是和易方散人说的一样,他们那是旁门左道。可是这种旁门左道,偏偏难办啊。” “什么……意思?” 鬼医说:“世子所中的阴咒,其实是下咒者在修炼了阴阳术的武功后,将自己内力中的阴气强行植入世子体内,打乱了他原本的阴阳平衡。” 也就是说,姒珑的阴阳咒,其实是姒珑把她内力中阴寒的部分强行灌给了墨漓? 百里九歌忙问:“那能不能想办法把姒珑的内力赶出来?” 鬼医道:“那内力瘀结在世子的五脏六腑之中,只能压制,无法赶出来,除非是导入一股至阳之气。” 这般说来,若是姒珑给墨漓解咒的话,便是给墨漓再下一道阳咒,以解阴咒。而如今姒珑死了,便是要靠极阳之女……原来如此,百里九歌彻底明白了。 384.再艰难也一往无前 在鬼医的施针下,过了良久,墨漓的眉头微微皱了皱,唇间逸出一声嘤咛。 “墨漓。”百里九歌不敢大声唤,只好小声的唤着他,又问鬼医:“墨漓怎么样了,鬼医前辈,你有什么办法能缓解阴阳咒?对了,去年我和墨漓阴差阳错的找到些尸红果和尸蓝果。” 应长安的神情肃然起来,“黑凤妹子,你真有那变态的玩意儿?” “有,你们有办法是不是?”百里九歌的心中生出些希望来。 鬼医轻声唤道:“长安,你去挖些蕨根来。” “遵命。”应长安对师父恭恭敬敬的,这态度俨然和平日里相差了十万八千里,临走前又嬉皮笑脸的对百里九歌说:“尸红果和尸蓝果的药引就是蕨根,我师父的意思就是要跟着你们去西岐,给世子炼药。” 百里九歌的脸上现出喜色,连忙拱手,“鬼医前辈,谢谢你。” 鬼医慈祥的笑了几声,望着百里九歌年轻明媚的容颜,与他脑海中的另一张女子的脸重叠。 只是想到那个女子,鬼医的眼底就泄露出愁绪来。百里九歌一个眼尖,观察到了,下意识的问道:“鬼医前辈,你怎么了,是想到什么了吗?” 鬼医无力的叹了口气:“要是雩儿也和你一样充满笑容就好了,那个孩子,cao碎了老朽的心啊……”瞥一眼自己苍老而经脉扭曲的手,鬼医苦笑,不知道自己剩下的年岁,还够不够cao心。 “夏舞雩她怎么了?”百里九歌问道。 鬼医又叹了口气,没答话了。 百里九歌也没追问,只是看鬼医这般心思郁结,善意的劝道:“鬼医前辈怎么这么爱叹气了,这可不像你的。我相信我花谷七宿的姐妹运程不会差,鬼医前辈就别太担心。” 鬼医慈祥的笑了:“老朽听黑凤姑娘的。” 又过去一炷香的时间,墨漓神智回转。 百里九歌一直就在墨漓的身边,见他醒了,紧紧的握住墨漓的手,温暖的手心有些发烫,让墨漓感到这份鲜明的温暖。 他心疼的笑了:“九歌,又让你为我挂心,是我不好。” 百里九歌摇摇头,“你别这么说,我这一颗心早就扑在你身上了不是?要让我不挂心,那才是折磨我呢。墨漓你感觉怎么样了,体内的寒气有没有下去一点?” “好多了。”墨漓答道。 这会儿鬼医已经将银针都收了回去。上了年纪的人,静坐得久了就不太舒服。百里九歌忙伸出左手,让鬼医扶着,使了些力气,助鬼医站起身来。 墨漓也徐徐起身,浅笑着施礼,“多谢前辈相助。” “世子客气,有没有感觉好一些?”鬼医笑问。 “晚辈好多了。” 鬼医点点头,诚实的说道:“尸红果和尸蓝果,的确可以改善阴寒的体质。就算是世子解咒了,调养身子也不是小事,就让老朽就近照顾世子一段时间吧。” 墨漓诧异的问道:“晚辈何德何能?” 鬼医摆摆手,“你不必客气,七花谷中人,本来就是该连成一脉的。”又看向百里九歌,见她笑得璀璨,鬼医的心头不禁有些伤神,笑着叹惋:“黑凤姑娘,世子惊才绝艳,又待你温柔体贴,老朽不禁会想,谁又能成为雩儿一生的良人……” 百里九歌明白,鬼医前辈是把夏舞雩当女儿疼的,思及在蓬莱遗址见到夏舞雩的那次,夏舞雩的身上处处都透露着古怪,肯定是遭遇了很多事,也怪不得鬼医前辈这样牵肠挂肚了。 “鬼医前辈,凡事往好处想,这样起码对自己的身体无害啊。”百里九歌笑道:“我师父从前和我说过,儿孙自有儿孙福,所以他很多时候不怎么搭理我和孤雁,我俩凭自己的造化,也混得没多差不是?” 鬼医怔了怔,流露出笑容来,“黑凤姑娘,你这样安慰老朽,老朽就不能让你失望。先等着长安吧,待他回来了,老朽师徒二人随你们些时日。” “好。”百里九歌点头,接着扶着墨漓稍微走了走,见他没事了,便放心的靠在墨漓肩头。 倒是应长安,这一去,去了好久。 最后竟是让耐xing极好的鬼医都等得不耐烦了,他连连摇头道:“长安只怕是躺在蒿子里睡觉去了。” “喂喂师父,谁说我跑去睡觉啊。”应长安早不早晚不晚的,这会儿回来了,两只袖子里灌满了各式各样的蕨菜,一边走,一边漏,漏了一地。 他努着嘴说:“躺在蒿子里睡觉有什么乐趣可言?一阵风就给冻醒了,这样缺乏品位的事情,配不上徒弟我。”接着收了收袖子,“蕨菜都采好了,两袖子呢。” 百里九歌道:“应长安,你够神勇。” 鬼医笑而不语。 在下山的路上,百里九歌小心翼翼的搀扶住墨漓,走几步就要观察他还能不能撑得住。墨漓那苍白的脸色,百里九歌每看一眼,心口都是一揪。 因着山路崎岖漫长,百里九歌慢慢也有心思去回想今天的事。墨漓的身体状况,她其实比任何人都清楚,知道他就快要灯枯油尽了。在这种时候,她比谁都害怕墨漓的阴阳咒发作。 如果没有偶遇鬼医前辈,百里九歌不敢想,墨漓要怎么办。 她庆幸鬼医前辈能来! 只是……“鬼医前辈,去年chun季的时候,我在梁国盛京的荻花湖畔,听见了夏舞雩唱歌,隐隐看见一道身影像是你。鬼医前辈,这段时间你都去了哪里?” 鬼医的神情陡然暗了下去,面庞像是被一团阴霾笼罩住了。 百里九歌忙说:“鬼医前辈不愿说的话,就当我没问便好。” 应长安看了鬼医一眼,说道:“黑凤妹子,主要是我那师妹太不省心,真要细说起来,那都不是事。反正现在我大师兄在陪着师妹呢,师父心情好些了,还得办别的事呢。” “这样啊……”听起来是罂粟谷的家事,不问了。 就这么一路下了山,到了山脚下的时候,正赶上夕阳西下,胭脂满空。 马匹还被拴在树上,百里九歌走去,解开马,牵了过来,当望见墨漓白如纸张的脸庞难受的痉挛时,险些松了缰绳,放跑了马。 她连忙把缰绳甩给应长安,小跑着来到墨漓身边,本是想扶住他,可心中升起的惧意太过浓烈,瞬间的功夫就让百里九歌无法喘息。 “墨漓!” 她抱住了墨漓,紧紧的,倚在他的胸膛上。 她是真的怕。 在极阳之女没有出现之前,墨漓就像是她掌间的一朵昙花。她小心的、再小心的捧着,还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昙花一现的宿命…… “九歌,别怕。”温柔的手抚着百里九歌的背,墨漓的另一手,缓缓扳起了百里九歌脸,看入她的眸中。 “九歌,我们还有希望,不是吗?别难受,笑出来。” “我……我笑不出来。” 墨漓温柔道:“就算是我自私的要求,为了我,也笑出来,好吗?” “墨漓,我……”百里九歌痴痴的扯了扯唇,但还没等扯出笑容来,就被应长安的问话打断了。 “黑凤妹子,鄙人问你,咱们四个人,这里一匹马,要怎么回去的好?” 百里九歌怔了怔,在墨漓的怀中回头,见应长安正玩世不恭的玩着头发望天。 鬼医在旁薄斥:“老朽不是经常教你吗,插嘴要看时间和场合。” 应长安辩驳:“那样一板一眼的作风是大师兄,不是我。他那叫死板,我这叫个xing。” 百里九歌没工夫再跟应长安胡扯,她摇摇头,让自己尽快搁下恐惧的心绪,放开了墨漓,再度走到了马匹旁,看看马,再看看几个人。 四人一马,好像的确是个问题。 下意识的说:“墨漓禁不得徒步了,得骑马的。”说完又觉得不对,墨漓是一定不肯自己骑马而让他们三个走路,再说鬼医前辈年事已高,也该骑马的。 那么就……墨漓和鬼医前辈共骑一匹马? 百里九歌发现,那样的画面,她无论如何也没法想出来。 应长安突发奇想道:“把马杀了吧,先来顿烤肉吃,正好吃饱了天黑,大家一起走夜路多有乐趣,说不定还能遇到个鬼呢。” 鬼你个头!百里九歌踹了过去,“我看你是私底下做了什么亏心事,怕遇上鬼了,才拉着我们跟你一起走夜路吧。此方案作废,提都别提!” 应长安躲开了,溜到鬼医身后说:“师父你看,黑凤妹子恼羞成怒。” 百里九歌仍愁着没办法分配马匹,这时候,远远的来了一队人马,踏过草地。 窸窣的马蹄声中,响起了御雷的声音,“世子殿下、世子妃!” 百里九歌身子震了震。御雷来了,那是不是极阳之女已经找到了? 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让百里九歌激动,她扯着嗓子喊道:“御雷,找到极阳之女了?她在哪里!” 御雷率部队靠近,停在了十尺之外,所有人都翻身下马,随着御雷一道跪了下来。 “世子殿下、世子妃,属下真的是挨家挨户的都找过了,也没有极阳之女的迹象,是不是那帮乞丐搞错了?” 385.愿意试试 百里九歌没想到,会听见这样一个消息,先是怔怔的望着御雷,随即便无法接受的摇头。 她冲到御雷的面前,将拽了起来,“御雷,你说什么?” “世子妃,属下……属下真的没乱说啊。”御雷一脸挫败,“属下也很难接受这个结果,但确实是都找过了,没有遗漏一处。” 百里九歌松开了御雷,觉得身子发沉,有些站不住。微微晃了晃,被墨漓揽在了怀里,她回眸,咬着牙说:“丐帮的消息素来灵通,我相信他们没有弄错。” 墨漓启唇欲言,一阵锥子般的寒意忽然绞在了心口,喉咙中立刻涌出些腥甜。他的身体状况他清楚,确实是快要灯枯油尽了。 “墨漓,你怎么不说话?” 墨漓将血气压下去,柔声道:“先回去吧,商国这边有些事还没有处理完。这几日我好好想想,你别着急。” 百里九歌怎能不着急,但望着墨漓的气色,怕是也没法再在外面吹风了,只好说道:“那我们回去吧。” 好在御雷带了马车过来,百里九歌小心的扶着墨漓,先将他送上了马车,回身去接鬼医。鬼医虽然身体不错,但毕竟是年纪放在那里,百里九歌一点不敢懈怠。 扶了鬼医坐在对面,外头应长安钻进来一个脑袋,看了看马车的空间狭小,说道:“黑凤妹子,哥在外头骑马了。” “噢,好。”百里九歌应了声,挽住墨漓的手臂,没说话了。 这夜,月朗星稀,朝都万家灯火。 马队停在了宸王府门前,御雷去安置这些人马了,殷浩宸出来迎了墨漓。 即使是夜色浓郁,殷浩宸也能看出墨漓的气色极其不好,生命的神采在一点点的从墨漓身上流逝而去。百里九歌扶着墨漓,跨过门槛的时候小心再小心,一行人入了院中,见容仪揉着惺忪的眼走来。 “世子哥哥,九歌姐姐,你们回来了。”容仪露出笑容。 看着容仪那血红色的眸子,百里九歌仍是会联想到极阳之女的身上去,可是小容都说不是容仪…… “容仪。”墨漓想到了什么,神色变深,“你可还记得,容家败落的时候,我去你家中探视,你情绪低落,在我怀里哭泣。” 容仪不大明白的说:“我记得呢,世子哥哥,为什么要提到那件事呢?” 墨漓的眼底闪过丝犹豫,“此事我一直记忆犹新,只不愿意说出口。” “墨漓,到底是什么事情?”百里九歌诧异的问。 容仪道:“世子哥哥,你但说无妨。” “嗯……”墨漓徐徐讲道:“容仪,那时你在我怀中哭泣,我感受到你的眼泪为我带来了一丝温度,那瞬间像是幻觉,似是沾到眼泪的地方恢复了正常人的体温。” 这事情墨漓从没有和百里九歌提过的,她惊讶的看向容仪。不管容仪是不是极阳之女,但既然容仪的眼泪能让墨漓的体温升高,就一定对压制阴阳咒有效。 百里九歌脱口而出:“容仪,你能不能再……”后面的话卡在了嗓子眼,百里九歌咬咬唇,明白墨漓为什么一直不提及此事了。墨漓中咒多年,该需要多少的眼泪化解?管一个豆蔻年华的孩子讨要眼泪,太难为容仪了。 “九歌姐姐,你狠狠的掐我吧。” 百里九歌因容仪的话而惊讶。 容仪伸出了胳膊来,“九歌姐姐,你们掐我,我疼了就会掉眼泪的。” “不行。”百里九歌舍不得,“怎能这样对你?小容也会舍不得的。” “可是不试试看就不知道了,九歌姐姐要是不忍心掐我,那就给我点辣椒吧,我把辣椒涂到眼睛里。倘若我真的能救世子哥哥,就是要我的命我也不怕。” 没料到容仪说出这样坚定的言辞,百里九歌惊讶之余,也感动的无以言表。她轻轻放开墨漓,走上去把容仪抱在怀里,拍着她喃喃:“墨漓总说我傻,我看你也是个傻姑娘。小小年纪就刀山火海的都不怕了?” 容仪清晰的说道:“从前我在街上被人殴打,九歌姐姐救了我,为我仗义执言,还送我回家。那时候我就在心中暗暗发誓,日后只要是能帮上九歌姐姐,不管让我做什么我都要做到底。” “容仪……” “而且,我也知道二哥哥和世子哥哥情同兄弟,那世子哥哥就是我的哥哥,于情于理,我都不会有去推辞的,我愿意试一试。” 百里九歌搂紧容仪,动容的发问:“眼下我们都还不知道要怎么使用你的泪水呢,也许需要很多很多,这对你来说是不小的折磨。我们就真的值得你摧残自己?” 容仪沉吟片刻,仰头望着百里九歌,血红的眼底闪烁着坚定,“二哥哥常和我说,世子哥哥曾告诉他一句话,没有值与不值,只有愿与不愿。” 百里九歌身子抖了抖,心里暖的竟是想哭了。她抱紧了容仪,良久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容微君从暗处走了出来,宽大的衣服松松垮垮的垂着,衬得他像是在游戏人间。 刚才的话容微君显然是都听见了,这会儿仍笑嘻嘻的说:“就让仪儿试试吧,总得要试试看不是?鬼医前辈跟辣手毒医都在这儿呢,大家看看能不能想出个办法,要是运气撞上了,让墨漓远离苦海,那不就是最好的结果?是吧,子清师弟。” 对容微君到这会儿还不忘占墨漓便宜的行为,百里九歌也不说什么了,与鬼医和应长安商量了一番,一行人先进屋去。 因事出仓促,百里九歌也没有去和爹娘说,几个人去了殷浩宸府上的药房里。百里九歌扶着墨漓坐下,鬼医挑拣了一味辛辣的草药,说道:“这草药辛辣,能熏出眼泪。” 容仪毫不犹豫的接过。 “容仪。”百里九歌想了想,决定道:“还是让我掐你吧,至少痛苦一会儿就散了。可是药要是弄到眼睛里,不知要疼到什么时候去,万一把眼睛弄坏了怎么办?” 鬼医道:“老朽也建议,尽量不要用这种草药,对眼睛不好啊。” 百里九歌走近了容仪,心知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太难了。 掐容仪,看着容仪哭,越哭便越掐……百里九歌难受的摇摇头,这让她如何下得去手? “九歌姐姐,没事的,疼一下就过去了。”容仪坚定的催促起来。 百里九歌心疼的说:“你真准备好了?那我可要下手了,要是撑不住你就赶紧说,我立刻停下来给你敷药。” 容仪点点头,那坚定的眼神,让百里九歌恍然觉得是在看从前在九死之塔中的自己。 抬手捏住了容仪的上臂,百里九歌心一横,狠狠捏了下去。 容仪的身子晃荡了几下,一阵强烈的痛楚,令容仪呼喊出口,眼中本能的蓄了泪水。 “容仪,长痛不如短痛,你忍住。”百里九歌把手劲使到最大,只想着快些结束容仪的痛苦。 疼痛让容仪的眼泪本能的落下。容微君用一支药盅盛接眼泪,盅里晶莹的泪滴像是涌泉一般,慢慢变多。 百里九歌瞅着药盅装了大半,立刻松手,把容仪拉到怀里,道:“应长安,快给她敷药!” 应长安没有抱怨,很麻利的打开鬼医的药箱,取了药膏出来,递了过来。 百里九歌接过药膏,一股清香的味道扑鼻而来,她用手指蘸了一点,对容仪道:“我来给你擦药,可能会有点疼。” 容仪摇摇头,抹掉眼泪,笑着说:“我不怕疼,二哥哥说过,不怕疼的孩子能够肩负的更多。” 百里九歌轻轻涂上了药,看见容仪本能的皱了皱眉心,便让自己的动作更加轻柔。容仪没有吭声,那紫红色的掐痕沾了药膏后,疼的钻心,容仪全都默默的忍受了。 容微君将盛装眼泪的药盅递给了鬼医,问道:“前辈觉得接下来要怎么办比较好?” 鬼医想了想,说道:“依世子所说的,上次是容小姑娘的眼泪令世子感到体温升高,可以再试一次。”顿了顿,又道:“不瞒你们,老朽虽然号称生死人肉白骨,但对阴阳咒也是一筹莫展,世子请将手递过来吧。” 墨漓依言递了手去。 鬼医一手执着药盅,一手按在墨漓的脉搏处,道:“手腕处的经脉联络到五脏六腑……长安,去拿一卷白纱来。” “师父,白纱在这儿。”应长安很快就拿过来了。 鬼医将白纱缠在墨漓的手腕上,仍以指腹按住脉搏,另一手抬起了药盅,缓缓的倾倒眼泪。 白纱渐渐湿了,墨漓忽然间感受到温暖的感觉在顺着脉搏传递到五脏六腑,手腕处是一种久违的温度,这瞬间他的情绪止不住的喜悦。 察觉了墨漓细微的神情变化,百里九歌将药膏交给了容微君,起身朝着墨漓走去,“墨漓,你感觉怎么样?” 刚走了两步,正给墨漓切脉的鬼医突然神色一变,立刻撤去了白纱。慌乱之间,药盅被弄掉在地,这清脆的声响让房中的几人都吃了一惊。 “墨漓!”随着百里九歌的惊呼,墨漓口吐鲜血,倾倒的身体,被百里九歌抢着时间撑住。 386.从未见过这般体质的女子 因着百里九歌是箭步冲过来的,接住的墨漓的时候,身体便失去平衡。 她顺势跪坐在地上,自己承受了所有的冲击力,摔得很痛。百里九歌嘤咛了一声,抱紧了墨漓,仰脸问道:“鬼医前辈,这到底是……” 殷浩宸已到身边,俯身扶住百里九歌,“九歌,你们没事吧。” “我没事,只是墨漓他……”百里九歌不知道方才怎么会发生那样的事。 怀中的人很凉很凉,百里九歌担心的望着墨漓惨白的脸。他的轮廓已经透明了,甚至让百里九歌恍惚的觉得,夜色和烛火像是看不见的秋蚕,在一点一点的将墨漓消融。 她抱紧了他,害怕一松开这个人,他就会被时间永远的带走。 “墨漓……”百里九歌一手抵在了墨漓的背上,为他渡内力。 绵软的内力探入墨漓的体内,接着,百里九歌吃惊的感觉到,就在方才,墨漓的体内遭受了一股强烈的阴气,重创了他。 应长安拾起了纱布,问道:“师父,发生了什么事?” 鬼医苍老的脸上,满是愕然之情。他顾不得给应长安解释了,迅速的说道:“将炽火草做成的药丸拿来,快。” 应长安急忙拿来了,鬼医也没时间再让应长安倒水,直接将药丸给墨漓喂下,见墨漓皱了皱眉,喘上口气,才长吁着抬起袖子,揩了揩额角的汗。 旁人不清楚怎么回事,但鬼医自己却太清楚方才的惊险。要是再晚一会儿撤下纱布,或是再晚一会儿给世子喂下炽火草药丸,只怕世子就命丧今日了。 墨漓提上一口气,感受到百里九歌正拥着他,他微微偏头,对上那双明澈的眸子,柔声呢喃:“又让你挂心了,方才摔疼了吧?” “我没事的墨漓。”百里九歌轻轻动了动,让墨漓能靠在她胸口上,她道:“墨漓你先缓几口气,再说说刚才是怎么回事,我、我吓坏了。”叫了殷浩宸,“让人帮墨漓倒杯热水好吗?他身子好凉。” 殷浩宸沉沉点头,让婢女去倒了热水来。 百里九歌接过碗,试了试温度,接着扶好墨漓,小心的喂他喝了水,又将碗拿开,擦拭了墨漓的唇角。 鬼医抱歉的拱了拱手,“世子,老朽不慎,向你请罪了。”说着就跪了下去。 墨漓忙说:“前辈快请起,这是何意?”想要撑起身子,奈何无力的连微动一下都十分困难。 百里九歌心疼的说:“墨漓,你先别动了,先缓一下再说。”边说边给应长安使眼色。 应长安搀扶起了鬼医,不大高兴的嘀咕:“师父你腿脚没年轻时候好使了,就不要跪地下,来来,先坐这儿。”硬是把鬼医搀扶到了一张凳子上坐下,应长安问:“师父,刚才你诊出了什么?” 鬼医却对容仪招了招手,“容小姑娘,你可不可以到老朽这里来一下?” 容仪也涂抹完了膏药,便走了过来,紧张的说道:“世子哥哥要不要紧?刚才是怎么回事?” “让老朽为你切切脉行吗?”鬼医慈祥的征求容仪的意见。 容仪点点头,仍紧张的看着墨漓。 鬼医搭上了手指,细细感知容仪的脉象,脸色也愈发的阴霾重重。 “鬼医爷爷……”容仪有些畏惧这样的情形,忍不住发问。 鬼医不忍的看了容仪一眼,对容微君道:“你的这个妹妹,体质太过阴寒了。” 体质阴寒。 这样的论断再次印证了容微君之前的说法,也让百里九歌心中原本还存着的那丁点希望,瞬间化为乌有。 “老朽悬壶济世多年,形形色色的诊客见得多了,却是头一遭遇到阴气这样重的孩子……” 阴气重,那便肯定不是极阳之女了吧。百里九歌的心沉到谷底。容仪救不了墨漓,又是空欢喜一场。 鬼医费解的说:“体质这般阴寒,按说冬日里不好过,子谦,你有找郎中给你妹妹调理过吗?” 容微君无奈的耸耸肩,回道:“年年都找郎中开药,也不见仪儿的体质改善。” “是我拖累二哥哥了……”容仪自责的低下头去。 容微君拍拍容仪的头顶,笑着说:“仪儿,我是你哥哥,拖累这种话就不要再提了。”他来到墨漓身边,低下身,问道:“刚才那会儿是怎么了?” 墨漓徐徐浅叹:“我也不知……原本觉得手腕极暖,像是找回了正常人的温度,也感受到有暖意在涌向五脏六腑。然而只瞬间,体内的寒气就突然爆发,鬼医前辈便撤掉了纱布。” 鬼医问道:“世子确定不是错觉?” 这样的问话,让百里九歌的心再度颤了颤。她定定的问:“鬼医前辈,这话是什么意思?” 鬼医道:“如果世子确定不是错觉,那就请恕老朽也无法给出原因了。” 看得出来,鬼医的表情是痛苦而挫败的。自己医术冠绝天下,被誉为生死人肉白骨又如何?面对周世子这般命数的人,自己也有心无力…… 百里九歌有些哽咽,她顽强的打起精神,问着墨漓:“为什么上一次,容仪的眼泪能够让你觉得体温正常了,可这一次却反而恶化了阴阳咒?” “……不得而知。”墨漓徐徐叹息。 感受到百里九歌的声音有些粘稠,他强忍着虚弱,撑起身子,改了姿势,把百里九歌搂在胸口。 抬手想要抚过她的脸,然而一滴滚烫的水珠,落在了墨漓的手指上。 他微怔,鼻尖发酸,手指在百里九歌的眼角轻轻揉抹,拭去了那一滴泪。她的泪水也很温暖,可他不愿意看到,也不敢贸然开口,生怕会惹得她潸然泪下。 仿佛是过去了漫长的时光,墨漓才柔声哄道:“别难过,过几日就回家去,文鸯和你二娘,都还在别院里等着我们,也让太后祖母抱抱衿儿。还有墨晴要大婚了,我们可以去讨一杯喜酒,沾些喜气。” 百里九歌心情郁结,听着墨漓的细语仿佛是从远方飘来,恍恍惚惚的,她木讷的点头答应。 文鸯……二娘……太后祖母……墨晴…… 百里九歌微微回了神,“墨漓,你刚才说,墨晴县主怎么了?” “她要大婚了。” “大婚?” “嗯,出征前我请文鸯将西岐的事都传信给我。昨日收到文鸯的信,西岐一切无恙。文鸯在信中提到,墨晴和晋国一位国公家的公子定亲,婚事约在五月底cao办。” “这样啊……”虽然百里九歌提不上什么劲,但心里还是为墨晴高兴的。墨晴县主的xing子她也知道,想必这婚事是她自己要愿意的,绝非他人相逼。 百里九歌平定了心神,笑道:“墨漓,下午爬山我们也累了,我扶你去休息吧。” 墨漓没有拒绝,由着百里九歌的意思了。 待替墨漓盖好了被子,百里九歌坐在床头,握住他的手,见他羽睫在眼眶上罩下细腻的光影,随着烛火的摇动,那光影看上去惶惶不安。 墨漓心里装的事,总归是太多了…… 百里九歌不愿他再想,俯身在他脸上轻吻,呢喃:“先睡吧,我去看看衿儿,等下就回来。” “九歌……” “不许抗议,快睡觉。等下我回来的时候要是发现你睡着,一定惩罚你。” 留下了这番话,百里九歌理好了被子,吹了灯,无声的出了屋去,把门关好,接着去往正厅。 此时容仪已经被容微君带去休息了,两人都不在主厅,吴念念这两日风寒,殷浩宸也回去了卧房,孤雁亦在荆流风和百里啸那里跟衿儿玩。是以,正厅中,只剩下鬼医和应长安这对师徒。 百里九歌进了正厅,在梨花木椅子上坐下,唤道:“鬼医前辈,我来了,刚才的事情我相信你一定是有见解的,是不是不方便说?你一直在正厅里等我,大概就是要和我说什么吧,你直说就是。” 鬼医不忍的讲道:“老朽随你们回去西岐,用尸红果和尸蓝果炼药,能给世子再续几个月的寿命。” 哐当。百里九歌手中的茶杯,翻倒在桌上。已经凉了的茶水渗进裙子里,凉意涔涔,也无心感受。 百里九歌僵涩的笑问:“几个月的寿命,这意思是说墨漓果然快要灯枯油尽了,只能靠尸红果和尸蓝果续命是么……” “老朽也无能为力。”鬼医怆然。 百里九歌捏紧了衣裙,沾着茶渍的部位,凉飕飕的灌着风,一如她的心一般,像是被看不见的手揉碎了再放进冷风中冰冻。 几个月的寿命……那到底是几个月? 在这几个月,真的能找到极阳之女吗? 百里九歌再次想要怀疑,这世上到底有没有极阳之女。 猛然间想到了梨花巫的预言,那字字句句已经远去了、模糊了,但百里九歌还记得,梨花巫是鼓励她的…… 她不会放弃! 百里九歌站起身,拱了拱手,“鬼医前辈,不论如何,我百里九歌谢过你慷慨相助。往后的这段时日,要麻烦你照顾墨漓,应长安你也是,我先谢你。时候不早了,都休息吧,我出去找下丐帮的兄弟,问问极阳之女的事是不是出了纰漏。” 387.回家 百里九歌离开了宸王府。 夜深了,朝都里灯火阑珊,打更人已经陆陆续续的上了街道。唯有插楼酒肆、花街柳巷,还万分热闹。 在一座简陋的小茶棚里,百里九歌见到了那几个丐帮兄弟。他们对百里九歌的到来很是意外,连忙请她坐下。 一个乞丐殷切的问道:“黑凤姑娘怎么夜里还出门,是周世子的阴阳咒解了,欢喜的来给我们报讯?” 百里九歌遏制着心里的酸意,说道:“将朝都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极阳之女,她真的就在朝都吗?” 乞丐们的脸色立刻变了,不能置信的互相交换了眼色,“黑凤姑娘,当时我们弟兄殴打那个聂半仙,逼着他看卦,卦象的确是这样的,极阳之女就是在朝都。我们为了保险,把卦象原模原样的捧走,又找了别的风水师看,也都是这样的结果。” “那事情又怎会这样离奇?”百里九歌无法看明白这其中的隐情,越是想,心里越乱。 她问道:“那个聂半仙还在吗?我想再问问他。” 乞丐们回答:“那人不是什么好东西,当时我们弟兄把他打得半死不活,后来就没管了,任他自生自灭。黑凤姑娘,你也知道,撺掇昭宜帝屠杀言灵家族的,就是那个狗东西。” “是他……”百里九歌还记得,吴念念之所以命运坎坷,就是因为那个聂半仙说,吴念念会影响大商的国运。 如今看来,从皇陵里找到玉玺和遗诏的人,确实是吴念念。就算是阴差阳错也好,那聂半仙总归是有本事的。可是找遍了朝都,也找不到极阳之女…… 乞丐们道:“黑凤姑娘,我们还会继续帮你留意的,你振作点,车到山前必有路!” 百里九歌只得笑了笑,拱手道:“那就辛苦你们了。” 约摸子时将近,百里九歌才回到宸王府。府门口的那对石狮子安安静静的守着朱门,门口的侍卫替百里九歌开门。她跨过门槛,朝着东厢房的方向刚走了两步,就看见孤雁披着外衣,正在等她。 “孤雁?”百里九歌大步流星的走了过去,诧异的问道:“你怎么还不睡觉?还是说睡不着起来走走?” 孤雁是心里有话对百里九歌说。 “黑凤,今晚在妹夫身上发生的事,鬼医前辈都告诉我了。明日一早我就去钟山找雁儿。” “找雁儿……孤雁,你要离开?” 孤雁道:“去一趟中皇山。” 百里九歌明白了,孤雁定是要去中皇山中再挖些稀罕的草药过来,尤其是之前爹娘住过的那个福地,那里还有很多的灵草,说不定还有九色灵芝…… “孤雁,谢谢你……”百里九歌想要笑,但拧出的却是一道苦笑。 墨漓的身体,就像是即将倾颓的高塔,他们除了不断的用各种药草为他续命,就没有别的办法。要是一直这样治标不治本,总有一日,会穷途末路。 百里九歌不会放弃,可心底终究是怕。 “黑凤,听师兄说两句。”孤雁拍着百里九歌的肩膀,安慰道:“如果是命,那由不得你,但师兄相信这不会是命,所以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争下去。不过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别太拼命把自己给坑了,要万一坐出什么破病,还对不起你这张花见花开的脸。” 明知道孤雁是专程逗她笑的,可百里九歌还是忍不住笑了。清脆的笑声,将心底的恐惧也渐渐驱散。 百里九歌明朗的笑道:“你放心,我会注意的,快回去睡觉吧,我们这熬夜的毛病以后可真得改改。”挥挥手,大步流星而去,“好了就这样,我先回房了,再见!” 孤雁乐得捂嘴,很快,脸上的表情归于平静。他的师妹能继续这样风风火火,这样坚强,他也就心安了。 壬寅年四月初一,旧历丁未月己巳日,墨漓将朝都的事情基本落实完毕。先帝的玉玺,暂时被殷浩宸封存在藏书阁中。 墨漓因体力不支,不得不坐上回归周国的马车,后续关于整个商国的事务,另有大周的官员处理。 这一路回去,御风保持着马车的平稳,紧赶慢赶。鬼医和应长安都和墨漓同乘一车,随时照顾他的身体。 到了这会儿,再想瞒住百里啸和荆流风关于墨漓的身体状况,是不可能了。百里九歌隐隐能听见,爹娘的马车里频频传出叹息声,还有低低的对话,无外乎是为将来的日子发愁。 百里九歌抱紧了衿儿,心知墨漓也是能听见的,她不想让他听见,只好不断的出声去掩盖爹娘的声音。 “墨漓,你看衿儿一直在瞪着你呢,我看她是想你抱她了。” 衿儿很配合的伸开双手,在百里九歌的腿上跳着,一边邀宠:“爹……爹……” 墨漓深深笑了:“来,衿儿,让爹抱你。”抱过了衿儿,小娃娃很开心的在墨漓怀里乱动起来。 鬼医笑道:“这孩子很顽皮,但是有灵气。” “是啊。”百里九歌随口附和,话音落下的这一瞬,脑海里却忽然忆起了彦天师卦象里的秘密。 那口火泉……使之变成水泉的最重要条件,就是蓬莱圣女血统…… 心顿的紧了紧,百里九歌的呼吸有些不顺畅。她素来藏不住表情,墨漓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异样。 “九歌,你想到了什么?” “我……”百里九歌诚实的说了:“就是我曾和你提过的,彦天师的卦象。” 这事情墨漓一直暗记在心上,这会儿眸底沉了沉,深如汪洋。他沉默了须臾,柔声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先不必想了。” “可是……” “没有可是,听我的话。”墨漓抚了抚百里九歌的发。 衿儿也像是在应和墨漓似的,不断的喊着:“娘……娘……” 百里九歌点点头,笑道:“我知道了,先回家再说,在外这么久,很想念家里的恬静。” 衿儿点头,咿咿呀呀的附和。 对面正在打盹的应长安,被吵得满头乌云,瞌睡虫全都被赶跑了。他换了个姿势,翘起二郎腿,不爽的说:“你家那小娃娃怎么那么吵,能闭嘴吗?鄙人这段时间失眠严重。” “你睡你的,关衿儿何事?”百里九歌嗤道。 应长安两眼一瞪,“黑凤妹子,你别仗着都是七花谷的人就跟哥强词夺理!” 百里九歌反唇相讥:“应长安,你别仗着自己是辣手毒医就欺负婴儿。” “黑凤你……该死的!当哥是吃素的吗?”应长安恼羞成怒。 鬼医出言打断了话题:“长安,最近你师兄有没有传信过来。” “没有啊。”应长安的思路切换很快,立刻就明白了鬼医真正要问的是什么,“师妹肯定没什么事,要是有事了,师兄还不得八百里加急?师父甭担心。” 鬼医神色怅然,疲倦的叹息:“就怕是雩儿又遇到麻烦事,你师兄都顾不得给你传信了。” 应长安将后脑勺往双手上一靠,笑道:“让他们折腾去吧,俩人都不是省油的灯,还能被别人耍成猪?师妹没把别人耍得团团转都是好的了。”接着就继续打盹,他困了,要睡觉,谁也别吵。 鬼医叹气,撩起窗帘,悠悠望着窗外不再言语。 此番回周国的路,走的还算顺利。 四月末,西岐外的驿道两旁,十里荼蘼花盛放,锦绣绵延。入夏的日子,正是万紫千红的璀璨时候,夏风暖中带着些灼热,吹起朵朵花瓣。 百里九歌扶着墨漓,下了马车,一朵荼蘼花瓣就落在她的发髻上。墨漓轻柔的帮她掸去,那花瓣又被吹到百里九歌的掌心。 她痴痴的望着,这花瓣纯白像雪,又惨白的像是缟素。心下蓦然涌上无声的悲鸣:姒珑啊姒珑,你又可知墨漓如今是怎样的情形? 一行人朝着别院的门口走去,早就得到讯息的文鸯,兴奋的打开门,“世子殿下、世子妃,你们终于回来啦!” “文鸯。”百里九歌迎了上去。 打量着文鸯,惊见她竟然苗条了很多。百里九歌道:“这下你可开心了吧,总算瘦下来了。” 文鸯道:“这才瘦了没多少,我还要继续运动减肥,路漫漫其修远兮,我一日不瘦成世子妃这样,就一日不回兰庄。我定要让侄儿对我刮目相看。” 百里九歌立刻脑补出这样一幅画面:兰庄的大门口,秋杭画着浓艳的戏妆,梳着歪马尾,在文鸯的面前竖起大拇指,一边弓着腰接受姑姑的训话…… 还是不要想了吧,再想就要大笑了。 百里九歌切断思绪,将衿儿递给文鸯抱着,接着回身扶了墨漓,招呼上其他人,进入墨漓的别院。 班琴刚做好饭,出来迎接众人,也欢喜的抱过衿儿,与荆流风两个很快就谈在了一起。 因着御雷还留在商国那边,继续寻找极阳之女,是以,御风代替了御雷的工作,为众人安顿。 趁着御风忙碌的这会儿,百里九歌拉住鬼医的袖子,说道:“鬼医前辈,尸红果和尸蓝果,还保存得很好,接下来还需要什么草药,都告诉我,我去跟父王要。” 388.雀阳花下女 鬼医很细心,怕百里九歌记不住繁琐的草药配比,就专程写了下来,让百里九歌拿着去拜见墨阳,再向御医署令提取草药。 百里九歌粗略的看了一遍,不是些难找的草药,只一味雀阳花花蒂,还是要新鲜的,令百里九歌嘟起了嘴。 “鬼医前辈,这雀阳花不是周国这边的花种,在这边气候不服,基本上活不了,要怎么去找新鲜的花蒂?” 鬼医犯愁道:“老朽都忘了,雀阳花是梁国和商国那边的花种。” “属下知道雀阳花在何处。”很久不曾现身的御影,突然从暗处出现。 百里九歌连忙问御影:“在哪里有,你说。” “在大公子府上,是西岐唯一一树雀阳花。” 墨漪的府上?百里九歌细细回想,好像的确在墨漪的后花园里见过这西岐不常见的花木,那时候没心情仔细去瞧,难道那一棵就是雀阳花? 百里九歌说:“既然知道了雀阳花在哪里,我去摘花蒂来就行,墨漪又不会不让我摘,顺便还能看看顾怜呢。” 很快百里九歌就出发了,先到了王宫中,跟太后请安,小说了一阵子话后,再去见的墨阳。 半年下来,墨阳没什么变化,整个人斜斜的靠在纱帘子后面,无力的像是张皮影。他依旧习惯xing的揉着太阳xue。 “父王,你要注意身体。”百里九歌劝了一句。 墨阳疲惫的叹着气:“人老了,身体自然要变差,谁也逃不掉的。这半年的事情墨漓都跟孤王传信说过了,你们提前回来是为了墨漓的病,让他好好养着,不要cao心其他的。等大军凯旋的时候,孤王会办庆功宴,论功行赏,昭告大周。” “臣媳知道了。”百里九歌见墨阳说上几句话就劳神,便不忍多说,“那父王,臣媳先去御医署提取草药了。” “先等等。”墨阳叫住了百里九歌,“九歌啊,在你去战场上找墨漓之前,孤王和你说的那件事,有着落了吗?” “哪件事?”百里九歌刚问完就想起来了,父王曾催着她和墨漓再要一个男孩…… 这本是吉利的话题,可是想着墨漓的身体,这话题对百里九歌而言,残忍的像是甘甜的毒药。她真的不想做什么未雨绸缪。 紧接着,百里九歌就提起了另一件事:“父王,墨泓在战场上对墨漓和衿儿做了什么,你一定知道了吧。是你让墨漪救走了墨泓吗?那良妃呢,她又在哪里?” 墨阳颓然的叹气:“那孩子,真是让孤王又恨又无可奈何……”他挥了挥手,“九歌,你先下去吧,孤王乏了。” “可是父王,墨泓连墨漓和衿儿都要杀,总不能就这么过去吧。” “你先去抓药,孤王自有打算……” 百里九歌没辙,知道再说下去就是对墨阳的不敬了,只好拱手告辞。不管怎么说,现在给墨漓抓药最要紧。 望着百里九歌走出了临华殿,墨阳招了招手,将几个心腹内侍招了过来,低声哼道:“良妃是祸害,你们怎么还没将她找出来?” 内侍们诚惶诚恐的跪在了地上,一人说道:“王上息怒,小殿下他不肯说,奴才也不能对小殿下刑讯逼供啊。” 墨阳语气一阴,“你们这群没脑子的东西,这点事都办不好,孤王养你们何用。” “王上饶命!”几个内侍吓得浑身是汗,咚咚的磕起头来。 墨阳道:“磕什么头,起来,这么没出息是给谁看的。” 内侍们赶紧爬了起来,心里也都知道,王上素来仁慈,即使他们办错了事,也顶多就是领一顿棍子,丢不了命。 墨阳道:“去找良妃以前写过的东西,模仿她的字迹,给墨泓传一封信,就说让墨泓去见她。后面该怎么做,不用孤王教你们吧。” “奴才们明白,王上圣明。” 墨阳对这种恭维的话毫无反应,疲惫的挥了挥手,几个内侍们就下去了。临华殿中响起了墨阳的叹息,他的心事很多,多到已经要装不下了…… 百里九歌去了御医署,很顺利的提取了草药,御医们可不敢怠慢了她,立刻让各自的徒子徒孙将草药送去别院。 百里九歌这便去拜访墨漪。 墨漪不在府上。 百里九歌挥退了带路的婢女,就直奔后花园去了。 记忆中的那棵树,是在后花园的水池边。百里九歌走了过去,一眼就看见女子单薄的身子,孤坐在池塘边,乌发微乱,有些蓬松,一树的雀阳花被吹洒在她的身上,零落一身孤寂。 “顾怜。”百里九歌有些心疼。 她快步走了过去,如她所想的一样,顾怜惊诧的回望她,然后提着裙子有些无措的跑来,扑入了她的怀里。 “九歌,你们可回来了……”顾怜有些哽咽。 百里九歌拍了拍她,接着连忙查看顾怜有没有消瘦,结果发现,顾怜的妆容早就被哭花了,整个人看上去更加的易碎。 “顾怜,你一个人坐在这里哭了很久吗?”百里九歌问道:“是不是墨漪让你受委屈了,我知道他把你软禁在这里,现在他是不是连个好脸色都不给你了?” “不是,不是……”顾怜摇着头,惨惨道:“他对我很好,任何细微的小事他都会考虑到我,一直都很照顾我……虽然我有理由怨恨他,可是我真的怨不起来……” “所以你难受,就坐在这里哭吗?” “不是……”顾怜摇着头,猛然间抬眼,这瞬眼底所迸出的惊慌和骇然,令百里九歌浑然一愣。 “九歌,我昨晚做了个恶梦,很可怕,那是个很可怕的梦。” “是……什么?” 顾怜说:“火,我梦见到处都是火,一整座宫阙在火海中摇摇欲坠……已经坍塌了一半的主殿中,墨漪公子将剑捅进了那个蒙面人的身体里……然后,然后我梦见那个蒙面人他……揭开了面巾。” “是谁?”百里九歌脱口而出,几乎忘了这只是梦。 “是王上!”顾怜惊慌的喊道。 “不可能。”百里九歌不信,父王对墨漓一直是爱护的,除了墨泓的事。何况虎毒不食子,父王怎么可能去cao纵墨漪,还撺掇姒珑对墨漓下手? 百里九歌道:“梦毕竟是假的,如何匪夷所思也不为怪,顾怜,你不要自己吓自己。” 顾怜的表情却变得更加惊骇,“这不是最可怕的,这不是最可怕的……” “顾怜,你镇定些!” 百里九歌的安慰,对顾怜已经不管用了。顾怜紧紧的扣住百里九歌的肩膀,这力道让百里九歌很疼,只觉得顾怜的指甲都要刺入她的肩胛中。 “九歌,最可怕的是……当我看见王上倒下去之后,我走向了墨漪公子,然后捡起了他掉在地上的剑……” 百里九歌心下一紧。 “墨漪公子他,好像就要死了……可我却告诉他说,是我放火烧宫,要把他永远的埋葬在这里,随后我就用剑捅穿了他的心……” 顾怜崩溃的叫喊起来:“我怎么能做这样可怕的事?我从来没想过让墨漪公子死,可是梦里那么真实,我甚至还记得自己是如何对着墨漪公子冷笑,而他,却毫不责怪的看着我……” “顾怜,你镇定。”百里九歌反扣住顾怜的肩膀。 “九歌,你说这是不是将来会发生的事情?我是不是真的会亲手杀了墨漪公子,我怕,我怕……” “不会的!”百里九歌斩钉截铁的说,这铿锵有力的呼喊声,撞在了顾怜的深心之处,唤回了顾怜的神智。 顾怜稍微平静下一些,仍是哆嗦着、喘着气。 “顾怜,你别担心。”百里九歌安慰道:“这只是个梦,梦本来就和现实没有什么关联。何况你的xing子我还不了解?你哪里是个狠心的人,根本不可能干出这种事。” “可是那个梦境太逼真了,我……”顾怜的话没能说完。 不远处传来的脚步声,让两个人望去。 是墨漪回来了,他对迎接他回府的婢女使了个眼色,“下去吧,这儿没你事了。”随后望见了百里九歌,便迎了来。 “弟妹,是你?你们提前回来了?”墨漪的举止里总是带着三分疏狂,给百里九歌行了礼,那礼节也很是随意。 百里九歌说:“大商那边的事,墨漓的手下们会处理好的,我们先回来,让鬼医前辈和应长安给墨漓调理下。墨漪,我来你这里摘下雀阳花的花蒂,给墨漓入药用。” 墨漪笑道:“弟妹随便摘吧,不够的话,将我这树砍了运回去也成。” “不用砍树,鬼医前辈说要一点就可以了。” 墨漪轻轻点头,转眸就看见顾怜妆容花白,红肿的眼睛下凝着两道泪痕,像是一株经受了风吹雨打的娇荷,再禁不得风霜。 墨漪神色肃了肃,“顾姑娘,怎么了?” 他走近,顾怜怕的退后。墨漪再近,顾怜又退,四五步下来,两人间还是刚才的距离。 百里九歌忙说:“墨漪,顾怜她做恶梦了,被影响得情绪不太好,你还是先忙你的,让我和顾怜单独说说话。” “恶梦……”墨漪忽的将唇角一勾,“顾姑娘,那是怎样的恶梦,我倒也想听听。” “公子,我……”顾怜无措的抓住了百里九歌的手。 389.夜半有鬼来 气氛不对,百里九歌能察觉出来,她下意识的护住顾怜,对墨漪道:“顾怜这会儿还没恢复情绪,墨漪,你别逼她。” “你们倒是姐妹情深。”墨漪的眼底浮现了一抹明显的失落。 百里九歌以为自己是看走了眼,她觉得失落这种情绪,不该这样明显的出现在墨漪身上。甚至不知怎的,她还觉得墨漪的口气有些吃味。 “顾姑娘。”墨漪低低的说道:“相由心生,有的时候,恶梦是你心底的潜意识,是你心中的猜疑或者……是你想做而不敢做的事。” 顾怜凄身一颤。想做而不敢做的事……她是真的想杀了这个人吗?不,不…… “墨漪,你别说了。”百里九歌握紧了顾怜的手,“我跟顾怜说一会儿话,你先忙你的不行吗?” “那你们进屋来说吧。”墨漪无奈的轻哼,又道:“顾姑娘,你喜欢的糕点,我给你买了些回来,就在正厅,弟妹要是不在乎这点时间就也去尝尝。”招了个婢女过来说:“你带顾姑娘去正厅,将我紫金盒里的明月茶泡上一壶。顾姑娘,明月茶有宁心定神之效,你喝点为好。” 墨漪嘱咐罢了,便去了书房。 百里九歌望去,这才发觉,墨漪的袖口和衣摆上已经没有那一只只墨蝶了。他的衣袍是纯黑色的,少了一分妖冶,多了一分肃穆。 “墨漪等下!”百里九歌叫住了墨漪,“你的衣服怎么……” 墨漪没回头,哂笑声传来:“破茧成蝶又怎样?还不是活着难死了容易。蝶飞不过沧海,活着真是累。” 百里九歌只觉得心在往下掉,墨漪的悲哀,她到底能体会几分? 顾怜忽然泪如雨下,狼狈的跑走了。那个婢女连忙追着顾怜,只将百里九歌丢在了这里。 “顾怜,墨漪……”百里九歌说不清心底的滋味,见那婢女追着顾怜进了正厅,想着顾怜哭一下兴许就好了。百里九歌便去采摘雀阳花的花蒂。 摘好了花蒂,犹不放心的瞥到顾怜,顾怜正吃着糕点,啜泣着饮茶。百里九歌进去安慰了她几句,这才离开。 两日后,鬼医处理好了百里九歌带回来的药材,结合尸红果和尸蓝果的效果,开始炼药。 专程开辟的药房里,鬼医坐在砂罐前,拿着蒲扇控制火力。 百里九歌在旁道:“不管怎么说,真的很谢谢鬼医前辈能留在别院,我知道鬼医前辈不是因为七花谷的原则而帮助墨漓,而是真心善意的。” 鬼医慈祥的笑道:“人啊,留份善心总是好的,至少睡觉能踏实点。” “我也这样觉得。” 鬼医又道:“老朽知道,你焦急世子的身体状况,但须知医药的精髓不在于斩杀病情,而在于调理,老朽会尽最大的力量阻止世子的阴阳咒再恶化。” “嗯。”百里九歌点点头,“鬼医前辈,我去给你倒点水来,稍等我下。” 刚出了药房,就看见容微君正在不远处和御影讲话。御影自从回了别院后,就一直是现身的,百里九歌瞧见,御影的手中拿着一封书信。 她走过去问道:“是谁传信来了?” 御影答:“是御雷,说极阳之女不在朝都。” 百里九歌咬咬唇,有些艰难的笑道:“是吗?还是搜不到啊。” “并非搜不到,是不在朝都了。” “御影,你的意思是……” 容微君见御影太惜字如金,索xing将话都说个明白:“御雷说,极阳之女他们那一家子人,有可能是在朝都城破的那日,举家离开朝都,搬迁到别处去了,就怕墨漓苛待他们什么的。那会儿搬家的还真不在少数,整个朝都城走了有上百户吧。” “搬家?”虽然不知道是不是这样,但最终结果都是,极阳之女现在不在朝都了。 百里九歌道:“御影,你跟御雷说,让他们就留在大商继续找,请殷浩宸和我大哥也帮帮忙,私底下出动些人手。拜托御雷了!” “是。”对御影他们几个而言,世子妃的命令和世子殿下的命令,是等同的。 望着御影退下去,百里九歌赶紧去给鬼医倒水,接着又去照顾墨漓。 因着鬼医的药还没有煎好,这几日,墨漓都卧在床上,用所有的内力和体力压制阴阳咒,像是重病将死之人般,再无力处理任何事情。 百里九歌近身侍奉,无微不至。 所有人都知道她很累,可她却一点都感觉不到劳苦。甚至第三日的晚上累晕了,也只想着墨漓快点好。 累晕的百里九歌,趴在床头,身子还在地下,墨漓这会儿已经睡着了,整座别院都熄了灯。 别院外,一道道黑影忽然出现,手中拿着明晃晃的刀,冲进了别院。奔跑间带起一缕风,吹得御影房中的烛火晃了下,御影立刻破窗而出,高喊道:“有刺客!” 沉寂立刻被打破,御风冲出迎敌。 来者总共三十几人,各个身手都不错,从四周闯进别院后,挨个房间的撞,见人就砍。 文鸯替班琴挨了一刀,身子跌出去。班琴连忙拖起文鸯,刺客挥刀追上来。 班琴绝望的准备扑上去跟刺客同归于尽,这时应长安杀到,一手毒药拍在刺客胸口,刺客七窍流血而亡。 衿儿在另一间房里,被惊得大哭。荆流风惊恐的抱紧衿儿,百里啸与刺客对上,保护着荆流风和衿儿。 容微君也抱着容仪杀出来,银色的细线在别院中飞舞。 而鬼医这会儿刚走出药室,听了御影的呼喊,立刻身形一起,将刺客们往远处引。鬼医经验多,暗想万一这些人的目标是药室怎么办?他不能让他们发现这里。 整个别院都斗开了,御影御风、百里啸、容微君、鬼医、应长安,会武的全上了。 鲜血横飞,刺客们在打杀间一个个减少,听不见他们的惨叫,只能看见鲜血、断臂、甚至人头。 班琴荆流风都没有见过这样真切的打杀场面,两个人会合到一起,护着衿儿。容仪被容微君捂住了眼睛,但那些无孔不入的声音,令她恐慌。 御风一剑捅死了一名刺客,顾不上脸上被喷洒了温热液体,喊道:“御影,去保护世子殿下!” 御影立刻冲去卧房。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御影从屏风后冲进来的那一刻,他看见一个人就站在床前,刀子已经举过头顶,刀尖正对着榻上的墨漓,接着刀子就落了下去。 御影大喝一声,惊吓到歹徒,冲了上去。 这时候,原本累晕在榻上的百里九歌,忽然醒了过来,猛地扑向那歹徒,“走开!” 歹徒踉跄了一步,这一刀落下没有伤到墨漓,却重击在百里九歌的肩膀上。疼痛瞬间攫夺了百里九歌的呼吸,肩胛骨被震动了,发出咔擦的一声,声音鲜明。 “走开!不许你伤害墨漓!”百里九歌一口咬在歹徒的腿上。 歹徒吃痛,一着急,挥刀朝着百里九歌再砍。 刀子被御影夺下了,他两手重重的打在歹徒的筋骨处,一脚踢伤他的双腿,把歹徒按在了地上。 百里九歌捂着肩头的伤栽在床头,忽然被墨漓捞上了床,直到此刻,她才反应过来刚才都发生了什么。 “墨漓,你别起来,别管我!”百里九歌焦急的说着,即使已经被墨漓揽入怀里,仍还保持着保护他的姿势,反将他抱住。 御影忙说:“世子妃,没事了!” 外头的厮杀渐渐停止,众人相继涌入卧房。方才参与拼杀的人,这会儿多多少少都受了伤,身上的血不知是谁的。 应长安快步走来,掏了个药瓶,往百里九歌的肩上倒药。 药入伤口的时候,很疼,百里九歌不禁闷哼,觉得肩膀像是被千针穿孔了一样,眼泪本能的流淌下来。 文鸯不悦道:“你怎么也不事先跟世子妃打个招呼啊!” “我……我没事。”百里九歌咬牙忍住了,仍紧紧护住墨漓,问道:“你没事吧?墨漓,你快躺下休息。” “九歌……”墨漓轻轻反抱住百里九歌,心疼的叹了声,对应长安道:“药给我吧,我来给九歌上药。” 应长安递了药瓶来,剩下的工序,墨漓小心的做着。 荆流风抱了衿儿过来,衿儿已经不哭了,却忽然伸出小手指着那歹徒,愤怒的叫喊起来。 御影用剑挑落歹徒的面巾,呈现出的少年的脸,让几人的脸色阴沉到谷底。 “墨泓,又是你!”御风冲过来揪起墨泓的衣襟,一拳头过去,墨泓左半边脸肿了。 御影又在墨泓的右半边脸来了一拳,把墨泓打趴在地。 御风道:“墨泓不能留,世子殿下,让属下把他提出去处理掉。” 御影道:“杀。” 两人边说,拳头不断的砸落在墨泓身上。墨泓抬起手要挡,却被打得连滚带爬,一身的青紫。 “御风、御影,停手。”墨漓失望恼怒的望了墨泓一眼,继续给百里九歌涂药,淡淡道:“先押墨泓下去,你们审他,不得严刑逼供。” 御风喊道:“世子殿下,墨泓如此不仁不义,不能留他!” 390.是阴阳家的就得防着 容微君将捣着的袖子放下来,严肃的说道:“我插个嘴,御风御影,你们别逼墨漓做主,要杀他弟弟这事得问过他父王才合适。” 御风愤愤不平的说:“王上必定护着墨泓,世子殿下如今的情况,王上清楚,还不做些未雨绸缪的事?” “好了,都别说了。”百里九歌心情不好,未雨绸缪,她不想听见这个词,她只想墨漓能长长久久的活下去,其他的不愿想。她道:“就照墨漓说的,先把墨泓关押起来,审他。” “世子妃——”御风还想说什么,被百里九歌打断。 “御风,我和你一样生气,我也恨不得现在就杀了墨泓。但墨漓很累,让他先休息一会儿。无论如何,我会去见父王,和他把事情说清楚,不能轻易饶了墨泓,良妃更得找出来绳之以法。” 墨漓给百里九歌上完了药,不忍看她的伤口,叹道:“诸位先出去吧,我替九歌换衣。” “墨漓,我自己来!” “让我来吧,别再弄伤自己了。” 见墨漓精神不振,众人也知道不该多打扰他,便离开了卧房。 御风御影将墨泓关押起来,文鸯和应长安用化尸水清理院落,鬼医去了药室,确认药罐下还是慢熬的小火,这才转身离去。 百里九歌的衣裳被墨漓脱下,她蜷缩在被子里,肩头渗了药的伤口,红红白白的,看着凄厉无比。疼痛算不得什么事,她愤愤的呢喃:“墨漓,你知道吗,我真想提着刀去杀了墨泓。他两次要杀你,还把衿儿挂在潼关的城楼上,可父王还是护着他!” 墨漓拿来一件干净的抹胸裙,给百里九歌套上,抚着她的发,柔声道:“别置气了,父王也是迫不得已。他要放在第一位去考虑的,必须是社稷。若他杀了墨泓,万一王室血脉断了,这样的后果他输不起。” “那我们就该受这样的不公吗?他连刺客都雇来了!”百里九歌激动的抱住墨漓,“什么赌,有什么好赌的!我只知道自作孽不可活,墨泓和良妃必定要受到严惩。墨漓,你不会死!我说什么也要和你一起对抗阴阳咒,豁出我这条命也要保住你!” “九歌……”墨漓抚着她,见那伤得厉害的肩膀,还在渗血,将纱布全都染红了。百里九歌越是激动,伤口崩裂的越快。 “九歌,你的伤,别再让我心疼了。” 墨漓的话是管用的,百里九歌平顺了呼吸,安静的靠在墨漓怀里。墨漓小心把伤口处的纱布系紧了些,血不再流了,百里九歌安静了会儿,又在墨漓的胸口蹭了蹭,抬了眼说道:“墨漓,要我。” 墨漓眼底一凝,微怔。 “要我。”百里九歌又说了一遍,“我不安,你要我,我想给你暖身。” 墨漓拍了拍百里九歌的后脑勺,“不行。”感受到怀中人不断的蹭着,墨漓绷紧了身子,努力平心静气的说:“你这几日照顾我太累了,需要休息,还受了伤。九歌,听我的话。” “我不。”百里九歌娇憨的嘟囔,在墨漓的脸上乱啄,一双小手不规矩的四处点火。 “九歌!”墨漓受不住了,呼吸愈加粗重。 “不许拒绝我,墨漓。”百里九歌更加放肆,干脆握了上去,逼得墨漓心猿意马,额头已经染上了汗,脸上也浮出血色了。 一口香风,被百里九歌吹进了墨漓的耳洞,“我偷偷问过鬼医前辈了,他说在药炼好之前,做一两次对你有好处的。所以墨漓,你不能拒绝我。” “九歌,你的伤……” “你扶好我不就好了嘛!”手里诱着墨漓,百里九歌连嗓音都软糯娇娆了起来。 墨漓是真的扛不住了,后面的动作想控制也控制不了,开口想劝,身体也由不得他了,最后还是亲自把怀里的娇躯化成一滩chun水,让百里九歌紧紧的缠绕着自己,一寸寸拆香入腹。 折腾到满足了,百里九歌睡了过去。墨漓本也很累,还是起身去打了热水,给百里九歌擦干净,顺手掀了床单换上干净的。忙完了,回到榻上,感觉到一场情暖稍稍抵御了体内寒气的侵蚀,墨漓抱着百里九歌入睡。 黎明将近时分,御风和御影仍在守着墨泓。 御风怒声询问了很多,墨泓都老老实实的交代说,一切都是良妃让他做的,并且无论御风怎么问,墨泓也不说良妃在哪里。 “我也知道自己这么做不对,我对不起二哥和二嫂。可是母妃是我最亲的人,她说如果我不听话,她就不再当我是她的儿子了。我不能失去母妃,所以她说什么我都会听。” 盘问了墨泓大半夜,都是这类似的答案,御风御影几度拔剑想砍了墨泓,硬是给忍住了。 御风骂道:“怎么天底下还有这种愚孝之人!王上与其留他,不如再生几个!” 窗外有微风钻进来,风声不对,御影看了眼油灯里晃动的火苗,敲了御风的肩膀,“有人,警惕。” 话音刚落,那人便已经穿过窗子,立在了屋中。唇角有着无奈的笑意,说道:“墨泓我得带走。” 御风和御影眼神一沉。 墨漪会来这里带走墨泓,他们并不意外,只是这晚上发生的事是怎么传到王上耳朵里的?刺客全都被杀了,他们也没有朝外放出消息…… 御风冷道:“墨漪公子在别院周围安了人监视?” “是啊,我是这么干过。”墨漪泰然的说道:“父王嘱咐过我,务必要保墨漓和墨泓无事,所以两边我都安了人。墨泓行刺的时候,即使你们没有去救墨漓,我的人也会出现拦下墨泓。” 御风道:“我等从不怀疑墨漪公子什么,只是墨泓如此对待世子殿下,墨漪公子还要保他?” “我说了,这是父王的命令。”墨漪的语调,莫名多出些敌意。 气氛剑拔弩张,御影和御风都亲眼看过墨漪从潼关城楼上劫走墨泓,这件事堵在两人心里,即便从前对墨漪信任有加,此刻也生出芥蒂来。 “事情不对。”御影对御风道:“别院附近若是有人监视,你我为何察觉不出,就连世子殿下和子谦小公子都未能察觉。” 墨漪冷冷的一哂:“阴阳术。” 阴阳术?御风御影恍然明白了这其中的因由,墨漪公子也是阴阳家的长老,九灵君都是会阴阳术的,只是各有不同。那么墨漪公子的阴阳术是…… 不好!御风和御影忽然察觉到,周围的环境变了。原本两人是在屋中看着墨泓的,可一眨眼的功夫,周围竟成了屋外的景致。 “快回屋!”御风喝道。 两人冲回了屋中,屋中的环境也不对劲,那盏油灯的火焰模模糊糊的,所有的陈设都像是纸糊的一般,风一吹就跟着动。 御影惊道:“这是幻象!”与此同时周围又变了,屋中的陈设瞬间消失,周遭竟是从屋里又变成了屋外。 御影道:“现在才是真的,方才我们在屋中,却产生身在屋外的幻觉;接着以为回到屋中,实则却是走到了屋外。” 回望屋内,墨泓已经不见了,两个人的神色更冷。远远的望见荒野中的那棵孤树上,墨漪黑色的袖摆像是妖冶的墨蝶,只这片刻的功夫,他便已经带着墨泓走了这么远。 “这是……”御风不敢相信的望着墨漪,很快,墨漪就带着墨泓,消失在夜色中。 御影说:“看来,大公子所修习的阴阳术,是造成阴阳颠倒,进而令人产生幻觉。” 御风愤愤道:“险些忘了,墨漪公子也是九灵君之一。现在是追,还是将埋伏在暗处的那些人挖出来铲除?” 御影回道:“墨漪公子已经说了,他用阴阳术为那些人掩藏身形,我们找不到他们。” “可恶。”御风的冰块脸拧出了愤怒的形状,收剑回鞘,闷声道:“墨漪公子就算与世子殿下再亲厚,也是阴阳家的人,是阴阳家的就得防着。” 御影不语,看着黎明将至,墨漓的卧房漆黑一片,干脆也不禀报墨漓了,就待到明日再说吧。 从别院到西岐城的这段路,漆黑无人,洒落的月光薄凉,更加衬出荒郊野岭的气息。 墨漪见远离了别院,一袖子把墨泓扫到地上,一如上一次将墨泓救下潼关城楼。只是这一次,墨漪连斥责的话都不想跟墨泓说了,冷冷看了他一眼,道:“自己跟上。” 走了几步,墨漪停下,前方的几树荼蘼花后,李玉衡和寒蝉走了出来。白玉圭上的乌金字和寒蝉裙角的银饰,一金一银,一左一右,闪出些光芒来。 “阿衡,寒蝉?”看着李玉衡真的找来了寒蝉,墨漪有些惊喜,哂了哂:“你们没事就好,阿衡这一趟倒也不容易。” “还好了,不算很不容易。”李玉衡走了过来,前一刻还是笑吟吟的,后一刻便淬了满眼的冷光。 “墨漪你救他是什么意思,他干过什么事我可知道得一清二楚。” 墨漪回应:“我也知道得一清二楚,但这是父王的命令。” “行啊,你按照你的命令,我也按我的原则。”李玉衡冷道:“你救他,我杀他,现、在!” 391.血溅临华殿 墨漪神色一肃,口气也冷了几分:“阿衡,你想挡我?” “怎么了,我不能挡你吗?”李玉衡握住白玉圭,玉剑出鞘,刺眼的白光映白了半边夜幕,“你们还真是够奇怪的,听长辈话是好事,但像你们这种听话法,不教训下真不行。” 墨漪的眼底已经浮现出怒意,“阿衡,你想清楚,你到底有没有能力教训得了我。” “试试看咯,说不定运气好还能赢了呢。”李玉衡俏皮却森然的一笑。 “两位……不要打架。” 寒蝉走了上来,挡在了两个人之间,轻轻把玉剑按下去,对两人说道:“姒珑死了,我姐姐也和你们决裂了,再这么闹下去大家就得散伙。” 李玉衡没好气道:“散伙就散伙,当这长老的位置我愿意坐呀,还不是接替我爹的!” 墨漪冷哼:“彼此。” “还有你姐姐。”李玉衡对寒蝉道:“那个白痴,见一次想揍一次。” “你们……你们就不要吵了。”寒蝉有些不快,望向墨泓,对两人说:“先把他送回去吧,他被人打成这样了,不管不好。” 李玉衡收回玉剑,对墨漪道:“要管你管,走我后面去,别让我看见他,看一次想捅一次。” 墨漪斜了墨泓一眼,“起来,跟上。”便不再看墨泓,对李玉衡道:“你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跟我吵架的?” “大公子就别折煞我了!”李玉衡没好气的搭腔。 寒蝉只好继续劝道:“有什么话回去再说吧。” “回去就天亮了。”李玉衡道:“完全可以直接进宫,把墨泓交给王上,我也跟去看看王上要怎么对他。” 墨漪沉吟了会儿,叹道:“阿衡怎么还这么爱管闲事,这样不好,说你你也不听。” “我就是喜欢管闲事,没觉得哪里不好。”李玉衡笑没笑气的回应。 寒蝉也不劝架了,放慢了脚步等着墨漪追上她后,低声喃喃:“在芍城之战的时候,阿白为了解江里的毒,要睡上三年……所以墨漪哥哥,三年之内我没有办法为你解寄生蛊了,对不起……” 墨漪本也没有抱多大的希望,这会儿只笑了笑:“还要麻烦你跑这一趟。” “这倒没什么的,我只是想看看那位顾怜姐姐。寄生蛊我没有办法解,但是师父告诉我连心蛊……或许是可以解的。” 墨漪本没有仔细听,过了良久,才问寒蝉:“连心蛊能解?” 寒蝉道:“也许能,我得先看看那位顾怜姐姐。” 听寒蝉不将话说个明白,墨漪大抵能猜到,连心蛊也不是那么好解的,也许需要他和顾姑娘付出什么代价…… 在返回西岐的路上,天渐渐亮了。墨泓鼻青脸肿的望着天,浑身的瘀伤肿痛,让他难受的想要趴在地上。 墨漪不管他,只隔一段时间看看他是不是还跟着。李玉衡更是拿淬了冷光的眼神瞪他,杀气很重。 进了西岐城,到王宫的时候,正好下早朝。 因着墨漪和李玉衡都能自由出入王宫,因此就从侧门进了,直奔临华殿。寒蝉不太想去,李玉衡就把白玉圭给她,捧着这白玉圭,就相当于是捧着王宫各处的通行令,寒蝉可以四处转转。 临华殿中,墨阳疲惫的靠在椅子上,听了内侍的通报后,立刻宣墨漪和李玉衡进来。 墨漪袖风一扫,就将墨泓扫到了墨阳的座前。 “给孤王打。”墨阳冷冷的说。 两个内侍一左一右走过来,对着墨泓就是掌掴,打得极响。墨泓的身子被打得左右晃悠,也没听见他发出什么声音。 李玉衡冷冷道:“打得也太轻了,小殿下对世子殿下和世子妃下得手可没这么轻。” “狠狠打。”墨阳的语气更厉。 两个内侍很是为难,想了想,还是得听王上的命令,哪怕是从此被小殿下恨上了也没有办法。两人的下手更加厉害了,把墨泓扇到了地上,顺着座下的台阶滚下去,狼狈的趴在了临华殿的地上,已经无力再爬起来了。 一个内侍战战兢兢的问:“王上,小殿下伤得太重,您看要不要叫御医……” 墨阳道:“拖下去,让他在宫门口跪着,跪到明天早上,中途要是快死了就给擦点药喝点水。” “是、是。”两个内侍没见过墨阳这样不留情面过,只好一左一右的,把墨泓拖出去了,地上还留着长长的一道血痕。 墨漪和李玉衡谁也没去看墨泓,待墨泓被拖走了,两人朝墨阳施礼。 “儿臣参见父王。” “臣女见过王上。” 李玉衡的白玉圭这会儿给了寒蝉,她还有点不习惯,福身的时候也觉得别扭。 墨阳疲惫的揉着太阳xue,说道:“昨日墨泓去找良妃了,孤王派人跟着他,找到了良妃,最近良妃住在饕餮门原先的那个山洞里。” 自从饕餮门被剿灭后,那里一度废置,没人会想到,良妃还会跑去那里。 李玉衡道:“可是跟商国打仗的时候,良妃娘娘还跟陆城的太守王致联合在一起,设计伤了世子殿下。看来良妃娘娘那时候是在商国了,藏得还真不错。” 墨漪皱了皱眉,哂道:“信口开河,你倒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李玉衡素来不注意怎么讲话,这样的言谈方式,墨阳早就习惯了,也不计较她的不敬。 墨阳疲惫的说:“现如今,良妃已经被孤王的人处死了,只是墨泓还不知道,按照良妃白天的命令,雇佣杀手去杀墨漓。” 原来是这样,李玉衡看了墨漪一眼,笑嘻嘻道:“良妃娘娘是该偿命了。” 墨阳无力的摆了摆手,疲倦的闭上了眼睛,“孤王累了,墨漪,你先下去吧,玉衡留下……” “儿臣告退。”墨漪施了礼便去,临要出殿时,不知怎的,心下咯噔一跳,望向李玉衡,看了一会儿又离去了,心想方才不祥的感觉多半是多心。 临华殿中,李玉衡望着墨阳,笑问:“王上是要和我说什么呢?” 墨阳淡淡的责备道:“你忽然出门,也不和太后打声招呼,这段时间她一直在孤王耳边念叨你……玉衡啊,你该去给太后赔罪,多在延年殿陪太后住几天。” 李玉衡一笑:“臣女遵命。”接着,她从衣袋里拿出了五枚铜钱,正是彦天师死前留给她的那几个铜币。 “王上,这是彦天师的遗物,他在铜币上写了他卦象里的内容。” 李玉衡的话,令墨阳耷拉着的眼睛立刻睁大。墨阳来了精神,狐疑的问道:“彦天师的遗物?” “是啊,只是这事情说来话长,臣女就不说了,王上你先看铜币上的字吧。” 李玉衡朝着内侍招手,一名内侍走了过来,端着个盘子,把五枚铜币排列在盘子上,端给了墨阳。 墨阳坐正了身子,仔细的看着,接着满脸的疲惫渐渐被惊讶所代替。他惊讶的说道:“让那口火泉变成水泉,最关键的条件是蓬莱圣女,这是何意……九歌和衿儿能做什么,彦天师当初那样惊讶,难道只是因为看到这个了?” 李玉衡反问:“这还不够让人惊讶的吗?反正臣女是惊呆了。” 墨阳看上去心潮难平,良久还是震惊的表情,他叹了口气,疲惫的歪回在椅子上,“孤王知道了……”挥了挥手,“你去陪太后吧,孤王休息一会儿。” “那臣女就告辞了。”李玉衡福了福身,转身朝着临华殿外走去。 然而,还没有走出殿,李玉衡就停下了脚步。 她看见了冤家,那个蒙面人!他带着二十多个白衣使者,竟然就这般神定气闲的踏进了临华殿中。 李玉衡吃了一惊,他们怎么到这儿的? 墨阳也发现了他们,惊诧的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接着喝道:“来人!” 立刻有临华殿的侍卫杀了出来,在墨阳的周围站成一道弯月形,将他护在中间,另有几个冲到了李玉衡的身边。 殿外的晨光强烈,殿内却像是黄昏时候的暗。逆光在蒙面人身上形成的影子,落在李玉衡的脸上,她看着那双诡异的眼睛,冷冷的笑了:“原来是您老人家,连王宫都敢闯啊。就是想杀我,也应该在我回家的路上杀吧。” 蒙面人诡异的笑了:“呵呵,玉衡啊,你果然聪明,知道我是冲着你来的。” 李玉衡心里紧了紧,下意识的要拔出玉剑,可她把白玉圭给了寒蝉,这下麻烦了…… 蒙面人忽然将手一挥,冷冷吐出几个字:“杀了她。”白衣人们立刻群起袭来。 一支剑就戳向李玉衡的肋下,她当即后仰,手在地上一撑,反身翻了出去,同时临华殿的守卫们冲上来迎敌。 厮杀顿起。 白衣人们杀得厉害,守卫们不是对手,一个个不是被戳了心脏,就是被割了喉咙。 那些保护着墨阳的守卫们,簇拥着他想要退出去,可眼见敌人已经杀到跟前了,只好冲上去迎敌,很快一个个都倒在了墨阳的身边。 墨阳跌回到椅子上,呼喊道:“玉衡,你赶紧走!来人,快来人呐!” 392.喜欢的人不是她 “王上!”李玉衡见一名白衣人朝着墨阳攻过去了,立刻纵身赶了过去。她夺了那人的剑,将那人杀死,挡在了墨阳的面前。 她冷喝:“你们既然是冲着我来的,那就一起去外头打,别伤及宫里的人。” 蒙面人仿佛是没听见似的,冷冷道:“杀了李玉衡。” 望着白衣人们围成了半圆形,朝着自己步步逼近,李玉衡冷笑:“看来我今儿个是逃不出去了,为了我这个小市侩,带了这么多人来闯王宫,您老人家是真行!” “呵呵,玉衡啊,有什么想交待的,趁现在赶紧先交待了吧。”蒙面人阴阴的笑道:“看在同是阴阳家的面子上,本座会尽力完成你的遗愿。” 李玉衡冷冷的发问:“彦天师的卦象对你造成了什么威胁,为什么要把他和我赶尽杀绝。还有姒珑,你杀她灭口又是因为什么?” 蒙面人故作伤脑筋的感叹:“玉衡啊,本座是让你留遗言,可不是要回答你的问题……你还是带着这些问题去见彦天师和珑儿吧。”一挥手,“杀!” 白衣人们群起攻上。 李玉衡持剑招架,被逼得不断后退。二十几人对一人,胜负根本不需要怀疑。 李玉衡的身上不断的出现伤口,她只能后退,后退着上了龙椅前的阶梯。 “玉衡!”墨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因着墨阳这一喊,李玉衡分了心,被白衣人打落了手中的剑。脚下失衡,朝着墨阳仰倒下去,李玉衡砸在墨阳身上的那一刻,一支剑刺进了她的心口。 鲜血瞬间涌出,将水碧色的妆花裙染污。 李玉衡咬牙瞪着蒙面人,淬着冷光的眼底,开始变得模糊失神。 “你……”她抬起手指着蒙面人,想说话,可是胸口的剧痛让她发不出声音。 眼前的一切都模糊起来,就连蒙面人的声音,也模模糊糊的:“玉衡啊,小小年纪就死了,多可惜?唉,怪只怪你是个爱管闲事的聪明人,留着是要坏事的。” 白衣人拔出了剑,李玉衡无力的栽倒在墨阳身上,喷了墨阳满脸鲜血。 “玉衡,玉衡!”墨阳唤着,脸上的血在一滴滴的往下流。 一个白衣人上前,毫不客气的把墨阳踢开,拽过李玉衡,探了她的鼻息,接着就拎着她的头发,将她拖到了蒙面人的面前,道:“尊上,李玉衡死了。” 蒙面人冷冷的说道:“扔到乱葬岗吧。” 一群人退了出去,留下临华殿里一地鲜血和死尸。 过了好久,墨阳的两个内侍这才从角落的桌子下爬了出来,连滚带爬的到了墨阳身边,声音已经吓得都变了调子,“王上,王上您没事吧?” 墨阳微微打颤,心有余悸的喘道:“立刻清理临华殿,派禁卫军抓住那些人!” “是、是。”内侍们连滚带爬的出去了,他们怎么也想不通,方才那些杀神是怎么来到临华殿的。王宫戒备森严,为什么没人发现他们? 临华殿的一扇偏窗外,寒蝉这才松开捂着嘴的双手,大口大口的喘气。冷汗在沿着她的额头往下流,她的衣服都被冷汗湿透了,黏糊糊的沾在身上。 方才的事情怎么会这么突然,那些人竟然跑到御前来杀玉衡姐姐…… 寒蝉懊恼,自己来晚了,要是早点来,至少可以放出蛊虫保护玉衡姐姐…… 控制着颤抖的手,寒蝉从衣服里掏出了一支瓶子打开,瓶口,爬出一只带着翅膀的蛊虫。 寒蝉喘道:“快去告诉墨漪哥哥,让他去……乱葬岗!” 乱葬岗,在西岐城南。 那些无人认领的尸体,饿死的乞儿,大宅子里秘密处理掉的下人,都被抛尸在这里。 尸体散发出阴浊的气味,远在一里之外都能闻到,人们都远远的躲避着。可讽刺的是,这里因为尸体的滋养,野草生的茂密又茁壮,掩盖着一具具尸首。 寒蝉和墨漪,就在乱葬岗的边缘遇上。 墨漪的手指上,正趴着寒蝉之前放出去的传信蛊虫,眼下到了乱葬岗,寒蝉再次放出一只蛊虫。这蛊虫四处转了转,接着朝着乱葬岗的深处飞去。 两人跟着蛊虫,从一具具横尸间跑过。 “玉衡姐姐!” “阿衡!” 他们找到了李玉衡。 她被抛在杂草中,脸白如纸,发髻已乱,水碧色的妆花裙被染得黑红,心脏的剑伤处,翻起的肉和布料绞在一起。 看到这样的惨象,寒蝉惊骇的停下了脚步,恐惧令她倒退。 墨漪轻轻将寒蝉推稳,立刻俯下身来,出手就封住了李玉衡的七经八脉。 寒蝉怯怯的问道:“玉衡姐姐还活着吗……” 墨漪探了探李玉衡的鼻息,没有呼吸了,悲怆愤怒的感觉霎时堆满在墨漪的胸口处。他抓住了李玉衡的手腕,按到脉搏处,企图感知她还有没有脉象。 “怎么样?”寒蝉的手心里已经布满了汗。 墨漪摇摇头,“不知道。”他不知道指腹下的微弱轻颤,到底是李玉衡的脉搏,还是其他什么错觉。 “是谁杀得她。”墨漪近乎低吼。 这样狠厉的语调,让寒蝉有些慌神,她忙说:“是那个蒙面人,你的师父……” “呵,师父。”墨漪咬牙切齿的念着这个词,“倒真是我的好师父!伤我不够,还要伤墨漓,杀姒珑,如今连阿衡也不放过!” “墨漪哥哥……”寒蝉也俯下身来,看着一动不动的李玉衡,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玉衡姐姐如果真的已经死了,我们找个好点的地方,将她安葬吧。” “安葬做什么?”墨漪露出一道怪异的笑容。 这笑容太过阴戾,寒蝉几乎以为是看错了眼,她平静下来,清泠泠道:“墨漪哥哥,你需要冷静。” 墨漪哼了声,将李玉衡打横抱起,对寒蝉道:“回城,跟我走小道绕回府里,不能让人看见我们带了阿衡回去。” 寒蝉道:“那这里少了一具尸体,他们要是回来找,就会发现不对。” 墨漪无奈的说道:“没办法了,短时间内如何找个跟阿衡相似的人丢在这里。先回去安顿了阿衡,我会让人尽快过来处理。” 寒蝉也想不出别的办法,点了点头,“走吧。” 两个人连忙离开乱葬岗。 这一路走的小心隐秘,寒蝉放了十几只蛊虫出来,探视周围有没有跟踪者。所幸没有,两个人绕了几个圈,最终潜回了墨漪的府邸中。 后花园中,坐在雀阳花下的顾怜,忽然听见墙头上有声音。回头望去,见到的是**而入的墨漪和寒蝉。 顾怜这是第一次见到寒蝉,怔了怔,然而视线很快就被吸引到了李玉衡身上。 顾怜骇然的惊呼出声:“墨漪公子,她、她是……” 墨漪没和顾怜说话,径自错身而过,仓促行走间带起的风,吹乱了顾怜鬓角的发。接着错身的是寒蝉,寒蝉也只看了顾怜一眼。 “墨漪公子……”顾怜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看着地面滴下的血,又有几瓣雀阳花落下,顾怜敛了敛裙角,也连忙追了过去。 卧房内,墨漪将李玉衡放在了榻上,因着已经封住了李玉衡的七经八脉,这会儿再没有血液淌下,只是被褥被沾脏了一些。 顾怜进屋的时候,看见寒蝉坐在床边,不断的唤着:“玉衡姐姐,玉衡姐姐!” 顾怜一惊,没想到这个女子是李玉衡,她还记得墨漪和她说过,李玉衡是去找能解蛊的人…… “寒蝉。”墨漪唤了一声,拿来一卷纱布,一瓶疮药,还有一套干净的衣服。“你给阿衡包好伤口,换上衣服,我已经封了她的经脉,若她还没死,便能维持生息。照顾好她,我去找个可靠的郎中来,切记不要让我府上的下人看见你们。” “放心吧,墨漪哥哥,你也小心点。”寒蝉说着,放出了几只蛊虫。 蛊虫们吸了空气,身子变成了巴掌那么大,从顾怜身边飞过的时候,顾怜花容发白,一阵恶寒窜入了心间。 几只变大的蛊虫却飞到了窗子处,合力掩住了窗帘。一盏茶的功夫过后,整间屋子的窗帘都被拉住,黑漆漆的。 寒蝉点了油灯,一灯如豆,她坐在李玉衡身边的这幅画面,在光影的衬托下显得诡异而阴暗。 顾怜的心发憷,浓重的血腥味、昏暗的房间、还有寒蝉的蛊虫和银饰,都让顾怜不想再待在房间里。 她追着墨漪的脚步出去,替寒蝉关好门,终于再也闻不到血腥味了。 “顾姑娘。”墨漪唤道。 顾怜心虚的望向墨漪。 他低声道:“我知道你不想靠近我们这些阴阳家的人,但是,请你能回屋去,和寒蝉一起照顾阿衡。” 顾怜精致的面容,像是被夏风吹皱了似的,透着些微的幽怨。鬼使神差的,竟是问道:“墨漪公子喜欢她?” 话出口的瞬间,顾怜惊讶失色,腹诽自己怎么突然就中邪了似的乱说话,忙道:“是我失言……这就进屋去。” 墨漪轻哼了声,蓦然盯着顾怜,一字字道:“我喜欢的人,不是她。” 393.跟踪我们的人 就是这句话,将顾怜惊得宛如被一道雷电穿过。 墨漪素来有三分的不羁,然而此刻的神色却极是认真。他的目光就落在顾怜的眼底,很烫很烫。 到了这个份上,她还能听不明白墨漪话里的意思吗?顾怜惊惧的福了福身,连忙推门进屋去了,关上门的那一刻,身子发软,靠在了门板上。 寒蝉诧异的问道:“姐姐,你回来了,怎么脸色不太好,谁吓唬你了?” 顾怜逼着自己不去想墨漪的话,苦笑着回道:“没什么,我帮你一起照顾李姑娘。” “好,那谢谢姐姐了,我正害怕给玉衡姐姐换衣服的时候,会碰坏刚包扎好的伤口。” 顾怜来到床边,寒蝉挪了位置给她。眼下李玉衡的伤口已经简单的包扎了,寒蝉扶起她的身子,顾怜为她套上干净衣衫。 “姐姐,你别紧张啊。”寒蝉突然小声的说道:“别紧张,这样你的手就不会抖了。” 顾怜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的手指一直在发抖,好几次都触到李玉衡已经半凉的皮肤,却还浑然不查。 墨漪方才的话,像是跌落湖水的石头,打乱了顾怜原本的平静心湖。顾怜干干的笑道:“我试着控制好。” 寒蝉又问:“姐姐叫什么名字?” “顾怜。” “原来是姐姐你啊。” 顾怜微怔:“你知道我?” 寒蝉微笑:“知道,玉衡姐姐就是找我给你们解蛊,可是,对不起……我的蛊蚕要睡上三年,我帮不上忙了……” 顾怜心里一酸。她还要再被连心蛊折磨多久?强笑道:“多谢你肯千里迢迢过来。” 寒蝉想了想,说:“墨漪哥哥的寄生蛊我暂时无法解除,但你们的连心蛊,我能解除……” 顾怜的心中生出希望。 “但是代价很大。”寒蝉定定的说道:“那样的代价,我想姐姐是接受不了的。” “告诉我是什么代价。”顾怜想要摆脱连心蛊,她甚至想要告诉寒蝉,不管是什么代价,只要能让她摆脱那个恶梦就可以。 然而寒蝉没有回答,过了好久,说道:“过一段时间也许姐姐就会知道了,现在告诉姐姐,姐姐一定会心烦意乱。现下姐姐的情绪已经不对了,先冷静一段时日为好。” 顾怜暗惊,想不到这个女孩子看似懵懂怯懦,实则看什么都很分明,说话一针见血。 半炷香的功夫后,寒蝉缓缓放下了李玉衡,给她盖好被子。顾怜也没有再问了,起身去倒了点水来,轻轻给李玉衡喂下一些,随后又把屋里的甜点端给寒蝉。 寒蝉拿了个甜点,笑道:“姐姐日后要是嫁人了,定是乖巧可人、贤良淑德。” 顾怜又想到墨漪的话,心下一咯噔,强笑道:“我已经不想嫁人了。” 寒蝉说:“不嫁人也没什么,玉衡姐姐不就一个人开店吗?她很享受与玉器为伴的生活……”低了眼,祈求道:“希望玉衡姐姐还活着,还能睁开眼睛,不要和姒珑一样离开我们……” 山水别院中。 经过这几日,鬼医已经为墨漓煎好了药,尸红果和尸蓝果用去了三成。 文鸯十分小心的端了药碗过来,轻轻放在床头柜上,百里九歌扶着墨漓坐起来,笑着说:“药煎好了,墨漓,我喂你。” 小心的端起药碗,百里九歌啜了一口,有点烫,她吹了吹,觉得差不多了就又啜了一口,这回温度适宜,只是这药好苦。 “墨漓,鬼医前辈的药都特别苦,我给你拿点蜜饯来吧。”百里九歌起身就要行动。 墨漓轻轻拉回了她,温柔的笑说:“我倒比较喜欢味苦的东西。” 百里九歌心想,墨漓定是诓她的,他才不喜欢苦东西呢,分明就是不想让她去费这个心。 见百里九歌嘟嘴,墨漓又说:“没事的,万一加了蜜饯,影响药xing,那便不好了,我趁热喝了便是。” “……好吧。”百里九歌屈服了,将药碗送到墨漓的唇边。 墨漓接过药碗,深深一笑,缓缓饮尽。 “苦吗?”百里九歌在旁问着。 墨漓的笑意看不出任何勉强,“尚可。” “可我真的觉得很苦!” 墨漓沉吟片刻,带着几分逗弄的意味,在百里九歌耳边低道:“与子祈做的饭菜相比,确实尚可。” 百里九歌没忍住笑意,就这么笑出来了。比之从前子祈那惊世骇俗的菜肴,鬼医前辈的药,倒真是好喝了很多。 笑了会儿,百里九歌扶着墨漓再度躺下,关切的说:“你先休息下,等药效上来了就运气试试,我去照料下衿儿。”低身,吻了吻墨漓的脸,百里九歌离开了床榻。 就在她准备出去的时候,别院门口,墨漪造访。 墨漪一路纵横而来,落地的时候,一地昨夜零落的昙花被扬起,纷纷如雪。 御风御影立刻注意到了,两人警惕的来到门口,也因着上次的事,对墨漪多了些防备心。 御风脾气暴躁,拔出半截长剑。墨漪也不想耽误时间,便直接明说了来意,要请鬼医或者应长安前去。 刚巧百里九歌路过,听说了此事,面色骤的就白了。她激动的冲到墨漪的面前,拽住他的袖子。她不相信,玉衡竟然、竟然…… “墨漪你等我一下,我这就去喊鬼医前辈!”百里九歌回身,焦急的跑向药室。 药室里,鬼医还在煎药,他从缭绕的烟雾中回头,告诉百里九歌自己抽不开身,接着便喊了应长安过来,让应长安提着他的药箱去救人。 百里九歌连忙收拾了药箱,冲到外头,见应长安过来了,把药箱塞给他,拉着他就往外走,边走边复述了鬼医的命令。 应长安努着嘴说:“黑凤妹子你知道哥的,哥救人是想救的才救,不顺眼的哪怕是捧个金山来求哥也没用。就说上次那个宸王他老婆,要不是看在你黑凤的面子上,哥就把他老婆毒死,让他下半辈子都后悔去。” 百里九歌没理应长安说了什么,她拖着应长安,到了别院门口,义正言辞道:“玉衡是我朋友,帮过墨漓很多,再说了你师父发命让你去,你就一定要把玉衡救活。” 应长安哭丧着脸问:“如果已经是个死人了,你让鄙人怎么救活?” “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反正你得不遗余力的治,死的也得治成活的!” “喂喂,这是强人所难……”后面的话,已经没人听了,应长安被百里九歌拖出了别院。 墨漪没有与百里九歌说什么,她知道,墨漪定是因为玉衡的事而抑郁。 在赶回去的路上,百里九歌认真的说道:“玉衡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你都告诉我吧。” 墨漪道:“是那个蒙面人,他带着手下闯入临华殿,要杀阿衡。 “又是那个人?”百里九歌无法抑制心头的狐疑和怒火。 如果不是那个蒙面人,姒珑就不会死,墨漓现在也不会是这样。那个蒙面人还十分在意自己和衿儿……他到底是谁?又到底想得到什么?而此番,为何连玉衡也不放过? 百里九歌问道:“他杀姒珑的时候,似乎是想灭口,难道玉衡也是同样的原因?” 墨漪道:“寒蝉是这么对我说的,详细事由,要是阿衡醒过来,问问她吧。” 那万一醒不过来了呢?这个念头一产生,就被百里九歌掐断了。她不能这样想,哪怕是恐惧着未知的事情,也一定不能放弃希望。 回到西岐城后,墨漪仍是带着两人,从僻静的小路绕道回去,只为不被人察觉。 然而走了一阵后,墨漪忽然停了下来,接着回身,朝着两人拱手,疏狂不羁的笑道:“天香阁的美酒天香醉,可是我西岐一绝,弟妹既然好不容易来城里走走,就一起去喝上几杯吧。” “啊?”百里九歌诧异,怎么搞的?墨漪怎么突然要去喝酒呢? 下意识的瞅着墨漪,从他的眼中,窥见了一抹暗示的意味。百里九歌明白了,忙笑道:“真的那么好喝吗?今儿个墨漓的身子骨好了不少,我就想喝点酒庆祝下,再回去照顾他。不过先说好,那天香醉要是没你说的那么好喝,酒钱就你付!” 墨漪笑道:“就算弟妹不说,酒钱也是我付。” 应长安咳嗽了两声,摆出一副十分不爽的脸色,冲到墨漪的身侧,揪了墨漪的肩膀骂道:“混蛋!不是说去赌馆来两局的吗,怎么又改成喝酒了!那天香阁连个聚众的彩头都没有,哥不去了!你们自己去!” 墨漪笑道:“那你就先去我府上等着,往北走两条街再右拐,那个种了雀阳花的院子就是。弟妹,我们走。” “好啊,喝酒去。”百里九歌大步流星的走去,头也不回,冲应长安挥了挥手,“你去墨漪家先自己玩会儿,我们喝好了再回去找你。” “白眼狼!混蛋!你们醉死在酒馆里算了!”应长安跺着脚大骂,最后气鼓鼓的分道扬镳。 墨漪回望了应长安一眼,追上百里九歌,“弟妹倒是走得急,这样馋酒。”接着以内力传音入密:“跟踪我们的人,有三个去跟着应长安了,剩下的七个还在我们后面。” 394.醒了就去见阎王 百里九歌假意和墨漪继续说笑,一面敏锐的注意着身后。 方才,墨漪在突然说要喝酒的时候,她想到了可能是哪里不对,再一凝神感知,就感受到周围有跟踪者。 “墨漪,从前我们芳菲馆的路州珍珠红,你定是喝过,跟天香醉比怎样?”百里九歌好奇的问着,随即用内力传音:“我们是要去天香阁坐上一会儿,让他们以为你府上没出事,对吗?” “对。乱葬岗那边,我已经派人去处理好了,我们喝一会儿酒再回去。”墨漪答完,懒懒的哂笑:“路州珍珠红也是佳酿,比之天香醉,算是各有千秋吧。”又传音入密,“应长安能否甩掉那三条尾巴?” “他肯定能,我七花谷中人岂是浪得虚名。”百里九歌道:“我喝过的酒不比你少,从前在芳菲馆,顾怜总见不得我喝酒,说喝酒伤身,每每都要为我泡上一壶芳蕊。” “芳蕊……那也算是好茶了。” 百里九歌诧异的望向墨漪,也不知是听错了还是怎样,怎么觉得墨漪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语调有些怪呢? “墨漪,你怎么了?” “没怎么。”墨漪轻松的回话。自己还能是怎么了?想到顾姑娘,心里便乱了,有些滋味却只是自己藏着。弟妹也好,顾姑娘也好,他不愿意让她们知道得太多。 小巷里,应长安提着药箱,骂骂咧咧的按照墨漪指定的路线行进。 走着走着,他放下药箱,原地伸了个懒腰,疑神疑鬼的说道:“怪了,怎么身上冷飕飕的,是不是有鬼在跟着哥啊?” 应着他的话,三名白衣人突然出现。 “妈呀,鬼!”应长安惊叫着,跌坐在药箱旁边,惊恐的看着这三个人,眼珠子瞪得大大的,“你、你们要干什么?鄙人只是个行脚郎中,给人治病很有良心!你们、你们要是病死了那是阎王爷的事,不是鄙人没救活你人!” 一名白衣人冷冷道:“少废话,不想死就交代清楚,你去大公子府上是要做什么,可是有谁在等着你救治?” 应长安装愣,心里却觉得墨漪真倒霉,总这么活在别人眼皮子底下,也太累了吧。 他害怕的说:“怎么,你们有亲戚病了,要绑鄙人去医治,怕被别人抢了先?没、没事,鄙人跟你们走,救人要紧。” 三个白衣人互相交换了眼色,一时间也看不出来,应长安是不是装的。 “啊啊,想起来个事!”应长安紧张的翻着衣兜,掏出了一个胭脂盒子,说道:“鄙人这里有个胭脂盒,是昨天捡到的,不知是哪个姑娘弄丢了……鄙人给你们打开看看啊,这胭脂可香了呢,你们闻闻……” 话音没有落下多久,三个白衣人便像是被什么迷了心窍一般,瞳孔开始浑浊,眸光渐渐无神。接着,他们如同行尸走肉一样,念念叨叨的各自走开。 应长安痞痞的笑了两声,收起胭脂盒,提了药箱继续走。哼,这几个鼠辈,当他辣手毒医是混出来的吗,竟敢跟踪他。那就给他们闻闻幻忆散,各自做梦去吧,等梦醒了,就是见阎王的时候了。 百里九歌和墨漪到了天香阁后,在二楼找了个靠窗的位置,点上两坛天香醉。 因着二楼人少,两人靠窗,又专程撤去了屏风,是以,那些跟踪者不敢进酒肆,都徘徊在酒肆的外面。 墨漪给百里九歌倒酒,余光里扫过街道房舍,冷笑道:“总共七个人,藏身之处,弟妹可都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藏得有模有样的,只可惜都穿着白衣服,这样就太显眼了。”百里九歌端起酒盅,饮了两口,接着拍桌道:“墨漪你好无赖!什么都不用说了,酒钱你付!” 墨漪哂笑:“弟妹是好酒喝太多了,味刁。” 百里九歌饮尽一盅,低低道:“墨泓的事情,我就先不和你扯了,我知道你的苦衷。只是墨漪,你天天都被这帮人监视着吗?” “倒也不是,他们不常出来。”墨漪道:“只是这次他们对阿衡下了手,暂时徘徊在西岐,自然是要顺便瞧瞧我在做什么。乱葬岗那边我已经让人丢了具假尸,只要阿衡在府里不被发现,过几日他们撤走了,就没事了。” “这样啊……”百里九歌替墨漪松了口气,又问:“玉衡她……能不能被救醒?” 墨漪苦笑:“我根本就不知道,她是不是还活着,只是不愿多年的好友就这么死了,哪怕赌也要赌一次。” 百里九歌心中担忧,天香醉喝在口中,也没味道了。 就这么一直坐在天香阁里,直到外头那七个监视者走了,两人才离开。 继续绕了些路后,**回到了墨漪的府邸,此刻李玉衡所在的那间卧房,窗帘依旧全是掩着的。百里九歌走近,能听见里面有低低的说话声。 推开门进去,便赶紧关了门,与墨漪赶忙来到榻前。这一刻百里九歌忽然担心,应长安到底有没有成功的找来这里? 但紧接着,眼前呈现的场景,令百里九歌愣住了。应长安竟然坐在八仙桌前喝茶,给他倒茶的是顾怜,在旁边陪喝的是寒蝉。 “应、长、安!”百里九歌冲了过去,嗤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嘘,别吵。”应长安朝着百里九歌挤眉弄眼,喝了口茶,说:“那小娘子还没醒呢,吵到人家睡觉就不好了。” 百里九歌连忙来到床边,望着李玉衡。她闭着眼,虚弱的像是一张薄薄的白绢,没有丝毫的血色。衣服已经被换过了,可心口仍然被染得一片黑红。 “应长安,玉衡她……” 寒蝉道:“这位神医哥哥说,玉衡姐姐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 顾怜放下了茶壶,来到百里九歌的旁边坐下,对她道:“九歌,应公子说,李姑娘的这一刀,要是换在别人身上,只怕就回天乏术了。” “为什么这么说?”百里九歌不解。 应长安道:“因为这小娘子的心脏长在右边,不像其他人基本长在左边。” “应长安,这是真的?”百里九歌惊讶。 应长安说:“事实就是这么回事,鄙人诊过多少人了,心脏长在右边的不超过三个。啧啧,这小娘子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或许是老天爷保佑玉衡吧,百里九歌只觉得松了口气,回眸对墨漪笑道:“太好了,总算对得起你请我的酒了,难喝不说,我还惦记着玉衡喝不进去。” 墨漪说:“都已经是我请客了,弟妹怎么还耿耿于怀?”又问应长安,“阿衡大约什么时候能醒?” 应长安说:“这个鄙人就不知道了,得看她自己。她要是迫切的想活,离醒的那天就不远了。”站起身,十分无赖的伸了伸胳膊,“哥累了!今晚先蹭你家,明儿还得回去帮师父煎药呢。” 百里九歌澄澈的笑了笑:“应长安,谢谢你。” 墨漪和拱了拱手,“多谢仗义。” 谢?应长安哼道:“真是个廉价的词眼,别再挂嘴边,听着都没乐趣。”提了药箱就往外走,一边道:“哥不缺钱也不缺人谢,哥其乐无穷!” 百里九歌忍俊不禁。应长安这家伙,还真是尊神。 因着应长安的离去,房间里出现短暂的寂静。顾怜抬眼见了墨漪,心虚的别开目光,水眸里涌上些怨怼哀戚的情绪,默默低着头不语。 百里九歌不知道这其中的缘由,执了顾怜的手,直言问道:“你不舒服吗,是不是在这间屋子里待久了,又闷又饿?” “我……没什么。”顾怜的目光落向无人的角落。 百里九歌只好去和寒蝉打招呼,想着上次战场一别,大喇喇道:“没想到玉衡还是把你带到西岐了,对了寒蝉,你的那个……阿白,它被留在湘国了?” “是的,我把阿白放在了师父的蛊盆里。” “这样啊……”百里九歌还想问问,寒蝉这段时间好不好,但这个时候,李玉衡忽而嘤咛出声。 尽管李玉衡的声音很轻,但百里九歌还是听见了,她连忙盯着李玉衡看,心中有些惊喜:是玉衡要醒来了吗? 墨漪快步而来,顾怜忙起身给他让了地方,举手投足间的无措,都被寒蝉看在眼里。 寒蝉默默的凑过来。 “火……火……”从李玉衡唇间逸出的,是这个字,因着太过微弱,百里九歌也是听了半天,才听出来。 寒蝉低低问道:“火?玉衡姐姐在说什么?” “安静。”墨漪制止了寒蝉,微微俯身,贴近了李玉衡。 “剑……剑……火……” 李玉衡的眉头拧着,看得出来,她正着急的、拼命的想要醒过来。然而她没有成功,嘤咛声,也像是微弱的火星最终熄灭。 百里九歌呢喃:“剑和火……这是玉衡在被刺之前看见的画面吗?” “不是。”墨漪心中已经有数,起身朝着八仙桌走去。 桌上,除了喝剩下的茶水,还放着李玉衡的白玉圭。墨漪拿起了白玉圭,接着走近了油灯,揭下灯罩,那晃动的烛火立刻将屋子照得亮了些。 百里九歌不解,墨漪这是要做什么。 395.很抱歉之前骗了你 墨漪回眸望了眼李玉衡,哭笑不得的叹道:“唉,你啊,成日里都在想些什么,自己半死不活了,关心的还是这个东西。”他抽出了白玉圭中的剑。 白光顷刻闪疼了百里九歌的眼,她下意识的抬起袖子,保护眼睛,却又眯着眼睛急着去看,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当看清了那是一把由白玉打造的剑后,百里九歌意识到,从前那些奖金猎人想要抢劫的,就是这把剑,竟是被玉衡光明正大的捧在手里。 百里九歌喃喃:“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亮的剑。” 因着剑光陡现,屋外路过的家丁婢子们,都惊异的望向屋子。方才那一下,就像是屋里面打过条闪电似的,他们在那瞬间,清晰的看见墨漪的身影映在了窗帘上。 “大公子?”外头的家丁们连忙问道。 “无事,你们各自忙各自的。”墨漪打发了那些人,随即持着玉剑,靠近了烛火,用这烛火将玉剑从头到尾都淬了一遍。 百里九歌问道:“这是做什么?” 墨漪道:“玉虽有浩然正气,但本xing还是属阴,尤其是玉剑这种用来喋血夺魂的器物,即便阿衡用阴阳术养护着,仍还是要间隔着被火煅烧,驱走阴气。” “这样啊,不太懂。”百里九歌诚实的低笑,下意识的摸着自己佩戴的那块双螭纹璧。原来,玉衡养玉是用了阴阳术的…… 半晌过后,玉剑被淬得发烫。墨漪收了剑,回到床边,把白玉圭放在了李玉衡的枕边,哂道:“玉剑淬过火了,你啊,再不醒的话,就赔我一块血玉当报酬。” 李玉衡仿佛是听明白了,眉头舒展下来,继续沉沉的睡着。 百里九歌道:“墨漪,我记得玉衡说过,铸造这柄玉剑的,是个列国闻名的大铸剑师。” “是啊,那位铸剑师就是阴阳家的剑灵君,他所修习的阴阳术,只作为铸剑之用,跟阿衡差不多,都是拿着阴阳术给自家做生意。” 百里九歌点点头,忽然有些想笑,此刻算是真切的体会到师父曾说过的话了,阴阳术果然不是什么实质修为。 “对了寒蝉,你的阴阳术是做什么的?”百里九歌索xing一道问了。 寒蝉说:“炼蛊。” “那这么说来,廖昔萤也是?” “是的。”寒蝉点头。 百里九歌想到了姒珑,道:“看来,姒珑之所以修习那样的阴阳术,就是为了寻仇吧。” 寒蝉点了点头,印证了百里九歌的想法。 这厢李玉衡没有醒来的征兆,却像是心有所感,微微侧了身,双手把白玉圭抱进了怀里。 墨漪哂道:“倒真当这是个宝贝,那铸剑的要是知道你这么稀罕,定是后悔白送你了。” 百里九歌道:“墨漪,你和玉衡确实像是十年的交情。” “就同你和你师兄那样。”墨漪笑了笑。 百里九歌伸出手,小心的用袖子给李玉衡擦了汗,站起身,说道:“既然玉衡没事了,那我就回别院,应长安那家伙我会一起拎走的,改天我再来探望玉衡。” “弟妹慢走,我就不送了,还要委屈你们**。” 百里九歌明白,现下是能掩人耳目就一定要掩人耳目。她点点头,拍了拍顾怜的手,又冲寒蝉笑了笑,大步流星离去。 临出门前,又被墨漪叫住:“弟妹,回去带话给墨漓,就说良妃已经被父王找出来处死了,墨泓不会再惹幺蛾子。” 良妃死了?百里九歌愣了愣,点头道:“我知道了,会和墨漓说的。”随后离开了屋子。 寒蝉来到桌边,倒了杯茶水,递给了墨漪,“墨漪哥哥,你喝茶吗?” “谢谢。”墨漪接过茶,饮下几口,疲惫的叹了口气,顺手把茶杯放在了小柜上。 将李玉衡的被子提高了些,墨漪淡淡道:“寒蝉,你和顾姑娘去休息吧,饿了就让厨娘给你们做些宵夜。” 寒蝉问:“那哥哥你呢?” “我今晚在这里看着,不能让人威胁到阿衡的安全。” “那墨漪哥哥你记得休息。”寒蝉也不说别的,静静来到了顾怜身边,清泠泠道:“姐姐,我们出去吧。” “好。”顾怜心不在焉的答了,与寒蝉一道离开。 绕过屏风时,余光里看见,墨漪在无声的叹息,侧颜在忽明忽暗的烛火里,布满了重重心绪的痕迹。 顾怜的心里莫名一酸,自己感同身受吗?她无法否认这种感同身受。物伤其类,她和墨漪,本就没什么不同。 出了房屋,两个女子沿着回廊,一起朝着后花园的厢房走去。 雀阳花飘落在寒蝉的掌心,寒蝉忽然看向顾怜,声音清泠泠的,带着浅浅的冷意:“姐姐想解连心蛊吗?” 这是第二次谈及这个问题了,顾怜本该是迫切的,可不知怎的,在寒蝉清冷的注视下,她觉得脊背发凉。 顾怜强笑:“寒蝉姑娘是不是有什么话,不方便说?” 寒蝉静默了片刻,道:“算了,那样墨漪哥哥就太可怜了,我不想看到我的同僚失去一切。” “寒蝉姑娘……”顾怜不知道接下来该问什么了。 寒蝉道:“先去吃点宵夜吧,姐姐也饿了,吃过了早些休息,我睡两个时辰后,再去看看玉衡姐姐的情况。” 顾怜无话,只得戚戚应了。 月过中天时分,寒蝉无声的离开床榻,披了件长巾,施施然推门出屋。裙下的一圈银饰,流转着淡淡的银光,与月色溶溶不分。寒蝉端了些还热着的宵夜,去了墨漪所在的那间卧房。 墨漪没有睡意,仍坐在桌边,若有所思。见寒蝉推门进来,讶异之余,笑着示意她坐在旁边。 “墨漪哥哥,吃点东西。”寒蝉入座,见墨漪没什么胃口,劝道:“不要弄得日渐消瘦,大家都不会愿意看到你这样的,墨漪哥哥,你心里的事太多了。” 墨漪哂笑着问道:“之前你和顾姑娘出房间的时候,我听见你们谈话。寒蝉,你现在解不了寄生蛊,却对连心蛊有办法?” 寒蝉静了静,倾身凑到墨漪的耳畔,把连心蛊的解法说给了他。 墨漪的手顿时揪住了桌布,惊讶过后,脸色便一点点阴沉下来。他问:“只有这个办法了?” 寒蝉道:“再就是挖心了,挖得是哥哥你的心。” “挖心……”墨漪讥讽的笑了两声:“呵,挖心啊……” 寒蝉没再提了,拿起一块闲花糕,递给墨漪,“吃些东西吧,那些残酷的事情就先不要去想,我也会尽可能为你们想办法的。” 墨漪揪在桌布上的手,放松下来,看似轻松的笑道:“多谢寒蝉了。” “不用谢我,别人怎么对我,我就怎么对别人,哥哥是好人,我不会袖手旁观的。”寒蝉道:“稍微休息一会儿吧,我看着玉衡姐姐,我想她也快醒来了。” 墨漪笑了笑,便听寒蝉的,趴在桌上睡了一会儿。 一夜过去。 第二日,百里九歌来探望李玉衡,仍旧是躲避着周遭的人,**而入。 这次,她惊喜的看见,李玉衡醒了。 毕竟是失血太多,李玉衡这会儿很虚弱,蓬乱的发间,一张苍白的脸上挂起了依旧灿烂的笑。她无力跟百里九歌挥白玉圭,只能笑道:“世子妃,早啊。” “玉衡!”百里九歌激动的跑过去,坐在床边,执了李玉衡的手,“太好了,你醒过来就好!” 李玉衡笑:“我还有一堆事情没做完,要是死了就太对不起我爹,现在看起来,我还挺有福气的,生生躲过这一劫了。”话说到这里,李玉衡停了下来,接着转眸道:“墨漪,扶我下床。” 墨漪问道:“又想去管闲事了?” “是呀,这没什么不好。”李玉衡突然冷冷的骂道:“你师父捅想我死,这事这不能就这么算了,我现在对付不了他没事,以后总能把他拉下水。”又笑嘻嘻道:“墨漪你怎么还不扶我?可别跟我说什么男女授受不清,小时候我可是眼泪鼻涕都往你身上抹的。” 百里九歌的嘴角抽了抽,玉衡这样的言谈方式和内容的切换,实在是…… 墨漪哂道:“还好我穿得是黑衣服,不然不知道被你造成什么样,小时候就是个黏人精,十四岁你不黏我了,却弄出爱管闲事这毛病来。” 李玉衡道:“那是因为我十四岁死了爹,一堆烂摊子等着我收拾,不像样点不行。哎哎,墨漪你不扶我算了,我自己起来。” 坐在床头的百里九歌吓了一跳,因为李玉衡竟然真的起来了。 百里九歌赶紧扶住她,嗤道:“你的伤还没好,这么着急下床做什么?” 李玉衡笑道:“我带你们去玉店的地下室,水晶棺里的人,正等着你们。” 百里九歌一讶:“你要我们去看你爹?” “棺材里的不是我爹,世子妃,很抱歉之前骗了你。”李玉衡道:“我本来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但那个蒙面人要杀我,我要是再拖拖拉拉,坏事了可就麻烦,是时候了。” 396.开启水晶棺,震惊 百里九歌没理解李玉衡的意思,只是照着她的吩咐,让暗处的御影回去,通知众人过来。 在等待他们的时间里,李玉衡也将那日蒙面人杀她的事,原原本本的讲了出来,最后问墨漪:“没人发现我在这儿吧?我可不想连累你。” 墨漪轻笑:“没事,没留痕迹。” 李玉衡松了口气,狐疑道:“我死都想不通,你师父和他那帮狗腿是怎么就出现在临华殿外了,王宫的守卫不可能都睡着了吧。” 顾怜的心里,始终是记得那场恶梦的,她低声道:“我以为……王上就是蒙面人。” 李玉衡大惊。 墨漪望了顾怜一眼,眼底生出些异色。 李玉衡说:“王上怎么可能是蒙面大伯,做事完全是两套风格。墨漪,王上没出事吧?我被刺了一剑后不知道王上怎么样,我好像听见他喊我了。” “父王没事,就是受了些惊吓。”墨漪回道。 就这么等待了一个时辰,顾怜因着这几日休息的不好,脑仁作痛。她先离开屋子,回房去点上清心的薰香,想要小憩一会儿。 这时墨漓来到了府邸。 因着墨漓已经清楚墨漪这边的情况,是以,墨漓以作客的方式,不与任何下人提及,直到都进了卧房,才关起门窗说话。 按照李玉衡的意思,墨漓将百里啸和荆流风带来了。墨漪先出了屋子,支走了下人们,接着才引了众人去到后花园,打开了地下暗道。 寒蝉扶着李玉衡,百里啸护着荆流风,先走入其中。 百里九歌道:“墨漓,你慢点,我扶你。”又忽的想到了顾怜,问墨漪:“要把顾怜一个人留在府里吗?” 墨漪答:“我看看她醒了没有,要是醒了,我和她随后到;要是还在休息,我自会追上你们。” “行,那我们先去了。墨漓,我扶你下楼梯。” “嗯。”墨漓浅笑,又回眸,温润的与墨漪互换了眼色。 待众人都入了暗道,墨漪确定下人们不在附近,便将暗道先关好,去看顾怜的状况。 暮chun初夏的日子,说热也不热,可闷在房间里却又太燥。顾怜没有睡多久就醒了,脑仁还迷糊微痛着,不着意蹙了柳眉,从躺椅上走下来,身子有些晃悠。 那清心香已经烧到尾端,仍是没什么作用,顾怜的额角香腮都染着薄汗,心口闷得很,想透透气。 忽然有风吹来,顾怜立刻就清爽了不少,绕过屏风,吃惊的看见是墨漪推开了窗。 他回头望见了顾怜,说道:“墨漓已经到了,他们先随阿衡过去。顾姑娘是先缓一缓,还是现在就走?” “现在走。” 墨漪这便将另一扇窗子也推开,顾怜莲步而来,随着他出了屋子。空气固然是清新了,可顾怜还是脑仁发胀,抬手轻轻揉了揉,不适的蹙眉。 “还是不舒服?”墨漪问道。 顾怜一怔,放下手,呢喃:“没什么,公子不必在意。” 墨漪淡淡哂笑:“我替你揉揉吧,一盏茶的功夫就能好上很多。” 顾怜想要开口拒绝,但墨漪已经拉过了她,在顾怜的眉心、鬓角、眼旁、脑后,点过几下,轻轻揉了揉。 一盏茶的功夫,顾怜果真觉得好了很多。她诧异的问:“公子懂得医术?” “不懂。”墨漪笑了笑,“只是从前有人教过我这样做。” 顾怜下意识的屈了一礼,“多谢公子。” “谢什么,随我去追上阿衡吧。” 暗道中,一路悠长。 自从下来这里,百里九歌便搀扶着墨漓,十分小心的看顾着他。然而不知怎的,今天百里九歌的跳得飞快,她总觉得,待会儿会有大事发生。 没过多久,李玉衡便带着几人到了那间色彩斑驳的玉屋,走入玉屋时,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最深处的那口水晶棺。 墨漓驻足,皱了皱眉,感觉到心头涌上一种极度不对的情绪,不安、恐惧,还夹杂着探究,像是一浪波涛,翻滚在他的心湖。 水晶棺折射的光,就刺着他的眸,可他没有躲避,宛如被cao控了神智般,深深的盯着棺材。仿佛躺在那里面的人,与他之间有着条看不见的线绳,在拉动着他的心锁,缓缓滑落…… 李玉衡道:“我去关掉机关,你们再过来。”有些蹒跚的走过去。 “玉衡姐姐,我扶你。”寒蝉一直没有放开李玉衡的手臂。 李玉衡很虚弱,她集中了所有的注意力,一一关掉了机关,眼前有些冒金星。她还是站直了身子,招招手说:“可以过来了。” 众人聚集到了水晶棺的周围,这棺盖是水晶拼接起来的,有着很多的棱角,因而模糊了棺中人的面貌。只隐隐能辨认出,这里面躺着的,是个穿华服的人。 “我这就开棺了。”李玉衡说罢,将白玉圭插在了棺材底座的一个凹槽里。 棺材的机关被启动,棺盖开了。刹那间,棺中人的面容清晰的呈现在众人的眼底。 百里啸倒抽一口气。 荆流风和百里九歌惊呼出声。 墨漪身子一抖。 而墨漓,竟朝后跌去。 “墨漓!”百里九歌连忙扶住了他,她伸手在墨漓的胸膛抚着,想要安抚他汹涌的情绪,心中却清楚,此情此景,墨漓是根本不可能再淡定了。 从没有想到过,这水晶棺里的人竟然是…… “回雪妹妹。”荆流风扑在了棺材上,这一声回雪,声泪俱下。她伸出手,惶惶无措的,接近棺中人那早已冰冷的容颜。 荆回雪,回雪妹妹,她苦命的姐妹,竟在这冰冷的棺材里,沉睡了近二十年! 如果当初自己能听话的履行婚约,不让回雪妹妹替嫁的话,是不是她们姐妹就不会阴阳两隔?自己是个自私的女人,是自己害了回雪妹妹!还害了九歌,害了墨漓! “风儿。”百里啸揽住了荆流风,看着她趴在棺材上,泪眼婆娑。 墨漓似是唇间逸出什么声音,却浅的近似于无。他在百里九歌的陪伴下,俯身看着棺中的女子,她还那么静,静的像是幅冰凉的画,画里是簪花和华服,额心的金色荼蘼兰,还有这张风华正茂的脸……与百里九歌相似的脸。 “母后……”墨漓低低出声,这瞬间,有种哽咽的感觉,让他觉得痛彻心扉。 “母后,我来晚了。” 他握住了荆回雪的手。 母亲的手。 还和儿时一样的感觉,除了已经失去温度,不会反握住他的手。 二十年的岁月荏苒,不过指间流沙,可当初牵着他小手的女子,却常常入梦又来去匆匆,明知不能再见却又多想再见。 而今,而今…… 一滴泪从墨漓的眼角滑落,他温暖的笑了:“母后,找到你就好。” 百里九歌抬手,暖暖的小手,擦掉了墨漓的眼泪,她喃喃:“墨漓,你心里不舒服,我就陪你去一边静一静吧。” 墨漓轻轻摇了摇头,“傻姑娘,我为何要不舒服?能再见到母后,这是件高兴的事。” 是啊,高兴的事…… 百里九歌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高兴,只是,她的眼底模糊了,泪水不受控制的滴落,一滴滴的,在玉石上绽开斑斓的七彩。 墨漓也帮她擦拭了眼泪,他笑,她也笑,笑里有太多太多复杂的情绪,谁也没有说出。 李玉衡说道:“当年先王后暴毙的原因,我仍然是不清楚,只是听我爹说,先王后将刚出生的女儿托给他,他让人把小郡主送去了商国,翌日想进宫复命,谁想……见到的是一具新死的尸体。” 墨漓痛苦的吸上一口气,他克制着心绪,只因他知道,李玉衡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必须记住。 “我爹当机立断,把先王后的尸体偷盗出宫,然后打造了这个水晶棺,用阴阳术把棺中的阳气全部驱走,这才保持住先王后的尸体不腐。可后来出了意料之外的事,百里啸将军和愈月夫人的死,导致我爹没法联系上送走小郡主的那人,我估计那个人遭遇了不测吧,小郡主就这么失踪了。但我爹始终没放弃调查先王后的死因,也时常告诫我说,如果他死了我就必须接任他。为了让我能多出入王宫,我爹借着玉店这层关系,让太后认识了我,也因墨漪和我同是阴阳家长老继承人的这层关系,我渐渐成了宫里的常客。” 这些事情,百里九歌和墨漓之前也大致知道了些。见墨漓正压抑着情绪,百里九歌紧紧握住他的手,喃喃:“墨漓,我陪着你呢……” 就在这时,暗道的门被推开了,是墨漪与顾怜来了此处。 顾怜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向水晶棺,她吃惊的走近,看见了棺中那与百里九歌相似的容颜,倒抽一口气。 荆流风听见了顾怜的声音,抬起婆娑的泪眼,望来。 这一望,将荆流风的神魂惊到了天外,她急迫的抹掉泪水,然后看清了这个正朝水晶棺走来的娇柔美人…… “你!”荆流风惊呼着,一阵眩晕直袭头顶。 397.王妹 荆流风的呼声,震到了众人。 “风儿!”百里啸连忙抱住了她。 此刻的荆流风,整个人都像是眩晕的,唯有两眼大大的睁着,宛如要从顾怜的身上看出什么来,惊秫到极点。 在百里九歌的印象里,只有自己与娘在中皇山初见时,娘才露出这种表情。 “娘,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了,为什么这样盯着顾怜看?” 荆流风忘了说话,而顾怜也在这样的注视下,不安起来,下意识的唤道:“墨漪公子……” “我在。”墨漪的语调无澜。 荆流风哭泣着问顾怜:“你……你叫什么名字?” “顾怜。” “顾怜……”荆流风收回目光,望向棺材里的荆回雪,眼泪更为肆意的滴落,“回雪妹妹,你泉下有知,是不是能安心些了?” 荆流风哭泣着,揭下了荆回雪脸上的人皮面具。 这瞬间,玉屋里的人都惊了。原知道荆回雪是易容成荆流风的模样,可此刻呈现在众人眼底的这张容颜……这分明…… 一双双眼望向顾怜,她却无法去注意这些视线有多烫人。心中如滚了团团落雷,顾怜不能置信的摇头,朱钗的叮铃脆响,宛如在尖锐的提醒着她,她与棺中的女子生的是有多像! 为什么,为什么,顾怜不信。为什么自己会像这个人,为什么要是自己? 壬午年七月初六…… 自己,九歌,还有烈火…… 顾怜呆了,直到眼前一片模糊,才知道脸上落满了泪水,唇角还挂着一缕惨笑。 感受到墨漪扶着她的腰肢,顾怜呆呆看向他,这张离她很近的脸,竟是平静的。 顾怜惨笑:“墨漪公子,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百里九歌心下一震,与墨漓相睇。 墨漪不语。 顾怜泪如雨下,娇弱的身子颤抖着,“墨漪公子,当初在芳菲馆你日日与我套近乎,是因为你已经猜到,我就是周世子的妹妹是不是!” 百里九歌揪心道:“顾怜……” 墨漪承认了:“是……我从来都不认为母后的女儿是九歌,我知道是你。” 顾怜崩溃的滑坐在地,墨漪想要扶她,却被她胡乱的推开,“骗子!你这个骗子!当初看着我想要嫁给周世子作侧妃,看着我与九歌吵闹,你心里是不是很得意很痛快?墨漪,你骗得我好惨,我恨你!我恨你!” “顾怜……”百里九歌快步过来,看着自己的姐妹这样难受,百里九歌真想分担顾怜的痛苦。 她跪在地上,将顾怜抱住,“顾怜,你别伤心,虽然我不知道我要说的话你爱不爱听,但我还是想说,你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爹娘,还有了家人,这是好事不是吗?母后虽已故去,可父王一直惦着你,父王会疼你的。还有墨漓也会很疼你的,他是你的……”终是说不出“哥哥”两字。 “涟儿……”墨漓柔声唤道。 这个称谓,让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墨漓。他徐徐而来,鹤氅旖旎在斑驳的玉地间,眉梢眼底的温柔,像是一泓握不住的月光。 百里九歌微微错身,揽着顾怜,让她面对着俯下身来的墨漓。 “世子……”顾怜泣不成声。 “涟儿,别哭。”墨漓拿出手帕,给顾怜擦拭泪水,“涟儿,傻妹妹,这些年你流落在外,让你受苦了。” “世子……”顾怜的心绞着,她几乎费了所有的心力,才唤出口:“王兄……” “嗯,王妹。”墨漓淡笑着说:“这些年王兄什么都没为你做,想哄你开心,也知道你现在的情绪太过不好。涟儿,听王兄的话,先不哭了,好吗?有什么话都往后会有许多时间细说。” 顾怜止不住哭泣。她明明早就放弃了眼前的这个人,只想在痛苦和牵念中,祝福他和九歌白头偕老。 她明明都已经放弃了啊!可为什么老天爷还要对她这么残酷?她只剩下默默喜欢墨漓的权利了,这也要被剥夺吗? 兄妹,兄妹,这个词,她好恨! 顾怜蓦然回头,瞪着墨漪,恨意让她的视线怨毒无比,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又说过多少句真话……墨漪公子,这笔债,我会向你讨回来的!” 墨漪似是震了震,苦楚的一笑:“好,我等着。” 寒蝉幽幽的说道:“姐姐,你又知道墨漪哥哥的苦衷?如果他没有带你回西岐,你的日子就一定比现在好吗?墨漪哥哥是瞒着人很多事,但那是因为他不想牵连他人的xing命。就连我和他说了除去连心蛊的办法,他也因为不想伤你的自尊,宁可把一切香进肚子里。每个人都会有那么点私心,墨漪哥哥对你却已经仁至义尽,姐姐,你不该这样恶语伤人。” “寒蝉。”墨漪轻笑,“你倒还肯为我说话。” 寒蝉说:“我帮理不帮亲。” 墨漓轻抚顾怜的肩膀,说道:“去见过母后吧。” 顾怜点头,百里九歌扶她起来,一起走近了水晶棺。 看着棺中女子的脸,顾怜惨惨的笑了。她伸手,拉住荆回雪的手,唤道:“母后,女儿回来了……” 她想,也许母后能听见她的话吧。她不是无根的浮萍,她找到母亲和家人了…… 墨漓由衷的说:“大哥,若非有你,我和涟儿还不知什么时候能见到,谢谢你找回涟儿。” 墨漪道:“涟儿毕竟也是我王妹。” 顾怜幽怨的看了墨漪一眼。 百里九歌疑惑的说:“墨漓墨漪,你们都管顾怜叫涟儿,你们知道她本来的名字吗?” 墨漓道:“涟儿未出生前,母后说如果是女孩,就以‘涟’字为名。” “是哪个涟字?” “涟漪的涟。” “是涟漪的涟啊……”百里九歌念着,蓦地惊讶道:“涟漪?” 众人心中震了震,明白了什么,全都望向墨漪。顾怜的神色越发怨怼而凄楚。 墨漪不语,唇角浮起自嘲的笑意。 墨漓也就直说了:“母后怀着王妹的时候,曾与父王说过,若生下的是女儿,便日后嫁予大哥。” 顾怜惨笑,与墨漪的视线交接在半空,一个更加凄惨怨怼,一个自嘲着叹息。谁也没想到,当初母后美好的期盼,到了如今竟这般物是人非。 荆流风劝着顾怜:“一时间要接受这么多事情,你的心里肯定很难受。先静静休息一下,再让墨漓和九歌带你去见王上,说清楚情况……我曾经赠给回雪妹妹一只白鸦,它还活着,让王上把白鸦给你饲养吧,它会把你当作主人。” “白鸦……”顾怜的脑中,忽然刺痛了一下。 她按住额角,只觉得脑海中骤然涌入了许多的画面片段,好像是曾经遗忘的记忆,在这个时候突然苏醒。 白鸦,白鸦,顾怜被冲击得厉害。她惊慌的喊道:“我见过那只白鸦!记忆……我失去的那一部分记忆,我想起来了,九歌,我想起来了……” 百里九歌忙道:“顾怜你别急,慢慢回忆。” “白鸦,蒙面人,他、他……”那时的恐惧,一股脑的袭向顾怜,她惊慌的揪住百里九歌的手臂。 可墨漪突然快步而来,握住顾怜的手,将她拖开。 “墨漪公子!” “跟我走。”墨漪脸色阴沉,不给顾怜说话的时间。 百里九歌忙道:“墨漪你这是做什么,快放开顾怜,别刺激她!” “大哥,放了涟儿。”墨漓眼底漆沉,他能看出来,大哥是不想让涟儿继续说下去。 顾怜猛地甩开了墨漪,立刻退开,凄厉的说道:“我不会和你走的,你……你灌我药,让我失忆……就算你一直对我很照顾,我也不会再相信你了!” 墨漪的眼眯了起来,眼底有种深渊似的黑,让顾怜觉得害怕。墨漪冷冷的笑了:“涟儿,你是不想活了吗?” 顾怜吓得再退一步,被百里九歌扶住。 “涟儿,你是不是也想跟阿衡一样,被他们灭口?阿衡的好运,又一定会发生在你身上吗?” “公子,我……” “大哥。”墨漓打断了话,来到顾怜的身边,心疼的揽住她,柔声说:“涟儿,先安定心神。”接着对墨漪道:“有我在,涟儿不会出事的。” 墨漪不以为然的哂笑,自嘲的叹息:“有了亲兄长,便不需要我这义兄了……好,倒是挺好。” “墨漪你误会了。”百里九歌说:“墨漓的意思是说让你不要担心顾怜。” 墨漪瞥着顾怜,顾怜哽咽的说道:“公子不必担心我,我承受不起,从现在开始,我只相信王兄和九歌。” “涟儿……”墨漪的心一阵刺痛,他用心良苦,到头来却落得个这样的结局? 李玉衡道:“你们真是够了!”她气愤的拔出白玉圭,水晶棺合上了,白玉圭却指上了顾怜,“墨漪,这个郡主不值得你费力,好心当作驴肝肺,何苦呢这是?我们走,别跟这人浪费感情!” 顾怜不料李玉衡话说得如此不留情面,惨白着脸色说:“李姑娘你怎能……” “我就是要这么说你!”李玉衡怒声一斥:“忘恩负义!当初墨漪真不该为你这种人去跪他的仇人!” 398.冰释 “阿衡!”墨漪连忙低喝。 李玉衡白了他一眼,“你不让我说我就不说吗?分明是这个郡主黑白不分、欺人太甚了。就算她是先王后的女儿,也没必要给面子。” 顾怜本就脸皮薄,李玉衡这样犀利的话,哪里招架得住,当即哭着冲回了暗道中。 “涟儿!” “顾怜!” 百里九歌和墨漓唤道。 墨漪叹了声,道:“暗道里还有别的机关,我去追上她,阿衡你给他们带路回去吧。”随后也投入了暗道之中。 李玉衡满眼冷光,刚才骂的不够解气,这会儿怒气上顶,身体状况有些撑不住。她扶着墙站好,对上墨漓的目光。 “李姑娘。”墨漓问道:“你适才说,大哥为了涟儿去跪仇人,这是何意?” 李玉衡说:“那蒙面人一度要杀了郡主,墨漪跪了他三天三夜,求得嗓子都哑了,最后那人留下郡主的命,却杀了墨漪的一个族姐作为惩罚。这事墨漪都自己咽着了,没和郡主提及一句。” 百里九歌心里一颤,下意识的说:“墨漓,我也追过去看看,顾怜还有想起来的记忆没和我们说呢。” “嗯,你小心些。” 百里九歌点点头,连忙去了。 沿着黑黢黢的暗道疾行,百里九歌听风辨位,远远的追着墨漪。她想,墨漪很快就会追上顾怜,百里九歌突然害怕,那两人会在地道里冲突起来,导致谁伤了谁…… 前方,传来了吵架的声音。百里九歌连忙飞驰过去,透过昏暗的火光,看见在前方的小厅里,墨漪堵住了顾怜的去路,顾怜愤怒的扑到他身上,捶打起他。 “你走开,走开啊!公子,你满意了是不是?你们瞒着我那么多,到最后却都是我的错吗?你为什么要消除我的记忆,是不是因为我看到了不能看的东西?蒙面人拿着白鸦,是吗?” 蒙面人拿着白鸦?百里九歌因着这话,停了脚步。 她清楚的记得,父王曾用那只白鸦来检验她是不是蓬莱圣女的传人。那白鸦是用笼子养着的,一直在宫里,怎么跑到蒙面人的手里去了? 百里九歌下意识的贴在拐角的墙根处,仔细的听着。 顾怜哽咽着控诉:“墨漪公子,我都记起来了……当初跟着你来到西岐,见了蒙面人。他放出白鸦,让我去和白鸦说话。这世上只有蓬莱圣女一脉能和百鸟共鸣,我又怎么可能……蒙面人将我关押起来,黑漆漆的地方,那些看押我的人们贪婪的眼神……那三天三夜,我都忘了是怎样度过的。终于我等到你来接我出去了,你却、却给我灌下失去记忆的药,又把连心蛊埋在我的心脏里!” 百里九歌努力的分析这段话。 蒙面人也和父王一样,用白鸦检验顾怜是不是蓬莱圣女一族的……也就是说,墨漪在朝都总流连芳菲馆,是为了确认顾怜是墨漓的妹妹,然后将顾怜带到蒙面人那里…… 然而顾怜虽然是墨漓的妹妹,却不是蓬莱圣女一脉,蒙面人就将她关了三天三夜。 三天三夜……百里九歌记得,刚才玉衡说,墨漪曾因为蒙面人要杀顾怜,跪求了他三天三夜。就是这件事吗?墨漪也因为这件事,失去了一个族姐? 墨漪过了好久,才一字字说起:“涟儿,你说的没错,我让你失忆,是要让你忘记白鸦的事。” “所以……你还是为虎作伥,骗了我?”顾怜颤颤的发问。 墨漪道:“如果你不失忆,就要被他杀死,你还想选择被杀?” “我……”顾怜语结,凄声问道:“那连心蛊呢?也是蒙面人牵制我的是吗?怕我活着会不听话……” 墨漪点点头。 顾怜惨笑着,再度捶打起墨漪的胸膛,喊道:“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你为什么还要让我活,让蒙面人杀了我算了。” “涟儿……”墨漪还想说什么,这时候百里九歌走了出来。 “顾怜。”百里九歌已经听不下去了,墨漪和顾怜,她不偏心谁,却只想让顾怜知道所有的事,不愿让墨漪再受委屈。 “顾怜,你听我说,在你被关押的那三天三夜,墨漪一直跪在蒙面人那里,求他饶你一命。后来蒙面人同意了,却杀了墨漪的一个族姐惩罚他。这事情你又知道吗?” “什、什么……”顾怜愣住了。 她回想着当时的事,记得黑漆漆的牢门被打开,墨漪端着失忆的药进来。那时的她只顾着想出去,却没有在意他布满血丝的双眼、沙哑的嗓音、脸上那明显的悲恸……这都是因为他跪求了三日三夜,又失去了亲人? “公子,你真的……”顾怜颤抖的发问。 不想听见肯定的答案,可墨漪还是沉重的点头了。 顾怜崩溃的滑落在地,她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事! 百里九歌扶起了顾怜,忍痛继续说道:“你失忆了,蒙面人就不怕你泄露白鸦的事,再给你加一道连心蛊,这才放心。现在我也理解为什么之前在战场上,你来军营里找我,很快就被墨漪带走……” “为什么?”顾怜知道答案,却还是问了出来。 百里九歌道:“因为蒙面人要是知道你不安分,指不定又要出什么损招害你,只有墨漪一直把你放在身边,蒙面人才最放心。” 顾怜无言,娇容已是梨花带雨。 “墨漪公子,我……”哽咽着不知说什么,愧疚、夹杂着悲哀,顾怜自责的没有胆量抬起头。自己怎么这样糊涂,明明是自己亏欠了墨漪。 “顾怜。”百里九歌见顾怜不知所措,便拉住了她的手说:“你别太难过,墨漪他……” 话没有说完,顾怜潸然泪落,松开了百里九歌的手,跌撞着扑到墨漪身上。 “公子,对不起,对不起……我连累了你和你的家人,还对你恶语相向……”顾怜不知道该怎样说才好。 墨漪叹了叹:“唉,你啊……”抬手将顾怜搂在怀里,哂道:“怎么还叫我公子,是叫顺口了?” 顾怜一震,埋头在墨漪的胸口啜泣,良久良久,嘤咛了声:“哥……” 墨漪轻笑:“也好,我本就是你哥。” 百里九歌心直口快道:“也不对啊,母后不是说要把顾怜嫁给你吗?”说完就觉得不妥,百里九歌赧颜,望着顾怜也脸一红,从墨漪的胸口退开。 百里九歌只好赔笑:“我随口说说的,倒是墨漪,在朝都的时候你就知道顾怜是墨漓的妹妹了?你怎么知道的。” 墨漪哂笑:“直觉。” “直觉?”百里九歌不觉得这是个靠谱的答案。 墨漪道:“说出来我也觉得没谱,但在芳菲馆第一眼看到涟儿时,我就觉得似曾相识。” “似曾相识?不会吧,顾怜不是刚生下来就被送走了吗?” 墨漪答:“涟儿是傍晚出生,夜里被送走的,我和墨漓都抱过她。” 顾怜的脸更红了。 百里九歌也说:“这好像更不靠谱啊,顾怜刚出生时才一点点,等你在朝都见到她的时候,她十八。这样怎么似曾相识?” “所以说了是一时的直觉,解释不通。”墨漪哂笑着说:“起初我倒也没往深着想,后来在帮墨漓做事那期间,跟芳菲馆的老鸨聊到了涟儿,又四处打听了些,就觉得是碰对人了。还有更重要的一点……” “是什么?” 墨漪道:“是涟儿的长相,虽然有七分像母后,但还有三分像父王的胞妹宣敏郡主。” “宣敏郡主?没听墨漓说过呢。” “是啊,墨漓没见过她。”墨漪道:“那位王姑早年都在寺院里吃斋念佛,就在墨漓被带去昙花谷的那些年里,王姑还俗回宫,嫁去了陈国。” “原来是这样……” 墨漪看着顾怜,笑道:“涟儿的眼睛,倒不是那么像母后,反而和王姑极其相像。” 侄女像姑姑,的确是个常见的现象。百里九歌笑道:“原来如此,墨漪,我突然觉得你的腹黑程度跟墨漓有的一拼,你们都太狡诈了。” 狡诈?墨漪哂笑,也就这位弟妹,会拿这种词形容他们吧,不怪墨漓栽在她手上。 “哥……”顾怜有些不好意思的唤了声。 “怎么?”墨漪问。 顾怜紧张的问道:“我之前错怪你了,还质疑你、和你闹脾气,连累了你的家人也不自知……你是不是很怪我?” 墨漪道:“我怪的不是你,你只管好好活着,少想烦恼的事就好。” “我……” “好了顾怜。”百里九歌笑着,把顾怜往墨漪的身前又推了推,“别纠结了,与其纠结这个,不如大家互相扶持,一起好好的活下去。你看现在话都说开了,这不就好了吗?待会儿我去和玉衡寒蝉说明白,她们两个也不会怪你的。” 墨漪轻轻握住顾怜的手,顾怜僵了僵,没有将手抽出来,任着墨漪把她拉到面前,很近的位置。 “涟儿,蒙面人如果知道你回复了记忆,一定不会放过你。所以你还要像之前一样,安分的跟着我,这是目前能保护你的唯一办法。” 顾怜点头,脸上的泪水,被墨漪用手一点点的擦干净。最后墨漪的手抚过她的脸,嘱咐道:“父王那边,我去和她说你的身世,至于母后和弟妹你亲生父母的事,就当做不知道,什么都别说。” 399.父子的疑点 百里九歌不理解墨漪的话,“为什么不能告诉父王这些?”她还计划着哪天带爹娘去见墨阳呢。 墨漪道:“弟妹要是不肯信我,就去问问墨漓,他的想法定和我不谋而合。” 对于墨漪这样自信的话,百里九歌不太信,虽然知道这对兄弟一样腹黑,可难道此事还能心有灵犀? 最终的事实证明,墨漪真的没有乱说。 墨漓对百里九歌道:“我与大哥想到一处去了,岳丈岳母和母后的身份,须暂时瞒着父王,不可泄露丝毫。” “为什么?”百里九歌想知道原因。 墨漓想了想,认真的说:“豢养在宫中的白鸦,为何会到蒙面人的手里。大哥找回涟儿,为何要先带去给蒙面人。蒙面人热衷于蓬莱圣女的原因是什么,我想,大概与彦天师卦象里的火泉有关,这也同时解释了蒙面人想杀彦天师灭口的原因。” 百里九歌的心中发凉,喃喃:“我不会让那个蒙面人威胁到娘和衿儿的。” “我也不会。”墨漓握紧了百里九歌的手,决绝道:“那个人,休想打我妻女与岳母的主意。” 百里九歌点点头,心中还是充满了疑问:“墨漓,我觉得,父王的白鸦到了蒙面人手中并不奇怪。蒙面人他们不还进宫追杀玉衡吗?父王临华殿的守卫都被他们杀了。他们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跑进临华殿,那么想偷白鸦也不难。” 墨漓道:“问题就是,蒙面人他们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入宫。而且……昔日母后暴毙的真相,还有姒珑对我下咒后师父便赶来将我带走……这些都是谜题。” 百里九歌道:“谜题也罢,总有一日,我们要把这些事都弄清楚,还逝去的人一个公道,也为衿儿创造一个没有危险的环境。” 墨漓点头,回身望着冰冷的水晶棺,不禁抬手,缓缓的从棺盖上抚过,“母后,待尘埃落定,儿臣定将你好生安葬……” 离开了玉店的地下室,李玉衡和寒蝉也回到了墨漪的府上,百里九歌在将顾怜的事情解释给这两人后,才和墨漓、爹娘一起回到了别院。 这夜,墨漓的身子骨在鬼医的调养下,稍微好了一点。百里九歌趁热打铁,在榻上娇憨邀宠,缠着墨漓,为他暖身。 夜深人静时分,硕月在枝头后皎白如霜。 顾怜坐在雀阳花树下,披着月色的清澈,零落一身夜凉。 她睡不着,满脑子都还是今日的那些事。那突如其来的身世,她已经慢慢的能够接受了,可是,想着墨漪曾经为了保她的xing命而那样低声下气,想着墨漪那个无辜被杀的族姐,顾怜烦乱的叹出声。 “睡不着?” 顾怜抬眼,见是墨漪,他是从书房出来的,现在书房里还留着灯。 顾怜想了想,鼓起勇气说道:“公子,不……哥,你的那个族姐,她……是因为我而死的,我心里难受。” 墨漪在顾怜旁边坐下,望一眼零落在他膝上的雀阳花,说道:“和你没有关系,我的家人都在蒙面人手上,他们是被我连累的。” 顾怜叹息。墨漪的悲剧,是从他刚出生就被定下来了。蒙面人选中了他,便注定他和他的家人万劫不复。 墨漪道:“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你就别再想,还有连心蛊的事,寒蝉还在想办法,你也先别着急。这蛊,我总有一天要帮你除了。” “哥……”顾怜心中感动,一时无话,朝着院墙外看去,谁想竟看见了远处的异样。 “哥,你看那边。”顾怜指了指某个方向,“那边是着火了吧,看着天都被映红了,出事了?” 墨漪起身望去,那个方向…… “那是我的店!”李玉衡突然跑了出来。 她还很虚弱,却因着焦急,披上外衣就冲出来了。火光透过夜幕,映在李玉衡的眼底,红的像是愤怒的烈焰。 李玉衡拔腿就走。 “阿衡。”墨漪拉住了她,“别过去,不能让人看到你。” 李玉衡生气的说:“一定是你师父他们,想着我死了,就把我的店一起烧掉,说不定还要偷偷丢尸体进去,说我一回家就被烧死了。他们这是要把我家几百年的基业都毁了,岂有此理!” 墨漪道:“你倒是急得很,还不确定失火的是不是你家。” 李玉衡嚷嚷:“我当然着急啊,我的玉啊,你知道那些值多少钱吗?” 墨漪松开了李玉衡,哂笑道:“店面没了以后能再建,玉也不怕火。你还有什么可急的?我去办吧,你就不用管了。” 李玉衡问:“你想怎样处理?” “不必管了,瞒天过海,不是什么难事。”墨漪道:“涟儿,你扶阿衡回房养伤,我出去一趟。” 顾怜点点头,扶了李玉衡。李玉衡想了想,笑嘻嘻的说了声“谢啦”,便随着顾怜进屋去。 翌日,西岐城传出三件大事,在街头巷尾议论纷纷。 一件坏事,两件好事。 坏事是,昨夜,城中的李氏玉店失火,房舍全都被烧成了灰烬。不少地痞流氓趁火打劫,抢走了店中散落的玉器。最终店里的玉一件不剩,官府在清理火场时,还发现了一具烧焦的年轻女尸,疑似是掌柜李玉衡。 据说,宫里的太后因为这件事,哭了整整一个上午。 李玉衡在听说自家玉店里果然出现了女尸,便知道是蒙面人他们把乱葬岗找到的那具尸体扔进了火场。只不过,那具尸体是墨漪找来易容成她的模样,想来骗过了蒙面人。 而那些抢玉器的地痞流氓……李玉衡明白,那些也是墨漪弄的人,趁机把她的玉都收走,送去了山水别院。 至于那两件议论纷纷的好事…… 其一是,失踪十九年的郡主被找到了;其二则是,隆裕郡王的庶女墨晴县主即将出嫁,王上定好了婚期,就在下月初六。 晨间。 那些墨漪安排的“地痞流氓”,把一袋子一袋子的玉器,运到了山水别院。 墨漓让御风御影用箱子把玉器密封好,沉到水池下面去保存,在搬运玉器的过程中,应长安和文鸯两个看的眼睛都直了,为这巨额的玉器而垂涎三尺。 百里九歌瞧见了,拍拍文鸯,接着对应长安道:“亏你还总说自己不缺钱,原来都是吹牛的啊,还以为你会对这些玉器不屑一顾呢。” 应长安干咳:“咳咳,鄙人只是没有见过这么多姿多彩的玉,一时看惊呆了而已。” “睁着眼睛说瞎话,谁信!”百里九歌看着御风和御影完工后,就没搭理应长安了,今日还有重要的事,就是送顾怜进宫,认祖归宗。 辰时三刻,正好是下朝的时候。 墨漓和百里九歌的马车,抵达了宫门口。退朝的大臣们瞅见了这标志xing的马车,纷纷施礼问安。 百里九歌扶着墨漓,小心的下了车,稍微又等候了一会儿,等到了墨漪和顾怜。 墨漪是在忙完了玉店的事后,回去接的顾怜,一宿没睡,墨漪的眼底有着几分憔悴。他仍是不羁的笑着,给墨漓和百里九歌问好。 在宫婢的指引下,几人来到了临华殿前。墨漪留了三人在此,先进殿,与墨阳说了一炷香的时间。 百里九歌不知道墨漪说了些什么,总之,一炷香的时间后,就有内侍从殿里走出,传他们进殿。 “顾怜。”百里九歌握住了顾怜的手,在顾怜的手心戳了戳,有些顽皮的安抚顾怜的情绪,“没事的顾怜,父王很慈祥的,不用害怕他什么。” 顾怜娇笑,心仍是砰砰跳得厉害。她还记得,自己曾经为了见九歌一面,去鸿宁殿中舞了一曲《楚腰》,那时候看见王上就坐在最威严的地方…… 有些恍惚的,顾怜被百里九歌拉进了殿。 百里九歌朝着墨阳福了福身,“臣媳参见父王。”顺手将顾怜交到了墨漪手里。 顾怜怔怔的回神,被墨漪拉到了身边。接收到墨漪的眼色,顾怜娇柔的朝着墨阳福身施礼,也没来得及去看墨阳。 “涟儿……你就是涟儿?” 墨阳的声音,起先是模糊的,但很快就清晰了。脚步声响起,墨阳快步走了下来,激动的来到顾怜的面前,“快、快平身,让父王看看你。” 顾怜受宠若惊,紧张的抬头,看着眼前的人。 这就是她的父王……看上去很慈祥,不会让她觉得不安。只是,父王的精神状态不好,看着这样疲惫,也因cao劳的太多而早生华发…… 顾怜情不自禁的说:“父王该注意休息。” 墨阳抚着顾怜的双肩,打量着她,喜悦的说:“孤王的女儿,孤王的女儿终于回来了,孤王心里高兴啊……”看看墨漓,又看看墨漪,说:“这下好,墨漓和九歌再也不必遭受质疑了,涟儿回来了,孤王也好选个好日子,把涟儿和墨漪的婚事办了。” 顾怜呼吸一紧。 墨漪忙拱手道:“父王不急,这还要看涟儿的意思。” 百里九歌打心眼的为顾怜高兴,找到了亲人,是件天大的好事。只是,百里九歌觉得奇怪。 父王既然知道她这个蓬莱圣女不是他的女儿,却为何不提这事呢?按理说,父王应该很奇怪自己的妻子为何不是蓬莱圣女吧,也应该很想知道真正的荆流风在哪里,可父王怎么都不介意? 百里九歌诧异的望向墨漪,墨漪他,到底和父王说了什么…… 400.宗祠悔悟 因着心里总觉得古怪,百里九歌有点心不在焉,直到后来墨阳问她最近身体可好,她才回过神来答道:“噢,还好。” 墨阳笑道:“呵呵,你虽然练武身体好,但也要多调养,你对孤王和大周来说,都很金贵。” 金贵?百里九歌听明白了,父王他,还是在催着她快些生个男孩…… 这事百里九歌不愿想,便答道:“我知道了,父王别担心。” 墨阳点点头,又将顾怜的双手捏在手里,慈祥的拍着,笑道:“墨漓,涟儿是你一母同胞的妹妹,你带着她去宗祠,给你们的母后上香吧。” “儿臣遵命。”墨漓拱手。 “嗯,那你们先去吧,墨漪留下……”墨阳的疲惫感又上来了,他难受的揉着太阳xue。 墨漓这便带着百里九歌和顾怜离开临华殿,出殿的时候,两个内侍将殿门关上了。 百里九歌回望着闭合的门,就是觉得墨漪和父王很奇怪,于是等走到没人的地方,她拉了拉墨漓的袖口,小声的说:“墨漓,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我知道你指的是什么。”墨漓看向百里九歌,见顾怜也附耳过来,便低声对两人道:“大哥仍是有事相瞒。” 顾怜担心的说:“可需要我回头问问他?” “不要问。”墨漓沉默了会儿,喃喃:“不知为何,我始终觉得,父王有可能……罢了,眼下还是不要去深究。大哥的处境一直很凶险,不能再让他为难。” 百里九歌和顾怜相睇一眼,知道墨漓是要暂时按兵不动,就当是没注意到父王和墨漪的疑点。 百里九歌道:“既然墨漓你这样说,那我相信你,只是父王还会让顾怜继续住在墨漪家里吗?” “涟儿,你是怎么打算的?”墨漓柔声询问顾怜的意思。 顾怜想了想,低低道:“我跟着大哥,否则蒙面人会当我是不听话,再为难于他。” 墨漓道:“如今你认祖归宗,便是我大周未出阁的郡主,住在大哥府上,定是要遭人闲话。既然父王没有提起此事,蒙面人那边又将你和大哥看得紧,涟儿,你只能忍下这份委屈,不要去理会那些流言蜚语。” 顾怜缓缓点了点头。从前的她,怕闲话,怕在人前抬不起头。到了如今,还有什么好怕的呢?她不是一个人。 墨漓握了握百里九歌的手,又拍拍顾怜的手背,柔声说:“先这样吧,你们都别多想,我活着一日,便会竭力为你们挡开危险。” 百里九歌忙说:“别提活不活的,御雷那边这么久没动静,估计也快传信回来了,解咒还有希望的,墨漓。” “嗯。”墨漓浅笑,不再说了。 墨氏宗祠就在王宫的东面,那是一座肃穆的三进合院,重重苍松翠柏间,林立着一座座生了苔藓的石碑。 松柏围着脚下的路,漫长而压抑的,通向最里面的大庙。扫地的宫人,零星的分散在宗祠中,见了来者后,纷纷跪地施礼。 墨漓示意他们平身,带着百里九歌和顾怜入了大庙之中。 袅袅檀香在香炉里燃着,一座座牌位庄严的立于供桌。这里本是清净寂寥的,但此时,已经有人先于他们来了这里。那人就跪在蒲团上,香炉里的香就是他新祭上去的。 “二哥、二嫂。”墨泓听见了脚步声,回头望来。 百里九歌神情一变,下意识的冲到前头,护住墨漓,冷道:“你怎么在这里?” 墨泓道:“我来看望母亲。” 母亲?百里九歌不信的说:“良妃被父王处死了,就算父王没把良妃迁出族谱,也不可能把牌位供在宗祠里。你就算拜也该去妃陵里找吧,到这里来是什么意思?” “九歌。”墨漓轻柔的将百里九歌重新拉回了身边,对她说:“墨泓是来探望母后的。” “探望母后?”百里九歌不解。 顾怜小声说:“庶出子女的母亲,一般就是指嫡母。” 百里九歌明白了,望着墨泓还跪在那里,有模有样的,心口顿时憋上口气。嗤道:“我知道良妃死了对你打击不小,但墨泓,从前你对墨漓和衿儿做的事,你可有半分悔悟?” 出乎百里九歌的预料,墨泓从蒲团上爬起来,朝着他们走了两步,接着竟跪了下去。膝盖下是冰冷的石砖,墨泓双手扶地,朝墨漓磕下头来。 百里九歌道:“墨泓,你这是做什么?” 墨泓抬起头来,平静的说道:“我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很恶劣、很荒唐。我以为我这样听母妃的话,就能和母妃一直相依为命下去。可最后,母妃死了,二哥和二嫂也恨我,我什么都没有了。” 纵然百里九歌对墨泓的怨气不小,但这会儿听着,还是心里酸:墨泓啊墨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不对的事,就是做得再努力,也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罢了。 顾怜也凉凉道:“如果你能好好劝你母妃,将她感化,那以父王处事的仁慈,会对你的母妃网开一面,许她回宫。冉妃已死,你母妃便是后宫唯一的妃子,这个道理,你要是早些想通就好了……” 墨泓低着头,悔恨的又磕下一头,“是我的错,我就是个傻瓜,害了母妃的人是我……”抬起头,抹了抹眼泪,墨泓问着顾怜:“刚刚我听说,我的姐姐回来了,就是你吗?你是墨涟姐姐?” 顾怜窒了窒,苦笑:“是我。” “真的是墨涟姐姐。”墨泓抹着眼泪,语调里尽是哭腔,“二哥二嫂恨我,大哥怨我,父王怨我,现在墨涟姐姐也恨我……要是一切能重来一次多好,重来一次的话,我一定会想办法说服母妃悔悟,这样母妃就不会死了,大家也都不会因为我而受伤害。我现在好难受,好后悔……” “墨泓……”百里九歌叹息,吸入喉间的空气蜿蜒到深心,是一派苦楚的滋味。 这样一个充满悔恨、跪在他们面前哭泣磕头的孩子,她还要怎么去怨?就算仍是不能释怀,又能拿他怎么办?上去捅他一刀吗,百里九歌做不到。 就在这沉寂的时候,庙外,忽然响起了宫婢的惊呼声。 “什么人?是刺客,刺——啊!”叫喊声最终变成了惨叫,戛然而止。 百里九歌惊了,想也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她道:“墨漓你保护顾怜,还有看着点墨泓,我去看看!”不等墨漓唤她,已经拔了短刀,冲了出去。 大庙外,苍松翠柏因着疾风,晃荡出凌乱的碎响,一阵强烈的杀气在急速逼近。远远的有扫地的宫人横尸在地,他们的鲜血染红了灰色的石砖。 百里九歌看见,七八个穿着黑衣的刺客,杀了过来。 “她就是周世子的妃子百里九歌,先杀了她,然后冲进去杀了周世子!”黑衣人们挥着弯刀,瞬间杀至。 哐。 百里九歌挥刀拦下,同时躲过了两个刺客的夹击,落在一座石狮子上。她吃惊的瞥一眼刺客们的弯刀,惊道:“你们该不会是——” “世子妃发现了?不愧是花谷七宿之一的黑凤,才一交手就知道我们是谁了。” 百里九歌嗤道:“你们的武功路子我有印象,还有你们的弯刀。用弯刀的人我见得不多,除了阴阳家蛊灵君,就是王致手下养着的八百刺客!” 黑衣人们大笑:“世子妃说得对极,我们就是来给我家主人报仇的!” 百里九歌心下一紧。王致,大商陆城太守,这个人她不可能淡忘。他养着八百刺客,让墨漓吃了好些苦头,最后连他的城民都被他逼反。 只是,那八百刺客不是都死了吗?除去战死沙场的,剩下的都死于她的天玑迷阵之中了。 百里九歌喝道:“你们几个是怎么幸存的?” 刺客咬牙切齿道:“只因你的天玑迷阵发动前,我们八人看出了端倪,赶紧撤退了,这才没有被卷入阵里。我们八人也受了重伤,养了很久,伤愈之时才知道王太守一家都被周世子杀了,连大商都全部沦陷。这口气我们咽不下去,我们要为主人报仇!” 百里九歌冷道:“王致作恶多端,罪不容诛。他老婆是**的,他儿子是被他亲手拿剑捅死的,与墨漓何干?如今大商都不在了,昭宜帝已死,宸王交权,百姓们拥护墨漓,你们又干什么还做这种没意义的事!” “废话少说,纳命来!今日非要夺你的命,杀杀七花谷的锐气!” 八名刺客攻来。 百里九歌翻身,在半空舞出一片刀光,凌厉而灵巧,身形不断闪转,红裙如浪翻滚。 她心知,刺客们修习的武功是杀人的武功,讲究的就是快狠准,只要不让他们近身,她便能控制局面。 百里九歌立刻祭出羽毛,万千白羽飞作一场绚烂的暴雪,她踏着羽毛闪躲、迎敌,千羽杀阵作为一道屏障,逼得八人无法近身。 百里九歌看准机会,冲上去,给了一人致命一击。然后是下一个,再一个……不出一炷香的功夫,八名刺客就只剩下三名。 401.再深的怨也原谅你 百里九歌一个翻身,落在了石狮子上,对三名刺客朗声道:“现在后悔愿意退走的,我既往不咎。禁卫军马上就会过来,到时候就算我不杀你们,你们也活不成,想清楚了!” “哼,废话少说!一不做二不休,今日定要杀了你和周世子,为主人和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三名刺客杀红了眼,直逼百里九歌,招招狠毒。 百里九歌也下手更狠了,怒声道:“给你们活路你们不要,那我也没办法了,我不会让你们威胁到墨漓的!” 激斗不断,百里九歌和三名刺客都卯足了劲,一点余地不留。 宗祠外,远远的传来军队行进的声音,百里九歌知道是禁卫军被惊动了,马上就要冲进宗祠。 与此同时,她挥舞短刀,刺入了最后一名刺客的体内。 随着短刀拔出,温热的血打湿了百里九歌的手。她收刀,看着眼前轰然倒地的刺客,深吸一口气,发出声叹息,接着转身朝着大庙走去。 墨漓揽着顾怜,与墨泓一道,走下大庙的台阶。 在台阶下,百里九歌拉住墨漓的手,说道:“这些人是王致的手下。” “我知道。”墨漓的眼神深了深,“他们也是为主尽忠罢了,单说赤诚之心,倒是可嘉。” “他们是挺忠诚的,可是王致自作孽不可活,他们好不容易逃过我的天玑迷阵,却还是落到个横死的结局……”这事情百里九歌懒得再深究,望着禁卫军已经冲进了二进院,正在向这里过来…… 百里九歌道:“我们回去吧。”看了墨泓一眼,问墨漓:“要把墨泓带去父王那里吗?” 墨漓也望了墨泓一眼,答:“看他自己的意思,我们先去宫门,马车还停在那里。” “嗯,好。”百里九歌应了,见顾怜还心有余悸,便来到顾怜的面前,把她拉到离墨漓七步之外,小声低喃:“说实话,这种刺杀的事,我和墨漓从前还真没少遇到过,我都快习惯了。你别害怕,我和墨漓不会让你出事的。” “九歌,我没事的……”顾怜按了按心口,不再去看刺客的尸体和鲜血。 这时,血泊中,一名刺客突然睁开了眼睛。他发现自己没有死,还能动,他的掌心还握着弯刀,旁边堆着同伙的尸体,而前方不远处立着的人是…… 是周世子墨漓! 刺客的眼角青筋暴起,当即抄起弯刀,使出浑身的力气,朝着墨漓丢了出去。 “墨漓当心!”百里九歌惊呼出声。 一切都发生的那样快,在墨漓使出命凝十线的同时,连他都没有想到,墨泓会冲到他的面前。 弯刀捅穿了墨泓的身子,墨泓喷出了鲜血,栽倒在墨漓的怀里。同时,命凝十线杀死了那名刺客。 “墨泓!”百里九歌的脸上呈现出震惊的神色,她冲向了墨泓。 “墨泓!墨泓!”她喊着,而墨泓就靠在墨漓的怀里,那尚显稚嫩的脸,以奇快的速度褪去血色。 那弯刀深深扎进了他的身体,百里九歌不敢取出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汩汩涌出的鲜血。墨泓的身子在发抖,无力的抖动着,他从来不知道,原来这世上还有事情,比让他得知母妃的死讯更觉得冷。 墨漓的眉梢,拧出一道深切的痛,他没有想到,墨泓竟然会为他挡这一刀! “二哥。”墨泓突然抓住墨漓的手,用力的喊道:“我该死,怨我就好,不要怨我母妃,不要怨我母妃……”话音落下,墨泓的头一歪,手也无力的滑落了。 “墨泓!”百里九歌惊呆的望着墨泓。他,死了吗?为什么这么快,为什么让墨漓连说句话都来不及? 低头看向那柄弯刀,刀刃所刺入的位置,正是墨泓的心口。百里九歌咬牙伤悲……那是心脏的位置,原来墨泓连说这一句的时间,都是凭着最后的意志力抢来的。 远远的,禁卫军跑了过来,越来越近,为首之人在见了地上的尸体后,慌忙的呼喊:“世子殿下,世子妃,郡主殿下,你们没事吧?” 百里九歌无心理会他们,她弯下身,抚过墨漓的鬓角,心酸的喃喃:“墨漓,你别太难受……”哽了哽,终是说道:“逝者已矣,再难过也要接受这个事实,我陪着你。” 墨漓看向百里九歌,他眼底的悲怆,深深的刺痛了百里九歌的心。她紧握住墨漓的右手,而墨漓正用左臂抱着墨泓。 他苦笑,这一笑,仿佛是失魂落魄,“墨泓,你可知道,刚才那一刀,我本是能够躲过的。我是你兄长,又岂能让你替我去承受危险……”深深一叹:“傻弟弟,再深的怨,我也原谅你。可是,你怎么对得起父王……” “墨漓……”百里九歌通过相系的手,向墨漓传递自己的安慰。 她看向抵达的禁卫军头领,对禁卫军说道:“将宗祠清理干净,那些遇害的宫人都好好的安葬了,打点好他们的家人。” “那世子殿下和小殿下……”禁卫军头领也没想到,会看见这样的一幕,心中发沉。 百里九歌说:“你们照我的话去做,墨漓这会儿心情不好,你们就别和他说话了,我们会把事情禀告给父王的。” “是。”禁卫军们听命了。 顾怜哀怜的劝道:“王兄,节哀顺变。” 墨漓沉重的呼吸,手上沾着的墨泓的血,已经渐渐被风吹凉。眼底的悲痛不断的明明灭灭,墨漓过了良久,才应出声:“嗯……” 宗祠中的这件意外,传到了墨阳那里。 彼时墨漪还被墨阳留在临华殿中,谈着什么。当内侍仓皇的冲进来禀报宗祠之事时,墨阳震惊的僵在椅子上。 随后,就在墨阳仍然无法相信的时候,墨漓把墨泓的尸体,抱到了临华殿的织锦地毯上。 墨阳滑落椅子,老泪纵横,苍老的身子颤抖抽搐。 “父王。”顾怜去扶起了墨阳,墨阳在起身后,跌跌撞撞的冲向墨泓。 他蹲在地上,一遍遍的看着死了的儿子,哭得悲痛欲绝。顾怜扶着他,不断的抚着墨阳的后背安抚。 墨漪走近了墨泓,幽幽叹息:“昧着良心,费了大力,竟还是保不住你……” 墨漓跪在了墨阳的面前,苦涩的说道:“是儿臣疏忽,害了王弟……” 百里九歌也跟着跪下,搀着墨漓,酸涩道:“我也有错,没有去确认那些刺客是不是都死了,才会出这样的事。父王,这不怪墨漓,怪就怪我。” 墨阳仿佛没有听见两人的话,他像是石块般一动不动的,看着墨泓,眼泪不断的滴落。 三个亲生子,一个痴,一个死,还有一个时日无多……短短的半个时辰里,墨阳好像苍老了十岁……百里九歌心想,父王怕是再也不能承受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滋味了…… 这之后,司殓的官员赶到,掩面哭泣着处理后续的工作,太后也流着泪赶过来,抱着自己的小孙子悲痛欲绝。 整个王宫被悲痛哀伤的氛围所浸染,处处哭泣声,悲痛难消…… 这些日子里,几人都没有离开王宫,陪着太后和墨阳,守灵、上香、劝慰,直到守过了头七,墨泓入殓下葬后,西岐惨淡的气氛才渐渐转变为痛定思痛,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点的淡去…… 转眼间,五月将尽,满城的花开得万紫千红,驿道两旁的十里荼蘼似雪压枝头。 描着昙花的马车,从荼蘼花间徐徐行过。马车里,百里九歌扬起了窗帘,望着盛放的花瓣,忆起姒珑,心酸了酸。低头看着手中捧着的檀香木盒子,里面装着新鲜的雀阳花花蒂。这是她刚从墨漪家里采来的,回去了要给鬼医前辈,继续为墨漓熬制补药。 将雀阳花花蒂交给鬼医后,百里九歌忙了一日,给墨漓喂过药,哄衿儿睡着时,已经是夜色微醺,华灯初上。山水别院中的昙花盛放如雪,细腻的花瓣,被月色修饰得晶莹而窈窕。 百里九歌扶着墨漓,从花间走过,心驰神往的看着细腻的夜昙,见墨漓已不再如墨泓新死时那样难受,心里好受了些,说道:“墨漓你看,这些昙花真的很漂亮。” 墨漓浅浅一笑:“昙花固然是美,只可惜昙花一现,繁华终是短暂了些。” 百里九歌的心一涩。知道墨漓是有感而发,也是无心的,她咬咬唇,定定的说道:“你不会和昙花一样的,墨漓。” 墨漓心间惊住,意识到自己无心的言语触动了百里九歌的伤心处,忙抚住她的双肩,柔声道:“是我不好,别多想,就这么陪我走一走,好吗?” 百里九歌点点头说:“我不会多想的。”与其多想,不如坚定未来,拼命努力。 鸽子的鸣叫声,就在这时响起。 百里九歌望去,见到的是飞来的信鸽。她连忙接下鸽子,从鸽子腿上,取了信条下来。 打开一看,是御雷的字迹,百里九歌迫不及待的想看看,御雷那边是不是已经找到了极阳之女。 402.婚宴鬼事 然而,事情让百里九歌失望了。 御雷说,他们已经搜寻了大商西边一半的城池村落、深山民家,都没能找到极阳之女的踪迹。只能看看极阳之女是不是在大商的东部了…… “九歌,是谁的信?”墨漓轻轻问着。 百里九歌控制住表情,以轻描淡写的口吻说:“是祝飞虹写给我的。” “是她?”墨漓问:“她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和我说飞虹山庄新招了些弟兄进去。这段时间祝飞虹想带着弟兄们去梁国盛京探望如初,顺便管景承帝要点钱,装修飞虹山庄。” 墨漓浅笑不语,心中却是知道,百里九歌没有对他说实话。他太了解她了,以至于她的任何一个细小的神情,他都不会错过。 她这样瞒着他,是不想让他难受吧。 墨漓已经能猜到,这封信条是御雷写来的了。 “九歌,陪我继续走走吧。”墨漓没有说破,她不想让他难受,那他也不叫她担心。 百里九歌再度搀扶着墨漓,继续徐徐漫步。 她依旧挂着澄澈的笑,看向盛放的昙花,那每一朵,都像是安静的精灵,仿佛有着什么魔力。 百里九歌握紧了小手,暗暗使力,在心中虔诚的祈祷:愿墨漓能长命百岁,和她一起白首到老,愿他们两人儿孙绕膝,能够天长地久的相伴…… 两日后,辰时。 荼蘼花盛开的驿道上,一辆马车行过。墨漪乘着马车,去别院拜访墨漓。 车里,顾怜静静的坐着,想着墨漓的身体状况和百里九歌的cao劳,袅袅叹了口气。她望向墨漪,不禁想到自己认祖归宗的那日,墨漪和父王私下里说了不少话,有着很多的疑点。 尽管墨漓嘱咐过顾怜不要问,可顾怜还是忍不住问出口:“哥,那一日,你和父王说了些什么,父王竟然会不奇怪我和九歌的身世……” 墨漪有些慵懒的靠在椅背上,十指轻轻交叉着,轻笑着问道:“你疑我?” “我……”顾怜语结,“不是,我只是……有些想要知道。” “放心,不会害你们的,我何曾害过你们?”墨漪泰然的说。 顾怜心下有愧,墨漪的确是没有害过他们的,还那样费力的保护她。 墨漪压低了声音说道:“再忍一忍,就能到反扑的时候了。” 顾怜一怔,露出些惊喜的神色。她懂得墨漪的意思,再忍一段时间,就能找到扳倒蒙面人的契机了? 墨漪道:“只要墨漓能解咒,就可以联合墨漓,让那些人万劫不复。” 顾怜惨惨的说:“王兄真能解咒么?他已经时日无多了,听九歌说,极阳之女总也找不到,甚至可能这只是个传说……” 墨漪道:“是不是传说我不知道,但我瞧着墨漓定是会无事的。” 顾怜用诧异的眼神询问。 墨漪耸肩一笑:“直觉。” 顾怜顿的恼了,脸颊泛上些怒红,赌气的说:“都这个时候了,你怎能……怎能还这样与我开玩笑?” “我不是开玩笑,我说正经的。”墨漪的口气依旧十分悠闲。 顾怜慌了,“你……”她朝前探出了身子,想要把墨漪从椅背上拉起来,恭敬的请他能说明一下理由。 可顾怜没想到,自己刚朝前倾,就被墨漪展臂一搂,顿时跌到了他怀里。 “你做什么——”话也没能说完,就被墨漪吻住了唇。 事情来的太突然,教顾怜惊得身子一僵,羞恼之下脸色酡红,暗醉了好大一片。慌忙间也不知用了多久才推开墨漪,从脸到唇,都红的像是熟透的山果。 顾怜又羞又气的挪到最边上,紧贴着车厢,红着脸嘤咛:“你怎能这样对我……” 听得墨漪疏狂的笑着,这笑声里还有几分邪肆。他拍着顾怜的小手,好笑道:“涟儿,让你再不信我,这是惩罚。” “你……”顾怜羞恼的说不出话。 “涟儿。”墨漪的语调忽然沉下来,眼底,也在这一刻闪过凌厉之色。 他低低道:“我信墨漓不会度不过这个劫,可如果他真的没过去,那我就连着他的仇,一起报给那个人。” 这日,墨漪和顾怜抵达别院后,探望了墨漓,一起用过膳,两人乘车回去。 墨漪临走前,将一盒明月茶送给了墨漓,嘱咐道:“一定要好好看看茶叶,可都是上品。” 百里九歌就在旁边,不解的问道:“这明月茶有什么独到之处吗?我不记得明月茶是多么罕见的茶叶。” 墨漪说道:“弟妹倒是见多识广,墨漓对这明月茶,也说不定很有兴趣。” “什么……意思?”百里九歌觉得,墨漪好像在和她打哑谜,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墨漓温润浅笑:“大哥之言,我记下了,你和涟儿慢走,路上小心些。” “好,那就告辞了。”墨漪拱了拱手,示意了顾怜,两人离去。 百里九歌诧异的望着墨漪远去的身影,再看向墨漓手里的茶叶盒,莫非是盒子有什么玄机?算了算了,有墨漓研究就行,她还是赶紧去端药吧。 这药,墨漓也喝了快一个月了,鬼医医术高深,旬月下来,墨漓的身子骨确实比一个月前好了一些。 这让百里九歌很开心,她仍不断的联络丐帮的弟兄,也给御雷发了信鸽,盼望着他们能够找到极阳之女。 七日之后,是六月初六。 这日子是墨晴县主大婚的吉日,一场敲锣打鼓的喜事,给西岐添了些红色,也冲淡了上个月墨泓之死的压抑悲伤。 百里九歌倒是没想到,墨晴在表明自己不会追着墨漓后,竟然这么快就嫁人了。百里九歌想,按照墨晴的个xing,定不是被逼婚的,而是找到了良人。 果真,百里九歌从同去赴宴的命妇们嘴里听说,墨晴要嫁的,是陈国一位国公家的公子。那公子是庶出,不继承家业,也懒得回家,就打算跟着墨晴在西岐生活了。于是大家都说,墨晴的父亲隆裕郡王此番不是嫁女,而是招了个上门女婿。 办喜宴的地点,就是隆裕郡王府。府邸不大,百里九歌在正厅里喝酒,墨漓在旁边喝茶,看着隆裕郡王chun风得意的坐在上座,开怀的望着女儿和女婿。 墨晴的生母是侧妃,这场喜宴,侧妃也是满面红光。墨晴蒙着盖头,与新郎共同拜过生父、嫡母、生母后,夫妻交拜,随后喜娘便乐滋滋的将墨晴送去洞房了。 因着郡王府的酒好喝,百里九歌也懒得去敬酒了,一个人喝个够最好。其间有人来敬酒,百里九歌都把墨漪推出去挡酒。墨漪的酒量比百里九歌更甚,也就当仁不让了。 酒过三巡,百里九歌问墨漪:“顾怜今儿个怎么没来,她不舒服?” 墨漪低声道:“她在府上照顾阿衡。” 寒蝉就坐在墨漪的身边,百里九歌问道:“寒蝉又怎么来了?” 寒蝉说:“顾怜姐姐说我这些天食欲不好,让我来吃点好的,所以她留下照顾玉衡姐姐。” “这样啊……”百里九歌说:“顾怜可是很贴心的,从前我在芳菲馆的时候,只要累了她就给我泡茶,很多事情就为我着想。”除了追求墨漓的事。 墨漪哂笑:“弟妹心xing豁达,总先记着别人的好。” “顾怜本来就很好。”百里九歌道。 正好这会儿,隔壁那桌上坐着的几个命妇,瞅了寒蝉一眼,接着便凑到一起,窃窃私语:“看到大公子旁边的那个姑娘没?看穿着好像是湘国人。传闻中大公子风流不羁,这不会是他的新欢吧。” 百里九歌喷出半口酒。 “嘘,不要用‘新欢’这种措辞,注意点形象,应该说那位姑娘是大公子新纳的妾室,瞅着还挺清灵的。” 百里九歌将另外半口酒也喷出来了。 墨漪无奈的耸耸肩,哂道:“弟妹,我作风很不正派吗?不过是喜好喝喝酒,看看美人跳舞,就成了风流不羁?” 百里九歌无语喃喃:“其实当初在芳菲馆,你也就看看顾怜跳舞而已。墨漪,你瞧你在西岐达官贵人中竖立的形象,实在是无比汗颜。” 那边的命妇们还在窃窃私语。 “听说墨涟郡主也在大公子府上,郡主新回来,王上怎么也不给修个府邸,就让她去住大公子家里头,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还用猜吗,不就是要把郡主嫁给大公子的意思?我看呐,王上还是赶紧赐婚吧,就这么住着不合礼法呀。早些完婚也能给西岐再添些喜气,说不定还能替世子殿下冲冲喜呢。” 百里九歌真不想再听下去,这都什么玩意,怎还扯到墨漓头上去了? 由于寒蝉不会武,听不清那些命妇在说什么,她问道:“墨漪哥哥,她们是在说你吗?” “是啊。”墨漪很无奈的总结,“她们说,我作风不良,参加婚宴带着新欢小妾,家里面还放着个郡主,没名没分的住着。” 寒蝉平静的喝了口茶,说道:“清者自清。不过,我觉得王上是应该早点赐婚……”说着,掏出一个小锦囊,从桌子下塞到墨漪的手里。 403.引火烧身 这一幕恰巧被两个命妇看到了,在那边议论的更是激烈。 “看到没有?这还在桌子下塞香囊,大公子也太招姑娘爱慕了。要是大公子跟世子殿下一般专情,估计西岐又有不少姑娘哭碎心。” “就是说啊!这男人长得好看,比女人更祸害。不过说到世子殿下,他也真是的,你们说天涯何处无芳草,世子殿下怎么就单恋一支花呢?” 百里九歌乌云灌顶,可恶,这还有完没完?能不能别这么乱扯? 墨漓忍俊不禁,往百里九歌的碗里夹了片香菇,“九歌,吃些菜,不需理会她们。” “嗯,不理会。”百里九歌决定就当听不见,吃菜。 倒是在那边桌子上添酒的郡王府婢女,听全了命妇们的话,走到百里九歌身边添酒时,低声骂了句:“一帮长舌妇、老女人,就你们也敢说世子殿下和大公子的不是,哼!” 百里九歌忙把酒樽送到了婢女面前,看着她添酒,一边在心中说:好样的,把我的心声也骂出来了。 突然,后院传出女子的惊叫声。 “救命啊!” 这声音来得刺耳,惊动了觥筹交错的宾客们。一时间,前厅的热闹被打破,新郎惊讶的放下酒杯。隆裕郡王、郡王妃和侧妃也纷纷起身,恐慌的面面相觑。 “救命!救命啊!救命啊!”尖叫声愈发的恐惧。 “墨晴!”新郎离席,惊慌的朝着后院冲去。 这是墨晴的声音。 “墨漓。”百里九歌道:“出了什么事,我们快去看看!” “嗯。”墨漓即刻起身。 墨漪和寒蝉也赶紧跟上。 后院里,循着尖叫声,百里九歌飞纵而去,头一个跟在新郎的身后,冲到了事发地,望见墨晴已经自己揭开喜帕,跌跌撞撞的扑进新郎的怀里,还指着身后的那个拱门说:“那个院子里有、有好多虫子……它们吃花,还吃人!” 虫子,吃花,吃人? 百里九歌想到了什么。不会吧,这难道是…… 她顾不上去多看墨晴,连忙展臂,将后面过来的宾客们拦住,纵声道:“别贸然进院子,那里面危险!” 墨晴害怕的哭道:“是虫子,好多的虫子,它们把喜娘吃了,我冲出来的时候,看见喜娘就只剩一副骨头……” 宾客们因着这话,纷纷哆嗦起来。隆裕郡王的侧妃吓得流出眼泪,连忙过来搂住墨晴,与新郎一边安慰她,带着她后退。 忽的有人惊呼:“虫子出来了!” 百里九歌望去,顿时倒抽一口气。她没有想到,竟有那么多的虫子从拱门后涌出来。这些虫子她没有见过,奇形怪状,有大有小,有的蠕动有的低飞,密密麻麻的朝着众人袭来。 宾客们吓破了胆,女眷尖叫着想要逃窜。 然则一声“退下!”,让所有人都怔了一怔。 是寒蝉出声喝止了宾客们,她走了出来,越过每个人,目光清冷的穿过夜色,直视着那些虫子,清泠泠的说道:“我是廖寒蝉。” 就这样继续往前走,离奇的事情也出现了。只见蛊虫们竟停止了前行,开始一点点的后退。寒蝉进,它们便退,就这样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下,退回了那道拱门里。 而寒蝉,迈过门槛,走入了院落中。 清泠泠的声音再度响起:“我是草鬼婆,如果你们不听我的话,我可以放出更厉害的蛊虫把你们都吃掉。现在我命令你们,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话音落下后,很久都听不到寒蝉的声音。 百里九歌想要进院,被墨漓握住了手,制止了。她竖着耳朵听,接着听见了蛊虫们群起离开的声音。 仰头望去,又吃了一惊,那些蛊虫真的乖乖离开了,会飞的拎着不会飞的,就这么成群结队的朝着一个方向飞去。 接着寒蝉从门里走了出来,说道:“隆裕郡王,院子里面现在没有虫子了,喜娘的尸骨还在,请妥善抚恤。” 一道道惊讶的目光聚焦在寒蝉的身上,寒蝉如同没看见似的,朝着百里九歌走来。 百里九歌忙问:“是不是廖昔萤干的?这种放蛊害人的事,她真没少做!” 寒蝉道:“是姐姐的蛊虫,姐姐在西岐。” “她到底想炼什么样的蛊?”百里九歌心中的怒火被点燃。 寒蝉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刚才在院子里,我看见了很多蛊虫在吸食雀阳花的元气。姐姐大概已经炼到最后一道工序了,蛊虫吃食了雀阳花,她就可以去找那个和她有约定的人。我猜那个人现在就在西岐。” 雀阳花?有约定的人? 百里九歌感觉一片混乱,突地问道:“不对啊,我记得御影说过,西岐就只有墨漪家里种了雀阳花,怎么隆裕郡王的府上也有?” 隆裕郡王偷空答了一句:“墨晴院子里的雀阳花,是本王几日前刚命人从梁国移栽来的。” “这样啊……” 不好! 百里九歌猛然意识到,既然廖昔萤要摄取雀阳花的元气,以她的破坏力,怎么可能只对隆裕郡王的这株雀阳花下手?只怕墨漪府上的那株也…… “糟糕!”墨漪挥身便去,连招呼也没时间打了,身形一闪就翻飞到墙外。 百里九歌忙道:“墨漓寒蝉,我们去墨漪家,刚才那些蛊虫飞去的方向,我看正好就是墨漪家,只怕廖昔萤就在那里!” 墨漓眼神一沉,低声喃喃:“涟儿和李姑娘都在府上……” “走!”百里九歌拉起寒蝉,连同墨漓,三人走得飞快。郡王府这摊子,他们也没时间过问了。 一路风驰电掣,百里九歌内心紧张,又担心着墨漓不能施展轻功太久。 翻飞过一座座房屋,百里九歌回头看着墨漓,见他的气息还平稳,稍微放心了些,说道:“你要是累了就休息,身子骨最重要,廖昔萤我和墨漪能对付的!” “我没事,九歌。”墨漓柔声答了。涟儿和李姑娘出事,他怎能只顾自己? 终于到了墨漪的府邸。 百里九歌一落地,就看见那一树雀阳花枯萎了一半,树下落着无数蛊虫的尸体,想来是墨漪杀死了那些蛊虫。 那墨漪呢,顾怜和玉衡呢,是不是还安全? 百里九歌赶忙朝着李玉衡所在的房间奔去。 房屋外,顾怜惊恐的望着逐渐逼近的蛊虫,爬的,飞的,黑压压的一片。嗡嗡的振翅声和蠕动的声音,毛骨悚然。 几个婢女也被逼到了这里,顾怜碍于她们在此,便屋门关住,不让婢女们发现李玉衡的存在。 顾怜的手里,握着一支从屋里拿出的剑。她知道李玉衡还在睡觉,此刻看着这些恐怖的蛊虫,顾怜不断的告诉自己,一定要守住屋门。 几只蛊虫飞扑上来,婢女们吓得捂脸蹲下,顾怜挥剑,硬是砍落了蛊虫。她继续砍,将注意力发挥到极致,没让蛊虫突破这道防线。 “郡主,它们又来了,好多,好可怕!”婢女惊恐的喊着。 有一个年纪小的,受不住了,竟是撞开顾怜,抱着头冲了出去,只想着逃。 顾怜被她这么一撞,失去平衡,摔坐在地。同时她听见了那小婢女的惨叫声,顾怜不敢看,余光里却还是看见,蛊虫们瞬间将小婢女爬满,啃噬的声音鲜明入耳。 顾怜挥剑狂砍,惊恐的脸色雪白。 “涟儿!”直到这声音响起,顾怜才觉得终于是解脱了。 墨漪赶来,将她揽在怀里,拿过她手里的剑,几道剑气出去,将蛊虫们砍杀了一半有余,虫尸落了一地。剩下的蛊虫感知到剑气的凌厉,一时纷纷后退。 百里九歌带着寒蝉落地,回身问道:“顾怜,你没事吧?” 顾怜缩在墨漪的怀里,惊恐的指着那个小婢女,“她、她被虫子……”此刻已经被吃成了半副白骨。 墨漪冷道:“廖昔萤,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黑暗中,响起了邪恶妖气的笑声,银饰诡异的震荡声,叮铃铃的响着。应着这样的笑声,蛊虫们纷纷退入黑暗中,而廖昔萤,就从黑暗中缓缓的浮现出来。 她似笑非笑的骂道:“墨漪,你真狂妄,你才杀不了我呢!” “哦?要试试吗?试试到底狂妄的是谁!”墨漪妖冶的眼,此刻充满了杀气。 百里九歌怒道:“墨漪,不用跟她废话,既然她送上门来了,那就直接动手。廖昔萤,你毁了九色灵芝那笔债,我说过迟早要你用命来偿!”拔出短刀,毅然朝前走去。 “九歌……”寒蝉清幽幽的一唤。 百里九歌失笑:“对不起,寒蝉,就算廖昔萤是你姐姐,我也不会手下留情。她做过多少丧尽天良的事,你知道的!” 廖昔萤自知,拼武功,自己不是百里九歌的对手,于是又让她的蛊虫们前进,在她的周身形成了屏障,蠢蠢欲动着。 冷眼瞅着这些虫子,百里九歌冷哼一声,袖下飞出万千羽毛,纷扬如雪,在她两尺之外飘浮萦绕。 百里九歌冷笑:“你有毒虫,我有千羽杀阵。廖昔萤,你是七花谷的敌人,我百里九歌定要打败你!” 404.十里亭冲突 廖昔萤有些心虚,她在百里九歌手上吃了两次亏,知道七花谷都不好惹,眼下想着自己的蛊虫马上就炼好了,要是今晚逞强栽在百里九歌手上,岂不是前功尽弃? 廖昔萤蹭的一下窜到了屋顶上,邪恶的笑道:“跟七花谷的人打架一点都不好玩,黑凤姑娘,回去告诉辣手毒医应长安,明日傍晚在城南郊外的十里亭下见。要是不来的话呢,我就把罂粟谷里的罂粟花堆成坟场。” “廖昔萤!”百里九歌朝前追了几步,廖昔萤说完话就跑没了,用的是逃命的速度,却还记得撑气势。 百里九歌只得收回羽毛,回眸问寒蝉:“你之前说的,和廖昔萤有约定的那个人,难道就是应长安那家伙?” 寒蝉道:“我想是这样的。” 百里九歌顿时气不打一处出,嗤道:“应长安这家伙,怎么总搞出这种给七花谷拖后腿的事?当初在九死之塔,姒珑还拿他发明的幻忆散对付我和子祈。这家伙简直引火烧身!” 墨漓道:“先回去问问应公子,再作打算。” 也只能这样了。百里九歌不爽的吐出口气,见顾怜也回过神来,房中的李玉衡似乎也没动静,只有地上那个被蛊虫吃食的可怜婢女,血肉模糊着,鲜血仍在汩汩涌出。 百里九歌不忍再看,对另外几个吓傻了的婢女道:“快点收尸吧,还要将她晾在这里吗?” 几个婢女更加害怕了,连看也不敢看那尸体的惨象,全都可怜巴巴的望向墨漪。 墨漪无奈的说:“算了,不为难你们了,去找男人过来收拾,赶紧去。” 婢女们如逢大赦,腿脚都软了,跌跌撞撞的全跑了个干净。 房门就在这时被推开,李玉衡没有梳发,披着单衣探出半个身子,接着走了出来,骂道:“廖昔萤那个白痴,真想出来狠狠揍她一顿!” 百里九歌惊了惊:“玉衡,你醒了?” 李玉衡说:“早就醒了,外头这么吵,我当然睡不着啊。可是看那些婢女都在这儿,我也没办法出来。”说着,望向顾怜,感激的笑道:“多亏了郡主,要不是你死守在房门口,抵挡了一阵子,我就真得冲出来露陷了。” 顾怜发白的容颜回复了点血色,愧疚的低头,“让你们担心了。” “没有,顾怜你做得很好的。”百里九歌笑着赞道。 “我……”顾怜羞愧的看看墨漓,墨漓温和的笑着点点头。 墨漪揉了揉顾怜的头发,笑道:“涟儿做得很好,早些休息,廖昔萤今晚不会再来了。” 见顾怜已经安定下心神,百里九歌和墨漓便告辞回返。百里九歌刚走出去几步,就觉得身后有两道目光落在她的背上。 回眸,望见的是寒蝉清凌凌的目光,寒蝉那晶莹的眸子,像是遥远的沧海月明珠,内中藏着千言万语。 百里九歌便拉了寒蝉的手,将她拉到一旁,低声问道:“寒蝉,你想和我说什么吗?” 寒蝉想了想,终是答道:“没什么。” “好吧,那我不问了。”百里九歌心里是明白的,寒蝉要说的,无外乎是廖昔萤的事。廖昔萤再恶毒,也是寒蝉的姐姐,何况廖昔萤那嗜杀的xing子之所以形成,也和那只黑色的蛊蚕脱不开关系,寒蝉是想给廖昔萤求情的。 深吸一口气,百里九歌说:“如果廖昔萤跟应长安把账算完了就不再害人,那我愿意看在你的面子上,再和她谈清楚。但要是她变本加厉,我就绝不妥协,势必要诛了她。” 寒蝉喃喃:“我知道了,姐姐要是病入膏肓,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百里九歌拍拍寒蝉的手,临走前,又去后花园,将那些没有被蛊虫毁掉的雀阳花采下不少。 心里知道,这树雀阳花显然是不可能再活了,可鬼医前辈所要的又是新鲜的雀阳花花蒂。百里九歌只好先采下来,想着回去了用草药泡一泡花蒂,这样还能多维持几日的生命,也好给墨漓入药。 回了别院,将雀阳花花蒂交给鬼医,百里九歌拖了应长安到院子门口,很不快的把廖昔萤的事都说了,一边观察应长安的表情。 应长安本还是痞痞的点头,听着听着,一张脸就哭丧起来,“黑凤妹子,你说鄙人这是招谁惹谁了啊,当初鄙人就是和那小娘子开个玩笑而已,她居然能当真,她的思维方式还属于正常人吗?” “你这家伙,到底承诺了廖昔萤什么!”百里九歌无语。 应长安说:“还是等明儿个见着了,鄙人亲自跟她理论吧,没办法了,只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晓之以理?你当廖昔萤是讲理的人?”百里九歌觉得,应长安此番真是引火烧身,没事招惹廖昔萤,也不想想后果,把墨漓连累成这样。 翌日,辰时,按照廖昔萤的要求,应长安黑着脸去了城南郊外的十里亭。百里九歌总归是想要弄清楚原因,也跟着去了。 一路上应长安骂骂咧咧,百里九歌奚落他几句,应长安愈加的嗓子眼冒火,以至于见到廖昔萤的时候,劈头盖脸的大骂:“混蛋!哥当初跟你说着玩的呢,你是有多白痴才能当真!” 廖昔萤一怔,顿时面露凶光,“应长安,你想言而无信吗?是你说了,只要我把至毒的蛊虫炼出来,你就送我能活上五百年的药。” 炼蛊换长生不老药?并且还是个玩笑话?百里九歌听明白了,当即踹了过去,把应长安踹得捂起肚子,差点一屁股跌坐在地。 “应长安,你没事做答应她这个干嘛,明知道人不可能活五百年,你还信口开河。”百里九歌嗤道:“惹谁不好,偏惹上廖昔萤,应长安你简直……” “黑凤妹子,你不要这样啊。”应长安叫苦不迭,“鄙人哪知道这小娘子她这么……锲而不舍!当初她找上门时,鄙人都和她说了嘛,说你这个愿望是不切实际的、是不符合自然规律的。可她赖着不走,还弄一堆虫子爬得满山都是……鄙人没办法,只好说让她把最毒的蛊炼出来。” 百里九歌问:“那你是知道最毒的蛊虫怎么炼制了?” 应长安说:“就是先把七七四十九种花的元气吸走,每吸食一种,要以阴阳术炼蛊,让蛊虫蜕变,蜕变好了再吃下一种花,这其间还得让蛊虫去吸食些灵药的元气,就比方说九色灵芝那样的灵药。等到蛊虫吃食完四十八种花的时候,要找一个放浪的年轻女子作宿体,给蛊虫寄宿蚕食。四十九种花的最后一种是雀阳花,等蛊虫们吸收完雀阳花的元气,再让所有的蛊虫彼此互吃,吃到最后的那一只,拥有花、人、蛊三者的怨气,就是最毒的蛊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廖昔萤四处大面积的毁坏花木,对九色灵芝下手,还捉了百里紫茹,将她活活折磨成那个样子。虽然钻进九色灵芝里的那只食花蛊被杀死了,但廖昔萤之后也一定对别的灵药下手……如今,雀阳花也得了,廖昔萤是真的炼出了那样的蛊虫! 应长安郁郁的说:“他娘的真是失策!这么高难度大工程的事,这小娘子居然还真做出来了,最要命的是她怎么就会用阴阳术炼蛊呢?” 百里九歌嗤道:“废话,你也不先问清楚,廖昔萤就是阴阳家的蛊灵君,她当然会阴阳术了!” 廖昔萤骄傲的扬起颈子,笑道:“黑凤姑娘,你实在太凶了,凶的我都有点怕了呢……应长安,你答应了我的事就要办到,你真想坏了七花谷的名声吗?” 百里九歌低道:“七花谷的名声早被这家伙给败了。” 应长安拉着一张脸说:“小娘子啊,不是鄙人不给你东西,而是鄙人当时开个玩笑,你自己把玩笑当真了,鄙人还能给你变个长生不老药?” 廖昔萤一恼,扬起弯刀,指着应长安,“讨厌死了,你怎么这样,一点也不好玩。快点给我,不然我让你浑身都被虫子吃干净!” “你威胁我?”应长安眯了眼,目中顿时带了煞气。哼,当他辣手毒医是软柿子,任谁都能搓圆捏扁吗? “混蛋!哥就讨厌被道貌岸然的人威胁!你阴阳家是什么东西,他娘的这也敢欺负到哥头上来!混蛋,不打你打谁?” 应长安脾气古怪,气一上来,管它是男女老少,一概不留情。百里九歌就这么看着应长安飘上去,与廖昔萤打起来了。 论武功,廖昔萤算不得多精,与应长安将将是个平手。但应长安赤手空拳,廖昔萤却拿着弯刀,百里九歌看下来,深觉得应长安太不占优势,这么打下去说不定就要被那弯刀伤了。 两个人就这么打着,打出了十里亭,一路打到驿道旁。几树荼蘼花受了波及,被斩得树倒花败,零落一地雪。 廖昔萤翻身落在驿道上,眼底邪气和怒气交加,转着弯刀,又朝应长安砍过去。 这一刀,应长安躲开了,反倒是不远处正过来的一辆马车前,车夫惊慌的勒马,喊道:“夫人小姐当心啊,前面有人在打架!” 405.早死早超生 廖昔萤狠狠看向驶近的车马,厉声道:“你们吵死我了,一点也不好玩!”向着车夫就扔出一只蛊虫。 那蛊虫浑身通红,百里九歌认得,这是将人吃得只剩下一张皮的贪吃蛊。心口顿的怒了,廖昔萤竟连路过的旅人都不放过? “当心!”百里九歌跃出,抢在车夫惨遭吃食之前,掷出羽毛,杀死了蛊虫。顺势身子一飘,踩在了马头上,接着翻身坐在车夫旁边,使出浑身的力气,将马停了下来。 “嘶——”马匹嘶鸣,高高的扬起蹄子。应长安就从马蹄子底下滑过去,一袖子抽在廖昔萤身上,把廖昔萤打飞出去,弯刀也从廖昔萤的手中飞出。 百里九歌赶忙腾出一手,掷出短刀,把弯刀打到路边。同时,因着马车刹车太急,车里的母女吃痛,发出了跌倒的闷声。 百里九歌把缰绳朝着车夫一丢,“照顾你家夫人小姐去。”接着腾起,会合了应长安,朝着廖昔萤逼了过去。 刚刚廖昔萤受了应长安这一袖子,被打出了内伤,她捂着胸口吐血,不甘的叫骂起来:“疼死我了!应长安,你言而无信,我不会放过你的。” “我呸!”应长安指着廖昔萤骂道:“他娘的哥是看你是个女的,才没要你的命,再不给哥滚蛋,哥保证毒死你!” 廖昔萤捂着胸口爬起来,恨恨的瞪着应长安,眼底的凶邪像是突来的暴风。即使她已经被逼到劣势,但这样的目光,还是让百里九歌感到一种不安。 她知道,廖昔萤做事可说是凶狠而不考虑后果的,心里忽然担忧,要是放走廖昔萤,她会不会又弄出什么极端的事。 但百里九歌还来不及开口,应长安就已经喝道:“廖昔萤,你到底滚不滚?” 廖昔萤恶狠狠的瞪了应长安一眼,连弯刀也不捡了,拔腿就跑,最后踉跄着使用轻功,跑没了。 百里九歌道:“真应该把廖昔萤抓住,绑起来了先关地牢里。” 应长安努努嘴说:“黑凤妹子莫忘了,她会控制蛊虫,到时候地牢里发了虫灾可就……你懂。” “那我们回去吧。”百里九歌转身就走,出来这一趟,墨漓定是担心死她了。既然应长安已经放走了廖昔萤,她也不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壬寅年六月十一日的早上,百里九歌依旧按照惯例,在起床后照顾墨漓。这些日子,她不许墨漓再下厨,下厨的事情都是她与班琴文鸯在做的。 将早饭端给了墨漓后,百里九歌从鬼医那里拿了药来,喂墨漓喝药。 辰时的时候,寒蝉来到别院探望。 因着前几日廖昔萤闹事,百里九歌见到寒蝉的时候,特意观察了寒蝉嘴角的泪痣位置,的确是寒蝉而不是廖昔萤,这才放心下来,拉着寒蝉在院子里走着,顺便将廖昔萤和应长安的事,都说给了寒蝉。 边走边聊,时间过得很快,等百里九歌肚子咕咕叫的时候,恰好到了中午开饭的时间。百里九歌拉上寒蝉,一起去吃饭。 刚到正厅,见容微君走了出来,步子比往常要快,脸上也有着困惑的表情。见了百里九歌,他认真的说道:“早上的药好像出了问题,墨漓这会儿不舒服。” 百里九歌的心一慌,不舒服是什么意思?她连忙推开容微君,冲进屋子。 尽管心中已经有了无数的猜测,猜测墨漓到底是怎么了,可是当百里九歌亲眼看见墨漓的时候,仍是脚下一软,天昏地暗的感觉,袭上了她的心。 她没想到,墨漓的身子骨,会突然恶化成这样的。明明这些天已经有所好转了,怎么会、怎么会突然间就…… “墨漓!”百里九歌扑了过去,双手环抱住墨漓的身子,肩头承接上他半个重量,百里九歌努力的站稳,衣襟上顿时染了一片血迹。 “九歌……咳、咳咳……”墨漓咳嗽着,血一点一点的,溅在百里九歌的身上,染得红裙更加凄艳。 百里九歌看向站在一旁、已经有些愣住的鬼医,焦急的问道:“墨漓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又咳血了?还有他的脸色……”这脸色太苍白,就像是之前在钟山那次墨漓即将灯枯油尽之时,见不到丝毫的血色。 百里九歌看入墨漓的眼,他眸底渐渐散去的神采,让她心惊的无以复加。 “鬼医前辈!”百里九歌激动的询问。 鬼医神色拧着,快步走来,“世子怎么忽然出了这种状况,这不应该。”他握住墨漓的手臂,探上他的脉搏……顿时,苍老的手指抽搐了下。 鬼医愕然色变,“快扶世子躺下,快!” “好、好。”百里九歌撑着墨漓,小心的将他扶到榻上去。同时鬼医提着药箱,佝偻的身躯此刻也冲得飞快,打开药箱,立刻将一颗丹丸摸索出来,给墨漓香下。 百里九歌忙问:“鬼医前辈,墨漓到底是怎么了?小容说是早上的药出了问题,那药不是你亲自煎的吗,我还试着喝了两口,怎么可能有问题?” 鬼医凝眸不语,指间金针急下,似是根本无法分心再回答百里九歌的话。 这时容微君端着砂锅里的药,走了进来,将碗放在桌子上,对一并到来的应长安说:“麻烦看看这药有什么问题吧。” 应长安这便用银针试上了,银针并没有什么变化。应长安想了想,看来得找药渣研究研究,而那厢寒蝉已经从屋外的角落里,捏了把药渣起来,放在手心看了看,眸底多了丝惊讶。 “是寒蛊。”寒蝉说道。 一听那“蛊”字,百里九歌便明白了,一时怒火攻心,喉间冲出丝腥甜的血味。 她掩住唇,压住胃里泛上来的不适感,嗤道:“廖昔萤!她居然……” “什么,是廖昔萤干的?”应长安也气的抡起了拳头。 百里九歌瞪了应长安一眼,眼下是真想踹飞他,可墨漓的状况,让她无心再管别的了。 俯身,用袖子为墨漓擦掉脸上的虚汗,百里九歌心疼的轻语:“墨漓,你会没事的,别在意我们说的话,有什么事我去解决。”扭头对寒蝉道:“帮墨漓解了寒蛊!” “已经迟了。”寒蝉萧瑟的呢喃:“寒蛊在人的身体里蛰伏两个时辰就会发作,引发中蛊者体内的阴寒之气。” “那不能杀死寒蛊吗?” “没有用的,寒蛊发作的时候,蛊虫就死了。” 也就是说,这蛊虫已经引发了墨漓体内的阴寒之气,现在即使做什么都晚了是吗? 百里九歌的身子晃了晃,不经意间,咬破了嘴唇。她握紧墨漓的手,看着脸上已经泌出冷汗的鬼医,颤抖着问应长安:“还有什么办法压制寒气吗……” 应长安艰难的回答:“没办法,这些天我和师父的努力,基本是……前功尽弃。” “前功尽弃?”百里九歌不能接受这样的说法,凄厉的道:“说什么前功尽弃,为什么墨漓就是不能恢复正常体质,为什么我们要遇到这么多阻挠?” “九歌……”墨漓艰难的唤着,他不想看见她这个样子,百里九歌的情绪,都牵着他的心,让他尝到她的每一分苦涩。 “墨漓,你安心调息,不必担心我。”百里九歌努力的控制好情绪,将璀璨的笑容,绽放给墨漓。 寒蝉说道:“寒蛊的身形十分细小,眼睛是看不清的,就像是一粒尘埃。它可以趁着大家不注意,就飞进药碗里。” “这么说来,这种东西防不胜防,是根本察觉不了了?”百里九歌难受的问着。 寒蝉点点头说:“是的……要是我今天早早的来了,就能发觉药里有寒蛊,这样世子也就不会喝下那碗药了。” “这不怪你。”百里九歌道。 不怪寒蝉,怪廖昔萤!若说廖昔萤是想要报复应长安,那也不该对墨漓下手,墨漓何其无辜! 廖昔萤,如不诛了你,我就不叫百里九歌! 一串邪恶的笑声,就在这时,从屋外传来,歹毒的就像是地狱里恶鬼的吟歌,萦绕在整个别院。 百里九歌当即眼中一冷,握了握墨漓的手,离了床榻,纵身飞出房门。 雕镂着鎏金昙花的刀鞘,被远远的甩出去,百里九歌握着短刀,立在了院中,望向坐在屋顶上的那个人。 廖昔萤。 来得正好! 今日,便叫你有来无回! 凌厉的杀气,扬起了艳红的裙摆,廖昔萤看在眼里,心底也浮现出一轮轮的恐惧。 但她依旧展现出骄傲的姿态,吟然邪笑:“黑凤姑娘,你真是xing子烈的让人不忍伤害,可是应长安把我惹生气了,我就要狠狠的报复回去。” 百里九歌怒声道:“廖昔萤,冤有头债有主,墨漓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他!你简直丧心病狂!” 廖昔萤骄纵道:“唉,你的记xing怎么这么差呀,我记得在河洛的时候你就问过我这个问题。我不都告诉你了吗?因为好玩啊!打击一个医者最好玩的方式,就是让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病人死在眼前。” 406.廖昔萤的结局 “廖昔萤,你……”百里九歌心底的愤怒,轰然爆发,怒气如狂涛浪涌,如瀑黑发丝丝飞起。 廖昔萤强压住心头的恐惧,笑道:“喂,应长安,躲在屋子里觉得丢人了吗?其实你和你师父也用不着自责,反正周世子的大限也差不多到了,早一时晚一时没什么差别,早死还早超生呢!” 这样恶毒到极点的话,在将百里九歌的心揉碎的同时,也将她的杀气推到了顶点。 她要手刃了这个邪魔,哪怕是寒蝉,也别想阻止她! “廖昔萤,你死定了!”百里九歌忍无可忍,挥身冲了上去。 廖昔萤一惊,没想到百里九歌刹那间就跃上了屋顶,她连忙躲闪,身上挨了一脚,顿时被踹得跌落屋顶。 廖昔萤的手扒住屋瓦,百里九歌一刀砍下,廖昔萤的两只手指飞了出去。 “啊!”剧痛让廖昔萤差点晕过去,她跌到地上,惨叫着望见,百里九歌又杀到了身前。 “咳、咳咳咳……黑凤姑娘,你的武功……”为什么比从前高了这么多? 没有给廖昔萤继续说话的时间,百里九歌挥刀就砍。 她怒,怒这个人给墨漓的伤害。为什么要为了一己之私,把别人的xing命和幸福当作玩物? 要是墨漓没有了,自己和衿儿还剩下什么? 百里九歌不敢想,只能拼命的挥刀。 她疯了,追着翻滚的廖昔萤,一刀刀的砍。惨叫声、呼劝声,什么都听不见。 只有血,仿佛只有挥刀见血,才是她该做的事。 锋利的刀刃削过廖昔萤的身子,鲜血像是流萤般,飞溅得四处都是。廖昔萤要死要活的打滚,身体好像每个部分都在疼,疼的麻木。 地面、花草、屋墙,四处溅血,全是她的血。 廖昔萤从不会向人服软,即使再害怕,也要装出骄傲的模样。可此刻,临近着屈辱的死亡时,廖昔萤的情绪终于失控了。 “黑凤姑娘,我错了,饶了我!饶了我吧!” “晚了!”刀起刀落,血溅夏花。 “饶了我,黑凤姑娘,我是寒蝉的姐姐,寒蝉不会让你杀了我的!” “哪怕是寒蝉挡我,我也要你偿命!” 廖昔萤惨叫着瞪大了眼,她不该招惹黑凤,这个人,自己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去招惹!自己要死了,自己要死了…… “廖昔萤。”百里九歌猛然停下刀子,这低沉、沙哑的嗓音,让廖昔萤意识到死亡的降临。 “廖昔萤,血债血偿!” 刀刃出手,似一道剑光。 溅出的血,喷在百里九歌的手上。廖昔萤直到毙命的那一刻,眼睛还恐惧的大睁,捅穿她心脏的刀子,淋漓淌落鲜血。 “廖昔萤,你害了墨漓!”百里九歌拔刀出来,带起的鲜血溅到她的脸上。 她疯狂的又一刀刺过去,“你害了墨漓,我要你偿命!” 鲜血飞溅如雨,百里九歌在血雨中,眼底被映得鲜红。 “作恶多端之人,自作孽不可活!” 刀起刀落,一刀一刀,廖昔萤早就已经死了。 “廖昔萤,你害了那么多人,害了墨漓!” 百里九歌疯了,飞溅的鲜血唤不回她的神智,她只是看着廖昔萤的眼睛还睁着。她要这个邪魔偿命,要这个邪魔闭上眼,去那个世界受审! 黑色的蛊蚕突然从暗处冲出来,像是要为它的主人报仇,狠戾的朝着百里九歌扑去。 “小黑!”寒蝉冲了上去,握紧了拳头,用全身炼蛊的气息与黑色蛊虫僵持,一边喊道:“快阻止九歌!”廖昔萤的死让寒蝉心痛,可百里九歌此刻的模样,却让她心惊。 没有人敢贸然出手,这样的百里九歌,已经不分敌我,她甚至可能伤到她自己。 一道白影,就在这时从屋中冲了出来,昙花的冷香萦绕到百里九歌的鼻尖。她在悲呼间,蓦然被人死死抱住。 那人抱得是那样紧,勒得她怎样挣扎也无法动弹。高扬着的手里,短刀生生坠落在地上,脆响如冰裂,打碎了百里九歌这疯狂的魔障。 “九歌,没事了,都没事了……” 在听到这声音的那一刻,百里九歌失去了知觉。 在昏迷前,心底好像有个声音在说:没事了,他在抱着她呢,一切都结束了…… 墨漓在这刹那,咳出了一大口血。怀中人已经不省人事,她遍染血色、眉目带煞的模样,将他的五脏六腑都捏碎了。 他的九歌,他的九歌…… 又一口血咳出,墨漓已经濒临极限的身子,轰然倒地。夏日明明是那么热,可周围的一切好冷,冰冷的空气、冰冷的地砖、冰冷的血……他不要九歌置身在这冰冷的世界! 直到不省人事之刻,墨漓还紧紧的抱着百里九歌,紧紧的,不放开一丝一寸…… 百里九歌睡了一天一夜。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醒来的,一个连着一个的噩梦,似无情的野火在焚烧着她。她想要冲出这片火海,可无论怎样奔跑,也看不见外面的世界。 仿佛是有人叫醒了她。 “黑凤!黑凤!”这急迫的声音,渐渐变得清晰,终于,让百里九歌睁开了眼睛。 “你是……孤雁?”百里九歌没有想到,醒来所见的第一个人,竟是孤雁。记得他是去中皇山采摘灵草了,他回来了? “黑凤,你怎么样了,刚才应长安给你把脉,他说你——” “孤雁!”百里九歌猛然坐起来,捏住孤雁的衣襟,激动的问道:“墨漓呢,廖昔萤呢?廖昔萤给墨漓下了寒蛊!应长安说前功尽弃了,我要廖昔萤偿命!” “黑凤,你冷静点。”孤雁反扣住百里九歌纤细的身子,“黑凤你听我说,廖昔萤已经死了,她的那只黑不溜秋的蛊蚕,被她那个孪生妹妹制住了。这件事已经结束了黑凤!” “结束了?”百里九歌痴痴的凝视着孤雁。 结束了?廖昔萤偿命了吗…… “那寒蝉呢?把黑色的蛊蚕带去哪里了?” 孤雁道:“寒蝉姑娘回湘国了。她说,黑色蛊蚕的戾气太重,她必须回去找她师父帮忙压制。” “是吗,寒蝉走了啊……”百里九歌喃喃着,一种空悠悠的感觉蔓上心田。寒蝉她,一定走得痛苦万分吧…… 百里九歌陡然扬起脸来,“墨漓呢?”她再度捏住孤雁的衣襟,“墨漓在哪里?他好不好?我要去找他,孤雁,你扶我去看墨漓……墨漓、墨漓……” “黑凤!”孤雁猛然加重了声音。 这响亮的咆哮,震得百里九歌身子晃了晃,眼底似乎微微清明了些,她痴痴的望着孤雁,嘴角咧开一道肝肠寸断的苦笑。 “黑凤……”孤雁不忍看这样的目光,他绷着脸,咬牙说道:“黑凤,你现在容易情绪激动,但你一定要控制情绪,注意身体。” “注意身体?”百里九歌凄声苦笑。 孤雁心里一急,“黑凤你必须要听话啊,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身体状况!” “我知道。” 孤雁怔住。 “我是知道的,孤雁。”百里九歌缓缓松开了他,笑容是那样酸涩,“孤雁,你一五一十的告诉我,墨漓到底怎样了?我现在想去看他。” 孤雁愁容满面,说道:“鬼医前辈在给妹夫施针,暂时没什么事。我采回来的灵药都给应长安了,马上就喂给妹夫喝下,只是这回错过了九色灵芝的花期,便没采九色灵芝回来。应长安让我跟你说,别去打扰鬼医前辈施针。” 百里九歌点点头,缓缓的下床,披上衣服。艳红的罗裙滑过掌心,是冷的,就像是铺天盖地的血色,在将一切美好的憧憬冲淡、掩埋。 她不会去打扰鬼医前辈施针的,哪怕现在的她,就像是一个在等待审判的人,她也要在鬼医前辈施针的这段时间里,做点什么…… 门在这时被推开了,进屋的是百里啸和荆流风。 两个人显然刚刚离开,去给百里九歌弄了些吃的,他们进屋,见百里九歌醒了,荆流风激动的差点弄掉托盘。 她有些踉跄的走来,放下食物,眼中畜满了泪水。一滴泪就淌落在百里九歌的手背上,烫的像是烙印。百里九歌一怔,眼中潮湿了起来,她朝前几步,扑到了荆流风的怀里。 “娘!”抱着荆流风,两个人都在微微颤抖。 百里九歌倔强的喃喃:“娘,是我不好,之前我一直瞒着你和爹,我不想让你们知道墨漓的身体状况。” “不要自责,你不要自责啊……”荆流风拍着百里九歌的背,泣不成声,“没用的人是我们,是你的爹娘……我们竟然什么忙都帮不上,只能看着你和墨漓这样痛苦……” “九歌。”百里啸走来,沉重的语调也充满了浓浓的鼻音。 “爹。”百里九歌望向他,倔强的说道:“我没事的,你们不要为我难受。当初在我选择一辈子都要跟着墨漓的时候,就已经决定要豁出全力,让他能够长命百岁。如今,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前方的路越走越短,但是!还没有到头啊!” 她咬咬唇,坚毅的喊道:“爹、娘,梨花巫和我说过天无绝人之路,你们相不相信?我相信!所以,我和墨漓的这条路只要还没走到头,我都不会放弃!心之所向,百折不挠,我还要勇敢的走下去,我不害怕!” 407.再孕 就这样靠在荆流风的怀里,百里九歌始终没有落下一滴眼泪。 百里啸的痛苦,荆流风的哭泣,她看在眼里,也疼在心里。 自己不需要安慰,自己能够坚强,而爹和娘,她是不会让他们再伤心伤身的。 “爹、娘,别为我难受,我还没有放弃希望呢,你们这样哭丧着脸,是让我情何以堪?” 百里啸痛苦的锤在桌子上,艰难的挤出一道笑容,“好,爹不难受,爹也不放弃希望,为你这样坚强的闺女骄傲开心。” “那爹你要说到做到,不可以背着我唉声叹气。”百里九歌澄澈的笑了笑,随后离开荆流风的怀抱,将母亲的双手握在手中。 “娘,你手上的皱纹好像多了呢。” 百里九歌轻轻揉着母亲的手,皱了皱眉,朝着荆流风摇摇头。 “娘你看你,也真是的,现在都过上富贵的日子了,怎么还不好好保养双手?我喜欢娘的手能够光滑,就像是鹅脂那样,这样我握起来才舒服,我还想以后天天都能拉着娘的手呢。” 荆流风流着眼泪,重重的点头。她也想一直和九歌在一起,想看着九歌和墨漓白头偕老,想含饴弄孙,想一家人长长久久的生活在一起…… “好了娘,别哭了。待会儿哭得说不好话,爹又要心疼了。” 荆流风忙抬起袖子,狠劲的擦拭泪水,脸被擦得有些痛,生了红色,荆流风默默的忍着,不想再影响女儿的情绪。 百里九歌拍了拍荆流风的手,看向爹娘为她端来的点心,说道:“我现在还不饿,先去熬点东西喝了,再回来吃点心。爹娘你们和孤雁在这里等我一下,大概半个时辰,我回来了和你们一起吃。” 孤雁道:“我跟你一块去吧。” “不用,孤雁,你陪着我爹娘。” 百里九歌说罢,走出了房间。 这会儿整个院子里都没有人,空荡荡的承接着刺眼的阳光。 百里九歌静静的走向阳光下,毒辣的热度晒在身上,竟还是觉得冷,丝丝缕缕的冷意仿佛是从心底最深处盘旋上来的,她握了握拳,走向药室。 此刻的药室里没有人,大概应长安也去辅助鬼医前辈施针了。砂罐子下还燃着文火,罐子里是孤雁找回来的灵药,已经熬成了粘稠的药汤,浓郁的药味绕梁。 百里九歌行至橱柜前,拿出一个药皿,小心的洗干净,随后,她步到里屋的排排草药前,抓药入皿。 黄耆,三钱,补血。 枸杞,两钱,益气。 熟地黄,一钱,清肺。 白术,三钱,固胎元。 骨筋草,四钱,温脾安胎。 抓好的草药,在药皿中堆叠。百里九歌取了药杵,细细的捣药,一点点的将草药研磨成粉末,倒入一个新的砂罐中,生火煎熬。 执着蒲扇,轻轻的扇着火,百里九歌缓缓的跪在蒲团上,一手抚上了尚还平坦的小腹。 昨日,在墨漓体内的寒蛊爆发时,百里九歌感觉到了胃里的干呕,那时她便知道,自己怀孕了。 幸福吗? 还是悲哀呢? 百里九歌也不知道。 她应该是雀跃的,甚至是激动的,可是,这个孩儿,为什么要在它的父亲濒临绝路时到来? 百里九歌苦涩的笑着,或许,这天大的喜事也能为墨漓冲喜,让他能奇迹般的好起来吧…… 稳固胎元的药汤熬好了,很苦很苦,百里九歌一饮而尽。 她熄灭炉火,离开药室,将砂罐子搬去了房间里,放在了窗台的小桌上。 房间里,荆流风、百里啸和孤雁都在等待着百里九歌,他们知道她有孕了,看着她将砂罐子放好,荆流风背过身去,偷偷抹掉眼泪。 孤雁道:“黑凤,应长安跟我说了,你怀孕的事情不要告诉妹夫。” “为什么?”百里九歌平静的问。 “他说……妹夫现在承受不了这样的喜事,必须要保持情绪的平静。” “噢,我知道了。”百里九歌苦涩的一笑。 墨漓他,已经连亲耳去听喜事的权利都没有了吗?阴阳咒,姒珑……明明怨到骨子里,却又没法怨。 来到荆流风的身边坐下,百里九歌拿起一块荷叶饼,很鲜很醇的滋味,在她的口中却像是嚼蜡。 她笑着说:“爹、娘、孤雁,让你们久等了,大家一起吃吧。” 三人伸手过来,各自拿起了荷叶饼。每个人都将这美味的饼吃入腹中,却没有一个人记得这荷叶饼的味道…… 百里九歌之前昏迷的时候,睡了整整一夜,这会儿外面是璀璨亮堂的,想来是卯时到辰时之间。 她去了墨漓的房间,卧室的门依旧紧闭,鬼医和应长安还在施针。 百里九歌没有出声,悄然离去,与衿儿相处了一会儿后,让御风驾车,送她去了西岐城。 到了西岐城,百里九歌去到一座破烂的茶摊里,找到了丐帮的弟兄。他们在见了她时,每个人的脸上都有着痛苦和闪避。 有年轻的乞丐忍不住说道:“黑凤姑娘,各地的分舵都传来消息,没有一个能找到极阳之女……她怕是消失了!” “不会的,大活人怎么会消失呢?”百里九歌定定的问。 “黑凤姑娘,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按说一开始极阳之女是在朝都的,可是兵荒马乱,朝都有许多逃难搬迁的人家,会不会极阳之女在随家搬迁中死在路上,甚至是被狼吃了,这些我们都不知道。”乞丐们痛声呼道:“黑凤姑娘,我们……我们尽力了!” 是啊,他们的确为了她尽心尽力。自己与他们非亲非故,能帮到这个份上,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百里九歌拱了拱手,“谢谢你们,真的谢谢。” “唉……黑凤姑娘,你还好吗?”乞丐们悲痛的说:“我们担心你的心情……” “我没事的。”百里九歌澄澈的笑了,“我没事,我也不能有事,哪怕所有人都放弃了,甚至哪怕墨漓自己都放弃,我也绝不听天由命。” “唉……” 百里九歌离去了,身后是一片惋惜的叹气声…… 在出城的路上,百里九歌有些困倦。她放松了身子,让自己靠在软软的椅背上,合上眼睛,轻柔的抚上小腹。 这个孩儿还很小,百里九歌还感受不到它的存在。 她的这一胎,比起怀衿儿的时候,不适感要少多了,不会怎么痛,呕吐的时候也少了。 百里九歌在想,大概这个孩子会继承墨漓的特质,不知道是一个内敛的男孩,还是一个温雅的女孩。 在给衿儿取名字的时候,她就已经想好了,要是男孩,就叫“翎”。 那如果这一胎也是女孩呢?那就叫“娆”吧。 马车忽然降低了速度,缓缓的停了下来。 御风的声音传入百里九歌的耳中。 “世子妃,宫里的御奉官来了,是王上请你进宫。” “父王找我?”百里九歌说:“那就请御奉官派人去给别院送个信,说我进宫见父王,让爹娘他们不要担心。” “属下遵命。”御风开始与御奉官交代下去。 随后,马车调转,朝着王宫驶去。 这次再见到墨阳,依旧是在临华殿中。百里九歌望着上座的那个中年人,几乎不敢相信,他还是他们的父王。 父王老了,真的老了。 墨泓的死,已让他半数青丝都悲作白发。百里九歌不敢说出墨漓的状况,只怕一说,会让父王余下的黑发,也枯萎成雪。 “九歌,这段时间,你还好吗?”墨阳揉着太阳xue,无力的问着。 百里九歌在椅子上坐下,喝了口热茶,笑道:“我很好,父王不用担心。” “哦……那墨漓呢?他怎么样?” “墨漓他……鬼医前辈一直在为他调养,我师兄又从中皇山带回了不少灵草,墨漓的身子骨好些了。” “好些了……这就好,这就好啊。”墨阳感叹着,百里九歌能看见他脸上的悲苦和那丝苦涩的笑意。父王和她,是一样的心情。 “九歌。”墨阳稍稍坐正了身子,疲惫的叹了口气,说道:“孤王老了,没有力气再管我大周的江山了。如今商国已灭,等什么时候,留在商国的那些官员把诸项事情都处理好,孤王就下诏书退位,把大周交给墨漓。” 百里九歌的心痛了痛,将来的事情,她真的不愿去想,生怕美好的憧憬会支离破碎。 她只想走一步算一步,坚定的走,不后悔也不回头。 她笑道:“父王的确是劳累了些,但还没到知命之年,往后仍有很长一段岁月,为什么要急着退位?看来我得回去和墨漓说,让他赶紧把身体养好,然后多为父王分忧,让父王在王位上不这么辛苦。” 墨阳露出一抹慈祥的笑意,“九歌,有你这样善解人意的儿媳妇,孤王心里高兴啊……可是,孤王确实是乏了,不愿再管天下事,想找个远离喧嚣的地方住下,一个人安度晚年。” 百里九歌怔了怔,道:“哪怕是父王真的想休息了,也别说什么远离喧嚣的地方,再怎么说,也应该离我们很近,让我和墨漓好照顾你。” 墨阳再度无力的靠在椅背上,缓缓道:“在你来之前,孤王宣了墨漪过来,让他去边境那里督建行宫。等行宫建好了,商国也没事了,孤王就退位搬过去。” 408.我下不去手 百里九歌微微吃惊,没有想到,父王竟然已经着手布置退位的事情了。可父王他还不知道墨漓的情况,就做下了决定,自己是不是应该和父王说实话? 不,还是别说了,不能再刺激到父王。 百里九歌终究选择了缄默,她又喝下一口茶,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能够不被墨阳察觉到异样。 “九歌,你去墨漪那里坐坐吧。” 百里九歌看向墨阳。 “墨漪明日就启程,孤王让涟儿也去……他们这一走,就要好几个月,你去跟他们好好话别吧……” “我知道了,父王。”百里九歌想了想,回思到墨阳的话,问道:“父王,你刚才说,是要把行宫修建在边境?” “是啊,就是原先和商国交界的拿一块,那里有山,有河……孤王喜欢呐。” 百里九歌知道那是哪里,就是她第一次陪着墨漓回周国时,路过的那片民不聊生的地区,也是后来墨漓去赈灾的那一块地区。那里的环境并不好,或许把大商兼并过来就会好一些,可是她记得,那口火泉就在那附近的,所以那里的温度整体都高一些…… 等下。百里九歌怔了怔。火泉? 父王是不知道那里有火泉吗?干什么让墨漪去那里修建行宫? “父王——”百里九歌启唇要问。 然而墨阳打断了她的话,“九歌,你下去吧,孤王累了……” “可是父王……” “下去吧,让孤王好好睡一觉。”墨阳无力的摇着手,揉了揉太阳xue,闭上了眼睛。 望着墨阳这颓败的模样,那灰灰白白的发,那条条数不清的皱纹,这个只有四十多岁却已经像是年过花甲的人……百里九歌作罢了,还是让父王好好休息,她去问墨漪吧。 “那父王,臣媳就告退了。”百里九歌轻轻说了句,见墨阳没有反应,便放低脚步,退了出去。 殿外的宫婢立刻跟上,给百里九歌引路,送她出宫。 御风还等在宫门外,百里九歌在上马车前,叫了个侍卫,请他去城郊别院带话,她今晚或许要留宿在墨漪那里。 御风对此也没什么异议,他拉开车帘,看着百里九歌进了马车,接着策马,朝着墨漪的府邸而去。 在到达墨漪的府邸时,百里九歌怎么也没想到,前来接引的婢女竟对她说:“世子妃恕罪,大公子和郡主正在吵架,大公子没办法来迎接世子妃了,就让奴婢先带世子妃去正厅喝茶吧。” 百里九歌想了想,对婢女们说:“不就是吵架么?不是什么大事,你们都各自忙各自的,我在屋外等着他们吵完了给我开门。你们别来打扰我,也别偷听两位主子吵架。” 婢女们听百里九歌说话这样直,脸色都变白了,连连答是,唯唯诺诺的退了下去。 百里九歌也不需要婢女给她带路,她让婢女们安置御风,自己一个人入了府邸。 抚着小腹,百里九歌先来到李玉衡所在的那间房屋,隔着窗纸听了听,只有清浅绵长的呼吸声,看起来李玉衡是在休憩。 百里九歌这便去找墨漪和顾怜。 来到了顾怜的厢房外,百里九歌听见了说话的声音,的确是顾怜的声音。顾怜好像情绪很激动,声音里充满了惊恐,带着淡淡的哭腔。 “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哥,你别逼我……我真的没有办法那样对你,我求你不要这样……” “涟儿,听话。” “不,我做不到……哥,你怎能逼我这样对你……你出去!出去啊!别再和我提这件事了!” 两人所说的每个字,百里九歌都听下了,有些云里雾里。原以为墨漪和顾怜是怒火中烧的争吵,现在看起来,墨漪到底逼迫顾怜干什么,竟让顾怜这样抗拒? 顾怜崩溃的喊道:“你要是非要这样一意孤行的话,那就让李姑娘帮你挖心吧,我……我下不去手!” 挖心? 百里九歌惊住了。墨漪他,竟然让顾怜帮他挖心? 墨漪无奈的说:“涟儿,阿衡的脾气你知道,我要是把这事情告诉她,那这事就办不成了,她是一定要全力阻止的,所以只能你来。” “我……”顾怜语调里的哭腔越来越重,“我做不到,你怎能这样对待我……”忽的就哭出来了,顾怜捶打起墨漪的胸膛,激动的呼喊:“不解了,连心蛊不解了,就让我跟你一起疼着又能怎么样?与其把你往死路上推,我宁可不解连心蛊了!” “涟儿……”墨漪似还有什么话要说,然而顾怜不忍再听,激动的将墨漪推出房外。房门被顾怜猛地关上,手忙脚乱的上了锁,顾怜背过身,贴着房门,惨惨哭泣着渐渐滑落在地…… “涟儿,把门打开。”墨漪在外拍了拍门,听见从门缝露出的啜泣声。隔着一扇门,墨漪的眼前,仿佛还能浮现顾怜咬唇摇头的带雨花容。 “墨漪。”百里九歌唤道。 墨漪望来,诧了诧,随即笑了:“原来是弟妹,不声不响,倒是让我没能察觉。弟妹在这里站了多久了?去书房里坐坐吧。” 百里九歌点点头,道:“刚才你和顾怜说话,我都听见了,墨漪,你为什么要顾怜挖你的心?顾怜受不了这个刺激。” “弟妹,进屋说吧。” “噢,好。”百里九歌回望了眼紧闭的房门,有些担心顾怜,她转身,随着墨漪去书房了。 墨漪的书房,在后院深处的一个角落。两个人从池塘旁行过时,天上落了些牛毛状的雨丝,在池塘里绽开朵朵涟漪。百里九歌看看突然就灰蒙蒙的天,再望向那株渐渐死去的雀阳花,心里有些堵闷。 她低低说道:“墨漪,寒蝉回湘国了,你知道吗?” “知道。” “是我杀了廖昔萤,寒蝉为了驯服廖昔萤的那只黑色蛊蚕,才要把蛊蚕带回湘国给她的师父。” 墨漪冷冷一笑:“廖昔萤本就活得不耐烦了,死了正好。寒蝉是个帮理不帮亲的人,她不会怪你,过一段时间就能调整好心情。” “嗯……” 两个人来到了书房中,有婢女来上茶,上得正是清肺的昆仑雪菊。 百里九歌挥退了婢女,去关了门,说道:“人无心就死了,难道寒蝉和你说,解连心蛊就要挖心吗?” “不是挖心脏,是挖去心头肉。” “什么意思?”百里九歌诧异的走近了墨漪。 墨漪行到书柜那里,从第三层的里侧,拿出了一个锦囊。那锦囊是蜡染布做的,看上头刺绣的手艺,像是湘国的绣品。 百里九歌想起来了,这就是墨晴大婚的那日,寒蝉偷偷从桌子下塞给墨漪的那个锦囊。 墨漪打开锦囊,将里头的东西倒出来。其一是枚红色的药丸,另一个是……是蛊虫? 百里九歌吓了一跳,手间已经拈起了羽毛,然而奇怪的是,那蛊虫像是死了被晒干一般,僵硬的、一动不动。 “这只蛊虫是寒蝉炼出来的,用来解连心蛊。”墨漪道:“先将我的心头肉都挖下来,再把这只蛊虫放在心脏上,它就会醒过来钻入心脏里,和连心蛊同归于尽。连心蛊死一个,另一个也会死,涟儿那边就也没事了。” 百里九歌听得出了一身冷汗。把心头肉挖去,直到看见心脏,然后放上虫子……这是多血腥可怕的事? “墨漪,你的意思是,你准备自己挖去心头肉,让顾怜给你把蛊虫放进去是吗?” “我就是这么想的。”墨漪哂道:“掉了那么多肉,我说不定都疼晕了,再说就算没晕,也看不见自己的心脏吧,所以才让涟儿帮个忙。” “墨漪你……你疯了啊!”百里九歌嗤道:“顾怜是什么xing子你还不知道吗?她那么胆小那么娇柔的人,你让她这样,她哪里还受得了?” 墨漪无奈的哂笑:“没得人找了,阿衡肯定会阻止我,这府里其他的人,人多口杂,都不能用。” 百里九歌窒了窒,脑中还萦绕着顾怜凄凄切切的啜泣声,她不禁摇着头问道:“墨漪,只有这一个办法了吗?我不相信没有别的法子。对了,寒蝉不是还给你那颗红色的药丸吗,那个又是干什么的?” 墨漪瞥了眼那颗红色的药丸,轻哼着笑道:“弟妹倒是眼尖。” 百里九歌一怔,恍然间脑海中产生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她问道:“墨漪,那颗红色的药丸,是不是解除连心蛊的另一种方法?” 墨漪不语,眼角微微的挑起。 这样的神情,让百里九歌觉得自己猜对了,她追问:“既然我说的没错,那你为什么不用那颗红色药丸?难道是比挖心头肉还要严重?” 墨漪似乎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他疏狂的靠在了椅子上,宽大的袖摆不羁的搭下,轻笑着说道:“弟妹,还是先说说你自己吧,怎么忽然就到我这里来了?是父王让你来的?” 百里九歌回答:“父王说,你再过两天就要去边境督建行宫,让我来跟你们道别。墨漪,我想知道,父王为什么要把行宫选在火泉那里?” 409.药引 墨漪慵懒的眯了眯眼,低声说:“日后你会知道的,现在还不用着急,着急也无济于事。” “什么意思?” “弟妹,一切都等墨漓能解咒了再说。” 百里九歌的心口,顿时漏进了阵阵凉风。看起来这件事好像很复杂,不然墨漪为什么要这样说? 百里九歌定定的问:“那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墨漓没能解咒……” “弟妹,你是不信墨漓能活吗?” 百里九歌愕然,她盯着墨漪,这瞬间,仿佛从他的眸底看出了一阵凶戾的冰寒。墨漪原本生得有三分妖冶,此刻看着,竟浑然多出丝妖冷的味道,让百里九歌的心惊了惊。 她强调:“墨漪,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墨漪缓了神情,哂了哂:“弟妹还是满怀信心吧,只要墨漓能度过这个劫,后面的事你就知道了,也需要你帮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和墨漓,不会让那些人再活着的。” “那些人”指的是谁,百里九歌清楚,蒙面人他们,以及一切隐藏在暗处、有威胁的敌人。 百里九歌想,墨漓和墨漪联手的话,事情一定能成。 “对了弟妹,你吃过饭吗?”墨漪冷不丁笑问。 百里九歌诚实的说:“午饭随意吃了些,眼下也快到晚上了,今晚我留宿你这里,陪顾怜说说话。” “今晚啊……今晚,弟妹还是先帮我挖心吧。” 话题回到了这里,百里九歌心头一凛,“墨漪,真的非如此不可吗?那个红色药丸到底是做什么的,你告诉我!” 墨漪叹了口气,面色甚是无奈,“弟妹啊,你还是别问了。连心蛊必须要解,你也是见惯血色之人,就多担待。” “墨漪……”百里九歌无言以对。 夜幕很快降临了,像是一张黑沉沉的大网,网住了百里九歌的心,勒得很紧,让她觉得不安。 心不在焉的把晚饭吃了,席间顾怜也没有来,仍是将自己锁在房门,墨漪只好让婢女去给顾怜送饭。 离亥时还差两刻钟时,墨漪把所有的下人都调到前院去,让他们扫地,又去看了李玉衡,点了她的睡xue,这才回到书房中,与百里九歌的目光交接。 “墨漪,你确定要开始吗?”百里九歌有些沉重。 墨漪泰然的笑道:“确定啊,不确定的话我早就睡觉去了。” 他拿出了事先准备好的匕首和盆子,接着临着桌子跪坐在地,笑道:“弟妹,我这边开始了,你可别怕,那条虫子就交给你了。” “墨漪……”百里九歌难受的握紧了拳头。 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这个人还能这样闲逸优雅、谈笑风生?难道,他就是为了让顾怜不再与他感同身受,便宁可受这样的摧残? 就在百里九歌失神的片刻,她听见了墨漪的闷哼声。定睛望去,百里九歌倒抽一口气,连忙冲到墨漪的身前。 他竟然真的下手了! 那锋利的匕首,刺在了他的心头处。血染红了他的黑衣,染上了他的手掌。墨漪握着匕首,艰难的在胸膛的血肉间推进。 一块肉连着衣服,落进铜盆子里,瞬间把盆沿到盆底都溅上红色。 百里九歌慌忙的握住墨漪的手臂,嗤道:“不要这样伤害自己!墨漪,你有没有想过,这样稍微不慎就有可能丧命!我怎能眼睁睁看着你置身在生命危险中?” “置之死地而后生……总得试过了才知道吧……” “试什么试!我不许你试!”百里九歌死死握着墨漪的手臂,阻止匕首继续推移。 她激动的说:“你是墨漓的哥哥,墨漓要是知道你这样,他会很痛苦的。还有顾怜,顾怜她也不愿把你推到死路!” 墨漪轻轻哂道:“等和蒙面人针锋相对的时候,他定会催动寄生蛊……我还能强忍住疼痛,可涟儿……会疼得没命的……” “墨漪……”果然啊,他果然是不想顾怜跟着受累。 墨漪的手上一用力,百里九歌被震开。她滚在了地上,连忙调运气息,护住小腹中的胎儿,身子不能控制的滚了两圈出去。 再撑起上身时,看见墨漪的刀子再度推移,血肉模糊间,那刀子白亮的像是块冰,冷的无情蚀骨。 又一团模糊的血肉,落进铜盆子里,教百里九歌惊得浑身发颤。 她歇斯底里的喊道:“墨漪,为什么一定要用这种方法,那颗红色的药丸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啊!”百里九歌爬到桌子旁,捏住那颗药丸,嗤道:“你要是不说,我就毁了这颗药,墨漪,我说到做到!” 墨漪神色微变,这瞬间的惊异,使得心口的伤被扯到,一阵更为尖锐的疼痛蔓延到四肢百骸,他痛苦的连连喘息,冷汗自鬓角滴下。 “弟妹,你倒是逼得紧……”墨漪终是无奈的说:“这的确是寒蝉的另一个法子,她炼的这颗红色药丸,是给涟儿的……” “给顾怜的?顾怜吃了这个就能解除连心蛊?那你怎么不给她?” “哪有这么简单……”墨漪扯开一道自嘲的笑意,“这颗红色药丸是用蛊虫炼的,需要引子才能起效……” “引子是什么,我去找!” 墨漪的笑容变得复杂,“弟妹,引子是……是我……” 百里九歌身子一震。 “或者说,引子是……与她感同身受的男人……” 百里九歌愕然的僵住了,此一刻终于明白为什么墨漪要选择挖心的方法,他宁可把痛苦一个人都揽了,也不愿为难顾怜…… 门在这时突然被推开,推门的人因着过于震惊,门板发出剧烈的声响,顾怜跌跌撞撞的冲进了屋里。 “顾、顾怜?”百里九歌着急了,顾怜跑过来,事情可就乱了! 百里九歌下意识的扶住桌角,想要站起身,然而顾怜只僵了一瞬,倾而便失色的扑向墨漪。 “不要这样,不要这样了,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顾怜死死揪住墨漪的匕首,想要拿掉,僵持的时候顾怜的眼泪淌下,她看不清眼前人伤成了什么样子,只知道她一定要把那支匕首夺下。 她终于夺下了,将匕首拼命的甩远,慌忙中,铜盆子也被撞开,铜盆翻倒了,里面的血肉洒了出来。顾怜不敢去看,奋力的扯开墨漪的衣服,哭着喊道:“九歌、九歌……去拿药,快点……” “噢……好!”百里九歌捂着小腹爬起来,在柜子里翻了会儿,终于翻到了伤药和纱布。 她连忙过来将东西递给顾怜,顾怜抹了把眼泪,赶紧给墨漪上药。 墨漪本已因剧痛而虚弱,想要阻止顾怜也提不上力气,这会儿白色的药粉沾在伤处,尖锐的痛令他仿佛被雷电直击头顶,疼的几乎要晕过去。 他抓住顾怜的手,斥道:“涟儿……你做什么……是教我的血都白流了?弟妹,把匕首拿来!” “我……”百里九歌定定道:“我听顾怜的,不能让你这么自伤下去!”她说着就拽住墨漪的手,“你别挣扎了,让顾怜给你包扎好!” “弟妹……”墨漪无可奈何,“你们两个,就算是出于亲戚道义……也舍得让我半途而废?” “墨漪,你别说话了。”百里九歌劝道:“要是这会儿墨漓在,他也会和我们做一样的事。我们都是一家人,从一开始就不舍得你这样自伤!” 顾怜是啜泣着的,她不断的眨眼,让自己能看得清眼前,只能看到沾了伤药的伤处血肉模糊,凹陷下去的地方甚至露出森森白骨。 顾怜强迫自己直视,用纱布小心的包扎缠好。缠上一层,瞬间被染红;再缠一层,又是红色…… 这样的颜色刺痛着顾怜的心,她一层一层的缠上纱布,直到纱布用尽,她在瘫软颤抖的打结。 结松了,顾怜崩溃的掩面而泣。 百里九歌连忙抢过纱布,将这个结系好,缠得严实了,才抬起袖子按了按心口。 “顾怜。”她揽过顾怜的双肩,“你……你还好吧?” 墨漪无力道:“弟妹,把涟儿送回房间。” 听言,顾怜恍然一怔,接着便挣扎着推开百里九歌,凄声喊道:“我不回去,你是不是要把我和九歌支开,趁着我们出了屋子,再继续挖心?” 百里九歌神经一紧,拉住顾怜的手,说:“墨漪,我扶你去休息,你好好调息养伤,不许再动挖心的念头。我和顾怜今晚轮流看着你,要是还不听话,我就把玉衡也叫醒,让她过来。” 墨漪叹道:“弟妹,在我亲手把连心蛊下到涟儿身上时,就决定,只要寻到办法,便一定要亲手解蛊……今日你见不得我挖心,他日,当涟儿疼得没命时,不就晚了?不能再将把柄留在蒙面人手里了……” “墨漪……”百里九歌无言以对。 顾怜却笑了,这是一道苍凉到骨子里的笑,明明是娇软如桃的姿态,可百里九歌看到的只有空洞、无奈和认命。 “哥。”顾怜惨笑道:“刚才你和九歌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寒蝉姑娘留下的那颗红色的药……” 谁也没来得及阻止顾怜,她猛然抢过桌上的红色药丸,香了下去。 410.不会再错第三次 “顾怜!” “涟儿!” 百里九歌和墨漪失色。 那药丸的滋味似乎很不好,顾怜觉得喉咙里如被火焚似的,干烫难受,接着火焚的感觉蔓延到全身。 顾怜的身子摇晃着,跌落在百里九歌的怀里。 “顾怜,你很难受?” 顾怜皱着眉点头。 百里九歌道:“这是寒蝉以阴阳术、再借着蛊虫炼出的东西,我怕你伤到脏腑……”后面的话百里九歌不敢问了,顾怜既然吃了这药,那就是下了决定了吧…… “涟儿。”墨漪抬手想扶顾怜一下,可却教顾怜握住他的手。 顾怜朝着他跪行了两步,几乎是扑着冲到墨漪的近身处,离他不过几寸的距离。顾怜道:“我不要你挖心,我已经把寒蝉给的药吃了。” 墨漪拧眉,一时没有言语。 百里九歌知道再说什么都多余了,只得说道:“我把这铜盆子拿走。” 站起身,正要拿盆子,忽然有人在外面拍门。 李玉衡的声音传进来:“喂,墨漪你开门!你是心虚吗,竟然点我睡xue!你干什么呢,还好我醒的快,你赶紧开门!” 百里九歌一怔,现在是多事之秋,玉衡就这么跑出来,万一被墨漪府里哪个不忠心的家伙看到,传到蒙面人的耳朵里,那墨漪的家人不就又要遭血光之灾? 百里九歌连忙将铜盆子和掉出来的血肉踢到墙角,冲去将门打开小小的一条,不等李玉衡闯进来,就赶紧出房关了门,道:“我刚刚在和墨漪商量事情,玉衡,你跟我来。”拉着李玉衡就走。 “世子妃,你这么着急?我看是出事了吧。”李玉衡的心思通透,当下就猜出了什么,又要往屋里冲。 百里九歌赶紧将她拉下了台阶,“玉衡,你跟我回屋去,有什么话你问我也是一样的。快走,别磨蹭了。” 李玉衡见百里九歌执意,也没逆着她了,两个人小心的躲着往来之人,潜回了房里。 合上房门,百里九歌心有余悸,从窗户往外看,确定了一切安全之后,关好了窗帘,说道:“墨漪家的下人里,要是真有蒙面人安插过来的,为什么不能找个借口把它辞退了,就说是干不好活?” 李玉衡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最软肋的地方,墨漪最大的软肋就是他家人,为了不让他的家人遭殃,他不会去动府里的下人。要是换做我呀,反正我家就剩我一个,香火也断了,我才不怕呢,我只怕我的玉被毁。” 百里九歌这方想起了前些日子,玉店失火的事,那时候多亏墨漪弄了群地痞流氓去抢走了那些玉,不然只怕玉衡要带伤冲去玉店了。 李玉衡坐在了桌子旁,给百里九歌倒了杯茶,说:“刚才墨漪到底是怎么搞的,世子妃你和我说吧。” “噢,好。”既然是自己人,百里九歌也就坐在了桌子旁,把今日自己去宫里见了父王的事情,和之后墨漪挖心、顾怜香药的事都一一说给了李玉衡…… 而书房内,此刻依旧是沉默的。墨漪不说话,顾怜皱着眉,整间屋子的气氛越发的粘稠压抑。 顾怜脸上的愁容,一点点的加重,她低低问着:“你怎么不说话……” “涟儿要我说什么?” “我……”顾怜语结。她要墨漪说什么?墨漪本不想她因为解蛊而被他破身,所以他才宁可用挖心的方式。 可是,要她看着墨漪将心头肉剜除干净,她做得到吗?她没有办法再亏欠墨漪了。 墨漪忽的叹道:“你啊,就是受不了别人对你好,是不是?” 被戳中了心思,顾怜忘了点头。她脸皮薄,受不住别人的恶意中伤,却更受不住无力偿还别人对她的好。 顾怜惨笑:“我不要你剜除心头肉,连心蛊就是疼,我也还可以忍……” “之前你忍得过去,可三个月之后呢?那是彻底撕破脸的时候,蒙面人下手不会留情,你会被连心蛊折磨死。” “那……你怎么办?”顾怜的眸光渐渐聚拢。 “我?”墨漪哂笑,“我疼了二十多年了,也不怕来一下重的。再说,寄生蛊把我的心啃成什么样子也不好说,弄不好我也就剩下几年阳寿了。” 顾怜眼中的泪又滴落下来,她捏紧了墨漪的手,抽泣着挤出三个字:“不要死……” “生死有命,我也没什么好求的,只希望我的家人以后不必再被我连累……”说到这里,又道一句:“还有你,不再被连心蛊祸害……” 顾怜摇着头,发髻上的朱钗发出清冽的声响,“我不要你为难,我受不了你对我这么好……”顾怜哭着说道:“你……你要了我吧。” 墨漪眼神一沉。 顾怜道:“要了我吧,哥,我已经吃了寒蝉的药,我不想你为难。” 墨漪道:“现在为难的是你,涟儿。” 顾怜摇头,娇容如沾露的海棠,淌落的泪水,滴滴都教墨漪的心底无比怜惜,“我不为难……” 墨漪叹了口气,很罕见的把话说明白了:“你喜欢墨漓。” 顾怜心下一突,带泪的娇容透出淡淡的嗔怪,她小声说:“你怎就以为我不喜欢你?” 墨漪哂笑:“涟儿撒谎的样子太明显,我不想看出来,可还是很显然的看出来了。” “你……”顾怜有些恼了,“你怎能……怎能到这种时候还拿我开涮?” “我说的不对吗?” 顾怜更恼了,音量也加大了:“世子是我一母同胞的哥哥,是我王兄!” 墨漪道:“我也是你王兄啊。” “你、你……”顾怜又羞又恼,脸上的红色不断的加深,最后竟是把矜持都丢去一边了,嗔道:“你怎么这般婆婆妈***,我都说了要把自己给你,你若不想要那便不要了,却偏要回过来嘲笑我,现在你可满意了?” 墨漪仍旧沉默。 顾怜气鼓鼓的别过眼去,满脸通红,咬了咬唇,一时没说话,不想突然就被墨漪打横抱起,顾怜没心理准备,低呼了一声,连忙攀住墨漪。 “你、你要做什么?” “你说呢?” “可是你的伤……” “又不是什么重伤,你和弟妹都当我是泥巴堆得?就是继续把心头肉都挖了,也不会怎样。” 顾怜忙说:“挖心的事就不要再提,可你的伤,我包扎得有些简易了,还是不要含糊过去为好。你先歇一会儿,我去请应公子过来。” 墨漪将顾怜往榻上一放,抚着她的脸,低低哂笑:“涟儿,现在婆婆妈***人,可是你了。” “我……”顾怜羞赧的说:“我是真的担心你的伤……” “说了没事,就别担心,我何曾骗过你?” 是没有骗过,顾怜已经知道,墨漪是不会骗她的。这会儿脸上被墨漪粗糙温暖的手抚着,眼前又是他妖冶疏狂的面容,就连屋里原本的血腥味,也渐渐褪去。 墨漪落下红帐,顾怜的心又一突,周围像是有暗香浮动,长夜漫漫,她却是紧张得厉害。 “哥……”试着唤了一声,顾怜庆幸自己还能发出声音,只是这声音很微弱低哑,像是一阵风就能吹散。 “涟儿想和我说什么?” “我……” “后悔了?”墨漪道:“后悔还来得及,寒蝉这药不是合欢散。” 顾怜的脸上又是一红,眼底稍微闪过丝惨然,她试着平静下语调说:“有两件我做过的错事,我仍旧自责。” 墨漪等着她讲。 “第一次是还在芳菲馆的时候,我将一支粉莲递给王兄,逼他娶我当侧妃……九歌一直把我当作好姐妹,总为我着想。她对我好,我却伤害她……” “事情也过去这么久了,弟妹没有责怪过你。”墨漪说着,抚在顾怜脸上的手,缓缓下移,轻轻剥开顾怜肩上的衣衫。 顾怜讲道:“第二次是你,你一直在保护我,为我挡灾,可我却在母后的灵柩前对你恶语相加……” “我也没有怪过你,确实是我瞒着你的。你倒还对这事耿耿于怀,岂不给自己心里添堵?”顾怜肩上的衣衫被剥下,露出的双肩白皙似玉。 顾怜红着脸,瞥着墨漪继续下移的手,战栗着说道:“我不能再错第三次了,母后也说过要将我嫁给你……” “所以你终究是认命了。”墨漪的手指,停在顾怜腰间,轻轻勾住了衣带,问道:“不怨恨这命?” “不怨。”顾怜把心底的实话讲出来,“你们对我真心实意的好,我不怨了,再不怨了……” 墨漪顿了顿,一字字道:“涟儿,既然你决定了,那嫁了我,我就尽力让你日后也不生后悔之心。只不过,我刚才也说了,不知自己还能活多久,倒是怕负了你。” “鬼医老前辈和应公子医术高超,我相信你不会有事……” “看来我要是不信,就惹你生气了。”墨漪笑着,长指一挑,将顾怜的衣带解开。 罗裳褪地,只剩下贴身衣物的顾怜,羞得闭上了眼睛,不规律的喘着。 “涟儿,要是疼了、累了,一定要说。” “我知道了……” 顾怜眉心轻皱,水眸半合着,接受落在身上的吻。后面的事情像一场顺其自然的灭顶之灾,顾怜抑不住娇媚的喘息,神智一寸寸的模糊,最后彻底不清晰了…… 411.届时成败就在一举 深夜时分,整个王都沉浸在寂静中。夏日的夜晚还是凉爽的,丝丝冷意从窗棱的缝隙里流泻进屋,轻轻吹起芙蓉帐。 顾怜因着这丝冷意而醒转过来,脸上还留着嫣魅的酡红。她微微动了动身子,酸软不适的感觉,令她想到了今晚的事,脸上的红色加深,心里却是平静的。 她的确是认命了,命里终究是和墨漪牵扯到一起。生米煮成熟饭,顾怜没有退路,也不想后悔或是怨天尤人。 她想起了缱绻刚过时,墨漪在她耳边说的话。 “涟儿,先别睡,有些事,我现在和你说,你记好……行宫的修建图,我已偷偷改了,到督工的时候,我会让那些工匠看不出异样,将火泉附近的火引到行宫地下。将来有那么一天,你要在那里泼油,把行宫彻底烧毁……” 顾怜没有想到,墨漪会让她烧行宫。那是父王将来养老的地方,墨漪为什么要这么做? 而更让顾怜心惊的是,这和她的那个恶梦重叠了。在梦里,整座宫阙在熊熊火海中燃烧,顾怜记得梦里的那把火就是自己放的,为了把墨漪和蒙面人都烧死在宫殿中…… 顾怜禁不住抖了抖,她害怕。这轻微的动作惊动了墨漪,他醒了,当即问道:“怎么了?” 顾怜又一惊,这才知道墨漪平日里防备心很强,晚上也睡不踏实,很容易醒。这样想着,不太好受,对上墨漪的眼睛,又想着方才两个人翻云覆雨的一幕幕,顾怜不敢看墨漪,低低道:“哥,为什么让我烧毁行宫?” “跟幕后之人做个了断。” “幕后之人?”顾怜问道:“除了那个蒙面人,还有人在作怪?” “是啊,我确定有,不然你以为蒙面人怎么能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临华殿,害了阿衡后,还能大摇大摆的走出去?还有母后将你送走、暴毙、姒珑给墨漓下咒、姒珑的死,这些都有问题。” “那他是谁?”顾怜忽然觉得,墨漪好像根本就知道答案。 但墨漪没有回答,他在被下寻了顾怜的手,将她拉过来抱在怀里。因着墨漪心口还带伤,他让顾怜枕在他右侧的胸膛,抚过她光滑的背。 顾怜有些不自在的抖了抖,却没有逃开。她发现,自己好像并不排斥这种亲昵,就连她对墨漪是怎样的感情,也觉得复杂得说不清,虽不是喜欢,却也有依赖的成分。 “哥,你记得我曾经做过一个恶梦么?那时候你问我,我不敢说。” “你梦到了什么?” “我梦见火海中的宫殿……” 墨漪眼神一凝。 顾怜说:“我梦见自己亲手烧毁宫殿,在主殿中,看见你杀死了那个蒙面人。然后我……”顾怜不敢说下去。 “涟儿,你在害怕什么?”在墨漪的面前,顾怜总是藏不住心思。 她艰难的问道:“如果我以后用剑指着你,还说要杀你……” “怎会呢?”墨漪打断了顾怜的话,哂笑:“谋杀亲夫?涟儿不会做这种事吧。” “我……”顾怜本来是害怕的,被墨漪这样一逗弄,羞恼起来了,“你怎能又看我笑话……” “我实事求是啊,涟儿怎么可能杀我。别被梦里的东西影响了。” 顾怜静了下来,问道:“你知道这是我梦到的?你怎又猜得到……” 墨漪好笑。如此显而易见,还用得着猜?在顾怜的背上拍了拍,墨漪哄道:“继续睡吧,后天就要启程去边境,你的身子折腾成这样,乖乖休息为好。” 顾怜更羞了,很想驳一句,把她折腾成这样的人不就是他吗?可最后还是没那么厚的脸皮说,顾怜只好沉默。 沉默了一阵,忽的想到了墨漓。墨漓与阴阳咒对抗的输赢还是个未知数,顾怜心里酸,不禁喃喃:“王兄的身体状况实在令人担心。” “担心是真,不过你在这里念叨,他也听不见,还是默默祝福吧。”墨漪的口气少不得吃味。 顾怜也不是听不出墨漪的吃味,却还是喃喃:“王兄这些年因为阴阳咒,吃了许多苦……” 墨漪哂道:“是啊,亲兄长不容易,义兄就容易了?” “你……”顾怜又被弄得语结了,羞恼道:“我不说就是了,这样你可满意?” 墨漪哂笑着,忽然就翻身把顾怜压在身下,吓得顾怜一惊。 “你……要做什么?” 墨漪本就有三分妖冶的气质,此刻夜深人静、芙蓉帐暖,情势又是这般暧昧,便更是将墨漪那三分妖邪的魅气凸显出来。 顾怜又羞又怕的盯着他,“你要做什么?” “你说呢?”墨漪笑道:“我看这长夜漫漫的,涟儿倒还挺有精神,是不是该做点什么打发时间?” 顾怜实在不自在了,想推开墨漪,又怕把他心口的伤再弄坏。只得口头推拒了一番,露出一副不情愿的神情。 “好了,睡吧。”墨漪倒也没再难为顾怜,这让顾怜松了口气。 她总算能再静一静,也有了缓冲的时间,能好好的调整心绪,接受她的命…… 翌日。 百里九歌和李玉衡昨晚都没有睡好,因为百里九歌把昨日发生的事情说给李玉衡后,李玉衡就发表了很多意见:觉得修建行宫劳民伤财;觉得火泉那位置不适合养老;觉得墨漪点她睡xue简直就是侮辱十年朋友之谊;还提醒百里九歌一定要记得彦天师的卦象……导致两个人最后没有了睡意,百里九歌为了腹中的孩儿,硬是酝酿出睡意,睡过去了。 晨间还算凉爽,百里九歌把李玉衡留在了厢房里,自己去弄早饭。 盯着厨娘做好点心,百里九歌端着早饭,往厢房走。途中路过后花园,瞟了眼书房,正好看见门被打开,墨漪扶着顾怜出屋,宠爱的揉着顾怜的头发。 百里九歌觉得打招呼有点尴尬,就当看不见,快步走开了。 和李玉衡分了早点,李玉衡道:“我这伤现在没大碍了,我回玉店那条街去住着,就不留在这里了,省得墨漪太危险。” 百里九歌说:“玉店不是被烧了吗?” 李玉衡说:“我家隔壁卖盆景的石大哥,还有其他几家商户,我想住哪家住哪家,这都不是事。” “你和他们关系真好。”百里九歌由衷的说。 李玉衡笑嘻嘻答:“因为他们是我手下啊。” “啊?”手下?百里九歌懂了。原来那帮商户也是阴阳家的人,侍奉李玉衡这个玉灵君……“怪不得那个石大哥对你家那么熟,你出门找彦天师,店里钥匙都给了他。” “是啊,他是我爹最信任的人,对我也是忠心耿耿。”李玉衡谈起这个,眉飞色舞的。 百里九歌说:“那你要怎么出墨漪的府邸?从暗道里走去玉店?” “这恐怕不行吧。”李玉衡用白玉圭钻着脑壳,苦恼的说:“玉店成废墟了,我要是从暗道走过去,废墟里突然爬出个人,还不闹得满城风雨啊?” “那该怎么办?”百里九歌道:“要不我把你易容了吧。”她想到了一个方法,“御风不也住在墨漪府上吗?我把你易容成御风,你从大门直接走出去就好了。反正御风也要出去,绕到小门那里牵马车,我就让御风**出去,最后马车停在门口,没人怀疑的。” “办法不错。”李玉衡点头同意。 于是百里九歌去找了御风,和他说清楚后,就给李玉衡易了容。 装扮成御风的李玉衡,就这么出了墨漪的府邸,府里的人瞅见他往小门那里去了,便当是去牵马车的。而真正的御风自然是**,接着牵了马车到正门口。 虽说李玉衡的个头比御风矮,但此刻御风是坐在马上的,也没人能看出来高矮。百里九歌走出府邸,回头望了眼,接着来到马车前。 御风问:“世子妃,我们不和大公子打个招呼吗?” “不用,你带我在城里随便转转,等下我们直接去东城门,给墨漪和顾怜送行,他们这一走得好几个月呢。” “属下遵命。”御风掀开车帘,让百里九歌进去坐好后,便执行百里九歌的命令。 巳时整的时候,百里九歌和御风到了东城门。 西岐城王公贵族外出公干的时间,都是巳时,是以,百里九歌来的时候,正好赶上墨漪带着两千人马,抵达东城门。 那描着昙花的雪白马车,总是显眼无比的。墨漪一眼就瞧见了,当下喊停,留了人马在此,下马朝着百里九歌行来。 百里九歌也不管周遭百姓怎么想,大喇喇的就拉了墨漪的袖子,把他拽到城墙下,低低问道:“顾怜怎么样?” 墨漪哭笑不得,他这个弟妹,也忒不拘礼法了些。他用眼神瞟向那边的一辆马车,“涟儿在车里,我会照顾好她的。” “哦,那就行,你们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 “三个月的工期。”墨漪说到这里,眼神一凌,压低了声音。 “弟妹,三个月后,一锤定音。” 百里九歌心中一颤,“墨漪,你什么意思?” “墨漓会解释给你的。”墨漪肃然道:“届时,成败就在一举,胜了就是一劳永逸,若败了,我们谁都输不起。” 412.我若为帝,你便为后 百里九歌被墨漪的话凛到了心底,听墨漪的意思,他和墨漓应该先前就已经着手布置什么了,而这场赌注的输赢,就在三个月后。 百里九歌暗暗握拳,只祈祷着墨漓能够康复,只要墨漓能平安,那么三个月后,不论是刀山火海,她也要陪着墨漓赢到底。 送走了墨漪,百里九歌乘着马车,回返别院。马车徐行,盛夏的荼蘼花开得似锦,将百里九歌的路,引到了别院的院门。 百里九歌下了车,想着墨漓应该已经从寒蛊中恢复些了,她迫不及待的朝着卧房走去。 往卧房去,途中会经过荆流风和百里啸住着的房间。当百里九歌经过时,听见了房中传出低低的啜泣声,那是荆流风的声音。 百里九歌停下了脚步。 “啸……”荆流风幽咽,“我们的女儿为什么这么命苦啊,从小被百里越伤害、毁了容,没爹没娘的活着,我们两个在中皇山里,都没有顾上她……终于她嫁了人,有了自己的家,可是墨漓的身子骨却……” 百里九歌的心一阵刺痛,手在墙上颤抖,墙粉淅沥的坠落下来。 “九歌为什么这么辛苦,我知道她从前在朝都,为墨漓吃了很多苦头,好不容易两情相悦,也有了衿儿,商周却要打仗。如今周国翻身,百姓们再也不必低人一等,他们夫妻俩却再过不上几日厮守的日子……” “风儿。”百里啸喉结梗了梗,安慰道:“鬼医和应长安都是名震江湖的神医,他们会尽力医治墨漓。” “可墨漓中的是阴阳咒,那不是医术能够解决的啊……”荆流风掩面而泣,“在听孤雁公子说了来龙去脉后,我没有办法怨恨姒珑,她也是我儿时的朋友。要是蓬莱没有亡国,是不是一切就能不同了……” 百里啸道:“别哭了,你的身体痊愈没多久,不要再把身体弄坏,这样九歌会更加担心。” 荆流风哭道:“墨漓的身子骨,最难受的就是九歌,可她还笑着劝我不要哭,还在给我打气。我这做娘的什么忙也帮不上她,啸,我真的害怕,将来九歌和衿儿她们俩孤儿寡母的,我怕……” “风儿,别哭了。”百里啸一样痛苦,他抱住荆流风,安慰道:“九歌没有放弃,我们就更不该放弃。越是临近绝望,我们越是要鼓励九歌。” “我知道,我知道……”荆流风在百里啸的怀里不断点头,泪水滴滴落下。 房外,百里九歌悄然离开了。爹娘的每一句话,在让她尝到温暖的同时,也将她的心脏剖开,痛彻全身。 她觉得,她好像走在一条漆黑的长路上,前方是墨漓的身影,像是在被风吹着,离她越来越远。她抱着衿儿,用着所有的力气和信仰在追着他,她伸出手,想要将他拉回,可就是在这一刻,墨漓的身影碎作一缕烟云…… 百里九歌捂着心口,喘息着,逼迫自己不要吓自己。她加快了步伐,去到了卧房中。 绕过屏风,冲到榻前,百里九歌急切的打量着墨漓。 墨漓已经醒了,浅淡的面容像是江南初醒的梨蕊,病态的苍白,孱弱却温柔的神情,无一不揪着百里九歌的心。 “墨漓,你怎么样了?”百里九歌忙坐在榻上,握住墨漓的手。 “我没事,已经好多了,醒来有大半个白天,觉得舒服不少。” “真的?” “真的。”墨漓温柔的指,轻轻抚平了百里九歌的眉心。 此刻鬼医和应长安还在屋中,鬼医佝偻着背,缓缓的朝外走去。应长安见了,便也跟了出去,将屋子留给夫妻俩。 房门被缓缓的关上了,发出吱呀的一声,尔后一切都安静下来,安神香的气息,让百里九歌的心也静了下来。 她喃喃:“墨漓,是我不好,我那时光顾着要廖昔萤偿命,最后还得你出来抱着我,我知道那一下令你元气大伤……” 墨漓柔声说:“你是为了我才那样的,要说对不起,也是我对你说。这两日我缠绵病榻,你定是焦急坏了。” “墨漓,你不用担心我的。”百里九歌笑道:“你只管好好养身子,我正好这两天出去了一趟。”绕过丐帮的事情没说,“我去见了父王,父王说要派墨漪去边境那里修行宫,后来我就去给墨漪送行,他神秘兮兮的。” “我知道。” “你知道?”百里九歌眨眨眼。 “嗯,我知道,晨间的时候,大哥在阴阳家的手下来了我这里,将这几日的事情与我说了。” 百里九歌问:“那墨漪派的那人有没有说,他和顾怜……” “嗯,告诉我了。”墨漓梳过百里九歌的发,柔声道:“连心蛊解去,对涟儿是好事。将涟儿交给大哥照顾,我也放心,大哥是个不错的人。” 百里九歌点点头,忽的心生一念,笑道:“寒蝉给的解蛊方法也太奇怪了些,要是她在这里的话,我还真想问问,她怎么能弄出那样两种方法。” 墨漓说:“阴阳术毕竟只是种旁门手段,能够通过干预阴阳平衡来办一些难以办到的事,这其中也少不得要多绕弯,没有万能之说。” “这样啊……”百里九歌试着想了会儿,又说:“墨漪他还说,三个月后一锤定音,说你知道其中缘由,还说我们谁也输不起。这都是怎么回事?” 墨漓轻笑:“可还记得之前大哥来别院造访时,送给我的那盒明月茶?” “记得啊,当时墨漪还怪里怪气的嘱咐说,他这个茶很重要……等下,墨漪该不是在茶叶盒底下塞了密信吧?” 墨漓笑着说道:“九歌猜对了。” “真是密信?”百里九歌忙说:“茶叶盒在哪里,我去拿出来看看,听你这意思,似乎那封信是和三个月之后的事情有关了。” 墨漓反握住百里九歌的手,把就要离开床榻的她,徐徐拉了回来,揽着百里九歌靠到了自己怀里。 百里九歌有些不解,但还是笑着,搂住墨漓,在他的胸口蹭了蹭,娇憨的嘟囔:“干嘛,你不让我去看信啊,莫非还有见不得人的内容?” “自然不是。” 墨漓温柔的抚着百里九歌,她发丝中逸出的馨香,和屋子里的安神香混在一起,这是种恬静温暖的味道,墨漓喜欢极了。 “九歌,先不要想着那封信了。三个月的时间,无须着急。” “可是你已经看了啊,凭什么不让我看?”百里九歌抬眼质问。 墨漓柔声笑道:“既然是密信,我看过了,岂还能留着?” “啊?墨漓,你的意思是……你已经把信给烧了?”百里九歌双眼瞪了起来,嗔怪的用额头撞了撞墨漓的胸膛,低声嗤道:“你故意的!” 墨漓哄道:“不要生气,等时间快到了,我再详细的解释给你。现在就不要装着那件事在心里了,好吗?” “不好。”百里九歌嘟着嘴说:“你成日里这么辛苦,心里装着那么多事,怎么就不让我也装着?墨漓,我知道你是不想我多cao心,可是我想和你一起分担!” “傻九歌,不是什么大事,先别管了好不好?等大哥那边安排妥当了,自是会再递一封密信来的,这封被我烧掉的,只是大哥提前与我打个招呼而已。” 百里九歌低眼,总是没法抗拒墨漓的温柔如水,虽然心疼着,可也知道,这个人常常是雷打不动的坚定,她说不动他。 “既然这样,那我就相信你。”百里九歌在墨漓怀里,有些犯懒,打了个哈欠,问道:“墨漓,等过些日子,大商那边的事情都处理好了,周国的百姓也再不会受灾上供,那我们是不是就可以过上清闲的日子了?好像不对……父王说了他要退位的,那这样的话,墨漓你不就要当皇帝了吗?” “当皇帝?”墨漓浅笑着反问。 百里九歌猛点头,“是啊,你看周国摆脱了附属国的身份,按说你现在就不是世子,而是太子,只是大家暂时都还顾不上更正这个。等父王退位,你不是皇帝是什么?” 墨漓笑道:“父王还在位,你我其实不该议论这个话题。不过这里就只有我们两个,你想说什么,我都由着你,不必芥蒂什么。” “好,就知道你对我好,许我任着xing子畅所欲言。”百里九歌仰头,在墨漓脸上亲了下,说道:“反正父王话都说了,你就是要当皇帝的。” “九歌觉得,做皇帝好?” 百里九歌道:“无所谓好与不好,反正你一直都挺忙的,当皇帝也就是换个头衔不是?不管换成什么,你都是我相公,是衿儿的爹。” 墨漓笑意渐深,“我若为帝,九歌,你想做什么?” “你明知故问!”百里九歌恣意的笑道:“我当然是做皇后了,难道你还要我当妃子不成?先说好别给我弄什么封号,再好听我也不稀罕。” “傻九歌……”墨漓忍俊不禁,将百里九歌抱得更紧了些,缓抚着她的背,一字字说:“我若为帝,你便为后,六宫无妃。” 413.还有三日阳寿 百里九歌的心震了震,墨漓早就许过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可若是他真的成为帝王,两个人都会因为这个承诺而遭到许多压力,百里九歌是知道的。 她痴笑:“墨漓,这可是你说的,反正我信你,永远信你。” “嗯……”墨漓的笑容深达眼底,他让百里九歌埋头在他的胸膛上,这一刻,只希望岁月能就此静好,脉脉温情到白首。 百里九歌依偎着,暖暖的感觉,将心中的难受驱散了一些。她感受着墨漓的宠溺,是以,并没有注意到,墨漓眼底划过的一丝恸然…… 须臾,百里九歌缓缓退开,心疼的抚着墨漓重新躺回榻上。墨漓的身子骨,毕竟是要卧床休养的。 百里九歌道:“我去把鬼医前辈和应长安再叫回来,让他们继续给你调养,我去陪二娘说说话。” “嗯。” “那我去了。”百里九歌心疼的握了握墨漓的手,出了屋子。 在屋外,她看见了鬼医,就那么佝偻的站在阳光下,像是一道灰暗苍老的影子。 鬼医没有对百里九歌说什么,错身而过,进去屋中。 “鬼医前辈,拜托了。”百里九歌说罢,离去。 原本百里九歌想去班琴那里,但在途中时,听文鸯说,班琴有些累了正在休息,百里九歌便原路返回,去陪墨漓。 就在快要抵达卧房的时候,不远处,一道身影匆匆走过,引起了百里九歌的注意。 那是应长安,他竟抱着衿儿,步履焦急。 百里九歌不解,依稀瞥到应长安的脸色很不好,她的心沉了沉,这是怎么回事?连忙快步跟了过去,正好看见应长安抱着衿儿进了卧房。 一种奇怪的感觉从百里九歌的心中冒出来,怎么是应长安抱着衿儿的?脸色还这样差。 她决定赶紧进屋去问问。 然而,百里九歌怎么也没想到,就在她冲到卧房窗边的时候,屋中传出了鬼医苍老无奈的声音。 “世子,请恕老朽无能,只能保你最后三日的阳寿。还请世子能看开生死,节哀顺变……” 百里九歌差一点撞在窗棱上。她踉跄着扶墙,双腿却软的站不稳,眼前天旋地转的,宛如是有鬼怪在呼啸。她不敢深思自己听见的话! 尔后是应长安的声音:“世子,对不起啊,我跟我师父尽力了,这次能把你从寒蛊中救醒,我师父都跟脱了三层皮一样……这娃娃给你,你们父女说说话吧。” “嗯……”墨漓轻微的应答声,浅的像是雨水落在湖里的细声,再没有方才的笑意柔情。 百里九歌瘫软的喘着气,几乎要滑落在地。 墨漓抱住衿儿,小娃娃马上就一岁了,玲珑可爱的眉眼间,已经能看出与百里九歌有一丝相像。 这是两个人孕育出的生命,她还这样小、这样软,这样懵懂无知的让墨漓的心紧紧作痛。 原来,命运真的如此残酷,让他在临死之前,也无法把自己的轮廓刻印在衿儿的脑海里。稚子年幼,往后长大了,会知道她曾有爹吗? 墨漓沉重的叹息:“衿儿,我不是个好父亲,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娘。” 衿儿两手都扒在墨漓身上,这片刻好像听懂了什么,突然就哇哇大哭起来。 墨漓一怔,微微放开了衿儿,将她抱在怀里轻轻晃着,低低的哄着他。这孩子,是在为他们一家人的命运哭泣吗? 他喃喃:“衿儿,不要哭,往后要好好陪在你娘身边,会有很多亲人照顾你,你要记得他们给你的快乐,要会哄你娘开心,不要问起你爹的事……好吗,衿儿?” 衿儿仿佛听懂了,不断的摇头,哭得更是厉害。她拽着墨漓的衣服,撕心裂肺的哭喊着:“爹!我要爹!我要爹!” “衿儿莫哭……”墨漓只觉得眼前模糊起来,一种积攒了多年的悲痛,像是滚烫的酒窜入喉中,烧得他几乎要承受不住。 为何上天允他将衿儿带来世上,却要将她们逼作孤儿寡母?他知道,自己若死,九歌一辈子不会再嫁。让她们母女未来都活在对他的记忆里,这样的残酷,他不敢想一丝一毫。 “世子。”鬼医沉痛的说道:“三日之后,就是世子的大限,黑凤姑娘现在还不知情,能瞒得住她两日,却如何瞒得住她第三日?” 墨漓一狠心,说道:“将她药倒,让她睡一日吧,让九歌眼睁睁看着我死在她面前,我无法对她这么残忍……” “那让我一觉醒来后被告知你死了,这样就不残忍了吗?” 百里九歌的声音,让屋中的几人俱是一惊。她听见了他们的话,可他们却因为陷入在悲怆的情绪里,竟没有察觉她就在窗外。 “墨漓……”百里九歌张张嘴,这瞬间双眼禁不住酸意,她呜咽着踉跄而来,不知自己的狼狈和痛苦。 衿儿哭喊着朝百里九歌伸出手,“娘,我要爹!我要爹!” “衿儿……”百里九歌声泪俱下,冲到床边,将衿儿搂在怀里。 “娘,我要爹!我要爹!”衿儿扑在百里九歌的身上。 “衿儿,你要爹,我也要墨漓,我也不想他死啊!”百里九歌哭着,紧紧搂住衿儿。 她望着墨漓,只看见那盈满悲怆的眸子,深的像是古洞里的碎雪,却已经失去了晶莹的光泽。 “墨漓,你好自私,要是我没有撞见你们说话,是不是你真要什么都不告诉我,让我一觉梦醒后,再去看你冰冷的尸体?那时候你就躺在我面前,却不会动,不说话,再也不会对我笑,也再不会替我梳发、揉眉心。而我为了孩儿,连与你一起走的权利都没有……墨漓,你何其忍心!” “九歌……”墨漓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轰塌了。 他崩溃的将妻女抱在怀里,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却还是觉得她们单薄的随时都会凋零。 他从前的世界残缺不全,却因九歌的出现、衿儿的到来,变作圆满。可如今,将这份圆满摔碎的人是他,是他抛弃了她们母女! “九歌,对不起,是我的错……若有来生,我不愿再遇到你。给不了你完整的幸福,我不会再弃你一次……” “别跟我扯来生!”百里九歌哭着嗤道:“我只知道今生今世,只知道我一辈子都是缠定你的,除了时间,什么病也不能把你带走!墨漓,我们还有三日的时间,还是有三日的!” “九歌?”感受到百里九歌的情绪忽然转变,墨漓紧张的看着她。 百里九歌抬眼,坚毅的咬着唇,将眼泪拭去,定定说道:“鬼医前辈说了,还剩下三日的时间。还没到最后一刻,哪怕再悲伤,也不能认命不是吗?” “九歌,我亦不愿认命,然而……” “我要你活下去!”百里九歌喊道:“我只信天无绝人之路,如果老天爷真要绝了我们一家人的幸福,那我就是拼了命也要把幸福搏回来!” 百里九歌说着,退离了床榻。怀里的衿儿这会儿仍在轻轻抽泣,百里九歌拍着衿儿,再看向鬼医,笑了。 “鬼医前辈,谢谢你,还有应长安也是,真的谢谢你们这样照顾墨漓,这三日还要麻烦你们了。” 鬼医听出了不对,问道:“黑凤姑娘,你这是想做什么去?” “找极阳之女。”百里九歌决绝道:“丐帮的弟兄们说她凭空蒸发了,我不信,我要再去打听。哪怕有一线希望,我也不会坐在这里绝望的流眼泪。”拱了拱手,“两位,拜托你们了!” “黑凤姑娘!” “九歌!” 鬼医和墨漓都没能拦住她。 百里九歌大步踏出了屋子,她走远了,从窗户上还能看到那模糊却艳丽的红裙。 墨漓碎了的心,在狠狠的痛着。他无力的倒在榻上,一声叹息出口,眼角分明滑出一滴眼泪,晶莹的折射出光亮。 九歌,衿儿,他对不起她们! 屋外,是艳阳,百里九歌的心有多悲怆,这阳光就有多明艳。 她喝了碗安胎药,没管孤雁的问话,喊了御风来驾马车,朝着西岐城回去。 在丐帮弟兄们接洽的地点,百里九歌见到了这些乞丐。她从来是跪天跪地跪父母,而这一次,她走近,跪在了乞丐们的面前。 “黑凤姑娘,你、你这是!”乞丐们失神,有两个冲上去,便要将百里九歌扶起来。 百里九歌没有理会他们的慌神,她定定俯身,竟是磕下头去。 “诸位,墨漓只剩下三日寿命了,我黑凤求你们,能再帮着打探些极阳之女的消息。我不信,她真的是在举家搬离朝都的路上死去,我不愿墨漓死,所以极阳之女一定要找到!” “黑凤姑娘……”乞丐们也是真心诚意的想要帮忙,然而之前得到的信息说极阳之女失踪了,这让他们再如何去找? “黑凤姑娘,你先起来。”两个乞丐扶住百里九歌。 她起身了,一双眼底坚定如金,她拱手说道:“不论如何,我都请你们能全力帮我这一次!” 414.终是逃不过一死 乞丐们互相看了看,打心眼的为百里九歌难受。沉默了良久,其中一名年长的说道:“好,我们就再尽一次力。” “谢谢,真的谢谢你们。”百里九歌激动的无以言表,她再度拱手。 年长的乞丐摇摇头,说道:“人在世上,谁不希望合家欢乐、一世都有亲人在身边?我们有的人死了爹娘,有的人失去妻子,如果我们这次的努力,能令这世上少一人经受失去挚爱的痛苦,那我们就不遗余力的帮忙。” 百里九歌重重的点头,大恩大德,一个谢字已经太无力,她不需要再说什么。 接下来的日子里,百里九歌没有回别院。她在丐帮据点附近的客栈住下来,亲自去药店抓了些安胎药,一边与丐帮兄弟们探听消息,一边好好的养胎。 累了一天了,坐在榻上,看着孤窗残月、凄清烛火,百里九歌饮下安胎药,抚上依旧平坦的小腹。 这孩儿,来得太无声无息,墨漓都还不知道它的到来。如果……如果到最后,墨漓真的要永远的离开她,那她便说什么也要保持好情绪,为了将这个孩儿健康的生下来,将它和衿儿养大,平平安安。 百里九歌酸涩的笑了:“宝宝,你要好好成长,让娘能够顺利的生下你。你有娘,有姐姐,你会快乐的。” 咚咚。 有人敲门。 百里九歌连忙起身,蹬了描梅花的绣鞋,去开门。 本以为找来的会是丐帮的弟兄,却没想到,竟是李玉衡。 百里九歌先是怔了怔,接着焦急的把李玉衡拉进屋里,朝着楼下看了看,又连忙关门关窗,把李玉衡拉到烛火旁坐下。 “玉衡,这种时候你怎么还在外头乱走?”百里九歌很是担心,“你就不怕被蒙面人的手下给盯梢了吗?” 李玉衡道:“我这一路没被发现,我都穿成这样了,外头路又黑,除非他们长一对猫眼睛。” 百里九歌打量着李玉衡,她的确是装扮得太过颠覆了,竟是扮成了丐帮小伙子的模样。李玉衡本就脸圆,将头发弄乱后,倒还真教人辨不清是男是女了。 百里九歌问道:“你专程来找我,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李玉衡笑道:“我怕世子妃晚上一个人睡在这里不安全,过来当陪同的。” “谢谢你,玉衡,不过我武功又不差,自己打尖也没什么事吧。” 李玉衡道:“那就当我是来陪世子妃说话的好了,多个人说话,心情也能好。好心情最重要,笑口常开,才有好运来。” 现在提什么好运,对百里九歌来说,已经太缥缈。这三日,她不能再信运气,只信努力和坚持。 “不管怎么说,你来陪我,我真的很高兴。对了玉衡,你吃饭了吗,我去楼下要点宵夜吧。” “不用不用,我吃过了。”李玉衡晃着白玉圭,生怕百里九歌下楼折腾。她笑着说:“我把我的手下也都发动了,让他们都去打探极阳之女的消息。先王后对我的恩情,我还没法还呢,到这当口了必须卯足了劲,把我经营家业的拼搏与斗志全都使出来!” 百里九歌忍俊不禁。听李玉衡说话,一会儿头头是道,一会儿乱七八糟,真是哭笑不得。 百里九歌的心情,总归是好了一些。 两人在客栈里挤着,睡了一宿。夏日虽然有些燥热,但对百里九歌而言,有个人陪在自己身边,比一个人在绝望中辗转反侧要好上太多。 第二日百里九歌仍旧没有回别院,她继续与丐帮兄弟们一起,打探极阳之女的下落。李玉衡也鼎力帮忙。 就在第二日的傍晚,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被送到了百里九歌面前。 丐帮弟兄激动的说:“打听到了,打听到了,绝对是可靠的消息!” “快说!”百里九歌激动的双手颤抖。 丐帮弟兄道:“极阳之女的确是跟着家人搬迁,离开了朝都。现在,他们就安家在西岐城里!” “这是真的?太好了,太好了。”百里九歌高兴的流下几滴眼泪。 她摇头甩了甩,让眼泪迅速干掉,说道:“她家住在哪条街,我去将她请出来。” “黑凤姑娘别急,这个我们还没确定。再给我们一夜的时间,明早我们定要确定下来!” 百里九歌的心紧了紧,明早是第三日的清晨,会不会来不及? 但想着丐帮弟兄办事也需要时间,他们今晚都要不眠不休了,也没办法更快。百里九歌只得道:“明早的话,第三日尚没有过完,墨漓还有生机的。好,那就拜托你们了,今晚我回别院,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们,明早我会早早过来,与你们一起去请极阳之女!” 乞丐们道:“黑凤姑娘放心,时候也不早了,你快回别院吧,免得家人担心。” “嗯。” 百里九歌拱手,与丐帮弟兄们拜别,随后走出据点,回到街巷口。那里,描着昙花的雪白锦缎马车静静的停着,御风在等百里九歌,而李玉衡就立在马车旁边,一袭水碧色妆花裙轻轻摇曳。 百里九歌心里激动,一时间也忘了责怪李玉衡怎么就恢复原装了,她拉着李玉衡,一起上了马车,接着御风驾车,往别院而去。 这一路上,百里九歌脸上的笑容没有停下过。 寻觅了那么久,辗转了那么多个地方,绝望到肝肠寸断时,希望,终于近在咫尺。 墨漓有救了,衿儿和她腹中的孩儿又有爹了,一家人终于能够健康平安的在一起。 这个梦,马上就要变成现实。百里九歌想,这是不是就是梨花巫所说的,苦尽甘来、善有善报? 百里九歌执着李玉衡的手,激动的喃喃:“极阳之女在最后出现了,我就知道不放弃的话总归是有一线希望的,墨漓会没事,所有的一切都会好……” “是啊,希望都好。”李玉衡也很高兴。 马车抵达了别院门口,百里九歌踩着一地昨夜被风吹落的昙花,大步流星的冲向墨漓的卧房。 她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墨漓,告诉鬼医前辈。墨漓知道了这个消息,一定会更坚毅的对抗阴阳咒。只要心中有着希望,求生的意念就会现出力量。 “墨漓!”百里九歌冲进了卧房中。 然而,这一刻,她听见的是一阵瓷器破碎的声响。这响声太过尖锐而突然,像是一盆冷水浇在百里九歌的头顶,她顿时怔住了。 鬼医就站在床边,掉地的是他方才捧在手里的碗,现在药汁淌在鬼医的手上,很烫,他却无心察觉。 应长安就跪在床边,愕然无比的盯着墨漓,然后才看向百里九歌,艰难的挤出一道万般扭曲的表情。 “黑凤妹子,对不起……” 百里九歌的心一怵,“应长安,你说什么?”她看向墨漓。 墨漓就躺在榻上,静静的,闭着眼,不动了,也不说话…… 再对上鬼医悲痛至极的表情,百里九歌陡然蹉跌了两步,一阵寒意冻得她满心发慌。 不、不可能,不会的! 她近乎仓皇的奔到榻边,奋力的呼道:“墨漓!墨漓你别睡!我回来了,带了好消息回来,极阳之女找到了,明早我就能把她请过来,你快点睁开眼睛!” “黑凤妹子,世子他……” “你闭嘴!”百里九歌挥开了应长安,墨漓他只是睡过去了,只是睡得很沉而已! 眼前的墨漓,真的像极了姒珑死前的一幕幕,那是百里九歌不敢去回想的事情。她伸手,狠狠掐了墨漓的人中,喊道:“墨漓,你快给我醒过来!” 墨漓忽然轻咳了两声,接着,眼皮颤了颤,一双就要失去神采的眼睛,缓缓睁开。 他依稀觉得,自己刚才好像看见了幽绿漆黑的世界、飘荡的魂灵、刻着三生三世的石碑,河水、木桥,和桥畔的老妪。 老妪掌灯,幽绿的烛火照着她干枯褶皱的面容,一个个魂灵从她的面前走过,饮下她递来的一碗碗汤。 在那一瞬,墨漓仿佛知道,他终是逃不过撒手人寰的宿命。他无奈的笑了,多希望还能再看一眼他的妻女。 他没想到,他会突然听见九歌的声音。 九歌在骂他,不让他睡,喊得那样奋力,那声音似乎震耳欲聋。 墨漓急切的环顾四周。九歌在哪里,她在哪里喊着他? 再然后,疼痛感传到了墨漓的脑海,九歌竟然掐他了。他抓住这份疼痛,努力的寻回源头,终于,睁开了眼睛,看到了趴在床边,正铮铮切切呼喊着他的人。 墨漓深深的笑了:“九歌……”他想,她心里很怕吧,因为他刚才是真的要死了。 “墨漓,你醒了吗?” 百里九歌松了口气,她连忙握住墨漓的手,说道:“极阳之女我找到了,明早丐帮的兄弟就能查到她的住处,我去亲自请她来。墨漓,你坚持住,就剩这一个晚上了,以后你会和正常人一样的!” “嗯……”墨漓笑着,面前的这张倾尽天下的丽颜,他真的不想再也看不见。 然而,鬼医依旧叹气了,不忍的说:“明早,怕是来不及了。” “什么?”百里九歌身子一抖。 鬼医说:“恕老朽直言,三日的阳寿是极限,而其实……世子的生命力已经耗尽了,此刻这是……回光返照。” 415.腹中有你的孩儿 百里九歌彻底懵然,她本能的想要将鬼医所说的字眼忘记,可是这些字像是针,一针一针的扎在她的心口,一下比一下揪心。 生命力耗尽…… 回光返照…… 百里九歌摇着头道:“这不可能,鬼医前辈你在骗我的不是?墨漓明明还好好的与我说话!墨漓,墨漓你告诉我,你还好好的是不是?只要坚持到明日早上,苦日子就能结束了!” “九歌……”墨漓动了动唇。好艰难,他竟然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九歌,我没事的,你不要担心……” 百里九歌重重的点头,“我知道的,知道你没事。今晚我陪着你,你坚持一下,极阳之女我已经找到了。” “……好。”墨漓答应了,好字落下时,剧烈的咳嗽起来。 “墨漓!”百里九歌连忙揽住他。 墨漓的身子凉透了,隔着衣服,百里九歌还能感觉到宛如是冰层冒出的寒气。 墨漓在咳血,每咳一下,绘着并蒂莲的床褥就染上一块血迹。 起先的咳嗽很剧烈,到后来却越来越弱,最后弱的几乎要听不见了。床褥上的血迹,却拼成了一朵鲜红的并蒂莲。 “墨漓,你坚持住。”百里九歌唤着,回头嗤道:“应长安,还站在那里干什么?快给墨漓施针,还有药,刚才的药碗打了,怎么没再盛一碗药?快去啊!” 应长安难受的说:“黑凤妹子,鄙人真的回天乏术。” “你去是不去!” “黑凤妹子,鄙人……” “长安。”鬼医说道:“你去把所有人都喊来。” 百里九歌的心又一颤,仰脸唤道:“鬼医前辈,你什么意思!” “唉……”鬼医避开百里九歌的目光,沉重的说道:“回天乏术,回天乏术啊!生死有命,寿数已尽,医者又焉能逆天而为?黑凤姑娘,待大家都到了,世子留下遗言,便让他安心去了吧!” “你胡说!”这一刻百里九歌忘记了鬼医是她的长辈,她激动的说道:“什么叫生死有命寿数已尽,什么叫安心去了?明明极阳之女已经找到了,明明就只剩下一晚上,为何!为何连这一晚上的时间也不给我们?鬼医前辈,你能生死人肉白骨,求你保住墨漓,让他再多活一晚上!” “老朽回天乏术。” “鬼医前辈!”百里九歌又回头唤着墨漓:“墨漓、墨漓你坚持住,我在这里陪着你,你不会丢下我的衿儿的!” 须臾,应长安把所有人都叫来了。适才一直在荆流风房中与之谈话的李玉衡,也匆匆赶来。 整间屋子,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挤过。鬼医、应长安、百里啸、荆流风、孤雁、班琴、文鸯、容微君、容仪,御风和御影,都来了。 沉闷哀痛的气氛,令屋中满是哭声,其中只夹杂着百里九歌的鼓励声。 她不放弃,哪怕所有人都认命了,她也要鼓励墨漓撑下去! 鬼医已经不忍再看,用袖子掩盖老泪纵横的脸。御风御影难受的跪下,士为知己者死,他们重重的给墨漓磕头。 “墨漓,墨漓你撑住,你一定要撑住……”百里九歌还在鼓励着,尽管墨漓的咳嗽声停了,他快要闭上眼,她还在努力。 “墨漓,不许睡,不许闭眼!要是连你都放弃了,我和衿儿要怎么办?”在墨漓的眼睛即将闭合的那一刻,百里九歌纵声嗤道:“你忍心让我腹中的孩儿连爹都没有吗!” 墨漓的双眸猛地睁开,他仿佛找回了一丝力气,惊愕的问道:“你腹中的孩儿……” “是,我腹中有你的孩儿。墨漓,我怀孕了。” 墨漓的双眸再度睁大,这片刻,他好像感觉到时间的停止,心中生出两种感觉,极致的喜悦和极致的悲哀,在将他一点点的香没。 百里九歌凄声道:“我说过的,要是个男孩,就叫作翎。翎是羽毛的意思,他往后定能和大鹏一般展翅高飞。我还想过,如果这是个女孩,一定和你一样温雅淡然,我想唤她‘娆儿’……”终是忍不住落下一滴眼泪,“墨漓,这个孩子在这时候来,是不是老天爷在劝你一定要撑下去?撑到明日就有希望了,我们的孩儿,不能变成遗腹子!” “九歌……”墨漓艰难的,想要抬手,去抚上百里九歌的小腹。 可抬起的手,颤抖着、颤抖着,终是落了下去,墨漓泫然欲泣。 这时候,已经悲痛万分的容仪,从容微君的怀里冲出来,扑到了榻上。 “世子哥哥,你不要死!你是好人,为什么好人不能有好报?”容仪喊着,不断落泪。 “世子殿下。”李玉衡也跪在了榻前,眼底为墨漓不甘。她的手腕上戴着一枚冰蓝色的镯子,此刻倒映出容仪满是泪的小脸。 哭泣声,越来越多,夹杂着悲痛的细语,还有衿儿的嚎啕。 百里九歌没有办法理会,她只能看着墨漓,不放弃的鼓励着他,也没有看见,容仪的眼泪落在了李玉衡的玉镯上,泛出淡淡的红晕。 李玉衡突然僵了,瞅了会儿自己的镯子,接着一把拉过容仪,伸手在容仪的脸上沾了下眼泪,接着去触摸自己腕上的冰蓝镯子。 眼泪在接触到镯子的那一刻,原本冰蓝的玉质,泛出淡淡的红色,转瞬即逝。 李玉衡又接着擦了几下,尔后惊叫着喊道:“你,是你!是你!” 这声音打破了屋中的哭泣声。 百里九歌望向李玉衡,只看见她握住容仪的手腕,惊喜的呼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人,你们怎么就是没发现?极阳之女是她!是她!” 什么?百里九歌大惊。 容微君道:“仪儿不是极阳之女,鬼医前辈之前已经给仪儿看过了,她天生体质阴寒。” “阴寒就对了!”李玉衡拉着容仪起身,说道:“知道为什么她体质阴寒吗?因为她的阳气,全都在她那一对眼睛里!” 容微君惊疑。 李玉衡转头问道:“鬼医前辈,能不能再给世子续命三天?我需要三天的时间,把这小姑娘眼睛里的阳气都导出来!” 鬼医愕了一愕,哀痛的说道:“医者也无法逆天而为啊。” “我就要三天时间!”李玉衡狠狠喊道。 百里九歌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爬着扑到鬼医的脚下,央道:“鬼医前辈,求求你了,你可以的,你是大罗医祖,求你再给墨漓续命三日!这辈子我是报不了你的恩情了,下辈子结草衔环,做牛做马的任你驱使!” 鬼医连忙把百里九歌扶起来,责怪的说:“七花谷中人本来就是要无条件相助,你不必对老朽说这样的话,至于世子……”看了看应长安,鬼医的拳头一握,决心道:“好!老朽这次就拼上毕生所学,逆天而行!” “多谢,多谢鬼医前辈!” 鬼医点点头,便赶紧和应长安在床榻前会合。应长安提了药箱到榻上,用着极快的速度,一层层的打开。 金针、药粉、纱布,还有许多百里九歌没有见过的东西,被鬼医一一拿出。 “前辈……”墨漓艰难的想要开口,却被应长安制止了。 应长安道:“世子,你安心,把意志力都使出来,这样我师父就能发挥所有的医术,再从老天爷那里给你抢三天的命。” “嗯……”墨漓应了,望向容仪,眼底有着难言的神色。 容仪坚定的说:“世子哥哥,你不要死,仪儿终于能够做些什么了,仪儿不会让世子哥哥出事的。” “仪儿……”容微君行了过来,从后面揽住容仪,给墨漓一道鼓励的眼色,接着问李玉衡:“李姑娘打算怎么做?” 李玉衡说:“要引出她身上的阳气,只能用阴阳术。现在鬼医前辈和应公子忙着,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众人听言连忙退出屋去,容微君牵着容仪走出,最后只留下百里九歌还与鬼医师徒待在屋中。 今日这反反复复的起落、绝望和希望的交迭,让百里九歌仍然有些回不过神。 她怔怔的看着榻上的墨漓,见他深深的盯着自己,那眼底已经燃起了希望。 百里九歌忽而忍不住落泪,她没有打扰鬼医和应长安,而是轻轻的说道:“墨漓,苦尽甘来,善有善报,我们一家一定会幸福的。” “九歌……” 百里九歌说:“墨漓,你不要说话,我先出去了,去看看玉衡那边要怎么做。我相信你,相信鬼医前辈和应长安,相信玉衡和容仪,相信大家。” 就这么注视着墨漓,百里九歌一步步后退,直到退到了屏风边时,她用最柔软的语调说道:“墨漓……我爱你,衿儿也爱你,一定要好好的与我们在一起。” 百里九歌退出了房间,艳红的身影,随着关起的门,也从墨漓的眼底消失。 墨漓闭眼,沉默了片刻,再睁眼时,眸底的坚毅和希望,让原本失去生命神采的双眸变的明亮。 他要活。 他要活下去。 他要在三日之后,让九歌和衿儿再也不必为他焦心,他还要和九歌一起,迎接他们的下一个孩儿来这世间! 416.玉碎 百里九歌出了卧房,朝着花园那边走去。 在叠水昙花之间,众人在等待着她。 容仪已经被李玉衡牵着了,李玉衡此刻没有笑意,她抬起手,露出手腕上戴着的那枚冰蓝色的玉镯,说道:“打造这枚镯子所用的玉,是我从雪山洞窟里采到的冰玉,只要遇到阳气盛烈之物,就会泛红。所以,我说这位小姑娘是极阳之女,绝对没说错。” 百里九歌点点头,“玉衡,谢谢你,那接下来你要怎么做?” 李玉衡道:“要引出她的阳气,只能靠阴阳术,这个我会,你们也帮不上忙了,就赶紧给世子准备药浴吧。” 百里九歌问:“需要什么药,各自需要多少,怎么个用法,玉衡你告诉我,我来办这件事。” “医药这方面我不懂,总之就是能驱寒暖体的药,这些都是药引,为了让极阳之女的阳气发挥作用。” 百里九歌想了想,自己是能够配出药浴的,于是说道:“好,这个交给我,玉衡,你和容仪这边还需要我们帮什么的?” 李玉衡说:“给我个屋子就行,世子妃,你和容仪先和我去屋子里,有些话我单独和你说。” “噢,好。”百里九歌答应,突地想到了什么,说道:“孤雁,你回一趟凤凰谷,把师父请过来。” 孤雁惊讶:“请我爹干什么,找他来添乱?他都遁世快二十年了。” 百里九歌说:“师父虽然不懂医术,但是知道不少偏方和道术,师父本身不就是方士吗?我就是担心鬼医前辈上了年纪,万一这三日不眠不休的倒下了怎么办?请师父过来吧,师父能帮上鬼医前辈和应长安的。” 孤雁觉得有理,“行,那我回去请师父了。”说罢也不耽搁,孤雁匆忙去了。他要先将在附近山里栖息的雁儿叫来,随后立刻出发。 见孤雁也不休息就去忙活,百里九歌心头很暖,又对众人道:“我先跟玉衡容仪进屋去,等下再来准备草药。爹娘和二娘,衿儿麻烦你们照顾。文鸯,记得给鬼医前辈和应长安弄些宵夜送去。御风御影,你们要守住别院,不要让外面知道墨漓的身体状况。还有小容……”看着容微君,百里九歌说:“小容,你跟我和玉衡容仪一起过来,容仪毕竟是你妹妹,你有权知道的。” 容微君捣袖,翘了翘唇角,“嘿嘿,那就走吧。” 如此分工下去,百里九歌连忙带着李玉衡,将一间空屋子给了她。 屋子很干净,百里九歌将掌间的烛台放在窗边,回眸见三人已经围着桌子坐好,容微君嘴角还挂着逍遥的笑,百里九歌道:“小容你怎么还这么悠闲,一点都不为容仪担心吗?” 容微君耸了耸肩,“担心也没用,我把该做的做了就好,看看能不能帮上仪儿的,尽人事以听天命。” 李玉衡直说:“那容二公子就去趟西岐城,到我家玉店废墟的隔壁,将盆景店的石掌柜请来,让他多带几个弟兄。” “石掌柜是……” “他是玉衡的手下,阴阳家的人。”百里九歌说道。 容微君又道:“上一次,鬼医前辈用仪儿的眼泪想试试阳气,却试出了仪儿阴寒的体质,正因如此,谁也没想到兜兜转转的,竟然还是兜到了仪儿身上。” 百里九歌也犹然觉得不可思议,怪不得,当初丐帮的弟兄说,极阳之女是商国女子,豆蔻之龄,说是在朝都。可后来在朝都找不到人,丐帮弟兄们以为是失踪了,前日又说是在西岐……容仪一直是与他们在一起的,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幸亏还来得及! 百里九歌抑制着仍然未平静的激动,问李玉衡:“既然你刚才说,容仪的阳气都在她的眼睛里,那容仪的眼泪之前为什么……” 李玉衡道:“阴阳生万物,万物为保持平衡,什么现象都会有,这要解释起来我就渴死了,今晚也得浪费过去。我不解释了,就是问容小姑娘一句,愿不愿意吃苦受罪?” 容仪点头说:“只要世子哥哥能痊愈,九歌姐姐能快乐,就算是挖了我的眼睛,我也愿意。” “容仪……”百里九歌不禁握住了容仪的小手。 李玉衡说:“肯定不会挖了你的眼睛,就是得活受一番罪。” “我可以的。” “能坚持?要是半路坚持不下来,现在先说清楚比较好。” “我一定能坚持。” 李玉衡点点头,算是放心了。百里九歌将容仪的手握得更紧,看一眼容微君,看见的仍是他俊逸慵懒的笑,只是那笑容里多了分心疼。 这夜注定是无眠夜。百里九歌和容微君在出了屋子后,一人去研究医书笔记,准备药浴,另一人连夜赶赴西岐城,去找李玉衡口中的那位盆景店的石掌柜。 屋中,一灯如豆,李玉衡和容仪的身影,被映照在窗纸上,模模糊糊的。她们依旧还坐在桌子边上。 李玉衡摸着白玉圭上的乌金字,一字字道:“小姑娘,你先深呼吸,酝酿好心理准备,我再和你说具体是要遭什么罪。” 容仪摇摇头,平静的回答:“直接说就可以的,仪儿不会害怕。” 李玉衡笑道:“这么有胆子呀,你这小姑娘我喜欢。”言罢语锋一转,肃然道:“救世子殿下,就需要你的血泪。” “血泪?”容仪有些懵懂的望着李玉衡。血泪是什么? 李玉衡说:“当人的眼泪流干了,再流出的就是血,你想救世子,就要将你的血泪也哭干,哭到眼睛里再也不会流泪为止,那最后的一樽血泪,就是极阳之物。” 说罢了,李玉衡等着看容仪露出恐惧的表情,心中已经准备好了安慰的说辞。 然而,容仪血红的眼中,熠熠生辉,她面不改色的说道:“那我去拿器皿和辣椒水。” “你真不怕?”李玉衡的脸色犀利起来,当下说道:“你有可能会瞎,你知不知道?” “没关系的。”容仪小小的身子,从板凳上挪开,她拿过另一盏烛台,去引了烛火,托着烛台往屋外走。 “大姐姐,我不怕的,用一双眼睛就能换世子哥哥的命,我觉得很庆幸。” 李玉衡眯了眼,静静的望着容仪推门出去,小手托着的那盏烛火,将容仪小小的身躯笼罩在橘黄色的光晕中,稚嫩、瘦弱,却挺拔而坚毅。 李玉衡由衷的感叹:“年纪虽小,这心志却是胜过多少人呐。” 药室中,百里九歌拿着从前学医的笔记,选取驱寒和温里的药材,在一个个药篓子里挑拣。 黄麻、香薷、羌活、白芷、桂枝,皆驱寒。 附子、干姜、吴萸、荜拨、枸杞,皆温里。 容仪走进来的时候,百里九歌正埋头。容仪没有说话,拿了器皿和辣椒水就走了,百里九歌也没有注意到她。 三更时分,容微君回来了。 跟着容微君来的,除了盆景店的石大哥,还有七八个商户打扮的男子。 百里九歌腾出时间,领着这些人去房中找李玉衡。 李玉衡在外间,容仪在里间,百里九歌进去的时候没有瞧见容仪,只看见李玉衡快步走来,捧着白玉圭,笑嘻嘻道:“你们来了。” “玉灵君大人。”石大哥与男子们一起拱手行礼。 李玉衡挥挥白玉圭,叫他们免礼,笑道:“我家里的玉,都被世子殿下保存在水池子下面了。你们去捞出来,搬到这间屋子里。” 男子们立刻行动了,百里九歌让御风带着他们去。 她问道:“玉衡,你把那些玉器都弄过来做什么?” 李玉衡答:“我从前炼玉,在每一块玉里都注入了充足的阳气,现在就把这些阳气都放出来,集中到我的玉剑里,和容小姑娘的阳气加在一起,能让世子殿下好的更快。” “真的谢谢你,玉衡。”百里九歌扬起明媚的笑,执起李玉衡的手。 她想,之后还会对李玉衡说很多次谢吧,这都不足以表达她的感谢之情。然而,当石大哥等人将玉器抬进屋后,百里九歌说不出那个谢字了。 “砸了。”李玉衡平静的道。 听言,包括百里九歌在内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把玉砸了。”李玉衡又说。 “玉灵君大人,你、你是认真的吗?”石大哥急忙说:“这些玉可是李家几百年的家业,祖祖辈辈们多少心血的结晶,大人你这是想干嘛呀!” 李玉衡的脸绷得很僵硬,她压抑着某种即将爆发的情绪,说道:“不把玉都砸了,玉中的阳气不出来。” 男子们谁也不同意,连声阻止。 “这太可惜了,你三思!” “就是啊,大人你慎重点,等砸了就后悔了。” “大人你真要把自己变成穷光蛋?你家列祖列宗会被你气死的!” “都已经死了还怎么被气到!”李玉衡压抑不住情绪了,发飙的挥舞起白玉圭,接着竟哗的一下哭出来了。 李玉衡嚎啕大哭:“你们当我愿意啊!我的玉,我的玉啊,值多少钱,我也不想砸,可是没办法啊!” 她猛地站直,大口呼吸了几下,指着石大哥吼道:“砸,全砸了!谁再磨磨蹭蹭我揍谁!” 417.笨蛋,我们当然很穷 百里九歌愕然震惊。 她从没有见过李玉衡哭的,在她的记忆里,这个姑娘笑口常开、临危不乱。可此刻,她哭得这样肆意伤心,百里九歌能明白,李玉衡是悲痛至深了。 玉,本是李玉衡最不能失去的东西。 一枚玉珰陡然被砸在地上。 清脆的声响,叮铃刺耳,仿佛窗台上的烛火摇了摇,破碎的玉就在地上,笼上层凄凉的烛光。 “玉衡……”百里九歌不禁喃喃。 “世子妃,我不要紧。”李玉衡的眼泪还在不停的往外冒,她的袖子已经擦湿了,她哭着说道:“快点砸啊,拖拖拉拉的,让我更承受不了!” 石大哥等人交换了眼色,一狠心,各个抄起精美的玉器,朝着地上摔。 一时间,满室刺耳的琳琅脆响,碎玉叮铃的飞溅,有些落在百里九歌的脚下,她痛心的看着,小手在袖子下紧紧攥起。 那些精致的、剔透的珍品,玉玮、玉璜、玉珩,亦或是青釉色、藕荷色的天然璞玉……瞬息之间,支离破碎,也将李玉衡的心一寸寸砸碎了。 到最后,满地碎玉,七彩斑驳,石大哥却要壮着胆子才敢轻语:“大人,都砸完了。” “还有剩下的吗?”李玉衡抹着眼泪问。 “没、没了。” 李玉衡哭着说:“那你们出去吧,帮着守守别院。” 男子们叹着气,相继拱了拱手,退出去了。 “玉衡……” 百里九歌避开地上的碎玉,来到李玉衡的身前,一手执起她的手,另一手却探向自己的衣襟,缓缓的,将那半块双螭纹璧拿了出来。 李玉衡的眼睛已经哭红了,她只手捧起双螭纹璧,泪如雨下的说:“就剩下这个了,四百年的基业就只剩下这个了!” 百里九歌酸涩的说:“你放心,我和墨漓一定会好好的保存双螭纹璧。” 李玉衡点点头,推了推百里九歌,“世子妃你出去吧,接下来你帮不了我了,就都是我和容小姑娘的事。” 百里九歌想问,你们是不是还要付出什么巨大的代价?但李玉衡没有给百里九歌问话的时间,就这么将她推出了屋子。 房门关上了,百里九歌怔怔的望着门板,抚在门板上的小手,有些无力的滑下。 “玉衡、容仪……” 她只希望,她们不要再牺牲什么了。 这一夜,百里九歌为了腹中的孩儿,休息了三个时辰。 起床的时候,正是天光乍破时,晓色炫目,在百里九歌的眼底铺开金色的光晕。 她抚着小腹,去看过衿儿,接着正要去药室继续研究药浴时,听见了别院门口传来了响动。 御风的声音响起:“形迹可疑之人,不能放你们进去,既然是来见世子妃的,就烦请在这里等等,待世子妃醒了,我自会去通知她。” 是什么人来找她?百里九歌下意识的往别院门口去了。 在这里,她看见了坚守的御风,想来御影也在暗处,还有李玉衡的那些手下,也有几个换班来跟着执勤的。 百里九歌朝门外一望,看清了前来之人,这不是丐帮的弟兄吗? 她连忙大步走去,呼道:“我已经醒了,御风,让他们进来说话!” 御风这便收剑,放行。 几个乞丐跑了进来,簇拥上百里九歌,御影从暗处浮现,手就按在剑柄上,近距离的看护百里九歌的安全。 百里九歌对着御影笑笑,问众乞丐:“你们怎么一大早就来了?” 一名乞丐道:“黑凤姑娘你不会忘了吧,昨儿个不是说好了吗,清晨我们就把极阳之女的家宅地址告诉你。” 百里九歌一怔。 乞丐们回头,全都指着别院大门的牌匾,呼道:“极阳之女就在你家!” “我……”百里九歌赧颜,自己这一晚上忙得都忘了此事,“我知道了,昨晚阴差阳错,我们找到了她,没想到她一直都和我们在一起。” 这回换乞丐们怔住,随即面面相觑,然后又露出了喜色,说道:“找到了就好,虽然弯子绕得有点多了,好歹天无绝人之路。黑凤姑娘,这样我们也放心了。” “真的谢谢你们。”百里九歌拱了拱手,由衷的说道:“天无绝人之路,但要是没有你们鼎力帮忙,我也不知道事情会如何发展。我黑凤毕竟与你们非亲非故,你们这样掏心窝的帮我,我……” “行、行,客套话免了啊。”一名乞丐摆摆手,笑着阻止了百里九歌。 百里九歌认真的说:“我这不是客套话,真是发自内心的。” 这乞丐将嘴咧得更开,笑道:“能被花谷七宿给感激上,对我们绝对是天大的好事啊。以后我们弟兄要是遇到点难处,或是有谁找我们的麻烦,黑凤姑娘你可要多照顾照顾。” 另一名乞丐白了这名乞丐一眼,一巴掌轻轻拍在他耳朵上,教训道:“要点脸行不,别把脸丢到七花谷去。” 百里九歌摇摇头说:“你们放心好了,滴水之恩当涌泉回报,以后只要是需要我帮忙的,尽管来找我。不过有个前提我得先交代了,免得到时候误会扯不清。” “什么前提?”乞丐们很期待的问道。 百里九歌说:“那就是不准没事找事!比如说三天两头管我要个千两银子什么的,这绝对不行。墨漓很廉洁,才没那么多钱给你们挥霍。” 乞丐了愣了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齐齐哄堂大笑起来。 “哈哈,黑凤姑娘你当我们很穷吗?” “笨蛋,我们当然很穷!只不过贫贱不能移,我们不会像你说的那么无耻。” “黑凤姑娘,你放一百个心。我们也就是本着帮助别人就是帮助自己的意愿而已,不会给世子殿下添堵的。” 百里九歌澄澈的笑道:“那好,就这么说定了,你们先留着吃顿早饭如何?吃好了我送你们出别院。” “哈,不用不用啦,我们都吃过了。”乞丐们摆摆手,见不远处的御影还握着剑睨着他们,便一起退开了一些,对百里九歌说:“我们先回西岐了,下午有茶话会,整整三兜子的瓜子等着我们嗑呢。黑凤姑娘,告辞。” “怎么这么快就走?”百里九歌瞧着乞丐们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有些诧异,心头却很暖很暖。 滴水之恩,她定当涌泉回报。 简单吃了些早点,百里九歌回到了药室中,继续研究药浴的配药。 昨夜挑拣好的草药,还静静的摆放在那里,散发着宁静的清香。百里九歌抚着小腹,缓缓的坐稳在蒲团上,俯身贴近了一个个药篓子,挑拣药材。 她很专注,没有丝毫的分心。只有在感觉到劳累时,才暂停下手中的工作,抱着膝盖,静静的坐着休息一会儿。心中也会想,墨漓怎么样了,玉衡和容仪怎么样了…… 在药室里,时间过得很快。百里九歌没去看日晷,只知道其间文鸯来给她送了饭菜和茶点。 文鸯还将衿儿也抱来了。 衿儿如今已经长出了浓密的头发,她穿着舒适的棉布衣,精神头很足。两只黑曜石般的大眼睛,从看到百里九歌起,就亮的没有暗下一丝一毫。 “娘!”衿儿伸开双臂,踢着两只肥嘟嘟的小腿。 百里九歌接过衿儿,拍着她的屁股,随手拉了个蒲团过来,把衿儿放在蒲团上。 衿儿很顽皮,刚在蒲团上站好,就连着蹦了三下。百里九歌怕她摔倒,握着她的一双小手,母女两个手拉手,相对而笑。 “娘,我要爹。”衿儿忽然嘟着嘴说道。 百里九歌笑道:“你爹现在在休息,等三日后,你就能见到他了,到时候你想去哪里玩,就让他带你去。” 去哪里玩?衿儿听不太懂,只是觉得喜欢和爹爹玩捉迷藏,便一个劲的喊着:“爹爹捉迷藏,爹爹捉迷藏!” “好,爹爹捉迷藏,到时候娘也陪你一起玩,我和你爹一起找你,你一定要藏好了。” “嗯!嗯!”衿儿也没听懂,依旧点头如捣蒜。 百里九歌轻拍衿儿的脑门,笑着说:“那就这么说定了,衿儿,娘这里也还要忙,先让文鸯姐姐带着你玩,乖。” 衿儿有些疑惑的偏过头,想了想,好像还是没想明白,就这么喜滋滋的说道:“衿儿乖,衿儿乖……” “嗯,衿儿最乖了。”百里九歌把衿儿抱起来,贴在怀里,宠爱的拍着衿儿,轻声哄道:“娘答应你,等忙完了这一阵,天天都陪你玩。娘还要给你生弟弟妹妹,这样你就有新的玩伴了。” “弟弟……妹妹……”那是什么?衿儿一知半解的眨着双黑眼睛。 文鸯在旁道:“小县主真调皮,有时候我还在猜想,这么不安静的娃娃,以后会嫁个什么样的男人呢?” 百里九歌听着这话,觉得怪怪的。衿儿不安静,好像自己也很聒噪。估计衿儿的xing子像自己,自己嫁给了墨漓,难道衿儿也会嫁个墨漓这般的男人吗?那样的话,就是一对腹黑的翁婿,在那里温润优雅的相对,等着对方先开口…… 百里九歌不是很能接受那种场景。 418.痛骂女婿 文鸯见百里九歌愣住了,伸手在百里九歌的眼前晃了晃,“世子妃,魂兮归来。” “噢,归来了。”百里九歌回神,拍了拍衿儿,冲着文鸯笑道:“把衿儿抱走吧,我也继续挑拣药材了。” 文鸯这便小心的接过衿儿,关切的问道:“世子妃,药浴什么时候能做好?” “这要根据玉衡那边的进展来。”百里九歌说:“这两天我把药材都选好,调好配比,等玉衡那边差不多了,就可以熬药,做好药浴。哦对了,得记着检查下澡盆子有没有漏水的地方,都到了这个时候,我要处处谨慎才行。” “难为世子妃这粗神经的了。”文鸯嘀咕。 “啊?我没事。”百里九歌明媚一笑,“只要墨漓能好,我甘之如饴的。” 文鸯吐了吐舌头,为自己叹息起来:“世子妃你可真是一心都扑在世子殿下身上了,你说你要是个男的多好。你要是男的,我死皮赖脸的都要嫁给你。” 这什么跟什么。百里九歌无语道:“赶明儿了让秋杭给你物色个好男人,你上去追就好。” 文鸯不以为然的说:“就我侄儿那样没谱的,还给我物色男人?他能把自己先嫁出去就不错了,只怕就算给我物色,也是个不男不女的。” “不男不女……文鸯,你是说太监吗?不至于吧,秋杭不会这么没常识。” 文鸯顿时七窍生烟,比起太监,她更受不了秋杭那种穿得花里胡哨还化浓妆的男人,真真是比青楼里的小倌还过分! 百里九歌笑道:“好了好了,玩笑话到此为止,快将衿儿抱出去吧。这里这么重的药味,衿儿还是小孩子,吸多了或许不好。” “那世子妃,我这就出去了。”为了衿儿着想,文鸯听话的抱着衿儿离开了。 衿儿扒在文鸯的肩膀上,朝着百里九歌挥着肥胖的小手。 百里九歌也跟衿儿挥挥手,笑着说:“衿儿,去吧,等娘忙完了,一定和你玩。” 目送着文鸯和衿儿离去,百里九歌脸上的笑意,依旧浓的化不开。 与衿儿之间的纽带,让她更加的有干劲,百里九歌低下身,继续挑拣药材。 时间就在忙碌与等待中,悄然流逝。 然而,就在第二日的深夜,墨漓出事了。 他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原本平静的躺在榻上,这会儿却不断咳血,面目痛苦的扭曲,抓着床褥的双手,痉挛着挤成了弯钩的形状。 床畔的应长安,一时哆嗦了下,弄掉了手中的金针。他赶紧又拿出几枚新的,以变戏法的速度,针入墨漓的几处xue位。 一口血,溅落在鬼医的半截袖子上。鬼医擦了擦额角的冷汗,给墨漓香下一颗药丸,叹道:“两日已过,还剩最后的一日。世子,你一定要捱过去啊。” “咳、咳咳……在下……会的……”墨漓艰难的回答。 他死死的揪住床褥,努力让自己的身体不再痉挛的那样厉害。 墨漓无法形容,体内是怎样的感觉,他就像是置身在冰窟中两天两夜,五脏六腑、千络百脉、四肢肌骨,都已经被冻麻木的,仿佛根本就不在他的身上。 这种麻木的感觉,也让墨漓觉得,自己像是一缕魂魄,无所凭依,只能不断的对自己呐喊:活下去,活下去。 “世子,你撑着,这种时候就靠你的意志力了。”应长安急急的说道。 墨漓虚弱的低吟,他想说,他不想死,不会让病魔夺走他的xing命。然而,身体仿佛真的到了极限,冥冥中,好像有谁在朝着他伸手,要将他拉到一个永远回不来的世界去…… 他不想去! 砰。 门忽然被撞开了,极其粗鲁。 墨漓以为会是百里九歌,他虚弱的瞟过去,接着,眸中掠过一抹诧然。 没想到,来者竟是易方散人。 易方散人一撞开门,就横横的走过来,足下生风,气势极其汹涌。 孤雁就跟在他的后面,先把门关上,接着赶紧跟过来,翻了个白眼,哂道:“爹你慢点,怎么跟讨债的一样?妹夫是病人,你别吓着他。” “聒噪,你小子闪一边儿去!”易方散人就这么横冲直撞的冲到床边,劈头盖脸就骂:“墨子清,你小子在这儿半死不死是干什么的!黑凤是老夫捧在手里的闺女,被你睡了还给你生了个娃,老夫都没找你算账,你还敢给老夫英年早逝?想得美!” 鬼医顿时怔住。 应长安手里的金针掉地了。 孤雁急道:“爹,你别吓着妹夫,我不都和你说了他现在的情形吗!” “聒噪,死小子给我滚到看不见的地方去!”易方散人袖子一挥,给孤雁指了个方向,请他滚。 孤雁乖张的望天。 鬼医唤了一声:“易方老友。” 易方散人朝着鬼医拱了拱手,说道:“老友,咱们有话等会儿再说,老夫现在正在气头上,墨子清这小子,睡了老夫的徒弟居然不养她一辈子,还敢在老夫面前死。老夫不骂他一顿难消心头之火,他就是真死了,也得活过来给老夫养着黑凤!” 鬼医语塞。 墨漓咳嗽着,想要撑起身,吃力的欲要言语。 孤雁连忙跑过来,扶住了墨漓,劝道:“妹夫别激动,注意身体。” 易方散人满脸黢黑,指着床榻怒吼:“孤雁,给老夫滚出去!” 接着音量猛增了两倍,气鼓鼓的骂道:“墨子清你小子听着,你不是敢死么?你死了老夫就立刻把黑凤嫁出去,顺便把你闺女也打包了,嫁一个送一个!” 墨漓身子一震。 孤雁直想吐血。 应长安的金针又掉地了。 应长安只好第三次拿新的金针,给墨漓针了xue位,唯恐天下不乱的说道:“易方前辈,鄙人正好缺老婆孩子,之前那个劳什子宸王,小气吧啦的,都不把老婆儿子给我。易方前辈,你看等世子死了,你把黑凤妹子和衿儿给鄙人怎么样?买一送一,太省事了。” 墨漓的眼底,翻起惊涛骇浪,咳得更为剧烈。 孤雁心想,妹夫这会儿要是没到阴阳咒晚期,都能把应长安扫飞到山里去。 偏偏易方散人还煞有介事的把应长安从头到脚打量了三遍,狠狠道:“好,既然你敢开这个口,老夫就敢答应。墨子清这小子一死,你就把老夫的徒儿和徒孙打包了抱走吧!” 应长安痞痞的笑道:“多谢岳丈大人成全。” 这一声“岳丈大人”,令墨漓眼底的惊涛骇浪顿时又翻了三尺高,锋锐的寒意,有增无减,像是月夜里最锋利剑刃上的寒光,狠狠剜在应长安的脸上。 “妹夫、妹夫你悠着点。”孤雁生怕墨漓会被气得吐血而亡,他牢牢的扶住墨漓,瞪了易方散人一眼。 易方散人不以为然,阴阳怪调的哼了声:“没出息!”接着就吼道:“孤雁,你小子还在那儿杵着干什么!赶紧带老夫去吃饭,饿了老夫一天了。” “可是妹夫他……”孤雁为难的嚷道。 “该死的你小子过不过来!”易方散人大吼。 孤雁翻了个白眼,真是请神容易送神难,请了老爹这尊神过来,咋像是个大错呢? 榻上,墨漓的咳嗽声渐渐缓了下去,痉挛的双手在床褥上微微松动,他喘息,还可见胸膛一下下的起伏。心中明明知道,易方散人是在激发他所有的意志力,可九歌和衿儿就是他的逆鳞,他无法容忍她们被打了主意。 易方散人瞪了墨漓一眼,转身就出屋去了。 孤雁只好道一声:“妹夫,我爹就是在激将你,你甭理他。”随即跟着易方散人一起离去。 应长安被墨漓刚才那一眼瞪得脊背发冷,这会儿想给墨漓切脉,又有点心虚。 鬼医佝偻着身子,握住墨漓的手臂,指尖探到了墨漓的脉搏,脸上本是万分紧张的表情,顿时变成了惊喜。 鬼医惊喜的说道:“这脉象!竟是明显了一些。好事啊!世子一定能平安度过这最后一日。” “啥?”应长安扭着一张脸说道:“黑凤妹子不是说她师父擅长偏方道术吗?怎么进屋来骂了一通就吃饭去了。这他娘的就叫偏方道术?什么玩意儿!” 鬼医批评道:“不可讲脏话。” 应长安抱肘,在心中骂一句:真他娘的扯淡! 这会儿在药室里劳作的百里九歌,被告知师父来了,连忙出屋去迎接。本以为会看到孤雁扶着师父过来的,却没见到人。 百里九歌便朝花园走去,接着竟看到师父盘腿坐在叠水平台上,一边看风景,一边啃鸡腿,啃得津津有味。 孤雁在旁边一手端着茶,一手端着满盘子鸡腿,朝着百里九歌僵笑:“黑凤,来吃个鸡腿吧,这盘子端久了好重,胳膊都麻了。” 易方散人阴阳怪调的说:“才端了这么大一会儿,嚷嚷什么?” 孤雁翻了个白眼,哂道:“有时候我真怀疑我到底是不是你亲儿子。” “没出息!”易方散人瞪眼。 百里九歌无语,怎么这对奇葩走到哪里都是如此状况? 419.青丝白发,泪枯成血 看孤雁端着两个大盘子怪可怜的,百里九歌也去拿了个鸡腿,给孤雁减轻点重量。 孤雁趁机在百里九歌耳边嗡嗡,把刚才易方散人骂墨漓的事讲出来了。 百里九歌的脸色顿时变白,“师父!”她说道:“墨漓的身子骨怎样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这样刺激他的情绪,万一、万一他……”手里的鸡腿掉地了,百里九歌拔腿就朝着卧房冲去。 “回来!”易方散人喝住了百里九歌,“有罂粟谷的人在,你还cao心个什么?看你那没出息的样,真是女大不中留,有了男人忘了爹!” “师父!”百里九歌嗤道。 孤雁说:“爹,你别骂黑凤了,她怀着孩子呢,厚道点行不?” 此话不说也罢,一出口,本来易方散人还坐在那里啃鸡腿,这一下直接蹦了起来,“该死的墨子清那小子,老夫要打断他的腿!” “师父!”百里九歌瞪了眼易方散人,转身冲去卧房了。 在卧房的门口,百里九歌正好碰上出来的应长安,于是赶忙拉着他那邋遢的袖子,把他拖到一处阴凉下。 还没开口询问,就见应长安有点紧张的摇摇头,低声说:“黑凤妹子,可千万别对鄙人拉拉扯扯,你相公要是知道,鄙人就真完了。” “完了也是你活该,谁叫你胡说八道的?”百里九歌都听孤雁说了,应长安这家伙居然说要接收她和衿儿。 应长安无辜的说:“鄙人看你师父志在激将世子,就跟着帮帮忙。妹子你要知道,浑水摸鱼可是人生的一大乐趣。” 百里九歌催促:“快说墨漓怎样了。” 应长安回答:“被你师父气得意志力大增,依鄙人看,再活三天都不是不可能。” 百里九歌的脸涨红了,无法形容自己是怎样的心情。师父这一出,将她吓得不轻,想来师父也是兵行险招,故意去刺激墨漓的,可万一墨漓真的出了什么事……罢了,既然现在结果是好的,她也就放心了。 百里九歌嘱咐道:“到今晚我想玉衡和容仪就能出来了,我下午就去熬药,把药浴都准备出来。” 应长安提醒道:“别忘了你肚子里还有孩子。” “我知道的,我不会让它有事。应长安,谢谢你提醒我。” 再望了眼虚掩着的房门,百里九歌深吸一口气,转身离开了。 墨漓,现在快到最后关头,你一定要没事! 回到了药室中,百里九歌先喝下一碗安胎药,接着坐回了蒲团上,继续清点药材,看看有没有哪里出错的。如此又忙了几个时辰,其间吃了些东西,终于把挑拣药材的工作都完成了。 正好这时,荆流风检查好了沐浴的木桶,百里啸将浴室布置好,便去药室里帮着百里九歌一起熬药。 药量不小,要分批次煎熬,百里啸担心百里九歌的身子太劳累,便让百里九歌坐在蒲团上休息,他按照百里九歌的讲解,将草药按照药效分成好几批,一一煎熬。 容微君和文鸯也来帮忙,把煎熬好的药放在保温皿中,隔一个时辰就微微加热,保持温度。 待所有的事情准备妥当时,已经是深夜时分了。 百里九歌从小憩中醒来,有些困倦的眨眨眼,抚着小腹站起身,望了眼屋角的沙漏,离子时还有三刻。 心中顿的一惊,三日的时间,就要到了! 百里九歌道:“小容,和我去玉衡那边看看!” 容微君捣着袖子,点点头,一双洞若观火的眸子,微微眯着,他跟上了百里九歌。 然则两人刚刚出了药室,迎面就过来一个男子,正是李玉衡的手下,盆景店的石大哥。 石大哥气喘吁吁的说:“世子妃,我家大人她让我来通知您,这边的药浴现在就可以用了,她那边已经完工!” 喜悦的情绪,顿时让百里九歌觉得有些不真实。她平定了一下心绪,忙说:“石大哥,麻烦你帮着我爹和文鸯,把煎熬的药都倒进木桶里,我这就去玉衡那边。” 石大哥拱拱手,与百里九歌错身而过。 在去往李玉衡那边的路上,百里九歌因着激动而走得飞快,红色的广袖如两团瞬息万变的火烧云,与如瀑黑发一起,飞扬在脑后。 容微君不疾不徐的追着她的步子,笑嘻嘻的说道:“这下你总算放心了吧,困扰墨漓二十多年的阴阳咒,终于要成为过去式了。” “嗯,我很激动,虽然还没有亲眼看见墨漓变得和正常人一眼,但我还是很激动。”百里九歌朝着容微君一笑,“小容,你这家伙,虽然定力很强,但我知道,你肯定为了墨漓的身子骨发愁透了。” 容微君摸了摸后脑勺,不好意思的说:“是啊,嘿嘿,毕竟是我师弟嘛,就和我的亲弟弟一样。” “什么亲弟弟!”百里九歌嗤道:“墨漓比你大了五岁,你还叫他弟弟,你打肿脸充胖子不是?” “嘿嘿。”容微君无谓的耸耸肩,笑而不语。 两人间这激动的、希冀的气氛,一直持续到他们抵达李玉衡所在的那间房门口。 百里九歌见门没锁,急迫的推开门,喊了声:“玉衡,我来了。” 迫不及待的绕过屏风,这一刻,呈现在百里九歌眼前的情景,却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 只刹那,百里九歌脸上的激动,像是溅落在地的玉石般,支离破碎,就连容微君也怔住了。 在他们的脚下,依旧是满地碎玉,糖白色、青釉色、烟霞色、藕荷色……杂乱的像是场斑驳的碎雪,折射着烛火的暗光。 与这些碎玉混在一起的,竟是血。 一滴一滴的血,有的已经干涸成暗红,有的刚刚凝结,还有的鲜红刺目,像是一朵朵凄艳的花,蜿蜒着,将两人的视线引向内室。 百里九歌怔愕的僵立,捂住心口,喃喃道:“玉衡、容仪……” 她拽了把容微君,顾不上脚下踩到碎玉,急忙朝着内室冲去。玉衡怎么了,容仪又怎么了?百里九歌不敢想。 终于,在内室的门口,她看见了那两个人。百里九歌的呼吸窒住,她瞪大了眼睛,一阵痛彻心扉的感觉撞在了胸口。 李玉衡就跪坐在内室的地上,一头青丝竟已化作白雪。她的怀中抱着断作三截的白玉圭,无力的抬眼,宛如垂暮之人般,虚弱的望来。 李玉衡张了张嘴,发出嘶哑的声音:“世子妃……” 百里九歌摇摇头,这个人是玉衡吗?若不是还穿着那件水碧色的妆花裙,百里九歌真以为自己是看错了。 “仪儿!”容微君的低呼声,在耳边响起,带着分惊诧。 百里九歌怔怔的朝着容仪望去,心中的悲痛感,再次狠狠剜着她的心,她忍不住呜咽:“容仪,玉衡,你们……” “二哥哥。”容仪双目无神的扭了头。 她听见二哥哥在叫她了,可是,二哥哥在哪里?眼前都是黑漆漆的一片,她什么也看不见了。 “仪儿。”容微君俯身,跪在了地上,把容仪揽进怀里。 容仪的眼底是密密麻麻的血丝,眼眶下两行血泪,凝结在面颊上。她无神的目光,让容微君察觉到了什么,他不能置信的问道:“仪儿,你的眼睛?” “我瞎了。”容仪沙哑的应道。 容微君狠呼出口气,将容仪裹在他宽大的衣衫下,平素里的逍遥不羁,也敌不过这场打击带给他的沉郁。 “九歌姐姐……”容仪问道:“你在吗,你在哪里?” “我在,我就在你们旁边。”百里九歌哽咽着,跌跌撞撞的走来。 她跪在了李玉衡身边,扶住李玉衡,看着李玉衡白发苍苍的样子,不忍的嗤道:“为什么会这样?玉衡,你的修为呢?为什么我感受不到你的内力了,你的武功全废了是吗?还有容仪,容仪的眼睛……” “世子妃。”李玉衡无力的抬了抬手,指向八仙桌上的一支酒樽,“酒樽里头是容仪最后流出的血泪,我已经用阴阳术,激发了血泪的阳气,又把所有玉器的阳气也引进去了……把这个倒进药浴里,让世子殿下浸泡两日,就能解咒……” “玉衡……”百里九歌望向那支酒樽。 那还是古老的青铜器,棱角是那样残酷,颜色是那样冰冷。里面盛放的,是至阳之物,那是暗红的血泪…… 百里九歌悲从中来,痛声呼喊:“为什么会这样,这些事你们都默默承受了吗?为什么一开始不和我言明?就为了这个东西,青丝白发,泪枯成血……我想要墨漓能好起来,却怎也不愿让你们落到这个境地!” 容仪轻声说:“九歌姐姐,这是我和玉衡姐姐甘愿的,我们也想救活世子哥哥。” 李玉衡无奈的说:“我落到这个境地,也是因为我自己修为不精。要是墨漪在,甚至哪怕是寒蝉在,我也不至于这么狼狈。” 百里九歌心疼的喃喃:“你将你最宝贝的玉剑也毁了,修为耗尽,还有你的头发……” “世子妃,你还是让我休息会儿吧,我现在好累的。”李玉衡打断了百里九歌的话,朝着她笑了笑,“子时快要到了,把血泪倒进药浴里,尽快让世子殿下化去阴阳咒……” 420.你好好泡着 百里九歌重重的点点头,扶着李玉衡起身,先将她送到床榻上。容微君也抱着容仪过来,让容仪靠在李玉衡的身边。 百里九歌说:“玉衡、容仪,你们先在这里休息一下,我让文鸯给你们弄点吃的过来,我和小容先去墨漓那边。” 行到八仙桌旁,小心的端起那一樽血泪,百里九歌的嘴角皱了皱,深吸一口气,回眸道:“玉衡、容仪,大恩不言谢,我一定会帮你们恢复原初的。” 说罢,百里九歌捧着酒樽,冲两人拱了拱手,随后离开了房间,去往浴室。 别院的浴室很大,当百里九歌赶到的时候,所有人都已经退到了外面,屋中只留下鬼医一人在照看墨漓。 容微君没有进屋,他在屋外,将容仪和李玉衡的情况说给了应长安,请应长安抽出了时间就去看看那两人。 百里九歌风风火火的冲进了浴室,反袖将门带上,在满室的药香味中,穿过迷蒙的水雾,奔到了木桶前。 墨漓静静的泡在药浴中,双眸合着,长如蛾羽的睫毛,在眼眶下投下两阕昏暗的影翳。 察觉到了百里九歌的到来,他睁眼,眸中点染着幽月乱花,深深的注视着百里九歌,柔声唤了她的名字:“九歌……” “墨漓……”百里九歌唤着,赶忙把血泪倒进了药浴中。 鲜红的血,在药水中氤氲,百里九歌伸出手探入药水中,微微搅了搅,说道:“墨漓,容仪把眼泪都流干了,变成了血,最后血也流干了,这就是最后的一樽。” 墨漓怔了怔,摇头叹息:“我何德何能,竟要她遭受如此摧残,她小小年纪,竟也挺到了最后。” “是啊,现在我想起来了,我在药室里挑拣药材的时候,有看到容仪进去拿东西,想来就是辣椒水吧。” 百里九歌不忍去想,容仪泪枯成血,再用辣椒水去刺激,那是何等的痛苦。 “那……李姑娘呢?”墨漓又问。 百里九歌如实道:“玉衡她……为了提炼阳气,砸毁了她所有的玉,耗尽修为,头发全白了。” 墨漓无言。他想,母后的在天之灵若是知道李姑娘为了报恩而落到如此境况,也一定会痛心吧。 百里九歌酸涩的笑道:“好了墨漓,先不说这个了,总之现在一切都已经妥当,玉衡说你只要泡上两日的药浴,就能化去阴阳咒,这是我从前做梦都想办到的事情,如今终于可以办到,这是天大的喜事不是?” 又望向旁边的鬼医,百里九歌笑道:“鬼医前辈,谢谢你,为墨漓争取下这最关键的三日。” 直到此刻,鬼医心里的大石头终于是落地了,他慈祥的回答:“七花谷的人,大多都是在俗世中备受欺凌、活的不如意的,像子谦那样逍遥人间的,寥寥无几。正是因为这样,七座花谷才连成一脉,彼此之间互帮互助,就不必道谢了。” “我知道的,只是,这次你们对我和墨漓是大恩。” 鬼医笑着说:“老朽是医者,救死扶伤、悬壶济世,是医者的天职。” “鬼医前辈……”百里九歌暖暖的笑了,心照不宣,再说下去就是疏远。 伸出小手,抚在墨漓的脸上,百里九歌希冀的缓缓摩挲着,笑着凝视墨漓。小手下的温度,虽是沾着热腾腾的水汽,却还是冰冷的。但百里九歌想,慢慢的,墨漓的体温就能升高吧。 “九歌……”墨漓抬手,修长而宽大的手将百里九歌的小手盖住,紧密的贴合着,柔声道:“别担忧我,安心的等待水到渠成,我会陪着你和衿儿再走上几十载chun秋,看着衿儿的弟弟妹妹出生,男婚女嫁,让他们也能幸福的度日。” “嗯。”百里九歌重重的点点头,期许这美好的未来,一滴泪滑落,晶莹剔透。 她张扬的一笑:“一切都会好的,墨漓!” “嗯,会好的。” 墨漓抬起另一只手,想要为百里九歌擦拭眼角的泪痕。 百里九歌忙握住他的手腕,塞回了药水里,笑道:“你好好泡着,我再去看看玉衡和容仪,得想想办法让她们也能痊愈,我刚才看见小容已经叫应长安去看了。” 墨漓轻轻点头,“去吧,别太劳累。李姑娘和容仪是因为我才变成这样,待我解了阴阳咒,定要好好的谢过她们。” “好,那我去了,你等着我。” 百里九歌退了几步,又对鬼医拱了拱手,说道:“鬼医前辈,你也累了,墨漓这边孤雁会守着,你好好补个觉吧。” 鬼医道:“老朽再观察一个时辰,要是无事了,再去休息。” “那前辈注意点身体。”百里九歌说罢,离开了浴室,将门关好。 浴室的门外,众人还在这里等待着,每个人看上去都很疲倦。 百里九歌走到了荆流风身旁,与母亲交握住双手,笑着对众人说:“墨漓应该是没事了,鬼医前辈说还要再观察一个时辰。孤雁,等鬼医前辈去休息了,你帮忙照看着墨漓。” “没问题。”孤雁应下。 百里九歌又道:“爹和娘先去休息吧,你们也累坏了。还有师父……” 松开了荆流风的手,百里九歌走到易方散人的面前,亲昵的挽起易方散人的胳膊,娇憨道:“也要谢过师父了,虽然早上那一出吓得我差点坐地上,不过却帮助墨漓挺过来了。” 易方散人得意的哼道:“你太小看老夫的本事了。” 孤雁小声嘀咕:“瞎猫撞死耗子,得意忘形!” “死小子再给老夫说一遍!”易方散人怒声叱喝。 孤雁翻了个白眼,极度怀疑老爹长了个蝙蝠耳朵,他一挥手,哂道:“我先去浴室照顾妹夫了。爹,你要是能起点正面作用就进来帮忙,要是没啥作用,赶紧洗洗睡吧!” 易方散人气得跳脚,“这死小子,从来就没把老夫当爹!” “好了师父,别置气了,一把年纪怎么还这么暴躁?”百里九歌哄着,“你好歹也是凤凰谷谷主,一手‘天玑迷阵’玩得登峰造极,精通太古时代已失传的道术偏方,怎么养成这么个阴晴莫定的脾气?” 易方散人哼道:“那老夫就看在你的面子上,让孤雁横着走一次。” 百里九歌无语至极,干脆不哄了,改口道:“那师父早点休息吧,小容该是和应长安去看玉衡和容仪了,我也过去,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易方散人沉默了片刻,低声道:“也不是什么大事。” “师父,你说什么?什么不是大事?” 易方散人道:“不就是一个头发白了,一个眼睛瞎了吗?不是什么大事。” 百里九歌一怔,嗤道:“师父,你怎么这样说话!她们是因为墨漓才这样的,我一定要帮上她们,不然单是一个愧疚的情绪,就会让我寝食难安,何况是出于朋友道义的心疼?” 百里啸拍了拍百里九歌的肩膀,笑了笑:“九歌,你听司空易把话说完。他用这个语调说话,就说明治好那两位姑娘不是难事。” “啊?是这样吗?”百里九歌的心头平添了一丝喜悦之情。 易方散人疯了眼百里九歌,阴阳怪调的哼道:“这死丫头,亏得还是老夫亲手带大的,竟还不及你爹了解老夫,真是女大不中留,合着老夫是白养你了!” 百里九歌不在意的笑道:“这会儿先告诉我要怎么帮玉衡和容仪,等我把该做的都做了,师父你再来骂我吧。” “哼!”易方散人气冲冲的,一手挥开百里九歌,讲道:“头发白了的那个好说,休养个一年半载,再重新练练武功,就能恢复。至于眼睛瞎了的那个……” “要怎么做?” 易方散人想了想,说:“老夫知道上古失传的一个偏方……眼睛要是因流泪而瞎,只要借了‘夜光’,这失明就好了。” “夜光?那是什么?”百里九歌能想到的是,夜光石、夜光杯,那是从楼兰国传进中原列国的宝贝,但父王那里是没有的。 荆流风小心的猜测:“是夜光草吧。” “夜光草?”这还是百里九歌头一次听说过这种东西。 易方散人说:“老夫认为,有九成的可能是夜光草。” 百里九歌知道自己的阅历还是浅了,她问道:“夜光草是什么东西,我要去哪里找,鬼医前辈和应长安没有吗?” 易方散人思索了一阵,细细的说:“夜光草都是从大山里的石头缝长出来的,因为月夜能光,所以但凡长在显眼地方的,多叫人摘去了……依老夫看,要去岐山荒无人烟的悬崖下找,这还是要碰运气的。” “没事的,我问下应长安,他要是也说这样可以的话,我正好趁夜去岐山,回来说不定正赶上墨漓痊愈。” 一听百里九歌表明了决心,荆流风就担忧起来,她握住女儿的手,担忧的说:“九歌,深夜里进山,会有很多毒蛇猛兽,更不要说荒僻之地的悬崖有多危险。” “娘别担心,我就算真入山也没事。”百里九歌拍着荆流风的手,澄澈的笑道:“你和爹先去休息吧。我不会是一人去岐山,小容定要跟我一起去,你们就是再不放心我,还不放心司命公子?” 421.经验挺丰富的 荆流风还想再劝,做母亲的,就是知道自家女儿有些本事,却哪里能放心? 但话还没来得及出口,易方散人就已经说道:“老夫教出来的徒弟,要是这点事都做不好,要老夫颜面至于何地?黑凤虽然不会跟人玩弄心术,但寻药、破机关、拼拳头这等事,她当仁不让。” 百里九歌浅浅怔了,旋即大喇喇的一笑:“师父,你可算说了句公道话。” 易方散人白了百里九歌一眼,哼道:“没出息。” “好了好了,快去休息吧,我去玉衡和容仪了。” 百里九歌推了推荆流风,又接着推了易方散人和百里啸,随后大步流星而去,头也不回,就这么潇洒的朝后挥了挥手。 一直以来压在心口的那块重石头,已经就要落地了,想着墨漓在两日之后,就能变的和正常人一样,百里九歌就激动的想要放声呼喊。 她深深的笑着,红袖下的小手紧紧的握起。心里知道,越是到这个时候,就越是要冷静,趁着墨漓泡药浴的时间,做自己该做的事。 很快,百里九歌见到了应长安。 应长安正在替李玉衡把脉,把脉的时间有些长。 容微君在旁问道:“怎么样?” 应长安痞痞的笑道:“没什么好担心的啊,武功再练不是事,头发这种的找个漆器作坊,管他们买点黑漆,涂上就行了。” 李玉衡本来虚弱的睁不开眼,听了这话,身子一哆嗦。 应长安忙说:“染发最简单嘛,黑漆的颜色纯正,比你原先的黑头发好看多了。” 李玉衡瞪大了眼睛,很想把怀里的三截断剑砸到应长安脸上。 “应长安,你少在这里胡扯!”百里九歌大步踏了进来,剜了应长安一眼,坐在了床边,扶住李玉衡。 容微君说:“应公子给仪儿也瞧瞧吧,仪儿的眼睛还能不能恢复?”尽管容微君的脸上总是挂着若无其事的笑,可这会儿,他是真的笑不出来。 应长安这就替容仪把脉,容仪血色的泪痕已经被擦掉了,还留着微末的淡红,应长安看着,心里也觉得酸。 他翻了翻容仪的眼皮,眉头渐渐的皱成一团。 “应公子直言吧。”容微君道。 应长安叹着气说:“那就恕鄙人直言了,小姑娘这眼睛损伤得太厉害,鄙人怕是救不了。而且,比起让人重获光明这事,鄙人更善于把人毒瞎。” 容微君面上一凝。 百里九歌嗤道:“别在这里胡扯了,应长安,你这是存心给人添堵的吗?”忙对容微君说:“小容,你别难过,我师父说了,找到夜光草就可以把容仪的眼睛治好。” 容微君的眼底,涌上层喜色,“夜光草……”念了几遍,“这个东西我好像听过,忘了是谁和我说,岐山荒僻的悬崖下就有。” “这和我师父说的一致。”百里九歌觉得看到了希望,连忙说:“我想今晚就去岐山,小容你跟不跟我去?” “可以啊。”容微君捣袖,终于是慵懒的笑出来了,“我在这里也帮不上仪儿,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那就去溜达一圈喽。” “好,那我们现在动身。” “黑凤妹子等等。”应长安叫住了百里九歌,“大半夜的跟一个未婚男子跑去山里,这样不太好吧。” “闭嘴!” “你要注意肚子里的孩子,鄙人最见不得孕妇受委屈了。” “噢,我会的。”百里九歌笑了笑,“之前刚睡了一觉,还喝了安胎药,这一胎很安静的。” “好吧,鄙人不拦你了。”应长安晃了晃邋遢的袖子,然后把屁股下的凳子又往床榻挪了些,赖皮的笑道:“这位小娘子和这位小姑娘,鄙人去给你们调些补药过来,你们想睡就睡,鄙人一会儿喊醒你们。” 容微君随意的拱了拱手,“有劳应公子照顾她们了,九歌,我们走吧。” “好。”百里九歌又想起一件事来,“小容,记得带闪闪!” “带着啊,闪闪一直在我衣服里。” 容微君这样一说,宽大而歪扭的衣襟那里,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探出来,接着是两只毛茸茸的爪子,朝着百里九歌挥了挥,“嗷嗷,嗷嗷!” 百里九歌笑道:“那就好,有闪闪在,我们谁也不怕迷路。” “嗷、嗷嗷嗷!”那当然,它可是昆仑山的灵兽。 在临离开别院前,百里九歌嘱咐了御风和御影,一定要好好的守住别院。这两人也给御雷传过信了,御雷不日即将归来。 因着昆山雪凰一直被留在凤凰谷,此番百里九歌和容微君是叫了雁儿来,乘雁儿去的岐山脚下。 在深夜的时候看一座山,会觉得那是一座危险的牢笼,一旦进去便是草木皆兵。黑暗和寒霜色的枝叶碎影,最是骇人。 仰望着这黑漆巨大的高影,百里九歌提着油灯,和容微君踏入了岐山。 岐山的辽阔,百里九歌是见识过的,从前误入岐山的时候,走了两天两夜都没有走出去。彼时那场由天雷引起的山火,时隔快一年,整座山已是郁郁葱葱,丝毫看不到当初那毁灭的迹象。 百里九歌记不得那时候走过的路,好在有闪闪在,她说道:“闪闪,这样的山你一定熟悉,引我们到偏僻的悬崖就好。小容,我们两个也留神着点,看看有没有发光的东西。” 容微君嗯了一声,跟紧了百里九歌。如果遇到什么事,他一定要保住九歌的安全,可不能让她在这里折损。 一盏油灯,燃烧旺盛,在这广阔的山里却像是一粒火星。 百里九歌提着油灯照路,跟着闪闪,一边看顾着周围,与容微君在山中寻着。 走到一处缓坡,百里九歌瞧见地上有不少碎石,停了下来,若有所思。 容微君捣着袖子,笑嘻嘻问:“这些碎石有什么问题,看你一直盯着瞧。” 百里九歌喃喃:“石头当然没什么问题,我是在想,这黑灯瞎火的,找个偏僻的悬崖不能就这么乱走,我得看看要怎么走才好。” “盯着石头瞧,就能瞧出该怎么走?”容微君饶有兴致的问。 百里九歌想了想,认真的说:“我和师父学阵法的时候,听师父讲过,像深山老林这种地方,五行上属木和土。木属阴,土属阳。阳盛阴衰,则山石嶙峋;阴盛阳衰,则树木葱茏。” 容微君虽然没有专门修习过阵法,但顺着百里九歌的话一想,就想得通透,“既然我们要找荒僻的悬崖,那就是阳盛阴衰的地方,山石嶙峋是不?” “我觉得是这样。”百里九歌说着,就抚着小腹,缓缓的蹲下身来。 捡起一颗石头,摆在身前的一处,百里九歌细细的看了看,思考片刻,又捡起另一颗,摆在另一处位置。接着连着摆了好几块石头,似是觉得哪里处理得不得当,又稍微调整了石头的位置。 在这样的黑夜中,容微君眯起的眼睛,格外的像是千尺桃花潭水,深,且洞若观火。 他看得出来,百里九歌所摆的,是由二十八星宿的轨迹所演变出的小石子阵,多半是探测阴阳的。 阵法的厉害,容微君清楚,他招回了闪闪,站在百里九歌身旁。 当百里九歌布设好阵眼时,回眸见闪闪已经挂到了容微君的脖子上,怔愕的问:“你什么时候把闪闪招回来的?我正要说让你招它回来呢。” 容微君笑嘻嘻道:“阵法这东西要是小瞧了,定会吃亏的,万一待会儿你启阵的时候闪闪乱窜被伤着了,那我可太对不起闪闪。” 百里九歌笑了笑:“小容你站那里别动,我启阵了。” 将一块石头挪了位置,其余的石头竟是微微晃了晃,如同被风吹着似的。 但容微君知道,这会儿密林里哪里有风?这阵法……易方散人果然是厉害人物。 晃动的石头,就在一瞬间,集体碎裂成渣滓,说不清碎裂时是怎样一种声音。只剩下一块石头完好,百里九歌喃喃:“正好在朱雀坤位……” “向南走?”容微君问问。 “嗯,向正南,越过一片谷地,再朝山石多的地方趋近就可以了。”百里九歌站起身,把手上沾着的灰拍了拍,笑道:“闪闪,带我们朝南吧。” 闪闪立刻跃到地上,继续带路。 寻了朝南的路,百里九歌小心的走着,拨开不少挡路的树枝,走着走着突然发现脚下好像出现一条山径。 百里九歌唤道:“小容你看,这里竟然有路!” “山里的路都是人踩出来的。”容微君笑着说:“前面要么有山神庙,要么有民家。” 百里九歌说:“你经验挺丰富的。” 容微君笑而不答。列国名山大川,他周游得太多了,还能不摸索个规律出来? 事实证明,容微君的话没出差错。两人在走了一刻钟后,真的看见了山间民居。 那是座简单的草木屋,亮着微弱的灯火。百里九歌走近的时候,看见屋旁有一抔堆起的土馒头,是座坟墓,墓碑上空空一片。 看着这座坟茔,百里九歌的心头掠起了暗惊。这座坟,这座坟是…… 422.百里九歌,纳命来 百里九歌不会忘记,这座坟茔,正是当初她误入岐山、借宿民家的那次,给那个身怀六甲的妇人和她的猎户相公堆起的。 如今想着那时候的事,妇人的容貌已经模糊了,百里九歌只能记得妇人的肚子也有五六个月大,最后却为了那个负了她的男人,将自己和孩子的命运,结束在一把剪刀之下。 惋惜之余,百里九歌亦没有想到,自己还有再来故地的一天。 一粒尘埃钻进了百里九歌的眼睛里,细微的不适,令她回过神来,视线往旁边一斜,望到了亮灯的民宅。 人都死了,这里还点着灯,现在住在这里的是什么人? 百里九歌突然觉得阴森森的,对容微君说:“我们继续找夜光草吧。” 门就在这时候被推开了。 门下的人掌着一支蜡烛,烛火映着那蜡烛的颜色,像是一段孝缟,也将那人的脸从下至少照得有些狰狞。 这是个穿着粗布衣的老伯,百里九歌确定自己没见过的,但却有种熟悉的感觉。这个人他是…… “两位,你们这是在山里迷了路?”那老伯询问,看他的表情是好心的。 容微君拱了拱手说:“在下兄妹二人是要翻山赶路的,只是恰好路过而已,不小心惊扰了老伯,还望您老别见怪。” 百里九歌也说:“不好意思了,老人家,你回屋休息着吧。” 这老伯掌着蜡烛,步伐有些不稳,朝着百里九歌走来了几步,隔着三尺的距离,用烛火把百里九歌照了一遍,诧异的问道:“我刚才看见你的坟前站了很久,还以为你是认识这里原来的主人。” 百里九歌反问:“老人家你是后搬进来的?” 老伯回答:“我也是这山里的居民,房子被雨水冲垮了,想找个终老的地方,也打算着出山。也是运气好,找到这么个空屋子,就住下了。” “这样啊……”百里九歌也无心问那么多,找夜光草要紧,她拱了拱手说:“老人家去休息吧,这都三更半夜了。” “唉,人老了,睡不着啊。”老伯叹着气,忽然面色浮上惆怅,他看向那座无字墓碑,蹒跚的走近,抬手抚上了墓碑,幽幽道:“也不知埋骨在这里的人怎么这样凄凉,连名字都不敢留下。” 百里九歌不太好受,自己并不知道他们夫妇的名字。 就在这短暂的失神间,身旁的空气突然一冷,百里九歌惊了惊,身体的本能让她上身后仰,这一瞬看见一支匕首就擦着自己的胸口划过。 “你是谁?”百里九歌顺势倒下,用手撑地,倒飞出七八尺远。 容微君把百里九歌护在身后,十指间,银亮的丝线闪着月夜的流光。 老伯这一刀失手了,咬牙切齿道:“果然功夫不错。” “你是谁,为何要暗算我?”百里九歌冷声问。她不会忽视老伯扭曲的脸孔和眼底的恨意,只是她何时得罪了这个人? 老伯忽然冲了上来,“百里九歌,纳命来!” 容微君出手,银线和匕首相撞,叮的一声,将匕首打飞出去。 这老伯显然修为不深,丢了匕首后,人也被容微君的内力撞出去,后背重重的撞在墓碑上,一口血噗出来。 他还指着百里九歌,恨恨的嘶吼:“我家大人因你而死,我们被你拖累得遭人灭口。你该死!你该死!” 百里九歌怔住,一道念头闪过脑海,“你、你是……你是姒珑的手下?” “是你害了我家大人!害了我们这些人!” 百里九歌回忆着姒珑的死,记得姒珑死后,自己因为情绪激动而晕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山水别院了。那之后姒珑在岐山的据点发生了什么,自己并没问过。眼下听这老伯所言,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百里九歌问道:“我不知道你们出了什么事,你刚才说你们遭人灭口,这是怎么回事?” “你还装不知道?”老伯仇恨的盯着百里九歌,“那日周世子把你带走后,我们这些姒珑大人的手下,还没有商量好要怎么办,就有一伙白衣人闯进来,见人就杀,最后只有我一个人逃出来!” 百里九歌的身子发冷。白衣人,那不就是蒙面人的手下吗? “是上任生灵君他下得杀手?他是要跟你们阴阳家的宗主掩饰,姒珑是他杀的吗?” “是又怎么样?”老伯喝道。他们阴阳家行事机密,等级森严,但决不允许内讧。如果不是宗主授意的,自相残杀的罪魁就一定会被全教通缉。何况那位对姒珑大人动手的,还是个已经退位的长老? 百里九歌说:“你可知道,玉灵君前阵子还被那个人给杀了吗?冤有头债有主,是他杀了姒珑和你们,你既然有心为姒珑报仇,为何不去跟你们的宗主言明?” 老伯啐了一口,哈哈大笑:“百里九歌,你话说得好听,是不想承认你拖累我家大人的事吧。我知道我到不了宗主的面前,就会被人杀死,还不如在这里老死。没想到你会到这儿来,百里九歌,我就是化成灰也认得你。只可惜我不是你的对手。” 百里九歌心里发沉,说道:“我要是你,为了给姒珑伸冤,哪怕可能会被人杀,我要试试能不能走到宗主的面前。” 老伯啐道:“你是你,我是我,我也是个惜命的人!” 百里九歌咬咬唇,真不想继续再这里浪费时间。 容微君也依旧是温和的笑着,笑意不达眼底,“这位老伯,惜命没什么不对,只是你杀得对象不对,就这样待在深山里不出去,心中无愧吗?” 老伯苦涩的说道:“我老婆早就死了,膝下两个女儿,一个叛出阴阳家,另一个和我说办完了事就来这里找我。我等了她一年了,她也没有回来!我不继续等她,我要怎么办?” 百里九歌听着这话,觉得有哪里不对,身子颤了颤,她惊呼:“你姓廖?” “你怎么知道我姓廖?” 百里九歌不答反问:“你是廖昔萤和廖寒蝉的父亲?” “怎么,你见过我女儿?昔萤还是寒蝉?算了,寒蝉那个叛徒我不要了。你告诉我昔萤呢,昔萤在哪里?她什么时候回来找我?” 老伯的急切的、希冀的问着,方才的恨意似乎淡去了,此刻他只是一个留守空巢的老父亲,在茫然的岁月中等待女儿的消息能够传来。 “我……”百里九歌僵涩的说:“我听寒蝉提过你,她还和我说,自从姒珑死后,没有了你的消息。” “我不需要叛徒的关心!”老伯又恨又悲的呼喊,茫然无措的求着,“昔萤呢?告诉我昔萤在哪里,她都一年没来看我了……” 百里九歌语塞,她实在没法直说,廖昔萤已经死在自己的刀下了,更不想跟老伯数落,廖昔萤到底做了什么、害死多少人。 她只能道:“廖昔萤去了湘国,在她师父那里。你要是想念她,就去她师父那里找她吧。” “在她师父那里……那她就是还好好的,一定在和她师父学本事,我就知道那孩子是个争气的人!”老伯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他激动的不知所措。 这欢喜的笑容,刺得百里九歌的心微微发痛,她在心中道:寒蝉,你不是想说服你父亲不再执迷阴阳家了吗?廖昔萤的事是我欠你的,我无法还你一个姐姐,这次找到了你爹,我让他去湘国见你…… 容微君笑吟吟的问:“老伯,既然是知道了令爱的消息,就赶紧启程去寻她,耽误了时间可不是好事。” “好、好,我去找昔萤,我去找昔萤……”老伯喜悦的说着,有些无措的踱来踱去,突然间才回过神来,瞪着百里九歌,眼中再次现出狠戾的光,吼道:“百里九歌,我要为我家大人报仇!” 老伯翻手一扬,十几只红色的虫子,像是飞镖一样朝着两人扑来。 是贪吃蛊! 银线在这一刻划出弯月形的弧度,十几条银线一齐出手,把蛊虫尽数斩作两半。 同时百里九歌也掷出了羽毛,就扎在老伯的睡xue上。 老伯两眼一直,极不甘心的晕倒在地,脸上还保留着扭曲的恨意。 “小容,我们继续走吧,找夜光草要紧。”百里九歌拉了拉容微君的袖子,转身就走了。 容微君翻腕,银线服服帖帖的滑进了他的袖子里。容微君捣着袖子,面色如常的扫了眼那老伯,笑嘻嘻道:“阴阳家的事我不怎么清楚,不过墨漓的那个义兄,是可以给姒珑伸冤的吧。” 墨漪吗?百里九歌摇摇头说:“墨漪的心脏里有寄生蛊,他家里人的xing命也拿捏在那个蒙面人的手里,他现在除了忍,没别的办法。” 容微君耸了耸肩,“忍字头上一把刀啊……说起这个忍,我倒是又想起从前和墨漓在朝都的日子了。转眼间物是人非,什么朝都,什么大商,都已经跟着死了的昭宜帝一起作古了……” 百里九歌笑了笑:“小容,你怎么还感叹这个?不像你的xing格吧。” “嘿嘿,这个嘛……”容微君摸着后脑勺,后面的话不说了。转眼间,他又是那个对世事浑不在意、只求逍遥游历的子谦。 423.大隐隐于朝 将那老伯从自己的脑海里赶出后,百里九歌专心的朝南走,时刻注意着周遭的地形。 渐渐的山风大了些,将容微君澹月色的宽大衣摆卷起,他笑说:“如今墨漓也要解咒了,以后和阴阳家算是没多少关系,你也不用想着这个组织。” 百里九歌道:“我也懒得想,就是一想起姒珑就心里不是滋味,恨不起来不说,这中间还掺杂着故土的情怀、被屠戮的故国百姓、烟消云散的繁华。我有时候会想,要是能再看到昔日故国的繁华盛景就好了。飞阁流丹、雕梁画栋……你看我多糊涂不是?这又哪能再看到呢?” 容微君眯了眯眼,缓缓的说:“飞阁流丹,雕梁画栋,皆不过黄粱一梦。还好啊,大商遇上的是墨漓,如果墨漓是个残暴的人,大商可就没这么好运了。” “不许你说墨漓的坏话。”百里九歌嗤道。 容微君摸着后脑勺,就是笑笑。他刚才说了什么?明明是好话吧。 与容微君说着说着,前方是低洼的谷地。百里九歌看了看地形,这和自己方才从阵法里探知的是一样的。 两个人继续走,过了这片谷地后,又行了一段路程,闪闪就跳回了容微君的怀里,当围脖。 百里九歌指了指左边,“小容你看,这边的山石较多,就是这里没错了。” 容微君笑哈哈道:“你的阵法挺神,易方前辈真不愧是隐士高人。” “七花谷里哪个不是隐士高人?”百里九歌随意笑道,又道:“也不对,你就算了,反正墨漓不是,他都在明面上混了。” 容微君道:“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要不是墨漓在朝都法场上露得那一手,再加上子祈一闹,谁知道他是昙花谷的?” “也对。”百里九歌边说,边提了裙角,小心的朝着山石横生的地方走去。 这里崎岖而难行,看得出来是一条能往上攀登的捷径,但是十分陡峭。 百里九歌拔出短刀,不断的插在石头上,辅助自己能安稳的往上走,还看顾着容微君,怕他出事。 不过论修为,容微君高了百里九歌,自然不会出什么事。容微君笑嘻嘻的说:“我送你的短刀,你还留着啊,我还以为墨漓会给你换一把。” “墨漓给我换刀干嘛?我都习惯这把刀了,你送我的东西他还不放心?” 容微君想说,这不是放不放心的问题。他要是个女的,送一千样东西,墨漓也不会说什么,关键他是个男的…… 百里九歌也懒得多想,两人走走歇歇,又费了好一会儿的功夫,终于来到了一处挑崖。 百里九歌说道:“小容,这崖下的峭壁上,应该就生了夜光草。” “我下去看看就知道了。”容微君浑不在意的走近悬崖。 百里九歌忙道:“你要怎么下去?” “你把短刀插在这里。”容微君指了指悬崖的石块上。 百里九歌照做了,狠狠一刀下去,刀刃的三分之二都深入了石块。 容微君使出命凝十线,八条银线都牢牢的绕上了刀柄。容微君的唇角一扬,下一刻就从百里九歌的眼前飘过。 百里九歌只看见澹月色的衣袂轻轻的飞舞,容微君已经翩然下到崖下了。 “小容!”百里九歌朝前了几步,想要探出身子,去看崖下的情形。但意识到这样做会危险,她蹲下身,牢牢的捏住短刀,固定在石块上。 这样的手法,从前在九死之塔时,就与子祈配合着用过。 “小容,看见夜光草了吗?” “还得下去多一点,不用担心,命凝十线用于飞檐走壁是很好用的。” “嗯,你小心,我帮你稳住短刀!”百里九歌干脆利落的回话。 等待的时间是熬人的,即使知道容微君的修为不输墨漓,可百里九歌看不见他,独自面对着蠢蠢欲动的短刀,还是觉得心底被一根弦缠着。她很怕这根弦会突然断裂,让她措手不及。 不敢让容微君分心,百里九歌咬紧了嘴唇,不说话,把身子又压低了些,努力的按住短刀。 两只小手已经红了,百里九歌觉得胳膊发麻。 终于,她听见了容微君的声音:“九歌,得手了。” 百里九歌心中一喜,刚要说话,就见眼前衣袂飘然,容微君已经站在了崖边,笑嘻嘻的走来。挂在他脖子上的闪闪,还冲着百里九歌挥挥爪子。 “这、这么快就上来了?” “速战速决嘛。”容微君的衣服上,有几处被树枝划破的痕迹,他浑不在意的说:“你要不要先找个避风的地方睡会儿?有身孕的人,休息会儿,墨漓也能放心不是?” 百里九歌说:“我没事的,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 她从容微君的手中,将夜光草接过。 这是一株无奇的草,通体亮着淡淡的荧光。百里九歌轻声念道:“容仪,你很快就可以恢复光明了,还好没费多大的力气。” 容微君笑说:“回去了估计天已经大亮。” “走吧,事不宜迟。” 一路回去,也算是顺利。 只是百里九歌在出岐山的时候,隐约觉得肚子不舒服,想了想,为保险起见,就听了容微君的话,睡了一会儿。 容微君不困,坐在就近的树上,抱着闪闪,唇角衔着悠然闲逸的笑,小声对闪闪说:“等墨漓登基为帝了,我想去湘国走走,看看能不能偷摸学两手巫术。” “嗷、嗷嗷?”还要偷摸着学?不可以光明正大的学吗? 在闪闪鄙视的眼神下,容微君摸着后脑勺,不好意思的笑道:“光明正大的学,人家不教我,你这个意思是让我公然树敌?” “嗷嗷!”怂货! “嘿嘿……”容微君潇洒的往树干上一靠,翘起腿,笑着自语:“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人生苦短,为什么不许自己做开心的事,何必呢?列国的风土人情、大事野史,我还要一一记在书卷里。闪闪,反正你寿命不会比我短,跟着我一辈子逍遥吧。” “嗷嗷!”知道你打得什么主意,路痴! 黑夜渐渐的过去,拂晓的炫目,晒在百里九歌的眼皮上。她皱了皱眉,醒了,抚着小腹,感觉身子舒服了不少。 打着哈欠起身,伸了个懒腰,抬眼就瞅见容微君躺在树上,逍遥自得。 百里九歌招招手,“小容,走啦,快回别院吧。” 容微君跳下树,捣着袖子,笑哈哈的应了。 两个人回到了别院,正好是午时。 百里九歌一进门没多久,就看见易方散人坐在山水平台上,依旧是在啃鸡腿。 百里九歌无语,纵身跃到易方散人的面前,把夜光草往他的面前一横,“师父,夜光草在此,快救容仪吧。” “聒噪!”易方散人哼道:“你把夜光草放这儿,等老夫吃完了鸡腿,自会去救人。” “好吧,师父你吃快点。” 百里九歌放下了夜光草,从易方散人身旁的食盒里,拿出个桂花糕垫肚子,接着就赶去浴室了。 再进浴室,里面的水汽更加浓,滚滚热浪朝着百里九歌袭来,这些白茫茫的东西似乎很快就将百里九歌的衣服都打湿了。 浓郁的药香味,也将温柔如水的声音,送到了百里九歌的耳际,“九歌,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只要听见这个声音,百里九歌就觉得暖、觉得安心。 她奔到了木桶旁,扒在木桶沿上,看着墨漓已经初见血色的脸庞,笑着说:“我和小容已经把夜光草带回来了,容仪的眼睛会好的,师父肯定能办到。” 墨漓柔声道:“刚听闻你去岐山的时候,把我吓到了,当时都想冲出去,好把你追回来。” 百里九歌娇憨的嗤道:“原来我在你眼里就这么没用啊,墨漓,你该不会忘了,我和子祈闯过九死之塔的事吧。术业有专攻,我百里九歌别的不行,做这些却是不含糊。” “傻九歌,我自是信你,只是……”墨漓没再说了,修长的手,从药水中抬起,像是快湿漉漉的璧玉,朝着百里九歌伸来。 百里九歌连忙把自己的小手放进去,心中惊了惊,高兴的说道:“好像稍微有些温度了,不再那么冰凉!墨漓,阴阳咒在一点点化解,你是不是也能感觉到?” “嗯,我觉得体内的寒气,在一点点褪去。” 百里九歌开心的握紧了墨漓的手,眼眶里有些热,不知是被水雾染得还是怎样。 她贴着墨漓的耳畔喃喃:“等你好了,我们就让父王昭告天下,列国一定会被轰动的。还有太后祖母,她以为玉衡死了,还消沉着呢,你的身子骨一好,这对她来说是莫大的喜讯,她能宽慰许多的。” 墨漓勾唇一笑:“你总是相信好的一面。” “那当然啊。”百里九歌道:“我心向正,前方自然会有好事等着我。世事有光就有影,我敢面对阴影,却始终相信坚持到最后就能见到光芒。” “嗯……”墨漓做不到这份乐观,却打心眼的喜欢自己的身边有这样的明朗。 他缓缓道:“待尘埃落定,我会寻个时间,把李姑娘的事情告诉太后祖母。一切还要看大哥那边的布置……” 424.何时动的情 听墨漓提到墨漪,百里九歌担心的问道:“虽然我不知道他到底要干嘛,但是他那边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这就要看大哥自己了,我们远在西岐,帮不了他的忙。”墨漓徐徐叹了声,说道:“毕竟他还要处理阴阳家的事,我无法插手。” “墨漓,你的意思是,阴阳家该不会这会儿闹内讧吧?”百里九歌问道。 墨漓摇了摇头,喃喃:“我之前听大哥提过,这段时间,他要通过阴阳家的人,将他的家人从蒙面人的手中一个个抽出来,不能让蒙面人发现。” 百里九歌有些担心,“蒙面人毕竟是墨漪的师父,是阴阳家上任生灵君,墨漪能用阴阳家的人去跟他玩釜底抽薪?” “未尝不可。”墨漓道:“大哥说,他们九灵君只对宗主效忠,彼此间却不是一路。” 百里九歌道:“看出来了。姒珑特立独行,廖昔萤和玉衡完全不对盘,寒蝉还背叛出教。” 喃喃着,百里九歌又想起,阴阳九灵君里还有三位是在墨漪之上的,也就是说那三位的阴阳术修炼得更为高深。不过想来自己与那三位估计也没什么交集,就不多想了。 墨漓道:“或许,大哥是想请在他之上的哪位灵君帮忙。” 百里九歌点点头,由衷的笑了笑:“说实话,我很感谢墨漪没有与我们为敌,以前我还和玉衡说过这个,心里很担忧。” 墨漓柔声道:“我了解大哥,他生xing重情,是真心把我当弟弟。他不会害我,哪怕是被胁迫,他也会先想方设法通知我。” “但愿墨漪那边能顺利,他是好人,最后会活得好的。”百里九歌道。 “嗯。”墨漓捏了捏百里九歌的小手,笑道:“你去吃点东西吧,先休息会儿,我这边不碍事。” 百里九歌虽然刚吃了个桂花糕,可这会儿依然是很饿。她在墨漓的脸上亲了下,离开了浴室。 这日傍晚,一个好消息,让百里九歌的精神更加的振奋。 易方散人说,容仪的眼睛已经不碍事了,休养半个月,就能够恢复如初。 房间里,容仪被百里九歌牵着,小心的一步步走着,来到了八仙桌旁。 容仪眨眨眼,眼前模模糊糊的,像是被一团无色的墨氤氲了一样,她辨不清那具体都是什么。但凭着颜色,她认出了面前这海棠木色的东西,就是房间里的八仙桌。 容仪摸到了凳子,缓缓的坐稳,小手轻抬,触碰到视线里的一团浅浅而光滑的颜色。 这是桌上的水葱色幽兰瓷瓶,瓶中还插着一支雀阳花。这花是百里九歌从墨漪府里带过来的,花枝浴水,开得很好。 “能看见了?”百里九歌坐在了容仪的身旁,笑着问道。 容仪说:“我还看不清楚,不过易方爷爷告诉我,半个月就会好。他还说,我每天早晨一睁眼,看到的东西都会比前一天要清晰。” 百里九歌道:“我师父的技艺传神着呢,你就安心等着视力复原吧,这真是好事一件。” “九歌姐姐……”容仪望向百里九歌,笑容很纯真诚实,“谢谢九歌姐姐找来了夜光草。” 百里九歌道:“谢我做什么?你是因为要给墨漓解咒才这样的,我说什么都要想办法让你好起来不是?可你流泪的那几日那样痛苦,我却没办法为你分担。” “九歌姐姐,不要自责,我这次帮了世子哥哥,其实也无形中帮了自己。” “怎么回事?”百里九歌问。 容仪笑着说:“我眼睛里的阳气都出去了,我就和正常人一个瞳色了。” “呀,还真是!”百里九歌不由想拍自己一巴掌。合着容仪现在的瞳色已经正常了,自己却刚刚才发现,这也太后知后觉了不是? “所以,这算是因祸得福吗?” 容仪摇摇头,认真的说:“这大概就是世子哥哥曾说过的,帮助别人也是帮助自己。” 后来,百里九歌哄容仪歇下了,又去看过李玉衡。 李玉衡丝毫不觉得青丝白发、修为耗尽是大事,该吃吃,该睡睡,还和百里九歌说,顶着白头发一段时间还能装成老妇,免得有人认出她。 “等世子殿下好了,我就去找墨漪一趟。”李玉衡边啃鸡腿,边和百里九歌说。 百里九歌点头,突然很想知道,二娘和文鸯到底在鸡棚里养了多少只鸡。 因着墨漓未出浴室,浴室的地面又太湿滑,所以纵然衿儿闹着要和爹爹玩,也没得到百里九歌的许可。 清朗的月色,盛开如雪的昙花,偶尔飞舞的几只流萤,百里九歌抱着衿儿去看这些,衿儿却还是惦记着墨漓。 “娘,我要爹,我要爹。” 百里九歌捏了捏衿儿的小脸,笑道:“你爹明天就能和你玩了,今晚乖乖的,要听话。娘今晚也要陪着爹,衿儿,不可以调皮,要听外祖母和外祖父的话。” “哦……”衿儿撅着嘴巴,不太情愿的样子。 百里九歌哄着衿儿说:“别难过,明日爹要是不和你玩,娘会把他抓来的。等过一段时间,你有弟弟妹妹了,就可以和他们一起玩。” “弟弟妹妹……”衿儿转着两只黑溜溜的眼睛,还是不知道,弟弟妹妹是什么。 见衿儿有些困倦,打着哈欠,百里九歌拢紧了衿儿的棉布衣,把衿儿带回屋里睡觉。 喜爱的在衿儿脸上轻轻点了点,百里九歌回到浴室中。 墨漓睁开眼,看到迷蒙的水雾间,百里九歌璀璨的笑容鲜明刻骨。她双手探入水中,握住墨漓的手,眉梢眼底的喜悦变的更为浓艳。 “墨漓,我觉得你的温度好像比中午的时候又回复了一点点。” 墨漓道:“鬼医前辈与我说,今夜药效会全部发挥,过了今夜定当无事。” “嗯。”百里九歌重重的点头。 搬了个椅子过来,百里九歌垫上一枚软软的垫子,抚着小腹坐下,在一旁陪伴墨漓。 她很期盼,也隐隐的有些惧意,越是逼近美梦来临的时刻,就越是担心会不会出什么差错。 墨漓不欲百里九歌的心弦绷着,便与她说些轻松的:“九歌,腹中的孩儿怎样了,有没有闹你?” 百里九歌回答:“才两个月不到,也感觉不出什么来。不过比起怀衿儿那时候三天两头的腹痛,这个就好多了,我看它生下来了xing子肯定像你,阴沉又腹黑,一句话不说就知道不怀好意的笑。” 墨漓微怔,柔声道:“傻九歌……” 阴沉、不怀好意,墨漓觉得他和这两个词关系不大。 两个人笑着说说家常话,时间过的也快。百里九歌见木桶里的水有些微凉,就又去烧了水倒入桶中,倒水的时候不小心被烫了一下,百里九歌嘤咛,稳住了盆子,直到放下盆子后才吃痛的捂住小手。 “九歌,你过来。”墨漓唤了声。 百里九歌走近,被墨漓握住手,小手泛着樱桃红色,还有些肿起。墨漓也不忍心责怪百里九歌不小心,心疼的唆着被烫伤的部分,细细亲吻。 他的唇很软,力道柔和的像是丝绢拂过。百里九歌心里悸动,不由红了脸嘟囔:“不是什么大事,隔一段时间自己就好了……” “我心疼。”墨漓笑着,用眼神示意百里九歌,坐回椅子上去。 百里九歌听话的坐下了,一手抚着小腹,听得墨漓柔声问道:“九歌,回答我一个问题好吗?” “什么问题?” “告诉我,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啊?”百里九歌愣住了,“墨漓,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想知道。” “这样啊……”是从什么时候起的呢? 百里九歌开始回想,记忆刚回溯到朝都的时候,就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嗤道:“那时候分明是你把我查得底朝天,什么都不跟我说,还什么都了如指掌,你敢说你不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你的吗?墨漓,你先回答我,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墨漓柔声说:“大概是在昙花丛中的那夜吧,小容让你说我的琴意,你便唱歌给我们听。” 百里九歌的脸酡红酡红的,娇憨的呢喃:“好像我也是……反正从那之后就觉得心里乱糟糟的,从前不在意的事全都慢慢在意起来了,还吃烈火的醋。” 说到殷烈火,百里九歌顺手掰着指头算了算,殷烈火再过三个月差不多就要生了,百里九歌道:“等烈火生了孩子,我们请父王派使节去送礼品吧。” “嗯,这是自然,之前月皇后生产时,父王就送了份大礼过去。” 百里九歌点点头,又嗔怪道:“把话题扯回来!墨漓,你不觉得你很差劲吗?明明那个时候就喜欢我了,后面还拖拖拉拉了那么久干什么,让我跟你猜心吗?我娘说她缠着我爹用了三个月就把我爹搞定了,为什么我搞定你却用了六个月?” 墨漓笑道:“傻九歌……”他可不会再和九歌说,当初他铁了心要把她送离,所以那几个月的时间,他要用来纠结怎么和她发展。只是因为喜爱而做不到绝情,不由得就对她好了。 425.不是美梦,是真的 “算了,陈年旧事不提也罢。”百里九歌挥挥手,又说:“我倒是想着,等你解咒了,休养段时间,我们再去桂花村走走,我还挺想念那里的。” 墨漓浅笑:“一百斤桂花糕吃完了,就要再去采购些回来?” “还没吃完!明明还剩半斤!再说,其中有十斤是师父吃的,不关我的事。” 墨漓说:“那就抽个好天气,我带你和衿儿去,再买上一百斤桂花糕,我再捉条鱼给你们母女煲汤喝。” “好,那就说定了,不许赖账。”百里九歌一笑,笑容里满是撒娇的成分。 迷迷糊糊的,百里九歌好像睡着了,她觉得困倦,也不知和墨漓聊了多久。临睡前在心里提醒自己,不能让墨漓的水凉了,她怔怔的起身,又去厨房烧水。 夜已深,昙花丛中的一点红,在黛蓝色的世界里,艳丽的不可方物。簪发的凤凰花被风吹掉一瓣,落在雪白的昙花瓣上,半白半红,风起微动。 今夜是十六,皎月正圆。百里九歌在迷蒙中,仿佛又看到自己和墨漓牵着双手,走过一轮轮月圆月缺,似水流年。 后来在椅子上睡着了,隐约间听见有人进来和墨漓说话,大概是孤雁或是容微君。还有人为她轻轻盖上件衣服,应该是娘亲吧。 梦醒的时候,百里九歌全身都是疲乏的,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望见木桶里正含笑望着她的墨漓。 百里九歌的精神顿时清醒起来,扑着到了木桶沿上,惊问:“我睡了多久?” “已经天亮了,九歌。” 百里九歌惊了惊,竟然天亮了,那这么说的话…… “墨漓,我看看你的温度。”百里九歌急切的握住墨漓的手。 这瞬间,激动像是洪水,冲垮了百里九歌的心墙。眼睛里顿时热了起来,睫毛微微颤抖,眼眶发红。她不敢置信的盯着墨漓,抚着墨漓的手,然后一点点的上移,摩挲过他的手腕、手臂,一直到肩膀…… “墨漓……这是真的吗?” 他的体温,变的和常人一样了。因为泡在热水中的缘故,还显得有些烫,再也没有一点寒凉。 “墨漓,我、我……”百里九歌想说她不敢相信是真的,双手急切的、也颤抖的抚摸上墨漓的胸膛。 他的胸膛暖暖的,有些烫,心脏的跳动声在小手下很鲜明,那震动仿佛能传到百里九歌的心口,她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与墨漓是相同的节拍。 墨漓真的好了?她突然害怕这只是美梦一场。这样美的梦,不会破碎吧,她承受不了破碎的打击。 “九歌。”墨漓用双手包绕住百里九歌的手,柔声道:“这不是梦,九歌,我不会死了。” “不会死了……”百里九歌痴痴的念着这话,被激动和害怕填满的脑海里乱哄哄的,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 墨漓耐心的说道:“阴阳咒已经化解了,九歌,未来我们能够一起走下去,到垂暮白首。” 百里九歌脑中的害怕顿时碎散了,狂喜让她哭了出来。一时间什么也不顾了,百里九歌激动的跳起,扑进了木桶中。 “九歌!”墨漓惊讶的看着溅起的水花和扑来的红影,接着怀里就多了一个东西。 “墨漓,墨漓……”百里九歌搂着墨漓,哪还管自己衣服全湿了,激动的贴紧墨漓,感受到他暖和的体温正熨烫着她。 “墨漓,太好了,总算到了这一天,总算是到了……” “嗯,总算到这一天了。”墨漓拍着百里九歌,因着喜悦,他的声音带着轻微的颤抖。 百里九歌炯炯打量着墨漓,接着抚上他的脸,“墨漓,让我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没事了……” “是真的,九歌,恶梦都结束了。” “结束了?” “真的结束了,你可以放心了。昨夜不还说,要带着你和衿儿去桂花村?给你买一百斤的桂花糕,给你们两个煮鱼汤。” 百里九歌激动的不知所措,“墨漓!”最后便哭着吻了上去。 墨漓的唇也已经变暖,在水汽的湿润下不再干燥。百里九歌不知道要怎么诠释出心中的情绪,只能这样不顾一切的亲吻,宛如是发了疯、无比癫狂的,像是燃烧在草原上的野火。 她感受到墨漓在回吻着她,有些狂野,但仍旧温柔的难以言喻。唇舌交缠,百里九歌喃喃:“墨漓,墨漓……” 仿佛是神智全无,百里九歌把墨漓挤在了桶壁上,搂着他的双手也从一开始的紧搂变成了疯狂的摩挲,连自己的衣带不小心开了,衣服从肩上滑落入水都没能察觉。 “九歌……”墨漓喑哑的低唤。 他看着怀里的妻子,雾气湿了鬓发,妍丽的小脸上有水珠淌过,滑过泛着粉红的香腮,滑落纤瘦的肩膀。 她就这样激动的、痴痴的望着墨漓,这样的目光将墨漓撩拨得心猿意马,视线随着那水珠往下,看见的是百里九歌已经湿了的兜儿,紧密的贴在身上。 墨漓忽然觉得,这层布很碍事,有种将它撕掉的冲动。 他强忍着说道:“九歌,你先出去……” 望着墨漓深潭似的暗眸,听着他喑哑的声音,百里九歌脸更红了,已经能感觉到墨漓身体的变化。 “我……我做错了,要是现在肚子里没孩子的话,那我们就可以……” “九歌。”墨漓绷着身子,不让百里九歌再说了。她知不知道,她说的话也是一种撩人的折磨? 外面忽然传来叠叠脚步声,接着是一道道声音直射入浴室。 “妹夫没事吧!刚才听见这边有大动静!” “世子殿下,鄙人给你弄了点后续的药,先喝一碗。” “世子殿下、世子妃,我给你端早点来了,我今早上秤又瘦下一两。” “聒噪,你们这些小辈,都给老夫安静一点!” 一大群人风风火火的进来了,相继看见了木桶中的情形,接着傻在了原地,全都两眼发直的盯着瞧。 水雾弥漫的房间,暧昧的浴桶,抱在一起的男女,迷醉的神态,且衣服还都……如此活色生香的一幕,这、这……解咒怎么解成这样了! “无耻!”易方散人跳脚怒吼:“死小子,老夫要把你阉了!” “混蛋!”应长安咆哮:“你怎么搞的,不知道她肚子里有孩子吗?哥最见不得孕妇受委屈!” “哎哎,爹、应长安,我们先出去行不?”孤雁十分无语道:“非礼勿视,非礼勿视,人家小夫妻之间的事,你们别弄得跟捉jian一样。” 文鸯把早点放在了小桌上,惊叹道:“世子殿下身体康复的第一件事,居然不是补充膳食,都不饿?世子妃,你真是秀色可餐。” 这都什么跟什么!百里九歌羞得很想钻进水里,她躲在墨漓怀里,被墨漓牢牢的揽住,小声嘀咕:“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墨漓拍了拍百里九歌,直视无意中来“捉jian”的这群人,温润的笑道:“在下现在已经无恙,感激诸位的鼎力相助,诸位对在下恩重如山。” 应长安吼道:“混蛋!世子你不知道你老婆肚子里有孩子吗?你还折腾她!” “应长安,你哪只眼睛看到墨漓折腾我了?”百里九歌恼羞成怒,转过脸嗔道:“我就是一时高兴,跳进浴桶里而已,我们什么都没做好不好!” 百里九歌这一回眸,娇中带嗔,嗔中带艳,小脸白皙透着粉红,湿漉漉的像是沾着露水的凤凰花般,娇艳无双,硬是把应长安给看傻了,愣在了原处。 “看、你看什么看!”百里九歌羞得声音都变了,自己和墨漓凭什么要被捉jian? 墨漓眼底骤寒,冰冷的视线射来,狠狠剜在应长安脸上。 应长安打了个寒战,觉得浑身冷飕飕的,好像有千层冰在往脸上砸。再直视上墨漓的视线,应长安脸色一白,忙把端来的药放下,苦着脸说:“世子啊,鄙人是真从来没想过接收你老婆孩子,上次那都是为了激将你的!药送到了,鄙人先走,你们慢聊!记得回头找鄙人给你把脉,再见!” 应长安跑了。 孤雁好不容易拉住易方散人,连连道:“妹夫又不是不知轻重的人,他知道弟妹怀孕了就不会乱搞的。师父我们走吧,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哼,聒噪!”易方散人甩开孤雁,拂袖而去。 孤雁忙给墨漓拱了拱手,“失礼了妹夫,我爹其实是太高兴了,你知道他就是个别扭xing子!” “聒噪,死小子乱说什么,还不快走?” “爹你走前头。”孤雁跟上易方散人,推着他出门,回头瞪了文鸯一眼,催促道:“你怎么还不走?” 文鸯如梦初醒,圆脸甚红,赶紧跟着跑出去了。 送走了这群人,百里九歌大松了口气,赧颜笑道:“墨漓,我先出来了。” “你先去换衣服。”墨漓轻轻挑起百里九歌滑落的衣襟,重新覆盖在她的肩膀上,帮她掩了掩襟口,轻轻抱起百里九歌的身子,送她出了木桶。 “都湿透了。”百里九歌看着自己的衣服,不好意思的笑笑。 墨漓柔声说:“快去换衣,就算是夏天,也别冻着。” “知道了,你等我一会儿。” 426.恍若隔世 回到卧房去换好了衣服,百里九歌连忙回来浴室。墨漓还在木桶中等着她,百里九歌脸一红,知道这家伙是铁了心的想让她来给他擦水穿衣了,瞪了墨漓一眼,去木架上拿了毛巾和墨漓的衣服来。 “那个……你站起来吧。”百里九歌说道,就开始动手,一边脸红,一边在心里嘀咕:羞什么羞,又不是没看过。 把上面擦完了,百里九歌喊墨漓出来,给他擦下面,越擦脸越红,当真是羞得想甩毛巾不干。瞪了墨漓一眼,对上他带了几分玩味的眼神,百里九歌嗤道:“病好了就欺负我,行了就这样吧,衣服给你,自己穿!” 墨漓笑着摇摇头,在百里九歌耳边吹了口气,看着她满脸通红的模样,暗自好笑,倒也没再难为她了。 披上衣衫,百里九歌本要给墨漓系上鹤氅,这才猛然想起,墨漓的阴阳咒已经化解,就再不用在夏日里还穿这么厚了。 心头的喜悦再度涌上来,带着对往日那些苦涩的感慨,百里九歌拥紧了墨漓。 他终于和正常人一样了,苦尽甘来的滋味,真好…… 墨漓的痊愈,让整座别院充满了喜气。因着众人的努力和付出,墨漓一一致谢,探望了李玉衡和容仪。 因鬼医说,墨漓还需要在别院中静养些日子,墨漓便让御风去了趟王宫,把解咒这件喜事连同百里九歌有孕的消息都告诉了墨阳。 墨阳大喜,命万丞相与几位朝中要员前来探望,还特令太医署送来滋补安胎的药。百里九歌扶着墨漓去接见这些官员,执拗的万丞相如今对百里九歌也心服了,发自内心的道喜。 几名御医为百里九歌把脉,纷纷说胎象稳定,想这一胎是个好生养的。百里九歌心中喜悦,顺手给御医们赏了钱,大家莫不欢喜。 倒是应长安斜了眼这些欢喜离去的御医,对鬼医道:“这帮人不过是混饭的而已,其实有我们在,黑凤妹子哪轮到他们照顾?” 鬼医道:“可别以为御医好当,伴君如伴虎,有时候哪怕尽力了,也是个杀头的罪。” 应长安愣了愣,歉意的说:“我忘了,师父从前也是……” 鬼医痛心的叹息:“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提它做什么呢?老朽早就忘了,否则也不会遁入七花谷。” “师父,别伤心。”应长安下意识劝了劝。 鬼医摆摆手,藏起了眼底的悲痛与悼念,慈祥的笑道:“你我师徒再留七日,便回罂粟谷吧。” 接下来这七日,墨漓静养,每日都和妻女在一起,定时饮药。这药是鬼医煎熬的,药xing温和,调养墨漓被寒气伤到了五脏六腑。 因着墨漓痊愈和百里九歌有孕这两件喜事是周国自打败商国后的又一次大喜,是以,墨阳命礼部举办了国宴,西岐百姓们更是连鞭炮都放起来了,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倒像是过年似的。 六月二十三日,百里九歌和墨漓带着衿儿进宫,去看了墨阳和太后。 太后红光满面,显然是从李玉衡的死亡中走了出来。她抱着衿儿,乐得合不拢嘴,还激动的不断打量墨漓,更不忘给百里九歌讲了很多怀孕后的注意事项。 百里九歌都听着了,也都笑着回话了。只是,太后祖母的这些话,她在怀衿儿的时候不是都已经听过了吗? 壬寅年六月二十四日,因着墨漓已经完全恢复,只需要注意调养即可,鬼医与应长安便辞行而去,孤雁和易方散人也在同日辞行。 墨漓和百里九歌亲自将他们送出十里,虽无重谢,但情义不言而喻。 六月二十五日,李玉衡辞行,说是去边境那里找下墨漪,然后要去一趟楼兰,把自己断了的玉剑重新铸起来。 百里九歌还是担心李玉衡会被盯梢,想给李玉衡易容,又被李玉衡拒绝了,理由是:人皮面具贴在脸上不舒服。 百里九歌无语,只好一再叮咛李玉衡要小心,亲自送她离去。 这夜,满空繁星,迷了百里九歌的眼。她靠在墨漓怀里,抱着衿儿,依偎在昙花丛里,听墨漓弹琴。 墨漓的琴音,优雅温润,时而天高地广,时而细语缠绵,如刻骨的花香般总能缠绕到百里九歌的心底。百里九歌笑着喃喃:“听过不少丝竹声,就是你的琴音最好听。” 墨漓浅笑:“想听什么曲子?” “《青旗沽酒》。”百里九歌随口说。 墨漓柔声道:“红袖织绫夸柿蒂,青旗沽酒趁梨花。”笑了笑,“那便弹这个。” “好。” 弦起,如花飞凤鸣,就连还懵懂的衿儿,也认真的听了起来,靠在百里九歌的怀里望着墨漓,满脸沉思的模样。 “爹……”衿儿唤道。 百里九歌笑着说:“衿儿先安静,听你爹弹完这首曲子。” “哦……”衿儿点点头,两眼直直的,继续听。 然而百里九歌和衿儿正听到入神时,别院门口突然传来了御风的冷喝声。 “什么人!” 弦声骤停,墨漓修长的指按住七弦,琴弦发出沉厚的震颤声。 随后又听得御风惊喜的说:“是您?快请进!” 是谁来了?百里九歌诧异,抱着衿儿坐正,问道:“墨漓,我们去看看?” “走吧。”墨漓扶了扶百里九歌,两个人站起。 衿儿被墨漓抱到怀中,一家三口朝前院那边过去,正好又碰上从房间里出来的荆流风。 荆流风见墨漓如今无恙,却还觉得是做了个美梦,有些害怕梦会破碎。她跟随着两个人,一起朝前院走。 在前院的水池边,他们看到了来人。 “师父。” “司命夫人!” 百里九歌和墨漓唤了出来,两个人都是惊喜的,没想到段瑶亲自来了。 “墨漓,九歌。”段瑶吟然含笑,步了过来。 隔着清浅的月色,荆流风痴怔的望着走来的段瑶。那一袭古纹双蝶云形千水裙,铺在地上,像是一片被风吹皱的荷叶。记忆中,从前蓬莱国段氏家族里的那位貌美嫡女,最喜欢穿的就是这样一件裙装。 蓬莱国,段氏……荆流风的眼睛模糊了。她仿佛看到了几十年前,女孩提着裙角从她身前跑过,笑吟吟的喊着:“圣女大人,我叫段瑶,以后请允许我喊你流风。” 段氏、荆氏、姒氏、夏氏,曾经再辉煌煊赫,也在列国马蹄的践踏下,转眼消散。只剩下这徐徐走来的旧友,带着被岁月消磨的痕迹,恍若隔世。 “阿瑶……”荆流风泫然欲泣,哽咽着出声。 段瑶也看见了她,对视的刹那,段瑶流下眼泪,低哑的唤道:“流风,我是阿瑶。” 两个女子拥在了一起。犹忆当初花团锦簇间,段瑶送荆流风出嫁,蓬莱王都绵延着十里红妆。 从前,她们是那样风光的离开故土,而今,却只能在他国的土地上相拥着哭泣,再也无法回到昔日的琼楼玉宇中。 墨漓揽着百里九歌,稍稍退开,轻声说道:“前两日御雷回来的时候,就与我说,师父在陈国的事情办完了,要过来别院看我,也是想再见岳母。” 百里九歌动容的说:“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司命夫人哭,从前不落泪,是未到伤心处吧。” 墨漓徐徐叹息:“故国故友,错过二十年,分别时杨柳依依,重见时雨雪霏霏,当真是浮生若南柯一梦。” “不过能够再见,也值得欢喜了不是?蓬莱国也回不来了,故友还能活在世间,就是好事。” “是啊……”墨漓敛去眼底的怅惘,温柔如常。 “墨漓。”段瑶唤了他。 墨漓浅笑:“师父。” 段瑶松开了荆流风,脸上还带着泪迹,没有在意。墨漓朝着段瑶走去,见到的是慈爱如旧的目光。 段瑶心疼的说:“好孩子,我没能赶上在你解咒的时候陪着你,如今来晚了,你怪我吗?” 墨漓摇摇头,深切的说道:“师父对我恩重如山。” 段瑶道:“你解咒了,我终于能放下心来。你母后在九泉之下,也定会欣慰。”望向衿儿,又笑着说道:“这孩子长大了不少。” 百里九歌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司命夫人,当年墨漓中了阴阳咒后,你在第二天就赶到将他带走了,那时候是有人通知你吗?” 墨漓说:“师父与我说过此事,当时的确是受人通知,只是,不知那人是谁。” “匿名通知?”百里九歌诧异。 “正是。”段瑶的脸色慢慢凝住,若有所思道:“我一直以为荆回雪是流风,在荆回雪临盆的那日,墨阳让我通知了我,我自然要赶去西岐,看荆回雪生下的是男是女。若是女孩,我便要将之带回蓬莱,交给段氏家族培养。但是,荆回雪提前生产,我赶到的时候,才知小郡主失踪,荆回雪暴毙,墨漓还被姒珑下了咒。那时我没有时间去参见墨阳,只能先寻墨漓。” 百里九歌问:“那你说的那个匿名通知是……” 段瑶回道:“那时我疯了般的寻找墨漓,不知道他在何处,突然有一支箭射在我身边,告诉我,墨漓被冉妃关在了她宫里的地下密室中。” 427.狐朋狗友理应如此 百里九歌记得,小容说过,墨漓刚被下了阴阳咒的时候,冉妃和良妃都是想趁机害死他的。 这么说,按照司命夫人的说法,给她射箭的人便是知道冉妃和良妃私下里的动作,也知道司命夫人是来救墨漓的…… 百里九歌疑惑道:“可是司命夫人,你刚才说你没时间去参见父王,直接就去找墨漓了。” “正是。”段瑶道:“墨漓本该在中宫,我也直奔得中宫。” 百里九歌凝神喃喃:“那时候,宫里应该没什么人认识司命夫人的……” 段瑶点点头说:“送流风出嫁,是在墨漓出事的至少七年前,后宫里的人早不会记得我的相貌。” “这么说,那个射箭给你的人,就十分可疑了。”百里九歌问道:“司命夫人,你没有看到射箭的是个什么人吗?” 段瑶叹了口气说:“那时,我满心都是墨漓的安危,无法顾及那个人。” 墨漓的眼底,划过一抹歉然,“师父……” “好孩子,别难过,这不关你的事。”段瑶慈祥的笑了笑,语重心长道:“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该水落石出的事,总有一日会水落石出。” “多谢师父劝慰。”墨漓温润的笑言。 看段瑶的眼泪已经被风吹干,百里九歌劝段瑶先去吃些东西。荆流风陪着去了,两人有很多很多的话要说。 百里九歌没有去打扰她们,她回思着段瑶的话,自然也能明白,昔日的那些怪事,只怕都是幕后有一只手在cao纵着的。也许,墨漪知道些什么…… “九歌,别想了。”墨漓温柔的声音,让百里九歌回神。 “墨漓,我……我们还继续听你弹琴吗?说实话我有点想回屋休息。”百里九歌如实道。 墨漓明白,方才听了师父那一番话,九歌定是失去了听琴的兴致。他揉了揉百里九歌的眉心,笑道:“那就回屋去吧。” “嗯。”百里九歌笑着,依偎在墨漓身边。 澹月清亮,天悬星河,一家三口从朵朵昙花间走过,看着被夏风扬起的盛雪。渐行渐远时,百里九低低问道:“墨漓,从前母后的那只白鸦。我在想,如今你的身子骨也好了,我们可以好好去调查母后暴毙的真相。要是能见到那只白鸦,我动用御鸟术的话,说不定能知道些什么。” 墨漓道:“这件事我也考虑过,昨日让御影去了宫中,搜寻良久却都没有见到白鸦,后来询问了在临华殿当值的内侍,得知白鸦在我们从商国回来前就老死了。” “老死了?”百里九歌摇摇头说:“真不凑巧,总觉得是少了条线索似的。” “别多想了,回去吧。”墨漓柔声呢喃。 百里九歌终是点了点头,“好,我听你的。” 几日后,一道圣谕自王宫中传出,震惊朝野。 周王墨阳以圣谕昭告举国上下,商国的后续事宜已经处理完毕,他理应迅速登基为帝,然而他居于王位多年,已经积劳成疾,疲惫不堪,且昔年大周沦为商国的附属国一事,也是因他曾一意孤行侵犯商国所致。 故此,墨阳昭告万民,他将于壬寅年九月初一退位,迁入郊野行宫颐养天年,命嫡子墨漓继任大统,于壬寅年九月初九登基为帝,坐镇锦绣江山。 这诏书来得如此快,教百里九歌有些愣神。再细细一想,九月,不正是墨漪所说的三月之期吗? 百里九歌下意识的觉得,事情会往难以预料的方向发展。 墨漓劝了百里九歌不要多想,按照两人的约定,墨漓带了妻女去桂花村。一家三口在桂花村过了两日悠闲快乐的日子,百里九歌和衿儿都尝到了墨漓做的鱼汤,更是买了两百斤的桂花糕,临走的时候,不得不让御雷去宫里再调一辆马车来运。 壬寅年八月初七,是个艳阳高照的日子。 周国东南边境处,恢弘的行宫已经大体落成。工匠们正在沥粉贴金,往梁柱椽檩上描绘彩画。 宫苑中已经种起花木,时值盛夏百花争艳时,合宫姹紫嫣红,各色的花瓣被风吹起,轻飘飘的钻进了墨漪的云袖中。 轻轻扫掉袖子里的花瓣,墨漪从工匠中间走过。大夏天里,当个监工也不是什么多省力的活。 “大公子。”有侍卫跑了过来,报告道:“有个老太婆求见,被我们拦在行宫外面了。她不肯走,非说认识大公子。” “老太婆?”墨漪笑了笑,他认识的老太婆不多,倒是没哪个会跑到工地来。 墨漪示意这侍卫在工地上替他看着,他去了行宫还未修建完全的大门,在牌楼下看见外头一道白发苍苍的背影。 牌楼下的两名侍卫指了指那个背影,对墨漪说:“大公子,就是这个老太婆,非说认识您,怎么都不肯走。” 那人似乎耳朵很尖,听见了两个侍卫的话,转身就呵斥:“白痴就是白痴,光看头发就说人是老太婆啊。” 墨漪一窒,当真以为自己是看错人了,心口微颤,满腹的疑惑,摆手让两名侍卫退开,自己朝着李玉衡迎去。 “呼……长途跋涉,可算到这鬼地方了。”李玉衡边抱怨,边笑嘻嘻的走来,“这鬼地方真是热,真佩服王上肯在这里搭窝养老。” 墨漪的脚步突然停住,眼底一寒,接着又若无其事的挂起疏狂的笑,眼角扬起,绽开墨蝶般的妖冶味道,笑道:“老人家是来探望儿子的?抱歉,这里的工匠还没到歇班时间,还请老人家回去,安心等着令郎歇班归家吧。” 李玉衡眉头一竖,正想开口,却蓦地意识到了什么,赶紧“哎哟”了一声,跌坐在地上,委屈的呼道:“老身上了年纪,腿脚不便,走这五里路真是把人累死哟。” 墨漪走近,俯下身,看着十分热心的搀扶住李玉衡,说道:“老人家当心点,没摔着吧?” “还好着。”李玉衡嬉皮笑脸的说。 墨漪压低了声音,趁机问道:“什么时候被人盯梢的?现在那两人就在你后面的灌木丛里躲着,你都没察觉?” “察觉不了。”李玉衡说:“我武功没了,他们就是再跟得近一点,我也跟聋子似的,说不定他们是从西岐一路跟来的呢。” “粗枝大叶。”墨漪无奈的哂了李玉衡一句,低声道:“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换个地方说。” 李玉衡挤着眉毛问:“不解决那两个人?” 墨漪哂道:“先离开这儿,那两个人我会处理的。”接着便把李玉衡搀扶起来,关切的说:“老人家,既然你都中暑了,就先跟我去个凉快地方歇歇,我稍后会通知令郎来接你。” 李玉衡感激的抹了把眼泪,还不忘眩晕的摇摇脑袋,感动的说:“老身谢过大公子,大公子您真是老身见过的最好的人。” 墨漪斜了李玉衡一眼。 李玉衡笑道:“狐朋狗友理应如此,你就不用感谢我真诚的赞美了。” 墨漪没回答,冲守在牌楼的那两名做了个手势,命他们继续守卫,不得多问。 附近的一处官邸,是墨漪在督工期间的住所,墨漪让李玉衡上了马车,打发了车去工地里找地方歇着。他驾车,送李玉衡去那座官邸。 李玉衡在车里抱怨:“火泉就在这附近,真是热得不让人活了。喂,墨漪,你那官邸里面有没有西瓜?我要吃西瓜,要冰冻过的。” 墨漪没理李玉衡,目光冷冷的朝斜后方扫了下。那两名跟踪者,正追着马车。 墨漪也不准备摆脱他们,毕竟车里驮着的是个“老人”,若马车走得快了,岂不离谱? 在快要抵达官邸的时候,迎面一匹浅棕色的小马驹小跑而来。由南向西沉的太阳半橘半红,将小马驹的皮毛晒得油亮油亮。山茶胭脂的香味,被忽然吹起的一阵西风拂来。 墨漪勒马,停下马车。 对面,跑近的马驹也停了下来。顾怜小心的敛着裙子,想下马,可是这小马驹纵然不高,她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落脚。不由皱了眉,恼自己怎么就不好好练练骑马。 “涟儿。”墨漪好笑着唤道。 顾怜见他已来到马下,朝她伸出手。顾怜连忙握住墨漪的手,被他半牵半抱着,落到地上。 “你这是要去工地?”墨漪问。 顾怜娇柔的笑道:“在官邸里也无事可做,就想去行宫看看。” “不用去了,你进马车,我带你们回去。” 一听“你们”两字,顾怜望了望马车车厢,低低的问道:“哥,车中是坐着哪位贵客?” “你去车里就知道了。”墨漪嘱咐道:“惊讶了也别喊出声,有什么疑问都等回去了说,别在车里讨论。” 墨漪的音量压得很低,近乎是耳语。顾怜眉目间凝着疑惑,突然意识到了原因,也蚊声问道:“有人跟踪?” 墨漪点点头,看不出丝毫慌乱的神色。他在顾怜肩头推了推,笑道:“上马车吧。” 顾怜疑惑的回望墨漪,没再说话,莲步朝着车厢走去,踏上了车板。 掀开车帘时,阳光正好照见车里的人,顾怜惊讶的差点叫出声来,赶紧抬手捂住唇,终于将声音扼杀在了嗓子眼。她钻进了马车中,放下帘子。 428.是谁来了 墨漪将顾怜骑来的那匹小马驹牵到了马车前,给它添上辔头,随后赶着这三匹马,慢慢悠悠的朝官邸而去。 车厢里,顾怜花容发白,一手绞着裙身,惊讶而难过的瞅着李玉衡。几度想要询问她怎么变成这样了,可想到墨漪的嘱咐,硬是将话语又咽了回去。 李玉衡倒是无所谓,从袖子里取出了断作三截的玉剑,捧在手里咂摸着,最后发出声惋惜的叹息。 回了府邸,墨漪挥退了侍卫,自己去停马车。见后院周遭没人了,抓紧时间把顾怜和李玉衡请出来,一起入了后厅。 这官邸并不大,后厅与前厅之间,隔着一个小花厅,花厅中央,立着一张老树昏鸦的屏风,将花厅的空间分作两半。 墨漪先入了后厅,从暗处召了几个阴阳家的下属出来,在他们耳边低低的说了些什么。这几人连忙拱手,接着身影消失。 墨漪扫袖,将门窗都关严实,请李玉衡坐下。顾怜去了花厅,倒了两杯水,从柜子里的阴暗角落里取出了两块冰,放进水中,端去给墨漪和李玉衡。 后厅的布置简朴,桌椅用的是老榆木的材质,色泽黑沉老旧。 李玉衡刚坐下,就将怀里的三截断剑放在了桌子上,随即便眼眶变红,嚎啕大哭起来。 “我的玉,我的玉啊!全都砸了,玉剑也断了!墨漪,我的万贯家财啊,回不来了。现在我是个穷光蛋了,呜呜呜……” 顾怜把冰水端了过来时,就见李玉衡哭得什么形象都不要,趴在桌子上,盘踞了整张桌面,这让顾怜迟疑着没办法放下手里的托盘。 “涟儿,坐。”墨漪拿过两杯水,将托盘放在多余的凳子上,接着对李玉衡哂道:“哭成这样,你倒是有多委屈。” 李玉衡流着泪说:“委屈啊,委屈又有什么办法。还是怪我自己修为不精,呜呜呜,我要是以前就好好练阴阳术的话,估计就不用砸那么多玉了,心都碎了……” 墨漪叹了口气,劝道:“你还要做生意,一心二用,能兼顾就不错了。” “你不也一心多用吗?”李玉衡仿佛是觉得自己很没用,哭得更伤心了,“我对不起我爹,对不起我家的列祖列宗!” 墨漪道:“生意人,亏盈是常事,你就当是血本无归,从头再来吧。” 李玉衡嚎啕不止。 墨漪只好继续劝:“从头再来也没你想得那么可怕,你家祖宗不也是白手起家的?凭你们家这些年积累的经验和人脉,你努力努力就回本了。” 李玉衡的哭声止住,慢慢从桌子上爬起来,望着紧闭的窗户,幽幽的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她突然抬手,一个巴掌拍在桌子上,斗志高昂的说:“对!我家先祖白手起家,我也可以再去挖玉,再把武功练回来。” 李玉衡站起身,单手撑在桌子上,另一手握拳,做了个奋发图强的姿势,“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就这么决定了,启程!” “做什么去?”墨漪出声,喊住了准备离桌的李玉衡。 李玉衡抱着三截断剑,回头说道:“我去楼兰,本来就是打算去楼兰,找那个剑痴帮我重铸玉剑,走前绕道过来跟你打个招呼。” 墨漪眉梢轻挑,故意哂道:“你倒理直气壮。当初那剑痴用了七七四十九天才铸好的玉剑,被你一文钱不给的就讹走了。如今你捧着个断剑让他再劳心劳力一次,我看他一怒之下,不是被你气晕,就是把你丢进剑炉。” 李玉衡嘀咕:“你是不是不说实话就会死啊。” 墨漪哂笑:“实话实说也有错?” 李玉衡鄙视的看了墨漪一眼,安静的喝冰水了,喝下几口后,语调严肃了一些,说道:“先王后的水晶棺……开启水晶棺的钥匙就是白玉圭,只有重铸玉剑和白玉圭这个剑鞘,才能再次打开水晶棺。” 想着荆回雪因为种种原因,迟迟无法入土安葬,还要继续孤零零的躺在那冰冷的棺材中,墨漪和顾怜心里都不舒服。 顾怜的唇角带着一抹苦涩,她心酸的问:“李姑娘何时能够归来?” “几个月吧,具体几个月这我可说不好。”李玉衡说:“楼兰离大周不算太远,所以在时间问题上,主要取决于那个剑痴,我也知道委屈先王后了,这事怪我。” “不,李姑娘不必这样说……”顾怜苦笑了笑,发髻上的檀木箜篌簪垂落在耳际,泠泠的轻响像是涓涓泉流。夏天的燥热在她周围仿佛凉了下去,凉到深心处。 站起身,顾怜拿过桌下的托盘,说道:“我将盘子放回花厅,再给你们沏两杯芳蕊。” 墨漪颔首应了。 李玉衡哈哈一笑:“谢谢郡主。” 顾怜回到了花厅中,刚将盘子放下,想找芳蕊茶叶,这时记起了那茶叶是在前厅的桌案旁放着。墨漪有时在前厅办公,极喜欢她泡的芳蕊,便直接将茶叶留在桌案旁,顾怜也经常就坐在他旁边将茶水泡好,为他沏茶。 绕过屏风,刚要踏进前厅,顾怜被眼前出现的几个人惊住,惊恐的差点撞到屏风。 寒意像是千只蚂蚁突然爬满了全身似的,顾怜的脸色瞬间就惨白了。她不敢相信,在她眼前的,竟是蒙面人。 “呵呵,顾怜啊,好久不见……”蒙面人低低的笑着,斗篷下的两只眼睛,犹如两盏诡异的鬼皮灯笼似的,让顾怜不寒而栗。 “这么称呼你好像不尊。”蒙面人冷冷的低笑:“应该说……墨涟郡主,好久不见。” 顾怜不知道自己克服了多大的恐惧,才终于颤抖的直视起蒙面人来,强笑道:“尊上怎么无声无息就进来了?” 蒙面人冷笑:“要是有声有息,不就给了墨漪时间去藏起李玉衡?” 顾怜吓得几乎要瘫软在地,裙下的双腿在颤抖,她庆幸百褶的长裙还能替她掩盖。 努力的扯了扯嘴角,顾怜终于如愿以偿的维持住笑容,回道:“尊上的话,我听不懂,这和李姑娘有什么关系,李姑娘不是葬身在玉店的大火中了吗?” “呵呵……”蒙面人的笑容,毛骨悚然,“墨涟郡主,你应该知道,本座很不喜欢有人在本座面前扯谎。” 顾怜吓得退了一步,后背撞在了屏风上。丝绢的屏风,在夏日里已经沁凉滑腻,丝丝寒意浸入顾怜的衣衫,脸上的血色全都褪去了。 “尊上,我……没有扯谎。” 顾怜艰难的维持着笑容,这笑容吹弹可破,“我和哥……我们刚从行宫那里回来,我正要去为他沏茶。” 蒙面人笑道:“那就为本座也沏一杯,本座去后厅陪墨漪喝茶,也问问李玉衡的头发是怎么白的。” 两名白衣男子这便要进入花厅。 顾怜一急,连忙从屏风前站稳,将他们堵在了花厅的门口,说道:“后厅狭窄,还恐委屈到尊上。前厅宽敞,不如尊上请在前厅坐下,我去喊哥过来。” 她不能让蒙面人看见李姑娘,那样的话,不仅李姑娘会有xing命之忧,哥也会被寄生蛊狠狠的折磨。 蒙面人冷笑一声:“不知死活。” 顾怜被吓得打了个激灵。 眼前,两名白衣男子逼近了。两人的手按在剑柄上,哗的一声,半截剑出鞘,剑光像是闪电的光,冲进顾怜的眼底。 这刹顾怜什么也不想了,心一横,打算就是被剑刺了也要堵住花厅的入口。脚下后退了一步,却没想到,就在这时腰间横过来一条手臂,搂住了顾怜的腰。同时,后背撞到了坚硬的胸膛上。 “涟儿,是谁来了?”墨漪的声音,在耳侧响起,带着轻松的笑意。 顾怜紧绷的心弦,在这一刻断裂了。她转身搂住墨漪,头埋在他的胸口,差点就要大哭一场。 心里明明知道,两个人今日怕是要凶多吉少了。可这个时候,却只能依赖墨漪,仿佛他的怀抱就是安全的避难所。顾怜的双臂用了力,紧紧的抱着。 “涟儿,看你一惊一乍的。”墨漪玩味的笑言,一手揽住顾怜的腰,另一手在她肩膀拍了三下。 顾怜怔了怔,觉得墨漪刚刚拍她的那三下,有刻意为之的痕迹,似乎是在叫她不要担心。 墨漪笑着对蒙面人道:“师父远道而来,倒是我这做徒弟的没眼色了,让你在这里站了这么久。” 蒙面人冷笑:“呵呵,墨漪,你还知道我是你师父?” 墨漪笑答:“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对我的养育之恩,”语调一沉,“没齿难忘!” 寒意随着墨漪的话语,一阵阵的从地下往上冒,明明是夏季,可整间屋子里的气氛都冷得不像话。 顾怜畏惧的在墨漪肩上用了用力,害怕蒙面人会发火,降罪于他。 墨漪仍轻松的笑着,反拍拍顾怜,似是让她不要担心。 蒙面人突然慈祥的笑了:“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墨漪啊,你这是要把本座当父亲了?” 墨漪笑道:“你心里想成什么,那就是什么。” 429.四两拨千斤 如此夹枪带棍的说了两句,墨漪揽着顾怜,让开道路,笑道:“请进吧,后厅里还有位老妇人,方才我正和她说话。” 蒙面人冷道:“本座怎么听人汇报说,李玉衡的头发全白了?” 墨漪冷冷一笑:“阿衡死在火中,下葬的时候我就在场。提这么沉重的事,徒惹伤悲,我倒真希望阿衡还没死。” 蒙面人这便示意两个白衣人开路。两人收剑,对墨漪拱了拱手,绕过屏风往里去了。墨漪的眼底划过一抹狠戾,这两个人,就是暗中跟踪阿衡的,定也是他们给蒙面人报得信。 眼瞧着两个白衣男子踏进后厅,顾怜花容惨白,害怕的嘤咛:“哥……” 墨漪没说话,只是对顾怜笑了笑,把所有安抚的意味都嵌在了眸底。再抬眸时,眼底一片妖冷,望着蒙面人从身前缓缓走过。 “呵呵……”蒙面人打量了顾怜片刻,不怀好意的低笑,“墨涟郡主啊,多日不见,这都梳上了妇人髻了。不错,挺漂亮。” 顾怜怨怼的瞅着蒙面人,惨惨笑道:“尊上很希望这样吧,更方便你要挟我哥……” 蒙面人冷笑:“墨漪越在意你,这个把柄就越好用。” 怨怒交加的神色从顾怜的眸底现出,心中却也庆幸,还好蒙面人不知道她的连心蛊已经解了。 墨漪冷笑着止住这段对话:“师父不是还要进后厅?随我来吧。” “呵呵……那本座这就看看,玉衡那丫头在不在。” 望着蒙面人朝后厅走去,顾怜已经被寒意冻透了,因着畏惧,娇柔的身子轻轻摇晃。她想跟过去拦住蒙面人,然而腰上始终横着墨漪的手臂。 墨漪揽住顾怜,带着她一起缓缓跟在蒙面人的身后。 见墨漪的步速很从容,丝毫不见慌乱,顾怜想或许他已经有了应付的对策,可恐惧仍像是无数细小的蚂蚁,防不胜防的啃噬她身体的每一处。 终于,顾怜重回了后厅,强忍住紧张和恐惧,朝着老榆木桌望去。 顾怜顿时惊呆了。 老榆木桌旁,坐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正在喝那杯冰水,牙齿被冻得发麻。她一边张嘴去揉牙龈,一边惊讶的起身,蹒跚的走来,诧异的问墨漪:“大公子,这几位是……” “这是我的长辈和他的下人。”墨漪笑着给老妇人介绍。 这老妇人缺了好几颗牙,有点紧张的给蒙面人行礼,试探着又问:“大公子,老身的儿子他,什么时候能来接老身……” 墨漪道:“之前我说过了,等今晚歇班,他就会来,我已经派人去通知了他。老人家,您安心在这里休息。” “多谢大公子。”老妇人感激的福了福身。 那两名白衣男子显然是惊呆了,其中一个不能置信的说:“尊上,不是她!我们明明看着是李玉衡,不会错的,我们跟着李玉衡走了一路了,从西岐一直到这儿的!” 另一名白衣男子的脸色立刻黑了,伸手拽了这人一下,让他不要当着墨漪的面这样说。 墨漪冷冷扫了他们一眼,嘴角扬起,笑得有几分玩世不恭的味道,“你们倒是闲情逸致,连我接个老人家来官邸的事也趁机诬陷,在师父面前告我一状。你们难道不知,宗主最忌内讧吗?” “尊上,我们……”一个白衣男子乱了阵脚,脸色煞白。 另一人恼怒的瞪着老妇人,这凶恶的目光,让老妇人害怕的退了几步。 “尊上,此人多半是易容的。”白衣男子大步冲上去,扣住老妇人的手腕,一手寻到了老妇人的耳骨处。 顾怜的心跳漏了一拍。 然而,这男子在老妇人的耳骨下摸了许久,就是没有摸到人皮面具边缘的凸起。他越摸越急,手渐渐的开始颤抖,原本脸上的怒色也越发的难看扭曲,变得惊惧慌张起来。 墨漪冷笑:“还不快将手拿下?当着我的面,唐突我的客人,胆子倒是不小。以为仗着有人给你们撑腰就敢无中生有?我就是再不济,也是大周的公子,凭你们也想诬陷到我头上?” 这话宛如一记重重的耳光,既扇在两名白衣男子的脸上,也指桑骂槐的扇了蒙面人一耳光。 看不到蒙面人斗篷下的脸孔是何种表情,但可想而知,那表情定是十分难看。 “呵呵……”他阴森森的冷笑起来:“墨漪,是本座小看你了,一直在本座眼皮子底下,还能反咬本座一口。” 墨漪哂笑:“反咬?还不至于这么严重吧。本就是被诬陷的事,我澄清个事实,换成谁都会这么做。倒是他们两个……”睨向两名白衣男子,这一眼,冰冷且狠戾,毫不掩饰一抹杀意。 “这两人妖言惑众的很,留在身边,只怕会是祸害。” 两人吓得倒抽凉气,赶忙就跪在了地上,呼道:“尊上!” 蒙面人冷笑:“墨漪啊,你这是在逼我杀了他们?” “我怎么敢逼你呢?”墨漪笑道:“我只是怕今日的事情传到宗主那里,宗主怪罪下来,你就不好办了。还有件事正好一起告诉你,我给宗主写了封信,很清楚的阐明,阿衡的死是——意外。” “意外”两字咬得很重,字字生寒。蒙面人微微仰脸,斗篷下的那双眼,此刻像是恶鬼恼怒的青眼,杀意被剜到了墨漪脸上。 “想杀我?”墨漪道:“我手底下的人可不像姒珑的那些属下,全都聚集在岐山被你杀干净。今日的事,只要他们想说,宗主那边就会知道。”冷冷一笑,指了指那两名白衣男子,“是他们两个死,还是所有人一起死,师父,你决定。” “尊上!”两人跪在地上,绝望的呼道,他们的身子在颤抖,头顶上,蒙面人黑色的阴影慢慢将他们笼罩在下面。 蒙面人走到了两个人的跟前,在他们极度惶恐的时候,低低的、诡异的笑了两声,温和的说道:“你们起来吧。” 两人如逢大赦,心头的恐惧在这瞬间淡了下去。 他们站了起来,正要拱手谢恩,却没想到,胸前忽然一阵尖锐的痛楚,因着痛到极致,只瞬间的功夫就麻木了他们的知觉。 两人大瞪着双眼,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匕首就刺在他们的心脏处,鲜红的血迹从刀刃处往下流,像是条越来越粗的红线。 蒙面人将左右手的匕首拔了出来,同时,两名白衣男子倒在了地上。随之响起的,是老妇人的惊呼和顾怜恐惧的呜咽声。 “不要害怕,涟儿。”纤腰上的那只手臂,多用了分力气,墨漪扳过顾怜的身子,将她又揽了揽。 “哥……”顾怜没有胆量直视杀人的场景,更不敢看心口淌血的尸体。她惊慌的喘着气,身子紧紧贴着墨漪,不知所措的闭上眼睛。 蒙面人缓缓收了匕首,看一眼被吓得坐回椅子上的老妇人,再看着顾怜,低低的笑道:“惊吓到郡主了。” 墨漪低眸,揉了揉顾怜的头发,对蒙面人道:“一手一个,下手倒是痛快。” “不过是两条狗罢了。”蒙面人语调无情,没有再看地上的两具尸体,轻轻拍了拍手,又有四名白衣男子从花厅走来,向蒙面人施礼。 “唉……”蒙面人叹了口气,望向墨漪,冰冷而带着杀意的目光,像是镰刀般划在墨漪的身上,极致的狠戾冻人,“如今,连狗也难养,狗都敢咬主人了。” 墨漪像是完全没听懂蒙面人在说什么,反倒饶有兴致的指了指地上的两具尸体,笑道:“他们刚咬到你,你就把他们杀了,你倒也没吃亏。” 蒙面人冷道:“狗再怎么猖狂,它还是狗。” 墨漪置若罔闻。 “唉,墨漪啊……”蒙面人冰冷的笑着,没再往后说了,对几个白衣男子招招手,离开了后厅。 “慢走。”墨漪言语带笑,却字字如霜,愤怒的眼底倒映着蒙面人消失在屏风后面的影子。 能听到脚步声渐行渐远,直到再也听不见脚步声了,有阴阳家的手下从前厅那边现身出来,跑到后厅,对墨漪道:“大人,他们离开官邸了。” 墨漪的耐心也在这一刻用尽了,几乎是极度不耐烦的挥挥手,说道:“把这里清干净,一滴血也不许留。” “是。”手下忙拱了拱手,接着暗处又浮现了好几个人,迅速的处理尸体和血迹。 “大人,这毯子上的血迹已经浸得深了,想来不好洗掉。”有人忽然说道。 墨漪一挥手,“拿去烧了,自己看着处理,别再问我。”说罢,重重的喘上两口气,竟是松开了顾怜,一个人往前厅去了。 心有余悸的顾怜,一时间满心复杂。从墨漪不耐烦的那刻起,她就觉得这个人突然变的好陌生,她从没有见过墨漪也会有这种情绪。 顾怜下意识的追了几步,仍旧发冷的身子,没了墨漪的环抱,被丝丝缕缕的寒意一点点侵占。心头没来由的涌上一种陌生的滋味,顾怜也分不清是恼怒还是失落。 “墨涟郡主。”苍老的声音喊了顾怜。 430.天地良心 出声的是那个老妇人。她从凳子上站起来,步伐不再蹒跚了,且对于地上的血迹,仿佛完全不介意,就这么走到了顾怜的身边。 顾怜惊骇的问道:“你……你是谁?” 老妇人朝顾怜福了福身,说道:“郡主莫怕,老身是阴阳家的护法,前几日应生灵君之邀,前来官邸作客。玉灵君已经被老身藏在了地下室里,稍后老身就请她出来。” 顾怜水眸中泛着点点疑惑,眉头轻皱,如含烟的柳叶在chun寒里轻飞,有着几分惨意。 老妇人蓦然说道:“郡主可是想问,老身前来作客,是否是凑巧?” 顾怜菱唇微张,想说什么,迟疑了片刻,改为点了点头。 老妇人淡淡的笑道:“既然郡主想弄明白,不妨去问问生灵君吧,老身先去安置玉灵君了。” 顾怜踱步就要去找墨漪,忽然想起了什么,斟酌着问道:“老人家,您既然是阴阳家的护法,是否可以将蒙面人做的事情转告宗主知晓?” “可以是可以,只不过……” “还请您明示。”顾怜福了福身。 老妇人不冷不热的笑答:“仇人,当然要自己手刃了才解恨。假借他人之手,那就没意思了。” 顾怜讪讪的苦笑。自己真是犯傻了,墨漪和蒙面人之间积怨已深,不可能将私事公办的。 顾怜道:“麻烦老人家先安置李姑娘,我替哥向您致谢,我这就去询问他事情的来由。”再度福了福身,举手投足间,依旧是温软娇柔。 轻提了提裙摆,顾怜正要去前厅寻墨漪的,突然听见低低的闷哼声。这声音细小、破碎,时断时续,像是刻意在压制音量。顾怜心中一紧,她不会听不出来,墨漪在遭受什么痛苦。难道是寄生蛊…… 倒抽一口气,顾怜赶忙快步过去。 在前厅,她望见墨漪就坐在桌案前,案上摊着一张宣纸,纸上已经写了大半篇幅的字。墨漪因着寄生蛊发作,左手揪在了心口,持着毛笔的右手抽搐得厉害。心口那里,上次割肉的伤并没有痊愈,五指下渐渐的渗出了血痕,在黑色的衣衫上一点点的晕开。 墨漪的右手陡然失了力气,毛笔掉落,笔杆在岸上滚了几圈,留下点点墨汁。抽搐的右手在坠落时,打在了砚台上,石制的砚台重响着砸落在地上,墨汁飞溅,这哐当的一声也让顾怜的身子本能的一抖。 “哥!”她连忙走过来,顾不得去收拾砚台与墨污,见墨漪的心口处一片血红,怯怯的抓住墨漪的手腕,惨惨道:“有多疼……” “还好,他只是给我一个警告,不是想折磨我。”墨漪不再捂心,看着顾怜,笑了笑,指了指自己身边,“坐过来。” 墨漪的椅子很宽,正好能坐两个人。顾怜莲步走去,坐在了他身边,低声说:“如今,我感受不到你的痛苦,只望你别硬撑着骗我。” “我何时有骗过你?”墨漪失笑着摇摇头,从桌案上再度拿起毛笔。刚抬起手腕,就被顾怜轻轻的按住了。 顾怜的手,沿着墨漪的手腕轻轻滑到他的手指处,拿下了毛笔,放在桌上。顾怜道:“我先帮你包扎伤口。” 墨漪笑着应了。 顾怜去打了一盆水,接着拿来伤药和纱布,给墨漪重新上药包扎。如今他的伤处已经愈合了一些,但顾怜还是忍不住湿了眼眶。 她哽咽的惨笑一下,说道:“那位老人家方才告诉我,她是阴阳家的护法,是你请来做客的,怎么我都不知还有此事。” 墨漪感到连心蛊已经慢慢停止了动作,他松下口气,回道:“墨漓的别院外,有我安排的一些人,所以墨漓的情况我清楚,阿衡头发变白的事我也知道。我想阿衡有可能来找我,怕她被盯梢,引来蒙面人,就请了护法大人前来作客。护法大人的身法与御影是一样的,所以你才没有察觉。我和她都是谈阴阳家的事,就没喊你一起旁听了。” 顾怜喃喃:“方才的事情有惊无险,总算是能安心一阵子。”说着,正好给纱布打结,包扎好了。 顾怜替墨漪将衣衫敛好,接着收起了伤药和纱布,去收拾砚台和桌案。从前在芳菲馆的时候十指不沾阳chun水,什么都是被人伺候着,但现在,顾怜觉得自己好像更习惯伺候墨漪。 收拾好了砚台和桌案,顾怜坐回了墨漪身边,重新往砚台里倒了点清水,轻轻磨墨。 墨漪提笔蘸墨,在宣纸上继续写。 顾怜偏头看着纸上的字,大体内容是墨漪在请某个人帮忙将他的家人从蒙面人的软禁下偷梁换柱出去。 顾怜心知,墨漪现在已经把他的爹娘换出去了,其他的几个亲人,看样子是要托这位收信人去办。 顾怜问道:“这封信是要写给谁?” 墨漪回答:“阴阳家的仙灵君,我与她交情尚可。” 仙灵君,顾怜在心里默念着这个称谓。对于阴阳九灵君,顾怜从墨漪的口中差不多知道,仙灵君的位分是第三,与帝灵君、魔灵君同为九灵君里最高阶的三位长老。 顾怜娇柔的笑言:“被冠以‘仙’字,想来是名美若天仙的女子。” “涟儿倒是一猜就准。”墨漪笑道:“她不仅美若天仙,还是个菩萨心肠。只要是她认为对的事,有求必应,所以我才敢厚着脸皮请她帮忙。” 顾怜有须臾的愣神,看着墨漪笔走龙蛇,飞速的落下最后四个字“见书泣泪”,菱唇僵了僵,唇角的笑容变得有些不自然。 “见书泣泪……”顾怜喃喃:“原来这女子不但美若天仙,还是温婉多情的解语花……” 墨漪手中的笔抖了抖,蓦地一手揽了顾怜,妖冶的眼弯成了弦月,哂笑起来:“涟儿这是吃醋了?” 顾怜脸一红,不满的说:“你……你怎能这样拿我寻开心……” “那涟儿是怎么想的?”墨漪好整以暇的问。 顾怜俏红着脸说:“我并没有太多的想法……”想了想,壮着胆子说:“吃醋算不上,顶多是有些吃味。” 墨漪有些无可奈何道:“天地良心,我可就只有你一个女人。”瞟了瞟信笺,对顾怜说:“见书泣泪,这是暗号。通信不留暗号,信就会被烧,阴阳家都是这么干的,现在明白了?” “我……”顾怜羞恼的接不下去话了,只好问道:“李姑娘要怎么离开这里?周围会不会还有眼线。” “送她离开这事好办。”墨漪想了想,收起了哂笑的意味,望了望窗外明朗燥热的天空,认真的说道:“再过一个月,墨漓登基的时候,行宫差不多就能建造完毕。那时候,该了断的事情就要做个了断了。” 顾怜若有所思的颔首,渐渐深思,不再言语…… 当晚,行宫工匠们歇班的时候,墨漪将李玉衡扮作他的侍卫,在检查工匠完成情况的时候,让李玉衡趁着夜色遁走。 因着李玉衡武功尽失,墨漪派了六名手下护送李玉衡去楼兰。而那封给仙灵君的信,墨漪交给了老护法,请她去晋国的时候,顺路将信送至仙灵君那里。老护法同意了,并对墨漪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定不辜负。 很快,就到了壬寅年九月初一。 这日,周王墨阳按照圣谕,正式下了退位诏书,宣布退位。此时行宫已经基本竣工,墨阳在九月初六动身,带着随侍的宫人,搬迁去行宫。 临行前,墨阳颁布传位诏书,传位于墨漓,登基仪式仍定在九月初九重阳之日,还有三日的时间。 这三日,司礼的官员们忙得不可开交,整座宫殿里都喧闹异常。举办登基大典的高台上,挤满了宫人们,忙忙碌碌的布置。因为工作太忙,人多嘈杂,据说附近的百姓们基本都没有睡好觉。但因着周国好久都没有这样大的喜事了,百姓们哪怕是睡不着,依旧激动而期待。 九月初八的那日,百里九歌带着衿儿来到后院花园。花园这里有一张软椅,百里九歌抚着小腹,靠在了软椅上。 衿儿顽皮,跑到一棵大树后躲着,露出一个脑袋朝着百里九歌嘻嘻哈哈的笑,见百里九歌笑着望向她,衿儿更开心了,又从树后跑出来,兴奋的跑向百里九歌。 如今衿儿学会走路,话也能说上一些,只是走路还不稳,这会儿跑着跑着,就朝前仰倒,摔在了地上。 百里九歌立刻变了脸色,“衿儿!”快步过去,俯身在衿儿的身边。 衿儿被摔痛了,趴在地上,抬起小脑袋,泪眼汪汪的盯着百里九歌,张开嘴像是要哭了。百里九歌连忙抱起衿儿,拍着衿儿软软的身子,说道:“摔哪儿了?娘给你揉揉。” “呜呜,娘,疼……”衿儿也没听懂百里九歌的意思,就是觉得膝盖很疼,小手指着膝盖。 百里九歌连忙把衿儿抱到软椅上,轻轻擦了衿儿眼角的泪水,用轻柔的力道给衿儿按摩膝盖。小家伙还一抽一抽的掉着眼泪,不过哭泣声却慢慢变小了。 431.千秋长宁 “娘,疼……”衿儿盯着百里九歌,小声呢喃:“爹呢?爹呢?” 百里九歌说:“你爹明日要登基做皇帝,今日他去宫里忙了,晚些回来了叫他抱抱你,别着急。” “去宫里……”衿儿不理解宫是什么,诧异的瞅着娘亲。 百里九歌说道:“明日我和你爹带着你一起去,你爹要封你做公主。只是你爹不想让你在高台上晒着受封,所以二娘会抱着你在殿里玩。衿儿,我们一家都开开心心的。” 衿儿没听懂,不过还是连连点头说:“好,好。” 如今百里九歌已经有四个多月的身孕,小腹的隆起也鲜明可见。衿儿坐在她的腿上,十分好奇的用小手在百里九歌的肚皮上摸着,时而握成拳头轻轻的捶打。 百里九歌捏住衿儿的小手,笑着说:“不可以拍得太用力,不然衿儿的弟弟妹妹会疼的,再过六个月他们就出来了,以后他们可以陪衿儿一起玩。” 衿儿听话的收回了小手,脸上的泪水也干了,朝着百里九歌开心的笑。 这一整日,百里九歌都陪着爹娘和衿儿。荆流风又给衿儿做了件新衣服,用的是软和的棉布。百里九歌给衿儿换上新衣,衿儿很喜欢,拍着手咿咿呀呀的笑着,拽着荆流风的衣角道谢。 傍晚的时候,班琴做好了饭,大家围坐在桌旁,等着墨漓回来。百里九歌看了看沙漏,觉得墨漓应该早就回来了,这时间不对。她诧异的起身离席,这时候正好有人敲门,门外是御雷的声音:“世子妃,世子殿下让属下给你带个话。” “你进来说。”百里九歌道。 御雷笑哈哈道:“属下就不进来了,御风那边有鸡腿等着属下呢。世子殿下让属下和您说,他想陪先王后一会儿。属下话已带到,去吃鸡腿了,告退。” 众人也都是知道的,别院里有荆回雪的排位。之前百里九歌时不时会去上香祭拜,但墨漓身子骨不好,前些日子不能闻那种香味,而自从他病好后,便能够去上香,陪着母后说说话。 百里九歌喃喃:“明日墨漓就要登基了,按说今日我和墨漓应该住在宫里的。但墨漓坚持想回来,不单单是要陪大家,还是想陪母后。” 荆流风有些惆怅的叹息:“回雪妹妹命薄,她要是也能活到这一日,该是很幸福的。” 百里九歌说:“我相信墨漓登基后,我们再将从前的真相查出来,还母后一个公道,母后就能够含笑九泉。”说着起身,对众人笑道:“我去看看墨漓,和他一起陪陪母后。你们先吃,我一会儿把墨漓带回来。” “娘!”衿儿忽然张开双臂,喊道:“我要去,我要爹!” “好,好,娘带你去。”百里九歌俯身,稳稳的把衿儿抱起来。 如今衿儿一岁多了,还真有点重,百里九歌的手腕被压得有些沉。她澄澈的笑道:“衿儿,我们走,待会儿见了爹,我们一起哄他开心。” 衿儿狠狠点头,生怕百里九歌没看清。 抱着衿儿,母女俩绕过曲折的回廊,穿过隐藏在花木中的小径,来到别院深处的一座小屋。 房门是开着的,半昏半明的光影,从屋内斜斜落在屋外的地上。婆娑的月影和树影,映入窗棱,有几只流萤飞过,像是寂静昏暗中忽然闪过的几枚火星。 风吹起昙花瓣,淅淅沥沥的,如一场浅雪飘入屋中,落在墨漓的肩上。他就立在荆回雪的牌位前,香炉里三柱香青烟袅袅,远远看去,他像是从青烟中幻化出的谪仙,白衣轻卷,袖袍暗飞。 百里九歌痴痴了半晌,恬静的笑意勾勒在唇边。她喊了墨漓,抱着衿儿入了屋子。 “九歌,衿儿。”墨漓温柔的看着她们,从百里九歌的手中,把衿儿抱了过来。 衿儿想了墨漓一天了,现在很开心,连忙伸手去扒住墨漓,笑哈哈的在墨漓胸口蹭了起来。百里九歌忽然发现,衿儿的这个动作像极了自己,脸上的神情也有自己的影子,难道衿儿真是随了自己的长相和xing格? 墨漓抱着衿儿,望向身前的牌位,深切的说道:“母后,衿儿也来看你了,衿儿长得像九歌,长大了定会是倾国倾城的女子。” 百里九歌腹诽怎么墨漓还说这种话,她也从供桌上取了三支香,拜了荆回雪,将香点在另一个香炉里。 “母后,你放心,我会好好陪在墨漓身边的,现在我们又要有孩子了,我们的孩子一定会健康的出生,平安长大。还有从前在你身上发生的事,我和墨漓也要弄清楚的,你一定要放宽心。” 袅袅青烟燃烧着升起,在半空中似是旋绕了几个圈,隐隐绽放出莲花般的形状。百里九歌想,有道是莲心不染,他们发自肺腑的话语母后一定能够听见的。 静静的站在牌位前,百里九歌和墨漓迟迟没有说话,连衿儿都安静的盯着牌位,啃着手指头,黑溜溜的眼睛里既有好奇,也有虔诚。 直到檀香燃烧殆尽,两个人相视一眼,百里九歌这才娇憨的说道:“墨漓,大家都等你吃饭呢,你也不知道饿。” “嗯,这就去,害你们久等了。”墨漓笑着,低头在百里九歌的额角吻了吻,抱好衿儿,两个人一起离开…… 据流传后世的手抄本杂记《浮生列国志》所载,壬寅年九月初九重阳之日,大周世子墨漓登基为帝,年号“长宁”。 登基当日,周帝墨漓下诏,册妻封女,尊己父墨阳太上皇,追封生母荆氏惠仁皇太后,尊祖母康氏太皇太后,封长兄墨漪贤王、弟墨洵安王、嫡妹墨涟孝和公主,追封幺弟墨泓廉王,大赦天下,八方来朝。 九月初九这日,百里九歌起了个大早,从宫里前来接驾的队伍已经排好在别院外。百里九歌也没仔细看这是怎样壮观的景象,随意梳洗了下,就迷迷糊糊的被墨漓抱上了马车。 揉了揉眼睛,百里九歌打着哈欠询问:“爹和娘是不是抱着衿儿坐在另外的马车里了?还有二娘和文鸯他们呢?” “都一起去宫里。”墨漓搂着百里九歌,在她耳边温和的说道:“大哥不是放了些人在别院周围吗?今晨我呼他们出来了,让他们守好别院。今日御风他们三个也与我们同去,衿儿由岳丈岳母和你二娘照顾,文鸯去安排宗亲们。” “那你也要换衣服了?”百里九歌侧过脸,盯着墨漓的看,接着又将他打量了好几遍,痴笑道:“你这人成天就是一身白,除了成亲的时候穿红衣服,其他形象我还真没见过,好难想象你穿皇帝的衣服是什么样子的。” 墨漓柔声说道:“我怕你累着。” “啊?什么累着?噢,你说典礼仪式啊……”百里九歌心知,今天去了就要被穿衣梳妆打扮,后面还有一大堆的繁文缛节,再加上秋老虎的天气这么热,她还怀着身孕,估计真会挺累。 百里九歌摇摇头说:“没事的,我不怕累,不能因为我耽误了你的登基大典。我倒是不怕被说成是祸水,但不能让你被说成是贪恋美色误了国事。” 幽月般的眸底闪过一抹更深的柔情,墨漓吻了吻百里九歌的额头,柔声细语:“先看看情况,有我在,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 “干嘛总说我受委屈啊,我真没觉得!”百里九歌娇憨的在墨漓胸口蹭了蹭,趴了好半天都不愿起来。后来怕把墨漓的胸口枕麻了,百里九歌直起身来,掀开窗帘往外看去。 这一望,足足让百里九歌吃惊了半盏茶的时间。她很想问问自己,这么壮大华丽的队伍,怎么她在上车前就没有注意呢?这般长龙似的排场,彩凤似的宝马香车,随行的华丽宫人,绵延十里的各色落花…… 一瓣纯白的花飘进了车窗,落在百里九歌的手掌心,这正是一瓣荼蘼花。 夏日已尽,荼蘼花也落了。百里九歌想起,去年也是在这个时候,荼蘼花如凄凉的雪,花落人亡两不知。 花开花谢,匆匆一年,那时的凄凉雪,成了今日的锦上添花,当真什么都变了。 那么,姒珑,沉睡在东海中的你,看到如今的场景,该是会欣慰的吧。 百里九歌轻弹手指,荼蘼花瓣轻飘飘的飞出车窗,像是白色的蝴蝶,和无数朵飞花飘扬舞动着,织作十里锦绣。 在马车中摇摇晃晃了一路,终于入了西岐城。百姓们夹道呼喊着“千秋长宁”,一浪高过一浪。 掀开车窗,想要看看人山人海的场景,谁知却看见百姓们震惊痴狂的神色,接着就是不少男人的感叹:“皇后娘娘简直是国色天香啊!” 皇后娘娘?百里九歌怔了怔,噢,原来说的是她。她赧颜的冲着墨漓笑了笑,墨漓抚了抚百里九歌的手,掀开另一侧的窗帘,朝外绽放浅浅一笑。 可想而知的,惊呼声再次轰响,夹杂着不少女子的尖叫。 周帝墨漓,惊才绝艳,风华无双,似秋水照昙花而不足以形容其万一。只是这惊鸿一瞥,便已不负有关他的传闻。 432.姑娘,今日不能穿白色 马车继续前行,渐渐的,驶入了恢弘而质朴的宫门前。街道上百姓们的欢呼声已然远去,那一声声“千秋长宁”,仍萦绕在百里九歌的耳际,在她的心底澎湃。 马车入宫了,沿着三重殿宇下的正门,缓缓前进。 百里九歌握住墨漓的手,在这一刻,心中涌出了难以言喻的温馨。 她觉得自己很幸运,不会像古往今来那些入宫侍君的女子那样,被冰冷的高墙囚禁一辈子,至死方休。相反,她知道,这座恢弘质朴的宫殿,会是她此后最温馨的家。 下了马车后,因着登基仪式的关系,百里九歌和墨漓暂时分开。 “去吧。”墨漓温柔的抚过百里九歌的脸,这柔滑的肌肤,再过不久会被描画上最精致的粉黛胭脂,墨漓忽然很想看见那样的九歌。 百里九歌望望周围,无不是祝福和艳羡乃是自卑的眼神,她赧颜的笑道:“好了你快去吧,就不要杵在这里了。” “嗯,照顾好自己,别勉强。”墨漓还不忘嘱咐。 “嗯,我知道了。”百里九歌点点头,接着被一群女官簇拥着,上了坐轿。 内侍们将坐轿抬起,百里九歌朝着墨漓明媚的一笑,接着被内侍们抬去中宫凤殿。 原本按照仪制,百里九歌还没有被正式册封,是不该踏入凤殿的。但凤殿装潢精致,所有的家具物品较之其他宫殿都好一些,尤其是自荆回雪薨逝后,凤殿的一切都原模原样的保留着。是以,墨漓便无视了规矩,让百里九歌去凤殿准备。皇室宗亲们本想劝说,但看着百里九歌隆起的小腹,也明白墨漓的苦心,便也不提意见了。 这还是百里九歌第一次踏入凤殿。 周国不似大商那般纸醉金迷,周人不喜奢华,所以即使是一国之母所居住的宫殿,依旧是质朴的,只不过多了些精致和品韵。 百里九歌被女官们扶着,坐在了梳妆台前。一方仍旧光滑如洗的铜镜,照出她倾尽天下的容颜。 唇角含笑,明眸微戚。当年,母后也曾坐在这方铜镜前,精心描眉点唇吧…… “皇后娘娘,奴婢们这就为您梳妆。”一名女官在旁温声说。 “噢,好。”百里九歌抬手卸下簪发的三朵凤凰花,一甩如瀑黑发,笑道:“我披头散发的惯了,这一下盘上妇人髻,还真有点不习惯呢。” 女官恭敬的回道:“陛下之前命人嘱咐过奴婢等,最后再为皇后娘娘盘发。发冠发饰沉重,陛下不想娘娘受苦。” 百里九歌心中一甜,墨漓的细致入微,总是能让她感动。 接着女官们动手忙碌起来,百里九歌抚着小腹,由着她们为她描妆,想起自己初嫁给墨漓的那日,是百里红绡为她装扮的。 时如逝水,百里九歌心里一酸,突然好想念百里红绡那双灵巧的手能够再次握上妆笔,在自己的眉心点上一颗朱砂。 也不知过了多久,镜中的美人已是绝伦无匹时,凤殿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嚣。 有宫女惊慌的喊着:“姑娘,姑娘留步,皇后娘娘还在梳妆更衣,你不能就这么进去。冲撞了皇后娘娘,那是大罪!” “讨厌啦,别挡我的路!是你们家皇帝说让我可以直接过来的!” 百里九歌的精神振了振,这个声音好耳熟…… 宫女们拦在了凤殿的门前,惊慌的说道:“敢问这位姑娘是哪位宗亲府上的,怎么可以口出狂言,这样戏称陛下?” “喂你们有完没完!什么宗亲,宗亲是什么玩意儿?你们皇帝没和你们说吗,我叫许愿,是他最亲最疼的妹子!” 宫女们面面相觑。许愿?似都没听过这个名字。 倒是百里九歌如鲤鱼打挺似的,身子陡然就坐得笔直,满心洋溢起惊喜。 记得墨漓曾和她耳语过,许愿,这是子祈在俗世的名字。子祈来了,子祈来了! 百里九歌忙喊道:“快、快把她请进来!” “黑凤姐姐!”听见了百里九歌的声音,子祈高兴的一蹦三尺高,蹦蹦跳跳的就冲进了凤殿,朝着铜镜冲过来,一边还张开双臂喊道:“黑凤姐姐我来啦!” 百里九歌顿时哭笑不得,子祈啊子祈,这都及笄两三年了,怎么还是女童的行为举止? 和及笄典礼那日见到的子祈一样,肌白如瓷,一袭雪白的柔绢曳地长裙极是合身。 子祈斜绾了个精致大方的雪月髻,髻上的白玉响铃簪雕着昙花,坠下的响铃流苏。跑动间,流苏的声音像是雪落屋瓦的轻响,一双雪袖衬里上绣着几朵昙花露了出来。若不看子祈此刻的行为,倒也是干净清灵的,像是朵灿烂的白昙。 围着百里九歌的女官们见子祈的冲劲巨大,赶忙让开路。 子祈就这么扑在了百里九歌的椅子边,挥着袖子比划着,“人家这段时间好忙的,都没办法抽身。好不容易有时间了,就赶紧冲过来参加子清师兄的登基大典。黑凤姐姐,人家可是从西蜀国狂奔过来的,三天三夜一共就睡了三个时辰,还好总算是赶上啦!” 再次听见这噼里啪啦的语言,百里九歌只觉得欢喜,再看看子祈活力无限的样子,实在难以想象她三天就睡了三个时辰。 百里九歌笑道:“你还真是都不用休息的,你们昙花谷各个都是夜猫子!” 子祈无视了百里九歌的话,将关注点锁定在百里九歌隆起的小腹上。 “黑凤姐姐又有孩子了!”子祈激动的手舞足蹈,这样子像是有孩子的是她自己一样,“好棒!子清师兄肯定会把嘴巴乐歪,子谦师兄又有便宜可占,我也有新的侄儿叫我姑姑啦!” 百里九歌的嘴角抽了抽,怎么觉得昙花谷这师兄妹仨本质上是一丘之貉…… 子祈看了看左右女官,指手画脚道:“你们站那么远是干什么?我是老虎会吃人吗?赶紧快给黑凤姐姐描妆!要是耽误了我师兄的登基大典,我就把你们的脑袋都卸下来当球踢!” 女官们吓得集体后退一步。 百里九歌哭笑不得的说:“你们快过来继续为我梳妆吧,子祈是墨漓的师妹,只是说说护短的话而已。她一个女子,怎么可能做那么血腥的事?吓唬你们罢了。” 子祈点头如捣蒜。 这让百里九歌更为无语,子祈啊子祈,你这脸皮还真是……厚。把别人脑袋卸下来这事,你做的还少吗? 为了不耽误进程,子祈退开了,双手叉腰,神气的瞧着畏畏缩缩的女官们。接着又好奇心打发,开始四处查看凤殿里的陈设物件。 就在子祈到处乱窜的时候,一名品阶高些的嬷嬷来到凤殿,向百里九歌行礼问安后,便步到子祈的身边,问道:“许姑娘,老奴是陛下派来的,想问问你在这里需要什么。陛下对老奴说,许姑娘也是要出席登基大典的。” “是啊是啊。”子祈点头如捣蒜,挥着袖子说:“你们皇帝是让我换衣服还是梳头发?我就这样不行吗?” 嬷嬷窒了窒,回道:“陛下并没有多嘱咐过老奴什么,只是,今日是我大周百年不遇的喜事,许姑娘,你今日不能穿白衣。” 子祈顿时不悦道:“大娘,我穿什么颜色关你什么事,你是我爹还是我娘还是我相公?我爹娘早就死了,就算我有相公也是他听我的!我就是喜欢穿白的,你能把我怎么着?你说啊你说啊你说啊!” 嬷嬷被说得有些傻眼,心想陛下的师妹怎么这般乌烟瘴气,这还能不能好好交谈了? 嬷嬷硬着头皮说道:“许姑娘,祖制不可违,大喜之日身穿白衣,有披麻戴孝之嫌。就如同大丧之日若是穿着喜袍,那成何体统?” 子祈怒道:“我就喜欢,要你管!再唧唧歪歪的我就踹你屁股!” “这……”嬷嬷差点闪了腰,郁闷的接不上话,这小姑nainai,究竟是从哪儿块石头里蹦出来的? 嬷嬷没辙了,只好委屈的求道:“皇后娘娘……” 百里九歌也拿不准这事,按规矩来说,子祈穿白衣的确不妥。可百里九歌素来懒得搭理礼教,再加上跟子祈曾经共同出生入死,关系都这么好了,实在不忍心委屈子祈。 就在百里九歌犯难的时候,隔着一道屏风,那边传来墨漓温润的嗓音:“子祈,过来我这儿。” 咦,墨漓来了?百里九歌诧异的望向屏风。 “子清师兄!”子祈已经欢乐的奔了过去,张开双臂,完全是要拥抱师兄的模样。 嬷嬷连忙跟出去,刚绕过屏风,就看见子祈奔到墨漓的面前,倒是没有拥抱,而是趁势挥着袖子比划说:“我都穿了这么久的白衣服了,为什么要换颜色啊,我不想换!” 墨漓笑道:“既是不想换,那就不换了。” 子祈面上一喜,正要说句“子清师兄是大好人”,这时候,墨漓旁边的容微君故意咳嗽了两声,笑嘻嘻的说:“子祈,还是换吧,你看我都换了。” 433.登基封后 “你换成什么了?”子祈打量着容微君。 容微君的衣服倒果真不再是那件澹月色的宽袍,而是他从前在朝都做容二公子时穿得那件缃黄色长袍,自然还是松松垮垮的,大的不合身量。 容微君素来都是这般不修边幅,也不戴发冠,嫌是拘束了。他捣着袖子说:“子祈,给墨漓点面子,好歹是师兄不是?” 子祈横眉怒目的瞪着容微君。 容微君笑道:“连闪闪都给墨漓面子,我把它拎出来。”说着就把手伸进了衣襟里,抓了没一会儿就抓了个毛茸茸的玩意儿,给提了出来。 闪闪被提出来了,在现身的时候,挥舞着两只爪子,很生气的想要挠容微君。 “嗷嗷嗷呜!”闪闪哀嚎。不要拎人家的尾巴,倒挂金钩很难看! 容微君笑道:“你看,闪闪身为雪貂,本该是白色的,但是为了墨漓的登基大典,它的毛变成了ru黄色。” “容、子、谦!”子祈顿时火冒三丈,下一刻就冲上来了,十指间银亮亮的细线朝着容微君飞去,“容子谦你当我是傻子吗?闪闪本来就是黄毛!” 容微君连忙使出命凝十线,铿锵一声,两个人的线撞在了一起。容微君用得力道是与子祈持平的,逼退了子祈。 这声音百里九歌都听得清清楚楚,虽然知道容微君和子祈不可能真干仗,可还是无语的不知要说什么好。 而那个嬷嬷,已经被吓得跪在地上了,胆战心惊的唤道:“陛下。” 墨漓看了她一眼,歉意的说道:“让你受惊了,快起来吧。”言罢道:“子谦、子祈,你们先停手。” 子祈哼了一声,颐指气使道:“容子谦,我看在子清师兄的面子上,就不跟你闹了。” 容微君笑哈哈道:“不闹就好,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墨漓莫可奈何的笑笑,对子祈道:“我方才都已说了,子祈,你既是不想换衣,那便不换了。来,将这个披上。”递给子祈一团红色的东西。 “这是什么?”子祈从墨漓的手里,接过这个东西,展开看着,有点像是披风,又像是围脖。 看来看去,原来这是一条霞帔。 霞帔是正红色的,绣着几只金丝雀,镶着银丝边,柔软、细致、精妙。 子祈连忙披上了,这霞帔很宽,从肩膀上盖下来,几乎把子祈的上身都遮住。这样看过去,便仿佛是穿着件正红色的上衣和白色的下裳,不仅不显得有戴孝之嫌,反而更衬得子祈玲珑可爱,平添了一抹喜庆的意味。 嬷嬷自惭形秽的说:“还是陛下有法子。” 墨漓笑道:“是我的疏忽,让子祈为难你了。”见子祈噘嘴了,又对子祈道:“这位嬷嬷在我幼时曾给我做过一个月的ru母。” 子祈一愣,“她是你ru母?”嘻嘻哈哈的笑起来:“子清师兄,你也不早说,早说就好啦。这个霞帔我喜欢,就送给我了啦!” “好,喜欢就送你。” 这会儿,宫中的女官除了嬷嬷,全都跪在了地上。墨漓示意她们平身,目光落在屏风上。 这厚实的屏风遮住了后面的景象,但墨漓知道,他的九歌就在后面,不知此刻被装扮成何等惊艳的模样。 墨漓很想走过去,好好的瞧一瞧。然而,他还是决定把这份惊喜留在最隆重的时候,让最美的九歌站在他身边,与他一同君临天下。 “墨漓……”百里九歌带着笑意唤道,嗓音软软的,有丝娇媚。 墨漓柔声问道:“还好吗,有没有觉得身子不舒服?” “没有,我挺好的,女官姐妹们都在照顾我。”百里九歌的话,让女官们心花怒放,都感谢皇后娘娘能这么说她们的好话。 墨漓道:“那我先回去了,子祈留在你这里。九歌,我等着你。” “好。”百里九歌心头暗醉,语调更为娇软。 有墨漓给的霞帔,子祈再不胡闹了,继续在凤殿里四处观赏,最后无聊了就跳到房梁上坐着,踢着两条小腿,将肩上的霞帔左拉右拽,怎么看也看不过瘾。 百里九歌由着她了,后背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小憩起来。 睡了一觉,醒时见女官端来了安胎药,百里九歌喝下,接着见女官端来了册封用的华服。 这是一件大红色的牡丹凤凰纹浣花凤尾裙,繁密精细的做工,令百里九歌在看见的第一眼起,就震惊的倒抽一口气。 女官们侍奉她将华服穿上,衣服的大小极其合身,每一个部位都是宽一分则松,窄一分则紧。女官们相继为百里九歌装点礼服的挂饰,金累丝镶宝石青玉镂空双鸾牡丹分心、宝石串珠围髻、金钑花孔雀纹霞帔坠子、珠子箍儿…… 百里九歌本就爱穿红衣,教这华服珠宝一衬,惹得满殿女官都在倒抽凉气。 子祈更是拍这手说:“黑凤姐姐可真漂亮!” 女官们说:“皇后娘娘,奴婢们要为您梳发了,请您坐好。” “噢,好。”百里九歌点头,被她们搀扶着,坐回了铜镜前。 果然,就如女官们一开始说的一样,这些发饰不是一般的重。起先百里九歌还不觉得,可渐渐地、渐渐地,脖子就垂了下去,只觉得头上顶着好几块砖头似的,颇为痛苦。 最后她直着脖子,被女官们扶起来,旁边一名女官被子祈给挤出去,接着子祈把其他的女官都给挥开了,神气道:“走开走开,我扶着黑凤姐姐!你们都靠边站,给我们带路就成!” 百里九歌无语,除了大喇喇的笑,不知该作何回应。 就这么被子祈扶着,踏出凤殿时,正是辰时末,登基的吉时就在巳时,还有两柱香的时间。 百里九歌坐上了小轿,被内侍们抬起。子祈颐指气使的领着一群女官,随侍在侧。 一行人朝着前宫而去。 前宫的开阔场地上,有着举办典礼的六十层高台。百里九歌被女官们簇拥着,送到了高台下,由完全无视礼仪的子祈扶着,踏上了第一层台阶。 此刻,万丞相领着文武百官,隆裕郡王和王妃领着宗亲诰命们,沿着通往高台的长街分列左右。 每个人都是盛装华服,各色的饰品璀璨缤纷。然而,在看见百里九歌的一刻起,不管是男是女,不管定力是好是差,所有人的眼睛都直了。 早听闻他们的皇后娘娘一袭红衣、绝尘艳艳,而如今张扬的红裙被换成正红色的华服,如瀑黑发被绾作朝阳五凤髻。远山眉、绛唇、明眸澄澈、冰肌雪肤……这似画,非画!但倘若真是一幅画,那此画便名为“国色天香、倾尽天下”。 “墨漓!”百里九歌仰头,明媚的唤道。 逆光形成的影,让她看不清墨漓此刻的样子,但百里九歌还是觉得,他很美很美,有种让她完全窒息的惊艳。 此刻墨漓已经从一位老宗亲的手中接过了玉玺,按照仪式,接下来便是册封皇后。百里九歌需要一层一层的走上台阶,跪在墨漓脚下,接掌凤印。 然而,谁也没想到,墨漓竟沿着台阶匆匆而下。 “陛、陛下?”高台上的礼官傻眼了。 大家惊讶的看着一路而下的墨漓,他快步来到了百里九歌的面前,温柔的笑道:“嗯……朕的皇后来了。” 这会儿百里九歌刚上了没几层台阶,还来不及好好看看墨漓,就被他打横抱起。 “墨、墨漓!”百里九歌低呼。 两侧一片哗然,宗亲官员们大惊失色。这、这是个什么程序? 子祈用一双眼刀左右扫了一遍,嘻嘻哈哈的跟上墨漓,往高台上去。 两侧的人已然全部傻眼,连万丞相都愣得眼睛直勾勾的。百里九歌望着两侧人的神情,不好意思的说:“墨漓,你这是干嘛,不就是六十层楼梯嘛。” “傻九歌……”墨漓柔声说:“让我抱你上去就好……嗯,这身子又重了。” “墨漓……”百里九歌脸一红。墨漓这家伙,怎么也开始口无遮拦了,他是太高兴了吗? 墨漓不愧是内力浑厚修为极深,六十层楼梯一股气走上去,面不改色气息平稳,上了顶端,小心翼翼的将百里九歌放下。 百里九歌的双手还攀在墨漓的肩上,此时近距离的望着墨漓,百里九歌痴痴的一笑,心中软作一江chun水。 她的墨漓,穿冕服的样子,也是这样好看。上黑下赤的冕服,在他的优雅之上添了一分霸气;墨玉色的精致冕冠,为他的清润又加上一些庄重。 他温柔如月,又气香山河;眉眼间的气质似是闲庭听落花,又掩不住金戈铁马的气魄。 不经意间,百里九歌摸到了墨漓颈下的一块硬物。她轻轻碰了碰,看见墨漓的衣襟里露出玉璧的一角。 是双螭纹璧。 他依旧戴着它。 九歌,我以此璧为证,许你一个人,一生一世。 曾经发下的誓言,历过岁月枯荣,犹在耳畔。 他不轻易承诺于人,一旦发下誓言,便是不论世事变迁岁月流逝,都不改初衷。 434.但是朕喜欢 “九歌……”墨漓抚过百里九歌的脸,笑意深深,低哑的嗓音里有着浓浓的醉意,“你今天真美。” “墨漓……”百里九歌本想说“其实你更美”,可是出口的却是:“墨漓,发髻好重,压得我脖子都僵了……” 墨漓微怔,自责的说:“是我不好。”接着毫不犹豫的将百里九歌头上的凤冠拿下,放下她的长发。 百里九歌瞬间轻松了。 但百官宗亲们就懵了。 “陛下!” “陛下不可!” 谁能来告诉他们,这场封后的典礼为什么是这样的? 好几名官员跪地道:“陛下,皇后娘娘既已嫁做人妇,又是中宫之主,便万万不可不尊礼教。还请陛下立刻传女官前来,为皇后娘娘重新梳头。” 墨漓温润的浅笑:“九歌身怀六甲,这场典礼对她而言,已是cao劳。若是再顶着这样的发冠,朕委实心疼她的身子。” 这……官员们你看我我看你。陛下这样说了,让他们如何接下去?总不好指责陛下为了女人而不尊礼教吧。 几个离万丞相近的大臣,赶紧拉了拉万丞相的衣服。在这种时候,也就这个执拗的一品大员敢站出来跟陛下唱反调了。 如今的万丞相对百里九歌再没有不满,然而其为人古板,因此还是当了这个出头鸟,对墨漓道:“陛下,臣等知道皇后娘娘不拘礼教,然而还请陛下能遵祖制,不要为了皇后娘娘而落下个藐视礼教的话柄。” 这话算是说的很难听了,方才那几个扯万丞相的臣子,都身子晃了晃,捏了满手心的汗。 墨漓云淡风清道:“万丞相乃我大周股肱之臣,直言不讳,委实难得。不过,九歌自从嫁给朕,她为朕和大周做过的事,列国百姓都已知晓。朕请诸位扪心自问,朕的皇后是否当之无愧?” 万丞相滞了片刻,回道:“当之无愧。” 众官员宗亲们也纷纷说:“皇后娘娘当之无愧。” “这就是了。”墨漓不疾不徐道:“九歌既是当之无愧,那么她的xing子,诸位又为何不能包容?况且,此番是朕心疼她,也是朕不拘礼教,又与九歌何干?” 众人语结。 百里九歌忙说:“墨漓,我把头发再梳起来就是了,不要为了我而和大家起争执,我不能让你为难。” 墨漓柔声道:“你没有让我为难,这也算不上是什么争执。” “墨漓,可是我……”百里九歌咬咬唇,旋即对众人道:“我与墨漓一起走过了许多风雨,他总是全心全意的为我考量,这次的事情也是。你们不要埋怨墨漓,他也是担心我和我们的孩子!” 官员宗亲们听着这话,知道是情真意切,一时间也不好言语了。 大家也都晓得百里九歌在战场上帮了大周良多,这样的女子,何其难得。眼下见百里九歌妥协了,不少人在心里愧疚逼迫了她,何况她肚子里还有皇嗣…… 有命妇忍不住说道:“皇嗣可是大事,哪怕是为了陛下的子嗣着想,也该顾全皇后娘娘的身子吧。” 这命妇的话,得到了不少人的赞同。 也有年轻的高官说:“规矩是人定的,陛下乃是仁德之君,修改规矩也未尝不可。再说皇后娘娘也是我大周的功臣,只是个盘发的事情,各位何必这么泥古不化?” 看着众人的意见出现分歧,子祈怒气冲冲的叫道:“子清师兄,你让他们都住嘴啦!再这么说下去,黑凤姐姐还要在太阳底下站多久?” 子祈的声音本来就尖细,这会儿是扯着嗓子喊的,一下子就镇住了纷乱的百官宗亲。众人也都知道,这个小姑娘是陛下的师妹,即便是没进爵位,也是形同公主。 有人想站出来跟子祈讲理,可就在这时,百里九歌突然一阵眩晕,捂着胸口干呕起来。 “九歌!”墨漓神色微变。 百里九歌干呕了好几口,皱着眉头说:“这孩儿怎么今日这样不听话,赶在这么重要的时候捣乱。” 墨漓当即将百里九歌打横抱起,干脆的落下两个字:“结束!” 见墨漓这就要走,万丞相喊道:“陛下留步!” 墨漓驻足了,柔声慰了百里九歌两句,接着望向众人,依旧保持着温润清雅的姿态,淡淡道:“九歌不舒服,仪式就到此为止了。朕也知道,你们并非是针对九歌,只是觉得朕今日为了九歌坏了规矩,就连朕让九歌去凤殿更衣梳妆的事,你们中也有人不满。” 被墨漓说中的臣子们低下了头。 墨漓认真的说:“人与人的观念不尽相同,也不强求你们改变观念了,朕便将话先说在前面。你们也知道,九歌的确是个恣意妄为、不拘礼教的脾xing。”语气一凌,“但是,朕喜欢。” 众人顿时鸦雀无声。一句“但是朕喜欢”,已经可以抹杀一切了。 墨漓笑道:“日后,九歌依旧不必盘发。她在宫里,随心所欲都好,这是朕给她的特权,诸位就当这是朕的家事吧。御医署令何在?跟朕过来。”低眸望着百里九歌,柔声低语:“我送你回去休息,让御医为你看看。” 望着墨漓离去,众人也没话说了。既然陛下这样护短,他们这些人还说什么呢?本来盘发一事就是可大可小的,那就小事化了吧。 因着百里九歌孕吐,封后的仪式草草结束,文武百官与宗亲诰命们,相继议论着这件事,各自散去,只留了万丞相、隆裕郡王和王妃,以及一些要员贵人在此,处理后继的事情。 这会儿凤印也还没有交到百里九歌的手里,礼官捧着凤印到了万丞相的面前,正犹豫着该怎么办,这时,一道白色的身影像兔子似的就跳来了,直接抢下了凤印。 “你!”礼官色变,惊讶的望着抢走凤印的子祈。 “你什么你!”子祈挥着袖子,手舞足蹈的说:“大叔,我替子清师兄把凤印拿过去给黑凤姐姐,你就不用cao这个心了,赶紧把这儿收拾干净,该归拢的归拢。我去啦!” “这、这……”礼官大掉下颌,这小姑nainai是打哪里冒出来的?陛下怎么有这样一个师妹? 见状,容微君偷偷笑了几下,跟段瑶交换了目光,又给正焦急的百里啸和荆流风使了眼色,接着走去官员们那边,笑嘻嘻的给他们作揖,简略的帮墨漓和子祈说了些话,此事便告一段落。百里啸和荆流风、段瑶赶忙去探望百里九歌。 墨漓抱着百里九歌,上了轿辇,命令几个御医随同,迅速的赶回了凤殿。有宫人按照墨漓的命令,赶紧去熬制百里九歌带进宫的安胎药,另有宫人去通知班琴,让班琴带着衿儿过来。 “九歌,先躺下。” 被墨漓扶着,百里九歌躺在了榻上。凤塌宽阔,墨漓就坐在床边,心疼的看着百里九歌隆起的小腹。 有女御医走了过来,跪在地上,为百里九歌请脉。过了半晌,如实道:“启禀陛下,娘娘的身子无碍,方才只是正常的妊娠反应,卑职再为娘娘开一些养身滋补的药。” “嗯,你去吧。”墨漓挥退了女御医,握住百里九歌的手,心疼的说:“今日真不该这样折腾你,是我不好,想为你弄一场体面的仪式,可还是委屈到你了。” 百里九歌摇摇头,认真的说:“我没事的墨漓,我不仅一点不觉得委屈,还很开心,你能为我说那么窝心的话……就是这样会不会影响不好?你这么正派守矩的一个人,却因为我盘发这事情而护短。” “放心,这本就不是大事。只要我喜欢,别说我的妻子不用盘发,她就是做什么,我也由着她。往后我们在家里怎么样,还能轮得到谁去质疑?” “墨漓……”百里九歌娇憨的笑了,心里如喝了蜜一般的,甜到深处。 很快,百里啸和荆流风也来了,两个人都极是担心百里九歌。倒是百里啸颇为赞赏的看了墨漓一眼,似是很满意女婿在众人面前对自己宝贝闺女的维护。 见荆流风像是打量古董般的打量自己,百里九歌不禁笑道:“娘,我又不是娇贵小姐,就别担心了,御医都说没事。”抚了抚小腹,又说:“刚才回来的途中,好像感觉到这孩子踢我了。” 墨漓抚上百里九歌的小腹,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小心的像是在对待一件易碎的工艺品。最终柔声喃喃:“还好没弄疼你。” “没事的,一回生二回熟。”百里九歌浑不在意的笑道,顿了顿,又问道:“衿儿还在二娘那里吧?墨漓,我想衿儿了。” 墨漓说:“适才我已经让人去请二娘带着衿儿过来。” 正说到班琴和衿儿,殿外突然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听着是两个人的。百里九歌心想或许是那宫人带着二娘来了,可她怎也没想到,竟听见惊慌的呼喊声。 “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百里九歌猛地坐起身来,当即就看见班琴气喘吁吁的冲进凤殿,旁边还跟着那名去通知班琴的宫人。 那宫人因着太过慌张,竟是被门槛绊倒,扑在了凤殿的地上。她也顾不得疼,仰起头就喊道:“皇上,娘娘!小公主她、她被人劫出宫了!” 435.白鸦的垂死指引 仿佛是五雷轰顶,让百里九歌激动的忙要冲下凤榻,心头一阵尖锐的寒意让她脸色惨白。衿儿,衿儿……“衿儿呢?你在说什么!” “九歌。”墨漓连忙圈住了百里九歌,将她控制在凤榻上。他沉声对宫人道:“你将事情的原委说一遍。” 宫人忙说:“奴婢刚到班夫人那里,小公主那会儿正坐在床上玩。奴婢刚和班夫人说了几句话,突然听见窗子打开的声音,回头就看见小公主被、被夺出去了。奴婢赶忙喊了禁卫军去追,大内侍卫也出动了!可是那个人他武功好高,走得好快,连大内侍卫也追不上他!” “到底是谁干的!”百里九歌惊慌的问,身子在墨漓的怀里向前探。她怕衿儿出事,如今好不容易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可衿儿却被人劫走! 班琴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那个人动作太快,我们都没有看清,只看见他是穿着黑色的衣服。” 黑衣。百里九歌不知怎的,竟想到了殷浩宸。从前殷浩宸也是从窗户翻进来,抢夺衿儿的。 这个想法被百里九歌抛弃掉,殷浩宸明明坐镇朝都,守着吴念念母子,又怎么可能是他抢夺了衿儿? “还有!”班琴突然想到了什么,忙说:“九歌,我看见那个人的袖子上有些图案,是黑色的,好像是蝴蝶……” 黑色的……蝴蝶。 墨蝶! 是墨漪! 竟是他,这怎么会? 百里九歌道:“墨漓,怎么会是墨漪?他不是说了要我们和他联手吗,为什么要对衿儿下手?难道玉衡之前的预言没错,墨漪真的被迫与我们作对了……” “九歌。”墨漓抱紧了百里九歌,在她的额头上吻了吻,用轻柔的力道安抚她的心绪,耐心的说道:“我相信大哥能确保衿儿的安全。” “我也愿意相信墨漪,只是万一、万一他已是自顾不暇了呢?”百里九歌激动的想要挣开墨漓,她的女儿被抓走了,她要救回衿儿! 终于如愿以偿的冲下凤榻,百里九歌蹬上绣鞋就道:“赶紧再调派两队禁卫军过去,不管有什么进展都随时和我们说,快去!” “是、是!”宫人连滚带爬的冲了出去。 百里九歌回眸,焦心的说道:“墨漓,我们快过去吧,我没法待在这里就这么等着。” “九歌,我知道,我也心急火燎。”墨漓揽住百里九歌,停了停,眼底渐渐的凝起了层层浪涛,低低道:“九歌,你要知道,以大哥的修为,大内侍卫尚且不敌,何况是禁卫军。他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入宫,那么,想把衿儿带出宫去,也易如反掌。” 百里九歌垂眸,咬紧了牙关。 荆流风疑惑的说:“皇宫今日戒备森严,若是大公子来了,守卫们不太可能全无察觉。” 是啊。百里九歌努力静下心想了想,也觉得奇怪。宫墙毕竟比城楼高了不少,大白天的,想翻过宫墙进来定要费些功夫,今日的皇宫五步一哨十步一岗,不可能发现不了墨漪…… 百里九歌猛地联想起一件事来。记得李玉衡在临华殿被公然刺杀的那次,蒙面人就是带着他的手下,突然出现在临华殿外,又不知怎的蒸发到宫外去了。 “难道说,临华殿附近有暗道,可以通到宫外去?”百里九歌不能置信的猜测。 百里啸和荆流风对视了一眼,神色沉郁,段瑶似在沉思什么,凝滞的气氛重重的压在几人的心头。 墨漓没有言语,幽深的眸底闪着碎雪似的晶莹,越是情况危急,越是淡定从容。 百里九歌握紧了他的手,轻声说道:“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现在想说出来。” “嗯,你说。”墨漓的声音,依旧柔的像是一泓幽静的月光。 百里九歌道:“你说过的,墨漪曾给你的那盒明月茶,茶叶盒底有他给你的信。他到底说了什么,还有没有后续再写信给你?” 墨漓说道:“其实大哥在那封信里只写了一句话。” “什么话?”百里九歌问。 墨漓道:“他说,不管三个月后他做了什么,都请我一定要相信他,并带着你去行宫。” “行宫?”百里九歌突然有种极度不祥的预感。行宫,火泉,衿儿,彦天师的预言……墨漪是要把衿儿带去行宫、带去火泉吗?百里九歌恐惧的打了个激灵,将墨漓的手握得更紧。 “墨漓,那我们是现在就走吗?墨漪看起来是要带着衿儿去行宫那边了,衿儿那么小,这一路墨漪能照顾好她吗?我担心!” 焦心的感觉同样在墨漓的身体里翻腾,他在百里九歌的手上用了用力,沉默了半晌,对一名宫人道:“速去将万丞相与隆裕郡王请来。” 这宫人连忙去了。 见这宫人出去了,百里九歌捂住心口,感受到心脏跳动得很剧烈,一下一下的,清晰可闻。 下意识的望向荆流风,荆流风心疼的握住百里九歌的手,勉强笑了笑,想要安慰百里九歌。但就在这时,面前的荆流风突然目光僵住,就像是受了什么东西的呼唤似的,产生了片刻的怔忡。 “娘。”百里九歌唤道。 荆流风猛地回神,神智有些乱,却很认真的说道:“它在喊我,它在喊我……它快要死了……” 它是谁?百里九歌的脸上掠过惊波,她连忙拉住荆流风的手腕,问道:“娘,你说什么?” 荆流风的身子颤了颤,目光仍然是僵直的,像是在集中注意力聆听什么。她忽然说:“它就在宫里,它要死了!”接着松开百里九歌,着急的跑了出去。 “娘!” “风儿!” 百里九歌和百里啸同时唤道。 在衿儿被劫夺的这个节骨眼上,荆流风却慌慌张张的冲了出去。百里九歌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却能够想到,一定是又出了什么事,且和衿儿的事一样严重! “九歌。”墨漓揽过百里九歌的腰,哄道:“我虽然不知道大哥为什么要带走衿儿,但既然大哥之前给了我那样一封信,我就该相信他。在万丞相过来之前,我们先看看岳母那边是怎么回事,随后我安排好这边的事,我们就启程去行宫。你如今怀着孩儿,一定要保持好情绪,好么?” 百里九歌点点头,此刻脸上已经不见慌张了,只是眉头皱着,眼神凝着,心中的压力像是块无形的巨石,她能够体会到自己被压迫得有多难受。 “爹,墨漓,司命夫人,我们快去看看娘吧。”百里九歌边说边朝外走。 百里啸已经先于百里九歌一步,踏出了凤殿。远远的还能看见荆流风的身影,正在朝着某个方向奔跑。 荆流风的身子还没有完全恢复好,体质仍然有些弱。百里啸担心的哼了声,连忙追过去了。几人追了几步,相继用起了轻功,飞速的接近荆流风。 这一幕被诸多宫人看在眼中,哗然声连连响起。百里九歌在余光里还看见远处有两个身穿华服的人正在赶过来,好像是万丞相和隆裕郡王。 百里九歌顾不得别的,赶忙落在了荆流风的身后,朝前快跑了几步,喊道:“娘,你在追什么!” “九歌?”荆流风艰难的喘息着,体弱的身子,因着剧烈的奔跑而僵硬无力。荆流风的脸上有着奔跑后的红晕,扑在病态的白色上,她断断续续道:“是白鸦……它在喊我……” “白鸦?”百里九歌大惊,连忙问道:“就是从前你送给母后的那只白鸦吗?” “是它。” 这、这不会吧!百里九歌记得墨漓亲口说过,那只白鸦是在他们从商国回来前就寿终正寝了。要不是这样的话,自己和墨漓就会去把白鸦找来,调查母后暴毙的事情。 可是现在娘却说,刚才是白鸦呼唤了她…… “噶——”粗嘎嘶哑的叫声,像是撕布时候发出的闷声一样,很难听,陡然响起的时候,让百里九歌吓了一跳。 抬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百里九歌吃惊的看见,一只半白半红的鸟,在摇摇晃晃的飞着,就朝着她们鸣叫。 “是那只白鸦。”墨漓来到了百里九歌的身边,定定的说道。 段瑶在望见白鸦的一刻,也吃了一惊。 这的确就是那只白鸦,陪伴了荆流风多年,又被荆流风送给荆回雪的那只白鸦。原是通体雪白的,可是此刻,它的身上染满了血,有的部位已经是半凝固的黑红色,有的部位则是鲜红。一滴滴的鲜血,随着白鸦扑腾着翅膀,落到地上。 百里九歌吃惊的问道:“白鸦,你到底遭遇了什么?” 白鸦嘶哑的叫了一声,这声音充满了悲哀和无力,接着便是一声拼尽全力的鸣叫,它没有回答百里九歌的话,而是扑腾着飞走了。 “跟过去!”百里九歌连忙说道。她感觉到了!感觉到为什么刚才娘亲那样激动的跑出去,因为此刻,白鸦的呼唤也在她的神识中一遍遍的回荡,呼得急迫、唤得凄厉。 白鸦,竟是在拼着死亡也要引他们去什么地方! 436.信 白鸦在半空中晃晃悠悠的,吃力的飞着,不断有鲜血一滴一滴的掉落下来,那一双翅膀上有血淋淋的伤口,羽毛也在一片一片的掉落。 任是谁都看得出来,白鸦受了重伤,不知道下一刻还能不能坚持下去。可它不停的飞,仿佛只要浪费一点时间就要耽误大事。 就这样追着白鸦,百里九歌也不知道累,突然身子被墨漓抱起。他抱着她去追白鸦,百里九歌心头一暖,瞅着墨漓好看的眉目,再朝着白鸦的方向望去,心中吃了一惊。 那渐渐靠近的建筑院落,竟是……临华殿! 白鸦竟是要将他们引到父皇的临华殿! 这刹那,百里九歌不由的想了很多。白鸦是从哪里飞出来的?之前宫里的内侍不是说,它在好几个月前就老死了吗?难道是那些内侍骗了墨漓?而现在,白鸦又是为何受了这样重的伤,它引他们去临华殿是做什么?父皇已经退位去了行宫,墨漓没有住在临华殿,现在的临华殿是并没有人居住…… 临华殿越来越近,缓缓的呈现在百里九歌的眼前。墨漓没有放她下来,她攀着墨漓的脖颈,望着眼前的这座宫殿。 那扑棱着翅膀的白鸦,撞在了临华殿的门上,失去平衡,朝下坠去,却又在即将着地的一刻奋力飞起,艰难的维持住身形。 百里九歌心中一紧,忙就要冲过去为白鸦开门。这时段瑶芊白的双手轻轻一晃,银亮的细线飞出,弹在临华殿的大门上,将大门打开了。 白鸦奋力的冲了进去,起起落落,几度要栽下来,却还是成功的穿过这重殿门,朝着下一重殿门飞去。 殿门依旧被段瑶用命凝十线,强行打开。破门的声音,轰的一声,厚重的门锁被强硬的勒断,前方就是临华殿的主殿了。 白鸦终于成功的飞进了主殿。 众人紧随其后,踏入殿中,仰头就看见白鸦盘旋了一阵,接着朝着左边飞去。 左边的那里,立着一盏屏风。就在白鸦飞跃过屏风向上的那一瞬,突然间几滴血洒落,在屏风上溅出几朵梅花的形状。 白鸦直愣愣的栽下去了。 不好!百里九歌连忙松开墨漓,落地后,朝着屏风后面冲去。而在她之前就已经冲到屏风后的段瑶,蓦然就像是化作石雕般,立在那里不动了。接着,百里九歌听见了荆流风的哭声,荆流风坐在地上,啜泣不已。 “风儿。”百里啸低下身,把荆流风搂住。两个人望着地面,眼底有着同样的悲伤。 百里九歌来到了屏风的彼侧,然后,她看见了白鸦。 这只鸟就躺在地上,白色的羽毛几乎尽数被染就为红色,它像是从血池中爬上来的一样,身上再难以找到干净纯白的颜色。那一身漂亮的羽毛,也脱落得只剩下三分之二,翅膀上能看见它的肉,一道道伤痕密布。不难想象,在这身残缺羽毛的覆盖下,定是遍体鳞伤。 “噶……”透过白鸦的眼,百里九歌看见了不甘,那一抹不甘,在被另一种叫作悲愤的情绪一点点的融合。 “噶……噶……”白鸦奄奄一息着,最后低低叫出了两声,脑袋一歪,死了。 荆流风的泪水汹涌难挡,她不顾血淋淋的白鸦此刻有多么难看,只顾将白鸦捧起来,用双手捧着,靠近心窝。 她已经感受不到白鸦的生命气息了,这是自己从小就豢养的灵鸟,与自己心灵相契。当初为了帮回雪妹妹蒙混墨阳,自己将白鸦送给了回雪妹妹。可是回雪妹妹很早就死了,如今,白鸦为了将他们引来这里,拼尽了全力,却仍旧差最后一步,就这样殒命了…… “娘……”百里九歌抚上荆流风的手,白鸦的血,沾在了百里九歌的手上,还剩下微薄的温度,顺着百里九歌的指尖,凉到心头。 脑海中,依旧停留着白鸦临死前的那两声叫唤。百里九歌能听懂,白鸦是在拼死说着什么。 “信……信……”百里九歌喃喃。 荆流风抬头看着百里九歌,哭着说:“九歌,娘也听见了,听见白鸦在最后,声嘶力竭的喊着‘信’。” “信……”墨漓的眼底黑沉一片,忽的明亮了一瞬,接着又黑了下去。 他仿佛是想到了什么,然而又只是无凭据的猜测。 百里九歌酸涩的说:“白鸦拼了命的也要把我们引到临华殿来,要是它能再多坚持一会儿,也就不会功亏一篑了……”皱了皱眉,猜测的问:“信,这个字是什么意思?是说让我们相信什么,还是指的是一封信笺?” “信笺……”墨漓呢喃着这两字,脑海中飞速的过着这些年来的种种谜团……看来,是得大搜临华殿了吧。 墨漓的想法,百里九歌看出来了,她问道:“是不是要调派禁卫军过来,把临华殿整个搜查一遍?找下信。” 这的确是个办法,然而此刻衿儿的事情还在那里悬着,墨漓和百里九歌都腾不出时间再大搜临华殿。这一搜,没有几日的功夫办不成,他们等不了这么久。 段瑶蓦然想起了什么,眼眸眯细,回忆道:“我记得,辛巳年的盂兰盆节,我刚好收到荆回雪的信。” 几人连忙望向段瑶。辛巳年的盂兰盆节,辛巳年七月十五日,这正是蓬莱国王都被破的日子。 段瑶说:“荆回雪给我的那封信,十分奇怪。我看过之后就将信烧掉,但里面的内容,我记得很清楚。荆回雪对我说,在蓬莱的段氏家族此前为她送去一封密信,是关于周国那口火泉的。” 当时段瑶是在昙花谷的,寄送信是要花去时间。也就是说,蓬莱段氏给荆回雪送信的时候,蓬莱国尚存。而段瑶收到荆回雪之后的信时,正是蓬莱灭国的日子。那么哪怕是段瑶心存疑问,段氏家族也已经随着国灭而被屠杀殆尽。 记得姒珑也说过,司命夫人在得知了蓬莱灭国后,应该是有意瞒着母后,不想影响母后的心情。 心头酸了酸,仿佛能够体会到段瑶一个人承受家破人亡是什么滋味。百里九歌问道:“司命夫人,母后给你写的那封信,既然是关于那口火泉的,那母后她有没有说什么?比如说,火泉和蓬莱圣女一脉有关……” 荆流风一怔,不解的望着百里九歌。 段瑶回道:“荆回雪并没有细说,她只是反复的在信中说,她掉入了一个火坑,她很害怕,又很庆幸掉进火坑的不是流风。” 百里九歌惊了:“火坑?” 这个词让她想起了那封曾在李玉衡家地下室的玉柜子里找到的信,上半截被撕掉了,不知道是什么内容,而下半截是母后亲笔写的……百里九歌清楚的记得,母后说自己陷入了火坑…… 墨漓低低道:“若我想的不错,母后应该在怀上涟儿之前,就已经知道了火泉的秘密,或者说,是知道了让火泉重新变成水泉的方式。” 让火泉重新变成水泉,蓬莱圣女……百里九歌的心突突的打颤。彦天师说,蓬莱圣女血脉,是将火泉复原的关键条件。那么,这个条件要怎么使用?彦天师说很可能是与生命有关。 如今衿儿被抓去了行宫、也就是火泉那里,衿儿也是蓬莱圣女的嫡传血脉,那衿儿会被怎么样?百里九歌不敢再想下去,她突然极致的害怕,仿佛稍稍一松懈,就会看见活蹦乱跳的衿儿躺在自己的面前,不会动、不说话,睁着两只眼睛,慢慢变得干硬,还在死不瞑目的盯着她! “不!”百里九歌的脑中一阵眩晕,小腹好像也隐隐作痛。 她后退,被墨漓温暖的身子从后面包裹着。墨漓的手轻轻搁置在百里九歌的小腹处,一阵清浅的暖流渗透进去,暖着百里九歌的胎元。 深吸一口气,百里九歌平静下情绪,问道:“墨漓,你说,墨漪是被谁指使的?是蒙面人还是……” “父皇”两个字就在嘴边,可百里九歌说不出来。从前的她只是觉得父皇的很多做法不合理、猜不透,可事到如今,种种迹象都令百里九歌不能不怀疑墨阳。 墨漓仍旧波澜不惊的说:“我也不知道,虽然从未看清过父皇,但我能感受到,他对我、对你、对衿儿,都是爱护的。哪怕师父曾说过,觉得父皇表面温情细语、实则冷血无情,我也不尽同意。” 段瑶苦笑着说道:“我的确从没有看清过你父皇,总觉得害怕他,但是……” 段瑶的话还没能说完,就被殿外传来的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打断了。 “子谦师兄,我就说了黑凤姐姐他们在临华殿吧,让你不听我的话,非要去凤殿找。耽误了时间都怪你!我都说了临华殿大门开着肯定是黑凤姐姐他们进去了!哎呀你走快一点啊!” 这样尖细的嗓音,满满的都是干劲,语调的怪转处颐指气使的,非子祈莫属。 脚步声在朝着主殿快速过来,是三个人的脚步,想必第三人是容仪。 437.这下面有问题 对于子祈无时无刻不具备的冒进作风,容微君已经习以为常,浑不在意的笑道:“仪儿不会武功,没办法走得很快,她的眼睛还没完全好呢。” 子祈两眼一瞪,不高兴的说:“你怎么就光照顾她不照顾我啊,她是你妹妹,我还是你师妹呢!” 容微君摸了摸后脑勺,“嘿嘿……”他想说,子祈好像不需要被照顾吧。 此刻殿中的几人,因着子祈和容微君容仪的突然到来,纷纷朝着主殿门口走来,停在了门下,望向过来的三人。 荆流风的怀里,还搂着死去的白鸦,任着鲜血在她的衣衫上沾出脏污。 只见子祈蹦蹦跳跳的就过来了,十分心急火燎的样子,还张开双臂跑来,大喊道:“子清师兄,黑凤姐姐!我听说衿儿被人劫走了,你们要去救衿儿,一定要带上我一起去!” 百里九歌握了握拳,在心中默念着衿儿的名字,对子祈笑了笑。 因着这会儿忽然来了阵疾风,偏殿前的一排山石后,几棵树被吹下片片翠叶,被风卷着就刮到了子祈的身上。 那树的叶子带着浅浅的锯齿,正好割了子祈的脸,有些疼。子祈眉头一抽,当即朝着那几棵树跃了过去,喊道:“敢伤我,这树真讨厌!” 容微君无语扶额。知道子祈是个睚眦必报的xing子,可不至于跟树也扛上吧。 眼看着子祈使出了命凝十线,银亮的细线狠狠的抽在树上,粗壮的树干立刻被划出一道口子,浆液汩汩流出。子祈还不依不饶的飞过去,踏着石头借力,朝着树干一踢。 眼下众人也不想管子祈,百里九歌怕容仪这三个月来眼睛还没能恢复好,便迎了过去,正想要问问容仪看路是否清晰了,可话还没问出口,便听见子祈的惊呼。 “啊!” 惊呼声是从那些大石头后面传出的,当百里九歌看过去的时候,这看见子祈的一角黑发,转瞬即逝。子祈似乎是被那些大石头挡死了。 “子祈!”百里九歌下意识的唤了声。 可回答她的竟又是一声惊呼:“啊!好痛,这什么鬼地方!啊!有血,竟然有血!” 百里九歌脊背一凉。不好,子祈是出了什么事? 眼下衿儿的事情都这样焦急,子祈又出事,这让百里九歌突然觉得力不从心。抚了抚小腹,她坚定的往石头那边去。 “九歌。”墨漓来到了百里九歌的身边,环住了她的腰,给了她一记安慰的眼神,接着带起百里九歌,与容微君段瑶一道,纵身跃在了那些大石头上。 站在石头上,百里九歌往下看,顿时大吃一惊。 这些石头和大树之间,是有三尺距离的,原本这狭窄的三尺都是种植着花草,可现在,这里却出现一个黑洞,灿烂的日光,将洞下子祈的身影照出来。 “子祈!”百里九歌不禁喊道。 子祈显然摔得很疼,肩上的霞帔也弄得褶皱了。她揉着身子站起来,整理了下霞帔,冲着上面喊道:“师父,子清师兄,子谦师兄,黑凤姐姐,我没事!就是不知道是谁在这里挖得陷阱,败类一个,一点都不光明磊落!” 几个人交换了目光,一同看向刚才被子祈所伤的那几棵树。从前的种种经验告诉他们,既然子祈摔下去没有生命危险,就说明底下的那个洞不是陷阱,而是带有机关的密道。既然有机关,那就有控制处,定是刚才被子祈发泄的那几棵老树。 “在那儿!”百里九歌一个眼尖,发现了。 那其中的一棵树干上,分明有个小小的凸起,乍看是从树上长出来的枝桠,但仔细一看,就会发现它和树干的接合处留有痕迹,很显然是后来被装上去的。 这枝桠方才被子祈的命凝十线碰到了,已经启动,地面便开了洞,所以子祈在落地的时候,掉了进去。 容微君问道:“子祈,你能上得来吗?要不要我下去?” 子祈喊道:“子谦师兄你别担心啦,我就是摔得痛一点而已,稍微活动下就好了。这下面是个暗道,我刚才看见血了,一地的血延伸进去,是已经干了几个月的血迹。” “我下去吧。”容微君将双手从袖子里拿出来,手腕一转,密密麻麻的银线滑了出来,拴在大石头上。 容微君正要跳进洞里,子祈又喊了起来:“我捡到一块碎布了!子谦师兄,你别下来,这下面有问题,一时半会儿也探测不完,我们可以带上水和干粮还有闪闪完整的探测一遍。我先把碎布拿上来!” 话落,银色的线从地洞里窜了出来,子祈夹着细线,娴熟的捆绑在石头上,借势跳了出来,落在了段瑶的身旁。 “师父,就是这块布。”子祈把在地洞里捡到的布递给了段瑶。 这是一块衣服布料,看着也是从衣服上刮下来的,沾着点血迹。百里九歌在看到的第一眼就觉得很熟悉,这布的纹理,还有这熟悉的水碧色…… 水碧色! 百里九歌想起来了,与墨漓对视,在墨漓的眼底看到了一抹异色。显然,墨漓也想到了,而且想得更深。 “九歌,我想,这是从李姑娘的衣服上脱落下来的。” 是的。百里九歌也认出来了,这块水碧色的布,和李玉衡那件水碧色妆花裙的布料是一模一样的。 这种布料虽然算不得名贵,但也是受皇室宠爱的外臣之女才能穿,连宫中那些品阶高的女官都是没资格穿的。那么,放眼常出入宫廷的人中,李玉衡的概率就非常大了。 “可是,这要真的是玉衡的衣服碎片,那为什么会在这里,还沾着血……”百里九歌问出了心头的疑问,而在话音落下的时候,脑海里也同时出现了答案。 百里九歌惊讶的说:“难道,是那次蒙面人领着手下来临华殿刺杀玉衡的时候吗?” “想来是了。”墨漓的眼底,掠起了惊涛骇浪。他垂眸,不动声色的将汹涌的波涛化作浅浅一汪清溪水,从容的说道:“现在看来,蒙面人他们之所以能突然出现在临华殿外,多半是从此处前来的。而他们以为杀死李姑娘后,也从此处撤退,想将李姑娘丢在乱葬岗。李姑娘那时候伤重,才在地洞里留了血,还有一片被偶然刮掉的衣服。而今日大哥会出现在宫中,只怕也是经由此处而来。” 百里九歌点点头,又打量了一番子祈,见子祈没有受伤,心里总算是好受了一点。 拉了拉墨漓,百里九歌道:“可是事情很奇怪不是吗?蒙面人他们怎么会把暗道修到临华殿来,还在老树上弄机关……”脸色白了几分,咬了咬牙说:“难道,真的是父皇……” 墨漓没有说话。此事究竟与墨阳有没有关系,亦或是究竟与墨阳是怎样的关系,现在还没有办法下定论。 去怀疑自己的父亲,这种类似于背叛的感觉,让墨漓心中难受。他闭了闭眼,柔声道:“还是将事情全都弄清了再说吧,他是我父亲,我身上流着的血有一半是他的。对父皇,我不想武断。” “我知道。”百里九歌努力的笑了。 这会儿,之前那个去引领万丞相和隆裕郡王的宫人,终于带着两个人到了这里。 那宫人娇小细瘦,万丞相和隆裕郡王年纪也不轻了,三个人都是气喘吁吁的,很是劳累。仰脸见墨漓还在石头上立着,宫人连忙行跪礼,万丞相和隆裕郡王拱手抱拳。 “陛下,臣等到了。” “嗯。”温润的应了一声,波澜不惊。声音响起的同时,墨漓已经到了三个人的面前,示意他们都平身,这让三人抬头的时候怔了一怔。 隆裕郡王忙说:“陛下,臣听闻了小公主的事,眼下众臣都有些慌乱,您……” “没事,朕知道。” 墨漓轻笑,接着凑近了万丞相和隆裕郡王的耳边,说明了自己与百里九歌要亲自去见墨漪,这里头弯弯道道很多,所以对外宣称的时候一定要拿捏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相信这两位心里是有数的。 墨漓说了很多,两人也都一一记下了。最后墨漓将两块令牌交给两人,笑道:“这段时间就麻烦两位代政了,朕与皇后会尽快回来。” “微臣惶恐,定当不辱使命。”万丞相行了一个跪礼,语调坚决,没有一丁点牵强的意味。 隆裕郡王也道:“请陛下放心。” “墨漓。”百里九歌这会儿也从石头上下来了,朝着墨漓走来,将手交给他。 “嗯。”墨漓习惯xing的揉了揉百里九歌的眉心,柔声说:“去换个衣服,吃点东西,带上安胎药,我们便出发。这段时间朝堂上的事情有万丞相和隆裕郡王坐镇,我们争取早些回来就好。” 万丞相这时道:“臣有一事不得不禀。” 墨漓微笑:“丞相请讲。” 万丞相破天荒的欲言又止,这样犹豫的模样,让墨漓下意识的认为,万丞相所要禀报的事情,只怕是非常不好。 万丞相说道:“陛下,边境的那口火泉,近日火势急剧蔓延,已经快将附近那条从前属于商国的河流蒸干了。周遭百姓已经难以存活,此事不解决不行。” 438.另外的半封信 墨漓的瞳底兴起波澜。 百里九歌也怔愕的说道:“那口火泉的厉害我和墨漓是体会过的,它为什么会更加严重了?” 万丞相如实回答:“原因不明,边境的几个知州联名上奏,称火泉的破坏力近日剧增,已经有不少百姓因酷热而亡。河里的水已经快被蒸干,还有很多百姓挣扎在死亡线上。此事微臣本该昨日启奏,却因陛下的登基大典在即,只得按住不发。” 万丞相的话,无疑让墨漓更为焦心衿儿,一团阴云浓浓的拢在了墨漓的眉峰。他定定道:“衿儿这次便是被带往边境方向,朕必须去,正好也顺手看看火泉的事情要怎么解决。” 万丞相说:“太上皇一直都想着让火泉重新变成水泉,听说所需的条件和契机十分难得。” 百里九歌不禁心下一凛,强烈的寒意如落雷似的滚在心头。火泉这件事必须要尽快解决,否则不知还有多少人会遭殃。可是,她不想伤及衿儿,不想做这个选择! 小手被墨漓紧紧的握住,他察觉到百里九歌的心绪,却只能这样无声的安抚她。 百里九歌失笑:“墨漓,我们带一队人马一起去吧,既然边境受灾严重,应该需要很多人手的。” “我知道,我去调派卫军便好。”墨漓揉了揉百里九歌的眉心,心底同样是纠结难言,“九歌,你听我说,现在有些事情还不清楚,也或许不会伤害到衿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别太忧心。” “我……我知道了。” 见万丞相和隆裕郡王cao劳的神情,百里九歌平静下思绪,朝着他们拱了拱手,由衷的说:“刚弄完登基大典就出这些事,我其实焦头烂额的,万丞相这两天肯定也因为火泉的事情而焦虑,如今说出来也好,这样我们才能想办法。总之我和墨漓不在的这段时间,真的要麻烦你们了!” 隆裕郡王见百里九歌的眉目间有些愁容,想问却终究是没有问,他回礼道:“这是本王该做的,皇后娘娘您言重了。” 万丞相道:“皇后娘娘此去定要保重玉体,微臣盼陛下与娘娘早日救回小公主,安定边境。” 墨漓应道:“好。” 挥退了万丞相与隆裕郡王后,墨漓牵着百里九歌,会合了容微君和子祈。 师兄妹俩从石头上闪身而下,因着子祈并不知道彦天师的预言,也没看出百里九歌和墨漓的担忧,只自顾自的说道:“子清师兄、黑凤姐姐,你们专心忙你们的就好啦。那个古怪的地洞就交给我和子谦师兄们,我们进里面去走到头,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百里九歌回神,心头仍旧一暖,问道:“需要调派些侍卫随你们一道吗?” 子祈连忙摇头,像个拨浪鼓似的,“不需要不需要!那些人只会拖后腿!” 想想也有道理,侍卫们的武功比起小容和子祈差远了,万一地道里有什么危险的机关,凭小容和子祈或许还能轻松拆解,可要是顾上侍卫们,那就不好说了…… “那小容子祈,就拜托你们了。” 两个人说动身就动身,白衣交错间,子祈已经先回到了石头上,回身望着容微君。 容微君朝着子祈笑了笑,接着把容仪拉过来,拍着容仪的头顶说:“在这里好好等着,别担心我们。” “二哥哥,你小心一些。”容仪仍旧担心的望着容微君,见容微君依旧笑得慵懒无谓,心头也松下了几分。 段瑶悄然来到了容仪的身旁,从容微君的手里接过容仪的手,牵好了容仪,慈祥的说:“孩子,别担心你二哥哥,他是我的徒弟,我相信他的本事。子谦,你和子祈早去早回,我在这里等着你们。” “嘿嘿,师父放心。”容微君捣袖作揖,动作素来是随意不规矩的,心意尽到了就行。他也到了石头上,对子祈笑道:“我先下去,在底下接着你,不然让你再摔痛不就是师兄失职?” “那你下去吧!”子祈兴奋的点头,小手一推,就把容微君给推下去了,接着自己跳了进去。 墨漓连忙喊来一群侍卫,让他们将洞口附近围住,好好守着,不许其他人等靠近,也不得擅入。 将这里的事情安排好了,墨漓与百里九歌迎向百里啸和荆流风。 荆流风的怀中,白鸦身上的血迹已经都快凝固了,黑红的颜色将原本雪白的躯体染得触目惊心。 荆流风紧紧的搂着白鸦,伤心的说道:“墨漓,九歌,原以为你们走到今日这一步就能过圆满的日子了,可是为什么还要出这种事……” 百里九歌伸手,惋惜的抚摸了白鸦的羽毛,安慰道:“娘,你别难过,其实我和墨漓也知道,我们要过上高枕无忧的日子就还需要解决一些事情。这是我们必须去面对的,既是为了我们自己,也是为了告慰母后的在天之灵。” 荆流风的素白的手颤了颤,悲伤的笑道:“我对不起回雪妹妹,最后却是你们两个为了她受苦、奔波。” “风儿……”百里啸拍了拍荆流风的肩膀,安慰着她。 “没事的,娘。”百里九歌不敢说实话,只得笑道:“你和爹还有二娘在宫里等着我们就好,我想也许这是我和墨漓要面对的最后一场试炼了,以后我们都会圆满的。” 荆流风抽了抽鼻子。她的女儿,总是这样乐观,哪怕是面对刀山火海,依旧不改明媚亮堂的笑意,坚决的义无反顾。这样的九歌,让她骄傲,也令她心疼。 “岳丈、岳母。”墨漓柔声唤了两人,接着又拿出两张令牌,给了他们,嘱咐道:“你们在宫中安心留宿,若是遇上问题了,持着令牌便宜行事即可。” 百里啸将令牌收好,深深的看了墨漓一眼,发自肺腑的说道:“一定要平安的把衿儿带回来。” “岳丈放心,九歌和衿儿是我的至宝,我不会让她们有什么闪失。” 见百里啸和荆流风的情绪被稳住了,百里九歌松开墨漓的手,赶忙去换衣裳。 先回到凤殿,百里九歌飞快的脱下了华服,拆掉了所有的发饰,一甩如瀑黑发,抄起梳妆台上的凤凰花,绾起了简练大方的回心髻。一袭简单的红衣,纯正而浓艳,贴在百里九歌的身子上,如燃烧的火焰般明媚逼人。 她又回到了平日里的装扮。 检查了一下所需要带的东西,最后拿起短刀塞进腰间,百里九歌喝下一碗安胎药,踏出了凤殿。 这会儿墨漓还没来,想是在布置其他的事。百里九歌立在凤殿前,沉浸在惶惶不安的思绪里,一会儿想着边境百姓们水生火热的惨状,一会儿想着衿儿在火泉边被烫得不断啼哭的样子…… 百里九歌只觉得头疼欲裂。 忽的,那只白鸦的身影入了百里九歌的脑海。多年与鸟类共通的灵犀,让百里九歌觉得,白鸦会挑在这个时候不顾xing命的指引他们,只怕是和衿儿被掳走的事情有关。 她还记得,白鸦那会儿拼死冲进临华殿,跃过屏风后,是要往上方飞的。上方,上方……难道是房梁? 百里九歌当即拽住凤殿外的一名女官,说道:“要是墨漓来了,就让他等我一下,我去趟临华殿。”说罢直接以轻功腾起,流星赶月般的冲了去。 再次进入临华殿时,百里九歌握紧了拳头,直奔主殿,来到了白鸦坠亡的那个位置。 她仰头,看向横纵交错的房梁、檩、椽子,接着纵身一起,在屏风上借力,稳稳的落在房梁上。 仔细的寻了一番,突然,宣纸的一角出现在百里九歌的眼底。她连忙纵身抵达,发现在床榻正上方的梁檩交错处,竟藏着一张写了字的纸。 百里九歌小心的拿出了纸,吹了吹,打开来看。 入目的字迹,让百里九歌大惊。这分明是母后的字迹,她见过的,就和玉衡的地下玉室里找到的那封信是一模一样的字迹。 随即百里九歌就瞅见了这张信纸的下缘,是不规律的锯齿,显然是手撕而成。百里九歌赶忙掏着衣襟,掏出了从前那半截皱巴巴的信,将两封信拼在一起。 这一拼,百里九歌又惊又喜。她找到了!这下子母后所写的信齐全了! 百里九歌赶忙读信,这娟丽的字体,因着陈年而显得有些氤氲。她的心里本是惊喜的,然而随着阅读,脸上的血色在急速褪去,直到读完的时候,一张脸惨白如雪。 “不可能,不可能,事情怎么是这样的……”小手不禁掐紧了信,冷汗很快就打湿这发黄的纸张。 百里九歌只觉得摇摇欲坠,一只手还扒在房梁上,她竟毫无知觉了似的,满脑子都是昏天暗地。那一个个娟丽的字在眼前重叠,组成这诛心的内容,让她痛不欲生。 下一刻,百里九歌在心里做下决定。 这半封信里的内容,她不会告诉墨漓。痛苦也好,命运也罢,她选择一个人承担,绝不让墨漓跟着她一起撕心裂肺! (本文即将完结,先放个通知在这里) 439.你男女通吃吗? 出了临华殿的时候,两截信纸都被百里九歌收在了衣襟深处。 浑浑噩噩的仰头,望向璀璨的天光,冰冷无比的感觉冻得她难以呼吸。 “九歌。” 她听见了墨漓的声音。 原来墨漓并没有在凤殿等着她归去,而是来到了临华殿接她。 这样望着墨漓,百里九歌的心,不断的抽痛。 这道荼白色的身影,清润优雅,像是幽林山泉、静影沉璧,唇角的那抹温柔的笑意,暖的催开万千芳华。 百里九歌痴痴的笑了。 墨漓,我不是有意瞒着你的,我只是不想你和我一样痛苦难过,只是不想……在我短暂的生命中留下后悔。 花费了所有的心力,百里九歌装出了无事的神情,问道:“墨漓,你已经调派了卫军随我们一起去吗?” “嗯,我让张将军带他麾下的一支军队赶赴边境,他们不随我们一路走,而是在边境会合。” “这样啊……张将军我很放心。”百里九歌笑了笑。 墨漓又道:“我也让人去和太后祖母说过了,祖母的情绪已经稳定,不用太过担心她。” “好,那既然这样……”百里九歌深吸一口气,坚定的笑道:“墨漓,我们启程!” “嗯。” 两人此番出宫,宫中众人都是知道原因的,因着墨漪这回的动静闹得很大,墨漓也没办法封锁消息,索xing任着衿儿被劫的消息传到坊间。 百姓大惊,没想到竟有人光天化日之下潜入皇宫抢走了小公主!许多人都在心中为衿儿祈福,希望她能平安归来。 因着这次前去行宫不知具体会发生什么事,百里九歌什么也不敢多想,甚至从前墨漪说过的“一锤定音”,她也没敢猜测。 驿道上,御风驾着马车,御雷坐在一旁,御影独自骑马,簇拥着描昙花的雪白锦缎马车。 车厢内,百里九歌靠在墨漓的肩头,含下一颗安胎药。墨漓为她递了水来,小心的喂给她。 百里九歌控制着自己不露出任何的异样,笑着和墨漓说话。 “墨漓,你说我们在路上会不会遇到墨漪?他肯定也在往行宫那边赶路。” 墨漓柔声答:“这个不好说,毕竟大哥也没有向我透漏太多。” “那墨漪他……会不会真的在跟我们作对?”百里九歌有点害怕。 墨漓沉默片刻,笃定的说:“我信他。” 百里九歌的唇角勾起,想了想,又说:“我记得我曾问过墨漪,知不知道蒙面人的真面目。墨漪对我说他也不清楚,说他小时候是被蒙面人打通关系送到一个郡王家里,再由那名郡王举荐给父皇当养子。” “确有此事。”墨漓回忆着,说道:“那时候我还小,冉妃刚生下墨洵,良妃刚进宫,母后总蒙着面纱,与我相处的不多。我那时候心里孤寂,和父皇说过,希望能有个玩伴。后来父皇就把大哥带来了。” “不对啊墨漓……”百里九歌想到了什么,嘟着嘴说:“你那时候明明还跑到我娘面前,说让我娘把我生下来陪你,还说要我嫁给你,好陪你玩一辈子。墨漓,你这人怎么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你男女通吃吗?” 墨漓一怔,旋即忍俊不禁:“傻九歌,怎说出这样揭短的话来。” “好吧,我不揭短。”百里九歌赶紧把话题绕了回来,若有所思的说:“我听墨漪提过,那名举荐他进宫的郡王,在那之后没过多久就病死了。现在看来,我总觉得这人死的蹊跷,怎么刚好赶在那时候?倒是有种被灭口的感觉。” 墨漓笑着说:“傻九歌,你聪明了不少。” “跟你说正事呢,别胡扯!”百里九歌瞪了墨漓一眼。 墨漓柔声回道:“那位郡王封号‘襄裕’,关于襄裕郡王,我因当时年纪小,所知不多,但有一件事我是记着的。襄裕郡王病逝后,家里人也相继病逝,听说是他的长子从外面回来带了疫病,不到旬月时间,全府上下都染病死了。” “这更有问题了不是?”百里九歌激动的说:“哪有这么巧的事?墨漓,你就没有调查过吗?” 墨漓无可奈何的说:“当时襄裕郡王府上的瘟疫,是整个御医署一致的诊断结果。且我六岁就被师父带去昙花谷,一走十几年,再回来时,那些事便已成前尘旧梦,无心理会了。” “这样啊……”这的确不是墨漓的疏忽,换成别人的话,也多半不会去管这件事。 百里九歌仔细的想了想,也差不多明白了。那位襄裕郡王不管是受了胁迫还是利诱,总之帮助蒙面人,把墨漪安插到宫中,没过多久襄裕郡王一家人就遇害了,很可能就是蒙面人的手笔…… 而那蒙面人,他杀姒珑和玉衡似乎不是单纯的为了灭口。杀姒珑,是不想姒珑日后添乱;杀玉衡,更多的却像是惩罚玉衡热心插手…… 百里九歌忽然想到了顾怜,顾怜说她曾做过一个恶梦,梦里,墨漪用剑刺死了蒙面人,挑开他的面巾,竟发现是面巾下的那张脸是父皇…… 百里九歌微微抖了抖。父皇,这个答案她实在不信。 蒙面人,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与此同时,在那条连通了临华殿的地下暗道里,容微君和子祈一前一后行着。 暗道里很黑,两个人托着油灯,照亮阴森诡异的路。灯火将两人的影子映照在狭窄的墙壁上,每动一下,变换的影子都有几分慑人。 “这密道怎么这么长啊,这谁挖的,走着不觉得累吗?”子祈抱怨起来,尖细的声音,在密道里十分响亮。 容微君笑呵呵的说:“密道挖得长,那就说明另一端是在很远的地方,说不定是西岐城外呢。” “那么远?”子祈惊呼,愤愤道:“败类一群!好事干不出来,打洞的水平却赶上耗子了。” 容微君忽然停下了脚步,子祈正在自说自话,一时没注意,撞在了容微君的背上,撞得鼻子有点疼。 子祈捂住鼻梁,不爽的叫道:“喂容子谦你搞什么!” “看前面。”容微君正经的说。 子祈诧异的探出身子去瞧,这下明白容微君为什么忽然停步了,因为前方出现了岔路口,分叉成了两条密道。 子祈气得叉腰,跺起脚来,骂道:“打洞打得跟肠子似的也就算了,还弄个二选一,讨不要讨人嫌啊!” 容微君道:“我看这不是二选一,而是两条去处。我们一路走来,可是什么机关都没碰到,所以这里只是个地下通道而已。” “两条去处?”子祈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忽然灵光一闪,推开容微君往前走了两步,顺势就跪在地上,将发髻上的簪子拿下来。 “子祈,你这是要忙什么?”容微君笑嘻嘻的发问。 子祈道:“这簪子是我及笄那天,师父亲手给我戴上的。今天我也学学梨花巫姐姐,来占卜一下我们走哪条路。” “要怎么占卜?”容微君发问。老实说,他真的真的不看好子祈。 子祈无比认真的将簪子立在地上,小手扶着簪尾,闭上眼,煞有介事的念了一段“咒文”,然后高呼一声:“显灵!”将手松开。 然后簪子就倒下了,倒下的方向,是朝左边的。 “好,左边!”子祈当即就指着左边哪条路,兴奋的就像是发现的什么宝贝,十分认真。 容微君却差点闪了腰。梨花巫是这样占卜的吗?还有,这样类似抛铜钱看正反面的事,也叫作占卜吗? 耸耸肩,颇为无语的捡起簪子,给子祈重新戴上,容微君笑道:“那师兄就走右边这条路吧,我们分头行动,只要回到地面了,就立刻掩好出口,给墨漓和九歌传信。” 子祈点头如捣蒜,蹦蹦跳跳的朝着左边的道路去了,一边喊道:“子谦师兄,祝你好运。” “嘿嘿,好运。”容微君也无所谓了,捣着袖子,懒洋洋的去了右边的道路。 师兄妹俩分道扬镳,身影相继消失在黑暗的尽头。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子祈推开一方石头门,爬了出来。 总算是重见天日了,可是天还在,太阳却没了,竟然已经到了晚上,这路还真是长的可憎。 只是这里是哪里呢?子祈连忙出来探查,左顾右盼。 这里像是座山林,有不少竹子,她没有到过这里。粗略的辨别了一下方位,子祈确定这里不是岐山。她信步走了起来,越来越觉得这座山很陌生。长着许多竹子的山,没听什么人提过,子祈想也许是离西岐城较远的一座人烟罕至的孤山吧。 不远处忽然出现了点点灯火,子祈身影如飞,靠近过去,接着惊讶的看见这山里竟然藏了好大一个宅院。庭院深深,看着惬意的很,有容右相家九曲回肠的风格。 子祈本想直接砸门进去的,这时突然看见几个白衣人从别处回来,进了宅院中。 白衣人……子祈虽然没有见过这些人,但是也听说过蒙面人的使者就是一群白衣男子。 子祈不禁无声的拍手称庆,好棒!自己获得了一个重大发现,要赶紧传书给子清师兄! 440.交出蓬莱圣女 另一方面,容微君也从密道里出来了。不同于子祈那边荒山野岭的景致,容微君这边,竟然是一方已经荒芜的府邸。 的确是府邸,容微君仔细看过了,才确定这是座十几年无人居住的空府。夜里在这种寂静无人的老宅里晃悠,本是件阴森恐怖的事情,但于容微君来说却无所谓。 他慵懒而从容的,漫步到了府邸的大门前,轻轻一跃就到了府外,仰头就看见已经落满灰尘的牌匾,半边钉子掉了,就这么悬在那里。 举高了油灯,让昏光和月光一起照在牌匾上,容微君眯了眯眼,低低读出牌匾上的五个银边大字。 “襄裕郡王府……” 月色迷蒙,夜幕渐深。 在远离西岐城的荒地,有些延绵起伏的山峦,黑沉沉的像是高耸静止的怪物。 这片山地,是去往行宫那边的必经之路。 山地的某一处,迷蒙的月光洒落一座庙宇。 这是座破庙,年久失修,不大不小。庙里已经长了杂草,像是太久没人来了,供桌上的贡品早就被乞丐拿走吃掉,只剩下当间那尊泥塑的观世音菩萨,有着一张龟裂的脸,和长着些杂草的身子。 “衿儿,乖,不要害怕。”庙中轻响起娇柔的女声。 一双白嫩娇软的手,正拥抱着衿儿,轻轻颠着。顾怜在竭力的安抚衿儿的情绪,又将衿儿放下来,抱在自己腿上。 “衿儿饿不饿?来吃饭了。”顾怜笑着,调整了坐姿,让衿儿在自己的怀里坐直。 墨漪端来了饭,用一个精致的木碗装着的,是研磨得碎烂的食物,给衿儿这个年纪的孩子吃刚刚好。 衿儿的确饿了,顾怜喂她一口,她吃一口,还想自己去抓碗里的饭菜。 不一会儿衿儿吃好了,墨漪又将白天买来的羊nai喂给衿儿。 衿儿吃饱喝足,终于咿咿呀呀的笑起来,指着顾怜说道:“姐姐,姐姐……” 顾怜笑说:“我不是你姐姐,而是你的姑母。衿儿,叫我姑母。” “姑母。”衿儿nai声nai气的说,接着又指着墨漪,眨着眼睛问这是谁。 墨漪坐在顾怜的身边,在衿儿的脑门上轻轻弹了下,笑道:“喊姑父。” “姑父。”衿儿从善如流的唤了。 顾怜在墨漪胸口推了下,有些娇嗔的说:“你明明是她大伯。” “也是她姑父啊。”墨漪笑得有几分邪肆,“是吧衿儿,管我喊什么?” “姑父,姑父!”衿儿拍着手,嘻嘻的唤着。 顾怜欲恼不恼的又瞪了墨漪一眼,嘴角撇了撇,不经意露出些娇气的小动作,怨怼的说:“你怎能教坏王兄与九歌的孩子。” 墨漪哂道:“不舍得?那涟儿你也快生一个好让我教,我定不教坏它。” “你!”顾怜的脸刷的红了,“你怎能……你何时才能不拿我寻开心。” 墨漪笑道:“若是不喜欢你,就不拿你寻开心了。” 顾怜脸红,一句话也接不上。 衿儿的目光忽然黯淡下来,撅起小嘴,不高兴的说道:“我要爹娘……” 顾怜回神,赶忙把衿儿抱紧了些,拍着衿儿小小软软的身子,娇柔的轻语:“衿儿,姑母和你说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这段时间我们要委屈你和我们奔波,等到了行宫,可能还会让你经历一些可怕的事。但你不要害怕,我和……和你姑父一定会保证你的安全。” “姑母……”衿儿有些委屈的喃喃。 顾怜道:“我们舍不得看着你出事,你也要和你娘一样的坚强勇敢,什么都不要怕,也不要哭闹。” 衿儿仿佛是听懂了,她点头,很认真的说:“不哭,衿儿不哭……” 顾怜点了点头,凝视着面前这张小脸,能望见那黑曜石般的眼底,有着蒲苇般的坚韧。 这样澄澈的、坚定的目光,像极了百里九歌,令顾怜有些失神,只一股脑的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要照顾好这个孩子。 就在顾怜还没有回神的时候,庙外忽然闪过几道白影,接着,四五名白衣男子踏了进来,冷冰冰的目光落在了顾怜身上。 顾怜身躯一抖,警惕的站起身。墨漪已经将她和衿儿护在身后,平静的望向白衣男子们,唇角一勾,眼底生出三分狠戾。 “怎么,是尊上不放心我,让你们来监视的吗?”墨漪睨着这些人,冷笑着说道:“蓬莱圣女的血脉,现在就在涟儿怀里抱着。都看清楚了?看清了就滚回去告诉他吧。” “墨漪你——”一个白衣男子为墨漪的口吻变了脸色。 另一人拉住了这人,说道:“他好歹是我阴阳家的长老,咱们还是得有点分寸。”说着就行了礼,说道:“墨漪公子,辛苦您了。尊上命我等前来接应,请您将那个女婴交给我等,我等将连夜把她送到尊上的手里。” 顾怜轻轻颤了颤,脸色发白的搂紧了衿儿,靠在墨漪的身后。衿儿也警惕的瞪大眼,瞅着这些不速之客,扒紧了顾怜。 顾怜低眸,用目光对衿儿说:我们一定不会让你落在他们的手上。 见墨漪无动于衷,白衣人们的眼底凶狠起来,一边逼近,一边说道:“墨漪公子,请将蓬莱圣女交给我们,尊上等她等得很着急。” 墨漪岿然不动,冷道:“尊上曾对我千咛万嘱,不能让这孩子出一丁点的闪失。你们怎不想想,要是连夜将她带回去,万一她受伤生病了,你们要怎么和尊上交代?” “这个就不劳公子费心了。” 墨漪冷笑:“我看你们是真不想活了,死到临头的时候,别怨我没提醒过你们。” “你……”两个白衣男子脸色青了。 另有人道:“你们别被他骗了,这不过是他危言耸听而已。” “是不是危言耸听,你们可以留到要死的时候验证一下。”墨漪的眼底凌起更为狠戾的光。 白衣男子们被慑到,不禁退后了两步,互相交换了眼色。为首的一人,朝另外几人使了个手势,狠声道:“不用废话了,抢!” 狭小的破庙中立刻打了起来,顾怜连忙抱着衿儿后退,面前眼花缭乱的,她看不清,只感到破风声此起彼伏,浑厚的劲风嗖嗖袭来,昏暗破败的墙壁上,几条乱影舞动。 “哥……”顾怜担心的喃喃,见衿儿也露出恐惧的表情,连忙说道:“衿儿,你不要害怕。” 那些白衣男子打着打着,纷纷抽出剑来。墨漪眼神狠戾,袖风挥开一人指来的剑,趁隙说道:“涟儿,往后退。” 顾怜听命的躲闪,企图与他们远远的拉开距离。然而破庙狭小,顾怜的后腰很快就抵在了硬物上。她回头,看见的是泥土堆起来的供桌,稍微抬眼,观世音菩萨的一双土塑的眼睛,就在盯着她。 顾怜没来由的心头一骇,就在这分神的片刻,眼前冲过来一个白衣人,一手朝着她挥剑,另一手握成鹰爪,俨然是要抓走衿儿。 “哇——”随着衿儿恐惧的哭声,顾怜险险躲过了那支剑。 练舞的身段柔软,像是柳条般的擦着剑柄下,滑了出去。顾怜气喘吁吁的抱紧衿儿,后背撞在了墙上,坍圮的泥块顿时落了顾怜一身。她弓起腰,把衿儿护在怀里,被泥块砸得生痛。 那白衣人见自己失手了,咬牙切齿的举起剑,又朝着顾怜刺来。 顾怜强忍着心头的恐惧和肩背的疼痛,站起身来。眼看着那白衣男子逼近了,她朝着右前方错身,却看见白衣男子突然身子一直,一把剑从后面捅穿了他的身躯。 “涟儿!”墨漪拔出剑,另一手顺势把顾怜接下,揽了过来。 顾怜紧绷的心弦,终于能松弛一点。她牢牢的护住衿儿,腰肢被墨漪搂着,顾怜清楚的看见,墨漪的脸上有血,脖子上、衣襟上,都染着点点血色。 “哥,你受伤了?”顾怜惊恐的问。 “都是他们的血。”墨漪道:“本不想打这一场的,既然要动真格,那只痛好下杀手了。” “哥……” “不用怕。”墨漪看了顾怜一眼,又见衿儿哭得满脸是泪,有些无奈的笑了笑,手头上却毫无间隙的挽了个剑花,随手一扫,便割断了一名白衣男子的喉咙。 眼下活着的白衣人,只剩下三个,三人已经从一开始的进攻变成了现在的后退,他们恐惧的交换神色,接着转身就要逃走。 墨漪冷哼一声,身影随即闪了出去。顾怜怔怔的从这股劲风中抬起眼,将飞乱的发丝拢到耳后,转眼的功夫,便听见三声惨叫,再转眼,墨漪已经回到了她的身前,脸上沾着的血污又多了几块,剑尖也在不断的淌血。 这样的场面,顾怜毕竟是见识得少,这会儿恐慌的厉害,花容泛白,连拍着衿儿的这双手都显得僵硬,有些颤抖。 “别怕了。”墨漪拍拍顾怜,将她身上的墙灰和泥块挥掉,问道:“刚才疼不疼?” 顾怜摇摇头,疼意已经过去了。环顾着庙里的狼藉,惨笑着呢喃:“今晚怕是要换个地方过夜了。” “去山里吧。”墨漪手中的剑,是从那些白衣人手里夺下来的。他用掌力随手吸了个剑鞘过来,收起了剑,说道:“山中也就是猛兽要留心点,我看着就行,你和衿儿休息。” 441.把衿儿还给我 顾怜心有余悸的点点头,连声哄着衿儿。身旁,墨漪拿出化尸水,洒在这些人身上,刺鼻的味道从被腐蚀的尸身上飘出,很快又被风吹散。 破庙中再度变的清净起来,长着杂草的地面上,尸身和鲜血都已经溶进了土里,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似的。 墨漪回身,冲着观世音菩萨的塑像施了一礼,歉意的笑道:“惊扰了。”言罢,正要走,忽的一阵绞痛从心头蔓上来,带着种尖刻的像是针刺的冲击感。 墨漪捂住心口,又因触碰到之前割肉的伤处,牵动了剧烈的疼痛,眉头狠狠拧了下,一手撑在供桌上。 “哥,你怎么了?”顾怜发现了不对,拍着衿儿忙不迭走来。当望见墨漪痛苦的神情时,心中顿时害怕担忧起来,顾怜忙问:“是寄生蛊发作了?” “不是。”墨漪勉强笑了笑,“就是心脉坏了,时不时犯病,倒也算正常。” 顾怜怔忡了半晌,在衿儿渐弱的啼哭声中回过神来,难以接受的问道:“心脉坏了?” “是啊,那虫子在我心脏里呆了二十多年,又总啃来啃去,这颗心还能完好无损吗?” 墨漪越是说的轻描淡写,越教顾怜的喉咙里堵了团毒药似的,疼的连说话都是那样费劲。 顾怜好不容易出声了,却已成哭腔:“你到底是如何忍过来的……” “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墨漪不再捂心,勉力放开拧起的眉头。 凉风漏进破庙,将墨漪身上染着的血吹得凝固,月光照在他脸上,他无奈的叹了一声,皎洁的月光在眼底凝作一抹黯然失色。 “涟儿,走吧。”墨漪说话的时候,是望着那尊观世音泥塑的。 观世音,阅尽人间孤苦声。那么,这些年在自己身上发生的事,菩萨,你可又都看见了?你是会怜悯,还是嘲笑? 墨漪自嘲的哼了声,转身而去,忽然又叹着气,苦涩万分的说:“都说生死有命,不认不行。我这心脏被伤成这样,估计这辈子就是个短命鬼了。虽然活着也没多大意思,但我真见不得让你当寡妇。” 顾怜酸楚的摇摇头,眼角戚戚落下一滴泪,终是没有再出声。她拍着衿儿,默默的跟着墨漪出去了。 许久许久之后,这座破庙里,已经没有两人的身影了。一切安静的和平时一样,整座庙再度沉浸在深夜的寂寥中,像是遗世久远。 百里九歌刚踏入庙里,就觉得哪里不对。这座庙很安静、很破败,可她就是觉得这里好像刚刚被人大闹过一场似的,有很多凌乱的枝节。 “那是什么?”百里九歌眼尖的瞅到一个东西。 她走过去,在坍圮的墙根旁,捡起了这个东西。 这是一支簪子,檀木做的,雕成箜篌的形态。 百里九歌觉得这簪子很眼熟,仔细咂摸了半晌,惊讶的记起来了,这正是墨漪送给顾怜的那支檀木箜篌簪,不会错的。 这么说,顾怜来过这里? 百里九歌忙道:“墨漓,我捡到了顾怜的簪子,她刚刚在这里!还有这里看起来像是打过架了,是不是顾怜遭遇了什么?她肯定是和墨漪在一起的,他们、他们现在会去哪儿了?还有衿儿……” 此刻御风他们三人在外面生火,墨漓进了破庙,拿过百里九歌手中的簪子,眼神深了深,柔声道:“大哥他们或许刚离开不久,这里隐约有化尸水的气味。” 百里九歌闻了闻,的确是的,虽然这气味很淡很淡。 她担心的说:“看来墨漪的确在这里和别人打上了,被这化尸水化去的是谁……”不会是墨漪吧…… 这个想法将百里九歌吓出了一身冷汗,她连忙摇摇头,掐断这个刚萌生的想法。她相信墨漪不会有事的! 墨漓柔声安慰:“赶了一天的路,你也累了,今晚只能在这里歇下。先喝点安胎药,早些休息,我抱着你睡。” “嗯……”百里九歌随即拿出安胎药,吃下一粒,喝了些水,心中还是着急衿儿。 她不想影响墨漓的情绪,便将这样的心绪独自咽下,对墨漓道:“晚上吃点什么,该不是要临时打猎吧。” “我本就是如此想的。”墨漓柔声道:“我与御风出去猎些野味回来,顺便看看路,御影和御雷留在这里保护你。” “噢,那你们要小心,大晚上的,深山老林里危险很多。”百里九歌殷切的嘱咐。 “嗯,别担心。”墨漓扶着百里九歌坐下,示意御影和御雷在庙门口好好的守着,自己与御风离去。 望着墨漓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下,百里九歌握紧了顾怜的簪子,忽的有些心神不宁,总觉得今夜会不太平…… 因着长途跋涉,百里九歌很疲乏,不多时就昏昏沉沉的睡过去。硬邦邦的泥土地,也睡不踏实,朦朦胧胧的还在想着墨漓什么时候回来,想着衿儿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饿着,有没有嚎啕大哭…… 想着想着,百里九歌难受的醒来,谁知身下一阵地动山摇的感觉,接着就见御雷忽然出现在她的身前,说道:“娘娘,当心点。” “御雷?”百里九歌立刻精神起来,往歪斜的庙门口一看,倒抽凉气。 野狼! 十几匹贪婪的饿狼,张牙舞爪的逼到了破庙门口,御影正在阻止它们。 “野狼怎么会跑到这里来?”百里九歌赶紧扶着墙站起,看这群咬咬唇,当机立断,“我看这些狼八成是被血腥味吸引过来的,虽然洒了化尸水,但狼肯定是循着血味追来的。御雷,我们冲出去会合御影,一起离开这里。” “那陛下怎么办?”御雷护着百里九歌,往庙门口挪动。 百里九歌道:“我们先离开,找个安全的栖身之处,然后再让御影去找墨漓,御影不是擅长追踪术吗?他能找到墨漓的。” 御雷答道:“就照娘娘说的办。娘娘您护着肚子,属下护着来护着您。” “我自己能行,快帮御影吧。”百里九歌拔出了短刀,对御雷使了个眼色。 两人相继冲出了破庙。 一出庙门,御雷便立刻拔剑杀死一匹狼,在御影肩上拍了一下。共事的默契让御影立刻明白了意思,两人回身护住百里九歌。 她扬刀,杀退最近的两匹野狼,接着迅速看了眼御雷和御影,三人用最快的速度撤离,在树枝间纵横时还能听见野狼饥饿愤怒的咆哮声。 因着三人走得飞快,又是借着夜色和树木的掩映,不多时,就将那些野狼远远的甩开了。 但百里九歌毕竟要顾及腹中的孩儿,当感觉到劳累时,便停了下来,落在地上。 御雷找了个避风的山坳,扶着百里九歌坐下。 百里九歌抚着小腹,运起内力调息,对御影道:“快去找到墨漓和御风,把他们带过来。” “是。”御影话落,身影消失。 御雷收剑,说道:“娘娘,属下会在这里看护好您的。” 百里九歌点点头,有御雷在,她便可以全身心的调息了。 等了良久,墨漓也没有来,百里九歌心想御影也需要花些时间才能找到墨漓,便说服自己再耐心一些。 可是因着饿得太久,方才又跟野狼赛跑了一阵,百里九歌的肚子咕咕叫起来。扶着石头站起身时,眼前冒出金星,差点没站稳。 “当心啊娘娘。”御雷赶紧扶了百里九歌一把。 百里九歌皱了皱眉,缓过劲来了,抚着小腹说:“我太饿了,有些头晕目眩。” 御雷苦恼的想了想,说道:“干脆属下在这附近猎个野味给您吧,属下不走远。娘娘,要是发现不对了赶紧喊属下。” “我知道了,我能自保的。”百里九歌笑笑,看着御雷十分不放心的步步走远,不断的回头,生怕她会出什么闪失。 百里九歌的腿已经酸了,不想再坐,索xing就扶着石头站着。吸了吸鼻子,让新鲜的空气能更多的流进肺里,百里九歌配合着伸了个懒腰。 可就在这时,余光里望见了两道飞速而过的身影,其中一人像是抱着一团布的,百里九歌看见了布面上的一双绣花鲤鱼…… “衿儿!”惊秫的声音,在这一刹那从百里九歌的喉咙里冲出。 那双绣花鲤鱼,是二娘在衿儿的新衣上绣的,朱砂色的鲤鱼,活灵活现,吉祥喜庆。她不会认错的! 那是衿儿!一定是衿儿!衿儿就被那道影子抱在怀里! 此时此刻,还有什么比亲手拥抱骨肉至亲更重要?百里九歌激动的大喊:“墨漪、顾怜!把衿儿还给我!” 她追上去了,纵身在树枝山石上,将轻功发挥到极致。一切思绪都被过滤了,只剩下一道清晰的念头在脑海中不断翻腾。 她要抢回她的女儿! 前方,急速飞闪的两道影子,突然停了下来。迷蒙的月光忽然就将他们的形貌照得清清楚楚,百里九歌也看得真真切切,那的确就是墨漪和顾怜,而墨漪的怀里就抱着衿儿。 “娘!” 听见衿儿的啼哭声,百里九歌心中的伤口崩裂,不顾一切的冲了上去。 442.注定一死一活 眼看着离墨漪和顾怜越来越近,百里九歌甚至能看清,他们脸上的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朦胧的月光像是层无形的牢笼,突然之间,就将百里九歌与他们的距离隔开了。眼前的景物突然发生了变化,不再是树林,而变成了一片火海。 百里九歌一惊,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幻觉,满脑子还都是衿儿哭着朝她伸出手的模样。 她明明还能听见衿儿的啼哭声! 身边都是熊熊烈火,瞅一眼脚下,竟是被火烤得千疮百孔的大地。百里九歌忽然就想到那口火泉附近的场景,身子也在同时失衡,她惊呼的跌落下去。 下坠的途中,衿儿的啼哭声越来越远。 百里九歌仓皇的摇着头,顾不上自己的处境,撕心裂肺的喊道:“衿儿!” 话音尚未落下,脚踏实地的感觉让百里九歌一怔,眼前的场景忽然间全都变化回来了。 这里还是树林,自己从树枝上坠下,踩在了地上。百里九歌大惊的望向方才墨漪和顾怜立足的那棵树,树枝上空空如也,只有树叶晃动,沙沙响着,证明了那两人已然离开。 “衿儿!衿儿!”百里九歌连声喊着,仓皇的奔走了几步,却根本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找。 衿儿的声音远去了,远到她已经听不到了。 衿儿,她的衿儿…… 她要衿儿回来,她不要衿儿去火泉送死! “黑凤。”一声百里九歌怎也没想到的声音,忽然幽幽的响在耳畔。 百里九歌尚还无法回过神来,转头就看见一道飘渺纤细的白影,像是月夜下的魂灵,幽幽立在七尺之外,静静的凝望着她。 这一刻,百里九歌因着极度愕然,所有的冷静都回来了。凉风钻进袖口,她打了个寒颤,忽然间清醒到了极点。 百里九歌愕然的喃喃:“梨花巫,你……真的是你?” 梨花巫点了点头,朦胧的月色,将她修饰得像是空濛烟雨中的一朵莲荷,有着若隐若现的空灵。 她幽幽说:“我在这片山林里,等了你很久,你终于来了……” “梨花巫,你!”百里九歌瞪大了眼睛。 黑漆漆的山林,如幽魂般飘渺的梨花巫,扬而不露的面纱,她眼角下那颗险危危缀着的泪痣……这一切,都让百里九歌的身子不禁发凉,脖颈后的冷汗铺开薄薄的一层。 可她不想浪费一点时间! “我要去追衿儿!”百里九歌激动的呼道:“衿儿被抓走了,我不能让她被带过去!” 她朝前奔去,然而一串血色的梨花忽然飞到百里九歌的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梨花巫闪到了百里九歌的身前,手指微挑,纷纷扬扬的花瓣旋绕着她的手臂。她喃喃:“没用的,他们已经走远了……” “可是我不能让衿儿被带去火泉!那样她会死的。因为、因为……”百里九歌再也忍不住了,歇斯底里道:“因为要让火泉变成水泉,就得把衿儿填入泉眼里!那样她还能活吗!” 百里九歌崩溃的坐在了地上。 梨花巫吟然不语,幽幽凝视着瘫软在地的百里九歌,一袭红衣像是奄奄一息的凤凰,尽管不屈不挠的睁着双明眸,却崩溃、无力、遍体鳞伤。 百里九歌痛心的说道:“梨花巫,我们都是花谷七宿的姐妹,我不想瞒着你。你知道吗?我在父皇临华殿的房梁上,找到了昔日母后亲笔所写的书信。信里说,那口火泉已经快到极限,二十年内如果不能解决它,以后就再难以控制火势蔓延。母后写信那时候距今,已然是二十年,而解决火泉的方法,就是用蓬莱圣女的血肉去填泉眼!填泉眼意味着什么,我怎会不明白?周国的百姓们无辜,可衿儿也无辜!难道她活着就是为了牺牲吗?” “黑凤……” “错都在我!”百里九歌抬眼望着梨花巫,眼底迸发着铮铮切切的光,宛如悲壮哀嚎着的孤鸿。 “错都在我!如果衿儿不是流着我的血,又怎会有这样的命运。万一当我赶到火泉的时候,衿儿已经被填了泉眼……不,我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我要去抢回衿儿!” “站住。”梨花巫冷冷的喝止了百里九歌,一串血色的梨花瓣,毫不留情的割在百里九歌的身上。隔着衣服,划伤了她的皮肤,百里九歌感受到发麻的痛觉。 “梨花巫,你让开!”她吼道。 梨花巫幽幽冷道:“你救不回你的女儿,而且……就算是救回了,你忍心看着周国慢慢沦为焦土,忍心看着百姓们生活在人间地狱?” “我不忍心。”百里九歌嗤道:“你说我怎能忍心!” “所以,你心里是怎么打算的……” 百里九歌凄然的、也坚决的笑了:“蓬莱圣女不是只有衿儿一个,我不也是么?如果我和衿儿注定一死一活,我宁愿死的是我。所以我瞒着墨漓,不愿把这件事告诉他。因为不管死的是谁,墨漓都是最痛苦的那一个。” 梨花巫喃喃:“可你腹中还有孩子……” “我知道,我都知道的……”百里九歌仰脸苦叹,吸下一口气,悲到肝肠寸断,“我都知道,可我要怎么选择……” 梨花巫摇了摇头,素白的手扬起,缓缓将朵朵血梨花收回了袖中,幽幽道:“黑凤,我在这里等候你,是为了给你一句忠告……” 百里九歌直视着她。 梨花巫道:“甘来还须苦尽,置之死地而后生……你好自琢磨你母后的信……” 话落,素白的影像是一团薄雾,幽幽间便已经去了很远很远。空灵的声音还绵响在百里九歌的耳侧,与这月光一样的迷离。 “黑凤,置之死地而后生,切记,切记……” 余音渐渐被风吹散,再也看不见梨花巫了。百里九歌怔怔的从地上爬起来,想哭,却哭不出来,想笑,却笑得比哭还要残忍。 母后的那封信,写明了填泉眼的方式,又如何能置之死地而后生?命运就像是一场野火,当无法再反抗的时候,便只能被烧成灰烬。 自己和衿儿,是不是真的只能一死一活?那自己腹中的孩儿呢? 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对不起她的孩儿,她不是个好母亲! “娘娘!”御雷的声音由远及近,就这般突兀的响起。 百里九歌颤了颤,回过神来的时候,小腹处传来不适的感觉。她忍着痛,捂住小腹,将内力化作暖流送进去,转脸望向赶来的御雷。 “娘娘,发生了什么事?”御雷的手里,拎着一只野鸡,他担心的问道。 “我……”百里九歌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激动过后,便是颓然的冷静。 她说道:“是衿儿。我看见墨漪和顾怜了,墨漪抱着衿儿,他们走了,我想去找衿儿,我真的想要把衿儿抱回来……” “娘娘,先等等陛下,他马上就来了。”御雷连忙说。 百里九歌难受的摇摇头,挫败的说道:“刚才我追着墨漪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幻觉,等我再醒来,墨漪和顾怜就走了,我也看不见他们了。” “九歌!”就在这时,百里九歌听见了墨漓的声音。 焦躁难过的深心,在这一刻终于寻到些暖流。百里九歌回身,望着朝自己快速而来的高大身影,接着,身子被揽住。 从墨漓身上传来的热烫,让百里九歌发觉,原来自己的身子竟是冷的像冰。曾几何时,他们的角色竟是对换了。 百里九歌酸涩的一塌糊涂,在墨漓的怀里嚷道:“我看见衿儿了,墨漪抱着她。我顿时什么都忘了,只想把衿儿抢回来。可是眼前突然就出现了幻觉,我看到一片火海,等我醒来的时候,就、就……” “好了,别难过。” 墨漓将百里九歌拥紧,尽管他不知道梨花巫的到来,但百里九歌的苦涩,他感同身受。 他知道,越是在这种时候,他越要竭尽所能的安慰九歌,此刻九歌的内心,是最脆弱的。 御风和御影交换了目光,御风道:“娘娘,你刚才是中了大公子的阴阳术。” 百里九歌一怔,喃喃:“你说什么?” 御风答:“大公子所修习的阴阳术,是依靠干涉阴阳颠倒而令人产生幻象,从前大公子从属下和御影的手中带走墨泓,就是用得这一手。” 百里九歌的嘴角拧出一道苦笑:“这样啊……是啊,木属阴,火属阳,怪不得墨漪在山林里弄出的幻象是火海。” 御风说:“大公子的阴阳术,虽然不及天玑迷阵复杂,但生效极快,防不胜防。” 百里九歌摇摇头,不管御风是在阐述事实还是在安慰她,她都难受的哭不出来。墨漪定是不肯归还衿儿的,她就这样和衿儿失之交臂,衿儿还在喊娘,还在喊她……母后的信,衿儿的处境,注定一死一活的结局,这样沉重的命运枷锁,她真的……无能为力了! “墨漓!”百里九歌痛呼失声,埋头在墨漓的胸口颤抖,将他抱得紧紧的,犹如在汪洋中寻求一块浮木。 443.两个蒙面人 许久许久,在墨漓的安抚下,百里九歌才渐渐好转。 她强迫自己对墨漓道:“我没事的,无论如何,我们也要抓紧时间赶到行宫那边。” “嗯,先吃点东西吧。”墨漓扶着百里九歌坐下。 御风生火,将猎到的野味连同御雷打来的那只獐子一起烤了。百里九歌总算是填饱了肚子,接着吃了安胎药,被墨漓抱着找了个山洞,在他怀里沉沉的睡了去。 一连奔波多日,百里九歌都因着焦躁的情绪而难见笑容。墨漓察觉了她的异样,也只能柔声安慰。百里九歌笑着让墨漓不要忧心,说自己只是因为想念衿儿而已。 多日后,他们抵达了边境,与张将军率领的一队将士会合。随后,这里的情形,让所有人震惊无言。 从前这里是有条河的,本是大商境内的河,那时候墨漓来此赈灾,与殷浩宸达成协议,将河水也给周国百姓使用,这才缓解了旱情。 可如今,这一带热的像是火山口,干裂的大地蔓延到地平线,遥遥十里寸草不生。房舍被热气包围着,竟像是荒败的海市蜃楼般,周遭围绕着一棵棵枯死的树木。筚路蓝缕,渴死的尸体随处可见,那些因焦渴而肌肤蜡黄的活人们,不得已趴在尸体前吸血,全然不顾这人已经死了多久。 百里九歌走近了那条河,只看见窄细的一条水流,从宽阔的河床上淌过,数百民众都趴在这细细的浑水边,不顾一切的喝着满是泥土的水。 在这样的场景前,连墨漓亦是惊怔。自他班师回朝后,缠绵病榻多日,解咒后的这三月日日陪着九歌与衿儿。消息不畅通,他不知这里竟再度沦为人间地狱。 附近的一位知县正好来此,惊讶的瞅着墨漓他们。 墨漓看了那人的乌纱帽,说道:“你是哪一县的父母官,到朕面前说话。” 一听那“朕”字,知县如被五雷轰顶,再揉揉眼睛看着墨漓的风华气度,蓦地就跪在地上,连滚带爬的呼道:“圣上救命!救救这里的人吧!” 百姓们顿时僵住,喝水的含着满口的泥沙转头望来。吸血的人还抱着尸体,也怔怔的盯着墨漓,任着腐烂的血沾在唇角。 圣上来了吗?那人真的是圣上吗? 百姓们痛哭流涕:“圣上救命!圣上救命啊!” 知县悲切的喊道:“那火泉疯了,这几个月把我们弄成这样。知府们联名上奏,消息总算是送到了西岐。前些日子太上皇与卑职说,那火泉是能恢复正常的,还说圣上您会过来这边。圣上,求您救救可怜的百姓吧!” “你先起来。”墨漓躬身,扶起了知县,微微叹息。 这里的惨状,他决不能不管。以父皇的说法,只怕也猜到自己会追着衿儿来此。这般说来,父皇果然是要拿衿儿去恢复火泉吗? 望着周围跪地磕头,流泪求助的百姓们,墨漓黯然道:“朕不会罔顾你们。” “多谢陛下!多谢陛下!” 心一团团的被揪起,百里九歌强笑着挽住墨漓的手臂,问道:“那我们现在是去行宫见父皇吗?还有衿儿……” “去行宫吧。”墨漓拍拍百里九歌的手。 “好,去行宫。” 墨漓叹息,对知县道:“这段时间辛苦你了,朕先去见过父皇。你们都是朕的子民,朕会想办法解决火泉的事。” “谢圣上!”知县再度跪下,磕头哭喊。 在此起彼伏的哀嚎声中走远,百里九歌难受的捂住心口,喉咙里仿佛有血要涌出来。 坐上马车,在干裂的大地上颠簸的行着,远方,宫阙的剪影伫立于这片焦土,在一点点的靠近、清晰。 恐惧油然而生,百里九歌忽然极度害怕踏进行宫。离最终的结局越近,就越是觉得渐渐靠近死亡是一件痛苦到无法喘息的事。但是,她要救下衿儿,她一定的坚决的踏入行宫,面对一切! 一路无言,直到夕阳西下,墨漓在行宫外嘱咐了张将军几句。 牵着百里九歌的手,从那开敞的、像是血盆大口的行宫大门处踏了进去,两人在侍卫们的夹道迎接中,走向正殿。 在还没有到达正殿时,一名内侍跑来,低低说道:“请皇上与娘娘止步,奴才去通报太上皇。”这内侍说罢就去了。 百里九歌诧异的问道:“为什么在刚进宫门的时候不拦着我们,却在半路让我们停步?墨漓,我们为什么不能去正殿前等父皇?” 一名侍卫幽幽的说道:“皇后娘娘,您今天是见不到太上皇了。” “你说什么?”百里九歌警惕起来。 下一刻,两侧的侍卫们将两人团团围住,亮出了刀剑。 墨漓护住百里九歌,御风御影御雷立刻拔剑护驾,百里九歌将短刀握在手里,纵声嗤道:“你们想造反吗?” 一声诡异低沉的笑,就在百里九歌话音落下的时候响起,毛骨悚然,从身后飘来。 转脸望去,百里九歌无论如何也忘不了眼前的一幕。她看见了那个蒙面人,一双诡谲的眼睛在斗篷下极度的阴沉,他冷冷的笑着,故意把怀里的衿儿举高了些。 “娘!爹!”衿儿凄厉的哭喊。 这声音入耳,掐碎了百里九歌的心,她几乎不顾一切的冲上去,“衿儿!衿儿!” “九歌。”墨漓抱住她的身子,眼底的冷光狠狠剜在蒙面人的身上,“阁下究竟是谁!” 蒙面人冷笑:“本座是谁,这不是个重要的问题。还请陛下与娘娘移驾偏殿,好好休息,不然,要是本座一个不小心,伤了小公主怎么办?” “你!”百里九歌嗤道:“把衿儿还给我们!你让墨漪抢走我们的女儿,到底是想做什么!” “呵呵,本座想做什么,相信皇后娘娘心里是知道的。” 百里九歌身子一僵,怒声道:“你究竟是谁!父皇呢?父皇就任你在行宫里嚣张吗?” 心底的疑惑像是被一支铲子铲了出来,百里九歌已然不得不怀疑,父皇真的和阴阳家、和蒙面人有关系! “呵呵……”又一阵诡异的笑传来,同样是蒙面人的声音,却是从背后传来的。 百里九歌知道,用了变声药物后大多是这种声音,可当她望去的时候,惊呆了。 蒙面人,竟然有两个? 她没有看花眼,蒙面人真的有两个,一前一后的将他们堵在中间。周围是拿着刀剑的侍卫,形成了团团的包围。再接着,一个又一个白衣人从暗处杀出,与侍卫们混作一党,刀剑全部冲着墨漓和百里九歌。 “你们!”百里九歌激动的拔出短刀,视线扫过前后的两个一模一样的蒙面人,愤怒的嗤道:“你们就不怕我和墨漓硬闯吗?乌合之众,当我七花谷是浪得虚名?” 抱着衿儿的蒙面人冷哼一声,手在衿儿身上掐了下,衿儿疼得尖叫啼哭。 这撕心裂肺的声音,让百里九歌几乎要晕在墨漓的怀里。 墨漓搂着百里九歌,怒声吼道:“莫要伤害衿儿!” 蒙面人冷笑:“本座再说最后一次,不想她受伤,就请移驾偏殿吧。” “衿儿!”百里九歌纵声呼喊,怒极的目光,冷绝的刺在蒙面人的脸上。 衿儿就是她和墨漓的命门,哪怕是天玑迷阵和命凝十线能救衿儿,也因需要时间,两个人不敢去赌。 “卑鄙之徒!”百里九歌用刀指着蒙面人,说道:“你们可知我与墨漓并不是孤身前来,我们调派的军队就在行宫外。既然你们要囚禁我和墨漓,那些军士就必定会反包围行宫,不会让你们得逞的!” 两个蒙面人同时冷哼,抱着衿儿的那个说道:“本座只要将这娃娃抱出去就可以了,剩下的人,就陪你们在这里玩吧。唉,皇后啊,你还真是可惜,年纪轻轻就要面对这种命运……” “你闭嘴!”百里九歌狠声嗤道,话音落下时,小腹有些绞痛。她连忙护住小腹,大口喘息。 另一名蒙面人也惋惜的说道:“有身子的人啊,还这样不知死活。百里九歌,从前就没有人告诉过你吗?物太刚则易折……” 百里九歌喘息着答:“我只知道,心之所向,百折不挠!” 事关衿儿,她绝不会认命!墨漓之前嘱咐过张将军先暗中包围行宫,此刻天要黑了,行宫外定已经被张将军所控制。 突然,有人惊恐的呼道:“着火了!” 谁也没想到,行宫外竟窜起了火焰,四面同时着火,火舌高高的冲向半黑下来的天穹,朝着宫内肆虐。 百里九歌惊道:“墨漓,这……” “不是张将军做的。”墨漓笃定的回答,旋即眸底一黯,低道:“只怕是大哥。” 是墨漪放得火吗?百里九歌怔了怔,望着身边开始混乱的侍卫和白衣人,转眸对墨漓低道:“是机会,趁着他们不注意,用命凝十线把衿儿躲回来。” “嗯。”墨漓当机立断,袖下,银色的丝线悄然滑出。 他将注意力发挥到极致,控制着银线蜿蜒前行,躲避诸人的目光。 444.自断后路 就在细线即将缠绕上衿儿的时候,抱着衿儿的蒙面人突然后退,侍卫们一拥而上,将他保护起来。 墨漓心中一惊,连忙收线,只听那些侍卫喊道:“我们保护尊上离开。” “走。”蒙面人低低说出这一个字,抱着衿儿,在侍卫们的掩护下,急速撤出别院。 百里九歌忙道:“墨漓,我们快追!” “嗯。”墨漓揽着百里九歌,身形一起,白衣如飞,“御风御影御雷,走!” “是!”三人立刻跟上。 另一个蒙面人见此,连忙命令白衣人们阻止墨漓。 御风御影御雷三人立刻与白衣人斗在一起,掩护墨漓和百里九歌追出去。 周围,侍卫们源源不断的从暗处涌出,白衣人们也有增无减。百里九歌从墨漓的怀里跃出,召出万千羽毛,御在周身,挥着短刀迎敌,刀起刀落,在汹涌的血色间不断的喊着衿儿的名字。 昙花瓣纷飞如雪,墨漓架设起昙花阵,护着百里九歌。一手拉过她,墨漓的黑白棋子连连飞出,一个一个敌人倒地毙命。 两人在重重阻碍中奋力的突围,一点点的,往宫门杀去。 火势越发的凶狠,这片地域原本就干燥酷热,哪怕是无风,也助长火焰。包围四方宫墙的火,在蚕食一座座偏殿,一切都是这般危急而突然。 火海间,越来越多的白衣人前来阻挡百里九歌和墨漓。 眼前,蒙面人已经带着衿儿越来越远,疯狂的火焰遮住了他远去的身影。百里九歌激动的呼道:“衿儿!衿儿!” 身后,一支飞刀冲着百里九歌的背,急速袭来。凉意让百里九歌陡然回神,转身朝着飞刀,掷出一枚羽毛。 然而因着混乱,羽毛扎在了一名白衣人身上,而那把飞刀,却被一支剑扫飞出去,正中另一名白衣人的心口。 百里九歌诧异的望着忽然出现的墨漪,方才是他打掉了那把飞刀,他、他…… 一大堆的问题堆积在百里九歌的心口,竟是不知道要先问哪个。百里九歌喊道:“墨漪,你为什么要把衿儿——” “还不快走?”墨漪的眼底淬着狠戾,望了百里九歌一眼,手下剑花朵朵,白衣人们相继毙命。 接着,喊杀声从宫门传来,约摸五百名士卒杀入火场,高呼道:“陛下、皇后娘娘,快走!” “这是……”百里九歌一边打,一边问。这些人正是张将军麾下的,他们怎么冲进来了? 墨漪道:“有时间再跟你们解释,弟妹,你和墨漓快去追衿儿。留在行宫的这群人,我们来解决。” “墨漪,你……”百里九歌嗤道:“要不了多久这里就要沦为火海,你这是把后路都切断了吗?” “后路?”墨漪的剑下鲜血飞溅,冷冷哂道:“好不容易到了这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局面,还要什么后路?同归于尽倒也不错。” “墨漪!”百里九歌不禁惊呼。 那五百名士卒已经冲到了近处,与白衣人们厮杀在一起,立刻为百里九歌和墨漓扫出了出路,可也将他们与墨漪冲散。 望着墨漪越来越远,下手也越发狠毒,百里九歌呼道:“墨漪,一定要活着出来,你还欠我一个解释!” 隔着被火光映红的夜色,墨漪的唇角扬起,霍然扯开一道苍凉的笑意,“弟妹啊,墨漓封我一个贤王,我都没工夫去当。托你们一事,万一我真的命丧今日了,你和墨漓,可一定要照顾好涟儿。” “墨漪!”百里九歌说不出话,望一眼前路,终究不甘的握紧拳头,与墨漓一起,冲出了行宫。 宫外,飞扬的尘土打在百里九歌的脸上。她听见马蹄阵阵,看见远去的骑兵们,在朝着东南的方向疾驰。 这时,张将军的声音响起:“皇上,皇后娘娘!老臣已经派了五百人去追那个蒙面人,余下的一千人还在此包围行宫!” 事出紧急,张将军也不行跪礼,抱拳说道:“皇上,刚才火起的时候,老臣原想带着弟兄们冲进行宫救驾,可贤王忽然到来,说行宫的大火是他让孝和长公主放的。” 百里九歌本一心要追衿儿,听了张将军的话,不禁问道:“是顾怜点得火?她人呢,这里危险,你们看见顾怜了吗?” 张将军如实答:“老臣没有看见长公主。贤王管老臣要了五百士卒,带进行宫,让老臣等着皇上和娘娘出来。现在这里的一千个兄弟要怎么安排,请皇上示下。” 墨漓果断道:“拨出五百人去给贤王护驾,余下的人,随朕走。” “老臣遵命。” 张将军扬手一挥,训练有素的精兵立刻分为两队。一队人马冲杀进行宫火海,另一队人马随着张将军,跟到墨漓身后。 墨漓抱着百里九歌上马,一手绕过她的身子勒住缰绳,另一手搂在百里九歌的腰上,往她的小腹送进暖暖的内力。 御风御影御雷三个,也迅速落在马背上。墨漓一声令下,马蹄扬起,五百将士紧随其后,马蹄踏过干裂的大地,急追而去…… 行宫的大火愈演愈烈,在黑下来的天幕下,如鲜血般染红了苍穹。 坍塌的殿宇,毁去的荒木,珠帘锦绣被席卷成灰。 火势不断的朝中间蔓延,满地尸体渐渐被大火埋葬。 墨漪与存活下来的士卒们,踏着尸体,杀到了主殿之前。死守主殿的白衣人只剩下不到十个,他们还死死的护着蒙面人。 剑花朵朵,剑气冷绝,墨漪用剑气杀了这十个白衣人,仰脸,望向殿门口的蒙面人。 隔着殿前的台基,墨漪唇角的笑,冷的仿佛能冰冻熊熊火海,他冷道:“带着衿儿逃跑的那个,我知道不是我要找的人。我要杀的是你,今日,断不会让你活。” 蒙面人冰冷的说道:“死,本座也要拉上你垫背。” 墨漪冷笑:“我本来也没想活着出去,杀了你,我就是死了,也有脸去见被你杀死的族姐。” “哼……”火海中,蒙面人依旧不屑的哼道:“重情的人啊,用起来很好用,可反咬起来的时候,就像一条疯狗。” 墨漪狠声道:“疯狗?那也是能咬死你的!” 火势越发的逼近,滚滚热浪,将所有人包围在这个炼狱中。墨漪持剑,滴滴血落,被热浪迅速的蒸干。他对左右道:“你们出去吧,没必要在这里枉死,剩下的事是我跟他的个人恩怨。” “贤王殿下!”士卒们纷纷喊道。 “走吧!”墨漪厉声道:“能活着还不好吗?何必在这里送命!趁现在还走得了,等火烧到这里,就谁也出不去了!” “可是殿下……” “走!”墨漪一剑扫来,顶嘴的那个士卒被扫飞出去十几尺远,踉踉跄跄的站住了。 “走!墨漓还需要你们,谁在这里枉死,就是不尊圣上!”墨漪说罢,持剑迈上了台基,眼底的狠戾像是百年不遇的阴风肆虐,忽的又缓下语调,嘱咐道:“都好好活着,要是见到长公主了,一定要保护好她。” “殿下,我们……”士卒们你看我我看你,心一横,喊道:“殿下保重啊!”随即撤退,朝着火海外冲去。 所有人都走了,只剩下两个人的火场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蒙面人退入了主殿中,而墨漪踏上台基,逼入了主殿。 飞卷的火舌映在森寒的剑刃上,正殿中,两个人相隔十几尺,冷冷相对。 蒙面人道:“你真想跟本座同归于尽?” “能不死不是更好吗?”墨漪哂笑:“今日你必须死,至于我死不死,那就听天由命。” “墨漪啊,你就这么舍得让长公主守寡?” “不必废话了。”墨漪冷冷打断。 蒙面人笑出声来:“让长公主守寡是小事,只是墨漪啊,你杀得了本座?不要忘了是谁给你埋下的寄生蛊和连心蛊,就不怕长公主跟着你一起疼死?” 墨漪哂道:“连心蛊已经解了,只是没告诉你而已。师父,你还真是可惜了。” 蒙面人斗篷下的身子一僵,被遮住的脸上看不出是怎样的表情,但那双眼变的更加诡异凶残,“呵呵……怪不得你敢这么赌命,那你的家人呢?本座出了事,你在西岐的家人还能活吗?” 墨漪狠声道:“师父不用cao心这个,若我的家人都死了,你去了黄泉路,他们更不让你好过。” “哼。”蒙面人不以为然的冷哼:“墨漪啊,本座这些年让你做的事,你可是全都一件件的完成了。墨漓当质子的时候,本座让你去朝都帮着他布置,让你找回公主,你办到了。虽然公主出乎意料的不是蓬莱圣女,可百里九歌又阴差阳错的嫁给墨漓。到今天,你把衿儿都给送来了……墨漪啊,你把什么都做完了,再回来杀本座,就没觉得晚吗?” 墨漪道:“墨漓不会让衿儿出事,你最好清楚,只要是墨漓想办成的事,没有办不成的。” “你对他这么有信心?”蒙面人不以为然。 墨漪冷笑:“我看是你心虚。” 蒙面人怒了,从那微微颤抖的身躯来看,他十分愤怒。墨漪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样的事。 445.果然是你 就如墨漪所预料的,钻心的痛顿时绞住了心口,心脏如被无数把铁锹刨掘一般。墨漪揪住心口,伤处再次开裂,鲜血染红了衣袍,也将袖口的墨蝶染得双翅都是血。 墨漪冷道:“幸好……如今这样的苦,涟儿是不用再受了……” 蒙面人气得握拳,关节处发出咯噔的响声,“墨漪,你该知道,寄生蛊的母蛊在本座身体里。只要母蛊不死,你心脏里的子蛊就没法解。你就算是杀了本座,等你找到本座尸体里的母蛊所在,想出火海就不可能了。哼,你果然是从一开始就没想活,是本座低估了你的决心。”蓦然狠狠的冷笑:“不知死活的东西,本座毕竟能cao纵寄生蛊,就让本座看看你还能撑多久。” 墨漪揪着心口,眉毛已经拧成了扭曲的线型,“在杀了你之前,我疼不死。师父,你死心吧。” 蒙面人发出声咬牙切齿的怨怒声,拳头握得更紧,也将寄生蛊催动到极致。 前所未有的痛苦,让墨漪甚至错觉的以为自己的心脏已经被咬噬成粉末。子蛊在心室里的啃咬,那细碎的沙沙声,像是密密麻麻的蚁群爬动的声音。 心脏好像已经疼的麻木了。 蒙面人拔出一支剑,朝着墨漪捅来。接着是咣当的撞击声,墨漪抬起剑,挡下了这一击。手在胸口狠狠一抓,又是一手混着黑血的鲜血。 熊熊大火烧毁了大半座宫阙,被大火逼近的主殿内,两道缠斗的身影,就投射在被大火烧得明亮的窗纸上…… 行宫外,士卒们已经陆续的撤了出来。其中的一位百夫长嘶声对大家喊道:“快去救火啊!贤王殿下不让我们留在火场里,那我们就想办法快灭火。” 士卒们各个身上都挂了彩,想找水灭火,可这片地域哪还有水? 士卒们没办法了,折断树枝,脱下铠甲,朝着熊熊烈火猛打猛拍。数百人全都行动上了,可在猛烈的火海面前,这样的努力收效缓慢。 一个年纪轻的士卒,手里的树枝被烧毁了,他持起长枪往火里捅,忽然间好像看到有女子的身影飘进了行宫。他连忙问旁人:“你们看见了吗?好像有姑娘进了火场。” “你见鬼了吧!”在这样焦急的场景下,没有人搭理他,“赶紧灭火,保护贤王殿下要紧!” 火海之中,一座座倾斜坍塌的宫殿,发出崩坏的声响。顾怜落在被滚烫的灰石板上,被浓烟呛得咳嗽出声,烟尘直往眼睛里钻,催下了泪水。尸体烧焦的味道浓烈刺鼻,她慌忙的找着路,往主殿奔去。 刚才那些士卒们的话,她都听见了。她没想到,墨漪竟然自断生路,选择这种很可能是同归于尽的方式,只为了能杀死蒙面人。 这是他一开始就决定好的吧,所以才修改了行宫的建造图,方便她将火泉附近的火引过来,还嘱咐她点了火后就待在安全的地方,王兄和九歌迟早会来接她的,叫她不用管他。 骗子。 顾怜抽泣着在火场中奔走。 墨漪,这个骗子,到最后还不忘骗她! 穿过一重又一重的火焰,脸上的汗珠在不断的滚落,粉蓝色的烟水百花裙已有好多处被烧糊。顾怜踏过枝头,落在正殿的台基下。大火已经蔓延到正殿,一座燃着火的柱子忽然倾倒,顾怜惊呼着避开,冲进了殿中。 她看见了蒙面人,也看见了墨漪。 墨漪正持着剑,艰难的立着,而剑的另一端,却捅入了蒙面人的心口。 这一刻,顾怜的脑海中呈现出那个恶梦,断断续续的碎片拼凑在一起。火,到处都是火,一整座宫阙在火海中摇摇欲坠。已经坍塌了一半的主殿中,墨漪将剑捅进了蒙面人的身体里……然后,然后……她梦见那个蒙面人揭开了面巾! 蒙面人发出声冷笑,突然抬手,揪住了面巾的一角。 他是谁?到底是不是父皇?顾怜几乎不敢再看,娇躯狠狠的颤抖。 面巾被揭落了,悠悠飘荡坠地,那张露出的脸,在顾怜的视野中只存在了片刻,便因蒙面人的轰然倒地而看不见了。 顾怜在这刹那呆若木鸡。 不是父皇。 她看清了那个人,她不认识他。 墨漪颓然跌落在地,剑从手中掉下。心脏的剧痛随着蒙面人的死亡而慢慢消失,可是,什么是痛、什么是不痛,他已经感觉不出来了。四肢百骸都空悠悠的不像是自己的,可墨漪却觉得这是有生以来最轻松的一刻,这沉重的枷锁,他终于粉碎了。 看着蒙面人的脸,墨漪冷冷的笑了:“果然是你……襄裕郡王……” “哥。”顾怜忍不住唤道。一切都和她的梦境一样,墨漪的剑掉在地上,他快要死了…… “死”字,像是针一样扎入顾怜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她跌跌撞撞的跑过去,“哥!哥!” “涟儿?”墨漪在瞬间的惊讶后,满脸阴云的吼道:“谁让你进来的,你是不想活了吗?” 顾不上捡剑,墨漪费了全部的力气站了起来,看着顾怜扑在他身上,崩溃的捶打起他未受伤的半边胸膛。 “骗子,你这个骗子,说让我火烧行宫,我信你了,还怕会不会有朝一日我对你挥剑相向,可原来这都是你为了报仇的布局。你要解我的连心蛊,我就把自己给你了。你说怕我守寡怕负了我,可却存了在这里和蒙面人同归于尽的心思。墨漪,你把我当什么了,就这样骗我开心吗?” 墨漪艰难的立着,叹息道:“骗你,我会开心吗?” “你……”顾怜懊恼的哭泣,为什么她永远说不过这个人。 墨漪哂笑:“再说同归于尽只是最坏的打算,不弄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怎么能震慑到蒙面人?只有让他知道我就是死也要杀了他,他便不乱阵脚也难了。” 顾怜怔愕,停止了捶打墨漪。事实竟是这样吗? 墨漪道:“只要有一线生机,我都会冲出火场,没别的理由,就为了我家中还有如花美眷在等着,我要是直接死了,岂不是太辜负夫人的青chun?” “你!”顾怜急了,她这样担心的闯进火海,连安危都不顾了,就换得墨漪这几句气死人的戏谑? “唉,你啊……”墨漪叹道:“你要是不进来,我此刻要出去也不算难。现在好,加上你一个,就有点麻烦了。” 顾怜气得脸都胀红了,恼道:“我能进来就能出去!” 墨漪惋惜的叹道:“就是可惜了这寄生蛊,算是没时间去找母蛊了。” 顾怜怔住,这才惊觉自己方才所有的思绪都是墨漪,竟是忘了蒙面人。 望向地上的死人,顾怜咬牙说道:“这个人我没有见过,等先逃出去了,你把他的事情告诉我。” “行。”墨漪笑着应了,心口的伤处仍在流血。他点了几处xue道止血,望着顾怜脸上的汗水和灰尘,心疼的叹了叹:“真是,千咛万嘱的让你不要进来,竟还是跑进来了。” “我……”顾怜只觉得一阵恍惚,患得患失的抱紧了墨漪,啜泣着说:“你没有死,你不能死,你死了我怎么办……” 顾怜的反常,让墨漪有些诧异,搂住顾怜,在她乱了的鬓发上揉了揉,笑道:“不会死的,我们快走,墨漓和九歌那边也不知道如何了,真是担心啊。” 话音落下的时候,不远处一根燃着火的房梁砸下。 顾怜惊恐的抬眼,连忙拉了墨漪的手,说道:“哥,我们快走。” 两个人立刻朝殿外奔去,墨漪回望了眼蒙面人,唇角露出冷冷的哂笑。 死得好。 纵是没时间去找出寄生蛊的母蛊破坏又如何?驱蛊人都死了,他还怕什么?反正这颗心脏已经损伤严重,跳不了多少年了。 奔到正殿门口时,墨漪忽然瞧见,头顶的檩子坠了下来。他下意识的要躲,然而身体却乏力的不听使唤。 墨漪无奈。心脏都衰弱了,他倒真是有心无力,这根檩子,看起来是躲不过了,墨漪忽然很想对顾怜说:这回真的要骗你了。 然而顾怜猛然回身,推在墨漪身上。墨漪惊讶的摔了出去,看着顾怜被檩子狠狠的砸了,口吐鲜血的趴倒在地上。 她痛苦的哭道:“哥……你走,你走!” 墨漪惊呆了,这一刻什么都不顾,疯了般的狠狠扫袖,将檩子扫飞出去。他抱起顾怜,她在他怀里抽搐哭泣,不知道那檩子是不是震坏了她的脏腑,墨漪不敢想,只抱着顾怜,奋力的冲了出去。 火,到处都是火。墨漪感觉不到滚滚热浪,只知道不遗余力的奔出去。 渐渐的,宫墙越来越近了,砖石磊成的宫墙没有被烧毁,却也处处坍塌。 墨漪向着宫墙塌陷的缺口狠狠奔了过去。 就在他即将脱离火海的前一刻,整面宫墙坍塌,向着他们的头顶倾颓而下…… 马背上疾驰的墨漓,这刹那心底一凉,眸底掠起惊波。他回头朝着行宫的方向望去,那一团染红天穹的火中,有着宫墙坍塌的轰响。 大哥,涟儿…… 墨漓忍不住微微颤抖。 446.衿儿的血 在墨漓怀里的百里九歌,抬头望着墨漓的侧脸,问道:“怎么了?墨漓,你为什么忽然心神不宁?” 墨漓回神,柔声说:“没什么,你多心了。” “墨漓……”百里九歌正要说什么,突然看见了可怕的场景,连忙说:“墨漓,前面!那些先去追着蒙面人的士卒们,那是他们的尸体!” 墨漓连忙减缓了马的速度,不再去想方才心中那不好的感觉。他驾马慢慢靠近,看清了那惨烈的场景。 满地的尸体,都是张将军麾下的士卒,一路追着蒙面人的,可竟忽然在这里死绝,且尸体上并没有伤口和血。 百里九歌惊呼:“快、快退!所有人都后退,前面危险!” 张将军连忙挥手大喝,后面的五百士卒们赶紧勒马,停在墨漓的身边,震惊的望着五百同袍的尸体,再诧异的望向百里九歌。 她抓住墨漓的袖口,说道:“这五百兄弟的尸体散落的位置,分明就是一个阵法的图样。这前头有阵法,应该是将毒药封在阵法里,弟兄们一闯进去,就被毒药毒死了。” 士卒们的脸色变白。 墨漓道:“九歌,别着急,这个阵法要是难以破解,我们便绕道。” “不行。”百里九歌焦急的说:“这个阵法设得很大,要是绕道的话,得多走出十几里的路程。” 张将军怒道:“那个混蛋,怎么突然就设下这么大的阵法!” 百里九歌道:“我想八成是蒙面人他们一开始就设好的,他们知道怎么通过,所以刚刚通过后,就赶紧洒了毒药。我自问对阵法也算是精通,想必那个蒙面人身边有会摆阵的人。”深吸一口气,坚定的说:“不能浪费时间了,我要用天玑迷阵来对付这个阵法,想办法将毒药驱散!” “九歌……”墨漓担心的凝视着她,却默契的抱住百里九歌,下了马,牵了她的手,柔声道:“我就跟在你身边,需要我做什么就告诉我,千万别逞强,万事有我在。” “我知道的,墨漓,这一关我们一起闯。”百里九歌明眸湛湛,望着前方,朝前走去。 眼看着两个人越来越接近死去的士卒,张将军等人越发的紧张。张将军呼道:“皇上,娘娘,危险呐!”随即对士卒们命令道:“随本将军一起护驾!” “都不许过来!”百里九歌回头嗤道,泛着橘红色的夜色,清楚的照出她眼底的决绝,“张将军,你们绝不能再往前了,你们看不出这阵法,要是贸然朝前定是死路一条。放心,我和墨漓不会有事的,别忘了我师父是精通天下阵法的易方散人!” 深吸一口气,百里九歌有些疲惫的皱皱眉,握紧了墨漓的手,轻声说:“墨漓,就站在这里不要动了,现在我们脚下这个位置是安全的。我要开始布阵了,借你的棋子一用。白子为阳,黑子为阴。” “嗯,你说就是。”修长的指间,已经拈起了两枚棋子。 百里九歌随即仔细的观察,将每个落子的位置告诉了墨漓。墨漓弹出棋子,一颗一颗的,精准的落在相应的位置上。 军士们全都惊讶的看着这场景。 当墨漓将阵眼布好时,眸底暗惊,诧然喃喃:“是凤凰……” “是的。”百里九歌说道:“墨漓你看,惨死的弟兄们的尸体,拼起来的图样正好是一头蛟。要克这个阵法,我觉得需要用天玑迷阵中的九凤阵法。” 指了指一个方向,“墨漓,兑位三点三刻的地方,就是启阵之处,用白子启阵吧。” “嗯。”墨漓柔声应了,弹出一枚白子,精准的落下。 阵启。 这瞬间墨漓好像看见,阵中飞出九只凤凰,将一头蛟克制住,整个阵法空间也像是坍塌的房屋般,摇摇欲坠。墨漓想,这大概是阵法所产生的幻象。 “墨漓……”百里九歌嘤咛,这声音有些痛苦。 墨漓意识到了不对劲,连忙将百里九歌搂在怀里,也是在这同时,百里九歌的嘴角流出血来,腥甜的味道爬到百里九歌的舌尖,喉咙里隐隐作痛。 “九歌!”墨漓惊讶的望着她。 百里九歌抬起手,将嘴角的血擦掉,笑道:“没事的,因为我站着的这个位置是布阵者的位置,天玑迷阵发动下来,布阵者多少会被冲击,以前也是这样的,没什么。” 墨漓心疼的叹息:“傻九歌,我明明就站在你旁边,你却让我不要挪动,原是打算自己承受天玑迷阵的冲击了。” “都说了没事的,我怎么会拿肚子里的孩儿开玩笑?”百里九歌说这话的时候,笑容是张扬的,心中却是一片灰暗。 肚子里的孩儿……自己碰见梨花巫的那个夜晚,还说为了让衿儿活,自己宁可代她死。明明肚子里还有个孩儿啊,究竟要怎么办…… “九歌?”墨漓察觉到百里九歌眼底的纠葛。 百里九歌摇摇头,“没什么的,墨漓,天玑迷阵已经将毒药驱散了,我们快去追蒙面人吧。” 墨漓暗暗皱眉,心下觉得,九歌定是有什么事压在心里,不愿意和他说。想了想终究是没问,墨漓抱着百里九歌回到马上,继续行军追赶。 干裂的荒野上,夜下马蹄声阵阵,踏碎了死亡般的寂静。那些在荒野中颠沛流离的百姓,抬头望见了大批人马都在朝着火泉奔走,纷纷跟了过去。 越是靠近火泉,越是热浪滚滚。 百里九歌擦了下汗,看着面前延绵在大地上的火焰,接着惊讶失语。 记得火泉周围的火焰,明明像是厚实的迷宫,可眼下,火焰之间竟然开辟出一条没有火的路。百里九歌瞪大了眼睛,随即明白了,这也是阵法。 她道:“蒙面人他们用简单的阵法,临时在火泉周围打出一条路。墨漓,我们正好也通过这条路过去,尽头一定是火泉!衿儿就在那里!” “我们走。”墨漓抱紧了百里九歌,对张将军道:“带一百人进去,剩下的四百人守在外面。” “是。”张将军立刻下令指挥。 沿着这条道路,墨漓驾马,一路朝着尽头冲去。 百里九歌大口大口的喘气,能看见远方渐渐的出现的一口井在喷火,那一定就是火泉。衿儿,衿儿…… “娘娘,你可定要稳定住心绪啊。”御雷策马在旁边,喊着百里九歌。 百里九歌勉强笑了笑。即使到了绝境,她也不会自乱阵脚。不管命中注定如何,她都要抱着天无绝人之路的信念,面对命运。 越来越热了,座下的马匹已经坚持不住,忽然间四肢一软,瘫倒下去。墨漓赶紧抱着百里九歌下马,可怜的马在地上被烫得奄奄一息。 墨漓见众人也快要不行了,运足内力,万千朵昙花从袖中飞出。他架设起昙花阵,抵挡热浪,将众人保护在他的内力下。 他们艰难的走向那口火泉。 在火泉边,百里九歌看见了蒙面人,他的侍卫们已经都烫死了,焦尸随处散落。只有一名穿戴特别的侍卫立在一旁,想来这人就是给蒙面人布阵的。 “衿儿!”百里九歌激动的喊道。 蒙面人对他们的到来并不意外,他抱着衿儿转过身,这一刻,百里九歌险些软倒,脸上呈现出万般痛苦的神情。 衿儿在流血! 那小小的胳膊上被割出一道口子,血在滴落,蒙面人抱着衿儿绕着火泉走,让衿儿的血一滴滴的洒在火泉的四周。而衿儿在哭,哭喊着爹娘,哭得是那样惨烈…… 百里九歌歇斯底里的喊道:“住手!不要伤害衿儿,她只是个孩子,我求你了!” 蒙面人惋惜的叹了口气:“可怜啊,她虽然是个孩子,可是能够填泉眼的人,却就是她这个孩子。二十年了,这口火泉要是再不填上,后患无穷啊……” 二十年。 填泉眼。 果然、果然是这样,果然和母后信中所说的一样! 百里九歌的身子晃了晃,被墨漓牢牢的搂住。 “衿儿!”墨漓唤道,衿儿的哭声,残忍的撕扯着他的耳。墨漓袖下的拳头,已经紧得狠狠颤抖。他单手搂着百里九歌,近乎心碎的低语:“九歌,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这几日,你便是瞒着我的对吗?有什么事为何不能让我帮你想办法,是不是因为太过残忍,令你选择自己承受,也不欲让我痛苦……” “墨漓……”百里九歌的眼眶湿了,瞬间泪如雨下。 最了解她的人,就是他啊。她明明知道,纸是包不住火的,可还是选择了隐瞒。到今天,真的瞒不下去了。 百里九歌哭道:“墨漓,我在临华殿的房梁上找到了母后的那上半截信。母后说,二十年之内要是无法解决火泉,以后就难控制了。而让火泉复原的条件,就是在特定的天时下,用蓬莱圣女的血肉去填泉眼!在填泉眼之前,还要将荼蘼兰的胎记刺激出来!然后、然后……”百里九歌痛哭失声,几乎要晕在墨漓的怀中。 447.我替衿儿填泉眼 衿儿还在哭喊,墨漓望着百里九歌,再看着衿儿,痛苦的感觉仿佛是将他的胸腔剖开了,似有看不见的手在将他的心肝脾肺端出来。 墨漓恍惚的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摇摇欲坠。 御风赶忙扶了下墨漓,对蒙面人愤愤道:“太后信中的内容,你为何又知道!”拔剑,剑指蒙面人,“放了小公主!” 御影也道:“放了小公主,露出你的真面目。” 蒙面人惋惜的叹道:“放了她,那可怜的不就是大周的百姓了?” “你——”御风语结。 御影目露煞气。 蒙面人叹息:“活了这个就死了那个,活了那个就死了这个。用一个婴孩,换无数百姓、千秋长宁,皇上、娘娘,你们慎重的选吧。” 百里九歌泪流满面,心脏在碎裂。她望着蒙面人,又怎会听不出这蒙面人的言谈方式和之前似乎不一样了。可她无心去管这个,从墨漓的怀里挣脱,朝前跌了两步,痛声道:“我求你不要伤害衿儿!” 蒙面人摇了摇头,下一刻,抬手狠狠的打在衿儿身上。他要让衿儿在剧痛中情绪崩溃,将荼蘼兰的胎记激发出来。 “哇——”衿儿剧痛,撕心裂肺的哭喊。 “住手!你住手啊!”百里九歌崩溃的呼喊。 她冲了上去,这一刻,什么火泉、什么百姓,全都记不起来了,只想着要救下衿儿,她没有办法看着亲生骨肉被这样折磨! 那名擅长阵法的侍卫见百里九歌冲来了,赶紧祭出阵法阻挡。 可是百里九歌什么都不顾,手间拈起了羽毛,朝着各处阵眼扔过去,也不管有没有命中,疯了般的冲去,疯狂的呼喊:“衿儿!衿儿!” 身子忽然被一只手臂搂住,百里九歌知道那是墨漓,墨漓在阻止她。 她回头,铮铮切切的眼神,烫得墨漓几乎要窒息。 “为什么要拦我!墨漓,那是衿儿啊,你让我去救下衿儿好不好!我求你了墨漓!” 墨漓忍着撕心裂肺的煎熬,拖着百里九歌退开,“九歌,不能去,这里已经被布置了阻杀阵,我知道,你是能看出来的。” 是的,她的确能看出来,在刚刚接近火泉的时候,就已经看出来了。那名擅长阵法的侍卫,将火泉这周围布置了阻杀阵,只要有人动武,动武的人就会立刻被阵法杀死。这阻杀阵是破不了的,只有所有人都出了阵法,阵法也就自己消失了。 百里九歌泪如雨下,“可是衿儿,衿儿她……墨漓,我就算是飞蛾扑火,也不想衿儿被折磨!” 墨漓痛苦的说道:“可你腹中还有孩儿,你不能飞蛾扑火,也不能让腹中的孩儿出事。” “墨漓……”百里九歌崩溃的摇头,一只手就扣在墨漓的五指间,缠绕着几乎要勒断彼此。 蒙面人再度狠狠的打起衿儿,手掌打在衿儿身上的声音,让百里九歌和墨漓宛如被凌迟。墨漓紧紧的搂住百里九歌,另一手在袖下已经夹起了细线。 他何尝不想救下衿儿? 细线紧紧的绷起,蓄势待发。他想动武,哪怕会死于阻杀阵,可若是他死了,九歌和衿儿便更要走投无路…… 挫败的收手,墨漓痛声说道:“火泉的事,朕不会罔顾,但还请阁下能放了衿儿,让朕找出别的办法来解决火泉。” 蒙面人又一掌揍在衿儿身上,在衿儿惨不忍闻的哭喊声中,说道:“这是唯一的方法,今日正好是火泉复原的天时,过了今日,就再也没机会了。民为重,君为轻,何况只是一个公主……该舍弃的,就不要有私心。” “骨肉至亲,如何没有私心?”墨漓悲从中来,厉声道:“若是用朕的命能换衿儿的命,那朕情愿一死!” “墨漓……”百里九歌万分痛心的哭道:“母后在信里说了,蓬莱圣女的血肉,的确是恢复火泉的唯一方法!为什么就不能有别的办法,为什么!” 御风御影和御雷三个,已然握紧了拳头,张将军与士卒们也无不痛心。如果换做是他们,面对这样的事情,又要怎么去抉择? 就在这时,远远的传来了脚步声。 百里九歌望见,是那些百姓摸索过来了,那些喝着死尸血、饮着浑浊泥水的百姓们,一个个枯黄干瘪的,沿着那条通路走了过来,纷纷涌进昙花阵中。 有的人在还来不及进阵前就热死在火焰里,而进阵的人,每一双眼睛里都满是渴求。他们跪在墨漓的四周,仰视着他,就像是在仰视着救世主一般。 “圣上救命,圣上救命啊……” 百姓们流着眼泪,磕头哀求。 “圣上……圣上您救救我们吧,知县大人说了,太上皇亲口告诉他的,圣上您这一趟过来,就是为了解决这口火泉……” 墨漓泫然欲泣。父皇,您也在逼我是吗?逼我将您的亲孙女投进火泉,活生生的烧死她? 所有人都在哭。衿儿嘶哑的痛哭,百里九歌绝望的泪眼,百姓们满怀希望和乞求的嘤咛,像是一根根针,无孔不入的刺穿墨漓的心。 张将军忍不住冲着百姓们吼道:“恢复火泉的方法,是用小公主的血肉之躯填泉眼,那是陛下的亲生骨肉!” 百姓们顿时震惊,眼底的希冀和央求,被绝望所代替。没想到会是这样,他们完了,他们全都会死,圣上不会救他们了…… 有人悲愤的喊道:“如果天要亡我们,我们也认了。可是,火泉这样发展下去,受害的人会越来越多。圣上,求您想想办法吧!” 办法,还有什么办法吗?百里九歌蓦然松开了墨漓的手,唇角勾起,勾出一道凄绝的苦笑。 她猛地挣开了墨漓,跌跌撞撞的朝着蒙面人跑了几步,高呼道:“放了衿儿吧,谁说蓬莱圣女只有衿儿一个?我也是!我替衿儿填泉眼!” 墨漓如遭五雷轰顶,“九歌!” 百里九歌身形一闪,就在墨漓抓回她的前一刻,出现在了蒙面人的面前。反手将十支羽毛撒出去,瞬间布置出一道小型的阵法,阻止墨漓。墨漓试图靠近,却发现往前走便会陷入幻觉,根本无法再靠近百里九歌一丝一毫。 他近乎咆哮,朝着她伸手,“九歌,回来!” “我不回去。”百里九歌定定的说,泪水流入口中,尽是痛苦的滋味。 她看着蒙面人,说道:“母后在信里说了,只要是蓬莱圣女的嫡传血脉,都能够填泉眼。用血肉来填,其中的血,指的是额心血。虽然我的荼蘼兰胎记已经传给了衿儿,但是,母后在信中告诉我,用衿儿的血也可以激发我的胎记再出现,这样的话,我就和衿儿一样可以去填泉眼了。” “九歌!”墨漓吼道。 百里九歌哭着低头,强迫自己不去看墨漓,接着又抬头直视蒙面人,苦涩的哭笑:“我现在很清醒,知道你们在这里布置了阻杀阵,我不会动武。所以,把衿儿给我,我要用她的血激发出我额间的胎记。临死之前,让我抱抱衿儿吧,我……我求你了!” 差一点就要跌坐在地大哭,可百里九歌忍住了,她笔直的站着,鲜红的衣裙,艳丽的比周围的烈焰还要张扬。 明亮的眸子,亮到极致,哪怕是走向绝路的尽头,她也要铁骨铮铮的面对。只因她是墨漓的妻子,是大周的皇后! 蒙面人迟疑了片刻,双手将衿儿交还给百里九歌。 “衿儿。”百里九歌连忙接过她,看着衿儿满是泪痕的小脸,被打出来的青紫,还有胳膊上的伤痕,百里九歌哭着抱紧了衿儿。 她忽然觉得自己错了,她不该接过衿儿,因为这样抱着衿儿,只会让她更舍不得去赴死。 她舍不得抛下衿儿,舍不得抛下墨漓,更对不起她腹中的孩儿。不知是翎儿还是娆儿,才四个月大,就被她无情的牺牲。 她百里九歌,究竟对得起谁? 匆忙松开了衿儿,将衿儿送回了蒙面人的怀里,百里九歌抹了把眼泪,说道:“答应我,等我填了泉眼,就把衿儿给墨漓抱过去。” “九歌!”墨漓不断的喊着她的名字,可是百里九歌一直都没有看向他。 她不敢看。 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永远离开他,生怕看了这一眼后,她便会后悔。 背对着墨漓,百里九歌纵声对蒙面人嗤道:“你必须答应我,把衿儿还给墨漓,否则我百里九歌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蒙面人仿佛是不忍的哀叹,轻轻说道:“本座答应你就是了,不会食言。” “好,我会在下面看着你的。”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百里九歌伸手,在衿儿胳膊上的伤处轻轻沾下一滴血,涂抹在自己的额心。 接着,额心像是被火烙了一般,疼得百里九歌不禁皱眉闷哼。她痛苦的捂住额心,一朵金色的荼蘼兰胎记,渐渐从无到有,与鲜红的血混在一起,惊艳而凄艳。 百里九歌张扬的笑了,望向那口被堆砌成井的泉眼,轻轻一跃,便到了泉井旁。 喷出的火焰,照亮百里九歌的全身,她知道,泉眼就在井底。只要抵达井底,将自己的血肉融入泉眼中心的火焰中,就可以了。 448.如果有来生 身后有许多人在呼喊喧哗,墨漓、御风、御影、御雷,那些百姓们,甚至衿儿的哭喊……始终没有间断过,她全都能听见,却强迫自己不要去听。 心间翻腾起一阵极致的悲痛,百里九歌仰头,深吸一口气,唤出了那个名字。 “墨漓。” 她背对着他,泪眼婆娑。 “墨漓,你知道吗?小时候我的日子不好过,那时我会想,我活在世间到底是为什么呢?为何别人家的孩童可以天真无邪的玩耍,我却要被娘亲打骂毁容。后来,师父和孤雁把我带去了凤凰谷,我的日子变了,变的与世隔绝,简简单单。我不喜欢尘世的繁杂,不喜欢争名逐利,更不喜欢和心思多的人打交道。可自从遇见了你,什么都变了。一开始因着如初的事情而对你感恩,到后来嫁给你冲喜,我心里毫无怨言。墨漓,你可知道?和你在一起的这几年,是我最精彩的日子,的确有苦,可是我很开心。后来我们有了衿儿,这样的幸福和快乐我无法形容。我想,也许是老天爷不忍心看我受那么多苦,就送了你和衿儿给我。我一直相信,我所受的一切苦难和委屈,都是为了能遇见你,和你结发,和你生下衿儿。墨漓,是你给我的这个家,我很爱很爱。你答应过我,能杀死你的只有时间,现在你的阴阳咒解了,我相信你不会食言。我多想和你共同走到暮雪白头,直到老的走不动了,我们还能坐在一起看闲庭花落、观云卷云舒。可是,我终究是没有那样的机会了,墨漓,食言的人是我……” 说不下去了,百里九歌哽咽着,在墨漓一声声心碎到极致的呼唤中,陡然用力的呼喊。 “墨漓,你在阴阳咒肆虐的将死之刻,曾对我说,只因今生无法给我幸福,来世不愿再遇到我。可是墨漓,我却要对你说,如果有来生,我还是要缠定你,这一世不得善终又如何?我便不信来生不能扭转这个结局!” “九歌……” 百里九歌凄然哭泣,颤抖的抚上了小腹,“只是这孩儿,还有衿儿,我对不起他们……若有来生,不要投胎在我腹里,我不是个好母亲!” “九歌!” 墨漓的心已经被拧出了血,有生以来头一次,内心深处竟然产生了逃避的念头。 他想要打破九歌设下的阵法,想要把九歌和衿儿带走,他疯狂的想要扔掉肩上这如附骨之蛆般的责任。要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妻子替女儿牺牲,这算什么! “九歌,九歌你回来,我带你和衿儿走,我们一家人远远的遁出这个尘世……”墨漓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的央求,令所有人瞪大了眼睛,痛苦的望着他。 然而,百里九歌忽而回眸,对着墨漓粲然一笑:“墨漓,你说过的,人在世上,不能没有责任。而我也知道,你终究是放不下你对大周的责任,我不会让你被世人唾骂的,你永远是大周的明君、仁君。” 明君、仁君,可知这样的词如利刃穿心。为了做大周的明君仁君,便要无力的接受这个结局吗? 被世人唾骂又如何?他只是想和妻女在一起,只是这样简单的愿望而已啊…… “墨漓。”百里九歌回过头去,不再看他,痴痴的哭笑:“你知道吗?我不后悔,是真的。虽然留下遗憾是没办法的事,但迄今为止,我一点都不后悔……” 就让我最后再唤一次你们的名字的吧,从此后阴阳两隔,肝肠寸断。 “墨漓,衿儿……” 再见…… 百里九歌纵身,投入了熊熊火舌。 这一刻,所有的哗然声,都仿佛被过滤掉了。墨漓什么也听不见,只能听见心口被无数把利刃刺穿的声音。痛!钻心剜骨,痛连着心脏,痛蔓延到全身!他歇斯底里的喊出她的名字。 “九歌!!” 墨漓冲向火泉,摇曳的烈焰中已经看不见百里九歌的身影,他疯了般的要投入井底。 御影和御风死命拉着他,可他仍疯狂的挣扎着,将所有的内力都激发出来,甩开了两人。 御雷狠狠抱住墨漓,大声呼喊:“陛下,陛下你不能过去,你疯了啊!” 是,他疯了。墨漓知道自己疯了,可比起疯,他更无法承受九歌的消亡。 那样明艳那样率真的女子,为什么要被火焰香噬得尸骨无存!那样一颗百折不挠的心,为什么还是没能战胜命运! 他要救九歌出来,他要九歌活着,他要九歌! 滚烫的火焰中,百里九歌在朝着井底下坠,时不时窜起的火舌,残忍的烫着她。浑身都像是在被无数只蚂蚁啃咬,她无法形容这种恐怖的感觉。 百里九歌想要尖叫,可在听见墨漓的呼喊时,她的声音变成了悲怆的呜咽。 墨漓,你不能疯。还有很多事情要等着你去做,不要为我痛彻心扉。我求仁得仁,无怨无悔…… 额心的血,滴落在火舌中,突然之间,周遭的热浪好像没那样强烈了。 百里九歌轻飘飘的落下,惊诧的看着眼前喷溅着火舌的泉眼中心,不敢相信,原来这井下竟有这样大的空间。这里是个地下泉眼,热浪滚滚,只要将她自己填埋入这泉眼里,与火融为一体,火泉就能恢复正常了。 额心的血蜿蜒在脸上,不知怎的,百里九歌忽然想起了梨花巫的忠告。 “甘来还须苦尽,置之死地而后生……你好自琢磨你母后的信……” “黑凤,置之死地而后生,切记,切记……” 百里九歌怔怔的念着:“置之死地而后生……母后的信,母后的信……” 母后的信里说,要以蓬莱圣女的血肉填泉眼,其中,血是额心血…… 百里九歌陡然间产生了一道念头,这念头令她无比吃惊。她赶忙抹了把脸上的血,朝着泉眼的中心洒去,接着看见飞卷的火舌像是被浇灭了似的,冒出些白烟,平息了片刻,火舌又再度窜起。 脑海中,又浮现出李玉衡曾说过的话。 “阴阳生万物,万物为保持平衡,什么现象都会有。” 若是这样的话,那么这口火泉,难道是…… 百里九歌当即拔出短刀,忍着身上的多处烧伤,将刀刃扬起,决绝的朝着自己的手臂砍下…… 地面上,赤色的火光染红了世界。 衿儿在蒙面人的怀里大哭,小手伸向火泉的方向。 墨漓崩溃的冲到了井边,却被御风三人再度阻拦。三人都已经被墨漓打伤,顾不上擦拭唇角的血,与张将军一起拼命阻拦墨漓。 跪地的百姓们纷纷站起,激动的呼喊着圣上。 就在这时,远方忽然响起了异响。起初是扑扑簌簌的声音,接着越来越鲜明,仿佛有无数的飞鸟在朝着这里疾驰。 “快看!”有人指着头顶惊呼。 密密麻麻的鸟雀,从四面八方飞过来,庞大的数量令它们像是遮天蔽日的乌云,遮盖了天穹和星月。 还魂鸟,伯劳,乌鸦,戴胜,夜鹋……振翅围绕着火泉,百鸟齐鸣。 所有人惊呆的望着这神乎其神的场面,接着见那喷出井口的火舌在一点点的褪去,周围延绵数里的火焰,也在由近到远的、缓缓熄灭…… 是火泉在恢复。 一阵剖心刮骨的痛,让墨漓几乎要倾颓在地,他痛苦的无法呼吸……火泉要恢复了,那九歌呢?九歌的身体熔化在泉眼中了吗?带着她腹中的孩儿,永远的走了是不是? 仿佛三生三世的所有痛苦,都尽数集中到这一刻了。墨漓的眼底潮湿起来,再也无法控制的泪,氤氲了视野。 平生头一次的,他像是行尸走肉般,摇摇晃晃的,走近了井边。御风御影和御雷还在旁边拦着他,可他却在即将抵达井边的前一刻,被一阵眩晕的感觉夺走了神智,摇摇坠地,失魂落魄的望着被百鸟旋围的井泉。 “九歌,九歌……” 为什么要这样傻,为什么要离开他和衿儿? “傻九歌……” 在未来的岁月里,他还有机会去唤出这样温柔的称谓吗?她决绝的走了,将衿儿留给他,往后的人生路,哪怕路边有万紫千红,对他而言也不过是死灰枯槁。 “傻九歌,傻九歌……” 墨漓痛苦喃喃,无力的转眸,看向衿儿。 衿儿也在哭,惨烈的哭着,揪着墨漓的心。他陡然起身,快步冲到蒙面人的身前,抱过衿儿,紧紧的搂住他的骨肉,颤抖的说道:“衿儿,莫要哭,还有爹在,莫要哭。” “爹……爹……”衿儿扒在墨漓怀里,嚎啕不休。 父女二人紧紧的拥在一起。少不更事的衿儿,和墨漓有着同样的悲怆,她被墨漓死死的搂住。他倾注了所有的力气,仿佛要将衿儿嵌入自己的怀里。 没有人再出声,哀痛在沉默中蔓延着,众人心如刀绞。唯有百鸟齐鸣,是如此的热闹,更衬得墨漓心如死灰。 可就在这时,忽然有士卒高声惊呼:“皇后娘娘!” 449.百鸟朝凤 墨漓抱着衿儿望去,两双模糊的眼底,出现了一团明媚的艳红。 这刹那,墨漓震惊了。 他看见飘扬的红裙,已经被烧得残缺不全,裹着百里九歌纤细的身子,露出多处烧伤的皮肤。她的一只手握着短刀,另一只手护着小腹,小臂上在不停的淌血。 尽管她是狼狈的,可那双眼睛却明亮的胜过漫天的星子,驱散了黑夜的肃杀。百里九歌将唇角扬起,这率xing张扬的笑容,一如初见那般,倾尽天下。 在百鸟的簇拥下,百里九歌洋洋洒洒的笑着,落在地上,随后,用她娇憨的语调唤道:“墨漓,衿儿,我回来了!” 这一唤,恍若隔世。墨漓怔忡,衿儿忘记了哭号,所有人不能置信的盯着这一幕。 “墨漓,衿儿,真的是我。”百里九歌笑着,流下眼泪,大喊起来:“我回来了,我回来了!我们一家人再也不会分开了!” 直到这一刻,墨漓才听见自己喉间发出的低唤。 “九歌……” 接着,他抱着衿儿迎去,和百里九歌拥在了一起。 “九歌,真的是你?”墨漓不敢相信,可怀中的身子是他最熟悉的,她的发香,她的温度……是九歌,确确实实是九歌! 墨漓用尽全部的力气,环抱住妻女,欣喜若狂的感觉令他的眼角落下泪滴,“九歌,你真的回来了……” “是,我回来了,墨漓,火泉的事情解决了,我和衿儿都会平平安安的和你在一起。我知道,我们是真的苦尽甘来了!” 百里九歌喜极而泣,串串泪珠洒满了残破的红裙,更衬得她眼波清丽澄澈,充满了希冀和企盼。 她相信,苦尽甘来的日子,真的要降临了! 墨漓紧紧的拥住百里九歌,埋头在她的发间,余光里望见周围熄灭大半的火,沙哑的问道:“是怎么做到的?” 百里九歌抽泣着笑道:“是我瞒着你了,就在我们这一趟来边境的路上,在那座树林里,我遇见了梨花巫。她专程过来,为了给我一个忠告。” “她说了什么?”墨漓眸底微澜。 “她告诉我说,让我好好琢磨母后的信,还有……置之死地而后生。” 墨漓微讶,稍微松开了百里九歌。怀里的衿儿早已趴到娘亲的怀里呜咽,百里九歌抱紧衿儿,哭着给衿儿抹眼泪,衿儿也伸出小手,抚过百里九歌的脸。母女两个相对抹泪,却哭得更加肆意欣喜。 百里九歌哭道:“我在坠下井泉的时候,心里只想着我的相公和女儿能够长命百岁,但无意间,我发现我和衿儿的额心血滴入火舌时,会将火舌暂时熄灭。这时候我就想到了梨花巫和玉衡说过的话。” 墨漓心疼的吻过百里九歌的额心,替她梳着乱了的发丝。 她讲道:“梨花巫提醒我,要仔细琢磨母后的信。我记得母后在信中说,填泉眼需要蓬莱圣女的血肉,要先激发出荼蘼兰的胎记,接着额心流出的血才行。原本我们因为担心衿儿,没有多想母后的话,可是在井下的时候,我突然产生了一个念头:血肉并不等于是血肉之躯,也许我割一块肉扔进泉眼也会起作用。” 墨漓立刻看向百里九歌的手臂,在残破的衣物间,她的手臂正在流血。 墨漓连忙轻轻握住这段藕臂,小心的掀开红布,接着心中狠狠的一揪,先为百里九歌点xue止血,心疼的皱眉,不敢撒药怕弄疼了她。 “墨漓,我没事的,这样的伤从前受多了不是?我不放在眼里。”百里九歌飒爽一笑,接着说下去。 “当这道念头产生的时候,我觉得多半是侥幸心理作祟,但接着我又想起玉衡曾说过的话。当初为了给你解咒,我渐渐学到了很多阴阳理论,尤其是玉衡要提炼容仪的血泪时,就和我说过:阴阳生万物,万物为保持平衡,什么现象都会有……墨漓,你那么聪明,现在静下心想想这句话,是不是就能明白了?” 墨漓团着的眉峰一扬,眸底深了深,微微吃惊的说:“莫非是……原来如此,九歌,我明白了。” 此刻所有人都还目不转睛的望着这一幕,蒙面人似是欢喜的,却又有些苍凉的叹气。 他忽然说道:“皇上与娘娘先将话都说完吧,本座在十里外的树林里,等着你们来。” 百里九歌连忙喊道:“你是想逃跑?御风御影,你们快拦住他们!” “不必了……”蒙面人摇了摇手,平静的望着靠近的御风和御影,叹道:“本座的心愿已经达成,这心里高兴啊,想来你们也有很多不明白的事情想要问清吧,本座会都告诉你们的……十里外的那片树林,你们什么时候想过来了,本座都会恭候在那里。” “你……”百里九歌忽然意识到什么,吃惊的倒抽一口气,旋即改口道:“知道了,我和墨漓会去的!” “好……”蒙面人颓然应下,招了那个侍卫在旁边跟着。两人走远,骑上了马,身影缓缓的消失在夜色中,再也看不到了。 百里九歌过了良久才收回目光,皱着眉头发问:“墨漓,那个人他……”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墨漓的眼底有些哀戚,“我和你想到一处去了,九歌。” “墨漓……” “别担心我。”墨漓柔声哄道:“现在你回来了,于我而言便是最好的,后面的事,我会平心静气的面对。相信我,好吗?” “墨漓,我……” “相信我。”墨漓再度将百里九歌搂在还中,柔声说:“刚刚我已经为你割肉的伤处点了xue,血止住了,再稍等片刻,就能止痛,这样为你涂药的时候,便不会那么疼了。” 百里九歌感动的呢喃:“都到了这时候了,你还能考虑的这样细致入微,墨漓,你这人内心到底是有多强大。” “傻九歌……”墨漓叹息,望着百里九歌身上的一块块烧伤,心如刀绞。 御雷忍不住好奇心,插嘴问道:“皇后娘娘,你刚才不正说到阴阳生万物那上头吗?属下等都很想知道,这跟火泉有什么关系。你从井底安全回来,难道是因为参透了这句话的玄机?” “玄机算不上,只是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百里九歌说着,一只还魂鸟突然鸣叫着落在她的手背上,她冲着还魂鸟笑了笑,放飞了它,继续拍着衿儿。 “御雷,你知道的,世间的一切平衡,都是因为阴阳共生、相互调和才能维持,这口火泉的形成也是这样。这一代区域,原本是阴阳平衡的,但是数百年前因为一些原因,这里的平衡被打破了,使得阳气急剧减少。这个时候,为了平衡阴阳,原本属阴的水泉就发生了异变,成了属阳的火泉。” 御雷双目圆瞪,惊讶的说:“还有这种事?” 百里九歌道:“墨漓说过,沧海尚可以化为桑田,水又如何不能变成火。” 御雷哑口无言。 张将军问道:“数百年前都发生了啥,为啥让阳气急剧减少?” “这个就不得而知了。”百里九歌摇摇头说:“等回了西岐,可以找找史书看看,说不定能查到些什么。” 御雷继续追问:“然后呢?皇后娘娘想到了这一点后,就滴血割肉了?” “说到这事,还得感谢凰儿。”百里九歌笑了笑。 “昆山雪凰?”御雷不解,昆山雪凰很早就被皇后娘娘给放回凤凰山自己玩了,怎么这会儿又扯到雪凰头上了? 百里九歌解释道:“第一次我跟着墨漓回西岐,被当成是墨漓的妹妹,激动间额心的荼蘼兰胎记现出来了。接着墨漓带着我初去兰庄,凰儿偷偷告诉我说,它发现我的体内有一股巨大的阴气,似乎是随着胎记的出现而苏醒,待到胎记消失,阴气就沉睡下去。所以刚才在井底的时候,我突然反应过来,用蓬莱圣女的血肉填泉眼这事,其实就是以蓬莱圣女体内蕴含的那股阴气,去抵消火泉的阳气,使火泉恢复到常态,重新变成水泉。” 几人面面相觑,无不吃惊。御雷更是笑哈哈的抱怨:“娘娘也真是的,从昆山雪凰那里听到了这么重要的事情,都不告诉陛下。” 百里九歌瞅着墨漓心疼的神色,不好意思的说:“是我不好,因为那时候我以为自己是墨漓的妹妹,心情不好,无关紧要的事情都不想理会。而且墨漓中的是阴阳咒里的阴咒,我的阴气帮不上忙,所以我就给忘了,也没和你们说。” 墨漓莫可奈何的轻笑,柔声说:“傻九歌,若你早些将此事告诉我,我便能有所准备,也不必像今日这般大起大落。你可知,看见你带着腹中孩儿投井的那一刻,我真的疯了。” “墨漓,对不起……”百里九歌赧颜的低下头,虽然很过意不去,可心中却是又酸又甜的。 她继续讲道:“从前我管墨漓讨要九色灵芝给如初治病,墨漓割了块肉当药引,还有我们攻打大商的时候,墨漓被墨泓刺了一刀,药效无法发作,我割肉作药引就成功了。所以我想,如果把蓬莱圣女的额心血里蕴含的阴气比作是治疗火泉的药,那么肉就是药引了。所以我决定相信自己的猜测,割肉滴血,试上一试,不成功便成仁,我百里九歌豁出去了!” 450.又见父皇 此刻再放眼望去,周围延绵的大火,已经快要熄灭殆尽。井泉再也没有喷出火来,仔细的听去,还能听出井底渐渐出现了水流的声音。 这让所有人欣喜若狂。 百姓们跪地,流着泪谢恩,百里九歌望着他们,想着他们日后再也不会受折磨,心中高兴,由衷的笑了:“你们快起来吧,有家的赶紧回家,没家的也别着急,我和墨漓会让你们的父母官们来帮你们解决问题的。”转眸对墨漓笑道:“我遭了份罪,却换得万民安居乐业,墨漓,我这可是大功一件呢。” 墨漓心疼的说:“好了,先把衿儿给御风抱着,我为你上药。身上这么多处烧伤,委实令我心疼。” “啊?没事没事,烧得不厉害。”百里九歌说着,把衿儿递给了御风。衿儿已经不哭了,在御风的臂弯里盯着爹娘。 “衿儿,乖,稍后爹抱你。”墨漓拍了拍衿儿的头,接着从御影手中拿过伤药,抱着百里九歌,就地坐下,小心的给百里九歌上药。 因着已经被墨漓点xue止痛,这会儿药粉抹在胳膊上,倒是不怎么痛。墨漓连带着将她的额心以及烧伤的地方都抹了药,庆幸烧得不厉害,是能够全部恢复的。 清凉的药膏,让百里九歌的身心都舒服了很多。这会儿百姓们还长跪不起,御雷去劝他们了。百里九歌欣慰的笑了笑,又吃下一颗安胎药,终于大松一口气。 “不管怎么说,墨漓,我们的孩儿终于保住了。”百里九歌抚着小腹,眼神中透露出愧疚和慈祥,“我对不起这个孩儿,差点就害它跟着我没命。如今我们母子都活下来了,往后我一定要好好的补偿它。” 墨漓柔声问:“要怎么补偿?” “唔……我想想。”百里九歌以手支颌,若有所思,然后拍着腿说道:“等回宫了你让御医们都来看我,给我弄最好的药膳,我要先让肚子里的孩儿大吃大喝,这是第一步!后续的,等生下它之后再拟定计划,一一实施。” 墨漓扶着百里九歌起来,劫后余生,再望着她飒爽的笑,听着她率真而憧憬的言语,整颗心都暖暖的,竟是觉得之前受过的种种苦难,都是为了今日能修成正果。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也被九歌传染得乐观起来了。 只是……还有一件事必须要面对——那个蒙面人。 “墨漓,我们什么时候去树林里见蒙面人?”百里九歌也在这时问了这个问题。 墨漓神色如常,温柔的说道:“你要是休息好了,我们这就骑马过去。要是累了,我就点你睡xue,让你在我怀中睡一会儿,我抱着你去。” 百里九歌定定道:“我不累,现在我很开心,很激动,还觉得浑身都是力量。要面对的迟早要面对,不如早去,我们这就走吧。” “嗯。”墨漓答应了,他从御风的臂弯里,将衿儿再抱回来,拍着衿儿,柔声哄道:“衿儿,我和你娘还要奔波一阵,你先睡,好吗?” 衿儿懵懂的点头。 墨漓这便把衿儿的睡xue点了,百里九歌抱过衿儿,让她睡在自己的怀里。接着御影牵了一匹马过来,墨漓抱起百里九歌上马,一手揽着他们母女,一手持着缰绳。百里九歌甜甜的靠在墨漓的胸口,给衿儿挡风。墨漓踢了马肚子,几人出发。 在去往树林的路上,墨漓并没有策马狂奔,马匹只是小跑,缓缓的,也稳稳的。 百里九歌听着墨漓的心跳,恍然之间,竟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是花前月下,一家三口骑着马,顾盼神飞。岁月静好的感觉在心头流淌,百里九歌闭了闭眼,深深的笑了……墨漓,我已经猜到,在见到蒙面人后会发生什么。不要难过,你不是一个人。 此次张将军带的那些士卒们,这会儿已经按照墨漓的吩咐,去替那五百人收尸。余下的人手跟着张将军往行宫那边去了。 当墨漓和百里九歌经过行宫时,行宫的大火仍然没有完全熄灭,士卒们忙着救火,一个个汗流浃背。 墨漓想着之前那不祥的感觉,立刻问道:“可曾看到贤王与孝和长公主?” 见是墨漓在问话,立刻有一名士卒冲过来,跪在了马下,央道:“陛下,贤王殿下把小的们都赶出来了,小的们只好在外头救火。现在行宫被烧毁,宫墙也都塌了,还是见不到贤王殿下啊!” 墨漓心下一凛,问道:“长公主何在,你们可曾看见?” 另一名士卒远远的喊道:“陛下!小的之前好像有看见一个姑娘冲进了火海,以为是眼花了,不知道那是不是长公主啊!” 这样的话,让百里九歌的脸色也呈现出灰白。她顿了顿,高声说道:“加把劲灭火,然后清理火场,一定要仔仔细细的!不管有什么发现都要报告给我和墨漓。我相信墨漪和顾怜是能逃出去的!” 墨漓轻轻叹息,低声道:“但愿如此,我希望大哥和涟儿也能够苦尽甘来。”言罢又说:“这火怕是要到明日才能被扑灭,我们先去见蒙面人吧。” “嗯。”百里九歌定定的点头。 在张将军与一队侍卫的随同下,两人抱着衿儿,往那片树林去了。 夜色已经十分浓郁,远方的火泉现在全数熄灭,远远的还能听见百姓们欢呼哭喊的声音。 很快到达那片树林,百里九歌将衿儿交给御风,墨漓把张将军等人都留在林外,与百里九歌交换了目光,十指相扣,走入了林中。 张将军担心的说道:“皇上和娘娘不会有事吧。” “当然不会有事。”御雷笑嘻嘻的说:“单说武功,在场的谁是他们两个的对手?御风,你把小公主给我抱吧,看你那张冰块脸,会把小公主吓哭的。” 树林中,当空的皎月映照出婆娑的树影,也将百里九歌和墨漓的身影拉长在身后。在月光倾洒的前方,蒙面人的背影立在那里,像是一段孤独的苍柏。他的那名侍卫还站在旁边,当见到两人时,那侍卫出声,提醒了蒙面人。 蒙面人对侍卫道:“你的任务都完成了,就不用再跟着本座了,你走吧。” 那侍卫拱了拱手,隐入黑暗中。百里九歌瞅了他一眼,没有理会,小手将墨漓的手握得紧了些,走近了蒙面人,说道:“我们来了。” 在静谧的树林里,蒙面人斗篷下的脸显得更暗,他问:“火泉是不是已经恢复了?” “是,已经恢复了,我们听到了水声和百姓们的欢呼。” “是么,那真是太好了……”蒙面人长长的感叹,语调里充满了如愿以偿后的感情。 “你……”百里九歌想说什么,可是话到了舌尖,却觉得刺痛的说不出。 就这么沉默着,直到墨漓的眼底浮现出一泓浓浓的悲切,他平静的唤出两个字:“父皇。” 百里九歌抖了抖,唇角扯开一道苦笑。眼前的这个人,不是父皇还能是谁呢?她和墨漓本就已经猜到了,两人的心里都不好受。 墨阳平静的摘下了斗篷,揭下面巾,露出一张苍老的脸,鬓角已经是白发苍苍。 感受到墨漓的沉痛,百里九歌握紧了他的手,说道:“父皇看着又老了些许,明明九月初的时候,还没有这么多白头发的。” 墨阳揉了揉太阳xue,疲惫的说道:“忧愁催人老啊,墨漓的阴阳咒,火泉的悬而未决,这些事都堆在心上……还好,最后全解决了,孤王也有脸去见你们的母后了。” 墨漓轻笑,带着分苦涩的滋味,说道:“母后究竟如何暴毙,其实父皇是清楚的吧。” “墨漓?”百里九歌心疼的皱眉。 墨阳道:“她是香金自尽的。” 百里九歌惊了。香金?母后竟然是自尽的? 墨漓并没有惊讶,云淡风轻的苦笑道:“如今母后的尸身仍保存完好,父皇可又知晓此事。” “她……她在哪里?”墨阳疲惫的双眼睁大。 “在一口水晶棺中。”墨漓淡淡道:“涟儿和母后长得很像。” “是啊,荆回雪……墨漪告诉过孤王,你母后的名字。”墨阳无力的揉了揉太阳xue,眼底的神色晦暗不明。 “父皇……”百里九歌喃喃:“之前你说过的,只要是我和墨漓想问的,你都会告诉我们。我想知道,墨漓六岁那年的那些事情,是不是都是你一手策划的?就为了火泉是吗?” 墨漓垂眸,长长的睫毛落满哀戚的月光,他将百里九歌拉进怀里,叹息不语。真相他们已经能猜到了,只是从内心深处抵触这样的事实。 墨阳低语:“是孤王对不起回雪,对不起墨漓和涟儿……为了那口火泉,为了大周,孤王亏欠了你们。” 墨漓道:“父皇对不起的人又何止是我们,九歌、衿儿、大哥、姒珑、李姑娘、彦天师,岂不都是。我知道,父皇不是真正的蒙面人,只不过今日为了不在众人面前露脸,才打扮成蒙面人的姿态。若我想的不错,父皇定是知道蒙面人是谁,他的所作所为,怕也大多是受了父皇的指使。”说到这里,沉痛道:“如此看来,我亦不得不信,姒珑对我下咒之事,都是父皇一手安排的。” 451.残酷的真相 “什么?”百里九歌抬眼直视墨阳,她想过父皇是幕后黑手,但始终无法相信,父皇会让墨漓受阴阳咒的折磨。 百里九歌道:“父皇,墨漓是你的儿子!虎毒不食子,你真的干了这样的事?中了阴阳咒的人都是九死一生,墨漓好不容易存活,可之后的身体状况你不是不知。还有,三个月前墨漓差一点就死了!要不是在最后一刻我们找到极阳之女,墨漓就再也回不来了。这其中起起落落了多少次,虽然我没忍心告诉父皇,可父皇你不会不知道的!墨漓他、他……” “九歌……”墨漓抱紧了百里九歌,拍着她的头安慰着,轻描淡写道:“我已经没事了,就不要再想那些经过。” “你教我如何不想?”百里九歌铮铮切切的瞪着墨阳,嗤道:“我不明白,父皇到底为什么要让姒珑给你下咒,还指使蒙面人杀了姒珑,断了你解咒的路!” 墨漓看着墨阳,平静的回答:“九歌,父皇的想法,我能窥知一二。如果我的童年没有受到那样的打击,我又如何能练就强大的心理?那样的话,也就没有后续的事情了。” 后续的事情……百里九歌恍然明白了什么:顺境难以造出人上之人,只有将其逼到绝境,才能从心智上变的坚强、隐忍、独立、敢于承担,最终熬过常人无法承受的打击,达到常人无法达到的高度。 墨漓道:“数百年来,我大周与商国为了争夺水源,屡屡兵戎相见。所以,父皇的心头大患除了那口火泉之外,便是商国。” “商国……”百里九歌酸涩的说道:“如今大商已经不在了,这也是父皇事先计划好的吧。让墨漓解决大商,父皇没了后顾之忧,就可以专心拿着衿儿去填泉眼。父皇,你告诉我,一切是不是真是这样?” 墨阳沉默了片刻,缓缓叹息:“其实……孤王在一开始,想过用回雪去填泉眼。” 百里九歌的身子晃了三晃,旋即嗤道:“母后是你的结发妻子!父皇,难道、难道你求娶蓬莱圣女,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吗?” 一切昭然若揭,墨阳也没有隐瞒:“你说的不错。” 百里九歌只觉得头皮发麻,一股怒气涌上心头,她纵声嗤道:“怪不得母后在写给玉衡爹的信里说,她掉进了一个火坑,只庆幸我娘没有掉进来。原来母后的枕边人,汲汲营营的想置她于死地。父皇,你于心何忍!” 墨阳不语,那双无神的眼眸深处,好像有着愧疚的感情,又看不真切。 墨漓道:“那父皇为何后来没有对母后下手。” “孤王还是……不忍心。”墨阳有些沉重的落下这句话,“不忍心”三字,从他的口中说出,令百里九歌有些难以相信。 墨漓凉凉道:“父皇也会不忍心吗?”似是不指望墨阳会回答这个问题,墨漓喃喃:“可就算是不忍心,父皇仍旧还是要牺牲我们,所以,父皇将填泉眼的人选确定为涟儿。” 确定为顾怜?百里九歌想了想,突然明白了,说道:“墨漓,你的意思是,母后之所以连夜把顾怜送走,是怕顾怜被父皇拿去填泉眼?” 墨漓看向墨阳。 墨阳疲惫的点了点头。 “是这样……”百里九歌难以释怀,只能失望的冷笑:“我懂了……母后在送走顾怜后,为了保护顾怜,选择了自尽。而顾怜流落在外,想必父皇也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她。” 墨漓道:“如此看来,大哥也是父皇和蒙面人事先培养出的心腹,恐怕自涟儿失踪后,大哥一直在调查涟儿的下落。直到我去商国做质子时,大哥也查到了涟儿可能在朝都,便按照吩咐,去朝都协助我刺探商国军部,暗中寻找涟儿,带回西岐。” “这样啊……”百里九歌的笑容更加冰冷,“顾怜说过的,墨漪刚把她带回西岐见蒙面人,蒙面人就拿着母后的白鸦,让顾怜试着驾驭。顾怜不会御鸟术,没有办法命令白鸦,蒙面人就要杀了她,是墨漪苦苦求了三日才保住顾怜的xing命,却在她心脏里埋下连心蛊,还灌了她失忆的药……可是父皇,你可知道,顾怜恢复记忆了,她告诉我这些,我和墨漓当即就觉得奇怪,为什么那只白鸦会到蒙面人的手里,现在明白得彻彻底底了,这都是父皇你的意思,是你要去试探墨漪找回来的人是不是蓬莱圣女。” 墨阳疲惫的点头。 百里九歌愤怒的嗤道:“我知道,父皇那时候一定还以为母后就是蓬莱圣女荆流风,所以对于顾怜,既然她无法与白鸦共鸣,父皇就会以为她不是你的骨肉,那么要杀要剐都随蒙面人的心意了。父皇,你可知道,若不是墨漪苦苦相求,你的亲生女儿就死在你跟蒙面人的手上了!墨漪知道自己没有找错人,所以才说什么都要保住顾怜!还有、还有后面的事,我也明白了……” “九歌……”墨漓痛声喃喃,将她抱得更紧了些,暖暖的温度煨着百里九歌的身子,她强忍着心头的百感交集,深吸一口气。 “怪不得,怪不得我刚和墨漓回西岐的时候,父皇的态度那么奇怪,在太皇太后祖母质疑我的身世时,你还拿出白鸦检测我的御鸟术,为我解围……原来是因为我这个蓬莱圣女的血脉得来全不费工夫!父皇一开始没有拿我去填泉眼,大概是因为我怀孕了,且我身负武功不好控制。所以父皇等着我生下孩子!我还记得衿儿出生的那日,父皇欣喜万分,原来是因为衿儿就是你等了许久的填泉眼工具。所以,待墨漓拿下商国后,一切外患都没有了,你就可以按照填泉眼的天时,提前夺走衿儿,去解决火泉这个内忧!父皇,你明明认为我是你的女儿,却鼓励我和墨漓生儿育女,难道在你眼里,只要你的女儿能给你填泉眼的价值,那即使是与自己的亲生哥哥违背伦常,你都不会介意是吗!” 百里九歌激动的喘着气,愤怒令她的眼底出现了水雾,她眨眨眼,倔强的让视野清晰一些,冷笑:“墨漓在出征前的那段日子,身子骨已经很不好了,我找到了姒珑,姒珑也答应我要给墨漓解咒,可这时候蒙面人却杀了姒珑!父皇,我知道蒙面人不会违背你的意愿行动,你同样是不想让姒珑再活的。父皇,我只问你,你有没有想过,要是姒珑死了,墨漓怎么办?你就只想着逼墨漓快些拿下商国,好让你在二十年之期内把泉眼填上,你想过墨漓吗!” “九歌……”墨漓唤着,喉间发酸,痛苦的感觉随着他的呼吸,萦绕在五脏六腑。 墨阳揉着太阳xue叹息:“在姒珑的身边,有蒙面人的手下潜伏,也怪姒珑渐渐猜到了蒙面人是谁,也猜到了孤王的头上……孤王不想前功尽弃,所以,一旦姒珑有所察觉,蒙面人就会杀了她,这的确也是孤王的意思。” “所以,你终究是不顾墨漓了。”百里九歌心疼的望了眼墨漓,心口如破了风似的越发的冷,她蓦然狠声大吼:“混账!父王,你这混账!发妻你不要了,女儿被你当作工具了,最后连儿子也成了这个国家的牺牲品。如果当初不是你执意侵略大商,惹得大商请来晋国太子用天玑迷阵对付你,周国会惨败成沦落成附属国吗?墨漓又会成为质子吗?墨漓忍辱负重,顾不上调查母后暴毙的真相,顾不上自己的阴阳咒,到最后都快灯枯油尽了,也要抢着时间夺下大商。父皇,我知道你会说这都是为了大周!为了大周,多么冠冕堂皇的说辞!墨漓成全了那么多人,可有谁成全他吗!有吗?连他的亲生父亲都将他当作牺牲品!” “九歌,不要再说了……”墨漓按住百里九歌的后脑勺,让她埋头在自己的胸口。 他的心跳声,强烈却好似充满了沉重的悲鸣,百里九歌听着,整颗心都是酸涩的。 她抬眼喃喃:“墨漓,你不要难受,父皇如此绝情又怎样?你有我和衿儿,有我们在爱你!” “九歌……”墨漓的心,因着这番话而柔软的一塌糊涂,他几乎是用尽了全力,把百里九歌裹在怀抱里,细语喃喃:“其实,父皇也并非完全绝情,我知道……” 他看向墨阳,略有苦笑:“父皇那时之所以会攻打商国,是因为不愿再看着我受苦了,不愿让我肩负得太多。然而,战争失败,大周沦为附属国,父皇别无他法,只好按照原本的计划,依旧由我去灭掉商国。” 墨阳无力的点点头,“是孤王无能,打了败仗,害你去做了质子,又受了两年的侮辱欺凌。” 百里九歌嗤道:“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虎毒不食子,所以我一直不愿意怀疑到父皇的头上。可父皇为了大周江山后继有人,还催促我和墨漓快点生下男孩,对墨泓也一次次包容。父皇,我知道你心系国家与百姓,可你不能因此而牺牲亲人!这算什么?你扪心自问,你对得起你的良心吗!” 452.尘归尘,土归土 墨阳没有回答,一时的寂静,相顾无言。 百里九歌的胸膛剧烈的起伏,愤怒而痛苦,她茫然喃喃:“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墨漓的阴阳咒最后没有解,如果墨漓死了,不知道父皇会不会落泪,还是说……父皇依然会丝毫不受影响的继续盗走衿儿,只为了填上泉眼?” 墨阳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终究是没有说,眼底晦暗无比。 墨漓垂眸喃喃:“罢了……事已至此,九歌,就到这里吧。” 百里九歌一怔,摇着头激动的说道:“我不干!我知道你有多痛苦,怎能就这样算了?母后的死,顾怜的流落,还有你坎坷艰难的二十多年……难道就能都算了吗!我不干,我不干!” “九歌……”墨漓喃喃。他知道,父皇的衷是为了大周的社稷和百姓,这样的初衷原本是好的,只是方式实在冷血无情,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原谅。 可是,他要如何向父皇讨债?父皇还有什么能还给他的?父皇的生命吗? 墨漓叹息。 百里九歌哽咽着,直视墨阳,“父皇,蒙面人到底是谁?曾经举荐过墨漪进宫的襄裕郡王一家,是都被你们灭口了?” 墨阳道:“蒙面人就是襄裕郡王。” 百里九歌怔住,追问:“那他的家人呢?不是说他的家人都得疫病死了吗?难道他也和父皇你一样,把自己的家人赶尽杀绝?” 墨阳无力的回道:“他的家人都还好,只不过是随他离开了西岐,去了附近山里的那座庭院了。” 那座庭院……百里九歌想起来了,当初自己与姒珑就是去那座庭院见到了蒙面人,接着蒙面人便对姒珑下了杀手。 百里九歌道:“还有彦天师的事……你们杀彦天师,是因为他用卜术看见了火泉的秘密,也看见了你们要做的事吧!” 墨阳应了。 “所以你们杀了彦天师灭口……”百里九歌道:“彦天师临死前把火泉的秘密告诉玉衡,却没有跟玉衡说你们在做的事。玉衡也将火泉的秘密转告给我,按说这样的话,玉衡根本威胁不到你们什么,父皇,你们为何又要对玉衡动手?” “因为……她是阴阳家的人,又太爱管闲事。” 百里九歌一怔,明白了墨阳的意思。就像是寒蝉的爹曾说过的,阴阳家宗主最忌内讧,玉衡与墨漪交情很铁,玉衡要是急了,的确有可能去阴阳家的宗主那里,告上蒙面人一状。 百里九歌道:“但是父皇,玉衡并没有去告状,她还信任父皇你和蒙面人没有关系,所以回了西岐就进宫去见你。哪想到你们下手这么狠,蒙面人带着手下从临华殿旁的地下暗道过来,直接在临华殿杀玉衡。父皇,你当时就坐在临华殿中,对蒙面人的行为一定是默许的,可我听寒蝉说,玉衡在背刺前还在保护你。父皇,你……” 百里九歌恼怒的住口,别过目光,实在是说不下去了。 此刻,她无法形容自己对墨阳到底有多怨恨,她想,如果他不是墨漓和顾怜的父亲,那自己说不定会像对待廖昔萤那样,对他千刀万剐。 深吸一口气,百里九歌抱紧了墨漓,在他的怀里说道:“亏得襄裕郡王与父皇一个志向、一套作风,可知你们害了多少人,而这些人中,又有那么多是你们的亲人朋友!你们对得起谁!” 墨阳说不出话。 百里九歌抬起头,冷声道:“父皇,我还有最后几个问题……墨漓在被姒珑下咒后,司命夫人四处找他,是你让人射了匿名信指引她的吧。” 墨阳点头。 “那母后写给玉衡爹的那封信呢,上半截是怎么到你手里的?那封信我在临华殿的房梁上找到了,是那只白鸦引我们找到的。我知道父皇之前将白鸦豢养在临华殿,想来它也因此察觉了母后的信被藏在房梁上……父皇定是不想墨漓调查母后暴毙的真相,又不忍杀死白鸦,就把它挪走关了起来。可是最后,白鸦拼死飞出来,指引我们找到了信。” 墨阳道:“回雪是个聪明的女子,察觉到孤王的意图,便私下里与宫外的人通信,其中除了段瑶,还有个很神秘的人……孤王原本想查清楚宫外的那个神秘的人是谁,但是他行事缜密,孤王始终找不出他,后就让襄裕郡王去截回雪的信……回雪也知道孤王的动作,所以,总是将一封信撕成好几部分,分开送给宫外的那个人。襄裕郡王截下了一些,内容都是断断续续的,孤王就都保存在临华殿了……” 原来如此。百里九歌冷道:“那父皇可知,宫外的那个人是谁吗?” 墨阳微微愕然,看着百里九歌。 百里九歌道:“那个人就是玉衡的爹,阴阳家上任的玉灵君,母后的尸体也是他盗出来的,一直保存在水晶棺中,仍旧完好如初。原来兜来兜去,跟你们作对的也是你们阴阳家的人!” 墨阳没有吃惊,他眯着眼,劳累的揉了揉太阳xue。 “父皇……”墨漓蓦然直视墨阳,无奈的低语:“事到如今,恕我无法否认对你的恨意,纵然你是我的父亲……” 墨阳恍惚的凝视墨漓。 幽月般的眸底,涌动着无奈的悲痛,墨漓叹道:“父皇,最后,请你认真的回答我,你究竟……有没有爱过母后。” “孤王……”墨阳欲言又止,却又长长的叹了口气,挥了挥手,说道:“你们走吧……” 百里九歌眯起眼睛,“你说什么?” “你们出去吧,墨漓、九歌……孤王累了,想静一静。”墨阳缓缓背过身去,月光下的背影,萧条的像是一株枯萎的老树,苍老无力,摇摇欲坠。 “墨漓……”百里九歌的手握成了拳,要她就这么走出树林,她不甘心! 墨漓轻轻摇头,温柔的说道:“我们先出去吧,御风和张将军他们还在等我们。” 百里九歌万般不愿的点点头,“我知道了。”牵住墨漓的手,用坚定的力道,安抚墨漓的内心。 两人一如来时那般,十指相扣着,朝着树林外走去。两人谁都没有回头,只能听见墨阳的呼吸声,疲惫无力的飘散在身后,越来越远。 出了树林,众人都殷切的等在外面。御雷连忙抱着衿儿迎来,衿儿还在睡,百里九歌望着她纯真的睡颜,心口不禁的温暖,接过衿儿,轻轻的抱紧。 “皇上、娘娘,你们没事吧?”张将军问道。 “没事。”墨漓道:“与父皇一番谈论,事情也都弄清楚了,仅此而已。” 张将军和众人大惊。 “那个人是太上皇?”张将军愕然,接着耿直火爆的脾气就冲上来了,提着剑柄冲向树林,喝道:“本将军一定要太上皇给大伙一个交代!” “张将军!”百里九歌想要阻拦,已经晚了。 御雷说:“要不属下冲进去把张将军请回来?” “不必了。”墨漓淡淡道:“既是想问,那便去问吧。” 知道墨漓的心绪,百里九歌忙把衿儿递给他,衿儿软软小小的,总是能让墨漓的心里涌出温情。他抱住衿儿,想着今夜他的女儿也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不禁将衿儿拥紧,生怕她再受到什么危险。 树林里忽然响起张将军的惊呼:“啊?太上皇!太上皇您怎么了!” 众人一惊,百里九歌赶忙纵身投入树林之中,墨漓抱着衿儿,立刻跟上了她。远远的能听见张将军开始喊人了,百里九歌和墨漓用着最快的速度,冲到了树林深处。 “皇上,皇后娘娘,太上皇他……”张将军就站在这里,沉重的说着,喉间滚落一口闷气。 顺着张将军的视线望去,他们看到了墨阳。他就倒在地上,一手握着捅入心脏的匕首,身下一摊鲜血。月光照下他鬓角斑白的头发,疲惫的脸上,他的眼睛还半眯着,瞅着自己的手。 那是一只已经苍老干枯的手,此刻还保持着食指书写的姿势。墨阳在临死之前,用血写下了一个字。 雪。 可是他没能写完,这鲜红的雪字还缺了几笔。 一阵剧痛如暴风雪般撞在了墨漓的心口……雪,回雪,母后,这便是父皇弥留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刻,心中所想吗? “父皇……”墨漓喃喃,颀长的身影浸透着哀伤。 张将军道:“皇上,节哀顺变吧!” 百里九歌也缓缓靠在墨漓身上,和他一同拥抱着衿儿,轻声慰道:“墨漓,你别难过,父皇达成夙愿,选择自绝于人世,是为了去见母后。父皇他……与母后到底是结发夫妻,七年相伴,父皇还是爱母后的!” 墨漓拍拍百里九歌的手,用温柔的眼神告诉她自己没事。只是,爱也罢,不爱也罢,母后的悲剧终究是父皇造成的,既是爱了,又为何还要那般伤害?哪怕如今尘归尘土归土,自己也始终无法原谅那个人,无法原谅他亲手牺牲了他们这些至亲…… “墨漓……”百里九歌喃喃。 墨漓轻轻摇头,“九歌,我没事。” 望向身后,御风他们都已经到了,士卒们也都静静的立着,每个人的表情都是吃惊而沉重的。 墨漓道:“太上皇驾崩,将太上皇的灵柩护送回西岐,朕将拟诏书,昭告天下。” 453.废墟中的金步摇 在回返西岐的路上,墨漓的眉头一直没有舒展,话也更少了。 百里九歌仍与他同乘一马,抱着衿儿,努力笑着安慰墨漓。 “我没事。”墨漓终于露出了笑容,温柔清浅,一如暖chun的梨蕊绽放。他低头,看着百里九歌充满鼓励的眸子,再看着两人怀里的衿儿,柔声说:“只是这几日经历的事情,难免让我介怀。但是,如今能将一切了断,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所以别担心我,好吗,九歌?” 百里九歌道:“我只要你打起精神,想着我和衿儿会一直陪着你,不开心的时候也分担给我。” “九歌……”墨漓心头一暖,吻了吻百里九歌的额头,柔声说:“好。” 这一路回返西岐,张将军护卫着墨阳的灵柩,随行在队伍中。 百里九歌怕墨漓看到灵柩又会难受,便劝他挪进马车里。她抱着衿儿,与墨漓一起在马车中,随着车轱辘的颠簸,百里九歌娇憨明媚的劝慰,也几乎没有停过。 有百里九歌用心的努力,墨漓的心情好了许多,渐渐的找回了平素里云淡风清的浅笑,拥着百里九歌,与衿儿玩闹。这次差点失去九歌和衿儿,让墨漓在患得患失之余,对她们也更加的温柔体贴,将真心和柔肠尽数倾注给她们。 是夜,月色清明,远远的奔来一匹马,马背上的人是御雷,在马车窗外凑近墨漓的耳侧,小声说:“陛下、娘娘,留在行宫那边的将士们,把火场废墟彻底搜索了一遍,共找到八百三十二具尸体,都烧得没了模样……” 百里九歌立刻就想问,到底有没有见到墨漪和顾怜逃出火场,御雷正巧也说到这事上头,掏了个步摇出来,递给百里九歌,说道:“皇后娘娘,将士们在清理废墟的时候,找到了这个步摇。” 百里九歌接过这支步摇,纯金的材质,因着被大火烧了彻夜,稍稍有损,但仍旧能够看出来步摇的装饰花纹是一对鹣鲽,反面刻着两个细小的字,“涟漪”。 “这是顾怜的步摇。”百里九歌的脸色变白,问道:“御雷,这步摇是在哪个位置找到的?” 御雷不忍的说:“行宫整个都被烧毁了,也不知道哪儿是哪儿,但是这支步摇是在一具尸体旁边被发现的,只是尸体烧焦了,也看不出是男是女……” 百里九歌心下一凛,忙说道:“那不会是顾怜!就算是顾怜的步摇出现在废墟里又怎样?兴许是她逃出去的时候不小心弄掉的。行宫当时一片混乱,顾怜丢了步摇,又有人死在旁边,这也不是不可能。不管怎么说,我不相信墨漪和顾怜会出事,他们一定逃出去的!” 御雷道:“属下当然也希望是这样啊,那皇后娘娘,你看要不要派人四处去找?其实吧,属下心里憋着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你直说就是!” 御雷说:“属下觉得,贤王武功那么高,长公主也练了些身法,要是他们逃出了行宫,一定会很快过来跟我们会合的,可是现在他们一点消息也没有。所以属下感觉……凶多吉少啊。” “不要再说了。”百里九歌打断了御雷的话,她不忍心再听。 墨漓抬手,轻柔的揉着百里九歌的眉心,安慰着她。 “墨漓……”百里九歌焦心的咬咬唇,喃喃:“我知道御雷的话不无道理,我其实也担心墨漪和顾怜,万一、万一他们真的……” “别多想,九歌。”墨漓柔声说:“我和你是一样的心情,这种事悬而未决,对谁都是个折磨。但你说过,你相信善有善报,所以,答应我别将这件事压在心头上折磨自己,好吗?” “我……知道了。”百里九歌冲着墨漓绽放了一道笑容。 “嗯……”墨漓也笑了,对御雷说道:“吩咐下去,让将士们继续清理行宫,你再持我的令牌走一趟边境的几个州府,看看那些父母官处理后续事情的进展怎么样了,要是有困难,你就到临近的其他州府去调用人力物力。待我回到西岐,自然会立刻处理这些事情,让他们都好好做事,不必担心朝廷这边。” “属下知道了。”御雷从墨漓的手中接过令牌,拱了拱手,“那属下这就告退了。” “嗯。” 御雷走了没多远,百里九歌拉住墨漓的手,问道:“我想起一件事了,墨漓,墨漪在西岐的那些家人呢?那个蒙面人多半是被墨漪杀死了,他的手下应该能得知这个消息,他们会对墨漪的家人动手吧。” 墨漓道:“放心。大哥既然决定要反扑,肯定是将他的家人都安排好了。之前我和你说过,大哥要借助阴阳家的人,帮忙把他的家人偷换出去。” “你是说过的……”百里九歌喃喃,深吸一口气,平定了思绪,只盼着一切都能无事。 在回到西岐城的当天,墨漓就着手处理火泉那边的后续事宜了。大批人力物力财力被拨调过去,由可靠的文武官员随行而去,统筹后续的恢复建设,并以三日为间隔,将边境的情况发展传书回来。 听那边传来的消息说,那口火泉现在满是沛泽的清水,渐渐滋润起周遭的土地,那条即将干涸的河流也停止了继续干涸,只待一场大雨到来,就能恢复水量了,百里九歌为了这个喜讯高兴万分。 这日晚,百里九歌带了衿儿过去延年殿,讨太皇太后的欢喜。因着墨阳的死和一切的真相,太皇太后大受打击,偏头痛差一点又犯了。好在百里九歌及时为她按摩,又将李玉衡没死的消息告诉了她,太皇太后的心情才渐渐的平静下来。 安慰好太皇太后,没多久荆流风和百里啸就来了,一家人说了会儿话后,百里啸便提到了容微君,说是先前容微君和子祈顺着临华殿旁的那个地道摸索,最后摸索到两个出口,一个是蒙面人的庭院据点,另一个是襄裕郡王荒废的旧宅。 原本子祈是准备把这个发现传书给墨漓的,但百里啸认为,书信一来一去浪费时间,这中间不免会节外生枝,于是百里啸持着墨漓临走时留下的令牌,调派西岐城郊的驻军,连夜拔了蒙面人的据点。那些白衣人但凡不投降的直接剿灭,剩下的都抓起来关大牢了,没让一人溜出去通风报信。与白衣人们一并被抓回来的,还有些看着像是富贵人家的家眷,百里啸审了他们,才知道他们是襄裕郡王的家眷,又因着容微君提供的暗道线索,百里啸询问出了墨漪的家人在西岐被软禁之处。 容微君立刻夜探那条巷子去了。 这会儿百里九歌正摇着衿儿,容微君跑来串门,捣着宽大的袖子,眯着那双桃花潭水般的深眸,含着逍遥自得的笑,冲太后行礼,又听百里九歌正说到他那晚夜探的情况,便笑嘻嘻的讲了经过。 “那晚上的事还真是挺戏剧的,本来我想先踩个点,好回来跟百里将军商量救人的计划。可是,我躲在房梁上还没有观察完,那帮被软禁的男女老少竟然动手跟白衣人打起来了。” 百里九歌诧异。墨漪的家人这是干什么? 太皇太后也很关心的问道:“那后面的事情呐?” “后面的事情啊……”容微君笑哈哈的说:“那些白衣人的数量很多,不过他们刚一交手,我就看出来了,他们根本不是那帮男女老少的对手。果不其然,被杀得一个不剩,那帮男女老少就跟没事人似的,洒完了化尸水就准备走。” “然后呢?”百里九歌问。 “然后,我就被他们发现了。”容微君说。 “啊?”百里九歌惊道:“那他们有没有对你动手,小容,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不用怎么逃啊。”容微君耸耸肩,摸着后脑勺笑道:“我直接用命凝十线证明身份了,他们说不是敌人,还让我转告墨漓,请他放心,还说了他们会保护好墨漪公子的家人们。” 百里九歌细细的想了想,不难想出,那帮男女老少并不是墨漪的家人,墨漪的确已经请人将他的家人偷梁换柱出去了,留下的那些,应该是阴阳家的高手易容的。 百里九歌说:“这又是阴阳家的一场大型内讧。” 容微君道:“所以他们才杀得干干净净,一点痕迹都不留。阴阳家内部这么凶残混乱,真挺汗颜的。” 百里九歌问道:“那小容,你可知道这事情的主谋是谁吗?是谁帮着墨漪换走他的家人的?” 容微君的眼底深了深,笑道:“是个年轻女子,易容成墨漪公子的嫂子,也在那些男女老少中,看她的眼神,平日里的作风应该是悲天悯人的,不过下手的时候就不留余地了……我听见有人喊她‘仙灵君’,她还说要回西蜀国面见宗主,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交代上去。” 百里九歌浅怔,与太皇太后交换了眼色。她知道,阴阳九灵君之中,这仙灵君的位阶还在墨漪之上,想来也是个厉害角色。想着她这次为了帮助墨漪而内讧,百里九歌希望那宗主能够明察秋毫,不怪罪仙灵君和墨漪。她更希望,墨漪和顾怜能快些有消息传来…… 倒是这几日一直在宫中忙碌,百里九歌觉得身子发沉,便停下工作,集中时间休息了两日。 待到九月二十七日,觉得精神头不错,可以继续忙活了,百里九歌便带了几十名内侍宫婢,去搜临华殿。 454.不给他上香 大搜了整整三日,临华殿里藏着的所有信笺都被找了出来,果然和墨阳所说的一样,这些都是荆回雪的信,百里九歌一一看了。 这些信的内容的确不全,零零碎碎的叙述着荆回雪对墨阳的怀疑和种种发现,字里行间无不流露出荆回雪的心绪。 百里九歌能体会到那种日夜心惊、魂断神伤的心绪。枕边之人,表面上温情细语,一颗心却藏得深不可测,背地里还在谋划着那样的事……她想,母后一定很心碎吧,也怪不得墨漓说,母后总是寡言独处,不常与他在一起。 搜完了临华殿,百里九歌留了些内侍在这里整理,临华殿离议政的鸿宁殿最近,百里九歌想着日后墨漓还是在这里办公最方便,这临华殿有必要整理出来。 墨阳的死讯已经昭告天下,列国震惊。如今灵柩停尸在梓宫中,按规矩过了头七就要出殡下葬。今日就是头七的第七日,百里九歌在离开临华殿后,去往梓宫,路上遇见子祈,就被子祈黏着一起了。 梓宫里素白的一片,灵柩和牌位静静的摆在那里,身着孝服的宫人们在整理供桌上的贡品。见百里九歌来了,宫人们施礼拜服,百里九歌示意他们平身,从一名宫人的手里接过三炷香。 “子祈,我们给父皇上香吧。”百里九歌对着灵柩拜了下去,小心的将三支香插在香炉里。 子祈远远的站着,双手叉腰,不服气的说:“黑凤姐姐,我从很早的时候就不满这老男人把子清师兄送去商国,还让他暗中当细作,这样不顾子清师兄的安危已经很无情了,没想到他还做了那么多伤害子清师兄的事。这种人不好,我都想把他从棺材里拖出来割了脑袋当球踢,才不给他上香呢!” 宫人们各个变了脸色,惊恐的瞅着子祈,有人连忙低语:“许姑娘,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说什么你管得着吗?再说我说的有错吗?”子祈厉声回复。 百里九歌连忙说道:“子祈,其实我和你一样,对父皇有怨恨,而且我想这怨恨是很难消除了。但是子祈,父皇的初衷是有义的,死者为大,你还是消消气吧。” 子祈指着灵柩,气愤的说:“反正不管你们怎么说,这老男人就是不好,我就是不给他上香!” “子祈……”百里九歌也奈何不得她,只好说道:“那你等我一会儿,我们一起离开。”言罢对所有的宫人们道:“子祈年纪还小,她刚才说的话你们都不要放在心上,也不许到外头乱传。要是因此影响了墨漓的心情,我定会惩罚你们。” “是。”众人连忙遵命。 上罢了香,袅袅轻烟在墨阳的牌位前上升,慢慢消融。百里九歌退了两步,望向厚重的灵柩,走了过去,抬手抚上。 灵柩是木头做的,温度有些森凉,百里九歌轻轻拍了拍,痴痴笑道:“父皇,来世要是再做了父亲,可一定要好好疼爱你的孩儿。墨漓的悲剧,不要再发生在别的孩子身上了,我也会陪伴墨漓,努力让他能开心的。” 这时候,梓宫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百里九歌移眸看了过去,见是凤殿的女官上气不接下气的跑了进来。 “皇后娘娘。”女官面带笑容,却是先冲着墨阳的灵柩磕了三个头,接着才对百里九歌说:“娘娘,有喜事,奴婢是来禀报您的。” “喜事?什么喜事?” 女官激动的说:“是李姑娘!李姑娘回来了,在凤殿外等着皇后娘娘呢!” “玉衡?”百里九歌的脸上也露出了喜悦,玉衡平安回来了,不知道玉衡她有没有重新修炼武功,还有玉衡的头发,不知道好了没有…… 百里九歌忙说:“我这就去凤殿见玉衡!子祈,你和我一起去吧。” 子祈点头如捣蒜,本来她也不想在梓宫多待上一刻,立刻蹦蹦跳跳的跟上百里九歌,还回头瞪了灵柩一眼。她许子祈可不管什么死者为大,在她看来,哪怕墨阳是以死谢罪,不是东西就不是东西! 一路坐着小轿到了凤殿门口,百里九歌一眼就看见了那抹翘首以待的身影。 数月不见,令百里九歌欣慰的是,李玉衡已经是满头黑发。那身水碧色的妆花裙服服帖帖的垂坠到脚边,李玉衡朝着百里九歌笑起来,头上的飞月髻倒向一边,髻上的玉簪流苏发出悦耳的轻响。 “世子妃,好久不见啊!”李玉衡热情的摇了摇手中的白玉圭,旁边一名宫婢拽了拽她的袖子,提醒她把称谓喊错了。 李玉衡赔笑:“不好意思,我叫世子妃叫习惯了。皇后娘娘,好久不见啊,你好。” 百里九歌忙快步过去,执起李玉衡的手,低眼就看见那支白玉圭被铸好了,想必里头的玉剑也已经修复完毕,白玉圭上的十四个乌金字“楼雪初融丹禁晓,葭灰萌动玉衡chun”,被阳光晒得熠熠生辉。 百里九歌迫不及待的询问:“你这一趟去楼兰顺利吗?没遇到什么危险吧。” 李玉衡答:“没有没有,很顺利呢,墨漪派了好些个心腹护送我,这一路都很安全。” “这就好。”百里九歌说道:“看见你的头发变回黑色,我真的很高兴,不过你的武功怎么样了?” 李玉衡笑说:“没时间练武啊,我现在回归西岐,得先把我们家的家业重新建起来,然后才有时间练武。不过练不练也没什么差别,反正我也不混阴阳家了。” “什么意思?你不当玉灵君了?” “早不想当了,半点意思没有。”李玉衡说得很干脆,“我这几个月一直在物色有觉悟的人,成功的收了个小哥为徒。我准备在重建家业的这段时间里,将阴阳术传给那个小哥,这样他就能接我的班,成为下一任的玉灵君了。” “这样啊……”不管怎么说,一切顺利就是好的。 因着子祈顽皮,这会儿被别的新鲜事吸引走了,百里九歌也没法喊子祈回来跟李玉衡见面,只好跟李玉衡说了下子祈是墨漓的师妹这事,拍拍李玉衡的手,说道:“之前玉店被烧毁,你的玉也都砸了,那些碎片我和墨漓都为你留着呢,估计想复原是不可能了,但我还是要说,你在重兴家业的过程中,但凡有什么困难,尽管来找我就是,我和墨漓会鼎力帮你的。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要是没有你,墨漓可能就没法解咒了。” 李玉衡笑说:“皇后娘娘别客气,看见你跟陛下过得好,我也很有成就感啊。”又说:“我在回来的路上得知陛下下诏了,说想把太上皇和先皇后合葬,我就加速赶回来了。赶上了头七,不错,今日就能拿白玉圭去打开水晶棺,将先皇后的遗体挪到梓宫。” “玉衡……”百里九歌心中一暖,由衷的说:“你为我们考虑了这么多……” 李玉衡说:“先皇后对我有救命之恩呢,我也希望她能早日入土为安,不希望她继续睡在我家那个冷冰冰的水晶棺里。” “我知道的,谢谢你,玉衡。”百里九歌发自内心的说。 李玉衡哈哈一笑:“客气!”接着又问道:“皇后娘娘,你知道墨漪人在哪儿吗?我之前去他府上敲门,那些婢女都不搭理我,慌里慌张的。护送我去楼兰的那几个人都是墨漪的心腹,他们急着找墨漪回禀呢。” 百里九歌的眉梢皱起,自己派出去不少人寻找墨漪和顾怜了,还是找不到他们的消息。眼看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百里九歌的感觉就像是被温水煮着,时间越长就越是难熬。 墨漪和顾怜,会不会真的已经葬身火场了…… 百里九歌摇摇头,让自己不要往不好的地方想,一定不能放弃。她拉了李玉衡进入凤殿,两人喝着茶慢慢的讲,百里九歌将这几个月来发生的所有事都一一讲给了李玉衡。 最后李玉衡的表情一波三折,定格为担心的神色,说道:“我看像墨漪那种玩世不恭的家伙,阎王爷没兴趣收走他。皇后娘娘和陛下再等等吧,会有好消息传来的。” “嗯,我也相信他们没事。”百里九歌点点头,饮下清茶,澄澈的笑了。 壬寅年十月初一,旧历甲辰月己丑日,宜出殡、安葬、出行,忌动土、祈福、求子。 举国大丧,太上皇墨阳与先皇后荆回雪,共同下葬皇陵。冥钱如浩瀚飞雪,哀歌不绝于耳,满城披麻戴孝,十里缟素绵延。 次日,墨漓一纸诏书传遍列国,将自己与百里九歌的身世昭告天下,澄清种种原委,还了荆回雪、荆流风、百里啸的身份,并要礼部在每年七月十五日举办祭祀,他将亲自主持祭祀仪式,为蓬莱国的亡魂祈福。 第三日,墨漓再下旨,册百里啸定国公,封大周国丈;册荆流风定国夫人,封荆流风、班琴一品诰命;册李玉衡长公主,封号沿用“玉衡”;册容仪长公主,封号“恩仪”;册百里未明敬国侯,封大周国舅;册秋杭卫国侯;册文鸯卫国县主。 御风御影和御雷三人,被墨漓授予御前侍卫长之职,统领御前侍卫与御林军。而段瑶、容微君和子祈,因着习惯当江湖人士,墨漓便没有册封他们爵位,而是以“帝师”“义弟”“义妹”的身份为他们昭告。至于易方散人、孤雁、鬼医、应长安这样的,完全无意与朝廷扯上关系,墨漓也仍旧下了诏书,为他们昭告尊敬的身份,并表达对鬼医和应长安的感激之情。 455.劝谏纳妃 当远在凤凰谷的孤雁得知墨漓的册封旨意时,十分豪迈的拍着胸脯,对易方散人说:“妹夫把百里将军和百里未明封成国丈和国舅,也给我们俩昭告了国丈和国舅的身份,这么处理皆大欢喜啊。” 易方散人不屑的哼道:“虚名。” “呿。”孤雁翻了个白眼。爹你就装吧,其实高兴的都要跳起来了,还跟儿子我装清高?耸了耸肩,故意讥笑道:“爹真是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啊!” 顿时一把棋子被易方散人砸过来,孤雁赶忙左右开工,用两只手把棋子给抓住,翻了个白眼。 易方散人拍着大腿厉声呼号:“死小子,打从会说话起就没把老夫放在眼里!” “呿。”孤雁把棋子一丢,一把棋子准确的落在了棋盘上的相应位置,孤雁哂道:“我饿了,去找独眼师弟一起觅食了,爹你要吃啥,我们给你买回来。” 又是一把棋子被砸过来,伴随着易方散人洪亮的大骂:“赶紧滚!全吃死最好!别回来老夫眼前乱晃悠!” 孤雁翻眼朝天,把棋子甩回去,小声嘀咕道:“我一定是被你从垃圾堆里捡来的。”转身遁了,身后的谩骂声震耳欲聋。 这些日子,随着墨漓的圣旨一道道的下,陆陆续续的,内容传遍列国的大街小巷。列国上至皇亲国戚,下至平民百姓,无不震惊。列国帝王们也都纷纷拟了拉近关系的书信,备下厚礼,派了能说会道的使臣,将厚礼一车车的送来西岐。 如今文鸯已经回了兰庄,百里九歌带着礼部的官员,一一清点这些厚礼,越发咋舌列国帝王们还真是不吝啬,各个都是大手笔,金银珠宝什么的,看的她眼睛都要花了。 礼部的官员们说,列国帝王这次都很识趣的没送美女过来,只因这样做会适得其反。 对此,百里九歌笑着对官员们道:“要是真送了美女来也没什么,给她们一一安排个好人家嫁了就行,我还能顺便当当红娘,也算涉猎点别的,挺有趣的不是?” 众礼官们汗颜,面面相觑后,一致的拱手说道:“皇后娘娘大度。” 没过几日,河洛国那边传来了一件喜事,女帝洛相思生下一对龙凤胎,女帝当晚就封了皇太女,河洛举国上下为之欢庆。 听闻殷烈火母子平安,还一举生了女儿,百里九歌足足高兴了一整天,兴高采烈的盯着礼部备好厚礼,叫使臣赶紧送去河洛。 十月初八的那日,段瑶带着子祈辞行,墨漓与百里九歌率领文武百官,亲自将她们送出了城门。 十月初九,容微君抱着闪闪辞行,墨漓与百里九歌将他送到了西岐城外的十里亭。听容微君说,他故友的祭日快到了,他要去故友的家乡上坟。百里九歌问了下那是哪里,不想竟从容微君的口中听见湘国皇城的名字。 “小容,你要去湘国的皇城?”百里九歌问道。 容微君笑嘻嘻的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嘛,我也就只有湘国去的最少,这次趁着给故友上坟,正好也多了解了解湘国的风土人情。” 百里九歌随着容微君往前走了几步,看见他从衣服里取出了一块玉石。这玉她从前隐约有看到,却没注意,这次看得真切了,是块形似祥云的蛇纹石,烟白色点红纹岫玉,仔细瞧着,玉石里竟好像藏着条金龙。 百里九歌道:“你这蛇纹玉石不凡,是从哪里搞来的?” 容微君露出一抹怀念的笑意。 墨漓温润道:“这就是子谦那位故友的遗物,那人是病逝的,年仅十四。” “才十四岁……那真是可惜。”百里九歌有些同情的望着这块蛇纹玉石,没再问了,改口说道:“那小容,你自己保重,去了湘国要是有机会能见梨花巫,麻烦代我向她说声感谢。她本不该泄露天机的,却还是给我不少提示,老实说我都有点怕她泄露天机了会不会就运势不好。” “嘿嘿,这个嘛……”容微君摸着后脑手,意味深长的笑着,没后文了。 送走了这几人,日子少了几分热闹,百里九歌起先还有点不习惯,好在容微君留下了容仪,容仪虽然年纪小,但与百里九歌也能说到一起去。百里九歌让容仪住在班琴的宫里,班琴失去女儿好几年,如今有容仪陪着,潜意识的就把容仪当女儿疼了,而容仪从小失母,和班琴住在一起,心中也暖洋洋的。百里九歌看着,很为两个人高兴。 金秋十月,合宫开满了各色菊花,或雍容或清丽,被风吹得像是彩色的浪,偶尔飞落些花瓣,软绵绵的飘着,不经意间飘到了百里九歌肩上。 她俏皮的拈下花瓣,甩了甩如瀑黑发,低身张开双臂,迎接从不远处跑过来的衿儿。 “娘。”衿儿开怀的拥住百里九歌,被她抱了起来。 百里九歌拍着衿儿,笑着说道:“衿儿真乖,现在走路也比之前稳了不少,等下你爹下朝了,娘带你去迎接你爹。” 衿儿高兴的喊道:“爹爹捉迷藏!爹爹捉迷藏!” 旁边立着的女官们顿时集体想笑,只觉得那样惊才绝艳、风华无双、并文韬武略的陛下,到了小公主嘴里,就成了陪玩捉迷藏的。 有个年纪大点的女官笑着说道:“小公主,您要称陛下为父皇,称娘娘为母后。” 衿儿懵懂的眨眨眼,显然不是太懂。 百里九歌拍了拍衿儿,笑道:“那以后就喊我母后吧,记得叫你爹父皇,衿儿,记住了吗?你喊喊我。” 衿儿懵懂的眨眨眼,小嘴轻启,nai声nai气的唤道:“母后。” “衿儿真乖。”百里九歌高兴的拥紧了衿儿,打心眼觉得小娃娃的领悟力很不错。 如今百里九歌腹中的孩儿有五个月了,女官们不敢让她一直抱着衿儿,过了没一会儿,年长的女官就将衿儿接过去了。衿儿还乐呵呵的朝着百里九歌笑,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明亮的像是这合宫齐齐绽放的花。 这会儿差不多到下朝的时候了,一名内侍小跑着,来到百里九歌的面前,鸭声说道:“皇后娘娘,皇上让奴才和娘娘说一声,他要在临华殿处理一些事情,今日怕是不能陪娘娘和小公主用膳了。” “噢,知道了,让他注意身体。” 百里九歌嘱咐罢,有点好奇墨漓为什么下朝后还要去临华殿处理事情,这段时间虽然墨漓忙,但还没有过不来吃午饭的先例。她问道:“墨漓是要处理什么事情?” 那内侍的表情一僵,马上低头说道:“奴才不知。” “你不知道吗?”百里九歌皱皱眉,总觉得这个内侍刚才的表现太不自然,应该是想隐瞒她什么吧。 百里九歌道:“有事别瞒着我,赶紧一五一十的说出来,事关墨漓,我定要知道个清楚,你说是不说!” “娘娘恕罪!”内侍赶紧跪了下去,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战战兢兢的说了出来:“启禀娘娘,今儿个早朝,万丞相领着文武百官,劝谏皇上纳妃……”见百里九歌神情一黯,忙说道:“皇上不同意,万丞相他们一直在逼着,皇上就在下朝后把万丞相和朝廷要员们都叫去了临华殿……” 百里九歌沉默了须臾,忽然反应过来这内侍还跪着,赶紧将他扶了起来,倒把这内侍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是犯忌了,又要跪下磕头。 百里九歌连忙拦住了他,“你别磕了,我可不想被人当成一尊神在那里拜,繁文缛节什么的,在我这里不需要遵守。” 内侍赶紧结结巴巴的谢恩。 “好了,你回去墨漓那里吧,就告诉他注意身体,我先带衿儿去和太皇太后祖母吃饭了。”百里九歌挥退了内侍。 “奴才告辞。”内侍行了个礼,转身跑走了,心中觉得皇后娘娘的脾气还真是直爽,和她打交道还是很轻松的。 望着内侍跑向临华殿的方向,那名抱着衿儿的女官担忧的说道:“皇后娘娘,您不要心中太过烦闷。” “噢,我不烦闷。”百里九歌澄澈的笑着,信手折下一支丹桂。十月里丹桂飘香,甜香的气味萦绕在百里九歌的鼻尖。 女官想要说什么:“皇后娘娘……” “我真的不烦闷。”百里九歌说着,一边把玩着丹桂枝,望向临华殿的方向,娇憨的笑道:“万丞相他们并不是针对我和墨漓什么,只是不想坏了规矩而已,我相信墨漓一定能说服他们的。要是实在不行的话,我就自己去和他们说,还不信我挺着个大肚子站在那里会劝不过他们。” 女官怔了怔,笑着说道:“皇后娘娘能这样乐观,也是好的。” 百里九歌摇摇头,明媚的笑道:“乐观归乐观,但我更相信我和墨漓之间的感情。如今这样岁月静好的日子,是我们一起努力了很久、经历了很多、也付出了很多才得来的。我们都会守护这样的幸福,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理由破坏它。” (作者的话:明天三章更新,结局倒计时,等着生娃娃吧……挥挥,我去医院了) 456.处心积虑想偶遇 临华殿中,万丞相领着朝中的十几名要员,联合几个在大周能说上话的老宗亲,跪在一张雕着龙纹的座椅前,用整齐划一的目光望向坐在椅子上的人。 墨漓轻轻斜倚着椅背,唇角温润的笑容,不近一分,不远一毫,将君臣之间的距离控制得恰到好处。上黑下赤的冕服,为他的清雅姿容添上些威严,这种含而不露的威严,最是具有震慑力,教人仰望着、万般紧张的等待他的开口。 “诸位都起来吧。”墨漓温雅的拂袖,如画的眉目舒展自如,这样无懈可击的神情,令众臣们根本猜不到他心中所想,谁也不敢起来。 万丞相抱拳说:“臣等还请陛下三思,不可为了皇后而惹得满朝非议。” 墨漓轻笑:“只要诸位不非议朕,有诸位的带头,其余人等自然不会说什么。” 万丞相窒了窒,继续劝道:“放眼列国,有哪个国家后宫无妃?即便是女尊的河洛,女帝一样三夫四侍。” 墨漓道:“景承帝宠妻之事列国出名,朕与他不遑多让,他能厮守皇后,朕亦想空置六宫。” 万丞相语结,方才光顾着劝墨漓了,心中着急,竟是忘了还有景承帝这样一个鲜活的例子。其余官员看着群臣之首的万丞相败下阵来,又看着墨漓那温润却毫不相让的气场,迟迟没人接嘴。 一名宗亲王爷因着是墨漓的长辈,平日里也得墨漓的尊敬,便进言道:“陛下,恕老臣有话直说,后宫充实了,能为陛下开枝散叶,延绵我墨氏的子孙。” 墨漓浅浅一笑:“老王爷不必忧虑,皇后已经为朕生下一位公主,现在皇后又怀了子嗣。她与朕都还年轻,往后定会儿女成群。” 宗亲王爷拱了拱手,又说:“前朝后宫密不可分,有官家氏族的女子们填充六宫,对平衡朝中的势力是有好处的。” “照老王爷的意思,是如今的前朝不太平了?”墨漓含笑反问。 宗亲王爷语塞。 “还是说,是在场的诸位想将各自的女儿孙女送进宫来,好让诸位的族人平步青云?” 众人的脸色顿时白了。 墨漓的笑容蓦然一冷,视线锋锐的剜在所有人的脸上,“诸位都是两朝元老,官居要职,先皇待你们不薄,朕也倚重你们。人莫要贪得无厌,若是有了富贵就想登天,那么,一朝粉身碎骨时,便是咎由自取。” “陛下息怒!” “臣等不敢!” 众臣们赶紧赔罪,不管心里有没有私心的,都被墨漓这一席话震慑了,纷纷磕头。 万丞相是没有私心的,但也老老实实的磕了三个头,说道:“陛下,臣等并非是为了私心。” 墨漓冷笑:“朕相信丞相的为人,然而,存了私心的人却不在少数,朕知道得一清二楚。” 这下子众臣更是被吓怕了,有几个哆嗦起来,磕头磕得极响,生怕不够诚恳。 墨漓的目光淡淡的扫过他们,幽月般的眸底涌出一派冷光,接着重新化作一汪浅溪,清雅温润,笃定的说道:“朕不纳妃,诸位回去吧,此事就莫要再提了。” “陛下!”那名宗亲王爷实在不想放弃,又说道:“要是六宫空置,百里氏外戚岂不是一手遮天?” 墨漓眼底微冷,淡淡的说:“商国已经灭国了,国丈如今只想着颐养天年,国舅麾下的军队人数也不多,莫非诸位还担心他们会联合商国的旧部,举兵谋逆我大周?” “这……” “何况,皇后的生母与朕的生母从小就犹如亲姐妹一般,诸位怀疑皇后的父母,便也是不信朕的母后了?” 宗亲王爷赶忙说道:“陛下,老臣忠言逆耳,外戚真的是不得不防啊!” 墨漓波澜不惊的说道:“老王爷一片赤诚,朕自然不会介意您的言辞。然而,此事委实无需cao心,要是老王爷仍然放不下心,那就让朕以大周帝位担保国丈与国舅的为人,这样老王爷便可以放心了。” “这……”宗亲王爷哪里想到墨漓会赌上大周帝王的名声,这样一来,自己真是无从反驳了。 万丞相这会儿跪的膝盖隐隐作痛,仍旧是笔直的跪着,拱手说道:“陛下,臣等认可皇后娘娘,但是六宫空置的事情,不合祖制。不论陛下对皇后娘娘是如何情有独钟,规矩不能废。” 宗亲王爷也忙说道:“是啊,规矩哪里能废?要是陛下真的不喜欢别的女子,不宠幸就是了,只是后宫不能空着。” 墨漓淡淡道:“朕娶了她们,却令她们在宫中守活寡,如此不是平白耽误了她们的青chun?”言至于此,拂袖从身边的小桌上端起一杯茶,这是用雀阳花花蒂焙的茶,现在正好晾的冷热适宜,啜上一小口,温香清爽,回味无穷,墨漓似是专注的品茶,半晌的时间都没有理会臣子和宗亲们。 望着这样的陛下,不少人都在心里打起了退堂鼓,关于陛下平素里的温和礼遇,众人都是知道的,可正因为不曾见过他有什么激烈的情绪,便更是害怕他会发怒。众人有预感,陛下现在已经怒了,要是他们再说下去,待陛下大发雷霆的时候,他们就一个也别想全身而退了。 “罢了……”墨漓忽而叹息,如钟磬般悦耳的声音,这会儿听来,竟是带着些缠绵悱恻的滋味。 “诸位都不是无情无心之人,听朕说上几句话吧。”墨漓放下了茶杯,杯中还有一半茶水,清澈的可见杯底轻轻荡漾的雀阳花花蒂。 “世间万事,逃不过‘情理’二字。就拿朕与皇后来说:于情,朕的心里只有她一个,其余的女子,纵是风姿绰约,在朕眼中也敌不过皇后一笑;于理,当年朕在朝都做质子,众人视朕落拓无能,极尽侮辱,只有皇后义无反顾的维护朕。她在朕最落魄的时候坚定的跟着朕,如今朕富贵了,又怎能辜负她?” “陛下……”众人答不上话。 墨漓的眼底流露出一抹柔软,这样的柔软,让众人都清清楚楚的看见他的决心。 他淡淡的、笃定的说道:“若是真心爱一个人,就不该令她伤心。皇后是朕的至宝,朕不会做出任何伤害她的事,也要给她所有朕能够给得起的。六宫无妃,不过是朕一句话就能决定的事情。诸位说,这样的专宠,朕是不是能给得起?” 众人哑然,接着不由自主的说道:“陛下圣明……”心中大抵也明白,陛下这是在对他们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他们要是再逼下去,就成了无情无理,那样的话一切错处就在他们身上了。 “好了,朕意已决,诸位都下去吧,往后不要再提起类似的事情了。”墨漓再度端起茶杯,温润的笑道:“朕做事情素来会给人留几分情面,但要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触碰朕的底线,朕也一定有翻脸不认人的那天。” 众人心下一凛,不禁噤若寒蝉。万丞相和那位宗亲王爷无奈的对视,也只得闭口不劝了。 墨漓浅笑:“既然事情说好了,那诸位就散了吧,朕该去看公主了。”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没办法了,只好一起说道:“恭送陛下。” “嗯,诸位平身,都散了吧。”墨漓轻轻拂袖,不再理会群臣,径自离去。 这场失败的劝谏很快就在西岐城传开了,引起了轩然大波。那些原本还想着将族里的女子送进宫的人,无疑都被泼了满头的冷水。陛下是铁了心的不要后宫,连万丞相和老宗亲都劝不动,他们又该怎么做才好?就连那些贵族女子,平日里多半对墨漓痴迷,眼下听闻了这个噩耗,各个心情都极其不好,拉着自己的娘亲们为她们想办法。 这些贵族夫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几乎是不约而同的,把心思打到了百里九歌的头上。因着这些夫人每月十五日都要进宫朝见皇后,夫人们便趁着那个日子,将自家的女儿带入宫中,处心积虑的想要偶遇皇帝陛下。 恰逢十月十四日,百里九歌召见了御医署的各位御医们,让他们为她好好的设计药膳。遥想之前她带着腹中的孩儿投井,好不容易平安归来了,她便决定先大吃大喝来补偿她的孩儿。 御医们连忙遵命,开出了药膳,配好了各种食物,正都是怀孕五月最合适吃的。 百里九歌为此很高兴,不遗余力的吃喝,生怕饿到自己的孩儿。 十月十五日,百里九歌想起了要接见贵族夫人这事,按照时间来说,她们应该是下午日落的时候到来,与她吃上一顿晚饭就回去。故此,百里九歌晨起后与衿儿玩闹了一番,便让宫婢为自己梳妆打扮,准备带衿儿去迎接下朝归来的墨漓。 而此时,在去往鸿宁殿必经的御花园里,那些提前到来的贵族妇人们,带着自家的女儿假意赏花,就等着皇帝陛下下朝的时候途经此地,上演偶遇的戏码了。 457.九歌护夫 御花园里的菊花开的漂亮,还有丹桂的香气,甜甜的萦绕着。女子们的轻笑声像是珠玉落地,香鬟雾鬓,倒是这御花园里别样的风景。 因着这些小姐都知道彼此来这里是做什么的,女人的天xing使然,她们尚还没有见到墨漓,彼此间已经开始暗暗的观察各自的服装、发饰、容貌,不断的摆弄自己的衣襟和簪花,努力将状态展现到最好,生怕被别人占了便宜去。 这些和颜悦色的小姐,实际上已经开始攀比暗斗了。 丹桂的甜香气息中,忽然掺入了一抹幽幽淡淡的冷香。有些专心等待墨漓的贵族夫人们,在第一时间察觉到这隐约的冷香,连忙拉着自家女儿的手,用眼神和低低的轻咳声提醒她们,陛下到了。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望向那道温润清雅的身影,女子们的眼底瞬间涌出了痴迷,有的如喝醉了酒般,双颊通红,还有的绞紧了帕子,在心中嫉妒起那位凤殿的皇后来。 “皇上。”有女子已经按捺不住了,拈着帕子,莲步走了过去,朝着墨漓盈盈福了福身,语调极尽的温软,“臣女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墨漓虚扶了女子一下,温润浅笑道:“姑娘是大理寺卿韦大人的女儿吧。” 韦氏女心中一袭,忙笑道:“皇上见过臣女?韦大人正是家父。” 墨漓说:“朕只是觉得,你的容貌与韦大人很相似。” 韦氏女的表情僵了些,仍是娴淑的说道:“家父每每下朝回来,总会和臣女说,陛下精采绝艳、风华无双,今日臣女见了,方知道家父所说的一点不虚。” 墨漓不答,目光淡淡的扫过这些美人们,接着看向那些躲在后面的贵族夫人们,笑道:“诸位夫人可是来例见皇后的?” 夫人们忙说:“正是。” 墨漓道:“现在时间还早,诸位夫人与小姐可以先回家休息一阵,等到了傍晚再入宫与皇后用膳。” 听了这话,女子们那原本充满希望的脸,全像是被冰水泼了似的,冻成一团。皇帝陛下这意思,是在向她们下逐客令吗?可是看他那温润礼遇的姿态,又看不出半点端倪…… “皇上。”有贵妇堆笑着说道:“臣妇们是听说御花园的菊花和丹桂开得好,就趁着今儿个这朝见皇后娘娘的日子,提前来宫里一会儿,想看看御花园的盛景。” 那韦氏女也忙说:“正是如此,臣女也是向往这样的美景,就央求母亲带臣女来了。亲眼见到,方知的确是美极了,怎么臣女家里的丹桂就没有这样的香气呢?” 墨漓的眸底黯了黯,波澜不惊的说道:“既然各位夫人与小姐喜欢这里,那朕便允你们在御花园中慢慢玩赏。快到午时了,皇后与公主还在等着朕,朕去陪她们用膳了。” 眼看着墨漓要走,夫人小姐们都急了,她们好不容易才等到这一日,要是皇帝陛下就这么走了,她们岂不是还要再等一个月? 有个xing子急的小姐,连忙喊道:“皇上,臣女有事想要禀报。”快步走了上来,却在快要走到墨漓面前的时候,忽然脚下一扭,惊呼着朝着墨漓的怀里摔去,还很害怕的喊着:“皇上救我!” 接着这小姐就被人稳稳的扶住了,小姐心中一喜,已经装出了娇羞的模样,想要软软的唤上两句,谁知一抬眼,却见扶住自己的人根本不是墨漓。 “自己当心。”御风面无表情的松开小姐,往墨漓身边一站,整张脸沉沉的像个冰块,无形中便将小姐吓到了。 “对、对不起。”这小姐打了退堂鼓,连忙施礼道:“多谢、多谢大人。” “御风,走吧。”墨漓淡淡唤了声。 御风就跟在墨漓的身旁,全身都透出让人窒息的冰冷气息,目光很不客气的扫过两旁。好些夫人小姐们承受不了这样的目光,纷纷退开,只有少数锲而不舍的,还壮着胆子跟上墨漓。 那韦氏女这会儿见竞争对手们大多被吓退了,捏了捏帕子,快步跟了上去,绕到御风的前方,朝着御风福了福身,温婉的笑道:“这位定是御风大人了,臣女知道您。” 御风拱了拱手,不说话。 韦氏女再度朝着御风走了几步,对墨漓说道:“臣女在这里代众姐妹与众位夫人向皇上谢恩,多谢皇上将御花园的美景赏赐给我们。” “无妨,既是美景,自然要众人共赏才好。”墨漓淡笑。 韦氏女福了福身,说道:“皇后娘娘与小公主等候皇上一定很急了,皇上慢走,臣女恭送皇上。” “嗯。”墨漓轻颔首,一如既往的清润。 韦氏女稍稍退开了一些,墨漓与她错身而过,她就仔细的看着墨漓的动作,看准了机会,忽然捂着额头装晕,整个身子无力的往墨漓的怀里栽倒。 御风本想将她推开,但墨漓离得近,便伸手轻轻扶了下韦氏女。韦氏女见墨漓亲自上手了,心中大喜,连忙顺势装出疾病发作的模样,竟是攀住了墨漓的双肩,一副病弱西子我见犹怜的模样。 御风脸色一变。这女子这样碰陛下,岂不是逼着陛下一定要娶她,否则就坏了她的名节? 就在御风甚至准备拔剑威胁的当口,不远处突然响起一道含着怒意的声音:“可恶!你们竟敢合起伙欺负墨漓!” 这声音刚响起的时候,韦氏女只是有些诧异,没想着当回事的,哪知道她的双手刚刚要搂住墨漓的脖子,突然间身后的衣服就被人揪住了,那人力气极大,将她拖出去好远。 “疼!”韦氏女惊叫着,眼看着自己就这么松开墨漓,而她的娘这会儿脸色全青了。 “皇后娘娘万安!”贵妇们赶紧跪了一地,包括韦氏女的娘。她们哪能想到皇后娘娘竟然在这时候过来了,传闻中皇后娘娘的功夫了得,可不是那么好惹的。 百里九歌手上一松,韦氏女便失去平衡,踉跄着差点坐在了地上,簪子也掉了。她惊恐的说道:“皇后娘娘……臣女见过皇后娘娘。” 百里九歌睨着她,明澈的眼底涌动着怒气。原本自己带着衿儿来迎接墨漓,满心想着的都是和墨漓一起牵着衿儿的双手,一家人快快乐乐的去吃午膳。可是这帮女子,竟然在她前面等在了这里,一个个打扮的这样花枝招展,这是想做什么她还会猜不到? 百里九歌嗤道:“在背后偷偷摸摸的,还当我不会过来吗?墨漓是我相公,你们别打他的主意!”瞪了韦氏女一眼,身旁墨漓已经行了过来。百里九歌连忙拉住墨漓的手,急切的问道:“刚才我看见她们占你便宜,墨漓,你没事吧?” 这一问,令凤殿的女官们集体惊愕,还没见过有女子这般护着相公的。 “我没事,让你久等了,是我不好。”墨漓笑着回答,这一刻眼底的温柔,像是最柔软的月色和落花,不同于礼遇的温润。这样缠绵宠爱的神情,令不少夫人小姐都意识到,她们根本就插足不进去。 百里九歌明媚的笑道:“我没有久等的,我和衿儿都不饿,就是衿儿很想你,一直在问我你什么时候回来。墨漓,这几天我给腹中的孩儿多喂了好多好吃的,它一定很开心,等下午膳的时候,我也要让他再饱餐一顿。” “嗯……”墨漓喃喃,就这么当着众人的面,轻柔的吻了百里九歌的额头,无视了周围低低的呼气声。 一名凤殿的女官,十分适时候的把衿儿抱过来。衿儿也很是聪明的伸开双手,迎接墨漓的怀抱。 望着衿儿一日比一日漂亮,墨漓抑不住心底的自豪情绪,抱着衿儿,摸着衿儿的小脸,笑道:“朕的女儿,这么小就已经是个美人胚子。” 百里九歌讶然,墨漓竟会说这种话?嗯,他一定是太自豪了。 衿儿被夸了,笑得灿烂无比,在墨漓的怀里打滚道:“父皇!父皇!” “嗯,衿儿饿了?我们去延年殿,同太皇太后祖母吃饭。”墨漓轻语,一手抱着衿儿,一手牵着百里九歌,没再理会那些夫人小姐,就这么离去。 身后传来了一片低低的沮丧声,夹杂着那韦氏女的抱怨声:“皇后娘娘的确是花容月貌,可是皇上为什么就不看看我们的娴淑修养呢?我们可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啊,皇后娘娘却哪有我们的造诣。” 尽管韦氏女的声音是蚊子声,可是百里九歌与墨漓武功高强,自然是一字不落的听清了。 百里九歌回头嗤道:“那又怎么样?难道你们会的多,就有理背着我欺负我相公吗?” 韦氏女的脸一白,赶紧磕头赔罪,“皇后娘娘息怒,臣女也是无心之言。” 百里九歌懒得理她。 墨漓也淡淡望了韦氏女一眼,不咸不淡道:“韦姑娘才貌双全,这自然是你的资本。然而朕喜欢的是皇后,有她就够了,其余的,委实入不了朕的眼。”见众女子的脸色更糟糕了,墨漓的语调多了丝温润的笑意,“诸位小姐都是我大周的名媛,要是有了心仪之人,不妨请皇后为你们做媒,皇后定会乐意的。” 458.娘娘要生了 墨漓这听来体贴的话语,无疑是把这些夫人小姐全都打入地狱了。让她们找皇后娘娘说媒,这意思岂不就是,要是她们再像今日一般碍着皇后娘娘的眼,皇后娘娘便可以插手她们的婚事,把她们给指婚出去吗?要是普通的指婚也就算了,万一皇后娘娘一生气,把她们指给乞丐和老头呢?她们还不是只能遵从懿旨? 夫人小姐们面色铁青,尤其是韦氏女,这会儿悔的肠子都青了,生怕被百里九歌记仇。她们跪在地上磕头,纷纷说着求饶的话,直到墨漓和百里九歌都走远了,还没有人敢站起来。 百里九歌回眸望了眼,见那缤纷绚烂的御花园盛景中,偏生的跪了一地美人,实在有碍观瞻,她扯了扯墨漓的手指,说道:“我让女官去传话,叫她们平身好了。” 墨漓这厢吻了吻衿儿的脸,转眸对百里九歌道:“你不生她们的气?” “气过了就好了,我还要怄气伤自己的身体不成?”百里九歌洒然一笑,“我不会把她们的行为放在眼里的,反正知道她们是白忙活,丢脸也丢她们的,我只当是看了场戏。就是你被占便宜了,我不开心。” 墨漓忍俊不禁:“傻九歌……”她看他看得也挺紧的,竟是觉得被欺负的是他这个大男人。 百里九歌招了女官过来,对她说道:“去让那些夫人小姐平身吧,让她们都回家休息,晚上再进宫来见我。噢对了,顺便跟她们说,我不会记恨她们的,都不要有心理负担。但是决不允许还有下一次,不然我一定严加惩治她们,绝不留情。” “是。”女官立刻去了。 百里九歌娇憨的笑了笑,握紧墨漓的手,再和衿儿对视着笑笑,一家三口就这么顾盼神飞的,渐渐走远。 平静恬淡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远方的山峦剪影,随着秋日的加深,慢慢变红,又慢慢凋零。 墨漓勤于朝政,广施仁德,令举国休养生息,这个长宁元年,令周国百姓感到难忘,铭记了许久。 百里九歌日日在后宫,与女官和班琴、容仪一起带着衿儿,很是优哉。有闲心的时候就做做画,画的都是大周百姓的清平乐。 御医署令的御医们依旧在忙着为百里九歌设计各种各样的药膳,百里九歌为了补偿腹中的孩儿,每每都吃得很多,原本纤细的身子稍稍胖了点,墨漓很满意,说这样更好生养,从前的她太单薄了,他看着都觉得心疼。 这些日子,百里九歌派人去找了李玉衡来,动用宫里的匠人,为李玉衡重新修好了玉店。百里九歌原想着好好资助李玉衡一番,想派人和她一起采玉,但都被李玉衡拒绝了。 李玉衡很头头是道的说:“我爹说了,虽然不劳而获是我们人的最高理想,但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还是不要指望了,财富一定要靠自己的双手去辛勤创造,这样才会心安理得。” 百里九歌执着李玉衡的手,担心的说:“可是你当初为了救墨漓,把你家的玉全砸了,这笔损失实在太大了不是?再从头做起的话,你要吃多少苦头?这可是你们家积累了几百年的基业呢。” “没事没事!”李玉衡摇着白玉圭,眼神锃亮的说:“墨漪告诉过我,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我好好再做,白手起家,我有信心!” “玉衡……”百里九歌拍拍李玉衡的手。既然李玉衡说什么也不要援助,自己也不好硬给她塞了。 想了想,百里九歌从墨漓那里要了块令牌,送给李玉衡。李玉衡本来就被册封为长公主,再加上御赐的令牌,不管行走到哪里都可以便宜行事。百里九歌想,这样的话就方便玉衡四处挖玉、谈生意了。 倒是听李玉衡提到墨漪,百里九歌的心脏揪了揪,不禁焦虑的皱眉。 到现在还是没有墨漪和顾怜的消息。自己和墨漓已经派出去很多人了,就连丐帮的弟兄们都用上了,可是始终找不到他们。 百里九歌不禁折下一支腊梅,闻着清洌的花香,胸膛的起伏渐渐剧烈。 墨漪,顾怜,难道你们真的葬身在火场中了吗?那八百多具烧焦的尸体里,真的有你们在? 百里九歌想不下去。 这段时间衿儿越长越大,精致的五官也越发的惹人称奇,百里九歌在收获了这份喜悦的同时,也陆陆续续的分享到友人们的喜悦。 容微君来信说,梨花巫嫁人了,嫁得很好。 文鸯来信说,她终于减肥成功,并把她那不男不女的侄儿秋杭嫁了出去。 百里未明来信说,宸王妃又有了身孕,他去宸王府上喝酒祝贺时,邂逅了一位女子,心生爱慕,已经提了亲。 鬼医来信说,他的宝贝心头肉夏舞雩,过上了好日子,再也不用他cao心了。应长安依旧是到处乱窜,发明毒药,满满的都是人生乐趣。 紧接着,花谷七宿其她姐妹们的信也纷至沓来,除了恭喜百里九歌之外,也汇报了各自的情况。百里九歌数了数,千影歌姬月如初已经是五个孩子的母亲,眼下梨花巫和勾魂娘子都收获了幸福,剩下的天山毒女、七杀仙,也兜兜转转的寻到了良人,似乎就只有小司命子祈还在一个人乱晃。 百里九歌笑着喃喃自语:“子祈的年纪是我们中最小的一个,就是再蹉跎个几年,好像也没什么。” 虽然不了解子祈的过去,但百里九歌仍在心中祝福子祈,能够忘记那些不愉快的事,收获愉快的人生。 大周长宁二年,旧历癸卯年的元月十五,西岐城燃放起五颜六色的烟花,大街小巷都张灯结彩,家家户户煮了元宵,团聚在一起。 宫中也不例外,班琴抱着衿儿,百里九歌坐在软椅上,望着御花园里的小宫女们正要燃放烟花,容仪在她们的簇拥下,满脸都是快乐的笑。 这偌大的后宫里毕竟是女眷不多,所以百里九歌便让这些小宫女随意就好,她们也都才十四五岁,尚还有着孩童天xing,此刻虽然不能回家,但也能纵情的欢笑。 百里九歌抚着高高隆起的肚子,笑着对宫女们说:“这段时间大家照顾我也都辛苦了,赶明儿了我给你们轮流放假,你们可以回家探亲。” 小宫女们一听,高兴的都要流出眼泪了,连忙跪地谢恩。 癸卯年三月二十四日,正是墨漓和百里九歌成亲的第三年。 墨漓在下朝后,去了临华殿,喊来了百里啸和荆流风,与他们商量着要给百里九歌一个惊喜。 然而,刚商量到一半时,忽然一名凤殿的女官急匆匆的闯进来,气喘吁吁的大呼:“皇上!娘娘、娘娘要生了!产婆已经准备给娘娘接生了!” 三人大惊。 墨漓的眉峰拧起,按照时间推算,九歌的产期的确就在最近……墨漓连忙与百里啸、荆流风赶去凤殿。 三月二十四日,这个日子,墨漓永远记得。他在纷飞的桃花间,望见凤殿一点点的接近,殿外已经聚集了御医署的全部御医们,那为首的御医署令,在看到墨漓时,立刻带着男女御医们行跪拜礼。 “臣等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参见定国公、定国夫人。” “免礼平身。”墨漓温润的做了个手势,那御医署令站起来了,墨漓快步到他面前,说道:“皇后的身子诸位一直都在照料,药膳都是诸位设计的,她是否一切都好?” 御医署令拱手答道:“请陛下放心,皇后娘娘这是第二胎,有道是一回生二回熟,皇后娘娘这次生产不会有什么凶险的。” “嗯。”墨漓当然不可能完全放心,望向凤殿紧闭的大门,听见里面传来的痛苦嘤咛声,一颗心被牵得焦急而担忧,举步就朝着殿门走去。 “陛下、陛下使不得啊!”一位女官赶紧拦住了墨漓,飞快的说道:“产房乃污秽之地,非新婚夜,见红不吉利。” 墨漓皱皱眉,这样的说辞,他似是时常听人说,只是觉得为何妻子在产房中受着生死之痛,丈夫却还要避讳见血?他不想做那样的丈夫。 “朕去看看。”清清淡淡的挥退了女官,墨漓的音调,听着有些紧绷。 他还是很担心,很害怕,也很期待。 他不知道,九歌这次要受多少的苦,也很想知道,这一次,九歌要给他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父皇。”nai声nai气的声音,从下方传来。 正要推门进入凤殿的墨漓,听见了这个声音,低头就瞧见衿儿正拉着他的下袍。墨漓的眼底一软,低身抱起了衿儿,笑道:“我们一起进殿,你母后在等着我们。” “不要去,不要去……”衿儿扯着墨漓的脸,十分正经严肃的说道:“母后说,让父皇等在外面……” 尽管衿儿说话还不是很流畅清楚,但她的表情很是坚定,那双明亮的眼,与百里九歌的眸子很是相似。看在墨漓眼里,竟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与他说话的人是九歌。 怔了怔,墨漓抱着衿儿退开几步,柔声说:“好,父皇与你在殿外等着。” 459.又当爹了 荆流风只生过百里九歌一个孩子,还依稀记得那时候她是难产血崩,差点就活不过来了,深知女人生孩子有多凶险。虽然百里九歌已经生过衿儿,可荆流风还是急得手心里都是冷汗。 百里啸拍了拍她的肩膀,控制着语调说道:“放心吧,九歌没事的,一会儿就好了。” 凤殿的门突然被打开了,跑出一名女官,神色不太好,冲着墨漓就喊道:“皇上!娘娘她、她……” “她怎么了?”墨漓的心再度狠狠的一揪,因着急切,面色像是笼罩了一层寒霜,看的女官心中发憷。 女官忙组织着语言,禀报:“娘娘她……因为怀孕期间吃得太多了,皇嗣发育的比寻常小儿要大一点,卡住了,有些难产……” 墨漓浅怔,这番话若是让没事人来听,定会觉得哭笑不得。但墨漓听了,烧心之余,脸上的寒霜变的更为冷彻,目光顿时扫射到御医们的脸上,锋锐的像是刀刃上的寒光。 “陛下、陛下开恩,臣等也没想到会这样……”御医们又跪了一地,各个战战兢兢的。是皇后娘娘非要他们弄那么多药膳的,她吃下的也的确有些多了,可这样的后果却是他们没有预想到的。眼下陛下怒了,就算陛下仁德,可皇后娘娘是陛下的命门啊…… “陛下饶命!臣等知罪,臣等知罪。”御医们一个劲的央求。 墨漓声如珠玑,冷冷道:“每人罚俸六个月,自行去大理寺领五鞭子。” “谢、谢陛下……”还好,陛下只是罚他们扣钱和挨打,小命算是保住了。 “父皇?”衿儿察觉到墨漓的怒意,诧异的扯了扯墨漓的脸。 他转眸,在望向衿儿的瞬间,收起了所有的寒气,温柔的像是一泓握不住的月光,柔声说:“父皇没事,我们进殿去看母后,衿儿听话。” 衿儿没有再说话,吃起了手指头。墨漓赶紧抱好她,举步就要走进凤殿,身旁百里啸和荆流风也跟了上来。 就在这时,一声孩童的啼哭,突然从凤殿中传出,那样亮堂的就像是冬日里的第一抹暖阳,瞬间就晒得墨漓的心田暖和起来。笑容不由自主的爬上墨漓的嘴角,是九歌生了吗?九歌和孩儿都没事了吧? “哎呀,生了生了!是个大胖小子!”产婆们高兴的欢呼声,清晰的传到了每个人的耳中。 墨漓的心顿时落了下来,怀里的衿儿也意识到了喜事,兴奋的拍手庆祝。 女官们更是整齐的福身说道:“恭喜皇上喜得龙子!” “嗯。”墨漓说不出自己有多高兴,飘零的桃花划过眼眸,都美丽的像是梦幻。墨漓仿佛置身在桃花编织成的梦中,浑身上下都暖暖的,被一阵狂喜的情绪所占领。 他又当爹了,他们的家又迎来了新的成员! 御医们集体大松了口气,只要皇后娘娘母子平安,他们就不怕陛下再变卦了。这次的事一定要吃够教训,以后皇后娘娘要是再受孕,他们打死也给她多吃。 “诸位平身吧。”墨漓的眼角还留着狂喜的意味,口气却是波澜不惊的,“每人罚俸三个月,鞭刑免了。” 御医们一听,各个大喜,陛下给他们减刑了! “谢陛下隆恩。”御医们赶紧磕头,站了起来。 墨漓没再看他们,他急迫的朝着凤殿冲去。 然而殿中忽然响起产婆的惊呼:“还有一个!皇后娘娘加把劲!” 还有一个? 所有的人都露出吃惊的神色,惊喜的面面相觑。原来,皇后娘娘这一胎是双生子? 有女官说:“梁国的月皇后生下两对双生子,河洛女帝也生了对双生子,现在这洪福到了咱们皇上和皇后娘娘的头上。不管是双龙戏珠,还是龙凤呈祥,可都是我大周天大的喜事!” “九歌……”墨漓握紧了拳头,心中激动的情绪已经泛滥了。若不是周围还有他的臣子,他真想纵情的奔入凤殿,抱起他的儿子,拉着他的妻子,鼓励她熬完这次的折磨。 好在这次的等待并不长,没过多久,凤殿内的产婆们就欢呼起来了,听笑声,产婆们亦是高兴到极致的。 “是个小公主!长得真粉嫩,这是龙凤呈祥之兆啊!” 听言,殿外的欢呼声此起彼伏。女官们赶紧又给墨漓贺喜,齐声说道:“龙凤呈祥,天佑我大周!” 荆流风已经喜极而泣了,不断的抹着眼泪,歪在百里啸的怀里,抽泣着说:“九歌,九歌没事,孩子们也都平安。” “是啊。”百里啸也是喜出望外,巴不得现在就冲进去。 众御医们不断的欢呼,一个劲的对墨漓说着贺喜的话,接着又全体跪了下去,用跪拜的大礼表达他们喜悦和崇敬的心情。 墨漓想,他大概是很久都没有这样高兴过了,他的九歌,一下子为他带来了一双儿女,翎儿和娆儿…… 因着喜极,墨漓这次是带着笑意,对众御医们道:“每人改罚俸半个月,都平身吧。”说罢便抱着衿儿,快步冲入了凤殿中。 众御医们心里狂喜,这会儿都纷纷感谢起百里九歌来了,多亏了皇后娘娘产下龙凤胎啊,最后他们才罚俸半个月,这和没罚区别也不大嘛。 凤殿中,煅烧着的清心香盖不住浓烈的血腥味。 尽管墨漓是狂喜的,然而他没有忽视这样的血腥味,鼻尖微动,舒张的眉头又拧了下。他不可能忘了,九歌为了将他的一双孩儿带来世间,方才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想到这些,墨漓又控制不住的心疼万分,尤其是想到他的儿子,因为吃得多而个头太大,委实折磨了他娘亲一番,墨漓便更是心有余悸。 只是,尽管墨漓已经知道他的儿子很大了,可是当亲眼看见的时候,墨漓还是有些吃惊。 这果然是个名符其实的大胖小子。 墨漓自问,还不曾见过刚出生就这么胖的孩子,足足比他的妹妹大了三圈。产婆把两个孩子裹进了襁褓里,掂量了下,也都觉得这大胖小子快有她妹妹三个重了。 怀中的衿儿突然问道:“父皇,那是衿儿的弟弟妹妹吗?” 墨漓吻了吻衿儿的脸,柔声说:“是他们,等他们再长大一些,就可以和衿儿玩了。” “嗯嗯,衿儿要捉迷藏!”衿儿开心的拍打着墨漓,让墨漓放她下来。 墨漓赶忙小心翼翼的放下衿儿,衿儿朝着产婆跑了两步,拽着产婆的裤脚,非要看看自己的弟弟妹妹。 产婆连忙笑嘻嘻的给衿儿看了,衿儿新鲜的眨巴着眼睛,接着便哈哈笑起来。 荆流风和百里啸也进入了殿中,百里啸将衿儿抱起,荆流风随着墨漓,一起到了凤榻边。 “爹,娘,墨漓……”百里九歌躺在榻上,有些虚弱的唤着三人,方才因为用力,脸色半红半白的,都是汗,发丝乱蓬蓬的沾在脸上。 荆流风心疼的替百里九歌整理了发丝,墨漓坐在榻边,将百里九歌收进了怀里,缓缓的抱着她,让她坐起,靠在自己的怀里。 “墨漓……”百里九歌明艳的笑容,因着狂喜,而显得甜美无双。她靠在墨漓的怀里,闻着这令她安心的昙花香味,轻轻闭上双眼蹭了蹭,然后打开眼睛,娇憨的说道:“翎儿和娆儿都很健康,这是大好事。就是翎儿有些大了,他出来的时候我看了一眼,被吓到了……” “九歌……”墨漓心疼而喜悦的俯首,轻轻吻过百里九歌的唇,停留了好一会儿,才舍得离开,有些低哑的笑道:“辛苦你了,我现在很高兴。” “我也很高兴,我觉得很幸福……”百里九歌挤了挤眼皮,几滴晶莹的泪水挂在睫毛上,明亮的像是珠玉。伸出一只手,与荆流风的手交握,深切的唤了声:“娘……” “好,好。”荆流风高兴的说不出话来,眼泪不受控制的往下流。 很快就有女官端来了十全汤,墨漓扶好百里九歌,帮着她,一口一口的把汤喝下。百里九歌边喝,目光还盯在两个襁褓上,她想要立刻看她的孩儿,只是她不得不先把十全汤喝下,这样大家就都放心她了。 喝完了十全汤,衿儿也被抱过来,百里九歌一手搂着衿儿,一边看着被送到自己面前的两个婴孩。 这是对白净可爱的小娃娃,排除男孩比女孩大了三圈这一点,两个孩子都十分漂亮。尤其是那女孩,一双眼睛像是古洞里的晶莹碎雪,幽邃、宁静,浑身上下像是笼罩着清浅的月色。 百里九歌惊喜的说道:“墨漓,娆儿像你!看来我先知了,怀着她的时候,就觉得她是个像你一样清雅的女孩,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也和你一样腹黑爱坑人。” 墨漓忍俊不禁。 “还有还有,翎儿怎么这么大,我到底是吃了多少啊,明明就觉得没吃多少。”百里九歌突然觉得很委屈,本想着好好补偿腹中的孩儿,没想到却搞成这个样子。 百里九歌讪讪的说:“我这次真是错大了,希望翎儿长一长能瘦下来……” 见百里九歌专注的盯着儿子瞧,墨漓的心里突然涌出一种闷塞的情绪,此番竟是觉得,这大胖小子像是故意来与他抢夺九歌的,折磨了九歌不说,还长得这么胖,吸引九歌的注意力。 眸底异光闪过,墨漓对几个产婆道:“把小皇子领下去好好照顾,ru母随后就到,朕在这里陪着皇后。” “奴婢遵命。”产婆们虽然有些不解,但还是照着做了。 百里九歌惊道:“墨漓,你干嘛让她们把翎儿抱走啊?” 墨漓不语,又将衿儿也抱起来,拍了拍衿儿,在衿儿耳边不知是说了什么,就见衿儿很开心的伸开双臂去拥抱百里啸,被墨漓递到百里啸的怀里。 荆流风明白了什么,笑着说:“让我也抱抱新出生的小公主。”说着就小心的把娆儿也抱住,还给百里啸使眼色。 百里啸微怔,接着点点头,跟荆流风抱着两个外孙女,一起走开去看外孙了。 “墨漓!”百里九歌莫名其妙的呼喊:“你干嘛把孩子们都弄走了,多让我看一会儿不行吗?” “不好。”墨漓的眼底有着满意的暗光,柔声说:“不能有了他们,就冷落了我,尤其是翎儿。” “啊?”百里九歌眨眨眼,接着小手挥在墨漓胸口,大笑出来:“墨漓,你吃醋了是不是?” “九歌……”墨漓笑得更深。 百里九歌笑道:“从前我还和祝飞虹说,你肯定不会跟孩子吃醋,没想到你这家伙跟景承帝是一丘之貉,连儿子的醋都吃!墨漓你还真是——唔!” 被墨漓用亲吻堵住了话,百里九歌瞪大了眼睛,小手挥打在墨漓的胸口一阵,才渐渐的停息下来,服帖的攀住墨漓。 迎合着,耽溺在这份甜蜜中,百里九歌心里喜滋滋的,又怎会不知,这个腹黑的家伙实在是因为太爱她了,才会连着儿子的醋都吃。此生能得来这样深情宠溺的丈夫,怎么样都值了。 次日,百里九歌生下龙凤胎的事,便传遍了西岐城的每个角落。这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似的,在用极快的速度向城外传播,谈论到这件事情的人无不喜笑颜开,纷纷说这是龙凤呈祥的大吉之兆。 当然,也有人把百里九歌生下儿子时被卡住的事情,说成了笑话,四处逗乐。 双生儿的降生,无疑是宫中最为喜庆的事,墨漓发了大赦天下的旨意,并给合宫的内侍和宫婢放了假,允许他们轮流回家探视。 原本如此喜庆的事,是该宴请宗亲群臣的,但因着百里九歌要坐月子,墨漓便决定待两个孩子满月时,接着百里九歌和衿儿一起,共同把宴席办了。而之前那些劝谏墨漓纳妃的臣子和宗亲,以及那些痴心想要入宫的女子们,眼下见百里九歌生下双生子,不禁都安静下来,除了跟着庆祝,就再不敢提别的了。 (作者的话:明天正文完结,后面还有有些番外) 460.最是似水流年(结局) 很快这件天大的喜事也传遍了列国,列国帝王赶紧备下厚礼,一车一车的送来西岐,连贺词都是找最有才的文官写的,当女官为百里九歌念出来时,她几乎要吓呆在那文采之下。 太皇太后见百里九歌坐月子挺烦闷,便从延年殿过来陪着她,李玉衡搀扶着太皇太后,红光满面的来了凤殿。 百里九歌不便下床迎接,连忙大喇喇的挥挥手说:“太皇太后祖母,玉衡,你们坐,这儿刚好有两个凳子。” 一看那两个凳子,李玉衡就知道,一定是百里啸和荆流风刚走。 李玉衡搀着太皇太后坐下了,对百里九歌说:“皇后娘娘再坚持坚持,等月子坐过去就好了。” 百里九歌洒然一笑:“我没什么,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总比上次好些。”又问道:“太皇太后祖母,你的身体最近还康健吧?偏头痛有没有发作?” 太皇太后答:“哀家很好,头也不疼,尤其是看见了你为我们墨氏添得一对儿女,哀家便觉得神清气爽了不少。” “那就好。”百里九歌放下心来,想了想,又问道:“玉衡你呢,你的生意已经开始从头做了吧?吃力吗?” 李玉衡很自信的说:“吃力是必然的,不过想着我家祖祖辈辈都在祖坟里盯着我,我就一定要把李氏家业重新做大。” 对于李玉衡的这种言谈方式,百里九歌付之笑颜。 就这么与两人聊了会儿,宫外的日晷也在随着时间慢慢变化,看起来是快到下朝的时辰了。太皇太后和李玉衡都知道下朝后墨漓就会过来,为了把空间留给夫妻俩,李玉衡搀扶着太皇太后起身,两个人十分欢喜的离开了。百里九歌也没法送客,只好笑着冲她们挥挥手,安心等待墨漓前来。 癸卯年四月初七,是个黄道吉日。 这日,一道圣旨从朝堂传出,传向大周与列国的每个角落,所经之处都引起了极大的反响。 周帝墨漓册了长子墨翎为大周太子,并为两位公主墨衿和墨娆拟了封号。 墨衿封号“开阳”,墨娆封号“摇光”,这“开阳”与“摇光”正是北斗七星中第六、第七颗星辰的名字,而恰好第五颗星名为“玉衡”。墨漓昭告天下,长公主李玉衡对他有救命之恩,所以膝下二女的封号,便承袭了玉衡星之后的开阳、摇光二星。 对此,百里九歌觉得没什么不好的,但是李玉衡就有意见了。 李玉衡觉得,她是长公主,而那两位小娃娃是公主,原本比她低了一辈,可是这么一冠上封号,三个人不就像是同辈的吗? 李玉衡苦情的抱怨:“我是招谁惹谁了,怎么突然就从皇后娘娘这辈分的变成小公主那辈分的呢?” 隔壁盆景店的石大哥、她的手下,十分淡定的安慰她说:“大人,您想多了,这明明就是好事。” “喂,别再叫我大人了。”李玉衡拿着白玉圭,往石大哥头上砸去。她可是已经收了关门弟子了,只要把弟子培养出来,她就可以甩手不干了。当什么阴阳家的长老,简直无聊到七窍生烟,能早解脱最好。 癸卯年四月二十四日,芳菲渐谢,遍野莺啼。 在这样明媚而微暖的好日子里,百里九歌痛苦的月子也结束了。从榻上爬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好好的沐浴了一番,接着梳妆打扮好,歇息到晚上,出席墨翎和墨娆的满月宴席。席间,无人敢用不悦或者不甘的眼神看她。一场宴席下来,百里九歌自在,墨漓更是满意。 如今孩子多了,欢声笑语也多了。墨翎和墨娆都有专门的ru母和女官们带着,都是些有经验且忠心的人,百里九歌很放心她们。 衿儿已经快两岁,除了跟着宫婢们厮混,就是在墨漓和百里九歌的身边玩闹。墨漓虽然对三个孩子都是一样的喜爱,但衿儿经历的事情最多,特别是想起衿儿在火泉边被弄伤的场景,墨漓总是对衿儿存了更多的心疼。 时间悄然流逝着,落尽的桃花,随着夏日的到来而零落成泥,取而代之的是璀璨的夏花,点缀着全城。 荼蘼花也开了,雪白雪白的,衬得百里九歌的红裙像是一团火焰,艳丽浓烈。 徐徐行走在荼蘼花间,顺手折下一段花枝,凑近鼻尖闻了闻,过往的事情都在这香味中一点一点的浮现。 今日是癸卯年的七月初六,是百里九歌的二十一岁生辰。她觉得,很多事都是那样的意想不到,就像是她,在十八岁时还愤怒的将赐婚的圣旨摔回给殷浩宜,而三年后,她竟已是三个孩子的母亲,有着一个美好的家庭。 七月初六,也是烈火和顾怜的生辰。烈火那边,她已经提前派人送去了贺礼,也收到了烈火的贺礼,可是顾怜……还是没有回来。 已经一年了啊,等了一年,当初的信心和企盼,如今已经变成了坦然接受。 墨漪和顾怜,大概真的已经不在人世了吧…… 手间的荼蘼花枝,被轻轻放在了枝桠上,百里九歌深吸一口气,回头望见的是下朝回来的墨漓。 他没有带孩子们过来,只一个人徐徐而来,在阳光的笼罩下,周身笼罩着暖暖的感觉,眼底涌动着缱绻温柔,就这般凝睇着她。 “墨漓。”百里九歌一如往常的迎上去,自然而然的握住他的手,娇憨的笑道:“今日你好像回来的早些呢。” 墨漓柔声说:“因为,今日是你的生辰。” “啊?”百里九歌怔了怔,心中甜甜的如喝了蜜,笑说:“你还一直记着。” “怎能不记得?倒是前几年,都没有给你过个像样的生辰,是我不好。”修长的指尖,温柔的摩挲过百里九歌的菱唇,轻轻一点,墨漓的笑容多了几分魅惑,往百里九歌的耳洞里吹了一口气。 “九歌,随我到临华殿来,看看我要送给你什么。” 百里九歌心头喜悦,不由自主的跟上了墨漓,被他牵着,往临华殿走去。 到了临华殿,三重殿宇中立着的宫人,都被墨漓遣到最外重去了。百里九歌好奇的跟着墨漓走入了内殿,怀着期待的心情,目光不断的内殿里梭巡。 接着,她看见了覆盖着帘帐的床榻,层层薄纱的后面,好像有什么东西。而印象里,白天的时候帘帐都是拉起来的,并不放下。 百里九歌诧异的问道:“墨漓,你给我的礼物,就在芙蓉帐里吗?” “去看看吧。”墨漓温柔的笑着,松了百里九歌的手。 百里九歌这便踱步过去,掀开了芙蓉帐,接着便倒抽一口气,惊呆了。 “墨漓,这、这……”百里九歌欢喜的无以言表,也不敢相信,出现在她眼前的东西。 干净的床铺上,是一朵很大的凤凰花,而这朵凤凰花,又是用许多朵小的凤凰花拼成的。这些小的凤凰花,都是折纸,百里九歌数了数,一共九十九朵。这样摆放着,明艳、华丽、温柔。 百里九歌激动的喃喃:“墨漓,这些凤凰花,都是你折的吗?九十九朵,你……是不是很累很辛苦?” “不累。”墨漓走近,笑着揽了百里九歌的腰,柔声说:“三月二十四那日,我本想着怎么给你一个惊喜,好庆祝我们结缘三年,谁知恰好你在那日生产,这事情只有作罢。我便从那日开始,有时间了就用红纸折上一朵凤凰花,后来拼成了这样的图案,就想着给你当生辰礼物。” “墨漓……”百里九歌喃喃,明澈的眸底涌动着幸福和欢喜。她不知道自己有多感动,只知道感动的一颗心都要酥了。 不知不觉间贴近了墨漓,依偎在他怀里,环抱住他,百里九歌痴痴的说:“谢谢你,我很喜欢。” “嗯,喜欢就好。”墨漓顺势将百里九歌一抱,在她的低声惊呼中,便将她放在了床榻上。 床榻上的九十九朵凤凰花,因着百里九歌躺下而分散开来,凌乱的散落在床褥的每一处,也散落在百里九歌的裙上。 赤色的裙,赤色的花,赤色的芙蓉帐,还有百里九歌渐渐变成赤色的双颊,化作这世间最美的一道风景,倒映在墨漓的眼里。 两个人眼对着眼,墨漓眼中的深灼和浑浊,也教百里九歌看得一清二楚。她娇嗔的嗤道:“你这家伙,原来不光要给我送礼,还想着对我、对我……” “对你做什么?”墨漓俯身,贴近了百里九歌,温热的吐息搔过百里九歌的耳垂,引得她一阵战栗,原本就不好意思说的话,现在更说不出来了。 “九歌,你说,我想对你做什么呢?” 被墨漓轻柔的抱住,感受到他在解她的衣衫,百里九歌嗔道:“明知故问……墨漓,你、你坏!” “呵……”魅惑的低笑,听来甚是不怀好意,墨漓低吟:“傻九歌,自从你怀孕,算上坐月子和之后这三个月的休养,我有多久没碰你了,你忍心让我继续这么忍着?” “我……”百里九歌嘟嘟嘴,发现无法反驳。 “所以,九歌,你今天逃不掉了。”墨漓的话音落下,百里九歌便被吻住了唇。 她还尚有些怔愣于墨漓说过的话,想着这个温柔的家伙不管怎么说都是腹黑的,忍久了就肯定不会轻易放过她,可是、可是……能不能不要来的这样快啊,她被撩拨得没法再想下去了。 “嗯……漓……”百里九歌软软的嗫嚅,望着摇摇晃晃的芙蓉帐,余光里看着一朵朵娇艳凌乱的凤凰花,所有的神智都瓦解了,只剩下娇软。 她在凤凰花间绽放出惊心动魄的美丽,婉转承欢。芙蓉帐落,帐子里一江chun水长流不歇,他恣意索取,带着她共赴巫山之巅,尝尽云雨之乐,朝不知名的境地而去了…… 百里九歌忽然间找回些神智,唤道:“墨漓,我刚刚……脑海中闪过一件事……” “嗯?”墨漓低低笑问,温柔的脸上带着欲念,染上了汗。 百里九歌娇声哽咽:“就是……就是……衿儿和娆儿的封号,已经排到北斗七星的第七颗了,要是我们后面还有女儿,封号怎么办……” 墨漓喑哑的笑道:“我还记得,你曾对我说,你做了一个梦,梦里我们有三个男孩,两个女孩。” “可你分明说了,梦不能当真,还笑我傻……”百里九歌推了推墨漓的胸膛,娇声道:“万一,我是说万一,我们还有其他的女儿……” “九歌。”墨漓打断了她的话,笑得更为不怀好意,“你还想要生多少?” “啊?” “多少都好,只要你想生,我就努力帮你。” “墨漓,你……唔,你等下啊……” 百里九歌的话说不下去了,只因后续事情开始朝着激烈放纵的方向发展,她被墨漓弄得**,频频求饶,却又舍不得他真的停下。 两个人就这么从中午到下午,从下午到傍晚,从傍晚到夜间,谁也没离开床榻。百里九歌心想,她以后再也不在亲密的时候跟墨漓说些有歧义的话了。 还是说点别的吧。 百里九歌嘤咛着,轻轻说:“墨漓,有你真好。” “嗯。”他吻了吻百里九歌,深情的笑道:“九歌,谢谢你能来到我身边……我爱你。” “墨漓,我也爱你。”百里九歌醉意深深的笑,一如耀眼的凤凰花,是墨漓眼底最美的颜色,永不凋谢。 人生何必只如初见,执子之手,最是似水流年。 窗外,夏花打着旋飞入寝殿,两人被花香包围着,暗香浮动,忘情缱绻。 他们走了很长的路,这条路荆棘丛生,崎岖难行,他们从桃花纷飞的初见,走过一轮轮岁月枯荣,走到了今天。 而往后的路,还长着…… 据流传后世的手抄本杂记《浮生列国志》所载,大周国自长宁元年始,成就中兴盛世,百姓安居乐业,帝后一世深情,膝下三子二女各为龙凤。周帝墨漓与周后百里九歌,青史流芳。 (正文终) (作者的话:正文到此完结,随后有几个番外,对剧情进行补充并填坑,作者很累,写完番外后休息段时间再开新文。另外作者新建了一个q群:278564525,欢迎大家入群,可以看作者空间里各种活色生香的照片,讨论剧情,催更,第一时间获得新文消息什么的。入群的验证信息是文中任何一个人物或者动物的名字) 第461章 番外,相从顾我怜冰玉1 一对镯子。 一对银质的镯子。 一对落满了灰的老旧银镯子。 这张简易的货架上都落满了灰,除了角落处一块蜡染布包着的银镯子,就是几本破烂老旧的书。 顾怜捏着袖子,小心的拿起一本书,吹了吹上面的落灰,打开细看。书里都是发黄的旧纸,一个个略有褪色的文字,有些陌生晦涩,像是数百年前的古老文字,现在已经很少使用了。 木屋里有些黑,顾怜将书移到灯下,借着火光仔细的研读。因着文字晦涩,有些读不懂,但细细的思量下来,又发觉这好像是湘国古代巫医们的医书。 是医书……那是不是哥的心脉就有救了?顾怜连忙一个字一个字的读着。 数个月前,行宫被烧成灰烬,她在火场中被房梁重击。那房梁对她的五脏六腑并没有造成太大的伤害,却严重伤害了她的脑仁。所以之后连着几个月,她都卧床不起,神智迟钝,精神也很恍惚,尤其要是想东西想多了脑仁就疼得厉害。 现在对着这本医书看了半晌,顾怜就觉得脑仁疼痛,却仍是没有放弃。她记得那天晚上是墨漪拼死把她带出火场的,因着要逃避蒙面人剩余下属的追杀,两人在墨漪那些下属的掩护下,退到了岐山。恰逢岐山里有着一座无人居住的木屋,墨漪便在这里安置了顾怜,日日为她按摩脑仁的xue位,用内力温暖她受损的脏腑。渐渐的,她的身子快要养好了,可墨漪却愈加撑不住了。 顾怜心中发酸,如今她的身子还没法离开岐山,墨漪也因为她而迟迟不能去看郎中,任由心脏一日日的恶化。如今她能下床了,又在木屋里找到了医书,顾怜说什么也要看下去。 忽然,屋外传来了脚步声,接着是门栓滑动的声音。 顾怜一惊,手忙脚乱的把医书放回了书架上,正好门被推开,是墨漪回来了。 他眯了眯眼,笑着问道:“涟儿,你在做什么?” 顾怜心虚,拿起了那对银镯,放在手里把玩,娇柔的说:“这座木屋的主人到底是何种身份,为什么留下了一对值钱的镯子在这里。屋外的那座坟茔和无字的墓碑,也透着些奇怪。” “也许是江湖中人,随遇而安,也不在意珠宝。”墨漪关了门进屋来,手中提着些新挖的野菜和一只野兔,说道:“你的身子还没有完全恢复,回床上躺着去。” “哥……”顾怜神色戚戚,如今虽然已经到了癸卯年的chun季,可山里好些地方都还覆盖着雪,她知道墨漪挖出这些野菜费了许多功夫。 “怎么还杵在这里?”见顾怜还愣着,墨漪问道。 顾怜柳眉微蹙,露出些凄然的神色,接着来到了墨漪的面前,视线落在他的双手上。 墨漪盯着顾怜,她将他手里的野菜和兔子取下,放到了一边,接着,双手握住了他的手。 “涟儿?”墨漪不大理解的问了声。 顾怜的眉头皱的更深了,心口像是拧了似的痛,惨惨笑道:“哥,双手都被积雪冻得发红,是不是已经麻木的感觉不到冷了?” 墨漪将手抽出来,无所谓的哂笑:“你倒是察觉得快,快去床上躺着吧,做好了饭叫你。” “我……”顾怜还想要说什么,然而墨漪已经提着野菜和兔子去了小厨房,将顾怜一个人留在了这里。 因着木屋很小,顾怜能清晰的听见墨漪打理灶台的声音,脑仁又有点疼了,顾怜揉着脑仁,想往灶台那边走,却觉得脑海眩晕。她不得不扶着桌子坐下,望一眼那张书架,心口被酸涩的感觉一股脑的侵袭。 她知道,被埋在墨漪心脏里的那只蛊虫,虽然没有再动作,但造成的损伤已经不轻了,再加上墨漪这段日子一直在照顾她、为她渡内力,便更是伤了他自己的心脉。 记得昨晚睡得昏昏沉沉时,她还听见墨漪低低的自嘲声:“癸卯年的冬天,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好运的活过去。” 尽管顾怜是睡着的,但潜意识里,她确定自己听见了这番话。此刻回想着,她痛心的呜咽了一声。 这顿晚饭,吃的心不在焉,顾怜时不时望向窗外,那座坟茔的墓碑上洒落着清冷的月光,偶尔有几只乌鸦在惨惨的叫着,听来不祥极了。 顾怜埋头吃饭,没有说话。她已经决定了,要趁着今晚再好好的研读那本湘国的古老医书,她要抓紧每一刻时间,她不想再看着墨漪这么被她拖累下去了。 月光清寒时分,墨漪正要熄灭烛火,上榻休息。榻上的顾怜微微撑起身子来,笑容带着几分娇美:“哥,今晚我想要睡在外侧。” 墨漪的心口正隐隐作痛,他没有过多的思量顾怜的突发奇想,说道:“都是男人睡外侧,哪能让女人来?” “我就是想。”顾怜努力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像是央求。 墨漪只好笑说:“那就依涟儿了。” 顾怜欢喜的笑了笑,让出位置,让墨漪去了里侧。烛火熄灭,屋中所剩下的光亮就只有从窗棱中透进来的月光,在地上洒下一层薄薄的霜华。 顾怜背对着墨漪,强撑着眼睛,一遍遍的在心里告诉自己不可以睡着。她撑着、撑着,默数着时间的流逝,不知道撑了多久,直到她确定墨漪已经熟睡了,才小心翼翼的爬下床。 原本墨漪睡觉是很轻的,极容易醒来,但自从他的心脏状况恶化,每每入睡后就睡得很沉。他曾和顾怜说,估计有朝一日就会在梦里死过去,顾怜哽咽着摇头,不愿听见这样不吉利的话。 眼下顾怜蹑手蹑脚的行到书架旁,把那几本医书抱出来,小心的推开窗,送到窗外,接着又关好窗子,推门出屋,在屋外借着月光,仔细的读着这些文字晦涩的旧书。 也不知翻过了多少页,顾怜揉着脑仁,不断的思考着,终于发现了点什么。这书中说,心脏受损是可以养护的,主要需要的草药,书中也列出来了。顾怜仔细的想了想,这些草药岐山里应该都是有的,她撕下了这几页放进衣襟里,决定按照书中记载的草药生长习xing,连夜去找齐那些草药。 在屋外的角落寻了个背篓,顾怜轻声的离去,单薄的身子被月光拖下长长的影子,渐渐的走远。 早chun的岐山很冷,在夜里尤为冰凉。一阵chun雨,就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悄然无声的到来,淅淅沥沥的打在窗棱上,润泽的水汽带着刺骨的凉气,将墨漪冻得醒来。 打了个寒颤,他捂着疼痛的心口,信手朝着身边摸了摸。身旁的空荡和已经冷却的褥子,令墨漪瞬间清醒,连忙坐了起来。 “涟儿?”他赶紧冲向门口。 推开屋门的时候,外头瓢泼的chun雨迎面洒在墨漪的脸上,雨水接触到肌肤的刹那,晕开森森凉意。墨漪本能的打了个激灵,神色在扑面的雨水中变的越来越差。 涟儿呢? 她是跑去哪里了? 顾不上瓢泼的雨水,墨漪朝着屋外冲出几步,没有看见顾怜的身影,反倒看见了被放在窗户下面的几本老旧的书。 这些书因着有窗棱的遮挡,没有湿的太多。墨漪连忙过去,捡起了书,翻开最上面的一本,内中竟有几页被撕掉了。泛着书香味的纸间,还残留着山茶胭脂的味道,这是顾怜身上的香味,墨漪再清楚不过了。 手抖了抖,医书被猛地丢落在地,月光将墨漪眼底的狠戾之色照的一清二楚,他就立在清寒的冷光里,透过瓢泼的水色望着远处。 “涟儿,谁给你的胆子……你这样的身体也敢夜里出去采药,你是不想活了吗!” 撑起一把油纸伞,折了件干衣服塞进怀里,墨漪寻了去。 隆隆的chun雷声,令这岐山的夜晚充满了不安,大雨造就满山的泥泞。顾怜背着篓子,从低洼的谷地艰难的往上爬,山壁本来就陡峭,又因着湿滑,她跌落了好几次,又努力的继续往上爬。 身子很疲惫,水雾将顾怜缭绕在其中,雨点砸在身上像是石头砸下一般的疼。冰冷尽湿的衣服贴合在娇躯上,顾怜喘息着、艰难的攀爬。 “涟儿!涟儿!” 墨漪循着山路找了过来,溅起的泥泞弄脏了他衣袍上的墨蝶。雨声太大,隐约间好像听见了摩擦的声响,可墨漪无法辨别那是什么声音。 他心急火燎的继续寻着。 “哥……”一声微弱的呼唤,令墨漪怔住,急忙望去。 隔着漫天雨色,他吃惊的看着从谷底爬上来的女子。她是涟儿,是的,可这样狼狈不堪的涟儿,他还是第一次见。 她被雨水浇透了,从睫毛上流下的雨水,如泪水般滚落香腮。苍白的脸,发乌的唇,被雨水淋得净透的娇颜,还有那明明已经疲惫到极点却因望见他而生出神采的眸子…… 顾怜跌跌撞撞的奔了过来,手中攥着一株草药,她喘息着呢喃:“我给你找全了草药,都在背篓里……” 墨漪的身子震了震,油纸伞轰然掉地。 注意番外开始了请继续关注,想看作者私房照和催更的请襦裙二七八五陆四五二五,敲门砖是文中任意人物或者动物。 番外将继续更新。 462.番外,相从顾我怜冰玉2 倾盆的雨,打湿了墨漪的衣袍,这瞬间好像世间万物都化为虚无,他用一种万般复杂的眼神注视着顾怜。顾怜也忘了动作,僵在了大雨中。 “我……”不知是谁先开的口,油纸伞被风吹得滚动,伞沿撞在了墨漪身上。 他连忙俯身,以从没有出现过的惊慌姿态,捡起了油纸伞。 顾怜的眼眶突然就热了,朝着墨漪过去,她觉得自己有千言万语想说,可是大脑一片空白,手中握着的一株草药也被墨漪取下,放进了背篓里。 接着,墨漪卸下她的背篓,背到自己背上,又把带来的干净衣物给顾怜裹住,递了伞给她,“你来打伞。” “哥,你生气了……”顾怜拧出一道惨惨的笑,身子被墨漪抱起。 回程的路,墨漪用了轻功。风雨凄厉的拍打在两人身上,顾怜几乎快要握不住伞。她紧紧搂着墨漪,在滂沱大雨中感受着周围漆黑的景物在快速的倒退,直到穿过这风雨交加的夜,回到了那个安宁的小木屋,顾怜才怔怔的垂下手中的伞。 水渍从伞上落下,蜿蜒了一摊。墨漪放下顾怜,收了伞,又找出一套干衣服给她,让她换上。他回身去搬了木桶过来,上厨房生火烧水,弄了桶热水给顾怜,让她赶紧沐浴。 “哥,你听我说……”顾怜抓住墨漪的一阕袖口。 “去泡着。”墨漪抽出袖口,往内室去了。 顾怜怔了半晌,哽咽着喊道:“背篓里的药草是我按照医书找的,趁着还新鲜,你快熬成药汤喝下,不然你的心脏……” “和你有关吗?”已经退到门边的墨漪,突然回头冷冷的哂笑,将一道愤怒的视线剜在顾怜的脸上。 这让顾怜不禁发抖,她觉得浑身上下都在被墨漪的怒火焚烧着,身子被烫得难受,心口却被墨漪那一句“和你有关吗”刺得极疼。顾怜呜咽:“怎能与我无关,是我连累了你……” 墨漪压抑着怒火冷笑:“谈不上连累吧,至少我还活着,总好过当初就被烧死在行宫里。” 提到行宫的那场大火,顾怜花容惨白。当初是自己非要跑进火场的,如果自己乖乖的等在宫外,也许墨漪就能照先前说好的,杀出来接她离开,那样她也不会把墨漪拖累到今日的这个境地。 可是,那个时候的她,根本没有办法安心等在宫外,万一墨漪丧命了呢?如果时间倒流的话,顾怜知道,她一定还会做同样的选择。 惨笑着不语,顾怜解下刚换上的衣衫,将自己泡在了浴桶中。热烫的水覆盖上冰冷的肌肤,肌肤有些麻木的感受不到水的温度。 顾怜放下长发,蓦然掩面而泣。 哥,不要生气了,快熬药吧。喝药好吗? 瓢泼的大雨渐渐停歇,浴桶里的水也冷了。顾怜小心的爬出,擦了擦身体和头发的水,用一张薄薄的绒毯裹住自己,回到内室。 墨漪就坐在桌旁,妖冶的眼眸无奈的垂着。 顾怜惨笑道:“你为什么不管我采回来的草药,我想养好你的心。” 墨漪不语。 看着这样无奈颓败的他,顾怜的心弦像是嘣的一下裂开了。疼痛让她茫然无措,她跌跌撞撞的提起背篓,去到厨房,一颗草药一颗药草的取出、捣碎,放进瓦罐里…… 在柴火被点着的时候,墨漪出现在顾怜的身后,拨开她,“我来吧,再怎么说也不能辜负你这一夜奔波。” 顾怜叮咛:“医书里说,喝了药,你的心脏就会慢慢好起来。” “知道了,你去睡吧。” 顾怜垂着头,回去了内室,揉着脑仁坐在了榻上。 让她睡觉,她如何能睡得着呢? 抱膝坐在榻上,将脸埋入膝盖间。顾怜闻着厨房飘来的药香味,听着墨漪端碗盛药、喝罢落下碗、收拾厨房的声音,心里终于稍稍放心了些。 “涟儿。” 当顾怜回神的时候,墨漪已经坐在了她的旁边,与她面对面。 “哥,你喝完药了?”顾怜仍是问了遍。 墨漪不答,反而抓住了顾怜的手腕,眼底冲出一抹狠戾,声音也变的愤怒而阴沉,“说,为什么要跑出去采药,你是不知道自己可能晕在半路上?你想拿命赌吗?” 顾怜道:“我当时并没有想那么多……” “没有想那么多?”墨漪道:“你是当我需要你去拼命吧,涟儿,我告诉你,我根本不需要。要真是我的心脏快不行了,我自己会去采药医治。现在急需要休息静养的是你,我身体带着点病痛,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心痛,且心寒。顾怜的目光变得铮铮切切,她含泪瞪着墨漪,悲切的说道:“怎能与我无关!你是我哥,又怎会与我无关!我……我知道你气我自作主张的跑出去,可你怎能说这种话?我无法容忍。” “哦?无法容忍?”墨漪生气的丢开顾怜的手腕,起身要走。 可他没有想到,顾怜竟忽然从背后抱住了他,凄声喊道:“哥,你不该寒我的心,我是真的想让你好!” 墨漪自嘲的哂道:“涟儿是因为我这段时间照顾你,并且你又受不了别人对你好,所以就想要回报我了?” “不是你说的这样!”顾怜着急的说:“就算你没有这样照顾我,我也希望你的心脏能恢复!” 墨漪的唇角扯开一抹苍凉的笑,“何必这么同情我呢?”他扒开抱住他的那双手,不想看顾怜梨花带雨的样子,“不用同情我,蒙面人都已经死了,我这个大周的贤王可以很随心所欲。” “不是、不是同情!”顾怜倾身拉着墨漪的手,不让他离开,急得流出了眼泪。 一时的僵持,相顾无言,周遭的空气像是粘稠的惹人窒息。 顾怜一字字的说:“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一定要出去采药吗?”咽了口气,蓦然失控的声泪俱下,铮铮切切的喊道:“因为爱你!” 墨漪为之一震。 她……刚才说爱他? “涟儿,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回头望着顾怜,墨漪的眼底神色复杂。 顾怜流着泪狠狠点头,拉着墨漪重新坐下,花白的脸上,呈现出近乎乞求的惨笑,“行宫的那场大火……当我在摇摇欲坠的主殿里看见你还活着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对你不是只有依赖了。人心都是肉长的,你一直对我好,我又怎会是一颗铁石心肠?”她抱住墨漪,埋头在他胸口哭道:“哥,好好的喝药调养,不要不顾自己的病痛。我不能看着你出事,你若出事了我要怎么办?我想和你在一起,回到西岐过我们的日子。” 墨漪彻底震住,他抱紧了顾怜。惊讶、喜悦、愧疚、怜惜,这些情绪强烈的混合在一起,顶撞着墨漪的胸腔,让他有些恍惚。 他让涟儿受委屈了。 揉了揉顾怜的头发,墨漪叹了口气,笑了:“好,就依涟儿说的,我一定好好治病。” 顾怜哭着说:“你也不能再凶我了。” “不凶了。”墨漪的笑容柔和了许多,“我先给你道歉,以后要是再凶你一句,我去跪搓衣板。” 顾怜惊诧的抬起头来。跪搓衣板?她被逗笑了,抹着眼泪,像是朵娇柔的沾露海棠。 回想着在芳菲馆的初遇,他玩世不恭的与她调笑,她矜持的一一应答。那时的她将一朵粉莲递给墨漓,冒着毁了名声的风险也想要嫁给墨漓,可兜兜转转的,竟是嫁给了墨漪。 连心蛊的事,是个荒唐的开始,但日久生情,荒唐的开始并非不会有好的结局。 顾怜突然觉得,说出了心里话后,一切烦乱的情绪都消失了。她好像又变回了昔日芳菲馆的那个顾怜,泡壶茶,与九歌笑着打趣,共看银烛树、露桃花。 顾怜巧笑嫣然道:“以后回了西岐,我想要一场风光的婚礼。” 墨漪恍然大悟的说:“原来涟儿注重表面仪式。” “你……”顾怜娇嗔的轻拍在墨漪脸上,“以后也不能再拿我开涮了,不然的话……” “不然的话,我就去跪搓衣板。” “也不能看我笑话。” “看了就去跪搓衣板。” “还要收起你在西岐风流不羁的坏名声。” “那是添油加醋传的,你倒不依不饶。”墨漪挑眉,“涟儿,我从头到尾可就只碰过你一个女人。” 顾怜道:“顶嘴也要跪搓衣板。” 墨漪无奈的应道:“回去第一件事,是先买三十个搓衣板存着,我会让人把它们打磨得平整一些。” 顾怜忍俊不禁,嫣然的娇笑声回荡在小屋里。屋外是渐弱的雨声,水雾潋滟,雨快要停了…… 山中不知岁月,时间的流逝显得模糊。 一日日的月升月落,节令也在渐渐改变。chun季变成了夏季,夏季变成了秋季。 顾怜已经能够出去走动,与墨漪扶助着一起采药、熬药,研习那几本湘国的医书,两个人基本恢复了健康。 不过,随着秋季的加深,外面变冷,两个人每天在床上的时间就增多了。 463.相从顾我怜冰玉3 “哥……”一场云雨后,顾怜趴在墨漪的身上,迷离的娇喘,“还想再要吗?” “想啊。”墨漪抚着顾怜,低沉的笑道:“就是看你太累了,不舍得再折腾,该怎么办呢?” 顾怜软糯的笑着,手在被下寻了寻,接着就握了上去,煞有介事的撸了起来,巧笑着问道:“哥觉得妹妹的手法如何?” “很不错啊。”墨漪压抑着想把顾怜立刻拆香入腹的冲动,耐着xing子和她打趣。 “那……换个手法呢?”顾怜坏心的加大了刺激力。 这下墨漪脸一绷,将顾怜狠狠一搂,闷哼道:“涟儿,你倒挺有做妖精的潜质。” 顾怜笑道:“哥别忘了,妹妹是在青楼里长大的。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吗?” 墨漪的眼神立刻变得邪肆起来,“怎么,这种事涟儿还亲眼看过?这么算来我还不是你瞧过的第一个男人啊,看我不好好教训你。” 顾怜一惊,还来不及解释说自己只见过纸上画的而没有见过活人表演的,就被墨漪翻身压了下去。 “啊!”惊呼一声,后面的声音都被激烈的热吻香掉了,顾怜搂紧墨漪,在回吻间抽空笑出声:“我就是见过,在芳菲馆里可见多了,有些姐妹的恩客貌若潘安,是个女子都爱呢。” 这故意引诱的软语,让墨漪原本就灼灼的眼底,直接化成了汹涌的岩浆。 “涟儿,竟敢挑衅我,你是不想给自己留后路了?”墨漪妖冶的眼角,上扬出一道邪肆的线型,粗糙的双手在被下抚过光滑娇嫩的身子。顾怜抽搐的打着激灵,染满雾气的眼底乱成一片,唇中不断逸出软糯的声音。 “哥……”顾怜娇声嘤咛。 “怎么?”墨漪故意停了下来,“涟儿,还是开口求我吧。”好整以暇的笑着,等待她的反应。 空虚难耐的感觉顿时充满了顾怜的整个身体,不由自主的又凑向了墨漪,顾怜娇喘着,唇角翘起一道娇娆莞尔的笑:“妹妹知道,哥这会儿也不好受的,为什么要折磨妹妹呢?这样也是折磨哥自己。”说完还故意的伸手去刺激了墨漪一下。 墨漪浑身一颤,暴怒:“妖精!” “那也只做哥一个人的妖精。”顾怜得逞,抱紧了墨漪,笑了起来。平素里娇娆的笑,这会儿听来妖娆的很,像是看不见的手指在搔刮着墨漪的心。 他在心里暗骂:真是个妖精!原来从前的矜持全都是假的。 颠鸾倒凤,两个人肆虐了很久,快到中午了才渐渐的平息下来。 墨漪忽然狠狠的笑了声:“我就是做鬼也要缠着你。” 顾怜心中一惊,觉得这话听着不吉利,想了想,吻过墨漪的侧脸,呢喃:“以后我们死了是要埋在一起的,做鬼当然也在一座墓里。” 墨漪心想着自己的话怕是吓到她了,拍了拍顾怜的背,以示安慰。顾怜静静的趴在他胸膛上,听着他的心跳声好像比前些日子稳定了些,心情也欣慰了不少。 吃中午饭是在半个时辰之后了,吃好饭,顾怜整理了碗筷桌面,回头见墨漪的视线正穿过窗户,在朝外看,眉头渐渐皱起。顾怜忙问:“哥,怎么了?” 墨漪道:“有人在朝这边过来。” 顾怜有些吃惊,这个人迹罕至的地方,有人来了?忙说:“我去看看,要是那人能顺路去西岐,也好给王兄和九歌捎封信。” 推开门,望向一片红叶中渐渐出现的两道身影,顾怜吃惊的瞪大了眼。墨漪在她身后揽着她,怕来者不善,然而再看清了来者后,墨漪也感到意外了。 “寒蝉?” “寒蝉姑娘。” 墨漪和顾怜唤了声。 许久不见寒蝉,她仍是穿着镶挂银饰的衣裙,唇角的一颗绛红泪痣如血般鲜红。深秋的阳光和遍地的红叶包围着她,那双沧海月明珠般的眼,静静的晕开一抹笑意。 “墨漪哥哥,顾怜姐姐,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们。”寒蝉走来,怀里抱着蛊蚕,却不是阿白,而是小黑。 寒蝉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少女,寒蝉对她道:“夙夙,这两位是大周的贤王与长公主,贤王也是我阴阳家的生灵君。” 名为夙夙的少女,肩上趴着白色的蛊蚕阿白。她也是湘西女子的打扮,迎上来对墨漪和顾怜福了福身,“夙夙见过贤王殿下、长公主殿下。” 墨漪和顾怜迎了出来,顾怜说:“夙夙姑娘不要客气。” 墨漪问道:“寒蝉,这位小姑娘是?” “是我的徒弟。” 墨漪挑眉一笑:“都开始收徒弟了,阿衡也是。寒蝉,你是要把这小姑娘推上去做蛊灵君?” 寒蝉答:“姐姐死了,我又不想回到阴阳家,与宗主禀明情况后,他让我暂代蛊灵君的位置,允许我找一个资质好的关门弟子,再取我而代之。”言罢又问:“墨漪哥哥,顾怜姐姐,你们为什么会在我爹的木屋里?我这一路过来,听说周国没有你们两个的消息……九歌他们想必不好受。” 顾怜的眸子染了戚色,愧疚的说:“是因为我的身体不好,不能长途跋涉。哥也想过带我出山,但又怕蒙面人的余党再来追杀,所以想等到我完全康复了再回去西岐。寒蝉姑娘,九歌和我王兄怎么样了?” 寒蝉道:“九歌在今年chun季的时候,生下一对龙凤胎,现在他们一切都好。” “太好了。”顾怜放下心来,又问道:“寒蝉姑娘,我听你刚才提到,这座木屋是你爹的?” “是的。”寒蝉望向木屋,清泠泠的笑道:“姒珑死后,她的手下被蒙面人屠杀,只有我爹一个人幸免于难……之后我爹一直住在这里等待姐姐,是九歌和子谦哥哥碰巧来这里采夜光草,九歌便对我爹撒了谎,说姐姐在我师父那里……我爹信以为真,匆匆赶回湘国,见到了我。” 寒蝉和她爹的关系很僵,这是墨漪知道的,也就明白了百里九歌的意图。他问道:“你和你爹现在和解了没有?” 寒蝉点了点头,抚着小黑的脑袋,说道:“和解了,我爹已经放下了执念,我们也给姐姐立了衣冠冢……但是我爹之前回湘国的时候走得仓促,有几本旧的巫医医书和我们家的一对祖传银镯子忘了带走,我这回来这里,就是为了将这两样东西拿回去的……” 顾怜怔了怔,旋即莞尔一笑:“寒蝉姑娘,谢谢那几本医书,现在哥受损的心脏已经恢复了不少。” 寒蝉道:“行宫的大火没有葬送你们的命,便是否极泰来,正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这番话说得顾怜心里暖暖的,稍稍敛了裙子,笑道:“我先回屋沏茶,寒蝉姑娘、夙夙姑娘,进屋来喝些茶水,慢慢说说这一年多来的事。” 随后,两人从寒蝉的口中得知,这对银镯子本是廖父要传给廖昔萤和寒蝉的,但廖昔萤死了,寒蝉便将其中的一枚银镯子戴在了夙夙的手上。寒蝉对夙夙说,夙夙年纪还小,修为不够,不那么容易驾驭小黑,所以寒蝉把阿白给了夙夙驱使,自己用善心慢慢净化小黑的戾气。 顾怜诧异的问道:“寒蝉姑娘,你曾说你的阿白陷入休眠,非三年不会醒来。但眼下还不足三年,它怎么醒了?” 寒蝉道:“阿白提前醒来,我也没有想到,大概是师父的蛊术又提升了,提前催醒了阿白。”她从夙夙的手里把阿白抱下来,抚着阿白,说道:“小黑的戾气还有些凶残,不适合解除寄生蛊。正好我这次来,也是想着如果能找到墨漪哥哥,就可以兑现解蛊的承诺了。墨漪哥哥,我让阿白给你解掉寄生蛊,这样你们就能彻底放心了。” 墨漪放下茶杯,笑了笑:“那就谢谢寒蝉了。” 寒蝉说罢,夙夙就拿出了一只铜铃,略有些年头的黄铜铃铛,带着钟形的外罩,正是湘国赶尸送魂所摇的那种。 夙夙摇起了铜铃,阿白和小黑都静静的听着。 夙夙说:“寄生蛊也能听到这个铃声,接着发出鸣叫,随后再让阿白判断它的位置,以毒攻毒,就能够解蛊了。” 随着清脆的铃声一声声的响着,渐渐的,类似蝈蝈的轻微鸣叫声也清晰了起来。夙夙摇着铜铃,阿白开始了动作,先在墨漪的面前探了探,接着停在了顾怜的面前,想要爬到顾怜身上。 “这……”顾怜有些害怕。 墨漪神色一变。 夙夙也吃惊的说:“寄生蛊应该不在长公主的心脏里,阿白怎么认定了长公主,是阿白弄错了吗?” 寒蝉握住夙夙的手,让她停止了摇铃,又对阿白道:“回来吧,阿白,不用解蛊了。” “寒蝉姑娘……”顾怜的神色紧张起来,琼口瑶鼻都皱着。 寒蝉看了墨漪一眼,朝着顾怜伸出手。顾怜惧怕的将手伸过来,搭在桌面上,任寒蝉的食指与中指指肚落在她的脉搏上。 顾怜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想,事情定是出了意外了。 “果然是这样。”寒蝉突然说着,松开了顾怜的手腕,说道:“寄生蛊现在栖息在你们孩子的身体里了。” 464.番外,相从顾我怜冰玉4 顾怜只觉得脑袋里轰然一震,有种喜悦的情绪像是疯长的草,瞬间就长满了她的心田。 她有孩子了?她要当娘了? 这是顾怜这些天听到的最激动的消息。 但很快这份激动中就掺杂了恐惧和担心,顾怜看着墨漪,他和她是一样的神色,从初始的狂喜变作现在的忧心忡忡。 那食人心脏的蛊虫,竟然跑到了…… 顾怜慌忙的握住寒蝉的手,急切的问道:“寒蝉姑娘,寄生蛊到了孩子的身体里会怎么样?它的心脏……” “姐姐不用担心。”寒蝉淡淡一笑,又看了眼墨漪,说道:“一般有子母蛊之分的蛊虫,都有这种特xing,会凝结在宿主的胎儿体内,不管宿主是男是女。”她放开顾怜的手,笑容加深,“这不是坏事。” 寒蝉素来有些慢条斯理,顾怜正心急得要命,此刻被寒蝉吊得都快要紧张哭了。墨漪握住顾怜的手,用大手包着,安慰的拍了拍。顾怜抽着鼻子看了墨漪一眼,点点头。 寒蝉继续道:“寄生蛊到了胎儿的体内,就不再是寄宿,而是共生,这是一种不坏的关系,相反还会让这个孩子天生就具有极高的蛊术天赋,以后学习蛊术再合适不过了。只要有好的师父教授,想在较短的时间内学到登峰造极,应该不成问题。” 墨漪的眼眯了眯,揶揄的说:“原来寒蝉是话中有话啊,想把我的孩子拿去给你当徒弟?” 寒蝉绽开了天真的笑容,“墨漪哥哥,你可以答应我吗?在蛊术上来说,我是一个好师父。” 墨漪道:“你们湘国的蛊术,传女不传男,这孩子现在是男是女都还不知道呢。” 寒蝉道:“蛊术传女不传男、赶尸传男不传女,这都只是湘国的普遍风俗而已。梨花巫身为女子,一样修习赶尸之术,这个决定权其实是在师父的手里。像夙夙家里是不修习巫术的,也不想让夙夙接触这些,但是夙夙也是天生就带着蛊虫,我不想让她暴殄天物,于是说服了她的家人,收她来学习蛊术……墨漪哥哥,我希望你能同意让我给你们的孩子当师父。” 就找师父这事来说,艺多不压身,墨漪又信得过寒蝉,本身是不排斥寒蝉的建议。只不过,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如果是女孩,他舍不得这孩子背井离乡,去遥远的湘国独自学艺。而如果是男孩,以后就要继承他的亲王爵位,堂堂大周贤王世子竟是个玩虫子的,这名声,似乎比自己那风流不羁的名声还要难听。 一时的沉默,寒蝉也露出些许哀伤的表情,喃喃:“湘国的巫蛊,在列国看来……就是邪门歪道……” 墨漪挑眉,坦诚的说:“我倒的确介意这个,涟儿定也是。” 顾怜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 寒蝉敛去了哀伤的神色,失落的笑道:“既然这样,我就不强人所难了,只是觉得这么好的天赋很可惜。” 夙夙忙安慰的唤了声:“师父……” 寒蝉看着夙夙,又看向墨漪,说道:“邪门歪道,我觉得是取决于人的,要是人是好人,邪门歪道也就算不上是邪门歪道了……我就从没有用蛊术害过人,除了自保就是帮助别人,所以我不把蛊术当成是邪门歪道,反而认为它是一个很好的武器。武器本来没有善恶之分,是持有武器的人才能决定它的善恶不是吗?” 墨漪的眼底旋起深意,寒蝉的这番话,他倒是认可的。 顾怜臻首微偏,不自禁的抚过尚且平坦的小腹,缓缓绽开一道笑容,“寒蝉姑娘是一位好师父。” 墨漪看向顾怜,看起来涟儿是同意寒蝉的请求了,既然这样,他也允了吧。 “也好,交情在这里摆着,寒蝉,那就有劳你了。” 寒蝉喜悦,“两位放心,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夙夙也说:“这下我有同门了。” 送寒蝉和夙夙离开是一个时辰后的事,寒蝉拿走了那对银镯子,将医书暂时留了下来,想着墨漪和顾怜也许还能用上,便约定来日她来接走自己的小徒儿时,再将医书带回去给爹。走前,寒蝉还善意的来到那座坟前,摇了摇铜铃,似是一种送魂安息的仪式。 “寒蝉姑娘的心,真是善良……”顾怜望着寒蝉远去的身影,由衷的说道。 对于寒蝉这个人,墨漪是相当认可的。寒蝉看着柔弱,却是外柔内刚;心思善良,又能趋利避害。墨漪觉得,这样的品格和理xing难能可贵,做好人做到这个地步,倒是种境界。 再望向顾怜那含着喜悦的笑靥,墨漪忽然觉得很愧悔,这几日跟她在榻上折腾的那么厉害,还好没伤害到她肚子里的孩子,不然他就真是犯下大错了。 癸卯年的冬天来得早,十月末的时候就已是遍地结霜。一场稀疏的浅雪洒落岐山,雾蒙蒙的像是给漫山遍野笼罩上一层纱绢。 十一月初一,一道好消息震惊了西岐城:失踪已久的贤王殿下与孝和长公主双双回来,听说长公主的肚子还是隆起的,陛下喜悦,即刻将长公主册为贤王妃,昭告天下。 两个人的回归让整座皇宫被喜庆的气氛笼罩,尽管寒蝉之前已经顺路来了皇宫带话,让百里九歌和墨漓安下心,但此刻百里九歌想着终于能见到人了,激动万分。 班琴牵着容仪,连同李玉衡也来了,因着之前寒蝉私下里与李玉衡打过招呼,李玉衡联络了墨漪的那些下属一起剿灭了蒙面人的余党,墨漪这才放心的带着顾怜从岐山回来。 “顾怜!”百里九歌冲到顾怜的身前,握住她的手,“太好了,你回来了,我终于等到你们了。之前那一年我心里都没底,也不知道你们怎么样,现在总算是安下心来!”接着就十分欢喜的瞧着顾怜的肚子看,嘱咐起来:“我都生了两次了,有什么不懂的就问我,还有些注意事项我和你说,千万别不当回事!”接着就谨慎关切的说了起来。 465.番外,相从顾我怜冰玉5 看着百里九歌就这么在众人面前和顾怜传授起了怀孩子的知识,周遭人嘴角抽筋,想笑又得憋着,觉得尴尬还不能表现出来叫墨漓看见。 墨漓轻笑,见衿儿跑来了,把衿儿抱起,柔声说:“那是你的姑父和姑母,他们回来了。” 衿儿转着双黑溜溜的眼睛,高兴的拍起小手,喊道:“姑父!姑母!” 顾怜一怔,百里九歌回头看去,见衿儿开心的模样,自己也被渲染得更为开怀,这会儿也忘了再给顾怜讲解,回身朝着墨漪说:“一会儿你和顾怜跟我去延年殿,看看太皇太后祖母还有翎儿和娆儿。” 墨漪颔首,依照君臣之礼见过墨漓,墨漓连忙扶他起来,他笑着就把衿儿给抱过来了,说道:“这小娃娃大了不少。” 衿儿点头如捣蒜,笑嘻嘻的抱住墨漪,还在墨漪脸上亲了两口,哈哈直笑。 周遭人见了这样和乐融融的场面,自然也跟着道喜。 百里九歌在顾怜的耳畔喃喃:“果然嘛,师父的话没错,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不是?顾怜,如今你也修成正果了。” “九歌……”顾怜娇笑,看向墨漪,脸上飞红霞。 却道墨漪毕竟是阴阳家的长老,突然失踪一年多,阴阳家的人也很着急。他这一回来,就命人去给远在西蜀国的宗主送了信,说明了情况,接着又好好安置了他原本的家人,也带顾怜去见了他们。顾怜回来后和百里九歌说,墨漪的家人都心肠很好。 癸卯年年关的时候,皇宫里突然来了三个人。他们在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中,像是仙魔鬼魅般降临在宫里,惊动了那些刚刚下朝的臣子们。 墨漪示意臣子们站得远一点,这三个人,是冲着他来的。 适逢百里九歌邀了顾怜来宫里作客,这会儿一起赏雪,撑着两柄青荧油纸伞,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前朝,正好看到众臣们谨慎的跟在墨漪后面,还保持着距离。接着墨漓也从鸿宁殿中走出,神色深沉,眼底隐隐含着锐光。 “墨漓。”百里九歌连忙扶着顾怜过去,墨漓冲着她们浅浅一笑,接着又将目光投向墨漪。 顺着这目光看去,百里九歌和顾怜望到了那三人。两男一女,气质迥异,两个男子一个霸气非凡,一个魔魅阴沉,那女子却是仙姿玉骨,淡如水色的神情和那一举一动,近乎没有半点人间的俗气。 “那三个是谁啊,难道阴阳家的人吗?”百里九歌诧异的看着墨漪与他们三个说起话来,感受到顾怜的紧张,百里九歌握紧她的手。 恰好今日李玉衡跑来宫里作客,本是在跟容仪玩的,这会儿跑到前朝来找百里九歌,刚到了百里九歌旁边,就瞅到了那三个人。 李玉衡一惊,赶忙新奇似的说道:“他们三个竟然找墨漪找到西岐来了!” 顾怜忙问:“李姑娘,你认识他们?” 李玉衡答:“认识认识,都是我的同僚兼上级,他们是阴阳九灵君里最高位别的三位。喏,那个霸气侧漏的,就是九灵君之首的帝灵君,那个阴沉脸的是魔灵君,还有那个跟仙子一样的姑娘,就是帮着墨漪把他家人都救出来的仙灵君了。” 百里九歌问:“那玉衡,你不去见过他们吗?你跟他们应该算是比较熟吧。” 李玉衡说:“我就算了,马上就要脱离阴阳家,要是这个时候去跟他们套近乎,难免会被他们数落一顿。尤其是魔灵君那个阴沉脸的,骂人很凶残。”见顾怜的神色很紧张,又补充一句:“其实这三个都不是坏人,他们也就是来确认下墨漪的确还活着而已,公主你就不用担心了。” 顾怜的眉眼间凝着化不去的焦忧,目不转睛的瞅着那边。直到见墨漪和那帝灵君一同笑起来,顾怜才稍微放心了些。 李玉衡嘀咕:“连阴沉脸的都能笑,画纱姐居然还面无表情。” 画纱?顾怜明白了,原来仙灵君的名字是叫画纱。虽说看着那样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与墨漪讲话,顾怜不太高兴,但画纱对墨漪有恩,顾怜也就打心眼的感激了。 这之后的日子,宁静、恬淡,充满了快乐与幸福,不论是对谁而言,从前的种种苦痛都沉淀为值得怀念深思的调味品,在苦尽甘来的日子里,方能更深切的体会到这样的甘甜有多么沁人心脾。 甲辰年六月二十五日,顾怜诞下一个男孩。小世子生得是个有福之相,道士们给他批了命,说是个一生顺遂、艺多不压身的好命。 两年后,寒蝉按照约定前来,带走了小世子。顾怜十分不舍,没成想这会儿又被诊出了喜脉,心里总算是稍微平衡了一些。 如今,西岐城的百姓们安乐殷实,就更爱聊皇贵们的闲话了。说完了贤王世子拜高人学艺而去、长公主又有喜的事后,又说起了贤王希望这胎能生个女儿。 不幸的是,十个月后,这又是个儿子。 贤王说,没事,这才两个孩子而已。 于是第三个依然是儿子。 贤王说,不要紧,多子多福,还有机会呢。 第四个,竟然还是儿子。 贤王不说话了,似乎表现出了丁点无奈的情绪,而被长公主罚跪搓衣板。 好在老天爷不再开这个玩笑,长公主终于生了个漂亮的女儿。百姓们说,这小郡主真是天生的好命,是父亲的掌上明珠母亲的心头肉,还是四个哥哥捧在手里的瑰宝。 满城同喜,人人都叹一句:生个女儿不容易啊! 贤王府中,顾怜抱着粉雕玉琢的女儿,看着这张稚嫩的小脸,所有的记忆都蓦然回溯到很多年以前。曾走过的路,曾见过的人,曾受过的苦,曾尝过的乐,都仿佛凝结在眼前的这一张小脸中。 也许,女儿也是母亲的镜子,能照见母亲昔日的容颜华光,像是斗转星移后的新一轮。 各人终是有各人的缘法。 相从顾我怜冰玉,月边花下更涟漪。 466.他与她的初见1 那还是在丁酉年的时候,那年的冬季,发生了一场令大周子民们终其一生都无法忘记的恶梦。 那时候,商周延绵了几百年的水源之争,愈演愈烈,周国被欺压到忍无可忍的地步。周帝墨阳多年韬光养晦,决定东征,遂倾举国之力,朝商国发起了进攻。 战事一起,生灵涂炭。 而周国境内的凤凰谷,没有战火的喧嚣,永远是一座世外桃源。 彼时年纪尚轻的百里九歌,闲来无事,捧着一盏茶站在展空台上,眺望着天云万里。一袭黑衣被风吹得猎猎舞动,蒙面的黑纱时起时落,扬起的瞬间,刹那芳华,却也隐隐露出一条狰狞的伤疤。 这几日,她将昆山雪凰借给了月如初。月如初的夫君东方承昱在那时还是梁国的侯爷,他为了月如初的病,带着月如初四处寻药。而开药方的人是易方散人,易方散人说,最重要的一味药就是九色灵芝的花;而药引,则是中了阴咒之人的肉。 昆山雪凰回来了凤凰谷,月如初姗姗走向百里九歌,将商周间的兵戈战事都告诉了她。 百里九歌震惊,自己这段时间与世隔绝,不知道商周间已经忽然开战了。 她信口问道:“商国领兵的是谁啊?” 易方散人正在自己跟自己下棋,听了百里九歌的问话,随口回道:“副将是奉国大将军府的嫡长子。” 百里九歌握着杯子的手顿时一抖。是大哥? 易方散人又说:“主帅是大商的宸王。” 百里九歌一惊,茶杯“啪”的一声摔碎在地上,她的脸色如刮了阴风似的,眉头皱起。 殷浩宸,这个人是她的未婚夫,她知道就算自己已经被带来了凤凰谷,可宸王说过的话也是一诺千金。 “师父,前线目前的形势如何?” 易方散人道:“商国毫无准备,措手不及,天时地利人和都已经失去了,每况愈下。周国却是越战越勇,势如破竹,只怕,大商的那支军队要凶多吉少了。” 话还没有说完,百里九歌便站起身来,招了昆山雪凰就要走。既然她是殷浩宸的未婚妻,是百里未明的妹妹,眼下他们在战场上拼杀,她不能没心没肺的在凤凰谷逍遥。她要去战场,哪怕是远远的看着他们也好,出于道义,她也要暗中保护他们! 月如初连忙拦住了她,“黑凤,你这是要干什么去?” “别拦我。”百里九歌不打算解释,推开月如初,跳上昆山雪凰便急匆匆飞走了。 孤雁责怪道:“师父,你干嘛把这事情告诉黑凤啊,明知道她坐不住的。” 易方散人道:“有些事情,黑凤终究是要面对的,她和你我不一样,不可能在凤凰谷呆一辈子。” 大雁挥着翅膀的响声,很快就离百里九歌越来越近了。她回头,见是孤雁乘着大雁,前来追着她。孤雁不放心百里九歌,决定和她一起去战场。 很快,两个人就来到了战场附近。因着百里九歌并不愿现身在大商军队的面前,是以,孤雁与她,乘着各自的坐骑,远远的跟在军队的后面,从高空俯瞰下面的情况,实在到迫不得已了再商量出手。 然而谁也没想到,这场战争的发展,变得越来越诡谲。 商军请来了一位神秘军师,那神秘军师是晋国的太子,正好师从易方散人的一个师弟,学了点天玑迷阵的皮毛。然而天玑迷阵何其凶煞?只是皮毛也够用了,在那晋国太子的帮助下,周军被克得无计可施,渐渐从上风开始跌下。 结果,不出一个月,这场战争就以闪电般的速度结束了。原本是战争发起国的周国落得个惨败的下场。 商军所到之处,烧杀抢掠、惨绝人寰。周帝墨阳不忍黎民涂炭,自愿臣服。周国沦为了商国的附属诸侯国,皇亲国戚们的地位也都变更了。昭宜帝还要求周国必须送一名皇子来朝都作质子,以表诚意。 戊戌年三月十七日,这个桃花纷飞的季节,月如初和东方承昱打听到了周世子墨漓曾在幼年的时候被人下了阴咒,并持有九色灵芝的花吊命。两人商量了一番,决定趁着墨漓还没有去商国前,亲自来拜会他,求取九色灵芝的花和墨漓的一块肉。 他们来到了西岐城,在这里遇到了百里九歌。 “黑凤!你怎么来了?”月如初又惊又喜的问。 百里九歌一袭黑衣,戴着斗笠和面纱,来到月如初的身前,执了她的手说:“大商和周国的战争结束了,孤雁回了凤凰谷,我没事干,索xing来帮着你们,黑凤我一定两肋插刀!” 月如初感动的说:“我和承昱是来找周世子求取九色灵芝和药引……”说着又露出愧疚的表情,喃喃:“九色灵芝是他吊命的灵药,我们还要割下他的肉,这样残酷的事,教我如何做得出来?别说是求取了,只怕就连周世子当真魔障了要白白送给我,我都难以心安理得的收下。” 百里九歌澄澈一笑:“如初,你别担心,这事情就交给我吧。” “黑凤?”月如初惊讶的看着她。 百里九歌甩了下如瀑黑发,说道:“等见到周世子了,我来和他谈。我黑凤可是有备而来的,还不信说不动他。” 月如初忧愁的笑了笑,不敢去料想事情究竟会怎样发展。 联络了当地的丐帮兄弟后,打听到了墨漓的住处是在西岐城郊外的一处山水别院,整个别院里,只有三个护卫跟随着他。百里九歌想,那三个护卫肯定不是等闲之辈。而东方承昱却觉得,真正不简单的只怕是周世子墨漓。 傍晚时分,他们到达了别院,清雅的院中栽着半开半合的昙花。院门竟然是大开的,百里九歌率先冲了进去,接着便怔了怔,没想到这别院里的景致,竟像是仙境一样。 院子里飘着幽幽淡淡的琴声,听着好像没有章法,可又有着些特别,百里九歌听着,皱了皱眉。 月如初说:“这琴声的力道并不足,可见抚琴之人的身子很虚,想来便是周世子本人。可是,琴音却是旷渺清远,没有一丝的不安,明明他就要被送去商国作质子了,这样的胸襟……” 百里九歌只上下一根筋的想把事情办完就走,对月如初道:“我直接找他讨东西去了,你们看准时机冲出来夺走!”说完就足尖点地,朝着琴声传来的那间屋子飞速飘去,破窗而入。 “周世子!” 百里九歌风风火火,大步流星的走去,边走边说:“我想和你商量点事情!”却直到话都说完了,才清楚的看见墨漓的仪容。 白衣鹤氅,昙花如雪,他的披风边缘有着冬天才会缝制的海龙缘,他将双手也放在厚实的紫貂绒锦缎中取暖。那容姿清雅,那眉目如画,竟只是淡淡含笑着凝睇百里九歌。 这瞬间,她的脑海中浮现出几个字。 秋水照昙花。 这样清韵雅致、风华无双的男人,她还是第一次见。 墨漓轻咳了几声,气若游丝的说道:“姑娘的来意,且说便是……” 百里九歌怔了怔,觉得墨漓的声音很悦耳,像是山泉碎雪,可一听他开口,便能知道他的身子骨是有多差了。 她道:“我有一位好姐妹得了难治的病,需要九色灵芝的花朵入药,否则就一点希望也没有了。另外,药引子是中过阴咒之人的一块肉,我知道你幼时是中了阴咒的,所以向你提出这个请求。” 接着翻出了事先准备好的布包,双手举在胸前,正色的说道:“周世子,我知道我的要求很无礼,所以我不会让你吃亏的。这布包里是我师兄从中皇山找来的千年何首乌还有从天山找来的天山雪莲,都是些罕见的灵药,我想拿这些来交换你的一块肉和九色灵芝。” 屋门在这时忽然被踢开,三道身影刹那间就包围了百里九歌,她被三把剑以掎角之势对准,而持剑的三个黑衣人,正是御风御影和御雷。 御风喝道:“大胆,竟敢擅闯世子殿下的别院,还在这里大放厥词,还不赶紧滚!” 百里九歌无惧的说道:“我想要求取的东西对我的姐妹十分重要,千年何首乌与天山雪莲我都给世子找来了,还不够交换的吗?” 御风道:“千年何首乌与天山雪莲吃下肚中就没了,比不了九色灵芝的花日日都能逸出元气。要是你的药材世子殿下全都用尽了,又要怎么样?” “这有何难!”百里九歌道:“只要我一天不死,就会一直给世子送大补的灵药过来,九色灵芝不是三年一开花吗?我送上三年的药,等到九色灵芝再开花了,这不就接上了吗?再退一步说,万一我没活到三年就死了,我还有师兄呢,我师兄肯定会完成我的遗愿的,这样事情不就结了?” “你!”御风气得面色冷到极致。 与此同时,刚才从侧窗翻进来、躲在暗处的月如初,冲了过来。 467.番外,他与她的初见2 “黑凤,你……” 月如初撞开了御雷,冲到了百里九歌的身前,执起她的手呼道:“你何苦要为我做到这个地步,我有何德何能让你如此为我!” 百里九歌张扬的一笑:“只凭我喜欢你这人,这一点就足够了!你不是不知道,我黑凤素来如此,喜欢谁便掏心掏肺的对待,讨厌谁便直接不搭理。如初,你要对自己有信心!” 月如初泫然欲泣,握紧了百里九歌的手,凄身颤抖着,而东方承昱也已经走了出来。 御风三人见状,相继眼神一沉,举起剑就要攻上来时,墨漓出言阻止了他们。 “住手。” 他扶着琴桌,缓而吃力的站了起来,虚弱的朝着一座书架走去,步伐颤颤巍巍的,好像是随时都会软倒在地。他将手从紫貂绒锦缎中取了出来,拿下了书架上的一个小小的瓷盆,接着走下台阶,将瓷盆递向了百里九歌。 “九色灵芝……拿去吧。” 百里九歌当场呆立。事情怎么会这样顺利?她完全没想到是这样的。 “拿着。”墨漓浅笑如月。 御风忙说:“世子殿下,请您三思!” “无妨。”墨漓说。 望着他云淡风清的姿态,百里九歌心音如鼓,终于猛地反应了过来。她连忙拿过九色灵芝,另一手将布包塞进了墨漓的手中,嘱咐道:“千年何首乌和天山雪莲你拿好了,我和我师兄一定会不断的再给你送药材的!周世子,你要保重身体,要是还需要什么药材尽管和我说,我和我师兄就是赴汤蹈火也会为你弄来!” “不必。”墨漓咳嗽着,抬手阻止了百里九歌,“姑娘请将这些东西都拿回去吧,不必兑现你方才说过的话。” “你这是做什么?”百里九歌讶道:“我最不喜欢的就是欠别人人情了,只要我说到的事就一定会办到,你快拿着这些药!” “无妨。”墨漓轻轻摇了摇头,温润的说:“姑娘既然不想欠在下的人情,便现在就发誓不为在下寻药,在下的身体既然已经是这个情形,就不希望连累上别人了。何况你我素昧平生,你又是个姑娘家,要是让你为我奔波,在下心中有愧。” 心中有愧吗?百里九歌和月如初对视了一眼,只觉得心中有愧的明明该是她们二人。 墨漓见百里九歌愣愣的收回了布包,就又回到了书架处,拿下一个檀木做的小盒子。他颤悠悠的回到了琴桌前坐下,然后,从琴桌下拔出一支匕首…… “世子殿下!”御风御影御雷不约而同的喊道。 墨漓清淡的望了他们一眼,接着撩开袖子,持着匕首刺在了手臂上。 “周世子!”百里九歌惊得身子颤了颤。 她没有想到的,这个人他竟然这样决绝,这样波澜不惊。他也是无辜的,却要承受这样的血光之灾,还不肯收她的灵药…… 就这么怔怔的望着,当百里九歌回神的时候,墨漓已经把装了肉的檀木小盒递给了月如初。他还在温和清淡的笑着,可那脸色好像更加的苍白透明了。 月如初颤抖着接过檀木小盒,跪在了地上,“谢谢,谢谢你……”她感动的哭道:“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了。” “不要跪在下。”墨漓示意了东方承昱将月如初扶起来,“在下不过是刚好有幸能够帮到你们而已,不必言谢。” 月如初激动的无以言表,她在东方承昱的怀中抽泣了好久,才向墨漓告辞。百里九歌捏紧了手里的布包,见墨漓是铁了心的不收,只好把布包装起来,同月如初和东方承昱一起出去了房间。 本以为就要这样离开别院好返回凤凰谷的,谁知他们刚离开屋子不过几十步,御风御影和御雷就杀了出来。他们三个明显十分看不过去,二话不说就动了武。百里九歌和东方承昱连忙招架,与三人斗到了一起。 论武功,百里九歌不及御风他们,好在东方承昱的武功极高,双方斗得厉害惊险,却只僵持了没一会儿,就听见墨漓的声音。 “住手!” 这声音,让混战中的几人都是一怔,下意识的要停住,这会儿御影的剑已经扫到了百里九歌的面门,她赶紧一跃而起,堪堪躲过了这一击,可却在落地的时候,头上的斗笠被剑风掀起,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上。 顿时,那张横亘着在脸上的丑陋伤疤,一览无遗。 “你!” “什么?!” “这是!” 御风御影御雷大惊,盯着百里九歌,那眼神很复杂,就像是在看一个畸形的异类。 这样的目光何其熟悉?好多好多的人,不都会这样看她吗?嫌恶、惧怕、甚至恶毒,她早就见怪不怪了。 睨着三人,百里九歌冷冷一笑:“看够了吗,可还满意?” 三人都微微怔忡,没有说话。 “无趣的透了。”百里九歌别过视线,不想再和他们说什么,余光里却瞅到了一道荼白色的身影。她望去,见是墨漓在朝着她走来。 随着他徐徐的走近,百里九歌也看清了他的神色,他的眸子很静,像是平静的湖水,不同于大多数人看她的眼神。 他并没有将她当作异类。 墨漓停在了那掉落的斗笠前,弯腰将斗笠捡起,然后来到了百里九歌的面前,收了锦缎,双手持着斗笠,亲自给百里九歌戴了上去。 这一幕,也教所有人都愣了。 修长如玉的双手,细致的放下斗笠上的黑纱,重新掩藏住百里九歌的容颜。墨漓的唇角微提,那是一抹幽林清泉般的笑意。 “姑娘珍重,后会有期。” 百里九歌愣在了原地。 这个人,他到底…… “可惜了。”情不自禁的喃喃,百里九歌幽幽叹息。 可惜了这人啊,若是没有中阴阳咒,没有成药罐子,他一定会是个意气风发的人吧。 人世无常,这样好的一个人,却被逼成一个落拓的阶下囚,真是可惜。 百里九歌恍恍惚惚,失神良久,隐约间好像还听见东方承昱的低语:“本就是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的人上人,只不过一时落魄了而已,以后……定是潜龙冲天。” 潜龙冲天。彼时的百里九歌根本没有记住这些话,然而,当时间一年年的过去,她与墨漓共同经历了那么多之后,便渐渐想起了东方承昱的话。 她的墨漓,说是潜龙,却经历过比潜龙更落魄的日子。其实他更像是一柄绝世宝剑,被包裹在破败的剑锦中,而一朝出鞘的时候,便是光华倾世、锋锐无可抵挡。 而她百里九歌,便是这一切最直接的见证。 “母后,母后,母后……” nai声nai气的童声,一声声的唤醒了神游的百里九歌。她回过神来,低头看见已经快四岁的衿儿正在往她的腿上爬,一边拽着她的裙子,问着:“母后,母后你怎么不讲了?” “啊?”百里九歌一怔,连忙笑道:“好,继续讲,刚才我讲到哪里了?” 衿儿眨着双黑溜溜的眼睛说:“母后讲到你们拿走了周世子的九色灵芝和他的肉。” “哦,是这里啊……”百里九歌突然不知道该讲什么了。 衿儿好奇的追问:“母后,后来如初姨姨的病治好了吗?” “嗯,治好了。现在东方承昱就是梁国的景承帝,如初是他的皇后,他们的日子很幸福,就像是我们一家一样。” “那就好。”衿儿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吃着手指头,又问:“周世子怎么样了?他不要母后给他的灵药,还去了商国做质子,那他是不是会被人欺负啊?他现在在哪里,过得好吗?” 百里九歌说道:“衿儿猜猜看,他过得好不好。” 衿儿想了想,说道:“他帮助了母后和如初姨姨,他的心肠很好。父皇和母后都常常教育我,人要心存善念、多做好事,这样才会有好报,所以我想周世子现在一定过得不错。” “嗯是啊。”百里九歌笑道:“他现在可是大周的一国之主,有老婆有孩子,日子过得好的没话说。尤其是有个叫墨衿的长女,他可疼了。” 衿儿愣住了,这是怎么回事? 看着百里九歌的笑容,衿儿突然明白了什么,“母后,你是说,周世子就是父皇吗?你和父皇就是那样认识的?” “嗯,就是这样,很神奇吧?” 衿儿眨眨眼,噘着嘴不高兴的说:“母后骗我,讲故事的时候就只说周世子,不提父皇两个字。” 百里九歌忍俊不禁,把衿儿抱在了腿上,喜爱的吻了吻衿儿的小脸,心知衿儿毕竟年纪小,又养在深宫里,自然记不得自己的父皇从前被称为周世子。 “衿儿,可别生气,生气了就不漂亮了。”百里九歌哄道。 衿儿很听话的点点头,重新露出美丽的笑颜,“母后,我也觉得很神奇。” “是啊,很神奇。” 母女俩相视而笑。 百里九歌心想,未来衿儿的命运或许也会神奇,望着自己的长女出落得日渐美丽,她突然很想知道,衿儿将来会嫁给什么样的人呢?还有娆儿,又会有个怎样的夫君呢? 莫名的期待起来了…… 命运,真是个神奇的东西。 后世《周史》有载: 大周长宁十六年夏,开阳公主墨衿嫁与大梁太子东方延为妃,后为大梁皇后。封后之日,百鸟齐聚梁宫,实为异景。东方延效仿父皇景承帝,虚设后宫,专宠皇后一世。 468.番外,凌霜无艳生烈火1 癸卯年的年初,北风呼啸,河洛国皇都洛邑,街上鲜有人烟。 富丽堂皇的帝宫中,来来往往的宫人们把脖子缩进毛茸茸的袄子中,抱着暖炉,哈出一口口冷气。 合宫之人都知道,自从女帝陛下亲征商国凯旋后,就再没有出现在早朝上,一切的军国大事,都由亲王殿下与关皇夫代理。而女帝陛下日日养身子安胎,三个月前生了一对皇子皇女,如今仍然在曦雨殿中调养身子,又常常会凝视着一幅画像,久久不动。 那幅画像,就挂在曦雨殿的樱草色纱幕后,画中的男子容姿清雅。风华无双。宫人们多少认得,这是大周的君主墨漓。而据说,此画是出自周后百里九歌之手,赠予女帝。 “女帝陛下,亲王殿下求见。” 宫人的声音,让殷烈火从画中回神。 她恍惚的望去,回神这瞬间有些怅然若失,说道:“请皇姐进来吧。” 洛绮秀进殿了,而今她执掌朝政,已经卸下了参禅的衣履,换上奢华的宫服,只在腕间保留一串檀香念珠。 见殷烈火还跪在蒲团上,洛绮秀也跪在她的身旁,声音淡如白水:“又在看画了?” “皇姐见笑。” 洛绮秀道:“你还是没能完全放下他。” 殷烈火萧瑟的一笑:“确实……依旧忘不了,不由自主的就会想到他……皇姐,今日的政事,已经处理完毕了?” “关皇夫还在御书房,批阅奏折。我稍后要出宫去,主持一场民间法事,就将后续的事情都给关皇夫了,特来和你说明。” 殷烈火柔和的说:“皇姐辛苦了,为我分担了许多。” “真正辛苦的是关皇夫。”洛绮秀道:“我代理朝政,名正言顺,他却要承受多方的压力和质疑,你心里清楚,我便不多说。” 殷烈火羽睫暗垂,讷讷不语了半晌,说道:“皇姐有法事就先去忙吧,我上御书房看看关成。” “保重身体。”洛绮秀告退。 殷烈火稍微整理了妆容,披上华丽的茸毛斗篷,往御书房而去。呼啸的北风卷来淅淅沥沥的雪,宫人在旁为殷烈火撑伞,远远的望见御书房前雪花纷飞。 “女帝陛下,雪天路滑,您要当心。”宫人小心的提醒。 “嗯……”殷烈火应了,却没有放在心上,到了御书房前时,因着分散注意力看向一丛丛白梅花,脚下真的滑了下,摔坐在地。 “女帝陛下!”打伞的宫人吓了一跳,另外几个赶忙上前。 然而有两个男子从暗处跑出来,抢在宫人的前面,冲到了殷烈火的左右。 “陛下,您没事吧?”其中一个男人问道。 另一个男人搀起殷烈火的手臂,“陛下千万要当心,刚才那一下,吓坏了臣夫们。” 殷烈火被两个男人搀扶着站起,她的双眼被妆容修饰得魔魅精致,可目光却是漠然的。 “你们是……”殷烈火看了看左右两个男人。 这两人一个穿绿衣,一个穿青衣。绿衣男子说:“臣夫是朱氏,这位是臣夫的亲戚潘氏,我两人的爹是同胞兄弟。” 后宫的男子殷烈火几乎没见过,只隐约记得这两人的母族都是朝中要员,她说道:“要是没什么事便下去吧,御书房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那潘氏顿时脸上不快,不满的说道:“臣夫们刚才在这附近赏梅,看见女帝陛下滑倒了,便赶紧过来搀扶陛下,并没有想过踏进御书房。后宫不可干政的规矩,臣夫等一直恪守,反而是关皇夫,都已经干政了半年多了。” 潘氏说完,朱氏的脸色白了些,赶紧偷偷扯了扯潘氏的袖子。他这个表哥xing子也太急躁,他们两个今日的目的是跟女帝陛下套近乎留好印象,可不是来告状泄愤的。 殷烈火的眼底绽开一抹幽光,潘氏和朱氏的小心眼,她如何看不穿?说是来赏梅的时候碰巧扶她起来,实际上,根本是在跟踪她吧。 殷烈火冷道:“朕的身子一直欠安,所以将朝中大事委托给了皇姐和关皇夫,靳丞相等元老也都知道是朕的意思。” “可是——”潘氏急着要说,被朱氏拉了下,还是没忍住,“可是关皇夫一手把持朝政,朝野对此已经怨声载道了!” 殷烈火冷道:“是么……你一个后宫里的皇夫,对外面的事情知道的还挺多。” 潘氏听明白了殷烈火的意思,心下一凛。女帝陛下这是在说他不安分守己,私下里勾结前朝啊! 潘氏忙道:“陛下误会了,臣夫只是——” 话还没有说完,御书房的门口传来关成的声音:“烈火?” 殷烈火周身的冷意散去,目光柔和的像是初chun的连翘花,带着些许凌寒的傲骨,柔和的笑了:“关成。” “烈火,你的衣服……”关成瞅见了殷烈火的衣服上,脏了一块,还沾着雪水。 “陛下滑倒了?”关成连忙迎了过来。 殷烈火漠视了潘氏和朱氏,一双柔荑从斗篷下伸出,自然而然的要将双手交给关成。然而这天寒地冻的,白皙的手冻得微微发红,关成正抱着暖炉,忙抽出自己的手,把殷烈火的双手送进了暖炉里,让她抱着这暖炉。 这一幕教潘氏和朱氏看在眼里,心中都极为不甘。这关成的母家势单力薄,根本就上不了台面,且这关成只是太上皇当初赐给陛下的侍郎罢了。这样低贱的出身,凭什么能高居正宫的位置,还把持朝政,受陛下的青睐? 要不是有这个关成在,他们兄弟也不至于进宫后就守活寡,就算是正宫也不能这么嚣张吧! 朱氏见潘氏的面部不断抽动,又拽了潘氏一下,生怕他冲动坏事。 可潘氏还是直冲冲的说:“关皇夫,陛下坐月子都已经结束了,你还要把持洛氏江山到什么时候?” 关成弯刀般的眉毛一低,想要说话,被殷烈火轻轻握住了手。 殷烈火斜睨着潘氏,吟然冷道:“尊卑有序,这样与关皇夫讲话,你也配?” “女帝陛下——” “潘氏。”殷烈火打断了潘氏的话,眼底尽是冷漠和虚茫,“病从口入,祸从口出……你以为,朕会看在你母家的面子上,对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么……” “陛下——”朱氏赶紧跪了下来,想要为潘氏说情。 “来人!”殷烈火看也不看朱氏,冷声说道:“潘氏窥测圣踪,勾结前朝,以下犯上,对关皇夫出言不逊……拉下去,赐白绫毒酒,让他自尽!” 一听自尽两字,潘氏吓得面目惨白,他的母家好歹是九卿之一,女帝陛下怎么可能对他说杀就杀? 朱氏求情道:“陛下息怒,表哥只是xing子直,说话太冲了而已。” 殷烈火冷笑:“朕不喜欢听他说话,又何必还留着他呢?来人,还不将潘氏拉出去杖毙!” 几个侍卫已经赶到了,把潘氏拿下。潘氏华贵的衣料被他们粗鲁的行为弄得褶皱狼狈,朱氏在旁跪着,瞥一眼殷烈火森凉晦暗的眸子,再不敢说一句求情的话了,生怕自己也会被迁怒。 那潘氏挣扎着呼道:“陛下!陛下饶命啊!” “烈火……”关成劝道:“潘氏只是言语上有些冲撞,罪不至死。” 殷烈火看了关成一眼,笑容是柔和的,“你所在的位置是众矢之的,这些人我也都警告过他们……既然仍是痴心妄想,那杀一儆百就是了……他们是自业自得,怨得了谁呢?” “陛下……”关成眉峰绷紧了,看着殷烈火在杀伐面前狠绝冰冷的样子,心里觉得痛。他何尝愿意看见她狠辣的制造杀业?这对她的身心也是极大的摧残,她的身子本来就还没调养好。 侍卫们这就将潘氏拖走,潘氏还赖在那里,挥动着袖子赶走近身的侍卫,呼道:“女帝陛下,臣夫的母家是九卿之一,陛下就为了关皇夫,便寒了臣子之心吗?陛下,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啊!” 殷烈火鄙薄的一笑:“朕不信佛。” “陛下!陛下!”潘氏反抗了一阵,被钳制住了,将死的恐惧令他什么也不顾了,口不择言的乱喊:“洛相思,你这个暴君!你偏宠jian佞,你厚此薄彼,等你驾崩的时候留在世上的一定是滚滚骂名!” 关成瞳孔一缩,怒吼:“闭嘴!你敢说陛下半分不是!” 殷烈火阴恻恻的呢喃:“潘氏临死还不知悔改,罪加一等,也不必赐什么自尽了……”她将一只手从暖炉中拿出,送到关成的手中,被他双手握着,冷艳一笑,“直接拖出宫门,乱棍打死吧。” “是!”侍卫们有些心惊胆战的回答了,接着便不遗余力的拖着潘氏。 潘氏被一路拖行,在雪地上留下一长条痕迹,他疯狂的吼道:“洛相思,你这个暴君,你不得好死!关成,等有一天你没有用处了,也会被这暴君无情的处死!” 听言,殷烈火精致的妆容仿佛突然垮了下来,激动的吼道:“赶紧给朕拖出去打死,尸体曝晒在宫门,让文武百官都看看他的下场!” 身子在颤抖,心口闷疼,殷烈火的眼前发黑,摇摇欲坠,因而没有看见那跪在地上的朱氏,此刻满眼都是仇恨的凶光。 朱氏在心里发誓:表哥,是关成害死了你,我一定会弄死他,给你报仇! 第469章 番外,凌霜无艳生烈火2 殷烈火漫卷的睫毛下,目光怅然而疲倦,她歪在关成的怀里,妆容下的面庞泛起一种空洞。 暴君,不得好死。 她仰天,干涩的苦笑了一声。大概,像自己这样心狠手辣的人,真的不会落到什么好下场。 “烈火……”关成唤了声。 殷烈火看向他,笑了笑:“奏折都批阅完了么?” “已经都批阅过,有些拿不准的,待亲王殿下回来后再商议确定。” 殷烈火疲倦的笑说:“扶我去曦雨殿吧,陪我躺一会儿……晚些了,我们去看看皇儿们。” “臣夫遵命。” 关成依言扶好了殷烈火,旁侧的宫人们给撑着伞。 雪和梅花悠悠落下,浅雪上留下两行足迹,蜿蜒向曦雨殿的方向,渐行渐远。 而朱氏仍被留在这里,眼底绽放出强烈的凶光。 关成知道殷烈火还在休养期,不能动怒,回了曦雨殿后便说了些国事上的好消息,扶着殷烈火去榻上休息,希望能让她放轻松点。 虽然关成不擅长言辞,但有他陪着,殷烈火安心了很多,她握着关成的手,很快就睡去了。 关成替她把被子盖好,默默的坐在床边等待,望着殷烈火在浅眠时还微微颤抖的睫毛,关成心疼,不禁的想要伸手抚过,却在瞟到墨漓的画像时,僵住了手,缓缓收了回来。 烈火从没有真正和他说过“爱”这个字,他想,大概她心中的那个人,仍旧不是他了。 关成无声苦笑。 还好他不是个所求太多的人,只想着能陪在她身边,支撑她、爱她,这就满足了。 皇夫潘氏的死,很快就轰动了洛邑城,被传得人尽皆知。 百姓们对此只是热议罢了,但朝堂上却因此受了不小的波动。 那潘氏的母家是九卿之首的奉常,掌管宗庙礼仪,地位很高,可是自家孙儿突然就被女帝杖杀,给出的原因是窥测帝踪、以下犯上,这样的原因就算潘奉常一家嘴上服气,心里也不会服气。她家孙儿自从入了宫后就被女帝冷落,这已经让潘奉常十分气郁,没想到女帝竟然这样不给颜面,杖杀了孙儿不说,还将尸体曝晒在宫门,给来来往往的官员们看。 看着自己的孙儿被打成那副惨象,皮开肉绽的曝在宫门口,受着来往官员的指点,潘奉常气得都要晕过去。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都怪那个关成,要不是他,女帝陛下怎么会杀了自己的宝贝孙儿? 潘奉常立刻私下里联络了宫里的朱氏,从朱氏的口中得知了全过程,果然都跟关成有关。女帝就是因为要护着关成,才对她的孙儿下了毒手,杀一儆百。 潘奉常怎么也咽不下去这口气,她决心和朱氏联手,神不知鬼不觉的除掉那个恃宠而骄的关皇夫。 但那朱氏比潘奉常狠毒的多了,他本只想着除掉关成,可见殷烈火将他的表哥暴尸,朱氏的心中产生了另一道恨意和念头…… 癸卯年年初的雪,渐渐下大了,纷纷扬扬的将帝宫染成一片浩白。 潘氏皇夫的尸体,也落满了雪,血肉和雪水混合在一起,发出一种刺鼻的腐烂味,令来往的官员们都要掩住鼻子,而潘奉常则告病不来上朝,不忍心看孙儿的尸体。 忽然间一道懿旨从帝宫的庵堂里传出,是太上皇洛霞亲自下旨,收敛潘氏皇夫的尸体,停尸宫中,择日厚葬。 这道圣旨无疑是让潘奉常终于摆脱了恶梦,在孙儿下葬的那天,潘奉常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送葬,而殷烈火却派了洛绮秀代行,没有前去。 潘氏下葬的第二日,洛霞把殷烈火叫去了庵堂。 自从洛霞退位后,就跟洛绮秀走得很近,时常随着洛绮秀去名柘寺礼佛,平日在帝宫里,也都住在帝宫的庵堂,日日礼佛。 殷烈火到庵堂的时候,洛霞就跪在一尊普贤菩萨像前,点燃了三炷香,回眸对殷烈火道:“还不来叩见菩萨。” 殷烈火喃喃:“相思不信菩萨。” 洛霞替殷烈火将这三炷香置入香炉,袅袅青烟似一圈圈莲花。 如今的洛霞,半头的白发,素身清淡一凌雪,看起来默默无闻,只是开口的时候,仍旧和在位的时候一样雍容威严。 “你杖杀潘氏,就为了一点口角冲突,还将他曝尸在宫门口,日晒雪埋。他是潘奉常的嫡孙,你不知道吗!” “相思知道。”殷烈火道:“只是相思不想留他,也不想让其他人再造次。” 凤眸剜了殷烈火一眼,洛霞冷道:“臣子心,岂能随意伤害?何况潘奉常是九卿之首,有功于社稷。你这杀鸡儆猴,做得太过了。” “那母皇觉得怎么样才不算过?人欲无穷,就该由着潘氏的贪念作祟,再在后宫里生出事端吗?” 洛霞一窒,苦笑道:“说到底你还是为了那个关氏,就为了他,你前前后后整死了多少人,可曾自己数数?” “既然已经很多了,再多潘氏一个,又能如何呢……”殷烈火幽幽呢喃,“之前后宫里有些人,拉拢朝臣、结党营私,想通过前朝来置关成于死地。他们既然有胆量害人,就要承受害人不成反害己的后果……那次的风波压下去后,我才安心出征商国,如今凯旋了,又有人蠢蠢欲动,我不得不下狠手……” 洛霞道:“关氏出身低微,母家无权无势,所以你对他放心,认为他不会成为第二个陈皇夫。但是如今你大权旁落,又总是在后宫大动干戈,寒了前朝臣子的心。你就不怕臣子们生出异心,暗中跟关氏勾结,夺你的权?” 殷烈火盈盈一福身,“母皇多虑了,关成是我的丈夫,这一生他都会扶助我,不管未来会怎样。” 洛霞叹了声,斥道:“相思,你糊涂啊,男人的承诺就是镜花水月,何曾有靠得住的!” “没想到母皇竟也会说这样的话……河洛是女尊,母皇还会害怕被男人骗么……”殷烈火凉凉的浅笑。 洛霞道:“当年的陈皇夫也是这般与我信誓旦旦,可后来呢?后来他怎样了?你也看到了,他变得利欲熏心。” “陈皇夫是陈皇夫,关成是关成,不是同一个人,又如何同日而语。”殷烈火喃喃:“相思信得过他,所以,母皇大可放心。” 洛霞沉默了片刻,对着普贤菩萨的塑像,磕下三个头,冷冷的问着身后的殷烈火:“陈皇夫前车之鉴就摆在那里,你还以为,人心是个不会变的东西吗?” 殷烈火漠然慢语:“相思不会辜负真心爱我的人,他在我身上用了十分的心,我就以我所能做的一切回报他。” 洛霞自知是劝不进去了,挫败的低吟:“也罢,我既然把河洛交到你的手里,就应该信你。你昔日对我承诺要让河洛更加强盛,那就按你的想法,放手去做吧。你我之间的情分太浅,我也不奢望你还能把我这个母皇放在眼里。” 殷烈火道:“相思心中的父母,的确只有殷左相与霍氏……但母皇怀胎十月生下了我,这份辛苦,我一直感念……” 对殷烈火,洛霞是无奈的,即便是到了今日,她仍是不知道,当初费劲千辛万苦把这个女儿寻回来,到底是对是错。她死去的女儿们,纵然是因贪念而死,却都是死在相思手上的。 洛霞道:“你回去调养身子吧,既然不信菩萨,就不必在这里扰我清净了。” “相思告退。”殷烈火福了福身。 在踏出庵堂之际,洛霞的声音再度响起。 “那关氏是对你用了多深的情,竟让你这冰冷的xing子,为他一个碧血丹心。”洛霞冷笑,“他要真是愿意一生扶助你,痴心无改,那我倒想同情他了。” 殷烈火驻足。 洛霞说:“你到现在还惦记着周帝墨漓,绮秀告诉我,你时常痴看周帝的画像。你对关氏,真有感情么?” 殷烈火颤了颤,怅然的低下头,幽幽回道:“怎会没有感情呢?他为我做了许多,也是他让我觉得自己是幸福的。若不是他,或许殷浩宜死后,我就生无可恋了。对关成,我心里是爱他的……然而,从前在朝都与墨漓相处的时光,是我残废之时除了养父母之外的唯一温暖。对墨漓,就算是日渐淡去对他的感情,但从前的那份时光,又如何能忘得一干二净……” 似听见洛霞无声的叹息,接着是木鱼叮咚的声音。洛霞敲着木鱼,注视着普贤菩萨普济苍生的慈悲面庞,意味深长的叹道:“狠绝果断、杀伐无情是你,新欢旧爱、藕断丝连也是你,洛相思,你说母皇为什么生了你这样一个女儿。你要是也和霓裳、蝶舞、冰霜她们一样,不那么重感情,也不必我还要为你提着颗心,替你担心前朝后宫的事。” 殷烈火冷冷的笑了:“要是相思也和三位姐姐一样,也许,那时候死的就是相思了……母皇,您是后悔了吗?” 洛霞心下一凛,手中的木鱼走音,险些掉落在地上。 转脸望过去,殷烈火已经跨出了庵堂,空荡荡的庵堂里只剩下洛霞一人,在飘摇的幔帐和梵文间,叹息着仰头,对着普贤菩萨的塑像,无声苦笑…… 第470章 番外,凌霜无艳生烈火3 出了庵堂的殷烈火,被呼啸的北风吹起斗篷,冷气钻进身体里,很冷。 她在瑟瑟发抖,却不知是被风冷吹的,还是被洛霞那一番话寒到了心。 是的,她对母皇的确没有过多的亲情,但她也经历过十月怀胎的苦痛,知道这世上没有不爱儿女的母亲,便也从心底对母皇有着敬意。 可是,母皇竟说了那样伤人的话。 是不是如果活着的是三个姐姐,死的是她殷烈火,母皇心里会好受很多呢? 大概是吧,她本就没有在母皇身边长大,还害死了母皇的三个女儿。母皇能不恨她,都已经是莫大的宽恕了…… 一种极致孤独的感觉从心底涌出,像是汩汩的岩浆,无可阻挡的煎烤着殷烈火的心。随行的宫人不敢靠她太近,都低着头,她一人走在中间,失魂落魄的,几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了曦雨殿。 曦雨殿中的炭火盆子烧得正旺,可殷烈火反倒拢紧了斗篷,丝毫没觉得暖和。 殿里很空,她怔怔的望着那幅画像,在樱草色的纱幕后,墨漓温润清雅的笑容,一如数年前的初见。 殷烈火忽然快步来到画像前,颤颤的抬手想要抚摸画纸,却在还没有抚上时,潮湿了眼眸。 “墨漓……你现在还好吗?” 殷烈火想着洛霞诛心的话,不禁流下眼泪。 “对母皇,我还是在乎的,毕竟她生下了我,又找我回来……墨漓,我曾毅然决然的选择我要走的这条路,直到今日,我依旧不后悔……可是,心里很难受,要是没有关成在身边,我真的想要逃走……” 身后忽然传来了脚步声,虽然很低很浅,但还是惊动了殷烈火。 “谁?” 她失控的喝了一声,扭头的同时,怔了怔,放柔了语气,心里涌上一阵暖意,“是你……” 关成有些吃惊的看着殷烈火,拱手道:“臣夫没有通报就进殿了,请陛下恕罪。” “你何罪之有?我知道,你是害怕吵到我休息……” 关成自责道:“撞见陛下流泪……臣夫有罪。” 殷烈火苦笑着摇摇头,抹去眼泪,说道:“朕赦你无罪,过来坐吧,外面太冷,这曦雨殿的炭火还算是暖和的。” 她来到炭火盆子旁,坐在了蒲团上,精致的妆容掩不住浑身散发出来的悲戚情绪。 随手拨了拨炭火,火星发出些哔啵声。殷烈火看见一双手伸到了她的身前,替她解开了斗篷的带子。 她轻柔的笑道:“关成……谢谢……” 关成也坐在了炭火盆子旁,看着殷烈火悲伤的侧脸,疼惜的问道:“陛下的心事,要是不嫌弃,可以说给臣夫。” 殷烈火柔声道:“我怎么会嫌弃你呢……只是与母皇之间有些不愉快,在意她所说的话,因而心里发堵。” 关成道:“臣夫知道,事情因臣夫而起。” “不关你的事。”殷烈火喃喃:“哪怕母皇的话再难听,我依然会坚持自己的做法,谁敢犯你,我都不会轻饶。你是我的丈夫,是孩儿的父亲,是我无论如何也要守住的幸福……” 关成微怔,这一刻真的很想开口问一句,烈火,你爱我吗。 但他终究是没有问。 如果她不爱呢?又何必捅穿这一层薄纸。就像现在这样相敬如宾,让他一人痴心,也没什么不好。 “关成……”殷烈火喃喃:“扶我躺下,让我先静一静吧,睡一会儿我就没事了。” 关成说:“还是先喝药再作休息,你忘了,臣夫每日这个时辰会都来这里服侍你喝药。” “是啊,险些忘了……”殷烈火喃喃,“我都糊涂了,是该喝药,这身病得快些调养好,不然辛苦的是你和皇姐。皇姐也是对我好的人……” 差不多殷烈火的话音落下,曦雨殿当值的宫人便禀报说,负责日日给殷烈火熬药的那个医女来了。 关成赶忙起身,去从那个医女的手里接过药,端了过来,放在桌上,又来到炭火盆子旁,扶起了殷烈火,说道:“烈火,臣夫侍奉你喝药。” “嗯……”殷烈火柔柔的应了,坐到了桌子旁,望着那碗冒着烟的药,忽的想到了什么,莞尔一笑,“关成,我是不是犯傻了?” 关成正要先试试药汤的温度,听了殷烈火的话,有些诧异的放下勺子,问道:“陛下何出此言?” 殷烈火笑道:“良药苦口,看着这碗药,我才想到……也许母皇还是为我好的,只是因为对我昔日的所做不能释怀,所以言辞诛心。” 关成劝道:“太上皇是你的亲生母亲,不会不爱你。” “是啊……我也是人母,应该明白这一点的……”殷烈火感动的说道:“关成,谢谢你……我心里好受多了。” “这是臣夫该做的。”关成颜色不变的说完,端着药,拿着勺子舀起一口,“臣夫先试试温度。”将药送入口中。 他每天都会这样,殷烈火很安心的看着关成,他喝下了一口药,但眼底却浮现出一抹异光。 “怎么?今日的药很苦吗?”殷烈火喃喃。 关成没有回答,他低头看着药碗,这是御医给殷烈火调得养身药,色泽是赤色的,往常都是很苦很苦,可他刚才那一口,确是尝到了一丝丝的甜味。 良药素来是苦口的,反而是毒药,时常有着甘甜的味道。 这碗药里,添加的是纯度极高的鹤顶红啊。 “关成,苦吗?”殷烈火突然盯着关成,哭过的脸上覆盖着一层教人心疼的凄艳,“为什么良药总是苦的呢……” 这样凄艳的、仿佛一碰就碎的神情,让关成忽然就不忍心说出实话。要是说出这碗药被人下了毒,她一定又会大动肝火,这对她的身子伤害太大。 这药,真的苦吗? 不,是甜的。 只要她笑,这药就是甜的。 关成面色不变的回答:“药不苦。” 殷烈火感动的笑了:“在我面前,你总是言不由衷,其实,我……” 话到了嘴边,纵然她不像九歌那样,爱谁恨谁都大胆直白的说出来,可这会儿,她忽然间就想要告诉关成:她爱的是他,爱他和孩子。她之所以总是痴看墨漓的画像,只是因为悼念逝去的时光,缅怀那一段不易忘却的温暖而已。 “关成,其实我……” “烈火。”关成不知道殷烈火要说什么,只是不想她会知道这碗药有毒,他说道:“今日的药里多加了些甘蔗粉,味道好多了,臣夫试试一饮而尽是不是也不苦。要是当真不苦,臣夫就再去盛一碗药来,给你饮下。” 殷烈火心里很暖,点了点头说:“好。” 关成这便捧起药碗,一饮而尽。 放下药碗的时候,殷烈火拿起一张手帕,帮他擦拭了唇角的药渍,喃喃着:“看起来,今日的药真的加了甘蔗粉,是你嘱咐医女们这样做的吧……” 关成没有回答,他忍着体内刀绞般的痛,强行调动内力压制,却还是感受到毒血就要溢出嘴角。 他忙站了起来,不让殷烈火发现异样,说道:“臣夫这就去盛药。” 快步走了出去,眼前开始变得漆黑,身体里的痛苦在狂烈的增幅,千络百脉都在疼痛而越发的冰冷,肝肠也像是在被一把看不见的剪子剪着。 痛苦几乎要夺走关成的所有知觉。 可他的步子更快了,只想着赶紧将药端过来。今日的药,不知是被谁下了鹤顶红,他要去确认瓦罐里的药汤,然后亲自把没毒的药汤端给烈火。 这样,烈火就不会生气伤身了。 然而,一切都来得太快了,因为鹤顶红的纯度实在太高,即便关成有内力护体,即便他将意志力发挥到极限,仍是无法抵抗剧毒的侵蚀力。 当曦雨殿外的宫人们惊恐的喊出“关皇夫”三字时,殷烈火好像听见了有人倒地的声音,接着是宫人们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喊。 “关皇夫,您怎么了!” “御医!快去叫御医啊!” “女帝陛下,不好了,关皇夫突然晕倒了!” 殷烈火怔了怔,一阵惶惶不安的感觉,如砸在身上的巨石,这瞬间她手足无措。已经习惯了关成默默陪在她身边扶助着她,从没有设想过他忽然间倒下的情形,是那样的难以承受。 殷烈火撞倒了药碗,药碗摔碎在地,残留的药汁弄脏了毯子。她奔出了曦雨殿,只看见关成倒在了地上,脸色惨白,唇角溢出乌黑的血,嘴唇都已经发紫。 “关成!”殷烈火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她冲到了关成身边,吼道:“去喊御医!快去!” 御医很快就来了,看见的是躺在殷烈火榻上的关成。适才已经有人来,将关成安置在了榻上,殷烈火就坐在床边,魔魅的眼底此刻满是凶煞的戾气,狠狠的扫在御医们的头顶。 “救不活关皇夫,朕就将你们全杀了给他陪葬!” “是、是。”御医们吓得腿都软了,赶紧连滚带爬的到了床头,开始合力救治关成。 第471章 番外,凌霜无艳生烈火4 看着关成此刻的样子,就像是已经永远的离开了她似的,殷烈火只觉得心口疼的快要炸裂了。 她捂住心口,忍不住抽泣。 爹和娘都已经死了,他们埋骨在钟山,墓碑冲着河洛的方向,在看着她。他们定是希望看见她欢笑的,可是她没能让爹娘如愿,而今日,又一个亲近的人或许也要弃她而去。 为什么坐到了帝王这个高位,她还是会保不住自己在乎的人呢? 面色一寸寸的冷了下来,直到冷冽如冰,只剩下满脸的杀意,殷烈火狠绝道:“去查那碗药里面都有什么,还有所有接触过这碗药的人,都给朕抓起来关了,朕会亲自审问他们。” 这天的曦雨殿,到夜里依旧是灯火通明,进进出出的宫人和御医,每个人的神情都十分沉重惊慌。 殷烈火命亲卫将曦雨殿团团围住,宫人御医们进出都要受到排查。她不能再让人有机可乘,把黑手伸进来。 洛绮秀从庵堂那里赶了过来,见殷烈火趴在床头,精致的妆容下是一张白如缟素的脸。 她好像刚刚哭过,眼圈还是红肿的,在看到洛绮秀的那一刻,眼底都还是狠绝的冷意,慢慢的才缓和下来,道一声:“皇姐……” “相思。”洛绮秀来到殷烈火的身边,看一眼正在针灸的御医满头冷汗,淡淡道:“我佛慈悲,望你也能诸事看开。” “皇姐……”殷烈火哽咽着说道:“他……好傻。” 洛绮秀看了眼关成,他仍没有醒来。 殷烈火道:“皇姐,我知道,他是不愿让我动气伤身,而将那一碗鹤顶红全都饮下,想瞒着我把事情压下去……” 洛绮秀问:“现在的情况如何?” 殷烈火答:“御医说……好在他修为深厚,是可以捱过去的,却不知何时能醒来。”痛苦的流下几滴泪水,“皇姐,是我害了他……” “何苦自责。”洛绮秀捏着手腕上的念珠,“不幸中已有万幸,至少人是活下来了。” “皇姐……” 洛绮秀道:“一个人长大不容易,死却太过容易,经过这次的事,你我也都要多加防范了。” 殷烈火收起了眼泪,狠声道:“我不会轻饶任何一个涉事之人……不论是主使者还是疏忽大意之人,这笔债,我都要他们加倍偿还!” 洛绮秀低低念了声“阿弥陀佛”,对殷烈火道:“你身边的宫人,也该清一清了。我带了府上的两个可靠下人来,这两日听你差遣,你放心使唤她们。” “皇姐,谢谢……”殷烈火笑了笑。 “不必谢我,佛门以慈悲为怀,我就剩下你一个妹妹,自然要帮你。”洛绮秀的语调黯了黯,“相思,望你得饶人处且饶人,罪不至死之人,万不要赶尽杀绝。” “既然是皇姐的意思,相思照做。” 殷烈火应下,转眸见关成的额角有些盗汗,用自己的手帕替他擦了擦额角,眉头拧着,又低低的询问了御医关成的情况。 洛绮秀没有多留,她将自己带来的两个可靠宫人留在了曦雨殿,捏着念珠徐徐离去,回眸望了一眼,叹道:“真是对痴男怨女……” 翌日的早朝,洛绮秀请出了洛霞,坐镇承光殿。 洛霞几十年的威严早已根植在朝中,即便是礼佛久了,一朝披着五凤华服归来,依旧是雍容威严,让人不敢妄加直视。 重新坐在龙椅上,洛霞说不出心头是什么滋味,这曾是代表至高权利的位置,也曾让她感受到虚荣心的满足,但今日,她却只想着怎样镇住满朝文武,代替相思安稳住这些人。 “母皇,儿臣有事,先告退了。”洛绮秀冲着洛霞福了福身,施施然离去。 出了承光殿,有一排近卫在等着洛绮秀。 洛绮秀来到他们的面前,问道:“查得如何了?” 一名近卫道:“回禀亲王殿下,已经有眉目了。” 洛绮秀道:“你们先不要去禀报陛下,到我府上来叙吧。”她说着,上了马车,让近卫们随行。 透过车窗望一眼承光殿的方向,再望向殷烈火所在的曦雨殿,此刻还能看见宫人们进进出出,洛绮秀叹道:“相思,此次的事情我不得不插手,免得你大开杀戒,屠了不该屠的人。” 两日后的夜里,后宫惊变。 亲王洛绮秀在女帝的授意下,率人进入后宫,包围了松鹤楼,将皇夫朱氏押到女帝的面前。 殷烈火就在曦雨殿中,坐在床头,一边给关成擦着脸上的盗汗,一边与自己的两个孩子逗趣,看也不看狼狈的跪在那里的朱氏,幽幽冷笑:“朱氏,你是为了给你的表哥报仇吗……” 朱氏不是个直xing子,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了,干脆不回答。 洛绮秀手里的念珠,一声声响着。她坐在桌旁,对殷烈火道:“这几日你心神无宁,我便自作主张,不让近卫们把调查的结果报给你,也命人围住潘奉常的府邸,都是为了不让你感情用事,造成血流成河的结果。” 殷烈火柔和的浅笑:“我知道皇姐的考量,也是为我好……” 洛绮秀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但凡能给条生路的,便少造些杀业吧。” 殷烈火回道:“相思明白……” 听着两人的对话,朱氏已经将牙龈咬出了血,眼眸深处是仇恨至深的凶光。这次他与潘奉常合谋,将势力伸到了宫里。潘奉常没胆子针对女帝,他却想同时把女帝和关皇夫都暗算了,于是让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在女帝的药汤里下了鹤顶红。 曦雨殿的内应和朱氏说过,关皇夫每每来服侍女帝喝药前都会自己先试试温度。朱氏想,只是试个温度而已,能试出什么来?最好的结果当然是让两人都中毒身亡,最不济死上一个,也是一命偿一命,替表兄报仇了。 因为恨意,朱氏特意让人下了纯度极高的鹤顶红。也因此忽略了毒药的甜味,更没有想到关成这样竟还能不死。 自己到底是低估了什么,才会谋杀失败? 至于那名负责送药的医女,在事发后没多久就被灭口,朱氏本以为这样就可以高枕无忧,却不料这才没几日的功夫,自己就被查了出来。 看来女帝是恨极了他。 “皇姐。”殷烈火唤了声洛绮秀,她起身,与ru母一起抱着两个孩儿,来到了洛绮秀的面前。 “皇姐,将他们先带去你的府上吧,这几日我分不出心思再照顾他们,就麻烦皇姐费心了。” 洛绮秀和自己最信任的婢女这便抱过了一对孩儿,ru母也跟到了洛绮秀的身边,在殷烈火的嘱咐下,随着去洛绮秀府上几日。 待洛绮秀离开后,整个曦雨殿除了侍卫和宫人,在盯着朱氏的就只有殷烈火了。 殷烈火冷冷一笑,宛如是六月的皓雪,无情到极点,“朱氏,你说……做了这样的事,朕该如何罚你呢?” 朱氏不回答,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他不想求饶,自降身份。 见朱氏不语,殷烈火道:“朕还以为,你也会和你的表哥潘氏一样,抬出你的母家来压朕。” 朱氏说:“臣夫的母家位列三公之一的太尉,比之潘奉常,官位还要煊赫。但陛下是个什么样的人,臣夫已经清楚了,别说臣夫的母家是太尉,就算臣夫是靳丞相的亲儿子,陛下也不会多给半分颜面。” 殷烈火冷笑:“可惜……靳丞相不会有你这样歹毒的儿子。” “论歹毒,臣夫与陛下谁胜谁负,也说不清吧。”朱氏知道自己会落个无比惨烈的下场,这会儿反倒是毫无惧意,即便为阶下囚,也不显出劣势。 殷烈火不以为然道:“歹毒不歹毒,那是留给局外人去评判的。朱氏,你意图谋害朕与关皇夫不说,还触了朕的逆鳞。朕绝不会让你便宜的死……来人!”怒气爆发,殷烈火厉声道:“朱氏大逆不道,妄图弑君,明日凌迟处死,悬尸刑场不得下葬!涉事宫人不论有心无意,通通杖毙!朱氏母家教子不严,难辞其咎,必做严惩……还有潘奉常,欺君罔上,与朱氏勾结作恶,明日潘府上下满门抄斩,一个活口都不许留!” “烈火。”一道虚弱的声音,忽然在这个时候响起。 殷烈火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但紧接着,有人握住了她的手。 “关成?”她有些怔然的看着关成。 他醒了,虚弱和无力让他的眼底缺少光泽,但殷烈火清楚的看见,自己就倒映在他的瞳心,很清晰鲜明。 惊喜的情绪漫上心田,殷烈火兀的有些不知所措,只好握紧关成的手,绽开柔美的笑容,“你……真傻。” 关成自责道:“让陛下担心了。” 殷烈火轻轻摇头,她俯身,在关成的唇上轻轻一吻,这样的举动,让关成怔愕的睁大了眼睛。 他惊喜的盯着殷烈火,却又焦灼的、觉得摸不清她的心思。 静默了片刻,关成道:“潘奉常有罪,但她府中尚有不少无辜之人,臣夫请陛下能网开一面。” 第472章 番外,凌霜无艳生烈火5 殷烈火轻声问道:“我刚才的话,你都听见了?” “隐约听到一些。”关成有些痛心的说:“打杀之事太过血腥,对你的身子不好,所以……”后面的话他竟有些不敢说,只觉得她或许又会像从前杀死百里青萍和殷浩宜那样,对他严词厉色,一意孤行。 他发现,自己也不过是个脆弱的人,就算心再痴,也抵不过那样无情的伤害再来一次。 出乎意料的,殷烈火同意了,“好,网开一面。” 她笑着,这笑容竟是分外乖巧,让关成怔住。 殷烈火再度望向朱氏,冷冷道:“既然关皇夫为你们说情,朕就给你留个全尸。潘奉常革职,携其家眷逐出河洛,去下属省里重新安身立命。至于你的母家朱太尉,年纪大了,为官教子力不从心……便提前卸任,携家人回乡养老吧去。朕会褒奖她这么多年对我河洛社稷做出的贡献,赐黄金绫罗,匾牌题字,断不会让她失了颜面的。” 朱氏无言了半晌,终是磕下头来,说道:“谢女帝陛下隆恩。” 殷烈火招了近卫过来,说道:“将朱氏押入天牢,明日斩首示众……记得今晚给他备些好酒好菜,明日上路的时候,可别弄得太过狼狈,丢了朱家的脸。” “遵旨。” 朱氏被押着站起。 殿外好像又下起了雪,窗户还来不及关,几朵梅花染着霜雪,被风吹进来。 殷烈火将关成扶起,那几朵梅花就擦过殷烈火的头发,落在关成的肩上。而这幅画面又落在朱氏的眼底,他在离开的前一刻,才发现他竟是第一次如此认真的看着女帝与关皇夫,也是第一次看清了他们眼底的真实心绪。 原来,默默无闻的关皇夫是因为至爱女帝,而从不争抢。 原来,心狠手辣的女帝,也有柔美乖顺的一面。 这对男女,如果卸去了象征身份地位的衣冠华服,也只是对相濡以沫的平凡夫妻吧。朱氏突然意识到,自己和表兄之前的行为是多么可笑,他们嫉妒关皇夫的权利,可关皇夫却从没有在意过权利,他所在意的只是为女帝分忧罢了。 朱氏发出声自嘲的低笑:“呵,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怪不得我会输……终于明白,自己为何输得这样惨烈了……” 望了眼离去的朱氏,殷烈火收回目光,看着面前这张虚弱的脸。 血色的严重缺乏让关成看起来像是梅花瓣上的雪,有些透明。平日里的英俊伟岸并没有淡化,反多了丝让人心疼的孱弱,殷烈火的心当真在疼,又疼又惊喜,矛盾的让她难以自持。 她紧紧拥住关成,呜咽着说:“真傻……真是个痴人。” “臣夫说过,痴心也没什么不好。”关成也抱紧了殷烈火。 殷烈火在他的怀里轻轻摇头,莞尔笑问:“你说,痴心的人都会有回报么……” “只要陛下开心,臣夫不计回报。”关成答。 殷烈火的身子微颤,感动的情绪在心口不断的搅动,她呢喃:“你要是不开心,我怕也不能开心了……” “烈火?”关成愕然。 她素来鲜少将话说得透彻明白,总是若即若离的,要人去猜。他想,这次,是不是她在暗示什么? “关成……往后也许还会有许多明枪暗箭,我会更加警惕的。这样的事情,以后都不会发生了……” 梅花朵朵,打着旋落在殷烈火的发髻上,纯白、剔透、魔魅的万分惑人。殿中的宫人们早就已经默默退去,殷烈火抬起头来,轻声说道:“想不想……听一个秘密?” 关成微愕的看着她。 殷烈火将头偏到他的耳边,温软耳语,绵绵而清晰。 “我爱你,这就是秘密。” 关成彻底怔住了,他能肯定,这是他这些年来听到过的最震惊、也最令他欢喜的话语。简单的几个字,却定是他终其一生都无法忘记的。 这瞬间的激动,也让这个沉稳不苟言笑的人,有些急躁的问了句:“是真的?” 殷烈火忍俊不禁,复又耳语:“是真的,我爱你,爱你和孩子。” “烈火……” 殷烈火喃喃:“那时候,在爹娘的坟前,我对你说过的话,你定还记得……我说过,也许在十几年后,河清海晏,我们的孩子也长大了,我们就把皇位传给她,找个安静的院子住起来,养一群鸡鸭,种一池藕花,栽一地桑麻,安度往后的岁月……” “臣夫记得。”关成的声音有些低哑颤抖。 殷烈火道:“那时的我,清楚的知道对你是有感情的,你给我的幸福,我很满足……而如今的我,想亲口把心里的话告诉你……我爱的是你。” 关成说不出话,许是激动和惊喜到了极致,反倒能平静下来,坦然接受这样的喜讯。 但是无意间,他从余光里看见了樱草色纱幕后的那幅画像。 画里的男子温润清雅,像是雪夜里绽放的优昙,正浅笑的望着他们。 顺着关成的视线,殷烈火也看向了画里的墨漓。 昔日的惊艳时光,那些点点滴滴涌上心头,是温暖的。但殷烈火清楚的知道,这种温暖和关成所给她的温暖,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就变得不一样了。 殷烈火道:“墨漓给了我顽强,让我不再颓废,如果没有他和九歌,我或许还是轮椅上一无是处的哑女,受尽世人的嘲讽,不知人为何一定要活着……他们让我有了为他人而活的念头,而你,让我知道,我也是在为自己而活……为了自己的幸福而活着,还将一直这样活下去。能对未来怀着希望,哪怕只是一丝丝的希望,也是这世上莫大的幸福……” 关成未语,再度拥紧了殷烈火,将千言万语都付诸在紧牢的拥抱中。 他又何尝不感到幸福呢? 痴心换真心,也是这世上莫大的幸福。 在未来的某一天,他们也许真的会在一方安静的院子住下,养一群鸡鸭,种一池藕花,栽一地桑麻。 那样的岁月,光是想想,就觉得温柔幸福了。 第473章 番外,凌霜无艳生烈火6 翌日,皇夫朱氏亡于刀下,尸身得到收敛,允许入土为安。 潘奉常被革职,带着一家老小离开了河洛,据说是去了偏远的省份做生意。 而朱氏的祖母朱太尉,得到了殷烈火的褒奖和体恤,提前卸任,归乡颐养天年。殷烈火赐了她许多黄金绫罗,还亲自题了张歌功颂德的牌匾给她。 朱太尉明白这其中都是怎么回事,对于殷烈火在最后还保全了她的颜面,朱太尉下朝后跪在了曦雨殿前,磕了三个头,老泪纵横,谢主隆恩,次日便退出了**,归乡去了。 太尉一职空缺,殷烈火随即提拔了九卿之一的廷尉,又拔擢了省里的清官填补廷尉的官职。 对于此次投毒事件里那些马虎大意的宫人,殷烈火也都惩治了一番,罚得他们都学着防微杜渐起来。曦雨殿里的内应,也被处死,殷烈火重新选了几个身家清白的孤女,近身伺候。 不过这些事情并不算洛邑百姓议论最多的,百姓们更关注的是,女帝与关皇夫之间的事。 chun暖花开的时候,女帝与关皇夫一起去了从前商国的朝都附近,为女帝的养父母扫墓。自那之后女帝的身子日渐好转,已经能亲自临朝。亲王洛绮秀这便卸任,继续吃斋念佛去了,只剩下关皇夫在女帝休养时出面代政。 并且,关皇夫现在不住自己的宫殿,而是被女帝叫去了曦雨殿同住。下朝后便合家欢乐,尽享天伦繁华。 当然,这便可怜了后宫的其他男子们,差不多都和宫婢们厮混在一起了。 平静的日子最是过得快。 时如逝水。 就在丁巳年,一件大事轰动了列国。 这一年的夏季,大周国开阳公主墨衿远嫁梁国做太子妃,由太子墨翎与摇光公主墨娆共同送嫁。 由于此次是大梁太子娶妻,娶得又是月皇后挚友的长女,梁国上下都十分重视。 景承帝东方承昱使出无比霸气的手笔,八百里红妆,从首府盛京一直铺到梁国与周国的边境处,还命长女东方遥乘公主銮驾,亲赴边境迎接大周开阳公主。 周帝墨漓也极其大方,将喜帖发遍列国,诚邀列国皇亲国戚齐聚梁国盛京,祝福新人。 殷烈火自然收到了请帖,便应着请帖,命长子洛允带着香车宝马与厚礼,亲赴大梁首府盛京,参加这场婚事。 洛允在礼官的协助下,将礼品与礼单一一备好,随即出发去了盛京。 据说,这一场空前绝后的盛世婚礼,办得极其隆重而华丽。 有幸目睹了婚礼现场的人都说,大周开阳公主墨衿容姿绝伦,不输其母周后百里九歌,与惊若天人的大梁太子东方延,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听说这两人是在月皇后与周后的一次聚会上认识的,天雷勾动地火,从此便倾心相许,成就盛世姻缘。 殷烈火也从事后归国的长子洛允口中,听闻了有关婚事的描述。 洛允说,为周国送亲队伍保驾护航的,竟是一只雪白的凤凰,率领百鸟。待新人拜天地时,百鸟齐鸣贺喜,开阳公主挥手示意了它们,它们就全都安静下来了。 殷烈火道:“那便是蓬莱圣女一脉的独门秘技,御鸟术,只有长女承袭……墨衿是九歌的长女,自然也能够与百鸟共鸣。” 倒是自从洛允归国后,似乎有那么点不对劲,好像时不时会心不在焉,遥望向周国的方向,眼神闪烁着思念的情怀。 起初殷烈火并没有在意,但后来发现儿子的这个情况越来越明显,便叫了洛允来曦雨殿,问他最近可是有什么心事。 洛允说:“儿臣……并没有什么心事,烦劳母皇挂怀了。” 呵,没有心事么?殷烈火失笑不语。儿子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心中有些遐思,她还是看得出来的。 恰逢这几日皇太女洛茴跟生父关成学得一身武艺,正愁自己这轻功没处卖弄,听闻同胞弟弟有思chun的嫌疑,便跟殷烈火自告奋勇,说去弟弟的住处搜一搜,看看能不能搜到手帕香囊一类的定情信物。 殷烈火由着洛茴去瞎闹了,而洛茴还真不辱使命,从洛允的住处偷来了一幅画。 殷烈火打开了画卷,瞳孔顿时一缩。 这画中只有两样东西,一样是艳红明媚的凤凰花,一样是花丛中随意搁置的清雅古琴。 画面上有句题词:千羽鹤来仪凤凰,九曲弦歌百世芳。 再看向落款,此画是作于丁巳年的芒种之日,作画人留下个“娆”字,正是大周的摇光公主墨娆。 洛茴道:“周后百里九歌画技超群,两位公主也学得了她的真传。母皇,此画真是美。” “何止是美。”殷烈火说:“此中有真意,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洛茴生得慧黠,加之曾经从父亲口中听说了不少关于大周帝后的事,也差不多理解这画作的深意了。 不过她更关心的是洛允。 “母皇,皇弟把摇光公主的亲笔画作藏在住处,还总是朝着周国的方向凝视,莫不是看上那摇光公主了吧。” 殷烈火轻笑:“今晚叫上你父亲,一起盘问洛允,便知分晓。” 于是,经过这一晚的盘问,洛允终于招了。 他正是在大梁的盛京,邂逅了送姐出嫁的墨娆,心生爱慕,久不能忘。 洛茴说:“那摇光公主定也对皇弟芳心暗许,瞧那画,不就是定情信物吗?” 洛允只好承认了,一边怒瞪皇姐,在心里暗骂他们好歹是亲姐弟,她居然潜入他的住处偷盗,这义气都上哪去了? 殷烈火倒是在心里琢磨着,这桩良缘,她要鼎力促成。 次年是戊午年,也是大周国长宁十七年。 这年的冬天,周帝墨漓因思念长女心切,便宣布将次女留在西岐,再不远嫁。 原本这事让洛允很郁结,但很快的,河洛收到了周后百里九歌的亲笔书信,说要招洛允为婿,入赘西岐。 因百里九歌觉得墨娆还小,舍不得让她这么快成家,便想将成亲的日子定在三年后,问殷烈火意下如何。 殷烈火这便叫了洛允来商量。 洛允很坦率的说:“母皇,儿臣就算是留在河洛,最后也是嫁人。左右都是嫁人,远嫁周国也一样,再说周国那边还是儿臣想嫁的人,所以儿臣是很向往的……只是要远离母皇和父亲,不能承欢膝下,无法了尽孝道,实在遗憾罪过。” 殷烈火柔和的笑言:“你皇姐现在已经能够独当一面,待你入赘周国后,朕便传位于你皇姐,同你父亲两人在帝宫的安静角落里过我们的日子。你的几个弟妹都还未长cheng人,往后他们都能代替你尽孝,所以……你就放心去吧,不必牵挂父母。” 洛允郑重的行叩首礼,“多谢母皇。母皇的养育之恩,儿臣无以为报,只能三叩首,天地可鉴。” 很快,三年的时光过去了。 辛酉年的chun天来得早,二月初,草长莺飞。 按照三年前的约定,殷烈火同关成率领皇亲国戚、文武百官,为长子洛允送行。 周后百里九歌十分潇洒,不仅让太子墨翎千里迢迢来洛邑城接亲,还连带着把贤王家学艺归来的世子,玉衡长公主的长子,恩仪长公主的长子,全都给支过来撑场面。御风御影御雷也都被用上了,带着各自的儿子一路护送。 这排场让河洛上下倍感荣耀。 却让洛允压力极大。 待这条迎亲送亲的队伍浩浩荡荡的回返西岐,一路上前来问候捣乱的人就更多了。七花谷的,阴阳家的,飞虹山庄的,还有各方散客,应有尽有,活像是武林江湖百年难得一见的高手聚会。 甚至还有个脾气古怪的老头,带着他儿子儿媳和孙子乘着只大雁来堵路,非说他们才是正牌的岳祖父大舅大舅母和表弟,逼着洛允拜见他们。 那老头还说,要是洛允敢不从,他们就去西岐让周帝墨漓给他们跪下。 这让洛允压力更大,只好恭恭敬敬的拜了这几个怪人,却见周国的那几个王孙子弟好像根本就见怪不怪。 洛允吐血,他的岳丈岳母这交际圈……到底是有多大! 终于快到西岐城,大周太子说,要是江湖友人们这会儿还来捣乱,影响就不太好了,于是嘱咐贤王世子,如果再看到来捣乱的,直接放虫子咬他们。 此计果然奏效,洛允可算清净了。 他松下口气,坐在马车里,从车座下取出一个檀木箱子。 母皇说,让他将这檀木箱子里的东西,归还周后百里九歌。 洛允打开箱子,箱子里的是一幅画轴,他打开了画卷,为画中风华绝代的白衣男子而震惊。 这幅画,洛允曾在替殷烈火整理曦雨殿时,偶然看到过。听嬷嬷说,这画在很多年前是挂在曦雨殿墙上的,女帝还时常痴看。但自从关皇夫也搬进曦雨殿居住后,女帝便珍藏起这幅画,将原本挂画的位置,换成了关皇夫亲笔所题的字“凌霜无艳生烈火,落花满地尽相思”。 洛允记得,临行前的那个晚上,母皇将这装画的檀木箱子交给他,对他说:“这曾是周后百里九歌赠给朕之物,如今你正好去西岐,便将这个送还给她,她定能意会……” 既然是只可意会的事,洛允就不多想了。撩开窗帘,见前方若隐若现的皇城,洛允的心情忐忑而激动。 好几年没见娆儿了,他很想娆儿,想着这回终于能和心上人天长地久的在一起了,洛允好想快点抵达西岐…… 辛酉年三月初七,时值大周长宁二十年chun,洛允入赘西岐,与摇光公主墨娆完婚,从此夫妻恩爱,为列国一则美谈。 同年秋,河洛女帝洛相思宣布退位,传位于皇太女洛茴。 听宫里的嬷嬷们说,女帝与关皇夫就住在帝宫一角的安静小院里,过着朴实温馨的日子。 他们就像是普通的田园民户那样,养一群鸡鸭,种一池藕花,栽一地桑麻,儿女绕膝,岁月静好…… 第474章 番外,容微君失足被压记1 常言道:好马也有失蹄时。 丰神俊逸、逍遥洒脱、慵懒自得的容二公子,也不例外。 事情要从二公子离开西岐、去祭奠亡友说起。 容微君离开西岐的那日,正是长宁元年的金秋时节,彼时百里九歌还在怀二胎,挺着个肚子给他送行,还顺便仔细看了看他那块亡友的玉佩。 这玉佩是形似祥云的蛇纹石,烟白色点红纹岫玉,玉石里隐隐藏着条金龙,一看就不是普通人能佩戴的。 亡友的忌日要到了,容微君带着闪闪,千里奔赴,到了湘国。 湘国,武陵源。 亡友的坟就在这里。 武陵源是个遍开桃花的地方,古时也被人传说为“桃花源”,只是亡友的忌日在冬天,容微君赶到的时候,正逢壬寅年冬季的第一场雪,桃花是见不着了,倒是见了千树万树梨花开的美景。 俯身在墓前,容微君拎了壶上好的屠苏酒,洒在坟头,树上的几只乌鸦忽然就叫得凄惨,振翅纷飞。 闪闪叼来一截松树枝,容微君拿着扫墓,宽大的袖子随意耷拉着,沾上满身的酒香。 他笑道:“谢琰,你要是还活着,今年也该二十一了。可怜啊,人世间四百四十病,偏叫你摊上个治不好的。是命、是命!” “命数之说,的确不由人……”有人接了容微君的话,这嗓音空灵飘渺,让容微君立刻意识到来者何人。 “嘿嘿,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好巧好巧。”容微君起身,朝着走近的白衣女子,随意拱了拱手,笑道:“从前谢琰的忌日,只能碰上国师大人,今年好运,漱衣也来了。” 随白衣女子而来的,还有个黑袍男子,那男子听了容微君的话,有些阴沉的说道:“漱衣是本国师的夫人,本国师命你换个称呼。” 容微君耸耸肩说:“国师大人这样介意,那我就还是叫梨花巫吧。” 梨花巫在俗世的名字,叫何漱衣。这鲜为人知的名字,容微君曾从国师谢珩的口中得知。谢珩正是亡友谢琰的亲哥哥,往年容微君每每来祭拜谢琰,都会遇上谢珩。 三人聚在谢琰的坟前,一同烧纸。 谢珩还是老样子,阴沉诡谲的不像话,纹着朱砂的黑袍,衬得他亦神亦魔。梨花巫大致给容微君说了她和谢珩之间的际遇,容微君也将百里九歌的问候转达给梨花巫。 黄昏时分,残鸦向晚啼,三人分道扬镳。 临走前,梨花巫吟然说道:“子谦公子,我观你眉心,红鸾星动,是个桃花之象……” 容微君本来潇洒的甩袖要走,却被这句话给弄得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滑倒了。 桃花运? 这种东西对他来说,有不如无啊。他可是志在周游列国,撰写传记,儿女情长什么的还是敬而远之吧。 “嘿嘿,多谢提醒。” 容微君笑笑,轻轻一纵,翩跹而去。 闪闪在给他当围脖,抬起小脑袋叫唤起来:“嗷嗷、嗷呜呜?”怂货,真有桃花运了? 容微君笑嘻嘻答:“说不定是你有桃花运,显示到我眉心上去了。” “嗷呜!”瞎扯皮! 闪闪准备不再和容微君闲扯了,专心指路。 它能有什么桃花运?有就好了呢,其实它还挺想念昆仑山的家乡和它的同类们…… 行至连绵群山中,容微君走过丛丛树林,想找个山洞休息,这时候,眼前忽然窜出一道白色身影。 那白色身影小小的,迅如雷电,灵动狡黠。 容微君也没看清那是什么动物,却见闪闪突然跳了下来,激动的叫唤起来。 “嗷嗷!嗷嗷!” 那是同类!是它的同类! 容微君问道:“是昆仑山通灵的雪貂?” 那道白影大概是听见了闪闪的叫唤,身子再一动,停在了一块石头上。 当真是只通灵的雪貂,不同于闪闪的ru黄色皮毛,这只雪貂的皮毛很白,就和枝头上的雪是一个颜色。看身形,比闪闪小那么一点,一双黑色的眼睛飞快的眨着,接着似是欢快的回应了闪闪:“嗷嗷!” 闪闪顿时激动的扑过去,那只白雪貂转身就溜。容微君刚喊出声,闪闪已经追着那只雪貂跑没影了。 “闪闪!”容微君无语。 他真的没有漏看闪闪离去时的眼神,眼睛都已经看直了,这哪里是在看同类?分明像是男人看绝世美女第一眼就被折服的情形。 容微君觉得,那只白色的雪貂,一定是母的。 “闪闪!闪闪!”他决定相信与闪闪之间的友谊,又喊了几遍。 可闪闪没有回来。 容微君没法子了,只好往山林的深处走,一边走,一边喊闪闪。 太阳落山了,夜渐渐的黑沉。山里有着各种野兽的声音,时远时近,划破苍茫的寂静。在这样的环境下,容微君的喊声听起来十分鲜明。 身为一个路痴,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往哪里走,而负责带路的闪闪又为了一只母雪貂而抛弃他这个多年的伙伴。容微君渐渐累了也饿了,便想着找点东西吃。 四处望了望,出乎意料的,他看见不远处有些蒸腾的烟气,心想说不定是这山里的住民,正在生火做饭。 容微君决定过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买上点吃的。 穿过重重树林,从山石间的细缝走过,那蒸腾的烟气渐渐清晰,像是浓浓的雾气,包围住容微君。 容微君发觉,这烟气像是澡堂的蒸汽。 想来可能是山中的温泉吧,反正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走,就去温泉里泡着,等闪闪来找他好了。 于是继续靠近。 但很快,容微君就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想法是多么的自作孽,因为温泉池里已经有人在洗澡了,而且是个……女的。 容微君下意识的就要飘走,谁料那姑娘舀起温水就朝着他泼来,水溅了容微君一身,接着就是女子的娇喝:“哪儿来的yin贼,竟敢**本姑娘洗浴!不知道本姑娘是大名鼎鼎的追命仙子吗?” 追命仙子?容微君浅惊,他竟然碰上了追命仙子云落。 这云落是江湖上公认的魔女,长得漂亮,但个xing娇蛮,活脱脱的就是颗辣椒。 听说她从前不叫追命仙子,是因为不满“司命公子”名号响亮,就给自己起了个“追命仙子”的绰号,逼着大家传开,意思无非是想说“追命”比“司命”更厉害。 容微君无语扶额,他这是招谁惹谁了。 “这位姑娘别冲动,嘿嘿,不好意思啊。”容微君还是决定礼貌的拱手,“在下是路痴,无意走错了路,才到这里来的。在下发誓,什么也没看见,既然惊扰了姑娘沐浴,在下这就离开。” 正欲走,听得云落一声娇喝:“yin贼!占了本姑娘的便宜还想溜?今儿个不把你一双眼睛留下来,本姑娘就不姓云!” 话毕,水花高高溅起,一阵剑风朝着容微君袭来。 容微君轻轻翩跹,就躲过了这道攻击,见那云落已经上岸了,随意裹着衣服,娇蛮的挥剑,喝道:“看不出来,你这yin贼还有两把刷子,本姑娘就更要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了!” 容微君无奈的赔笑,“在下对天发誓,刚才的确是什么都没看见,姑娘就别不依不饶了。冬天冷,还是回池子里泡着吧,感冒了就不好了。” “贫嘴!”云落挥剑,直接攻了上来,“先留下眼珠子再说!” 剑已到眼前,容微君只得应战。 腰间的翡翠短笛一勾,容微君持着短笛,不慌不忙的应对云落的攻势。 从前他没和这小魔女交过手,但论剑法,除了他师父段瑶和夜合谷的七杀仙剑法诡异之外,剩下的都差不太多。 容微君修为高深,来回过了几招,就明白了云落的攻势,即便云落猛追猛打,可容微君还是很轻松的占了上风。 翡翠短笛轻轻一扬,挑飞了云落的剑,容微君笑道:“承让,姑娘就消消气吧。” “啊?你!”云落没了剑,恼怒的说道:“本姑娘打从在江湖上自立名号起,就没输过人。yin贼,你到底是哪条道上的?怎么这么厉害!” 容微君道:“打个商量,可否不叫我yin贼……” “快回答本姑娘的话!” “这个嘛……”容微君习惯xing的打哈哈,“姑娘年纪轻轻,这样的修为已经很难得了。” “你!”云落差点岔气,朝着容微君一脚踢来。 容微君侧身避过,澹月色宽袍起落的线型,甚是飘逸。 云落却因一脚踢空而重心不稳,朝后跌去。 此刻云落的身后正是块尖削的大石头,容微君瞧见了,赶忙抓了她一把。 “小心身后!” 这一抓可好,把自己给搭进去了。两个人摔在石头旁,云落正好被容微君压在地上。 这样的窘况谁也没想到,云落的脸顿时红透,被朦胧的月光笼罩着,又羞又怒。 如此近距离的对视,也让容微君看清了云落的模样。她正值韶华,的确不负“仙子”之名,桃腮杏脸,明目皓齿,红透的小脸上还有凝结的水汽,娇俏中带着几分火辣,美艳又不失可人,就姿色来说虽然比不过九歌和夏舞雩,不过……他看着蛮喜欢。 嗯?喜欢? 容微君没想到自己脑袋里能出现这两个字,顿时就满脸黑线。 而正好在这会儿,听见了闪闪的叫声,容微君如释重负,闪闪总算回来了。 可闪闪好像不是来找他的,而是追着那只白色的雪貂。 接着就听云落喊道:“跳跳,你跑到哪里去了,快!把这个yin贼的眼珠子给我挖出来!” 第475章 番外,容微君失足被压记2 应着云落的话,白色雪貂朝着容微君的脸扑来,一只爪子扬起,还真是挖眼睛的动作。 容微君侧头一避,白雪貂就擦着他的耳侧过去,耳边迅风扫过,弄得耳郭发麻。而云落趁此,一只手勾作鹰爪状,再抓向容微君的眼睛。容微君再侧头一避,同时袖风往后一扫,把正要从后面再偷袭的白雪貂扫飞出去。 “嗷呜!”白雪貂摔在了地上。 “跳跳!”云落心疼的喊了声。 接着就看见闪闪十分心疼的跑去白雪貂的身边了,嘘寒问暖的,好像根本已经遗忘掉它的主人处境很不妙。 闪闪,你不能这么玩。 容微君只能自认个倒霉,也不置气,一手撑地,在云落扬起的腿即将踢到他的后脑勺时,嗖的一下就离开她。 劲风擦过容微君的头发,束发的琉璃纹发带被劈作两半,一头长发瞬间倾泻下来,瞬间修饰得他丰神俊逸。 容微君现身在了闪闪的旁边,神情懒懒,提着闪闪的尾巴,做了个揖。 “在下昙花谷容子谦,冒犯了,姑娘恕罪。” 说完就消失的无影无踪,远远的还传来闪闪凄厉的惨叫:“嗷嗷呜呜!”不要倒提着人家的尾巴,呜呜,人家要跳跳!人家要跳跳! 容微君露出一抹戏耍的笑,把闪闪丢尽了袖子里。闪闪被震得脑袋发晕,懵了好半天才找到方位,钻进容微君宽大的不像话的衣服里,再从他的衣襟口探出一个小脑袋,咧开嘴发出异样的笑声。 “嗷嗷,嗷嗷!”怂货,梨花巫说得对,你的桃花运真来了。 容微君说:“我看是你的桃花。要不是你见色忘义,我至于这么乌龙?她们要挖了我的眼珠,你就只顾着那个什么跳跳了。” 闪闪两眼一瞪,很不服气,“嗷呜呜!”容子谦你这个坏蛋!为什么对跳跳下那么重的手! “我下手不重啊,只是轻轻扇飞出去而已,跟九歌踹人的力度相比,就和蚊子叮差不多。” “嗷嗷嗷!”坏人,你就是坏人! 容微君一边纵横在林间,一边无语扶额。子清师弟啊,你当年之所以把闪闪送给我,该不会是因为想摆脱它吧。总觉得某一天会栽在它这见色忘义的恶劣品质上…… 温泉池旁,被容微君扇了一袖子的雪貂跳跳,从地上爬起来了,一双眼睛水溜溜的、无辜的盯着云落看,发出声很委屈很委屈的叫唤。 云落抱起跳跳,替它按摩身子,衣服也顾不得穿好,浑身上下湿漉漉的还在滴水,被冷风冻得打了个寒战,可眼底却散放出极其热烈的光芒。 昙花谷容子谦。 原来他就是司命公子,从前商国右丞相家的少爷容微君。 怪不得自己打不过他。 昙花谷的人多厉害?他和周帝墨漓都是登峰造极的高手,就连那个小司命,自己都未必打得赢。 云落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她自诩还是蛮厉害的,出道后就没输过人,那些招惹过她的人无一不被教训了一顿,可这次居然三两下子就被打得落花流水。 呜呜,她也太凄惨了,落败不说,还被那个容子谦占尽了便宜…… 不过……那容子谦武功真棒,长得真好看,洒脱不羁的气质也是她最欣赏的,还有那双慵懒的眼睛,又清澈又深邃,深的怎么也望不到底…… 云落的脸瞬间更红了,怎么搞的?从前交手过的男人那么多,怎么偏偏就对这个yin贼产生如此暧昧的想法? 那容子谦是有魔力吗?究竟对她做了什么? 该死的yin贼!她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跳跳,我们去追!本姑娘最厉害的就是轻功,那个容子谦就是跑到天涯海角,本姑娘也要逮住他!”云落下定了决心。 跳跳问道:“嗷嗷?”追他挖眼珠子吗? “挖眼珠子?便宜他了!”云落坚决的说道:“我要他娶我!” 跳跳一个颤抖,差点摔到地上。主人,你真的这么打算吗? “本姑娘决定了!”云落的眼中大放异彩,“既然打不过他,那本姑娘就嫁给他,看成亲后本姑娘不狠狠折磨他,以报今日之仇!” “嗷呜呜……”跳跳想说:你嫁给容子谦那我怎么办?嫁给闪闪么? 云落没听见跳跳的呜咽,提起剑,像是雨燕般离地而起,飞掠出去。 哼哼……容子谦,你给我走着瞧! 于是,容微君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被扯进这场千里追夫的戏码里……梨花巫啊,还真是一语成谶。 碍于云落的轻功真不是盖的,容微君之后的日子很难过。本想着要好好周游湘国一番,这计划也泡汤了,每天不是在躲就是在养精蓄锐准备躲,从武陵源跑到芙蓉镇,又从芙蓉镇跑到花垣。 那云落也真能追,比起从前的子祈有过之而无不及。容微君连吃饭洗澡都要速战速决,晚上睡觉更是睡不踏实,有几次被云落追到面前了,容微君只好再好言赔礼,潇洒遁去,临走前瞧见云落恼羞成怒的脸孔,心中不免愧疚无奈。 倒是闪闪的表现令容微君哭笑不得,他想跑,闪闪却想的是跳跳,为了能多看跳跳几眼,闪闪居然咬着容微君的裤腿不让他走,边咬边哀求。 眼看着云落就要扑上来了,他身后又是条河,容微君只能把云落抱了个满怀,说道:“姑娘可否别再穷追不舍了?在下写书的时间全都没了,写书之事任重而道远。姑娘,高抬贵手吧,我会记着你的大恩大德。” “哼!”云落恼羞的嗔道:“yin贼,你倒有理了还!” “在下不叫yin贼……” “好,你不叫yin贼,那就叫相公!”云落小脸熟红,“容子谦,你跑不掉的,赶紧把本姑娘娶回家!” 容微君差点没跌在地上,他想,他一定是幻听了,或者,是这小魔女说错话了。 “那个……云落姑娘,请你冷静,婚姻大事不是儿戏。” 容微君想放开云落,可这小魔女偏偏勾着他的肩膀,因着激动,身子无意间在他身上蹭,又娇软又清新又妩媚又可爱。 这让容微君喉结滚了滚,身子整个绷起来了。云落姑娘,能不能别这样啊…… 没法子了,只好一使劲,把云落给推开,还得控制着力气再反拉她一下,免得她摔跟头。容微君觉得自己好像经历了一场很大的折磨,见闪闪还冲着云落摇头摆尾,一副讨好的模样,容微君无奈的摊摊手。 “云落姑娘,追了这么久,你不累吗?我是已经很累了,可还是得跑,总不能仗着武功比你高就把你打残吧。” 一提打架这事云落就来火,她还从来没输过人呢!现在输了,她决定要嫁,这家伙还不要,是嫌弃她形象不够惊艳? 云落怒骂:“容子谦,你这么无耻,你爹知道吗!” 容微君脑后有乌鸦飞过,摸着后脑勺说:“云落姑娘,你要是非得追着我,我只好认栽了。可是我志在周游列国,写一本流传后世的杂记。儿女情长什么的对我来说,完全没必要,也是个负担。就当你是认真要谈婚论嫁的吧,可在下真没有娶妻的打算,一个人逍遥自得的惯了,不想耽误你们姑娘家。” “你……”云落说不过容微君,急的眼眶都快红了,“你……我追得这么锲而不舍,你就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我吗?” “这个……”容微君不知道怎么回答。 说喜欢吧,那就是自掘坟墓;说不喜欢,未免伤了人心;要是说不知道,这小魔女肯定不信。 算了,人生难得糊涂?容微君笑嘻嘻说:“云落姑娘别生气,姑娘家嘛,还是笑笑好看。” “你又顾左右而言他!”云落气的眼眶真红了,娇蛮的样子像朵水芙蓉,一生气便不管三七二十一了,一个箭步冲上来,对着容微君亲了一口,宣言道:“本姑娘已经亲过你了,休想赖账。既然你不娶本姑娘,那就换本姑娘娶你!” 素来泰山崩于眼前而不乱、丰神俊逸的容二公子,终于败给了这一吻,表情坍塌。低头见闪闪还在谄媚,而那个叫跳跳的雪貂这会儿跑到了云落的肩膀上,用一种十分引诱的、傲娇的眼神望着闪闪,容微君心忖,他真得将逃跑进行到底了。 一手提起闪闪的尾巴,无视闪闪凄厉的哀嚎,容微君转瞬即逝。 继续逃吧。 云落表情一变,正想追上去,忽然想到了什么,拍着跳跳问道:“我看那个黄不溜秋的雪貂对你很有意思!” “嗷?”跳跳紧张:主人你……你想干嘛? “哼哼,我想到一个好主意。” “嗷……”主人你不要笑得这么瘆人啊。 云落道:“容子谦之前说过他是路痴,这两天本姑娘打听到了,他那只雪貂就是给他带路的。本姑娘先观察观察容子谦心里到底有没有我,只要有那么一点,就给他设下个天衣无缝的陷阱。本姑娘保准他逃不掉,要是敢逃,咱就霸王硬上弓!所以嘛,等设陷阱的时候,就该用到你跳跳了……” “呜呜……”完蛋了,主人一定是要逼它牺牲色相……容子谦,你养宠不慎,不怪我们。 “阿嚏!”远去的容微君忽然打了个喷嚏,一阵莫名的冷意爬上脊背。 是谁在想他?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啊。 第476章 番外,容微君失足被压记3 鉴于不祥的预感作祟,容微君之后的日子更是如履薄冰。 云落仍旧追着他满地跑,闪闪还时常胳膊肘向外拐的使绊子,容微君实在没辙,可面对云落时又觉得愧疚,尤其是她一嘟嘴,容微君就心发毛,越发的不理解自己这异样的情绪是怎么来的。 两人的拉锯战持续了整整三个月,容微君已经跨越湘国、梁国、周国,逃到了陈国。 夜合谷就在陈国,容微君途经夜合谷,冲了进去,正好看见花谷七宿中的七杀仙邀请了天山毒女来夜合谷作客,两人正品茶聊天。 这两位都和容微君打过交道的,瞧见她们坐在石桌旁,容微君落在了两个人身边,笑嘻嘻的拖着长音:“素鸢、江岫,别来无恙,有个不情之请,还需要你们仗义相助。” 七杀仙秦素鸢一袭月蓝色轻纱裙,轻薄的面料见她那比常人都白的皮肤,衬得像是牛ru。她总是冷冰冰的,与生俱来就像是清冷无争,看了容微君一眼,问道:“是要我对付后面那个追着你的不速之客?” “别下重手,那是个姑娘家,我吓唬他不合适,你们俩看看怎么来?” 秦素鸢没理容微君。 倒是天山毒女江岫有些兴趣,放下茶杯,华丽的楼兰头冠后扬起的五彩纱绢随风舞动。她出自天山雪莲谷,虽然不是楼兰人,却总穿着楼兰的服饰。 “能把子谦逼到如此境地,有意思……那我去会会她吧。” 容微君知道江岫和秦素鸢一个赛一个冷,但秦素鸢是清冷无争,江岫却是毒冷,说是蛇蝎美人一点不为过。 容微君说:“一定别下重手。” 江岫不答,随意挥挥手,暗处一条条蛇爬了出来,花花绿绿的蜿蜒在三人的前面,挡住了云落的路。 云落过来,吓了一跳,一看江岫的打扮,就猜到她是天生就能cao控蛇类的天山毒女。就算此女武功轻功一窍不通,可那么多毒蛇哪里惹得起? 云落嗔道:“容子谦,你竟然放蛇要毒死我!” 容微君说:“你还是别再追着我了,耽误的是你的青chun。” “哼,让本姑娘向你低头,除非天塌下来!”云落抱紧跳跳,看着满地的毒蛇,壮着胆子朝前走,“容子谦,你想让我被蛇咬死,那你就下令吧!” 眼看着云落越走越近,群蛇扬起脑袋,吐着蛇形,危险的凶光从蛇目中射出,容微君的心底划过一道恐惧的情绪,而他尚来不及怀疑自己的情绪是不是幻觉,已经先有行动了。 “别过来!” 容微君袖风一扫,满地的毒蛇被掀飞到两边,云落面前的路立刻就空了。 云落连忙朝前跑,这又让容微君犯难,想着还是继续逃吧,这时候秦素鸢突然站了起来,身影翩跹,来到了容微君与云落之间。 “这位姑娘闯我夜合谷,扰我七花谷中人,便让你领教我七杀剑的第十式!” 容微君瞬时脸色惊变,七杀剑第十式,那可是毁天灭地的攻击,素鸢竟然…… “算了算了,素鸢江岫,你们继续喝茶吧,是我叨扰了。”容微君只好出言阻止了秦素鸢,随手做了个揖,继续转瞬即逝。 “容子谦!”云落继续追。 天山毒女江岫心疼她的蛇被容微君打了,冷冷嗤了声,说道:“罢了,总不能毁了子谦的姻缘……原来子谦,也有动心的时候。” “你也看出来了?”七杀仙秦素鸢说:“我是看出他不对劲,故意想用七杀剑的最后一式试试看的,看来猜对了。” “由他去吧。”江岫整理了头冠,“我该告辞回北魏了,不然我家将军会发狂的。” “那我也回家了,我家王爷这几天魂不守舍呢。” 倒是容微君这次逃走后,云落不急着追了,暂时歇息来,抱着跳跳在水边,给跳跳洗了个澡,似乎心情很好,还唱起歌来。 哼哼,她当然心情好。因为刚才在面对毒蛇和七杀剑的时候,容子谦的表现根本就是对她有意思的,虽然可能就一点点,但是只要有一点就够了。 那么接下来,嘻嘻,容子谦,别怪本姑娘jian诈哦! 云落小声说:“跳跳,咱们把容子谦逼到那边那片山脉里,然后就轮到你出场了,我告诉你该怎么做……” 很快任务下达完毕,云落和跳跳开始行动,成功把容微君赶进了那片山峦。 自从进了山峦后,容微君越发有种不祥的预感,想把云落彻底甩开,又发觉要是见不到她娇蛮的样子,心里就好像是少了点什么。 容微君无语扶额,他这是怎么了啊,莫不是还中了她的毒了? 在山里跑了两日,疲惫不堪,这日容微君跟闪闪两个又累又饿,正想找个隐秘的山洞藏着歇息,忽然见雪貂跳跳跑出来,叫唤了两声。 容微君下意识的捏紧闪闪的尾巴,想抓住这个见色忘义的东西。可闪闪居然在容微君手上咬了一口,迫使他松手,接着就跟着跳跳跑没影了。 “闪闪!”容微君十分无奈。 真是误交损友! 没了闪闪带路,容微君一个人在山峦里乱晃,分不清东西南北。本以为云落会突然杀过来,奇怪的是云落不知道追哪里去了,一点风声都没有。 容微君继续走,中途跟几头老虎和熊打了一顿,发觉这山里猛兽还挺多,心中蓦地一凛。那小魔女,会不会是被这些猛兽…… 这个想法让素来心如明镜、洞若观火、慵懒俊逸的容二公子,面色发白。捏了捏腰间挂着的翡翠短笛,他取下笛子,置于唇边吹奏起来。 他想,要是云落没出事的话,定是能通过笛声找到他的。 吹一曲《逍遥游》,依旧是无拘无束的情怀,可心中这会儿是真不逍遥。 容微君吹了很久,也不见云落来,心里担心,也更累更饿了。 “嗷嗷!” 就在这时,闪闪忽然回来了。 见到闪闪扑回了自己肩头,容微君放回了笛子,笑道:“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嗷呜。”闪闪鄙视的睨着容微君。开玩笑,当人家那么没义气吗?它挥着小爪子,“嗷嗷,嗷嗷!”走吧走吧,继续给你这路痴带路! 容微君心中担心云落,却也只能笑道:“好吧,继续走,天黑前走出这片山峦,找个民家借宿。” 一人一貂达成了共识,由闪闪带路,朝着某个方向走去。 容微君很鬼使神差的,想了云落一路。 她真的没事吧?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容微君疲倦饥饿到极点,眼前出现了一座茅草屋。 闪闪十分兴奋的冲过去,开始扒门,扒着扒着门就开了。容微君心想擅闯民宅可不好,行过去想要作揖赔礼,走到门口往里头一看,却见这茅草屋里是没人的,唯有桌子上摆了些馒头和简单的饭菜,走近饭菜看了看,已经半凉了。 “嗷嗷!”闪闪也饿得不行,不管三七二十一,跳上桌子,抓了个馒头就吃。 容微君揪住闪闪的耳朵,说道:“这是别人家做的东西,你直接拿了吃不好吧。” 闪闪吃得狼香虎咽,挥爪子打掉容微君的手,没搭理他。 容微君看闪闪吃得香,也眼馋,坐在了桌旁。但多年的江湖经验让他十分谨慎,他抓住闪闪拖开,说道:“要是有毒呢?我先验验,有毒的话我就只好帮你洗胃了。” 拿出几支银针,将饭菜一个个的都验了一遍,还好,安全无毒。 容微君这才放心吃起来。 老实说,这户人家做饭的手艺真不敢恭维,当然没子祈那般惊悚,可这饭菜也做的太咸了。 容微君和闪闪两个吃了没一会儿,就被齁得极其难受。 容微君只好去灶台附近找水。 就在这时,门口忽然传来了雪貂跳跳的叫声。容微君看过去,见跳跳一副很开心的样子,又把闪闪给勾搭跑了。这样的场景容微君见怪不怪,倒是见跳跳欢快的情绪,推测云落定然也没事,这般想着,容微君倒是放下心来。 他在灶台附近看见一颗海棠果,验了无毒,吃下。 可是海棠果的果肉不水润,吃罢了没怎么解渴,容微君只好往海棠果下面的箱子里找。 箱子里,有一个茶壶,壶里有些凉茶。 提着茶壶回到桌子边,用个小碗装茶,容微君验了茶水安全无毒,便一边吃饭,一边喝茶,总算是填饱了肚子。 这会儿也差不多要黄昏了,容微君起身,掏出个金灿灿的**放在桌上,就当是饭钱。这些天实在太过疲倦,他见角落那里有一张地铺,便打算躺一躺休息休息,好好缓解体力,顺便等闪闪那个见色忘义的东西回来。 可容微君失算了。 闪闪还没回来,他就出现了不良状况。 浑身无力,无力的异常。 容微君不知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想要起身离开,却连站起来都费劲万分。 好不容易站起来了,虚弱的靠着屋子角,容微君抬眼就看见屋门被推开,云落快步跑进来,娇蛮的瞪着他,那张得意上扬的脸上就差没写着四个字“你中计了”。 第477章 番外,容微君失足被压记4 望着虚弱乏力的容微君,云落道:“这回看你怎么逃!容子谦,赶紧答应娶我,留下信物,本姑娘好拿着信物去找你师兄,让他赐婚!” 容微君吃力的说:“墨漓是我师弟,师兄是我……” “都一样,反正你不答应也得答应,快点发誓这辈子只对本姑娘好,不准给本姑娘拈花惹草,快点!” 容微君无奈,“可否……讲点道理?” “你要道理是吧?”云落眼底的幽光越来越不怀好意,唇角提起一抹妖气的笑。 朝着容微君一推,极其不客气的把他推倒在地铺上,往他身上一坐,媚眼如丝,挠人的青丝全都倾泻在容微君的脖颈和胸口。 云落低头,近距离的贴着容微君的脸,笑得无比阴暗娇蛮。 “道理就是,吃了就要负责!” 轰的一声,容微君满脑子都炸了,敢情他一个人逍遥洒脱了二十多年,有朝一日竟被一个女人强上。他是招谁惹谁了? 云落撕开容微君的衣服,得意的笑道:“多亏了闪闪把你带到这里!本姑娘在饭菜、海棠果、茶水里都下了普通的东西,可混在一起就是软筋散了!” 容微君欲哭无泪。 原来那跳跳叫走闪闪,是给它布置这么个卖主求荣的任务。闪闪啊闪闪,有此猪一样的队友,自己真是……活该被虐! 茅草屋里一片chun情荡漾,小魔女就这么霸王硬上弓,把丰神俊逸、洒脱不羁的容二公子生香活剥了…… 有句俗话说得好:好马也有失蹄时。 尽管这话容微君一直不怎么相信的,但是自从他被那个小魔女缠上又不幸失蹄被压后,便对这句话心服口服。 作为一个男人,虽是志在游历写书而不志在成家立业,可容微君真的从来都没有设想过,他会是下面的那个,身中软筋散被一个女人压在身下为所欲为,到后来还很热烈的回应她,很没脸的欲罢不能。 如今想着那日的荒唐,容微君真想把挂在自己脖子上那货拎起来,丢进江里。 闪闪,你这个吃里扒外、不仁不义的家伙,害他这在大风大浪之下都面不改色的成功人士,最后栽在了一个畜生手里。 试问这世间可还有此类悲壮之事? 闪闪啊闪闪,你真是…… “相公,你为什么一直在看自己的脖子?”云落娇俏的凑过来,软软的身子直往容微君身上蹭。 这无心的动作最是让容微君受不了,自从被这小魔女强上后,对她,他是一点抵抗力都没有。他承认在那件事之前,他是有点喜欢她的,可是现在好像是极其喜欢了,也不知她怎么就这么有能耐。 容微君把闪闪从脖子上扯下来,拎着这货的尾巴,在它凄厉的哀嚎声中,对云落笑道:“闪闪脏了,得洗,不然挂在脖子上太难受了不是?” 闪闪气愤的挥着四只爪子,“嗷嗷啊!”你才脏了得洗,你才脏了得洗! 无视了闪闪,容微君把它塞到衣服里,对云落说:“再走三天的路,就能到朝都了,我好久没回家,估计又要挨我爹的一顿骂。” 云落也知道昔日容右相因为如意公主的事,被贬官到一个小破宅子去了,容微君的大哥容晖被流放,淡出于王公贵族的舞台。 不过自打商国灭国后,周帝墨漓看在容微君的面子上,没有对容家做什么,那容晖也从边境回到了朝都,据说痛改前非,老老实实的帮着爹做生意,容家的家境也渐渐富庶起来。 走了三日的路,两个人游山玩水。 云落倒是很支持容微君写书的大工程,也不打扰他记录,还会帮着去河边弄点清水来给他研墨。投宿客栈的时候,云落更是帮着容微君整理纸笔,待他开始写了,她一双小手为容微君捏肩捶背。 容微君觉得这样也蛮好的,一个人四处晃悠自由自在,两个人四处晃悠就是另一种体验了。 三日后,朝都到了,容微君领着云落往容家的宅子去,刚走到大门口,就听见自己的爹怒火中烧的声音。 “容晖,你说你弟弟他还要不要这个家了!这么野的心,以后都别再回来!” 然后是容晖的声音,果然不再轻佻,大概是经历过大起大落,口气朴实的多了:“二弟就是个放浪形骸的脾xing,等他在外面找了老婆,定会领回家见爹的。” 容微君赶忙笑嘻嘻的跨过门槛,朝着父兄做了个大大的揖,接了话道:“爹,大哥说的极是,儿子这不是回来了吗?” “你!”容老爹眼睛都直了,自己这特立独行的儿子,是多久没踏进家门了? 眨了眨眼确定没有老眼昏花,容老爹又是激动又是生气,狠狠一拍桌子,怒道:“容微君,你还知道回来!就你这样的,再过十年还是个光棍!” 云落听了立刻跑进去,娇俏道:“谁说他是光棍?他不是有老婆吗?”娇蛮的瞪了容微君一眼,指着自己,冲容老爹说:“爹,你看我怎么样?我是你儿媳妇。” 容老爹一个晃悠,差点连着椅子一起翻倒。老天爷啊,太感谢您了!竟然让他这个问题儿子找了个这么漂亮的媳妇,容家的列祖列宗们这下都能含笑九泉了! 容晖也愣了半天,作揖说道:“弟、弟妹好。” 容微君看看老爹,再看看老哥,最后看看云落,无奈的笑了笑。 领媳妇回家,还真是顺利的超乎预料啊……嘿嘿,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在家里住了几日,容微君便带着云落告辞了,要去西岐一趟,领着云落去见墨漓和九歌。 临走前,容老爹叫来了容微君,语重心长的嘱咐说:“你小妹如今贵为大周的长公主,我想着从前对她不闻不问,心里愧疚,也没脸再去看她。你去西岐见了你小妹,就和她说,要是她肯回家来看一眼,就回来吧,如果不肯,那就在外面保重,家里这边都顺利,就不用担心了。” 容微君桃花潭水般的眸底,漾起一丝敞亮,如明镜般,“这话,儿子会带到的,仪儿是个好孩子,她一定会回来看爹。” 回西岐的路上,容微君和云落依旧是游山玩水,节奏极慢,容微君也记录下不少东西,行囊里的纸张越来越厚。 云落替他整理了一番,顺便把他从前所写的都看了,不禁咋舌他的相公年纪轻轻,竟然走过了这么地方,经历过这么多精彩的事,还认识了那么多赫赫有名的人物。 云落艳羡的说:“本姑娘跟了你,就能顺带着进你的交际圈了,好想认识周帝和周后啊!还有那一堆的皇亲国戚、江湖高手!” 容微君本是噙着无所谓的笑,可心头突然就酸了下,心想,她不会在认识了那些人后,将把他晾晒在一边了吧。 容微君无语的又想把闪闪拎出来,总觉得自己落到今日这番田地,都是因为这个猪一样的队友。 他在衣服里摸了半天,都没有摸到毛茸茸的东西,这才想起来闪闪不久前跑没了,跟着跳跳两个不知道去了哪里。 容微君问云落:“你不管跳跳了?它跟闪闪要走多久?” 云落想了想,难得一本正经的说:“相公,我要给你普及一个知识,夏秋两季是雪貂的发情期,闪闪跟着你当和尚很久了,最近一定会很狂躁很过分。” 容微君无话可说。反正这意思就是,那两个货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了?好吧,那只好放慢脚程,慢悠悠的等着两个小家伙回来了。 容微君忽然产生一个恐怖的想法:一个闪闪都把他拖累成这样,往后要是再生一窝小闪闪,他还用过日子吗? 突然很想把它们那一窝都踢回昆仑山去。 数个月后,容微君和云落临近西岐,听闻了贤王墨漪与孝和长公主双双归来的消息,心头自然是高兴的。 容微君给墨漓传了书信,说自己带着媳妇回来了,墨漓没回信,而是让昆山雪凰过来接他们。 乘着昆山雪凰,两个人来到了西岐皇宫,受到热烈的欢迎。云落觉得这一切简直爽呆了,拉着容微君这看看那看看,委实觉得这个相公嫁得真是极好。 于是,容微君不祥的预感又应验了。 他的娘子果然把注意力都花在他朋友们的身上了,宁可去讨好段瑶和子祈,宁可跟李玉衡和容仪说一天的话,也不搭理他。 就连墨漓精心为他准备的大婚,临到洞房花烛夜,他娘子跑去跟九歌睡一张床,来了个整宿夜话,把他给抛在洞房独守空闺了。 容微君呜呼哀哉。 墨漓也因为爱妻被抢,目露吃醋的暗光。 于是,容微君只好带着云落告辞,继续他们周游列国的旅程。云落临走前还十分的不快,说都还没有和百里九歌好好的说上话,容微君只好哄着她,再大大的给子清师弟作揖赔罪,拽着云落启程了。 列国广袤,红尘万里,够他们走上一辈子。不过容微君决定,先走上个四五年,再回来西岐,到子清师弟这里蹭吃蹭住一阵子,好仔细的整理他的志记。 第478章 终结番外:浮生列国志 数年后。 戊申年chun,西岐皇宫。 暮chun的风吹入梧桐殿,帘栊半卷,扬起桌案上的一叠宣纸。桌旁的容微君放下手中的小狼毫,重新以压条抹平了宣纸,提笔,继续书写。 这四五年,他跟云落游历列国,从东海到西域,从岭南到塞北。列国的名胜古迹、风土人情、还有那一件件具有历史意义的大事,都被他一点一滴的记录于笔下,此刻堆在那书柜中,摞了一叠又一叠。 畅游大江南北,恣意逍遥,真是件醉心的事。不过,那些曾经亲生经历的事件,如今沉淀于纸张,也会令容微君感慨万千。 笔尖迂回于雪白的宣纸上,这几页记载的正是有关大商的史实和杂记,他将时间暂停在昭宜八年的三月十八日,这一日,大商灭国。 “灭国了好些年了,现在想着还是难以忘怀……” 容微君喃喃自语,总是觉得亲身经历了一个国家的衰亡,有种说不出的感受。何况,那是他的故国,他爹还曾是故国的高官重臣,如今也是物是人非,什么都变了。 望了眼窗外,飘零的桃花如雨,乱红染得天地间一片璀璨。一道艳红的身影,眼波澄澈,丽若云霞,率xing的笑容倾尽天下。百里九歌一手牵着容仪,一手拉着云落,三个人大步流星的朝这梧桐殿走来。 云落的怀里还抱着两岁的儿子,殿门口两个扫地的宫人见了他们,连忙施礼迎接。百里九歌摆摆手,示意他们平身,几人进了殿来。 “小容!”百里九歌朝着桌案前的容微君招招手,笑道:“你和云落这次出去好几年了,回来后是不是有好多见闻要写?反正这梧桐殿给你们住着,你慢慢写,什么时候写好了想再出发,我就让墨漓给你准备盘缠。” 容微君捣袖,桃花潭水般的眸底光彩照人,笑答:“现在子清师弟是有钱人,我也沾了他的光,不用考虑钱的问题。” 百里九歌嗤道:“不许用那个称呼!” 容微君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百里九歌到了桌案前,见了容微君方才所写的东西,不是哪个国家的风土人情,而是大商灭国之处。 她诧异的问道:“你怎么写起大商来了?” 容微君的眸底浮现出些许深意,叹道:“现在哪还有什么大商啊,只有大周了。” “小容……”百里九歌怔了怔,下意识的问道:“你是在为大商灭国而难受吗?” “还好了,一般般吧。”容微君摊了摊手,淡淡的说道:“盛者必衰,大商的气数到了,都是必然的事。反正只要大家能过得好,也不算坏事不是?” “就是啊,我就说你这逍遥之人不会为了这个而伤感的。” 百里九歌放下心来,继续看着志记,随手翻看了几页。翻着翻着,发现了惊喜的地方,赶忙停了下来。 “小容,你还专门开了一卷写我的?”百里九歌很惊讶,宣纸上那黑色的小字“周卷?黑凤”,写得可不就是她么? 容微君这会儿给云落和容仪递了杯茶,逗了逗云落怀里的儿子,对百里九歌说:“都是七花谷的人嘛,总也要照顾点不是?花谷七宿我给你们一人开了一卷,像你这卷,当然是连着把子清师弟也写进去了。” “都说了多少遍了不许用那个称呼!” 百里九歌无语,瞪了容微君一眼,信手翻看起关于自己的这一卷,看着看着就觉得哪里不对。 “小容,我和墨漓从相遇开始到现在,经历了那么多的事,一桩桩一件件的够你写了,可你怎么两笔就带过去了?还用这样记叙型的语言!” 容微君懒懒的拖着长音,“那是当然啊,我写的是杂记,又不是言情小说。” 百里九歌问道:“你不能单独写一本言情小说讲我和墨漓的故事吗?唔……虽然可能会很长,一两百万字都是有可能的,但我想这个字数对你来说肯定不是问题。” “嘿嘿,这倒不是字数的问题……”容微君摸着后脑勺说道:“我毕竟是个男人嘛,男人不是写言情小说的料子,这个你懂。” “啊?这样啊……”百里九歌有点失望,转念想想,小容也不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晾他就算是块料子也写不出来,不为难他了。 于是替容微君整理好了宣纸,往桌案的角落放去,百里九歌的动作很干脆,却在不经意间,瞄到了其中一页宣纸的内容。 这张宣纸像是用来做扉页的,容微君将志记的卷目录都写上去了,还有他的落款“子谦”,唯独没有写志记的名字。 “小容,你这志记的名字还没想好吗?” “嘿嘿,这个倒是想好了。”容微君走过来,宽大的袖子不拘的耷拉在桌案的边沿。 他慵懒一笑,轻轻提起小狼毫,蘸了墨汁,在宣纸的题头上书下五个字。 ——浮生列国志。 全文终。 作者有话说。 计划写这个故事的时间,是在甲午年的谷雨之日,在慢慢的构思后终于提笔,从甲午年的芳菲四月,写到乙未年的繁花似锦。原谅我忙着研究生毕业的事情和现在上班工作而更新量有限,虽然从来没有断更过,甚至年三十还坐在电脑前码字,却也知道自己的速度不能称之为快,所以,由衷的感谢各位读者朋友们一直以来的支持。 如今九歌苦尽甘来,对我本身也是一种激励,相信怀着坚定的意念去为自己想要的东西而努力,就如她那样心之所向而百折不挠,那么或多或少都是能得到回报。 九歌有墨漓,这是她的幸福也是幸运,但现实中的我们很多时候没有这样的幸运,或许遇不到那个既为你惊艳了时光又为你温柔了岁月的人,若是像殷浩宸、烈火、顾怜那样各自修得另一段缘法,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或者,像容微君那样逍遥纵情、放逐精神的驰骋,写书游历;亦或者,做一个李玉衡那样追求事业创造财富的独立女xing,也各有各的好。 送给九歌、烈火、顾怜这三个出生于同一天且身世纠葛的女子们三句诗。 九歌:千羽鹤来仪凤凰,九曲弦歌百世芳。 烈火:凌霜无艳生烈火,落花满地尽相思。 顾怜:相从顾我怜冰玉,月边花下更涟漪。 作者不会写诗,不要笑话作者。 明天正好是作者的生日,在今天完结本书,也是送给自己的一份生日礼物。如今本书完结,作者休息一段时间,开始筹备新书。本书里有很多缺点和不足,作者会在新书里改正提升,希望大家能够继续支持下去。加裙:二七八五陆四五二五,可第一时间获悉各种状态,催更,贵宾服务什么的。 顺便说一句:你们关心了九歌和墨漓那么久,也关心下作者吧,作者还没有男朋友呢,唉,又老了一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