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狐妻》 001章 因为好奇,所以私奔 正元三年初夏之朔日,皇帝宇文佑带领一干大臣赴太庙行享祭之仪,奉时令瓜果,祭祀先祖,祝祷稼穑,祈福国祚。 因宇文佑近日龙体不适,太医院院使狐彦携一干太医随扈左右,享祭毕,皇帝回宫,各臣子散,狐彦坐着青呢小轿也回了家。 轿至西侧门,老态龙钟的门房躬身迎进,随之淡淡说了句:“老爷,二小姐出事了。” 轿内的狐彦正闭目养神,隐约听见老门房的话,突地睁开眼睛,随后打起轿帘问:“你说什么?” 老门房慢悠悠的重复:“二小姐出事了,与西席顾先生私奔,给族人从娘娘庙抓了回来,族老们正在中堂等着您呢。” 狐彦一瞬间如遭雷殛,呆呆端坐半晌方催促轿夫:“快快,去中堂。” 两个轿夫拔腿飞奔,不多时即来到仪门,稳稳的落了轿,打起轿帘搀扶狐彦下来,狐彦三步并作两步的赶往中堂,十几步远的距离,管家狐禄瞧见了忙迎上前来。 狐彦耳听中堂内人声鼎沸,看样子族人到了七七八八,他赶着问:“兰猗呢?” 狐禄悄声道:“二小姐关在房内,夫人看着呢。” 狐彦随后冷下脸:“顾纬天呢?” 狐禄随手一指:“西席先生给打了个半死关进柴房了。” 关心的关注的悉数问过,狐彦整整衣裳稳稳心神,迈步走入了中堂。 未婚女儿与人私奔,按族规是要给沉塘溺毙的,各族人见狐彦回来,纷纷上前声讨兰猗,说她丢尽了狐氏一族的颜面,需按族规惩治。 狐彦镇静的听了半晌,随后双手往下按了按,示意大家肃静,方道:“容我问个清楚,毕竟善男信女去娘娘庙者多呢,为何我的女儿去了就给定个私奔的罪名。” 他明显是护短,几个族老怒气冲冲:“你对女儿管教不严在前,包庇纵容在后,枉你还是个饱读诗书之人,二姑娘同那个顾先生拉拉扯扯时刚好给我们瞧见,这还不是私奔么。” 狐彦脸上略有一丝不快,狐氏一族,属他官做的大,这些个族老平素多倚仗他来过活,而今竟然对自己指手画脚,怎奈自己有把柄在人家手里,不得不低声下气:“总得容我问个清楚。” 三叔公年纪最长,已过耄耋,将手中磨得溜溜滑的拐杖在青砖地上咚咚的敲着,气得雪白的胡子翘起,开口却是铿铿有力:“你别忘了,二姑娘可是待选秀女,此事一旦给外人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什么后果?待选秀女是一只脚踏入宫门的人,若不洁,按律要收入女监,罪责比普通女子大得多,幽闭还是杖毙,要看看情节严重了。 狐彦顿时后脖颈子冒阴风,为了安抚族人的情绪,他先是煞有介事的将女儿骂了一顿,然后又骂西席顾纬天,并誓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一旦确定私奔是真,他保证绝不姑息。 四叔公性子宽厚,捻着须髯慢吞吞道:“不姑息又能怎样,若是想要二姑娘死,我们就不来找你商量了,直接报到衙门便可,即便二姑娘真死了,她坏了名声,我们也是得不偿失。” 于自己这方有利,狐彦点头哈腰,不尽阿谀。 最后五叔公道:“总归这是你家里的事,我们也不方便管的太多,你好自为之罢,不要连累了全族人方好,私奔,丢人现眼,若传出去,哼,京城咱们是崩呆了。” 狐彦又连连自责,怪自己对女儿疏于管教。 众人见他态度诚恳,横竖这事还是压下去的好,兰猗丢了人他们也脸上无光,于是叮嘱狐彦一番也就各自散了。 堂内静了下来,狐彦疲乏的跌坐在椅子上,私奔丢人,兰猗是秀女,她私奔恐要丢命,必须想个万全之策才好,一时间没个头绪,准备先找女儿谈谈,顾纬天是教授儿子少锷的西席,平素并未见兰猗同他有往来,怎么就突然私奔了,实在蹊跷。 这样想着,他起身就往后宅而去,一路神思恍惚的来到兰猗的闺房处,房门口立着两个粗使婆子,见他到垂首称:“老爷。” 狐彦指着房门:“打开。” 婆子从水桶腰上解下钥匙,咔哒开了上面的老铁锁,房门开启,狐彦拔腿而进,刚迈过门槛,身后的房门哐当关上,倒把他唬了一跳。 婆子们也无奈,夫人贺兰氏交代过,二小姐差不多得了癔症,否则怎么能同西席私奔呢,所以要看好。 这,其实是贺兰氏给女儿的丑行涂脂抹粉来遮盖,明知遮不住,自欺欺人也好。 狐彦无奈的晃晃脑袋往里面走,过了十二扇兰猗亲自绣的雪纱山水屏风,就看见女儿歪在炕上瞪着眼睛看屋顶,房内仅她一个,贴身丫鬟秋落不知去了哪里。 “爹。” 听见脚步声,兰猗侧过头来看看,懒懒的唤着。 狐彦心头一软,气鼓鼓的哼了声:“看来你还没有彻底疯掉,还知道叫爹,可你又是为何同顾先生……”私奔二字作为父亲他实在说不出口,续道:“爹不信你能做下这等事,说,是不是有什么苦衷,顾先生诓你去的娘娘庙?还是你明明是去娘娘庙进香?” 兰猗欠起身子,看了看炕几上的罪证,一个硕大的包袱,里面有她的衣裳和银两首饰,私奔,这些是必须的。 狐彦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随即唉声一叹,指着不成器的女儿气道:“那个顾纬天有什么好,再说你可是马上要进宫的,凭你的品貌,他日必定贵不可攀,因一个西席而坏了名声,你让爹说你什么好呢。” 兰猗重新躺了下去,像根枯干的木头,直挺挺的吐出两个字:“好奇。” 狐彦瞪起了眼睛:“好、好奇!” 狐彦真是哭笑不得。 这个二姑娘生性顽劣,经常做些让人瞠目结舌的事来。 七岁时用刀割破手指给父亲写了封血书,只因为父亲唠叨几句诸如二姑娘不如姐姐听话等等。 十二岁时给管家下毒,原由是管家把她偷着溜出府门的事告诉了夫人贺兰氏,幸好那毒只是巴豆,管家一天跑几十趟茅厕,差点送命。 十四岁时媒婆上门给她提亲,这个二姑娘牵着家里的大黑狗把媒婆追得满院子跑,跑丢了媒婆一双绣花鞋,最后狐彦差点赔给人家一双纯金打造的鞋,因那是官媒,不知撮合了多少富贵人家的婚姻,也就在官场混得烂熟。 而今这个二姑娘十六岁了,闹出与西席私奔惊世骇俗的事来,竟然说是因为好奇,这话说给外头听,定然觉着兰猗是在胡说八道,但狐彦信,家里这位二姑娘好奇心重到甚至想尝试下死是什么感觉。 因为好奇,毁了自己的名声也毁了父亲的名声甚至家族的名声,狐彦气得七窍生烟,怎奈这是女儿不是儿子,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唯有唉声叹气出了兰猗的闺房,回到上房来见夫人,贺兰氏与长女兰宜都在呢,说的也正是兰猗的事,贺兰氏一味的垂泪,兰宜不停的宽慰,见狐彦回来,贺兰氏捶胸顿足的嚎哭:“老爷,家门不幸啊!” 002章 让兰宜代替妹妹选秀,让兰猗代替姐姐嫁给公输拓 贺兰氏出身虽不是名门,那也是富贾之家,素日里行止很有林下风度,若非给这个二姑娘气得快疯掉,哪里能如此失态的捶胸顿足嚎啕大哭。 本就焦躁的狐彦不耐烦的挥挥手:“行了你也别哭了,总归族人们去的及时,若兰猗真与顾纬天私奔而去,那可真正是覆水难收了。” 贺兰氏颇有些后怕,止住哭声后不免埋怨丈夫:“还不是你给宠坏的。” 狐彦理屈词穷,二姑娘虽然顽劣,却聪明绝顶,是以深得他的宠爱。 兰宜过来扶着父亲坐下,顺便安慰句母亲:“妹妹也是一时糊涂。” 贺兰氏拍打着炕几:“我的老天,她可是糊涂大了。” 狐彦也是唉声叹气:“她一时糊涂,害了自己也害了家人,甚至害了族人,这事要是给外人知道,你让我这老脸往哪搁,我可是在宫中当差的,太后要是知道,还能让我给她看病么,幸好族人们肯替咱们保守秘密。” 闻听此言,兰宜不自觉的眉头一挑,咬着嘴唇若有所思。 贺兰氏忽然想起那个罪魁祸首,咬牙问:“老爷决定怎么惩治那个顾纬天呢?” 狐彦早有定论:“扣除束脩,赶出府去。” 贺兰氏愤愤然:“这也太便宜他了。” 不然怎样呢,将他告到官府,连带着女儿可就臭名远扬了,狐彦枯干的手抚上额头,突然感觉心力交瘁,无力道:“希望这件事就此压下,也希望初选之日快点来到。” 提及此次选秀,按例未到规制上的三年,只因皇帝宇文佑大病不愈,国师给忧心忡忡的太后出了个主意,仿照民间冲喜一说,再行选秀,以大喜之事冲散宫中弥久不散的煞气。 心疼儿子的太后接受了国师的建议,同宇文佑商量后便下诏,如开恩科,再行选秀,恐规定上的四品官之女少之又少,毕竟上一轮选秀才过去不到一年,所以放宽了规定,不论几品,凡官宦之女皆可以报名到户部。 因此,身为五品院使的狐彦膝下的两个女儿才能取得一个名额,狐彦觉着二女儿兰猗品貌略胜大女儿兰宜,所以将兰猗的名字报到了户部,还以为凭着二姑娘的容貌才学一路过关斩将,必定能顺利入宫,然后光耀门楣,然做梦也没想到会发生私奔这么档子事,就在狐彦忐忑不安焦头烂额时,他三令五申不准族人家人将兰猗的丑事传出去,然纸包不住火,几天光景,此事不仅传了出去,还传到了宫里,知道此事的,便是狐氏一族与狐彦同辈分的,熙贵妃宫里的掌事太监狐安。 狐安年轻时也寒窗苦读想求取功名的,怎奈屡试不中,灰心绝望下竟托人进宫净身为太监,想从这个门路飞黄腾踏,果然,不出十年,他从一个打杂的小太监做到宇文佑最宠爱的熙贵妃身边的掌事,虽然比不得狐彦功成名就,但若论在宫里的能力,狐彦比之他还是自叹弗如的。 今个早起有人给狐安捎来百两银子,还捎来一个口信,说狐彦家的二姑娘与西席私奔未遂,这可是涉及到全族人的事,所以请狐安知会狐彦一声,要他小心为上。 狐安想方设法通知了狐彦,吓得狐彦于夏日里惊出一身冷汗,下了值,匆匆从太医院回到家里。 夫人贺兰氏亦听兰宜说了,外头似乎在传兰猗私奔的事,贺兰氏如坐针毡,见狐彦回来开口便是:“户部知道么?宫里知道么?会不会株连九族呢?” 到底是于宫中摸爬滚打出来的老江湖,狐彦镇定的宽慰老妻:“这种事怎么能株连九族呢,不过得想个补救的办法。” 贺兰氏抹了把泪水,满面惊喜道:“还能补救?” 狐彦一路已经想好策略:“等下我就去户部,说报上的名字错了,该是长女兰宜不是次女兰猗。” 贺兰氏讶然:“可以如此么?” 当然可以如此的,一字之差,而音上又相近,完全可以移花接木,但不乏冒险,特别是兰宜已经有了婚约,男家是威名赫赫的安远候公输拓,选秀重要,安远候又岂敢得罪。 但狐彦自有主张,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那就是,让兰宜代替妹妹去选秀,让兰猗代替姐姐嫁给公输拓,一旦兰猗私奔的事败露,首先狡辩,其次……那个安远候名声比兰猗还差,吃喝嫖赌无所不好,声色犬马无所不通,原配殁后,丢下一双小儿女不闻不问,同名妓卫沉鱼打得火热,这事换做是平头百姓或是富贾也还不足为奇,关键他是侯爵,本朝除了皇族宇文一家,便是公输家威名大了,越是如此,他的名声也就越臭,所以兰猗许给他,也都是便宜他了,更何况是续弦。 狐彦详细的分析后,贺兰氏也只能同意了,如此既能救兰猗不受女监之苦,狐家也还能继续选秀,贺兰氏抚着心口直念阿弥陀佛,却有些担忧:“只是兰宜同意么,她好像对进宫没什么兴趣。” 兰宜与兰猗不同,兰猗成日的对什么都充满好奇,更是老早就嚷嚷要进宫去看看,而兰宜只懂缝缝补补偶尔看书作画,典型的端淑驯良,一入宫门深似海,兰宜柔弱又多病,实在不适合在复杂的宫中生活,三个女人一台戏,宫中嫔妃何其多也,为了争宠,难免尔虞我诈互相倾轧,甚至带着血腥,这也是当初选择让兰猗做秀女的因由之一,好歹兰猗聪明灵慧,轮自保她比姐姐能力强。 对此,狐彦同贺兰氏一样的心思,然眼下如同救火,容不得顾及其他,狐彦沉下脸,使出家主的派头:“这就由不得她了,此事关系重大,她权衡得出。” 贺兰氏频频点头:“那老爷赶紧去户部改名字,我去找兰宜谈谈。” 夫妻两个分头行动,狐彦也不坐轿了,喊小厮备了匹快马急着去了户部,贺兰氏忙着来找长女兰宜,却听说兰宜去看望妹妹了,于是寻了过来,她刚至,就见兰宜从兰猗的房中出来,见了她,不知为何微有怔忪。 003章 谁在那里鬼鬼祟祟? 彼时风光正盛,廊外花草馥郁,廊上新燕呢哝,风拂起兰宜的秀发,也撩起她那拖曳于脚面的疏枝淡叶的褶裙,更有杨花乘风而来,纷纷扬扬围着兰宜,此情此景甚好,此人此状绝妙,远观近看,那纤弱的身子便似翩翩欲飞了。 贺兰氏见女儿脸上有泪痕,忙问:“怎么哭了?” 兰宜拿着绢丝帕子拭了下脸道:“妹妹可怜,是以才哭。” 贺兰氏叹口气,哪个娘亲不疼儿女,可是这个二姑娘真不让她省心,贺兰氏按了按额角,这个女儿若不及早嫁出去,说不定改天都能…… 她不敢想了,抓过兰宜的手轻轻的拍了拍:“说到底都是你妹妹不争气,这怪不得谁,娘眼下有桩事要和你商量。” 兰宜柔声细气:“娘有事吩咐女儿便是,何来商量一词。” 这个长女,从小到大都是端淑柔顺,从不让她操心,说心里话,贺兰氏心里有些不舍,曾想让长女嫁个普通人家的好男儿,然后留在自己身边,侍奉父母终老,而今这成了痴念,先是安远候府来提亲,现下又要代妹选秀,贺兰氏一叹再叹道:“你妹妹的事不知怎么就给传了出去,秀女是做不成了,你爹想让你顶替你妹妹去选秀,你可愿意?。” 兰宜猛地抬头看母亲,很是意外的感觉,忽又将帕子按住半边脸拭掉未干涸的泪珠,很有担当的道:“为父母分忧,这是做女儿义不容辞的,更何况此事涉及到妹妹能否进女监,我愿意。” 贺兰氏展颜一笑,揽住女儿的瘦弱的肩,万分心疼:“好孩子,你去歇着罢,养足精神,这几日就要入宫初选了,娘倒不担心你的品貌,可是毕竟闺秀众多。” 兰宜乖顺的应了声“是”,屈膝朝母亲道了个万福后走了。 贺兰氏看着长女那细弱的背影,无可奈何晃晃脑袋,转身也想走,不经意的抬头看看兰猗的闺房,突然发现窗户上有个黑窟窿,像是兰猗在偷窥。 这个二姑娘,不改顽劣的性情,现下又要嫁给公输拓那个混世魔王,这两个人可算是棋逢对手,以后可有的热闹看了,贺兰氏拔腿来到门口,婆子开了门,她进去后发现兰猗乖乖的在炕上躺着,看去窗户,分明有个手指粗细的窟窿。 兰猗的贴身婢女秋落正站在炕前为兰猗摇着扇子,这天气没还热到需要扇风,不用问,这主仆二人方才一定是做了什么偷偷摸摸的事,此时用这种无病呻吟的小动作来糊弄她。 秋落手执绡纱团扇朝贺兰氏屈膝一福:“夫人来了。” 团扇上绣的不是花鸟不是山水而是桃园三结义,当然出自兰猗之手,贺兰氏觑了眼,皱皱眉,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女儿,心里还是不情愿承认兰猗能同顾纬天私奔,这个二姑娘虽然顽皮淘气,之前从未发现她与顾纬天有什么异常,怎么就发展成私奔呢? 明明是铁证如山,明明是木已成舟,贺兰氏还是寄希望于万分之一的问女儿:“你告诉娘,是不是顾纬天对你不轨,用卑劣的手段诓你去的娘娘庙,你根本没打算同顾纬天私奔?” 躺的太久,兰猗觉着自己快要烂在床上,然而除了躺着她也无事可做,娘不准她出房门的,她大眼眨呀眨呀,也只是大眼眨呀眨呀,人快烂在床上,话也烂在肚子里,直等母亲催促,她不得不道:“是女儿对不住爹娘了。” 女儿致歉,贺兰氏心就软了:“娘是有些偏心你姐姐,总归她柔弱多病,但你爹却是非常喜欢你的,说你是巾帼英雄,其实为人父母的,十根手指,咬哪根都疼,娘一直没怎么管教你,是觉着你让娘省心,怎么就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呢,娘不信。” 兰猗侧过脸来看着母亲,眼底有几分惊喜:“娘不信?” 贺兰氏不知她重复自己的话是什么意思,听她口气似乎在反问,贺兰氏立即挑起眉头,满怀期冀道:“你的意思,私奔是假?” 一瞬间,房内阒然无声。 兰猗僵了半晌,将头扭过来,淡淡道:“姐姐是不是马上要选秀了,娘这个时候应该想着怎么给姐姐做些漂亮的衣裳。” 是该忙些兰宜选秀的事,不仅仅要做些漂亮的衣裳,还要打些首饰,眼瞅着入宫初选的日子临近,定做首饰恐来不及,只能去玉器铺子买些现成的,还要准备些礼物,听说初选是由内侍引阅,复选亦是内侍主持,贺兰氏怕兰宜禀性纯良毫无心机,陷入汉代王昭君的窠臼,王昭君因为不肯贿赂画工,不得汉元帝召幸,最后出塞和亲,先嫁呼韩邪单于,呼韩邪去世,再嫁呼韩邪单于长子复株累单于雕陶莫皋,后来雕陶莫皋又去世,按匈奴规矩,她需要再嫁呼韩邪的孙子,王昭君承受不住这种屈辱,服毒而亡,何其悲惨。 所以,贺兰氏决定给兰宜准备充足的礼物打赏那些内侍,为女儿入宫铺平道路,未来女儿在宫中青云直上,狐家甚至狐氏一族都跟着沾光。 可惜,容貌在长女之上的次女不检点,否则兰猗入宫,更让她有信心。 贺兰氏幽幽一叹,转身出了兰猗的闺房,突然发现廊柱后面人影一闪,她喝问:“谁在那里鬼鬼祟祟?” 半晌,扭扭捏捏的挪出个身影,是兰宜的贴身丫头春盛。 贺兰氏冷着脸问:“你不在房里伺候大小姐,在这里作何?” 春盛局促的扯着手中的帕子,咕噜下眼珠子,屈膝道了万福:“夫人容禀,是大小姐怕二小姐想不开寻了短见,所以遣奴婢过来看看。” 贺兰氏纳闷,兰宜不是刚刚离开这里么,转念想,大致是兰宜也知道妹妹是什么样的性子,说不定就能做出出格的事来,派人来盯着也是正常,贺兰氏感慨道:“哎,到底是做姐姐的,同为娘的一样心思,好了你去罢,兰猗不会有事,秋落在呢。” 春盛紧绷的神情松弛下来,忙不迭的屈膝道了声是,转身走了。 004章 死也不嫁公输拓 入宫初选的这一天,京城的大街小巷车粼粼马萧萧,因放宽了条件,秀女便多,车轱辘碾着青石地面,躺在炕上的兰猗感觉耳中轰轰隆隆。 天子脚下,繁华都市,这种盛事并不鲜见,因是规制之外,仿佛额外的恩赐,且高品阶官员的女儿大多已在上一次选秀中人才用尽,此次都是低品阶官员之女,所以坊间百姓还是议论纷纷,不知谁家女儿有那等好命,可以入宫成为皇帝的女人,于是一荣俱荣,她个人风光,门楣生辉。 兰猗没能让自己的家族跟着荣耀,却以私奔的名声给家族抹黑,她心里真是百味横陈,若非出了这么档子事,此时自己亦是坐着家里那辆翠英朱轮红盖车,兴致勃勃的进宫了初选了,然后到复选到皇帝钦定,倘或自己能给选中,进宫的第一件事是去看看御花园的太华池中是否真有传说中的龙。 这,其实是她期盼选秀的唯一因由。 而今这个机会让给了姐姐……忽然想起自己应该去给姐姐送行并祝福的,于是喊秋落给她更衣,宫绦都还没系利落,她便急匆匆跑出去。 一路出了后宅过了垂花门来到仪门,遥遥见仪门处停着那辆狐彦视为珍宝的翠英朱轮红盖车,兰宜一身盛装,本就明**人,精心妆扮后,更显倾城绝色,兰猗从远处看,几乎不认得那是自己的姐姐。 秋落一旁叹口气:“这荣耀本来是二小姐你的。” 造化弄人,兰猗道:“是姐姐的也不错,姐姐未来的荣耀,便也是狐家的荣耀,便也是我的荣耀。” 秋落嘟着嘴,替兰猗抱不平:“这怎么能一样呢,大小姐将来若成了妃嫔,即便是老爷夫人也得尊她一句娘娘,二小姐可是已经坏了名声,指不定嫁个什么样的混世魔王呢。” 私奔附带的一些事情兰猗没有考虑过,将来嫁个什么样的男人于她仿佛还是遥不可及,看着姐姐已经上了马车,她着急的喊着:“等等我!” 车前随侍的春盛瞅瞅兰宜,等着她的示下。 兰宜脸色肃然,对兰猗的喊恍若未闻,手中的软帘徐徐落下,她淡淡吩咐车夫:“走罢。” 车夫喊了声“驾”,马蹄哒哒,往西侧门而去。 兰猗追得气喘吁吁,最后放弃,朝渐行渐远的马车喊着:“姐姐,祝你旗开得胜!” 车内的兰宜嘴角勾起一抹笑,随即抬起手来,欣赏着由骠国而来的红宝石戒指,仿佛一切都成竹在胸。 马车拐了弯子,兰猗看不见了,也就转身准备回房。 有风吹过,吹在兰猗面上,心神一阵舒爽,此时是暮春初夏交替,荼蘼开的正旺,古诗说“开到荼蘼花事了”,而京城此时却给这些秀女延续了春色,仅仅是国色天香的姐姐,那个皇帝宇文佑都有福了。 兰猗一行走一行正胡思乱想,刚好遇到早在府门口等候兰宜,亲送女儿之后回来的贺兰氏,见了她,贺兰氏叹口气晃晃头,然后走了。 那神情,是绝望,是无奈,或许还带着星星点点的厌恶,最近几天,每每见到母亲都是这个样子,兰猗已经习以为常,倒是让父母因自己而焦虑,她内心不安。 回到房中,她从炕柜里翻出一身夜行衣,这是她之前听多了江湖故事,学着上面的样子做的衣服,是准备闯荡江湖时穿的。 秋落看着那黑乎乎的一堆问:“二小姐你想作何?” 兰猗一壁吩咐秋落给自己更衣,一壁道:“逃。” 是的,她想逃出家门,天大地大,哪里都能容身,然后就扬言说自己死在外面了,从此既不用看到爹娘成日唉声叹气的脸,家里因为没有了她这个丢人现眼的女儿,亦不会在人前抬不起头来。 穿戴整齐,因秋落执意跟着她,兰猗就带着秋落出了房门,沿着墙根,偷偷往前面的后罩房溜去,那里有个角门,是平素府里购置柴禾菜蔬必经之路,一路没遇到什么人,她谢天谢地,终于到了后花园时,她就松懈下来,单等绕过假山,就可以直奔角门了。 “兰猗!” 假山后绕出父亲,唬的兰猗一哆嗦。 “你怎么这样打扮?” 父亲打量她通身是黑,奇怪的问。 兰猗舔了下嘴角:“耐脏。” 狐彦:“……” 总之这个女儿做出再奇怪的事都是有可能的,狐彦就过来拉住女儿的手:“走,回去,爹有话对你说。” 给父亲带了回来,逃跑计划宣告失败。 上房内,父亲告诉她:“姐姐代你去选秀,而你,要代姐姐嫁给安远候。” 听着耳熟,兰猗问:“可是那个混世魔王公输拓?” 狐彦脸色有些尴尬:“可不许这样说侯爷。” 本朝有四大家族,皇族宇文,候门公输,商贾贺兰,江湖白马。 宇文家稳坐江山一百多年,现在以宇文佑这个皇帝为首。 公输家是建国功臣,有话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公输家是一家之下万家之上,现在却给公输拓败坏了名声。 贺兰一族是最大的商贾,富可敌国,现在是以贺兰令为首。 白马一族的天下镖局可真是遍布天下了,现在是以白马西风为首。 无论宇文家族、贺兰家族、白马家族,无论宇文佑还是贺兰令还是白马西风,个个都是年轻有为,独独这个公输拓臭名远播到差不多妇孺皆知了。 所以,听说把自己嫁给公输拓,兰猗头一扭:“女儿不嫁。” 狐彦脸一沉:“不行。” 贺兰氏一甩帕子:“这可由不得你,你同顾纬天的事传的沸沸扬扬,丢尽狐家的颜面,安远候肯要你,那也是他丢人现眼在前。” 狐彦忙制止夫人:“出言慎重。” 贺兰氏自察失言,公输拓不仅仅是侯爵,公输家族不仅仅是开国功臣,更因为公输拓的母亲是当今太后的表妹,公输家便是皇亲国戚,背后议论皇亲国戚,触犯律法,实属不当,贺兰氏忙改口:“安远候相貌堂堂文韬武略,更何况人家是侯爷,若非是续娶,怎么肯与咱这样的门庭结亲呢,所谓坏名声,也不算行差踏错,哪个男人没有三妻四妾没去吃过花酒,比如你爹。” 狐彦正凝神听着,突然拐到自己身上,他一怔,随即脸一红,埋怨道:“好端端的提我作何。” 当着女儿说这些是不妥,贺兰氏忙掉转话头:“你非嫁不可。” 兰猗噘着嘴:“总之女儿死也不嫁公输拓。” 贺兰氏哼了声:“若非你自己做错了事,你当娘愿意让你给人做续弦,怪就怪你自己不成器,看看你姐姐,恪守闺道,娴雅端庄,天生就是娘娘命。” 恪守闺道……兰猗心里重复着母亲的话。 胳膊扭不过大腿,兰猗自知说什么多没用,气呼呼的回了房,说到做到,死也不会嫁给公输拓,就扯下湖绉的床幔,翻出剪刀剪出来一条,踩着鼓凳子往房梁上一抛,拉下,打了个死结,准备悬梁自尽。 005章 您就别糟践人家女儿了 二小姐想自杀,端着茶水果子进来的秋落乍然见了,唬的手中的茶盘当啷落地。 “二小姐不要!” 秋落扑过来,死死抱住兰猗的腿。 “假的假的。” 兰猗踩着的鼓凳突然左摇右晃起来,兰猗也就左摇右晃起来。 秋落手抚咚咚狂跳的心口:“哎呦我的娘啊,您老人家顽什么不好,顽上吊,可真是吓死奴婢了。” 兰猗指着敞开的窗户,连声嘘着,然后下了鼓凳,拉着秋落,脑袋抵着脑袋瞧瞧的吐露了真相,她寻死觅活是为了逼迫父母推掉公输家的婚事。 公输拓实乃混世魔王,二小姐可不能嫁给这样的人,秋落认真的听着兰猗的安排,交代清楚,开始实施计划。 兰猗重新踩了鼓凳上去,把脑袋伸入套子里,然后朝秋落点下头。 秋落站在门口大喊:“不好了,二小姐上吊了!” 兰猗立即踹翻了鼓凳,整个人就吊了起来,身子东摇西晃,喉咙处无气可出,今个总算体会到死是什么滋味,这滋味不好受,越是着急,平素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丫头嬷嬷媳妇子们,秋落都喊了三遍了,还没有到来。 兰猗脸已经发紫,再不来人,她想自己真死了,总算在她咽气之前,丫头嬷嬷媳妇子们哗啦啦跑来一群,又一会子,狐彦与贺兰氏也跌跌撞撞的赶来,见丫头婆子媳妇子们正把兰猗从半空中解救下来。 狐彦顿感天旋地转,双手颤巍巍的伸向女儿:“那门亲事,爹替你推了!” 兰猗揉着勒痛的喉咙立即笑靥如花:“谢谢爹。” 差点昏倒的贺兰氏方晓得这又是二姑娘的诡计,对丈夫道:“你明知道她是诓你的。” 狐彦一甩袖子:“一旦是真,我岂不是没了女儿。” 这个贺兰氏也怕,二姑娘再不好,那也是她怀胎十月所生,可是兰猗不肯嫁,安远候府该如何交代,皇上得罪不起,安远候又岂是得罪得起的,怎奈又怕女儿想不开真轻生了,必须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最后想起苦肉计来,对于孝女,这是上上策,于是掩面呜呜哭了起来。 不知就里的兰猗过来安慰母亲:“娘啊,你看我好好的没死呢,以后我也绝对不用死来吓唬你了。” 贺兰氏哽咽着摇头:“你不嫁安远候,你死不成了,恐你爹的命不保。” 兰猗骇然:“为何?” 贺兰氏望望一旁垂头丧气的狐彦道:“整个京城,对安远候哪个不是谈虎色变,咱们若是悔婚,他能杀上门来,听说他在城外的庄上打猎,抓着了野物当即。茹毛饮血。” 兰猗愕然。 贺兰氏看自己的话奏效,继续推波助澜:“娘还听说他带兵打仗的时候,抓着敌首,双手抓着人家的双腿,竟给活生生的劈开了。” 兰猗一哆嗦。 狐彦呵责着夫人:“行了行了,那些捕风捉影的话你也信,再说我活了一把年纪了,死不足惜。” 说完,拉着贺兰氏走了。 丫鬟婆子们也都相继离开。 兰猗呆呆的坐在临窗大炕上,一直坐到天黑,坐得久了,她感觉自己像已经生根发芽似的,屁股与炕似乎黏在一处了。 秋落过来传晚饭,扶她下了炕,她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然后狠狠抓着秋落的手狠狠道:“我嫁。” 这话禀给狐彦、贺兰氏之后,狐彦朝夫人竖大拇指:“高,实在是高!” 贺兰氏狡黠一笑:“二姑娘聪明,到底还是年轻。” 狐彦却摆摆手,沉沉道:“应该说是兰猗孝顺。” 总归这桩婚事成了。 好在当初公输家来提亲的时候,虽然定下的是兰宜,时间仓促,并未合婚,所以,狐彦让管家狐禄带着兰猗的泥金更贴去了安远候府,提亲的事他答应了,是时候合婚了。 坊间传,本朝十分繁华公输家占了九分,本朝女人十分人才卫沉鱼占了九分。 狐禄无幸得见卫沉鱼,今个却有幸见到公输家的繁华,梧桐大街公输家占了少半,三道牌楼开始都是公输家的地盘,单等来到府门口,朱红的大门,威武的石狮,狐禄暗暗吸口气,没敲门呢,腿都有些打颤,感慨家里的那个二姑娘可真是因祸得福,能够进入这样的门庭不比入宫差多少,更何况没听说安远候有妾侍,可是皇帝的嫔妃却多如牛毛。 狐禄在门口挺了挺身子,又整整衣裳,方抓起俯首叩门。 不多时正门旁的侧门开了,露出一张四旬左右的男人脸。 狐禄连忙呈上拜匣,复又说明来意。 那门子道:“你等着。” 转头将门关上,去了里面禀报给了管家,管家又来到上房向公输老夫人禀报:“老太太,狐家来人了,说是拿着狐家二小姐的庚帖。” 拿着庚帖,这就是要合婚的,老夫人正歪在炕上打盹,眯着眼道:“咱们不急,女家倒着急了。” 炕前伺候她的修箬淡淡一笑:“一个太医院院使的女儿,能嫁给侯爷,这是她上辈子积了阴德了,那狐彦能把太后伺候的舒舒服服,必然是个鬼精人,当然怕夜长梦多,还不得赶紧着将女儿嫁过来。” 老夫人最爱听这样的话了,睁开眼搭着修箬的手坐起,让管家去把狐禄请过来,忽然想起一事,口中咝了声:“我好像记得当初定下的是大小姐,怎么狐家送来了二小姐的庚帖?” 修箬沉思状,忽而抬头:“是了,是这么回事。” 老夫人满腹狐疑的等着狐禄来到,看狐禄对她行大礼参拜后,接过由修箬呈给她的庚帖,打开来看了看,挑眉问狐禄:“我们求娶的时候,狐大人许下的好像是你们家的大小姐。” 狐禄来之前,狐彦早对他耳提面命,是以有准备的道:“我家老爷口误,是二小姐不是大小姐,因为大小姐是待选秀女,没经过选秀,怎么能许人家呢。” 原来如此,老夫人颔首道:“这倒是,不过这个二小姐是什么样的人品呢?” 狐禄心里咯噔一下,事先没准备这一宗,二小姐出了私奔那么档子事,人品实在是差,可是又不能说,替二小姐美言又恐将来事情败露他给殃及池鱼,正抓耳挠腮呢,听外头有人高声道:“娘啊,我不娶的,您就别糟践人家女儿了。” 006章 安远候说二姑娘是水桶腰、蜡黄脸、扫帚眉、三角眼…… 话音没落干净呢,秋香色团福的软帘打起,老夫人房里伺候茶水的丫头燕喜端着茶水托盘,微躬身子引进来个二十七八的男人。 福禄偷觑一眼,见此人身穿黑色刺着大幅花卉图案的长衫,外罩一件紫色薄纱鹤氅,更兼他浓眉朗目身形伟岸,整个人看上去凝重中带着放浪,威严中含着狂野,猜测他差不多就是大名鼎鼎的混世魔王公输拓。 狐禄没有猜错,公输拓方从宫里回来,听家人说老夫人前些日子给他提亲的狐家送来了女方的庚帖,他便匆匆赶来上房,外头喊完,进了门又嚷嚷着:“娘,我说了多少次了,我克妻,您就别祸害人间女儿了。” 老夫人立即沉下脸来:“浑说一气,是毓离她短命,与你何干。” 毓离,公输拓的结发之妻,殁了已有三年。 修箬也从旁道:“是啊,侯爷怎么能妄自菲薄呢,克妻这话可不能乱说,侯爷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一看就是大富大贵之相。” “哈哈哈哈哈……” 公输拓放浪形骸的大笑,笑得头上的麒麟髻乱颤,他随后还矮了身子朝修箬挤眉弄眼:“姑姑偏爱我,是以怎么看我都是好。” 所谓姑姑,是因为修箬来自宫中,三十多年前外放出宫,却不肯嫁人,因与太夫人是旧识,是以自愿来到太夫人身边为奴为婢,公输拓尊她为姑姑,不仅仅是因为她深得老夫人心意,更因为她曾经的一顿不寻常往事。 修箬接过燕喜手中的茶水亲自奉给公输拓,边道:“狐家虽不是名门大户,横竖那狐大人也是在宫中当差的,也算是体面,侯爷可千万别错了主意。” 公输拓接过茶杯放在鼻子底下嗅嗅,并不喝,却头也不抬的问:“比之卫沉鱼呢?” 哪壶不开提哪壶,修箬一怔,暗道不好。 老夫人那里已经一掌拍在身侧的黑漆小几上,震得上面的茶杯和果盘子歪倒,接着又滑了下来。 公输拓眼疾手快,纵身一跃,高大的身躯恁般轻灵,手中还端着自己的茶杯呢,腾出另外一只手来接住母亲震落的茶杯,再无第三只手来接果盘子,唯有长腿伸出,那果盘子稳稳的落座他的脚面,他就金鸡独立状,双手端着茶杯,脚上托着果盘子,宛若杂耍艺人。 老夫人那里暴跳如雷:“狐家姑娘是良家女子,卫沉鱼是妓,怎能同日而语,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提及卫沉鱼,莫非是想气死我。” 老太太说气可不是虚张声势,手抚心口呼哧呼哧的喘着。 修箬给燕喜递个眼色,燕喜玲珑剔透的一个人,忙过去将公输拓脚上的果盘子拿了过去,修箬如常的做了和事佬,一边埋怨公输拓,一边开解老夫人:“明知道侯爷是逗您的,何必当真。” 按下葫芦浮起瓢,老夫人这里刚刚松口气,公输拓却哧溜喝了口茶,用袖子抹了下嘴巴道:“谁说我是逗娘的,我可是认真想娶卫沉鱼的,那狐彦这么上赶着,他女儿必定是个水桶腰、蜡黄脸、扫帚眉、三角眼,吃饭像猪,说话像鸭,斗大的字不识一个,脾气暴得像夜叉,我才不娶。” 修箬一壁嘘声一壁朝公输拓轻轻晃着脑袋,示意他角落里站着狐禄呢。 老夫人霍地站起,手指儿子,余怒未消:“狐家女儿纵然是水桶腰、蜡黄脸、扫帚眉、三角眼,吃饭像猪,说话像鸭,斗大的字不识一个,脾气暴得像夜叉,她好歹也是良家儿女,这桩婚事就这么定了,明天请钦天监李大人过来合婚。” 修箬在底下偷着拉了拉老夫人的阔袖,暗示她给公输拓留三分面子,那么大个爷们,又是堂堂的侯爷,而公输拓出了名的火爆脾气,搞不好他犟劲上来真不娶,难不成老太太能替儿子入洞房么。 主仆两个几十年朝夕相处,老夫人立马明白修箬的用意,缓缓坐了下来,语气也软了:“婚姻大事,你也老大不小,按理娘不该横加干涉的,可是那狐家女儿端的是个好人品,娘喜欢,你成日的说孝顺娘,何妨从了这门亲事,就算真的孝顺娘了。” 老太太还挤出两滴眼泪来。 公输拓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母亲哭,将手中的茶杯交给燕喜,他就踱至母亲面前,宽大的手掌擦着母亲脸上的泪水道:“娶媳妇是大喜事,您老却又哭哭啼啼。” 听这话的意思,老太太乐了:“这么说你答应了?” 公输拓往她身边一倒,随即仰躺着,颇为无奈道:“我是不想答应,我就怕您一哭二闹三上吊。” 老夫人一巴掌拍在儿子肩膀上,带着笑骂道:“我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混蛋儿子。” 公输拓立马翻身向她,嘿嘿道:“后悔了,那行,您将我揉吧揉吧捏吧捏吧塞回肚子里去。” 这个儿子疯疯癫癫老太太业已习惯,随手抓了块蜜饯塞到儿子嘴里:“看能不能堵住你这张嘴。” 公输拓就大嚼起来,随后咕噜一声吞下肚,连说好吃好吃,还自己欠身往果盘子随意抓了把在手,又一股脑的塞到嘴里,顿时腮帮子鼓起,整个人看上去不像是侯爷,倒像是街头几天没讨到饭食的叫花子。 一旁看了半天的狐禄心里啧啧,有那么个不检点的二姑娘,就得有这么个疯疯癫癫的公输拓,这两个人倒是绝配。 得了公输老夫人的准话,狐禄打道回府向狐彦与贺兰氏禀报,公输家明天请钦天监来府里合婚,若一切大吉大利,随之就会下聘,总之二姑娘的婚事近了。 “只是……” 狐禄欲言又止。 贺兰氏正眉开眼笑呢,见他如此神态,忙问:“哪里不妥吗?” 狐禄是突然想起了公输拓说的那番话,在贺兰氏再三追问下,他最后道:“安远候说咱家二姑娘是水桶腰、蜡黄脸、扫帚眉、三角眼,吃饭像猪,说话像鸭,斗大的字不识一个,脾气暴得像夜叉。” 咔擦! 狐彦身侧的茶杯给他拨拉到地上碎为几块,随之他怒道:“岂有此理!” “岂有此理!”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兰猗听见了,气歪了一张樱桃小嘴。 007章 那我就在新婚夜杀了公输拓 公输拓不仁,兰猗誓要不义。 “死也不嫁这种男人。” 兰猗快扯碎绢丝帕子,晌午觉都没歇,一直鼓气着呢。 “可是庚帖都已经送过去了,悔婚恐是不能。”秋落更为二小姐抱不平,却晓得胳膊扭不过大腿的道理。 兰猗点头:“我知道的,我也不想爹娘为难,我已经想好,就顺顺当当的嫁过去,然后血洒新婚夜,总之死也要保住自己的身子干净。” 听闻二小姐想再次自戕,秋落忙劝着:“可不许有这样的念头,上吊您又不是没尝试过,脖子到现在和青紫呢,想必是痛得不行。” 兰猗下意识的摸摸脖子,触及痛处,心有余悸,突地打个寒噤。 秋落察言观色,觉着二小姐有点怕了,于是接着恐吓:“投井可以,可是咕嘟嘟灌了一肚子水,等捞上来时,像身怀六甲似的,搞不好人家以为小姐你做下什么丑事见不得人了才死的。” 为保贞洁却凭空惹来非议,兰猗连连摆手:“还是算了。” 秋落眨着狡黠的大眼,又道:“动刀子倒是干净利落,可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噗!一腔子血都喷了出来,这么长的血口子翻开着。” 她连比划带说,兰猗顿觉腹部隐隐作痛,骇然道:“不成的,我不怕死但我怕痛。” 秋落计谋得逞,克制着不笑,继续危言耸听,把各种死法都描述一遍,最后兰猗发现那种死法都不妥,不由得愁上眉头:“你说怎样死,才不痛呢?” 秋落顺口道:“别人死,自己不痛。” 兰猗凝眉想了想,忽然击掌叫好:“对,别人死自己才不会痛,那我就在新婚夜杀了公输拓,这样一来,我既保住了干净身子,还不痛。” 说完得意的咯咯娇笑。 秋落傻了眼,方才自己不过是顺嘴胡说,却让二小姐起了这么个念头,杀公输拓,与自杀没什么区别,莫说公输拓征战过沙场,就算他不懂功夫,那么个大男人,二小姐想杀他无异于以卵击石。 可怎么办好呢?秋落犯了愁,耳听外面欢天喜地,晓得是大家都在恭喜大小姐兰宜。 兰宜初选顺利。 复选成功。 眼瞅着要皇帝亲阅钦定。 狐家里里外外忙的都是兰宜入宫的事,重新定制衣裳打造首饰,连那辆翠缨朱轮华盖车也重新装饰过,一时间兰宜成了狐氏一族的荣耀,所有的人都围着她转,仿佛兰宜成为妃嫔只是迟早的事。 秋落回望兰猗,无奈的晃晃脑袋,大小姐的荣耀本该是二小姐的,到底是造化弄人,还是…… 此时进来个小丫头,朝秋落道:“大小姐房里的春盛姐姐来了。” 秋落点了下头,收拾好方才的心思过来给兰猗整整衣裳扶正发髻,然后侍立在兰猗身侧。 春山秀水的门帘子挑起,春盛给一干丫头婆子簇拥着来到,秋落轻声嗤笑,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如今的春盛也今非昔比了,好大的排场。 春盛也还是规规矩矩的给兰猗道了万福,然后说明来意,大小姐兰宜看中了兰猗绣的那柄银狐合欢扇,想借用下。 银狐合欢扇,兰猗亲手制作,扇子的骨架是贵妃竹,扇面是蛟绡纱,上绣一只银狐,这银狐呼之欲出,整整耗费了兰猗近百个日夜,她自己视为珍宝,放在箱笼中珍藏并不常用,听说姐姐想借用,哪有不答应之理,兰猗遂让秋落去取。 秋落迟疑:“二小姐,那把扇子可是……” 兰猗打断她的话:“去罢。” 秋落无奈进了里间,一会子拿来装着银狐合欢扇的锦匣交给春盛。 春盛打开看了看,确定是此物,复又转交给身后的婆子,回头朝兰猗又道:“大小姐还想借用一下二小姐的烧槽琵琶。” 秋落实在忍不住道:“大小姐是去选秀,又不是去卖艺,带着扇子可以扇风,带着琵琶何用呢。” 春盛趾高气昂道:“我们大小姐说了,宫里沉闷,若是秀女多,住个十天半月的岂不难捱,带着琵琶解闷罢了。” 秋落真心不舍:“大小姐自己不是有古琴么。” 春盛很是不耐烦:“大小姐说了,古琴弹了十几年有些腻烦了。” 秋落还有话说,兰猗挡住她道:“我的也是姐姐的,你好不聒噪,取来便是。” 秋落怄气的去把琵琶取了来。 春盛倨傲的娶她一眼,得意洋洋而去,回到兰宜处,将琵琶和合欢扇一一交给兰宜,颇有些幸灾乐祸道:“奴婢见那秋落可是气得不行了,您说二小姐嫁给那么个男人,以后还哪有心弹琵琶呢,用这么好的扇子也无异于焚琴煮鹤,再者,奴婢可是听说安远候嫌弃二小姐呢,说二小姐是水桶腰三角眼八字眉蜡黄脸,还说二小姐吃饭像猪说话像鸭脾气坏的像夜叉,咯咯咯……” 兰宜正把玩着合欢扇,突然眸色一凛,斜睇春盛道:“连二小姐你也敢笑,大胆!” 春盛立即止住笑,垂头告饶:“奴婢无心的,大小姐宽恕。” 兰宜冷冷的:“我可是准备带你进宫的,宫里可不比咱狐家,此后你若不谨言慎行,出了什么岔子,莫说我不念主仆之情不帮你。” 春盛忙不迭的:“是是,奴婢谨记大小姐的教诲。” 兰宜不耐烦的摆摆手:“行了,先将扇子收起来,把琵琶拿给我看看,许久不弹,只恐生疏了。” 春盛就恭恭敬敬的将琵琶呈给她。 兰宜接了,端坐在绣墩上,纤细的手指轻拨,试过后,就选了首《雨打梨花》来弹。 说起这副烧槽琵琶可是狐彦的至爱之物,因喜好音律,当年他是花了大价钱购来的,因家里有两个女儿,所以决定谁的技艺好就给谁,兰猗胜过姐姐,烧槽琵琶就归了她,为此兰猗心有不安,倒是兰宜不以为然,从此不弹琵琶该为抚琴。 今儿再摸烧槽琵琶,感慨万千,又觑了眼旁边锦匣内的合欢扇,进宫殿选,就靠着两样物事来帮衬自己了。 忽然想起春盛方才说的话,那安远候公输拓如此笑话妹妹,以妹妹的个性,会不会抵死不嫁呢? 春盛听了兰宜的顾虑,却道:“奴婢觉着,二小姐既然已经答应了这门亲事,她不会随意反悔的,倒是那个安远候,像是不中意咱们二小姐,若是公输家悔婚,那才叫真正麻烦呢。” 兰宜眉头突地一跳,心也有些慌,沉吟片刻,吩咐春盛:“去把管家请来,我修书一封让他设法送给安公公。” 安公公,狐安是也。 008章 我最近找了个相好的,银子都使在她身上了 薄薄尺素,兼百两银子,摆在狐安的面前。 该怎么玉成公输拓和兰猗,狐安毫无头绪,要想管安远候的事,那非得皇上或是太后不可,然他只是熙贵妃宫中的掌事太监,熙贵妃再得宠,也不好拐了弯的求熙贵妃出头露面,而御前自己是说不上话的,寿康宫太后那里更算不得有头脸。 胡安挠了挠脑袋,除了掉了一堆白花花的头皮屑,什么主意都没想出,有心不管,舍不得这堆银子,嗜赌如命,技艺差手气更差,最近可是输了不少,正想翻本呢,外头就给他送来了这一百两银子,更何况外头说事成之后还有重赏,所以他想豁出命去蹚一次浑水,眼巴前能求到的,只有御前总领太监张贵玉的徒弟魏五了,魏五负责皇帝茶水上的事,与胡安有些交情,但算不上肝胆相照,是以,狐安知道求此人办事少不了打点下。 这样想着他爬去炕柜处,从里面翻出个半新不旧的大手帕来,回到炕桌前捡了块银子包裹好,想想怕这么点钱财指使不动魏五,狠狠心又拿了块,还是觉着没有底气,最后一咬牙又拿了块,剩下的就划拉到一起塞到炕柜里藏好,出溜下了炕,准备去找魏五。 因在直上,怕熙贵妃有事喊他,于是先往熙贵妃处告了假,说突然肚子痛,熙贵妃准了他的假,又赏了他二十两银子让他看病抓药,胡安喜不自胜,揣了银子径直去找魏五。 今个魏五不当差,正歪在自己住处的炕上小憩,见胡安来了,忙起身招呼,说来胡安是熙贵妃面前的红人,魏五也不敢怠慢。 胡安瞧了眼炕几上那只酒壶和一碟子腌菜,啧啧道:“兄弟可真是节省,像咱们这样没根的人,留着银子作何用呢。” 魏五面上一红,方才迷迷糊糊的,不曾想让人觑见了他的穷困,羞赧道:“不瞒哥哥,我最近找了个相好的,银子都使在她身上了,自己只能节衣缩食了。” 太监宫女搞对食,此风盛行,却也是偷偷摸摸的,一旦给皇上和后宫的主子们知道,可就有的饥荒闹,魏五能坦言相告,一是狗仗人势觉着自己是张贵玉的徒弟可以为所欲为,另外这狐安也算是酒肉朋友。 狐安从怀里摸出那三十两银子拍在炕桌上,大大方方道:“咱们哥俩可真是心有灵犀,你这里缺钱,这不,哥哥我就给你送来了。” 无利不起早,宫里混的,谁都是八面玲珑,魏五能拜在张贵玉名下,那也是猴精,所以明白狐安定是有事求自己,于是直言:“哥哥有事就说。” 本就十万火急,狐安也不啰嗦,竖起大拇指对魏五道:“兄弟实乃痛快人,是这么档子事,我那本家,太医院院使狐彦狐大人,把二姑娘许给安远候做了续弦,但安远候好像对这位二姑娘不感兴趣,狐家担心安远候悔婚,所以求到我这里了,这事要想成非得老爷子出面管不可,兄弟你说,我又不是御前的人,老爷子那里我说不上话,所以想求兄弟你帮忙。” 老爷子,指的当然是皇上,魏五更清楚狐安求他其实是变相求他师父张贵玉,但是管安远候的事,魏五有点打怵,没事大家都想对安远候敬而远之,生怕一句话不入他耳给生吞活剥了,倒是皇上的话安远候不能不听,但这区区三十两……魏五觑眼银子,似笑非笑的摇着脑袋:“这事难办,我也是有些日子没银子孝敬我师父了,管安远候的事,我就这么上嘴唇搭下嘴唇,连壶酒都不带,哥哥你觉着我有那么厚脸皮么。” 嫌少。 狐安舔了下嘴唇,此事若不成,这三十两是肉包子打狗了,外头许的事成之后的重赏也打了水漂,这样一想,狐安就掏出方才熙贵妃打赏的二十两来,赔笑道:“人多眼杂,不得不分开来放。” 银子咚的放在炕桌上,魏五眼皮动了动,但身子没动。 狐安心里骂了句“贪心鬼”,嘴上为难道:“兄弟你不是不晓得,哥哥好那一手,最近可是出去不了,没见回头钱呢,我找人卜了卦,说马上有大财发,到时少不了兄弟你这一份。” 五十两可以了,魏五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狐安以为他无动于衷呢,眼珠一转道:“此次选秀,我那本家狐大人的大姑娘可是顺水顺风,按着大姑娘的品貌,谁能料到将来成为哪一宫的主子呢,按理我是她叔叔辈,大姑娘的荣华便是我的荣华,我的荣华当然也是兄弟你的荣华,谁让咱哥俩投缘呢。” 魏五双手把银子划拉到一处,眉开眼笑道:“等我的好消息。” 狐安开开心心的走了。 魏五翻箱倒柜的鼓捣出一坛子珍藏许久的老酒来,放在怀里,然后又把双臂拢在胸前遮掩,就来找他师父张贵玉。 恰逢今个皇帝宇文佑同安远候公输拓在园子里射鹄子,张贵玉带领一干内侍旁边伺候着,听说魏五来找他,瞧了眼正神采飞扬的宇文佑,他偷偷溜出来,见了魏五劈头盖脸就骂:“没眼力见的,我这里分不开身,偏这时候你有事。” 场合不对,魏五没敢把酒拿出来,只腆着笑脸道:“我是来给师父送个机密。” 张贵玉皱皱眉:“说来听听。” 魏五道:“一,太医院院使狐大人的大姑娘听说成了此次选秀的大热之人。二,狐大人的二姑娘听说与安远候定了亲事,可是安远候好像不太热衷,那狐大人可是太后面前的红人,可太后又深居后宫不方便出面管,心里急的够呛,这事要是皇上给管了,太后同皇上母子间的感情,那可是……” 太后并非宇文佑的生母,所以两个人可以说是若即若离,这也是太后许久以来的心病。 张贵玉掂量下,讨好皇上容易,讨好太后可是非常之难,因他在皇上面前得宠,太后曾经透漏过皇上时而不听自己的话,或许就是给下面的这些阉人教坏的,张贵玉觉着这件事或许是自己讨好太后的一个机会,于是他啪的打了下魏五的脑袋:“猴崽子,成日的给我惹麻烦,行了你回去罢,皇上那里一会该叫我了。” 魏五嘿嘿一笑,乐颠颠走了。 009章 本候这是走桃花运了 御花园内好风光。 宇文佑乃马上皇帝,擅骑射,久病虽未痊愈,这几天也还是大好了,就拉着公输拓往园子里射鹄子,方才一番比试,宇文佑占了上风,按着约定,要公输拓请他往西四街的万宝楼吃酒。 公输拓却摇着脑袋摆着手:“不成不成,回头太后那里怪罪起来,微臣可是吃罪不起。” 宇文佑身子骨不济,太后成日的忧心忡忡,三令五申不准他再跑出去顽,可是宇文佑到底年轻,闷在深宫日久,难免心猿意马,今个才找了这么个由头,说是比射箭,其实是变着花的想跑出宫去,听公输拓不肯,佯装嗔怒:“你这黑鬼敢耍赖,朕割了你的脑袋当下酒菜。” 公输拓不白,也不至于太黑,骂他黑鬼只因他素日喜欢穿黑色衣裳,君臣间这样像是打情骂俏的亲昵公输拓已经习以为常,当即裂开嘴哈哈的笑:“皇上前几天不也耍赖么,臣不肯做什么啸骑大将军,皇上非得给臣的脑袋上扣那顶帽子。” 宇文佑无意间瞥见正匆匆赶回来的张贵玉,蹙蹙眉,转而对公输拓道:“不做啸骑大将军,不领兵打仗,朕每年给你上千石的禄米作何呢。” 这样的诘问,公输拓却不羞惭也不恼,还一味的傻笑:“如今天下太平,没仗可打。” 宇文佑见张贵玉给他递了个眼色,晓得有机密事要奏,敷衍一句公输拓道:“这叫防患于未然,行了,你去见见太后,回头咱们万宝楼见。” 皇上下了令,公输拓只好告退去了寿康宫。 觑他走远,张贵玉忙来到宇文佑跟前,小声道:“安远候可真是矫情,得了那么个小娇妻却还嫌弃人家。” 宇文佑正由小内侍们伺候着净手喝茶,听张贵玉唠叨出这一句,他侧目问:“安远候续弦,朕为何不知?” 按例,王公候伯,这些个人无论新婚还是续娶,都要呈报给皇上和太后的,公输拓为侯爵,他的夫人婚后便顺理成章为一品诰命夫人,这是要由皇上下旨敕封的,他续娶皇上不知道,宇文佑很是奇怪。 张贵玉忙解释:“听说只是提了亲。” 宇文佑心里笑谁家女儿这么倒霉,嘴上却道:“谁家女儿这么好命?” 张贵玉感慨道:“太医院院使狐大人府上的二姑娘,他那大姑娘才做了秀女,二姑娘年纪岂不是更小,安远候二十八快而立的年纪了,还嫌弃人家,皇上您说说,这叫什么事。” 宇文佑很是纳闷,也好奇:“安远候嫌弃狐家二姑娘什么呢?” 张贵玉哪里晓得,却又不想让宇文佑觉着他是信口胡说,于是也就信口胡说道:“大抵……丑罢。” 想一想狐彦那副模样,宇文佑难以抑制的笑了:“坊间百姓有句话,丑妻近地家中宝,传旨,狐氏次女,端淑敏蕙,赐安远候为妻。” 事成,张贵玉欢天喜地:“奴才这就去梧桐大街宣旨。” 从御前退了下来,张贵玉就带领一干内侍,乘着他那顶四人抬的绿呢大轿来到梧桐大街安远候府,晓得公输拓是个厉害角色,快刀斩乱麻,对着公输老夫人等说了句:“奉旨,太医院院使狐彦次女,端淑敏蕙,赐安远候为妻,钦此。” 匆匆一句,茶也不吃,更容不得老夫人多问,便转身回宫复命。 一瞬间,老夫人僵住,口中喃喃着:“这可如何是好。” 修箬扶住她,也重复她的话:“这可如何是,咱们才想退婚,皇上这里就赐婚,您说该怎么办?” 老夫人指了指厅堂外面,主仆两个一行走一行说着,公输家想退婚,是因为有消息传来,说是狐家二姑娘品行不端,同家里的西席先生私奔未遂,老夫人先骂狐彦欺瞒,竟然敢把家丑藏着掖着,正想让管家薛庆带话给狐家,想以八字不合为由退了这桩婚事,薛庆没走呢,来了张贵玉,皇上赐婚,那便是板上钉钉了。 老夫人叹口气:“即便那狐家二姑娘是卫沉鱼,咱们也不得不娶了,这或许就是侯爷的命,我是抵死不让他娶风尘女卫沉鱼,这倒好,来了个同人私奔的狐兰猗,命,命中注定的。” 修箬若有所思:“皇上,怎么会知道侯爷同狐家女儿定亲了呢?” 这也是老夫人费心猜度的,考量此事就连侯府都没有几个人知道,比如公输拓那几个叔叔和堂兄弟,老夫人都刻意隐瞒,怕就怕人多嘴杂出什么岔子,而今这岔子还是出了,老夫人无奈道:“等侯爷回来再说罢。” 给这事一闹,连晚饭都没心思吃,简单糊弄一口,老夫人就静静的坐在房里等候儿子回府,手中的极品珊瑚佛珠捻来捻去,微闭双目默诵《心经》,差不多快百遍了,轻微的一声门响,负责传话的丫鬟翠喜进来禀报:“老夫人,侯爷回来了。” 给母亲晨昏定省这是公输拓多少年不改的规矩,翠喜手挑门帘,公输拓大步而入,方想问候母亲,老夫人却手一摆,先让翠喜和身侧奉茶的燕喜下去,又看了看修箬,示意她将房门关闭。 公输拓见母亲神神秘秘,敞着外衫不修边幅的歪在母亲身旁问:“出了什么事?” 修箬代替老夫人道:“今个白天,宫里来宣旨了,皇上给侯爷赐婚。” 公输拓听了哈哈大笑:“本候这是走桃花运了,娘才给我定下狐家二姑娘,皇上这又给我赐婚,娘定的亲事不能退,皇上赐婚不能悔,本候要享齐人之福了。” 修箬又道:“侯爷不知,皇上赐婚的,也正是这个狐家二姑娘。” 公输拓止住笑,发觉哪里不对,双目闪闪看了看母亲,声音低了下去:“这不正好。” 老夫人按捺不住气道:“关键那狐家二姑娘不洁。” 公输拓似乎不太明白,问:“不洁?” 老夫人唉声一叹,把管家薛庆打听回来的消息详致的说给公输拓听。 公输拓仰头思谋良久,安慰母亲道:“虽是私奔,也还未遂。” 老夫人心有不甘:“到底是败坏了名声。” 公输拓拈起一块果子填进嘴里大嚼,含糊道:“她不洁,我无赖,般配。” 老夫人眉头一横。 公输拓忙赔笑:“不然怎样呢,皇上赐婚。” 老夫人突然拍案怒道:“他管的太宽了!” 公输拓一把抓住母亲拍在炕几上的手,母子对视,公输拓微微用力,以此来暗示母亲谨防隔墙有耳,然后淡淡一笑,既是给母亲宽慰,也带着几分无奈,眼底是坚持的隐忍:“咱娶就是。” 010章 让我同卫沉鱼伺候一个男人么 张贵玉既往梧桐大街安远候府宣旨,当然也会往槐花里的狐家宣旨,听说皇上赐婚,乐坏了贺兰氏,首先公输拓他甭想悔婚了,其次皇上赐婚,无形中抬高了女儿身价。 反之,愁坏了兰猗,瞪着一双茫然的大眼问秋落:“怎么会这样?” 秋落更是一头雾水:“怎么会这样?” 随后一拍脑门子:“老天,二小姐你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原来,兰猗与西席先生私奔未遂的消息是她使人刻意传到公输家的,目的不言而喻,迫使公输家退婚,而今,皇上赐婚,料定公输家即使已经知道了她的坏名声,那也得打掉牙咽到肚子里,所以她的计划失败了。 初夏的风由敞开的窗子汩汩灌入,像溪水凉凉的拂上兰猗的面颊,她伏窗而望,丫头婆子们来回穿梭,今个是姐姐进宫殿选的日子,家里热闹的像过年。 幽幽的起了一股香风,接着闪入她眼前一个绯红的身影,是兰宜盛装出现。 兰猗招招手:“姐姐。” 兰猗淡淡笑:“屋里头说话。” 兰猗就离开窗子跑到门口把兰宜迎了进来,姊妹两个手拉手的进了内间又相对而坐,兰猗首先恭喜姐姐,兰宜却眉头一低,神色黯淡道:“这份殊荣本该是你的,都是姐姐……” 语未罢,泪已垂。 兰猗抓了兰宜的手握着,这样的节气,姐姐的手还如此的冰凉,她心疼的搓着道:“深宫大内,岂是好混日子的,殊荣只是表面,姐姐是替我入龙潭虎穴呢,我感激还来不及。” 兰宜抽出已经她搓得温热的手,轻轻拍了下兰猗的面庞:“好个巧嘴,让你这么一说,我这心里好受多了。” 兰猗歪着脑袋甜笑:“本就是嘛,我只是担心姐姐,听说皇后宽厚淑德,但那位熙贵妃就孤傲冷漠,必然是难相与的,还有个蕙妃,刁钻刻薄,出了名的难伺候,还有很多很多妃嫔呢,我记性不好,想不起太多,爹说过,宁可把你我姊妹嫁个穷书生也不入宫,所以姐姐自己要照顾好自己,一入宫门,纵然我能打能骂,见不着姐姐,想帮也帮不上的,爹倒是在宫里当差能时常见着姐姐,但话说回来,福兮祸所依,恐姐姐的一言一行不止关系到姐姐日后的荣宠,也还关系到爹爹和咱们一家子的安宁。” 兰宜听她一番话,微微一笑:“猗猗大了,都能替姐姐操心了。” 春盛于她身后道:“二小姐也是马上嫁人了,能不大么。” 提及公输拓,兰宜心里委实替妹妹难过,眼下只能安慰:“安远候的坏名声并不能说他就不是一个好丈夫。” 兰猗苦笑:“让我同卫沉鱼伺候一个男人么?” 兰宜脸色一僵:“抱歉。” 兰猗忙用手堵住她的嘴,粲然一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怕他。” 兰宜却笑不起来,拨开兰猗的手唤了声“妹妹”,泪水汩汩而下,再一次说了句:“抱歉。” 此时有个小丫头进来禀报:“大小姐,夫人说你该动身了。” 兰宜接过春盛递来的帕子揩了揩泪,起身道:“那我走了。” 兰猗扶着姐姐,又相送到门口,临分别叮嘱道:“入选可以为咱们狐家带来荣耀,落选可以让姐姐远离是非之地,所以哪一种结果都好。” 兰宜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回头笑:“偏你这么能想得开。” 兰猗吸吸鼻子,几分顽劣几分得意道:“适者生存。” 适者生存,兰宜心里默默重复,同妹妹道别,一路就回到前面,贺兰氏早等的着急,见她来了忙催促:“快上车,当心误了时辰,娘找冯半仙算过,不能过午时出门的。” 兰宜上了马车,贺兰氏就简单叮嘱几句,马车缓缓而去,后头跟着春盛和其他两个小丫头还有另外两个粗使婆子,出狐家,兰宜怀抱烧槽琵琶坐在车里,一路心事重重的颠簸了近半个时辰,等来到了皇宫后头的玄武门时,外头的春盛一声惊呼:“这么多!” 兰宜忍不住好奇掀开车帘子看出去,她前面排了不下十几辆车,不用问这都是来殿选的各个闺秀。 这里有一干内侍和宫女们接应,秀女们下了车,各自带着一个贴身婢女,由内侍和宫女引着进了玄武门,又来到皇后所居的坤寜宫后头的花阁,此处本为皇后日常处理杂事和小憩的地方,闺秀们在这里等着皇上宇文佑和皇后的到来。 三年惯例,四品以上官员的女儿选秀,在殿选的时候,却在皇上寝宫后头的配宫等候,所以说这次的选秀带着点不入流,甚至不为宫里重视的架势,太后当初动了这个念头只是为了给宇文佑冲喜,根本没把这些个闺秀放在眼里。 兰宜同诸多闺秀安安静静的等着,或许是各自父亲的官职低微,所以闺秀们全然不似惯例选秀时的那些闺秀飞扬跋扈,只有个年纪看上去很小的,看兰宜抱着琵琶好奇的问:“姐姐想弹曲子给皇上听么?” 兰宜得体的微笑:“非也,只是怕在宫里勾留的久怪闷的。” 那小姑娘就过来好奇的摸着琵琶道:“最多只住这一晚,咱们这么多人,不会闷的,不过姐姐能弹琵琶更好,回头弹给我听行么?” 春盛有些不耐烦。 兰宜一贯好性子:“行的。” 这时进来个宫女,观其穿戴属于掌事一流,她昂着头冷着脸对各闺秀道:“我现在点名,点到名的去旁边的暖阁住,没点到名的就住这里,明早卯时起,辰时皇上和皇后娘娘会过来。” 她说着,就开始点名:“……许明瑜,张芳华,胡七儿,狐兰宜……” 点名完毕,大致有十几个秀女在那掌事宫女挥手后跟随她而去。 走着走着,前头那方才同兰宜说话的小姑娘突然回头对兰宜道:“真是有缘,我与姐姐一起住呢,敢问姐姐名讳?” 兰宜不得不回答:“狐兰宜。” 那小姑娘顿时欢喜的拍手:“更是巧了,我也姓胡,我叫胡七儿。” 她窃以为兰宜的狐是她的胡呢。 此时前头的掌事宫女突然站定,怒冲冲的回过头来看她们呵斥:“别以为进了宫就了不得,能不能入选那还得看皇上和皇后娘娘,这是皇宫大内,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旁边随着的宫女附和道:“到底是小门小户出来的,恁般不懂规矩。” 胡七儿一吐舌头,忙垂头不语的跟着走了。 兰宜心里愤愤的想,早晚,我要飞到你们头上。 011章 臣女胡七儿,皇上叫我七儿就可以 暖阁与花阁,均为皇后坤寜宫的配置,花阁是皇后夏日赏花小憩处理杂事所用,暖阁是皇后冬日赏雪小憩处理杂事所用,两处隔着一片花圃遥相呼应。 因为兴奋,胡七儿昨晚睡得迟,大早给掌事宫女从被窝里捞出来时,还揉着惺忪的睡眼,见旁边简易铺子上的兰宜已经梳洗整齐,她讶异道:“今个殿选,姐姐为何穿的这么素净?” 这也是春盛方才问兰宜的,进宫时的盛装给她装进了包袱,眼下身上只穿了件淡绿色的襦裙,那绿色淡得可以用“草色遥看近却无”来形容,裙脚绣了几朵兰草,臂弯处挽着一条雪纱的披帛,头上那些家里花重金定制的首饰悉数拔除,只余一只碧玉簪绾住堆云般的发髻,脸上薄施脂粉,整个人看上去如才破土而出的嫩禾,在众多姹紫嫣红的秀女中非常醒目。 掌事宫女呵责懒懒的胡七儿道:“再不起,皇上和皇后马上来了。” 胡七儿就朝掌事宫女的背影扮了个鬼脸,然后慌忙让自己的婢女给她梳洗。 之后各位秀女简单的用了早饭,又给掌事宫女带着回到昨日的花阁等候皇上宇文佑和皇后楚怀嘉的到来。 兰宜寻了个机会打听到,这位负责秀女安置的掌事宫女名叫高琼玉,下面的人习惯称她为高姑姑,是坤寜宫中的从四品凤仪女官。 因宇文佑龙体欠安,这几十个秀女要给分成三拨,看过一拨后,宇文佑便略作歇息,也顺便同皇后商量下看哪位秀女记名留用,不记名的,当然是落选了。 这些个规矩兰宜已经从狐安处得知,在高琼玉给秀女分组的时候,兰宜朝高琼玉福了福:“高姑姑。” 高琼玉冷眼看看她:“你怎么知道我?” 对这些秀女,高琼玉根本没有知会自己的姓名。 兰宜微垂头道:“家父乃太医院院使,经常给太后老佛爷请平安脉,素来说起话提到过姑姑,说姑姑帮着皇后娘娘打理事务很是得力。” 狐彦倒是经常给太后看病把脉,但从无提及过高琼玉,兰宜这番话不过是提醒高琼玉,她的父亲虽然官职不高,却是宫里当差的,更得宠于太后。 不留痕迹的自我推销后,高琼玉果然对她另眼相看了,也没想想,纵然狐彦在家里提过她,这位狐家大小姐又哪里见过她呢,只顾着受用,高琼玉就指了指前面那几个秀女对兰宜道:“你到她们那里罢。” 兰宜屈膝应了声“是”,莲步生香的走到那几个秀女一侧,装着随意的扫了眼,发现这几个秀女个个姿色平庸,她立即鹤立鸡群了,当即浅浅一笑。 辰时过,听外面有内侍尖着嗓子喊:“皇后娘娘驾到!” 继而,又一声:“贵妃娘娘驾到!” 接着,一泠泠女声道:“皇后请!” 随后,一温润女声道:“贵妃请!” 杂乱无章的脚步响起,虽然轻微,也还是从花阁那一帘珠玉处传了进来,秀女们开始嘁嘁喳喳:“皇上怎么没来?” 兰宜心里也在琢磨:“或许皇上等下回来。” 高琼玉重新检查了遍,勒令秀女们以怎样的姿势站好恭候二位娘娘,忽然发现兰宜怀抱琵琶,面色不悦道:“你是秀女不是歌女,皇上皇后只看你的品貌不管你懂不懂音律,少在人前卖弄。” 这番话可以说是相当刺耳,兰宜有些难堪,面上却如常镇定,解释:“这是烧槽琵琶,只听闻皇后娘娘精通音律,是以拿来敬献给皇后娘娘的。” 烧槽琵琶高琼玉还是有所听闻的,传言这物事起始于南唐李煜的大周后,世间所遗甚少,既是贵重之物,高琼玉就转身对一个宫女道:“你先收着。” 这时楚皇后和熙贵妃比肩而入,在早已布置好的阅礼台上坐定,下面是空旷的场地,等着秀女们拜见。 高琼玉过去禀报:“娘娘,可以开始了么?” 楚皇后轻轻的“嗯”了声,又侧头看熙贵妃:“贵妃可有异议?” 熙贵妃端坐不动:“皇上是让臣妾来陪皇后的,是以一切由皇后做主。” 楚皇后用手中的轻纱帕子按了按鼻翼,这天气热,恐此处油光锃亮,于是点头:“那就开始罢,不过贵妃还是要帮本宫多留意的,别错失了好女子,那样你我就枉负皇上的信任。” 熙贵妃仍旧扬着脑袋,生硬的吐出一个字:“是。” 得了楚皇后的令,高琼玉让宫女带来第一批秀女,逐个报上名字,其父是谁,官职几何,年龄几许,秀女们就对着楚皇后施礼。 看过两拨之后,竟无一个秀女记名留用,后头的兰宜蹙蹙眉,如常苛刻,自己难逃落选之命。 第三拨时,听有人高呼:“皇上驾到!” 楚皇后和熙贵妃皆一愣,宇文佑说身子不适不来殿选了,只让熙贵妃陪着楚皇后代替他来亲阅,这怎么又突然来了? 脚步踏踏,宇文佑着明黄色的常礼之服色,身后簇拥着一干内侍,楚皇后忙从中间的椅子上站起,将最佳位置让给了宇文佑,有人替她搬了把椅子放在宇文佑旁边。 宇文佑坐定,方想开口说话,第三拨中的胡七儿指着他道:“你是皇上?” 宇文佑一怔,手指皇上,大逆不道,未经允许同皇上说话,欺君罔上,更用“你”来称呼,可以凌迟了。 内侍喊了声:“大胆!” 胡七儿不睬不理,仍旧朝宇文佑喊着:“民间传皇上玉树临风神勇无敌,今个可算见到了,比传说中的更加俊朗英挺呢。” 内侍就要过来扭她,宇文佑那厢却哈哈大笑:“你叫什么?来人,记名留用。” 胡七儿也开心的笑:“臣女胡七儿,皇上叫我七儿就可以。” 兰宜也在暗暗的笑,这个胡七儿,看着天真无邪,原来是一肚子的心机。 果然,第三拨秀女中除了胡七儿,也没有一个入宇文佑龙目的,其实无论宇文佑还是楚皇后,都在事先给太后叮嘱过,这些个秀女都是低品阶官员的女儿,为的只是冲喜,若无惊世骇俗之品貌者,悉数落选,成为皇帝的女人,必然都是高品阶官员的女儿或是异邦的公主一类。 兰宜为最后一拨,还没到她呢,第四拨时,宇文佑急不可耐的问:“哪个是狐彦的女儿?” 012章 朕听说狐彦还有次女,你那妹妹又如何呢? 给宇文佑点名,兰宜心口突突,料想自己大致可以记名留用了。 楚皇后眉头一拧,不知皇上的用意,更不知皇上如何知道这些个秀女里头有狐彦的女儿,侧目看了看高琼玉:“还不把狐大人的女儿带过来给皇上亲阅。” 高琼玉屈膝应着,而兰宜那里已经款步出列,同高琼玉并步来到阅礼台前,翩然而拜:“臣女狐兰宜参见皇上皇后贵妃娘娘。” 一个不落,举止得体。 宇文佑见她体态轻盈真可谓翩若游龙,声音柔润好似珠玉相碰,一棵藤上的花朵,暗想那个狐兰猗会是怎样的呢?于是道:“抬起头来。” 兰宜微有迟疑,按律,她是不能直视皇上的,唯有在抬起头来时把目光压低,以此错开宇文佑的目光。 眉清目秀,毫无脂粉痕迹,衣衫素净,宛若春日青杏,在身后那些秀女大红大绿繁复灿烂的陪衬下,兰宜便更加惹人注目,而此时庭中日光正盛,挥洒在兰宜身上,臂弯间雪纱的披帛似有如无,更给她增添了几分仙气。 所有秀女都是竭尽所能的妆扮艳丽,独独这个狐兰宜如此清雅,想狐彦也是五品之官宦,更是伺候太后和其他妃嫔周到,素日里得了不少赏赐,他的女儿不会穷到没有锦缎和珠翠,如此,便是这狐兰宜刻意用心了。 楚皇后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突然发现兰宜手中握着柄合欢扇,其他秀女手中拿着的都是绢丝帕子,这种小物事此时并非做擦汗用,而是一种礼仪上的陪衬,也是女儿家的点缀,就像首饰一样,方才高琼玉偷着禀报给楚皇后说狐彦的女儿敬献了把烧槽琵琶,楚皇后心知肚明兰宜是在取悦她,目的当然是为了中选,而现在见兰宜与众不同的拿了柄扇子,楚皇后暗笑,这个狐兰宜比方才那个胡七儿更有心机,帕子改扇子,以此在环肥燕瘦中突出自己,楚皇后本意是揭穿她,问:“你这扇子,有什么名堂吗?” 兰宜晓得楚皇后的用意,却避开自己不拿帕子拿扇子不说,而是道:“此物乃臣女所绣,耗费近百个日夜,因为喜欢,所以不离左右。” 同样精于女红的熙贵妃来了兴致,对兰宜道:“呈上来给本宫看看。” 身侧的宫女忙过去接过兰宜高举着的银狐合欢扇,呈给熙贵妃后,熙贵妃顿时变了脸色,还偷着觑了眼宇文佑,挥挥手:“拿下去罢。” 好在宇文佑距离远没有看到扇子上绣着的是何物,他只关心自己赐婚给公输拓的狐兰猗是怎样的人物,忙着问兰宜:“你是狐彦的长女,朕听说狐彦还有次女,你那妹妹又如何呢?” 兰宜心头一抖,未知皇上突然问起兰猗作何,她与兰猗彼此转换角色,恐此事给皇上知道,转念想着兰猗已经让皇上赐婚给公输拓,她随即松了口气,至于妹妹是怎样的一个人,皇上问的应该是容貌,山水有相逢,兰宜唯有老实答:“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咔擦!宇文佑手下用力,茶杯生生给他捏碎。 楚皇后和熙贵妃不明所以,侧头来看。 宇文佑若无其事的道:“记名留用。” 张贵玉那里已经面如土色,不自觉的摸了摸脖子,只感觉脖颈后头冒阴风,忙喊后头的魏五给宇文佑重新捧了茶过来,正忐忑不安,宇文佑离座道了句:“张贵玉随朕进来。” 张贵玉神色慌张的应着,紧随宇文佑进了花阁内。 皇帝离去,楚皇后和熙贵妃匆匆看了其他秀女便也来到花阁内,对于把兰宜记名留用,楚皇后道:“狐家女儿颇多心机,先是敬献给臣妾烧槽琵琶,后又拿着合欢扇博出众,这样的人不适合入宫。” 宇文佑心里默诵着方才兰宜介绍兰猗的话: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突然心口有些痛,斜睇了眼身侧的张贵玉,懒懒的回复楚皇后道:“皇后得了人家的好处却说人家存了心机,她容貌不输贵妃,当可留下。” 端坐在旁的熙贵妃无病呻吟的按了按掩鬓,滑下的手抚在吹弹可破的面颊处,骄矜一笑:“那臣妾这里恭喜皇上了。” 楚皇后还在力劝:“太后交代过臣妾,这些秀女只是为了给皇上冲喜,没必要入选。” 宇文佑不耐烦的皱皱眉:“既是为朕冲喜,一个都不入选,喜从何来?” 楚皇后还有话说,宇文佑已经起身拔腿而去,淡淡飘来一句:“太后那里朕会去说。” 如是,几十个秀女,唯有兰宜和胡七儿中选。 事毕,各自回到家里等候圣旨,册封之后,方能入宫。 临走,兰宜将随身带来的首饰拿出郑重谢过高琼玉,虽然已经入选,改日入宫,彼此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而高琼玉更是在皇后面前得宠,自己初来乍到,少不得收买些人心。 得了如此大礼,高琼玉满面欢喜,投桃报李,她觑了眼兰宜手中的扇子道:“这劳什子,主子还是扔了罢。” 中选,即已经是皇上的女人,纵然没有册封那也贵为主子,所以高琼玉适时的改了称呼。 兰宜垂头看看,扇子乃夏日里常用之物,问题必然是出在这只银狐上,联系到自己的姓氏,她不免惶然,遂问:“这扇子,有什么不妥吗?” 高琼玉讳莫如深,不答只道:“主子想留着,奴才也管不着。” 说完喊内侍备下轿子,送兰宜并胡七儿往玄武门。 路上兰宜于轿子里反复看那扇子,又回想高琼玉眼中的惶恐,管他是什么因由,忙掀开轿子侧面小窗的帘子,将扇子抛了出去。 半个时辰后,公输拓奉召而来,路过此地发现了这柄扇子,俯身拾起。 身旁陪伴的小厮麒麟好奇的伸长了脖子:“侯爷,这好像是女人之物。” 合欢扇当然是女人之物,公输拓专注的是扇面上的这只栩栩如生的银狐,针线细密到打眼瞧仿佛这银狐不是绣上去的而是画上去的,心有所动,口中喃喃:“银狐……狐兰猗。” 013章 潘金莲也生得好样貌 西四街,万宝楼。 茶房张老福拎着绘着喜鹊登梅的大瓷壶进了个雅间,先朝里面隔着八仙桌相对而坐的两位鞠躬招呼:“侯爷,龙爷。” 侯爷即是公输拓,龙爷是宇文佑微服时的化名。 张老福将手抬的高高,一水柱倾泻而下,恰到好处的倒在茶杯里,准的竟不飞溅一滴水在外头。 公输拓哈哈大笑:“老家伙,你这堪称绝技了。” 常来常往,彼此熟悉,老家伙是亲切的称谓。 张老福哈腰陪笑:“侯爷过奖,做跑堂几十年,也就会这点本事了。” 万宝楼是家老馆子,他如此年纪还能在前面做跑堂,足可以说明他的能力,一壁斟茶,张老福一壁问二人:“今个吃什么?老几样,还是换换口味?” 公输拓看去宇文佑。 巍然端坐的宇文佑只道:“随便罢。” 张老福出去知会厨房了,宇文佑端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眉头拧紧道:“西北的夏知问不老实啊,成日的管朕要这个要那个,朕不给,他就经常搞些小动作,不是纵容响马来滋扰百姓,就是一桩接一桩的冤案,上书房都是告他的折子,朕看得头痛。” 公输拓哧溜哧溜的喝着茶,大大咧咧道:“他要啥皇上给他不就得了。” 宇文佑脸一沉:“他要朕封他为王。” 公输拓面色一凝。 朝廷立意削藩,怎能再行封王,唯有的几个王也都是皇室一家,或是宇文佑的兄弟或是叔伯,即便是三朝元老洪行良也才封了个鲁国公,夏知问不过是镇守西北的一个官员,能力上倒是可以,自他去了,西北再无战事,国内邦外,威名远播,只是他想封王,这不是剜宇文佑的肉吗,所以公输拓深知宇文佑此时是怎样的心情,唯有劝道:“皇上不理他就是。” 宇文佑哼的一声冷笑:“朕不理他,他不断的给朕制造麻烦,此事不可小觑,正因为不能小觑,朕才拉你出来说,朝上不能说,有他的心腹,宫里不能说,恐他安插了内线,总之此事你给朕拿个主意。” 宇文佑的多疑公输拓是深知的,夏知问倒也不是难以对付,但公输拓不想这个时候开口,眼下出口就说出一二三条,宇文佑必然着他老早就筹谋好了,也说不定怀疑他与夏知问暗中勾结呢,既然时机不成熟,所以道:“容臣想想。” 当当当! 公输拓头也不抬道:“滚进来罢,上个菜而已。” 门开,却不是酒楼的伙计,而是小厮麒麟,先参见宇文佑,方对公输拓道:“侯爷,老夫人说今个给狐家下聘,请侯爷回去看看。” 公输拓朝向宇文佑摊摊手:“皇上您瞧瞧,芝麻绿豆大的事也得我拿主意,说来都怪皇上,非得给臣赐婚,这回臣可有的饥荒闹了。” 宇文佑笑骂:“你这黑鬼,得了便宜还说风凉话,朕可是听说那狐家二姑娘样貌可是倾国倾城。” 嘴上说着,心里丝丝的痛。 公输拓大嘴一撇:“潘金莲也生得好样貌。” 宇文佑一愣,不知所云。 公输拓靠近他耳朵悄悄道:“那二姑娘不洁,与家里的西席私奔未遂。” 宇文佑心里一阵轻松,却道:“一派胡言。” 公输拓标志性的哈哈大笑,然后朝他拜别:“容臣告退,皇上出来也不短了,再不回去,太后又该派人出来找。” 宇文佑挥挥手:“去罢,别忘了朕方才说的事。” 公输拓点头因了,作别宇文佑带着麒麟出了万宝楼,于门口翻身上马,看麒麟道:“小子果然机灵,知道爷我正为难呢。” 麒麟嘿嘿的笑:“卫姑娘没来,小人就知道皇上必然拉着侯爷说些其他的,小人也知道侯爷一准不想听,不过这只是其一。” 公输拓扬起缰绳方想打马,听他说还有另外的因由,遂道:“还有其二?” 麒麟也上了自己的马,双腿一夹,驱使那马靠近公输拓道:“老夫人给狐家下聘也是真的,小人见管家只押着一车礼,所以赶紧来禀报侯爷。” 堂堂侯府,就是管家娶亲也不止一车礼,公输拓娶原配陈毓离的时候,十六辆大车装的满满的,礼单密密麻麻的写了好几张纸,此次虽是续弦,也是正室夫人不是纳妾,区区一车礼未免太寒酸,公输拓心知肚明母亲这样做是为了什么,还不是听说那狐家二姑娘不洁,他本对这桩婚事不上心,考量其他,还是准备回去劝劝母亲。 主仆二人离了万宝楼回到府里,上房正热闹呢,眼瞅着成亲的日子到了,老夫人便通知了公输拓的几个叔伯,老哥几个听闻大侄子要成亲,当然高兴,可是听说只给女家一车礼,礼单薄薄的一页纸都没写满,公输拓的七叔,这位火爆脾气的七老爷首先不高兴了,气哄哄道:“二哥袭了侯爵,咱们兄弟没啥说的,谁让二哥武功高学识大呢,到拓儿袭侯爵,咱们兄弟也没啥说的,谁让二哥只拓儿一个儿子呢,二哥早早撒手人寰,咱们兄弟把拓儿当亲儿子待,他那女人没了三年,听说他要续娶咱们哪个都是高兴得睡不着觉,可是二嫂子你给女家的聘礼就那么一点点,你说我以后怎么在外头混。” 这位七老爷素常喜欢结交朋友,门客没有一百也不少于八十,好面子。 真实原因又不能说,好歹狐家二姑娘此后就是自己的儿媳,家丑不可外扬,老夫人这样解释:“他七叔,你先听我把话说完,宫里头都讲究撙节用度,咱们也不能例外,若咱们大操大办,回头给那些别有用心之人告到御前,还不得把咱们家里翻个底朝上的查。” 八老爷好性子,弥陀佛似的样貌,觉着二嫂说的在理,帮腔道:“还是小心着好。” 大老爷、三老爷都不在了,四老爷城府深言辞少,五老爷没个主意,六老爷频频点头,也不知是赞同二嫂的还是赞同七老爷或是八老爷的。 一番争执,最后也没个决定,这时走进来公输拓,虽为侯爵,也敬重几位叔父,逐个见过,方对母亲道:“皇上赐婚,太过简素,岂不是拂了皇上的面子,纵然咱一文钱也不给,难不成宫里就认为咱公输家已经落魄了么,一车礼,您老打发叫花子呢。” 老夫人沉吟半晌,方点头:“就依你。” 014章 木已成舟,我们姊妹能做的,就是把各自的舟行好 仍旧是十六车的礼。 “走喽!” 管家薛庆一声喊,啪啪啪……车夫将鞭子甩的脆响,马车负重,吱吱嘎嘎,碾压着青砖地面,缓缓驶出安远候府那朱红的大门。 代表公输家前去狐家下聘的,是公输拓的堂兄公输措,应景的,他穿着暗红的衣裳骑着枣红马,后头跟着薛庆、喜媒和一干家仆,回望车队,马头扎着大红的花结,箱子盖着大红的绸布,就连赶车的车夫个个都穿戴簇新,更是人人腰间系着大红的腰带,从梧桐大街往槐花里一路招摇,惹得行人驻足观看,更交头接耳—— “莫不是公输家的人?” “正是。” “哪个要成亲呢?” “看这阵势当然是安远候了。” “那个混世魔王!” “嘘,你活的不耐烦了。” 这些个话不想竟给顺风耳的薛庆听到,他提了提马缰绳贴近公输措道:“大爷,您听见没,外头都怎么说咱侯爷。” 公输措不问也知道说了什么,轻嗤道:“这些个刁民不过是恨人有笑人无,无需理会。” 薛庆附和着:“说的是呢,我瞧嘁嘁喳喳的都是些破衣烂衫的穷鬼,不过到底是大爷胸襟开阔,换做是侯爷,一准打他们个满地找牙。” 公输措用缰绳轻轻打着那马,马蹄哒哒,小步慢行,淡淡一笑,不说其他。 没多久到了槐花里,今个公输家前来下聘,早已经知会了狐家,是以今个狐彦没有上直,而是穿戴整齐的等在家里,又让管家狐禄带着些家仆候在大门处,遥遥的见红堂堂的来了公输家的车队,狐禄让个小子跑回去禀报狐彦与贺兰氏。 那小子跑的急,过二门时差点撞在出来的春盛身上,唬的春盛喊了句:“哎呦我的娘啊”,手中紧抱的包袱掉落在地,从里面咕噜噜滚出一锭银子,她边骂那小子瞎了眼,边慌忙蹲下去将银子胡乱塞到包袱里,然后急匆匆的走了。 素日里春盛对下面的丫头小子一直都是盛气凌人的,今个没骂上半个时辰,那小子很感意外,急着去禀报狐彦,接着拔腿跑,不想过垂花门时又撞到一人,却是秋落。 “鬼追你么。”秋落捂着给他撞痛的肩头骂道。 那小子连说“邪气”,又给秋落赔不是。 秋落揪住他的袖子怒道:“遇见姑奶奶很邪气么。” 那小子连连摆手:“姐姐误会,我的意思是,刚刚撞到春盛,现下又撞到你,可不就是邪气。” 秋落眼睛瞄向远处,没有春盛的身影,眼珠一转问那小子:“春盛她出去了?” 那小子点头:“是了,还抱着个包袱,给我撞到,包袱里掉了块好大个的银子,看她行色匆匆,像是要出远门似的。” 秋落若有所思。 那小子看着她揪着自己的手问:“姐姐,安远候府来下聘了,我赶着去禀报老爷夫人。” 秋落手一松,任那小子去了,她自己思量下,拔腿去追春盛,直出了西侧门,又找了半晌,才看见春盛贴着墙根往街里而去,秋落就躲躲藏藏的跟着,到了街上见春盛进了家客栈,她也想跟进去,又怕给春盛发现,于是在门口的一棵老柳树后头藏了,苦等半天方见春盛出来,而春盛手中的包袱已经不见。 秋落猜度着—— 春盛偷了主家的财物出来变卖? 春盛偷了主家的财物给她娘家人? 春盛偷了主家的财物给她相好的男人? 拿不准是那一种,正琢磨呢,此时却见客栈里走出个好生眼熟的人,细看下竟是多日不见的西席顾纬天,方才没有看清是因为顾纬天变得非常憔悴,而顾纬天手里拿着的,正是方才春盛拿着的包袱。 一瞬间秋落洞悉了所有,折回狐家,找到正在绣房看书的兰猗,把刚刚的一切告诉了兰猗,续道:“奴婢觉着那是大小姐指使的,她分明就是……” 兰猗手中的书啪嗒扣在膝头,制止秋落道:“姐姐已经定了才人位分,而我也马上要嫁入安远候府,木已成舟,我们姊妹能做的,就是把各自的舟行好,不至于累及到父母和族人。” 秋落仍旧愤愤不平,二小姐不让啰嗦,她就噘嘴生气。 兰猗将膝头的书重新翻过来,边看边道:“你此后说话行事小心着,姐姐再不是狐家大小姐,而是高高在上的七品才人,是皇家之人,而她后头是皇上,你惹不起。” 对于兰宜身份的突变,秋落深有体会,而今就连狐彦见着女儿都要作揖施礼,不敢再呼其名字,而是尊为才人,秋落抿着嘴:“奴婢是心疼二小姐。” 兰猗眼睛仍旧盯着那书,微微叹了口气道:“我理会,你看我从十二岁就有媒人登门提亲,我赶跑一个又一个,现下却要嫁给这么不堪的男人,这或许就是命罢。” 秋落鼻子一酸,忧心忡忡道:“安远候府来下聘了。” 兰猗嗯了声:“整个京城都轰动了,我当然知道。” 秋落擦了擦眼泪:“听说足足十六车的礼,当然轰动。” 兰猗抬头看她苦笑道:“或许轰动的不止这个。” 秋落晓得她指的是公输拓的恶名声,问:“下聘之后就迎亲,二小姐你真的要嫁那样的男人?” 兰猗顿住,手指抠着书上的字,默然不语,随后哗哗的翻着,却再也看不进去一个字,背着父母偷偷的看了不少才子佳人的故事,曾经为有情人终成眷属而高兴,也为劳燕分飞而伤感,无眠的夜晚也大着胆子假设自己将来找了个怎样的相公,文的太柔弱,武的太粗疏,最好是文武全才的,然后两个人恩恩爱爱白头到老,如今确是要嫁个文武全才的,听闻公输拓中了文武双状元,不单单世袭侯爵,还是贵为一品的啸骑大将军,若仅仅如此也还罢了,偏他声色犬马无所不好,而那个昏庸无道的皇帝竟还纵容他。 兰猗从怀里摸出把短刀来,褪下刀鞘,摩挲着锋利的刀口轻轻道:“死也不嫁。” 015章 横竖进了门就是公输家的人,可不能让她继续丢人现眼 兰猗出嫁的日子,也是兰宜入宫的日子。 大清早狐彦便站在庭中仰头看天,虽然太阳还未出来,仍能看出云气的轻薄和通透,他对身侧的贺兰氏道:“你看我们的一双女儿命多好,连着阴沉了几日,偏偏今个放晴。” 贺兰氏昨晚流泪至半夜,现在一双秀目还肿的厉害,哽咽道:“侯门一入深似海,更何况宫门,兰宜那样人娇弱,好生让人担心,而兰猗,又是嫁了那么不堪的一个男人。” 狐彦沉下脸:“大喜的日子,偏你这样哭哭啼啼。” 其实他心里高兴的是,二姑娘的丑事总算完美的遮盖,公输拓虽然品行不端,也还是当朝一品,更是有世袭的侯爵在身,而他那些叔伯和叔伯兄弟们,为官的,就官居高位,经商的,就日进斗金,总之大女儿进了宫,自己成了皇亲国戚,二女儿进了安远候府,自己成了威名赫赫的公输拓的老泰山,日后朝野上下自己虽不能呼风唤雨,一旦有个差错,也还是有门路可循。 贺兰氏给丈夫提醒,止了泪,眼瞅着两个女儿要离家,她就出了上房分别去看望,长幼有序,先来到兰宜的绣房,半路遇到前面的门房,贺兰氏很是奇怪:“你不在前面好好的当差,跑来后宅作何?” 老门房惯常的慢慢悠悠:“有人给大小姐送了封信,说是要老奴交到大小姐手里。” 兰宜深居闺中,不曾与外人来往,谁会给她写信呢? 贺兰氏手一伸:“拿来罢,我刚好要过去。” 老门房就把信双手呈给贺兰氏,突然闪过一人,而他手中的信也给夺了去,定睛看是春盛,拿了信之后春盛迅速塞到袖子里,不理老门房却对贺兰氏道:“哪里是小主的信,是我那不成器的哥哥来找我了,必然是又输得干干净净,管我要银子来了。” 春盛娘家哥哥烂赌,又是逢赌必输,经常来管春盛要钱,贺兰氏清楚这些,是以没在意那封信,今日两个女儿都离家,她心绪纷乱,无暇顾及其他,遂扭头往兰宜房里去了。 春盛见夫人离开,贼眉鼠眼的四下看看,这才掏出信来,抖开匆匆扫了眼,骂了句“穷酸”便跑到厨房,将信塞到灶膛里烧了。 该娘家走的繁文缛节都过,兰猗静候公输家来迎亲,而兰宜那里也等着执礼内侍迎她入宫。 红彤彤的太阳一出,耳听狐府门口爆竹响起,街坊四邻都涌过来看热闹,听说今个狐家的两个女儿出嫁,不免啧啧赞叹,大姑娘嫁的是皇上,二姑娘嫁的是侯爷,这等荣耀真是一般人家难以企及,当然也有人偷偷指着高头大马上披着大红花的公输拓议论:“到底是皇亲国戚,这样的男人也能娶到狐家二姑娘,更何况是续弦。” 这时狐府大门开启,由喜婆和丫头媳妇子嬷嬷们搀扶着兰猗出来,马上的公输拓凝眉看了看,蒙着盖头呢,只能看到兰猗窈窕的身子,他就哈哈大笑:“娘子,夫君接你来了。” 兰猗只觉耳朵里嗡嗡的响,在父亲那里耳濡目染,又偷着修习医术,凭声音便感觉到这厮中气十足,必然也是功力深厚,杀他可真是难了。 新人上了轿子,刚好宫里来接兰宜的内侍也催着轿子到了,有几个认识公输拓的,忙施礼问安。 兰宜穿着宫装从府里出来,水涨船高,春盛神气十足的看着秋落道:“来接咱们小主的,可是宫里的人。” 秋落反唇相讥:“来接咱们二小姐的,可是二小姐的夫君。” 一句话噎得春盛败下阵来,你大小姐再风光,也不是夫君亲自来迎亲,也不会有一个大肆渲染的婚礼。 兰宜也上了轿子,姊妹两个,一个朝东,一个向西,朝着不同的人生方向去了。 兰猗的花轿转过拐弯处时,随着的秋落突然发现不远处昂然立着顾纬天,他牢牢盯着花轿,少顷,长揖下去,旁人看了像是送别,秋落看着像是道歉,总归是距离远看不清他的表情和眸色,但感觉到他的肃穆和凝重,拜过之后,他掉头大步而去。 秋落无法知会轿子里的兰猗,溜了眼前面的公输拓,见公输拓淡淡的扫了眼顾纬天,眼底透着难以捉摸的神色。 秋落暗叫不妙,恐新姑爷已经起了疑心,更骂那顾纬天不该在这个时候添乱。 响器一路未停歇,直吹得几条街都热闹起来,人们奔走相告,混世魔王公输拓成亲了,然后,别个街上的行人都涌到这条街上,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公输拓就一路哈哈大笑,得意洋洋。 把兰猗迎进侯府,拜了天地,入了洞房,他就像卸下一件重任,看都不看新娘子一眼,便跑到前面喝酒去了。 今个侯府可是宾客满堂,连久病的大老爷都挪出了卧房帮着招呼客人,喜欢热闹的七老爷更是如鱼得水,生张熟魏的应酬,忙得不亦乐乎。 倒是老夫人沉静的坐在上房,还有心思和修箬拉家常,只等来了敕封兰猗为一品夫人的传旨宫人,她才来到前面的大厅,而宫人一走,她又立即回到上房歪着,对外面的嬉笑欢闹充耳不闻。 修箬试着劝道:“出去看看罢,否则外头人会说闲话。” 老夫人冷冷的哼了声:“你还怕日后的闲话会少吗。” 修箬晓得她还是耿耿于怀兰猗私奔的事,开解道:“十五六岁的孩子,难免会做错事,进了咱们府,此后您多教教她,怎知不是个好媳妇呢。” 老夫人摆摆手:“行了,你也甭在这里宽我的心,先前我可是听迎亲的人回来说了,街上竟然有人相送新媳妇,我寻思着定是那个不要脸的男人,你呀多帮我看着些,横竖进了门就是公输家的人,可不能让她继续丢人现眼。” 修箬一笑:“您言重了。” 老夫人又想起什么,手指着新房的方向:“等下你去告诉她房里的周嬷嬷,明儿一早,新媳妇就不必来给我请安了。” 016章 你是怪本候横刀夺爱罢 早有全福夫人在新房内铺好了床,此时兰猗规规矩矩的于落帐内坐福,身前身后满是花生、枣子、桂圆、核桃、栗子、莲子等五色同心果,更有密密匝匝的铜钱堆积在床的四角,富贵满堂的锦被,鸳鸯戏水的枕头,一切都是那么喜庆。 坐得太久,兰猗感觉腰部以下都麻木到没了知觉,透过大红销金盖头朦朦胧胧的看去,房内只余陪嫁过来的秋落一人伺候着。 哗啦!她一把扯下盖头,顿觉敞亮多了。 秋落循声见了,拿起盖头准备再给她蒙上:“可使不得,这盖头得需姑爷来揭。” 兰猗推开秋落,试着动动腿脚,酸痛,忙使秋落过来给自己又是捶又是捏,忙活半晌方可以行动自如,于是下了床,环顾着陌生的周遭,除了红还是红。 秋落随着她的目光也在看,感慨道:“奴婢第一次经这种事,二小姐你看,满屋子像灌满了胭脂膏子。” 兰猗没有回应,她却觉得,满屋子像是泼溅了谁的血。 此念一出,心陡然一颤。 “什么时候了?”兰猗肚子咕咕叫,有些饿。 “酉时了罢。”秋落看着暗下来的窗户。 坐福坐福,竟坐了一天,连中午都没人来打点她们饭食,到底这是规矩?还是无意疏忽?还是刻意慢待?想起自己私奔的事已经给公输家人知道,兰猗猜测,最后一种可能性最大。 民以食为天,方想喊外头候着的丫头婆子进来,忽然发现床上的那些果子,于是携了秋落上了床,两个人就相对而坐剥果子吃。 正起劲呢,忽听门口传来一声吼:“爷我洞房花烛夜,你们这些混蛋跟着作何,都滚远点!” 人在门外呢,那吼声却震得兰猗感觉床铺都在动,使劲咽下没嚼碎的果子,脱口一句:“不好,那瘟神来了。” 秋落忙扯过盖头蒙住她的脑袋,自己下了床,侍立在一旁。 耳听房门哐当一声,未知是开还是关,兰猗下意识的按在前怀,这里藏着一柄短刀。 随后又是哐当一声,兰猗方知道刚才那一声是开门,现下是关门,又听喜婆在外头央求着:“侯爷,新娘子的盖头还没揭呢,合卺酒还没吃呢,少不得老妇来照应。” 浓浓的酒气袭来,带着男人特有的味道,兰猗紧张的双手攥在一处。 踏……踏……公输拓慢慢晃了过来,醉眼乜斜下床前的秋落:“你怎么还不退下。” 秋落屈膝道:“奴婢得近身伺候二小姐。” 公输拓看了看端然而坐的兰猗,手一指秋落:“再不退下,赏你三尺白绫。” 唬的秋落变了脸色,心里担心兰猗,嗫嚅半晌道:“候、侯爷容禀……” 下话没说呢,公输拓失了耐性,过来揪住她的衣裳就把她拖到门口,用脚踹开房门,然后把她丢了出去。 秋落摔得龇牙咧嘴,望着已经紧闭的房门暗暗祈祷:“老天保佑,二小姐不要胡来。” 兰猗那里听了个清楚,心里惊惧,想杀公输拓,恐非自己能力之内,可是不杀他,自己岂不是失了贞洁,正踟蹰,眼前一亮,头上的盖头已经给公输拓拽了下去,四目交投,彼此凝住。 一个浓眉朗目,一个眉目如画。 一个翛然落拓,一个灵秀慧黠。 一个痴痴狂狂,一个横眉瞪眼。 对视良久,公输拓突然笑了,声音低了几许:“你叫狐兰猗?” 兰猗凝目不语。 公输拓往床沿上坐去,靠近了她复问:“你多大了?” 兰猗适当的挪了挪,仍旧不答。 公输拓把头歪到她面前:“你是哑巴?” 兰猗还是不做声。 公输拓环顾房内和床上,佞笑:“今晚可是咱们的洞房花烛夜,你不像个小娇妻倒像个木头人。” 洞房花烛夜预示着什么兰猗心里清楚,再不动手,为时晚矣,遂指着床内侧道:“侯爷你看。” 不明所以的公输拓果然转过头去看。 兰猗趁机摸出短刀褪了鞘,高高举起,由上而下刺去,速度奇快,这可是她在家里反复演练多少次的。 公输拓感觉耳后有凉意,猛然回头,一把抓住兰猗的手腕,喝问:“你想作何?” 他的迅疾让兰猗咋舌,感叹人家果然功夫高深,保命是本能,兰猗大眼珠子咕噜一转道:“送侯爷个礼物。” 公输拓:“啊?” 这个理由妙,兰猗又道:“宝剑赠英雄,听闻侯爷武功盖世,所以妾身送此物给侯爷。” 公输拓看看她手中的短刀:“你这是宝剑?” 兰猗顿了顿:“是宝刀赠英雄。” 公输拓看她手中的刀锻造粗糙,夜市上几文钱就能买到,更见她举刀的姿势,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冷冷一笑:“你是怪本候横刀夺爱罢。” 他看穿了? 既然如此,兰猗反倒无所谓了,眸色清冷道:“侯爷已经有了卫沉鱼。” 公输拓一怔,转而笑道:“也对,本候已经有了卫沉鱼,而你,是皇上强加给本候的而已,不过你这个小女子不简单,敢刺杀本候,告诉我,你多大了?” 兰猗大义凛然的架势:“十六,你这样的恶人不知有多少人想杀你,是我技不如人。” 公输拓嗤的一笑:“我是恶人?你属狗的么,乱咬一气。” 兰猗摇头:“我属虎。” 她会错意,公输拓哈哈大笑:“一派胡言,本候二十八了属虎,你十六怎么也属虎。” 兰猗小嘴一撇:“你傻呀。” 公输拓愣。 兰猗掰着指头道:“子鼠丑牛寅虎卯兔辰龙巳蛇午马未羊申猴酉鸡戌狗亥猪。” 公输拓不知其用意,只看着她。 兰猗重复:“子鼠丑牛寅虎卯兔辰龙巳蛇午马未羊申猴酉鸡戌狗亥猪。” 公输拓看她纤细莹白的小手鼓捣来鼓捣去,仍旧是笑:“你算命打卦呢?” 兰猗解释给他听:“你二十八属虎,我十六也属虎,十二年一个循环,你傻呀。” 公输拓方明白过来,哈哈哈笑得更加恣意,无意间瞥见角落里放着一块规规整整的素绢,这是落红布,洞房花烛夜后,房里的老嬷嬷拿着新娘子的落红可以到老夫人面前请赏,这是规矩,他若有所思的低眉沉吟番,然后起了身,拔腿朝门口走去。 兰猗松了口气。 松到一半,却见他转回头,兰猗心倏然悬起。 公输拓意味深长的看着她道:“本候已经有了卫沉鱼,所以对你没兴趣,此后你老老实实做好你的侯爷夫人,咱们是进水不犯河水。” 017章 出嫁前你娘没教你如何侍奉公婆吗 公输拓扬长而去。 秋落冲了进来。 “二小姐,你怎么样?” 秋落迅速打量兰猗一番,完好无损,遂长长的舒口气,手抚心口道:“可吓死奴婢了。” 兰猗把玩着手中的刀,亦是心有余悸,眼睛瞟去门口,生怕那厮又转回来,耳听外头的丫头婆子纷纷给公输拓问安见礼,猜度他应该往别处去了,当下手一软,刀掉在地上。 秋落俯身拾起,也不还给兰猗,寻了个隐蔽处藏好,折回时发现兰猗歪在床上,大眼茫然的瞪着面前的一片虚空。 “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总得想个法子才好。”秋落不无担心道。 长久之计是没有的,总算躲过了今晚,只是兰猗一夜未敢睡沉,爆个灯花,房顶的猫叫,上值丫头婆子们谁忍不住的一声咳嗽,轻微的一点点动静都让她惊惧不已,更时不时的望去房门处,草木皆兵下至天微明方睡着,却得了一梦,梦见公输拓将她按倒在拔步床上…… 总归是个梦,醒来时连说“好险”,于是,传说中无限美好的洞房花烛夜就在这样胆战心惊中过了去。 其实从房里出来后,公输拓头都没有回,喊麒麟牵了他的马来,翻身上去冲出府门,又一口气跑到得胜楼,恰逢几个相熟的狐朋狗友,就聚在一处喝个烂醉如泥,眼不能睁腿不能行,给酒楼的伙计们抬着送回侯府时,天已大亮。 昨晚新郎官弃了新媳妇而去,老夫人那里早已经得到禀报,又听说儿子给人抬回来的,这种事十天发生九天,她也见怪不怪了,但有一事必须要叮嘱儿子,遂简单洗漱下,就带着修箬来到公输拓的书房,卧房已经成了新房,所以公输拓今早是睡在书房的。 刚到门口,听里面含糊的吼道:“滚!” 老夫人心里骂着,这个不成器的,脸上还是如常的面无表情,吩咐守在门口的小厮:“开门。” 门开,酒气带着腹中菜肴腐烂的臭味袭来,老夫人忙用袖子障住口鼻,皱皱眉,拔腿进了门槛。 听见有脚步声,公输拓以为是服侍他的丫头小子,豁然而起,捞着胡床上的一个青玉如意就打了过来,突然发现来者是母亲,忙收了招,嘿嘿一笑:“娘好早。” 修箬过来夺下他的如意,又将老夫人扶着坐在他床前的交椅上,转头又端了杯温热的水给他道:“侯爷漱漱口罢。” 公输拓接过,宿醉,口干舌燥,将漱口水咕嘟嘟灌入,当茶喝了。 修箬那里连说使不得,公输拓却把一只口杯丢给她,修箬无奈的笑着晃了晃脑袋。 老夫人喊了门口的丫头进来:“还不拧条手巾给你们侯爷擦擦脸,这味道,熏死我了。” 小丫头躬身应了,半路给修箬抢去了手巾,然后让她退下。 没了旁人,老夫人瞅着修箬伺候着公输拓,轻轻道:“看样子你也省人事的,咱们娘俩今个说句掏心窝子的话。” 公输拓见母亲神色肃然,嘿嘿一笑:“您老一严肃,我倒觉着不自在了。” 再不好也是自己的儿子,老夫人看他那滑稽相也想笑,却故意绷着脸:“等下你要带着你那新娶的媳妇往宗祠拜见列祖列宗的,我听说你昨晚没留在新房,倒跑出去喝酒了,我是这么觉着,媳妇她虽然名声不好,也还未做出更出格的事来,既然娶了回来,好歹是要生儿育女的,你撇下她不管,这算怎么回事。” 更出格的事,当然是指兰猗并未与顾纬天生米煮成熟饭。 公输拓脑海里突然闪现昨晚新房的一幕,这事是不便让母亲知道的,省得她为自己担心,抢了修箬的手巾自己胡乱擦了几下,随后飕的一抛,手巾稳稳落在铜盆里,他道:“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心里只有……” 卫沉鱼三个字,卡在喉咙处,实在不愿与母亲再发生争执。 但老夫人是心知肚明的,气呼呼道:“你那媳妇,看那小腰身也不是个丑妇,你且收收心罢。” 进了侯府拜了天地,一路蒙着盖头,是以纵使是老夫人也未得见兰猗的真面目。 公输拓不知该怎么应对,这个时候他都习惯了用哈哈大笑来敷衍。 欻欻,门口的小丫头走了进来,朝老妇人和公输拓分别施礼,道:“老妇人,夫人来给您敬茶了。” 新婚次日早晨,惯例上新媳妇是要给公婆奉茶的,兰猗去了上房,听闻老夫人来了书房,所以追到这里,无论怎样,既然已经嫁了过来,某些过场还是要走的。 老夫人微微蹙眉,分明是让修箬通知了公输拓房里的周嬷嬷,不让新媳妇给自己敬茶的,头一扭,看去修箬。 修箬宽厚一笑:“昨儿我没有告诉周嬷嬷。” 老夫人脸上就带着气了:“你可以代我发号施令了。” 修箬讪讪的:“让少夫人进来罢,回头奴婢由着您打您骂。” 人都在门口了,老夫人唯有道:“进来罢。” 未几,兰猗由秋落陪着,身后还跟着房里的管事周嬷嬷和其他丫头婆子,款款而进,觑着老夫人端坐的方向拜了下来:“媳妇见过婆婆。” 老夫人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简单嗯了声算是回应,其中的冷漠兰猗感触得到。 周嬷嬷喊端着茶盘的小丫头过来,拿起茶杯交给兰猗道:“还不给老夫人敬茶。” 兰猗接到手里,举步上前,刚想递给老夫人,不经意间发现正歪在胡床上的公输拓,而那厮还看着她咧嘴在笑,兰猗见鬼似的,手一抖,茶水溢出,烫得她手上火烧火燎,咬牙忍着方没将茶杯掉落而使自己人前失礼,稳稳心神,把茶杯奉给老夫人。 老夫人一壁接茶杯一壁吃惊,不曾想新媳妇如此美貌,更不知儿子媳妇之间昨晚发生的事,见兰猗洒了茶水,横着一脸肉道:“你爹也是品官,更在宫里当差,且服侍太后和各位主子很是得体,怎么就有你这样不得体的女儿,连个茶杯都端不住,出嫁前你娘没教你如何侍奉公婆吗。” 兰猗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了,又不能发作,唯有将胸口的气压了下去,也没有合适的话说,垂头沉默。 老夫人又有了话说:“怎么,我教你如何给人做媳妇你不愿听么,冷着脸给谁看呢。” 屋里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修箬将手绕过老夫人暗暗拽了下公输拓的衣裳,公输拓突然道:“该吃早饭了,等下还得去宗祠,三日后还得去宫里谢恩。” 适时的转移了话题。 018章 能报百年之仇,奴婢不委屈 按照规矩,新婚次日,媳妇要侍奉公婆用早饭,还要在午间同丈夫的家人吃家和宴。 公输拓的父亲已逝,早饭时老夫人也没有过分为难兰猗,不过是捧饭夹菜,苦就苦在,伺候完老夫人,兰猗刚刚吃了几口,老夫人甫一离座,丫头们便过来收拾桌子,兰猗连半饱都够不上,也只能罢了碗筷。 午间的家和宴,公输拓的叔伯及叔伯兄弟还有七大姑八大姨悉数到场,那么多人,兰猗这个新媳妇很容易让众人瞩目,她唯有蜻蜓点水的吃了几口。 饥肠辘辘的好不容易熬到晚上,说是可以自行用餐了,等丫头们将饭菜端上,兰猗却傻了眼,菜是中午席面上撤下来的剩菜,饭是两个干巴巴的馒头,狐家虽不比侯府富庶,狐家的家仆们也不至于吃这样的饭菜。 兰猗捏着硬如石头的馒头问丫头春喜:“侯爷呢?” 早听说公输拓每日里忙着吃喝玩乐不落屋,但太阳一卡山,兰猗的心就莫名的紧张,像秋落说的,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她与公输拓可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同房而眠必不可少,使秋落出去打听下,说是公输拓在书房同个来访的朋友弈棋呢,边厮杀边喝酒,人已经半醉,按理妻子是要等候丈夫用餐的,所以兰猗才问。 春喜是老夫人从上房拨过来的,团团的一张脸,看着敦厚老实的模样,听兰猗问,屈膝道:“回夫人,侯爷一早撂下话了,晚饭请夫人自用,还说……” 春喜抿着嘴,似乎难以启齿,最终还是道:“还说此后无论早饭午饭还是晚饭,都请夫人自用。” 兰猗忽然想起昨晚他临出新房说的那句话——从此以后他们两个井水不犯河水。 这是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兰猗谢天谢地的念叨完,或许是心里轻松了,拿起干巴巴的馒头吃了起来,吃的嘴边都是渣滓,秋落见了,心疼的一旁垂泪,戚戚然道:“这个时候,大小姐在宫里必然是珍馐美馔。” 兰猗抹了下嘴巴,呵责秋落道:“都说了,木已成舟,你何必耿耿于怀。” 秋落赌气道:“奴婢天生就是个小气鬼。” 说完甩头出去了。 兰猗叹口气:“都是我给你宠坏了。” 秋落出去其实并不是同兰宜发脾气,而是去了厨房,一张小嘴抹蜜了似的哄得那胖厨子心花怒放,重新燃火起灶,做了两道色香味俱全的菜,秋落便端回来给兰猗,行至游廊,发现斜里出来的老夫人阴沉着脸,后头跟着同样肃然的修箬,看两个人去的方向不是上房,倒像是宗祠,早饭后秋落陪着兰猗同公输拓往宗祠祭奠公输家的列祖列宗,所以知道那个地方。 狐家也是有宗祠的,所以秋落明白,必然是修箬犯了大错,才带到宗祠发落,可是按着规矩,往宗祠发落的都是男主子女主子,修箬不过一个老嬷嬷,怎么也去宗祠呢? 秋落好奇心顿起。 说起公输家的宗祠,即家庙,建制不输外头那些庙宇,因为年头多,颇有些古刹的韵味,坐落在西南那一片松柏林中,自成风景。 老夫人同修箬到后,只她们二人进去,余下的丫头婆子均候在门外。 宗祠内有专门之人看管,整日香火不断,此时香烟缭绕于各牌位间,祠内便更加的肃穆,甚至带着些神秘。 老夫人先在列祖列宗和已经故去的丈夫牌位前拜了拜,随后一转身,指着修箬道:“还不跪下!” 修箬就直直的跪了下去。 老夫人厉声道:“连我的话你也不听了,谁给了你这么大的胆子。” 原来是为了修箬没有通知周嬷嬷不让兰猗早起拜见她的事。 修箬垂着头,语气倒是非常从容:“家和万事兴,您不让少夫人给您敬茶,会让少夫人怎么想,她明里不敢同您闹,心里必然不舒服,婆媳两个,何苦呢,再说,这事若是传出去,必然让亲者痛仇者快,您又不是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咱们呢。” 老夫人半晌没言语,沉吟一番道:“你说的都对,也该事先告诉我,不至于让我措手不及。” 修箬摇头:“事先告诉您,您一准不答应。” 老夫人笑出声来,啐道:“老狐狸,摸透了我的脾气。”又将手伸给修箬:“行了起来罢,算我错怪你了。” 修箬也笑了,搭着老夫人的手站起:“奴婢听说您让人给少夫人吃残羹剩饭,这又何必呢,非得婆媳两个闹得面红耳赤。” 老夫人摆摆手,不容置喙的样子:“新进门的媳妇,怎么也得让她立着规矩,当年的我就是这样过来的。” 修箬语重心长道:“关键这并非当年,公输家已经忍了一百年,不能再忍一百年,奴婢看这个少夫人年纪轻轻,行止间不是她那个年纪该有的沉稳,或许她可以辅佐侯爷成就大业。” 修箬说的时候,老夫人神情紧张的望去门口,修箬说完,她不自觉的压低了声音问:“你又哪里看出的呢?” 修箬微眯双目,回忆书房那一场:“少夫人步履不乱,虽然不知为何给侯爷吓到,却也还是忍着茶水溅烫的痛给您敬茶,而您对她刻薄,她也喜怒不形于色的忍着,奴婢看她那眼神,不是惧怕,而是隐忍。” 老夫人口中咝了声,努力回想:“我倒没有看出呢。” 修箬含笑道:“是您一直想着什么私奔的事,对她有成见。” 老夫人突然脸色一沉,冷冷道:“总归她没有妇德。” 修箬眉头一挑:“此事奴婢倒觉着有蹊跷,若私奔是真,少夫人若何还老老实实的嫁了过来,她应该殉情才对。” 老夫人颇不以为然:“水性杨花的女人比比皆是。” 修箬不十分赞同:“此事我会去查的。” 总之老夫人很难抹去对兰猗先入为主的印象,但此时不宜谈这个,老夫人挽住修箬的手,一双眼睛竟起了雾气,嗓音也带着些许的哽咽:“难得你这么用心,他日公输家大业可成前耻可雪,你的功劳比我大,只是现在还不能把你的牌位放在宗祠里,委屈你了。” 修箬的眸色倒是如剑般凌厉:“能报百年之仇,奴婢不委屈。” 019章 得胜楼新来了个歌女叫念奴儿 交了夜,安远候府如头庞然大兽,巍巍然盘坐在梧桐大街。 三道牌楼至侯府门口有护院不时的来回巡逻,突然西侧门打开,走出一人,眼生,护院方想上前相问,后头出来了公输拓,彼此简单寒暄下,那人上了侯府家丁牵着的马,飞奔而去。 公输拓踅回门里,手提风灯的麒麟问:“今晚还睡书房?” 恐公输拓不明其意,续道:“昨儿洞房花烛夜您抛下夫人不管,今晚该回卧房了罢。” 公输拓扬起手来作势欲打:“爷我想睡哪就睡哪,多管闲事。” 麒麟佯装害怕捂着脑袋:“老夫人吩咐奴才了,盯着点侯爷,再不许您出去喝酒,说侯爷若是不听,就打断奴才的狗腿。” 这话母亲唠叨了十几年,公输拓一把揪住麒麟的衣裳:“你怕老夫人打断你的狗腿,那你怕不怕爷我要了你的狗命。” 随后使劲一丢,喊另外跟着的两个小子金雀和金蟾:“备马。” 麒麟从地上起来拍打着屁股上的尘土,知道拦不住公输拓,也还是问:“您已经醉了,这又去哪儿?” 公输拓哈哈大笑,还一副意犹未尽的表情:“得胜楼新来了个歌女叫念奴儿,曲唱的好人长的俊,陪爷去看看。” 麒麟试着再劝,公输拓哪里听得进去,马牵来,他一脚踹倒啰里啰嗦的麒麟,打马出了府门,独自来到了得胜楼。 跑堂的见他大步流星的进了店,相熟,忙过来招呼,晓得他喜欢店前的敞亮,引着来到居中的桌子前坐了,又习惯的自作主张替他点了几道合乎口味的菜,等菜上来,公输拓抓起桌子的筷子夹在腋下一撸,擦掉上面的水,随后甩开腮帮子大吃起来,这阵势,像是饿了几天,一壁吃一壁让跑堂的去叫念奴儿。 跑堂为难道:“不巧了,今个念奴儿给一位爷包下了,从后晌到现在嗓子都唱哑了,还不消停呢。” 啪!公输拓将筷子拍在桌子上,隐约听见有歌声传来,问:“人呢?” 跑堂晓得他的脾气,劝着:“后院呢,不过侯爷可别管这等闲事,那位爷听说是宫里头来的,咱惹不起。” 这话分明是劝他,在公输拓听来却像是激他,手一伸,推翻了面前的桌子,可惜了几道上好的菜式,然后脚一踢勾起长衫下摆,捞在手里又掖在腰带上,喝令那跑堂带路,气势汹汹就来到了后面那一溜三间房的门口,这个时候歌声听得也真切了,甚至几个男人嬉笑和逗弄念奴儿的话也听得清晰,感觉到念奴儿招架不住的样子,公输拓伸腿踹开房门,里面的人均吓了一跳。 “谁?谁这么大胆?” 公输拓大步而进,嚷嚷着:“我!” 对方瞧了,一笑,因为认识,只是那笑是讥讽中带着不屑的笑:“本王以为是哪个不省事的,敢搅了本王的雅兴,原来是安远候。” 说着话的,是齐王,宇文佑的弟弟,宇文佐。 公输拓见王不拜,还一把从宇文佐怀里抢过念奴儿来,话也不中听:“后晌到这个时辰,王爷不累,念姑娘可是累了。” 宇文佐怒不可遏,他了解公输拓的性情暴虐,虽然他是王爷,素日里也还是对公输拓避让三分,今个不同,旁边坐着几个朝中重臣,所以豁出去的怒道:“安远候,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不成,敢管本王的事。” 公输拓手下一推,将念奴儿推得离自己远些,嬉皮笑脸对齐王道:“瞧王爷眼圈发黑,必是纵情声色所致,回去歇着罢。” 宇文佐顿觉羞恼,他深知自己打不过公输拓,于是看去旁边的总督陈赶生,这陈赶生是穷苦人出身,幼时投身少林学了一身真功夫,后从军效力,渐渐崭露头角,慢慢爬到现今总督的位子,与齐王私交甚笃,但他心机多,不想正面得罪公输拓,于是看去身边的一个随行官员。 那官员心领神会,对陈赶生道:“军门吃了不少酒,不如就让标下同安远候切磋切磋。” 人人都知公输拓放浪不羁,人人都知公输拓性情跋扈,却不是人人都知他功夫如何,那官员大言不惭的说完,没等动手呢,公输拓飞起一脚就把他踢飞。 齐王见状,知道公输拓太浑,讲理不成,打架打不过,也就气鼓鼓的带着一干人摔门而去。 他们一走,公输拓就得意的哈哈笑着,坐在齐王的位子上,抓起酒壶对着嘴咕嘟嘟灌了下去,随即向旁边抱着琵琶安然而立的念奴儿道:“会喝酒吗?” 身为侯爵,这么不讲究,跑江湖的念奴儿还是第一次看见,莞尔一笑:“做奴家这个营生的,岂有不会喝酒的道理。” 将手中的琵琶放在一把椅子上,她靠近公输拓坐了,道:“换间房,换个席面,算奴家感谢侯爷出手相助。” 公输拓抓起盘子里剩下的一只鸡腿塞入口中,使劲一撸,那鸡腿便只剩下一根腿骨棒了,摇头:“不必破费,这里就好。” 念奴儿给他的吃相吓呆,既然恩人喜欢这里,那就悉听尊便了,两个人边说边喝,最后公输拓又是烂醉如泥,又是给店里的伙计用马车拉着送回侯府。 西侧门开了,门房料定是谁,喊了两个小子抬着公输拓送回了卧房。 此时兰猗正沉睡,既然公输拓说从此他们两个井水不犯河水,她以为这厮再不会回卧房,不曾想三更半夜他竟然回来了,兰猗裹了水丝绸的披风躲在屏风后,待抬着公输拓的小子们退出她方出来,瞧着床上死猪般沉睡的公输拓,那个念头再起,他若不死,早晚污了自己。 于是屏退房里上值的丫头们,她遍寻不见凶器,于是拔下头上的发簪,慢慢靠近床前,却踟蹰不能动手,思量公输拓虽然不堪,但不是他逼迫自己嫁给他的,返回来一想,他这样的恶人,死了也便死了,再次举起手来,照准他的咽喉…… “娘,我好累。” 公输拓梦呓般的突然说了这么一句,接着便翻转身子又沉沉睡去。 如此简单明了的一句话,兰猗灵台突震,谁都可以愁肠百转,但公输拓不可以,因为他习惯了吃喝嫖赌,习惯了玩世不恭,习惯了浑浑噩噩,他怎么会累呢?他究竟为何会累呢? 兰猗慢慢垂下手来。 020章 你让卫沉鱼情何以堪 更交四鼓,公输拓突然醒来,感觉口渴难耐,喊了声:“茶!” 32中气过剩,把正伏在桌子上沉睡的兰猗吓醒,转头见公输拓在床上肆意翻滚毫无形象,仍旧不停喊着:“茶,茶呢!” 房中并无其他婢女,这个时辰外头上夜的丫鬟婆子也差不多在打盹,兰猗迟疑下,顺手抓过面前的茶壶茶碗,倒了杯凉茶端过去递给公输拓。 公输拓头也不抬的接了一饮而尽,突然感觉哪里不对,仰头眯眼来看,嘴角还淌着茶水呢,发现是兰猗,坏坏一笑:“你是谁?怎么在我房里?” 兰猗搞不清他是真糊涂还是故意逗弄自己,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转身回到桌子边坐了。 公输拓见她一副赌气的模样,故意又喊:“还渴。” 兰猗懒得理他,听他喊的次数多了,遂不出声的指指面前的茶壶,示意他自己来倒。 公输拓却歪在枕头上笑嘻嘻的:“作为妻子,你不应该伺候丈夫么。” 理是这么个理,事可远不是那么回事,彼此间应该井水不犯河水的,于是兰猗底气不足的含糊的嘟囔一句:“我不是你妻子。” 还是给公输拓听见了,不依不饶道:“你不是我妻子你是谁?姓什么叫什么?” 兰猗猛地回头,见他一脸无赖相,脑子里瞬间出现他同卫沉鱼厮磨纠缠的幻象,恶心的想啐他,终究还是忍住,难以克制怒气,冲过去道:“我姓狐,我是修行千年的狐狸精,今个来找你报仇了!” 活了二十八年,身边还没有人敢对他这样盛气凌人的说话,残存的烛火蒙昧,晕晕光线里是兰猗咄咄逼人的小模样,带着几分娇憨,公输拓凝神半晌,突然哈哈大笑:“本候平生还真没遇到过妖狐鬼怪,书里倒是看了不少,来来来,红罗帐里度春宵,不管明日命可保。” 坊间太多这样的传说,狐狸精幻化成美人夜闯民宅,寒窗苦读的穷书生恋色而亡。 公输拓说着一把抓住兰猗,轻轻一带,两个人力道悬殊,兰猗挣扎不出就伏在了他身上,男人浓重的气息如惊涛骇浪扑向兰猗,而这样暧昧的姿势更让兰猗臊得脸像蒙着一块大红布,使劲推他推不开,急中生智道:“你让卫沉鱼情何以堪。” 这句话仿佛一盆冷水,兜头泼在公输拓脸上,他愣了愣,随即将兰猗掀翻在床上,自己就跳下床去,撞门而出。 床上的兰猗大口的喘着,一种死而复生的,惊惧,欢喜,纠缠一处,却再也睡不着,想事情想到头痛,闭眼想歇息时却听春喜在门外道:“夫人,该起了,今个要往宫中谢恩。” ※※※※※※ 不出所料,齐王宇文佐将公输拓对其不恭的事告到了皇兄宇文佑面前,其中不免添枝加叶。 宇文佑一拍龙书案:“这个黑鬼,愈来愈放肆。” 堂堂王爷,为了达到严惩公输拓的目的,竟哭哭啼啼:“皇兄明鉴,他欺负我这可不是第一次,他欺负我不就是欺负皇兄你么,谁都知道咱俩是一个娘胎里爬出来的,他是根本没把皇兄你放在眼里。” 宇文佑更怒,双手一拂,龙书案上的臣子奏折洒落一地,头微垂,丹凤眼上挑,盛怒下才痊愈的身子有些体力不支,气喘道:“今个应该是他带着新夫人来宫里谢恩的日子,等下朕会传他来觐见,你先回避罢。” 宇文佐心满意足的躬身告退。 望着弟弟的背影,宇文佑缓缓坐直了身子,嘴角还勾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喊张贵玉:“去寿康宫看看,若公输拓来了,叫他先来见朕。” 张贵玉领了旨意,颠颠的跑去了寿康宫,这个时候公输拓正陪着母亲和兰猗给太后谢恩呢,敕封兰猗为一品夫人的虽然是皇上,因她是女眷,所以只在太后和皇后面前谢恩,太后比之皇后更尊贵,便先来了寿康宫,等下才能去坤寜宫。 叩头后,太后赐座看茶,兰猗与老夫人皆按品大妆,繁复的衣饰使得她行止间不得不缓慢,无心插柳,却显得稳重与娴静,使得太后赞赏的频频点头,忽然想起新入宫的兰宜同兰猗是亲姊妹,遂对兰猗道:“狐才人哀家还没见到,听闻亦是好样貌,今个看了你,这听闻也就不是虚妄之言了。” 兰猗微欠身子:“太后谬赞。” 心里几分惦记姐姐,想问问太后,但听说才入宫的女子,特别是像姐姐这样位分不高的,需集中住在永巷,由资深宫女教授一些宫中礼仪,等得到皇上临幸,位分擢升为贵人以上,才能有幸拜见皇后和太后,所以兰猗把想说的话咽下。 见她礼数周到,太后欣喜的把手往下按了按:“你坐着就是,关上门咱们就是一家子,你婆婆可是我的表妹,从小一起长大的,感情更深挚。” 老夫人感慨万千的融融一笑:“何止从小,现在若非太后照拂,哪有我公输家的富贵,特别是拓儿。” 公输拓的丑事妇孺皆知,太后当然更清楚,突然转头看去一旁坐没坐相的公输拓:“你啊,老大不小了,可不能再让你娘操心。” 公输拓正对旁边那个颇有姿色的宫女挤眉弄眼呢,听太后跟他说话,嘿嘿一声傻笑敷衍。 刚好此时张贵玉来问,有宫女便禀报给太后,说是皇上叫,太后手一挥:“去罢。” 公输拓正无聊,立马告退,乐颠颠的去见宇文佑了。 不知为何,他一走,兰猗轻松了很多,端坐着听老夫人和太后聊天,聊着聊着又说到公输拓身上,老夫人是颇多怨言,太后亦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兰猗忽然想起昨晚公输拓梦呓的那一句“娘、我好累”,不由得道:“或许侯爷也有着不为人知的辛酸。” 出口即已经后悔,自己初来乍到侯府,哪里就了解公输拓了,实不该替他说话,特别在太后面前,忙偷眼看去老夫人和太后,就发现老夫人眉头一蹙,而太后拿着茶杯盖子轻拂着茶水,若有所思。 021章 有本事你休了我! 三日归宁让给三日宫中谢恩,所以兰猗的归宁是在第四日了。 老33夫人听了修箬的话,也就善待兰猗,准备了充足的礼品想让兰猗体体面面的回娘家,忽然想起昨日在宫中兰猗说公输拓的那句话,老夫人唤过翠喜:“把你们侯爷叫来。” 此时公输拓正于书房听小厮金鹰禀报:“夏知问进京了,距离京城只有二百多里。” 公输拓眉头紧拧,手指哒哒的敲着书案,轻声问:“可知他为何进京?” 金鹰是他四个贴身小厮里专门负责打探的,道:“不知道呢,看他神神秘秘的,不像是皇上宣的,总不会是来京城走亲访友,身边带着几百个兵卒呢。” 公输拓口中咝了声,在万宝楼时宇文佑才说过要他想个法子对付夏知问,没几天夏知问就进京了,确定不会是宇文佑召见,兴师动众的带着几百号人,也不会是走亲访友,另外也没听说夏知问在京城有亲眷,剩下的唯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夏知问向宇文佑索要个王爵,宇文佑迟迟不答应,他这是登门讨个说法了。 公输拓叹口气:“这么沉不住气,难成大事。” 忽然耳中有脚步声,他朝门口努努嘴,金鹰会意,蹑手蹑脚走到门口,猛地推开门,把外头的翠喜吓了一跳。 上房的丫头,身份比公输家的妾侍还尊贵,金鹰微微一笑:“原来是翠喜姐姐,有事?” 翠喜道:“老夫人让侯爷过去一趟。” 里面的公输拓听见了,喊过来:“告诉母亲,我这就过去。” 翠喜走了,金鹰反身回了书房,公输拓也从书案后站了起来,吩咐金鹰:“你去备马,等下我们出去。” 金鹰领命而去,公输拓就急匆匆来到上房,先给母亲请安,又问:“娘找我何事?” 老夫人正由梳头丫头巧喜梳头呢,花白的头发绾了两个硕大的圆髻,因是居家,头上没太多首饰,只用几个金镶玉的簪子固住发髻,身上是缃黄色褙子,呼应额头松花色的抹额,手腕上更戴着秋香色的玉镯。 打扮整齐,巧喜拿着手镜在她后头晃了晃。 老夫人颔首,表示很满意,然后淡淡道:“都出去罢。” 梳头的巧喜,伺候茶水的燕喜,还有负责传话的翠喜等等丫头悉数退下,唯余修箬一人,在老夫人身侧的炕沿上坐着,手中逢着一件衣裳,看颜色看料子都知道她是给公输拓做的,天逐渐热了起来,侯爷的衣裳她每每都是亲力亲为,丫头们都出去了,她就过去给公输拓斟了杯茶。 老夫人手一伸,公输拓会意,把手递给母亲,老夫人拉着他来到自己身边坐了,蔼然道:“哪有什么打紧的事,不过是昨日在太后那里听媳妇她说了这么一嘴,她说你成日的浑吃浑喝浑闹一气,或许有不得已的苦衷。” 这不是兰猗的原话,这只是老夫人自己的理解,但就是这么一句话,让公输拓脸色突变,只是他收敛的过于迅速,老夫人没有留意,他习惯性的哈哈一笑:“当时太后也在?” 老夫人点头:“在呢。” 公输拓的笑就有些牵强:“太后没说什么罢?” 老夫人摇头:“倒是没说什么,女人替自己的男人辩驳,太后能说什么呢。” 公输拓微微松口气,随即拿起修箬放在身边小几上的茶杯一饮而尽,老夫人连说慢点慢点,公输拓就朗声大笑:“我哪有什么苦衷,十五岁学艺归来,您和父亲对我百般宠爱,我有挥霍不完的金山银山,我不出去吃吃喝喝顽闹,岂不是浪费。” 老夫人用手中的帕子打了他一下:“放屁,吃吃喝喝才是浪费。” 帕子打在公输拓身上连个感觉都没有,他推说自己还有要紧事,没等母亲继续追问下去,他就逃之夭夭了,出了上房即刻来到自己房里,进了门面对丫头们的请安问候视而不见,大步流星直接奔向正与秋落打点礼物准备回娘家的兰猗,冷脸对秋落道:“你出去,都出去。” 秋落看他神色不对,也不敢多言,躬身退出,房里只剩下他与兰猗两个,他劈头盖脸呵责道:“谁让你在太后面前多言多语,我说了,你只管做好你的一品夫人,不要管我的事。” 兰猗怔住,努力回想,就想起了自己在太后面前只说过关于他的一句话,也无非是为了他好,见他如此态度,兰猗反唇相讥:“那样的一句话,也是我这一品夫人的责任之内。” 公输拓突然拔高了声调:“你的一品夫人是做给外人看的,你没必要当真,更不愿乱管我的事!” 他的气焰要把兰猗烧毁似的,兰猗本能的后退一步,输人不输阵,回敬他道:“有本事你休了我。” 她叫板,公输拓怒不可遏:“你当本候不敢么。” 转头哂笑道:“我明白了,你故意激怒我,然后想让我休了你,你就可以同你的那个什么西席先生继续私奔了。”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他的话像刀子,还是钝刀,来来去去不停的割着兰猗的心,痛得兰猗身子佝偻,撑着不哭,还冷笑:“是,我就是这么想的,麻烦你休了我,可是你不敢,奈何我们这桩婚事是皇上赐予的,所以……你不敢。” 说到最后,兰猗咯咯笑出声,满满都是嘲讽。 公输拓像头被激怒的野兽,咆哮道:“本候就试试!” 随后喊人:“笔墨伺候!” 兰猗比他的声音还高:“我来!” 刚好方才同秋落打点给父母的礼物时记账呢,所以拿过旁边的砚台和笔,高举着递给公输拓。 一瞬间公输拓想起了原配陈毓离的朴实温顺宽厚,愈发把兰猗的个性反衬得清晰,他阅人无数,从未见过这么厉害的女人,何况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他凝视着兰猗,兰猗也在怒视他,彼此对峙,各有所想,实在需要一个人来打破这僵局。 于是,修箬适时的出现了,她是过来嘱咐兰猗归宁的一些事宜的,比如不能在娘家留夜,突然见两个人剑拔弩张,问都不问是什么原因,一把夺下兰猗手中的笔和砚台,又使劲推了下公输拓:“你那个小子金鹰在外头急的团团转,不知为了什么。” 公输拓长长的出口气,一甩袖子走了。 022章 不好了不好了,大小姐在宫里出事了! 三日归宁,自古至今之习俗,女儿出嫁,父母思念,三日还家,告慰父?34??。 兰猗同公输拓这桩婚事虽是男不愿女不甘,俗世之礼还是不能少的,只是公输拓一怒而去,兰猗枯等半天不见他回,就有些坐卧不安了。 秋落溜了眼铜漏,眼看到午时,提醒兰猗:“二小姐,这天可是不早了,没有后晌探家的。” 归宁需要新婚夫妻两个,公输拓不去,她该怎么向父母解释?兰猗双手绞在一处,内心焦急,也还是镇定道:“再等等,另外,使个丫头去看看,侯爷到底在忙什么。” 秋落猜测公输拓十有八九是不会随她回娘家了,喊过春喜去找公输拓,不多时春喜回,禀报给秋落:“侯爷不在府里。” 兰猗那厢业已听见,问都不用问,那瘟神一定又去花天酒地了,心里这样想的,嘴上还是道:“再等等罢,也许一会子就回来了。” 心里满满的失望,却还是寄希望于万分之一,且打定主意,他若肯好好的同自己回家圆满了这场归宁,此后忍了他的无礼又何妨,于是又等了会子,眼瞅着午时到,再不动身,纵然梧桐大街距离槐花里不甚远,那也是赶不上在头晌回家了,想着此时父母必定是翘首期盼,兰猗眼睛瞄去门的方向,等着那山一般让人压抑的身影突然出现。 等不得了,秋落问:“二小姐,怎么办?” 兰猗站起,咬着牙吐出一个字:“走。” 衣裳早已穿好,礼物早已抬上车,她只带着秋落和春喜两个丫头,出了后宅上了马车,出西侧门回了槐花里的娘家。 今日她回家狐彦和贺兰氏是晓得的,派了两个老嬷嬷和几个婆子等在府门口,见她回,老嬷嬷和婆子迎了上来,屈膝见礼,兰猗的车和装载礼品的车从西侧门进了,到了仪门处下来,兰猗去见父母,礼品由狐家的小子们抬着送去前面的厅堂。 狐彦今个特别告了假,盛装等着新姑爷的到来,临了却发现只有女儿一个,他伸长了脖子往后面看,兰猗心中的悲愤强压着,不得不替公输拓解释:“侯爷给皇上召进宫了,想是大事。” 狐彦半信半疑,更有些失落,却还是笑意融融道:“大事要紧,我们翁婿改天再聚不迟。” 贺兰氏把兰猗上下打量一番,短短几天,略有消瘦,她是过来人,是以知道新过门的媳妇在婆家吃不好睡不安稳,消瘦在所难免,于是挽着女儿的手进了花厅,没等嘘寒问暖呢,却见管家狐禄急匆匆走了进来,劈头就是一句:“不好了不好了,大小姐在宫里出事了!” 贺兰氏差点吓掉手中的茶杯,忙放在高几上,问去:“兰宜怎么了?病了?” 狐禄唉声一叹:“若是病了也不打紧,是犯了事,给皇后娘娘责罚跪了个通宵,天一亮就昏倒了……” 没说完整呢,兰猗、狐彦、贺兰氏三人异口同声:“啊!” 狐禄忙道:“太医去看过,醒过来了。” 兰猗、狐彦、贺兰氏又是同时松口气:“唉!” 狐禄却道:“可是皇后娘娘见大小姐醒了,又让她去跪了。” 贺兰氏没了耐性,骂着狐禄:“蠢材,你当这是写文章呢,起伏跌宕,你能不能一口气把话说完。” 狐禄给她骂的哭笑不得,心说我嘴巴也没停,是你们老抢话,事情紧急,没工夫计较别个,道:“宫里的狐公公托人捎话来,让老爷赶紧想法子,迟了怕大小姐真出事。” 狐彦已经站起,及切切问:“可知道兰宜犯了什么事?” 狐禄摇头:“捎话的人没说,只让老爷赶紧救人。” 贺兰氏那里哭了起来:“这才几天,都说宫门一入再无天日,现下可不是怎么。”转头看兰猗道:“这都怪你,若你不出那么档子事,进宫的可就是你,你姐姐怎么能出事。” 狐彦怫然不悦:“难不成兰猗不是你的女儿。” 贺兰氏知道失言,忙又对兰猗道:“娘是觉着你聪明伶俐主意多,你姐姐弱不禁风的,遇事除了哭就是哭。” 这样的时候兰猗无意责怪母亲偏心,道:“女儿知道娘的用意,现在说这些没用,还是让人赶紧备轿,让爹进宫去看看。” 狐彦十万火急的走了,贺兰氏在家里急得团团转,兰猗尽可能的宽慰母亲,只等天快黑,狐彦才从宫里回府,兰猗同贺兰氏迎上,赶着问:“怎么样?” 其实看狐彦的脸色已经知道八九,果然他道:“不成啊,我去求太后了,可太后却说兰宜本就位分低她不方便出面,更何况是皇后主理六宫,她过问,皇后一定觉着她倚老卖老,僭越本分。” 贺兰氏突然就怒了:“宫里出了多少事太后都管得,偏偏我的女儿管不得,是何道理。” 狐彦斥责她道:“你方才这番话若是传到宫里,你我,或许整个狐氏一族都得人头落地,竟敢妄议太后。” 贺兰氏气得一扭头,除了抹泪便是抹泪。 兰猗站在贺兰氏身边,一壁轻轻拍着母亲的肩头作为安慰,一壁问父亲:“姐姐到底犯了什么错?” 狐彦似乎拿捏不准:“听说,是打碎了一个花瓶。” 如此么?兰猗瞪大了眼睛:“只是一个花瓶,就让人跪了通宵,而且还没完没了。” 狐彦垂头叹气:“宫里的家什都是记档的,哪怕是皇上赏赐的那也得记档,不能坏损。” 贺兰氏怒道:“赔钱便是。” 狐彦苦笑:“后宫,不需赔钱。” 兰猗明白了,后宫的女人需要的是规矩,苛刻的规矩,如今父亲都没了办法,她自言自语似的:“该怎么办呢?” 狐彦三缄其口,可到了这个份上,话不说不行,他含着愧意对兰猗道:“回来一路我已经想好,你那婆婆,公输老夫人是太后的表妹,或许你回去求求你婆婆,能管用。” 想着老夫人那张缀满横肉的脸,兰猗实在不愿意。 贺兰氏哭着抓住她的手:“赶紧救救你姐姐,否则她的命不保,你姐姐没了,娘也活不成了。” 看母亲捶胸顿足痛不欲生,看父亲束手无策徒然哀叹,兰猗唯有道:“好,我回去试试。” 023章 小生徐宝璋见过表嫂 至夜,梧桐大街总是比周围更容易亮起来,周围大多是平头百姓,纵使小商小贩人家,温饱是靠节俭得来的,晚一个时辰掌灯,就省很多灯油,而最近蜡烛价格上涨,平头百姓已经买不起了。 兰猗的马车缓缓从侯府的侧门进入,她正心事重重,随在外头的秋落问:“去上房么?” 兰猗考量这个时候老夫人还没用完晚饭,遂道:“先回房吧,换身衣裳。” 车夫跟着听了明白,继续催马往二门处去,突然,有节奏的马蹄哒哒声变成疾风暴雨般的狂乱,车里闷头想事情的兰猗一惊,掀开车帘去看,一匹马擦着她这辆车疾驰过去,马上之人黑衫加身,看后脑勺都知道是公输拓那浑人。 兰猗迅速放下车帘,图个眼不见为净。 乱糟糟的马蹄声渐行渐远,秋落灵机一动问:“二小姐,或许大小姐的事找侯爷帮忙更合适。” 这个兰猗焉能不懂,若两个人是正常夫妻,娘家的事丈夫岂有袖手旁观之理,更何况公输拓与皇上关系是君似友,关键两个人非正常夫妻,自己是看都不想看到那个瘟神的,也就对秋落的话不置可否。 二门外下了车,拾阶而上,天色已晚,素日里这个时候二门都已经落锁了,她今个归宁,老夫人猜度她大概不会太快回府,便让她房里的周嬷嬷带人等在二门处,见她回,周嬷嬷迎上,屈膝福了福,又说夫人辛苦,使两个丫头过来搀扶兰猗。 进了二门上了游廊往垂花门而去,突然发现公输拓带着麒麟从游廊另一端走来,两个人相对而行,彼此看见,兰猗一百个心思想踅回去,怎奈这是回房的必经之路,她唯有硬着头皮走去,双双到了垂花门处,兰猗身边的嬷嬷丫头给公输拓施礼,麒麟也说了句“见过夫人”,然后,兰猗与公输拓同时抬脚迈步,同时过了垂花门,却换了不同的方向走,她回卧房,他去书房。 嬷嬷和丫头们虽然谁都不会出口问,但都看出侯爷同夫人不睦。 兰猗回房换了身轻便的居家服色,又吃了杯茶定定心神,思忖该如何对老夫人开口。 秋落一旁道:“奴婢不明白了,大小姐那样的心机,怎么还落入别人圈套?” 兰猗侧头看她:“你怎知姐姐是落入了别人的圈套?” 秋落成竹在胸的样子:“明摆着,大小姐虽然位分低,也还不是一般的宫女,打打扫扫的事她断不会做,怎么能打碎花瓶呢,可不是有人故意害她。” 其实兰猗已经这样想了,此时秋落说了,她更加笃定姐姐是给人陷害,也难怪,那么多女人共同拥有一个男人,必然会争风吃醋,彼此倾轧在所难免,问题是姐姐还没有给皇上召幸,谁会这么急着害她? 咽下最后一口茶,她起身道:“走罢,迟了老夫人该就寝了。” 秋落随着她往外走,提醒道:“若老夫人说了什么刺耳的话,二小姐可别使性子,眼下咱们可是有求于人。” 出了门,望着庭院里的花草树木,还有那一排排灯火,侯府繁盛,非娘家可比,兰猗却轻笑:“此身似客,怎敢喧宾夺主。” 言语里都是凄苦和无奈,或许是新过门,或许是同公输拓的不睦,总之她感觉这里于她比客栈都不如,客栈好歹掌柜的和伙计对你都毕恭毕敬,而这里,零星那么几个婆子丫头对她还算客气,公输拓不提,老夫人不提,听闻公输拓还有个寡居在家的姐姐和刁钻任性的妹妹,而那一对小儿女她也至今没见到,再想想公输拓那些六个叔伯和叔伯兄弟并叔伯兄弟的妻子儿女,兰猗不觉抚了抚额角,此后该怎么过活? 一路神思恍惚的到了上房,看窗户上人影憧憧,确定没有安歇,而廊上值夜的两个婆子正就着上头微弱的灯光做着针线,见兰猗到,忙起身施礼。 “婆婆她没睡呢?” “摸骨牌呢,老太太今个满堂红,连着赢,高兴着呢,奴才这就进去告诉老夫人说少夫人来了。” 骤然,一声刺耳的笑,兰猗的心咯噔一下,没料到公输拓也在,折身想离开,可是那婆子腿脚恁般利落,已经跑进房禀报去了,无奈,兰猗只好拔腿而入,近门处侍立的翠喜转身对老夫人道:“少夫人来了。” 修箬陪在老夫人身边帮着出谋划策,两个人一把牌,赢了个盆满钵满,听说兰猗来了,忙迎上,她是不笑不说话的一个人,眼角堆满了皱纹,也还是难以掩盖她年轻时的清丽,身份特殊,更兼都是家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是以平素无论是谁,她很少施礼,此时暖暖一笑对兰猗道:“方才老太太还念叨少夫人呢,这不就来了,快快,表少爷一直嚷嚷着要走,三缺一,刚好少夫人填补上。” 兰猗这才发现侧里坐着个十八九岁的公子,白白净净的,而他也正回头看兰猗,听修箬的话已经知道兰猗的身份,满脸艳羡的对独自歪在罗汉床上喝茶的公输拓道:“表台好福气,娶了这么个天仙似的人儿。” 公输拓眼皮轻挑,淡淡扫了眼兰猗,继续喝茶。 老夫人脸一沉,训斥道:“成日的油嘴滑舌,这是你表嫂,还不过去拜见。” 那公子就嘻嘻笑着过来兰猗面前,深鞠躬道:“小生徐宝璋见过表嫂。” 修箬从旁道:“这是徐姨妈家的璋少爷。” 徐姨妈,公输拓的姨母,老夫人的妹妹,丈夫是礼部侍郎,七个女儿一个儿子,这位璋少爷就给宠溺的不成样子,他眼睛在兰猗身上溜来溜去,嬉皮笑脸道:“表台大婚之日,我正在江南游历,错过了实在可惜,改天送份大礼给表嫂,略表歉意。” 兰猗适当的一笑:“不必了。” 惜言如金,随后就撇下徐宝璋往老夫人那里而去。 修箬推着还在盯着兰猗的徐宝璋往公输拓身边去坐了,徐宝璋打趣公输拓道:“表台得了这么个佳人,是不是也像唐明皇一样,从此君王不早朝了。” 将公输拓比作唐明皇,老夫人脸色突变,一百年前,公输家就因功高盖主而让宇文家左右猜忌,徐宝璋口无遮拦,这话若是传到宫里,可是害惨了公输拓。 024章 皇上怎会管这档子事? 徐宝璋习惯了胡言乱语,老夫人咚的将手里的骨牌一丢,沉下脸道:“都是你娘老子给你惯坏了,正儿八经的书没读几本,市井无赖的话就会一笸箩。” 徐宝璋虽然骄纵,也还是忌惮这个姨母的,讷讷一笑,不敢再开口,屋子里阒然无声,气氛就变得尴尬。 仍旧是修箬,她执了徐宝璋的茶杯过来给他,笑道:“我们侯爷可比不得璋少爷,璋少爷娶了几房姨太太,竟能和睦相处,可见璋少爷的嘴巴多么会哄人,我们侯爷成日的陪着皇上,莫说是少夫人,老夫人他都顾及不得呢。” 公输拓体会母亲的心思,也理会修箬的用意,站起拉着惹是生非的徐宝璋往别处去了。 他离开,兰猗顿觉轻松,仿佛压在心口的一座山给移走了,姐姐的事还没开口求,倒先担心起自己同公输拓争吵的事来,当时修箬在,她知道就等于老夫人知道,想着老夫人必然会过问。 孰料,老夫人非但没有问及,还招手道:“来,来我身边坐。” 语气虽不是很亲热,甚至带着家主的派头,看上去也还是肯接她这个媳妇的样子。 兰猗惶惑的过去坐了,等了半晌老夫人只是问起她归宁的事来,其他一概不提,就连今日公输拓没有同她回娘家也不提,兰猗一瞬间明白,定是修箬把这两件事都给瞒住了,遂感激的去看修箬。 “你娘好罢,改日请她过府一叙。”老夫人礼节性的问道。 时机来了,兰猗摇摇头:“我娘很是不好。” 老夫人眉头一蹙:“这是怎么个话?” 兰猗眼圈泛红,声音也哽咽了:“姐姐在宫里犯了事,给皇后娘娘责罚跪了一夜,现下还跪着呢,我娘急坏了,哭得昏天黑地。” 兰宜,老夫人亦是知道的,忙问:“你那姐姐听说封了才人,大好的前途,怎么就犯事了?” 兰猗接过秋落递来的帕子擦了擦眼睛:“家父往宫里打听了下,说是打碎了个花瓶,皇后罚她长跪一夜,舐犊情深,不得已家父去求太后,可是太后说姐姐位分低她不方便出面,更因为皇后娘娘主理六宫,若她老人家出面干预,恐落个越俎代庖的口实,所以……” 她起身,走到老夫人正面,屈膝拜了下去:“请婆婆帮忙救救姐姐,姐姐她生来娇弱,不堪重罚,再跪下去会出人命的。” 事情紧急,所以她一股脑的说了这么多。 老夫人掂量下,稍后为难道:“既然亲家公去求过太后,若是能管,太后不会吝惜慈恩,想必是真不该管,我去求未必就能说动。” 兰猗想说好歹你们是中表之亲,可是话到嘴边又恐不妥,六神无主时,鬼使神差的看去修箬,眼底透着殷切的期待。 修箬叹口气,宫里头的事她是真心不想掺和的,曾经沧海,何必触景生情,然而老夫人出言拒绝,自己再不帮,少夫人一家可是走投无路了,她低头思忖下道:“老太太是不方便出面,经常往宫里跑,那些别有用心之人定会说咱们居心叵测,也说不定落个外戚干政的话柄,这样罢,我在宫里做过,虽然离开这么多年,也还有些老熟人,看能不能好用。” 这个时候无论是谁,只要能救姐姐,兰猗都想尊她一句活菩萨,朝修箬郑重拜下,修箬忙托住她:“少夫人可别折煞老奴,既然是人命关天,我现在就走。” 真是个爽快人,回了自己房里简单换了装束,然后又去后面要了马车,急三火四的往外赶,不料出大门时遇到了公输拓,她施礼,公输拓问:“这个时辰了,姑姑还要出去?” 修箬其实很不想说出兰宜的事,太了解公输拓的性子,若他打抱不平去管,比老夫人进宫惹来的麻烦更多,可是不说,他迟早会知道,若少夫人的姐姐真的出了状况,又恐公输拓怪罪,唯有坦言:“少夫人的姐姐在宫里犯了事,快出人命了,少夫人急的直哭,求到老太太面前,您说老太太怎么能往宫里去呢,回头给人说她蛊惑太后可就不好,所以我想出去找个熟人,看能不能救下少夫人的姐姐,宫里头的事侯爷比老奴清楚,迟了,恐真的会出人命。” 公输拓听后,只简单嗯了声,随后就打马离开。 修箬愣愣的,对公输拓的反应有点意外,他可是出了名的爱管闲事,为此堂堂侯爷经常在市井打架斗殴,他那个臭名,这是其中一半了,今个听了少夫人的姐姐出事他居然充耳不闻,是何因由? 凝神愣了片刻,修箬突然一拍额头,是想起公输拓同兰猗对峙的那一幕,无奈的晃晃头,侯爷对卫沉鱼,大致真是用情太深,以至于床榻之侧放着少夫人这么个如花似玉的老婆都无动于衷。 想着兰宜性命攸关呢,哗啦落了车帘子,出了府门修箬就催车夫打马快走,她给外放之后,陆续也有几个老宫人外放出来,她找到了,一个托付一个,就托付到了蕙妃身上,蕙妃出了名的不好相与,看在修箬那一堆白花花的银子份上,她去过问了下,然后捎信给给修箬,说兰宜已经无事了,还说是圣裁。 皇上出面? 修箬若有所思。 总归是好事,忙回来告诉兰猗。 兰猗听了亦是一怔,连同老夫人都有些意外,喃喃自语:“皇上怎会管这档子事?” 皇后主理六宫,一般的若无大事,皇上轻易不插手后宫的事,兰宜位分低到只能称为小主而非主子,更不能称为娘娘,皇上肯替她出头,个中,是什么因由呢? 姐姐的事能得以解决,虽不是修箬促成,到底她是出手相帮的,是以兰猗郑重谢过。 修箬忙还礼回去:“夫人可不能再说这个谢字,老奴会折寿的,要谢咱们就谢真正帮了咱们的人。” 兰猗道:“苦于不知。” “应该是……”修箬顿了顿,”侯爷。” 兰猗猝不及防,咳嗽起来,公输拓他怎能帮自己呢,他可是讨厌死了自己,当着老夫人也不想说太多,只淡淡一笑。 025章 宜贵人无大碍,差不多是想家了 这天晌午,天阴沉沉的没有一丝风,看样子似有一场风雨要来,街上路人行色匆匆,只有那么几个走街串巷的小货郎,深深后宅,仍时不时的听见他们传来的一声声吆喝—— “上好的胭脂水粉……” “花绷子丝线哩……” 屋子里闷热,兰猗闲坐在廊上同秋落边下棋边话着家常,唠着唠着就拐到兰宜身上,娘家捎来了口信,姐姐因祸得福,上次的事后便给宇文佑召幸,随即晋为贵人,还有了自己的宫苑,再不必挤在永巷。 秋落执黑,至中盘,眼瞅着自己的黑子给兰猗镇封就要落败,她耍赖不顽了。 兰猗退一步:“重摆一局,我让你五子。” 秋落摇头:“奴婢根本不是二小姐的对手,每次都输,好没意思,奴婢看二小姐意不在下棋,是心里乱罢。” 兰猗丢了棋子,茫然望着廊外蔫头耷脑的柳丝,顾左右而言他道:“那些花草该浇水了。” 秋落拉过自己的椅子靠近她些,小声道:“是为侯爷?” 兰猗凝住,修箬的话说的不无道理,在宫中,谁人能够帮助狐家呢?逐个推敲,太后不肯管,狐安管不了,也就只有公输拓了,虽然自己一万个不信是他,但所有的凭据都表明,除了他没有别人,秋落总是一针见血的窥破自己的心思,她烦乱的拨拉着那些棋子,闪烁其词:“也对,眼瞅着就要下雨,没必要再浇水?” 生米煮成熟饭了,秋落很是希望二小姐同侯爷和睦相处,给她建议:“与其在这里瞎猜,毋宁过去问问,奴婢觉着八九不离十,刚好当面谢谢侯爷。” 主仆二人风马牛不相及的说了半天,兰猗知道逃避不过,不情愿道:“我不去。” 秋落劝着:“夫妻两个,是要过一辈子的,难不成你想与侯爷这样相对一辈子,何苦呢。” 一辈子?兰猗一惊,她之前只图一时安宁,何尝想过一辈子这么长。 秋落过来拉起她:“走了。” 一辈子要面对这个男人,若是针锋相对,彼此都累,或许姐姐的事是二人消弭矛盾的机会,兰猗半推半就,同着秋落过来书房找公输拓,从卧房到书房不甚远的距离,只隔着一方花圃,里面遍植兰花,听说,这是新近才移栽过来的,畦子边还立着一块木牌,上书两个墨黑大字:兰圃。 过了兰圃到了凌霄花架旁时,见公输拓的两个小厮金鹰同金蟾端着茶水果子往书房去,两个人边走边说,交谈声隐隐传到兰猗耳中—— “昨晚你和侯爷去哪儿了?” “还能是哪儿,给卫姑娘做寿去了。” “昨个少夫人归宁,侯爷也没同去呢。” “当然是陪卫姑娘游山玩水了。” 问者是金蟾,答者是金鹰,听闻公输拓没同自己回娘家是为了陪卫沉鱼,兰猗脸色突变,站定,迟疑下,转头往回走。 “二小姐!”秋落追上,“怎么不去了?” 兰猗突地站定,冷笑道:“归宁这种举手之劳的事他都不肯,你觉着他会帮姐姐而得罪皇后么?更何况,人家白日忙着陪卫姑娘游山玩水,晚上忙着陪卫姑娘做寿,哪里有空闲进宫。” 这话不假,秋落垂头丧气道:“那会是谁帮了大小姐呢?” 不得而知,但既然不是公输拓,感谢就免了,两个人重又回去房里,却在进院门时差点撞到谁身上,兰猗忙扶住秋落,忽然感觉自己大腿给人抱住,垂头看,是个五六岁的小男孩,那小男孩扬着一张圆溜溜的小脸朝她笑,却给旁边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拉开,还训斥他:“不得无礼。” 看情形,兰猗猜到八九,这两个应该是公输拓的儿女。 这时几个老嬷嬷追了过来,个个惊慌失措的样子,朝兰猗匆匆道了万福,然后抱着小男孩带着小女孩走了,如此匆促,看那两个孩子像是偷着跑出来似的。 秋落嘀嘀咕咕:“过了门就当娘,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给人做填房,这是兰猗从未想过的,给人做娘,这更像做梦,她神思恍惚的道:“公输家的少爷小姐金贵着,必然有一群人伺候着,轮不到我。” 迈步进了院子,却听后头有人喊:“少夫人,老夫人让你过去一趟。” 兰猗回头,见是翠喜,点头应了,看了下自己的装束,也还得体,遂折回身子去了上房,但凡老夫人找她,兰猗心中都有些忐忑,生怕自己哪里疏忽而开罪了这位老佛爷,在侯府,老夫人就是王法就是天理,自己在娘家时的随性甚至任性,过门没几天,给这个老夫人磨平了些许,更晓得老夫人不喜欢自己,所以除了每天必不可少的晨昏定省,兰猗尽量对其回避。 一路琢磨着会是什么事,来到上房时没进门呢,就听里面说说笑笑,她松了口气,门口的小丫头引着进去,修箬迎了上来,满面含笑道:“大喜的事,宜贵人身子抱恙,皇上圣眷,特许院使夫人和少夫人进宫探望。” 姐姐病了! 兰猗很是不高兴,姐姐病了,修箬还这么高兴,她这么个伶俐人今个怎么了? 修箬发现兰猗有些惊慌,忙开解道:“宫里头的事我还是了解一些的,宜贵人无大碍,差不多是想家了,以此由头见见家人。” 原来如此! 兰猗平复了心情,过去给老夫人见礼。 不知是不是因为兰宜的得宠,总之老夫人今个难得对兰猗露出笑脸:“方才狐家的管家来了,说是宜贵人特别交代要你随院使夫人进宫,你赶紧去换衣裳,马车和礼物都已经给你备好。” 兰猗欢天喜地的离了上房,匆匆回去换了品装,然后乘车先回了娘家,再同母亲一起坐轿子进了宫,经过玄武门时,望着那高大宏阔的宫门,兰猗感慨万千,差一点点,自己就囚于其中了,虽然公输拓不堪,侯府也还是比宫里要好,不然姐姐怎么会一进宫就给皇后责罚。 感慨万千时,自家的轿子早已换成宫里的轿子,几个内侍抬着,下面随着些宫女,一路往兰宜住的栖兰宫而来,等到了栖兰宫时,刚下轿子,就见兰宜盛装站在丹墀之上。 026章 除之,以绝后患! 贺兰氏偕兰猗齐齐朝兰宜拜了下去,口尊娘娘,称颂金安。 兰宜淡淡一句:“进来罢。” 兰猗与贺兰氏两两相望,都为兰宜的冷淡吃惊,这种情境下也不便交谈,随着兰宜进去后,兰宜却突然转身扑向贺兰氏,唤了一声娘之后便滚下泪珠。 贺兰氏紧拥着女儿,跟着她垂泪,一是想念,二是为了前次给皇后责罚的事,虽然是有惊无险,也还是明白了宫廷大内生活的不易。 春盛一旁向贺兰氏与兰猗问候请安,边为兰宜的冷淡做解释:“方才在外头,诸多宫女太监在呢,娘娘不得不克制自己。” 不仅仅是身份尊卑,还有个仪容因素,后宫女子,行为规范,一惊一乍大喊大叫会被视为失礼无德,贺兰氏频频点头:“明白的,这是宫里,当然比不得在家里。” 简单与母亲说了几句,兰宜过来挽住兰猗的手,彼此端量,各怀心事,想说的太多,却一时不知从那一桩开口,遂把复杂的心思付之相视一笑。 母女三人分宾主落座,兰猗打量着姐姐的这个栖兰宫,算不得金碧辉煌,也还是比百姓家里好太多,由衷替姐姐高兴,忽然想起修箬所说的,兰宜抱恙只见家人的借口,果然不假,未曾料到入宫不久的姐姐竟深谙宫禁生活的套路,这个念头一出,心就没来由的一惊,看来姐姐并非母亲想的柔弱不堪毫无心机。 思绪游走到此,又责怪自己多疑,或许姐姐的心机是给这种压抑克制的氛围逼出来的,转头来看兰宜,见她虽然还是那样瘦,容色却更加娇丽,宇文佑的宠爱都写在她脸上了,也足以说明皇后对她的责罚并无影响到她的身子,于此想起上次的事,兰猗问:“姐姐可知到底是谁想害你?” 对于这个问题,兰宜似乎觉着有些突然,捧着茶杯凝神,上用蒙顶是昨个宇文佑叫人送给她的,自晋为贵人后,宇文佑赏了她不少物事,连着楚皇后和熙贵妃都这样那样的送了东西来,即便是最难相与的蕙妃,也送了江南新贡的丝绸,这,便是宫里的规矩,但凡宇文佑宠爱的,无论品阶高低,大家都会巴结讨好,生怕其对宇文佑吹枕边风,祸及自身。 兰宜小呷一口,轻声一笑:“还能有谁,便是那个与我一起入宫的胡七儿。” 兰猗听说过此人,这届选秀,只有姐姐和胡七儿两个入选,朝野上下似乎都知道了这两个人,兰猗不明白的是,胡七儿为何加害姐姐。 兰宜将茶杯交给身侧的春盛拿了,用帕子掩了掩嘴角,口气倒是一贯的温和:“她父亲是青州通判,正六品,她的出身没有我高,而爹好歹是京官,还是宫里行走的,她嫉妒我也在所难免,更何况这一届只有我们两个入选,很容易让人比对,她大概听了太多嘲讽的话,就迁怒于我了。” 春盛一旁啐了口:“这就叫人算不如天算,她想害娘娘,可是娘娘却因祸得福,而她,还窝在永巷呢。” 贺兰氏也骂:“贱人该死!” 兰猗却另有想法:“姐姐怎知是她害你?” 兰宜怔了下,随后哂笑道:“这是明摆着的事,不用问的。” 原来,姐姐并无凭据,而是猜测罢了,兰猗想劝姐姐不要冤枉好人,话到嘴边咽了下去,一旦是胡七儿呢,若姐姐松懈没了防备,后果堪忧。 母女三人说了一会子话就到了晌午饭时间,兰宜特别让人准备了席面,御厨做的,兰猗吃得倒没什么特别好的味道,就是感觉那样样菜式模样稀罕罢了。 吃饱了饭,兰宜让母亲去旁边的琴房歇午觉,她拉着兰猗往花园去走走。 兰猗喜不自胜,很小的时候听说宫里御花园太华池中有龙,她梦想进宫多少年了,今个得了机会,遂兴致勃勃的跟着兰宜往花园而来。 御花园夏日风光正盛,因是午睡时间,所以嫔妃们没谁来逛园子,兰宜也正是特意择了这个清静时辰来的。 兰猗拉着姐姐先看太华池,只觉那池水幽碧,无风,无微澜,无有什么龙,她大失所望,盯着那池水道:“龙呢?” 兰宜仰头看天上,无日,无云,无澄明干净,阴沉沉的仿佛天都给拉低了些许,周遭暗了下来,犹如黑夜初临,她的语气未知是崇敬仰慕还是别个什么:“这天下,所谓龙,便是皇上。” 兰猗很是不屑的:“皇上有什么好看的。” 兰宜笑道:“侯爷好看么?” 兰猗不知姐姐是何用意,抿嘴不语。 兰宜抓住她的手,姊妹两个说起了体己话:“公输拓是什么样的为人我深知,他可有为难你?” 兰猗笑了笑:“能不好么。” 这话未免有些模棱两可。 念及自身,兰宜叹口气:“你别看我现在风光,说不定哪天就给打入冷宫。” 兰猗一惊:“此话怎讲?” 兰宜苦笑:“自古伴君如伴虎,更何况胡七儿费尽心机的想害我,并且……”她缓口气,续道:“皇上龙体痊愈,准备开恩科,顾纬天是举子,定会赶考,当日爹狠心将他赶出府去,束脩一文不给,害得他流落街头乞讨为生,若他功成名就,必然会报复爹他,一家子,爹若出了状况,我岂有安然之理,这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兰猗微顿,不十分信那个道德文章出类拔萃的顾纬天会如此小肚鸡肠,却问:“姐姐怎么知道他流落街头呢?” 兰宜摇着团扇,明眸闪闪:“猜的,他身无分文,不流落街头又做何计议呢。” 兰猗对顾纬天并无好感,只是觉着姐姐一次次凭借猜测,恐要行差踏错,于是道:“或许顾先生并非那样的人。” 兰宜冷笑:“你又怎知他不是那样的人呢,还是小心为妙。” 兰猗方想说话,兰宜手一摆制止,然后回头喝道:“谁?” 从那簇忍冬后头闪出一个宫女,手指大铁剪拜了下来:“见过宜贵人。” 原来是修剪花草的宫女,兰宜拉着兰猗往太华池中那个凉亭中而去,感觉此处四面环水,非常安全,在玉石登上坐了,她道:“所以咱们要先下手为强。” 兰猗摇头不是不懂,不知姐姐想怎样对付顾纬天。 兰宜尖尖的手指摩挲着团扇上的刺绣,随后用力一划,指甲勾破那一朵栩栩如生的牡丹,口气如常温润,眼神却衔了刀子般:“除之,以绝后患。” 兰猗仿佛给什么咬了口,身子一抖,应景的,天上雷声大作,眼前闪电划过,她唬的抱住脑袋,暗想这或许是姐姐特意要自己进宫的真正目的。 207章 宜贵人的妹妹,安远候夫人,在园子里给人刺杀 阴的太久,这雨甫一下来便成倾盆之势。 接着,风随雨来,灌入亭中,姊妹两个忙着躲避,谈话中断,好在那雨一会子做了间歇,春盛也赶来找兰宜,搀住兰宜的时候,忽然发现她的裙角已经给雨水打湿,身为嫔妃,这未免有失礼仪。 “娘娘,怎么办?” 从园子回栖兰宫,可是不近的距离,一旦给人瞧见,嘲讽是次要的,怕只怕凭空惹来皇后的一顿训诫,上次事后,人家正愁找不到自己把柄呢,兰宜提着裙角唉声叹气:“可有回宫的近路?” 春盛略作思忖,摇头:“不曾有。” 兰宜愁容加深:“自打进宫,皇后就一直看我不顺眼,这若是给她看见,可找到整治我的由头了。” 无意间一瞥,倒是兰猗,方才坐的地方靠内,衣裳干净。 顺着她的目光,兰猗也下意识的垂头看去,忽然灵机一动:“不如我与姐姐换装。” 兰宜犹豫:“这,可以么?” 春盛那里已经迫不及待的给她解裙带:“甚好,二小姐身量与娘娘一般无二,另外二小姐也不是宫里头人,纵然给皇后娘娘看见那也无妨。” 身为命妇,若衣衫不整也算失礼,此时为了姐姐,兰猗顾不得太多,瞅着四下无其他人忙脱了衣裙同兰宜做了交换。 两个人穿戴整齐,春盛忽然想起一事:“方才熙贵妃让安公公来请娘娘过去呢,说是得了个图样,要问娘娘如何绣法。” 在后宫,太后为首,皇后为尊,熙贵妃也就贵不可言了,入宫十年恩宠不断,靠的不仅仅是过人的美貌,还有显赫的家世,所以熙贵妃断断得罪不得,兰宜向兰猗说了这些,然后打量自己吩咐春盛:“穿着这一身可不妥,快快与我回去换衣裳。” 说罢,让兰猗后头慢行,她就给春盛扶着急匆匆赶回了栖兰宫。 望着姐姐惊慌失措的背影,兰猗感慨万千,宫中的日子确实不好过,湿了衣裳而已,如同大难临头。 她轻声一叹,独自往回走,没出园子呢,雨又开始刷拉刷拉的下起,她何止湿了裙角,很快浑身上下都湿了,无奈唯有跑到就近的凌霄花架下避雨,雨大了起来,雨点从花叶的间隙打落,她已经无处可躲,心一横,跑吧。 她双手提起因为湿漉漉而变得沉重的裙子,方想冲出凌霄花架,突然后背给什么击中,身子往前扑去,双手使劲攀住花架才得以站住,更觉后背剧痛袭来,她莫名其妙的回头看,就发现一人蒙着脸,举着一柄血淋淋的刀看着她。 兰猗大骇,事发突然都不知道该有什么念头了。 奇怪的是,对方也吃了一惊,随后丢下她逃之夭夭。 伤在后背,看也看不到,只觉疼痛一阵比一阵紧,周遭无人,兰猗只能撑着往前走,血随着雨水留下,在她脚下汇集成红色的涡流,实在支撑不住,她艰难的喊了声:“救命!” 之后,双膝一软,瘫在地上,昏迷过去。 偏她命不该绝,一个专司花草的内侍怕狂风暴雨打折了宇文佑最爱的那一片芍药,带着些杂使过来,想把几株高大的芍药用木棍绳索固定住,猛然发现地上倒着的兰猗,喊人七手八脚的抬了送到楚皇后面前。 楚皇后见兰猗眉眼几分熟悉,也就想起兰宜来,回头觑了眼某个宫女,这宫女就是兰猗同兰宜在园子里遇见那个修剪花草的,她其实是楚皇后的心腹,刚刚来向楚皇后禀报说宜贵人带着安远候夫人在园子里密谋,见楚皇后投来质疑的目光,她靠近些悄声道:“这位是宜贵人的妹妹。” 有女眷入宫,需要提前知会楚皇后的,所以她知道兰猗同贺兰氏来探望兰宜,至于兰猗为何受伤,她也是一头雾水,骂那个内侍:“糊涂东西,本宫又不是太医,想救人不去喊太医,送来这里做何。” 接着她一壁让人给兰猗的伤口略作处理,一壁又让人去宣太医来。 巧的是,来者竟是狐彦,等看到受伤之人是二女儿,他大惊失色:“兰猗!” 楚皇后故作不知:“狐大人,这位是?” 皇后面前大呼小叫不成体统,狐彦先垂首告罪,然后道:“这是下官的二女儿,也是安远候的夫人。” 命妇在宫里受伤,非同小可,甚至关系到她自身的安危和太后还有皇帝的安危,楚皇后遂吩咐身侧的高琼玉道:“既然是狐大人的女儿,又是安远候的夫人,还不去禀报皇上,还有宜贵人那。” 高琼玉应了,指使几个小内侍赶着各处去禀报,一会子,不仅仅兰宜带着母亲贺兰氏到了,连皇帝宇文佑都来了,竟然还有公输拓。 前次公输拓为了念奴儿气坏了齐王宇文佐,给宇文佑不疼不痒的训斥了几句,昨个又在别处遭遇了宇文佐,两下里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又起了冲突,公输拓居然还把宇文佐的随从给打了,宇文佐哭哭啼啼告到宇文佑面前,宇文佑把公输拓宣进宫来,啪的拍响龙书案:“你这黑厮,好歹他是朕的弟弟,是王爷,你能不能敬而远之。” 公输拓不以为然道:“齐王又与那些老不死的聚在一处,皇上觉着他们只是吃吃喝喝那么简单?” 若非宇文佑明白此理,怎么能纵容公输拓一而再再而三的与宇文佐为敌,甚至这件事是他千回百转授意给公输拓的,齐王居心不良早有端倪,宇文佑心知肚明却还得做表面文章,于是道:“他是朕的亲弟弟,断不会做出悖逆的事来。” 公输拓晓得他口是心非,有些话他不肯说,自己就替他说:“谁谁谁为了夺皇位把亲爹都杀了,何况手足。” 逐一列举,引经据典,一副熟读经史子集的架势,这与他素常的表现真可谓大相径庭。 宇文佑深感意外,觉着这位混世魔王突然有了不少长进,到底是他发愤图强了?还是一直在韬光晦迹?正想出言旁敲侧击,刚好此时坤寜宫的内侍来报,说宜贵人的妹妹,安远候夫人,在园子里给人刺杀了。 公输拓距龙书案一丈开外的地方站着,已然发现宇文佑面色带异,圣意难测,正琢磨皇上是怎样的心思,听小内侍禀报完,他先愣了下,猛然回头看去那内侍:“你说什么?” 宫中规矩,无了宫女太监,主子面前不能抬头,所以小内侍并未发现公输拓在,听他问,忍不住看去,忙道:“侯爷在呢,您夫人,在园子里给人刺杀,受了重伤。” 028章 皇上宠她,未必太后也宠她 兰猗性命无忧,止住血又包扎好伤口就送回了栖兰宫。 仿佛睡了一觉,醒来时,隐约听见外头有人在说话,其中一人像是姐姐,她就老实不动继续听着。 皇宫大内,青天白日,竟然有人被刺,宇文佑雷霆震怒,责令殿前三品带刀护卫何方胜带人筛豆子似的,前前后后把整个宫内都搜了遍,连太后住的寿康宫都不放过,无果,更怒,又喊来御林军指挥使张松年带着御林军去宫外头搜,还下令关闭城门,逐家逐户,满城沸腾。 在等待结果的时候,他站在廊上看那雨后一轮斜阳如烧着了似的,听兰宜在身边哭诉:“皇上明鉴,若非臣妾与妹妹换了衣裳,妹妹也不至于给人行刺,臣妾觉着,那人要杀的并非妹妹而是臣妾,毕竟妹妹不是宫里头的人,纵然得罪了谁那人也不会插上翅膀飞到宫里来寻仇。” 雨后空气清新,宇文佑深吸一口,花香裹挟着泥土的气息,使人精神为之一振,他淡淡道:“难不成你得罪了谁?” 兰宜突然不敢言语了,她不说话,宇文佑偏过头来看:“朕在问你话呢。” 兰宜嗫嚅半晌方道:“这宫里头,谁最恨臣妾,皇上英明,当然知晓。” 宇文佑几乎是脱口而出的:“皇后?” 当初楚皇后意图阻止兰宜入宫,因宇文佑的执意而没能成功,后来兰宜打碎了个花瓶,楚皇后就责罚她在庭中跪了一夜,若非公输拓及早告诉了宇文佑,兰宜恐要给楚皇后折磨死,今日兰猗李代桃僵,与姐姐换了衣裳而差点丧命,所以宇文佑觉着刺客是楚皇后指使。 兰宜等的就是他这句话,佯装害怕,跪倒在地道:“臣妾不敢妄加猜测。” 宇文佑手一挥:“行了你起来罢,刚下过雨湿气重。” 兰宜谢恩。 宇文佑回望下房内,那个倾国倾城的佳人近在眼前,自己身为皇帝却不能随便得见,他苦笑,便宜了那个黑鬼。 忽然发现那个黑鬼不知何时不见了,这一天闹嚷嚷的,竟然忽略了他。 想着有些事情要与楚皇后谈谈,遂简单安慰了兰宜几句,宇文佑便去了坤寜宫。 楚皇后正与高琼玉探讨兰猗为何受伤,听闻皇上来了,忙迎到门口,施礼拜见,宇文佑手一伸,抓住她的手,夫妻两个相携回到房里同坐,宫女上茶,宇文佑没喝,却挥挥手示意她们下去。 楚皇后这才发现宇文佑脸色肃然,像是有大事要与自己说,待高琼玉带领一干宫女退下后,她问:“皇上还在为刺客的事上火?” 宇文佑叹口气:“在朕的眼皮底下都敢行凶,根本就没把朕放在眼里,再说,公输拓那厮岂是好对付的,缠磨朕非得要亲手杀了那个凶手不可,朕给他闹得头疼。” 说着,抬手按了按太阳穴。 楚皇后将手中的帕子掖在琵琶襟上,过去挪开宇文佑的手,自己给他轻轻揉着,本着安慰,道:“亦或许是看错人了,宜贵人不也说是她们姊妹换了衣裳么,安远候大可不必得理不饶人,说来都是皇上素日里给他宠坏了。” 宇文佑宠溺公输拓,朝野皆知,但宇文佑有兰宜的话先入为主,觉着楚皇后说刺客看错人了,分明就是知道内情的意思,他头一歪,躲开楚皇后的手,沉声道:“皇后贵为后宫之主,若何非对一个小小的贵人赶尽杀绝呢。” 楚皇后没听懂似的,怔了一会子,突然惊道:“皇上的意思,是臣妾让人刺杀安远候夫人的?” 宇文佑不置可否,却道:“朕乃天子,纵然有千万个嫔妃那也是天理,这偌大的后宫归拢起来,朕宠幸的嫔妃也只那么几个,蕙妃长了春秋,熙贵妃冷漠孤傲,剩下那些个却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成日的争风吃醋,弄得朕没一日安生,眼巴前只有这么个宜贵人还算能够讨朕欢心,内忧外患,朕焦头烂额,是宜贵人给朕安抚宽慰,皇后难道连朕的这一点欢愉都要斩草除根么。” 楚皇后霍然而起:“皇上!” 气极,竟然不知从何辩解。 宇文佑岿然不动:“朕与你是夫妻,夫妻一体,朕不开心你当不开心,朕喜欢的你当喜欢,可是你如何呢,这次实在太过分了。” 楚皇后忽然冷笑一声,委屈、愤怒都化作这一声凄厉的笑:“皇上刚从宜贵人那来罢。” 宇文佑明白她是怀疑兰宜进谗言,道:“不是宜贵人说的,是朕猜到的。” 楚皇后脸色苍白,内心的失望都反映在脸上,她自当上皇后,一意为皇上为皇家着想,看着风光其实劳心又劳力,每天一桩接一桩的事处理下来,经常半夜方能就寝,当初不肯要兰宜入宫是觉着她心机太重,日后必然会引起后宫动荡,果然,这才几天时间,皇上就来对自己发难了,楚皇后气道:“皇上也说,臣妾位居中宫,怎么能为难一个小小的贵人,臣妾更不会执法犯法,统管着后宫,还在后宫大开杀戒,臣妾并没有让人去刺杀宜贵人,安远候夫人受伤与臣妾无关。” 宇文佑根本不信,也知道楚皇后不会承认,今次来此,敲山震虎也好,晓之以理也罢,希望楚皇后能有所收敛,想还等着听御林军的搜查结果,于是又规劝楚皇后几句,就离开坤寜宫回了前面。 楚皇后恭送他离开,却越想越气,杵在当地喘了半天粗气,心口憋闷,两肋胀痛,无处发泄就想去找兰宜理论,却给高琼玉拦住:“这个时候娘娘去找宜贵人,可是帮了宜贵人的大忙,您过去一顿骂,宜贵人一顿哭,没有的事也变成事实了,皇上又会回来找娘娘吵。” 是这么个理,楚皇后却步道:“难不成本宫就忍了她。” 高琼玉扶她往炕上坐了:“当然不能忍,皇上宠她,未必太后也宠她。” 楚皇后咕噜下眼珠子,明白了,道:“去寿康宫。” 高琼玉便朝外头一声喊:“皇后娘娘摆驾寿康宫,都伺候着。” 029章 你亲自去,把那个宜贵人给我带来 宫里头有刺客,这可不得了,太后心系皇帝,喊来宇文佑身边几个小内侍问话。 “皇上可有受伤?” 小内侍答:“圣躬安。” “刺客可闯到承天宫?” 小内侍答:“承天宫给御林军围得水泄不通,万岁爷成日的说连喘气都费尽,刺客进不去。” “安远候今个来宫里了么?” 小内侍答:“侯爷一直陪在皇上身边。” 太后手抚心口,有那个浑人在便可高枕无忧,但听说受伤的却是他那新过门的夫人,太后很是纳闷,命妇入宫没什么稀罕,稀罕的是为何在宫里头给人行刺,纵然她有错,外头岂不是更容易下手,追到宫里来,这却是搞的什么名堂? 正费心猜疑,宫女进来报:“皇后娘娘来了。” 随着内侍的禀报,楚皇后款款而入,用绢帕擦了擦眼睛,给太后行礼。 太后正想寻给知情的人问呢,楚皇后来到,她忙不迭的招手:“来这里坐。” 忽然发现楚皇后眼睛通红像是哭过,问:“今个竟出些稀奇事,先是安远候的夫人在宫里给人行刺,现在你又委委屈屈的,这后宫除了我谁敢让你不痛快呢。” 楚皇后突然跪在太后面前:“母后给儿臣做主,就是因为安远候的夫人在宫里给人行刺,而她当时是与宜贵人换了衣裳的,所以皇上说行刺安远候夫人的刺客是儿臣指使的。” 太后按了按脑门:“哀家听着有些乱,你原原本本说来。” 于是,楚皇后就把事情的经过禀报给了太后。 太后一拍桌子:“当初哀家就不同意让那个宜贵人入宫,后来听说是狐彦的闺女,念着狐彦平素伺候哀家尽心尽力从无出过纰漏,还有皇上说和,哀家才首肯的,不料却是个祸害人的狐狸精,才爬到贵人的位分就开始耀武扬威了,日后若是给她封了妃,还不得连哀家都不放在眼里,行了这件事我放在心上了,皇上现在忙着抓那个刺客,等他闲了,我自然会过问此事的。” 有太后这番话,楚皇后吃了颗定心丸,当下也不哭了,陪着太后唠嗑,然后又摸了会子骨牌,天色不早,她就回了坤寜宫。 她前脚走,太后立马对寿康宫的掌事太监福如海道:“你亲自去,把那个宜贵人给我带来。” 福如海应了,转身想走,忽又停下问:“老佛爷这是要作何?既然想惩戒那个宜贵人,为何不当着皇后娘娘的面?” 太后在炕上坐得累了,搭着掌事宫女芳蔼的手站了起来,在地上一边溜达一边道:“当着皇后的面惩治个贵人,皇后的颜面何在,明个宫里就得传遍,皇后娘娘办事不利,太后亲自出马了,皇后不在场,事后就说没经过她。” 福如海咯咯一笑:“要说这姜还是老的辣呢,老佛爷用心良苦。” 太后笑骂道:“行了行了,你个老猢狲,还不快去。” 福如海得了懿旨过来栖兰宫。 有规定,命妇不能在宫里留宿,所以兰宜刚刚送走母亲和妹妹,然后本家狐安就过来找她,为的还是兰猗给刺伤的事,狐安意味深长一笑:“娘娘有点操之过急了。” 未进宫时,兰宜就与狐安书信往来。进宫后,更多番仰仗狐安给她出谋划策,无利不起早,狐安帮衬兰宜不为别个,一是觉着兰宜是本家,二来兰宜许他御前总管太监的位子,而今那个位子是张贵玉的,不想当总管的太监不是好太监,狐安摸爬滚打十年,混到熙贵妃宫里的掌事,他上头还是有几个呢,例如楚皇后宫里的掌事太监李桂,太后宫里的掌事太监福如海,御前总管太监张贵玉,倚靠的主子不同,身价就不同,特别是总管太监,不是官,比官威风,满朝文武,谁不礼让三分,所以,帮兰宜就是帮自己,今个听了兰猗无端给人刺伤,他一猜就知道是怎么档子事,是以过来提醒兰宜。 他贼眉鼠眼的瞅了瞅门口,湘妃竹的帘笼低垂,并无旁人,又道:“心急可是吃不了热豆腐。” 兰宜正由春盛给她涂抹指甲,淡淡的水粉色,不张扬,恰到好处的渲染了本就春葱般的手指,听狐安这样说,她轻笑:“早晚的事,既然人家已经宣战,我还坐以待毙吗,另外,若有一天妹妹幡然醒悟不肯帮我了,那才叫麻烦呢,机不可失啊。” 原来,兰猗入宫,去园子里逛,都是她精心策划好的,明知道会下雨,故意打湿衣裙,故意换了衣裳,又收买了人去刺杀,而刺客事先只以为要杀之人是她呢,所以才有发现是兰猗时仓皇逃遁。 兰宜如此做,是为了报复楚皇后,因她老早就听说楚皇后极力阻止她进宫,所以,连打碎花瓶都是她策划的,为的就是让楚皇后责罚她,然后惊动皇上,她才能得见龙颜,不然,在永巷的时候,她听说很多女子入宫多少年了,别说给宇文佑临幸,连其颜面都未见过,大抵是要在永巷做着苦役,终老于此了。 兰宜最擅长的就是一箭双雕,打碎花瓶既能把罪责嫁祸给胡七儿,又得以让宇文佑提前临幸还晋了位分。 而今个,她又玩了一箭三雕,刺伤兰猗,把罪责嫁祸给楚皇后,也说不定妹妹真的死了,那一场滔天大罪就给掩盖了,也说不定妹妹真的听了自己的话,去把顾纬天杀了,自己就更能安枕无忧,妹妹从小到大一直都听自己的话的。 所以狐安怪她心急,她很是不以为然,还问:“你家里那位如何呢?” 当然是指熙贵妃。 狐安笑:“坐山观虎斗喽。” 言语中有点责怪兰宜不如熙贵妃沉得住气,熙贵妃出了名的孤傲,唯有狐安晓得,那其实是她个性的一小部分,大部分是,熙贵妃以孤傲来自保,于是,后宫但凡出了事,谁都不会想到她头上,她那么孤傲的一个人,不会做出宵小之辈的事来,连宇文佑都如此想。 兰宜嗤声一笑:“别急,早晚把她拉进来凑热闹。” 狐安想劝她几句,福如海来了,公鸭嗓刺耳:“宜贵人走吧,老佛爷让你过去。” 030章 来人,送宜贵人去冷宫住几天 兰宜到寿康宫的时候,见太后正端坐在炕上看书,是唐时李筌所著的《太白阴经》,论述的是军事,一介女流看这种书,纵使贵为太后那也是偷偷摸摸,逢着皇上来给她晨昏定省,她便将书一下子塞到屁股底下,此时正看得投入,旁边的炕几上置一博山炉,香烟袅袅拂来,她面色沉静如佛菩萨。 福如海复命道:“启禀太后,人带到了。” 兰宜心里七上八下,未知太后找她来何事,方想屈膝请安,太后却头也不抬道:“跪下。” 声音不大,异常冰冷。 兰宜怔住。 太后目光森森的飘过来:“哀家让你跪下。” 兰宜迟疑后,依言而跪。 太后哗啦翻了一页,目光越过前头那些字句落在后边这句上——治乱之道在於刑赏,不在於人君。 至理之言,太后颔首赞同,然后道:“掌嘴。” 兰宜愣住,举目看去,却猝不及防的挨了福如海一大耳刮子,打的她眼冒金星,踉跄下跪倒在地,春盛过来相搀:“贵人!” 太后合上书,抬起白白嫩嫩的手拂了拂安息香,香气入鼻,旋而入肺,心神安宁,她斜睇福如海:“哀家让你停了么。” 福如海应声“是”,过来左右开弓,直把兰宜打的晕头转向太阳穴胀痛嘴唇红肿,唬的春盛捂着脸躲在一边,而太后就端坐看着,仍旧是沉静如佛菩萨,最后见兰宜已经伏在地上,方挥挥手示意福如海停下,由衷的感叹:“打的这样重仍旧不吭声,不错,这才是大家闺秀的典范。” 她的夸赞丝毫没让兰宜开心,自己撑着直起身子,虽然满肚子委屈不敢诘问,也还是道:“妾身愚钝,请太后开示,哪里不妥,惹太后生气。” 太后温和一笑,所问非所答道:“当初你晋为贵人,还赐你封号,荣宠一时盖过了后宫所有嫔妃,大家都在议论纷纷,也有人觉着不妥告到哀家面前,哀家觉着皇上是个英明君王,不会错爱谁的,所以你进宫没几天就折腾到贵人这个位分,哀家是睁只眼闭只眼。” 兰宜碰了碰面颊,痛,忙又垂手。 太后接着道:“皇上又说你的容貌中上,个性柔和,读书不多不少,一切都是那么相宜,便以宜字作为你的封号,哀家仍旧不言不语不过问,而今天,出事了,出大事了,你那个妹妹究竟得罪了谁哀家懒得问,只是她不该在宫里给人行刺,首先传出去不好听,其次弄得阖宫上下人心惶惶,这是你那妹妹的错,更是你的错,谁让她是你妹妹,谁让你把她叫进宫来。” 兰宜翕动嘴唇想说什么,痛,忙又闭口。 太后进而道:“你更大了胆子,与你那妹妹换了衣裳,后宫嫔妃,哪怕是一个小小的答应,吃的穿的都是皇家之物,尊贵无比,外人怎么能碰得,这是你的第二罪。” 兰宜忍着痛道:“太后容禀,妾身当时衣裳给雨打湿,不得不与妹妹交换。” 太后一拍炕几,震得博山炉里的香烟突然改了方向,她横着一脸赘肉道:“是你该死,明知道天要下雨还往园子去,你怎么就那么耐不住寂寞呢。” 兰宜含泪道:“是妹妹好奇,听说太华池中有龙,妾身是陪妹妹去看的。” 太后手一伸挡住,不允许她狡辩,冷冷道:“所以今个哀家看来,你并非什么都那么相宜,至少你还守不住宫里的清静,所以,为了让你学会怎样守住清静,来人,送宜贵人去冷宫住几天。” 打入冷宫! 兰宜大惊,匍匐而来想为自己开脱,太后却不容分辩,让福如海带着两个小内侍叉起她带了下去,小内侍个个腿脚利落,一路疾奔来到冷宫,向看守冷宫的侍卫说明情况,既然是太后的懿旨,侍卫打开大门,内侍把兰宜丢了进去。 当冷宫大门哐当一声关闭,兰宜瞪眼看着,茫然不知所措。 春盛唤了句:“贵人起来,地上凉。” 兰宜猛然醒悟似的,抡起胳膊就给了春盛一嘴巴,怒骂:“贱婢,我被打的死去活来你竟然在一旁看热闹。” 春盛捂着脸哭道:“当时奴婢死命护着贵人也护不住的,只不过是随着贵人挨打罢了,奴婢给打的七荤八素的,那么现在谁为贵人跑前跑后呢。” 兰宜环顾一番,夜幕如泼墨,庭内只在房门口悬挂着两盏风灯,树木随风飒飒,窗户处黑黢黢,一切都是那么阴森可怖,冷宫的故事她听多了,做梦都没料到自己有朝一日也会身陷冷宫,这里虽然名为宫,其实就是囚禁不良妃嫔的大牢,而今自己唯有春盛还不离不弃,更需要她来帮自己办事呢,念及此,忙转身拉过春盛,摸着她的脸道:“可有打疼?” 春盛抹了把眼泪,哽咽:“奴婢是心口疼,奴婢一心为贵人,贵人却还怀疑奴婢。” 兰宜揽住她:“我并不是怀疑你,今晚的事是我始料不及的,心情不好,你是我最亲近的人,无奈把气撒在你身上了。” 春盛止住哭:“而今责罚贵人的是太后,除了皇上没人能管的了,奴婢这去找皇上救贵人。” 转身就跑,咚咚擂门,传来侍卫的怒吼:“找死呢!” 兰宜过去一把拽她回来:“不行,不能告诉皇上。” 春盛愣住:“为何?” 兰宜回头看了看黑黢黢的屋子,慢慢往门口踱去,边道:“汉时李夫人患重病,花容月貌不复存在,汉武帝前去探望她,她却闭门不见,怕的是汉武帝看到自己的丑陋,我现在给打的鼻青脸肿,若给皇上看见,必然厌恶,这后宫什么都缺,就是不缺美人,你觉着,皇上还会救我么。” 春盛为难了:“除了皇上,谁敢在太后面前替贵人说项呢,皇后可是恨死了贵人,她除了落井下石绝对不会为贵人说一句好话,而熙贵妃成日的像谁欠了她八百吊似的,也不会帮贵人,前次打碎花瓶的事老爷去求太后都不顶用,这次更不能成,没人了。” 到了屋门口,兰宜定住,思忖片刻道:“想办法通知兰猗。” 031章 方才有人给少夫人送了这封信,落款是顾纬天 梧桐大街,安远候府。 清晨,前面的倒座房。 护院头子伍松待起不起正在炕上迷糊,忽听外头有人喊他:“伍爷,抓到个人!” 伍松勤于本分,夜里监督在值的护院,三更天才睡,此时眼皮挑不开,听小子们说抓到个人,他登时精神了,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却发现没穿衣裳,匆忙蹬上裤子,下炕时一脚踩到夜壶,气得踢飞,边系裤子边往外跑边问:“抓到个什么人?” 在侯府做了多年护院头子,连个小毛贼都没遭遇过,未免有点失落,感觉自己是英雄无用武之地,所以听说抓到个人,这可是自己扬名立万的好时机,跑到院子里看见护院们个个气喘吁吁,没见到生面孔,问:“人呢?” 护院们垂头丧气:“给他跑了。” 跑了?伍松气的过去逐个在护院的屁股上踢了一脚:“往哪里跑了?” 护院们手一指,那是府门外。 伍松拔腿去追,天蒙蒙亮,倒是看见个卖早点的小货郎,没看见像是刺客、江洋大盗一类的人,回头问跟上来的护院:“什么样的人?” 护院们略作思索,其中一个比比划划道:“这么高,模样清俊,穿蓝衫,像是儒生,他丢下一张纸就跑了,比兔子还快,咱们追不上。” 一群功夫不赖的护院给个儒生逃了,伍松更气,逐个的骂,总归是出了状况,忙拿着那张纸去上房禀报给老夫人。 那张纸其实是一封信,简单几个字,约兰猗面谈,落款是顾纬天。 老夫人捏着那信若有所思:“恁地眼熟。” 修箬看着巧喜给她梳头,递了支簪子过去,顺便扫了眼那信,道:“该不是亲家老爷家里的西席。” 经她一提醒,老夫人终于想了起来,腾地火起,吩咐翠喜:“把少夫人叫来!” 翠喜转身想走,给修箬喊住,然后对老夫人道:“少夫人受了伤,挪不动的。” 老夫人不知此事根苗,这气可就不打一处来了,兰猗无端在宫里给人行刺,她觉着还不是这个媳妇不检点,到处招惹是非,待头发梳理整齐,她一把推开巧喜下了炕,拿着信就来到兰猗房里。 伤在后背,兰猗昨晚痛到无法入睡,更是一直趴着非常之累,此时困倦到极致,也就睡着,春喜进来唤她:“少夫人,老夫人来了。” 兰猗没醒,却把伏在炕沿上的秋落喊醒,兰猗受伤秋落自责不已,恨自己没随时跟随二小姐左右,都是那个大小姐不让跟着,所以她心里怀疑兰猗受伤与兰宜脱不了干系,昨晚一直唠叨到半夜,兰猗痛得心烦,就埋怨她几句,秋落赌气不语,也还是尽心伺候着兰猗到半夜,不知何时睡着,听说老夫人来了,还以为是来探望兰猗,她轻轻摇着兰猗的手臂:“二小姐,老夫人来看你了。” 兰猗含糊的嗯了声,侧头去看,眯着眼睛呢,细细的视线里是老夫人横眉立目的一张脸,她心里陡然一惊,人也就清醒了些许,挣扎着想起,修箬紧几步过来按住她:“快别动,当心扯开伤口。” 老夫人看看左右,屏退丫鬟婆子。 兰猗方想于床上给老夫人问安,没开口呢,就见老夫人手一扬,一物飘落在她身侧,看折叠的样子像是一封信,随后老夫人厉声道:“你干的好事!” 兰猗盯着那信看了看,淡淡道:“媳妇蒙昧。” 修箬从旁解释:“方才有人给少夫人送了这封信,落款是顾纬天。” 兰猗心头一震,那厮为何给自己写信? 兰猗更加不懂,信怎么到了老夫人手里,且老夫人为何私自拆看别人信函,这有失德行。 老夫人腾腾走过来,气得脸色泛白:“堂堂安远候的夫人与外头的男人私相授受,这话传出去,侯爷他的脸往哪搁。” 兰猗只能为自己辩解:“媳妇并无与谁私相授受,这信很是莫名其妙。” 老夫人冷哼一声:“你没给他写,他可是给你写了。” 兰猗小声嘀咕:“这不一样。” 老夫人轻慢一笑:“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 兰猗还想辩解,修箬忙道:“说来都是那个男人不要脸,奴婢这就禀报侯爷,看侯爷不打断他的腿。” 她见兰猗后背的衣裳洇出血来,晓得兰猗是激动所致,忙推着老夫人道:“今个徐姨妈来做客,厨房说要您亲自定菜谱,还有小戏,叙姨妈喜欢哪一折咱们可是不知道,还得您去看看。” 妹妹不经常来做客,老夫人很重视,也就由着修箬扶着她离开兰猗的房内。 耳听门吱呀关上,秋落直念阿弥陀佛:“这个老太太大抵是阎罗王转世,二小姐受了这么重的伤她连句宽慰的话都没有,却拿着这张破纸来兴师问罪。” 兰猗拾起那信看了看,也不知道是不是顾纬天的笔迹,但心里有些事还是需要问问这个人的,遂对秋落道:“我倒真想见见他。” 秋落未知其用意,盯着门看了看,又瞅瞅窗户,生怕隔墙有耳这话给老夫人听到,还埋怨兰猗:“你是病糊涂了,那个顾先生害你还不够么。” 兰猗疲乏的闭上眼睛:“正因为如此,我才想见他。” 秋落似乎听出什么,贼头贼脑的看了看门窗,又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觉着无异状,就想问兰猗想见顾纬天的用意,突然有人破门而入,却是春喜,那丫头一边跑进来一边喊:“少夫人不好了,有人捎信来,说宜贵人给打入冷宫,要您救命呢。” 兰猗听了清楚,猛地起身,扯痛伤处,疼的龇牙咧嘴问春喜:“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春喜道:“有个安公公让人送信来,说是昨晚太后下了懿旨把宜贵人打入冷宫了。” 狐安托了宫外头的朋友,消息辗转到了兰猗这里,听说姐姐给打入冷宫,兰猗咬牙挺着坐起,冷宫也不是砍头的地方,本也没什么大不了,但她知道皇后一直找茬害姐姐,姐姐入了冷宫只怕凶多吉少,且听说冷宫里头都是失宠的嫔妃,皇上不闻不问,不知枉死了多少人,所以兰猗明白此事的严重,但怎么救姐姐,她也是一头雾水,老夫人才骂了自己,求不着了,上次父亲求太后也没管用,眼下除了修箬,便只剩下公输拓,这是性命攸关的事,恐修箬是远水解不了近渴,等她求到人,姐姐恐怕已经身首异处,所以,只剩下公输拓了。 兰猗抓着被子狠狠道:“请侯爷过来。” 032章 卫沉鱼聪明伶俐,那又怎样,我可是你明媒正娶的夫人 书房,文竹武竹缠绕攀藤于书架上。 公输拓正在找书,翻了半天找了本《推背图》出来,专注于本朝这一节上的图像和谶语,他神色越来越沉重,这时小厮金鹰进来道:“禀侯爷,夏知问感念侯爷对他的帮助,送了尊金佛过来,另一件,刺伤少夫人的果然是栖兰宫的太监。” 公输拓偏头看看金鹰:“怎么会?” 金鹰晓得他指的是兰猗一事,点头:“只是那太监已服毒身亡。” 公输拓笑了:“都会玩杀人灭口了。” 昨天在宫里听闻兰猗给人刺伤,他不闻不问却跑到园子里看,因下雨,而对方显然不惯于作案,是以脚印清晰可见,顺着脚印他跟到了坤寜宫外头,自己不是宫里头人,不方便细细查探,于是托付给了老友,御前侍卫,大理寺卿丰隆丰大人的长公子丰云旗,而今听到那刺客竟然是栖兰宫的太监,公输拓这才发觉那刺客并非是不惯于作案,反之则是个作案老手,换句话说,那刺客背后有高人指使,栖兰宫的主子宜贵人似乎没有这么高深的道行,那么又是谁呢? 至于夏知问,前次带兵入京,半道给公输拓截住,知道他是受了别有用心之人的蛊惑,公输拓对他晓以利害,摆了南平王吴四喜和镇北王商厚恩的事例给他看,吴四喜与商厚恩当年就拥兵自重,对还年轻的宇文佑很是不恭,后来都给宇文佑削了藩王之号还砍了脑袋,夏知问听了公输拓的劝,灰溜溜的退回西北,回去的路上日思夜想,终于想了明白,感念公输拓救命之恩,遂让人送了大礼给公输拓。 金鹰问:“这件事可上奏?” 公输拓将手中的书交给旁边的麒麟拿着,踱回书案后头的椅子上坐了:“这不成,我是私下去见夏知问的,给皇上知道必然又无端起疑。” 金鹰道:“可皇上要侯爷对付夏知问呢。” 公输拓微一沉吟:“回头我可以上个折子,请皇上派使臣过去西北安抚夏知问,到时夏知问必然表现出忠心耿耿来,皇上也就放心了,倒是那刺客的事要紧,恐那个傻瓜还不知情呢。” 那个傻瓜,当然指的是兰猗。 这个时候那傻瓜就让人过来请他了,他哼哼一笑:“稀罕,她竟也肯见本候。” 两个人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今个兰猗主动找他,他觉着蹊跷,出了书房准备去卧房,金鹰在他后头似有话说,嗯嗯呃呃半晌没出一个字。 他回头没好气道:“吞吞吐吐像个娘们,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麒麟憋不住笑出声来,指着金鹰:“侯爷让你快放。” 金鹰素来严肃,给麒麟戏谑登时臊红了脸,垂首道:“最近金蟾经常问小人有关侯爷的事。” 公输拓浓眉一挑,明白了他这话的意思,嘴角抽动勾起一个阴冷的笑:“他是打量我只懂吃喝玩乐呢,行了,他问什么你照实了说就是。” 金鹰心领神会,躬身退后。 公输拓只带着麒麟往卧房去了,房门吱呀一声启开,炕上忍痛端坐的兰猗知道是他来了,举目去看,见他大步流星进来,阔大的玄色长衫没有系带子,露出里面蜜合色的中衣,他这样不修边幅府里人都已经习以为常,倒是兰猗没来由的局促起来,目光偏过去不看他。 他于地中间负手站了,劈头一句:“说,什么事。” 以两个人的关系,他这样生硬的说话兰猗并不奇怪,也不伤心,既然人家并不拖泥带水,兰猗也惜言如金:“我姐姐给太后打入冷宫了,请侯爷救命。” 他先粗略琢磨了下这话的意思,随即斩钉截铁道:“本候没闲工夫管你姐姐的破事。” 他如此决绝,兰猗气冲头顶,但为了救姐姐,厚颜道:“侯爷经常出入宫禁,晓得那冷宫的厉害,姐姐在宫里又没有谁来依附,侯爷不出手相救,姐姐说不定就死在那冷宫了。” 兰猗是觉着,虽然与公输拓连同床异梦都算不上,两个人形同敌人,但毕竟也是夫妻,自己这样低声下气,公输拓虽然不堪,但听闻却是喜欢行侠仗义之辈,应该会答应的,孰料公输拓一甩袖子:“她死了好。” 这样恶毒的诅咒,使得兰猗心惊肉跳,心里骂了句畜生,忍无可忍怒斥道:“侯爷不救也就罢了,怎能如此冷漠,侯爷不肯救姐姐,必然是因为我而迁怒于姐姐,是我挡了侯爷同卫姑娘的好事,对么。” 公输拓一愣,显然对她这句话很是意外,突然哈哈大笑:“对对,就是因为你,本候不厌贫贱不笑风尘,就是瞧不起你这样的蠢货,人家把你卖了,不对,人家把你杀了,你还念人家的好。” 兰猗只以为他是在笑话自己笨,后背的痛阵阵袭来,有气无力道:“卫沉鱼聪明伶俐,那又怎样,我可是你明媒正娶的夫人,而她,只是个人尽可夫的风尘女子。” 说罢,还挑衅的看着他。 公输拓怒不可遏,挥手想打,兰猗没退却反倒伸长了脖子:“我是一品夫人,是皇上敕封的一品夫人,你打来试试。” 以宇文佑压他,公输拓更怒,抡起胳膊……却给麒麟死死抱住:“侯爷息怒,少夫人身上有伤,你这一掌下去她就活不成了。” 公输拓喘着粗气,瞪圆了眼睛看着兰猗,一字一句仿佛是用刀子刻出来似的:“你且记住,卫姑娘干干净净。” 所谓打仗没好手骂人没好口,兰猗方才不过是为了气他,并非对卫沉鱼有成见,心里有些后悔,嘴上却毫不示弱:“至少在你心里对么。” 说这话时,没来由的心头酸涩,那古潭般幽深的大眼里噙满了泪水。 公输拓僵住,半晌吐出一个沉重的字:“是。” 转身,欲走。 转身,回来。 两个人对视,公输拓道:“有些话还为时过早,但本候很想提醒你,你那个姐姐不救也罢,她活了或许你就死了。” 一旁的秋落听出端倪,插话道:“侯爷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是不是大小姐让人刺杀二小姐的。” 兰猗猛地转头:“混账!” 扯痛伤口,咬牙挺住。 公输拓讥诮道:“你这个丫头,倒比你这个主子更聪慧些。”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兰猗枯坐半天,逐字逐句的琢磨他的话,模模糊糊中猜到了什么,问秋落:“能不能找到顾纬天?” 秋落想了想:“奴婢尽力。” 而外头,公输拓也对金鹰道:“挖地三尺找到顾纬天。” 033章 本候只想知道,你与狐兰猗的私奔到底是真是假? 过了申时,逢着晌午和晚上两餐的间歇,更因为下雨,喧嚣的聚仙楼得以暂时的安静,厨子、跑堂、杂使伙计,皆围在店前的一张桌子边打盹,掌柜的趴在柜台上拨拉着算盘珠子。 公输拓带着麒麟大步而来,甫一进门就学着跑堂的口气喊道:“葱油爆肚、溜肥肠、炒肝尖……” 一干人给他吓醒,见是他,纷纷哈腰陪笑:“侯爷这嗓门亮堂!” 公输拓脱下身上的油衣交给麒麟拿着,一壁挽起袖子一壁问跑堂的伙计:“怎么样,我这味儿够不够?” 跑堂的伙计连说够、够,引到桌子边,拽下肩头的抹布擦了下桌子,又将扣在桌子上的茶碗翻过来,接着回头喊人提壶茶,一套动作麻利如行云流水,还道:“侯爷好久不照顾咱们小店了,掌柜的一向惦记着您呢。” 公输拓眼睛瞅着门口,心不在焉的答着:“最近不得闲。” 伙计给他倒好茶之后,又端了些茶点过来,满脸堆笑道:“侯爷,这是掌柜的孝敬您的。” 公输拓瞄了眼柜台里的掌柜,微微一笑算是感谢。 正此时突然起了雷声,雨势加剧,伙计忙跑过去关店门,却差点给闯进来的两个人撞到,打眼看其中一个认识,是公输拓的贴身小厮金鹰,另个穿蓝衫,已经湿得响透。 公输拓见自己要找的人带到,起了身,指着楼上对柜台里的掌柜道:“有点私事,借你这地儿解决下。” 掌柜的抱拳:“荣幸之至,侯爷请便。” 伙计前面引路,公输拓随后而上,待到了楼上进了个阔大敞亮的雅间,茶水伺候上了,伙计便识趣的下了楼。 给金鹰带到的那位儒生朝公输拓抱拳施礼:“不知足下找我何事?” 公输拓坐在椅子上,端看他几眼,突然飞起一脚,那儒生便射了出去,咚的撞在门上,力道之大竟把门板撞落,然后连人带门板又撞在对面雅间的墙壁上,摔下时只听他一身惨叫。 公输拓手一挥,金鹰出去将那儒生拎了进来,丢在他面前。 那儒生捂着心口,顾不得擦嘴角的血,只问公输拓:“素昧平生,因何打我?” 公输拓抓起茶杯灌了口茶水,然后用袖子擦了擦嘴角反问:“狐兰猗你认识么?” 那儒生似乎明白了什么,淡然一笑:“狐家二小姐,当然认识,我在其府上做了三年教书先生。” 原来他就是顾纬天,大概猜到面前这位是安远候,也还是问:“敢问尊姓,台甫”。 人家给他打了个一佛出世二佛涅槃,他还如此态度,倒使得公输拓对他瞬间生出些许好感,亲自倒了杯茶,拿起,咚的放到他面前的桌子上:“我是谁你应该知道,你老老实实告诉我,所谓私奔是怎么回事。” 顾纬天缓缓支起身子,血从嘴角流到脖子上,他凌然一笑:“既然侯爷并不知道私奔是真是假,为何还打我?” 公输拓一拍桌子:“私奔是真,我该打你,一个男人,让心爱的女人背负了这种恶名,你难道不该打么。私奔是假,你更该打,一个男人,让无辜的女人背负了这种恶名,难道你不该打么。” 顾纬天哈哈朗声大笑:“横竖我都是该打,坊间传安远候吃喝嫖赌粗人一个,今个见识过了,原来还是个善于雄辩之才。” 坊间传言他的事多着,公输拓无暇理会,追问:“本候只想知道,你与狐兰猗的私奔到底是真是假?” 顾纬天双手负后,巍然道:“无可奉告。” 公输拓拿起茶碗,将手掌在碗沿上磨刀似的蹭来蹭去,然后放在嘴边吹了下,狞笑:“我这一掌下去,你可就两脚一蹬归了西,识相的赶紧说。” 顾纬天将脑袋一扬:“无可奉告。” 恐吓无效,公输拓由衷的赞佩:“是个血性汉子,不过,本候已经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顾纬天也不啰嗦,拔腿走了出去。 麒麟很是纳闷:“侯爷没问出来呢。” 公输拓笑了:“他这样的读书人,更看重德行操守,若真做了,还会这样理直气壮么。” 麒麟突然睁大了眼睛:“如此,侯爷岂不是冤枉了少夫人!” 公输拓面色一凝,突然有点恼羞成怒的架势,一脚踢在麒麟屁股上:“多管闲事。” 说着离开雅间下了楼,回头问麒麟要了块银子出来丢在柜台上:“方才打坏了你的家什。” 掌柜连说不必。 公输拓已经喊伙计:“好酒好菜伺候着,另外把念奴儿叫来。” 既然少夫人是无辜的,麒麟忽然想起另外一桩:“少夫人姐姐的事爷还管不管?人命关天啊。” 公输拓于门口处的一张桌子边坐了,抓起饭前小菜,那碟花生米大嚼起来:“宜贵人不会有事,她个小小的贵人,太后真想整治她索性赶到浣洗房去,没必要打入冷宫,太后这是高看她了,也说不定是在保护她呢。” 麒麟不懂,连金鹰都有疑问。 碟子里的花生米瞬间只剩下几粒,公输拓端起碟子张开大嘴,一股脑倒入口中,边吃边道:“楚皇后独掌六宫,太后颐养天年,早看不惯楚皇后的处事方法,而熙贵妃孤傲不管事,其他嫔妃想管管不来,刚好有了这么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宜贵人,太后索性用她来制衡掣肘楚皇后。” 金鹰复问:“那又为何打入冷宫?” 公输拓将油乎乎的手在袖子上相互蹭了蹭:“先抑后扬喽,另外,也得让宜贵人看看谁才是这后宫的头面人物。” 麒麟谄笑道:“侯爷心智,小的们无法企及,只是这事独少夫人独蒙在鼓里。” 公输拓抓过茶杯喝了口茶漱漱口,蓦然想起洞房花烛夜兰猗刺杀他的事,那丫头当时随机应变到让他瞠目,所以不信兰宜所做的事兰猗一点点察觉都没有,到底那丫头在想什么,不得而知。 酒菜上来,念奴儿也来作陪,公输拓甩开腮帮子吃了一通,雨停之时,日头西斜,他让金鹰去办差事,只带着麒麟离开聚仙楼,将自己的马匹让伙计牵到后面喂上,于街上雇了辆骡车,一路颠簸就出了城。 驿道两旁杨柳依依,眼看日头卡山时行至一村落,闭目养神的公输拓突地睁开眼睛,见道旁长竹竿挑着个酒幌子,他问车夫:“这是哪个地面?” 车夫心说你想去哪呢?总之人家给了钱自己是磨道上的驴——听喝就是,道:“尚儒庄,万宝楼的酒就来自这里的鲁家槽坊。” 公输拓点头:“得了,就这儿。” 034章 侯爷原来也惧内 骡车拐入尚儒庄,里面别有天地。 因是进京的必经之路,所以这里的乡人们种田的同时还开起了买卖,专为行脚商贾,也为那些赶考的举子,城里头客栈的房钱贵,这里便宜。 公输拓指使骡车在一家小客栈门口停了,也不让人家走,吩咐:“等着。” 车夫抬眼看看天,可是不早了,遂问:“等到何时?” 公输拓拔腿进了客栈,丢下一句:“等到我出来。” 车夫虽然不晓得他的身份,但看他穿戴奢华气度不凡,自己可是招惹不起这样的贵人,唯有老老实实等在门口。 耳听里头热闹起来,老板娘正与公输拓打情骂俏,更放肆坐在公输拓的大腿上,看上去老熟人般,一张涂着猩红胭脂膏子的小嘴崩豆似的道:“许久不来,当是把奴家忘了,我可是听说你娶了个如花似玉的小夫人呢,喜新不厌旧方是好男人,哪有你这样……” 公输拓捏着她丰润的脸颊哈哈大笑:“行了,别得理不饶人,我这不是来了么,快炖锅菜来,颠簸了一阵又饿了。” 老板娘滑下公输拓的大腿,风摆杨柳似的进了厨房去张罗酒菜。 这家客栈前头三间门面摆着桌椅板凳,供客人吃饭所用,后面隔着小院子另有几间客房供住宿用,公输拓轻车熟路的来到后面的院子,有一须发皆白的老者正拿着斧头劈柴,听到脚步声,抬眼见是他,笑道:“稀客。” 公输拓过去夺下他手里的斧头待他做起活来,边道:“这阵子没得空来看您,您老可甭见怪。” 老者哼的一声笑,过去水缸边舀了瓢凉水咕嘟嘟喝了,随后将葫芦瓢往水缸里一丢:“你不来我更清静。” 公输拓扔了斧头给麒麟,跟着老者往木墩上相对坐了,先问候一番,然后书归正传:“我有个朋友,细皮嫩肉的还受了伤,您老给配点药,就是那种伤好之后不留疤痕的。” 老者抓过他的手扣在腕处,屏息静气的给他把脉,须臾叹口气:“话是我说的,身子是你自己的,再这样折腾下去,不死也折寿。” 公输拓晓得他是埋怨自己成天的胡吃海喝,唯有敷衍道:“我壮得像头牛,倒是那个朋友,弱不禁风的,麻烦您赶紧着给配药。” 老者起身便走,公输拓跟在后头,老者调笑道:“又看上谁家姑娘了,怎么还让人家受了伤?” 公输拓嘿嘿一笑:“不是姑娘,是个书生。” 老者回头瞪他一眼:“你这头倔驴也学会害臊了,姑娘就是姑娘,偏说是个书生。” 公输拓嬉皮笑脸:“是书生,真是书生。” 随着老者进了屋,里面浓浓的草药味,煎制好的膏药,晾晒干的生药,乱糟糟的堆满了屋子,这家小店虽是客栈,门面旁边还接了间耳房,老者便是这庄上的郎中,身怀金匮绝技,却甘于沉寂在乡野之中,偶然机会与公输拓相识,细细算来至少十个年头,二人亦师亦友,公输拓贵为侯爵,尊老者为长辈,经常往来看望,彼此说了很多掏心窝子的话,他了解老者的过往,老者亦晓得他的心事,因此,前来索药,给人家一眼看穿心机。 “你去前面喝酒,那物事不好鼓捣,熬好了怎么也得两个时辰,其中一味药我这里还没有,等下我上山看看。”老者扒拉着乱糟糟的生药,发现少了其中一味。 公输拓看去窗户,微微失落道:“都这时辰了,黑灯瞎火无法上山,要不……算了罢,明天我再来。” 老者笑道:“你从不开口求人,今个索药,必是个重要人物,另外,要想伤好之后不留疤痕,非得趁早不可,迟了我可无法保证。” 公输拓道:“既然这样,我陪您上山。” 老者已经背起竹篓:“行了,你还是去前面吃酒罢,我习惯了独来独往,秀儿新酿的黄酒,你去尝尝。” 秀儿,便是老板娘。 公输拓晓得老者的脾气,那是说一不二,也就不勉强,回到前头,秀儿亲自下厨给他炖了锅佛跳墙,甫一端上来,公输拓按耐不住徒手往锅里抓了块肉吃下,烫得抓耳挠腮。 秀儿咯咯的笑,拿了个粗陶大碗出来给他慢慢的倒了碗黄酒,递给他时看似随意道:“你喜欢我的手艺,不如我贴身伺候你罢。” 公输拓心知肚明她的用意,她想嫁给自己非一年两年了,却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边吃边囫囵道:“我家丫头婆子一堆,用不着你。” 秀儿细长的眼睛含着娇羞:“你明白我的心思。” 公输拓打了个饱嗝道:“我吃喝嫖赌无所不好,打架斗殴家常便饭,可别糟践你了。” 秀儿将滑溜溜的大辫子一甩:“我这里你就别装了,再说我乐意。” 公输拓滋溜抿了口酒,不十分习惯喝黄酒,入口有些艰难,道:“你乐意,我家里那个不乐意。” 秀儿脸上慢慢浮起层冰霜,吃味道:“侯爷原来也惧内。” 公输拓哈哈大笑,指指自己头顶:“皇上赐婚,她有靠山。” 秀儿明白他推三阻四不过是不喜欢自己,遂气鼓鼓的走了。 公输拓盯着她的背影,少有的唉声一叹,继续喝酒,酒入愁肠,心思百转。 最后,眼看桌子上摆了几个空酒坛,老者还没有回来,公输拓着急的在店门口踱步,门口悬挂着两盏大灯笼,风一吹,摇摇晃晃,也把他那长长的投影摇碎。 他从未这样心急火燎的等过一个人,或是着急一件事,麒麟一旁陪着,道:“侯爷明明在意人家,为何一副仇人似的。” 公输拓一愣,回头骂道:“皮紧了欠揍。” 麒麟缩了缩脑袋,不再言语。 终于把老者等了回来,而又经过精心的配药,细心的熬药,等那膏药制好,已经是下半夜了,公输拓连声谢过,拿了膏药回到前头上了骡车,却找不见车夫,喊了半天车夫才从旁边的柴火堆里爬了出来,等的太久车夫竟寻到那里睡了一觉,此时揉着眼睛拿起鞭子催马。 公输拓在车上朝送他的老者拱手道:“何时你想好了,我亲自接你出山。” 车夫四下看看,这庄子也不在山里,很是奇怪公输拓那句话的意思。 而公输拓,心满意足的躺在车里呼呼大睡,到了城门口,城门早已关闭,车夫为难了。 公输拓让麒麟去喊城门官,麒麟就伸长脖子喊到嗓子快哑,守城的兵丁终于出来,连说恕罪,城门吱嘎噶开启,骡车行了进去。 原来,公输拓出城时已经与城门官打了招呼,是以继续睡,回到侯府他给麒麟喊醒,进了家门,想叫修箬把药送给兰猗,这个时辰实在不好打扰她老人家,在原地杵了半天方决定自己亲自去,等来到卧房,发现窗户前立着一条黑影。 035章 侯爷给女人脱衣服的功夫不赖 是贼?偷不到防范严谨的后宅来。 是鬼?爷可不信这世上有鬼。 看身量非常眼熟,他? 公输拓驱步上前,大喝一声:“呔!” 那黑影吓的猛然转身。 公输拓单手将他拎了起来:“大胆蟊贼,敢偷到本候的头上,还不从实招来。” 随后腾腾来到庭中防火浇花用的鎏金大水缸前,作势要把人丢进去。 徐宝璋惊道:“表台,我招、我招……我招个什么呀。” 公输拓手一松,徐宝璋跌坐在地,爬起后揉着屁股爹一声娘一声,此时房内的灯刷的亮起,未几房门吱呀推开,兰猗,裹着披风站在门槛内,一脸错愕。 公输拓看看龇牙咧嘴的徐宝璋,又看看穿戴齐整的兰猗,俨然私奔,他耐人寻味的笑了:“五更半夜不睡,还打扮的花枝招展,说,你们想作何?” 徐宝璋素日就对这位表兄忌惮三分,更兼自己心里有鬼,忙为自己辩解,指着兰猗:“表嫂让我来的。” 公输拓迅速看去兰猗,这贱人看来伤的不重,还有心情私会更贱的徐宝璋,枉自己还为她担忧,他这样想着,朝兰猗冷笑道:“犯了老毛病了。” 他的本意,是指兰猗犯了女人的通病,有事不能堂堂正正的说,非得偷偷摸摸私下嘀咕,但兰猗有前科,因此以为他是指自己犯了与人私奔的毛病,心头一刺,手在披风内攥紧,冷冷一笑:“侯爷若是来奚落我的,尽可以说。” 徐宝璋那里见他们夫妻闹了矛盾,忙解释:“表台误会,表嫂叫我来是说有东西给我。” 公输拓这才发现兰猗披风内鼓鼓囊囊,他奔过去一把扯开,见兰猗怀里抱着一尊金佛,竟是夏知问才送给自己的那个,他抢过来:“你偷了本候的金佛送人。” 证据确凿,自己又添了个罪过,不能承认是偷,否则就犯了七出,公输拓完全可以为此而休了自己,他休了自己倒是好事,坏处是犯七出的女人想改嫁都难,进姑子庙亦不接收,除了妓院别无收留之所,兰猗心里翻江倒海,面上微波不兴:“不是送人是度人。” 公输拓怔住,懵懂不知。 兰猗指着徐宝璋:“表弟三妻四妾,分身乏术,那些个妾侍必有怨言,我想送表弟这尊金佛,希望他来生痛改前非,但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虽然这个理由牵强到难以置信,更经不住仔细推敲,但公输拓还是为兰猗的应变能力惹得哈哈大笑:“你给表弟塑个金身,他仍旧是块屎坨。” 徐宝璋大囧,哭唧唧道:“表台欺负我,回头说给姨母听。” 晓得留下来没趣,得了机会逃也似的跑了。 兰猗继续狡辩:“该度还得度。” 公输拓垂首看金佛:“表弟只是三妻四妾,而本候常年流连花街柳巷,因何不度我?” 兰猗一脸鄙薄:“你与佛无缘。” 公输拓眉头一挑:“何以见得?” 兰猗有点理屈词穷,唯道:“我觉得。” 公输拓很是不屑:“你又不是佛,怎知我与佛无缘?” 兰猗迟疑少顷,想起这一宗:“我佛慈悲我佛慈悲,我即是佛。” 公输拓愣了须臾,继而哈哈大笑:“好个伶牙俐齿。” 兰猗侥幸得胜,赶紧转回房内。 公输拓随后跟进,兰猗回头道:“侯爷走错地儿了罢。” 她住卧房,他睡书房,互不相扰。 公输拓丢了膏药在八仙桌上,哼了声:“这是本候的家,本候想去哪儿去哪儿。” 兰猗瞅了瞅膏药,身为太医之女,更得父亲真传,晓得是什么物事,冰封的心突然吹进一股暖风,嘴巴还是厉害得很:“瓜田李下,请侯爷避讳。” 公输拓噗通一屁股坐在八仙桌旁的椅子上,气哄哄道:“本候与你是拜过天地的,何来瓜田李下一说。” 兰猗往门口挪了几步,更裹紧了披风,回想起洞房花烛夜那一幕,她道:“侯爷说过,咱们是进水不犯河水。” 臭丫头,还记着这一茬,公输拓并无冒犯她的意思,故意吓唬她道:“此一时彼一时。” 说着,欠身抓过八仙桌的膏药,扯开一贴,又大步过去拉过兰猗,就要给兰猗敷上。 兰猗使劲挣扎:“死也不要你管。” 公输拓一把将她按在椅子上:“你死了我还得搭一副金丝楠木的棺材,那物事贵着呢,咱们府里仅有的一点点料子还是皇上赏赐给老太太的,所以我不能让你死,鬼市上有卖,要的是金子不是银子,本候有金银还不如去吃酒,才舍不得浪费在你身上。” 兰猗气得七窍生烟,待想回敬他几句,他手搭在兰猗肩头,稍稍用力,兰猗的披风掉了,接着兰猗的外衣掉了,露出里面鹅黄的亵衣,裸背如莹玉,公输拓心头悠然一颤,转瞬便收起心思,揭去兰猗伤口上的绷带,啪!那膏药正正道道的贴在了伤口上。 衣衫不整,兰猗大骇,更加羞臊,脸像罩着块大红布,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来斥责公输拓,却道:“侯爷给女人脱衣服的功夫不赖。” 含沙射影,不知为何,明知道这或许是同公输拓化解冰山的机会,总是不合时宜的想起卫沉鱼来。 公输拓自嘲一笑:“那是当然,本候流连花街柳巷,脱女人衣服比脱自己衣服的次数还多。” 兰猗心口揪痛,回身扣住公输拓的手腕:“侯爷脉象虚浮,再不洁身自爱,不死也得折寿。” 这话听着耳熟,公输拓突然想起尚儒庄那老者来,原来这丫头也懂医道,不以为然道:“本候壮得像头牛。” 兰猗嗤笑:“自欺欺人罢了。”随即抓过披风胡乱裹住自己。 公输拓在被子上蹭了蹭,蹭掉手上沾染的一点点膏药,不经意瞥见那尊金佛,追问:“说,为何送礼给徐宝璋?”他是觉着其中有蹊跷。 兰猗冷笑:“姐姐出了事,侯爷袖手旁观,徐姨妈说宫里头有相熟的人或许可以帮忙。” 原来如此,公输拓又问:“为何这个时辰让徐宝璋来后宅取金佛?” 兰猗脱口而出:“金佛又不是我的,你见谁偷东西还能光明正大。” 公输拓哈哈大笑:“你终于承认偷了。” 兰猗一愣,不想给他算计,看来这瘟神表里不一啊。 。 036章 天底下,你们能找出第二个狐兰猗吗? 徐姨妈来侯府做客,女儿们跟着倒也罢了,徐宝璋也跟着来了,就有点耐人寻味。 虽然同住京城,但公输老夫人与徐姨妈甚少见面,嫁了人的女人,各自过着自己的日子,各自都是有一大家子需要操心,平时来往的也只是公输拓、徐宝璋等这些小辈。 今次徐姨妈来做客,由头是看望姐姐,实际是揣着这么个心思。 她膝下有七个女儿,或嫡出或庶出,出阁几个待字闺中几个,外甥公输拓丧偶,她一早就想与姐姐做个儿女亲家,怎奈公输拓曾经放言,要为妻子守三年,她只好作罢,单等过了三年,却突然听说公输拓娶了太医院院使狐彦的次女,她是又惊又气,自己的女儿个个好样貌好品行,姐姐不与自己亲上加亲,她这次过府做客,目的是看看这公输家的新媳妇到底是何方神圣。 昨个匆匆见了一面,因兰猗有伤,老夫人便推说媳妇身子不适,打发兰猗回房歇着,徐姨妈感觉有诈,借着同老夫人摸骨牌为由,留宿在侯府,其目的是要好好看看,这新媳妇究竟是身子不适还是另有其他隐情,比如,有缺陷。 一大早兰猗就给春喜摇醒:“少夫人,老夫人说徐姨妈请少夫人一同用早饭。” 兰猗揉揉眼睛:“告诉老夫人,我不吃了。” 此时秋落打了洗脸水进来,一边将手巾放在铜盆里洗着一边道:“二小姐没听清楚罢,是徐姨妈请你一同用饭,你不去,岂不是拂了徐姨妈的面子。” 兰猗猛然清醒了,自己还有求徐姨妈,忙不迭的起来,由着春喜给她穿衣秋落给她洗脸,收拾停当,带着两个丫头就往上房而来。 半路秋落好奇的看着她:“二小姐,你今个走路恁般快,伤不痛了?” 兰猗自己完全没有察觉,经她这么一说,认真感觉了下,忽然惊喜道:“是了,是不痛了,神药!” 秋落昨晚不当值,窝在自己房里做针线,并不知道昨晚兰猗与公输拓之间的事,神气道:“那是,老爷他伺候太后多少载了,堪称神医。” 兰猗清楚是公输拓那贴膏药的原因,心里多了个念头,要问问公输拓这膏药的来历,大概是精于医道的缘故,对这膏药背后的高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致。 说着话就到了上房,席面已经摆好,老夫人同徐姨妈还有那几个表小姐规规矩矩的坐等兰猗,门口的翠喜见兰猗到了,进去禀报老夫人:“少奶奶来了。” 兰猗一脚迈进门槛,老夫人热情招手:“快来我身边坐,饭菜刚好不冷不热。” 她突然的热情倒让兰猗心中忐忑,猜测她会不会是先礼后兵呢,给徐姨妈问安,又过去老夫人下首坐了,身后的丫头过来给她添饭夹菜。 徐姨妈仔仔细细的将她端量一番,怎么都不觉比自己的女儿更好看,而自己丈夫可是从二品,太医院院使不过正五品,不知姐姐为何抛开自己的女儿不要,独独要了狐家的姑娘,当下瞄了眼老夫人道:“狐大人是五品官,公输家是候门,我那外甥还是一品啸骑大将军,门不当户不对,姐姐肯垂怜狐家,是不是因为那狐大人是伺候太后的。” 她是觉着,除此没有其他理由了。 而她当着兰猗的面把话说的如此坦荡,是根本没把兰猗放在眼里。 老夫人夹了块五花三层的肉放到兰猗碗里,突然对兰猗关爱,其实并非是她改了性情,而是做戏给妹妹看的,于她,公输家的颜面比她性命还重要,她当初不肯与妹妹结儿女亲家,是因为觉着徐家家风不正,才有了徐宝璋那么个不良子弟。 而徐家的几个女儿,个个姿色平平,要知道公输拓的原配陈毓离当年可是京城数一数二的人物,娘娘庙一场法事让诸多官宦夫人认识了陈毓离,个个为她的美貌倾倒,老夫人也是算计来算计去,才把她算计到自己家里,可是自从陈毓离下世,陈家怀疑是公输拓害死了女儿,遂与公输家反目,老夫人下令,若公输拓续娶,容貌一定不能输给陈毓离,怕让陈家笑话。 也为此,当初媒人把狐家女儿吹捧得天仙似的,她才肯让儿子续娶个五品官的女儿。 徐姨妈言语刻薄,老夫人装着不经意的扫了眼兰猗,发现她安安静静的吃着饭,似乎徐姨妈的话根本没有刺激到她,老夫人忽然想起修箬当初的那番言语,现在是深有感触,这个媳妇遇事镇定,或许将来真是个人物。 老夫人心里欢喜,将一只肥嫩嫩的鸡腿夹到兰猗碗里,容色恬然:“拓儿是个浑人,我是怕委屈了妹妹的女儿们。” 徐姨妈不信,阴阳怪气道:“是姐姐嫌我的女儿们才貌不及罢,啧啧,我这外甥媳妇倒是个才貌双全的,前儿我家里请了个西席,说是曾经在狐府做过呢,我问过他外甥媳妇是个怎么样的可人儿,他竟说天下无双,瞧瞧,那西席怎么识得养在深闺的女儿呢,细细想,这事可就麻烦了。” 她说这番话时,老夫人拿着筷子的手抖了抖,暗想难不成媳妇与西席私奔的事给这个好事的妹妹知道了?不巧修箬有点事出去了,否则她是可以对付徐姨妈的,没有合适的话应对,唯有尴尬的笑笑:“那西席,一派胡言。” 此时兰猗站了起来,把自己碗里那只肥嫩嫩的难以下咽的鸡腿借花献佛的转给了徐姨妈,借机道:“姨妈说的是顾先生罢,他是教我哥哥读书的,听我哥哥说,他可是博学多才,他的话也没错啊,我本就是天下无双。” 老夫人不知她用意,但觉得她一定有言外之意。 徐姨妈不知就里咯咯的笑,她的那些女儿们也是个个掩面捂嘴偷笑,这位新媳妇,可不就是有缺陷,原来是个傻子,哪有这样夸赞自己的。 兰猗缓缓坐下,不慌不忙道:“天底下,你们能找出第二个狐兰猗吗?” 一瞬间,所有人都僵住。 老夫人吃了口东坡肉,心满意足道:“今个这菜好吃,告诉厨子,有赏!” 037章 嫂嫂与哥哥成亲时,我正在闭关 天闷热难耐,像是又要下雨了,比之去年的赤地千里,今年雨水多,老百姓都说是龙王爷新得了个儿子,高兴,惠及人间。 同老夫人徐姨妈等人用过早饭,兰猗便回了房,把春喜支开,留下秋落一人在身边,悄悄道:“顾先生跑到徐家做西席了,那徐姨妈是个爱生事的,不得不防。” 二小姐曾让她打听顾纬天的下落,秋落是个姑娘家,出入侯府都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外头打听事更是没有门路,所以一直没顾纬天的消息,而今知道人在徐家,秋落道:“我去找找他。” 兰猗手一摆:“不可,他前头给我送了封莫名其妙的信来,惹得老夫人火冒三丈,你去徐家,一旦给徐姨妈知道,也便是老夫人知道了,那老太太忽而冷忽而热,到底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这心里没底。” 左右不是,秋落犯了愁:“那可如何是好,不见顾先生,二小姐想知道当初娘娘庙那一宗,委实不易。” 兰猗没接她的话,凝神思量一番,忽而面带喜色道:“不如这样,徐姨妈能来侯府,我们为何不能去徐家,到了徐家,再托徐宝璋那厮帮忙见一见顾先生,就说是故旧之人,见一见说说话,另者徐姨妈就要走了,姐姐的事还没有着落。” 秋落先是拍手为兰猗的这个法子叫好,转头又连连摆手:“不成不成,奴婢觉着那个璋少爷对二小姐没安好心。” 她都看出来了,兰猗当然也看得出来,头一摇:“不怕,青天白日的,不怕他动歪念头。” 秋落还有顾虑:“徐姨妈当着老太太那样羞辱二小姐,咱们何必对她摇尾乞怜。” 兰猗淡淡一笑:“她图个嘴上痛快,忍她一时又何妨,她嘲讽我一番,倒是能赚个十万八万两怎么,这人啊,得学会能屈能伸,刚则易折。” 秋落晃晃头,对兰猗的容人之量她是自叹弗如,纵然自己是个婢女,也还是偶尔发通脾气的,过去拿了八仙桌上公输拓丢下的膏药想给兰猗换,边感慨道:“二小姐哪里是宰相肚里能撑船,简直是弥勒佛的度量,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了。” 兰猗盯着她手里的膏药,忽然想起公输拓来,若姐姐的事他肯管,自己何必低眉顺气的求徐姨妈,忍徐姨妈只是一时,忍公输拓却是要一辈子,想想那厮的嘴脸,恨不得立即白发苍苍结束了这辈子。 心意沉沉,枉自嗟叹。 晌午饭时,兰猗不请自来的给徐姨妈作陪,听徐姨妈说吃了饭就要回府,兰猗先一番假惺惺的惜别,然后给老夫人建议:“来而不往非礼也,姨母兴师动众的来看婆婆,咱们不如也过府坐一坐,媳妇可是听说姨母家金碧辉煌,单单是后花园在京城也是少有的。” 老夫人是想拒绝的,但徐姨妈这个人最喜欢别人吹捧她了,给兰猗一番话说的得意洋洋,于是邀请老夫人道:“说来咱们姊妹同在京城,姐姐可是有年月没去我府上做客了,连你那妹婿都说姐姐瞧不起我们呢。” 徐老爷徐士长,进士及第,行事风格与徐姨妈大相径庭,言语谦逊,待人谦和,对于这个妹婿老夫人还是很钦佩的,所以徐姨妈搬出徐士长来,老夫人不好拒绝,于是点头:“也好,只是后晌过府,合适么。” 规矩上,一般走亲访友都喜欢在上午。 兰猗心中有事,明知道不合适也还是力劝:“咱们是送姨母还家而已,不算串门子。” 徐姨妈有心炫耀,也道:“从梧桐大街到朱雀桥没多远的距离,姐姐陪我走一趟,权当饭后消食了。” 老夫人想想有道理,放下碗筷,喊过翠喜:“你去告诉二小姐,后晌送姨母回府。” 翠喜应声想走,给修箬一把拉住,转头对老夫人道:“不如也叫上大小姐,长年累月的闷在家里,可怜见的。” 二小姐名幼嫦,年十六,待字闺中,居鸣凤院。 大小姐丽姜,三十有余,寡后回了娘家,老夫人特特为她建了座漏月庵,还采买了一些女尼,既修行,又负责照顾丽姜的起居坐卧。 听修箬要丽姜同行,老夫人皱着眉,对于这个女儿,她是觉着既为寡妇就该深居简出,寡妇门前是非多嘛,但到底是自己的骨肉,虽然觉着不妥,也还是点了头:“让丽姜换上常服罢。” 原来丽姜平素的穿戴俨然出家人,甚至她身边伺候她的人都唤她为居士,等下要去徐姨妈家,老夫人恐她穿戴扎眼惹来非议。 事情这样定了下来,各位回去准备,老夫人喊来管家薛庆,虽是过府小坐,也还是给妹婿准备了礼物。 最后成行时,徐家人和公输家人,还有一车礼品,更有一干保镖护院,真可谓浩浩荡荡了,出了侯府大门奔向三道牌楼,兰猗坐在自己的车里,琢磨去了徐家如何见到顾纬天,突然感觉车子动了动,像是谁跳上了车辕,正纳闷,帘子突然打起,露出一张圆圆的笑脸:“嫂嫂!” 兰猗立即明白这位笑嘻嘻的女子是谁了,定是自己的小姑,虽然未曾见面,也还是十分喜欢,招手道:“进来。” 幼嫦挤进车厢,噗通坐在兰猗身侧,随后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打开,拈出一块油腻腻的糕塞到兰猗手中:“老黄家的炸糕最好吃了。” 兰猗看幼嫦嘴唇油亮,因此而更加饱满娇嫩,眼睛亦是圆溜溜的,像嵌着两颗夜明珠,大口大口不修边幅的吃着,虽则失了闺秀的端庄,却平添一副娇憨的小女儿情态,兰猗暗笑,颇多讲究的公输家,竟然出了这么个异类,差不多让老夫人伤透了脑筋。 “一直没见你。” 兰猗咬了口炸糕,这也是她喜爱的小吃。 “嫂嫂与哥哥成亲时,我正在闭关,昨儿才出关。” 幼嫦使劲咽了口,狼吞虎咽的样子像极了公输拓。 兰猗愣住,闭关的都是道士和习武之人,一个女儿家,为何闭关? 038章 这么刁蛮,不知谁家敢娶 “我乃习武之人。” 幼嫦说着,还煞有介事的比划起来,车厢内逼仄,她施展不开差点打到兰猗,方作罢。 习武的女子比比皆是,兰猗所听闻的都是来自于茶楼说书人的口中,今天真个遇到了习武的女子,她甚为好奇,想想老夫人那一脸横肉,她猜度幼嫦大抵是偷着学的,问去,幼嫦却道:“我娘知道。” 老夫人知道,只剩下一种可能,她对这个幺女无比宠溺,一物降一物,想想老夫人或许经常给这个宝贝女儿弄得焦头烂额,兰猗觉着,此后于侯府过活少不得麻烦这个小姑的地方,能把老夫人弄得束手无策,这个小姑可是价值连城了。 姑嫂两个年纪相当,一路说着笑,彼此感觉一见如故,幼嫦道:“日后嫂嫂闷了,可去鸣凤院找我顽。” 她嘴里吃着炸糕呢,说的比较含糊,兰猗没十分听明白,问:“鸣凤院还是鸣风院?” 幼嫦咽下最后一口炸糕:“鸣凤院,我自己取了个名字叫风香院的,娘说不好,像妓院,所以改为鸣凤院,风香院有什么不好呢,我感觉很是诗情画意呢。” 兰猗轻声嘀咕:“是有点风尘味。” 忽然想起卫沉鱼来,踟蹰下,还是问:“你可认识卫沉鱼?” 幼嫦嗯了声:“京城头牌么,妇孺皆知,但没见过,听说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拜倒在石榴裙下的王孙公子数不胜数,嫂嫂你懂琴棋书画吗?” 兰猗多了个心眼,模棱两可道:“不十分懂。” 幼嫦如释重负:“那就好了,我娘最不喜欢女子懂那些了,也不让我和姐姐读书识字,说那些劳什子都是魅惑男人用的。” 兰猗庆幸自己方才没坦白说出。 此时听外面的人喊着徐府到了,兰猗想起自己想见顾纬天的事来,若在徐府不得方便,该当如何呢? 转头看见幼嫦,想这位生在福中的小姑心地纯良,或许可以借助她的力量,遂计上心来道:“虽然你会功夫,到底是个女儿家,恐连璋少爷都打不过,有什么用呢。” 幼嫦正想下车,折回身道:“你说璋表兄?我能打的他喊娘。” 兰猗撇撇嘴,表示不信。 幼嫦撸起袖子,露出一截莹白的手臂,得意的哼了声:“嫂嫂不信,咱们可以打赌,就赌一顿饭的东道。” 正中下怀,兰猗点头应允。 外头的车夫从车辕上拿下长凳放好,秋落春喜还有幼嫦的贴身丫头凤喜皆过来,先后搀扶幼嫦和兰猗下了车,老夫人那里见小女儿从媳妇的车里下来,刚想喊幼嫦过去,就见幼嫦左右的找,突然发现后头刚从马上下来的徐宝璋,她冲过去一拳打在徐宝璋脑袋上,徐宝璋猝不及防,一个是惊吓,另个是疼痛,抱着脑袋高喊:“哎呦我的娘啊!” 幼嫦笑得前仰后合,指着兰猗:“嫂嫂请我吃饭,万宝楼。” 兰猗不语算是默许,若真可以去万宝楼,便可以离开侯府,那时会会顾纬天,便如探囊取物了。 老夫人先训斥了小女儿一番,然后狠狠的瞪了兰猗一眼,料定是媳妇教女儿这么做的,不过那徐宝璋也着实该打,无论见了女儿还是见了媳妇,眼睛总是贼溜溜的乱转。 万亩良田一根苗,徐家仅徐宝璋这么一个儿子,当然金贵得很,徐姨妈心疼儿子忙过来看儿子有无受伤,气那外甥女儿下手太狠,讥笑道:“公输家也能出个江湖女侠。” 老夫人听出她的弦外之音,瞪了眼幼嫦示意她别再逞强,一脸愧色道:“小孩子,闹着顽的。” 徐姨妈嘴上笑着心里发狠:“这么刁蛮,不知谁家敢娶。” 心里却是在诅咒,这母夜叉一辈子嫁不出去才好。 老夫人怜爱的理了理小女儿鬓边的乱发,淡淡道:“丰大人已经遣了媒人来,区区三品官,与我们并不门当户对,倒是鲁国公家可以考虑,怎奈他那儿子不成器,我给推了。” 丰大人,即大理寺卿丰隆,掌管全国典狱,来头不小。 鲁国公,即三朝元老洪行良,而他的孙女,便是熙贵妃,来头更大。 所以,老夫人这么一句话,就把徐姨妈噎得哑口无言,讪讪一笑,往府里请人。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众人纷纷回头去看,见是侯府管家薛庆,快到老夫人跟前了,他翻身下马,先看了眼兰猗,后对老夫人道:“少夫人家里来人了,说狐夫人病重,要少夫人回去一趟。” 听说母亲病重,兰猗心里一惊,瞬间明白大抵又是姐姐的事给闹的。 老夫人满心不高兴,觉着狐家事多,哪有出阁的女儿三头两头回娘家的,但当着徐姨妈的面她也不好发作,只叮嘱兰猗:“早去早回。” 兰猗尊声“是”,又向徐姨妈作别,然后直奔自己的马车,刚上去没坐稳呢,却挤进来幼嫦,她嘻嘻一笑:“嫂嫂欠我一顿饭呢。” 兰猗心急火燎无暇顾及她,喊车夫快走。 幼嫦乐颠颠的坐在车里,任凭外头老夫人喊破了嗓子就是不下去。 一路急行,回到槐花里时,管家狐禄等在门口,见兰猗来了,愁眉苦脸道:“大小姐出了事,夫人茶饭不思,再这样下去,恐要出人命。” 兰猗说句“我知道了”,下了车进了家门就到上房看母亲,刚至门口就听里面贺兰氏哭天抢地的数落着:“都是那个兰猗,若她好好的嫁进宫去,兰宜怎么能出事,她出生时那个游方道士就说,此女降生而不哭,实乃异人,将来若不是个大富大贵之命,必然是个天煞孤女,现下看来应验了。” 此时兰猗方明白,为何母亲一直偏爱姐姐,且原来是为了这么一桩,天煞孤女,便是克父克母毁人败家之意,十六年前兰猗降生时,非但不哭,还睁开一只眼睛镇定的看着围着她的人,偏巧来了个游方道士,狐彦忙求教女儿为何不哭,那道士便有了以上的说法,于是,贺兰氏对这个二姑娘,忽而慈爱忽而冷漠,今个给兰猗听见真相,心里的酸楚自不必说,还暗想,我克父克母,能不能克夫呢? 039章 就是公输家和宇文家的仇恨 甫一见到兰猗,贺兰氏扑上去抓住女儿的手,急切道:“快想法子救你姐姐快想法子救你姐姐!” 同样的话她重复着说,内心的焦虑可见一斑。 兰猗身边的幼嫦都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却大包大揽道:“嫂嫂的姐姐出了什么事,或许我可以帮忙。” 贺兰氏这才发现旁边还有个生面孔,指着她道:“这是?” 没等兰猗为其做介绍,幼嫦自己道:“她是我嫂嫂,我是她小姑。” 原来是公输家人,贺兰氏唉声一叹:“我那大女儿,就是宜贵人,莫名其妙的给太后关进了冷宫,这种事岂是你这小姑娘管得了的。” 瞧不起自己,幼嫦一挺胸:“我当然管得了。” 贺兰氏略微琢磨下,也对,这小姑娘背后头是公输老夫人和安远候,什么事她管不了呢,于是丢开兰猗转头过来挽住幼嫦的手,泣道:“若能救出我那大女儿,我把你当活菩萨供养。” 幼嫦吓得往后一退:“使不得,我可不想成日的坐在神龛上。” 一句话惹的大家都忍俊不禁,贺兰氏也给她逗笑。 幼嫦更加得意:“等着,我马上回去找我大哥,他跟皇上说一句,你那大女儿就没事了。” 当着母亲,兰猗不想出卖公输拓,可是他竟诅咒姐姐死呢,怎么能帮忙救人,等安慰好母亲离开娘家,兰猗责怪幼嫦道:“你这个孩子,怎么能随便夸海口呢,莫说你大哥不肯管这一宗,即便他肯出面,太后的懿旨,皇上恐也是没办法。” 幼嫦很是不以为然:“我大哥想管的事就没有管不了的。” 兰猗哼的冷笑:“你大哥声色犬马就行。” 幼嫦眉头一低;“是了,我大哥是那样的人,但他毕竟是我哥哥,我很心疼他的。” 兰猗看她有些失落,想着公输拓再不好那也是她的亲人,于是宽慰道:“他是侯爷,也是将军,不赖。” 幼嫦忽然就转忧为喜了:“当然,不过公输家的大业要靠嫂嫂来完成了。” 兰猗一愣,何谓公输家的大业? 幼嫦贼眉鼠眼的左右看看,巷子里行人零星,而车夫闷头催着那马似乎没有在意她们聊什么,幼嫦就把嘴巴贴近兰猗耳朵道:“就是公输家和宇文家的仇恨。” 兰猗正认真的侧耳听了,猛地坐直了身子,惶惑的瞪眼看着幼嫦,宇文家族,那可是皇族,与皇族有仇,让她心惊肉跳。 幼嫦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想了想问兰猗:“嫂嫂姓什么?” 兰猗噗嗤笑了:“我当然姓狐。” 幼嫦严肃的摇头:“不对,嫂嫂姓公输。” 兰猗怔住…… “驾!”车夫用手掌拍了下马屁股,车轱辘吱吱嘎嘎的碾着地面,已经到了街上,行人和车辆多了起来,时不时有吆喝声入耳,红尘滚滚,人世苍茫,兰猗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怅然一笑,也对,自己嫁入公输家,已经成为公输家人,就像婆婆,谁人见都尊声公输老夫人,而不会提及她娘家的姓氏,多年之后,自己也会成为公输老夫人,公输这两个字,从此成为自己的血脉,哪怕一万个不情愿,宿命如此,自己,是公输家人。 幼嫦低声道:“所以,大哥不能完成的,嫂嫂或许能完成,这是我偷听娘和修箬姑姑说的。” 兰猗更加茫然,老夫人与修箬,为何说起这个? 幼嫦抓住她的手:“等下,我带嫂嫂去个地方。” 兰猗不知就里:“去哪儿?” 幼嫦神秘一笑:“别急。” 离开喧嚣的市集拐入梧桐大街到了三道牌楼,幼嫦举手一指:“太祖时建的,我祖上是开国功臣。” 对于这个牌楼,兰猗视若无睹,但有了幼嫦以上的话,她突然感觉这牌楼必然有个非同寻常的故事。 马车由侧门进了侯府,二门处兰猗和幼嫦下了车,脚刚沾地,幼嫦就拉着她道:“娘她们都在徐姨妈家呢,走,去宗祠。” 兰猗有点犹豫:“听说宗祠除非年节,否则平素不准人随便踏入。” 幼嫦使劲一拉,兰猗踉跄下随着她前行,听她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去宗祠怎么能知道秘密。” 兰猗更加彷徨,既然是秘密,便是不能轻易示人的,若老夫人知道自己来窥探公输家的秘密,必然又是轩然大波,而知道秘密的人,太多没有好下场的,所以她并不想知道公输家的那个秘密,不肯去宗祠,幼嫦却道:“娘总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干年后我便称为另外一个姓氏,而嫂嫂却是公输家人,公输家的荣辱关系到嫂嫂的荣辱,大哥不成器,或许我那侄儿是个成大器的,所以嫂嫂有必要知道一切。” 兰猗有点懵:“你侄儿关我什么事?” 幼嫦拉着她走:“我侄儿是你儿子,怎么不关你事。” 兰猗给她绕糊涂,琢磨半晌方明白是怎么回事,臊得脸颊火烧火燎。 一路争执就来到了宗祠,看守宗祠的老奴可是公输家的家生子,所以纵然是老夫人和公输拓都尊他一句全叔,幼嫦见了他也甜甜的喊了句:“全叔。” 全叔就乐呵呵的应着:“二小姐。” 幼嫦指着上房的方向:“我娘让你去一下。” 全叔满面狐疑:“老夫人不是去徐姨妈家了么。” 幼嫦哑口无言。 兰猗忙替她圆场:“是侯爷让你去一下。” 幼嫦忙附和:“对对,是我大哥让你去一下。” 公输拓整天的神龙见首不见尾,全叔无法确定他到底在不在府里,转头往外走,还叨叨咕咕:“侯爷唤老奴作何呢?” 幼嫦嘻嘻一笑:“嫂嫂高明,快走。” 两个人进了宗祠大门来到院子里,松竹苍翠,花香鸟语,清幽雅静,真是个好所在,只是面对上了锁的房门,幼嫦束手无策了。 方才还退却的兰猗,此时却起了兴致,到底公输家有个怎样惊天的秘密呢?所以,她拔下头上的簪子朝那铁锁一捅,咔哒!铁锁开了。 幼嫦哈哈一笑:“嫂嫂怎么会这种江湖手段?” 兰猗有点不好意思:“鬼市上买的手抄本。” 幼嫦推门而入,兰猗随之进去,两个人撇开前面的牌位不看,绕到后头,靠墙一排木架,放置着公输家的族谱和一些书籍,当然,这些都非一般的书籍,里面记载的也都非一般的故事,幼嫦翻了半天,叨叨咕咕:“我偷听我娘和修箬姑姑讲话,说我祖上有个叫公输磐的,他的故事就在这里呢。” 终于给她找到,像兰猗招手:“过来看。” 翻开扉页,上面有一行字:百年荣耀,百年耻辱,立此誓言,后世不忘。 040章 好个不知廉耻的 开篇是:公输磐与宇文霸联合破陈…… 兰猗正聚精会神,啪!一只大手扣在书上,冷不防吓了一跳,她转头看,看到的是公输拓宽厚的胸脯。 “大胆,竟敢擅闯宗祠!” 公输拓的吼声震得兰猗耳朵嗡嗡,心说坏了,给他抓了个现行,非得骂个遍体鳞伤不可,没想出个对策呢,幼嫦那里还指着她道:“不关我的事,是嫂嫂要来看的。” 说完三蹦两跳的跑出宗祠,那个快,眨眼不见了人影。 被如此直接的出卖,兰猗傻了眼,正无措,门外头有人唤:“侯爷,出事了。” 兰猗与公输拓同时看去,是麒麟,看他跑的一脸汗,目光中是焦急和焦虑。 按规矩,麒麟是不能进入宗祠的,于是公输拓抓住兰猗的手往门口走去,他腿长步子大,兰猗小跑方能跟上,出了宗祠公输拓吩咐外头候着的全叔:“此后没有我的话,谁都不准踏入宗祠半步。” 全叔张口结舌,都不知道兰猗和幼嫦如何进的宗祠,钥匙还在他腰间挂着呢。 公输拓松开兰猗喊麒麟回书房,走几步回头叮嘱全叔:“今个这事,就不要告诉我娘了。” 全叔垂头:“老奴明白。” 兰猗方才的惊吓转换成满满的感激,跟在公输拓和麒麟身后出了院子,耳听麒麟小声对公输拓道:“守城官给皇上斩了。” 公输拓猛地站住,又猛地侧头看去麒麟,虽然兰猗与他有段距离,不能完全看清他的表情和目光,但已经感觉到他应该是颇为震惊。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公输拓仰天而叹,良久才说出这一句,回头望了眼兰猗,随后大步走了。 兰猗也往自己的住处而去,一路神思恍惚,不知那个守城官的死与公输拓有何关系,但看得出他很是痛心的样子。 “嫂嫂请我吃饭。” 行至半路,被突然从旁边花丛里跳出的幼嫦吓了一跳,兰猗气呼呼道:“你这样不仁不义的人还要我请你吃饭,崩想!” 幼嫦晓得她为了哪一桩生气,过来嬉皮笑脸的挽住她的手臂:“我若不那样说,大哥会骂死我的。” 兰猗推她:“你就不怕你大哥会骂死我。” 幼嫦倒有些力气,平素那些花拳绣腿还是没有白练的,没给兰猗推开,摇头道:“大哥才不会骂你,大哥疼你还来不及。” 兰猗哼哼哼三声:“你打量我傻么,你大哥怎么会疼我。” 本想说他厌恶死我了,终究还是把话咽下,有些事情天知地知她知公输拓知,其他人知道除了添乱,没有别的好处。 幼嫦把头歪在她肩头,虽然同龄,但兰猗为长嫂,她撒娇道:“我大哥怎么不疼你呢,为了给你弄药,他半夜回城,守城官私自开了城门放他进来被皇上砍了脑袋。” 兰猗的震惊不亚于方才公输拓的震惊,喃喃着:“怎么会?” 也不知是不信守城官只为这么点小事而给皇上杀了,还是不信公输拓会为她弄药,然而后背的伤愈合得如此迅速,分明是那膏药的功劳,思绪如月色铺在心底,一抹清丽,一泓哀凉,重叠交错,纠缠不清,但有一点非常清楚,漫长的这辈子,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 最后,她给幼嫦强拉着来了万宝楼,得了这么个机会,兰猗悄悄对随行伺候的秋落道:“使点银子,麻烦店里的伙计往徐家跑一趟,请顾先生来此。” 秋落应声去了,兰猗就与幼嫦边吃边聊,时不时的听着楼下的动静,但凡楼梯上有响声,她都以为是顾纬天到了,为了稳住幼嫦,不擅饮的她破例的吃了小半壶酒,当然,另外那大半壶灌给幼嫦了,幼嫦醉得趴在桌子上呼呼睡着,丫头凤喜一旁陪着,兰猗头昏沉沉的,撑着出了雅间,堵在楼梯口等候顾纬天的到来。 眼瞅着过去半个时辰,秋落见她眼睛都睁不开,劝道:“回去坐一会子罢。” 兰猗心急如焚,心里明镜似的,嘴巴却不听使唤,说话含含糊糊:“不用,来了就来了。” 噔噔噔! 急促的脚步声,她望去,真个是顾纬天,她心里一阵莫名的激动,当日娘娘庙那一场马上就要揭晓,不仅仅激动还带着紧张,更因为醉酒的原因,身子簌簌发抖,她使劲抠着楼梯方能站稳。 顾纬天似乎同她一样激动又紧张,走的急,带着风,水色的长衫分飞向两侧,玉树般的身子前倾,恨不得一步迈到兰猗面前。 兰猗想迎上,顾及楼下有其他食客,而自己的腿脚软绵绵的,所以就老老实实的等在楼梯口,顾纬天终于到了他眼前,唤了句:“二小姐。” 兰猗没开口说话呢,却听楼下有人高喊:“好个不知廉耻的!” 这么耳熟! 兰猗的酒醒了一半,俯首去看,竟是老夫人给丫头婆子们簇拥着到来,方才喊话的并非老夫人,而是公输拓堂兄公输措的老婆——郑氏。 这个郑氏兰猗接触过两次,一次是新婚之后吃家和宴,另外一次是在给老夫人晨昏定省时巧遇,郑氏端的是个伶俐人,嘴巴巧笑面多,阖府上下都喜欢她,区区两次也把兰猗哄得非常高兴,今个她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让兰猗很是意外。 老夫人踏踏上了楼梯,那脸色就像冰封了多少个春秋似的,看一眼冷的刺骨,到了兰猗面前轻声问:“你来此作何?” 说着话瞥了眼旁边的顾纬天,见顾纬天眉清目秀她心里的气就更大了。 兰猗舔了下嘴角:“我……” “我带她来的。” 公输拓适时的出现,一把揽过兰猗对老夫人道:“约了云旗吃饭,妹妹想来,捎带也让兰猗来了。” 老夫人哪里会信,目光慢慢转向顾纬天。 公输拓忙道:“顾先生也是我请来的,云旗家里的西席老迈,教的东西都是陈芝麻烂谷子,云旗托我找个合适的,我就想到了顾先生。” 老夫人还是不信:“你何时认识了顾先生?” 公输拓一笑:“老早就认识了,顾先生大才,是埋在土里的金子,我已经向皇上举荐了他。” 儿子说了这么多,老夫人不信也信了,回头看看郑氏没好气道:“你啊你,成日的疑神疑鬼,见幼嫦同兰猗出来就说是私会顾先生来了,差点冤枉了人。” 兰猗一片混沌中,首先不知道公输拓为何出现,其次不知道郑氏为何针对自己,而她更糊涂的,是郑氏怎么好像晓得她与顾纬天过去的渊源,这个女人,无端关注自己的事,到底藏着什么心思? 041章 佳人有约,侯爷还不赶紧着 一天内两次惹祸,兰猗感念公输拓两次帮了自己,打定主意对他既往不咎,晚饭时还特特炖了盅药膳端到书房给他。 公输拓正端坐在书案后,一脸凝重。 守城官因他而被宇文佑砍头,其一他心里过意不去,让麒麟准备千两银子,日后方便了送到那守城官的家里,并誓言养活那守城官的一家老小。 其二,他觉着宇文佑砍那守城官脑袋之前,必然会先问个清楚,他觉着宇文佑醉翁之意不在酒,这是给故意做给他看的,到底是敲山震虎还是泄愤,不得而知,或是兼而有之,公输拓垂头看了看书案上的一卷,也就是兰猗和幼嫦看的,开首八字,刺痛他的眼睛。 百年荣耀亦是百年耻辱,在他很小很小初学写字的时候,父亲教他的就是这八个字,那时他还嫌耀和辱字繁琐不肯好好学,挨了父亲一顿打,他哭了,父亲含泪给他讲了这卷上记载的故事。 此时,他再次温习几乎可以倒背如流的故事—— 先祖公输磐和宇文霸同时拜在兵法大家鬼孤先生门下,两个人性情相投,既是同窗又是莫逆,学成之后又同在朝为官,一个镇守南边一个镇守北边,陈后主暴政,百姓涂炭,更兼天灾不断,于是民怨沸腾,各地草莽揭竿而起,都因为乌合之众不懂用兵而给朝廷打败,最后公输磐和宇文霸忍无可忍,各自率部反了朝廷,一来是公输磐和宇文霸擅于用兵,二来是陈气数已尽,公输磐和宇文霸的队伍所向披靡势如破竹,眼看攻破京师,这时与陈毗邻的齐援手相救,宇文霸遣使告诉公输磐,让他阻挡齐兵,他日齐兵败京师破,两个人同坐江山…… “侯爷,少夫人来了。” 公输拓正看得热血沸腾,麒麟走了进来,后头是端着药膳的兰猗。 公输拓将厚厚的泛黄的书籍合上,望着兰猗手上冒着汩汩热气的药膳,挥挥手:“我还不渴。” 言语中颇有些疲惫之意,与他往日的嘻哈形象对比,突然变了个人似的。 兰猗将汤盅放在他面前的书案上道:“这不是茶,是药膳,侯爷酒肉无度,劳损五章六腑,需要进补,因是夏日湿热,所以我做的这个属于温补,侯爷尽可以放心服用。” 这是成亲以来两个人第一次心平气和的说话,公输拓是未走出家族百年耻辱的愤慨,而兰猗是本着投桃报李的心思,说着话的时候,她就发现书案上的那一卷眼熟,忽然想起是自己与幼嫦在宗祠看到的,想起开篇那一句“公输磐与宇文霸联合破陈”,陈是前朝,兰猗猜度,公输家族与宇文家族的纠葛应该就是从本朝没有建立的时候开始的,即是从公输磐和宇文霸之间开始的,陈王朝已经不复存在,而今坐江山的是宇文家族,公输家族同宇文家族的仇恨难不成是因为皇位? 见她盯着那一卷,公输拓自然的将书收拾进旁边柜子的屉子里,然后对麒麟道:“去给我冲杯茶来。” 他刚刚说不渴,现在又要喝茶,兰猗觉着他是故意支开麒麟,当然是有话对自己说,果然,麒麟出去后他立即道:“为何去见顾先生?” 好在他没有纠缠去宗祠的事,兰猗道:“会会故旧而已。” 公输拓起了身,踱到兰猗面前,兰猗顿时有种压迫感,他傲岸得像座山,于是兰猗往后退了一步,他声音不大,带着威慑:“若当时不是碰巧我与云旗也在万宝楼吃酒,你该如何对母亲解释?” 谁能料到郑氏会关注自己的行踪,并通知了老夫人呢,兰猗不知怎么回答,只重复方才的话:“会会故旧而已。” 公输拓哼的一声冷笑:“你这话恐你自己都不信,母亲当然更不会信。” 这个男人看着胸无点墨,却原来是胸中自有丘壑,瞒他不过,兰猗也不想再耍小聪明,老实道:“我是想找顾先生问些话。” 公输拓立即道:“私奔的事?” 兰猗猛地抬头看他,忽而偏过脑袋:“错了,是姐姐的事。” 不知为何,兰猗口是心非的说起这个,或许还在责怪公输拓对姐姐见死不救,续道:“顾先生在徐家做西席,徐姨妈说过她宫里头有人,我想托顾先生求求那徐姨妈,因了姐姐的事,娘她哭的死去活来。” 公输拓似信非信,提及兰宜,他道:“你姐姐不会有事,太后若是想责罚她,为何不直接送去浣洗房,历来关进冷宫的都是嫔以上,没有贵人给打入冷宫的,所以太后这样做是有其他目的,你大可以放心。” 宫禁的事兰猗所知甚少,此时听了开心道:“真的么?” 公输拓点头:“当然,倒是你姐姐,锋芒太露于宫中可不是生存之道,有机会你劝劝她。” 兰猗乖顺的点头:“嗯,我知道了。” 这番谈话若到此结束该多好,偏偏这个时候冲好茶的麒麟回来了,还捎来一个口信:“卫姑娘差了人来,请侯爷过去吃酒。” 但凡听到卫沉鱼,兰猗都会情不自禁的想怒,偷偷念叨着“你别去你别去你别去”,可是公输拓却道:“行了,我马上过去。” 兰猗心一沉。 公输拓接了麒麟的茶抿了口,方才同兰猗的谈话还没有结果,于是道:“已经查明,刺伤你的是栖兰宫的太监,这说明什么,你应该清楚。” 兰猗沉入莽莽苍苍的心一阵刺痛,想打捞起来把事情想个究竟,却不知安放在何处了,不经意抬头对上公输拓求索的目光,她淡淡一笑:“栖兰宫不也是皇宫么,总之宫里头乱的很,我是该提醒姐姐小心谨慎了。” 公输拓侧着迈出一步,来到她正面,肃然道:“你非得自欺欺人么。” 兰猗目光凝滞在那打磨得油光锃亮的青砖上,缓口气道:“佳人有约,侯爷还不赶紧着,回头去得迟了,当心你的卫姑娘不依不饶。” 说完,丢给公输拓一个倔强的背影,走出了书房。 042章 她想杀人灭口了,她可是自己的亲姐姐啊 夜色降临,白天的热气给收拾去了不少,微微起了风,吹在人身上如溪水漫过,丝丝的凉。 兰猗由秋落陪着在庭中散步消食,花木的影子东摇西晃,时不时送来一缕缕清香。 兰猗心中有事,走了半晌并无说一句话,秋落心中有鬼,更不敢开口打扰她的清静。 忽而一股风灌入袖口,兰猗打了个寒噤,便道:“回房。” 主仆两个进了房,春喜正在扫床铺被,兰猗于花梨木的大案台前坐了,随手拿过茶杯来把玩,对春喜道:“这时辰还不想睡,你先下去罢,有秋落伺候着就可以了。” 春喜是老夫人拨给她的丫头,起初她什么都没想,越来越多麻烦,她不得不猜测春喜到底是不是老夫人派来监视她的内奸,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屏退了春喜房里只剩下她与秋落两个,她自言自语:“那个郑氏,没来由的为何跟踪我呢?” 秋落拿下她手中的茶杯给她倒了半杯水,捧给她时目光闪烁:“谁知道呢。” 一般的,举凡兰猗开了头,冰雪聪明的秋落必然能洋洋洒洒的说出一大篇方罢休,今个这丫头古怪,兰猗瞄了眼她道:“我觉着,郑氏一定事先知道我去万宝楼见顾先生,她才过去捉奸的。” 话音刚撂,却连声呸呸,哪有自己糟践自己的,改口道:“她才过去找老太太的。” 秋落手指绞在一处,心事都写在脸上了,随便敷衍着:“或许是巧合,她并不知道二小姐你是去见顾先生,她找老夫人过去,只不过是觉着女人家哪有外出吃酒的道理。” 也有道理,可是兰猗就是觉着不对,郑氏身为长嫂,又是大房的人,不该僭越管起二房的事,更何况公输拓是侯爷,自己还是一品夫人,瞧她当时的架势分明就是坐实了自己与顾纬天有勾当的样子,仔细想想,去酒楼的事只有自己、秋落和幼嫦、凤喜知道,难道是幼嫦?亦或是凤喜? 要说凤喜出卖也还有道理,身为奴才,随时可以被收买,幼嫦必不会的,但郑氏为何针对自己呢?初来乍到,与她并无龃龉。 百思不得其解,心里乱麻似的没个头绪,兰猗按了按胀痛的额角道:“凤喜可疑,改天让幼嫦查一查她,若真是她,看我不打断她的腿。” 秋落没有接话,脑袋低着,半晌抬头道:“二小姐别冤枉好人了,告诉大夫人二小姐去见顾纬天的人是我。” 幸好兰猗刚捧起茶来没喝呢,否则非得呛个半死,咚的将茶杯放在桌子上,看着秋落仿佛不认识了似的。 秋落走到她面前跪了下去:“二小姐听奴婢把话说完,我告诉大夫人你去酒楼见顾先生,然后让老夫人去抓你,其实是为了你和侯爷的感情。” 兰猗觉着自己的心智不够用了,实在不懂秋落的用意。 秋落继续道:“当奴婢发现侯爷的马拴在万宝楼门口时,知道侯爷人在那呢,所以二小姐让奴婢使银子让店里的伙计去请顾先生时,奴婢还让另外的人回来告诉了大夫人,然后大夫人才会赶到徐家把老夫人请去的,奴婢觉着,老夫人怪罪二小姐,侯爷一准挺身而出,然后二小姐就会念侯爷的好处,才能与侯爷恩爱和睦。” 兰猗瞠目结舌听完,一掌拍在桌子上,怒道:“你这与剜肉补疮有何分别,莫说我是去见顾先生那个大男人,就是偷着跑出去吃酒,还带着未出阁的小姑子,这都是不规矩,这倒好,郑氏就看了场热闹,老太太就气个半死,回头郑氏一宣扬,整个侯府都知道了我的风流韵事,侯爷的脸往哪儿搁。” 骂得秋落快把脑袋垂到地上,兰猗忽然觉着有蹊跷,问:“你为何不使人直接去禀报给老夫人,何必兜兜绕绕的经过大夫人呢?” 秋落慢慢抬头看她,怯怯道:“奴婢听说大爷一直对侯爷不满,那么大夫人夫唱妇随,也一定想看侯爷的热闹,所以奴婢这样做是想试探一下,二小姐你看,大夫人果然去捉你了,这就说明大爷对侯爷的不满是真,此后二小姐可要提防大夫人。” 兰猗腾的站起,过去扭住秋落的脸颊,哭笑不得道:“你这个丫头,倒是颇有谋略,可是你这样做虽然探到了大房的虚实,也把我出卖了,此后再敢这样先斩后奏,我就,我就把你撵回家去。” 秋落晓得她是刀子嘴豆腐心,嘻嘻笑着伏地咚咚叩头:“打死奴婢也不敢了,奴婢也是后怕,一旦侯爷没听见外头的吵嚷,不能出来护着二小姐,老夫人不知怎么折磨二小姐呢。” 兰猗重重的喘口气:“亏你还能明白过来,不过你怎么晓得大爷对侯爷不满呢?” 公输措那个人,兰猗毫无影像,只听说了他的名字而已,因为当初是他往狐家下聘的,后来父母提及聘礼的事,捎带就把公输措说了出来,似乎是文质彬彬的一个人,言语得体,礼数周到,若说他对公输拓不满,差不多是嫌这个堂弟不成器,这算不得什么机密,但秋落初来乍到,能了解这些已经不易,是以兰猗好奇。 秋落得意一笑:“奴婢在侯府可是结交了不少人呢,左右打听到的,大爷那个人看着文绉绉,其实一直觉着安远候这个位子他做更合适。” 大宅门的争斗也是司空见惯的,没什么稀罕,兰猗付之一笑,眼下更重要的是,刺伤自己的人为栖兰宫的太监,听公输拓的意思,差不多是姐姐驱使,娘娘庙一场私奔成为姐姐的心头之患,她想杀人灭口了,她可是自己的亲姐姐啊。 忽然想起那首诗—— 煮豆燃豆萁 豆在釜中泣 本是同根生 相煎何太急 她于心中默诵,突然鼻子酸涩,将头伏在膝盖上,无声而泣。 秋落不晓得她是为了哪一桩,只见她身子颤抖,忙道:“二小姐如果生奴婢的气,尽管打骂,可别气坏了自己身子,那样奴婢就万死难以谢罪了。” 兰猗头也不抬,摆摆手道:“我要见一见姐姐。” 043章 我是觉着你也老大不小了,倒与那丰少爷是天造地设的一双 果如公输拓所料,过了阵子,皇帝宇文佑出面,太后下懿旨将兰宜从冷宫里放了出来,同上次一样,因祸得福,兰宜怀了龙胎由宜贵人晋为宜嫔。 消息传到狐家,也传到侯府兰猗耳中。 此时已进入暑天,更因为在酝酿着一场大雨,所以整个侯府像个大蒸锅,所有的人都闷在其中。 兰猗懒洋洋的歪在美人榻上,眼前是用凉水湃过的瓜果,秋落使支竹签子挑了块西瓜送到她嘴边,她晃晃头:“不吃了,吃得太多一肚子全是水,不停的跑茅厕,更热。” 秋落就放在自己口中嚼了起来,甜甜的汁水咽下,道:“侯爷没诓你啊,大小姐现在可不是没事了,还晋了位分。” 兰猗似睡非睡眯着眼睛,没有接续秋落的话说下去,而是道:“幼嫦说是最近几天出关,你留意着。” 秋落不明所以:“二小姐找二小姐作何?” 兰猗给她绕口令般的话弄笑,晓得前一个二小姐是指她,后一个当是幼嫦,淡淡道:“前阵子在万宝楼遇见的那个丰云旗,像是对幼嫦有求娶之意,老太太也没直言拒绝,是幼嫦成日的惦记成为江湖女侠不肯嫁人,我是觉着,若想见到姐姐,非得通过那个丰云旗不可,听说他在宫里当差,还是御前的,必有门路,我想让幼嫦找找他。” 秋落睁大了眼睛满是惊喜:“是个好法子。” 正此时,耳听外头有人高喊:“嫂嫂,我来了!” 兰猗一笑:“真是个顺风耳,说着她呢,她就来了。” 起了身,下了床,整整衣裳过去桌子边坐着,竹帘子一挑,幼嫦风一般旋进来,额前的头发黏腻腻的贴在脑门上。 兰猗拿着丝帕给她擦了擦:“瞧瞧这一脸臭烘烘的汗,姑娘家,非得练什么功夫,难不成你也想象丰少爷似的做个一等侍卫。” 自然而然的把话引到丰云旗身上。 幼嫦得意一笑,又嗨哈耍了几式,甭说,还真像那么回事,但她摇摇头:“我不想成为丰云旗那样的,我想成为大哥那样的,除暴安良打抱不平。” 兰猗不屑道:“你大哥哪里是除暴安良,他分明是惹是生非,我觉着做男人就得像丰少爷那样,酒不多喝,话不多说,行止间颇有度,年纪轻轻已经是功成名就。” 幼嫦凑近兰猗,神秘兮兮道:“嫂嫂不停的夸丰云旗,这话要是给娘听见,还以为你别有用心。” 兰猗脸色一凛,祸从口出,自己一直都是三灾八难的,同顾纬天的闲话还没了结,这又扯上丰云旗,忙道:“我是别有用心,我是觉着你也老大不小了,倒与那丰少爷是天造地设的一双。” 幼嫦听了哈哈的笑,完全不是一个闺中女儿该有的风度,更一只脚踩在椅子上,俨然街头的泼皮无赖,抓起一个桃子使劲咬了口:“可是娘更属意鲁国公的儿子。” 这一段日子,兰猗知道了太多事情,比如鲁国公洪行良是三朝元老,而他的孙女是熙贵妃,他近花甲之年得了个幼子名洪富,宠上天的感觉,各路媒人踏破洪家门槛,但那洪行良一意与安远候府结亲,所以托人给公输拓捎了话来,但公输拓觉着那洪富品行不端,遂以妹妹年幼为由拒绝了婚事,他心里,很是欣赏丰云旗,却与老夫人的心意相左,老夫人更看重洪家的门庭,所以到底是把幼嫦许给洪家还是许给丰家,也还没个定数。 兰猗心里犯合计,托幼嫦走丰云旗的门路去见姐姐,一旦走漏风声会不会惹恼老夫人呢?可是除此之外别无计议,公输拓她是不想求的,他若再一次拒绝,自己岂不是没面子,与姐姐之间的事属于家丑,不可外扬,其他的人更不能想,丰云旗虽然一面之缘,但他一身正气,可托付。 转念想,仅仅通过幼嫦见到丰云旗,托付丰云旗给姐姐捎个信而已,所以也不拐弯抹角了,直言道:“其实我这里有一桩事要麻烦丰少爷,但我又无法见到他,想请你帮我。” 幼嫦养在深闺心在江湖,听说有事可做,非常高兴:“嫂嫂快说什么事,我保证不负所托。” 事已至此,兰猗掐头去尾捡了不重要的一段道:“我想麻烦丰少爷代我送个信。” 幼嫦悄声问:“宫里头的人?” 兰猗一笑:“机灵鬼。” 幼嫦复问:“嫂嫂的姐姐?” 兰猗点头:“久不相见,甚为挂念,也只能麻烦丰少爷了,他是宫里头的人,且是侍卫,于宫中行走方便。” 幼嫦一拍桌子,信誓旦旦的样子:“嫂嫂等着,我这就去找丰云旗。” 兰猗一把抓住她:“你又怎知丰少爷今个当差不当差,这个也不急,改天他不当差在家里,你想办法送给信给他。” 事情就这样说定,幼嫦也还是有些能力,未出三天,打听到丰云旗歇着在家,就使人去给他送封信,心中说明兰猗的托付,当然,那信是兰猗执笔,幼嫦认识的字不多,不能完整的说明一件事情。 接到信,丰云旗心潮澎湃,他窃以为这信是幼嫦写的,信上的字大气疏放,完全看不出是个女子的笔迹,丰云旗是习武之人,素来不喜欢那种扭扭捏捏的闺秀,是以对幼嫦更加倾心,幼嫦所托付的事,他也立即着手去办,放下信离了家,重回宫来,因为不当值,所以没有腰牌,幸好守宫门的侍卫都认识他,虽然不合规矩,但这宫里头不合规矩的事多了,守门侍卫瞅着进出无人,得了方便就放了他进去。 丰云旗在宫里头真可谓比在自己家里还熟悉,很快找到狐安,他是不能直接去见兰宜的,把兰猗的想见姐姐的话麻烦狐安转达给兰宜。 狐安对丰云旗毕恭毕敬,答应下来后就嘱咐好手下当差的小内侍们伺候好熙贵妃,他去了栖兰宫。 听闻妹妹想见自己,兰宜停下莳弄花草的手,又缓缓抚上小腹,这孩子就是自己的免死金牌,纵然当初那一场秘密给皇上知道,莫说自己还能巧言辩驳,单单为了腹中的孩儿,皇上也不会为难自己,更何况姊妹两个说话她怎么可能让别人听见呢,所以,她点头道:“行啊,见她一面何妨。” 044章 奴婢怕娘娘的计策是双刃剑,害了别人也害了娘娘自己 按宫规,嫔妃不能出宫,有大事可宣亲眷进来相见,诸如生病、生产、晋位典礼等等,当然,这还是位分高的嫔妃。 兰宜晋了嫔位,再不是小主而成为娘娘,更因为有了身孕而宠极一时,所以她想见亲眷只需上报给皇后即可。 天上多了些云彩,毒辣辣的日头隐没其中,却丝毫没有凉爽之意,行一步通身是汗,从栖兰宫到坤寜宫道不近,抬着兰宜的小内侍们个个汗流浃背,随在轿下的春盛亦是不停的用锦帕擦汗,直叨叨着:“这鬼天气。” 轿子里头的兰宜听了,撩开帘子嗤声一笑:“打进宫,你可是丰腴了不少,体丰怯热,偏骂老天,当心老天打雷劈你。” 春盛眉眼都是笑,奉承道:“还不是跟了娘娘才有这等福气。” 嘴上是这样说的,心里骂道,你坐在轿子里不用走路当然不热,老天纵然要劈,那也是第一个劈你,亲妹妹都害,丧尽天良了。 轿帘子刷拉撂下,兰宜的脸色也随之冷了些许,仿佛春盛心里的话给她听见似的,亦或是惊醒于自己方才打趣春盛的话,她是不信鬼怪天神这些的,但还是惶惶终日,所以在轿子里吩咐道:“改天你去请尊菩萨来,为了腹中的孩儿,诵诵经上上香,应该的。” 外头的春盛应了,兰宜忽又想起一事:“皇上开恩科,迟迟不见开考呢?” 春盛旁边还跟着栖兰宫的掌事太监卞连顺,春盛用手捅了下他:“小卞子,娘娘问你话呢。” 外头这些个事春盛所知甚少,卞连顺正闷头走着,忙道:“回娘娘,同惯例,放在秋凉时节了。” 兰宜心里惦记着顾纬天,在狐家做西席时,听说他才高八斗,只因命途多舛落魄到以给人教书养家糊口,但不知这次他能否参加考试,若他也来考试,纵然不能拔得头筹,中个前三甲也未必不能,他平步青云倒也无妨,需要防的是他在朝中乱讲过去之事。 一路心事重重就到了坤寜宫,春盛搀扶兰宜下了轿子,让门口的宫女进去通禀,不多时宫女回,却道:“皇后娘娘心口痛,太医正给切脉呢,不方便见宜嫔娘娘,娘娘请回罢。” 到底是真犯了心口痛的病还是人家不愿搭理自己,兰宜拿捏不准,但来了事没说怎么能走,于是告诉那宫女:“本宫最近心绪不宁,想让妹妹进宫叙一叙,过来请皇后的示下。” 那宫女就再进去,须臾转回道:“皇后娘娘说,准了。” 兰宜谢过,重新上了轿子,想着马上就可以见到妹妹,她觉着自己该做些什么,不然岂不是白白的在楚皇后面前低声下气,等回到栖兰宫,她屏退所用宫女太监,只留下春盛道:“想办法弄些麝香来,夹竹桃也行,或是百合。” 长在太医之家,春盛对这些东西还是有所了解的,当即大骇:“娘娘有了身孕,切忌接触这些。” 她的声音过大,兰宜忙看去门口,压低声音道:“这个我岂能不知,要你弄来就弄来,好不聒噪。” 春盛一时没明白她的用意,不让问还是忍不住问:“那娘娘要这些东西作何呢?” 兰宜觉着,自己不说这丫头必然会打破砂锅问到底,更何况她是自己的心腹,顿了顿方道:“当年武则天为了陷害王皇后,竟亲手掐死了自己的女儿,后来她不单单成为皇后,还成为女皇。” 这段故事春盛不陌生,猜测兰宜大致是想效仿武则天,她看去兰宜的腹部,更是惊得目瞪口呆,甚而用手捂住嘴巴,半晌方能开口说话,死命劝着:“娘娘恨透了皇后,但也不可这样做,娘娘若是一举得男,母凭子贵完全可以飞上枝头变凤凰。” 因着怀孕初期的反应明显,兰宜一天中大半天都是歪在床上歇着,服了许多安胎药呕吐的状况减轻,但人还是懒懒的,且内里总像是宿醉之后,恶心难受,连番折腾,她的脸色极差,本就瘦弱,而今更像是随时可以给一阵微风吹飞似的,听春盛的劝解,她狠狠咬着牙:“岂止是皇后,还有兰猗。” 原来,她想来个一箭双雕呢。 到底姊妹两个哪里来这么大的仇恨春盛不晓得,但兰宜挖空心思的想害兰猗可不是从选秀这一宗开始的,在狐家时,兰宜精心策划了一次次,却让兰猗侥幸逃过一次次,不知是老天偏袒那个心地善良的二小姐,还是二小姐已经察觉,若说她已经察觉,为何娘娘庙这场私奔她甘愿李代桃僵呢? 春盛常常想的头痛也想不明白,但眼下兰宜又要害兰猗,春盛实在不愿陪着她闹腾,一旦得不偿失,恐会株连自己,仍旧劝着:“娘娘如今贵不可攀,而二小姐也好好的做着她的一品夫人,娘娘何苦呢,奴婢怕娘娘的计策是双刃剑,害了别人也害了娘娘自己。” 兰宜眼睛里透着阴森森的光芒:“她若肯好好的做她的一品夫人,何必要见我,定是查到了什么来找我兴师问罪的,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本宫,不能坐以待毙。” 这语气,两军对垒似的,春盛百般劝说无用,也就由着她了。 于是,宜嫔娘娘有了身孕心绪不宁,要亲眷入宫安抚这样的皇后懿旨送到了安远候府。 亭午十分,憋了几天的大雨就像憋了几天的坏情绪,一落下便不可收拾,哗哗如谁人拿着大水舀子居高临下的倒呢,安远候府初建的时候就考虑到了排水功能,所以院子里没多少积水,雨水汇集去了阴沟轰隆隆的往外流,声音大得兰猗在房中都听得清楚。 随着老夫人顶风冒雨的往前面接完懿旨,回来换了身干爽的衣服,因为天气的缘故,所以宫里头说三天后才要她进宫看望姐姐,进宫之前,她还想见一见顾纬天,所有的事情该做个了结了,于是喊来秋落:“骤雨,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等会子雨停你去街上找给人,随便给他几两银子,让他往徐家给顾先生送个信,万宝楼,我要见他。” 045章 二小姐你想卖我! 天放晴,兰猗走出房来,秋落于她头顶遮了把孟宗竹的油纸伞,关切道:“大毒日头下,当心晒破脸皮。” 兰猗正了正头顶的浩然巾,这身男装也还是托幼嫦给鼓捣来的,她打算乔装混出侯府去万宝楼见顾纬天,抬头看看伞:“收了罢,这伞花枝招展的太招摇。” 秋落猛然想起今个要做什么,收了伞送回房里,引着兰猗往西北角去,早已打探清楚,这里有个小门是为了方便送菜送柴所用,守门的叫老冯,秋落几句抹了蜜糖的话就把他哄得心花怒放,所以等秋落带着兰猗来到,老冯先对秋落暗送秋波,然后开了小门放她们出去。 兰猗佯装天热,用把折扇障着半边脸,擦着老冯出了门方松了口气,在街上雇了辆马车,急急的赶到万宝楼。 “这位爷,面生。” 脚刚迈进酒楼的门,颠颠过来个伙计,他先把目光落在秋落身上,没办法,幼嫦只弄到一套男装,秋落只好穿着自己的衣裳,只是在看去兰猗后,这伙计倒吸口冷气,天地下还有这样俊俏的男人,自己若是个大姑娘,倒贴他万贯家财都愿意,迎来送往这么久,今个算是开了眼。 “楼上开个雅间,捡清淡的小菜上来几碟,酒不要了。” 兰猗拉了拉头上的浩然巾,垂下的披幅遮住后脑和侧脸,也恰到好处的遮住耳朵上的耳洞,她刻意迈大步,端的有几分磊落和挺拔,指使完伙计之后复又道:“等下会有位顾先生来找我,若他问狐兄弟可在,你就带他上去。” 这是事先约定的。 伙计点头应着,跑去柜台上提了壶茶来,一壁引着她往楼上去一壁絮絮叨叨:“本店的厨子可是宫里头打发出来的,道道菜都是色香味俱全,就着鲁家槽坊的酒那才够味。” 已经到了楼上,兰猗不耐烦道:“天热,吃酒体燥。” 伙计已经开了雅间的门,躬身把兰猗两个让进,满脸堆笑:“呦,看不出客官身怀金匮之术呢。” 说着话他用袖子抹了抹透雕嵌玉的高背椅子,请兰猗坐下,又打肩头拽了干净的抹布来,将花梨木的大圆桌擦了个铮亮,随后把青瓷壶高高举起,对准玲珑盏倾泻而下,神技让本不愿赘言的兰猗也止不住叫好。 伙计得意一笑:“雕虫小技,若论这上面的功夫,那还是张老福厉害,只是前几天张老福莫名其妙的给人打断了腿,不能再做跑堂了,否则小的哪里敢显摆呢。” 对于张老福兰猗不熟,也就不好奇,淡淡一笑。 伙计说了句“稍等”,转身出去。 茶汽氤氲,兰猗嗅出这是上好的六安瓜片,咋舌于这万宝楼果然名不虚传,竟然用这么名贵的茶来招待客人,想起上次同幼嫦来时,心里有事,将这些个一一忽略,比如这桌子这椅子,冷不丁还以为进了哪位官宦富贾的中堂呢。 稳稳的坐下了吃茶,静静的等候顾纬天的到来,对于姐姐,有了公输拓的提醒,心里差不多透亮了,也还是想求证一下,那是自己的亲姐姐,血浓于水,若不确确实实知道,她怎么能信,怎么敢信。 茶喝了半壶,又等到上了菜,还不见外头廊上有动静,兰猗可就有点坐不住了,使秋落出去看看,秋落刚推开门,就哎呀一声惊叫,倒把兰猗唬的手一抖,茶水溅到手背上,烫,她气道:“一惊一乍的,见鬼了么。” 秋落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呆呆的站了半晌方道:“没什么。” 说着走了出去,不曾想她这一去就是好久,兰猗等的不耐烦推门去找,刚好秋落转回,见她神色有异,兰猗问:“怎么了?” 秋落所答非所问道:“一直不见顾先生呢,会不会是不来了。” 兰猗也无法确定,毕竟顾纬天身在徐家,或许有事缠身,无奈兰猗又不死心,直等到日头西斜,再不离开,饭口时客人多了,怕节外生枝,于是让秋落出去喊伙计结账。 伙计仍旧是那个伙计,只等他笑眯眯的道:“三十两。” 兰猗和秋落异口同声的结结巴巴:“三、三十两!” 伙计重复:“是了,三十两,一个整数。” 兰猗垂头看饭菜抬头看伙计:“你这是黑店,这么一点点就三十两,你打劫呢。” 啪!伙计将单子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更是倒背如流的一桩桩讲给她听,独独是这雅间的压桌钱就是十两银子,然后是茶钱,那些看着其貌不扬的菜,且原来比那些小饭铺里的大鱼大肉还贵,万宝楼卖的不只是饭菜的钱,卖的还是这些考究的装潢,卖的是屹立不倒几十年的名头,来此吃饭喝酒的大多是王公贵族官宦富贾,诸如公输拓还有皇帝宇文佑。 兰猗傻了眼,上次同幼嫦来此,最后是公输拓给结账的,自己哪里知道这么贵,方才出来好像带了不到十两银子,她试着同伙计商量:“能赊账吗?” 伙计无情的晃晃脑袋:“本店概不赊欠。” 兰猗赔上笑脸:“你看,我的字还不错,能抵账吗?” 伙计讥笑道:“你是王羲之?” 兰猗技穷,指指秋落:“这是我的婢女,年轻,模样也还可以……” 秋落跳了起来,喊道:“二小姐你想卖我!” 天机不可泄露,可是她却一句话道破天机,伙计猛地看去兰猗,突然哈哈大笑:“我说这世上怎么有如此俊俏的男人,原来是个雌儿。” 他说着窜过去一把拽下兰猗的浩然巾,发如飞瀑,人比花娇,伙计狞笑道:“想吃白食,可以,你这个婢女不值几两银子,倒是你……” 他开始动手动脚,兰猗抬手就给了他一耳刮子,打的那伙计恼羞成怒,抓住兰猗的手就外拖,突然,眼前一暗,某个人挡住他的去路,他没好气骂道:“滚开!” 就见那人一回头,从身后的秋落头上拔下一支簪子,淡淡一笑:“是这只手么。” 将那伙计抓着兰猗的手按在墙壁上,噗嗤!簪子穿透了那伙计的手心。 046章 你把整个月满西楼娶进府也不关我的事 兰猗望着救下自己的那人惊呼道:“表哥!” 山不转水转,她不曾想在此遇到舅舅家的表哥——贺兰令。 妇孺皆知,本朝四大家族,皇族宇文,侯爵公输,商贾贺兰,江湖白马。 宇文家族稳重江山一百年,公输家族是开国功臣,白马家族的镖局遍布全国,而贺兰家族通商天下,坊间传其富可敌国,当年兰猗的母亲贺兰氏带着丰厚的嫁妆嫁给了穷困潦倒的才子狐彦,于此狐彦衣食无忧刻苦攻读,一点点爬到太医院院使的位子,贺兰氏当真功不可没。 这位贺兰令年约二十五六,是当今贺兰家族的掌门人,南北往来购货,不曾想回到京城时却听说心仪的二表妹嫁了人,他遂跑来万宝楼借酒浇愁,却巧遇兰猗,他半醉,面色微红,看着兰猗心情复杂道:“正月里保国寺放社火我们见了一面之后,说来分别已有数月,表妹一向可好。” 兰猗迟疑下:“能吃能喝的,哪里不好呢。” 贺兰令左右把她打量:“今个你这是?” 没等兰猗扯谎呢,旁边那伙计痛得杀猪般嚎叫,顷刻,围过来好多人,店里的伙计还有掌柜,另有些是陆续而来的食客,这些人的后头,是蹙眉而站的公输拓,他身侧,是个风情万种的女子。 有人替兰猗出头,公输拓索性看热闹,见贺兰令三言两语便打发走了掌柜,晓得此人非同一般,事情都解决了,他过去对兰猗道:“还不跟我回去。” 突然的,把兰猗吓了一跳,暗想自己与他大概是天生冤家,两次来万宝楼都能碰到他。 公输拓转头对身侧的女子道:“请卫姑娘自行回去。” 卫沉鱼! 兰猗晴天霹雳般的震惊,急急去看那女子,鹅蛋脸,上面星星点点的布着几粒褐色的斑,非但没影响她的美貌,倒为她增添了另外一种风韵,而她的双眸,似喜非喜似愁非愁,眼波流动摄人心魄,行止间不尽的雍容,又带着些许的慵懒,着装打扮不像是来自秦楼楚馆,倒像是个华贵的夫人。 人间绝色,果然名不虚传。 除了姐姐,这是兰猗见过的最美的女子了,她身为女子,也看得呆了。 不知从哪里冒出两个小丫头来,左右搀着卫沉鱼擦着兰猗而过,其间卫沉鱼对兰猗笑了笑,人美,一笑而倾城。 公输拓那里再喊兰猗:“走吧。” 兰猗方回过神来,公输拓出现,自己想见顾纬天可就难了,更何况顾纬天这个时辰都没来,必然是不会来了,她于是过来向贺兰令告辞。 贺兰令淡淡一笑:“表妹保重。” 随后朝公输拓抱拳施礼。 公输拓一笑还礼,然后抓住兰猗的手下了楼梯,后头,是贺兰令越来越冷的目光。 回到侯府,侧门进时,门子呆呆的看着穿男装的兰猗,琢磨要不要把这件事禀报给老夫人。 兰猗心中也担心着一桩呢,更担心的是公输拓会问起她今个去万宝楼的事,一路就走到了后宅,两个人于游廊上站住,往西是卧房方向,往东是书房方向,两个人多少次这样相悖而行,兰猗已经习以为常,想着只要公输拓转过身去,自己就可以暂时安全了,孰料,公输拓非但没转过身去,还负手望着她冷冷道:“好好做你的一品夫人,不要管不该管的事。” 兰猗以为他指的是自己去见顾纬天,查问当初娘娘庙的那一宗,自己不在理上,也就低眉顺气道:“我只是想问问顾先生,族人捉奸时,他为何一口咬定是与我私奔。” 公输拓眉头动了动,心头亦是动了动,果然私奔是假,目光掠过兰猗头顶,就看见游廊外那一簇簇的姹紫嫣红,风光如醉,心情突然大好,口气就缓和了些:“我是说,谁让你对卫姑娘问罪的,本候与她多少年的感情,莫说是你,娘不能,皇上亦不能改变。” 兰猗如坠五里云雾,极力为自己辩解:“我与她见都没见过,几时对她问罪了。” 公输拓哗啦一甩袖子:“刚刚在万宝楼,卫姑娘亲口对我说的,她断不会信口雌黄,本候希望你不要乱吃味,说不定哪一天本候就把她娶进府了。” 刚刚在万宝楼? 兰猗猛地看去后面的秋落。 秋落忙垂下脑袋。 兰猗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也还是气愤难当,一把拽下头上的浩然巾,真想甩到那瘟神脸上,终究还是有些理智,嗤笑道:“你把整个月满西楼娶进府也不关我的事。” 说完,一甩头回去卧房。 公输拓看着她纤弱的背影,问身边的麒麟:“月满西楼是什么?” 麒麟挠着脑袋:“听着像首诗。” 公输拓一笑:“胡说八道。” 也不知这胡说八道指的是兰猗还是麒麟。 再说兰猗,气鼓鼓回房后,往临窗大炕上端坐,然后觑了眼跟进的秋落,淡淡道:“我这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神,收拾下衣裳,走吧。” 秋落噗通跪在地上,使劲晃着脑袋:“二小姐不要赶奴婢走,奴婢也是为了您好,在万宝楼奴婢看见侯爷与卫姑娘进了雅间,趁侯爷出来下了楼的空当,奴婢是过去找过卫姑娘,告诉她以后离侯爷远着点,可这都是为了二小姐啊。” 真的是她,兰猗一掌拍在炕几上,震得虎口发麻,气得浑身颤抖:“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擅自做主,我都原谅了你,因为你打八岁进了狐家就跟了我,我们是主仆也是姊妹,我从未打骂过你,纵然你犯了错误,我也本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是今天不同,你去找卫沉鱼说出那番话,你让我在侯爷面前如何抬起头来,他一定以为我喜欢上他了,你刚刚不是没看见他嘲讽我的样子,所以……” 她顿住,双手攥紧,终于狠心道:“你走罢。” 秋落爬过来伏在脚踏上抱住她的腿,苦苦哀求:“我不走,我不离开二小姐。” 兰猗垂头看见秋落的泪水像决口的江河,心一揪,把脑袋扭到一旁:“你不走,我就让人哄你出去。” 说完,喊进春喜和另外几个小丫头老婆子,东西夹住秋落带了出去。 047章 我师父说狐二小姐将来是皇后娘娘命 雨后,街道泥泞未干,秋落蹒跚而来,绣鞋上沾满泥巴。 是掌灯时辰了,开铺子的上了门板打烊,走街串巷的小贩也脚步如飞的急着回家,此地不是鬼市,所以入夜便安静下来,零星的几个行人贼眉鼠眼的看着失魂落魄的秋落。 八岁上被父母卖到狐家后她就做了兰猗的贴身丫头,算来已经近十个年头,兰猗这个主子的大度和宽容,让她过得顺心如意,从未想过兰猗会赶她走,多年不联系娘家不知何处,自己今夜该去哪里呢? “姑娘好眼熟。” 有人搭讪,秋落回头看看,是两个约摸三十多岁的男人,一个五短身材,一个尖嘴猴腮,看她不怀好意的笑着,还一边说一边蹭了过来。 “你们认错人了。” 秋落加快了脚步,却也不知该往哪里去。 孰料那两个男人腿脚比她快,紧着几步赶上,一边一个把她抓住,她本能的大喊救命,俗世之人都喜欢看热闹,于是围拢过来几个,议论纷纷指指点点,那两个男人却道:“这是我们家跑出来的侍妾。” 巧的是围观者有个认识这两个男人,笑道:“张大狗,你连自己都养活不起,哪里纳得起侍妾,甭蒙人了,你打人家这姑娘的主意罢了。” 张大狗,街上一泼皮无赖,给那人揭穿真面目,顿时恼羞成怒,挥拳道:“再不走,改天点你家柴火垛。” 无赖擅长的就是这些下三滥的手段,偷鸡摸狗、扒寡妇门、抢乞丐的钱、拐卖良家妇女,所谓阎王好斗小鬼难缠,规规矩矩过日子的都怕惹上无赖,那人就啐了口掉头走了,其他人也相继离开。 这张大狗给伙伴使个眼色,二人拖着秋落就走,按惯例,得了女人先找个地方痛快一番,然后再卖出去。 秋落情知不妙,扯破嗓子的大喊救命。 “站住!”有人断喝一声堵住他们的去路。 秋落望去那人,天可怜见,竟然是公输拓带着小厮麒麟,她想喊句侯爷,想着自己前头跟卫沉鱼说的那番话,已经惹恼了公输拓,所以她没敢开口。 公输拓指着秋落问张大狗:“朗朗乾坤竟敢抢人。” 张大狗不识公输拓,但看他穿戴奢华,连身边的小厮都绫罗绸缎,晓得自己这种身份得罪不起人家,于是挺挺身子道:“这位大爷,我也是黉门秀才,怎能当街抢人呢,她是在下家里跑出来的侍妾,当初二十两银子买的,要么还钱要么跟我回家。” 公输拓嗤声一笑。 旁边的麒麟过来踹了下张大狗:“放你娘的狗臭屁,这位姐姐是我家夫人的丫头。” 张大狗揉了揉给麒麟踹疼的屁股,气道:“谁能作证她是你家的丫头而不是我家的侍妾。” 麒麟指着公输拓道:“这位是堂堂的……” 公输拓手一伸,示意他不可说出自己的身份,然后对麒麟道:“爷我也正缺个侍妾,给他二十两,把人买下。” 麒麟不知他的用意,满心不情愿,也遵命行事,从身上摸出差不多二十两银子丢给张大狗。 天降横财,张大狗欢天喜地的接住,给那伴当使个眼色,直接进了旁边一家放铺子胡吃海喝去了。 麒麟瞅着那两个无赖的背影噘嘴道:“侯爷一拳把他们打飞就是,何必抛费二十两银子。” 公输拓望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秋落道:“今个不方便。” 所谓今个不方便,是他此次出来是为了见个朋友,宇文佑先是杀了守城官,接着又让人抓了万宝楼的张老福,逼问他在万宝楼都见过什么人,张老福虽然老老实实的说了实话,也还是给大腿了腿,公输拓白天去万宝楼就是为了探望张老福,今晚却是为了见另外一个朋友,那就是南平王的儿子吴英雄,南平王吴四喜当年拥兵自重欺幼主,后来让宇文佑削去藩王还砍了脑袋,他其中一个儿子得到公输拓的帮助死里逃生,隐姓埋名做起了商人,这几天他来了京城,公输拓得知便过去看望,有着过去那些事,见吴英雄怕宇文佑猜疑,所以他不想当众暴露身份。 秋落得救,伏在泥地上给公输拓磕头。 公输拓让麒麟扶起她来,问:“大晚上的,为何擅自出府?” 秋落泣不成声:“都是奴婢的错,奴婢不该对卫姑娘说那些话,二小姐知道后很生气,就把奴婢赶了出来,二小姐她,她不要奴婢了。” 为了这么一桩,公输拓微微想了想,吩咐麒麟:“你过来。” 主仆多年互通心意,麒麟晓得有机密事,踮着脚尖而耳朵递给公输拓,然后嗯嗯的答应着。 然后,麒麟带着秋落走了,公输拓就自己七拐八拐的来到一家不起眼的小客栈,在店前报上吴英雄的化名,然后由伙计引着来到楼上的一间房,与吴英雄彼此见过,待伙计离开后,吴英雄一把抓住他的手,激动道:“一别经年,恩公可好?” 公输拓拍拍他的手背,轻笑:“你我年纪相仿,恩公恩公的叫着,倒把我叫老了。” 吴英雄忙扶着他请坐,也笑:“侯爷大恩,没齿难忘啊。” 公输拓坐了,吴英雄给他斟茶,然后坐在公输拓对面,看穿戴就是个富得流油的老爷,完全没有昔日南平王府小王爷的风采,情不自禁的又提起当年之事,说着说着,脸上现出悲愤之色,公输拓劝道:“过去的事何必耿耿于怀,现如今你活着,吴家就没断了香火,王爷他在天之灵会安慰的。” 吴英雄拱手朝他:“我的命是侯爷给的,吴家的香火也是侯爷帮着续接的,所以侯爷但凡用得着的地儿,尽管开口。” 公输拓哈哈一笑摆摆手:“我不愁吃不愁穿,没什么用得着你的地儿,偶尔见见叙叙话,足矣。” 吴英雄毕恭毕敬道;“是这么个话,我今次进京是为了这么一桩,听闻侯爷娶了新夫人,怎能少了我这份礼,还有我听说新夫人是太医院院使狐大人的次女,提起这位狐二小姐,可是与我有着些渊源。” 公输拓眉头一挑:“怎么?” 吴英雄道:“当年我逃命之后,无处安身,跟了个游方道人做了他的童子,狐家二小姐出生的时候,偏巧我们师徒去府上化缘,狐大人说那位二小姐生下不会哭,便问我师父是何因由,我师父看过那狐二小姐,说她面相特别,将来若不是大富大贵,便是天煞孤女,后来我师父惊骇于狐二小姐的奇特面相,私下里又给她卜了卦,说她……” 不知是故意卖关子还是话多口渴,吴英雄端起茶杯吃了口,然后对公输拓道:“我师父说狐二小姐将来是皇后娘娘命。” 公输拓深深吸口气。 048章 一面之缘你就动了情 吴英雄竟说兰猗是皇后娘娘命,公输拓哈哈一笑:“吴兄弟吃茶都能吃醉。” 那意思,你在胡说八道。 却也没有纠缠兰猗的皇后娘娘命是怎么个说法,成为宇文佑的妃嫔才有可能登极为后,或是他公输拓改朝换代,他的夫人兰猗也可能母仪天下,无论哪一种形式,这话题都异常的尖锐,更何况公输拓晓得吴英雄定然是指后面的一种,公输家族同宇文家族的百年恩怨外人不知道,但南平王吴四喜还是多少了解一些,吴英雄今个这番言论,明里是指公输家族亦是天命之皇权,暗里不过是借刀杀人罢了。 是以,公输拓故意装糊涂。 吴英雄上指天下指地,待要起誓发愿,公输拓按住他的手,声音低了下来:“莫论国事。” 吴英雄轻轻一笑:“侯爷如此谨小慎微也是应该的,当年吴家惨遭灭门,还不是因为我父王不懂审时度势,行了,咱们吃酒,不醉不休。” 于是两个人搬了十多坛子酒进来,直喝到鸡鸣,公输拓才告辞回府。 仍旧在书房躺了,麒麟过来服侍他洗漱,他懒懒的摆摆手:“睡一会子再说罢。” 麒麟给他盖好被子想退下,公输拓喊住:“告诉金蟾,打明儿起同你一样,服侍我左右。” 麒麟不免多想:“侯爷是嫌小的伺候不周么?” 公输拓闭着眼,骂了句:“疑心生暗鬼,堂堂爷们像个娘们似的小心眼,让你怎么做就怎么做。” 麒麟揉了揉鼻子,小怨妇似的撅着嘴:“那又为何让金蟾来,他,还有金鹰金雀一直都是负责打探消息的,只有小的是近身服侍侯爷的。” 把金蟾放在眼皮底下不过是为了制约他,最近他老向金鹰金雀打听些事情,所以公输拓不得不防,听麒麟颇有怨言,猛地睁开眼:“滚滚!” 麒麟晓得他的脾气,再啰嗦必然一脚踢过来,所以就赶紧离开。 公输拓闷头便睡,这一觉可就睡到了次日快晌午,他是个闲散之人,又十日九醉,宇文佑特别开恩,免了他天不亮上朝的麻烦,老夫人虽然埋怨他不成器,也还是宠溺疼爱,所以他心里无事,睡的香甜,等美美的醒来,见麒麟端着水盆子等着伺候他洗漱,而麒麟旁边,是有些局促的金蟾。 “给侯爷请安。”金蟾躬身作揖,过分的客气暴露了他心底的不安。 “做了个梦,梦见丰大人来咱们府上做客。”公输拓简单嗯了声,一边接过麒麟递来的手巾擦脸一边道。 洗罢脸,麒麟让金蟾拿过装青盐的小碟子过来,使个干净的小方巾沾了点递给公输拓,感慨道:“侯爷厉害,丰大人此刻正与老夫人在前面的大厅说话呢,好像是为了少夫人的事。” 该不会是那丫头又惹祸了,公输拓胡乱擦了擦牙齿便将方巾啪嗒丢在麒麟手中的托盘上,凝眉问:“丰大人来此也应该是为了幼嫦,若何为了兰猗?” 麒麟又给他递上漱口水:“开头是为了二小姐,咱们老太太一直不同意把二小姐许给丰少爷,可是丰大人今个来说,二小姐与丰少爷私下里交好,还互通信函,老太太就生气了,把二小姐找来一问,二小姐说那信不是她写的是少夫人写的,我的老天,老太太火冒三丈快把房顶拱破了。” 公输拓咕噜噜漱了漱口,把水随便吐在地上,瞪了眼麒麟:“什么乱七八糟的,兰猗怎么会给云旗写信?” 麒麟撇撇嘴:“小人听着也有点乱,这会子只怕老太太正劈头盖脸骂少夫人呢。” 公输拓从榻上一跃而起,急匆匆往前面去,到了大厅时说丰隆已经走了,只余气得嘴歪眼斜的老夫人。 公输拓看她手中捏着一张纸,轻轻拿过来,兰猗的字他并无见识过,但却给信上的字吸引,若真是兰猗所写,见字识人,那丫头的心胸可非一般女子所比及。 公输拓想问明情况,老夫人余怒未消,道:“这种事情你就不要管了。” 言下之意,怕公输拓袒护兰猗。 说罢老夫人回了上房,让翠喜过去喊兰猗。 因今个是兰猗进宫看望姐姐的日子,所以早早起床,喊了声秋落,过来了春喜。 兰猗定定的看着春喜,方想起秋落给自己赶走了,遂问春喜:“昨晚她没事罢?” 春喜道:“回少夫人,奴婢让茂才跟着呢,茂才回来说有两个泼皮欺负秋落姐姐,巧遇侯爷,侯爷把秋落姐姐救下之后,不知送到哪里去了,还有,还有……” 见春喜欲言又止,兰猗挑眉看她:“想说就说,若是不想说何必吞吞吐吐。” 春喜垂首道:“茂才说侯爷是花二十两银子从那两个泼皮手里买下的秋落,说是让秋落给他当侍妾。” 兰猗正想吃茶,兀然的,目光落在茶水上,看着上面漂浮的茶叶出了会子神,淡淡一笑:“我已经把人赶走了,再无干系,管他怎样料理,倒是你赶紧着,今个我要进宫去。” 春喜服侍她吃了早饭后,就忙着准备进宫的事,打点礼品,准备车马,更换衣裳,挑选陪同的婢女,这一忙活可就快到中午,正想出门,翠喜来了,说老夫人叫她去上房。 兰猗以为老夫人是想叮嘱她进宫的一些事宜,于是赶了过去,刚进门就看见坐在大炕上的老夫人,那脸色阴沉得吓人,心里就咯噔一声,请了安问了好,老夫人头也不抬道:“你何时认识的丰少爷?” 这话有点突兀,兰猗顿了顿:“那次在万宝楼,一面之缘。” 老夫人霍然而起:“一面之缘你就动了情,修箬还为你说项,说你与顾纬天的私奔是假,今个你还有什么话说。” 兰猗不明所以,茫然望去修箬。 修箬叹口气:“不是老奴不帮少夫人,今个丰大人来替丰少爷求娶二小姐,老太太想回绝,丰大人说两个孩子情投意合,希望老太太行个方便,凭据是二小姐给丰少爷写过信,老太太不信二小姐会与男人私定终身,找来二小姐一问,二小姐说,说那信不是她写的,而是少夫人你写的。” 兰猗猛然想起自己让幼嫦找丰云旗帮忙见姐姐的事,那信,的确是自己待幼嫦所写,看来今天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049章 说到底就是个不守妇道的 给个毫不相干的丰云旗写信,兰猗被坐实了红杏出墙。 解释吧,家丑不可外扬,兰猗只好这样说:“姐姐有了身孕,我这心里惦记着,想进宫探望,所以麻烦丰少爷捎话给姐姐,她不召见,我怎么能进宫呢。” 纵然情有可原,但一个女人私下给其他男人写信,这,就是不贞不洁。 老夫人进而想起她与顾纬天私奔的事来,既有前科,这次也断不会错的,懊恼不该与狐家结这门亲,当初抵死不同意儿子娶卫沉鱼,却娶了个小荡妇回来,到底这是儿子的命劫还是自己的运数?怎奈这桩婚事是皇上赐的,休妻,万万不能,一时间竟无言以对了。 正僵着,修箬从旁道:“少夫人今个不是进宫么,错过了时辰就算抗旨,这事回头再说吧,横竖也不是什么大事。” 兰猗规规矩矩的立着,入宫见姐姐好不容易才促成的机会,可不能节外生枝,是以安安静静的等着老夫人示下,言多必失,此时不宜过多解释,搞不好哪一句措辞不当惹来不必要的麻烦耽误进宫。 她不说话,修箬也只捧着香炉站在老夫人身侧,偶尔用手拂拂那袅袅的香烟,这是给老夫人治病用的药香,深深一嗅,心神安宁。 一时间房内静悄悄的,院子里的鸟鸣声清晰的传来,不用看,心底已经是满满的夏日盛景。 良久,老夫人厌烦的挥挥手:“去罢。” 兰猗像得了赦,心里念了句阿弥陀佛,躬身告退而出。 老夫人望着那曼妙的背影叹口气:“红颜祸水。” 说完,没好气的瞪了眼修箬:“枉你还屡次三番袒护她,即使惦念有了身子的姐姐,这事告诉我,我去说说不成么,非得给丰少爷写信,说到底就是个不守妇道的。” 修箬莞尔一笑,并无在意老夫人的责怪,反倒说:“既然您明白这个道理,还有什么气可生呢。” 老夫人蹙起精心画过的柳叶眉:“云山雾罩的,有话仔细了说。” 修箬并不急于说兰猗,而是先说起兰宜来:“当初咱们给侯爷求娶狐家女儿的时候,狐家应下的是大女儿,即现在这位宜嫔,后来莫名其妙的成了二女儿,这事,您不会忘记罢。” 老夫人抬起肥嫩的手轻轻拍着额头,想起这么一宗,看去修箬:“你的意思?” 修箬惯常的敦厚一笑:“少夫人想见宜嫔娘娘,为何不找您或是找侯爷呢,绕了个弯子去找丰少爷,这忒稀罕,依着我看,少夫人与宜嫔娘娘之间必然有着不想给外人知道的事,究竟是什么事,还尚不清楚,但肯定的是,少夫人这次入宫不单单是惦记宜嫔娘娘有了身子。” 多年的宫中生活,促成了修箬异常的警觉,更兼她天生的聪慧,一开始她就不信兰猗同顾纬天的私奔是真。 总归还是拿不出真凭实据,老夫人权当她是宅心仁厚了,眼下要紧的是怎样把这封信的事抹平,倘或给丰家知道是自己的媳妇给丰云旗写的信,儿子的颜面何在,一个男人,吃喝嫖赌不算丢人现眼,即便是当朝一品大员,哪个不是下了值便往烟街柳巷钻,甚至还互相攀比,看谁能够得到那些头牌的青睐,更有多少文人才子以此风流为荣耀,还写出好多脍炙人口的诗词文章,所以儿子同卫沉鱼的事没什么大不了,坏就坏在他想娶卫沉鱼为妻,风尘女子,纳妾或是作为外室都可以,娶妻却怎么可以,何况他是堂堂的侯爷,因此他的放浪不羁和叛逆乖违才被疯传。 念及这些,两害相权取其轻,老夫人叹口气:“让薛庆去回禀丰大人,这门亲事,我应了。” 非常的无奈,也就是说,她变相承认是幼嫦给丰云旗写的信,两个小女儿早晚是要成亲的,这封信也就没那么不堪。 修箬暗暗松口气,这可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领了差使离开上房去找薛庆,交代完老夫人的话,修箬又往后头要了辆车,也不用车夫,独自驾着离开侯府,一路快马加鞭的赶到店铺密集的街上,在一家卖纸扎的铺子前停了,把马拴在门前的老柳树上,然后走进纸扎铺。 纸扎店是做死人生意的,秸秆扎成的车马驴骡还有童男童女等等堆满店前,落脚都非常困难,前头店面上的伙计认识她,简单招呼声指指后头,修箬轻车熟路的来到后面的院子里,成垛的秸秆和纸张旁坐着个正在卖力干活的老伯,听见脚步声一抬头,见是修箬,急忙放下手里的荆条和篾刀迎上来,笑呵呵道:“姑姑来了也不通知我一声,瞧瞧这乱糟糟的,慢待慢待。” 修箬俯身拿起一个半成品的童子,手在那花花绿绿纸张上摩挲着,无限感慨道:“我们刚入宫的时候,比这大不了多少,每天累个半死,还有心情偷偷溜到园子里顽,后来我给外放出来,你也托病请求皇上准你离宫,何苦来哉,现在这种日子难不成是你想要的。” 那老者垂头看看布满趼子的双手,笑眯眯道:“旁人不知,姑姑难道还不明白,我是皇上身边的,看着风光无限,其实处处杀机,我现在苦是苦了些,这心里头轻松。” 宫里头的日子不好捱,凡是在宫里生活过的都知道,修箬点点头,忽然转了话题:“我今个来是想麻烦你帮着打听打听,今个宫中都发生了什么大事没有。” 老者抬头看看太阳;“这天还早,姑姑是想让我帮着打听宫里头等下要发生什么事情罢。” 修箬笑着指点他道:“老家伙,就是这么回事。” 这位纸扎店主叫顾保三,原是宫里头的太监,多年前重病不治,皇帝开恩放他出来,图个叶落归根,后来那重病慢慢的不治而愈,他开起了买卖,时不时与修箬往来,关系笃厚。 既然是修箬托付的,送走修箬后他就四处打听去了,后来得知宫中果然出了大事,当然,这是后话了,这所谓的大事,便是兰猗入宫引起的。 050章 可是有人知道刺伤我的是个太监,还是……姐姐这栖兰宫的 正午的太阳高高的照在皇宫上头,琉璃瓦金碧辉煌,为这座皇家宅院平添了大气贵气与霸气。 宫人们按部就班各司其职,于宫内来往穿梭,看着热闹实际非常肃静。 栖兰宫掌事太监卞连顺候在神武门处,待兰猗的马车到了,他指使二人抬的小轿子靠近些,兰猗弃了马车上了轿子,一路就抬到了栖兰宫。 “公输夫人,到了。” 卞连顺押着轿子,虽然兰猗带了春喜和冬喜两个婢女,他还是就近伺候着,生怕哪里不周惹来宜嫔或是安远候的不满。 轿夫落轿,春喜打起轿帘,兰猗微微哈腰钻出轿子,仰头望,姐姐没有像上次那样迎候在丹墀上,她心意怅然,此次见面,姊妹两个怕是要撕破脸了,这是她不情愿的,若非如此,怎么能一忍再忍,等到现今。 有几个宫女款款而出,其中一个正是春盛,而今的春盛成为栖兰宫掌事宫女,往宫门口一站,倨傲的看下来,颐指气使的模样倒像她是这宫里头的主子,说来兰猗是她的旧主,她却面无表情道:“娘娘说进来罢。” 春喜、冬喜左右搀扶着兰猗拾级而上,进去后隐隐有百合香的气味传来,兰猗眉头一拧,百合香不利于孕妇,姐姐虽然医术不精湛,这种常识也还是知道的,若何明知故犯呢? 进到里面,兰猗微微抬头看了看,看见兰宜端坐在大炕上,正怡然的吃着茶,兰猗把目光转向兰宜身侧的香炉,巴掌大的镂雕铜香炉袅袅冒着轻烟,深嗅下正是百合香,兰猗顾不得先以君臣之礼参拜,指着那小巧的香炉道:“姐姐有了身子,不能用百合香。” 兰宜怔住,稍后放下手里的茶杯在炕几上,一壁指使宫女将那香炉端走一壁道:“这个我却不知,到底还是妹妹得了父亲的真传,若妹妹是男儿,完全可以继承父亲的衣钵了。” 兰猗温婉一笑,拜了下去:“娘娘万福金安。” 兰宜虚扶下:“快过来我身边坐,自家姊妹,不必多礼。” 兰猗依言过去,宫女搬了张团椅来放置在兰宜不远处,兰猗先谢恩,然后规规矩矩的坐了,又有宫女给她身边的黑漆小几上放了杯茶,她也不忙着喝,简单问候姐姐几句,说的都是有关兰宜腹中孩儿的,还有就是父母高堂的。 聊了一会子,百合香慢慢散尽,兰宜指了指茶杯:“这可是皇上才赏我的碧螺春,在家时你就喜欢喝这种茶,所以便留了些给你,先尝尝,是不是比家里的更好,等回去时带走些。” 兰猗捧了茶杯,不知为何,总觉哪里有怪怪的味道,有点树木萌发时汁液的感觉,她偷着闻了闻自己的茶杯,干干净净碧螺春的清香,于是小口抿了下,忽而望见春盛重新给兰宜换了杯茶来,还说:“娘娘的茶凉了,吃这个罢。” 兰宜接了,有点热,小嘴巴放在茶杯边缘吹了吹。 那气味随着热气拂来,兰猗心就猛地一抖。 想是那茶太热,兰宜没喝,而是给春盛使个眼色,于是宫女们悉数退下,宫内只余姊妹两个,兰宜没来由的叹口气:“昨个爹来了,给我请平安脉,对我毕恭毕敬的,我这心里着实不是滋味,可是转念想,这宫里头有我,此后爹他会好过些。” 语气里既有些骄矜,又似乎在提醒妹妹,什么叫牵一发而动全身,既然妹妹是来找自己问罪的,她觉着有必要先下手为强。 兰猗若想把事情搞大,又岂能费尽周折去麻烦丰云旗,可是有些话不问清楚,这辈子便不安心,遂点头:“那是自然,不仅仅是爹,狐氏一族只恐都得仰仗姐姐呢,特别是安公公,我可是听说姐姐没进宫时他就与姐姐鱼雁不断。” 不曾想妹妹连这个都查清楚了,兰宜拿着团扇的手一抖,随即换了常态,漫不经心的摇着团扇,又随意的回眸看去窗户,关的好好的,含笑道:“在这宫里,安公公顶个知府,甚至知府管不了的麻烦事他都能管,当初你与顾纬天私奔的事传到宫里头,也还是他给压下并及时告知父亲的。” 示威,要妹妹知道不要轻易触碰她亦或是狐安。 提及私奔,兰猗控制不住心绪,脸色慢慢浮上薄霜,声音虽然低,却带着满腹的委屈和愤懑:“三人成虎,有些事经常说,假的都变成真的了,你看姐姐就是,明明知道我与顾先生私奔是假,竟说得像真个发生了似的。” 兰宜猛然看过来,兰猗迎着她看过去,姊妹对视,兰宜细长的双眸带着怒气,兰猗春水般明媚的大眼蕴藏着讥讽,兰宜不知该说些什么,兰猗觉着一动不如一静,僵持半晌,后来给一片落地的佛桑花瓣惊醒。 妹妹宣战了,兰宜也就把话敞开来说:“当初是你心甘情愿帮我的,怎么,这么快就忘记那些信誓旦旦的话了。” 兰猗起了身,缓缓踱步到佛桑花前,俯身拾起那片落瓣,虽然笑着,却是不禁的神伤:“若没有御花园行刺一宗,我大抵这辈子都不会提及此事,可是有人知道刺伤我的是个太监,还是……姐姐这栖兰宫的。” 兰宜心口猛地被什么撞了下,妹妹连这个都知道了,不用问,定然是公输拓帮忙查的,看来这个人也留不得,她故意雷霆震怒:“谁敢污蔑本宫,既然妹妹怀疑,也刚好你在这里,本宫就把所有内侍都叫进来给你指证。” 她说着话也起了身子,佯装往门口去喊人,其实她若真想喊人进来,只需轻轻一声唤,门外头自然有宫女太监伺候着,她这样不过是假惺惺,等着心地善良的妹妹过来阻止她,毕竟家丑不可外扬。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趁这个空当,兰猗迅速来到大炕前,端起兰宜的茶杯匆匆嗅嗅,脸色突然暗了下来,双手转换,便将她的茶杯同兰宜的茶杯做了调换,也幸好两个茶杯一模一样,接着她喊了声;“那刺客已经死了,姐姐何处找去。” 兰宜踅回,仍旧在炕上坐了,气得脸色惨白,端起茶杯,踟蹰下,最终还是狠狠的吃了口。 051章 当初是姐姐想与顾先生私奔 兰猗也端起茶杯吃了起来,入口方感觉这茶的味道果然有异,但她依旧自顾自的吃着,思量该剩些做个见证,于是放下茶杯。 与此同时,兰宜觉着剂量够了,也剩下半杯茶不吃。 然后是重新一轮的僵持,唯听廊上兰宜豢养的那只鹦鹉唠唠叨叨:“娘娘吉祥娘娘吉祥娘娘吉祥……” 兰宜找到开口的理由了,朝外面喊道:“把那畜生给我弄走,好不聒噪。” 有宫女小声的应了,然后再听不见“娘娘吉祥”。 兰猗淡淡一笑:“姐姐心浮气躁可是对腹中孩儿不好,这个,爹没告诉你么。” 事情还没到绝处,兰宜也就不急于将妹妹置于死地,手抚上腹部,心口隐隐作痛,为求自保,她不得不出此下策,但她是母亲,一方面手刃亲生骨肉,一方面痛彻心扉,突然的,把这恨就归结在妹妹头上,若妹妹肯放过她,她怎么能够残害自己的孩儿,于是咬牙切齿道:“爹告诉我很多话呢,可是从小到大他只疼你,他说给我的话就没那么重要。” 就像兰猗觉着从小到大母亲只疼姐姐一样,不曾想姐姐还有如此想法,但不知这是不是姐姐利用自己后又想杀她灭口的因由,悠然一叹:“爹可是姐姐的亲爹,断不会诓你的。” 意想不到的,兰宜哂笑道:“那可未必。” 她的这句话到底是指父亲并非亲生,还是父亲会不会诓她,兰猗拿捏不准,今次入宫是为了当初娘娘庙一桩,所以她删繁就简道:“姐姐还欠我一个道歉。” 兰宜心知肚明,故作不懂,抬手按了按鬓角,优雅的一笑:“噢。” 吐出这么一个字便用心感觉身体,没有什么不适,难道这夹竹桃的药效还没上来? 兰猗却觉着胸口憋闷,不能再拖延,当下开门见山道:“当初是姐姐想与顾先生私奔,怕家里人盯着,才托付我带着衣裳银两送到娘娘庙给你,可是我前脚走了,你后脚就通知了族人,于是族人往娘娘庙捉我,人赃并获,我是百口莫辩,而顾先生却成了哑巴,一句话都不肯替我说。” 这个素来顽劣胡闹的妹妹看上去没那么傻,兰宜咯咯一笑:“那你当时为何不对着族人说明情况呢?” 见姐姐眼底荡漾着满满的讥讽,兰猗的手死死的扣在身侧的黑漆小几上,手足相残,这是她不敢相信的,自嘲的一笑:“姐姐是吃准我不会出卖你的。” 兰宜大大方方的点头:“嗯,就是这个样子,从小到大你都是很听我的话。” 她的轻蔑深深刺痛了兰猗,不禁霍然而起,怒道:“到底为什么?” 兰宜也缓缓站起,曳地的长裙如凤尾,彰显着她宠冠六宫无人比及的势头,一张白得毫无血色的脸更加冰冷,话就像是湖面的坚冰给踩碎,咔擦咔擦,一声声一句句都是那么冷硬:“为了什么,当然是为了选秀,论才貌我哪里不及你,更何况我还是姐姐,该以我为先,可是爹他把那仅有的一个名额给了你,他根本瞧不起我。” 果是这样,其实兰猗早已猜到,只是不愿相信罢了,如此说来,从小到大呵护她疼爱她的姐姐,不过是戏台上的伶人,粉墨乔装,欺骗她罢了,兰猗痛苦的含着泪,哽咽道:“姐姐想进宫,可以对我明说,你知道我从小到大都很听你的话的。” 兰宜不知是心虚还是不忍,扭头不看她,只冷冷道:“我又怎能料定你肯不肯放弃进宫,我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兰猗突然哼哼一笑:“姐姐觉着自己做的事都是有把握的?” 兰宜觉着话说到这里已经纯属啰嗦了,垂目看了看炕几上的半杯茶,甚是从容:“那是自然。” 说完,她突然佝偻起身子,模样非常痛苦,高声喊着:“来人,来人啊!” 春盛几乎是破门而入的,奔向兰宜扶住她:“娘娘你怎么了?” 兰宜痛苦的表情加深:“那茶,那茶好像有毒。” 春盛就朝其他宫女喊:“一群废物,还不快传太医!” 不久,太医来了,给兰宜把脉之后并无感觉有什么异常,遂道:“娘娘母子安然。” 兰宜猛地蹙额:“你说什么?” 那太医是专门负责栖兰宫的,名为周襄,天天的给兰宜请平安脉,所以对兰宜的身体状况非常了解,观其面色也知道母子均安,遂垂头道:“臣是说,娘娘母子安然无恙。” 这怎么可能,自己也懂些歧黄之术,这夹竹桃可是剧毒,难道是这周襄怕皇上责罚,所以故意隐瞒不报,那么他之后会怎么掩盖呢? 因为多疑,兰宜如此忖度,更何况那茶杯里的夹竹桃汁液是春盛亲自放的,断不会错,或许是毒性还没显现,便笃定道:“本宫胸口憋闷,你怎么能说无恙。” 她一口咬定身子不适,弄得周襄也没了计议,而此时宜嫔中毒的消息早已报到楚皇后和皇帝宇文佑那里,未几,皇上皇后都到了,甚至熙贵妃和其他嫔妃也来了,人多,兰宜更不能改口,便咬定自己身子不适,还反咬周襄是庸医。 这关系到皇家血脉,楚皇后建议再让其他太医过来看看。 宇文佑方才进来时扫了眼给他和楚皇后见礼的兰猗,之于他,兰猗仿佛一个传说,今日总算得见,兰宜果然没有说错,她的这个妹妹,担得上一个倾国倾城,老天不公,天底下的好女人该是他宇文佑的,因为他是天子,为何落在那个黑鬼公输拓的怀抱。 宇文佑重重的叹口气,坐在躺在床上的兰宜面前,温言安慰:“你不用担心,朕与你的孩儿绝对不会有事。” 一瞬间,兰宜有些后悔,不该伤了孩儿,皇上这么宠爱她,夫复何求,可是如今骑虎难下,她哭得梨花带雨:“皇上,周襄无用,臣妾好难受。” 宇文佑回头来看周襄。 周襄慌忙跪倒:“臣请求宣狐大人进宫,狐大人医术天下闻名,而他还是太医院院使,更是娘娘的父亲。” 他之意,宜嫔绝对不会怀疑自己父亲别有用心。 于是,正在家里歇假的狐彦给宣进宫来。 052章 全部毒死,竟为了一个女人 栖兰宫位置略微偏僻,当初宇文佑将此处赏给兰宜住的时候,说是考虑到兰宜喜静不喜动,更因其名字中有个兰字,觉着这是兰宜与栖兰宫的缘分。 栖兰宫四面少有宫宇,多的却是乔木灌木花草,更傍着小小一鸳鸯湖,湖水生凉,花木生幽,是以纵然门窗紧闭,宫殿内也还是凉爽宜人。 狐彦还未到,众太医聚在一处合力诊断兰宜的病情,不单单是周襄,个个都是一头雾水,宜嫔娘娘坚持身子不适,却看不出任何症状,这病可真是蹊跷,又把兰宜喝过的茶水反复检验,只发现一种物事,那便是碧螺春,可兰宜却说那茶中有毒,众太医束手无策,宇文佑雷霆震怒:“一群废物,若是朕的孩儿有什么不测,你们个个都要殉葬。” 太医们跪伏一地,哀嚎告饶。 兰猗手搭自己脉处,知道茶水中放的毒物少,所以她暂时并无大碍,于是安静站在一旁,倒要看看姐姐如何收场,只希望姐姐好自为之不要此时针对她,否则姐姐便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未几连太后都惊动来了,栖兰宫一时间人满为患,太后听说兰宜中毒,担心她腹中的孙儿,龙头拐杖当当敲着金砖地面,怒道:“怎么会中毒的?中的是什么毒?” 兰宜虚弱的欠起身子:“太后做主,臣妾略通医术,感觉中的应该是夹竹桃的毒。” 提及夹竹桃,众人立即把目光聚集在楚皇后身上,宫中虽然有几处栽植了夹竹桃,却以坤寜宫为最多最繁盛,更因为楚皇后一直不喜欢兰宜,若那茶中真的下了夹竹桃的毒,楚皇后便是最可疑之人。 外人这样怀疑,楚皇后自己也心惊了,转头看去宇文佑:“皇上,宜嫔怀的是皇上的骨肉,也是臣妾的孩儿,臣妾母仪天下连街头的乞丐都爱惜,又怎能残害自己的骨肉。” 宇文佑眉头拧成两道山丘。 兰宜啜泣:“臣妾并无这样想,皇后为何这样说呢。” 言下之意,你做贼心虚。 楚皇后阔袖一拂,并非故意,竟把身侧小几上的茶杯带到地上,咔擦碎成几片,没等她开口呢,兰宜故意使劲抖了下身子,像是吓极了,还煞有介事的抚摸腹部,连说孩儿不怕,又道:“臣妾年轻,进宫又晚,很多规矩还很生疏,请皇后宽宥,最近还因为有了身子心绪不宁,若是哪一句冲撞了皇后,请皇后体谅,可千万别为臣妾这等小事气坏了身子。” 言下之意,皇后无视皇上,乱发脾气。 楚皇后忍无可忍,这时狐彦到了,急匆匆拜见宇文佑楚皇后和太后熙贵妃等人之后,便过来给兰宜把脉,一干人,特别是那些个太医,心都悬在嗓子眼了,等着他决定生死的一句话。 半晌,狐彦缓缓道:“娘娘母子安好。” 宇文佑松口气。 太后松口气。 连楚皇后都松口气。 熙贵妃似有似无的一笑,未知何意。 而那些太医,各个甩着头上的汗珠子,悬在嗓子眼的心噗通落了下来。 兰宜却不干了:“爹,我分明是中毒,你再好好看看。” 狐彦扫了眼众人后头的兰猗,见兰猗嘴唇有些乌青,虽然不知道栖兰宫究竟发生了什么,猜测与兰猗或许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对兰宜淡淡一笑:“娘娘是因为有了身孕而心绪不宁,以至于产生错觉。” 宇文佑也安慰兰宜道:“你啊成日的胡思乱想,大概是最近朕有些忙忽略了你,这样,天热了,过些日子按例朕要往行宫避暑,索性就早点过去,也好让你散散心。” 兰宜想破脑袋都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既然宇文佑开口,她只有点头:“谢皇上。” 一片乌云散,众人相继离开。 兰猗觉着自己也该告辞了,偷着把那半杯毒茶倒在旁边的花盆里,防止谁误服,然后过来朝姐姐拜别。 宇文佑仍旧坐在兰宜的床前,看着兰猗三叩九拜的告退而去,他喊过狐彦问:“当初选秀,为何没有你这次女?” 狐彦吓得心里直哆嗦,怕将兰猗换做兰宜的事给皇上得知,强做镇定道:“微臣府上只得一个名限,长为先,所以没有次女。” 宇文佑轻轻点了下头,自言自语似的嘀咕了句“这是谁定的规矩”,挥手让狐彦下去,然后唤过身侧伺候的张贵玉道:“传朕口谕,当初负责选秀的官吏内侍宫女,全部,赐鸩酒一壶。” 他说的轻描淡写,仿佛聊家常一般,纵使张贵玉服侍他多少年,见惯了他的暴虐,也还是为他的这番话吓了一跳,负责选秀的官吏内侍宫女何其多,全部毒死,竟为了一个女人。 张贵玉脸色惨白的应了声:“是。” 出了栖兰宫去传旨,巧遇狐彦,彼此寒暄,听张贵玉说宇文佑要杀了当初负责选秀的那些人,狐彦呆若木鸡,半晌醒过神来,都不知道张贵玉是何时走的,他眼中慢慢集聚了些泪水,低声哀叹:“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罪孽啊!” 心中还惦记兰猗,追出宫来又追了半天才把兰猗追上,父女两个当街之上不便交谈,于是狐彦要兰猗陪他往旁边的茶肆去坐,屁股刚挨着椅子,兰猗有气无力道:“爹,快给我放血解毒,否则来不及了。” 兰猗如此说是耽搁了时间而身边又没有解毒的药,而那茶水中不单单有夹竹桃的毒,还有另外一种她没有品味出的毒药。 狐彦问都不问是什么因由,忙取了自己的银针出来,刺破兰猗的手指肚,又吩咐随从赶紧回府取他精心调制的解毒药来。 在等解药回来的当儿,狐彦问:“告诉爹,这是怎么回事?” 兰猗笑了笑:“是我自己不小心。” 狐彦不信,还想追问,一团黑影闪进,公输拓把兰猗从椅子上拎了起来,然后夹在腋下跑出茶肆,又丢在自己的马背上,他自己也翻身上去,双腿一夹马腹,那马风驰电掣般的跑了开去。 后头追着的狐彦快喊破嗓子,可是一骑绝尘,根本听不见他的声音。 053章 我不要金子银子,我要做你的妾 京郊,尚儒庄,桥头客栈。 店老板秀儿端着一竹筛子刚迈出门槛,却给抱着兰猗的公输拓撞了回来,手中的竹筛子掉落于地,里面的豆子滚的满地都是,她重重的摔在后头的糙木饭桌上,硌了腰,疼的龇牙咧嘴,见是公输拓,骂道:“冤家,你这样的恶煞还怕人撵似的。” 公输拓没有像平日那样打情骂俏还回来,而是大步奔向后头的小院,秀儿这才发现他怀里抱着个女人,忙跟了上去,待到了后院,发现爷爷正给公输拓怀中的女人搭脉。 “这是谁下的狠手,连蛇口草都用上了。” 秀儿的爷爷,即是前文提到的老者,公输拓的忘年交,本名刘广袤,他看着半昏迷状的兰猗感慨道。 细情公输拓也不知道,所以只催促他救人。 刘老爷子看着兰猗十指上的出血口,问:“尊夫人懂医道?” 公输拓点头:“她爹是太医院原使,想是耳濡目染学了些,您老盯着她手看,可有什么说道?” 刘老爷子一壁指使他往后面的小屋子里进,一壁道:“若不是放了血出来,恐尊夫人现在已经血行受阻,崩裂而亡。” 一句话说得公输拓心惊肉跳,进了屋子,将兰猗放在炕上后,公输拓定定的垂头看着兰猗,已经是傍晚时分,屋子里很是暗,抱着兰猗打马跑了这么半天,此时才发现兰猗的发髻已经散乱,秀发如墨泼洒在她肃穆的一品命妇服上,更把她一张脸衬得煞白,俨然,她已经死了。 公输拓嚷嚷着:“您老倒是赶紧着。” 刘老爷子拿过药箱过来,哼哼一笑:“你这头倔驴也有惊慌失措的时候,这可真是稀罕,行了,你去前头喝酒,秀儿留下帮我就够了。” 公输拓回头看了看倚在门框上风情万种的秀儿,然后撸胳膊挽袖子:“我也帮你。” 刘老爷子朝门口努努嘴:“去去,你在这里一惊一乍碍手碍脚,耽误我救人。” 公输拓不依:“我也略懂歧黄之术。” 刘老爷子一推他:“走罢,我答应你保证把人救活,更保证她以后能给你生十个大胖小子。” 秀儿一甩辫子过来道:“您老当人家是母猪不成,人家可是堂堂的院使大人府上的千金小姐。” 刘老爷子哈哈一笑:“嗬,满屋子的醋味。” 公输拓也跟着傻笑。 秀儿眼一瞪:“还不出去,晨起杀的猪,整副下水都在锅里炖着呢,你不吃等下卖光了别说我抠。” 公输拓不想耽误刘家祖孙救兰猗,退出屋门,在院里的磨盘上盘腿而坐,想着心事,等着消息。 半个时辰后,秀儿出来了,公输拓听见脚步声忙跳下磨盘,喜滋滋问:“好了么?” 秀儿所答非所问:“我救了你夫人,你该怎么谢我?” 公输拓脑袋一扬:“怎么成了你救的,分明是老爷子救的。” 秀儿嘴巴一噘:“那也是我家人救了你的家人,你必须谢我。” 公输拓急着进去看兰猗,随口敷衍着:“金子银子你开个价。” 秀儿紧跑几步挡住他的去路:“我不要金子银子,我要做你的妾,实在不行,丫头也成。” 公输拓推开她跨进门去:“成日的唠叨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 进了门见兰猗歪在枕头上,大眼瞪得溜圆的看着他呢,他就嘿嘿一笑:“你这女人忒厉害,阎王爷都不敢收留。” 兰猗不屑的哼了声:“谁让你多事,我爹可以救我的。” 公输拓扭头看了看正在拾掇药箱的刘老爷子,佯装嗔怒道:“不许这样薄情寡义,是老爷子救了你。” 刘老爷子笑道:“方才尊夫人已经对老朽千恩万谢了,说来狐大人闻名天下,他当然救得了尊夫人,倒是你这样一路颠簸折腾过来,耽误了太多工夫,差点害了尊夫人是真。” 到此处,刘老爷子话锋一转:“虽然帮了倒忙,却是真心可鉴。” 公输拓略有尴尬,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道:“我可是欠您两条命了。” 刘老爷子手一指:“走吧,前头陪我喝一壶,算是抵偿了两次救你性命。” 公输拓瞧着油灯下面色已经微微泛红的兰猗,知道她已经离开了鬼门关,于是扶着老者乐颠颠道:“喝一壶哪成,秀儿说给我留了猪下水呢。” 两个人往前头的店里喝酒吃肉,直到起了更,公输拓才转回来,见兰猗下了炕想走的架势,他问:“哪去?” 兰猗躲着他浑身的酒气:“回家。” 公输拓指着炕道:“城门早就关了,今晚我们就住在这里。” 这话未免暧昧,兰猗脸一红,躲的更远些:“不行,我得回去,夜不归宿,你娘他会骂死我的。” 说着拔腿往外走,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时给公输拓抓住手腕:“已经因我死了个守城官,难道你想再死一个吗。” 兰猗一怔,猛地回头看他,见他脸色肃然,这事兰猗也是了解的,留下,未免瓜田李下,走,又恐累及无辜,正踟蹰,夜鸟啼鸣之声传来,更显得乡野的清幽,兰猗甩开他的手出了门,却往磨盘上去坐下,举头看隐隐约约的远山道:“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明早再细细看看这里的景致。” 这表示她不走了,公输拓笑了笑,于她身侧噗通坐了下来,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轻声道:“今个到底发生了什么?” 月色如水,晚风如醉,带来野花的清新,还有旁边酒缸里陈酿的芬芳,兰猗仍旧保持远望的姿势,却不回答他的问话。 公输拓微微一笑:“即使你不肯说,我早晚也会知道,可是你应该告诉我,虽然我们连同床异梦都不算,比仇敌好不了多少,但我还是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因为你已经是公输家人,这或许关系到公输家的安危。” 扑棱棱一只鸟打他们头顶掠过,兰猗岿然不动,只循声见那鸟落在院里的一棵老槐树上,半晌才淡淡叙述了今日在栖兰宫发生的事。 公输拓静静听着,待兰猗讲述完毕,他奇怪的问:“你既然知道茶中的毒可以要你性命,为何还喝了那茶?” 兰猗无声一笑:“我若不喝,姐姐怎么能够以为她的那杯茶里有毒,她又怎么能喝了没毒的茶,然后惊动了皇上皇后甚至太后,当众出丑呢,这,算是给她的一点点教训。” 公输拓心里一惊,从未曾想过这个小女子会如此的心性,为惩别人,不惜残害自己,这种勇气可不是一般女子能有的,不禁感慨:“若救治不及时,你便会死的。” 微凉,兰猗双臂抱在前面,淡淡道:“若能死,便是该死,你看我好好的,就是不该死,所以,我该好好活着。” 最后一句话她的语声变了样,然后慢慢把脑袋伏想膝头。 公输拓知道,她在哭。 054章 夫人说,准许侯爷纳我为妾 既是客栈,多的是房间,兰猗不知昨晚公输拓睡在何处,早起小屋的门吱呀推开,她以为是公输拓,却是秀儿。 依着刘老爷子的姓氏,她便称呼秀儿为刘姑娘,感念昨个人家救了自己,所以她先开口道:“刘姑娘好早。” 不知为何,秀儿局促的看着她,双手搓着大辫子,腮帮子也鼓起,娇憨可爱。 反客为主,兰猗笑笑:“刘姑娘有话可直说。” 猜测人家是不是想管她要治病的银子,或许还有饭钱和房钱,下意识的摸摸睡觉给压得满是褶皱的命妇服,钱在春喜和冬喜那里,于是道:“你看我的字不赖能抵账么,也可以这样,我相公他力气大可以给你干活抵账。” 秀儿却突然跪在她面前,把兰猗吓了一跳,慌忙来扶:“我知道你店小利薄……” “请夫人收了我。”秀儿截住她的话。 兰猗怔住,斟酌下她这话的意思,想她好歹是个掌柜,不会走投无路来做自己的丫头,更何况“收了”和“收下”一字之差意思却是天壤之别,回想起秀儿时不时的对公输拓暗送秋波,所以,兰猗似乎明白了什么,佯装不懂:“我看你这小店买卖不错,足可以养活你和老爷子,更何况老爷子还能给人看病赚钱,为何要我收了你?” 到底是山野长大的姑娘,性子直脾气暴为人爽快,秀儿虽然有点害羞,还是直言:“我想给侯爷做妾,请夫人做主。” 兰猗微有些吃惊,搞不清自己心里是怎么个滋味,慢慢往炕上坐了道:“这话你该对侯爷讲方是。” 秀儿仰头看她:“侯爷说是夫人不容我。” 兰猗晓得这是公输拓的托词,否则他想上天入地莫说自己,恐连老夫人都束手无策,仔细看着秀儿,模样周正,算不得美貌人前也看得下去,他不肯纳为妾侍,还不是因为一心都在卫沉鱼身上,他把问题撂给自己,他倒像没事似的优哉游哉,兰猗存心气公输拓,是以不计后果道:“他是这样说的?那好罢,我准了。” 秀儿呼哧站起,高兴得就差手舞足蹈了,抓住兰猗的手喊道:“真的!” 忽然觉着失礼,忙又重新跪下,郑重道:“妾身拜见夫人。” 想着公输拓这下有的饥荒闹了,兰猗得意一笑,瞬间却又敛尽笑容,感觉这事其实没那么让人开心。 秀儿咯咯笑着跑了出去,一口气跑到前头,公输拓昨晚睡得迟,才起床正在店前活动筋骨,嗨哈的练了几式,听秀儿喊他:“侯爷,夫人准了。” 他头也不回的道:“什么乱七八糟的。” 继续练,内气在体内游走,多少年胡吃海喝搞坏了身子,天天用内气调理。 秀儿神采奕奕道:“夫人说,准许侯爷纳我为妾。” 一招推山过海僵在半空,太过吃惊以至于分了心神,内气游走不畅,差点伤到五脏六腑,他忙宁心静气,气归丹田,然后一把推开乐滋滋的秀儿,大步奔去后头找兰猗。 没入侯门之前,兰猗亦是养在深闺的女儿,偶尔同母亲和姐姐往寺庙进香,或是一年一度的过年时寺庙放社火,她才得以见见外头的光景,小时候还可以偷着跑出去顽,渐渐大了,母亲看管的紧,她可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而今来到乡下,望远山如黛,听鸟儿欢唱,哪怕是看看院子里的磨盘,或是乱糟糟的药材,都是那么的新鲜,所以,她给自己把脉后发现余毒已除,便在院子里散步,等着秀儿喊她用早饭。 那团黑影袭来,她晓得差不多是因为纳秀儿为妾的事,心里有底,索性悠然的继续看风景。 公输拓哼的冷笑:“你倒是个贤妻,肯替丈夫纳妾,如此说来,我纳卫沉鱼你也不反对了。” 兰猗缓缓的往磨盘上坐了,漫不经心的抻着衣裳上的褶皱:“能让风华绝代的卫姑娘伺候我,何乐而不为。” 如此,公输拓竟无言以对了,彼此凝视,俨然洞房花烛夜时,一个风流倜傥,一个花容月貌,一个翛然俊逸,一个慧黠灵秀,他属虎,她亦属虎,二虎相争,他败下阵来,苦笑下:“你究竟是贤惠,还是根本没把我放在心上?” 拨开层层迷雾,公输拓的小心思探出了触角,触动兰猗的心,她极力遮盖内心的慌乱,斜睇他:“你这算是对我表白么?” 公输拓像给谁打了一耳刮子,臊得耳根发热,往后退了步,指着兰猗恶狠狠道:“你这样可恶的女人,我怎么可能喜欢你,我只喜欢卫沉鱼。” 兰猗在衣裳上拈了下,其实什么都没有,她还煞有介事的弹了下手指,唉声一叹:“可怜的卫沉鱼,成了你的隐身衣了。” 一语双关,彼此透亮。 多少年来,因为卫沉鱼,公输拓的恶名声甚嚣尘上,他以此而得以一次次保全了自己和整个公输家族,纵然是母亲也未尝看明白过,却给这个小姑娘戳穿真面目,他恼羞成怒道:“你甭管本候的事,还是想想以后怎么对付你那姐姐罢,她现在杀不了你,早晚还会对你动手。” 兰猗脸色突变,往事纷至沓来,她细细梳理着那些如丝线般的剪不断理还乱的片段,此时才发现很多端倪,不是因为当年小,而是根本不敢相信手足相残,不想当着公输拓流泪,她暗暗咬了下舌头,身体的痛掩盖了心痛,泪水倒悬回去,忽然听见秀儿的脚步声,她匆匆的做了结语:“咱们,各安天命。” 公输拓头也不回的走了。 秀儿给兰猗端来早饭,有馒头有粥,有热菜有冷菜,非常细心周到。 兰猗不动声色的吃了早饭,然后平静的与秀儿和刘老爷子告辞,一直不见公输拓,料定他是撇下自己偷着跑回城了,未曾想他突然冒了出来,嘴里还闲闲的叼着一枝野花,望兰猗得意洋洋的笑,就像是赢了一场赌局似的,这让兰猗有些揣摩不透。 直等马匹牵来,兰猗忽然明白公输拓方才为何笑了,一匹马,两个人,肌肤相触。 兰猗回头看秀儿:“那个,你套车,咱们一起回去。” 以为如此就可以不同那瘟神同乘一骑了。 秀儿摇头:“既是出嫁,马虎不得,等我准备足了嫁妆。” 兰猗无奈道:“那你的马车借我一用。” 秀儿不明真相,道:“不巧,马车让伙计赶走去买菜蔬了。” 最后,兰猗忍受着公输拓一路哼着那些从烟街柳巷学来的靡靡之音,进了城回了家。 055章 若你能为拓儿添个一男半女,他也没必要纳妾 二人返回后在府前弃马,侧门进了,门上的小子是新近才拨来的,叫茂生,是老夫人的心腹,他垂手给公输拓和兰猗问安,顺带说了句:“家里来了贵客。” 除非皇上,否则在公输拓眼中没有什么贵客,是以问:“御驾?” 茂生回他:“是少夫人的表哥,带着几大箱子礼呢。” 公输拓不觉与兰猗对望,随后哈哈大笑,指着门房道:“狗奴,眼中只认财,送礼的你就说是贵客。” 茂生难为情的也笑:“那些箱子还披红挂绿的,看着喜庆。” 披红挂绿的那是聘礼方有的规矩,公输拓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兰猗,然后道了句“是么”,大步先行,待来到院子里,果然,几个硕大的木头箱子结着大红的绸花散落在青砖地上,箱子上还帮着抬杠,应该是沉。 兰猗的表哥,公输拓晓得是贺兰令,前次在万宝楼一面之缘,那厮很有手段的样子,要知道万宝楼背景深厚,所谓宰相府里七品官,万宝楼的伙计水涨船高当然亦是不可小觑,但那贺兰令将人家手心穿透,三言两语就打发了,贺兰家族公输拓是不陌生的,倒是这个贺兰令让他刮目相看。 他过去踢了下木头箱子,随后将一只脚踩在木箱上,飞扬跋扈的对着兰猗打趣:“你发了横财。” 兰猗正看着那些箱子愣神,不知表哥这是唱的哪一出,听公输拓话里有话,她把玩着箱子上的绸花,轻声道:“我为钱财,侯爷为美人,说好了,咱们各得其所各安天命。” 瞬间想起秀儿的事来,公输拓哼了声:“等秀儿过了门,你搂着睡罢,本候没那闲情逸致。” 说完扬长而去。 俗不可耐,兰猗脸一红,朝公输拓的背影横眉立目发狠一阵,那瘟神可以我行我素,她却必须要到上房给老夫人请安,但听说老夫人就在前面的大厅待客,她就整整衣裳走了进去,里面的人交谈甚欢,老夫人连连夸赞贺兰令年轻有为,贺兰令亦是不吝对公输拓家族的溢美之词,突然见兰猗走进,他立即起了身迎上,把兰猗好顿打量,仿佛不认识似的,他奇怪的不单单是兰猗的衣裳皱皱巴巴,还因为她无端在家里穿着如此正规的命妇服。 兰猗看穿了他的心思,那厢先给老夫人请安,方对贺兰令道:“昨晚宿在别处。” 老夫人很是尴尬,贺兰令前来拜访,开口要见的便是兰猗,老夫人以兰猗身子不适为由替她挡了驾,然后自己过来应付,没料到兰猗突然回来,还说了实话。 听说兰猗昨晚不在府里,贺兰令问:“你回姑母家了?” 兰猗想借坡下驴来着,转念想这种事瞒不了太久,表哥经常往娘家走动,回头娘说自己没回去,岂不是难堪,所以她顿了顿,道:“侯爷看上了城郊的一个店掌柜,我过去相看了下,那姑娘还不错,请婆婆择个日子就让她过门罢。” 夜不归宿原来是去给自己的男人纳妾,天底下这样的贤妻可真是稀缺,贺兰令信了,既欣赏兰猗识大体,又心疼她,想这位二表妹可是顽劣的很,没过门多少日子,而今身上的棱角已经给侯府磨平。 老夫人却是半信不信,她是晓得昨个宫里发生的那件事的,顾保三早已通知了修箬,修箬知道老夫人当然已经知道,但看兰猗说的话有鼻有眼的,若是真,儿子可以纳妾,她非常高兴,叹口气道:“若你能为拓儿添个一男半女,他也没必要纳妾,瞧瞧你过门多久了,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话委实不该当着一个外人说,只因知道贺兰令是兰猗的中表之亲,今个贺兰令大张旗鼓的来看兰猗,老夫人感觉很是别扭,更兼那些类如聘礼的物事,这分明是没把公输家放在眼里。 刻薄完兰猗,老夫人道:“行了,瞧你这风尘仆仆的,回去洗漱更衣,我留了表少爷吃晌。” 兰猗尊声“是”便回房去了,于二门处不想遇到漏月庵的两个小女尼,这些个尼姑是老夫人采办回来专门伺候大小姐丽姜的,说是尼姑,其实就是婢女,兰猗并不认识她们,只是给她们的穿着打扮吸引,所以看过去。 两个小尼姑倒是认识兰猗,公输拓的夫人,当然更容易惹人注目,于是两个小尼姑朝兰猗打着佛家之礼,又问了少夫人好。 兰猗简单嗯了声,方想走过,却无意发现其中一个尼姑手中拿着个纸卷,看尺寸,不用问定然是画作,或许是她书画皆精也就对此道上心,问那尼姑:“你拿个画作何?” 小尼姑躬身答:“回少夫人,这是居士画的,要我们送到裱糊店装裱下。” 水月居士是丽姜的雅号,兰猗不知,但既然这两个尼姑是漏月庵的,也猜到这居士是谁,幼嫦说老夫人不准她们姊妹读书识字,不知丽姜怎么敢公然让人拿着自己的画作去装裱,兰猗正奇怪,巧的是那小尼姑手一滑,纸卷掉在地上,骨碌碌滚了开去,画也就展露无余,刚好是在兰猗脚下,她不经意的看了眼,上面有松柏有明月,还有花园一角,且不论那画技如何,上面的景致兰猗看着眼熟,那花园像是侯府的后花园,而画上的那个小门像是后花园西北处的角门,更蹊跷的,那角门上还清晰的画着一把老铁锁。 终究是别人秘密,她只轻声呵责小尼姑:“这么不小心。” 小尼姑慌忙拾起,又卷好了朝兰猗告辞而去。 兰猗一路想着那幅奇怪的话,神思恍惚的回了房,却看见春喜和冬喜坐在廊上理着丝线,愁眉苦脸的,见她回来,两个丫头忙放下手中的丝线迎上:“我的老天,您老总算回来了。” 兰猗笑了笑:“一脑门子官司,谁惹你了?” 春喜往房里一指:“还能有谁,秋落姐姐听说昨个奴婢把您老丢了,可把奴婢骂得头都抬不起来,那吐沫星子奴婢可以洗一次脸了。” 秋落回来了! 兰猗皱皱眉。 056章 金屋藏娇了,不是姨娘是平妻 暑气渐盛,各处的花草稍微一疏忽忘记浇水,便蔫头耷脑的没了精神,倒是房里凉快些,靠墙那张八仙桌上,一只硕大的鬼脸青花瓮里插着早起采摘的鲜花,桌子底下还放着个粗口的水瓮,里面装着去年冬上储存的冰块,丝丝凉意漫溢开去。 竹帘一挑,兰猗迈步而进。 正擦拭家什的秋落听见回头来看,见是兰猗,她忙放下手中的抹布,小碎步奔来,喊了声二小姐,人就跪了下去。 兰猗表情复杂的看着她,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话,于是绕开她往八仙桌旁坐了。 秋落起来追上,复又跪了下去,眼中含泪道:“奴婢知道错了,您想打就打想骂就骂,就是别再赶走奴婢,除了伺候您,奴婢不知道这辈子还会做什么。” 命妇服沉重又厚实,从前头走到后宅,兰猗早已汗水淋漓,突然发现脚下有凉气,俯身看见桌子底下放着冰块,知道这一定是秋落指使丫头们做的,主仆两个快十年的朝夕相处,离开秋落就像断了她的一条臂膀。 所以,她想了想,沉声道:“泼出去的水,焉有收回的理儿,你走吧,别再回来。” 秋落猛地抬头,那脸上是吃惊是绝望,没想到兰猗会如此绝情,爬上前抱住兰猗的腿苦苦哀求:“二小姐别赶奴婢走,奴婢发誓若再犯错,就,就一辈子见不到顾先生。” 这誓言好奇怪! 兰猗忽然洞悉了什么,想自己自诩聪慧过人,又非常了解秋落,竟不知她何时对顾纬天生出情愫,若非情急,她大抵不会轻易说出来的,然而这场感情注定要无疾而终,就像自己喜欢苏东坡一样,自己与苏东坡隔着茫茫岁月,秋落与顾纬天隔着森严门楣,顾纬天虽然落魄,祖上也还是有着显赫的家世,而秋落娘家是穷苦人,自小卖到狐家为奴,所以秋落的心思终究还是要化为泡影的。 兰猗抬手拨弄着花瓮里的花,随后剔了朵边缘枯萎的下来,于手掌中平铺,嫣红的花瓣像极了秋落丰满红润的面庞,由此想起另外一桩,轻笑一声:“侯爷不是买下你为侍妾了么,你此时该叫秋姨娘了,没必要屈尊在我身边。” 秋落使劲的晃着脑袋:“奴婢打死也不会嫁给侯爷。” 继而恍然大悟道:“奴婢这几天是在侯爷的别苑住着,但与侯爷从未有逾礼之事。” 公输拓建有别苑,是他素日里呼朋唤友之处,春日可以赏花,夏日可以垂钓,秋来赏枫寒冬射猎,那晚秋落让麒麟送到别苑后一直住在那里。 兰猗捱不住热,自己脱衣裳,秋落起来想伺候她,她手一挡,冷嘲热讽道:“金屋藏娇了,不是姨娘是平妻。” 秋落捶胸顿足:“二小姐,奴婢真的没有对侯爷有非分之想。” 衣裳脱下,兰猗只穿着中衣,凉爽了很多,在地上慢慢踱步,踱去炕上坐了,无奈的笑:“你对他没有非分之想,怎知他对你也没有非分之想呢。” 秋落凝住,自那日去了别苑,还未曾见过公输拓,回想公输拓买下自己说的那番话,她顿时如芒刺在背。 兰猗见她呆呆杵着,冷冷道:“你若赖着不走也可,好歹主仆一场,我可以给你一顿三餐,只是你不用再服侍我。” 秋落泪珠啪嗒啪嗒往下落。 兰猗喊了在门口等着的春喜和冬喜进来伺候她洗漱,第一次骑马,颠簸得周身酸痛,所以拾掇干净自己就歪在美人榻上歇着,似睡非睡,手边摊开一本书。 春喜和冬喜不想打扰到她,退到廊上继续做针线,而秋落,泥雕木塑一般站在美人榻前,兰猗不开口,她也不说话,后来兰猗就真的慢慢睡着了,一场噩梦醒来,不见了秋落,陡然间心口逼仄,喊了春喜进来吩咐:“让茂才跟去看看,那丫头心窄,别想不开。” 春喜应了,又感慨道:“少夫人宅心仁厚,换做是别个主子,有着她自生自灭都是网开一面了,还管她是死是活。” 兰猗恹恹的挥挥手:“去罢,她爹娘给她一条命,不能毁在我手里。” 春喜出去了,往前面找到茂才,传达了兰猗的命令,茂才急忙追了出去,没跑多远便看见丢了魂似的秋落,见她脚步踉跄的往别苑的方向而去,直等看着她进了别苑,茂才方回去向兰猗复命。 而秋落,回了别苑就枯坐在房里,晌午饭没吃,晚饭也没吃,苦苦的等着公输拓到来,巧的是,公输拓今晚果真同丰云旗和另外几个朋友来别苑吃酒,同行的还有卫沉鱼,还叫上了得胜楼个唱曲的念奴儿。 席面设在莲塘旁的观景台上,挤挤擦擦的一桌子酒菜,都是得胜楼买来现成的,吃惯了馆子里的饭菜,公输拓嫌自家的饭菜寡淡无味。 于是几个人猜拳喝酒吵吵嚷嚷非常热闹,念奴儿还助兴的唱了两支曲子,卫沉鱼也破例舞了一曲。 月光如轻纱,念奴儿的嗓音穿云破月传到秋落的房里,她终于动了动,猜到什么,急忙推开门跑了出来,坐得久了,腿脚酸麻,差点跌倒,等跑到莲塘,看公输拓同朋友们说说笑笑好不热闹,她迟疑下,最后鼓足勇气的跪在公输拓面前。 公输拓还在哈哈大笑呢,旁边的丰云旗捅了下他的肋骨处,他没觉出什么,一把揽过念奴儿入怀:“给我做妾怎么样?” 念奴儿满面惊喜,还是娇羞道:“真的?” 公输拓就咧开大嘴哈哈的笑:“当然是假的,家有河东狮,不敢纳也。” 念奴儿满面失落,扫了眼卫沉鱼道:“恐若是卫姑娘,侯爷就求之不得了。” 公输拓不置可否,抓起酒杯咕嘟嘟灌了口,丰云旗又拉了拉他的衣袖:“侯爷……”说着指了指跪在公输拓身后的秋落。 公输拓不明所以,一回头看见秋落,愣愣的问:“好端端的为何跪?” 秋落咚咚咚先磕了三个头,方道:“奴婢不能给侯爷做妾。” ” 057章 侯爷到底是为了我,还是为了秋落? 一片浮云过,皎月隐匿其中,天光暗了下来,席面上的烛火给微风一吹,忽明忽灭。 公输拓推开怀中的念奴儿,不知秋落所云为何,不耐烦道道:“说些什么屁话,本候何时让你做妾来着?” 秋落替他回忆:“那天,侯爷以二十两银子买下了奴婢时说过。” 清香自莲塘深处来,半醉的公输拓精神一振,拍拍脑袋恍然大悟道:“是了,是有这么回事,但那只不过是糊弄那两个混蛋的,你竟也当真,去去,别在这里扫本候的雅兴。” 既然是假的,秋落重又给他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还欢喜的连说“谢侯爷”,然后起身回了房。 一干人继续吃酒玩乐,等酒席散众人走,公输拓独个在莲塘边散步,麒麟和金蟾随侍左右不敢发声,公输拓琢磨秋落是个伶俐的丫头,若非事情严重,她断不会当着众人的面说出那番话来,究竟是她不贪婪荣华富贵?还是另有隐情?要知道可着京城想给他做妾的女子趋之若鹜,上到宰相家的庶女,下到青楼里的姑娘,秋落本也是兰猗陪嫁过来的,按着规矩,她其实已经算是公输拓的通房丫头,不肯做妾,必有古怪。 噗通一声响,什么东西在莲塘里跃起又落下,或是青蛙或是鱼儿,公输拓侧眼瞧了瞧,然后吩咐麒麟:“去把秋落找来。” 姑娘家的住处,又是大晚上的,麒麟不好自己去,于是使个婆子去知会秋落。 刚好秋落正为兰猗的绝情而神伤,在炕上抹了半天泪水,听说公输拓叫她,匆匆洗了把脸就赶来。 夜风大了起来,桌子是烛火早已熄灭,公输拓迎风而立,朗朗月色下他那绉纱的长衫飘飘荡荡,仿若一只硕大的苍鹰。 秋落屈膝道了万福:“侯爷叫奴婢何事?” 公输拓背对着她,眼睛专注于水面上那些莲叶,沉声道:“说,到底怎么回事?” 秋落微微愣了下神便想明白他问这话的意思,嗫嚅半晌方吞吞吐吐道:“二小姐,她,她以为我住在侯爷的别苑,是给侯爷养的外室。” 听完,公输拓仰头望月静静的想了想,忽而朗声大笑,笑得秋落毛骨悚然,他却突然转过身来,兴致勃勃的问:“你家二小姐问你此事了?” 秋落点头,把她跑回找兰猗的事告诉了他,重回兰猗身边,这也是公输拓授意的。 兰猗不肯接纳秋落,公输拓也有点意外,所谓杀人不过头点地,既然秋落悔改,兰猗为何如此决绝,沙场上,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宅门里,千金易得忠仆难求,秋落虽然屡次犯错,也还是本着袒护兰猗,此次兰猗的表现有点反常。 月上中天,至少二更过了,公输拓沉吟番,喊麒麟给他牵了马来,他就回了家,入了府门直奔兰猗的住处,果如他所料,这个时辰兰猗的房里还点着灯,看来今天秋落的事也让兰猗心绪难平了。 有两个上夜的婆子正在院子里的吃酒,完全没料到公输拓会突然回来,吓的两个婆子慌忙站起,乱中出错,手肘碰到桌子上的酒壶,眼瞅着酒壶滑下桌子就要落地,公输拓纵身跃去伸手一捞,稳稳的接住酒壶,然后放在鼻子底下嗅嗅,还对着嘴灌了口,接着骂那两个婆子:“老家伙,不好好当差擅自喝酒。” 边说边在桌子上的碟子里抓了把菜放到嘴里,一嚼,味道特别,却是他从未吃过的,问那两个战战兢兢跪在地上的婆子:“这是什么?” 其中一个婆子道:“回侯爷,这是老奴自己做的腌菜。” 另个帮腔:“老张手艺不错的。” 公输拓将酒壶放在桌子上,把湿漉漉是手在身边麒麟的身上擦了擦,吩咐那婆子:“告诉少奶奶,说我回来了。” 他经常忙的不落屋,大家都已经习惯,所以他与兰猗不住一起大家也没发觉有什么异常,婆子应声进屋去禀报给兰猗。 兰猗正坐在罗汉床上托着花绷子绣着,听说公输拓回来了,她举头看去铜漏,随后淡淡道:“自己家里,回来就回来罢,闹这么大的动静。” 人前,她还是要做好她的少夫人的。 婆子出去,公输拓进来,兰猗没挪动一点点,仍旧坐在那里绣着。 公输拓走至她面前,孤男寡女,兰猗有点紧张,应景的是灯火噼啪炸了个灯花,她手一抖,针尖刺到手指,一滴血冒了出来,她顺手按在绣品上。 公输拓实在好奇,把血擦在绣品上,岂不是毁了绣品,探身过来看,见兰猗绣的是一只银狐,而那滴血,刚好是银狐的眼睛。 银狐!公输拓脑海中出现了另外一幅画面,那是他于宫中拾到的一柄合欢扇,不知那扇子与兰猗是否有些渊源。 兰猗若无其事的继续绣着,淡淡问:“侯爷怎么回来了?” 公输拓不请自坐,在她身侧懒懒的一歪,道:“谁人无错,秋落肯悔改,何不给她个机会,她可是把你从小伺候到大的,你舍得?” 为了此事,兰猗住了手,须臾又绣了起来,如常的语气:“婆婆拨给我春喜和冬喜,个个用来称心应手,不差她一个。” 公输拓看着她飞针走线,如常近距离的谈话他们还是第一次,这颇有点老夫老妻的感觉,他觉着这感觉不错,收敛了以往的霸道,和颜悦色道:“但肯为你死的或许只有她一个。” 兰猗心头一热,不动声色的仍旧绣着。 公输拓把秋落今晚在别苑说的那番话告诉了她,最后道:“让她回来罢。” 兰猗轻轻一笑:“侯爷到底是为了我,还是为了秋落?” 公输拓反问:“你看呢?” 兰猗灵台突震,针上的线到头了,她拿了根想接上,可是手就是不听使唤,最后她心焦气燥的道:“侯爷说过,咱们井水不犯河水的。” 这话可是让公输拓不高兴了,呼哧坐直了身子,带着气道:“你为本候不知道你的心思,你根本不舍秋落,让她离开你定有其他用意,不想说就不说,我是觉着,上次你姐姐加害你不成,必然会再动手,实话告诉你,春喜和冬喜都是娘的心腹,没了秋落帮你,你就孤掌难鸣。” 他说完起身就走,到了月洞门处,手已经掀开竹帘,兰猗突然道:“若我死了,这世上除了爹他,唯有秋落是能给我报仇雪恨的,让她离开我,是不想人家给我们主仆一窝端了。” 好大的心机! 公输拓踅了回来,于兰猗面前站住,严肃的问;“怎知给你报仇的不是我?” 058章 使个机灵点的去漏月庵附近转转,看大姑娘有什么异常 公输拓问出“怎知给你报仇的不是我”后,等着兰猗的回答,亦或是等着看如何反应。 更深夜静,能听见兰猗手中的针刺破锦缎的噗噗声,仍旧在飞针走线,只抬头笑了笑:“你这是向我表白么?” 或是戏谑或是嘲讽,公输拓猜测她应该是后一种意思,双手负后攥成拳头,能听见那骨节咯嘣嘣的脆响,脂粉堆里混的人,竟为了这么一句话局促起来,目光落在兰猗头上那只碧玉簪上,探寻似的反问:“若我是向你表白呢?” “哎呀!” 一声惊叫,兰猗手又给针尖刺到,她随后丢了花绷子气道:“今个不是我的良辰吉日。” 起身至桌子边提起茶壶想倒杯茶喝,公输拓于她后头重复:“若我是向你表白呢?” 兰猗将茶壶的把手紧紧攥着,内心是从未有过的惶惑,本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可是这之间横着卫沉鱼,兰猗觉着自己就像衣衫不整的招摇于街市,世人看她必然以异样的目光。 她垂下眼眸,流苏般的睫毛覆盖住重重心事,哼哼一笑:“侯爷该吃药了。” 公输拓一怔。 兰猗续道:“说了半天疯话,可不得吃药。” 小妮子戏弄我,气得公输拓吹胡子瞪眼。 兰猗视而不见,开口喊人进来服侍她就寝。 公输拓见人家对自己爱答不理,也就离开回了书房,让麒麟和金蟾摆开了棋局,他在一旁观战,时不时的给二人支支招,见两个小子厮杀正酣,他就溜达开去,从墙角书柜的屉子里翻出那柄银狐合欢扇,然后歪在榻上轻轻摇着,凉风拂拂,人就慢慢睡着,睡的很沉,仿佛有什么重负从他心头卸下,大抵是,心有了归属。 鸡叫三遍,男用女仆开始各就各位的忙活起来,做饭的做饭烧水的烧水扫院子的扫院子遛狗的遛狗喂鸟的喂鸟,公输拓给这些轻微的动静闹醒,伸个懒腰喊来麒麟服侍他洗漱,然后按着习惯练了会子拳脚,又简单用过早饭后,带着麒麟和金蟾出了府门,打马往城郊秀儿那里去了,他要告诉秀儿,自己,不纳妾。 他前脚走,后脚丰云旗便来访,是商量与幼嫦的婚事,大户人家的婚姻多的是繁文缛节,单单是媒人就找了两个,丰隆觉着唯有这样才不至于辱没了公输家的门楣,毕竟是自己是高攀。 老夫人前边去支应,兰猗来给她问安就扑了空,刚想返回却遇到前来看望老夫人的,公输措的夫人郑氏。 兰猗虽然为一品诰命,也还是本着长幼有序,先开口问候郑氏:“嫂嫂可好。” 因前次带着老夫人去万宝楼对兰猗捉奸,郑氏与兰猗照面颇有些难为情,讪讪一笑:“妹妹可好。” 兰猗礼节性的回:“好呢。” 郑氏指指里面:“待我向婶婶问安后,请妹妹去我家里坐一坐,说起来自你过门,咱们妯娌几个还没好好的聚一聚呢,都是公输家的媳妇,这是前世修来的缘分。” 换了以往,兰猗不屑与郑氏这样的人来往的,蓦然想起秋落说过,公输措一直想对公输拓取而代之,这本与自己关心不大,然就像公输拓说的,自己已经嫁到公输家,与公输家的命脉息息相关,或许也可以说与公输拓的命脉息息相关,就算自己好奇罢,这个郑氏,可以接近下,于是答应下来,又告诉郑氏老夫人不在房里,两个人就离开上房往公输措家里而去。 安远候府的建制是,按照长幼顺序,东大西小前大后小排列,大老爷之后是公输拓的府邸,然后依次是三老爷四老爷五老爷六老爷七老爷八老爷,虽然皆称为安远候府,却是各有各的宅院,彼此间或是花园或是曲径的分割和连接。 公输拓的父亲行二,为二房,与大老爷的宅子最近,兰猗由郑氏带着,也不乘轿,各自的丫头擎着大纸扇遮阳,一路就往后面而来,想通过那片青竹林去公输措的家。 妯娌俩边走边聊,各自规避着前次的不愉快,说着说着就到了青竹林处,此处也算后花园的地界,郑氏手一指道:“二叔最喜景致,一个花园占地十几亩,可是下了不少工夫呢。” 所谓二叔,当然是兰猗的公公,公输拓的父亲,也是老侯爷。 天早呢,风也不兴,青竹如处子,静静伫立,窈窕风姿动人心魄,兰猗素来喜好翠竹、幽兰、寒梅这些风雅之物,先前不知道家里竟然有这么大片竹林,现下见了颇有些艳遇的惊喜,紧几步行至竹林里,正想好好欣赏一番,却给突然出现的一个人吓得一颤,待看清那人穿着僧服,方认出竟是深居简出的大小姐丽姜。 “姐姐。” 兰猗礼节性的唤了声,忽然发现丽姜神色有些不安,猜测大概也是给自己吓到。 “大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郑氏很是意外的样子,兰猗忖度差不多是因为丽姜常年不出漏月庵的缘故。 丽姜已经恢复如常的神色,唤郑氏为嫂嫂,然后多看了兰猗几眼,见兰猗一身碧色衣裙,要与青竹融为一体的感觉,是以刚刚她才没有及时发现,只对兰猗合十算是招呼回去,然后说自己来此是为了画竹子,简单几句话,她就回了漏月庵。 望着那清瘦的背影,郑氏若有所思,她是想起最近听丫头们私下里议论,说二房花园的角门那把老铁锁某天突然丢了,锁的好好的,怎么能丢呢?再说那锁也不是值钱的物事,丫头们就胡乱猜测,有的说是个穷得揭不开锅的贼偷的,换几文钱买米也好,有的说是二房的某个丫头有了相好的,这花园的角门可以避开很多耳目的。 此时郑氏更相信这后一种猜测,联系到丽姜,她就抑制不住的笑了。 兰猗见她笑得莫名其妙,问:“嫂嫂有什么开心的事?” 郑氏发现自己失态,忙借口道:“哪里是开心的事,是不好意思方对,忽然想起我那娘家老子今个来串门子,恐这时辰快进门了,等下没工夫陪妹妹你了。” 变卦? 兰猗也不勉强,就与她告辞掉头离开。 走的远了,郑氏还假惺惺的陪着不是呢,单等见兰猗的身影消失在那错落的房屋间,她就吩咐身旁的心腹丫头牡丹:“使个机灵点的去漏月庵附近转转,看大姑娘有什么异常。” 059章 大姑娘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郑重声明,此处开始,将大小姐丽姜的名字改为妙嫦,二小姐幼嫦的名字改为媚嫦,影响大家代入,抱歉,幸好姐妹二人的故事只是开头) 松柏林,漏月庵。 钟磬不鸣,梵音不闻,周遭静的恍若不在人间,偶尔掠过的鸟雀方让人感觉身还在红尘。 郑氏派来的小丫头转悠半天,没发现一个人出来,也就只好回去复命了。 小丫头刚走没多久,庵门吱呀推开,走出来穿着海青的妙嫦,她身侧跟着两个小尼姑,十五六岁的光景,一个叫净凡另个叫净尘,净凡相对稳重些,净尘机灵又活泼,指着郑氏那个小丫头走远的方向撇撇嘴:“居士何必怕这个小贱人。” 妙嫦从袖子里伸出枯瘦如柴的手,取过净凡拿着的一幅画缓缓打开,因常年食素,她的脸色比这纸张好看不了多少,眼睛盯着画看,淡淡道:“大嫂子那人素来多事,还是不要招惹她的好。” 虽然深居简出,对于家里的形势她还是了解的,公输拓世袭侯爵却声色犬马,公输措为人就八面玲珑做官就官运亨通,而郑氏是个擅于钻营的人,之所以经常撇下自己的婆婆不理而经常往二房来给老夫人请安,还不是因为这个家是由老夫人做主,今个郑氏让人来窥视自己,妙嫦清楚是为了什么,将手中的画递过去嘱咐两个小尼:“小心着。” 净尘一把将画抢在自己手里,大咧咧道:“居士放心,这么久不是好好的么。” 净凡到底谨慎些,回想起遇到兰猗时不经意掉了画,她道:“这幅画少夫人曾经看过。” 妙嫦的手像给炭火烫到,一抖,缩回袖子里,蹙眉问:“这是怎么个话?” 于是净凡便把过程对她叙述了一遍。 妙嫦凝神看着面前的松柏林,阳光从树木枝叶的间隙投下,零零碎碎像是撒了满地的纸屑,弟弟新娶的这个夫人长的超凡脱俗,倒不像是个喜欢生事端的,却不可不防,老话讲“人不可貌相”,念及此,她把画从净尘手中拿回道:“今个不送去了。” 净尘不明所以:“昨儿可是同沈先生说好的,您重新画一幅,我们再送给他看,为何不送呢?岂不是让沈先生白等。” 净凡呵责净尘道:“居士说不送就不送,你成日的唠唠叨叨,七老八十一般。” 妙嫦已经折回庵内,她素来就是沉默寡言,所以当下也不多解释,进去禅房后还把画藏了起来,又将另外几幅一把火毁尸灭迹,拾掇差不多了,她就端坐在木榻上诵经,日光从薄薄的高丽纸透入,落在她清秀的面庞上,头上的观音兜是薄纱的,可以看见那浓密乌黑的头发,人过三十,依然如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一样,肌肤细腻,眼角不见一丝细纹。 半晌,她连眼睫毛都不曾动一动,就连净凡和净尘进来给她重新换上燃尽的檀香,她也浑然不觉般。 这样一坐就坐到晌午,净凡再次走入禅房,合十道:“居士,该用饭了” 妙嫦缓缓睁开秀目,微微点了下头。 净凡就过来搀扶她下了木榻,突然,隐约传来凌乱的脚步声,须臾是翠喜挑起月洞门的珠帘,妙嫦知道,是母亲来了。 来的不仅仅是老夫人,还有郑氏,甚至也有兰猗,当然少不了日夜陪伴老夫人左右的修箬,而老夫人后头的燕喜和巧喜各自拎着个食篮,饭菜的香气从竹篮的间隙袭了过来。 妙嫦以佛家之礼见过母亲,老夫人过来握住她的手,然后怜爱的替她正正头上的观音兜,蔼然道:“娘让厨房做了几道你爱吃的素菜。” 妙嫦不喜言笑,此时面对母亲仍旧绷着脸:“谢谢娘。” 修箬让燕喜和巧喜把篮子里的菜逐个的端了出来,放在木榻上的小几上,藉此机会,她眼睛四处扫了下,没发现什么不妥,她松了口气。 而郑氏,打一进禅房就贼眉鼠眼的四处看,也没发现什么异常,有些失望,正懊丧,突然看见旁边那张八仙桌上放着笔墨纸砚,她得意一笑,提起笔来煞有介事的在虚空中划了下,阴阳怪气道:“大姑娘何时喜欢写诗作画了呢?” 老夫人眉头一皱。 妙嫦动动嘴角算是笑了:“怎知那不是抄写经书用的。” 老夫人眉头一松。 郑氏将笔搁在翡翠笔架上道:“今个在竹林见着大姑娘时,大姑娘不是说去画竹子么,还以为这些是为作画所用,依着我看,大姑娘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一般人搬弄是非都是在人后,郑氏却毫不留情的当着这么多人让妙嫦难堪,而妙嫦本就不擅言谈,更明白她这句身在曹营心在汉在暗指什么,当下脸色涨红,无言以对。 不单单是她,所有人都明白身在曹营心在汉是暗讽妙嫦耐不住寂寞,大抵要红杏出墙了,于是都为妙嫦捏把汗,而老夫人脸上更是浓云密布。 瞬间,禅房内鸦雀无声。 兰猗本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看妙嫦给郑氏欺负得可怜,她挺身而出:“大姐姐也并非剃度出家了,怎么就不可以写诗作画呢,更何况写诗作画本就是陶冶性情之所为,从古至今,诗僧画僧不胜枚举,哪个不是万古流芳。” 一番话,让妙嫦感激的看了看她。 一番话,让老夫人微微释怀。 一番话,让郑氏的眼中陡然生出敌意,却也没有同兰猗争执,还附和着:“是这么个理儿,大姑娘的气节就如同那青竹,年纪轻轻守了寡,一心礼佛,不为尘世所干扰。” 修箬习惯了做和事佬,忙道:“再不吃饭菜就凉了,凉了饭菜倒不打紧,可别凉了老太太这为娘的心。” 净尘眼珠叽里咕噜一转,过去绞了条湿手巾过来给妙嫦擦了擦手,然后扶着她往木榻上去坐。 郑氏狠狠的剜了眼兰猗,晓得人家这是在报仇呢,这小女子看上去没那么简单,以后可得小心提防了。 修箬那厢还给老夫人拿了双筷子,老夫人就对女儿道:“来,娘陪你吃。” 娘俩就有说有笑的吃了起来,郑氏不甘心的在禅房里溜达,忽然发现靠墙处有些纸灰,分明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给销毁了,她如获至宝,大声高喊老夫人过来看。 老夫人心一沉,偷着骂了句“这个爱生事的”,不得不走了过去。 郑氏指着地上的纸灰问妙嫦:“大姑娘在房里烧了什么?” 060章 娘,我给你领回来个媳妇 显然,郑氏是有备而来,至少于她心里料定妙嫦动了凡心,虽然也没什么凭据,女人的直觉罢。 那厢,妙嫦悚然一惊,懊悔自己没将那些纸灰清理干净,沉吟下道:“昨晚梦见我那死鬼相公,今个给他烧了几张纸钱。” 郑氏奸笑:“大姑娘也算是个修行之人,该六根清净才对,怎么还时不时的想起相公来呢,咯咯咯……” 她笑的是花枝乱颤,环顾一圈,只她一个人笑着,所以笑着笑着甚觉无趣,也就止了笑。 老夫人拾起纸灰用手捻了捻,晓得这不是黄表纸而是宣纸,所以女儿的话也就是假的,究竟这些个纸张作何用的不得而知,但女儿烧毁这些纸张,必然是见不得人的东西,她神不知鬼不觉的叹口气,斥责郑氏道:“你那张破嘴成日的没个把门的。” 于老夫人,公输家的颜面比她的性命还重要,郑氏正因为知道这些,才屡次用这种事情来打击她,比如公输拓的吃喝嫖赌,比如女儿家的媚嫦竟然习武,而今又盯上了妙嫦,郑氏是觉着,妙嫦为寡妇,寡妇门前是非多,更容易挖掘出让公输家颜面无存的事来,更能给老夫人致命的打击,老夫人垮了,那个不成器的公输拓没了靠山,也就收拾了,那时,自己的相公袭侯爵,便容易多了。 郑氏最大的能力是脸皮厚,经常给老夫人骂,却这个耳朵进那个耳朵出,完全不在乎,郑氏还有另外一大能力,能够收放自如,晓得方才的话足可以让老夫人为这个女儿生气,她就退一步海阔天空的道:“大姑娘原来是个重情义的。” 这话放在一般的寡妇身上或许是个褒义词,但放在妙嫦身上就成了贬义词,因为妙嫦带发修行,思念丈夫,这就算凡心未褪。 妙嫦灰白的脸上渐渐泛起一抹红云,没来由的,她看去兰猗,心底的无助表现在双眼中,那就是两道枯干的目光。 兰猗也不想与郑氏针锋相对,但觉着自己应该维护二房的名声,变相的也就是在维护公输拓的名声,也就是在维护她自己的名声,自己这辈子,彻彻底底应了那句话,生是公输拓的人死是公输拓的鬼,这是更改不了的事实,所以她道:“幼时曾随家母往保国寺进香,有幸聆听了明德大师讲法,大师说,一个人若修炼成木石一般,那不是真正的修行,佛是悲悯天下的,既然如此,大姐姐思念亡夫有何不对,给亡夫烧几个纸钱有何不妥。” 老夫人心里早已为兰猗击掌叫好,今个倒是对这个媳妇另眼相看了,修箬当初所言没错,这个媳妇不是聪明,而是睿智。 妙嫦抬手捋了下观音兜上的垂带,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如枯木逢春,终于绽放了一点点笑颜。 郑氏上下牙咬在一处,心里恨的不行,难得她还能笑出,还不忘奉承兰猗一句:“妹妹博学,我不如也,敢问妹妹平素都读什么书?” 修箬暗暗替兰猗着急,有心给她暗示,又没个合适的话,说的太直白恐老夫人识破,只在心里默诵着阿弥陀佛。 若没有媚嫦往日的提醒,兰猗定然说出,我,读过《黄帝内经》、《史记》、《春秋》、《楚辞》、《诗经》等等,她晓得老夫人不喜欢女子读书,又不能说自己一个字不识,于是道:“我读过《女戒》《女则》。” 这两部都是规范女子品行礼仪的书,说到底就是要把女人个个变成贞洁烈女。 老夫人展颜一笑,吩咐修箬:“老不中用了,多走几步路就累得不成样子,走罢,我想回去歇着。” 一行人离开漏月庵行至松柏林中,管家薛庆来了,见了老夫人先恭喜。 老夫人笑道:“甭在这里跟我打哑谜,我喜从何来呢?” 薛庆长的精瘦,两撇山羊胡修剪得非常整齐,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笑口常开,此时更是笑弯了一双小眼睛:“您老可一直盼着侯爷纳妾好多生多养,今个侯爷就领了姨奶奶回来了。” 老夫人眉头一挑:“真的?” 随后,众人把目光齐刷刷聚集在兰猗身上,丈夫纳妾,大家都关心她这个正室夫人的态度。 兰猗猜测大概是秀儿,秀儿是自己做主给公输拓纳的妾,想着自己是不是该假惺惺恭喜下老夫人?可是嘴巴像贴了封条,说不出口,心里有点梗。 老夫人手一挥:“走,回去看看。” 公输拓莫说纳妾,续娶都不热心,连郑氏都好奇了,什么样的女人会让公输拓一反常态,所以忘记了针对妙嫦,随着老夫人来到二房后宅的花厅,厅内,公输拓正喝茶,秀儿规规矩矩的站在他身旁,脸上丝毫不见欣喜,秀眉紧锁,双手绞在一处,心事重重的样子。 老夫人带人进来,公输拓站起,指着秀儿嚷嚷着:“娘,我给你领回来个媳妇。” 老夫人打眼瞧了下秀儿,模样还算周正,身子骨看上去也结实,应该是个能生养的,但她还是脸一沉:“我媳妇在这里呢。” 妾侍,地位低下,唯有正室方能成为媳妇,而继室又比不得原配。 公输拓哈哈大笑,一把拉过秀儿:“都是你儿子的女人,干嘛厚此薄彼。” 老夫人往椅子上端坐,巍然道:“这是规矩,凭谁也不能破了规矩。” 公输拓就哈哈笑着,不经意的看了眼兰猗。 薛庆存心讨好公输拓,从旁道:“若是老太太没什么意见,不如今晚就张罗个席面把喜事办了。” 纳妾,只需一顶小轿悄悄的把人抬进门即可,过程极其简单,然后妾侍给正室夫人磕头敬茶,就算礼成了。 老夫人点了点头。 板上钉钉的事了,修箬过来秀儿面前道:“老奴叫修箬,见过姨奶奶。” 秀儿屈膝还礼,不发一言。 修箬挽住她的手:“还不见过老夫人和少夫人。” 秀儿木讷的随着她先给老夫人屈膝道了万福,也不敢叫婆婆,只随着下人们叫老夫人,然后来到兰猗面前,方想开口,兰猗一拂袖道:“席面还没置办呢,我生受不起你的礼。” 说完转身就走,秀儿呆呆的看着她的背影。 公输拓那里嘿嘿一笑,不知为何,大老婆小老婆不睦,他却高兴得很。 061章 这个时候你该与刘姨娘洞房花烛夜的 交了夜,白天的暑气冲淡了些,却也还是热,春喜和冬喜轮番的给兰猗扇风,兰猗就闭着眼睛歪在美人榻上,鬓边的头发给风吹得飘起又落下。 “行了。” 她突然坐了起来,推开春喜的扇子径直往门口走,听后头有脚步声,晓得是春喜或是冬喜跟了上来,她头也不回的命令:“我一个人走走,不许跟着。” 待出了房门来到庭中,也没觉出有多凉快,甚至感觉那些花草的芳香都是压抑的慵懒的颓废的,举头看天,竟黑得像用墨涂了似的,有雨要来罢。 往鎏金大水缸上倚了过去,手伸进水里搅了搅,这样可以解暑,顿时想起花园里的那一池碧水,毫不犹豫的出了二门直奔园子而去,半路从一拐角处摘了盏灯笼,因为园子不似住处有照明。 走了段路,越来越偏僻,心生怯意,想想算了,重新返回,心事太重,只顾着垂头看那灯笼投下的一隅光亮,突然撞在一个人身上,骇然大惊,还没等看清对方,那人已经揽住她的肩,轻声道:“大晚上的为何不睡觉。” 这嗓音永远的带着一丝沙哑,且沉重又霸道,不是公输拓是哪个,兰猗挣脱开去,淡淡道:“热,出来凉快下。” 举目看见一贯黑衣的公输拓穿了件紫红的水纱长褙子,给灯光一照,朦朦胧胧像是一朵红云飘落于九天,兰猗忽然想起什么,笑了笑:“今晚可是侯爷大喜的日子,怎么不在房里陪刘姨娘呢。” 刘姨娘,即是秀儿,一桌酒宴过后,她给兰猗磕了头敬了茶,遂成为刘姨娘了。 公输拓拿捏不准她的用意,故意道:“秀儿是你做主给我纳的,你现在又气。” 仿佛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然后让人戳穿,兰猗颇有些恼羞成怒了:“我哪里气了,侯爷可别自作多情。” 公输拓却有理有据的给她指出:“花厅时秀儿给你见礼,你不肯受,阖府都知道你不高兴了。” 只怪自己当时太沉不住气,兰猗啐了口:“你说的,要我好好做我的一品夫人,我那不过是装装样子,否则老太太会多心。” 公输拓笑道:“这样的话你倒是记得清楚。” 兰猗脑袋一扬:“侯爷吩咐的,安敢忘,我该歇着了,侯爷自便。” 说完就走,仿佛有鬼跟着,加快了脚步,不想踩到长裙的下摆,身子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后头公输拓哈哈笑着:“小心着。” 兰猗给他笑得羞臊,气得牙齿咬的咯嘣嘣的响,一路小跑着回到住处,院子里,春喜正伸长脖子看呢,见她回忙迎上,接过灯笼道:“这时辰了,少夫人还是歇着罢。” 兰猗烦躁的挥挥手:“你们都下去罢,我想在这里坐一会子。” 院子里有棵葡萄藤,当年还是公输拓亲手栽的,不为吃葡萄,只因喜欢夏日的夜晚在葡萄藤下喝茶消暑,所以早有藤桌和摇椅摆在那里,兰猗过去坐了,见春喜不肯走,没好气道:“怎么,我的话不好用,非得老太太吩咐你才听?” 唬的春喜忙屈膝道:“奴婢不敢,奴婢只是担心少夫人。” 担心我?兰猗琢磨下这话的意思,忽然明白,春喜大概是怕自己因为公输拓纳妾而神伤,她凌然一笑:“你们侯爷不止有刘姨娘,他之前已经有陈毓离。” 春喜似乎明白了,朝她道了个万福即回去睡觉了。 再没有人来打扰,兰猗感觉清静多了,倒在摇椅上晃来晃去,突然想寻个丫头问,刘姨娘房里的灯是不是已经熄了?可是丫头们都给自己赶跑了,不问也罢,继续晃来晃去,百无聊赖,葡萄结了果,只是还没有熟透,她顺手拽了颗下来,放入嘴里一嚼,酸到心里,酸到眼睛里,于是一滴泪滑落,悄无声息。 “夜深露重,当心着凉。” 又是那永远沙哑的沉重的霸道的声音,兰猗吓得滑下摇椅,没站稳,跌坐在地上,仰头看着公输拓怒道:“你怎么阴魂不散啊,这个时候你该与刘姨娘洞房花烛夜的,你作何跑来我这里装鬼吓唬人。” 说完,用袖子抹了下眼泪,怒目而视公输拓。 情绪过于激动,还哭过的样子,公输拓凝视她半晌没言语,于是,两个人于葡萄架下对峙良久,待兰猗拔腿想走,公输拓方喊道:“刘老爷子给人杀了,不得已我才把秀儿领了回来。” 兰猗嗤的一声短笑:“我说过,你把整个月满西楼都娶回来都不关我的事,没必要用这样的借口,懒的理你。” 拔腿回了房,衣裳也不脱,重重的把自己摔在床上,然后就使劲闭上眼睛睡觉,却怎么也睡不着,如果此时秋落在身边该有多好,满腹心事不与她说,只要她陪着便可。 又想起姐姐,她得到了她想要的荣华富贵,是不是该放过自己了? 又想起母亲,不过是一个游方道人的信口开河,母亲就笃定自己是天煞孤女,从小到大忽冷忽热。 又想起父亲,那个家里,他应该知道母亲对自己的冷淡源于什么,所以他就更加的疼爱自己。 就这样想了很多很多,想到脑袋痛,昏昏沉沉睡着了,忽然感觉有人在唤自己。 “少夫人,少夫人快醒醒,可是不好了!” 兰猗懒洋洋的睁开眼睛,慢吞吞道:“怎么了?大早的就呼天抢地。” 春喜慌慌张张的:“来了好多兵,说是要抓刘姨娘。” 兰猗懵里懵懂:“刘姨娘一介女流,抓她作何?” 春喜摇头:“奴婢不知道呢,老夫人在前面与那个带兵的大人唇枪舌战呢,侯爷又不在,少夫人快过去看看罢。” 兰猗给春喜扶着起来,突然想起昨晚公输拓说的那句,刘老爷子给人杀了,难道刘家真出了什么事? 她下了床急匆匆往外走,春喜喊着:“您还没洗漱呢。” 兰猗用手胡乱的抓了抓头发,耳听吵吵嚷嚷之声,见一些戎装的兵丁已经冲进后宅,管家薛庆拦不住,连说“使不得”,兵丁不听,逮着个丫头问:“刘秀在哪里?” 那小丫头何时见过这样的阵仗,吓得哭了起来,语焉不详的乱指一气。 兵丁气得把小丫头推倒在地,继续往里面冲,刚好就遇到兰猗。 062章 我与夫人素未谋面,怎么可能欠夫人你的银子? 这些个兵丁是御林军,兰猗识得,心中暗暗吃惊,秀儿到底犯了什么事,竟出动御林军来抓捕她,但凡惊动御林军的,大抵都与天家有关,亦或者可以说是与皇上有关,想秀儿不过城外一农庄的客栈老板,怎么与皇上扯上关系了呢? 御林军不识兰猗,但看她穿戴应是主子身份,遂转了态度,带头的是一位副统领,他拱手朝兰猗道:“奉上谕,抓捕罪犯刘秀,那个刘秀在哪里?” 兰猗认真想了想:“刘秀?汉世祖光武帝,他早死了。” 不知历史的,就云里雾里,读过汉史的,就笑得快岔气。 副统领搞不懂兰猗是在戏耍他还是真的会错意,忍着脾气道:“本官说的是前朝余孽刘广袤的孙女刘秀,得到密报,她就藏在侯府。” 既然是密报,就是家里出了内奸,想说秀儿不在恐难以打发走这些御林军,可是秀儿不能给他们带走,首先她和她祖父救过自己的命,其次秀儿是公输拓带回来的,秀儿被捕,便是罪名成立,会牵连到公输拓甚至整个侯府,兰猗如是想,问:“大人说的可是咱们侯爷新娶的刘姨娘?” 副统领怔住,扫了眼兰猗问:“夫人是?” 旁边的春喜道:“这是我家少夫人。” 副统领茅塞顿开的奸笑了声,早听闻安远候娶了个倾国倾城的小娇妻,果然是名不虚传,他略略靠近兰猗些,还压低了声音:“侯爷那人不错,是以方才夫人的话本官权当没听见,刘秀是反贼,侯爷何必引火烧身。” 非是他对公输拓心存好感,而是惧怕,还听说公输拓新娶的夫人有个姐姐是现在正得宠的宜嫔娘娘,更何况公输拓的母亲是当今太后的表妹,这其间的关系错综复杂,所以他万分小心。 兰猗是想,既然有内奸,公输拓纳秀儿为妾必然是瞒不住的,所以自己才说了实话,而公输拓敢冒死把秀儿带回来,还一改初衷的纳为妾,那就是想保住秀儿,在尚儒庄的时候就看出,公输拓与刘老爷子交情匪浅,今个若保不住秀儿,公输拓必然会愧对九泉之下的刘老爷子,兰猗温婉一笑,道:“纵然刘老爷子是反贼,他孙女只是个小姑娘,大人何必斩草除根。” 耳听老夫人和此次带队前来的总统领张显荣交谈的声音越来越近,副统领觉着自己在此纠缠这么久还没抓到人,等下在总统领面前抬不起头来,于是不耐烦道:“刘广袤是前朝余孽,刘秀不除,早晚这些个反贼会伺机再兴风作浪,所以请夫人赶紧把刘秀交出来。” 兰猗很是好奇问道:“按刘秀的年纪她祖父最多六十左右,前朝灭亡百多年,那个时候刘老爷子还没出生呢,怎么成了余孽?” 副统领给她噎得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气急败坏道:“刘广袤曾是星辰会的分舵舵主,蓄意谋反,后星辰会给朝廷剿灭,刘广袤藏匿起来,最近发现了他的踪迹,昨儿去抓他竟敢拘捕,当场乱箭射死,不想却让他的孙女跑了,还请夫人行个方便,老话说与人方便自己方便,我们可是奉了皇上的命令来抓人的。” 关于星辰会,兰猗有所耳闻,其实是“兴陈会”的谐音,意在匡扶前陈,对于刘家祖孙兰猗一无所知,更不明白公输拓为何与这样的人物结交,但首先保秀儿一时无恙,剩下的事等公输拓回来再做计议,她眼珠一转,道:“大人你欠我一万两银子何时还?” 副统领愣住,没听明白,掏掏耳朵问:“你说什么?” 兰猗大了声音:“你欠我一万两银子何时还?” 副统领好一阵子发呆,忽而呵呵一笑:“我与夫人素未谋面,怎么可能欠夫人你的银子?” 兰猗正色道:“是这样,你舅子与我家侯爷吃酒又赌钱,输给我家侯爷一万两银子。” 副统领听后,已经变成哈哈大笑:“夫人想讹人么,我那舅子死了已有几年,怎么可能与侯爷赌钱。” 啊!兰猗心里一惊,早知这样方才该说是他丈人欠钱的,不过没关系,继续胡诌道:“是你舅子活着的时候同我家侯爷赌钱。” 说到这里,还煞有介事的回头喊春喜:“去把欠条拿来给大人看看。” 突然心里没底,若秋落在,主仆二人必然配合得天衣无缝,一旦春喜愣神,也就给人看穿是假。 难得的是,春喜毫不犹豫的道:“是,奴婢这就去取。”说完往房里跑去。 副统领信以为真,眼见总统领和老夫人已经来到,他有点难为情道:“我舅子欠侯爷的钱,又不是我欠侯爷的钱,夫人要不到我这里。” 兰猗心里哼哼得意一笑,就等你这句话呢,既然你已经钻入圈套,兰猗摇头:“话不能这么说,你夫人与你舅子可是一家人,你舅子欠债,也便是你夫人的债,你夫人债也便是大人你的债。” 那副统领连连摆手:“不对不对,我夫人是出阁的女儿,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连姓氏都随着本官,早与我舅子不是一家人。” 好吧,该收口了,兰猗道:“是了,是这么个理儿,刘秀既然已经嫁给我家侯爷,那就是与刘老爷子不是一家人了,刘老爷子即便该千刀万剐,也犯不上牵扯到刘秀。” 那副统领张口结舌,心里一声惊呼——啊! 他正骑虎难下,总统领张显荣旁边听了个真切,哈哈大笑道:“听闻安远候娶了个倾国倾城的夫人,不曾想还是个女诸葛,夫人说的句句在理,容本官回去奏请皇上示下。” 兰猗含笑垂首:“恭送大人。” 老夫人心满意足的看了看兰猗,再对总统领道:“闲了,还请大人过府坐一坐,我们侯爷一向念叨大人的好。” 总统领朝老夫人深深施礼:“谢侯爷垂青。” 御林军哗啦啦潮水般撤出侯府,老夫人悬着的心落了下来,与修箬相视一笑,然后招手对兰猗道:“随我来,有话跟你说。” 063章 你是侯爷的妾侍又不是我的妾侍 上房。 晨光乍泄。 老夫人端坐于炕首,修箬侍立其侧,兰猗恭敬的站在她面前,好一会子也没说话,似乎在等着什么人,只等外头有小娃的嬉笑声传来,兰猗方醒悟老夫人等的应该是公输拓的那一双儿女。 果然,一个跑着一个喊着,后头紧跟着乳母和丫鬟婆子,突然涌进来这么多人,宽敞的上房陡显逼仄。 小男孩正值调皮年纪,进来后直扑向老夫人,谁知抬脚不利落绊了下正要摔倒,随在他身边的某个丫鬟俯身一捞,恰到好处的托住他,一切发生在千钧一发之际,那其貌不扬的小丫鬟身手敏捷得让兰猗咋舌,忽然明白,这丫鬟定不是一般的使唤丫头,差不多就是保镖一类,不知是公输拓还是老夫人给两个孩子安排的,可以看出的,这两个孩子很娇贵。 不自觉的,兰猗多看了眼那丫鬟,妆扮倒是与别个丫鬟没多大区别,只是她眼眸深邃,脸上殊无表情,整个人彰显着一股下人不该有的淡然,而她怀抱着小男孩往老夫人那里走过去,闲庭信步一般,分明是有些力气。 看孙子差点摔倒,老夫人抚着心口直念阿弥陀佛,又呵责那些婆子丫头:“一群废物!” 修箬忙替那些婆子丫鬟解围,指着那抱住小男孩的丫鬟道:“连喜在呢,珺哥和妧姐断不会出岔子。” 珺哥儿,即公输拓的儿子,名宝珺。 妧姐儿,即公输拓的女儿,名阿妧。 老夫人招招手,连喜就把小男孩抱给他,老夫人接过搂在怀里,心肝宝贝的喊了半天,宝珺用小胖手不停摩挲着她的脸,甜腻腻的喊着:“老祖母。” 素来威严有余风趣不足的老夫人此时笑逐颜开。 阿妧很有大家闺秀的风范,恭恭敬敬的给老夫人请安问好,然后责怪弟弟道:“你快下来,祖母年事已高,经不住你这样磋磨。” 老夫人就把宝珺交给修箬,然后招手让孙女上前。 阿妧款款走过去,八九岁的小姑娘,行止间很有林下风度,到了老夫人面前,将双手递给老夫人攥了,柔声道:“老祖宗夜里还咳吗,我这里担心呢。” 老夫人拉着孙女于自己身侧坐了,轻轻拍着孙女的手道:“以前我叮嘱你要好好照顾弟弟,因为你们的娘没了,现在你们又有了娘,快,带着弟弟去见过你们的母亲。” 兰猗看老夫人手指的方向是自己,大囧,她也才十六岁,却要给这么大的两个孩子做娘。 宝珺从修箬怀里滑到地上,腾腾的跑到兰猗面前仰头看她,手指含在嘴里咯咯笑道:“娘,娘,娘……” 搞不清这个小人心里所想,到底是感觉兰猗亲切,还是久不叫娘觉得新鲜? 阿妧也过来了,屈膝给兰猗道了万福,规规矩矩的唤了声:“母亲。” 适才还有些抵触的兰猗,垂头看着一双小儿女,忽然想起自己的母亲来,虽然母亲对自己忽冷忽热,也还是经常疼爱着的,而这两个孩子如此小就失去了母亲,岂不是比自己还可怜,这样想来不禁动容,她摸了摸宝珺的脑袋,又搂住阿妧,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轻声道:“好孩子。” 这画面实在温馨,老夫人眼中湿润,忙将头扭过去,偷着拭去眼泪。 修箬那厢小声劝着:“您也别难过了,这看着就像一家人团聚,该高兴才是。” 老夫人点点头,忽地想起儿子,心就又沉下,儿子与媳妇之间的不睦她是看在眼里的,叹口气,挥挥手让乳母将宝珺和阿妧带走了,又屏退了丫鬟婆子,让兰猗近前,语重心长道:“历来主母与妾侍都是死对头,你今个能救下刘氏,说明你识大体,所以我才让阿妧和宝珺正式认你做了母亲,对付那个副统领时,我这心里为你击掌叫好,我公输家族能有你这样秀外慧中的女子,是祖宗福荫,你既然这样聪明,该懂得夫妻相处之道,拓儿他都是给我惯坏了,但他人不坏,哄一哄,劝一劝,夫妻恩爱和睦,生个三男两女的,这才叫过日子。” 她一边说着,一边打量兰猗的反应,兰猗还能有什么反应,羞红了一张脸,只等老夫人蔼然问道:“我的话,你懂么?” 兰猗嗯了声,算是回应。 修箬一副皆大欢喜的表情,欢喜道:“少夫人冰雪聪明,当然明白老太太的意思。” 老夫人就微微一笑:“去罢,回房梳洗下,等下陪我用早饭。” 兰猗逃也似的离开上房回了自己的住处,刚入二门却发现秀儿跪在她的房门口,她不问都知道,定是为了自己救命一桩。 如她所料,见她回来,秀儿咚咚磕头,泣泪道:“谢夫人救命。” 兰猗给春喜使个眼色,春喜过去将秀儿扶起,兰猗这才发现秀儿从上到下钗环悉数除去,一袭白竹布的衣裙分明是在给刘老爷子戴孝,本来对这个仿佛突然冒出来的妾侍兰猗有点猝不及防,念及刘老爷子,她气不起来,叮嘱秀儿道:“老爷子担了个反贼的罪名,这可不得了,所以你尽量不要出去,好歹咱们这府里也不是谁想把你抓走就抓走的,我管不了,还有老太太,老太太管不了,还有侯爷,总之保你一条命还是可以。” 秀儿重又跪下,刚刚还是啜泣,此时却变成泣不成声:“难得夫人肯接纳我,此后我愿为夫人当牛做马。” 太阳升得高了,天就开始热起来,庭中树上的蝉一波接一波的叫着,叫的兰猗好不心烦,淡淡道:“你是侯爷的妾侍又不是我的妾侍,何谓接受不接受,行了你回去罢。” 说完拔腿进了房。 秀儿兀自跪在廊上,琢磨她那些话的意思,想了半天没想明白,缓缓站起,按了按腰间,那里藏着一柄短刀,兰猗叮嘱她不要出去,可是不出去怎么能给祖父报仇。 于是,她看了看兰猗的房门,然后转身头儿也不回的走了。 064章 皇上是为了臣妾还是为了妹妹? 轩辕行宫。 上书房。 宇文佑于龙书案后正在看大臣们递上的折子,不时的蹙眉,北部军情告急,鞑靼人在边境大肆抢掠我朝百姓财物,因此两军起了冲突,鞑靼人借题发挥,竟拔城夺寨,我军溃不能敌,弃了沙门关而逃。 看到此,宇文佑一掌拍在案上,耳听咔擦一声,金丝楠的龙书案硬生生震裂,他还不解气,把折子丢到地上,人也呼哧站起,东一头西一头腾腾走来走去。 门口执事太监进来禀报:“启禀皇上,御林军总统领张显荣求见。” 宇文佑没听见似的,继续骂着负责驻守沙门关的宋程远:“废物,朕每年拨给他那么多的饷银,他就带不出一支过硬的队伍,鞑靼人不过乌合之众,都能把他打的落花流水,传旨,先把这个宋程远给朕斩了。” 那执事太监不知所措的看去张贵玉。 张贵玉挥挥手让他先下去,然后过来劝宇文佑:“皇上息怒,大敌当前,忌杀将帅,皇上还是先派个人过去,打退了鞑靼人后,再行处置那宋程远不迟。” 宇文佑站定,静静想了会子,忽然想起方才好像执事太监说张显荣求见,于是道:“让他进来罢。” 回去龙书案前坐了,张贵玉尖着嗓子朝门口高喊:“宣,张显荣觐见!” 门口闪出一个人来,正是张显荣,进到上书房先拜见宇文佑,后说出今个往安远候府捉拿刘秀的事,他叙述的很详细。 与鞑靼人比起来,一两个瞎闹腾的反贼没那么可怕,所以宇文佑一壁听一壁继续看着北边送来的八百里加急,听说抓刘秀让兰猗给挡了,他推开手中的折子哈哈一笑:“好个铁齿铜牙的小女子。” 张显荣也夸赞:“皇上您是没瞧见,安远候那个小夫人可是了不得,我们呼啦啦去了几百号御林军,她居然面不改色,一番话说得让臣也没辙,皇上您说怎么办?” 堂堂的御林军总统领败给了一介女流,宇文佑冷哼一声:“一个无用的宋程远也还罢了,毕竟鞑靼人都是茹毛饮血的野兽,你竟连一个小女子都对付不了,还回来问朕怎么办,桩桩件件都要我来告诉你,行了你每年的几百石禄米也甭要了。” 张显荣不知道沙门关的事,不经意撞到枪头上,唬的他忙伏地叩头:“可使不得,皇上断了我的禄米,我一家几十口子都得饿死,今个这事不怪臣无能,一来安远候夫人忒厉害,二来臣顾及到宜嫔娘娘,三来臣还怕公输老夫人一个不高兴把臣告到太后面前,横竖那刘秀就在侯府呢,跑不了的,不过她现在可是安远候的侍妾,皇上您瞧,这事又不好办了。” 宇文佑知道秀儿在侯府,但不知她已经成了公输拓的妾侍,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冷冷一笑道:“那黑鬼是存心要与朕过不去么,这个节骨眼上纳个反贼为妾。” 张贵玉得过兰宜的好处,千丝万缕的联系,替公输拓说好话:“或许安远候并不知道那个刘秀的底细。” 张显荣忙附和:“对对,臣往侯府抓人时,安远候并不在府里。” 宇文佑沉默了,本想借秀儿一事好好敲打下公输拓,反贼在他家里藏着,他总得给个交代,若公输拓真不知情,这事有点麻烦,不抓刘秀,终究是个祸患,抓了刘秀,按理必须连坐公输拓,可眼下公输拓他是不能碰的。 复站起,橐橐的走了几步,忽然有了主意,先让张显荣告退,然后吩咐张贵玉:“把宜嫔叫来。” 张贵玉应了,出了门喊过一个执事的小太监,让他去栖兰宫宣兰宜。 没多久,一乘小轿抬来了兰宜,左右给人搀着走进上书房,刚要拜下,宇文佑手一挥:“朕说过,你有了身子,家里头,就无需多礼。” 兰宜谢过,又问宇文佑找她何事。 宇文佑离了龙书案走到她跟前,爱怜的拨弄着她头上的翡翠珠钗,道:“前次你说因有了身子而心虚不宁,遂宣了小姨进宫相陪,朕是想你也有些日子未见家人了,不如就宣了小姨来这行宫走一走。” 他的手慢慢从翡翠珠钗滑到兰猗面颊,美人如斯,肌肤温润似玉,触手就像摸在婴孩的身上,可是,一旦想起兰猗那张脸,他就对兰宜突生厌恶之感,细细查过,当初姊妹二人调换之事虽然还不清楚,却也诧异按照兰猗的品貌,那狐彦为何把仅有的一个选秀名限给了兰宜,个中曲折还需了解,他抽回手来,笑容还是那样的可掬。 兰宜没感觉到他的异样,却也心生不安,佯装玩笑,贴在宇文佑身上撒娇道:“皇上是为了臣妾还是为了妹妹?” 她掌握好了分寸,故意说出这样模棱两可的话。 宇文佑哈哈一笑,拉着兰宜往龙书案后头去,他坐在椅子上,把兰宜放在自己腿上,反问:“你说呢?” 兰宜心头突突狂跳,面上还是一如既往的恬淡:“臣妾说,皇上是为了妹妹。” 宇文佑毫不留情的点头:“你说对了。” 兰宜感觉谁在她心口剜了一刀般,使劲咬了下牙,不曾想咬到舌头,痛得撕心裂肺,还能娇笑出声:“皇上何必这么坦荡。” 宇文佑抱着她摇来晃去,一副卿卿我我模样,丹凤眼上挑,无限深情的吟咏着张祜的那首诗:“虢国夫人承主恩,平明骑马入宫门。却嫌脂粉污颜色,淡扫蛾眉朝至尊。” 这首诗,影射的是唐玄宗和杨贵妃的姐姐虢国夫人有染之事,宇文佑此时此状念出,似乎已经暗示了什么,而这个,是兰宜不想要的,她小嘴一噘,娇嗔道:“臣妾不是贵妃,连妃都不是,妹妹虽是一品夫人,也没个封号,皇上何故念这一首呢。” 她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而宇文佑是知道她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时机不到,何妨也来个揣着明白装糊涂,于是道:“朕念出这一首,是想起小姨上次入宫不施脂粉的样子,朕还有另外一个意思,等你生下孩儿之后,便晋为妃位,至于小姨的封号,容朕想想该取个什么好。” 兰宜似信非信。 宇文佑又道:“怎么,你吃醋了?” 兰宜忍着心痛道:“臣妾哪里是吃醋。” 宇文佑看着她的眼睛:“适才你还问朕,宣小姨进宫是为了你还是为了小姨。” 兰宜抬手抚着宇文佑薄薄的嘴唇:“臣妾的意思,皇上是为了臣妾心绪不宁,还是为了让妹妹来行宫顽。” 伶牙俐齿不输她妹妹,宇文佑朗声一笑:“都有。” 065章 刚好我进宫见姐姐,或许可以借助姐姐来救刘老爷子 圣旨下到安远候府,恰遇一场滂沱大雨。 公输拓不在,老夫人吩咐摆香案接圣旨。 那宣读圣旨的公公一双靴子湿透,读完圣旨连声阿嚏。 老夫人忙让在场的公输措陪着那公公往厅里吃茶,又让薛庆拿出银子来打赏,待那公公暖过身子上轿回宫复命后,老夫人把兰猗叫到面前:“既然是宜嫔娘娘想见你,何况又是圣旨,非去不可了,然我这心里不安,你经常往宫里头跑,怕只怕给那些别有用心的人乱嚼舌头,所以你自己万事小心着。” 兰猗这心里何尝不是七上八下,姊妹之间已经撕破脸,不知姐姐为何还要她入宫,总感觉凶多吉少,给婆婆一说,更担心,却宽慰婆婆道:“这回去的是行宫,听说皇后和太后都不在,只几位娘娘。” 不知为何,老夫人长长的出了口气道:“皇上也在呢。” 兰猗觉着,皇上是日理万机的天子,自己却是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无所事事的小妇人,与皇上是八竿子打不着的,所以他在他的。 圣旨定的是即刻入宫,所以兰猗赶紧回房准备,重新梳洗打扮,又不能空着手去见姐姐,想姐姐贵为娘娘,不缺珠宝玉器,唯有捡几样可口的糕点,权当是礼品了。 穿戴齐整,虽是盛装,却没敢穿命妇服,外头雨大怕打湿衣裳,仪容不整见驾和见娘娘都是无礼,想到了行宫后寻个方便的所在再换上命妇服饰。 外头候着轿子,仍旧是春喜和冬喜两个丫头陪伴,还有七八个侯府的护院随行,在硕大的雨伞遮挡下兰猗出了房钻入轿子,一路迎着哗哗大雨往垂花门去,护院们穿油衣,丫头们打伞,只苦了两个轿夫,没走几步衣裳湿透。 那雨点密集的打在轿顶,炒豆子似的噼噼啪啪,兰猗充耳不闻的闷头胡思乱想,当然都是与兰宜有关的,忽听外头的春喜喊:“那不是侯爷么!” 兰猗很是奇怪,见到公输拓为何春喜有些吃惊的感觉,遂掀开轿帘子看出去,大雨如珠帘罩着低头疾行的公输拓,他脚下溅起一朵朵水花,那玄青的长衫湿的七七八八,云纹掐金的短靴没入水中,而他后头,麒麟一行喊着一行跑着,似乎想阻止他。 兰猗的轿子刚好到了垂花门处,轿夫住了轿子,兰猗哈腰钻出,春喜忙将雨伞擎到她头顶。 须臾,公输拓到了面前,两个人照面,兰猗唯有招呼:“侯爷去哪里?” 公输拓扫了眼她,简单答:“出去下。”说完擦着她的身侧而过。 什么事急成这个样子,连油衣也不穿,伞也不打,而那脸色冰冷冷的像是在跟谁生气,兰猗想问又觉着自己有点多事,沉吟下便缄默不言。 麒麟哈嗤哈嗤的跑到兰猗面前,气喘吁吁道:“侯爷、侯爷要去救刘老爷子,夫人赶紧拦着啊。” 兰猗冷不丁没明白,刘老爷子不是死了么? 麒麟续道:“那尸首在城门口挂着呢,侯爷要去救下来,这是砍头的罪啊。” 兰猗猛地回头看公输拓,他已经跨上台阶就要出垂花门,兰猗喊了声:“侯爷稍等!” 公输拓停了下来,回头看。 兰猗夺了春喜的伞自己打着,紧几步至公输拓跟前道:“人死不能复生,侯爷切莫触怒天颜。” 雨水冲刷着公输拓的脸,他懒得擦一擦,嘴唇冰冷到惨白,沉声道:“难道就让老爷子的尸首在城门上挂着给他们羞辱。” 兰猗不知详情,也还明白宇文佑如此做的目的,当然是为了震慑那些想造反的人,劝道:“侯爷这样冒冒失失的过去,能不能救下刘老爷子不得而知,差不多还得搭上自己的性命。” 公输拓头上没带任何巾帕,只用一支羊脂玉的簪子绾住发髻,落下一缕,湿湿的贴在他前额,他眸光如闪电射向兰猗:“老爷子退出星辰会多少载了,隐居在尚儒庄同秀儿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杀了也就杀了,为何还要悬尸羞辱,星辰会的骂他是叛徒,皇上说他是反贼,老爷子活的憋屈死的更屈辱,作为朋友,我不能给他报仇雪恨已经是不仁不义,定要让他入土为安。” 说完就要走,兰猗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急切道:“侯爷卧薪尝胆这么多年,难道就要为了这么一件小事而前功尽弃。” 公输拓一愣,盯着兰猗看了半晌。 若非事情紧急,兰猗不想说这些的。 公输拓慢慢掰开她的手,冷冷道:“我说过,你只需好好的做你的一品夫人,其他的事,最好不要多管。”转而嗤笑,“你该不会是怕我连累到你。” 颇有点给人识破庐山真面目的恼怒。 雨势不减,哗哗的打在伞面上,兰猗奋力举着,却无意与他争执,只点头:“对,我就是怕你连累到我,谁让我是你的夫人,我还怕你连累到老太太,让她不能安度晚年,我更怕你连累到宝珺和阿妧,他们这么小就没了亲娘已经很可怜,你让他们同你一样活在刀光剑影里么。” 公输拓无言以对了,半晌,痛苦的闭上眼睛,哑了嗓子道:“可是若不能让刘老爷子入土为安,我还算什么大男人。” 兰猗踮起脚尖将伞举过他的头顶:“你不能抛头露面,整个京城谁不认识你,这样,此事交给我。” 公输拓难以置信,蓦地睁开眼睛:“你?” 兰猗不服气的道:“别瞧不起我,要知道今个可是我救的秀儿。” 公输拓不置可否,只抬头看看伞。 兰猗已经想出对策:“刚好我进宫见姐姐,或许可以借助姐姐来救刘老爷子。” 公输拓接过她手中的伞,往她头顶一送,深深的呼出一口气:“我等你回来。” 兰猗嗯了声,重新上了轿子,出了侯府又换了马车,一路冒着大雨就来到了轩辕行宫。 而此时大雨初歇,一道彩虹横在天上,兰猗抬头去看,行宫之行不知还暗藏着什么凶险,但答应公输拓救刘老爷子,所以她把春喜叫到面前,附耳叮嘱几句,春喜频频点头。 066章 妹妹是怕别人说你与皇上有私? 轩辕行宫地处玉璧山下,玉璧上阻挡了北来的冷气,是以冬日不冷,更兼松柏围绕水流潺潺,夏日不热,无论避寒避暑,都是难得之处。 每年宇文佑都会带着一干妃嫔臣子来此消暑,至少逗留月余,所以行宫的建制是仿照皇宫的,议政殿寝宫御花园应有尽有,而嫔妃们也循例住进了往年来此的住处,因今年多了个兰宜,曾经是蕙妃住的沐月馆而今让给了兰宜,蕙妃改住临风阁,这让蕙妃很是生气,当着皇上的面不好发作,背地里把兰宜骂得体无完肤。 这话传到兰宜耳中时,她正与妹妹兰猗相对吃茶。 姊妹再次相见,兰猗本以为会很尴尬,孰料兰宜仿若什么都没发生,似乎比先前对兰猗更亲热了,还不停的解释这次要兰猗入宫是皇上的意思。 卞连顺附耳告诉兰宜方才蕙妃就站在临风阁最高处,当着诸多宫女的面开口骂她小人得志。 兰猗暗暗替那蕙妃着急,现今姐姐正得宠,蕙妃当众骂她,姐姐还不得闹到皇上面前。 出乎意料,兰宜淡淡一笑:“让她骂罢,本就人老珠黄,落魄到住进最后头的临风阁了,难免心气不顺,更何况皇上半年没有召幸她了,这次肯让她同来行宫,还不是皇宫替她在皇上面前求的情。” 一向柔情似水的姐姐而今也变得尖酸刻薄了,兰猗缓缓吃茶,静静听着兰宜和卞连顺交谈。 卞连顺又道:“蕙妃自然不用搭理,倒是那个胡贵人,竟然住进了距皇上寝宫最近的芙蓉苑。” 兰宜猛地侧头看卞连顺,似乎有些意外:“胡七儿跟着来了?” 卞连顺点头:“来了,说是皇上第一个就点了她。” 兰宜慢慢转过头来,望着阳光透过窗纱投在她面前,斑驳陆离。 胡七儿与兰宜同时进宫,兰宜就一路高升,而她一直窝在永巷,若非今个卞连顺提及,兰宜都快把她忘了,不成想她跟来了行宫,还封了贵人,住在距离皇上寝宫最近的芙蓉苑,一定是新得宠了,兰宜下意识的摸摸自己的肚子,因为有了身孕,她已经好久不能侍寝,给这个胡七儿钻了空子,当着妹妹不好发作,故作不在乎的笑了笑:“皇上身边需要个人伺候,那胡七儿出身小门小户,惯会伺候人的。” 兰猗听出了姐姐言语中的失落,却也不安慰不规劝,在姐姐心中,自己比那个胡七儿好不了多少,或许比胡七儿更让姐姐厌恶,于是安静的吃茶,这次的茶是真正的碧螺春,她吃的放心。 她的安静倒让兰宜不安,这个妹妹从小到大就喜欢玩闹,突然改了性情,怕是心里筹谋着什么,兰宜给卞连顺使个眼色,待卞连顺退下,兰宜慢条斯理道:“此次来行宫妹妹可多住些日子。” 兰猗垂首谢过,却又摇头:“皇上要臣妇入宫陪伴娘娘,时日短还可以,住的太久,恐生出闲话。” 她的意思,怕那些嫔妃和大臣说兰宜恃宠而骄,因为入宫的妃嫔很少能见到家人。 兰宜不知是真不懂妹妹的意思还是故意装糊涂,咯咯一笑:“妹妹是怕别人说你与皇上有私?” 这玩笑开得让兰猗猝不及防,自己是已婚妇人,而皇上是万乘之尊,更是自己的姐夫,所以纵使她素常能够处变不惊,此时也还是臊得红了面颊,为了掩饰惊慌忙吃了口茶,稳稳心神,佯装打趣的样子道:“姐姐以娘娘之尊,说些市井泼妇的话,羞不羞。” 兰宜环视下房内侍立的几个宫女,非但不羞,还更大了声音道:“娥皇女英还不是共侍一夫,大周后小周后还不是先后给李后主宠爱,咱们姊妹若能一起侍奉皇上,也说不定成为千古佳话呢,可惜妹妹嫁了安远候。” 大雨之后的清新气息从敞开的门窗袭进来,兰猗能清楚的辨别出其中都有什么花的香气,她的嗅觉特别,这是从小就给父亲狐彦得知的,所以才睁只眼闭只眼的允许她学医,还与她玩过这样的游戏,以锦帕蒙住兰猗的眼睛,然后让她诸样的辨别草药,藉此她练就了一样本领,只要嗅一下,便知道配方里都有什么药材,甚至多少成分。 现在,她嗅出窗外有杜仲,这是她喜欢的花草之一,听姐姐说出娥皇女英和二位周后的故事,还说的如此大方更是如此大声,兰猗感觉纳闷,不知姐姐心里盘算着什么,她道:“臣妇更喜欢那种但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的故事。” 在宫里,皇上不止是兰宜一个人的夫君,而是整个后宫嫔妃所有人的夫君,兰宜也不喜欢,这却是无奈必须接受之事,斜睇妹妹一眼,语气中带着嘲讽:“听说安远候纳妾了,还是个反贼。” 看来姐姐耳目众多,这么点事都逃不过她的耳朵,既成事实,兰猗点头:“纳了刘姨娘,但反贼就称不上,嫁出门的女泼出盆的水,刘姨娘现在姓公输。” 兰宜一挥手,宫女们示意,悉数退了下去,某个宫女上前,她扶着椅栏站了起来,在地上溜达,走至兰猗面前时停了下来,江南新贡的蝉翼纱做成的羽衣衬着里面绯红的高腰襦裙,美到不真实。 兰猗依礼站起。 兰宜轻声道:“听说皇上要安远候出征了,这可真是巧,你在宫里,他就出征,省得依依惜别时的黯然销魂了,皇上,可真是有心。” 兰猗一抬头,对上兰宜明媚的笑。 公输拓要出征?事发突然,兰猗心里也不知道该作何想法,揣摩下姐姐的话意,似乎在暗示什么,又忽而想起老夫人对她的叮嘱——皇上在呢…… 兰猗隐隐不安。 而此时外头有人高喊:“宜嫔娘娘接驾!” 姊妹对视,兰宜那明媚的笑转换成深秋般的清冷,先行而去接驾。 兰猗凝在当地,终于明白姐姐从头至尾那些话的意思,皇上大抵是对自己动了什么心思。 她狡黠一笑,刚好给了我救刘老爷子的机会。 067章 按小姨的说法,你们姊妹与狐大人再无干系? 宇文佑龙行虎步,手挽兰宜比肩而入,兰猗以命妇之礼参拜。 宇文佑松开兰宜,朝兰猗虚扶了下:“一家子,小姨不必多礼。” 然后分君臣宾主落座,宇文佑身穿暗紫销金薄衫,衬着他雪白的肌肤,相得益彰,手中缓缓摇着一柄产自蜀中名匠竹老翁的折扇,凉风微微拂向兰猗,轻嗅便知他身上熏了达摩香,似乎还间杂了来自雪域的吐蕃香,所谓香料,大多与药材有关联,所以兰猗才了解详细。 接着,二人说了几句礼尚往来的客套话,多是宇文佑问,兰猗答,兰宜做了看客。 然后,话锋一转,宇文佑说起前朝的事来,当然都是痛斥陈后主的昏庸无道暴虐骄奢,更詈骂前朝余孽妄图造反,说着说着,自然而然引到秀儿身上,倒也没有对秀儿要杀要剐的意思,而是不断夸赞兰猗聪慧,几句话就把御林军打发走了。 君心难测,兰猗不确定他是真的赞许自己还是归罪自己,斟酌下道:“非是臣妇聪慧,那本就是事实,坊间有言,嫁出门的女儿泼出盆的水,比如姐姐,她现在是宜嫔娘娘,再不是狐家大小姐,而臣妇,是公输夫人,再不是狐家二小姐。” 一方面替秀儿辩驳,另方面暗示给宇文佑,她已经是名花有主。 宇文佑是何等的心机,郎朗一笑,目光游走在扇面的山水上,忽然,啪嗒合上折扇,目光逼视兰猗:“按小姨的说法,你们姊妹与狐大人再无干系喽?” 兰猗心头一惊,不知他问这话的真正意图,怕对父亲不利,忙道:“纵使是遁入空门的僧尼,也还有个前世因缘,更何况我等俗人。” 话到此而止,留给宇文佑太多的猜测和遐想的空间。 姊妹比较,兰宜柔情似水,也不乏心机。 但这个兰猗,字字珠玑,城府深邃,难得她小小年纪。 刘秀的事不好再多说,宇文佑话锋又转:“刘秀的事朕已经下旨不准再查,小姨尽可以放心,想想横竖一个妾侍,入不了祠堂的女人,哦,说起祠堂,朕可是听说公输家的祠堂颇有些古刹的味道,小姨不妨说来给朕听听。” 至此,兰猗明白宇文佑对她动的心思远不止男女之间的那点事,原来他是想旁敲侧击通过自己打探公输家底细的,大致他是听说公输家祠堂不仅仅摆着祖宗牌位,还有些书籍,比如兰猗看过的那一卷——公输磐与宇文霸联合破陈…… 兰猗起身施礼道:“臣妇只在新婚后给侯爷领着去祠堂拜过列祖列宗,看都没敢多看一眼,那里阴气太重,更不知道其他了,实在没什么可说给皇上听的。” 哗啦,宇文佑抖开扇子,哈哈一笑:“任你怎么聪慧,到底是个小姑娘,连祠堂都怕,行了,说了这么半晌,朕有些闷,不如往园子里走走,大雨初晴,清新宜人,更何况这行宫的园子是依山傍水而建,倒比宫里更有看头。” 兰猗心里有事,惦记着对公输拓的许诺,趁机道:“皇宫臣妇去过,今个有幸来了行宫,臣妇觉着,哪一处都是美不胜收的,就像这京城,臣妇看过本朝大学士杜翰林写的《京都风华录》,可真是繁华富庶无以伦比,只是……” 宇文佑给她说的正自得意,听她用了个在转折,丹凤眼一挑:“只是什么?” 兰猗侧目看了看近身侍奉的春喜道:“我这丫头说,方才来行宫时路过城门口,见城门上吊着个人,还说是死人。” 春喜往前出了一步,伏地而跪道:“少夫人坐在轿子里那是没看见当时的场景,好瘆人呢,那尸首悠来荡去,往来的百姓议论纷纷,说京都之美名都给这死人破了。” 兰猗接续春喜的话道:“本来提及京城,天下之人无不交口夸赞,却在门户挂着个死人,大煞风景,昔时有曲有误周郎顾,不知皇上在城门上悬着个死人,是不是也为了引起别人注目,从而对京都更加记忆尤深呢?” 瞬间的宁静,仿佛连时光都停止流动,宇文佑深深凝视兰猗,半晌,右手执着折扇,咔哒咔哒的在左手中敲着,眼波流转,风情无限的笑了笑:“小姨觉着,朕会是那种人么?” 兰猗轻轻摇头:“皇上玉树临风,说的话行的事,必然都是‘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那样赏心悦目之举,那皇上于城头挂个死人作何呢?” 谁人不知城头上挂着的死人是刘老爷子,兰宜觉着妹妹有点僭越本分了,适时的打断她的话:“皇上自然有皇上的用意,妹妹不可妄加猜测。” 兰猗垂首:“臣妇无心的,请皇上恕罪。” 宇文佑仍旧不失微笑,突然起身道:“张贵玉!” 张贵玉忙上前:“奴才在。” 宇文佑吩咐:“去传旨罢,将那死人弄下来,咱京城的美名甭让他给破坏了。” 张贵玉应声是,转身出去了。 兰猗暗暗松了口气。 兰宜意味深长的看了看妹妹,妹妹这一出,断不会是为了什么京城的美不美,当然是为了救那刘老爷子。 宇文佑将扇子朝外面一指:“往园子里走走。” 小内侍便喊:“摆驾!” 宇文佑昂首阔步的于前头走着,走了几步感觉到什么,回头见兰猗正垂首恭送他,便道:“小姨同来罢,这园子里的景致好着呢。” 兰猗不好推辞,只好随着宇文佑和兰宜往园子里去了。 此园叫裕华园,是为了区别宫里的御花园,皇家园林,景致当然不用说,更何况还有玉璧山这样得天独厚的背景,在园子里走了一会子,说了些闲话,突然过去传旨的张贵玉急匆匆返回,见了宇文佑欲言又止。 宇文佑指着兰猗道:“小姨是自家人,有事但说无妨。” 张贵玉遵命道:“城头的那个尸首,给人劫走了。” 宇文佑相当震惊:“什么?” 兰猗心头一颤,公输拓,终究还是自己出手了。 068章 他突然折回来,一把揽过兰猗,热辣辣的唇覆在兰猗唇上 彼时风光正好,虽然一场大雨花落不知多少,单单是那葱翠的树木间啾啾之鸟声婉转,都让人心旷神怡。 宇文佑无心赏景,刘老爷子的尸首给人劫走,让他不仅震惊更是震怒,要知道城门口守着很多御林军,众目睽睽,那人不仅大胆,更是功夫高深,有这样的人与自己为敌,此后如何安枕。 随着张贵玉身后的是御林军总统领张显荣,宇文佑手一指:“你来说。” 张显荣驱步上前,他是亲历那一幕的,娓娓说给宇文佑听,当时的情况…… 西城门,是往来轩辕行宫的必经之路,也是整个京城四大城门最热闹一处,西出京城不远便是运河,京师中的宫廷消耗、百官俸禄、军饷供给还有民食,都来自于漕粮,每天早晨天蒙蒙亮,无以计数的骡车驴车驮着漕粮或是城外乡民种植的菜蔬,或是远来江南的绸缎、瓷器,关外的毛皮、人参,蜀中的竹制品,西域的香料,等等等等,附近的居民,躺在炕上能听见驴骡打喷鼻之声,此间的忙碌景象,托起了京师的繁华。 也因此,宇文佑才把刘广袤刘老爷子的尸首悬挂在西城门上,这里往来人多,更能起到杀一儆百的作用。 张显荣晓得皇上的用心,不敢怠慢,亲自在城门口坐镇,当时大雨倾盆,进出城的行人少,他正在阙楼上打盹,雨天,人容易困乏,忽听城下有人喧哗,那声大的盖过雨声,他猛地睁开眼睛,噔噔噔跑上来一兵丁禀报:“大人不好了,下面乱了套。” 张显荣一惊:“怎么回事?” 兵丁答:“从天而降那么多银子,百姓们疯抢呢。” 银子当然不会从天而降,张显荣知道有诈,腾腾冲下阙楼,待到了城下一看,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密密麻麻的百姓,看穿戴很多是叫花子,奔跑,拥挤,撕扯,谩骂,扭打,抢夺,不顾雨肆雷鸣,哄抢着地上散落的银子,御林军执枪相向,怕有人趁乱闹事。 张显荣大声高喝:“都给我住手!”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谁能听他的,甚至有些御林军还偷偷的弯腰去捡银子。 张显荣慌忙抬头去看上头吊着的刘老爷子,刚好就看见一支羽箭嗖的射出,绑着刘老爷子的绳索顷刻断开,尸首直直落下,突地从疯抢银子的人群中飞射而起一人,雨幕重重,看不清对方的面目,见他稳稳接住刘老爷子的尸首,然后落在一匹马上,没等张显荣回过神来,那人已经带着尸首奔出城去。 天神下凡一般,张显荣身为御林军总统领,大事小事见过不少,却没见过这么神奇的,待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喊御林军去追,雨雾茫茫,连人家的后脑勺都没看见,他唯有回来禀报宇文佑。 一枚梧桐落叶凋零在宇文佑脚下,他长长的出口气,拔腿前行,张贵玉跟上,距离兰猗等人远些,他问:“公输拓此时该是在准备出征了罢?” 张贵玉晓得他的心思,他这样问,大抵是有了些把握,自己若替公输拓说项,必然给他怀疑,于是分析下道:“刘广袤尸首给劫走的时候,安远候差不多正是从行宫返回城里,可没见他带那么多银子。” 宇文佑手下用力,可惜了一把名扇,生生给他折断,冷厉一笑:“那黑鬼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张贵玉不敢接话,手心手背,皇上宠他,公输拓待他也不薄。 宇文佑慢慢溜达,想了又想,根本无法确定是谁劫走的刘老爷子的尸首,恐星辰会闹事,行宫把守不输皇宫,他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却担心皇宫里头的那些人,诸如太后和皇后,于是对张贵玉道:“朕惦记着太后的身体,吩咐下去,回宫。” 于是,今年的避暑匆匆结束,宇文佑带着嫔妃臣子回了皇宫,兰猗,也回了侯府。 轿子于侧门进了,恰是晚饭时分,兰猗先过去给老夫人请安,又说了行宫之行的一些事情,并无提及西城门今个发生的事,只说姐姐安好,因皇上惦记宫里头的太后,御驾回銮,她也就回了家。 天色不早,老夫人没拉着兰猗闲话,而是让她回了房。 从上房回了自己的住处,兰猗让春喜去打听公输拓可在家里,没等春喜离开,麒麟来了,说公输拓请她往书房去。 兰猗点了头,简单换了衣裳,就由春喜陪着来到书房,有些话想问公输拓,把春喜留在外头候命,她自己进了去,隔着若隐若现的竹帘,她看到一桌子饭菜摆在地中间,而公输拓,负手立在桌子边,竟着戎装。 哗啦,兰猗挑起竹帘,公输拓回头来看,习惯性的哈哈一笑:“活着回来了。” 狗改不了吃屎的毛病,这样说有点恶心,总之是见面就没个好听的话,兰猗反唇相讥:“侯爷是说你自己么?” 公输拓微微一怔,沉吟下明白兰猗所指,噗通坐在椅子上,徒手拈了块肉放入口中大嚼,含糊道:“怎么,西城门发生的事你知道了?” 兰猗盯着桌子上的菜看了看,没了一点点热气,像是做了许久,可看着又分明是没动筷的样子,难道这家伙早准备了酒菜等着她回来? 执起银制酒壶斟了杯酒,放下酒壶拿起劝杯呈给公输拓道:“侯爷言而无信,说好的由我去救刘老爷子,侯爷背后自己下手。” 公输拓接过酒杯笑容满面:“挺大个爷们,岂能凡事都让娘们出头,更重要的,秀儿去了,我不出手,她就出手,她那三脚猫功夫,必然是身首异处,这也是没奈何的事。” 说完,举起劝杯一饮而尽。 兰猗看了看他的身上:“侯爷在家里穿得这么隆重。” 公输拓将劝杯随意丢在桌子上道:“皇上要我去打鞑靼,兵马已经先行,只因我答应等你回来,所以落了后,现在你回来了,我该走了。” 要分别了? 兰猗不确定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但想起那一句诗: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她突然而生出些许感伤,轻声道:“侯爷自己保重,家里头,你就放心罢。” 公输拓嗯了声,随后踏踏往门口走去,待到了门口,兰猗猛地去看,他突然折回来,一把揽过兰猗,热辣辣的唇覆在兰猗唇上。 兰猗只觉天旋地转…… 070章 二小姐的婚事,也得搁下 初经人事的惊惧、惶恐、悸动伴着似有似无的甜蜜,惊涛骇浪般席卷兰猗,她周身绷紧,僵硬成一根细细的木头,都不知公输拓是何时离开的,等缓过神来,发现不见了公输拓,腾腾跑到窗前,何处是伊人,唯有那一树合欢开得正盛。 公输拓走了,奉谕旨去打鞑靼,有人说他一走,整个京城都变得死气沉沉,更何况侯府。 兰猗还是循例每天给老夫人晨昏定省,也时不时的陪着宝珺和阿妧一双小儿女读书写字,或是往园子里看媚嫦嗨哈的练把式,更多的时候,她就懒懒的歪在炕上,似睡非睡,分别的那一幕像蛊毒,搅扰得她寝食不安。 日子就这样混混沌沌的过去了些许,秋凉的时候,老夫人旧病复发,经常咳嗽,兰猗亲自开方子熬药,终究是老毛病,她精心照顾,老夫人还是时好时坏,后来兰猗回了娘家找父亲讨了个独家秘方,老夫人的咳嗽算是止住了,却仍旧提不起精神来,按理暑气尽天气凉爽,人会觉着舒服,然老夫人就是病恹恹的,兰猗给她把脉,看不出什么,忽然明白,老夫人大抵是惦念儿子了。 想来公输拓出征已经有段日子,捷报频传,宫里宫外欢天喜地,却迟迟不见他班师还朝,宫里给的说法是,公输拓需驻扎在边境一段时日,藉此稳固边防。 老夫人却惴惴不安,怕是宇文佑耍的心机,于是忧郁日重,某一天把兰猗叫到跟前,无力的举着一大串钥匙道:“你代我管几天家,横竖你来管家是迟早的事,改天我两腿一蹬见了阎王,这个家就交给你了。” 看着连眼睛都懒得睁开的老夫人,兰猗没有推辞,郑重接过钥匙,好重,晓得这一串钥匙不仅仅是托付,还是信任。 其实也没什么可管的,男用女仆各司其职,要说管,也只是每天听一听各处管事的汇报,兰猗乐得如此,因为忙忙碌碌,她就可以暂时忽略公输拓,忽略那分别时重重的压迫的一吻。 待过了中秋,京城的早晚开始添了寒意,连夹衣也可以上身了,这一日兰猗正听着针线上的管事的田嬷嬷禀报准备过冬的事宜,坐在生了火的炕上,兰猗捧着一杯热茶,听田嬷嬷说完方道:“结冰还早着,不急着做棉衣,倒是有另外一桩事情紧迫,那就是二小姐同丰少爷的婚事近了,二小姐的嫁妆各处都有人打点,我最不放心的就是铺盖衣物,这上面你算是行家,针脚大了让人笑话,料子不好让人笑话,颜色用错也会让人笑话,所以你盯着点。” 田嬷嬷站在她面前,恭恭敬敬道:“少夫人放心,当年大小姐嫁妆的铺盖都是我带人缝制的。” 说完,脸色一僵,尴尬的垂下头去。 妙嫦,似乎成了侯府一个污点,大家平素尽量避免提她,死了丈夫仿佛是她的过错,虽然说她克夫的是婆家,也因此老夫人才把她接回娘家来住,可她是寡妇,她的门前纵然是干干净净,也还是容易引来是非。 兰猗挥挥手:“行了你去罢,铺盖做好了我去瞧瞧。” 田嬷嬷屈膝应了,转身往门外走,却见上房的翠喜急匆匆的赶来,事情紧急到对田嬷嬷视而不见,草草给兰猗道了万福便道:“丰大人,病殁。” 兰猗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抖,因为媚嫦同丰云旗的婚事迫在眉睫,这个节骨眼上丰隆没了,这婚事……她惊问:“怎么会?” 翠喜点头:“说是得了急症,一口气没上来,丰家来报丧了,老夫人添了心火,爬不起炕来,让少夫人拿主意,看看让谁往丰家吊唁好,还有,二小姐的婚事,也得搁下。” 这一搁下可就是三年,规制上丰云旗要为父亲丰隆丁忧。 兰猗轻声一叹,想想玉树临风的丰云旗,好好的一桩婚事就这么搁浅,至于遣谁往丰家吊唁,她琢磨想,喊春喜:“把大爷请去花厅。” 大爷,便是公输拓的堂兄公输措,莫说公输拓不在家,纵使他在,阖府上下大事小情,很多都是这个公输措打理的。 春喜去了不多时,公输措就来了。 兰猗让人看座又看茶,后道:“丰大人殁了,想必大哥已经知道,对于这种事我不在行,大哥看该怎么办合适,比如礼金,还有谁去丰家吊唁。” 公输措身姿清绝,眉眼与公输拓颇像,只是他习文,公输拓习武,他微瘦弱,公输拓略魁伟,听兰猗问他意见,他道:“大大小小的丧事我经历了不少,就由我亲自往丰家去吊唁,至于礼金,等我拟了单子给弟妹过目。” 这个家,叫安远候府,以公输拓为尊,各房的老太太很多都在呢,也还是由公输拓的母亲当家,而现在是兰猗当家,所以他不敢擅自做主。 兰猗大方的摆摆手:“大哥自己做主就是,一家子,这么生分。” 公输措谦逊一笑:“二弟世袭侯爵,弟妹又是敕封的一品诰命,该有的规矩还是得有。” 因为两个人长的像,兰猗恍惚觉着自己面对是公输拓,可是,那瘟神哪有人家这样的敦厚儒雅。 送走了公输措,兰猗更着急去看看媚嫦,本等着做新嫁娘呢,突然出了这么档子事,小姑娘不知怎么伤心。 带着几个丫头来到凤翔苑,媚嫦倒没有像她想那么伤心,跪坐着,伏在炕几上在写着什么,见兰猗到,嗖的跳下炕来,拉扯着就往炕上拽。 “这是怎么了?” 兰猗给她拽得趔趔趄趄,最后被按在炕上,才发现她是写信呢,歪歪扭扭的字像虫子爬的,兰猗忍俊不禁。 “嫂嫂帮忙啊。” 媚嫦把笔塞到兰猗手里,原来,得知未来的公爹没了,她知道最伤心的一定是丰云旗,迫于规矩自己不能前去,就想写封信安慰下,可是绞尽脑汁不知道该怎么写。 前车之鉴,兰猗恐再生事端,把笔还给她道:“你觉着见了他会说什么,就写什么。” 媚嫦眨眨眼:“可以么?” 兰猗点头:“当然可以。” 于是,一封唠家常般的信辗转到了丰云旗手中,他看着信上奇形怪状的字纳闷,于是翻出之前兰猗代媚嫦写的那封,一比较,顿入五里云雾。 070章 兰猗脑袋嗡的一声,这个秀儿,要惹祸! 所谓秋雨如挽歌,这一场雨淅淅沥沥的连绵几天,终于放晴,却起了西风,夹着落叶哗啦啦刮来刮去,整个侯府一派肃杀。 丰隆大丧之后,丁忧居家的丰云旗觉着愧对媚嫦,毕竟马上就要成亲了,突然婚事搁浅,而且一搁就是三年,对于欢天喜地等着做新嫁娘的媚嫦无疑是个打击,丰云旗遂打点些礼物过来安远候府,名为感谢公输家人在父亲丧事期间给予的帮助,其实是为了安慰下未婚妻。 老夫人身子骨不济,公输措代为接待丰云旗,一番客套之后,丰云旗拿出一本书,是本朝大文豪丰云逸的《广物杂记》,此书包罗万象,既有诗词歌赋,又有坊间趣事,甚至海外风物,为大多文人推崇膜拜,却因为一书难求,很多人也只是听闻并未得见,幸亏丰云旗与丰云逸是堂兄弟,近水楼台,得到此书后便悉心珍藏,今个带来是准备赠给媚嫦的。 马上要成亲的未婚夫妻,送本书算不上逾礼,公输措接了,代媚嫦谢过丰云旗,盯着书看了看,笑道:“二妹妹很喜欢舞刀弄枪。” 丰云旗玩味下他的话,接连想起媚嫦写给自己截然不同的前后两封信,明白了什么,前一封信应该另有所人,后一封才出自媚嫦之手,差不多就是珷玞乱了玉石,也不道破,顺着公输措的话道:“我本是个习武之人,二姑娘喜欢舞刀弄枪,与我算是投了性情。” 公输措素来喜欢说好话,当下附和道:“那是自然,若你们不般配,婶子怎么能把二妹妹许给你呢,鲁国公府执意求娶都给婶子挡了回去,为此听说宫里头那位还不满呢。” 宫里头那位,是对熙贵妃的隐晦说法。 熙贵妃是鲁国公洪行良的孙女,公输家没答应下来婚事,熙贵妃是在宇文佑面前说过,说公输拓家不给她的面子也还罢了,连皇上的面子也不给,毕竟洪家也是皇亲国戚。 此事丰云旗知道,连说惭愧,又说高攀,他心里更急于知道前一封信到底是谁人所写,那飘若浮云、矫若惊龙的字让他夙兴夜寐,临摹揣摩,奉若至宝,他与公输拓是至交,知道不是公输拓所写,而那字里行间微微有些脂粉气,所以他笃定写信的是个女子,这就更他好奇,从侯府回家,就静静的等待,等着媚嫦给他一个交代,因为,他把之前的那封信夹在《广物杂记》中了,相信媚嫦看到后不会无动于衷。 果然,当媚嫦接到公输措转交给她的书后,先是一番欢天喜地,等看到兰猗替她所写的那封信后,傻了眼。 刚好兰猗也在,是给媚嫦强拉来的,说是看她新学的功夫,媚嫦举着那封信给她看,兰猗倒吸口冷气,不想竟犯下这样幼稚的错误。 媚嫦一脸沮丧:“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纸包不住火,兰猗道:“实话实说罢,我瞧丰少爷是个君子人物,断不会为了这么点事而对你心存芥蒂。” 于是,媚嫦写了第三封信,她执笔,话是兰猗说的,承认第一封信是嫂嫂代她所写,因老夫人不准她们姊妹读书识字,所以她从小到大认识的字有限,更别说写了,又恐说不明白事情,遂请兰猗替她写了那封信。 第三封信到了丰云旗手上时,他正与堂兄丰云逸闲庭信步,看过信后他若有所思的凝神望着庭中的那一簇翠竹,树木开始凋敝,百花业已凋零,独独这翠竹仍旧傲霜而立,他好一阵发呆方问身侧的堂兄:“认识太医院院使狐大人吗?” 这丰云逸也是有功名的,点头:“岂止认识,与狐大人有过交往,但不知老弟怎么突然问起他来?” 丰云旗将信收入袖子里,借口道:“还不是为了先父,若当时狐大人在,先父不至于壮年而逝。” 丰云逸也哀叹感慨,接着他的话道:“狐大人现在可是风光了,大女儿是正得宠的娘娘,小女儿是大名鼎鼎安远候的夫人,我可是听说,那小女儿的品貌比那大女儿有过之而无不及,还精通医术,安远候果真是个有福气的。” 狐兰猗…… 丰云旗是知道这个名字的,在万宝楼时见过兰猗一面,当时兰猗对他匆匆一瞥,宛若惊鸿,他心里默诵:兰之猗猗,扬扬其香,不采而佩,于兰何伤。 心飘忽若浮云,那么高远,高远到自己都捕捉不到。 眉头一低,笑了笑道:“安远候是有福气,这可是你我兄弟羡慕不来的,这是命。” 说完,邀着堂兄去书房坐了,待晚饭之后,他给媚嫦回了封信,大意是说理解媚嫦的行为。 这信在天擦黑时送到了安远候府,他不怪罪,媚嫦欢天喜地,兰猗也为小姑高兴,女人这辈子能嫁个豁达大度的好男人,夫复何求。 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兰猗轻松了很多,送走媚嫦,就准备更衣就寝,忽然想起秀儿来,说起秀儿,按理她是妾侍,需要每天给兰猗这个正房夫人晨昏定省的,却接连几天没见她的身影,兰猗一壁由着春喜、冬喜给她脱衣裳一壁问:“可见着刘姨娘?” 春喜摇头:“刘姨娘早出晚归,不知在忙些什么。” 兰猗心里就咯噔一下,隐隐觉着不祥,怕秀儿惹出什么事来,刘老爷子的死对她打击很大,祖孙两个相依为命,突然没了祖父,犹如倒了一座山,何况听公输拓说秀儿是会些拳脚功夫的,他又说那天秀儿曾往西城门去过,若不是他及时出现,秀儿就出手取刘老爷子的尸首了。 方才的不祥引申为不安,兰猗喊春喜:“你现在就去刘姨娘处看看,她若在,也不必惊动她,若不在,赶紧回来告诉我。” 春喜应声去了,没多久回来,禀报:“刘姨娘不在房里,这时辰没扫炕铺被,定是她人根本不在府里。” 兰猗放心手中的书,再吩咐春喜:“使个小丫头,去问问门房,刘姨娘何时出去的。” 小丫头匆匆去匆匆回,复命道:“禀少夫人,门房说刘姨娘是早上出去的,至今,未归。” 兰猗脑袋嗡的一声,这个秀儿,要惹祸。 071章 她赫然而出一个念头,杀皇上,要趁早。 一场秋雨一场寒,夜里更甚。 兰猗斜倚在大迎枕上,捧着本书看,这时节生火盆有点早,春喜贴心的在她脚头放了个汤婆子,所谓百病从寒起、百寒从脚生,脚暖和是养生之道。 心里惦记秀儿,看书也就心不在焉,时而问问上值冬喜:“刘姨娘还没回来么?” 冬喜搬了张小杌子坐在炕前,埋头缝着衣裳,听她问,抬头道:“少夫人且睡罢,奴婢瞧那刘姨娘今晚大抵不会回府了,您倒是说说,一个女人家,夜不归宿,能在哪儿过夜呢,啧啧,她这样不守妇道,还不是侯爷给惯坏了。” 秀儿如何来的侯府,知者甚少,她这样我行我素,仆人们都觉着是公输拓过分宠爱这个妾侍的缘故。 兰猗啪嗒将书合上,冷着脸道:“再怎么说她也是姨娘,背后嚼舌头,知道的是你这丫头多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撺掇你们呢。” 冬喜一惊,本想讨好少夫人,不料劲用错了地方,她慌忙站起,脑袋快低到地面,告饶道:“奴婢是有嘴无心,少夫人恕罪。” 看她战战兢兢的,兰猗翻开书继续看,边道:“你要记住,无论是谁,要时刻守住自己的本分,别像那个秋落……” 提及秋落,她的心就忽悠一下,仿佛站在悬崖边缘,目光越过书页落在烛火上怔怔的出神,秋落不在身边,连走路都似乎重心不稳,遇事没个可商量的人,而春喜和冬喜都是老夫人的心腹,很多事是不能给她们知道的。 轻微的一声叹息,继续看书,脚步欻欻,派去盯着秀儿的小丫头进来禀报:“少夫人,刘姨娘回来了。” 兰猗立马把书放下,起身吩咐冬喜:“去刘姨娘房里。” 冬喜撂下针线,抓过那件秋香色的羽缎斗篷给兰猗披上,主仆二人出了门,夜色阑珊,秋凉加剧,更鼓之声由远及近,兰猗重重的呼了口气,二更了,这个秀儿才回来,必然做着什么机密的事。 一路紧行来到秀儿的住处,既然是姨娘身份,当然在公输拓的宅院里,距离兰猗的住处也就不远,待兰猗来到,见窗户上人影憧憧,分明是秀儿心事重重的走来走去。 到了门前,冬喜刚想敲门,兰猗挥手制止,然后轻声吩咐:“你在这里等着。” 门吱呀推开,没上闩,她自己走了进去,里面的秀儿听到动静,哗啦掀开帘子,噔噔奔出月洞门,见是兰猗,脸上唯有怔忪,须臾恢复常态,恭谨道:“夫人还没睡呢。” 兰猗扫了她一眼,然后径直进到里面,就发现一身刚换下的衣裳散落在炕上,打眼瞧都知道这种短小利落的衣裳是作何用的,或是夜行方便,或是打斗方便,秀儿的秘密也就不算什么秘密了,兰猗猜测,她天天出去,不是为了给祖父报仇,就是同那个星辰会有了来往,总之都是与朝廷作对的,换句话说,她是在找死,亦或是在给公输家找麻烦。 走到炕前,伸手勾起衣裳看,秀儿冲过来夺下,神色慌乱道:“没洗呢,当心脏了夫人的手。” 如此,便是司马昭之心了。 兰猗缓缓踱到炕沿上坐好,望着眼前恭恭敬敬的秀儿,昔时那个活泼开朗如小野猫般的女子,而今变得谨小慎微,倒不是她妾侍的身份束缚了她,而是相依为命的祖父惨死,这种致命的打击使得她性情大变,换位而思,若有人对父亲不利,自己也会毫不犹豫的把刀子刺入仇人的胸膛,兰猗理解秀儿,所以柔声道:“人死不能复生,你还年轻,别做傻事。” 秀儿目光闪烁,狡辩道:“夫人的话妾身不明白。” 周身弥漫的薄荷香扑入兰猗鼻孔,这种香料可以起到提神的作用,但容易引起失眠,所以禁忌在晚上用,秀儿身上熏了这种香,无疑是为了夜里行事,防止困倦。 兰猗目光牢牢锁住她,语气加重道:“你是打量我少不经事么?” 秀儿猛地抬头来看,忙又垂下头去,期期艾艾:“妾身、妾身不懂。” 忍无可忍,啪!兰猗一掌拍在炕沿上,手掌痛得发麻,怒道:“你知道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身份,你不是尚儒庄的那个店主了,你是公输家的姨娘,一言一行关乎到公输家的名誉,甚至安危,侯爷远在边地打仗,老太太又病歪歪的,这么大的家我一个人操持已经是捉襟见肘,你不帮衬也就罢了,还成日的早出晚归,你当我不明白你在干什么,我已经说了,人死不能复生,你折腾下去,除了你自己身首异处,整个侯府,势必要跟着你遭殃。” 这番痛斥,让秀儿不寒而栗,从未想过这个年纪轻轻的少夫人真的当起家来,还如此威严,然眼下这情形,她除了矢口否认,还能怎么着呢。 兰猗也没想逼她承认什么,今晚来不过是给她个警告,她既然把个客栈经营得相当成功,说明她还是有心机的,也便懂得权衡利弊,所以兰猗说完之后,淡淡一句“你安歇罢”,便离开秀儿的住处回了自己房里。 然而这一夜,秀儿再也无法入睡,自己的事给少夫人知道,此后必然更加干涉,不能给祖父报仇雪恨,自己又怎能苟活于世,因此,她赫然而出一个念头,杀皇上,要趁早。 说来这些日子她早出晚归的,其实都是在寻找刺杀宇文佑的机会,可是宇文佑最近深居简出,摸不着他人影,秀儿也想过潜入皇宫,又恐自己三流功夫,大致连宫墙都爬不上去,现在想想,既然宇文佑不肯离开皇宫,自己何妨诱他出来,切实可行的办法就是抓个诱饵,左思右想,秀儿把诱饵的目标锁定在经常外出的齐王宇文佐身上,想他们是亲兄弟,挟宇文佐和宇文佑谈条件,这是个办法。 决定这么干之后,秀儿还反复的演绎推敲,也知道后果严重,把每个细节都斟酌好,还与头脑中反复演练,觉着万无一失了,天已经蒙蒙亮,她睡了个囫囵觉,起来后连早饭都没吃,又离开侯府。 有了兰猗的交代,她前脚走,门房,即茂生,便赶紧着跑来告诉了兰猗。 072章 一男一女,一间房 四菜一汤外加白面馒头,简单用过早饭后,齐王宇文佐出了房门,边剔牙边望着天,秋高气爽,适合外出会友,刚好约了朋友,他回头喊贴身小厮春子:“备马!” 话音刚落,啪嗒!一块鸟屎落在肩上,他侧头看见,连声说着倒霉,随即除下外衣丢在院子里。 春子喊人去给他备马之后,听他叫骂,忙不迭跑过来看,知道是鸟屎落在他身上,劝道:“王爷,这不吉利,奴才觉着您今个还是别出门了。” 宇文佐嘴一撇:“本王不信那些。” 他执意如此,春子也就由着他了。 马牵来,衣裳换好,仍旧只带着心腹春子一个小厮,出了王府往冯家巷子而去。 说来他今天要见的人非同一般,是当年镇北王商厚恩的一个远房亲戚,当年商厚恩与吴四喜同给宇文佑杀了,吴四喜留有遗孤吴英雄,而商厚恩家里连个仆人都没剩,斩草除根,杀了个精光,这个远房可真是远,远到彼此从未见过面,也扯不清之间到底是什么辈分,但此人口口声声说是商厚恩的本家,以此认识了宇文佐。 商家担了个反贼的罪名,身为皇族的宇文佐为何还要与这样的人交往?当然是他包藏祸心,觉着一母所生,为何宇文佑就坐了天下,自己就屈尊为个不起眼的王爷,琢磨风水轮流转,天下轮流坐,所以就想对哥哥取而代之,某个机缘巧合认识了商厚恩的这个圆房亲戚商厚义,当然,商厚义这个名字是后改的,这样与商厚恩亲戚关系更近些,同宇文佐认识,是互惠互利,他想富贵荣华,宇文佐想拉拢势力,于此,两个人一拍即合。 宇文佐今个来见商厚义是为了招兵买马的事,所以区区一块鸟屎阻挡不了他要君临天下的雄心壮志,来到冯家巷子,眼瞅着商厚义在京城赁下的宅子近在眼前,宇文佐眼角余光突然发现一条人影,其实这一路他都感觉有人在跟着自己,起初以为是自己心怀叵测而产生的错觉,现在看来不是错觉,他害怕,怕是宇文佑的人,便给春子使个眼色,拨转马头原道返回。 天好,街上熙熙攘攘,拐出市集行人渐渐少了些,宇文佐喊春子:“那尾巴给咱们甩掉了,换条路再去冯家巷子。” 于是,主仆两个抄小路进了个胡同,马蹄哒哒,跑了没多远,宇文佐还是感觉有人跟着自己似的,不停的回头看,却又什么都没看见。 春子见他疑神疑鬼,劝道:“王爷,回吧。” 回去是不能的,与商厚义约好的事,回去显得自己没诚意,灵机一动,对春子道:“找个地儿,你与本王换装。” 踅摸半天,来到一户铁匠铺,装着钉马掌走了进去,再出来时,却是春子穿了他的衣裳,上马后按照他的交代,春子往另外一个反向去了,这叫调虎离山。 随后,宇文佐穿着春子的衣裳也出来了,还故意把头低垂,上马后又换了个胡同走,小步哒哒的跑了一段路,突然感觉后面有异,方想回头,一把凉冰冰的刀就抵住了他的脖子。 “敢动,就刺穿你的脖子。” 对方声音不大,还听出是个女子,正自心惊的宇文佐顿时轻松了些许,眼睛使劲往后看,看不清庐山真面目,本着好汉不吃眼前亏,他讨好道:“姑娘取财?开个价。” 劫持他的是秀儿,此处虽然是胡同,也还是怕有人来往,遂命令道:“前面有家客栈,咱们进去说,你最好老老实实的,否则我手一抖,噗嗤,你这白胖的脖子可就变成红的了。” 宇文佐自小也学过几天功夫,后来只顾着花天酒地,都生疏了,但想对方是个女人,或许可以一搏,他试着动了下,突然哎呀一声,秀儿毫不留情的给他那白胖的脖子划开一道大口子,冷笑:“再动一动试试,看你还有没有命来做皇帝。” 这个人家都知道? 既然人家是知己知彼,差不多还有同伙,宇文佐遂放弃反抗,乖乖的跟着秀儿来到前头不远的福来客栈,要了间房,在店小二惊诧的目光中上了二楼,耳听后面那老迈的掌柜摇头晃脑的感叹:“世风日下啊。” 一男一女,一间房,难免误会。 进了房,秀儿便将门在里面拴上,又用刀逼着宇文佐,正想用绳子把他绑上,骤然间街上马蹄乱如疾风骤雨,更兼着吵吵嚷嚷大肆喊叫,她一惊,心里想着宇文佐的那个随从这么快就带人来抓自己了? 噔噔跑到窗前去看,就见街上全都是兵,她也搞不清是哪路兵马,窃以为是来抓她的,左不过是死,先拉个垫背的,总之这齐王也是皇家人,杀个王爷祖父也不算枉死,她转身来抓宇文佐,却发现宇文佐已经撞开门跑了出去,她拔腿就追,宇文佐捂着脖子上的伤朝楼下跑,脚下踏空,滚下楼梯,顾不得摔的鼻青脸肿,高喊:“救命!” 街上那些人马冲了进来,非是听见他的喊,而是进来抓人的,误打误撞,碰见他给追杀,某个兵头手一指:“救齐王!” 倒霉的是,竟有人认出了秀儿:“那不是尚儒庄桥头客栈掌柜的么。” 秀儿大骇,放弃宇文佐撞开几个兵丁夺门而逃,慌不择路,搞不清东南西北,耳听后面有追赶声喊杀声,她站住了,自己今个恐要命丧黄泉,想起兰猗的话,自己若给抓住,势必会连累公输拓甚至公输家族,她垂头看了看手中的刀,心一横,叹息道:“您老慢走,等等孙女。” 泪落如雨,举着刀朝心口刺去,突然手腕一酸,刀哐当落地,她竟半身麻木不能动。 是兰猗出手,情急下从后头击中了她的肩井穴,此穴位于肩部,属于死穴,手法得当可以治病,打法得当亦可以御敌,兰猗素来对穴道深有研究,下手轻重相宜,只将她镇住,却不伤身体,当下绕到她面前,无奈的晃晃头对身边的春喜和冬喜道:“带她回去。” 073章 贱人,谁给她天大的胆子 绑架王爷,非同小可,御林军倾巢而出,大街小巷挨家挨户的搜查凶犯,闹得整个京师鸡飞狗跳。 秀儿给兰猗带回府,情知事态严重,待身子灵活了,噗通跪在地上请兰猗责罚。 兰猗瞟了眼她,随后转头问春喜:“打听清楚了么?” 春喜朝外头喊:“茂才,你进来说。” 候在门口的茂才进了房,先给兰猗请安,兰猗手一摆制止:“这个节骨眼上,少礼罢,赶紧着说你打听到的。” 茂才垂首道:“回少夫人,今个御林军全城搜查,起先是因为听说镇北王商厚恩的后人来了京师,那商厚恩是反贼,他的后人当然也有反骨,所以是万岁爷下了圣旨,可是后来……” 话到此顿住,他迅速瞄了眼秀儿,接着道:“说是姨奶奶绑架了齐王千岁,这回御林军搜查的大概就是姨奶奶了。” 兰猗凝神想着事情,屋里阒然无声。 秀儿那厢按耐不住情绪,破口大骂宇文佑一通,又对兰猗道:“夫人不必为难,一人做事一人当,您把我交给御林军吧。” 兰猗正琢磨,既然当时有人认出了秀儿,宇文佑也知道秀儿现在是公输拓的妾侍,他为何不让御林军直接来侯府抓人呢?把整个京城闹的鸡犬不宁,目的恐不单单是秀儿,差不多还是为了商厚恩的后人,但名头是抓秀儿,她就不安全,说不定等下御林军就要登门了,为今之计,先把秀儿藏起来,然后再想办法送她离开京城避难。 秀儿那里说的义正言辞,兰猗只淡淡一句:“绑架皇亲国戚,你一个人当得了吗?” 剩下半句话是,你也还担着反贼后人的罪名。 不想过分刺激秀儿,所以后半截话咽了下去。 秀儿语塞,咬着嘴唇只剩下鼓气的份儿。 兰猗幽幽叹口气,喊春喜:“你先带刘姨娘去漏月庵暂避,把今天发生的事跟大小姐说一说,这个时候,唯有她那里安全了。” 漏月庵虽然是侯府的私家庙宇,总归也还是方外之地,御林军来抓人也得掂量下。 春喜连推带拽的把执拗的秀儿带走了,兰猗又特别叮嘱茂才:“家里所有的小子,你是最机灵懂事的,我每每都要你传话跑腿打听个事,所以你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茂才慌忙跪地,起誓发愿道:“少夫人放心,小人懂得什么叫唇寒齿亡。” 冬喜素来牙尖嘴利,敲打他道:“那又怎样,世上多了卖主求荣的。” 兰猗也不搭言,盯着茂才看他如何反应。 茂才咚咚磕头,拍着胸脯道:“小人当初快饿死街头,是侯爷把我带回来的,我若做出卖主求荣的事,必然会天打雷劈。” 兰猗从炕上下来,走至茂才跟前手一抬,示意他起来,然后道:“你对侯爷这样忠心耿耿,日后有你飞黄腾踏的时候。” 茂才复又拜下:“谢少夫人。” 兰猗仍旧对外头的情势不放心,让茂才继续出去打探,她就去了上房见老夫人,出了这么大的事,必然得请老夫人的示下。 屋子里香雾萦绕,老夫人正坐在炕上诵经,一来祈求佛菩萨保佑儿子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二来自己图个内心安宁,大致诵了百遍,又逢着兰猗来了,遂把手里的经书交给修箬收起,然后请兰猗往炕上坐。 天凉了,门窗紧闭,所以这香雾有些呛人,兰猗没坐,只在炕前站了,开口道:“刘姨娘那里,出了点事……” 话至此处,老夫人突然打断她的话怒道:“就知道那贱人是个惹祸生事的!” 修箬正指使燕喜捧杯茶给兰猗,听老夫人喊叫,急忙过来劝道:“您先别急,好歹听少夫人把话说完,事也有个大小区别呢。” 老夫人看着兰猗:“行了你说罢。” 兰猗缓了下方道:“这回,还真是大事,不过您老别担心,凡事总会有解决的法子。” 随后,便把今天秀儿绑架宇文佐,然后被人认出的事说了。 老夫人听罢一掌拍在炕几上,震得上面的茶杯咔咔的响,骂道:“贱人,谁给她天大的胆子,连王爷都敢劫持,她自己死了不打紧,可是累及到整个公输家,她死一百次都无济于事。” 修箬听后也暗暗吃惊,事情已经发生,唯有继续劝老夫人:“恐怕等下子公差就要来拿人,您就把刘姨娘打死也无济于事,得想法子救人。” 老夫人冷哼一声,又啐了口:“救她作何,撵出府去,给御林军抓走,咱们也落得个省心。” 修箬哭笑不得道:“又说气话,真把她交出去就能了事么,若皇上说她是侯爷暗中指使呢?” 老夫人一怔,倒吸口冷气,宇文佑鸡蛋里挑骨头的找儿子的毛病,此事不是正好给人家机会了么。 兰猗也从旁道:“刘姨娘是侯爷带回来的,若她出事,侯爷必会自责。” 老夫人静默了,双手慢慢搓来搓去,这是兰猗教她的一个保健的法子,久而久之竟养成习惯了,凝神想了半天,心里有了一点点打算,淡淡道:“虽然有人认出了刘姨娘,但没人目睹她劫持齐王,当时齐王是喊救命来着,也说是刘姨娘绑的他,毕竟是他一面之词,为今之计,首先要堵住齐王的嘴。” 说着目光落在兰猗身上,晓得这个媳妇足智多谋,想听听兰猗的意见。 兰猗轻轻点了下头:“媳妇也是这么想的,刘姨娘说她跟踪齐王好一段路才抓住的齐王,说齐王当时偷偷摸摸去见个朋友,媳妇想,齐王身为王爷,见个朋友何须偷偷摸摸,他这个朋友必然非同寻常,换句话说,是见不得人的,会不会就是那个皇上要抓的镇北王的后人呢?” 老夫人抑制不住的笑了:“咱们娘俩可真是心有灵犀,齐王经常邀约一些朝中重臣吃酒玩乐,皇上对他已经心生嫌隙,或许这次皇上兴师动众的抓人,就是给齐王看的,敲山震虎呗,想让这个弟弟规矩些,所以咱们先找到商厚恩的后人,然后再做其他打算。” 婆媳正筹谋呢,翠喜噔噔跑进来,老夫人眉头一蹙,上房的丫头都是她亲手调教出来的,个顶个的机灵又懂规矩,今个翠喜如此失礼,必然是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 果然,翠喜急匆匆道:“不好了,御林军来抓人了!” 074章 我那大女儿是清修之人,断不会窝藏人犯 前次御林军来侯府抓秀儿,那个副统领居功心切,冒失的闯到后宅,兰猗一番雄辩让他讨了个没趣,回去后隔天又给公输拓揍个鼻青脸肿,我堂堂安远候府,岂是你这样的人物可以肆意妄为的。 倒是总统领张显荣老奸巨猾,无论上次还是今次,他都规规矩矩的在前头同老夫人和颜悦色的讲道理,那个副统领又来了,可是不敢再乱闯,乖乖陪在张显荣身侧,等着总统领的示下。 又是来抓刘秀,老夫人端庄的坐在主人位上,优雅的笑了笑,装糊涂道:“上次的事不是结了么?” 张显荣于下首坐着,赔笑道:“上次是为了刘广袤,这次是为了齐王千岁。” 老夫人心里有底,却故意问:“刘广袤是刘姨娘的祖父不假,齐王与刘姨娘可不是亲戚,张大人这话,老身想不明白了。” 张显荣便把秀儿劫持齐王的事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边说边琢磨,安远候的那个小夫人能言善辩,怎么今个不见人影呢? 正想着,兰猗就款款的走进了大厅,她是一品命妇,又是皇亲国戚,不单单是公输拓这头,她姐姐兰宜可是正得宠呢,是以张显荣起身给她见礼。 兰猗手一拂,说了句张大人客气,然后就安静的站在老夫人身旁。 她一来,首先那个副统领心慌了,张显荣也有点底气不足,转念想自己是奉皇上的谕令,更何况那刘秀敢劫持齐王,罪大恶极,即便是公输拓在家,也兜不住的,更何况公输拓远在边地呢。 老夫人听了秀儿劫持齐王的过程,佯装惊骇,侧头看着兰猗道:“这些个日子我抱病在炕,是你管的家,刘姨娘恁般大胆,竟然去劫持王爷千岁,你赶紧把她叫来交给张大人。” 兰猗往前进了一步,道:“媳妇觉着,刘姨娘一介女流,拿个绣花针还可以,断不会拿着刀子去劫持齐王千岁,这之间或许有误会,另者,刘姨娘早起说是给她祖父上坟烧纸,这会子还没回呢。” 婆媳两个商量好的,老夫人转头看去张显荣:“可真是不巧,刘姨娘不在府里。” 张显荣稍作迟疑,来之前,宇文佑给他下了死令,务必要把刘秀抓走,宇文佑心里想的是,刘秀不单单是反贼刘广袤的孙女,留下总是个祸害,更因为刘秀一路跟踪齐王来着,所以想通过这个女人找到商厚义的下落,更想用她来证明齐王宇文佐与商厚义有来往,如此,一箭三雕,可以杀刘秀抓商厚义扳倒弟弟。 张显荣不信秀儿不在府里,觉着这是公输家人在包庇,皇命加身,他道:“不如就让本官搜一搜,如此,公输家也清白了,本官也可以完成任务。” 他窃以为老夫人会继续推三阻四,孰料,老夫人立即道:“也好,左不过一个妾侍,老身就让你搜一搜。” 张显荣心里有些纳闷,急着复命,给那副统领使个眼色,副统领早在摩拳擦掌,若能搜出人犯,他不能雪耻,至少可以泄愤,于是大步奔出厅来,把御林军分成几拨,前院后宅,甚至也不放过其他几位公输老爷家,且不说大老爷、四老爷、五老爷、六老爷、七老爷、八老爷家里怎么给御林军闹得鸡犬不宁,再说御林军搜了个遍,没搜到人犯,那副统领垂头丧气的回来禀报给张显荣。 张显荣这种老油条,混的是俸禄,根本不想为此得罪公输拓,也就想趁机收队,不成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公输措和郑氏来了,甚至四老爷五老爷六老爷七老爷八老爷还有一些公输拓的堂兄弟们都来了,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谁还能坐得住,纷纷询问到底发生何事,老夫人简短解说一遍,七老爷的长子公输撼同父亲一样,喜欢交游,性子爽快,还带着些暴躁,听说御林军来家里是抓个姨娘,他大怒,骂道:“放你娘的狗屁,公输家怎么能出人犯!” 没指名道姓,张显荣不好接骂。 另外几个年轻的公输家子侄也是义愤填膺。 公输措静静听着兄弟们的七嘴八舌,稍后与郑氏对望一番,他朝着西北方向努努嘴。 郑氏会意,立即借着公输撼的话说下去道:“我们公输家是何等门楣,怎么能窝藏人犯呢,除了漏月庵,随便你们搜。” 兰猗心里咯噔一声,不信郑氏有口无心。 老夫人难以置信的看去郑氏,他们夫妻,看来还是想把公输拓置于死地啊。 那副统领可是心花怒放了,忙对张显荣道:“公输家建有家庙,那地儿还没搜。” 老夫人按耐不住了,霍然而起:“漏月庵是我大女儿寡居之地,即便是我也甚少涉足,谁敢去搅扰她的清静,另外,我那大女儿是清修之人,断不会窝藏人犯。” 张显荣犯了合计,落一处不搜,一旦让皇上得知,自己可就与人犯同谋了,无奈道:“即便是保国寺,那年为了搜查星辰会的反贼,也还搜过呢,请老太太行个方便,本官奉的可是圣旨。” 保国寺,属于皇家寺院,庙里的主持也是先皇帝任命的,人家还吃着俸禄,所以张显荣此时搬出这一宗,老夫人除了强硬,没有别的计议了。 不得已,她看去修箬。 奈何修箬是个女婢,这种场合是不能随意开口插话的。 无奈下,她看去兰猗。 兰猗去过漏月庵,也听说过漏月庵的一些事情,比如,漏月庵山门上的匾额是太后手书,所以,她有了主意,得体一笑道:“大人也甭拿圣旨来压咱们,因为漏月庵那三个字是太后老佛爷亲手写的,宛若懿旨,没有太后的首肯,咱们可不敢放人进去,不如这样,就请张大人进宫向太后讨个懿令,太后说可以搜,咱们就敞开了让你们搜,至于居士,委屈她先避一避也没什么不可。” 老夫人不十分明白兰猗的用意,但觉着这至少是个拖延,于是道:“那就请张大人进宫拜见太后吧。” 俗话说跑了和尚跑不了庙,自己的人马前前后后把整个安远候府围住,那刘秀不过一个小女子,料她插翅难飞,张显荣遂离开侯府,进宫去了。 075章 什么,夫人要我出家为尼? 安远候府给御林军围得密密匝匝,连三道牌楼处侯府自己的守卫都给控制起来,不明真相的外头人见了,还以为公输拓犯了事,那些恨人有笑人无之辈便狠狠道:“那魔王总算折腾出事了。” 茂才打听事情回来,好说歹说御林军才放他进了门,逢着兰猗往漏月庵去,他感慨道:“怕咱侯府的名声从此坏了。” 西风掠过兰猗面庞,凉冰冰的像溪水漫过,她掩了掩披风,淡淡道:“你也算有心,还能惦记咱侯府的名声,不妨事,真相大白之后,自然会还咱们一个清白。” 茂才很是纳闷,刘姨娘确确实实想对齐王不利,何来真相大白? 兰猗已经在春喜和冬喜的陪伴下走的远了,空留茂才站在原地挠着脑袋。 待到了漏月庵,没进山门呢,小尼姑净凡早迎候在松柏林中,遥遥见来了兰猗,忙跑上前道:“少夫人,刘姨娘正闹呢,她非得要离开,居士也劝不住。” 兰猗点下头:“知道了,前头带路。” 由净凡引着入山门进禅房,见秀儿高声嚷嚷着:“我这样躲着,会连累一大家子。” 妙嫦性子文静,未出阁时亦如此,等死了丈夫更加沉默寡言,而今又修习佛经,每天除了必要的事情,很少听见她开口说话,好像口舌这物事不经常锻炼也荒废了似的,只倚着门不放秀儿,道理是说不出的,见兰猗到,她长长的出口气:“我这里压不住呢。” 时间紧迫,兰猗来不及同妙嫦多说,只道了句:“搅扰姐姐的清修了。” 随后看了眼同净尘撕扯的秀儿,冷冷道:“你以为你死了就万事大吉吗?” 秀儿愣住,缓缓松开净尘,嘟囔道:“是我劫持的齐王,他们要抓的难道不是我么?” 禅房幽深,更因窗户已经更换成厚实的御寒棉纸,日光挣扎着泻进来些许,屋子里便蒙昧起来,走了段路有点累,兰猗往木榻上坐去,先看了看旁边一身缁衣的妙嫦,没来由的想起了曾经看过的妙嫦画的那幅画,那把老铁锁总在她眼前晃荡。 突然发现自己分了神,忙收回,对秀儿道:“你是侯爷的妾侍,你若承认劫持了齐王,侯爷便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齐王素来与侯爷不睦,我深居简出都晓得,你这个迎来送往的客栈掌柜倒糊涂了,我不妨再说得透彻些,省得你费心琢磨,功高盖主,咱们公输家是开国功臣,老太太和侯爷成日的谨小慎微,就是怕给那些别有用心之人算计,把你交出去,便是承认是你劫持的齐王,朝野上下一定认为这是侯爷指使你做的,你死了,又有什么用。” 秀儿傻了似的看着兰猗,完全没料到事情会如此严重。 而妙嫦也缓缓移来双目,赞同的浅浅一笑,这于她,很是难能可贵。 秀儿忽然哭了起来:“这可怎么办呢,侯爷待我恩重如山,我却给他惹了麻烦。” 歇了一会子,兰猗不那么累了,站起来道:“御林军那个总统领张大人已经回宫请旨了,等下便来漏月庵搜你……” 话没说完,秀儿惊骇得只吐出一个字:“啊!” 妙嫦也害怕起来:“难不成公输家真的到了劫难?” 兰猗忙安慰她道:“姐姐休要担心,我有个法子可以救秀儿。” 秀儿往她面前奔来:“夫人请说。” 兰猗看了看她那一头乌油油的秀发,顿了顿方道:“御林军将侯府围了个水泄不通,唯有一个法子可以将你送出府去,等下就说姐姐要往娘娘庙进香,谁都知道姐姐是在家修行的,更有小师父们陪伴,所以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你就随在姐姐身边出去。” 妙嫦点头:“这倒不难。” 秀儿摇头:“有人认得我。” 兰猗迟疑下,不得已道:“所以你只好剃度。” 秀儿一惊:“什么,夫人要我出家为尼?” 兰猗淡淡一笑:“假的,你落发之后,混在姐姐身边的小师父们之中。” 妙嫦同意:“如此甚好。” 秀儿却勃然而怒:“好什么好,我是女人,夫人难道不懂得头发对于一个女人是多么重要么,让我落发,还不如砍掉我的脑袋。” 兰猗比她更怒:“我是很想砍掉你的脑袋,省得你三天两头的给家里惹麻烦,可是谁让侯爷是个重情义的,他之前根本不想纳你为妾,你祖父出事了,他为了救你,不得已才纳了你,为了保你一条命,侯爷要担着多大的风险,皇上虽然赦免了你,心里还不知道做何想呢,所以你若是个懂事理的,不为自己,为了侯爷,也得先保全自己。” 秀儿冷冷一笑:“夫人很想我出家罢。” 这话未免突兀,兰猗没防备,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对上秀儿的目光,明白了她的意思,兰猗不答反问:“你说呢?” 好一阵安静,能听见秀儿气鼓鼓的粗重的喘息,也能听见妙嫦轻轻的叹息,门突然开启,阳光像一泓水流倾泻而入,随之进来的是个负责杂使的小尼姑,她后头跟着上房丫头翠喜,见了兰猗,翠喜慌慌张张道:“老太太那里催呢,说那回宫请旨的张大人已经进了侯府大门。” 妙嫦双手合十朝向秀儿:“阿弥陀佛,头发落了还会长出,亦或许你是与佛有缘的。” 兰猗容不得秀儿再争辩,问净凡净尘:“二位师父谁会这个?” 当年出家为尼,剃度是由住持师父来做的,进了侯府离开师父,头发长了出来都是互相剃的,所以这些小尼姑都会,净凡合十道:“就由小尼来罢。” 春喜和冬喜推着秀儿来到鼓凳上坐下,秀儿不自觉的抬手摸了摸浓密的头发,鼻子一酸,咬牙没哭。 净凡取来了剃刀,秀儿的双手却紧紧捂着脑袋不肯松开。 净凡为难的看去兰猗。 兰猗道:“你随着大小姐离开侯府后,去找卫沉鱼,提侯爷的名讳,她会收留你,然后我再想办法送你离开京城,见了侯爷,由他安排你下辈子的事。” 听闻如此可以见到公输拓,秀儿的双手一软,滑了下来。 076章 送秀儿出城只有一个法子,那就是通过镖行。 张显荣请了太后的懿旨回来,往漏月庵搜查秀儿未果,想回宫复命,那副统领却道:“大人回宫耽搁了一段时辰,怎知那刘秀不是从漏月庵跑到别处躲起来了。” 他之意,安远候府何其大也,已经搜过的,还应再搜。 这个张显荣也想到了,但区区一个刘秀很难扳倒公输家族,但却极有可能为此而得罪公输拓,本打算敷衍了事,偏偏这个副统领急于居功,又给兰猗羞辱过,所以要把侯府重新搜一遍,张显荣只好同意,随即传令下去。 于是,整个安远候府开始新一轮的鸡飞狗跳。 张显荣和那副统领站在前面的院子里等着各路人马的汇报,刚好看见妙嫦带着几个小尼姑往大门口而去,妙嫦是坐在轿子里的,小尼姑们随在轿子下,那副统领眼珠一转,对张显荣道:“待标下过去搜一搜。” 张显荣手一摆:“漏月庵见过的。” 他们去时,妙嫦素日一样的盘腿打坐在木榻上诵经,秀儿和净凡净尘等几个小尼姑围在她身边,一溜光头,谁都没在意。 副统领佞笑道:“可那什么水月居士的轿子却没搜过,说不定人就藏在里面。” 言罢不等张显荣下令,他就腾腾的跑了过去,喝令轿夫停下轿子。 轿夫唯有遵命,妙嫦在轿子里轻声问:“怎么了?” 净凡外头答:“禀居士,这位大人说要搜搜您的轿子。” 妙嫦诵了句阿弥陀佛,吩咐净凡打开轿帘。 那副统领似乎起了疑心,偏头逐个去看几个小尼姑,秀儿抬手蹭了蹭面颊,以此而用袖子遮挡住半边脸,心悬到了嗓子眼,净凡那厢脸一沉,呵责副统领道:“施主请自重。” 副统领不好意思的吸吸鼻子,收回目光,随后伸长脖子往轿子里面看,距离妙嫦过于近,妙嫦大囧,随之羞恼,抬手就是一耳刮子,并骂道:“登徒子!” 那副统领给她打了个措手不及,想发作又念着她是公输拓的姐姐,唯有捂着脸退后,横竖轿子里面也没看见有其他人。 重新起轿,吱吱呀呀的从西侧门抬了出去,然后在门口换了马车,马车大,秀儿随着净凡几个小尼姑齐齐上了去,车夫喊了声“驾”,秀儿渐渐的松了口气。 按着兰猗事先交代的,秀儿在街上下了车,然后重新雇了辆马车,一路急行的来到了卫沉鱼的家。 这位名满天下的风尘女子却不像一般姑娘委身在青楼,她有自己的府邸,据说还是公输拓出资建的,等秀儿到了卫家时,看着那阔大的宅院,油然而生感慨,一个妓nv如此大的派头,这世道可真是笑贫不笑娼啊。 其实卫沉鱼只卖艺不卖身,当年她成为孤儿,给娼家收养,本就丽质天成,经过鸨母的悉心调教,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更兼歌舞,而王孙公子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大多都为了她的才华,她的诗词歌赋独辟蹊径,不奔放不婉约,娓娓说事,如同耳语,语言朴实,妇孺皆懂,虽是风尘之作,却有洗尽铅华的明净,坊间传唱,广为人知。 认识公输拓后,公输拓做主把她带离了青楼,因为老夫人的反对没能娶回家里,就给她建了宅院,买了男用女仆,公输拓常来常往,偶尔她也见一见王公贵族官宦富贾,所以,纵然这府邸叫卫府,其实也还是另外一种青楼。 秀儿感慨完,拿出银钱打发走了雇的马车,来到卫家大门前,抓起门环敲门,不多时出来个须发花白的老门房,错愕的望着她,稍后笑眯眯的道:“师父走错地儿了罢,这是卫姑娘的家不是庙宇。” 尼姑与妓nv仿佛南与北、东与西。 秀儿下意识的摸摸光溜溜的脑袋,还是止不住心酸,既然装尼姑,那就贯穿到底,怕露馅节外生枝,于是合十道:“阿弥陀佛,小尼是安远候府漏月庵的,请见你家主人,烦劳施主代为通禀。” 安远候府有家庙,老门房当然知道,更知道公输拓是这里的常客,便让秀儿稍等,他进去通禀卫沉鱼了。 有一会子,老门房转回,身后跟着个小姑娘,这是卫沉鱼的贴身丫鬟碧月,见了秀儿,碧月屈膝施礼,然后道:“师父跟我来。” 进了门,秀儿一路惊诧于卫家的富丽,过了二门又过了垂花门,来到后宅,发现一片银杏林中立着二层小楼,举目看,楼上一女子正望下来,秀儿猜测,这应该就是如雷贯耳的卫沉鱼。 进了小楼,听楼梯上徐徐有脚步声,踏……踏…… 醉人心脾的幽香带下来一位气度雍容姿态慵懒的女子,秀儿以佛家之礼道:“落难之人,请卫姑娘收留。” 卫沉鱼松开提着裙子的手,上下把她打量番,柔柔一笑:“侯爷让你来找我的?” 秀儿迟疑下,说了实话:“非也,是少夫人让我来找姑娘的。” 卫沉鱼突然想起万宝楼遇见的兰猗,自己与那位公输少夫人从无来往,因为公输拓,彼此似乎还有些敌意,是以听闻是兰猗让她来找自己的,卫沉鱼倍感蹊跷,让碧月给秀儿看座看茶,之后屏退所有人,秀儿也就毫不保留的说了发生她身上的事。 卫沉鱼静静的听完,轻轻道:“你们少夫人倒是个伶俐人,晓得我这里御林军不会来搜,只是我能收留你一时,却无法保护你一辈子。” 秀儿道:“少夫人说,她找机会送我离开京师。” 卫沉鱼点点头:“行啊,那你就留下来罢,不过我实在好奇,你家少夫人,她有什么法子能把你安然送出城去。” 御林军未能搜到人犯,接下来的规矩必然是在城门口死防严守。 其实,秀儿何尝不是好奇呢。 甚至连老夫人都好奇。 唯独兰猗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送走了秀儿,御林军也撤了,她过来上房同老夫人商量,送秀儿出城只有一个法子,那就是通过镖行。 “镖行?” 老夫人纳闷的看着她,镖行历来保护的都是雇主的财物,没听说托镖有托人的。 兰猗慧黠一笑:“媳妇已经盘算好了,应该万无一失,只是媳妇乃女流,不便去找镖行,所以想请大哥打点这桩事。” 提及公输措,老夫人突然脸色一凛,摇头:“非但不能让他去办这桩事,还要死死的瞒住他。” 兰猗一愣,大感意外。 077章 问问你家掌门,他欠我的一条命,何时还? 天说变就变,老北风夹着雨丝打在人脸上如刀割,很多人甚至翻出压在箱笼底的棉衣,于是大街上穿单的有穿夹的有穿棉的亦有,全凭你耐寒还是畏寒,也看你富贵还是贫苦。 公输撼策马飞奔,到了侯府大门口一个急刹,下了马敲开门,然后将马缰绳交给门上的茂生,他急匆匆来到上房。 老夫人不肯把同镖行接洽的事交给大爷公输措,退而求其次,便想到了七老爷膝下的长子公输撼,按照公输家族男儿的排行,这公输撼习惯给府里的男用女仆称为十三爷,同七老爷一样,性子开朗,喜欢交游,家里得人心,外头朋友多,所以老夫人让他前往京城最大的天下镖局,按照兰猗的交代,说是要托镖。 公输撼在上房门口掸了掸衣裳,边走边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待进了房发现兰猗也在,直性子的人,也不给老夫人见礼,直接对兰猗道:“二嫂的计划落空了,人家镖行根本不接活儿。” 所谓盗亦有道,镖行的规矩更大,兰猗从各种渠道听说过一些,诸如水路三规、陆路三不住、进店三要、睡觉三不离等等,这其中就有个“客镖三忌”,客镖,便是其保护的不是财物而是大活人,不知天下镖局为何不肯接自己这桩买卖,问去公输撼细情。 公输撼的屁股刚挨着椅子,却又气鼓鼓的重新站起,接过燕喜捧来的茶先吃了口暖暖身子,不想着急喝下一片茶叶,噗!吐了出来,后对兰猗道:“我是好话说了千万,人家就是一条,掌门白马西风新婚,整个镖局放假三天。” 这么不巧,兰猗凝眉想了想,试着对老夫人道:“要不,我去看看。” 老夫人回答的喊干脆:“这不成,你一个妇道人家,怎能去镖局那样的是非之地。” 公输撼行止颇有些公输拓的放浪不羁,咚的坐在椅子上道:“整个京城谁不知道我公输家十三爷,我都没成,二嫂何必费那二遍事。” 虽然他官做的不大,但官场上混的熟,武功也不过是花拳绣腿,但江湖上多朋友,是以他窃以为自己出面此事必成,这也是老夫人当初请他出面的因由。 老夫人深以为然:“老十三都没办成,恐这件事要坐蜡。” 修箬一旁正给老夫人缝着昭君套,天一冷老夫人经常头痛,离不开这物事的保暖,听了半晌,她插话道:“老奴倒是觉着或许少夫人去了能成,眼下这情势,送不走刘姨娘就是个麻烦,还是别计较太多了。” 老夫人何尝不知道兰猗嘴巴的厉害,但一个女人到处招摇怕落别人的口实,正犹豫,噔噔跑进来了媚嫦,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她当然知道,又听公输撼的母亲七太太说老夫人找十三哥商量大事,所以她就好奇的跑了来,拉着公输撼询问发生何事,老夫人连连摆手不想让公输撼告诉她,偏偏公输撼耿直坦荡,三言两语简单表述,听说要去镖局,媚嫦兴奋的蹦起,拍手道:“好啊好啊,我陪嫂嫂去。” 老夫人沉下脸:“胡闹,闺中女儿,更不能去。” 忽然想起媚嫦的婚事,继而也就想起媚嫦的未婚夫丰云旗来,斟酌道:“不如……让丰少爷代为跑腿。” 她之意,丰云旗是御前的人,想那天下镖局威风再盛,也还是草民,见了皇上身边的人还不得费心巴结,这事或许就成了。 没等兰猗说出个子午卯有,公输撼先不高兴了,嚷嚷着:“二娘瞧不起我,合着我办不成的,那丰云旗就能办成。” 对于这个子侄,老夫人还是颇为喜欢的,为人正直,又慷慨仗义,于家里也不勾心斗角,所以佯装嗔怒:“放屁,谁不知道,我宠你倒比宠你二哥更甚,我想让丰少爷帮忙,还不是因为人家是宫里头的,天下镖局不看僧面看佛面,说不定就接了咱的活儿。” 公输撼撇撇嘴:“宫里头的屎都是香的。” 这话可是吓坏了修箬,忙嘘了声道:“我的小祖宗,可不能乱说。” 她是打宫里头出来的,晓得厉害轻重,但凡与天家沾边的事,都是藏着凶险。 老夫人不理公输撼的牢骚,转头去看兰猗,征求她的意见。 兰猗想了想道:“媳妇觉着不妥,这不是升官发财的好事,一旦出了茬子,岂不连累了丰少爷,耽误了他的前程,将来受罪的还是咱们二姑娘。” 媚嫦正伏在母亲腿上左看右看,话牵扯到她,她一门心思要去传说中的镖局见识下,立即道:“还是嫂嫂去的好,嫂嫂是女诸葛,是巾帼英雄,嫂嫂去了准成。” 兰猗不好过分坚持,怕婆婆不高兴,只静静的候着。 老夫人拿不定主意,端着巴掌大的香炉凝神思索。 修箬撂下针线,随手抓了把香料添在老夫人手中的香炉里,顺嘴道:“天下镖局这名字是皇上取的,镖局的匾额也是皇上御笔亲书,听说天下镖局途经之地,各地官府都十分礼待,城门口断不会开箱检查,所以刘姨娘要想离开京师,非天下镖局不可。” 一般的,修箬开口,等于老夫人点头。 兰猗微微松口气。 果然,老夫人沉吟下,带着些许的无奈道:“好罢,就让媚嫦陪着去,速去速回,成或不cd别耽搁,比起那刘姨娘,你们两个更让我挂心。” 天上掉馅饼般,喜的媚嫦哧溜下了炕,不等母亲交代完,就拉着兰猗跑了出去。 二人简单收拾下,为求方便,同着男装,轿子抬出垂花门,又于西侧门换了马车,在媚嫦叽叽喳喳声中就来到了天下镖局。 抬头看,硕大的黑漆匾额上四个烁金大字——天下镖局。 听闻这是宇文佑亲笔所写,兰猗遂仔细看了看,字倒是有些宋徽宗的瘦金体模样,懂书法的,知道观字如观人,宇文佑的字秀气不足恣睢有余,足可以见他性情的一面。 正看的起劲,敞开的大门处迎出一个年轻的后生,短小利落的打扮,看上去像镖师,见兰猗和媚嫦,他拱手道:“抱歉,掌门新婚,放假三日,不接镖。” 兰猗当然知道这个,淡淡一笑:“问问你家掌门,他欠我的一条命,何时还?”(未完待续。) 078章 抱歉,我爹说传女不传男 本朝四大家族,宇文、公输、贺兰、白马。 白马家族的天下镖局遍布天下,更因与宇文佑沾边,所以名声大噪,掌门白马西风年已二十有五,昨个才行大婚之礼,为了庆贺,遂给镖行内的兄弟放假三天。 兰猗的造访,那当值的镖师禀报给了正于书房把玩宝剑的白马西风,他的手轻轻划着锋利的剑锋,缥缈的声音似有若无:“谁都不见。” 那镖师忽然想起兰猗说的那句话,于是道:“来者说,掌门欠命一条。” 白马西风眉头一挑,纷披的长发若飞瀑,说话仍旧是轻若隔世:“来砸场子的?” 镖师认真的回想兰猗和媚嫦,摇头:“两个小哥眉清目秀,说话也柔声细气,不像会功夫的,若说是戏台上咿咿呀呀的角儿还差不多。” 白马西风十七岁便从父亲手里接管了天下镖局,八年的独当一面把他历练成了老江湖,听镖师描述的,似乎想到了来访者应该是女子,很少有女人来托镖,他好奇心起,更何况人家说自己有命债呢,手腕一抖,宝剑嗖的射了出去,稳稳的扎在墙上,他站起,整整阔大的栗色织锦袍,出了书房。 雨止息,风大起,院子里的老槐树落了一地叶子,湿乎乎的黏着地面,两个粗使婆子拿着竹扫把费力的清扫,踩着落叶踏踏而来一女子,两个婆子忙垂手施礼,这女子非是旁人,正是白马西风新婚妻子李秀姑。 与李家能结为亲家,可谓门当户对,李家也是开镖局的,名声家财虽不及白马家族,也算中上,李秀姑从小习武,长大后帮着父亲打理镖行生意,颇有些男儿气概,逢着新婚也没有锦衣华服,习惯了穿剑袖,头上也无珠翠点缀,只用一条半新不旧的帕子裹着,唯独那一对翡翠耳珰,晃来晃去,彰显着她的女儿身。 见丈夫出来,李秀姑双手叉腰,全无女儿家新婚的娇柔,高声问:“哥,我听说有镖不发,这却是为何?” 婚后一如婚前这样称呼。 更多的时候,白马西风觉着李秀姑是自己的兄弟而非老婆,他解释道:“你我大婚,兄弟们也经年累月的劳碌,放假几天,回头快马加鞭的赶上,耽误不了日程。” 李秀姑很有见解:“咱接了人家的活儿,那就得赶紧着,这是信誉,既然兄弟们都在放假,不如这趟镖我来走。” 如此新娘子,白马西风还是头一遭见到,偏偏发生在自己家里,他哈哈一笑,轻轻拍了下妻子的肩膀,这动作也像极了兄弟之间。 李秀姑头一昂,很是高傲:“怎么,哥不信我?” 白马西风频频摇头:“我当然信你,然你是主母,走镖的事怎么让你来呢。” 丈夫是不舍自己,李秀姑心中一暖,面颊飞起一片红云,娇羞一笑,总算有了几分女儿态。 白马西风指着前头道:“有故人来访,我去看看。” 李秀姑就恭顺的让了路。 白马西风来到前面的大厅,兰猗和媚嫦在欣赏着墙上的字画,一般的,镖行展示的是刀枪剑戟,可是这里展示的却是书画,兰猗很是好奇。 白马西风于她后头拱手道:“不知尊驾高姓大名,台甫?” 兰猗身子一旋,转了过来。 白马西风愣住,走江湖的,练的是功夫和慧眼,端量少顷,他惊喜道:“原来是你。” 要说两个人的渊源,那是在兰猗十五岁时。 十五岁的兰猗随着母亲贺兰氏姐姐兰宜往娘娘庙还愿,回来的路上恰遇白马西风突发喘病,当时情况危急,似乎连气都上不来了,兰猗不顾母亲贺兰氏阻挡,及时出手,拿了他的肺俞穴等定喘穴,救了他一命,当时白马西风就说:“我欠你一条命,你随时可以来取。” 这事,白马西风一时一刻都不曾忘记,但没想到兰猗会登门,忙请去坐了,又上了茶,他也知道公输拓娶了狐家二小姐,既然是公输家人,而此前公输撼来过,他当然就知道兰猗此行的目的,开门见山道:“夫人想托镖?” 人家这样爽快,兰猗也不啰嗦,谨慎道:“我们府上的刘姨娘,欲往边地寻侯爷,女人家出行不便,想托贵行一路保护。” 整个京城闹得沸沸扬扬,大批御林军出动搜寻劫持齐王千岁的人犯,白马西风是跑江湖的,当然消息更灵通,瞬间猜到兰猗此行的目的,也不说破,淡淡一笑:“做咱们这行的,不问雇主的一切,只问价钱。” 他这算应了下来,兰猗大喜:“价钱好说。” 白马西风顿了顿,道:“我要的不是金子不是银子,而是要公输夫人教我那平喘拿穴的手法。” 这事啊。 兰猗觉着这事无法答应,当初自己学拿穴,是爹手把手教的,关键自己不是白马西风的爹,怎么能手把手教他拿穴呢,这话有点糙,不好直言,于是拐了个弯子道:“抱歉,我爹说传女不传男。” 各行各派,历来只听说传男不传女,她却说传女不传男,这事新鲜,白马西风瞪起了眼睛,很有兴趣的样子。 兰猗续道:“这是家规。” 白马西风佯装相信的点点头:“那我就遵从夫人的家规,但不知您府里这位刘姨娘想何时动身?” 人命关天,兰猗立即道:“今晚。” 白马西风蹙蹙眉:“这么快?” 兰猗看出他有些为难,忽然想起他新婚镖师放假的事,歉疚道:“是刘姨娘着急,我见外头有几个镖师,实在不成,将刘姨娘送出城门即可。” 她是想,秀儿也会些功夫,能够安然离开京城,秀儿自己往边地去也未尝不可,情急下,说露了嘴,只想混出城去,目的不言而喻,话出口她即后悔,呆呆看向白马西风。 似乎白马西风没有关注这些,外头那些镖师都是学徒,并无一人单独押镖过,他决定自己亲自走着一趟,应道:“行,就今晚,我马上安排。” 两个人又商量了细节,比如在何处接秀儿,之后兰猗也不耽搁,起身告辞,白马西风送她出去,一直送到大门口,待兰猗上了车想走,他突然喊道:“夫人留步!” 兰猗将头探出车窗。 白马西风的笑如雨后阳光,格外温暖,一如既往的声音飘忽:“晚上,能见到夫人么?” 兰猗托腮认真的想了想:“晚上,晚上我睡觉。” 白马西风:“……” 随即他哈哈大笑,拱手相送,等兰猗的马车渐行渐远,他回身,突然发现妻子李秀姑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旁,走镖之人,如此神情恍惚他还是第一次。 李秀姑冷着脸道:“哥,这趟镖咱不能接。”(未完待续。) 079章 你对那个公输夫人好像一副唯命是从的样子 李秀姑反对。 白马西风不语。 夫妻俩前后脚回了厅内,相对而坐,李秀姑重申:“公输家的活儿咱不能接。” 白马西风闲闲的掸了掸袍子,淡淡的问:“为何?” 一丫头端了茶进来,李秀姑忍住没说,待那丫头放好了茶杯退了下去,她方道:“明摆着,今个外头吵吵嚷嚷的说有人劫持了齐王千岁,偏这个时候公输家就有想送人出去。” 白马西风端起茶杯小呷了口:“巧合而已。” 李秀姑耿直,说话也从不拐弯:“哪有这么巧合的事,那刘姨娘你我都认识,便是城外尚儒庄桥头客栈的女掌柜,有些功夫在身,一个女人家把个客栈打理得有模有样,说明这女人不简单,总之咱不能接这趟镖,齐王那种人咱得罪不起。” 白马西风呵呵一笑:“你也是女人,李家镖行不也是给你打理得有模有样。” 丈夫反唇相讥,李秀姑不高兴了,霍然而起,叉腰瞪眼:“她怎么能与我比,我李家做的是正经买卖,她那个客栈去的可是一起子男人,她能把客栈支撑下去,靠的还不是同那些男人打情骂俏。” 背后说人,这是冲了白马西风的大忌,当下脸色阴沉,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轻缓:“她是怎样的人我管不着,不问雇主一切这也是镖行的规矩,你不是不懂。” 李秀姑的耿直带着些莽撞,终究是江湖上摸爬滚打出来的,多年的押镖生活磨砺了她的个性,很多时候也懂得权衡利弊,见丈夫对自己的话似乎不太在意,她带着三分气道:“适才我都看见了,你对那个公输夫人好像一副唯命是从的样子,她不就是一品诰命吗,她丈夫不就是个侯爷吗。” 语气中分明有些醋味。 白马西风很是意外,两个人不算青梅竹马,那也是自小就认识的,妻子一向大大咧咧,今个却变成了长舌妇,他斩钉截铁道:“我答应人家了。” 李秀姑还想出言反对,白马西风起身而去,丢下一句:“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也不敢参与朝政呢,你要记住为人妻子的,哪些事该管,哪些事不该管。” 李秀姑气得一拍桌子。 新婚,夫妻两个闹了个半红脸。 白马西风说到做到,亲自出马,晚上按照约定好的,在卫沉鱼家里接走了秀儿,这其间是公输撼两头联系的。 秀儿一离开京城,兰猗总算卸下了心头大石,还有另外一宗呢,齐王咬定是侯府姨娘劫持的他,人犯没找到不打紧,他要公输家负责。 兰猗使茂才出去寻找那商厚义的下落,茂才费尽心机跑断腿,没找到,齐王那里又不依不饶,兰猗没辙,只好同老夫人商量,请丁忧在家的丰云旗帮忙,这节骨眼上老夫人惟求平安无事,也就听了兰猗的话,让管家薛庆去丰家请丰云旗前来。 丰云旗倒是很热心,特别念着公输拓不在家,马不停蹄的四处搜罗,两天过去,没一点线索,无奈回来找兰猗商量。 今年天冷的早,一场雨后那些不耐寒的树木叶子几乎落净,树皮上浮着一层薄霜,触手冰凉。 兰猗正在花厅接待几位太太和奶奶,换季了,需要开支的物事可不少,虽然都有自己的府邸,怎么说也都是一家子,大的支出需要上报的,以前是老夫人当家,如今换成兰猗做主,冷不丁她真有点不习惯。 太太、奶奶们都想为自己房里多争些利益,于是各自朝兰猗倒苦水,什么去年自己得到的是旧絮,什么老夫人偏心好的炭不给她了,什么别人是铜火盆她房里一溜泥火盆了。 兰猗静静听着,细细琢磨该怎么解决,此时薛庆来报:“少夫人,丰少爷来了。” 齐王的事更着急,兰猗随意打发几个太太、奶奶道:“行了我心里有数了,你们先回罢,我这里有事。” 几个太太、奶奶交换下眼色,郑氏首先不怀好意的笑了,回去的路上挑了头,说兰猗同丰少爷私下交往似乎不守妇道。 二房这里一直掌管着整个侯府,那几个太太和奶奶们早有微词,怎奈老夫人有个太后的表姐做靠山,公输拓又凶神恶煞般的人物,所以大家平素只敢怒不敢言,这回抓到少夫人的把柄,于是没出三日,谣言便满天飞了。 当然,这都是后话。 此时兰猗让薛庆把丰云旗带到了花厅,彼此简单寒暄便书归正传。 丰云旗一脸愧色:“恕我无能,没找到商厚恩的那个后人。” 兰猗安慰他道:“这几日你没白没黑快跑断了腿,我这里感激还来不及呢,也非是你无能,我忽然想起,那商厚义既然存心躲避,定不能明目张胆的住在客栈,也说不定住在某些不起眼的地方。” 所谓不起眼的地方,丰云旗愣愣的没想明白。 其实,兰猗指的是妓院,可是面对一个大男人又不好直言,于是往纵深方面分析:“齐王是什么样的人物你比我清楚,吃喝玩乐,与他交好的断不会是丰少爷这样的才俊,那商厚恩的后人必然也是个声色犬马的。” 给她夸赞,丰云旗满面含喜,却仍旧没能明白商厚义该躲在何处,说来都因他平素只练功看书,从无往妓院去过,更没做过眠花宿柳之事。 他还是一头雾水,兰猗沉吟下,换了种说法:“丰少爷听过这样的故事没有,说有一个男老道游历四方传道,在他开坛说法的时候,有一信男从人群中起身道,既然天师这样博学多才,那么我问你,这世上最花团锦簇的地方最缥缈若仙的地方最容易让男人沉迷其中的地方是哪里?” “那么我问你”兰猗是盯着丰云旗说的。 丰云旗认真的想了想,道:“梦里。” 兰猗“……” 突然,丰云旗一拍大腿:“我知道了!” 忽而脸一红,妓院于他,羞于启齿。 他总算知道了,兰猗松口气。 丰云旗急三火四的就想立即去搜商厚义,但兰猗考量到他是有官职在身的,虽然丁忧在家,早晚起复,不能往秦楼楚馆那种地方,于是找来了侯府的护院教头伍松,由他进去找人,丰云旗在外面接应。 事情就这样定下,丰云旗告辞,送他出了花厅的兰猗道:“其实我说的世上最花团锦簇的地方最缥缈若仙的地方最容易沉迷其中的地方,是梦里,做梦娶媳妇。” 丰云旗“……”(未完待续。) 080章 你是不是早知道熙贵妃要害我 如愿抓住了商厚义,兰猗打眼一瞧,发现他獐头鼠目没有一点点藩王后人的样子,倒像个江湖上混吃混喝招摇撞骗的无赖。 审问后商厚义交代,他只是姓商而已,因为穷苦,又慕富贵,所以不惜冒充朝廷眼中的反贼之后,以此结交上齐王宇文佐。 无论他是不是商厚恩的后代,有了这个筹码,兰猗同老夫人商量,是时候找宇文佐谈判了,使人往齐王府偷偷塞了封信,为求宇文佐相信商厚义在自己手上,特意把宇文佐赏给商厚义的玉扳指裹在信里。 宇文佐这几天窝在家里养伤,好长的一条口子,他恨秀儿恨得直咬牙,起誓发愿要把秀儿千刀万剐,一发狠,扯痛脖子上的伤,哎呀哎呀的叫,一群王妃侧妃夫人丫鬟婆子围着他哄,门上的小子噔噔跑来送了封信,听说是从大门塞进来的,这种江湖手段宇文佐听说过,一般都是仇家上门,他顿觉心惊肉跳,一把抓过信来看,当!玉扳指掉在地上,咔擦!碎裂。 自己之物,当然认得,更加害怕,匆匆看了遍信,随后叫人取了火折子,刺啦打着,将信迅速烧毁。 隔天宇文佐便进了宫,找到皇兄宇文佑,言说自己最近身子抱恙,糊里糊涂的看错了人,劫持他的根本不是刘秀,其实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昨儿身子大好了,精神头也足了,方想起这一宗。 宇文佑信或不信,除了张贵玉,没有第三人能知道,总之撤回继续搜索的御林军。 消息到了安远候府,老夫人正盘腿坐在炕上诵《普门品》,念了句阿弥陀佛,刚想叫翠喜喊兰猗过来同喜同乐,却来了管家薛庆:“老太太,宫里来人了。” 宫里来人,多为宣读圣旨,老夫人让人摆香案,她又大妆而出,在前面的大厅携家人接旨。 那公公没拿圣旨,传的是宇文佑的口谕:“奉旨,公输少夫人即刻入宫。” 又是要兰猗入宫,老夫人谢了恩,回头看去兰猗。 那公公催促着:“是宜嫔娘娘身子不痛快要少夫人入宫陪伴,别耽搁了。” 但凡听到是姐姐要她入宫,兰猗都有种不祥之感,全无那种姊妹亲人见面之前的激动和急切,回房匆匆换了衣裳,仍旧带着春喜和冬喜两个婢女,便随着那公公进了宫。 一路无心看皇宫深秋的红橙黄碧之美,琢磨姐姐得了什么病,非得要自己进宫陪伴,只等入了栖兰宫,望着病榻上兰宜蓬头垢面泪水涟涟的模样,兰猗感觉出姐姐是出了大事。 “你们都下去。” 兰宜屏退了所用宫女,连春盛都不留下,只余她姊妹二人时,她挣扎着想起,却是有气无力的颓然倒下。 按说姊妹之间早无感情可言,总归是一母所生,兰猗心一软,过来搀扶起姐姐,顺道问:“爹来看过么?” 兰宜茫然盯着前面一片虚空:“来了,谁来都没用,孩子没了。” 兰猗的心像给什么刺了下,惊得要弹跳起来,孩子没了?随后把目光缓缓移到兰宜脸上,难以置信:“怎么会?” 没来由的,周身不舒服,亦或许不是对姐姐的心疼,而是对生命的敬畏,也可能是对姐姐的怜悯,这感觉无法言说,自言自语似的重复:“怎么会?” 兰宜任由乱发遮挡着半边脸,一只眼的目光也是那样的森冷恐怖,咬牙道:“又是夹竹桃。” 出口方觉不妥,上次她打算用夹竹桃自戕从而嫁祸给妹妹,而今这句话,聪明绝顶的妹妹一定明白上次是怎么回事。 早就知道的事,兰猗并无纠缠,只问:“皇上应该让人查过了吧?” 兰宜冷冷一笑:“那又怎样,后宫这样的事多着,有多少能查明的,大多都是不了了之,皇上说会继续查下去,可我怕他顾念旧情,楚皇后可是他的结发之妻,他舍得惩治么。” 兰猗有些费解:“姐姐怀疑是楚皇后?” 兰宜笃定道:“她的庭院里都是夹竹桃,更何况她当初极力阻止我进宫,不是她还有谁。” 兰猗想:“楚皇后不会那么傻的,滑胎的法子有很多,她为何非得选用夹竹桃呢,这不是故意泄露自己么。” 兰宜觉着有理,看向妹妹:“你之意,是旁人?” 兰猗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或许罢。” 不自觉的,手在姐姐后心处轻轻抚着,这是个习惯动作,闺中女儿时,姐姐身子骨弱,三灾八难的经常生病,兰猗就经常这样给姐姐抚着后心以此减轻她的痛楚,至少是个安慰。 这种感觉久违了,兰宜非但没觉出舒服,反而有点别扭,姊妹兄弟同夫妻感情一样,一旦出现裂痕,你用心弥补,也还是难以恢复如初,更何况她猜测,怎知这不是妹妹乔张做致呢,往旁边挪了点距离以此躲开兰猗的手,随后喊春盛:“去把安公公叫来,他入宫早,同他商量下,他可是了解那些女人的底细。” 不多时,狐安给春盛找了来,见兰猗在,他很是意外,目光中也多了几分警觉。 兰宜倚着枕头,心口的痛更比身上的痛来的彻底和真实,她曾经想亲手杀了腹中孩儿,以此一箭双雕的嫁祸给妹妹和楚皇后,然随着月数越来越大,为人母亲的柔情早已淹没最初的打算,望着狐安这个心腹道:“妹妹从小到大就聪明绝顶,今个本宫把她宣进宫来,名义上是为了陪伴,其实是为了调查究竟是谁害了本宫的孩儿。” 狐安心里一抖,齐王宇文佐与公输家的纠葛他听说了,宇文佐非但没能抓到刘秀扳倒公输家,还亲自往宇文佑面前说是自己的错,狐安心知肚明宇文佐是不会看错人的,刘广袤给宇文佑杀了,刘秀作为孙女必然恨透了宇文家人,抓不住皇上抓齐王也是情理之中,宇文佐突然改口,必定是有了什么不得已的因由,公输老夫人威严有余谋略不足,而公输拓不在家,定是这个兰猗掌控了一切。 所以,兰宜要兰猗进宫帮着调查,狐安明白这事不用多久便会水落石出,他也就麻烦了,迟疑再三,狠狠心道:“娘娘不用查了,这事是奴才做的。” (未完待续。) 081章 请娘娘成全皇上和二姑娘 栖兰宫地处偏僻,更因兰宜失了孩儿心焦气燥,宫女太监个个突然变成哑巴似的,连走路都恨不得想把脚扛在肩头,是以,此地静的恍若远不在人世间。 狐安的话仿佛霹雳,震得兰宜脑袋嗡嗡耳鼓发麻,她能够进宫,亏了狐安帮着谋划和打点,这个本家既是她的心腹也是她的臂膀,怀疑谁都不会怀疑到狐安,更何况二人之间是主子和奴才的关系,没有太多的利益冲突。 狐安的话也让兰猗大感意外,且姐姐也还没有一点点线索,纵使皇上也没查出个什么,狐安,为何不打自招呢? 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急不可耐的在深秋莅临了,耳听雪粒子刷拉刷拉的扑打在窗户纸上,天气的突变更加剧了人心的哀凉,兰宜死死盯着狐安,惊得连诘问都忘了。 一看就是前后谋算好的,狐安镇定的先叹了口气,干瘦的脸上布着横七竖八的皱纹,如常的口气道:“对,是奴才做的,给娘娘的饭食里混了夹竹桃的毒,还做得人不知鬼不觉……” 啪!不等说完,兰宜拼尽全力的一巴掌扇过去,累得自己气喘吁吁,亦或是气极的缘故,手指狐安决眦欲裂:“阉货,一定是帮着你主子熙贵妃来害我,也是我傻,怎么能信你们这种无根的狗东西。”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净身为太监的,最怕听到别人骂他们没根,这是对男人的极度羞辱,然狐安却咧咧嘴角苦笑下,入宫这么多年,心给磨砺硬了,就像他觉着兰宜失去孩子可以保全她自己,这划算,所以不在意兰宜骂他,也不管脸上那红手印,顾着说自己的理由:“奴才不下手,别人就会下手,奴才下手可以保住娘娘的命,别人下手,那可就是一尸两命。” 一尸两命,他加重了语气。 兰猗早猜到他有逼不得已的因由,沆瀣一气的两个人,同为名利的两个人,目的还没达到,怎么能突然改弦易辙呢。 太过激动,兰宜下身的血渗出衣裳,她全然不顾,追着问:“谁,谁要加害本宫?” 狐安干瘪的手画了个半圆,无奈一笑:“可着这后宫,想害娘娘的人多呢,谁让娘娘宠极一时,又怀了龙种,所以娘娘没必要问这次是谁,总之奴才得知有人想害娘娘,无奈及早下了手,如此方能抱住娘娘一条命。” 兰宜不依不饶:“该不会是熙贵妃?” 她是觉着,狐安最有可能探听到消息的地方,便是熙贵妃处。 狐安黯然不语。 兰宜脱口便骂:“还以为她是多清高,成日的装着孤芳自赏,原来心如蛇蝎。” 说完挣扎着想往外头走,兰猗本能的搀扶住,狐安却手臂一横,问:“娘娘作何?” 兰宜斜睨他:“当然是禀报给皇上。” 狐安唉声道:“娘娘把此事告诉皇上,首先奴才要身首异处。” 兰宜失子之痛覆盖了理智,怒道:“你是该死!” 狐安竟淡淡一笑:“奴才死了,谁来给娘娘谋个好前景,娘娘还年轻,不急于现在诞下龙子。” 兰宜很是不屑:“依你,本宫何时才能有自己的孩儿?” 狐安冷静道:“等娘娘有能力保护自己,保护孩儿的时候。” 这个后宫,因为争宠,每年不知死多少个女人。 这个后宫,为了争位,每年也不知死多少无辜的孩儿。 这个后宫的血腥兰宜已经体会到了,听了狐安的话她努力平静,细细想来这话很是有道理,纵然自己现在生下孩儿,怎知就不能发生狸猫换太子的事呢,怎知就不能发生幼儿夭折的事呢,所以,自己现在只是个小小的嫔,根本没有能力保全自己和孩儿,狐安下手孩儿没了自己活着,这就是机会,报仇的机会,狐安不下手换成别人下手,孩儿也会没了,自己也不能安然,那就没了机会,荣华富贵的机会,报仇雪恨的机会。 终于想通,兰宜喊春盛:“把本宫珍藏的那瓶葡萄酒拿来给安公公。” 狐安忙不迭的谢恩。 春盛把酒拿来了,兰宜意味深长的道:“这可是皇上赏的,你用心点吃。” 狐安双手接过,然后塞入怀中,微微一笑:“娘娘好好保重自己,便是奴才的福气。” 狐安离开后,兰猗与兰宜姊妹两个陷入了沉默,案子不用查了,妹妹入宫的价值没了,是不是该打发她出宫了。 偏巧此时狐安踅了回来,看了看兰猗,目光中带着难以捉摸的意思,然后对兰宜道:“奴才忽然想起,前几日从魏五那儿学了个推拿的手法,不如就让奴才给娘娘推拿几下,娘娘这病定然好的快些。” 兰宜晓得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遂点了头。 狐安又道:“奴才手法拙劣,怕给二姑娘这样的行家笑话,不如二姑娘先往偏厅吃杯茶。” 兰宜也晓得他是刻意支开兰猗,也就道:“妹妹对茶可是情有独钟,那就过去吃一杯罢。” 说完喊春盛带兰猗去了偏厅。 待兰猗走了,她才倨傲的看着狐安道:“希望你当下要说的话,能让我报仇雪恨。” 狐安轻笑:“不仅仅可以报仇雪恨,还能让娘娘由嫔变成妃。” 妃子,这是一个高位,后宫有定数,一般人很难企及,兰宜眼睛一亮:“还不快说,本宫现在哪有心情听你卖关子。” 狐安眼睛瞟了下门口,兰猗早已没了影子,他慢慢的,一个字一个字的道:“投……其……所……好……” 兰宜皱眉,不懂,没好气道:“甭给我打哑谜,还不直言。” 狐安压低了声音:“奴才发现皇上似乎对咱家二姑娘有那么点心思。” 兰宜眼睛一瞪,心头一凛,宇文佑对兰猗的心思她比别人更早知道,这甚至成了她的心病,于此而更加痛恨妹妹。 狐安见她想发火,忙道:“娘娘听奴才把话说完,从娘娘有了身子至今可是一直没侍寝,现在又得好好的将养身子,之前娘娘怀着龙种,皇上不会因为娘娘无法侍寝而薄待,现在不同了,龙种没了,皇上的心没了牵绊,说不定就远离了娘娘,若娘娘大方的成全皇上和二姑娘,皇上必然会感念娘娘的大度和情义,封妃,指日可待。”(未完待续。) 082章 小姨若冷,来朕怀里坐。 兰猗于偏厅独坐。 这节气还没冷到刺骨,偏厅内摆了几个火盆子,热浪拂拂,又吃了两杯热茶,她额头便冒出细密的汗珠,热得难耐,出了偏厅往门口一站,望着那雪粒子肆意而落,冷风一吹,人顿觉清爽。 忽而想,边地应该更冷吧,公输拓走时不知可否带了冬衣,仗也打完了,听说那个驻守沙门关的宋程远一免到底,皇上也派了新的守将过去,为何公输拓迟迟不归呢? 转念又想,秀儿去寻公输拓,白马西风亲自押镖,路上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只是不知公输拓会怎样安置秀儿。 接着还想,姐姐如愿进了宫又得皇上恩宠,该称心如意了,却没见她活的有多开心,反倒是一桩接一桩的麻烦,她此时会不会后悔自己得不偿失呢? 神思一路游走,最后连儿时的事情都想了起来,那时她调皮,经常把家里闹得鸡飞狗跳,最凶的那次是在她十二岁上,家里来了位客人,父亲看上去很不喜欢对方,又似乎得罪不起,硬着头皮陪那客人在吃酒饮宴,喝到兴致起,那客人便把酒吟诗,声音很大,刚好兰猗打门前经过,听那客人吟道这一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这位狐家二姑娘就窜过去嚷嚷着:“男女相好不在朝时不在日暮,都是在中午么?” 那客人见是个小姑娘,卖弄道:“这一句的意思是,两个人若是情义深厚,不会在乎是否能够经常在一起。” 二姑娘大彻大悟的样子:“既然这样说,那世伯请回罢。” 客人一愣。 二姑娘道:“世伯与家父的情义深厚,也不会在乎非得经常在一起。” 那客人一脸尴尬。 父亲乐得岔气,母亲气得冒火,一把抓住她拖回了房里,罚她面壁思过。 罚了一下午,天黑母亲过来相看,却见她趴在炕上呼呼大睡,刚想发火,她却醒了,还狡辩:“我生病了,站不住。” 母亲气道:“生病生病,这会子病生出来了,那就继续去墙根站着。” 她摇摇头:“不成啊,这回的病是难产,才生到一半,稍等,稍等。” 回想起这一桩,此时的兰猗不禁噗嗤笑了,年少轻狂,是不是谁人都有过。 “小姨笑什么呢?” 兰猗一惊,不知道宇文佑何时站在了自己面前,观宇文佑龙袍加身威严十足,一双凤眼天生的含情,看她时还笑眯眯的,让兰猗浑身不自在,忙拜下。 宇文佑伸手相搀,兰猗及时躲开,多的太快,非常无礼。 宇文佑抽动嘴角,不自然的笑了笑:“小姨方才笑什么呢,可否说出来给朕听听。” 说这话,身子擦着兰猗,几乎是挤进门的,也不回头,晓得兰猗必然会跟进来。 兰猗还能怎样呢,人家是君,自己是臣妇,唯有跟进来回答他方才的问话:“臣妇是突然想起昔时之事,陈芝麻烂谷子的,不提也罢。” 心里想着,那狐安给姐姐推拿身子,这么久怎么还没完事,而宇文佑来栖兰宫必定是看姐姐的,为何他不去正殿却来了偏厅? 这个念头出,心就陡然一惊,是忽然忆起兰宜说过她们姊妹二人若能一同侍奉皇上,会是一段千古佳话,按理不该这样揣测姐姐,可是她还是忍不住琢磨,难不成宇文佑的到来,是姐姐安排的? 宇文佑往雕花的圈椅上坐了,指指自己对面的另把椅子道:“小姨也坐,一家子,何必如此拘谨。” 兰猗垂头:“臣妇不敢。” 心里祈祷姐姐快使人来喊自己出去,可是,非但没人来喊她,哐当!好像是启开着的偏厅的门给谁关上了,那哐当的声音像重器打在她身上,她微微晃了下。 不料这微乎其微的一个动作却给宇文佑发现了,长倾身子过来搀她:“小姨若冷,来朕怀里坐。” 这么直接的话已经越过男女之间最初应有的暗示,是明明白白的在告诉她,我要与你私通,兰猗恼怒,人家西门庆和潘金莲苟合还先暗送秋波呢,堂堂一国之君,岂止是没有廉耻,简直就是畜生,她脚下一蹭,神不知鬼不觉的挪开半步,念在对方是九五之尊,语气尽量和缓道:“皇上不该这样对臣妇说话。” 既然想这么做,宇文佑便不会顾忌君臣之礼,倨傲一笑:“朕习惯了对宫里头的女人这样说话。” 兰猗忍无可忍,言语变得生硬:“臣妇不是宫里头的女人。” 宇文佑冷哼一声霸气回应:“这天底下的女人都是朕的。” 兰猗猛地回头看他,吃惊道:“皇上,可是太后和公主们……” 咳咳咳!宇文佑猝不及防,大好的身子突然心口又痛,遇到这么个不解风情的,他也没了兴趣,起身拂袖而去。 兰猗,稳稳的坐回去继续吃茶,静静的等着姐姐来请自己,等兰宜让春盛请她回去后,彼此见面,刚刚发生的一切她只字不提,看天色不早,规矩上命妇不能留宿宫中,她就请辞回府。 她离开后,狐安又来了栖兰宫,是奉熙贵妃之命,给兰宜送千年老山参的,见兰猗已经走了,他得意的问:“皇上那里如何?” 兰宜失血过多,又兼心痛,脸色极差,神情恍惚道:“皇上没有来看我,或许你的计划落空了,那个二姑娘鬼精着,怎么能轻易让皇上得手。” 狐安口中咝了身,拧眉道:“不该啊。” 兰宜啐了他一口:“馊主意,本宫现在可是有点后悔了,一旦妹妹同皇上的事真成了,她得宠了,还有我立足之地吗。” 狐安奸笑:“娘娘多虑,二姑娘嫁了安远候,再怎么与皇上相好,也不过是偷偷摸摸,这事若真成了,二姑娘对你只能是满心的亏欠。” 兰宜却是满心的不愿意,更担心自己将皇上哄到偏厅去,妹妹明白了她的意思,由此与她仇怨更深,倒还不如…… 杀了罢,杀了一了百了。 她的这个念头才出,没等动手呢,兰猗已经在路上遇刺,马车回到侯府,因了天骤冷,三道牌楼处的守卫没来得及加棉衣,于是都躲在避风处,横竖过了牌楼就是侯府之地了,没什么不安全的,然而,等兰猗在府门口下了车,突然蹿出来一人,她都没看清对方是谁,那人举刀就刺,于是,秋落从天而降似的,身子一颤,倒在地上。(未完待续。) 083章 再怎么说他也是我亲生的,你让我如何对他下手 显然,那刺客不是老手,见秋落中刀而倒他自己先怕了,掉头便逃。 春喜冬喜没见过这样的阵仗,早吓成泥雕木塑。 兰猗俯身托起秋落,见她胸前汩汩冒血,也晓得身边的两个丫头不济事,扯嗓子便喊:“来人!” 声音刺耳,仪态全无,什么侯府少夫人、一品诰命、院使千金,公输家和老狐家的颜面都不要了,她只要秋落活着。 侧门打开,露出门子茂生的脑袋,见她怀抱秋落,茂生腾腾的跑出来:“少夫人,这是,这是……” 兰猗无暇多说,吩咐茂生:“赶紧抱进去。” 茂生有一阵迟疑,男女授受不亲嘛。 兰猗控制不住情绪,喊道:“你傻了么,我让你抱秋落进去,去我房里。” 茂生脸一红,打横抱起秋落撒腿就跑,兰猗后面跟着跑,别看茂生抱着个大活人,年轻力壮,脚下生风似的,兰猗跟的气喘吁吁嗓子眼冒烟也没跟上,待回到房里,就见她跑掉了只鞋,头上也是发髻歪斜珠翠散落。 茂生盯着炕上的秋落问:“少夫人,怎么办?” 秋落虽然血出的多,也还清醒,遥遥向兰猗伸手道:“二小姐你怎么样?” 兰猗过来抓住她的手,连说“我好着好着”,转头指使茂生:“去找管家,让他开库房拿些止血的药材来。” 她话音刚落,茂生嗖的就冲出了月洞门,那门帘子给他撞得呼呼乱飘,兰猗感叹,这种神行太保早晚有大用处。 复考量,等草药熬好少说也得一个时辰,秋落只怕血会流干,于是让秋落好好躺着别动,满屋子找绷带不得,从屉子里翻出剪刀,咔擦剪开炕前那幅新婚时做成的幔帐,刺啦撕开一条,给秋落先包扎好,防止血大量流出。 这时春喜和冬喜业已回来,两个人累得见兰猗连句少夫人都说不全乎,兰猗喊春喜:“去,把茶叶拿来。” 春喜以为少夫人担心秋落以至于糊涂了,应该口渴却要茶叶,转头往外走:“奴婢这就去给您沏茶。” 兰猗喊住她:“我就要茶叶。” 春喜愣愣的不知所云。 兰猗没了耐性:“你聋了吗?” 春喜回过神来,噔噔跑去捧了装茶叶的陶罐来。 兰猗掀开盖子伸手抓了把放入口中,大嚼,只等把茶叶嚼成糊糊状,然后重新打开秋落伤口处的绷带,将茶叶糊糊均匀的敷在伤口上,此时才发现那伤口有多大,可是秋落硬是挺着不吭声。 重新包扎好,兰猗只觉嘴巴苦涩难耐,接过冬喜送上的茶水漱漱口,然后疲惫的坐在炕沿处。 这时薛庆来了,拿了些草药,见兰猗正由春喜和冬喜伺候梳头,他道:“听说秋姑娘是在大门口给人刺伤的,这事可是蹊跷,我马上去找伍松,方圆十里都搜一遍,不信搜不出那刺客。” 方圆十里不敢说,从三道牌楼到侯府门口,纵然护院疏于防范,至少不会放人进来,那刺客能在侯府门口行刺,只说明一条,刺客是公输家人,而对方并非是想加害秋落,秋落是替她挡了刀子,为防打草惊蛇,兰猗摆摆手:“是个衣衫褴褛的叫花子,大致是恨咱们侯府富贵荣耀,丧失了心智以至于做下糊涂事,不必搜了。” 薛庆眼珠叽里咕噜乱转,他早对伍松不满,原因是伍松脾气火爆,又觉得自己是护院教头不在管家的管辖范围内,所以对他从来都是视而不见,更别说听他的指使,眼下是好时机,薛庆想借刀杀人,趁机让少夫人收拾下不服管教的伍松,便道:“那些护院都是草包饭桶,伍松是怎么教他们的。” 兰猗着急给秋落治伤,铁青着脸道:“眼下最紧要的是给秋姑娘治伤,你在这里聒噪于事无补,我看了下还缺一味药,你快马加鞭去药馆买。” 薛庆讨了个没趣,唯有领命而去。 兰猗又让春喜和冬喜往厨房熬药。 房里终于安静下来,兰猗与秋落四目交投,秋落泪水滚落,兰猗也湿了眼眶,多日不见,秋落清减了不少,兰猗明白她是在为自己赶走她而神伤。 “二小姐,奴婢知道错了。” 秋落哽咽着,又挣扎着想起。 兰猗过来将她按住,手抚上她的面颊,虽然对秋落不舍,虽然当初赶走秋落有更大的因由,但这丫头错在先,势必让她记住这教训,于是不提那更大的因由,只道:“此后断不可再犯。” 秋落鸡啄米似的点头,扯痛伤口,龇牙咧嘴,却咯咯笑出声来,她知道,二小姐原谅了她,她也可以重新回到二小姐身边了。 不多时,秋落在侯府门口给人刺伤的消息长了小脚似的,阖府上下,人尽皆知。 老夫人听说后非常震惊,与修箬对视,彼此心里都有了人选,老夫人啪的一掌拍在炕几上,用力过大,手中的檀香木念珠断了线,珠子滚的满炕。 修箬上了炕,一粒一粒的拾捡,边道:“这样下去也不是个法子,他屡次害侯爷不成转头来害少夫人,坊间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长此以往,早晚得手。” 老夫人手握成拳头,气归气,却又无可奈何道:“虎毒不食子,再怎么说他也是我亲生的,你让我如何对他下手。” 修箬理解老夫人的难处,试着建议道:“要不,把这事明明白白告诉少夫人罢,让她有个防备,我瞧少夫人是个伶俐人,有了防备就不怕出事了。” 老夫人扶额沉思,想了半晌还是摇头:“不成,这事瞒了快一辈子,这个时候捅破,一旦给宫里头知道,怎么个交代呢?太后面前我怎么说?” 她不同意,修箬不好坚持,却又担心兰猗的安危,又建议:“您总得杀一杀他的威风。” “真是个孽障!”老夫人骂了句,随后喊人,“翠喜,去把你们大爷叫来。” 大房的宅子与二房最近,所以翠喜匆匆去匆匆回,后头跟着大爷公输措,进了上房先给老夫人请安,然后问起今个秋落受伤的事。 已是掌灯时分,丫头们鱼贯而入,逐个将房里的灯点燃,又问老夫人是否现在传饭。 老夫人挥挥手表示再等等,然后对公输措道:“你二弟不在家,纵使他在家也是个不成器的,侯府内外这么多年都是你在操心。” 公输措刚想谦虚几句,老夫人续道:“今个有人在咱们大门口行凶,说到底是没把这个家管好,也不用去祠堂,就在院子里跪着,赎罪罢。”(未完待续。) 084章 今个不是你的黄道吉日,也不是大爷的黄道吉日,扯平了 天寒地冻,老北风口上跪着,未出半个时辰,养尊处优的公输措就冻得脸色灰白。 他夫人郑氏听说了,连哭带嚎的过来找老夫人求情,老夫人正在用晚饭,手中的筷子啪嗒撂在桌子上,冷脸看郑氏道:“你心疼你男人,可以陪着他去跪。” 郑氏抹了把泪:“管家的分明是狐氏,出了事就推在我相公头上,这不公平。” 老夫人抓起筷子丢过来,怒吼:“闭上你的臭嘴!” 吓得郑氏身子一抖,替男人鸣不平之后又替自己叫委屈:“佛祖,今个这是冲犯了什么,话都不让人说了。” 修箬朝她使个眼色,郑氏抄着袖子道:“行了我不说了,这是安远候府,侯爷是二弟,一品夫人是狐氏,我们都是小喽啰。” 继续发牢骚,老夫人忍无可忍,指着外头道:“你去问问你男人,那天御林军来搜刘姨娘,谁透露漏月庵未曾搜的。” 当时是公输措给她暗示,他们夫妇两个觊觎侯爵之位非一日两日,一旦搜出秀儿便会殃及整个公输家族,他们也在劫难逃,如此行为是公输措考量这个家以公输拓为尊,天塌了地接着,侯府垮了自然是公输拓首当其冲,只要扳倒公输拓,公输措才能有机会,所以,他们夫妇不惜铤而走险,没想到当时的状况原来这个老太太都看在眼里,唬的郑氏不敢再言语。 之后,各房太太、奶奶们都过来求情,最后甚至三老爷、四老爷、五老爷、刘老爷、七老爷、八老爷都来了,还有公输措的兄弟姊妹,你一言我一语,说的都是公输措的好。 老夫人正用漱口茶,听大家起哄似的,噗!把茶喷在地上,怒道:“噤声!” 莫说子侄们,几个老爷都不敢说话了。 老夫人沉声道:“谁再敢替他说项,就陪着他跪。” 七老爷仗着平素在二嫂面前还算有面子,小声劝:“那北风呼呼刀子似的,那地上可都结了冰,回头人冻坏了,少不得寻医问药。” 七太太用手偷着捅了下儿子,公输撼也劝:“二娘息怒,不就是个丫头给刺伤了么,不至于这么惩罚大哥,咱公输家男儿可不多,折了个您百年之后怎么下去跟二伯交代。” 好歹白天有日头照着,交了夜天更冷,真冻坏了成了废人,自己少不了麻烦,老夫人想了想道:“那就让他去祠堂跪着罢,地上给他铺个垫子。” 总算开恩,郑氏忙不迭的跑出去,一边指使自己的丫头搀扶起公输措,一边嘘寒问暖。 公输措冻得哆哆嗦嗦牙齿打颤,推开丫头拉过郑氏悄声道:“这几天你把嘴巴管住了,言多必失。” 说完,意味深长的看了看妻子。 夫妻两个心意相通,郑氏点头答应。 公输措转去祠堂跪着,这事传到了兰猗耳中时,她正给秋落换绷带,药效慢,又出了很多血,浸湿了绷带,听说老夫人惩罚公输措,她拿着绷带的手停下了,目光僵直的落在秋落伤口上,半晌都不知动一动。 秋落见她若有所思,问:“二小姐是不是想到是谁害咱们了?” 能够与她心有灵犀的,终究还是秋落,兰猗继续给她包扎,淡淡一笑:“今个不是你的黄道吉日,也不是大爷的黄道吉日,扯平了。” 嘴上说的轻巧,恨从心口处出发,瞬间行遍全身,家里外头,不知何时自己竟然到处树敌了。 经过这件事,侯府安静了好长一段时间,而兰猗也一如既往的替老夫人操持着家事,又一壁照顾秋落养伤,等秋落的伤痊愈时,公输拓带着他特训的铁甲护国军终于班师还朝了。 本朝与鞑靼可是夙敌,经常发生摩擦,鞑靼人凭借无边无际的草原饲养了大批良种马,兵强马壮自然就想弱肉强食,今番公输拓得胜,整个京城都沸腾了,百姓们夹道欢迎凯旋的将士,呼喊声欢笑声裹着鹅毛大雪,真比过年还热闹。 纸扎店老板顾保三因为身子不适今个起的晚,出了卧房来到店前,伙计早已卸下门板开工,他穿过店前来到门口,推开房门准备出来凑个热闹,却见一人“呼嗵”倒了进来,他退后一步看了看,见是个年轻男子,看穿戴属于不穷不富之流,他蹲下身子触手去摸,人冻僵了,探探鼻息还有气,忙回头喊店里的伙计过来把人抬到里面的火炕上,捂上棉被,微微灌了点热水。 那人像冻梨似的,一层层往外返霜,等脸上有了血色,他缓缓睁开眼睛,看面前站着的顾保三道:“顾某多谢贵人救命。” 顾保三听他说姓顾,因为自己也姓顾,感觉这或许是缘分,起了兴致问:“公子哪里人氏?不像是逃荒的难民。” 那年轻人道:“晚生顾纬天,原是礼部尚书徐大人府上的教书先生,几日前给徐夫人辞退了,一时找不到容身之处,又羞于沿街乞讨,后来在街上摆了个桌子想替人写信糊口,不成想昨个突然有人来砸了我的买卖,还追着我要杀要剐,幸好我跑的快逃过一劫,却摔坏了腿,昨晚就宿在贵人家旁边,方才想进来讨口热水喝,却突然天旋地转,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顾保三于心里反复咀嚼顾纬天三个字,好像听修箬提过这个名字,与侯府少夫人有些牵连,总之是个落难人,顾保三道:“我这小店进项少,也不差你一张嘴,你现在既然走投无路,索性留下来帮我。” 听说贵人肯收留,顾纬天起身想拜,起不来,就拱手道:“谢贵人。” 顾保三大度的道:“不必客气,我也姓顾,也说不定我们五百年前是一家子呢。” 这话提醒了顾纬天,他再次拱手道:“若贵人不嫌弃,晚生想认贵人做师父。” 他这话又提醒了顾保三,蔼然笑道:“做师父就免了,我这行没多大出息,不如做义父,我膝下也没个一儿半女。” 落难之中,这无疑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顾纬天爬了起来,在炕上咚咚咚给顾保三磕了三个响头,喊了声爹。 顾保三喜出望外,他是太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老来得子,高兴得抹着眼泪花子,喊伙计去街上买肉买酒,置办了个席面,他和顾纬天正式认了父子。 (未完待续。) 085章 我正有改嫁之心 街上的热闹在持续,原定在秋凉时节开科考试,因为鞑靼人的入侵愆期至今,各路举子早已汇集于京,历来科考都在春秋两季,暗合孔子著春秋之意,也是因为春秋天气不冷不热非常适中,这场恩科延迟到了冬季,还真是从未有过这种例子,考生们千盼万盼,盼到公输拓打败鞑靼班师还朝,考试也就准备开始,举子们奔走相告,更欢呼庆贺。 纸扎店做的是死人生意,所以阴气就重,望着随处摆放的纸人纸马纸扎的车辆纸扎的童男童女,顾保三担心顾纬天不习惯,安慰道:“都是裱糊成的,没灵气,莫怕。” 孰料顾纬天却道:“儿子读的是圣贤书,心中只有圣贤没有鬼。” 这话可是一语双关,一方面回答了干爹,也另有所指,昨个给人追杀他想到了兰宜,娘娘庙私奔是兰宜得以进宫的手段,做下丧尽天良之事当然心中有鬼。 难得儿子如此通达,半醉的顾保三道:“既然你叫我爹,我就得替你打算,你说你会教书,说明有学问,不如你去考一考,男人还是要以功名为重。” 认做父子,那就是要给人家养老送终,顾纬天心怀忠义,道:“那个不急,等您百年之后再说罢。” 顾保三咚的放下酒杯,气道:“混账话,等我死了还得多少年,那时你都多大了,合着你是在着急我死了不成,然后你继承我这家财。” 顾纬天慌忙跪伏在地:“儿子不是这个意思,儿子是想留在您身边服侍您。” 顾保三缓和了语气:“行了,知道你的心意,但你若是能取得功名,爹不就跟你享受荣华富贵了,还要这个小店作何,一天到晚伺候的都是死人,谁挨着我都说晦气。” 顾纬天想想也对,顺从道:“儿子谨遵父亲大人的教诲。” 顾保三拍拍他的肩头:“放心,一切有爹为你打点。” 吃了晌午饭后,顾保三小憩一阵便起了炕,洗了把脸精神下,又换了身八成新的衣裳,简单交代顾纬天几句,他就赶着驴车来到了安远候府,他要找修箬说一说顾纬天。 雪如扯絮,纷纷扬扬下了一上午,偌大的侯府如同给埋在面粉堆里。 后宅,几个粗使婆子正清扫主要的道路,她们一边扫那雪一边落,兰猗裹着黑狐裘斗篷站在廊上,不知是在看婆子们扫雪,亦或许是在赏雪,眼睛却盯着面前的那条路。 “回来了,侯爷回来了!” 终于,她身边的秋落拽了拽她的衣裳,兴奋的喊着,主仆心意相通,秋落知道她的心思。 兰猗忽然有点紧张,好像重新回到了洞房花烛夜,带着一点点的怕,怕那野兽般的家伙再次突然袭击,下意识的摸去嘴巴,当初那一吻的温度仿佛还在。 接受百姓夹道欢迎之后,公输拓卸下铠甲进宫面圣,回府后又先往上房看望母亲,此时穿着黑色刺着大幅花卉的锦袍,于银装素裹中大步朝兰猗这厢而来,等到了兰猗面前,没有兰猗预期的那样眉开眼笑,只淡淡道:“冰天雪地的杵着,不怕冻坏么。” 也还是关怀的,兰猗屈膝一拜:“侯爷辛苦。” 公输拓简单嗯了身,然后率先拔腿往房里去了。 兰猗讪讪的站着。 秋落用手指捅了下她的腰:“进去呀。” 兰猗如梦方醒是似的,抬腿也进了房,刚掀开月洞门处的撒花帘子,就听公输拓兜头一句:“秀儿出家为尼了。” 兰猗没深入研究他的表情,莞尔道:“假的。” 公输拓身上的落雪开始融化,兰猗忙过去拿了手巾过来给他擦,不曾想给他推开:“真的,就在沙门关附近的玉泉庵。” 兰猗有点意外:“怎么会?” 公输拓面上浮现一丝愤怒:“这话你不该问我,这不是你一手安排的么。” 兰猗感觉出他语气里的异样,知道彼此间有误会,便把当初自己为救秀儿逼不得已让她削发的事说了,说的很细致,却没能让公输拓的脸色由阴转晴。 秋落走了进来,端着茶水托盘,将上面的两杯茶悄无声息的放在八仙桌上,然后偷瞄下兰猗与公输拓,心底突然咚咚擂鼓,不祥之感像小虫爬上她的心头,抓得她难受,暗暗替二小姐着急。 公输拓还真是渴了,日夜兼程赶回京城,又匆匆进宫匆匆返回,水米没进呢,往八仙桌旁坐下,端起茶杯咕嘟嘟灌了口,有点烫,抹了下嘴巴道:“你姓狐,狡诈亦如狐,把一切都谋划得天衣无缝,表面看是为了秀儿,实际上不过是你赶走秀儿耍的手段。” 多少日的期盼换来如此冷淡和责难,兰猗感觉自己像突然掉进了冰窟,瞬间冷遍全身,想着还是需要解释清楚的,毕竟这个男人是要与自己共度毕生,成日的剑拔弩张彼此都累,她忍了忍道:“秀儿误会我了。” 她是忽然想起秀儿落发时的痛苦状,大致秀儿对她心生怨怼,才在公输拓面前诬告她。 公输拓嗤笑,那是带了点厌恶的感觉:“不是秀儿告诉我一切的,我回宫面圣之后去找了张显荣,是他告诉我的。” 兰猗云里雾里的看着他。 公输拓却将目光看向别处:“张显荣说,是你找人告到皇上那里,说劫持了齐王的秀儿躲在咱们府里,那张显荣是树叶掉了怕砸脑袋的一个人,胆小如鼠,断不敢诓我。” 说着,他把目光缓缓挪回,就看见兰猗震惊的一张脸。 自己与张显荣前世无仇今世无恨,他为何要污蔑自己?兰猗只能争辩:“我没有那样做,另外,谁都知道秀儿是你的妾侍,不用去密告御林军也会来侯府搜。” 公输拓却哼哼一声冷笑:“皇上没打算来侯府搜的,哪个做了恶事的人会傻到躲在自己家里,秀儿是你可是你带回来的,你……存心的吧。” 带秀儿回来是为了救她,兰猗突然感觉自己的心被公输拓用刀来回割着,还是那种钝刀,夫妻间没了信任,她也懒得过多辩驳,心头梗了什么,喉咙处塞了什么,半晌不知该说什么,这个时候春喜进来禀报:“少夫人,您表哥贺兰少爷来了。” 有着上次送礼的事,公输拓对这个贺兰令没多少好感,哂笑道:“你这表哥对你可真是不错。” 兰猗刚刚还想表哥可真是不合时宜,听公输拓冷嘲热讽,巨大的痛楚使得她的忍耐到了极限,挑衅似的看着公输拓笑道:“我正有改嫁之心。” 公输拓顿时恼羞成怒:“女人改嫁是在男人死了之后,本候还活着,你是在咒本候死吗。” 兰猗一字一顿道:“那,咱们就和离。”(未完待续。) 086章 顾先生可好,我可是一向惦念你呢。 再提和离,这让公输拓很是意外。 雪堆积在树木上越来越重,最后终于咔擦一声压断了枝条,也惊醒了正在逼视兰猗的公输拓,他手指兰猗,目光如剑:“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已经两次提及和离,事不过三,若敢再提一次……” “咱们和离。”兰猗打断他的话。 大男人的骄傲被兰猗生生的撕碎,公输拓怒不可遏,刚好见八仙桌上有笔墨纸砚,大步奔去,抓起笔来一挥而就,随即手腕一抖,那休书便飘向兰猗。 突然,秋落冲了进来,适时接住休书,迅速放入口中大嚼,然后在兰猗和公输拓吃惊的目光中,她使劲把纸糊糊咽下,憋红了一张俏脸,嘴唇上满是墨汁,何其狼狈。 “哈哈哈哈哈……”公输拓笑得很突兀,看着秋落道:“你若是个小子,本候就收了你,这样的忠仆,实在难求。” 夸赞完秋落,他继续哈哈哈哈哈大笑着走出房去。 兰猗黯然伫立半晌,过去八仙桌边拿起茶杯递给秋落,凄然一笑:“你这是何苦。” 秋落喝了口茶漱漱嘴,茶杯还在手里呢,忽然跪倒在地:“再次自作主张,二小姐想赶走奴婢,奴婢也毫无怨言。” 兰猗有点累,俯身捞起秋落,疲乏道:“凡事还是要看起因和结果的,走吧,表哥还在前头等着我。” 所谓的起因秋落明白,但是这结果,秋落百思不解,陪着兰猗往前面的大厅而来,贺兰令又是抬着几箱笼重礼,又是大红的绸缎绑缚着木头杠子,往雪地里一放,非常刺目。 兰猗不知他在搞什么鬼,总之三番五次给自己送礼,感觉有些蹊跷,正想进大厅,却碰巧遇到修箬送顾保三离开,见了她,修箬觉着有必要把顾纬天的事告诉少夫人,于是把顾保三引荐给兰猗道:“这是我的故交,过来看看我,他可是老来得福,认了顾纬天做儿子。” 顾纬天三个字针尖般刺了下兰猗,她立即问:“顾先生现下在哪里?” 顾保三道:“禀少夫人,既是老朽的儿子,当然在老朽家里。” 兰猗有一种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的欢喜,得体一笑:“今个不得空闲,改天,改天我也去看看我的故交。” ※※※ 说去,兰猗还真就去了。 多日后某个晴朗的上午,她仅带着秋落,坐着马车来到了顾记纸扎铺。 冬日的太阳像给水洗过似的,白花花失去了春夏秋的金黄之色,兰猗扶着秋落的肩头,踩着木凳下了马车,举目看顾记纸扎铺,天虽响晴,也还是冬日,纸扎铺的门紧闭着,秋落上前径直推开了门,店铺不是住宅,每天来来往往那么多客人,所以用不到敲门。 那木门吱呀推开,从厚重的棉门帘子里露出个脑袋,是店里的伙计。 秋落指着里面:“告诉顾先生,有人拜访。” 伙计挠了挠脑袋:“姐姐是找老顾先生还是小顾先生?” 秋落小嘴一噘:“老顾是做纸扎的,当称掌柜,小顾才是饱读诗书的先生。” 语气里满是对顾纬天的崇敬。 伙计明白过来,习惯了笑脸迎客,点头哈腰道:“姐姐稍等,我这就禀报给少东主。” 秋落回头看兰猗咯咯笑道:“您瞧瞧,一段日子不见,顾先生飞黄腾踏了,做了少东主。” 兰猗用手指戳了下她的脑门:“你啊这张利嘴多早晚能改呢,顾先生委身在这个小小的纸扎铺,必是经历了什么不寻常的事,心里不知多失落呢,你还在这里说风凉话,回头给顾先生听见,还不得起一嘴的燎泡,到时看哪个心疼。” 这最后一句触及秋落的心事,头一甩,臊得红到脖子根,嘟着嘴道:“他那么个男人,开不起玩笑么。” 耳听里面有欻欻的脚步声,些许急促些许慌乱,少顷那破旧的棉门帘子哗啦给挑起,朗眉星目的顾纬天极其不自然的看着兰猗,良久方拱手道:“二小姐。” 还是旧日称呼,兰猗笑了笑:“顾先生可好,我可是一向惦念你呢。” 顾纬天屈身:“学生不敢牢二小姐惦念。” 这时顾保三走了过来道:“我的儿读多了圣贤书,不懂待客之道,快别让少夫人站在风口上,还不请进去。” 于是顾纬天侧身相请:“二小姐进来罢。” 甫一进到纸杂店,秋落哎呀一声叫,随后飕的躲至兰猗身后头。 兰猗晓得她怕什么,还不是那些个纸扎的物事,笑道:“你这样的凶神恶煞也有怕的。” 秋落紧张兮兮的四处打量,抓着兰猗的手臂道:“二小姐是天女娘娘下凡,当然不怕这些,奴婢可是肉眼凡胎,同二小姐去公输家祠堂那次,奴婢给门口那个石翁仲吓得不成样子,二小姐却说那石翁仲是神灵,戴在身上还能辟邪呢。” 兰猗轻拍了下她抓着自己的手:“一张巧嘴。” 秋落挤眉弄眼,调皮一笑。 擦着那些胡乱堆放的纸扎进到里间,打眼见是一铺大炕,炕上放着一张掉了角的方木饭桌,桌子上都是书和笔墨纸砚,方才顾纬天在为考试温书呢,炕脚放着两个铺盖,顾家老少爷们晨起就把铺盖顺手卷了堆在炕脚,晚上省得费事。 外头阳光灿烂,屋内却相当晦暗,不知是不是经营殡葬之物的缘故,兰猗感觉这屋内漫溢着森森之气。 顾保三让伙计搬了把椅子给兰猗坐,等兰猗坐下,椅子吱吱呀呀快散架的样子,让她颇为尴尬。 顾保三又让伙计上了茶,瞅着那黑乎乎的粗陶茶碗,兰猗再看看穿着粗布棉袍的顾纬天,昔日的神采消磨殆尽,只有那依然挺拔的身躯,让她依稀记得自己还是闺中女儿时,顾纬天俊雅的风致。 兰猗心里偷着叹气,若非因为姐姐,顾纬天大致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顾保三已经从修箬口中得知了兰猗与顾纬天的渊源,所以推说柜上买卖离不开自己,知趣的退了出去。 是敞开来说话的时机了,兰猗看着局促的顾纬天道:“我今个来只是想知道,当初娘娘庙族人突然出现说我与你私奔,你为何不告诉他们想与你私奔的是姐姐而非我?”(未完待续。) 087章 他若不肯私奔,她就悬梁自尽 兰猗徐徐问之。 往事钩沉,与兰宜的那一场雾里看花的情缘浮现在顾纬天的心中,她或是真爱,她或是不爱,总之她利用完了自己又想杀人灭口,所以,于顾纬天而言,早没了对兰宜的感情,满满的快要溢出心底的,都是对兰猗的亏欠。 “抱歉二小姐。”这亏欠压得他抬不起头来,双手提起棉袍,缓缓跪了下去。 兰猗适时托住了他:“男儿膝下有黄金,先生何必如此,我也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只是好奇而已,能跟我说说你和姐姐的事么?” 那一场感情发生的突然结束的猝不及防,仿佛就是睁眼闭眼间的事,顾纬天每每忆及,恍惚中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只等那次公输拓寻到他,狠狠打了他一顿,才让他刻骨铭心,因为这之中兰猗是那么的无辜。 秋落乖巧的给顾纬天端了茶过来,又把他按在炕沿上,顾纬天就双手捧着茶杯,氤氲之气荡开了一段浅浅的往事。 京城狐家要招西席先生,刚刚因为还债而变卖了祖上房产的顾纬天听说后,带着他的一腔子学问过来应聘,轻而易举打败几十个应聘者,成为专门教授狐家少爷狐少哲的先生,一教就是三年,整整三年他只见过狐家姊妹两次,一次是在上元佳节陪狐少哲于街上看灯的时候偶然碰见,一次是去年除夕阖府庆贺一处聚餐,两次照面他倒是对兰猗记忆更深刻,不单单是兰猗美貌胜过兰宜,而是兰猗慧黠狡黠顽皮顽劣的性情。 看花灯那次,兰宜问狐少哲:“哥哥身边这位公子是谁呢?” 大致心情好,狐少哲故意卖关子道:“妹妹们猜猜看?” 兰宜摇头:“恕妹妹眼拙。” 兰猗嘿嘿一笑:“我知道,他叫玉树临风。” 众人一愣,转瞬明白了她的话意,这是变了花样的在夸赞顾纬天呢。 聚餐那次,狐彦想考考儿子的学问,于是出了道题:“老庄和孔孟,谁的本事更大?” 老庄是道家,孔孟是儒家,一个以“仁”为根本,一个以“道”为尊尚,一个要实现自我,一个要超越自我,一个觉着人定胜天,一个主张无为而治,这些个道理顾纬天给狐少哲做过细致的讲解,二者应该是并驾齐驱的,若论谁的本事更大,狐少哲连声:“这,这……” 顾纬天不好替他回答,毕竟狐彦问的是儿子而不是先生。 狐少哲最后憋红了脸,狐彦见他答不出很是不高兴。 兰猗正把一只没有剃干净毛的鸡腿移形换影般的转移到姐姐兰宜碗里,突然一桌子的人都开始沉默,气氛变得尴尬,她举手道:“爹的本事最大。” 所有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狐彦绷着脸:“甭哄我。” 兰猗一本正经的:“就是爹的本事最大,无论老庄还是孔孟,他们生病了都需要爹你这样的神医来救命,所以他们只懂做学问,爹可是济世救人的佛菩萨。” 狐彦忍俊不禁:“歪理。” 虽是歪理,终究还是把父亲哄开心了,于是大家如释重负,当时,顾纬天借着举杯饮酒的当儿,从衣袖的边缘看了看这位二小姐,也看到了大小姐难以玩味的笑。 就这么两次见面,当兰宜给顾纬天写了封信的时候,顾纬天甚至想不起她到底长什么模样,第一封信兰宜向他请教诗词,第二封信兰宜向他请教文章,第三封信兰宜透露出倾慕他,第四封信兰宜表示愿和他结为百年之好。 顾纬天是个大男人,有女子主动示爱,他焉能不动心,于是给兰宜回了封信,表示自己穷困潦倒,不堪她托付终身。 兰宜立即给他写了第五封信,说自己也担心父母不同意这门婚事,遂打算与他私奔。 顾纬天读的是圣贤书,遵从的仁义礼智信,所以委婉拒绝了兰宜。 马上兰宜给他写了第六封信,说自己非他不嫁,他若不肯私奔,她就悬梁自尽。 顾纬天大骇,真怕发生“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的惨事,不得已唯有同意,然后按照兰宜第七封信安排的,他在某天去娘娘庙等兰宜,不料他等了半天等来的却是二小姐兰猗。 彼时娘娘庙香火鼎盛,善男信女络绎不绝,见了兰猗顾纬天没等问出一个字,从那些善男信女群中冲出来了狐氏一族的族人,多数认识他,大多数认识兰猗,看兰猗还抱着包裹,便坐实了二人私奔的事,于是过来扭住,兰猗当时看顾纬天道:“顾先生,你说话啊。” 顾纬天什么都没说,看着兰猗给族人们带走。 今个兰猗问,他当时为何不说明情况? 顾纬天怅然道:“我只是想保护心爱的女子。” 兰猗点头:“我其实早就猜到了,只是想听你亲口告诉我,可惜,姐姐如今贵为娘娘,你们无缘。” 顾纬天自嘲一笑:“前前后后都是大小姐的算计,我们一开始就无缘,七封信发生在短短的月余,我当时还奇怪呢,现在一切都明朗了,大小姐想进宫,可是狐大人把仅有的一个选秀名限给了二小姐你,大小姐才想出这个法子夺了选秀的名限,为了堵住我的嘴,她让春盛给我送过银子,又说什么来世再续情缘的话,那个时候我似乎还相信她的,后来,接连有人追杀我,终于我明白了,我不过是她夺得选秀机会的一个棋子。” 方才还儒雅谦恭的一个人,此时却气得涨红了脸:“若不是义父好心收留了我,天大地大,竟没有我的容身之所了。” 言罢,他目光凛凛的看兰猗道:“所以,此次开科,我一定要考取功名,这不单单是我要让义父衣食无忧,更因为我唯有有了功名,才会有能力保护自己。” 他说的,都是兰猗想提醒他的,既然他都想通了,兰猗也就不必赘言了,又聊了几句,兰猗就起身告辞,临走看了看正窝在墙角扎纸马的顾保三,这个不起眼的小老头,大概是上天派来拯救顾纬天的天神,更是他眼下的保护神。 出了纸扎铺的门,上了侯府的马车,秋落看兰猗若有所思,问:“二小姐似乎有什么心事?” 兰猗挑开车窗的软缎帘子,望着街上人来人往,轻声道:“顾纬天拔得头筹我都信他有那个能力,但是他能不能榜上有名,还是未知。” 秋落纳闷:“既然考中,为何不能上榜?” 兰猗沉吟下,没有回答,而是道:“看来,新的较量开始了。”(未完待续。) 088章 家门不幸,娶此河东狮。 夜。 卫府。 二楼上。 玉壶已空,玲珑盏倾斜,公输拓醉倚胡床,碧月一壁给他打着扇子一壁笑道:“数九寒天的侯爷怎么还热,怕是心火罢。” 公输拓眯着眼睛,懒洋洋道:“你何时也懂了歧黄之术。” 碧月粲然一笑:“奴婢是不懂那歧黄之术,但奴婢懂侯爷。” 言罢,将扇子遮住脸。 公输拓偏头看来,手慢慢拨开扇子,露出碧月娇羞的面庞,他突然哈哈大笑,把碧月吓了一跳,用扇子轻轻拍了下他的手,娇嗔:“侯爷笑奴婢不知天高地厚么?” 公输拓继续闭目养神:“非也,本候是笑你这个心思你家姑娘知道吗?” 碧月往楼梯口看看,今晚卫沉鱼有事出去要她来陪公输拓,卫沉鱼晓得不晓得她的心思碧玉不知道,但她却看出,公输拓与卫沉鱼的感情不过尔尔,原因是公输拓经常来卫府却从未留宿过,也没见他与卫沉鱼私下里你侬我侬,所以,碧月觉着公输拓大致是对卫沉鱼厌倦了,她自己有机可乘。 正此时,绣鞋擦着地面发出的轻微声音传来,碧月知道是卫沉鱼回来了,怕方才自己与公输拓的交谈给她听见,忙从公输拓身边抽离,过去桌子边拾掇狼藉的杯盘,然后装着才听到脚步声的样子,猛地一回头,欢喜的对卫沉鱼道:“呀,姑娘回来了。” 公输拓转头来看,见碧月服侍卫沉鱼脱了大红出着雪白风毛的斗篷,露出里面淡粉绣着桃花的袄裙,突然,他看见卫沉鱼袖子上有一片红更浓重于那些桃花的颜色,那,分明是血迹。 公输拓一跃而起,几乎是在碧月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时,紧紧搂住卫沉鱼,嘿嘿一笑:“去了这么久,可是想煞我了。” 习惯了在人前打情骂俏,卫沉鱼没明白他的用意,用手刮了刮他的鼻子:“没羞没臊。” 公输拓哈哈笑着把她打横抱起,腾腾往胡床而去,接下来的事情……碧月觉着非礼勿视,慌里慌张的逃下楼去。 公输拓也就松开卫沉鱼,抓起她的手臂问:“你又下手了?” 卫沉鱼这才发现自己衣袖上的血,也同时明白了他方才那举动的用意,掰开公输拓的手来到妆台前,从屉子里摸出一个比拇指大不了多少的小瓶子,揭开木塞,拿着小瓶子朝那血迹的地方倒了一点点白色的粉末,眨眼,那血迹消失无踪,随后她把小瓶子重新混到那些胭脂水粉堆里,轻描淡写道:“杀了个小小的知县,自来京城就缠着我不放,堂堂父母官,不想着百姓,却大把大把的撒银子来博个风尘女子一笑,该死。” 这种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三次,所以公输拓并无震惊,只劝诫:“你杀尽天下昏官又能怎样,这天下还是一个人的,王不治,臣不遵,就是民不幸。” 意思是,没有一个好的君王,你杀了一批又一批的昏官,自然会有一批接一批的昏官继任,类如治病,治标不治本。 卫沉鱼掩了掩发鬓,风拂柳般走至他面前,笑盈盈道:“这,要看侯爷的了。” 公输拓面色一凝,倏忽那一脸的凝重转换成哈哈大笑:“我娘都说我是个不成器的。” 卫沉鱼在他面前站定,手在他嘴唇上来回画着,极尽挑逗,声音也如梦呓:“奴家与侯爷认识有几年了,侯爷成日的嚷嚷喜欢奴家,为何不娶?” 公输拓心头簌簌的像谁在挠痒痒,一把抓住卫沉鱼的手制止她再挑逗自己:“我娘不准。” 卫沉鱼立即反击:“老夫人当初也不喜欢狐家二小姐,侯爷还不是吹吹打打的把人家娶了回来。” 公输拓脑袋一扬:“快别跟我提她,对她我可真是没辙了,我只要嗓门一大她就提和离,不知为什么,在她面前,本候倒像是个小怨妇,真他娘的憋屈。” 卫沉鱼绣眉一挑:“她要与侯爷和离?” 问完发现,自己想知道的事,已经让公输拓四两拨千斤的转移了话题。 公输拓眼珠子一瞪:“可不是,宫里有人说御林军去侯府抓秀儿是她密告的,我回府一问,她登时就火了。” 卫沉鱼的兴致已经在这上面,追问:“侯爷信了?” 公输拓踱到桌子前的椅子上坐了,抓起玉壶晃了晃,又打开盖子看了看,不剩一滴酒,他咚的一抛,卫沉鱼远远站着呢,只见她的裙子旋起如一朵盛开的牡丹,倏忽间人就到了桌子边,手稳稳的扶住玉壶,这是她珍爱之物。 公输拓忽然发现,她的功夫见长,晓得她处心积虑的想杀尽昏官报仇,暗中在苦练功夫,但问起兰猗可否会密告,公输拓很笃定的道:“她若不容秀儿,她便有手段让秀儿死,不必要拐弯抹角的赶走。” 卫沉鱼抚摸着玉壶上的阳文图刻,完全不了解那个狐家二小姐还如此深的心机,复问:“既然侯爷不信,为何还对人家问罪呢?” 公输拓耳朵动了动,听见楼梯口似乎站着人,本想告诉卫沉鱼,自己之所以找兰猗质问,一方面是对她还真有点怀疑,毕竟那小女子太狡诈了,另方面是出于保护兰猗,他一回来就听说兰猗在侯府门口给人袭击,虽然秋落李代桃僵,但不能忽视侯府内有人想对兰猗不利,说到底还不是因为兰猗替老夫人做了当家奶奶,亦或许是兰猗聪慧灵秀,那人觉着想扳倒他公输拓,首先要拔除兰猗这个贤妻。 有人偷听,公输拓故意嚷嚷着:“说不信那是假的,那小贱人仇视你卫沉鱼,更不容本候纳妾,哎,家门不幸,娶此河东狮。” 卫沉鱼的目光随着他的目光而去,明白了什么,高声喊道:“碧月,侯爷想走了,还不上来服侍侯爷穿衣。” 话音刚落,楼下应着:“是。” 公输拓转身想下楼,卫沉鱼一把抓住他,身子贴上来悄声道:“昨个负责此次恩科主考的杨大人来了,无意中透露,宫里头有人找过他,说是要他特别关照下顾孝廉,杨大人那意思,若顾孝廉考的不好也就罢了,若考的好,让他将此人的名字在榜上……一笔勾销。”(未完待续。) 089章 小狐狸,抢了本候之先了 这天可真是冷的出奇,仿佛吐出的白气都能瞬间咔吧咔吧的掉冰碴,贡院内各处生起了火盆,在冬季开考这还是本朝第一次,省了春秋考试需要预防的时疫,却出现了取暖这样的问题。 负责此次主考的两位考官,一个是吏部侍郎杨公祝,另个是礼部尚书徐士长,眼看开考在即,杨公祝和徐士长早朝后便相携来了贡院,先往试官房里走了趟,然后又在贡院各处巡视,科考是为朝廷选拔人才的必要通道,马虎不得,要上不负君恩,下对得起士人,也才无愧于心。 杨公祝四十左右年纪,精瘦短小,三角眼透着心机,他一行走一行感慨:“若非鲁尚书抱病,下官哪里有机会能与徐大人一同主考呢,所以昨晚下官又是烧香又是拜佛,感念天地之恩德。” 徐士长耿直忠厚,对杨公祝的阿谀奉承一笑置之。 杨公祝也是了解徐士长的,更知道越是这样蒸不熟煮不烂的铜豌豆,一旦打动他,越是容易感情深厚,于是继续溜须拍马:“下官仰慕大人多年,却因身在两部难以相见,这次大好的机会,不如让下官做回东道,请大人吃杯浊酒。” 徐士长指着前面道:“棘院还未看罢,改日。” 不给面子,杨公祝脸上有些挂不住,讪讪一笑:“下官想请大人吃酒还有另外一个原因,过了年天一回暖,府上三小姐同我那侄儿便要行大婚之礼了,咱们这亲戚可不远,难得一起成为主考官,随便找给饭铺子吃一碗水酒,这理由不过分吧。” 三女儿的夫家是姓杨,但徐士长还真不知道与这位杨大人有关,遂问:“怎么,我那亲家是你兄弟?” 杨公祝眉开眼笑:“本家,没出五服呢。” 原来如此,徐士长摆摆手:“既是亲戚,改天由我做东道,但今个不行。” 说完加快了脚步,把杨公祝甩在后头。 “呸,不识抬举。” 杨公祝朝徐士长的背影偷着骂了句,无奈唯有跟上,等各处巡查完毕,他就离开贡院回了家,换了居家服饰之后,重新出了府门,打马来到街上,于某个酒楼门口下了马,喊门内的伙计出来把他的马牵到后院牲口棚子喂上了,他就进了酒楼,按照定好的上了二楼某个雅间,慢慢喝茶等人。 足足吃了两杯茶才等来他要等的人,正是栖兰宫的掌事太监卞连顺,他忙起身拱手:“公公辛苦。” 卞连顺打着手势:“大人小声些,一旦让人知道我出了宫,杂家这脑袋可不保了。” 宫规森严,没有特别准许,太监宫女都不能擅自离宫。 杨公祝连说是是,堂堂的吏部侍郎,三品官,对一个嫔位身边的太监如此恭敬,真是让人忍不住唏嘘。 卞连顺连风兜都不摘下,急匆匆道:“着急,所以咱们长话短说,娘娘问,事情都办妥了吗?” 杨公祝叹了口气:“那个徐士长真真如茅坑里的石头,我是百般邀请他就是不肯出来,贡院又不是说话的地儿,麻烦公公回禀娘娘,我会想尽办法说服那个徐士长的。” 卞连顺哼哼一声冷笑:“废话杂家就不多说了,你是个聪明人,鲁尚书病重,说不定两腿一蹬归了西,娘娘可是许诺了,那时吏部尚书的位子就是你的。” 杨公祝点头哈腰:“多谢娘娘慈恩。” 卞连顺挥挥手:“此地不宜久留,杂家走了。” 杨公祝拱手相送至门口,也不敢出去,怕给熟人看见自己同宫里头的人来往,见卞连顺迈出门槛,他慌忙将门关上,然后坐下了梳理下思绪,正端着茶杯凝神呢,门吱呀推开,他还以为是卞连顺折回,转头看去,竟是个清俊的后生,那后生还男生女相,肤白如雪,身量纤细,看他一笑,倾国倾城。 “阁下走错地儿了罢?” 那后生不请自坐于他对面,自己提起茶壶倒了杯茶,檀口轻启,沾了下茶水,淡淡道:“我没走错地儿,咱们彼此也不认识,但我今个来是想给杨大人讲几个故事。” 杨公祝是只老狐狸,觉着这后生不会是吃饱撑的跟踪自己而来,只为了给自己讲故事,于是道:“阁下何不露出庐山真面目。” 那后生摇摇头:“不行啊,我怕说出我是谁给你吓死。” 杨公祝心里咯噔一下,难不成是宫里头的? 那后生已经开讲:“隆德十七年春闱,因考官纳贿,皇帝大怒,下令将受贿的主考官和行贿的考生处死,抄没家产,还株连亲眷,父母兄弟妻子儿女甚至族人全部流放烟瘴之地。” 这段历史杨公祝焉能不知,忽然明白了这位后生来找自己的目的,大概,自己答应宜嫔娘娘的事给谁捅了出去,可是自己好像没对谁说过。 那后生继续讲:“嘉泰五年,某个举子因穷困没有银子孝敬主考官,所以他拔得头筹最后竟是名落孙山,那举子悲愤难当,写了状子告了上去,不想此事给皇帝得知,于是皇帝亲自命题单考他一人,他一篇《论王道》让皇帝震惊,当场钦赐状元郎,然后,皇帝下了圣旨,把当年的主考官砍了脑袋,咔嚓……” 那后生以手为刀,朝杨公祝比划下,还伴着象声词。 杨公祝顿时后脖颈子冒阴风,佯装镇定:“本官是此次恩科的主考官不假,但阁下跑来给本官讲这些乌七八糟的很是无趣,阁下还是请回罢。” 那后生微微一笑,起了身,拱手告辞,一壁走一壁继续讲:“乾元三年,某位娘娘的子侄参加秋闱,那娘娘与主考官私相授受,后来,她子侄没能考上进士,原因是皇上得知了此事,把那位娘娘打入冷宫,又把那位主考下了大牢。” 说这话时,那后生已经走到门口,回头看杨公祝嫣然一笑:“祝大人好运。” 说罢出了房门下了楼又出了酒楼大门,不期然在门口却碰到了也是来找杨公祝的公输拓。 公输拓一愣:“你怎么在这里?” 那后生呵呵一笑,笑声突地戛然而止,冷脸道:“你谁呀?” 说完扬长而去。 公输拓愣愣的,忽然哈哈大笑:“小狐狸,抢了本候之先了。”(未完待续。) 090章 这姊妹两个,唱的哪出? 杨公祝视财如命却又胆小如鼠,经那么一吓,回到家里可就病倒了,夜里还老做恶梦,梦见自己与宜嫔娘娘串通的事给皇上得知,一嗓子喊出声来,把身侧的侍妾惊醒,那侍妾只穿着个亵衣,慌忙下炕点着灯。 “老爷你怎么了?” 侍妾端着油灯过来照着他的脸,杨公祝感觉刺眼,眯着双眼道:“没事,做了个梦。” 这侍妾何其伶俐,放下油灯过来用被子裹住他,道:“老爷是不是为了考试的事犯愁?” 杨公祝斜眼看了看侍妾:“你又何处得知的?” 侍妾拍拍自己心口窝:“将心比心,妾身想扶正成夫人,老爷想扶正成尚书,咱们都是苦于没机会,这回老爷做了主考官,指不定有多少人想讨好老爷呢,老爷爱财,却没见拿回一文钱来,必然是有个更大的好处筹谋着,这更大的好处当然是吏部尚书的位子,妾身猜,大概是有人许诺给老爷这个尚书之位了,可是老爷胆小不敢要,又割舍不下,也才会患得患失。” 这女人一番话说完,杨公祝简直惊呆了:“嗬,你个小妖精,钻到我心里了不成。” 那侍妾得意一笑:“老爷每天只知道天一黑就扒人家衣裳,又哪里知道人家还是女诸葛呢,老爷若是信我,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的告诉我,我也好替老爷把把脉,掂掇掂掇。” 这事是天大的机密,杨公祝不想对任何人讲的,可是自己也没有个可以肝胆相照推心置腹的挚友,身上身下的几个兄弟又不常来常往,感情相当淡薄,眼下除了小妾,还真没谁能商量了,于是就把兰宜让他对付顾纬天的事说了,宜嫔娘娘得罪不起,可是今天那个清俊后生的突然出现,让他心惊肉跳,一旦事情败露,这脑袋可就不保了。 他说完,小妾咯咯一笑:“这有何难,妾身可以替老爷出个好主意,但老爷必须将妾身扶正。” 这条件难以接受,杨公祝脸一沉:“你做了夫人,夫人往哪里放?” 小妾早打算好了:“夫人一心礼佛,成日的留在佛堂,形同虚设,老爷将我扶正,可以对外头说,夫人不管家事只顾着礼佛,就让她在佛堂颐养天年。” 小妖精鬼点子真多,杨公祝今个对她可是刮目相看了,却摇摇头为难道:“夫人的娘家是什么来路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也甭用这个要挟我,这主意你能出就出,你不出,我犯了事,全族都株连,你也活不成。” 小妾见自己的筹码不管用,又拱到他怀里撒娇耍赖,还是不管用。 杨公祝急于拿到解决问题的法子,哄着她道:“行了,我对你独宠已经还不够么,大不了等我做了尚书,给你在京城买套房产,我百年之后没人照拂你,你也有个地儿去,不用留在这里看夫人脸色过日子。” 小妾明白这是自己唯有的好处了,识时务的道:“老爷说话算数。” 杨公祝不耐烦的:“哎呀你快说罢,存心让我着急。” 小妾问:“此次恩科,姓顾的孝廉不会就这么一个吧。” 杨公祝在心里粗略算了算:“试官报上来的差不多有十几个,上千人来考试,就这么几个姓顾的,这又有什么说法?” 小妾没回答,又问:“宜嫔娘娘让老爷对付顾孝廉时,可直接说出他的名字?” 杨公祝着急上火的,小妾一再啰嗦他不耐烦了:“这不废话么,不提顾纬天的名字,那么多姓顾的,我又知道该对付哪个。” “这样啊……”侍妾拧起细长的眉毛,“这就不好办了,若宜嫔娘娘没提及顾孝廉的名讳,老爷可以鱼目混珠的。” 咬着嘴唇低头琢磨下,忽而又笑了,“不怕,每次与老爷会晤的断不会是那宜嫔娘娘,老爷对宜嫔娘娘许诺的事继续应付着,等考试完毕,随便找个姓顾的做替死鬼不就成了,我不信个个姓顾的都是丰云逸那样才华横溢,等宜嫔娘娘问起为何那顾纬天榜上有名,老爷就推出一个没考中的姓顾的,说当初宜嫔娘娘派来的人根本没说清名字,如此,这事不就解决了,老爷也不用怕给皇上知道,也应付过去了宜嫔娘娘交托的。” 洋洋洒洒一篇话,看着天衣无缝,不料杨公祝听完就火了:“我说你这是什么馊主意,给宜嫔娘娘办差的都是什么人,宫里头的,我说他没交代清楚顾纬天的名字,直接把他得罪了。” 侍妾很是不以为意:“不就是太监宫女么,个个都是奴才,老爷可是从三品侍郎。” 杨公祝呸了口,气急败坏道:“宫里头随便一个刷尿壶的都不能小觑,寿康宫的福如海,他在太后面前说一句话比我磕一百个响头都好用,坤寜宫的高姑姑,皇后的主意十有八九都是她给出的,永春宫的安公公,熙贵妃对他可是言听计从,这次来替宜嫔娘娘办差事的卞连顺,此人你别看忠厚老实的模样,若没有手段能成为栖兰宫的掌事太监么,他可是皇上指给宜嫔娘娘的,我上嘴唇碰下嘴唇说他当初没说明白事体,他还不得处心积虑的想割我的脑袋,闲着在娘娘面前说我几句坏话,然后娘娘再于枕边说给皇上听,我还有好日子过么。” 刚刚还神采飞扬的侍妾顿时蔫头耷脑了,小嘴一噘:“老爷说该怎么办?” 下半夜了,房里的温度骤降,杨公祝拉了拉棉被裹紧了身子,也不理侍妾一遍又一遍的催他睡觉,闷头想啊想啊,没想出个好的法子,却把白天去酒楼给自己讲故事的那个后生想起来了,解铃还须系铃人,那后生不会无端去给自己说那些个话来恐吓,不如把他找到,看看他到底是何方神圣,或许,可以从他那里讨到解决这桩事的法子。 打定主意,说找就找,皇天不负有心人,他还真把人找到了,但听说是安远候夫人,杨公祝犯合计了,安远候夫人同宜嫔娘娘是亲姊妹这不是什么秘密,这厢宜嫔娘娘要害顾纬天,那厢安远候夫人似乎要救顾纬天,这姊妹两个,唱的哪出?(未完待续。) 091章 同房不同床 杨公祝感觉自己最近诸事不顺,一个宜嫔娘娘已经招架不住,又多了个安远候夫人,这个要害那个要救,自己夹在中间,烙饼似的左右翻,却不知倾向于哪一头更明智,眼瞅着开考,他实在没辙,便又在三更半夜拉着侍妾叽叽咕咕的商量对策。 上次的事没成,侍妾在老爷跟前丢了面子,又自恃聪明,这几天一直在绞尽脑汁的想主意,今晚听杨公祝问她计策,心里还没想法呢,刚好突然感觉肚子痛,有股气从魄门噗嗤喷出,秽物也在下坠,她让杨公祝稍等,于是喊了丫头给她提着灯笼去了茅厕。 茅厕中蹲着,盯着那灯笼出神,突然灵机一动,提上裤子就往回跑,进了房喜滋滋对杨公祝道:“老爷,有了!” 杨公祝一愣,须臾大喜:“什么,你有了身子?” 侍妾知道他误会,急道:“不是我有了身子,是我有了主意。” 这也不错,杨公祝忙道:“快说。” 侍妾指着炕前灯架上的油灯,狡黠一笑:“火。” 杨公祝不解的重复:“火?” 侍妾得意非凡:“对,一把火烧死顾纬天,他也就不用去考试了。” 杨公祝轻轻拍着脑门慢慢琢磨,突然哈哈一笑:“是这么个理儿,如此,既不得罪宜嫔娘娘也不得罪安远候夫人,两全之美也算是一箭双雕,妙,实在是妙!” 问题迎刃而解,老夫少妻欢天喜地,放火而已,家里有的是小子可指使,也可以花钱在街上雇个穷叫花子,谁又能知道那火是自己放的呢。 只是次日晚上待他差去的人来到纸扎铺后,遥遥的却看见纸扎铺已经陷入一片火海中,那人挠着脑袋傻了,自己还没动手呢,怎么这火就烧了起来? 于是,顾记纸扎铺给烧毁的消息一日传遍半个京城,主要是里面还翻出两个烧焦了的尸首,面目全非,但所有人都确定这是顾保三父子。 这事传至侯府的时候,兰猗正与秋落在房里偎着火盆烤红薯。 是了,那天是兰猗女扮男装去找的杨公祝,究竟她为何要保顾纬天,心里没个确切的想法,秋落问,她就笑:“为你啊,你不是暗慕顾先生么。” 臊得秋落一扭头:“二小姐惯会取笑奴婢,不理您了。” 开开心心的跑了出去,不成想竟撞在公输拓身上,忙屈膝道:“侯爷怎么来了。” 公输拓本想问她为何慌里慌张,给她这一问打乱了思绪,这是自己的家,自己的卧房,自己回来却像是猪八戒娶了杨二郎,是人都觉奇怪,他也不回答,故意挺直了身子,昂首阔步的走了进去。 外头正下雪,雪珠子噼噼啪啪打在窗户上瓦片上,这样的天气不宜外出,最适合坐在烧的滚热的火炕上一边吃烤红薯一边拉家常,兰猗早让秋落在面前的火盆里埋下了红薯,琢磨差不多该熟了,她正拿着一把火钳翻着火盆里的炭火,终于翻出一个红薯,喜滋滋的就要剥皮,疏忽了这是才从炭火里拿出来的,烫得龇牙咧嘴却不肯丢掉红薯,在手上掂来掂去。 最后,红薯掉在炕上,她若有所思的望着那红薯发呆,有些事情不正是像这红薯,烫手,却不忍丢掉,比如自己的婚姻,若那天秋落没有及时抢到休书,这个时候自己已经成了弃妇,娘家是回不去的,母亲断不会接纳,也不至于沦落街头,大致就是重新找个男人继续另外一种婚姻,她突然有些怕,不是怕成为弃妇,而是怕另外那个男人不是公输拓。 这念头一出先吓坏了自己,手不自觉的抚上嘴唇……他那样不信任自己,为何还留恋这感觉,出溜下了炕,腾腾走到铜盆边,刚好里面有一点点水,她掬起水来使劲擦着嘴唇,这时公输拓迈步而入,见她洗脸的样子有些古怪,好奇的问:“你嘴怎么了?” 兰猗手一抖,随即道:“做梦给狗舔了。” 公输拓大咧咧的笑:“那狗可是有福了。” 说完意识到哪里不对,指着兰猗:“长的就不食人间烟火似的,心却给人间烟火熏黑了。” 兰猗懒得理他,回去炕上坐了,拾起已经温下来的红薯继续剥皮,头也不抬问:“侯爷有事?” 公输拓点头:“这样,今晚开始我搬回来睡。” 兰猗手中的红薯再次落炕,猛地举头看他:“为何?” 公输拓可就不高兴了:“这是我的家,我的卧房,我不该回来睡么?” 兰猗刚想说话,他立即明白,摆手制止:“少拿那句话来推我。” 兰猗执着道:“可侯爷就是说过,咱们进水不犯河水。” 公输拓哼了声:“彼时是彼时,此时是此时,你我一直分开睡,阖府上下都知道了,母亲整天在我耳边唠叨,你别自作多情,我只是回来睡,这么大个屋子,咱们两个人挤不到。” 话外之意,同房不同床。 兰猗松口气,拾起红薯继续吃,不再说一句话。 公输拓站在那里好不尴尬,杵了半晌开口道:“你去找杨公祝是为了顾纬天?” 兰猗咬了口红薯,甜香,咽下了方道:“上千举子,我只认识顾先生,当然是为了他,以顾先生的学识,中榜是不必怀疑的,但我怕有人从中作梗,所以去给那杨大人开开窍,希望他别办傻事。” 因为碰到了公输拓,是以不妨直言。 公输拓踱到炕沿上坐了,瞅着兰猗吃得喷香,那模样好看极了,他软了态度道:“你放心,不是还有姨父么,他杨公祝无法一手遮天。” 兰猗边吃边说,就说的有点含糊:“我可是听说徐大人性子耿直,这样的人容易顾此失彼。” 公输拓点头赞同,又道:“不是还有我么。” 兰猗停止了一切动作,呆呆坐了会子,忽然笑了:“侯爷为何帮顾先生呢?他既不是卫沉鱼又不是念奴儿还不是高阳公主。” 高阳公主,宇文佑的同父异母的妹妹,到了选驸马的时候,她却找宇文佑说,此生只想嫁公输拓。 可是这事没几个人知道,公输拓歪着脑袋看兰猗似笑非笑:“你哪里知道这么多的?” 兰猗吃完了一个红薯,拍拍手上的碳灰,转头又拿了火钳往火盆里继续翻,漫不经心道:“可着京城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侯爷还觉着这是秘密?” “小狐狸。”公输拓亲昵的骂了句,掉转话头,“行了,我来是有桩更重要的事告诉你,顾记纸扎铺给烧了,顾纬天……大概也死了。”(未完待续。) 092章 侯爷不配做无赖 顾纬天死了! 兰猗手中的火钳啪嗒掉在火盆里,火星飞溅在她手背上,针刺般的痛,她忙将手在衣裳上蹭了蹭,想起自己去顾记纸扎铺的那次,眼前恍惚还是顾保三观人时深不可测的目光,她轻轻摇头:“不会,顾先生不会死。” 公输拓盘腿往炕沿上坐了:“你是难过糊涂了罢,整个顾记烧的一点不剩,顾纬天没死,那么他人现在哪里呢?” 这个兰猗可说不出,只道:“是死是活,开考就知道了。” 此时有脚步声,是上房的翠喜来了,禀报兰猗:“老太太说,三老爷家四小姐的婆家来了人,让少夫人过去支应。” 三老爷膝下有四儿五女,四小姐名绣卿,许给了荆楚之地的江东伯刘桑农膝下的幼子为妇,之前刘家捎来了信,要在最近过来侯府做客,一为商量两个小儿女的婚事,二来往京城走一走,体会一下北国的冬天,老夫人因为公输拓安然回来,身子已经大好了,但还没有把掌家的权力从兰猗手上收回,所以让翠喜来告诉兰猗,由她负责接待婉卿的夫家人。 兰猗满脑子都是顾纬天是死是活,简单应付:“告诉老太太说我马上过去。” 公输拓看她甚为漫不经心,及时提醒她:“荆楚之地多枭雄,你还是小心着。” 兰猗轻声嗤笑:“侯爷自认是英雄还是枭雄?” 公输拓不解其意,手指自己鼻子哈哈大笑:“我就是个无赖。” 兰猗眄视他,满眼都是轻视:“你不配做无赖。” 公输拓眼睛一瞪:“什么!” 兰猗继续道:“曹操是无赖,吕伯奢诚意待他,他却杀了吕伯奢一家。刘备是无赖,借荆州却一借不还。孙权是无赖,答应把妹妹嫁给刘备,却暗地里想害人家。这三人都是无赖,却也是称霸一方的枭雄,可侯爷呢,整天除了声色犬马,又做出什么惊天伟业,所以,侯爷不配做无赖。” 外头起了风,裹挟着雪珠子敲打着窗户上的高丽纸,还伴着呜呜的响,公输拓就那样专注的看着兰猗,又想起了吴英雄的话:“我师父说,狐家二小姐是皇后娘娘命。” 秋落已经带着丫头们已过了服侍兰猗穿衣,也不过是在衣裳外头披了件羽缎斗篷御寒。 穿戴齐整,却见公输拓倚在炕几上,阔大的暗红色锦袍敞开来,露出里面雪白的中衣,他单手支颐,看戏似的看她和丫头们忙碌。 兰猗问:“侯爷不同去吗?” 公输拓晃晃脑袋,还沉浸在方才她说的那番话里,挥挥手:“你自去,我最烦这些个事了,今个张家来明个李家来,吃不完的席面说不完的废话。” 兰猗何尝喜欢这些个应酬,但这就是过日子,而今她不是养在深闺的女儿,而是公输家少夫人,这些个应酬必须有,懒得管公输拓,带着婢女出了房门,刚好碰到房里的管事周嬷嬷。 多日不见,周嬷嬷忙给兰猗屈膝道了个万福。 对于她,兰猗不熟,自己嫁入侯府之后这个周嬷嬷就遁地了似的不见了踪影,老夫人说她家里出了大事,遂告假回了故乡,一去一回耽搁在路上少说也有两个月,她此时才转回也不足为奇,兰猗晓得这些个老嬷嬷在侯府都是有根基的,所以礼节性的问候了下:“嬷嬷一路劳顿,家里的事可料理好了?” 周嬷嬷再次屈膝:“谢少夫人关心,都料理差不多了,我回了趟家离开这么久,没能好好的伺候少夫人,请少夫人恕罪。” 兰猗宽厚的笑了笑:“每天就是吃吃喝喝,有她们几个足够了。” 周嬷嬷容色一冷,离开的太久,怕兰猗觉着她现在很是多余。 兰猗及时捕捉到了她的不安,续了一句:”倒是账目上的事,改天我得请教嬷嬷。” 周嬷嬷受宠若惊:“老奴不敢,为少夫人分忧是老奴的本分。” 兰猗看她脸上有倦怠之色,晓得是旅途的劳顿还未歇过来,让她回房补觉,自己就往花厅而来,此次过府拜访的是刘夫人和刘家几个媳妇,都是女眷,在后宅的花厅接待就可以了。 刚至花厅门口,从里面出来了大爷公输措,上次事后,兰猗可是有日子没见着公输措和郑氏夫妇,再看见他发现他目光飘忽,过多的打量去秋落,兰猗心中明镜似的,如常的招呼:“大哥在呢。” 公输措也一如既往的温文尔雅:“荆楚刘家来人了,说起来绣卿与刘少爷的婚事还是我从中牵的线呢,是以过来看看,别让人说咱们慢待了不是。” 兰猗嗯了声:“侯爷若有大哥一半的明理,我也就省心了。” 公输措宽慰道:“二弟还小。” 兰猗无奈的笑:“再过几年妧姐儿都该说人家了,他还小,行了大哥你去忙吧,我去见见刘家人。” 秋落那里有些激动,搀扶着兰猗的手微微颤抖,兰猗晓得她是恨公输措,偷着按了按她的手以示安慰,又开解她:“好饭不怕晚,你急什么。” 刚想迈步进花厅,又给管家薛庆喊住:“少夫人留步!” 兰猗一回头。 薛庆紧跑几步过来道:“陈家二小姐来了。” 兰猗冷不丁没明白,指着花厅:“四小姐的婆家好像姓刘……” 薛庆解释:“是珺哥儿的姨母。” 珺哥儿的姨母……兰猗恍然大悟,那不就是公输拓原配陈毓离的娘家妹妹,好像自从陈毓离故去后,陈家与公输家形如水火,这位陈二小姐今个过府作何呢? 一个是三老爷家四小姐的婆家人,一个是公输拓原配的娘家人,突然间不知道先接待哪个好了,正踟蹰,发现一素服女子在修箬的引导下往花厅这厢而来,彼此都是站在游廊上,一个这头一个那头,彼此举目相看,兰猗见那女子身前身后簇拥着好几个丫鬟婆子,她穿着快曳地的月白色又出着雪白风毛的斗篷,整个人快与廊外的白雪融为一体了,而她身侧的丫鬟婆子也是悉数素服,兰猗猜测这应该就是陈二小姐,既然人家快到眼前,索性等着,等到了可以说话的距离,修箬介绍:“少夫人,这位是陈家二小姐陈淑离,说是三月前父母皆亡,身边又无亲戚可倚靠,就来投奔侯爷了。”(未完待续。) 093章 二娘,我不嫁 小姨投奔姐夫,这也无可厚非,关键是她姐姐已经故去,而陈家一直与公输家视如仇敌,说陈毓离不是给公输拓害死的,也是给公输拓气死的。 于此,兰猗觉着陈淑离因为父母皆不在了而来投奔公输拓,很是耐人寻味,陈氏也算望族不会是就她家这一支,如何就是身边没了亲戚可倚靠呢? 进门就是客,兰猗依礼同陈淑离招呼下,让修箬带她先去上房看老夫人,而自己,还要去见刘家人。 修箬侧身相请,陈淑离却道:“姐夫呢?我要见他。” 大概修箬也觉着她的话有些不合礼仪,于是看向兰猗。 兰猗大方的用手一指自己卧房方向:“侯爷在倚兰苑呢。” 倚兰苑? 非但陈淑离不知,竟连修箬也不知。 兰猗的笑容若悠游的浮云,难以捉摸:“倚兰苑就是我与侯爷的住处。” 随机应变给自己的住处冠了名,是忽然想起了琴曲倚兰操,刚好也契合了自己的名字。 果然正中下怀,陈淑离脸色像廊外的雪色,哪怕你叫怡红院呢陈淑离都不会这般不悦,她是有备而来,当然知道姐夫的继妻姓甚名谁,曾经是姐姐的家而今鹊巢鸠占,她抑制着火气,淡淡道:“烦姑姑带路。” 修箬转身想走,兰猗出手拦住:“姑姑与我去见刘家人,冬喜,你带着陈二小姐去咱们房里罢。” 而此时陈淑离的脸色比廊外的雪还难看,更像没有浆洗好的素绢,白中带灰,且是硬邦邦的,也还是温婉的朝兰猗微垂头告辞,然后跟着冬喜走了。 修箬指着花厅:“少夫人请。” 兰猗亲切一笑:“姑姑有事自去忙,方才我不过是觉着姑姑这样尊贵,除了老太太哪个也不能随意指使,更何况是客。” 她的语气着重在“客”字上。 修箬满面含笑:“少夫人抬爱,我本就是奴婢,不如就让我陪少夫人去见见刘家人罢。” 她执意相陪,兰猗忽然想起公输拓的话,荆楚多枭雄,大抵这刘家人是难相与的,修箬这样做必是好心,遂点头同意,还亲切的挽着修箬的手,一同进了花厅。 嚯!进花厅后把兰猗唬了一跳,按说花厅是后宅重要接待女眷之地,宽敞明亮,因刘家来人众多,花厅陡然而显逼仄。 负责招待刘家人的管事嬷嬷夫家姓白,侯府上下都习惯称她为白娘子,此人三分姿色七分打扮十分伶俐,本来是管库房的,老夫人同兰猗商量,最近家里来客多,实在需要个能说会道的来先头接待,所以这白娘子是新近才拨来的,见兰猗到,白娘子迎上去问了少夫人的安也问了修箬的安,当真是个聪明人,然后由尊到卑由老到少的给兰猗介绍刘家人。 给众位媳妇围着的,不用介绍也知道,是刘夫人,剩下的都是她的儿媳,这又把兰猗吓了一跳,完全没想到刘家兄弟这么多,粗略一看,将来绣卿的妯娌至少也有七八个,三个女人一台戏,听说三老爷家的那位四小姐风格秀雅性子高标,不知嫁入刘家后如何应付得了这么多女人。 杞人忧天的想完,白娘子又指着后头一人给兰猗介绍:“这位就是刘家九少爷。” 兰猗只见白娘子的手指,没看见什么少爷。 几个刘家媳妇嘻嘻哈哈的从众多丫鬟婆子后头拉扯出一少年,按着他的脑袋给兰猗施礼:“还不见过一品夫人。” 那少爷,即刘家九少爷刘勋,个子矮身量细弱,经不住嫂子们的力道,噗通跪了在地,刘家媳妇们就笑得前仰后合。 荆楚之地多枭雄,看来荆楚之地也多泼妇了,想那刘桑农贵为江东伯,门风倒是很宽松,这倒让兰猗有些羡慕。 刘勋给嫂子们笑得抬不起头来,爬到母亲面前方站起躲去母亲身后。 兰猗不曾想绣卿的未婚夫也一道来了,让人给他看了座,然后同刘夫人话起家常,无非是询问一路舟车可顺,也捎带问了下那刘桑农的安好。 刘夫人肥肥胖胖,一副心宽体胖之相,说一路自己还好,倒是这个幺儿三天两头闹毛病,可是苦累了她这个当娘的,所以这次来京城,想把这个幺儿的婚事办了,有他女人照顾,此后自己才能颐养天年。 这种事需要同老夫人商量,也还要同三房通气,三老爷已故,三太太还在呢,兰猗不敢贸然开口说行或者不行,只含糊道:“此事倒不急,既然来了就多住些日子,咱们侯府的客房可是早为夫人准备妥当了。” 刘夫人谢过,却说自己在京城有宅子,不需要住在侯府。 如此更好,也省得自己费心招待,兰猗假意挽留一番,孰料,那刘夫人是个实诚人,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也好,那就暂住侯府罢,也省得每天来来往往的麻烦,等他们成了亲回了楚地,再来也不知是哪一年了。” 兰猗忙道:“侯府虽大,客房总还是简陋,不比自己家里舒服。” 刘夫人还以为她是客气,更客气的道:“出门在外,不计较那些。” 于是,刘氏一家就在侯府住下了。 安排好一切,兰猗就来了上房见老夫人,碰巧绣卿也在,之前见是见过,今个兰猗刻意打量她一番,容貌也说不上多美,却有股山风拂面的清新之气,她正和母亲陪着老夫人说话,因三老爷不在人世,这婚事少不了又是老夫人拿主意。 “二娘,我不嫁。” 兰猗进门时听到这一句,见她到了,绣卿忙起身过来见礼。 老夫人呵呵笑着对兰猗道:“这孩子竟说傻话,夫婿都上门了,她却说不嫁。” 兰猗心里已经把那刘勋同绣卿做了比较,暗道不嫁就不嫁吧,可是这又岂是你能做得了主的。 老夫人看去三太太:“虽然荆楚之地远些,她那公爹可是江东伯,不会辱没了咱家姑娘。” 三太太长的慈眉善目,连说“是、是”。 老夫人又看去兰猗:“你说呢?” 兰猗思绪开了岔,在想陈淑离与公输拓不知说了什么,又想今晚公输拓要搬回来住,听老夫人问,根本没听明白内容,脸上有些尴尬。 修箬从旁道:“老太太问少夫人意见,少夫人能有什么意见呢,婚姻大事,还得老太太您做主。” 兰猗忙顺着修箬的话道:“定好的亲事,这都谈婚论嫁了,还能有什么意见。” 老夫人拍拍绣卿的手道:“那好,我让你二哥去请钦天监过来给你择个黄道吉日。”(未完待续。) 094章 原来美人也流口水 至晚雪终于停了,整个天地间像竖着一块薄薄的冰,伸出手来,便是冰冰冷。 兰猗在上房陪老夫人和三太太并绣卿用了晚饭,又陪着老夫人吃了一杯茶,方回到倚兰苑。 这个随意而取的名字让快人快语的冬喜说给公输拓听了,他很是认真道:“我这院子还真没个像样的名字呢,甚好。” 于是,丫头婆子们便开始以倚兰苑来自居了。 兰猗挽着秋落的手进了房,一壁解开斗篷带子一壁道:“快,快搬个火盆子给我,脑子都要冻僵了。” 话还拖着尾音呢,蓦然发现坐在炕上的公输拓,一愣,随即想起白天公输拓说的话,他要回来住的。 兰猗突然就慌慌的,像丢了什么珍贵的物事,想捡起又找不到,任凭丢了又可惜,总之是心烦意乱,仿佛真神出窍,躯壳空空如也。 秋落偷着扯了下她的衣裳,坏坏一笑附耳道:“今晚……” 兰猗晓得她要说什么,冷笑:“你见过成日嚷嚷要和离的两个人同床共枕么。” 秋落嘴一撇:“侯爷不是真心要那样做的。” 真心也好假意也罢,那休书可是实实在在的写成了,这颗心也实实在在给他伤害了。 公输拓却丝毫不见异样,宛若那一场争执根本没发生过,喊着秋落:“三缺一,过来凑个数。” 他要摸骨牌,而春喜和冬喜手脚麻利的把桌子放好,正哗啦哗啦的往外倒骨牌呢。 秋落看看兰猗,兰猗扬声故意道:“咦,陈二小姐呢,她在不就凑齐了人。” 公输拓把玩着骨牌,飘过来一句话:“你说淑离么,我让周嬷嬷带去媚嫦那里住下了,听说刘家今个可是来了不少人,客院已经没了地儿。” 住下了? 丫头们都在,兰猗也不想多说,总之是对陈淑离的突然造访倍感蹊跷,听他问远来荆楚的客人,答道:“可不,除了那刘伯爷,一家子快全来了,男人们在京城自家宅院呢,女人们都在侯府,说是商量下绣卿和刘家九少爷的婚事。” 秋落已经给冬喜拉了过去,四个人开始打牌,公输拓边玩边同兰猗说话:“行啊,绣卿也老大不小了,你见了那刘少爷,与绣卿般配不般配?三叔不在了,我这个做哥哥的你这个做嫂嫂的,可得替她把把关,她嫁那么远,日后有天大的委屈咱们也不知道。” 兰猗端了杯茶靠在火盆边吃着,至于绣卿同刘勋般配不般配……兰猗觉着自己怎么说都是错,说不般配,坊间言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说般配,那刘勋怯懦不堪,完全没有一点点大男人的样子。 呷了口茶,给自己个思考的时间,最后兰猗道:“老太太和三太太都健在呢,哪里有我把关的份儿。” 突然哈哈一声大笑,公输拓将手中的牌一推:“成了!” 然后双手一划拉,将秋落、春喜和冬喜面前的铜钱悉数划拉到他怀里。 兰猗唉声一叹,这副市井无赖相,装是装不出来的,纵然他这么多年是因为公输家族那百年耻辱而在卧薪尝胆,蛰伏了太久,他大致也迷失了本性了。 三个丫头纷纷说侯爷不懂怜香惜玉,赢了她们太多钱。 公输拓就极其认真道:“赌场无父子。” 三个丫头就连连撇嘴。 公输拓就哈哈大笑。 四个人玩的热闹,自从兰猗嫁过来,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不好破坏这热闹的气氛,她吃了杯茶后,百无聊赖,就翻出《金匮要略》歪在美人榻看,越看眼睛越累,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悠然一梦,依稀还是年幼时光,父亲新聘了个西席先生给哥哥,那先生非常厉害,第一天开讲就用戒尺把哥哥的手给打肿了,哥哥又怕父亲骂他不长进,还怕娘亲说他太窝囊,所以只在两个妹妹面前掉了泪。 兰宜性情柔顺,劝哥哥:“好好用功。” 兰猗拉着哥哥窃窃私语密谋良策。 第二天,兰猗装成哥哥的伴读小子来到了书堂,可是先生不让她进,还振振有词:“一个奴才读书作何,下辈子下下辈子也还是奴才命,我朝规定不准奴才科考。” 兰猗无奈,就坐在门槛上听。 先生开讲了,非常容易的《论语》,哥哥是一年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其实也不是不懂,给先生打怕了,等先生诵读这一句——子曰,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 然后问他:“此一句何意?” 哥哥战战兢兢答不上来。 先生已经向哥哥举起戒尺。 兰猗举手喊道:“小人知道。” 先生不信:“黄口小儿,也懂圣贤之书?你且说说看。” 兰猗眨了下大眼,故意与真意背道而驰:“这句的意思是,为人要吃好的喝好的睡好的,那样活着才有乐趣。” 先生怫然不悦:“无知小子,竟敢歪曲孔圣之意,我来告诉你,这句话的意思是,吃粗粮喝冷水曲着胳膊做枕头,其中也有乐趣,为人,要淡泊名利。” 兰猗吃惊状:“这怎么可能,先生确定是这个意思?” 先生挺起干瘪的胸脯:“当然。” 于是,当天晚上兰猗就让厨子给先生端来了糙米粥和从井里刚打上来的冷水,还把他房间的被子褥子枕头悉数搬走。 先生大怒,指着饭问厨子:“这是怎么回事?” 兰猗破门而入:“我们是按照您所讲的来做的,您今日在课堂上说,吃粗粮喝冷水亦有乐趣,还说这是君子之道。” 先生语塞,最后含着泪,用冷水就着糙米粥用了晚饭,待回到房里一看,瞬间明白,这又是自己的话给他们利用了,十冬腊月啊,喝冷水已经从心里往外的冷透,没被子盖还不得冻死,于是过去找狐彦。 狐彦听了前前后后,拍着兰猗的脑袋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这笑声怎么这么真实? 兰猗猛地睁开眼睛,就发现公输拓立在炕前,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 兰猗豁然而起,谨慎的看看自己衣裳,穿的好好的,怯怯的问:“你,你笑什么?” 公输拓用手在她嘴角揩了下:“原来美人也流口水。” 兰猗抬起袖子蹭了蹭嘴巴,在这瘟神面前出丑,忙顾左右而言他:“我睡炕,侯爷睡哪里?” “我睡……”公输拓的眼睛直直的瞄向她。(未完待续。) 095章 真正的君子该是,我睡炕你睡榻 灯火暗昧,角落的花啪嗒骤然而开,炕上的茶还冒着热气,书摊开一页,榻上堆着一件披风,上夜的丫头婆子不知猫在哪里打盹,而他的目光灼得人面颊发烫。 一切都是恰到好处,恰到好处的静,恰到好处的夜深更重,恰到好处的孤男寡女,兰猗感觉马上有什么将要发生,本能的退步,不想撞在美人榻上,没了重心,人朝后面仰躺下去,于是,公输拓恰到好处的纵身一跃托住她的后背,两个人恰到好处的距离,兰猗甚至可以看见他眼睛深处流动的异彩。 哪个少女不怀春,心如春潮,浮荡而生,猛地不合时宜的想起那封休书,兰猗使劲推了下公输拓,人家纹丝不动,她就恼羞成怒:“侯爷莫忘了你我当初的约定。” 公输拓用力一扳,她站直了身子,公输拓讥诮道:“你想多了。” 兰猗不甘示弱:“那你为何直勾勾看我?” 公输拓手指美人榻:“我是觉着这榻我来躺就太短,你来躺刚刚好。” 兰猗没完全明白他的话意,却见公输拓双脚点地,那么远的距离,他就飞跃到炕上,然后稳稳的躺了下去,拉过被子,蒙头而睡。 兰猗有种逃过一劫的庆幸,长长舒口气,忽然发现不对,这样的节气自己睡美人榻,下半夜岂不是冻僵,过去轻唤公输拓,他已经鼾声大作。 兰猗慢慢退至美人榻边,缓缓坐了下去,佝偻成一团,拉过斗篷盖住自己,第一次与男人同室而眠,平素嗜睡的她此时困意全无,继续看书罢,心思已不在字里行间。 她偷偷把眼睛看去炕上,做贼似的,公输拓突然翻了个身,她急忙闭上眼睛装睡,一会子又启开条细细的缝隙,公输拓已经开始梦呓,说的含含糊糊听不清。 终于起了困意,不敢睡,她忽然想起卫沉鱼来,那雍容的慵懒的美,霸尽了天下女人所有的长处,哪个男人能视而不见,难怪那瘟神会一心在她身上,这样一想,放心了,睡罢。 刚混混沌沌,又琢磨,假如自己睡姿不雅、打嗝放……让他看见听见岂不是羞死。 就这样折腾来折腾去,美人榻越来越凉,火盆里的炭火也快燃尽,周身冷的缩成一团,于是继续折腾,直到折腾成自己失去意识……好暖和,睡的好香甜,鸡鸣了,她伸个懒腰,一侧身,那双眼睛正看着她笑呢。 兰猗一瞬间脑子被清空了,不知发生了什么,把手放入口中…… “不用咬,这不是梦,是我把你抱炕上来的。” 兰猗大怒:“侯爷乘人之危。” 公输拓轻慢的哼了声:“难道由你在榻上冻死,我便成了君子?” 是这样啊,兰猗打量自己又打量对方,穿戴都很齐整,嘴巴不让人:“真正的君子该是,我睡炕你睡榻。” 边说边起来,又下了炕,重新躺回美人榻上,方喊秋落进来伺候自己洗漱穿戴,不成想进来的却是春喜,看看她,又看看炕上的公输拓,傻了似的站着。 失算,兰猗忙解释:“我起的早,怕搅扰侯爷睡觉,所以在榻上看书。” 说着,装模作样的拿起书来哗啦哗啦的翻着,顺便问:“秋落呢?” 春喜道:“秋落姐姐给麒麟找去了。” 一家里的丫头小子,多些接触也难免,兰猗没做多想,就让春喜伺候她洗漱穿戴。 丫头们鱼贯而入,叠被的叠被扫炕的烧烤给火盆加炭的加炭,又给她和公输拓上了润肺茶,然后开始拾掇早饭,公输拓同她一起吃的,那厮呼噜呼噜的匆匆吃完,丢下一句“我出去下”便走了,兰猗惦记刘家人在,她少不多过去嘘寒问暖,于是也简单用了早饭,先过来给老夫人请安,刚好,三太太和绣卿都在。 今个要见刘家人,老夫人特意打扮了下,拿出压箱底的珠翠首饰插满发髻,身上是簇新的袄裙,暗紫底子刺着红色的腊梅花,喜庆又庄重。 正此时薛庆来了,眉开眼笑。 老夫人用手指点着:“一看就是喜事登门。” 薛庆竖起大拇指:“老祖宗猜中了,少夫人的姐姐宜嫔娘娘已经晋封为宜妃,宫里头来人传旨了。” 沾亲带故的,当然是大好事,老夫人道:“快,快摆香案接旨。” 薛庆摆手:“那公公匆匆来匆匆走,说是等下皇上要往贡院巡查,他得近身伺候着,在前头向侯爷传了皇上的口谕之后就走了,还说恩科之后便行册封礼,到时要老太太和少夫人去宫里头向宜妃娘娘恭贺呢。” 恩科在即,家里有几个子侄参考,媳妇的姐姐又晋封,而绣卿的婚事也马上要定下来了,三喜临门,老夫人看着兰猗道:“你那姐姐刚失了腹中孩儿,圣眷不减,说明她是贤良淑德的女子,这既是她的福分,也是狐家的荣耀,改日请狐夫人过来坐一坐,离得这么近,却是甚少往来,让人看了生分。” 兰猗颜色温润一笑:“是,媳妇知道了。” 老夫人又道:“你也要争气些,我也不图你别个,好歹生养个三儿两女,都这么久了,一直不见你有动静。” 兰猗脸一红,想起昨晚的事,推说道:“大致……是媳妇身子骨不济,这几日正在调理。” 老夫人点点头:“好在还有宝珺和阿妧在我眼前闹,否则我可真是急坏了。” 兰猗忙垂头:“恕媳妇不孝。” 老夫人蔼然道:“这不能完全怪你,拓儿他整天忙的不落屋。” 说到这里叹口气,又挥挥手:“等下刘家人要来,七八个泼辣户,我这房顶怕要给掀开,我就不拉着你烦了,刚好四姑娘也在,你陪着她坐一坐,这孩子不知听谁说那刘家九少爷模样不好书又读的少,这不,上火了,你替我劝劝她。” 兰猗应了,拉着绣卿离开上房,大冷天的也无处可逛,就带回自己房里,没等坐下呢,绣卿搓着双手道:“如那九少爷真不堪,我宁死不嫁。” 兰猗怔住,这话像极了自己当初,想劝几句,绣卿却提起裙子道:“嫂嫂不必劝了,我已有主意。” 说完不管兰猗挽留,离开倚兰苑回了自己家里,甫一进房就把门紧闭,拉着婢女嫣红道:“你仔细留意那九少爷的行踪,我要亲眼看一看。”(未完待续。) 096章 怎么,是未过门的姐夫欺负你了? 有些人是闻名不如见面,有些人是见面不如闻名,刘勋当是后者。 嫣红腿脚麻利嘴巴伶俐,几句话打听到刘勋住在何处,又得知刘勋的习惯是吃完早饭去房里温书,原来,他也要参加此次的考试,刘夫人之所以没对公输家人提及,是觉着儿子十有八九不能高中,别平白给公输拓家人添笑料。 客院绣卿是不敢去的,她与刘勋是未婚夫妻,成亲前见面既失礼又失德,于是,她想到了媚嫦,那姑娘天不怕地不怕,阎王殿都敢闯一闯,且媚嫦性子直不会诓她。 心里有了主意,叫上嫣红便来到了凤翔苑。 此时媚嫦正同陈淑离闲坐说话,宝珺和阿妧都给叫了来,绕着陈淑离姨母长姨母短,血脉相连,虽然久未见面也还是颇为亲近,更何况陈淑离有意拉拢两个孩子,又是糖果又是哄。 凤喜小碎步进来禀报:“二小姐,三老爷家的四姑娘来了。” 虽有姐姐妙嫦,因两个人年纪相差大,妙嫦出嫁早,之后寡居在漏月庵不准人打扰,所以她对于媚嫦来讲似有似无,倒是叔叔家的几个姊妹更让媚嫦亲近,听说绣卿来了,媚嫦非常开心,玩性不改,手一伸:“名籍呢?” 凤喜身后即是绣卿,故意朝媚嫦屈膝玩笑道:“民女公输氏绣卿见过大人。” 她肯配合疯闹,媚嫦高兴的手舞足蹈,拉过绣卿坐在自己身侧,绣卿却发现了对面的陈淑离,微微一笑,算是招呼,却不知这位仪态万千的女子是何许人也,正待发问,陈淑离自我介绍:“我是宝珺和阿妧的姨母。” 陈家有二女绣卿知道,融融一笑:“原来是陈二小姐。” 她心里有疑惑,陈家人怎么来了侯府?却也没问出。 媚嫦还没从玩性中抽离出来,嚷嚷着:“姐姐就这样空手来了,好歹给我捎来一斤冰片二斤银耳三斤燕窝。” 绣卿轻拍她的手:“啧啧,这些个名贵物事我是送不起的,改天我给你做双鞋罢。” 小恩小惠摆平媚嫦,见陈淑离在,绣卿也就没敢说出自己来此的目的,只等陈淑离带着宝珺和阿妧去上房拜见老夫人,总算得了机会,绣卿挽着媚嫦道:“女侠可否仗义相助?” 所谓鲜花送美人宝剑赠英雄,对症下药,因人而异,媚嫦就喜欢谁尊她为女侠,这样可以显得自己功夫高强,当下摩拳擦掌:“姐姐快说,哪个敢欺负你,看妹妹不打他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绣卿按下她挥起的拳头,压低声音道:“哪里需要打打杀杀呢,不知妹妹可否听说荆楚刘家来人了。” 七八个媳妇快把花厅的房顶给拱开,阖府上下传遍了,媚嫦当然听说,眼珠一转:“怎么,是未过门的姐夫欺负你了?” 一直习惯这样用词不当,自己毫无察觉,绣卿不以为意,凄然一笑:“若他能欺负我也还好了,听说他个子还没我高,身量像个未长成的孩儿,书读的不好,性子优柔寡断,我不知是真是假,想托妹妹代我打听下。” 原来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虽然不足以显示出自己的能力,也总还是有人肯求自己,媚嫦高兴应了下来,这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富家小姐,整天闲得快发疯,答应下来后就虎虎生风的跑去客院看刘勋了。 刘家几个媳妇和丫鬟婆子大多陪着刘夫人去上房拜见老夫人了,只剩下一个小丫头在陪着刘勋读书,媚嫦到了后,刚好那小丫头出来往茅厕解手,瞬间启开的房门露出一个人,媚嫦想当然的以为这便是刘勋了,看对方伟岸挺拔,仅仅是一个背影都俊朗无比,更听那人郎朗诵读着《策问》,这是殿试的必选题,媚嫦是不知《策问》的,但听着很是高深莫测,于是兴高采烈的回来把自己看到的告诉了绣卿。 “真的?” 绣卿不是很信,之前嫣红打听到的可不是这样。 媚嫦信誓旦旦:“不信问凤喜。” 凤喜有所疑惑,毕竟没看到那人的正脸,但想一想客房除了刘家人不会有别个,于是顺着二小姐的话道:“是真的,那刘公子好个人品。” 绣卿把脑袋一低,害羞了。 从凤翔苑回来后,绣卿心情大好,答应媚嫦的事不敢忘,翻出纸来按照良好的尺寸剪鞋样,边剪边想着自己虽是远嫁,但能嫁个经天纬地的大男人,也是值了。 她不再说不嫁,两家婚事定的就快,单等这场考试过去,老夫人与兰猗也忙完了兰宜的晋封礼,就给一队新人办婚事。 终于,等待太久的考试启动了,似乎整个京城都处于窒息般的紧张中,这种紧张持续了几天,最后一场考试过后便是殿试,殿试是皇帝亲自主考,兰宜想害顾纬天也就没了机会,所以,虽然她业已得知顾记纸扎铺给烧了,还翻出两个尸首,为了保险起见,她让卞连顺往贡院打探虚实,看顾纬天的名字可否在应试举子中,卞连顺找的人当然是杨公祝,杨公祝拍着胸脯保证:“本次顾姓举子共计十几个,没有一个叫顾纬天的。” 卞连顺依着兰宜的交代:“娘娘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或许那顾纬天临时更名换姓了呢,希望你能将所有姓顾举子悉数判个落榜。” 这回杨公祝不敢答应了,悉数落榜,很容易让人发现端倪,并且纸扎铺烧得一塌糊涂,顾纬天又无上天入地的能力,更何况还有另位主考官徐士长呢,但为了不得罪宜妃娘娘,他建议:“那些考生分在哪位试官手下我都知道,回头我去看看,看其中可有顾纬天否。” 之后,又细说了自己的无奈,防顾纬天更需防皇上。 卞连顺做不了主,回宫禀报给兰宜,她正在试穿册封礼时的礼服,后宫规制,一后、一皇贵妃、一贵妃、三妃、九嫔、十二贵人,剩下的才人、选侍等等没有定数,而今皇后是楚皇后,皇贵妃薨,位分空缺,贵妃是熙贵妃,已经晋为皇贵妃,封号为贞,加上以前的封号熙,现成为贞熙皇贵妃,三妃本该是淑妃、贤妃、蕙妃,而今淑妃是太后的内侄女辛氏,已经晋位贵妃,封号为懿,三妃缺一,兰宜填补,宇文佑仍旧赐她宜字为封号。 听了卞连顺的禀报,兰宜沉吟良久,而今,也只能如此。(未完待续。) 097章 顾纬天!你不是烧死了吗? 杨公祝耍尽了手段,没发现考生中有顾纬天,能够圆满宜妃娘娘交付的事情,他直念阿弥陀佛。 最后一场考试正在进行,杨公祝同徐士长于至公堂审阅各房荐上了的卷子,徐士长边看边皱眉,杨公祝发现后问:“莫非徐大人一个都没看中?” 徐士长啪的将手中的卷子丢给他:“你来看看,什么乌七八糟的,狗屁不通。” 杨公祝捡起那卷子看了看,随即哈哈大笑,感叹道:“真不知他是怎么通过乡试的,回想当年你我考试的情景……” 话说了半截,突然跑进来守卫,纳头道:“二位大人,皇上来了。” 杨公祝吓掉手中的卷子,做贼心虚罢,虽然他什么都没做成。 徐士长站起整整官服,看着慌里慌张的杨公祝道:“还不与我同去接驾。” 皇上甚少莅临考场,今个突然驾临,杨公祝当然费心思量,七上八下的随着徐士长出了至公堂,外头已经在点炮开门,一干人等齐刷刷跪着把宇文佑接了进来,待入了至公堂,宇文佑由张贵玉给他摘了风兜,又脱下明黄刺金龙的斗篷,往椅子上坐下,问徐士长:“如何?” 徐士长知道他关心的是什么,回禀:“一言难尽。” 宇文佑眉头皱了皱,随手抄起一卷来看,边看边频频摇头:“朕求贤若渴,是以加了恩科,若上千举子都如这个,这场恩科莫若不开。” 杨公祝察言观色,见皇上很是不开心,朝着孔子牌位拱手道:“臣与徐大人还没有阅完卷子,且最后一场还没有考完,怎知里面就没有一两个管仲和周公旦呢。” 这倒是事实,此次考试共计上千个孝廉,难免良莠不齐,出现一两篇驴唇不对马嘴的文章也不稀罕,宇文佑展展眉头,指着张贵玉道:“都是你,非得让朕来贡院看看,朕就看到了这样一篇。” 张贵玉忙垂手道:“老爷子能来贡院走一走,必然鼓舞了那些考生的士气,不信您等着,定会出现个经天纬地的旷世奇才。” 经天纬地一词恁般耳熟,联系到顾纬天这个名字,杨公祝吓了一跳,该不会是那顾纬天真的藏匿于最后这场考生中? 正彷徨,忽听外头有人喊:“大胆狂徒,竟敢擅闯至公堂!” 对方答:“我要求见徐大人。” 杨公祝看了看门口的守卫:“圣驾在此,有人胡闹,拉下去打他个一百大板。” 徐士长却制止道:“慢着,此人有些耳熟。”转头朝宇文佑拜下:“请皇上准许此人上堂问话。” 宇文佑对徐士长还是很礼让的,点头应了:“让他进来罢,朕也想看看谁这么大胆。” 守卫将外面的人带了进来,不是一个而是两个,徐士长口中咝了下:“顾纬天!你不是烧死了吗?” 这样一句直接把杨公祝吓得快尿裤子,说来他对顾纬天并不熟悉,如今人家站到了他面前他还一无所知,忙看去,见顾纬天毫发无损。 随之吃惊的还有张贵玉,指着顾纬天身边的顾保三道:“你也还活着?” 曾经同在宇文佑身边伺候,彼此熟悉,那时张贵玉只是个茶水上的小太监,而顾保三却总领承天宫,顾保三告病请求离宫,临走向宇文佑推荐了张贵玉,宇文佑也还认得顾保三的,只是岁月累积之后,顾保三变得苍老和瘦弱。 顾保三噗通跪在地上,郑重的,听见响的,给宇文佑磕了几个头,含泪道:“老奴不曾想能在这里得见圣驾,老奴死而无憾了。” 主仆相处多年,感情非同一般,宇文佑喊张贵玉:“赶紧把人扶起来,地上凉。” 张贵玉应着过去把顾保三搀扶起来,宇文佑问:“这是贡院,你又不考试,来此作甚?” 顾保三一拉顾纬天:“还不拜见皇上。” 方才他跪时,顾纬天已经随着他跪了,现在重新跪地磕头,顾保三那厢道:“回皇上,这是老奴的儿子,因家遭变故错过了考试,他曾经在徐大人府上做过西席,认得,今个来找徐大人,是觉着这最后一场考试还没完事呢,想请二位主考大人准许小儿参加考试。” 杨公祝已经感觉到这里面有蹊跷,自己千算万算,还是失算,顾纬天没死,藏了这么久大概就等这一天呢,他来闯至公堂也一定是与谁密谋好的,料到皇上会来,难不成是张贵玉做了他的同谋?亦或是徐士长,总之自己给蒙在鼓里,一旦顾纬天参加考试,宜妃娘娘跟前自己怎么交代,是以他极力反对:“国有国法,科考亦有规矩,试题已经下去,孝廉们正在考试,你突然到来,一者有漏题的嫌疑,二者时间上也不够用了,因为这场考试马上快要结束。” 顾保三呵呵一笑:“人活着,难免三灾八难,天不与我儿,天子与我儿,皇上爱才哪个不知,若为此错过奇才,岂不可惜。” 天不与我儿,天子与我儿。 一字之差,哄得宇文佑微微而笑。 张贵玉帮着敲边鼓:“难得你个老猴子临了还有儿子可以养老送终,杂家虽在深宫大内,也听说你开了专门伺候死人的铺子,这些年可吃得饱穿得暖,哎呦喂这破衣裳,千疮百孔,看着让人好生不忍。” 顾保三配合的老泪纵横:“谢大总管体恤,也还能吃上馒头米饭,老了,不中用了,铺子也给烧了,以后就指望这个儿子养活,他若能考取功名最好,我以前是伺候皇上的,或许他将来可以辅佐皇上呢。” 杨公祝冷眼旁观,知道他们在一唱一和,按理自己不敢得罪张贵玉,可是更不敢得罪宜妃娘娘,硬着头皮道:“此处不是拉家常的地儿,皇上不如再看看其他卷子罢。” 宇文佑静静的听了半天,还没拿定主意。 这时,徐士长说话了:“启禀皇上,这个顾纬天在臣府上做过几天西席,臣也听他授课过,可以称之为——大才。” 宇文佑还是不置可否,他也看出这似乎是谁一早安排好的戏。 此时外头有人高声大笑:“皇上在呢,可是想煞微臣了。” 杨公祝心里一抖,徐士长心头一松,顾纬天表情复杂,公输拓到了,他到底是来置自己于死地的?还是来拯救自己的?(未完待续。) 098章 侯爷有卫沉鱼念奴儿高阳公主,这回又多了个陈二小姐 千年不改的行头,黑袍黑靴顶着一头结着冰碴的墨黑浓发,刚在浴堂泡了个热水澡,头发都没干透就赶来贡院凑热闹了,人随风入,直扑宇文佑,简单施了一礼,嘻嘻哈哈道:“皇上来顽也不叫上臣,下回再打鞑靼臣可不去了。” 宇文佑装着脸色一沉:“你这黑鬼,竟敢要挟朕。” 徐士长、杨公祝还有张贵玉纷纷给他见礼,公输拓却大手一挥:“都让开,我找咱们万岁爷有事。” 尊卑有别,顾纬天不计较前次给他打过,也过来施礼。 公输拓愣了愣:“你谁呀?” 突然不认识了,顾纬天书读的多读的好,却没读傻,揣摩公输拓大概是装着与自己未曾相识过,当下不卑不亢道:“小生顾纬天,曾在您家少夫人府上做过西席。” 公输拓恍然大悟的:“原来你就是那个顾纬天,本候听说你德才兼备,我那内子偷听你讲过几回书,变得伶牙俐齿,连我这样的浑人都招架不住,本候今个很是好奇,这样,我来考考你。” 顾纬天谦恭道:“小生不敢,是尊夫人聪慧才对,非是小生的功劳。” 公输拓呸了口:“本候这是嘲笑你呢,你却当溢美,真是个书呆子,考还是要考,这也是我那内子考我的,正愁答不上来,今个撞见你了。” 顾纬天躬身:“小生遵命便是。” 公输拓捻着胡须……发现没有,就抠着下巴想了想:“老庄和孔孟哪个厉害?” 这是昨晚兰猗教他的。 顾纬天听着耳熟,想了想,就想起在狐府时狐彦用这个考过狐少哲,当时狐少哲很是难堪,还是那位二小姐替哥哥解围的,而今公输拓问起这个,难不成是二小姐告诉过他?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深意?略微迟疑,横下一条心,作此一搏,道:“皇上厉害。” 众人一愣。 宇文佑挑起丹凤眼。 公输拓腾腾走到顾纬天跟前,歪着脑袋看他道:“本候问你到底是老庄厉害还是孔孟厉害?” 顾纬天微微一笑:“老庄讲道,孔孟说仁,把道和仁合二为一的,唯有皇上,所以皇上厉害。” 宇文佑来了兴致,公输拓装着来了兴致,问:“此话怎讲?” 顾纬天朝宇文佑揖道:“皇上心怀天下,这是道。皇上爱惜子民,这是仁。” 把道和仁完美的结合,赋予宇文佑三皇五帝的德行,所以,宇文佑欠起身子,颇为动容。 公输拓顿了顿,似乎在思考,最后道:“也对,不过你一介草民,如何知道这些?” 顾纬天没有立即回答,神色却越来越凝重,仿佛顾纬天触痛了他的心事,良久,哑着嗓子道:“我乃顾文昌之子。” 顾文昌三字出他口,宇文佑终于按耐不住,惊问:“可是文华殿大学士顾斗?” 顾纬天点头:“是,先父名斗字文昌,曾官居文华殿大学士,天泰六年病殁,先父殁后,顾家家道中落,草民沦落成给人教书的西席,却从未敢忘记父亲的叮嘱,刻苦攻读,只想有朝一日能够上报皇恩下安黎民。” 宇文佑手在椅子围栏上拍了下,感慨道:“朕年幼时,曾拜顾大人为师,后来朕御极,顾大人还辅佐过朕,他英年早亡,让朕常常扼腕叹息。” 本朝设殿阁大学士之职,这文华殿大学士起初是辅导太子读书的老师,后来是辅佐皇帝朝政的重臣,顾文昌在宇文佑身边多年,在场的几人,多数没料到宇文佑与顾纬天还有这样的渊源,杨公祝更是慌了。 宇文佑感慨完陷入沉思,他不说话,别人又怎敢开口,眼瞅着时间在推移,顾保三适时道:“皇上的右肩还痛么?而今我已是草民,否则可以为皇上捏捏肩呢。” 宇文佑欢喜道:“朕还真留恋你的手法,不如,不如再试试。” 顾保三磕头遵命,然后如履薄冰的走到宇文佑身后,把手在自己身上擦了又擦,觉着够干净了,然后给宇文佑捏肩。 其实,宇文佑也不是多想让他给自己捏肩,这么做是要给当下自己的决定做个缓冲,当下他的决定是:“顾纬天,朕准许你参加考试,但时间显然不够,你可有把握?” 他也不是多可怜顾纬天或是感念顾文昌活着时对自己的效忠,而是觉着今个这场戏是公输拓、张贵玉、徐士长、顾保三联合演出的,自己若不遂了他们的心愿,一个公输拓是百年死敌,一个张贵玉在宫里手眼通天,一个徐士长是朝廷重臣,一个顾保三……这个开纸扎铺的归隐太监,其实比鬼更神秘更可怕,所以,不能得罪任何一个。 君临天下的皇上怎样,也有逼不得已的时候。 顾纬天见机会来了,忙道:“草民不怕。” 宇文佑颔首,又命令:“徐士长,还不带顾孝廉入棘房。” 杨公祝傻眼了,黔驴技穷仍然意图阻止:“皇上,今日已经开考,他现在参考,有泄题的嫌疑,臣诚惶诚恐啊。” 宇文佑微一沉吟:“这倒也无妨,朕现在就给顾孝廉单出一题,题目就是——君覆天下。” 公输拓一愣,这题出的够狠够刁,覆,可以是覆被福荫之意,也可以说是倾覆之意,君当为皇上,覆天下,可以理解为皇上福荫天下百姓,也可以理解为皇上将天下百姓至于水火之中,宇文佑这是要置顾纬天于死地啊,自己能帮的就帮到这里,看顾纬天的能力和造化了。 徐士长也暗暗替顾纬天捏把汗。 顾保三心里更是七上八下。 独独杨公祝,心里乐开了花,不信顾纬天能做到顾此不失彼。 试官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徐士长亲自领着顾纬天去了棘房。 宇文佑摆驾回宫,特别交代,顾纬天考完之后,让人把他的卷子送到宫里,他要亲阅。 事情虽然没有完满,也算是告一段落,公输拓回了侯府。 兰猗正翘首期盼,见他进了房,迎上来道:“怎么样?” 公输拓偏不说,还愤愤然不高兴:“从未见你关心本候这样急过。” 兰猗讽笑道:“侯爷不需要我来关心,侯爷有卫沉鱼念奴儿高阳公主,这回又多了个陈二小姐。” 陈芝麻烂谷子,公输拓最怕她说这个,挥手:“算了,我斗不过你。” 于是就把发生在贡院的事叙述了一遍。 兰猗凝神思量,后笑道:“顾保三高明啊,竟玩了个障眼法。”(未完待续。) 099章 你至少觉着朕接近小姨是为了她的美貌 会试一过,京城又变得热闹起来,榜上有名榜上无名的都不消停,榜上有名的等着往宫里复试然后廷试,榜上无名的或是破罐子破摔借酒浇愁寻花问柳,或是再发狠心寒窗苦读。 兰宜时刻在关注这场恩科,等徐士长亲自押着顾纬天的会试卷子送来宫里头时,消息灵通的狐安忙去栖兰宫告诉了兰宜。 他非但没死,他还参加了考试,还得皇上亲自出题并审阅,兰宜得知后,一贯畏寒的身子也开始冒冷汗,按理她是了解顾纬天的为人的,算得上君子人物,大抵是自己坏事做绝了,所以害怕人家反过来害她。 “纸扎铺失火难不成是假?” 纸扎铺失火确是真,不过非是旁人所放,而是顾保三自编自导的一出好戏,就像兰猗说的,他玩了个障眼法,目的当然是为了保护顾纬天,保护顾纬天的目的也是为了自己的余生做打算,他是太监,永远不可能有亲生儿子,认顾纬天做了义子,老迈之时也就指着这个义子来养老送终了,听顾纬天断断续续说出了以往的事,也从修箬口中得知一些,怕有人害顾纬天,他就陡然而生一计——诈死,自己一把火烧了苦心经营多少年的纸扎铺,又捡了两个无家可归冻死街头的流浪汉丢在火中,然后同顾纬天躲了起来。 开考了,也不敢让顾纬天出现,一怕有人继续加害,二怕顾纬天即便考的好,也会给人算计而名落孙山,顾保三先找到了老相识张贵玉,让他帮忙把皇上引到贡院,张贵玉念他曾经帮过自己,答应下来。 顾保三又通过修箬找到公输拓,希望他关键时刻能帮着说几句好话,还托付他跟负责主考的徐士长通通气。 总之,一场精心策划的戏在贡院上演,顾纬天如愿参加了考试。 “纸扎铺明明是烧毁了。” 兰宜似是自言自语,又似在对狐安说这番话。 狐安如今是贞熙皇贵妃宫里头的掌事,派头自然不同于往日,甚至对已经晋为妃的兰宜也开始拿大,他是觉着兰宜徒有其表,看着就周身都是心机,却被个书呆子顾纬天耍的团团转,不堪重用,一旦她年老色衰,还能指望她给自己铺一条通往大总管的坦途吗,当下伸出手来,欣赏着修剪规整的尖尖指甲,摇头而笑:“娘娘自己琢磨吧,奴才还忙,另外以后再有什么事,奴才也不一定能及时过来通知娘娘,皇贵妃是一时半会都离不开奴才呢。” 话毕,抄着袖子不辞而去了。 “这么快就得意忘形了。”春盛气不过,朝门的方向啐了口。 兰宜倒也没生气,心里装的都是顾纬天的事,这个狐安暂时让他得意又怎样,早晚他会跪在自己脚下哀求的,按照她对顾纬天的了解,参加殿试是没有意外的,一旦他得了名次做了官,经常能见到皇上,谁能保证他不会把私奔的事说出来呢,而自己给他写的那七封信,他说是给烧了,谁又知道真烧毁了还是藏匿起来,这一宗放在以前只是姊妹纷争,而现在自己是妃子,这完全可以上升到欺君之罪,所以她坐不住了,喊春盛给自己梳妆打扮,然后乘着暖轿来到了上书房,猜测宇文佑应该在此审阅顾纬天的君子,她亲自来打听虚实了。 小内侍通传了进去,宇文佑眼睛不离手中的奏折,只简单道:“嗯。” 小内侍出来禀报:“皇上让娘娘进去呢。” 兰猗给春盛递个眼色,春盛从袖子里抓出一把金瓜子偷偷塞给那小内侍。 别看这些个小内侍职位不高,想拿捏你也不是不可能,所以兰宜各处打点,为自己母仪天下打通道路。 进了上书房,就见宇文佑看的不是卷子而是臣子们从各地递上来的折子,大抵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宇文佑看得漫不经心,见她至面前,抓着她的手拉入怀里道:“大冷的天,你这身子骨又弱,尽量少出来。” 兰宜的手抚上宇文佑的面颊,撒娇道:“人家想皇上呢。” 宇文佑抓下她的手放在唇边,蜻蜓点水的吻了下:“你想朕让人来告诉朕一声便可,朕闲了自然会去看你。” 兰宜的装着很随意的望去龙书案,上面散落的都是折子,没有卷子,不是说顾纬天的卷子送进来了么? 她正猜疑,宇文佑问:“最近怎么不见小姨来看你了?” 举凡女子,自己丈夫关注别的女人,更何况那女人还是自己的亲妹妹,哪有不动气的呢,兰宜是真生气的,却装着假生气,这分寸当真不好把握,亏得她是演戏的行家,噘嘴道:“妹妹可是嫁了人的,皇上老惦记她作何呢。” 宇文佑朗声一笑:“怎么,你吃醋了,上次小姨来时,可是你撺掇朕去偏厅看她的。” 兰宜的目光落在龙书案边缘那本《太平御览》上,心忽然一抖,那册太平御览之间夹着的怎么看怎么像卷子,皇上把那卷子放得这样好,定是上面的文章打动了他,换句话说,顾纬天应该是会试通过了。 “怎么不做声了,生气?” 宇文佑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嘴角勾起一丝笑来,扳正她的身子,两个人呈面对面的姿势,宇文佑道:“你心里,朕只是个喜欢拈花惹草的无道昏君?” 兰宜正失神,听了这句话唬了一跳,忙道:“臣妾心中,皇上何其英明,皇上为何这样说呢?是不是谁在皇上面前有意诋毁臣妾?” 宇文佑将她从自己怀里挪了出去,然后抓过那册《太平御览》翻看起来,里面的卷子哗啦落下又摊开,他却迅速拾起又夹好,直把兰宜撩拨得一颗心忽而悬起忽而砸下,他方慢条斯理道:“你至少觉着朕想接近小姨是为了她的美貌。” 兰宜似乎听出他的话外之意,但不确定指的是什么,遂没敢接下去。 宇文佑复道:“若你能替朕接近小姨,朕又何必担个觊觎人妻的骂名。” 兰宜又听出了弦外之音,到底这弦外之音弹的是什么她仍旧云里雾里,总感觉是坏事不是好事,忐忑道:“恕臣妾愚钝。” 宇文佑斜睇她:“你觉着,当初朕不顾皇后的阻拦执意要你入宫是为了什么?” (未完待续。) 100章 公输拓他窥视皇位,你妹妹完全有可能窥视后位 依着规矩,嫔妃不能直视皇帝,兰宜却因为太过吃惊直直的盯着宇文佑。 他已经年过三十,保养得道,看上去俨然二十五六,身姿颀长,面庞清秀,特别是那双丹凤眼,天生带着些许的骄矜、阴鸷和倨傲,当然除了这些,还漂亮,所以后宫嫔妃争宠一半是为了荣耀一半是为了得到他的真感情。 兰宜起初只想飞上枝头变凤凰,而今,她想自己是喜欢上这个男人了,他貌比潘安,他还才胜子建,他更懂风花雪月,他头上还有独一无二的光环,他是天下第一人。 选秀距离现在也不甚远,兰猗没有忘记当初那些个事,楚皇后意图阻止她入宫她亦知道,但此时给宇文佑一问,忽然搞不清状况了,不敢乱讲,怕言下犯错,然宇文佑专注的看着她等着回答呢,她唯有这样搪塞:“恕臣妾愚钝。” 宇文佑站了起来,顺手拉过兰宜,迈着方步在上书房里散步,他身上有好闻的龙诞香,那纤细白皙的手指有着女子的美也带着男人的温度,一行走他一行道:“朕当初要你入宫并非是看上你了。” 说完,明显感觉出兰宜给他握着的手动了动,那是惊心、哀戚、悲愤的反应,虽然他的话如三月春风轻飘飘拂过兰宜耳朵,但兰宜觉得像老北风口上吞了块冰坨,从头冷到脚。 他亦或是感知到了亦或是无知无觉,继续道:“朕是因为得知你有个妹妹嫁给了安远候。” 兰宜揣摩着他的话,这话大部分应该与安远候公输拓有关,其次才涉及到妹妹,于是兰宜的心总算得到了一点点安慰。 宇文佑抬手抹了抹头顶,桂花油涂抹得太多,头上油光可鉴,碧玉簪绾着家常的发髻,就像一位邻家公子风度翩翩,走着走着他停了下来,与兰宜面对面站着,目光柔柔的抚摸着兰宜娇艳的面庞,深有感触道:“当然,朕也没有忽略你的美貌。” 兰宜感动的想哭了。 宇文佑随手拨弄着她的耳珰,珠粒串成的耳珰给他拨弄得晃来晃去,蹭着兰宜的脸庞,就像一个死囚等着宣判似的等着他的下一句,希望下一句比这句更动听些,至少别太伤人。 宇文佑的目光突然变得凌厉了,像恶狼忽然发现了猎物,狠狠道:“公输家的故事你或许不知道,但朕一清二楚,朕也不敢相忘,而今你我是夫妻,所以朕把实话告诉你,朕怀疑公输家族有谋反之心。” 兰宜的震惊不亚于当初听父亲说把选秀的名限给了妹妹,公输家族想造反,而自己可是公输家少夫人的亲姐姐,本能的,她为公输家开脱:“臣妾瞧那安远候只懂声色犬马。” 言外,是说公输拓胸无大志怎么可能造反。 宇文佑冷冷一笑:“勾践尚能卧薪尝胆,他公输拓为何不能蛰伏潜藏蓄势待发。” 这还真是极有可能的,毕竟人不可貌相,兰宜略有慌张,怕公输家族的事累及到自身。 宇文佑大抵是看出了她的不安,揽过她道:“我们是夫妻。” 兰宜马上道:“我们是夫妻,我与安远候夫人却都是泼出盆的水。” 省略的意思是,她与兰猗可以划清界限。 明哲保身,宇文佑笑了笑,不计较兰宜的市侩,点头同意她的观点:“你是朕的妃子,而她是公输拓的女人,所以,即使你不为朕分忧,你妹妹早晚也会为了公输拓与你为敌,所以还不如先下手为强。” 要自己害妹妹? 兰宜有些怕,却道:“打打闹闹是男人们的事,我们,只管各自服侍好自己的男人。” 宇文佑竖起食指在她眼前摆了摆表示否定,随后道:“什么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公输拓他窥视皇位,你妹妹完全有可能窥视后位。” 假如妹妹真想那么做,她或许会成功的。 这样一想兰宜大骇,问宇文佑:“皇上是不是要臣妾劝劝妹妹,不要与公输拓狼狈为奸?” 宇文佑连连摇头:“他们是夫妻,你觉着你妹妹有可能听你的话,还是有可能听公输拓的话?” 兰宜不用想都知道是那种答案,妹妹与自己现在可以说是已经反目,还能够和睦相处不过是彼此粉墨之后的假象, 宇文佑继续道:“朕今日对你敞开来说,是想要你以你妹妹为通道,揭开公输家族的真面目。” 兰宜仰头看他:“臣妾,不懂。” 宇文佑拉着她回到椅子上坐了,然后从《太平御览》里抽出那卷子,存心要让兰宜担惊受怕,也不打开,只道:“朕要你经常见见小姨,多从她口中打听些公输家族的事。” 想想妹妹的狡诈,兰宜推辞:“臣妾恐有负皇上托付。” 宇文佑以为她不肯合作,凛然一笑:“你不觉得你入宫短短时日便坐上妃位,有点不合常理吗?” 兰宜窃以为是他宠爱自己呢,现下听来完全是另外一回事,自信心备受打击。 果然,宇文佑道:“朕不会白白给你荣华富贵,你要以此来报答朕,你看,马上就该去太庙行封妃之礼了,听不听朕的话,你自己决定,朕不会以圣旨来压你。” 他之所以不以天子身份来压兰宜,是怕因此让兰宜放不开手脚。 其实,他用能不能册为妃子来压,已经让兰宜如坐针毡,知道不答应,非但自己做不成妃子,打入后宫或是突然暴毙都极有可能,这个宫里头,什么稀奇古怪的事都会发生,保命,也保荣华富贵,并且皇上实实在在是自己的丈夫,做为妻子,自己帮他也是理所当然。 如是,兰宜款款下拜:“臣妾谨遵圣谕。” 该交代的交代完,宇文佑闭上眼睛:“朕有些乏了,想歇个午觉,你回去罢。” 兰宜屈身告退,行至门口却与进来的胡七儿擦肩而过,胡七儿友好的朝她笑了笑,还匆匆说了句:“宜妃娘娘在呢。” 然后,也不等兰宜接下句就径直去了里面,接着,兰宜听见宇文佑同胡七儿在调笑也调情,胡七儿每笑一声,都如锥子刺透兰宜的心,帝王无情,更胜婊zi,自己要想在这宫里头存活下去,不单单要帮皇上对付公输家族,还要扫除一切绊脚石。(未完待续。) 101章 因为皇上最宠爱的妃子叫苏银狐 大雪之后的上林御园别有一番景致,楚皇后抱恙幽居在此已经月余,总管事务交由贞熙皇贵妃打理,还建议皇上宇文佑,要懿贵妃和兰宜一起协理六宫。 兰宜听后便从皇宫赶来上林御园谢恩,不巧,胡七儿也在,想起昨个在上书房的事,兰宜盈盈一笑,给楚皇后请安问好,然后看着楚皇后身边的胡七儿道:“胡贵人不在皇上身边伺候着,皇上岂不是闷得慌。” 楚皇后听出她的冷嘲热讽,替胡七儿道:“欣嫔可真是不容易,皇上离不开她,而她又惦记本宫这身子,两头跑,瞧瞧,累瘦了。” 欣嫔? 兰宜怔怔看去胡七儿。 楚皇后又替胡七儿解释:“昨儿皇上来看本宫,说七儿乖巧懂事,又能常常说些笑话让皇上宽心,遂晋为嫔位,等宜妃你行册封礼之时,再把七儿晋为嫔位的事晓谕六宫。” 兰宜心里愤愤的,自己是才人时,胡七儿不过选侍,自己是贵人时,胡七儿也还窝在永巷,等自己是宜嫔时,她就成为贵人,现在自己册为妃子,她就随着晋为嫔位,总是这样尾随于后,端的让人生厌,而今听楚皇后亲切的唤她七儿,看来她不单单是在皇上面前得宠,也深得楚皇后的心了,这种看着天真无邪的女人,心机可真是深不可测。 心里不高兴,嘴上还是要恭贺一番的:“欣嫔最能让皇上开心,怪不得连封号都这么别致。” 胡七儿正剥着一只橙子,看样子笨手笨脚,等把橙子恭敬的呈给楚皇后之后,她就伸出舌头舔着满手黄黄的橙汁,憨态可掬,惹得楚皇后欲作呕,也还是笑着骂道:“给你这么一搅合,这橙子本宫也吃不下了,琼玉,赏下去罢。” 胡七儿即嘿嘿笑着截住要往外走的高琼玉:“姑姑赏我。” 高琼玉忙双手奉上:“娘娘喜欢便拿去。” 胡七儿就狼吞虎咽的几口把橙子吞到肚子里,然后嘻嘻笑着,周身上下洋溢着未涉世的小女儿情态。 楚皇后给她逗得又是捧腹而笑,连说:“行行,你多来几次,本宫这病就不治而愈了。” 兰宜看了半天热闹,忽然发现自己方才恭维胡七儿的话,她竟然没有回敬过来,明白她这样闹是刻意的,是不屑于搭理自己。 在楚皇后这里熬到快午时,该用膳了,兰宜告辞准备回宫,胡七儿亲切的过来挽起她的手道:“妾身陪姐姐一道回去,皇上说午睡时想听我讲故事呢。” 小人得志的嘴脸,兰宜耐着性子问:“怎么,皇上午睡还要听故事?” 胡七儿歪着小脑袋点头:“嗯,皇上枕着我的胳膊,一边听一边就睡着了。” 她描述的情景呈现在兰宜脑海中,恨得快把牙咬碎,自己进宫之后一路走来太过顺利,一直以为是皇上宠爱自己呢,却是为了另外一桩,皇上不过是想利用自己与兰猗的姊妹关系,从而方便打探公输家族的底细,成为他的棋子也还罢了,为何他瞒了这么久,突然挑明真相呢?把自己的心伤得鲜血淋漓,问宇文佑她是不敢的,虽然这位胡七儿惯常装傻充愣,但也可以试试看,于是兰宜道:“皇上对妹妹的宠爱真让人羡慕。” 胡七儿突然跑到她面前,装着满腹疑惑又满脸无辜的样子:“姐姐可是妃,我只不过是嫔,姐姐在我前头呢,怎么又羡慕起我来了。” 兰宜亲热的拉过她来:“姐姐是替你高兴,你看咱们两个是一起进宫的,那次选秀也只是咱们两个给选中,这是缘分,我还记得当时你见了皇上后大惊小怪的样子,御前失仪,当时可真把我给吓坏了,谁知皇上却开心大笑,把你留下了,大家都说你因祸得福。” 提及当初,胡七儿也来了兴致,“是呢,我也记得当时姐姐拿了把银狐合欢扇……” 话到这里戛然而止。 兰宜一侧头,发现她脸色煞白,很是纳闷:“好端端的怎么了?” 胡七儿讷讷的摇摇头:“没什么,想起皇上此时大概在等着我呢,咱们快走罢。” 一路兰宜都在琢磨她的表情,进了皇宫回了自己的栖兰宫,终于如梦方醒似的,高声喊卞连顺:“去给本宫查查,皇上与银狐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是明白了一件事,殿选时,当时的熙贵妃拿过那把银狐合欢扇,脸色突地变得不自然了,自己还以为她是妒忌扇面上的绣工呢,今个见胡七儿提及银狐便噤若寒蝉,才明白皇上与银狐之间必然有个天大的秘密。 卞连顺是先她进宫的,了解这一桩,道:“娘娘不必查了,奴才知道。” 兰宜忙道:“快说。” 卞连顺应了:“整个皇宫,没人敢提银狐,也没人敢用带有银狐字样或是图形的物事,因为皇上最宠爱的妃子叫苏银狐。” 最宠爱的妃子? 兰宜急切的问:“她人呢?” 卞连顺叹口气:“没了。” 兰宜不懂:“没了?” 忆及当初,卞连顺现在还是一脸的迷惑:“突然就没了,现在说起这事已经有几年,那时候可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大家都在传说苏妃娘娘真是狐狸修炼成了精,在人间勾留几年,尘缘尽就飞升了。” 这话兰宜不是很信,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大概是那苏银狐遭遇了不测,害她的定是个厉害角色,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后悔自己当初管妹妹要了那把银狐合欢扇,但也庆幸,庆幸自己又把合欢扇给扔了,否则,自己能不能活到现在还是个未知,既然所有人对“银狐”都不敢触及,那苏银狐必是皇上最爱的女子。 心下一酸。 转念又想好歹没出大错,也就暗自侥幸。 她这里正侥幸呢,贞熙皇贵妃就把当初的事给捅了出来,似乎并非有意,今个宇文佑宣鲁国公洪行良进宫叙话,因为贞熙皇贵妃是洪行良的孙女,宇文佑在午宴时要贞熙皇贵妃作陪,席间闲聊,贞熙皇贵妃听宇文佑夸赞她,谦虚道:“论行止,臣妾不如皇后端庄,论容貌,臣妾不如懿贵妃美,论口齿,臣妾不如蕙妃伶俐,论女红,臣妾不如宜妃手巧,臣妾还记得当初她选秀时她拿着一把银狐合欢扇,啧啧,那绣工可真是……” 说到这里忙住口,看去宇文佑,见他脸色阴沉,似风雨前的天空。(未完待续。) 102章 你告诉小姨,让她带着银狐扇来。 苏银狐,这是宇文佑的病。 洪行良偷眼看孙女,不知一向谨慎的孙女今日为何口无遮拦,眼瞅着宇文佑沉着脸,他赶紧着替贞熙皇贵妃解围:“皇贵妃不是说送老臣个玉佛护体么,老臣这里着急了,年过古稀,越老越怕死,皇上您瞧我这没出息的。” 三朝元老,宇文佑对洪行良还是颇为礼待的,收拾起心情,装着不在意的一笑:“国公老当益壮,活个百多岁不成问题。” 洪行良慌忙站起谢恩,忽而感慨万千:“臣可真想活个百多年,臣是不舍皇上。” 说着,应景的滴下泪来。 贞熙皇贵妃深谙祖父用意,喊身边伺候的狐安:“国公爷年迈,受不得大喜大悲,快扶着坐下。” 狐安遵命,来到洪行良身边双手搀着回去座位上坐好,附带一句:“国公爷面色红润,声如洪钟,必是长命百岁的。” 洪行良哈哈一笑:“长命百岁的是皇上,不不,皇上会万岁万岁万万岁的。” 宇文佑也笑,方才沉闷的气氛顿时和缓了。 贞熙皇贵妃趁机起身朝宇文佑道:“恕臣妾离开稍许,也好回去将那玉佛取来。” 宇文佑准了,贞熙皇贵妃由狐安陪着,还有另外四个宫女前呼后拥的回了她的永安宫,也不急于取玉佛,而是坐下来怡然的吃着茶,打眼瞧了下神色不宁的狐安,冷冷一笑:“怎么,着急把方才本宫说的话告诉宜妃?” 狐安像给火燎了下,倏地一抖,骇然道:“娘娘何出此言?” 贞熙皇贵妃刚好吃到一枚浮茶,朝他啐了口:“当本宫眼瞎么,你与宜妃的来往本宫悉数了解,为何睁只眼闭只眼,是觉着你与宜妃是本家,当然有个亲情在,也不想鹬蚌相争让别人来个坐收渔利。” 狐安晓得这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意思,当然是指坤寜宫,不出所料,贞熙皇贵妃继续道:“你是聪明人,知道这次皇后托病把主理后宫的权力暂时给了我,又让懿贵妃和宜妃协理是什么意思,你当皇后真病了吗,懿贵妃和宜妃,这都是皇上心坎上的人,她一直想离间我和那两位,苦于没机会,才会假装生病,我来主理后宫,那二位协理,三个女人一台戏,她就看个热闹,既然她想看热闹,本宫何妨成全她,你现在就把我提及宜妃有银狐扇的话传出去,也不怕传到宜妃那里,一定要让皇后知道。” 这岂不是让楚皇后正中下怀?狐安苦笑:“奴才不老,却真的糊涂了,主子这是做的什么买卖?值当吗?” 贞熙皇贵妃斜倚在炕几上,手托腮歇着,头上的凤点头步摇摇来晃去,官绿色的袄裙如绿叶衬着她这多红花,满月似的一张脸毫无瑕疵,与生俱来的贵气更把她显得清高和冷漠,手指摩挲着裙子上的花朵图案,朝狐安睇了眼:“若今个我不成全皇后,她定会不依不饶,还不知想出什么法子来离间我和懿贵妃、宜妃呢,总得出点什么事让她消停一会子,好给我个喘气的机会,行了,你去栖兰宫罢,告诉宜妃我在皇上面前说的话。” 狐安看她像是认真的,总归是给揭穿丑事,有点怕,迟迟疑疑,没敢动。 贞熙皇贵妃拧着眉头:“你去晚了,皇上可就找宜妃兴师问罪了,她没个准备,怎么应付皇上呢。” 狐安不敢再多想,出了永安宫来了栖兰宫,原原本本一说,兰宜既惊又怕,免不了又把贞熙皇贵妃骂了一通,狐安劝她:“娘娘息怒吧,谁让人家是皇贵妃,为今之计是赶紧想辙怎么应付皇上,这阵子皇上心气正不顺,南北夷人又起幺蛾子了。” 那银狐合欢扇虽然已经丢掉了,可是当初给贞熙皇贵妃看见过,等下皇上来问,自己又拿不出扇子来,皇上一准以为自己做贼心虚藏了起来,这该如何是好? 狐安那里唠叨着:“娘娘千不该万不该绣什么银狐的扇子。” 兰宜心里烦躁,听他发牢骚,气道:“那扇子哪里是我绣的,是兰猗绣的,当初借用不过是为了撑门面。” 自己说完,忽然灵机一动:“不怕,等皇上来问,我就说那扇子是兰猗绣的,选秀之时刚好天热,兰猗借我一用罢了,后来她又索了回去。” 忽然想,皇上看上了妹妹,这次为了银狐合欢扇,一准会迁怒于兰猗,如此,也就打消了皇上对兰猗的心思。 一箭双雕,又玩了个一箭双雕,兰宜万般得意。 打定了主意,重新梳洗穿戴,打扮得清丽脱俗,坐等宇文佑的到来,直至天黑透,宇文佑果然来了栖兰宫,外头太监喊“宜妃娘娘接驾”,正打盹的兰宜忙将手送给春盛搀着,来到门口时宇文佑已经裹挟着一身冷气迈步而进,她就拜了下去。 反常的,宇文佑没有伸手相搀,淡淡一句“起来吧”,即擦着她的身侧走到里面,兀自往炕上坐了,发现这个时辰兰猗还描画得非常精致,明白了她应该早料到自己回来,也就是说,她做了准备,还可以这样说,有人事先通知了她,这种事在宫里头不算新鲜,但宇文佑在猜度和兰宜互相通气的是谁,整个后宫除了太后和公主长公主们,都是他的女人,他必须对自己的女人了如指掌,否则后院起火可大可小,往小了说是家务事,往大了说能殃及到朝政也说不定。 兰宜随着他进了,问了句无关痛痒的话:“这么晚皇上还没歇着呢?” 宇文佑克制着内心的波澜起伏,如常的语气道:“朕听说你有把银狐扇子,绣工甚是精巧,朕很想看看。” 既有准备,兰宜不慌不忙道:“是了,臣妾曾经有这样一把扇子,不过现在不在臣妾这里。” 宇文佑哦了声:“那扇子?” 兰宜至他面前,接过春盛递上的茶捧给他,道:“那扇子是妹妹之物,臣妾当然要物归原主了。” 宇文佑接过茶杯随手放在身侧的炕几上,盯着兰宜问:“是小姨的?” 兰宜嗯了声。 宇文佑深深的吸入一口气,凝神片刻,道:“按例,你册为妃子,你母亲和妹妹应该来宫里恭贺,你就告诉小姨,让她带着银狐扇来。” 兰宜的心咯噔一下,银狐扇已经给自己扔掉了,妹妹哪里还有银狐扇呢!(未完待续。) 103章 行,你睡炕我睡你。 殿试过后,顾纬天中了头名成为状元,依例当殿封为翰林学士,供职翰林院,专攻编修。 这一消息像颗埋在地下的火炮,突然炸响,惊喜了一部分人惊呆了一部分人惊吓了一部分人。 楚皇后身在上林御园,宫里头的内线送来消息时她正莳弄花草,听闻后与高琼玉相视一笑,手下不停,一把大剪刀咔擦咔擦的修剪着开到快枯萎的花,然后垂眸看着地上的一堆对高琼玉道:“这花就像人,不能得意过头,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啊。” 高琼玉喊了两个宫女进来,吩咐将修剪掉的花朵和落瓣落叶都拾掇出去,又拧了条热手巾给楚皇后擦手,边道:“娘娘宅心仁厚不与小人计较,可是人家却蹬鼻子上脸,最后怎样,真如娘娘说的,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肚子里的孩子好模好样的,非得说是中了夹竹桃的毒,她老子亲自看过,根本没中毒,还不是故意陷害娘娘,闹了个大笑话不提,那孩子也没了,奴婢只是担忧她会在皇上跟前说这又是娘娘害的,因为听说好像真是中了夹竹桃的毒。” 高琼玉言下所指的当然是兰宜。 楚皇后和颜悦色一笑:“不怕,皇上何其英明,他断不会相信那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事,我若想害她,也不会用夹竹桃的毒。” 整个后宫,坤寜宫种植的夹竹桃最多,众所周知,夹竹桃的花语是怨毒的爱,是咒骂,是复仇,楚皇后大量栽植这种花卉,除了她自己,唯有高琼玉明白是什么意思,那就是对宇文佑薄情寡义的恨,当初楚皇后嫁给宇文佑的时候他还没有御极,甚至连侧妃和妾侍都没有,两个人恩恩爱爱,后来宇文佑登基做了皇帝,三宫六院,而楚皇后容颜渐老,除了尊重,莫说是爱,连喜欢都微乎其微了,素日里逢着年节或是该有的礼仪,否则宇文佑甚少驾临坤寜宫,也不知多少年没与楚皇后同床共枕,楚皇后爱着他恨着他,无以为计,即用花草来宣泄。 上次兰宜为了陷害兰猗也为了陷害楚皇后,说自己中了夹竹桃的毒,把矛头直指楚皇后,楚皇后一忍再忍,最后忍不住了,自己做没做过,人家都认为自己做过,于是她开始反击,调查兰宜是为了知己知彼,最后她查到兰宜与顾纬天之间似有什么故事,在弄清楚之前,先拉拢了胡七儿,用胡七儿来气兰宜,还故意称病,正如贞熙皇贵妃所言,她是想制造机会让那几个女人闹起来。 今个听说顾纬天中了状元,她冷冷一笑:“宜妃娘娘一定坐不住了。” 兰宜是坐不做了,顾纬天做了翰林院编修,虽然不常在御前行走,也还是有很多机会能见到宇文佑,一旦他心怀旧恨把当初私奔之事说出来,自己可犯了欺君之罪,还附带着不贞不洁,能不能好好的死都还不确定,一想到这些,她就汗毛竖起,而今顾纬天有了功名,自己想害他都委实不易,更何况听说皇上准备给顾纬天赐婚了,女方竟是高阳公主,他成为驸马爷倒也不错,为了他自身的名节,料他不会把当初私奔的事说出来,因为那高阳公主是个泼辣户,他一定惧内。 一整天胡思乱想,向晚,方想起明天就是自己往太庙行册封之礼了,而母亲和妹妹也该进宫来恭贺,皇上要妹妹携银狐扇子入宫,自己已经知会了妹妹。 一想到这个她更怕,怕妹妹进宫直言她当初根本没有把扇子交回去。 所以说,人不能行恶,否则就会寝食难安。 圣旨下到安远候府,入宫恭贺姐姐册妃本是常理,但要自己拿银狐扇子去,兰猗很是纳闷。 一旁的公输拓也听见了这事,更确定当初于宫中捡到的那把扇子是兰猗的,这,大致就是传说中的缘分。 他心头一喜,待晚上回房就寝时故意对兰猗道:“别忘了明天拿扇子。” 兰猗点了头,随后爬上炕去,从炕柜的屉子里翻出一块半成品的绣品,蹙眉道:“那把扇子给姐姐借用至今未还,这个倒也是银狐,可是还未做成扇子呢,没得说了,今晚不用睡了。” 她是准备连夜赶制一柄扇子出来。 公输拓早把捡到的扇子从书房拿来,坐在炕上轻轻扇着,前面是烧得红堂堂的火盆,手中扇着扇子,颇为滑稽,他还给愁眉不展的兰猗火上浇油:“一晚上我看够呛。” 兰猗还没发现他手中拿着扇子,叹口气:“做工就别计较了,好歹在皇上面前交代过去。” 公输拓加大了扇风力道,呼、呼,那风直吹向兰猗。 兰猗打了个寒噤,这才偏头看他,就看见他手中拿着把合欢扇,嗤笑:“怎么,是不是卫姑娘不理你了,心烦气躁肝火盛,回头我给你开个方子降降火气。” 她还是没发现,公输拓无奈只好凑近了她,继续呼呼的扇风,自己冷得浑身起鸡皮疙瘩,还不忘打趣兰猗:“夜夜守着个如花似玉的娘子却碰不得,换了是谁肝火都盛。” 兰猗脸红得像蒙了张大红纸,啐他一口:“侯爷别忘记当初说的话。” 公输拓故意逗弄她:“此一时彼一时,我现在后悔了。” 兰猗心一动,克制着自己:“侯爷也别忘了那封休书。” 公输拓哼了声:“那是你逼我写的。” 回想当初那一宗,兰猗气不打一处来,怒视他:“侯爷认定是我陷害的刘姨娘,夫妻之间毫无信任,还睡在一个炕上作何,不如和离。” 又提和离,公输拓忙转移话题:“那榻上冷,今晚我不睡榻。” 兰猗拿着那绣品琢磨,侯府后头倒是有片青竹林,这时辰砍伐实在不易,那竹子劈成条子后还得浸泡,总之是麻烦,听他说不肯睡榻,嗤声一笑:“如旧,我睡炕。” 公输拓立即道:“行,你睡炕我睡你。” 兰猗不省人事,对他这句话冷不丁没明白过来,等懂了之后,怒不可遏,正想发作,就发现他手中的扇子上,竟绣了幅银狐,怎么看都像是自己之物,劈手来夺,身子前扑后重心不稳,直接摔倒在公输拓怀里。 “自己投怀送抱,本候不客气了。”公输拓哈哈一笑,俯身压了上去。(未完待续。) 104章 去去,今晚你睡榻。 兰猗待挣扎,发现两个人力道悬殊,公输拓如山的身子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兰猗心一横,从了他罢,毕竟他是自己的一辈子,可那休书像符咒,忽忽悠悠荡来荡去,心底残存的理智冲上头顶,正想以卫沉鱼来攻击,巧了,外头薛庆喊:“侯爷,有客到访。” 公输拓抱着兰猗,两个人鼻尖抵着鼻尖,嘴唇碰到嘴唇,此时此刻什么卫沉鱼念奴儿都闪到一边去,他只想和兰猗成双成对,给薛庆一搅合,朝外头吼道:“滚,大晚上的来访,除了小鬼便是阎王。” 重新来索兰猗的樱唇,窗根下薛庆又道:“哎呦我的侯爷,可是您的老朋友杜青山到了。” 公输拓一把推开兰猗,手下力道太大,将兰猗甩在炕上,猛地发现不妥,过去重新捞入怀里,轻抚兰猗后背道歉:“等我送走了杜公就回来搂你睡觉。” 说完把兰猗轻拿轻放的撂在炕上,随后一跃而下了炕,大步流星,腾腾的走了出去。 兰猗看着他的背影无奈的晃晃头,曾几何时,自己偷着看那些才子佳人的书,非常憧憬那上头彬彬有礼的俊雅公子,却摊上这么个猛张飞黑李逵,心底渐渐浮上一层薄霜,对于感情,心一如既往的哀凉。 再说公输拓,急匆匆来到前头的大厅,见里头坐着的正是自己日夜期盼的老友杜青山,他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去道:“杜公何时回的京?若何不提亲知会本候一声,也好给杜公接风。” 杜青山,约摸五旬上下,见了公输拓撩袍就要跪,却给公输拓一把抓住他的手:“你我之间,不来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杜青山便换成拱手作揖:“侯爷垂爱,让杜某惭愧,这么多年也没给侯爷带来有用的消息。” 公输拓心底一沉,有些失落,面上还是带着笑:“杜公快别这么说,这事急不得,急了,反倒落个半生不熟,咱们慢慢熬,熬到火候那肉才好吃呢。” 杜青山眼底升起一股傲气,分明是非常得意,再次拱手:“侯爷大量,可是杜某却不敢怠慢,这回我查到了,吴英雄在山西招兵买马竟至数万了,而商厚恩的女儿我也查到她并没有死,而是随着一戏班子来了京城,依着这条线索,那商小姐差不多就是个粉头,如今落在哪个班子还未可知,还有,皇上一直惦念的苏娘娘也没有死,听说当初她易容混出皇宫,却不知为何放着三千宠爱在一身的娘娘不做跑出宫来作何,侯爷莫急,容我再仔细查下去。” 他说完,公输拓紧紧抓住他的手,眼中噙着泪,非常激动:“杜青山啊杜青山,你一口气查到这么重要的三条消息,本候今个可是比过年还高兴,来来来,请受本候一拜。” 说着真要拜下去,慌的杜青山扑腾先他跪在地上,带着哭腔道:“侯爷是想折煞我么,当初没有侯爷为我挡那一剑,我现今已经是九泉之下的鬼了,侯爷大恩没齿难忘,我杜某这辈子,就把自己交给侯爷了,上刀山下火海,全凭侯爷差遣。” 杜青山,曾是御林军总统领,每每想起当年那一场往事他都胆战心寒,那天说有刺客闯入皇宫,他亲自带队筛豆子似的搜查,刚好到了宇文佑的寝宫门口,突然从里面窜出来一人,一剑刺来,他发现那人穿着明黄的龙袍,不是皇帝宇文佑是哪个,君要臣死,臣必须得死,他太过效忠,竟傻傻的挺着没动,然后就见凭空射来一道黑影,那人死死的抓住宇文佑的剑,杜青山认出正是安远候公输拓,听公输拓对宇文佑道:“皇上手下留情,事情还未查明,当心错杀忠良。” 那一刻杜青山看见鲜红的血顺着公输拓的手滴滴答答…… 那一刻杜青山也明白了,皇上为何对自己下手,原来皇上是怀疑闯入皇宫的刺客是自己的同谋,原因是有人密告,这本是莫须有的罪名,得救后的杜青山心灰意冷,又给宇文佑黜免了御林军总统领之职,贬谪到荒僻的岭南,还是个闲职,如此重创他差点上吊自杀,后来公输拓苦口婆心的劝他,终于把他从阎王殿劝回人间,从此,他视公输拓为再生父母,对公输拓唯命是从,公输拓正因他赋闲在家有机会,拜托他查探一些事,他忙活了几年,终于得到确切的消息,所以马不停蹄的赶来京城禀报给公输拓。 公输拓大喜,让麒麟吩咐厨房重新起火,炒了几个菜端到书房,两个人一边谈话一边吃酒,欢声笑语,直至深夜。 三更过,公输拓让麒麟安排好杜青山的住宿后他回到倚兰苑,进了卧房发现兰猗已经和衣而眠,他半醉,站在炕前看着昏昧灯火下的兰猗娇艳如花,他把手轻轻的抚上兰猗的面颊,心下道:“抱歉,即便是在你面前我也不得不粉墨乔装,百年仇恨全在我一个人身上,我不敢有一丝一毫的疏忽,等大事得成,我就陪着你吟风弄月,你对男人所期望的一切,我都给你。” 默念完,他克制不住情感,俯身去吻兰猗,酒气太大,把兰猗给熏醒,睁眼见他的嘴巴缓缓贴上来,兰猗大惊:“登徒子!” 她清醒了,公输拓迅速转换,方才的脉脉含情瞬间消弭不见,接下来是惯常的放浪不羁,按住兰猗使劲咬住她的耳朵,眼角余光中发现兰猗手上攥着的是那柄银狐扇子,他方想起明天还要进宫呢,哈哈一笑,问兰猗:“眼熟是么?” 兰猗揉着耳朵,也没有多么痛,就是不自在,火烧火燎从耳朵处迅速蔓延全身,看着那扇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反问:“你哪里得到的?” 公输拓如实道:“我在宫里头捡的,今个听说要你带银狐团扇入宫,我就把这个拿了来,你看看能不能凑合。” 兰猗牢牢望着他,心里却思绪万千,这扇子分明是自己的,姐姐借用之后未还回,原来是给丢掉了,至于为何丢掉不得而知,但公输拓捡到了扇子,难不成这就是传说中的缘分? 低眉看着扇子,纵使这是孽缘,总归自己是逃不掉他了。 啪嗒,掉了一地泪,没来由的,然后慢慢伏在公输拓腿上,想把自己交给他,虽然带着多半的不甘,可是夫妻两个总不能这样别扭一辈子,老夫人还不停的催自己生儿育女。 不料,那滴泪是落在公输拓手上的,他明白兰猗的心思,迟疑下,推开兰猗道:“去去,今晚你睡榻。”(未完待续。) 105章 该不会是侯爷在外胡闹搞坏了身子,生不出孩子了罢? 大日子,楚皇后也从上林御园回了皇宫,兰宜往太庙行册妃之礼之后要去坤寜宫谢恩,连同此次晋为嫔位的胡七儿,一并要聆听皇后训导,这种事情可不能假手于人。 太庙之行回来,皇后训导完毕,兰宜回到自己的栖兰宫接受命妇们的恭贺。 命妇之多,她的栖兰宫是搁不下的,于是按照品阶顺序,一拨接一拨,待到了兰猗和贺兰氏时,兰宜已经坐得乏累,按照宫规接受了母亲和妹妹的大礼,等四处静下来,她就喊春盛:“快,快扶我起来。” 离了座位奔向母亲,彼此相拥互诉分别之苦。 本朝律例,一品至九品的官员授以诰命,六品至九品的官员授以敕命,夫人从夫,贺兰氏为五品诰命夫人,按理她应该最早对兰宜行恭贺礼,而兰猗是一品诰命夫人,该最后对兰宜行恭贺礼,母女两个与兰宜关系属于眷属,遂合在一处留到了最后。 兰宜能一跃而晋到妃位,贺兰氏很为这个女儿骄傲,虽然兰猗比她尊贵,到底是自己的女儿,说话也就越过礼法:“幸好当初是你姐姐进宫了,换了是你,依你这性子,恐早给打入冷宫了。” 她心里,二姑娘顽劣不堪,断不会取悦皇上和皇后甚至太后,大姑娘乖巧柔顺,才能换来今天的荣耀。 她的话很刺耳,兰猗却毫不在意,还嘻嘻一笑:“真知灼见,所以老天不让我入宫。” 这就涉及到当初那场私奔,兰宜怕危及到自身,忙将话岔开,看母亲身形消瘦了不少,关切道:“娘你哪里不舒服?回头我让太医给您瞧瞧。” 贺兰氏一笑:“傻孩子,你爹不就是太医。” 兰宜轻拍了下额头,也笑:“您看我这记性。” 贺兰氏怜爱的望着女儿:“这也怨不得你,皇宫大内岂是百姓之家,规矩繁杂,琐事冗余,一句话一个眼神都马虎不得,娘既为你感到荣耀,也心疼你,莫不如当初不让你选秀,随便嫁个品行端正性子又和顺的官宦之家的儿郎,每日朝夕相对,琴瑟和鸣,皇上对你恩宠有加,否则你也不能入宫时日这么短就晋为妃位,可是树大招风,娘是怕你上头那些恨你,怕你下面那些妒忌你,我在家里没有一日不为你提心吊胆,哎!” 原来母亲消瘦是因为这个,兰宜忙宽慰:“您看我不是好好的。” 贺兰氏苦笑:“那孩子,可是说没就没了。” 提及骨肉,兰宜就像谁扒开自己的伤口,那痛更胜于当初,在母亲面前又不想轻易露出,一是怕母亲担心,二也不想让母亲觉得自己过得很苦,她不单单要让母亲,更要让妹妹知道自己是何其的风光无限,当下澹然一笑:“这只能说明我们母子亦或是母女没有缘分,我还年轻,皇上也不老,孩子会有的。” 贺兰氏虽然没经历过宫廷生活,从丈夫狐彦的口中多多少少还是了解了一些,晓得这是女儿给她的宽心话,很是后悔,应该是她来安慰女儿的,反倒要女儿来哄,忙撇开这个话题,看一旁正盯着糕点馋涎欲滴的兰猗道:“你也一样,好歹为侯爷添个一男半女,该不会是侯爷他在外头胡闹搞坏了身子,生不出孩子了罢。” 兰猗刚抓起一块糕点放入口中,听母亲说这话,酥脆的糕点途径喉咙时梗在其中,噎得她喘不过气,使劲咽下又捧起茶来灌了口,顺着母亲的话道:“没事,我婆婆已经让侯爷的一双儿女认我做娘了。” 贺兰氏沉下脸:“羊肉贴不到狗身上,他的儿女不一定是你的儿女,还是要自己亲生的才好,为人妻的,你要劝劝侯爷收收心思,听说他的食邑赋税甚轻,这怎么能成,不收捐税,单凭每年那千石禄米怎能养活一大家子。” 侯爵,当有食邑,公输拓的食邑在京畿附近的顺仓县,公输拓减轻了百姓的赋税,深得民心,却为此也曾招来宇文佑的猜忌,但他依然故我。 对此兰猗也听说过,母亲横加干涉安远候府的事,她只能劝:“左不过一日三餐,要那么多赋税作何呢。” 贺兰氏用手指点朝她的方向戳了下,恨铁不成钢的口气:“鼠目寸光,谁怕钱多压身呢,再说侯爷在外头成日的吃喝玩乐,早晚有挥霍空的一天。” 兰猗就狂吃糕点,对母亲的话置之不理,耳听有杂乱的脚步声传来,接着是太监在喊:“宜妃娘娘接驾!” 皇上来了!兰猗看了看手中的糕点,嘴里还有没地儿放了,又不好将吃剩的东西放到碟子里,急中生智,往身后秋落拿着的小包袱里一塞,然后等着拜见皇上。 因今天这个日子与众不同,宇文佑也着礼服,那身衣裳重叠繁复,里里外外不过金色,整个人如日高照,瞬间栖兰宫内都变得金碧辉煌了。 兰猗只觉到处炫目,也不敢抬头,随着姐姐拜了下去。 宇文佑在炕首端坐了,手一挥,让众人平身,目光越过兰宜落在兰猗身上,急不可耐的问:“公输夫人可将银狐扇子带来了?” 兰宜的心给什么撞了下,方才同母亲一直闲话,还没来得及与妹妹串供,比如让妹妹说那扇子丢了或是毁了,总之扇子没了想拜托妹妹替自己圆场,听宇文佑问出,她方想先发制人,替妹妹说那扇子丢了,却见兰猗回身从秋落手中的小包袱里徐徐抽出一柄扇子来,她不觉满面狐疑,这扇子,真的还是赝品? 宇文佑看了看张贵玉。 张贵玉便过去将兰猗手中的扇子接过来,回头呈给宇文佑。 宇文佑纤细的手指摩挲着扇面上的银狐,单讲绣工,都是天下无敌,那银狐呼之欲出,根本不像是绣上去的,倒像是一只体态玲珑的银狐再脉脉望着他,何止有灵性,简直有神性,抛开朝思夜想的苏银狐不提,这个扇子都让宇文佑爱不释手了,觑眼兰猗问:“闺中女儿绣花绣草绣山水,你怎么绣了只狐狸呢?” 兰猗想说,我怎么就不能绣只狐狸呢,我差点绣个苏东坡和猪八戒,苏东坡和猪八戒都会哄女人,苏东坡用笔哄女人,猪八戒用嘴哄女人,可比那个野兽似的公输拓强多了。 想了以上无用的事,兰猗看宇文佑等着自己回答呢,道:“是这样的……”(未完待续。) 106章 公输夫人,你能把这柄扇子送给朕么? 兰猗不敢说真话,真话是去年上元佳节,她和姐姐给父母允许上街看花灯,碰巧遇到个卖书的摊子,当然都是闺中女儿不该看的书,因为书中的故事无外乎是才子佳人,她实在好奇就偷着买了几本,其中有这么一个故事…… 一个书生救了只受伤的银狐,后来那银狐为了报恩,幻化成美人过来服侍书生,白天就为他端茶倒水研墨铺纸,晚上就双宿双栖相拥而眠,后来那书生高中榜首成了状元,银狐觉得自己已经功德圆满,终究是人畜有别,就挥泪而去,为了让书生不识破真相,银狐留下一具美人的尸首,以病故而结束了这场绝爱,那书生痛彻心扉,画了幅银狐的画像悬挂在自己的书房,其实早在之前银狐醉酒露出原形时他已经知道了底细。 这种书对于闺中女儿算禁书,闺中女儿该看的就是《女戒》、《女德》、《女训》等等,宇文佑问,兰猗答:“是这样的,我曾经做梦梦见过这么一只银狐,所以就绣了幅团扇。” 本是信口开河的敷衍话,宇文佑大抵是太过思念苏银狐了,自言自语:“难道是她给你托梦?” 她,兰猗不知道是谁,张贵玉知道是谁,为了安慰宇文佑,他岂止是信口开河,简直是信口雌黄,靠近宇文佑小声嘀咕:“都说苏娘娘已经羽化升仙,娘娘托梦给安远候夫人,想必是告诉皇上她现在很好,请皇上不要太过挂念。” 宇文佑似信非信,然除了这个解释,苏银狐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还真没有更合理的说法,他拿着那银狐合欢扇若有所思,忽而长叹一声,她是神仙,自己是凡人,天上地下,永不相见。 如此想,心头突然堵了块石头似的,喘息都费尽,天上地下永不相见,这是一种残酷的绝望,宇文佑看向兰猗,太过痛苦,嗓音都变得嘶哑:“公输夫人,你能把这柄扇子送给朕么?” 兰猗想,天下都是你的,何况区区一柄扇子,忙道:“皇上喜欢那是臣妇的荣幸之至,臣妇愿把扇子敬献皇上。” 宇文佑点点头,随后起身吩咐张贵玉:“朕乏了,回去躺一会子。” 张贵玉就高声知会外头那些太监宫女和门口的天子亲随:“摆驾!” 宇文佑看也不看对他相送的兰宜等人,出了门坐上暖轿,一路盯着那银狐扇子看,回到寝宫即躺在龙床上继续盯着那扇子看,仿佛看得久了,那银狐就会幻化成苏银狐翩然而落,以慰藉他思念之苦。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有点困倦,方想闭上眼睛歇一觉,小内侍进来禀报:“皇上,欣嫔娘娘来了。” 正愁闷,来了胡七儿,宇文佑道:“传。” 胡七儿就嘻嘻哈哈的跑了进来,看着毫无规矩,却也知道先拜见皇上,然后爬上床来,笑道:“皇上,我又想起好听的故事了。” 宇文佑没精打采道:“说说罢。” 胡七儿瞥了眼银狐扇子,略有迟疑,随后眉飞色舞的讲了起来:“坊间传言,说是有位叫苏银狐的女子羽化升仙了,修炼千年之后她又转世投胎,便是现今的安远候夫人。” 宇文佑像大热天吃了块冰,登时精神起来,一把抓住胡七儿的手腕:“你说什么?” 胡七儿脸上现出惧色,因为这话是楚皇后教她的,楚皇后之所以这样做,当然是为了报复兰宜,苦于一时找不到把柄,方才安插在宇文佑身边的内线禀报了在栖兰宫发生的一幕,楚皇后觉着有机可乘,早有人说皇上对安远候夫人动了心思,索性永银狐扇子做文章,宜妃娘娘的丈夫看上自己的妹妹,她不崩溃也得气疯,楚皇后就打发胡七儿过来,想着胡七儿心无城府,皇上一准会信她的话,其实来之前胡七儿也拿不准皇上到底信不信,亦或是爱听不爱听,此时战战兢兢道:“都是、都是老百姓说的,一传十、十传百就传到宫里头了,臣妾也是听说,皇上不必当真。” 若宇文佑不是因为太过思念苏银狐而神思恍惚,这话其实是经不住推敲的,世上美人千千万,为何苏银狐转世投胎就托生成狐兰猗呢,这分明是有人在牵强的编排故事,可是偏偏因为他伤心欲绝,又加上兰猗之美清丽脱俗,确实有点苏银狐的气质,所以他信了大半,仍有疑惑:“苏银狐消失不过短短几年时间,怎么就修炼千年了呢?” 胡七儿脸色怔忪,停顿下道:“不是说天上方一日世上已千年么。” 宇文佑静静的想了想,有道理,继续把玩着扇子对胡七儿道:“你跪安罢。” 才来就给撵走,胡七儿很是失望,下了龙床叩拜之后离去。 宇文佑随即喊张贵玉:“宣顾纬天觐见。” 张贵玉就把皇上的口谕传了下去,便有人往翰林院去找顾纬天。 不几时顾纬天来到,宇文佑在承天宫见了他,这位新晋翰林学士容光焕发,官袍加身更显风采,先给宇文佑叩头,方问:“皇上叫微臣来不知何事?” 宇文佑说的很是认真:“你是负责编修本朝史书的,朕今个听说这样一件事,有位叫苏银狐的女子羽化升仙,传世投胎后即是现在的安远候夫人,也就是太医院院使狐彦的次女狐兰猗,朕要你把这件事写进史书里。” 这话荒谬到顾纬天傻傻的呆立半晌,听宇文佑冷脸道:“朕的话你没听见吗?” 顾纬天忙垂首:“皇上,这事太过离奇,容臣细细查证。” 一入仕途,他也学会迂回婉转了,这都是他爹顾保三耳提面命的结果,就怕他性子耿直得罪人,更何况伴君如伴虎。 这事是离奇,宇文佑也不好强迫顾纬天,总之他说查证,索性让他查,无论最后是什么结果,苏银狐转化成狐兰猗必然都会传得沸沸扬扬,这,就是他想要的结果,亦或是效果,他要让公输拓乱了阵营。 顾纬天怕的就是此事以讹传讹最后甚嚣尘上,离开皇宫是之后他便直接去了安远候府,递上名帖说是前来拜访公输拓,不料门上的茂生却道:“侯爷早起就离开了,这会子还没回来呢。” 公输拓不在,顾纬天想着自己来都来了,不如见见兰猗,于是让茂生通禀上去,不多时,茂生回:“少夫人说,请大人往堂上少坐。”(未完待续。) 107章 二小姐,侯爷不能这样对你! 雪落无声,状如扯絮。 兰猗裹着墨绿色的织锦斗篷迈步进了大厅,见顾纬天正捧着茶若有所思。 啪啪!兰猗拍打着身上的雪,以此而提醒顾纬天自己来了,一壁由秋落给他解开系斗篷的带子,将那脚就在门口的毯子上蹭了蹭,蹭掉的只是踩在鞋底的雪,从后宅到前厅虽是不近的距离,阖府都铺着青砖或是青石,哪里有泥土,绣鞋上白的还是白红的还是红。 顾纬天迎上来,兰猗有诰命在身,他揖礼道:“若非有要事,不敢叨扰夫人。” 兰猗双手捂着冻得冰凉的面颊,打趣道:“顾大人倒是个识时务的,这才几天时间,就由二小姐改称夫人了。” 顾纬天是君子人物,素来不惯说笑,给兰猗一番话闹了个大红脸,低声道:“私下里您永远是学生的二小姐,今个下官皇命加身,不得不遵守规矩。” 皇命加身? 兰猗愣了愣:“怎么,翰林学士不止帮皇上起草诏书,也附带传旨了?” 见她误会,顾纬天解释道:“下官所言的皇命,是皇上听闻有位叫苏银狐的女子羽化升仙,后转世投胎,成了……” 一个长长的停顿,明知道无礼,还是忍不住与兰猗四目交投,缓缓道:“成了夫人您,皇上要下官将此事编入本朝史书。” 苏银狐是谁兰猗不知,她为何羽化升仙兰猗更不明白,她转世投胎成了自己这更荒唐,兰猗忍俊不禁道:“转世投胎的是死人,羽化升仙成为神仙是可以长生不老的,顾大人,是你糊涂还是皇上糊涂,这种连三岁小儿都不会信的话你们居然也信了。” 当然是皇上糊涂,顾纬天又不敢忤逆皇上,婉转道:“谕令,臣不得不遵,臣来是想问问夫人,这事虽是道听途说,总归还是有个起因的,夫人可知道这起因是什么?” 之前定下的,待殿试过后,兰宜册妃事毕,侯府就该张罗绣卿与刘勋的婚事了,兰猗这里千头万绪忙得脚不沾地,一时忘记了今个发生在宫里头的事,顾纬天一点拨,她恍然大悟,暗忖会不会是那柄银狐扇子引起的呢? 细细琢磨下,觉着大抵就是那把扇子惹出的事端,却又不知详尽,特别是那个叫苏银狐的女子到底是何方神圣,看来,这事非得请教公输拓了,风起于青萍之末,她怕由此而衍生出别个事来,因为她知道皇上针对的是谁,也多少知道些公输家族和宇文家族的纠葛,鸡毛蒜皮大的事也不能小觑。 顾纬天本是来提醒兰猗些什么,见她满脸写着心事,就告辞而去。 送走顾纬天,兰猗穿好斗篷往后宅去,路上碰到管家薛庆,吩咐道:“等下侯爷回来告诉我一声。” 薛庆指指凤翔苑方向:“侯爷,不是在二小姐那里么。” 兰猗挑起眉棱骨:“茂生说他早起离开的,这会子没回来呢。” 薛庆呵呵一笑:“侯爷是从大老爷家里过来的,没走正门,茂生当然不知,侯爷一回来就给凤喜请去凤翔苑了。” 原来如此,兰猗挥手让薛庆去了,对秋落道:“咱们直接去二小姐那里看看,顾先生说的事忒奇怪,还牵扯到皇上,不能耽搁。” 秋落嘿嘿一笑:“二小姐口误,该叫顾大人了。” 适才只顾与顾纬天说话,都没留意秋落的表情,现在发现秋落虽然笑着却带着隐隐的忧伤,主仆两个一路往凤翔苑走,兰猗问:“见了顾大人你该高兴不是,这会子蔫头耷脑的却是为何?” 秋落羞涩的垂下脑袋:“二小姐又取笑奴婢。” 兰猗托起她的下巴郑重道:“不是取笑,是认真的,告诉我,你是不是偷着喜欢顾大人?” 秋落本是个敞亮人,与兰猗感情深厚,也几痛快道:“是。” 兰猗刮了下她的鼻子调笑道:“姑娘家也不懂得矜持。” 秋落黯然一叹:“本就是无望的事,矜持有用么。” 兰猗停了下来,抓住她冰凉的手。 秋落凄然一笑:“他是大人,我是奴婢,不过二小姐不用为我担心,我一早就知道会是什么样的结局,所以我不会寻死觅活。” 兰猗好歹放心下来,宽慰她:“听说,皇上把顾大人招为驸马了,莫说你,恐怕宰相的女儿都没这个福分。” 秋落仰头看天,一朵又一朵的雪花落在她光洁的脸上,丝丝的凉,浸入肌理深入心底,她还是笑着:“这却是顾大人的福分,他成了皇上的妹婿,此后再也没人敢欺负他了。” 兰猗晓得她一半是真心一半是悲哀,自己虽然疼她,却也无能无力,也替顾纬天高兴,听说那高阳公主是个泼辣户,有她来保护顾纬天,想必以后姐姐没机会下手害顾纬天了,不过,那高阳公主曾嚷嚷着要嫁给公输拓,她会乖乖的与顾纬天拜堂成亲么? 起风了,从北到南刮着,越来越大,从背后吹来,走路不用费力,兰猗和秋落到了凤翔苑时,刚入大门,就见庭中站着两个人,一个正是公输拓,另个是陈淑离,二人似乎在赏雪,兰猗突然心血来潮,拉着秋落躲到那几颗矮墩墩的塔松间。 “姐夫,过了年就是姐姐的祭日,我想去祭拜她。” “行啊,到时我带你去。” “姐夫,有人说你娶了狐氏就忘了姐姐。” “乱讲。” “姐夫,那你到底是喜欢姐姐多一些?还是喜欢狐氏多一些?” “……” “姐夫,你说话啊。” “喜欢你姐姐多一些,她宽厚朴实,我娶狐兰猗也是没办法的,皇上赐婚。” “姐夫,阿妧和宝珺很喜欢我呢。” “那是自然,你是他们的姨母。” 再后来,他们的交谈听不真切了,因为他们进了房内。 秋落突然冲出,给兰猗一把拽住:“不准胡闹!” 秋落挣脱不开,气鼓鼓的,最后眼底的泪水漫溢出来,个,哽咽道:“二小姐,侯爷不能这样对你。” 风越来越大,呜呜哀嚎,刮得塔松的枝条摇来晃去打在兰猗身上,更刮得她站不稳脚跟,踉跄走了出去,径直走向房门,什么都没说,亲自抬手叩门,须臾出来了个小丫头,见是她,回头道:“侯爷,少夫人来了。”(未完待续。) 108章 舍不得侯爷的大有人在,却不是我。 一个公输拓,一个陈淑离,一个媚嫦,三人正坐在炕上围着火盆闲聊,听闻兰猗来了,媚嫦嗖的跳下炕来,到底是练家子,比那些弱不禁风的闺秀,至少身子骨强健。 姑嫂两个感情深厚,媚嫦跑出来挽住兰猗道:“嫂嫂能掐会算不成,我在火盆里埋了芋头,刚好熟透。” 兰猗顺着她的话道:“是了,我是能掐会算,我还算到最近丰少爷会来府里。” 媚嫦先道:“真的?”随后抿着嘴偷笑。 丰云旗三天两头来找公输拓顽,兰猗知道,是以如此说。 姑嫂两个手挽手进到里面,屋里头热,兰猗褪下斗篷交给秋落拿着,装着不经意的一抬头:“咦,侯爷在呢,茂生还说你出去没回来,这样不长眼睛的门子不要也罢,回头赶出去另拨个老成点的过去。” 公输拓正抓着火钳翻着炭火,回头看了眼兰猗,哈哈一笑:“自从你做了掌家夫人,脾气见长,行了别气茂生了,我从大伯房里回来的,他没看到。” 兰猗已经走到炕前,觑了眼陈淑离转头对公输拓道:“我还说呢,那茂生可是婆婆拨到门上的。” 说这话便坐到了公输拓对面,仍旧不搭理陈淑离。 公输拓终于翻出个芋头,三两下剥掉皮递给兰猗,一壁还回头说陈淑离:“你不认识兰猗么?” 陈淑离一怔,明白他是怪自己没主动招呼兰猗,下地就太郑重,站起又太高,于是跪在炕上朝兰猗福了下:“少夫人。” 兰猗头也不抬,自然随意的接过公输拓递来的芋头,轻轻咬了口方道:“一家子,无需跪礼。” 陈淑离上齿咬着下唇…… 公输拓哈哈大笑…… 兰猗继续吃着…… 媚嫦左边看看哥哥,右边看看兰猗,后头看看陈淑离……适时的打破尴尬,问:“嫂子怎么来了我这里?” 兰猗接过秋落递来的帕子揩了下手,看着公输拓玩笑道:“想你了呢,若是知道侯爷在你这里我就不来了。” 公输拓眼睛一瞪,拍桌子吓唬耗子的架势:“你不想看见我,刚好皇上要我往南边平夷人之乱呢,我这一走说不定就是三年两载,这回你可是称心如意了。” 兰猗信以为真,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迅疾扫了眼陈淑离,见她似乎比自己还在意公输拓的话,索性道:“舍不得侯爷的大有人在,却不是我,朝夕相处,看都看腻了,都说小别胜新婚,我还真想试试分别个三年五载胜什么呢。” 陈淑离随手扯过琵琶襟处掖着的帕子,无病呻吟的擦了擦嘴角,眉头上扬,带着几分气,刚刚拉着公输拓往庭中赏雪,试探他对兰猗的感情,他说喜欢姐姐不喜欢这个狐氏,自己心里还高兴呢,现下看来可不像真的,也难怪,公输拓那么个无赖,家里养着个如花似玉的女人他会无动于衷,看来,该下手的时候就不能手软。 她的表情给兰猗尽收眼底,当着她这个外人,兰猗不想提顾纬天说的事,就数冬瓜道茄子的拉起家常,第一次与公输拓如此融洽,俨然一对老夫老妻,媚嫦兴致更高,她可是个极爱热闹的,聊着聊着,就聊到绣卿的婚事上,嫁妆已经提早置办齐全,日子也定好,只等刘家过大礼,对于这桩婚事,兰猗隐隐有些担心,那刘家九少爷刘勋他是见过的,也知道绣卿颇为不满,叹气道:“绣卿怕是不高兴呢。” 媚嫦口中塞着芋头,呜呜道:“同意,四姐姐同意。” 兰猗隐约听见,奇怪绣卿之前赌气不嫁,转头就同意了,想着或许是老夫人劝过,亦或许是绣卿觉着自己胳膊扭不过大腿,婚姻大事历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侯府,老夫人的话就是圣旨,料绣卿大概是想通了,如此自己也就没什么可担忧的。 坐了一会子,心中有事,兰猗就对公输拓道:“咱们也叨扰二姑娘这么久了,还是回去吧,眼瞅着绣卿的大日子来了,嫁妆上的不用你操心,好歹你得过问下送嫁妆的人都怎么安排。” 家里的事公输拓向来不插手,也晓得兰猗这样说是另有其他目的,不是故意刺激陈淑离的,就是想要自己回去有事商量,他就下了炕:“等下我找薛庆问问,家里的小子多着,挑几个精壮又精神的。” 各自穿了斗篷,从凤翔苑出来时果然雪停了,天就变得更冷,瞬间呼出去的气凝结在眼睫毛上成了冰珠。 一路上兰猗同公输拓毫无交流,几次公输拓同她说话她或是“嗯”或是“哦”或是不言语,公输拓与陈淑离的话像根刺,固执的扎在她心口,她本也不想同陈毓离比较,人家那是结发夫妻,但就是止不住生气公输拓,等回到自己的房里,搂着火盆子开门见山说起顾纬天提及的苏银狐的事。 公输拓是了解当年那一宗的,但说苏银狐转世投胎成了兰猗,他非但没有笑,还围着兰猗转了又转,严肃道:“别说,还真像。” 兰猗脸色一凛:“我这里急成什么样了,侯爷还有心开玩笑,即便苏银狐真能转世投胎成了我,这也只是民间故事,皇上要顾纬天把这事编进史书,你不觉着奇怪么?” 史书,是记载一个朝代大事的,毫无根据的民间传说当然不能算,但涉及到苏娘娘,这也不是不可以,公输拓晓得宇文佑就是抓住了这一点大做文章的,什么羽化升仙,什么转世投胎,自己经常在街面上混,从未听说过,这种话定是才传出来的,也就是说这话或许是宇文佑传出来的,具体目的还不知道,但绝不是好事。 为了安慰兰猗,公输拓故意满不在乎:“苏娘娘是妃子,是天家的人,这就是大事,记入史书没什么不对。” 兰猗方想反驳,皇上为何说苏银狐投胎成了自己呢,没等出口,就听秋落哎呀一声,她忙回头看:“怎么了?” 秋落垂头直直的看着地上,兰猗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发现地上有块黑乎乎的东西,她问:“那是什么?” 秋落道:“像是……二小姐在宜妃娘娘宫里吃剩下的那块糕点。”(未完待续。) 109章 不是姐姐给我下毒,而是有人给姐姐下毒 栖兰宫时,兰猗见母亲和姐姐亲热得让自己倍感多余,无聊下拿了块糕点吃,不巧宇文佑去了,她便把这一小块糕点塞入秋落手中的小包袱里,油黄酥脆的糕点此时却成了黑乎乎脏兮兮,秋落吃惊,兰猗更感蹊跷。 下了炕,过去拿起那块糕点仔细的看,这么短的时间不会霉变,更何况还是在大冬日的,又放在鼻子下嗅嗅,一股刺鼻的腥膻之味。 公输拓那厢哈哈大笑:“你吃了什么?像是狗屎。” 兰猗胃里翻腾,欲呕又吐不出,懒得搭理他,管秋落要来当时包裹银狐合欢扇的包袱皮,翻来覆去的看,突然脸色一凛,就像掉进了冰窟窿,周身僵成一根冰柱,动,不能动。 秋落看她脸色极差,忙关切的问:“二小姐,你怎么了?” 兰猗眼睛直勾勾的,声如蚊蝇道:“扶我去炕上坐。” 秋落几乎是架着她的,往炕上刚坐下,冬喜进来禀报:“侯爷,丰少爷来了。” 公输拓点点头表示明白,然后看了看神情黯淡的兰猗,匆匆走了出去。 已是掌灯时辰,秋落挥挥手,让冬喜退下,她又出了房门,对廊上两个烧火婆子道:“炕还不凉,少夫人说等下再续火,你们先吃杯茶去。” 能得空闲,两个婆子高高兴兴的去了旁边的耳房做暂时的歇息。 秋落重新踅回房内,见兰猗左手拿着糕点右手拿着包袱皮,入定似的呆愣着,秋落盘腿坐在炕沿边,愤愤道:“定是大小姐又下毒害您。” 长在太医之家,伺候的又是精通医道的主子,是以她琢磨这糕点之所以变了颜色,应该是给人投毒所致。 兰猗整个人像元神复位似的,轻轻道:“不是姐姐给我下毒,而是有人给姐姐下毒,且这毒是可以滑胎的毒。” 秋落正拿着银簪子挑灯芯,听她一言,手仿佛给火烫到,簪子也落在炕几上,惊问:“难不成大小姐之前的那个孩子……可是大小姐的孩子早没了,那投毒的人为何还在糕点中做手脚呢?” 兰猗慢慢看过来,眼波像深秋的寒潭,凉得彻骨:“这毒也可以不孕。” 秋落傻了似的,呆愣半晌方叹气道:“这就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大小姐处心积虑的想害二小姐和顾大人,她也能给人算计,这是她的报应,可是那孩子是无辜的,什么人这么狠毒,连个孩子都不放过,幸好二小姐当初没进宫,否则现在那宫里头的日子,奴婢想想都怕。” 当初没进宫是因为那场乌龙私奔,兰宜为了达成她进宫的目的,谎称要与顾纬天私奔,然后又诓骗心地善良的兰猗,说自己与顾纬天两情相悦,可是怕父母不同意,所以她要随顾纬天离家出走,但顾纬天穷,每月的束脩微薄,他们没有盘缠,自己倒是有些钱,又怕自己深居简出,一旦出门便会给人盯梢,想要兰猗帮她送些银子和衣裳去娘娘庙,对于私奔,兰猗没想到后果如何厉害,反倒是充满了好奇,也怜悯姐姐和顾纬天真心相爱,这种书上才能看到的故事如今发生在姐姐身上,她非常支持,于是收拾了自己的一点点积蓄和衣裳,就偷着溜出府门去了娘娘庙,然后…… 想到这里,她无奈的晃晃头,这或许就是宿命,上天安排好的,姐姐是自己的劫,但谁人又是姐姐的劫呢? 她让秋落打了盆水来,将糕点放入水中浸泡,待糕点完全给谁溶解开,她掬起一点水放入口中品尝,秋落忙制止:“二小姐,那是毒!” 兰猗摆摆手:“我吃了糕点都没死,这么一点点毒不会有事,我是奇怪,我吃的时候怎么就没感觉出呢?” 又将包袱皮拿来问秋落:“这上头的香料中你是不是掺杂了曼陀罗?” 秋落点头又摇头:“这包袱皮奴婢没熏香,是去年夏天收集的曼陀罗花瓣晒干后一直留着,就是用这个包袱皮包裹的,进宫那天奴婢看着包袱皮簇新又好看,遂用作包了合欢扇。” 问题就在这,曼陀罗这种花草中原少有,虽然此物剧毒,但药效很好,表哥贺兰令往西域走商,回来时带了些曼陀罗的种子给兰猗,年年种植年年有收成,兰猗还把制成的药粉送给父亲,狐彦就是用这个治好太后头痛病的。 而京郊附近的山上有一种土生土长的草叫做长生草,这种草带毒不大,但可以使孕妇滑胎,一般百姓家视此物为阎王殿的小鬼,而百姓信鬼,觉得人生苦短,唯有死后变成鬼是最长久的活,于此把死也叫做长生。 兰猗已经嗅出那糕点中含有长生草的份儿,却不知长生草碰到曼陀罗会是这个样子,那油黄酥脆的糕点,也就成了狗屎一般。 可着后宫,想害姐姐的人多呢,但姐姐是个谨慎人,而她吃的东西都是御厨所做,那糕点中长生草的份儿不是后添加的,是制作糕点时就放了进去,也就是说应该是御厨动的手脚,那御厨是给谁指使还不得而知,但这件事要不要告诉姐姐? 兰猗想,姐姐或许可恨,孩子却是无辜,一旦姐姐侥幸再次怀孕,若不及早提防,腹中孩儿仍旧不能幸免,也或许姐姐经常吃带有长生草毒的食物,会引起终生不孕,一个嫁了人的女人没有孩子,在夫家的地位非常可怕,更何况姐姐还是妃子,不能给皇上诞下龙子龙女,她便会失宠。 当兰猗把这些话讲给秋落听,秋落笑了笑,笑的很无奈,带着些苦涩:“二小姐就是活菩萨转世,大小姐害你,二小姐还想着帮她。” 兰猗看着那一盆的污水方想说话,耳听有脚步声,以为是公输拓回来了,吩咐秋落:“把水倒了,另外这事也别跟侯爷说。” 秋落应了,端起水盆子往外走,一贯急三火四的脾气,出了门见廊上杵着个小丫头,也是老夫人从上房拨来做杂使的,秋落心眼灵活,猜度这小丫头大冷天立着差不多是为了偷听,幸好门窗紧闭,料她听不清什么,即呵斥道:“你在那里挺尸作何,还不去告诉厨房,少夫人说这会子有点饿了,做个锅子端回来。” 小丫头掉头就跑。 秋落朝她背影啐了口转身回了房,把方才的事告诉了兰猗。 兰猗却一拍大腿:“有了!”(未完待续。) 110章 她撅着小嘴道:“我让大哥杀了狐氏,你敢吗?” 兰猗是想到了怎么把糕点带毒的话透露给姐姐,明明白白的说,姐姐一准不信,姊妹已经反目,真话也成了假话,改天得了机会,不如就用这种偷听的方式。 再进宫也不容易,没什么由头,且绣卿的婚事在即,老夫人迟迟不将掌家的权力收回去,她只能硬着头皮撑场面。 接着,刘家过了大礼,再接着,就是绣卿出嫁的日子。 这回老夫人让公输拓挑大梁,同兰猗一起负责绣卿出嫁的具体事宜,公输措给架空权力,虽然颇多怨言,也不敢当着老夫人的面说,鼓着气,从任上回到家里就躺在炕上不言不语。 他夫人郑氏看见了,过来晃他:“累了?” 公输措头枕着手臂,眼睛瞪着天棚:“不累。” 郑氏咯咯一笑,挠了下他的咯吱窝:“想我了,可是这时辰还早。” 公输措霍地坐了起来,指着郑氏便骂:“你这女人脸皮都不要了么,多大岁数了还打情骂俏。” 郑氏热恋贴冷屁股,气道:“多大岁数就不能打情骂俏了,合着你最近成日的不落屋是嫌我老了,外头候着的那些小贱人年轻,你索性都收到房里。” 说起公输措,至今也没纳妾,平素同房里的丫头们彼此都看几眼,都会招来郑氏的吵闹,甚至他身边的长随小子都不能太好看,个个不是五短身材就是皮肤黢黑或是呆头楞脑,夫妻两个虽然算不上夫唱妇随,也还算融洽,今个公输措突然发脾气,郑氏以为他改了肠子想娶小老婆了,闹得就更起劲,公输措心烦气躁,索性摔门而去。 到了庭中,愣愣的站了会子,大冷天也不知该往哪里溜达,不如就去七叔家里转一转,十三弟公输撼是个直肠子,或许从他那里可以听到些有用的东西。 也不十分远,都在梧桐大街,他就喊了个老婆子回屋取了他的风兜和大氅来,穿戴好,也不带个小子跟着,自己就往七老爷家里而去。 过一个府又一个宅子,也都是公输家族的人,除了八位老爷之外,还有些是旁支,总归都姓公输,他边走边想心事,不想那天上竟飘起了雪花,稀稀拉拉的,快到七老爷家时,见两个女子擎着一把绯色的伞迎着他走来,到了跟前彼此认识,女主子是陈淑离,另个是陈淑离的丫头花影儿,见是他,陈淑离微屈身子施礼道:“原来是大爷。” 公输措还礼:“原来是陈二小姐。” 彼此客套一番,公输措抽身想走,陈淑离喊他道:“大爷是不是想去七老爷家里?” 公输措立定:“正是。” 陈淑离抬手掩了掩鬓角,她是惯会这样无病呻吟又风情万种的小动作的,莞尔道:“七老爷和十三爷都不在家,大爷这是要找谁顽呢?” 她是料定公输措去找公输撼的,她对公输家的人还是多少有些了解。 公输措有些失望:“这么不巧。” 陈淑离趁机道:“大爷看上去心情不好,若不急着回家,不如去街上找个饭铺子坐一坐,我请大爷吃杯水酒,说来我投奔姐夫叨扰到你们一家,实在有些过意不去。” 她叨扰的是二房,公输措是清楚的,但自己正心烦,而美人相邀,岂有拒绝之理,于是拱手道:“我与二小姐是同辈份的,你一口一个大爷的叫,倒把咱们叫生分了。” 陈淑离掩口而笑:“你不让我叫你大爷,你却叫我二小姐。” 公输措一拍脑袋:“可不是么,那我叫你……”想着这个女人不是公输家人,早晚会离开,适当的调调情无伤大雅,于是接着道:“那我叫你二妹妹?” 陈淑离娇声道:“大哥请。” 两个人也知道不能明目张胆的同行,专捡偏僻处走,到了街上找家酒楼,公输措方想起自己根本没带银子,让个女人请自己吃酒难为情,但心里有了酒后不付账的法子,那就是装醉,这是他与同僚们下馆子善用的招数。 店小二殷勤过来,他们点了菜叫了酒,花影儿给二人斟满就侍立在一旁。 陈淑离举杯先敬公输措,彼此同饮之后,陈淑离放下酒杯,突然唉声一叹。 公输措忙问:“二妹妹因何叹气?” 陈淑离眼中噙着泪道:“我爹娘都没了,姐姐更是早逝,留下我一个弱女子孤苦无依,不得已来投奔姐夫,可那狐氏却不容我,逢着我便指桑骂槐,连客房都不给一间,让我挤在媚嫦那里,我也算大家闺秀,爹娘在世时那是捧在手上怕掉了含在口中怕化了,几时受过这样的委屈,所以,想想就心酸。” 眼泪下来了,且是一发而不可收拾。 公输措身为大男人,见过他老婆郑氏的嚎哭,就是没见过这种梨花带雨的女子,不禁怦然心动,先埋怨了几句兰猗不懂事理,又哄陈淑离道:“二妹妹若不嫌弃,我在鬼市旁还有处宅子,平时只有个老仆看守,可借二妹妹住着。” 陈淑离忙起身谢过:“我不能去,我若是想自己住,家里有几十间屋子,我就是怕孤单才来投奔姐夫的。” 她来投奔公输拓当然另有目的,所以拒绝了公输措的好意,说完,身子一晃,公输措距离她近,比花影儿更早的搀住她。 陈淑离羞涩一笑,躲开公输措道:“不胜酒力,让大哥见笑了。” 女人如花,羞怯更美,公输措没怎么同良家女子打交道,见多了妓馆里那些姑娘的放浪,此时给她引逗得七魂飞出六魄,痴痴呆呆看着她。 陈淑离更加窘迫,娇嗔:“大哥看得人家好不自在。” 她没生气,她还在笑,公输措受了鼓舞,一把抓住陈淑离的手,急切道:“此后在这个家里,有大哥我替你撑腰。” 陈淑离佯装想抽出手来,力道太小,手仍旧由公输措握着,东看看西瞅瞅,幸好不是饭口,酒楼里食客不多,还分散开去,她撅着小嘴道:“我让大哥杀了狐氏,你敢吗?” 公输措怔住。 陈淑离咯咯娇笑:“逗你的。” 以公输措的心机,晓得她可不是单纯在逗弄自己,她是在试探自己,这个女人滑头,若不给她点好处,恐自己是难抱得美人归的,于是道:“二妹妹等着看热闹罢。”(未完待续。) 111章 那三寸丁真是好福气 侯府。 三老爷宅院。 四小姐绣卿闺房。 一干仆妇围着绣卿在试穿喜服,量身定做,没有纰漏,各位仆妇免不了夸几句,绣卿本就样貌清丽气质绝尘,大红的喜服加身,适当的收敛了她的孤傲增添了娇媚,落地的铜镜前亭亭玉立,旁边那些仆妇顿如粪土。 贴身婢女嫣红捧着一个黑漆描金的匣子进来,说是老夫人赏给绣卿的首饰,启开匣子,红的绿的白的黄的,五光十色,耀人眼目。 绣卿满心感激,问嫣红:“替我谢过二婶子没有?” 嫣红却举着缀满流苏的喜盖看呢,点头:“二太太这么大的礼,奴婢当然替小姐千恩万谢了。” 说着,将喜盖一旋罩住绣卿的脑袋,却给绣卿一把扯下,笑骂:“小蹄子,比我还着急。” 满屋子的喜庆热闹,正在指挥仆妇将绣卿衣物装入箱笼准备带入刘家的乳母张嬷嬷,听见这里说笑也过来凑趣道:“她能不着急么,姑娘嫁入刘家,她就可以随着姑娘去了荆楚,听说荆楚之地多英雄,她是想嫁个大英雄呢。” 女人们惯会用这种俚语俗言互相取笑,嫣红平素伶牙俐齿,此时却给张嬷嬷说得满脸通红,使劲啐了口:“老不正经的,是你着急罢,姑娘出嫁,你一家子是陪房,在这里你只是姑娘房里的管事,到了荆楚,姑娘将来成了伯府的掌家夫人,你也就水涨船高成了整个伯府的管家婆,那时吆五喝六,要多风光有多风光。” 张嬷嬷活了一把年纪,插科打诨可是行家里手,断不会在唇舌上败给嫣红这样的小丫头,于是反击回去:“我风光也没有你风光,也说不定姑爷直接把你收做通房了,你若抬为姨娘,横竖是个主子,我还是奴仆呢。” 嫣红臊得想寻个老鼠洞钻进去,恼羞成怒,扑向张嬷嬷:“老虔婆,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张嬷嬷仗着是绣卿的乳母,将腰一挺:“小娼妇,你敢,我比你娘还长了多少个春秋呢。” 嫣红果然没敢,气不过,推搡着绣卿撒娇:“小姐你得给奴婢做主。” 绣卿平素不喜欢房里的丫头婆子这样疯闹,今个特殊,她就好性子道:“算了,大家都是在说笑,当真可就不好。” 其他的仆妇跟着起哄,这个给把喜盖蒙住嫣红,那个抓了下胭脂抹在嫣红面颊,小姊妹们偏着嫣红,老婆子们向着张嬷嬷,分成两派,拉拉扯扯,闹成一团,笑成一团。 锦帘一挑,走进来郑氏,引着她的小丫头方想禀报绣卿,郑氏先开了口,指着着大红喜服的绣卿啧啧道:“那三寸丁真是好福气,一甲状元就甭说了,连个二甲传胪都没中,还能娶到妹妹这样天仙般的可人儿。” 刘勋落榜绣卿是知道的,她也并没有多么在意,十年寒窗苦,一举成名少,科考有个能力在,也有个运气在,比如怯场,比如突然生病影响发挥,今年不中来年再考,刘家给出的理由是,刘勋因为要成亲,难免分了心神,所以绣卿根本没在意,但她在意了郑氏口中的三寸丁,蹙额问:“大嫂子见过刘公子?” 郑氏勉强一笑,极为不自然,似乎对自己的口无遮拦有些后悔,吞吞吐吐道:“见、见过。” 她的表情里分明掩盖着什么机密,绣卿追问:“那刘公子是怎样的人物呢?” 郑氏舔了下嘴唇:“这……” 绣卿更加怀疑,故意轻松一笑:“其实我马上成亲了,早晚会见到刘公子,也只是好奇罢了,都说那刘公子身材魁伟器宇轩昂,我是觉着荆楚之地怎么就个个都这样好人才呢。” 郑氏突然咯咯的笑了起来:“妹妹听谁说刘公子身材魁伟器宇轩昂的?他身量不如妹妹,胆子倒似老鼠,问十句答不出一句,给他那几个嫂嫂欺负得直不腰杆,大致在伯府也是个受气鬼,不过这也不错,妹妹嫁过去不会怕给妹婿欺负了。” 绣卿脸刷的冷了下来,像六月飞雪,方才的姹紫嫣红都变成了冰霜。 郑氏不以为意,依然笑个不停,笑得前仰后合,后来发现满屋子只有她一个人在笑,其他的丫鬟婆子个个脸色肃然,她止住笑,掉转话头:“妹妹眼瞅着出嫁了,荆楚距离京城千山万水,以后想见面怕是困难,我来是看看妹妹。” 绣卿已经气得浑身无力,还是得体的道:“谢大嫂子,我现在有些累,想躺一会子,大嫂子去吃杯茶,上用龙井,二哥送来的,说是皇上新赏的。” 二哥,即是公输拓,三老爷不在了,公输拓对三房非常照顾,何况三太太还是个老实巴交的人,三老爷活着时她都经常给妯娌们欺负,三老爷下世了她就更撑不起门面。 郑氏听闻公输拓把上用之物送来了三房,她有种狐狸吃不着葡萄的酸,扬扬手:“别了,我这命贱,吃不惯上用之物,妹妹赶紧歇着罢,养足精神等着嫁给那个身材魁伟器宇轩昂的刘公子,咯咯咯……” 一壁笑一壁走了出去,至院子里还在笑呢,那笑声像魔音,回荡在庭中廊上,也鼓荡着绣卿的耳朵,饶是她再好性子,也气得将身上的喜服三两下退掉,又重重的摔在炕上,自己也坐在炕上生闷气。 张嬷嬷可是侯府的老人了,了解郑氏的个性,一贯都是唯恐天下不乱,所以过来劝绣卿:“姑娘甭听大奶奶的。” 绣卿长出口气:“我当然不会信她的话,媚嫦见过刘公子,她是不会诓我的。” 媚嫦的性情张嬷嬷也知道,点头赞同道:“那是自然,凤翔苑的那位天不怕地不怕,说话从来不会转弯抹角,她的话一准是真的,不过老身看姑娘嘴上说不在意,心里头其实还是在意的,若不放心,使个人过去看看那刘少爷不就成了。” 绣卿已经是六神无主,还是逞强道:“不必。” 说着抓过茶杯吃了口,发现里面根本没水,咚的放在炕几上,却只挨着炕几的边缘,茶杯当的掉在炕上。 张嬷嬷见她心烦意乱,过来将茶杯拾起:“行了,使个人过去看看罢,否则你总不会安心。” 嫣红过来自告奋勇道:“刘少爷同刘家那些女眷都住在客院呢,奴婢认识客院管茶水的双喜,我去找她打听下。” 绣卿没吱声,算是默许。(未完待续。) 112章 不如拜堂我也替你罢 侯府既以公输拓为尊,客院便建在二房这边的西跨院,房屋少说也有十几间,管事是账房先生李财的女人,人称李嫂子,三十八九不到四十的年纪,粗手大脚,与精干瘦小的李财形成鲜明对比。 李嫂子嗓门也大,嫣红来时恰巧遇到她指使几个婆子在拾捡院子里给风刮来的树叶,嫣红恭敬的喊了声嫂子,问双喜在哪里。 大冷天的,李嫂子撸起袖子,嫌那些婆子笨手笨脚,亲自动手,十指为耙,俯身划拉着树叶,一会子归拢成一堆,听嫣红问她话,头也不抬的道:“双喜这会子可没时间陪你顽,刘家那么多人她自己伺候着,忙的脚不沾地,我正想同老夫人要个人来临时差使呢。” 嫣红有准备,拍拍腋下的花包袱道:“我不是来找双喜顽,我是来给她送双鞋。” 李嫂子将树叶子收进簸箕里,直起腰来道:“既是好事,那快去罢,但双喜具体在哪儿个房中我不知道,你自己找一找。” 嫣红谢了,转身想走,又给李嫂子喊住:“别冒冒失失的逐个房里窜。” 嫣红妩媚一笑:“嫂子不放心带我去。” 李嫂子将包头的帕子紧了紧,朝她吐了口浓浓的唾沫:“少跟我使那狐媚子,老娘我可不吃你那一套。”挥挥手让嫣红自己去找人,又朝门口喊:“老聋子你死哪去了,还不赶紧出来帮忙,眼瞅着大日子到了,阖府上下就咱们这里还没拾掇干净,等老太太怪罪下来,甭说老娘不替你们担戴。” 想想那个说话慢条斯理的李财,看看这个粗门大嗓的李嫂子,嫣红噗嗤笑出声来,这两口子还真般配,彼此互补。 待到了几间客房门口,正愁该寻个谁打听双喜在哪屋落脚,偏巧双喜就端着茶水盘子出来了,见是她,先发顿牢骚:“你还有工夫闲逛,我这里快累断腿了,这屋里要茶,那屋里要茶点,等刘家人走后,我非得找李嫂子告假歇几天不可。” 双喜长的胖乎乎,憨厚朴实,嫣红听她嚷嚷着,忙嘘了声:“别给刘家人听见,我这会子没事,可以帮你。” 双喜就朝她大鞠躬:“姐姐可真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两个人来到茶水间,双喜一屁股坐在木头长凳上想歇歇腿脚,问嫣红:“你怎么来了?你家姑娘忙着出嫁,你不在她身边伺候着。” 嫣红把腋下的花包袱放在腿上,打开,拿出一双新做的绣鞋道:“前次你说你不会做鞋,我瞅着晚上我们姑娘睡下了,紧赶慢赶的给你做了双鞋。” 垂头看看双喜的大脚:“好像小了些,回头我再给你重新做一双。” 方想将鞋收入包袱,双喜一把抢了过去:“没事,穿几回就撑大了。” 嫣红不舍也得舍了,想着自己来此还有桩大事,就道:“哪间是我们那姑爷的屋子,我去替你送茶水。” 双喜摆手道:“刘少爷方才我已经送过了。” 嫣红凑到她跟前嘻嘻笑道:“再送一次吧,听说我们那姑爷子身材魁伟气器宇轩昂,端的是玉树临风,我想先睹为快。” 双喜正用拳头捶着腿,听她一言,差点惊到从木头凳上跌下来,手扶着嫣红想笑却笑不出的样子:“你家姑爷若是玉树临风,我就倾国倾城了。” 嫣红心里已经明白了八九,瞅着茶水间只她们两个,拉着双喜认真道:“你给我仔仔细细的说了,我家姑爷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双喜拙嘴笨舌,描述不明白,索性拉着嫣红出了茶水间,以给刘勋续茶为由来到刘勋住的屋前头,刚好那刘勋同个年纪相仿的公子出来,嫣红观那公子眉清目秀身子高挑,长长的鸦青色羽缎斗篷把他衬得更加出众,行一步真真如玉树临风,风致万千,千言万语都说不尽他的俊秀,嫣红手一指:“那高高的,可是我家姑爷?” 双喜将她的手往下按,于此就对上刘勋:“那矮矮的,才是你家姑爷,那高高的,是刘少爷的堂兄,似乎叫刘敏,因刘少爷最近考试,他是来伴读的。” 嫣红的目光落在刘勋身上时,禁不住喊了句:“我的老天!” 何止个子矮,样貌也不济,与绣卿根本不般配,她都替绣卿欲哭无泪了。 这时那刘敏正与刘勋说笑:“不如拜堂我也替你罢。” 前边的话嫣红神思恍惚中没听真切,因为刘勋胆子小,考试前非常紧张,刘敏就过来陪他,今个把刘敏再次找来,是要刘敏陪他去见公输拓,马上成亲了,公输拓有些话要交代,为的当然是堂妹绣卿,怕绣卿嫁到荆楚给刘勋欺负。 嫣红把话听了半截,回来如实禀报给绣卿。 听闻自己的未来夫婿是那样的不堪,绣卿拿着帕子的手咚的捶在炕几上:“我死也不嫁!” 张嬷嬷抓起的她的手用嘴噗噗吹着,她奶大的,视如己出,劝道:“这可由不得你,吉日定了,大礼过了,嫁妆也抬过去了,一切都已成定局。” 绣卿偏腿下了炕:“我去找二婶子。” 老夫人做主的事,当然得需要找她说说。 张嬷嬷一把抓住绣卿的胳膊:“找谁也没用,悔婚,你以什么由头呢,什么由头都没有就是赖婚,刘家还不得把咱们告到衙门。” 左右不是,绣卿急得快哭:”我死也不嫁那样的男人。” 张嬷嬷将她揽入怀里哄着:“柳河沿那边有个朱员外,续娶的是孙家女儿,那姑娘听说自己嫁的男人又老又丑,上轿前一根绳子吊死了,那朱员外真不含糊,用轿子把个死人抬回了家,直接葬在朱家老坟,你死了,刘家一样把你抬回去葬在刘家祖坟,你还是刘家少爷的女人。” 绣卿咬着帕子克制住哭,咬牙道:“您的意思,我非得嫁了。” 张嬷嬷长吁短叹:“没法子,除非死的是刘少爷,依着咱们侯爷的脾气,他断不会要你嫁过去守寡,之前有人给漏月庵那位说人家,二太太反对,侯爷却答应了,可是刘少爷活蹦乱跳的呢,所以我的好姑娘,还是擦干眼泪等着做新娘子罢。” 她是好心相劝,却不成想一番话让绣卿陡然而生出一个念头。 113章 她杀不了新姑爷别自己抹了脖子 最毒不过妇人心,也还是有个起因。 嫣红告诉绣卿刘敏与刘勋的对话,绣卿便想,连拜堂他都想找人顶替,不用问,媚嫦之前去偷看那次,也定是他找人蒙混的,无貌也罢,无才也罢,无德却是不行,这样的男人怎能托付终身。 越想越气,竟然生恨,枯坐在炕上,连晚饭都不曾吃,天黑透时,丫头们进来给她扫炕铺被,她却一齐轰了出去,只留下嫣红商量:“姓刘的不仁,我就不义,你给我弄二斤砒霜,毒死他我也省得嫁过去。” 她这话可实实在在把嫣红吓了一跳:“姑娘你疯了!” 绣卿素来言语不多,骨子里有股清高劲,所以举凡她说了,一般都是发自内心的,如此嫣红更怕,好说歹说,把绣卿哄得平静下来,又服侍绣卿洗漱就寝,嫣红就过来找张嬷嬷,进了张嬷嬷的家门就一嗓子哭出来:“我的亲娘,要出大事了!” 张嬷嬷歪在炕上闭目养神,她媳妇正给她捶腿呢,嫣红的哭唬的她突地睁开眼睛,气道:“你亲娘不在我家里,回家哭去。” 嫣红抹了把泪,瞅瞅张家媳妇。 张嬷嬷发现她似乎有话要说,于是对媳妇道:“你回去歇着。” 媳妇走了,房里没有其他人了,张嬷嬷问嫣红:“该不会是姑娘闹了?” 嫣红就在炕沿上坐了,一路走来冻透,把手放在火盆上烤着:“到底是你奶大的,可不就是姑娘闹呢,这回还闹大了,居然说要往药房称二斤砒霜将那刘少爷毒死,您老是知道姑娘那脾气的,说得出做得到,这要出人命了,刘少爷死了,姑娘逃不掉,你我也甭想躲清静。” 张嬷嬷也给吓得喊完爹喊娘,高门大户多的是争斗,不乏血腥,安远候府也还算安宁,纵然有争斗的都是在暗里,三房一家子因为撑门户的三老爷不在了,自觉低人一等,素来对其他房里的人以忍让为先,张嬷嬷是服侍绣卿的,更少参与外头的事,所以听说绣卿想杀人,她也害怕,平日里的气焰也没了,与嫣红嘀咕,此事该怎么办才好。 最后,张嬷嬷做了定夺:“去禀报二奶奶罢,这事非得她拿主意不可了。” 二奶奶,便是兰猗。 在安远候府,八位老爷膝下的男丁就按照年纪大小称爷,他们的女人也按大小称奶奶,公输措最大,公输拓行二,依次称他们为大爷、侯爷、三爷一直到十七爷,女人们也就是大奶奶、二奶奶、三奶奶等等,当然,在二房公输拓家里,大家都尊老夫人、少夫人。 绣卿想谋杀亲夫,这可不得了,张嬷嬷抓过大棉袍穿上了,小跑的来到了倚兰苑。 寒夜漫漫,是最容易起情思的时候,自从烧槽琵琶给兰宜一借不还,兰猗出嫁时只带了张古琴来,侯府生活除了恩怨争斗,便是柴米油盐,精通音律的她已经久不抚琴,今晚突然来了兴致,让秋落抱了琴来,浣手,焚香,《倚兰操》弹的精妙,一拨一捻,琴音像给月色涤荡过,干净明透,带着似有所无淡若轻烟的哀怨。 廊上,刚回来的公输拓黯然伫立,一曲罢了,他还兀自伫立,兰猗是那样的兰猗,他却不得不是这样的他,何年何月才能与兰猗一起,清风明月,相拥而赏,她抚琴,他舞剑,在此冷冷冬夜,一壶酒两杯茶,她吟诗,他作画,总之,都是兰猗喜欢的,都是万般美妙的。 “侯爷,天冷,进去罢。” 麒麟把公输拓从无尽的遐思中唤醒,看看那一窗柔柔的灯光,公输拓掉头就走:“去书房。” 麒麟喊着:“爷,这节气睡书房会冻坏的。” 公输拓不言不语也不停留。 张嬷嬷只瞅着个背影,想追上公输拓说说绣卿的事,感觉他不高兴的样子,于是过来敲门。 里头出来了春喜,不熟,但也认识,问:“嬷嬷有事?” 张嬷嬷冻得嘴唇哆嗦,说道:“好姐姐,我进去再说行么。” 春喜微微一笑,侧身让开,一壁道:“来找少夫人的?” 张嬷嬷嗯了声:“天大的事,不然也不会这时辰来叨扰二奶奶。” 既然是天大的事,春喜直接把她领了进去,门帘子一挑,扑进股冷气,春喜禀报:“少夫人,张嬷嬷来了。” 绣卿兰猗都不十分熟,绣卿房里头的人她就更不熟了,将手从琴弦上挪下,问她:“你是哪房的?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张嬷嬷便道:“老奴是三房四小姐身边的乳母,有大事要禀报给您。” 一提绣卿,兰猗觉着或许真的有大事发生,忙再问:“该不会是四小姐的事?” 张嬷嬷贼眉鼠眼的左右看,兰猗给春喜使个眼色,待春喜出去后,她指着秋落道:“这是我的人,你说罢。” 张嬷嬷就把前前后后都叙述了一遍。 杀人,非同小可,兰猗仔细算了下,马上即到婚礼的日子了,绣卿如此情绪怎能好好的出嫁,她先让张嬷嬷回去,并让张嬷嬷先稳住绣卿。 张嬷嬷一走,秋落就道:“您打算怎么办,这可是两头不讨好的差事,强按着四小姐,她杀不了新姑爷别自己抹了脖子,成全了四小姐退婚,莫说刘家不会让,老太太那里也不见得同意。” 兰猗掂量来掂量去,感慨:“成亲前连自己的夫婿都不认识,更没有选择的权力,女人啊,真是可悲。” 秋落把了盏茶给她,又将篓子里的白炭夹了几块丢入火盆里,一行做一行嘟囔:“依奴婢看,那四小姐也真真难伺候,哪个女人不是如此呢,我听说过这么一件事,有个姑娘她娘老子倒是很用心的替她去相看了新姑爷,当时那新姑爷坐在一柜子前的春凳上,姑娘的爹去了之后一看,模样周正,还不错,回去告诉了女儿,那姑娘欢天喜地的出嫁了,洞房花烛夜时却发现那新姑爷竟是个罗锅子,原来姑娘的爹去相看时,那新姑爷就把罗锅藏在柜子里,后来那姑娘寻死觅活,那新姑爷由她打由她骂,那姑娘一看男人对自己这么好,也就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 这其实是个坊间流传很久的老故事,兰猗其实也听说过,今个给秋落一提,她不禁想,绣卿想悔婚是不可能的,纵然自己想帮她也苦于没有能力,该怎么做,才能两头讨好呢? 114章 是……采花贼罢 这一合计兰猗就睡不着了,鼓敲二更,她才开始迷糊,却听有什么声响来自窗前,然后听了声“喵”,原来是猫,她就安心的合上眼睛。 混混沌沌中,那窗户啪嗒又响了,她猛地睁开眼睛,一条黑影飕的射上了炕,伴着一股浓重的男人气息,关键是那气息恁般熟悉。 公输拓! 她方想开口,嘴巴却给公输拓紧紧捂住了,随后被子一掀,公输拓钻入了被窝。 兰猗只穿寝衣,单薄得周身凹凸毕现,两个人身体相触,兰猗顿时大囧,更加大怒,这厮还会采花这种下三滥手段,奋力挣扎,怎奈双手给他单臂缚住,只剩下腿脚可用,使劲一踹,没得逞。 咔哒,屋顶瓦片响动,接着跳下来一个黑影,这又是怎么回事?采花还有结伴的? 算她聪明绝顶,此时感觉脑子不够用了,没来得及细细琢磨,那黑影猛扑向炕,就听“啊”的一声惨叫,接着公输拓抱着她跃起,随即摸着小几上的火折子将油灯点燃,整套动作行云流水般,迅速又流畅。 油灯的光一点点扩大,整个房间慢慢亮了起来,兰猗嗅到血腥味,垂首向地,猛地扑在公输拓怀里。 地上四仰八叉的躺着个陌生的男人,心口汩汩冒血,应该是死了。 事发突然,兰猗吓得浑身颤抖,把头使劲拱入公输拓怀里,双手紧紧抓着公输拓腋下的衣裳,想问什么,嘴唇哆嗦,说不成一句完整的话。 “别怕,我在呢。” 公输拓轻拍她的后背安抚着,第一次,他可以柔声细气的说话,倒让兰猗感觉不真实了。 “怎么回事?” 兰猗慢慢转过头来,偷偷的看一眼那双目暴突的死人又立即把头埋入公输拓怀里。 “是……采花贼罢,适才他袭击你,我本想制服他,黑灯瞎火的夺了他的刀反手一刺,不曾想他的功夫这么差。” 公输拓显然是在撒谎,他是不想兰猗知道与真凶同一屋檐下,这日子还能过么,然后将兰猗从怀里挪开,走到炕前扯下幔帐,过来将地上的死人包裹好,扛在肩头,看看地上的血对兰猗道:“让秋落进来收拾下,记住,今晚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他说完就走,兰猗瞅着地上一滩血,突然朝他奔去,想扑在他怀里,却撞在他肩头那死人垂下的双脚上,大骇,顿时哭了起来。 公输拓伸出一只手按在她颤抖的肩头:“别怕,你不是医者吗,医者可是不怕死人的。” 兰猗抽噎着:“可我怕鬼。” 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话把公输拓逗乐,将手心贴上兰猗面颊,轻轻的擦掉她眼下的泪,暖暖一笑:“我马上回来。” 他扛着死人出了府毁尸灭迹去了,兰猗也冲出门去找秋落,主仆两个战战兢兢的把地上的血收拾干净已经鸡鸣,相对而坐,不敢闭眼,反复回忆今晚的一幕,兰猗总感觉公输拓似乎事先知道会有不速之客,否则他作何放着房门不走却翻窗而入又不准自己开口,想问问,而公输拓却没有像他说的马上回来,抛尸之后他去了大爷公输措的房里,三更半夜,公输措也没有睡,兄弟俩一谈就至天明。 天明之后,兰猗揉着布满血丝的眼睛起了炕,迷迷糊糊的吩咐秋落往厨房打点了几样小菜,绣卿的事还是要与老夫人商量下好,准备以陪老夫人吃饭为由,伺机探一探老夫人的口风,若是绣卿悔婚,看她是怎样的态度。 下了炕行至昨晚那死人倒下之处,她就像踩在刀刃上,立即蹦了起来,然后抚着咚咚狂跳的心口,可恨的采花贼,可气的公输拓,撵走那采花贼也就罢了,在自己屋里杀了人,此后怕是要夜夜做噩梦了。 困得难耐,太阳穴都跟着鼓胀,哈欠连天的喊春喜冬喜进来服侍她洗漱穿戴,不多时秋落也把菜从厨房用食盒拎了回来,主仆两个就离开倚兰苑往上房而去。 入了腊月,天冷的就像天地间都给冻成了冰坨,从倚兰苑至上房幸好不远,过了一片花圃便到了,眼下这时令花是没有的,花圃里的雪都是庭院里清扫后运来的,越堆越高,往年这雪就留在花圃里直到融化,因为绣卿的婚事在即,薛庆让几个老仆将雪运出府去,这都是脸面上的活儿,薛庆油滑,惯会做这样的事。 兰猗裹着黑狐裘的大氅款款行来,见老仆们干得正起劲,却见其中有个年轻人格外扎眼,待靠近了方看出不是别人,是那刘家九少爷刘勋。 刘勋在此作何? 兰猗正纳闷,见刘勋脱下自己的斗篷给一个瘦小干吧的老仆披上,又抬脚脱了自己的靴子塞给老仆,老仆不要,他就叉腰喝令,然后弯腰抽下老仆已经给雪浸湿的、千疮百孔无法再穿的鞋子,拿着自己的鞋子亲自给老仆穿上,而他冻得牙齿打颤,更因为脚上没了鞋子,一蹦一跳的跑了。 兰猗躲在枯藤之后,目睹了这一场,心念大动,吩咐秋落:“回房。” 秋落看看手中的食盒,不知她心里所想,追着她问:“等下菜就凉了,不去上房么?” 兰猗边走边所答非所问道:“我要成全刘少爷。” 她是觉着,刘勋没有好样貌好才情,但他有的却是很多人欠缺的德行,绣卿嫁了他不会错。 回房后,兰猗先开了个方子,想那刘勋从这里跑回客院可是不近的距离,那双脚只怕要冻坏,必须用些草药浸泡方能保全,让冬喜拿着方子去找薛庆往库房捡了几种药材,又让春喜赶紧支起小银铫子把药熬了半成熟,送到客院给刘勋时叮嘱他使个大木桶装满热汤,再将草药混入,没入膝盖处一直泡半个时辰,那双脚便能安然无恙。 做好这一切,兰猗又让秋落陪着往书房而去,她心里已经有了策略,但少不得要公输拓帮忙。 到了书房让秋落敲门,半晌出来了麒麟,先朝兰猗悄声道:“侯爷这会子还睡呢,少夫人有事稍等下。” 想想昨晚的事,大概他也侧夜未眠,兰猗无奈,只好返回房内,等公输拓睡醒之后再与他商量。 吃过晌午饭,觉着公输拓该醒了,她就又带着秋落往书房而来,行至半路,却见客院伺候茶水的双喜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喊:“少夫人,刘少爷快死了!” 115章 还不将那小贱人给我捉来! 当兰猗跌跌撞撞的赶到客院时,只看见刘敏背着刘勋冲出房门,后头跟着刘夫人和刘家的几个媳妇,个个哭天抢地,这一幕,俨然人世末日。 “怎么回事?” 兰猗截住并不认识的刘敏,她是想看看刘勋,虽然自己医道算不上精湛,应急救命下该当出手,侯府专用的郎中远在桐花里呢。 急急忙忙的,刘敏未仔细打量兰猗,只觉天上突然掉下个仙子似的,匆匆道:“老九中毒,需要送去医馆。” 有个前言在,兰猗立马联想到绣卿,这姑娘还真是狠呢,如此快的下手了,转念又觉不对,张嬷嬷是个老江湖,她答应稳住绣卿应该不会出错,更何况整件事自己一无所知。 刘夫人那里已经不耐烦的催促:“快走啊,迟了恐没命。” 刘敏拔腿就跑,刘家媳妇们拼命的追,如同飓风刮过百花丛,姹紫嫣红,东摇西摆。 舍近求远,秋落忙喊:“我家二小姐有金匮之术!” 刘敏一怔,回头看来。 刘夫人勃然而怒:“你家二小姐只懂舞刀弄枪,划破皮鼓捣个金疮药还可以,中毒怎么能治,刘敏,你还不快跑。” 原来她以为秋落口中的二小姐是指媚嫦。 刘敏背上的刘勋奄奄一息,刘敏跑的更加卖力,等秋落想解释一番,他已经不见了踪影。 兰猗想想也好,自己是懂医术,侯府库房却并不一定有解毒的药材,希望刘勋能逢凶化吉,那孩子,她心里头颇为不舍,喊过来客院管事李嫂子,让她叫几个小子去追刘敏,希望能帮上什么。 在自己的管辖之地发生了这样的事,一向大大咧咧的李嫂子此时也慌了手脚,听了兰猗的吩咐,扯开嗓子就喊:“茂福、茂全你们两个死哪去了,还不赶紧去追刘少爷!” 话音刚落,两个小子不知从哪就旋风似的冲了出来,李嫂子从身上掏出几块碎银子塞给他们:“追上刘少爷后告诉他,出了梧桐大街有个白家药房,那是离此最近的医馆了。” 茂福茂全应了声,掉头就跑。 刘家女人们没有追上刘敏,重新回来看嚎啕大哭的刘夫人,刘勋是她的幺儿,比前头几个哥哥更加得她宠爱,刘勋若有三长两短,这无疑是剜了她的心头肉。 兰猗也过来安慰一番,方想询问事情的原委,刘夫人咬牙切齿道:“倘或我儿子有个差池,你家那位四小姐脱不了干系。” 绣卿想害刘勋也不过才起了个念头,到底是不是她还不得而知,兰猗奇怪刘夫人如何知道了这个秘密。 侯府有内奸,这不是一日两日的事,当初秀儿的事,而今绣卿的事,齐齐涌上她的思绪,这个内奸不除,侯府甭想安宁。 兰猗淡然道:“夫人出口慎重,绣卿是九少爷的未婚妻,他们马上要成亲的。” 刘夫人冷哼一声,又将袖子一甩,脸都别过一旁:“四姑娘不想嫁给我儿子,我已经知道了,她是想杀了我儿子然后就可以得偿所愿。” 北风如刀子刮了过来,兰猗只觉脸上的皮肤割裂般的痛,指着客院的会客厅三友堂道:“夫人请进去坐罢,这件事需要慢慢说。” 刘夫人身为南方人,更经不住京城的冱寒,层层包裹像个粽子,也还是冷得牙齿打颤,哭得昏天黑地,脸上的泪水都快结冰,固执的望着刘敏跑远的方向,几个媳妇又哄又劝,终于把她劝得哭声小了,簇拥着进了三友堂,兰猗随后,边走边吩咐李嫂子,把这里的事禀报给公输拓和老夫人,方才见那刘勋脸色清灰,怕他撑不住,死了人可就是天大的事,自己是兜不住的。 进了屋各自路座,兰猗便问刘勋中毒的前前后后。 刘夫人看了眼最年长的大儿媳:“你发现的,你说。” 大儿媳黄氏,长的人高马大,因为丰腴,更显壮硕,又加人到中年,气度雍容倒比刘夫人还像一家之主,她先用帕子擦了下泪,回忆看到刘勋中毒的场景她是心有余悸:“太可怕了,我拿了一叠衣裳过去,想逐个给老九试试,就见老九佝偻着身子伏在地上,嘴角流出的都是黑血。” 黄氏带着浓重的荆楚口音,说到这里,掩面而泣。 刘夫人随着也哭。 几个媳妇帮忙似的,跟着哭。 三友堂顿时哭声一片,仿佛那刘勋已经过世。 兰猗没有劝阻,仔细琢磨着黄氏的话,她是媳妇,也是刘家大奶奶,给刘勋试衣裳也该她的仆妇拿着,怎么是她一个人去送衣裳呢? 正琢磨,公输措先于公输拓和老夫人到了,急三火四的向黄氏询问情况。 黄氏免不了重复了方才对兰猗说的那番话,兰猗此时才知道公输措同黄氏早就认识,而他把绣卿说给刘勋也是通过黄氏夫妇俩。 书上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老话讲,跟着凤凰走是俊鸟,跟着乌鸦飞是丑虫。 因为公输措,兰猗不免对这个黄氏另眼相看了。 刘夫人坚持是绣卿害了儿子,言语中不免对公输措埋怨,怨他不该把绣卿这样的姑娘说给自己儿子。 公输措与绣卿是堂兄妹,非但没有替绣卿辩驳,还一个劲的替绣卿给刘夫人赔礼道歉:“年轻,难免做错事,您且宽心,九少爷吉人自有天相。” 刘家人怎么指摘绣卿都是情有可原,可你公输措是什么身份,兰猗实在忍不住了道:“大哥这话还为时过早,四姑娘虽然性子刚烈些,也是知书达理的,不会做出这等事来。” 公输措眉眼细长,一笑,就带着几分轻蔑:“弟妹说的都对,然我可是听说绣卿说要往街上称二斤砒霜毒死九少爷呢,她心高气傲不想嫁九少爷,你又不是不知,咱们都偏爱卿丫头,但也不能护短,她做错了事就得承担一切。” 绣卿说要称二斤砒霜毒死刘勋,无论是气话还是真话,首先谁也没亲眼见她动手,其次这话也没几个人知道,这公输措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呢? 兰猗错愕,这个侯府,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盘根错节到让她无法预料的地步,绣卿自己是不会对公输措说那番话的,剩下的只有绣卿的丫头嫣红和她的乳母张嬷嬷了。 突然刘夫人霍然而起,之前只听说绣卿不想嫁自己儿子,却不知道她还想害自己儿子,她手一指各位媳妇:“还不将那个小贱人给我捉来!” 116章 嫁给这样的人难道就是般配吗? 刘家媳妇真不含糊,刘夫人一声令下,她们就摩拳擦掌要去三老爷家里抓人了。 “谁敢!” 龙头拐杖咚的敲了下青砖地面,老夫人由修箬搀扶着,后头跟着燕喜、翠喜、巧喜等丫头,还有几个老嬷嬷,众星捧月的来到。 天一冷,老夫人的咳病是给兰猗治好了,却犯了老寒腿,正吃着兰猗开的方子呢,平时深居简出,府里事务由兰猗主理得有模有样,她乐得每天或是诵经或是含饴弄孙,听说刘勋中毒命快不保,她这才来到了客院,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听刘夫人要去抓绣卿,老太太雷霆震怒,用拐棍指着几个欲出来的刘家媳妇和她们的丫头婆子道:“这是安远候府,不是江东伯府,想耍威风,回荆楚去!” 伯爵虽然没有侯爵大,但江东伯可是荆楚一代的地头蛇,那刘桑农虽然在荆楚并无对百姓作威作福,刘夫人在家里也并无颐指气使,但这涉及到自己的宝贝儿子,刘夫人一改往日的好脾气,拨开诸媳妇来到老夫人面前,同一辈分,都是诰命,她就不客气道:“你们四姑娘杀了我儿子,我不抓她,自有衙门的人来抓她。” 老夫人一愣:“九少爷死了?” 刘勋若死了,刘家人只会比现在闹的更凶,修箬观其神色,笑道:“夫人何必咒自己儿子。” 刘夫人自察失言,忙改口:“四姑娘有杀我儿子的心。” 老夫人朝地上啐了口:“我还有重过二八年华的心呢,成了吗?成了方算是真的,马上要结亲家了,刘夫人在我家里这样闹,这亲家不结也罢,另者你听哪个说卿丫头想杀你儿子?你把那个人交出来。” 刘夫人虽然没道明是谁说的那话,目光却忽忽悠悠的飘向公输措。 老夫人心头一梗,暗骂这个孽障,他到底要怎样才肯罢休,非得把整个公输家闹得鸡犬不宁直至家破人亡吗。 兰猗冷眼旁观,忽而想起昨晚所谓“采花”一宗,公输措曾经行刺过自己,未得逞却伤了秋落,他再作冯妇也是极有可能,比如买凶杀人,昨晚给公输拓杀来到男人自己并不认识,看穿戴打扮也不像是常跑江湖的,只能是那些鱼肉乡里的恶霸无赖一流,到底自己哪里得罪了公输措,兰猗是想破头皮都想不通,他想夺侯爵之位该杀公输拓,为何针对无辜呢? 兰猗陡然生恨,过来挽住老夫人的手臂道:“刘夫人也是偏听偏信了大哥之言,大哥说四姑娘要往街上称二斤砒霜把刘少爷毒死,您瞧瞧,那四姑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里会那种手段,大哥定是说笑的。” 这句话,无疑把她与公输措的矛盾放在明面上了。 公输措既然敢说,当然就有准备,朝老夫人哈腰道:“这可不是我胡说八道,卿丫头昨个闹得那叫凶,她的乳母张嬷嬷不是还找弟妹求解决的法子么。” 老夫人左看看兰猗,右看看公输措,家里何时变得这样乱,当着外人闹内讧,她脸一沉:“行了,都给我闭嘴,今个说的是刘少爷中毒的事。” 公输措立马道:“这就是刘少爷中毒的事引起的。” 老夫人眼目一横:“刘少爷究竟因了什么中毒的,等他回来便知,现在都给我回自己家去。” 老太太下令,陆续赶来的各房男主子女主子又相继离开,兰猗也回了倚兰苑,进了门将身上的大衣裳一甩,吩咐秋落:“叫人盯着前头,看看刘勋到底如何,还有,四姑娘房里的张嬷嬷若是再来找我,就说我不在,另外去书房看看,侯爷一直睡着么。” 盯着前头秋落明白,刘勋的生死谁都在关注,但张嬷嬷来找却说不在,秋落感觉云山雾罩,问:“二小姐为何不见张嬷嬷?” 兰猗往炕上坐了,随手抄起铜手炉暖着手,黑白分明的眸子望着面前一片虚空,神思飘了出去,幽幽道:“刘勋中毒怕是要牵扯出很多事来,四姑娘眼下更是处在风口浪尖,张嬷嬷是她乳母,必然不会看着她给人欺负,说不定又来找我想法子,该回避的咱们得回避,不然到时我真想帮四姑娘,别给人家说我与她是串通好的。” 秋落醒悟过来,按照兰猗的吩咐指使丫头们各处去了。 兰猗就一动不动的坐在炕上等,等刘勋的消息,足有两个时辰,负责前头的冬喜回来禀报:“少夫人,刘少爷活了。” 兰猗抚着心口:“阿弥陀佛!” 冬喜续道:“却未苏醒。” 兰猗凝眸:“这是怎么个话?” 冬喜道:“说是有气呢,人就像睡着了。” 也就是说,刘勋仍旧不能确定可以保命,想着自己不供奉佛菩萨,兰猗让秋落去找上房的丫头要几根檀香来,就在自己院子里摆了供桌,点上檀香,跪地祈祷,希望佛菩萨能够让刘勋活下来,那孩子心地善良,如若他这样的人都能死了,这人世还有什么可称颂的。 祈祷完,秋落急不可耐的把她扶起:“天寒地冻的,当心冻坏了,为一个不相熟的人,二小姐何苦呢。” 兰猗把手抄入袖子里,见太阳慢慢滑下,落山仿佛就是瞬间的事,暮色苍茫,寒气迫人,鸟雀归巢,高树而栖,是晚饭时辰了,在侯府,除了年节,各位主子都在自己房里用饭,她就想起在娘家时,总是同父母哥姐一道吃饭,那才叫家呢,想起姐姐,想起姊妹间发生的桩桩件件,想起刘勋以伯府少爷之尊,对客居之地一个老迈的奴仆那番关爱,她对秋落道:“好人不多了,我想刘勋活着。” 秋落搀着她往房里走,疑惑道:“刘少爷活了,四姑娘该当如何呢?” 绣卿与刘勋或许不般配,但兰猗这样道:“侯爷如何,相貌堂堂,文武兼备,不知有多少女子想嫁他为妻为妾,可是事实上,他纵情声色,游走烟街柳巷,粗言秽语,冷漠跋扈,嫁给这样的人难道就是般配吗?” 念及公输拓对陈淑离说的那番话,秋落有心替他美言,却也说不出口了。 主仆两个双双迈进了门槛,房门吱呀掩上。 庭中,公输拓不知何时到的,把兰猗的话听得一字不漏,他淡淡一笑,问身边的金鹰:“查到昨晚那人了么?” 117章 四姐姐疯了,说她害的刘少爷。 公输拓身边四个长随,麒麟贴身伺候他的衣食起居,金雀远在各处打探消息,金蟾负责京城中的事务,后来被公输拓留在身边,金雀,几乎总览了一切,所以他无异于公输拓的臂膀。 昨晚有人潜入兰猗卧房,金鹰查了一天,此时禀报:“回侯爷,小的问过伍松,临近过年他不敢疏忽,昨晚他整夜未睡,亲自带着护院严防死守,并无发现可疑之处,所以小的猜测那人应是提早就进了侯府。” 有内应? 公输拓迎风而立,碧玉簪绾不住浓发,丝丝缕缕飞扬开来,忽而遮蔽了他寒潭碧渊的双目,忽而擦着他棱角清峻的面庞,这内应他心知肚明是谁,奈何早给母亲交代:“放过他吧,是娘对不住他在先。” 一忍再忍,终成大祸。 他突然转身,大步凛然的朝上房而去。 房门启开,秋落端着一盆水出来倒,就发现暮色中那高大的背影如山般巍然,秋落不免嘀咕:“侯爷回来了,却为何不进来呢?” 进了屋把看到的告诉了兰猗,素手拈笔,正欲写字,兰猗望着铺好的宣纸思量着,猜测大概自己方才的话给公输拓听见了,虽然句句属实,然背后说人总归有失德行,将笔一掷,方才的诗情给他搅合得一点不剩,想喊丫头们服侍她就寝,却听外头有人哭嚎:“二奶奶救命啊!” 兰猗眉头一皱,那张嬷嬷还真是心疼绣卿,这么晚了又跑来找自己,见秋落望着她等着示下,兰猗端然而坐:“不用理会。” 张嬷嬷就继续边哭边数落,听着听着,兰猗喊秋落:“让她进来。” 待秋落出去将张嬷嬷唤进房里,兰猗不等她磕头作揖,急着问:“你方才说四姑娘承认是她谋害刘少爷的?” 张嬷嬷抹着老泪:“我家姑娘不是魔怔了就是傻了,她一整天在房里看书写字,也绣花也歇觉了,根本没出去过,又怎么能害刘少爷呢,可她一口咬定是她害的,二奶奶您说说,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她自己不想活了,也把一屋子的人都放到了狗头铡上,那刘少爷何许人也,那是江东伯最宠爱的老幺,若刘夫人将我家姑娘告到衙门,哎呦喂,老奴还没抱孙子呢,老奴不想死……” 她数落半晌,兰猗听得不耐烦,打断她:“四姑娘把这话可曾对别人说过?” 张嬷嬷擤了把鼻涕,将手就在衣襟上擦了擦,拍着心口道:“她跑到客院告诉刘夫人了,我的老天,可是要了老奴的命了。” 兰猗边听边想,绣卿是个沉着冷静的人,今个这样做有点违背常理,纵使她自己为了不嫁刘勋承认谋害刘勋,以此获罪,她也不会不顾及她房里的人和整个侯府的名誉,这其中,有诈。 绣卿跑去客院了,这时客院必定很热闹,兰猗喊秋落:“把衣裳拿来,别等人来请了。” 秋落用黑狐裘大氅把她裹了个严严实实,又捧了个手炉,春喜冬喜还提着灯笼,此时依稀能看见道路,回来却不知何时,有备无患,那张嬷嬷也跟随着,一路听着张嬷嬷的唠叨来到了客院,见她到了,门房老聋子出来高声道:“少夫人您来了,都在刘少爷屋里头呢。” 他聋,习惯了说话喊叫般,兰猗嗯了声,径直去了刘勋房里。 除了老夫人和公输拓,该在的都在,正吵的热火朝天,见兰猗到了,众人就把目光悉数投来,而兰猗,先看去绣卿,她不悲不喜,无爱无恨,总之那表情就像是在读一卷书,淡然,若风轻。 公输撼吵的最凶,一旁劝解他的是三老爷膝下公输拙,即绣卿的亲哥哥。 公输措倒优哉游哉的立于众人后头,仿佛路人过客。 四老爷膝下的公输摄、公输捷、公输扬,八老爷膝下的公输搠,绣卿的妹妹绣黎,等等等等,或是旁观或是劝说或是议论纷纷,热闹无比。 媚嫦拨开众人跑到兰猗跟前,指着绣卿喊:“四姐姐疯了,说她害的刘少爷,这事若说是我做的或许有人相信,四姐姐什么人呢,成日的之乎者也,读的也是圣贤书,断不会做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来。” 公输撼与兰猗共处过,秀儿一事他是深深领教了兰猗的厉害,此时推开还在喋喋不休劝慰他的公输拙道:“起开,自己的嫡亲妹子给人欺负你连个屁都放不出,少这我耳朵前聒噪,我公输家没你这样的窝囊废。” 公输拙像他娘三太太一样,老实巴交,给公输撼一骂,也就躲到三太太身侧不再言语。 公输撼一把拽过绣卿,拉扯到兰猗面前:“二嫂来了,你倒是说说,你哪里弄来的毒药害的刘少爷,打死十三哥都不信你能有这豹子胆。” 家里人几乎都不信她能做这种不仁不义之事,绣卿内心充满了感激和温暖,本还绷着脸,此时却湿了眼眶,仍旧闭口不语。 刘夫人喧宾夺主的坐在临窗大炕的炕首,左右是那几个媳妇和刘家的丫头婆子,也还有侄儿刘敏,见公输家人都护着绣卿,她冷冷道:“这京师帝阙还真是藏龙卧虎,侯府个个好唇舌,来之前我那老倌还说,凡事以忍为上,现如今有人想害我儿子,我可是忍不住了,今个既然四姑娘自己承认了罪行,抱歉,我要告官。” 她这气势与刚进侯府时给兰猗的印象大相径庭,此时兰猗方明白,原来是自己估错人了,江东伯府这么多媳妇,掌家夫人若没有手段,如何敢带这些女人来京呢。 兰猗先握了下绣卿的手以示安慰,然后对刘夫人道:“我想看看刘少爷。” 儿子活是活着,却长梦不醒,刘夫人还以为这是兰猗的礼貌,没好气的指着里间:“少夫人去看看罢。” 兰猗点头走了进去,见刘勋躺在炕上,仿佛睡觉。 至炕前,兰猗手搭在刘勋脉处,突然嗅到一股熟悉的味道,结合脉象,她顿时明白了八九,松开手回头环顾众人笑道:“刘少爷只不过服了蒙汗药,根本没中毒,更不会死,一个说她下的毒,一个要告官,这番闹传出去,岂不为天下人耻笑。” 蒙汗药!? 大家几乎异口同声。 兰猗十拿九稳的点头:“也叫麻沸散。” 118章 我们不摸骨牌,我们……摸刘勋。 蒙汗药或许太过离奇,麻沸散大家都还是有所听闻。 刘夫人以肥胖的身子抢到兰猗跟前,急着问:“麻沸散不会死人,可我儿子为何至今不醒?” 兰猗确定刘勋是中了蒙汗药,是嗅出他身上有曼陀罗的味道,还间杂着生草乌、全当归、香白芷等草药,这是麻沸散的成分,江湖上人惯用的蒙汗药,也多用这些。 至于刘勋为何不醒,兰猗也有点奇怪,按照他“中毒”时间推算,身上的麻沸散应该没药效了,难道是服用得过量?亦或是有人持续给他服用了麻沸散,兰猗心里更倾向于后一种猜测。 于此,她对刘夫人道:“我建议夫人亲自守在刘少爷身边,直到他醒,他醒了,一切疑问便都迎刃而解。” 刘夫人不十分明白她的用意:“为何?” 看看几房媳妇和诸多丫头婆子,守护儿子这种事不该她亲力亲为的。 有些话兰猗无法挑明,唯有撒谎:“母子连心,你在他身边,刘少爷感知到母亲的关爱,他会很快醒来的。” 刘夫人还真就信了,立即往炕上坐下,手抚摸着儿子的面颊喃喃道:“若你无恙,娘就不追究什么。” 这话她是给在场的公输家人听的,如此,兰猗松了口气,看着大家道:“都散了罢,让刘少爷好生歇着。” 众人来时如潮涌,散时如沙落,各自同着有交情的有感情的相携而去,仍旧不免议论纷纷,刘勋究竟为何要服用麻沸散呢? 兰猗告辞出来后,见绣卿在前头踽踽独行,她追了上去,挽住绣卿道:“走,去我房里坐坐,听说你也会操琴,我新得了个曲谱,琢磨了几天还是半生不熟。” 绣卿知道她是有话同自己讲,研究曲谱不过是个由头,也不推迟,就随着兰猗来到了倚兰苑。 一进房,兰猗呵气暖手,原来手炉里的炭燃尽了,边对秋落道:“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使人去厨房下个锅子,再烫一壶酒来,我与四姑娘投情对意,喝酒抚琴,也学男人们轻狂一回。” 秋落出去喊进来春喜和冬喜拾掇饭桌,她带着个小丫头去了厨房,兰猗的口味她了解,怕别人做不好。 咸腊肉和菜干,又往翻滚的锅里面打了两个鸡子,很快端了回来,一壶淡酒也烫在注碗里,置好锅子,放好碗筷,秋落识趣的带着丫头们退了出去。 兰猗把盏向绣卿:“咱们侯府大,我又因为老太太给的这身差事脱不开身,素日里很少见到你,但我可是听侯爷说过四姑娘如何如何的文采斐然,不输李易安和谢道韫,还说你蕙质兰心,闺秀堆里少见的风雅俊逸,我不会相面,但也能看出四姑娘绝不是那种庸脂俗粉。” 她夸赞一番,先饮下一口酒,不擅饮,这么淡的酒也还是让她皱了皱眉。 绣卿礼貌的陪她吃了口,那姿势看着很是拘谨,心里的不安全反映在脸上,轻声道:“二哥哥谬赞,我哪里有那么好。” 局促下酒杯没有放好,倾倒,酒溢,湿了她的衣袖。 兰猗四处找,找来手巾帮她擦拭,澹然一笑:“是侯爷偏爱你才对,他说三叔不在了,他要照顾好三婶子和你们兄弟姊妹几个,今个你说你毒害了刘少爷,侯爷急的没半个时辰就起了满嘴的燎泡,还好现在知道刘少爷不是中毒而是误服了麻沸散,不然侯爷非得急出了好歹的。” 绣卿垂眸盯着酒杯,心虚,声音低的如同蚊蝇:“是我对不住二哥。” 兰猗夹了块五花三层的肉给她:“最近你脸色很不好,吃点肉。” 绣卿终于把持不住了,抬头看兰猗,泪水涌满眼眶:“二嫂有话何妨直言。” 兰猗之所以不直接问,就是想让她自己心甘情愿的说出来,她不情愿,难免会诓骗,看她急了,用手拂了拂锅子里飘来的热气,淡淡一笑:“你这么聪明,为何做傻事呢,虽然刘夫人现在不予追究,但她心里必然对你不满,你迟早要嫁入刘家的,你这不是给自己使绊子吗。” 绣卿的泪水终于啪嗒滴落,却没有哭之状,还能嘲讽的一笑:“刘家人怎么看我,二嫂觉得我回在乎吗。” 兰猗推了条帕子给她:“我知道你不喜欢刘少爷,那是因为你不了解人家。” 绣卿孤傲的一扬头:“我当然了解,个子还没有我高,又怯懦。” 兰猗话锋一转:“若我说刘少爷是天下第一好人呢。” 绣卿不解,清冽的双眸像寒星直视着兰猗,等着她的下一句。 兰猗便把刘勋将自己衣裳和鞋子给了府里那个老仆的事说了。 绣卿默默的自呷一口酒,然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兰猗觉得到了火候,有些话该坦陈了,便道:“刘勋也想貌比潘安才过子建,换句话说,你我也想貌赛西施才胜易安……” 绣卿突然打断了她的话:“二嫂你已经貌赛西施了,至于才情,虽然我没见识过二嫂的琴棋书画,但刘姨娘一事,阖府上下谁不说二嫂你是诸葛孔明在世呢。” 兰猗佯装嗔怒:“别打岔,我的意思,谁都想自己完美无瑕,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刘少爷无法选择,但他的品行却是一般人修炼不来的,他对咱们家的老仆都那么好,日后对你会更加好,女人啊,求的不就是……但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么。” 缓了缓,她悠然重复着:“但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这话是说给绣卿的,也是发自她内心深处的,倏忽间公输拓那桀骜难驯又狂放不羁的样子闪现于眼前,若他只桀骜难狂放不羁也还好,关键是他娶了自己是迫于无奈,纵然他现在想与自己同床共枕,也只不过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情欲,没有感情可言。 如是,兰猗心头酸涩。 而绣卿双手绞着帕子,良久方道:“二嫂言之有理,可二嫂怎知刘少爷对我也如那个老仆呢,或许他一时发了善心,他那样的大少爷有的钱财挥霍,舍件衣裳鞋子不算什么。” 刘勋心血来潮的做了件好事,这也有可能,兰猗道:“不如这样,你我赌一把。” 绣卿摇头:“我不喜欢摸骨牌。” 兰猗噗嗤笑了:“我们不摸骨牌,我们……摸刘勋。” 绣卿:“啊?” 119章 若你是潘金莲,我甘愿做武大郎 酒吃了快一壶,彼此大有相见恨晚之意,兰猗欣赏绣卿的高洁,绣卿敬佩兰猗聪慧、豁达又是心地良善。 此时兰猗八分醉,只感觉周身不听使唤,明明想拿酒杯,却抄起了筷子,本想吃口菜,却灌了口酒,都说酒壮英雄胆,果然,兰猗喊秋落:“添酒!” 又温了一壶,菜却不能再置办,厨房已经落锁,秋落心眼灵活,拿了些平素攒下来没吃的花生放在不十分旺的炭火上,直等哔剥有声,将花生取出来剥开,兰猗同绣卿又开始新一轮的斗酒。 行酒令兰猗次次输,脑子清晰嘴巴不好用,于是又吃了几杯,醉得一塌糊涂还不忘旁敲侧击:“大爷那人看着温文儒雅,却当着刘家人的面说你曾经想用砒霜毒害刘少爷,可真是让我想不通了。” 最后一句微不可闻,手托腮强支撑着沉重的头颅。 绣卿却是面不改色,如此酒量是兰猗没料到的,提及公输措,她此时对兰猗已经卸下防备,直言:“大哥也是为了我。” 兰猗醉眼乜斜,吐了个字:“噢?” 绣卿拈着颗花生不吃,翠色衣袖露出一节皓腕,未涂蔻丹的指甲修剪得很是齐整,烛火下泛着白莹莹的光泽,低眉道:“我不想嫁刘少爷,不知怎么给大哥知道了,他就给我出了这么个法子,让我承认是我毒害的刘少爷,于此刘家一准不肯再娶我,他说刘少爷不会死,所以我即使说毒害了刘少爷也不会有事。” 兰猗眼睛都睁不开,心却豁亮,难道是自己误会公输措了?难道之前怀疑公输措的一切都是自己错怪了他? 当想起刘勋中的是麻沸散,兰猗忽然又想,公输措怎么知道刘勋不会死呢? 猛然一惊,人也清醒了些许,看来公输措事先知道整件事的,也说不定是他给刘勋下的毒,可是他与刘少爷无冤无仇为何给刘勋下毒呢? 继而想起了刘家大奶奶黄氏,公输措与黄氏很熟的样子,这其中会不会也有黄氏的因由呢? 思绪来往穿梭,人呈睡眠状。 绣卿见她支撑不住便起身告辞。 兰猗努力睁开眼:“在我这里睡罢,外头冷,折腾回去别受凉惹来风寒。” 绣卿一笑:“我睡觉择床,还是回去罢。” 兰猗就让秋落送绣卿出去。 秋落出了门去喊外间等候着绣卿的嫣红和另外两个绣卿房里的小丫头,叮嘱道:“好生扶着你家姑娘。” 嫣红回头谢了:“今晚蒙姐姐款待,改天由我做东道。” 原来兰猗同绣卿在里头吃酒,秋落也在外间支起了锅子,一壁吃一壁听里头的动静,等送走了绣卿,回来却见兰猗倒在了地上,她慌忙上前扶起:“我的姑奶奶,你可真是舍命相陪了,瞧瞧醉成这个样子,回头给侯爷看见可是要笑话死了。” “本候有那么爱笑么?” 秋落吓了一跳,回首发现公输拓挑起帘子走了进来,她想屈膝见礼,怀里还抱着兰猗,讪讪一笑道:“侯爷回来了,您倒是看看这位,看着身上没二两肉,怎么一醉酒如此重呢。” 眼瞅着她也给兰猗坠倒,公输拓疾步过来接过兰猗,吩咐:“你下去罢。” 秋落看兰猗钗环歪斜发髻凌乱,道:“二小姐还没洗漱呢。” 公输拓打横抱着兰猗朝炕边走,丢下一句:“不洗漱一样睡觉,哪来那么多臭规矩,下去。” 语气凌厉了很多,秋落不敢坚持,自己出去后也把外头上夜的丫头婆子悉数遣散。 房里头兰猗给公输拓抱上了炕,烂醉如泥还在胡乱挣扎,嚷嚷着:“续酒来!” 公输拓将她固在怀中,怕她不小心跌落在地,笑道:“这么点酒量也敢与四姑娘斗酒,她那酒量除了我府里没谁能敌过了。” 兰猗浑身不发一点力气,沉沉的压在公输拓的手臂上,举头看他嘿嘿一笑,醉态展露无余,忽然发现秋落高了很多黑了很多粗狂了很多,努力辨识后明白了:“你不是秋落,你是侯爷。” 发髻终于散开,如瀑的长发垂了下去快及地面,一张小脸涂了凝脂似的完美无瑕,眸光迷离嘴角微翘,带着不常见的放浪,惹得公输拓心头砰砰通通,柔声道:“我是别人的侯爷,却是你的夫君,你一口一个侯爷叫的好不生分,你看唐明皇人家还是皇帝呢,杨玉环都唤他三郎。” 兰猗想抬手摸摸他的脸,灯火下他的脸怎么如此好看呢,特别是那两道眉毛,好看得画都画不出,眼睛喷射着热辣辣的光华,兰猗更想摸一摸他唇上冒出来的短须,就像小时候偷偷揪打盹先生的山羊胡子一样,可是手臂抬到半路却无力的垂落,嘻嘻笑着:“唐明皇行三啊,我才知道,你只兄弟一个,那我唤你大郎。” 大郎,大郎…… 公输拓品味下,不知怎么,煞风景的想起武大郎来,摇头:“大郎不好,我若是大郎,你岂不成了潘金莲。” 兰猗想了想,想起潘金莲好像不洁,突然怒了,身子一挺,高喊:“你才是潘金莲,你全家都是潘金莲!” 公输拓再也按捺不住,哈哈大笑,双手托在她的腋下,将她高高举了起来,然后将她往自己面前一送,在她光洁的额头吻了下,眼中有种光亮灼灼生辉,悄声道:“若你是潘金莲,我甘愿做武大郎。” 这深情款款的表白不合时宜的赶在兰猗烂醉之时,那丫头不依不饶:“你是潘金莲,你是妲己,你是妺喜,你是褒姒,你是骊姬,你是卫沉鱼,你是念奴儿,你是刘秀……” 把能想到的坏女人都说了出来,声音渐次低落,继而起了哽咽,目光朦朦就像深秋的清晨那一团水雾,接着哭了出来,且那声音越来越大,大到她无法控制。 公输拓用力一搂,嘴巴贴着她的耳畔道:“别哭。” 兰猗倔强道:“就哭。” 公输拓吻了下她的鬓角:“好,就哭。” 兰猗执拗道:“偏不哭。” 公输拓给她逗得又是朗声大笑,心底关押着的禽兽终于冲破牢笼,抱着兰猗冲到炕上,他上她下交叠在一处,他说:“给我好么。” 兰猗大声的哼道:“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也不给。” 公输拓:“……” 忽而又是哈哈大笑:“什么乱七八糟的。” 120章 若我是个爷们,娶了这么如花似玉的娘子我也急 次日醒来,兰猗发现自己躺在公输拓的臂弯里,用一瞬间愣神,后来,她用一个月都没想明白自己与公输拓是否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了。 再后来她想,无论生米还是熟饭,自己都是公输少夫人,都是他公输拓的女人,没必要在这件事上较真。 唯独耿耿于怀的是,她问公输拓:“我们?” 公输拓鬼魅一笑:“你猜?” 这种扑朔迷离的回答恍如谁在用锯子锯她的肉,除了难受,还是难受。 最后绣卿出嫁的日子到了,她一忙,总算把自己从这件事上抽离,忙着请全福夫人为绣卿开脸梳头铺床,忙着安慰哭得一塌糊涂的三太太,忙着迎接新姑爷刘勋的到来。 高头大马仍旧无法让刘勋伟岸起来,大红的新郎官服饰也没能把刘勋打扮得玉树临风,前次中了麻沸散,刘勋醒来后众人询问他根由,他竟傻傻的说不出一个字,逼急了就抱着脑袋喊痛,刘夫人心疼幺儿,勒令此后这事谁都不准再提,于是,麻沸散的事也就不了了之。 此时侯府正门大开,响器一停,刘勋给喜婆引着迈步进了侯府门来,门口一群媳妇子们拦着他不让进,个个伸出手来讨红包,还有些小孩子更是前拥后挤,大有不给钱就不让他带走新娘的架势,刘勋不知所措的回头看陪他前来的刘敏。 刘敏一笑,百花失色,往怀里一摸,掏出一把铜钱并散碎银子来朝天上一抛,媳妇子们小孩子们轰然去抢,刘敏趁机拉扯着刘勋跑了进去。 听说新姑爷迎亲来了,蒙着喜盖的绣卿紧张的绞着双手。 兰猗偷偷握了她一下:“我不会相面,但我就是认准刘少爷将来必然是人中龙凤。” 绣卿悄声一叹,还指望他什么人中龙凤啊,只要他这个堂堂的伯府少爷能直起腰杆来做人就可以了。 “来了来了!”旁边的郑氏攘了下绣卿,“你相公来接你了。” 绣卿默诵了句“阿弥陀佛”,自己都不知这一句祈祷是为了什么,耳听刘勋给老夫人和母亲还有二哥二嫂敬了茶,喜婆过来扶着她道:“姑娘,走吧。” 嫣红和张嬷嬷都是陪嫁,跟随在绣卿左右,在三太太情不自禁的哭声中出了府门上了刘家的花轿,响器骤然而起,一路吹吹打打的压着花轿就来到了位于秀水桥畔刘家在京城置办的宅子。 刘勋中了麻沸散安然无恙,刘夫人也就本着化干戈为玉帛,与公输家续了旧好,见儿子神气十足的把媳妇迎进了门,她看了看及时赶来的丈夫、江东伯刘桑农,夫妻俩相视一笑,幺儿都成了亲,彼此都卸下了千斤重担似的。 然后婚礼该有的过程一样不落,直至拜了天地入了洞房,刘勋给亲朋好友拉出去吃酒,洞房里只剩下绣卿和嫣红两个,绣卿一把拽下盖头,环顾一番这陌生的所在,希望兰猗能够赌赢,毕竟这里此后就是她的家。 “去门口看看。” 绣卿支开嫣红,趁机把兰猗给她的药粉放入酒壶里,又迅速拎起摇晃下,使得里面的酒水和药粉充分融合,再把酒壶放回原处。 嫣红推开门看了看,回头问:“小姐,外头没谁呀,你叫奴婢看什么?” 绣卿回到炕边坐下,诓她道:“听说成亲当日有闹房听窗根的,我怕。” 嫣红咯咯一笑:“奴婢却怕姑爷老实巴交的,给那些女人家一闹,还不得哭出来。” 绣卿脸一沉,呵斥道:“连你也笑话他,你别忘了,此后他可是你的主子,再没大没小没个尊卑可不成,首先我都不依你。” 嫣红情知自己失言,忙不迭道:“小姐恕罪,奴婢无意取笑姑爷,奴婢是心疼姑爷,怕他经不住那些老婆子和媳妇子们的闹。” 绣卿一掌拍在炕沿上,柳眉倒竖:“我倒要看看哪个敢!” 嫣红偷着撇撇嘴,之前还死活不嫁呢,现在开始护着人家了。 接下来便是坐福,坐得绣卿双腿发麻腰椎酸痛,刘家的丫头已经进来掌灯了,门突然哐当给撞开,嫣红忙把盖头蒙在绣卿头上,带着几分醉意的刘勋踉跄而入,后头跟着一群婆子丫头,想扶他,他又不让,东倒西歪,几次差点摔倒,最后给一个粗手大脚的媳妇按在了椅子上。 喜婆是个半老徐娘,打扮得倒比新娘还花枝招展,猩红的嘴唇张开:“掀盖头了。” 使人拿来喜秤塞到刘勋手中,刘勋醉得歪斜,喜婆就把着他的手挑下了绣卿头上的喜盖,仅仅是一个侧脸,刘勋见了,酒醒了一半,没曾想自己能娶到如此佳人。 喜婆接着喊下一个程序:“新郎新娘吃合卺酒了。” 说着提起酒壶筛了两盅酒,让嫣红把坐福的绣卿从炕上搀至桌子前坐定,分别将两盅酒端给了绣卿和刘勋,方想说几句吉利话讨赏,刘勋已经迫不及待的把酒一饮而尽。 喜婆嘎嘎一笑:“哎呦我的少爷,这么急,也难怪,若我是个爷们,娶了这么如花似玉的娘子我也急,得了,啰嗦的话我也不说了,少爷少奶奶早些歇息罢,早生贵子,多多益善。” 说完,得了旁边刘家管事的赏钱之后,连同嫣红一起,推着众人出了新房。 房里突然静了下来,绣卿局促不安。 刘勋却伏在桌子上似睡非睡,不知如何开口同绣卿说话,突然感觉胃里不舒服,绞痛,前车之鉴的事多了,他手捂腹部拧着眉,看着酒壶思量着。 绣卿见时机来了,故意高声道:“你中毒了!” 这样的夜晚,外头少不了听窗根的和等着伺候主子的丫头婆子,隐隐听见绣卿说刘勋中毒了,丫头婆子吓得个个变了脸色,大多经历过刘勋前次中麻沸散的事,杯弓蛇影,顿时大喊:“不好了,九少爷中毒了!” 宾客散去,刘桑农刘夫人正在房里歇息,还畅想着来年这个时候应该又抱孙子了,一个小丫头跌跌撞撞的破门而入,刘夫人吓了一哆嗦,正想骂,小丫头指着外头:“伯爷、夫人不好了,九少爷中毒了!” 刘夫人手中的茶杯咔擦落地,人也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刘桑农拔腿先走,刘夫人随后追去,一干人呼啦啦来到新房,即见刘勋捂着肚子就地翻滚。 刘夫人大怒,指着绣卿:“贱人,这次你还有什么话说!” 121章 娘子稍等,我要去茅厕。 前次刘勋中了麻沸散,有公输措为证,绣卿自己又承认,刘夫人认定是她害的儿子,今晚刘勋再次中毒,刘夫人问都不用问了,笃定前后都是绣卿动的手脚。 绣卿倒是清风拂面般的淡然安静,水眸一转,看向刘勋。 此时刘勋已经给丫头婆子搀扶了起来,感觉有气由上而下欲出魄门,见母亲怒指绣卿,他高喊:“与她无关,是我自己误服!” 她,当然指的是绣卿。 匆匆一句,刘勋便冲出房门奔向茅厕,一顿痛快淋漓的排泄之后重回新房,刘夫人和刘桑农以及那些刘家媳妇纷纷上前询问:“你此时怎么样?” 刘勋摸了摸肚子,认真感觉下:“不痛了。” 众人如释重负,却也是个个满心的疑问,刘桑农还吩咐家人去请郎中。 刘夫人抓着儿子的手关切的问:“你说你误服,到底误服了什么?” 刘勋方才不过为是袒护绣卿编撰的假话,他哪里说得清误服了什么,嗯嗯呃呃半晌,绣卿替他回答:“大吃大喝下,胃口当然不舒服。” 言下之意,刘勋今个给宾朋拉着胡吃海喝,差不多是吃坏了肚子。 刘勋可算得到了理由,忙不迭的:“对对,就是酒肉吃得太多的缘故。” 幺儿娇贵,刘夫人和刘桑农都知道,彼此长出口气,等郎中来了后给刘勋切脉,果然是患了下利之状,就开点调理肠胃的药。 虚惊一场,刘夫人感谢完佛菩萨又感谢刘家的列祖列宗,新婚之夜这样闹腾,刘夫人骂那些丫头婆子:“明明是跑肚拉稀,却说中毒,存心想吓死我么。” 丫头婆子不禁看去绣卿:“是九奶奶说九少爷中毒了,奴婢们才去禀报伯爷和夫人。” 刘夫人凝视绣卿,这个媳妇神神叨叨,不知又搞什么鬼。 绣卿正捧着一杯温温的茶水给刘勋,刘勋惶恐的接了,目光只敢落在绣卿莹白如玉的双手上,幽幽香气拂来,他不免心神荡漾,这是他的妻,他枕边的鸳侣,他未来孩儿的娘,他一生共度的人,慢慢接了茶在手,脑袋突然一扬,对母亲道:“娘子她是怕我中毒而已,并非是说我中毒了,外头的人听错。” 刘夫人朝那些丫头婆子啐了口:“都给我听着,滚回去该睡觉睡觉该上夜上夜,谁都不准留在这里搅扰九少爷和九奶奶。” 丫头婆子便做鸟兽散了。 刘夫人叮嘱儿子一番,也同刘桑农回去歇息。 新房突然静下来,那对龙凤喜烛映着红色的幔帐,荡来朦朦的红光,红光中刘勋偷着看了眼绣卿,发现绣卿也在看他,他的脸就比红幔帐还红,一会子挠挠脑袋一会子搓搓手一会子又蹭蹭脸,这番局促倒像他是新娘子似的。 绣卿噗嗤笑出声来,软软的骂了句:“呆子!” 刘勋就呵呵呵的附和绣卿的笑,却甜甜的回了句:“娘子。” 绣卿慢慢走向他。 他慢慢后退。 绣卿喝道:“站住!” 他就立即站定。 绣卿徐徐跪了下去。 他一愣,冲过去托住绣卿:“娘子你这是作何?” 绣卿挣脱开他的手,固执的跪在他面前,话未出口,泪先流:“我曾经确实有害相公之心。” 刘勋噗通跪在绣卿对面,想给人家擦泪,笨手笨脚的忙活半天,把阔大的袖子在绣卿脸上磨来磨去,急切的道:“是我配不上你。” 绣卿顺势抓住他的手:“二嫂子和我赌了这一局,她给了我一点点巴豆粉,让我下在合卺酒里,然后就说你中毒,料定公公婆婆会来对我兴师问罪,她说你必然会保护我,我是有九分不信的,可是今晚你果然就护着我了,原来你是这么善良的一个人。” 刘勋大胆的反握住绣卿的手,难为情的一笑:“你不还是有一分是不信的么,善良只是一部分,更大的一部分是,是……是我喜欢你。” 绣卿难以置信:“你我今晚才算相识,哪里就喜欢上呢,还担着给毒死的危险来袒护我。” 刘勋非常笃定的表情:“娘子饱读诗书,应该知道有句话叫一见钟情,我对娘子一见钟情,况你是我的妻,我当然该保护你呀。” 绣卿的泪珠像打开牢笼的死囚,疯狂的宣泄,哭得浑身颤抖,从未曾想过自己能嫁一个如此疼爱自己的丈夫,刘勋百般的哄,她才止住哭声道:“我知道你怯弱,你那些嫂嫂们,甚至家里的奴婢都敢欺负你,此后有为妻在,看哪个敢对你指手画脚。” 刘勋双手拱起,给绣卿施个大礼:“谢娘子,不过……” 他拉起绣卿,夫妻俩往炕上相对坐了,他道出了埋藏太久的心里话。 原来,他的怯弱都是装的,甚至他也知道是谁给自己下的毒,只不过对方错把麻沸散当成毒药了,他一如公输拓般韬光晦迹,公输拓为的是公输家族的百年耻辱,而他,是为了躲避兄嫂们的陷害,江东伯刘桑农一直未立世子,怕的就是家里上演众子夺嫡的惨剧,可谁都知道他心里是属意让刘勋来继承伯爵之位的,于是,其他的儿子们很是不服,特别是大少爷夫妇俩,觉着世子一如太子,该立长不立幼,老大都三十好几了,还未见父亲给他这个名分,觉着就是这个老幺惹的祸,于是几次想杀刘勋,都给刘勋巧妙躲过,几年前刘勋觉着自己年幼,羽翼未丰,不敢与哥哥们硬碰硬,不成想来了京城也给人害,此时他对绣卿郑重承诺:“为夫无法在身高上顶天立地,但为夫可保你一世安然,为夫也没有过人的样貌和才情,但为夫可以让你一生荣华富贵。” 刘勋的话无疑是给绣卿最好的聘礼,绣卿喜出望外更加喜极而泣,偎依在刘勋怀里。 美人入怀,刘勋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手慢慢滑到绣卿玉背,来回摩挲,本想说“娘子咱们歇息吧”,出口却是:“娘子你冷不冷?” 绣卿一拳打在他胸脯上:“呆子,在你怀里怎么会冷。” 如此调情,刘勋受了鼓舞,双臂抱紧绣卿……突然腹部又开始痛,忙推开绣卿道:“娘子稍等,我要去茅厕。” 说完跳下炕去冲出房门。 绣卿咯咯的笑得花枝乱颤。 122章 少夫人,刘姨娘回来了。 立春之后,南风时不时吹来,虽然仍旧是春寒料峭,向阳处的雪一天天的融化了,艳阳高照,为这个年增添了更多的乐趣。 而兰猗忙着操持过年的诸多事务,一日中连晌午觉都不能歇,埋怨公输拓也不搭把手,他就道:“你主内我主外。” 兰猗嘴一撇:“你主外头那些女人罢。” 公输拓就哈哈大笑不做回答,继续带着卫沉鱼和念奴儿吃吃喝喝,天南海北的朋友也不知他何时结交的,总之是忙不过来的应酬。 这一天兰猗忙完了手头上的,伸个懒腰,让秋落陪着出来走走,正是晌午时光,头上的太阳明晃晃的,她眯着眼,难得这段日子家里外头没什么大事发生,她惦念起顾纬天来:“顾纬天与高阳公主定了亲事,来年春上就该成亲,公主大婚,宫里头不知有多热闹,到时侯爷自然少不了去恭贺,我和老太太也在所难免,我可真是不想进宫。”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明知求不得,每每提及顾纬天,秋落仍免不了黯然神伤,凄楚一笑:“奴婢更不想呢。” 兰猗不想进宫是怕见姐姐,亦或是还有宇文佑,秋落也不想进宫,兰猗晓得是为了什么,还不是怕见到顾纬天而伤心,侧目看她:“你也老大不小了,按规矩该配个小子了……” “我不嫁!”秋落急切的打断她的话,知道无礼,说完即将头垂下。 兰猗抬手拈起她鬓边的一缕头发掖在她耳朵后,淡淡一笑:“我还没说完呢,我知道府里的小子你是一个都瞧不上眼的,我同侯爷商量了,若想你嫁得好,首先必须要脱离这贱籍,所以我准备认你做义妹,虽然你的年纪比我大一点点,屈尊做我妹妹可好?” 义妹? 秋落怔住。 兰猗噗嗤笑了:“傻瓜,你到底是答应不答应呢?” 秋落噗通跪在地上,哽咽道:“这是打着灯笼找不着好事,奴婢哪里会不答应呢,可是奴婢微贱,怕辱没了二小姐,更不知老爷夫人答应不答应,还有大小姐,她现在可是娘娘了,肯认下我这个妹妹么?” 她的担心不无道理,兰宜与兰猗是姊妹,兰猗假如与秋落成为姊妹,也就意味着兰宜与秋落也算做姊妹了,认个官宦的女儿做姊妹,哪怕是芝麻绿豆大的官,或许兰宜有意见也能说服她,可是秋落身在贱籍,是奴仆,身为皇帝妃子的兰宜未必能同意。 兰猗还真就忽略了此事,又不好让秋落失望,只宽慰她道:“放心,一切事都有我呢。” 拉起地上的秋落,两个人走着走着就走出了倚兰苑,走到了后花园,此时也没什么景致,但那些杨柳远远看着微微泛着淡绿。 秋落一路都在为义妹的事费思量,挽着兰猗行至一簇垂柳下,顺手折了一枝道:“其实认不认义妹倒也没什么,反正,反正……” 她没有说下去,用那柳枝抽打着甬路旁的常绿灌木。 兰猗住了脚,看着她问:“反正什么?” 秋落仍旧啪啪的抽打着,像是跟谁赌气似的。 兰猗忽然明白了,替她道:“反正顾纬天已经快娶公主千岁了?” 秋落抽打的声音更大了,只等柳枝给她打断。 浮云飘来,挡了太阳,天地间顿时暗了下来,仿若秋落的眼眸。 兰猗拾起地上她打断的柳条给她看:“春天又来了,你看柳枝都冒浆了,人的心思也像这柳枝,枯萎了亦还有萌发的时候,天底下只一个顾纬天,可是怎么办呢,他是高阳公主的宿命,他不是你的宿命,这就说明你的宿命还未出现呢。” 秋落抓起腰间的宫绦把玩着,噘嘴道:“二小姐的话玄而又玄,奴婢不十分懂。” 浮云游走了,天地间又恢复了灿烂明媚,兰猗沉吟下,颇有些无奈的笑道:“嫁入侯府之前,我亦是心有所属,嫁入侯府之后,我虽然厌恶极了他公输拓,可是我依然努力的朝他靠近,因为,他是我的宿命。” 她的语气那样轻淡,秋落还是听出了些许的感伤,但秋落从来不知道她曾经心有所属,骇然望着她:“二小姐!” 风来了,轻柔也冰凉,拂过兰猗面庞,如溪水漫过心扉,彼时她见到他时心是欢快如溪水的,此时提及他时她心是凉如溪水的,不是留恋,没有彷徨,只是感觉这世上有那么一个男人对于她是与众不同的,而今她是公输拓的,而他,只是她的曾经。 提起百褶的百花裙朝着前头那更光亮处去,那是已经慢慢解冻的湖。 何时出现过那么一个男人让二小姐芳心暗许,秋落愣在当地搜肠刮肚的从记忆里搜寻那个人,越急越想不起来,见兰猗走的远了,便拔腿朝兰猗追去,边喊着:“那人是谁?” 兰猗回头莞尔一笑:“放心,不是顾纬天。” 秋落实在太好奇了,二小姐曾经有过意中人而自己这个贴身婢女却毫无觉察,到底是二小姐刻意保密还是自己迟钝呢,秋落朝兰猗挥着手示意她等等:“我知道不是顾大人,到底是谁呢?” 喘吁吁的追上兰猗后抓住兰猗的手臂摇着晃着,就想打破砂锅问到底,好在春喜来了,解救了招教不住的兰猗:“少夫人,刘姨娘回来了。” 时隔太久,刘姨娘这个称呼对兰猗已经生疏了,像没听清楚似的问春喜:“你说哪个?” 春喜答:“刘姨娘。” 秀儿回来了?兰猗难以置信,再问:“刘秀?” 春喜点头:“正是。” 秀儿不是在沙门关附近的玉泉庵出家为尼了么,怎么又回来了?还俗?还是发生了事? 兰猗思忖下,又问:“老太太那里知道了么?” 春喜摇头:“这事得先回禀了少夫人之后,由少夫人去跟老夫人说才合适。” 是了,秀儿是公输拓的妾侍,也就是自她房里的人,当然得先知会她,兰猗笑了笑,那笑很是让秋落玩味,听她道:“走吧。” 回到倚兰苑,见秀儿站在廊上等着呢,秀儿没穿缁衣,裹着个水红的斗篷,斗篷帽子扣在头上,是以不知道她是否已经蓄发,只是这件水红的斗篷已经说明,秀儿身和心都已经不在佛门。 123章 我是掌家夫人,我可以将你撵出府去。 秀儿如往常的给兰猗道了万福:“夫人。” 兰猗淡淡一句:“回来了。” 复一句:“外头冷,进来说话罢。” 进了房内,兰猗往炕上坐了,让秋落给秀儿搬了张绣墩,秀儿不坐,徐徐除去头上的斗篷帽子,露出散乱的一头秀发,发至耳畔,看长短应该是在漏月庵给净凡剃了之后便再未修剪过,如是,兰猗明白了,秀儿的出家,或者是幌子,或者是无奈,总之不是真心。 冬喜捧了茶来,兰猗一杯也给秀儿一杯,兰猗接过用茶杯盖子拂着茶水上的浮叶,然后抿了口,秀儿也接了却只捧在手里木然伫立,嗫嚅半晌方道:“我能回来么?” 兰猗一抬头,明明白白她指的是什么,故作糊涂:“你已经回来了。” 秀儿进一步道:“妾身说的是,能重新成为侯府的人么?” 她自称妾身,兰猗又不傻,晓得她的心思,想起公输拓因为她的出家而迁怒于自己,兰猗心里有些气,哂笑:“你该说,能重新成为侯爷的妾侍么。” 秀儿是山野间走出来的,是客栈那种地方打磨出来的,生张熟魏见得多了,逢场作戏也经历得多了,个性泼辣说话直接,祖父刘广袤遭遇不测给了她致命的打击,性子有所收敛,更因为忌惮兰猗这正室夫人的威压,所以在兰猗面前她还是比较温婉的,此时给兰猗戳破了心思,反倒激发了她暗藏的野性,将头一昂,眼色一冷:“是了,妾身就是这个意思。” 旁边的秋落按耐不住道:“小心你的语气。” 兰猗倒没动气,茶是她最喜欢的铁观音,香气入肺,心旷神怡,垂头看着茶杯,氤氲茶汽拂着她的脸,是那种热乎乎的温润,她呷了口,一笑:“当初送你走是为了救你,并非是侯爷休了你,当然能回来。” 能够重新回到公输拓身边,这正是秀儿所求,方才还对兰猗有些抵触,此时直直的跪了下去,欢喜道:“谢夫人。” 待想起身,却见兰猗将手中的茶杯用力摔在地上,瓷片飞溅射向秀儿,她慌忙捂脸躲避,为此也掉落了自己手中的茶杯,到处碎片,一地狼藉,听兰猗怒道:“当初我好心救你,你却在侯爷面前进谗言诋毁我,使得侯爷回来对我兴师问罪,你想回来也成,把这事给我交代清楚,否则,我是掌家夫人,我可以将你撵出府去。” 突然之举把秀儿吓了一跳,听清楚了所为何事,豁然而起,泼辣性子使了出来,气道:“妾身不曾说夫人半个不字,白马大侠送我去了边地见到了侯爷,我告诉侯爷我有意出家为尼,且已经打听清楚,沙门关附近有个玉泉庵,便去了那里入了僧籍,后来住持师父觉着我凡心未净,就劝我还俗,所以我才回来的。” 她说的滴水不漏,然兰猗怎能轻信,料无什么大事,公输拓那种大男人不会无端朝自己发脾气,觉着秀儿打算回来,必然是筹谋好的,问下去只是徒劳,遂用一句“你还住原来的地方”打发走了秀儿,她同秋落商量:“去找白马西风问问。” 秋落愤愤道:“依着奴婢,这种麻烦货撵出去便是了,早晚还得给侯府惹来事端。” 兰猗眼神迷蒙,那是秋落看不懂的内容,更是意味深长的一笑:“就怕她不惹事呢。” 潜藏的意思,唯有秀儿惹出事来,才能让公输拓看清她的真面目,而自己,藉此可以洗脱逼秀儿出家的名声。 从侯府到边地,千山万水算不上,那也是不近的距离,不知发生了什么,使得秀儿见了朝思暮想的公输拓还执意出家为尼,所以,兰猗想找白马西风询问下。 下午拜客不十分妥帖,然事情紧急,马上又过年了,有些事还是在年前料理了好,兰猗让秋落去后面要了辆车,给春喜留下话:“老太太若问我去了哪里,你就说去街上买些过年所需。” 春喜应了,还道:“若侯爷问起,奴婢该怎么说?” 他? 兰猗笑了笑不做回答,他忙着吃喝玩乐,他没工夫管我的死活。 虽然人家救了她几次,她还是赌气的如是想。 换了身简单朴素的装束,西侧门上了马车,天下镖局实在好找,因为太出名,不多时过街市穿巷弄来到了天下镖局,门口下了车,迎出个年轻的镖师,看兰猗妆扮即知她的大致身份,拱手道:“这位夫人留步,年下,本镖局已经不接活儿。” 兰猗笑了,真是不巧,第一次来逢着白马西风大婚镖局放假,这次又逢着过年,好像但凡自己来,天下镖局都不做生意,她朝那镖师道:“我不是来托镖的,我是来找你家掌门的。” 原来如此,那镖师道:“不巧,我家掌门不在家。” 兰猗很是失望,自己出一回侯府不是那么容易的,多少双眼睛盯着,而身上的事务又压得多,来了却见不到白马西风,她轻声一叹,谢过那镖师,也只能打道回府。 刚转身,镖局正门吱呀推开,闪出一个人来,非是别个,正是白马西风的妻子李秀姑,盯着兰猗的背影看了会子,喊那镖师:“小六,谁来了?” 兰猗一回头,见是个红装女子,穿戴不像一般的闺秀,短小利落,与放社火时卖艺的没多少区别,还纳闷,镖局难不成也有女镖师? 方才接待她的那个叫小六的镖师对李秀姑道:“回夫人,来找掌门的。” 这样婀娜多姿的女子来找自己丈夫,李秀姑噔噔几步奔来,近了发现认识,便是上次来的那位安远候夫人,她倨傲的看着兰猗:“公输夫人啊,听说是我家相公的旧识,上次为了还你救命之恩,家里的镖师都放假了,无奈下我家相公亲自出马押镖,怎么,我家相公欠你的人情还没还清?” 白马西风与自己之间的故事少有外人知道,听着李秀姑之意,她是了解了全部了,兰猗心里很不是滋味,然想想人家是夫妻,夫妻间没什么秘密可藏,但听李秀姑冷嘲热讽说话带刺,兰猗宽厚一笑:“白马掌门从来不欠我什么,上次托镖我可是给足了他镖资。” 李秀姑习惯了叉腰:“给足了镖资?为何镖局的账上没有一文呢?” 124章 姑娘抬爱,在下没做过行侠仗义的事,不配称大侠 关于镖局的账上为何没有兰猗所付的镖资,兰猗想,这是天下镖局的家务事。 当下也无意回答李秀姑的诘问,既然白马西风不在,兰猗觉着没必要同李秀姑说得太多,她的态度摆明了不友善,自己还不及早抽身,等人家恶语相向自讨没趣么。 转身告辞,上了马车,原道返回,一路倚在车厢壁板上思量的都是秀儿的事,车辕上坐着的秋落突然喊:“那不是白马大侠!” 兰猗的心砰嗵一下,这感觉可真是久违了,恍若当年初遇他时,自己以拿穴手治了他的喘病,他气息平了不喘了,抬眼一看,兰猗的心就是这样砰嗵一下,究竟是给什么撞了下她说不清,只是那以后的日子里,他就成了兰猗梦里的常客。 秋落已经跳下了车,朝从白马西风喊了声:“白马大侠,我家二小姐找你呢。” 而此时兰猗也打起了车帘子,见白马西风双手抱胸默默走着,他身侧有个小奚奴,牵着匹白得不染一丝杂色的骏马。 彼此目光交汇,白马西风笑了笑,暗红的长袍两厢一分,露出里面银色的长衫,羊脂玉的簪子绾着一些头发散落一些头发,随风而扬起,掠过他那双狭长的眼睛,他紧几步赶了上来,刚好兰猗正由秋落扶着想下车,他就道:“我来。” 秋落一怔。 兰猗一颤,眼底有种不易察觉的尴尬,随即清浅一笑:“这是我婢女该做的,而非你白马大侠该做的。” 委婉的得体的拒绝了他的好意,别人不难堪,自己亦是不难做。 白马西风的目光澄明得就像秋日的苍穹,惯常的声音不大,却总是让人不寒而栗:“我是个买卖人,不是大侠,夫人谬赞了。” 兰猗指着秋落:“都是我这丫头管你叫大侠,我听得多了,就不自觉的随了过去。” 白马西风朝秋落拱拱手:“姑娘抬爱,在下却没做过行侠仗义的事,不配称为大侠。” 堂堂的天下镖局掌门对自己如此礼待,秋落受宠若惊,瞬间喜欢上白马西风了,嘻嘻笑着:“白马掌门能说出这番话,已经是大侠的德行了。” 白马西风无声一笑,绕开这个话题而问兰猗:“夫人这是去哪里?” 秋落抢道:“找你喽,可是你不在家,你夫人说上次托您送刘姨娘往边地没给你镖资,对我家夫人很是无礼。” “住口!”兰猗呵责秋落,“老毛病又犯了。” 秋落将头一扭,气鼓鼓的不再说话。 兰猗左右看看,因着要过年,街上行人如织,说不定就突然碰见个熟人,她左右的找,发现有家茶楼就在斜对过,遂道:“白马掌门若有闲暇,能否移步到茶楼,我想问一问当初我们府上刘姨娘的事。” 白马西风今个出来是去拜访一位老友的,且那位朋友对他非常重要,面对兰猗的邀请他毫不迟疑道:“年下了,镖局没甚大事,夫人请吧。” 兰猗不习惯走在别人前头,主要是这个人叫白马西风,就道:“白马掌门先请。” 开镖局的,既是生意人也是跑江湖的,三教九流五行八作没有不结交的,官府上有靠山,道上有朋友,练就了白马西风观察入微的能力,知道兰猗这样的闺秀不习惯在人前抛头露面,他就率先往茶楼走去,一箭之地,进了茶楼要了雅间,彼此相对而坐,茶上来了,茶点也上来了,他问兰猗:“刘姨娘可好?” 这一问让兰猗顿觉其中有故事,按理白马西风与秀姑不熟,虽然秀儿曾经是他的客镖,一路走去免不了交谈,但也不至于熟悉到这种嘘寒问暖的程度,更何况兰猗听闻押镖是有规矩的,若无要紧之事,镖师不能与客镖交谈,更不能索要财物,兰猗先点头:“嗯,她很好,已经回来了。” 一丝犹疑闪入白马西风的眼眸,他迟疑下,还是道:“夫人今个来找我问刘姨娘的事,必然是她发生了什么事。” 兰猗双手捧着茶杯,既是暖手,也是屏障,不然她的手脚放在哪里都感觉不自然,提及秀儿,她直言:“刘姨娘先在沙门关附近的玉泉庵出了家,今个却突然回来了,这本也不是什么惊天大事,然我就是觉着奇怪,看她发及耳鬓,应该是离开京城后从未修整过,也就是说她根本没打算出家为尼,但她去玉泉庵作何呢?我来找白马掌门是想问问,往边地去的路上,她可有什么异常举动?” 回忆当初,白马西风道:“若你不来找我,我并无觉着刘姨娘一路上有什么不妥,包括她同那些人的来往。” 那些人? 兰猗一惊,不知为何,第一个念头是星辰会,刘老爷子虽然早前脱离了星辰会,隐居在尚儒庄过着平淡的日子,但听公输拓说,星辰会并无放过刘老爷子,几次威逼利诱他重出江湖给他拒绝,于是他就成了星辰会的反叛,刘老爷子一死,公输拓曾担心星辰会会利用此事来引秀儿入伙,秀儿具体有没有,不得而知,兰猗急急问:“哪些人?” 白马西风看了看秋落,他的那个小奚奴等在楼下。 兰猗晓得他忌讳什么,忙道:“秋落俨然我的姊妹,白马掌门但说无妨。” 如此,白马西风便道:“因为是客镖,而又是夫人你托付的,所以我不敢有丝毫疏忽,夜里睡得少,白天更是紧盯着刘姨娘,生怕她有个闪失,行至北斗镇时,我们投宿在客栈,刘姨娘谎称如厕,去了另外一家客栈,我感觉蹊跷,尾随而去,发现她见了几个人,那些人虽然我不熟识,但看他们行止个个都是小心谨慎,且个个面带杀气,于是偷听了他们的交谈,原来那些人是星辰会的,星辰会意味着什么想必夫人知道,刘姨娘是什么身份我亦知道,本来刘姨娘出家在玉泉庵,此后与公输家与夫人你再无瓜葛,我就没把这事告诉夫人。” 兰猗已经猜到了,也就没有感觉到多么吃惊,倒是白马西风提及秀儿出家她有些奇怪,按理到了边地秀儿见到了公输拓,天下镖局就算是交割了这趟买卖,料白马西风不会在沙门关勾留的,他怎么知道秀儿出家在玉泉庵呢? 125章 臭男人能藏钱,我就能藏人! 茶楼不似酒楼喧嚣,楼下散座的茶客都慢慢吃着细细交谈,楼上是雅间,更一片静谧如夜。 谈话深入,兰猗了解到白马西风之所以知道秀儿在玉泉庵挂了僧籍,是因为他在沙门关附近又接了趟活儿,这就是白马西风经营买卖的独到之处,几乎很少跑单程,往返都有活儿,赚得多,而天下镖局之所以敢起这么霸气的名字,就是因为遍布天下之意,沙门关也有分号。 对白马西风的怀疑释然,对秀儿的所作所为却不能释怀,她与星辰会来往,这是给公输家埋了颗闷炮,一旦炸响,家破人亡都有可能。 兰猗想把这事告诉公输拓,又恐他不信,忽然想起李秀姑所说自己给的镖资天下镖局的账上没有记录,这事其实本与托镖之人无关,但听李秀姑的意思,好似自己根本没给镖资,是变相的索要了白马西风欠自己的恩情,犹犹豫豫的问了一点点,白马西风就一笑置之。 兰猗想劝劝他,这话该怎么开口呢? “夫妻间该坦诚相待。” 最后她这样说,以至于太过突兀,惹来白马西风愣愣的表情。 兰猗想给他细致的说清,又不好管人家的琐事,于是灵机一动道:“我给白马掌门讲个故事吧。” 白马西风贪恋她说出的每一个字,能听她讲一个故事,求之不得的忙点头:“洗耳恭听。” 这个故事是兰猗从鬼市买来那些手抄本上看到的,说有这么一对夫妻,男人起了外心,养起了外室,而妻子又掌控着家里的钱财,男人无奈,开始偷偷摸摸的藏私房钱,藏在身上都给妻子搜走,后来想了个法子,请人雕了块木头,成品后是关帝模样,他美其名曰保家护财,其实是把木头人的内里掏空作为小金库,果然给他得意了好一阵子。 倒霉,这天家里的丫头擦拭关帝木雕,不想碰倒了木雕,咔擦分为两截,露出里面的秘密,那妻子看了勃然大怒,却也没有找丈夫大吵大闹,而是也请人塑了尊泥制的硕大无比的佛像,她把佛像放在自己的卧房,美其名曰以佛为警修身养性,那男人好赞妻子贤淑呢。 这天经常留宿在外的男人回了家,巧的是他妻子回了娘家,夜里安枕,佛像突然缓缓开启,从里面走出一个清俊后生,一个饿虎扑食砸在床上,把家主人吓得嗷嗷大叫,原来这后生是那妻子养的面首,那妻子回娘家的事忘记告诉那后生了,所以漏了底细。 兰猗当初看这则故事的时候纠结了好久,那藏在佛像里面的后生不憋闷吗?怎么吃喝拉撒? 今天给白马西风讲出来,是提醒他夫妻间该彼此忠诚,因为她怀疑白马西风也养了外室,也在偷藏私房钱。 白马西风何等人物,听了之后已然明白了大概,按耐不住笑出声来,忽而止住笑道:“在关帝像里藏钱,在佛像里藏人,这都是唐突西施、刻画无盐,我也不会背着我夫人藏钱,至于夫人给的镖资……这是我的秘密。” 人家不肯坦言,兰猗就不便再问,茶也吃了一杯,觉着是时候告辞了,见她站起,白马西风已然知道她想走,目光瞬间变得沉郁,因他习惯了这种表情,兰猗也就没有注意,彼此于外头的廊上道别,他送兰猗至楼梯口,目光一凝,忽然发现楼下竟走进了公输拓和几个朝中高官,瓜田李下,白马西风想着该怎么替兰猗解围,那公输拓可是出了名的脾气暴躁专横跋扈。 与此同时兰猗也看见了公输拓,而公输拓也看见了兰猗,还有兰猗身后的白马西风。 既是夫妻,又不能装着不认识,兰猗下到楼底,刚想同公输拓打招呼,那厮嗷的一嗓子:“你怎么在这里?” 不等兰猗回答,他觑了眼白马西风,靠近兰猗气哄哄道:“臭女人敢背着本候私会男人。” 他的声音很低,身侧的几位友人听得真切,楼上的白马西风一无所知。 兰猗也小声回道:“臭男人敢关帝像里藏钱,我就敢佛像里藏人。” 公输拓讶然,什么乱七八糟的。 兰猗却擦着他翩然而去。 公输拓想了半晌还是不明白,就嘻嘻哈哈的拉着他的友人寻了个僻静的位置坐了,伙计上来招呼:“侯爷可是有日子不来关照小店了,今个想来壶什么茶呢?” 公输拓挤眉弄眼的看了看那几位友人,拉着伙计低低道:“你这里可有唱曲的?” 伙计知道他素来爱这一口,讪讪一笑:“侯爷饶命,咱这店小,养不起姑娘。” 姑娘,不过是歌妓舞妓的尊称。 公输拓朝地上使劲呸了口,瞪着大眼珠子:“早知不来了。” 伙计赔笑道:“侯爷恕罪。” 公输拓不耐烦的推着他:“去去,滚回去拎壶大红袍来。” 伙计像得了赦,欢欢喜喜的去了,知道公输拓虽然脾气不好,太出手向来大方,等下少不得打赏他几块银子。 公输拓继续与友人闲扯,拍了拍离他最近的那位脸色蜡黄的中年男人道:“怎么样老朱,你这身子能不能挺到过年?” 年马上到了,谁都明白他这是说笑,那朱姓友人唉声一叹:“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今朝有酒今朝醉罢,不过侯爷今个怎么有这等风雅心情,来茶楼而不去酒楼?” 公输拓又捶了下老朱的肩膀,老朱就剧烈咳嗽起来,公输拓忙又抚着人家后心,道:“还不是见你身子骨不济,怕你一杯酒下去就蹬腿了。” 老朱止住咳嗽却止不住喘,一口接一口,好半天才道:“左不过都是死,给酒缸淹死给女人骑在身上折磨死,我乐意。” 公输拓哈哈大笑:“你个老不正经的,今个请你出来是有大好事,我那贱内方才你也看见了,别看她长的如花似玉,还懂医术呢,回头让她给你捏几下,听说拿穴也可以治喘病,你说他娘的邪门不邪门。” 老朱一听,浑浊的两眼顿时亮了:“尊夫人还会治病?” 公输拓一拍桌子:“糊涂东西,我那老泰山是谁,是太医院院使,言传身教,我夫人当然会治病。” 老朱恍然大悟的,转瞬又大吃一惊的:“那么宜妃娘娘……” 126章 宜妃娘娘是给皇上下毒而落了胎的 彼时人多,老朱欲言又止。 公输拓会意,打哈哈的把话转到别处。 待茶吃完了,要拜托这几位朝中好友的事也交代清楚了,各人散去,公输拓却拉着老朱不放:“说,宜妃娘娘怎么了?” 老朱全名朱渊渔,顺天府府尹,正三品官职,他有个亲戚在御膳房当差,多多少少听说了这么一件事,皇帝宇文佑命人给兰宜的饭食中偷着下了药,使得兰宜落了胎,这涉及到皇帝,还关系到皇脉,天大的机密,方才老朱差点顺嘴说出,也知道公输拓难缠,诓他道:“我是说宜妃娘娘难不成是尊夫人的姊妹。” 刚才他分明是大吃一惊的样子,宜妃娘娘是兰猗的姊妹并非秘密,更不会让他如此惊惧,是以公输拓晓得他在瞒着自己什么,揪住他的衣裳坏坏一笑:“你老儿不说实话,我就把你同筱凤仙的事告诉你夫人。” 筱凤仙,倚门卖笑的妓女,容貌中上,哄男人的手段堪称一流,偶然的机会认识了朱渊渔,两个人如漆似胶,不过这事是瞒着朱夫人的,因为朱夫人的哥哥是当今皇上的老师,帝师,谁人敢惹,由此朱渊渔非常怕老婆,给公输拓一恐吓,他哭丧着脸道:“我与侯爷交游非一年两年了,感情真挚,侯爷何必赶尽杀绝。” 公输拓手一松,朱渊渔把持不住平衡,一屁股坐在地上,震得五脏六腑剧痛,公输拓哈腰看他奸笑:“既然是老友,你还敢有事瞒着我,行,你不仁我不义,我不单单要把筱凤仙的事告诉你夫人,还要告诉皇上,当朝三品大员狎妓,你说皇上是罢黜了你的官职?还是判你个斩立决呢?” 朱渊渔坐在地上干哭无泪:“侯爷,咱不带这样玩的,你瞅瞅我都快死的人了,何必与我计较。” 公输拓单手拎起了他,吧唧,在他脑门子上亲了下,留了一滩口水,朱渊渔又恶心又尴尬,公输拓却哈哈一笑:“既然快死了,本候就送你一程,来来来,尝尝爷的铁砂掌。” 说着佯装要拍,唬的朱渊渔忙双手乱摆,急匆匆道:“宜妃娘娘是给皇上下毒而落了胎的。” 公输拓推出掌僵在半空,暗暗骂道,有道虎毒不食子,宇文佑连自己的孩儿都不放过,可他为何要除掉宜妃娘娘腹中的胎儿呢? 低头小声问朱渊渔。 已经泄了天机,朱渊渔不敢再多言,只道:“这我确是不知。” 公输拓也不想再逼迫他,当下拍拍他的肩膀道:“改天去我府上,让我夫人给你治治你的喘病。” 朱渊渔欲哭无泪:“侯爷能替我保守方才的秘密,我就阿弥陀佛了,不敢劳烦尊夫人。” 两个人又少坐了一会子,彼此告辞后公输拓打马回了家,径直找到兰猗。 兰猗正于炕上同周嬷嬷商量着事,老夫人说后花园的墙太矮,不足以防盗,想加高围墙,让兰猗核算下工本银子,对于这些个事兰猗不是很在行,就想到了周嬷嬷,倚兰苑所有的开销包括丫头小子的月钱都是周嬷嬷负责的,管了些许年,懂得如何算账。 自己家里,也不用通禀,公输拓大步流星走了进来,周嬷嬷忙下地见礼,他就大手一挥:“行了你出去,我有事同兰猗说。” 反正账目已经理清,周嬷嬷躬身退了出来。 房里再无第三人,公输拓便把从朱渊渔处听来的事告诉了兰猗。 任凭是谁都会吃惊,遑论兰猗,她收拾账簿的手停了下来,喃喃自语:“怎么会?” 公输拓也上了炕,盘腿打坐,闲闲的用火钳拨弄火盆里那燃得已经泛白的炭,不想竟从里头翻出几个红薯,他三两下剥了皮,就着桌子上兰猗的茶水边喝边吃边嘟囔:“君心难测。”突然凑到兰猗身侧,“你今个为何去见白马西风?你们何时认识的?” 兰猗一门心思想着姐姐,给他一搅和,没好气的敷衍他:“一点小事。” 公输拓哼了声:“你是女人,不该经常出去抛头露面。” 兰猗睇他一眼:“依着侯爷,我该作何?” 公输拓想都不想道:“留在家里相夫教子。” 只许州官遍山放火,不许百姓半夜点灯,兰猗将账簿悉数收进屉子里,回头一句看着他,手还抚在自己腹部,柔声道:“孩儿,你爹可以出去寻花问柳,娘出去向白马掌门打听一下刘姨娘的事都不准,你说他是不是太霸道。” 她这段话没等说完呢,公输拓已经将嘴里的一口茶喷了出来,傻傻的望着兰猗的肚子:“你,你……” 兰猗顺着他的目光看下来,脸腾地红了,那番话不过是顺着“相夫教子”衍生出来的玩笑,忙转移话题:“我问过白马西风,他说秀儿在往边地找你的途中,同星辰会的那些人见过面。” 星辰会,本朝头号反贼,秀儿与他们打交道非同小可,公输拓脸色一凛:“她疯了不成。” 此时天已经擦黑,几个丫头进来开始将房里的灯火逐个点燃,又问兰猗何时传晚饭,兰猗想与公输拓认真说说秀儿,便道:“等下罢。” 婢女们出去,兰猗下了炕,将八仙桌上的那盏油灯移来炕几上,然后从怀中摸出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很多字,这是从秀儿房中搜出来的,兰猗看不懂,请教公输拓。 咔擦爆了个灯花,公输拓眼皮一跳,隐隐有种不祥的感觉,看兰猗退给他的那张纸,简单道:“都是星辰会反朝廷,鼓动人心的话。” 兰猗长叹:“秀儿疯不疯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她这是将整个公输家族放在了砧板上,她是你的妾侍,这事你自己掂掇着吧。” 公输拓正在思虑,听了兰猗的话忽然就怒了:“她不是我的妾侍,当时不过是权宜之计,这你不是不知道。” 兰猗像突然吃了口蜂蜜,从心里舔到嘴巴上,态度软了,语气好了:“可她是以你妾侍的身份重新回来的,我又不能将她赶出府去。” 公输拓抓起那张纸揣入怀里,下了炕道:“行了这事你甭管了,我自有主张。” 人高腿长,几步到了门口,突然踅回,至炕前朝兰猗呵呵一笑:“你好好养胎。” 兰猗:“……” 127章 大小姐如果真与人有私情,你打算怎么办? 用过晚饭,兰猗让秋落陪着往后花园走走,看看那围墙,也算做消食。 皎月初升,天地间慢慢的一片光明,后花园此时因花凋草枯树木不发,也就少有人来,道路上还是做了清扫,其他处就铺着厚厚的雪,雪色辉映着月色,更兼立于夜色中久了,能清晰的看见雪地上那一行脚印。 兰猗同秋落正说着兰宜的事,宫里传来消息,年后兰宜要回家省亲,狐家上下忙的不是过年而是如何接待兰宜,听说狐彦还下令将兰宜曾经住的闺房重新粉刷装潢,花园里没看头也还是立了几块太湖石作为点缀,总之阖府上下如临大敌。 兰猗看着面前的这行脚印,突然把话中断,脚印的起始是花园的角门,终点,看方向应该是漏月庵,她蓦然想起了妙嫦画上的那把老铁锁,思路演延下去,这是有人趁夜前来见妙嫦的,假如那画上的老铁锁是暗示,这脚印便是偷情。 兰猗突然不寒而栗,老夫人突然想加高围墙,亦或许是与此事有关,也就是说,老夫人知道了女儿的行径。 兰猗怔怔的看着那行脚印,花园虽然甚少来人,一旦有那么个吃饱撑的来花园玩,看见了这行脚印必然禀上去,老夫人视公输家的颜面为天,断不会允许女儿做出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来。 综上的一切虽然只是兰猗的揣摩猜测,一旦是真,妙嫦便是大祸临头。 “二小姐你怎么了?” 秋落见兰猗痴痴呆呆的,忙晃晃她的手臂问。 兰猗醒过神来,眼波流向漏月庵方向,想起了上次见到妙嫦时,那倾城之色掩在肃穆的缁衣下,让人顿生不尽的怜惜,礼佛没什么不对,假如妙嫦也如秀儿身在佛门心在红尘,漏月庵便是囚牢,囚禁的不单单是妙嫦的身子,更是她不安分的心,那种折磨兰猗没尝试过,但她尝试过如何思念一个人,煎熬久了,泪水成灾,度日如年。 几乎是肯定的,兰猗要救妙嫦,此时心里已经救妙嫦的法子,但今晚不行,必须放在明天清晨,今晚行动必然会适得其反,那个来访妙嫦的人或许在漏月庵呢。 她心里祈祷今晚谁都不要来后花园,不要看到这行脚印,这一祈祷竟至沉睡时梦中都在念叨,好歹熬到天微微亮,她一梦惊醒,慌忙爬起,也不让春喜和冬喜服侍她洗漱,简单穿戴后抓过黑狐裘的大氅穿上身就走了出去,到秋落的房间喊人出来,主仆两个直奔后花园。 这时节清晨更比夜里冷,冻得她脸色煞白嘴唇哆嗦,到了后花园时见那行脚印变成了两行,说明昨晚那人从漏月庵出来后又在此处出去侯府的,兰猗附耳交代秋落几句。 秋落先是愣了下:“大小姐她?” 兰猗急道:“她只是个可怜的女人,快喊啊。” 秋落哦了声,张开嘴巴试了试,有点为难:“二小姐,这合适么?” 兰猗来了脾气:“你还啰嗦,等会子给别人看到,整个侯府必然炸了锅,我是掌家夫人,到时的麻烦还得我来解决。” 涉及到二小姐,秋落便鼓足劲扯开嗓子高喊:“来人啊,有人行刺少夫人!” 就这样接连的喊了一阵子,首先跑来了伍松带着那些护院,见了兰猗伍松急急问:“少夫人你怎么样?” 兰猗道:“我没事,那人跑了,快搜,整个花园还有府里都要搜到,大小姐的漏月庵有片松柏林,二小姐的凤翔苑有很多假山石,这都容易藏人,都给我搜到。” 总算是英雄有了用武之地,伍松非但没紧张,还非常高兴,喊着手下的护院:“听见少夫人的话了么,兵分两路,赶紧去搜。” 护院们纷纷应了,掉头就跑,却给兰猗喊住:“抄近路,不然一耽搁,那刺客早跑了。” 伍松听了觉得有理,高呼护院:“快快,听少夫人的,抄近路。” 于是,护院分成两拨,一拨去了漏月庵,一拨去了凤翔苑,如此,人多脚步杂乱,不多时昨晚那人的脚印便给覆盖了。 兰猗望着那踩踏得不成样子的雪地,长长的舒口气。 最后的结果是,当然什么人都没搜到,但兰猗还是奖赏了那些护院们,一怕这其中有人发现端倪而泄露出去,二来大清早折腾人家,实在不好意思。 有人在家里行刺兰猗,公输拓得知后雷霆震怒,正打算进宫,突然折了回来,进门即问兰猗:“到底怎么回事?” 还拉过兰猗,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把兰猗好顿打量。 兰猗推开他的手:“行了,我好好的。” 随后给秋落使个眼色,秋落便将丫头婆子都屏退,她自己也出了去。 这时兰猗才把昨晚发现的事和盘托出。 公输拓听了,若有所思。 兰猗问:“大小姐如果真与人有私情,你打算怎么办?” 公输拓立即道:“姐姐如果愿意,就把她嫁给那个男人。” 兰猗苦笑:“这是你的心意,未必是老太太的心意。” 公输拓朝兰猗郑重长揖下去:“无论怎样,这件事谢谢你。” 兰猗一笑:“大小姐风华正茂呢,偏要守着青灯古寺了此一生,真不知当初老太太是怎么想的,死了丈夫已经更可怜,再枯守一辈子,岂不是更可怜,若我是大小姐的娘,就给她重新寻个好人家嫁了。” 这件事公输拓亦是无可奈何,对兰猗的通情达理亦是非常赞赏,忽然闪过一念,沉吟下兰猗:“若我改天也死了,你是不是立马就会改嫁?” 问的好突然,兰猗没个心里准备,假如公输拓死了……她抬头看着眼前人,生离死别总不是什么开心的事,眼眶一湿,滴下泪来。 公输拓很是吃惊,俯身看着她的脸:“怎么还哭了?” 兰猗揉了揉酸涩的鼻子,低低道:“别死。” 声音太小,公输拓没听真切,问她:“你说什么?” 兰猗有些害羞,头垂得更低,重复:“你,别死。” 这回公输拓听了真切,一把将兰猗搂入怀里,简单的两个字,对于他,却是兰猗对他最好的表白,吻了下兰猗的头顶,激动得哑着嗓子道:“嗯,我不死,我要陪你直至白发苍苍。” 兰猗不自觉的伸出手搂在他的腰间,头伏在他怀里。 公输拓突然推开她道:“走,我带你去祠堂,我要给你讲个故事。” 128章 你……该不会想娶麒麟? 祠堂那沉重的门吱嘎噶推开,一段故事犹如这扇门年久失修般,艰涩的从公输拓口中讲出。 百年前,前陈还在,陈后主荒淫无道残暴不仁致使民不聊生进而民怨沸腾,各路英雄揭竿而起,却因多为草莽,不懂战略不会练兵,多番给朝廷镇压了下去。 公输家族先祖公输磐,宇文家族先祖宇文霸,既是同窗又是好友更同为陈皇室的武官,二人一个据守在南一个据守在北,早不堪陈后主的暴政,于是鱼雁往来,商量共同反陈,一旦大事得成,他们就同坐江山,因此各自率部高举反陈大旗,两下夹击,有百姓的支持,有其他英雄的相助,二人势如破竹,没多久便兵临陈的皇城之下,眼看帝阙可破,宇文霸捎信给公输磐,说毗邻陈的齐国出兵来救陈了,让公输磐赶去阻挡。 公输磐信以为真,星夜兼程的赶到齐兵出现之地,打了没几下,齐兵掉头就跑,公输磐感觉有诈,没几日,他就听说宇文霸已经登临宝座成了皇帝。 公输拓讲到这里,一拳打在供桌上,上面的香炉突突震动,震掉那长长的香灰。 兰猗见惯了他的玩世不恭,他突然一严肃,兰猗仿佛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其实,这是蛰伏的另外一个公输拓。 “宇文霸背信弃义。”兰猗愤愤不平,“他是故意支开公输磐的。” 出口方觉自己沉浸在故事中不能自拔,竟直呼了老祖宗的名讳。 公输拓的拳头使劲压着供桌,目光迂回看向后头,牌位太多,看不到公输磐,但他能够感知到当年先祖面对宇文霸的背信弃义是如何震怒和痛心,只是这一段公输家族那泛黄的族谱里没有记载,只是说公输磐回到京城后,已经身为皇帝的宇文霸封他做了安远候,大抵是公输磐的性子所致,连他到底是何种心情都没有描述,只等他年老濒死,一刀割破手指,血书八个大字——奇耻大辱,后世不忘。 “换了是我,当时就反了,何必耿耿于怀百年呢。”兰猗为人应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百年就太过漫长,真怕经过几代人,岁月会把那仇恨消磨干净,而她更觉得那是公输磐和宇文霸之间的仇恨,不该像种后遗症似的遗留给后代,为了这仇恨多少代人不得安宁,到底划算不划算,这却是见仁见智了。 至于公输磐当时为何没反宇文霸,书中亦没有记载,但从那八个大字中公输拓可以看出,当时必然发生了什么大事,使得公输磐不得不接受宇文霸给予他的耻辱,屈尊做了个世袭罔替的安远候,后来公输家族的子孙历代都曾想报仇过,终究没能成功,直到公输拓父亲公输岳这一辈。 公输岳无论从外形还是气质,在公输拓身上得到了很好的遗传,他比之以前的那些公输家的子孙,更明白一个道理,时机,是一件事能否成功的保证,之前的祖宗没能给他创造更好的时机,他就立志给儿子公输拓打下了良好的基础,在朝,他广交朋友,在野,他深得民心,他用一辈子给儿子的宏基伟业添砖加瓦,最后撒手人寰时,写下了兰猗最初看到的那八个大字——百年荣耀,百年耻辱。 “天啊,你该不会想反?”兰猗突然掩口,骇然望着公输拓。 造反,这可不是纸上谈兵,这涉及到的太多了,比如师出有名,比如兵马,公输家族与宇文家族的往事现在有几个人知道呢,即使大家知道了,宇文家族坐了一百年江山,惯性使然,百姓们都觉得这江山就该是宇文家族的,公输拓纵使能把宇文佑从皇位上赶下来,恐他要担个谋反的罪名,这样的人得到皇权,未必能得到众臣的折服和百姓的拥戴,那样的皇权就像垒砌在海市蜃楼上,早晚会崩塌。 祠堂里相当暗,这就增加了神秘感,更因这里没有采暖之物,兰猗感觉冷气化作阴气,从脚底升到头顶,头皮酥酥发麻,微弱的光线从格子窗户筛进来,蒙蒙的落在公输家族祖宗的牌位上,一个个响亮的名字而今都已成为一个个冤死的魂灵,是了,因为这百年耻辱百年仇恨,这些作古的公输家祖先必然都是含恨九泉的,兰猗颇觉不值,既然公输磐当初接受了侯爵,换了是自己,就该压下那一段往事,给子孙后代一个安稳的愉快的人生,偏偏他不,偏偏他还把耻辱写进族谱。 兰猗悠然一叹,劝公输拓:“假如你反了宇文佑,算你得偿所愿,宇文佑的后代岂不是成了你,早晚也会来反你公输家族。” 她想的是,自己求现世安好,不远搅入纷争,虽然她是公输家的媳妇,但她对皇位没兴趣,当皇上有什么好呢,一旦公输拓当了皇上,岂不是像宇文佑一样三宫六院,一个秀儿都让她烦不胜烦,三宫六院,她得读多少兵书才能斗过那么多的女人。 太久没有说话的公输拓正在给祖宗叩头,每一个头都是掷地有声,像是他对祖宗的承诺,待起身,缓缓走向兰猗,相对而战,他沉静道:“我们,和离。” 不是讲公输家族的故事么,不是正在讨论百年仇恨么,怎么突然拐到和离上,就像听一曲天籁之音,兰猗正聚精会神,他这话让兰猗委实有点措手不及,呆愣愣的看着他,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公输拓长臂伸出,紧紧抓住她的肩头,兰猗明显的感觉到他内心的挣扎和煎熬,那一双鹰隼般的眸子里透出复杂的情绪,他说的极为平静,仿佛和离是桩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可是这对于一个女人,对于兰猗,即是耻辱,成为弃妇,很多女人都认为还不如死,兰猗倒是不想死,但感到奇怪:“你打算娶卫沉鱼?” 公输拓:“啊?” 随即哈哈一笑,他觉得自己永远跟不上兰猗的思路,他摇头:“非也。” 兰猗揉揉鼻子:“你打算去念奴儿?” 公输拓笑意加深:“更不是。” 除了这两个人,没听说公输拓醉心于哪个女人,兰猗有点糊涂,最后恍然大悟,手指公输拓:“你……该不会想娶麒麟?” 公输拓咳咳咳,咳个不停。 129章 漏月庵不太平,希望姑姑能告诫一下大小姐。 兰猗是觉着,除了公输拓想重新续娶,没什么理由让他想与自己和离,毕竟他们最近还算和平相处的。 至于她为何怀疑公输拓想去麒麟,是因为麒麟日日夜夜的近身服侍公输拓,府里传言,公输拓有龙阳癖。 公输拓给她逗得笑弯了腰,这时外头有人道:“侯爷,老夫人让少夫人过去一下。” 是翠喜。 兰猗看看公输拓。 他就一壁笑一壁挥手:“去罢。” 兰猗边走边嘀咕:“本朝不允许男人娶男人的。” 推开门,见翠喜在看守祠堂的全叔陪伴下,立在门槛外。 兰猗问:“有没有说什么事?” 翠喜摇头:“这个奴婢不知。” 兰猗迈出门槛,路过全叔身边时,不经意的扫了眼,无意发现全叔稀疏花白的眉毛紧蹙着,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兰猗与他不熟,也就不好过问,随着翠喜来了上房,进了门先掸了掸身上的灰尘,老夫人素来爱干净,兰猗就在这上面很是注意,见老夫人端坐在炕上,手掌上套着串珊瑚佛珠,修箬神色凝重的垂手侍立在旁,屋里的气氛有点压抑。 是坏事不是好事,兰猗敏锐的感觉到了,小心谨慎的给老夫人道了万福,又问了身体,修箬也问了她安好,一切该客套的都客套完,老夫人对修箬努努嘴,修箬即过去将虚掩的门紧闭,一副风雨欲来风满楼的征兆。 老夫人难得还能笑出,招手对兰猗道:“来我身边坐,修箬不是外人,咱们娘俩说说话。” 到底是什么话外人不适宜在场呢? 爬梳剔抉,兰猗猛然醒悟,莫非是为了后花园那行脚印?即为了漏月庵的神秘访客? 过去炕沿边坐了,修箬捧了茶给她,兰猗推开:“我还不渴。” 修箬又端了果盘子给她,再推开怕是不妥,兰猗就拿了个梨子吃,一副对当下要说的话一无所知的样子。 老夫人手下不停,珊瑚佛珠已经给她经年累月的摩挲光亮无比了,她随意道:“听说今早你遭遇了刺客,哎呦喂这给我吓的,怎么样,你可否受伤?” 兰猗觉着她的问纯属多余,自己好端端的站在她面前的,琢磨这会不会是她的先礼后兵,斟酌下道:“媳妇没有受伤,那刺客很是蹩脚,一刀不中就自己吓得跑了,可惜阖府都没有搜到。” 老夫人与修箬对上目光,转而侧目看兰猗:“如此说,你看见那刺客的样子了?” 兰猗暗叫不妙,一旦她问自己那人的样貌,然后告到官府,再来个画像海捕呢,自己倒是可以随手画一个人给她,假如碰巧与某人想象,岂不是害了无辜,故意深深的咽了口梨汁,给自己微乎其微的一点点时间考虑,倏忽有了主意,道:“那人从天而降,媳妇不曾看见他的样貌。” 精心描画的黛眉挑起,老夫人很是奇怪:“你既然说他蹩脚,怎么会有突然袭击的能力?还有你为何大清早的跑到园子里?” 她如此追根究底,兰猗更明白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大概是想知道自己有无发现妙嫦的隐秘,这或许才是她关心的问题,她视公输家的颜面比性命还重要,这就不足为奇,兰猗故作轻松道:“您不是说想加高园子的围墙么,昨晚我去看了,黑灯瞎火的没看明白,心里惦记着,所以一早就又过去了,谁知那人突然从墙上跳下,想必是早就埋伏在哪里的,未出嫁时,我足不出户,没得罪过什么人,嫁来后,也不曾与谁有过龃龉,却接连给人行刺,我这心里着实想不通了,那刺客也忒大胆,前次就追到宫里头,现在也敢闯侯府,这事我已经告诉了侯爷,侯爷自然会追查下去的。” 兰猗说这番话的时候,老夫人捻着佛珠的手停了下来,只等她说完了,看来她的回答老夫人很满意,紧绷的神情终于缓缓放松,眉头舒展,还露出微微一笑,继续捻着佛珠道:“行啊,拓儿过问,我就放心了,听说还闹到漏月庵和凤翔苑,我那两个女儿,大的就如真佛转世,一心诵经,心无旁骛,最让我省心,小的虽然顽劣,自从与丰家定了亲,也规矩了很多,最近我正想请个女先算一算,都说我老来得福,媚嫦一老实,我觉着我这福气可就到了。” 兰猗没有吱声,闷声不响的吃梨子,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而说漏了嘴。 老夫人看她吃得香甜,转头对修箬道:“少夫人喜欢吃,回头你送一筐过去,这梨是前几天薛庆从山东运来的,我这稀里糊涂的,竟然忘了分下去。” 兰猗将梨核放在面前的盘子里,接过修箬递来的手巾擦了擦黏腻腻的手,谢过老夫人,不想在这憋闷的屋里多作停留,找了个由头告辞。 老夫人点了头,待兰猗起身想走,她却道:“你和妙嫦一样,都是让我省心的孩子,妙嫦性子沉静,好的不说坏的也不说,什么事都闷在心里,我一直怕她这个样子会闷出病来,时间长了才发现,她这或许就是宁静致远的境界,所以我相信,你既然也能够宁静致远,必然是担大事者,所以我决定,从今而后,这个家,真正交给你来管,我,无需垂帘听政。” 这到底是她真的认为自己有能力担大事?还是她为了堵住自己的嘴而给的好处?兰猗一时揣摩不透,她给不给自己掌家的权力自己都在替她管着这个家,至于她会不会垂帘听政,这可不一定,而今自己能做的,就是装着欢喜,以此来打消她的猜疑和不放心。 “婆婆,媳妇只怕年轻历练少,管不好这个家,怎么说您也得从旁提醒着。” 老夫人频频点头:“这个自然,就是修箬也不会见你有了麻烦而袖手旁观。” 修箬手一伸,做了请的姿势,送兰猗出来后,在门口低低道:“少夫人如此年轻便做到了人情练达,奴婢钦佩,这是侯爷的福,也是公输家的福。” 左右看看无人,兰猗忍不住道:“有些话不可以对婆婆说,但可以对姑姑说,漏月庵不太平,希望姑姑能告诫一下大小姐,她该知道如何保全自己。” 修箬笑容凝固在脸上,半晌缓缓道:“奴婢知道了,奴婢替大小姐谢谢少夫人。” 130章 当项羽遇到赵飞燕 所有的仇怨、纷争、悲伤、愤慨、不睦……都给年冲得烟消云散,哪怕这只是暂时的表象,年对于百姓来说,是吉利是欢庆是和美是快乐,那些不好的东西应该年让路,于是安远候府在除夕这一天,张灯结彩,一片祥和。 晨起男人们忙着沐浴更衣往祠堂祭拜祖宗,女人们忙着张罗席面,晚上酒宴一开,晚辈要给长辈叩头谢恩,然后合家饮宴。 无论主子还是奴仆,这一天都换上了新衣,各司其职,往来穿梭,忙碌热闹。 兰猗按照规矩沐浴过后,换上新裁缝的衣裳,图个喜庆,周身通红,恍惚回到了新婚之日,又想起新婚之夜自己拿着匕首对准公输拓,突然给他发现,自己灵机一动:“我送侯爷个礼物。” 忆及那一幕,兰猗咯咯笑出,惹来秋落侧目:“二小姐笑什么呢?” 兰猗故作神秘:“不告诉你。” 忽而手托腮思索:“今个过年,我想找个乐子。” 洗过的头发还没干透,只用一根碧玉簪松松垮垮的绾着,她坐在炕上听着一拨又一拨丫头婆子们前来禀报着琐事,同时想着等下公输拓还要往宫里随着宇文佑祭天,就不能拿他寻开心了,那么拿谁来给这个年添加点乐子呢? 秋落忙着整理她刚换下的衣物,笑她道:“您可真比皇后娘娘还忙。” 兰猗腿上摊着账簿,粗略算着这个年共计需要花费多少银子,把自己与皇后对比,她猛地想起公输家族同宇文家族的仇恨来,忙对秋落道:“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岂是我辈能比的,以后说话小心着。” 秋落不明白她为何突然谨小慎微了,自从嫁入侯府,二小姐可是不如闺中女儿时开朗爽快顽皮逗乐了。 忙了一上午,简单吃过晌午饭,胃口都留着装晚上美食的,侯府虽然富裕,有些吃食除了过年平素厨子是不会做的,比如猪皮冻和年糕,这两样可都是兰猗的最爱,所以糊弄完晌午饭,饥肠辘辘熬到晚上,厨子又送来了菜单要她过目,一切都如事先定好的,她就吩咐:“起火罢。” 厨房添了好几个帮手,个个忙得汗流浃背,婢女们往来于厨房和摆酒宴的大厅之间,一色粉红的高腰襦裙,又衬着游廊上大红的纱灯,煞是好看。 席面摆放差不多了,开席之前要放爆竹,兰猗俨然重回小女儿时代,挤在丫头婆子和诸位公输家的小姐、奶奶、太太们中间,看小子们将烟火逐个点燃,炸响,天空一片绚烂,大家欢呼雀跃,兰猗也拍手高呼。 突然,对面那些男仆群中闪现一高大的身影,看穿戴就是仆役,但面孔相当陌生,虽然至今兰猗也认不全府里的下人们,但就是感觉这人有点反常,主要是他不似旁人或者参与燃放爆竹,或者参与欢呼叫好,只是肃然立在人群后头,个子太高,就让兰猗轻易发现。 就在那颗最大最美的烟火升上天空的时候,兰猗发现那人趁着一片欢闹抽身走了。 兰猗微微迟疑下,转身想找秋落,发现秋落不知钻到哪里去了,她就一个人追了出来,瞄着那神秘男人的背影像是往祠堂方向,她陡然而惊,祠堂,可是放着公输家族的秘密。 容不得迟疑,兰猗尾随其后,想看他到底是否去了祠堂,一旦他真去了,就喊全叔出来。 夜色如墨,幸好因为过年各处加放了风灯,也就能够清晰看见道路,跟着那神秘男人走了一程,不出所料,他真的来了祠堂,看那大块头,兰猗琢磨自己能否打过他,觉着把他的身高截断一半还差不多,于是到处找全叔,最后全叔没找到,倒霉的与那人在祠堂附近的枯藤架下不期而遇。 “你?” “你!” “你……” 面对那神秘男人凶神恶煞的模样,兰猗想装着熟人似的问候一番,却紧张得只连续说出三个你字。 “我是谁不用管,你这女人竟然敢跟踪我,找死!” 神秘男人低低的怒吼,随后过来掐兰猗的脖子。 兰猗飕的一躲,高喊:“君子动口不动手。” 那男人冷冷一笑:“我不是君子,我是贼。” 兰猗看看祠堂:“那里面没钱,一看你就是个笨贼。” 那男人嘎嘣把拳头攥得脆响,朝兰猗挥舞:“你敢笑话我。” 兰猗心里发抖,表面保持镇定:“你这种孔武有力的男人都笨,比如项羽。” 终于可以正常发挥聪明才智了,想到了一箭双雕的点子,一,可以制服这个男人,二,可以给这个年增添点快活的气氛。 项羽大名鼎鼎,这男人少说也有三十五六,戏台上听伶人唱过茶楼里听说书的说过项羽太多的故事,那可是他心目中的英雄,气道:“你敢笑话项羽。” 兰猗嘴一撇:“不是我笑话他,是他真无能,我给你讲个故事罢,传说那一年项羽遇到了赵飞燕……” 那男人制止道:“胡扯,项羽和赵飞燕根本不是一个朝代的人。” 还读过史书,兰猗忙解释:“既然是传说,就不一定是正史,你听完就知道了。” 那男人起了好奇心,左右看看并无旁人,而不远处的烟火仍旧不停的升空,欢笑声也时起时消,这就说明大家都在看热闹,所以不急于先进入祠堂,先听听这女人讲讲项羽的故事,关键是他好奇项羽遇到赵飞燕能发生什么事呢? 兰猗开讲…… 那一年项羽碰巧遇到了赵飞燕,他觉着赵飞燕这种只会跳舞的女人不过是取悦于男人,毫无用处,就训斥了赵飞燕几句。 孰料赵飞燕小嘴一撇:“我会的你不一定会。” 项羽哼了声:“大王我力拔山兮气盖世,无所不能。” 赵飞燕先来了个侧踢。 项羽哈哈一笑也来了个侧踢。 赵飞燕又来了个下腰。 项羽呸了口也来了个下腰。 赵飞燕又来了个弯腰,且是大弯腰,双手着地,整个人像拉满的弓。 项羽撸起袖子高喝:“你来看!”他也大弯腰,双手着地,整个人像拉满的弓。 讲到这里,兰猗是一边说一边做动作的。 那男人听得非常投入,不自觉的也学着心中英雄项羽的样子,撸起袖子高喝:“你来看!” 他也大弯腰,双手着地,整个人像拉满的弓。 兰猗突然直起身子,手指一戳就打中了那男人的肩井穴,此穴位于肩部,这男人太高,如果不用此招兰猗根本够不到他,打中此穴后对方便会半身发麻由人摆布,兰猗之所以只想制服他而不制死他,是想知道他到底是谁,亦或是谁派来的。 131章 看见没有,狐氏根本不拿正眼瞧他。 烟火散于苍茫的夜空,席面已经摆开,男女主子各就其位,丫鬟小子鱼贯而入继续上菜,公输拓也从宫里头赶回,却到处找不到兰猗,叉腰嚷嚷着:“你们少夫人呢?” 倚兰苑的丫头们纷纷至他面前:“回侯爷,少夫人不见了。【零↑九△小↓說△網】” 公输拓愣了下神,突然怒道:“一群人看不住一个,等下若是兰猗出了事,得了,这个年你们都崩想过去了。” 丫头们扑通通跪倒一片,以春喜冬喜为首,异口同声的告饶。 这时老夫人给上房的仆妇们搀扶着走进大厅,见了这阵仗,举着龙头拐朝公输拓道:“自你老子过世,这个家就没人能管得了你,大年下的乱发淫威,这些丫头们也累了一年了,不指望你打赏,给句中听的话都不能么。” 母亲生气,公输拓方才的一脸怒气迅速转换成眉开眼笑,三步并作两步赶来母亲身边,讨好的先朝母亲嘿嘿一声,然后推开丫头们:“去去,我来伺候娘。” 老夫人给他弄得哭笑不得,叹口气:“你也大了,娘打都打不动了,再说你连儿子都有了,我这个做娘的就不好再骂你,一旦给宝珺听见,你这为人父亲的没了颜面也没了威严。” 说着话,老太太腿一软,膝盖处有点痛,大概是久不出门的缘故,走几步路就累了。 公输拓见状,一把将母亲抱起,唬的老夫人在他怀里连连喊:“快把我放下!” 公输拓非但没放下,还腾腾的跑到酒席前,然后将她稳稳的放在正中那把硕大的雕花镶玉的花梨木椅子上,之后哈哈笑道:“娘你比兰猗重。” 说完,房间里断断续续的响起窃笑,主子们是不好意思,丫头小子们是不敢。 老夫人也瞪了儿子一眼:“你这嘴怎么也像你大嫂,没个把门的。” 公输拓不知大家笑从何来,听母亲一说方明白了,大家是笑自己泄了隐私,他转圈的指着众人:“你,你,还有你,你们没抱过自己娘子么,这有什么好笑的。” 呼喝完,垂首朝老夫人道:“等下我在嘴上贴张门神。” 这回,老夫人带头先笑,大家就无所顾忌的跟着笑,大厅里顿时一片欢声笑语,年的气氛,就这样给公输拓移形换影般的给带动了起来。 酒菜摆放差不多了,薛庆过来问老夫人:“老太太,可以开席了吗?” 没等老夫人开口,公输拓嗷的一嗓子:“开个屁,少夫人还没回来呢,你赶紧叫人去找少夫人,这乌漆墨黑的跑哪去了。” 薛庆说了声“是”,手一挥喊过几个小子,才到门口,却见兰猗从门外走了进来。 公输拓大步流星奔了过去,手指兰猗气道:“大过年的你不好好在房里呆着,乱窜什么。” 兰猗斜睇他一眼,径直走向了老夫人。 他就一脸尴尬的杵在那里,气得嘟囔:“你这娘们,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郑氏和几个妯娌坐在一起嗑瓜子呢,嘴一撇小声嘲讽:“混世魔王也有怕的,瞧见没有,狐氏可是连正眼都不给他呢,自己在那里吹胡子瞪眼,给谁看呢,呸!” 四房长子公输摄的夫人崔氏忙嘘了声:“大嫂小声着,触怒他,这个年你可真是崩过了。” 郑氏不依不饶:“他也就能欺负你大哥老实,还不是给那狐氏摆布得像个傀儡。” 四房次子公输捷的夫人阎氏劝道:“大嫂何必图个口舌之快,今个过年,咱们说点高兴的事罢。” 四房三子公输扬的夫人白氏也道:“二伯那人虽然脾气不好,心地倒也不坏,他这样闹不过是想让大家过年热闹些。” 三个妯娌没一个偏袒她,郑氏心里气鼓鼓的,觉着四房定是得了公输拓的好处才会替他说项,也难怪,四老爷何等心机,在这个家里无论发生什么事,四房一家总能置身事外,四房一家不待见她,郑氏就去了七房那一桌,找十三爷公输撼的夫人说话去了。 不巧,没等她开口,公输撼的夫人沈氏就指指兰猗那里:“听。” 兰猗正向老夫人简单叙述今晚发生的事,她猜测公输家的秘密公输家人也不一定悉数知道,所以有删有剪的只说今晚遇到了贼,自己已经用打穴手把那人制住,本来想找看管祠堂的全叔帮着捆绑那人然后带回来,却找不到全叔,所以才回来迟了。 听说祠堂遭贼,公输拓与老夫人对视下,须臾便奔了出去,迅速赶到祠堂,然,莫说是人,连个猫狗都没看见,他是相信兰猗不会没事用这个来说笑的,猜测或许是那人功夫了得自己冲开穴道跑了,亦或是给他的同伙救走,他就在附近搜了搜,无果,这时公输措、公输摄、公输捷、公输扬、公输撼、公输搠还有管家薛庆带着一干男仆也赶来了,个个急切的问:“人呢?” 公输拓随便一指:“那鸟人还有些手段,逃了,我已经让伍松带护院去追,一个小毛贼,别搅扰了咱们过年的兴致,走走,回去喝酒,累了一年,难得全家聚在一起,不醉不休。” 其他人就信了他的话,簇拥这公输拓掉头返回,公输措却左右的看了半天,唯见树影婆娑,祠堂肃穆也阴森,他胆怯,慌忙也逃离此地。 重回大厅,女人们也着急的问:“怎么回事?” 公输拓就像方才那样胡诌一番。 倒是老夫人神色如常的平静:“大过年的也不消停,怕是真穷得揭不开锅了,抓到就放了罢,再给他一点银子。” 公输拓佯装震怒:“娘你是礼佛之人,我可没那善心,就是没抓到他,否则非打断他的腿不可,看他还敢偷窃。” 公输措与郑氏对望一眼,这夫妻还是心意相通的,郑氏立即道:“你说那贼可真是蠢笨,放着账房库房不偷,去偷祠堂。” 老夫人眄视她一样,带着轻慢:“依我看是你蠢笨才对,谁不知道祠堂里供奉着公输家的列祖列宗,供养列祖列宗的除了珍宝玉器就是名贵字画,莫说这些,倘或那贼偷个牌位出去,咱们还不得花银子给赎回来。” 原来如此,郑氏使劲瞪了丈夫一眼,心说这次你可是失算了。 132章 你如果真有克夫的本事,当初该把你嫁给皇上。 饮宴之后,没几个时辰又吃了午夜饺子把各路神仙迎进自家,接下来便是过年最重要的一项——守岁。 各人有各人的守法,男人喜欢吃酒以此度夜,女人喜欢摸牌赶走困意,小孩子终究是熬不住的,睡一阵起来玩一阵,丫头小子们今晚也给各位主子循例放了假,互相串门,也三五个聚在一起吃酒打牌说闲话,总之今晚的安远候府灯火通明人声喧哗,这番热闹只在过年才有。 兰猗也想凑热闹,可是她心中有事,婉拒了妯娌们的邀请没去打牌,拉着公输拓回了倚兰苑,那贼分明是给自己打中了肩井穴,自己匆匆回公输拓匆匆去他就不见了踪影,兰猗觉着是有人帮了他。 蓦然想起全叔。 兰猗歪在炕几上,手托腮沉思。 公输拓盘腿坐在她对面,正听她分析,突然没了言语,便用手指头捅了下她的脑门:“喂,想什么呢?” 兰猗仍是凝神状:“想全叔。” 公输拓啪的一掌拍在炕几上,震得兰猗手肘发麻,见他暴跳如雷道:“你说你想白马西风还有情可原,好歹那厮模样不错,你说全叔老天拔地的,你可真是老少通吃啊。” 兰猗给他的突然发怒吓得心口咚咚如擂鼓,却并无表现在脸上,继续手托腮,淡淡道:“我小时候算命的说我克夫,你看我们成亲这么长时间你都还活蹦乱跳的,这说明两点。” 公输拓被她的前半句气坏,却又给她的后半句勾起了兴致,问:“哪两点?” 兰猗掐指道:“一,或是你命硬,我克不死。二,或是你根本不是我命定的姻缘,以我狐兰猗的品貌,怎么就嫁了你这样的混世魔王。” 公输拓又来气了:“你我可是明媒正娶。” 兰猗不屑道:“武大郎还明媒正娶了潘金莲呢。” 公输拓晓得自己说不过她,忽然想起一事,嘿嘿一笑:“你如果真有克夫的本事,当初该把你嫁给皇上。” 兰猗一愣,草木皆兵的看下去,地上没一个丫头,她才略略放心,意味深长一笑:“现在也不晚,把我嫁给皇上克死他,你就可以兵不血刃的夺下他的江山。” 公输拓就是一句玩笑,见她当了真,忙解释:“大过年的,逗乐子而已。” 兰猗望着面前的烛火:“我可是认真的。” 公输拓就哈哈一笑:“不可当真。” 兰猗眉眼一垂,一副失神的模样:“侯爷何时能与我正儿八经的说话呢,比如就像在祠堂时。” 好一阵,公输拓沉默不语,再开口却是:“我跟你说我们和离,不是疯话不是气话亦不是假话,我们……和离罢。” 最后半句,他似乎用尽了平生的力气,对于他,刀剑抵着脖子都没这么怕过,可是要与兰猗和离,这就像把他五马分尸一般。 旧事重提,兰猗觉着人家真是认真了,道:“侯爷既然不是为了卫沉鱼不是为了念奴儿还不是为了麒麟,侯爷总得给我个理由。” 提及麒麟,心情沉重的公输拓抑制不住又笑了,这小女人,身有七窍玲珑心,诓她是端端不会得逞,唯有直言:“公输家族的仇恨,必须由我来完成,到时就是血雨腥风,你是无辜,不该蹚这趟浑水。” 这番心思,兰猗安能不动容,看着他,他却躲开兰猗的目光,兰猗伸手扳正了他的脸严肃道:“什么卫沉鱼什么念奴儿什么麒麟,我都是浑说一气的,其实我想到你是为了这事要与我和离,我也晓得劝你放弃报仇必然是徒劳。” 公输拓情不自禁,抓着她的手吻在手背,后道:“我是男人。” 兰猗没有抽回,由着他继续吻着:“所以我想与你同甘共苦。” 公输拓一挑眉,欢喜如蜜,浸润身心,故意呵斥道:“这事与你无关。” 兰猗忽然发现他鬓角隐藏着几根白发,以他不到三十而立的年纪,早生华发只说明他的心思是如何的沉重,想想唯恐天下不乱的公输措,想想无所事事的公输撼,想想各人自扫门前雪的四房那几个男儿,兰猗气道:“这事为何只与你有关,我瞧整个侯府都是浑浑噩噩的。” 公输拓抓着她的手蘸了下面前自己杯子里的茶水,缓缓在炕几上写下安远候三个字,道:“安远候是世袭罔替,公输家那么多男儿都没坐到这个位置,这是我的宿命,也是我的使命。” 兰猗反驳:“还不是当初老侯爷是你爹,儿子世袭父亲的侯爵,理所应当。” 公输拓一直腰:“我大哥也没坐上。” 说完,发现自己失言,嘴角抽动,有些尴尬。 兰猗轻轻一笑:“别以为我不知道,大伯,是你亲哥对么?” 公输拓以默然承认了一切。 兰猗实在好奇,公输措进士出身,虽然不懂武功,报仇雪恨也好,夺回江山也罢,用的是谋略,打仗,交给将士们好了,为何当初公输措就没有世袭侯爵,现如今还成了大老爷的儿子,问公输拓,他闪烁其词:“我们方才不是讲那个想闯祠堂的贼么,怎么拐了这么远,我觉得你对全叔有所怀疑。” 兰猗虽然一门心思的奇怪公输措的事,公输拓不肯相告,问也无用,也就随着他转移到那个贼身上,她道:“那天从祠堂出来,我发现全叔心事重重的样子,你说他只是个负责看守祠堂的老仆,不愁吃不愁穿,主子们待他也还不错,他忧愁什么呢?而今晚,那个贼分明是给我拿住了,突然不翼而飞,定是有人帮了他,而大家都在放烟火,独独全叔日夜不离的守着祠堂,且当时我并无发现有第三人,全叔对祠堂附近的地形非常熟识,容易隐藏,除了他没有旁人。” 公输拓耐心的听她分析完,然后郑重道:“全叔在我家做了一辈子,他不会为了那个贼而晚节不保,我可是打算以孝子贤孙的身份给他养老送终的。” 兰猗看他有点急,道:“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侯爷呢?” 公输拓一怔……自己虽然性子豪爽,当初也是待人谦逊有礼,而今像个市井无赖,还不是为了躲避宇文佑的怀疑和陷害,久而久之,个性其实真的改变了很多,所以,兰猗如此说,他手指当当的敲着炕几,不信,也带着怀疑:“那就喊全叔来问问。” 133章 全叔,你身后怎么有血迹? 既是守岁,全叔当然也没睡,且他这样的老年人睡眠本来就少,麒麟来叫他时,他正独自喝酒。 酒是公输拓从宫里头带回,皇帝赏赐的,全叔一直珍藏着,因为今个过年他才舍得拿出来,厨房送了饭菜,他习惯了喝酒吃花生,就在泥火盆边缘摆了一圈没剥壳的花生,炭火太旺,花生烧糊了,他用手一搓,便是两手黢黑,一口酒几粒花生米,吧唧吧唧,怡然自得。 “全叔,侯爷叫您过去下。” 麒麟迈进门槛,馥郁的酒香间杂着浓郁的花生还有菜肴的香气,充斥着这间斗室,而全叔醉眼迷离,一手执粗陶酒碗一手拈着颗焦糊的花生,口中哼哼着听不清歌词的小曲,听麒麟说公输拓喊他,他稀疏花白的眉毛动了动,随即呵呵一笑,举着酒碗朝麒麟道:“侯爷可说是什么事?若不急,来来,陪我吃一碗。” 麒麟真给那御酒勾起了馋虫,抓起酒壶对嘴灌了口,全叔慌忙把酒壶夺下,连说:“可惜可惜,你这样喝岂不是糟蹋了这酒。” 麒麟心道你用那么破的酒碗难道就与这好酒匹配了,用袖子擦了擦嘴角道:“您老快跟我走吧,交了这个差事我还想去同金鹰几个赌一把呢。” 今个过年,阖府同乐,公输拓启开一箱银子,打赏了这几个为他立下汗马功劳的长随,特别是金鹰,公输拓还给他在京城购置了宅院,正准备给他娶妻呢,不单单是金鹰,侯府中很多管事和劳苦功高的奴仆都有自己的宅子,在侯府他们是奴才,回到家里就是主子,就像前头提过的绣卿的乳母张嬷嬷,在家里摆谱,她儿媳妇还给她捶腿呢。 以全叔的年纪和资历,他足可以有自己的宅院,但他不肯接受,觉着公输拓对自己已经够好,再过多要求便是贪心,他甘愿几十年守着祠堂,而这里俨然成了他的家一半,此时慢吞吞的站起,慢吞吞的收拾碗筷,麒麟催他:“您老回来再收拾行么,侯爷要我速去速回的。” 全叔又是温和的一笑:“今个过年,侯爷叫我一准是想打赏我,不会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 麒麟夺下他手中的家什随便一丢,拉着他就奔向房门:“侯爷不急我急,去晚了可就没我的地儿了。” 全叔将他手一丢:“好歹我穿上皮袍戴上皮帽。” 慢吞吞的去柜子里翻出皮袍和皮帽,边穿戴边唠叨:“这都是侯爷送我的,说是远来鞑靼呢,十冬腊月往老北风口一站,那寒气硬是打不透,我珍贵着。” 碍于公输拓对他的尊重,麒麟不耐烦的听他唠叨着又穿戴整齐,出了房门时老人家脚步有些踉跄,麒麟扶住他:“你喝醉了,能走到倚兰苑么?” 全叔迎风而立,笑眯眯道:“不妨事,风一吹,我这酒差不多醒了。” 酒醒了人也是老迈,到倚兰苑的路程麒麟跑起来也就一会子的事,全叔却走了半天,进了房门还不忘将脚在门口的毯子上蹭了蹭,又掸了掸皮袍,还摘下皮帽拍打了几下,啰嗦完才随着麒麟进到里面。 “老奴见过侯爷见过少夫人。” 他方想跪,公输拓一跃而下托住他,拉着往炕沿边坐,他去抵死不肯,最后麒麟给他搬了张鼓凳过来。 “侯爷找老奴所为何事?” 全叔局促的坐在鼓凳上,主子面前,按理他该站着或是跪着回话才对,公输拓待他如父辈,他却仍视公输拓为主子。 公输拓看看兰猗,想着该怎样措辞问那擅闯祠堂贼的事,怕自己一个不小心而使得全叔对他心寒,那一年若无全叔死命相救,他早已成了宇文佑的刀下鬼,那一年他十五岁,从外地学艺归来,宇文佑早盯上了他,于闹市谎称有人刺王杀驾,一刀砍去,全叔抱住了他,所以,他们之间感情非同一般。 兰猗知道他为难,替他道:“是这样的,今晚我在祠堂抓了个贼,我用拿穴手制住了他,怎奈他块头太大,我本想回来找人帮忙将他捆绑了交给侯爷,孰料回去一看,那人不翼而飞,您老是看祠堂的,可看见那人了么?” 听闻在自己看管之地闹盗贼,全叔吃了一惊:“老奴没看见什么人啊。” 他神色自然,不像是在说谎,但有一事公输拓不明,问:“可兰猗说当时想找你帮忙,你却不在,你……作何去了?” 全叔立即道:“我老了,不喜欢看放烟火爆竹,又闲不住,就可着祠堂院子走了一圈,或许那个时候少夫人去找我的。” 公输拓觉着这个理由非常可信。 兰猗却道:“我与那个刺客周旋了好一会子,您老四处转悠竟没听见我们的谈话?” 全叔指着自己耳朵:“老奴老了,耳不聪目不明。” 兰猗觉着他自相矛盾,以前和现在跟他说话声音也没放大,他不还是听得清楚,可是他咬定没看见什么人,自己又奈何不了。 公输拓手一挥:“行了没事了,你回去罢。” 全叔缓缓站起,朝公输拓和兰猗施礼,慢悠悠转身,兰猗突然道:“全叔,你身后怎么有血迹?” 全叔像给谁打了一闷棍,晃了晃,左右转身,想看看自己身后却看不到,于是,他朝兰猗和公输拓慢慢跪了下来。 公输拓没看见全叔哪里有血迹,见他突然跪下,问:“这是怎么了?” 兰猗一笑:“侯爷何必自欺欺人,你明知道全叔与那个贼有瓜葛,你这样偏袒全叔,只会让他越陷越深。” 公输拓云里雾里。 全叔老泪纵横。 兰猗伸手虚扶下:“您老起来说,横竖祠堂没丢什么物事,古人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侯爷不会为难你,我们只想知道,你什么时候与那个贼认识的?他要你偷什么物事?他又是什么来路?就是说谁指使他的。” 仅凭血迹便断定全叔与那贼是同谋,这未免太荒唐,公输拓对兰猗道:“你这样太武断。” 兰猗秀目一闪,内里藏笑,即使没洞悉一切,那是八九不离十了,瞥了眼公输拓:“全叔自己都承认了,侯爷还这样偏袒。” 她越是以公输拓的感情来压全叔,老人家就越不心安,颤抖着嘴唇,并颤抖着双手,一个头咚的磕在地上,哽咽道:“少夫人容禀,老奴没与那贼狼狈为奸,而是老奴把他……杀了。” 134章 皇上不赏,我就偷。 炕上有火盆,地下是地火龙,墙亦是暖壁,外头天寒地冻,屋内温暖如春。 兰猗耐热不耐寒,听全叔说将那贼杀了,她更是惊出冷汗,望着老态龙钟的全叔,她只吐出三个字:“怎么会?” 自己虽为女流,但有拿穴手,这是父亲教授她医术时特别着重的,因为这拿穴手既可以治病亦可以用来防身,自己耍了心机才能把那贼制服,全叔如此年纪居然把他给杀了,想想那贼的块头,兰猗忍不住重复:“怎么会?” 全叔含泪而笑:“少夫人聪明绝顶却忽略一事,当时他可是给您制住了呢。” 兰猗以手扶额:“您瞧我这记性。” 公输拓以食指哒哒敲着脑门,眼睛微眯,似乎在想着什么,轻声道:“你给我说说,为何要杀人?他只是个贼,罪不至死,我公输拓虽然脾气暴躁,却也不曾滥杀无辜。” 事已至此,全叔反倒不似先前那么担心害怕了,坦然道:“我不杀他,他便逼我窃取公输家的宗谱。” 几乎是同时,兰猗与公输拓皆以意料之内的目光看向全叔,兰猗看那贼去了祠堂便猜到了大概,公输拓亦是,公输家的宗谱不仅仅记载着公输一族的世系繁衍,还有许多重要的事迹,比如公输磐与宇文佑联合反前陈的那一段,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机密就在那八个大字上——百年荣耀,百年耻辱。 那贼逼迫全叔窃宗谱,目的不言而喻,他的背后另有其人,或者是宇文佑,亦或者是齐王,也说不定是那些公输拓的政敌,那八个大字是公输家族血淋淋的仇恨,一旦给外人所得,这就变成公输家族铁证如山的谋反。 一贯泰山崩顶不皱眉的公输拓,下了炕,整整衣裳,郑重的朝全叔跪了下去。 全叔一惊,爬着来到他面前,老泪纵横:“侯爷是想折杀老奴吗。” 公输拓脸上倒是如常的无悲无喜不怒不气,眼眸像浸润了千年寒冰般冷厉,与全叔四手相握道:“以前,您是我的恩人,现在,您是整个安远候府,是整个公输家族的恩人。” 全叔摇着头:“老奴杀了人啊,说不定哪天差役拿着官府的牌票来抓人,老奴给侯爷惹了麻烦,侯爷还说我于公输家族有恩,愧煞老奴了。” 公输拓手挽手的把他拉起,彼此相对而站道:“没人敢在我面前抓你,你倒是给我说说那人的来历。” 全叔唉声一叹…… 半月前这个名叫赖大勇的无赖不知怎么就找到了他,许以重金,要他将公输家的宗谱偷出来,全叔当时还多了个心眼,觉着这种无赖偷鸡摸狗都成,偷个宗谱不当吃不当喝的有什么用,于是在拒绝之前先问他作何,那赖大勇当然不会直言,只是说有人想要,且事成之后还会给全叔更大的酬谢,全叔严词拒绝,赖大勇软硬兼施无用便离开。 全叔以为他不会再来,也就没把此事告诉公输拓,孰料,今个自己在祠堂转悠的时候就发现兰猗与赖大勇斗智斗勇的一幕,他见兰猗轻松制服了赖大勇,本想上前帮忙,却又怕赖大勇胡言乱语污蔑他,因为之前他们认识了,等兰猗走后,全叔靠近赖大勇,那厮果然,见了他便大喊大叫:“你赶紧去把宗谱拿来给我,再把我给放了,否则等下来人,我就说你是我的同谋。” 万般无奈,全叔趁他动弹不得,将他掐死了,然后抗到自己房里,就在里间藏着呢,琢磨怎么把他运出去毁尸灭迹时,麒麟去把他叫了来。 掐死? 公输拓哈哈一笑:“你把那混蛋掐死,哪里会有血迹,兰猗说你身后有血迹,你为何就不打自招了呢?” 全叔也笑:“做贼心虚吧。” 公输拓突然又换了一脸严肃:“不,你不是贼,你是英雄。” 一个垂垂老矣的人杀了个地痞无赖,那是百姓的英雄,全叔杀了想窃取公输家宗谱的恶人,他是公输拓的英雄。 兰猗也下了炕,来到全叔面前道:“这事你做得还是有些不妥,我抓住他是想问问他给谁指使的,而今他死了,死无对证。但你做的也不完全错,毕竟你保住了公输家的宗谱,可你这身子骨,怎么能把那么大的块头抗到你房里呢?” 全叔垂头:“请侯爷少夫人恕罪,老奴当时考虑欠妥,至于怎么能抗动那赖大勇,人怕逼马怕骑。” 兰猗琢磨下,想起了那首诗: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棱中。 以箭穿石殊不可能,却也发生了,情况紧急下全叔扛起赖大勇也就不难想象。 全叔续道:“不过老奴不明白,我明明是掐死那个人的,身上怎么会有血迹?” 兰猗围着他转了一圈,随后咯咯一笑:“你身上没有血迹,我蒙你的,这叫兵不厌诈,果然你中招了。” 全叔满心满眼都是敬佩:“老奴亲眼目睹了少夫人如何制服那赖大勇的,少夫人又一招兵不厌诈让老奴说了实话,老奴觉着,少夫人是当之无愧的巾帼英雄。” 事情问明,雨过天晴。 公输拓重赏全叔给拒绝,理由是:“我这么大岁数了,无儿无女,要金子银子作何,吃到嘴里生硬,侯爷若想赏我,就再赏我一坛子宫里头的那种酒吧,不过就怕皇上不肯再赏您了。” 他是一边说一边看着公输拓的,那目光耐人寻味。 公输拓好整以暇的笑着:“皇上不赏,我就偷。” 这种模棱两可的话兰猗不十分明白,在全叔离开后她问公输拓:“这赖大勇只是个市井无赖,若真是宇文佑想对付你,也该雇请个江洋大盗,怎么用赖大勇这种宵小呢?” 公输拓负手在地上踱步,黑色刺着巨大鹰隼的袍子簌簌生响,牛皮短靴翘着高傲的尖头,他无声而笑:“皇上,我们君臣彼此太了解了,他知道想对付我委实不易,雇个江洋大盗怕一旦失手而让我怀疑幕后主使,倒不如用个市井无赖,得逞未得逞,谁又能怀疑九五之尊会起用个无赖给他做事呢。” 如真是宇文佑为幕后主使,兰猗浑身生寒,公输家与宇文家的仇恨,这一代人的战斗已经拉开序幕了,眼下兰猗更想知道的是,谁把赖大勇放进侯府的。 135章 贺兰少爷却不一定待你如亲妹妹 圣旨下,正月十五上元节一过,便是兰宜省亲的日子。 狐府上下忙作一团,年已过,距上元节不足半月时间,虽然年前已经在准备,还是感觉这里不妥那里不妥,狐彦更是告了长假,亲自在家里督办迎接宜妃娘娘的事宜,怎奈他膝下只有少哲一个儿子,又是娇生惯养出来,读书倒也不错,家务事就一窍不通,为此,贺兰氏同狐彦商量,想把内侄贺兰令叫来帮忙。 贺兰令南北经商,直至骠国、暹罗、波斯、西域,见多识广头脑灵活,让他来帮忙再合适不过,狐彦没有异议,却有建议:“把兰猗也叫来罢,娘娘是女儿身,怕有些事情子政疏忽。” 子政,贺兰令的表字。 兰宜省亲,身为妹妹的兰猗当然需要在场,贺兰氏也就点头应允,微有些担心:“兰猗如今掌家安远候府,能分身么?” 狐彦思忖下:“那就让狐禄过去侯府问一问,人家不肯放,咱就不能强拉硬拽。” 当下喊来管家狐禄,让他拿着自己的名帖往梧桐大街。 圣旨一下,侯府已经得知,老夫人料到狐家会让兰猗回去,狐禄来了一说,老夫人不好阻拦,也知道依着兰猗的个性自己不让她回去,她也势必要找出一笸箩的理由来回娘家,自己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于是让修箬拿了她的对牌往库房打点了几样礼物让兰猗带回娘家。 闺中女儿一旦出阁,便是与亲人聚少离多,能够回去父母身边,兰猗还是非常高兴,当下把掌家之职还给了老夫人,知道这一回娘家少说也得半月后方能回来,吩咐倚兰苑的仆妇们,自己不在家,要她们一样该作何作何,还特别叮嘱周嬷嬷每天早晚代她往上房给老夫人请安,更交代若老夫人身子不痛快,要立即去狐家禀报给她。 周嬷嬷唯唯诺诺一并应承。 兰猗又让春喜去请公输拓,小别也是别,怎么都该说几句,不料公输拓不在府里,兰猗无奈就喊来经常服侍公输拓的几个小厮,各方面都交代清楚。 她又喊来管家薛庆,记得刘勋行善一事,她冷脸道:“最近我忙些就疏忽了,江东伯府的九少爷之前在咱们府里做客,见几个老仆在铲雪,其中一个衣裳破烂鞋子更是千疮百孔,他把自己的衣裳和鞋子给了那老仆,你身为管家知道此事吗?” 薛庆有些尴尬,只能点头:“我知道。” 紧接着续道:“年前已经给他们都分下去了衣裳鞋子和吃食,老不再用了,能够继续留在咱们府里,还不是老太太吃斋念佛太厚道。” 啪!兰猗拍响了炕几,薛庆吓的一哆嗦。 兰猗怒斥他道:“这事我一直想找你呢,而今你还倒打一耙,何谓老不再用了,我瞧他们干活没有一个藏奸耍滑的,倒是你,身为管家,对手下之人不闻不问,你这叫渎职,念在这是大年下的,我就不对你用家法,你赶紧去库房里捡些尺头,也不用去外面找裁缝,家里的老嬷嬷都会做衣裳,给那几个老仆,特别是膝下没有儿女的,做几身衣裳,要加棉的,还有鞋子,也要加棉的。” 薛庆心里冷笑,少拿鸡毛当令箭,这次你回了娘家,掌家的权力老夫人收回去了,等你再想要回来可就难喽,心里不屑,嘴上还是极尽恭谨。 兰猗手一挥,告诉他可以离开,见他掉头,忽然又道:“你心里一定觉着我手上的权力还给老太太了,此后我就管不着你了,你且记住,你是管家,是奴才,我是少夫人,是你的主子,更别说我后头有侯爷呢,但凡让我知道你阳奉阴违,我告诉侯爷,他能一掌拍死你,你信不信?” 薛庆突然后脖颈子冒阴风,自己心里所想,少夫人竟然全看透了,这个少夫人是半仙不成,他信,他一百个信,阖府谁不知道公输拓宠溺这个继室,忙赔笑道:“小人不敢诓骗少夫人半点。” 这个家里,除了公输措夫妇,兰猗唯独不喜欢这个薛庆了,其实也没有过摩擦,就是不喜欢他满眼都是鬼儿的样子。 兰猗厌烦的将眼睛看去角落那盆水仙,摆摆手示意他去了。 待薛庆躬身告退,撒花门帘子一落,秋落朝他的背影啐了口:“还不是狗仗人势,都是老夫人重用他。” 兰猗见那水仙开得非常旺盛,记得去年冬上养的,这么久了俨然初放,她走过去嗅了嗅,馨香馥郁,她拨弄着嫩黄的花瓣笑道:“没办法,薛庆会哄老太太开心,即使他口蜜腹剑,老太太乐意享受。” 秋落很是气愤:“如此说来,这个家还是老太太一手遮天,说是把掌家的权力给了二小姐,她乐得含饴弄孙,倘或二小姐想做主,比如撵走薛庆,老太太一准就站出来反对,奴婢觉着二小姐不像掌家夫人,倒像是个管家婆,大事还需要老太太点头呢。” 此事兰猗又不傻,焉能不懂,见秋落气鼓鼓的,她却笑得更加灿烂,指着那水仙给秋落看:“开了许久又怎样,最后还是落个凋敝的下场。” 秋落凝神,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兰猗话锋一转:“看看各处打点好没有,爹让我早点回去呢。” 都准备妥帖,马车还有随身携带的衣物,还有送给父母兄长的礼物,随从上,大丫鬟只带着秋落和春喜、冬喜,另外又挑了几个伶俐的小丫头和几个粗使的婆子,搬搬抗抗少不得用些人手。 回娘家,不比进宫,兰猗只想穿得华贵即可,她倒是更喜欢清新之气的衣物,但不想辱没了安远候府这个门楣,更怕向来喜欢在这种小事上较真的母亲出言刻薄,为避免麻烦,也就满头珠翠,华服淡妆。 拾掇整齐,她又去上房向老夫人告别。 老夫人端坐在炕上,手中捻着佛珠,先让兰猗代问她父母安好,最后道:“听说你那表哥贺兰公子也去帮忙了?” 兰猗只当她是随口问的,坦言:“是了,表哥是商人,八面玲珑,这上面他懂的多。” 老夫人突然轻叹一声:“瓜田李下,你自己小心着。” 兰猗怔住,转而明白过来,温婉一笑:“我视贺兰表哥如亲哥哥。” 老夫人将佛珠交给修箬收入妆奁,捧着茶杯呷了口:“贺兰少爷却不一定待你如亲妹妹。” 136章 是前朝宫里头传出来的,是个贵妃所用 没过十五,仍旧是年。 京城自然热闹非凡,西凌河一代是码头,虽然远在京城之外,年上也还是有很多好玩的去处,今年打春早,此时河上已现浮冰,风吹来也不是原先那么刺骨,以码头为生计的人们在封冻的日子里,沿着河沿做起了小买卖,久而久之这里便有了市集。 贺兰令接到姑父狐彦的书信后,简单收拾下就想去狐府,忽然听说二表妹兰猗也回了娘家,他心念一动,喊过贴身小厮苏铜道:“备马,去西凌河看看。” 苏铜转身就走,迈出门槛,旋儿又回:“爷,您忘了,那河没开冻呢,咱的货得需要三月底四月初方能运回来。” 贺兰令正站在落地的大镜子前左右的照,袍子颜色太浓,好像二表妹喜欢素色的,头上的帽子太硬,好像二表妹更喜欢男人只插簪子,手上也不该戴这么多戒指,好像二表妹不喜欢繁复的装束,他也不回答苏铜的话,却对旁边伺候他更衣的丫头道:“重新拿一身衣裳来。” 说着又把手上的戒指悉数摘掉丢在炕上,穿戴完毕,只在腰间系了块玉佩,翠色的玉佩趁着素白的长衫,人如修竹,俊逸挺拔,考量到天还没暖和,外头又穿了件松香色的鹤氅,此时的他就像初春的杨柳,明媚清逸了。 精心打扮完,带着苏铜骑马离开了家里,等到了码头才告诉苏铜他此番前来的目的,他要给兰猗买点礼物,且是那些女儿家喜欢的小玩意。 苏铜随手一指河沿上低矮的店铺,还有那些露天摆放的小摊子,笑道:“我的爷,这里所卖的物事城中的鬼市应有尽有,您何必跑这么老远的路。” 贺兰令已经下了马,把缰绳丢给苏铜,边看摊子上的货物边道:“城中的鬼市刚好是去姑母家的必经之路,在那里买,那就顺路,跑这里来买,这叫特地。” 苏铜一手牵着一匹马,琢磨着“顺路”和“特地”之间的区别,嘿嘿一笑:“爷的话太高深,小的不懂。” 贺兰令并不多做解释,经过一卖杂货的小摊子时,打眼便看见个小镜子,拿起来看,那小镜子只有手掌一半大小,镜子的框架是木雕,百花图案,雕工细腻,他问摊主:“这个多少钱?” 摊主是个年约四十的中年男人,双手摊开伸出,又上下翻了个,脸上是那种商人特有的谄笑:“不多,二十文。” 其实他平时只卖十文钱的,见贺兰令穿戴虽然清雅,但那衣裳料子却非一般的百姓能买得起,他头上还插着玉簪,身边还跟着奴仆,仅仅是这两匹马,这摊主砸锅卖铁也买不起,所以料定贺兰令是个富家公子,才坐地起价,也做好了与客观讨价还价的准备,筹谋着若是给对方省下五文钱,十五文成交自己也赚了不少,关键这镜子他是以三文钱的价格从百姓家收来的旧货,镜子的木头框架已经磨得非常光滑,无法充当新货来卖。 贺兰令眉头皱了皱:“二十文?” 摊主以为他嫌贵,割肉般疼的感觉,哭丧着脸道:“大爷识货,这镜子若是放到城里的店铺卖,少说也得五十文,我开不起铺子,在这河沿支个摊子,一天赚不了多少,养家糊口都难,为此我那老婆年前跟个野男人跑了,丢下一双小儿女,我这年都没过好,大爷若是真心喜欢,那就……” “五十两。”贺兰令将镜子交给苏铜收起。 摊主傻了……正想给他降价,他却喊出了五十两,摊主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伸长脖子问:“大爷说,五十两,银子?” 贺兰令哼了声:“怎么,你还想要金子?” 摊主慌忙摆手,心说我这摊子上所有的货物也不值五十两,面前站着的这位难不成是个疯子?看他目光如炬,谈吐得体,不像疯了啊,可是他为何不往下落价还涨价呢?且是涨的这么离谱。 苏铜还以为贺兰令是开玩笑,却见贺兰令从马背上的包袱里拿出五锭大银子,嘡啷!丢给摊主,然后转身就走。 苏铜想追上他怎奈手里牵着两匹马,不得已高喊:“爷,这镜子不值五十两。” 贺兰令回头看他一笑:“这镜子是前朝宫里传出来的,怎么不值五十两。” 那摊主听了个真切,忙不迭的附和:“对对,是前朝宫里头传出来的,是个贵妃所用,可是有些年头了。” 贺兰令并不搭理他,也不听苏铜的啰嗦,随便看了几处之后,就翻身上了马:“走,回城。” 那镜子到底什么来头苏铜不知,毕竟贺兰令走遍天下见多识广,但只买了个这么破破烂烂的东西送给姑奶奶家的二姑娘,似乎不妥,苏铜问他:“爷,小的看那些砚台、玉屏、字画都不错,再买几样罢,那些物事看着也贵重些。” 贺兰令一抖缰绳,便催马离开,苏铜急忙上了自己的马追了上去,主仆两个哒哒的沿着河边去官道,苏铜实在搞不清主子的心意,追问过去。 贺兰令用马鞭指着他道:“你这奴才,非得问出个所以然不可喽,行了我告诉你,不能买太多,太多会让兰猗眼花缭乱没法选择,一对比,这个不如那个,那个不如那个,到头来说不定哪个都不喜欢了,倒不如就这么个镜子,就这么一件礼物,没得选择,没得对比,她一准觉得这镜子不错。” 苏铜习惯的嘿嘿一笑:“爷这话高深,小的想不明白,不过那镜子不像是值钱的物事。” 贺兰令长望出去,官道上行人不少,有的还赶着车,车上装着花花绿绿的东西,看样子这是进城准备参加花灯会的,想着就快到上元佳节,而兰猗也必然会留在姑母家过节,他就异常高兴,一高兴,就乐得告诉苏铜这个秘密:“这镜子顶多值十个大子,但我是送个表妹的,十文钱的东西你让我怎么能拿得出手,五十两都是勉强可以,而兰猗从小到大见过的好东西不少,必然不喜欢翡翠珠宝,倒是这小镜子很别致,兰猗还是小姑娘,一准喜欢,更何况,这是前朝宫里头传出来的。” 苏铜愣愣的:“爷真以为这是前朝宫里头传出来的?” 贺兰令哈哈一笑:“爷我说这镜子是天上王母娘娘用过的,我就能说出十全十美的理由。” 137章 只要表妹有求,哪怕上天摘月 贺兰令到狐家的时候,兰猗正坐在上房同父母说话,捎来了礼物,也捎来了老夫人的问候。 有兰宜这个皇帝的妃子在,二姑娘嫁了个侯爷在贺兰氏眼中就不那么风光了,言语中不免带着冷嘲热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安远候再厉害,也不过是臣。” 狐彦素来厌烦夫人的这种市侩,将手中的茶杯往八仙桌上使劲一放,斜睇下贺兰氏道:“我只是个五品院使,二女婿是侯爵,更是皇亲国戚,他有一个县的百姓供养,还有每年超千石的禄米,兰猗即使有大度弥勒佛的胃口,也吃不完用不完了,你还想怎样。” 贺兰氏并不退让,仍旧用兰宜做刀枪:“大女婿还是皇帝呢,区区一个侯爵值得你如此吹捧。” 狐彦针锋相对:“皇上就是皇上,不是你的大女婿,后宫有那么多嫔妃,个个娘家人把皇上当女婿,皇上恐认不得几个丈母娘。” 一句话把贺兰氏噎得哑口无言,讪讪的过去喝茶。 在朝中,公输拓见了狐彦纡尊降贵的称他为老泰山,在家里,公输拓曾经与狐彦把酒言欢无所不谈,而宇文佑呢,狐彦想见他一面都难,而宫里头行走多年,狐彦了解宇文佑的性情,也知道公输拓的个性,两个女婿比较,他心里更喜欢公输拓些,且他已经听闻兰宜的落胎同宇文佑有着某种关联,一入宫门深似海,他很是替大女儿担心,又很是为二女儿高兴,嫁过去才多久,二女儿已经执掌后宅,大女儿却无法执掌后宫,他有种不祥的预感,到头来大女儿下场不会太好,而二女儿差不多会风光无限,这不是宿命,这是姊妹两个的个性使然。 见父母吵的面红耳赤,兰猗从中斡旋:“我是比不上姐姐,姐姐是娘娘,我只是臣妇。” 二女儿从小到大看着顽劣,这种隐忍却是看着娴雅实际爱出风头的大女儿无法比及的,狐彦心疼道:“你又何必妄自菲薄,花木兰不是娘娘,还不是千古传唱。” 为了缓和气氛,兰猗凑到父亲身边嘻嘻一笑:“花木兰替父从军,可我不能替您行医。” 狐彦爱怜的轻拍了下她的脸颊:“花木兰算生而逢时其实也是生不逢时,现今天下太平用不到女儿家抛头露面了。” 兰猗直起身子,学男人的样子拱手朝上道:“我倒想两军阵前走一遭,成日的窝在家里很闷的。” 刚好此时贺兰令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听到这一句哈哈一笑:“表妹嫌家里闷,这不难,改天表哥带你出去走一走。” 他身侧的狐府丫头看着贺兰氏道:“表少爷说是老爷夫人请过来的,不用通禀。” 贺兰氏对这个侄儿非常喜欢,挥挥手示意丫头下去,眉开眼笑的看着贺兰令道:“你那么忙,哪里得空管她呢。” 贺兰令朝狐彦和贺兰氏作揖行礼,礼数过了才道:“只要是表妹有求,哪怕是上天摘月,我也得做个天梯爬上去。” 兰猗嘴一撇:“成日的只会耍嘴皮功夫。” 贺兰令给她训斥,丝毫不觉难堪,还朗声一笑:“谁说我只会耍嘴皮功夫,我身上的功夫亦是精进不少呢” 他说着纵身一跃,竟窜到天棚上,一个鹞子翻身后稳稳落下,然后等着诸人的喝彩。 贺兰氏当然是赞不绝口,狐彦也很是欣赏,兰猗却呆呆的看着他,觉着这动作何其熟悉,蓦然想起那次有人从屋顶落下袭击她的事,当时那人给公输拓杀了,那人已经死了,是她亲眼所见,绝对不会是表哥,再说表哥也没有理由害自己,可这两个人动作为何如此重叠呢? 她灵机一动随意道:“表哥好厉害,为何不收徒呢?” 没等贺兰令回答,旁边的苏铜本着替主子宣扬,接着兰猗的话道:“咱们爷还真就收了个徒弟,不过多日前那人突然不见了。” 兰猗心里咯噔一下。 贺兰氏骂道:“好个没良心的,即使是太医院那些太医们,得过你姑父教授一两个偏方的,年节也知道拎几坛子酒来谢恩呢。” 提到这个,狐彦颇有些得意的神色,笑眯眯道:“太医院那些太医,个个都是科考出来的,子政教的那个徒弟,只怕是市井出来的。” 他也并无嘲讽贺兰令的意思,说的是事情,贺兰令虽然富甲一方,却没有功名,前几年花了堆成山的银子捐了个候补,他本也不屑于为官,他志在经商,所以这些没有补授实缺的官员在吏部每月抽签分发的时候,他又花钱取消了自己的名字在册,图个官名只可。 这些个事贺兰氏知道,以为丈夫嘲笑侄儿,嘲笑侄儿就是嘲笑娘家,也就是嘲笑她,贺兰氏不高兴了:“老爷辛辛苦苦为官,图的不也是一日三餐,子政富甲天下,足可以养活一国百姓的一日三餐。” 一语落下,举座皆惊,贺兰令更是变了脸色,树大招风,本朝四大家族除了皇族宇文家族之外,公输家族不用提,那是宇文家族百年宿敌,白马家族号称统领江湖,一直让宇文佑视为心腹大患,所以极尽拉拢,也才有兰猗看到的那幅他亲手书写的“天下镖局”的匾额,宇文佑就是这样,这头拉拢那头筹谋怎么铲除,而贺兰家族富可敌国,也让宇文佑耿耿于怀,打仗就是打银子,有了银子便可以招兵买马,宇文佑既怕贺兰家族给那些想谋反的人利用,甚至也怕贺兰家族有叛逆之心,这些,或许不为坊间百姓所知,但贺兰令身为贺兰家族的掌门,他是一清二楚,听姑母说自己可以供全国百姓一日三餐,全国百姓可是皇上的,他又不好责备姑母,于是呵呵一笑绕过这个话题,拿出在西凌河买的那个小镜子递给兰猗道:“送表妹个小玩意。” 兰猗猛然想起老夫人说的“瓜田李下”的事,自己虽然是君子坦荡荡,谁能预料表哥会不会是小人长戚戚呢,双手作势一推,拒绝道:“我不要。” 贺兰令碰了一鼻子灰,哂笑:“为何?” 是啊,得寻个由头,兰猗大眼一眨:“镜,当净,瞧你这镜子腌臜不堪的,我不要。” 138章 这么说苏娘娘尚在人世 一面小镜,不类那些胭脂水粉衣裳鞋袜更暧昧,但也算是女子之物,表哥无端给自己买这种东西,兰猗必须拒绝。 听她嫌脏,贺兰令指着镜子道:“表妹有所不知,这镜子来历非同寻常。” 怕自己这商人的口舌很难让兰猗信服,于是看去苏铜。 主仆心意相通,苏铜立即道:“这镜子可是前朝传下来的,听说还是出自皇宫大内。” 狐彦平素喜欢收藏些古物,玉器字画居多,却未曾收藏过镜子一类,当下好奇,从贺兰令手中拿过来仔细看,看做镜子的材质,也看打造镜子的商号和年款,一看下倒吸口冷气,这镜子根本不是前朝遗物,而是本朝之物,且上面刻着小如蚂蚁的字:天下女子一银狐。 这“天下女子一银狐”可是皇帝宇文佑曾经给最宠爱的妃子苏银狐的美誉,也就是说,这镜子的主人差不多就是失踪已久,传说羽化升仙的苏银狐。 狐彦忙问贺兰令这镜子从何处购得,听说是在西凌河码头买的,又问那摊主的样貌,问了太多,惹来贺兰令的奇怪,问:“姑父觉着这镜子有说道?” 这种机密还是不足为外人道也,狐彦忙道:“我是觉着你给那摊主骗了,这镜子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事,西凌河码头卖的都是什么物事,你这样的身份也去逛,难得。” 贺兰令早做好了准备给表妹等人质疑,重新拿过镜子道:“姑父是个收藏大家,知道这上面的门道,民间的宝物海了,我倒是觉着这镜子雕工精致,镜面光亮,即使不是前朝传下来的,也是个珍惜之物,所以……”他一转身朝向兰猗,“请表妹笑纳。” 兰猗晃着脑袋:“若是前朝传下来的,岂不是个死人之物,怪可怕的,我不要,说不定这上面有鬼魂依附呢。” 她说着还作势颤抖了下身子,满脸惊惧。 但凡知道苏银狐的,无不为她的突然失踪感到好奇,狐彦亦不例外,又把镜子从贺兰令手中拿了过来道:“你这孩子忒不知好歹,表哥给的就该要,行了我先替你收着。” 贺兰令不知底里,还纳闷今个姑父有点反常,自己曾经想娶二表妹的,当年姑父以二表妹年幼为理由拒绝了他,还说等兰猗长大第一个考虑他,孰料自己从外面回到京城,兰猗已经嫁给了安远候,他气,他恨,若不是考虑到姑母,他第一个想报复的便是姑父,今个难得姑父向着他,高兴的长揖下去:“谢姑父。” 狐彦怕诡计多端的外侄儿看穿镜子的秘密,忙交给身侧的小丫头拿回他书房了,又抛开这个话题,转说接待兰宜省亲的事。 对此贺兰令有他独到的见解:“姑父只是个院使,家财不丰,是以不宜铺张,太过奢靡,宫里头来那么多人,一旦传到皇上耳中,必然惹来祸端,但也不能太过简谱,那样又有欺君罔上的嫌疑。” 狐彦拱起眉棱骨:“这可难了,左右不是。” 贺兰氏觉着侄儿既然说出来,就必然有他解决的法子,劝丈夫:“听子政把话讲完。” 贺兰令在地上踱步,走着走着就走到兰猗跟前,明明心里有了策略,还是道:“依着表妹看呢?” 兰猗正琢磨那镜子呢,她也觉着父亲今天言行举止有些蹊跷,难不成那镜子真是个宝? 猛然听贺兰令问她意见,兰猗:“啊?” 贺兰令双掌一击:“就依表妹的意思办。” 兰猗又是:“啊?” 她心道我什么都没说呢,你怎么知道我的意思? 狐彦同贺兰氏也奇怪。 贺兰令成竹在胸道:“表妹的意思,就一个字——好。” 然后他细细分析,铺张不好,简陋欺君,只要做到“好”就可以了,这个“好”,便是兰宜觉着好,兰宜喜欢也就成了。 还真是这么个理儿,可是自己真没这样想过,兰猗觉着表哥是绑架了她的心意,这也忒牵强了。 无论怎样,事情如此定下,兰猗住进了娘家,每日里同表哥低头不见抬头见,为了老夫人那个“瓜田李下”,她就尽量回避。 眼瞅着上元佳节快到了,狐家接待兰宜的准备事宜,有贺兰令的筹办,也一切就绪。 这一天清晨,狐彦起床后一如平日的在庭院中练了几套太极,这是他养身之道,又做了吐纳呼吸,又背诵了一遍方子,这是他勤于功课之道,所谓三天不练手生脚慢,这些个方子他都能倒背如流,仍旧勤勤恳恳不敢懈怠,最后又诵读了些诗词,这是修身养性之道,最后就着茶点吃了杯淡茶,暖过胃之后,正想进房,忽听后头有人喊他:“爹!” 晓得是兰猗,狐彦回头时脸上堆满了笑容,招手:“大清早的不多睡会儿,外头冷,随爹进房坐。” 在父亲面前,兰猗卸下了公输少夫人的架子,重回小女儿光阴,蹦蹦跳跳的跑到父亲身边,挽住父亲的胳膊道:“爹,我想看看那镜子。” 狐彦眉头一挑,左右无人,问女儿:“你想看那镜子作何?” 父女俩已经迈进门槛,兰猗道:“爹知道我想看那镜子作何。” 二女儿冰雪聪明,狐彦呵呵一笑:“你这孩子,什么都逃不掉你的眼睛。” 进房后爷俩上炕相对坐了,狐彦吩咐丫头取来那镜子,然后屏退所有婢女,指着镜子给兰猗看:“若是爹没猜错,这镜子应该是苏娘娘之物。” 对于苏银狐,兰猗素未谋面却也不陌生,关键宇文佑曾让顾纬天把苏银狐羽化升天幻化成她的事写入本朝史书,兰猗拿过镜子仔细看,看不出机关,问父亲。 狐彦指着那细微到一般人的眼睛看不见的“天下女子一银狐”的字给兰猗看,又给她讲述这句话的来历。 兰猗用心看,仍旧看不清。 狐彦教她:“你把头转到旁边,冷不防的看。” 兰猗照做,果然看见那几个字,她捏着镜子沉吟下,道:“爹,这么说苏娘娘尚在人世。” 这回轮到狐彦懵懂了:“何以见得?” 兰猗道:“您瞧这镜子的框架磨得非常光滑,定是主人家经常把玩的缘故,若苏娘娘不人世,纵使这镜子落到别人手里,不起眼个镜子,谁能爱不释手呢,女儿大胆猜测,苏娘娘对皇上亦是情根深种,睹物思人,不时把玩。” 139章 现在开始,你不是民女你是苏妃 镜于掌中,神思游走,狐彦忆起当年之事…… 循例,三年一度选秀,为皇帝充实后宫,但苏银狐并非选秀进宫,那一年也是上元佳节,为了安抚民心,皇帝宇文佑乘着三十六台的龙辇出宫,往街上看花灯与民同乐,因那几年宇文佑身体羸弱,身为太医院院使的狐彦得了谕令随行左右。 那一年的花灯非常繁盛,京城大街小巷如银河坠落,皇帝所到之处自然是围观者众多,升斗小民想看天子更比看花灯心切,御林军横着刀枪驱赶想靠近龙辇的百姓,越是这样人多热闹的时刻,越是怕有人司机作乱于皇上不利。 宇文佑身子骨不好随之精神就差,强撑着不过是为了江山社稷,恹恹的歪倚在龙辇上保持着天子该有的亲民之笑容,目光所及,除了挤来挤去的人就是耀眼的花灯,刚好行至一溜走马灯处,从走马灯后闪出一白衣女子,惊鸿一瞥看了眼宇文佑…… “停!” 宇文佑突地支起身子,护驾的御林军总统领那时正是公输拓的挚友杜青山,他吩咐龙辇慢慢降落,然后问宇文佑:“皇上有何吩咐?” 宇文佑目光追着那白衣女子,手也指了过去:“叫她过来见朕。” 人潮涌动,杜青山好不容易才发现白衣女子,喝令天子亲随的两个侍卫过去将那女子押了过来。 宇文佑目光垂落在那女子身上,虽是立春之后了,然乍暖还寒,这女子竟然穿得相当单薄,且发髻像是给什么扯开,飞瀑般的秀发垂及腿弯处,配之白衣,亭亭玉立,更何况两厢花灯投来迷蒙的光芒,把她衬托得翩然若仙。 “你叫什么名字?这么冷,你怎么不穿棉衣?” 宇文佑以爱民如子的态度询问那女子,这个时候他心里已经有了决定,无论这女子以前是谁,以后便是他的妃子了。 白衣女子款款拜下,小声道:“民女苏银狐,西蜀人氏,家中遭遇变故,孤身一人来京城投亲的,不想给贼人偷光了盘缠,欠下客栈房钱,无奈只好用身上的棉衣充作房资,能穿的,也只是带来的夏衣了。” 她说这些话,上齿敲击下齿,咯噔噔的响,想必是冷的彻骨。 宇文佑手一伸,当时的总领太监顾保三过来搀着他下了龙辇,他缓步踱到白衣女子,即苏银狐面前,病体欠安,说话有气无力:“抬起头来。” 苏银狐仍旧低垂着脑袋:“民女不敢。” 宇文佑捧着心口皱着眉:“朕恕你无罪。” 苏银狐慢慢、慢慢的抬起脸,这番近距离下看得仔细,宇文佑深吸口气,心里想,天下女子的颜色,都给这个苏银狐褫夺了,特别是那双眼睛,灵动得就像一只成精的狐狸,果然是人如其名,他脱下自己的龙袍给苏银狐披上。 “民女不敢。” 苏银狐想脱下,宇文佑双手按住她的肩:“现在开始,你不是民女,你是苏妃。” 事发突然,苏银狐愣愣的不知所措。 顾保三可是个老油条,朝苏银狐作揖施礼:“娘娘千岁,还不叩头谢恩。” 苏银狐仍旧傻傻的站着,从一个走投无路的民女到苏妃娘娘,这之间横着千山万水她不敢相信,最后顾保三过来一拽,将她拽着跪倒在地,顾保三待她道:“苏妃娘谢主隆恩!” 人逢喜事精神爽,宇文佑感觉身子大好,带着苏银狐立即回了宫,不顾太医院一干太医的反对,当夜就宠幸了苏银狐,此后像中了蛊,后宫佳丽三千,他只留在苏银狐的宫里过夜。 当然此事惹来太后和楚皇后还有太多嫔妃的不满,首先苏银狐来历不明,从街上捡回来的,谁知她的底细,虽然为此宇文佑派人往苏银狐的家乡查探,都如苏银狐说的不差。 其次太后和楚皇后反对的是,苏银狐来路不正,所有妃嫔都是选秀而来,独独这个苏银狐僭越祖宗规制,不经过选秀进宫,更没有从底层宫女做起一点点晋封上来,进宫便是妃,这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别人反对无效,宇文佑开始还听太后楚皇后唠叨唠叨,后来但凡她们开口,宇文佑就拂袖而去,太后想怒,宇文佑就病,太后无奈唯有忍下,更何况自打苏银狐陪伴在宇文佑身侧,宇文佑的病一天天好转起来,太后就乐得睁只眼闭只眼,而楚皇后,只能从夫。 于是,那几年的后宫是苏银狐的天下,那几年的宇文佑仅仅是她苏银狐一个人的夫君,后宫佳丽都被束之高阁,矛头一齐对她,可是苏银狐人如其名,不仅貌美如狐,更是聪慧如狐,总能同其他嫔妃化干戈为玉帛,享受同宇文佑的美好时光。 “这镜子若真是苏娘娘的,该是皇上为她打造,皇上也就认识此物。” 狐彦讲述完这段故事,左右的又看起镜子。 兰猗正沉浸在美到不真实的故事中,原来那么奸诈那么冷酷的宇文佑也有重情的时候,忽然想起宇文佑要顾纬天做的那件事,她忙道:“爹,皇上要顾纬天把苏娘娘羽化升仙的事写进本朝史书,还说苏娘娘是幻化成了我。” “嗯哼?”狐彦瞪起了眼睛,“这太荒谬。” 兰猗手托腮懊丧道:“女儿也觉着荒唐,可是皇上执意如此,我都不知顾纬天该怎么应付呢。” 狐彦脸一沉:“管他怎么应付,那种人,不提也罢。” 兰猗晓得父亲对顾纬天心存芥蒂,还不是为了当初所谓的私奔,母亲可以瞒着,父亲应该坦白,于是,她把当初娘娘庙那一宗原原本本的告诉了狐彦。 狐彦简直惊呆了,他也知道大女儿心胸狭隘,却不知道她如此的狠辣,沉默良久,狐彦一拳打在头上:“养不教,父之过,你姐姐如此对你对顾大人,这是爹的罪孽啊。” 见父亲非常难过,兰猗好言相劝,事已至此,狐彦还能怎样呢,二女儿如今也算有了不错的归宿,倒是那个顾纬天,他觉着对不住人家。 兰猗劝他:“顾纬天当初没能对族人说明真实情况,他也曾对住我,所以,咱们与他,扯平了。” 狐彦不凡机智,却不如兰猗狡诈,本来事情的根源是他大女儿的错,然他咀嚼下二女儿的话,觉着是这么个理,心就轻松起来。 140章 燕燕姑娘别来无恙 卯时已过,某个小丫头进来道:“老爷,该用早饭了。” 狐彦点了头,就想下地往花厅去,兰猗手一拉他的袖子:“爹,我还有事。” 狐彦朝丫头挥挥手:“告诉夫人我和二小姐马上过去。” 丫头退下,他问兰猗:“若不是重要的事,咱们一边吃饭一边说。” 兰猗眼眸中闪过一丝不安,关于姐姐失去腹中孩儿极有可能是皇上做的手脚,不确定这事到底是该告诉姐姐还是瞒了下去,想征求下父亲的意见,她的不安来自于,父亲在朝为官,倘或知道皇上这样对待他的女儿,舐犊之情,父亲以后面对皇上能安之若素么? 兰猗一迟疑,狐彦便晓得是重要的事,催促:“你说啊。” 最后,兰猗说是说了,说得很是模糊,也尽量保持着分寸,狐彦还是听了明白,此番震惊更比听说兰宜为了能够选秀残害亲妹妹更甚,虎毒不食子,宇文佑膝下皇子又少,他为何要杀死自己的孩子呢? 兰猗斟酌着道:“爹你说,会不会是皇上知道了姐姐同顾大人是事,皇上觉着姐姐不洁,所以不想要那个孩子。” 狐彦捋着须髯沉思,忽而摇头:“不会,皇上的性情我知道,若皇上得知你姐姐同顾大人的事,他不会重用顾大人的。” 除此,还有什么因由呢? 也说不定公输拓打探来的消息是错误的。 兰猗这样安慰自己,也安慰父亲。 狐彦也叮嘱她:“此事无论是真是假,千万不要告诉你姐姐,你姐姐一旦知道,只怕无法平静的与皇上相处,那样,她早晚惹来杀身之祸。” 就此说定,父女俩去吃了早饭。 早饭后贺兰令找到狐彦,说是有个新想法,兰宜贵为娘娘,然一入宫门深似海,她不一定能看到上元节的花灯会,所以贺兰令打算在兰宜省亲时,将整个狐家布置成花灯会模样,如此既有新意,又非常温馨,更让兰宜能一饱眼福。 狐彦觉着有理,就让他估算下花灯会所需的工本银子,然后去账上支取,若不够,他想办法筹措。 贺兰令笑的有些自负:“这等小钱无需姑父操心。” 狐彦知道他财大气粗,既然人家愿意,自己何必拒人千里之外,这叫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客气下也就领了他的情意。 至于花灯的制作,府里人没几个会,也怕做不好,毕竟这是给宜妃娘娘看的,所以贺兰令要兰猗同他一道去找几个制作花灯的匠人。 同进同出,岂不是又落了个瓜田李下,兰猗摇头:“爹娘都信任表哥,我就不必去了。” 贺兰令总有理由的:“我实在不精于此道,特别是花灯的样式和上面该画些什么,表妹诗词曲赋琴棋书画俱佳,所以还是请表妹跟我一道去。” 这个表哥满脑子都是钱财,他说他不懂兰猗是信的,狐彦也劝女儿,这毕竟是给宜妃娘娘看的,也是给那些来自宫里头的人看的,一旦弄不到好处,费力不讨好,兰猗也就不再推迟,回房穿戴整齐,仅带着秋落,同贺兰令一个骑马一个乘车,出了家门往制作花灯的作坊而去。 虽然上元佳节还有几天,街上已经陆陆续续的开始悬挂花灯了,兰猗让秋落撩开车帘子,车一边走她一边看,兴致勃勃,突然发现一个女子的背影,恁地像秀儿! 她止不住喊车夫:“停车!” 车夫拉住了马。 贺兰令也勒住马缰绳:“怎么了表妹?” 兰猗不便对他说太多,只道:“方才那人好像侯府的刘姨娘,我要过去看看。” 贺兰令扬声一笑,满嘴醋味:“安远候娶了表妹这样的美人还纳妾。” 兰猗假意道:“莫说他是侯爷,街上卖猪下货的还有两个相好呢。” 贺兰令说的斩钉截铁:“若我娶了表妹,我就不会纳妾。” 兰猗着急去追秀儿,草草道:“好吧,下辈子咱们试试。” 兰猗匆匆跑了,贺兰令非常好奇,表妹不与刘姨娘争风吃醋也就罢了,为何还如此关心刘姨娘,这里头有文章,他寻了另外一条路也追了过去,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出了这条街没看见兰猗,左右的找,却发现斜里是京城数一数二的百春楼,门口刚刚停下一辆马车,车上下来的正是百春楼的头牌女校书李燕燕,李燕燕迈步正想进门,老熟人了,贺兰令喊道:“燕燕姑娘别来无恙。” 李燕燕一回头,认识,娇媚一笑。 贺兰令紧几步赶了过来,彼此客套一番,李燕燕晓得贺兰令是个财神爷,自己在他身上可是没少赚银子,于是纤手拉扯下他的衣袖:“人都到门口了,何不进去坐坐。” 贺兰令左顾右盼,惦记着兰猗,方想回绝,李燕燕踮起脚尖,手捂住他的嘴巴,浓浓的脂粉味熏得贺兰令心神荡漾,涂着大红胭脂膏子的小嘴一噘:“人家想你了嘛。” 贺兰令闻声酥了半边身子,再看她媚眼如丝,情不自禁的将手在下面捏了下她的胸,小声道:“咱们,速战速决。” 李燕燕理会他的意思,迎来送往多了,佯装害羞道:“哪个敢赖着你呢。” 两个人挽手走进了百春楼,等贺兰令再出来,面庞红润精神百倍,鼻尖还冒着细微的汗珠,早有百春楼的杂使伙计牵来他的马,翻身上去,回到原地,发现兰猗正等的焦急。 “表哥,你去哪里了,这么久。”兰猗带着三分埋怨的口吻。 贺兰令至她车边勒住马道:“你还说,我去找你了,你这个小姑娘腿脚倒比我还快。” 兰猗信以为真,忽然发现他鼻尖上的汗珠,好奇道:“这么冷的天你还出汗?” 贺兰令微有怔忪,瞬间恢复常态,用手指着她假装嗔怪:“还不是到处跑找你累的,虽然这京城是天子脚下,怎奈良莠不齐,我是怕你遇到那些无良子欺负你。” 兰猗呵呵一笑:“到时说不定谁欺负谁呢。” 忽然发现他是骑着马的,嘀咕:“累也该是你的马累么,为何不见你的马鼻尖冒汗呢?” 贺兰令有些难堪,心中亦有些欢喜,这个二表妹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若她经历过男女之事,不会一点点都看不懂,为何问得如此坦荡,此事,必须查个清楚,他一提缰绳:“走吧。”率先跑了。 141章 贱人,吃我一刀! 从制作花灯的作坊出来,已是亭午十分,日光正好,天气不错。【零↑九△小↓說△網】 兰猗方想上马车,贺兰令手指旁边的酒肆道:“就近吃点罢,这时候回去晌午饭错过了。” 想着两个人同坐一桌,老夫人那句“瓜田李下”魔咒般敲打着兰猗,她拒绝:“错过晌午饭也不怕,叫厨子起火随便做个羹汤也能吃饱。” 贺兰令岂能失去这样的机会,晓得自己请兰猗吃饭她一准客气的回绝,倒不如……他仰天长叹:“请表妹你做顿东道真不容易,在公输家过得如此拮据,表妹为何不告诉表哥呢。” 这事牵扯到公输家的名誉,兰猗踌躇着,最后拍拍自己的荷包:“你想吃什么呢?” 贺兰令狡黠一笑:“看看菜单再说。” 二人并行往酒肆而去,至门口迎出来店里的伙计,看兰猗是已婚妇人的装束,想当然道:“老爷夫人里边请。” 贺兰令心花怒放,还看着兰猗促狭一笑。 给他占了便宜,兰猗迁怒于那伙计,指着伙计道:“孽障引路。” 伙计一愣,不敢对这么阔气的客人发作,也还是不高兴道:“夫人这是怎么个话。” 兰猗手指贺兰令道:“这是我表哥,我是他表妹。” 原来如此,伙计明白是自己失言,赔笑道:“恕小人眼拙,还以为你们是夫妻呢。” 兰猗淡淡一句:“彼此,我也看错了,还以为你是我家那条大黑狗。” 伙计嘴角抽搐,不知该不该笑,忙紧走几步在前头引路。 进了酒肆,兰猗发现里头光线相当暗,天还没十分暖,窗户上糊着厚厚的刷了桐油的棉纸,更因为店老装潢不好,墙壁亦是黑黢黢的,桌椅板凳也是非常粗糙,甚至断腿的开口的,桌子的茶碗是粗陶的,筷子油腻腻像没洗过,那伙计倒是非常麻利,把肩头搭着的脏乎乎的抹布在桌子上匆匆擦了下,又将沾满饭菜油渍的菜单递过来:“几位,想吃什么?” 兰猗瞬间没了胃口,本着既来之则安之,将菜单推给贺兰令:“既然是我做东道,你点。” 贺兰令醉翁之意不在酒,也不看菜单,只吩咐伙计:“捡你们厨子拿手的上几样。” 伙计应了声:“得嘞!”兴冲冲的掉头跑去厨房了,随便上,还不使劲的宰这两个冤大头一顿,本与二位无仇,都为兰猗骂他孽障。 一会子菜端了上来,酒也提了一大坛子,伙计抓起桌子上的筷子在腋窝下用力一撸,擦干净了递给兰猗。【零↑九△小↓說△網】 兰猗胃里翻腾,推开筷子想喝茶,发现茶杯口挂着厚厚的茶渍,她无奈又放下,看去贺兰令,他倒是满不在乎,执起筷子夹菜入口,吃得津津有味。 贺兰令如此随意,是他南北经商,经常餐风露宿,往西域往骠国等等外邦,更是多去了意想不到的事情,比如某些地方吃蛇吃猫,比如某些地方吃饭徒手抓,他看着光鲜,实际也非常辛苦,为此练就了再恶劣的环境都能应对自如的能力,他一边吃一边殷勤劝兰猗:“表妹你也吃。” 兰猗推说自己还不饿,将头扭到一旁,省得看他吃自己恶心。 突然,从门外走进来几个人,冤家路窄,其中那个女子正是兰猗追了半天没追上的秀儿。 秀儿也看到了她,愣住,也不敢同兰猗招呼,小声对同伙道:“换个地儿罢。” 同行那个最年长的汉子也低声道:“不行,这里是那狗皇帝往万宝楼的必经之路。” 秀儿尽量把自己往同伙后面躲,仍旧坚持:“必经之路多着。” 方才说话的年长者看样子像是头目,满脸不悦:“你今个怎么如此啰嗦,再折腾到别处,只恐那狗皇帝的仪仗已经过去了。” 他说完,高喊伙计:“切三斤牛肉,再来一坛子老酒。” 伙计回着:“几位稍等,这就上来。” 兰猗看秀儿低垂着脑袋同那几个短打扮汉子坐下,还时不时的偷瞄向自己这里。 秋落在下面一拉兰猗的衣裳,朝秀儿努努嘴。 兰猗轻轻晃了下头,示意秋落不要做声。 既然秀儿不肯认自己,兰猗也没认她,且已经猜到这几个人大抵就是星辰会的人,再看他们个个怀里都是鼓鼓囊囊,觉着差不多是兵器,那么秀儿今个出来同这几位一道绝对不是为了吃饭,定是有事做,既然是反朝廷,他们会不会要杀皇上或是皇家的人?也说不定是官吏。 星辰会想对付谁兰猗不想管,但秀儿她必须管,无论能否得手,他们势必都会给人发现,秀儿可是公输拓的妾侍,她出事,便殃及公输家,便祸及自己。 如是想,兰猗迅速想着法子,须臾捂着肚子对贺兰令道:“表哥你先吃,我肚子不舒服。” 贺兰令撂下筷子:“走,我带你去医馆。” 兰猗连忙摆手:“我生在太医之家,去医馆作何,大概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 贺兰令看着她面前的筷子:“你没吃呢。” 兰猗忙改口:“大概是喝了什么不干净的。” 贺兰令看着她面前的茶杯:“你没喝呢。” 兰猗词穷,气急败坏道:“要你管。” 随之喊过旁边的秋落,两个人出了酒肆,待到了外面,兰猗立即直起身子,东张西望,耳听有御林军呼喝百姓回避的声音,果然是皇上经过这里,兰猗犹豫着,假如星辰会把皇上杀了,公输拓就可以兵不血刃的报了百年之仇,可是一旦星辰会不能把皇上杀了,秀儿露了脸,公输拓就要遭殃,到底该怎么办呢? 正踟蹰,秀儿与她的同伙也出来了,而宇文佑在御林军重重保护下,乘着他的大龙辇也行了过来,兰猗看看那密密匝匝的御林军,再看看五六个星辰会的兄弟,看看御林军威风凛凛训练有素的阵势,再看看星辰会那几个兄弟慢慢抽出了菜刀、短刀、断了一半的宝剑,兰猗做了决定,她拔腿就朝宇文佑的仪仗跑过去。 秀儿忽然意识到她想作何,一拉同伙,指着兰猗:“她去告密!” 星辰会的几个兄弟愣神的当儿,秀儿急切的喊着:“她是我家少夫人,她知道我的身份!” 年长的那位一声呼喝:“贱人,吃我一刀!” 飕!手中的短刀射了出去,直奔兰猗后心。 142章 大人是喜欢奴家么,不然为何紧追不放呢。 星辰会的这位头目学艺不精,短刀偏离方向没射中兰猗,却射在旁边一卖肉屠夫的屁股蛋上,听那屠夫嗷的一嗓子:“娘的,谁敢偷袭大爷!” 咬牙拔下屁股上的短刀,随手抄起肉案上自己的杀猪刀气势汹汹的回头找人。 星辰会的兄弟们见势不妙,本着不节外生枝,纷纷想把手中的冰刃收起来,那屠夫眼尖已经发行,看对方粗布短衣,不是富贵人,还以为是自己的同行来报复呢,猛虎下山般的怒吼一声,挥刀砍去。 星辰会的兄弟们眼瞅着宇文佑的仪仗到了跟前,给这屠夫一搅合,再想出手,天子亲随的那些侍卫还有百多号御林军却发现这里骚乱,御林军带队的正是那位曾经往侯府搜查秀儿的副统领,他点了一拨御林军就冲了过来。 秀儿忙问年长的那头目:“孙舵主,怎么办?” 那孙舵主道:“还能怎么办,逃!” 他们掉头就跑,御林军在后头紧追,他们是没命的跑,御林军是豁出命的追,他们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御林军追的是气喘吁吁,没动手即失败,孙舵主边跑边骂晦气,都怪那公输少夫人惹的祸,发誓抓到她非得大卸八块不可。 跑了一条街又一条街,彼此就是那样拉锯似的,你快他就快你慢他就慢,最后跑的分不清哪里是哪里,孙舵主不愧是个头目,累到仅剩一丝力气忽然醒悟,喊自己的兄弟:“分开跑!” 化整为零,目标多了,也就不好追赶,无奈御林军也分成几拨,追赶秀儿的是那副统领,虽然秀儿是男扮女装,他还是认了出来,且他居功心切,觉着凭自己个大男人捉拿个小女子不在话下,想着这要是抓到这位刘姨娘,以此就可以好好的参那公输拓一本,报他当众痛打自己羞辱自己的仇恨。 秀儿幸好来自乡野,有些力气,但跑了这么一阵子,亦是口干舌燥嗓子冒烟,她回头认出那副统领,暗叫不妙,心道若给他抓住,会再次连累公输拓,突然心生一计,停下脚步不跑了,待那副统领到了她跟前,她突然摘掉头上的帽子,一头秀发如瀑倾泻,回眸嫣然笑,百媚横生。 “嗬!”那副统领愣住了,心还突突狂跳。 秀儿以为他中招,使出女人的独门功夫——撒娇卖嗲,慢慢靠过来,抛个眉眼道:“大人是喜欢奴家么,不然为何紧追不放呢。” “嗬!”那副统领心忽悠一下,杵在那里不知所措。 秀儿心中大喜,贴近那副统领身子时突然拔出袖子里的短刀……剧情反转,她的手紧紧给那副统领抓住,使劲一捏腕子,短刀嘡啷落地,那副统领得意大笑:“跟本官耍花招,你这叫自取其辱。” 此时秀儿明白了自己这是中了人家的将计就计,使劲挣扎,却给他牢牢固住,既然逃不掉,那就唯有一死,既不用受辱,也不会连累公输拓,可是苦于手中无冰刃,手也动弹不得,想着传说中的咬舌自尽不知好用不好用,咬住,心一横,公输拓你个冤家,喜欢你这么多年,做你的妾侍这么久,都还没与你同床共枕呢,下辈子吧,下辈子再伺候你。 默念完,正想使劲咬下去,陡然感觉副统领的身子颤了颤,然后抓着自己的手也松开了,接着噗通倒在地上,没了副统领的阻隔,秀儿看见了兰猗,见兰猗徐徐垂落右手,秀儿知道是她以拿穴手制服了副统领,机会难得,秀儿俯身拾起地上的短刀就想刺去副统领,兰猗一把捉住她的手,斥责道:“还不快跑,等下御林军就追过来了。” 果然隐隐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秀儿一惊,看了兰猗一眼逃了开去。 兰猗垂眸看了看昏迷不醒的副统领,此地不宜久留,她也拐入一条胡同跑了,七拐八拐的回到酒肆,发现贺兰令也不见了,连秋落和苏铜都没了踪影,她晓得这几个定是寻她去了,就安心的坐下来等着,等了没多久,贺兰令和苏铜并秋落相继回来,见她什么事都没发生的坐在那里托腮凝思,贺兰令喘着粗气道:“表妹,你让我好找。” 兰猗偏头看看他:“你让我好找才对,你跑哪里去了?” 贺兰令指着外头:“适才听街上吵吵嚷嚷,我担心你就出去找,却不见了你,还听说星辰会那些反贼想刺杀皇上,怕你搅合其中,我可着这附近找了个遍,你说怎着,我发现有个当官的给人打趴下了,我就把他抗了回来送还给了御林军,不想他还是个大官,高居御林军副统领,他醒过来得知是我救了他,说必有后报,别的我也不图,希望能补个实缺,怎么也得四品以上。” 兰猗笑着恭喜:“表哥快飞黄腾踏了。” 贺兰令春风得意:“往常我只顾着赚钱,没想过要当官,现在我忽然发现只有金子银子是不行的,你不是官,你就永远属于草民。” 兰猗继续敷衍:“言之有理。” 贺兰令忽然凝眉:“不过那些个反贼也真是厉害,这副统领身上毫无伤痕,却给打的昏迷,我猜这就是传说中的内家功。” 兰猗附和着:“是了,一定是内家功,外家功不会那么厉害。” 贺兰令习武,不精,行走江湖凭的全是狠辣。 既然四个人聚齐,贺兰令喊伙计结账。 伙计颠颠过来道:“刚好五十两。” 兰猗一二三四五的数着荷包里的银子,明显不够,无奈,再作冯妇,回头想推秋落,那丫头知道她想作何,往后头一闪躲开。 兰猗想推苏铜,觉着他不是自己的家奴,想了想将贺兰令往伙计面前一推:“我银子不够,想回家去取,你看我表哥貌比潘安看杀卫玠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相貌堂堂仪表不凡……押给你行么?” 伙计听了半晌,最后明白是什么意思,气道:“原来是吃白食的,你们也不打听打听这是谁开的馆子这附近是谁的地界,这方圆十里都是安远候的买卖,你们敢来我这里吃白食,不怕死后没人敢给你们收尸么。” 安远候!公输拓!他的买卖! 兰猗顿时底气足了,昂起头道:“今个这白食我吃定了。” 143章 二小姐的意思,让侯爷杀了他? 不给饭钱还挺硬气,伙计回头喊柜台里面的掌柜:“有人闹事!” 掌柜的已然听见这里的动静,见兰猗与贺兰令身上的行头非富则贵,他经营这酒肆买卖有些年头,迎来送往多了,觉着不该随便得罪人,怎奈伙计是个不知好歹的,一味的喊他出来,掌柜的不想调停也不成了,就呵呵笑着过来道:“既然客官身上的银子不够,那就有多少算多少罢。” 伙计不依,都因为兰猗骂他孽障,更因为好不容易宰了一回客,狗仗人势的叉腰道:“不行,少一文崩想出这个店。” 掌柜的恨不得踹那伙计一脚,喷着吐沫星子骂道:“滚一边去,出门在外谁没有个难处,看这位爷这位夫人断不会是混吃混喝的,改天得了方便把银子送来不就成了。” 讹人,本店也不是第一次,伙计却是第一次看见掌柜的如此容人,既然掌柜的发话,他也不好坚持,躲一边擦桌子去了。 掌柜的又对兰猗几个赔笑道:“有多少给多少。” 兰猗故意道:“若是一文没有呢?” 掌柜的愣了愣,随即又好脾气道:“那就回头送来。” 兰猗重新落座,眼睛四处的看,看这店可真与公输拓的身份不符,另外她也没听说公输拓在外头开了买卖,究竟是这伙计借用公输拓吓唬她?还是公输拓瞒着家里人呢? 本着查个究竟,兰猗道:“这样吧,你把安远候请来,毕竟我欠他这店的饭钱,跟他赔礼道歉再写个借据,我就走。” 请神容易送神难,掌柜的晓得今个招惹了个麻烦货,哭唧唧道:“我的奶奶,安远候忙的很,我哪里去给你找他。” 兰猗横眉道:“那我不管,总之他不来我就不走。” 掌柜的没辙了,回头骂伙计:“还不去把安远候找来。” 伙计明显是吃惊状,愣着不动。 掌柜的一跺脚:“你磨蹭什么,快去啊。” 伙计无奈将抹布丢在桌子上跑了。 一直闷声不响的贺兰令终于开口了:“表妹,我让你做东道只是说着顽的,表哥会缺银子吗,走吧,姑母姑父定是等着咱们回去呢。” 他说着,让苏铜取了银子交给掌柜的。 掌柜的大喜过望,还以为能把这位赖着不走的打发了,又能发笔横财。 不料,兰猗仍旧坐着不动,一心要等安远候,贺兰令怎么劝无济于事。 掌柜的才知道个女人实在太难缠了,手足无措时突然发现伙计在门口伸长脖子往里面看,掌柜的朝他啐了口:“找不到安远候,你甭回来了!” 伙计一拳打在门框上,唉声叹气的掉头离开。 兰猗气定神闲的任凭贺兰令劝,足足等了大半个时辰,终于把那去找安远候的伙计等了回来,一进门,伙计指着他身边的一个男人道:“这位就是安远候。” 兰猗看着安远候:“……” 贺兰令不易察觉的一笑。 掌柜的没没明白个中曲折,傻傻的也看着所谓的安远候。 伙计瞅着兰猗道:“现在安远候来了,你可以走了罢。” 兰猗缓缓站起,来到安远候面前,问:“你就是安远候?” 那人一拍胸脯:“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在下姓安,叫远候。” 掌柜的终于明白过来,心里暗暗佩服伙计聪明,竟然想到这样的法子。 贺兰令哈哈一笑:“既然这店的东主来了,表妹,咱们快回去罢。” 兰猗觉着绝对不是巧合这么简单,看这所谓的安远候穿戴属于不穷不富的那种,面目不善,带着些市井无赖的狰狞,他这样的人没有能力在如此繁华地段开买卖,且方圆十里都是他的生意,这人怎么看都像是临时过来滥竽充数的。 兰猗暗笑,诓我,必有隐情,却不好纠缠,朝那位安远候微微一笑,也就同贺兰令离开酒肆回了家。 甫一到家,她就把秋落叫到面前:“你现在就回侯府,把今个秀儿的事告诉侯爷,那副统领认出秀儿了,恐他不会善罢甘休,不过他给我打了穴道,一时半会身子不会灵活,但他始终是个祸患。” 秋落接话道:“二小姐的意思,让侯爷杀了他?” 兰猗摇头:“都是爹娘生养的,别动不动就杀人,再说人家今个是公事公办也没什么错。” 秋落气道:“说到底都是那个刘姨娘惹的祸。” 兰猗瞅瞅窗户,朝秋落嘘了声:“你小声着,当心隔墙有耳。” 秋落觉着二小姐太过谨慎,这毕竟是自己家里,比在侯府更安全。 兰猗随之又道:“现在埋怨秀儿也无济于事,她同星辰会那伙人来往,早晚害了自己也害了公输家,我知道侯爷没有把她撵走还不是顾及到刘老爷子的情面,可是这样迁就下去也不是办法,行了你回去告诉侯爷赶紧想法子把这事圆满了,这事其实也就一个法子,矢口否认,横竖只那个副统领认识秀儿,他和公输家有底火,咱们可以反过来咬他一口。” 秋落得意一笑:“还是二小姐你聪明。” 兰猗却叹口气:“我这也是无奈之举,另外你再把今个在酒肆的事告诉侯爷一声,我觉着那伙计以安远候的名义来压咱们时,那气焰分明就是真正的安远候在给他撑腰似的,后来那伙计请来的什么安远候,不过是个李鬼。” 秋落截住她的话问:“李鬼是谁?” 兰猗急匆匆道:“李鬼就是冒充李逵的劫匪,你快走吧,我怕有人打着侯爷的名义招摇撞骗行不义之事。” 秋落点了头,说走就走,出了门却撞在贺兰令身上,她歉疚一笑:“表少爷何时来的?” 本是急匆匆时不假思索的一句话,倒让贺兰令红了脸:“你这丫头,像是我老早来了在偷听似的。” 秋落忙解释:“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贺兰令手一挥:“行了你去罢,同你说着顽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里头的兰猗听见他们两个的交谈,想起贺兰令在她面前展现的那招轻功,总觉得像与那天潜入侯府刺杀她的刺客相似,按说表哥不会刺杀她的,难道是想刺杀公输拓? 继而又想起今天在酒肆发生的一幕,当时贺兰令看着有些不自然,他,会不会也与这件事有关呢? 144章 说了, 同你幽会。 交了夜,听那窗户上啪嗒啪嗒,兰猗知道是下雪了,初春的天气就是这样,暖几天冷几天,迂回攀升。 扫了炕铺了被,又将个汤婆子放在脚头,秋落问兰猗:“二小姐还有什么需要吗?” 已经换上寝衣的兰猗正按着个箱笼翻找着过去的旧物,终于找到一本书,边翻看边对秋落道:“不要什么了,你去睡吧。” 秋落见她钻入被窝歪在枕头上看书,提醒她:“别看得太晚,表少爷说明早要你一起去验绢花呢。” 兰猗头也不抬,是给书上的内容吸引,含糊道:“行了你去罢。” 秋落出去后又叮嘱外头上夜的两个小丫头,因都是从侯府带来的,遂道:“少夫人已经更衣睡下了,你俩别犯迷糊,今晚下雪天就冷,下半夜时不时的往灶膛里添点柴禾,防止那炕凉。” 两个小丫头尊声“是”,见秋落走了,手拉手的去相对坐下,张家长李家短的闲聊起来。 里头的兰猗很快将一本书看完了,仍旧睡不着,忽然发现自己已经适应了侯府的生活,再回到娘家,颇有些不习惯呢, 重新把书又看了遍,薄薄的一本抵不过漫漫长夜,耳听更鼓打响二更,她仍旧毫无睡意,又没有其他书可看,索性吹熄了灯火静静躺着想事情。 窗户上的声音大了起来,且非常密集,像是雨夹雪的样子,突然传来几声屋顶上的猫叫,搅扰得兰猗更加睡意全无,想东想西乱想一气,想着没有公输拓闹自己,怎么还有些闷得慌。 忽然忆及在凤翔苑公输拓同陈淑离说的那番话,思念就被她生生的压了下去,翻个身,用脚勾起汤婆子抱在怀里,啪嗒!又是窗户那里的声响,这可不像是雪片或是雨点的声,兰猗心里一惊,猛地转过身来,依稀看见一条黑影朝她这里摸来。 表哥! 兰猗第一个念头想到了贺兰令,她虽然装傻充愣,也还是知道贺兰令对她的感情,怕就怕表哥情难自控深夜前来,兰猗呼哧坐起,问一句:“谁?” 外头上夜的两个小丫头隐约听见了,其中一个道:“少夫人,您说什么?” 而此时兰猗的嘴巴已经给那条黑影捂住了,对方还嘿嘿一笑:“告诉他们,就说本候来同你幽会了。” 兰猗使劲掰开公输拓的手,她当然不会告诉婢女们是公输拓深更半夜闯了她的闺房,虽然两个是夫妻,但兰猗这是在娘家,分别尚浅他就按耐不住,给人知道可是臊得慌,于是朝外头喊道:“屋顶上有猫在闹。” 外头的两个小丫头嘻嘻笑着,小声嘀咕:“猫叫chun猫叫chun到了这个节气,猫不闹才怪呢。” 屋顶的猫倒是一声紧一声的叫着,最后又来了两只猫,争风吃醋掐了起来,叫得刺耳。 兰猗虽然还是处子之身,也明白这猫闹的由头,脸上火烧火燎,摸着火折子将蜡烛点燃了,回头看见公输拓已然仰躺在炕上,头枕着手臂怡然自得的架势,兰猗小声喝问:“你来作何?” 公输拓喷着酒气:“说了,同你幽会。” 兰猗嘴一撇:“没听说夫妻两个需要幽会的。” 正中下怀,公输拓立马坐了起来,长臂一伸抓住兰猗轻轻一带,就带入他的怀里,柔声道:“既是夫妻,为何拒人千里。” 在侯府,两个人同处一室,却仍旧一个睡炕一个睡榻,而现在兰猗已经不屑于用卫沉鱼来给时不时热血沸腾的公输拓泼冷水了,只简单一句:“你娶我是迫于无奈,又何必假戏真做。” 后来公输拓旁敲侧击终于明白她这话的用意,几番解释说当初对陈淑离说那番话是有原因的,怎奈兰猗不信。 啪的爆了个灯花,公输拓的大手抚着兰猗后背,重复:“既是夫妻,为何拒我于千里?” 兰猗挣扎着想脱离他,发现徒劳,也就由着他了,只是语气冰冷道:“洞房花烛夜,侯爷说咱们是井水不犯河水,后来侯爷还给了我一纸休书,再后来侯爷对陈二小姐说根本不喜欢我,娶我是迫于皇上赐婚,侯爷倒是说说看,倘或你是女子,丈夫如此嫌弃自己,你又哪里用心思与他同床共枕。” 有些话还不到时候,公输拓也就无法解释清楚,忽然一个侧目看见枕边放着的那本书,他伸手拿过来看,刚看见书页上写着《唐李问对》,就给兰猗飕的抢了过去。 公输拓凝眉看她:“你怎么看这种书?” 《唐李问对》是以唐太宗与李靖一问一答的形式写成的,论述奇正、阵法、兵法和军队编制的书,本是厚厚的一卷,兰猗所得是个残本,她喜欢看书,各种都有涉猎,闺中女儿时偷着看是怕父母除了《女戒》、《女训》之外不准她看别的,现在紧张是明白这书关系到什么,听说宇文佑疑心重,给他卖命打仗的武将看些兵书他都查来查去,遂知道公输拓为何如此严肃,她慢慢将书卷了起来,嘟囔道:“捡的,丢了可惜,看着像《黄帝内经》,都是一问一答的样子,所以就看了起来,当然上面写的我大多不懂。” 公输拓看她爱不释手的样子,宽慰道:“宜妃娘娘就要回来省亲了,这物事要是给她看见,不单单是你,还有我,都得洗脱不清,烧了罢,若你真喜欢,回到家里,咱们睡不着时,我背诵给你听。” 兰猗晓得这事的厉害性,点头答应下来,忽然奇怪道:“你背诵给我听,你看过?你都能背诵下来?” 她觉着公输拓或许能把整个京城各大酒楼饭馆的菜单倒背如流,却不会对这种枯燥严肃的书感兴趣。 公输拓淡淡一笑:“不信我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好,给你读一段,太宗曰,数起于五,而终于八,则非设象,实古阵也,卿试陈之。靖曰,臣按黄帝始立丘井之法,因以制兵,故井分四道,八家处之,其形井字,开方九焉。五为陈法,四为闲地,此所谓数起于五也。虚其中,大将居之环其四面,诸部连绕,此所谓终于八也。及乎变化制敌,则纷纷纭纭,斗乱而法不乱。混混沌沌,形圆而势不散。此所谓散而成八,复而为一者也。太宗曰:深乎,黄帝之制兵也……” 145章 休了秀儿,她就与公输家再无干系了。 雪压枝头,惊起寒鸦,扑棱棱掠过夜空,翙翙之声隔窗而入。 公输拓漏夜而来当然不是同兰猗幽会,而是秋落回去找他时,他人正在别处会友,回来听说后觉着必然是有紧要之事,否则兰猗不会打发秋落回府,忙完了手头上的琐事,想来狐家看兰猗,又恐夜里访客对方颇多忌讳,于是就偷偷潜入。 背了一段《唐李问对》,证明他看过,也就书归正传问兰猗找他何事。 兰猗便把白天遇到秀儿的事说了,当然也没忘记有人冒充安远候那一茬。 有人冒充自己可不是一次两次了,公输拓不以为然道:“明个得了闲暇我去看看,两大耳刮子保证让冒充我那人说实话,倒是……” 他想说倒是秀儿这事难办,几番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劝诫,她全当耳旁风,顾及她是刘老爷子的遗孤,公输拓对她又不能置之不理,当下盘腿坐在炕上,垂头想着办法,半晌毫无头绪,问兰猗:“依着你呢?” 兰猗早抓了件斗篷裹住自己,夜里清冷,斗篷耐不住寒意,她凑近了地上的火盆,暖气上升,烤着面颊,提及秀儿的事,兰猗是一年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当初秀儿在沙门关附近的玉泉庵出家,不知对公输拓说了些什么,总之公输拓回来后对她大发雷霆,想起这些,兰猗苦笑:“她是你的妾侍又不是我的妾侍,侯爷自己拿主意罢。” 哪壶不开提哪壶,公输拓腾的下了炕,俯身抱起火盆挪到炕上,又把兰猗拉着同在炕上坐定,用手一戳兰猗的脑门:“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为何纳的秀儿,那不是没法子么,你说我对她打不得骂不得,刘老爷子在天上看着呢。” 兰猗蹭了蹭他戳过的地方…… 公输拓忙垂首问:“疼了?” 兰猗没回答他,思忖着如何解决秀儿这个麻烦,法子倒是有了,可是又恐公输拓说她别有用心,叹道:“这秀儿多早晚能幡然醒悟呢,以她那几个乌合之众想刺杀皇帝势必登天,不知何时她给皇上抓了,自己就身首异处,然后整个公输家族都跟着株连,皇上鸡蛋里挑骨头的想找侯爷的麻烦,秀儿这不是授之以柄么。” 这些个道理公输拓何尝不知,横竖拿秀儿没辙,那野丫头软硬不吃。 兰猗见他大咧咧的一个人也学会了唉声叹气,晓得他是真为难了,于是道:“休了罢。” 公输拓一愣,挑眉看了看她。 兰猗拿起火钳将那炭火翻动几下使之旺些,随后把双手放在火盆上烤着,浅笑:“侯爷不舍就算了。” 公输拓抓住她的手放在嘴边呵气暖着,道:“我在意的不是休掉秀儿,而是不能照顾她。” 兰猗手心手背给他的呵气弄得痒痒的,腕子处的金镶玉手镯映着炭火,一瞬间红黄蓝绿五彩缤纷,她看着那绚烂的色彩出神道:“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休了秀儿她就与公输家再无干系了,改天她惹了大祸也不会殃及公输家。” 公输拓有些迟疑:“这,好像不太地道。” 兰猗抽回手:“侯爷不顾念自己的性命,也得顾及整个侯府,秀儿已经沉迷于报仇雪恨,她不会罢手的,另者,侯爷只不过是想照拂她,休了一样可以,吃穿用度,不差她的,遇到麻烦,尽量帮她,其实她留在侯府担着侯爷妾侍的名义,日常所需也只是这些个,关键她成日的出去同星辰会的那些人交往,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的,侯爷自己掂掇。” 公输拓也知道眼下唯有这个法子可行了,他还能掂掇什么,唯独放不下的是恐这样让秀儿记恨他,也就辜负了刘老爷子的托付,但一个秀儿关联着一个公输家族,两害相权,他只好点头:“行啊,就听你的。” 事情定下,兰猗看更深夜重,准备就寝,听外头雨雪持续下着,有心留公输拓,总开不了口,忽然心生一计,道:“我给侯爷讲个故事。” 公输拓也正准备告辞,他不是明明白白来的,所以不想留宿,有故事听,他在意的其实不是故事的内容,而是讲故事的人,当下兴致盎然的望着兰猗:“得咧,今晚本候有耳福了。” 兰猗习惯的跪坐在炕上,啪,抄起炕几上砚台旁的镇纸敲了下,还怕外头上夜的丫头听见,把握着恰到好处的分寸。 公输拓哈哈一笑,抬手刮了下她的鼻子:“有模有样的,像茶楼里说书的。” 兰猗喝令:“别打岔。” 公输拓立马正襟危坐认真听着。 兰猗开讲:“北宋年间,宋徽宗与李师师相好,为此常微服往李师师家看她,这一天宋徽宗又来了,还带了些枣子……” 这段故事公输拓是知道的,纠正兰猗:“不是枣子,是橙子。” 兰猗瞪他一眼:“别打岔。” 公输拓只好闭嘴继续听。 兰猗接着讲:“宋徽宗拿个枣子给李师师吃,李师师连说好甜,还口占一绝——枣子不早知,早知雨雪急,雪急君休去,休去意迟迟。” 这是首回文诗,无非是暗示公输拓今晚雨雪天气道路不好,想让他留下来。 公输拓最初没听明白,都因他知道宋徽宗和李师师的那一段,再次纠正兰猗:“宋徽宗给李师师吃的确是橙子,李师师转述的其实是周邦彦写的词,是这样的——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锦幄初温,兽烟不断,相对坐调笙。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吟咏完,见兰猗忽闪着慧黠的大眼笑盈盈的看着他,公输拓微微琢磨突然笑了起来,明白了兰猗的用意,当年李师师以马滑霜浓挽留宋徽宗,而今兰猗以雨雪急挽留他,殊途同归,更见奇妙,他轻拍了下兰猗的脑袋:“你个小狐狸,果然聪明,走我是要走的,不过我等你睡着之后再走。” 说罢,他笨手笨脚的给兰猗重新铺好被子,又抱起兰猗塞入被窝,他自己就坐在炕沿上,同兰猗又说了些闲话,比如贺兰令从西凌河买的那面镜子极有可能预示苏银狐还在人世,说着说着,兰猗慢慢进入梦乡,他给兰猗掖好被子,又翻窗而出,几个纵身飞跃就出了狐家,回到侯府,他听说秀儿也才回来,他就径直去了秀儿那里,将一封休书递给了秀儿。 146章 人命啊,你容我想想。 秀儿是当夜离开侯府的,据说她走的非常坚定,至于她和公输拓之间都谈了什么,公输措安插在她身边的小丫头菊喜并无听清一个字,也只好这样去禀报给了公输措。 傍晚十分,公输措从外头回来后,随手丢给他老婆郑氏一串颈珠,颗颗都是拇指甲大小,且非常均匀,圆溜溜亮晶晶,一看就价格不菲,喜的郑氏喊婢女给她当即戴上,站在镜子前照来照去,随后朝公输措福了福,拿腔拿调道:“谢谢相公,今个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其实,这是公输措送个陈淑离的,人家小嘴一撇,不要,无奈已经买下,身为大男人又不能戴,也就便宜郑氏了。 公输措晓得陈淑离想要什么,她恨公输拓害了她姐姐,恨兰猗霸占了她姐姐的位置,但这两个人何方神圣,公输措轻易不敢碰,陈淑离就闭门不见。 美人如花隔云端,公输措悻悻然倒在炕上,饭也不吃,郑氏贤惠的过来问:“相公病了?” 公输措翻个身没搭理她。 念着他给了自己这么贵重的首饰,郑氏拉拉他的手臂:“该不会是衙门里的人给相公气受?” 公输措霍然而起:“你这女人成日的唠唠叨叨烦也不烦。” 碰了一鼻子灰,郑氏也气了:“我还不是关心你。” 她赌气不吱声,手不停的摩挲着那串颈珠,公输措顿时眼珠一转,机不可失,故意气鼓鼓道:“即便我告诉你谁欺负我了,你又能怎样,一介女流。” 郑氏最要命的就是自以为是,当下一拍炕沿,不服气道:“女流怎么了,狐氏还是女流呢,老太太还不是把家给她管了,你敢说给我听,我就敢替你报仇雪恨。” 为防隔墙有耳,公输措指指上房方向。 郑氏愣了愣,等明白过来,骇然一惊:“这!” 公输措轻蔑的笑了笑:“就知道你不敢。” 郑氏犹犹豫豫:“那可是二婶。” 公输措呸了口:“二婶咋了,我都多大岁数了,她说打就打说骂就骂,捎带你跟着我受气,更何况咱们还是大房,当初侯爵之位本该由咱爹来承袭,然后是我,往后是咱儿子,可偏偏给二叔二婶夺了去,然后世世代代都是二房的,我寒窗苦读好不容易熬出头来,区区六品,你指望我能发达么,我算看透了,二房没一个好东西,夺回侯爵,便是夺回我应得的,老天若是觉得我做错了,改天打雷劈死我。” 本是为了鼓励郑氏的话,却把郑氏吓得连说住口,随后摸着心口道:“幸好现在刚初春,大夏日的可不准这样说话。” 公输措一甩袖子:“你到底帮不帮?” 郑氏搓着手:“人命啊,你容我想想。” 公输措重又躺下,枕着手臂慢腾腾道:“咱俩是夫妻,是一条藤上的瓜,是一个笼子里的蚂蚱,是一条船上的客,我若做了侯爷,掌门夫人不就是你的,那个只懂吃喝嫖赌的老二不足为虑,老太太横在中间可就不好办了。” 郑氏仍旧迟迟疑疑,听丈夫唠叨来唠叨去,最后起了鼾声。 丫头们进来请她用晚饭了,她却道:“先放锅里温着,等老爷醒来一起吃。” 说完去了厨房,亲手熬了一碗百花粥,听说老太太最近胃寒,做好粥后她端来了上房。 好巧,老太太正想用晚饭,今个厨子做的是八大碗,为的是老太太最近胃口差进食少,这八大碗可是京城有名的菜系,侯府的厨子从师万宝楼的大厨学来的,可是老太太嫌腻,拿起筷子又放下,修箬正劝着,郑氏就端了粥过来。 隔着盖碗,那丝丝甜香飘了出来,修箬笑对郑氏道:“大奶奶带来好嚼咕了。” 郑氏让丫头把粥碗端给老夫人,她又朝老夫人屈膝一福:“听说二婶最近食欲不振,我这可是头拱地想出来的,这粥里既有开胃的也有健脾的,还能治病呢。” 老夫人素来不待见郑氏,然怎么说都是一家子,心里头不喜欢场面上还是撑着:“难得你有心。” 郑氏亲自揭开碗盖:“这您得趁热吃,凉了就失去该有的味道和药效了。” 香味拂拂,真把老夫人的馋虫给勾了出来,她就吩咐修箬:“拿个汤匙来。” 修箬躬身而出,外头喊了个小丫头去厨房重新拿个未用过的汤匙,转回来进屋,经过郑氏身边时忽然发现她眼神飘忽,修箬眉头一皱。 待汤匙拿来了,老太太就想吃,修箬伸手拦住:“我瞧这粥里像是放了黄米,这物事晚上吃容易积食,何况您方才已经吃了半碗饭。” 若她不加后头这句“半碗饭”,老夫人是什么都不会怀疑的,她是觉着郑氏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害她,偏偏修箬胡诌出“半碗饭”让老夫人心里咯噔一下,刚刚她是一粒米都没入口呢,想修箬是何等机灵,断不会信口开河,如此说必然有用意,于是老夫人就道:“你说的也有道理,最近我老是胃里胀气,兰猗要我少吃黏腻的吃食,可这粥实在诱人,不如这样,先收起来,今晚我用这碗粥来宵夜。” 郑氏见她不肯吃,有点慌,甚至也有点后悔,怕夜长梦多,想要回老夫人已经让燕喜把粥端了下去。 老夫人捂着肚子道:“有点饱,修箬扶我去外头转一转。” 郑氏只好告辞。 老夫人唤住她,退下手腕上的翡翠镯子道:“大嫂的心意我不会辜负的,来,这可是我娘传给我的,我现在送给你,希望你以后多帮扶兰猗,她毕竟还年轻。” 这一招其实是老夫人用的缓兵之计,当然是为了稳住郑氏。 郑氏果然见钱眼开,得了手镯喜不自胜的离开了。 她前脚走,后脚老夫人问修箬:“你怀疑那粥?” 修箬点头:“请柳先生过来看看?” 柳先生,专门给老夫人瞧病的郎中。 老夫人思量下:“不成,柳郎中人再好那也是外人,若这粥真有问题,岂不让外人见笑,这样,你马上带着这粥去见兰猗。” 修箬道:“不如把少奶奶叫回来,我也怕之前你吃的那些饭菜。” 老夫人摆摆手:“兰猗才回娘家,叫回来不妥,另外也不能打草惊蛇,还是你去罢。” 147章 婆婆就打算这样纵容大哥大嫂么?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接待兰宜省亲贺兰令说还差一物才更完善,这物便是古琴,表兄妹的,他知道兰宜擅抚琴。 整个狐府不说是大变样,也折腾得个个精疲力尽,贺兰氏觉着女儿回来不过是早前听说她身体不好,母女见了面该哭该笑该说出一腔子的心里话,哪有闲情逸致弹琴呢。 狐彦指着贺兰令道:“子政长年累月的跑买卖,这场面上的事他可以说是行家,还是听他的。” 得姑父赞许,贺兰令颇有些得意,娓娓道来给姑母听:“娘娘弹不弹不重要,重要的是给宫里头那些人看,娘娘省亲必然要回原先的闺房看一看,那些个公公姑姑老嬷嬷小宫女呼啦啦随行一大群,回到宫里人多嘴杂,更怕有那些喜欢添枝加叶的,所以咱们定要在这上面小心,等宫里头那些人来了一看,宜妃娘娘果然是大家闺秀,闺房各处琴棋书画,雅致体面。” 经他一说,贺兰氏频频点头。 贺兰令得了姑父姑母赞同,回头问兰猗:“表妹你说呢?” 兰猗正心不在焉,含糊道:“爹说你是行家,我们都依你。” 都无异议,贺兰令便琢磨哪里寻一张古琴来,要名贵,才配的上兰宜现在的身份,市面上卖的都是有价的,他要找一张无价之宝,这也并不难,难的是这样的琴传下来的只有一张,在大文豪丰云逸手里,丰云逸痴爱古籍和古琴,这是人人皆知的,从他手里把琴买来很难,但可以借来充充门面。 贺兰令到底是个生意人,晚饭一过,便刻不容缓的就动身去了丰家。 他一走,没人指使这样那样,兰猗得了空闲,同秋落回了自己房里,刚进二门就见春喜迎了出来:“少夫人,修箬姑姑来了。” 若无大事,修箬这样的身份不会来娘家找自己,更何况现在天已经黑透,兰猗心头一颤,忙问:“人呢?” 春喜道:“屋里头等着呢。” 兰猗紧了几步进了房,见修箬立在地中央,手里还拎着个篮子,兰猗打趣道:“姑姑也晓得我吃不惯父母家的饭菜了么。” 修箬看看春喜、冬喜等婢女:“你们下去罢,我同少夫人说点事。” 说完朝兰猗尴尬的笑笑:“事急,待您发号施令了。” 兰猗无所谓的摆摆手,拉着修箬同去炕上坐了,瞅着她手中的篮子问:“难道姑姑说的事是这个?” 修箬将篮子放在炕上,打开盖子,从里面端出那碗粥放在炕几上,又揭开碗盖道:“这是大奶奶给老太太熬的粥,少夫人给看看。” 一碗粥,修箬漏夜而来,不用说,这粥里有文章,兰猗也不多问,从头上拔下一支簪子,双手两头拉扯,簪子分离成两处,就像宝剑脱离剑鞘,她道:“这是我爹才送我的,用这个试毒最好。” 她说着将簪子插入粥里,再拿出一看,隔着黏腻的米粒仍能看出那簪子已经通体青黑。 旁边看着的秋落吸口冷气:“我的老天,有毒!” 修箬一掌拍在炕沿上,气得脸变了色:“果不出我所料,秀才人情纸半张,大奶奶肯花工夫熬这么碗百花粥给老太太,我就觉得蹊跷,她竟然在粥里下毒。” 兰猗将簪子交给秋落去清洗,感慨道:“到底大哥大嫂恨婆婆哪一宗呢?一家子啊,下此毒手,就算猫儿狗儿贱命,也不能说杀就杀不是。” 事已至此,有些话修箬觉着该说了,便道:“还不是为了侯爵之位,大爷大奶奶觉着太子还立长不立幼呢,公输家的世子也该遵循这个理儿,当初大老爷病弱,老太爷就把侯爵之位传给了老侯爷,也就是二老爷,这事大老爷本人是毫无异议的,可大爷不这么想,他一直觉着咱们侯爷抢了他的位子,大概就迁怒于老太太了。” 公输措迁怒于老夫人是一方面,想除掉公输拓身边的保护伞是另一方面,更恨老夫人经常以长者的姿态对他指手画脚,使得他这个堂堂的大爷在家里很没面子。 大宅门里乱,兰猗切实领教了,而今公输拓内忧外患,她更替公输拓着急,告诉修箬:“此后婆婆的饭食请姑姑留意些,侯爷那里也是。” 修箬点头:“少夫人不说我也自然会小心的,侯爷倒也不必我来操心,侯爷身边那几个小子可不是一般的家奴。”说着看看窗户,“这时辰了,我就不叨扰少夫人歇息,这就走了。” 兰猗一把拉住她:“不如我同你一道回去吧,我是怕婆婆之前吃过什么不干净的。” 她是觉着这次郑氏下毒给修箬发现的及时,谁知以前呢。 修箬宽慰的一笑:“少夫人不必惊慌,老太太气色还好,明儿我叫柳先生过来给老太太请一下平安脉,少夫人忙着迎接宜妃娘娘,若是突然回去,会让人起疑,以后就不好防范了。” 也好,兰猗只是有疑惑:“婆婆就打算这样纵容大哥大嫂么?” 这个,修箬也说不准,老夫人注重公输家的颜面,必然不会闹得满城风雨,修箬只有叹口气:“少夫人放心,老太太心里有数。” 离开狐府回了侯府,看修箬的脸色,老夫人都知道是什么样的结果,她手中捻着佛珠呢,突然停了下来,怔怔的望着面前的灯火出神,好一阵长长出一口气,仍旧美丽的眼眸噙满了泪水,心里骂了多少句逆子,最后指使翠喜:“去把你们侯爷请来。” 翠喜应声而去,未几引着公输拓到了。 进了房给母亲请了安,公输拓惯常的嘻嘻哈哈:“娘找儿子何事?” 老夫人面无表情的对他招手:“近前来。” 公输拓嗯了声,乐颠颠的走到炕边站在母亲面前。 老夫人抬头看了看他,太高够不到,又命令:“蹲下。” 公输拓很是纳闷,也还是遵照母亲的吩咐蹲下身子。 可以了,老夫人抬手摸摸他那胡子拉碴的脸,母爱泛滥,随后缓缓抬起手,照准他的脸,啪!脆生生的给了他一大耳刮子。 毫无准备,公输拓纵然功夫厉害,也还是给老夫人大个趔趄,也幸好他会功夫,单手杵地稳住身子,猛地看去母亲:“娘!” 148章 你所有的一切本该是他的,所以他恨娘。 炕几上的烛火映着老夫人暴怒的一张脸,她指着公输拓近乎咆哮:“你可知道我为何打你!” 公输拓搞不清状况,直直跪着:“儿子有错无错,娘想打就打。” 老夫人气极,浑身战栗:“你没有做错,错的是我,我自己身子不争气,只生下两个儿子,一个处心积虑的想杀我,另个就声色犬马不务正业,人活百年,终将一死,我不怕死,我是怕公输家的百年基业毁在我手里,谁让我没有调教出一个好儿子呢,他日我以何颜面去见你父亲,去见公输家的列祖列宗。” 公输拓眸色一凛,徐徐站起:“大哥他想杀娘?” 公输措几番想害母亲公输拓早就知道,老夫人三令五申不准他管,而今公输措竟然想杀母亲,公输拓一甩袍子掉头就走。 “你给我回来!”老夫人喊道。 公输拓没有回来,在门前住了脚步,只是回头看着母亲,声音压抑得像有什么堵在喉咙,一字一句,泣泪含血:“娘,你能忍,我却不能再忍。” 自己的儿子,老夫人晓得他的脾气,一旦见到公输措,只怕会一掌将那不孝子拍死,老夫人突然捧着心口咳嗽起来,且越咳越烈,公输拓无奈转回来为母亲抚着后心。 修箬端了杯茶过来,老夫人接过吃了口压住咳嗽,缓口气道:“你老老实实的坐着,听娘把话说完。” 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不急于一时,公输拓就安静的听了下来。 是了,公输措是老夫人同老侯爷的亲儿子,当然与公输拓是亲兄弟,还是在公输拓五岁时,年刚过,老夫人同老侯爷带着两个儿子去走亲访友,回来的路上见街上人来人往非常热闹,两个孩子耐不住,老夫人就同老侯爷陪着两个儿子在街上溜达起来,碰巧遇到几个顽皮的孩子在欺负一个老迈的乞丐,那些孩子们不仅用石头瓦块抛打老乞丐,还把好心路人丢给乞丐的铜钱给抢了去,那乞丐本着活命,大喊大叫的同几个孩子争抢,不想又把怀里的一块大银子掉了下来,公输措看见,趁那乞丐同孩子们厮打的当儿,冲过去把那银子抢到自己手里,回来还喜滋滋的对父母炫耀。 当时老侯爷眉头一皱。 老夫人悄悄叹口气。 那乞丐经不住年老体弱,没抢回自己的钱,气得哭了起来,那些孩子起哄似的大笑。 仅仅五岁的公输拓高喊一声冲了过去,挡住那老乞丐,又拾起一块石头抛出,打中一个孩子的脑门,顿时鲜血直流,其他孩子一哄而上来打公输拓,侯府的家丁护院就想过去保护,老侯爷手一伸,阻止家丁护院们不准上前。 于是,他就看着公输拓同那几个孩子扭打,最后公输拓给打的头破血流,他也把对方咬的咬啃的啃,以一敌众,好不怯懦。 老侯爷回头看看公输措,发现他竟然躲在老夫人身后战战兢兢。 最后那些孩子都跑了,公输拓从身上摸出父母亲友给的压岁钱递给老乞丐,老乞丐不肯要,他就放在老乞丐面前的破碗里,然后跑回父母身边,鼻子还出血呢,他扬着小脸呵呵笑着。 回家后,老侯爷以大哥病弱膝下无子为由,把公输措过继给大老爷了,然后,把公输拓立为世子,他故去后,公输拓循例继承了爵位。 老夫人讲完,抬手摸去公输拓的额头,当年的疤痕已经轻微到不易发现,虽然公输措懦弱自私不堪重任不配袭侯爵,那也毕竟是她的骨肉,所以她现在又叮嘱公输拓:“你所有的一切本该是他的,所以他恨娘,你不要与他计较。” 公输拓霍然而起,双手分开长袍一甩,浓眉倒竖像两把利剑:“我把所有的一切都还给他便是。” 老夫人脸一沉:“你也把公输家的仇恨还给他吗?” 公输拓语塞。 当初老侯爷不想让公输措袭侯爵,是觉着他负担不起公输家的百年仇恨,可他也是自己的儿子,老夫人劝着公输拓:“娘会小心的,他害不了娘。” 若真如此,她就不会叫公输拓来,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她是觉着自己早晚死在大儿子手里,死也不怕,可是丈夫临终时的嘱托还没有完成,她道:“娘今个叫你来是问问,你还打算胡闹到何时,娘等了你这么多年,娘老了,等不起了。” 公输拓明白母亲的意思,也懂得了母亲方才为何打他,他挽住母亲的手道:“您随儿子去看看。” 老夫人不懂:“看什么?” 公输拓狡黠一笑:“等下即知道了。” 连同修箬,三个人出了上房来到公输拓的书房,刚好金鹰从外面回来了,像是有事情禀报,看有其他人在,便闭口不语,只等公输拓示意他说,他就道:“河南鲁照的人马已经进入云南,陕西窦顿的人马已经进入鞑靼附近的草原,江南的妙手神偷贾时迁业已答应为侯爷偷书,丐帮许帮主说当年感念侯爷救过他父亲,说只等侯爷一声令下,普天之下的丐帮兄弟都听侯爷的差使。” 公输拓一边听一边点头,且带着舒心的笑容。 老夫人一边听一边皱眉,不知儿子再搞什么,忍不住问:“鲁照,可是给皇上亲自勾决了的那个兵部尚书?” 公输拓:“正是。” 老夫人又问:“窦顿可是在陕西甘肃一代出了名的响马?” 公输拓:“正是。” 老夫人再问:“贾时迁可是那个闻名天下的江洋大盗?” 公输拓:“正是。” 老夫人还问:“丐帮帮主,该不会与娘方才给你讲的那个往事有关?” 公输拓:“许帮主的父亲,就是当年我护佑的那个老乞丐。” 老夫人愣愣的不知该问什么了,她似乎已经感知到了什么。 公输拓拉着她的手指着墙壁前那硕大的书架:“娘随我来。” 到了书架前,他从某个格子里抽出一本书,上面写着《全唐诗》,书一离开书架,耳听轻微的一声响,书架缓缓分离两厢,露出一面墙壁,公输拓又扣动书架上的另外一本书《全宋词》,看着毫无缝隙的一面墙轰隆隆也分离两旁,老夫人止不住啊了声,她的面前,是一扇开启的门。 149章 儿子要说的是……我想与兰猗和离。 书房暗藏密室,老夫人吃惊不已,儿子何时悄无声息的做了这一切呢? 待给公输拓引着进了密室,犹如武陵人进了桃花源,武陵人看到的是鸡犬相闻、良田茅舍、童叟皆乐、平静祥和,老夫人看到的是一片用真石真木真材实料塑造的地形图,这片地形图大到整间屋子,人可以穿行其中,上面不仅仅有山峦河流沟壑平野城郭,还有兵马将士。 “这!” 一直病歪歪的老夫人突地精神百倍,脱开修箬的搀扶自己奔去地形图,俯望过去,花草树木,常开不败,兵车战马,威风凛凛,城有城门,路有宽窄,甚至稼穑,甚至茅舍,此一处老夫人眼熟,用手一指:“这里,可是京城?” 若是,她觉着儿子这个地形图不精确,她是饱读各类书籍的,晓得京城虽是一国之首,却不是给其他地方呈众星捧月之势。 “是,这里就是京城。” 公输拓答,他似乎看出母亲有疑惑,长臂一伸,往京城旁边画了个半弧道:“儿子之所以这样建地形图,是忽略了那些不宜作战和不必作战之地,这上面的,都是必须夺得且难以夺得之地,比如这曹家老营,不大的一个镇店,因四通八达,历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皇上派了傅善在其驻守,娘知道傅善打小便是皇上的伴读,后来一路高升至川陕总督,是皇上的心腹。” 老夫人大致明白了他的用意,但不明白的是:“娘在这个家住了几十年,怎么竟不知你何时建了这个密室?娘更不知道你早做着复仇的准备。” 语气里颇有些悔意,这么多年,她怨过儿子骂过儿子,今个还打了儿子,且原来儿子一直在养精蓄锐卧薪尝胆。 公输拓给金鹰使个眼色,金鹰会意,退出来将密室的门关闭,自己就在书房里候着。 密室里只剩下三人,公输拓将母亲搀扶着坐在书案后头那把透雕的交椅上,然后撩起袍子郑重跪了下来,老夫人想扶,修箬想扶,公输拓道:“我有话说。” 老夫人就稳稳的坐了,承接了儿子给他磕的三个响头。 磕头之后,公输拓语气沉重道:“娘,五岁起爹和您将我送到九玄山学功夫,十年后我回来,宇文佑派人当街刺杀我,幸好全叔在我左右,以他之肉身护住了我,那一刻我便明白,即便我能够忘记百年仇恨,宇文佑他也不会忘记,亦或者可以这样说,他不会相信我,还有整个公输家族会忘记,我为鱼肉人为刀俎,想活,必须复仇,但为了躲避宇文佑的加害,我不得不粉墨乔装,声色犬马,堪比无赖,于此使得宇文佑放松了对我的戒备,我才能活了下来,并用十多年的时间做准备。” 此时,老夫人已经泪水涟涟,使劲拉扯起儿子,边哭边道:“傻孩子,你为何瞒着娘呢,让娘为你担心了十多年倒在其次,让娘误会了你十多年,你让娘现在情何以堪。” 公输拓为母亲拭泪道:“娘莫怪,这是何等大事,儿子实在怕一旦走漏风声,儿子一个人死是小,整个公输家族必然会受儿子的连累,今个我跟您说了这些,是时机已到。” 等了太多年,听儿子说时机已到,老夫人欢喜得只看着儿子笑着流泪。 修箬那厢也哭得满脸泪水,噗通跪在公输拓面前:“侯爷受我一拜。” 公输拓伸手相搀:“姨娘请起。” 他突然改了口,修箬有点意外,还带着些许的害羞。 原来,修箬非是旁人,而是老侯爷的妾侍,她本是个罪臣之女,家在岭南,家遭变故后给恰巧待帝出巡的老侯爷搭救,两个人渐生情愫,听了公输家的故事后,她当年为了报答老侯爷的恩德,回来京城后就以秀女的身份进了宫,想刺杀先皇帝,事败,幸好能够保全自己,却因先皇帝喜欢她,遭到现今的太后当年的皇后和一干妃嫔的嫉妒,九死一生,身体已残,不能生养,甚至不能行女人之本分。 后来,她给外放出来,老侯爷纳她为妾侍,老夫人也感念她的大义没有反对,但修箬觉着她是宫里头出来的,嫁给老侯爷怕宫里头的人怀疑到什么,于是自愿成为老夫人的贴身婢女,数十年为公输家鞠躬尽瘁,老侯爷临终时交代老夫人,修箬是妾,按规矩她生前死后牌位不能入宗祠,但老侯爷希望老夫人做主,等修箬百年后,将她的牌位放入宗祠,且把她的大义之举告诉公输家的后人。 有这番渊源,她在公输家的地位就特殊,公输拓尊重她,名义上她是奴仆,身份却比很多主子还尊贵,公输拓今个称她为姨娘,修箬忙道:“大事未成,侯爷不可大意。” 公输拓明白,出了这间密室,他仍旧喊修箬为姑姑。 然后,三人坐下来前前后后里里外外的说了很多,儿子有神机,老夫人一一赞同,只是最后公输拓说道:“还有一事请娘准许。” 老夫人此时病也好了大半,眉眼含笑道:“我儿快说,娘都答应。” 公输拓眸光闪烁,一点点的迟疑,双手也在暗中攥紧了,一丝丝艰难。 老夫人正色道:“只要是为了报仇雪恨,哪怕你想杀了娘都可以。” 公输拓挽住母亲的手:“儿子筹谋了这么久,就是不想公输家任何一个出事,儿子要说的是……我想与兰猗和离。” “和离!”老夫人与修箬,几乎同时惊呼出口的。 老夫人续问:“你这又是为了那般?” 公输拓直言:“儿要报仇,不想连累无辜。” 老夫人眉头一拧:“狐氏为你的妻,怎说是无辜。” 公输拓内心焦灼,他不舍兰猗,又不得不舍:“当日我娶兰猗是皇上逼迫,这个娘你知道的,其实,其实我与兰猗至今未行夫妻之事,她不算我地地道道的妻。” 至今未行夫妻之事,老夫人之前猜测过,后来还以为两个人已经入了正途,此时捶腿道:“我儿糊涂,你与兰猗和离,岂不是更让皇上怀疑。” 公输拓思量下道:“儿子有办法。” 老夫人见他铁定的样子,一时间都不知该怎么劝了,忙望向修箬。 150章 该不会是你与筱凤仙的事给谁捅了出来 密室无透光处,白日里都以灯火照明,此时一盏油尽,就在公输拓面前突地熄灭,他就悠然一颤,仿佛他与兰猗之间的情缘如这灯火,马上也要灯枯油尽。 洞房花烛夜掀开兰猗的盖头,他很是奇怪,这世上怎么有比卫沉鱼还美貌的女子呢,他那时想自己恨了宇文佑这么多年,第一次感恩宇文佑做了件好事,于是几番情难自禁,几番挣扎纠结,他怕一旦自己失败,兰猗会身首异处,那么好看的女子怎么可以死呢,所以他要给兰猗一个活下去的法子。 修箬望着老夫人求助的目光,她略微斟酌,四处看,发现墙角有个坛子,猜到是灯油,走过去拿起坛盖上的勺子舀了点油回来给油灯添了,又用别的油灯把这个油灯点燃,忙活好,她见公输拓盯着自己做这些事,一言不发,晓得公输拓其实心里一万个不情愿同兰猗和离的,修箬一壁拿着帕子擦着手上沾染的油,一壁问:“侯爷觉着大事难成?” 公输拓觑她一眼,伸手把沙门关附近的兵马挪到了晋城附近,这一挪,实际上可是前进了几百里,他负手在后,傲然望着面前的地形图,心里想着这一切都是他的,凌然道:“大事必成,若不成,我岂不是害了一家子。” 修箬笑了:“既然能成,少夫人便是与侯爷同享荣华富贵,怎么是连累了少夫人呢。” 公输拓一愣。 老夫人与修箬盯着他看,没谁出声,给他一个思考的过程。 良久,公输拓幽幽道:“大事必成,还有个天意,我怕一旦……” 在公输家,这是报百年之恨,夺回本该属于他们的。 在世人眼中,这或许就是谋逆,谋逆之罪人神共愤且人人得而诛之。 是以,公输拓精打细算十多年,他要给这场复仇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修箬曲解了他的意思,第一次失礼的抢他的话道:“少夫人嫁给侯爷便是天意,难道侯爷不知么,少夫人本来是秀女,合该她与侯爷是天作之合,少夫人的姐姐,就是宜妃娘娘想入宫,便蒙骗顾大人说要与他私奔,然后又诓少夫人拿着衣物银两送去娘娘庙,她偷着透露给狐家的族人,族人捉住了少夫人和顾大人,宜妃娘娘得到了那个秀女的名限,兜兜转转,我觉着这是老天安排好的,少夫人何止聪明,简直是女诸葛,有她辅佐,侯爷成就大业,便能事半功倍。” 公输拓微眯双目,觉着言之有理。 老夫人见他有些动摇,趁机也劝:“这世上的女子千千万,为何老天把狐氏派给你,我的儿,这是缘分,缘分是天定的,你若逆天行事,何谈成就大业。” 公输拓心如磐石,吱嘎噶转动起来,仍旧道:“娘啊,我还是怕。” 老夫人轻声叹了口,语重心长道:“你若怕,娘就再等你十几年。” 公输拓猛然看去,母亲如此年纪安能再等,他当即做了决定,有些事一旦决定了,心也就安稳了,心一旦安稳,人也就轻松了,他淡淡一笑:“娘知道么,吴四喜的儿子吴英雄,前些日子与我见面还说,兰猗出生时他们师徒去了狐家,他师父给兰猗算过,说兰猗是皇后娘娘命。” 老夫人特别笃信算命打卦的,此时高兴得站了起来抓住儿子的手道:“儿啊,宜妃娘娘省亲之后,兰猗也就回来了,娘不图兰猗能生出十个八个孙子给我,生一个孙女也是好的。” 公输拓却频频摇头:“不,就生十个八个儿子,我喜欢儿子,当然女儿也要。” 说完,三人皆笑。 密室清冷,不宜久留,三人出来后老夫人同修箬回了上房,人逢喜事精神爽,老夫人连说想吃那八大碗了,让修箬吩咐厨房立马起火去做。 而公输拓,留在书房同金鹰还有金雀商量着事,这时候麒麟同金蟾进来了,金蟾一如既往是麒麟的陪衬,禀报什么仍旧是麒麟来说:“侯爷,朱大人前来拜会。” 朱渊渔不常来侯府,今个能来,还是小半夜,必然是出了大事,公输拓忙道:“快请至厅内。” 麒麟同金蟾去把朱渊渔带到了前面的大厅。 公输拓简单安排下金鹰和金雀的事务,就匆匆赶到了前面,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就听朱渊渔连声喘着,他突然明白朱渊渔找他作何了。 “朱大人还活着呢。” 他哈哈笑着打趣,进去后受了朱渊渔用尽九牛二虎之力给他作揖施礼,上下打量番,啧啧道:“本候瞧你活不长了。” 朱渊渔哭唧唧道:“哎呦我的侯爷,您就别在下官伤口上撒盐了,下官今晚来是请侯爷救命的。” 公输拓晓得他为了什么,故意道:“怎么,皇上想杀你?该不会是你与筱凤仙的事给谁捅了出来。” 朱渊渔连连摆手:“非也非也,万岁爷疼着下官呢,是下官这病折磨人,还他娘的筱凤仙,给我个九天仙女我都没辙了,侯爷不是说尊夫人会治这喘病么,侯爷大仁大义,请夫人救救下官。” 他说这些话时,脸都憋成紫色了,更是快耗尽了全部心力。 公输拓两手一摊:“不成啊,我夫人回了娘家,你也知道宜妃娘娘要省亲了,我夫人忙着支应一干事呢。” 朱渊渔喘得紧了,一字一字的往外挤:“候、侯爷救命,院、使大人的府邸又不是十万八千里,侯、侯爷救命。” 火候到了,公输拓站起过来,拍拍他的后心:“你还真不能死,你死了谁陪本候吃酒逛青楼。” 说完哈哈一笑,吩咐麒麟:“套车。” 他是料定朱渊渔无法骑马了,于是车套好,就拉着朱渊渔来到了槐花里。 兰猗已经睡下,门房告诉了上夜的丫头,丫头又禀报给了秋落,秋落进来摇醒兰猗:“二小姐,侯爷来了。” 从暖烘烘的被窝起来,兰猗十分不情愿:“告诉他我不在。” 秋落揉着眼睛,也困的难耐:“你不在家,你在哪儿?” 兰猗重又躺下:“随便在哪儿都成。” 秋落知道若无紧要的事,公输拓不会深夜前来,更听门房说同来的还有另外一位大人,她咯咯一笑:“奴婢就说二小姐在天下镖局呢。” 揭伤疤也好揭丑也罢,兰猗猛地睁开眼睛:“小蹄子,改天熬一张狗皮膏药把你嘴糊上,行了,扶我起来穿衣。” 151章 比如我们成为亲人,那就不算男女授受不亲。 狐府。 中堂。 公输拓陪着喘息不止的朱渊渔。 家里来了两位贵客,虽然公输拓指名道姓要见兰猗,那老门子还是禀报给了狐彦,同是在朝为官的,狐彦认识朱渊渔,只是交往不多,见面后彼此客套一番,瞧着朱渊渔的状态,狐彦已经知道他所患的病症,刚开口说句:“你这病不轻……” 公输拓晓得他这是想给朱渊渔看病,兰猗秉承家学,医术再厉害也是由父亲传授的,所以公输拓知道兰猗会用拿穴法治喘病,狐彦就一准会,他忙拉扯着狐彦往门口走去,两下力道悬殊,狐彦颇有些给他拖着走的架势,边走公输拓边道:“我听说岳父大人存有佳酿,拿出来给小婿解解馋。” 三更半夜想喝酒,而狐彦也并无存什么佳酿,想说实话,却见公输拓对他挤眉弄眼,狐彦愣了愣,刚好此时兰猗到了,见父亲与公输拓在门口拉拉扯扯,公输拓一脸嘻哈无赖相,父亲就一身别扭尴尬样,兰猗笑道:“有话不能屋里头说么,这时辰冷的紧。” 公输拓指指堂内:“朱大人,顺天府府尹,犯了喘病,兰猗你给瞧瞧,我同岳父大人还有事。” 说完丢下兰猗拖着狐彦走了。 兰猗默默望着二人的背影,心道这瘟神搞什么名堂,顺天府府尹,何其大的官,就这么撂给自己了。 进了厅堂,朱渊渔也知道兰猗是一品诰命,更因为与公输拓的私交深厚,遂先给兰猗作揖施礼。 兰猗还他个万福,见他喘的一句话拆开分几次方能说完,兰猗也就明白公输拓带他来找自己的用意,可是,父亲是会治这个病的,方才公输拓为何不让父亲给这位朱大人治呢? 聪慧如兰猗,稍微思索便明白,公输拓大概是想还个人情给这位朱大人,亦或者是想让朱大人欠他个人情,父亲是太医,若父亲给朱大人治病,这人情可就不在自己这里,也就不在他公输拓那里。 琢磨明白,兰猗想,何妨再送公输拓一个大礼,当下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对朱渊渔道:“大人这病可不轻。” 朱渊渔努力使喘息平稳些,嗓子有些嘶哑道:“若非如此,安敢深夜叨扰夫人,侯爷说夫人会拿穴法治喘病,请夫人救命,下官这厢,这厢给夫人叩头了。” 他真想跪,兰猗忙道:“大人不可。” 随后让秋落将朱渊渔搀扶着往椅子上坐好,望闻问切都省了,兰猗直接道:“治你这病不难。” 朱渊渔一乐:“阿弥陀佛。” 孰料兰猗话锋一转:“难的是,男女授受不亲呢。” 朱渊渔怔住,方才的一脸欢喜转瞬成了一脸秋风扫落叶。 兰猗接着道:“我这拿穴手是家父所教授,可是我们是父女亲人,没有男女授受不亲一说。” 朱渊渔突然道:“既然夫人这秘技是秉承于狐大人,那就不麻烦夫人了。” 兰猗心里咯噔一下,百密一疏,忘记这一茬,给对方抓到把柄,忙道:“怎奈最近家父手腕处受伤,无法拿穴了。” 朱渊渔是个老滑头,此时也束手无策了,哭丧着脸道:“难不成老天真要收了我去。” 兰猗手中玩着帕子,慢条斯理道:“也并非到了绝路,我可以给朱大人治病,比如我们成为亲人,那就不算男女授受不亲。” 亲人?朱渊渔一头雾水。 兰猗瞥他一眼:“我可以认朱大人为义父。” 唬的朱渊渔连连摆手:“不成不成,我视侯爷为祖宗,我怎么敢认夫人为义女。” 他心里道,那公输拓成日使唤我像使唤孙子似的,我认你为义女,公输拓便是我女婿,那厮知道自己降了辈分,还不把我生吞活剥了。 兰猗蹙眉,一脸无措,绞着帕子想啊想,最后无奈道:“再不然那就只能是你认我做义母了。” 朱渊渔:“啊?” 看兰猗做他的女儿还小,让自己做她的儿子,这实在不成体统,这话又不敢说,更为了治病保命,狠狠心道:“做义母就免了,下官这副尊容牛头马面一般,侯爷都说见着下官一面十天半月不想吃饭,是以下官可不敢让夫人称儿子,倒是可以认夫人为师父。” 他耍了心机,认师父,或许可以学学这拿穴的手法,日后再犯了喘病,自己也可以试试。 这正是兰猗所做的打算,却装着最后勉为其难道:“也只能这样了。” 朱渊渔砸吧下嘴,心一横,豁出去老脸拱手喊了句“师父”。 兰猗却伸手阻止:“慢着,拜师怎能如此草率。” 朱渊渔只以为能蒙混过关呢,人家不同意,他问:“依着夫人呢?” 兰猗回头看秋落:“上茶。” 戏里听的,书上看的,照葫芦画瓢的摆了香案又端了盏茶水,念在朱渊渔年纪大又有病,就让朱渊渔给她鞠躬施礼敬了茶,喊声“师父”,兰猗抿了口茶,礼成,她就开始动手给朱渊渔治病。 这在她也不算难事,有白马西风前头治过,念及白马西风,兰猗不知他的病是否已经好的彻底,又想起他妻子李秀姑,看样子是个泼辣户,所以即便自己担心白马西风,也不好管人家的闲事,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希望白马西风吉人天相。 她下手轻重适宜,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后,朱渊渔不仅不喘了,竟伏在八仙桌上睡着了。 兰猗的手已经酸痛得抬不起来,给秋落使个眼色,慢慢出了厅堂回了房,进门却发现公输拓坐在炕沿上吃茶呢,见她回,公输拓跳下炕来,喜滋滋问:“怎么样,老朱的病治好了?” 秋落那厢忍不住咯咯笑着:“何止治好了,二小姐还差点认了个儿子,最后认那朱大人做徒弟了,侯爷您说说,那朱大人比我家老爷年岁都大,喊二小姐为师父,要多好笑有多好笑。” 公输拓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惊喜,突然绷紧脸道:“这有什么好笑的,这就像辈分,可是不分年纪大小的。” 兰猗微微笑着,慢慢往炕上坐了,一路回来灌了北风有点冷,搂着火盆子头也不抬道:“侯爷直说罢,为何要我给那朱大人治病?我认这个徒弟还不是为了侯爷。” 果然狡诈,公输拓于她对面坐了,双手扣住兰猗放在火盆边缘的手道:“你认了这个徒弟,就是给本候掌握了整个顺天府。” 152章 阃令严下,此后不准同女人打交道。 顺天府,掌京畿之政务,虽也是府,府尹凌驾于一般知府之上,其他知府用铜印,顺天府府尹用银印,势同封疆大吏。 这些个事兰猗都知道,不知道的是,公输拓竟说认了朱渊渔这个徒弟,是为他公输拓掌握了整个顺天府。 公输拓是打定主意要把自己筹谋的一切告诉兰猗的,然此时更深人倦,中堂内还等着朱渊渔,他就对兰猗道:“宜妃娘娘省亲之后你回了家,我备下席面,你我夫妻,秉烛夜谈,那时,我把一切都告诉你。” 瞧他不虚此行的开怀,兰猗也高兴,并无纠缠多问,只把他送出门去,天上零零碎碎的飘着雪花,廊上有两个小丫头正拾掇出瓦罐来准备装新雪留以泡茶用,茶道讲,泡茶,露水最佳,雪水次之,雨水第三,井水最差,所以每逢下雪,兰猗房里的小丫头们知道她对茶讲究,就一定存下新雪。 雪一落,风就止,公输拓扣上风兜裹紧大氅,朝兰猗挥挥手,成亲这么久了,今个别离有些与往日不同,今个他才感觉两个人是夫妻了,嘴角挂着笑,一转身,走的那么拖拉。 兰猗瞧他有些古怪,普普通通的一场分别竟像是生离死别一般。 这个念头才出,兰猗自己吓了一跳,忙暗暗朝地上啐了口,去去晦气,除掉霉运。 公输拓到了前头,朱渊渔已经醒了,擦了擦嘴角的涎水伸个懒腰,发现自己睡下之地竟是狐家的中堂,他抚摸下心口,又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无有哪里不舒服,感叹这师父没白认,师父一出手,自己仿佛从阴曹地府回来一般,气顺了,心不憋闷了,高兴,舒畅,见了公输拓连连夸赞兰猗实乃华佗转世。 公输拓哈哈大笑:“老鬼,听说你认我夫人做师父了,得了,此后有你这么个徒儿,我不愁没酒喝了。” 朱渊渔脸一红:“侯爷何时缺过酒呢,不过我家里还真是藏着一坛子女儿红,走,喝几盅。” 公输拓心里有事,金雀报,晋中令张广发病危,这是公输拓培植的心腹,不知宇文佑之后会派个什么人去接替,但公输拓好歹应该送张广发一程,眼瞅着十五上元节到了,届时宇文佑非得宣他入宫伴驾赏灯不可,公输拓打算今晚连夜启程,以他那匹大宛马的脚力,十五之前能赶回来的,但不能耽搁,所以听朱渊渔邀他过府吃酒,公输拓贼眉鼠眼的笑,还附耳密谋般:“不成啊老朱,阃令严下,此后不准同女人打交道,你让我喝女儿红,这也不成。” 朱渊渔呵呵坏笑:“侯爷惧内,天下奇谈,得了,下官给这病磋磨的几天没睡好,那就不陪侯爷了,回去好好的睡一晚。” 两个人就在狐府门口作别,公输拓去了晋中,朱渊渔回家补觉,兰猗,没来由的心慌意乱,竟至几天胡思乱想,待过了十五,兰宜终于回来省亲了,她也就暂时忽略那不安,忙着接待姐姐。 早在几天前宫里就有太监不时的来问,何地是宜妃娘娘下轿处,何地是宜妃娘娘缓坐处,何地是宜妃娘娘更衣处,何地是宜妃娘娘用膳处,何地是宜妃娘娘小憩处,何地是宜妃娘娘同家人会面处,又有许多大内侍卫来吩咐如何防范,又有礼部官员来传授,见着宜妃娘娘,狐府上下,如何跪,如何退,又有工部官员带着些工部小吏、杂役并城内守备,以狐府为中心,往外至少十条街道清扫干净驱逐闲人。 总之这时刻兰猗才切实明白了当初姐姐为何苦心孤诣,不惜昧着良心的害她害顾纬天一门心思的想进宫,原来,皇家人的这番威仪端的是寻常百姓不能比的。 狐府各处,由宫里头的人巡视完毕,再无疏漏,又有几百御林军将狐府乃至狐府周遭围了个密密匝匝,就这样风雪中守候了一天一夜,然后换了另外一队御林军继续守卫,只等黄道吉日,先是一批内侍挑着宜妃娘娘日常所用之物,后又是一批太监个个红衣红马开道,接着是一队粉色衣裙披着绯色斗篷的宫女随行,接着才是八个太监抬着的凤辇,那凤辇堆金淬玉,炫目耀眼,两厢随侍着以掌事太监卞连顺和掌事宫女春盛为首的二十几个太监宫女,个个新装,个个派头十足。 狐彦带着狐氏一族的子侄族老们迎候在槐花里的街外,贺兰氏同兰猗带着狐氏一族的女人们迎候在大门口,见凤辇来到,卞连顺一声高呼:“宜妃娘娘驾到!” 瞬间呼啦啦跪倒一地。 轿子里的兰宜缓缓撩起轿帘,露出一条细缝,望着面前的一切,特别是妹妹也跪在其中,她觉着自己费煞心机的入宫,这一番景象值了,她在轿子里骄声道:“都起来罢,那地上凉。” 卞连顺便接着一声:“娘娘有旨,众位平身。” 众人起来后也不敢抬目来看,而今兰宜是君,她们是臣妇是草民,直视君,犯律例,于是个个垂首,个个噤若寒蝉。 轿子直接抬入狐府,直至仪门处落轿,又换乘了另外一顶暖轿进了正宅,狐家临时把正宅改成了接待宜妃娘娘处,有贺兰令的指挥谋划,虽然不比皇宫和那些王府等处相比及,却也让兰宜感觉焕然一新,且她此次省亲只是个由头,所以并无在意够不够奢华,入内,降座,唤了父亲等族老至珠帘前,除了说几句辛苦之话,又拿出从宫里带来的一干礼物打赏了狐彦和各位族老,狐彦倒在其次,那些族老却是欢喜异常,个个都说狐家这番荣耀可真是亘古未有,还不都是宜妃娘娘所赐。 兰宜骄矜的望着那些族老,手一拂,卞连顺喊退,然后是女眷们入见。 兰宜隔着珠帘,目光拐弯的寻找妹妹,看见兰猗同母亲进来后,她更加挺直了身子,曾经这个妹妹是父亲的骄傲,美貌无双,聪慧无双,而今怎样呢,她是高高在上的君,妹妹充其量是个臣妇,高下立见,她一扫心底积郁了多少年的愁闷,回头望望春盛,小声问:“成了么?” 春盛驱步靠近她些,奸笑一声:“娘娘放心。” 153章 娘娘容禀,有人谋反! 一道珠帘,便是礼仪,见女眷却大可不必,兰宜吩咐宫女将珠帘打起挂于银钩上,接受狐氏一族女眷拜见。 老老少少何其多也,一拨又一拨,仅平身这两个字不知重复了多少遍,兰宜略显疲倦,硬撑着得体的笑,等想见不想见的都散去,她搭着春盛的手臂离开专门为她定做的木榻,四看无外人,拉过母亲嘘寒问暖,又拿出各种细软来塞给母亲,入宫这么久,积攒下值钱的物事一股脑的都带了来,当着兰猗的面赏赐给母亲,更多的是为了炫耀。 最后,又拿出几件首饰赠与兰猗。 兰猗装着受宠若惊的样子:“谢娘娘!” 兰宜假意嗔道:“在宫里头见面你还叫我姐姐,反倒是在家里却叫我娘娘,是何道理?” 兰猗是深谙她的内心所想的,她是巴不得自己仰视她,方才叫她娘娘不过是投其所好,突然间想起宇文佑害她落胎的事,不免滋生出一丝丝怜悯,有父亲的交代,那事是不能告诉她的,当下头一垂,毕恭毕敬道:“越是在家里越是要立规矩,臣妇是怕有人借娘娘省亲大做文章,深宫内廷,岂是寻常百姓家,我知道娘娘的难处。” 这话是带着几分诚意的。 而兰宜听来却像是妹妹在暗讽她,满头珠翠压得她抬头都费尽,金丝银丝绣成的礼服动一动能听见摩擦而带出的沙沙之声,骨瘦如柴的十指套满戒指,总之整个人穿戴过于繁复,使得人很容易忽略她的脸而专注于她的衣饰,这样她犹嫌不够,身为女人,她这次省亲便是衣锦还乡,她要给妹妹看,也要给父亲看,到底谁才是人生的赢家。 慢慢转身,搭着宫女的手慢慢踱步,一副故地重游的架势,话是对兰猗说的,眼睛看着墙上那幅字画,妹妹的手笔,仍被父亲奉若至宝的张贴着,她心里泛着酸涩,故作轻笑:“深宫内廷,活的艰难的是那些失宠的嫔妃,与本宫何干。” 春盛随风倒的帮腔:“娘娘风头正盛,无人可比。” 兰宜得意一笑:“话也不能这样说,本宫的风头怎能比妹妹呢,听说安远候为了妹妹把个姨娘休了。” 大肆宣扬休掉了秀儿,这是兰猗的主意,为的是让宫里宫外都知道秀儿再与公输家无关,也就不怕秀儿同星辰会的那些人日后怎么闹,兰猗故作为难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那刘姨娘貌无三分,脾气倒有十分,可比不得宫里头那些娘娘们,个个都是花容月貌,个个都贤良淑德。” 兰宜心里恨恨的,个个都惯会使用狐媚子取悦皇上呢,觉着眼下这话题对自己不利,毕竟皇上再宠爱自己,也还是不会为了自己休掉一两个嫔妃,反倒是新宠不断,她的栖兰宫甚少见宇文佑的身影了,而宇文佑的寝宫却夜夜换新人。 想到这些,兰宜转了话题:“我回来时瞧见各处悬着花灯,这番盛景比街上还热闹呢,听说是表哥张罗的,他可真是越来越能干。” 夸赞侄儿,贺兰氏忙道:“他是很难干,可惜官做得不大,有银子无处可使。” 兰宜晓得表哥家富有,早想从他那里吞一笔,宫里人情关系复杂,纵然她身为妃子也少不得各处打点,皇上赏赐的都记录在册不能随便动用,能动用的便少之又少,听母亲的意思表哥想买官,这是桩大买卖,她不动声色的看了春盛一眼。 春盛猜了七八分,以这样的话探路道:“表少爷想做官却也不难。” 兰宜立即接话道:“别在本宫这里打主意,谁都知道皇上最厌恶女人干政,纵使是太后也回避着这些事情。”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门路走,贺兰氏忙道:“买官不是什么政务,娘娘过问下没什么不可。” 兰宜假意思索半晌:“不知表哥倾向于哪一部呢?” 贺兰氏本着妇人之见,觉着户部掌全国疆土、田地、户籍、赋税、军需、俸饷等等,是个最接近银钱的地儿,遂道:“户部好。” 兰宜凝眉想了想:“表哥读书怎样,户部也还分尚书、侍郎、员外郎、巡官、主事、书令史等等官职呢,不知他适合做哪一个。” 尚书贺兰氏是不敢奢望的,那可都是皇上钦点,下面的都是多大的品阶她不知道,但知道该替侄儿吹嘘:“子政书读的不错。” 一旁听她们交谈的兰猗呵呵一笑:“是读的不错,《三字经》、《千字文》、《百家姓》都会。” 这些都是幼童启蒙读物,贺兰氏晓得她在嘲笑贺兰令,沉声道:“你也不能帮你表哥,而今你姐姐能,你就别一旁说风凉话了。” 兰猗摆弄着方才兰宜赏赐给她的首饰:“这些书是必读之物,我这是夸表哥呢。” 贺兰氏睇她一眼:“你表哥待你不薄,你可别说些亏心的话,这次你姐姐省亲,合计用了上千两银子也不止,都是你表哥出的,公输家倒是有钱,你也没拿一文来给我,这个家,你表哥比你哥哥还操心着,顶我儿子用呢。” 话不投机,兰猗借故要上茅厕离开了。 兰宜抓着母亲的手宽慰:“妹妹就那么个刀子嘴,您可别为她气个好歹。” 今个是大女儿回来看自己,不该让她来替自己操心,贺兰氏叹口气:“你这个妹妹从小就是我的克星,成日的惹我生气,行了不说她,横竖你表哥的事你帮一下。” 兰宜点头道:“我心里有数了。” 母女俩手挽手的同去坐了,说了太多的体己话,眼看太阳升到头顶,该是用晌午时辰,太监宫女还有一应官员过来请宜妃娘娘的钧旨,兰宜微微一点头,卞连顺便高呼:“宜妃娘娘有旨,传午膳!” 用餐另有别处,饭菜从宫里带来的御厨已经备下,一干太监宫女簇拥着兰宜踱步而出,却见迎面跑来一个宫女,看她神色慌里慌张的,手中还拿着一张纸。 别怪我狠,这也是身不由己的事,兰宜心里暗暗叨咕,转头看看春盛。 春盛会意,高喝那宫女:“娘娘在此,胆敢失仪,拉下去掌嘴。” 那宫女忙扬着手中那纸张道:“娘娘容禀,有人谋反,是以奴婢才匆匆而来。” 154章 公输少夫人,你敢谋反就不敢承认么。 一张薛涛笺,粉粉嫩嫩的却写着这样一首诗—— 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 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黄巢的诗,关键那黄巢是唐朝末年起义首领,百姓认为他是起义,朝廷认定他是谋反,所以,有人题写这样的诗亦属谋反。 兰宜接过那宫女呈上的诗笺看罢,娥眉微蹙,左右顾盼,除了太监就是宫女,计策是她定下的,只是这宫女没在合适的时机将这谋反的证据拿出来,这么多人看着呢,这又是在自己父母家里,一旦事情闹大,父母株连,她也说不定难逃厄运,顺手将诗笺塞入袖子里,淡淡道:“一首诗而已,街头巷尾三岁小童都能诵读,偏偏你小题大做。” 横竖这上面是什么事谁都没看见,她吩咐春盛:“走罢。” 众人继续簇拥着她往用餐之地而去,待一顿饭味同嚼蜡的吃完,便是午后休憩时间,回到卧房简单洗漱更衣后,屏退其他宫女太监,只剩下卞连顺和春盛,她将诗笺拍在桌子上怒道:“废物,这么点事都办不妥帖。” 春盛晓得自己用人不当,回头看看卞连顺在呢,忙不迭的凑到兰宜跟前小声辩解:“穗香这个贱婢,我明明是告诉她在娘娘用餐的时候拿出来的,那时候娘娘身边的人少。” 兰宜冷冷的哼了声:“行了,是你自己无用反倒怪下面的人,这事你不用管了,卞连顺……” 正听得云里雾里的卞连顺忙上前:“娘娘吩咐。” 兰宜指着桌子上的诗笺给他看:“这个,你可明白?” 卞连顺伸长脖子扫了眼,仅仅是看了第一句他身子就抖了抖,强压惊惧之色道:“奴才认字,但读书不多,看着很是工整像首诗,但奴才不懂上面的意思。” 兰宜佯笑一声:“卞连顺,本宫当你是心腹,你却给本宫耍心机。” 卞连顺手中的拂尘簌簌而动,分明是害怕,面上却一贯的淡然:“奴才真是不懂。” 他是故作糊涂,毕竟这东西是在狐家搜出来的,他吃不准主子娘娘的用意,当然不敢随便发挥。 兰宜喜欢的就是他的稳重和谨慎,想把此事交由他来料理,遂直言:“这是首反诗,是穗香几个给本宫拾掇这屋子搜出来的,然这笔迹却是本宫妹妹所写。” 卞连顺悚然一惊,跪伏在地道:“娘娘才省亲回来,断不会有工夫写这个,而娘娘的妹妹,公输少夫人更是一品诰命,公输家世代忠良,也不会写这样的东西。” 果然是个滑头,兰宜静静的看着卞连顺,淡淡道:“若本宫说这首反诗是本宫妹妹所写呢?” 卞连顺猛地抬头,意识到无礼忙又垂头,斟酌着自己该怎么回答,实在搞不懂宜妃娘娘的用意,只好这样模棱两可道:“奴才,迷茫。” 兰宜从炕上下来,轻移莲步来到他面前,俯视道:“你只需知道这是皇上的谕令,然后按着本宫说的去办,便有你的好处,反之……” 没等她说完,卞连顺抢道:“奴才谨遵娘娘之命。” 兰宜满意而笑:“你聪明,飞黄腾踏指日可待。” 卞连顺心里暗暗叫苦,当初净身做了太监不过是家穷养活不起,哪里还想飞黄腾踏,这趟差事不好做,那安远候岂是好惹的,他夫人秀外慧中人尽皆知,只怕自己都对付不了,希望宜妃娘娘吩咐的事仅仅是要自己跑跑腿,可别涉及到其他。 兰宜也没有过分为难他,只是让他拿着这诗笺去找兰猗。 然后,卞连顺去了,他去的时候兰猗也刚用过午饭,牙也剔了口也漱了闲话也说了一笸箩正想歇午觉,见卞连顺轻手轻脚的进来,然后将诗笺轻拿轻放的置于她眼皮底下,兰猗接过看了看,稍后问:“你写的?” 卞连顺差点没给自己的唾沫呛死,早听说这位狐家二小姐颇有才情,不会连这首妇孺皆知的诗都不知道是谁写的是什么意思,她如此反问,卞连顺只暗暗佩服,高明,厉害,随后道:“夫人说笑,奴才不会写诗,其实……” 下半截话给兰猗挡了回去:“哦,你抄的。” 卞连顺家贫,但心机不穷,读书不多,但鬼点子不少,宇文佑把他拨到栖兰宫做了掌事太监,还不是看中他的聪明,可是今个他方明白,跟这位狐家二小姐比,真是自叹弗如,哂笑下:“也不是奴才抄的,有人认识这笔迹,居然说,居然说是夫人您写的。” 料到的事,兰猗故作吃惊罢了,心就像冬日的夕暮,又冷,又看不到光明,姐姐何故要对自己赶尽杀绝呢,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她缓缓拾起那诗笺,看了看,认真的看,突然手一扬,诗笺翩然落在地上,她也不管卞连顺慌慌张张的去拾捡,呵呵一笑道:“我都不认识这上面的笔迹,谁说是我写的?” 事已至此,卞连顺只好道:“是,宜妃娘娘。” 兰猗笑得粲然:“姐姐从小就喜欢模仿我的笔迹,今个又给我玩这些,行了你回去告诉姐姐,等下我也模仿她的笔迹写首诗给她。” 这样的话都能想出,卞连顺感觉自己有点招架不住,正踌躇,兰宜迈步走了了进来,身边只陪着春盛,进来后便吩咐春盛将房门紧闭,然后手指兰猗:“公输少夫人,你敢谋反,就不敢承认么。” 兰猗难以置信的看着兰宜,父亲说,姊妹两个很像,特别是眼睛,可是现在兰猗觉着姐姐的眼睛里除了狠毒便是阴险,而自己的眼睛里除了委屈便是酸楚,明知道这是姐姐筹谋好的,甚至这次所谓的省亲都是针对自己而来的,是以兰猗觉着狡辩无用,反问:“娘娘说,臣妇乃一介女流,谋反何用呢?” 说她想成为第二个武则天,这有点牵强,兰宜早有准备,冷笑:“因为,公输拓是你丈夫。” 千回百转,且原来是针对公输拓,并非自己以为的姐姐仍在纠缠私奔那一宗,本来一首诗也不怕她栽赃,怕只怕姐姐与公输拓无冤无仇不会无端设计陷害公输拓,多少了解公输家族同宇文家族的仇恨,兰猗猜测这后头恐是皇上的主使,她想,今个保全自己就是保全公输拓,即是保全公输家族。 155章 姐姐没想置你于死地,但你得听姐姐的安排。 午后的阳光带着春日的明媚投洒在地上,乍暖还寒,终究不是十冬腊月里的刺骨,兰猗回来父母家住的仍旧是先前的闺房,仍旧是铺着厚厚绒毡的炕,仍旧是糊着高丽纸的窗,仍旧是堆满笔墨纸砚的大木案,仍旧是摆着不值钱小玩意的博古架,还有那一只空了的蝈蝈笼子。?? 一诗定罪为谋反,兰猗无视兰宜的飞扬跋扈,取过笔饱蘸了墨,扯过一张熟宣边吟咏边写,一挥而就成这黄巢的《题菊花》,写罢,置笔于血玉笔架,抓起熟宣一丢,那厢卞连顺忙伸手接了,随意扫了眼,嘴角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这狐二小姐……卞连顺的心思很复杂,将诗转呈给兰宜看。 一短短的四句诗,兰宜看了半晌,薛涛笺上的诗可是她精心模仿妹妹的笔迹所写,料无纰漏,可是眼下这熟宣上的笔迹却与薛涛笺大相径庭,她只知道妹妹书画俱佳,却不知原来妹妹还会多种书写的笔法。 这也不怕,兰宜环顾房内,指使春盛:“搜。” 搜什么?春盛晓得是搜兰猗所写的其他字,这是旧家,春盛熟悉,一会子便把兰猗的闺房搜个遍,最后摊开双手给兰宜看,什么都没搜到。 兰宜猛地望向兰猗,见她悠闲的吃着茶,小嘴巴噗噗的吹着水汽,一副成竹在胸的恬然。 兰宜忽然明白,自己煞费心机算计妹妹的同时,妹妹也在算计她,若非如此,房里不会连一张字画都找不到,也就无法比对笔迹。 兰宜久久不说话,掂量着自己能有多少胜算。 兰猗却举着茶杯朝向她:“姐姐也来吃一杯,这可是你最喜欢的新雪煮的茶。” 兰宜昂头一笑:“本宫现在不喜欢新雪煮茶了,本宫更喜欢露水煮的茶,且是日头未出之前花瓣上的露水,叶子上的露水都不好。” 兰猗继续垂头吃着茶,吃一口还闭眼细细品味,一副陶醉的神情,感叹道:“是呀,姐姐现在已经是娘娘了,当然口味改了脾气改了心性也改了,不过你想吃露水煮的茶得等到有露水的节气,而我,是什么茶都吃的,没有茶白开水也吃,因为我知道露水不常有。” 这一句暗讽了什么兰宜一清二楚,手指压了压头上的点翠,傲然道:“你错了,本宫是娘娘,本宫想吃露水煮的茶,那露水就常常有。” 春盛缀了句:“栖兰宫的茶房已经给娘娘备足了露水。” 兰宜最喜欢春盛总是在她需要的时候给她锦上添花。 咚!兰猗将茶杯重重的放在小几上,皱眉道:“久置的露水会变味的,想想这雪水煮的茶我都不敢吃了。” 秋落随她道:“流水不腐户枢不蠹,久置的什么水都会生虫子长青苔,旺火一煮,上面飘的都是虫子的尸体和粪便一般的青苔,啊……”她捧着心口欲呕吐。 兰宜大怒,有什么样的主子便有什么样的奴才,这秋落跟兰猗久了,也学得毫无女子仪德,一举一动俨然市井俗妇,兰宜手指秋落刚想骂,房门吱嘎开了,涌进来一团阳光,阳光下沐着一个人,兰宜也认识,是狐家的厨娘张氏。 春盛已经先开口呵斥:“谁人这么大胆,娘娘在此,不经通禀就进来。” 那张氏就在门槛外立着,举起一本书道:“娘娘,事情紧急。” 书?兰宜心头一颤,上面会不会有兰猗写的字呢?若有,可是让自己成功搬回这一局,当下手一扬:“你进来说话。” 张氏躬身而入,双手举着那本书向兰宜。 而那边,兰猗骇然瞪起眼睛看着那书恁地熟悉,忽地转头望去秋落。 秋落已经脱口道:“不是烧了么!” 说完意识到失言,忙掩口。 这本书,正是兰猗之前看过的,公输拓交代她烧毁的《唐李问对》。 兰宜不读兵书,不知《唐李问对》,接过来哗哗翻着,急于找妹妹所写的字,字没找到,却一目十行的看了内容,突然抑制不住的笑出声来,那笑里是失而复得的兴奋,是劫后余生的狂欢,抖抖手中的书轻蔑的望着兰猗:“这,便是你谋反的证据。” 兰猗不明白已经烧毁的书为何突然出现,但明白的是这事与张氏有关,平时这个张氏嘴巴甜为人市侩,念着她只是个做饭的,兰猗并无过分注意她,现下才现这张氏若不是姐姐收买的心腹,那也是攀炎附势的宵小。 秋落按捺不住替兰猗辩驳:“这书又不是二小姐的。” 兰宜望去张氏。 张氏道:“秋姑娘好忘性,这不是你拿去厨房要我烧的么,我看着这纸不错,想留着引火用的,方才听有个叫穗香的姑娘哭,说她搜出了二小姐写的反诗却给春姑娘骂了一通,我觉着这书上面写的也都是谋反的话,就拿来给娘娘了。” 秋落过去想扇张氏一耳光,张氏机灵的躲到兰宜后头,秋落气道:“贱人,二小姐不曾薄待你,你为何这样对她。” 张氏在兰宜后头时而探出头来道:“二小姐也不曾厚待我,我儿子相中了你秋姑娘,二小姐一口回绝了,我在狐家做了这么多年,没功劳也有苦劳,我那儿子能挑能抗力气大,哪里配不上你秋姑娘,二小姐却不同意,这事我可是一直没忘。” 底火在此,兰猗深深的呼出一口气,不屑道:“这种兵书到处都有卖,为何我不能看呢。” 嘴上这样说,其实她心里是没底的,若这种书谁都可以看,公输拓就不会提醒她把书毁了。 果然,兰宜奉若至宝的将书交给春盛收好,才道:“本朝规定,若非用兵之将帅,任何人不能看兵书,你一个女子,居然也看这种书,这就是谋反。” 秋落急切的替兰猗道:“二小姐乃女流,怎么能谋反。” 兰宜怒视她:“女流怎么,关东那个头号反贼扈仙娘还是女人呢,不过本宫是女子,女子不干政,本宫会把公输少夫人交由大理寺来审。” 她说完转头往外走,兰猗喊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姐姐为何非得置我于死地呢?” 兰宜突然回头一笑:“姐姐没想置你于死地,但你得听姐姐的安排。” 156章 正是宜妃娘娘告发,说安远候夫人私藏禁书。 兰宜踅回,仪态万千的往当中地上一站,觑着思绪万千的兰猗道:“如何?” 一瞬间无数个念头打兰猗心底飞过,猜测,或许是对她觊觎已久的宇文佑遣姐姐来做掮客的,或许是姐姐仍旧不放心顾纬天,是以想对她威逼利诱共同来对付顾纬天,想了诸多,料不定是哪一宗,但无论是哪一宗她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是以淡然一笑:“姐姐要怎样安排我呢?” 兰宜环顾房内,春盛已经替她屏退了诸如卞连顺、张氏等人,她就开门见山道:“由你告发公输拓谋反。【零↑九△小↓說△網】” 果然是宇文佑遣她来的,却不是为了男女私情,只是兰猗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安排,更没想到姐姐一个妃子竟然充当起宇文佑的走卒,玩味一笑:“接下来呢?接下来我会得到什么好处?” 兰宜抬手看着新涂的蔻丹,神情倨傲道:“你可以置身事外。” 兰猗颔首:“哦,这听起来不错,那么姐姐呢?姐姐会得到什么好处?无利不起早么。” 兰宜迟缓着,半晌方道:“本宫是皇上的妻子,当为皇上分忧。” 兰猗哼哼一声冷笑:“皇上的妻子是楚皇后,你是他的妾侍。【零↑九△小↓說△網】” 兰宜欲怒,想想妹妹说的也没错,整个后宫,再得宠如贞熙皇贵妃,不也只是皇上的妾侍,皇上妻子只有一个,那便是楚皇后,无论哪个妃嫔晋位了,亦无论哪个妃嫔失宠甚至打入冷宫,楚皇后仍旧稳重中宫,每天高高在上接受着所有妃嫔的晨昏定省,甚至太后曾经对楚皇后处理六宫之事意见相左,皇上都以一句“她是儿子的结发之妻”来替楚皇后求情,所以兰宜一早即明白,自己若不能坐到皇后的位置,永远只是皇上的一个妾侍,永远要对母仪天下的那位仰人鼻息。 怒色换成笑容,虽然满满的凄楚,兰宜保持着端庄得体的皇家威仪道:“妹妹一样,不也只是安远候的继室。” 兰猗本想反唇相讥,自己再怎样说那也是正室夫人,想想算了,图个口舌痛快无用,得想想怎么自救,舔了下风干的嘴唇,忽然发现杯中茶已经喝得精光,转头把茶杯交给秋落:“去替我添杯新茶来。” 说这话的时候,她看秋落的眼神是那么的僵硬。 秋落心领神会,接过茶杯道:“二小姐稍等。” 兰宜正不想她从场呢,见她出去了复问兰猗:“妹妹到底同意不同意呢?” 兰猗手在椅围上摩挲着,怅然道:“我又何尝不是公输拓的妻子,所以你应该知道我的回答。【零↑九△小↓說△網】” 她拒绝了,兰宜料到的,眸光一凛,人世间所有的冷漠都聚集在她眼底,嗤笑:“既然如此,那妹妹就等大理寺来带你走罢。” 霍然而起,拂袖而去,只余兰猗一人静静的坐着,坐到很久,坐到仿佛自己已经生根发芽了,耳听有人唤她:“猗猗!” 这是她的乳名,除了父母便是哥哥姐姐才会如此称呼,但她感觉到来人既不是父母也不是哥哥,门吱呀开启,旋风般闪进来贺兰令。 他是来当说客的,这是兰猗的第一个念头。 巧的是,她再次猜中。 贺兰令围着她转了几圈,痛心疾首道:“你怎么这样傻呢,谋反之罪,可以凌迟,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你为何不听娘娘的话,将公输拓告发。” 兰猗揉着酸痛的肩膀,缓缓站起险些跌倒,贺兰令一把扶住却给她狠狠的推开,讥笑道:“若我是这样的人,表哥还会一意娶我么?” 她以为贺兰令至少会有刹那的迟疑,谁知贺兰令脱口即道:“想,若我娶了表妹,然后我又不幸遭遇大难,我只求表妹你毫发无损。” 兰猗想,这种冠冕堂皇的话谁都会说,也不准备同贺兰令做无谓的啰嗦,只道:“我累了,想歇一下,回头大理寺来带我走时,我怕我走不动呢。” 下了逐客令,贺兰令却不肯走,苦口婆心的劝兰猗背叛公输拓,还说他根本不屑于做官,买官只是充门面,因为他知道伴君如伴虎,说等兰猗离开公输拓,他就带兰猗远离这是非之地,去一个世外桃源,过他们比翼齐飞的美满生活。 兰猗不知听到还是没听到,闭着眼睛,不几时竟微微起了鼾声。 她如此固执,贺兰令束手无策,叹口气,匆匆离开,寻兰宜救兰猗去了。 兰猗开始是装睡,后来真的睡着了,大理寺来抓她的时候,她刚醒来,喊秋落斟茶,却发现秋落不在身边,也晓得秋落去了哪里,一准是去找公输拓了。 愿大理寺卿丰隆已故,新大理寺卿叫张纯年,兰猗想不到的是,大理寺卿亲自来抓她,哼哼一笑:“我可真是受宠若惊。” 张纯年嘴角抽动,似笑又非笑,总之是极其的不自然,拱手道:“夫人请移步大理寺,有什么话,咱们回去说。” 这么客气,倒是兰猗没想到的,当下点了头,随着张纯年和他的手下官吏和兵丁往外走,却给急匆匆赶来的狐彦与贺兰氏堵住,狐彦先看了看女儿,转身拱手朝向张纯年:“张大人,小女素来喜欢看书,却从未看过什么兵书,这其中有误会。” 张纯年眼瞅着兰宜给诸多太监宫女簇拥而来,他道:“有人告发,本官就得管,至于有无误会,等回了大理寺审问过后方知。” 贺兰氏素日里经常气二姑娘不遂她的心意,此时也还是道:“我女儿是安远候夫人,是堂堂的一品诰命,是皇上敕封,你大理寺不能审她。” 这是许久以来兰猗听到的最动听的话,眼中酸涩,差点落泪,安慰父母道:“这位大人也是在出公务,爹,娘,你们不要妨碍。” 狐彦晓得这个理儿,贺兰氏不管这个理儿,先礼后兵,说着说着动了脾气,竟说自己的大女儿是宜妃娘娘,二女儿也算皇亲国戚,大理寺敢欺负二女儿,她就告到宜妃娘娘面前,甚至告到皇上跟前。 张纯年颇显无奈的笑道:“狐夫人不知么,正是宜妃娘娘告发,说安远候夫人私藏禁书,意图谋反,本官才来抓人的。” 如同晴天霹雳,贺兰氏生生的给震在当地。 157章 早知大牢这么好,该早进来看看的。 正值初春,京城多风沙,向晚更甚。? 眼瞅着兰猗给大理寺带走,贺兰氏还没有缓过神来,兰宜同兰猗是亲姊妹,她怎么能把妹妹告呢? 省亲毕,兰宜也要返回宫中,同父母亲眷辞别时,刚好与兰猗擦肩而过,彼此对视,她想自己本该得意而笑,却没来由的笑不出来,反倒是兰猗,看她笑盈盈的,仿佛此去不是让人谈之色变的大理寺,而是什么好玩的去处。 兰猗走了,兰宜也上了轿子,卞连顺高喊一声:“宜妃娘娘起驾回宫!” 贺兰氏突然冲过去挡住轿子。 卞连顺一怔,这是娘娘的母亲,他不好呵斥,只有向轿子里头的兰宜禀报:“院使夫人似有话对娘娘说。” 兰宜掀开轿帘,见母亲神色凝重的横在她的轿子前,想到一准是为了妹妹的事,这么多人,说话多有不便,就吩咐卞连顺:“让她近前来。” 卞连顺就过去对贺兰氏道:“娘娘说,请院使夫人近前说话。” 贺兰氏脸色木然的来到轿门边,开口便问:“真是你告的兰猗?” 一直以来,母亲偏爱她,父亲偏爱妹妹,所以兰宜与母亲更为亲近,现下见母亲冷脸一副质问的模样,她怫然不悦:“院使夫人是不是该叫本宫一句娘娘呢。” 这一刻贺兰氏忽然现这个女儿变了,变得那么冷酷无情,迫于规矩,她只好垂头道:“请娘娘告诉臣妇,是不是娘娘告的兰猗?” 早料到的,兰宜泠然一笑:“请院使夫人小心措词,这不是告,本宫做的不过是本分。” 贺兰氏实在忍不住,抬头逼视过去,语气里带着哀戚和愤怒,却也不敢大声,所以这话说的就非常压抑:“可她是你亲妹妹,这不是骂几句打几下就能了事的,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兰宜不想与母亲纠缠此事,遂道:“折腾了一天,精神不济,卞连顺,还不起轿。” 卞连顺重新喊:“宜妃娘娘起驾回宫!” 轿夫直起身子,轿子离了地面,贺兰氏也给人推到一旁,不知是谁拉了她一下,她就跪在了地上,直到兰宜的轿子看不见了,她才又给谁拉了起来,转头现是丈夫狐彦。 “走吧,回房说去。” 狐彦搀着无知无觉不知该哭该闹的贺兰氏回到房内,贺兰令也在,今个生的一切连他也始料不及,见姑母神情落寞目光涣散,忙过来安慰:“您老别担心,倾家荡产,我也要把表妹救出。” 贺兰氏于炕上坐了,突然一拍炕沿,怒道:“救她作何,由着她死了也罢,好好的一个女儿家非得看什么兵书,还不是她自己闹的,能怪谁,怪兰宜吗,人家是娘娘,是天家人,管这些个事也不为过,都是那个兰猗,从生下她就没消停过,早知她闹到今天这个田地,还不如当初把她掐死。” 絮絮叨叨的边骂边哭边说,狐彦知道她是心疼兰猗又气兰宜,劝她:“你也别说气话,兰猗真死了,你还不得跟了去。” 一句话触痛贺兰氏,顿时嚎啕大哭:“这个二姑娘我是真不喜欢,出生时都不会哭,那大眼珠子还叽里咕噜的看着我,看得我心里打怵,法师说她是天煞孤女,克父母,这么多年我是提心吊胆过来的,可她毕竟是我生的,而今她真要死了,我恨不得自己去替死呢。” 最后哭得说不出话来,鼻涕淌出长长的一条,贺兰令摸出身上的巾帕递到她手里,又替她抚着后心,哄道:“一本书而已,谁又能证明那就是表妹之物,说来都是那个张氏忘恩负义。” 他提及张氏,贺兰氏突然想起这一茬,厉声喊着:“来人,把张氏给我带来!” 带不来了,张氏这种蠢妇,请神容易送神难,不计后果的告兰猗,图一时心里痛快,完事后自己知道在狐家是不能留了,忙卷了个包袱偷着溜走。 贺兰氏听说后不解气,让管家狐禄带着家丁追出府去,她就在房里一边骂着张氏一边数落兰宜,而狐彦与贺兰令分头行动,打探的打探,打通的打通,各忙各的,都为了救兰猗。 按例,凡重大案件需由刑部初审,然后大理寺复审,最后大理寺卿会同刑部尚书、刑部侍郎并都察院左右御史三司会审,决狱权在刑部。 因兰宜直接把兰猗告到了大理寺,张纯年经由宇文佑点头才过来抓人,带回大理寺后下了牢狱。 既然是牢狱,纵使大理寺的牢狱装潢比其他衙门考究些,也还是密不透光,只在廊上点着油灯,光华微弱,牢房里朦朦胧胧。 兰猗先转圈的把牢房看了个遍,她是连死都好奇的人,今个能进牢狱,暂时忘记自己的危险,先看看传说中的牢房是何等模样,现除了冷就是阴森,她觉着,地狱莫过于此了。 最后冷的抱着手臂缩成一团,忽然感觉有热气袭来,猛地抬头,现几个狱吏抬着个大火盆向她这间牢房走来,然后狱卒启开牢房的门,狱吏将烧得红堂堂火盆放在地上,同时放下的还有一个黑漆托盘,上面是扣碗,饭菜的香气像魔鬼的手撩拨着兰猗的胃肠,肚子咕咕叫起,待狱吏狱卒离开,她抓起筷子就吃,边吃边嘟囔:“早知大牢这么好,该早进来看看的。” 吃饱之后,牢门又开了,狱吏端着个茶盘进来,无声无息的放在她面前后又退出。 兰猗呵呵一笑,伺候得比家里的奴婢还周到,吃饱喝好,烤着火盆也不冷了,心思这才回到自己的案子上,仿佛此时才明白似的,我是囚犯,我犯法了,我差不多要给砍头了。 突然间凝住,死,如此近距离的触摸着她,不怕,也有点惶惑。 正此时,牢门又开了,她头也不抬道:“该不会是给我送餐后果子来了。” 却见脚步有点杂乱,感觉到人多,举目看,是张纯年带着一干下属。 兰猗站起道:“张大人准备审问我么?” 张纯年摇头:“明日一早才能升堂问案,本官现在来,是好奇,夫人怎么看起兵书来呢?” 这算私底下的交谈,兰猗一笑:“谁说我看的是兵书,那其实是《黄帝内经》。” 张纯年:“啊?” 158章 我叫的不对么,皇上是我姐夫不是我妹婿。 作为证物,那本残破的《唐李问对》已经给张纯年带了回来,且书他已经看过,而今兰猗却说那不是《唐李问对》而是《黄帝内经》,他道:“不对啊夫人,那书本官是看过的。” 他为了证明自己的话没错,差人回去公堂把书给取了来,然后举着给兰猗看:“夫人您瞧。” 兰猗就认真的瞧了瞧,还伸出食指一个字一个字的点着念道:“黄帝内经。” 张纯年有点懵,再把书放到眼皮下看,分明就是“唐李问对”四个字,她为何念成“黄帝内经”? 突然,张纯年黑红的脸膛上荡出不易察觉的笑,有这样七窍玲珑心的女子,这案子,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早前,他只听说过安远候公输拓续娶了宜妃娘娘的妹妹,觉着这是亲上加亲的惯例,太后同公输老夫人是中表之亲,公输拓与皇帝宇文佑就沾亲带故了,而公输拓娶了宇文佑的小姨,还是皇上赐婚,他以为这是皇上拉拢公输拓的手段。 后来,秀儿闹出了动静,御林军去侯府搜查,那副统领给兰猗戏耍的事让总统领张显荣作为酒席间谈资传了出去,也就传到了张纯年耳中。 而今,宜妃娘娘将自己的嫡亲妹妹告发,张纯年是百思不得其解,现在兰猗居然把“唐李问对”强拉硬拽的说成是“黄帝内经”,张纯年觉着这位公输少夫人大致在胡编乱造,当然是为了救自己。 这是出好戏,他不想在晦暗的牢房里上演,于是让人好生伺候兰猗,他就离开了牢房。 次日,升堂问案,因兰猗的身份特殊,既是安远候夫人,又是皇亲国戚,所以张纯年上奏宇文佑,希望御驾亲临。 想着兰猗那张倾国倾城的脸,宇文佑正有此意,而兰宜作为原始告发人,也同来了大理寺。 虽是初审,张纯年还是把刑部尚书宋时严还有都察院左右御史潘松梅、李陆都请了来,这阵仗可就大了,单用一个三司会审都不成,御驾在呢,娘娘在呢,所以一时间公堂上鸦雀无声,特别是那些个小吏和差役们,大气不敢喘,偏有那么个差役早起吃了昨晚的残羹剩饭,吃坏了肚子,此时感觉魄门出气,腹中绞痛,忍着忍着,一张白面活生生憋成一张红脸,最后实在忍不住,竟哭了起来,公堂之上他如此形状,岂有此理,张纯年一拍法案,那公差扑腾跪倒:“大人你杀了我吧!” 杀人也得有个因由,张纯年一问,听说他想如厕,旁边的宇文佑哈哈大笑:“人有三急,你又不是神仙,去罢。【零↑九△小↓說△網】” 赶上宇文佑今个心情大好,张纯年忙喝令那差役:“万岁爷让你走,你为何还傻愣的站着。” 那差役磕头如捣蒜,感觉有东西涌出魄门,忙连滚带爬的下了公堂。 宇文佑看他那滑稽相,带头先笑了起来,引得大家都跟着笑。 笑够,宇文佑左右看看各臣子:“是不是朕在这里你们都束手束脚的?” 左御史潘松梅一副文弱书生模样,其实他行事非常凌厉,听宇文佑之言,拱手道:“主子爷在,咱们心里有底方是,怎么会束手束脚呢。” 宇文佑丹凤眼一挑,斜睇了下端然坐着的兰宜道:“审个小女子,何谈有底没底,寒友你小题大做了。” 潘松梅字寒友,他起身朝宇文佑道:“这是谋反的大案,臣等不敢掉以轻心。” 宇文佑眉眼带几分女相,人也就清秀俊雅,一笑嘴角偶尔还拱出一两个酒窝,他若不做皇帝,上了戏台仅这身条,必然成为倾倒四方的名角,听潘松梅说兰猗犯的谋反之罪,他却侧头看去张纯年:“老张你说呢?” 张纯年正思量某些事呢,没防备宇文佑冷不丁问他,一愣,倏忽恢复常态道:“有罪无罪,需审过才知。” 他心里是十分不信兰猗会谋反的,倒不是觉着兰猗是个小女子而已,而是觉着纵然公输拓有谋反之心,他那样的大丈夫,决计不会利用自己的女人行事。 宇文佑用手一指他:“朕就喜欢你这种审慎的个性,行了,咱们也别啰嗦,叫人罢。” 张纯年就说了声“是”,喊差役将兰猗从牢房提到公堂。 美人走路,如凌波微步,一声一声踩着宇文佑的心也踩着兰宜的神经,宇文佑看去兰猗,兰宜也看去,见兰猗已经换了囚服,那样丑陋的囚服穿在她身上,丝毫没有减少她的美,反而让人有种眼前一亮的感觉,美如璞玉,美的让人心生怜惜。 甫一看到宇文佑,兰猗意识到自己这回摊上大事了,无论最后的结果怎样,自己一定要扛住,直到公输拓来。 她闲庭信步般走上公堂,站着不动。 规矩上的事,张纯年一改昨晚在牢房里的温和态度,一拍法尺:“公输少夫人,皇上娘娘在此,还不赶紧跪下见驾。” 他这一嗓子连旁边的宇文佑都震得脑袋嗡嗡直响,看着堂上的兰猗,就像久别重逢的有情之人,他没有想着兰猗犯了什么罪,他只想着昨晚兰猗在这里睡得可好吃得可好,而这种感觉,他曾经在另外一个女人身上全心付出过,那便是苏银狐,片刻的恍惚,他觉着兰猗或许真是苏银狐转世,虽然这是他自欺欺人的想法,越是如此想,越是觉着兰猗同苏银狐太相像,或许太过美貌的女人都该长成这个样子罢,他等着兰猗给他跪,然后他会走到堂上,亲手扶起兰猗,以慰思念之苦。 谁知,让他万万想不到的是,兰猗没有给他一个臣妇和一个罪犯该有的跪礼,而是朝他福了福,且是草草的,还轻松道:“姐夫。” 姐夫? 在场的所有人齐齐呆若木鸡。 包括宇文佑,即便是太后,也还得尊他一句皇帝呢,兰猗居然叫他姐夫。 兰猗瞧大家都傻愣愣的,嘻嘻一笑:“怎么,我叫的不对么,皇上是我姐夫不是我妹婿。” 最能言善辩的潘松梅都无话可说了。 兰宜知道这不是狡诈的妹妹在自作多情,而是在耍心机,装傻充愣,这是她惯用的伎俩。 张纯年无比欣赏的看了看兰猗,暗道,只要你坚持,我就有法子帮你。 159章 娘娘准备怎么考呢? 公堂之上,一片死寂,这个时候谁都明白,兰猗有罪无罪并无定数,手心是皇上手背是安远候,得罪哪一个脑袋都不保,所以,各个沉默。【零↑九△小↓說△網】 张纯年是主审,为官处事他倒是人情练达,这个时候却也必须率先开口,嗓音低沉,不怒而肃:“此是公堂,夫人不该家长里短。” 提醒兰猗,必须称宇文佑为皇上。 宇文佑倒是给兰猗这句姐夫叫得骨头酥软,不以为意的挥挥手:“行了,朕是天子也是人。” 言下之意,并无责怪兰猗对他的称谓。 对于宇文佑,兰猗是本着敬而远之的,眼下不成,民以食为天人以命为天,宇文佑既来坐镇,主审陪审还不都是以他马首是瞻,大丈夫都能屈能伸,何况自己是个小女子,兰猗讨好的屈膝一福:“姐夫英明。” 宇文佑配合的一笑,心道好一张巧嘴,我倒要看看你等下该怎么自圆其说,私藏禁书,更为女身,罪加一等,若想保命,除非把罪名推到公输拓身上,他更着急看兰猗如何应对这种局面,吩咐张纯年:“开始罢。” 张纯年应了声“是”,拿起罪证喝问兰猗:“公输少夫人,你身为一品诰命,该懂得律法规定,用兵之将帅除外,素人一概不能私藏兵书,这本《唐李问对》是你让狐家厨娘张氏焚毁的,也就是说,这本书是你所有……” “慢着!”没等他说完整,兰猗抢话道,“这破书是我的不假,但不是什么《唐李问对》,而是《黄帝内经》。” 张纯年是有准备的,其他人却非常纳闷,宇文佑更是好奇,喊身后的张贵玉:“把那书拿给朕看看。” 张贵玉过去张纯年的法案前取了书呈给宇文佑,宇文佑扫了眼,封皮上明明白白的写着四个墨黑大字“唐李问对”,他冷冷一笑:“小姨饱读诗书朕是知道的,该不会这么简单的几个字都不认识。” 兰猗伸长脖子看向他那里,宇文佑给将书递给张贵玉:“拿过去。” 张贵玉捧着书走至堂上,平摊在掌中给兰猗看。 兰猗一个字一个字的指着,慢吞吞念着:“黄——帝——内——经。” 兰宜冷眼旁观半晌了,终于耐不住道:“公输少夫人习惯了疯疯癫癫,你真觉着这是本《黄帝内经》,你就将这本《黄帝内经》读给本宫听听。” 宇文佑身子一挺,赞道:“好主意。” 张纯年心一沉,好狠毒。 刑部尚书宋时严和都察院左御史潘松梅、右御史李陆,纷纷暗道好一对奇葩姊妹。【零↑九△小↓說△網】 总之几乎所有的人,连同那些小吏和差役,都想看这一场热闹,公堂上遽然无声了。 兰猗的眼底浮现一丝悲凉,姐姐非要对自己除之而后快,自己还念她是姐姐作何呢,天作孽犹可恕人作孽不可活,她从张贵玉掌中取了书在自己手里,翻到第一页,顿了顿。 兰宜得意一笑:“你倒是念啊,你五岁开始读书识字,七岁能诗,九岁作文,所看医书更是多如浩海,本宫不懂医术,但本宫知道《黄帝内经》你几岁便看过了,你读一段给皇上听听。” 她说着,眸光如针刺向兰猗,暗道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若听了我的话何苦有这一宗,公输拓死了,公输家族覆灭了,你凭着这花容月貌完全可以再嫁个好男人,而我,也凭借此事步步高升,这是皇上许诺的。 她看兰猗的同时,兰猗也在看她,她的目光是盛气凌人的,兰猗的目光是玩世不恭的。 张纯年此时却替兰猗偷偷捏把汗,他倒是博学多识,一本书记住里面的几句或是章节是可以,但很明显即使这位公输少夫人诵读出《黄帝内经》的其中一段,宜妃娘娘也不会善罢甘休,他并无料到兰宜会这样为难兰猗,后悔自己今个不该这样审案,而今骑虎难下,唯有默默祈祷。 宇文佑也催促着:“念罢。” 剩下的几双眼睛紧盯着兰猗,这唱戏何止血腥,简直惨无人道。 兰猗舔了下嘴唇,道:“昔在黄帝,生而神灵,弱而能言,幼而徇齐,长而敦敏,成而登天。乃问于天师曰:余闻上古之人,春秋皆度百岁,而动作不衰;今时之人,年半百而动作皆衰者,时世异耶,人将失之耶。岐伯对曰:上古之人……” 她念得非常娴熟,仿佛这本《唐李问对》真是《黄帝内经》。 张纯年暗暗松口气。 宇文佑挑了挑入鬓长眉。 宋时严和潘松年并李陆静静的做着看客。 兰宜手中帕子一扬:“开头这几句本宫也会,不如这样,让本宫来考考你。” 兰猗睇她一眼:“娘娘准备怎么考呢?” 兰宜看向宇文佑:“臣妾以为该这样考,取一本真正的《黄帝内经》,再问这一本《唐李问对》,两下对比,便知对错。” 宇文佑觉着很有道理,准了,让人去了太医院拿了本《黄帝内经》回来,既然张纯年是主审,就把书一并交给了他。 于是,张纯年拿着《黄帝内经》,把《唐李问对》给了兰猗,按照兰宜教的道:“请公输少夫人将这一本……”他都不知称兰猗手中的书到底是叫《唐李问对》合适还是叫《黄帝内经》才对,顿了顿,“将夫人手中的书读了下去。” 兰猗问:“若我一字不差的读出来,大人是否就信这一本不是禁书?” 这事张纯年可不敢答应,看去宇文佑。 宇文佑晓得兰猗聪慧,怕落入她的圈套,只含糊道:“你读便是,若一字不差,朕自然不会允许他们胡乱定你的罪。” 如此虽然没有确定自己可以脱险,也还是有了生还的机会,兰猗打开书,忽然发现自己纵使有倒背如流的能力,却忽略了这本《唐李问对》的最后一页与《黄帝内经》哪里相匹配,唯有用了笨招,用手一个字一个字的指着《唐李问对》上的字读,这样就可以一一对上了—— 昔在黄帝,生而神灵……天气,清净光明者也,藏德不止,故不下也…… 读到这里,《唐李问对》也就结尾了,她将脑袋一扬看向张纯年。 张纯年泥雕木塑一般,原来兰猗通篇读下来竟无一字错误,他甚至开始怀疑兰猗手中的《唐李问对》到底是不是《黄帝内经》。 “大人,我读错了吗?” 张纯年骇然望着宇文佑,不知这话是对宇文佑说的,还是对兰猗说的:“一字不差。” 160章 三更半夜你怎么来了? 一字不差。【零↑九△小↓說△網】 兰宜从来只知道妹妹聪慧,却不曾知道妹妹居然能把佶屈聱牙的上古奇书《黄帝内经》一字不差的背诵下来,兰宜明白,自己无论再怎么坚持,以妹妹这样的心机,这一劫亦是能逃脱过去,纠缠多了,反倒让人笑话她手足相残不留情面。 是以,兰宜温和一笑:“娘说你打出生就奇奇怪怪的,还请了仙师给你算过,说你异于常人,现下看果然非假。” 言毕,转头朝向正凝神不语的宇文佑:“皇上您瞧,臣妾的妹妹是把《唐李问对》当做《黄帝内经》收藏了,圣人都说,不知者无罪,皇上可否饶恕妹妹这一次呢?” 翻云覆雨,张纯年心里窃笑,笑宜妃娘娘好个识时务。 宇文佑有一丝犹豫,放断然不会放的,抓住公输拓的把柄犹如大海捞针,而今给自己捞到了安能轻易放弃,却也不知该怎么处置兰猗,她装疯卖傻,自己乃九五之尊,同个疯子傻子计较岂不让天下人耻笑,兰宜问他,宇文佑站起来丢下一句“押后再审”便负手而去了。 皇上口谕,张纯年只能把兰猗重新送到大牢。 于是,兰猗在大牢过了一夜,仍旧是烧得红堂堂火盆烤着,仍旧是翻滚的热汤泡的茶,仍旧是荤素搭配的夜宵,还有一张临时支起来的床,被褥也都干干净净,只是兰猗怎么能睡得着呢,等了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她在等公输拓,只是数过一次更鼓又一次更鼓,公输拓没来,却来了丰云旗。 此时已经是辰时,重刑犯的牢房里是分辨不出白天夜晚的,因为连一扇小窗都没有,听狱卒说有人来看自己,兰猗揉着惺忪的睡眼,见牢房的门启开,丰云旗风风火火的赶了进来,他丁忧在家,没穿官服,月白的长袍,外头连一件大氅都没披,一身寒气扑向兰猗,兰猗突然清醒了些许。 “三更半夜你怎么来了?” 炭火渐渐弱了,牢房里骤然清冷,兰猗裹紧被子,这样的处境,也不用计较得体不得体了。 “天已经亮了。” 丰云旗说着将她上上下下打量够,把兰猗看得浑身不自在,说来他只是自己小姑的未婚夫,那双眸中透出的关切让兰猗惶恐。 “哦,天都亮了。” 兰猗打了个哈欠,困意袭来,她忙用手掩住嘴巴,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 “你,可好?” 丰云旗忽然想起秋落托他给兰猗带来了一应用物和吃食,将腋下的包袱塞给兰猗,又把食盒打开,一样一样,小心翼翼的把饭菜拿了出来,还把筷子用帕子擦了干净递给兰猗。 兰猗接过又放下:“昨晚吃多了,积食,现在不饿,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来了?” 作为丈夫的公输拓没来,却来了小姑的未婚夫,兰猗有点奇怪,哪怕是媚嫦来或者是十三爷公输撼来或是修箬来都可以理解。 她坐在床上,丰云旗站在她面前,牢房本就不大,突然间孤男寡女了,陡显逼仄,丰云旗略有局促,回头看看廊上没有狱卒,也还是压低声音道:“侯爷人在晋中呢。” 兰猗坐着,而他本来就高,松柏一样挺立在兰猗面前,听闻公输拓不在京城,兰猗猛地抬头看他。 真实情况丰云旗是不了解的,兰猗出事后秋落跑回侯府,公输拓不在家里,秋落不想兰猗的事给公输家人知道,一来怕让公输措和郑氏那种人称心如意,二来也怕给公输措和郑氏这类人落井下石,不见公输拓,秋落正在街上彷徨,碰巧遇到了丰云旗,平时兰猗对丰云旗多有赞赏之词,所以秋落就把兰猗的事告诉了他。 “侯爷去晋中作何?” 兰猗心里慌了,忽然发现自己一贯的只是在装强硬,那都是因为公输拓在身边。 公输拓其实是从晋中回来后又返回去的,正月十五之前去了,那是听闻晋中令张广发病危,但他去了之后见张广发染病是真,却也当不上个病危,且他发现张广发其实是患了心病,公输拓与他交好的事不知谁捅给了宇文佑,前些日子,宇文佑派人去探望张广发,话里话外透露出,最好与公输拓保持一定距离,否则便是身首异处,张广发遂怕了,这厢不能得罪皇上,那厢又忌惮公输拓,两下夹击,病来如山倒。 公输拓了解真实情况后,先回京陪宇文佑过了上元佳节,然后日行六百的突然返回晋中,还在深夜潜入张府,一把刀压在张广发脖子上,告诉他:“皇上可以让你身首异处,本侯也可以随时取你的狗头。” 张广发哭天抹泪,一想横竖都是死,索性将脖子伸给公输拓:“我赤胆忠心换来个小小的晋中令,我两袖清风换来了皇上的猜疑,今个以蝗虫之灾贬谪我,明个以晋中大旱责罚我,我这个官做的憋屈,索性一死,一死了却生前身后事,侯爷,你动手罢。” 公输拓突然哈哈大笑:“我说老张,你既然明白这些个道理,为何寻死呢,你该好好活着,然后荣华富贵。” 张广发琢磨下他的话,是这么个理儿,既然自己不怕死,还怕什么呢,于是,同公输拓促膝长谈,直至天明。 而今,公输拓正从晋中返回,这些个事丰云旗不知道,也就无法告知兰猗,只安慰她:“夫人放心,我誓死救夫人出去。” 兰猗觉着这话硌耳朵,他公输拓可以誓死,谁让他是我丈夫,她秋落亦可以誓死,谁让她是我的婢女,甚至贺兰令说誓死都没什么反常,谁让他是我表哥,但你丰云旗与我八竿子打不着,要硬说有交情,也是因为曾经帮媚嫦给他写过一封信,但你也没必要誓死。 兰猗吸吸鼻子,脸上有点发热,尴尬境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再问他:“听说大理寺是不允许外人探监的,你是怎么进来的?” 这对丰云旗倒不是什么上天入地的难事,他父亲丰隆曾是大理寺卿,往日的那些下属都还在呢,丰云旗求到父亲的旧部头上,就有人偷着将他放了进来,把这些个话匆匆告诉了兰猗,此地他亦是不能久留,告辞时又是那句话:“夫人莫怕,丰某誓死也要把夫人救出来。” 161章 圣旨下,给夫人换个住处。 丰云旗在御前行走,门路倒是有,但兰猗不想他抛头露面,自己给扣了个谋反的罪名,何必连累无辜,却也不能等死,兀地想到一个人,那便是新收的徒弟,顺天府府尹朱渊渔,于是兰猗让丰云旗去找朱渊渔,把自己眼下的境地告知于他。 当然,兰猗明白那朱渊渔八面玲珑不是可托付的,然现下没有其他门路,只能是有病乱投医了。 丰云旗走后,兰猗准备补一觉,刚蒙上被子,牢房的门哐当开了,她把脑袋露出被子,见是两个狱卒端着水盆子拿着手巾还有一个食盒进来。 “夫人,您是先吃还是先洗脸?” 兰猗头昏脑涨,不想吃也不想洗漱,那狱卒补充道:“吃完了咱们得给您换个地儿。” 兰猗霍然而起,不知这换个地儿是不是砍头的婉转说法,再看看开了盖子的食盒,最上面一层是她爱吃的油炸花生米,怎么看都觉着这是顿赴刑场之前的饭,曾几何时她对死是那么好奇,而今忽然就怕了,还有更大的不甘和屈辱,特别是死在自己亲姐姐手中。 “我不吃也不洗。” 她蜷缩在被子里,尽量往后躲,后背抵住冰冷的墙壁,手在被子里偷偷的攥紧。 两个狱卒对视一番,笑了:“您好歹吃几口暖暖胃,今个外头可不暖和,等下出去老北风一吹,染了风寒可就遭罪了。” 听说出去,兰猗更确定这是要将她押往刑场了,看来难逃一死,她退下手上的两只玉镯分给两个狱卒道:“这镯子很贵的,你们拿去,我只求你们帮我一件事。” 虽然张纯年管制下属严厉,但县官不如现管,他并非这些个狱卒的顶头上司,两个狱卒毫不客气的将镯子收了,问:“夫人要我们做什么?” 兰猗抚着空落落的手腕处道:“我想见见我姐姐,就是宜妃娘娘。” 狱卒与宜妃,这可是隔着十万八千里,两个狱卒明知办不成,看着鲜翠欲滴的镯子道:“换个条件吧,宜妃娘娘咱们是见不到的。” 这种事还有讨价还价的,兰猗大怒:“你们若不帮我,我死了变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说着,投过去阴森森的目光。 两个狱卒不寒而栗:“非是我们不帮夫人,而是我们见不到宜妃娘娘。” 这个容易,兰猗给他们出主意:“你去找太医院院使狐大人,他是我爹,他能见到宜妃娘娘。” 两个狱卒又摇头:“我们进不去太医院,见不到狐大人。【零↑九△小↓說△網】” 兰猗按着额角,忽而又有了主意:“你去槐花里狐家去找我爹。” 这还差不多,两个狱卒答应下来,却又道:“现在不成,现在我们俩当差呢,晚上下了值便去。” 而今自己要给砍头了,他们俩晚上去见父亲,父亲再去找姐姐,等姐姐来自己尸骨已寒,兰猗不依:“你们就现在去。” 没有求人办事还这样霸道的,两个狱卒一脸哭相:“我们敢擅离职守,张大人还不得把我们屁股打开花。” 张大人! 兰猗眼前一亮,看那张纯年一脸正气,还来牢房探视过自己,公堂上也一副刚直不阿,兰猗灵机一动:“你们去找张大人,就说我要见宜妃娘娘,张大人就有办法了。” 两个狱卒彼此看看,齐齐把手镯还给兰猗:“让张大人得知我们收受了夫人的礼物,一样把屁股打开花。” 兰猗推了回去:“天知地知你们知我知,我不说张大人怎么会知道。” 这样啊,两个狱卒眉开眼笑。 磨叽半天,其中一个狱卒伺候兰猗洗脸吃饭,另外一个去见张纯年,而兰猗尽量磨蹭,恐自己砍头之前见不到姐姐,所以一盆水洗来洗去,水洗没了,脸还没干净,一顿饭吃来吃去,半个时辰吃了不足百粒米,伺候她的这个狱卒,先是站着,继而坐着,接着是躺下,后来呼噜呼噜睡着了。 那去找张纯年的狱卒返回,一脚提醒了伺候兰猗的这个狱卒,骂道:“你还在这挺尸呢,那头都收拾干净,催咱们快点把夫人请过去呢。” 这狱卒揉着给他踹疼的屁股,过来朝兰猗道:“夫人请吧。” 兰猗听着这话不像是要杀自己的意思,忙问:“你们说的换个地儿,是哪里?” 狱卒道:“圣旨下,给夫人换个住处。” 原来如此,兰猗如释重负,啪,将筷子丢了,跟着狱卒出了监牢又走过阴冷的长廊最后出了大牢的门,再见豁亮的天,虽然时间短短,也还是感慨万千,见门口还停着顶轿子,轿子旁立着个肥硕的半老徐娘,看穿着宫装,且非常奢华,应该是宫里头姑姑嬷嬷一类。 那半老徐娘过来朝兰猗道了个万福:“老奴芳葵,奉旨过来伺候夫人。” 她说着将懵里懵懂的兰猗推上轿子,又喊轿夫起轿,于是兰猗离开大牢来到了距离大理寺不远的一处宅子,看门面不大,进去后发现正房三间东西厢房各三间,中间的院子里铺着青色的条石,也没什么繁复的花草树木鱼缸莲池等物,空空荡荡的只有一个晾衣服用的竹竿架子。 芳葵带兰猗进来后,打发轿子走了,回身将院门插上门栓,然后对兰猗道:“圣上口谕,要夫人在此居住。” 兰猗不知道宇文佑搞什么鬼,猜测或许是有人在他面前替自己求情了,所以才能离开晦暗的大牢转来民宅居住,忙着看这宅子,对芳葵的话只嗯了声算是回应。 芳葵满脸不悦:“夫人是不是该跪着谢恩呢。” 她传的是圣旨,按规矩该当如此。 兰猗厌恶她的这嘴狗仗人势的奴才嘴脸,借口:“我膝盖痛,不能跪。” 芳葵脑袋一扬,双下巴颤颤悠悠:“夫人不能跪就趴着,老奴传的是圣旨,夫人不跪着接旨,这话传到皇上面前,老奴就算失职。” 趴着接旨,兰猗气道:“地上凉,我趴着怕肚子痛。” 芳葵横着一脸赘肉,三角眼快眯成一条缝:“夫人既然有这么多讲究,莫若别看那种书,如今沦为阶下囚,就甭讲究这么多了。” 兰猗怒不可遏,正想发火,正房的门吱嘎开了,一团绯色翩然而出,她不禁愣住,原来,兰宜早已等在这里。 162章 姐姐又何必替皇上卖命 兰猗估算着时间,从自己托付狱卒到禀给张纯年一路层层报上去,姐姐不会这么快到来,也就是说,兰宜的到来,另有目的。 芳葵朝兰宜施礼道:“娘娘,公输少夫人给接来了。” 兰宜手中的帕子朝上一挥,示意芳葵平身,不乏赞赏之词:“姑姑办事妥帖,果然是太后调教出来的。” 这芳葵本是寿康宫的,与芳蔼平起平坐,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二人多有摩擦,后来太后留下了更加稳重缜密的芳蔼,以皇上身边需要个老成的人伺候为由,将芳葵荐给宇文佑,其实宇文佑身边的宫女皆是年轻貌美,突然来了芳葵,看着百般不协调,又不好拂了太后的好意,就又以宜妃身边需要个老成的人伺候为由,把她打发到了栖兰宫,起初兰宜身边的春盛很是抵触,后来给兰宜说服,她在宫里根基不深,又无子嗣可倚赖,实在需要一个像芳葵这样的老宫人来帮衬自己。 今个,兰宜得到宇文佑的首肯,让芳葵去大牢把兰猗接到了这里,给兰宜夸赞,芳葵再施礼道:“而今老奴是栖兰宫的人,定会尽心尽力为娘娘办事。” 兰宜抬手拔下头上的一支金步摇递了过去:“效忠本宫自然都有好处。” 芳葵想接不敢接,垂首:“这太贵重了,老奴这样的身份着实不敢戴呢。” 兰宜近她几步,亲手把金步摇插在她发髻旁,啧啧道:“三分人才七分妆扮,瞧瞧,一支步摇顿时给姑姑添了十分风采。” 言不由衷的说完,续道:“这支步摇是我未进宫时便有的,不在册,姑姑放心戴就是。” 芳葵眼皮使劲上挑,看不到头上的步摇,故意晃了晃脑袋,那步摇下面的珠串啪啪打着她的面颊。 兰宜看着她的滑稽相骂了句:“老猢狲。” 芳葵就笑出一脸的褶子:“老奴满头插花也不好看了,但老奴老了不怕,娘娘年轻貌美,那就是老奴的福气。” 谁都知道,在后宫,色衰而爱弛,所以奴才们成日的阿弥陀佛,保佑的不是自己如何如何,而是保佑自己的主子永远年轻貌美得皇上宠爱,那么自己也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 芳葵本是讨好的一句话,却触痛兰宜,说来宇文佑许久没有驾临栖兰宫了,她觑了眼默然伫立的兰猗,示意芳葵退下,这宅子只她带来的几个人,说话非常方便,她见兰猗已经换了家常的服色,头上仅一根簪子绾着个硕大的发髻,周身上下简单得仿若出家的尼姑道姑,再看看自己的一身华贵行头,兰宜就仿佛站在高高的山巅俯视妹妹一般,感觉呼出的气都是骄傲的,轻蔑的瞥了眼兰猗道:“监牢里的滋味如何呢?” 她窃以为,兰猗会遮掩监牢的凄苦会无限夸张监牢的好处,让她失望的是,兰猗只淡淡道:“姐姐想知道监牢的滋味如何,不急,改天进去试试。” 百死不改的伶牙俐齿,兰宜冷笑:“你也不用咒我,我是宫里头的,若真有罪,也不会落在大理寺。” 诚然,身为妃子,她若犯错,自然有冷宫等着她,亦或是宗人府。 兰猗懒得同她在这些无关痛痒的事情上较真,直问她:“皇上为何把我从大牢转了出来?我不敢信这是姐姐给我求的情。” 兰宜心里骂着,皇上对你的感情用不到我来求,嘴上却道:“再怎么咱们也是姊妹,爹找我了,哭得一塌糊涂,我于心不忍,刚好皇上也觉着大牢那种地方实在不适合你,所以就暂时赁了大理寺附近的这个宅子给你住。” 兰猗听着这怎么像为她做了长久打算呢,心中突然不安起来,怕这是宇文佑偷着囚禁自己的地方,一旦公输拓从晋中回来找不到自己,如何相救,转念想,公输拓是何等人,可着京城没有他找不到的地儿,如此也就安慰些许,再问兰宜:“有罪便杀无罪便放,皇上为何要把我囚在此处?” 兰宜心里酸楚,圣意难测,君心似海,而今她只是宇文佑的一枚棋子,若没有这个用处,或许她早已经给打入冷宫,至少也是个失宠的妃子,亦或者根本晋不到妃位,说来自己恨妹妹,可笑的是自己现下的一切都赖着妹妹才能有,至于宇文佑为何同意将兰猗改在这里囚禁,他有他的目的,兰宜却不知,问去,他就说押后再审,这话说的太过模糊,兰宜一头雾水,而宇文佑要她过来劝劝兰猗,识相的,就告发公输拓谋反,反之…… 反之是什么宇文佑没说清楚,兰宜劝兰猗时也就含糊其辞的规避过去。 姐姐是来劝自己背叛公输拓的,兰猗道:“若我肯,就不会给你告到大理寺。” 也对,兰宜觉着自己是枉费唇舌。 忽然起了一阵风,兰宜体弱畏寒,喊人扶她进了房内,又以命令的口吻让兰猗也进来。 房间是中规中矩的小富人家模式,正面一张八仙桌,两厢是椅子,八仙桌上有茶壶茶碗,椅子上铺着椅搭,青砖地面坑坑洼洼,一看这砖就是来自于民间某个不擅经营的作坊,墙上有赝本的名人字画,靠墙还有一条案,上面有个高高的花鸟山水胆瓶,胆瓶里插着个鸡毛掸子,一切的一切,让人有种回家的亲切感。 兰宜自己于上首坐了,也请兰猗在侧位坐,宇文佑很希望她能说服兰猗,她也知道自己很难说服妹妹,怎奈这是皇上的意思,她只有不厌其烦重新开口:“公输拓实乃莽夫,与妹妹并不般配,妹妹何必为他兜着。” 一句兜着,兰猗心里突突的,猜测宇文佑应该有了公输拓的某些“罪证”,否则姐姐就没有必要用兜着这个词,既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兰猗嗤笑道:“皇上连姐姐腹中的骨肉都不肯放过,姐姐又何必替皇上卖命。” 兰宜像给针刺到手心,一抖,方拿起的茶杯倾泻,茶水溢出,烫得她顾不得礼仪失声叫道:“哎呀!” 震惊的何止是她,春盛亦是泥塑木雕般,听见她叫,才清醒过来:“娘娘你怎么了?” 兰猗是料定姐姐不敢去质问皇上的,质问皇上,她就把自己逼到死路上了,因为同皇上翻脸,宫里她就无法存留,所以兰猗继续道:“姐姐真不知道腹中孩儿是怎么没的?” 163章 花贵人是谁? 旧事如沙,大多已经沉入兰宜那青青岁月之底,但这一宗却如沙中明珠,即使深埋,也还是倔强的投出刺眼的光芒,身为母亲,失去腹中孩儿的痛她在刻意的回避,而今给兰猗重提,这痛又新鲜得仿佛才长出一般。 稍加思索,兰宜觉着兰猗的话不可信,皇上当初要她入宫已经挑明了说,其实只是因为她是兰猗的姐姐,而兰猗嫁给了公输拓,于此途径,宇文佑觉着或许能探到公输拓乃至公输家族的更多虚实,但那孩子可是皇上的骨肉,虎毒不食子,何况人。 兰宜觉着这是狡诈成性的兰猗的离间计,讥笑道:“妹妹是不是兵书看多了,这种伎俩还是少用在本宫身上。” 这事莫说是兰宜,当初兰猗听了也是难以相信,所以她就明白姐姐对此事为何如此漠视,要她信很难,但是要她一点都不信也很难,总之这事不能说太多,所谓越描越黑,说太多反倒显得自己露怯,于是嗤嗤一笑,竟不发一言。 初春天气,屋子里又没有燃火盆,异常的清冷,兰宜打了个喷嚏,唬的春盛赶紧道:“娘娘贵体要紧,还是回宫罢。” 兰宜裹了裹绯色的斗篷,白色的风毛衬着她冰肌雪肤的一张脸,整个人犹如三月新桃,涂着淡粉蔻丹的手拈着块雪白绣着兰花的帕子,擦了擦口鼻,点头道:“喊人起驾。【零↑九△小↓說△網】” 春盛往门口喊了几个宫女进来,搀扶着兰宜出了房门,至庭中,兰宜猛地回头,发现妹妹根本没有相送,她就看着窗户故意拔高声调道:“自己掂量掂量,别做傻事。” 里头没有回应,她就无奈的晃晃头,喊过芳葵叮嘱一番,在门口上了轿子回了宫。 兰猗的事虽然没有声张,宫里头很多人还是知道了,楚皇后更是第一个把这事禀报给了太后,话里话外的意思,兰猗的婆婆公输老夫人是太后的表妹,一准会来请太后懿旨赦免兰猗的罪责。 太后听了淡淡一笑:“碧城她来求哀家,那是为人父母的本分,哀家不干政,这是作为后宫女子的本分。” 碧城,是公输老夫人的名字,姓玉。 如此楚皇后就明白了太后是什么样的态度,也就放心下来,她与兰猗并无仇怨,还不是因为兰宜,兰猗出事了,兰宜纵使不牵连进去那也是不会好过。 天还没暖透,寿康宫帘幕重重,阻挡了外头的寒气,却也显得过分的肃穆,楚皇后因为身体的原因,有段时日没来给太后请安,所以今个特地带了些礼物,什么来自波斯国的螺子黛,来自南海国的珊瑚佛珠,来自湖广的桂花油,来自长白山的老山参,来自江南的织金花缎,等等等等,虽然名贵,无非都是日常能见到的,也就无法挑起太后的兴致,恹恹的同楚皇后有一句没一句的说了一会子话,耳听外头有人笑语喧哗,楚皇后听那声音有点耳熟,冷眼看高琼玉:“出去看看,谁人敢在寿康宫放肆。” 太后却把肥嫩的手一挥:“是胡贵人,哀家要她来的。” 楚皇后绣眉一挑,完全不知道胡七儿何时攀附在太后身上了,当初自己培植她做了心腹是为了对付宜妃,为了哄她开心,就带着她过来见过太后几面,不曾想她以此做了阶梯,听胡七儿咯咯笑着,如此不顾礼仪,无非是彰显了她是寿康宫的常客,是太后的座上宾了。 胡七儿说说笑笑的就进来了,怀里还抱着一只黑白相间的猫,刚喊了句“老佛爷”,忽然发现楚皇后在呢,她忙给楚皇后屈膝施礼,小嘴巴抹了蜜糖似的:“皇后在呢,妾身可是有日子没见着您,真真想坏了,几次去坤寜宫都给高姑姑挡了回来,说您旧疾复发,精神短,需要好好静养,现下看皇后是身子无恙,可以出来走动了。” 爆豆似的说完,就凑到太后跟前。 楚皇后瞧她与太后非常熟稔,此时发现她的心机比之兰宜,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兰宜的心机是写在脸上的,这胡七儿的心机是深藏不露的,成日的天真无邪,说话还冒冒失失,一副毛楞傻大姐的模样,却原来都是装的。 当着太后,楚皇后时刻保持着母仪天下的风范,连笑都是那么的庄重,说话更是语速不疾不徐,声音不高不低,一切都恰到好处:“难得胡贵人惦记本宫,太医院那些太医们非常尽责,绞尽脑汁的给本宫调理,这不,已经大好了。” 胡七儿就欢喜的笑道:“阿弥陀佛太上老君祖宗保佑皇后福寿绵长。” 乱七八糟的说了一通,惹得太后笑得前仰后合。 楚皇后好不表情,知道胡七儿是惯会这样装疯卖傻的。 喵!一声猫叫,把楚皇后吓了一跳,方想质问胡七儿为何敢违背宫规擅自养猫,却见胡七儿将怀里的花猫递到太后怀里,腆着一张娇憨的小脸道:“老佛爷瞧瞧,花贵人想你了。” 花贵人?楚皇后蹙起眉头,似信非信的问:“花贵人是谁?” 胡七儿指着太后怀里的花猫咯咯娇笑:“花贵人在此呢。” 喊一个畜生为贵人,楚皇后一拍身侧的小几:“胡闹!” 忽然意识到这是在太后面前,自察失礼,忙致歉:“太后休怪,臣妾是觉着贵人之称实在不宜给一个畜生。” 太后还真是给她突然一嗓子吓到了,抚着花猫连声道:“宝贝莫怕。” 安慰完花猫,太后头一扬,看着楚皇后带着些怒气:“你这样的身份也会大呼小叫,再说这猫是皇帝赐的封号,怎么就是胡闹了。” 皇帝封的?楚皇后斜睇胡七儿,见她手摸着花猫的脑袋,神气十足,不用问,这猫是她用来讨好皇上和太后的手段了。 楚皇后主理后宫,秉承公正,更是一心为了皇上着想,处处严厉经常得罪人,好在宇文佑明白她的良苦用心,可是她也是女人,当然不乐见一个又一个嫔妃使劲浑身解数的去讨好皇上,她生气,特别是这个胡七儿,宫中不准豢养猫狗,所能养的也只是鹦鹉等鸟儿,胡七儿触犯宫规,楚皇后正想斥责几句,宫女进来禀报给太后身旁侍立的芳蔼:“姑姑,宜妃娘娘来了。” 164章 听说丽嫔给打发到掖庭了 兰宜是不常来寿康宫的,她个性里带着几分清冷,而她的清冷又不似贞熙皇贵妃的清高,后者是不屑俗世,倒还让人敬而远之,她却是想做个空谷幽兰,却常常做了幽兰旁那株草,太后更喜欢像胡七儿这样接地气的,成日的疯疯癫癫,寡居的太后图个热闹。【零↑九△小↓說△網】 听说宜妃到了,胡七儿欢天喜地的拍着手:“我和宜妃娘娘一同进的宫,感情匪浅。” 说完跑出来迎接兰宜,遥遥还甜腻腻的喊了声:“娘娘!” 兰宜本还挂着稀薄的微笑,见了她那笑倏忽就给风走了似的,留下一张凉凉的脸,也不应她。 胡七儿却视而不见对方的冷淡,过来挽住兰宜的胳膊,一壁说着怎样怎样想念的话,一壁并肩来到里面。 兰宜规规矩矩的给太后请安问候,又向楚皇后请安问候。 楚皇后垂着眼皮曼声道:“宜妃来了。” 不得不招呼回去,也还是碍于在太后面前。 太后虽然不喜欢兰宜,身为长者,当着楚皇后和胡七儿的面不想让任何一个感觉到厚此薄彼,抱着花猫笑意融融道:“瞧着你们这样和睦相处,哀家就放心了,皇上忧患国事,你们可别在后院给他放火。” 楚皇后和兰宜都没表态呢,胡七儿抢道:“有皇后主持大事,太后坐镇六宫,更有宜妃和蕙妃等姐姐们从旁协理,皇上可以高枕无忧。” 太后就笑呵呵的:“属你最懂事。” 兰宜和楚皇后不知为何,此时却相视一笑,似乎都觉着这个胡七儿已经深得太后心意了,得太后的心意,后宫那才是高枕无忧呢。 太后发现兰宜还站着,吩咐芳蔼:“老糊涂了不是,快给她们看座。” 芳蔼就出去喊宫女搬了几张绣墩进来,兰宜和胡七儿纷纷坐了,太后看着就近的楚皇后道:“对外,你们是皇后是宜妃是欣嫔,关上门,你们都是一家子,像民间百姓一样,妻是妻妾是妾,不能乱了纲常,为人妻子该做的,是管好后宅,督促她们多给男人生儿育女,为人妾侍该做的,是伺候好丈夫尊敬夫人。” 胡七儿嘻嘻一笑插了句:“还有孝顺婆婆。” 太后听了心花怒放,指着她假意嗔道:“整日的油嘴滑舌。” 虽然是责怪的话,其实谁都明白她心里高兴着呢。 闲话了一会子,太后发现兰宜容色淡淡,像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虽然她不十分喜欢兰宜,总觉得她有点难以亲近,但毕竟是皇上喜欢的,她就耐着性子问了句:“宜妃身子不舒服么?要不要宣太医?” 兰宜突然一怔,忽然明白是自己心事没藏好反应在脸上,忙道:“谢太后关心,臣妾身子一直就是这样的,正在调理,无大碍。” 她今个来是想找太后旁敲侧击,看到底自己的落胎是否与皇上有关,皇上每天来给太后晨昏定省尽孝道,母子俩相对不会什么话都不说,或许太后知道其中的一二,见楚皇后和胡七儿在,兰宜就把话咽了下去。 然她的清冷总是给太后不待见的,太后就以困倦为由,把三人都打发走了。 离开寿康宫,兰宜同楚皇后和胡七儿也就各自告辞而去。 没有打听到想知道的,兰宜郁郁不乐,人在轿子里懒懒的歪着,抬轿子的内侍个个都是训练有素,轻手轻脚,轻微晃荡,舒舒服服兰宜快睡着的样子。 跟着轿子的春盛忽然想起一事,指着永巷方向道:“娘娘你看。” 正打盹的兰宜给她这一声吓了一跳,没好气的骂了句:“大呼小叫,见鬼了么!” 春盛有点发窘,既然开口了,只好说下去:“奴婢想起一事,听说丽嫔给打发到掖庭了。” 掖庭,宫中一处所,居住在那里的都是犯错的嫔妃或是宫女。 丽嫔曾是宇文佑的宠姬,擅歌舞会诗画,前几日不知犯了什么错误,宇文佑一声令下,掖庭令带着他的手下把丽嫔抓走了,此事兰宜知道,不知道的是,丽嫔貌美又有才学,怎么也给抓去掖庭呢,忽然心就慌了,怕自己稍有不慎便步丽嫔的后尘,为了知己知彼,她喊抬轿子的内侍们:“去掖庭。” 娘娘吩咐,除了离开皇宫,内侍们不敢不遵从,于是把轿子抬到了掖庭,等内侍缓缓的落了轿,春盛拉开暖轿的门搀着兰宜下来,其他两个宫女忙接了过去。 兰宜一直觉得自己的栖兰宫冷清,而今来到掖庭,只觉这是不在人间似的,到处充斥着森森寒意,这是来自阴曹地府的气息。 “去打听下,哪里是丽嫔的住处。” 兰宜吩咐着,感觉卞连顺不在,这些个宫女用来总不是得心应手。 某个叫婵娟的宫女应声去了,不多时转回,指着对过那个门道:“丽嫔娘娘就住在这里。” 婵娟不说,兰宜还没发现这附近还有个屋子,细细看那门,上面的漆已经斑驳,露出里面木头的本色,花里胡哨,很容易隐在暮色中。 兰宜拔腿先行,一径来到那门前,朝春盛努努嘴,春盛会意,抓起门环扣动门扇,不多时传来一个嘶哑的嗓音:“别敲了,回头门给敲碎了就把你放在这给老娘挡风。” 门吱呀呀推开,一女人披头散发的站在兰宜面前,把兰宜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冷风一吹,露出那女人的脸,兰宜才发现这竟然是美貌让她自叹不如的丽嫔,短短月余不见,丽嫔邋遢到如此地步,更难相信方才那番粗俗的话语是曾经出水芙蓉般的丽嫔所说。 “宜妃,你来作何?” 丽嫔毫无规矩可言,不单连句娘娘都不叫,语气冷硬到让你感觉仿佛给磨刀石磨砺过似的,随后掉头就走,兰宜跟了进去,院子小的可怜,她带的这些人都进来只怕都显得拥挤,谨防隔墙有耳,兰宜吩咐春盛去把门关上。 丽嫔回眸一笑,依稀可见当初的丰彩,只是这笑里满含着捉摸不定的讥讽:“我这里没谁会来,倒是宜妃你,吃饱了撑的么,不忙着去陪皇上去讨好太后和皇后,来我这里作何,除了暴室,掖庭可是最凄苦之地了,不适合宜妃你。” 暴室,宫中嫔妃和宫女犯罪所羁押的处所,掖庭只是软禁,而入了暴室,干的却是洗衣舂米等粗活。 这种地方不宜久留,恐给谁看见招惹麻烦,兰宜急着问:“本宫只想知道,你曾经那么风光,为何突然给带到这里?” 165章 宜妃,你的下场不会比我好! 暮色渐浓,寒气迫人,穿着单薄的丽嫔耐不住冷,拔腿进了房,兰宜随后跟进。 屋内又没掌灯,暗得视物模糊,而丽嫔的眼眸依旧如初的明媚,就像当初御花园中同宇文佑初识,这个出身寒微,进宫服侍孟太妃的宫女,因为在百花丛中对宇文佑回眸一瞥,得以成为皇帝的女人,一路晋封上去成为丽嫔,就在所有人都艳羡不已时,她却突然给宇文佑打入冷宫。 兰宜同其他人一样,好奇于丽嫔这遭遇,若非发生惊天动地的大事,宇文佑不会在众人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把丽嫔打入冷宫。 是以,兰宜今个来问。 但是,丽嫔不肯相告。 “或许我能帮你。”兰宜开出了价码。 “你都自顾不暇。”丽嫔不买她的帐。 后宫女人,没有谁同谁是真朋友好姊妹,有的只是互为利用,丽嫔不肯同兰宜成为同道,是她早听说兰宜已经失宠。 这女人可真是固执,兰宜束手无策了,便想掉头离开这晦气之地,就在一转身时,突然发现屋子的角落丢着个纸团,兰宜给春盛使个眼色,不曾想却给丽嫔发现了,见她冲了过去迅速拾起纸团,如此神态兰宜更明白那纸团大概藏着机密,喊春盛:“抢过来!” 春盛手一挥,过来两个宫女去抢丽嫔手中的纸团。 丽嫔晓得自己力量单薄抢不过她们,索性把纸团塞入口中。 兰宜骂了句:“疯子!” 接着吩咐宫女:“从她嘴里抠出来!” 春盛帮忙,三人按着丽嫔,几经撕扯,终于把纸团从丽嫔嘴里抠了出来,不过那纸团只剩下一半了,另外的一半已经给丽嫔咽到肚子里,春盛将纸团展开呈给兰宜看,上面带着丽嫔的唾液还有撕破嘴角的血,兰宜恶心的皱皱眉捂着嘴,遥遥去看,见纸上有两个字——银狐。 前半截应该也有字,给丽嫔咽下,兰宜猜度前半截那字会是什么,但不论是什么,都与苏银狐有关,也就是说,丽嫔这番遭遇也与苏银狐有关,苏银狐是皇上的至爱,也是他的痛,丽嫔差不多是因为苏银狐而开罪皇上,兰宜想,自己也可以因为苏银狐而取悦于皇上。 终于不虚此行,兰宜的目光飘向正大口喘气的丽嫔身上,轻蔑一笑:“本宫说了可以帮你,偏你不识好人心,行了,你继续留在这里,独自回想与皇上的那些美好时光罢。” 丽嫔的嘴给春盛几个抠破,血仍旧流出,成一道溪流蜿蜒到玉颈上,一甩乱发,暗色里几丝白发愈发的明显,她怒视兰宜,见兰宜拔腿出了屋子,她竟然哈哈大笑起来,掖庭空旷,她的声音凄厉如鬼魅回荡悠游,更传来她狠狠的诅咒:“宜妃,你的下场不会比我好!” 已经上了暖轿的兰宜嗤的一笑:“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比你有手段,更比你有倚靠。” 这倚靠,虽然她十二分的不情愿,也知道危难之时那个妹妹还是可以利用的。 离开掖庭回了栖兰宫,已经过了晚膳时辰,卞连顺正于宫门口翘首期盼,见她回,忙上前伺候,边道:“娘娘让奴才好找,皇上宣娘娘去裕泉宫呢。” 裕泉宫,宇文佑的寝宫,也是他召幸嫔妃的处所,是以兰宜听后抑制不住的欢喜,慌忙吩咐春盛:“快给本宫梳洗。” 卞连顺指着已经摆放好的晚膳:“娘娘好歹吃几口再去。” 兰宜自己动手解开发髻:“迟了皇上不会怪罪,那些个贱人又要说本宫恃宠而骄了。” 几个宫女一起忙活,重新给她匀面梳妆更换衣裳,因是晚上,打扮得不能太过招摇,所以只穿了件鹅黄的襦裙,外头披一件翠绿的斗篷,头上也是摒弃过多的装饰,一支凤点头的翡翠珠钗即可,脚蹬锦缎的软鞋,手上捧着个秀巧的手炉,也并非是为了取暖,这手炉里燃着合欢香,兰宜略通医术,晓得合欢香有催眠和催人情欲的作用,只是为了不给别人发现,她巧妙的在香料里添加了杜若的花瓣,杜若的味道调和了合欢香的味道,而杜若又是幸运之意,她希望今晚自己能幸运的得到皇上的垂怜,重新宠冠后宫。 收拾停当,乘着轿子来到了裕泉宫,经门口的执事太监通禀进去,不多时太监转回:“娘娘请进。” 承天宫是宇文佑同臣子们议事之地,裕泉宫既然是寝宫,就比承天宫少了些肃穆多了些明丽,一道道紫色的帘幕低垂,一道道苏绣蜀绣的山水屏风阻断,一步步进到里面,见宇文佑正负手站着,他似乎在看墙上的一幅画。 兰宜也就先对那画扫了眼,看样子是新挂上去的,之前她可是裕泉宫常来常往的,却未曾发现,画也不出奇,不过普通的花鸟,待兰宜看明白那花下有一只半藏半露的雪色狐狸,她就什么都明白了。 “臣妾见过皇上。” 她款款拜了下去,心里却如同梗着根鱼翅。 宇文佑简单嗯了声,头也不回继续看那画,良久总算回过头来,也不看兰宜,而是径直往榻上坐了,脸上现出疲惫,兰宜知道那是他忧思过度所致,当下也不问宇文佑宣她来所为何事,过去轻轻捶着宇文佑的肩膀道:“皇上脸色不好,每年那么多俸禄养着他们,他们却不能替皇上分忧。” 他们,意指大臣。 宇文佑知道,摆摆手:“不是朝中的事。” 兰宜当然知道是什么,还不是因为思念苏银狐,气得胸口快爆开,面上丝毫不露,温顺的安慰宇文佑:“家事皇上就更不必多虑,皇后很能干,还有太后从旁提点。” 或许是久不在一处了,或许是她的温柔暖化了宇文佑,抓住她放在肩头的手抚摸着:“今个你去见小姨了,怎么样,她还好罢?” 原来关心的是妹妹,兰宜心底泛出一汩汩的悲凉,克制着不怒不哭,道:“蒙皇上恩赐,那么好的宅子住着,怎能不好呢。” 宇文佑使劲一拉,把兰宜拉到自己前面,又拉到身侧坐了,或许是因了你柔柔的灯光,他的眼底有一丝丝的温柔:“这次都是你的功劳,可是你知道囚禁小姨并非朕之心意,公输拓到处收买人心,眼瞅着这天下都是他的臣民了,朕是想小姨识大体,告发公输拓,朕,方能安枕无忧。” 166章 春盛给皇上宠幸,她断不会忘记旧主。 兰宜有一瞬的厌烦,以前同宇文佑在一起总是情意绵绵,而今每每见面总是不离兰猗。 这厌烦的心情也不能表露,她把头歪倚在宇文佑臂上,幽幽道:“能为皇上分忧是臣妾的荣幸,可皇上知道臣妾妹妹那个人,嘴巴又刁,性子又暴,臣妾刚劝她放下屠刀,皇上猜怎么……” 她说着坐直了身子,仿佛当下的话非常惊世骇俗。 宇文佑还真就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看着她。 兰宜心意沉沉,现皇上对兰猗的关注远胜关心她,谎话已经开了头,只能说下去:“妹妹竟然说她不信佛。” 话还拖着尾音未绝呢,宇文佑已经朗声大笑,笑声在裕泉宫回荡,那些婴孩手臂粗的蜡烛金黄色的火苗来回摇摆,可见宇文佑的内功多么深厚,这厢笑着,心里还意念着姊妹对话,放下屠刀接下来该是立地成佛,那小女人却说她不信佛,接的何其玄妙,笑够,宇文佑意犹未尽的眯着双眼,揽过兰宜道:“这事也不急于一时。” 许久没有这样的温存了,兰宜贪恋的将头往宇文佑怀里靠了靠,煞费苦心的进宫,当初是为了荣华富贵,后来却现自己爱上了这个男人,她也是看过这样的书听过这样的戏,裱zi无情皇帝无义,后宫之内千万别动感情,否则就是自食恶果,可是自己义无反顾的喜欢上了这个男人,已经抛开宇文佑的皇帝身份,甚至曾经想,假如宇文佑不是皇帝是个普通人该有多好,没有三宫六院,只与她,春波碧草,晓寒深处,相对浴红衣。 这可真是要命,又能怎么办呢,唯有取悦他,才能接近他。 兰宜享受着暌违已久的温情,还不忘讨好宇文佑:“皇上您说那安远候到底给臣妾的妹妹灌了什么**汤,她说公输拓是她丈夫,她不能背叛。” 宇文佑听罢颔:“倒是个贞烈的好女子,你甭瞧那黑鬼一副疯疯癫癫状,他其实鬼精呢,最会哄女人开心,不然卫沉鱼能连朕都不肯相见么。” 兰宜一愣,皇上去见个风尘女子! 宇文佑也知道失言,忙调开话题:“诶,那是什么香?” 兰宜进来时顺手把手炉交给春盛拿着,香烟袅袅,拂拂而来,宇文佑闻之欲醉,忽而又觉身心洞开,无比舒爽。 兰宜手一挥,春盛小心翼翼走向她,来时只顾着自己妆扮,此时才现春盛也换了衣裳,官绿色的小袄,领口袖口绣着缠枝的莲花,下身是条石榴红的高腰襦裙,大红大绿撞在一起本该俗气,不知为何,春盛穿着却让人有惊艳之感,而那满月般的脸上,浓眉大眼,饱满的额头泛着处子的光泽,往她面前一站,俏生生仿若盛夏的花朵,浓丽娇艳。 兰宜心念一动,这春盛,该不会是刻意用大红大绿来刺激皇上的眼睛罢? 侧头偷望下宇文佑,他倒是如常的神情,只是在拿手炉的时候,他的手触及到春盛的手,顺势捏了下,春盛顿时羞红了脸庞,脑袋低垂着,宇文佑若无其事的拿过手炉来看,还深深的嗅了下,慢慢的,头脑昏沉欲睡,而血脉却灌了热汤似的膨胀。 宇文佑缓缓站了起来,身子绵软,看了眼春盛:“过来扶着朕。” 春盛微有迟疑。 宇文佑龙颜不悦:“朕的话你没听见么?” 春盛慌忙扶住他。 兰宜暗叫不妙,她也搀住宇文佑,吩咐春盛:“行了这里有我呢,你下去。” 宇文佑却把她一推:“你身子骨弱,朕舍不得要你伺候。” 兰宜就怔怔的看着春盛搀扶着宇文佑往里面走去,那五色珠帘后头便是宇文佑的龙床,她实在控制不住,喊道:“皇上,春盛只是臣妾的婢女。” 宇文佑回头一笑:“正因为是婢女,朕才让她伺候,夜深,你回去安歇罢。” 兰宜脚下生根似的站着没动,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两个人的姿势已经从春盛搀扶宇文佑变成宇文佑搂着春盛,她泪水在眼中打转,失声又喊了句:“皇上!” 宇文佑脚步不停,五色珠帘哗啦一声打起,兰宜再也看不到二人的身影,接下来是春盛惶恐的轻唤:“皇上。” 兰宜不敢再听下去,逃也似的冲出裕泉宫,急急忙忙上了外头自己的暖轿,回到栖兰宫呆呆的在炕上坐了许久,等卞连顺问她是否用膳,她就声嘶力竭的骂道:“滚,都给我滚!” 都滚了,房中再无旁人,她的气出不来,就开始砸东西,衣裳饰丢了一地,胭脂水粉扬得到处都是,还不解气,又扯下幔帐,丢了枕头,还不解气,索性将幔帐点燃。 一直在门口候着的卞连顺听见里面的动静,跑进来及时把火踩灭,将疯癫状的兰宜从地上扶着上了炕,唉声道:“奴才已经听说了,娘娘这又是何必呢,春盛本就像娘娘的陪嫁,民间女子的陪嫁婢女,最后还不都是成了通房丫头。” 兰宜失魂落魄的望着前面的一片虚空:“这怎么一样呢,春盛是本宫的人,她只能是本宫的。” 或许亲妹妹兰猗背叛她,都不如春盛给宇文佑临幸更让她难以接受,在她看来,春盛是她的婢女,是她的奴才,是专属于她一个人的,而今这奴才就要与她平起平坐了,她无法接受。 卞连顺除了劝,只能是劝:“依着奴才看着倒不是件坏事,娘娘您想想,春盛给皇上宠幸,她断不会忘记旧主,这宫里头娘娘不是又多了个同道么,另者,春盛若是有心肝,她会记住娘娘可是她的主子,她不会蹬鼻子上脸的,或许因为这件事她感觉而亏欠娘娘,以后娘娘用她,会更加俯帖耳。” 卞连顺好话说了一笸箩,渐渐的,兰宜才平静下来,也对,春盛若能在皇上面前得宠,对自己可是有益无害,不过凭着春盛的姿色,她猜测宇文佑也就是图个一时新鲜,所以为图长治久安,还应该在妹妹身上下功夫。 一夜就这样似睡非睡昏昏沉沉胡思乱想,天蒙蒙亮时,春盛回来了,跪在门口。 宫女进来禀告了兰宜,兰宜呼哧坐起,咬牙切齿刚想骂,忽然想起卞连顺的劝解,长出口气,慢慢恢复情绪,告诉宫女:“还不把春姑娘请进来。” 167章 守着一窝子美人偏去喜欢个宫女 春盛一步一步踩着刀尖似的走了进来,唤了声“娘娘”便跪了下去。 兰宜还没有梳洗,蓬乱着头发,衣裳也是折折皱皱,昨晚一夜于她仿佛过完了一辈子。 宇文佑夜夜宠幸其他嫔妃,她虽然也气,却没感觉到痛,而昨晚她是痛彻心扉的,并非是因为春盛乃她最亲近的人,而是因为春盛为她最私有的人,春盛是她的奴才,是可以给她踩在脚下随意践踏的,怎么突然就与她同侍一夫了呢,何况那个男人还是九五之尊的皇帝。 她俯视着跪在地上的春盛,想着宇文佑同春盛在龙床上绞成一体的样子,卞连顺的劝慰顷刻忘的精光,抓起炕几上的茶杯丢了过去,准确无误,刚好打在春盛头上,顿时,顺着鬓角流下鲜红的血来。 打过,咬牙问:“你为何不躲?” 春盛扬起头看她:“娘娘为何打我?” 连自称都改了,兰宜的目光钉子似的钉在春盛脸上:“贱婢魅主,还不该打。” 春盛的镇定非同寻常:“天下都是皇上的,皇上想要奴婢,奴婢敢不给么。” 好个伶牙俐齿,兰宜怒不可遏:“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昨个分明是故意打扮得花枝招展勾引皇上的。【零↑九△小↓說△網】” 春盛内心的委屈转换成眼里的水汽,啪嗒,落下一滴,兰宜忽然发现她雪白的脖子上有几处淤血,那该是给宇文佑亲吻所致,更加愤怒,方想骂,春盛抢先道:“昨个奴婢那样穿戴没什么不妥,因为昨个娘娘穿得淡雅,所以奴婢才穿得浓艳,不过是为了衬托娘娘的清丽,这,也是娘娘曾经吩咐栖兰宫所有宫女的,娘娘自己倒忘了。” 兰宜霎时没了底气,这确是她交代的。 春盛接着道:“若非娘娘非得燃什么合欢香,也不会勾起皇上那方面的念想,奴婢也不会……” 下半截话已经变成哽咽。 得不偿失,兰宜也是追悔莫及,懊恼的斜她一眼,轻嗤道:“你好像还挺委屈似的,给皇上宠幸,以后你不是奴婢了,你同本宫一样,你不高兴么。” 春盛忽然笑了,配上一脸的泪水,这笑就像暴雨打过的花朵,委顿且凄迷,摩挲着脖子,那些淤血处仍旧有些疼,泣道:“娘娘觉着皇上会喜欢奴婢么。” 兰宜没有吱声,因为她知道,皇上除了苏银狐不会喜欢任何一个女子,无论皇上宠幸哪一个,都不过像那些市井男人逛青楼,可是,后宫就是这个样子,还不是个个绞尽脑汁的想取悦皇上,或许在这个宫内,得到权力比得到皇上的宠爱更重要,可是,偏偏在这个宫里,没有皇上的宠爱就无法得到权力,所以,谁还计较皇上到底是不是真心喜欢自己。【零↑九△小↓說△網】 这样一想,兰宜叹道:“无论怎样,从此后你都不再是本宫的奴婢,皇上至少封你个选侍,哪怕是小小的答应,好歹你是主子了。” 春盛摇头:“皇上的封赏奴婢没接受。” 兰宜颇有些错愕的望着她。 春盛继续道:“奴婢只是娘娘带进宫里的奴婢,只想一辈子服侍娘娘。” 兰宜很是奇怪:“你已经侍寝,皇上封你是正当,你没必要不接受。” 春盛抹了下眼泪:“娘娘是吃过苦头的,这个宫里,要想活的好活的长久,除非你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否则,还不如在万人之下呢。” 这倒是真,春盛所虑之事兰宜亲生经历过,别人不说,楚皇后和贞熙皇贵妃,不都是费尽心思的想对她除之而后快么,皇上的宠爱是把双刃剑,是幸运也是不幸的根源,所以,兰宜信了春盛的话,问春盛:“你打算怎么样?” 春盛想都不想道:“奴婢只愿继续服侍娘娘。” 忠仆难求,兰宜欢喜道:“可是,皇上同意么?” 春盛点头:“奴婢已经对皇上表了决心,皇上并无强硬,大概,皇上对奴婢也就是一时的。” 说这话时,她的眼中含着悲戚。 兰宜也怅然道:“本来想在你到了年龄时放出去,寻个好人家的男儿嫁了,皇宫大内看着风光荣耀,其实没有平常人家过得舒心,本宫……” 她想说她已经后悔了,又怕这话给传到皇上耳中,从而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同顾纬天之事,一直都是她心头的顽疾,久治不愈,折磨不止。 无论怎样,春盛的事就这样不平息也平息了。 栖兰宫平静下来,其他地方可不平静,虽然宇文佑临幸春盛是突发之事,尽职尽责的彤史还是给记录了下来,手眼通天的太后当然得知,于是在宇文佑下了早朝给过去给她请安时,太后道:“那个名为春盛的宫女,听说皇帝封了她,却给她推了,这可是桩稀罕事。” 历来后宫的女人哪个不想皇上金口一开封赏她们,所以春盛谢绝皇上的隆恩,连老谋深算的太后都想不通了。 宇文佑挨着太后身边坐下,觑了眼太后手中的佛珠不停的转着,又嗅了嗅不远处博山炉里飘来的檀香,太后礼佛已经很多年,他是知道的,看屋里没有旁人,他就直言:“那个春盛,儿子看明白了她其实是怕宜妃生气。” 由此,太后突然想起丽嫔来,丽嫔是服侍孟太妃的宫女,最后的下场同孟太妃一样凄惨,冷笑道:“有些人是该记住本分,才就是奴才,想飞到枝头变凤凰,也得看自己长没长出能飞的翅膀。” 她嘲讽的,既是当初的孟太妃,也是现今的丽嫔,当然还有春盛,孟太妃只担着个太妃的封号,如今却给她打发去了重阳离宫住,形同软禁,谁让先帝宠爱孟太妃呢,先帝驾崩,太后立即把矛头直指孟太妃,恨不得也学吕雉对付戚夫人的法子把孟太妃做成人彘,念及宇文佑并非自己的亲生儿子,怕下手太重给宇文佑存下戒心,今个富若非因为春盛,她几乎都把那个生不如死的孟太妃忘了,看了看宇文佑,心里叹这父子俩的口味可真是如出一辙,温言劝道:“皇帝保重身子要紧,皇后、皇贵妃、贵妃等等,守着一窝子美人偏去喜欢个宫女。” 看她有些不悦,宇文佑道:“儿子让春盛侍寝,还不是为了为了宜妃。” 太后眉头一挑:“这是怎么个话?” 168章 你是金枝玉叶,是长公主。 太后年老体虚,是以这节气了身上还捂着棉袍子,更在外头罩了个棉坎肩,圆圆的脸盘含笑的眉眼,往炕上盘腿坐着活脱脱一尊佛,或许只有她身边的芳蔼和福如海知道,她其实内心深处还藏着魔,凭她的心智都无法明白宇文佑宠幸春盛为何是为了宜妃。 外头廊上支着个小茶炉子,宇文佑看着芳蔼道:“水响了,朕听说你泡茶的手艺堪称一绝,朕今个有口福了。” 芳蔼微屈身子恭谨道:“皇上谬赞。” 太后接过话来:“皇帝忘了,响水不开开水不响。” 宇文佑哦了声:“儿子不懂风雅,母后可是精于此道了。” 太后捻着佛珠:“成日的闲坐,也只能在这上面花些心思。” 宇文佑微微一笑,真真比年画上的人物还好看,对太后的这番无奈他不置一词,捡起方才的话道:“儿子让春盛侍寝,是为了削一削宜妃的锐气。” 兰宜的个性太后是知道的,更从楚皇后和贞熙皇贵妃处听说了一些,想当初她给皇上宠爱倒也还罢,而今皇上对她像是没煮熟的红薯一般,时而绵软时而刚硬,她不知反省,一味的待人刻薄,很难相与,后宫的女人大多对她持有意见。 宇文佑进而解释:“春盛是宜妃的婢女,而今她的婢女同她成了姊妹,她该明白这宫里头不是她狐家,由着她的性子想怎样就怎样,这宫里头朕说了算。” 他刻意在“朕说了算”四个字上加重了咬音,太后精心画过的黛眉突突抖动,晓得他说兰宜这番言论其实是对这个母后的敲山震虎,风言风语的传说太后想垂帘听政,宇文佑表面上说不信,心里还是在意了。 太后继续转着佛珠,神态安详道:“你做的对,宜妃的个性哀家也不喜欢。” 水开了,茶泡好了,芳蔼端了过来,一杯给太后一杯给宇文佑。 太后接过茶却放在炕几上,说着兰宜,想起兰猗,问宇文佑:“听说公输少夫人给你抓了起来,哀家不信她能谋反,看她每次来宫里看哀家,就是安安静静的坐着,哪里有谋反的样子,别的不提,听闻山东那个女贼首扈仙娘可是杀人不眨眼呢。” 春雪泡茶,味道特别,宇文佑吃了口品着,一叠的说好,提及兰猗,他笑了笑:“母后忘了,开水不响响水不开,越是这样闷声不响的越是要闹出大动静,倒是山东那个扈仙娘不足为虑,不过是传播些歪理邪说蛊惑民众,给朕打得藏了一年都没敢出来。” 扈仙娘太后没见过,兰猗太后是见过的,只觉她貌美,但凡貌美的女子最后都成了男人的猎物,她自己能成为猎手么? 因为同公输老夫人的中表之亲关系,太后不好说太多,怕招来宇文佑的猜疑,解下佛珠交给芳蔼收了,端了茶杯低头吃茶。 安静下来后,房中的气氛有些尴尬,宇文佑站了起来向太后告辞,推说前头还有几个大臣等着他议事。 太后只叮嘱他保重龙体,又回头吩咐:“福如海,替哀家送送皇上。” 福如海应了,躬身来送宇文佑。 宇文佑看了看太后手中的茶杯耐人寻味道:“儿子不懂茶道,都传什么泡茶露水最好雪水次之雨水又差,最不好是井水,儿子倒觉着井水深藏地下,汲取了山石泥土的厚重,更比露水雪水雨水那些个轻浮之物味道足。” 太后拿捏不准这是不是他又一次的语义双关,只蔼然道:“你是皇帝,你说江河湖泊的水泡茶最好,天下之人都不敢有异议,既然公输少夫人确实私藏兵书罪该当斩,皇上就不必犹豫,哀家就是厌烦那安远候,那厮可是难缠的紧。” 一句话把自己摘了干净,明示宇文佑,她不会替公输家求情,也暗示宇文佑她决计不会干政。 到底杀不杀兰猗,宇文佑心里有数,对太后的话不置可否,匆匆离了寿康宫回了承天宫。 他前脚走,后脚来了高阳长公主,这位高阳长公主是太后的亲生女儿,宇文佑给她和顾纬天赐婚,她不同意,三天两头来找母亲闹,希望母亲能跟宇文佑说说,把她嫁给公输拓。 所以她一来,太后就知道是为了什么,按着额头无奈道:“顾纬天可是头名状元,不知有多少女子想嫁他,你怎么就非得要嫁给那个浑人公输拓呢,他是个不祥之人,他夫人都给你皇兄抓了起来,你以后切记不可接近他。” 太后所言公输拓不祥,是知道宇文佑一直视公输拓为眼中钉肉中刺,以此劝诫女儿。 高阳长公主个性与媚嫦接近,媚嫦是粗中有细大智若愚,高阳长公主却是地地道道的心无城府,听太后说公输拓不祥,气鼓鼓的噘嘴道:“公输拓会功夫可以保护我,顾纬天一个穷酸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我不喜欢。” 探求她对公输拓感情的由来,是一场宫变引起的,那一年,宇文佑同父异母的兄弟秦王宇文化和宇文修,酒后无德调戏宇文佑的宠妃苏银狐,给宇文佑重罚,事后两个人觉着皇兄为了个女人同他们反目早晚会为了别个而杀了他们,且睡都知道宇文佑疑心重,所以宇文化和宇文修本着先下手为强,发动宫变,祸及后宫,高阳长公主差点给杀了,恰巧公输拓路过救了她,于此高阳长公主就非他公输拓不嫁了。 然公输拓已经自顾不暇,太后气得呵责女儿道:“你是金枝玉叶,是长公主,保护你的侍卫多着,大驸马是同你过日子的人。” 高阳长公主知道自己再怎么纠缠这事大概也是板上钉钉了,嘟囔几句也就溜了开去,出了寿康宫后也无好玩的去处,,她这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闲人总是容易憋闷,忽然想起太后方才的话,公输拓的夫人给皇兄抓了起来,不如去看看那个女人,她到底是何方神圣,让公输拓放着自己不要娶了她。 说走就走,明知道不能擅自出宫,就堵截了两个内服务负责采办的小太监,和贴身侍女秋娘换上两个太监的衣裳,还拿了人家的腰牌,拾掇好,兴冲冲出了皇宫去找兰猗了。 169章 正想当面告诉那顾纬天,趁早死了娶本宫的心。 位于张家胡同的这座宅子不过是顾纬天的临时住处,在建的驸马府还未完工,驸马府建成之日便是他与高阳长公主大婚之日。 儿子得了头名状元,眼瞅着又要娶皇上的妹妹,作为老爹,顾保三可真是春风得意,早饭后在院子里溜达一会子,这宅子虽然小,却也是家,只等儿子娶妻生子后便是一大家子了,他是丝毫不留恋经营了多少年的纸扎铺,而今他也不是纸扎铺的老板而成了翰林院大学士的老爹,每每想起这些他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春寒料峭,松过筋骨消食之后,他去了东厢房想找儿子谈谈婚事,进了屋见儿子给丫鬟们伺候着在更换官服,他奇怪道:“今个不是该你休假么。” 顾纬天挺了挺身子伸伸胳膊,衣裳合适腰带不紧不松,转头见老爹来了,将小几上丫头才给他斟的茶端给顾保三道:“有个同僚出缺,我去顶上。” 顾保三哦了声,继而道:“年轻人勤快点好,但你也不要太纵容那些同僚了,你今个顶张三的缺,明天李四又要你顶,大家都觉着你好欺负呢。” 穿戴齐整,顾纬天看老爹一笑:“您老教训的极是,不过这次不同,我那个同僚的爹病了,又只他一个儿子,您放心,他爹身子好些他便回来销假。” 自己如今也有儿子,人家的儿子孝顺那是自己儿子的榜样,顾保三不好再多说,只道:“爹没做过官,不懂官场上的名堂,遇到事你自己斟酌着就好。” 他说完,眉头一低,略有失意,还不是因为突然想起自己的太监身份,而今儿子就要成为大驸马了,皇上也承诺顾纬天同高阳长公主成婚之前,会给他一个封爵,这样让外人看不至于辱没了高阳长公主,然他自己身为黄门内侍,一辈子耿耿于怀的还是身上已经没了根。 顾纬天了解他的悲苦,甚至这也曾经是顾纬天的悲苦,彼此认作父子时,顾纬天并不知道顾保三曾经的身份,那一天,顾纬天知道老爹为自己的考试忙前忙后很是辛苦,去街上买了酒肉回来,兴冲冲跑进房想陪老爹喝个痛快,不曾想顾保三在房里洗澡,听见有人突然闯进来,顾保三猛然从木桶里站起,然后顾纬天就看见了他身上的秘密。 顾纬天惊得掉了手中的酒肉,随后觉着失仪退出房去,事发突然,他甚至都不知该想些什么,义父是太监,自己是太监的儿子,这有点屈辱,然而木已成舟,假如自己这个时候抛弃了老爹,这算不仁不义,更何况老爹对自己如同亲生,茫茫人海毫不相干的两个人能够得以相识并成为父子,这是上天给的缘分,最后他想通了。 而顾保三,不声不响的穿好衣服,还把洗澡用具拾掇好,然后喊了顾纬天同去堂屋坐了,平平静静的把自己的旧事告诉了他,最后附上一句:“我这样的人,不配有儿子,你想走就走吧。” 顾纬天安安静静的听完,把重新买回的酒肉摆在八仙桌上,亲自给老爹斟满一杯酒,恭恭敬敬的递了上去,淡淡道:“我这样的人也不配有爹,您老若要我走,我就走。” 顾保三听了,按耐不住内心的喜悦,一口饮干了杯中酒,骂了句:“混账,你是什么样的人,你是未来的状元郎,是给你我两个顾家光耀门楣之人。” 顾纬天接他的话道:“您老又是什么人,一笔写不出两个顾字,您老就是我亲爹。” 一句话说得顾保三老泪纵横,从此后,他再也不用担心儿子会知道自己的身份,并且设计了那一场火灾假死,还有带着顾纬天闯到贡院面见宇文佑,一路保护着顾纬天高中榜首。 虽然顾纬天已经知道了他是曾经的太监,今个说起话来,他又不免黯然神伤,顾纬天晓得老爹的心结,宽慰道:“您老可是伺候过皇上的,听说张公公都是您给提拔上去的,即便是现在,您老在宫里混得也是比我人头熟。” 儿子懂事,顾保三高兴,笑眯眯看着儿子道:“行了,快去吧,这天还冷着,轿夫们在外头杵着快冻僵了。” 顾纬天嗯了声,出了房来到大门口,长随小子叫梦生,扶着他上了轿子,刚放下轿帘子,突然见迎面来了两个人,看穿戴是宫里头的内侍装扮,梦生以为是皇上来宣旨的呢,忙对轿子里的顾纬天道:“大人,宫里头来人了。” 顾纬天掀开轿帘子看了看,果然没错,他哈腰下了轿子,那两个人也到了跟前,其中一个叉腰看着大门上的“顾府”两个字,然后朝他喊道:“你说,这是不是顾纬天的家?” 此人正是高阳长公主。 原来,高阳长公主想去看看兰猗,混出宫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人家在哪里,在街上随便拉过一个人问:“狐兰猗关在哪里?” 对方竟然朝她啐了口:“疯子。” 她又拉过另外一人问:“公输少夫人关在哪里?” 那人嘻嘻一笑:“你跟我走,到了地儿我就告诉你。” 幸亏秋娘机灵些,看那人獐头鼠目嬉皮笑脸不像是好人,拉着她就跑,最后实在打听不着,宫外头自己也没有认识的人,她突然想起顾纬天来,一拍脑袋:“对,找顾纬天问问狐兰猗在哪里。” 秋娘拦着他:“顾大人是您的未婚夫婿,成亲之前是不能见面的。” 这些个繁文缛节高阳不懂,也不屑,哼哼一声冷笑:“本宫正想当面告诉那顾纬天,趁早死了娶本宫的心,本宫是非公输拓不嫁的。” 打听兰猗不容易,打听顾纬天的家在哪里委实也不同意,顾纬天于京城还是个生疏的面孔,为官时日尚浅名头不响,机缘巧合那个今天出缺的顾纬天同僚带着老父亲来医馆看病,详细的告诉了高阳长公主顾家所在之地,于是她就磨刀霍霍的奔来顾家了。 听声音观形貌,顾纬天知道这位不是什么内侍,而是个女子假扮,却也不知对方身份,看她身量纤细模样娇俏,行止间有种骨子里带来的尊贵和霸气,心里多了几分猜疑,拱手道:“本官正是顾纬天。” 170章 长公主饶命,老奴也是奉命行事。 顾纬天模样清隽,官服的庄重恰到好处的弥补了他过剩的儒生气质,高阳长公主深居皇宫,见惯了阳刚不足的内侍,乍然见到顾为天,观他身姿峻拔风神疏朗,比之成日佝偻着身子的内侍,当真不可同日而语。 “你……” 这个男人是自己未来的夫婿,骄横跋扈惯了的高阳长公主害羞了,咬着手指怯怯不语。 “姑娘是……” 顾纬天猜到几分,却也不敢确定。 高阳长公主拽了拽并不合身的衣裳,吃惊道:“你看出我不是男人?” 顾纬天说话的声音似沾染了初雪的寒梅,一点点清朗一点点士大夫特有的恃才傲物:“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如此样貌不会是男人。” 他并非是在刻意恭维,道出的都是心里话,然高阳长公主听来以为顾纬天在有意赞美他,低低骂了句“油嘴滑舌”,女为悦己者容,心里还是十分欢甜蜜的,当下一把扯掉头上的帽子,浓密的秀发滑落,风一吹,丝丝撩拨着顾纬天的心。 旁边的秋娘见主子如此模样,感慨一直对顾纬天要杀要剐的高阳长公主且原来是叶公好龙,她从旁介绍道:“这位是高阳长公主。” 高阳,是封号,名字叫漱清。 果然是她,虽是未婚夫妻关系,也是君臣关系,顾纬天垂首长揖:“臣顾纬天,见过长公主。” 高阳长公主经常在太后的寿康宫见到公输拓,除此之外,她能经常见到的男人仅限于自己的几个哥哥,兄妹亲人,太过熟悉就没什么感觉,是以她心里对男人的所有幻想都是公输拓那个样子的,粗狂霸道,放浪形骸,今个认识了顾纬天,发现男人也可以长的很俊说话很规矩,她用手虚点了下:“你平身。” 顾纬天谢恩,看高阳长公主穿着内侍的衣裳,晓得她定是偷跑出来的,劝道:“长公主请回宫吧,外头乱。”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跑出来,怎么能回去,高阳长公主胡乱将帽子扣在头顶道:“我不回去,我出来是有要紧事的,刚好你在,我问你,狐兰猗在何处?” 顾纬天有点意外:“长公主要见公输少夫人,她不应该在安远候府么。” 高阳长公主晃晃头:“她给我皇兄抓起来了,她没在安远候府。” 顾纬天何止是意外,简直是震惊,竟张口结舌:“这,这是怎么回事?” 具体实情高阳长公主亦不知晓,只听说她谋反,便道:“她要造反。” 顾纬天脱口道:“荒谬!” 出口觉出这或许是皇上的意思,身为人臣,实在不该这样以下犯上,即便是面对高阳长公主,自己也不该如此不恭,遂改口道:“臣认识公输少夫人,她怎可能谋反。” 高阳长公主虽然天真烂漫,也并不是一点点心机都没有,至少她明白那些造反的人该是拥兵自重的王爵或是封疆大吏,端的与个小女子犯不着,所以她也信兰猗不会造反,赞同的对顾纬天点头道:“不如你带我去见她,若有委屈,我可以捎话给母后,皇兄最听母后的话了。” 虽然事体不明,假如皇上真认为兰猗谋反,这也不失为救兰猗的一个法子,然兰猗眼下在何处顾纬天也不知道,沉吟下,觉着若想打听到兰猗的去处,非得去大理寺不可,刚好新认识个的朋友,是大理寺少顷程世,情急下,顾纬天也忘记他与高阳长公主是未婚夫妻不该私下里见面,当下带着高阳长公主先去了大理寺找程世。 孰料程世也不知道兰猗如今人在哪里,顾纬天焦急万分,程世想出个法子,找到那天抬兰猗走的轿夫,可是轿夫得过张纯年的命令,不敢说出来,程世就变了个问法,问轿夫那天何时离开何时返回,待轿夫说过之后,他断定兰猗就在大理寺附近,于是,帮着顾纬天寻找,刚好就看见老宫婢芳葵上街买了些吃食回来,高阳长公主认识芳葵,奇怪道:“咦,那不是芳葵姑姑么,她曾是我母后宫里头的人。” 顾纬天与程世对望,都断定芳葵身为宫婢不会无端出来,于是跟踪上去,待到了那宅子门口,突然不知从哪里冒出几个宫廷侍卫拦住了他们。 “你们是什么人,还不赶紧离开。” 侍卫呼喝着,且将手中的刀剑对着顾纬天几人。 高阳长公主用手一指:“狗奴才,敢对本宫大呼小叫,回头我让皇兄割掉你们的脑袋。” 并非谁都认识她,巧的是其中有个侍卫见过她,于是哈腰鞠躬:“您怎么来了?” 高阳方想回答,顾纬天抢道:“长公主是奉太后之命来看公输少夫人的。” 奉命而来,为何要穿太监服侍? 侍卫眼底闪过一丝怀疑。 顾纬天发现他目光闪烁,应该是对自己的话不信,又道:“长公主是不能随便离宫的,无奈这样乔装,不信你们去问芳葵姑姑。” 侍卫便进了宅子禀报给了芳葵。 听闻是高阳长公主驾到,芳葵赶紧出来相看,发现高阳身边跟着两个大男人,她预感不妙,道:“长公主千金之躯实在不开来这种地方,老奴还有事,等回宫再给长公主请安。” 她想溜回宅内,高阳此时来了机灵劲:“带本宫进去,否则我现在就砍了你的脑袋。” 芳葵不敢忤逆长公主,又不敢违背宜妃的命令,哭唧唧道:“长公主饶命,老奴也是奉命行事。” 高阳长公主根本不听她的啰嗦,一把将她拉开,率先破门而入,宅院甚小,她很容易就发现了正站在院子里那晒衣架下的兰猗,此时风不吹,日光正好,兰猗身披月白色的斗篷,因是幽居,又无婢女服侍,她的头发都没绾发髻,松散于后背,修长的手臂抬起把一角帕子往晒衣架上搭,已经听见外头有吵嚷声,门给撞开,脚步声杂乱,她竟然头也不回的继续晒刚洗过的帕子。 “二小姐!” 这样的称呼若非是这种特殊的场合,顾纬天是不会喊出来的,他见兰猗果然给囚禁,瞬间失态。 兰猗听出是他的声音,猛地回头,长发如愁,双眸似水,嘴角却勾起一抹轻烟般的笑,似有似无,她高兴的是顾纬天来了,说明自己给囚禁于此就不是什么秘密,那么公输拓也一定会找到。 171章 如果猫真的嫁给老虎,生下的孩儿会是猫还是老虎呢? 有言,文人相轻美人相妒。 高阳相马似的围着兰猗转了三圈,又相面似的盯着兰猗看了半晌,吟诗般的徐徐道:“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怪不得公输拓娶你不娶我。” 兰猗一笑,问都不问,便知道这个让芳葵战战兢兢让侍卫们恭敬有加让顾纬天表情复杂的女子,当是高阳长公主无疑了,又听她说什么娶你不娶我这样的话,众目睽睽,她这样口无遮拦,也算是至情至性的一个人,依着礼仪,兰猗款款一拜:“见过长公主。” 又给人轻松认出,高阳很是扫兴。 顾纬天更急于知道兰猗为何给皇上抓了起来,只是没等开口问,侍卫已经往外轰赶,当然忌惮高阳在,措词上还是相当谨慎,只说皇上谕令,任何人不准接近公输少夫人。 顾纬天本想据理力争,兰猗不想累及无辜,道:“顾大人身为人臣,不能违抗皇命,请走罢。” 旁边的程世也劝:“我们在此毫无裨益,不如出去另想办法。” 顾纬天行事谨慎,觉着程世的话非常有理,于是想走。 不料,高阳却不肯走,她是来会兰猗的,两个人并无交锋,怎么能走呢,非但不走,还进了房,侍卫们束手无策赶紧回宫去禀报给宇文佑,芳葵除了唉声叹气更是没辙。 屋里的陈设极其简单,椅子也不多,高阳一坐,其他人碍于君臣之礼都垂手而立,倒是兰猗大大方方的坐在高阳的对面,以劝顾纬天的话劝她:“长公主实在不该来这种地方,臣妇如今是罪犯,一旦给皇上知道,长公主势必惹来麻烦。” 高阳却不提这个茬,一门心思都在公输拓身上,想嫁公输拓多少年了,仿佛兰猗鹊巢鸠占一般的捷足先登,小嘴嘟着道:“我一直想嫁公输拓呢,后来他娶了你,我不服气,你告诉我,我哪里不如你呢?” 这个问题着实不好回答,可人家盯着自己看,兰猗又不能不回答,略微思忖下,道:“不如,我给公主讲个故事罢。” 方才还一脸懊恼的高阳,有故事可听,小孩子似的拍手叫好。 如此心智,兰猗感觉顾纬天有福了,太过聪明的女人并非是男人的福,反倒是像高阳长公主这样天真无邪的女子更容易快乐,也更容易带给别人快乐。 兰猗的故事一部分是从那些该看不该看的书上看到的,一部分是自己厚积薄发胡编乱造的,当下这个也是她灵机一动想出来的,她直起腰身,故事是这样的—— 从前有只白猫,暗恋老虎许久了,她觉着老虎高大伟岸气度不凡,更觉着老虎凶猛有力堪称当世英雄,可是白猫的母亲以父母之命的压力,把她嫁给另外一只对她倾慕已久的黑猫。 胳膊扭不过大腿,白猫虽然答应下来,却在出嫁的那一晚逃出新房,逃到山上去找心仪已久的老虎。 那一晚明月如霜好风如水,白猫在一处山坡上发现了老虎,良辰美景下正在撕咬一猎物的老虎别提多英武了,白猫按耐不住激动的心情跑了过去,不料,从斜里跑出另外一只母老虎,她的心上虎就乖乖的把口中的猎物送给了那只母老虎,且对白猫目不斜视。 母老虎吃饱之后,白猫趁机对心上虎表白,可是老虎却哼哼冷笑:“别闹了,你是猫我是虎,我怎么可能娶你。” 白猫含情脉脉:“可我喜欢你。” 老虎意味深长的看了白猫一眼:“婚姻之道,只有喜欢是不够的,你能与我一道追杀猎物吗?” 看着地上那森森白骨的架子都比自己大好多,白猫羞惭的摇摇头。 老虎再问:“你能帮我看守住领地吗?” 听着空旷的夜空不时的回荡着凶兽的嚎叫,白猫怯怯的摇摇头。 老虎最后问:“在我野性难驯的时候,你能打败我从而制止我吗?” 以猫打败老虎,这简直是天下奇谈,白猫连摇头的勇气都没有了。 此时那头传来母老虎的长啸,白猫的心上虎对她道:“你什么都不能,我娶你作何呢?” 说完,大摇大摆的去找母老虎了。 白猫感觉自己永远的失去了心上虎,顿时哭了起来,正伤心,黑猫出现了,柔声道:“你至少还有我。” 白猫忽然发现,原来最适合自己的,竟然是黑猫,而她与老虎,非同类,非同道。 故事讲完了,大抵是太过离奇,而高阳又深居皇宫孤陋寡闻,所以听得入神,故事完毕她还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说了半天,兰猗觉着口渴,转身去拿八仙桌上的茶杯,不经意对上顾纬天的目光,只觉得顾纬天神情迷茫,就像吃醉了酒的似的看着她呢,兰猗心里咯噔一声,不知顾纬天是听懂了她的故事,对她如此开解高阳长公主表示感谢,还以为人家对她另有想法,终究是在这上面给吓怕了,兰猗忙把目光偏离他的方向,端起茶杯抿了口。 突然,高阳长公主霍地站起,瞪着她道:“你说,如果猫真的嫁给老虎,将来生下的孩儿会是猫还是老虎呢?” 咳咳咳! 兰猗忙将茶杯放在八仙桌上,她只负责启迪开示,不负责是否合乎逻辑,高阳长公主的这一问让她措手不及,猫和老虎成亲到底会生下猫孩儿还是会生下虎孩儿,兰猗凌乱了。 而那个养尊处优的公主千岁还不依不饶:“我知道你把公输拓比成老虎,把我比成猫,无非是说公输拓不能娶我,可是我们两个身量差不多年纪差不多,难不成你就是母老虎?” 兰猗咧嘴一笑:“公输拓属虎,我也属虎,所以我们是同类。” 高阳长公主想了想,用手一指她:“不对,公输拓二十八九快三十的人了,他属虎,你才多大,你怎么能属虎。” 兰猗瞬间想起了洞房花烛夜,公输拓也问过这个问题,看来这个长公主与公输拓并非不是同类,犯的都是如此幼稚的毛病,无奈叹口气道:“子鼠丑牛寅虎卯兔辰龙巳蛇午马未羊申猴酉鸡戌狗亥猪。” 高阳长公主不解其意,撇嘴道:“你算命打褂呢。” 兰猗不得已掰着指头重复:“子鼠丑牛寅虎卯兔辰龙巳蛇午马未羊申猴酉鸡戌狗亥猪,十二年一循环,公输拓生下十二年后,我出生了,他属虎,我也属虎。” 172章 若顾翰林去求求宜妃娘娘,公输少夫人或许有救。 回宫的路上,高阳长公主还在闷头想着,倘或猫嫁给了老虎,生出的孩儿会是猫还是老虎呢? 护送她回来的程世对着顾纬天低低絮语:“你老兄可真是福星高照,做了太后老佛爷的乘龙快婿,不曾想长公主还是个闭月羞花的容貌,啧啧,这等好事都给你老兄摊上。” 高阳公主乘着顾纬天的轿子,是以,顾纬天同程世皆为骑马,两个人并行,轮年纪程世还大顾纬天一些,彼此志趣相投,几次酒宴之后就成了莫逆,闻听程世无比艳羡,顾纬天只笑不语。 程世以为她兀自得意,实不知顾纬天是怀了种一年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心,兰宜是如何害他的,高阳长公主虽然心地纯良,到底还是皇上的亲妹妹,伴君如伴虎,伴个长公主未必就是福。 就这样神思纷乱的入了宫门,碰巧遇到了从宫里头出来的朱渊渔,同是在朝为官,不十分熟悉也还是彼此招呼过去,待顾纬天正要走,朱渊渔方想起一事,听闻顾纬天落魄时曾经在狐家做过西席,也就是说他应该认识宜妃,丰云旗依着兰猗的话找了朱渊渔,这老油条有心不淌这趟浑水,丰云旗按照兰猗教的告诉他,你不管,你最后喘病复发没谁会出手相救,朱渊渔无奈,只好硬着头皮来见宇文佑,不料几句话给宇文佑骂了出来,正六神无主,遇到顾纬天他就有了主意,看顾纬天拔腿欲走,他喊道:“顾翰林留步!” 顾纬天驻足回望:“府尹大人有事?” 朱渊渔觑高阳长公主的轿子行的远了,过来一拉顾纬天的袖子:“借一步说话。” 这是神武门附近,周围都是戍卫,而宫内人员往来出入皇宫皆从此处过,所以在这里说话并不方便,朱渊渔又指着外头道:“此去一里有个老冯家酒馆,雅静清幽,是个交谈的好去处。” 顾纬天与之不熟,更不晓得他找自己何事,而自己等下还要去承天宫面圣,当然是为救兰猗,是以回绝道:“不巧顾某今个不得空闲,改天我做东道,与府尹大人一醉方休。” 言罢便走,且走的迅速。 朱渊渔一把将他捉住,手下用力过猛,顾纬天错愕的望过来,朱渊渔情知自己失态,赔着笑脸道:“择日不如撞日,别改天了。” 顾纬天颇感蹊跷,两个不相熟的人为何强拉硬拽的要吃酒呢,猜测他或许有事,但自己更着急救二小姐,垂头看着朱渊渔死死抓着衣袖的手道:“顾某今个实在工夫。” 见他执意不肯,朱渊渔带着哭腔道:“顾翰林的事,不会比老朱我这条命重要罢。” 观其神色,闻其话语,顾纬天知道他是真遇到大事了,否则也不会赖上自己这个泛泛之交都算不是的人,想想兰猗虽然给囚禁了,好歹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不如先听听朱渊渔到底发生了何事,权且算做日行一善了。 点了头,两个人出了神武门,分别上了马,直奔老冯家酒馆。 刚好是晌午饭口上,酒馆里笑语喧哗,食客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跑堂的伙计忙的脚不沾地,见是老熟人朱渊渔,丢下别个客人不管,殷勤的过来招呼朱渊渔。 私密之事,朱渊渔指着角落的位置,又点了四个荤素搭配的菜,一壶冯家自酿的新醅酒。 伙计拿着菜单往厨房去了,朱渊渔引着顾纬天去角落安坐,旁边的位置也没空着,几个短打扮的食客正行酒令,泥腿汉子,行的酒令也不过是猜鸡猜鹅,质朴粗狂,又是一浪高过一浪的大笑。 朱渊渔皱皱眉,转而歉疚的朝顾纬天笑道:“抱歉,选了这么个地儿,有辱顾翰林的身份。” 顾纬天满不在乎的道:“你我所食来自农人,所穿来自桑女,所用也离不开三教九流五行八作,没有辱没一说,我只想问问朱大人找我所为何事?” 朱渊渔赞叹道:“顾翰林饱读圣贤书,见识到底与那些突然爆发的员外财主不同,说起我这事,哎!” 非但叹口气,还抹了抹眼睛,佯装拭泪,然后想说个细致,却见这酒馆的老板娘拧着水蛇腰过来了,咚,将一坛子酒放在桌子上,朝朱渊渔频送秋波,又从怀里掏了把,抓了些牛肉干出来也放在桌子上,随后又风摆杨柳的走了。 顾纬天此时终于明白,像朱渊渔这样的名望为何会来这种地方了,都是为了这个女人。 朱渊渔给他发现了秘密,羞恼不已,见老板娘走远了,装腔作势的呸了口:“这女人惯会使狐媚子,你看看她这店天天的爆满,骚货。” 本朝风气,为官的,外头没有几个相好,家里没有三五个妾侍,那都不算成功人士,所以顾纬天见怪不怪,对朱渊渔的虚张声势一笑置之。 闲话说过,书归正传,朱渊渔继续方才的话题,方才还横眉立目,转瞬一是满脸的哭相:“顾大人不知,我那师父,就是公输少夫人出事了。” 二小姐是他师父? 顾纬天惊愕不已,但听他说的也是兰猗犯了案子的事,无暇去管他们是如何认作师徒的,也按下自己所知道的不提,问:“公输少夫人出了何事?” 朱渊渔东张西望,压低声音后还把手掌挡住半边嘴巴道:“说是私藏禁书,给宜妃娘娘看见,告到皇上面前,这不,抓起来了。” 宜妃,大小姐告的二小姐! 顾纬天震得耳鼓嗡嗡,联系到娘娘庙私奔一场,他猜测,兰宜一而再再而三的害兰猗,大概是怕当初的私奔之事败露。 正神思恍惚,朱渊渔那厢道:“公输少夫人是我师父,又救过我,安远候待我也不薄,所以我去求皇上了,没说几句就给皇上骂了出来,实在没辙了,想请顾翰林帮帮忙。” 顾纬天还在凝眉思索,最后给朱渊渔喊了几遍才回过神来,无奈道:“我,我能帮什么呢?” 朱渊渔面对笑意:“谁不知道顾翰林曾做过狐家的西席,与宜妃娘娘认识,若顾翰林去求求宜妃娘娘,公输少夫人,或许有救。” 这,正与顾纬天方才所想不谋而合,大小姐啊大小姐,你欠二小姐的,该还了。 173章 这话请院使大人亲自跟娘娘去说吧 因着天气渐暖,到了棉衣换夹衣的时令,江南新贡的衣料子由内务府分发到各宫,兰宜歪在炕上看着宫女们将衣料子摆弄来摆弄去,说着花色浓艳说着质地好坏。 脚步欻欻,春盛走了进来,兰宜见她手里又捧着一些衣料子,奇怪道:“不是已经分到咱们宫了么,你这又是打哪弄来的?” 问罢,心一沉,猜测这该不会是皇上赏春盛的。 春盛神气自如将料子放在她面前的炕上,扯了一条给她看:“这是皇后赏的,娘娘您瞧瞧,尺头又短,颜色又暗,圣人都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呢,既要赏也该赏些好的,摆明了是故意气娘娘。” 兰宜脸上一副原来如此的释然,换做平素,皇后如此做她是该火冒三丈的,而今她没有怒,只要这不是皇上赏春盛的,管她谁给的,又管她尺头短颜色暗呢,于是宽慰了春盛几句,然后把这些料子转赏给栖兰宫的宫女了。 所以,宇文佑说要春盛侍寝是为了削一削兰宜的锐气,他做到了。 而春盛依旧在栖兰宫做掌事,依旧是对兰宜唯命是从,那次后宇文佑也没有再传她侍寝,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过,就在兰宜松泛下来时,却听说父亲病了,且病得不轻,自己本身是太医,却吃药针灸都不管用,兰宜知道,父亲是担心妹妹所致,因为从小到大父亲偏爱妹妹,她心里是几分恨父亲的,但到底是父女两个,她不十分担心,也还是有些担心,使春盛往太医院打听,说狐彦并未出缺,仍在值上。【零↑九△小↓說△網】 兰宜一拍炕几:“胡闹,病了还不歇息,这是把自己的命不当回事,还是故意气本宫呢。” 她心里有亏欠,对兰猗的,对父母的,是以如此说。 宫女婵娟和杜鹃正在旁边的另外一张桌子上分拣干花,这些花瓣是夏日里晒干后储存下来,留着给兰宜沐浴用的,玫瑰居多,也有茉莉、栀子、白兰、紫苏等等,这些花瓣保留了一部分香气,用来沐浴,体香经久不散,比之熏香更清幽,也更有情致,所以后宫的嫔妃大多以沐浴来熏染身体,只有那些低等的宫女才多用浓郁的香料熏衣裳。 事情的始末春盛都是参与者,也就了解兰宜此时的心情,听说病的不止有狐彦,贺兰氏也病了,舐犊情深可见一斑,这也是兰宜生气的一部分缘由,兰猗的事骑虎难下的搁着,宇文佑不杀也不放,而兰宜又担心公输拓回来麻烦,说来也奇怪,至今未见公输家对此事做出反应。 春盛有话对兰宜说,所以朝婵娟和杜鹃挥挥手:“行了这里交给我吧,你们两个去把棉衣拿出去晒晒,今个天好。” 两个宫女退出,春盛过去继续分拣干花,觑了眼兰宜道:“娘娘若不放心老爷,不如寻个机会见一面,心病还须心药医。” 兰宜凝神思量片刻,终于点了头:“这差事交给你了,切记,不能让更多人知道。” 若何见自己的父亲还如此神神秘秘?还不是因为兰猗是她告发的,这事宫里头没几个人知道,她是怕见到父亲两个人说话给外人听到,她祸害亲妹妹的事不胫而走,整个后宫那些嫔妃此后可有笑话说了。 春盛放下手中的活儿,信誓旦旦:“奴婢不傻,这事要是给皇后和贞熙皇贵妃,亦或是欣嫔知道,娘娘可有把柄在她们手里了。” 说完春盛即去了太医院,以给兰宜拿凝神香为由,诸如安息香,这些个香料里掺杂了草药成分,所以历来都是由太医院管着。 见到狐彦,他正病怏怏的对着一干太医交代公务,春盛唤了句:“院使大人,咱们娘娘说需要些凝神香,想请大人在里头加一些舒心散,不知成不成?” 提及这个女儿,狐彦冷冰冰道:“回去告诉你们娘娘,不成,舒心散是发散之物,凝神香是聚合之物,两种物事犯冲。” 春盛见那些太医都在,无法直言,眼珠一转道:“这话请院使大人亲自跟娘娘去说吧,否则她不会信。” 狐彦不知是真的不明白个中曲折,还是存心不想见那个女儿,头也不抬道:“刘邃,你去。” 刘邃,狐彦很当意的一个太医,彼此虽未拜师徒,刘邃也从他那里学了很多医术的精髓,所以对他的言听计从,躬身应了,方想走,春盛拦住道:“刘大人并不管栖兰宫的事,贸然去了,娘娘不但不会信他,反倒会觉着院使大人拿大呢,所以还是请院使大人亲自去罢。” 听春盛一再的坚持要他去,狐彦似乎起了疑窦,来看春盛,见她似乎在给自己使眼色,刹那醒悟过来似的,咳嗽两声道:“也好,我亲自去,顺道给娘娘请个平安脉。” 春盛见他终于明白过来,就先行回了栖兰宫。 狐彦也不带一个随从,自己拾掇个药箱就往栖兰宫而来,途径晓园时不期然而遇到了顾纬天。 晓园,是相对夕园而言,晓园顾名思义是宫内之人晨起闲逛锻炼之所在,夕园其实也是宫内之人晨起闲逛锻炼之所在,用途一致,为何名字不同,只为一个在东一个在西,取意太阳从东方升起由西方落下。 顾纬天来晓园并不是锻炼,更没心情闲逛,而是他时刻在关注栖兰宫的动静,却不知该以什么由头能见到兰宜,他是翰林院学士,又不是太监又不是太医,又与兰宜非亲非故,没有什么理由,所以他就事先找到狐彦,设下这一计,让狐彦装病,他估摸兰宜即使不心疼父亲,也还怕父亲心疼二女儿做出对她不利之事,果然成功,所以顾纬天是在此堵截狐彦的,彼此见面简单招呼,顾纬天急着问:“怎样?” 狐彦点头:“大人可以随我前去栖兰宫。” 说完拿出早已准备停当的太医服饰交给顾纬天。 顾纬天寻个树后头迅速换好,然后同狐彦一道来了栖兰宫,于宫门口使个宫女进去禀报给兰宜。 兰宜知道父亲要来,早做了准备,此时就端坐在临窗大炕上,手中拈着一条帕子,不擦汗不擦泪,就像夏日里手不离扇,都是些点缀,耳听销金撒花的软帘子给宫女打起,她抬头来看父亲,也就看到了父亲后头的顾纬天,虽然顾纬天穿着太医服饰,终究与她有过非同寻常的往事,所以她太容易记住这一张面孔,一瞬间如遭雷殛,手中的帕子翩然而落。 174章 娘娘可还记得那七封信? 进宫也没有多久,兰宜却觉得宫中的岁月如此煎熬,回忆还是闺中女儿时,经常能听见顾纬天郎朗的读书声隔墙传到琴房,她便会按住琴弦,静静的听一会子,那时她想,若是能嫁给顾纬天,每日里听他读书也是极好的。 可是,顾纬天只是个穷教书的,母亲说他的束脩养活不起妻儿老小,兰宜瞬间对他没了好感。 后来,上元佳节看花灯时遇到顾纬天同哥哥少哲,她又想,长的这般俊雅,嫁给他大致吃糠咽菜也是快活的。 然而,当听说皇上要选秀了,而父亲将自家唯一的名限给了妹妹,她便发誓要进宫,若宫廷生活不好,父亲那么偏爱妹妹是不会让妹妹去选秀的。 而今,她得偿所愿了吗? 她尊贵的端坐,看着父亲给她施礼问安,看着顾纬天给她施礼问安,她瞪了眼春盛。 春盛忙将头微垂,自己又哪里知道为何突然冒出了顾纬天,也晓得顾纬天必然有事,于是屏退所有宫女。 兰宜的心里翻腾着,仿若一只小舟飘荡在海上,直至那心随着波浪一涌一涌,欲涌出胸膛似的,经的事多了,她有足够的能力让自己冷静,更何况她明白一个道理,一动不如一静,待看看顾纬天意欲何为。 “娘娘,凝神香是聚合之物,舒心散是发散之物,此二者犯冲,不能放在一处用。” 狐彦是因为这事来的,就以这事开了口。 兰宜高扬着头,曼声道:“是吗,本宫知道了。” 然后,狐彦不知该说什么了,回头去看顾纬天。 既然敢来,就不怕触怒宜妃娘娘,甚至为此而惹来杀身之祸,因为当初娘娘庙狐氏一族抓兰猗的时候顾纬天为了袒护兰宜而选择沉默,所以他一直感觉自己欠二小姐太多,今日,是大小姐偿还二小姐的,又何尝不是自己偿还二小姐的,如是想,顾纬天从狐彦身后走至兰宜面前,仍旧以臣下之礼拜见兰宜,沉声道:“二小姐给皇上抓起来了,请娘娘出手相救。” 言简意赅,言毕便垂手而立。 图穷匕见,兰宜失声笑了,顾纬天所来果然是为了妹妹,不知为何,兰宜明知自己从未真正喜欢过顾纬天,可是听他为妹妹求自己,兰宜还是醋意大发,话是从牙齿缝里蹦出来的:“顾大人你要切记,本宫面前没有什么二小姐,妹妹已经成了公输少夫人。” 顾纬天已经习惯了如此称呼兰猗,当下头一抬,不卑不亢道:“那么就请娘娘救救公输少夫人。” 兰宜大怒,一掌拍在炕几上:“放肆,你凭什么对本宫指手画脚啊!” 顾纬天沉静如破山之松柏,淡淡道:“臣,不敢对娘娘指手画脚,臣是觉着娘娘同公输少夫人既为亲姊妹,公输少夫人所犯之罪或可以砍头,娘娘该出手相救。” 兰宜忽然明白了顾纬天为何敢对自己这般态度,泠泠一笑道:“本宫差点忘了,现下的顾大人可是大驸马了,怪不得连本宫都不放在眼里,既然你有心救公输少夫人,为何放着你那未婚妻高阳长公主不求,反倒来求本宫,舍近求远,舍本逐末,不是么。” 说完不等顾纬天驳斥,气吼吼的瞟了眼父亲:“这是你们算计好的对么?” 兰猗出事后,狐彦该求的都求了,该找的也都找了,可是谁都知道兰猗犯的是谋反的罪,更何况公输家功高盖主早成了宇文佑的眼中钉,搞不好会株连,所以没人肯帮狐彦,顾纬天如果没有出这个计策,狐彦也是准备来找兰宜的,对兰宜的诘问不置可否,只一贯的慢条斯理道:“顾大人言之有理。” 兰宜斜里的桌子上放着一只鬼脸青的大花瓮,里头插了束怒放的蝶兰,靠角落又是一只掐丝珐琅花觚,里头插了束含苞的雪兰,到处都是兰,仿佛如此方能与栖兰宫和她的名字相呼应,见父亲与顾纬天一个鼻孔出气,兰宜深深嗅着花草袭来的清新,努力平复心绪,漫不经心道:“顾大人是翰林学士,与安远候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今个为公输少夫人来找本宫,这可真让人奇怪。” 顾纬天嗤声一笑,目光中是兰宜惧怕的神色,镇定道:“是臣欠公输少夫人的。” 眼下之意,也是你大小姐欠二小姐的。 说来自己与面前这个男人差点就成了夫妻,兰宜冷冷道:“莫不是顾大人曾经喜欢过公输少夫人?” 顾纬天一怔,这个他着实没有仔细想过,突然提及,更兼他马上要与高阳长公主成亲了,而旁边还站着狐彦呢,他有点害臊,头一低:“娘娘如此身份,实不该说出这样市井之言。” 方才的话是有点逾礼,兰宜清咳一声缓解尴尬道:“顾大人应该知道公输少夫人所犯何罪,你让本宫救她,无非是想让本宫求皇上,谋反之罪,你觉着皇上会宽恕她么。” 这当然很难,顾纬天觉着:“娘娘想帮,自然有娘娘的办法。” 他固执的坚持,兰宜有点气恼:“此事能帮本宫自然会帮,毕竟公输少夫人是本宫的亲妹妹,却也不牢顾大人费心,本宫有点累了,想歇着,顾大人请回吧。” 逐客,顾纬天笑了笑,没得到她肯定的答复怎么能走呢,自己可是豁出一死的,遂道:“娘娘帮公输少夫人即是在帮自己。” 兰宜悚然一惊:“你这话何意?” 顾纬天笑而不答。 兰宜已经明白他是用私奔一宗来胁迫自己,想着他马上要成为大驸马,该不会为了兰猗而断送了大好前程,探寻的问:“若我不帮呢?” 顾纬天顿了顿,他是臣,当下说出的话有点以下犯上,然,他还是忍不住说了:“娘娘知道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果然是这个,兰宜怒道:“那又怎样,大不了鱼死网破。” 顾纬天慢慢摇摇头:“不,应该是玉石俱焚。” 兰宜霍地站起,手指顾纬天:“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么,你又知道不知道本宫一句话便可让你身首异处,还有,你是不是想用当初那一宗来威逼本宫,哼,没用的,因为你没有凭据,凭你的一面之词,没人会信。” 顾纬天耐心的听她咄咄逼人的说完,只一句便让兰宜变成泥塑木雕:“娘娘可还记得那七封信?” 175章 设想当初若没有私奔一宗,入宫的是兰猗不是兰宜…… 七封信,是那场所谓私奔最好的见证,七封信一旦示众,整个事件便水落石出,然后兰猗成了无辜,兰宜不仅仅成了荡妇,或许还有个欺君之罪,打入冷宫是轻的,亦或许是赏她三尺白绫或是一壶鸩酒。 如是,顾纬天提及七封信,兰宜只觉谁从后头给了她一闷棍,吓得差点瘫软,痛得猝不及防,一双空洞的大眼死死看着顾纬天,早已忽略男女之防君臣之礼。 而顾纬天,大胆的迎着她的目光,眼底是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凛然,他觉着,自家道中落,憋憋屈屈的活了这么多年,今个,是最痛快的一天,大丈夫气节给自己发挥得林淋漓尽致,哪怕等下就被砍了脑袋,也绝不后悔,或者根本救不了二小姐,至少对她的亏欠减轻了些许,自己内心的罪孽感就减轻了些许,否则即便将来荣华富贵登峰造极,有这么各个重负压着,也不会真心快活。 两个人以目光较量半晌,兰宜因为授人以柄而败下阵来,无力一笑:“好,很好,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缓了缓,重重的吐出四个字,“后会有期。” 这四字说白了就是走着瞧的意思。 顾纬天不置一词,只恭恭敬敬的朝她深施一礼,那是为人臣子该有的礼仪,然后朝狐彦道:“院使大人,咱们走罢。” 兰宜手一伸:“爹,你等等。” 狐彦愣了愣,自打这个女儿进宫,可是很少喊他爹了,于是向顾纬天道:“顾大人自去,我稍后再走。” 顾纬天便拱手作礼。 其实他的官职比狐彦大,如此尊重是念个往日的宾主情分。 狐彦忽然内心惭愧,当初他可是将顾纬天逐出狐府的,而今人家既往不咎还帮自己救女儿,轻声一叹,也拱手回去,目送顾纬天出了栖兰宫。 房内仅剩下父女两个,兰宜离了炕,伸手想搀扶狐彦:“爹,你坐。” 狐彦却垂首施礼:“臣不敢。” 如此尊崇,倒让兰宜心生寒意:“爹,你非得如此么。” 狐彦仍旧肃然站立:“君君臣臣,这是纲常,臣若僭越,于娘娘不好。” 他坚持,兰宜也没耐性纠缠,索性由着他站着,自己重回炕上坐了,方才给顾纬天逼到墙角再无退路,而今父亲又是陌生疏离之状,因着妹妹,一向偏爱自己的母亲也产生了隔膜,最听话的春盛也与自己的男人同床共枕了,唯一的妹妹更是早已反目,突然间众叛亲离四面楚歌,顾不得谁错谁对,兰宜只觉自己孤独无依,喉头哽咽,泪珠扑簌簌落下,看了眼狐彦道:“爹一定认为女儿想将妹妹置于死地。”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理由么?狐彦遂以沉默回答了她。 兰宜哭得更甚,以至于说话都断断续续:“女儿,女儿也是没有法子,这是圣意,女儿敢违抗么,皇上想找安远候的麻烦,苦于没有由头,就让我从妹妹处想办法,我若不听,下场只会比妹妹更惨,好歹妹妹有安远候护着,她会平安无事的。” 皇上想算计安远候,大女婿想害二女婿,狐彦听得震撼,脑子里却乱糟糟的不知给如何梳理,只轻声道:“安远候护着兰猗,皇上不也那么宠你么。” 未说完的话是,你可以不听皇上的意思去害兰猗。 皇上的宠爱?兰宜嘴角荡出一个自嘲的笑,那是自己曾经非常笃信的,后来才明白,若自己不是狐兰猗的亲姐姐,殿选那次,差不多就落选了,前前后后不过是皇上精心设计的一个局,目标是公输拓,她只是皇上棋盘上一个棋子,从进宫一路晋封到三妃之一,看着荣耀,车马炮将士卒,无论处于哪个位置,也不过还是个棋子,她的手不自觉的抚上腹部,兰猗说她腹中的孩儿极有可能是皇上下毒落胎的,她不敢信,却又不能十分不信,到底皇上为何如此狠毒还不得而知,但皇上既然认定她是棋子,就无情意可言。 兰宜越想心越酸,像吃了颗未成熟的梅子,酸中带着苦涩,由内而外,酸涩通体,尖利的手指慢慢揪紧腹部衣裳,恨恨道:“妹妹说,我腹中的孩儿差不多是给皇上下毒害的,爹你信么?” 她其实不是真心想问狐彦信不信,而是想告诉狐彦,她身不由己,她苦不堪言。 狐彦还没有从方才的震撼中完全回过神来,听女儿如是说,竟不知如何回答了,身子僵硬的挺在那里,像一句干尸。 兰宜擦了把泪水,同腹中孩儿比较,自己喜欢的那个男人就没那么重要,所以她心里已经滋生出一丝丝的恨,只是鉴于对方是皇上,她这恨是深藏于心底的,就像压箱底的宝贝,不能轻易示人,只凄楚道:“所以我如果去求皇上放过妹妹,皇上非但不会放,也会把我株连,皇上想杀妹妹还得忌惮安远候呢,可是皇上想杀我,也就是需要编撰个莫须有的罪名。” 这却是实情,狐彦动了动眼睛。 兰宜突然奔了过来,一把抓住父亲的手,泣泪哀求:“我不能去求皇上,爹你帮帮我。” 长女次女,手心手背,尽管兰宜不厚道,自古只有狠心的儿女哪有狠心的爹娘,狐彦动容了。 他没有出言拒绝,兰宜知道他是给自己打动,于是哭的更甚,不停摇晃着父亲的胳膊:“爹你帮帮我,帮帮我,爹,爹……” 狐彦茫然的看着女儿,如此近的距离,才发现女儿小小年纪鬓边竟有了一丝白发,这白发是宫禁生活最好的表达,一入宫门深似海,纵然女儿有错,落胎也好,皇帝无情也罢,实实已经给她惩罚了,若是这惩罚不能抵销她对妹妹的坑害,狐彦想,她还年轻,宫中漫长的岁月会把她磋磨得人不人鬼不鬼,若她造化好,会瓜熟蒂落的善终,反之,便是不得好死,亦或是生不如死。 狐彦长长的出了口气,设想当初若没有私奔一宗,入宫的是兰猗不是兰宜,二女儿会不会比大女儿更幸运,因为二女儿比大女儿更善良更聪慧,老天都会偏袒她,既如此,狐彦觉着二女儿不会出事,低低道:“我,去找顾大人商量下。” 兰宜眼睛一亮,那是胜利之后的欢悦,随后又哀戚的哭着:“谢谢爹。” 176章 我寇姜除非不嫁,要嫁就嫁个天下无双的男人。 梧桐大街。【零↑九△小↓說△網】 安远候府。 上房,老夫人同修箬正理着丝线,说来许久不碰这些物事,老夫人颇有些笨手笨脚,修箬看那丝线在她手中缠缠绕绕脱不开,笑道:“少夫人说,没事要您多活动下手指头,防止衰老。” 老夫人实在理不清丝线,索性丢了开去道:“我的老天,这物事当真难弄,平时见那些丫头们鼓捣来鼓捣去非常灵巧,还以为多容易,原来有个熟能生巧的理儿。” 修箬看她给丝线搞的气喘吁吁,咯咯笑出声来:“是了,我曾见少夫人给您下针,看着也挺轻松的,背后也试了试,阿弥陀佛,差点没把自己扎死,少夫人那手法当真了不得。” 她一味的提兰猗,老夫人晓得是为了什么,秋落瞒下兰猗出事,后听丰云旗说兰猗给宇文佑抓了起来,她怕了,原原本本的禀报给了老夫人,当时如何震惊不提,而今修箬的意思老夫人明白,还不是希望她想办法救兰猗。 老夫人含笑不语,喊燕喜上了杯茉莉花茶来,然后就安静的看着修箬继续理丝线,又看着修箬绷好雨过天青色的素纱。 修箬要绣的是个屏风,天暖了,撤下重重帘幕换一道屏风,不为挡风为个礼仪,一手拿针一手拿线照准了穿上去,一壁道:“侯爷偏偏这个时候不在家,我这心里担心少夫人。【零↑九△小↓說△網】” 老夫人稳稳的将一杯茶吃完,手一挥,燕喜等丫头悉数退下,她方道:“你想我救兰猗?” 修箬停下手中的活儿:“您倒是能沉住气。” 老夫人缓缓的摇着头:“非是我沉得住气,而是我知道我救不了,我所能做的,无非是去求太后发慈恩,太后定会以一句后宫女子不能干政给我挡了回来,明知如此,我何必去碰那一鼻子灰。” 此言有理,修箬叹口气:“这可如何是好。” 老夫人轻轻拍了下她的手:“你放心,兰猗不会有事。” 按理,举凡家里出事,都是修箬来安慰老夫人的,今个老夫人反过来安慰自己,修箬很是奇怪,并且家里的事多是修箬替老夫人拿主意,今天却见老夫人沉静如水,忽然明白,老夫人并非什么都不懂,而是静水流深罢了。 老夫人心里有底,修箬心里便有了底,将那针噗噗的扎着素纱,一面绣一面问:“您怎么知道少奶奶不会有事?” 老夫人看着她上下翻飞绣的非常利落,想起了自己还是未出嫁的时候,也曾这样看着表姐绣花,表姐总是一壁绣一壁陪着她说话,因都是家里的独女,所以两个人亲姊妹般,那时表姐总说:“我寇姜除非不嫁,要嫁就嫁个天下无双的男人。【零↑九△小↓說△網】” 表姐如愿的嫁给了天下无双的皇帝,她当时也想进宫来着,并且那时她与皇帝已经相识,甚至颇有些两情相悦的感觉,后来皇帝没有再见她,甚至取消了那次的选秀,她就嫁给了公输拓的父亲。 每每忆及这些,老夫人的眼底总是蕴含着一股肃杀之意,基于对于表姐的了解,她回答修箬的问:“你也不想想,兰猗犯的是谋反之罪,若此罪名成立,整个公输家族都会给株连,你我还能在这里闲话么。” 一向心思缜密城府暗藏的修箬猛然醒悟似的,眉目间浮盈着喜气:“这么简单的道理,我却没有想到。” 老夫人温厚一笑:“其实你比我聪明,这件事你是过于着急兰猗了。” 修箬住了手,认真认真的问道:“依着您,少夫人既然不会有性命之忧,皇上抓她作何呢?” 宇文佑的心思其实就是太后的心思,老夫人凭着对太后的了解道:“皇上抓了兰猗,却对公输家置之不理,只能说明他这次是为了敲山震虎,让咱们看看着天下是他的天下,咱们都是他脚下的蝼蚁。” 修箬还有不解:“皇上为何不用少夫人一事来彻底扳倒公输家族呢?” 太后冷冷道:“他试试看能不能。” 这话说的非常有底气,还不是因为知道了公输拓卧薪尝胆十多年,她想宇文佑虽然不详细儿子私下里所做的事,那也是多少得知了些,所以不敢轻举妄动,然后以兰猗来打击下公输家族,出口恶气也是好的。 修箬听她条理清晰的分析完,舒心一笑:“怪不得少夫人出事您如此不以为意。” 老夫人摩挲着着那素纱,就像当年摩挲着老皇帝的衣裳,物是人非,并且她早已不记得老皇帝长的什么样了,倒是在心里镌刻着老侯爷的每一个表情,她是感谢表姐寇姜的,当年若不是因为表姐,自己恐已经成了嫔妃,又怎么能够嫁给这样好的男人,生下这样好的儿子,所以,她心满意足,浮生如梦,而今她非常清醒,淡淡道:“管还是要管的,已经去请太后的懿旨了,懿旨准我进宫,我就去求求太后,场面上的事不能少,不过,拓儿也该回来了啊。” 正说着太后的懿旨,管家薛庆就进来禀报,请老夫人去前头接旨。 于是,次日老夫人便奉旨进宫了。 皇宫对于修箬是个伤心之地,所以仍旧是燕喜、巧喜、翠喜还有连喜陪着,因为这次进宫老夫人带着宝珺和阿妧,连喜是宝珺和阿妧的保镖,时刻不离左右。 惯例,从神武门入,往西走是太后的寿康宫,可是老夫人却喝令抬轿子的内侍:“烦劳公公们,去承天宫。” 内侍们愣住,纷纷看去随行的寿康宫二等掌事,也是福如海的徒弟小路子。 小路子也有点纳闷,堆满礼节性的笑道:“公输老夫人不是去看太后么,怎么又要去承天宫?” 承天宫是宇文佑的地儿,谁不知道呢,也就是说,他不明白老夫人为何突然改了拜见皇上。 老夫人平静道:“都是我这孙儿孙女,他们说没见过皇上,试问天下人,谁不想一睹龙颜呢,我先带孙儿孙女去拜见皇上,然后再看拜见太后。” 这,就是今天她带宝珺和阿妧来的因由。 小路子似信非信,又不好驳回,只能点头,却也不忘本分的吩咐另外一个内侍回去寿康宫禀报给太后,然后指挥抬轿子的内侍们掉转轿子去了承天宫。 177章 本侯许久没同人过招了,正手痒,来来来…… 承天宫。 巳时三刻。 老夫人带着宝珺和阿妧赶到时,见宫门口黑压压立着一群人,看服色有文臣武将内侍宫女还有几个亲王和公爵,此时已过早朝,出了什么大事,聚集了这么多人。 老夫人由着燕喜、翠喜和巧喜等婢女搀扶着下了轿子,一对孙子孙女也从另外的一顶轿子里欢闹着下来,老夫人让连喜带好宝珺和阿妧,她朝那群人而去,到了近前,有几个认识的人,特别是鲁国公洪行良,说来两个人差点做成儿女亲家,见是她,洪行良装着没发现,同着身边的几个大臣闲聊着,老夫人知道他是气自己没将小女儿媚嫦许给他那幼子洪富,于是先招呼过去:“国公爷在呢。” 洪行良猛地一回头,佯装很惊讶的样子:“公输夫人也知道万岁爷身体抱恙了?” 皇上病了? 老夫人本不是为这个来的,却借坡下驴道:“到底万岁爷得的什么病?” 宇文佑十日九病,这在朝在野不是什么机密,可是最近几个月好像身子骨强健了不少,突然又病,老夫人很是好奇。 洪行良捻着须髯晃着脑袋:“这个老朽不知,只听说皇上今个没早朝,一问方知道是龙体欠安,所以过来相看,可万岁爷只把皇后娘娘和皇贵妃叫了进去,剩下的人一概不准打扰,大家都担心,就守在这里等消息。” 老夫人眉头蹙起,皇上病了该在裕泉宫歇息,怎么跑到承天宫来了呢? 正费解呢,耳听后头有人清亮亮的一嗓子:“老爷子病了,本侯来给瞧瞧。” 自己生养的孩儿,隔着几辈子都听得出来,老夫人猛地一回头,见公输拓正与几个内侍纠缠,内侍奉旨守在这里阻止人进去,而公输拓非要进去,不一会子,惊动了旁边的天子亲随侍卫队,呼啦啦涌来,这些御前行走的带刀侍卫,既是责任所在也有个狐假虎威的因素,横着刀剑冷面劝阻公输拓休要叨扰圣驾。 公输拓一脸风尘,看样子像是才从外地回来,甚至能清晰的看出他衣袍的脏污处,头发也绾的不利落,乱蓬蓬的掉下来些许,见侍卫不让他进,他大怒:“尔等闪开!” 双手一分,侍卫倒了几个,其中一个的刀硬生生给他折断,复又嘡啷丢在那侍卫眼前。 动武,便是起了冲突,其他侍卫见状齐齐把他围拢,刀剑在日光的映射下刺人眼目。 公输拓不知何处来的火气,充血的眼睛瞪得溜圆,徒手夺下其中一个侍卫的刀,噗的砍下,老夫人慌忙高呼:“儿啊,不得无礼!” 幸好公输拓是高手,能够收放自如,半路收了招数,那侍卫逃过一劫,他猛地看来,就见母亲左右牵着他的一双儿女奔他而来,他浓眉紧拧,不知发生何事。【零↑九△小↓說△網】 见了爹爹,宝珺和阿妧纷纷扑了上去,抱腰的抱腰抱腿的抱腿,有点想念有点怕,他们两个是头一遭看见爹爹同别人打架。 公输拓双手搂住儿女,看着母亲道:“娘,你怎么来了?” 老夫人迟疑下,暗示儿子此处不是说话的地儿,然后道:“我是进宫拜见太后的,可是又听说皇上身体抱恙,遂过来看看,你这些日子去了哪里,家里出了事你也不管。” 家里出的事公输拓已经听丰云旗告知,他也是为此来的,知道宇文佑抓兰猗是为了对付他,更知道宇文佑说身子抱恙是为了躲避他,一本书定了兰猗的罪,他要找宇文佑理论一番,侍卫不让进,他动手不过是发泄一通,当下宽慰母亲道:“家里的事儿子知道了,您先带孩子们离开这里,我要见皇上。” 他见皇上的目的老夫人亦是明白,怕他火爆脾气惹出麻烦,于是老夫人向身侧的丫头要了帕子来,垫着脚给儿子擦着脸上的尘土,得了机会小声道:“小不忍则乱大谋。” 公输拓微微一笑:“娘您多虑了。” 他如此说,老夫人放心下来,不想惊吓到孙子孙女,于是带着宝珺和阿妧去了寿康宫。 公输拓仍旧执意要见皇上,侍卫死命不放,公输拓哈哈一笑:“本侯许久没同人过招了,正手痒,来来来……” 嗨哈一通打,撂倒一片侍卫,那些文臣和内侍宫女远远的看着,武将也不敢轻举妄动,洪行良有心过来劝阻,转念想还不如看场热闹。 早有人禀报了进去,宇文佑听了非但没怒,还哼哼一笑,吩咐张贵玉:“再去喊些侍卫来,那黑鬼想打架,索性让他打个痛快,打到他打不动了,朕就拿了他问罪。” 张贵玉得了谕令转身往外走,宇文佑是斜倚在龙椅上的,他身左侧站着楚皇后,身右侧站着贞熙皇贵妃,听他吩咐张贵玉的一番话后,楚皇后皱皱眉,随后对贞熙皇贵妃道:“皇上这里就交给皇贵妃了,太后还等着本宫去回话呢。” 说着向宇文佑屈膝告退,一转身就追张贵玉而来,在承天宫门槛内,她喊住张贵玉:“公公留步!” 张贵玉回头见是她,忙垂首恭敬道:“皇后娘娘有何吩咐?” 事情紧急,楚皇后依旧端然不乱:“也不是什么紧要的事,还不是方才听皇上说要你再喊些侍卫同安远候打架,公公想一想,鞑靼人才消停几天,南边的夷人又闹上了,外头忧患不断,这家里头若是起了内讧,公公觉着是不是不妥,更何况公输家是开国功臣,这样的人带头闹,传出去即使不会朝野震荡,那也是民心不稳,若是给那些别有用心之人大做文章,哎,本宫很是担忧。” 严格的说,楚皇后是个好皇后,严厉的管着三宫六院,更是对皇上忠心不二,所以她今个来看宇文佑,也是劝宇文佑慎重的考虑下兰猗的事。 张贵玉听了她的话,躬身道:“皇后娘娘为皇上分忧,老奴敬佩,老奴这就出去劝劝安远候。” 楚皇后放心的点了下头,转身往承天宫的侧门去了,由那里去了寿康宫。 张贵玉去了前面,他推开沉重的宫门时,就见公输拓左右开弓打倒了一片侍卫,见他露了头,纵身一跃,一把揪住他的衣裳。 张贵玉慌忙道:“侯爷息怒!” 178章 臣好色,皇上是知道的 公输拓拎小鸡子似的提着张贵玉进了承天宫,又反脚一踢,将宫门关闭,随后撂下张贵玉道:“万岁爷呢?” 张贵玉连惊带吓,更被他抓的紧喘不过气来,此时手脚绵软大口喘着,断断续续道:“皇、皇上在里头呢,我的侯爷,你在外头这样打打闹闹,你不怕惊了圣驾。” 言下之意,你不怕皇上治罪于你么。 公输拓心领神会,哈哈一笑:“我听说万岁爷病了,这不是着急么,可那些个侍卫不让我进来,他们活该挨打。” 张贵玉朝里面努努嘴:“侯爷还是进去跟皇上解释吧。” 公输拓就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甫一见宇文佑端坐在龙椅上,他故意傻愣愣的:“皇上,他们说您病了,臣瞧皇上非但不像病了,更加的容光焕发呢。” 宇文佑啪的一拍龙椅扶手,雷霆震怒道:“公输拓,你擅闯承天宫是何居心!” 公输拓无法确定他是真动了脾气还是乔张做致,管他真怒假怒,一贯的嘻嘻哈哈道:“他们说皇上病了,臣担心皇上,可那些侍卫不让进,您说我不闯进来我也飞不进来啊,这又心急火燎的,怎样,您没事吧。” 说着话还凑到宇文佑面前,左右的把宇文佑好顿打量,那副关切的模样,宇文佑瞬间恍惚了。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遇到公输拓这样痴痴颠颠的人,宇文佑也没了法子,甚至心里想,若这黑鬼不姓公输,自己定会真心实意的宠他的,因为他实在容易让自己开心,横竖这都是一场戏,抓兰猗是为了震慑和提醒公输拓,晓得公输拓已经回京,对他避而不见是故意吊他的胃口,而今戏该收场了,但必须完美的谢幕,于是仍旧绷着脸道:“国有国法,宫有宫规,你常来常往不是不知道,今个擅闯承天宫,明儿早朝你就等着那些言官参你罢。” 俗话说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儿,敢闯就有保全自己的法子,公输拓嘿嘿一笑:“我那内子懂医道,还非常了得,我是着急让她给皇上瞧瞧病,那些侍卫不放我进来,耽误了给皇上治病,皇上不拿他们问罪反倒拿我问罪,臣不服。” 长的人高马大,偏偏还生就一张巧嘴,宇文佑冷哼一声,故意想笑不笑道:“天下的理儿都给你说尽了,那些侍卫不放你进来,也是他们的职责所在。” 公输拓立马一挺胸:“那臣死命要进来,也是臣的职责所在,臣是要护佑皇上活个一万岁的。” 宇文佑朝他睇了眼:“行了,朕这身子是真不舒服,却无大碍,你见也见了,退下罢。” 走,那不行,自己是来救兰猗的,公输拓克制着道:“皇上,臣听说您给我夫人抓起来了,这是为何?” 果然是冲这个来的,宇文佑早有准备,冷厉道:“你夫人私藏禁书,罪该当斩。” 他声似撞钟,目光如炬,没有一丝病弱之态,公输拓早已了解了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宇文佑越是发火,他越是视若无睹,不改的嘻哈相:“那书其实我臣的,内子爱书,是以拿了去。” 公输拓身为啸骑大将军,经常带兵出征,看兵书在律法之内。 宇文佑晓得他会如此说,也早就想好了应对的话:“狐兰猗既然识字,当知道那是兵书,她为何还要看呢,分明是居心叵测。” 话音没落干净,公输拓已经哈哈大笑,在宇文佑面前如此放肆,他是本朝第一人,笑够方道:“兰猗唱个小调舞一曲或许可能,皇上说她居心叵测是说她想谋反罢,她连柄剑都拿不动,或者……” 顿了顿,似乎难以启齿,沉吟半晌才道:“或者皇上另有所指。” 另有所指,当然是说宇文佑指的是他想谋反。 宇文佑是笃定不移他想谋反的,可又没有凭据,此时挑明,是把公输拓逼到悬崖,那时他不反也得反了,一旦自己是疑心病在作祟呢,所以宇文佑退了一步:“朕当然另有所指,朕指的是你宠妻无度,看个《女戒》什么的不好么,非得看什么兵书。” 事情没有到绝路,公输拓也松口气,惯常的嬉皮笑脸:“臣好色,皇上是知道的,谁让那狐兰猗倾国倾城呢。” 宇文佑抓起面前的一本折子也不看,而是重重的砸在龙案上,气道:“不管怎么说,狐氏有错,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关个三年五载朕就放了她。” 不放,公输拓岂能善罢甘休,低头一想,再抬头目光中就多了几分诡谲,笑嘻嘻道:“三年五载可不成,三年五载人老珠黄,臣还要她作何。” 他纠缠不休,宇文佑也失了耐性,正想发火,旁边的贞熙皇贵妃忙偷着扯了下他的衣裳,并道:“皇上身子不舒服,该回去歇着了。” 与公输拓唇枪舌剑的斗嘴半天,此时才想起贞熙皇贵妃还在呢,宇文佑明了皇贵妃的用意,眼下不是同公输拓翻脸的最佳时机,但又不能轻易让步,若那样,君不是君臣不是臣,传出去自己颜面何在,于是站了起来,是准备回寝宫歇着,一行走一行道:“朕不杀她已经给足了你面子,你这黑鬼还跟朕耍赖皮,行了你回去罢。” 黑鬼,这是他们君臣之间类如打情骂俏的话,也就把矛盾缓和了,可是依然不放兰猗,公输拓心底的火腾地窜到头顶,大步流星赶过去拦住宇文佑道:“皇上不也是在耍赖皮,我与狐兰猗是皇上赐婚,早知她是个不守妇道的,皇上就不该把她赐给臣。” 宇文佑突然有种走投无路的暴怒,手指公输拓:“你敢责备朕!” 公输拓立马躬身垂头:“臣不敢,臣最恨武三孤那种人,为了个女人竟然想举兵造反。” 宇文佑心里咯噔一声,戍边大将军武三孤当初喜欢上一个歌姬,可是却被齐王宇文佐给霸占了,武三孤告到宇文佑面前,宇文佑觉着不过是个风尘女子,所以没当回事,然后武三孤冲冠一怒举兵造反,虽然给宇文佑灭了,当时的朝廷也是元气大伤,所以此时公输拓提及,宇文佑觉着他是在暗示自己,若不放狐兰猗,他便要学武三孤。 179章 小狐狸,晚上收拾你。 宇文佑猛然回头,刚好公输拓正在看他,君臣目光对峙,宇文佑眯着丹凤眼做笑态:“若朕,执意不放狐兰猗呢?” 他想,如果在劫难逃,索性来个痛快,公输拓乃至公输家族就像一柄钝刀,慢腾腾的割着他的皮肉已有多少年,那滋味委实不好受,横竖公输拓人在承天宫,周围都是自己的人,一旦公输拓翻脸,自己一声号令先把公输拓制服,其他的事,天塌不了。 问罢,心里还是像揣着一窝兔子似的,静静等着公输拓的反应。 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公输拓气鼓鼓道:“那就请皇上再给臣赐婚一次,新娘子要跟狐兰猗一模一样。” 宇文佑心里的那窝兔子撒欢的跑了,他舒坦的哈哈大笑:“你这黑鬼,实在难缠,张贵玉!” 后头紧跟的张贵玉忙应着:“奴才在。” 宇文佑昂首道:“传朕口谕,公输狐氏,所私藏的书为《黄帝内经》,实为大理寺误抓误判,大理寺卿张纯年渎职,扣其俸禄一年。” 公输拓闻听垂首作揖谢恩,然后告退离开承天宫,随着张贵玉往大理寺宣旨。 张纯年领了圣旨后,整个人顿时轻松起来,还不忘恭喜公输拓一番。 公输拓靠近他悄悄附耳道:“你那一年的俸禄,本侯给你补上。” 张纯年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只要夫人安然,哪怕再扣下官一年俸禄。” 公输拓搂着他不尽感慨:“你老张够朋友,可你一家老小还是要吃喝的,本侯说给你补上就补上,且只多不少。” 盛意拳拳,张纯年谢过,然后指使手下小吏引着公输拓往囚禁兰猗处而去。 到了地儿,张贵玉先对那些看守的侍卫传了宇文佑的口谕,又喊出伺候兰猗的芳葵说明情况,再对公输拓道:“侯爷请吧,少夫人在里头呢。” 大理寺的小吏刚想前头引路,公输拓一把推开他:“去去,本侯认得自己夫人。” 兰猗无罪了,芳葵却慌了,这几天没给兰猗好脸色看,回头怕兰猗伺机报复,忙讨好的对公输拓道:“奴婢给侯爷带路。” 公输拓对她比对大理寺的小吏更凶:“滚!” 唬的芳葵一哆嗦,夺路逃回宫去了。 院子里的动静不小,房里的兰猗已经听见,扶窗而望,就看见了向正房奔来的公输拓,她软踏踏的靠在窗户上会心的笑了。 房门突然砰的给踹开,公输拓大步流星直奔里间,兰猗猛地回头,四目交投,彼此凝住,半晌公输拓这样问:“你在作何?” 兰猗这样答:“我在等你。” 简简单单四个字,差点让天不怕地不怕的铁汉子潸然泪下,几步奔至兰猗面前,一把将她搂入怀里,柔声道:“为夫接你回家。” 然后打横抱起兰猗,出了房上了早已备在门口的轿子,他自己骑马,一前一后的回了侯府。 至大门口,就见以修箬为首站着好多人。 公输拓笑笑:“麒麟那小子嘴巴真贱,本来打算给母亲个惊喜的。” 修箬迎了上来躬身道:“奴婢迎候侯爷少夫人回府。” 秋落那里早已泪水涟涟的奔向轿子,打开轿门扶着兰猗下来,看兰猗头发披散衣裳褶皱,更是心疼不已:“奴婢这就给二小姐沐浴换衣。” 兰猗却道:“还是先去上房吧,婆婆大概急坏了。” 于是先来上房给老夫人请安,进了门即见老夫人没有像往常一样的端坐在炕上,而是站在地中央,见她进来屈膝施礼,老夫人伸手相搀,语气如常的轻淡:“回来就好。” 左右看看公输拓和兰猗,两个人都是非常邋遢,于是吩咐春喜和冬喜道:“还不服侍你们侯爷少夫人去沐浴。” 丫头们过来相搀,兰猗又给老夫人屈膝施礼后方离开上房。 回自己房里的时候公输拓追了上来,凑近兰猗小声道:“我们一起洗。” 就像谁突然对着兰猗掌掴一巴掌似的,那红从面颊直到脖子根,侧头见公输拓坏坏笑着,她道:“今个天是不错。” 公输拓愣了愣,随后大笑,指着兰猗道:“小狐狸,晚上收拾你。” 于是两个人分别去沐浴换衣,兰猗这么些天没洗澡,感觉自己的皮肤硬硬的快掉渣,就像一块风干了的馒头,泡在大木桶里就不想出来,之间还迷迷糊糊的睡了一脚,接着便是纷乱如麻的思绪,想着自己如何给放出来的,各种曲折还没有问公输拓,但知道一定不容易。 只等水都凉了,喊丫头们进来重新给她换水,继续洗,这一洗就过了晌午,老夫人让翠喜过来催她去用午饭,她才不得不从水里出来,穿戴整齐,又回房去梳头,却见公输拓早已等在房里。 “侯爷好快。” 公输拓换了身家常的深衣,房里热,衣裳带子没系,他赖赖的歪在炕上似睡非睡,见兰猗回,飕的跳下炕,推开秋落等丫头道:“都出去。” 秋落抿嘴一笑,挥手示意其他丫头同她一道退了出来。 兰猗没来由的紧张道:“侯爷作何?” 公输拓哗啦哗啦的胡乱翻着妆台上的妆奁,翻出一只石黛道:“本侯想学张敞给妻子画眉。” 随后拉着兰猗同在妆台前坐了,大手攥着石黛,在兰猗眉毛上画来画去,半晌端详道:“感觉没有你之前的眉毛好看。” 兰猗将头扭向妆台上的菱花宝镜,心里喊了声娘啊,就见两条黑色的道道像蚯蚓似的蜿蜒向鬓角,一张脸顿时狰狞可怖,她忙拿起手巾使劲擦着。 画眉不成,公输拓道:“不如我给你绾头发。” 兰猗的头发还没有干透,湿漉漉的发涩,他笨手笨脚抄着玳瑁梳篦,发髻没绾成却把兰猗揪得痛到龇牙咧嘴。 最后他又道:“不如我给你更衣。” 奔到衣架前,抓过兰猗那件墨绿色的羽缎斗篷过来给兰猗裹上,然后,他的手臂也慢慢收拢,直至把兰猗整个人嵌入他怀里,咬着兰猗的耳朵道:“抱歉,让你等了这么久。” 兰猗不知他所说的是指这次给囚禁,还是其他,习惯了他的玩世不恭粗言秽语,他突然一温柔,兰猗哽咽道:“只要能等到,多久我都等。” 180章 你看春来了花开了,咱们和好罢。 今年春天的第一场雨随着夜色而来,开始是状如牛毛,后来是淅淅沥沥,所谓春雨如恩诏,仅仅听着那雨叮叮玲玲的敲打着檐头铁马也是种享受,苦寒的冬天过去了,人间回暖,人心亦走出冰封之境。 时辰还早,兰猗同秋落坐在炕上闲话,雨夜清冷,她捧着一杯茶来取暖,回想着几天的囚禁生活,恍如一梦。 秋落执起炕几上的缠枝莲大茶壶给她续了茶,并道:“春前有雨花开早,二小姐你说这场雨后,院子里的杏花会不会开放呢?” 兰猗噗嗤一笑:“你这性子,总是着急,还不到开花的时令。” “谁说还不到开花的时令。” 突然的一声把兰猗和秋落同时吓了一跳,循声看,就见公输拓捧着一束怒放的花挑帘走了进来,他应该是没有穿油衣,暗紫色的长衫已经半湿,一丝垂发牢牢的贴着额头,脸上也湿乎乎的,长衫下摆还沾染了些泥巴,那靴子更是脏的不成样子。 兰猗的目光由他身上落在他手中的花束上,这节气他哪里弄来的花呢? 秋落已经哧溜下了炕,喊外头的春喜打了盆热水来,拧了条热乎乎的手巾给公输拓擦了擦脸,又去拿了双软底布鞋给他换上,忙活完这一切,秋落识趣的一招手,示意房里的丫头们都退了下去。 “你这花打哪里弄来的?” 兰猗接过公输拓递给她的花,这才发现所谓的鲜花不过是绢花,不过那花做得逼真,鲜嫩嫩的带着些雨珠非常好看,更有一股幽香挥散不去。 公输拓也上了炕,于兰猗对面坐了,眼角眉梢的笑镀了春风似的温柔:“喜欢么?” 兰猗说不上喜欢不喜欢,只道:“看着像真的。” 公输拓伸手拨弄着那花,眼睛却在盯着兰猗看,一改往日的粗门大嗓,悠悠道:“我送你的,卫姑娘说你们女人都喜欢花,可是这时节实在弄不到花,我就去买了束绢花回来,你将就些。” 他送的,兰猗正想感动,忽然听说这是卫沉鱼的主意,一脸喜色转换成一脸土灰,将花啪嗒丢在炕几上:“假的就是假的。” 公输拓见她不高兴了,无奈道:“花是假的,我对你的心是真的。” 兰猗轻嗤:“这话你对卫沉鱼说过多少遍了?” 公输拓给她噎得吐不出一个字来,瞪眼看她看了半晌,突然出溜下了炕,头也不回的走了。 兰猗望着那给他用力甩开的门帘子拂来荡去,气得自言自语道:“就不会哄哄我么。【零↑九△小↓說△網】” 感慨书上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都是骗人的,哪有那么风流倜傥,又懂风情的男人。 耳听门外有动静,以为是公输拓转回呢,却是秋落在指使丫头们把纱灯换成玻璃灯,起了风,那雨斜斜的闯入廊上了。 兰猗好不失落,伏在炕几上鼓捣着那花,外头的雨仍旧下着,啪嗒啪嗒的敲击着窗户,心烦气躁,索性下了炕出了房,秋落和那几个丫头不知都跑哪里去了,空荡荡的院子里只见雨越来越密集,气息虽冷,却异常的清新,她独自站在滴水檐下看雨,不知看了多久,感觉面颊冻得冰凉,这才想回房。 “这回的花可是真的。” 她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呢,猛地回头,就见公输拓抓着一把花穿雨而来,至门口把手中的花塞到她怀里。 兰猗垂头看,果然是真花,且有些眼熟,抬头问:“你这花又是打哪里弄来的?” 公输拓嗫嚅半晌,最后嘿嘿一笑:“上房、凤翔苑、漏月庵、薛庆家里、伍松房里,八叔家……总之我跑了好多地儿,这些个人只有十五弟还算风雅,这话是打他那里弄来的。” 十五弟,不就是八老爷的膝下的公输搠。 兰猗吃惊道:“你为何去把人家的花给摘了?” 公输拓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还不是你说的,那假花不喜欢。” 兰猗抿嘴笑了,看着怀里的花道:“十五爷恐要心疼死了,人家精心莳弄的,只等开花,可是花开了却给你摘取了。” 公输拓哈哈一笑:“十五弟倒是很大方,他房里那些丫头快哭的感觉,不过只要你喜欢就行了,念奴儿说,哄女人高兴不容易,最可行的就是多说好话,我觉着说好话不如做点好事。” 突然,兰猗脸色晴转阴,将花塞到他怀里道:“你哄念奴儿多少次了?” 然后转身回了房。 公输拓跟了进来:“你怎么又生气了。” 兰猗不好说是因为他提及念奴儿,那样就显得自己太小气了,借口:“这花再好,也不是园子里开的,我不喜欢。” 公输拓为难道:“这节气园子里的草都没发芽呢,何况花。” 兰猗自己倒了杯茶喝着,入口方知道冰凉,还是装着非常惬意的,吃茶听雨,目不斜视。 好久,听不到身后头有动静,一回头才发现不知何时公输拓已经走了。 她陡然有种失落感,回想起嫁给公输拓后的凡此种种,感觉他虽然曾经伤过自己,也还是曾经努力的哄自己开心过,夫妻又不是情人,过的是日子不是在写书,那些风花雪月的情境可以在书中寻觅,然一个真心为你的男人却是不多见的,特别是,听说为了救她,公输拓怒闯承天宫,这个男人为了她连皇上都敢得罪,兰猗想,自己该知足了。 想通,觉着那绢花也是好看的,于是找,却找不到了,连那鲜花,一并都给公输拓带走了罢。 铜漏滴答,是就寝的时辰了,兰猗喊秋落服侍她安歇,秋落进来却道:“二小姐,麒麟外头候着呢,说侯爷要二小姐去后花园。” 兰猗怔住,随后侧头看窗户:“这时辰,还下着雨呢,去后花园作何?” 秋落摊摊手:“麒麟说要二小姐一定去,否则侯爷就等在那里不回来。” 这一晚上给他折腾的,兰猗唯有让秋落拿了把油伞给她,独自一手撑伞一手提着灯笼,来到后花园发现周遭黑漆漆一片,她突然有些害怕,试着喊了声:“侯爷!” 话音刚落,突地,眼前亮起一束光,是公输拓,他神秘一笑,随后把手中的灯笼照着地上道:“你看,春来了,花开了,咱们,和好罢。” 181章 你怕么?我是冷。 兰猗俯首看,公输拓手中灯火那微弱的光晕中雨丝如织,倏忽落地不见,见的只是一丛花,显然是公输拓之前送她的那束绢花,也还有从十五爷公输搠那里摘取的真花,一枝枝悉数插在草地上。 昂藏七尺的大男人也搞这种小儿的把戏,兰猗颇有些哭笑不得,见公输拓衣裳湿哒哒的贴着身子,脸上也冲刷着雨水,忙近前将自己手中的伞高高擎起遮住他,边道:“别闹了,快回去睡觉,当心受凉染风寒。” 公输拓顺势一搂,迅疾说了句:“好,回去睡觉。” 俯身一捞,把她抱起嗖嗖嗖的跑了起来,兰猗只感觉雨声刷刷冲击着耳鼓,擦着眼角掠过的都是看不清的,猜测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轻功,不多时公输拓抱着她跑回房内,反脚一踢,将房门关闭,冲到里间又把她放至炕上,自己,就压了上去。 兰猗本能的感觉是,今晚该是迟来的洞房花烛夜,突然就紧张得周身皮肉都紧绷起来,仿佛喘气都能迸裂似的,忙将眼睛闭上,双手更是攥成拳头。 公输拓的呼吸急促起来,一阵铺天盖地的吻之后,他把灼热的唇贴着兰猗面颊道:“我与卫沉鱼什么事都没有,她想报仇,需要借助我,我要报仇,需要借助她,仅此而已。” 兰猗猛地睁开眼睛,惊奇,惊喜,兼而有之。 公输拓只顾贪恋她吹弹可破的肌肤,并无看见她的表情,续道:“我怀疑念奴儿是镇北王商厚恩的女儿,所以才接近她。” 人有祸不单行,兰猗此时却是接连惊喜,也不说话,却将手慢慢缠绕过去,搂住公输拓的脖子。 公输拓的手拖住她的后背,低低絮语:“那日我故意对陈淑离说喜欢的是陈毓离,对你只碍于皇上赐婚,是因为我知道陈淑离不会无端投奔我,她定是怀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我怕她对你不利,所以那样说是为了稳住她。” 原来自己的心思他都知道,兰猗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却又不知该如何表达,只是更紧的搂住他的脖子,然后继续听着他梦呓般的话语,享受着他身上那浓烈的男人气息,身心都陷在他无边无际的温存里,突然噗的一声,门窗紧闭,何来的风将蜡烛吹熄? 房里骤然暗下,兰猗看不见公输拓的脸,但能感觉到公输拓的大手将她的衣裳正一件件退去,当肌肤触及到肌肤,兰猗躺着都能天旋地转。 “你怕么?” 公输拓感觉到她浑身发抖。【零↑九△小↓說△網】 “我是冷。” 兰猗心口不一的回答。 公输拓就把她紧紧的抱住,以自己灼人的体热温暖着她,这样一来,身体无处不接触,公输拓心口的那团野火瞬间点燃,爆发出一声雄狮般的低沉的吼…… 兰猗被动的承受着一切,那痛,那温柔,那结实的怀抱,只等公输拓汗水淋漓的把头抵着她的头,兰猗挪开一点点,处于黑暗中久了,彼此可以依稀看见,她见公输拓朝她融融一笑,她却羞得将头重新埋入他怀里,他就抱着她道:“睡吧。” 一会子,他先起了鼾声,兰猗却因为身体的突变难以入睡,想下去沐浴又怕惊动他,忍着忍着,最后自己也睡着了。 次日天明,秋落连同周嬷嬷进来服侍她洗漱更衣,兰猗还奇怪,一般这些个事无需周嬷嬷做的,只等掀开被子发现那一片红。 周嬷嬷屈膝道:“已经给少夫人烧了热汤,里面加了几味草药,可以缓解疼痛。” 兰猗脸上火烧火燎,连话都不知如何说。 秋落却咯咯的笑个不停,还打趣的样子道:“恭喜二小姐贺喜二小姐。” 兰猗挥手想打,秋落又咯咯的笑着跑了。 兰猗十足的泡了一个时辰,洗干净后又吃了早饭,上房的翠喜来了,说三老爷家的四小姐绣卿同她夫婿刘勋过府拜访,老夫人要兰猗过去。 兰猗忙让秋落几个丫头伺候她穿戴整齐,既然是见客,衣裳首饰上都要隆重些,拾掇好了,带着秋落离开倚兰苑往上房而去,半路不期然遇到了公输拓和他的左膀右臂金鹰金雀还有麒麟和金蟾,兰猗心口如撞鹿,扭头往回走。 “站住!”公输拓喊她,然后自己腾腾的奔来,至兰猗面前哈腰看她,“见了本侯为何躲?” 兰猗尽量把脑袋低垂,却不回答。 公输拓扳了下她的肩膀:“问你话呢。” 兰猗双手绞在一起,嗫嚅半晌方声如蚊蝇道:“害臊。” 公输拓没听清,托起她的下巴:“什么?” 兰猗不知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心情,眨了眨眼睛道:“我给侯爷讲个故事。” 公输拓一笑:“嗬,你还会讲故事,本侯洗耳恭听。” 兰猗道:“那一年司马相如应邀到卓王孙府上做客,卓王孙的女儿卓文君从屏风处窥视司马相如,当时司马相如弹了曲《凤求凰》,侯爷说他为什么弹《凤求凰》呢?” 司马相如为什么要弹《凤求凰》? 公输拓想了想:“因为他不会弹别个。” 兰猗咳咳咳,感觉自己给他气得头痛,这样蠢笨不堪的男人自己昨晚竟委身与他了,念在他已经是自己的男人,耐着性子道:“不对,司马相如博学,什么曲子都会弹。” 公输拓眯着眼睛又想了想:“因为《凤求凰》好弹。” 兰猗咳咳咳,感觉自己已经给他气出了内伤,司马相如之所以弹《凤求凰》,是因为他已经喜欢上卓文君,又不好直接表达,男女初恋,洞房花烛,不都是让人害羞至极之事,既然这厮是榆木脑袋不开窍,懒得理他,兰猗想走,却给公输拓拽住,一拍脑袋恍然大悟:“我知道了,司马相如之所以弹《凤求凰》,一定是卓王孙要他弹的,他是客,人家要他弹什么他就得弹什么。” 兰猗瞪眼怒视过去:“如果你是卓文君,司马相如这首《凤求凰》就是对牛弹琴了。” 公输拓摇摇头一本正经道:“我属虎,我不属牛。” 兰猗气得转身就走。 后头的公输拓笑声更高,只等她走的远了,公输拓方低吟般道:“知道你害臊,若我明说,你岂不是更害臊。” 182章 他们男人,见面除了喝酒就是谈女人。 因着顾纬天与高阳长公主大婚在即,循例,江东伯刘桑农要前往恭贺,所以一家过了年仍旧滞留下来。 虽然同在京中,绣卿是出阁的女儿,自归宁后就再也没有回娘家,心里想念母亲,也想见一见恩人兰猗,今个同丈夫刘勋回来后,先往上房给老夫人请安,还没回父母家里,却急着见兰猗。 上房的门甫一响起,修箬道:“差不多是少夫人到了。” 绣卿忙从炕上下来,等兰猗一露头,她就赶上前朝兰猗深深拜了下去。 兰猗伸手搀住她:“一家子,咱们又是姑嫂,何必如此大礼。” 绣卿能有今日的好日子,觉着这都是兰猗的功劳,所以她感念兰猗的恩德,这话又不好明说,只藉口:“嫂嫂是一品诰命,朝中大臣见了你也得拜,何况是我这个民妇。” 兰猗瞅着她啧啧道:“嫁了人,嘴巴也变得厉害了,不过你也不是民妇,听说刘伯爷要立九少爷为世子了,将来你就是伯爷夫人。” 本是大好的事,绣卿却唉声一叹:“快别提这事了,这世子我倒不稀罕,只求那些个女人不再闹,也就阿弥陀佛了。” 兰猗明白她口中的那些女人,定是刘勋的嫂嫂们,瞬间想起刘家大少奶奶黄氏,黄氏与公输措相识,当初刘勋中毒差不多与那个黄氏有关,谁知道这其中公输措扮演了什么角色,总之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公输拓说陈淑离投奔来公输家恐有不良之目的,而风言风语传陈淑离最近同公输措有来往,所以兰猗觉着自己该防备了。 思绪开叉,绣卿见她好一阵怔怔的,唤道:“嫂嫂为何出神?” 兰猗哂笑道:“大概昨晚没睡好,精神不济。” 本就是一句托词,忽然想起昨晚同公输拓的事来,脸上发热,忙借着给老夫人请安将头垂了下去,抬头发现不见刘勋在,说好绣卿是同刘勋一道回来的,便问去绣卿:“九少爷呢?” 绣卿随手往外头一指:“脚刚沾上房地面就给二哥叫去了。” 老夫人多少知道些儿子叫刘勋的用意,这也是公输拓偶尔透露给她的,江东伯刘桑农准备立幺儿刘勋为世子,以备将来继承他的伯爵之位,一旦刘勋做了江东伯,那么整个江东都是他的,公输拓怎能放弃把握江东的机会,但明里这话是不能说的,于是老夫人抿了一口茶道:“他们男人,见面除了喝酒就是谈女人,都是些不中听不中看的,崩管他们,今个家里热闹,修箬等下吩咐厨房多加几道菜,吃完晌午饭咱们娘们摸骨牌。” 修箬应了,自去厨房,兰猗就陪着绣卿说话,才说了没几句,就有人喊着绣卿的名字的走了进来,兰猗不看也知道是谁,还不是那个凡事落不下的郑氏。 果然不假,门帘一挑,郑氏浓妆艳抹的走进,打扮的过于张扬把兰猗吓了一跳。 郑氏不单单打扮上下了番工夫,行止间也留心了很多,端端庄庄的先给老夫人问安,又同绣卿见过,方记着还有兰猗在呢,彼此蜻蜓点水的招呼下,郑氏就拉着绣卿问长问短,仿佛绣卿如何与她交好似的。 绣卿回来老夫人并未使人告诉郑氏,她却不请自来,老夫人忽然明白自己房里有不安分的人,也就是内奸,暗想自己该肃清内奸了,否则此后防备的不仅仅是隔墙有耳,大概房里头连点私密的话都不能说了。 郑氏一来,兰猗本想问问绣卿婚后的事也只能打住,说了些不相干的废话,眼看到了晌午,厨房已经备好席面,人多,上房都搁不下,索性置酒宴在后宅的花厅,花厅管事白娘子过来请老夫人时,兰猗心里想起桩事,凑近老夫人道:“不如把宝珺的姨母也请来一起吃顿饭吧,好歹她是客,媚嫦是要过来的,抛下她不管总归不太好。” 老夫人不知她安的什么心思,点了头:“左不过多副碗筷,行啊,你做主了。” 之后大家说说笑笑的去了花厅,因为三老爷不在了,大家对三房一家似乎格外照顾,所以该来的不该来的都来了,满满当当的分男女坐了几桌子,公输拓也在,刘勋也在,公输措和其他几位公输拓的叔伯兄弟姊妹都在,只等陈淑离陪着媚嫦姗姗而来,兰猗特别留意下公输措,常在河边走没有不湿鞋的,公输措与陈淑离的风流韵事虽然没有弄得阖府皆知,兰猗还是从公输拓口中得知了,见陈淑离进了花厅后,公输措倒是非常镇定,他旁边的公输撼眼神飘忽手脚无措,仿佛他心里装着一只鬼似的。 男女主子各就各位,丫头们鱼贯而入上菜,老夫人吩咐一声:“吃罢。” 大家方抄起筷子,兰猗不经意的一抬头,刚好对上隔桌公输拓的目光,慌忙躲开,公输拓那厢就哑然失笑,然后同刘勋推杯换盏。 巧的是郑氏同陈淑离坐在了一起,听闻陈家没落,郑氏便开始显摆自己的娘家,接着又吹嘘自己相公如何疼爱她,为了证明给陈淑离看,指着自己头上脖颈上手腕上的珠翠给陈淑离看。 陈淑离淡淡一笑,这些个物事都是公输措赠与她,而被她弃之不要的,郑氏还当成宝贝,心里讥笑这女人蠢笨到如此地步,也难怪公输措会在其他女人身上下功夫。 兰猗旁观个热闹,觉着要想知道陈淑离到底怀着何种目的来的公输家,大抵少不了接近一个人,那就是十三爷公输撼,但这事不急,急的是另外一件事,老夫人之前交给她的,要把后花园的围墙加高,因为她出了事一直没动工,而今她无事了,那工程也该启动,想起这个,不自觉的去搜寻妙嫦的身影,发现并无漏月庵的一个人,也就是说,妙嫦没来,兰猗轻叹声,若妙嫦真心礼佛也还罢了,否则,漏月庵同囚禁自己的那个宅子没什么区别,而一个人被囚禁,身子倒也还罢,心,才更堪怜。 正如是想,突然有人跌跌撞撞闯进了花厅,那人的一身缁衣格外瞩目,兰猗认识她是漏月庵的小尼姑净尘,心就突地使劲蹦了下,隐隐有种不安。 183章 大姐姐,你应该是有了身孕。 宾主济济一堂,净尘的突然闯入让老夫人怫然不悦,将手中的筷子啪嗒撂在桌子上道:“一个修佛之人,跑跑颠颠,成何体统。” 陪在她下首的修箬见净尘脸色煞白,知道定是出了大事,忙接过老夫人的话问净尘:“出了什么事?” 净尘跑的急,气喘吁吁道:“居士她,突然昏厥。” 老夫人霍然而起:“怎么会?” 净尘咽了口唾沫缓口气道:“小尼也不知道为何,方才居士在院子里散步,突然就倒在了地上。” 老夫人拔腿就走,修箬那里眼珠子咕噜一下,有了其他想法,于是拦住老夫人道:“你这腿脚走到漏月庵不知几时,另外你去了也没用,莫若让少夫人去吧,好歹少夫人会诊病。” 兰猗那厢已经站起,宽慰老夫人道:“您老也别着急,昏迷而已,不会致命,容媳妇去看看。” 公输措与郑氏两两相望,他给郑氏使个眼色,郑氏立马道:“我陪弟妹去。” 修箬阻拦着:“大奶奶不必去了,人多反倒叨扰到大小姐。” 郑氏岂肯罢休:“我还是去吧,关键时刻还能搭把手。” 修箬不好过分干涉,无奈下偷着扯了下老夫人的衣袖,老夫人会意,立即怒道:“你就是个多事的,留在这里陪四姑娘吃饭不好么,你以为去打架吗,人多势众,行了,就兰猗一个人去,剩下的人,继续吃饭。” 媚嫦已经窜了出去:“我陪嫂嫂去看姐姐。” 作为妹妹看姐姐倒也无可厚非,可是这姑娘心直口快,修箬看了看老夫人,两个人几十年相处,连彼此的呼吸都能轻松的辩驳出来,老夫人再次明白了修箬的用意,狠狠的瞪了媚嫦一眼:“你也不准去,卿丫头未出阁时就同你相好,你留下来陪着她。” 绣卿性情孤傲,成亲后变通了不少,她的个性刚好与郑氏相反,郑氏的聪明体现在脸上,她的聪明暗藏在心里,看老夫人喝止了一个又一个,知道漏月庵那里不方便,于是过去拉着媚嫦回到位子上坐下:“二嫂可是个神医,她去大姐姐便不会有事。” 媚嫦担心妙嫦是其一,更多是好奇,见母亲冷着脸,她不好坚持,偷着朝母亲吐了下舌头扮个鬼脸,绣卿咯咯一笑拍了下她的脸蛋。 漏月庵对男人是禁地,所以即使公输拓、公输撼等兄弟着急妙嫦,也只能老老实实的吃饭等候兰猗的消息。 而兰猗只要秋落陪着,净尘引路,急急忙忙的来到漏月庵时,妙嫦仍旧未苏醒,净凡急的快哭,跪在妙嫦的榻前一声声唤着居士,见兰猗到,她也晓得兰猗懂医术,念了句阿弥陀佛把兰猗请到妙嫦跟前。 兰猗看了看妙嫦的脸色,倒是很平常,晓得她并非犯了什么急症,抢救突然昏厥的人,最简单的便是掐人中穴,可是人中穴在脸上,兰猗怕自己指甲尖利一旦妙嫦突然挣扎破了她的皮肤,于是管净凡要了根缝衣针,在妙嫦手指肚上刺了下,管用,妙嫦轻轻呼出一口气悠悠醒来,兰猗趁机扣住了她的脉搏,突然,兰猗的手抖了下,脸色更是如同霜降。 妙嫦睁眼见是她,习惯的念了句阿弥陀佛道:“成日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身子骨越来越不争气,走几步路就晕了。” 兰猗已经慢慢的恢复了神情,以探寻的口气问:“大姐姐以前没有昏厥过?” 妙嫦认真的想了想:“似乎,这是第一次。” 兰猗眼底有种不安,极力掩饰道:“除了突然昏厥,大姐姐身子其他地方可有觉着不妥?” 妙嫦已经给净凡扶着倚在大迎枕上,白得毫无血色的脸上浮着一缕稀薄的柔情,兰猗不知她这柔情是针对谁的,但知道她应该多少明白自己到底出了什么事,听妙嫦有气无力道:“无一处不好,就是有点虚弱,大抵,我不是个合格的出家人,经常素食,身子才会无力。” 兰猗觉着她这句“我不是个合格的出家人”暗示着什么,听她的语气里虽然轻松,却是那种轻到没有根底,手足无措的轻,仿佛一只断了线的风筝,想依附于谁,俯首一看,没有谁可以让自己能够依附,兰猗的心突然揪紧,同是女人,她可怜妙嫦的遭遇,又担心妙嫦的处境,所以有些事不得不说,转头对秋落道:“你先出去。” 秋落屈膝施礼,后转身出了禅房。 兰猗又看看净凡净尘:“也麻烦二位师父出去。” 净凡想走,净尘耿直道:“我留下照顾居士。” 兰猗知道这是在漏月庵,这两个小尼是妙嫦的婢女,于是看去妙嫦。 妙嫦抬抬手:“出去罢。” 净尘也出去了,听禅房的门吱呀关上,兰猗重新给妙嫦把了把脉,她似乎更比当事人紧张,慢吞吞道:“大姐姐,你,应该是有了身孕。” 妙嫦蓦地对上她的目光,稍后缓缓移开,也不知窗户那里有什么,专注的看了半晌,最后缓缓的合上眼皮,疲乏的歪在大迎枕上。 兰猗以为,这对于类如出家人的妙嫦无异于晴天霹雳,见她如此镇定,应该是早就知道。 妙嫦不言语,兰猗也不知该说什么,怀孕对于其他已婚女人或许是天大的喜事,但对于妙嫦,便是喜忧参半,亦或者是厄运也说不定。 屋子里一静,兰猗能听见妙嫦轻微的呼吸,看见她的手不自觉的移到腹部,就那样贴着,她那经年累月枯干如死灰的双眸里泛着母爱的光彩,许久许久,妙嫦终于开口:“你准备告诉母亲?” 听她的语气,兰猗知道这句问其实是她心里所担忧的,众所周知老夫人重视公输家族的颜面更胜于她的性命,纵使妙嫦不算个地道的出家人,至少还是个寡妇,寡妇怀孕,当是与男人私通的结果,按律,先堕胎后幽闭,按照民间惯用的惩罚例子,差不多是沉井,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更何况还涉及到两条人命,兰猗很是笃定道:“我不会告诉婆婆,但你这孩子会越来越大,婆婆迟早会知道的。” 妙嫦又开始沉默,抚在腹部的手一点点攥紧,不知是害怕还是想为某件事努力。 禅房幽暗,更兼外头多是松柏,遮蔽着本就不敞亮的窗户,兰猗感觉有点冷,忽然想起老夫人那里还在等着自己的消息,若自己一直不回去,怕老夫人使别人来打听,于是站起往外走,妙嫦以为她要离开,突然喊道:“等等!” 184章 只要能救下这个孩子,你要我怎么样都行。 妙嫦喊声过大,似乎是拼劲了全力的感觉,而那一双枯干的手遥遥向兰猗伸出。【零↑九△小↓說△網】 兰猗朝她安慰的一笑:“我去让秋落回禀一下婆婆,她那里担心你呢。” 妙嫦脸色一凛,突然充满了敌意:“你打算怎么告诉母亲?” 兰猗目光真诚:“还能怎么说,大姐姐常年食素,身子骨弱容易晕眩。” 妙嫦如释重负,紧绷的脸慢慢松弛下来,感激的看着兰猗,眼底冉冉的升腾起一团水汽,此一刻感觉兰猗仿佛是同她患难与共的知己般。 兰猗出了禅房的门,喊过同净凡净尘说话的秋落:“你去告诉老太太,就说大小姐无大碍,昏厥是因为常年食素体虚所致,我在这里陪陪大姐姐,稍后便回。” 秋落应声去了,兰猗重新返回禅房,见妙嫦已经从榻上下来正在地上踱步,听见她的脚步声,妙嫦猛地转身,随后徐徐跪了下去。 兰猗一惊,蹲下身子想托起她,妙嫦抵死不肯起身,只滴泪道:“这孩子已经两月有余,我喜欢他,所以我想为他生下这个孩子,不求你别个事,希望你能守口如瓶,特别是母亲那里。” 兰猗忙不迭的点头:“我既答应不告诉婆婆,就不会告诉的。” 妙嫦含泪笑了:“我信。” 兰猗用力一拉,把妙嫦拉起,又扶着她往榻上坐了道:“纸包不住火,十月怀胎你这才刚刚开始,剩下那七八个月的时间,你打算怎么过呢?” 妙嫦目光茫然,显然是毫无头绪。 兰猗更担心的是:“漏月庵虽是清静之地外人不常来,可婆婆偶尔还是会来的,大姐姐好像是想把此事瞒着婆婆,改天她来了撞见,你怎么解释呢?” 妙嫦左顾右盼,其实也没看什么,心里有点乱。 兰猗看着纤弱的身子仿佛连这身海青都支撑不住似的,更加忧虑:“你有了身孕不能再经常素食,因为你吃什么这孩子就吃什么,你吃的这么清淡这孩子如何长大。” 接连的问,妙嫦突然就焦躁不安,手撕扯着身上的海青不停的唉声叹气,那番无助让兰猗心痛,能够怀胎,这本该是十分美好之事,在妙嫦,却像犯下了十恶不赦的大罪,律法不准观念唾弃,若妙嫦是秀儿那样个性敞亮的,兰猗或许还不至于如此替她焦虑,妙嫦如此沉静,便也是她的娇弱,寡妇怀孕这种惊天动地的大事为何要她一个人承受呢,那孩子的父亲而今在哪里?兰猗颇有些愤愤不平:“我不想知道这孩子的父亲是谁,但你有了这孩子他知道么?” 提及这个,妙嫦苦涩的目光骤然变得神采奕奕了,那是真心喜欢一个人才会有的美丽,薄薄的嘴唇微微上翘,显然是笑了,那是发自内心的欢愉,然这喜色转瞬即逝,他们不是明媒正娶,而妙嫦还担着一个修行者的名头,她的目光倏忽变得清冷,雾蒙蒙的浮着一层薄霜般,身子也缩紧乃至佝偻成一团,是那种不胜西风,深秋的花朵模样,轻声道:“他不知道,我不想让他知道,他是个好人,这世上他对我最好。” 兰猗信她说的这些,否则她怎么能以身相许,若自己不觉着公输拓是真心对自己好,又怎能坚持了这么久昨晚还是把自己给了他,男人的身子跟着心情走,而女人的身子却是跟着心走,那男人若真好,而今飓风暴雨就要席卷妙嫦,那男人该为妙嫦担当,若换了公输拓,兰猗觉着他一准能做到,兰猗不免提醒妙嫦:“这也是他的孩子,你该告诉他的,另外,这孩子生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呢?自己养?还是还给他?” 这些个事妙嫦还没有想好,眼下更重要的是如何躲过母亲及公输家人的眼睛,漏月庵说是禁地,却挡不住母亲的脚步,偶尔妹妹也会来,郑氏也会来,可怎么办呢?她以求助的目光看向兰猗:“你救刘姨娘那次,我觉着你就是天下最聪慧的女子了,所以,你能帮帮我么?” 兰猗毫不犹豫:“你想我怎么帮你?” 忽然,妙嫦又茫然了:“我什么都不知道,只要能救下这个孩子,你要我怎么样都行。” 兰猗一时也没个准主意,低眉思忖下:“谢谢大姐姐的信任,我觉着,家里你是不能住了。” 妙嫦挑了挑细长娟秀的黛眉:“你的意思,效仿刘姨娘,也要送我走?” 兰猗点头又摇头:“大姐姐与刘姨娘是不一样的,至少我可以大大方方的送你走,离开侯府,在外面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这真是个好法子,妙嫦爬了起来又想跪,兰猗拉住她:“咱们是一家人,你还比我年长,如此客气是不信任我还是把我当亲人。” 妙嫦一笑,笑出泪来,相信有兰猗帮忙,自己可以平安,腹中孩儿亦可以无恙,高兴归高兴,她还是隐隐忧虑:“可是你打算送我去哪里?” 她认为送到外面的亲戚家,也就是变相告诉了母亲。 此时兰猗已经有了主意:“借口是送你往外面的寺庙修行,具体去哪儿我还没有想好,到了外面一切便好商量了。” 短短时间能够迅速解决这宗麻烦事,妙嫦发自肺腑的道:“弟弟他娶了你这样的夫人,可真是他的福气,娶了陈毓离却是他的……” 话到此打住,似乎下面的话难以启齿。 兰猗也不追问,眼下妙嫦的事更着急,道:“这事需要告诉修箬姑姑。” 妙嫦像给针刺了下:“不行,修箬姑姑与母亲那么好,她知道岂不是母亲知道了。” 兰猗解释道:“修箬姑姑心地善良,她不会出卖你的,另外,婆婆那里也少不得她来支应。” 也对,母亲可不是个简单的老妇,也只能是修箬姑姑方能对付得了,妙嫦应承道:“只要能生下这个孩子,我都听你的。” 两个人说了半天,兰猗觉着自己也该回去,嘱咐了妙嫦几句孕妇需要主意的便离开漏月庵,路上同秋落说了妙嫦的事,秋落嗤笑:“老太太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那后花园的围墙还修吗?” 兰猗眼睛望向高远的天际:“修,当然修,送大姐姐离开家这事,咱们可以连着另外一件事来办。” 秋落不解:“哪件事?” 兰猗咬牙吐出两个字:“张氏。” 185章 只怕沈先生肯娶,老太太不肯嫁。 虽同在一个家,兰猗想见修箬也需要有个由头,否则怕老夫人怀疑其他,毕竟妙嫦的事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明白的。 什么由头好呢,想起绣卿来,老夫人留绣卿住一宿,晚饭后大家聚在上房陪着老夫人摸骨牌,眼瞅快二更,老夫人连连哈欠,兰猗劝她:“歇息吧,熬夜可不好。” 老夫人看着面前一堆金瓜子笑呵呵道:“赌桌规矩,赢家不能说散,既然你输了那么多肯散,我巴不得赶紧睡呢,哎呦我这老腰……” 说完,将赢下的金瓜子分成若干赏给了房里的丫头们:“拿去打支钗,虽则你们是婢女,也别辜负了好年岁。” 丫头们自然喜不自胜,纷纷伏地叩头谢老祖宗恩德。 修箬打趣道:“瞧瞧,拿了咱们的钱做功德。” 老夫人给一干丫头簇拥着,得意洋洋:“这是我赢来的不是你们平白无故给的。” 绣卿感慨道:“所以说不能赌,输家失去钱财,赢家也不把赢来的钱财当回事,双方都是输。” 梳头的丫头巧喜嘴巴最甜,扬着手里的金瓜子道:“拖老祖宗的福,我们这些看客赢了。” 仔细一琢磨,还真就是这么回事,赌的双方都输了,却给看客赢了,老夫人又打了个哈欠,忙用手遮住半边嘴:“咱们这是在家里顽,图个怡情,不算输赢。” 修箬帮着丫头们收拾着桌子上的骨牌:“您就好这一口,幸好是个女人,若是个男人,只怕赌的不落屋了。” 老夫人朝她啐了口:“我哪有你说的那么邪乎,我若是个男人,先把你娶了然后休了,狠狠的整治你一番才能解恨。” 都知道是说笑呢,修箬先笑得前仰后合,大家随着她笑成一团,然后嘻嘻哈哈的散了牌局准备各回各处。 兰猗心中有事,对修箬道:“四姑娘难得回娘家,明儿就得走,我给她准备了些礼物,麻烦姑姑帮我看看中不中,四姑娘是自己家人不妨事,就怕刘家那些媳妇说三道四,四姑娘夹在中间不好做。” 绣卿挽着兰猗的胳膊欲走,听了这番话,冷笑:“嫂嫂把整个侯府给了刘家,那些女人也未必会念我的好。” 兰猗拍拍她的手莞尔一笑:“不是要她们念你的好,只希望她们少找你的麻烦,我是瞅着那些女人实在难以相与,特别是大奶奶。” 绣卿深有同感:“还不是为了什么世子闹的。” 高门大户与皇宫大内,一个是宅斗一个是宫斗,没有一处是消停的,侯府不也是么,为了争夺侯爵之位,公输措倒还是半明半暗的在闹,不知有多少暗地里闹的呢,兰猗叹口气,同绣卿和修箬离开上房,绣卿回了自己家里陪母亲,兰猗同修箬回了倚兰苑,进二门,看见公输拓披着大氅趿拉着鞋正在天井里散步,左右是麒麟和金蟾默默相陪,见她回,低声吩咐麒麟的公输拓转头来看,见修箬同来了,就让麒麟和金蟾退下,他迎上前道:“姑姑可是我这里的稀客。” 修箬一笑:“成日的在上房见,不一定非得来侯爷这里,今个是少夫人有要紧的事找我商量,这才来的。” 兰猗什么都没说呢,感觉她已经猜到,暗暗佩服,邀了修箬进屋,见丫头们正在扫炕铺被,并排放了两个枕头,兰猗脸一红,指使秋落:“收拾起来,我同姑姑有话说。” 秋落上炕将铺盖卷起重新放进柜子里,既然二小姐有事,她就让春喜给兰猗和公输拓并修箬上了茶,然后喊了其他丫头退出房去。 兰猗看看公输拓道:“既然侯爷也在,咱们三人商量着办更好,俗话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 公输拓呼噜吃下一口茶道:“该不会是姐姐的事?” 兰猗很是吃惊:“侯爷若何知道?” 公输拓撂下茶杯,眉头紧锁:“晌午饭时,净尘跑去说姐姐昏厥,而你又在漏月庵陪了那么久,我猜不会是小事。” 兰猗长长的舒口气,还以为哪里走漏了风声,原来是他猜的。 修箬捧着茶杯不吃,也是心事重重的样子:“该不会是大小姐同沈先生的事?” 沈先生是谁兰猗不知,但感觉出应该与妙嫦怀孕有关,亦或者可以这样说,沈先生差不多是妙嫦腹中孩儿的父亲,而修箬在自己没开口说之前说了这个,兰猗想,她定然了解妙嫦的事,那么老夫人呢? 兰猗突然不寒而栗,忙问修箬:“婆婆那里?” 修箬朝她淡淡一笑:“少夫人放心,老太太什么都不知道,我这也是猜的。” 兰猗又问:“那个沈先生,老太太知道么?” 修箬点头:“这个是知道的,还不是为此才想加高后花园的围墙么。” 兰猗开始担心起来,老夫人是生养过孩子的人,自己诓老夫人说妙嫦是常年食素而导致的昏厥,她会信么?所以,送妙嫦走耽搁不得,既然公输拓与修箬都知道妙嫦的底细,兰猗也就不啰嗦,直言:“大姐姐怀孕了。” 公输拓身为人父,对这样事并不奇怪,却霍然而起。 兰猗看他脸色极差,带着三分怒气,忙问:“侯爷作何?” 公输拓道:“还能作何,要姓沈的娶姐姐。” 没等兰猗说话,修箬站起拉住公输拓:“只怕沈先生肯娶,老太太不肯嫁。” 公输拓哗啦一甩长衫:“这可由不得谁了,姐姐已经有了身孕,那孩子需要个爹,再说这也是好事,姐姐在李家时也没个一儿半女,我原本还想把宝珺过继给她,将来给她养老送终呢,现下好了,她自己有了孩子,不用我惦记了。” 修箬苦笑:“我的侯爷恁般糊涂,咱们老太太是何许人也,她若肯让大小姐改嫁,一早就有提亲的,又何必花那么多心思建个漏月庵呢。” 公输拓往外就走:“我去跟母亲说。” 修箬突然拔高了声调:“侯爷是想气死老太太吗?” 公输拓突然站住了,两军阵前,他以少胜多的战役数不胜数,敌人的数十万大军他不怕,却给家里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搞的头痛,回身看兰猗道:“话是你挑起来的,现在你又什么都不说了。” 兰猗心道,一直是你们两个在吵,我也没插嘴的空档,见他一副焦头烂额状,笑了笑:“我如果没有法子,又何必叫姑姑来商量呢。” 186章 是天大的好事,我以后会把少夫人当活菩萨供养。 兰猗的法子是,以妙嫦往外头某个寺院研习佛法为由送她离开,在外面方能安静的养胎,关于她和腹中孩儿的归宿,那都是后话了,先解决眼下要紧的。 这个点子公输拓与修箬都同意,老夫人一直有个心愿,希望妙嫦能真正出家为尼,因她毕竟是寡妇,老在娘家的家庙里住着也不是长久之计。 兰猗犯愁的是:“可送大姐姐去哪里好呢?” 她之意,最好让妙嫦离开京城,公输家在京城是朱门大户,树大招风,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呢,恐累及到妙嫦。 公输拓与修箬也陷入沉思…… 脚步欻欻,秋落走进来道:“二小姐,周嬷嬷来了,说是您要的后花园围墙加高的工本银子她已经计算出来。” 不知为何,兰猗突地看向公输拓,却发现公输拓也在看她,夫妻两个相视一笑,似乎想到了一块。 兰猗嗯了声,秋落回身喊周嬷嬷进来。 周嬷嬷手里捧着个册子,上面是她精心算过的账目,本想给兰猗过目的,进来突然发现公输拓和修箬在,明白这三人大概是有事情说,她逐个给兰猗和公输拓施礼,因修箬的身份特殊,她也恭敬的招呼着:“姑姑来了。【零↑九△小↓說△網】” 兰猗看着她手中的册子道:“嬷嬷可真是能干。” 周嬷嬷赧颜一笑:“少夫人给的差事不敢怠慢,方才见房里的灯亮着,以为少夫人没睡,所以……” 兰猗道:“我是没睡呢。”又吩咐秋落给周嬷嬷看座。 秋落搬了张小杌子来,周嬷嬷执意站着不肯坐。 兰猗端起茶杯轻轻吹着上面的浮叶:“嬷嬷不坐,我有一事想求嬷嬷来着,现在可不敢求了。” 周嬷嬷一听,忙将屁股擦着小杌子的边缘谨慎的坐下,道:“少夫人有事吩咐即可,说什么求,岂不是折杀老奴。” 兰猗看了看公输拓,微微一笑:“求嬷嬷的不单单是我,还有侯爷。” 这话更把周嬷嬷吓得立马站起,惶惑的看了眼公输拓,倏忽垂下脑袋:“我也知道我老不再用了,少夫人还有侯爷,是不是想撵我走?” 兰猗故作吃惊状:“你猜到了!” 周嬷嬷噗通跪在地上,哭唧唧道:“少夫人别赶我走,我家里还有个病歪歪的儿子,我那媳妇嫌我家穷跟野男人跑了,丢下个刚刚五岁的小孙子,儿子的医药费,孙子的吃喝,都需要我在侯府挣下的这点钱,少夫人若是把我赶走了,我那儿子就得病死,我那小孙子就得饿死。” 她越说越伤心,最后竟放声哭了起来。 兰猗从炕上下来,周至她面前,递给她一条帕子道:“你既然惦记儿子孙子,我索性让你回家去,不好么?” 周嬷嬷接过帕子,发现是蛟纱的料子,这么贵的物事她不敢用,用袄袖子抹了下泪水道:“我这样的年岁,回家找不到合适的人家做工,再说就是找到,那些财主老爷也给不出侯府这样丰厚的月钱。” 兰猗重回炕上坐下,道:“行了你别哭了,我是逗你顽的。” 周嬷嬷一抬头,含着喜色:“少夫人!” 都知道这位少夫人时而庄重时而顽劣,果然不假。 兰猗指了指小杌子示意她坐下说话,待周嬷嬷规规矩矩的坐了,兰猗沉吟良久,这位周嬷嬷自己不十分了解,看着像是个老实人,可是父母家里的那个厨娘张氏看着也像是老实人,还不是在关键时刻祸害人,所以兰猗有一点点犹豫,盯着周嬷嬷的眼睛看了半天,发现周嬷嬷眼中都是胆怯和渴望,也就是说,周嬷嬷有负担,当然是她那个病歪歪的儿子和年幼的孙子,这就好办,兰猗做了决定:“我其实是想给你个差事。” 只要不撵走自己,周嬷嬷欢喜的立即道:“但凡少夫人交代老奴的,头拱地也要办好。” 兰猗看她目光真诚,松口气道:“没那么苦难,但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这么桩事,我想让你带大小姐回你老家去住一段时间,至于什么原因,你暂时不要问,方便的时候我自然会告诉你。” 大小姐不是在漏月庵修行呢,周嬷嬷搞不清少夫人的用意,既然不让问就不问,这是本分,她道:“我老家倒是有些山水景致,可路途远,大小姐金贵着,怕吃不消呢,另外,我老家不比京城富庶,大小姐能住惯么。” 兰猗挥挥手:“这些个事不消你操心,你只负责照顾好大小姐就可以了,盘缠我会多给你些,另外,你儿子的医药费我也出了,直到把你儿子的病治好为止,而你那小孙子没了母亲,刚好你回去帮你儿子拉扯他,那孩子的吃穿用度我也包了。” 这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周嬷嬷愣愣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兰猗脸一沉:“你不愿意?” 周嬷嬷回过神来,朝兰猗咚咚的磕头,又朝公输拓咚咚的磕头,后还给修箬咚咚的磕头,惹得修箬笑道:“老猴子,你摊上大好事了。” 周嬷嬷点头如鸡啄米,感觉自己突然捡到了金元宝似的,不对,是捡了棵摇钱树,她高兴得快手舞足蹈了,连声说着:“是了是了,是天大的好事,我此后会把少夫人当活菩萨供养。” 兰猗正色道:“我给你这么多好处,你该知道为了什么。” 周嬷嬷信誓旦旦:“老奴保证照顾好大小姐,等大小姐在我那老家住够了想回来,她少一根头发丝少奶奶你责罚我就是。” 兰猗忽然想起自己做这个决定还没有问修箬的意见,歉疚道:“一着急,都说了出来,不知姑姑怎样想呢。” 修箬温和笑着:“非常好,老周的家远离京城,只要大小姐平安无事的到了那里,也就不用担心其他了。” 修箬的话忽然让兰猗担心起另外一宗麻烦事,莫说妙嫦是有身孕的人,就是平常人从京城去老周的老家,那么远,怎知路上就平安无事呢,所以,这一路慢慢走是必须,因为妙嫦经不起舟车劳顿,还有,得派人护送,可是家里的护院不能用,他们一旦发现妙嫦怀孕,岂不是走漏了风声。 突然,她想起天下镖局来。 187章 守住一个寡妇该守的一切 老夫人昨晚睡得迟,早起就晚,兰猗同绣卿在廊上候了半天,上房的门推开后,翠喜出来道:“老太太说这会子头发都没梳好呢,请少夫人和四姑娘回去,今个不用给她请安了。” 晨昏定省是惯例,兰猗今早来更是为了妙嫦的事,想想这事不该自己挑头,索性就拉着绣卿去了倚兰苑。 她们两个刚走,郑氏又来了,老夫人仍旧让翠喜以同样的理由把她撵走。 房里的修箬正给老夫人调蜜汁,这是用来佐饭的,见老夫人悉数把给她请安的男主子女主子打发走了,笑道:“今早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一个都不见。” 老夫人看着铜镜里的巧喜利落的给她绾着发髻,轻叹道:“我昨晚没睡好,一直想妙嫦的事,你说寺庙里的和尚尼姑不都是常年食素么,为何人家非但不昏厥,还个个身子强健长命百岁,很多高僧死后还能出舍利子呢。” 修箬拿着汤匙的手停了下来,按照老夫人的个性,若知道妙嫦怀了身孕,给妙嫦打胎那是轻的,重的也说不定一碗鸩酒给毒死了,在她心里,没有什么比公输家的颜面更重要,因为,她一直觉着公输家是皇族,公输拓马上可以御极,绝不会因为一个外姓女儿而毁了公输家的名誉。 正因为了解,是以修箬惧怕,准瞬恢复常态道:“您也知道,寺庙里的和尚尼姑,除了那些真心崇尚佛法努力修行者,来路无非有这么几条,一者,家穷养活不起送到寺庙,混个吃饱穿暖,二者,江湖上得罪了什么人给仇人追杀,无处安身只好躲到寺庙里隐藏,三者,心灰意冷又没勇气一根绳子吊死,出家图个六根清净,可咱们大小姐是大家闺秀,能与那些人比吗,大小姐胃口又小,瞧瞧瘦的像根细竹竿。” 头发梳好,巧喜拿着手镜给老夫人前后照着,老夫人挥挥手示意她退下,然后道:“你说的好像是那么回事。” 修箬将调好的蜜汁端给她,老夫人接过抿了口,看着丫头婆子们正给她往饭桌上拾掇早饭,吃过两口蜜汁润了胃,移步到饭桌前,刚拿起油煎馒头片,翠喜进来道:“老太太,漏月庵的净凡师父来了。” 老夫人微微一怔,担心大女儿的身子又出了状况,忙将馒头片放回碟子里,朝翠喜点了下头。 翠喜转身出去将净凡引着进来,绕过硕大的云母屏风,老夫人见净凡步子轻缓脸色如常,这才放心下来。【零↑九△小↓說△網】 净凡比之净尘,沉静内敛,朝老夫人合十道:“禀老夫人,居士有事同您商量,不知是小尼此时转述给您好,还是等您去漏月庵听居士自己说好。” 既然侍婢可以禀奏,应该不是什么大事,老夫人道:“你说说罢。” 净凡垂头,极其恭谨:“居士说她在漏月庵修行了这么久没什么长进,想往蜀中的青烟寺拜佛并求取经卷。” 青烟寺老夫人是听说过的,本朝顶级寺庙之一,主持李青烟据说现在已经有二百岁了,因她得了真佛之理,所以先皇帝便将寺庙以她的名字命名,女儿想去那里拜佛求经倒是件好事,但老夫人有疑虑,侧头看修箬道:“妙嫦体弱,青烟寺那么远,她那身子能顶下来不?” 这都是同兰猗和公输拓商量好的,修箬道:“依着我看,大小姐那样的身子才需要多走动呢,在咱们家里将养着快散架的样子,您看看山上修行的那些师父们,每天担水劈柴种菜化缘,个个都壮着,所以人家才能长命百岁,才能坐化,才能出舍利子。” 一般修箬的话老夫人都是非常赞同的,更何况她说的非常有理,老夫人对净凡道:“那好罢,回去告诉你们居士,这事我同意了,不过具体怎么走,还得容我细细想来,那么远,我的女儿金贵着。” 净凡合十施礼,退了出去。 至于怎么走,修箬同兰猗也商量好了,当下给老夫人建议:“您现在可是让少夫人掌家呢,大小姐这事是不是也把少夫人请来商量下?” 老夫人没有异议:“行啊。” 兰猗给请来了,首先装着才听说妙嫦要离家的样子,接着非常赞成妙嫦的想法:“囿于家里,犹如闭门造车,大姐姐若去了青烟寺,有李青烟那么高道行的师父帮她,大姐姐将来也说不定就成了高人呢。” 老夫人笑了笑,笑得颇为勉强:“我哪里敢指望她成为高人,她能平平静静的度过余生,我心愿已足。” 兰猗知道,修箬亦知道,她所谓的平平静静,就是守住一个寡妇该守的一切。 谈起妙嫦怎么走,兰猗佯装思量了下,后道:“大姐姐是个女儿身,必须得有人护送才行。” 老夫人立即道:“那是自然,我打算把家里的护院派去一半,就由伍松亲自带领。” 修箬猛地看去兰猗,神色并不慌乱,却也有点为难。 这件事兰猗早料到了,想着自己若一味的反对要侯府的护院去,恐老夫人生疑,于是先扬后抑先褒后贬道:“伍松那人兢兢业业,倒是个可靠之人,咱们的护院也都是训练有素,可是……” 长长的一个停顿,然后陷入无边沉思状。 老夫人等着她的下文呢,见她迟迟不开口,着急问:“可是什么?” 兰猗蹙眉道:“家里的护院十有八九都是青壮,伍松好像也没有成亲,此去青烟寺这道可不近,我倒不担心伍松并那些护院会对大姐姐不轨,伍松是侯爷亲自聘请的,护院是伍松用心调教的,他们平素见了家里的女眷一直都是毕恭毕敬规矩大着,我只是怕那么多男人随行会出什么闲话。” 老夫人呆呆的想了想,突然一拍大腿恍然大悟的:“我的老天,你不说我倒忘记这茬了。” 忽而眉头一沉,满面焦虑道:”不让护院去送,仅仅几个丫头婆子,挑是能挑,扛也能扛,可是外头险恶,一旦遇到恶人呢?” 兰猗没有接她的话,继续佯装沉思,良久抬头高兴道:“我想起来了,咱们不是用天下镖局护送过刘姨娘吗,为何不再用天下镖局护送大姐姐呢。” 188章 我家大小姐想必夫人知道,恐用男镖师多有不便。 天下镖局,老夫人是知道的,镖局里的镖师那不也是清一水的男人么,所以,她摇头道:“不成,用外头的男人倒不如用自己家的护院呢。” 兰猗镇定的笑着:“您老可不知道呢,天下镖局的掌门夫人,人家也是镖师,媳妇是想请她来保护大姐姐。” 老夫人喜出望外的问:“真的?” 兰猗嗯了声:“那掌门夫人我见过,叫李秀姑,娘家也是开镖局的,待字闺中时就是个镖师,嫁给天下镖局的掌门白马西风后,人家仍旧不肯只做个管家的娘子,帮着押镖,您说让这李秀姑带领镖师保护大姐姐,岂不是好。” 女人做镖师,总归是闻所未闻,老夫人虽然答应让天下镖局护送妙嫦,但需要亲自见一见李秀姑方能放心。 这回轮到兰猗犯难了,她见过李秀姑,发现人家似乎不待见她的样子,能不能把李秀姑请来,这可不敢确定,然现在是骑虎难下,唯有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一切都研究妥当了,兰猗从上房回了倚兰苑,想找公输拓商量下,丫头们都说不见侯爷在哪儿,好歹寻到了麒麟,当着金蟾人面,麒麟只说:“侯爷去得胜楼会友了。” 得胜楼兰猗是知道的,听说那个歌女念奴儿就在得胜楼驻唱,因为已经知道公输拓接近念奴儿的目的,是怀疑念奴儿是镇北王商厚恩的女儿,所以兰猗也就释怀,但没有公输拓可商量,只能自己做主,简单派人去天下镖局请,李秀姑断不会来,无奈,自己亲自去罢。 事不宜迟,是担心妙嫦那里,兰猗决定去天下镖局,就喊婢女们给她梳洗换衣,秋落往衣裳间给她取了件绯红色织锦斗篷来,还拿了身水红色绣着腊梅的百褶裙,兰猗眼角余光发现秋落手上一片春光,便道:“换个素净的。” 秋落没动,看着手中的衣裳:“为何?” 兰猗叹口气:“你是真不懂么,我穿得花枝招展去见李秀姑,你觉着她会与我来侯府?” 秋落终于明白了兰猗的用意,噘嘴道:“二小姐何必委曲求全。” 兰猗正由春喜和冬喜脱衣裳,想起李秀姑对自己的态度,继而想起白马西风,心里微微起了一点点凉意,仿佛深秋树头残留的一片叶子,也不是留恋暖春,也不是怅惘寒冬,就是忽然产生了一点点孤单感,可是,这一点点的孤单感转眼被挂在衣架上的那件暗紫的长衫给冲散了,昨晚自己还沉醉在公输拓的怀抱里,于是道:“这有什么委屈呢,我是公输家的媳妇,这是我分内的事。【零↑九△小↓說△網】” 秋落嘟嘴回去给她重新拿了一套衣裳来,穿戴整齐,往后头找车马管事要了辆马车,只与秋落两个,离开侯府来到天下镖局。 站在镖局门口,兰猗习惯的抬头看那由宇文佑御笔亲书的四个大字,由宇文佑想起姐姐来,这一次又没能害了她,不知姐姐接下来还有什么招数。 正出神,镖局的大门吱呀开了,出来个十八九岁的后生,看上去像个镖师,见了她以江湖规矩拱手道:“夫人有活儿?” 兰猗瞟了眼那五楹堂屋的门:“活儿是有,但需要一个条件。” 雇主常和镖局谈条件,是以拿镖师不足为奇道:“夫人请讲。” 兰猗心里是有个额外的想法的,她希望白马西风今个在家,不为那一见倾心的初情,而是想倘或李秀姑不答应,可以请白马西风帮着劝说,所以她对李秀姑是志在必得的心态,道:“只一条,要你家掌门夫人亲自带队。” 那镖师微微蹙眉,李秀姑自过门后,虽然技痒整天嚷嚷要出去押镖,但白马西风觉着她就是个女人,留下来帮他照看家里即可,抛头露面却不必了,这些个事镖局里的镖师都了解,所以这个年轻的镖师笑了笑,却也没有一口回绝,再次拱手道:“这个我却不能做主,得问问掌门和夫人。” 理当如此,兰猗点头:“行,你去问,我等着。” 那镖师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进门就是客,哪有让夫人在风口上站着的理儿,请进,先吃杯茶。” 强将手下无弱兵,白马西风调教出来是,不错。 兰猗随着那镖师进了堂屋,坐了下来,茶也上了,那镖师就退了出去。 未几,听外面有踏踏之声,脚步重且急促,兰猗以为是白马西风,孰料门一开,却是一身红装的李秀姑。 秋落不自觉的垂目看了看坐着的兰猗,二小姐果然有先见之明,李秀姑喜欢浓艳之色,二小姐今个穿的素净,视觉上被李秀姑给比了下来。 兰猗欠起身子,先开口招呼:“许久不见,白马夫人一向可好。” 一句白马夫人让李秀姑微微缓和了些脸色,依然昂首阔步,走到兰猗面前冷冷道:“是公输夫人说的,这趟镖需我亲自来押?” 兰猗大方的道了声:“是。” 李秀姑哈哈一笑,笑得有点假,又故意拔高声调,所以很是刺耳,秋落皱着眉,兰猗仍旧端庄娴雅的看着她,李秀姑笑罢冷然道:“公输夫人身为一品诰命,更有宜妃娘娘那么样的姐姐,是不是觉着就可以对民妇颐指气使了。” 没来之前,兰猗已经料到以李秀姑的个性必然会对自己恶语相向,既然有所准备,就没有生气,只道:“我是雇主,白马夫人是镖师,仅此而已,并且要夫人亲自押镖是因为我们的镖是客镖,大活人,还是公输大小姐,我们家大小姐的身世想必夫人已经知道,恐用男镖师多有不便。” 原来如此,这是个非常正经的理由,李秀姑心里是非常情愿接这趟镖的,就像一个赌徒酒鬼,长时间不押镖,她憋闷的难耐,若是换了旁人,她指定满口应承,但这个雇主是兰猗,是与白马西风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往事,所以李秀姑丢下一句:“请公输夫人另请高明。” 一脚踹开堂屋的门,扬长而去。 秋落气得追至门口,叉腰看着李秀姑的背影怒道:“她有什么神气的,京城的镖局多着,真以为天下镖局可以霸尽天下的生意么。” 兰猗静静的坐在那里,沉默半天,无奈道:“看来只有请白马掌门出面了。” 189章 我已嫁,白马掌门已娶。 天下镖局即是白马家族的生意场,也是居所,前头为门面,后头便是内宅。 此时白马西风正于货仓的院子里踱步,看着一溜十几辆辂车上的货物,一行走一行吩咐随行的几个镖师:“这是齐王的活儿,你们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镖师们便异口同声:“是。” 噔噔噔,跑来了前头负责支应的那个年轻镖师,白马西风听见脚步声回过头来,那镖师禀报:“掌门,公输夫人来了。” 白马西风一只手搭在辂车上的麻包上,公输夫人,他料定是公输少夫人不会是公输老夫人,手微微一颤。 齐王说这次运送的货是给山东那些因黄河泛滥而受灾的难民的,以他多年的经验判断,齐王在撒谎,这些货不像是吃穿用物,倒像是器具,镖局是有规矩的,那就是不问雇主运什么货,所以白马西风把手挪开,对那镖师点了下头:“我知道了。” 那镖师按照兰猗交代的续道:“公输夫人说有要事找掌门。” 要事?白马西风斟酌下,告诉那镖师:“请公输夫人移步到园子里,既是要事,前头人来人往多有不便。” 那镖师领命回了前头,将白马西风的话转达给兰猗。 兰猗有片刻的迟疑,在堂屋说话,是待客,往园子里,怎么感觉有点暧昧,转念想人家白马西风是君子坦荡荡,倒是自己心中无鬼,何必计较在哪里说话呢,于是随着那镖师穿宅过院来到位于东北角的白马家的花园。 这节气树木萌发隐隐的可以看出一点点绿意,除了散布在草地上的那些太湖石还有些看头,也只是园子居中海子上的那个水榭了,刚好白马西风正伫立在水榭上,是背对着兰猗这个方向的,那高大的背影让兰猗一个恍惚,感觉像极了公输拓,只是公输拓的背影更傲岸些,而白马西风的背影更清逸些。 那镖师是个极识趣的,把人带到,指着水榭示意兰猗上去,他自己就扭头走开。 秋落在旁边撇撇嘴:“这场景要是给那李秀姑看见,一准打翻了千年老醋坛。” 兰猗已经拔腿朝水榭而去:“天下镖局是买卖场所,迎来送往的多着。” 秋落挽着她的胳膊:“那不一样的,总归二小姐之前和白马掌门相识。” 兰猗已经上了通往水榭的木桥,桥是均匀的木板搭建,可以清楚的看见下面的一切,虽然春雨已来,河流并未完全解冻,脚下是白花花的冰面,兰猗垂头看着,提及自己与白马西风的往事,那只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罢了,人家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她哂笑:“与我相识的人多着。” 一抬头,猛地对上白马西风突然转过来的目光,她有点措手不及的惊慌,却还是保持得体的微笑。 白马西风迎着她走来,至桥边等候,等她到了,便侧身相请,同来到水榭上,天冷,那凳子冰凉不方便坐着说话,于是就依着栏杆,白马西风先礼节性的问了她一切看好,后书归正传,问她找自己何事。 兰猗望着前面那一片白花花的冰面给阳光映射的刺眼,将手抬起以袖子遮住半边面颊,妙嫦的事紧迫,她也不想在这园子里耽搁时间,遂直言道:“我们家大小姐想往青烟寺修习佛法,路途远想请你们镖局护送,我们家老太太觉着大小姐是女人家,不想用男镖师,我就给她介绍了尊夫人,孰料,我方才一说,尊夫人拒绝了。” 白马西风手抚栏杆,起了风,那宽大的长衫像蝴蝶张开羽翼呼啦啦飘向兰猗,随之而来的还有那若隐若现时有时无的清香,兰猗晓得这是熏了杜若,这种香气太让她沉醉,忙将自己挪了一步,得以避开白马西风的衣衫,这一举动已经给白马西风捕捉到,轻笑,随后道:“夫人是想让我劝一劝?” 风口上,兰猗有些冷,为了不使别人发现,她极力保持亭亭之姿,点头:“正是,纵观京城,也就是尊夫人这一个女镖师了,若她不肯帮忙,我只能去京外找人,那显然就太麻烦,但白马掌门放心,镖钱我会付双份。” 表马西风修长的手指慢慢划着栏杆:“行,这活儿我们接了。” 他回答得如此干脆,让兰猗大喜过望,郑重谢过,忽然鬼使神差的问出这一句:“尊夫人对我有误会吧,似乎每次见了都不愉快。” 白马西风划着栏杆的手突然停下,然后紧紧的攥紧了,待松开,手掌心已经是一道淤血般的痕,他脸上是踌躇之色,吃不准自己该不该告诉兰猗曾经的一切,后来,他也鬼使神差的说了实话:“还不是因为我与夫人是旧识。” 兰猗嗤的笑了,笑里藏着委屈:“与白马掌门相识的人多着,尊夫人为何独独对我怀着不友善的心意。” 她如此说,是觉着自己既然想雇佣李秀姑,就想把矛盾解开,否则怕白马西风虽然能劝说李秀姑接了这趟镖,那李秀姑是至情至性之人,一旦行旅途中使起性子,兰猗怕祸及妙嫦。 表马西风目光掠过层层景物,似乎也掠过了层层光阴似的,那一年他当街之上突发喘病,巧遇兰猗救了他,从此他认定了这恍若仙子下凡般的女子,便是自己毕生所爱之人,可是,他与李秀姑是娃娃亲,迫于规矩,他娶了李秀姑,不知谁把他与兰猗相识的过往告诉了李秀姑,所以,李秀姑对兰猗才存有敌意,听兰猗满心都是不解和委屈,他歉疚道:“与我相识的人再多,却没有像夫人这样闭月羞花的。” 兰猗一怔,转而赌气道:“白马掌门此言似有些不妥。” 白马西风也发现自己失仪,却道:“在下说的都是实情,并无冒犯夫人之意。” 他语气庄重表情肃然,没有丝毫轻浮之意,但兰猗还是觉着不合礼仪,一甩袖子:“我已嫁,白马掌门已娶,在这里谈生意已经僭越本分,再说买卖之外的事,委实不该。” 她一再责怪,白马西风眼底像遭遇了兵燹般,是那种绝望的荒芜,拱手道:“是在下出口忘了忌讳,夫人休怪,至于夫人托镖的事,我接了,夫人回去准备罢。” 190章 这两位姑娘是? 得了白马西风的准信,兰猗回了侯府。 从园子里回到后宅的白马西风却遍寻不到妻子李秀姑,问仆妇们,个个摇头,他又到了前头去找,看门的镖师说见李秀姑骑马出去了。 想着兰猗刚离开,妻子追出去难道…… 白马西风心里咯噔一下,忙喊人去给他牵马,马给他带来,遥遥的一丈开外的距离,他脚尖点地飞跃而上了马背,与此同时夺过镖师手中的缰绳用力抽了下那马,冲出大门追李秀姑而去,疾驰一阵追上了李秀姑,将马一横,挡住了李秀姑的去路。 “哥,你怎么来了?” 李秀姑勒住缰绳,大红的剑袖,利落的盘发,脚蹬短靴,腰插宝剑,整个人看上去不像是拥有万贯家财的高门贵妻,倒像是个江湖女侠。 “你去哪里?” 白马西风不答反问,他说着看了看前方,没有兰猗的踪影,猜测妻子与兰猗并未遭遇,松了口气。 “我去安远候府,他们家老太太不是想见我么。” 李秀姑语气态度都很平常,虽然她心里一万个不情愿,但知道兰猗不会善罢甘休,最后还不是把白马西风搬出来劝自己,于是临时决定自己还是去见那个公输老夫人吧。 “我知道你是去见公输老夫人,虽然咱是买卖人图的是钱财,但你不可狮子大开口,一趟活儿给的镖银再多,也不如在江湖上扬名立万,这方是长久之计。” 白马西风分明是担心李秀姑对兰猗不利,见妻子是去谈买卖,也就改口谎称如此。 李秀姑是个实诚人,更对白马西风言听计从,所以没有怀疑他追自己来的目的,点头道:“哥你放心吧,我不是坐地起价的人。” 看妻子相信了自己,白马西风心里突然有些过意不去,一提缰绳把自己的马靠近了李秀姑的马,抬手给她将风吹乱的头发掖在耳朵后面,暖笑道:“早去早回。” 两个人是从小玩到大的,虽然他这举动里更多的含着一个哥哥对妹妹的关爱,但李秀姑不懂个中深意,却给白马西风的这一举动弄得心花怒放,对兰猗的仇视转瞬烟消云散,乐颠颠去侯府见老夫人了。 李秀姑到侯府的时候,兰猗还没有回来,她去哪儿了? 京城最繁华的银杏大街,因街两侧遍植银杏而得名,于这条街上开的买卖无论酒楼银楼钱庄书场,还是米店绸缎庄客栈,个个都是门面大装潢考究,即便是杀猪卖肉的,在这条街上那也是经营得非常气派,所以这条街行人密集,原由也并非是人人都是财主老爷,人人都能进得起这样的大铺面,而是图个热闹,所以连那些泥瓦匠做木工的都喜欢在这条街边等客。 兰猗同秋落从天下镖局转道来了这里,是为了寻找从狐家逃走的张氏,她晓得人海茫茫想找个人并非易事,所以想了个法子,觉着张氏在京城也没有亲戚朋友可投奔,且以她的年纪和能力,一时间想找个可以安身立命的活儿并非容易,她所擅长的就是做饭,所以兰猗事先写好了一张聘用厨娘的告示,准备寻个热闹处张贴出去,然后守株待兔,等张氏上钩。 同秋落两个找了半天,发现附近一客栈来来往往的人特别多,她就指着客栈门口那棵大柳树道:“贴那里。” 秋落嗯了声,拿着告示奔到客栈前,举着告示想贴,忽然发现忘记拿浆糊了,转头嘟嘴看兰猗:“二小姐,没有浆糊。” 兰猗以手加额:“噢,忘记这事了。” 可怎么办呢?拍着脑袋思量半晌,忽然发现客栈的门开了,从里面走出来几个伙计模样的人,此时快到晌午,伙计们抬着一筐拾掇菜而剩下的废物出来,兰猗灵机一动,过去朝两个伙计道:“小哥,我想在这棵树上贴张告示,苦于没带浆糊,能否给我一点点剩饭。” 米饭是完全可以做浆糊用的。 她还是非常客气的姿态。 不料两个伙计发现秋落手中的告示上写着聘用厨子,而自己这店里的厨子因为掌柜的苛刻正想跳槽,不确定对方是来挖墙脚的还是误打误撞,冷冷道:“胆敢在我们店门口贴东西,还管我们要饭用,滚!” 伙计骂了出来,这是兰猗始料不及的,秋落更是大怒,冲过去指着伙计骂得更甚:“给老娘把嘴闭上,否则老娘撕烂你的臭嘴。” 见是婢女,伙计不甘示弱反击回来:“不闭嘴又怎样,你可着京城打听下,不知道这店是谁开的么,咱们东家的名头不告诉你也罢,赶紧滚,否则等下咱们老板娘出来一刀砍了你的脑袋。” 轮名头,除了皇上谁比公输拓大呢,秋落朝伙计啐了口:“你知道我家二小姐是谁吗……” 刚想抖落出底细,兰猗忙喝住她:“算了,我们换个地方贴。” 本着不想节外生枝,兰猗拉着秋落就走,一转头发现街上过来一队人,中间一顶绿呢大轿,前面的卤簿仪仗举着的牌子上写着——进士及第钦命两江安抚使沈,另一块写着——文武百官闲杂人等齐齐回避。 兰猗正猜测这位安抚使大人是谁呢,后头的两个伙计突然嗷的一嗓子:“是咱们家大少爷回来了!” 那轿子在客栈门口稳当当的落下,轿夫将轿子倾斜,从里头哈腰钻出个皮肤黝黑身材短粗的官员来,看年纪三十出头,虽然貌丑,但气度不凡,身上除了官威,还有一股傲然之前,他由侍从护着往客栈里面走,路过兰猗身边时见秋落手里拿着张类如告示的纸,他顺嘴问迎接他的伙计:“这两位姑娘是?” 回来了大少爷,那两个伙计底子更足了,牛哄哄的看了眼兰猗和秋落,回禀那官员道:“大少爷不知,这是两个刁民。” 被骂刁民,这是对人的极大羞辱,秋落突然火冒三丈:“你说谁是刁民,我家二小姐可是堂堂的安远候夫人,你敢说她是刁民,你活的不耐烦了。” 那伙计还想反唇相讥,那官员高声喝令道:“住口!” 伙计乖乖的躲到一边。 那官员挑眉看了看看兰猗问:“你说你是,安远候夫人?” 191章 孤男寡女,意欲何为? 公输拓在京城混出的无论是好名还是恶名,总归他的名气大兰猗是知道的,估摸着这沈大人要么是公输拓的朋友,要么是公输拓的敌人,无论敌友,青天白日的不怕他怎样,于是老实答:“我是安远候夫人。” 那沈大人问过之后,适才那种耐人寻味的神色倏忽消弭不见,淡淡道:“噢。” 说完想走。 风一吹,秋落手中的告示哗啦一声响,她急中生智道:“大人留步!” 沈大人回身:“姑娘有事?” 安抚使,是皇帝派往某些战乱或是受灾地区的官员,一般以知州兼任,掌管一路民政,也掌管一路军事,位高权重,兰猗不了解详细,但看他的品服也知道他是个大官,难得他这样的身份能对一个婢女如此礼待,兰猗瞬间对他产生好感。 秋落扬扬手中的告示:“小女子想借贵宝地贴张纸。” 沈大人颔首表示同意,也不啰嗦一个字,拔腿进了客栈。 秋落朝那两个伙计哼哼一笑,得意洋洋道:“去吧,去拿点剩饭出来给本姑娘当浆糊用。” 莫说已经得了沈大人的首肯,就是听闻兰猗是安远候夫人,两个伙计心里已经吓得喊完娘喊爹,谁敢得罪安远候啊,忙不迭的点头哈腰不尽阿谀,一个跑进去拿米饭,还是新做的米饭,一个帮秋落扯着告示往树上贴,鼓捣好,秋落搓搓手上黏着的米饭,扶着兰猗走了。 她们回府时,正是李秀姑离开时,在上房听修箬说李秀姑来过,兰猗有些吃惊,没料到她会这么快,总之,感觉白马西风娶了个夫唱妇随的好女人。 老夫人见了李秀姑之后,终于卸下了心头的一块大石头,也夸赞兰猗办事妥当,接下来便是安排妙嫦的启程之日了,修箬懂些易理,推算出后天便是黄道吉日,于是,妙嫦就定在后天离家。 事情就这么定下,老夫人突然不言语了,憋着憋着,终于憋不住落下泪来,这个长女福薄,年轻守寡,因没有儿女可依附,婆家又说她克夫,幸好娘家够强大,把她接了回来,还给她建了漏月庵静养,只是老夫人嘴上不说心里透亮,妙嫦身在佛门心在红尘,不知何时同画苑里的那个沈先生有了来往,只简单识得几个字竟然开始学画画,老夫人觉着女儿是寡妇,那沈先生不会真心待她,就像逛青楼的嫖客一般心态,所以她才极力阻止女儿同沈先生来往,于此也就想加高后花园的围墙,因为府里风言风语的传,那沈先生经常半夜三更来会妙嫦,幸好至今没闹出什么丑闻,而今妙嫦要走了,老夫人突然有些不舍。 修箬最能知其心意,从衣襟上抽出帕子给她擦着眼泪,轻声劝着:“大小姐可不是几岁的小女娃,您不用担心,何况少夫人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妥当。” 老夫人擦了眼泪之后将帕子甩给修箬道:“在娘的心里,纵使她七老八十也还是个孩子。” 修箬敦厚的笑着:“您若实在不放心,莫若不让大小姐走。” 兰猗心里一惊,生怕修箬一语成谶。 老夫人又擤了下鼻涕道:“那不成,我可不能因为想她,耽误她往更高层上修,说不定她将来也成了高僧长命百岁呢。” 兰猗心里一松,到底还是修箬了解老太太。 把老夫人哄好,三人又细细商量了妙嫦该带什么行李,最后老夫人口述,兰猗执笔,罗列出长长的一个单子,老夫人把薛庆和各位管事叫来,分派出去为妙嫦置办所需。 安排好了这里,兰猗这才回到倚兰苑,却见公输拓正斜倚着炕几独自吃茶,见她回,手一勾:“你喜欢的铁观音,快来。” 兰猗上了炕,于公输拓对面坐了,接过他递上的茶杯捧着,转头给秋落使个眼色,秋落就屏退了房里的所有婢女,她自己也带上门出去了。 公输拓见她神秘兮兮的,捏了捏她的面颊笑道:“孤男寡女,意欲何为?” 兰猗却一脸正色:“我有事同侯爷说。” 公输拓立马坐直了身子,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兰猗也敲不准,只是怀疑:“今个从天下镖局回来时在街上逛了一会子,于银杏大街那家沈记客栈门口遇到一位姓沈的安抚使,他听说我是安远候夫人,那目光中的意味我虽然看不明白,但感觉他好像很在意的样子,侯爷不是说同大姐姐交往的是沈先生么,你瞧,那个姓沈这个也姓沈,我知道那位沈先生在画苑呢,这个沈大人可是两江安抚使,八竿子打不着的,可我就是觉着奇怪。” 对于同妙嫦交往的那位沈先生,公输拓也只是听闻,并不知道他的真正底细,姐姐经常以画作为媒,与沈先生神交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听说有人三更半夜从花园潜入侯府…… 公输拓把玩着茶杯凝眉道:“不会这么巧罢?” 兰猗手一摆:“是我瞎猜的。” 公输拓怔怔的看了她一会子:“你聪明绝顶,瞎猜的也说不定是真的,待我去会会那个沈大人。” 他说着话就下了炕,急吼吼的就想走,兰猗喊他:“外头冷,披个袍子。” 公输拓就到衣架旁胡乱抓了个黑羽缎的大氅,脚下不停的走了出去,喊麒麟备了马,然后就风风火火的赶到了沈记客栈。 既是客栈,楼上住宿楼下用餐,他在门口下了马,将缰绳丢给麒麟,吩咐麒麟和金蟾等在门口,自己走了进去。 金蟾伸长脖子想往里面看,却什么都看不见,装着闲聊的问麒麟:“侯爷怎么来了这种小店吃酒?” 麒麟一壁将马拴在客栈门口的拴马石上,一壁漫不经心道:“侯爷是什么人,哪里他不能吃酒呢。” 忽然抬头,就见客栈门口那棵大柳树前围拢着几个人,似乎在看树上贴着的一张纸,他好奇的过去看,原来是一个吴姓老爷招聘厨娘的告示,其中有个中年妇人麒麟感觉有点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哪里见过,见那妇人抱着个花包袱,头发蓬松像是没好好梳理,身上邋遢像是经久没洗过的样子,最后那妇人一个字一个字的记住了吴老爷家的住址,掉头走了。 192章 这个沈钱氏就是本侯的克星 银杏大街。 沈记客栈。 楼下餐厅。 老板娘沈钱氏系着围裙拿着抹布,正帮着堂倌给客人上菜,今个客出奇的多,她心里甭提多高兴,突然眼前一片黑,猛地抬头,见一身形高大的汉子走了进来,那汉子穿了件黑羽缎的大氅,双手负后,头微扬,浑身上下都是凌然之气。 开买卖的,迎来送往形形色色的人,沈钱氏晓得这位爷非富则贵,将油腻腻的手在围裙上蹭了蹭,满面堆笑的迎上前道:“客官投宿还是打尖?” 这汉子非是旁人,正是公输拓,他眼睛顺着楼梯望上去,慢悠悠的道:“不投宿不打尖。” 不投宿不打尖,那便是找人了,沈钱氏问:“那么客官找谁?他住我这店里?” 公输拓这才想起来打量沈钱氏:“你是这店的东主?” 沈钱氏点了下头:“嗯哼。” 公输拓又问:“你姓沈?” 听他盘查自己,沈钱氏搞不清他的来意,但进门是客,更何况对方气度不凡,耐着性子道:“我相公姓沈,我娘家姓钱。” 也就是说,这位老板娘该是那位沈大人的妻子,公输拓想,最好这位沈大人不是与姐姐交往的那位,否则…… 他指着楼上道:“我是来拜访沈大人的,他在么?” 原来是拜访丈夫的,沈钱氏伸着脖子朝楼上喊:“当家的,有人找你。” 突然一嗓子把公输拓唬了一跳,嗬,好个母夜叉! 接着,楼上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然后,那位沈大人立在楼梯口:“哪位找本官?” 沈钱氏手指公输拓:“这位大爷。” 公输拓看看楼上的沈大人,又看看楼下的沈钱氏,她是官宦之家,她自己也该是有诰命在身的,怎么经营起买卖来呢? 楼上那位沈大人看了看公输拓,不认识,方想问,公输拓徐徐拾级而上,到了他跟前轻声道:“我姓公输。” 就见那沈大人深吸口冷气,目光中多了几分惊慌,侧身道:“侯爷请。” 公输拓心一沉,但不知这位沈大人如此表情是因为他公输拓的名头大,还是因为他是公输大小姐的弟弟,两个人并行,沈大人为他引路,至走廊尽头打开一扇门,里面不是客房,而是一间小巧的客厅,沈大人仍旧恭敬立在门侧相请,彼此进了,分宾主落座于地中间那故旧的八仙桌两厢,沈钱氏指使个堂倌上来送了茶水,待堂倌退出,房间里只余宾主两个,公输拓重复:“我姓公输,我是公输妙嫦的弟弟。” 刚端起茶杯的沈大人手一抖,茶水烫了他的手背,他慌忙将茶杯放下。 已经确定这个姓沈的就是与姐姐交往的那个沈先生,也就是姐姐腹中孩儿的亲爹,公输拓呷了口茶水,淡然而问:“那老板娘与你有何干系?” 沈大人嗓音沉沉:“正是我那浑家。” 想着沈钱氏的粗野,噗!公输拓把口中的一根茶叶梗子吐出,又将茶杯咚的搁在桌子上,姓沈的家有河东狮还与姐姐暗中往来,更使姐姐珠胎暗结,公输拓克制着心头的怒火,心里十分担心,但非得问出不可,深深的呼出一口气道:“你与本侯的姐姐认识?” 沈大人整整了衣裳,肃然起敬的样子:“下官与公输小姐相识已久。” 准确无误了,这厮敢对姐姐始乱终弃,公输拓站起,绕过桌子来到沈大人面前,单手抓住他的胸口衣裳……吱嘎,门开了,沈钱氏左手抱着酒坛右手拿着两个劝杯,后头跟着的堂倌捧着个托盘,托盘上是四碟子菜,见公输拓抓着丈夫的衣裳,沈钱氏惊问:“你们这是?” 公输拓忙把手松开,哈哈一笑:“我与老沈许久不见,摸摸他瘦了还是胖了。” 这样说,还真就捏了捏沈大人的胸脯。 沈钱氏性子粗疏,当下信以为真,随着公输拓笑道:“他最近食不甘味,胖不了,大概是皇上要他往两江安抚那些灾民,他不舍离家罢,您说说我们老夫老妻的,分开几个月又何妨,他由一个穷小子苦巴苦熬到现在这么大的官,实在是不容易,就该一心好好做官别管家事,家里有我呢。” 沈钱氏自作多情的唠叨一番,进来把酒坛劝杯都放在八仙桌上,堂倌也把菜逐个从托盘上捡了下来,沈钱氏亲自给公输拓和丈夫沾满两杯酒,大咧咧道:“来了贵客拿能只吃茶呢,酒是我自己酿的,菜今早才杀的猪,整副猪下水我都留着呢,这位……” 忽然想起还不知道公输拓是谁,便问:“兄弟是?” 公输拓简单道:“公输拓。” 沈钱氏愣了愣,公输拓不就是安远候,她十分开心道:“原来是侯爷大驾光临,行了,侯爷有口福,您闻闻这猪大肠,臭烘烘的非常地道。” 面对沈钱氏这种个性,公输拓不喜欢也无法动气了,抓了截猪大肠填入口中大嚼,一边吃一边赞道:“够味!” 沈钱氏见他如此爽快,更加高兴,抓起丈夫的酒杯敬向公输拓道:“今个楼下忙,我就敬侯爷这一杯,改天把侯爷请来,咱们不醉不休。” 说完一饮而尽,然后朝公输拓哈哈一笑,带着堂倌出了去。 门哐当关上,公输拓又一把揪住沈大人的衣裳……吱嘎,门又开了,沈钱氏见他再次薅着丈夫的衣裳,懵怔道:“侯爷这是?” 当然不能再用摸摸老沈瘦了还是胖了这样的由头,公输拓尴尬的笑笑:“老沈说他心口不舒服,我给他抚一抚。” 说着手就在沈大人心口处来回的摩挲。 那沈大人本就黑,此时给他一番折腾臊得一张黑脸变成紫黑色。 沈钱氏啧啧道:“难得你们还是莫逆之交,我适才忘了告诉侯爷,老沈虽然明天就要往两江待天安抚百姓,他不在家不打紧,侯爷想来自来。” 公输拓笑了笑算是谢过。 沈钱氏重新将门哐当关上。 公输拓再次抓住沈大人的衣裳……门又吱嘎给沈钱氏推开,她这次自己理解了公输拓的这一行为:“是不是我家老沈胸口痒痒了?” 公输拓借坡下驴:“是呀,我给他挠一挠。” 手真就在沈大人胸口出来回抓着,心里暗道,这个沈钱氏就是本侯的克星。 193章 钱氏不能生养 那沈大人知道公输拓所为何来,待房里终于安静下来,他起身,拜下,有些事积压在心底太久了,以至于想说出来时感觉万般沉重,他先自我介绍:“下官沈蓬庵,安徽宿州人,正元初年进士。” 两江地区年后突降暴雪,压垮房屋冻死不少人,于是有人想浑水摸鱼便造谣生事,说此次天灾是上天在惩戒人间,更把矛头直指身为天子的宇文佑,为了安抚百姓,除了赈灾之外,还需平复百姓情绪,铲除造谣生事者,公输拓知道宇文佑最近钦点了个知州作为两江安抚使,但并不晓得是谁,这个沈蓬庵的名字他倒是听说过,出身寒微,才气过人,因性子耿直不肯随大流,经常得罪人,为此仕途也是三起三落,公输拓早有意结交他,不曾想今日以这样的方式见面。 提及与妙嫦的相识,沈蓬庵眼色迷蒙:“下官与公输大小姐相识于三年前的一次盂兰盆节,下官为祭奠亡母,大小姐为祭奠亡夫,同去曲水河放河灯,其中有个浪荡子想欺负大小姐,下官看不过去出手相救……” 公输拓看看他的五短身材,忍不住问:“你把那混蛋打跑了?” 沈蓬庵赧颜道:“那人把下官打的鼻青脸肿。” 公输拓听了哈哈大笑:“老沈,打架你就不行,打架本侯在行。” 说完,发现自己是来兴师问罪的,不该像个朋友似的这般随和,于是继续绷着脸。 沈蓬庵接着讲下去:“虽然下官给那人揍了,但大小姐仍旧非常感激,问下官的名讳等等,更问下官所放河灯上的画是谁画的,下官不想图大小姐回报,遂撒了谎,说自己是三友画苑的画师,因三友画苑的东主是下官的朋友,不曾想大小姐真个找到了画苑,巧的是那次下官也刚好在,无奈下冒充画师,大小姐说她想学画,也怪下官醉心书画,毫不犹豫的答应教授她,后来大小姐深居简出彼此难以见面,她就时不时的画了一幅,让身边侍奉她的净凡、净尘两位师父送到画苑给下官过目,一来二往,大小姐让两位师父带给下官的不仅仅是画,还有些信件,字里行间透漏出对下官很是仰慕。” 最后这仰慕二字,他咬音极轻,一是难为情,二是没底气,想妙嫦如花似玉,更生在朱门大户,而自己样貌丑陋,也没有过硬的背景。 果然,公输拓把他上上下下的好顿端量,冷哼道:“本侯的姐姐秀外慧中,读书不多那也是母亲所迫,再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本侯的姐姐怎么能看上你个有妇之夫,定是你引诱本侯的姐姐在先,教什么劳什子画,那不过是你的诱饵。” 沈蓬庵苦笑下,感觉自己冤枉:“下官为人侯爷或许不知,但下官从未涉足过烟街柳巷,娶妻钱氏,粗鄙俗陋,人皆笑话,下官与她却是夫妻恩爱,所以下官对大小姐并无非分之想。” 并无非分之想姐姐还有了身子,公输拓勃然大怒:“你这个始乱终弃的鼠辈,既然不喜欢本侯的姐姐,为何还与她共赴鸳帐,使得她不嫁而孕。” 恍若晴天突然一声霹雳,沈蓬庵愕然道:“什么,大小姐有了身孕?” 看他震惊的样子,公输拓以为他做了丑事却不敢担责任,想赖账,公输拓一拍桌子:“不然本侯今个来找你作何。” 沈蓬庵突然笑了,拱手朝上:“沈家列祖列宗庇佑,我终于有后了。” 这实在有点意外,公输拓浓眉一挑:“你不是娶妻了么。” 沈蓬庵叹口气:“钱氏不能生养。”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公输拓明白他为何神伤,可是他与姐姐算不得光明正大,讥笑道:“你原来是为了留后才引诱本侯的姐姐。” 沈蓬庵忙为自己辩驳:“下官饱读圣贤之书,不敢做那些偷鸡摸狗的勾当,下官是真心喜欢大小姐的,下官自幼家穷,寒窗苦读,读的不仅仅是圣贤书,也还有些才子佳人的故事,一直憧憬着自己也能遇到个佳人,未有功名之前,父亲做主娶了街上卖猪下水的钱老爹的女儿,钱氏从小经营买卖是把好手,却习惯了市井之气,粗言秽语,大呼小叫,下官认识大小姐后,实在为她那静若羞花行似弱柳的风致所倾倒,也因此才会,才会……” 那是他与妙嫦第三次相遇,妙嫦是往寺庙进香,他是出差回来,恰逢大雨滂沱,妙嫦那驾辕的马因打雷受惊,狂奔后甩掉了车,妙嫦也滚落在路旁,随行的净凡净尘也不知丢到哪里去了,刚好沈蓬庵经过,救起妙嫦时发现彼此认识,于是把妙嫦带到旁边一处废弃的宅院,后来发现妙嫦没有受伤,而外头的雨越下越大,他两个就留下来避雨,那雨整整下了一夜,他们说了大半夜的话,机会难得,妙嫦大胆的透露出自己喜欢他,沈蓬庵受宠若惊,更因为他心里也喜欢妙嫦,于是他们就水到渠成的相拥睡到一张板床上,不想那一次竟然让妙嫦怀了孩子。 他断断续续羞羞怯怯的说完,公输拓不信,府里疯传说有人经常三更半夜从后花园溜进。 沈蓬庵也不抵赖,大大方方承认道:“那是下官不假,但漏月庵是肃穆之地,下官断不敢造次,下官每次去,不过是因为彼此思念,见一面以慰相思之苦。” 想着这个不会功夫个子不高的家伙费劲巴力的从后花园的围墙吭哧瘪肚的翻入,不知摔到地上多少次,也不知曾否摔断过手脚,更不知他怎么担惊受怕呢,公输拓忽然很同情沈蓬庵,也信他是真心喜欢姐姐的,可是,他有妻子,于是道:“你想对本侯的姐姐怎样?” 沈蓬庵茫然:“这,下官不知。” 不知就是不负责任,公输拓想怒,耳听走廊上响起了脚步声,须臾客厅的门给推开,沈钱氏又抱了坛子酒来,进了门将酒坛子咚的放在桌子上,抢过沈蓬庵的杯给自己斟满了,大声嚷嚷着:“侯爷大名如雷贯耳,我知道侯爷是海量,一坛子酒怎么能够,这会子下面不忙了,来来来,我陪侯爷吃个痛快。” 194章 他那母夜叉的老婆不一定能接纳姐姐 沈钱氏的突然介入,使得公输拓同沈蓬庵的谈话不得不中断。【零↑九△小↓說△網】 后来,沈钱氏喝了个酩酊大醉,公输拓也微醺,对于姐姐怀孕一事沈蓬庵不知该如何面对,公输拓亦不知怎样才能解决,所以,没什么结果的回了侯府。 午后时光悠长,兰猗正坐在炕上看着妙嫦出行所需物事的清单,大多置办齐全了,还有些小物件需要增补。 公输拓迈步而入,春喜朝兰猗道:“少夫人,侯爷回来了。” 男女之间,有了肌肤之亲后,相对的态度就再不似往常,过去兰猗对公输拓存着戒心,所以相处起来倒还有几分客气,而今有了夫妻之实,少了客气多了随意,她手里仍旧捏着清单若有所思,漫不经心道:“给侯爷沏壶酽茶来,这一身酒气。” 等把单子看完又提笔加了几样该补充的,忽然感觉公输拓今个出奇的安静,转头来看,就发现公输拓枕着双手倒在炕上,眼睛直勾勾看着天棚出神。 春喜的茶端来了,兰猗接过来到公输拓身边:“侯爷这是怎么了,闷声不响的。” 公输拓嗅到了茶味,起身,坐在炕几边,接过茶抿了口,又沉默良久,没有回答兰猗的问,却反问:“你我之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倾慕我吗?” 这话问的突兀,兰猗没什么思想准备,只能打哈哈:“夫妻之间,不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零↑九△小↓說△網】” 公输拓摇头:“姐姐与那个沈蓬庵就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以姐姐倾慕沈大人,才会以身相许。” 沈蓬庵?兰猗猜度应该就是那个沈大人,听公输拓说媚嫦是出于倾慕才对沈蓬庵以身相许,兰猗便知道他果然是妙嫦腹中孩儿的亲爹,问:“侯爷见过沈大人,他知道不知道大姐姐已经有了身子?” 公输拓将茶杯放在炕几上:“别打岔,本侯问你的话你还没回答呢。” 兰猗学着他的口吻:“别打岔,我问侯爷的话侯爷也没回答呢。” 她不肯回答,公输拓当她是默认了某些事,心里很是不爽,也还是保持着随性的笑:“小狐狸。” 兰猗着急道:“你快说,沈大人决定怎么办?” 公输拓神色黯淡:“沈大人已经娶妻,即使姐姐肯纡尊降贵为妾,他那母夜叉般的老婆也不一定能接纳姐姐,更何况母亲那里,哎,这些个事本侯不在行,你替我想想。” 沈蓬庵是有家室的,这让兰猗很是意外,转瞬又释然,沈蓬庵年纪不轻了,当然已经娶妻生子了,如此,妙嫦该怎么自处?当然,若能成全沈蓬庵和妙嫦,不仅仅妙嫦有了好的归宿,那孩子也不用担个私生子的名声,有爹有娘有家,多好。 兰猗突然起了个念头,很想成全妙嫦与沈蓬庵,当把这个念头告诉公输拓,他就点头:“我也正有此意,这事就麻烦夫人了。” 兰猗一怔:“为何是我?” 公输拓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这事没成之前不能声张,再说,两广总督高崇要回京述职,我得准备见他。” 兰猗咯咯一笑:“高大人回京述职那是皇上的事,侯爷准备见他作何呢。” 她以为公输拓是在推脱,这样的托词未免幼稚。 公输拓却一本正经的:“这次高崇奉召回京述职其实是皇上想杀他的借口,他来了恐就走不了,我要救他。” 兰猗一惊:“他若有罪,侯爷首先未必能救,另者,他是个恶人,侯爷不该为一己之私而拉拢他。” 公输拓脸色一凛:“他无罪,是他的属下张贺全弹劾他,说他有个堂弟在两广一带做响马都是他给撑腰。” 兰猗叹道:“莫说堂弟,亲弟弟行恶,做哥哥的也不一定能管得了,这回倒是那高崇委屈了。” 公输拓手指探入茶杯中,蘸了点茶水后在炕几上闲闲的乱画着,心里却想着该如何救高崇,宇文佑已经怀疑他,他这次替高崇说项必然会加重宇文佑对他的猜疑和戒备,得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一时间脑袋里没思路,只坚定道:“所以我要救他,我救他一是处于侠义,二,我想要他那堂弟的两万人马。” 说这话时,夫妻对视,兰猗心底砰砰的,因她了解了公输家族同宇文佑家族的百年仇怨,是以她知道公输拓在做什么。 公输拓发现她突然严肃起来,笑问:“你怕了?” 兰猗故意抱紧了双臂:“我是冷。” 本是搪塞的话,却与那一晚如此雷同,她突然臊红了脸。 公输拓伸长胳膊一把揽过她:“算命的说你是皇后娘娘命,这是天意,我不能违背天意。” 虽然兰猗明白公输拓所做的一切是所有背负家仇的男儿该做的,终究这事太大,牵扯的或许是整个天下,那一刻来临时,即使不能天翻地覆,也会惊天动地,她心里不知如何面对,仍在刻意回避:“哦,我得去看看大姐姐,既然沈大人已经知道了她的事,到底她是走是留,得看她自己的。” 说着从公输拓怀里挣扎出来,下了炕喊秋落进来给她取了斗篷,逃也似的离开倚兰苑去了漏月庵。 能够离家,能够走出漏月庵,妙嫦非常兴奋,更何况还是为了腹中的孩儿,这是她下辈子的倚靠,是她好好活下去的理由,人逢喜事精神爽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妙嫦因为开心,素日里惨白的脸上也多了些红润之色,看着净凡和净尘打点着行李,她偷偷拿出枕头底下的手镜照了照,年华不再,容颜依旧,镜子由下往下,看见身上的缁衣,离开家后或许可以恢复曾经的俗家女儿妆扮,她心底添了份欢喜,那时也可以自由自在的想给沈先生写信就写信,不用再担心给母亲发现。 想了一样又一样,样样都是那么甜蜜,她忍不住笑弯了一双秀眉。 外头有人喊:“大小姐,少夫人来看你了。” 是秋落的声音,妙嫦赶紧吩咐净凡出去相请。 兰猗随着净凡走了进来,妙嫦以为她来是为了自己出行的事,指着榻上那硕大的包裹道:“瞧瞧,这么多物事,恐要多出一辆车才行。” 兰猗神色凝重,对秋落道:“你和二位师父先出去下,我与大小姐有话说。” 195章 大姐姐同沈大人的事,侯爷拿个主意罢。 禅房清幽,能听见外头松柏林中传来声声鸟雀的啼鸣,一炷檀香将尽时,兰猗谨慎的道:“大姐姐为何不肯把有了身子的事告诉沈先生呢?” 此事在兰猗这已然不是秘密,妙嫦也就毫不隐瞒了,手轻抚上小腹,眼底泛滥着母爱的光泽。 她十六岁嫁人,二十二岁守寡,夫家之人皆说她克夫,若非忌惮她是公输大小姐,给她脸色看是轻的,也说不定就拳脚相向了,弟弟做主把她接回了娘家,本打算给她寻个好人改嫁,母亲却执意建了这个漏月庵让她潜心修行,十年光阴或许在别人那里不过是弹指一挥,在她,却是数不清的漫漫长夜对影垂泪,后来认识了沈蓬庵,他对她好,她乐得把自己身心都交给他,却没曾想在先夫家里时她没有生养,这次却怀了沈先生的骨肉,为了至爱之人,她轻声道:“虽然我从来没问过沈先生可否娶妻,想想他那样的年纪怎能不娶妻呢,我若把这事告诉他,他一定会娶了我,只是,他夫人肯吗?娘,肯吗?” 所担心的与公输拓一模一样。 兰猗听她说并无问过沈蓬庵有没有成家立室,也就是说,沈蓬庵其他的事她也并不知道,比如,沈蓬庵是两江安抚使,兰猗试着道:“可这毕竟是沈大人的骨肉,说不定他知道后非常高兴呢。【零↑九△小↓說△網】” 沈大人?妙嫦蹙蹙眉,搞不清这是兰猗的口误还是另有其他,疑惑的问:“他不是画师?” 兰猗觉着沈蓬庵功成名就,这是桩喜事,所以直言:“侯爷认识那位沈大人,他懂书画不假,但他还是皇上钦点的两江安抚使。” 其实兰猗说这话时还是有点担心的,怕妙嫦性子不如媚嫦开朗,对沈蓬庵的欺瞒会生气。 不料,妙嫦非但没有生气,心头一热,眼中一酸,垂头看自己的小腹哽咽道:“这孩子将来有倚靠了。” 兰猗愿意锦上添花:“这孩子的爹更是才华横溢,所以我觉着大姐姐给把这事告诉沈大人。” 妙嫦之前不肯把怀了孩子的事告诉沈蓬庵,不过是为了保护心上人,她只以为沈蓬庵是个画师,收入不菲,但能力有限,而今知道他人在仕途,还是个不小的品阶,心里有底,点头:“就依你,可是,我见他一面并不容易。” 兰猗给她建议:“找侯爷商量下罢,毕竟他了解那沈大人。” 关系到孩子的前程,妙嫦没有反对,于是兰猗遣秋落回去把公输拓找了来。 公输拓同家里的其他男人一样,不轻易涉足漏月庵,来之后先环顾了下禅房,各处除了佛像就是经书,等看到坐在炕上羸弱的姐姐,他心头一紧,奔上前故意轻松地笑了笑,却又郑重的作了个揖:“弟弟给姐姐道喜了。” 这是桩丢人现眼的事,见弟弟如此态度,妙嫦泪珠扑簌簌滚落,伸手虚扶下,指着自己身侧道:“快坐姐姐这里。” 公输拓坐下,姐弟对视,一个哭一个笑,公输拓还用袖子笨拙的给妙嫦拭泪,边宽慰道:“那沈蓬庵虽然已经娶妻,但他老婆不能生养,他听说姐姐有了他的骨肉,甭提多高兴了。” 竟还有此事,妙嫦惊喜的问:“真的?” 公输拓故意绷紧脸色:“瞧瞧,像弟弟经常诓骗姐姐似的。” 妙嫦连忙道:“我信,我信呢。” 兰猗也感觉这是妙嫦的额外之喜,道:“沈大人势必会更疼爱大姐姐。” 回想起在先夫家时,因为多年没有生养,不单单是夫家那些人,连先夫也是经常对她恶语相向,而今自己给洗了清白,妙嫦揩了把泪,感叹道:“不求他更疼爱我,只求以礼相待便可。” 以礼相待,这是夫妻之道,也就是说妙嫦大致是想嫁给沈蓬庵了,兰猗看了看公输拓道:“大姐姐同沈大人的事,侯爷拿个主意罢。” 她为难的不仅仅是沈蓬庵已经娶妻,还有妙嫦的寡妇身份,沈蓬庵是官,纳妾纳个寡妇或许还不会招人非议,但他若想娶妙嫦却有些难度,更何况他还有妻子呢,而他若把妙嫦纳为妾侍,老夫人那里又过不去,总之这事有点麻烦。 公输拓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横竖要以姐姐的利益为重,道:“沈蓬庵明日即将启程前往两江待天安抚百姓,事不宜迟,我就再去见一见他,让他稍晚些日子动身,先娶了姐姐,他若不肯……” 沈蓬庵娶妙嫦就得先休妻,兰猗觉着这样匆促决定不妥,首先沈蓬庵妻子不知会怎样闹呢,另外老夫人这边也什么都不知道,突然提及,势必会掀起轩然大波,她认为这事该选择个迂回的方子最好,截住公输拓的话道:“我倒觉着不如这样,那沈大人明日启程往两江,大姐姐也是明日启程往青烟寺,不如把大姐姐的行程改一改,可以随沈大人往两江,沈大人的这趟差事也不是一日两日能回来的,也说不定得三年五载,总之两江距京城这么远,大姐姐可以安心养胎,沈大人还能亲眼看见自己的孩儿出生,岂不是好,另者,他二人同行,路上有沈大人照拂,咱们不是更能放心么。” 待她说完,公输拓首先叫好,这可真是个十全十美的法子,当着姐姐的面止不住夸赞兰猗聪明。 兰猗有些害臊,妙嫦却微微叹口气,觉着弟弟对这个狐氏的心意远比对原配陈毓离好,而兰猗确实聪慧又善良,妙嫦也不得不服。 如是,事情就这样定下,公输拓再次往沈记客栈而去,他要通知沈蓬庵。 来过一次,轻车熟路,他到了客栈门口下了马,惯常的把缰绳交给麒麟拿着,他推开客栈的门迈步而入…… 飕!迎面飞来一物,他头一歪,伸手抓住那物,发现是个碟子。 刚想问这是怎么回事,飕!又飞来一物,他故技重施再次接住,这回是个饭碗。 等他接了水瓢、擀面杖、烧火棍、砧板等等物事之后,最后接了把菜刀,哪有这样待客的,他大怒,高喊:“沈蓬庵你给本侯滚出来!” 喊了半天,感觉身边有喘气声,低头一看,即见沈蓬庵从一张桌子底下拱了出来。 196章 娶,但不能休妻。 沈蓬庵,官服已烂,脸上也是道道血痕,歪戴着官帽,脚上还掉了一只鞋。【零↑九△小↓說△網】 这般狼狈公输拓意识到,他差不多是把同姐姐的事告诉沈钱氏了。 果然,沈钱氏发泄够了,叉腰站到了公输拓面前,恶狠狠的瞪着沈蓬庵,而楼下的食客已经全给她这通闹腾吓得跑光。 公输拓抬手替沈蓬庵正了正帽子,噗嗤笑了出来:“你啊你,真没出息。” 沈钱氏嘴一撇:“侯爷觉着我男人若有出息,就该是休了我娶了侯爷的姐姐喽。” 没等公输拓言语,沈蓬庵一旁纠正:“我何时说休你了,我只说娶大小姐回来与你不分高下平起平坐。” 沈钱氏扬起拳头朝向他,沈蓬庵一缩脑袋,沈钱氏不解气的呸了口道:“国无二君,家无二主,男人也不可能有两个妻子,你想纳妾,除非我死了,更别说娶个同我平起平坐的人回来。” 沈蓬庵气得一口唾沫噎了自己,秀才遇到兵,这等泼妇,实在难缠。 公输拓见惯了卫沉鱼的雍容娴雅,也见惯了念奴儿的乖巧懂事,更见惯了兰猗的古灵精怪,就是很少见沈钱氏这样粗陋暴躁的女人,见她对自己的姐姐不恭,怒视过去道:“你可知道你在跟谁说话么。【零↑九△小↓說△網】” 沈钱氏愣了愣,明白眼前站着的是安远候,不敢反驳,又不甘心,抓起围裙擦了擦泪眼,声音低了些许,突然变成了委委屈屈的小怨妇:“侯爷容禀,您见谁家有两个正房夫人的。” 公输拓感觉这女人欺软怕硬,遂冷哼一声:“你能与本侯的姐姐坐在一个位置,那是抬举你啦,你倒还不乐意。” 沈钱氏刚才是抹眼泪花子,现在可是真哭了,呜呜道:“我与我当家的是结发夫妻,侯爷的姐姐再金贵与我当家的也是半路夫妻,这怎么能一样呢。” 公输拓想起了兰猗,他与兰猗也差不多算是半路夫妻,但兰猗更让他爱慕敬重钦佩,他道:“你这女人恁多歪理,本侯的姐姐非同一般女子,本侯看你就是欠打。” 说着转头看沈蓬庵:“这种母夜叉你要她作何,索性休了。” 沈蓬庵忙道:“这不成啊侯爷,大男人怎么能嫌弃糟糠之妻。” 沈钱氏听丈夫这样一说,不懂这是丈夫厚道,还以为丈夫惧她,底气足了,道:“休了我,我就,我抹脖子。” 威胁,公输拓顿时来了脾气,看看手里还拎着把菜刀,递过去道:“来来,本侯看你是怎样抹脖子的。【零↑九△小↓說△網】” 沈钱氏不过是虚张声势,见了菜刀登时傻眼,沈蓬庵却一把夺在自己手里,劝着公输拓:“侯爷息怒,这事好商量。” 公输拓一脚踹飞了桌子:“商量个屁,你不娶本侯的姐姐,那本侯明个早朝就参你一本。” 沈蓬庵不知是计,替自己辩解:“下官光明磊落,侯爷参个什么?” 公输拓早成竹在胸,扯了扯他破烂的官服道:“你毁坏官服,按律当斩。” 确有此律,虽不当斩,也是犯法,沈蓬庵惊呼:“啊!” 沈钱氏更惊得瞠目结舌,直至双腿绵软差点跌坐在地。 此时门吱嘎一响,走进个食客,公输拓听见回头喊道:“滚滚,东主有事,今个不营业。” 那食客也不认识他,但见他凶神恶煞般,吓得掉头跑了。 公输拓抬脚勾了把凳子过来,稳稳的坐下,看着沈家夫妻面面相觑,他俨然一副大老爷审案的阵仗:“说,娶不娶?” 沈蓬庵毫不犹豫:“娶,但不能休妻。” 公输拓上牙咬下唇,换了副无赖相,指着沈钱氏道:“这母夜叉貌无三分,德更无一分,除了骂人打架,更不把你这个当家的敬重,你要她作何,依着本侯,你休了她娶了本侯的姐姐,本侯保你连升三级。” 沈钱氏心惊胆战的看着丈夫,这筹码太诱惑人,心里不住的默诵阿弥陀佛。 沈蓬庵正色道:“钱氏不美貌,这怪不得她,容貌是爹娘给的。钱氏粗言秽语,这也怪不得她,她生在市井长在市井,没有大小姐那番福气托生在朱门大户人家。侯爷说她德无一分却也是不对的,钱氏并无犯七出,除了脾气暴躁点,她一心经营客栈,多少年不舍得买一件新衣裳,她说伴君如伴虎,我性子耿直不会做官,实在不行就让我辞官不做,她养我一辈子。” 这番话不仅仅感动了沈钱氏,也感动了公输拓,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应对了,感慨道:“这样的女人换做是本侯早休掉了,你还当个宝贝。” 其实这不过是他的气话,想当初陈毓离那样的女人自己也没休掉,因为他明白一个道理,婚姻不是儿戏,撑着局面是给外人看的。 沈蓬庵也叹口气:“百年修得同船渡,我与钱氏有缘,与大小姐亦是有缘,所以我一定娶大小姐过门,给她和孩子一个名分。” 这可不好办了,公输拓偷觑下沈钱氏,见她也是犹疑不决,横眉道:“本侯问你,你可同意你丈夫说的?” 沈钱氏低头不语。 公输拓立即起身:“我现在就去面圣,你敢毁坏官服。” 沈钱氏突然跪在他面前,一把抱住他的大腿,嗷嗷嚎哭:“侯爷不要,我同意还不行么。” 公输拓心里偷乐,嘴上却道:“你同意了,本侯的姐姐不知同意不同意呢,这事等我回去问问再说。” 说走就走,回了侯府,先把事对兰猗叙述了一遍。 兰猗亦是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么发展的,忧心忡忡道:“大姐姐不会不同意,她甚至想自己偷着把孩子生下来呢,还不是为了不麻烦沈大人,可是老太太那里……” 寡妇改嫁本朝也不是妙嫦开的先例,主要是她顶着个在家修行的名声,而老太太还有个好女不侍二夫的观念,兰猗续道:“我看这事悬。” 想着明个就是姐姐动身的日子,实在不能拖延,公输拓道:“我去跟娘说。” 兰猗一把拉住他:“不如按照原来定下的,让大姐姐随沈大人走,沈夫人那里别声张先瞒着,这才能万无一失,一旦老太太闹,大姐姐怀着身子,不能悲伤忧虑。” 这些个家务事公输拓觉着自己不在行,唯有信了兰猗的。 只是让他们两个没有想到的是,傍晚时分,沈钱氏竟然找上门来。 197章 嫁娶不是小事,更何况妙嫦是寡妇。 兰猗和公输拓心急火燎的赶到上房时,就见老夫人端坐在炕上,沈钱氏距她几步远坐在红木围椅上,老夫人手里捻着佛珠,沈钱氏手里捧着茶杯,彼此相对沉默,该说的,方才都说了。【零↑九△小↓說△網】 兰猗看一眼老夫人,刚好老夫人也在看她,她的目光对上老夫人的目光,生生的给撞了回来的感觉,兰猗心头忽悠一下,感觉不妙。 公输拓是认识沈钱氏的,觉着现在装不认识是愚蠢的,于是热情的上前道:“沈家的,你怎么来了?” 沈钱氏猛地回头发现了他,慌忙将手中的茶杯放在身侧的小几上,屈膝一福:“见过侯爷,我怎么来了,还不是怕侯爷把我家老爷参到皇上面前,所以我求您家老太太帮着说和下,我答应老爷他娶您家大小姐,只求侯爷饶了我家老爷。” 行了,所有的秘密都不是秘密了,公输拓与兰猗对视,又纷纷看去老夫人。 老夫人手下不停的捻着佛珠,脸上一丝表情也无,淡淡道:“修箬,你送沈夫人回去。” 逐客令,沈钱氏也就只好告辞而去,心里还惦记着丈夫会不会犯事,朝老夫人讨好的一笑:“您老还没给我个准信呢。” 真是个没眼力见的,老夫人此时的心情修箬是理解的,遂替沈钱氏捏把汗。 老夫人强压着心头快燃爆的火气,敷衍着:“我这心里有数。” 沈钱氏以为她应了,感恩戴德的离去。 外头房门一关,老夫人左右看,房里没有其他丫头,她对兰猗一招手:“近前来。” 兰猗心下惶恐,又不能不遵命,胆战心惊的走了过去,果然,老夫人猛地挥手打来,幸好公输拓手疾眼快,冲过去一把抓住母亲的手腕:“娘,这不关兰猗的事。” 老夫人使劲甩掉儿子的手,怒不可遏:“你姐姐是怎样的心性我最了解,她想不出这些计谋来,什么往青烟寺修行,不过是想把丑事掩盖。” 公输拓觉着母亲有点文不对题,做下丑事的是姐姐,母亲却把罪责强加给了兰猗,是以道:“莫说姐姐与沈蓬庵两情相悦,纵使姐姐错了,错也不在兰猗,自始至终,兰猗不过是想帮姐姐而已,更不想您知道此事气坏了身子。” 老夫人当然知道这是女儿的错,女儿丢人便是她丢人,也便是公输家族丢人,且这是她多少年来最提心吊胆之事,就怕女儿守不住改嫁,而今女儿非但想改嫁,还珠胎暗结,这人可是丢大发了,一旦传出去,公输家的颜面何在,岂不是让宫里头那些个人凭空捡了个笑话,更怕宇文佑以此打击公输拓,她的羞惭变成恼羞成怒,忽然一缕香入了鼻子,这是兰猗给她治病而配置的药香,她转头抢过修箬手里的香炉咔嚓摔在地上:“奇技淫巧,毫无用处!” 香灰洒了一地,还带着火星。 修箬忙俯身去收拾,一个不小心烫到了手,疼得口中咝了声,随即轻声道:“这节骨眼上还闹,能闹出什么名堂呢,无非是弄得满城风雨,这时候该坐下来平心静气的商量下,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她的声音不高,老夫人还是听见了,慢慢的,一脸愤怒转换成一声长长的叹息,心口堵着一块大石似的喘气费尽,以至于嗓音都变得嘶哑:“既然你主意多,你来说说这事怎办才体面。” 这个“你”,在场的都知道是指兰猗。 方才那一耳刮子虽然没打到,兰猗也还是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疼,更是由内而外的通体冰冷,刚嫁过来时,既忌惮又厌恶这个老太太,后来婆媳扫除嫌隙,兰猗觉着这是自己丈夫的母亲,是自己婆婆,是自己另外一个母亲,该当孝顺,所以,无论是替老夫人看病还是替老夫人管家,兰猗都是诚心诚意的,现下总算明白了,婆婆偶尔对自己好,不过是利用,她从来没有真心疼爱过自己。 陡然间,兰猗想哭,使劲咬了咬嘴唇,以疼来克制着自己。 公输拓发现她脸色清灰,晓得她是受了委屈,可是自己夹在中间也不好多说,偷着捅了下兰猗。 兰猗会意,若论这事如何能体面的解决,她觉着以老夫人的观念,这事体面不了,最大程度的遮盖住出丑,那就是体面,兰猗稳稳情绪道:“事已至此,除了把大姐姐嫁过去,没有更好的法子,毕竟那孩子会一天天的大起来。” 老夫人若想嫁女儿,就不会问她意见,心里骂了句馊主意,嘴上却道:“嫁娶不是小事,更何况妙嫦是寡妇,这事容我好好想想,你们都回去罢,我这头有点痛,想歇一觉。” 换了以往,兰猗定然会替婆婆把脉又开方子的,今天她只是屈膝一福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公输拓随后,夫妻二人往倚兰苑回的路上,行至一处藤架下,公输拓突然一把将她揽入怀中,附耳喃喃道:“抱歉。” 就这么简单的两个字,兰猗心底的委屈一扫而空,想自己嫁的不是公输老夫人,嫁的是公输拓,摇摇头:“妾身不委屈,只是替大姐姐担忧。” 她的担忧不是空穴来风,是本着对老夫人的了解。 果然,老夫人在房里卧床几天后,终于让翠喜把妙嫦叫到了上房。 事情已经明了,妙嫦往青烟寺就没能成行,横着一条心来见母亲,盘算着无论母亲怎样闹,只要不危及到腹中孩儿,她都能忍受,出乎意料的是,她进了房却见老夫人蔼然笑着:“躺了几天闷坏了,走,陪娘去后花园走走。” 妙嫦松了口气,柔顺的应着,随母亲来到后花园时,老太太借口同她有话说,把她身边的净凡净尘都打发走了,自己身边也不留一个丫头,母女俩边慢慢散步边看光景,这节气虽然草木已经萌发,却是树木不绿,百花不开,难得好天气,晒晒日头舒服些。 老夫人一行走一行问候女儿的身体,却避开了怀孕之事不提,终究这事太过尴尬,只问妙嫦还晕不晕,饭量有无增加,夜里是否安睡。 按理这是一个母亲正常的举动,但妙嫦心里十分忐忑,也还是母亲问什么答什么。 就这样漫无目的的走了半天,来到一口浇花井前。 198章 别怪娘狠心,下辈子娘再偿还亏欠你的。 侯府的花园非常之大,占地足有十几亩,是依着地势而建的,中间是一片海子,往外延伸,亭台楼榭小桥流水假山草地花圃应有尽有,最外层是柳林竹林松柏林,因为大,这种浇花井不下七八个。 妙嫦同老夫人面前是一处芍药圃,花匠已经把枯枝败叶收拾干净,春风一吹,花圃内的土干了,花匠便浇了些水。 老夫人看看那口井,踟蹰一阵,最后慢慢踱步过去,伸头往井里看了看道:“这片芍药圃不知是谁管的,这节气浇水有什么用呢,回头来个倒春寒,一上冻,恐把花根都冻坏了,再说也不能把水都用尽了,瞧瞧,井底的石头都露出来了。” 她一边唠叨一边继续看着,像是那井里有什么稀罕物。 妙嫦走近了,也看了过去,这只不过是一个人的习惯动作,就像有人无缘无故的仰头望天,其他人也会随着去望,望天的人越来越多,最后发现天上什么都没有。 只是妙嫦头刚伸出去,连井水都没看见呢,母亲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不知是太过了解母亲的个性,还是因为自己犯错在先,总之她惊慌的看向老夫人。 老夫人和蔼一笑:“当心。” 妙嫦悬着的心噗通落了下来,反手挽住母亲:“您也是。” 老夫人嗯了声,搀着妙嫦道:“走罢,咱们娘们往别处看看。” 妙嫦就随着她继续走,北国之地,春日多风沙,两个人走到另外一处月季花圃,眼下月季都给从根部剪掉了枝条,背风向阳处的已经从根底冒出了一点点新芽,于附近又有一口井。 老夫人心事重重的盯着那口井,眉头拧紧,最后还是走了过去,又是伸长脖子朝里面看,又是那样人老了容易唠叨似的自言自语:“这口井的水怎么这么浑浊呢?” 妙嫦却没有再次好奇的去看,只道:“风把沙子刮进去了罢。” 老夫人回头看着等候在原地的女儿,点头同意:“那苏轼有诗曰,不得春风花不开,花开又被风吹落,你说春天刮风可真是恼人,可是春风不刮杨柳不发,真真是没奈何了。” 说完回到妙嫦身边,又往前头指着:“那里有个莲池,这节气莲花是不能发的,但那水里经常落些稀奇古怪的鸟雀,走,咱们去看看。” 母女两个来到莲池边上,鸟雀没看见,却见池子里枯萎的水草随风摇曳,且发出呜咽之声,妙嫦突然心烦意乱,看母亲道:“娘平素就在房里诵经念佛,今个却是好兴致。” 老夫人脸上浮现一层尴尬的神色,抬手理了理妙嫦额前给风吹乱的头发,不经意触到女儿凝脂般的肌肤,笑眯眯道:“媚嫦更多的地方像你爹,你更多的地方像我,所以娘不喜欢你妹妹那性子,疯疯癫癫的,与你弟弟如出一辙,娘喜欢你,沉静,遇事沉稳。” 妙嫦莞尔一笑,亮丽的阳光下脸上不见一丝细纹,巴掌大的小脸配上精致的五官,难怪那沈蓬庵君子般的人物,也还是给她倾倒,她一笑而是如娇花临水,蒙蒙的眼底起了一点点雾气,柔声道:“女儿不及娘,至少不及娘处事的凌厉。” 老夫人心头一颤,不知这是不是女儿对她的敲打,也不接着说下去,指着莲池上的浮桥道:“走。” 既是浮桥,走路就不稳,妙嫦身子虚弱,左摇右晃,老夫人扶着她道:“当初建这个桥的时候都是你弟弟的主意,说浮桥配莲花,更富风雅,瞧瞧走路都难。” 窄窄的木板用绳索系着,走路当然不稳,妙嫦心惊胆战还是道:“大概弟弟觉着娘你不经常出来,他是有功夫在身的,他走在这上面定是如履平地,娘啊我有点晕,咱们下去吧。” 老夫人正凝神看着莲池,估摸着这谁能不能淹死一个人,听女儿这样一说,猛然想起妙嫦小时候胆子小,时不时的给媚嫦吓得大呼小叫,也时不时的找她告状,她突地心头一软,这是自己的孩儿,怀胎十月所生,然后就一天天看着她长大。 莲池随风吹来凉意,吹入老夫人眼里,她偷偷抹了下泪,挽着妙嫦的胳膊道:“既然你害怕咱们就离开这里。” 下了浮桥,妙嫦本就身子孱弱,更兼怀了身孕,是以有点累,而肋下还有岔气的感觉,环顾风卷残叶枯草的园子对母亲道:“娘啊,咱们回去吧。” 老夫人显然有些犹豫,想坚持又恐女儿生疑,于是点了头:“我这里也是累得不行,都怪平素太少出来的缘故,你看看你妹妹,成日的跑跑颠颠生龙活虎的,虽然我不喜欢女儿家那个样子,到底还是有个好身板,就是你那弟妹狐氏,人家也比你这身子骨强健,所以娘老了上了岁数,这辈子也就这个样子了,反倒是你,没事多出来走走。” 躲在漏月庵修行这不是母亲的主意么,反对她这个寡妇到处走不也是母亲么,今天的母亲有点古怪,妙嫦心头突突狂跳,隐隐的不安已经变成惶恐,也还是乖顺的道:“女儿听娘的,以后多出来走动就是,说起狐氏,我狠喜欢她,心地善良又聪明,还能讲些古记儿逗人开心。” 提及兰猗,老夫人瞬间想起那日在上房想打兰猗的事,也就接着想起妙嫦怀孕沈钱氏找上门的事,纵使自己能够把此事在侯府压下,看那沈钱氏一副嘴大舌长的市井妇人样,恐不出几日,女儿的丑事便传遍整个京城,然后,将来公输拓打败宇文佑御极做了皇帝,从此公输家这个皇族便有了这桩抹也抹不去的丑闻,天家威仪何在? 老夫人狠了狠心,带着女儿原路返回,又到了最先看见的那口井前,她又伸长脖子看,突然惊讶道:“天啊,里面怎么有个人?” 妙嫦不知底里,奇怪井里怎会有人,毕竟以老夫人这样的年纪很难让人料到她会撒谎,且她们是母女,骨肉相连,血脉相亲,妙嫦刚刚的防范心理一瞬间归零,紧几步赶到井前,没等看呢,老夫人一把揪住她的衣裳,哽咽着道:“好孩子,别怪娘狠心,下辈子娘再偿还亏欠你的。” 199章 圣谕不可违,少夫人还是跟老奴走吧。 老夫人手下用力一推,妙嫦便扑向井口,只是那井口以粗木做围栏,妙嫦倒下时双手刚好抓住围栏,身子卡在井口,回头望着老夫人骇然道:“娘,不要!” 这一声凄厉的呼唤,老夫人登时想起妙嫦还是年幼时,因为大太太无所出,同她商量想把妙嫦过继到大房,老夫人已经答应下来,那天大太太过来领妙嫦,小女娃也是这样凄厉的一声喊,老夫人一把抢过女儿,对大太太歉疚道:“这事我还没想好。” 当时大太太很是不高兴,后来机缘巧合老侯爷做主把公输措过继给大房了。 今日见女儿又是这样无助的绝望的可怜的一声呼唤,老夫人心头一软,抓着妙嫦往回拉,突然,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两个人位置颠倒,妙嫦直起了身子,她却扑向井口,且她摔得力道更大,只是落井时求生的本能双手一划拉抓住了井沿,心里感觉出什么,高喊妙嫦:“娘后悔了,娘不会害你。” 妙嫦迟疑下,泪珠滚落,抽泣道:“你现在后悔,说不定哪天又想害我,因为你是绝对不会允许我生下这个孩子给你给公输家族丢脸的,你不疼你的孩儿,但我疼我的孩儿,所以娘,抱歉,女儿亏欠你的,不用等来生,等腹中孩儿平安生下,女儿就下去陪你。” 说完,俯身掰开老夫人抓着井沿的手,只听噗通一声响,妙嫦没敢去看,只撕心裂肺的喊着:“娘!” 接着她又高呼:“来人啊,娘她掉井里了!” 不多时,陆陆续续的跑来了花匠、护院、丫头婆子,好大一群,挤破脑袋的都想往井里看,只见那井水泛着微波,哪里有老夫人的影子。 最后,兰猗与公输拓也赶来了,同时赶来的还有公输家的其他男女主子。 公输拓就要纵身往井里跳,却给公输搠一把抓住:“二哥不可!” 公输拓瞪起眼珠子:“闪开,我要救我娘。” 同时过来了公输撼、公输摄、公输捷、公输扬等其他兄弟,死死按着公输拓道:“二娘已经活不成了。” 公输拓用力一甩膀子,兄弟们纷纷给他的内力震到一边,他急红了眼:“放屁,娘不会死。“ 随后咬牙冷厉道:”也对,你们都想我娘死的。” 登时,大家都不言语了,其中有心虚者,也有惧他火爆脾气者。 他的愤怒与固执让大家束手无策,修箬也来了,苦苦劝着:“侯爷想想,那井水深又凉,老太太即使会凫水,也会冻僵手脚不得施展。【零↑九△小↓說△網】” 公输拓是尊重修箬的,此时也没了耐性:“姑姑松开,我只是想把娘捞上来,就算她活不成了,是不是得让她入土为安呢。” 这时听见有人喊:“飘上来了!” 公输拓猛地甩开修箬扑到井前,兰猗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两下力道悬殊,她给公输拓带着扑倒在井前,两个人同时望去井里,公输拓声嘶力竭的呐喊:“娘啊!” 昂藏七尺的男儿,痛得嘴唇哆嗦,泪在眼眶打转却流不出。 最后,老夫人给打捞了上来,人是确定死了。 于是,安远候府哭声震天,妙嫦更是哭昏过一次又一次,兰猗百般安抚劝慰,她是怀有身孕的人,太过悲伤,恐腹中孩儿不保,妙嫦唯有咬牙挺着,但她需要一遍遍的给公输家的人解说母亲是怎么掉入井里去的,她就目光呆滞的重复着:“娘说芍药圃浇水了,这节气浇水作何呢,一旦来场倒春寒,冻坏了花根怎么办,娘又说这么大片芍药圃都浇了,恐怕这井水都用光了,娘就俯身去看,井边的泥土给水浸湿变得松软又滑,娘没站稳就栽到井里去了,我去拉她,可是没拉住,娘,是女儿对不住你!” 她哭得生气不接下气,眼睛看着裙角的那些泥巴。 公输拓是最后一个问的,听完姐姐的叙述,没来由的,他与兰猗对视一番,彼此都有疑问,然后他吼道:“把负责芍药圃的花匠给我带来!” 管家薛庆喊了几个小子,护院伍松也喊了护院们,只是遍寻府里找不到那花匠,原来他听闻老夫人掉到井里淹死了,虽然这与他无关,却也感觉自己不会一点干系都没有,所以趁乱跑了。 无论怎样悲哀,丧事还是要料理的,修箬找兰猗商量,劝一劝悲伤过度的公输拓,先安静的把老夫人送走,然后再做其他计议。 兰猗觉着这是应该的,正想去找一直守着老夫人尸首的公输拓,却见薛庆匆匆来到:“少夫人,宫里来人了。” 兰猗诧异,宫里这么快就知道老夫人过世的消息了? 满腹狐疑的忙回房换了命妇服饰,然后往前面的大厅准备同公输拓一道接旨,到了前面却见公输拓不在,只有其他公司家的男女主子。 兰猗缓缓跪下,那公公尖着嗓子道:“奉圣谕,公输少夫人与宜妃娘娘落胎有关,即刻入宫,接受宗人府聆训。” 兰猗瞿然一惊,姐姐失去腹中孩儿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且差不多是皇上命人在姐姐的饭食里投毒所致,现在又重新揪出来,到底是姐姐用来对付她的,还是皇上用来对付公输拓的? 兰猗道:“烦劳公公回去禀明皇上,臣妇的婆母刚刚过世,臣妇需要给她老人家披麻戴孝守灵,所以不能进宫。” 公输老夫人死了?那公公眉头一挑,感觉这事可真是意外,却道:“圣谕不可违,少夫人还是跟老奴走吧,皇上开恩准许少夫人为老夫人守灵,那就请少夫人自己去禀明皇上吧,老奴接了这趟差事,就得完了这趟此事方能复命。” 兰猗还想说什么,旁边公输撼的夫人沈氏劝道:“二嫂不如就随了这公公去,若无事,来回不过个把时辰,若有事,二嫂想不去是不成的。” 公输撼粗野,他夫人却是沉稳安静的性情,兰猗想想也对,横竖是往宗人府聆训,也就是简单的询问下,不去刑部不去大理寺,便不成案子,所以她便点了几个丫头随行,那公公却不准:“少夫人只能带一个奴才。” 兰猗当然选了秋落,当即动身,随着那传旨的公公进了宫。 200章 公输少夫人那里娘娘过问吗? 皇宫。 栖兰宫。 偏殿。 兰宜逐件看着各处送来的礼物,虽然她在宇文佑面前已经不算炙手可热,终究还是高居妃位,且宇文佑表面上对她还是相当不错的,因她的生辰快到了,所以除了楚皇后和贞熙皇贵妃之外,各宫眷和命妇都提前送来了寿礼。 春盛拿着厚厚的一摞子礼单,一壁念着上面的名目一壁检点着实物,兰宜时而拿起这个看看时而拿起那个看看,喜欢不喜欢的,总之是大家讨好她的,她便有种满足感。 逐样检点完了,春盛皱皱眉:“诶,为何没有欣嫔的呢?” 兰宜正挂着骄傲的笑,听春盛之语突然目光一冷。 春盛重新将礼单过筛子似的看了遍,果然没有胡七儿的那一份,撇嘴嗤笑:“听说最近几天皇上夜夜宿在欣嫔的岫烟宫,得了盛宠,愈发不把娘娘放在眼里了。” 兰宜心里是嫉妒的,是恨的,恨胡七儿捎带也恨宇文佑,自从听说自己的孩儿是宇文佑做手脚害的,她对宇文佑就是爱恨纠缠不清了,但她的恨是不能表现出来的,一者仇恨的对方是皇上,她不敢,二者她也不想别人看出来,那样她的骄傲何处安放,听春盛带着几分挑拨的话,她不以为意的笑了笑:“皇上是夜夜宿在她那里,又能怎样,一年到头没赏她几样物事,这就像一个裱zi白白给人家睡了没什么区别,她又是那样的寒微出身,能有什么值钱的物事送本宫,哼,本宫才不稀罕。” 春盛明白她这种狐狸吃不着葡萄的酸涩心态,更吃惊她身为妃子竟然满口污言秽语。 这其实也没什么稀奇,所谓骂人没好口打人没好手,兰宜是气极发泄而已。 刚好进来的卞连顺把她方才的话听了个尾巴,进来后先施了礼,随之道:“娘娘是不稀罕这些个礼物么?可别浪费了,不如都赏下去罢。” 兰宜迟疑下,有点不舍。 卞连顺看了看旁边侍立的一干宫女,外头还有几个正干活的小太监,他话里有话道:“各宫里头的主子们可真是识时务,娘娘圣眷正隆,她们就赶紧着来巴结,也难怪,这宫里头行事可艰难呢,就是一个刷夜壶的都不能小觑。” 这一句让兰宜如梦方醒,想一想自己要这些礼物作何呢,不过是堆积在此偶尔过来欣赏下,又不能拿出去变卖换成银子,且仅仅得到这样的礼遇这可不是自己终极的目标,自己的目标是母仪天下,所以,她将手中的帕子轻轻一扬,眼皮垂下,骄矜道:“行啊,你替本宫都赏下去罢。” 旁边的宫女听了个个欢喜得忍不住笑出声来,卞连顺啐道:“都是些见钱眼开的,今个娘娘慈恩,你们此后要好好服侍娘娘,更要忠心不二。” 宫女们就唯唯诺诺,眼睛却瞅着那些礼物,挑选着自己喜欢的。 礼物分发精光,兰宜才想起问卞连顺:“我要你去厨房打听下最近谁负责栖兰宫的膳食,你竟去了这么久,还说她们要好好服侍本宫呢,你自己先偷懒。” 礼物发了半天,卞连顺只给自己留了件一个低等选侍送来的戒指,样式是女子之物,他就偷偷的揣入怀中,手一挥将偏殿内的宫女都打发出去了,才悄声道:“娘娘还不知道呢,皇上让人把公输少夫人带进宫来了,奴才还不是给这事耽搁了。” 兰宜正想问他为何把宫女们都撵出去了,这一听可是吃惊不小,宇文佑事先没有知会自己就把妹妹叫进宫来,难不成他真想学唐明皇,也与自己的小姨私通么,骤然间心里不似打翻了五味瓶,倒像是把整个厨房都颠倒了,何止酸甜苦辣咸这些滋味,一气,腿都感觉绵软,喊春盛拉过一张绣墩坐了,尽力保持着端庄道:“皇上宣妹妹进宫作何呢?该不会是她私藏禁书的事又给重提了。” 偏殿,稍于正殿之后,给挡了些日光,殿内略微阴暗,斜斜的一束光投射在兰宜脸上,白蒙蒙更把她的肌肤彰显的润玉般玲珑剔透。 卞连顺一甩拂尘,天暖了,连苍蝇都活了过来,栖兰宫上下也是时候换上碧纱橱了,赶走那只苍蝇,他道:“好像不是为了那一宗。” 不是为了那一宗,兰宜心里更坐实了宇文佑要妹妹进宫是为了私情。 不料卞连顺续了句:“公输少夫人也不是给宣进宫的,而是给带进宫的,隐约听说是与娘娘上次落胎的事有关,说是要往宗人府聆训呢。” 为了这事?兰宜更觉蹊跷,这事涉及到她自身,她都刻意回避过去,皇上若真有嫌疑,为何还敢扒出这件事来呢?而他让人把妹妹带进宫来,其中妹妹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太多的疑问让她心神不宁起来,招手示意卞连顺近前说话,待卞连顺靠近了,她双目注视着铺着波斯毯的地面良久,方慢慢道:“你去告诉最近负责咱们宫里膳食的厨子,就说我吃了他做的饭胃口老是不舒服,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卞连顺不十分明白,问:“娘娘的用意?” 兰宜当然意指宇文佑,但他是皇上,自己不好直接问那厨子,问了那厨子也不会如实交代,告诉卞连顺这样去说,无非是故意打草惊蛇,那厨子有了举动,自己才能发现什么,当然,这些心里想的她暂时不想告诉卞连顺,这事不是针对后宫某个妃嫔的,矛头直指当今皇上,搞不好便身首异处,是以她简单道:“有人说那厨子同欣嫔有来往。” 胡七儿同兰宜面上一团和气,暗地里是彼此厌恶,卞连顺是知道的,所以就信了兰宜的话,以为是胡七儿买通厨子加害兰宜,想走,复问:“公输少夫人那里娘娘过问吗?” 兰宜把玩着手里的帕子,妹妹是来接受宗人府聆训的,宗人府的宗正是皇上同父异母的弟弟九王宇文偲,听说这位九王清俊风雅疏朗狂放,得很多女子心仪,就连后宫的嫔妃谈论到他都是赞不绝口,为此宇文佑很忌讳,所以自己还是不要与宗人府沾边好,斟酌之后她道:“先装着不知。” 卞连顺点了点头表示明白,想走,又折回身子道:“公输老夫人殁了。” 兰宜正凝神想事情,这话太突兀,她倏地一抖:“什么!” 201章 子曰也可以是……儿子说的话 宗人府。【零↑九△小↓說△網】 案牍馆。 身为宗令的九王宇文偲,正同左右宗正楚王宇文俭和晋王宇文保商量重修玉牒之事。 玉牒,皇族族谱,逢十年一修,分帝系支系,记录宇文佑一族的宗支、房次、封职、名字、生卒年月日时、母族姓氏、婚嫁时间、配偶姓氏,存者朱笔书写,死者墨笔书写,今年恰逢又一个十年,所以宇文佑便下令宇文偲着手重修玉牒,这十年宇文佑家族生者死者不少,嫁娶更多,虽然都有记档,忍需要核实比对,方能修入玉牒。 宇文偲今个找宇文俭和宇文保商量的是顾纬天的事,眼瞅着顾纬天同高阳长公主就要大婚,宇文偲觉着先不急于把已经核实好的录入玉牒,想等顾纬天娶了高阳长公主之后,再行落定。 这其实是顺理成章之事,宇文俭和宇文保都无异议,还说宇文偲行事太过谨慎,这种事他自己定夺就可以了。 宇文偲嘴角上扬笑道:“你们两个偷懒,还说我谨慎。” 宇文俭和宇文保就嘿嘿一笑:“九哥慧眼,二哥说得胜楼的那个歌女念奴儿唱曲更销魂,所以我们两个急着去见识下。” 宇文偲先抑后扬道:“身为亲王,不可声色犬马,身为宗正,不可玩忽职守,这事要是给皇上知道了,你们两个非得挨骂不可,不过……”他话锋一转,“人不风流枉少年,你们这样的年纪若只知道吃饭睡觉读书练功,那才怪你呢,去罢。” 宇文俭和宇文保听他上半句时垂手而立脸色冰凉,听了他的下半句,相对而笑最后相携跑了出去。 宇文偲晃晃脑袋,颇有些无奈的感觉,自己继续翻看那些卷宗,这时走进来个属官,虽然这属官亦是宇文一族,但是支系,见了宇文偲恭恭敬敬道:“张公公来了。” 宫里头的张公公何其多,宇文偲头也不抬的问:“哪个张公公?” 那属官道:“皇上跟前的。” 宇文偲便知是张贵玉了,忙问:“人在哪里?” 属官朝外面一指:“堂上吃茶呢。” 宇文偲忙放下手里的卷宗,起身离开案牍馆去了前面,进了厅堂的门便亲热的高呼:“公公可真是稀客,该不是重修玉牒皇上又有谕令?” 所有亲王里,这位九王难得好性子,张贵玉很是喜欢,笑眯眯道:“非也,皇上让奴才来告诉王爷,公输少夫人带到河口关了起来,说是与上次宜妃娘娘落胎的事有干系,皇上说要王爷去过问下。【零↑九△小↓說△網】” 河口,是皇宫内的一处所在,因有条天然的小河潺潺而流,所以大家就约定俗成的称呼那个地方叫河口,那里建有很多低矮的房屋,作用是关押一些不守规矩,却也没犯什么大错的宫人。 宇文偲拧起眉头,公输少夫人不是皇室之人,但宜妃娘娘是,所以要他出面也正常,不正常的是,皇上只说要自己过问下,没说审讯,这种模棱两可的话让他不得不费心琢磨,最后大致明白了,点头:“行,我这就去。” 张贵玉面前,他措辞谨慎,从来不用本王这样的称呼。 张贵玉见他对自己非常礼让,当然开心,也就送了他个人情,悄声道:“公输少夫人这一进来,少说也得关个十天半月的,否则就忒不像话,让别人看着以为皇宫大内是草市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但王爷也不必太过较真,天天去点卯,时间一到放了人便可。” 宇文偲谢过,却更加糊涂,皇上抓公输少夫人,不审问不落罪名,却是为了什么?总之按照皇上的吩咐办就是。 送走张贵玉,他也不带一个随从,独自往河口而来,河口偏僻,他走了足有半个时辰,也是他走的慢,边走边想心事,不曾想在快到河口时巧遇到丰云旗。 “下官给王爷请安了。”丰云旗遥遥作揖。 “咦,你不是丁忧出缺么?”宇文偲伸手虚扶过去。 丰云旗大步流星赶到他面前,再次施礼:“闲着无事,来看看各位同僚,来的路上碰到了安远候,他要我拜托王爷件事,说少夫人给皇上让人带进宫来了,侯爷托王爷多为照拂,还说今晚在京西的鲁家客栈等王爷,并且要王爷晚一点去,最好是二更之后。” 宇文偲此时明白,丰云旗根本不是闲着无事来看同僚的,而是给公输拓当信使的,本想拒绝,又恐公输拓不悦,好在是晚上,于是点头应了。 丰云旗任务完成,拱手离去。 宇文偲心事重重的到了河口,早有负责看守兰猗的侍卫在候着他呢,见他到,迎上:“见过九王,公输少夫人在最末那间房。” 宇文偲嗯了声,拔腿朝后头走去,因关兰猗的屋子门口仍旧有人把守,于是他轻松找到。 不等他命令,侍卫掏出钥匙捅开锁头,年久失修的门启开后,一束光肆意的闯了进去,兰猗觉着刺眼,忙肩头扭开,耳听有轻缓均匀的脚步声,她再次眯眼来看,见是一个年轻的贵族,看服色是亲王,她明白这是宗人府的。 宇文偲进来后,盯着兰猗愣了愣,美貌的女子总是很容易引起男人的注目,接着环顾屋内,角落里堆放着一些废弃的家什,上面都是厚厚的灰尘,这种腌臜不堪的地方,更突出了兰猗的清丽脱俗,他心里叹了声,虽是亲王,也还是礼貌道:“公输少夫人,奉圣谕,你与宜妃娘娘落胎一事相关,本王现在对你聆训,本王问什么你答什么,不必赘述其他。” 兰猗呵呵一笑:“子曰,做过没做过,说你有罪你就得有罪。” 宇文偲也是文韬武略,从未听过孔子说过这样的话,好奇道:“原来公输少夫人饱读圣贤之书,可是本王请教夫人,孔子何时说过这样的话?” 兰猗瞥了他一眼:“谁说子曰就是孔子说的,子曰也可以是……儿子说的话。” 巧言为自己方才的信口胡诌辩驳,然后就端然而立,她头上悬着一张蛛网,刚好有个肥大的蜘蛛吊着一根似有似的银丝爬了下来,马上碰到她头顶了,宇文偲迟疑下,伸手去捉……兰猗不知真相,以为他想非礼,手指一戳,打中他的人迎穴。 202章 他们……怕鬼 宇文偲头脑昏沉,幸好他会功夫,以内力冲击穴道方不至于倒地,也还是周身松软,以手扶额愕然望着兰猗,从来没想过女人还会打穴,明白兰猗定是误会了他,指着兰猗头上敞怀大笑:“少夫人,本王只是想取掉你头顶的蜘蛛而已。” 呃?兰猗摸摸脑袋,就摸到了那只肥大的蜘蛛,心里已经快吓死的感觉,还是努力保持镇定,手一甩丢开那蜘蛛,心里惭愧,叉手道:“抱歉王爷,我还以为……” 还以为你对我图谋不轨终究还是没有好意思说出口,打量下宇文偲,感觉他同宇文佑都算是俊秀风雅之人,只不过宇文佑有些妖气,而宇文偲有些……书卷气太过笼统,应该是诗人的气质,仅此一点,兰猗以喜欢苏东坡的角度对这位王爷并不讨厌。 宇文偲摇手表示不在意,突然发现她身上哪里别扭,仔细看原来是把衣服反穿了,搞不懂她为何反穿衣服,听闻狐家二小姐古灵精怪,今个算是亲眼目睹,朗目含笑道:“本王无事,现在咱们书归正传,本王来问你,宜妃娘娘与你可是亲姊妹?” 明知故问,是本着走个过场,说些废话一天天熬过去,然后等皇上下令放人,他就完成了这趟差事。 兰猗反穿衣裳是进宫时忽略了老夫人过世,而自己穿的命妇服虽然庄重不艳丽,上面的图案却也是有红有绿,所以她反穿过来,以示自己没有对婆婆不敬,秋落去内务府给自己领日常所用的物事了,这时候还没回,她懒懒的答着:“是。【零↑九△小↓說△網】” 宇文偲接下来问:“你是否能经常见到宜妃娘娘?” 兰猗侧头去看那扇小窗,窗户纸已经千疮百孔,窗格子也断了好几处,上面用几根糙木横七竖八的钉着,她漫不经心道:“娘娘不宣,我见不到。” 宇文偲又问了些无关痛痒的事,兰猗最后失去了耐性,冷笑:“若欲谮害,便直说,何必这样兜兜转转。” 宇文偲觉着自己今个的任务已经完成,该离开了,临走劝了兰猗一句:“若无恶行,夫人当随遇而安。” 说完出了房门,身后的侍卫随即就把门上了锁,宇文偲眉头拧起:“皇上可有说公输少夫人今晚是否住在此处?” 暗想这里哪是人住的地儿。 那侍卫躬身道:“这个标下不知。” 宇文偲也没多问,离开河口直接去见宇文佑,一是回复今个聆训兰猗的事,二来他实在想知道宇文佑抓兰猗到底是何用意,只是他到了承天宫时却听执事太监说宇文佑不在,他就问皇上可是在裕泉宫,那执事太监神秘兮兮道:“王爷不知呢,公输老夫人突然殁了,皇上亲自去吊唁。” 今个这是什么日子,为何接连的出稀奇事,公输老夫人从未听说有什么致命的大病,怎么突然就殁了,而皇上虽然对公输拓恩宠有加,也不至于御驾亲临去吊唁。 想不通,却突然想起今晚公输拓邀约自己的事,既然皇上不在,他就回了自己家里,回去后闭门谢客,闷坐书房想心事,只等天黑了,一更过,二更至…… 梧桐大街。 按月侯府。 灵棚。 二更的更鼓敲响,公输拓撵走了所有人独自在此为母亲守灵,他心里喃喃着:娘啊,您一心想看到我报百年仇恨,一心想看我登基成帝,儿子不会辜负您的,所以,今晚儿子少陪您一会子,儿子要去做件大事。 歘歘的传来脚步声,他知道是让麒麟请的十七弟公输搠来了,于是由跪而起,回头见麒麟引着仍旧是孝服加身的公输搠到来,他手一挥,麒麟退下,他就拉着公输搠进入灵棚,寻个角落悄声道:“十七弟,帮二哥在这里支应下,二哥有事出去。” 公输搠眼睛望出灵棚:“二哥,这时辰了你去哪儿?” 公输拓顿了顿,沉重道:“二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公输家族,你明白的。” 公输搠似乎明白了什么,血往上用,心口发热,激动道:“二哥放心,这里有我呢。” 公输拓用手比量着:“咱哥俩身高差不多,所以二哥才麻烦你,更因为你行事稳妥,你看老十三倒是古道热肠的一个人,但他行事莽撞,二哥不放心,等下你就在灵前跪着,不能回头,别人就以为你是我,一直等我回来,一旦有人发现是你不是我,你想个由头替我开脱。” 公输搠不停点头:“二哥放心,这点事我能成,再说这时辰了,那些个人睡不着宁可摸骨牌也不会来的,他们……怕鬼。” 他想说那些人心里有鬼的。 公输拓拍了下他的肩头:“好,那我去了。” 说完脱下孝服塞给公输搠,走出灵棚后纵身飞跃,也不走西侧门,直接翻墙而出,金鹰和金雀早牵着他的马等候,也不多说,纷纷上马疾驰而去,不几时到了京西的鲁家客栈,二更天,百姓家都已入睡,客栈做的是买卖,虽然住客和店里的人也都安歇了,但一擂门,伙计就骂咧咧的钻出被窝提拉着裤子出来开门,太困,不高兴的道:“客满,去别家吧。” 话音刚落,金鹰已经从墙头跳了下去,就落在伙计身侧,吓得那伙计往后一窜:“打劫吗?” 金鹰一把摁住伙计的肩头,赔笑道:“咱们不打劫,是投宿。” 伙计惊魂未定,没好气道:“说了客满。” 金鹰从怀里摸出两锭银子,足有二十两,塞到伙计手里:“不拘什么地儿,柴房也中,谁出门都不能背着方子不是,兄弟行个方便。” 好大一笔,那伙计顿时眉开眼笑:“柴房哪能住人呢,天字一号房还空着,之前没说是怕你们住不起,现在看来……” 伙计讨好的笑着,金鹰也笑:“就一晚,给你双份的房钱。” 伙计应了声:“好咧。” 喜滋滋的把门打开,公输拓昂然而进,这地儿他不常来,伙计不认识他,但见他穿戴奢华,应该是个富家老爷,于是殷勤往里面请,回身想关院门,咚咚咚,又有人敲门,伙计就傻了,嘀咕着:“今个这是怎么了,专捡这时辰投宿。” 公输拓不易察觉的一笑,知道是九王宇文偲到了。 203章 给太后软禁在重阳离宫的孟太妃,正是他的生母。 鲁家客栈。 天字一号房。 公输拓与宇文偲隔桌而坐。 公输拓拱手:“九王,深夜叨扰,实属无奈。” 宇文偲托住他:“听闻令堂……侯爷节哀。” 公输拓心一紧,亲手筛了杯茶递过去:“谢王爷,生老病死,人生无常。” 宇文偲接了茶在手,也不吃,端着问:“那么侯爷今晚要本王前来所为何事?” 公输拓随手指了指隔壁:“请王爷帮我救一个人。” 宇文偲来时打量这家客栈,从院子到房间倒是挺轩敞,不过房屋太旧,大概买卖不太好伙计懒得收拾,眼下这一间就是,触手是灰尘,墙上更是连年透雨又透寒,墙皮斑驳,像小娃信手涂鸦似的,想着能住进这家客栈的,不是什么大人物,于是轻松道:“但凡本王能管,侯爷相托,本王一定出手,可有一宗,江湖上的事本王可管不了。” 公输拓再次拱手谢过:“我也不是江湖人,求王爷救的其实是两广总督高崇,他人就在隔壁住着。” 宇文偲就像突然给针刺了手指尖,倏地一抖:“谁?” 公输拓知道他怕,一个字一个字的郑重道:“两广总督,高崇。” 宇文偲看向那墙壁,看不穿,难以置信的想,皇上宣见的高崇怎么能住在这种地儿? 公输拓晓得他不信,啪啪,击掌两声,等了稍许工夫,当当,有人敲门,他过去把门开了,金鹰和金雀左右护着一个身材魁伟的中年男人,见了他那人恭敬道:“侯爷。” 公输拓就挽住他的手拉了进来:“高大人,还不拜见九王千岁。” 高大人,即两广总督高崇,随着公输拓来到宇文偲面前,鹦鹉学舌的道:“下官见过九王千岁。” 宇文偲是了解内情的,前些日子宇文佑接了封奏折,有人弹劾高崇,说高崇的堂弟高彪做响马为祸民间,是因为有高崇在背后撑腰他才敢如此肆意妄为,这之前宇文佑已经接到很多奏折,要朝廷对两广一代的响马赶尽杀绝,宇文佑也曾下令给高崇,可是两广一代山多水多,高彪仗着地形熟,一次次逃过高崇带兵的剿袭,更由最初的一二百人发展成现在的靠近两万人,人多势众,很多时候官府也拿他没奈何,于是有人就说高崇在袒护包庇高彪,换句话说,高崇有反骨。 无论高崇是什么样的人,皇上觉着他是反贼,宇文偲觉着自己非但不能救,见他一面都怕受其连累,对高崇的拜见挥手制止:“高大人既然入京就该先觐见皇上然后住在驿馆,你既不面圣又不住驿馆,这是何道理。” 他嘴上这样质问,心里明镜似的,高崇住这种地方才安全,这地方偏僻,客人又少,更不会有朝廷大员前来。 高崇身子直起,眉头紧锁,唉声道:“下官是想面圣的,也不怕一死,可是侯爷说我死的不值,高彪做响马还不是马政给闹的,下官对他劝也劝过剿也剿过,他又不是三岁两岁的孩子,我说什么都能听,所以皇上怪下官,下官着实委屈。” 马政,是朝廷规定民间百姓养马上缴给官府,或十户一匹,或五户一匹,不仅要保证马的健壮,并完成孳息之额。 马匹对于军事的重要不言而喻,但豢养马匹的负重也是人尽皆知,所以朝廷规定,不打仗时,马匹就放在百姓家里养着,一旦动兵,百姓就要把马匹交到官府手里,如此,便加重了百姓的负担,这也是高彪等人当初成为响马的重要原因,马是活物,随时可以发生意外,很多人家为此锒铛入狱或是送命,为朝廷养马已经拖累了穷苦百姓,如此更是民不聊生,高彪为人富有侠义,虽然他自己做了个小吏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但见民间疾苦日重,他一怒下带着乡人高喊着“反了”,开始了打家劫舍的营生,但他劫的都是那些为富不仁的财主,也还有官府的辎重,为此高崇多次劝过他,他却以开弓没有回头箭为由,越闹越大,最后惊动了宇文佑。 宇文偲熟知这里面的事,怎奈他是王爷,他姓着宇文这个皇族的姓氏,所以他只能替朝廷溢美:“不帮着朝廷养马,一旦打起仗来,朝廷用什么来作战,怎么保护百姓呢。” 这话高崇不爱听:“百姓连养活自己都难,哪里有粮草来养马。” 宇文偲怫然不悦:“高大人,你是朝廷的官,还是两广总督,你这样说话枉负皇恩。” 高崇是个倔脾气:“王爷长在皇宫大内,穿的是绫罗绸缎吃的是珍馐美味,哪里知道民间疾苦,我是朝廷的官,我更是百姓的父母,我不管百姓我做这个官,难道只是替朝廷压榨百姓的么。” 宇文偲突然厉声道:“高崇,你这话可以五马分尸了!” 高崇脑袋一扬:“但求一死!” 两个人杠上了,旁观半天的公输拓适时的开口,用手按低了高崇的脑袋道:“行了,我是让九王来救你性命的,你别狗咬吕洞宾。” 高崇咔吧下眼睛,长长的出口气,没言语。 公输拓又把霍然而起的宇文偲拉着坐下,指着高崇道:“方才我说要王爷救的就是他。” 宇文偲冷笑声,端起茶杯慢慢吃着:“本王可没有能耐救得了高大人,再说,皇上只是宣他回京述职,又没说要杀他,安远候小题大做了罢。” 公输拓提起茶壶给他续满了茶,微微笑着:“王爷是了解皇上的,您觉着皇上会留高彪那个祸患吗?不留高彪,就是不留高崇,谁让高崇杀不了高彪呢。” 此言入木三分,高彪是祸患,他堂兄高崇便有同谋的嫌疑,宇文偲继续吃茶,也不是很渴,不过是以吃茶来掩盖自己的扑朔迷离的表情。 公输拓突然一把抓住他手中的茶杯,朝窗户努努嘴道:“时辰不早了,我还要回去给母亲守灵,王爷倒是答应不答应?” 宇文偲慢慢摇摇头:“恕本王无能为力。” 公输拓缓缓松开茶杯,兀地哈哈一笑:“王爷是想让孟太妃永远居住在重阳离宫,永远过着人犯般人日子么?” 宇文偲面色一凝,给太后软禁在重阳离宫的孟太妃,正是他的生母。 204章 安远候都不问问你夫人如何么? 孟太妃,闺名孟丽均,年轻时貌美,更富才情,为人又和善,颇得先帝宠爱,宇文偲的容貌和性情多来自于母亲。【零↑九△小↓說△網】 孟太妃在后宫就像是时疫,所有人对此名讳唯恐避之不及,也就太久没谁提及了,宇文偲面色阴郁语声低沉道:“往事已矣,侯爷提及这个作何呢,太妃在重阳离宫也住得惯了,回来皇宫未必就开心。” 公输拓晓得他会这样说,孟太妃给太后软禁多少年,这位九王爷表面上满不在乎,规规矩矩的做着他的宗人府宗令,公输拓深谙宇文偲的心里,以他的能力是斗不过宇文佑的,若有个闪失,首先祸及母亲,所以宇文偲看似对母亲漠不关心,其实是在憋着一口气,公输拓觉着有必要把他心头暗藏的野火点燃,非得把宇文佑逼成四面楚歌的局面,那时自己成大事便易如反掌,遂道:“这不是住得好住不好的问题,这是太妃担着个魅惑先帝的罪名,太妃老了,王爷是想让她带着这个遗恨入黄泉吗?” 这些个皇子,同一个父亲,感情的分割全在母亲身上,同一个生母的自然与同其他兄弟感情不一样,孟太妃与先帝只宇文偲一个儿子,他也就容易被孤立,正因为这样,他对人更加的谦逊,至少表面上和光同尘与世无争。 幼时先帝见她眉眼多像孟太妃,心性更如孟太妃,所以非常喜欢,若非有个立长不立幼的祖制在,先帝就想立宇文偲为太子的,这也是一直以来宇文佑的心病,所以在太后对付孟太妃的时候,宇文佑情愿睁只眼闭只眼,而宇文偲当初还年少,对于母妃的遭遇他虽然痛苦,依着他的个性那也是偷偷的在暗地里,但他知道公输拓素来与皇上是面和心不合,更知道公输家族同宇文家族的历史,不想着了公输拓的道道,不屑道:“你让本王救高大人,如何又说起太妃来了。” 这似乎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件事,这当然是公输拓作为交换的筹码给他的好处:“王爷帮我救高大人,我帮太妃洗脱沉冤。” 救高崇难,帮母妃洗脱沉冤更是难上加难,宇文偲哂笑,首先这是桩陈年旧案,其次太后春秋鼎盛,看着深居后宫却是手眼通天,再者你公输拓不过一个侯爵,你有何能力替我母妃洗脱沉冤,该不会是公输拓蒙人的把戏,宇文偲推杯起身:“本王救不了高大人,也无需侯爷来管母妃的事,我母妃现在吃穿不愁,能够颐养天年,这不正是一个老人家所期望的么。【零↑九△小↓說△網】” 公输拓想救高崇,就铁定要劝动宇文偲的,公输拓想帮孟太妃,那更是下足了工夫,见宇文偲想走,伸手一横挡住道:“能够颐养天年毕竟好,若是横死街头呢?” 宇文偲猛地定住,瞪圆了眼睛问:“安远候这话何意?谁横死街头?我母妃么?她深居重阳离宫足不出户,怎么会横死街头?” 公输拓回头看了看垂手而立的高崇,给他递个眼色,高崇略微愣了愣便明白过来,这也是之前商量好的,于是上前朝宇文偲道:“朝中传言,当年皇上封了一个又一个亲王,到九王这里却连个封号都没给,都说皇上根本没承认九王是宇文家人,更甚的,坊间传言,说九王之所以没封号,是因为九王不是宇文家人,而是孟太妃不生养偷着抱进宫的。” 这样的谣传其实宇文偲听说过,但从未有人在他面前如此直接坦荡的说出来,他感觉自己一点颜面都没有了,抬腿一个侧踢,踢飞了桌子掉了茶具,稀里哗啦一阵脆响,还不解气,浑身颤抖喘着粗气。 这是公输拓认识他以来第一次见他发脾气,所以,公输拓窃笑,自己的计谋得逞了,感慨道:“还有人说,皇上封王爷为九王,其实是想杀王爷的一个理由。” 宇文偲沉默良久,终于平复了心情,回想当初兄弟们都有了封号而他没有,宇文佑是这样说的:“朕觉着老九命好,行九,九这个数吉利,所以老九的封号就用他的排行罢。” 当时宇文偲虽然年少,也知道九这个字专属于皇上,九五之尊,他不敢僭越,于是请求宇文佑对他另赐封号,却给宇文佑推了回来。 而今想想,要么是宇文佑想杀自己的理由,要么是宇文佑真没当自己是宇文家人,所以不屑给他个封号。 也对,若宇文佑顾及自己是他的兄弟,为何对太后如此折磨母妃却视而不见呢。 宇文偲心思缜密,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他想的多也就怕的多,若真能帮母妃洗脱沉冤,首先自己就名正言顺成了宇文家人,这划算,他沉吟下问:“安远候觉着本王该怎么做,才能救下高大人?” 公输拓顿时喜出望外,拉着他重新落座,声音低了几许道:“救高大人不难,王爷在宗人府做宗令,必然知道这么一宗,岳山王曾经走失过一个儿子,轮年纪就如高大人一般大小,而高大人眉眼也有几分像老王爷,王爷可以把这个悬案翻出来,然后我让人在外面散播谣言,三人成虎,纵使皇上不信,老王爷舐犊情深,必然会八分当真,如此,皇上想杀高大人,可就不好办了。” 岳山王,宇文佑的叔父,曾伴先帝左右共赴沙场,功成身退,而今已是古稀之年,成日的窝在家里逗鸟遛狗养花听戏,但没人敢小觑他的能力。 听了公输拓的话,宇文偲抑制不住笑了:“高大人有你在身边,他是死不了的,你连这种事都能想到,行,这事本王来办,那么本王的母妃呢,安远候打算怎么给她老人家洗脱沉冤?” 突然,有人当当敲门,门开,是金鹰和金雀,对公输拓道:“侯爷,耽搁太久了。” 公输拓也怕公输搠那里撑不住场面,于是对宇文偲道:“不急,先救下高大人,孟太妃,我保她风光的回宫。” 接着告辞,匆匆走到房门口却给宇文偲喊住:“一晚上安远候都不问问你夫人如何么?” 公输拓回头拱手道:“请王爷留住她。” 宇文偲顿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205章 皇上昨晚同公输夫人在河口那个那个了 春夜幽幽,陋室生寒。 兰猗同秋落相拥蜷缩在被窝里,身下是床不是炕,铺着薄薄一层草垫子,非常凉,据说这被子还是九王宇文偲私下让人给送来的,河口是仅次于暴室的苦刑之所,若是吃的好睡的好,又如何遏制宫人犯错呢。 她们面前的那张三条腿的桌子上点着一盏油灯,微弱的光线甚至照不到角落,角落那里突然吱的一声,秋落就跟着喊了声:“啊!” 兰猗拍拍她的手:“是老鼠。” 秋落无限感慨:“这种地儿老鼠也肯光顾。” 说完又道:“闹老鼠,等下可怎么睡觉,若是那老鼠跑来被窝里,待我赶走这些孽畜。” 她掀开被子下了床,说是床是为了区别于火炕,其实就是几块板子搭成的铺子,秋落一动,板铺就吱嘎吱嘎的叫,她到了地上想去趿鞋子,不曾想没站稳,一个踉跄忙去扶桌子,忘记那桌子的第四条腿是用根木头支撑的,按偏,那木头倒了下去,桌子也倒了,她也倒了,重重的摔在地上疼的直骂,油灯也掉在地上,屋子里顷刻黑咕隆咚一片。 兰猗忙下来搀扶她,黑灯瞎火的靠辨别声音来寻找秋落的位置,摸到秋落扶了起来,又去找火折子将油灯重新点燃。 “哎呀,血!”秋落喊着,怪不得方才倒下时手心锥心的痛,原来是手划了个口子。 兰猗掏出帕子给她简单包扎上,又把她拉上床钻入被窝,秋落带着哭腔:“老夫人说没就没了,侯爷只顾伤心,大概都忘记二小姐你了。” 是啊,先前自己给皇上囚禁起来,公输拓大闹承天宫,迫使宇文佑放了自己,今个一直没他的动静,大抵真像秋落说的,娘没了,公输拓伤心欲绝,便忽略她。 这种时候,兰猗也没有怪公输拓的意思,只是奇怪老夫人怎么掉进井里的,说到底是老夫人身边陪着个妙嫦,而妙嫦未嫁而孕是老夫人不允许的,她们母女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呢? 也不过是猜测,兰猗还觉着自己有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人家可是亲生的母女。 正神思纷乱,耳听外头门上的锁咔哒一声,像是给启开了。 秋落看了看兰猗:“有人来。” 兰猗没有吱声,听那门接着开了,扑进来一股水草腐烂之后的气息,她扭头看,即看见一身明黄衣裳的宇文佑。 “公输少夫人,还不接驾。”宇文佑身侧的张贵玉尖着嗓子嚷嚷着,手中的拂尘一甩,脸上都是狗仗人势的倨傲。 兰猗不慌不忙的下了床,又由秋落给她穿好鞋,忽然想起秋落的手受伤,给宇文佑施礼之后首先道:“我这丫头手给什么划伤了,请皇上开恩,使个人往太医院拿些止血的药来。” 宇文佑双手背在身后,垂头扫了下秋落的手,见抱着一块帕子,而血已经洇了出来,他就吩咐张贵玉:“出去找个人,带这位姑娘去太医院。” 张贵玉应了,手指秋落:“跟我来吧。” 去太医院那么远,秋落担心兰猗:“不用了,一点小伤。” 兰猗嗔道:“小伤不治便酿大祸,快去。” 秋落就朝宇文佑拜谢隆恩,然后跟着张贵玉走了。 奇怪的是,张贵玉出去反身将屋门紧闭上了,兰猗心里一颤,极力保持镇定道:“皇上漏夜而来,该不会是睡不着觉闲逛罢。” 宇文佑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也为她反穿衣裳赶到好奇,想着这个小姨古灵精怪的没什么稀罕事做不出来,他也就没多问,而是道:“朕不是闲逛,朕是特特来看你的。” 屋子里灯火暗昧,宇文佑的话又带着些暧昧,兰猗端正了颜色:“皇上是看臣妇的窘境吗?臣妇只想说,宜妃娘娘腹中的孩儿是给人投毒所致,与臣妇无关。” 灯油快尽了,火苗越来越小,宇文佑望见了也不喊人添油,轻声一笑道:“你不说朕倒忘了这件事,你可知道朕为何把你抓进来?” 兰猗鄙夷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臣妇不知。” 宇文佑往她面前行了一步,这样可以清楚的看见她那古潭般幽深的大眼,也能看见远山般清隽的秀眉,还能看见她秀巧的鼻子和微微翘起天生顽劣的嘴唇,宇文佑有种想吻一吻那嘴唇的冲动,忌惮兰猗的性子,忍住道:“纵使是欲加之罪,你也应该明白,这世上只有朕方有这个能力,你就不该胡言乱语。” 胡言乱语? 兰猗错愕的望着宇文佑,顾不得君臣之别男女之别:“臣妇愚钝,请皇上明示。” 她仰头的姿势正适合亲吻,宇文佑又近前一步:“是谁在宜妃面前说,她失去腹中孩儿是朕使人做的手脚。” 原来如此,兰猗是说了,也就不怕承认,可是依着姐姐的个性不会对皇上质问的,那么……是春盛。 她冷笑:“春盛可是姐姐的心腹,而今她也背叛姐姐了。” 宇文佑不想提春盛的,那个丫头不过是自己用来气兰宜的手段,虽也有三分姿色,却毫无气质可言,连胡七儿都不如,但兰猗提了,宇文佑故意道:“小姨不知,春盛已经侍寝。” 兰猗怔住,春盛侍寝,这或许是对姐姐最大的背叛,忽然想起秋落来,她可是抵死不肯做公输拓的妾侍的。 宇文佑抬手想摸摸兰猗的脸,兰猗本能的扭头避开,随后退了几步,心里突然慌了。 宇文佑哈哈一笑,今晚天气好,他撇下轿子不坐,从裕泉宫走到河口来的,有点累,索性往床上去坐下,吱嘎一声,他继续道:“天下的女人都想成为朕的嫔妃,唯独你对朕这样冷淡,那黑鬼可真是有手段,能让你对他如此忠心。” 兰猗做好反击的准备,他若是敢冒犯自己,管他是皇上还是草民,先打了他的穴再说,对宇文佑的冷嘲热讽充耳不闻,只道:“请皇上开恩放了臣妇,臣妇的婆母过世,臣妇要给婆婆守灵并送葬。” 突然,终于燃尽的油灯熄灭了,屋子里黑得不见彼此,宇文佑是会功夫的,可以暗中视物,起身道:“朕不逼你,但朕也不会放你。” 说完,推门走了。 翌日,有消息传到了栖兰宫,说皇上昨晚同公输夫人在河口那个那个了,那床吱嘎吱嘎响的欢实。 206章 小王简单的问几句,娘娘在旁边不妨碍。 翌日,还有另外一个消息传到兰宜耳中:昨晚河口闹刺客。 皇上不在河口,妹妹在河口,进入宫里的刺客都是冲着皇上去的,所以兰宜呵责传话的宫女:“皇宫大内戒备森严,鬼都不敢闹,闹什么刺客,再胡说八道就掌你的嘴。” 传话的宫女是杜鹃,心说是娘娘你让我盯着河口有何动静的,我这里打听到了,你又骂,杜鹃委屈的看去对面的婵娟。 婵娟冲她轻轻摇摇头,示意她别做声,主子娘娘心气不顺,她们也就难免遭殃。 兰宜更在意的是前一个消息,妹妹她是不信会屈就皇上的,但皇上是男人,若真想怎样,妹妹最后也是反抗无效。 这样一想,兰宜气得骂道:“卞连顺死哪儿去了,半天不见人影。” 话音刚落,卞连顺就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随后靠近兰宜低低几句,兰宜的脸色刷的变了:“你是说那厨子去见皇上了?” 那厨子,便是负责栖兰宫膳食的张三,卞连顺得了兰宜的命令,对张三说:“你做的饭菜宜妃娘娘吃了之后肚子不舒服,是不是里面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张三顿时大惊失色,先替自己喊冤,等卞连顺离开厨房,他就急匆匆的去了上书房。 兰宜的心沉入无边深渊,妹妹说是皇上使人在她的饭菜里动了手脚,使得她腹中的胎儿滑落,她不解,这事若说是皇后做的贞熙皇贵妃做的胡七儿做的任何一个嫔妃做的,她都信,就是不信皇上会那样做,因为自己腹中的孩儿也是皇上的骨肉,虎毒不食子,尚且人呢。 可是,张三给打草惊蛇后去见皇上了,这说明自己的膳食里真有问题,兰宜只觉心给谁挖了去,却在那地儿添了块巨石,堵的她喘气费尽,这事若不能弄个水落石出,此后她定会夜不安枕食不甘味。 是以,兰宜招卞连顺更近前些,小声道:“你去前面看看,看那张三活着还是死了。” 卞连顺因为不知这个中曲折,不免好生奇怪,张三好端端的为何会死呢?既然娘娘有令,他就颠颠的跑去前头了,不多时转回,看兰宜的目光带着几分吃惊:“娘娘您可真是神算,张三给皇上杖毙了,说是冲撞了圣驾。” 兰宜手中的蝉翼纱帕子飘然而落,她直勾勾的盯着面前的一片虚空,张三死了,皇上杀人灭口了,也就是说,自己的孩儿真是皇上害的。 她有一瞬的冲动,霍然而起,命令:“摆驾上书房!” 婵娟和杜鹃分别去给她拿披风拿手炉,卞连顺也准备出去吩咐内侍们备轿子,可是,这个时候春盛由外头回来了,兰宜见了她,猛地想起在这个宫里,自己不是皇上的妻子,只是皇上众多女人当中的一个,这样去质问皇上为何害了自己的孩儿,下场无外乎两种,一,废除妃位,打入冷宫,二,也可能以欺君之罪杖毙,虽然皇上极少杀妃子,但也不是一个没杀过。 兰宜退却了。 可这是桩仇,这仇该报吗?又如何得报? 她心乱如麻,慢悠悠的低低的疲乏至极的道:“摆驾,河口。” 婵娟看看杜鹃,二人又同时看看卞连顺。 卞连顺朝兰宜道:“娘娘到底是去上书房还是河口?” 兰宜心里积压的怒火正无处发泄,抬手就是一耳光:“你耳聋了吗,本宫说摆驾河口,本宫要去看看妹妹。” 卞连顺摸着给她打的发烫的面颊,朝外头喊:“娘娘摆驾河口,都伺候着!” 河口可真是偏僻,兰宜坐着轿子呢,等到了河口都感觉有点累,至关兰猗的地儿,她下了轿子,放眼望,这里倒是景色宜人,一条小河潺潺流过,河边有杨柳,虽然刚刚萌发,单单是那柔细的柳条轻抚水面,看着都让人心旷神怡,她心里冷笑,皇上可真是偏爱自己这个妹妹,关押的地方都如此诗情画意。 转头吩咐:“喊侍卫开门,本宫来看看妹妹。” 卞连顺跟着轿子跑了一路,累的气喘,来到兰猗的门前同那两个侍卫道:“宜妃娘娘来看公输少夫人,把门打开。” 侍卫有点为难,皇上谕令,除了九王谁都不能探视公输少夫人,然宜妃娘娘非同小可,正踟蹰,碰巧宇文偲来了,他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又来对兰猗做聆训的,见了兰宜,认识,过年时阖宫家宴时见过,这位娘娘美貌倒不十分拔尖,但她却瘦得出奇,体态就像随时可以飞升似的,所以宇文偲记住了她,既然是皇上的妃子,他忙施礼:“见过宜妃娘娘。” 兰宜却不认识宇文偲,微微一怔:“你是?” 旁边的卞连顺介绍:“这是九王千岁。” 九王!兰宜多看了两眼,都传九王风姿绰约,果然不假,那眉目如画真比女子还好看,身姿颀长如挺拔的杨柳,之前只以为男人中皇上是最俊秀的,今日一看却是这位九王。 男人好色,女人其实也重色,兰宜当即对这位九王产生了太多好感,娇笑如花道:“本宫是来看看妹妹的,王爷呢?” 宇文偲指着兰猗的屋子:“小王是奉皇上之命对公输少夫人聆训的。” 兰宜就一副恍然大悟的:“瞧瞧本宫这记性,那么本宫来的不是时候了。” 宇文偲略微思忖下,便道:“小王也就是简单的问几句,娘娘在旁边倒是不妨碍。” 兰宜用绣着连绵不绝莲花的袖子障住半边脸,进了宫侍了寝,她已经许久不懂害羞了,对着这个九王她觉着有点害羞,道了声:“多谢。” 随着宇文偲进了屋子,兰猗正给秋落手上的伤口抹药,听见脚步杂沓不像一个人,一回头,见是姐姐,兰猗又把头转了回来,继续给秋落抹药,又重新剪了截绷带包扎,一切鼓捣好,这才起身。 兰宜左手搭着婵娟,右手搭着杜鹃,姿态十足的看着兰猗道:“妹妹可还好?” 兰猗瞄了眼宇文偲,见他闲闲的环顾屋内,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兰猗猜度不出,回应姐姐:“一晚上闹刺客,哪里能好呢。” 真有刺客?兰宜似信非信,皇上若想杀妹妹易如反掌,不会暗地里派人来行刺的,那么到底是哪路人要杀妹妹呢? 207章 我不能要皇上的封赏,除非我能扳倒亦或是铲除宜妃。 循例,宇文偲简单问了兰猗一些事情,兰宜就在旁边听着,暗笑堂堂一国之君也会玩这种把戏,他自己是罪魁祸首却把妹妹抓进来虚张声势,弄个假象给谁看呢。 思绪游走至此她心口突地一下,像什么从里面欲拱出来似的,这是惊惧的感觉,她斜睇了下安安静静侍立的春盛,皇上抓了兰猗进来轻描淡写的审问,弄个假象当然是给她看的,也就是说皇上是想安抚她的情绪,那么皇上为何要安抚她的情绪?大概是听说她已经知道害自己孩儿的凶手,可兰猗当初对她说起这事的时候,除了春盛没有外人在场。 兰宜明白了,春盛向皇上告密了,春盛已经彻彻底底的背叛了自己。 她不动声色,等宇文偲审问过兰猗离开时,兰宜就同宇文偲一起离开,一个向西行,一个向东行,临上轿子,兰宜对宇文偲道:“听说重阳离宫的孟太妃是王爷的母妃,改天本宫准备去重阳离宫看看孟太妃,王爷若有什么话捎给太妃,请告诉本宫便是。” 孟太妃这三个字在后宫讳莫如深,兰宜这样坦荡荡的说出来,着实让宇文偲有点吃惊,也有点感动,更没想到兰宜还敢去看母妃,清亮亮的眸子里多了一分深情,郑重谢过,但捎话他是不敢的,一旦传到皇上或是太后耳中,他就没好日子过了。 其实兰宜方才说去看孟太妃是撒谎,她的拿捏准了宇文偲的心思,果然,用一个孟太妃打动了宇文偲,兰宜心满意足,上了轿子回了栖兰宫,一路上都是宇文偲青竹般的身姿、皎月般的面庞、秋水般的明眸,而他的笑,却是那种带着桃花清气的柔美。 回了宫身子有些乏,歇了一会子兰宜喊过春盛:“公输老夫人殁了,皇上都亲自去吊唁,本宫也不能无动于衷,我这里有几样首饰,皇上赏的,平素都舍不得戴,你拿着去找狐安,他知道这宫里谁肯要这物事,宫里头没人要,偷着拿去宫外头,寻个鬼市变卖了,换些银子送到安远候府,算我为公输老夫人送的冥礼罢。” 皇上赏赐的物事都是记录在册的,宫里头不能买卖,宫外头更不能,春盛晓得此事,奇怪的,她并没有劝诫兰宜,而是拿了那装着首饰的小包袱离开了栖兰宫。 兰宜招手喊过卞连顺,附耳交代几句。 卞连顺应了,尾随春盛而去,就见春盛七拐八拐没有去贞熙皇贵妃的永安宫,而是去了胡七儿住的岫烟宫,卞连顺明白了,春盛原来暗地里同欣嫔勾搭连环。 到了岫烟宫宫门口,春盛做贼似的东张西望,没发现有人跟着她才进去了。 卞连顺想着要不要回去禀报给宜妃,正犹豫发现春盛很快又出来了,同她一道出来的是个宫女,卞连顺将自己往那簇塔松后头藏好了,听那宫女问春盛:“表姐你真傻,皇上想封你为答应你为何不肯呢,这宫里头不知有多少女子巴巴的想成为主子,你可倒好,有了机会还不要。” 表姐?卞连顺也是才知道春盛还有个表妹在宫里头。 听春盛叹口气道:“只是个小小的床前答应,这后宫随便哪个想对付我都如碾死只臭虫一样的轻松,为此还会得罪宜妃,她那嫉妒心要是发作了,莫说是我,自己的亲妹妹都害,小卞子又如何,鞍前马后的伺候他,还不是想骂就骂想打就打,你看看寿康宫的福如海,坤寜宫的李桂,永安宫的狐安,榕禧宫的图录,甚至你这里的刘水,但凡做掌事的,哪个不是在自己家里颐指气使在外面风光无限,也就我们家里的小卞子成日的像个孙子,卞连顺可是老宫人了,宜妃连他都敢欺负,何况我呢,所以我不能要皇上的封赏,除非我能扳倒亦或是铲除宜妃。” 春盛的这番心思把卞连顺吓了一跳,她想害宜妃。 春盛的这番话更是触动了卞连顺,宜妃确实可恨。 春盛的这番道理让卞连顺明白了一个事实,宜妃早晚众叛亲离。 春盛手里仍旧拿着那个装收拾的包袱,卞连顺不知她来找这个表妹作何,见她离开岫烟宫走了,卞连顺也回了栖兰宫。 兰宜正闭目养神,听他回来,猛地睁开眼睛问:“怎样?” 卞连顺迟疑下,道:“春姑娘直接去了永安宫。” 兰宜恣情一笑:“料她也不敢怎样,不过在皇上面前讨好罢了,所以才说出……” 所以才说出妹妹告诉她是皇上使人在她的饭食里做了手脚,但兰宜适时的咽回去下半截话,觉得这事不该让卞连顺知道,顿了顿,吩咐:“走,去上书房看看。” 卞连顺发现她欲言又止,心道你是谁都信不过的,最后你连一个心腹都没有,忽然发现自己明珠暗投,宜妃娘娘根本就不是梧桐树,留在她身边就做不成金凤凰,想了想,手打拂尘问:“娘娘往河口走了一趟还不累么,这又要去上书房。” 兰宜已经起了身,由着婵娟和杜鹃等几个宫女给她更衣,对卞连顺的问,她装着哀伤道:“本宫的妹妹给皇上关了起来,怎么说本宫都该去求个人情。” 她真实的想法是,皇上不会把兰猗怎样,她倒不如去求一求,也好给兰猗和公输拓送个人情。 穿戴齐整了,外头的轿子业已备好,带着些许内侍和宫女,一路晃悠悠的就来到了上书房,在门口下了轿子,使执事太监通禀进去。 书房内,宇文佑正同御林军总统领张显荣谈论昨晚河口闹刺客的事,若说裕泉宫闹刺客还可以理解,九五之尊,看着荣光,却活的步步惊心,但河口除了兰猗,只关了几个宫女太监,都是小喽啰般的人物,所以,宇文佑很是不解。 张显荣也是这样那样各种理由都想了一番,条条不通,他身边是那个副统领,这副统领口中咝了声,朝宇文佑施礼道:“皇上,或许那些根本不是刺客,而是有人想救走公输少夫人,只是宫廷侍卫个个功夫高强,他们没得手罢了。” 一句话提醒梦中人,宇文佑眯起丹凤眼,公输拓啊公输拓,你娘死了你都不能安生。 208章 男女,男女,男女…… 梧桐大街。 安远候府。 家族祠堂。 隐隐传来一百位僧侣为超度老夫人而诵经的声音,披麻戴孝的公输拓率先而入密室,身后跟着前来吊唁的十几位他的朋友,其中有丐帮帮主许廉,原兵部尚书河南的鲁照,陕西一代名头最响的匪头窦顿,闻名天下的江洋大盗贾时迁,公输拓的老友、原御林军总统领杜青山、晋中令张广发,已故南平王之子吴英雄,山东女匪首扈仙娘,原沙门关守将宋程远,御前一品带刀侍卫丰云旗,万宝楼掌柜的孙深海和专门倒茶水的张老福,还有另外一些京官和外地的官员,也有一些在京城开客栈的开酒楼的开茶馆的开绸缎庄的等等等等商人,随着众人后头的,还有得胜楼歌女念奴儿。 进入密室,公输若往地形图中间昂然一站,环视下他对面的他身侧他身后的各位挚友,指着地形图,咬牙吐出几个字:“我要反宇文佑!” 声音不高,极其沉重,每个字都浸饱了血泪似的,一百年的仇恨终于从他的口中说出,就像从马圈里释放出了的马一般,心里撒欢的兴奋。 说完,他冷眼看着众人,等着各位的反应,无论何种反应,他都做好了应对的策略。 众人之中,大多已经知道他这些年卧薪尝胆的用意,也有几个半明半昧,不禁一愣,随即,众人中的吴英雄首先回应:“宇文佑残暴不仁,我要反!” 接着是杜青山、鲁照、窦顿、贾时迁、张广发、宋程远、扈仙娘等人齐声呼应:“我们要反!” 密室密不透光也密不透声,对于大家的呐喊公输拓除了欣喜就是激动,这些年他煞费苦心的四处交游各地拉拢,总算没有白费力气。 只有丰云旗黯然而立,他多少知道些公输家族同宇文家族的故事,但还真不知道公输拓这么快就下了决心,他的迟疑是因为从曾祖父辈开始,丰家历代忠良,要他反朝廷,他沉默不语。 公输拓看着大家情绪高涨,非常高兴,为了转移宇文佑的注意力,他故意没有去救兰猗,而河口一晚上闹了几次刺客也都是他派人做的,也是为了转移宇文佑的注意力,然后他方能与这些个人在密室商讨大事,但今晚他决定点到即止,因为他还有另外一件事做,他要救出兰猗,继续让宫里不消停,然后他才能趁母亲丧事这个机会,同这些个来吊唁的好友共谋大事。 大家仍旧在七嘴八舌的历数宇文佑的昏庸无道,残害忠良,专宠宦官,贤能者拒之门外,买官鬻爵者反倒能就任高职,功高他就猜疑,偏听偏信草菅人命,苛捐杂税日益加重致使民不聊生…… 公输拓招过金鹰和金雀道:“你们两个留在这里招呼下,这些年本侯所做的你们两个最清楚,适当的说一说,天下已经是四六开,本侯占六,宇文佑只占着四,让他们知道眼下这形势,我要带麒麟和金蟾出去下” 金鹰和金雀应声:“是。” 公输拓又对那些人简单交代了自己有要事暂时离开一会,稍后便归,彼此拱手作礼,他出了密室,喊过外头守着的麒麟和金蟾道:“走,去办件事。” 金蟾眼珠子叽里咕噜乱转,他亲眼看见这么多外人进了祠堂,觉着一定有说道,按理祠堂是公输家族供奉祖宗牌位的地儿,外人怎么能随意出入呢,所以,金蟾很想把这个消息通知给宇文佑,可是他无法分身,灵机一动,脚下一个踉跄,喊道:“哎呀!” 麒麟回头问他:“你怎么了?” 金蟾疼的龇牙咧嘴:“扭到脚了。” 公输拓不易察觉的一笑:“真他娘的笨,行了你在家里帮忙吧,麒麟跟着我去。” 主仆二人于西侧门上了马直奔皇宫,到了皇宫的西头的安顺门附近,公输拓对麒麟道:“你在这里等着,等我把兰猗救出来,你送她去宝禅寺。” 麒麟答应着,一手一匹马,老老实实的等在原地,不住的四下张望,虽然公输拓都已经算好了御林军巡逻的时间和路线,他还是有点担心。 就这样心惊胆战的等了小半个时辰,就见宫墙处飘下一团黑,他晓得是公输拓回来了,忙迎上,果然是公输拓怀抱着兰猗,他忙去问候兰猗:“少夫人怎么样?” 公输拓却急急道:“这不是说话的地儿,你快带少夫人走。” 说着把兰猗放到麒麟的马背上,又让麒麟上去。 麒麟:“啊!” 公输拓问:“你磨蹭个屁?” 麒麟看着马背上的兰猗:“男女,男女,男女……” 公输拓明白他想说男女授受不亲,使劲踹了他一脚:“这个节骨眼上你啰嗦什么,快走!” 出宫时公输拓已经给兰猗说明了一切,所以兰猗劝道:“小子,我是你的主母,我们不是一般的男女,快上来。” 麒麟揉了揉屁股蛋,红着脸上了马,公输拓没等他抓紧缰绳,又踹了那马的屁股一脚,那马就飕的窜了出去,兰猗吓得忙抓住麒麟后背的衣裳,麒麟也忙抓紧了缰绳,宝禅寺就在城东那座黑松山上,不远的路程,所以公输拓也才放心让麒麟送兰猗。 二人策马跑了一阵,已经到了黑松山脚下,不知哪里突然窜出来个无家可归的野猫,把这马下了一跳,猛地竖起前蹄,又使劲尥蹶子,就把兰猗和麒麟齐齐甩了下来,兰猗只感觉一阵剧痛,然后便昏迷过去,等她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身上还盖着被子,想转身看一看,动一动痛的难耐。 此时门吱呀开了,她再也管不得疼痛,循声去看,见是个穿着僧服的老尼,她心头一松,原来是麒麟送她到了宝禅寺。 “师太,这是宝禅寺吧?我那伴当呢?”兰猗问,惦记麒麟是否也如自己受伤。 那老尼将一个包袱放地中间的桌子上,也不看她,只点头:“这是宝禅寺,但贫尼不知你还有伴当。” 兰猗讶然:“我不是他送来的吗?” 老尼淡淡一笑:“你是贫尼带来的。” 兰猗懵然不懂:“您带我回来的,那您是这宝禅寺的?” 老尼将包袱打开,拿出几个小瓶子,以颜色区分哪个是止血的那个是止痛的那个是愈合伤口的,一壁看一壁道:“贫尼不是宝禅寺的,贫尼是青烟寺的。” 青烟寺?兰猗忽然想起妙嫦的事来,问:“您可认识传说中的李青烟?” 老尼抽了下嘴角:“老尼都成了传说了,哈哈哈哈哈。” 209章 我叫宇文晏晏,我是公输磐的妻子。 这老尼自称李青烟,兰猗可真是吃惊不小,传说中的李青烟差不多二百岁了,可这老尼看上去顶多六旬有余,到底是她修行到了一定的境界?还是她在诓人? 彼时烛火明亮,兰猗见那老尼从一个绿色的小瓶子里倒出一撮粉末,随后将粉末放入一个粗陶碗里,加了水用汤匙搅合一番,递给兰猗道:“你无外伤,伤在五脏,吃了药几日便也好了。” 兰猗没有犹豫,不单单因为对方是出家人,更觉着人家若想害自己不会趁现在,端起碗把药吃个精光,微苦,带着辛辣,自己虽然懂医术,却不知道这是什么药,而此时都给这老尼的身份和年龄吸引,顾不得其他,缠着方才的事问:“师太您真是李青烟?” 老尼拾掇着她那些宝贝瓶子,轻轻点了下头算是默认,然后反问:“女檀越为何对李青烟如此感兴趣?” 兰猗直言:“还不是都说您已经二百岁了,可我瞧你顶多是六十左右。” 老尼朝她一笑:“大概是以讹传讹了,贫尼一百二十岁,却给传成二百多岁了。” 一百二十岁!兰猗咋舌掩面,世人活过七十岁都是稀少,遂称之为古稀,这老尼竟然活过一百二十岁,且看她行止间非常轻灵,脸上也没有上了年岁那种人的斑斑点点,一百二十年的光阴更没有把她曾经的美貌磋磨干净,那大大的眼睛,那挺秀的鼻子,那小巧的嘴巴,那凝脂般的肤色,依稀可见她年轻时的风采。 突然,兰猗若有所思的盯着老尼看,她一百二十岁,公输家族同宇文家族的纠葛也已经一百多年,她会不会知道当年之事呢? 虽然好奇,却也不敢贸然相问,只感谢老尼,即李青烟的救命之恩,心里还惦记着麒麟,更为公输拓担忧,他决定动手了,这不是市井无赖打架,输了赢了也只是你叫我大爷还是我叫你大爷的勾当,这是一个朝代要取代另外一个朝代,这一仗打起来便是天下动荡,无论谁输谁赢,百姓遭殃便是国殇,虽然公输拓告诉她自己秣马厉兵十多年,就是不想大动干戈,所有的一切都部署妥当,可是兰猗仍旧忧心忡忡,公输家族所有人的脑袋都攥在公输拓手里,他必须胜,反之,便是将公输家族灭亡,为了他能够胜,兰猗决定要助其一臂之力,究竟该怎么做,还在筹谋中,首先要配合公输拓暂时留在宝禅寺。 这一留就是三天了,三天后兰猗感觉身上的痛减轻了很多,也可以下地行走了,每天除了来给她送药的李青烟,还有其他两个为她送饭的小师父,彼此简单交谈过,兰猗知道宝禅寺最近请了李青烟来此开坛讲经说法。 确定了那老尼是李青烟,兰猗对佛法的高深肃然起敬,原来修炼得当真可以长命百岁呢。 如是,兰猗闲着也是闲着,开始诵读经书,反正这种书宝禅寺多着呢,她肯结缘,师父们乐得相赠,只是这些经书对她来说还停留在高深莫测上,上面说的话她或者是不懂或者是不信,便拉着师父们问东问西,宝禅寺的师父们就道:“青烟大师近在眼前,女檀越何不去请教。” 宝禅寺的师父们并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所了解的便是,她是给李青烟救回来的,所以大家对她也不多问,也幸好这些尼姑们闭门修行不懂外面的事,对她穿着命妇服也没多大好奇。 兰猗想接触李青烟,是好奇一百多年前的某些事,听了师父们的建议,她就在李青烟再次给她送药时她旁敲侧击的问:“师太,您是何时出家为尼的?” 李青烟仍旧只倒出一点点药粉给兰猗,然后便把那些花花绿绿的小瓶子收拾起来,低头思忖下,抬头道:“哦,太久了,大概是在一百年前罢。” 一百年前她还是个妙龄女子,且一定是风华绝代,那样的女子该是嫁入吃穿不愁的富裕人家过着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生活,她却如一曲天籁戛然而止,留给兰猗太多的想象,吃完了李青烟调和好的药,兰猗拿着手巾擦了擦嘴道:“可惜了。” 李青烟刚抬腿想走,转身问:“可惜什么?” 兰猗嘟着嘴:“可惜师太这等容貌,却在那么年轻时落发为尼,那样的年纪不是该相夫教子么。” 骤然间,一丝浮云飘上李青烟的面颊,进而上升到眼底,她笑笑道:“那是你们世俗之人该做的,贫尼是方外之人。” 兰猗察言观色,发现她笑得极其勉强,似乎努力撑着一个满不在乎的姿态,说完,李青烟离开兰猗住的禅房走了,兰猗看见她的步履突然变得蹒跚,大胆猜测,李青烟出家也是迫不得已,而自己方才,正触痛了她的心事,这似乎不太好,兰猗有点后悔。 所以,晚上李青烟再给她送药时她致歉道:“晚辈只是好奇一百多年前是什么样的,没有冒犯师太的意思。” 李青烟沉静的给她调药,待她吃下道:“你穿着一品命妇服,你是谁?” 兰猗稍加犹豫,公输拓让她来宝禅寺藏身时交代,要她直言自己的身份,宫里会因为她的失踪而大乱,也早晚会找到宝禅寺,那时要兰猗告诉宇文佑,她是给一个陌生人绑架的,然后送来了宝禅寺,就让宇文佑查,只要宇文佑疲于奔命,公输拓就有时间做他想做的。 为此,兰猗道:“我是安远候公输拓的夫人——狐氏兰猗。” “安远候……公输拓……” 李青烟脸上挂了层薄薄的浮霜,过分的白,更加的冷,喃喃自语着,似乎安远候公输拓对于她是个很重要的人似的。 兰猗感觉出她的古怪,正想问,就听外面吵吵嚷嚷,接着跑进来个小师父,朝李青烟道:“大师不好了,御林军来搜查,说有人藏在这里。” 那小师父惊慌,是搞不清御林军是冲兰猗来的还是冲李青烟来的。 这时李青烟腾地站起,以命令的口吻道:“若不想给抓到就跟我来。” 兰猗起身,复又坐下:“抱歉师太,非是我不信你,而是我不能连累你。” 李青烟哼了声:“小小年纪如此啰嗦,快跟我走。” 兰猗稳坐如泰山。 李青烟急了:“我叫宇文晏晏,我是公输磐的妻子,我们是一家人,何谈连累一说,快跟我走。” 210章 你是要皇位还是要美人,自己选。 半推半就,兰猗随着化名为李青烟的宇文晏晏出了禅房直奔后山,由角门出去上了山攀登了一会子,兰猗累得双腿绵软,宇文晏晏却面不改色气不喘,一百二十岁啊,兰猗恍惚她不是凡人般。 终于,前头带路的宇文晏晏停了下来,回身看山下的宝禅寺,御林军搜了半天,未果,也就撤退了。 宇文晏晏坐在一块山石上,手指旁边示意兰猗也坐,方才也并非是情急而透露了自己的身份,她这样的高人早已修炼到处变不惊浑然无我的境地,之所以告诉兰猗她是宇文家族的人,是她已经知道兰猗是公输家族的人,鬼使神差,她忽然想起自己曾经是公输家的人。 兰猗早知她非同寻常,却万万没想到她竟然是公输磐的妻子,侯府祠堂供奉的那卷书兰猗已经看过,公输家族同宇文家族的仇恨就是从公输磐和宇文霸开始的,宇文霸言而无信,说好了推翻前陈就与公输磐同坐江山,可是真把前陈皇帝杀了,宇文霸就自己登基做了皇帝,然后对公输磐只封了个侯爵,兰猗还一直奇怪,当年的公输磐为何就忍了下来,为何不继续同宇文霸争夺皇权,现在看来,大抵与这个宇文晏晏有关。 山上风大,兰猗脱下自己的斗篷递给宇文晏晏关切道:“前辈当心受凉。” 宇文晏晏使手推开斗篷:“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我在山里住惯了,倒是你看着弱不禁风的。” 一入空门即百年,兰猗觉着荣华富贵一百年也会厌倦,可是宇文晏晏能在山里修行一百年,那是用寂寥堆叠起来的日日夜夜,兰猗没来由的叹口气。 宇文晏晏呈盘腿打坐的姿势,偌大年纪,并无佝偻身子,兰猗想着她年轻时亭亭之身姿,不知倾倒多少英雄好汉。 一片枯叶给风吹着拂过宇文晏晏面颊,她顺手抓住了,轻抚枯叶上的脉络,也叹口气:“公输家同宇文家的事你知道了?” 兰猗晓得她是问哪一宗,点点头。 宇文晏晏手一松,那枯叶又随着风飘走了,而她的心也飘回了百年前,一贯沉静的目光突然躁动起来,苦笑下:“我修炼了一百年,而今想起你,仍旧是心浮气躁,看来我修行还不够。” 这个你,兰猗知道一定是公输磐,也不做声,希望能随着宇文晏晏的回忆,了解下百年前那场惊心动魄的故事,关于战争的,关于爱情的。 宇文晏晏感伤完,侧目看了看兰猗:“你很想知道一百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是罢?” 兰猗小心翼翼的嗯了声,生怕自己多嘴而打断她的神思。【零↑九△小↓說△網】 宇文晏晏指着宝禅寺问:“你冷不冷,需要不需要回去?” 兰猗情急心切,摇头:“晚辈不冷,咱们两个公输家的媳妇在这里吹吹风,也挺好的。” 宇文晏晏雪白的眉毛动了动,叨咕着:“两个公输家的媳妇,也对,也不对,总归我已经脱离红尘。” 兰猗指着脚下道:“你我皆在人世间,何谈脱离红尘,前辈若真能脱离红尘,就不该自称宇文晏晏。” 这不是嘲讽,更不敢责备,而是想让她明白一个道理,她的身子脱离红尘一百年,其实她的心却在红尘缱绻了一百年,一个人,若没有巨大的爱或是恨,莫说一百年,一年潜心修行都可以悟道成佛,宇文晏晏一直都在自欺欺人罢了。 果然,兰猗的话说罢,宇文晏晏仿佛是百年一梦今朝终于清醒似的,骇然望着兰猗:“是了,我已经不再是宇文晏晏,不是公输家的媳妇,我为何还要淌这趟浑水,打吧打吧,当初没有打起来是因为我,而今我还要多管闲事,天地不容。” 兰猗听出她话里的意思,风吹来有点冷,她硬挺着,诚心道:“前辈若能阻止这一场仗,也还是好的。” 孰料,宇文晏晏缓缓的摇着头:“那样,我就成了公输家的罪人,即便我能活到一千岁也总归是会离开人世的,那时我以何颜面去见他。” 原来,宇文晏晏感觉到了公输家要对宇文家动手了,她想劝公输家罢手,不是为了宇文家,而是为了天下苍生,修行之人,佛心爱民,她不想生灵涂炭,可是,当初公输磐为了她而忍辱偷生,她不能再让公输磐的魂灵继续忍辱负重,并且,假如公输家取代宇文家族是天意,那么自己更不能逆天行事。 想了明白,宇文晏晏朝兰猗比划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是对什么都充满了好奇,倘或一事不能寻根究底的弄清楚,可真是茶饭不思,所以,你想知道的一切我告诉你,然后,忘记我,忘记我们曾经相遇过,从此世间再无宇文晏晏,只有一个修行还不够,仍在继续修行的李青烟。” 兰猗感觉自己的心快跳出来了,激动莫名,舔了下风干的嘴唇:“一百年前……” 宇文晏晏仰头看天,浮云悠悠,一百年前仿佛就在昨天,那时的她年轻得就像初春才发芽的嫩柳,因为哥哥宇文霸的关系,认识了公输磐,她有美貌和才情,公输磐有俊朗和功夫,彼此一见钟情,爱得一发不可收拾。 后来,宇文霸联合公输磐抗陈,约定推翻陈王朝之后便同坐江山,当时的宇文晏晏还想,家里不可能有两个户主,国怎么能有两个皇帝呢,大殿上摆两把龙椅算怎么回事,摆一把龙椅难不成一人坐一半,更滑稽。 错就错在,她是这样想的,却没把这些话对公输磐说出,而处于热恋中的公输磐对宇文霸的话没有怀疑,两个人南北夹击势如破竹终于打败了前陈的皇帝,不巧附近的齐国前来救援,公输磐听了宇文霸的话去阻挡,等他回到京城,宇文霸已经登基成了新皇帝,他大怒,想杀入宫中质问宇文霸,这时,宇文霸将宇文晏晏推了出来,你是要皇位还是要美人,自己选。 公输磐看着宇文晏晏给捆绑得像个粽子,连嘴巴都塞着一团布,只是那眼泪淌也淌不完似的,一直哭一直哭,公输磐妥协了,他带走了宇文晏晏,接受了宇文霸的敕封,后来,抑郁成疾,英年而终,他下葬的第二天,宇文晏晏自己剃度为尼了。 211章 臣的父母是养父母,臣是他们捡来的。 有些回忆是蜜糖,想着想着心就甜了,有些回忆是刀剑,说着说着,目光都变得锋利无比,而宇文晏晏的回忆不是蜜糖不是刀剑,是药,回忆完,浑身中毒了似的僵硬。 只是,当时的皇帝宇文霸得知妹妹因为公输磐而剃度,雷霆震怒,颁了道圣旨,勒令所有尼姑庵都不准接纳妹妹。 无奈,宇文晏晏做不成尼姑转投到道观做了个道姑,并改名李青烟,从此,李青烟这个名字伴随着她,直到宇文霸驾崩,宇文晏晏不忘初衷的再次投到佛门,后来的皇帝知道她是天家之人,遂把她投身的那座寺庙以她的名字命名,即青烟寺。 讲述完,宇文晏晏深深的呼出一口气,周遭都是长青的松柏,清新之气拂拂而来,她感觉神清气爽,思量公输拓这次能成就大业,如此,公输磐当年的心愿可以了却了,而这一截时光像枚夹在书页中的枫叶,她想自己该丢掉了,手搭凉棚往山下看,见宝禅寺的师父们在院子里乱转,大概是着急她人在哪里,于是她对兰猗道:“回去罢。” 坐得太久,兰猗感觉身下的石头都温热了,起身,掸了掸衣裳上的尘土,随着宇文晏晏下了山回了宝禅寺。 不料晚上,御林军重新杀了回来,这次轻而易举的抓住了兰猗,宝禅寺窝藏兰猗且欺骗御林军,这是大罪,幸好宇文晏晏及时出面,亮出自己的俗家身份,这才救了宝禅寺一干尼姑的性命。【零↑九△小↓說△網】 兰猗给带回皇宫却没有再次送去河口关押,而是经兰宜的提议,让兰猗住进了栖兰宫,经审问,兰猗说她并非是给人救走的,而是给劫持走的,为此差点送命,这事李青烟可以作证,是她给自己疗伤治病,御林军已经知道李青烟即是宇文晏晏,兰猗的话也就当了真。 兰猗于栖兰宫偏殿住,宇文偲还是每天来对她做聆训,但这是宜妃娘娘的住处,为了避嫌,他每次来就把兰猗提到西侧殿的小厅,避免与兰宜照面。 推算着时间,兰猗想老夫人停灵七天给出殡了,于是让宇文偲待她向宇文佑求情,希望能让她回家为婆婆送葬,然后再回宫来。 宇文偲从西侧殿出来时,兰猗送至门口,再三叮嘱:“九王千万别忘了我的事。” 宇文偲因与公输拓有交易,对兰猗更加客气,离开栖兰宫直接去了上书房,至门口,执事太监殷勤上来小声道:“王爷若无紧要的事,等等罢,皇上正在召见两广总督高大人,方才听皇上在里面发脾气呢,这节骨眼上王爷最好别进去。【零↑九△小↓說△網】” 来的早不如来的巧,宇文偲同公输拓定下了救高崇的计策,一直打听着皇上何时召见高崇呢,今个高崇来了,也是自己该实施计划的时候了,于是对那执事太监道:“谢谢公公的好意,不过皇兄生气了?刚好我去劝一劝,公公进去禀报就是。” 此处他故意称呼宇文佑为皇兄而非皇上,是让那太监明白,他与皇上是一家子,是亲人。 那太监也就躬身进去通禀了,不多时回:“王爷,皇上叫进。” 宇文偲从腰间解下一枚玉佩,见四下无其他人,塞给那太监道:“颜色旧了,打算拿去炸一炸的,想着怪麻烦不如新打一只呢,这个公公若不嫌弃,拿去顽。” 上好的骠国翠玉,碧色欲滴,喜的那太监慌忙塞入袖子,脸上堆满笑道:“奴才方才的提醒不过是举手之劳,王爷总是这么客气,可着天下没谁不喜欢王爷呢。” 宇文偲淡若春风般的一笑,眉眼间更是一副春意盎然的清爽,女人见了女人喜欢,男人见了男人欣赏。 进了上书房,就见高崇跪在地上,宇文佑端坐在龙书案后,脸色铁青,还不是为了高彪造反的事,两万人马岂可小觑,各地州县那些山大王两百人马官兵都久攻不下,两万完全可以与朝廷抗衡了,宇文佑不气才怪,骂了半天高崇,当然高崇一力为自己辩驳,宇文佑既然想杀他,也不会听他的解释,正想喊人带高崇下去,宇文偲进来了。 “见过皇上。”宇文偲施礼,然后装着不经意的扫了眼高崇,口中却咝了声。 距离宇文佑近,更何况宇文佑还会功夫,比之常人更加的耳聪目明,听宇文偲发出的动静,又见他剑眉紧拧,忍不住问:“老九,你认识他?” 宇文偲一副凝神思索的模样,听宇文佑问,忙收回心神,指着高崇道:“臣弟不认识此人,但在玉牒上见过。” 玉牒,皇家族谱,怎么会有高崇呢? 宇文佑非常好奇:“说来听听。” 宇文偲道:“皇上让臣弟重修玉牒,我也就各卷都看了遍,看到岳山王那一段,皇上也知道,岳山王多年前曾走失过一个儿子,算起来年纪同这位大人差不多,奇怪的是,岳山王的那个儿子同这位大人一样,双耳大如扇,眉毛如马鬃,眼角有黑痣,脸膛赛关公,这世上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是以臣弟颇感蹊跷。” 高崇那里窃笑,这其实是公输拓同宇文偲商量好的,这几天宇文偲经常三更半夜潜入宗人府的案牍馆,修改了当年的卷宗,当然是把岳山王走失的那个儿子尽量往高崇的样貌上贴近,并且,那卷宗已经有些年头,宇文偲还费力的为其做旧,一切都准备就绪,只等宇文佑宣见高崇。 有这等巧合之事,宇文佑不免多打量了高崇几眼,果然同宇文偲方才说的那四句一点不差,可是高崇就是高崇,岳山望望的儿子可是姓着宇文,他冷冷道:“高大人断不会是岳山王的儿子,因为高大人不是京城人,也有自己的亲生父母。” 宇文偲哦了声:“巧合而已。” 不料,高崇却突然道:“启禀皇上,臣的父母是养父母,臣是他们捡来的。” 宇文佑一惊:“你给朕说个详细。” 高崇俯首应了,道:“臣幼时看花灯同亲生父母走失,被个居心叵测的男人盯上,说是送臣回家,其实他哪里是送臣回家,而是把臣带走离开了京城,一路寻找买家,臣看穿了他的用心,死命不从,趁那恶人买吃食的空当跑了,快饿死的时候遇到了养父母,刚好他们无儿无女就收养了臣,为了掩人耳目,带臣去了湖广一代定居。” 212章 这曲子讲的是男女之间的故事 高崇因早有腹稿,也就说的非常流利,仿佛这胡编乱造的事真发生在他身上般,更兼这是为了保命,所以能够声情并茂。【零↑九△小↓說△網】 宇文佑巍然端坐听着,突然他打断了高崇的话:“你既然能够逃跑,为何不跑回自己家里?” 设计好的,高崇不怕他有疑问,镇定道:“臣那时不想回家。” 宇文佑破费思量:“你若真是岳山王走失的儿子,你爹可是堂堂的岳山王,你是小王子,你为何不想回家?” 高崇暗自佩服公输拓,这样千回百转的故事他都能想得出,看来他是熟知岳山王家中一切,不用说,都是为了救自己而下的功夫,高崇对公输拓非常感激,继续编故事:“我娘给我爹的小妾气死了,我爹管都不管,我恨我爹不想回家。” 岳山王家里到底有无发生这样的事宇文佑搞不清,但这样的事在大户人家习以为常,他逼视高崇:“你告诉朕,你亲生父亲到底是谁?” 依着公输拓的交代,这事不能咬死,一旦岳山王的亲儿子偏在这个时候倒霉的出现呢,于是高崇低头:“臣不想说,横竖臣现在的养父母对臣非常好,视如己出,前尘旧事,臣不想记得。” 他不说不打紧,宇文佑已经上心了,一旦高崇真是岳山王的儿子,这事可大可小,首先岳山王在朝中的旧部党羽多,他的山头仍旧没倒呢,杀他的儿子势必会引起麻烦。其次高崇真姓宇文,那他与高彪就不是堂兄弟关系,为高彪撑腰一说有点站不住脚。另外,若能高崇与岳山王相认,他是宇文家的人,也便是自己的人,该利用得利用。 事体不明,宇文佑打消了杀高崇的念头,只让他回去驿馆等候谕令。 高崇离开,宇文佑方问宇文偲来见自己何事。 宇文偲便把兰猗托付他的事说了。 “回去给老太太送终?”宇文佑冷哼一声,暗道朕为何要让公输拓那厮称心如意呢,所以驳回了兰猗的请求。 无奈下,兰猗只在老夫人出殡那天对着侯府的方向磕了几个响头。 然后,继续留在栖兰宫,每日里除了给宇文偲聆训之外,就是歪在床上闷头不语,秋落也重新回来服侍她了,见她神情萧索,偷着问:“二小姐是惦记家里头?还是担心大小姐?” 进来了宫女婵娟,朝兰猗匆匆一福道:“娘娘请公输少夫人过去下。” 秋落说的两件,兰猗觉着自己兼而有之吧,老夫人没了,公输拓又忙着大事,她怕家里没人做主便乱了套,至于姐姐,姊妹之间已然如同仇敌,姐姐求皇上让她住进栖兰宫,兰猗觉着是祸不是福,所以有些担忧,姐姐相请,她点了下头,由秋落挽着来到兰宜住的正殿。 春暖的天气,兰宜脱了厚厚的冬衣换上了夹衣,听说苏银狐喜欢穿白,她就也穿白,白色的轻纱褙子,里面衬着个淡绿的高腰襦裙,那绿淡得真真应了那句“草色遥看近却无”,细长的脖子上还戴着串珍珠颈链,双耳上也各自悬着一粒珍珠,摒弃了浓艳,这一身素装倒与她清秀的姿容相得益彰,懒懒的坐在一把藤制的摇椅上,唇边横着一支竹笛,慢慢摇着轻轻吹着,兰猗进来见了,感慨姐姐若一开始就这样的恬淡,其实依着她的容貌和才学,完全可以嫁个好男儿,而今,兰猗晓得姐姐这样打扮不过是乔张做致。 她没有打扰兰宜,静静的听着,晓得姐姐吹奏的这曲子叫《寒山引》,说的是一个隐居山上的男人,某天巧遇一位上山砍柴的女子,几句话交谈之后,彼此大感相见恨晚,可是,那隐者需要修行,那樵女业已定下了婚约,他们两个只能依依惜别,那樵女回去后思念隐者,不久病逝,那隐者也因为思念樵女,做成了这首《寒山引》,砍竹制笛,日日吹奏。 兰猗观姐姐的神情很投入,仿佛她已经幻化成了那位砍柴的女子,猜测姐姐大概是因为在宇文佑面前失宠,至少不似以前那么得宠,所以有些失落吧,而这一曲《寒山引》完全可以排解姐姐的郁结之气。 良久,笛声拖了个长长的尾音住了,兰宜看了过来,其实她心里方才想的是宇文偲。 依礼,兰猗朝兰宜敛衽道:“但不知娘娘叫臣妇来何事。” 兰宜将手中的笛子交给旁边的春盛,再由婵娟和杜鹃搀着站了起来,款步踱到兰猗面前,伸手挽住兰猗的胳膊一抬:“你我姊妹,不必拘礼。” 兰猗适当的后退一步:“娘娘见谁家姊妹间斗得你死我活的。” 兰宜面色一僵,妹妹是怪自己密告她私藏禁书一事呢,顿时一笑:“是妹妹不肯听本宫的话在先。” 兰猗轻嗤:“若我要娘娘加害皇上,娘娘肯吗?娘娘当然不肯,那我又怎么会加害公输拓呢,他是我相公。” 加害皇上?兰宜心底刮进一股凉风,渐渐的那凉意从心里漫溢到脸上,那脸就须臾苍白了很多,她扪心而问,自己不会害皇上么?那皇上为何要害自己的孩儿呢? 兰宜不置可否,既然这个话题尖锐,索性调开话头,对兰猗虚情假意的嘘寒问暖一番,然后问兰猗:“妹妹可会吹奏《归山引》?” 《归山引》是《寒山引》的续篇,并非出自那位隐者之手,而是本朝大才子丰云逸所做,续的是那隐者和那樵女的故事,是个幻想出来的美好结局,所以,兰宜想学,她期冀自己与某个男子也能有个美好的结局。 兰猗会,却道:“这曲子讲的是男女之间的故事,姐姐学来不怕皇上听见会胡乱猜疑吗?” 这本是一句实在的话,兰宜听了突然红了脸,仿佛给兰猗看穿了她的心思,心里慌慌的,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般娇羞,清清嗓子用以恢复情绪,随后辩解道:“只听说这曲子好听,却不知其中故事,原来如此啊,那本宫可端的不能学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此后也不准你们学。” 她煞有介事的指着春盛和婵娟、杜鹃还有其他几个宫女。 一旁的春盛冷眼看了半天,看兰宜之状,她暗忖,宜妃娘娘有秘密。 213章 春常在,今天开始你搬去岫烟宫住了。 皇帝后宫,即使是地位极低的家奴的女儿,侍寝后也还有个官女子的名分在,可是春盛侍寝后没有任何名分,难免让人非议。 此事传到楚皇后耳中,六宫风气不正,她要整治,这一天她瞅着宇文佑散了早朝,便在上书房门口等着。 宇文佑一脸沉重的缓步踱来,身后跟着一干仍旧喋喋不休的老臣。 刚刚在殿上大家吵的很凶,最后给宇文佑一掌拍下方都噤声,为的是西北的胡族人几次犯境,驻守在那里的夏知问或退或守,以他的兵力应该狠狠的还击胡族人才是,他这样怠惰,大家都觉着都是皇上太过宽政所致,所以建议宇文佑罢免夏知问的官职,召他回京,该砍头就砍头给蹲大牢蹲大牢。 夏知问为何一次次贻误战机宇文佑最清楚,他想封王,宇文佑不给,这之间还是公输拓负责调停的,其实宇文佑心里更明白公输拓是怎么调停的,总之经过公输拓的说服之后,夏知问倒是老实了很多,就是一味的吃喝玩乐不管公务,宇文佑隐隐觉着不安。 终于他的不安变成了现实,探子来报,公输拓利用给母亲做丧事的机会,召集了很多人在祠堂秘密集会,方才上朝宇文佑心不在焉,夏知问只是个小蝼蚁,公输拓才是大猛兽,防了他多少年,还是没能防住,所以宇文佑决定今晚突袭公输家的祠堂。 至上书房门口发现楚皇后立在那里,晓得是等他,便问:“皇后有事?” 楚皇后点了下头,瞧着宇文佑身侧都是大臣,就没有言语。 宇文佑见她欲言又止,还以为是什么大事,让那些大臣在门口候着,他喊楚皇后遂他进了上书房。 张贵玉最近身子骨不济,换了他的徒弟魏五近身服侍宇文佑,魏五是个机灵鬼,腾腾几步先宇文佑到了龙书案后,用拂尘掸了掸椅子,方扶着宇文佑把椅子上坐下。 诸事不顺,宇文佑身心俱疲,漫不经心的问楚皇后:“有什么事么?” 楚皇后靠近龙书案,发现宇文佑蹙着眉头,知道大概朝上有什么烦心事,三缄其口,半晌给宇文佑催促,她道:“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还不是春盛,她也侍寝了,而今连个名分都没有,皇上说这算怎么回事,旁人嚼舌头我是不怕的,我怕的是春盛年轻身子骨又好,一看就是个容易生养的,一旦她怀了皇上的骨肉,可是连个名分都没有,臣妾实在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来料理这件事,所以想听皇上的圣裁。【零↑九△小↓說△網】” 宇文佑拿了本折子在看,是云南布政使庞水生八百里加急递来的,南边夷人越闹越凶,他几次剿袭,不过是按下葫芦浮起瓢,夷人不闹了,寻常百姓又开始闹,说要官府解除马政,否则负担太重。 宇文佑看着看着哼的一声冷笑,公输拓主动请缨帮着把夷人之事摆平了,看着是像那么回事,可是南边的夷人和百姓越来越不消停,宇文佑突然怀疑这又是公输拓在搞鬼。 楚皇后这个时候提及春盛的名分,宇文佑有些不耐烦:“朕想给她名分的,她自己不肯要。” 楚皇后知道这个,这也正是她奇怪的,按说后宫的女子成天价的勾心斗角还不是为了一个名分,可是春盛不肯要,这有悖常理,所以楚皇后觉着春盛或是有苦衷,或是有阴谋,总之在宜妃那么个妖孽身边,春盛也不会是什么省油的灯,不过,她越是不想要,就越要给她,倒要看看她藏着什么心机。 楚皇后这样一想,抬出太后来道:“春盛之事闹得沸反盈天,太后总是觉着臣妾主理六宫无能,所以皇上还是给春盛个名分,用以堵住后宫那些人的嘴,臣妾不至于落个无能的罪名。” 宇文佑晓得她是想说堵住太后的嘴,朝堂之上有皇帝,后宫之中有皇后,能力超群的太后突然给架空了权力,难免会有点失落,把气撒在皇后身上就属正当,后院起火他在前头也不安生,宇文佑随意的拂拂手:“行了,皇后觉着该给春盛个什么名分。” 楚皇后想了想:“已经侍寝,至少是个常在。” 一个名分而已,宇文佑点了头。 楚皇后得了旨意也不耽误宇文佑办正事,离开上书房回了坤寜宫,静静的等着,不多时圣旨下到六宫,册春盛为七品常在,楚皇后与高琼玉对视一番,淡淡道:“传本宫懿旨,春常在搬至岫烟宫居住,一应用物,拿了本宫的牌子去领取。” 高琼玉意味深长的一笑,喊过一个女官名芳萍的,要她去栖兰宫去传皇后懿旨。 本是大喜的事,春盛却如临大敌,只等那传旨的公公喊她:“春常在还不领旨谢恩。” 春盛如梦方醒似的回过神来,伏地叩头,谢皇上隆恩。 旁边陪着她接旨的兰宜见那公公离开,突然甩过一条帕子,怒斥:“你不是说不会接受皇上的封赏么,你不是说依旧留在栖兰宫服侍本宫么。” 有了位分,虽然极低,那也不是宫女了,春盛欲哭无泪状:“我也不知这是怎么回事,当初皇上给我位分我拒绝的,可是方才那情形娘娘也瞧见了,这是圣旨,我拒绝不得。” 兰宜使劲啐了口:“本宫如何知道你安的什么心肠,入宫你真不想要,皇上为何非得册你位分,你真以为你是苏银狐么。” 话出口方知自己失言了,气急败坏的挥手打在婵娟脸上:“都给本宫滚出去!” 婵娟捂着脸跑了,杜鹃等宫女见势不妙也跑了,可是春盛仍旧跪在地上。 老奸巨猾的芳葵在栖兰宫一直给春盛压着,今个总算得了机会,撵走春盛她才能成为真正的掌事,所以春盛册了位分她心里非常高兴,狗仗人势的指着春盛:“春常在,如今你是小主了,你还赖在这里作何。” 有了位分,虽然低,不会有以她为主位的宫室,但也决计不会再于栖兰宫居住。 春盛愣愣的不知所措呢,这时候又来了芳萍,她道:“春常在,今天开始你搬去岫烟宫住了。” 岫烟宫,那不是胡七儿的地儿,兰宜心口突突乱跳,一个胡七儿已经难以对付,加上春盛,自己以后可有的饥荒闹。 214章 帮本宫一件事,在太后身边买通一个人。 傍晚时分,天便有些阴沉了,风也不吹,还格外的暖,一切征兆表明,将有一场雨要来。【零↑九△小↓說△網】 兰猗偕同秋落站在偏殿门口,看着芳萍带领一干宫女为春盛搬家,虽然位分低,也还是主子身份,所以春盛可以坐轿子,也有了自己使唤的宫女。 秋落嗤声一笑:“春盛还以为她真是时来运转了,殊不知这是二小姐的计谋。” 兰猗竖起食指放在嘴巴上:“嘘!” 秋落吐了下舌头:“奴婢忘记这是在宫里头。” 兰猗叮嘱她:“即便是在自己家里,也时时要防隔墙有耳。” 秋落乖顺的答应着,看春盛上了轿子离开了栖兰宫,回眸的刹那,秋落发现春盛的目光半点都没有高兴之意,倒是含着无尽的惶恐和焦灼,秋落不解,小声嘀咕:“春盛好像不开心呢。” 兰猗一转身,率先回了房内,外头给阳光照射了一天,连那地上青砖都温温的,房内就非常清冷,兰猗上了炕,双手抄在袖子里将自己缩成一团,等秋落给她捧来了滚热的茶,她双手捂着茶杯,眼睛盯着氤氲水汽,自嘲一笑:“我本不是宫内人,却掺和着宫里头的事,实属无奈,若想掣肘姐姐,非得砍掉的她的臂膀春盛不可,幸好你消息灵通,这在宫里头才几日,就打听出春盛已经侍寝却没要位分的事,我就利用上了,不曾想那些嫔妃耳根子真软,我使你出去一说,她们就传了开去,最后楚皇后知道了,出面向皇上给春盛要了位分,总算,我没有白费心机。” 说完,垂头抿了口茶,有点烫,继续捂着,不知为何,一整天都心神不宁,仿佛有什么不豫之事或是将有什么不豫之事要发生,此时眼皮又跳得厉害,她人在宫里头,不会有什么危险,倒是公输拓,最近加快了复仇的步伐,兰猗就恐他太着急会疏忽什么。 正惶然,宇文偲来了,因为高崇的事传到岳山王耳中了,老王爷便找到宇文偲,过了几十年,他自己都忘记当时的儿子什么样貌,更忘记儿子到底是如何走丢的,所以管宇文偲要了卷宗看,又询问了高崇的情况,一听下,发现高崇与自己儿子各处都贴合,遂要见高崇一面。 为此宇文偲忙了一整天,傍晚才得了空闲来给兰猗做聆训。 一步迈入栖兰宫,就碰见出来的兰宜,宇文偲忙躬身:“宜妃娘娘出去么?” 兰宜是要出去,她要去找宇文佑说说春盛的事,当然不是制止春盛成为春常在,皇上圣旨下,谁能阻止得了,她是要在宇文佑面前讨个好,春盛可是自己的婢女,还是从娘家带来的,而今敬献给皇上了,她怎么说都有点功劳的。 见宇文偲来了,兰宜迟疑下,道:“刚用过晚膳,出来消消食,王爷今个怎么这时辰才来?” 宇文偲只敷衍道:“宗人府事多走不开。” 随后便侧身进了去,留个兰宜一个玉树般清峻的背影。 兰宜有些恍惚,都因为宇文偲的气质几分像宇文佑,这当然只是看背影,若看眼睛,宇文偲像是从书画中走出来的诗人画家歌咏者,而宇文佑却像是从古墓里拓下来的某个影像,虽然俊雅,却带着阴曹地府的阴冷之气。 兰宜心里感慨,同是先帝的儿子,为何做皇上可以是宇文佑而不是宇文偲,这还不是长幼之分,却不一定是能力之别。 这个念头一出,把她自己吓了一跳,这是大逆不道,这是蓄意谋反,这是可以株连九族的大罪,顿时抚着心口暗自庆幸自己的这个想法只是在心里而已。 重新返回来,脚不自然的就迈向了西侧殿,里头的宇文偲问着兰猗:“宜妃娘娘落胎之后,公输少夫人给宜妃娘娘宣进宫来,那么公输少夫人当时看到了什么?” 都是随意之言,估算着距离放兰猗的十天半月差不多到了,所以就问了几句最后该问的话。 兰猗回想那一场景……她低眉一叹,姐姐是可恨,但作为母亲的姐姐那时却是非常可怜,于是道:“我看到姐姐万念俱灭的样子。” 宇文偲一怔,他是会功夫的,听力就超常,感觉到背后有压抑的喘息声,猛地回头,即看见兰宜满是泪水的一张脸。 “娘娘……”宇文偲想安慰什么,却到底是囿于君臣、男女之别,想说的话咽了下去,留下一个省略。 然,就是这个意犹未尽的省略,让兰宜恍然感觉到他在关心自己,内心的委屈像山洪暴发,扭身回了正殿,扑倒在炕上哭个昏天黑地。 婵娟和杜鹃等宫女就在旁边看着也不敢劝,谁都怕她间歇性的暴脾气。 只等卞连顺从外头回来了,上前问明情况,好言劝着:“娘娘一味的哭不法子,若想在这宫里头好好的活下去,娘娘必须再次怀上龙嗣才行。” 再次怀孕? 兰宜仍旧伏在炕上,苦笑再次怀孕谈何容易,首先皇上许久不来栖兰宫了,另外,皇上害了那个孩子,怎知不会害另外的孩子,到底皇上为何如此残忍,她实在想知道,这种事打听不出来,那就只能偷听。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所以她止住了哭,屏退了婵娟和杜鹃等宫女,喊过卞连顺:“帮本宫一件事,在太后身边买通一个人。” 随后细细的交代了卞连顺该如何做,娘娘吩咐,卞连顺不得不依从,横竖买通一个人需要钱财,自己也可以从中捞到不少好处。 卞连顺得了兰宜的令离开着手去办,好在他是老宫人,各处的太监宫女差不多都认识,想着买通太后身边的哪一个好呢,想了想,想到了夏莲,于是,他拿着从兰宜那里得到的珠宝首饰就往寿康宫去,刚好见宇文偲从西侧殿出来,兰猗送他至门口,彼此告别,兰猗重复问了句:“王爷所言是真?” 宇文偲神色肃然:“断不敢有半句谎言。” 卞连顺猜测不出兰猗同宇文偲之间方才谈了什么,总之这不归自己管,也就急匆匆的走了。 宇文偲也准备离开,走了几步回头看兰猗:“夫人好自珍重。” 兰猗遥遥的朝他福了下,算是感谢,猛地转身喊秋落:“你去把狐安给我找来。” 215章 公公要一字不漏的把我的话转达给侯爷 因为阴天,黑得就早,也不过刚交酉时,狐安来时手中还拎着个灯笼。 偏殿业已掌灯,兰猗就神情肃穆的伫立在灯下,那光是带着点淡黄的颜色,投在她脸上像抹了层牛脂,宇文偲透漏给她,说今晚皇上要微服出宫,本打算为她求情去见皇上,既然皇上要离开,此事也只能作罢,宇文偲道了歉,兰猗心思却不在自己能否马上回家,而是琢磨宇文佑为何夜里出宫,这时节鬼市没什么看头,更不是花灯会。 秋落带着狐安进来时,兰猗听见脚步声慢慢回转身子。 按辈分狐安是她的长辈,又是贞熙皇贵妃面前得宠的,难免拿大,裂开嘴角笑了笑道:“二姑娘在宫里住的还习惯吧。” 既是本家,这样的称谓很正常,兰猗心急正事,想狐安来了栖兰宫不用一会子姐姐那里便知道,怕姐姐干预,含糊道:“普天之下皇宫是最好的地儿,当然住的习惯,更别说我是住在姐姐家里,住的好也怪闷的,所以想请公公帮我做件事,但不知公公今晚是否有空闲。” 没等狐安借口拒绝呢,兰猗已经从头上拔下一支金步摇递了过去:“不值钱的小玩意,公公拿去,送给哪个姊妹吧。” 太监宫女对食之风正盛,狐安也有个相好的宫女,平日里送些银钱,还真没送过首饰,主要是他虽是太监也还算男人,没有首饰这些私藏,接过兰猗给他的这支步摇在手里掂了掂,沉甸甸的,也就把拒绝的话咽下,眉开眼笑的问:“二姑娘要我做什么呢?” 兰猗也没工夫啰嗦,直言:“帮我回侯府取我那张古琴来。” 太监宫女不能擅自离宫,若有差事那也得头上的主子为他们请来皇上圣旨,讨来出入宫禁必须的腰牌,是以狐安有点为难:“黑灯瞎火的,明个吧,明个我想办法出去。” 明个可不成,兰猗都怕现在狐安立即动身都来不及呢,遂道:“不知为何,今天心情不好,就想抚一抚琴排解,所以麻烦公公现在就去。” 狐安推脱着:“这时辰我没由头啊。”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兰猗摘下耳环退下手镯最后连绾发的簪子都拔了下来,一并交到狐安手中:“就今晚,我知道公公可非卞连顺这等人,公公摸爬滚打十多年,不会连这点手段都没有。” 一顿吹捧,狐安心里滋生了些许的骄傲,看着手中泛着绿莹莹幽光的手镯,已经决定帮兰猗了,更何况秋落也把自己头上的首饰取了下来塞给他:“事不宜迟,公公快走吧,等下给大小姐看见公公说不定就走不成了。” 狐安忙将一堆首饰悉数揣入怀中,扭头就走,兰猗喊住他:“麻烦公公务必要见到我家侯爷,因为我的那张古琴很名贵,别人我是不让碰的,公公见到侯爷时告诉他,我在宫里住的很好,皇上没有为难我,我本想去向皇上求情放我回家,不料皇上今晚有事离宫了。” 狐安点头道:“行,我记下了。” 又想走,兰猗再次喊住他:“公公定要一字不漏的把我的话转达给侯爷。” 这个时候狐安就起疑了,觉着二姑娘托付自己取古琴是假,大概是想通知公输拓什么,总之那都不关自己的事,他应了声急匆匆走了。 离开栖兰宫回去永安宫,向贞熙皇贵妃一顿哭诉,说方才小憩梦见九泉之下的老父亲了,老父亲在那个地方很穷,希望他能烧些值钱寄过去,天已经黑了,正是祭奠亡灵最好的时辰,可是宫里头不让随便烧纸放火,他只能出宫去,苦于身上没有腰牌。 贞熙皇贵妃信以为真,刚好她才从皇上那里得到首肯,明个出宫去娘娘庙进香祈求自己再诞龙子,各方面都已经准备就绪,腰牌也就有,贞熙皇贵妃将腰牌递给他道:“好生收着,早去早回,明个进香诸事可都是你张罗呢。” 狐安心下欢喜,谢了皇贵妃的恩德,离开永安宫来到神武门,这些个侍卫他或是认识或是不认识,手里有令牌,他顺顺利利的出了去,于街上雇了辆马车,催促车夫快点打马,不多时来到梧桐大街的安远候府。 送走了老夫人,公输拓独自坐在书房里想事情,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东风是内讧,他想自己从外围一点点击垮宇文佑并不难,但就怕外人说宇文佑残暴不仁不是还有宇文佐、宇文俭、宇文保、宇文偲等等宇文家族的人么,总之不能自己打下了江山然后仍旧是宇文家族坐着,那就不算报仇,无以告慰公输磐等列祖列宗。 当当当,他手指闲闲的敲着桌子,想着该怎样让宇文家闹内讧,他们互相残杀,自己才可以渔翁得利。 “侯爷,有人要见您。”麒麟进来禀报。 公输拓继续凝目想着,随口问:“谁?” 麒麟斜眼溜了下旁边的金蟾,这样答:“少夫人的娘家人。” 公输拓将目光顺过来,发现麒麟正看他,满眼都是内容,公输拓明白了大概是个重要人物,于是道:“还不请进来。” 麒麟转身出去把狐安带进,随后拉着金蟾退了出去。 公输拓经常出入皇宫,当然与狐安彼此认识,见是他,愣了愣,打趣道:“公公该不会是来宣读圣旨的。” 狐安讪笑:“宣读圣旨那都是御前的人,侯爷抬举了,是这么回事,二姑娘要我帮着来取她的古琴,说是在宫里头住的闷,弹弹琴排解下。” 兰猗要她的琴,也没必要这个时辰派人来,公输拓觉着有蹊跷,问:“她只要琴,没有其他?” 狐安猛然醒悟过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瞧我这记性,二姑娘还说别让侯爷惦记,她在宫里头很好,本来打算今晚向皇上求情放她回家的,可不巧皇上今晚要出宫来。” 皇上出宫! 公输拓心里一惊,明白这才是兰猗让狐安来真正的目的,当下也不多说,出去喊麒麟往账房处取了二百两银子交给狐安,至于琴,他对狐安道:“告诉兰猗,琴破损了,我已经找人修理。” 他不给,是觉着兰猗进宫时并未携带古琴,若离宫时多了张古琴,这事没法说清楚。 216章 公输拓一声叹息:“烧了才能一干二净。” 狐安心满意足的回了宫,这趟差事,赚了个盆满钵满。 前脚送走狐安,公输拓立马叫来金鹰和金雀商量:“宇文佑今晚出宫恐是要来咱们这里。” 金鹰素来心思缜密,却也不解:“侯爷何以见得?” 公输拓浓眉紧锁:“第一,我了解宇文佑,极少在晚上离宫,他不仁,就怕别人对付他,即使非得离宫,那也是差不多出动整个御林军和天子亲随护持,可是今个朝上静悄悄的,没提这事,所以他今晚离宫是偷偷摸摸的。” 金雀点头:“今个朝上是没有这样的消息。” 公输拓为母丁忧不用早朝,金雀已经负责打探朝堂上发生的一切。 公输拓又道:“另外,咱们这几天在祠堂聚合,宫里头已经知道了。” 金鹰又是那句:“侯爷何以见得?” 公输拓冷笑着朝外头努努嘴。 金鹰和金雀立即明白过来,金鹰更是怒不可遏:“金蟾他是活的不耐烦了!” 转身就要出去,给公输拓喊住:“杀一个宵小不急于一时。” 金鹰转了回来,气鼓鼓道:“我还有金雀和金蟾,都是侯爷救过命的,金蟾他忘恩负义,等下请侯爷准许我亲自手刃那厮。” 公输拓挥挥手:“咱们现在说正事,我之所以说宇文佑是冲我来的,是因为我信兰猗,兰猗从宫里头捎信给我了。” 金鹰和金雀素来也晓得兰猗聪慧,对于兰猗给皇上抓进宫去,金鹰道:“侯爷打算何时救少夫人回来?” 公输拓一叹:“难为兰猗了,让她先在宫里头待着,首先她在宫里是安全的,皇上断不会在自己眼皮底下杀人,我也就省了很多心思,其次兰猗在宫里头对咱们有帮助,今晚这事不就是吗,行了,闲话少叙,说不定宇文佑马上就到了,他应该是冲祠堂来的,必然要搜祠堂,你们两个说怎么办才好?” 他习惯了先听别人的意见,然后自己总结。 金鹰心急火燎:“主要是那个密室,那里头有地形图呢,得赶紧拆了。” 公输拓摇头:“拆了会留下痕迹,宇文佑非泛泛之辈,一点点蛛丝马迹他都能查个清清楚楚。” 金雀眼睛一亮,是有了主意:“毁了密室的机关,旁人就进不去。” 公输拓仍旧摇头:“一旦进得去呢,我们不能冒险。” 金鹰和金雀异口同声:“侯爷之意呢?” 公输拓没有立即回答,在地上走啊走啊,已经想到该怎么做合适,却下不了决心,那毕竟是公输家供奉列祖列宗的地儿,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且已经快有百年之久,难道就毁在自己手里么,可是不毁,必然会影响大事,最后心一横,双手攥成拳头,能听见咯嘣嘣的脆响,哑着嗓子道:“烧了。” 金鹰和金雀又是异口同声:“烧了!” 皆是瞪大眼睛看着公输拓。 公输拓长长的一声叹息:“烧了才能一干二净。” 于是,等宇文佑带人来到时,远远即望见侯府起了大火,夜色都给那火光照亮了,负责带队的张显荣一提马缰绳来到御驾前,指着火光处道:“皇上,那方向好像是公输家的祠堂。” 他曾经搜查过安远候府,所以了解大概。 祠堂烧了,虽然以此证明了公输拓同那些人真的在祠堂密谋过,也坐实了公输拓确有谋反之意,只是烧了已经没证据了,宇文佑正于马背,一拳打在大腿上,切齿道:“公输拓,果然厉害!” 他明白自己这个时候去侯府搜查也是一无所获,还得为此与公输拓闹个不痛快,于是下令:“回宫。” 就在三道牌楼处负责盯梢的金雀看见了这一切,见宇文佑掉转马头走了,他忙回去禀报给公输拓。 公输拓正望着那熊熊大火出神,为了逼真,连祖宗牌位他都没让人拿出来,烧毁的同时还有各种卷宗和族谱,听着旁边公输家的男人唉声叹气女人们哭天抢地,他缓缓的跪了下去,郑重的磕了三个带响的头,嘴上不说,在心里默念:“不肖子孙公输拓,今个对不住列祖列宗了,我发誓,毁了祖宗祠堂,必然会夺回来祖宗基业。” 刚好此时响了个炸雷,太过突然,众人吓得惊叫连连,接着便是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打了下来,顷刻便成倾盆之势,春分时节下这么大的雨实属罕见,未几,已经烧毁了的祠堂浸在雨水中,也省得大家费力的救火了。 男女主子都给这场雨浇得跑回各自家里,然后聚集在一起研究祠堂怎么走了水,说着说着就扯到老夫人身上,说老夫人算横死,必然会变成厉鬼,这是回来闹事了。 于是,人为的事件变成灵异事件,得罪没得罪过老夫人的都不停的哀告祈祷。 公输拓没有走,山一般屹立在滂沱大雨中,麒麟冻得哆哆嗦嗦费力的给他擎着伞,最后护院教头伍松拿来了油衣给他披上,然后噗通跪在他面前的泥水里。 公输拓一愣,怒道:“吃饱了撑的。” 伍松重重的垂着脑袋:“祠堂失火,是我渎职,所以侯爷想杀想剐我没二话。” 公输拓踢了他一脚:“滚起来,你是神仙么,长多少双眼睛能看到多少个地方,烧了即烧了,烧了可以重建。” 他越是宽容伍松越是内疚,不肯起,还哭了起来:“方才我只是打了个盹,怎么就失火了呢。” 公输拓哈腰把他拎起,骂骂咧咧:“王八蛋你还没完没了的像个娘们似的哭哭唧唧。” 伍松臊得不敢看他:“侯爷总得罚我一下,好歹我这心里舒坦些。” 公输拓一拳打过去:“贱种,你若真想舒坦,也成,你可以将功补过,你不是跑江湖的出身吗,你为我做件事。” 听说可以赎罪,伍松抹了下脸上的泪水和雨水,忙欢喜道:“莫说一件,十件百件都成,侯爷快说是什么事,我江湖上的朋友海了。” 公输拓微一沉吟,随后口占几句:“左不左右不右,一座山上两头牛,右边牛儿正吃草,左边牛儿抄了后,右边牛儿倒在地,左边牛儿断其头。” 吟咏完,他告诉伍松:“你把方才本侯说的这些话在江湖上散布,要做到家喻户晓妇孺皆知。” 217章 哀家实实的不信,那可是皇帝你的骨肉。 左不左右不右,一座山上两头牛。 右边牛儿正吃草,左边牛儿抄了后。 右边牛儿倒在地,左边牛儿断其头。 这几句话没几天工夫变成了童谣,街头巷尾传唱,最后传入宫中,某个行将就木的老言官把这首童谣照本宣科的唱给宇文佑时,宇文佑正于暖阁的美人榻上小憩,他微闭双目认真的听完,然后突地睁开眼睛随之一跃而起,使了个连环脚,啪啪啪几下,就见那可怜的老言官给他踢飞撞在墙壁上又弹了回来,重重的落在他面前的金砖地上,噗!一口血喷出。 宇文佑如一只大鹏翩然而落在美人榻上继续闭目养神。 老言官颤巍巍的伸出手朝向他,断断续续道:“皇、皇上,小心啊!” 宇文佑看也不看,吩咐吓得脸色青灰的魏五:“传朕口谕,此后无论宫中还是民间,谁再敢唱曲子,格杀勿论。” 那老言官的手慢慢的垂了下来,随后啪嗒落在地上,人也未知死活。 宇文佑听见声响,睁开眼睛看了下,淡淡道:“抬下去。” 过来几个太监将老言官抬出暖阁,又有几个宫女打了清水来擦洗地上的血迹,没拾掇干净呢,外头进来了执事太监,向宇文佑禀报:“老佛爷说要皇上过去一趟。” 宇文佑正于混沌中,似睡非睡似梦非梦,这个暖阁是他给苏银狐建的,十冬腊月,他便和苏银狐在此缠绵,四周是开不败的花,各种花香混杂在一起也不敌苏银狐身上的香味更让他痴迷,此时他又恍惚回到了几年前,苏银狐伏在他臂弯里,你侬我侬之际,苏银狐突然说:“皇上能否做个圣主明君呢。” 当时他只道是美人心血来潮的一句话,也几没在意,哄着苏银狐:“为了你,朕做什么都愿意。” 后来,苏银狐失踪了,他也变得越来越残暴。 手抚身下的美人榻,依稀还是苏银狐的体温,懒懒的欠起身子,由内侍宫女们搀扶着下了美人榻,又在暖阁外上了轿子,神思恍惚的就来到了寿康宫。 往常的寿康宫在这个时辰是非常热闹的,用过早膳,各宫的嫔妃循例都要来给太后请安,今个寿康宫出奇的安静,宇文佑绕过一道道帘幕往里面走时,还猜度这是为了什么,待进到里面,就见太后和高阳长公主面对面头抵头的说着什么,听见脚步声,太后忙推开高阳长公主对宇文佑道:“皇帝到底是练家子,走路这样轻。” 宇文佑听不出太后是责怪还是顺嘴这么一说,抱歉道:“儿子常来常往您这里,所以没让人通禀,怎么,吓到您了。” 太后摆摆手:“那倒没有,哀家只是觉着皇帝的功夫见长。” 高阳长公主嘻嘻笑着过来宇文佑身边:“皇帝哥哥。” 宇文佑就轻抚她的面颊道:“快成亲了,还这么顽皮。” 说完来到太后对面的炕上坐下,接过福如海递过来的茶道:“儿子的功夫都荒废了,哪里还能见长。” 太后向高阳长公主挥挥手:“拉着你陪我说话,闷坏了,快去顽吧。” 高阳长公主得了赦似的腾腾跑了。 宇文佑看着她的背影哈哈一笑:“还像个小孩子呢。” 太后假意嗔道:“还不是你这个皇帝哥哥给惯坏了,皇上不管,底下的人更怕她,她就越发不像样了。” 宇文佑宽厚一笑:“嫁了人做了女主子可就没这么轻松了,管着一个家呢,就让她现在多顽些吧。” 太后颇显无奈状:“皇帝金口玉言,你宠溺她哀家也不好多管,行了咱们娘俩说点正事。” 话到此给福如海递个眼色,福如海就挥动拂尘屏退那些宫女,连芳蔼和他最后也退了出去,只余太后和宇文佑母子,太后神色沉重道:“哀家听说宫外正流传着一首童谣,什么左不左右不右的,下面的几句哀家没记住,总之像是有谁故意挑拨离间。” 宇文佑何尝不知,他名为佑,齐王宇文佐名为佐,这首童谣影射的不就是他们兄弟么,暗指宇文佐居心叵测想谋反,虽然知道是有人刻意为之,宇文佑还是放在了心坎上,毕竟他了解宇文佐,包括宇文偲宇文俭宇文保等等兄弟,哪个心里平衡呢,都觉着同是先帝的儿子,他可以君临天下,为何别的皇子不能呢。 太后面前,宇文佑还是极力掩饰自己的多疑的,无所谓的一笑:“不曾想都传到老佛爷这了,儿子不会在意的。” 太后如释重负的样子:“你不在意哀家就放心了,民间百姓都知道家和万事兴,咱们更不能闹内讧,别给那些恶人坐收渔利。” 宇文佑嗯了声。 太后续道:“齐王成日的只知道吃喝玩乐,有皇帝这么个兄长撑腰,他好日子过着,才不会想入非非。” 宇文佑心存腹诽,嘴上却顺着太后道:“儿子晓得。” 一个不经意的侧目,突然发现太后身下的坐褥边缘露出一截书页,不知道是什么书,他只是奇怪一向敬重孔孟的太后为何会把书藏在坐褥底下,他就起身走到太后身侧,拿起旁边的一条毯子往太后背面的迎枕处掖了掖,随口问:“素日里这个时辰她们都该来给您请安了,这个都跑哪里去了?” 太后明白他指的是那些嫔妃,笑了笑:“是我不让她们来的,年轻人起不了早,用过膳还想同相好的姊妹说说闲话呢。” 宇文佑哦了声,续道:“春捂秋冻,这可是养生之道。” 说着顺带扫了眼那书页,入眼的是这一句:善攻者,敌不知所守。善守者,敌不知所攻…… 宇文佑心里咯噔一下,这是《太白阴经》上的句子,他读过遂知道,不懂的是深居后宫的太后读兵书作何。 突然间,宇文佑有种置身垓下的感觉,四面楚歌。 不露声色的回到太后对面重新落座,慢慢吃着茶听太后道:“传到哀家耳中的还不止这首童谣,还有,哀家听说宜妃腹中的孩儿落了胎多少与皇帝有些干系,说是皇帝让人在宜妃的饭食中下了毒,哀家实实的不信,那可是皇帝你的骨肉。” 话音刚落,宇文佑放下茶杯定定神道:“是,是儿子做的。” 218章 哀家与皇上的交谈你听见多少? 太后历经三朝,见过的奇闻异事多了,却从未听说亲爹害自己孩儿的,特别这个人还是皇上,皇上的骨肉是龙脉,关系到江山社稷,当下太后惊得只错愕的看着宇文佑,不知如何发问了。 宇文佑仰头看着藻井,不待太后相问他自己坦露:“谁让宜妃是公输少夫人的亲姐姐呢。” 这理由太过曲折,太后一时弄不懂,静静坐着,等宇文佑自己道破。 宇文佑端起茶杯,须臾又放下了,两眉之间拧成一道深沟,可见内心亦是十分的挣扎,轻叹道:“生在帝王之家,到底好还是不好,这个太后最清楚,儿子小时候特别贪玩,可是除了这个皇宫哪里都不能去,皇宫再大总有看遍的时候,出不去便经常站在安顺门内,听着外头街上吵吵嚷嚷,儿子就特别羡慕,偶尔有卖糖水的摊子吆喝着经过,偶尔也有卖杂货的货郎摇着拨浪鼓经过,那些红尘中最普通不过的声音对于儿子,仿佛天籁。” 话到此他顿住,举目对上太后的目光,晓得太后理解了他的这番心思,继续道:“生在帝王之家不知有多人羡慕,个中甘苦只有自己知道,这话好像扯的远了,宜妃腹中孩儿这一桩,怪就怪这个孩子也投胎在帝王之家,而朕之所以不要他,是怕他将来成为祸患。” 太后忍不住插嘴:“未出生的孩子,怎知是祸患呢?” 言下之意宜妃心性不好,但她生出的孩子确不是给她养育的,皇子出生落地,吃有乳母,更有内傅照顾,宜妃只不过负责生了而已。 宇文佑笑得颇为勉强:“太后虽深居后宫也应该知道公输拓最近非常不老实。” 太后默认,心里道公输拓一直就没老实过。 宇文佑微微眯起眼睛,那条狭长的缝隙里透着森森寒意:“宇文家族同公输家族的纠葛足有一百年了,太后真当他们忘了?怎么可能,公输拓从小便送到外面寄养,说是他命硬怕在家里克父母,其实是让他拜了高师学武艺去了,何止武艺,他还学兵法,这些个他瞒不过朕的,之所以一直装着什么都不知道对他纵容,不是在养虎为患,而是他做的实在机密根本找不到他的把柄。” 至此,宇文佑吃了口茶润润嗓子,想起自己未能出世的那个孩儿,他心头一梗:“所有的皇子皇女他公输拓或许能看见,但碰是碰不得的,但宜妃不同,宜妃与公输拓的夫人是亲姊妹,难免往来,一旦宜妃生下的皇子亦或是皇女落到他手里,他就可以玩一场挟天子以令诸侯了,没见面,不至于太过心痛,但那孩子若生下来,儿子,就不能不顾忌他的死活,儿子不能因为那孩子而用江山做赌注,所以……” 他说不下去了,眼底起了水汽,端起茶杯匆匆吃了口以此来遮掩自己的失态,是的,他是天子,男儿有泪不轻弹,天子甚至连泪都不能有。 太后已经捕捉到了他的悲戚,开解道:“哀家瞅着那宜妃同公输少夫人很是不睦的样子,怎知小皇子或是小皇女就能落入公输拓手中。” 宇文佑比任何人都更知道兰宜同兰猗已经反目,只是那二人毕竟是亲姊妹,血浓于水,谁能料到她们以后会怎样呢,刚想给太后解说,忽然感觉那扇巨大的云母屏风后的落地幔帐微微一动,他从炕上一跃冲了过去,在太后惊愕的表情中揪出一个宫女来。 是夏莲。 太后看着跪在地上的夏莲问:“你在屏风后头作何?” 夏莲已经唬的战战兢兢状如筛糠,嘴唇都打哆嗦:“奴婢、奴婢在清扫屏风,这是福总管交代的。” 夏莲是负责打扫寿康宫的,只是方才自己已经屏退了所有人,太后遂厉声道:“哀家已经让所有人都出去了,你为何还留下?” 夏莲泪珠滚滚:“奴婢人在屏风后头,大概是太远,奴婢没听见老佛爷说出去。” 这个理由也成立,太后问她:“哀家与皇上的交谈你听见多少?” 没等夏莲回答,她狠狠的追加一句:“若敢有半句谎言,杖毙是轻的,哀家会让人把你一刀一刀的,像屠夫剔骨头似的把你活活剜死。” 听说已经有宫人因为得罪了太后而遭受了这样的刑罚,没等动手,夏莲已经感觉自己周身皮肉都痛,吓得伏地咚咚叩头:“奴婢什么都没听见,屏风那么远又那么厚,奴婢只顾着干活呢。” 太后半信半疑,看了看她手里仍旧攥着的抹布喊了声:“福如海……” 宇文佑手一伸:“老佛爷稍等,儿子觉着她说的可信。” 随后朝夏莲道:“行了这里没你事了,出去吧。” 夏莲仿佛从地狱回到人间一般,又咚的磕了个头,然后起身哈腰慢慢退后,直到出了门人就差点跌坐在地上,双腿绵软口干舌燥,最后扶着墙壁一点点离开寿康宫的。 里头的太后问宇文佑:“皇帝不觉着她可疑?这宫里头没你想的那么安生。” 这宫里莫说是主子,奴才们一样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深知此事的宇文佑淡然一笑:“这个儿子知道,儿子是故意放她走的。” 太后破费思量:“为何?她若是故意在偷听,必然是受了某人的指使,方才咱们娘俩的话一旦传出去,无论公输拓还是宜妃听了,可都不妙。” 宇文佑一扫刚刚的阴霾,满面得意的笑:“恰恰相反,儿子就是想让宜妃或是公输拓听见,有些话儿子不方便自己说出口,这个宫女帮忙了。” 太后轻轻晃了下头:“哀家老了,心思不够用了,无法理解皇帝的用意。” 宇文佑昂然扬着头,信心满满道:“儿子料定这宫女是给宜妃指使来的,那个公输少夫人狐兰猗不知从哪里听说宜妃落胎是儿子所为,还将此事告诉了宜妃,宜妃大概不十分信,所以让人来偷听,她是觉着咱们娘俩闲话时或许可以透露出来,果然今个她如愿了,但儿子也如愿了,一旦宜妃过来找儿子质问,她,就没有了退路。” 宜妃的退路是什么,或许太后还能知道,但太后不知道宇文佑口中所言宜妃没有退路是什么意思。 219章 本宫对王爷倾慕许久了 宇文佑放了夏莲,次日却有人发现夏莲死在御花园的太华池中。 死了个宫女不打紧,却也算桩人命案,宇文佑下令测查,可是因为天暖和往御花园中嫔妃多了,查了几天没查出什么结果来,宇文佑与太后彼此心照不宣,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这事传到兰猗耳中,她正在偏殿莳弄花草,一把做工精良的花剪咔嚓咔嚓响个不停,秋落旁边帮着拾捡落地的枝叶,打趣她:“二小姐是不是也乐不思蜀呢。” 兰猗晓得这是玩笑话,明明心里不是这么想的,却点头:“嗯,白吃白住,给咱家里省了不少米粮菜蔬呢。” 轻微的踏踏之声,是兰宜走了进来,听见她的话,嘴角上扬,露出一个倨傲的笑来:“既如此,妹妹不如长住下去。” 兰猗停下手中的花剪,回眸道:“行啊,回头再把爹和娘接进宫来,咱们一家子团聚,然后姐姐就成了众矢之的,可着后宫姐姐看哪个嫔妃的家眷长住的,即便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亦不敢如此,即便是家世显赫的贞熙皇贵妃亦不敢如此,懿贵妃倒是太后的亲侄女呢,也不敢,更别说蕙妃欣嫔等等。” 可真是一语惊心,兰宜听罢变了脸色,这么简单的道理自己怎么疏忽了呢,当初要妹妹住进栖兰宫不外乎两个原因,一是知道对妹妹做聆训是九王宇文偲,另外晓得皇上对妹妹暗慕,以为妹妹在此皇上会经常光顾栖兰宫,自己也就可以经常见到皇上,若为此而让人说三道四,可真是得不偿失,当下做了决定,必须让妹妹赶紧离开自己这里。 此念一出,就想回身出去找宇文佑,听外头有个公鸭嗓高喊:“圣驾到!” 兰宜慌忙出来接驾,手提雪色的百褶裙翩翩拜下,宇文佑一垂头,恍惚还是与苏银狐初次相识,伊人一袭白衣,而今眼前人亦是一袭白衣,他心头一热,唤了声:“爱妃!” 对于兰宜,这可是太过久远的称呼了,激动的抬头来看。 美倒是美,但她不是苏银狐,宇文佑心头一冷,也不好再说其他。 一同进了偏殿,兰猗以臣妇之礼拜见,她穿着碧色衣裙,只是所戴的首饰悉数给了狐安做酬劳,以至于头上什么饰物皆无,只一头秀发飞瀑般倾泻而下,俏生生一站,俨然就是六月里盛放的新荷。 宇文佑心头又一酸,想起苏银狐除了喜欢穿白还喜欢著绿,兰宜只是在衣着上接近苏银狐,但兰猗却是在神态上更趋近苏银狐,不同的是苏银狐有点仙气,兰猗除了偶尔的仙气,还有一种匪气,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在她身上能够很好的融合,这实属罕见。 宇文佑暗问,若当初兰猗与苏银狐一同出现,自己到底会更倾心于哪一个呢? 他手一伸,想理一理兰猗鬓边垂落的发缕,觉着不妥又缩了回来,忽然发现地上那一摊枝叶,指着问:“宜妃,你也喜欢摆弄花草了?” 高高的花架上是一盆佛桑,此时还没有开花,但那浓绿的叶子和壮硕的枝干显示出花的主人是个不错的匠人。 兰宜察言观色,发现宇文佑面上带着笑意,知道他喜欢,于是道:“雕虫小技,让皇上见笑了。” 秋落突地瞪圆了眼珠子。 兰猗忙偷着拽了下她的衣裳。 宇文佑围着佛桑转了转,赞许的嗯了声:“一个女人,若能把心思多放在花草上,总比把心思放在人身上好多。” 他其实是在暗示兰宜不要同其他人争风吃醋,做好一个嫔妃的本分,总会有她的好处。 孰料,兰宜心中有鬼,瞬间联系到宇文偲,脸腾地红了,为了遮掩心绪忙将头低垂,柔声娇嗔:“皇上到底是夸臣妾呢,还是责怪臣妾呢。” 宇文佑眼睛是看向兰猗的,话是说给兰宜的:“朕是夸你呢,看起来你修剪花草的功夫不错,朕听说园子里多这种花草,这回宜妃你是英雄有了用武之地了,明个起你便去园子里修剪花草。” “皇上!”兰宜一惊,此时方明白宇文佑安了什么心思,夸她是假,惩罚她才是真,可是为何突然惩罚自己?兰宜想了想,一,大概是夏莲的事皇上怀疑到自己了。二,也说不定是宇文偲常来常往,他们之间传出了闲话。 宇文佑看她吃惊状,淡淡一笑:“怎么,朕给了你这么好的机会,宜妃你还不赶紧谢恩。” 兰宜想说这株佛桑是妹妹修剪的与她无关,可是方才已经说是自己修剪的,此时反口,这就是欺君,只好欲哭无泪的道:“臣妾谢皇上恩典。” 宇文佑轻蔑的一笑,他正是利用了兰宜虚荣逞强的心理。 于是次日兰宜果然就去了御花园修剪花草,她又哪里会呢,不过是抓来几个花匠现学现卖,累得双手磨出许多水泡,到晚上回到栖兰宫,拿馒头吃饭都没力气了,心里狠狠的想,宇文佑,你哪怕对我有一点点的感情,我也不会如此恨你。 酣睡了一晚,次日仍旧要去园子里修剪花草,出门时遇到了来对兰猗做聆训的宇文偲,没来由的,兰宜见了他突然感觉自己满肚子委屈,眼圈一红。 宇文偲奇怪的问:“宜妃这是怎么了?” 兰宜左右看看自己身边除了婵娟和杜鹃没有其他人,便对宇文偲道:“九王请借一步说话。” 宇文偲迟疑着:“娘娘有话可以在这里说。” 兰宜借口道:“本宫有公输少夫人做案的证据,这里说不方便。” 宇文偲怀疑她至少有几分是撒谎,毕竟皇上抓兰猗进来只是走个过场,可这又是自己的职责范围之内,无奈只好点了头。 兰宜在前,宇文偲随后,来到西侧殿兰宜让婵娟和杜鹃在门口候着,她只同宇文偲进了去,反身关上门,想着宇文佑害了自己的孩儿,现在又如此残害自己,她心一横道:“本宫对王爷倾慕许久了。” 宇文偲骇然望着她,随后垂头退后:“娘娘说的话小王权当没听见。” 兰宜欺上。 宇文偲继续后退,最后咚的撞到墙上。 兰宜贴近他,是衣裳擦着衣裳的距离,兰宜娇媚一笑:“王爷若不答应,我现在就喊人,说王爷欺负我。” 220章 我就还给皇上一个苏银狐! 西侧殿平素闲置着,最近用来审兰猗,宇文偲给兰宜逼得走投无路,左右看并无床铺甚至春凳一类物事,他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讷讷道:“就、就在这里么,好像不太合适。” 兰宜怔住,明白他是会错意了,涉及到男女的床笫之事,兰宜也臊得飞起两朵红云,忙将自己抽离,头一扭:“王爷想哪里去了,本宫的意思并非如此,本宫的意思是……” 突然外面传来婵娟的声音:“娘娘,皇上来了!” 婵娟喊的非常压抑,想大声又恐给别人听见,兰宜缩在袖子里的手一抖,挑破的水泡触碰到衣袖,痛的锥心,她匆匆对宇文偲道:“明晚你来栖兰宫,我有话说。” 话音落人就推门而出,已经遥遥看见宇文佑乘坐的辇车上明黄的华盖,兰宜迈步便走。 婵娟看了看宇文佑的方向,好心道:“皇上来了,娘娘不该躲出去。” 兰宜嘲弄的一笑:“你以为皇上会是来看本宫的么。” 婵娟无语。 等兰宜的身影消失无踪,宇文佑的銮驾到了,由着内侍们搀扶着下来,今个身子不舒服,太医们看遍,都没发现他哪里有毛病,逐个给他骂了一通后,忽然想起兰猗懂医术的,也不是有病乱投医,而是觉着太医们终究是忌惮他的威仪,或许自己有了什么重症太医们不敢说,亦或是太医们都是循规蹈矩的看病,不善变通,心眼就不灵活,或许真就看不出自己的病症来,所以来找兰猗。 进了栖兰宫面对跪伏一地的宫女太监视而不见,径直往偏殿来,刚好见到兰猗从里头出来,魏五想喊接驾,宇文佑一摆手示意他退后,上前搀起兰猗。 兰猗躲避不及手给她碰到,忙抽回。 宇文佑颇有些感伤道:“小姨与朕,非得这样如两军对垒么。” 兰猗猛地抬头:“皇上你病了?” 宇文佑带着些惊喜,还以为兰猗没经过望闻问切就已经知道他身子抱恙呢,点头:“朕是病了,所以朕来找小姨给朕瞧病的。” 其实兰猗方才说皇上你病了,是指他胡说八道,是他把自己抓进来的,然后还让自己对他友善,是他首先对自己如同对敌,自己所做的无非都是回报给他了,却听他说病了,兰猗这才仔细看他的脸色青中带灰,更兼眼圈发乌,戏谑道:“皇上你撞鬼了?” 宇文佑不知她是玩笑,信以为真,懒懒的低声一叹:“朕也觉着夜里走路后头有人跟着似的,睡觉也觉着有人在掐朕的脖子,小姨不单单懂医术,还懂术法,那么小姨给朕看看,这鬼是什么来路?” 兰猗最近有点闷,觉着若能戏耍一代君王,这可以成为自己最得意之事,既然他信了,兰猗依葫芦画瓢的学着街上那些招摇赚骗的江湖术士的样子,掐指一算道:“女鬼。” 她是觉着后宫多女人,无论是因为嫔妃间的尔虞我诈而死,还是因为宇文佑的暴虐而死,屈死鬼多是女人。 不料,宇文佑因为太过思念苏银狐,脱口道:“银狐!” 兰猗不知该如何接下话,见他目光呆滞满面怅惘,那是极度伤心的人才有的神色,这一刻兰猗突然有点可怜宇文佑了,他固然可恨,但他至少是个专情的男人。 这一刻兰猗也发现宇文佑果然有病,却是心病,除非苏银狐出现,否则他这病便会恶化下去。 兰猗想到了表哥贺兰令在西凌河码头买的那面镜子,父亲说那该是苏妃娘娘的物事,若苏银狐真的还活着,兰猗不知该不该告诉宇文佑这个情痴,毕竟自己与宇文佑算得上敌对,更何况苏银狐当初不辞而别必然有目的,自己,又有什么权力来破坏苏银狐苦心孤诣设下的局呢。 这样一想,兰猗便缄默不言,由着宇文佑哀伤半晌,最后听他道:“宜妃仿效她,是东施效颦,而小姨你与她可真是像。” 她,便是宇文佑千古绝爱的苏银狐,兰猗忽然想起顾纬天来,当初宇文佑要顾纬天将苏银狐羽化升仙变化成她的事写进史书,不知顾纬天是怎么应对的,但狐兰猗就是狐兰猗,小女孩的倔强和高傲劲上来,兰猗脑袋一扬冷笑:“寒木春华,即便是孪生,谁都是自己。” 宇文佑正神思出位,听了她的话颔首:“不错,她是她你是你,她的美你没有,你的美她也不具备,她美的让朕朝夕相伴,你美的让朕只能望梅止渴,她美的让阖宫女人妒忌,你美的让天下男人苦恨自己不是公输拓,是啊,天下男人苦恨自己不是公输拓……” 梦呓般喃喃半天,蓦然发现自己已经偏离主题,宇文佑忙话头一转:”这样,你把朕的病治好,朕就放你出去。” 有这等好事,兰猗满心欢喜,但觉着这个筹码太低,掐指算着什么筹码可保自己一世无忧,大眼珠子叽里咕噜一顿乱转,有了:“臣妇根本没有害姐姐,早晚会出去,皇上若想交换,不如就赐臣妇一道免死金牌,臣妇保证能把皇上的病治好。” 免死金牌,便是丹书铁券,这是赐给那些功劳卓著的大臣的,比如三朝元老,比如杀敌卫国,比如救过圣驾,小女子胃口不小,宇文佑哈哈一笑:“你都不知朕得的是什么病,便夸下海口。” 兰猗寸步不让:“臣妇能治好便是。” 宇文佑笑眯眯的看着她,就像看着一只即将到手的猎物,没张弓搭箭呢,这猎物自己跑了来,他到时就说没治好呢,横竖病在他身上,于是道:“若朕赐你免死金牌,你却不能治好朕的病呢,也就是说,你不能把那鬼给朕将那鬼驱走呢?” 兰猗咬着嘴唇思忖下道:“我就还给皇上一个苏银狐。” 宇文佑眼睛一亮,太过惊喜,回光返照似的神采奕奕,伸出左手:“君子一言。” 兰猗也伸出左手:“快马一鞭。” 儿时玩的把戏,忘记对面是什么人,手伸出去就没缩回来,宇文佑抓着她的手黯然道:“早知道这样可以握住你的手,朕早就与你打这个赌了,能够如此,朕即便是输了也值了。” 他的力气蛮大,兰猗抽不出手,索性由他握着,暗暗嘀咕,权当是小时候亲近家里的大黄狗了。 221章 今个我要去给皇上驱鬼 病有千百种,想治好需遵循一条,那就是对症下药。 兰猗给宇文佑把脉,发现他这病虚实兼有,心病连累了身子骨,一日日茶饭不思,而他的心病,兰猗知道是为苏银狐所致。 明知如此,因之前告诉宇文佑说他是撞鬼而得了邪病,所以兰猗决定先给他驱鬼。 听说公输少夫人要在宫里头做法驱鬼了,轰!整个后宫爆炸似的震惊了,兰猗会驱鬼是其中微末之部分,大家怕的是后宫有鬼,于是各人捋着思路,看往日里可曾害过谁,害过人的就胆战心惊,没害过人的也怕那鬼报仇找错了人,是以,后宫人人自危。 这是不正之风气,楚皇后听说后起得在坤寜宫骂了一阵,然后又往寿康宫找太后,这事既然是皇上起的头,她知道找皇上是不顶用的。 到了寿康宫一看,除了心高气傲的贞熙皇贵妃,还有仍旧在园子里修剪花草的兰宜,各嫔妃都在,甚至连才册了常在位分的春盛也在,楚皇后进来时各嫔妃从太后身边散开又按班站立,齐齐给她施礼。 楚皇后淡漠的说了声“都起来吧”,扫了眼春盛,果然是不同做奴婢时了,气度雍容了很多。 太后指着诸位嫔妃对楚皇后道:“听说要驱鬼,瞧瞧个个那脸色倒吓得像鬼,她公输少夫人驱鬼都不怕,你们看热闹的却慌了神,这番丢人可是丢大发了,回头传出去,我天家的颜面何在。” 楚皇后于太后面前站了,回望一眼诸位嫔妃道:“太后休怪,她们毕竟年轻,怕也是正常,只是那个公输少夫人恁般多事,皇上给病缠磨也非一年两年之事,她能治则治,不能治还有那么多太医呢,驱鬼,这不是故意让人恐慌么,臣妾就不信这世上有鬼。” 太后上了年纪,平素又喜欢看些经书,特别是将因果循环几世轮回之类的,所以太后非常笃信鬼怪之说,对楚皇后的话就显得有些不高兴:“你也甭说什么不信有鬼,你宫里头死的那个芳苓,当时你也说是给鬼索了命去,这会子你又说没鬼了,你这不是无法自圆其说么。” 一番话说得楚皇后大囧,后宫中芳字辈的女官都是有资历的,比如芳蔼芳葵芳萍等等,这些个人要么是哪个宫里的掌事,要么是教引姑姑,要么是尚衣局的管事,要么是教坊司的师父,芳苓曾经在太后身边管着寿康宫开销账目的,后来太后觉着坤寜宫没个老成的奴婢,高琼玉当时也还年轻,所以就把芳苓拨给楚皇后了,没想到只半年时间,芳苓无端自缢而亡,楚皇后给出的解释是,芳苓冲撞了鬼魂,给索了命去。 而今天她竟然说不信鬼,太后一顿抢白楚皇后忙解释:“臣妾这样说还不是为了安抚众人的情绪,个个吓破胆,恐宫里要乱套。” 太后嘴角挂着一丝笑,很是耐人寻味,用茶杯盖子闲闲的拂着茶水道:“你主理后宫,哀家不想多管多问,只是公输少夫人要驱鬼,让她驱好了,皇帝若能因此而病愈,她就是首功一件,反之,她就犯了欺君之罪。” 原来如此,姜还是老的辣,楚皇后释然了,也就不再纠缠,同太后和其他嫔妃说些不相干的话聊天。 驱鬼,一般都在晚上,晚上是鬼怪横行之时,所以兰猗也把驱鬼的时辰定在晚上,且是一更过,太早了她说怕那鬼没吃晚饭不会出来溜达。 如何做法,她绞尽脑汁的想着以前在书中看来的桥段,也怕自己画虎不成反类犬,让人笑话,为了逼真,她决定先把自己捯饬得像个术士才行,于是管宇文佑要了宫里的尚衣局的顶级裁缝,一个时辰内为她量身定做赶制出一套道袍来,依稀记得还有桃木剑,还有些符咒,这些个物事难弄,她就省略,但有一事不能省略,那就是疑是苏银狐的那把小镜子,于是她让秋落到太医院找到父亲,说明情况,让狐彦回家取了镜子来带给她。 万事俱备,只欠夜晚来临。 一下午兰猗都在睡觉,奇怪今个宇文偲为何不来给自己做聆训,猜测难道是宇文佑下令免除聆训之麻烦了?还是宇文偲白天忙着宗人府的事顾及不到她? 睡到傍晚,养精蓄锐差不多了,兰猗起来用过晚膳,又奇怪今个姐姐怎么也不找自己呢? 快一更,兰猗准备沐浴更衣。 一更过,兰猗已经穿戴整齐,因为驱鬼的地点在宇文佑的裕泉宫,所以下香案也摆在裕泉宫,宇文佑还体恤地派来一顶轿子接她。 兰猗带着驱鬼助手秋落出了偏殿,刚好就看见宇文偲迎面而来,兰猗遥遥道:“今个不成了,今个我要去给皇上驱鬼,这时辰都到了,王爷无法做聆训了。” 宇文偲不是为她来的,是为了兰宜那个约定,之所以这么晚,因为听说她二更过要驱鬼,所以宇文偲特特现在来,假意是给她做聆训,然后她没工夫,宇文偲也好以此机会去见兰宜,当下故作如梦方醒状:“哦,是小王疏忽了,夫人自去忙,小王等在这里。” 兰猗就说了声“抱歉”告辞而去。 宇文偲站在天井里正不知进退,宜妃不出来叫,他又不好意思进去,所以原地打转。 门吱呀轻启,走出来婵娟,至他面前道:“娘娘有请。” 宇文偲稍作迟疑,最后还是拔腿走进房去。 房中,兰宜正由杜鹃给她往手上涂抹药膏,新泡覆盖了旧泡,钻心的痛,她也恨得直咬牙根,见宇文偲进来了,挥挥手屏退了婵娟和杜鹃并其他宫女,看宇文偲身姿俊逸的往她面前一站,心里便腾腾的燃气野火来,愈烧愈烈,快成燎原之势,她克制着自己,得到这个男人并不难,但想同这个男人一同在这宫里头存活下去,就该动动脑筋,所以凡事不能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她故意轻慢的睇了眼宇文偲,看着面目全非的一双手道:“本宫听说王爷并非先帝所出,可是真?” 这话传得多了,宇文偲已经习以为常,冷笑:“娘娘叫小王来不会是为了问这个罢。” 兰宜猛然回头逼视他:“是,若王爷真不是先帝所出,王爷可就大难临头了。” 222章 想篡位的不仅公输拓,还有齐王和太后。 灯火忽明忽暗,是兰宜挥扇所致,不止手痛,一个不小心额头给花枝划破,敷了膏药此时火烧火燎的,她寻来一把团扇呼呼扇着,也想以此泻泻身上的燥热。 又用自己那扑朔迷离的身世做文章,宇文偲听得厌了,不屑嗤笑:“娘娘有话直说何必危言耸听。” 见他玩世不恭的神态,兰宜倏然停了手中的扇子,蹙眉:“王爷不信?” 宇文偲无病呻吟的掸了掸袖子,他这个人有洁癖,所以衣服干净得一尘不染,做这样的动作无非是怀着轻慢的心态,他喜欢风情万种的女人,但不会爱上风情万种的女人,这样的女人让他不放心,所以对兰宜的暗送秋波视而不见,翛然在地上踱着步,一行溜达一行道:“我猜,娘娘是想用小王的身世做盾,然后再用皇上对小王的猜忌做矛,我们兄弟厮杀,娘娘可是无法坐收渔利,因为娘娘是皇兄的女人,所以,娘娘何苦来哉。” 兰宜简直有点震惊,只以为这个貌比潘安的王爷是个绣花枕头,原来还是腹有谋略,看来自己利用他是难了,倒不如成为同谋,既然他已经什么都看破,兰宜直言:“据本宫所知,公输拓欲谋反……” 话到此处见宇文偲挥手制止:“娘娘慎言,安远候于国于民,劳苦功高,连皇上对安远候还礼让三分呢。” 他替公输拓说项,是公输拓许诺他的那件事还没兑现,那就是让母妃孟太妃风风光光的重回宫来。 兰宜不知他们之间的事,只道他是胆怯呢,接着道:“想篡位的不仅仅是公输拓,还有……齐王和……太后。” 声音越来越低,低到宇文偲最后只能通过她的口型来辨别内容,齐王怀有二心很多人都知道,但太后也想篡权这却让宇文偲惊骇,太后乃一介女流,她难不成想做武则天第二,转念想这也并非完全不可能,昔时想当女皇的太后皇后甚至公主多着,只是宜妃从何得知这些事的呢? 宇文偲走近兰宜几步,事体重大,他压低声音道:“娘娘断不可妄议这些,除非你有真凭实据,否则既害了齐王和太后,也害了娘娘自己。” 兰宜撇嘴一笑,很是不以为意,她已经想明白,宇文佑根本不喜欢她,当初让她中选入宫,完全是因为得知兰猗要嫁给公输拓,想以她为渠道,更多了解公输拓的秘密,而后来,皇上为了不让公输拓有一丝机会可乘,竟然连自己的骨肉都残害,兰宜想自己以后都不会有孩子了,那么留在宇文佑身边还有什么用呢,唯独一点,还有些留恋对他的感情,可是现在有了宇文偲,再看宇文佑也不觉那么俊雅了。 兰宜也知道想扶持宇文偲有点困难,但总得在宫里拉一个同伙,即使宇文偲不能对宇文佑取而代之,只要他们成了同伙,发生什么事宇文偲一定会袒护她并替她筹谋,倘或能谋求到皇后的位置,没有孩子那就从其他嫔妃哪里抢一个过来,有了权力,无论孩子还是什么,都会唾手可得。 是以,兰宜对宇文偲的话付之一笑:“王爷倒是清心寡欲,就怕皇上不这么想,皇上迟迟不给王爷一个封号,这不摆明没把王爷当成是宇文家族的人么,还有,太后那样对待孟太妃皇上睁只眼闭只眼,还不是因为孟太妃是王爷的母妃,试想孟太妃若是另外几个王爷的母妃,那几个只怕早闹出动静了,可是王爷如此淡然处之,知道王爷者,明白王爷心有余而力不足,不知道的,还以为王爷不孝顺呢,而皇上更因此觉得王爷好欺凌,愈发不把王爷放在眼里,本宫看,王爷这日子过得忒憋屈。” 她说的没一宗,都是宇文偲曾想过的,可是,自己同皇兄争,这不是以卵击石,这是自找理由给皇兄杀,除非公输拓肯帮忙,可是这机会还没到呢,所以宇文偲道:“娘娘若无其他事,小王要告辞了,听说公输少夫人要做法驱鬼,这事稀罕,小王想去看看。” 没说动他,兰宜有些失望,但也知道凡事欲速则不达,当初自己对晋位就是太过急于求成才落得现如今这样的境地,她从炕上下来,莲步轻移,水上漂似的来到宇文偲面前,一巴掌远的距离,她摊开自己的双手给宇文偲看,然后她看着宇文偲的脸。 “这!” 莹白的手掌布满了水泡,有的已经用针挑破,皮翻开着露出里面粉嫩嫩的肉来,宇文偲触目惊心,猛地抬头对上兰宜的目光,那水汪汪的大眼一眨,啪嗒掉下一滴泪来,宇文偲自察失仪,忙垂头道:“这是怎么回事?” 兰宜抽噎道:“我是三妃之一,即便是个小小的答应也不会去做修剪花草这种粗活,可是皇上让我做了,王爷可曾听说我最近犯了什么错?” 宇文偲摇头:“未曾。” 兰宜并非演戏,她是真感自己委屈的,所以哭到最后说话都断断续续:“可是,可是皇上为何如此对我?” 是皇上喜怒无常罢,宇文偲这样想。 兰宜自问自答:“皇上这样喜怒无常只因为苏银狐,他心里只有苏银狐,根本不会把其他嫔妃放在心里,侍寝,不过是为了给他诞下子嗣,皇上对皇后还算尊重,因为他们是结发夫妻,对贞熙皇贵妃也算不错,因为贞熙皇贵妃的祖父是鲁国公,对懿贵妃也可以,因为懿贵妃是太后的亲侄女,对我和其他嫔妃根本没有感情,所以我想……” 她顿住,一脸渴念的望着宇文偲。 宇文偲或许不喜欢兰宜,但本着怜香惜玉,他不等兰宜说出让他为难的话,安慰道:“以后有什么不快你可以找我排解,但其他的,恕我不能帮你。” 说完,逃也似的疾步出了栖兰宫,却刚好遇到回来的兰猗,他愣愣的问了句:“这么快?” 兰猗是回来取镜子的,方才走的匆忙竟然忘记带了,没有镜子怎么给宇文佑变化出苏银狐呢,此时见宇文偲脸色异常,又见姐姐倚着门望过来,兰猗似乎猜到了几分,坏坏一笑:“是啊,这么快?” 223章 小仙道行浅,只会驱鬼不会招鬼。 皇宫。 裕泉宫。 儒书雅斋。 星夜幽深,香烟袅袅。 除了宇文佑,另外还有魏五几个内侍宫女,这零星的看客更把这道场渲染得诡秘莫测,甚至兰猗自己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瘆得慌。 “小姨可以开始了。” 宇文佑端然坐在一张花梨木凸雕镶玉的安乐椅上,左右宫女提纱灯的捧茶盅的拿痰盂的端手巾的,魏五则弓着身子奴才相十足的于左侧靠前,鹦鹉学舌的对兰猗道:“公输少夫人,皇上说可以开始了。” 儒书雅斋是裕泉宫的一个配殿,是独立的院子,同裕泉宫一衣带水,宇文佑晚上睡不着觉就踱步到此看书练功或是同内侍宫女们弈棋,这庭院的建制类如花园,正房五间,另有东西厢房各三间,剩下偌大的院子里便是花草树木亭台曲廊,还有养鱼池睡莲池,两个池中还有逗鱼亭观莲亭,夏日里这是最近的避暑之处,之所以让兰猗在此布置道场,是这里清静又有好景致。 兰猗站在香案前,阔大的道袍拖曳于地,使得那纤细的身子颇有些不胜衣裳压体之感,长长的头发四下披散,灯火离她太远,更增添了她的鬼魅感,苦于手里没有桃木剑没有符咒,想着怎么也得说点什么,不然就太不像回事,于是天灵灵地灵灵的叨咕一番,又嗨哈的左右乱划拉,看她那动作跳舞不像跳舞练武不像练武,确切的说是张牙舞爪,这样一弄,还真出了效果,那些内侍和宫女看的毛骨悚然,秋落在一旁忍俊不禁。 忙活半天,该收场了,兰猗就做了个练功时气归丹田的架势,朝宇文佑道:“皇上,那鬼给我赶跑了。” 正自得意呢,宇文佑却霍然而起,厉声道:“谁让你把她赶跑的!” 兰猗愣了:“皇上,您让我给您驱鬼的呀。” 宇文佑僵了须臾,缓和了口气道:“朕想让你把她召回。” 兰猗:“啊!” 随后为难道:“皇上,小仙道行浅,只会驱鬼不会招鬼。” 宇文佑噗通坐下,堂堂的一国之君使起了小孩子脾气:“朕不管,朕就要你把她召回,你若不能,那道免死金牌你就甭想要了。” 这没道理,兰猗也急了:“皇上您不能耍赖,您说了我把鬼给您驱走了就给我免死金牌,您可是皇上啊,金口玉言。” 宇文佑何止耍赖,简直是无赖之极,翘着二郎腿道:“谁说皇上就不能耍赖,皇上也是人,金口玉言又怎样,横竖没几个人听见朕对你的许诺,你把那鬼给朕召回,朕就立即颁你丹书铁劵,三世免死,福及家眷,你若不把那鬼召回,朕也赐你一物,那便是五马分尸的圣旨,且株连九族,行了朕不多说,你自己掂掇。” 兰猗暗暗捏了下藏在怀中的小镜子,心说幸好我有准备,否则今个就栽在你宇文佑手中了,琢磨宇文佑心怀叵测,他要我驱鬼八成是假,要杀我和我全家还差不多。 “皇上要你把那鬼召回,公输少夫人别磨蹭了。”魏五狐假虎威的催促兰猗。 一阵风过,兰猗打了个寒噤,机会难得,她忙又煞有介事的做法,叨叨咕咕,别人听着像是咒语,其实她是骂宇文佑翻云覆雨小人心性呢,双手左右划拉一遍,又往虚空中抓了抓,最后清清楚楚的说道:“若是你,快现身。” 天随人愿,呼!风大了起来,吹得香烟扑向宇文佑那里,他本能的眯起眼睛,待他再睁开,即见面前是一把小镜子,他周身僵硬,眼珠子都不曾动一动,只死死的盯着那镜子,良久良久颤声问:“这是什么?” 兰猗舔了下嘴角,情知宇文佑要留住所谓的鬼,其实是觉着他撞到的鬼是苏银狐,这番痴情天地动容,兰猗顺着他的心意胡诌道:“那个,她说自己的样子太吓人,不敢惊到圣驾,所以留下这个就走了。” 驱鬼是真是假已经不重要,兰猗有无撒谎业已不重要,有了这面镜子,仿佛伊人重现,宇文佑接了那镜子在手,柔柔抚摸着,就像当年抚摸苏银狐光洁的裸背,这镜子是他送给苏银狐的,那样的美貌的确需要常常照一照,所以他让人精心打造了这面镜子,清楚的记得后面还刻有字,对,后面有字,若没有,便是假,便是这个狐兰猗故弄玄虚,宇文佑忙翻过镜子看,那字是极小的,一般人冷不丁难以发现,但这字是他刻上去的,所以能够看见,一把抢过旁边宫女手中的灯笼就近照着,接着,他哑着嗓子缓缓的悠长的念出:“天下女子一银狐。” 随即,他拿着镜子四处看,夜色如梦,凉风似水,没有苏银狐的踪影,只见一盏又一盏的纱灯在风中左摇右晃,一树又一树的合欢等候季节的到来,他离开椅子,什么都没说,拿着镜子往寝宫走。 兰猗在后头小声喊着:“皇上,免死金牌!” 宇文佑头也不回道:“传朕口谕,公输狐氏,救驾功高,赐丹书铁劵,三世免死,福及眷属。” 兰猗喜滋滋的伏地叩头:“皇恩浩荡!” 秋落也过来挽住她的手臂恭喜。 兰猗指着门口道:“回去睡觉。” 不管内侍宫女们如何收拾道场,主仆二人离开儒书雅斋回到栖兰宫,见兰宜殿里的灯还亮着,秋落朝那里努努嘴:“要不要告诉大小姐一声?” 兰猗晓得她是想气气姐姐,摇摇头:“算了。” 想回自己的偏殿,正殿的门突然开了,披着松香色斗篷的兰宜左右扶着婵娟和杜鹃走了出来,夜深,她又穿着浅色的衣裳,亭亭一立很是幽魅,更幽幽飘过来一句话:“高兴到得意忘形了么,你别忘了,那丹书铁劵也是有说道的,三世免死,永世免死又怎样,谋逆不恕,免死之后还革爵革薪,你又得意什么呢。” 丹书铁劵有规定,谋逆大罪是不免的,其他一切虽免,但免死之后却革去你的官职爵位俸禄,你就一无所有。 一无所有兰猗倒不在意,在意的是谋反之罪不恕,她本想把这丹书铁劵送给公输拓,现在看来,自己的计划不能算完全成功。 一阵低落。 224章 现在并无凭据,即使有凭据,她毕竟…… 筹备了许久,顾纬天同高阳长公主终于大婚了,婚礼地点就在新落成的驸马府,公主大婚,不同皇子,没有大赦天下,宇文佑也还是颁了圣旨,为庆贺长公主大婚,减免三成田赋和丁银。 此令一下,举国欢庆。 这个时候兰猗已经由宫里回到侯府,无罪释放还抱了个丹书铁劵回来,阖府出动,都挤到倚兰苑来看这不起眼的东西却是可以换命的宝贝。 兰猗人在浴房沐浴,公输拓招呼着家里的男主子女主子,大家哄哄闹闹半天,最后散去,公输拓就盯着那丹书铁劵看,心思却在宇文佑才下的那道减免田赋和丁银的圣旨上,不用问,宇文佑是借着高阳长公主大婚来收买人心了。 想着想着冷冷一笑,随手抓过一柄大蒲扇呼呼的扇着,吃多了茶,内热返了出来,汗水顺着鬓角流到脖子上,他解开衣带袒露着健硕的胸膛,边扇风边琢磨该如何应对,未听到门响,已嗅到香气,猛地抬头见兰猗沐浴回来,给热水泡了半个时辰,小脸白里透红,煞是好看。 “也不披件大衣裳,当心着凉。” 公输拓关切的埋怨着,兰猗就莞尔一笑:“才几步路而已,倒是侯爷你,这么用力的扇风才容易着凉。” 说着过来将公输拓的衣裳敛上,公输拓就顺势抓住她的小手。 后头跟随的秋落见他们夫妻情切,询问兰猗可还需要什么,说是不需要,她就识趣的退了出去,门口等着的麒麟迎上前,羞怯怯道:“姐姐这会子有工夫么?” 秋落看他一眼:“何事?” 麒麟挠了挠脑袋:“也没甚大事,我有件衣裳破了,想求姐姐给缝补上。” 秋落嘴巴刁谁都知道,用帕子抽了下麒麟的脸没好气道:“我是你的老妈子吗,要我给你缝补,家里针线上的媳妇多着,你为何不去求她们。” 那帕子打在脸上也不疼,还留下一股幽幽的香气,麒麟心神摇曳,难为情的嘿嘿一笑:“她们缝的不好,姐姐手巧。” 给他一夸,秋落心气顺了,将帕子往衣襟处一掖,伸手道:“拿来罢。” 麒麟兴奋不已,回头一指道:“没带在身边,去我房里缝。” 秋落秀眉一挑:“去你房里?” 麒麟见她又要生气,忙道:“去你房里也成。” 秋落啐了口:“本姑娘的房里岂是你们男人随便进的,走,去你房里。” 麒麟高兴的蹦起:“得了,还是姐姐爽快。” 他前头带路,两个人就离开了倚兰苑,刚好给来找公输拓的金鹰碰上,瞅着麒麟和秋落的背影,金鹰若有所思,随后拔腿来到正房们前,使个小丫头进来禀报公输拓他有事求见。 公输拓同兰猗说着老夫人的丧事呢,母亲的死给他一定的打击,他后悔当初自己不该去找沈蓬庵谈姐姐的事,若不给沈钱氏知道,母亲也不好知道,母女俩也就不会往园子里溜达说事。 兰猗先劝他:“生死有命,这怎么能怪侯爷。” 说完沉吟下,探寻道:“侯爷似乎在怀疑什么。” 公输拓苦涩一笑:“你这样聪明,还用我多说么,只是现在并无凭据,即使有了凭据,她毕竟……” 下半句换成长长的一叹,然后继续吃茶。 兰猗琢磨该怎样继续这个话题,小丫头顺喜进来禀报:“侯爷,少夫人,金鹰来了。” 公输拓点头示意她让金鹰进来。 顺喜转身出去,兰猗道:“我回避下。” 公输拓伸手欲抓住她的样子:“我正有大事同你商量,你留下听听金鹰说什么更好。” 他们之间说的差不多都是想推翻宇文佑的事,兰猗觉着有点尴尬,或者是她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见公输拓不让她走,她就往炕上坐了,突然显得有点拘谨。 未几金鹰挑帘走了进来,分别给她和公输拓请安。 公输拓见金鹰神情凝重,揣测大概是出了不小的事,一问,果然,宫里的探子来报,宇文佑不仅仅下了道减免田赋和丁银的圣旨,也同时下了道罢黜几个省大员的命令,随着圣旨派去了新任的大员。 公输拓突地支起身子,拧眉问:“这么说海南的黄石木和陕西的毕有春山东的吴安山……”一口气说出七八位省府要员的名字,“他们都下来了?” 金鹰点头:“有的一贬到底,有的降了职务派往偏远或是不起眼的地儿去了。” 这些个人都是公输拓精心培植的力量,突然给宇文佑拿下,不用问,自己做的事也并非神秘,宇文佑大概一早就知道,不过是等待时机罢了。 金鹰担忧道:“侯爷,怎么办?” 公输拓非但没有愁眉不展,反而哈哈大笑:“贬了好,本侯正愁这些人三心二意呢,这回他们该死心塌地跟着本侯干了。” 金鹰细细品味下他的话,有理是有理,仍旧忧心忡忡:“可是这些人已经没了兵权。” 公输拓咕嘟一口茶,随后一抹嘴角道:“不怕,那些兵他们带了很久了,早晚本侯要让那些兵重回他们手里。” 金鹰不完全赞同:“那些丘八,认钱不认人,只恐人走茶凉。” 这倒是个问题,公输拓突然发现兰猗在一旁安静的听着,随口问道:“依夫人之见呢?” 兰猗正专心想事情,听他问,愣了下,迅速分析公输拓同金鹰谈的问题,浅浅一笑:“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只要营盘还在,侯爷怕什么呢。” 公输拓凝眉看她,表示没十分明白。 兰猗将缩在袖子里的手伸出来,放在舌尖上舔了下,蘸了点口水,然后在炕几上方方正正的写下两个字——百姓。 公输拓专心致志的看着那两个字,直等那两个字风干不见,他终于领悟了什么,仰头哈哈一笑,挥挥手让金鹰自行去了,然后感慨万千道:“当初我不肯要食邑百姓的赋税,还不是因为夫人这句营盘,我敢笃定,一旦有事发生,我那食邑的百姓便是我的护身符,夫人一语道破天机,倒让我想起另外一桩事,伍松能力不小,我要委以重任,放他到民间黎民百姓中间,早晚会有大作为。” 兰猗颔首赞同,突然道:“既然食邑百姓拥戴侯爷,莫不如把宝珺和阿妧送到那里去。” 公输拓对上她的目光:“为何?” 225章 宝珺并非公输家人,不该被我连累。 兰猗想送走宝珺和阿妧,无非是怕公输拓现下所做的事累及到两个幼小的孩子。 然,公输拓听了她的解释却道:“不成,送走他们两个势必会引起宇文佑的注意,让人看着像是我大抵是该动手了。” 这也没错,可是那毕竟是两个无辜的孩子,兰猗力劝,公输拓就抓起她的手吻了下,笑道:“你不信我?不信我能成就大业?” 难得这样的时候他还能优哉游哉,兰猗由着他攥着自己的手万般亲昵,轻叹:“非是我不信侯爷,总归这是件大事,两个孩子在身边反倒让人畏首畏尾,一旦闹起来,侯爷即便是三头六臂也无法分身来顾及他们,连喜听说功夫不赖,也还是不能有十足的把握能够保护好两个孩子。” 言辞凿凿,非常恳切,公输拓沉默了,只将兰猗的手放在腮边凝神,半晌方道:“谁让他们是公输家的孩子,公输家的孩子一出生就赋予了重任,假如这次我不能成功……” 突然看向兰猗,笑眯眯道:“你何时给我生个儿子呢,假如我不能成功,这重任就落在我儿子身上了。” 兰猗脸一红,谈及生儿育女很是让她难堪,垂着头不语,可是心里怎么都觉着公输拓话里有话,顺手捏了下他的面颊道:“侯爷已经有了宝珺,还想要儿子,贪得无厌。” 公输拓眸色突然黯淡了,神思恍惚的喃喃着:“宝珺……” 兰猗发现他目光的异样,不免猜测:“侯爷不喜欢珺哥?是不是因为珺哥有些柔弱呢?” 公输拓眼底冷幽幽的,像秋风拂过的寒潭,挤出一个勉强的笑:“我哪里不喜欢宝珺,我很喜欢他的,行了咱们不说这个,娘没了,这个家就交给你了,此后可是有的你忙的累的,我又帮不上。” 兰猗双手缠住他的脖子,如此亲昵她却一脸的严肃:“侯爷只管去忙大事,我也不求做什么皇后娘娘,只求侯爷保公输家族每个人都平安无事就可以了。” 公输拓郑重的点头:“我答应你。” 有了这句承诺,公输拓就开始着手去办,既然兰猗觉着留两个孩子在身边会对他造成掣肘,他就先找到陈淑离,希望陈淑离能带走宝珺和阿妧两个孩子,借口是,老夫人没了,怕两个孩子在家容易睹物思人,因为他们两个一直都是祖母带在身边养着的,他是觉着把宝珺和阿妧送到自己的食邑就太过招摇,但让陈淑离带走就是情理之中,因为陈淑离是两个孩子的姨母,血脉相连骨肉相亲,外人不会多想。 陈淑离仍旧住在凤祥苑,难得公输拓来看她,正满心欢喜,媚嫦不在,她以东道的身份又是喊人给公输拓上茶又是请公输拓往炕上坐,听闻要自己离开公输家,她怫然不悦道:“姐夫想赶我走?” 公输拓就怕她误会,解释:“方才说了,是为了两个孩子。” 丫头把茶端来了,陈淑离接过,带着三分气,咚的把茶杯放在公输拓面前的炕几上,气鼓鼓道:“两个孩子不过是姐夫的借口,姐夫若怕宝珺和阿妧孤单,大可不必要我带走他们,送来凤祥苑同我一道住着便是。” 送来凤祥苑同她一道住,这可是她求之不得的,之前老夫人活着不同意,而今老夫人没了她觉着自己是两个孩子的姨母,由她来养顺理成章,她的如意算盘是,如此便能够以两个孩子为由头,经常可以见到公输拓,早晚会登堂入室成为公输拓家真正的女主子。 公输拓又解释了很多,怎奈陈淑离油盐不进,这番固执让公输拓束手无策,最后无奈道:“最近朝中不稳,接连有人给贬谪,公输家树大招风,倘或我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连累了孩子。” 自古伴君如伴虎,这个道理陈淑离懂,她父亲也是做官的,所以并没有给公输拓这话吓到,只坚持自己的想法:“那又怎样,没听说在朝做官的都把家眷给藏起来,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并且皇上对姐夫可是非常宠信呢。” 公输拓给她的执拗惹的来了脾气,下了炕,一甩袖子,气道:“宝珺他并非公输家人,他不该被我连累。” 此事于陈淑离也不是什么秘密,当初陈毓离弥留之际已经把宝珺的身世告诉了妹妹,希望她日后能代替自己多多照顾宝珺,陈淑离也还是非常震惊,因为她一直以为公输拓对此事毫不知情呢,呆呆的看着公输拓,嗫嚅半晌道:“姐夫你知道?” 公输拓皱眉不语。 陈淑离有点尴尬,也有些愧色,这毕竟是自己姐姐做下的丑事,是以她声音低了几许道:“这么多年我见姐夫待宝珺如同亲生,还以为姐夫不知道呢,姐夫既然知道,为何还肯要宝珺呢?姐夫可真是宰相肚里能撑船,海纳百川的肚量。” 陈年旧事,公输拓不愿忆起,陈毓离虽然错,却是情有可原,公输拓可以不喜欢她,但却从来没有恨过她,更觉着宝珺这孩子可怜,母亲不在了,还有那样的亲生父亲,公输拓便暗自把此事隐瞒了下来,若非今个陈淑离给他逼急了,他根本不想抖落出宝珺的身世,听陈淑离颇多感慨,他道:“他毕竟是你姐姐生养的,能够生在我公输家,就是与公输家天大的渊源,而我也没有太多照顾过他,都是母亲和连喜的功劳,所以谈不到要不要,咱们不说这些,我只想你带两个孩子离开下,等过了这个风头你们再回来。” 至情至理,陈淑离不好严词拒绝,却也不想走,她有她的目的,便以这样的借口道:“容我三思,毕竟带两个孩子在身边不是容易的事。” 公输拓也不逼她,交代清楚一切便离开凤祥苑回了倚兰苑。 他前脚走,陈淑离马上喊过婢女嫣红,秘密耳语一番。 嫣红频频点头,稍后也离开凤祥苑,暮色苍茫中出了二房这宅院去了大房的宅院,找到正在同夫人郑氏用晚膳的公输措,假惺惺道:“大爷大奶奶正吃着呢,我家二小姐说前些日子拖大爷打听的事可打听到了么?” 没等公输措开口,郑氏撂下筷子奇怪道:“你家二小姐托我家相公打听什么事?” 226章 怪不得对我忽冷忽热,原来是同他相好了。 傍晚十分,还没有掌灯,屋里有些暗,窗户处投来稀薄的暮色,公输措逆光而坐,大半的脸隐在暗影里,是以郑氏警觉的回头望望他,却也没有发现他脸色异常。 公输措没料到陈淑离会突然来找自己,紧张兮兮的看着嫣红,不知她该怎样回答郑氏的问。 陈淑离交代明白的,嫣红不慌不忙道:“大奶奶不知,我家二小姐曾定下婚事,马上要嫁娶了,二小姐的未婚夫突然失踪了,现在算来差不多快一年时间,我家老爷夫人都没了,也没什么亲戚可依附,所以投奔大姑爷来,可是大姑爷成日忙的不落屋,二小姐就托付大爷帮着打听下她未婚夫的下落。” 滴水不漏,语气语速都恰如其分,容不得郑氏怀疑其他。 公输措松口气,晓得这是陈淑离找自己有事,顺着嫣红的话道:“打听到一点点消息。” 嫣红屈膝一福:“那就请大爷用过晚膳去趟凤祥苑,我家二小姐着急呢。” 公输措低头扒拉着饭,做贼心虚,怕稍加不慎给郑氏发现端倪,边吃边道:“你回去告诉二小姐,我稍后便去。” 嫣红一走,他心急火燎,饭也吃不下了,推开饭碗对郑氏道:“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收了她一点点好处就这样催命似的,我先去凤祥苑看看,你吃完饭就歇着罢,不用等我。” 郑氏先答应了,后来觉着不对,朝公输措喊:“凤祥苑距此也不是十万八千里,你作何去那么久?” 有言,妻不如妾,妾不如婢,婢不如妓,妓不如偷,偷得着不如偷不着。 公输措对陈淑离就是最后这种心态,一直没得手,就一直勾得他心里冒火,所以每次能够见到陈淑离,他都以为好事到了,每次又都是乘兴而去败兴而归,这次也不例外,更因为这次是陈淑离主动找他,还大胆的找到家里,他觉着等下两个人颠鸾倒凤不会太快回来,高兴过头竟然失言,听郑氏问,他迅速想出一个理由:“我也是托别人打听这事的,还不得做顿东道请人家吃杯酒。” 郑氏一直对丈夫言听计从,见他说的头头是道,也就信了。 公输措暗道好险,离开自己家里抄近路到了二房的宅子,正想去凤祥苑,斜里杀出来嫣红:“大爷随奴婢走。” 原来嫣红一直在半路等着他呢,于是两个人又离开二房的宅子,从侧门出了侯府,幸好天已经擦黑,外头没什么人,一路走的顺畅,按照陈淑离约定的,他们离开梧桐大街来到银杏大街,进了家酒楼,见陈淑离正于二楼楼梯口处张望呢,嫣红笑着指指楼上:“大爷请罢。” 美人相邀,公输措心花怒放,脚步也轻快了,噔噔噔一步两截楼梯的上了楼,陈淑离扭头就走,公输措紧随其后,两个人进了一个雅间,公输措反手将门咚的关上,急吼吼的扑向陈淑离,还没亲到那张粉嫩嫩的小嘴,他自己脸上先挨了一耳刮子。 “你作何!” 陈淑离怒气冲冲的看着他,杏眼圆睁,粉面变色。 公输措这巴掌挨的莫名其妙,反问:“你作何?” 陈淑离一扭头:“我敬重你是公输家的大爷,你却待我像青楼楚馆的裱zi,见面也不施礼也不问候,就想轻薄我,大爷是欺负我没爹没娘没兄弟姊妹可依托吗。” 往常两个人见面她还是一口一个大哥哥呢,今个改口称大爷了,突然生分让公输措好不糊涂,揉了揉给她打的火辣辣的脸道:“你我之间,不过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当初是你先勾引我的,现在倒端起贞洁烈女的架子,既然如此,还不如一拍两散,我在你身上花了那么的银子,都可以去秦楼楚馆买个头牌了,哼!” 真来了脾气,说完推门想走,陈淑离刚刚也是情急下不计后果的行为,她想利用公输措,却厌恶公输措,她一心都在公输拓身上,都在公输家掌门夫人这个位子上,没想过公输措会生气,见公输措一只脚都迈出门槛了,她奔上去一把拽了回来,又按在椅子上,深呼吸,心一横,暗道豁出去了,一屁股坐在公输措腿上,扭捏作态撒娇道:“这能怪谁,你也不知会一声就突然袭击,可是把人家吓坏了。” 撒娇,女人的利器,公输措登时软了下来,满脸怒气换成满脸笑容,一把搂住陈淑离,顺手捏了下她丰腴的面颊,随后手往下滑,快到胸脯时陈淑离抓住了他的手,娇嗔道:“人家可是黄花闺女。” 每每来见公输措,陈淑离必然先用心打扮一番,更把自己弄的喷香,公输措给她身上的香味熏得周身血往上涌,眼睛里快喷火的感觉,声音都打颤了:“若不因为你是黄花闺女,我那些银子去妓院一晚上可以睡几十个姑娘,我对你是真心的,你还跟我假模假样,这样下去咱们可没法相处了。” 他开始动手扒陈淑离的衣裳,眼见自己要吃亏,陈淑离立即从他腿上站起,转到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提起茶壶给他倒了杯茶推过去:“口干舌燥的,先润润喉咙。” 公输措也知道美人难求,是以没有再强硬,接过茶杯咕嘟嘟灌下一口,更明白她是不见兔子不撒鹰,没在自己身上得到好处是不会就范的,于是问:“说吧,找我什么事?” 陈淑离未语泪先流,一贯的做派,哽咽着道:“今个我姐夫去凤祥苑看我了……” 话没说完呢,公输措听了半截意思就吃味道:“怪不得对我忽冷忽热,原来是同他相好了,也对,人家是侯爷,我怎么能比得上呢。” 陈淑离本来是想告诉他公输拓赶自己走,想让公输措帮着想想办法留下,不曾想公输措满口醋味,陈淑离灵机一动,瞬间改了主意,掏出帕子揩了下眼泪道:“我姐夫对我早有那种意思,可他是我姐夫,我怎么能同姐姐共侍一夫,所以我拒绝他了,孰料他恼羞成怒想赶我走。” 言罢,又呜呜的哭了起来。 公输措长倾身子探过去,抓住她的手安慰着:“虽然这家叫安远候府,这也是公输家族,容不得他一手遮天,你也不用走,回头我找他说。” 陈淑离暗自得意,适时的抽出自己的手道:“我告诉大哥一桩事,有了这个把柄,保证让姐夫他从此对大哥言听计从。” 227章 不孝子,二太太不是你亲娘么。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公输措与陈淑离臭味相投,各取所需,打得火热。 听说能抓到公输拓的把柄,公输措登时来了精神,忙问是哪一桩事。 陈淑离笑了笑,笑里带着点骄傲,十拿九稳的阵势:“您家二太太是怎么死的?” 公输措捏着茶杯挑挑眉:“你说二婶?她是掉井里淹死的。” 陈淑离小嘴一撇:“呸,那都是蒙人的,那老太太是给她亲闺女推下井的。” 想着老夫人当时是同妙嫦在园子里散步时出了意外,公输措惊道:“大妹妹把二婶推下井的?” 陈淑离点了下头:“正是。” 公输措难以置信的喃喃着:“这怎么可能,大妹妹弱不禁风的,又是修佛之人。” 陈淑离满脸鄙薄之色:“修个屁,你还不知道更大的一桩事呢,大小姐竟然怀了身孕,听说是两江安抚使沈蓬庵沈大人做下的丑事,二太太知道后雷霆震怒,训了大小姐几句,又要她把她肚子里那孽障打掉,大小姐三十多岁的人了,舍不得孩子,就下黑手把她亲娘杀了。” 公输措听她越说越玄,实在不敢相信,问她:“你又哪里得知的?” 陈淑离抿了口茶:“怎么你不信?” 公输措咧咧嘴角似笑非笑:“无凭无据,我怎么信。” 陈淑离洋洋自得的理了理额前的落发:“我当然有凭有据,二太太出事那天是不是跑了个花匠,巧的是给我见到了,我使了好大一笔银子,终于撬开了他的嘴巴,是他亲眼看见大小姐把二太太推下井的,也听见她们母女两个的谈话了,大小姐舍不得腹中孩儿,怕二太太不饶她,所以下了黑手,至于我怎么知道大小姐腹中的孩子是沈大人的,上房的有个丫头叫媚喜的,人长的娇俏,但不得二太太的心意,沦为粗使,她心存怨怼,一直憋着一口气呢,沈夫人登门来闹的那日,媚喜看见了也听见了,就把这事告诉了我。” 公输措听着听着,两眼放光,这两件事足可以让公输拓颜面扫地了,但他实在好奇陈淑离为何总是先于他,先于公输家人知道这样的秘密呢,当下呵呵一笑:“二妹妹似乎很是关心咱们公输家的事呢。” 陈淑离一怔,发现自己差点露馅,忙道:“都是碰巧的事。” 公输措嘴上不说心里道,鬼才信你,即便你是碰巧遇到的花匠,为何使了好大一笔银子撬开花匠的嘴呢,还不是想探听公输家的机密,究竟陈淑离怀着什么样的心思,公输措暂时不想知道,或许某天这女人的心思可以成为自己得到她身子的利器,所以公输措不再多问,只想着该怎样用从陈淑离口中知道的一切对付公输拓。 当然,陈淑离也不是白白告诉他这些秘密的,一旦公输措用这些事去要挟公输拓,而公输拓走投无路时,自己就会出手制服公输措,以此博得公输拓的好感。 今个不虚此行,公输措非常高兴,想着还有一件事没做,突然抓住陈淑离的手想亲近,陈淑离使劲掰着:“二太太尸骨未寒你还有这份闲心。” 公输措不撒手,一壁道:“死的是二太太不是大太太,关我屁事。” 陈淑离骂了句:“不孝子,二太太不是你亲娘么。” 这个她都知道! 怔忪间,当当当,菜炒好了,伙计送了来。 公输措觉得自己该重新看待这位陈二小姐了,所以没再动手动脚,刚好晚饭吃个半饱,就同陈淑离一道吃了起来,酒足饭饱,哼着小曲回了侯府。 已经过了一更天,府内各处悬着灯笼,晚风阵阵,灯笼来回摇荡,他本打算回家里睡觉的,半醉,突然来了酒劲,没回家径直去了倚兰苑,寻个丫头打听下,说公输拓在书房呢,他就拐去了书房,遥遥的即望见书房门口侍立着麒麟和金蟾。 说起前头给宇文佑通风报信,然后公输拓无奈一把火烧了祠堂,得知是金蟾做了内奸,金鹰要手刃了金蟾的,当时公输拓给拦了下来,他只说留着金蟾有大用处。 所以,金蟾以为自己做的神不知鬼不觉,仍旧同麒麟一道近身服侍公输拓,前面立了大功,虽然宇文佑没能闯到祠堂抓到公输拓谋反的证据,但也给金蟾不菲的打赏,并让金蟾继续留心公输家的一切动静,且许诺他,一旦再次得到公输拓的秘密,便让他离开安远候府,授他官职,给他府邸,穷小子可以做官,所以金蟾最近春风满面,见公输措到了,先于麒麟迎上,笑嘻嘻道:“有日子不见大爷,衙门里忙的很吧,大爷官做的好,难免劳碌。” 公输措打了个饱嗝,喷了金蟾一脸的酒气,他本能的趔趄下,仍旧是笑容满面。 公输措没理会他的溜须拍马,指着书房问:“你们侯爷在吗?” 大爷同侯爷不睦这也不是什么天大的秘密,金蟾忙不迭的点头:“在,来了个客人,侯爷同他说话呢。” 公输措顺嘴问:“那客人什么来路?” 金蟾心道我也正想知道这客人是什么来路,苦于不知,为难道:“这事小的不知。” 公输措也不追问,只道:“你报进去,说我来了。” 金蟾掉头就走,半路给起来拦住,麒麟过来对公输措道:“大爷是知道咱们侯爷的规矩的,他见客的时候,天塌了都不能打扰他,大爷往棋房稍作,吃杯醒酒茶,侯爷也就出来了。” 公输措平素没什么脾气,一贯的文质彬彬,今个大概是因为可以拿捏到公输拓,能够在这位身负侯爵之位的弟弟面前扬眉吐气了,他有点激动,又加上喝了点酒,怒道:“滚开,你算什么东西,管起大爷的事。” 他说着也不用通禀了,奔到门前自己推开了门,力气用的过大,哐当一声,里面的公输拓骂出来:“混账!” 公输措很是忌惮公输拓的,忙赔着笑脸道:“老二,是我。” 耳听脚步欻欻,公输拓偕同一位中年男人走了出来,公输措看了那男人一眼,登时愣住,认识,这不是两广总督高崇么,他心里琢磨,听说高崇因为其堂弟高彪造反,皇上想杀他呢,他怎么来了安远候府呢? 228章 她是寡妇,与沈蓬庵私通按律要坐牢。 送走高崇,公输拓把公输措请进书房,兄弟俩一个坐在书案后一个坐在书案前,公输拓问:“大哥有事?” 公输措来时还精神百倍呢,一旦对上公输拓的目光,登时蔫了,支支吾吾半天,最后鼓足了勇气,小声道:“听说……二婶她死的不明不白。” 公输拓挑了下眼皮:“听说?听谁说的?” 既然开了头,公输措虽然胆怯怯的,也还是硬着头皮道:“你也甭管我听谁说的,总之有人碰到咱府里跑的那个花匠了,那花匠亲眼看见是大妹妹把二婶推下井的,还说大妹妹是为了护她肚里的孩儿。” 果然如此,公输拓之前就是这么猜疑的,自己母亲是什么样的脾性他了解,大致是母亲想让姐姐打掉那个孩子,姐姐不肯,母女发生争执,就出了意外,公输拓低头吃着茶,淡淡道:“那花匠分明是做贼心虚跑的,那种人的话大哥也信。” 公输措晓得他会装聋作哑,冷冷一笑道:“听说沈家来提亲了,那沈蓬庵是两江安抚使,你是瞧着人家官做得大,所以不敢大义灭亲吧。” 他突然绕开前一个话题拐到沈蓬庵身上,公输拓斜眼瞟了他一下,没言语。 公输措以为他理屈词穷,咄咄逼人道:“大妹妹怀了沈蓬庵的野种,按说麻溜嫁出去也省得丢人现眼,可是她是凶手,她杀了亲娘,你放任不管,我这眼里可揉不进沙子。” 咔嚓!公输措吓得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再看公输拓,手还呈摔杯的姿势,瞪眼看着他道:“她是我亲姐姐,也是你亲妹妹,你非得对她赶尽杀绝吗,她纵然真的害了母亲,自然会有对她的惩罚,可是她现在怀着孩子呢,你想一尸两命?” 公输措定定的看着地上瓷片,可惜了上好的青花瓷,他与妙嫦没仇怨,他是来要挟公输拓的,想了想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按你说的大妹妹杀了二婶因为她有了身子便要饶恕,那我现在也去杀个人,我没身子但我有病。” 公输拓很想笑的,笑他最后这句话说的太幼稚,问他:“你来找我什么意思,要报官,说姐姐她杀了母亲?” 公输措迟疑下,方道:“我不会去报官说大妹妹杀了二婶,因为我没有真凭实据,毕竟不是我亲眼所见,但我要告大妹妹另外一桩,她是寡妇,与沈蓬庵私通,罪大恶极,按律她要坐牢,那沈蓬庵身为朝廷命官同寡妇私通,革去职务,发配充军。” 公输拓全神贯注的听他说完,手动了动,很想抽他一耳刮子,最后忍住了,这个时候可不能内忧外患,屏息静气的想了想道:“咱们先不说这事,户部侍郎孙守安重病,已经递了折子要告老还乡,因为西凌河要疏通河道重修码头,户部不能缺人,皇上要我荐个人给他,我便想荐了大哥你,只是以大哥的能力,户部我怕委屈了你。” 户部,掌全国疆土、田地、户籍、赋税、俸饷及一切财政事宜,是个肥缺,户部侍郎正三品,四品以上便可以上朝议事,这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公输措难以抑制的笑了出来,可是方才自己还针锋相对呢,所以他有点不好意思。 公输拓知道他心里欢喜,故意道:“你如果看不上……” 公输措立马截住他的话:“难得二弟一片好意,我当然看得上。” 公输拓就起身道:“既然如此我现在就往宫里走一趟。” 公输措忙也起身相送:“二弟可真是雷厉风行,那我就等二弟的好消息。” 兄弟告辞,公输拓没有进宫,而是回了倚兰苑。 炕上,兰猗拿着一本账簿,周嬷嬷一笔笔给她算着,炕对面坐着和地上分别坐着各房的太太奶奶们,天暖了,各房都急着换单衣,太太们奶奶们不约而同的来找兰猗,按例到了分发衣裳料子的时候。 老夫人没了,掌家的权力顺理成章的移交到兰猗手里,谁让这个家叫安远候府呢,谁让二房世袭了侯爵之位呢,各房的太太奶奶们心有不服,也只能是放在心里。 兰猗早已将各房的人头让周嬷嬷算给她了,看了看往年老夫人分发下去的账目,她觉着有些不妥,于是重新修改,死的不算出阁的不算,活的也按照男女老少分开计算,比如刚出生的小娃就不能按照成人的尺寸领料子。 听她这样说,各房太太奶奶们互相交换下目光,分明是不高兴,大太太临来给大老爷叮嘱了,不准她倚老卖老,所以她没言语,三太太老实巴交的,逆来顺受惯了,四太太鬼精灵,才不会做出头鸟呢,五太太六太太不疼不痒的说了几句,七太太偷偷捅了下八太太,八太太才不傻呢,知道七太太要她先开口,她就故意回头同其他奶奶们闲聊把话岔开。 郑氏不在,没人愿意得罪兰猗,也就领了各自的衣裳料子回了去。 她们离开,刚好公输拓进来,兰猗见他脸色阴沉,推开账簿又让周嬷嬷下去,下来炕给公输拓倒了杯茶,递上来时问:“侯爷不舒服么?” 公输拓接过茶就放在炕几上,拉着兰猗隔着炕几相对坐了,神色凛然道:“今个大哥找了我,说他已经知道姐姐怀了身孕,还扬言要告上去,按律姐姐会坐牢,沈蓬庵必然会被革职,甚至充军发配。” 他刻意隐瞒了公输措知道妙嫦推老夫人落井的事,不是不信兰猗,而是说不出口,一头是母亲一头是姐姐,进退失据,唯有逃避。 兰猗一惊:“大爷知道了这可就麻烦。” 公输拓宽慰她道:“我先稳住了大哥,回来找你问问,你觉着此事该怎么办好?” 兰猗想都不想:“马上要大姐姐同沈大人成亲,成亲后他们便是夫妻,也就没有私通一说。” 公输拓为难的皱着眉:“按理,娘故去百日家里才能办喜事,严格的说,一般人家是需要三年的,总归大姐姐是女儿家,可怎么也要百日的。” 这样一来,兰猗也犯了愁,夫妻相对默然,屋子里一时间阒然无声,良久,兰猗忽然拍手欢喜道:“我想到一个法子。” 229章 可惜了好年华,还俗吧。 公输拓正剥橙子,去年秋上储存至今,橙子依旧是水分饱满,怎奈他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惯了,不会做这等活计,力气倒是蛮大,几下子把个好好的橙子剥个稀巴烂。 兰猗的话让他为之一振:“快说说。” 顺手把橙肉塞入兰猗口中。 兰猗边吃边道:“让大姐姐回张家。” 张家,妙嫦的夫家。 未知是兰猗吐字不清还是公输拓不敢相信,问她:“你说什么?” 兰猗咽下橙肉道:“我说让大姐姐回张家,离开侯府,她又是出阁的女儿,大可不必遵循公输家的规矩。” 公输拓凝目想着,觉着不妥,担忧道:“这倒是个法子,姐姐在张家就算改嫁,在公输家就像出嫁,只是不知姐姐肯不肯回去,另外也不知张家肯不肯接纳,毕竟姐姐离开张家许多年了。” 兰猗笑盈盈的望着他:“侯爷可是越来越温顺了,与那个市井无赖相去甚远。” 公输拓刮了下她的鼻子:“怎么,你不喜欢。” 兰猗噘着小嘴:“我喜欢侯爷时而放纵时而乖顺,对张家,侯爷就该拿出安远候的气势来,也该拿出人尽皆知的那个公输拓的浑脾气来,如此,张家还该不接纳大姐姐么。” 公输拓专注的看着她,听她说完,哈哈大笑,笑声带风,吹动烛火,他捏了捏兰猗的脸颊道:“小狐狸,行,听你的,明个我就送姐姐回张家。” 事不宜迟,防的是公输措从中捣乱,既然明天就送走,兰猗下了炕道:“需同大姐姐商量下,我这就去。” 公输拓见她匆匆忙忙的,叮嘱着:“外头黑,小心走路。” 说完高喊秋落和春喜冬喜等丫头:“还不滚进来伺候少夫人。” 他一嗓子,哗啦啦跑进来好几个丫头,连上夜的婆子也跟了进来,个个小心谨慎的服侍兰猗穿上披风,又拿了两盏灯笼,簇拥着兰猗往漏月庵去了。 到漏月庵时,瞧进禅房内灯火融融,晓得妙嫦还没歇着,兰猗让秋落过去叩门。 不多时里头出来了净凡,问:“谁呀?” 秋落答:“少夫人来看大小姐。” 净凡吱呀把门推开,朝兰猗合十道:“这么晚夫人还没歇着呢。” 兰猗嗯了声,一壁往里走一壁看了看净凡,小尼姑眉清目秀,年龄也就在十六七,感叹道:“可惜了好年华,还俗吧。” 净凡一愣,不知兰猗的用意,心里去突然七上八下的不安分起来,就像枯草遇到春天来了。 兰猗没有多说,进了里面,妙嫦已经从榻上下来迎候呢,几番相处,她很是喜欢兰猗,更因为有了身孕人也变得开朗起来,拉着兰猗往榻上同坐,指使净尘去给兰猗倒茶。 兰猗摆手道:“茶就不吃了,我略坐坐就走,是这么桩事……” 她说着,给秋落递个眼色,秋落会意,过去拦着净凡净尘道:“我有事找二位师父说说。” 都出去了,屋里只余兰猗和妙嫦,兰猗方道:“侯爷同我商量,为了姐姐腹中的孩子考虑,想让姐姐同沈大人立即成亲。” 能够嫁给沈蓬庵这是妙嫦求之不得的,所以她没有言语,只羞涩的笑着,情不自禁抚上小腹。 兰猗接着道:“只是有一桩,婆婆尸骨未寒,大姐姐现在出嫁于理不合,所以侯爷同我说,想让大姐姐回去张家,在张家那就算张家的媳妇改嫁,不必遵循公输家的规矩。” 妙嫦突然僵住,愣愣的看着兰猗,慢慢的她的脸像一朵鲜花突然遭遇了冷霜般,萎顿不堪,显然是不想回张家,那里是她的噩梦。 兰猗明白她的心思,轻拍她的手安慰:“大姐姐放心,一切都有侯爷出面,料张家人不会为难你,再说,咱们只是为了尽快嫁给沈大人,在张家也就几天光景。” 张家虽然可怕,但为了嫁给沈蓬庵,妙嫦道:“我听你们安排。” 既然说好了,兰猗见夜深,也就不多耽搁时间,起身告辞,又叮嘱妙嫦一个孕妇需要注意的事项,便出了禅房的门,秋落和丫头们都过来了,灯火幽幽,兰猗突然发现院子里有一处黑,像是烧过的纸灰,她随口问:“那是什么?” 净尘活泼开朗嘴也快,抢着道:“居士夜夜梦见老夫人,搅扰得睡不踏实,烧点纸钱给老夫人。” 这也是正常的话,怎奈应了那句做贼心虚,妙嫦怕自己做下的事给聪明绝顶的兰猗看破,出口呵责净尘道:“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像个市井妇人长舌头。” 不仅仅兰猗赶到她有点太过敏感,净尘也非常意外,居士平素很温顺的,没来由的给居士骂,净尘气鼓鼓的噘嘴跑了。 兰猗回头看妙嫦,见她脸色灰白,握在一起的双手也搓来搓去,六神无主的样子,兰猗心知肚明她怕的是什么,也还是佯装不知,笑道:“都说有了身子的女人喜怒无常,瞧瞧,大姐姐可不就是,净尘也没什么错啊,无端给你骂,那孩子可是委屈死了。” 妙嫦讪笑着,借坡下驴道:“我最近是有点喜怒无常,大概也是太过想念母亲的缘故,净尘无事,跟我怄气一会子就好了。” 兰猗点了点头表示明白,然后告辞出来。 她甫一离开,妙嫦立即把净凡叫到跟前:“你去找找净尘。” 净凡本着安慰她,道:“居士不必担心,净尘虽然脾气大,但好哄,等她回来我哄几句她就无事了,我还是服侍您就寝罢。” 说着就动手去给妙嫦扫炕铺被,不料妙嫦在她后头喊道:“我指使不动你了么,让你去找你就赶紧去找!” 她近乎吼着说的,把净凡唬了一跳,回头看她气极的样子,净凡颇感莫名其妙,无奈只好出去找净尘。 净尘也没跑多远,就在漏月庵外头的松柏林中,刚好兰猗离开时碰到她,兰猗就开解她几句,也不过是要她体谅妙嫦有了身子脾气难免变大的话,净尘懂事的答应着。 净凡找到净尘后带了回来,要她给妙嫦赔礼道歉。 净尘垂头赌气半天,终于还是道:“是我不该多嘴,方才少夫人也说我了,以后我不会了。” 妙嫦突然瞪起了眼睛:“你说什么,方才你遇到少夫人了?” 230章 那个在家修行的大小姐居然是个荡妇 老话讲:为人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叫门。 妙嫦害了老夫人虽事出无奈,终究是杀了人,对方还是自己的亲娘,她是夜夜梦见老夫人前来找她哭诉,睡不安生才烧了些纸钱祷告,希望母亲能让她安然渡过这几个月,只要平安生下孩儿,之后,她愿意把命偿还给母亲。 这个家里,她一要防公输拓,二要防兰猗,这二人的心机深不可测,听净尘说方才遇到兰猗了,她就想大概是兰猗猜出了什么对净尘旁敲侧击呢。 她越想越是不安,坐不是站不是,为了防备万一,她决定也去对兰猗旁敲侧击。 喊了净凡净尘为她穿戴,为遮人耳目,她仍旧著缁衣,头上仍旧戴观音兜,布鞋净袜,手捧茶罐,她准备以给兰猗送茶叶为由。 出了漏月庵去往倚兰苑,不近的道儿,倒霉的是半路遇见了公输措。 先前公输拓谎称要进宫稳住公输措,公输措信以为真,兴致勃勃的回了家,郑氏见丈夫眉开眼笑的知道有好事,还以为丈夫替陈淑离打听事情得到陈淑离的重谢呢,一边喊丫头给公输措洗脸更衣,一边喜滋滋的问:“得了多少银子?” 公输措怔了下,瞬间明白郑氏为何如此问,得意洋洋道:“不是银子,是户部侍郎。” 郑氏没十分明白,自己这样理解:“户部侍郎帮你打听陈二小姐未婚夫?” 心情好,公输措也就不在意老婆的蠢笨,耐性解释道:“是我要官升户部侍郎了。” 郑氏傻傻的愣在当地,等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嗷的一嗓子喊出:“真的!” 太大声,把公输措吓了一跳,指点她道:“你啊你,真没出息,一个户部侍郎就把你乐成这个样子,你瞅着吧,一点点我就会升任户部尚书,大权在握,财源滚滚,然后咱们搬出这个家,自己建个尚书府,从今而后再也不必看别人眼色行事。” 户部侍郎没到手呢,先憧憬上户部尚书了,郑氏拍着心口:“阿弥陀佛,这可是我做梦都梦不到的好事,等离开这个家,我们有了自己的府邸,我就成了掌家夫人,你主外我主内,家里的事你放心吧,只管好好做官,做到宰相才好呢,不过你在朝中也没什么朋友,这是谁帮的你?” 公输措给老婆揭底,不高兴道:“谁说我在朝中没朋友,我没朋友我有弟弟,是老二说户部侍郎重病想告老还乡,他准备向皇上举荐我,他现在已经进宫去了。” 郑氏脸色一沉,撇着嘴:“说来说去还是老二帮的你。“ 随即又开心的笑了:”不过管是谁帮你,只要你能飞黄腾踏就行,可是……” 她回头看看窗户:“这时辰老二进宫,他不睡皇上可是睡下了,三更半夜搅扰到皇上安寝,皇上一个不高兴,得了,户部侍郎你也甭想做了。” 公输措口中咝了声,他倒是没在意三更半夜皇上生气不生气,他是想这样的时辰公输拓不会进宫的,宫规是,若无十万火急之事任何人不得出入宫禁,除非像战事告急、灾情严重、有人谋逆等重大事件。 越想越觉纳闷,公输措就重新披衣,也不管郑氏追着他问去哪里,急匆匆往倚兰苑来,想探个究竟,没等到呢,碰巧遇到妙嫦。 “大妹妹这时辰还没歇着呢?” “是了,大哥哥这时辰也还没歇着呢。” 寒暄完,公输措忍不住看了眼妙嫦的肚子,装着关切道:“大妹妹身子要紧,夜深气冷,没事赶紧歇着吧。” 妙嫦也知道公输措不是省油灯,含糊道:“嗯,就睡了,明个还得起早。” 公输措随便的多了句问:“起早诵经,妹妹可真是诚心礼佛啊。” 想着自己就要嫁给沈蓬庵,妙嫦也不想再装出家人,更觉着自己明天要回张家了,今晚就算是同这位堂兄高别罢,遂淡淡道:“不是诵经,是明个我要回张家了,得起早收拾,零零碎碎的物事多着。” 她离开张家已经有些年头,突然说回去,公输拓很是意外,也感蹊跷,问去:“好端端的为何回张家?” 二房这姊妹两个,媚嫦粗中有细,妙嫦看着沉静实则遇事不如媚嫦擅于变通,更兼她并不知道公输措用她同沈蓬庵的事来要挟公输拓,所以直言:“我本就是张家人,先夫故去,母亲和弟弟可怜我才接回来住的,现在我要嫁人了,当然得回到张家去,我是寡妇,改嫁怎么能在自己娘家出门子呢。” 老夫人出事后,沈蓬庵上了折子向宇文佑陈情,说自己与公输拓虽无私交但同在朝中为官,公输老夫人故去他依礼该前往吊唁,所以往两江之行程需要耽搁几天,宇文佑同意,他这一耽搁就耽搁到现在,还不是放不下妙嫦。 这事公输措不知,但听陈淑离说沈家来提亲了,现在又听妙嫦说她要出嫁,公输措暗想,自己这个户部侍郎还没当上呢,妙嫦一旦嫁了出去,她与沈蓬庵再不算私通,自己可就没有筹码同公输拓谈判了,另外,在书房时公输拓说他往宫里去见皇上,是不是拖延时间呢,拖住自己好让妙嫦顺利出嫁。 公输措三思后觉着就该是这样,于是抛下妙嫦不管,去倚兰苑,在二门处寻个上夜的婆子问公输拓可在家里,婆子不知个中曲折,坦言公输拓一直都在家里。 他果然是在诓骗自己,公输措紧咬牙根,心里骂公输拓啊公输拓,你既然知道我是你亲哥哥,你连我都戏耍,是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更别提放在心上了。 恼羞成怒,公输措离开倚兰苑就直奔顺天府,击鼓告状,说两江安抚使沈蓬庵勾引自己的堂妹公输妙嫦,并使得妙嫦珠胎暗结。 冲动下做的事,大堂上义愤填膺的说了这桩事后,等顺天府尹朱渊渔喊三班衙役往沈家抓人时,他突然有点后悔,觉着自己这事差不多是闹大了。 可是,为时已晚,沈蓬庵被顺天府带走。 次日,妙嫦作为涉案人也给顺天府带走。 这宗事像一颗闷雷突然炸响,阖府震惊,上至主子下至奴仆,个个咬着耳根嘀咕,那个在家修行的大小姐居然是个荡妇。 231章 就算妙嫦做了丑事,哪有堂兄去告发的。 梧桐大街。 安远候府。 倚兰苑。 兰猗房内轩敞,但来了太多人,陡显逼仄。 男女主子挤挤擦擦,你一句我一句,七嘴八舌说的当然都是妙嫦的事,她的生死除了媚嫦与修箬,似乎没几个人关心,大家关注更多的是她会给公输家族带来多大的恶劣影响。 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公输拓显得有些不耐烦,皱眉等着大家住口,可是等了半晌大家仍旧热衷于对妙嫦和沈蓬庵苟且之事的抨击,任凭媚嫦怎么解释怎么维护怎么制止都不管用,公输拓终于等不下去了,一掌拍在炕几上,咔嚓!炕几碎为两截,于是,房内阒然无声了,他就喊春喜:“这什么破玩意,回头去找薛庆,去老谭家木匠铺打个结实的桌子来。” 侍立在兰猗身侧的春喜被他刚才的一掌吓得变了脸色,结结巴巴道:“奴、奴婢遵命。” 兰猗知道他动了气,对众人道:“这是场误会,大小姐同沈大人两情相悦早就拜过天地,之所以还住在家里,是因为大小姐当初发愿修行满十年方能离家的,而今到了十年头上,侯爷本来打算今个送她去沈家的,突然出了这么桩事。” 公输拓是深信她的能力的,所以绷着脸坐着不言语。 兰猗之所以说妙嫦同沈蓬庵已经成了亲,而没遮掩妙嫦怀孕的事,是觉着妙嫦既然到了顺天府,为了证明公输措的话是真是假,顺天府定然会叫郎中来给妙嫦把脉,那么她怀孕的事是瞒不住的,是以,兰猗抛开这方面往别的方面想办法。 七老爷脾气急,腾地站起,看着大老爷气道:“就算妙嫦做了丑事,哪有堂兄去告发的,他忘记他也是公输家人了,妙嫦丢人现眼,他脸上光彩吗,逆子,孽障,混蛋!” 大老爷本来就身子骨弱,十天九病,更因为这件事气得心口疼,给七老爷一顿排揎,咳嗽止不住了,最后吐了血,七老爷连同大家慌了神,喊的喊哭的哭,兰猗喝令众人散开,又让人把大老爷抬到炕上,把脉之后对众人道;“急火攻心,大家再闹下去会出人命的。” 诸位一听,谁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惹恼公输拓,于是都蔫头耷脑不吱声了。 可是,妙嫦人还在顺天府,今个是要升堂问案的,作为她的亲人,大家势必要去顺天府大堂看一看。 兰猗给大老爷开了方子,叫人拿去抓药熬药,又安排几个办事稳妥的婆子照顾大老爷,她就同公输拓连同公输家的男男女女去了顺天府。 大理寺的大堂上过,顺天府的大堂对兰猗来说就没什么威慑力了,更何况堂上坐着的是她徒弟朱渊渔,她先看了眼妙嫦,又看了看沈蓬庵,妙嫦一脸沉静,不知是个性使然还是她对兰猗的到来心里托底,沈蓬庵个子不高,使劲挺着胸膛倒也伟岸了起来。 朱渊渔对上兰猗的目光,像给枕扎了下,忙别开脑袋去看公输拓,又像给什么使劲撞了下,又挪开看别处,与此同时喊人给安远候和少夫人看座。 公输拓携着兰猗同在法案西侧坐了,他们俩一到,本来很是镇定的妙嫦眼圈一红,未知是对自己昨晚说的话后悔,还是面对即将对她的审问害怕,一身缁衣难掩她的天生丽质,堂下的沈钱氏见了不觉自惭形愧。 沈蓬庵是朝廷命官,同朱渊渔私交不深也认识,朱渊渔对他也就非常客气,先看眼公输拓道:“侯爷,可以开始了罢。” 公输拓目不斜视:“这是你顺天府不深安远候府,你做主便是。” 朱渊渔老油条,心说我不问问你的意见,回头你又会对我找茬,当下一拍抚尺,清清嗓子道:“堂下何人?” 这,当然问的是沈蓬庵,是审问的过场,必须得走。 沈蓬庵就答:“下官沈蓬庵。” 依着规矩,他把自己的籍贯,何年何月何日中的举人,何年何月何日中的进士,而今又是两江安抚使的事说了个大致。 朱渊渔听完,又一拍抚尺…… 公输拓皱着眉指着他道:“我说老朱,你说话就说话,你老拍那破玩意作何。” 朱渊渔就讨好的一笑:“侯爷莫怪,这是习惯。” 说着又拿起,忽然发觉不对,轻轻放下,然后对沈蓬庵道:“公输措告你勾引良家女子公输妙嫦,并使其怀了身孕,你可承认?” 沈蓬庵脑袋一扬…… 兰猗觉着不妙,赶紧起身对朱渊渔道:“朱大人,我家大小姐同沈大人是拜了天地的,何来勾引一说。” 顺天府不是一般的小府衙,是不准许平头百姓来看热闹的,除非特许,也就是说什么重大案件为了杀一儆百决定公开审理,所以这桩案子堂下的人除了公输家的男男女女,就是沈家人了,沈钱氏那里急得快哭,听兰猗一句话她虽然不知沈蓬庵何时同妙嫦拜了天地,甚至还恨沈蓬庵同妙嫦私下成亲,但想着这样一来自己的男人可以无罪,她就忙不迭的点头:“是了,是成亲了。” 兰猗插了这么一嘴,沈蓬庵倒不知如何开口了,他耿直,但不傻,明白兰猗的良苦用心,于是无言默认。 朱渊渔才懒得得罪人呢,听说沈蓬庵同妙嫦是拜过天地的,他心里一阵轻松:“原来如此。” 一旁站着的原告公输措,垂头不敢看公输家人,更不敢去看公输拓,但听朱渊渔的口气似乎要将沈蓬庵和妙嫦无罪释放,如此,他算诬告,他就有罪,心里一惊,高喊:“不对!” 然而,外头的喊声更大,覆盖了他的喊声:“皇上驾到!” 在场的人齐齐看向堂口,兰猗更是心里咯噔一下,宇文佑一来,准没好事。 一干天子亲随在前,宇文佑负手款步走在后头,更后头是魏五和五六个太监,天子亲随分列大堂两厢,朱渊渔忙起身接驾,口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自己不知皇上驾到,请宇文佑恕罪。 公输拓同兰猗也迎将上来,他哈哈一笑:“皇上你也来凑热闹了。” 宇文佑觑着他冷哼一声:“你这黑鬼,朕可没你这份闲心,朕是听说此案被告是两江安抚使沈蓬庵,所以来看看。” 232章 若说的不一致,便是你们私通。 皇上驾到,朱渊渔要宇文佑坐主位,宇文佑摆摆手:“顺天府你是头儿,你坐主位,朕在旁边看着你审问。” 朱渊渔连说不敢,宇文佑就不再理会他,看去公输拓道:“安远候和小姨也来了,那就过来陪朕同坐。” 如是,该坐的坐该站的站,案子重新开审,朱渊渔抄起醒木,忽然想起什么,偷觑下公输拓,然后稳稳的把醒木放在法案上,朝沈蓬庵重新发问:“堂下何人?所犯何罪?” 沈蓬庵是为官的,明白这是必须有的过场,也就再次把自己的名讳籍贯官职等等累述一遍,至于所犯何罪,想起兰猗刚刚的话,他迟迟不语。 朱渊渔追问:“所犯何罪?” 沈蓬庵嘴巴贴封条似的。 朱渊渔三次发问:“所犯何罪?” 兰猗适时的开口了,她觉着自己再不开口,沈蓬庵恐招架不住,毕竟皇上在场呢,兰猗嗤笑:“朱大人身为顺天府尹,竟然连案子都不会审,你查都没查,并不知道沈大人究竟有罪无罪,就问人家所犯何罪,皇上您说说,这朱大人称职不称职。” 宇文佑来此就是为了看公输拓笑话的,他哥哥状告他妹妹,窝里斗,宇文佑也就多少平衡了心里,因为自己亦是在搞窝里斗,齐王、太后,最近听说九王也掺和进来了,所以宇文佑此时心里如春风拂过,爽,听兰猗说朱渊渔,且是说的在理,他不好明着袒护,只笑道:“顺天府,你可真是不会审案子了。” 朱渊渔慌忙离了法案,来到宇文佑面前长揖道:“皇上圣明,皇上说着这案子该当如何呢?” 宇文佑心里冷笑,这老朱忒滑头,把个难题抛给他了,他就三分嗔怒:“凡事都要朕来教你,是不是你的俸禄也朕给领了。” 朱渊渔何许人也,这可吓唬不到他,呵呵一笑,弥勒佛似的面相:“普天之下都是皇上的,连臣都是皇上的,莫说臣的俸禄。” 一番话说的宇文佑心花怒放,指着他的脑门哈哈大笑:“一张巧嘴,是不是同安远候相处久了的缘故。” 公输拓吃不准宇文佑的话意,脑袋一歪:“他不是同臣相处久了,而是他认了内子做师父的缘故。” 宇文佑挑了挑丹凤眼:“噢,有这等事?” 朱渊渔一把年纪认了这么个小女子做师父,觉着臊得慌,但为了让自己认兰猗做师父表现出是理所应当之事,他认真道:“公输少夫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臣所不及也,臣遂不耻下问,于是认了师父。” 宇文佑连声说好,“朕就喜欢你这样谦虚好学之人,行了,你继续审案吧,闲话咱们有时间再说。” 朱渊渔回了位子,想着兰猗方才说他没经过查证就定沈蓬庵有罪,他沉吟下道:“沈大人,适才公输少夫人说你与公输妙嫦已经拜了天地,你也承认了,那么你们并不算私通,可是本官并无听闻你再娶之事,那么本官来问你……” “等等!”宇文佑截住了朱渊渔的话,他是听出名堂来了,好像沈蓬庵与妙嫦所谓已经拜了天地,应该是兰猗说的,以他对兰猗的了解,不用问,这案子如何结局都是兰猗在操纵着。 宇文佑计上心头,对朱渊渔道:“朕也并未听闻沈卿家娶了公输大小姐。” 朱渊渔想笑又笑不出,嘴角咧咧,总是这般老好人的模样,恭谨道:“皇上有所不知,是公输少夫人说沈大人同公输大小姐已经拜了天地。” 果然是她,宇文佑看去兰猗:“他们何时成亲的,也不请朕去观礼,好没道理。” 兰猗既然敢那样说,便是早就筹谋好了,欠身朝宇文佑福了下,身上披着的天青色披风坠在地上,形成一个半圆,像一朵水莲花迎风而开,她一笑莞尔:“皇上博览天下,该听说男女婚姻不单单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有这样的状况,两情相悦,特殊场合,掬土成堆,插草为香,对天对地对日月星辰,也可以拜天地成姻缘。” 这分明是私定终身,但经她这么描述,仿佛一切都是天经地义,宇文佑突然就想起苏银狐来,苏银狐不是经过选秀入宫的,上元佳节街头一见,他把佳人带回了宫,当时也曾惹来宫里很多人的非议,于此,宇文佑哦了声:“还有这种事。” 这是肯定的语气不是疑问的语气。 兰猗嗯了声:“是啊,是有这样的事。” 宇文佑凝思片刻,随后招手让朱渊渔至他面前,附耳低语,朱渊渔频频点头。 稍后,朱渊渔喊来几个站班府吏,让他们分别把沈蓬庵和妙嫦带下去,却是不同的方向,他交代:“为求真实可信,等下你们分别说出何年何月何日何地,掬土成堆,擦草为香,拜的天地,若说的不一致,便是你们私通。” 好个歹毒的宇文佑! 兰猗骇然望向公输拓。 公输拓就朝她安慰的一笑,其实公输拓心里也没底,想着凭天由命罢,若姐姐同沈蓬庵是天作之合,那么他们就会心有灵犀一点通。 看着兰猗惊慌的神色,宇文佑得意的笑着。 即便是沈蓬庵和妙嫦面对这种突发情况也非常震惊,就在两个人被同时带下去时,妙嫦不经意的回头看了眼,却发现沈蓬庵也在回头看她,彼此心意交融,妙嫦悬在嗓子眼的心稳稳的落了下来,她是想,死就死吧,为所爱的人死,死得其所。 下去后,两个人分别进了顺天府后头两间空置的屋子,带妙嫦的府吏按照朱渊渔吩咐的问妙嫦:“公输大小姐,何年何月何日何地,你与沈大人拜的天地?” 妙嫦神思飘了出去,那次她去娘娘庙进香,马因为打雷受惊,狂奔后把她甩下车,刚好沈蓬庵路过救了她,两个人往一户废弃的宅子避雨,孤男寡女,之前便已经相识,爱慕早埋藏在心底,水到渠成,那天他们住在了一起,当然,妙嫦对府吏说的是,那天他们拜了天地。 然后,转到沈蓬庵这边,府吏恭敬的问:“沈大人,您是何时同公输大小姐拜的天地呢?” 沈蓬庵凝目思量,忽然有点胆怯,生怕自己说错害了妙嫦。 233章 宝珺是陈毓离同她表哥所生 人这一辈子,总有那么些经典时刻难以忘记。 沈蓬庵与妙嫦想到了一起,那次他外出回来,途中巧遇给马甩下车的妙嫦,他救了她,他们同往旁边一户废弃的宅子避雨,那雨可真大,轰隆轰隆的砸着屋顶,虽然男女授受不亲,但沈蓬庵还是检查了下妙嫦看她有无受伤,幸好妙嫦只是擦破皮的轻伤,于是肌肤相触,也触动情愫,毕竟他们早已相识,彼此中意,在妙嫦渴念的目光中,沈蓬庵拥住了她。 这一幕毕生难忘,于是,沈蓬庵告诉府吏,那一天他与妙嫦叩谢天地许诺三生简单的拜了堂。 府吏用笔认真记下,然后把沈蓬庵重新带回大堂,与此同时妙嫦也给带了回来,四目交投,无所畏惧。 两个府吏分别把记录下的沈蓬庵与妙嫦拜天地的时间呈上给朱渊渔。 朱渊渔匆匆扫了眼又离座呈给宇文佑。 兰猗的心悬了起来,盯着宇文佑的脸看,发现宇文佑的脸色渐渐的柔和了,像覆盖了一层暗夜里的灯光,又见他突然站了起来,吩咐魏五:“摆驾回宫。” 于是,大堂上的人皆伏地跪送。 皇上走了,朱渊渔继续审案,他明白宇文佑的离开便说明这案子已经不用再审了,于是宣布,沈蓬庵同妙嫦是合法夫妻,当堂释放。 公输措高喊:“不!” 朱渊渔走过去皮笑肉不笑的:“看在侯爷的面子上,赶紧回家罢。” 公输措明白他的意思,若非有这个弟弟在,他会以诬告朝廷命官罪锒铛入狱的,识时务者为俊杰,他蔫了下来,看都不敢看公输拓,贴墙根溜走了。 朱渊渔一撤,府吏府役也相继离开,大堂上只有兰猗、公输拓、妙嫦和沈蓬庵,兰猗过去挽住妙嫦道:“无事了,我们回家。” 妙嫦目光幽幽的回望了眼沈蓬庵。 沈蓬庵伸手挽留:“等等!” 兰猗回头:“沈大人有事?” 沈蓬庵拱手道:“下官既然与大小姐拜了天地,岂有再回娘家之理。” 兰猗听懂他的意思,欣喜道:“沈大人的意思,你想带大姐姐回沈家?” 沈蓬庵微微垂头:“惭愧,没能给大小姐一个像样的婚礼。” 妙嫦激动道:“我不在乎。” 她不在乎,必然有人在乎,兰猗看去堂下,公输家人有的走了有的留下,夹在其中的沈钱氏遥遥望过来,那表情很复杂。 沈蓬庵顺着兰猗的目光发现端倪,移步径直走向沈钱氏,老夫老妻相对,他郑重施礼:“你我结发,永世不忘,但公输大小姐是我心爱的女人,请夫人成全。” 沈钱氏用袖子揩了下眼睛,满心的不愿意又能奈何,觑了眼妙嫦,见人家不过是一身缁衣都美的无与伦比,再看看自己,粗手大脚,粗陋不堪,两个人根本不能对比,更何况丈夫已经平安无事,沈钱氏憨憨的对沈蓬庵道:“只求相公以后对我们两个能一碗水端平。” 这就是她答应了,沈蓬庵起誓发愿:“天地可鉴。” 男子宠后爱女子重前夫,有多少男人何止三妻四妾,自己这么多年没生出一儿半女丈夫还是以礼相待,沈钱氏收拾下坏情绪,走到妙嫦这里,努力挤出一个不真实的笑:“没事了,走,咱们回家。” 这,就算认下了妙嫦。 虽然沈蓬庵说过不以妙嫦为妾侍,是把妙嫦同沈钱氏一样看待的,但妙嫦觉着自己能够嫁给沈蓬庵,心愿已足,遂缓缓的跪了下去,对沈钱氏拜道:“见过夫人。” 她此举实在出乎沈钱氏意料之外,这是把自己当妾侍看待了,沈钱氏高兴的拉起她:“一家子,何必这么多礼。” 妙嫦侧头看了看公输拓和兰猗,今个他们赶来不仅仅救了自己,更是救了腹中孩儿与孩儿的爹,她感激不尽,想着自己这条命早晚是还给母亲的,是以她再对沈钱氏道:“一家子也不能没了礼数,并且我这孩子生下来也是要给夫人抚养的。” 沈钱氏不能生养,盼孩子的心情可想而知,甚至曾想过买一个或是偷一个来,总归忌惮沈蓬庵的刚直没敢那么做,听妙嫦这样说,大喜过望下她变得结结巴巴:“这,这是怎么个话?” 妙嫦抓起她的手按在自己腹部,不知为何,想着自己的孩儿从此有了沈蓬庵这样才华横溢的爹,有了沈钱氏这样心地善良的娘,她很是安慰,那笑是发自内心的:“我身子骨不好,无力抚养,唯有请夫人代劳,夫人是否愿意?” 沈钱氏忒过高兴,哈哈笑着,这哪里是天上掉馅饼,这简直是天上掉元宝,她点头如捣蒜,叠声道:“愿意愿意愿意。” 兰猗同公输拓不了解妙嫦的真实想法,也就为她高兴,觉着妙嫦年轻以后还能生养,把这个孩子许给沈钱氏也没什么不可,总之妙嫦此后有了归宿,还是个相当不错归宿,兰猗拉了拉公输拓:“咱们就别打扰他们一家子了。” 夫妻两个回了家,雨过天晴,该好好庆祝,公输拓吩咐下去晚上摆酒。 兰猗正由秋落给她脱外面的大衣裳,听公输拓那里吩咐管家薛庆,待薛庆离开,她道:“侯爷今个可真是精神焕发。” 公输拓拉着她同往炕上坐了,悠悠的出口气:“我也想要个儿子,你啊,有没有动静?” 这话太突然,兰猗愣了愣,随即囧的低下头去,声如蚊蝇:“人家不知道呢。” 公输拓轻轻拍了下她的面颊:“傻姑娘。” 兰猗揉着自己发烫的脸,咀嚼下公输拓的话,忽然感觉哪里不对,抬头道:“侯爷一直说想有个儿子,宝珺不是么。” 她之意,宝珺不就是儿子么。 公输拓却错以为她是在发问,沉默了好久,勉强一笑道:“不该瞒你的,宝珺非是我儿子。” 兰猗这番震惊比听说妙嫦给顺天府带走还厉害,只傻傻的看着公输拓不知如何开口了。 公输拓看了看地上,秋落不知何时已经退了下去,房内只有他们夫妻两个,他就怅然道:“宝珺是陈毓离同她表哥所生。” 兰猗算着宝珺和阿妧的年龄,忽而道:“难道阿妧也不是侯爷的女儿?” 公输拓摇头:“阿妧是我女儿。” 兰猗有些凌乱,搓了搓脑门等着公输拓讲给她听。 234章 你若想和离,我同意。 时光如绸,缓缓的铺开一段满是皱褶的往事。 公输拓同陈毓离秉承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了亲,之后有了女儿阿妧,他们可以算是相敬如宾,彼此客气到让所有人都称赞,只有公输拓心里明白,一年不见面,其实他们彼此都不会思念,他是不喜欢陈毓离那种个性的,经常的闷声不语,虽然也美貌却如同个木头人毫无灵气可言。 后来,他发现自己错了,陈毓离并非对谁都寡言少语,至少她与她表哥就很谈得来,那是一场庙会,公输拓会友之后从附近的酒楼出来,巧的是看到了陈毓离,当时陈毓离站在街边一个小摊子前,手里拿着个廉价的珠花对着自己一边比量一边侧头问身右某个年轻的公子:“表哥,你说好看吗?” 那一刻公输拓差点误以为自己眼错,他从未见过陈毓离笑的那样娇媚。 只是陈毓离的表哥面色沉重:“表妹,等我功成名就,我给你买金步摇翡翠珠钗。” 陈毓离晓得是触痛了表哥的自尊,就把那珠花丢在小摊子上:“我根本不喜欢这些物事,不过是看看,表哥不用给我买。” 说完,她从腰间解下一个荷包,塞给她表哥道:“你好好读书,早点功成名就。” 她表哥接了荷包哽咽难言:“若非表妹你接济,我都活不下去了,我一定好好读书,将来我给表妹买好多好多首饰。” 陈毓离娇嗔道:“说了不用你买,你只管照顾好自己别让我担心。” 她表哥激动的握住了陈毓离的手,陈毓离迟疑下还是抽了出来。 公输拓都看在眼里,然后掉转马头独自回了家,等陈毓离回来他什么都没问,只是从那天开始他经常去书房去睡了,借口公务繁忙,其实两个人白天也甚少见面,从一开始的相敬如宾发展到最后形同陌路。 没多久,陈毓离找到公输拓,告诉公输拓她怀孕了。 那是个晚上,公输拓正在书房看《六韬》,为了照明他面前的书案上燃着两支蜡烛,烛光下公输拓的表情如常,只淡淡道:“哦。” 然后继续低头看书。 陈毓离突然哭了:“侯爷该一掌拍死我。” 公输拓翻了一页,也不抬头:“有了身孕是好事。” 陈毓离噗通跪在他的面前:“以侯爷的城府,怎会不知这孩子非侯爷的。” 公输拓又翻了一页,其实什么都没看进去,他可以不喜欢陈毓离,但无法忽略陈毓离是他妻子这一事实,也不会忽视陈毓离面对她表哥笑靥如花的样子,他的大男人自信让那一幕重重的挫败,自己以为相貌堂堂文韬武略,会让女人喜欢男人钦佩,可是陈毓离对他如此的冷漠对表哥如此的热烈,这说明自己其实远不是想的那样好,所以面对陈毓离的红杏出墙他虽然气恼,别无计议,打女人他是不会的,吵闹解决不了问题,只能告诉陈毓离:“你若想和离,我同意。” 陈毓离摇头:“我不能和离。” 不能和离是离开公输拓她便无依无靠,娘家是回不去的,那个表哥根本指望不上,甚至有点后悔与表哥做出了那种苟且之事,她来找公输拓是这样的目的:“请侯爷帮我。” 公输拓将《六韬》板板整整的放在书案上,伸手虚扶下,示意陈毓离起来,表情仍旧不悲不怒,仿佛这桩事与他无干似的,还和颜悦色的问:“我该怎么帮你?” 陈毓离垂头看看自己小腹,哽咽道:“这孩子已经两个月了,我想把这孩子生下来,可是谁都知道侯爷最近是睡在书房的,我怕别人怀疑。” 你怕,你还敢做。 公输拓哼的一声,分明是笑,那笑冷的能听见北风呼啸能看见大雪纷飞,口气却是依旧的淡然:“你让我给别人抚养孩子,你不觉这太欺负人了么,还有,你已经不再是你,我亦不会再是我,我们可以不和离,毕竟我也不想让母亲为此事上火,但你我从此不再是夫妻,当然,你可以住在侯府。” 陈毓离哭得泣不成声:“我表哥现在连自己都养活不了,他怎么能养活得了我和这个孩子,请侯爷容我暂时住下,等我表哥取得功名有了能力,我自然会带着这个孩子离去。” 说着,复跪下咚咚的磕头。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公输拓叹口气。 陈毓离留了下来,直至宝珺出生,她表哥时来运转果真取得了功名,未出两年还做了县令,陈毓离满心欢喜的找到他,想告诉他自己已经给他生了个儿子,可是,就见表哥挽着一个更年轻的女子从县衙大门走了出来,见了她,表哥非常惊愕,几句话把妻子哄走,才过来推搡着把她带到一个僻静处。 陈毓离脸色苍白的问那女子:“她是谁?” 表哥有些尴尬:“我夫人。” 陈毓离身子一晃:“你说过取得功名就与我白头偕老的。” 表哥一脸的无奈:“我那老泰山是知府,没有他帮忙我怎么能当上县令呢。” 忽而又气鼓鼓的:“谁让当初你爹不肯帮我。” 陈毓离的父亲之所以不肯帮他,是料定他非良善之辈,倒非常欣赏公输拓的为人,才不顾公输拓臭名昭著而把大女儿嫁了过去。 两个人狠狠的吵了一番,表哥非但不认旧账,还笑话陈毓离身为人妇不守妇道。 陈毓离气得浑身发抖,也就没有告诉表哥关于宝珺的事,回了侯府就傻傻的坐着不吃不喝不说话,公输拓不承认她是妻子,表哥又忘恩负义,她想不开,四更天,吞金而亡。 于是,不明真相的陈家便认定是公输拓害死了女儿,谁让公输拓名声这么臭呢,从此陈家与公输家不相往来了。 没了陈毓离,公输拓又听说陈毓离的表哥为人不好,就留下宝珺做了自己的儿子,毕竟孩子是无辜的。 这一场过往是他的心结,若非遇到至爱的兰猗,他一辈子都不想提及,而今能够大大方方的讲出来,他便是对兰猗敞开了心扉。 为此,兰猗很感动,偎在他怀里道:“我给侯爷生儿子,生十个。” 公输拓搂紧了她,垂头吻着她的秀发,柔声道:“一个就好,生太多你会辛苦,我舍不得。” 235章 本宫与大驸马三更半夜不睡,你们猜作何呢? 进了四月天,冱寒的北国也暖和起来,夹衣换单衣,繁复的色彩衬着红色的宫墙金色的琉璃瓦,宫里头的女人们真真比御花园的花还好看。 这一天九王宇文偲从上书房出来,无心看给他请安问候的姹紫嫣红的宫女,只低头闷闷不乐的走着,方才给宇文佑训斥了一顿,原来高崇并非岳山王当年走失的儿子,只不过某些地方相像罢了,这也不打紧,关键是岳山王为此喜欢上了高崇,正儿八经的摆了席面认高崇做了儿子,于是,宇文佑即使想杀高崇鉴于岳山王在,那也是投鼠忌器,是以他责怪这事宇文偲这事办的不地道。 给皇上训斥这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是皇上,又是兄长,宇文偲郁闷的是公输拓答应让母妃孟太妃风风光光的回宫的,而今一点动静都没有,想自己在宫里除了那个宜妃娘娘,也没什么可亲近的人,若是母妃回宫就大不一样了,所以宇文偲当即决定,要找公输拓问个究竟。 行至神武门时,碰巧公输拓进宫来了,同来的还有兰猗。 三人照面,宇文偲先对兰猗招呼了,随后才看公输拓。 公输拓不高兴了,板着脸指着九王道:“不是王爷你也重色轻友,我专门为你的事来的,你却对我视而不见。” 私下里时,公输拓已经慢慢的恢复正常,一旦到了外面,他又是这种放浪不羁的无赖相,兰猗习以为常了,宇文偲了解公输拓,更是见怪不怪,听说他是为自己的事来了,当下心内欢喜,自己的事当然是母妃回宫的事,是以揽过公输拓道:“今晚去我府里,我藏了几坛高粱酒,入口保证辣得你喉咙冒火,知道你喜欢烈性的,所以给你留着呢。” 公输拓就哈哈一顿狂笑:“为了这几坛子酒,我原谅王爷了。” 于是就此作别,公输拓去了寿康宫,宇文偲回家等候好消息。 兰猗今个来是宇文佑宣她来的,所为何事还不清楚,她先同公输拓给太后请安,到寿康宫时,刚好高阳长公主同顾纬天也在,这样的场合见面,顾纬天没有再习惯的称呼兰猗为二小姐,而是规规矩矩的唤她公输少夫人。 兰猗给太后问了安才对顾纬天道:“大驸马气色不错,一看就知道同长公主夫妻恩爱,人啊,日子一顺心身体就好。” 顾纬天也知道她是客套话,就一笑置之。 高阳长公主却非常得意:“那是自然,本宫常常与大驸马三更半夜不睡,你们猜作何呢?” 好吧,都是已婚人士,都想到那件事上了。 兰猗脸一红,太后尽量保持仪态,顾纬天给什么呛到似的突然咳嗽起来。 还是公输拓圆滑,哈哈一笑:“我猜长公主同大驸马喝酒猜拳呢。” 本是替她解围,高阳长公主腆着一张天真无邪的脸道:“不对,你再猜。” 公输拓挠了挠脑门:“下棋?” 高阳长公主摇头:“本宫不会下棋。” 公输拓搓着手:“看书?” 高阳长公主很是不屑:“看那劳什子作何。” 最后公输拓猜到绣花、抚琴、唱曲、遛狗、逗鸟、散步、发呆、挠脚后跟,都不对,他心里暗道,蠢货,我帮不了你了。 高阳长公主见他实在猜不到,连声说他笨,然后像是抖露出惊天秘密似的高喊:“我与大驸马看星星呢。” 公输拓小声嘟囔一句“吃饱撑的”,一回头,忽然发现兰猗无比艳羡的神情。 兰猗感叹这个活宝公主不知是先天蠢笨,还是后天优渥的生活养成了她的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总之什么都不懂,什么都敢说敢做。 太后如释重负,看女儿笑得恣肆,倒是这个大驸马,不苟言笑非常稳重,更是言语得体,不愧是状元郎出身,只是他有个做过太监的老爹,这就不怎么光彩,所以太后一直想着该怎样让顾纬天光彩起来。 人多,高阳长公主像个喜欢人前疯的小孩子,叽里呱啦的说个不停,兰猗静静听着,顾纬天静静听着,太后也静静听着,公输拓偶尔插一句,闹了一阵子,兰猗方想告辞去见宇文佑,却见湘妃竹的软帘打起,走进来了宇文佑。 太后漫不经心的一句:“皇帝来了。” 最近宇文佑但凡来她的寿康宫都是这样悄无声息的,不免让她多想。 依礼,兰猗、公输拓、顾纬天都慌忙站起施礼,高阳长公主嘻嘻哈哈的跑上前,口称皇帝哥哥,无比亲昵。 兰猗再次朝宇文佑福了下:“臣妇正想去见皇上呢,皇上这就来了。” 宇文佑嗯了声,往太后身旁坐下,指着兰猗道:“朕来给太后问安,等下你陪朕往园子里走走,朕可是听说你非常喜欢花草,而今那些花都开了。” 兰猗推辞:“侯府的花也开了。” 宇文佑斜睇了眼公输拓,话里有话的笑道:“朕的御花园难不成比不了侯府的花园?” 兰猗一怔,忙解释:“普天之下,哪里能比得上皇宫呢,臣妇的意思,看花不一定非得去御花园,臣妇不是宫里头的人,不该去御花园赏花,怕给人说三道四牵累到姐姐。” 宇文佑手一摆:“你是小姨,去姐夫家的花园谁敢说三道四,朕割了她的舌头。” 公输拓见像是没他什么事,忙问:“皇上,臣呢?” 宇文佑随意的道:“你留下陪太后说话。” 公输拓嘴里唠唠叨叨很是不乐意,说皇上厚此薄彼,心里却开心极了,他就是来见太后的,正怕宇文佑对他另有指使。 于是,少坐了一会子后,宇文佑喊上兰猗去了御花园。 谁说人间四月芳菲尽,御花园内好风光,单单是那随处可见的草,绿得也让人心旷神怡。 兰猗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跟在宇文佑身后,听宇文佑卖弄的吟咏了一首接一首的诗,她违心的叫好了一次又一次。 突然,至太华池附近时,宇文佑一个猛地转身:“小姨可知银狐的下落?” 果然是为这事叫自己来的,兰猗早猜到了,还不是因为那面镜子惹出来的,当下故作糊涂道:“银狐?侯府没有白狐狸,所以我不知道。” 宇文佑迫近几步:“跟朕装聋作哑,你明知道朕说的是苏妃。” 兰猗吃惊道:“苏妃?苏妃娘娘?” 宇文佑不做声,只微眯丹凤眼看着她,头上阳光炽烈。 236章 朕又没逼你同床共枕,握握你的手都不肯。 一面镜子换来一个免死金牌,也引出了传奇女子苏银狐。 兰猗知道眼下再装糊涂不过是拖延一点点时间而已,并不能够解决问题,唯有坦言,那面镜子是表哥贺兰令在西凌河码头买的,那天她不过是见皇上郁郁不乐进而成疾,本着心病还得心药治,她就谎称皇上撞鬼,然后由她给驱鬼,变化出那面镜子是为了哄皇上开心。 撞鬼是假的,驱鬼是假的,她罪犯欺君,跪下,请皇上责罚。 宇文佑垂头看着她,笑的令人玩味:“朕不杀你,因为你有免死金牌。” 兰猗仰头看着他,水眸像积攒了几个秋凉般的明媚:“臣妇求死,不必动用免死金牌。” 宇文佑愣了:“为何?” 兰猗幽幽道:“免死金牌臣妇用了,侯爷就没得用。” 宇文佑容色一僵,转而哈哈大笑:“公输拓啊公输拓,你何德何能,竟得此女。” 感慨罢,轻拍兰猗的脑袋:“真是个傻姑娘,免死金牌不是用一次就不能再用的,朕已经告诉过你,三世免死,福及眷属,也就是说,你和公输拓乃至你们以后的儿孙,三辈犯罪都不会死。” 原来如此啊,兰猗缓缓站起抚着心口,甭提多轻松。 宇文佑突然绷起脸:“朕让你平身了么。” 兰猗慌忙去跪。 宇文佑伸手托住,朗声大笑:“朕同你开玩笑的。” 他的手好绵软,比之公输拓的硬实,兰猗仿佛给个女人握着般,迅疾抽回。 宇文佑垂眸看着自己半握的手,悻悻然道:“朕又没有逼迫你同床共枕,握一握你的手都不肯。” 兰猗适当的后退半步:“皇上以仁义治天下,臣妇不敢僭越那个义字。” 宇文佑冷哼一声:“你分明是瞧不上朕,就用朕的话来做挡箭盾牌,行了,咱们说正事,你带朕去找银狐。” 兰猗为难道:“皇上,只是一面镜子,怎知苏妃娘娘在哪里呢。” 宇文佑却信心百倍:“你说那面镜子是你表哥从西凌河码头买来的,咱们就去西凌河码头看一看。” 兰猗犹犹豫豫:“西凌河皇上知道的,不必臣妇去了。” 宇文佑怫然不悦:“你欺君在先,朕让你办个差事你却推三阻四,你不去,别以为有了免死金牌朕就不能杀你,岳飞怎样,莫须有的罪名不也死了。” 兰猗晓得那丹书铁劵是有限定的,有些罪过不能饶恕,讨好的笑着:“皇上若给臣妇一个莫须有的罪名,皇上不就成了昏庸的宋高宗,皇上是个英明的君主,皇上不会给臣妇莫须有罪名的。” 宇文佑给她哄得非常开心,仍旧板着脸:“你也甭给朕溜须拍马,识相的赶紧随朕走一趟,自有你的好处。” 说完喊魏五:“摆驾西凌河。” 魏五就扬起脑袋伸长脖子尖着嗓子高喊着:“皇上摆驾西凌河,都伺候着!” 宇文佑昂首阔步的前头走了,兰猗迟疑下,无奈只好跟了上去,边小跑边唠叨着:“臣妇还没告诉侯爷呢。” 宇文佑头也不回:“那黑鬼认得回家的路。” 兰猗朝他的背影扮个鬼脸。 出了御花园,见外面停着两辆轿车,宇文佑先往前头那辆华丽富奢至极的轿车上坐了,魏五指着后头那辆朱轮翠盖车对兰猗道:“公输少夫人,请吧。” 骑虎难下,兰猗叹口气,由两个内侍搀着上了车。 不过二十几个随扈的天子亲随,且都打扮成普通大户人家护院的模样,如此轻车简从,兰猗方明白为何今个宇文佑也着微服了,原来他早做了这个打算。 一行人也不走皇帝御用的朝天门,也没走文武百官上朝所用的永和门,而是去了神武门,悄然出宫,悄然出城,也没走热闹的官道,而是抄小路来到了西凌河,就在附近的一丛杏林停了车,兰猗同宇文佑下了来,她是第一次来西凌河,但见各处春光无限,这番美景比侯府和宫内的御花园少了些规矩多了些恣意,花草树木都是不经修剪的,随意生长,自然有另外一番随性的美。 若不想这趟是为何而来的,单做踏春,应该是非常愉悦的一次出行,兰猗想,先自站在那里欣赏一番,春风拂面,花落如雨,她张开是双臂,正美呢,宇文佑喊她:“陪朕去码头转一转,顺道问一问你卖镜子的老板,看他从何处的来的镜子。” 兰猗鼻翼上落了瓣杏花,有点痒,拱起鼻子弄掉花瓣,娇憨模样让宇文佑怦然心动,她却浑然不知的道:“可是买镜子的是臣妇的表哥,臣妇并不知道是那卖镜子的老板是谁。” 宇文佑淡淡一笑,手往前头一指。 兰猗猛然发现贺兰令已经遥遥的奔来,十几步远的距离,他就撩起长衫跪了下去,三叩九拜,给宇文佑见礼。 出宫之后,宇文佑即让人去通知贺兰令,要他往西凌河码头侍驾,此事,并未告知兰猗。 叩拜完,贺兰令走上前来,再次施礼:“草民贺兰令愿为皇上效劳。” 宇文佑微扬起下巴,虽穿便服,骨子里带来的贵气仍旧免不了一脸的倨傲:“给朕找到那卖镜子的老板,你就不是草民了,朕授你户部侍郎,你若能给朕找到那镜子的主人,朕授你户部尚书,户部管着钱粮,刚好你是经营买卖的,算是英雄有了用武之地。” 平步青云唾手可得,喜的贺兰令再次跪下谢恩。 宇文佑脸色突地一冷,变换之快让人猝不及防:“先别高兴,办好差事再说。” 贺兰令应声是,带头先行,这里他经常来,所以轻车熟路,很快找到当日卖镜子那个小摊子的地儿,只是,那卖镜子的摊子已经不见了,他骇然回头看看宇文佑。 宇文佑默不作声,且看他如何料理。 贺兰令忙往左右的其他小摊子打听那卖镜子的老板的下落,原来,那摊主得到他的五十两银子,回城买了个店面,当正儿八经的老板去了,只是他在哪里买的店面,这里的人不知,只知道他是为这个事走的。 贺兰令略微有点沮丧,还以为今个当着表妹的面就能踏入仕途呢。 宇文佑那里焦急的问:“贺兰公子,怎样?” 贺兰令回头道:“皇上放心,挖地三尺,草民也会把那老板给找出来。” 237章 我的意思,皇上装死。 西凌河码头没得到任何苏银狐的线索,兰猗以为宇文佑便可起驾回宫了,孰料,那妖孽手指贺兰令:“朕同你去往城里去找那卖镜子的老板。” 这趟差事遥遥无期,兰猗唉声叹气,贺兰令却欢天喜地,能够同皇上一道,这首先就是一种荣幸,乐颠颠在前头带路,一行人就从西凌河回到城里。 人海茫茫何处去寻那卖镜子的老板呢? 贺兰令不愧是成功的商人,一呼百应,无论是繁华地段的大商铺还是贫民居住的陋巷,半天时间搜了差不多半个京城,功夫不负有心人,最后那卖镜子的老板给他在保国寺附近的一条街上找到了。 保国寺,京城最大的寺院,虽然不在繁华地段,只因时不时的有庙会,一切神灵的诞辰和祭日,都给寺庙一个集会的理由,这其实是住持方丈的商人头脑,来的人多,于此保国寺声名远播,也就保证了本寺的香火鼎盛,所以那卖镜子的老板便在这附近盘了个铺面,仍旧卖杂货。 兰猗同宇文佑并贺兰令到时,那老板不识皇帝,但认出了贺兰令,一面破镜子赚了五十两,他实在难以忘记这位如再生父母般的人物,见贺兰令来了,身后还跟着个看上去更大的人物,那老板喜不自胜,热情招呼着,希望今个能从这些人身上赚更大的一笔,任何就可以雇请个伙计,自己就挡甩手掌柜。 “真是前世修来的缘分,能在这里遇到大官人。” 老板脸上是标志性的职业笑容,然后指着自己柜上的货品道:“今个大官人想买点什么?” 贺兰令顺便的扫了眼货品,心说这老板不是个精细的买卖人,来保国寺的大多是善男信女,他该买些纸烛檀香等物事,又是那些西凌河码头的泼辣货,与这地儿的氛围根本不符,当下也无心管其他,对那老板道:“今个我不买什么,特特来找你打听事的,打听出来我想知道的,银子不会少于上次买镜子的数。” 有银子赚,那老板连说好、好,问贺兰令:“大官人想打听什么呢?” 贺兰令道:“我来问你,上次于你手里买的那面镜子,你从哪里购得?” 那镜子让自己咸鱼翻身,老板记得那镜子,但忘记从哪里购得了,旧货,当然都是走街串巷搜罗来的,非常便宜,倒手卖给需要的人,赚取微薄的差价,走了太多地方,忘记是哪一户。 贺兰令回头望望宇文佑,见他蹙蹙眉,分明是失望的样子,贺兰令转头对那老板道:“这也不难,你平素都在哪里收购旧货?” 那老板又为难了,为了收到又好又便宜的货,可着京城除了皇宫也衙门他哪里都去。 宇文佑听得不耐烦了,沉沉道:“那就把整个京城都搜一遍。” 兰猗旁观半晌,突然灵机一动,拦住宇文佑道:“不可,把整个京城都搜一遍,百姓不知发生什么,势必会人心惶惶,即便如此也不一定能找到镜子的主人,她想躲,便不让你轻易找到。” 这倒不假,宇文佑沉思不语,不搜,仿佛近在咫尺的苏银狐会与他擦肩而过似的,搜,又怕扰民,他是皇上,不怕扰民,但怕为此而人心所背。 兰猗走到他面前低低道:“我有一计,或许可以引出那镜子的主人。” 宇文佑是晓得兰猗聪慧的,他甚至觉着这个小女子狡诈,于是同意,但此地说话不便,他们就离开杂货铺子,往街上一站,他看着街上人来人往红尘滚滚,凝眉道:“说说你的计策。” 兰猗只简单两个字:“诈死。” 宇文佑没完全明白,侧目看着她。 兰猗解释:“我的意思,皇上装死……” 没说下言呢,宇文佑勃然而怒:“大胆,敢让朕装死!” 魏五就狐假虎威的帮着喊:“公输少夫人,你这是欺君之罪!” 兰猗耸耸肩:“好吧,算我没说。” 宇文佑只静静站着静静看着,车来人往,红男绿女,老少穷富,人家都活的好好的,这世上似乎唯有他是最不愉快的,从父亲手里接过江山社稷,并非他真心所愿,他更喜欢做个闲散的王爷,没事遛遛狗逗逗鸟看看书做做画,寻个真心喜欢的女子比翼齐飞白头到老,一旦坐在那个皇位上,他就身不由己的杀戮,仿佛谁都在窥视他的皇位,为此而惦记他的性命。 想到这里他悄无声息的叹了下,同公输拓的较量已经开始,有人给他谏言,趁机杀了公输拓一劳永逸,可是他明白,自己这个时候杀了公输拓便会掀起轩然大波,这些年公输拓培植了不少势力,他怕杀了公输拓会让全天下都来造反,更何况他杀不了公输拓,那黑鬼贼精,泥鳅似的根本抓不到他的把柄。 身心俱疲,只想找到苏银狐,把自己的心里话说给她听,以得到些许慰藉,可是,明明感觉佳人就在自己身前身后身左身右,却捕捉不到她的踪影,仿佛她真的羽化成仙似的。 既然兰猗有计策,诈死就诈死吧,又不是真死。 于是,宇文佑缓了口气道:“你说的诈死,有什么讲究?” 兰猗半晌没回应,带着情绪,最后宇文佑拍了下她的脑袋:“朕问你话呢。” 兰猗一脸无奈的道:“皇上可别再说臣妇欺君,臣妇胆子小。” 宇文佑有求于人,指着魏五道:“朕没说你欺君,是他说的,魏五,你再敢随意插话,朕砍了你的脑袋。” 魏五有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懊丧,慌忙伏地:“奴才再也不敢了。” 宇文佑也不说平身,对着兰猗道:“说吧。” 既然是诈死,便是秘密,兰猗只好靠近他些,如此这般这般的说了半天。 吐气如兰,幽香如幻,宇文佑只感觉兰猗身上的气息像一道又一道的浪潮,把他吞没又消散,消散后再次吞没,他就时而透不过气来时而大口喘一下,对兰猗的话听了个囫囵,等兰猗问他此计行不行,他只好道:“你再说一遍。” 然后兰猗再次靠近他,他就再次被吞没,恍惚中扪心自问,自己这样折腾到底是为了寻找苏银狐?还是单单为了能够与兰猗更多的时间在一起? 238章 为了皇位父子相残母女相残的事不少 到底是为了寻找苏银狐? 还是为了能够与兰猗更多的时间在一起? 不过是庄周梦蝶。 宇文佑自嘲的一笑,听了兰猗详细的解说后,点头同意诈死一计,于是摆驾回宫。 这一折腾,天都擦黑了,兰猗回到侯府时,公输拓正在书房同第二次来访的高崇谈话呢。 他要得到高彪的两万人马,高崇却说自己无能为力,然后,一脸歉疚的看着公输拓:“侯爷一准认为高某忘恩负义,毕竟我这条命是侯爷救的,可我为朝廷命官,吃的穿的用的,无一不是皇上所赐,要我造反,实实不能。” 自己苦心孤诣设下的计谋竟然没得逞,公输拓手指当当敲着书案,正想着该如何继续说服高崇,倚兰苑的丫头来报:“侯爷,少夫人回来了,这会子在厨房炒菜呢,说是等下给高大人下酒。” 兰猗知道高崇来了府里不足为奇,通过门房时简单一问便知道,倒是她为何要炒菜给高崇下酒呢? 凭着对兰猗的了解,公输拓觉着这里面有说道,于是挽住欲走的高崇:“我那内子甚少下厨,今个为了高大人,何妨留下吃一杯水酒,两三刻工夫,不耽误你安寝。” 盛情难却,更兼对公输拓的救命之恩无以为报,高崇不好强走,所以就留了下来,等了不多时,兰猗亲自带人送酒菜来了,进了书房与高崇彼此见礼,她笑吟吟道:“听说高大人来了,我这个着急,所以匆促间没什么可口的,不过是菜干炒熏肉、油炸花生米、现成的刘家铺子烧鸡还有一碟子鸡子炒春韭。” 说着让人把酒菜放在公输拓的书案上,拉过两把椅子,请高崇坐。 对她的这番热情高崇受宠若惊,都知道她是宜妃娘娘的亲妹妹,举足轻重,听说皇上对这个小女子也是青睐有加,高崇不敢坐,拱手道:“高某与夫人素未谋面,得这样的招待,心里惭愧。” 兰猗掀开酒坛的塞子,微微一笑:“惭愧什么?高大人不必把侯爷救命的事放在心上,我是这样想的,礼尚往来,说不定哪天侯爷需要你救命呢。” 能够偿还这情债,高崇求之不得,立即拍着胸脯保证:“夫人放心,但凡侯爷用得着我的地方,高某义不容辞。” 公输拓接过兰猗的酒坛子正斟酒,听他一言哼哼一笑:“此话当真?” 高崇怔住,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嗯嗯呃呃半晌,为难道:“除了那件事。” 公输拓推了杯酒给他:“行了你也别怕,本侯不逼你。” 兰猗将两双筷子分给公输拓和高崇,故作不知道:“你们两个说什么机密事呢?” 公输拓端起酒杯请去高崇,抿了口道:“女人家莫问这些。” 兰猗撇着小嘴:“不说我也知道,是不是皇上重病,齐王趁机作乱的事。” 公输拓一愣,抬头看兰猗容色正常,晓得她这番话大抵是说给高崇听的。 果然,高崇忍不住问:“夫人说皇上重病,这是何时的事?” 秋落搬了张小杌子给兰猗,她就靠近公输拓坐了,拉家常似的口气:“可着京城没有不知道的,偏偏高大人还什么都不知,到底是高大人耳目少?还是有人刻意隐瞒你呢?” 高崇茫然道:“高某耳目少那是自然,高某身为两广总督,家也在南边,京城里没什么亲戚朋友,若说有人刻意瞒高某,这个,实在想不通。” 兰猗从鼻子里哼了声,非是对高崇的轻慢,而是当下要说的话:“人家瞒你,还不是怕你与你堂弟在南边造反。” 如此,高崇便知道兰猗口中的人家是哪位了,皇上无疑,只是他越发糊涂:“因为高彪,皇上对我猜忌这我也知道,回京后蒙侯爷相救,为此侯爷还得还九王一个人情,且是个大人情,要软禁在重阳离宫的孟太妃回宫何其难也,首先太后那里便通不过,皇上也未必点头,毕竟孟太妃在重阳离宫住了有些年头了,猛地回宫,会让人说东道西,这个高某都知道,但高彪的事已经搁下了,我也认岳山王做了义父,皇上还怕我造反,这,似乎不太可能。” 公输拓不好插言,这事是兰猗起的头,他怕自己说不好给搅合了,就侧头看着兰猗。 兰猗先劝二人同饮一杯酒,又拿了旁边未用的筷子给高崇夹菜,边动作边道:“皇上病了有几天了,我若非今个去宫里也不知道,因为我小懂医术,所以留下给皇上看病来着,也为此回来晚了,皇上的病是心病,他是前怕狼后怕虎,怕外头的人不忠,怕宫里头的人不义,怕臣子有二心,怕家人有篡位之意,忧虑成疾,听说因为病,皇上喜怒无常,三天杖毙了两个内侍,太后忧心忡忡,怕皇上这样情形下,甚至连她都会猜疑,还有九王,之前因为去栖兰宫对我做过聆训,听说给皇上骂了个狗血喷头,还不是猜疑九王同我那姐姐,就是宜妃娘娘有染,皇上现在进入癫狂了,高大人,小心。” 一番话让高崇听得倒吸口冷气,皇上怀疑太后和九王的事他其实已经听闻了,当然这都是之前公输拓让人散布的,齐王更是首当其冲,这之间侯府的教头伍松发挥了一定的作用,也深得公输拓赞赏,高崇是想,皇上若如此多疑,这样发展下去,皇上早晚会对付他。 兰猗瞧他浓眉紧锁,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于是推波助澜道:“你那堂弟高彪,可有归顺朝廷之意?” 高彪的性格同高崇大相径庭,那可是敢说敢做,满腹侠义之气的一个人,而今他在两广备受拥戴,归顺朝廷希望渺茫,高崇摇头:“若是他肯被招安,我又何必如此为难。” 兰猗站起,朝高崇告辞,说是不打扰他与公输拓吃酒,临走道:“你堂弟造反,莫说认了个归隐在家的行将就木的岳山王为义父,你就是认皇上为亲爹,皇上也未必肯放过你,自古至今,为了皇位父子相残母女相残的事可是不少啊。” 说完,莞尔一笑,翩然离去。 高崇就像让孙大圣使了定身法似的,一动不动呆坐。 公输拓举起酒杯:“来来吃酒,不谈那些恼人的。” 239章 女人的直觉,我觉得苏银狐会出现。 夜交二更,倚兰苑仍旧灯火通明,公输拓才送走高崇,回来时见兰猗坐在炕上看书呢。 公输拓由着春喜和冬喜给他脱下外面的大衣裳,又洗了脸漱了口,待上炕后春喜又端来一盆洗脚水放在炕沿下,公输拓就一壁泡脚一壁同兰猗说话。 “今个这一出,你唱的什么戏?” 脚一入热水中,针刺般的痛,水太热,公输拓也没有埋怨春喜,只把两只脚搁在盆沿上等着那水凉下来,他知道兰猗不会无的放矢,突然下厨炒菜又对高崇说了那些话,必然是有所针对。 兰猗放下书,方才看得太投入,也没同进来的公输拓说话,她是因为那本《唐李问对》入的大牢,所以出来后从公输拓书房翻出《唐李问对》细致的看了一遍,把之前残本没有的空白处都补了回来,然后一发不可收拾,又看了其他兵书,手中拿着的是本朝大才子丰云逸写的《附三十六计》,是对著名的《三十六计》的一个补充和完善,从三十六计延展出去成为七十二计,总之兰猗看得津津有味,觉着这个丰云逸只写诗词文章太可惜了,他弃笔从戎,完全可以成为统兵将军。 嗅到那洗脚水中放了香料,她先不回答公输拓的问,指着脚盆感慨:“春喜可真是贴心,给侯爷的洗脚水都能放香料。” 公输拓再次把脚放入水中试了试,也还是烫,但已经是他能够承受的范围,没在意兰猗话中的其他味道,简单答:“那丫头说我脚臭。” 然后匆匆结束这个话题重复问兰猗,今晚为何突然去了书房,一般的,公输拓有客来访兰猗都选择回避。 兰猗朝脚盆撇撇嘴,关于今晚的事,她重新捧起书来,摩挲着《附三十六计》那几个大字闲闲道:“高崇实乃是非人物,侯爷接触他必有目的,我猜侯爷是为了高崇堂弟高彪的人马。” 话到此,公输拓赞许的一笑:“小狐狸。” 兰猗不理会他,继续道:“我回府时听茂生说侯爷请了高崇来做客,侯爷的目的如果已经成了,就不必第二次邀高崇来,毕竟他乃是非人物,皇上对他的戒心仍在,所以我断定侯爷的所想的没有达成,既然第一次都没成,以侯爷的心智和口才,说明这个高崇有点难以攻破,我担心,就借故去了书房,当然是为了帮侯爷收服那个硬石头。” 听完,公输拓放声大笑:“成精的狐狸。” 兰猗将书收入炕柜的屉子里,回身道:“希望能帮到侯爷。” 公输拓伸出手来。 兰猗习惯的把手递给他。 公输拓握住,虽然还是保持着笑容,但语气却是非常的严肃:“有你,本侯必成大业,修箬姑姑眼光不错。” 兰猗给他夸的有点不好意思。 公输拓忽然想起今晚她说的皇上重病一事,呵责她道:“你啊,胆子忒大,连皇上重病这事都敢编造,幸好那高崇是个大丈夫,即便他日后发现皇上没有重病,也断不会把你说的话告诉别人。” 他还握着她的手呢,所以这呵责在语气上也不十分凌厉,兰猗突地抽回自己的手:“我没撒谎,皇上不单单病了,过几天就会死了。” 泰山崩顶不改色的公输拓,怔怔的望着她,良久都不发一言,宇文佑虽然经常闹毛病但都不是致命的大病,且今个在宫中见到他时,他还生龙活虎的。 兰猗忙解释:“不是真死,是假死。” 接着,便把自己同宇文佑去了西凌河码头寻找卖镜子的老板,无果,又回城里在保国寺附近找到了那老板,却没有镜子主人的线索,宇文佑要搜城,自己劝他切勿扰民,然后给他出了个诈死的计策,整个事原原本本的说给公输拓听。 来龙去脉听完,公输拓有疑惑:“你觉着这能好用?” 兰猗也不十分确定,这委实带着几分冒险,她是凭着那镜子给主人摩挲得光滑可鉴,推测苏银狐亦是放不下同宇文佑的感情,睹物思人,暗自垂泪,若是听闻宇文佑死了,情根深种的苏银狐应该回突然出现,想办法见宇文佑最后一面的。 公输拓思量着:“我觉着这有点悬。” 兰猗歪倚着炕几,手托腮道:“女人的直觉,我倒觉得苏银狐会出现。” 女人的直觉他无法尝试,公输拓这时候有点信了,可是他依然觉着兰猗给宇文佑设下的这个计策不妥,凡事都有万一,一旦苏银狐不出现,按照宇文佑乖张的个性,必然会迁怒于兰猗。 这个兰猗已经想到了,宽慰公输拓道:“我能揽下这个差事,必然有圆满这个差事的能力,无论苏银狐最后是否会出现,我答应侯爷,一定保全自己,并且,这是我送给侯爷寿诞的一个大礼。” 公输拓凝神一想,自己的生日是在四月初八佛诞日,可不就是后天了,兰猗记得,这让他非常开心,但至于什么大礼,他更加有兴致,还不忘戏谑:“苏银狐是宇文佑的妃子又不是我的相好,她出现你怎么说是送给我的大礼呢?” 兰猗用手玩着灯火,手指一拂,灯火暗了下来,手指一缩,灯火亮了起来,公输拓抓住她的手轻声道:“调皮,小心烧到。” 兰猗乖顺的由他握着,神秘一笑:“敢问侯爷,皇上诈死,宫中会怎样?” 宫中会怎样? 公输拓想都不用想,吐出一个字:“乱。” 忽而眼睛一亮:“你的意思,趁乱行事?” 兰猗摇摇头:“非也。” 不急于道破真相,挤眉弄眼一笑:“带兵打仗,我不及侯爷,运筹帷幄,我更不及侯爷,但侯爷有一个弱点,那就是行事都太磊落,不会我这些旁门左道。” 若说自己行事磊落,这不尽然,公输拓甚至有点惭愧,为了成就大业报仇雪恨,他何止卧薪尝胆把自己搞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他也做了很多宵小之辈才做的事,诸如为了离间宇文佑家族的人,他让伍松在江湖上散布谣言,为了兑现对宇文偲的承诺,他今个还进宫游说太后,但兰猗那些鬼点子他是真没有的,这或许是性别差异,或许是性格差异,为此他佩服兰猗,急着问:“你的意思呢?” 240章 是高阳长公主想当女皇 公输拓一门心思的听兰猗讲述她的计策,浑然忘记洗脚水已冷。 兰猗手指在炕几上写写画画,也不是什么具体的字,也不是什么规整有序的图形,她习惯了如此而已,似乎这样更能帮着她打通头脑,一行写画一行道:“皇上诈死,外人不知,皇权之争,便会突然放在了明处,以前齐王有篡位的心思,奈何斗不过皇上,他唯有暗中进行,也只是小打小闹,所以皇上没有对他采取手段。” 此言非虚,公输拓颔首。 兰猗继续她的讲述:“皇上死了,齐王便会无所顾忌,说不定一屁股就坐上皇位了,那个时候,他的狼子野心彰显出来,皇上必然杀之而后快。” 公输拓蹙眉瘪嘴,突然抬眼笑了:“高明。” 兰猗附和的一笑:“齐王死了,宇文家族少了个人,这对侯爷是好事。” 公输拓焉能不知此理,这也是他让伍松散步那个“左不左右不右”童谣的目的,虽然也起到了作用,但作用不明显,宇文佑对宇文佐一直没有动手,而今兰猗轻松解决了他的难题,他无限感慨:“你若为男儿,成大业的该是你。” 这个赞誉太大,兰猗稍微有点得意,得意下便想送公输拓更大的一份寿礼,咬唇想了想道:“侯爷你说,铲除齐王之后还有谁是最大的威胁?当然皇上不算,皇上最后是留给侯爷的,我替侯爷除掉那些小喽啰。” 宇文家族没有谁算是小喽啰,兰猗之所以如此轻描淡写,是怕公输拓过分感激她亦或是担心她,若论齐王之外谁还是自己成就大业的绊脚石,公输拓道:“太后。” “太后?” 兰猗有点意外,一惊下手触碰到近处的烛火,差点烧到,千钧一发之际,公输拓适时的抓住了她的手腕,轻声呵责:“说了让你小心。” 兰猗顾不得这些,赶着问:“太后怎么会成为侯爷的威胁?” 公输拓将烛台推得离她远了些,这才道:“太后并非皇上的生母,这你知道。” 兰猗点头,自古太后并非皇上的生母多着,没什么稀罕处。 公输拓也感觉到洗脚水凉了,把脚从脚盆里挪出来,想喊春盛拿脚巾,兰猗已经麻利的下了炕过去取了来,然后蹲下身子仔细给他擦着。 倾国倾城又聪明绝顶,公输拓只以为这样才貌双全的女子是给男人宠爱的,不曾想她还如此的体贴和贤惠,想想两个人刚成亲时的剑拔弩张,那时他真以为这小女子除了吵架什么都不会的,心头一暖,抚摸着兰猗的头发道:“我自己可以。” 兰猗站起,将脚巾放回原处,又过来端走脚盆出了房,推开门哗的一倒,突然发现一个身影从葡萄架下跑过,此时节葡萄才生出指甲大小的叶片,枝条间很是稀疏,容易视物,兰猗怎么看那身影都像是冬喜,自己房里的丫头在倚兰苑出现没什么稀奇,她奇怪的是冬喜似乎捂着脸在哭,因为着急听公输拓讲太后,所以急匆匆返回,放好脚盆,自己也净了手,重新回到炕上。 公输拓怜爱的道:“以后这些事有丫头们做就行了。” 兰猗不以为意的摆摆手:“今晚怕她们耽误侯爷说话。” 公输拓哦了身,继续话题:“太后不是皇上的生母,与皇上之间看着母子情深,实则是种假象,因为皇上怀疑当年自己母后之死是太后所害。” 故事纵深下去,兰猗更加兴致勃勃,插嘴道:“听说孟太妃软禁在重阳离宫也是太后所做的,我奇怪,若皇上的生母真是太后所害而死,为何太后只把孟太妃软禁却不杀她呢?” 公输拓端起茶杯,发现是空的,就又放下。 兰猗见状想下去给他倒茶,被公输拓按住:“以我的猜测,太后之所以不杀孟太妃,是因为孟太妃对她没造成多大威胁,一个妃子,远不如皇后更重要,后宫所有的女人都是冲着那皇后的位子去的,做了皇后将来才能做太后,之于女人,这是权力的巅峰,而太后不杀孟太妃还因为,毕竟先皇所宠的妃子远不止孟太妃一个,太后杀得过来吗,更何况她若杀了孟太妃,会显得太过心狠手辣,从而让宇文佑确定是她杀了自己的生母。” 兰猗忆及每次与太后见面,那一脸的慈祥原来都是装的,不禁汗毛孔处都冒凉风,感叹:“太后可真是厉害。” 公输拓蓦然一声冷笑:“她再厉害,也还是百密一疏,这都怪她贪心不足,偷着看兵书,也是她太谨小慎微了,怕皇上害她,想先下手为强。” 兰猗骇然:“太后想当女皇?” 公输拓摇头:“是高阳长公主想当女皇。” 想着那个天真无邪到有点傻的长公主,兰猗简直难以置信:“怎会?” 公输拓一种十拿九稳的容色:“这是真的。” 兰猗敲着自己的额头,还没有从大吃一惊中回过神来,幽幽道:“太过耸人听闻,高阳长公主看着就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 初识高阳长公主,只觉她更比媚嫦带着傻气,媚嫦性子粗枝大叶,一旦遇事却能表现出她的粗中有细来,兰猗甚至觉着媚嫦是大智如愚的那种人,可高阳长公主怎么看都不像是要当女皇的人,每每看见她,都给人一种毫无心机的感觉,这样的人也想当女皇,兰猗只能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了。 公输拓把玩着空茶杯:“她可是太后的女儿,有其母必有其女,这也是高阳长公主一心嫁我,却给我不留余地回绝的因由,她想嫁我并非是真心看上我,而是为了让我帮她达到目的。” 兰猗听说过高阳长公主费尽心机的想嫁公输拓,原因是公输拓救过她,现在听了真实情况,不禁想起那句老话:人不可貌相。 转瞬想起顾纬天,见他同高阳长公主夫妻和睦美满,不知会不会成为高阳长公主的棋子,如是那样,顾纬天还真是可怜,先给姐姐利用,现在又给高阳长公主利用,满腹经纶一直成为别人的附属,他的宿命还真是太差了。 对于公输拓的话,她赞同的点头,忽而狐疑道:“侯爷怎么知道得如此详细?” 公输拓狡黠一笑:“寿康宫,有我的人。” 兰猗张大了嘴巴…… 公输拓将茶杯咚的一放:“她就是芳蔼姑姑。” 241章 我给侯爷讲个故事吧 芳蔼,寿康宫除了福如海,她可以说是头面人物了,近身服侍太后的起居,掌握着太后的一切,她居然是公输拓的内应,兰猗骇然无语了。 十多年的卧薪尝胆,十多年的筹谋计划,公输拓广罗人才广交朋友,别说寿康宫太后身边,就是承天宫宇文佑身边都有他的人,若无这种厚积薄发的准备,他怎么敢想改朝换代呢。 提及太后,兰猗想起今个入宫公输拓的目的,忙道:“侯爷不是为孟太妃的事去见太后么,太后可有答应让孟太妃回宫?” 公输拓目光落在兰猗发髻上,那支簪子已经很旧了,该拿去炸一炸,可是兰猗就这样一直带着,想必有什么说道,他也没问,兰猗非是旁人,不用小心谨慎,只道:“太后不答应不成啊,因为我说,重阳离宫最近起了一把火,差点把孟太妃烧死,当然,那把火是我让人放的,我告诉太后,为何有人想烧死一个微不足道的孟太妃?还不是为了嫁祸给她,孟太妃是太后让关进重阳离宫的,假使出了状况,天下之人都会怀疑是太后所为。” 兰猗轻笑:“奸诈。” 公输拓就还她一句:“狡猾。” 夫妻两个相视一笑,兰猗调皮道:“狼狈为奸。” 公输拓就附和过去:“沆瀣一气。” 耳听雨点啪啪的打着窗户,不知为何,天气的突变倒让他们两个非常高兴,春雨贵如油,公输拓念叨着:“今年我食邑的百姓必然都有个好收成。” 兰猗接着道:“希望天下的百姓都有好收成。” 公输拓惭愧的一笑:“是我狭隘了,远不如夫人之襟怀。” 天不早,两个人收拾收拾就躺下了,仍旧是闲闲的聊着,慢慢才睡着。 下半夜,兰猗一梦惊醒,呼哧坐起,发现身侧的公输拓根本不在,起初兰猗还以为他去如厕了,可是等了半天也不见他回来,兰猗感觉到奇怪,披衣下了炕,走出房去,见上夜的两个婆子正抱着酒坛子在打盹,而那雨从大到小,此时细如牛毛。 兰猗轻手轻脚的从廊上走下,至天井站了会子,也不知公输拓在哪里,东厢西厢都黑乎乎的,该睡的都睡了,不该睡的也睡着,她大概是给外头的冷气一扑,人就精神起来,猜测公输拓会不会是闻鸡起舞往后面的园子练功去了,横竖没了困意,她就借着各处依稀的灯光往园子而来。 不曾想没到园子深处呢,就在附近花匠住的一个小厦子外发现一高大的黑影,隔着几辈子,她都能认出那是公输拓。 兰猗没来由的躲去了那簇忍冬架下,这时节花叶稀疏,刚好用来偷窥。 “这事先不要告诉少夫人。” 兰猗看不清公输拓对面的人,但听他吩咐那人,不知什么事需要瞒着她。 “少夫人早晚会知道的,她那样聪明。” 兰猗用心听着,这声音非常陌生,可是对方却清楚她一切的感觉。 “瞒一阵是一阵,告诉她我就什么都干不成了。” 公输拓的意思,好像有什么隐私,兰猗猜度着,他在外面养了女人?有了私生子?一个深情的女人该想的仅限于此。 “行,我知道了,侯爷请回吧,更深夜凉,当心身体。” 虽然对方是个男人,听上去对公输拓非常关心的样子,兰猗即使不熟悉公输拓身边的人,但凡见过的开口说过话的,她都不会忘记对方的声音,可是这位她还真记不起来。 然后是一声轻微的纵跃,那人跳上园子的墙头,依稀夜色中兰猗见一条黑影踩着墙头嗖嗖嗖飞速跑走,最后不知所踪。 公输拓也转身往回走,兰猗忙躲到更暗处,还屏住呼吸,因为公输拓功夫不赖,怕给他听到。 待公输拓走远了,兰猗钻出忍冬架子,款步行至花匠的小厦子附近,不用说,里面没住人,否则公输拓也不会选择在这里见那个人并交谈。 兰猗呆呆的站了会子,想痛脑袋也想不出公输拓有什么事需要瞒着她,夫妻之间除了男人拈花惹草女人红杏出墙,应该没什么不能坦坦荡荡了吧? 一个自问,却自答不出,悻悻然回了卧房,发现公输拓正凝神坐在炕上等她,那颓败的样子,是兰猗从未见过的,一脸浮霜,眼中更是茫茫然无措,兰猗心里的公输拓,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神人,仿佛有他在,兰猗就感觉自己没什么可怕的,即使给抓去大理寺,即使给关在河口,而此时,兰猗分明感觉出他那淡若轻烟的无助。 “你去哪了?” 方才还一脸懊丧,见了她便迅速转换成一脸的笑容。 兰猗微微的不悦,觉着这男人太圆滑,淡淡道:“小解。” 公输拓指着外间:“丫头们没给你准备夜壶?外头冷。” 他说着抓过被子下了炕,裹住兰猗抱上炕来。 本是再平常不过的举动,此时兰猗想,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盗他是不可能的,自己家有什么可偷的,那就是奸了,兰猗心里更不痛快,又不想给公输拓发现她发现了公输拓的秘密,极力克制情绪,道:“我从来不用夜壶,放在房里味道大。” 她再掩饰,终究是不同于往常,公输拓觉着有点奇怪,拥着她道:“小狐狸似乎有点不高兴呢。” 兰猗这才知道自己掩饰的并不好,想直言又怕公输拓狡辩,那样自己想知道真实情况就更难了,眼珠一转道:“我给侯爷讲个故事吧。” 公输拓是有点困的,想睡,为了哄妻子高兴,于是装着饶有兴趣的样子:“洗耳恭听。” 兰猗推开他,从他怀里抽离,使得两个人变成面对面的姿势,开始讲:“从前有个人,养了只狐狸……” 这种故事她完全可以信手拈来。 完整的故事是,那养狐狸的人成日的说喜欢狐狸,可是狐狸却怀疑他背地里另养了只黄鼠狼,某天那人从外面回来,狐狸嗅到他身上有股子臭味,狐狸便问那人,你是不是在外面养了只黄鼠狼?那人说没有,狐狸不信,于是吵了起来,最后那人说了一句话,这才证明了他的清白。 这时兰猗道:“侯爷你说,那人说了一句什么话,证明他在外面没养黄鼠狼?” 242章 春常在怀了龙胎了 春困秋乏,公输拓刚刚的困意已经给兰猗的故事消弭,做沉思状。 想了半晌,至于那养狐狸的男人说了什么为自己洗脱了清白,他不知,但他明白兰猗这故事应该是意有所指,他经常亲昵的戏谑兰猗是小狐狸,而自己岂不成就成了养狐狸的人,那这黄鼠狼是谁呢? 想着这种比拟,他哑然失笑,摇头道:“我这脑筋不会转弯,你快别考我了。” 兰猗也不为难他,道破了那个秘密:“那养狐人说,黄鼠狼遇敌便会放出臭气,倘或我是养黄鼠狼的人,黄鼠狼怎么会对我放出臭气呢。” 这么简单的事情自己竟然没想到,公输拓拍着脑袋惭愧不已,忽而跳过这个故事问兰猗:“你今晚……” 一声鸡鸣,兰猗故意回避今晚的事,遂道:“快天亮了,赶紧补一觉,否则白日里必然无精打采。” 说完自顾自去睡下,公输拓看着她丢给自己的背影,那如瀑秀发散落在枕畔,公输拓过去挨着她躺下,睡不着,把玩着她的头发,心事重重。 次日清晨,隐隐的鼓乐声传到倚兰苑,兰猗醒了,同样发现不见了身边的公输拓,喊秋落:“发生了什么事?这么热闹。” 秋落正在地上给她准备今日要穿的衣服和鞋袜,还有配套的首饰等物,听她问,手下不停道:“听说是住在重阳离宫的孟太妃回皇宫了,嗬,好大阵仗。” 此事已经听公输拓说了,却不知这样快,兰猗迅速起来,孟太妃回宫,太后必然要命妇往宫里道贺,还有,宇文佑今天开始装重病,然后诈死,说好了她随时听后吩咐。 匆匆洗漱匆匆用过早饭,这时太后的懿旨就到了,兰猗换上命妇服,带着几个丫头坐着家里那辆朱轮宝璎车便进了宫。 待她到时,寿康宫热闹非凡,大多命妇都先她到了,虽然穿的都是有品阶的命妇服,庄重又笨重,因太后还没宣见,大家挤在庭中,相熟不相熟的,三个一伙五个一堆,聚在一处叽叽喳喳。 兰猗有认识有不认识的,也都微笑这点头招呼,她的品阶高,大家更趋之若鹜的上前给她问好。 正此时,宫门口一阵骚乱,然后听见众命妇带着惊喜的声音道:“九王千岁!” 兰猗晓得是宇文偲到了,透过众位命妇的间隙望过去,宇文偲神采奕奕的走了进来,环顾一番笑道:“今个是王母娘娘的蟠桃会么。” 他是把众位命妇比作仙女了,大家就齐声欢笑。 宇文偲一行往里走一行到处找,终于发现了兰猗,那脸上的笑容立即加深了,仿佛见到兰猗有什么喜事似的,紧几步赶上前道:“公输少夫人也来了。” 兰猗嗯了声即没了下文,众目睽睽,即使想说什么也得咽下去。 耳听那些命妇在后头对他指指点点,宇文偲权当不知,对兰猗道:“母妃回来了,仍旧住在之前的紫萱宫,那里搁置太久了,昨个太后要人收拾了出来,还是有霉气,小王忽然想起公输少夫人是懂医术的,也就懂香料,想问问公输少夫人,何种香料除霉气最好呢?” 兰猗细细咀嚼他的话,此处该说霉味,而他却用了霉气,虽然意思相近,但还是有所区别,兰猗猜测他大概是在宣泄心中的怨怼吧,这么久了,今个可是他扬眉吐气的时刻,兰猗乐得锦上添花,于是道:“什么香料都可以去除霉气,但若想彻底,最好用傲骨梅花香加上威武松花香加上清隽幽兰香加上高洁莲花香,制成独特的九王香。” 傲骨、威武、清隽、高洁等于九王,宇文偲品味下,点头:“甚好。” 这个时候芳蔼出来宣旨:“老佛爷说,今个是孟太妃回家的日子,大家都去紫萱宫贺喜,不必给她请安了。” 兰猗用心看了看芳蔼,人如其名,团团的一张脸,眉目和善,天生菩萨相,想着她是公输拓安插在太后身边的内线,兰猗除了感叹人不可貌相,真不知说什么了。 一句“回家”把宇文偲说得眼中湿乎乎的,母妃回家了,他就不再是以讹传讹的野种,他是地地道道的宇文家人,如此一想本就峻拔的身姿此时更英挺了。 既然他在,命妇们便要他前头带路去紫萱宫。 兰猗混在其中,时而同身边的民妇交谈几句,更多的是在主意宇文偲的神情,公输拓想成就大业,这位九王该死不该死呢? 人多,队伍绵延出去好长一段,半路又遇到宫里的嫔妃们,她们也是去紫萱宫恭贺孟太妃的,兰宜和春盛都得在之间,只是按照位分的高低,兰宜行在前,春盛尾随于最末端。 走着走着,春盛突然呕吐起来,拼命克制也克制不住,秽物喷溅,嫔妃们见状尖叫着躲避。 春盛忙不迭的致歉,伺候她的宫女也赶紧为她擦拭。 皇后和贞熙皇贵妃早去了紫萱宫,这里位分最高的是懿贵妃,她回头斥责那些嫔妃道:“个个大呼小叫,有失礼仪,你们有了身子不呕吐吗,少见多怪。” “有了身子”这四个字像锤子重重的打在兰宜心口,她痛还是妒?或许都有吧,痛自己曾经失去了孩儿,妒春盛后来者居上,谁都知道后宫中的女人,母凭子贵,哪怕你能生个女儿那也是好的。 兰宜慢慢踱到春盛面前,没等开口,春盛慌里慌张道:“没有,我没有怀孕,我只是胃口不舒服而已。” 她的神情已经出卖了她的内心,兰宜佯装高兴的恭喜道:“有了身子是好事,可别当胃口病胡乱用药。” 春盛使劲晃着脑袋:“没有,我真的没有怀孕。” 刚好命妇的队伍行到了这里,兰宜瞥了眼宇文偲。 宇文偲故作没看见她,问给宫女搀扶的春盛:“这是怎么了?” 旁边一个嫔妃很是仰慕宇文偲,所以趁机插话道:“春常在怀了龙胎了。” 兰猗小声嘀咕着:“真要怀了龙胎,老天,那该是什么奇形怪状?” 兰宜突然发现了妹妹,过去抓住兰猗带到春盛面前:“公输少夫人懂医术,就让她给春常在把把脉,看春常在是否怀孕。” 243章 恰逢太妃回宫,双喜临门。 兰猗进退失据。 打眼看春盛的气色,她已经觉出春盛八九不离十是有了身子,再看姐姐的神情,兰猗想若自己诊断春盛怀了孕,以姐姐的性子会不会为难春盛呢?春盛曾经为虎作伥不假,可那腹中胎儿是无辜的。 转念想,倘或自己谎称春盛没有怀孕,之后经过太医,还是会真相大白。 所以,兰猗抓住春盛的手腕扣在脉处。 春盛像只受伤的小鹿,明知自己难逃猎人的手掌,也还是做最后的挣扎:“二小姐,我是不是没怀孕?” 可着后宫的嫔妃,哪个不是盼着自己怀孕呢,有了皇上的孩子,才能更稳固自己的地位,春盛却一再坚持自己没怀孕,除了怕兰宜怕那些嫔妃没有别的因由,然她一句话不过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兰宜咬着牙。 认真的探了半天脉搏,兰猗松开手,望着春盛如风雨中的花朵,脸色惨白目光哀戚,兰猗道:“抱歉,我爹没教我这一技法,我不知春常在是否怀孕。” 春盛如释重负的笑了。 兰猗想,希望这次能卖春盛个人情。 因为还急着去紫萱宫见孟太妃,懿贵妃开口道:“既然春常在身子不舒服,就回去歇着吧。” 说完率先而行,其他嫔妃和命妇跟在后头。 兰猗回头看了看恭送懿贵妃的春盛,不知接下来她与姐姐之间与其他嫔妃之间,该是怎样的刀光剑影,宫廷大内,不过如此。 突然间,兰猗对公输拓想覆灭宇文家族,让公输家族成为掌权者这件事,她茫然了,假设公输拓成功了,自己之后不也沦落为后宫的女人。 心思乱了,也就心不在焉,不知怎样到的紫萱宫,听着前面的嫔妃逐个给端坐在临窗大炕上的孟太妃道贺,轮到命妇们时,她就随着众人施礼恭喜,然后抬头去看,猛然惊了,面前端坐的孟太妃,闭月羞花都不能足够形容她的美,虽然人家已经一把年纪。 孟太妃大致不到四十的年纪,眼角不垂,嘴唇仍旧饱满,皮肤细腻得就像官窑里烧出的瓷,双手得体的放在双腿上,莹白纤细,仿若还在二八年华。 软禁在重阳离宫,成为阶下囚,她非但没有抑郁成疾衰老不堪,反倒是如此青春鼎盛,兰猗忽然感慨,或许孟太妃回宫是个错,毕竟在重阳离宫她可以过着简单的生活,而皇宫,何其复杂可怕也。 人多,没有太多的椅子凳子,也就有坐有站,兰猗品阶高,可以坐着,大家闲聊着,说是闲聊,其实没人敢随便说话,说的都是镀金的过年话。 楚皇后陪在孟太妃下首,贞熙皇贵妃紧挨着她,两个人貌合神离这谁都知道,一般的大局面前她们就会配合得非常好,楚皇后看了看贞熙皇贵妃道:“晚上阖宫夜宴给太妃接风,席面已经安排好了,妹妹等下帮本宫看看还有哪里不足。” 贞熙皇贵妃出身国公府,从小便接受了刻板而又严苛的教育,所以言行举止得体到一丝不苟,不仅仅是这些,妆容上也保持着不浓不淡恰到好处,温润一笑:“皇后主理六宫多少年,这种事情断不会出错,我想插嘴都找不到地儿。” 其他嫔妃们就附和着,赞的楚皇后连连摆手:“你们啊,尽挑好的说,本宫是凡人不是神仙,哪里会一点错没有呢,太妃离宫多少年,太后说今个是太妃回家的日子,是大事,马虎不得,不仅仅是皇贵妃,你们都要帮本宫想想,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 她环顾一周,就发现了兰猗,手指兰猗道:“公输少夫人也在呢,今晚阖宫饮宴皇上说侯爷同少夫人也一同来,都这个时辰了,等下你就别回去了,往栖兰宫少坐一坐也就到晚上了。” 兰猗不置可否,只起身福了下:“谢皇后娘娘。” 提到栖兰宫了,兰宜也开口了:“皇后总是这样细心,公输少夫人是臣妾的妹妹,臣妾都没想到这一点,倒是劳烦皇后费心了。” 楚皇后不以为意的摆摆手:“这都是小事,本宫也不过是突然想到。” 兰宜言不由衷的又奉承了楚皇后几句,话锋一转:“方才来紫萱宫的路上,春常在突然呕吐不止,贵妃说她有了身子她偏不承认,可真是莫名其妙,她侍奉臣妾多少年,而今臣妾突然不认识她了,到底是做了常在不同于以前做奴婢了。” 她阴阳怪气的说完,懿贵妃忙转向楚皇后:“只顾着说话,把这事忘了向皇后禀报,春常在怎么看都像是有了身子,是不是该遣个太医过去看一看。” 楚皇后眉头一挑,很意外的样子,转瞬恢复常态,非常高兴道:“若真是有了身子那可是大好的事,恰逢太妃回宫,双喜临门,今晚你们都要多吃几杯,放心,今晚谁耍酒疯本宫都不会说你们失仪。” 众嫔妃给她约束够了,当下欢喜的有说有笑。 楚皇后指点着众嫔妃,假意嗔道:“都是些没出息的,让你们多吃几杯酒就乐成这个样子。” 说着转头吩咐高琼玉:“你亲自往太医院跑一趟,找个太医过去瞧瞧春常在。” 高琼玉应声是,拔腿离开了紫萱宫。 楚皇后抬手按了按掩鬓,这个小动作让兰猗看出她有心事,头发未乱,是她心里乱了。 楚皇后转头看去胡七儿:“春常在同你一道住在岫烟宫,你可发现她平素哪里有异?比如厌食乏力呕吐等等。” 胡七儿那张满月般的脸永远是笑盈盈的,仿佛随时有大喜的事发生,听楚皇后问她话,忙起身回复:“臣妾并无发现春常在有皇后说的那些症状,早起还帮臣妾梳洗打扮呢。” 岫烟宫胡七儿是主位,对于春盛如此讨好她,兰宜冷笑着小声嘀咕:“改不了的奴才相。” 楚皇后没听清兰宜说什么,但看出她一脸的怒气,心里暗笑,然后朝胡七儿挥手示意她坐下。 之后,大家又坐了稍许,皇后方想让大家各自回去别打扰孟太妃休息,却听外头喊:“皇上驾到!” 楚皇后忙离了座位,率领众嫔妃和命妇出来接驾,孟太妃也想离座,一直站在他旁边的宇文偲拉住了她,然后轻轻摇着头,孟太妃就缓缓坐了下去。 244章 我晓得里面有毒,反正我已经不能生养了。 宇文佑是给两个太监搀着进来的,面色苍白,说出一句话得喘半天:“太妃可还好?” 孟太妃再也不管宇文偲的阻拦,下了炕迎上前,久未见面,她不见老,倒是宇文佑那张脸,两腮深陷眉骨凸出,眼角也多了细纹,光阴的无情可见一斑,她挽住宇文佑的胳膊:“谢皇上挂怀,我好着,皇上这是怎么了?” 宇文佑不经意就瞥见了兰猗,收回目光道:“久病之人,大抵,无救了。” 一语罢,除了孟太妃,呼啦啦跪倒一片,几个年轻的嫔妃更是失声哭出:“皇上!” 唯有懿贵妃面色如常,心里嘀咕,昨个见皇上还生龙活虎的,怎么突然就无救了?这事要不要告诉太后呢? 听见那些嫔妃的哭,宇文佑有些不耐烦,声音不大,却透着森冷:“朕还没死呢。” 楚皇后忙喝令道:“都下去吧,别打扰皇上和太妃说话。” 众嫔妃平身而去,众命妇也随即出了来,兰猗人在其中,她是晓得宇文佑是在装病,接下来便是诈死。 兰宜也似乎觉着其中有诈,总归是得知宇文佑害了她的孩儿,那以后她很难再相信宇文佑了,且宇文佑三灾八难多少年了,今个突然说没救了,这有悖常理,她亲热的挽住兰猗道:“妹妹觉着皇上这病是什么病?” 以前姊妹俩总是这样牵手走路的,而今一切都变了,所以兰猗觉着姐姐的手挽着自己时再无往日的柔和,却多了生硬,明白姐姐对自己突然亲热是为了探听到什么,她很想笑,身为宇文佑的嫔妃,想知道自己丈夫的事还要通过外人,这究竟是姐姐的聪明,还是她的悲哀? 兰猗不假思索的道:“没有把脉,我如何知道。” 兰宜堵住她的去路,回头看了下旁边的嫔妃和命妇,是合适的说话距离,仍旧压低声音:“别以为我不懂医术,我也生在太医之家,望闻问切,你之前帮爹给人看病,不是望一眼对方即差不多诊断出病症么。” 姊妹对望,兰宜的眼中衔了把刀子似的,当然兰猗明白,姐姐这仇恨的目光并非是针对她,而是宇文佑,兰猗也忽然明白,男女相爱,经常会说你是世上我最爱的人,其实不对,之于女人,世上最爱的只能是自己的孩子,姐姐还未见到孩儿呢,已经为此而对皇上生出恨意。 兰猗也不躲避,迎着兰宜的目光道:“你需要替我保密。” 兰宜急不可耐的:“快说。” 兰猗顿了顿,咽了口呕唾沫:“皇上已经病入膏肓,连爹都无能为力。” 兰宜凝住了,良久才露出一个鬼魅的笑,继续挽住兰猗的胳膊:“走,姐姐宫里有你爱吃的桂花糕。” 她的笑容很淡,可是然兰猗触目惊心,她曾经拼命想进宫,拼命想讨好皇上,如今说皇上快死了,她却笑得比谁都灿烂。 男女之情,原来是经不起推敲的。 兰猗心生感慨,突然想起公输拓昨晚同那个神秘男人的交谈,他瞒着自己的,现在肯定下来——外面养了女人,差不多私生子都有了。 兰猗第一个想到的是卫沉鱼,虽然公输拓说他与卫沉鱼是互为利用,谁能料到他们不是日久生情呢。 一路神思恍惚的到了栖兰宫,兰宜吩咐婵娟往厨房去拿些糕点来。 婵娟腿脚麻利,匆匆去匆匆回,手中的食篮放在桌子上,打开盖子,各种香甜的气息扑面而来,兰猗舔了下嘴唇。 兰宜替她拈了块出来:“吃吧,从小到大你最喜欢吃的,御厨做的可比咱们府里的张氏做的好多了。” 张氏两个字像根针刺在兰猗的心口,她忍不住将身子一佝偻,姐姐将她投入大理寺的牢房,而今那个张氏还没捉到,当时弄了个假的聘用厨娘的告示贴在沈记客栈的大树上,她却让宇文佑抓进宫来关在河口,所以负责那件事的茂才说,张氏去问了,但兰猗不在,茂才不知如何应对,就没抓人,若不是今个兰宜提,最近忙的兰猗差点给忘了。 她接了兰宜递上的糕点,放到嘴边却停下了,长生草的气味似有似无,用心感觉,兰猗就把糕点放下了,问兰宜:“姐姐的膳食是哪个厨子做的?” 兰宜自己拿块糕点吃着:“你是不是想说这糕点里有毒?” 兰猗凝视兰宜…… 兰宜继续吃着,直到把一块糕点吃完,若无其事的道:“我晓得里面有毒,反正我已经不能生养了,吃与不吃,没什么区别。” 兰猗一把抓住她再想拿糕点的手:“这毕竟是毒。” 兰宜看着她,很是激动的样子,兰宜心悠悠一颤,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只为兰猗这个突如其来的表情,兰宜忽然明白,自己害了妹妹那么多次,血浓于水,妹妹还在关怀着自己,亦或许这关怀连妹妹都没察觉到。 兰宜手一松,糕点啪嗒落在食篮里,她慢慢走向临窗大炕,待坐定,抬手招呼兰猗也来同坐,隔着一张花梨木雕花的炕几,姊妹俩相对沉默,兰宜不知在想什么,兰猗是不知道兰宜在想什么。 最后,兰猗打破了这可怖的宁静:“姐姐没有找皇上问一问吗?” 兰宜苦笑:“问什么?问皇上为何狠心残杀自己的孩儿?我已经知道了,他是怕我那个孩子将来成为你们公输家族威胁他的利器,因为你是我妹妹,公输拓是我妹婿,他最容易接触到那个孩子。” 兰猗霍然而起,站在脚踏上怒道:“皇上信口雌黄!” 出口发现声音过大,贼溜溜的望向垂幕处。 兰宜也瞄了垂幕处一眼,薄薄的垂幕纹丝不动,没有人在偷听,她问:“除了这个理由,你觉着还会有其他吗?这可是从皇上与太后的交谈中得来的。” 兰猗一时也想不到还有其他什么,只是她觉着皇上轻易开口说出的原因,未必就是原因,只是她多少了解宇文佑,性情乖戾,捉摸不定,谁知道他的真正目的呢。 姊妹俩又开始新一轮的沉默,之后又开始说了起来。 自从反目,这是第一次彼此能心平气和的说话。 很快,夜色降临了,阖宫饮宴开始了。 245章 禀少夫人,卫姑娘同侯爷一道走的。 丝竹管弦,歌舞觥筹,宗亲内眷,欢声笑语。 宇文佑病重,勉强坐了一会子便回了裕泉宫歇息。 皇上身子不适,各位也都没了兴致,即使是有兴致,那也得装着没兴致,于是相继散去,兰猗同公输拓也出了神武门回了侯府。 刚入西侧门,即看见金鹰迎上来,见了公输拓匆匆一礼便道:“侯爷,卫姑娘等候多时了。” 卫沉鱼! 兰猗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倒是波澜不惊。 公输拓忙问:“人呢?” 金鹰道:“前头呢。” 公输拓转身对兰猗道:“你先回去歇着。” 说完也不等兰猗有什么表态,大步流星奔去前头的大厅。 秋落叉腰哼了声:“这都找上门来了,欺人太甚。” 有公输拓的话在前,兰猗心里多少宽慰些,想着卫沉鱼同公输拓是互相帮助彼此报仇的,今个找上门来,差不多是有大事要办,兰猗拔腿边走边淡淡道:“怎么,不准人家来做客么。” 秋落腾腾几步赶到前头堵住她:“二小姐,你明知卫沉鱼同侯爷非同一般的关系。” 兰猗挑眼皮看了看:“可是我知道的你未必知道,比如卫沉鱼是帮侯爷做事的。” 秋落咔吧着眼睛,不十分明白。 兰猗推开她继续走:“有些事情不该瞒你了,走,回去跟你说个详细。” 回了倚兰苑,屏退所有准备伺候的奴婢,兰猗便把公输家族同宇文家族的百年仇怨告诉了秋落,且附带告诉她公输拓要报仇。 秋落惊得掩住嘴巴,含糊不清的呜呜道:“侯爷,要当皇上!” 兰猗执起茶杯抿了口,头也不抬道:“你怕了?” 秋落把脑袋摇的像拨浪鼓:“奴婢才不怕,奴婢恨不得能把侯爷打打杀杀才过瘾呢。” 是了,这丫头是这种性情,兰猗放茶杯于炕几上,道:“不需要你帮侯爷打打杀杀,但此后用得着你的地儿多着,明天你就帮我做件事。” 侯爷要干大事了,要当皇上了,二小姐要成皇后了,秋落突然血往上涌,激动道:“二小姐快说。” 兰猗瞅着炕几上的烛火凝神一会子,想了明白道:“我要找到苏银狐,我要知道苏银狐到底是谁,天下女人不知有多少想成为皇帝的妃子,成为皇帝妃子后又哪个不期望得到皇帝的恩宠,这些个她苏银狐都拥有了,却撇下不要,我觉着这其中必然有特别重大的因由,我想知道,这或许能帮到侯爷呢,可是我到处跑不方便,所以想拜托白马掌门,他算是江湖人吧,走镖的,三教九流认识的人多,门路管,想请他帮忙,而我是不能去天下镖局的。” 她不能去天下镖局,是怕李秀姑不高兴。 这个秋落明白,立即道:“行,明个一早我就去天下镖局找白马掌门。” 兰猗琢磨了下:“白马夫人也认识你的,你去,人家一准明白你是替我去的,所以你最好找个伴当,那样好些。” 秋落仰头想了想:“我找麒麟陪我。” 听说最近她与麒麟走的很近,兰猗意味深长的一笑:“为何不找其他小子呢?” 秋落大大咧咧道:“其他小子我不熟。” 兰猗哦了声:“为何同其他小子不熟,单单与麒麟熟呢?” 秋落听她语气里带着诙谐,觉出不对,脸一红道:“还不是麒麟经常陪在侯爷身边,那奴婢经常陪在二小姐身边,所以彼此见面的机会多了,也就熟了。” 兰猗嗯了声:“也对,那为何不找金鹰金雀金蟾呢,他们也经常陪在侯爷身边,你与他们不熟吗?” 秋落憋了半天答不出,臊得把头一扭:“二小姐惯会戏弄人,不理你睡觉去了。” 下了炕腾腾跑了出去。 后头是兰猗咯咯的笑,笑够,忽然发现房里好静,公输拓不在,天地间都是一片宁静的样子,兰猗突然有些不习惯了这静,下了炕出了门,春夜微凉,繁星闪闪,风不起,布谷之声悠荡在夜空。 睡不着,索性在庭中散步等候公输拓,未几,没等来公输拓去等来麒麟:“少夫人,侯爷出去了,说今晚您不用等他了。” 兰猗情绪一低,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待麒麟想走,她喊住:“那个,卫姑娘呢?” 麒麟道:“禀少夫人,卫姑娘同侯爷一道走的。” 出双入对,兰猗心里颇不是滋味,挥挥手让麒麟离开,她站了会子,也就回房睡了。 离开侯府的公输拓和卫沉鱼,直接赶去了万宝楼,一干狐朋狗友都在,席面也摆好了,见公输拓和卫沉鱼到来,大家情绪更加高涨,大呼小叫,推杯换盏,说的多是不堪入耳的荤话,行的都是不堪入目的举动,一副醉生梦死之态。 公输拓带头闹的更欢,此时他身边的卫沉鱼站起款款道:“侯爷,奴家出去下。” 公输拓正与个朋友猜拳,彼此都是脸红脖子粗的状态,胡乱朝卫沉鱼摆摆手:“懒驴上磨屎尿多,去去。” 卫沉鱼习惯了他的放浪,也不气,提着裙子出了这个雅间,来到走廊上却没去楼下的茅厕,附耳对丫头碧月交代几句,碧月就回来服侍公输拓了,她一个人东张西望一番,就推开了斜对过那雅间的门。 里面的人一怔,见是她突然笑了:“卫姑娘从天而降了。” 这人叫隋富安,是驻守京畿的御林军新上任的左统领,宇文佑的心腹,宇文佑最近可是大换血,把京畿附近的驻军和外面的军队首领几乎换了八成,公输拓培植的那些人差不多都给架空了权力,所以,公输拓准备将宇文佑的心腹逐个刺杀,已经有几个人中招,偏偏这个隋富安功夫好城府深,连公输拓最器重的金鹰都无从下手,无奈他才求了卫沉鱼。 刚好,卫沉鱼得知隋富安今晚在此见个朋友,机会难得,刚好下手,便匆忙去把公输拓找了来,因为她也知道隋富安的厉害,怕自己一人应付不来。 这隋富安再怎么厉害,也有软肋,他是卫沉鱼的倾慕者,曾往卫家求见,吃了闭门羹,今个见卫沉鱼突然出现,他警觉的离座推门而出,望了望走廊上并无什么人,回来坐下道:“卫姑娘怎么来了?” 246章 这位姐姐是哪个院子来的? 有人说,天下女子十分人才,卫沉鱼独占九分。 隋富安今个得以仔细看了看卫沉鱼,若说五官,卫沉鱼并不是非常精致,她的美来自于气质风度,举手投足,娇慵魅惑,看一眼酥了半边身子。 但隋富安不傻,晓得卫沉鱼之前不待见他,今个也不是专程为他来的,是以有此一问。 卫沉鱼也不笨,自己一直对这个隋富安不买账,今个突然出现他一准怀疑,总得给人家个恰如其分的理由,早想好的,脱口就道:“同安远候在对面那间吃酒,他请我来跟统领大人说几句话。” 提及公输拓,隋富安什么都明白了,这卫沉鱼定是充当了公输拓的说客,当下一摆手制止道:“卫姑娘若是找本官来吃酒的,咱们就说几句,若提其他,卫姑娘可以走了。” 卫沉鱼纵横风尘多少年,今个是第一次遇见这种男人,喜欢,太不纠缠,突然的倒让她心生出一丝丝好感,可是这隋富安必须得死,这是自己给公输拓的承诺,为了转移隋富安的注意力,她故意赖着不走,劝了又劝,大道理小道理的说了一笸箩,隋富安不为所动,卫沉鱼唉声一叹,很失望的样子,从袖子里抽出一条绢丝帕子,女人家的常用物事,隋富安没有在意。 “行了,既然如此那我走了。” 卫沉鱼不敢耽搁太久,怕隋富安约请的朋友来到,说完真往门口走去。 隋富安心里是怀着几分不舍的,忍着没有强留,却起身相送到门口。 卫沉鱼突然一转身:“隋大人留步。” 她手中的动作与这句话是同步的,绢丝帕子一拂,隋富安嗅到一股香气,也没注意,女人家的物事多数熏香,更何况像卫沉鱼这样的尤物呢。 门推开了,卫沉鱼已经是一脚门里一脚门外,隋富安突然感觉脑袋一沉,知道不妙,一把抓住卫沉鱼的后背衣裳,用力一拉,就把卫沉鱼拖了回来,随后哐当关上门,与此同时把卫沉鱼按在桌子上,恶狠狠道:“说,是不是公输拓让你来刺杀我的?” 卫沉鱼佯装糊涂:“隋大人的话奴家不懂。” 隋富安感觉心口发闷,这是中毒的迹象,扼住卫沉鱼的脖子道:“快给我解药,否则我现在就掐死你。” 卫沉鱼给他压着身子又按住脖子,呼吸都不畅,说话更费力:“隋大人越说奴家越糊涂。” 隋富安已经是头昏眼花,看卫沉鱼长了两个脑袋,忙调整内气,极力控制,冷冷一笑道:“到底公输拓哪里好,值得你这样为他卖命。” 手下渐渐用力,心道我死了能够让名倾天下的卫沉鱼陪葬,也值得了。 卫沉鱼就憋得无法喘气,眼珠子一点点凸出,祈祷公输拓快点出现,否则自己真要死了。 当当当!门适时的响了。 卫沉鱼一喜,以为是公输拓来了。 隋富安也一喜,以为是他的朋友来了,一把松开卫沉鱼,踉跄着过去开门。 门开,出现的既不是公输拓也非隋富安的朋友,二人都意料不到的是,这人竟然是兰猗。 隋富安不认识兰猗,支撑着快要瘫倒的身子问:“是谁?” 卫沉鱼终于缓了口气,忙朝兰猗喊:“他是侯爷仇人,杀了他!” 兰猗一愣…… 隋富安明白这是卫沉鱼的同伙,撞向兰猗想夺门逃走,就见兰猗抬手击在他的膻中穴上,隋富安神志模糊往地上就倒,卫沉鱼冲来,一刀刺在他的后心,然后刀也来不及拔下,拉着兰猗回到公输拓的那间房。 公输拓怀里倒着个姑娘,后背上还趴着个姑娘,他左手举着酒杯,右手做划拳状,玩疯了的感觉,卫沉鱼和兰猗齐齐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只以为自己眼花,使劲眨了下,分明就是兰猗。 他怀中倒着的姑娘不识兰猗,见兰猗貌美,又见公输拓看兰猗吃惊的模样,以为公输拓好色呢,吃味道:“这位姐姐是哪个院子来的?” 院子,妓院的常用说法。 兰猗僵硬道:“倚兰苑。” 那姑娘讥笑道:“倚兰院?没听说过,北四街的吧,姐姐我可是百春楼的。” 北四街,遍布秦楼楚馆,当然都是三流之地。 兰猗仍旧直勾勾的看着公输拓,话却是对那姑娘说的:“百春楼?没听说过,本夫人可是安远候府的。” 那姑娘登时凌乱了。 卫沉鱼不知在座的哪位叫来这么多姑娘,她过去推开那姑娘道:“这位是安远候夫人。” 公输拓推开怀中的甩掉后背的,过去拉着兰猗就走,至门口回头看了看卫沉鱼,见卫沉鱼莞尔一笑,他明白定是得手了,微微动了下脑袋,示意卫沉鱼赶紧离开,他拉着兰猗出了万宝楼。 “你怎么来了?” 此时街上黑黢黢的,纵使是京师帝阙,这时辰大多已经安歇了,何况万宝楼附近都是珠宝店银庄兵器铺子等场所,灯火通明的是北四街那种地方,公输拓于外头接过店里的伙计牵来的马匹,想抱兰猗上去,兰猗却手指旁边:“我骑马来的。” 她过去牵过自己的马,两个人各自上了自己的马之后,公输拓又问:“你怎么来了?” 兰猗用缰绳轻轻打了下坐下马,一边踏踏小跑一边道:“我说了,我骑马来的。” 公输拓追上她,哈哈一笑:“小狐狸,别跟我玩捉迷藏,我问你怎么来了,不是问你怎么来的。” 夜空突然一亮,是一颗流星划过,兰猗顺手一指:“侯爷快看!” 待公输拓看时,流星已经落下,他什么都没看到,以为兰猗又在顾左右而言他,既然她不肯说,他索性不问了,忽然想起在寿康宫那次,高阳长公主说三更半夜不睡同大驸马顾纬天看星星的事,公输拓瞄了眼兰猗,道:“那个,咱们两个找个地方看星星,如何?” 兰猗眼睛一亮,显然是有点喜出望外,随即无奈一笑:“侯爷等下还要去万宝楼看衙门查命案,没工夫看星星。” 公输拓一拉马缰绳,那马立即停住了,他愕然道:“你怎么知道的?” 兰猗的口气就像平常说话一样:“我打中那人的穴道,卫姑娘才能将他一刀毙命,我当然知道。” 247章 扭身想走,隋富安的女儿突然喊了声:“慢着!” 死了个朝廷命官,万宝楼炸了营。 顺天府尹朱渊渔带着捕役仵作夤夜而来,并将万宝楼前后封锁,即便是当时离开的客人也大多给找了回来,今晚的每个人都有涉案的可能。 兰猗同公输拓更无法置身事外,谁让公输拓名气太大,同在的还有卫沉鱼,她与兰猗目光交汇,神色恬然,完全没有制造血案后的惊慌。 仵作验尸,死因明确,还有一点可以肯定,凶手不是一个。 旁听的公输拓很是奇怪,踱至尸体前看了看问那仵作:“何以见得?” 仵作指着死者隋富安的两乳之间:“此处为膻中穴,此穴可以治病,亦可以毙命,手法得当,可以治疗胸腹疼痛咳嗽呃逆喘病等症,手法得到,亦可以使人神志不清,所谓手法,就是看打穴之人是本着救命还是本着要命,此穴经属任脉,任脉之气在此吸暖胀散,我观死者脸色,是有人击中了他的膻中穴,任脉之气不畅所致。” 打穴?喘病? 一旁听着的朱渊渔不自觉的慢慢回头看了看兰猗。 兰猗没有故意绷着脸,那样就太假,她佯装很好奇的样子,伸长脖子听着。 “顺天府果然就是顺天府,先生如此厉害。”公输拓暗暗吃惊也暗暗佩服,再问仵作:“以你之见,这后心之刃并非是打穴之人?” 仵作退至门口,边比划边道:“死者倒在此处,其状分明是想夺门逃跑,然后突然出现一人击中他的膻中穴,接着后头有人过来补上一刀,死者若是给打穴之人刺了这一刀,就该刺他的前心而非后心。” 这仵作所说的就像他亲历现场一般,兰猗觉着这仵作完全可以并称神医和神探,屈尊做了个不起眼的仵作,真是屈才了。 详细验过尸首,一干人就给带回了顺天府的大堂,太多,人满为患,不得不分批上堂,朱渊渔心里似乎明白了什么,一想起兰猗会打穴,再想起公输家族同宇文家族的百年传说,他头都大了,这案子不好审,真相大白,他没好果子吃,悬着不结,隋富安可是御林军左统领,宇文佑那里定然要限他时日破案。 朱渊渔心里愁闷,自己寒窗苦读只为荣华富贵,不想掺和这种你争我斗之中,而今他境地两难,只好硬着头皮审下去,想着实在不成,只能欺师灭祖了,牺牲小师父兰猗,方能保全他自己,至于公输拓,他是觉着不会嚣张太久了,小道消息,宇文佑已经准备对公输拓动手,所以,朱渊渔有了点胆气。 先带上堂来一些无足轻重的人物,简单审过,没有作案嫌疑,撵下堂去,一拨又一拨,最后到了兰猗、公输拓、卫沉鱼,还有今晚同公输拓吃酒的那些狐朋狗友和几个姑娘这里。 呼啦啦一群,上了堂之后,朱渊渔起身朝公输拓深施一礼:“侯爷见谅,实乃公务。” 说着喊府吏给公输拓和兰猗搬来两把椅子。 公输拓与兰猗坐了,朝朱渊渔道:“该当如此,否则你这个顺天府岂不是白吃俸禄了。” 朱渊渔连声说是,然后抓起惊堂木,突然想起前次审妙嫦与沈蓬庵时公输拓不准他敲这物事,于是轻轻放下,指着堂上问:“尔等今晚因何聚在一处?” 说完发现措辞不妥,又起身对公输拓赔笑:“侯爷莫怪,实乃公务。” 公输拓就挥挥手:“行了老朱你别啰嗦了,这天可是马上就亮了,本侯困得难耐,你审问完本侯还得回去睡觉呢。” 朱渊渔又连声说是,坐下,重新发问,堂上一人是公输拓的铁杆酒友,开铁匠铺的,他年纪最长,于是由他回答今晚因何聚在一处,他大咧咧道:“洗澡就去澡堂子,买肉就去肉铺子,找姑娘就去百春楼了,去万宝楼当然是为了吃酒。” 他话音一落,哄堂大笑。 朱渊渔一时动气,抓起惊堂木啪的拍了下,拍完忙看向公输拓满脸堆笑道:“侯爷莫怪,实乃公务。” 公输拓不耐烦道:“刚刚铁匠是话糙理不糙,老朱你要是再啰嗦,本侯现在就走。” 朱渊渔立即把头转回来,板起脸指着堂上那些人喝令:“这是公堂,这是顺天府的公堂,谁敢辱没公堂,拖下去打他五十大板!” 那些笑的人立即闭上嘴巴。 案子继续审下去,朱渊渔继续发问:“当晚都有谁独自离开雅间了?” 众人想了想,齐齐看向卫沉鱼。 卫沉鱼也不狡辩:“是了,奴家是离开过,吃多了酒,内急,你大人不允许么?” 朱渊渔经常游走在烟街柳巷,曾有幸与卫沉鱼有个一面之缘,今个再见,他眼珠子都快蹦到卫沉鱼身上了,忙道:“人有三急,当然允许。” 方想轻松带过,这时隋富安的家属到了,呼天抢地,整个公堂一片嚎哭声,朱渊渔怎么劝说都无用,动厉害人家也不怕,家里的顶梁柱没了,一家老小的天塌了,以后不知该怎么活,不哭才怪,案子不得不压下,只等隋家的人哭声渐渐弱了下来,案子方得以审下去。 朱渊渔看了看卫沉鱼:“卫姑娘离开是去如厕,所以她没有作案时机,可以离开了。” 卫沉鱼款款拜下:“多谢大人。” 扭身想走,隋富安的女儿突然喊了声:“慢着!” 卫沉鱼回过头来。 隋富安的女儿隋翎羽,年约十六七岁,容貌清丽,举子娴雅,典型的大家闺秀,她看了看卫沉鱼道:“这位卫姑娘,可是大名鼎鼎的卫沉鱼?” 卫沉鱼浅浅一笑,满堂生辉。 她默认,隋翎羽往她面前踱了几步,以目光较量番,稍后再转向朱渊渔,撩起碧色百褶裙徐徐跪下,声音不高不低,态度不卑不亢:“大人,卫沉鱼说她如厕没有杀人时机,民女却以为,她或许是在谎称如厕,毕竟没人为她作证。” 朱渊渔只晓得卫沉鱼是名妓,没思量她是杀手,觉着这样貌美的女子随便对哪个男人笑一笑,那个男人便愿意养她一辈子,没必要干那种杀人越货的勾当,不过经隋翎羽一说,他忽然想起卫沉鱼同公输拓可是好的差点嫁到安远候府去,难不成她是替公输拓杀了隋富安? 248章 隋小姐的归宿让我担忧 卫沉鱼没能走成。 隋翎羽进一步对她发难:“酒吃多了内急,卫姑娘这个理由太过荒唐,一屋子的人都在吃酒,那些大男人比你吃的多都没有内急,卫姑娘却说内急,至少本小姐不会信。” 卫沉鱼容色一冷。 公输拓偷偷捅了下兰猗,他了解卫沉鱼,在这种唇枪舌战上面,她远不如兰猗反应敏捷。 兰猗离座,缓步来到隋翎羽面前,彼此对视,隋翎羽就像要角斗的公鸡,周身的汗毛孔都打起十二分精神,她晓得这位同自己年龄相当的女子是谁,也听说过兰猗的大名,所以,没等开战,先紧张起来。 兰猗却神态自若,然后来到卫沉鱼身边,抓过她的手扣在脉处,微闭双目感受了一会子,松开,放下,重又来到隋翎羽面前,轻松一笑道:“为何卫姑娘吃酒不多却要如厕,而吃酒多的那些大男人们都没有如厕,这个问题我来告诉你。” 隋翎羽脑袋一扬:“可着京城,谁不知道安远候同名妓卫沉鱼交好,公输少夫人不计较男人在外头如何,可真是贤妻典范。” 兰猗心道你也不用这么刻薄,等下我让你更难堪,侧头指着卫沉鱼道:“卫姑娘患有胎宫肿疡,但凡江湖郎中都知道,患此病的女人容易尿频,所以,卫姑娘先于别人如厕,非常正常。” (作者的话:胎宫肿疡,现代话就是子宫肌瘤。) 卫沉鱼心头一松。 隋翎羽哼哼冷笑:“这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 兰猗转身看去朱渊渔:“那就麻烦朱大人让那位仵作来吧,我瞧他应该是懂医术的。” 仵作,大多懂些医术,不求精湛,但顺天府这个仵作确实医道精通,这件事朱渊渔了解,当下让个府役去把那仵作喊了来,朱渊渔简单交代了几句,那仵作垂首表示明白,然后告诉朱渊渔他需要一张桌子一个引枕,朱渊渔都吩咐府役办到了,待桌子抬上来,引枕放在桌子上,还同时搬了两把椅子,那仵作先坐了,然后又请过卫沉鱼坐在他侧面,要求卫沉鱼将手臂放置在引枕上,他就轻轻搭住卫沉鱼的脉。 这一切同郎中把脉没什么区别,但堂上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因为这涉及到兰猗是否在撒谎。 那仵作很认真,许久许久,他徐徐道:“卫姑娘脉象虚浮夹杂……确是患有胎宫肿疡之症,患有此症的女人也确是容易小解频繁。” 公输拓长长的呼出一口气,他很想为兰猗击掌叫好。 卫沉鱼也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这一刻她终于明白她与公输拓相处这许多年,后来发现公输拓最爱的女人叫狐兰猗。 朱渊渔也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名妓卫沉鱼可以不死,自己就有机会博得她的欢心。 而兰猗,笑着看去隋翎羽,一副真相大白的得意。 隋翎羽当众落败,自尊心受挫,颇有些气急败坏了,怒指卫沉鱼:“这也不能说明她就没有杀了我父亲。” 兰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也不能证明卫姑娘杀了你父亲。” 隋翎羽轻蔑的一笑:“公输少夫人可真是海纳百川的胸襟,卫沉鱼同安远候的风流韵事传遍了京城,你还袒护一个风尘女子。” 卫沉鱼尴尬的看了看公输拓,那厮倒是一副坦坦荡荡的神情,继续看兰猗如何智斗隋翎羽。 兰猗果然没让他失望,隋翎羽气得五官扭曲,兰猗却仍旧闲庭信步似的来回踱着:“我很是好奇,隋小姐看样子应该是待字闺中,那么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儿只管绣个花剪个鞋样缝件衣裳看看书弹弹琴,你为何这些个事都不做,偏偏挖空心思的去打听安远候同卫沉鱼的风流韵事作何?” “你!”隋翎羽脸上火烧火燎,只鼓着气说不出话来。 兰猗指着自己:“我,我是安远候夫人,绝对不允许别人诋毁我家侯爷的名声。” 说完,转头看着朱渊渔,抱歉一笑:“不好意思朱大人,我有点喧宾夺主了。” 回到公输拓身边坐在自己的椅子上,神态轻松自在。 公输拓把自己的大手覆盖在她的小手上,什么都没说。 如是,卫沉鱼杀人罪名不成立,朱渊渔方想说你可以回去了,却见一府吏急匆匆来到堂上,附耳对他低语几句,没等说完呢,宇文佑身边的近侍魏五已经走上堂来,手中拂尘一甩道:“皇上口谕,此案交由大理寺审理。” 兰猗同公输拓对视,心里都是这一句:这么快! 是啊,宇文佑这么快得知消息实在匪夷所思,这毕竟是晚上,若不是万宝楼有他的探子,便是顺天府有他的心腹,如此神速的把这里发生的一切告诉了宇文佑,宇文佑是知道兰猗同朱渊渔乃师徒关系的,他大概不信朱渊渔不失偏颇,才把隋富安的命案交给大理寺的。 如此,朱渊渔便领了圣旨,连夜同大理寺卿张纯年办了案件移交的手续。 于是,公输拓想回家睡觉是不成了,所有涉案人员悉数带去了大理寺,张纯年升堂问案之前,把公输拓和兰猗请去厅堂吃茶了,公输拓是有爵位的,无论张纯年还是朱渊渔,无资格审他,鉴于公务,让他到堂那也是相当恭敬。 大理寺的小厅中,兰猗端着茶杯若有所思。 公输拓看了看她:“夫人轻松胜了隋小姐,怎么还不高兴呢?” 兰猗落寞的吹着那茶杯里的水,轻声道:“侯爷认为我该高兴对么,可是我不高兴,隋富安死了,他一家老小怎么办?或许为此隋家便是家道中落,他女儿还没有出嫁,隋小姐的归宿,让我担忧。” 公输拓顿住,稍后叹口气:“我也是没办法。” 兰猗将茶杯放在旁边的小几上,皱眉看着公输拓:“我更喜欢同侯爷过那种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日子,有几亩薄田,你扶犁我播种,过的简简单单却心安理得。” 公输拓也放下手中的茶杯,随后抓住兰猗的手,唉声一叹:“我也想啊,谁让我生而成为公输家人,这,是我的宿命,更改不了的宿命,而你成为我的夫人,这也是你的宿命,却是可以更改的宿命,若你不喜欢这样的日子,我们……” 突然,兰猗胃里一阵翻腾,俯身欲呕。 249章 张公公会救卫姑娘吗? 身为人夫,更为人父,公输拓观兰猗的状态,欣喜道:“莫不是……” 没等有下文,张纯年那里已经遣人来请,要升堂了,所有涉案人员一律到堂。 张纯年与朱渊渔的不同在于,朱渊渔只想着如何自保,而张纯年更多的是想如何破案,所以问的更细致,且他抛开当时的食客先问起店里的伙计,他是觉着,店里的伙计为了伺候客人,必然到处走,说不定就发现什么可疑之处。 没让他失望,负责楼上雅间的伙计迟疑下道:“有桩事,不知与此案是否有关。” 张纯年脸色一凛:“有关无关,你先说出来。” 伙计跪在地上,抬头就对上张纯年森森目光,忙又垂头,伏地道:“是,小人说,小人昨晚给楼上的客人送酒,刚拐到楼梯口,就发现一个女人进了隋大人那间房。” 旁边的卫沉鱼心里哀戚而叹:我要命丧于此! 坐在张纯年旁边的公输拓攥紧了拳头。 张纯年似乎不经意的回头瞥了眼兰猗,见她镇定自若不像是与此案有关的样子,可张纯年基于对兰猗的了解,怕只怕她是在故意克制,迟疑又迟疑,张纯年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这么怕兰猗是凶手,然自己是官,必须公正,他对那伙计道:“你看到的那个女人,可是这位公输少夫人?” 他的手匆忙一指又倏忽放下。 那伙计看了看兰猗,摇头:“不是。” 张纯年突然感觉自己周身绷紧的肌肉松弛下来,再问那伙计:“那么你所言的那个女人可在这堂上?” 他与伙计同时用目光搜寻,忽然发现后头还站着卫沉鱼,当然,张纯年是不识卫沉鱼的,他这个人平素喜好读书作画,也爱三朋两友对酌交谈,但甚少往那些风尘场所走,见那伙计把手指向卫沉鱼,他喝令:“上前来回话。” 卫沉鱼知道说的是她,从人群后头挪到前面,拜了拜,也不说话,既然是死,多说无益,横竖这些年自己杀了不少昏官,给冤死的父亲报仇雪恨了,现在死,死而无憾,若说有遗憾,也不过是同公输拓的风流韵事传了这么多年,却连他真心实意的拥抱都未曾得到过,所以,有点不甘。 一旁坐着的公输拓也情知这次自己很难救下卫沉鱼,有人证,自己不能以身份权力来压张纯年,那样适得其反,至于如何能救卫沉鱼,他起身对张纯年道:“老张,你先问着,我方才茶吃多了,这会子实在憋不住。” 张纯年信以为真,拱手道:“不急,那就等侯爷回来再审。” 公输拓也不啰嗦,急匆匆离开大堂,他没有去茅厕,而是寻到外头候着的麒麟和金蟾,吩咐金蟾:“昨晚到现在我还没吃饭,你回家去让厨子备下酒菜,我马上就回去。” 金蟾领命去了。 公输拓见他一走,拉过麒麟低语道:“去驸马府找顾保三,让他进宫找张贵玉,就说卫沉鱼要死了。” 麒麟点了下头,好奇道:“张公公会救卫姑娘吗?” 事情紧急,公输拓朝他屁股踹了一脚:“娘的,还不赶紧着,这么多废话。” 麒麟疼得龇牙咧嘴,揉着屁股跑了。 公输拓重新回到大堂,揉着肚子哈哈一笑:“这回舒服多了,行了老张,你可以继续问了。” 张纯年说了声“侯爷请坐”,然后看去卫沉鱼:“这伙计说看见你曾经进过死者的那间房,你有何话说?” 总得给人一个辩驳的机会,张纯年审问从不屈打成招。 卫沉鱼也明白,人证在,自己再狡辩也是徒劳,可是方才发现公输拓出去了,以两个人多年相处彼此的了解,她猜度公输拓不是真的为了如厕小解,差不多是想办法救她呢,既然如此,卫沉鱼便想拖延下时间,看看到底自己是否还有无生还的机会。 美人,举手投足都是美的,一个提裙的姿势,一个跪地的姿势,都是风情万种,她微微扬头,鬓边的步摇上的珠串晃来晃去,日光幽微,脸上那几粒斑点依稀可见,开口说话,既然是故意拿腔作调,那声音真真比咽下铜铃还动听:“大人,我若说这伙计也进过死者的那间房呢?” 张纯年一凝眉,未知其真实用意。 那伙计突然慌了,忙不迭的为自己开脱:“我没有,大人,我没进过隋大人的那间房。” 卫沉鱼回头看他凌然一笑:“你确定一次都没进过?” 那伙计慌乱下不加思考就斩钉截铁道:“对,一次都没进过。” 卫沉鱼咬住他的话:“你一次都没进过,那么说楼上的客人并非是你负责伺候的,那么你又如何看见本姑娘进去的呢?” 那伙计怔住了…… 公输拓不易察觉的一笑。 兰猗发现这卫沉鱼也蛮伶俐的。 言之有理,张纯年重复着卫沉鱼的话问那伙计:“是啊,既然你一次都没进过,那么说楼上的客人并非是你负责伺候的,那么你又如何看见这位姑娘进去的呢?” 那伙计没上过大堂,更别说是大理寺的公堂,常言说民见官扒层皮、别管有理没有理,他刚刚一紧张说错了话,忙纠正:“不对,我进去过一次,是给隋大人送酒菜。” 卫沉鱼乘胜追击,仰头看着法案后头的张纯年:“大人,这种出尔反尔之人的话怎么可信。” 张纯年冷脸看着那伙计。 唬的那伙计伏地咚咚叩头:“大人,小人是真看见卫姑娘进过隋大人的那间房,小人愿以性命担保并无说谎。” 张纯年是相信这伙计之言并不存在诓骗,他明白方才伙计说一次都没进去过,是相对他给隋富安送完酒菜之后的,所以,他侧头看了看书吏:“把适才他说过的话让他画押。” 书吏拿着记录下来的那伙计的供词来到堂上,那伙计毫不犹豫的画了押。 这情形更笃定了自己的决断,张纯年对卫沉鱼道:“人证在,你还有何话说?” 没有退路了,卫沉鱼莞尔一笑:“既然大人信他,我无话可说。” 这,就是认罪的表现。 公输拓眉头紧拧,卫沉鱼不能死,卫沉鱼之于他,或许不是情人,但类如亲人。 兰猗看在眼里,突然起身道:“大人,我有话说。” 250章 我是谁呀?我是卫沉鱼,我**。 日头渐渐升得高了,大堂上也亮堂了起来,张纯年威严端坐,三班衙役肃然静立,书吏垂头写个不停,两厢廊柱上法理箴言赫然醒目。 苦主的家眷也在,那隋翎羽见卫沉鱼认罪了,正高兴,却见兰猗又有话说,她暗骂了句:“多事。” 兰猗莲步来到堂上,面对张纯年道:“张大人,这案子本不关我的事,但我觉着这伙计一面之词不足以说明卫姑娘杀了隋大人,首先,卫姑娘弱不禁风,给她只鸡她都未必敢杀,更何况是个大活人,且是个功夫好的大男人。” “大人!”隋翎羽觉着兰猗的话有问题,朝上头的张纯年福了下,“安远候夫人并不认识家父,她是如何知道家父功夫好的呢?莫非杀家父的另有其人?” 但凡有点心智的,都明白她这句“另有其人”是把矛头直指兰猗。 兰猗胃里翻腾,感觉自己大概是病了,头也昏沉,撑着道:“我不单单知道隋大人功夫好,还知道他是御林军左统领,还知道他是武状元出身,还知道他膝下有一女一子,还知道他上有双亲,还知道他现在的夫人是续娶,还知道他续娶的这位夫人对原配所生的一女一子非常好。” 隋翎羽无言以对,只瞪着杏眼看着她。 兰猗嗤的笑了:“你爹是御林军左统领,不是街头卖猪下水的,他是大人物,而我家里也有个大人物,我知道他功夫好不是理所应当么。” 语惊四座,哄堂大笑,就连肃然正气的张纯年都忍俊不禁,清咳几声掩饰着自己的失态。 隋翎羽手中绞着宫绦,方才的凌人气势不见了,换之一脸的尴尬。 兰猗撇开隋翎羽,看向那伙计:“你看见卫姑娘进去隋大人的那间房,你可看见卫姑娘何时出来的?” 伙计摇头:“不曾。” 兰猗转向张纯年:“卫姑娘有无进隋大人的那间房我不知道,但我想,即使她真进去了,也说不定就是老熟人见了过去坐一坐这是礼仪,这伙计只看见卫姑娘进去了,并无看见卫姑娘何时出来的,就不能确定是卫姑娘杀了隋大人,或许卫姑娘进去略站了会子就出来了,杀人者,可真是隋小姐说的,该是另有其人。” 隋翎羽一面听她说一面琢磨如何反击,突然又抓到了兰猗的漏洞,踱到那伙计面前问:“你见卫姑娘进家父那间房的时候,是家父给她打开的门?还是她自己推门进去的?” 那伙计没明白她的意思,反问:“这有什么不同么?” 隋翎羽一甩袖子,怒道:“本小姐的话你只管回答便是,啰嗦。” 兰猗见了,晓得这位隋小姐在家里平素大概就颐指气使惯了。 不假,隋富安的原配夫人过世后,他续娶了现在的夫人,隋翎羽对父亲续娶很是反感,对隋富安的继室成日的如临大敌般防备,即便是同在一个屋檐下,十天半月她对那继室都不说一句话,母亲过世她尚且年幼,所以个性古怪些,就像一个小兽,内心的不安转换成个性的古怪,时时防范别人欺负她。 那伙计稍微想了想,道:“是卫姑娘自己推门进去的。” 隋翎羽狡黠一笑:“大人,卫沉鱼自己推门进去,说明家父对她的出现并没有事先知道,可见,卫沉鱼是突然出现的,剩下的事我不说,大人也应该明白了。” 兰猗瞬间有点赞赏这个隋翎羽了,她头脑灵活思路清晰,能够抓住一点点蛛丝马迹。 张纯年当然明白,卫沉鱼不速而入,是提早就在盯着隋富安呢,换句话说,卫沉鱼最有刺杀隋富安的可能。 堂上所有的人都在替卫沉鱼担忧,而公输拓却在替兰猗捏把汗,她想救卫沉鱼,然而似乎所有的证据都不倾向于卫沉鱼。 张纯年没有急于下结论,看去兰猗,总觉着兰猗不会轻易认输。 肚子咕咕叫了,错过早饭兰猗饿得慌,更因身上不适,精神上显得有些疲惫,她与隋翎羽面对面而站,懒懒道:“卫姑娘即便是自己推门而入,并不能说明你父亲之前没找过她。” 说到这里,转身朝向卫沉鱼:“卫姑娘,我说的对么?” 她心里道,这是我给你的机会,生死在你自己了。 卫沉鱼及时领会了她的心意,苦笑下,笑出一滴泪来,谁也不看,那目光满是凄怆,幽幽道:“人微言轻,我说什么谁会信呢,十五岁入了娼门,快十年光景,可着京城的男人还有不认识我卫沉鱼的么,隋大人,我们何止认识,还……” 省略不说的,大多人理会是什么意思。 她顿了顿又道:“昨晚受安远候的邀请往万宝楼吃酒,中途想如厕,出来后就与隋大人在廊上遇到了,隋大人说他在等个朋友,那朋友没来呢,他要我进去坐一坐,我内急,先去了茅厕,回来后有心不去,却觉着自己在京城混,可不能得罪这样的人物,于是才推门而入……” 没等说个完整,隋翎羽打断了她:“你不是说没进去家父那间房么,你现在怎么又说进去过呢,翻云覆雨,贱人,你就是杀害我父亲的凶手!” 隋翎羽的质问,除了行事审慎的张纯年,在场的人似乎都相信卫沉鱼就是凶手。 春日里,空旷的大堂满是凉意,卫沉鱼打了个寒噤,昨晚一夜未睡,又从顺天府到大理寺连番审问,体力不支,精神不济,抬手抚额,手放下,便是凄然一笑:“隋小姐是好人家的女儿,怎么知道我的难处,方才我之所以不敢承认进过隋大人的那间房,还不是怕给误会,我是谁呀?我是卫沉鱼,我妓女,隋小姐即使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大家也觉着你是良家女儿,即使我只为了忌惮隋大人而不得不去应酬其实什么都没做,别人也会认为像我这种人,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只因为我是妓女,可是,我为何要杀隋大人,我遂了他的心意,赚到的是银子,我杀他作何呢?” 隋翎羽不了解公输拓同宇文家族的纠葛,也不知道卫沉鱼其实杀人如麻,所以,一瞬间她也答不出来,更何况卫沉鱼声泪俱下说的在理。 公输拓及时开口了:“老张,你想关就关,想放就放,就算你认定谁是凶犯,也得让人睡一觉吃口饭不是,这都啥时辰了,本侯可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张纯年点了点头,命令:“把卫沉鱼押往牢房,容后再审。” 251章 证人,怎么是她? 亭午十分。 大理寺女监。 毫无胃口的卫沉鱼蜻蜓点水的吃了几口饭,刚把筷子放下,牢房的门哐当打开,官媒婆横着一脸赘肉喊道:“吃饱了就走吧!” 从大堂入牢房没多久,卫沉鱼不禁问:“哪里去?” 官媒婆没好气道:“大人要升堂问案了,你说哪里去。” 又要升堂了,卫沉鱼疲乏的站了起来,脚步灌铅似的出了牢房,官媒婆嫌她磨蹭,用力一推,她就踉跄下跌倒在地,痛得紧蹙眉头,官媒婆又踹了一脚在她后心处,并骂道:“贱人,你也有今天!” 说着用手一提,使劲把她拉扯起来,力气恁大,卫沉鱼感觉手臂处剧痛,十年养尊处优,今个遭受的,突然感觉有点支撑不住了。 一行往外头走一行回忆往事,那时她还是知府家的小姐,父亲给奸人陷害而死,母亲不堪打击寻了短见,她就充做营妓,于风尘中走过十年,为了泄愤杀了无数昏官,她想,是时候该离开这个毫无情义的人世间了。 然,生无所恋,死有遗憾,她以美貌成名,以娇躯俘虏了一个又一个男人,却还没有把自己的身子给公输拓一次,她贪心的想,老天,再让我多活几天。 从女监到大堂没多远的路程,她却走的很累,更兼那官媒婆对她像赶牲口似的驱使谩骂,本不相识的两个人,却如几辈子仇恨般,她不明白,也懒得问,想着世上有昏官,世上就有酷吏。 实际是,这官媒婆厌恶她,只因为她的美貌和在男人心中的地位,女人的嫉妒,是毒药,毒了对方,也毒了自己,你看,官媒婆这趟差事就做的不快乐,其实与她何干呢。 到了大堂,发现门口拥堵着很多人,这都是来看热闹的百姓。 起因是公输拓的那个计策…… 公输拓是了解张纯年的,一上公堂,不徇私情,且心思缜密,查案有方,今个卫沉鱼必然是九死一生,所以,公输拓想救卫沉鱼,苦于没有更好的法子,就想起宇文佑曾经对卫沉鱼垂涎三尺,所以,他才让麒麟去找顾保三,因为顾保三与张贵玉乃故交,想通过张贵玉把卫沉鱼将死的讯息透露给宇文佑,然后宇文佑金口一开,卫沉鱼得救。 可是,公输拓的如意算盘打错了,顾保三不负所托的找到了张贵玉,而张贵玉也把卫沉鱼将死的讯息透露给宇文佑了,病床上“奄奄一息”的宇文佑闭眼想了良久,睁开眼睛淡淡道:“刑讯,并公开审理。” 刑讯,就是要对卫沉鱼用刑具。 公开审理,大理寺贴出了布告。 卫沉鱼是何许人也,大名充斥京城,于是,听说是审问她,百姓奔走相告,不多时大理寺门口挤挤擦擦密不透风了。 公输拓和兰猗作为涉案人员也给请了来,二人到时,发现这一状况,四目相对,公输拓突觉不安。 进了大堂,张纯年喊人给他们看座,并说明圣旨下,此案要公开审理,既为杀一儆百,也为还隋富安一个公道,还有,张纯年缓了口气又道:“皇上说,隋大人身为御林军统领,此案若不及时查明,会让天下人耻笑,保护皇帝和皇城的人都能给杀了,天下还有安全之地了么,所以,为迅速破案,需对卫沉鱼用刑。” 言罢,定定的看着公输拓。 公输拓同卫沉鱼的事传得沸沸扬扬,张纯年担心他大闹公堂。 听闻是宇文佑的意思,公输拓搭在椅子围栏上的手不自觉的抓紧了,他完全没料到事情会如此发展,更没料到宇文佑远比他狠辣凶残和自持,宇文佑对卫沉鱼表示过倾慕,可是卫沉鱼都以各种理由将他拒之千里,而今宇文佑下令要对卫沉鱼用刑,他明白这并非是宇文佑的真正目的,卫沉鱼就像个替死鬼,宇文佑真正想对付的其实是他公输拓,严审卫沉鱼也好,乃至杀了卫沉鱼也罢,杀一儆百,杀卫沉鱼就是给他看的。 然宇文佑是皇帝,自己是无力左右的,待张纯年回到法案后坐了,公输拓压低声音对兰猗道:“卫沉鱼凶多吉少。” 兰猗脸色灰锵锵的,睡不足,身子又乏,手抚着给掏空了似的胃口问:“怎么办?” 公输拓不假思索:“我要救她。” 兰猗情知如此,再问:“怎么救?” 公输拓脱口道:“你不是有免死金牌么。” 兰猗点头:“嗯,可皇上当时说,免死金牌只能惠及我一人和福及我的亲眷,卫沉鱼她……” 突然打住,死死的盯着公输拓,已经猜到公输拓想怎样救了。 而公输拓也看着她,并不说话。 兰猗缓缓的扭过头去,慢慢的闭上眼睛,所有的情绪只换成一个字——累。 张纯年敲响了惊堂木,兰猗吓得一抖,猛地看去卫沉鱼,张纯年已经吩咐府役将五花八门的刑具拿到堂上,莫说用,单单是看一眼,卫沉鱼颓然跪在地上。 动刑之前,张纯年厉声道:“卫沉鱼,你杀害隋大人已有新凭据,来人。” 三班府役将一把短刀呈给张纯年,卫沉鱼认得,那是自己杀隋富安的凶器,可是,这种刀市集上到处都有卖,她不明白张纯年如何认定这刀是她的。 此时张纯年离了法案,拿着刀来到她面前,哐啷,将刀丢在她眼皮底下,沉声道:“乙丑年二月二,你在烟柳坊刘记杂货铺买了这柄短刀,你还记得吧。” 卫沉鱼一愣,张纯年短短时间竟查得如此明白,这刀是今年她在烟柳坊刘记杂货铺买的,当时是在附近某家酒楼见一个朋友出来,刚好路过刘记杂货铺,碧月说家里的火折子没有了,要进去买一支,这种小铺子她甚少去,好奇,就同碧月一道进去了,发现这柄短刀做工不错,主要是小巧容易携带,遂买了把。 张纯年见她不言语:“这么说你没有否认?” 卫沉鱼看着那刀:“大人,这种刀到处都有卖,您怎么认定这是我所有?” 张纯年手一挥:“晓得你会如此说,本官若无十足把握,也不会说这刀是你的,把证人带上来。” 证人?卫沉鱼一扭头,脑袋上如同棍击,不自觉的嘀咕:“怎么是她!” 252章 卫沉鱼看着拶指凄然道:“我认罪。” 证人是谁? 卫沉鱼的丫鬟碧月。 碧月随着府役上了大堂,匆匆瞟了眼卫沉鱼,忙将头垂低。 张纯年回到法案后坐定,问碧月:“你确定这刀是你家姑娘所有?” 碧月双手绞在一处,平头百姓,有罪无罪,上了堂无一例外都胆怯怯的,她声如蚊蝇道:“是。” 张纯年继而问:“如何确定?” 碧月指了指地上的刀:“上面有奴婢刻下的三个字,那是我家姑娘的名字。” 刀上有名字?卫沉鱼一把抢过面前的刀,翻来覆去仔细看,这才在刀柄靠近刀头的相接处看见三个蝇头小字——卫沉鱼。 “你为何刻下我的名字?” “你为何刻下你家姑娘的名字?” 卫沉鱼与张纯年几乎是同时开口问的,张纯年突然拍响惊堂木:“本官审案,一切人等肃静!” 卫沉鱼惊愕的望着碧月,不再做声。 围观的百姓也立即噤声不语。 张纯年手指碧月:“你来说。” 碧月盯着自己的脚尖,局促道:“我刻下我家姑娘的名字,是怕刀丢了找不到。” 这理由没谁会信,一把普通的刀而已,以卫沉鱼的富奢,十把百把刀丢了也没必要去找,所以,碧月这是在撒谎。 卫沉鱼突然站了起来,走向碧月。 碧月连连后退,最后快撞到大堂两厢肃然而立的三班府役,她给府役用杀威棒顶了回来。 卫沉鱼咬牙问:“说,是不是一早就在算计我?” 碧月摇头否认:“我没有。” 卫沉鱼凛然一笑,平素就是媚眼如丝,而今却是阴森可怖:“没有,没有算计我却在刀上刻下我的名字,你是何居心?” 碧月意图为自己开脱:“说了,怕刀丢了找不见。” 卫沉鱼扬手就给了她一耳光:“贱人,这种理由三岁小童都不会信。” 用力过大,打的碧月嘴角流血,她猛地抬头看向卫沉鱼,仿佛给激怒的困兽拼命做最后一搏,狠狠道:“是。” 简单一个字重重的打在卫沉鱼心口,她主仆二人虽然没有兰猗同秋落的情如姊妹,也是有些感情的,卫沉鱼也知道碧月喜欢公输拓,奈何中间隔着她,也就隔着一条银河似的,难道碧月是因为嫁不成公输拓而恨自己?她问:“为何算计我?” 既然已经撕破脸,碧月抬起袖子擦了擦嘴角溢出的血,话是从牙齿锋里挤出来的:“因为我恨你?” 卫沉鱼转头看了看公输拓,回头对碧月道:“因何恨我?” 只是,她没有猜中开头,更无猜中结尾,碧月快咬破嘴唇了:“论容貌,我不输你,论家世,你我都是官宦之后,同样的命途多舛,你就给全天下的男人捧着哄着疼着,而我就沦为下女,被你呼之则来挥之即去,我不甘。” 卫沉鱼拍着自己胸口痛心道:“我待你不薄。” 碧月轻蔑一笑:“何谓不薄?就是偶尔哄你高兴了,得来你一件首饰两身衣裳的打赏吗?” 卫沉鱼瞠目:“你还想怎样?” 碧月凌然扬起头:“我要你的全部。” 卫沉鱼明白,全部之后没说的,便是家财,人心不足蛇吞象,她是觉着碧月这丫头不老实的,手脚不老实心也不老实,曾经想撵走她,可是每每想起两个人都是官宦之后,都是因为父亲给奸佞陷害而使得命运改变,同病相怜,她就于心不忍,当下哈哈一声凄怆的笑:“我还是不够狠辣,以至于养虎为患。” 碧月陪着她笑:“你杀了那么多人,你还觉自己不够狠辣,你真是疯了。” 卫沉鱼一脸苦笑换成一脸惊愕,碧月的话她非是怕,横竖都是死,杀一个随富安得死,杀一百个昏官也是死,她惊愕的是,自己行事机密,这碧月是如何知道的呢? 碧月看出她的疑惑,索性讲给她听:“你怀疑我是如何知道你做下那些事的?很简单,每次你同那些死者见面我可是都陪着你的,见了之后不久就传出那些人都死了,这不是你做下的还能有谁,你以色相做诱饵,然后杀了他们。” 这,卫沉鱼就不怕了,原来她只是猜测,并无亲眼所见,虽然都是一死,想着不能遂了碧月这个贱人的心意,卫沉鱼道:“你想夺我的万贯家财,你怎么编撰谎言都可以的。” 两个人这里唇枪舌战,张纯年突然拍响了惊堂木:“其他事情日后再审,今日审的是隋大人的命案,卫沉鱼,你可认罪?” 公输拓忍不住开口道:“我说老张,仅凭刀上刻了卫姑娘的名字就断定是她杀的隋大人,这有点说不过去,回头我把我家里的刀都刻上你张纯年的名字,厨房的菜刀也刻上,然后无论我是杀人还是杀鸡,那些债都是你来背负,你就等着那些人的鬼魂和鸡的鬼魂找你来索命吧。” 围观的百姓给他这番话逗得笑出声来。 张纯年咧咧嘴角有点难堪:“侯爷说的极是,是不能仅凭刀上的字就下结论,所以,来人,上拶指。” 拶指,木棍以绳穿连,用刑时夹住手指,两厢使劲拉扯,痛不欲生,这是专门对付女犯的刑具。 公输拓勃然大怒:“张纯年,本侯念你是个正直之人,所以对你说话才客客气气,你敢对卫姑娘用刑,本侯先……” 公堂之上,即便是皇上,那也得沦为陪审,他公然威吓主审,兰猗忙过来喝住他,想着这要是给皇上知道了,岂不是授之以柄。 拶指拿来了,哗啦丢在卫沉鱼面前。 公输拓一把拉过兰猗:“你知道我为何要救卫姑娘?” 等着行刑的府役就在旁边呢,兰猗一笑道:“我当然知道,侯爷不就是心疼卫姑娘么,哎,倒是个重情重义的。不枉卫姑娘没名没分的跟了你这么多年。” 她一壁说一壁给公输拓使眼色。 公输拓晓得兰猗是明白自己用心的,卫沉鱼是为他刺杀的隋富安,他不能见死不救,一旦动刑,多少人没罪都认了罪,主要是女囚犯不会死的那么痛快,一般都是折磨致死,那种滋味远不如一刀砍了脑袋更好,所以公输拓才急。 张纯年起身拱手道:“侯爷见谅,这是圣谕。” 说完高声道:“动刑!” 卫沉鱼手一伸:“慢着!” 张纯年问她:“你有何话说?” 卫沉鱼看着拶指凄然道:“我认罪。” 253章 侯爷想娶你,你到底愿意不愿意? 书吏将供词递给卫沉鱼要她签字画押。 兰猗替她推手挡开:“碧月于刀上刻你名字,是故意陷害,说不定隋大人是碧月所杀,然后再来个贼喊捉贼,你认罪,岂不是正中下怀。” 碧月近在咫尺,听了兰猗的话朝张纯年喊冤:“大人,我没有,当时我一直都在安远候身边。” 张纯年颔首,表示此事已经做过调查。 兰猗不理碧月,依旧看着卫沉鱼:“事情还没到山穷水尽。” 卫沉鱼默然不语,只朝兰猗清浅一笑,开始杀第一个人时她已经预料到自己会有今天,父母已逝,自己更脏了身子,苟活于世最后的结局也不会太好,所以,认了罪便可以了结这秽乱的一生,也可以替公输拓背下罪名,夫复何求。 看着她二人相傍而站,碧月猛地想起另一个场景,指着兰猗尖声道:“大人,我想起来了,当时我家姑娘回到雅间,是与这位公输少夫人一起的。” 一石激起千层浪,围观的百姓哗然。 张纯年更是眉头紧蹙,兰猗的能力他是见识过的。 卫沉鱼出一步挡在兰猗身前,指着碧月怒道:“当时公输少夫人是去找侯爷的,碰巧与门口遇见,就一起进了房内,贱婢,你是疯狗么,逮着谁咬谁,当心遭报应。” 她心里其实在说,若我卫沉鱼今日不死,最后杀的人便是你。 兰猗懒理碧月对她的指证,伸手拉卫沉鱼于自己身旁,执意劝她:“这么轻易就范,可不是传说中的卫沉鱼。” 一场变故成就了传说中的卫沉鱼,这却是卫沉鱼不想要的,她宁愿还是幼年时候,父亲官做得不大,微薄俸禄仅能养活一家老小,母亲为了补贴家用,趁父亲去了衙门,就偷偷拿了活计回来做,或者是浆洗,或者是缝缝补补,赚下的丁点钱就买了菜蔬,那个时候虽然清苦,但非常快乐,父母恩爱,更疼爱她,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后来,父亲的官做大了,母亲不用再做活计,她也成为名副其实的大家闺秀,父亲越来越忙,得罪的人越来越多,家里经常是三日走水五日被盗,这种日子过的心惊胆战,母亲极力劝诫父亲得饶人处且饶人,做官,惟求心安理得,别太过较真,不同流合污也切莫特立独行,可是父亲不听,说自己不能辜负圣恩。 圣恩,此时卫沉鱼很想朝地唾一口,狗屁圣恩,若不是皇上下令,父亲怎么能死,想自己杀了一个又一个昏官泄愤,却远不如那位商小姐厉害,人家潜入宫中成为妃子,是想刺杀皇上的。 这是卫沉鱼无意间听来的一件事,至于那位商小姐的下落,至今成谜。 想自己与公输拓传了这么的绯红艳事,兰猗还想她活下来,卫沉鱼很是感动,伸出双手给兰猗看,幽幽道:“若给夹碎了,致残,即便是能够活下来,于我,比死还痛苦。” 是了,像卫沉鱼这样的美人,怎能有一双残了的手呢,不能写诗画画,如何取悦文人骚客,不能操琴弹曲,如何博得音律匠人的好感。 想着自己还有免死金牌,兰猗便不再劝了,由着卫沉鱼签字画押。 卫沉鱼给出的杀人理由是,她想嫁公输拓非一日两日的事了,天下皆知,都因公输老夫人的反对而未能如愿,而今公输老夫人故去,再无阻力,她便又起了嫁给公输拓的念头,奈何隋富安最近不停的纠缠,她怕隋富安成为自己嫁公输拓最大的障碍,所以本想同隋富安好好谈谈,许以钱财,平复此事,孰料隋富安只要人不要钱,两下争执起了冲突,她便将隋富安杀了,至于为何带把刀,美人,又在风尘,常常给人骚扰,防身所用。 然隋富安的命案并未就此告破,按着仵作验尸所说,做案的该是两个人,那么前头击中隋富安膻中穴的是谁呢? 张纯年迅速的看了眼兰猗,下令退堂,总之圣谕所说的刑讯和公开审理都已经执行了,剩下的事,明天再审。 这案子离奇,围观的百姓散去了,边走边议论,然后充分发挥文学家最擅长的想象,添枝加叶,半日内整个京城传的沸沸扬扬,都知道御林军左统领给功夫高深的卫沉鱼杀了。 回到侯府的兰猗和公输拓也听说了此事,相视一笑。 这样折腾来折腾去,兰猗累得没有洗漱便和衣而卧,睡得昏天黑地,眼瞅着天黑,她才从炕上起来,秋落伺候她洗脸换衣,就要给她传晚饭,兰猗道:“回来再吃。” 秋落茫然:“二小姐,这时辰你还要去哪里?” 兰猗脸色不好,状态就差,说话总是懒洋洋的样子:“去大理寺看看卫沉鱼。” 秋落赌气道:“卫沉鱼一心想嫁侯爷,二小姐何必管她的事。” 兰猗胃口处一鼓,腹中有东西欲出,终究没有吐出来,没心情给秋落解释太多,只道:“我不救,侯爷就得去救,行了,你出去叫辆车。” 公输拓与卫沉鱼的交情秋落是知道的,撇撇嘴出去了,她办事向来迅速,不多时马车套好了,她也给兰猗穿戴整齐,出了倚兰苑上了顶小轿,抬出垂花门又来到西侧门,在门口上了马车,直接来到了大理寺。 使了些钱财打通了各个环节,然后在监牢里见到了卫沉鱼。 甫一见兰猗到,正坐在乱草上的卫沉鱼有点意外:“少夫人,这时辰你还没歇着?” 兰猗回头看看走廊,并无狱卒,只有一盏油灯搁在靠墙角的破桌子上,灯光如豆,连那张桌子都照不全面,监牢里仅能看见人脸,她胃口难受,心也不好受,可是,卫沉鱼是为了公输拓才刺杀的隋富安,公输拓欠卫沉鱼的,那就是她狐兰猗欠卫沉鱼的,所以她淡淡道:“卫姑娘,我家侯爷准备纳你为妾,你可愿意?” 卫沉鱼僵住了,仿佛没听明白兰猗的话,只迷糊的看着兰猗,看了良久。 兰猗不得不重复道:“卫姑娘,我说侯爷想娶你,你到底愿意不愿意?” 她心里似乎已经替卫沉鱼做了回答,我愿意。 然而,卫沉鱼却给了她更大的一个意外,目光沉静道:“我不愿意。” 254章 我替侯爷纳下卫沉鱼了 纵然是大理寺,监牢也总归是监牢,白日晦暗,夜里冰冷。 兰猗裹了下披风,回头吩咐秋落:“你去外面守着。” 二小姐竟然替侯爷求娶卫沉鱼,秋落一甩头走了出去,往那张破桌子旁坐下,不料椅子其中一条腿折了,狱卒还没来得及修理,她今个走了霉运,椅子倒了,她也一屁股坐在地上,震得盆骨痛心口也痛,气急败坏的回头怒视卫沉鱼,也只是看到人家一个模糊的身影。 春日,监牢里能隐隐听到布谷的夜啼,更显得夜的空旷幽深。 兰猗喜欢春天,喜欢青草冒尖杏花沐雨的时节,喜欢听布谷催春,喜欢听野鸡还有不知名的什么鸟在春夜里对唱似的你一声我一声,可是眼下她没有任何心情欣赏那布谷的空幽动听的声音,她凝视卫沉鱼:“你不是很想嫁侯爷么。” 卫沉鱼抬手按了按发髻,头发乱了,她的心里非常清晰,朝兰猗福了下;“谢少夫人肯成全,只是,我这个时候嫁侯爷,少夫人是想侯府一大家子的人或许都会给我株连么。” 原来是为了这个,兰猗笑了笑,经过这次的相处和了解,她觉着自己已经喜欢上卫沉鱼了,当然,还是不能够真心实意的接受卫沉鱼嫁给公输拓,可是她不嫁给公输拓,自己就无法以免死金牌来救她性命,于是直言。 不料,卫沉鱼听了理由非但没有高兴,仍旧不肯同意,站得久了,索性在牢房里溜达起来,一行走一行道:“纵使我能够因为有免死金牌活下来,我仍旧是杀隋富安的凶手,世人会怎么看我?而侯爷娶了我,皇上又怎么看侯爷?所以,我不能嫁。” 她越是不肯,越让兰猗觉着她的可贵,待她行至面前,兰猗一把抓住她的手:“你不嫁,侯爷就不能安心,另者,皇上对侯爷是怎样看的,不会因为你不嫁而变得更好,我的话,你明白。” 对于公输家族同宇文家族的仇恨,卫沉鱼一知半解,但公输拓同宇文佑的面和心不合她却是知道详细的,然她依旧犹豫。 今个从大理寺回到侯府的时候,兰猗听见金鹰向公输拓禀报,窦顿与鞑靼人达成协议,一旦公输拓起事,鞑靼便出兵相助,而进入云南的鲁照已经控制住大部分云南,且已经邀约高彪在大理会谈,当然这其中高崇起了决定性的作用,他修书给堂弟,说明公输拓准备反叛暴虐的宇文佑,希望堂弟能与公输拓合作,而扈仙娘也在山东重整旗鼓,丐帮许帮主也在加紧把自己的丐帮弟子训练成合格的军人,以备作战。 公输拓同宇文佑的战争已经开始了,兰猗觉着卫沉鱼是半个江湖人,又做下那么多案子,经验多头脑灵活,对公输拓该是有帮助的,遂对卫沉鱼坦露了自己的心事:“侯爷现在需要有人在身边协助她,我,大概是有了身孕,我既不能,卫姑娘能看着侯爷忙的顾此失彼么。” 卫沉鱼反过来抓住兰猗的手:“真的?少夫人真的怀孕了?” 兰猗不敢确定,只是各方面的感觉都像,点头:“差不多罢,总之侯爷现在需要人,卫姑娘嫁进侯府,你,就可以活下来,还可以帮助侯爷成就大业,侯爷,有了你的帮助如虎添翼,也不会因你为他而死一生不安。” 话说到这个份上,卫沉鱼沉吟下,最终答应了。 不虚此行,兰猗不知自己是不是该高兴,怎么都感觉心里有点空落落的,一厢情愿的以为是怀孕所致。 纳妾,不是她上嘴唇碰下嘴唇就可以的,然而卫沉鱼身在牢房,纳妾该走的过场都不能走了,但必须要外人知道,否则自己就无法以免死金牌来就卫沉鱼,兰猗自然有兰猗的法子,出去喊秋落:“外头去找找牢头,叫他把张大人请来。” 在张纯年到来之前,兰猗对卫沉鱼道:“你你可愿意替我揽下打穴的罪名?” 说这话时,她盯着卫沉鱼的眼睛,她很怕卫沉鱼怀疑自己答应公输拓纳妾是为了做这个交换。 难得卫沉鱼是个伶俐人,不仅仅愿意替她背负下打穴的罪名,还反过来宽慰她:“夫人不必为此耿耿于怀,我杀了隋富安是死罪,没有打穴的这个罪名亦是死罪,横竖都是有罪,不怕多添个,能够替夫人做些事,我这心里也少了些歉疚。” 兰猗如释重负,抚着自己小腹道:“这孩子,是侯爷的根苗,我不能够出事,是我这身子经不起折腾。” 卫沉鱼眸色亮了起来,感慨:“而今我身子已残,不能为侯爷生儿育女,我是怎么都要保护夫人腹中的孩儿的。” 兰猗想,这次纳妾不过是权宜之计,怎么听着卫沉鱼像是要假戏真做呢,心底一凉,这个节骨眼上容不得想其他,当下忙把打穴的心法教授于卫沉鱼。 索性卫沉鱼虽然不会功夫,也还是杀过人的,手下功夫不赖,更兼聪慧,一点即通,待张纯年到来时,已经学得八九不离十。 彼此见面,张纯年先问兰猗安好,看兰猗脸色蜡黄,劝她:“少夫人该好生歇息方是。” 兰猗谢过:“等下就回去睡,现在把张大人请来是为了这么一桩,卫姑娘认了罪,差不多就得给绞死,她与我家侯爷相亲相爱了这么多年,临了连个名分都没混到,只怕做鬼都是个屈死鬼,所以我同侯爷商量过了,准备纳卫姑娘为妾,但卫姑娘人在大牢,吃不了席面入不了洞房,就请张大人做个见证。” 她说完,也不等张纯年同意不同意给她做见证,喊秋落出去管狱卒要了杯茶来,将杯茶交给卫沉鱼,没来由的迟疑了下,最后正色道:“卫沉鱼,你跪下给本夫人敬杯茶,就算礼成了,我答应你,你死后会把你葬在公输家的坟地。” 卫沉鱼接过茶杯,缓缓跪了下去,把茶杯高举过头顶,颤声道:“夫人,请用茶。” 之所以有点激动,一者是自己终于嫁给公输拓了,虽然是妾,也是嫁过人了,死后也不会成为孤魂野鬼,另者,感念兰猗的大义,今个兰猗的举动实在是她没想到的。 兰猗接了茶微微抿了口,把茶杯交给旁边的秋落伸手拉起卫沉鱼,转身对张纯年道:“多谢大人,天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告辞。” 张纯年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听她说想走,便拱手一揖,一笑,千言万语都藏在这笑里。 255章 苏妃娘娘的离宫涉及到一桩惊天秘密 春夜下的京城自然是热闹的。 天一暖和,鬼市便又开始了,从芙蓉大街绵延到鹊桥,店铺鳞次,摊子一个接连一个,更多的是就地摆放货品,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鼻烟壶、抠耳勺、针头线脑、赝品字画等等,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兰猗坐在车里闷闷的想着什么,仔细感觉其实都不知自己在想什么,从未有过的迷茫,这感觉是公输拓纳秀儿的时候未曾有的。 或许,是卫沉鱼太美了罢。 亦或许,是公输拓同卫沉鱼的事传得甚嚣尘上了罢 有点烦,她从车窗往外看,观赏下市廛夜景,分散下心中思绪。 猛然,她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恁地像白马西风。 之前要秋落去天下镖局找白马西风,可是突然出了隋富安的命案,秋落也未去成,此时巧遇,机会不可错过,兰猗忙喊车辕上的秋落:“停车!” 秋落不知她要作何,让车夫把马勒住,打开车门问兰猗:“二小姐你怎么了?” 兰猗继续盯着那背影看,一壁对秋落道:“扶我下车。” 车夫先跳下车辕,把横在车辕上的凳子取下放好,兰猗稳稳的踩着下了车,见那背影已经没入人群中,她急忙跑着追了上去,可是人太多,左右挡着她前进困难,她就高喊:“白马掌门!” 是的,这个人正是白马西风,他听见熟悉的声音,心就像被什么撞了噗通一下,一个旋身,众里寻她千百度,兰猗却在灯火阑珊处。 白马西风笑了笑,分开众人走向兰猗,彼此面对面,他见兰猗有些气喘,关切的问:“你怎么了?” 兰猗理了理给夜风吹乱的发丝:“还不是追你累的。” 白马西风歉疚道:“人多,没看见你在。” 当街之上不适合谈重要的事,兰猗往旁边搜寻,很容易就发现一个小茶肆,邀请白马西风同去坐了,一人一杯粗茶,她说出自己的目的:“想请白马掌门帮我找个人。” 白马西风非常爽快:“夫人要找什么人?” 兰猗直言:“苏银狐。” 白马西风怔住了。 兰猗笑道:“怎么,是不好找还是不敢找?” 白马西风恢复了常态,把玩着手中的粗陶茶碗,忽而双手一摊:“也不是不好找,更非不敢找,是感觉奇怪,苏妃娘娘据传已经仙逝,夫人要在下去哪里找她呢。” 世人都以为苏银狐是羽化升仙了,所以白马西风这样说也无可厚非,兰猗缓缓摇着头:“苏妃娘娘还在人世,当年所谓的羽化升仙这种无稽之谈白马掌门也信。” 因为地处鬼市,这家茶肆虽然门面破又卖廉价茶叶,但客人不少,不时有人进来,都是逛鬼市顺道来坐一坐歇歇脚的,人一多,二人附近就不清静了,苏银狐涉及到皇家秘事,白马西风左右觑了眼,低声道:“当年的事或许是谣传,这更说明苏妃娘娘的离宫涉及到一桩惊天秘密,夫人找她作何呢?” 问罢,觉着自己有点多事,忙做解释:“在下之所以问个详细,是怕夫人招惹到不该招惹的人。” 所谓不该招惹的人,兰猗明白他指的是宇文佑,思量要不要对他说的更细致些,碍于周围人多,兰猗告诉他的只能局限于此:“我已经发现苏银狐的踪迹。” 这么说苏银狐真的活着,白马西风突然变得很兴奋,那是对一桩机密即将揭破的心理,只是他再兴奋,性格使然,也还是沉静道:“夫人可把在何处发现苏妃娘娘的事告诉我,不为别个,这样或许找她更快捷些。” 有道理,兰猗往他那厢探了探身子,尽量靠近些,这样可以更小声说话,然后把表哥贺兰令在西凌河码头买了一面镜子说起…… 说的口干舌燥,抓起面前的茶碗就喝了口。 忽然,白马西风的脸微微红了,原来,兰猗喝的这碗茶是他的。 兰猗毫无察觉,继续说着继续喝着,说完,收回身子,还渴,再抓起茶碗……想着方才自己喝的那碗茶快空了,这碗却是满满的,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有些尴尬,看着白马西风面前的茶碗想,我这样丢人现眼,总得给人家一个合理的解释,不然公输拓的颜面何在,揉揉鼻子,揉出一个理由:“这种廉价茶你又不吃,怪浪费的,所以……” 白马西风心里惊涛骇浪般,脸上却不兴一丝微澜,抓起自己的茶碗看了看,戏谑道:“没办法了,夫人吃我一碗茶,改天还我一壶茶。” 给足了兰猗台阶,她忙不迭的点头:“我还你一壶茶叶。” 彼此哈哈一笑,云淡风轻。 说定了事情,天也不早,兰猗起身想走,肚子不争气的咕咕叫了起来,方想起自己还没有吃晚饭。 白马西风是习武之人,听力更好,挑眉问兰猗:“饿了?” 兰猗捂着肚子,涩涩一笑:“出来时匆忙,没来得及吃。” 白马西风拍了块银子在茶桌上做茶资,指着外头道:“夫人欠我一碗茶,就还我一顿饭如何?” 兰猗掰着指头算着:“似乎有点不划算。” 白马西风给她的滑稽模样逗得朗声而笑,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率先离开了茶肆。 鬼市附近多的是小饭铺子,小吃花样繁多,兰猗不经常来这种地方,甚少吃这样的吃食,所以兴致颇高,本没什么胃口的,奇怪今晚却胃口大开,吃得打了饱嗝,嘿嘿一笑有点羞臊。 白马西风其实没怎么吃,他更喜欢看着兰猗吃,饭毕,时辰不早,他就送兰猗上了马车,遥遥招手遥遥注视,直到彼此看不见为止。 兰猗昏昏欲睡的回到侯府,刚好在垂花门处碰到从外面回来的公输拓。 “兰猗,怎么还没歇着。”公输拓挽住她的手,“呀,冰凉。” 兰猗由他把自己的手握得紧紧,过了垂花门上了抄手游廊,兰猗轻声道:“我替侯爷纳下卫沉鱼了。” 公输拓突然停下脚步,侧头定定看着她,然后什么都没说,一把将她揽入怀里,吻了吻她的额头,低声道:“一切都是做戏。” 兰猗伏在他怀里,眼眶一湿,有点委屈,哽咽着道:“侯爷之前为救秀儿就纳秀儿为妾,现在为了救卫沉鱼又纳卫沉鱼为妾,我想问问,侯爷只会这种手段么,改天是不是为了救金鹰、金雀或是麒麟、金蟾,侯爷也打算纳他们为妾。” 公输拓一个愣神,随即哈哈大笑。 256章 卫氏沉鱼乃安远候妾侍,谁敢杀她! 隋富安的命案一审再审,卫沉鱼背下了所有罪名。 关于击中隋富安膻中穴的是谁,她依葫芦画瓢的做了打穴的演示,所幸张纯年请来的功夫高手都不懂打穴,而卫沉鱼足够聪明,牢记兰猗告诉她的心法,捅了几下,真把一个武将弄得昏昏沉沉,多亏医道精湛的仵作在旁边,方能够把那武将救了回来。 张纯年以此落案,定卫沉鱼谋杀朝廷命官之罪,判绞刑,定次日行刑。 次日,春雨无约而至,牢房里更加湿冷,虽然有兰猗的话在前,仿佛是一场有关死的演习,明知是假的,卫沉鱼心里还是五味杂陈。 官媒婆来了,仍旧是之前那个,奇怪的是,今天这官媒婆对她的态度非常好,给她梳洗打扮,下手轻言语柔和,大抵,是对一个濒死之人的悲悯罢。 卫沉鱼如是想,穿戴齐整,看着官媒婆手中那面镜子里的自己,咦,妆太浓,衣裳太艳,整个人太俗气,诈尸似的。 转念想想也对,若兰猗不来,自己马上可不就是成为尸首了。 是啊,如兰猗不来,也在情理之中,哪个女子能宽宏大量到可以去救自己丈夫的相好,何况这相好的女人还是个风尘女子。 所以,卫沉鱼做好了真死的准备,心里默默叨咕着:爹,娘,女儿马上就要下去陪你们了,这样更好,咱们一家人团聚,离开这无情的人世间。【零↑九△小↓說△網】 然而,怎知另一个世界就是充满人情味呢,毕竟那里没有一个人。 她这样想那样想,思绪杂沓。 官媒婆那里催促了:“姑娘,走罢,时辰不早,该上路了。” 卫沉鱼拽了拽大红的衣裙,暗想权当是今个出嫁了,收拾下坏心情,由官媒婆搀扶着离开监牢去了行刑的地方。 也不过是同监牢没什么两样的地方,若说有不同,便是这屋子更暗,更潮湿,且带着一股来自阴曹地府的气息,甫一进来,卫沉鱼似乎感觉到这屋子里到处都是鬼魂在游荡,她突地打个寒噤,抬头看了看绞刑架,几尺白绫绾着套子,在等着她把脑袋伸进去,然后刽子手用力一拉,她这痛苦的一生便结束了。 没什么不好。 她缓缓上了方方正正的木头凳子,慢慢把头伸入套子里。 官媒婆等着给她收尸,所以没有走,静静的立在一旁,像在观赏一折戏。 卫沉鱼很好奇,偏头问官媒婆:“你不怕么?” 官媒婆坦言:“怕,可是没办法,这是我该做的,我一家子就等我这点薪水来糊口呢。” 哦,原来如此。 卫沉鱼看了看自己手腕处,所有值钱的物事都给狱卒收走了,包括母亲留给她的那对玉镯,她看着官媒婆问:“我死后,该怎样安葬?” 官媒婆道:“若无亲眷,便送到义庄,十恶不赦的,就丢到乱葬岗。” 卫沉鱼皱皱眉,戴着黑色面罩的刽子手催她:“要走了,姑娘想说啥赶紧说罢,别错过时辰。” 这个人世间的人真奇怪,死都要讲究个时辰,再好的时辰对于一个死者,有何意义呢,卫沉鱼只看着官媒婆:“我是卫沉鱼,我家财万贯,这样,你现在认我做干女儿,然后你把我好生安葬,我家里的钱财大概都给那个贱人碧月拿走了,但那座宅子还是很值钱的,我留给你。” 官媒婆傻了似的看着她…… 卫沉鱼很纳闷:“你不愿意?” 官媒婆突然过来抱住她的腿,嚎哭道:“我的女儿,你怎么说走就走呢,干娘我这心里实在不舍啊!” 起先是假哭,为了那座宅子,后来眼泪滚滚而落,想起自己曾经对卫沉鱼的拳脚相加,人家以德报怨,官媒婆做这个活计太久了,热血变成冷血,而今天,让卫沉鱼唤醒了她原始的人性,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 刽子手又在催了。 没有兰猗的身影,卫沉鱼心一沉,我怎么可以信她呢,我是同她男人一起把臭名远播的脏女人,她救我岂不是疯了,卫沉鱼哂笑下,闭上眼睛。 而兰猗,却刚跑到大理寺门口,她本是打算让公输拓来的,孰料宫里传来宇文佑突然驾崩的消息,公输拓晓得是宇文佑是假死,但这个时候宫里头一定要出事,他便让兰猗拿着丹书铁劵来救卫沉鱼,他自己赶去了宫里。 兰猗急匆匆出了房,仰头看天,暗道不好,坐车恐是来不及了,索性骑马,于是喊人给她备马,等马前来,秋落挡着不让她上:“二小姐,你有了身孕不能骑马,更何况下雨呢。” 兰猗推开她:“骑马我都怕来不及了。” 翻身上去,秋落抱住她的腿:“二小姐,骑马颠簸,你腹中的小少爷承受不起的。” 兰猗所答非所问的来了句:“也许是个小小姐呢。” 踹开秋落,打马疾驰而去。 她骑马本就不熟练,此时为了救人一命,发疯似的跑,等来到大理寺下了马,已经听见行刑时的炮响起第一声,三声炮过,卫沉鱼就要命归黄泉,去行刑处没时间了,她灵机一动,从身上背着的包裹里拿出丹书铁券高高举国头顶,声嘶力竭的喊着:“皇上钦赐,丹书铁劵,三世免死,福荫眷属,卫氏沉鱼乃为安远候妾侍,谁敢杀她!” 门口的府役听了,凑过来看,兰猗急的骂了出去:“混账,还不赶紧告诉张纯年,卫沉鱼有免死金牌不能杀她,迟了你家大人就会给皇上砍头。” 那府役认得字,也认得免死金牌,也知道马上要死的那个女人叫卫沉鱼,听了兰猗的话回头撒腿就跑,急匆匆找到张纯年,说明兰猗拿着丹书铁劵,张纯年愣了须臾,立即明白之前为何兰猗要他去做见证了,原来是为了这一桩,狐兰猗啊狐兰猗,果然聪明。 张纯年正在班房检查,有人说班房前次下雨漏了,今个又下雨,是以他过来看看,事情紧急,刻不容缓,他回头看着诸位府役道:“谁第一个跑到刑房救下卫沉鱼,本官就升谁为总捕头。” 不想当皇后的妃子不是好妃子,不想当夫人的小妾不是好小妾,不想当捕头的衙役不是好衙役,所以张纯年一声令下,众府役撒腿就跑,终于有一个赶在卫沉鱼行刑前进了刑房,朝要行刑的刽子手高喊:“绳下留人!” 257章 我以此为饵,她便露出原形了。 春雨如恩诏。【零↑九△小↓說△網】 兰猗歪在炕上,想着这场雨过后,大概就会姹紫嫣红了。 撒花的帘子一挑,走进来春喜道:“少夫人,卫姨娘的住处收拾好了。” 卫沉鱼大难不死,继而成为公输拓的妾侍,当然得来侯府居住,即便是为了遮人耳目这也是必须的。 兰猗嗯了声,今个是宇文佑诈死的日子,所以她来不及为其他事分神,思量宫里头现在大概已经闹翻天了。 皇上驾崩,举国服丧,侯府也在所难免,各处的粉红纱灯换成白色的,从主子到奴仆也在着装上也都摒弃大红大绿,尽量是一身黑或是一身白。 兰猗让春喜靠近些,把枕畔的一张纸递给她道:“送给卫姨娘,告诉她国丧期间一切从简,不能按照规矩迎她进门,但一应等用还是必须有的,这上面是我列的单子,你问问她还缺什么,要她自己添到这上面便可。” 春喜应声“是”便出去了。 接着是秋落捧着果盘子走了进来,放到炕几上,搀起兰猗想喂给她吃,兰猗摆摆手:“现在没胃口,你去前头问问,白马掌门可有来找过我。” 秋落抓过一条薄褥子盖住她的腿,下雨天,屋里有些清冷,随即下了炕道:“白马掌门若是来找二小姐,茂生便会来禀报。” 话是这样说,兰猗还是着急,她想在苏银狐进宫之前找到她,所以执意秋落去前头问问。 只是没等秋落出去呢,冬喜进来道:“姑娘,茂生来说,有位白马公子找咱们家少夫人。” 炕上的兰猗已经听见了,一把掀开腿上的褥子,飕的就下了炕,唬的秋落赶紧过来搀着她:“我的亲娘,可小心着,你现在可不是以前了。” 兰猗急匆匆出了房,又急匆匆赶到前面的大厅,进了门就望见白马西风正负手望着墙上的字画。 听见动静,白马西风一转身,身上给雨打湿的痕迹还在,头发也呈半湿半干之状,可见他也是急匆匆赶来的。 兰猗来不及说声感谢便问他:“可有好消息?” 白马西风倒是不慌不忙的拱手一礼道:“若无消息,不敢来叨扰夫人,只是这到底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在下无法确定。” 兰猗请他往条案旁的椅子上坐了,又让秋落给他重新换了新茶,问:“白马掌门的话有什么玄机吗?” 白马西风淡淡一笑:“也不是什么玄机,是我找到的人她声称自己姓商,并不姓苏。” 兰猗如坠五里云雾:“白马掌门如何断定你找到的人就是苏银狐呢?” 白马西风往怀里摸了摸,就摸出一面小镜子,将镜子递给兰猗看,一边道:“我以此为饵,她便露出原形了。” 兰猗拿着镜子翻来覆去的看,怎么看都像是表哥贺兰令在西凌河码头买来送给她,她又送给宇文佑的那面,可是,那面镜子在宇文佑处,在皇宫呢,且白马西风并无见过那镜子,想做个赝品不会如此之像,兰猗大敢稀奇,挑眉问:“你别告诉我这把镜子是你从皇宫偷来的。” 白马西风轻声一笑:“偷,确实的偷的,但不是我,在下没有飞檐走壁的能力,是在下的挚友,号称天下第一神偷的贾时迁,潜入皇宫偷来此物。” 贾时迁,兰猗略有耳闻,听说与公输拓有交情,不曾想还是白马西风的挚友,能够潜入戒备森严的皇宫,还能从宇文佑枕畔偷来这面镜子,这天下第一神偷名不虚传,兰猗更想知道白马西风是如何找到苏银狐的,于是问去。 白马西风便讲述了过程。 得到兰猗的托付,他觉着大海捞针的去找苏银狐势必登天,毕竟苏银狐在暗处,而京城何其大也,于是用了计引蛇出洞,刚好贾时迁最近来了京城,老友见面,白马西风托他盗取镜子,他当晚就潜入皇宫,这几天宇文佑都在“重病”中,卧床不起,所以根本不能把玩镜子以睹物思人,贾时迁不费吹灰之力轻松盗取镜子交给了白马西风。 有了饵,那就剩下垂钓了,白马西风找到当初在民间收到这面镜子的那个杂货铺老板,许以重金,问他平素收购旧物都去哪些地方。 重赏之下,那老板绞尽脑汁的回忆,一口气说了好多地方。 但白马西风没有像当初贺兰令听说这么多地方便一筹不展,他经过排除法,觉着像苏银狐这样的人物,即使是流落民间,也不会住太差的地方,最后经过筛选他选中了主要的银杏大街、永庆坊和清水桥三个地方,银杏大街,繁华的商业区,永庆坊,多为皇亲贵胄,清水桥,富贾乡绅云集,这几个地方街道宽旷街面干净住宅更好,于是他亲自出马,装扮成算命先生,走街串巷给人算命,他的法器就是这面镜子,说这镜子是羽化升仙的苏妃娘娘之物,而今这镜子已经通灵,能照出你家宅院内是否有妖魔鬼怪。 为此,他也真给好多人家驱鬼除魔过,一天下来想找的人没找到,却赚了几百两银子回家,不知底细的李秀姑还为丈夫改行了,力劝他:“天下镖局可不能在你手里说没就没了。” 白马西风笑而不语,次日仍旧走街串巷给人算命打卦,又是带了一堆白花花的银子回来。 第三日,白马西风想,若今个还找不到苏银狐,那就是自己最初的判断失误,必须修改策略,这次他来到的地方是清水桥,这里有条河流,水清见底,多年如此,所以百姓约定俗成把此地叫清水桥,附近多住着富商乡绅小作坊主,都不是官,但都挺富庶,街道整齐,房屋干净,他一条巷子一条巷子的进,举着镜子高声喊着:“苏妃娘娘得道升仙,留下此宝镜能够通灵,照见妖魔鬼怪,保你一家平安。” 走到第五条巷子的时候,一户人家的宅子吱嘎噶开启了大门,一小丫头擎着油纸伞搀着位年轻的女子走了出来,于门口那棵大槐树下幽幽而立,那女子穿戴普通,但样貌出众,素色衣裙的裙角已经给雨水打湿,她低头看看有点嫌弃,抬头问白马西风:“你这镜子真能通灵?” 白马西风突然有种预感,自己要找的人,她出现了。 258章 夫人原姓商,后姓苏。 雨势加剧。 槐树发芽长叶迟,光秃秃的枝条盘虬卧龙,挡不住雨丝如箭落,那女子再低头看看白绣鞋溅满了雨点子,门口不是说话之地,她便邀请白马西风往家里坐坐。 白马西风应允,随在那女子身后进了宅子,门内别有洞天,宅子不大,但干净规整,且庭院里到处都是花木,连翘嫩黄的花朵已经快谢落,小桃红业已吐出花苞,几个养睡莲的大鎏金缸排在廊下,雨打铜铃,叮叮当当,非常动听。 那女子喊出一个年老的仆妇,要她带着白马西风去小厅先坐,她自己回房换身衣裳。 白马西风随着仆妇进了小厅,忽然发现墙上有幅字恁地熟悉,感觉是出自宇文佑之手,因为天下镖局的匾额也是宇文佑御笔书写,所以他认得宇文佑的字,待细细观之,发现应该是他人模仿宇文佑的字体而已,纵观古今,书法大家何其多远,本朝也还有个丰云逸,但宇文佑的字就算不得入流,所以有人模仿他,只能说明这个人对他感情深厚,为此白马西风更加确定这女子便是苏银狐,而那阴鸷中带着些许娟秀的字,当是苏银狐所写。 发现苏银狐还活着,白马西风颇有些惊喜,到底苏银狐当年为何离开皇宫离开宇文佑,这是个谜,也是他更想知道的,因为,他猜测兰猗想找苏银狐,大抵也是为了这件事。 片刻工夫,那女子换好了衣裳也来到小厅,对白马西风说抱歉,衣裳脏污,有时礼仪,她不得不去换了,让客人等候,心中不安。 白马西风表示没关系,然后问那女子:“你想算命?还是想驱鬼邪?” 那女子盯着他手里的镜子,目光中是半信半疑,斟酌下道:“先生算得准吗?” 白马西风见她是已婚妇人妆扮,昂然一笑:“算不准分文不取,夫人何妨一试。” 那女子拿着绢帕掩了下嘴角:“试什么呢?” 白马西风灵机一动:“简单的,我算出夫人姓苏。” 那女子手突然一抖,绢帕不小心蹭到唇上的胭脂膏子,她迅速扫了白马西风一眼,忽而冷冷一笑:“神算,不过如此,我不姓苏,我姓商。” 江湖传言,当年镇北王商厚恩的女儿在家破人亡之后隐匿民间,后来潜入皇宫准备刺杀宇文佑,没成功,倒给宇文佑杀了,是以白马西风暗忖,我方才试探她姓苏,她很惊惧的样子,却反口说自己姓商,难道她就是商厚恩的遗孤商小姐商柔?以此推断,她本叫商柔,为给家人报仇化名苏银狐潜到宇文佑身边。 嗯,完全有这个可能。 白马西风说的斩钉截铁:“夫人原姓商,后姓苏。” 那女子使劲绞着手中的绢帕,半晌,不置可否道:“莫管我姓什么,既叫先生进来,那就,算命吧。” 白马西风便问:“夫人想算什么呢?” 那女子又思忖下:“我有个旧友,一别经年,请先生算一算我这辈子是否还能见到他。” 白马西风瞬间想到她口中的旧友,差不多就是皇上宇文佑,于是便有了主意,依葫芦画瓢的学着从江湖术士那里看到的桥段,又根据从《周易》上看到的,有模有样的掐算一番,最后道:“夫人生而富贵,你那个旧友更是贵不可及,你们不单单有见面的机会,并且就在最近这几天。” 那女子听罢一直冷冰冰的脸上突然露出一点点笑意,但这笑极其清浅,若没有白马西风这样的慧眼,实难发现,她喊丫头拿来一锭银子打赏给白马西风。 欲擒故纵,白马西风得了银子并没有纠缠,而是抬腿就走,不料刚到小厅门口,听那女子娇声喊道:“先生留步!” 白马西风不紧不慢的回过头来:“夫人还有事?” 那女子又请他往椅子上坐了,怯怯道:“先生能否看出,我与那个旧友再见面,会不会起什么风波。” 说完觉着不妥,补充道:“我之意,曾经有人说我与他命数不合,不宜见面。” 白马西风明白她担忧的风波是什么,还不是她突然在宫中不翼而飞,再次出现,不仅仅怕世人说三道四,也怕泄露出她的身世,不妨鼓励她一下,于是道:“若夫人与你那朋友分别是宿命,再次见面亦是宿命,宿命是逃不掉的。” 说完,拔腿迈出门槛走了,言多必失,恐自己留得太久给她发现什么。 离开之后他径直赶来找兰猗,听他叙述了这些,兰猗大喜过望,起身道:“走,你现在就带我去找苏银狐。” 秋落那里拦着道:“哎呀我的二小姐,这样的天气,你又那样的身子,不能出门。” 白马西风将兰猗打量下,关切的问:“你,身子怎么了?” 兰猗的脸腾的红了,嗯嗯呃呃,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白马西风已婚,登时明白了兰猗的状况,突然感觉心一沉,沉重到压得他直不起身子。 兰猗急于见到苏银狐,喊他:“走哇。” 白马西风突然苏醒似的,随之附上一个僵硬的笑:“好啊。” 兰猗乘车,他骑马,兰猗特意让人给他拿来油衣和油靴,一路看他神色淡淡的来到清水桥,很快就找到之前算命的那个女子的家。 白马西风下了马,往门前抓起门环扣了三下,不多时出来了之前白马西风见到的那个年老的仆妇,开了侧门问:“找谁?” 忽然望见白马西风,仆妇眼珠咕噜一下,道:“我家夫人出门还没回来。” 兰猗与白马西风对望,白跑一趟,兰猗失望道:“那就另寻时间再来吧。” 彼此就在这女子家门口道别,白马西风心意沉沉的回了天下镖局,兰猗回了安远候府。 可是,兰猗并不死心,至傍晚又喊人备下马车,第二次来到清水桥。 不曾想,开门的又是那仆妇,又是那句话:“我家夫人出门还未回来。” 同样的话说两次,兰猗就觉着她像是在撒谎,并且一个年轻的貌美的女子这时辰怎能还不回家,兰猗就道:“也行,我进去等她。” 谁知那仆妇横在门口不让进。 兰猗更确定她主子就在家里,不让进,兰猗给秋落使个眼色。 秋落会意,过来使劲一推,那仆妇没防备,差点给推倒,噔噔后退,随即高喊:“有人擅闯民宅啊!” 259章 若皇上对我如同对待苏妃娘娘,我情愿为他而死。 雨停风起,花落满地。 随着仆妇的喊,那女子翩然而出,短短的淡碧色小衫,长长的雪色长裙,看样子是刚沐浴过,还未干透的头发并无绾一个发髻,随意的搭在两肩,廊下亭亭而立如惊鸿照影。 兰猗忽然想起镜子上的那几个字——天下女子一银狐。 美到让人窒息,不是苏银狐还能是谁呢。 “你是?” 她也在打量兰猗,素白的高腰襦裙,素白的轻羽披风,简单的团髻只给一支碧玉簪固住,暮色依稀,黄花憔悴,那略带苍白的脸上五官精致得难描难画。 那女子偷偷感叹,若当年自己同这一位在上元佳节的街头同时出现在宇文佑面前,他还会专宠自己么? “我叫狐兰猗。” 兰猗介绍自己,随后致歉,贸然闯了进来,实在是有件天大的事要找她。 风一吹,侵入发丝,好凉,那女子一转身:“进来说话。” 前后进了小厅,分宾主落座,那女子一壁吩咐丫头上茶,一壁道:“你又不认识我,天塌了都不该来告诉我。” 兰猗站起,郑重福了下道:“苏妃娘娘,皇上驾崩了。” 她的声音不大,就像在说一句平常的话,可是那女子先愣了愣,随即眼睛一闭,看样子有些晕眩,她左手死死扣住身旁八仙桌的边缘才没有跌倒。 果然,她同宇文佑是感情深挚的,兰猗看在眼里,暗忖她当年离开宇文佑,差不多就像是白马西风说的,她是商厚恩的女儿,为报父仇潜到宇文佑身边,至于她为何突然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白马西风不解,兰猗明白,女人,大抵逃不过一个情字。 那女子支撑着,终于慢慢平静下来,抬眼看兰猗,那目光如此的凄迷:“深居简出,不曾想发生了这么大的事,皇上春秋鼎盛,突然驾崩,实在是太过让人吃惊,而我这个人是最经不起事的,所以方才有点失礼,但你说的苏妃娘娘,我不认识。” 兰猗料到她是会否认的,冷冷一笑道:“可怜皇上,贵为天子,天下都是他的,却得不到一个女人的真心。” 那女子眼神飘忽,没有接下去说。 兰猗继续道:“皇上三灾八难,也因为苏妃娘娘不辞而别,这次终于没有熬过去,皇上临终告诉我,他若能最后见一见苏妃娘娘,哪怕下辈子轮回在畜生道,哪怕做苏妃娘娘脚下的一只猫一条狗,只要每日里能看见她即可。” 那女子突然咳嗽起来,咳得止不住,最后咳出一丝血,她还在意图遮掩:“我这身子也是三灾八难的,见笑了。【零↑九△小↓說△網】” 兰猗走近她:“这个不怕,我懂医术。” 她刚想给那女子把脉,那女子却赶紧把手缩回去,扬头看兰猗:“你是谁呀,你今个闯到我家里,难不成就为了告诉我皇上驾崩了?若是,你现在大可以离开了,皇上驾崩,民间百姓三年不能办喜事,这个我知道。” 她说完,看了眼仆妇:“送客。” 她自己就起身想走,不料双膝一软,若非旁边的丫头搀着,她就坐在了地上。 兰猗堵住她的去路:“我叫狐兰猗,我爹是太医院院使,我姐姐是宜妃娘娘,我相公是安远候,娘娘不肯承认也没关系,我今个来是受皇上托付,他希望临终见到你,这已经不可能,难道去皇上的灵前祭奠一下,娘娘都不肯么。” 那女子猛地回头看兰猗:“首先我不是什么娘娘,其次,你个小女子,皇上为何托付你出来寻找苏妃娘娘?” 兰猗嘴角扬起一个弧度,颇有些骄傲:“娘娘怀疑我的身份?皇上之所以托付我,因为我懂医道,这段时日,都是我在给皇上看病。” 那女子愕然道:“你?太医院有那么多太医,皇上为何要你看病?” 是啊,总得给人家一个可以信服的说法,忽然想起自己为宇文佑驱鬼的事来,于是道:“很简单,太医院的太医看的都是皇上身子上的病,而我看的却是皇上的心病。” 那女子晓得她一定会说皇上的心病是思念苏妃娘娘,感慨道:“皇上乃一国之君,天下女子无不想成为皇上的女人,其中怎知没有倾国倾城之貌呢,皇上何必为个已死的女人黯然神伤。” 察言观色,兰猗发现她其实不也在黯然神伤,乘胜追击道:“娘娘不肯去见皇上最后一面,我也无法强迫娘娘,但请娘娘记住一件事,皇上临终说,若能见娘娘一面,说不定他就能起死回生。” 那女子水眸咕噜噜一转,突地一笑:“一个人,死了也就是死了,安能起死回生,就像当年的苏妃娘娘,分明是死了,偏偏弄出个羽化升仙的谣传来,就是那些爱生事的人传来传去,传得多了,三人成虎,皇上大概就信以为真,才一门心思想找到苏妃娘娘,若苏妃娘娘尚在人世,她当初为何放着三千宠爱不要,荣华富贵不要,逃离出宫呢,荒谬。” 她越说越凌厉,仿佛宇文佑的今日的驾崩都是因为那个谣传闹出的,兰猗瞧她很是激动,料自己再说什么她都会抵死不认,想想她既然从宇文佑身边离开,就不会轻易回去,试着这样道:“即便你不承认你是苏妃娘娘,我有个不情之请,若夫人能往皇上灵前走一遭,说不定皇上真就活过来了,这完全有可能,这不是诈尸,医道上讲,人有真死假死,假死者就是心里憋着一口气,虽然一切表现都像是死了,其实若有什么事情触动,或许可以活过来。” 那女子拔腿想走:“无稽之谈。” 兰猗把抓住她的手腕:“敢不敢一试?” 那女子甩开兰猗的手:“与我何干。” 兰猗望着她踉跄的背影喊道:“若皇上对我如同对待苏妃娘娘,我情愿为他而死,可是娘娘连给皇上送一程都不肯,皇上爱错人了。” 那女子脚步加快,逃也似的的离开小厅。 年老的仆妇看着兰猗:“请吧。” 一旁的秋落气鼓鼓道:“二小姐何必呢,皇上爱错了人不关咱们的事,就让皇上死了带着怨气,永世不得托生好了。” 她的声音很大,兰猗不知走的并不太远的那女子能否听见,随后便同秋落离开回了侯府,从西侧门刚进,茂生道:“少夫人,宫里出大事了。” 260章 故地重游,娘娘可还认得路? 宇文佑诈死,皇权旁落,因他一直未立太子,夺位的便是齐王宇文佐,所以,宫中大乱。【零↑九△小↓說△網】 从亲王到朝臣,分几股势力。 一股,以宇文佐为首的夺权派,他身边有几个亲王相助,如宇文俭宇文保。 二股,以太后为首的坐山观虎斗伺机待发派,太后身边有高阳长公主和懿贵妃。 三股,以楚皇后为首的,欲拥大皇子宇文旸御极,而宇文旸是楚皇后所生。 还有另外一股,便是弃权派,比如像孟太妃和贞熙皇贵妃,对这次的争夺不置一词。 而齐王宇文佐,以国不可一日无此君为由,更以大皇子并非太子为据,让几个亲王出面,依着规矩,长幼有序,长兄亡,按顺序该是他来继承皇位。 茂生不知太详细,简单叙述给兰猗听后,问兰猗:“侯爷在宫里头,会不会不安全?” 兰猗没有回答,只交代他:“好好看门便是。” 回到倚兰苑,秋落也追着问兰猗:“二小姐,你说侯爷会站在哪一边呢?” 兰猗有些累,心不在焉道:“他自己一边。” 秋落挠着脑袋琢磨不明白,也就去打热水服侍兰猗洗漱。 又用了晚饭,兰猗心里有事,囫囵吃了几口,秋落劝她:“折腾了一天,您快点歇着吧,您不怕累,小少爷还怕累呢。” 小少爷……兰猗的手摸了摸腹部,一瞬间眼底多了母性的光辉,对了,自己还没有认认真真的把把脉,于是手搭在脉搏处,这时春喜走进来道:“少夫人,来了位夫人,说是找您的。” 夫人? 兰猗豁然而起,一边吩咐春喜将人请去花厅,一边要秋落给她把大衣裳拿过来。 秋落似乎也感觉出什么,跑过去抓过一件披风裹住兰猗,猜测道:“二小姐你说,这位夫人会不会是苏妃娘娘?” 兰猗匆匆道:“八九不离十。” 胡乱穿戴就出了房门,脚下生风似的来到花厅,门一推开,一身缟素的苏银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是的,那位清水桥的女子,她凝重道:“我就是苏银狐。” 兰猗莞尔一笑:“臣妇拜见苏妃娘娘。” 苏银狐并不搀扶,只挥挥手:“我已经离开皇宫,再也不是苏妃娘娘,我来找你,是想让你带我进宫,皇上走了,夫妻一场,我是该给他送送行的。” 兰猗好不得意,回头看秋落:“去拿身你的衣裳来,然后要茂才去马厩套车,在西侧门等着。【零↑九△小↓說△網】” 秋落也不多问,知道兰猗所做的一切都是筹谋好的,于是跑回自己房里拿了身八成新干干净净的衣裙。 兰猗手指苏银狐的婢女:“给你家主子穿戴上。” 苏银狐伸开手臂等着丫头给她脱衣裳,感叹道:“公输夫人是准备让我乔装成你的丫鬟?” 兰猗点头:“如今宫中大乱,各自惟求自保,这个节骨眼进宫是不费事的,但也得有守宫门的侍卫,怕就怕齐王早有谋反之意,他会先下手把宫门口的侍卫都换成他的心腹,那样咱们想进宫必然得费点周折,为防备万一,就委屈娘娘了。” 对兰猗执意称呼她为娘娘,苏银狐也没有过分在此事上纠缠,迅速换好衣裳,兰猗对她简单交代几句,她毕竟是宫里头出来的,更何况当年宠冠六宫,定然会有认识她的人,所以若有人盘问,要她装做聋哑。 苏银狐无一不应承,只对兰猗提出一点要求,那就是:“我只是给皇上送行,多一个人我都不想看见。” 兰猗表示明白。 天色不早,事不宜迟,兰猗带着苏银狐疾奔来到西侧门上了马车,梧桐大街到天街不算太远,路上发现京城各处都已宵禁,皇帝驾崩,为防有人趁机作乱,四大城门紧闭,街上更加派了巡逻的御林军,经过道道盘查,总算来到神武门,夜里守门的侍卫兰猗一个不识,推说皇上驾崩,她是宜妃娘娘宣进的。 侍卫不肯放行,兰宜虽然是妃,后宫中位子不可小觑,但能够下达懿旨的除了皇后便是太后,一个妃子,纵使是皇贵妃都无这个权力。 兰猗好话说尽,也编撰了一个又一个谎话,侍卫就是不放。 正为难,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是九王宇文偲来了,他外出游历刚刚回来即听说皇上驾崩的消息,所以马不停蹄的赶回宫里,见兰猗给侍卫拦着,他问:“公输少夫人,这时辰还是回去歇着罢,宫里头乱糟糟的。” 兰猗当然明白,但自己必须进宫,看了看一身婢女装扮的苏银狐紧低着头,怕在此逗留久了给人发现端倪,于是央求宇文偲:“皇上突然驾崩,我姐姐不知有多悲伤,作为唯一的妹妹,我想进宫陪陪她,王爷帮忙。” 宇文偲是了解兰宜的,她恨极了宇文佑,怎会悲伤,所以晓得这是兰猗的谎言,虽然不知道兰猗进宫为何,也知道是有要事,宇文偲想,自己就怕宫里头乱的不够呢,母子二人这么多年遭受的非议和责难,还不趁此机会好好宣泄一番,别人不乱,自己也要鼓动他们闹起来。 于是对侍卫道:“行了,放公输少夫人进去吧,宜妃娘娘身子本就不好。” 侍卫仍旧踟蹰:“九王不知,这是齐王千岁的命令。” 宇文偲嗯了声:“等下我去找二哥说说此事,你们放心,出了纰漏自然有我九王担着。” 话说到这个份上,侍卫只好方形了。 进了神武门兰猗便同宇文偲告辞,仍旧是以去栖兰宫照拂姐姐为由。 宇文偲急着赶去见孟太妃,所以也不多问,只意味深长的一笑:“侯爷在宫里呢,这下若真闹得天翻地覆,希望少夫人在侯爷面前美言,小王与母妃,只求个安身之所。” 兰猗故作糊涂:“王爷这话实不该对我说,该去对齐王千岁说,而今宫里头他是老大了。” 宇文偲不再言语,基于对二哥的了解,他觉着,闹得最欢的是宇文佐,死的最惨的必然也是宇文佐,明哲保身,所以方才他才对兰猗示好。 兰猗与宇文偲彼此背道而行,兰猗径直去了裕泉宫,宇文佑诈死必然身在裕泉宫。 一行走她一行问苏银狐:“故地重游,娘娘可还认得路?” 苏银狐只觉脚下绑了把刀子,每走一步,从脚心痛到心口,若早知道皇上会英年早逝,当年莫若不离开他,自己蒙他深爱,反之,自己何尝不是深爱着他呢。 261章 我不叫苏银狐,我其实叫……商柔。 雨后,天地间冲洗得纤尘不染,夜风夹着花草的幽微之香气,若没有那时隐时现的哭泣声搅扰,如此春夜该当沉醉。 兰猗曾经在裕泉宫给宇文佑驱鬼,所以认得路,苏银狐曾经在此住了有几年,久别而归并无陌生,二人来到之后,发现裕泉宫内外把守森严,多为宇文佐的人,见了她们,侍卫横着刀枪拦住:“齐王有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兰猗就拉着苏银狐退了回去,想着不能硬闯,就得使点阴谋诡计,在裕泉宫附近溜达一会子,刚好看到两个小内侍端着两个大托盘走过来,酒菜的香气放肆的袭来,兰猗上前问道:“两位小公公,你们拿的这是什么?” 两个小内侍还以为她是某宫的妃嫔,其中一个内侍道:“还能是什么,齐王千岁赏给侍卫们的宵夜。” 兰猗心里暗笑,宇文佐这是在收买人心,莫说皇上驾崩,平头百姓家服丧期间也禁止吃酒吃肉,宇文佐真以为宇文佑已死,所以开始称王称霸了。 不管其他闲事,兰猗点头表示明白,还夸赞宇文佐体恤侍卫,然后就在那两个小内侍转身时,兰猗双手并发,击中他们的肩井穴,打此穴不伤心肺,只浑身麻木,待那两个小内侍倒下后,兰猗喊苏银狐:“娘娘快动手!” 苏银狐知道她是想乔装改扮,于是分别脱下小内侍的衣裳,抱着跑到暗影处急匆匆换好,走出暗影,就是两个秀秀气气的小内侍了。 重新返回裕泉宫,侍卫又拦着,兰猗忙道:“是齐王千岁要我们来给皇上点长明灯的。” 侍卫信以为真,就放她们进去了。 进到裕泉宫,眼前的场景倒把兰猗吓了一跳,她原以为里面会跪满嫔妃或臣子,来为皇上哭丧,或是僧尼,来为皇上超度,可是院子里静悄悄的,不见一个人影,不用问,这应该也是宇文佐下的命令,这样更好,方便苏银狐去看宇文佑。 一级级拾级而上,苏银狐脚步发滞,兰猗理解她的心情,转头小声道:“娘娘千万保重自己,别哭个好歹,等下我送你走都麻烦。” 苏银狐叹息似的道:“那一次的分离,当做彼此都已经故去,我不悲伤,只是没想到还能再见他,且是这样的情形。” 兰猗劝她:“人生无常,所以该珍惜的且珍惜。” 苏银狐看着自己投在石阶上的身影,无可奈何道:“即便我想珍惜,总归是阴阳相隔。” 说完,抬眼看了看正殿的灯光,不知里面是否仍旧如初,那时殿内的帘幕重重恍若迷雾烟霞,她同宇文佑经常在殿内玩捉迷藏,她抓到他,他就赏赐给她无数的珍宝,他抓到她,她只需露出千金一笑。 而今想起这些,苏银狐细若无闻的一叹,她带走了他赏赐的珍宝,却留下了爱他的同样恨他的心,若人生可以重来,她宁愿不认识他,那样彼此都不痛苦,若老天悲悯苍生,将她生在别人家里,亦或是将皇上生在别人家里,那样也不错,他们以另外一种方式相识,哪怕穷苦贫贱,只要心里满满的都是爱。 可是,这只是奢望,他们两个先是宿命的成为仇人,然后再宿命的成为爱人,自己的一生也就注定了痛苦。 心神恍惚中,上至丹墀,门口守着两个内侍,按例询问她们来作何。 兰猗依旧那样答:“齐王千岁要我们来给皇上点长明灯。” 这两个内侍一直在此,所以知道里面的长明灯已经点燃,奇怪道:“亮着呢,还点?” 要穿帮,兰猗急中生智的拍了下自己的脑袋:“瞧我这臭记性,是往长明灯里面添油。” 这理由还能说得过去,两个小内侍道:“里面阴森森的,你们不用进去了,等下我们替你们两个去往长明灯里添点油就行了。” 好心没用在合适的地儿,兰猗先谢过,再道:“不成啊,我们敢不尽职,回头给齐王知道了,非得要我们两个的小命不可。” 那两个小内侍彼此看看,也对,如今这宫里头齐王是老大了,听说马上他还要登基做皇帝,当然不能得罪,于是侧身开门,放兰猗两个进去。 一前一后,进到里面,即使宇文佑诈死是兰猗给出的主意,但望着空无一人的唯有白色素幔拂拂的周遭,兰猗亦是感觉瘆人,头皮发麻,后脖颈冒凉风,脚步也不自觉的慢了下来,回头去看苏银狐,她反倒是相当镇定,兰猗想,她是给失去心上人的痛楚覆盖了恐惧,是以她不怕。 虽然大家都忙着在争夺皇位,宇文佑也还是给装入了棺椁,裕泉宫,成了停灵处。 甫一看到那堆金砌玉的硕大棺椁,兰猗停了脚步,之所以不愿靠近,死是假的,棺椁是真的,自己腹有胎儿,不宜接触这些阴气太重之物,她对苏银狐道:“皇上,应该是在里面呢,你与皇上道个别,我在门口等着。” 她方想离开,苏银狐一把拽住她:“不必,你既然能找到我,你就该知道我的一切,所以,你不用刻意回避什么,再说你去门口一旦给人看见,会惹来麻烦。” 是这么个理,兰猗想想道:“那好,我捂住耳朵。” 苏银狐笑了,那笑里是长途跋涉后的疲累,躲了这么多年,心何尝一时一刻的轻松过,若是为此躲一辈子,也就会负累一辈子,所以她想敞开来活,对兰猗道:“听听吧,听听我的故事,你就会知道你生在狐太医家里,嫁给安远候,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 兰猗当然想听,借坡下驴道:“那臣妇,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娘娘请吧。” 苏银狐转过头,盯着那棺椁凝神了一会子,然后迈出右脚,一步一步落地无声,心却咚咚擂鼓般,若非他驾崩,自己这辈子都没机会见到他了,所以,死,焉知不是件好事。 在与棺椁几步远的距离,苏银狐停了下来,缓缓跪了下去,轻轻的,怕吵醒一个熟睡之人似的,柔声道:“皇上,银狐来看你了,哦,抱歉,瞒了你这么久,今天才敢告诉你我的真名,我不叫苏银狐,我其实叫……商柔。” 262章 臣妾想吃皇上的心 裕泉宫内四周燃着白色的蜡烛,棺椁前是两盏长明油灯,更兼那些素白的幔帐辉映,是以非常明亮,亮到可以看清苏银狐眼角噙着的一滴泪,欲坠不坠。 哦,她不叫苏银狐,她该叫商柔,镇北王商厚恩之女。 当年宇文佑立意削藩,惹来几个藩王的反叛,最后他把藩王杀了,且株连其家人,商家死了上千口,谁也没有想到,因为体弱多病而寄养在外的商柔得以幸免。 从一个生来富贵的郡主沦落成丧家犬,商柔为保性命改名为苏银狐,而她活着唯一的目的就是——报仇。 所谓冤有头债有主,杀她父母亲人的是皇上,她报仇当然就得找皇上,所以她异常艰辛的来到了京城,初遇宇文佑那次,并非是她刻意设计,一切都是机缘巧合。 那一年上元佳节,宇文佑从人群中发现了她。 虽是立春之后了,然乍暖还寒,她穿得相当单薄。 宇文佑问:“你叫什么名字?这么冷,你怎么不穿棉衣?” 她答:“民女苏银狐,西蜀人氏,家中遭遇变故,孤身一人来京城投亲的,不想给贼人偷光了盘缠,欠下客栈房钱,无奈只好用身上的棉衣充作房资,能穿的,也只是带来的夏衣了。” 她说这些话,上齿敲击下齿,咯噔噔的响,实在是冷的彻骨。 宇文佑手一伸,当时的总领太监顾保三过来搀着他下了龙辇,他缓步踱到她面前,病体欠安,说话有气无力:“抬起头来。” 她仍旧低垂着脑袋:“民女不敢。” 宇文佑捧着心口皱着眉:“朕恕你无罪。” 她慢慢、慢慢的抬起头。 宇文佑深吸口气,是给她的美震惊,脱下自己的龙袍给她披上。 她道:“民女不敢。” 宇文佑双手按住她的肩:“现在开始,你不是民女,你是苏妃。” 她正想接近他呢,上天就迫不及待的给了她这么个机会。 顾保三忙道:“娘娘千岁,还不叩头谢恩。” 她傻傻的站着,从一个走投无路的孤女到苏妃娘娘,这之间横着千山万水她不敢相信,最后顾保三过来一拽,将她拽着跪倒在地,顾保三代她道:“苏妃娘谢主隆恩!” 宇文佑当即带她立即回了宫,不顾太医院一干太医的反对,当夜就宠幸了她,此后像中了蛊,后宫佳丽三千,他只留在她宫里过夜。 起初她被宇文佑的恩宠差点忘记自己的使命,度过一段时间的卿卿我我,她开始寻找机会刺杀宇文佑,只是那些机会来了又走,她都没能成功,不是宇文佑对她有防备,而是她实在下不了手,豆蔻年华时,她向往着将来嫁个对她以礼相待的夫君,不打不骂,彼此相安无事,可是她完全没有料到真正嫁了人,却遇到这么宠爱自己的夫君,更何况对方还是九五之尊。 然后,他给她的恩宠一日胜过一日,她就完全没有了复仇的能力。 某次,她夜得一梦,父母亲人对她横加指责,说她贪恋一个男人的怀抱竟然忘记家仇,上千条性命,那一梦里化成上千个冤魂,围着她大喊大叫大哭大闹,醒来后她就病了。 病体不能侍寝,宇文佑仍旧夜夜搂着她入睡,看她越来越闷闷不乐,茶饭不思,身子骨也大不如从前,宇文佑心疼的问她:“爱妃想吃什么?朕让御厨做给你吃。” 她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臣妾想吃皇上的心。” 宇文佑愣了愣,随后拿过宝剑撩开衣裳,照准自己的心口就刺,吓得她扑了过去,死死的抓住剑锋,血顺着剑锋流下,滴滴答答落在厚厚的波斯毯上。 宇文佑瞪着眼睛高喊:“来人,传太医,若不能将朕爱妃的手恢复如初,朕就砍了所有太医的脑袋!” 那一次是狐彦给她下的药,足有三个月,她手上的伤口才得以痊愈,为此宇文佑升狐彦为院使。 她杀不了宇文佑,也想自杀来对父母亲人谢罪,然而离奇的是,几次她都没死成,就是这种死不了活不好的状态,把她折磨得身心俱疲,于是陡然而生出一个念头,出宫,离开宇文佑,图个眼不见心不烦。 一个妃子出宫,她委实费了些周折,成功后她隐匿起来,最初的一年,她成日以泪洗面,既是对父母亲人的愧疚,也是思念宇文佑所致,两种感情互相抵触纠缠,她觉着自己离开宇文佑并非是上上策。 怎样解决这一生的负累,她也想过再见宇文佑一面,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然后痛斥宇文佑的残暴,哪怕给宇文佑一剑刺死,她再也不想生不如死的活着。 偏巧,兰猗给了她这个机会。 她在宇文佑的棺椁前细说了这一切后,方觉心底积压的沉重已经慢慢融化,变成一股青烟升腾而去,瞬间消散不见,如今宇文佑死了,自己也该放下仇恨。 她靠近了些,手抚棺椁上足金镶嵌的龙纹,低诉道:“皇上,你走了,柔柔可以卸下仇恨了,可是黄泉路上太寂寞,皇上慢些走,等等柔柔。” 她从头上拔下发簪,对准自己的咽喉…… 兰猗大吃一惊,正待去救,突然,一条人影从棺椁中飞射而出,适时的抓住了苏银狐的手,苏银狐的手就一软,惊愕到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傻傻的看着宇文佑。 “银狐,朕没有死。” 苏银狐仍旧一动不动,诈死,这是她万般没有想到的,因宇文佑是一国之君,一国之君的一举一动都关系到江山社稷,所以,她实在难以置信宇文佑会不顾江山社稷玩诈死。 “你不是柔柔,你就是银狐,朕喜欢这个名字,朕喜欢狐。” 宇文佑说这话时,一半时间是看着苏银狐,一半时间是转头对着兰猗,他不承认苏银狐的原来名字,也就是回避苏银狐的原来身份,也就是在逃避自己曾经做过的惨无人道的事。 苏银狐终于慢慢醒悟过来,猛地把自己的手从他手里抽离,正待诘问,突然,一声哈哈大笑,是宇文佐带着一干侍卫走了进来,那些侍卫个个佩刀佩剑,而宇文佐手中亦拿着一把雪亮的宝剑,他指着宇文佑道:“早听说民间有诈尸一说,原来是真的,来啊,给我上,将这个怪物给我乱刀砍得灰飞烟灭!” 263章 你爱的那个女人,却不一定是我了。 所谓诈尸,坊间称人死之后胸中还残留一口气,如有契机,例如给猫狗鼠虫冲了便会复活,当然这复活是暂短的假象,是其他灵魂附体到尸体,然这一口气无法支撑起生命,经过一阵野兽般的乱咬,最后那口气累出来倒地,才算彻底死了。 宇文佐一声令下,众侍卫把宇文佑团团围住,刀剑相向。 宇文佑雷霆震怒:“朕没有驾崩,朕还活着,尔等还不退下!” 众侍卫面面相觑,感觉皇上言行举止不像诈尸,诈尸不是乱冲乱撞乱撕乱咬么,可是皇上一切如往常,分明就是活着,于是,众侍卫进退维谷。 宇文佐哼哼一声冷笑,他其实知道宇文佑根本没死,虽然宇文佑做足了工夫,提前知会了一干太医,让太医宣布他宾天的消息,他忽略了太医院也有宇文佐的内线,所以他诈死的事宇文佐事先一清二楚,之所以没戳穿,是觉着这是自己天大的机会,不然这位皇兄如此年轻,若活个百八十岁,自己这辈子都当不上皇帝,于是就权当宇文佑死了,然后他加紧筹谋自己登基。 当然,他不知道宇文佑诈死的真正目的,还以为皇兄是为了试探他有无谋反之念,但无论宇文佑是什么目的,既然死了,怎么能让他活,宇文佐再次下令:“皇上已经驾崩,这是太医院发布的,怎会是假,你们还不快点上,把这个妖孽给本王杀了。” 众侍卫挺了挺刀剑,进一步。 待宇文佑眼珠子一瞪,他们又退一步。 就这样僵持一阵,兰猗等不得了,自己设下这个计策是为了铲除宇文佐,削弱宇文家族的力量,她怕兄弟俩你一言我一语最后别来个讲和,于是她眼见宇文佐在自己的左前方,她故技重施,准备打宇文佐的命门穴,弄不死,宇文佐此后也得成残废,机不可失,就在宇文佐同宇文佑争论的当儿,兰猗冲了过去,推手伸指…… 不巧,宇文佐突然挺剑欲刺宇文佑,也就偏离了原地,兰猗只戳在他的腰间,没有打中他的穴道,兰猗急忙补救,正待打他的肾俞穴,宇文佐已经转过身来,发现偷袭,他怒不可遏,骂道:“贱人,敢行刺本王!” 说着一剑刺向兰猗。 兰猗大骇,往旁边一躲。 噗!轻微的一声响,是宇文佑夺下苏银狐手中的簪子射了过来,正中宇文佐的后嗓,他晃了晃,回头看了看宇文佑,轰然倒地。 宇文佑神情黯淡的盯着已经死了的宇文佐,良久方淡淡道:“齐王谋反,被众侍卫诛杀,朕将你们个个连升三级,把齐王抬出去,传朕口谕,齐王毕竟是朕的亲弟弟,停灵七日,厚葬罢。” 众侍卫傻了半晌,等明白过来,欢天喜地的抬着宇文佐出了裕泉宫。 兰猗跪伏在地,叩谢宇文佑救命之恩。 宇文佑什么都没说,只重新看着苏银狐略显疲惫道:“爱妃终于回来了,此后再不可离开朕。” 他的语气和表情仿佛还是从前时光,苏银狐重温了往日的美好,不过是瞬间就清醒过来,摇头道:“皇上杀了我一家,我与皇上是仇人。” 这是更改不了的事实,宇文佑想逃避终究是逃避不过去,也只能试着化解:“商厚恩谋反,你说,朕不该杀他么?” 苏银狐伶牙俐齿:“是皇上削藩在前,另者,纵然家父谋反,商家其他人却是无辜,皇上连我那尚在襁褓中的弟弟都不放过。” 当时商厚恩的一个小妾刚给他生了个儿子,嗷嗷待哺呢,也被砍了脑袋。 身为皇上,下令杀的人不计其数,宇文佑觉着这没什么不对,家有家规国就有国法,触犯国法该当问斩,皇上若是优柔寡断,谁还怕他,只恐个个都会造反,遂道:“朕不杀那个孩子,难不成等他长大像你一样,找朕来报仇?” 苏银狐怔住,斩草除根这是常理,只是,那个才出生没几天的弟弟怎知日后就会报仇呢,也说不定他修佛修道,看破红尘,做个无仇无恨无爱无情的世外之人,总之他那么小就身首异处实在可怜,苏银狐直视着宇文佑:“我是为了报仇才来到皇上身边的,我们是仇人,皇上想杀我,就动手吧。” 宇文佑笑了,一把揽过她,假意嗔道:“胡说,朕宠你还来不及,怎会杀你,行了,过去的事都过去了,若你放不下,朕可以下旨,替你父亲昭雪,并复他镇北王之位,若你还嫌不够,朕准许你替镇北王收个义子,朕赐他商姓,让他世袭罔替镇北王。” 能够昭雪,这对于一个死者是莫大的荣幸,不知有多少人为了替故去的亲人平反昭雪费尽心机。 能够延续商家姓氏,这对于九泉之下的父亲更是莫大的安慰,多少不能生养儿子的人,不都是过继或是领养了别人儿子么。 可是,苏银狐却毫不领情的一笑:“这有何用,我父母亲人都不在了。” 宇文佑见她执意纠缠,有点失了耐性,劝她:“人不能太贪,而你也已经不再姓商,你是朕的妃子,你该姓宇文才对。” 苏银狐轻嗤道:“其实,皇上已经不是当初的皇上。” 宇文佑不解,凝眉看着她。 苏银狐慢慢把目光飘向兰猗,方才宇文佑同宇文佐僵持了很久都没动手,她明白宇文佑是顾念同宇文佐为一母所生,可是当宇文佐欲杀兰猗时,宇文佑就毫不犹豫的下手杀了亲弟弟,苏银狐已然看出,皇上对这位狐兰猗,有着特殊的感情,所以,自己回不来了,因为,皇上的心已经给生生的分离出去。 兰猗对上她意味深长的目光,突然想起什么,忙道:“皇上醒了,咱们不用怕这怕那了,我这就出去,你们慢慢聊。” 苏银狐的眸色如秋光,明媚纯净,也含着薄薄的凉意,轻声一叹:“皇上,我也该走了。” 宇文佑抓着她的手不放。 苏银狐垂下浓密如蝶翼的睫毛,覆盖住满腔心事:“皇上,我人就在清水桥住,何时皇上觉着咱们还能回到过去,再宣我回宫,可是皇上一定要明白心里所想,爱你的那个女人还在,你爱的那个女人,却不一定是我了。” 宇文佑手一松。 264章 她所说的席面,大概是要与公输拓洞房花烛夜。 宇文佑死而复活,宫里宫外,该哭的哭该笑的笑该哭笑不得的哭笑不得。 宇文佐谋逆被诛,宫里宫外,该怒的怒该骂的骂,唯独兰猗,闷声不语。 铲除了宇文佐,削弱了宇文家族的力量,剩下的其他几个亲王,或是声色犬马或是置身事外,暂时不足为虑,倒是那个太后和高阳长公主,兰猗觉着是最大的障碍。 但兰猗劝公输拓暂缓大动作,宇文佑因为苏银狐再次离去必然会变得暴躁,眼下他很容易胡乱判断迁怒于别人,若这个时候下手,一点点风吹草动都会引起宇文佑大开杀戒,毕竟这个时候公输家族的人还在京城呢,先继续积攒力量,也可以小打小闹,慢慢蚕食宇文佑的势力。 公输拓听了她的建议,闭门谢客,推说身子不适。 兰猗这个时候也得以好好的养养胎,经狐彦把脉,她确实是有了身孕,这对于公输拓是天大的喜事,所以他规规矩矩的守在家里,守着兰猗,夫妻两个难得过一段平淡又温馨的日子。 京城四处飞花的时候,正是京城最美的时候,安远候府的后花园今年新裁了月季,品种齐全,五颜六色,刚刚吐出花苞,兰猗带着秋落没事就到园子里欣赏。 这一日也是,她人在园子里,茂才匆匆跑来禀报:“少夫人,张氏出现了。” 张氏,原狐府的厨娘,秋落要她代为销毁兵书《唐李问对》,她却偷偷藏下,最后以此为据,使得兰猗锒铛入狱。 之前,兰猗写了张招聘厨娘的假告示,张贴在沈蓬庵老婆沈钱氏所开设的沈记客栈门前的大树上,引张氏出洞,张氏是出现了,她却又给宇文佑关到了河口接受宗人府的聆训。 所以,她想抓张氏一直没成,这事她是交代茂才办的,茂才很是兢兢业业,踅摸了许久,总算又把张氏找到了,这就高高兴兴的来禀报兰猗,是抓,是杀,等候兰猗的示下。 兰猗稍微思量想,手一挥:“算了,这事过去了。” 茂才没听明白似的:“过、过去了?” 兰猗嗯了声:“过去了,别再找她了。” 对主子的决定,茂才觉着自己不该多问,可他实在忍不住好奇,要知道自己费尽心机的才把张氏找到的,且那张氏害得少夫人进了大牢过了大堂,怎么能过去呢,于是道:“少夫人,哪怕是打巴掌骂几句,您好歹出出气。” 兰猗正走到一簇藤本月季前,望着奋力攀爬至墙上的月季,她感慨道:“活着都不容易。” 她这话,更让茂才如坠五里云雾,可是实在不好再啰嗦,便尊声“是”,掉头走了。 茂才离开,秋落搀着兰猗继续漫步,探寻的问:“二小姐是不想再杀人吧?” 兰猗驻足,仰望一天浮云道:“就算是给腹中的孩儿积德了。” 她其实是忽然想起隋富安的死,想起宇文佐的死,这两个人的死都与她有着直接关联,她也没什么错,她是夫唱妇随,公输拓也没什么错,公输拓想推翻残暴的宇文佑,谁都没错,却这么血腥,她忽然明白,拯救,必然是附带着杀戮的,这就像佛家所说的舍得,没有舍哪有得。 可是,每每想起这些,她心里总感觉有点不舒服,她想,或许自己不是个能成大事的女人,比如则天女皇,自己就望尘莫及。 秋落宽慰她道:“那些人都不是好人。” 兰猗没有言语,由隋富安又想到了卫沉鱼,说来卫沉鱼嫁入侯府已经有些日子,公输拓夜夜留在倚兰苑,不知卫沉鱼作何感想。 正有此一念,忽听后头有人唤她:“夫人让我好找。” 一回头,确是卫沉鱼袅袅婷婷的走向她。 有人说天下三美,卫沉鱼、狐兰猗、苏银狐,公输拓独占两个可真是好福气,兰猗隐隐不安,这或许成为公输拓的厄运呢,比如那个宇文佑…… 卫沉鱼已经到了她跟前,贴身伺候的丫头叫来喜,是兰猗从上房拨给她的,老夫人没了,上房的丫头分派到了各处,因个个都给老夫人调教得伶俐又妥帖,派到各处做了管事,比如之前侍候老夫人茶水的燕喜,如今是总领茶房的管事,之前伺候老夫人梳头的巧喜,如今是总领珠宝玉器仓库的管事,之前在上房负责跑腿的翠喜,如今在后罩房婢女们的住处,管理婢女们的吃住。 物尽其用,各个都开心,起初老夫人没了,上房的丫头们犹如倒了可以庇护的大树,惊慌失措六神无主,毕竟上房的丫头更有优越感,但经过兰猗的安排,大家都觉着少夫人掌家,让她们重新找到了可以栖息的大树,也没丢掉往日的尊荣。 于是,也没有因为老夫人的故去而引起什么风波。 这个来喜兰猗很喜欢,乖巧又懂事,所以拨给了卫沉鱼。 见了兰猗,来喜屈膝一福,又给秋落见礼,果然是个伶俐鬼。 卫沉鱼也给兰猗福了福,她是妾,这是该有的礼节。 兰猗伸手虚扶下:“卫姨娘大可不必如此多礼,让你纡尊降贵,我这心里不安。” 兰猗感念她的,是她宁死也要救公输拓。 卫沉鱼今天穿了件水色的柔纱长褙子,里面衬着湖蓝的衣裙,头发绾着两个横斜的美人髻,首饰毫不繁复,只一根水晶发钗晃来晃去,整个人看上去清爽干净。 天生的会打扮。 兰猗对她的尊重,让她非常感激,自嘲的笑道:“夫人怎能说我纡尊降贵,我尊在哪里,贵在何处。” 兰猗明白她是因为曾经入了风尘,正色道:“你尊在心里,贵在身体。” 卫沉鱼一愣,眼泪含在眼圈里。 兰猗问她:“你找我何事?” 没等开口,卫沉鱼的脸先红了,兰猗突然感觉不安。 果然,卫沉鱼擦掉眼中的泪羞怯道:“我只担个姨娘的名分,还没有正式拜见过侯爷,府里已经有人在说闲话,说夫人当初是为了救我才让侯爷纳的我,这闲话我也不怕,可是,以前很多年我与侯爷在外人眼里都是两情相悦,只差老夫人点个头而已,如今嫁进来了,反倒生疏了很多,我怕宫里头的人会猜疑。” 还真就是这么桩事,兰猗问:“你想怎样算是正式过门呢?” 卫沉鱼垂头道:“我想今晚置个席面,对侯爷,该敬茶敬茶,该敬酒敬酒。” 兰猗明白,她所说的席面,大概是要与公输拓洞房花烛夜。 265章 你觉着我真的会大度到替自己丈夫纳妾么 既是家宴,就设在后宅的花厅。 公输家的男男女女差不多都到了,差一个便是已经随两江安抚使沈蓬庵去了南方的妙嫦。 大家对卫沉鱼都不陌生,至少她的名字在府里是经常给人提及的,还不是因为公输拓曾经执意娶她,因老夫人拼命反对她才没能进门,而今,人家还是登堂入室了,虽只是妾,也毕竟成为公输家人,想着九泉之下的老夫人若是知道,媚嫦摇头晃脑的感叹:“只怕要给气死了。” 出口方觉不对,母亲已经死了,死了的人再死一次是怎么个死法? 忽然起了个怪念,问兰猗:“嫂嫂你说,一个人能给气死,能不能给气活?” 公输拓还没有到,正位是留给他的,兰猗坐在下首,侧头看看媚嫦,然后点着她的脑门道:“我医术不精,不知道。” 媚嫦托腮幽幽道:“若是能该有多好。” 兰猗忽然明白,这孩子是想娘了,想着该怎么劝慰她呢,人多,不便直言,恰巧发现乳母和老嬷嬷们带着宝珺和阿妧到了,兰猗招手示意两个孩子到她身边来,趁机开解媚嫦:“阿妧和宝珺比你还小呢。” 这两个孩子早就没了母亲,即使陈毓离有诸多错误,但在孩子心底,她仍旧是最完美的母亲。 媚嫦明白了兰猗的用心,挤出一个笑,然后拉着阿妧和宝珺跑出去顽了。 公输拓仍旧没有到,兰猗就带着大家继续等,因为妙嫦的事,最近公输措可老实多了,早起去衙门,回家也足不出户,今个家宴,本着宁可落一屯也不落一邻,兰猗也请了公输措和郑氏夫妇,此时两个人隐在角落,听大家高谈阔论或是家长里短,二人出奇的安静,终究是耐不住寂寞的个性,郑氏搡了下公输措悄悄道:“卫沉鱼虽然没被砍头,她也是杀人犯,若没有什么免死金牌,她杀的可是朝廷命官,老二护着她也就是贪恋她的美色,你说狐氏护着她作何呢,那狐氏可真是个缺心眼,替自己男人纳妾。” 身为男人,公输措更愿意站在兰猗这厢,朝郑氏冷哼一声道:“人家狐氏那叫贤惠,你以为都像你。” 郑氏不高兴了:“我怎么了?” 忽然眯眼阴笑:“我不准你纳妾对么,你当我不知道你与陈二小姐的勾当,睁只眼闭只眼,你还嫌不够。” 公输措一个激灵:“我,我与陈二小姐怎么了,什么都没有。” 郑氏啐了口:“我不聪明,但也能看出你们两个不正常,更何况有人看见你们出去过。” 上次就是听了陈淑离的话才去状告妙嫦的,最后落了个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下场,而他也没有抱得美人归,所以公输措此时有点羞恼,一甩袖子道:“与我出去的人多着,碰巧遇到而已。” 郑氏正想反唇相讥,陈淑离到了,人总是很难管住自己的情绪,陈淑离第一眼先扫了下公输措,刚好这一眼给郑氏发现,郑氏心里骂着:“狐狸精!” 陈淑离又过去向兰猗问了安好,又给卫沉鱼道了喜,然后就乖乖坐在一旁。 郑氏心里有气,拔高声调阴阳怪气道:“今个不是家宴么,怎么还有外人来。” 于是,大家把目光齐齐落在陈淑离身上。 顿时,陈淑离如芒刺在背,在大家的窃窃私语中她起身对兰猗道:“我忽然想起还有事,就不留在这里吃饭了。” 兰猗随意嗯了声,一副爱走不走的架势。 其他的人继续三五成群的说着闲话,没一人挽留,陈淑离就悻悻然的离去。 郑氏犹嫌不够解气,朝她的背影吐了口,附带一句粗话:“骚货!” 公输家这些太太奶奶们,除了三太太,哪个都有点心机,见郑氏如此待陈淑离,猜测陈淑离能够得罪郑氏的,大概也就是同公输措有着某些关系,于是大家小声的议论起来,公输措捱不住,起身也出了花厅。 到最后公输拓也没有来,兰猗让人请了一次又一次,公输拓都让守在书房门口的麒麟给挡了回来,只说有客拜访,要兰猗他们先吃。 今个是他同卫沉鱼的大日子,自己先吃算怎么回事,于是兰猗继续等。 最后等的大家饥肠辘辘牢骚满腹,兰猗才让管家薛庆再去书房请一次。 不多时薛庆回,非但没有把公输拓请来,还对兰猗道:“侯爷说请少夫人过去一趟。” 兰猗便知道真有事情发生了,于是告诉大家:“都饿了,先吃吧,侯爷等会若来,再给他做一桌子便是。” 她开口,大家齐齐抓起筷子,顿时风卷残云,顾不得形象。 兰猗又看了看卫沉鱼:“侯爷有事,恐不能来了,改日罢。” 卫沉鱼满面失落,也还是莞尔一笑:“要不要我陪夫人过去书房那里?” 兰猗摆摆手:“你留下吧,我去去就回。” 卫沉鱼心就一沉,忽然发现自己即使同公输拓同床共枕了,他心里也还是只有一个狐兰猗,这么多年彼此帮助,都是为了复仇,可一旦遇到大事,他还是愿意同兰猗商量,自己看来,这辈子错付一段感情了。 兰猗也发现她有些不痛快,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悄声道:“那日你在大理寺公堂审问,眼瞅着没了活路,侯爷对我说,他要救你。” 卫沉鱼猛地抬头。 兰猗正淡淡的笑着:“若非侯爷执意,你觉着我真的会大度到替自己丈夫纳妾么。” 卫沉鱼羞惭的垂头。 兰猗觉着这是个难得开导她的机会,接着道:“本就是为了保命,而今命保住了,你就不该贪心太多,是你的终会是你的,不是你的,即便我劝,侯爷的个性他也未必能听。” 说完,不等卫沉鱼有言辞,就由秋落陪着去了书房。 麒麟见是她,不等吩咐已经启开房门,然后躬身相请,兰猗随意的扫了眼麒麟对面的金蟾,待进到书房内,门还没有关上,公输拓就急吼吼道:“哈哈哈,天大的好事,西北夏知问答应助我成事。” 兰猗慌忙嘘了声,她已经听公输拓说这个金蟾不老实。 脑后的门哐当关上,公输拓拉着她往书房里面走,方才开着门他大喊大叫,此时却压低声音道:“假的,我是故意透漏给宇文佑一个消息。” 266章 兰猗看冬喜的神情,怎么都像是情伤。 没用太久,西北夏知问欲助公输拓成大业的消息就到了宇文佑耳中,然后,宇文佑下了圣旨,免了夏知问的职务,要他回京接受审讯。 同样,这消息也很快到了公输拓耳中,彼时公输拓正与兰猗坐在炕上吃宵夜,兰猗的妊娠反应越来越厉害,晚饭一口没吃,公输拓听说后便要厨子给她做了两个清淡的小菜,为了哄兰猗吃,他自己率先吃的一副香喷喷的感觉。 “夏知问不能回京。” 公输拓夹起一根菜叶喂兰猗,被拒绝,他又夹起一粒酱闷豆子给兰猗,这气味很特别,兰猗终于吃了下去。 “侯爷怕他给皇上杀了?” 兰猗极少吃腌制的东西,突然对这个酱闷豆子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一边吃一边问公输拓。 “对啊,他若给宇文佑杀了,我岂不是白费力气。” 公输拓趁兰猗不注意,夹了块薄薄的肉片混着两粒豆子放到兰猗口中。 “可是圣旨一到,夏知问敢不回来么。” 兰猗稀里糊涂的把肉吃了,就发现公输拓鬼魅的一笑,她以为公输拓对夏知问的事有了好主意开心呢,却不知人家是偷着喂了她一块肉而得意。 “圣旨到不了西北。” 公输拓胸有成竹,想继续蒙混过关,却给兰猗逮住他的小动作:“我不吃肉。” 公输拓就佯装愣了愣:“哦,不小心夹到的。” 兰猗更着急得知圣旨为何到不了西北,赶着问。 公输拓把夹起的肉吃了,边吃边道:“传圣旨的钦差命短。” 兰猗猛地给明火烧到似的,手一抖,掉落一根筷子,然后,长时间的沉默。 公输拓发现她突然蔫了,略微一琢磨,便知道她大抵是觉着自己太残忍了,放下筷子,握住她冰凉的小手道:“那个钦差,为虎作伥,欺压百姓,四处搜刮,更是草菅人命,你不知道,他家的房梁都是金丝楠木的,他一顿饭要上百道菜,十几个小妾中至少有七八个是强抢的民女,这种人活着,别人就无法活。” 他这样一说,兰猗心口舒坦了些许,拾起筷子道:“我还想吃豆子。” 公输拓大喜,朝外头喊着:“那个老宋,明个再多拿些酱菜来,本侯重重有赏。” 老宋是倚兰苑的粗使婆子,做得一手好酱菜,公输拓喜欢吃,听说兰猗没胃口,这才想起老宋的酱菜的,果然兰猗也开了胃口,所以当即决定调老宋到厨房做事。 这一顿兰猗吃得过饱,不敢立马就睡,怕积食,眼下这时节不冷不热,她也不想辜负好时光,就喊了秋落去院子里溜达,刚好公输拓回书房处理一些事情。 玉兔东升,满庭清辉,兰猗同秋落一行走着一行聊着,一丝风不起,唯有幽香来,实在是舒服。 行至葡萄藤下,兰猗忽然想起上次冬喜从此处哭着跑过的事,问秋落:“最近冬喜古古怪怪的,你可知怎么了?” 秋落摇头:“这事我可不知道,虽然奴婢跟着二小姐过来侯府这么久了,但那些丫头婆子仍旧把我当外人防备,冬喜纵使有事也不会告诉我,不如问问春喜。” 换成兰猗摇头:“你这种神通广大的人都不知道的事,春喜那个性更不会知道。” 给她一番赞美,秋落有点飘飘然了,大包大揽道:“行,这事就交给奴婢罢。” 不料,说曹操曹操就到,秋落的话音刚落,就见冬喜从二门处走了进来,见了兰猗和秋落,她愣了愣,忙用袖子擦了擦眼睛。 她又在哭,兰猗决定叫她过来问个究竟,便喊道:“冬喜!” 冬喜明知躲不开,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过来,朝兰猗屈膝一福:“少夫人。” 兰猗歪着脑袋看她:“为何哭?” 冬喜忙不迭的狡辩:“奴婢没有哭啊。” 兰猗眼睛一瞪脸色一沉。 冬喜只好低头道:“奴婢是哭了。” 秋落过来推了她一下:“是不是谁欺负你了?说,少夫人不管,我也的替你出气。” 冬喜不自然的一笑:“没有,没谁欺负我,我其实,其实是想我娘了。” 秋落信以为真,双手一摊看向兰猗:“她想她娘了。” 兰猗仍旧绷着脸,根本不信冬喜的话,一个人想娘也好想任何人,或是闷头独坐哭泣,或是夜不能寐哭泣,就是不会急匆匆的跑着哭泣,回想之前冬喜哭着从葡萄架下跑过的场景,分明是给谁气的,而今晚她是从外头回来哭呢,想娘,不会没个时间地点,毕竟她只是个婢女。 所以兰猗坚信自己的判断,她不单单是给谁欺负,且欺负她的那个,差不多是男人,因为可着侯府,都知道冬喜是倚兰苑的,是掌家夫人的近身婢女,所谓打狗还得看主人,侯府的丫头婆子一般不会欺负她,为何说欺负她的是个男人,兰猗看冬喜的神情,怎么都像是情伤。 姑娘大了,这种事是难免的,侯爷丫头小子年纪相当的很多,私下里相好也正常。 可是想问,又恐冬喜不肯直言,兰猗就挥挥手让冬喜回房去歇着,今晚不是她的值。 冬喜一走,兰猗问秋落:“你说方才冬喜是去哪里了?” 秋落撇撇嘴:“二小姐今晚成了主考官了,一再的考奴婢,冬喜是从外头回来的,奴婢不知她去了哪里。” 话虽这样说,突然掉头道:“不过,可以打听下。” 说完让兰猗稍等,她就要走。 兰猗拦住她:“我同你一道。” 两个人离开倚兰苑,虽是晚上,天气好,不上值的丫头婆子小厮们多在外头顽,见了兰猗纷纷问好,秋落发现客院伺候茶水的双喜在呢,这姑娘心眼实诚,秋落就拉过她小声问:“我家冬喜刚刚去哪里了?” 双喜手中拿着个布沙包,正同姊妹们顽的起劲,随手一指道:“我忙着顽,没注意,冬喜好像是从园子那个方向过来的。” 秋落回头看看兰猗。 兰猗微微点下头。 秋落就松开双喜让她继续去顽,然后挽着兰猗往后花园而去。 月华如水,不用提灯笼,道路都清晰可见,两个人不多时来到后花园,秋落方想问兰猗来这里查个什么呢,突然听见里头隐隐传来浪声浪语,分明是一对男女在调情。 267章 管家已经娶妻生子,你跟他能有什么结果呢。 春夜幽静,那对男女的交谈隐隐入耳,其中一个正是管家薛庆,另外一个,兰猗却没有听出,毕竟府里的丫鬟媳妇子八房合在一处少说也有几百,她认识的有限。 捅了下秋落,朝声音来源处努努嘴。 秋落明白兰猗是想知道两个人是谁,咬着兰猗耳朵道:“管家和来喜。” 来喜! 一只野鸡扑棱棱从草丛中掠过,惊了兰猗和秋落,也惊了私会的一对男女,那女子一声娇呼,应该是扑到薛庆怀里了,薛庆就一边哄着她一边骂那野鸡:“畜生,搅了大爷的好事,明天就杀了你吃肉。” 然后,两个人钻入附近的灌木丛中,一阵窸窸窣窣的宽衣解带,非礼勿听,兰猗拉着秋落赶紧离开。 出了园子秋落回头望望,问:“二小姐不准备捉奸?” 兰猗脚下不停道:“他们又不是第一次在一起,捉奸也保不住来喜的清白。” 秋落很是好奇:“二小姐怎么知道他们不是第一次在一起?” 这事有点玄妙,兰猗只能这样说:“听来喜说话的语气,完全没有那啥那啥的害羞。” 秋落愈发起了兴致,追着问:“那啥那啥,是那啥意思?” 兰猗一巴掌拍在她脑袋上,得以终止了她的问题。 回到倚兰苑,兰猗就坐在炕上愣神,她万万没有想到同薛庆幽会的是来喜,那丫头看上去伶俐可人,却做出这等事来,因为薛庆是有家室的人,娶妻姓张,夫妻均是侯府的家生子,理当凑成一对,所以当初老夫人为他们指婚,两个人都非常满意,婚后生有三个儿女,大的都比兰猗高呢。 “这薛庆,我刚来时就见他不是个善茬,一双桃花眼总往我身上看。”秋落给兰猗打了洗脚水来,光可鉴人的铜盆放在炕沿下,她一边给兰猗脱鞋子一边骂着薛庆。 对于薛庆,兰猗也没什么好感,说到底是老夫人安排他做了管家,兰猗刚刚掌家不好立马拿下。 “这事二小姐得管,否则侯府定会给他们弄个乌烟瘴气。”秋落把兰猗的双脚轻轻放到水里,见她没说烫,就撩水洗了起来。 兰猗默不作声,这事管是一定要管,但得有个法子,薛庆是侯府堂堂的管家,他想纳妾,也在情理之中,假如来喜心甘情愿给他做小,也没什么不可,关键这里面涉及到冬喜,问都不用问,冬喜的哭必然与薛庆有着直接关系。 洗了脚,公输拓业已从书房回来,时辰不早该就寝,兰猗就叮嘱秋落先别声张,然后把事情讲给公输拓听,问他的意见。 夫妻两个面对面隔着炕几坐着,公输拓略微思忖下,道:“你得先问问冬喜,这其中都发生了什么。” 兰猗恍然大悟的,冬喜哭的那么伤心,大概不单单是失恋这么简单,差不多就是薛庆始乱终弃了,若是那样,冬喜将来的归宿就堪忧。 突然,由来喜兰猗忽然想到了卫沉鱼,挑起眼皮看了看公输拓,装着随意的问道:“那天卫姨娘要我帮她置办个席面,说是还没有正式拜见侯爷,可是侯爷有事没能前去,卫姨娘好像不开心。” 公输拓已经掀开被子钻进被窝,然后伸长手臂,这是邀兰猗入怀的动作,另外一只手拇指和中指弹了下,烛火噗的灭了,月光肆无忌惮的闯了进来,屋子里朦朦胧胧,这是兰猗最喜欢的情境。 提及卫沉鱼,公输拓淡淡道:“当初是为了救她,希望她不要当真才好。” 兰猗仍旧坐着,无限忧郁道:“我也是这样开解她的,可是毕竟人家是不屑于死罪的,是咱们执意用了这么个法子救了人家,更何况以前侯爷同她的事就传得沸沸扬扬,可着京城知道我狐兰猗的人少之又少,不知道她卫沉鱼的也是少之又少,人家进了公输家的门,束之高阁算怎么回事,总不能一辈子就这样,她还年轻。” 公输拓右手握成拳头轻轻敲着额头,似乎在想什么,半晌方道:“以你之见呢?” 兰猗苦笑:“我没什么意见,全凭侯爷做主。” 公输拓闭上眼睛似睡非睡:“容我仔细想想。” 这事还真急不得,毕竟卫沉鱼对他是有恩的,虽然当初秀儿对他也有恩,但秀儿闹得太凶才会被赶走的,人家卫沉鱼可是老老实实规规矩矩。 一夜无话,次日,兰猗决定先处理下冬喜的事,让人把她叫来,房里也只留下秋落一个婢女,兰猗也不绕弯子,直接问她:“是不是管家欺负你了?” 冬喜目光中满是怔忪,须臾低下头怯怯道:“管家怎么会欺负奴婢呢,管家没有欺负奴婢。” 兰猗正吃茶呢,见她刻意隐瞒,带着三分气,咚的将茶杯放到炕几上:“你不肯说,莫怪本夫人不帮你,等日后麻烦大了,没人替你收场。” 冬喜不知是给那咚的一声吓的,还是给她的这番话吓的,噗通就跪了下去,也不说话,只是哭。 一旁绣花的秋落朝她啐了口:“小蹄子,少夫人是有心袒护你,偏你这个死脑筋不领情,若你不是咱们倚兰苑的,少夫人才懒得管你死活呢,你不说咱们也知道,昨晚我和少夫人已经将管家和来喜在后花园捉住了。” 冬喜突然哭出声来。 秋落丢下手里的花绷子,气道:“你一味的哭有什么用呢。” 冬喜就努力止住哭,断断续续道:“奴婢,奴婢不知道该怎么说,管家他,他不让说。” 秋落哼了声:“你听管家的还是听少夫人的?你若听管家的,以后就别哭哭唧唧。” 冬喜抬头看了看兰猗:“奴婢听少夫人的。” 秋落还想呵责她,兰猗一摆手,然后叹口气:“你这丫头,看你很机灵的,没想到这么没心机,管家已经娶妻生子,你跟他能有什么结果呢。” 冬喜忍不住又哭:“奴婢没想跟他,还不是那次家里来了客人,少夫人说要往库房拿那套白瓷茶具来,我就去了,刚好管家在替管库房的刘顺家的看门,我说少夫人要拿那套白瓷茶具,管家就带着我进到里面,里面很暗,我不小心碰到了一个胆瓶,那胆瓶掉在地上碎了,当时我狠害怕,怕给老夫人责罚,所以哭了,管家就安慰我说那事由他来解决,我非常感激,管家就突然抱住了奴婢……奴婢,奴婢……” 嚎啕大哭覆盖了一切。 268章 冬喜和来喜都是黄花闺女,你让她们以后如何嫁人。 同在一个屋檐下,日久生情在所难免,但这薛庆所做的一切似乎与情无关,他图的只是一时痛快,根本没想对同他相好的女人负责,冬喜是,来喜亦是。 冬喜和来喜还是有所区别,冬喜是迫不得已委身薛庆的,来喜却是主动投怀送抱的,原因是来喜在侯府没什么根基,她家穷,由个在侯府做粗使的亲戚带到侯府做了婢女,她深感自卑,所以处处逢迎,从一个刷痰桶的丫头爬到一等婢女,这其中多亏了薛庆帮衬,所以她投桃报李也好,想继续往上爬也罢,觉着很有必要回报薛庆,于是两下一拍即合,薛庆喜欢来喜嘴巴甜,登时对冬喜冷落起来。 冬喜或者没喜欢过薛庆,但一个女人,一旦把身子给了哪个男人,心里不自觉的就把他当真了亲近的人,冬喜面对薛庆的薄情,除了哭别无计议。 听冬喜叙述了过程,兰猗想,这个薛庆绝对不会仅仅是染指冬喜和来喜两个婢女,比如以前管库房的刘顺家的,按照冬喜的讲述,她去拿茶具时,薛庆是帮刘顺家的在看门,当值之时,刘顺家的为何擅离职守?薛庆为何肯替她看门? 审薛庆,兰猗想要公输拓在场,毕竟薛庆是个男人,可是让秋落去找,秋落找了半天回来说:“侯爷一个人出去了。” 一个人? 兰猗凝眉想了想,吩咐秋落:“你先把麒麟给我叫来。” 秋落行事雷厉风行,迅速去迅速回,麒麟就跟在她身后,进了房先给兰猗请安:“少夫人叫小的来有事?” 兰猗点了下头:“我想知道侯爷去哪里了?” 麒麟摇头:“这个小的不知,侯爷只吩咐咱们几个小的谁都不许跟着。” 兰猗忽然想起那晚在后花园花匠住的房前看见的那一幕,那一晚公输拓同个陌生人交谈,她还怀疑公输拓外面养了外室,最可疑的便是卫沉鱼,而今卫沉鱼人在侯府呢,公输拓这是去做什么呢? 另有其他女人?这个兰猗自己就否决了自己,天下女子,能比卫沉鱼美的太少,卫沉鱼仅在他睡榻之侧他都不要,也绝不会有其他女人。 可是,有什么事是需要瞒着自己呢?兰猗想,公输家的秘密他都不瞒着,还有什么呢? 绞尽脑汁也想不通,索性不想,挥手让麒麟去了,现在管库房的是巧喜,刘顺家的已经拨到磨坊,兰猗喊秋落:“走,去磨坊看看。” 磨坊离倚兰苑可不近,秋落便叫了顶小轿子,使两个小子抬着兰猗,出倚兰苑又出了二房的宅子,一路往北,在与三老爷家相隔的之间有一排房屋,这里便是磨坊,平素也不怎么用,吃的米粮都是从米铺买来现成的,磨坊偶尔磨些豆子米粉等物,所以也算是个美差,当初把巧喜拨到库房做管事,怎样安排刘顺家的,还是薛庆给兰猗的建议,要她把刘顺家的安排在磨坊,说刘顺家的粗手大脚适合做这些粗活。 马上到磨坊了,兰猗哼哼一声冷笑,总算明白了薛庆的用意,他分明是在偏袒刘顺家的。 到了磨坊门口,兰猗下了轿子,让轿夫在门口候着,她只同秋落两个走了进去。 里面静悄悄的,因为没有活计,磨坊里的伙计都派到别处干活了,外头闲置的碾子上,两个麻雀落在上面呆呆的立着,见来了人,扑棱棱飞走。 兰猗举目看了看,一溜三间房都是放置碾子的,东北角有个单独的小屋,看样子应该是管事平素理账目小憩的地儿,兰猗指指那里,秋落便挽着她走了过去。 只是没等到门口呢,却见薛庆衣衫不整的从里面走了出来,见了她薛庆愣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故意高声道:“少夫人怎么来了?这地儿不干净。” 兰猗心道,这地儿是不干净,嘴上说:“管家你能来,我怎么就不能来呢。” 薛庆贼眉鼠眼的回头看,尴尬的笑笑:“我是听说磨坊十日九闲置,所以过来看看,我觉着咱们以后应该把磨坊利用起来,外头买为开皮的稻谷麦子就可以,回来自己磨,省很多钱。” 这还真是个好主意,兰猗感觉这个薛庆的头脑倒是蛮灵活,可惜心术不正,眼睛瞧着那房门口,料定一会刘顺家的便会收拾好自己出来。 果然,不多时刘顺家的出来了,虽然方才在屋里一顿忙活,也还是没有完全收拾利索,头发没有梳理整齐,鬓边掉落一缕,裙子也没有系好,裙角一边长一边短,见了兰猗忙道了个万福:“少夫人怎么来了?快屋里坐吧。” 兰猗才懒得看他们的犯罪现场,便道:“行了就这里站一会子吧,这里轩敞。” 刘顺家的极其恭谨道:“那我给少夫人沏茶去。” 兰猗有事问薛庆,虽然她在库房时曾擅离职守,这种事也算司空见惯,谁还没有个着急为难的事呢,所以兰猗虽然不会喝那茶,也懒得拦着她,只对着薛庆道:“冬喜是怎么回事?来喜又是怎么回事?” 薛庆眉头突突的跳,就知道兰猗来者不善,但也没想过她会问这个,心里骂自己笨,冬喜是兰猗房里的丫头,早不该得罪冬喜的,舔了下嘴唇咽了口唾沫道:“冬喜怎么了?来喜又怎么了?小人,不明白。” 兰猗乜斜他:“你是揣着明白说糊涂,怎么,还要我亲自给你讲述一番吗?” 薛庆的脑门渗出细密的汗珠,不停的咽唾沫,脖子上的血管鼓起老高,知道蒙混不过去,只好道:“都怪小人意志薄弱,没守得住那两个丫头的诱惑,请少夫人责罚。” 倒打一耙,果然狡猾,毕竟男女之间的事有太多说不清楚的,且冬喜悄无声息的把事压了这么久,所以薛庆想反咬冬喜勾引他,也不是不能成功,兰猗也没有怒,只淡淡道:“无论谁对谁错,你总是三十几岁的大男人,你又娶妻生子,为人夫为人父,你该考虑一下,冬喜和来喜都是黄花闺女,你让她们以后如何嫁人。” 这时刘顺家的端了个茶盘回来了,听兰猗说薛庆同冬喜和来喜有勾搭,她突然变了脸色,把茶举给兰猗道:“少夫人,管家和冬喜的事我知道。” 闻听此言,薛庆脸腾的煞白了。 269章 薛庆玷污冬喜是真,其次中饱私囊。 薛庆自诩聪明过人,现在发现自己是聪明过了头。 比如,早该安抚好冬喜,不至于到现在四面楚歌,刘顺家的可是他的老相好,打翻醋坛子要抖出他的底儿,他气急败坏道:“你与我的事不如一并对少夫人说说。” 刘顺家的不甘示弱:“说就说,当初是你见我孤儿寡母太可怜,把我安排到库房做了管事,我也没亏待你,你明里暗里拿走的物事还少吗。” 女人的嫉妒心可怕到如此程度,不惜鱼死网破,薛庆拿走那些物事变卖中饱私囊,她也落个同谋的罪名。 从乱搞到偷盗,问题更加严重,薛庆气得一巴掌扇过来,打的刘顺家的转了个圈然后跌倒在地,接着是嚎啕大哭:“你个没良心的,我跟了你这么多年,没功劳也有苦劳,我那死鬼男人经常在梦里骂我不守妇道,我还是死心塌地的跟着你,你去沾花惹草,你当我不知吗,你甚至对卫姨娘都心怀歹意,你不怕侯爷知道阉了你。” 薛庆气疯的感觉,事情又从偷盗上升到惦记女主子,过来揪住刘顺家的衣裳左右开弓继续扇她的耳光。 兰猗静静看着,像看一场闹剧,之所以没喝止薛庆,是觉着刘顺家的也该得到应有的教训,首先她男人只是因为误伤了人给抓到大牢并没有死,她背着丈夫与薛庆这种男人搞到一处,另外,她监守自盗为虎作伥,有了她这个方便薛庆才能行事,这个女人有点傻,兰猗想让她清醒些。 最后,秋落怒了,指着薛庆道:“够了,少夫人在呢,容不得你乱施淫威!” 薛庆也发现自己失态,忙向兰猗赔笑:“少夫人息怒,这女人就是条疯狗,乱咬一气,她男人在大牢不知死活,她带着孩子快过不下去了,我好心帮她,她忘恩负义也罢,却这样说我。” 兰猗瞧了眼双颊红肿的刘顺家的,由着她嚎哭,踱过去倚着碾子歇歇,淡漠一笑:“薛庆,你的好心有点泛滥,合着侯府的女人都可怜,你倒成了救苦救难的。” 薛庆知道自己这次遇到坎了,也知道这位少夫人的厉害,恐怕难以逃过这一劫,却十分不舍侯府管家这个位子,极力辩解:“少夫人容禀,小人是帮过冬喜来喜她们几个丫头,小人是想,我不要她们的钱财,要她们的身子算做回报,也没什么大不了,横竖这事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没强迫她们。” 这种话他都能说出口,兰猗笑出声来,斜睇薛庆道:“这么说你是个大好人了,可是你忘了,这是安远候府,姓公输不姓薛,你无论帮冬喜还是帮来喜,只不过是你作为管家分内的事,你却把这作为筹码,玷污了一个又一个丫头,你倒还振振有词,冬喜和来喜将来到了一定年龄是要配个小子嫁人的,你告诉我,她们现在怎么嫁人?” 薛庆理屈词穷,垂头憋了半晌,最后道:“那些小子都是穷鬼,有人给他们已经是福星高照,谁还管那些丫头是不是黄花闺女。【零↑九△小↓說△網】” 兰猗觉着这种人自己跟他讲理是在浪费时间,看了看秋落道:“咱们回去,等侯爷回来再做料理。” 公输拓料理此事,还不得打断他的腿,薛庆晓得这其中的厉害,忙拦住兰猗,噗通跪了下去:“小人知道错了,请少夫人责罚,您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侯爷吃过我娘的奶水,您饶恕小人这一回,小人保证不会再犯。” 兰猗还真不知道有这么段故事,更是从来没看见过薛老太太,但晓得薛庆是不会撒谎的,也明白他为何在侯府兴风作浪,原来是有老娘撑腰。 兰猗轻蔑的嗤笑:“那你告诉我,冬喜和来喜,还有刘顺家的,该怎么办?” 薛庆一愣,随后道:“大不了我破费些银子。” 兰猗真懒得跟他说话了,一行走一行道:“你到现在还执迷不悟,等着侯爷找你吧。” 说完再不听薛庆的哀求,回到倚兰苑,左右等不回公输拓,却等来了薛庆的老娘。 今个可是两个人第一次见面,薛老太太进了房先规规矩矩的给兰猗问了安,然后不请自坐在兰猗斜对面的鼓凳上,身上是姜黄色的底子绣着大幅花卉图案的长褙子,这料子兰猗认得是江南织造局年前特贡的,太后慈恩赏了老夫人几匹,不曾想穿着这料子的不是老夫人而是薛老太太,可见薛庆将侯府的物事不知鼓捣多少出去了。 薛老太太头上更是珠翠乱颤,哪里是一个仆妇的样子,分明是一个主子的派头。 兰猗也不开口说话,只一口一口的抿着茶。 薛老太太见兰猗一副爱答不理的架势,只好自己道:“自打少夫人过门,老妇因病一直没来拜见,少夫人可别生老妇的气。” 她的话很是客气,态度就是一种凌驾于兰猗之上的感觉,兰猗不明白,纵使她是公输拓的乳娘,也还是奴婢,谁给她这么大的胆子,当下不以为意的一笑:“我也是喜欢清静的人。” 言下之意,你不来更好。 薛老太太讨了个没趣,忙打开随身携带的那个大花包袱,兰猗顿觉眼前一亮,看去那包袱里原来都是珠宝首饰,这老太太该是来贿赂自己的,兰猗暗笑,这些珠宝首饰应该都是公输家的,所以,当薛老太太呈给她时,兰猗回头看看秋落:“难得薛嬷嬷一番好意,收下。” 她肯收下,薛老太太非常高兴,起身道:“我那逆子的事就拜托少夫人了。” 兰猗佯装糊涂:“你儿子,薛庆他怎么了?” 薛老太太吃不准她是故意想把薛庆的事一笔带过,还是真不明白自己为何给她送礼,于是道:“还不是那些贱人,勾引我儿薛庆,特别是那个刘顺家的,人老珠黄倒贴都没人要,我儿好心帮她,她还说我儿的不是,这些个贱人依着老妇看,少夫人都该把她们赶出侯府,从此咱们侯府也就太平了。” 兰猗听她说完,恍然大悟道:“原来嬷嬷是为了此事,可是薛庆玷污冬喜是真,其次中饱私囊,双罪并罚,我要免了他的管家之职,还要他娶了冬喜,给冬喜一个名分。” 270章 实在委屈了冬喜,来喜我倒不觉她委屈。 兰猗说着话时,目光一飘,就落在了薛老太太拿来的那个大花包袱上,包袱敞开着,里面的珠宝饰花花绿绿。 薛老太太的目光也在那大花包袱上,自己送给少夫人这么大份礼,就是儿子杀了人,送到衙门也能换回儿子一条命,区区一个侯府的管家而已,这位少夫人太矫情。 兰猗慢条斯理的吃着茶,薛老太太想顶撞她几句又碍于她是主子奶奶,更怕开罪了兰猗儿子管家之位不保,而自己就白搭进去这么多钱财。 一时间谁都不说话,房内静得尴尬。 偏巧这个时候公输拓回来了,薛老太太仿佛见到救命之人,拉着公输拓的手哭天抹泪,一边骂儿子混蛋,一边求公输拓给儿子一条活路。 她如此,公输拓便知道兰猗是如何决定的了,方想说话,突然看到了那一包的珠宝饰,眉头一皱,转身对薛老太太道:“薛庆的确不像话,回头我非得揍他一顿不可,但也不至于把他的管家之职给免了,您老回去吧。” 儿子有救,薛老太太谢天谢地谢菩萨,自己的奶水没有白白给这位侯爷吃,向公输拓和兰猗告辞,乐颠颠的走了。 她一离开,兰猗板着脸道:“薛庆这种人留在府里,以后还会出乱子,侯爷何时变得怀有妇人之仁了。” 公输拓走至炕边,从炕几上敞开的包袱里拿出一只玉扳指,那玉色润泽,是产自南域的绿玉,通体碧绿中夹着一丝似有似无的红,且那红若飘带飞逸,缓缓和成一个心形,这种玉非常罕见,属于奇葩,公输拓晓得玉扳指的原主人应该是宇文佑。 兰猗不知就里,顺着他的目光看过来,哂笑:“侯爷几时又变得贪财了,这点东西就抹除了薛庆的罪孽,岂不是太便宜他,如此他此后会更加肆无忌惮的。” 公输拓神情凝重,一手拿着玉扳指,一手拉着兰猗往炕上坐了,然后把玉扳指给她看:“若我没记错,这枚玉扳指是三年前南域溟罗王进贡给宇文佑的,后来宇文佑又把这枚玉扳指赏赐给了张贵玉,因那次星辰会当街刺杀宇文佑,张贵玉给宇文佑挡了一刀。” 听说是宇文佑的物事,兰猗也严肃起来,接过玉扳指翻来覆去的看,东西可真是好东西,她更在意的是这玉扳指如何在薛庆手里。 公输拓极短的笑了声:“这还用问么,薛庆,已然成了宇文佑的走卒。” 兰猗骇然:“怎么会?” 公输拓随意翻着其他的珠宝饰,忽而住了手,端起茶杯呷了口,如常闲聊的语气:“怎么不会,宇文佑连金蟾都收买了,薛庆还是侯府的管家呢,他知道的事更多,换句话说,他更容易打听出什么事来。” 兰猗顿觉毛骨悚然:“侯府到处都是宇文佑的内线,以前的事不知他得知了多少,以后咱们又该当如何呢?” 公输拓现兰猗脸色不好,抓过兰猗的手按在脉处,转瞬道:“你脉象紊乱,这对咱们的儿子可不好,不必为这点小事着急,前几天我还瞧见张贵玉戴着这枚扳指呢,该是他最近才收买的薛庆,所以薛庆应该也没给宇文佑提供什么可用的消息。” 兰猗稍微松了口气,忽而想起金蟾:“侯爷以为,薛庆与金蟾会不会在府里联手呢?” 公输拓想都不想,立马摇头:“不会,我猜宇文佑之所以让张贵玉收买薛庆,大概是觉着金蟾并不能提供更有用的东西。” 总之府里多了两个敌人,兰猗心里着实不安,而眼下该怎么处理薛庆的事呢?若放任他,以后自己还怎么管其他人,更让薛庆有恃无恐变得嚣张,若惩罚他……忽然想起方才公输拓已经答应薛老太太保留薛庆的管家之位。 兰猗伏在炕几上手托腮道:“饶了薛庆,实在委屈了冬喜,来喜我倒不觉她委屈。” 之所以不觉来喜委屈,是想起在后花园听见来喜与薛庆的那番**,那韵调完全不像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倒像是一个在风尘中打滚过的,熟练,老道,分明一副行家里手。 风尘两个字打脑中经过,兰猗心里咯噔一下,若卫沉鱼知道了来喜的为人,会不会是以为自己故意把这样一个不检点的丫头给了她呢? 正出神,听公输拓道:“我看就把冬喜许给薛庆做妾吧,如果来喜也愿意,一并都给了。” 兰猗讪讪一笑:“薛庆好像不十分愿意呢。” 公输拓一拍桌子:“他敢!” 兰猗给他吓了一跳。 公输拓现自己过于大声,忙致歉,又道:“这事我去跟薛庆说。” 他出面,兰猗也知道薛庆不敢不答应,可是总觉得这样也委屈了冬喜,好好的一个女儿家,就这样嫁了个中山狼,还不如许个老老实实的小子会疼她。 悠然一叹,这,或许是冬喜的命,或许是她的劫,逃不掉的。 就这样定下了,兰猗与公输拓兵分两路,公输拓去书房喊了薛庆见他,兰猗就带着秋落去了卫沉鱼房里,她想问问来喜的意见。 自从嫁入侯府,卫沉鱼一改往日的装束,虽然她往日装束也并非浓妆艳抹,而今打扮的更加素雅,甚至有点过于暗淡,还学着丫头们拿起针线,此时正同来喜于炕上缝着帐子,天渐渐热了,缝个帐子防蚊虫,见兰猗来了,她慌忙下了炕,一壁邀兰猗过来坐一壁道:“夫人有事喊我一声便可,作何自己来了呢,当心累着。” 扶兰猗上了炕,又让来喜去沏茶。 按理,同为一个男人的女人,能这样相处已然不易,兰猗挥挥手:“你别忙活了,我就是在房里坐累了才过来走一走。” 说着看去来喜的背影,转头对卫沉鱼道:“这个丫头用得可还顺手?” 卫沉鱼柔柔一笑:“夫人给我的,自然都是最好的,哪里会不顺手。” 她这样的信赖,反倒让兰猗难为情,可是不说也得说:“我对来喜了解并不多,只觉着她乖巧懂事又伶俐,今个来找你,是想告诉你,来喜与管家,他们两个……” 留个省略,然后意味深长的看着卫沉鱼。 卫沉鱼脸色一凉,心头仿佛给什么刺了下。 271章 若是我要秋姑娘呢,夫人可是舍不得了吧。 半成品的帐子撩在一边,卫沉鱼想起这帐子的尺头还是兰猗给她的,天青色鳞纹纱,上面绣着星星点点的嫩黄的雏菊。【零↑九△小↓說△網】 当时兰猗说,睡在这样的帐子里,就像躺在开满雏菊的草地上,梦里都会溢满香气。 现在卫沉鱼看着这帐子,想着若是睡在这样的帐子里,怎么感觉都像是要下葬似的。 兰猗坦诚来喜同薛庆的事,她却猜测这会不会是兰猗存心故意,谁能料定这是不是兰猗以不洁的来喜在嘲讽她这个风尘女子。 当然这些情绪都是在心里的,表面上她还是平淡无波,只有些意外道:“来喜看着挺机灵的,怎么会跟了管家呢。” 兰猗无奈叹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薛庆手段更厉害罢,我来找你,就是想同你商量下,侯爷打算把我房里的冬喜给薛庆做小,既然来喜同薛庆已经有了夫妻之实,侯爷说莫若都一并给了,等下我再挑两个老实的丫头来服侍你。” 卫沉鱼抓起半成品的帐子丢的远些,这个不起眼的小动作让兰猗看在眼里,笑着问:“怎么,你舍不得来喜?” 卫沉鱼也发现自己有些失态,忙道:“您瞧我笨手笨脚怎么都缝不好这个帐子。” 表示自己气恼的是因为笨手笨脚,接着道:“既然是侯爷的意思,我怎能不舍得呢,横竖就是有个丫头使,谁都行,想想当初的碧月倒可我心意呢,后来怎样,还不是忘恩负义,更别说我与来喜才几天感情。” 既然说好了,只剩下知会来喜了,刚好来喜端着茶回来,递给兰猗的时候,兰猗道:“你也老大不小了,本给一早给你指个小子嫁了,最近家里事多我就疏忽了,刚好听说你与管家私下相好,所以经过侯爷同意,我决定把你许给管家做妾。” 水杯刚碰到兰猗的手,一半还在来喜手中,来喜听说要把她许给薛庆,手就突地一抖,茶水溢出,烫了她自己也烫了兰猗,听兰猗哎呀一声,秋落赶忙过来看,见兰猗手背发红,秋落气得骂来喜:“无用的东西,端个茶都端不好。” 卫沉鱼也训斥她:“这么不小心,枉夫人还说你行事妥帖呢。” 来喜连连自责,又跪在地上给兰猗赔罪。 兰猗挥手让她起来,蹙眉问:“怎么,你不愿意嫁给薛管家?” 来喜双手绞着,半晌给秋落一声断喝,她才不得不道:“嗯。” 秋落朝她啐了口:“你不愿意为何同管家在后花园私会?” 来喜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不想嫁给薛庆,就是知道薛庆是个花花肠子,不会真心对她好,之所以为何同薛庆相好,当然是为了在侯府过得舒坦些,男女主子逢大事才出面,府里的琐事一般都是薛庆管着,特别是他们这些丫头小子,薛庆,是他们最直接的顶头上司。【零↑九△小↓說△網】 可是,这些话是不能说给少夫人听的,来喜唯有沉默。 兰猗吹了吹手背的痛处,睇了眼她道:“那么你告诉我,是否与管家有了夫妻之实?” 敢做,不一定敢承认,但事情已经败露,来喜臊得把脑袋垂得快扣在地上。 她不肯说,兰猗道:“那你就是承认了,你可知道,薛庆已有家室,你与薛庆相好就算私通,按律法按家规,你都该给沉塘溺毙的,把你嫁给薛庆,这不正是遂了你的心愿吗,你为何不愿意?” 私通的处罚来喜是听说过的,她还以为虽然薛庆有了家室但她未嫁,不会有那样的惩罚呢,此时吓得目瞪口呆,沉塘溺毙,还不如嫁给薛庆呢,于是忙借口道:“奴婢不愿意,是觉着自己只是个丫头,人家可是管家,不般配。” 秋落旁边冷哼道:“你还真把他当个主子了。” 既然是这样的原由,兰猗道:“行了就这么定了,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晚吧,你和冬喜同时过门,卫姨娘也没意见,倒是便宜那个薛庆了,一娶就是两个。” 说好了这件事,还有另外一件事,兰猗转头对卫沉鱼道:“来喜要走了,我得琢磨把谁给你合适,我房里的丫头你随便挑。” 卫沉鱼有点属意春喜,觉着春喜为人老成朴实,话语不多,只闷头做事,一时不好开口,指着秋落玩笑道:“若是我要秋姑娘呢,夫人可是舍不得了吧。” 兰猗怔住,倏忽便放声笑了起来,推过秋落到她面前:“这丫头你使唤不了,浑身带刺,有时她比我还厉害呢。” 卫沉鱼也晓得秋落的厉害,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这么厉害的丫头,夫人为何还留着呢?” 兰猗又拉回秋落,手紧紧攥着秋落的手,感慨道:“若这世上只剩下一个人对我是真心的,那便是秋落了。” 她的声音和缓悠长,说到最后近乎耳语。 卫沉鱼突然想起碧月,到底是自己有眼无珠不如狐兰猗聪慧,还是命运上更是一次次输给狐兰猗,无论是什么,都让她百般不是滋味,慵懒的往炕几上靠了过去,佯装坐得累了,分明是下了逐客令。 兰猗也想到了春喜,于是问她可想要春喜过来服侍。 卫沉鱼点头算是同意,姿态上却骄矜倨傲,试想她也曾经光芒万丈的一个人,天下男人都为她倾倒,有着自己的府邸和奴婢,而今要对兰猗低声下气,一时的忍受还可以,现在突然有点不习惯了。 兰猗也似乎看出她的变化,告辞出来,心事重重的往倚兰苑走,忽然发现身侧的秋落这么安静,一转头,发现秋落泪水涟涟。 “我的老天,你怎么了?” 兰猗讶然,面对面站着,给秋落拭泪。 秋落哽咽道:“二小姐,我想抱抱你,可以么?” 兰猗愣了:“为何抱我?” 秋落吸吸鼻子:“不为何,就像抱抱您。” 兰猗呵呵一笑:“你这丫头,古里古怪的,行啊,就给你抱抱。” 秋落就一下子拥抱住兰猗,抽泣道:“方才在卫姨娘那二小姐说的话,奴婢实在是太感动了。” 原来是为这事,兰猗也抱紧了她,低声道:“等下你会更感动的。” 秋落将两个人分离:“等下二小姐在干什么?” 兰猗神秘一笑:“等下……我要认你做妹妹。” 272章 侯爷既然娶了卫姑娘,也不差一个念姑娘。 兰猗想认秋落为姊妹,由来已久的事了。 秋落不知是高兴过头还是难以置信,只笑不语。 难得她这张利嘴能安静下来,兰猗拉着她往倚兰苑走,这件事因为最近忙东忙西一时给忽略,今个是被冬喜和来喜的事触动,觉着若想秋落将来有个好的归宿,必然先脱离贱籍,唯一可行的便是自己认她做姊妹。 回了倚兰苑刚好公输拓在家,她就把自己的想法说了。 公输拓正伏案书写,不是字不是画,七扭八歪奇形怪状,兰猗好奇的问:“这是什么?” 公输拓置笔于白玉莲山笔架上,指着宣纸上的图形道:“这,是藏兵图。” 呃? 兰猗歪过脑袋看,正过脑袋看,怎么看都没发现哪里有兵马,就像是小娃信手涂鸦之作。 公输拓哈哈一笑:“若给你发现,别人岂不是也会看出,那还叫什么藏呢,这图形除了我没有第二个人懂得,但这却是我耗费十多年光阴所得,有了这些兵马,大事已经成就了一半。” 只是一半,另一半,他不是还没有把握? 兰猗略有忧虑:“既然只有一半,另一半是不是还要卧薪尝胆十多年呢?” 亦或许,她是希望这样的,如真是这样,自己就可以得过且过十多年的清静时光,公输拓想报仇,她理解也相随,但她内心深处是喜欢那种柴米油盐的平淡日子的。【零↑九△小↓說△網】 公输拓将藏兵图拿起,又拉起兰猗同往临窗大炕上坐了,虽然门窗紧闭,房里也没有一个丫头,夫妻二人他还是压低声音道:“鞑靼南,已经给窦顿占领,云南北,已经给高彪占领,西蜀之地已经在朱奉贤的掌握之中,山东之地扈仙娘也在筹谋,晋中有张广发,河南有鲁照,陕西有徐怀然,而全国各地无一没有丐帮的弟子,这,是剩下一半之中的一半。” 兰猗不是很明白他的话,于是凝视他等着解答。 公输拓仰视上去,随后拱手,严肃异常道:“所谓天时地利人和,地利人和我都有了,也还有个天时在,若老天觉着宇文霸当年实属背信弃义,更用宇文晏晏做人质要挟先祖公输磐,那么老天就该成全我,让我得偿所愿,报得百年仇恨。” 兰猗认真的听他说着,听着听着,突然跪了下去,然后郑重的磕了三个头。 公输拓忍不住轻笑一声:“你这是作何?” 兰猗没有笑:“侯爷在祈求上苍保佑,我该夫唱妇随的。” 公输拓脸上的笑容瞬间被收拾干净,轻抚兰猗的秀发道:“得此贤妻,大业必成!” 忽然想起兰猗方才说的要收秋落为妹妹的事,他忙掉转话题:“你收秋落,本是平常之事,但因为有宜妃娘娘在,这事就平常不了,秋落成了你的妹妹,岂不也是宜妃娘娘的妹妹,从一个婢女到宜妃娘娘的妹妹,这可不是一步两步远的距离,这涉及到天家之事,你该禀报给宜妃娘娘,求得她的同意。” 这事兰猗不是没有想过,但她感觉女人家,嫁了人便改了姓氏,自己见了姐姐也尊一声娘娘,姐姐见了她也称呼公输少夫人,彼此间只是君臣之分,哪有姊妹之情呢。 公输拓却觉得:“理儿是这样的理儿,若宜妃娘娘不在意,这事就不算什么,一旦宜妃娘娘在意,或是有人想用这个做文章,那可大可小,秋落出身微贱,她的出身恐会抹黑宜妃娘娘的出身,你也知道宫里头不是民间,宜妃娘娘固然做过很多对不住你的事,但她,其实也难,特别是那个无辜的孩子,这会是宜妃娘娘一生之痛。” 曾经那个玩世不恭、放浪不羁、浑浑噩噩的公输拓不见了,他变得越来越谦恭,这让兰猗有点不适应呢。 她顽皮一笑:“我突然有点怀念那个行为粗狂的安远候了。” 公输拓怔住,随即拍了下她的脑袋哈哈大笑:“你是没看见我在外头,其实仍旧是那个样子。” 提及外头,他蓦然想起还有事,于是对兰猗道:“今晚我出去下,你不用等我,自己早点歇着。” 兰猗眨了眨眼睛,猜测他今晚会不会依然是为了那件神秘的事呢?到底他有什么瞒着自己? 不便多问,只要他自己小心。 …… 春日渐长,一更过天才黑透,公输拓换了身衣裳,仍旧是习惯穿黑,仍旧是不带一个长随,自己骑马出了府门疾驰而去。 说来他有日子没来得胜楼了,伙计一见他,惊喜连连:“我的侯爷,您可想煞小的了,您再不来,小的要去侯府看您了。” 果然公输拓所言,在外头,他还原了自己,咚的一脚踹在伙计的屁股蛋上,哈哈大笑:“王八羔子,你是想本侯的银子了,行,这个拿去,算是这些日子没来对你的补偿。” 虽然给他踹疼,那伙计结果他丢来的一大锭银子,疼得龇牙咧嘴,还是努力笑着磕头作揖:“多谢侯爷!” 随后问:“还是老三样?” 公输拓撸起袖子,噔噔噔拾级而上到了二楼,对跟在后头的伙计道:“那是自然,就老三样,少一样都不成。” 伙计应了,转头颠颠下楼来安排一切。 所谓老三样,可不是菜色,而是天字一号房、高粱酒、念奴儿,每次他来都在天字一号房,说那里敞亮,高粱酒,说是够味,念奴儿,说是老相好。 不多时伙计一一办到,天字一号房开了,高粱酒上了,念奴儿也叫了来。 既然是有日子没来,念奴儿也是有日子没见他,进了房屈膝一福,娇声软语:“侯爷既然娶了卫姑娘,也不差一个念姑娘。” 公输拓就又是哈哈大笑:“本侯与卫姑娘多少年的情意了,与你,不熟。” 念奴儿怀抱琵琶,随手拨了个音,挨着公输拓坐了,娇嗔:“人家的小嘴你也亲了,还说不熟,要怎样才算熟呢,不如今晚请侯爷留下。” 今晚留下,是同床共枕的隐晦说法。 公输拓灌了口高粱酒,辣得嗓子冒烟:“什么叫小嘴也亲了,是你趁本侯醉酒亲本侯的。” 念奴儿有些尴尬:“总之是亲了,侯爷是不是该对奴家有个交代呢。” 公输拓咚的把酒碗放在桌子上:“交代个屁,除非你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273章 我可从来没把你当丫头使唤 得胜楼,虽然不及万宝楼的门面和装潢,在京城那也是数一数二的大馆子,所谓没有梧桐树引不来金凤凰,正为此,念奴儿才在这里挂上名号。 没有几个月时间,念奴儿的名气在京城的风月场所仅次于卫沉鱼,不同的是,卫沉鱼以美貌风华绝代,念奴儿却是以乐舞闻名于世,拜倒在卫沉鱼石榴裙下的王孙公子数不胜数,喜欢听念奴儿唱曲的达官贵人亦是不胜枚举。 只是,念奴儿的来路比卫沉鱼还神秘,公输拓的好友杜青山曾透漏给他一个消息,说商厚恩的遗孤商小姐化成歌女潜入京城,如是,很长一段时间公输拓都把念奴儿错认是商小姐,可是真的商小姐已经现身,那便是宇文佑的至爱苏银狐,这个念奴儿也就不是商小姐,那么她到底是谁? 公输拓急于想知道念奴儿的身份,是因为那次老夫人丧事期间,公输拓邀一干好友在公输家祠堂的密室商讨反宇文佑的大计,当时念奴儿在场,之后宇文佑罢免了很多公输拓心腹的官职,公输拓怀疑,会不会是这个念奴儿告的密。 横竖公输拓平素说话都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他现在诘问念奴儿的身份,语气上也是忽明忽暗让念奴儿捉摸不定。【零↑九△小↓說△網】 “我是谁?沦落风尘的女子,哪一个不是有着悲惨的身世,侯爷何必要我再揭疮疤,痛不欲生呢。” 她越是不肯说,公输拓越是怀疑她,然又不好逼迫,公输拓就习惯性的哈哈一笑:“你若没有悲惨的身世,怎么会唱曲子,你不唱曲子,京城岂不是太冷清,所以你有个悲惨的身世好极了。” 他这样惨无人道的说话,非是真心,不过是为了贴近他混世魔王的名声。 念奴儿听了,小嘴一噘:“若是换了卫沉鱼,侯爷还如此薄情冷酷吗?” 公输拓就又是哈哈一笑,不做正面回答。 两个人吃酒太闷,一个人听曲而也寡味,公输拓坐了一会子也就走了,任凭念奴儿苦苦挽留。 离开得胜楼他也没有回家,在街上七拐八拐,拐入一条小巷弄,这里居住的大多是能够温饱并不富裕的百姓,宅院也小,房屋低矮,更是一户连着一户,看上去他常来常往,所以对密密麻麻又非常雷同的房屋了如指掌,在巷子里走了稍许,就来到一户人家门口,抓起上了锈的铁环扣动五下,三长两短,这是暗号。 未几,门从里面打开,一个院公模样的老者朝他躬身道:“侯爷来了,我家老爷正等您呢。” 公输拓嗯了声,迈进门去,老院公立即反身把门关上。 公输拓由老院公引着一路就到了上房,于门口停下,老院公朝里面道:“老爷,侯爷来了。” 里面一人就急匆匆道:“还不快请进来。” 说着话,那人已经走出,亲自开了门,见了公输拓不施礼不垂首,只道:“侯爷让我好等。” 公输拓为难道:“你家二姑娘不好糊弄,我这还是先到得胜楼转了一圈才跑来的,说不定二姑娘就派人在后头跟踪我呢。” 对,此户主人非是别个,正是兰猗的父亲——狐彦。 狐彦携着公输拓进到里面,一个年约二十五六的女子款款而出,对公输拓屈膝一福尊了声“侯爷”。 公输拓打趣道:“翩翩姑娘不必多礼,从我岳丈这里论起,你还是我的长辈呢。” 这位翩翩姑娘垂眸一笑,有些难为情:“妾身不敢妄称侯爷的长辈,妾身只是服侍老爷的一个婢女而已。” 狐彦那厢说话了:“你啊,也不必妄自菲薄,我可是从来没把你当个丫头使唤。” 他的尊重和厚爱,让翩翩很是动容,抬头看着狐彦,彼此眼眸中都是那种完全可以刻骨铭心的深情,虽然感动,翩翩也没有多言语,而是转身去给公输拓沏茶。 狐彦与公输拓不分宾主,同在临窗炕上坐了,隔着一张炕几,狐彦道:“伸手过来。” 公输拓就乖乖的把手伸了出去,却仍旧免不了嬉皮笑脸,完全没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狐彦给他把脉,极其的认真,良久才松开他的手,又是唉声一叹。 公输拓一颗心沉重的凭他力拔山兮气盖世,也打捞不起,面上还是嘻嘻哈哈的,还宽慰狐彦道:“您看我生龙活虎的,不像是病入膏肓,也许您误诊了,非是小婿不信您的医术,而是觉着您毕竟是凡人又不是神仙,或许出错。” 狐彦的叹息加重了:“我多想我是误诊,那样你的命就不止有一年这么短,兰猗她,还小,她需要侯爷的照顾,更何况她还有了侯爷的骨肉。” 狐彦说这话时,翩翩已经把茶端来了,听他哽咽难言,劝道:“老爷且宽心,凡事都有意外,妾身瞧侯爷面色红润精神气又足,并不像得了重病。” 狐彦接过她递来的茶,放下不喝,苦笑:“这种病就是这样,没有丝毫征兆,一旦发现,便无力回天。” 翩翩显然是有点吃惊,把茶捧给公输拓时,捎带看了眼他,发现他鬓边已经有丝丝白发,而眼角,亦生出些许的细纹,倘或这个人真是浑浑噩噩无所顾忌,如何能早生华发呢。 翩翩忍不住道:“可怜兰猗那孩子。” 是的,翩翩是狐彦养的外室,老夫少妻,感情真挚,狐彦尊重她,她亦是理解狐彦,相处日久,彼此了解,她知道狐彦膝下两个女儿,长女兰宜贵为娘娘,次女兰猗嫁给了安远候,她更是由狐彦口中感觉出,那个次女更得狐彦喜欢,所以,她担忧兰猗。 从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兰猗,就像一个说不上来的物事,公输拓舍不得丢下,又不忍心带走,兰猗之于他,或许比公输家的百年仇恨更让他放不下。 也正因为自己命不久矣,他才更加紧迫的想复仇。 一时间三人都不再说话,狐彦想着或许自己还能好法子救女婿,公输拓想或许自己没等成就公输家的大业已经撒手人寰,翩翩想,狐彦虽然堪称神医,但他是从太医院走出来的,看病免不了循规蹈矩,听闻那个兰猗也懂医术,她想,为何不让兰猗试试呢? 274章 皇上要臣妇办什么事呢?不妨在这里说。 为着秋落的事,兰猗这一日进宫来见兰宜。 风轻日暖,鸟鸣幽深,栖兰宫地处略偏,难得好景致,适逢兰宜歇午觉,几个宫女便坐在廊下做针线,偶尔听到里面有轻微的动静,便悉数放下针线跑进里面去看,见兰宜只是翻了个身,仍旧沉沉睡着,宫女们便又轻手轻脚的退出,继续做针线,个个嘴巴贴封条似的,没谁敢说一句话,怕吵醒兰宜。 兰猗到时,兰宜还没有醒,宫女们捏着嗓子说话:“公输少夫人,您怎么来了,这会子咱们娘娘正睡着呢。” 可真是不巧,兰猗指指廊下:“那就别吵醒娘娘了,我先在这里同你们坐一坐。” 宫女们就把她请过去了,见了小藤桌上放着的绣活儿,兰猗拿起看了看,技痒,忍不住指点:“这多花瓣的颜色没有过渡,不信你们去园子里看看。” 这是婵娟绣的绢帕,听兰猗说出错处,婵娟恍然大悟:“我也觉着哪里不对,原来是这么回事,可不是呢,从花心到花瓣的颜色是不一样的,由黄渐渐泛红。” 说完,蹙眉道:“没办法,我不会作画,这花瓣不过是依葫芦画瓢。” 忽而嘻嘻一笑:“不如请夫人帮奴婢画一张吧。” 反正也是闲坐,兰猗手一伸:“笔墨伺候。” 婵娟回了自己房内取了笔墨还有大张的纸来给兰猗。 兰猗迟疑下:“没有色,只有墨,如何能画好花瓣呢?” 敲着自己脑袋略微想了想,随即拿起笔道:“有了,你们记住,我着墨重处是深色,我着墨轻处是深色。” 她一壁画一壁讲解,待一幅画完成,将笔一放,拍手道:“成了。” 一回头,不见了那些宫女,却见宇文佑负手于她身后站着,正盯着那画出神。 “皇上!” 兰猗方想施礼,宇文佑仍旧看着那画,单手托起她:“你给朕另外画一张。” 兰猗瞧宇文佑脸色灰白,像是重病中,听他呼吸均匀平缓,不像是在生病,那只有一种可能,他在生心病,兰猗小心翼翼问:“皇上想让臣妇画什么?” 宇文佑脱口就道:“银狐。” 果然不出所料,兰猗露出难色:“臣妇,画不好。” 宇文佑猛地转身,丹凤眼里透着阴冷之气:“你不是曾经画过么,那幅银狐合欢扇。” 他还没有忘记这一茬,推脱不过,兰猗只好道:“臣妇是说,画不好,不是不会画。” 宇文佑撩起长衫下摆一甩,潇洒的往藤椅上坐了:“没关系,朕不计较。” 兰猗看着他,素白的长衫上绣着嫩黄的花朵,羊脂玉的簪子简单绾着头发,修长的手指随意搭在扶手上,目光幽深,人显慵懒,配上藤椅、红柱、轻风、花香,简直就是一幅天然的画卷。 兰猗执起狼毫,铺开纸张,微风掀起纸的一角,苦于没有镇纸,兰猗用手去按,不曾想宇文佑却伸手按住了那一角,也就按住了兰猗的手,兰猗忙抽了出来,宇文佑若无其事的继续按着纸的一角,兰猗开始画。 不知何时,兰宜醒了,大概是听到外头的动静,她没有叫宫女们进去伺候,自己穿戴齐整走了出来,给宇文佑见礼:“臣妾未知皇上驾到,请皇上恕罪。” 宇文佑将闲着的另外一只手的食指竖起放在唇上:“嘘!” 兰宜就不敢再言语,忽然发现,宇文佑的目光是盯着妹妹的,她的心像扎了根刺,且这刺扎得太深,拔不出来,又痛。 她忽然发现自己除了恨宇文佑之外,竟然还爱着他,所以再次吃妹妹的醋,亦或许,她想,自己不是还爱着宇文佑,而是太欣赏宇文佑头顶的光环了,他是皇上,天下第一人,而这个天下第一人喜欢的却是妹妹。 兰宜亭亭而立,如一枝冷梅,面上冷,心里冷,只这张脸一如既往的耐看。 终于,兰猗画完了,将画交给宇文佑,这才过了见过兰宜:“我来时娘娘正睡着,是以没敢打扰。” 因为上次姊妹两个还算融洽的交谈过,又兼公输拓说兰宜其实也不容易,所以兰猗对兰宜不似之前那么充满敌意了。 兰宜无力一笑,像极累极累,累到无法承载一个笑似的:“倒是我只管酣睡,连皇上来了都不知。” 宇文佑举着画正在看,头也不抬道:“春困秋乏,难免的。” 说完将画又放到藤桌上,吩咐旁边的内侍:“替朕好生收着。” 然后,他率先进到房内,兰猗同兰宜跟着进去,依着规矩各坐各位,因为宇文佑久不来栖兰宫,所以兰宜有点意外也有点侥幸,暗想假如皇上对自己重拾旧爱,她便会放下仇恨,做回曾经的狐兰宜。 只是,宇文佑开口却是对着兰猗的:“等下你随朕去裕泉宫,朕有事要你去办。” 裕泉宫,乃宇文佑的寝宫,兰猗同兰宜彼此都呆住了。 兰猗揉了揉鼻子:“皇上要臣妇办什么事呢?不妨在这里说。” 宇文佑也意识到自己的话有毛病,改口:“朕是说,你随朕去上书房,瞧瞧,朕最近可是糊涂了,说话颠三倒四,不过是方才从裕泉宫来的,就说要去裕泉宫了。” 兰猗如释重负。 兰宜也松了口气。 兰猗再想问宇文佑要自己帮他做什么,却听宇文佑撇下她同兰宜去说话了:“你最近也清减了不少,是不是春盛走了,别人伺候得不周到?” 无论他是真心还是假意,兰宜都感动莫名,欠身施礼:“谢皇上挂怀,臣妾还好,春盛而今是春常在了,臣妾可不敢要她伺候,且她还有了身子,连太后和皇后都说春盛最争气了。” 其实宇文佑完全没有因为春盛怀了他的骨肉而格外对春盛好,整个后宫,苏银狐走了,他的心也走了,其他嫔妃,不过是他作为男人的一种陪衬和完善,不附带任何感情,这也怪不得他,后宫的这些女人成日的除了惦念他的恩宠,就是筹谋算计对自己不利的其他嫔妃,这些女人在乎的是他权势和他能给她们的地位财富和尊崇,这些女人到底爱不爱他,他感觉希望渺茫,为此,他不喜欢她们。 提及春盛,宇文佑更是懒得置一词。 正尴尬,张贵玉来了,病了许久的张贵玉突然来了栖兰宫,宇文佑觉着一定是有大事发生。 275章 臣有一计,保证安远候能杀了夏知问。 张贵玉病了些日子,都由他徒弟魏五代他伺候宇文佑,见他亲自前来,宇文佑打量下他:“怎么,身子大好了?” 张贵玉躬身施礼:“谢万岁爷惦记,老奴已经好的七七? ? ” 宇文佑颔道:“行,你回来就好,小魏子人很机灵,到底还是你服侍朕的年头多,更妥帖些,前头没什么事吧?” 闲话一阵,他问起正事。 张贵玉明白宇文佑看似随意的问,其实是因为有宜妃娘娘和公输少夫人在场不方便,说来还真是出了大事,但张贵玉也顺着宇文佑的意思轻描淡写道:“没什么大事,几个老臣凑在一处在上书房等着皇上呢。” 一来就来几个大臣要见他,宇文佑更明白生的事必然小不了,于是起身对兰宜道:“今晚留小姨在宫里用膳,回头我把安远候也叫来,齐王之事,弄得宫里头最近个个脸色阴郁,今晚大家一起乐一乐。” 兰宜就躬身应了,又同兰猗一道恭送宇文佑离开。 出了栖兰宫宇文佑没等上轿辇,就急急的问张贵玉:“什么事?” 张贵玉凑近了他小声道:“西北夏知问反了,拔城夺寨,说要称王。” 宇文佑猛地看他,长眉拱起,颇有些震惊:“朕要他回京听审,他非但不来,竟然敢造反。” 张贵玉叹口气:“探子回来报,派往西北的钦差半路给人杀了,夏知问听说皇上免他的职还要抓他审问,就先反了。” 宇文佑一掌拍在轿辇的厢壁上:“为何这么久才报给朕?” 张贵玉又叹口气:“先前派去的探子也都给杀了,这个是九死一生跑回来的。” 宇文佑的手抠着壁板,忽而冷冷一笑:“朕从来没有低估他,可还是没能防住他。” 说完上了轿辇,急匆匆回到上书房。 这个他,张贵玉明白暗指公输拓,张贵玉甚至隐隐感觉,公输拓怕是要正儿八经的同宇文佑较量了。 回到上书房,一干大臣正伸长脖子往门口看,见他回,纷纷见礼。 宇文佑手一挥:“行了,都站起来吧,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臣中有个叫皮岚生的,供职兵部,任兵部侍郎,他最年轻,口齿伶俐,代大家叙述了夏知问造反的前后,大致与张贵玉向宇文佑禀报的差不多,宇文佑罢免了夏知问的职务,更派钦差前往西北,一来是对夏知问宣读圣旨,二来在新任守将到达之前先坐镇那里,只是那钦差短命,半路给人杀了,杀人者留下墨书,说钦差欺男霸女无恶不作,他是替天行道,于是,大家都把钦差的死定性为仇杀。 “仇杀!” 宇文佑哼了声,分明是不信,随即指了指皮岚生,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皮岚生应了,大概都叙述完了,也就剩下挥自己的想法和征求宇文佑的圣断,他是觉着,夏知问之乱应及早平复,否则会引起别处的响应,比如云南、两广、西蜀、山东、晋中等地,那些地方或多或少或强或弱都有匪患在闹,当地的官府剿袭一次又一次,已经是疲于应付,若给他们得知西北的夏知问反了朝廷,会助长那些匪患的气焰,毕竟夏知问是朝廷命官。 皮岚生说完,其他大臣也说了各自的意见,都逃不过一种,那就是对夏知问赶尽杀绝,且要快。 等大家都说完了,宇文佑从龙椅上站起,一行在地上溜达一行问:“那么,谁去剿灭夏知问呢?” 顿时,方才还群情激奋的各位大臣都默不作声了。 宇文佑上身一颤,哼的一笑,环顾一番众臣:“怎么,你们之间没人敢去?” 皇上一再的问,大家都不说话,势必会引起皇上的雷霆震怒,皮岚生又是率先道:“臣倒是想去,但臣没有带兵打仗的经验,臣捐躯沙场那是臣的荣耀,但臣不能把那么多将士的性命当儿戏。” 虽然有点退却的嫌疑,但他说的也是事实。 宇文佑看了一圈最后把目光定在朱渊渔身上:“前次你经手卫沉鱼的案子,就审了个稀里糊涂,你这个顺天府尹朕觉着也就那么回事……” 没等他说完,朱渊渔立马道:“皇上,臣荐一人,保证能平复西北之乱。” 宇文佑心里暗骂他老油条,若不逼他,他永远都做他的老好人,左右逢源,谁都不得罪,其实宇文佑已经猜到他想荐谁,但这个人自己不能说,所以才逼迫朱渊渔的,于是故意问:“谁?说来听听。” 朱渊渔拱手垂头:“臣觉着,这事非得安远候去不可,先安远候是啸骑大将军,理当带兵打仗,其二,安远候出征无一次输过,敌国之数十万大军他都能以少胜多,区区一个夏知问更不在话下,其三,安远候这人臣了解,能软能硬,能屈能伸,对付夏知问不一定力敌,毕竟他手下的兵都是我朝的兵,安远候若能智取,杀了夏知问收回那些兵日后上阵杀敌,岂不是更好。” 宇文佑静静的听了半晌,听完,点头道:“你说的头头是道,可是你怎知安远候就一定能赢呢,他若是输了,朕又能将他怎样,可是,朕这次一定要赢,不杀夏知问,不足以威慑其他逆贼,那些个逆贼,很让朕头疼。” 他说这话时,眼睛是盯着朱渊渔的,刚好朱渊渔也抬头来看他,现他目光里有故事,朱渊渔更加确定他的意思,皇上这是怕公输拓手下留情放过夏知问,亦或是收买夏知问,因为朱渊渔亦听闻公输家族同宇文家族,有着好长好长的一段往事。 朱渊渔犯难了,若不能杀夏知问,恐皇上这次连他都不会放过,谁让他举荐的公输拓呢,宇文佑完全可以用他不察之罪来杀他,何况他平素没什么建树,早让宇文佑生气。 朱渊渔心说,对不住了师父,性命面前,你莫说只是我一个挂名的师父,你就是我亲娘都不好用,如是,朱渊渔近前道:“皇上,臣有一计,保证安远候能杀了夏知问。” 他的目光,左飘右飘。 宇文佑心知肚明,当下不易察觉的一笑,甚为得意,将手一拂,对其他大臣道:“你们都告退吧,朕想同朱大人单独说几句。” 276章 放心,你夫人,朕会照拂的。 上书房只余宇文佑同朱渊渔君臣二人。 宇文佑端坐,朱渊渔侍立。 宇文佑问:“你的计策?” 朱渊渔道:“挟天子以令诸侯。” 宇文佑猛地侧头看他。 朱渊渔方醒悟自己措辞不当,慌忙纠正:“臣的意思,扣住安远候夫人,如此,安远候敢渎职吗。” 渎职,不过是换了种说法,真实的意思是,他公输拓敢不听皇上的话么。 宇文佑品味下朱渊渔的话,突然像吃了道暌违已久的大餐,越咀嚼越香甜,哈哈一笑,连说好好,然后赞赏朱渊渔道:“朕觉着,你这个顺天府尹,还真就像那么回事。” 从适才的“也就那么回事”到现在的“像那么回事”,如此雷同的两句话,意思却大相径庭,朱渊渔偷着抹了把额头的汗,这年头,拼的就是六亲不认,否则就难以存活。 宇文佑很为朱渊渔这个计策高兴,于是在夜宴时多喝了几杯,公输拓给他宣进宫了,兰猗也在,同在的还有几个亲王和鲁国公,而后宫除了太后太妃们,其他嫔妃悉数到场,宇文佑今个对兰宜特别关注,一瞬间大家都恍惚回到了兰宜初入宫时,那时她宠冠六宫无人能及,今个再获恩宠,大家都猜测皇上这是怎么了? 兰宜也搞不清状况,心里颇有些患得患失,希望这是自己重获圣宠,又怕这是她和宇文佑感情的回光返照,所以兰宜不知该高兴还是该担忧,捏着酒杯惶然四顾,忽然对上九王宇文偲的目光。【零↑九△小↓說△網】 彼此愣住,就像是两个贼不期然而遇似的,各自心里有鬼,都怕这鬼不安分鬼皇上发现。 宇文偲对兰宜是没有男女之间那种期望的,但他清楚的记得兰宜暗示他的话,他也是先皇的儿子,而今母妃孟太妃也光明正大的回了宫,他暗藏于心底的那株野草,竟然是春风吹又生了,时至今日他自己似乎也才明白,对于皇权的垂涎,他不是没有过,而是自己不敢承认有过。 兰宜对宇文偲的情感是复杂的,男人好色,女人也重色,兰宜喜欢宇文偲俊朗儒雅的容貌和风度,更喜欢他外在的那种与世无争的恬然,宇文佑太过阴鸷,美的有些诡异,宇文偲为人随和,美的就充满生气,所以兰宜想,假如宇文偲成为皇帝,他断不会像宇文佑这样,待人忽冷忽热,让你如一叶小舟浮荡在惊涛骇浪上,忽而上升到一个高处不胜寒的高度,忽而沉没到几万丈的水底,让你感觉喘气都是一种奢侈。【零↑九△小↓說△網】 就在兰宜神思恍惚的时候,宇文佑正同公输拓相谈甚欢,说着说着,宇文佑拐入正题:“今个来了封六百里加急,说是西北守将夏知问造反。” 这事公输拓已然知道,还是装着吃惊,且震怒:“他敢!” 宇文佑捏着酒杯哼哼一笑:“他没什么不敢,他早有反意,否则朕为何要免他的官职,可是他非但不来京认罪,还杀我将士夺我城池,朕还是太宽政了,若不怀着仁仁之心只免了他的官职而是将他斩首,也不会有这种事情出现。” 他的话其他几个亲王和鲁国公洪行良都听见了,洪行良最为气愤,拍案而起道:“皇上,请赐老臣一匹战马一套铠甲,别看老臣已是古稀之年,一样能将那乱臣贼子大卸八块。” 宇文佑微微一笑:“国公骁勇,朕知道,可是你已经是这样的年纪,还是好好的颐养天年吧,不然你出战,让天下人以为我朝没有能征善战的人了。” 公输拓看去兰猗,夫妻两个隔着好几个位子,遥遥相望,彼此都猜到,今个宇文佑让公输拓进宫是什么意思了,讨伐夏知问,征战西北,非他公输拓莫属。 洪行良感念宇文佑的体恤,更感慨自己心就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可是这身子骨大不如从前了。 其他几个亲王也都主动请缨,甚至宇文偲也道:“皇上,臣弟虽为一介儒生,拿不动刀枪,更不懂排兵布阵,但臣弟依然愿意为皇兄分忧。” 宇文佑生性多疑,不信兄弟们的话是发自真心,场面上,他也还是道:“老九你的心朕知道,可是这就像一辆马车,车辕就是车辕车轱辘就是车轱辘,你管着宗人府够你累的,不是一定要上阵杀敌才是国之栋梁,就像他们……” 他说着用手一指张贵玉:“各有各的用处,都上阵杀敌,家里不就空了。” 说完,看了眼楚皇后。 楚皇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公输拓,也就明白了他的用意。 “皇上。”楚皇后站了起来。 “皇后何事?”宇文佑明知故问。 楚皇后亲自执壶,过去给宇文佑斟满一杯酒,趁机道:“若论带兵打仗,谁能敌过安远候呢,皇上放着安远候不用,这却是为何?” 公输拓明知逃不掉的,哈哈一笑,故意说笑道:“皇上是舍不得臣,臣在京城,那京城才能热闹。” 宇文佑也笑,手指他:“你这黑鬼,说的还都是真话,不过……” 一个转折,接着道:“这次却非你不可了,今个在上书房,朱渊渔他们也觉着那夏知问有勇有谋,且已经夺了我几个城郭,非得安远候出战方能万无一失的取胜。” 明知这是圣意,公输拓只好道:“那是自然,夏知问他娘的,待本侯去了先割下他的舌头回来给皇上下酒。” 宇文佑一拍面前的案子:“好,朕就想听这样的话,这才是我朝第一勇士该说的话,有爱卿在,朕还怕他什么夏知问,还怕他什么高彪,还怕他什么窦顿,还怕他什么鲁照,还怕他什么……” 列举十几个或造反或蓄意造反的人,一多半都是公输拓的心腹,然后举杯朝向公输拓:“军情紧急,安远候今晚回去稍加准备,明早出征。” 公输拓眼角余光感受到兰猗的失落,也还是故作精神百倍道:“是。” 宇文佑满意的点着头:“这一仗,朕想只赢不输,放心,你夫人,还有你的儿女乃至你的家人,朕会照拂的。” 这么听着充满好意的一句话,这么充满皇恩的一句话,却让公输拓突然汗毛孔倒竖,他明白,宇文佑这是用自己的家人做人质,这次自己若不能杀了夏知问,恐危及到兰猗和家人。 277章 我在家你是安远候夫人,我不在家你是安远候。” 更交二鼓,兰猗才与公输拓从宫里回到家。 房里的周嬷嬷随着妙嫦去了南边,倚兰苑的奴婢当以秋落为大了,而她随在兰猗身边,家里头便是春喜管事,见侯爷少夫人回来,春喜带着一干丫头忙作一团。 公输拓负手站在窗前,外头黑黢黢的什么都看不见,他仍旧专注的看着,良久将手一挥:“你们都下去。” 春喜问:“洗澡水烧好了侯爷少夫人不沐浴吗?还有茶水也煮沸了。” 公输拓重复:“你们都下去。” 春喜看不见他脸色阴沉,但能听出他语气里的沉重,再不敢问第二遍,于是带着一干丫头退出房内,秋落也识趣的关门离开。 兰猗坐在炕上望着那烛火出了会神,见公输拓于她对面坐了,淡淡道:“侯爷该当如何?夏知问不能杀。” 这正是公输拓的为难处,夏知问当然不能杀,可是不杀夏知问宇文佑就要杀公输一家,为了不使兰猗惶恐,他道:“会有法子的。” 会有法子的,也就是说他现在还是一筹莫展,兰猗为了让他宽心,也道:“是了,总会有法子的,明儿一早侯爷就要出征,还是早点歇着罢。” 公输拓心不在焉的嗯了声,只是这一夜他都没有合眼,时不时看着怀里的兰猗,脑子里都是该如何保住夏知问又保住自己家人。 四更鼓响,明明是睡着的兰猗突然坐了起来。 公输拓揉了揉酸涩的眼睛问:“怎么了?” 兰猗牢牢的看着他,看得莫名其妙,公输拓笑着再问:“怎么了呀?” 兰猗就一头拱在他怀里,身子一颤一颤。 哭了?公输拓紧紧搂住她:“别怕,我不会让你和整个公输家人出事的。” 兰猗摇头,哽咽着:“我不是怕,我是想着侯爷这一走何时能回来。” 公输拓将她搂的更紧:“最迟半年,也说不定三两个月,很快的。” 半年?兰猗从他怀里抽离,掰着指头算半年是多少天。 公输拓给她娇憨的样子逗乐,握住她的手道:“很快的。” 兰猗其实是在撒谎,虽然夫妻分离免不了思念,但她更担心的是公输家如何逃过这一劫,公输拓不能将夏知问的人头拎回来给宇文佑,一直拿不住公输拓把柄的宇文佑完全可以用他战败做理由,杀了公输家一家子人,这,不正是宇文佑费尽心机想成就的么。 彼此都没有办法,就这样相拥着默然不语。 许久,兰猗想起本朝规矩,将士出征一般都是顶着太阳升起的,所以她下了炕,喊丫头们服侍她洗漱更衣,之后,她亲自去了厨房,给公输拓做了几道菜,回来,陪着公输拓用过早饭,接着,便是分别的时间到了。 金鹰金雀麒麟金蟾四个长随过来为公输拓披挂整齐,那匹日行八百的大宛马在门口嘶鸣着,兰猗看看戎装的公输拓,这才是自己倾心的男子。 夫妻相执走出房门,公输拓双手握住兰猗的肩头:“行了,别送太远,你这身子需要好好歇着。” 兰猗莞尔一笑,没说其他,反倒看着金鹰金四个长随道:“你们不是去游山玩水,是去打仗,既要好生保重自己,更要照顾好侯爷。” 金鹰挺直了身子郑重道:“少夫人放心,咱们不是第一次随侯爷出征。” 兰猗信任的点了点头。 孰料,公输拓那厢却道:“金鹰金雀都留在家里,麒麟和金蟾随我出征。” 兰猗面色一凝。 金鹰和金雀更是不解:“侯爷,麒麟和金蟾只能服侍侯爷吃穿坐卧,打仗他们怎么能成。” 兰猗也是这样想的。 公输拓却是一副不容置喙的表情:“一个夏知问而已,你们就如临大敌,让你两个留下就留下,你们也不是在家里躲清静,那些个护院我怎么能放心呢。” 金鹰和金雀忽然明白了,公输拓这样安排的用意,怕他不在家有人趁机兴风作浪,于是,两个小子齐声道:“谨遵侯爷之命!” 公输拓看着麒麟和金蟾道:“行了咱们走罢。” 也不过才迈出一步,突然转身看了眼兰猗,然后指着金鹰和金雀道:“保护好少夫人,她少一根头发,我回来,为你们是问。” 金鹰和金雀又是异口同声:“侯爷放心!” 公输拓似乎放心了,掉头又走,然后迈出两步又转回身来,看着兰猗,看了半天,终于开口:“已经让老宋给你做了两坛子酱豆。” 兰猗捂着胃口,最近酱豆吃多了,已经腻烦,也还是道:“好。” 公输拓点点头,再次转身而去,这回是走出五步才回头的,看兰猗道:“我在家,你是安远候夫人,我不在家,你是安远候。” 兰猗蹙蹙眉,一头雾水,迅速猜想他这句话的意思。 公输拓那里又指着金鹰和金雀:“他们,若敢不听你指派,我回来要他们的狗命。” 兰猗大致猜到了,公输拓的意思,大概不止让她管好这个家,可是…… 她想说可是有些事情她不懂的,突然见公输拓朝她凝重的抱起拳头。 兰猗一惊,他这是在向自己托付什么? 公输拓放下手,终于走了,往兵部点兵派将,又在城门口接受了宇文佑亲自送行,离开京城日夜兼程的赶去了西北。 他一走,京城的夜倒依旧是笙歌曼舞灯火辉煌,侯府的夜却暗淡了些许,一更过,兰猗还不让人掌灯,闷坐在炕上想心事。 她想认秋落为姊妹的事,难得兰宜没有反对,兰宜同她一样的想法,彼此都是嫁出门的女儿,彼此也都改了姓氏,兰猗想认秋落为姊妹认便是。 事情如此顺利兰猗很是高兴,但因为家有老夫人先丧,国有齐王后丧,所以大操大办是不可能的,就想择个黄道吉日,一桌酒席,对侯府公开即可。 而此时兰猗更焦虑的是公输拓这次西北之行,不知他该如何化解这一危难。 有轻微的脚步声,是秋落进来了:“二小姐……” 兰猗以为是让她用晚饭呢,摆手制止:“我还不饿。” 秋落却道:“不是的二小姐,金鹰来了,说有个叫贾时迁的前来拜会侯爷。” 贾时迁? 兰猗想起了,他是天下第一神偷,好像与公输拓为朋友,那么,他来拜会公输拓,必然有大事。 278章 公输老兄要我偷的是宇文家族的一本族谱 人如其名。 兰猗观贾时迁是,贾时迁看她也是。 贾时迁年纪与公输拓相仿,身量差不多是公输拓一半高,又是精瘦,瘦到眉骨凸出颧骨突出,连声音都是瘦的,尖利刺耳,兼带格格的笑,若不是他名声在前,兰猗会把他当个怪物,有了这天下第一神偷的大名,兰猗就把他当个怪人了。 两个人在大厅分宾主落座,贾时迁是蹲在椅子上的,哧溜一口茶,问兰猗:“公输老兄呢,我找他有事。” 兰猗有些奇怪,公输拓离开京城远赴西北征战夏知问,贾时迁该知道的,他不知,兰猗费解:“既为神偷,当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贾先生竟然不知侯爷已经出征了,一大早街上就是敲锣打鼓的,听说皇上亲自为侯爷践行呢。” 锣鼓听声说话听音,贾时迁听兰猗的意思像怀疑他的本事,嘿嘿一笑道:“神偷,那是江湖朋友赏脸给的名号,其实我就是个贼,做贼的,白天睡觉晚上干活,大概是我这几天太累就睡得沉,没听见街上的动静,也就不知道公输老兄已经出征了,不过,他是去打谁呢?” 还真是个孤陋寡闻的贼,西北夏知问闹那么大他竟然不知道,兰猗想着方才他说的话,这或许亦是盗亦有道,人家有人家过日子的方式,于是道:“还能打谁,夏知问反了,皇上派侯爷去打他,还说,必须得把夏知问的脑袋提回来。” 贾时迁眉头紧拧:“噢,有这事。” 显然,公输拓与夏知问的关系,他已经了然,也就替公输拓捏把汗。 兰猗发现他神色有异,忽然想起他是公输拓的朋友,该明白公输拓此行的难处,然又是初次见面不便多说,吃了口茶,取下琵琶襟处掖着的帕子擦了擦嘴角道:“不巧侯爷不在家,贾先生有事么?” 贾时迁迟疑下,揪着自己的那两撇稀疏的胡子道:“事是真有事,可是公输老兄不在,就不说了。” 兰猗忽然想起公输拓临走说的那句话——我在家,你是安远候夫人,我不在家,你就是安远候。 公输拓是晓得他这趟西北之行不知何时能回来,公输家族同宇文家族的战鼓已经擂响,所有的人马都在按部就班,所以公输拓是希望她能暂代他一时。 想了明白,兰猗笑了笑:“若是着急的事,贾先生不妨说出来,所谓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或许我能给贾先生出出点子呢。” 贾时迁格格一笑,这位公输少夫人的名声他是有所耳闻的,可是自己要做的事太大,且一直没能成功,这才想找公输拓商量下对策,不信这位少夫人真能帮到自己,想想说就说,左不过一句两句话,于是道:“公输老兄让我潜入皇宫偷一本书,我先后潜入皇宫十几次,都没发现那书在哪里,无奈,这才想问问公输老兄,此事,该当如何。” 偷书? 兰猗颇感纳闷:“侯爷请贾先生偷的,难不成是本兵书?” 她了解公输拓素来喜欢兵书,以为宇文佑藏了什么极有价值的兵书呢。 贾时迁却连连摆手:“不是不是,公输老兄要我偷的是宇文家族的一本族谱。” 族谱? 兰猗顿觉蹊跷:“皇室的族谱名为玉牒,都在宗人府保存呢。” 贾时迁跳下椅子,在地上溜达起来,他走路脚下像踩着棉花似的,悄无声息,一身利落的打扮却无端带出一股风来,两个人之间八仙桌上的烛火闪烁了下,欲熄灭,贾时迁急忙过来用双手拢正一个圆圈挡住袭向烛火的风,他一边做这个动作一边道:“少夫人不知,宗人府保存的宇文族谱都是给外人看的,真正的宇文族谱在宫里头藏着呢。” 兰猗更觉古怪:“族谱,为何有真有假?” 贾时迁重新跳到椅子上蹲着,这样的节气,他竟然把手抄入袖子里,佝偻着身子,头上的六瓣瓜皮小帽歪戴着,焦黄的稀疏的头发露了出来,他解释道:“真的族谱记载的,其中有宇文家族如何立国之事,公输老兄说,那上面写着宇文霸用卑劣的手段窃取了本该属于他和公输磐两个人的江山,若是能把这族谱拿到手,公输家族反宇文家族,就是天经地义之事,这,是公输老兄给天下人的一个交代。” 这么重要,兰猗脱口就道:“行,这事我来帮你。” 贾时迁盯着她看了看:“你?” 兰猗也看他:“是我。” 贾时迁笑得前仰后合最后趴在桌子上:“你可知道我潜入皇宫十几次都没能把书偷到手。” 兰猗不知他所笑为何,甚至觉着这个人有点莫名其妙,又吃了口茶,又想拿帕子擦嘴,突然发现帕子不知哪里去了,也就作罢,迅速扫了眼贾时迁道:“那么我现在问你,你为何潜入皇宫十几次都没得手?” 堂堂神偷连连失手,贾时迁很是害臊,叹口气:“关键我找不到那书在何处。” 兰猗狡黠一笑:“所以说我来帮你。” 贾时迁看她胸有成竹,也就信了她几分,欢喜道:“若你能帮我打听到那书藏在何处,我就答应你,即便他藏在皇帝小儿的裤裆里,我也能把书偷到手。” 这话说的未免有点粗,兰猗有点难为情,清咳一声绷着脸,因为晓得他是江湖人士,也就不拘于礼节了,当下点头:“好。” 说定了这事,贾时迁告辞,临走从袖子里掏出一条帕子递给兰猗道:“少夫人海涵,做贼的,偷顺了手,方才不小心把你的帕子拿过来了。” 兰猗拿过帕子左看右看,还真是自己的,可是怎么都想不起他何时偷走的,他根本没有靠近过自己啊,兰猗忽然明白,他偷自己的帕子的用意,大概是看出自己怀疑他的能力。 兰猗此时从心往外的佩服他,赞叹道:“贾先生真乃天下第一神偷,那本书,我相信你一定不负侯爷所托。” 贾时迁又是习惯的格格一笑,向兰猗告辞,他踮着脚尖走路,猫似的。 望着他的背影迅速消失在幽暗的夜色中,兰猗在门口伫立良久,转身对后头紧随着的秋落道:“准备下,明天进宫。” 279章 我倒觉着,姐姐不妨先留住皇上的人。 进宫这种事,不是那么简单的,幸好兰猗有个前提在,那就是宇文佑希望她再次帮自己找到苏银狐。 为着她进宫方便,宇文佑还特意赐给她一副金牌,这金牌不是免死金牌,而是一种随意出入宫禁,且在皇宫各处行走畅通无阻的令牌。 “所以说祸兮福所倚。”坐在车里的兰猗对坐在车辕上的秋落道,之前还觉着因为苏银狐自己摆脱不了宇文佑的纠缠了,今个偏巧就可以利用上苏银狐了。 马车到了神武门,常来常往惯了,这里的侍卫也都认识她,见她来便个个肃然而立,相当敬畏。 兰猗对这些侍卫赞不绝口:“看他们对我如此敬重,真想打赏他们几两银子。” 想着这有点公然行贿皇家机关人员的嫌疑,于是作罢。 秋落坐在车辕上迎着柔柔的轻风,最近喜事连连,先是给兰猗认了姊妹,昨晚又收到金鹰代麒麟给她的一封信,心情太好,说话就喜欢玩笑:“我倒觉着,那些侍卫对二小姐你毕恭毕敬,或许是因为皇上的缘故。” 兰猗最初的理解是,因为自己是宇文佑的常客,侍卫才对她好。转过另外一个念头,觉着秋落话里有话,莫非是自己与宇文佑搞出什么绯色新闻了?张口骂秋落:“死丫头,越大越刁钻,不过以后你不能再叫我二小姐,而应该叫我姐姐。” 马车一入神武门,必然有内侍携轿子于此等候,只是这次兰猗是突然到访的,并无提前请奏,所以没有内侍接应,待下了自家的马车,她与秋落只好步行往宫里去。 一路走到内宫可不近,累是累,幸好她最近妊娠反应减轻了,也吃了父亲给她开的安胎药,身子不是很难受,得以一边走一边看光景,且是在春暖花开时节,也算是一桩美事。 只是走的太久风景自然会看腻,就在兰猗走不动时,却遇到了九王宇文偲。 与此同时宇文偲也看见了她,相熟的人,彼此招呼过去,兰猗心里想,或许可以从宇文偲这里打听下那本神秘族谱的下落,有求于人,口下自然是客气非凡,先把宇文偲才貌赞美一番,又把他的品行赞叹一番,最后道:“皇上今年下令重修玉牒,我听说宗人府的玉牒堆罗起来比王爷个子都高,那么多人那么多事,皇上时不时的问出一二三来,真难为王爷了。” 宇文偲穿着水纱的开式长衫,轻风徐徐,衣衫飘飘,他本就亭亭若修竹的风度此时更增添了些仙气,日光下微眯着眼道:“也不是很难,只需记住那些重要的人物和重要的事件便可。” 兰猗就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然后装着随意的道:“王爷这样说倒让我想起小时候,那时我爹让我学四书五经,我觉着枯燥乏味,就偷懒,觉着哪一章重要,就死记硬背下来,然后等我爹考问我的时候,我就必然能对答如流了,那么王爷要记住的是不是就像岳山王、澜河王这样的大人物?要记住的事是不是就像我朝是如何建国的这样大的事?” 宇文偲颔首而笑:“差不多。” 兰猗心里怦怦,面上极其自然:“我听说有个叫苏老四的人为本朝建国立下了汗马功劳,还听说当时的皇帝赐他皇族之姓呢。” 苏老四,不过是突然想起苏轼,然后以他杜撰出另外一个人名罢了。 宇文偲凝眉想了又想,想不起这么个苏老四,就直言:“公输少夫人是不是记错了,小王所看过的玉牒中并无这个人,虽然皇族中也有旁支,但确实没有苏姓之人。” 兰猗敲着自己的脑袋,皱眉:“难道真是我记错了?那么王爷所看的玉牒中,本朝建国之时,立下汗马功劳的是谁?” 宇文偲就如数家珍的说出好几个开国功臣的名字,这其中,没有苏老四也就罢了,但没有公输磐,这让兰猗很是费解,转念想,也没什么费解的,定然是当年的宇文霸故意隐瞒了这段史实,也就是说,贾时迁要偷的那本族谱一定存在,那是宇文家族的秘密,至于这种丢人现眼的历史为何记录下来,暂时还不得而知。 兰猗本想从宇文偲这里探听出那神秘族谱的下落,但觉着两个人就是不期然而遇,问的太多恐对方生疑,并且,她另有了查找神秘族谱下落的法子。 于是,同宇文偲告辞,彼此背道而驰,走了没几步她就拉着秋落小声道:“你拿着金牌赶紧出宫,贾时迁好像是住在西风客栈,你找到他,然后……” 认真的交代清楚,秋落就拿着她的金牌走了,她自己溜达到栖兰宫时,累的腰酸腿疼。 兰宜没想到她会来,正歪在炕上出神。 兰猗进来以君臣之礼给她请安:“和风送暖,鸟语花香,姐姐辜负好春光也就罢了,可别姑辜负自己的好时光。” 兰宜懒得坐起,吩咐宫女给她看座看茶,懒懒道:“我还哪有什么好时光,成日的不是吃就是睡,要么就是闷坐。” 兰猗有些奇怪:“姐姐不是再获恩宠了么。” 兰宜苦笑:“皇上是对我比以往好多了,可是他心不在我这里,人在我这里又有什么用。” 兰猗瞅着那宫女将茶杯放在她身侧的红漆小几上,随之躬身退了出去,她道:“我倒是觉着,姐姐不妨先留住皇上的人,然后再留住皇上的心,人不在,心当然不会在。” 兰宜口中咝了声,若有所思的呆了半晌,忽然明白了,立即坐了起来,人也精神了很多,问道:“你怎么又突然进宫了?” 兰猗当然不会告诉她自己进宫的目的,撒谎而已,非常简单:“侯爷出征了,我在家里闷,刚好不放心姐姐这里,所以来了。” 兰宜微微一怔:“我?你不放心什么呢?” 兰猗哂笑:“姐姐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当然是皇上对你的恩宠,虽然你我姊妹曾有诸多不愉快之事,但我们毕竟是亲姊妹,姐姐获宠,我岂不是跟着沾光。” 兰宜信了她的话,问:“那么,以你之见,我要怎样才能重新获得恩宠呢?” 兰猗想着今晚要查探神秘族谱的下落,机不可失,必须利用姐姐,就道:“不如今晚姐姐请皇上来栖兰宫吃酒。” 280章 一家子在看她耍笑,还不是像看耍猴似的。 算是有病乱投医,兰宜听从了兰猗的建议,欲邀宇文佑今晚来栖兰宫做客。 起初,宇文佑是不打算来的,可是听说兰猗在,他就改变了主意。 于是,沉寂许久的栖兰宫也在这个春日里重新复苏了,皇帝是整个天下的中心,当然更是整个后宫的中心,皇帝在哪儿,哪便受到瞩目,皇帝在哪儿,大家便趋之若鹜,所有的嫔妃听说皇帝今晚夜宴栖兰宫,吃惊的吃惊吃醋的吃醋,这其中不乏太后。 孟太妃回宫了,太后想了许久,终于有一天突然清醒似的,公输拓找到她,说重阳离宫失火,若不把孟太妃接回来,天下人都以为这把火是太后放的,目的当然是烧死她的眼中钉孟太妃,太后无奈,只好征得宇文佑的同意,她下了懿旨,将孟太妃接了回来,而今她什么都明白了,重阳离宫怎会无端失火,一准是公输拓那恶人放的,然后以此为据,要挟她接回孟太妃。 想了明白之后,太后怒不可遏,听闻兰猗今晚也在栖兰宫,她觉着有那么一个公输拓,必然就会这么一个狐兰猗,这两口子,都不是省油的灯,不知兰猗进宫怀着什么目的,于是喊过福如海:“摆驾栖兰宫。” 听闻太后要驾临栖兰宫,芳蔼劝道:“老佛爷何故去凑那个热闹。” 宫里的几个太妃都循规蹈矩的活着,孟太妃更是,自打回宫便深居简出,每日里莳弄花草缝制衣裳看书下棋,连她的儿子宇文偲她都甚少见,今晚栖兰宫必然都是小辈人,太后这样的身份和年纪委实不该去赶热闹,先皇已逝,身为哀家,当为夫恪守,到处招摇,就是不守妇道。 这些个道理太后都懂,但是今晚她不是去顽,她是去看看兰猗。 所以,没听芳蔼的劝阻,天好,坐着辇车就来到了栖兰宫。 至门口,已经听见里面笑语喧哗,声音最大的就是胡七儿,太后暗骂:“这些个贱人,于国无不能上阵杀敌,于家没几个能生养的,成日的就会使狐媚子迷惑皇上。” 芳蔼暗笑,心道你又何尝上阵杀敌过,你还不是只生养出高阳长公主一个女儿,当年若不是使狐媚子迷惑皇上,你今天怎么能成为太后。 福如海指使内侍把辇车稳稳落了地儿,他将手臂伸给太后,芳蔼也过来搀扶,太后下了辇车先在门口站了会子,半天竟没出来一个人迎接,她止不住感叹,而今她再也不是当年的皇后了,太后看着比皇后权力更大,因为太后是皇帝的母亲,可是在后宫,主理的还是皇后。 咬牙忍住坏情绪,抬腿往里面走,终于,守卫栖兰宫的侍卫钻了出来,见是她,忙见礼。 太后倨傲的扬着头,眄视众侍卫:“方才都搁哪儿挺尸呢,这会子才出来,你们就是这样做守卫吗。” 众侍卫答:“太后息怒,今晚皇上来了,各位娘娘也来了,可不是同一时到的,一会子这个一会子那个,咱们不能拦着,也就远远站着,怕在各位娘娘面前失仪。” 所言失仪,其实就是嫔妃都是皇上的老婆,他们轻易不敢靠近。 太后轻慢的嗯了声,算是饶恕了众侍卫失职,里面的笑声又传来,太后突然发现好像自己的宝贝女儿也在,蹙眉问侍卫:“里面演杂耍么,笑得这么厉害。” 其中一个侍卫答:“回太后老佛爷,是公输少夫人在讲故事。” 侍卫之所以知道内情,是几个端茶倒水端菜倒酒的内侍和宫女出来说的,那个公输少夫人讲了一个又一个故事,把皇上都乐得喷了酒出来,别人更是笑岔了气。 太后怫然不悦,声音不大,喊着愠怒:“这是皇宫,不是安远候府,咱们家没人会讲故事么,偏偏她在这里出风头。” 侍卫不敢接话,只躬身垂手而立。 福如海永远是那种弥勒佛般的笑容:“老佛爷何必为这么芝麻绿豆大的事动气呢,当心身子骨,您得这么想,一家子在看她耍笑,还不是像看耍猴似的,咯咯咯咯……” 可真是太后肚子里的蛔虫,这么一说,太后立即转怒为喜,用手戳了禧福如海的头:“行了,咱们进去看看耍猴吧。” 一壁笑着就来到门口,一干宫女见她来了,纷纷迎出,又有人报了进去,不多时兰宜带着一干嫔妃也迎了出来,对太后的到来非常意外,也表示深感荣幸。 太后没等开口呢,高阳长公主跑了过来,还没从兰猗的笑话中抽离,笑得脸颊涨红,喊了声“母后”,然后继续笑着。 太后假意嗔道:“堂堂长公主,笑的这样放肆,传出去有失皇家威仪。” 高阳长公主抑制不住情绪,给母亲责怪就压抑的笑,紧紧抿着嘴巴,绷得两腮鼓起。 兰宜忙相请:“老佛爷快进去吧,您来了,更热闹。” 太后就众星捧月的进到里面,宇文佑也站起来道:“母后来了,儿子方才还说呢,今晚该把太后和诸位太妃都请来的,这宫里太沉闷,大家聚在一处乐一乐,虽然家里外头都不让儿子省心,但儿子不在乎。” 家里外头不省心,也就是家里搞内讧外头搞造反。 这个太后明白,本来还想说齐王宇文佐尸骨未寒不该酒肉歌舞,听宇文佑这样一说,太后倒没话可说了,宇文佐谋逆,该杀。 太后就随着宇文佑的话道:“皇上先是驾崩……我呸呸呸,不说这些不吉利的,总之现在皇上安然无恙,哀家也就像起死回生一般,高兴,所以听说你们在这里乐呵,哀家也来凑趣了,今个不分大小,不尊规矩,都尽情的笑,算是皇帝为了虚惊一场而大赦天下了。” 彼此都知道是假心假意,彼此都必须假模假样,宇文佑哈哈一乐,搀扶着太后往炕上去坐,然后指着兰猗道:“小姨今晚也说,为了庆贺儿子起死回生,她讲了一个又一个笑话,可把儿子乐坏了,现在这肚子还痛呢。” 众嫔妃似乎也沉浸在方才的故事中,当着太后唯有窃窃笑着。 兰猗没有笑,她在笑着太后刚刚说的话,太后说宇文佑假死虚惊一场大赦天下,兰猗想,或许这是个机会,是帮公输拓救夏知问的机会。 281章 想自己丈夫又不是想别人丈夫 栖兰宫地处略偏,四周多为花木,这时节景致最佳,虽是夜晚,因宇文佑在,各处增加了灯火,亮堂堂的能看见花朵的颜色。 侍卫们来回巡逻,宫女内侍不停穿梭,一道道热菜冷了就撤下新做,一壶壶酒空了就续了新的,嫔妃个个花枝招展,更是个个使劲浑身解数的为博宇文佑开心欢悦,兰猗得了机会,却突然唉声一叹。 宇文佑今个难得放得开,撂下平素一贯的清冷,正与胡七儿玩交杯呢,旁边的嫔妃起哄似的笑得厉害,宇文佑还是听见兰猗的这一声叹,匆忙推开胡七儿看兰猗问:“小姨若何叹息?” 太后适时的插了一句:“是了,方才还把大家逗得快笑疯,现下又唉声叹气,岂不煞风景。” 高阳长公主也没心没肺的哈哈大笑:“我知道我知道,安远候夫人定是想安远候了。” 堂堂长公主,该时刻端着架子绷着脸子,她这样说话与市井俗妇无异,太后免不了有斥责女儿不懂规矩。 孰料,兰猗却正儿八经道:“其实长公主说的没错,臣妇是想丈夫了。” 给自己说中,了不得,高阳长公主笑得更厉害,还朝兰猗做着刮鼻子的动作:“没羞没臊。” 兰猗揉揉鼻子:“想自己丈夫又不是想别人丈夫,这有什么羞臊的。” 她这句“想自己丈夫又不是想别人丈夫”,没曾想不仅仅把高阳长公主逗得笑弯了腰,其他嫔妃也笑了起来,就连太后都受了感染,一脸横肉慢慢松了下来,难得嘴角也勾起一抹清浅的笑来。 宇文佑也朗声大笑:“小姨这一句甚妙,堪称千古佳句了。” 兰猗欠身打个礼:“谢皇上理解,既然皇上大赦天下,不如就赦免了夏知问的死罪,那样臣妇的丈夫也能尽快回来了。” 宇文佑心里咯噔一声,目光落在面前桌子上的酒盏上,玲珑盏里是来自西域的葡萄美酒,不用饮只轻轻摇动酒盏,便是香气四溢,他的手缓缓握了酒盏,执起,小啜一口,暗道这个狐兰猗果然狡猾,能恰到好处的见缝插针,可是这种事不能严肃的说,那样就破坏了今晚的气氛,你看人家狐兰猗就在嘻嘻哈哈中说出了自己的心事,宇文佑这样想着就转头看着兰宜道:“你这个妹妹嘴巴真是比你厉害多了,太后一句话她倒记得清楚,她承诺给朕的话却至今未能兑现。” 兰宜今晚是主角,无论宇文佑身边围着多少嫔妃,这是她的栖兰宫,皇上是特特为她来的,所以她非常高兴,装着满是兴致的问:“妹妹承诺给皇上什么呢?” 兰猗也是搜肠刮肚没记起自己曾经对宇文佑许诺过什么。 宇文佑却说得头头是道:“小姨曾说要为朕吹奏一曲《归山引》的,至今没听见,还不是个说话不算数的。” 这事倒是真的,《归山引》是本朝大才子丰云逸所做,虽然名声很响,但因为讲的是男女感情之事,宫内便禁止此曲有人吹奏,但作为皇帝的宇文佑慕名太久,某次提及,兰猗就大包大揽说改天为他吹奏。 这么点的小事竟然给他用来做为搪塞自己的理由,兰猗不得不佩服宇文佑的奸诈,也明白他既然把话头掉开,凭自己再怎么说也是无济于事了,索性不说,免得惹他不高兴,提及《归山引》,她借口道:“此曲是续《寒山引》,丰大公子做此曲的时候听说是与其弟丰云旗一个吹奏一个弹奏,而今臣妇可以弹奏,但没有会吹奏的人,这就像一支筷子吃饭,皇上明白的。” 她以为可以推掉呢,忽略对方是皇上,天下没有皇上办不成的事,宇文佑当即道:“这个不难,来人,把丰云旗宣进宫来。” 一声令下,便有宫廷内侍往丰家去传旨,不多时,丁忧在家的丰云旗便急匆匆赶到宫里,见了宇文佑三叩九拜,又给太后和一干嫔妃施礼,目光转到兰猗处,匆匆一瞥随即落下,心就砰砰通通,即使见了未婚妻媚嫦,他都没有这种感觉,油然而生一种罪孽感。 宇文佑已经叫人抬了张古琴来,又拿了只玉笛,吩咐丰云旗:“朕听闻当初丰云逸做《归山引》时是与你共同完成的,今个朕夜宴栖兰宫,突然想听此曲,你就同安远候夫人弹的弹吹的吹,朕想一饱耳福。” 丰云旗还以为什么大事,大晚上的把他叫进宫来,却原来是为了首曲子,他忙躬身道:“臣技艺不佳,怕污了圣上的耳朵。” 宇文佑不以为意的挥挥手:“行了你也别跟朕这里谦虚,你的才华朕也是知道的,最近正想起复你呢,说来朕眼皮底下的侍卫,还就属你用着最顺手。” 皇上下令,丰云旗只好道:“那臣,就献丑了。” 他取了玉笛,然后看向兰猗。 兰猗已经坐到了古琴前,素手轻捻,拨出一个清音,对上丰云旗的目光,彼此一笑,算是开始。 “归来兮归来兮,归来山上伴君兮,伴君兮伴君兮,伴得君前心悦兮,心悦兮心悦兮,心悦君兮君可知。” 兰猗一边抚琴一边轻声唱出,最初发声还有点害羞,她从未当众开口唱过,后来渐入佳境,更因为丰云旗的笛子吹奏得实在是好,一点点,彼此都融入到曲子的意境中,丰云旗也从最初的拘束放得开了,偶尔看去兰猗,满心都是欢喜。 宇文佑那里微闭双目听着,宫廷教坊的曲子他听多听腻了,突然听见这一曲,就像吃惯了精米细粮突然吃了顿粗粮,太过瘾,突然听见笛声有个裂音,他猛地睁眼去看,发现丰云旗紧张兮兮的盯着手中的笛子。 “这是怎么了?”宇文佑问。 丰云旗老老实实答:“臣技艺不佳,竟把笛子吹裂了,皇上恕罪。” 也非是他技艺不佳,而是此笛子的问题。 宇文佑好不扫兴,正在兴头上呢,于是叹了声:“可惜,朕还没听够。” 丰云旗施礼道:“若皇上想听,该听臣之兄长吹奏的,毕竟这是他做的曲子。” “丰云逸……”宇文佑咀嚼着这个名字,“朕早灌满了耳朵,还真想见一见呢,难得我朝也出现这么个才子,来人,宣丰云逸入宫觐见!” 282章 皇上,传国秘籍丢了! 皇上下旨,丰云逸被从暖呼呼的被窝里给宣到宫里。 似乎各位嫔妃比宇文佑还心急,都怪丰云逸的声名太响,诗词文章曲赋书法绘画无一不佳,坊间女子为一睹他之容颜,听说他哪天要经过某地,于是某地便给挤的水泄不通了,虽然他无一官半职,然想嫁给他的闺秀数不胜数,整个京城的官媒私媒跑的最欢的就是他的府邸。 听说他要来,嫔妃们宫女们甚至内侍们,都在翘首期盼。 高阳长公主更是直接道:“后悔当初嫁了顾纬天,不然今晚可以让皇兄赐婚把我嫁给丰云逸了。” 兰猗虽然表面镇静,内心一样悸动,丰云旗如此俊朗儒雅,那个丰云逸必然更胜他一筹。 寡居的太后嘴上呵责女儿胡言乱语,心里也想,那个丰云逸到底是不是三头六臂呢。 直等,丰云逸奉旨而来,进了栖兰宫,拜见宇文佑,众人便泥雕木塑般。 岂止貌比潘安,岂止才胜子建,岂止玉树临风,岂止翛然若云,如论样貌,丰云旗不会输他,只是丰云旗身上缺少他这种大才子能有的超拔和风骨,只一身简单的素色衣裳,加在他身上就变幻了似的,如浮云衬着青山,说不出的好看,只一根最普通不过的碧玉簪,绾在他发髻上就突然与众不同了,而那因为起的匆忙来的匆促未能仔细梳理的头发,丝丝缕缕飘散于发髻之畔,更是别有一番风味了。 “丰云逸平身。” 宇文佑也是第一次发现这世上竟然有如此奇男子,让你无法嫉妒,只一心喜欢,喊丰云逸平身后,又让他近前说话。 丰云逸就遵旨的走向宇文佑几步。 高阳长公主那里激动得忍不住喊着:“喂,我是高阳,你也可以叫我闺名……” 没等说出呢,给太后拉了过去。 丰云逸目不斜视,只对着宇文佑道:“草民不知皇上宣召何事。” 宇文佑就指着兰猗道:“朕想听你同安远候夫人共同合奏一曲《归山引》。” 太简单,丰云逸躬身应了,宇文佑已经遣人给他新娶了支竹笛来。 丰云逸接过笛子,看去兰猗,本意是可以开始了,甫一看见兰猗,他愣了愣,这女子,若何如此熟悉? “丰云逸,你怎么了?” 宇文佑见他目光滞留在兰猗身上,就有些不痛快了。 丰云逸忙收回神思,撒谎道:“草民等着安远候夫人起音呢。” 兰猗就拨了个清音,方才同丰云旗合奏之后,现下再与丰云逸合奏,果然是大不一样,丰云旗技艺不错,但有些刻板,是太过专注技艺了,而丰云逸吹奏本着他的个性,随意自然,且更能照顾对方,也懂得怎样把对方带入其中,就像兰猗无论怎样弹,他都能滴水不漏的接住,于是琴音与笛音从未有过的完美融合,《归山引》本就缠绵悱恻,此时就是缱绻隽永了。【零↑九△小↓說△網】 一曲未完,突然跑进来个内侍,慌慌张张的向宇文佑禀报:“皇上,大事不好了,有盗贼!” 宇文佑还以为是宫里闯入了刺客,他正听得过瘾,抬眼瞧那内侍的闯入虽然丝毫没有惊到兰猗和丰云逸,佩服这两个人的定力,于是懒洋洋说了句:“惊驾,推出去斩了。” 说完继续入神的听着。 那内侍给随后进来的另个侍卫拉着往外走,明知自己活不成了,还尽忠职守的喊着:“皇上,传国秘籍丢了!” 宇文佑猛地睁大了眼睛,高喊:“把他给朕带回来!” 那内侍就给侍卫夹着带了进来。 宇文佑看他问:“你说什么?” 那内侍哈嗤哈嗤大口喘着,是一种劫后余生的惊惧、欢喜,两种感觉交织,腿脚绵软,说话也结结巴巴:“奴才说,奴才说,奴才说传国秘籍给人偷了。” 宇文佑霍然而起,拔腿就往外走。 大家都蒙了,不知发生了什么。 太后隐隐一笑,她知道传国秘籍为何物,是一本书,上面记载着宇文家族是如何建国的,毫不隐晦的记录着宇文霸独自霸占了同公输磐同时打下的江山,还用宇文晏晏做要挟,逼迫公输磐放弃另一半江山的约定,这是宇文家族的丑事,是不能给外人看见的,所以宇文佑才着急。 兰猗也偷偷一笑,她明白这是贾时迁在闹腾,当然那本书他根本不会偷着,这不过是虚张声势,为的是引蛇出洞。 果然不出所料,宇文佑真以为书丢了,正想往藏书的地方去,忽然又站住了,那么机密的地方,怎么会轻易给人发现呢,会不会是有人在放烟雾,然后自己一旦去看书可否还在,就泄露了书的藏匿之处。 他想了明白,才走出栖兰宫又掉头走了回来,重新落座,指着兰猗和丰云逸道:“哦,朕没听够,你们继续。” 不知个中故事的丰云逸依言吹奏起来。 倒是兰猗,发现宇文佑没上当,她很是失落,心里琢磨该怎么让他落入自己的圈套呢? 一曲《归山引》之后,宇文佑龙颜大悦,重重的赏赐了丰云逸,更想赐他官爵,却给丰云逸婉言谢绝了。 宇文佑也不强迫,知道这种才子都有些个性,于是就派人押送着他赏赐给丰云逸的厚礼,一道护送丰云逸回家。 按规矩,命妇也不能住在宫里,兰猗也需要回家,刚好与丰云逸同时出来,既然同路,两个人免不了交谈,丰云逸骑在马上,兰猗坐在车里,丰云逸提缰绳将自己的马靠近车些,然后道:“夫人何时学会这首曲子的?” 兰猗心不在焉的答:“你做好之后我就会了。” 丰云逸面上一喜,颇有些遇到知音的感觉,刚想再问其他,却见前面街上闪出一排人来,更深夜重,虽是京师帝阙,这时辰街上也是黑黢黢的,搞不清那些人是什么来路,但知道来者不善,不然平头百姓这时辰早安歇了,丰云逸就对车里的兰猗道:“夫人,有些不对,我们还是赶紧绕路而行吧。” 兰猗正闷头想事情呢,想着怎样才能找到那书的藏处,听他一说,掀开车窗的帘子望出来,以她的角度,更看不清那些人。 旁边的丰云逸突然见那些人策马冲了过来,他喊了声不好,后头护送的侍卫已经冲到前面去准备迎敌,丰云逸不信这几个侍卫能抵挡住那么多人,为了安全起见,他跳上兰猗的马车,喊车夫:“拐进那条巷子!” 283章 我在这里呆了太久,你何时让我离开? 逃命下,车夫想催马狂奔,怎奈巷弄狭小施展不开,更兼道路不平,颠簸得兰猗忙喊住车夫:“停!” 她双手护着腹部面现忧惧,推开车门看着丰云逸问:“为何要跑?” 丰云逸胆怯的徐徐回望:“有刺客。【零↑九△小↓說△網】” 兰猗晓得他指的是突然出现的那些人,再问:“你怎知那些人是刺客?你又怎知他们是来袭击我?也或者是你?” 丰云逸语塞,可是,那一脸的惶恐仍然不减丝毫。 兰猗要车夫打马原路返回,只等来到先前那条街上,看见有两拨人在厮杀,而宫里那些侍卫,个个抱着刀剑,一旁看热闹呢。 兰猗禁不住望向丰云逸,见他脸上有些尴尬的神色,一瞬间,本朝第一才子的所有美好,在兰猗心中轰然崩塌,他是才子,他还是个怯懦的男人,兰猗想,倘或今晚自己身边是那个放浪不羁臭名远扬的公输拓…… 鱼和熊掌不能兼得,看你的取舍,感情之事莫不如此。 兰猗哭笑不得的摇摇头,同丰云逸告辞,然后顺顺利利的回到家中。 秋落正焦急的侯在大门口,将她迎进大门,急匆匆道:“贾先生在前头等着呢。【零↑九△小↓說△網】” 兰猗料到贾时迁会来找自己,下了车直接去了大厅,管事刘嫂子于门口朝她屈膝一福:“少夫人回来了,有个大爷说是要见您。” 兰猗嗯了声,随后道:“行了你去歇着吧,这里有秋落就可以了。” 支走刘嫂子,兰猗进了大厅,贾时迁正蹲在椅子上吃茶,听见动静格格一笑:“夫人,那皇帝小儿鬼精呢,没上当。” 兰猗点头:“我知道,当时我就在场,皇上若是泛泛之辈,侯爷何必卧薪尝胆十多年呢。” 贾时迁跳下椅子,挠挠脑袋复又跳上椅子,轻灵真如猴子,长出口气道:“事情不好办啊。” 兰猗正凝神思索,心里有了点主意,见天下第一神偷都有点灰心丧气,她反倒笑了:“一个人,一件事,没有十全十美的。” 她是想起了丰云逸,不知那些倾慕丰云逸的女人,若是看到他今晚在街上狼狈逃跑的样子会是什么感觉,接着上面的话道:“一个人总会有短处,一桩事总会有破绽,是我们没有发现罢了。” 贾时迁赞同的点了下头,口中咝咝,想了又想,没想出这件事的破绽,问兰猗:“依夫人看呢?” 兰猗正聚精会神,听他问,道:“至少我知道那书的藏处是西北方向。【零↑九△小↓說△網】” 号称神偷,第一次如此费力仍旧没能成功,犹如一条大船搁浅,颇有些懊丧的贾时迁听说那书有了方向,登时来了精神:“何以见得?” 兰猗回忆当时宇文佑听说书被盗时,他疾步出了栖兰宫,抬腿想走的方向是西北,后来又折回,那是宇文佑的第一个反应,所以兰猗确定:“我多少知道宫里的情形,栖兰宫已经很偏僻,由栖兰宫往西北没有宫殿,只有一些低矮的房屋,宫中称之为北苑,住着些低等宫女,大都是老弱病残,她们给那些例如高琼玉等掌事宫女做奴婢,负责掌事们的衣裳浆洗熨烫缝补等事务,我就是纳闷,若按照宇文佑的第一反应那里该是藏书处,可是,宇文佑怎么会把如此重要的东西藏在那里呢,那些低等宫女连掌事们都呼之则来挥之即去,像使唤畜生似的,堂堂的皇帝不该涉足的。” 贾时迁习惯的挠着脑袋,挠得指甲里满是黑灰,最近为了盗书,他是夜里行动白天睡觉,接连几天没洗澡,听兰猗的叙述后,他分析着:“这是有点反常,但越是看着不可能的事,说不定就越可能呢,就像当年我盗取平南王的……算了,好汉不提当年勇,这些陈芝麻烂谷子不提也罢,不如这样,今晚我再潜入宫中,去北苑看看,亦或者那里有什么不为我们知道的秘密。” 这事可行,兰猗同意。 事不宜迟,于是贾时迁告辞而去,离开安远候府径直来到天街,在皇宫附近溜达一阵,既然想去北苑,就选择在北宫墙进入,惯偷,所有必备之物都随身带着,从怀里掏出一挠钩,朝上面用力抛去,耳听飕的一声划破夜空,挠钩就抓住墙头,他拽了拽,感觉很牢固,于是顺着手抓挠钩上的绳子,脚蹬宫墙,噔噔噔,不多时爬了上去,墙太高,往下跳恐震坏双脚,于是把挠钩换了个方向,钩住宫墙外头,顺着绳子出溜下来,稳稳的落在地上。 突然,有欻欻的脚步声传来,还有一片亮光,他知道是侍卫巡逻,左右看没有树木假山可躲避,却有一个火台,上面放着一个大火盆,这火盆不是用来取暖的那种火盆,而是逢年节或是什么重大的特殊的日子,便将火盆里填满油点燃,有时为照明,有时为驱邪,有时也做别个用途。 贾时迁踮着脚尖跑到火台处,只是怕火台四周无遮蔽自己躲在回头也还是能给发现,他又见火台中间是空心的,这样建大概是为了节省石料,他试着往里面钻,太小,容不下他,无奈,他就暗中运功,先把一条腿伸进去,然后慢慢缩小,再把头伸进去,最后整个人都钻入火台里面。 神偷,缩骨法不在话下,进入火台里面,瞅着火光掠过,知道是侍卫们过去了,他就钻了出来,然后发功恢复原形,循那些低矮的房屋而去。 若不是亲眼所见,贾时迁难以相信皇宫中还有这么破旧的地方,没进宫之前,他以为皇宫连茅厕都是金碧辉煌的,若不是这么好,为何人人都想当皇帝呢,当然,公输拓不同,他是为了报仇。 这时辰宫女大多已经安歇,劳累一天,个个睡得沉,贾时迁脚步又轻,沿着房屋逐个的看,希望能发现什么可以让他兴奋的事。 只是,走了半天看了半天,也没发现什么机密,偶尔见一两个宫女仍旧在挑灯做着活计,不时的传来病弱者的咳嗽声和呻吟声也不乏哀叹声,他又不敢取火照明,琢磨是不是那机密在细微处天黑难以发现,思忖要不要天亮时再来一趟。 突然,有人说话。 “我在这里呆了太久,你何时让我离开?” “别急,该让你离开的时候,自然会让你离开。” 284章 大驸马高姓大名,他日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谈话的,一男一女,虽然那男声尖利且含着阴阳怪气。 贾时迁猫腰躲至一水缸后头。 “你不肯放我出去,为何来此?” “今天宫里头闹贼,我怕那贼跑来这里。” “哈哈哈,你也有怕的,你是怕那贼偷你的宝贝?” “夜深人静,你这样放肆的笑不怕给人听见么。” “我经常这样笑,大家都以为我是个疯子,没谁理会。” “你好自为之,我早晚会放你出去,我走了。” “不送。” 接下来,是那男人离去的脚步声。 再接下来,是留在此地女人的谩骂。 贾时迁缓缓探头出来,屋子里的灯光依稀照着这女人,看她腰身粗壮头发披散,原地伫立良久才慢慢踱回房去。 贾时迁觉着这人有故事,即使与书无关,也引起他的好奇心,于是纵身一跃抓住本就低矮的房檐,倒挂金钟看了看,随后用力一翻身人就上了屋顶,爬到屋脊上之后趴下,掀开一块瓦片,把眼睛对着窟窿看去。 以他这个角度,刚好对着那铺火炕,炕上铺着破破烂烂的被褥,一张破桌子摆放在炕沿边,桌子上一盏油灯,还有些没吃完的饭菜,这么远的距离都能嗅到饭菜的馊了的味道。【零↑九△小↓說△網】 那女人进来后盘腿坐在炕上,一撩头发,露出她衰老的脸和恶毒的眼,她一只手胡乱抓着炕桌上的花生米往嘴里添着,眼睛直勾勾的望着前面,应该在想事情,突然,她把手中的花生米狠狠的丢在地上,骂道:“福如海,别得意太久,早晚老娘要把你同太后的勾当告诉皇上!” 贾时迁一惊,听说过福如海这个名字,该是寿康宫太后身边的红人,那么方才来此的那个男不男女不女的人,当是福如海了。 感觉会有重大发现,贾时迁就屏息静气继续看下去。 那女人下了炕,在地上找了半天,把刚刚丢掉的那粒花生米找到了,重新放入嘴里吃了起来,又回到炕上坐下,须臾跪爬着来到炕上一破柜子前,打开柜门翻来翻,翻出一本书…… 贾时迁感觉自己心跳加速,瞪起了小眼睛努力去看,怎奈距离太远看不到封页上的字。 那女人拿着书哗啦哗啦翻着,自言自语:“你们偷了皇上的书,早晚皇上会砍了你们的脑袋。” 贾时迁暗忖,皇上的书,会不会就是那本族谱?那么福如海和太后偷族谱作何? 那女人已经将书放回柜子里,然后胡乱塞了塞,用破衣烂衫堵着柜门,做了这个假象便回到炕几旁坐着发呆,口中喃喃着:“女儿,女儿……” 无论这本书是不是公输拓想要的族谱,都足够引起了贾时迁身为惯偷的兴趣,他决定将这本书偷出来。 于是,他就躺在屋脊上睡着了,因为这时辰还太早,房中的女人必然没有睡踏实,他不能下手。 只等第一遍鸡鸣,这是人们睡觉最香甜的时候,贾时迁醒了,吐了口唾沫洗洗眼睛,冷风一吹,人更清醒,重新看去房内,黑乎乎的,那女人已经吹熄了灯火。 做贼的,怕亮不怕黑,贾时迁轻轻掀开另外两块瓦片,不敢掀开太多,怕屋顶风大灌进去惊动房里的女人,然后,他把挠钩钩住屋脊,将身子一寸寸缩小,缩到可以通过屋顶的窟窿了,他就顺着绳子溜了下去,落地无声,却给那饭菜的馊味恶心得想吐。 “女儿……”那女人翻个身又沉沉睡去。 贾时迁立在地上,慢慢恢复身形也适应了屋里的黑,随之踮着脚尖走到炕边,又上了炕,爬到柜子前,拿出那些破衣烂衫,摸到了书,太过惊喜,他差点笑出声来,准备下炕,不料那女人再次翻身腿一蹬,就蹬在贾时迁身上。 “谁?”那女人醒了,呼哧坐起,发现面前有团黑,她情知不妙,再次问了句谁,就扑了过来。 贾时迁纵身一跃,人从那女人头顶射了过去,然后抓住绳子,嗖嗖嗖,何其快,眨眼就到了屋顶,想用缩骨法是来不及了,那女人刺啦打着火折子,骂了句“狗贼”就过来抓住绳子。 从窟窿出不去,贾时迁索性跳在地上,然后撞门而出,待那女人追出,早已不见人影,那女人就高喊:“有贼!” 不多时巡逻的侍卫就跑了过来,贾时迁轻功好逃得快,可是到了宫墙边却傻了眼,挠钩留在那女人家里,这么高的宫墙,又这么光滑,他是爬不上去的,无奈唯有往别处跑,最后不知跑到哪里了,只觉这里清风幽幽花香阵阵,他正踟蹰,突然发现有个男人朝他走来,那男人手里拎着个灯笼,观其穿戴是贵族之流,贾时迁灵机一动,不如抓住这个人然后问他哪里可以顺当出宫,于是他突然袭击,将一柄锋利的刀抵住那男人的心口。 “你是?”那男人愣了须臾,转瞬就镇定下来,看着贾时迁的穿戴是夜行衣,“你是贼还是刺客,但无论是贼还是刺客,都不关我的事。” 贾时迁格格一笑:“怎么不关你的事,大爷我出不去了,宫墙太高,你得帮我。” 那男人哦了声:“行,你踩着我的肩头看能不能攀上去。” 贾时迁赞赏道:“好主意,这样,你距离墙一丈远处站好。” 那男人点头:“可以。” 说着就过去站好了。 贾时迁不放心,威胁他:“等会你若敢动一动,我就刺穿你的心肝肺。” 那男人不以为意的笑了笑。 忽然,有个女声传来:“大驸马,你的尿好多,这么半天还不回来!” 大驸马?贾时迁瞅着那男人:“怪不得说不关你的事,原来是个外姓人。” 那男人回答那女人:“这就回来了!” 对贾时迁的话付之一笑。 耳听有嘈杂声传来,贾时迁知道是侍卫们快到了,来不及想其他,嗖嗖嗖跑了起来,一跃跳到那男人的肩头,借力之后再一跃,就翻上墙头,朝那男人抱拳道:“大驸马高姓大名,山不转水转,他日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那男人扬扬手,什么都没说,转身去如厕了。 对,这男人就是顾纬天,他不想问这贼是谁,但感觉一定与二小姐有关,因为今晚二小姐无故来了宫里。 285章 害你娘的人,是怀疑你娘害了他娘。 顾纬天回到原地,高阳长公主已经等的不耐烦:“钦天监说今晚这个时辰会有流星,你再磨蹭当心错过。【零↑九△小↓說△網】” 顾纬天只淡淡哦了声就坐在高阳长公主身侧,他不明白的是,高阳长公主不爱读书写字,不会作画写诗,却是这般的烂漫,不是看星星就是赏月,这时节还嚷嚷着想看萤火虫,此种情形从他们成亲至今,顾纬天夜里睡不好白日就没精神,以至于经常让同僚笑话,劝他保重身子。 当然,这保重身子是指他太过纵情酒色。 今个高阳长公主又说要看流星,还说宫里头这一处是看流星的最佳地点,于是他们今晚没有回驸马府而是留在宫中,可是顾纬天耐着性子的陪她等了许久,流星没出现,天已经蒙蒙亮。 最后,高阳长公主一边骂着钦天监一边哈欠连天的回了未出阁时住的地儿,进房都没洗漱便就寝了。 顾纬天就歪在胡床上糊弄一觉,然后匆匆起来要往翰林院去,刚出门便听说昨晚北苑失窃,一个年老色衰的宫女说她丢了本佛经。 这话,顾纬天不信,宇文佑当然更不会信。 这话传到太后耳中,她暴跳如雷,喊过福如海屏退众宫女,咬牙切齿道:“贱人,恁多事。【零↑九△小↓說△網】” 福如海也骂:“早知如此,该杀了她灭口,现在想杀她都难了,皇上知道了,必然会追查下去。” 太后气鼓鼓的不言语,低头想了想道:“去把宋王叫来。” 宋王,名宇文休,皇帝宇文佑同父异母的弟弟,年十五,邱太妃所生,邱太妃病故,宋王孤苦,多亏太后悉心关照,与太后非常亲近。 福如海应了,外头喊过一个小内侍去请宇文休。 不多时,宇文休来到,见了太后规规矩矩的施礼,恭恭敬敬的喊太后,瘦小单薄的身子似乎不胜宽大衣裳似的,往地上一站,伶仃可怜。 太后招招手,亲切道:“过来。” 宇文休就乖乖的往她面前走过去,距离两步远的处站定。 太后晃晃头,感叹道:“可怜见的,若非哀家时不时的惦念你,恐这世上的人都不知道皇上还有你这么个弟弟。” 宇文休就恭顺道:“谢太后照拂,皇上赏我吃穿用,已经很好。” 太后脸色一沉:“这是宇文家的天下,你是宇文家的儿孙,怎么是皇上赏的,本该是你的而已。” 这话太后说过不止一次,每次宇文休听了都有些胆怯,他虽然老实,但不傻,明白这话若是给皇兄听见,必然怀疑他有异心,何况皇兄是非常多疑的。 太后也发现他有些惊慌,抛开这个话题不谈,问他:“我让文太医给你开的那个方子,你吃着可还好?” 宇文休点头:“真不错呢,吃上这身子就非常舒服,一日不吃就难受。” 太后不自觉的对上福如海的目光,然后转头看着宇文休慈爱一笑:“那就好,横竖这药也不贵,你就吃吧,隔一段日子快吃完了,我自然会让福如海给你送去。” 宇文休就垂首道:“谢太后。” 又朝福如海道:“有劳公公了。” 福如海呵呵一笑:“瞧王爷说的,奴才是用伺候太后的心来伺候王爷的,太妃活着的时候待奴才不薄。” 宇文休浅浅一笑,浅到只是咧咧嘴角。 太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关于你母妃的死,我已经查到些。” 宇文休眉目疏淡,五官不突出,是那种看一眼很难记住的类型,而他的表情亦是清淡,所以听闻当年母妃突然暴毙的事有了线索,他只挑起眼皮看着太后,这一举动让你察觉不出他是感到惊喜还是意外。 太后继而道:“你母妃是中毒而亡的,当年服侍她的宫女内侍都给人灭口了,但给她验尸的那个仵作还活着,他说你母妃中了剧毒,死后骨头都是黑的。” 宇文休拧了拧眉,淡然道:“人都没了,中毒不中毒的,不重要了。” 他的漠不关心是太后不想要的,顿时怒道:“你这孩子,难道你不想报仇吗!” 这话不是责问,而是责怪。 宇文休手足无措,脚尖踢着脚尖,手指抠着手指,低声道:“冤冤相报何时了。” 他其实是想,纵然知道是谁毒杀了母妃,以母妃的身份,那也定然是来头不小的人物,凭自己现在这个能力,非但报不了仇,倘或让对方知道自己想报仇,差不多连自己的小命都不保。 太后恨铁不成钢的叹口气:“身为人子,母仇不报,苟活于世何用。” 这话就有点重,宇文休拽了拽衣裳:“可是报仇了,母妃她也没了,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那么放人一条生路是不是同此呢,太后是礼佛之人,该明白我的意思,我不报仇,就算是救人一命,我佛慈悲,这难道不对么。” 太后从来不知这个平素少言寡语的大孩子还如此能言善辩,说不过他,便看向福如海。 福如海心领神会,一扬手中的拂尘:“王爷宽厚,实乃佛菩萨心肠,可是就怕人家正筹谋害王爷你。” 宇文休猛地看向他。 福如海装着没发现,继续道:“当年王爷若没有太后照拂,恐也给那人害了,而今王爷大了,人家怕你报仇,一定会先下手的。” 意思是,为求自保,宇文休也该动手还击。 对于福如海这番话,太后满意的点了下头。 宇文休默默伫立,表面看着沉静,从他急促的呼吸中太后已经感觉出,他怕了。 他怕就好,他怕了才会寻求自保,才敢动手。 太后肥嫩的手指在椅围上看似漫不经心的画着,写的却是皇上二字,她瞅准了时机,淡淡道:“害你娘的人,是怀疑你娘害了他娘。” 宇文休虽年轻,也听说过陈年的一些事,宫里头无缘无故而亡的只有他的母妃邱太妃,和宇文佑的母亲,当年的莫皇后,莫皇后是先故去的,然后宇文佑便归在当今太后宫里成了她的儿子,她也才得以在宇文佑登基后成为太后。 所以,太后所言“害你娘的人,是怀疑你娘害了他娘”,宇文休明白是谁了。 骤然间,他的心给谁一把揪起,悬的高高的,他惊恐的看去太后。 太后就怡然的端起茶杯吃茶。 286章 那宫女叫芳艾不是芳蔼? 北苑某位老宫女丢了一本佛经。 坐在上书房的宇文佑嗤的一声冷笑:“寺庙里的佛经是可以无偿结缘的,那贼岂不是个蠢贼。” 他身侧的张贵玉跟着也笑:“那宫女也真是蠢的可以,竟然编排出这样的谎话。” 是啊,这谎话非但不可信,还让人怀疑那本所谓的佛经到底是什么,宇文佑想到了丢失的传国秘籍,也就是公输拓想要的族谱。 那族谱,宫中统称传国秘籍,因为极少数人看过,宇文佑就诓骗那些不明真相的人说那是传国秘籍,而那族谱早已丢了,为了不使大家为此而陷入恐慌,他谎称秘籍是给自己藏了起来,且他还真就弄了本赝品放在西北角那座藏宝楼中,巧合的是,今晚贾时迁第一次来闹,宇文佑拔腿出了栖兰宫想奔去藏宝楼看看那赝品是否还在,不曾想兰猗在场,兰猗觉着藏宝楼这种光明正大的地方他断不会放置那族谱,所以说出北苑来,却真给贾时迁盗走了真的族谱。 宇文佑随手拿本折子看着,除了弹劾同僚就是索要军饷,要不就是这里灾情严重那里匪患猖獗,没一本折子是看着让他高兴的,索性丢了折子不看,对张贵玉道:“北苑的事,还是不要动用宗人府吧,去顺天府报案。” 张贵玉有点迟疑:“这可是宫里头的事,顺天府管,合适么?” 张贵玉也想到了那所谓的佛经或许是丢失的秘籍,他虽然不知道传国秘籍乃为族谱,还有一段不可告人的丑事,但他觉着既然是传国的,又是秘籍,不该让外头的人介入,即便查到真相,恐秘籍被人看到。 宇文佑揉着胀痛的太阳穴:“若不合适,朕就不会让你去报了。” 为何不让宗人府,他是怕宗人府徇私舞弊,一旦涉及到宫里某个人,怎知那位风度翩翩谦谦君子的九王宇文偲会秉公执法呢,倒不如让顺天府来查,公输拓往西北讨伐夏知问就是朱渊渔设的计,宇文佑对这位府尹越来越青睐。 皇上的想法永远不会错的,张贵玉立即道:“是,奴才明白了。” 于是,这案子报到了顺天府,朱渊渔很是受宠若惊,管着一个顺天府已经是皇恩浩荡,而今宫里头的事皇上都让自己插手了,照此发展,自己不用多久便可以进内阁议事了,到了皇上身边,然后一点点爬到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 他越想越美,带府吏和府役就进了宫,在北苑临时选了个空屋子做了大堂,把那丢失“佛经”的老宫女叫到大堂之上,询问事情的来龙去脉。 这老宫女名叫芳艾,原来是太后身边的,后来得了重病,久治不愈就给丢到北苑来了,在此住了有些年头,她成天邋里邋遢疯疯癫癫,大家虽然都是低等宫女,可别人对她仍旧是唯恐避之不及。 上了大堂,她仗着自己是宫人,对朱渊渔不拜亦不称呼。 府役震动杀威棒,她充耳不闻,披头散发的往那一杵。 朱渊渔看她不太正常,也就懒得计较其他,只问:“你那本佛经是什么经?” 事情至此,芳艾肠子都毁青了,实在不该大喊大叫,非但没能追回那本书,还闹出这么大动静,这书她是替太后保管的,太后知道书没了,必然大怒,可是已经发生的事情来不及挽回,芳艾唯有硬着头皮把这事敷衍下去,她含糊道:“我不常看,所以不记得是什么经了。” 她不信佛,也不礼佛,一本经书的名字都叫不上来。 朱渊渔心里暗笑,觉出其中有诈,再问:“你不常看为何留着那经书?” 芳艾甩了下乱发:“不常看是因为觉得珍贵,当然是留着镇宅的。” 说完很为自己这灵机一动赶到骄傲。 朱渊渔又问她昨晚事发的经过。 芳艾就大致说了几句。 问完话,没什么线索,朱渊渔又询问了很多昨晚循例的侍卫,有人说那贼跑的太快,只看到是很小的个子,准瞬就不见了踪影,但也有人说昨晚还看到高阳长公主和大驸马顾纬天了,朱渊渔就决定再问问这两个人。 高阳长公主和顾纬天被请来,看座,看茶,然后他们坐着朱渊渔站着,且朱渊渔开口问话之前先赔不是,然后询问他们昨晚看见什么生面孔没有。 顾纬天说没有。 高阳长公主就指着朱渊渔道:“有啊,本宫昨晚看见你了,哈哈哈……” 她笑的快岔气。 朱渊渔哭笑不得相当尴尬,早听闻这位长公主异于常人,今天一看果然不假,明白从她这里甭想问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也就让夫妻二人回去了。 审了一天,最后把审案的过程汇报给了宇文佑。 申牌时分,上书房光线不强,宇文佑这身明黄的龙袍就各位醒目,他负手踱步,朱渊渔一旁叙述,听罢,宇文佑立定,随意的问:“那宫女叫芳艾不是芳蔼?” 音近,他伸手为笔,在虚空中写了个“艾”字。 朱渊渔听了明白,点头:“是叫芳艾,芳蔼姑姑臣认识,现在是太后身边的人,而这个芳艾在北苑居住许多年了,臣是第一次看见。” 宇文佑微微扬头微微闭目,思量一番,又问:“高阳昨晚在倚竹桥附近?” 朱渊渔垂首:“是,长公主和大驸马说是在那看流星。” 宇文佑猛地睁开眼睛,他也奇怪自己那个好吃贪睡的妹妹怎么突然这么诗情画意了? 忽而他就笑了,手一挥:“朱大人辛苦了,赶紧回去歇着吧,明天继续审。” 得皇上一句“辛苦”,朱渊渔乐不可支,躬身而出。 上书房只剩下宇文佑和张贵玉,宇文佑问张贵玉:“那个芳艾,你记得吗?” 张贵玉不假思索道:“当然记得,曾经是寿康宫的宫女,年轻时颇有姿色,据说先皇宠幸过她,当然这都是宫里头人传的,后来听说她得了重症,久治不愈就给送到北苑了。” 先皇宠幸过——寿康宫的宫女——得了重症——丢了一本书——不礼佛的人丢了一本经书…… 宇文佑把这些个片段串联,想着自己也丢了本书,他沉思下对张贵玉道:“你给朕好好的查一查这个芳艾,还有,最近注意一下高阳。” 287章 一个宫女的死,为何牵扯到皇后? 芳艾回到自己的住处,坐卧不宁。 果然晚上一更过,福如海来了。 “那本书你弄丢了,太后很不高兴。”福如海直截了当。 芳艾当然知道太后会不高兴,事已至此,她尽力替自己开脱:“一本书而已,宫中藏书楼的书多着。” 福如海听她如此轻描淡写,勃然而怒:“你明知道那是本什么书,还说这些风凉话,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福如海说话一贯慢慢悠悠,但芳艾感觉脖子后头冒冷风,是太过了解这个人的处事手段,强撑着不输阵势道:“书已然丢了,我也不想的,好在书是在我这里丢的,没人会怀疑到太后,并且也没人知道那是本什么书。” 福如海气得用拂尘指着她,最后用力一甩:“皇上过问此事了,你觉得这会是小事么。” 他没有说出的话还有,那本书是太后用来制衡皇上的筹码,一旦皇上对太后不利,太后完全可以用此书来要挟,那是宇文家族的丑事,料想宇文佑必然不想这丑事公诸于世,而今书没了,太后手中没了王牌,也就没有了保命的利刃,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太后出事,他也不会有好下场,所以福如海很是生气。 气罢,发现根本没用,追回那书也极其困难,为今之计是把危害减到最小,那就是绝对不能让人知道芳艾留在北苑是为了替太后保存那本书,所以,福如海掏出一把匕首,趁芳艾没留神,一刀刺入她的心口,然后看着芳艾惊呆的眼神,他淡淡道:“放心,太后会替你照顾好女儿的。” 芳艾连一句话都没说出,就倒地身亡。 福如海拔出匕首,又拿出一条绣着夹竹桃图案的帕子擦了擦上面的血迹,随后将帕子丢在芳艾的身上,出了房门抄近路回了寿康宫。 太后正在看书,见他回,头也不抬道:“成了吗?” 福如海捏了捏袖子里的匕首:“一刀毙命。” 太后继续翻着书看,叹口气:“这样做也算铤而走险,会引起皇上的注意,可是实在没办法,不及早灭口,哀家怕这芳艾迟早会把所有事都抖落出去。” 福如海赞同道:“太后所虑甚是,这也不失为亡羊补牢的法子。” 两个人正说着,芳蔼走了进来,手上捧着一只鸟笼,里面装着一只巧嘴八哥,问太后:“挂在哪里好呢,房里太吵,外头又太冷。” 太后阴沉着脸,没有回答她的话,却带着几分不悦道:“你啊,以后进来时给点动静,悄无声息的,吓死人。” 芳蔼这样悄无声息进来又不是一次两次,太后说过,芳蔼是她身边的人,每天进进出出不知多少次,一个劲的施礼问安太麻烦,所以准许芳蔼和福如海这两个人可以自由出入不用禀报,今个给太后训斥,芳蔼忙不迭的赔不是:“都是奴婢分了心神,只顾看着这小畜生,以后奴婢记住了。” 太后的不悦,是怕方才同福如海的谈话给她听见,忽然发现自己的态度有点突兀,忙换了语气道:“昨晚闹贼,我这心里不踏实,所以就草木皆兵了。” 芳蔼笑了笑:“老佛爷不用担心,寿康宫岂是北苑能比的,护卫重重,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太后心惊胆战的样子:“话是这样说,那贼能闯入皇宫就非等闲之辈,他若是想来寿康宫偷盗,人家飞檐走壁,侍卫能奈何呢。” 芳蔼将鸟笼子随手搁在桌子上,然后替太后抚着后心道:“说来好笑,那贼可真是笨,对皇宫不熟悉,竟然跑到北苑去,大概是什么值钱的物事都没偷着,就赌气偷了本佛经,阿弥陀佛,希望那贼回去好好的看看佛经,从此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也算是桩美谈了。” 太后斜睇芳蔼一眼,见她并无异常的神色,表情和语气都是平时该有的,太后微微放心,她应该没听到方才的谈话,但一提及那本书,太后就心惊肉跳,生怕宇文佑查到她头上。 福如海为了调节气氛,打趣芳蔼道:“你总是把坏事想成好事,怪不得心宽体胖,日渐丰腴了。” 芳蔼是个好性子,别人开她玩笑她非但不怒还补充道:“福公公是笑我没心没肺吧。” 福如海就咯咯的笑个不停。 芳蔼也笑,连带太后都跟着笑了起来,气氛轻松起来,太后心情也轻松起来,眼见时辰不早,芳蔼就服侍她宽衣就寝,不料太后躺下没多久,门口有宫女禀报,说有事启奏。 太后看了看芳蔼,点了下头。 芳蔼就出去喊进那宫女,带着她进来见太后,那宫女见了太后匆匆一福,慌慌张张道:“老佛爷不好了,北苑死了个宫女,说是与皇后有关,现在皇后已经给请到宗人府了。” 意料之中的,太后于福如海对了下目光,然后皱眉惊道:“北苑那种地方,全都死了又能怎样,为何让皇后去宗人府?” 进来的宫女继续道:“听说,杀人者留有证物,是一条绣着夹竹桃的帕子。” 众所周知,宫中就楚皇后的坤寜宫遍植夹竹桃,且皇后的衣物上也喜欢绣夹竹桃,所以那条作为证物的帕子,谁都想到是楚皇后的东西,朱渊渔不敢审问楚皇后,所以奏请宇文佑,由宗人府出面请楚皇后过去,审问不敢,只是问一问有关那帕子的事。 太后按了按太阳穴:“成日的不得消停,给哀家更衣,去宗人府。” 芳蔼就唤进几个宫女,为太后穿戴齐整,又备了轿子,乘着夜色就来到了宗人府。 今个主事的不单单是宗人府宗令宇文偲,还有负责侦办偷盗事件的朱渊渔,太后一到,里面的人悉数出来接驾,把太后请到里面落座,楚皇后也过来施礼道:“这么晚了,怎么把老佛爷惊动来了呢,说来都是臣妾的不是,若非臣妾喜欢养夹竹桃,若非臣妾喜欢在衣物上绣夹竹桃,又怎么能给人利用大做文章呢。” 太后装着一脸懵怔,看向宇文偲:“一个宫女的死,首先为何牵扯到皇后?其次什么夹竹桃不夹竹桃的?” 宇文偲恭敬道:“太后不知,北苑死的那个宫女正是丢了佛经的宫女,而那宫女今晚给人杀害身上留有一条帕子,帕子上绣着一枝夹竹桃,阖宫皆知,夹竹桃差不多是皇后的专属之物,所以,我把皇后请来只是问一问而已。” 288章 她希望自己的女儿能成为另一个武则天 单凭一条绣着夹竹桃的帕子并不能确定凶手是谁,所以宇文偲只是走个过场,简单问了楚皇后几句也就请她回去了。? ? 太后见无甚大事,也回了寿康宫,一进房便打着哈欠道:“三更半夜这番折腾,死了个宫女,就不能明天再审案吗。” 福如海一旁看着芳蔼带着两个宫女为太后更衣,只等芳蔼和宫女们悉数退出,他方道:“楚皇后只怕今晚难以入眠了。” 太后歪在枕头上:“你这个主意哀家越想越不妥,既然谁都知道楚皇后喜欢夹竹桃,你弄了个绣着夹竹桃的帕子丢在那死人身上,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皇上当然不信谁杀了人还留下自己的罪证,本来他就偏袒皇后,说不定就掉头想到咱们了。” 福如海咯咯一笑:“咱们不留下那帕子,皇上也会怀疑是咱们干的,留下那帕子,不过是恶心楚皇后一番,谁让她目中无人呢。” 太后凝神琢磨下,是这么个理,忽而想起另外一桩事:“那贱人死了,哀家还有必要替她养女儿么?” 福如海的侧脸给灯火映着,白白胖胖一脸福相,小眼睛眯成一条缝:“都养了这么多年了,冷不丁不养了,皇上那里怎么交代。” 太后无奈的嗯了声,横竖自己没有一儿半女,养就养吧,定了心,就闭上眼睛想睡。 福如海躬身道:“您歇着,我出去了。” 刚想掉头走,就听外头有人高喊:“母后,我来了!” 是高阳长公主,太后突地睁开眼睛,厌烦的皱着眉:“说曹操曹操就到。” 福如海笑眯眯的退至一旁。 高阳长公主蹦蹦跳跳的进来了,挑开金线银线绣成的福寿满堂的帘子哈哈一笑:“母后,我来了。” 太后欠起身子:“你啊,这么大的人了,又出嫁了,坐没坐相站没站相,说话就吵吵嚷嚷,实在不像话。” 高阳长公主瞧见了福如海,小嘴一噘:“你,出去,我和母后有话说。” 她对谁都这样颐指气使惯了,福如海也就宽厚的呵呵一笑,垂道:“那奴才就不打扰太后和长公主了,奴才告退。” 福如海一退出,高阳长公主就钻到太后的被窝里,神秘兮兮道:“这些日子我按照母后说的,在宫中各处都看了遍,已经把侍卫巡逻的时间和地点都摸清楚了,我都一一记了下来。” 她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整张纸,递给太后,然后一脸得意的等着太后的夸赞。 太后方才还懒洋洋爱答不理,突然见了这这张纸,立即高兴起来,抓着高阳长公主的手连说“好女儿”。 高阳长公主嘻嘻的钻到她怀中,一如小时候一样。 只是,这次太后没有像往常一样将她搂紧,手臂随意丢在一旁,她对高阳长公主没了热情是因为芳艾的死,芳艾曾是她宫里头的宫女,背着她与先皇做出苟且之事还生下这么个女儿,所以她至今还恨,而当初没有杀了芳艾是为了让她替自己保存那本书,还以芳艾这个女儿为要挟,而今悬在头顶的巨石终于落下,没了威胁,也就不需要高阳长公主这个挡箭牌了。 高阳长公主对此浑然不觉,同太后亲近够,仰头看着太后的脸问:“母后打算以后怎么做呢?” 曾经太后对她说,宇文佑残暴,且六亲不认,而如今朝廷的局面是,四面楚歌,八方豪强揭竿而起,宇文佑的气数尽了,到了改朝换代的时刻,公输拓蠢蠢欲动,齐王宇文佐更是明目张胆,这是个大好时机,就让他们斗,斗个头破血流然后她们母女坐收渔利,她已经老了,生死早置之度外,她希望自己的女儿能成为另一个武则天。 对皇权的觊觎不分男女,因为做皇上实在太好,可以为所欲为,天下他是老大,他想怎样就怎样,没谁能管得了,长公主不同,喜欢的男人嫁不成,婚姻甚至行走坐卧都需按照皇上定下的规矩来做,所以,高阳长公主听了太后的话,觉着做女皇,不是不行。 从那天开始,她们母女有计划的筹谋着一切,先是高阳长公主为了得到公输拓的帮助,佯装欣赏他,非他不嫁,后来公输拓娶了兰猗,高阳长公主不得不接受宇文佑的赐婚,嫁给了顾纬天,而顾纬天唯独能给她利用的,便是做他的保护伞,每天陪着她看星星赏月亮,然后她就调查清楚了宫中侍卫的巡逻路线,因为太后说,宫外头有她们的人马,只等公输拓或是宇文佐或是别个什么势力同宇文佑斗得你死我活不可开交,她们就把外头的人马引进来,一举夺下皇权,这就需要避开侍卫。 而今这桩事高阳长公主不负太后期望的办成了,她又问太后当下该做什么。 太后将那张纸塞到枕头底下,摇摇头:“现在咱们按兵不动,公输拓不在家,京城就不热闹,咱们没有可乘之机。” 高阳长公主觉得有理,又同太后说了些其他,然后才回到自己的住处。 她回来时,顾纬天已经睡着了,她蹑手蹑脚的爬到床上,也不敢掀被子,和衣而卧,不多时也睡着了。 顾纬天其实没有睡,本想同妻子谈谈,可是他终究没有这个勇气,不是怕妻子,而是不敢面对妻子居心不良的事实,他之所以知道高阳长公主有阴谋,是从角落里现了高阳长公主写乱了的一张纸,那上面记着宫里各处侍卫巡逻的时间和常规路线,大概是写错了一处,所以那张纸给揉成一团丢掉,又大概是高阳长公主想毁灭这张纸苦于没找到,却给他现了。 顾纬天学富五车,又不是个书呆子,他明白这张纸意味着什么,他更清楚宫斗最厉害的无外乎两处,一,后宫女人们的争宠。二,皇权的争夺。 顾纬天悄悄起了床,披衣走出房来,在天井中孓然而立,望着苍茫无尽的夜空,他想,自己该站在什么位置合适呢?左边,文人士大夫,忠孝观念根深蒂固,右边,高阳长公主是他的结之妻。 他想了许久没有想明白,只等夜凉入骨,他打了个寒噤,突然想,或许该把自己的心思同二小姐说说,二小姐聪明绝顶主意最多。 对,就这么做。 289章 大驸马连自己的老婆都管不了,也真够可怜的。 公输拓想要的族谱到手,贾时迁功成身退,说是要去云游四海。 云游四海那是他美其名曰,做贼的,即便是天下第一神偷,也离不开一个偷字。 兰猗试着劝他改邪归正,他就格格笑出兰猗一身鸡皮疙瘩,他还振振有词:“倘或我不会偷,公输老兄这本族谱从何得到?所以夫人切莫瞧不起咱们这路人。” 兰猗觉着他的偷就像赌徒、酒鬼、书痴、戏迷、醉心习武者,已经上瘾,自己很难改变他,不如顺势引导他,因为惦念公输拓,兰猗灵机一动道:“贾先生云游四海不知能否路过西北呢?若是路过,麻烦贾先生去看看我家侯爷,就说家里都好,我也好,叫他别分心神惦记,一心打仗,不杀夏知问,皇上是不准他回京的。” 若非兰猗提及,贾时迁还真忽略了公输拓去讨伐夏知问了,此时他恍然大悟的一拍脑袋:“对对对,我是该去看看公输老兄的,一来告诉他族谱已经到手,二来看他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还真是个急性子,这一说走,跳下椅子就告辞,没等兰猗嘱咐他两三事呢,他的人已经窜出大厅,待兰猗赶到门口,只看到他一点点背影。 兰猗笑了笑,转身刚想对秋落说回倚兰苑,却见门上的小子茂生来了,一贯的神行太保般,走路脚下生风,才刚看到他的人影,没等有什么想法,他的人已经来到兰猗面前,躬身施礼:“少夫人,大驸马来了。” 顾纬天! 兰猗明白若无天大的事,顾纬天明知公输拓不在府里,他是不会轻易来造访的,于是让茂生赶紧把顾纬天请来大厅,她自己就先回去坐了等候。 天已经有了热意,庭中的花木这个谢了那个开,热热闹闹,兰猗更喜欢廊外那棵大柳树,四人合抱粗细,枝杈繁复,枝条细长,从兰猗坐着位置刚好能看到大柳树随着微风轻轻摇晃的嫩枝,顾纬天穿着一身家常的服饰,淡青色衬着拂着他衣裳的柳枝,真是相得益彰。 顾纬天迈进门槛,兰猗起身相迎。 “翰林院不忙么,大驸马难得能来侯府。” “翰林院很忙,我是抽空来的,叨扰少夫人了。” 彼此客套的开场,分宾主落座,上了茶,摆了瓜果,除了秋落,兰猗便让其他人都退了出去,她晓得顾纬天有重要的话说。 既然做好准备来的,顾纬天也不拐弯抹角,从怀中掏出那张记录着宫中侍卫巡逻的纸,郑重呈给兰猗。 他也只是双手捧上,距离兰猗还隔着一张八仙桌,秋落过来接过那张纸,转呈给兰猗。 “什么呀?” 兰猗想,该不会是顾纬天写的词章,来找她切磋的,只等接过纸扫了眼第一行,她突然看向顾纬天:“这是?” 顾纬天略有羞色道:“长公主写的。” 兰猗又转回头一目十行的先粗略看了下,然后再从头至尾细细复看了遍,只写了半张纸,最后一句显然还没写完,但是已经清楚高阳长公主在偷着查探宫中侍卫的巡逻情况。 兰猗恍然明白了,高阳长公主经常拉着顾纬天三更半夜不睡觉,不是看星星就是看月亮,原来浪漫是假。 看完,兰猗将那纸送还给顾纬天:“大驸马,这既然是长公主的东西,我就当没看见过,你好生收着。” 顾纬天接过那纸,刺啦,撕碎了,将碎屑攥在手心道:“我今个前来,不是以大驸马的身份来拜访公输少夫人的,我是以狐家西席先生的身份来拜访二小姐的。” 这之间的差别兰猗懂,感念他还当自己是旧主,兰猗淡淡一笑:“大驸马是要我劝长公主别做傻事?还是要我帮着长公主做傻事呢?” 她一早就听公输拓说过,太后也想争夺皇位,是为了给她的女儿,而高阳长公主秘密查探侍卫巡逻的情况,当然是为了那个皇位,所以兰猗觉着太后想扳倒宇文佑势必登天,高阳长公主做这些就是犯傻。 说罢,看着顾纬天。 顾纬天却摇摇头:“都不是,我来是想二小姐替我拿个主意,我该当如何?” 兰猗一怔,不知如何回答他好,他的路有两条,第一,劝高阳长公主悬崖勒马。第二,帮着高阳长公主争夺皇位。若说还应该有第三条路,那就是把高阳长公主的行径禀报给皇上,可是兰猗笃定,这第三条路决计不是顾纬天这样的人会走的,所以他只有两条路。 兰猗想,这是个人的人生选择,自己怎么能替他安排呢,直言:“恕我无可奉告。” 顾纬天满面失落,低头喃喃着:“我以为,当局者迷,所以想请二小姐代我拿个主意,不曾想二小姐……” 他起身想告辞,兰猗站起截住他道:“非是我不肯替你拿主意,这种事不是家长里短的小事,这事有多大你比我清楚,我是不敢替你拿主意,因为这事搞不好就会掉脑袋的。” 如此近的距离,顾纬天第一次现兰猗的眼睛是那么的好看,就像两汪清泉,澄明干净,带着一丝丝的凉。 顾纬天就是因为知道这事太过严重,所以才来请教兰猗的,他往后不易察觉的退了半步,与兰猗保持一个该有的礼仪距离,拱手道:“二小姐既然看出来了,那么我也不隐瞒,长公主心无城府大致是受了什么人的蛊惑,既然二小姐说她这样做是不当的,我一定要阻拦她,可是我又恐蛊惑她的那个人与她至亲,非是我难左右得了,我是想二小姐实乃巾帼英雄,是以才来讨教的,既然二小姐为难,我就不叨扰了。” 兰猗没等说话呢,秋落冷哼一声:“大驸马连自己的老婆都管不了,也真够可怜的,所以外头的人才传,名义上是大驸马娶了高阳长公主,实际上是高阳长公主让大驸马入赘了。” 无论顾纬天还是别个大驸马、驸马,娶了皇家女儿就甭想能挺直腰杆做人,大驸马、驸马同长公主、公主名为夫妻,其实仍旧逃不掉君臣之别。 顾纬天在高阳长公主面前倒是从来没有低三下四过,但他也承认秋落所言非虚。 兰猗瞪了眼秋落:“你啊,就别在大驸马伤口上撒盐了,若有主意就帮着出一个,若没有主意就去给大驸马续茶。” 秋落小嘴一噘扭头走了,兰猗对顾纬天道:“要我帮你也行,你答应我一件事。” 290章 只要他一声令下,杀皇上我都敢。 兰猗与顾纬天重新落座,兰猗提出自己的要求:“我替你拿个主意,听不听由你,若你觉着我这个主意可行,就帮我办一件事。” 顾纬天丝毫不见犹豫:“二小姐出的主意,必然是可行的,那么二小姐要我办什么事呢?” 兰猗手一摆制止他道:“你先别及早下结论,先听我说,长公主若没有旁人蛊惑,她断不会有非分之想,她再心无城府,也该明白以她之力想成就什么根本不可能,那么长公主受了谁的蛊惑,大驸马大抵也是知道的,大驸马觉着蛊惑长公主的那个人,其目的何在?弄明白了这一点,再其他打算。” 顾纬天听来有种醍醐灌顶之感,妻子若无别人唆使,完全可以享受她长公主的尊贵,何必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呢,顾纬天至此感慨到底这个二小姐足智多谋,复问兰猗:“二小姐到底要我办什么事呢?” 兰猗琢磨当下自己要说的话,会不会让顾纬天想到其他,本着对顾纬天的了解,觉着他这种君子人物即使想到其他,断然不会过问的,顿了顿就道:“我想知道北苑死了的那个宫女的来路。” 顾纬天瞬间的愣神,兰猗为何要了解那宫女的事呢?他倏忽恢复常态,想了想道:“那宫女好像叫芳艾,原先是寿康宫的,后来重病不治给拨到北苑做粗活。” 兰猗摇摇头:“你说的这些都是明面上的,我想知道更深一些的,比如,这宫女有过一个女儿。” 贾时迁在屋顶偷窥偷听到的,都已经告诉了兰猗。 顾纬天凝眉:“那宫女有女儿?这确实没听谁说过,我回去尽力打探就是。” 他没有追问兰猗如何得知芳艾有女儿的,让兰猗倍加欣赏。 事情差不多就这个样子,顾纬天告辞而去。 兰猗坐了太久有点累,也回了倚兰苑歇息。 她躺在炕上闭目养神,手抚着腹部与心肝宝贝做内心的交流,每天如此,公输拓不在,有了这个孩子,她感觉自己突然就顶天立地了,为了这个孩子,她不仅仅要管好安远候府,还要帮助公输拓成就他的大业,公输拓输了,就是这个孩子输了,公输拓赢了,就是这个孩子赢了,现在的兰猗已经无暇考虑同宇文家族争夺皇权的对错,她只明白一个道理,她要给这个孩子谋划一个美好的未来。 思绪游走,她想到高阳长公主,无端记录宫中侍卫的巡逻时间地点路线,究竟是想“出去”还是“进来”?也就是说究竟是想把什么人什么物弄出宫去?还是要把什么人什么物弄进宫来? 而顾纬天讳莫如深的,那个蛊惑高阳长公主的人,必然是太后。 兰猗进而想,太后到底是真想让高阳长公主做女皇?还是另有其他图谋? 总之要尽快查到这些,促使宇文佑和太后窝里斗,自己才能坐收渔利。 正想的入神,卫沉鱼来了,陪在卫沉鱼身边的是兰猗从自己房里拨过去的春喜。 “夫人歇着呢。”卫沉鱼进来后,将一盘子瓜果放在兰猗脚下的桌子上,“夫人是一个人吃两个人用,如今这身子该多用些饭食瓜果。” 兰猗招手让新来的丫头甜喜扶着她起来,秋落那里已经给卫沉鱼搬了张小杌子靠近兰猗放着。 卫沉鱼看了看秋落:“夫人不是与秋姑娘结为异性姊妹了么,妾身可不敢再用秋姑娘做事。” 这也只是口头上的承诺,没有个正式的结拜仪式,兰猗道:“你甭在意,她闲不住,不过我们不是结为异性姊妹,而是我爹收秋落为义女了,如今她叫狐秋落。” 卫沉鱼细长的眉毛高高挑起,看着秋落恭喜道:“可真是大喜的事,那妾身就更不敢劳烦秋姑娘了,而今秋姑娘可是院使家的千金。” 兰猗怎么听,都感觉她有点冷嘲热讽意味,想着或许是自己多心了,也就没在意,问:“大中午的,卫姨娘怎么不在房中歇午觉?” 公输拓出征了,临走都没有同卫沉鱼道声保重,卫沉鱼这心里一直耿耿于怀,也知道当初公输拓纳自己为妾是无奈之举,然自己已经顶了他妾侍的名头,她还真想把生米做成熟饭,对付一个公输拓倒也不难,这之间横着这位狐二小姐,卫沉鱼知道而今这个家是兰猗在掌管着,她也并非是想分一杯羹,她只是想证实自己的存在,所以今个来找兰猗是有事商量,她道:“我是找夫人有点事,可是除了中午能在倚兰苑看见夫人,其他时间都不知夫人在何处忙着,所以才这个时辰来了,几句话的事,说完就走,不打扰夫人歇息。” 语气越发不对,兰猗道:“一家子,说话这么生分,你有事半夜都可以来找我,说吧,什么事?” 卫沉鱼看看春喜:“倚兰苑你熟悉的很,出去找姐妹们说说话吧,我走时喊你。” 春喜明白这是在支开自己,也就屈膝一福走了出去。 兰猗看看甜喜和秋落:“你们也出去吧,我和卫姨娘单独说几句。” 待房里只剩下这一妻一妾,兰猗一壁吃茶一壁道:“说吧,什么事?” 卫沉鱼端着茶杯也不吃,看着水汽氤氲她神情黯淡道:“我与侯爷,杀贪官惩恶霸,当年那些快意恩仇的事太多太多,侯爷知道我的身世来历,我亦是多少知道侯爷心中所想,我支持他帮助他,只要他一声令下,杀皇上我都敢,而今……” 她苦笑下:“而今我成了安远候的侍妾,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其实我很是不习惯,我是想侯爷绝不比是甘为碌碌之辈,他必然有他想成就的大业,可是我就吃放睡觉什么都帮不上他,而夫人你这样的身子成日的忙东忙西,我是想让夫人分派点事情给我做,权当是无聊打发时间了。” 她表述的,兰猗基本明白了,她是埋怨自己没给她一个与过去相等的,或者说是与现在相等的位子,过去是她是名倾天下的女子,现在她是公输拓的“女人”,她或者是从万丈荣光中沉寂下来有些落寞,她或者是想与自己这个公输拓的女人一样,在安远候府有着一席之地。 291章 这丫头,难不成要做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大晌午的,兰猗犯困,神情疲惫,说话也没甚力气,卫沉鱼要兰猗分派些事情给她做,兰猗轻松点头:“好,从明儿开始,你替你我查账。” 侯府的收入与支出是两笔不小的账目,兰猗正疲于应付,却因为这一项实在重要,她从不假手于人。 然,卫沉鱼却并不领情,摇头道:“举凡涉及到钱财的,我不想管。” 这也没什么错,这是明哲保身的原则,管钱财的,瓜田李下,难免惹来麻烦,兰猗又想了想:“要不然,你帮我管一管家学上的事,之前族里每个孩子读书每月可领取六两银子的费用,包括笔墨纸砚和一顿晌午饭,可是我觉着至少可以省下来一两,你别小看这区区一两,家里孩子多,归算起来就是笔不小的数目,另外,我还听说有些人在滥竽充数,也就是说他家里并无两个学生,却报上来两个学生的名,多领一笔银子,中饱私囊,我一直想查一查的,这一忙就忽略了。” 莫说一个偌大的安远候府,就是一个小门小户,家里的琐事多着,兰猗初掌家事时经常顾此失彼,而今渐渐的熟悉了,却因为替公输拓分担着外头的事,精力上就有些捉襟见肘,她甚至想过要把自己的事情分摊下去,也有了几个人选,比如修箬,比如十三爷公输撼的夫人沈氏,修箬自不必说,沈氏性子沉稳办事妥帖,兰猗信得过。 可是,卫沉鱼仍旧不买账:“夫人会错意了,我想替夫人分担的不是这些芝麻绿豆事。” 兰猗睇了她一眼,似乎觉察出她的话外之意思,笑着问:“那么你想做什么呢?过日子,不过就是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卫沉鱼有短暂的沉默,随后扬起头道:“我想做的虽然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但至少是对侯爷有帮助的,暗杀也好,设计也罢,总之都是侯爷想做的,不枉当初我与侯爷相识相知是因为这些个事。” 兰猗洞悉了她的心意,她必然是已经知道公输拓想复仇,刺杀隋富安不就是她做的么,那么今天她来管自己要事做,差不多就是有关公输家族同宇文家族的这一场战争的。 可是,兰猗不能甚至也不知要她做什么,只好婉转拒绝:“侯爷往西北打仗去了,你该不会也想上沙场,剩下的,就是家里这些事了。” 卫沉鱼听她顾左右而言他,嗤的一声笑了:“侯爷没把我当外人,夫人却把我当外人。” 起身,告辞:“不耽误夫人歇午觉了,妾身告退。” 望着她执意离去的背影,兰猗忽然想起当初的秀儿,悠然一叹。 不知卫沉鱼有没有听清,总之发现她脚步一滞,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不过卫沉鱼到底还是比秀儿沉静内敛些,虽有不满,也没做出什么让兰猗意想不到的事来。 于是,彼此过了一段相安无事的日子,卫沉鱼每天不过是看书写字绣绣花,兰猗不过是柴米油盐管着家,而终于有一天顾纬天来了,他一来,兰猗就知道是有关芳艾的,所以正在埋头理账的兰猗将手中的账簿一丢,急匆匆就来到前面的大厅。 彼此相见,顾纬天称她为二小姐。 兰猗也不计较这种称呼上的事,赶着问:“大驸马可是有好消息给我?” 顾纬天点头,天热了,他穿了件浅灰色的长衫,一条玉带横在腰间,头上是黑色的薄纱逍遥巾,整个人看上去儒雅中不失洒脱,衣裳上还熏了香,是那种带着薄荷味的凉凉的香,闻之使人舒爽。 兰猗请顾纬天坐下来说,而自己也往椅子上坐了,虽然还没到出怀的月数,但她本能的还是非常小心,衣裳上也尽量宽松,颜色上更注重清淡素雅,此时就是一套淡绿的衣裙,外头罩了件薄如蝉翼的软纱褙子,附着在衣裙上似有若无,就增添了几分仙气。 顾纬天四顾厅内,唯有秋落,他就放心的讲了起来。 芳艾,年轻时本是太后身边的一个普通宫女,因为颇有些姿色,让先皇垂爱,可是太后横亘其中,先皇总不得接近,后来太后发现先皇对她开始冷淡,晓得是为了芳艾,于是无奈下只好睁只眼闭只眼成全了先皇,芳艾侍寝后,先皇本想给她一个位分,不知为何,这个时候芳艾却突然得了重病,重病宫女再不能侍寝,先皇对她也就淡漠了,而芳艾久病不治就给送去了北苑,一住,就是许多年,直到她死。 顾纬天讲完,兰猗似乎意犹未尽:“就这么多?芳艾还有个女儿呢,那孩子现在在哪儿?她应该是先皇的骨肉,该是长公主的身份,为何宫里头没听说有这么个人呢?” 顾纬天抱歉道:“恕我无能,只查到这些,不过我回去会继续追查下去的。” 兰猗忽然发现自己的问话有些咄咄逼人,忙放缓了语速道:“其实你能打听到这些已然不错。” 顾纬天淡淡一笑,单薄的五官配上清朗的风度,简直就像是从厚厚的泛黄的书页间走出来的一首宋词,他正了正头上的逍遥巾,眼睛一直也不看兰猗,固执的坚持着他的君子风范,对于兰猗的夸赞他晓得是安慰他,自我解嘲道:“书读的多读的好,不一定适合做探案。” 兰猗就顺着他的话指着自己:“书读的少读的不好,其实很适合做探案。” 说罢,两个人皆笑了起来。 兰猗是随性的,所以经常这样开怀的笑。 顾纬天可是第一次感觉自己面对一个女人可以如此舒服,对,就是非常舒服的感觉,这感觉突然转换成感慨,想自己娶的女人竟然……他一抬头,兀地对上秋落炽热的目光,他愣了,秋落脸红了。 毫不知情的兰猗说道:“若大驸马有机会,继续帮我打听下芳艾那个女儿的下落。” 说完半天没听见顾纬天回应,举目去看,见他与秋落四目交投,他随即垂下脑袋,端起茶杯若无其事的喝茶,而秋落目光闪烁,手足无措。 兰猗眉头一皱,原来秋落对顾纬天并未死心,可是她不是同麒麟暗中相好么?这丫头,难不成要做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兰猗决定同秋落谈谈,可是待顾纬天告辞离开,她回到倚兰苑,却发现自己的账簿不见了。 292章 你对大驸马的感情……遥遥无期。 这一本账簿普通又普通,谁偷去也没有多少价值,可就是无缘无故的丢了。 兰猗让人找了半天没找到,又问房里都有谁来过,甜喜是留在房里的,答:“只有春喜回来过,说是有些小物事还没带走。” 春喜? 兰猗在心里把这个名字念叨几遍,怀疑到什么,终究是没有证据也就不能乱说,随后朝甜喜挥手道:“你去把修箬姑姑请来。” 甜喜一走,秋落立刻道:“该不会是卫姨娘指使春喜偷的账簿?” 兰猗方才怀疑的就是这个,可是因为春喜在自己身边时间长在卫沉鱼身边时间短,不信她这么快在心里上就易主了,而卫沉鱼若是因为自己没让她掺和公输家族复仇一事而生气,以她手刃那么多贪官的精力,完全可以来刺杀我狐兰猗,偷个账本作何呢? 想不明白,兰猗索性不想,喊秋落同往炕上坐了,开门见山道:“你不是同麒麟相好么,我怎么瞧着你对大驸马暗送秋波呢。” 秋落没防备她问这个,脸腾的红到脖子根,脑袋一甩:“人家才没有对大驸马暗送秋波。” 否认?兰猗一笑:“行,你是抛媚眼。” 这句话还不如上一句呢,秋落使劲晃着脑袋:“没有就没有。” 兰猗突然语重心长起来:“你看,你比我大,但为了你将来有个好的归宿,我才认你做了妹妹,你同麒麟相好我本不十分赞成的,麒麟那小子不错,可他毕竟是个侯爷的一个小厮,我不想你做奴婢,你嫁给他就逃不掉奴婢这个身份,即便他将来做到管家又如何,仍旧是人家的奴才。” 说到此,她停顿下,抓住秋落莹莹如玉的一双手,眼睛看着眼睛,秋落的眼中起了雾气,想是非常感动,兰猗继续道:“后来我同侯爷谈了,侯爷就说若你与麒麟是两情相悦,这也不难,我可以认你做妹妹,侯爷就可以认麒麟做弟弟,如此,你们都逃掉了为奴的身份,岂不是好。” 秋落的眼泪终于啪嗒掉了下来,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只轻轻的唤了声“二小姐”。 她依然改不了这种称呼,就像顾纬天一样。 兰猗也不计较这个,念及顾纬天,她觉着秋落不该一脚踏两船,对于感情而言,一脚踏两船不安全,遂劝她:“好好同麒麟相处,等有了闲暇,那时侯爷也回来了,我就给你和麒麟办婚事。” “不要!” 秋落突然惊慌的喊了出来,那神情,就像兰猗在逼迫她嫁给麒麟似的,兰猗皱眉表示不解。 秋落双手捂着脸,泪水却从她的指缝间泄了出来,漫溢在她手背上。 兰猗试着问:“难不成,你喜欢的还是大驸马?” 秋落哭声大了起来。 兰猗叹口气:“难不成,你对麒麟只是一种感情依托?” 秋落把头埋在双膝上,哭得身子一颤一颤。 兰猗什么都明白了,秋落因为太喜欢顾纬天,可是明知自己是奴婢,即便成为她狐兰猗的妹妹,顾纬天已经同高阳长公主成亲,再退一万步,顾纬天可以纳她为妾,高阳长公主也是不会答应的,因此,她为了忘记顾纬天,故意逼迫自己去喜欢麒麟的,也不是想用麒麟来代替顾纬天,而是想用一段感情覆盖另外一段感情,然而,她没能成功。 兰猗拍着她的后背:“可是,怎么办呢?” 这不是问秋落,而是问自己,很想替秋落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想不出,但有一点需要明确:“你若不喜欢麒麟,就不要再蒙骗人家。” 秋落把头从膝盖上抬起,一脸的泪水弄花了妆容,胭脂一块一块的,脂粉也活腻似的,兰猗忍不住咯咯的笑。 秋落气鼓鼓的:“人家都这个样子了,二小姐还笑。” 兰猗止住了笑,给她建议:“等侯爷从西北回来,你给麒麟赔礼道歉吧。” 秋落点了头:“行的。” 兰猗觉着很有必要提醒她:“你对大驸马的感情……遥遥无期。” 秋落就望着她,一直望着,茫然无助,随后低低道:“我晓得,我没指望大驸马能娶我,可我就是喜欢他。” 兰猗觉着自己比秋落幸运,她当初喜欢上白马西风,造化弄人她嫁给了公输拓,所幸她最后喜欢上公输拓,也就没有感觉这一生怕是要虚度,而秋落,她试着用麒麟来忘记顾纬天,可她显然没能喜欢上麒麟,兰猗祈祷,希望秋落最后能如自己一样,最后嫁的人也是能够喜欢上的。 姊妹两个又谈了很多,说的都是掏心窝子的话,后来,金鹰来了,小丫头禀报,秋落出去引他进了房,兰猗正吃茶,听见脚步声抬头看,一个错觉,秋落同金鹰很是般配呢,一个就俏丽动人,另个就伟岸峻拔,可是,秋落不见得能喜欢上金鹰,毕竟顾纬天先入为主,秋落大抵就喜欢顾纬天那种儒雅俊逸的,而金鹰,是威猛深沉的。 “少夫人,扈仙娘进京了。”金鹰躬身禀报。 “扈仙娘?”兰猗记忆中有这么个人,但不熟,想了想,文:“该不会是山东那个女匪首?她进京作何呢?” 金鹰晓得秋落同兰猗的关系,也就不避讳她,道:“扈仙娘说她的兵马给官府围困在大山里了,已经月余,兄弟们快撑不住了,她是从悬崖爬下来,出了山,进京找侯爷想办法的,您知道,没了兵马,何谈大事。” 这种事,兰猗有些为难,自己或许有点小聪明,但涉及到带兵打仗她实在不擅长,问金鹰:“若你快马加鞭赶去西北,多久能回来?” 金鹰晓得她不敢拿主意,道:“大约……七天,可是扈仙娘今晚之前就要侯爷给她拿出主意,否则……” 兰猗见他顿住,挑眉问:“否则怎样?” 金鹰哂笑:“少夫人也知道,像扈仙娘这种落草为寇的,很容易说变就变,毕竟她与宇文家族没有仇恨,她当初造反不过是为了混了混口饭吃,若她的兵马这次给官府剿灭了,她即便能东山再起,也不会同咱们结盟,更别说听侯爷差遣,咱们在山东就无立锥之地了。” 兰猗沉吟下,道:“你去告诉扈仙娘,今晚万宝楼,我要见她。” 一个女人,随便嫁给谁都能有饭吃,所以兰猗不懂金鹰说扈仙娘造反是为了混口饭吃,这节骨眼上没时间问其他,兰猗 293章 请进,在下扈仙娘。 天擦黑时,兰猗的轿车驶出安远候府。 坐车辕是车夫老张,右车辕是秋落。 兰猗推开车门喊秋落:“你进来坐。” 秋落回头道“不必。” 兰猗想一个大姑娘坐在车辕招摇过市总是不好,她不肯进来也就由着她了。 只等,车子到了市集,鳞次栉比的商铺中夹着一个小茶馆,天气热了起来,这种小茶馆的门窗都是开着的,在靠窗的位子上,兰猗清楚的看到了顾纬天的上半身,他正与对面的某个朋友交谈甚欢,一个不经意的侧目,就看向了这里,然后,他的目光凝住了…… 秋落双颊飞起云霞,抿着嘴羞涩的笑着。 车夫不停催马,马蹄哒哒,宛若踏在兰猗的心坎,她的眸色越来越深,心情越来越沉重,秋落如此痴爱,何时是个尽头?若是为此而荒废了一生,你说她值还是不值? 车子行的远离那个小茶馆,秋落就钻进了车厢。 兰猗打趣道:“你可以改行做捕役了,这么隐秘的事都能给你发现,是不是一直在查探人家呢?” 事情一旦明朗化,秋落就不再遮遮掩掩,可以大大方方的谈论顾纬天了,她就道:“当朝大驸马,那么有名气,想知道他的事并不难。” 言语中还带着几分得意,兰猗一撇嘴:“嗬,一点都不害臊。” 秋落嘻嘻一笑:“二小姐说话的口气越来越像侯爷了。” 兰猗就拍了下她的脑袋:“故意岔开话题。” 秋落捂着并不疼的脑袋仍旧笑个不停:“本来就是吗,侯爷说话就喜欢这样一惊一乍的,动不动就嗬的一声,方才二小姐你的神态真是像极了侯爷,二小姐你说,夫妻两个是不是因为长久相处,彼此会越来越像呢?” 兰猗就认真的想了想,后点头:“嗯,有道理,这就像小孩子学大人说话,都是潜移默化的。” 秋落往兰猗身边挤着坐好:“若是侯爷越来越像二小姐倒也不错,若是二小姐越来越像侯爷,我的老天,胡子拉碴……哈哈哈哈哈” 她笑得前仰后合快岔气。 兰猗又拍了下她的脑袋:“没正行。” 就在两个人的说说笑笑中,万宝楼到了,车夫跳下车辕,将横在车辕上的板凳拿下来,随后秋落搀着兰猗也下了马车,兰猗吩咐车夫:“把马让伙计牵到后头喂上,你往前面要两个菜,记住,少喝酒。” 每次跟少夫人出来车夫都有肉吃有酒喝,所以非常高兴,连说谢少夫人,将马车拐到酒楼后头去了。 兰猗同秋落进了酒楼,伙计迎上,正想问话,兰猗手指楼上:“定好的。” 伙计又殷勤的在前面引路:“您慢走。” 兰猗伸手挡住他:“小二哥自去忙,不用招呼我们,我的朋友在哪一间房我知道的。” 说完,从秋落腰间系着的荷包里掏出一点银子塞给伙计。 伙计热情周到,混的就是客人的打赏,得了银子兴高采烈走了。 兰猗同秋落上了楼来到事先预定的雅间,怕扈仙娘先她而到,就在门口当当敲了几下,果然,门从里面打开,露出一张饱经风霜的女人的脸。 “哪位?”那女人冷冷的问,声音更是满含着沧桑。 “安远候夫人。”兰猗淡淡的答,眼睛透过那女人的肩头望向里面,没有其他人。 “请进,在下扈仙娘。”那女人冷冰冰的语气像冬日屋檐下的冰溜子,风一吹,咔嚓咔嚓,有着韵律的生硬。 兰猗完全没有想到,扈仙娘的名字还有她的样貌和风格如此大相径庭,若是稍加妆扮,她该是个十足的美人,男装下的她连眼神都是充满了雄性的气息,特别是撩起长衫往椅子上落座时,还带着几分潇洒。 兰猗于她对面坐了,既然是为了大事来的,就没有必要唠家常,直言而问:“扈大当家说说山东那边的情况。” 扈仙娘未开口先一声重重的叹息,到底是练武之人,叹口气都是这么有力气,她道:“官兵偷袭,我不敌,就带着兄弟们往山里撤,还以为凭借山势险要能与官兵周旋呢,不料却误入一布袋子,袋子口被官兵堵住,幸好里面有山林,兄弟们一次次杀退官兵的进攻,后来,官兵不打了,就在布袋口守着,是想把我们困死在山里,果然,开始还能猎捕些鸟兽吃,渐渐的没东西可吃了,兄弟们的情绪就爆发了,除了埋怨我带兵不利,就是众人彼此见吵闹甚至动手,这样下去,我怕不给官兵打死,兄弟们自己也会手足相残而亡,也或许,兄弟们耐不住了,会投降。” 兰猗听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伸出食指中指,把茶杯缓缓的推给她,迅速分析下道:“有内奸,这是肯定的。” 扈仙娘霍然而起:“这不可能,跟着我干的都是穷苦人。” 兰猗简直想笑:“谁告诉你穷苦人就不能叛变?” 反问,亦是诘问,扈仙娘语塞,噗通跌坐在椅子上。 兰猗解释给她听:“若无内奸,官兵怎会轻易偷袭呢,我听侯爷说,官兵一直都不能奈何得了你的。” 听兰猗对自己赞赏,扈仙娘慢慢看过来,随后点头道:“是啊,若无内奸,我又怎么会陷入布袋子呢。” 布袋子,是一种山势,两山围拢成布口袋形状,只能进不能出,带兵打仗,最忌讳进入这种地方。 兰猗忽然发现她头上的黑色软纱帽子边露出一丝白发,听说扈仙娘也才二十八九岁,这样的年纪竟然生出白发,兰猗便洞悉了她的艰难,心生怜悯,劝道:“事情没到绝路呢。” 扈仙娘苦笑:“这次有点悬。” 兰猗把手指蘸了下自己茶杯里的茶水,对扈仙娘道:“咱们先不管内奸,你来说说你们所处的地形。” 扈仙娘就叙述起来,她一边说兰猗一边画,虽然画到最后茶水因为挥发而干到没有一点印记,但那地形图已经在她心里,她边画边想,最后眼睛直直的盯着桌子出神。 扈仙娘有点失望:“可惜侯爷不在京城,天要亡我,我无可奈何。” 兰猗不理会她的轻视和感叹,想好了策略,道:“这样,我让金鹰去配合你,保证让你和你的兄弟安然无恙。” 294章 其实你这么美,为何要学男人呢? 两杯茶,一盏油灯。 兰猗与扈仙娘隔桌而坐,兰猗说了自己的想法—— 根据扈仙娘那些人马所处的位置,前面是布袋口,后面是山崖,扈仙娘能从山崖爬下来是她身手厉害,她的那些兄弟未必能,所以,不如来个虚虚实实之计。 扈仙娘能从悬崖处爬下来,说明那里险要,官兵以为万无一失也就不会去埋伏。 扈仙娘插话道:“我是九死一生才爬下悬崖的。” 兰猗点头表示明白,然后继续讲述,手还在桌子上写写画画,依着地形,她要金鹰在悬崖处做个假象,那就是每隔一段时间从悬崖处往布袋口方向跑一个人,佯装成采药的砍柴的打猎的都成,以此引起官兵的注意力,官兵必然疑惑,也就会去看,分拨出去一部分兵力,布口袋的兵力就减弱,然后金雀带着些人马与扈仙娘的人马里应外合,就容易突围。 扈仙娘眉头露出些喜色,忍不住又插话:“若是官兵只派极少的兵力去看呢?比如一两个人。” 兰猗说的斩钉截铁:“那就杀了,总之杀一个少一个。” 有官兵死了,布袋口的官兵就不会等闲视之,等官兵分出大部分兵力去看,布袋口的问题就迎刃而解了,扈仙娘的人马自己亦可以突围。 扈仙娘听了道:“这不过就是声东击西或是调虎离山。” 显然,对此计她没有表示完全的赞赏,都因为这计策太庸常,怕官兵识破难以上当。 兰猗在桌子上画的手突然指向一处,道:“这里距离布袋口大概不足十里路,距离悬崖处不足三里路,方才的那一计我觉着不足以有十分的把握,所以,我更想试试这一计,这才是地地道道的虚虚实实之计。” 这一计就是,金鹰和金雀兵分两路,金鹰一路佯装是扈仙娘的救兵,所谓佯装,是只出动静不动手,引起官兵注意,但藏而不露,等官兵发现上当回到原处,金鹰就再次出动,仍旧是只出动静不动手,仍旧是藏而不露,如此几次折腾,官兵对他们也就失去了兴趣,只等官兵对他们的动静充耳不闻,他们就迂回靠近布袋口。 然后,金雀的人马再从另一边做此一举,若官兵仍旧不做理会,金雀也带人向布袋口靠近。 夜色降临,官兵宿营,金鹰和金雀就突然袭击,用火炮攻之,大晚上的,火炮炸响,焰火升空,官兵必然大乱,扈仙娘就带人冲出来,趁乱突围。【零↑九△小↓說△網】 若官兵被金鹰和金雀白日的折腾搞的焦头烂额,会两下分派兵力去打,布袋口就松懈下来,扈仙娘也就可以带着自己的人马突围了,也就不用晚上放火炮了。 扈仙娘有疑问:“为何要虚虚实实不停滋扰官兵呢?金鹰和金雀完全可以在外攻打官兵,然后我在里面带着兄弟们突围。” 兰猗反问:“官兵有多少人马?” 扈仙娘略做停顿想了想:“至少两万。” 兰猗清咳一声:“不好意思,金鹰和金雀带去的,只是侯府的一些家丁。” 扈仙娘:“啊!” 兰猗为使她彻底放心,详细的又给她讲解了一番。 扈仙娘最后放心了,可是有一点还是不明白:“敢问夫人,火炮哪里来?” 兰猗起身,出来太久了,该回府,边走边道:“扈大当家忘记我懂医术的,懂药材,就懂何物与何物放在一处会炸开,但因为金鹰和金雀远途而去,又没有发石车,所以我交给他们做的火炮,只是虚张声势的,不足以用来打仗。” 看扈仙娘一副云里雾里的懵懂,兰猗继而给她讲述了火药在医者手中,其实还是药物,能治疮癣、杀虫,辟湿气、瘟疫,所以作为医者,她早熟知火炮,也就依葫芦画瓢的想出了这种虚张声势的火炮。 扈仙娘似乎终于明白了,长舒口气,最后的总结是:“我最初是想找侯爷的,可是金鹰说侯爷去西北讨伐夏知问了,他建议我向夫人讨教,金鹰说这话的时候,我严词拒绝,想夫人一介女流怎么懂打仗的,现在听夫人讲了这么多,我放心了,且对夫人佩服得五体投地,请受我一拜。” 她说着,以男人的方式长揖下去。 兰猗手一伸托住她:“其实你这么美,为何要学男人呢?” 扈仙娘愣住,等兰猗出了房门下了楼,她微微一笑,打量下自己,回想起当初来…… 当初她才十几岁,是个小家碧玉,家里虽不富裕,足以温饱,她也过着衣食无忧的平淡日子,后来的某一天,她在春日游中邂逅了某位李公子,彼此一见倾心,那李公子是个武者,颇有雄心壮志,想上阵杀敌,想做个统兵百万的大将军,他觉着这天地间是男儿的世界,女人只懂生孩子煮饭,于国于民毫无用处。 扈仙娘当时对他这番言论很是不满,但因为心里是喜欢李公子的,最后那李公子差媒婆登门求娶,她还是答应嫁了过去。 嫁过去后,李公子每日里只是习武交友,家里的事全都不闻不问,更经常的一走就是几个月去寻找他的理想,然后一次次失败而归,回来后的李公子就把怨气发泄在扈仙娘身上,觉着她每天就是缝缝补补洗洗涮涮对自己的事业毫无帮助,这些个扈仙娘都忍了,想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某次李公子又从外面回家了,同时还带回来一个女人,那女人也是个武者,很有男人气概,同李公子高谈阔论还切除拳脚功夫,深受李公子尊崇,把她当成上宾,对妻子扈仙娘却如同不存在,为此扈仙娘非常不快。 最后,扈仙娘发现自己的丈夫李公子同那个女人睡在了一起,她就再不能忍受,毅然而然的同丈夫和离了,然后她拜师学武,还处处模仿男人,中了蛊毒似的无法自拔,她要比那个女人更有男人气概。 而今天,她见到了兰猗,人家就千娇百媚的,可是人家一样运筹帷幄。 所以,扈仙娘彻底明白了一个道理,不是女人无能,而是当初的丈夫对女人歧视,她决定等这次自己走出为难,就穿红佩绿,重新做回女人,然后甘愿做公输拓的走卒,助其成就大业。 295章 朕,喜欢你。 苏银狐得而复失,宇文佑并未放弃,这一日宣召兰猗入宫,要她代为寻找苏银狐。? 兰猗去了苏银狐在清水桥的住处,却现人去楼空。 “什么,她走了?” 回来禀报给宇文佑,那双极其好看的丹凤眼就眯成一条细线,一瞬间人就陷入无边沉思中。 皇上不说话,旁边的人也只能保持沉默,兰猗在这诡异的静谧中不自然的立着,抬头看藻井,低头看金砖,百无聊赖之状。 终于宇文佑开口了,先长长的叹了声,伴着似有似无的笑,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仿佛在感慨什么,又仿佛在嘲讽什么,总之这一声叹甚为复杂。 张贵玉是个老狐狸,一般这个时候他连宽慰的话都不会说的,皇上心情不佳,很容易惹祸上身,而祸从口出,所以不说话保持沉默最好。 宇文佑从龙椅上站了起来,抬腿往外走,淡淡一句:“你跟朕来。” 兰猗料想这话是针对她的,因为张贵玉就像宇文佑的影子,不用吩咐也会跟着,所以兰猗就拔腿跟了上去。 出了上书房一路往西,兰猗看那方向是御花园,还以为宇文佑要去园子里逛逛散心呢,行至半路宇文佑突然掉转了方向,沿着御花园的围墙有行了一阵子,遥遥可以望见前面一片郁郁苍翠,高大是松柏还有青青修竹,而在松柏和修竹掩映中,是一座三层高的小楼。 “好景致。” 兰猗想,总得说点什么打破这静,否则心里慌慌的。 “嗯。”宇文佑简单一声,还算礼貌的回应了。 “这里适合修仙。”走近了,兰猗才现小楼正中悬着一块硕大的匾额,黑底金漆三个大字——藏宝楼,原来是收藏宝贝的处所。 “可是朕,只羡鸳鸯不羡仙。”宇文佑的声音里带着些许的感伤。 兰猗明白,他除了阴鸷跋扈暴虐,其实他还深情。 又想起丰云逸,那厮除了才华横溢风度翩翩,也还胆小如鼠。 这就是人,没有绝对的好,也没有绝对的坏,若是有绝对的好,那是佛菩萨,若是有绝对的坏,那是魔。 一行人说着话就到了小楼前,小楼的台基上守着一干侍卫,见宇文佑到,纷纷施礼。 宇文佑目不斜视,轻声道:“打开。” 侍卫遵命,打开小楼,躬身退后。 宇文佑拾级而上,兰猗原地不动,宇文佑走到台基上感觉到什么,回头问:“你为何不跟着来?” 兰猗指指那匾额:“藏宝楼,都是皇上的宝贝,不适合给外人看。” 宇文佑哼的一声,很为兰猗的话感到可笑,命令:“跟来,朕从来没把你当外人。” 兰猗哦了声,由秋落搀扶着上了台基。 宇文佑已经一脚迈进楼内,冷冷吩咐:“只小姨进来便可。” 于是,张贵玉和秋落并其他内侍,悉数留在楼外了。 镶金砌玉的楼门哐当关上,兰猗就跟着颤了颤,楼内轩敞明亮,可是她还是有点害怕,见宇文佑款步往里面走,一楼陈列的都是珠宝玉器,然后上了楼梯,二楼陈列的都是珠宝玉器。接着上了三楼,三楼陈列的都是珠宝玉器。 这种物事,一泛滥就感觉不到珍贵,兰猗看着那些宝贝,花花绿绿炫人眼目,但她不喜欢,感觉金子太重翡翠易碎。 宇文佑立定,用手画了个弧形:“喜欢吗?” 皇上是用来取悦的,兰猗只能违心的说:“当然。” 宇文佑神态傲然:“想要吗?” 兰猗顿了顿,随后道:“要是侯爷给的我就要。” 宇文佑猛地侧目看她,哈哈一笑:“小狐狸。” 兰猗觉着这话有点硌耳朵,因为这话是公输拓的专属。 宇文佑慢慢踱步,逐个架子的去看,也就是走马观花,一行走一行道:“曾经,全天下最名贵的,都在这里。” 他用了个曾经,兰猗琢磨这话的意思,想不通就问:“难不成这里丢失过什么?” 宇文佑点了点头:“丢了苏妃,此藏宝楼本来是朕建了送给苏妃的寿诞礼物。” 兰猗试着劝他:“皇上不必过于伤心,当心龙体,臣妇觉着,苏妃娘娘还会回来的,因为她对皇上也是情根深种,否则皇上诈死她就不会进宫告别,而那柄苏妃娘娘的小镜子,显而易见是苏妃娘娘经常睹物思人不停摩挲,以至于光滑可鉴了。” 宇文佑突然来了大回身,几乎是旋风一样转过来的,度之快,让兰猗咋舌,见他神情从方才的抑郁中猛地转晴,仿佛大大的太阳从云层里飕的蹦了出来,薄薄的嘴唇荡出一个无比欣慰的笑,朗声道:“而今,全天下最名贵的,依然都在这里。” 聪慧如兰猗,愣是没明白他的用意,傻傻的问:“怎么,苏妃娘娘回来了?” 说着,还东张西望,以为苏银狐藏在某个角落呢。 踏,踏,踏…… 宇文佑缓慢的脚步声响起,于楼内回荡,即成了悠长的清音,他到了兰猗近前,声音低了下来,一句话说出像吟诗般:“朕,喜欢你。” 兰猗却像给谁从后边猛地敲了一棍子,身子一抖,心也一抖,幸好她能够迅镇定下来,琢磨面对这天下第一人的表白该怎么处理,回绝,怕给砍头,接受,自己已经是孩儿的娘,最后她只能装傻充愣:“臣妇谢皇上的喜欢,臣妇会像张公公一样,效忠皇上,为皇上办事尽心尽力。” 不料她的装傻充愣并没有蒙混过关,宇文佑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高高举起,她手腕上的玉镯滑了下去,顺带阔袖也滑了下去,露出一截莹白的手臂,宇文佑的目光由温柔变得凌厉,语气也生硬起来:“朕说的喜欢,是倾慕。” 分明,是带着些强制的表白。 兰猗有种天塌地陷的感觉,这种局面她不知能否控制住,但孤男寡女,对方又是皇上,控住不住就得生意外,骂不敢骂打也打不过逃又逃不掉,只能以当初对付公输拓的法子来对付宇文佑,当初对付欲念爆的公输拓就提卫沉鱼,而今她道:“都说臣妇与苏妃娘娘长的有几分像,皇上恍惚中是不是把臣妇当苏妃娘娘了。” 果然好用,慢慢的,宇文佑的激动的表情得以舒缓下来。 296章 果然是旧识,旧到差点成为夫妻。 一室宁静,呼吸可闻。?? 宇文佑慢慢松开兰猗的手,茫然望出去,楼窗处横斜着的一枝苍劲。 兰猗不敢打扰他,怕哪句话说错又让他突然爆。 彼此静静的站了会子,宇文佑转身下楼。 兰猗小心翼翼的跟上。 到了楼下,甫一出门,宇文佑就吩咐张贵玉:“传旨,责令安远候月内将夏知问的人头提着来见朕。” 他后头的兰猗脚步一滞,他这分明是蓄意报复。 报复又能怎样,他是皇帝,他可以下圣旨。 兰猗不一言的同宇文佑回了上书房,然后告辞:“皇上让臣妇办的事臣妇都办完了,臣妇还是个掌家夫人,那么个大家子我还有很多事要料理,所以臣妇要回家了。” 宇文佑神情疲惫,也不看她,也不留她,挥挥手算是放行。 出了上书房,秋落就气呼呼道:“要侯爷月内把夏知问的人头割下,皇上当那夏知问是圈养的猪吗,想割下就割下。” 兰猗朝她嘘了声:“这是宫里头,说话小心。” 秋落也只能憋着气了,挽着兰猗一路往神武门去,却在紫云殿附近遇到了顾纬天,彼此客套一番,兰猗想忍住的,终究还是没能忍住问起芳艾那个女儿的事来。 “抱歉二小姐,此事我也是一筹莫展,打听了很多人,都说芳艾从未生过孩子。” 顾纬天甚至有点怀疑兰猗是不是道听途说得来的这一消息,不然,芳艾虽然是宫女,也还是给先皇宠幸过,她怀的必然是龙种,宫内该非常重视才对,为何没有任何人得知呢?并且顾纬天即使不是人父,也知道女人怀孕会大肚子这种事情,芳艾若真的怀过孩子,十月怀胎,不信宫里头谁都看不出来。 “这种事想隐藏也不是不可能。” 兰猗不知道当年的芳艾是如何隐藏怀孕的事实,她那个女儿又在何处,但就是觉着贾时迁偷听来的绝对不会错。 “行,我再用心些。” 顾纬天因为没能彻底帮到兰猗,心里委实过意不去,之前还以为自己博学多才连状元都能考中,不会连这么点事情都查不出来,现下明白了,一个状元,未必能成为名捕,所以朝廷对捕役的待遇实在是有点过低。 捕快,属贱业,后代不许参加科举考试,忙忙碌碌却没有薪水,工食银即伙食补贴每年不过十两至二十两不等,不足以养家糊口,难免利用职务之便干着鱼肉百姓的事来。 所以顾纬天替所有捕快们不平,甚至想着这事该不该在朝堂上向皇上提出来。 “芳艾当年是太后身边的宫女,或许大驸马该从太后身边的人查起。” 兰猗给顾纬天出了这个建议,自己的脑袋就突然澄明了一般,她是想起了公输拓曾说过,太后身边的掌事宫女芳蔼,其实是公输拓安插在太后身边的人,如此,自己何必舍近求远呢,找来芳蔼问一问,她一准知道芳艾当年的事。 本来打算回家的,此时改变了主意,同顾纬天聊了几句就想去找芳蔼,却见顾纬天身后蹦蹦跳跳的跑来了高阳长公主,见顾纬天同兰猗说着话,她到了身边也不理兰猗给她见礼,只问顾纬天:“你不是说回翰林院么,怎么这么久连宫门都没出去。” 显然,她语气不太友好,目光更冷冷的飘向兰猗。 兰猗悄声一叹,女人吃醋几乎是与生俱来的能力。 顾纬天忙解释:“在这里遇到公输少夫人,旧识了,就说了几句话。” 高阳长公主也知道顾纬天曾在狐家做过西席,还隐隐听说过顾纬天同兰猗私奔的事,讪笑道:“果然是旧识,旧到差点成为夫妻。” 一句话让顾纬天变了脸色,也明白高阳长公主指的是他与兰猗私奔的传言,本来这事就是他对兰猗最大的亏欠,所以他一改往日对高阳长公主的敬畏,怒道:“长公主乃天家之人,如此说话与市井泼妇无异。” 高阳长公主骄纵惯了,见一贯温顺的大驸马突然脾气,她更气:“若是怕人说,当初何必做呢,本宫还听说大驸马最近经常往安远候府跑,大驸马可知道安远候出征不在家里,你这样经常去侯府难免会让人嚼舌头,本宫听了满耳,也没同你吵过一次,可这是宫里,算你们无意中碰到,打个招呼各走各的便可,老远就看见你们两个相对站着,这半天了都还没走,回头不知有多少人说闲话呢,太后或是皇上问起,还不得本宫替你兜着,你可倒好,还说我是市井泼妇。” 说到这里,想是真委屈了,高阳长公主竟然流下眼泪。 顾纬天倔强的杵着,不哄不劝。 心底无私天地宽的兰猗,此时却有些后悔,当初与顾纬天的事并未彻底连根拔除,就该彼此回避才对,自己怎能让顾纬天帮忙查芳艾呢,于是向高阳长公主道歉:“是臣妇疏忽了,使长公主受了委屈,此后臣妇断然不会再见大驸马。” 高阳长公主手一指:“这是你说的。” 兰猗郑重点头:“是臣妇说的。” 顾纬天心里起了一点点涟漪,就像谁在他心头投了枚石子,打的有点疼,那涟漪一**散去,他的心底就空了几许。 兰猗转身告辞而去,想自己不能这样冒冒失失的去找芳蔼,该怎么办呢? 正踟蹰,许久不见的本家狐安带着两个小内侍迎面走来。 “呦,这不是安远候夫人么。” 狐安笑弯了一双眼,彼此虽为本家,他曾经帮兰宜害过兰猗,该是敌对的双方,可是他又帮兰猗办过事,为此得了不少好处,所以他对兰猗的感情,不,应该说是感觉挺复杂的,笑得自己都莫名其妙。 “宫里这么大,能遇到公公,只能说是太巧了。” 兰猗想到找谁帮忙了,狐安不是她的心腹,连朋友都不算,可是此人最大的优点就是容易利用,既然是利用,得把利益放在前面,兰猗说完,褪下手上的一对玉镯,拿着递给秋落道:“这颜色太旧了,拿去炸一炸脱新吧。” 秋落前一刻想二小姐为何在这种场合下说这种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呢?后一刻已然明白她的用意,抢过镯子就塞到狐安手中:“难得巧遇公公,算我请公公吃杯浊酒了。” 297章 夫人难道是想让杂家代为捎话? 日光正好,足足的投射在玉镯上,颜色不旧,成色更足,难得好玉,难得的好雕工。 玉镯一到狐安手上,他岂止笑弯了双眼,双眼简直眯成两条细细的线了,格格笑着看向秋落:“啧啧,姑娘成了狐家三小姐,这气派就与往日不同,杂家可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算是讨三小姐个彩头,等下去找那些猴崽子,把赌输的都翻盘。” 兰猗感叹狐安真是消息灵通,自己认秋落为妹妹的事这么快他就知道了,而自己需要的也正是狐安的消息灵通,所以佯装嗔怪秋落道:“你可真会借花献佛,明明是我的东西,你拿去送人,安公公念着你的好,未必能念着我的好。” 狐安听了,晓得她是有求于自己,笑声加重,将镯子回头分给了随着他的那两个小内侍:“算你们有福,今个遇到安远候夫人。” 两个小内侍大喜过望,没指望能得到师父这么大的好处,原本就以为跟着师父在宫里头有个靠山,所以两个小内侍伏地叩头:“谢师父!” 狐安用手里的拂尘逐个敲打着两个小内侍的脑袋:“兔崽子,刚刚说是安远候夫人的恩德,你们不谢安远候夫人谢杂家作何。” 两个小内侍醒悟过来,跪爬着来到兰猗面前咚咚磕头。【零↑九△小↓說△網】 兰猗忙让秋落把人扶起:“两位小公公且不可如此,你们是宫里头的人,这要是给人看见,又该用本夫人大做文章了。” 狐安就又用拂尘敲了下小内侍:“都起来吧。” 转头看向兰猗:“夫人有事?” 兰猗一笑:“公公果然聪明,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家里的修箬姑姑,原先是宫里头的人,她一直想念芳蔼姑姑,可是两个人一个在宫里一个在侯府,不得相见,所以托我给芳蔼姑姑捎个话,说改天方便了,想同她坐一坐叙叙旧。” 狐安听说过修箬,清楚的记得当年修箬离开宫里的时候,芳蔼好像并未入宫呢,修箬年近花甲,芳蔼不过四十左右,她们如何是故旧呢? 狐安转瞬就明白了,该是这位公输少夫人想见芳蔼吧,用修箬,不过是个借口。 这也没什么,芳蔼只是个掌事宫女,又不是什么重刑犯,她想见就见了。 于是狐安道:“夫人难道是想让杂家代为捎话?” 兰猗点头:“您看这天不早了,我完成了皇上交代的事也该回家去,所以想麻烦公公改天见了芳蔼姑姑,告诉她一声。【零↑九△小↓說△網】” 狐安口中咝了声,故意装着有点为难。 兰猗忙将头上的一支步摇取下递给他道:“宫里头,各处都需要疏通,这个算做公公的车马费了。” 狐安顺坡下驴道:“可不,特别是寿康宫,不是谁想去就去的,太后老佛爷的地儿,更不能没个由头就去找人,不过夫人放心,我会想办法的。” 接过步摇塞入怀中,因为有贞熙皇贵妃的差使在身上,就没敢多与兰猗闲聊,本也不是交好的两个人,他就道:“皇贵妃要杂家往鲁国公府走一趟,夫人自便。” 国公府? 兰猗忽然想起,这位鲁国公对宇文佑拥趸至极,他日会不会成为公输拓的绊脚石? 狐安欲走,兰猗再次谢过,宇文佑交付的差事完成了,想找芳蔼也有了传话筒,宫里实乃是非之地,走为上,她就同秋落离开皇宫。 坐在马车上,兰猗透过车窗望着京城的繁华和喧嚣,以前年幼时,她就是喜欢京城的繁华和喧嚣,觉着这样才够热闹,经常偷偷跑出家去游逛,也不买什么,单单看着已经非常开心,而今不知是不是因为长了年岁,亦或是对公输拓的惦念,总之对这繁华和喧嚣产生了厌烦。 收回目光,心思飘的好远,飘到西北之地…… 公输拓到了西北,将兵马按规矩该驻扎就驻扎,却一直没与夏知问的人马遭遇,他是刻意规避的,杀夏知问不能,希望自己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想出化解这一件事的法子。 西北之地,高原之上,这时节天还未热起来,早晚更凉,这天早晨公输拓起来后仍旧不改在京中家里的习惯,先练了会拳脚,又呼吸吐纳一阵,觉着身心舒爽,进屋去吃早饭。 行军在外,饮食就不能像在家里那么精细,馒头是必须,炒菜不过两盘,公输拓虽然好饮酒,但行军打仗时他是滴酒不沾的,这次打夏知问算不得真正打仗,多年养成的习惯,这次他仍旧不饮酒,简单用过早饭,喊了麒麟备马。 高原之上天气多变,方才还风和日丽,等他穿戴齐整上了马,冷不丁一股风强劲的吹来,他压了压头上的帽子。 麒麟和金蟾一左一右,麒麟问:“侯爷,今个去哪儿?” 公输拓一提马缰绳:“去市集看看。” 市集?麒麟歪头想着,市集距离驻军之地甚远,侯爷去哪里作何呢?他又不是厨子不需要买菜做饭。 正愣神呢,公输拓的马已经飞奔出去,麒麟慌忙催马跟上。 大致跑了三十多里路才到市集,这是个不大的庄子,买卖多集中在就在庄子最中间的那条街上,也不过是当地百姓拿了家里的菜蔬和果子来卖,也有当地人自己织的土布,还有牲畜交易,那些卖茶叶卖瓷器卖绸缎的店铺生意冷清,因为贵。 公输拓到了市集,地上摆的摊子上放的,他骑马经过随便看了眼,就有无数双手伸向他—— “老爷,买点菜吧。” “员外,买点果子吧。” “大官人,买点布吧。” “这位大爷,我这头驴你买不买,什么,不买,求求您买了吧,我老妻病重快死了,没钱抓药啊,虽然这头驴是家里最值钱的,我用这驴拉脚赚钱养家呢,可是不卖驴没钱抓药,我那老妻会死的。” 公输拓偏头看了眼卖驴的老者,身上的衣裳千疮百孔,这节气已经是打赤脚了,双手如干柴,不停的抹着泪水。 公输拓吩咐麒麟:“给他十两银子。” 麒麟便遵命的从身上摸出一锭银子给了那卖驴的老者。 不得了,周围的百姓一哄而上,纷纷伸手要银子,其中还有很多蓬头垢面的乞丐,直把公输拓围在当中。 298章 救命!救命啊! 最后,公输拓可以用落荒而逃来形容了。? 百姓听说有人银子蜂拥而上,当无数双干枯的粗糙的手伸向他的时候,公输拓想,自己终于可以狠心砍掉夏知问的脑袋了,他治下的百姓穷苦到如此地步,他还一而再再而三的想让朝廷封王。 其实公输拓来市集不是调查民情,而上听说夏知问的独子夏子青经常在这里出现,公输拓觉着,找到夏子青就可以找到夏知问,他想偷偷他的约见夏知问谈一谈,那就是不必通过正经渠道见着夏知问,完全是两个朋友的私下见面,他不代表朝廷,夏知问不代表反叛。 可是一个庄子穷成这样,公输拓无意再见夏知问,觉着他自己锦衣玉食而百姓穷苦不堪,他就该死,如此,自己也可以向宇文佑交差了。 掉转马头,准备回驻军之地,那马一掉头却撞到了一个人,听那人哎呀一声惨叫:“谁?谁敢撞小王我?” 公输拓很是纳闷,朝廷从不封异性王,仅有的几个亲王全都在京城,什么亲王郡王老王爷小王爷,没有他不认识的,可是面前这位……他端详着那少年,十七八岁,面皮白白净净,白净到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身上是极度嚣张的大红织锦袍,头上是极度夸张的大红绢花,他这身妆扮与旁边那些衣裳破烂,所卖货品亦是破烂的百姓形成鲜明的对比,不知是给马头撞了下站不稳,还是故意一摇三晃显威风,但这位小王爷公输拓真不认识。 那小王爷身侧有几个家丁,着装一致,连表情都是那么统一,个个凶神恶煞般,手中都拿着衙门里的衙役才拿的杀威棒,看着公输拓摩拳擦掌。 那小王爷仰望马上的公输拓,看他穿着紫色绣着黑色团花的长衫,脚上蹬着做工考究的鹿皮靴,方方正正的一张脸不怒而威,高高壮壮的身材气势如山,小王爷知道这位非富则贵,仅仅是他的坐下骑一般百姓都不配拥有。 所以,小王爷识相的回骂自己的家丁:“混账东西,是小王我撞了这位大爷的马才对,都给我滚一边去。” 公输拓哑然失笑,未曾想这位骄横的纨绔公子还能说出这样油滑的话来,问他:“你爹是哪位王爷?” 那小王似乎有些犹豫,终究还是说了实话:“咱们这地儿,仁兄该知道谁做主。” 一提他的父亲,他的神情相当骄矜,仿佛一下子从地面上升到半空般,飘飘然。 公输拓当然明白,这西北这一块已经是夏知问的天下了,所以面前这位该是自己想找的夏知问的儿子——夏子青。 可是,公输拓实在无法把夏子青同夏知问联系到一处,夏知问长的五大三粗,且孔武有力,他还曾经说自己的名字太过儒雅,完全不符合他这个人的样貌和性情。 亦或许夏子青像他老娘,亦或许是过惯了养尊处优的日子,也就给养成弱不禁风以至于看上去非常羸弱。 管他怎样呢,好歹找到他可以代自己向夏知问递个口信。 对,方才公输拓是不想见夏知问了,此时转念又想,或许夏知问有他的苦衷,总之要砍人家的脑袋,何妨先见一面。 公输拓下了马,把缰绳随手一丢,都不用吩咐,麒麟稳稳的接在手里。 公输拓走向夏子青,却听脑后有什么利器划破空气的声音,他急忙将身子一侧,手在空中一抓,一枚柳叶镖就夹在他食指和中指之间。 他第一个念头是,有人暗杀自己,猛然回头去看,却见有个人躲在一卖柳条框的摊子后头,见他寻找,那人嗖嗖嗖的跑了。 公输拓拔腿去追,却听夏子青高喊:“救命!救命啊!” 公输拓一转头,现夏子青给几个壮汉扭着上了一辆车,夏子青的几个家丁早已给人家打趴下。 公输拓此时方明白,刚刚那柳叶镖并非是刺杀他的,而是有人想杀夏子青,偷袭不成,人家换成明抢了。 公输拓脚尖点地,往前一纵,人就射了出去,双手推出,啪啪啪几下打倒挟持夏子青的那几个壮汉,然后把夏子青往怀里一夹,跑回原处,又将夏子青丢到自己马背上,随后他也翻身上了,双腿一夹马腹,扬尘而去。 回到驻军之地,公输拓跳下马来,一壁往营帐里走一壁头也不回的吩咐麒麟:“弄下来。” 麒麟应了,同金蟾一道将脸色灰锵锵的夏子青扶着下了马。 夏子青会骑马,但从来没这样狂奔过,只觉飞一般,所以吓坏,由麒麟和金蟾扶着进了公输拓的营帐,向公输拓感谢道:“多谢救命之恩,但不知是我父王麾下的哪位将军?” 他是觉着,在这里,除了父亲身边的人,个个都是穷鬼,但父亲身边的人就不同了,他们是未来的朝臣,是现在的干将,无一不是穿则绫罗绸缎吃则锦衣玉食,父亲说,这里的百姓都是他的百姓,这里的百姓理当供养他和他的朝臣。 公输拓坐在椅子上,淡淡一笑。 麒麟对夏子青喝道:“你眼拙,这是安远候。” 夏子青想了又想,终于想起谁是安远候了,听父亲说过,安远候还救过父亲的命呢,如此,当算自己人,怪不得这安远候又救了他的命,夏子青以平辈间的常礼道:“原来是安远候啊,失敬失敬,小王听说过您的大名。” 公输拓也不请他坐,而是问:“朝廷几时封你父亲为王了,本侯,未曾听说。” 夏子青非但没觉出这其中的厉害关系,还非常得意道:“侯爷未曾听说就对了,我父亲这王是自己封的,他还说马上就封自己为皇帝呢。” 看来,这位夏少爷心智不够。 公输拓将身子往椅背上靠去,凝眉:“也就是说他造反了。” 夏子青可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大大方方道:“造反又如何,皇帝老儿不厚道,我父亲在西北苦巴苦熬到今天,他连个爵位都不给,还成日的琢磨要杀我父亲,这样的皇帝反了也罢。” 公输拓微微一笑:“你知道不知道,本侯这次就是来讨伐逆贼夏知问的。” 夏子青怔住了,半晌腿一软跌坐在地。 299章 将军,这位公子像是染了风寒。 夏子青,夏知问独子。? 夏知问娶妻纳妾多人,膝下仅有这么一个儿子,所以相当娇惯。 夏知问反了朝廷准备御极,他给儿子灌输的也是:“记住,将来爹的江山就是你的。” 所以这位夏少爷一脑子都是自己将来会登基成为皇帝,既然天下都是自己的,那么天下的财富和女人也都是自己的,不用读书不用努力,只管享受就是,于是他声色犬马四处游玩。 最近听说这个市集有个卖大饼的姑娘模样赛过醉春楼的头牌,夏子青就三天两头往这市集跑,怎奈人家根本不待见他这未来的皇帝,给他调戏之后,还拿着一张大饼拍在他脸上,所以今个夏子青就多带了几个家丁来,这是准备抢亲的。 方才用柳叶镖偷袭他的是盐帮的帮伙。 盐帮,即贩卖私盐的,盐铁都是朝廷统购统销,但因为利润大,所以就有人偷着买卖,渐渐的形成规模,所以成为帮派。 西北这一块盛产青盐,盐帮也就应运而生,他们把青盐在此地收购之后转运到中原亦或是京城,牟取暴利,既然是暴利,夏知问怎能坐视不理,虽然盐帮曾经孝敬过他不少好处,但夏知问是有野心的,就像他先是想封王,后来想成为皇帝,他觉着西北这一块都是自己的土地,这一块土地上的百姓也都是自己的,何况青盐呢,所以他三令五申不准私下做青盐的买卖,还兵剿袭过盐帮的老巢。 可是,盐帮并未从此就销声匿迹,并且,人家准备反击了。 于是,夏知问的宝贝儿子成了盐帮的目标,所谓射人先射马、禽贼先擒王,盐帮反击先要剜夏知问的心头肉。 夏知问也知道此事,苦口婆心最后拳脚相向,勒令夏子青老实待在家里不准到处招摇。 无奈,这天下有美人,就挡不住夏子青的脚步,今天辛亏公输拓出现,否则他不死在柳叶镖下,也给人家劫持了。 他也后怕,但听闻自己的救命恩人竟然是朝廷讨伐父亲的,他更怕。 “你,你不是同我爹交好吗?”夏子青战战兢兢的看着公输拓。 公输拓走离了椅子来到他面前,俯视下去,看夏子青的窝囊相,自己的儿子将来可不要如此,突然想起兰猗来,万般惦念,于是决定快刀斩乱麻,解决了夏知问好回家去。 “本侯曾经与你父亲是朋友,可他反叛朝廷,皇上让本侯来剿灭他。”公输拓抱臂而站,想着是与夏知问明刀明枪的打,还是学江湖手段,用这个夏子青做人质威胁夏知问。 只是没等他有个确切的主意呢,就见夏子青突然大口大口的喘了起来,且眼神迷离,双手按着脑袋直嚷嚷头疼,嘴角还不停的淌着涎水,忽而又长大嘴巴哈嗤哈嗤,就像三伏天大毒日头下热得难耐的老狗,而他身边的地面渐渐洇湿,分明是小便失禁了。 麒麟与金蟾同时笑出声来,且骂:“胆小如鼠还想称王称霸。” 公输拓不懂医术,但毕竟是习武者,观夏子青的神情不像单单是怕的,好像是旧病作。 公输拓喊麒麟和金蟾:“将他抬到榻上。” 麒麟和金蟾遵命过来,两厢架起夏子青,这一身的尿臊,麒麟和金蟾嫌弃的皱着眉,架到榻边将夏子青放了上去。 公输拓跟过来,问夏子青:“你是不是旧疾作?” 夏子青黑裂的嘴唇翕动,半晌才说出话来:“是。” 简单的一个字,他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公输拓为了复仇,卧薪尝胆十多年,游走在江湖亦游弋在风尘场所,见过某些纵色过度的男人类似于夏子青这般模样,继而想这位夏少爷成日的吃喝玩乐大概也染上了这种症候,于是道:“麒麟,把军医叫来。” 麒麟领命而去,军中随行的医生很快就来了,给夏子青诊脉,其脉象洪大无伦,尚且有力,而他的皮肤火烧火燎非常烫手。 军医诊断完毕回禀公输拓:“将军,这位公子像是染了风寒。” 不称侯爷称将军,这是行军打仗的规矩,何况公输拓还有个啸骑大将军的头衔呢。 风寒? 公输拓蹙蹙眉,他有疑问:“我怎么觉着他像是得了虚寒之症呢。” 其实,那军医也感觉出来了,得了虚寒症的是纵欲过度所致,阴jing消耗,阳气无所依托,肾经空虚,人会畏寒。 可是因为搞不清这位公子的来路,若传出在军中有人得了这种病症,这简直是整个军队的耻辱,更何况公输拓治军严厉,所以那军医才违心的说夏子青是染了风寒。 这是其一,其二,那军医看多了刀伤枪伤箭伤,甚少看这种病,所以还有些拿捏不准。 既然主帅说像是虚寒之症,那军医唯有道:“标下看着也像。” 公输拓就有些不高兴了:“你是医生,医生下方子对了可以救人,下方子错了可以害人,你怎么能说出这种模棱两可的结论呢。” 军医本就底气不足有点胆怯,被公输拓一顿训斥,更加羞臊难当,垂道:“将军息怒,标下没看过这种病,即使现这位公子像是得了虚寒之症,恐也不能对症下药,所以,将军还是请个高明的医生来吧。” 公输拓骂了句“废物”,也只能听那军医的话,要他先用药稳住夏子青的病,然后问清楚夏知问的确切位置,让人把夏知问请来。 西北之地常年干旱,春天多是冒烟风,刮得人睁不开眼,刮得人举步维艰,而今个傍晚,难得下起了雨,那雨点打在沙土地上噗嗤噗嗤的响,溅起的灰尘还有泥点子都落在公输拓的鹿皮靴上和长衫下摆处,他却浑然不觉,仍旧伫立在营帐门口,遥望远方,远方,是他的家,他的妻子儿女。 慢慢的,一骑飞驰而来进入他的视线,他知道是夏知问来了,迅转身回了营帐坐好,拈起茶杯来怡然自得的吃了起来。 不多时,营帐的门开了,麒麟进来禀报:“侯爷,夏……” 踌躇该怎么称呼夏知问才合适,叫他夏大人,他已经不属于朝廷。 正此时,外头等着的夏知问一把推开他闯了进来,急吼吼道:“侯爷,我儿子呢!” 300章 你儿子到处耀武扬威欺凌弱小,还强占人家女儿。 夏知问,何其狼狈,连件油衣都没穿,身上的衣裳已经半湿,策马狂奔时不知何时给风吹掉了帽子,雨水打湿的头有几缕黏黏的贴在他额角鬓边。? 公输拓慢悠悠的呷了口茶,这才想着来看他,见他杏黄色绣着大红色飞龙图案的长衫贴在身上,能清楚的看见他胸口一鼓一鼓,那心像要跳出来一般。 可怜天下父母心,公输拓心头一软,本想给夏知问个下马威的,现在作罢,淡淡道:“令公子在旁边的营帐歇着呢。” 夏知问得知儿子还活着,嘴角抽搐,想笑又觉着自己面对的是朝廷讨伐自己的人,不该掉以轻心,他转身想走。 公输拓晓得他是想看儿子,厉声道:“你救不了他!” 夏知问脚步一滞,须臾慢慢回转身子,五十多岁的人,脸上的皱纹却多出了二十年岁月似的,不知是给高原的风吹出来的,还是另有别个原因。 公输拓指着自己对面的椅子。 夏知问过去坐了,拱手道:“多谢侯爷相救犬子,大恩大德,定当回报。” 公输拓不屑一笑:“回报?你用什么回报?” 夏知问愣住,他怕的是公输拓以儿子为要挟,逼他归顺朝廷。 公输拓见他目光闪烁分明是心神不宁,就道:“放心,我不会用令公子威胁你的,我想杀你,易如反掌。” 夏知问眼睛贼溜溜的环顾营帐内,听闻儿子先是给人刺杀后来又旧疾作,他脑袋嗡的一声,没喊一个随从甚至什么都没想,不计后果的跑来才现,自己身陷“敌营”了。 公输拓推了杯茶给他:“咱们谈谈。” 夏知问摸向茶杯,倏忽把手缩回:“侯爷想让我归顺朝廷?” 公输拓摇头:“非也,因为皇上根本不肯给你回头的机会,皇上要我来是砍你脑袋的。” 不过是一句话,夏知问感觉脑袋咯噔一声,下意识的去摸脖子,隐隐还有些疼,反叛朝廷的那天他就料到自己或许有丧命的可能,然也有成功的可能,为了这渺茫的可能,他铤而走险,他觉着,坊间那句话“富贵险中求”是至理,成功了自己就给夏家的子孙后代创造了千秋万代的基业,失败了,大不了退到鞑靼人境内做个部落领,从此与朝廷不相干。 可是,他完全没料到朝廷会派公输拓前来讨伐自己,先公输拓是他的恩人,救过他性命,其次,他感觉自己打不过公输拓。 而今,公输拓又救了儿子,夏知问亏欠人家,所以一改往日的嚣张跋扈,言语少了,态度软了:“侯爷想杀就杀,总之我这条是侯爷救的。” 公输拓咚的将茶杯放在桌子上:“我若想杀你,何必同你谈呢。” 夏知问一喜:“我就知道侯爷不会杀我,其实我与侯爷怀着的都是同一心思,不然侯爷当初为何救我,又为何救了那么多朝廷想杀的人呢,侯爷在收买人心拉拢势力,为的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既然侯爷与我怀着同一心思,何不联合起来反抗朝廷呢,我们兵合一处……” “你住口!” 没等他说完,公输拓一声断喝,随后霍然而起,以俯视的姿势看着他:“你焉能与本侯相提并论,事已至此,本侯也不用藏着掖着,本侯想杀宇文佑是为了报仇,报百年之家仇,可是你,你拿着朝廷的俸禄,过着自己锦衣玉食的日子,你治下的百姓活的苦不堪言,为了这些百姓,本侯都该杀你。” 夏知问也站了起来,与公输拓面对面:“侯爷不要被那些刁民的假象蒙蔽,若没有我的保护,他们该当如何。” 公输拓怒目而视:“你保护他们什么呢?你儿子到处耀武扬威欺凌弱小,还强占人家女儿,你保护人家了吗?” 夏知问像吞了块骨头,噎在喉咙处,说不出话,公输拓已然了解自己的一切,他良久才道:“犬子年幼,是家学的先生没教好,回头我会骂他。” 公输拓抖动肩膀,冷冷的笑了:“你儿子年幼?他因为纵欲过度而得了虚寒之症,你还说他年幼。” 夏知问咕咚咽下一口唾沫,这个逆子,成日的不让自己省心,而今儿子落在人家手上,他不得不低声下气:“侯爷到底想让我怎样呢?” 是啊,到底想要他怎样呢? 公输拓从未有过的茫然,没想好,挥挥手:“你先去看看儿子,回头我找你。” 夏知问就离开公输拓的营帐去了旁边的营帐看儿子,甫一见到儿子,他差点哭了。 虽然溺爱,总归他忙东忙西,有时几个月才能见到儿子一次,突然现儿子羸弱得快要入土似的,他抓住儿子的手问:“青儿,你怎样?” 这是麒麟同金蟾的营帐,夏子青给放在简易木榻上,宽大的红袍覆盖下,更显出他的病入膏肓,微微睁开眼睛,见父亲到了,平添了几分力气,挣扎着想起,却又颓然倒下,放声哭道:“爹你救我!” 自古只有狠心的儿女哪有狠心的爹娘,儿子不成器,也终究是自己的儿子,更何况自己就这么一棵独苗,夏知问好言安慰道:“你不会有事的。” 夏子青摇着脑袋:“爹你骗我,娘之前为我找了很多郎中,都说我活不长的,我还不信,觉着自己年轻,可是这次病不同往日,我感觉身子空荡荡的,大致是真活不长了。” 夏知问眼睛一瞪:“胡说八道,爹等会就去给你找郎中。” 夏子青重申:“这附近的郎中娘都找遍了,没一个能彻底治好我。” 夏知问狠狠道:“他们若是治不好你,爹就把他们都砍了脑袋。” 夏子青无力的叹道:“你杀了他们又有何用,我一样是死,我听说皇宫里的太医是给皇上看病的,手段都高,爹你找个太医来给我治病,我不想死。” 太医? 夏知问为难了,若是以前,自己去求皇上应该好用,而今自己是反贼,皇上已经派人来砍自己脑袋了,所以根本不可能的事。 突然,他想到了一个人,那就是狐彦,他可是太医院院使,手段更高,他不是安远候的老岳丈么。 夏知问又哄了儿子半天,这才离开麒麟同金蟾的营帐回到公输拓的营帐,见了公输拓他三缄其口,最后硬着头皮道:“我有个不情之请。” 301章 公输老兄伉俪情深,羡慕。 为了儿子,夏知问豁出去一张老脸。 公输拓听说要岳父大人给夏子青看病,他觉着很是好笑:“我岳父是太医院院使,是朝廷命官,你觉着,他会向皇上告假,说来给你儿子治病么。” 夏知问又不傻,当然知道这绝对不可能,狐彦身为朝廷命官,决计不会给他这个反贼治病的,他早想好了对策:“我还听说,尊夫人深得院使大人真传。” 是了,兰猗虽然是命妇,但非命官,不必遵守太多规矩。 这厮算计到兰猗头上了,公输拓斩钉截铁的拒绝:“抱歉,我夫人已经身怀六甲,经不起这千里迢迢的折腾。” 夏知问眉头一低,非常失望,也还是道:“恭喜侯爷了。” 两个人正陷入他不说话他也不开口的僵局,麒麟腾腾的跑来了:“侯爷,那家伙要……” 本想说夏子青那家伙要死了,见夏知问在,及时改口道:“夏少爷恐怕不行了。” 夏知问差点蹦起,回身就跑,来到夏子青的营帐,就见儿子面红眼赤,虚汗淋漓,手捂心口,直嚷嚷太热。 夏知问奔道儿子榻前,蹲下去抱住儿子:“莫怕,爹在,爹正同安远候商量,安远候夫人实乃女神医,她会治好你的病。” 他安慰了许久,夏子青才微微平静下来。 而此时,公输拓带着军医也来了,军医再次诊脉,摇着脑袋表示自己束手无策。 夏知问怀疑这军医不肯给儿子治病,恼怒不已,当下抱着儿子出了营帐上了马,看着营帐门口的公输拓道:“侯爷想砍我的脑袋,也得等我把犬子的病治好方可,侯爷也是有儿女的,应该能体会到我的心。” 他是怕公输拓阻拦他离开。 公输拓挥挥手,并无一言。 夏知问就带着夏子青策马而去了。 回到家里,他把家里的男仆都派了出去,将方圆百里的郎中都给请了来,几十个医生会诊,最后的结论是,夏子青无救。 夏知问大怒,将几十个医生悉数关了起来,放言:“我儿子若是真活不成了,你们全部陪葬。” 于是,夏府的跨院一片嚎哭之声。 这事就传到了公输拓耳中,正想寻夏知问治罪,他自己找上门了,刚进营帐就噗通跪倒在地,铁打的汉子,泪落如雨:“侯爷若能把犬子的病治好,我,我宁愿自割头颅献上。” 公输拓没有吱声,外头雨止风起,哀嚎阵阵,是枯草,是枯木,是飞沙走石,更是眼前的夏知问。 夏知问从袖子里摸出一柄短刀,抵住自己咽喉道:“若侯爷现在就能治好犬子的病,我现在就把命交给侯爷,如此,侯爷也可以回去向皇上复命了。” 公输拓终于开口:“你明知我不想杀你。” 夏知问点头:“侯爷是想得到我这几万兵马,行,只要我儿子能活着,这几万兵马,我也给侯爷。” 公输拓啪的一拍面前的桌子,咔嚓!桌子哪里经得住他那样的力道,碎裂。 夏知问也给吓得微微一颤。 公输拓怒道:“我是想同你共谋大业。” 夏知问苦笑:“皇上要侯爷提我的脑袋回去,所以我是不能助侯爷报仇雪恨了。” 公输拓慢慢的晃了晃头:“你错了,或许之前我是为了报仇雪恨,这仇恨压了我十几年,压得我喘不过气来,而今,当我看到你治下的百姓如此穷苦,又想起其他地方的百姓亦是如此,我茅塞顿开,我该为天下百姓去推翻宇文佑的暴政,而不是为一己之私。” 夏知问呆呆的看着他:“侯爷……” 此时,他总算有了些愧疚感,是面对治下那些百姓的。 公输拓停顿了下来,似乎在想什么,许久,他叹道:“我不想杀你,我仍然想救你,正在想办法。” 夏知问眉眼间多了几分喜色。 公输拓起身,来到他身边,伸手相搀…… 金蟾进来了:“侯爷,京城来人了。” 公输拓伸向夏知问的手停在半空,隐隐的不祥侵上心头,他嗯了声,走出营帐。 外头,传旨钦差已经把圣旨展开,见他出,便道:“啸骑大将军公输拓接旨。” 公输拓拱手向上。 这是他的特权,满朝文武,宇文佑特许他和鲁国公洪行良可以站着接旨。 钦差宣读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责令啸骑大将军公输拓月内将反贼夏知问斩,并将其人头运回京城,钦此!” 公输拓心中悠然一颤,宇文佑,为何咄咄逼人呢?走过去,不一言的把圣旨接了,然后对钦此道:“李大人一路辛苦,就在此歇息几天再回京复命吧。” 那钦此李大人摇摇头:“皇上等着呢,不敢逗留,这就告辞。” 公输拓也不挽留,拱手送他离开。 反身回到营帐,见夏知问木然而立,明白方才的圣旨他已经听到。 公输拓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了,坐在椅子上一口一口的不停吃茶。 这时金蟾又进来了:“侯爷,京城来人了。” 公输拓挑眉:“你已经禀报过了” 金蟾道:“不是,是又来了个人,说是姓贾,您的朋友,来探望侯爷的。” 贾?公输拓稍作思索,便知道是贾时迁无疑,忙让金蟾请了进来。 风加剧了,营帐的门一开,贾时迁感觉自己是给风刮进来的,呸呸吐了几口嘴里的沙子,见了公输拓嘿嘿一笑:“公输老兄,可想煞我了。” 一转头,现地上还跪着一位,好奇的围着人家转了一圈,指着夏知问道:“犯错了?” 还以为夏知问是公输拓的属下。 公输拓没有回答他,迎上来问:“兰猗她这样?” 开口先问老婆,贾时迁格格笑着:“公输老兄伉俪情深,羡慕,放心,夫人她好着,还让我捎话给你,叫你不要惦记她和家里。” 公输拓让贾时迁往旁边先坐这歇息,然后对夏知问道:“你起来吧,咱们有话坐下说。” 夏知问站了起来,仰头长叹:“其实我也知道,那些郎中非是真的不能把犬子的病治好,而是他们恨我,才不肯给我儿子治病。” 公输拓趁机开导他:“你能够醒悟还好,你觉着宇文佑暴政这才想反他,那么你想称王称霸想得天下,我来问你,天下是什么?” 302章 说来你夫人可真是个巾帼英雄 天下是什么? 夏知问一时答不上来。 公输拓就替他道:“天下,即百姓。” 夏知问认真的琢磨了下,又叹:“为时已晚,其实侯爷来了,论打仗,我是不敌侯爷的,所以咱们就没必要打下去,横竖打也是死不打也是死,还不如用这条命救我儿子,所以请侯爷想办法将尊夫人请来,只要我儿子痊愈,我的人头,便奉上。” 他是明白的,打,他不敌公输拓,不打,也得给宇文佑砍头,总之都是死,真的还不如救儿子。 公输拓仍然不同意:“我说过,我夫人已经有了身孕,不宜旅途辛劳,这样……” 他将军医喊了进来,问:“以你之力,可以保夏少爷多长时间的命?” 军医为难道:“标下不懂这种病症,所以不敢妄下断言,但可以用药先吊住夏少爷的命,最多,支撑半个月。” 公输拓点头:“可以了。” 然后看向贾时迁,带着歉疚道:“这位是夏知问。” 贾时迁以江湖方式朝夏知问抱抱拳:“已经看出来了。” 公输拓接着道:“夏大人的公子得了顽症,久治不愈,且命不久矣,这地界的郎中都治不好,夏大人觉着或许我岳丈大人能治好,可是我那老泰山是朝廷命官,为人又耿直,断不会不忠于皇上来给他这个反贼的儿子治病的,所以我想请贤弟转回京城,把夏少爷的病对兰猗说说,看她可有法子。” 贾时迁当即大包大揽:“老兄的夫人我见过,实乃在世诸葛,也听说她医术了得,定然能治好夏少爷的病,行,这事就交给我了。” 听说儿子有救,夏知问朝贾时迁揖礼道:“多谢大侠相助。” 他看出贾时迁是个江湖人士,更早听说公输拓结交了不少江湖上的朋友。 贾时迁嘻嘻一笑:“大侠可不敢当,我就是个贼。“ 夏知问忙溜须拍马:“那也是侠盗。” 给人如此奉承,贾时迁笑得前仰后合:“这个听来受用,其实这没什么,反正我是个闲人,游走四海,索性帮你一次,明日一早我就动身回京城。” 不料公输拓却道:“事不宜迟,你现在就走。” 贾时迁“啊”了一声,埋怨道:“不是我说你公输老兄,好歹留我一顿酒,一壶茶也成,我才从京城赶来,很是疲乏。” 公输拓双手把他推出营帐:“等你回来,我破个例,陪你一醉方休。” 说着喊麒麟:“把我的马牵来给贾贤弟,这马可以日行八百,如此算来就不会错过半个月的期限。” 麒麟把马牵来了,公输拓忽然想起一事,拉着贾时迁来到夏子青的营帐,指着夏子青给贾时迁看:“你要用眼睛看,用心记住夏少爷的症状,要尽力把他的状况描述给兰猗,兰猗才不至于误诊。” 贾时迁就认真的看了看,口中啧啧道:“一瞧就是个花花肠子,活该。” 骂完,出了营帐,翻身上了公输拓的宝马,就想向公输拓告辞,想起公输拓拜托他偷族谱的事,就弯腰向公输拓窃窃道:“那本书,到手了。” 这可真是个天大的惊喜,公输拓拱手相谢,却不多说。 贾时迁嘿嘿笑着摆手道:“要谢就谢你夫人吧,若没有她,那书我盗不着,说来你夫人可真是个巾帼英雄。” 公输拓一掌拍在马屁股上:“我的夫人,我知道有多好,救命之事耽误不得,贤弟速去速回。” 那马嗖的窜了出去,贾时迁差点给甩下来,急忙抓紧缰绳,刚刚来此,片刻未歇,这又马不停蹄的赶回了京城。 京城虽比不上江南之风景秀丽,但比西北也还是好很多,至少没有这么大的风沙,贾时迁一入城门,就听到城门口到处叫卖吃食之声此起彼伏,他忍着饥饿,想着公输拓说的救命之事耽误不得,他就直接来了安远候府。 兰猗正在庭院里同秋落赏花,芍药开了,沿着廊下一片,蔚为壮观,她白天晚上的惦念公输拓,后悔当初贾时迁往西北之时,自己没写封信给公输拓,正自懊恼,遥遥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等茂生引着贾时迁到了她跟前,她愣住了:“贾先生,你不是去西北了么!” 掰着脚趾头算,贾时迁也不该这么快回来的。 贾时迁牢骚满腹:“甭提了,脚刚沾着地面,又给公输老兄撵了回来。” 兰猗相当纳闷:“侯爷把你撵回来的?为何?” 心里突然就不安起来,猜测西北大概是起了战事,公输拓为人仗义,不想贾时迁在那里,是怕他有个一差二错吧。 贾时迁捶着肩膀,虽然他行走江湖经常风里来雨里去,更兼餐风露宿,却从未这么疲于奔命过,想自己当年偷了河间府知府大人的官印,全国海捕,也还能跑一阵歇一阵呢,而这次,连口水都没喝就给公输拓差遣回来,他累得极了,过去嗖的跃上芍药花圃的旁的鎏金大水缸上,盘腿坐在缸沿,把在西北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兰猗。 这么远请自己诊病,兰猗觉着太不可思议:“夏少爷的病,真的没人能治?” 贾时迁点头:“我瞧那家伙是活不成了,身子给女人掏空了,只剩下一副躯壳。” 说完才发现措辞不当,讪讪一笑:“我的意思,那家伙……” 最后还是没能想出一个合理的词汇来解释夏子青的病,砸吧着嘴,不知该如何说下去了。 兰猗已然听了明白,那位夏少爷,因是纵欲过度得了虚寒之症,这病自己听父亲简单介绍过,也曾经在古方上看过,能治,带着几分冒险,于是对贾时迁道:“进来说吧。” 进到房内,宾主落座,兰猗道:“你可看见那夏少爷了?” 贾时迁点头表示看见了,忽然想起公输拓说的话,于是就把夏子青发病时的症状给兰猗描述一番。 稍后问:“夫人能治吗?我可是拍着胸脯说你药到病除的,还有,公输老兄这次是去提夏知问的脑袋的,那夏知问说了,若是能把他儿子的病治好,他就把脑袋割下来给公输老兄。” 这其中还如此曲折,兰猗脑海里已然是夏子青病入膏肓的模样,沉吟番,点头道:“能治。” 303章 老爷同红莲有私情给夫人发现了 夏子青的症状,兰猗确定为里虚寒外虚热之症。 这种病狐彦在未入太医院之前,狐彦经常接触,那时因为贺兰氏娘家太过富有,他深感卑微,为了多赚银子,他这个小官吏经常偷着出诊赚钱,而诊费最高的莫过于这种虚寒虚热之症。 饱暖思***得这种病的男人几乎都是有钱人,试想穷困潦倒者连肚子都填不饱,哪里有闲钱寻花问柳,而得这种病的富人为了保命,不惜付高昂的诊费。 这种病治得多了,狐彦最后可以说是手到擒来,但他在传授给兰猗医术的时候,顾及兰猗是个姑娘家,他就不能完全敞开来说,教的就有所保留,但兰猗聪慧,更本着学艺不如偷艺的原则,经常偷看父亲的出诊记录,更触类旁通,所以对夏子青的病她才说能治。 然后,她先给开了个十全大补汤,再加上山茱萸、泽泻、丹皮、山药、麦门冬、五味子、附子。 夏子青太过严重,如果先补肾已经来不及,所以兰猗先用十全大补汤固住他的元气,因为这汤中主要的药就是人参,另外还有补血的补肾的,且她下的药量加重了。 之后,她觉着西北距离京城千里迢迢,往来一趟不容易,就直接给开了第二阶段的药,那就是金匮肾气丸,十全大补汤是救急的,金匮肾气丸是治愈的。 开好方子交给了贾时迁,让他拿着立即赶回西北。 这一回,兰猗给公输拓捎去一封信。 等贾时迁一走,她自己闷坐了半晌,秋落进来时见她不言不语枯坐,担心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 兰猗手抚腹部暖暖一笑:“小家伙乖得很。” 秋落手中的调羹不停翻搅着碗里的药膳,这是狐彦亲自给女儿开的安胎药,怕她嘴刁不肯吃,所以加在膳食里面,更放了些带有甜味香味的覆盖住草药的味道。 待药膳温了下来,她舀了一调羹喂兰猗。 兰猗接过调羹笑了笑:“我自己来吧。” 秋落盘腿坐在她对面的炕沿上,见她脸色阴郁,关切道:“是不是担心侯爷?” 兰猗咽下一口羹汤,叹口气,凝神望着手中的碗幽幽道:“贾先生说,我能治好夏少爷的病,夏知问就肯把他的人头献给侯爷,如此,侯爷可以回京复命了,可是我了解侯爷那个人,他定然不会杀了夏知问,在他感觉,用夏少爷的命换夏知问的人头,是下三滥手段,其实我心里亦是不想夏知问死的,可是他不死,死的就是侯爷,这可真让人烦心。【零↑九△小↓說△網】” 面对这种事情,秋落自诩聪明此时也没有好法子,只能安慰兰猗:“吉人自有天相,这事愁不来的,而我觉得,侯爷是一般人吗,侯爷一定能想到如何两全其美的法子的。” 两全其美的法子兰猗就十分信,但这事怎么解决,最后还是会解决的,无论什么结局,只能接受。 将一碗羹汤喝完了,想躺一会子歇歇,婢女甜喜进来禀报:“少夫人,狐管家来了。” 狐管家,便是狐府的管家狐禄。 一般的,父母有事遣个专门跑腿的小子过来即可,管家来了,难不成是出了什么大事? 兰猗急三火四的问:“怎么了?我爹还是我娘?” 狐禄先给她施礼,道了句“二小姐”后,就抹着眼泪道:“是老爷还有夫人。” 兰猗大惊失色,并从炕上霍地站了起来:“我爹和我娘都死了!” 狐禄张大了嘴巴:“啊?” 兰猗发觉他一脸错愕,大概是自己的话不对,也就是说爹娘不是死了,略略放心,便问:“究竟发生了什么?” 狐禄道:“是咱家的丫头红莲死了。” 父母安然,虽然是大好事,但家里的丫头死了,且让狐禄如此哭天抹泪,且来禀报给自己,兰猗想,红莲的死一定有着不为人知的曲折,急忙问狐禄:“红莲好好的,如何就死了,她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一大把余生时光呢,你快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的告诉我。” 狐禄唉声一叹:“谁说不是呢,今个一早,花匠老姚在后花园的那棵大柳树上发现红莲吊死在哪里,丫头无端死了,老爷夫人当然得过问,可是谁都不知道红莲到底发生了什么,又为何想不开上吊,无奈只好报官,衙门去人了,一查,仵作说红莲是先给人打死,然后才吊在树上的。” 兰猗简直想笑了,气道:“荒谬,打死了怎么还能上吊呢。” 狐禄摊开双手,无奈的样子:“老爷也是这样说的,可是顺天府那仵作就是说,红莲先给人打死了,然后吊在树上了,他说按理该是有人打死了红莲,然后为了做个红莲自杀的假象,才把红莲吊上去的,可是现场所有的证据都表明,红莲就是自杀的。” 秋落看了看兰猗:“二小姐,红莲我熟悉的,之前我和她相处得不错,她那个人非常开朗,怎么会自杀呢,定是有人害她。” 狐禄紧接着道:“更气的是,府里到处都在传,说红莲之前因为打碎了夫人心爱的翡翠镯子,给夫人骂过也打过,说红莲是夫人先让人打死的,后来又把红莲吊在后花园的大柳树上,弄个红莲自杀的样子。” 兰猗拧眉问:“顺天府怎么说?” 狐禄冷笑:“那个朱大人我看也就是个草包饭桶,他居然把老爷和夫人带走了。” 朱渊渔虽然生性奸诈,且是个老滑头,但兰猗相信他能够成为府尹,不会真是个草包饭桶,这事迟早能查清楚的,但那个顺天府的仵作,隋富安的案子就是他验的,当时兰猗很是佩服他,为何这次他就验的如此含糊?亦或者是这个案子真的太诡秘了。 秋落有疑问:“既然阖府传的是夫人,为何要把老爷同时带走?” 狐禄解释:“还有人说,老爷同红莲有私情给夫人发现了,夫人就以红莲打碎她的翡翠镯子为由,借题发挥把红莲打死了,所以顺天府说请老爷同去问个清楚。” “私情!”兰猗和秋落异口同声,她们心里眼中的狐彦,喜欢读书喜欢字画喜欢收藏古玩,但绝对不像是个拈花惹草的。 304章 你是不是该叫我家夫人一句师父呢 兰猗匆匆赶到顺天府时,案子正在审理。?? 所有的证据都说明,狐府丫头红莲是自杀,虽然这有悖常理,那仵作经手的案子无数,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先是给用棍子打死了,然后再上吊。 大堂之上,朱渊渔可真是千年老好人,给狐彦和贺兰氏都搬了椅子容许他们坐着回话。 贺兰氏一脸愁云,想自己是院使夫人,又是名震天下的贺兰家族的女儿,惹上官司先不吉利,又给传唤到堂,更是觉着脸上无光,倒是狐彦既来之则安之的神态,端然而坐,但面对仵作的验尸结果,他有异议:“你又怎知红莲不是死后再给人用绳子吊上去的?” 仵作翻着验尸记录,到了某一页就拿给狐彦看,并口述道:“一,大柳树下除了红莲一个人的脚印,再无第二个。” 他说到此处忽然现兰猗到了,这仵作是认识兰猗的,隋富安一案,他见识过兰猗的厉害,他朝兰猗躬身施礼,惺惺相惜,兰猗朝他微微点头示意。 朱渊渔已经走离法案,他官居三品,兰猗是一品诰命夫人,他礼貌的朝兰猗拱手:“夫人来了,来人,还不看座。” 兰猗身边的秋落嘴巴刁,朝朱渊渔哼了一声:“朱大人,你是不是该叫我家夫人一句师父呢。” 朱渊渔赧颜一笑:“是是,该叫师父的,但这是公堂,咱们私下里再称师父,请夫人体谅。” 兰猗不以为意的挥挥手:“你自去忙,我来就是做个围观的百姓,这案子如此离奇,我可真是太好奇了。” 椅子搬来了,不知谁还在上面贴心的放了张软缎的椅搭,兰猗就在距离法案不远处坐下,看了看狐彦与贺兰氏,因父母是涉案人员,她不方便多言,只朝父母笑了笑,算是给他们安慰。 狐彦把目光从女儿处收回,对身旁的贺兰氏悄声道:“二姑娘来了,咱们保证安然无恙。” 贺兰氏轻微一叹,以前自己最不待见这个二姑娘,一门心思的想讨好大女儿,觉着将来自己会跟大女儿沾光享福,而今看来,兰宜是指望不上什么了,没想到在自己危难之时,守在她身边的竟然是二姑娘。 心里内疚,贺兰氏不敢多看兰猗,只盯着那仵作,看他还有何话说。 那仵作继续分析案情:“第二,死者舌头外伸,这是自缢而亡最显著的特征。” 狐彦总算逮着了仵作的把柄,冷笑道:“你说红莲是先给人打死的,又说她是自缢而亡,你这仵作好没道理,你见过谁人死后还能把自己吊在树上的。” 那仵作倒是颇为镇定,从容应答:“这也正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以死者筋骨碎裂的时间算,她死在三更天,以死者脖子上的淤青算,她死在四更天,所以我才说她是先给人打断筋骨而亡的。” 仵作分析完,皱着眉晃着头,分明是焦头烂额之态,他只是个仵作,按理验完尸就可以了,可是每每朱渊渔都让他代替捕役来对被告陈述案情,可见朱渊渔是多么器重的,但是,这个案子让他感觉自己若非江郎才尽,那就是自己的才智根本没有自己想的,亦或是朱大人器重的那样厉害。 他看向兰猗,也只是简单扫了眼,知道以自己的身份是不适合直视安远候夫人的。 他说完,案子陷入僵局,朱渊渔一筹莫展,下令,此案押后再审,退堂。 兰猗见朱渊渔要走,疾步奔去堵住他:“红莲在何处?能否让我看看她的尸?” 朱渊渔正求之不得,因为他晓得兰猗的能力,遂点头:“夫人想看,老郦,你陪安远候夫人去趟停尸房,我还有另外一桩案子没审完。” 兰猗说了声:“多谢,朱大人可真忙。” 朱渊渔愁眉苦脸道:“我这官做的不容易,你说也奇怪,另外那桩案子同这里类似,时间也接近,都这种死法,你让我老朱怎么破案。”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兰猗忙道:“噢,有这等巧事,朱大人能否略说一二呢?” 朱渊渔指着那个仵作老郦道:“这样,你陪安远候夫人去停尸房的时候,顺便把另外一桩案子也说一说。” 仵作老郦应了:“是,夫人请。” 兰猗即随着他往大堂后面的停尸房而去。 停尸房,位于顺天府府衙最后头,一溜十几间房屋,此地因为是存放涉案死者的地儿,所以虽然是大白天的,亦让兰猗深深感觉到这里的阴气,来的路上老郦已经把另外一桩案子告诉她了,死者同为少女,是先给人捅了一刀在致命处,然后再上吊自杀的,红莲是给棍子打断筋骨而亡,另外那个姑娘是给人捅了一刀而亡,除了这两点不同,其他都相同,比如至今找不到证据证明那姑娘是给人吊在树上的,可是人在上吊之前已经死了,自杀根本不成立。 连经常与死者打交道,最不信鬼神的老郦都说:“大概,真像京中百姓传的,恶魔作怪,专害女子。” 兰猗望着停尸房的大门,紧闭,门口也不用府役把守,横竖这种地方太晦气,没谁愿意来。 秋落也劝兰猗:“你可是不同于旁人的,来这种地方,回头侯爷从西北回来了,非得骂死我不可。” 兰猗拔腿走向大门,边道:“比之侯爷的骂,爹娘或许被认为是杀人凶手,你觉着哪个更重要?” 秋落舔了下嘴唇,不言语了。 到了大门前,仵作用手当当敲了几下,不多时大门吱嘎噶打开,露出一张满是皱纹的老伯的脸,见了仵作他笑眯眯道:“又来看死人。” 一边像是唠叨似的,一边把大门打开,突然现老郦身后的兰猗和秋落,他一愣:“这地儿可不好。” 兰猗晓得老伯是对她说的,笑了笑:“我不怕死人怕活人。” 老伯还她呵呵一笑:“也对。” 老伯将大门又吱呀呀关上,然后引着兰猗三人来到停尸房前,将房门打开,秋落紧张的缩在兰猗身后:“要不,咱不看了吧。” 兰猗也害怕,深呼吸,然后强作镇定的随着老郦进到里面,往左一拐,即看见并排停放着两具尸体,一个是红莲,另个兰猗猜测,差不多就是与红莲这个案子相似的那位姑娘。 305章 白马夫人似乎不待见你。 停尸房本就空旷,又因门窗狭小透光不好,更显得晦暗。 老郦常来常往此处根本没有恐惧二字,兰猗故作镇定,秋落吓得揪着兰猗后背的衣裳随着她慢慢往前走,想看不敢看,不看还忍不住偷看。 两具女尸并排停放,天热,怕尸体腐烂,所以案子底下放置了很多冰块,所以这周围更加阴冷,也就增添了阴森感,老郦说,若再查不出什么,苦主家人就要把她下葬了。 兰猗晓得他指的是红莲旁边那个女子,再看红莲之前,兰猗扫了眼那女子,死人,面相都是不好看,更别说这两个人都是吊死的,虽然不够狰狞,那一脸清灰和僵硬,足以让人恐惧。 老郦掀开盖在红莲身上的蒙身步,此时红莲已经给褪去衣裳,只在私密处用步裹着,面对近乎赤身的红莲,秋落害羞的扭过头去,或许兰猗是医者的缘故,她虽然也感觉难为情,也还是看了过去。 老郦尽职尽责的给兰猗一边比划一边介绍:“此处筋骨尽断,推算时间,应该死在三更天。” 兰猗靠近些,得以清楚的看见红莲身上除了血污之外,在肋下还有一点轻微的指印,那指印是两个,此时已经黑,兰猗擅于打穴,所以知道这差不多是指印,她问老郦:“这里,你怎么看?” 老郦顺着她手指的方向,道:“是凶手留下的。” 兰猗点头:“我知道是凶手留下的,既然凶手是用棍子击打的红莲,似乎不该留下指印。” 老郦如此解释:“亦或许是凶手先用手打的死者,后来用的棍子。” 兰猗仍有疑问:“既然是用手打,该是拳头或是巴掌,为何只留下两个手指的指印呢?” 老郦:“这……” 兰猗若有所思,自言自语似的嘀咕:“这或许是破案的关键。” 老郦无言以对。 兰猗转过头去道:“我能否看看那个姑娘?” 老郦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率先过去,将那个女子身上的蒙身步掀开。 兰猗故意先去看那女子的肋下,她心里咯噔一下,那女子肋下同红莲肋下一样,都有两个相似的指印。 所以,兰猗觉着自己没必要去看这女子的致命刀伤了,道:“行了,咱们走吧。” 出了停尸房,秋落抚着心口连声喊娘,然后大口大口的喘气。 兰猗亦如是,有种重见天日的感觉,三人离开停尸房回到前面的大堂,兰猗夹在围观的百姓中看朱渊渔审红莲之外那位女子的案子,后来现实在没什么可看的,都是先给人杀了,再上吊,虽然荒谬,但就是这种情况,兰猗找不到父母,晓得他们已经暂时回家,也就带着秋落离开了顺天府。 马车缓缓行驶在街上,车辕上的秋落回头问车厢内的兰猗:“怎么救老爷夫人?” 兰猗正若有所思,脑子里想的都是红莲并另外那个女子肋下的指印,听秋落问她,目前这种情况,她只能说:“总会有办法的,老刘,掉转车头去天下镖局。” 车夫老刘向来不多问,少夫人吩咐他就勒住马。 秋落不解的问:“去天下镖局作何?” 当街之上,不便详说,兰猗就敷衍道:“去看看。” 秋落也不想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可是念及天下镖局的内当家李秀姑,秋落觉着有必要提醒兰猗:“白马夫人似乎不待见你。” 兰猗心事重重神思纷乱,随口答:“我去找白马西风不是找李秀姑。” 秋落在车辕上快跳起来的感觉:“就是因为你经常去找白马掌门,白马夫人才不高兴的。” 兰猗收回神思,觉着秋落说的话没错,可是这次她管不了李秀姑高兴不高兴,想破案救爹娘,就得找白马西风问些事情,她见秋落紧张兮兮的,笑着问:“你怕了?” 秋落一怔,随后指着自己的鼻子:“你说我怕李秀姑?呸,老娘从来没怕过什么人呢。” 兰猗故意嫌弃的晃晃脑袋:“一个姑娘家,粗言秽语,这可不好,且你现在是狐家三小姐了,你多少顾及下爹娘的颜面。” 秋落挠了挠脑袋,不好意思的嘿嘿一笑:“爹娘有宜妃娘娘那么高贵的一个女儿,又有你这么个聪慧的女儿,实在需要有我这样一个泼妇般的女儿。” 兰猗探出身子伸长手臂拍了下秋落的脑袋:“你还有理了。” 秋落就咯咯的笑个不停。 连车夫老刘都给她方才的谬论逗乐。 说说笑笑,这就来到了天下镖局,马车停稳,兰猗下来,往前头的门面而去,于门口看见从门面里走出来的某个镖师模样的男人,她问:“白马掌门可在?” 那镖师认得她,回身一指:“掌门就在里面呢,夫人请自便,我还有点事。” 兰猗点了下头,走进门面,里头的白马西风已经听见她与镖师的交谈,起身迎了过来,见果然是她,抬头看外面的天,打趣道:“今个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么。” 兰猗淡淡一笑,没等说话呢,秋落抢先道:“我们若是经常来,怕白马夫人拿刀剑的把我们赶走。” 兰猗侧目瞪她:“多早晚能改掉你这毛病。” 秋落噘嘴退至旁边。 白马西风带着几分歉意道:“我夫人就是那个脾气,她人不坏的。” 兰猗忙替他周全:“那是自然,白马夫人是江湖儿女性情,直来直去,不扭捏作态,我喜欢。” 白马喜欢就轻轻一笑,没再多说下去,邀兰猗往里面的八仙桌边坐了,喊人上了茶,不等他问,兰猗直言:“我来找你是为了一个案子。” 白马西风很有些意外:“案子?” 兰猗便给他说了家里的一个婢女离奇死亡的事,而此事又牵扯到父母,顺天府一时半晌破不了案子,她着急,觉着自己或许能做点什么,就去看了看红莲的尸,现红莲还有另外一个女子肋下都有两个奇怪的指印,也说了自己的怀疑,凶手无论用棍子打死红莲还是用刀捅死那女子,都不该在死者身上留下指印的,那指印很重,像是使劲一戳而成。 白马西风认真听着,一壁听一壁伸出食指和中指,二指并拢蘸了点自己杯子子里的茶水朝八仙桌上一戳,立刻显现两个指印的图形,他问兰猗:“是这样吗?” 306章 兰猗做梦都没想到,宇文佑会要她协助破案。 八仙桌上那两个指印,宛如从红莲和另位女子尸体上拓下来的,兰猗盯着白马西风看,明知道不是他做的恶事,心还是怦怦的跳,或许是因为自己有重大现而激动吧。 “是,就是这样。” 兰猗不自觉的用手去触摸白马西风的那两个指印,心里想的都是案子,可是,白马西风的面部表情起了微妙的变化。 “你怎么会这种指法?” 兰猗猜测,这是种功夫,且是非常高深莫测的功夫。 果然如她所料,白马西风道:“此指法为内功最玄妙的冥指功。” 他怕兰猗无法理解这三个字的意思,所以说的同时,又蘸了点茶水在八仙桌上写下冥指功三个字。 兰猗更专注于那个“冥”字,望文生义,料想这功夫绝非正派武者所修习的,不然何故冠以一个阴森晦气的“冥”字呢,她看去白马西风,等着他做进一步的解释。 白马西风一个旋身,月色的长衫下摆飘起成一朵闲云,他往椅子上坐了,细细给兰猗讲起这冥指功的故事,当今世上会这种功夫的只有两个人,一是青风山青风观道长尘虚道人和他唯一的弟子广阳子,这功夫的厉害之处在于,化骨于内,不伤外身,也就是说,用此功杀人,内里筋骨已断,外面无丝毫表现。 兰猗看向八仙桌,白马西风戳成的两个指印已经风干,她满腹疑惑道:“难道这凶手用的不是冥指功,因为死者身上都有指印。” 白马西风摆摆手:“我还没有说完,我所言化骨于内不伤外身,这是高手才能做到的,目前我还不知道尘虚道人收过其他徒弟,或是尘虚道人的徒弟广阳子可否收过徒弟,若是初学此功或是学艺不精,很容易在外身留下指印。” 原来如此,兰猗一边想除了尘虚道人或是广阳子之外,定有其他人会这种功夫,可是,她不明白的是,假如有人利用这种功夫杀人,为何人死了能够把自己吊在树上呢? 她把这个迷惑同白马西风说了,琢磨或许他还知道其他什么。 白马西风听她具体讲述了死者的状况,肯定道:“凶手定是会冥指功者无疑了,因为此功夫杀人于无形,并且……” 他这个转折让兰猗突然绷紧了神经。 白马西风继续道:“若是谁给冥指功打中,内里筋骨尽断,却不会立即咽气,更没有丝毫疼痛之感。” 旁边的秋落一直用心听着,听到这里欢喜道:“如此说,红莲在上吊之前根本没有死!” 兰猗也断定是这样的,可是,红莲并另外那个女子,她们既然没有死于冥指功,为何要上吊自杀呢? 还有,凶手既然是用冥指功杀人,又为何杖击红莲,和手刃那女子呢? 兰猗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这案子,还真是迷雾重重,但不知除了那个仵作之外,顺天府派谁来查这个案子,仅凭那个仵作,兰猗觉着不足以侦破此案。 白马西风看她一脸愁容,晓得她是担心父母牵扯其中,白马西风斟酌下道:“我可以毛遂自荐,协助你破了此案。” 兰猗的手按在太阳穴处,看着八仙桌对面的白马西风,她心里是很希望白马西风能够帮自己的,可是一想起李秀姑,她就打了退堂鼓,婉拒道:“白马掌门管着这么大的天下镖局,哪里有闲暇呢,此案我只是好奇,我感觉顺天府是破不了此案的,皇上一准又是把此案移交到大理寺,听闻大理寺卿张纯年手下有个名捕叫楚临风,最擅长破凶杀案了,所以,咱们何必多此一举。” 她不肯,白马西风就淡然一笑:“也对。” 见他神情有些萧索,兰猗知道自己泼了他的凉水,他是好心帮自己的,然而,莫说自己曾经喜欢过他,就是毫不相识的男女,也得避讳瓜田李下的。 彼此有片刻的静默,有些尴尬,兰猗就起身告辞。 白马西风也就拱手相送。 走出大门,兰猗忽然想起什么,转身回来,见白马西风嘴角上挑,似有如无的一丝笑着,并道:“怎么,你想要我同你一道查这个案子了?” 兰猗摇头:“不是,我是想问问你,尘虚道人和他的徒弟广阳子住在何处?” 白马西风心底是悲凉的,面上却是云淡风轻:“此二人一个住在京外的青风山青风观,另个住在京内的一笑观。” 兰猗谢过:“我知道了。” 转身离开,明知后头是白马西风专注的目光,她就如芒刺在背,尽量加快脚步,上了车才感觉自己安全了,深深的呼出一口气。 离开天下镖局她又吩咐车夫老刘:“去一笑观。” 老刘唯命是从。 秋落拦着道:“二小姐不管自己的身子,也该顾及一下腹中孩儿,这样折腾,谁受得了。” 兰猗见她绷着脸,想是真生气了,她也是出于关怀自己,于是就顺从了秋落的意思,不去一笑观,而是打道回府。 刚入侧门,茂生见了她一副望眼欲穿的表情,连说:“可回来了可回来了。” 秋落一手扶着兰猗一手指着茂生:“小子,你几时也学会关心少夫人了。” 茂生躬身施礼,边道:“秋姑娘嘴巴就是厉害,我告饶,是宫里头来人了,拿着圣旨却不见少夫人,大爷陪着在前面茶都吃了两壶,少夫人再不回来,人家可别说咱抗旨不接。” 宫里来人,还拿着圣旨,不用问,定是那个妖男宇文佑又想出什么幺蛾子整治自己了,兰猗无奈的一叹,紧几步来到前面的大厅。 见她回,那宣旨的公公都喊她祖奶奶了,忙拿出圣旨,兰猗跪下,陪着这公公的公输措和其他人也跪了,那公公宣读圣旨,竟然是,要兰猗同大理寺名捕楚临风一起调查鬼怪作祟之案。 所谓鬼怪作祟,还不是因为红莲并另外那个女子都是先给人杀了然后上吊自杀的缘故。 可是兰猗做梦都没想到,宇文佑会要她来协助破案,但是能够名正言顺的参与此案子,她还是非常高兴。 但秋落不高兴了,连修箬都不高兴了,自老夫人故去,修箬变得沉默寡言,她曾经答应过老侯爷,扶持幼主公输拓并辅佐老夫人的,老夫人突然落井而亡,修箬一时半会难以接受,也更加的深居简出,但今个听说宇文佑要兰猗协助大理寺破案,她摔碎了手中的茶杯:“我进宫去见太后!” 307章 他是名捕,你还是一品诰命夫人呢。 最后,还是兰猗拦下了修箬。 兰猗相信,自己的孩儿在公输家族的这种局面下投胎而来,定然是—— 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是以兰猗觉着,自己不能违抗圣旨,宇文佑要她协助大理寺查案,索性查了,查个水落石出从而也能还父母一个清白。 如是,次日一早,兰猗就来到了大理寺,没等进门,楚临风已经牵马走了出来,彼此照面,兰猗不识他,他也不识兰猗,但事先知道谕旨下要他同安远候夫人共同破案,所以他也就知道面前这位娇滴滴的美人是谁了,蜻蜓点水的扫了眼兰猗,神态相当傲慢,身为名捕,他习惯了独来独往,而今派给一个伴当,竟然还是个女人,更可气的还是个千娇百媚的女人,楚临风甭提多别扭,对兰猗冷冷道:“能骑马吗?” 兰猗直截了当:“不能。” 楚临风就哼的一声:“不能骑马如何四处查案?” 兰猗还他一个浅浅的笑:“这世上可以代步的不止有马,还有车。” 她不肯骑马,是恐有个散失危害到腹中孩儿。 楚临风心里道,伶牙俐齿,大概就是以这个迷惑皇上的,当下翻身上了马,头也不回道:“那咱们走吧。” 一鞭子下去,坐下之马风驰电掣的跑走了。 望着那紫色长衫随风飞扬如同一只巨蝶渐渐隐没在尘烟中,秋落气道:“谁知道他去了哪里呢,这人太狂妄。” 兰猗不以为意的上了车:“既然不知他去了哪里,咱们可以想去哪儿去哪儿了,走,去一笑观。” 车夫老刘应了声“好咧”,催马慢行,还不时的问兰猗:“少夫人,颠不颠?” 兰猗就宽厚的一笑:“犹如步行,非常好。” 一笑观,京中有名的道观,兰猗不礼佛也不修仙,所以京中的佛寺和道观她都不熟悉,等来到一笑观时,见此道观古香古色,应该是有些年头了,虽然不是一般道观习惯建在山上,但此道观四周也甚是清幽雅静,周围少人家多树木,一条林间小路仅仅可以通过一两马车,头上树木阴翳蔽日,脚下之路长满了青草和野花,一看即知道这里少有人来。 入了林子中间也就到了道观门口,见山门紧闭,而门口的槐树上拴着一匹通体无杂毛的黑马,兰猗看着恁地眼熟,略微琢磨下,她惊愕道:“楚临风也来了!” 下了马车敲开山门,出来个年约十四五的小道士,朝兰猗施礼道:“无量天尊,请问找谁?” 兰猗正愁不知以何理由来见广阳子呢,想这楚临风在,于是道:“麻烦小师父,我找楚临风。” 方才楚临风来的时候亦是这小道士开的门,问的亦是同样的话,他当时报了自己的名号,所以这小道士知道他的名字,听兰猗说找楚临风,就侧身请了进来。 一路给小道士引着过了大殿来到后面的知客厅,然后在门口稍等,小道士进去不多时转回,同时出来的还有楚临风,他见了兰猗不免错愕,脱口道:“你的马车跑的好快。” 兰猗晓得他以为自己是尾随他而来的,也就不多作解释,轻笑:“我说过,这世上能够代步的不止有马。” 楚临风脸色冰封似的,丢下一句“走吧”,腾腾的往山门方向而去。 兰猗还没有见到广阳子,还没有查探自己想知道的,想进去找广阳子,而楚临风已经离开了,她站住原地踟蹰着,随后也就追楚临风而去。 秋落嘟着嘴:“你何必对他委曲求全,他是名捕,你还是一品诰命夫人呢。” 兰猗目光追着楚临风,是惊讶他为何也来了一笑观,难道他也知道红莲还有另外那位死者的身上都中了冥指功?想想这也没什么奇怪,楚临风既为名捕,经常同凶犯打交道,当会功夫,大概对冥指功就不陌生,听秋落牢骚着,她轻拍了下秋落挽着自己的手道:“兹事体大,如能还爹娘清白,何妨委曲求全,楚临风是名捕,绝不是浪得虚名,所以我们对他要礼让。” 秋落满腹不屑,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出了山门见楚临风牵着马似乎在等她,紫色长衫快曳地的感觉,脚下黑色的青布软鞋闲闲的拨弄着草地上的野花,兰猗走过去道:“可查到什么了?” 楚临风不答反问:“我来了许久你才到,说明你不是随我而来的,那么你又怎知死者身上中了冥指功呢?” 他此时,有些对兰猗刮目相看了。 兰猗简单道:“我看过死者。” 楚临风摇头:“我问的不是这个,你不过女子,如何知道冥指功?” 语气里也不是瞧不起女人,而是觉着冥指功不是平常人熟知的例如螳螂拳八卦掌那些功夫,冥指功修习者少之又少,莫说一个小女子,大多数习武者都不知道,所以他好奇。 兰猗嗤的一笑:“谁又说女子就不能知道冥指功?” 楚临风给她的话噎住,翻身上了马,下鞭子打马之前道:“不错,你连这个都知道,难怪皇上会要你同我一起破案了,不过,广阳子这里没有任何线索,他足不出户在观里修行,且两个死者事发的时候,他有太多的人证可以证明他当时依旧是在观里。” 说完,下鞭子打马,飞奔而去。 没说几句话,这样下去如何配合破案,兰猗朝他的背影喊:“你又怎知广阳子没有收过徒弟呢?” 话音落下,就见楚临风掉转马头跑了回来,至兰猗面前勒住缰绳,居高临下看着兰猗,方方正正的脸过于瘦峭,而那双小眼睛里透着深邃,一贯的不会笑,冷硬道:“若我连这种问题都不问,你觉着我适合做捕快吗?” 变相的说明,广阳子没有收过徒弟,这里就不会有线索了,兰猗反过去问他:“若你我之间总是这样以问话的方式交谈,你觉着这案子能尽快破了吗?” 楚临风顿了顿,拨马转身道:“我习惯了独来独往。” 兰猗无奈的晃晃脑袋,然后吩咐老刘:“走,去京外的青风观。” 308章 有的是闭月羞花之貌,楚大侠好福气! 青风山青风观。 白胡子老道尘虚正悠闲的坐在房中品茶,进来个小童子朝他禀报:“道长,有位女客前来拜访。” 尘虚握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与对面的楚临风对视下,笑了:“贫道这青风观,可是有日子没像今个这么热闹了,更稀罕的是还来了位女客,不过我素来不见女客,是以……” 他转头对那童子道:“就说我不在。” 小童方想走,楚临风喊了声:“慢着,道长,这位女客你还是见一见吧。” 尘虚长眉遮目,很是奇怪的看着楚临风:“噢,这却是为何?” 楚临风淡淡一笑:“这位女客定是皇上派给我的伴当。” 尘虚将茶杯放在粗木桌子上,一脸奇怪:“皇上竟然给楚大侠派了个女人,难不成这女人有三头六臂,我可真是要见一见了。” 继而吩咐童子:“请进来。” 未几童子转回,引进来的果然是兰猗和秋落,兰猗迅看了眼楚临风,现他竟然不看自己。 “楚捕头也在呢。” 兰猗开口,楚临风不好再傲慢,回了句:“嗯。” 如此态度,早把秋落气歪了鼻子。 兰猗倒是不以为意,转向尘虚。 尘虚满面堆笑:“三头六臂就没有,有的是闭月羞花之貌,楚大侠好福气。” 彼此熟悉,尘虚又是个老顽童,经常这样开楚临风的玩笑,换了旁人,定是哈哈一声大笑,而楚临风是不苟言笑的,嘴角抽搐,笑是笑了,笑的非常勉强。 兰猗看着和眉善目的尘虚,一瞬间就否定了他是凶手的可能,微微一礼,问候过去。 尘虚命童子给兰猗搬了张椅子,与他和楚临风三人对坐,楚临风先于自己到了这里,兰猗晓得他定是先于自己问了一切,所以不想赘言,只怡然的吃着茶。 尘虚盘腿而坐在木榻上,干瘦的身子矍铄的精神,活了百年不曾想竟然有两条人命涉及到自己的独门秘法冥指功,重重的叹了口气道:“除了广阳子,我不曾收过其他徒弟,收广阳子的时候也是逼于无奈,那年我云游四海路过山东掖县,见一个小道士正给几个泼皮无赖欺负,我出手赶跑了那些人,见小道士可怜,还带着他去馆子里吃了顿饭,我当时问小道士为何如此落魄,他说他叫广阳子,本是附近游仙观的,两个月前师父死了,道观里就剩下他一个,那些泼皮无赖就把他赶出去从而霸占了游仙观,他身无长物,只能化缘为生,可是今个倒霉又遇到那些泼皮无赖,他们再次欺负他,还不是因为他没等学到师父的功夫,而师父已经升仙了。” 尘虚说到此处,端起茶杯呷了口茶,又是一声叹。 兰猗思忖,大概是那个小道士广阳子诓骗了他,所以他才有这第二叹,这是追悔莫及了。 果然,尘虚接着道:“我见广阳子可怜,又同在道门,就破了不收徒弟的规矩,收他在身边,然后带着他继续云游四海,只等若干年后,我又一次路过山东掖县,突然冲动去了游仙观,还以为给那些泼皮无赖霸占后已经不成样子了,孰料却现那里香火鼎盛,善男信女颇多,道士练功的练功干活的干活,井然有序,忍不住打听了下广阳子,某个长了年纪的道友说,当年的广阳子好逸恶劳,练功怕累,干活更怕累,经常溜出山门同一些市井无赖交游,还曾经为了某个女子同那些人起了争执最后以至于动手,不敌人家,给打的鼻青脸肿回了道观,师父苦口婆心的劝他,他不听,师父一气之下把他逐出山门。” 尘虚第三叹:“那时我才明白,我遇见广阳子的时候,大概是他遇到了曾经起了争执的狐朋狗友,又不能回游仙观,就编排了一段谎话骗我。” 作为忘年交,楚临风适当的安慰尘虚道:“哪个师门不出一两个败类呢,道长无需介怀。” 尘虚苦笑:“可是,我竟将自己毕生所学,巨细靡遗的都传授给了广阳子,包括冥指功。” 楚临风脸色陡然生寒,不自觉的与兰猗对望,以广阳子这种宵小之辈的个性,学会了冥指功绝对不是好事。 兰猗突然想起白马西风说的,既然冥指功的原主在眼前,焉能错过求教的机会,忙问:“我听说冥指功修习精深者,攻击人时,不会留下指痕,是这样吗?” 尘虚点了点头,雪白的散随着点头飘在前额,他手指朝上轻弹,那一缕头便乖乖的回到脑后。 兰猗骇然,只是见尘虚弹了下指头而已,连碰都没碰到头,欣赏完尘虚的绝技,又问:“可是我在两位死者身上都现了指痕,难道又是我听说的那样,这两个死者若真是给冥指功所杀,定然是修习冥指功肤浅者所为?” 尘虚仍旧是点了点头。 兰猗口中咝了声:“我还听说广阳子并无收过徒弟,一笑观的道众只不过是普通修道的道士,与他不是师徒关系。” 尘虚眉头一皱,一副“如此吗”的表情,沉思片刻,探寻的口气道:“亦或许,广阳子有喜欢武功的朋友从他那里偷学过冥指功,贫道只是猜测。” 这完全有可能,至少这也是条线索,兰猗觉着该重返一笑观,或者,密切注意广阳子的行踪,看他都与什么人交往。 在青风观坐得有点久,出来时已经是过了晌午,当着楚临风的面,兰猗肚子不争气的咕咕叫了起来,同秋落上了马车,顺嘴问了句:“楚捕头去哪里呢?” 楚临风已经翻身上马,一脸僵硬的表情:“你听说过那么多事情,难道没听说人会饿吗,当然是去吃饭。” 曾几何时,兰猗觉着公输拓是这世上最难相与的男人了,而今见了楚临风,才现比之公输拓,那可真是更上一层楼了,兰猗哐当关上车门,懒得同这种男人多说话,委曲求全也是有限度的,她的脾气已经过了那个限度,喊秋落:“走,去万宝楼吃饭。” 老刘就道了句:“少夫人坐稳了。” 手掌轻轻拍了下那马,马蹄得得,慢悠悠的回了城进了万宝楼,虽然过了午饭时间,但还有很多酒客,兰猗对迎上来的伙计刚想说要个楼上的雅间,就现在靠窗的角落,正坐着自斟自饮的楚临风。 309章 兰猗脑袋嗡的一声——表哥! 无论巧遇,还是他故意,因楚临风太难以相处,兰猗决定对此人敬而远之,至于皇上要自己协助他查案,并无说非得出双入对,所以兰猗对楚临风视而不见,径直上了二楼。 简单要了两个小菜,各自拿着一块馒头,兰猗同秋落吃的正香,当当当,有人敲门。 兰猗以为是店里的伙计,随意说了句“进来”,继续埋头吃着。 门开,一股紫色的旋风扑入,落在兰猗对面的椅子上,伴着隐隐的杜若之气。 兰猗没料到楚临风会上来,夹起的菜没入口,随即放在碟子里,问他:“楚捕头这么快吃饱了?” 楚临风嫌弃的看了看碟子,提醒兰猗:“下次吃东西,夹起的就不要放回去,这不干净。” 兰猗挑起眼皮:“这与破案有关吗?” 本以为是呛他,孰料楚临风郑重的点头:“有关,我不希望我的同伴行事如此不拘小节,且对方还是个女人,这种潦草的人你觉着能从万千个似有若无的线索中发现破案的关键吗?” 又是这样问话似的交谈,兰猗自诩伶牙俐齿,给他说的一时间无言以对,最后来了脾气:“若我能破了此案呢?” 楚临风反问:“你的意思,你自己?” 兰猗嗯了声。 楚临风摇头:“或许,可是你是皇上指派给我的,所以我不能丢下你。” 兰猗继续吃饭,口中塞满食物,含糊道:“既然如此,你就不要管我如何不拘小节了。” 楚临风坐在对面看着她吃,看得兰猗几次咬了舌头,他问:“等下我要去一笑观,问一问广阳子是否教过朋友之类的冥指功,我骑马快,你坐车慢,我不希望我们总是一前一后的到,所以,把车卸了,你骑马。” 秋落霍然而起,怒火还没发出,兰猗胃里突然翻腾,于是,吃下的食物全部倒了出来,一滴不剩的全喷在楚临风身上,白的是馒头,绿的是菜蔬,配上楚临风的紫色长衫,非常醒目。 楚临风登时僵硬了,低头看了眼迅速抬起头来。 兰猗无奈的晃晃脑袋:“可惜了,这段饭三两银子呢,尽被楚大侠收拾去了。” 楚临风呼的站起,疾奔出去,后头是秋落幸灾乐祸的笑。 兰猗也没了食欲,下楼结了饭前就回了家,沐浴更衣,一觉睡到天黑,起来后胃里舒服了很多,细细的吃了些东西,然后喊秋落让老刘备车。 秋落指着黑黢黢的窗户:“这时辰你又出去作何呢?” 兰猗已经自己登上鞋子:“若想知道真相,问是问不出来的,你不知道有偷窥偷听这一收到吗?” 说完自己砸吧下嘴,跟那个楚临风相处不过大半天,竟然习惯了这种问话方式的交谈。 秋落知道阻拦不住她,只好出去喊了个小丫头,往后面的马厩找老刘套车。 车套好等在西侧门,兰猗仍旧只带着秋落,上了车吩咐老刘去一笑观。 夜色下的京城犹如一个才睡醒的美人,风情万种,街两旁的店铺掌灯营业,街上也有些小摊子悬着灯笼卖货,天一暖和,人们改了早睡的习惯,三五成群的游荡在街上,偶有一两个卖花的小姑娘打兰猗的车旁经过,于是兰猗就免费的闻到了馥郁的花香,心情大好。 快到一笑观时,兰猗喊住了老刘:“你找个地儿把车藏好。” 老刘四处看,一笑观周遭多树木,所以藏个车还是不难的,难的是要这马不能发声,他牵着马往旁边那簇槐树林而去,入了槐树林四下看,这时辰这地方,除了夜鸟不会有人出没,待把车停好,老刘用手抚摸着那马的脖子道:“老伙计,今晚少夫人有重要的事办,你老实的吃草,千万莫出声。” 那马打了个响鼻,垂头吃草去了。 车上的兰猗笑了笑:“这管用?” 老刘怜爱的拍了拍那马:“管用的。” 人与人,人与牲畜,相处久了,都是有感情的。 这个兰猗相信,所以也就信了老刘的话,静静的坐在车上盯着一笑观的门口,月色如练,覆盖着周围的一切,于是周围的一切涂脂般,又像天上落下一层轻纱,朦朦胧胧,兰猗一壁盯着山门一壁欣赏着夜景,偶尔思绪开了岔,跑到西北在之地,想着那里也该暖和了吧,而公输拓与夏知问之间,到底该如何解决呢? 许久许久,直盯的秋落歪倒在车壁上睡着了,兰猗才发现有个黑影踽踽独行而来,不知这人是否与红莲的案子有关,但兰猗觉着一般善男信女祈福看病,都是白天来,晚上一笑观是不对外开放的,可是这人大晚上的来,绝对有蹊跷,怎奈太远看不清他的脸,兰猗想了想,见秋落已经睡着,她自己下了车,见老刘也靠着一棵树迷糊过去,她迟疑下,尾随那黑影而去。 一前一后相距几丈远的距离,不知为何,兰猗觉着有点眼熟,猜测难道是楚临风,他说要来一笑观的,可是这人分明比楚临风肩头壮了些,且以走路的姿势,楚临风人如其名,风一般轻盈,而此人看背影亦知道他平素定是威风八面惯了,昂首阔步,富贵高贵。 只等那人叩开山门,对开门的小道士说了句:“真人在吗?” 兰猗脑袋嗡的一声——表哥! 随即自己否定,不会的,表哥怎么可能同广阳子这样的人交往,或许是声音太相像了而已。 那人进了道观,山门哐当一声关闭,兰猗便束手无策了,在附近来回的逡巡,苦于没有飞檐走壁的功夫,想进一步偷窥偷听便是不能。 突然有人拍了她一下,她吓得猛然回头,大半个月亮光华有限,也还是清楚看清对方——楚临风。 兰猗方想说话,楚临风竖起食指放在唇上,示意她不要做声,然后指着旁边一片柳林,拔腿先行,兰猗跟在后头,来到柳林后楚临风道:“你怎么来了?” 兰猗反问:“你又如何来了?” 彼此都知道是为何来的,当然是因为尘虚的所说或许有人偷学冥指功。 楚临风淡淡一笑:“看来我们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了。” 兰猗纠正他:“应该是英雄所见略同。” 楚临风脸上有些尴尬,方才说出那句没发觉什么,给兰猗这样一说,方觉不妥。 310章 我来……求符咒。 耳边传来夜猫子的叫声,更显出夜的静谧和一笑观附近的空旷,繁华帝都,一笑观仿佛忙里偷闲之人,身藏于此,修身养性。 一日三次不谋而合,楚临风对兰猗刮目相看,他自视甚高,他想到的兰猗能够想到,便觉着兰猗非一般庸脂俗粉了。 “方才广阳子来了个朋友,那人我也认识,便是贺兰家族的掌门人贺兰令。” 楚临风看样子忽略了兰猗同贺兰令的关系,所以说的非常自然。 初夏天气,风轻柔花香亦是清爽的,既然对方不知,兰猗索性隐瞒了贺兰令是自己表哥这件事,她是觉着,或许这样楚临风更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贺兰令这个人我听说过但没接触过,是以不甚了解,刚刚我想去偷听,可是琢磨贺兰令,特别是广阳子,功夫高深,怕他们发现,但我觉着,这个时辰贺兰令独自而来,定有什么隐秘之事。” 表哥的为人兰猗还是有所了解的,行事狠辣,可以说是不择手段,喜欢当机立断,错了了也不会放走任何一个机会,可是若将他与红莲的案子联系起来,兰猗觉着表哥虽然认识红莲,但却无交集,红莲只是狐家一个普通的丫头,没听说她冲撞过表哥,若是冲撞过,表哥大可以告诉母亲,以他贺兰家族掌门人身份,杀一个丫头实在有辱他的尊贵。 想了这么多,兰猗忽然想起另外一桩,问楚临风:“贺兰令会是那个偷学冥指功的人吗?” 楚临风倚靠在一棵柳树上,折了枝柳条轻轻摇着,对兰猗的问,他道:“无从得知。” 兰猗心里很是希望表哥对这种神功没什么兴趣,他的兴趣只在买卖上,论起案子,冥指功是其中最可疑之点,那么红莲到底是死于杖毙还是死于冥指宫还是死于自缢,都是个谜,眼下该做的是回家查一查,看红莲生前都同什么人接触过,或是有谁看见她死之前有没有异常之处,而红莲受了杖刑,家里的人不会一点动静都没听见。 兰猗分析的同时,楚临风也在分析,等他把自己分析的同兰猗说了,兰猗惊骇,自己与这个人又英雄所见略同了。 两个人一边讨论着案子一边等贺兰令出来,可是,等了许久也没见出来,楚临风指着头上西沉的月亮道:“天不早了,回去罢。” 他说完,看了看兰猗,自己先走了。 那目光深邃得耐人寻味,但兰猗实在是困倦疲乏,无暇去读解他的目光,打了个哈欠,出来找秋落和老刘,而秋落和老刘也正在到处找她,没找到她,竟然把贺兰令找到了。 一笑观西侧有个旁门,这是专门为了采买菜蔬和观里所需物品所用,因为从这个旁门再往西,便是通向城内最繁华街道的最近处,而前头的大门,是为了善男信女而开,那些善男信女供养着一笑观所有的道士,广阳子非常看重,也就不允许采买菜蔬和所需物品的道士走正门,觉着肩扛担挑的,有碍观瞻。 “表少爷!” 秋落还没能完全融入到狐家三小姐这个新身份,依然称呼贺兰令为表少爷。 “我来……求符咒。” 贺兰令显然对秋落的突然出现很是意外,以至于说话都结结巴巴。 秋落懂得符咒的意思,符咒是道家修炼重要的部分,是赞颂神灵祈福祝愿,治病健身,保平安之用。 说着话,贺兰令从袖子里摸出一道符咒来,抖开给秋落看,月华渐弱,隐隐可见,但秋落不懂上面似字非字似画非画的图形,但看上去非常神秘。 贺兰令给她看过就收入袖子,秋落在,便是兰猗在,他忙问:“表妹呢?” 秋落左顾右盼,忧心忡忡道:“我在车上睡着了,醒来就不见了二小姐,这不,正到处找她呢。” 贺兰令蹙眉再问:“你们来这里作何?” 秋落面对贺兰令,没想过要对兰猗的行踪保密,直言:“表少爷不知道呢,狐家的丫头红莲给人害了,皇上要二小姐协助大理寺破案,这不,二小姐就查到一笑观来了。” 贺兰令云里雾里的样子:“红莲处事我也听说了,正忙着送一批货上船,正打算明天去姑母家问问呢,皇上为何要表妹一介女流协助大理寺破案呢?而这一笑观又与红莲的案子有什么关联?” 秋落气鼓鼓的:“谁说不是呢,皇上又不是不知道二小姐有了身孕,这样折腾二小姐怎么受得了。” 表妹怀孕了? 贺兰令一把抓住秋落的手:“你说什么?猗猗怎么怀孕了?” 秋落的手腕给他抓痛,使劲挣脱,奇怪道:“二小姐嫁了安远候,所以她就怀孕了。” 贺兰令自察失态,忙敛尽一脸的惊异,恢复如常的语气:“一笑观都是道士,方外之人,怎么与红莲的案子有关呢?” 秋落神秘兮兮道:“听说,一笑观的住持广阳子会冥指功,而红莲身上有冥指功的指印。” 夜风吹来,吹起贺兰令的衣裳,香风徐徐,他淡淡的哦了声,耳听有脚步声传来,猜测大概是兰猗找来了,于是撇开秋落迎去兰猗,表兄妹甫一见面,兰猗愣了愣。 “表哥,你来这里作何?” 兰猗迅速反应过来,故作不知之前已经发行贺兰令来了一笑观。 贺兰令眼睛先望向兰猗的腹部,月数浅,还没有出怀,他的心像扎了个刺,连呼吸都是痛的,故作平静道:“最近夜里睡不安稳,所以来一笑观求个符咒。” 求符咒是最平常不过的事,但你为何不大白天来呢? 兰猗想问,话到咽喉处梗住了,顿了顿换了种说法:“求到了?” 贺兰令就从袖子里摸出那道符咒。 兰猗好奇的接过展开,前头的她看得玄而又玄,只最后那句“急急如玉皇上帝律令”还能看明白,她也知道所谓“画符不知窍,反惹鬼神笑;画符若知窍,惊得鬼神叫”的说法,画符的方法千百种,有的要掐诀念咒神灵随笔而来,有的要步罡踏斗口诵咒语,就是在铺纸研墨、运笔等方面都十分讲究,其程序之复杂,方法之繁琐,让观者头晕目眩。 兰猗此时想的是,这大半夜的,广阳子能为表哥画符写咒,看来他们的关系非同一般啊。 311章 希望你把掌家的权力交出来 从一笑观回到侯府,已经是鸡叫时辰,兰猗也没有洗漱,倒头便睡,次日醒来时,日上三竿。 “什么时辰了?” 兰猗伸个懒腰,当意识到自己这个动作对腹中孩儿不利,慌忙抚上小腹。 “快吃晌午饭了。” 秋落端着一盆温水放在她面前,又拿了条手巾绞湿了递给她。 兰猗草草的抹了把脸,随之将手巾往水盆里一丢,下了炕道:“走,回槐花里。” 槐花里,狐府所在之地。 秋落立即反对:“你真把自己当捕快了,你不饿小少爷还要吃呢。” 兰猗猛然醒悟似的一拍脑袋:“抱歉我的孩儿,娘把你忽略了,幸好你有这么个厉害的姨母。” 秋落给她的一番话弄得噗嗤笑出声来,转头出去吩咐丫头们传饭。 兰猗心里有事,边吃边琢磨,案子到现在还没有实质性的进展,她有些着急,希望尽快破案,还父母一个清白。 甜喜进来了,朝她屈膝一福:“少夫人,大太太、三太太、四太太、五太太、六太太、七太太、八太太和大少奶奶、三少奶奶……” 甜喜说到这里,兰猗伸手制止她:“你能一表而过吗?这么啰嗦。” 甜喜给她说的有点不好意思,琢磨下道:“就是太太们奶奶们还有小姐们都来了。” 兰猗竖起耳朵听听,嘈杂声隐隐传来,她看向甜喜:“大早的来这么多人,可有说什么事?” 甜喜看看窗户,快晌午时间了,也不敢纠正兰猗的话,只回复:“太太奶奶小姐们没说什么事,就是要见少夫人。” 兰猗不想见也得见,继续吃饭,点头示意让那些人进来。 众人鱼贯而入,挤挤擦擦往地上一站,清一色女人,老的老少的少,仿佛谁推倒了花墙,兰猗眼前便是姹紫嫣红百花齐放的感觉,一向不爱抛头露面的大太太都来了,兰猗觉着不会是小事,人多,只能以老为尊,让几个太太坐了,奶奶们和小姐们就站在一旁,兰猗环顾一番问:“什么事,快说,我还要出去。”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最后把目光齐齐落在大太太身上,她最大最年长,希望由她开口,可是大太太是个不爱经事的,以目不斜视屏蔽了众人的目光,并不开口。 无奈,大家又看向三太太,除了大太太,身为二太太的老夫人已经故去,她是最年长者了。 然而,三太太老实巴交的一个人,别人争论她都怕,自己如何敢开口呢。 最终是,大家又看向七太太,七太太大概是同性情豪爽江湖气颇浓的七老爷在一起生活年头多了,她也就说话干脆行事利落,可是,棒打出头鸟,七太太不傻,她才不肯先开口呢。 集体变哑巴,兰猗看了看铜漏,没了耐性,冷眼看了番众人:“既然没什么事,那就都回去吧。” 下了逐客令,大奶奶郑氏最耐不住,她起头道:“还不是因为你最近老往外跑,家里的事根本顾及不到,而你又有了身子,哪有再掌家的精力呢,所以大家来找你是想说,希望你把掌家的权力交出来。” 兰猗觉着她的话并未说完,是以呼噜的喝了一口汤,看向她,示意她继续。 郑氏就看不出好赖脸的继续道:“后花园的围墙破了,该修葺。库房的房顶瓦片碎了,该换瓦片。眼看到了雨季,廊柱该刷漆了。天热了起来,学上的孩子们也该换葛衣了。这些个事,你都不闻不问,只顾着往外跑,一个女人抛头露面不好,谁让这是皇上的圣旨呢,没办法,但家里的事你不管,这就不对了,案子破不破我们不管,死的又不是公输家的人,我们只想稳稳当当的过日子。” 兰猗又呼噜喝下一口汤,听郑氏没了动静,挑了挑眼皮看去:“继续说啊,过日子不会就这么一点点事。” 郑氏听出她话里有话,脑袋一扬道:“我就想到这么多,当然这也不是我自己想的,大家一起来的,都是这个意思,你还是把掌家的权力交出来好。” 兰猗不置可否,只转头看了看甜喜:“把管家叫来。” 甜喜应声出去了,不多时把管家薛庆找了来。 见了兰猗,薛庆规规矩矩的施礼,因为冬喜和来喜的事,公输拓把他好一顿臭骂,为此还差点丢掉管家这个位子,所以他害怕,恭恭敬敬的问兰猗:“少夫人找我何事?” 兰猗推开面前的汤碗,接过秋落递来的手巾擦着嘴角,一边道:“后花园的围墙何时动工?” 薛庆答:“明天,石料都已经备好了,泥水匠也找好了。” 兰猗嗯了声,又问:“库房房顶的瓦片碎了……一二三四五……十二块,换了吗?” 薛庆答:“今早换的,本来是十二块的,谁知茂权那小子帮着运瓦片上房,他又给踩碎了一块,所以换了共计十三块瓦。” 兰猗吃了口茶看向他:“可是城东老李家瓦窑的瓦?” 薛庆点头:“是的,侯府的瓦全部用老李家瓦窑的,这是侯爷定下的规矩,老李家瓦窑烧出的瓦颜色好又结实。” 兰猗对他的回答很是满意,特特看了看他的装束,绫罗绸缎没什么稀奇,堂堂的侯府管家当得起这一身打扮,兰猗注意到他头上的锦帽旁插着一朵花,那花玲珑剔透,一看即是上好的翠玉雕成,这并非侯爷之物,想以薛庆的收入有人断然买不起这种太过名贵的物事,兰猗继而想起薛庆的老娘薛老太太之前为了求自己放过薛庆,曾送过一包袱珠宝玉器,其中有只扳指公输拓说是宫内之物,于是怀疑薛庆已经成为宇文佑安插在侯府的内线,所以兰猗想,这多玉花差不多也是来自宫里。 兰猗不动声色,称赞了薛庆几句,又交代:“一片瓦不值几个钱,但既然是茂权踩碎的,就在他的月钱里扣除。” 薛庆为了拉拢下面的人来拥趸他,所以替茂权说项:“他是无意的,再说也是为了换瓦片,算是为了公中之事。” 兰猗将手中的茶杯咚的放在桌子上,厉声道:“这只能说明他做事毛手毛脚。” 薛庆见兰猗发火,只好垂头道:“是,就在他的月钱里扣除。” 312章 以她这样的年纪,很容易为情所困。 郑氏所提出来的,给兰猗忽略的事,其实都已经解决了。 兰猗语气淡淡的问郑氏:“你看,还有什么地方给我疏忽了?” 听着像是征求她的意见,其实是变相的诘问,郑氏就像无端给谁打了一大耳刮子,从面颊红到脖子根。 四房长子公输摄的夫人崔氏与四房次子公输捷的夫人白氏,彼此相视一笑,果然,棒打出头鸟,郑氏一贯这样自讨没趣。 郑氏嗯嗯呃呃,半晌没吐出一个完整的字。 兰猗抛下她不管,看向其他人。 崔氏最富心机,觉着气氛不对,忙起身道:“我约了柳尚书的夫人摸骨牌,瞧瞧都快错过时间了,我得走了。” 她起身向兰猗告辞,脚步匆匆,逃命似的奔了出去。 不谋而合,与此同时白氏也告辞道:“我娘家妹妹来做客,这时辰该到街口,我得去迎她。” 大太太体丰,以房中闷热为借口也离了倚兰苑。 最后大家差不多都找到合适的由头走了,郑氏最为尴尬,也寻了个三岁小孩都不会信的理由走了。 同来的,独独媚嫦没有走,房中静下来,她嘻嘻一笑窜上炕,挨着兰猗坐下道:“听说嫂嫂受了圣旨破案,若何不带着我呢。” 老夫人没了,妙嫦随沈蓬庵去了南方,媚嫦形同孤女,兰猗非常怜爱她,看她笑问:“带你作何?” 想想自己是不会破案,但想跟着兰猗出去赶热闹,必须想个理由,媚嫦挠着脑袋琢磨下,有了:“我会功夫,我可以保护嫂嫂和小侄儿。” 兰猗眯着眼睛佯装斟酌。 媚嫦急的摇着她的手臂:“好嫂嫂,带着我吧,我成日的闷在家里快生蛆了。” 最近兰猗因为吃了狐彦给开的安胎药,呕吐之状减轻了很多,听媚嫦这番话,胃里突然翻腾起来,最后,吃进的饭菜悉数吐了出来。 最后经不住媚嫦的软磨硬泡,带着她回了槐花里。 高门大户,死一两个奴才本也没什么大惊小怪,可红莲的死牵动太大,皇上为此都下了圣旨,狐彦与妻子贺兰氏更牵涉其中,老夫老妻这一天正相对发愁,大理寺明天要升堂问案,他们都需要到场,先是顺天府,后是大理寺,给衙门一次次的传唤,狐彦与贺兰氏觉着很没面子。 见兰猗回来,狐彦与贺兰氏都非常高兴,明个过堂,大理寺亦不会为难他们,但是,贺兰氏怕为此而影响到狐彦的仕途,传他与红莲有苟且之事,传得多了,三人成虎,大家就信以为真,本来一个老爷同家里的婢女相好多之又多,但狐彦不同,他是专门伺候太后的,而太后最恨男人同下面的婢女有私情,还不是因为先皇习惯拈花惹草的缘故。 兰猗一来,贺兰氏拉着她就问:“红莲这个贱人,死了也就死了,非得连带上你爹,这可如何是好。” 兰猗安慰母亲道:“早晚会水落石出的。” 贺兰氏仍旧不解气:“无风不起浪,这都怪你爹平时不检点,远离那些贱人,哪有今天这样的事。” 一旁端坐的狐彦最懒得听妻子这样说自己,拂袖道:“家里多的是丫头,吃饭更衣,都是丫头们服侍,你让我如何远离她们,你若是觉着合适,可以使小子来伺候我。” 贺兰氏情知这不可能,只能叹道:“我倒是想,可这上面的事小子哪有丫头妥帖。” 兰猗安抚完母亲安抚父亲,两下说和,贺兰氏忽然想起兰猗协助大理寺破案,不知今个为何回来了,更想知道这案子有什么进展,于是问道:“这案子何时能破?你怎么回来了?” 兰猗正想开口,某个小丫头进来禀报:“老爷夫人,表少爷来了。” 贺兰氏最器重这个侄儿,如今家里出了事,对贺兰令更如抓住了救命稻草,忙吩咐小丫头:“还不请进来。” 在狐家,贺兰令如同在自家,小丫头没等出去,他已经走了进来,先给狐彦与贺兰氏问安。 贺兰氏见了亲人眼泪就下来了,拉着贺兰令的手哭道:“我和你姑父,惹麻烦了,千盼万盼总算把你盼来了,你说说我们该当如何呢?” 贺兰令看了眼兰猗:“表妹回来了。” 兰猗礼尚往来的回他:“表哥来了。” 贺兰令这才去回答姑母贺兰氏的话:“您老别急,这事我已经听说了,横竖没没把您和姑父当成凶手来审,这就不怕,我最近忙着送货上船,在西凌河码头住了些日子,这不回来听说后就赶来了。” 贺兰氏抹了把眼泪:“你来了,我这心就有底了。” 丫头搬了把椅子过来,贺兰令就贴着贺兰氏坐了,条理清晰的分析道:“我是这么看的,红莲的死,定是为情而死。” 贺兰氏第一时间看去狐彦。 狐彦立即一扬脑袋,气道:“你看我作何?” 贺兰氏嘴一撇:“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看看你而已,怕成这样,可见心里有鬼。” 狐彦当即大怒,手指外面喊道:“你大可以把我告上公堂,说我与红莲有私情,然后你才衙门会怎样料理,定然是认定你这个主母因为丈夫与婢女有私情,所以暗地里杀了红莲,你去告,去告!” 年轻时受够了妻子的专横,这把年纪,还怕她作甚呢,大不了一拍两散,料贺兰氏也不会同他和离,更别说有翩翩姑娘做参照,翩翩的体贴入微,翩翩的知书达理,与贺兰氏的刻薄蛮横形成鲜明对比,狐彦或许也有着男人都有的心态,喜欢翩翩的年轻,但他确确实实更喜欢翩翩给他的尊重,在翩翩面前,他才感觉自己是个男人,所以,他越来越厌烦贺兰氏的性情,他也就没了好脾气。 贺兰氏就想反唇相讥,见风使舵的贺兰令忙拦住她:“这个时候咱们该想办法还您和姑父一个清白,没等人家落案呢,您二老倒自己定罪了。” 贺兰氏想想也对,道:“行,我不同他争吵,那你方才说的红莲是为情而死,这是怎么回事?” 贺兰令道:“以红莲的身份,仇杀是不可能的,她不过狐家一个普通的婢女,接触的也只是府里的一干丫头婆子,我说她是为情而死,因为以她这样的年纪,很容易为情所困。” 313章 你告诉我,这个女人是谁? 因为红莲出事,狐府上下笼罩在一片阴翳中,丫头们怕,怕自己成为第二个红莲,小子们也怕,怕因为与红莲相识而牵扯到案件里, 当贺兰令分析出红莲是为情所困而死之时,房里的几个丫头不约而同的一颤,私下里同某个小子相好的,怕。没有感情纠葛的也怕,怕自己有朝一日遇人不淑。还有怕的是,因为在府中有自己的兄弟或是亲戚,怕他们成为红莲一案的嫌疑。 而贺兰氏对侄儿的话深信不疑,发誓要揪出那个杀了红莲的小子,还自己和丈夫清白。 兰猗默不作声的听着,只等贺兰令欲把府里的小子悉数叫来拷问,兰猗忍不住插了一句:“据我所知,红莲身上除了有杖击的伤处和自缢的淤痕,还有另外一处,算不得伤,是两个指印,大理寺捕头楚临风楚大人说,那指印是一种功夫,叫冥指功,也说不定红莲不是死于杖击和自缢,而是死于冥指功,我问过青风山青风观的尘虚道人,他说此功杀人于无形,很厉害的,表哥你拷问家里的小子有什么用呢,他们又不会冥指功。” 兰猗一边说一边观察贺兰令的表情,他倒是波澜不兴,还一副认真听着的神态,听兰猗说完他哂笑道:“红莲身上既有三种伤,那位名捕又是从何断定红莲是死于冥指功呢?我可真是笑他堂堂的一介名捕,居然也这样臆断。” 兰猗不得不纠正他:“表哥,方才我只说楚大人告诉我红莲身上有冥指功的痕迹,并无说楚大人认为红莲是死于冥指功,而是我觉着红莲或许,或许死于冥指功,我是不同意你把家里的小子都叫来审问,本朝律法规定,百姓之家不准私设公堂。” 给兰猗一顿抢白,贺兰令有些难堪,不过他也习惯了这位二表妹的伶牙俐齿,但仍旧坚持自己的想法:“咱这不算私设公堂,只是把那些小子叫来问一问,看红莲出事的时候他们都在作何,也说不定能发现什么线索,大理寺查大理寺的,咱这算是料理家务事。” 他说着话,把目光飘向贺兰氏。 贺兰令果然就偏袒他道:“你说的对,红莲不过一个普通的丫头,平素很少出府门,怎么能得罪外头的人呢,说来还是家里的小子做的,这些个贱人,服侍主子就不会尽心尽力,勾引小子一个赛过一个的有本事。” 一直正襟危坐的狐彦气哄哄道:“这能怪谁,还不是怪你自己,这些丫头都到了婚配的年龄,该指给小子的指给小子,卖身契到了年限的就把人放出去,偏你,说指给家里的小子还得赔上一笔婚嫁的银子,还把人家的卖身契修改日期,哼!” 最近夫妻两个经常争吵,贺兰氏更气:“我这样做为了谁,还不是为了这个家,我又哪里有错。” 兰猗焦躁的捂着耳朵。 贺兰令忙从中斡旋。 正此时大理寺来了差役,请狐彦与贺兰氏过去一趟,说有新线索,今个升堂问案。 狐彦同贺兰氏对望,困难来时,夫妻两个才有了默契。 无奈,简单收拾下,兰猗陪着父母便来到了大理寺,同行的还有贺兰令。 三班衙役巍然而立两厢,须臾击动杀威棒,稍后有府吏高呼:“请大人!” 大理寺卿张纯年由捕头楚临风陪着出来升座。 只是,他没有像朱渊渔似的,给狐彦与贺兰氏看座,简单望了望堂上,神色凛然的扣动法尺,然后冷冷道:“现在开始问案,堂下何人?” 狐彦与贺兰氏对望,又转圈看了看,发现大堂上只有他们夫妻两个,狐彦只好硬着头皮回答:“本官狐彦,太医院院使。” 张纯年又拍响法尺,觑了眼狐彦道:“本官问话,你只需回答,本人狐彦即可。” 兰猗同贺兰令还有秋落、媚嫦作为围观百姓站在公堂之下,秋落嗤笑道:“这个张纯年,果然不徇私情。” 媚嫦外头看看她:“亲家老爷同张大人有什么私情呢,两个大男人啊。” 秋落被一口吐沫呛住,咳嗽起来。 兰猗也无奈的晃晃头,这位公输家的二小姐,何时能多读点书呢。 媚嫦非但没意识到自己的话有错,还窜过来纠缠兰猗:“嫂嫂你爹同张大人有私情啊,两个大男人啊,你爹该不会就是传说中的龙阳癖?” 兰猗使劲一瞪眼睛,应景的,张纯年再次拍响了惊堂木:“狐彦,有人发现你在家外养小妾。” 没等狐彦开口呢,贺兰氏高声抢道:“一派胡言,我家老爷洁身自爱,怎么可能在外头养小妾。” 张纯年冷冷一笑:“把人带上来。” 贺兰氏觉出哪里不对,侧头看狐彦,见他蔫头耷脑,分明是默认了此事。 而此时,一股幽香袭来,贺兰氏慢慢转头,就见从堂下随着府役走来一位年轻的女子,远远看着,袅袅婷婷,待近了些,不提容貌,单单是彼此的年龄差距,贺兰氏已经输了十万八千里。 贺兰氏猛地看向狐彦。 而狐彦的目光却不是对着她的,而是对着才上来的那个女子。 张纯年发问:“所来何人?” 那女子款款拜下:“民女翩翩。” 张纯年再问:“你可认识堂上这位……” 顿了顿,也还是尊重的道:“这位狐大人?” 翩翩仍旧垂着头:“认识。” 贺兰氏实在按耐不住,腾腾走过去,至翩翩面前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忍了没发火,只道:“你抬起头来。” 翩翩依言抬头,那一双明眸如秋水,贺兰氏恨不得自己瞎了眼睛看不见她,咬牙问:“你与我家老爷……” 这时张纯年厉声道:“狐夫人,公堂之上,你是杀人嫌疑者,本官问你话,你方可开口,否则,请退至一旁。” 贺兰氏也是有诰命的,更身为一家之主母,甚少受这样的委屈,而仗着自己娘家是富可敌国的贺兰家族,她非但没听张纯年的喝令,还抬起手来,眼看一巴掌就要打在翩翩脸上,狐彦及时的抓住了她的手腕:“你想作何?” 贺兰氏使劲挣脱,没脱开,老夫老妻虽然争吵不断,也还从未这样剑拔弩张过,她咬着下唇,狠狠道:“你告诉我,这个女人是谁?” 314章 我见过老爷喊红莲进了书房 狐彦从未有过的平静,看了看翩翩道:“她是……我的妻。” 贺兰氏晃了晃,随后凄然一笑,指着自己问狐彦:“那我又是谁?” 狐彦缓缓放下她的手:“你是我的结发之妻。” 贺兰氏抑制不住的哈哈大笑:“都是你的妻,都是你的妻么?” 狐彦郑重的点头:“是。” 贺兰氏见他目光毫不闪烁,完全是一种笃定,忽然明白,本朝有平妻一说,即是男人于正房之外,于外面另娶的妻子,外面的这位妻子与正房是对等的,称平妻,称两头大,称对房。 然而,这种事虽然司空见惯,她却从未想过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更何况狐彦还是如此年纪,晚节不保,为了这么个女人,到底这女人是何方神圣? 堂下的兰猗似乎比贺兰氏还感到吃惊,她只知道父亲喜欢书画花草古玩,从来不知道父亲同那些她最为不屑的男人一样,养了外室。 秋落叉腰怒道:“定是这女人勾引老爷的!” 旁边的媚嫦呵呵一笑:“也说不定是亲家老爷勾引那位姑娘的。” 秋落怒视她,媚嫦忙改口:“我的意思,他们好像是两情相悦。” 兰猗只顾着吃惊,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不经意的回头,就发现身侧的贺兰令脸上现出一种难以捉摸的表情,似乎,他预知了此事,不然他为何毫无惊讶之意呢?毕竟“受伤害”的那个女人是他最亲近的姑母。 张纯年啪啪啪,连番拍响惊堂木,喝令:“都给我退下!” 狐彦抓着贺兰氏的手,强拉硬拽的退到一旁,虽然贺兰氏不再说话,但狐彦明显感觉到她的手抖的厉害。 唯有这一刻,狐彦才发现,自己真的伤害到了妻子。 张纯年继续审问:“翩翩姑娘,方才狐大人说你是他的妻子,那么本宫问你,这可否是事实?” 翩翩有一瞬的迟疑,她与狐彦相好之后,为了不给狐彦带来负累,自己就深居简出,也不准狐彦公开他们的关系,其实她自己觉着做的够隐秘,不知是谁如此手眼通天,竟然能把她给挖出来,面对张纯年的问,既然狐彦已经承认,她只好点头:“是。” 张纯年看向狐彦:“狐大人,你在外头另娶了翩翩姑娘,所以本宫完全可以怀疑你同家里的婢女红莲有私情。” 狐彦立即道:“这绝对是没有的事,红莲首先不是服侍我的丫头,其次我虽然娶了翩翩,并非说我对红莲喜欢,这世上,没有第二个翩翩。” 这世上没有第二个翩翩,他本想替自己辩驳,可是贺兰氏听来,却是他公然对翩翩的表白,所以贺兰氏更怒,怒火冲天下,就无所顾忌,甚至因为恨,不惜鱼死网破了,开口道:“你经常与家里的丫头眉来眼去,谁知你与红莲有无私情。” 堂下的兰猗情急下高喊:“娘,这话不能乱说的!” 狐彦也气得用手指着贺兰氏:“你疯了。” 突然转身看向张纯年:“张大人,大理寺审案,该不会只凭你张大人自己的臆断吧?” 张纯年点点头:“当然。” 随之朝府役挥了下手:“请证人。” 府役领命而去,不多时带来一人,却是狐家的老仆刘贵。 刘贵是狐家扫院子的老仆,平素沉默寡言,见了狐彦与贺兰氏也只是躬身施礼,甚少开口问安。 狐彦同贺兰氏都很奇怪,刘贵如何来了大堂,他又如何成了证人。 刘贵缓缓的费力的跪了下去,朝张纯年认真的磕头,然后颤巍巍道:“草民刘贵,见过大人。” 张纯年给旁边的助手,一个年轻的府吏使个眼色。 那府吏便走到大堂之上,搀扶起刘贵。 张纯年语气也缓和了,但依然不减威严:“刘贵,我来问你,你可认得这位狐大人?” 这是审问的惯例,必须走的过场。 刘贵答:“这是我家老爷。” 张纯年又问:“你可认识狐家的婢女红莲?” 刘贵点头:“认识,只是不熟,草民很少往后宅去,红莲也很少往前头来。” 张纯年再问:“你可看见狐大人同红莲有过接触?” 刘贵没等回答,狐彦插言道:“刘贵,你要想好了再说。” 事情至此,狐彦觉出了蹊跷,谁把翩翩找到的?谁又让刘贵成为证人的?怕只怕有人陷害,而刘贵,已经给人收买。 刘贵习惯了慢吞吞说话,见官三分怕,他说话就更慢:“有的,我见过老爷喊红莲进了书房,那次我在扫院子,半晌红莲才出来。” 贺兰氏逼视狐彦。 狐彦一头雾水,忙为自己辩驳:“纯属子虚乌有!” 随即又附上一句:“凭空捏造!” 张纯年不理他的失声呐喊,接着问刘贵:“除此之外呢?你可否还发现狐大人同红莲有来往?” 刘贵伏地不敢起身,未知是怕官,还是怕看见火冒三丈的狐彦,声音极低:“见过,还在后花园看见老爷同红莲一同采摘蔷薇,还听见老爷对红莲说,蔷薇可入药,蔷薇花可以治疗暑热胸闷,根可以治疗跌倒受伤,叶外用治疗痈疖疮疡。” 狐彦腾腾奔向刘贵:“你这奴才,到底收了谁的好处,为何要诬陷我?” 张纯年让府役将狐彦挡在一旁,再问刘贵:“你可懂医术?” 刘贵晃头:“小人一个字都不认识,哪里会懂医术。” 是了,斗大字不识一个的奴才竟然能条理清晰的说出蔷薇的药用价值,凭谁都会相信他是真的听见狐彦对红莲说过那番话。 甚至兰猗也觉着,会不会是父亲藏得太深装得太像,其实他就是个衣冠禽兽呢?毕竟他背着母亲另娶了那个翩翩。 兰猗进而想到公输拓,想起那次偷听公输拓与那个神秘人的谈话,他有事瞒着自己,大抵,就是像父亲一样,在外头另娶了别的女人,连公认正直谦逊的父亲都能养外室,更何况公输拓本就行事放浪。 兰猗的心一瞬间跌入谷底,不经意就对上楚临风的目光,她忽然想起自己是协助大理寺破案之人,不必以围观者的身份在此,所以,面对刘贵的指证,兰猗虽然怀疑父亲,也觉着刘贵的话漏洞百出,特别是,谁让刘贵成为证人的?兰猗要上堂,要救父亲。 315章 抱歉,我不信狐大人会沾花惹草。 大理寺的公堂向来都是肃穆的。 大理寺卿张纯正向来都是冷峻的。 “张大人且慢!” 兰猗走上公堂之时,恰逢张纯正又传唤了另外一个证人,她就是狐家的洗衣女仆何氏。 “夫人有话请讲。” 张纯年让何氏站立一旁,看向兰猗问道。 家里的这两位老实巴交男用女仆而今成为指证父亲的人,兰猗望了眼父母,不知他们此时做和感想。 狐彦已经气得火冒三丈,指着何氏喝问:“怎么,你也是来编排故事诋毁我的?” 距离甚远,何氏也还是吓得缩着脑袋,怯怯道:“那天我去老爷书房拿换洗的衣裳,发现其中有红莲的肚兜。” 肚兜,女人私密之物,红莲的肚兜竟然在狐彦的书房,无疑是说狐彦同红莲有过苟且之事。 面对这种羞辱,更何况是来自一个仆妇,狐彦怒不可遏,大步奔向何氏,府役及时的拦下了他。 狐彦气得浑身颤抖:“恶奴,恶奴!” 不知为何,这个时候兰猗来到了翩翩面前,彼此对视,兰猗没有如自己期望的那样去厌恶甚至恨翩翩,更加奇怪,她心里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父亲的女人母亲的敌人,还有一丝丝好感,或许,是翩翩坦荡干净的目光吧。 兰猗朝翩翩嗤的一声冷笑道:“你看,我爹沾花惹草,闹出了人命官司,这样的男人不足以让你这样的姑娘喜欢。” 也并非是想离间父亲和他的至爱,只是在陈述一个或许可能的事实。 孰料翩翩一笑莞尔:“是二姑娘对么,百闻不如一见,果然好人才。” 对她的夸赞兰猗毫不领情,再道:“不过你手段更高些,能登堂入室成为他的另一个妻。” 翩翩笑容不减,语声轻柔,就像三月春风拂过兰猗的耳畔:“抱歉,我不信狐大人会沾花惹草。” 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那厢的狐彦觉着,自己一生苦苦追寻的红颜知己,当是翩翩也。 兰猗不免也动容,或许自己方才说的那番话,想得到的就是这样一个答案,她不免看向母亲,相濡以沫的老夫老妻,反倒不如一个外头养的女人,这不免让兰猗唏嘘,也明白父亲为何不惜晚节不保而钟情于翩翩了。 兰猗转向张纯年:“大人,既然新来了新证人,那么就请大人继续审问吧,稍后,稍后我有话说。” 张纯年想问的,刚刚何氏都已经脱口而说出了,所以他就简单的问了下,从何氏口中得出新的证据,狐彦同红莲确实私下有来往。 也就是说,狐彦与红莲存在私情,为此,可能让贺兰氏妒恨,也就可能暗杀了红莲。 这个时候贺兰氏才知道害怕了,更后悔之前不该意气用事对狐彦说出那番话,女人一怕,便只能哭,她哭着看向兰猗,泪眼中都是求救的悲戚。 兰猗踱步先到了刘贵面前,称了句“贵叔”,问他:“红莲在狐家是负责什么的丫头?” 一声“贵叔”让刘贵臊得抬不起头来,低声答:“是专门管夫人首饰的。” 兰猗点头,表示他说的没错,又问:“既然红莲是管狐夫人首饰的,而狐大人的书房距离他和狐夫人的卧房甚远,狐夫人的首饰都在卧房放置,按理红莲该经常出现在卧房,她为何突然出现在书房呢?” 她故意这样称呼父母,是让所有人知道,她现在是皇上钦点,协助大理寺破案的人员,而不是狐家的次女。 刘贵有些紧张,结结巴巴道:“红莲,红莲是丫头,老爷喊她,她当然就去了。” 兰猗摇头:“不对,我清楚的记得你对张大人说的话是这样的,你说你看见狐大人喊红莲进了他的书房,半晌没有出来,那次你是在扫院子,于是发现的,当时的场景该是这样的,你在扫书房的院子,然后狐大人从书房走出来了,朝外头一喊,红莲,你进来,然后红莲就进去了,半晌没有出来。” 刘贵额头冒出汗珠,声音更低道:“老爷是去别处喊红莲来书房的。” 兰猗又摇头:“更不对,若是狐大人去别处喊红莲来书房的,他就不会在到了书房之后重新喊一次,你不觉着这有悖常理吗?” 刘贵实在答不上来了,良久方道:“我老糊涂了,当时的情况记不住了。” 兰猗得意一笑,看向张纯年:“大人,如此老糊涂的人,不足以成为证人。” 张纯年非但没有失望,还带着些许的欣慰,挥挥手对府役道:“带下去。” 刘贵给带下去了,兰猗来到何氏面前,没等发问,何氏自己招架不住了:“二小姐,我也老糊涂了,什么都记不住了。” 兰猗淡淡一笑:“你比贵叔年轻许多岁呢,所以我得问问你,你去拿狐大人的换洗衣裳,一般都往何处呢?” 何氏想都不想道:“当然是卧房。” 兰猗哦了声:“狐大人与狐夫人是分房而局吗?” 何氏否定:“不是,老爷和夫人在同一卧房。” 兰猗笑了:“如此,狐夫人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卧房有婢女红莲的肚兜呢?行,算她忙着家里的琐事疏忽了,可是不对啊,红莲的肚兜出现在卧房,也就是说狐大人同红莲做出苟且之事也是在卧房,大白天的,狐大人一般都在太医院呢,大晚上的,狐夫人也得睡觉啊,红莲哪里有时间同狐大人做那些苟且之事呢?” 何氏再不敢言语了,使劲搓着自己双手,不停咽着吐沫,恨不能有个老鼠洞钻进去。 兰猗扬头略微想了想:“或许是在狐大人告假在家的时候?可是据我所知,最近因为太后老佛爷身子抱恙,狐大人已经有月余没歇过一天假了,今个在家,不过是因为给牵扯到命案当中,那么你说,狐大人哪里得到的时间和机会,同红莲做出苟且之事呢?” 何氏唯有道:“没时间没机会。” 兰猗突然大怒:“既然没时间没机会,你说你在拿狐大人换洗的衣裳时发现红莲的肚兜,就是撒谎,你敢做假证,诓骗张大人,说,你是不是受人指使?亦或者你是凶手的同谋,为了替真凶开脱,才故意陷害狐大人的,对也不对?” 316章 楚大侠可有娶亲? 何氏,不过狐家的一女仆,每日里除了浆洗就是浆洗,没见过世面,更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上公堂,哪里承受得住兰猗的这番诘问,吓得痛哭流涕,推说自己同刘贵一样,都是老糊涂了,大概是看花了眼。 兰猗也不逼她,既然都是老糊涂了,那么两个证人的证词就不算数,父亲,安然无恙。 狐彦一舒胸中怒气,欣慰的看向兰猗,家有此女,胜过十子。 兰猗觉着还有一个疑点,问向何氏:“谁让你来公堂作证的?” 啪!张纯年适时的拍响了惊堂木:“今日到此,择日再审,退堂!” 府役击响杀威棒:“威……武……” 兰猗不得不中断发问。 府役将何氏带走了,狐彦与贺兰氏也给催下了公堂,甚至秋落同媚嫦并贺兰令也给撵了出去,兰猗独自站在大堂上,沉思时,听见有轻微的脚步声,她侧头去看,见是楚临风,他此时穿了公服,比平时的潇洒多了几分庄重。 “你别费心琢磨了,是我让刘贵与何氏来做假证的。” 楚临风的这句话,仿佛清空一个霹雳,震得兰猗耳朵嗡嗡,猛看他,发现自己同人家身高相差悬殊,只好仰头。 兰猗独自站在大堂沉思,是纠结于刘贵与何氏来作证,大概是表哥贺兰令指使,她怀疑是贺兰令杀了红莲,虽然不知道贺兰令为何要杀了红莲,但从目前的线索看,唯独贺兰令有可能同一笑观的广阳子学过冥指功,并且,贺兰令更有方便条件接触到狐家的仆人刘贵与何氏,而凭着对这位表哥的了解,贺兰令行事的不择手段,极有可能威逼利诱刘贵与何氏来做伪证,然,让兰猗大吃一惊的是,这事,竟是看上去毫不相干的楚临风做的。 “给我个理由。” 兰猗说的极为平静,她甚至怀疑这是不是楚临风同自己开玩笑呢,可是鉴于这位名捕平日不苟言笑像僵尸一般的脸,她觉着自己的怀疑不成立。 果然,楚临风道:“为了尽快破案。” 这是什么混蛋理由,为了尽快破案就唆使人来做假证,如此把堂堂的太医院院使大人污蔑得体无完肤,兰猗抑制不住怒了:“难道,这就是你混到名捕的手段?” 楚临风稍作停顿,随后道:“这是我成为名捕其中之一的手段。” 兰猗想,一巴掌扇过去会不会以解心头之气,可是不能打人,只能生气,气到无话可说,气到胃里翻腾,俯身欲呕,楚临风那厢还冷嘲热讽:“你的胃病很严重,令尊是太医院院使,听闻你也精通医术,作何连这点小毛笔都治不好,没有一个好身体如何查案呢。” 所幸没有吐出来,兰猗轻抚腹部斜睇他:“楚大侠可有娶亲?” 楚临风的面部表情永远那么僵硬,只见他嘴巴动动:“并无。” 兰猗冷笑,即使你并无娶妻生子,你是个捕快,平素查案难免遇到形形色色的奇奇怪怪的事,难道就不懂女人怀孕会有妊娠反应吗,行了,懒得与他计较这些,更急于知道他为何唆使刘贵与何氏做假证。 “我与楚大侠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为何这样害我父亲?” 兰猗想,会不会是因为皇上指派自己协助楚临风破案,使得他这个大男人的自尊心受挫,于是变态的报复自己呢? 转念想想不会,楚临风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宵小之辈,虽然他长的不俊逸,表情不丰富,性情过于沉闷,但也还算是个大男人。 楚临风正了正头上的官帽,玄纱挺括,两带飘然,配上朱红的官服,加上他高高的个子,不俊,还算耐看。 “我让刘贵与何氏来做假证,是为了让真凶得意忘形,进而露出狐狸尾巴。” 这是他破案的手段之一,当案件陷入一团迷雾什么都看不清时,他就会故意使个迷魂阵,真凶以为案子要结了,就会放松警惕,亦或许能露出些许端倪。 可是兰猗接受不了他的这种旁门左道,逼视他:“一旦张大人信了那些假证呢?” 楚临风动动嘴角,算是笑了:“我知道你一定能将刘贵与何氏驳斥得一败涂地。” 得他如此赞赏,兰猗感觉心口舒服多了,冷冷道:“谢谢,不过,好像你的如意算盘打错了,刘贵与何氏来了,我也没发现谁是真凶。” 楚临风干瘦的食指中指并拢,类如白马西风一样,做了个冥指功的姿势,几分骄傲的神色道:“你没发现,不能说我就没发现。” 兰猗瞪大了眼睛:“谁?” 楚临风收回手来,故作神秘:“这个,暂时还不能说,我怕你泄露机密,你不过一个女人家,很容易情绪失控。” 刚刚得他赞赏,稍微对他有了点好感觉,此时又给他收拾干净,兰猗拔腿就走,丢下一句:“好啊,那就看看咱们两个谁先破案。” 后头传来楚临风的话:“若是你输了呢?” 兰猗头也不回:“我不会输。” 楚临风穷追不舍:“若是我赢了呢?” 兰猗笑:“随便你提什么条件。” 楚临风立即道:“我想让你请我吃顿酒。” 兰猗非常爽快:“可以。” 只等走出大堂,兰猗咀嚼下适才他们两个的对话,突然觉出不对,“若是你输了呢”和“若是我赢了呢”,这不是一个意思吗? 那厮敢算计我,兰猗咬牙切齿,这次定要先于他破案,让他这个名捕无地自容。 从大理寺回到父母家,兰猗不见了贺兰令,只等晚饭时辰,贺兰令从外头赶了回来,手里提着两大包,打开放在桌子上,一看都是兰猗喜欢的吃食。 贺兰氏虽然给案子闹得身心疲惫,更因为多出个翩翩而气不顺,但还也是止不住夸赞侄儿:“到底还是你贴心。” 说着让人拿来碟子筷子,把吃食都装到碟子里,又递了筷子给兰猗:“吃吧,别忘了你表哥的好。” 兰猗接过筷子,旁边的秋落提醒她:“簪子。” 兰猗猛然醒悟似的,抬手拔下头上的簪子,两下用力一抽,簪子脱了外壳,将银簪往那碟蜜糖酥糕上轻轻一扎,没等贺兰氏指责她多事呢,即见簪子一点点的,变得乌青。 317章 表哥恨我就罢了,这孩子是无辜的。 糕点有毒。 兰猗举着簪子。 然后,狐彦愣了,贺兰氏傻了,秋落怒了,贺兰令一副蒙了的表情。 “这是怎么回事?” 贺兰令抢过簪子,放到眼前,差点就快戳到眼珠子的距离,难以置信的重复:“这是怎么回事?” 秋落语气淡淡,话却是刻薄的很:“表少爷不知道呢,这银簪是老爷特特为二小姐打造的,听说还用某些药物浸泡了整整百日,试毒非常准,这说明表少爷给二小姐的这些吃食里,有毒。” 贺兰令与贺兰氏,相顾茫然。 贺兰氏偏袒侄儿,呵责秋落道:“这簪子好不好用,谁知道呢,子政从小就喜欢兰猗,十五岁时就向我提亲求娶,他怎么可能害兰猗呢,若这糕点中真有毒,那也是黑心店家搞的鬼。” 一句话提醒梦中人,贺兰令忙附和:“对对,定是那店家的事。” 可是,对于求娶兰猗未果,已经成为他多年来心头的一根刺,当时的姑母贺兰氏拒绝了他的求娶,说某某男同表妹某某女成亲后,生下的孩子不是死了就是傻了或者是病弱不堪,说狐彦为此还做过专门的查访,走遍京城人口密集的永乐坊、平安坊、福来坊,中表之亲成为夫妻的,一多半夫妻生下的孩子不健全,所以贺兰氏不念侄儿苦苦央求,执意拒绝了他求娶兰猗。 此事,在狐家不算什么秘密,兰猗亦是知晓,往事不提,眼前事蹊跷,她喃喃着:“店家与我并不相熟,作何害我?” 是这么个道理。 贺兰令却道:“个中曲折现在还不得而知,亦或许是那店家想害别人,误把这糕点卖给了我,亦或者是不经意误把药物掺杂到了面粉里,亦或者是其他因由,不过,这事我自会去找那店家问个清楚,若有必要,我会报官。” 秋落拿过银簪,逐个将那几种糕点都试了试,独独这蜜糖酥糕中有毒。 狐彦接过秋落递来的簪子看了看,然后过去拈着糕点正嗅着,然后又用舌头舔了舔,虽然父亲曾学神农尝百草,但兰猗还是惊道:“爹你小心。” 狐彦用茶水漱了漱口,觑了眼那有毒的糕点道:“一般的吃食店都容易闹老鼠,大概店家是想用这剩下的糕点毒老鼠的。” 他是太医,是这上面的行家,他说是毒老鼠的,也就替贺兰令洗清不白之冤,贺兰令感激的道:“多亏姑父懂这上面的事,否则我可真是百口莫辩了。” 云开雾散,贺兰氏也道:“既然是误会,就没必要报官了,我可是真真怕上公堂了。” 狐彦也赞成,一场风波化解,糕点拿去深埋,眼看天色不早,兰猗也要回侯府,告辞出来,狐彦随在她后面也出来了,追上她道:“咱们爷俩许久没有切磋了,爹送你到大门口,咱爷俩聊聊。” 从小到大,父亲最宠爱自己,兰猗欢喜道:“好啊。” 挽住父亲的胳膊,父女慢悠悠往前面走,眼看离卧房远了,是可以说真话的距离,狐彦叹口气道:“那糕点上的毒,是滑胎的药。” 像是谁在心口使劲抓了下,兰猗只感心口一揪,转头看向父亲:“该不是……表哥他?” 暮色苍茫,晚风习习,间或有花香拂过,是荼蘼,亦或是别个什么,狐彦干枯一笑:“你这么聪明,该明白他是为了什么。” 兰猗所能想到的,当然是因爱生恨,当下气道:“表哥恨我就罢了,这孩子是无辜的。” 狐彦站住了,刚好是垂花门外,垂花门处的几棵芙蓉已经开花了,轻羽般的花朵飘落在枝叶上似的,他怅然道:“我倒觉得,子政他没有害你之意,他大概就是不想你给侯爷生儿育女。” 他纵使爱自己如海深,加害自己的孩儿,兰猗咬牙切齿道:“若我的孩子真的出了意外,我会将他千刀万剐的。” 随着她的秋落早听得心惊肉跳,连连道:“呸呸,小侯爷才不会出意外呢,阿弥陀佛,天神保佑。” 兰猗亦是心有余悸,倘或不是秋落提醒,假如自己因为相信那糕点是表哥买来的而一时疏忽,后果不堪设想,心里琢磨要不要回去找贺兰令质问,忽然想起父亲既然已经知道是表哥害自己,为何当着表哥的面不明说呢?还弄出个店家想毒老鼠的由头,不免感觉蹊跷,问狐彦:“爹你方才为何不说呢?” 最近给红莲的案子折磨的,狐彦明显在加速衰老,鬓边的白发多了,眼角的皱纹多了,似乎连声音都沧桑了很多,眯着眼若有所思道:“我说了,你觉着你表哥会承认吗?另者,我在想会不会与红莲的案子有关?” 兰猗凝眉,不十分明白,以为父亲是想起了今个在大理寺公堂上,刘贵与何氏作为指证他的人而出现,兰猗道:“爹,我告诉过您了,刘贵与何氏,都是楚临风搞的鬼。” 狐彦突然中断了思索,摇头道:“我说的不是刘贵与何氏这一宗,我是想,红莲的事传得最多的,便是与我有私情,然后你母亲醋意大发而杀了红莲,种种迹象表明,红莲之死,似乎是针对我和你娘的,而最恨我和你娘的,该是你表哥,因为他一心想娶你,却给我们拒绝了,他既然因为喜欢你而想害你腹中的孩儿,怎知就不会因为我们曾经拒绝过他,而来加害我们呢。” 兰猗以冥指功怀疑贺兰令,但心里还是十分不情愿的,听父亲说因为拒绝他求婚便以红莲来打击父母,兰猗愕然道:“我娘,可是他姑母,我娘平时那么疼他。” 狐彦苦笑:“我只是胡思乱想,不当真的。” 说是不当真,兰猗却焉能不当真,可是如何破了这个案子,更何况自己同楚临风打赌了,她想了想,找个机会,试试表哥会不会冥指功。 该如何试他呢?冥指功到底有什么用途?这事青风山青风观的尘虚道人知道,但青风山太远,一笑观的广阳子也知道,但他定不会告诉自己,楚临风知道,自己可是再与他打赌,除了这几个人,只剩下白马西风了。 离开槐花里,兰猗对车夫老刘道:“去天下镖局。” 318章 你救过我的命,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最近与白马西风见面比较频繁,以至于兰猗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 并且,这次她没能像上次那么幸运,刚从马车下来,刚好李秀姑从门面出来,两个人照面,李秀姑一瞬间的愣神,转而笑道:“公输少夫人该不会是又想托镖?” 兰猗虽然心底无私,也还是有些尴尬,极力自持道:“不托镖,我是来找白马掌门请教点事。” 李秀姑是个直爽的性子,听她说找自己的丈夫,冷冷道:“听闻安远候出征了,这个时候夫人该深居简出,以免让人说你耐不住寂寞。” 秋落待发作,兰猗目不斜视也能适时的抓住她的手腕,深呼吸,其实是缓解情绪,却佯装道:“今个天气不错。” 这种无关痛痒的话李秀姑懒得听,傲慢的乜斜着兰猗。 感慨完天气,兰猗才道:“白马夫人也是镖师,走镖的,算是江湖人,白马夫人经常押镖该懂这一宗,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而今我遇到疑难之事想请教白马掌门,仅此而已。” 道理完美,李秀姑本就不是伶牙俐齿之辈,说不过兰猗,只好道:“不如你说给我听。” 冥指功,兰猗听白马西风说世间少有人会,所以断定李秀姑是不会的,就道:“还是不要说了,免得夫人回答不出来难为情。” 几分真诚几分戏谑。 偏偏李秀姑是个耿直的性子,兰猗的话让她怫然不悦,执意道:“你不说,怎知我不懂。” 她这么执着,兰猗只好道:“那就勉为其难了,白马夫人可会冥指功?” 李秀姑蹙眉:“什么,什么功?” 她一副闻所未闻的表情,兰猗也不是想打击她,只是希望她别再咄咄逼人,于是重复:“化骨于内杀人无形的冥指功。” 李秀姑干咳几声,不懂,只能这样说:“定不是名门正派习练的功夫,我当然不会。” 兰猗也不想激怒她,顺着她道:“是了,白马夫人练的功夫都是名门正派的,所以不懂冥指功就不足为奇,所以,我只好请教白马掌门了。” 突然的,李秀姑叉腰道:“我哥亦是名门正派,所以夫人请回吧,他也不懂什么冥指功。” 刚好这时,马蹄踏踏,是白马西风从外头回来了,于门口已经看见熟悉的马车,于是连马都没下,径直骑了进来,见妻子似乎在为难兰猗,他跳下马将缰绳丢给紧随其后的小奚奴,一边往这里走一边问:“秀姑,怎么不请公输少夫人进去坐。” 李秀姑纹丝不动。 天色暗下,该是掌灯时分,白马西风到了她们跟前,兰猗依礼见过,他晓得李秀姑是什么样的心态,怕兰猗难堪,替李秀姑解释:“你最近大概是累了,话都不爱说,行了你回房歇着罢,这里有我呢。” 李秀姑刚想说些什么,只喊了声:“哥……” 白马西风脸色一沉:“公输少夫人是客人,岂有在院里待客的道理。” 李秀姑生气,也不好同丈夫当着外人争执,一扭头走了。 白马西风干涉的一笑:“抱歉,她就这脾气,人其实还是非常仗义的。” 兰猗哎了声:“是我抱歉才对,一再的来叨扰你,若将你换成公输拓,饶是我好脾气,也会生气的。” 换位思考,这本是常理,白马西风却给那句“若将你换成公输拓”弄得怦然心动,自嘲一笑,对兰猗做了个请的手势。 兰猗四下看看,道:“这院里轩敞,有凉快,咱们就在这里说吧。” 白马西风指着房门:“好歹进去吃杯茶。” 兰猗婉拒:“我还不渴,我着急请教白马掌门一件事。” 起了风,拂动白马西风的头发,一丝丝撩着他的面颊,痒痒的,阔大的素色衣衫兜着风,鼓荡起来,颇有些御风而飞的翛然,他的目光在兰猗脸上迅速滑过,道:“你我之间,何谈请教,若有需要,我会赴汤蹈火。” 说完,怕兰猗误会,忙着解释:“你救过我的命,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 此时不是追忆往事的时候,兰猗一笑置之,便说起来找他的事:“我想问问白马掌门,怎样才能知道一个人是否会冥指功?” 这似乎有点难,白马西风想了想,知道兰猗在破案,就道:“以你,很难,毕竟你不懂功夫,即便是我,而已不容易,除非是与对方交手。” 兰猗脱口道:“打架啊?” 白马西风摇头:“交手不是打架。” 兰猗略微思忖,笑了:“不过也不是不能打架的。” 可是,她要试探的人是自己表哥,说的就相当慎重:“一笑观观主广阳子同我表哥贺兰令交情颇好,我想知道我表哥是否会冥指功,可是问他,他一准不会告诉我,所以想请白马掌门代我试试他。” 查案查到自己表哥头上,白马西风很替兰猗担忧,怕一旦出了真相,贺兰令成为疑凶,兰猗会徇私,也怕兰猗会难过,不过白马西风还是爽快答应下来,至于如何试看贺兰令到底会不会冥指功,就按照兰猗说的,找个借口,同贺兰令打一架。 两个人细致的研究了,在什么时间地点同贺兰令遭遇然后打架,感觉一切都万无一失,兰猗就告辞离去。 车夫老刘已经将风灯点燃了挂在马前头,遥遥的望着那丁点的光,白马西风怅然若失的立在晚风里。 兰猗不敢回头,故意同秋落东拉西扯的说着其他,只等车拐弯了,想白马西风再也看不到这辆车,她才如释重负。 回到家里,西侧门进时,茂生给她施了一礼,嘴巴动动,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兰猗一行往里走一行道:“有话直说,大男人,吞吞吐吐,最让人生厌。” 茂生追上她,压低声音道:“今晌午薛勇来找我顽,他说他家里今个来了个男人找他堂兄,等那男人走后,他堂兄喝了个酩酊大醉到处嚷嚷,说他就要平步青云了。” 话到此即戛然而止。 兰猗回头问:“薛勇是谁?” 茂生道:“管家的堂弟。” 薛庆?兰猗瞪起了眼睛,薛庆说他要平步青云了,这,是什么意思? 转念想起薛老太太之前为了替薛庆开脱,送给自己的珠宝首饰中有一枚扳指,公输拓说,那扳指是宫中之物,当时公输拓怀疑薛庆已经成为宇文佑的安插在侯府的内线。 319章 一下子死了四个人,怎么能正常呢? 今个晚饭用得迟,待兰猗吃饱,恹恹欲睡,然又怕积食,所以喊了秋落陪她在庭中散步。 “管家说他就要平步青云可真是好笑,他一个奴才,在侯府做到管家这个位子已经是登峰造极了,再高升上去,难不成做主子么。” 搞不清是什么风向,一会子东一会子西一会子南一会子北的乱吹,秋落裹紧兰猗的披风,忽然想起茂生的话来。 “一个奴才,怎知就不能平步青云呢。” 兰猗猜测,薛庆大概是得了宇文佑或是张贵玉什么承诺,醉酒下吐露了真言,既然宇文佑或是张贵玉肯承诺让他平步青云,他必然是有回报给对方的条件,他能做的,还不是打探有关公输拓乃至公输家的秘密。 “难不成他也会脱离贱籍?” 太细致的事秋落还不知道,只明白一个奴才想翻身,必然得先脱离贱籍。 兰猗没有回答,目光落在面前那口鎏金大水缸上,给旁边的灯光照射,普普通通的一个水缸都能金碧辉煌,普普通通的一个人,有了合适的机会,焉知不能平步青云,之前公输拓不肯铲除金蟾和薛庆,是想利用他们,金蟾还好说,经常让公输拓带在身边,容易控制,但这个薛庆……兰猗觉着茂生如此心细,品行又端正,其实比薛庆更胜任管家这个角色。 动了拔除薛庆的念头,突然对冬喜于心不忍了。 默默走着,迎着风,身心正舒爽,突地从那架葡萄藤上窜出一只猫来,喵的一声从兰猗头上掠过,惊得秋落啊的一声,兰猗也吓了一跳。 秋落骂道:“畜生就是畜生,枉我平日那么喜欢猫,这个时候却来吓唬我。” 兰猗咀嚼着她的话,是啊,畜生就是畜生,随时都会爆发野性,不得不防。 想到此,兰猗终于做了决定。 一夜好睡,次日醒来又是日上三竿。 兰猗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连连打着哈欠:“如此嗜睡。” 甜喜一壁给她穿衣裳一壁道:“正常的,我嫂子怀我侄儿的时候,白天晚上的睡还睡不够呢,再过些日子,少夫人该贪吃了。” 兰猗轻声一笑:“小小年纪,知道还蛮多,你家人都在哪里?” 甜喜抓着衣带的手突然停了下来,半晌低声道:“没了。” 兰猗凝目看她:“没了?” 甜喜重复:“嗯,都没了。” 头低垂,声音中夹着哽咽。 待穿戴整齐,兰猗往炕上坐了,招手把正欲给她打洗脸水的甜喜喊到面前:“你家人的事,我想听听。” 甜喜不知所云望着她。 兰猗解释:“一家子,怎么都没了?别怪我好奇。” 甜喜缓缓跪了下来,泣道:“谢少夫人关心,我又何尝不奇怪呢,谁都知道少夫人是巾帼英雄,若少夫人过问此事,不敢指望给我家人报仇雪恨,我只想知道他们为何一觉醒来,不对,是一睡不醒,然后就都死了。” 大概是最近查红莲的案子,让兰猗突然对案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听甜喜说她家人一睡不醒都死了,兰猗忙道:“我不敢许诺给你的家人报仇,但我可以帮你分析下,所以你原原本本的说给我听。” 甜喜应声“是”,含泪讲起当初的那一桩…… 那一年兰猗还没嫁到侯府,甜喜是上房负责老夫人日常零食的丫头,她从母亲那里学来一手制作糕点的技艺,做的糕点各式各样各种口味,深得老夫人喜欢,说起父母,因是老夫人的陪房,在侯府身份不低,她家有自己的宅子,而哥哥还能娶到侯府数一数二的俏婢桃喜。 桃喜人如其名,艳若桃花,甚至各位发男主子都有纳她为妾的念头,只是桃喜与甜喜的哥哥茂青相好,后来甜喜的母亲求老夫人做主,成全了这一对有情人。 小夫妻成亲后相亲相爱,次年还添了个大胖小子,一家人更是高兴极了。 可是,祸从天降,就在甜喜的小侄儿刚过百日之后,那次甜喜因为与当时负责老夫人茶水的燕喜交好,燕喜病了无法值夜,甜喜就替她值夜,所以当晚留在上房,等天明交了差事回到家里,却见家里静悄悄的。 哥哥嫂子年轻贪睡可以理解,但父母一般都是早早就起来了,母亲当时是厨房专门做糕点的管事,父亲是车马上的管事,都非常忙,所以见父母房门紧闭里面悄无声息,甜喜觉得很奇怪,她就当当的敲门,敲了很久里面一点回应都没有,她觉着不对,推门而入,就见父母仍旧躺在炕上熟睡的样子,她过去唤,父母没答应,她动手推,才发现父母的身子已经硬邦邦的冰凉,她吓得跌坐在地,这时传来小侄儿声嘶力竭的哭声。 她感觉不妙,又跑到哥嫂的房间破门而入,哥嫂也熟睡的样子,她也动手去推,依然是硬邦邦冰凉。 讲到这里,甜喜已经哭成泪人,一夜之间父母哥嫂都死了,她不知自己是怎么捱过来的。 兰猗不自觉的抚上自己腹部,更关心那个孩子:“你侄儿现在呢?” 甜喜忍住哭声:“送人了,我没有能力抚养他。” 一夜之间死了四个人,这绝对不是无缘无故的,兰猗问:“当时报官了吗?” 甜喜点头:“报了,衙门来了人,尸体也验了,说身上没伤腹中没毒物,正常死亡。” 兰猗忍不住冷哼一声:“没听说死还约好的,一下子死了四个人,怎么能正常呢。” 甜喜哭出声来:“谁说不是呢,可是衙门定了案,我一个奴婢能奈何。” 兰猗又询问了她一些事情,一边听一边思索。 甜喜抹着眼泪,见她半天没言语,怯怯的问:“少夫人,这案子,能翻吗?” 兰猗给她打断思路,道:“说不定,现在我正忙红莲的案子,等有时间,我试试看。” 她一句试试看让甜喜突然看到了希望,咚咚的磕头:“若少夫人能替我父母兄嫂报仇,我今生做牛做马,来世亦给少夫人当牛做马。” 正此时,秋落进来了,听了个话尾巴:“呦,这是怎么了,今生来世的。” 没等甜喜回答,她对兰猗道:“大理寺那个名捕,人家等你多时了。” 兰猗眉头一挑:“什么,楚临风来了?” 320章 我昨晚同贺兰令交过手 侯府大厅。 茶香正浓。 光线也好。 只是楚临风仍旧不解风情的神态,不吃茶,一脸的严肃与外头的天气更是格格不入,只专注于墙上的一幅画,是唐吴道子的《送子天王图》。 耳听有轻轻的脚步声似有若无,他晓得是兰猗到了,慢慢转身,刚好兰猗迈进门槛,他难得的咧咧嘴角,笑笑算是同兰猗打了招呼。 他突然会笑了,兰猗倒觉着不正常,抬手示意他坐,自己也于他对面坐下,彼此相熟,也就不来那些客套的,直接问:“楚大人是不是已经破案了?不然为何如此高兴呢。” 楚临风稍作迟疑,此间隙又看了眼《送子天王图》,大概是给兰猗问过可否成亲惹的,他望着画中净饭王怀中的婴孩,没来由的特别亲切,关于破案,他如是说:“还差一点点。” 兰猗暗道这么快,因为有那个赌在,所以很是好奇:“差在哪里?” 楚临风故作神秘:“这个恕不能相告。” 兰猗一副“爱说不说的”表情,问他:“那么你今天来的目的?” 楚临风再做迟疑,缓缓出口气道:“此案最大的嫌疑,便是贺兰令。” 观其眼神,兰猗揣测大概他已经知道贺兰令同自己的关系,自己何尝不是如此想呢,即便是父亲也在怀疑表哥,但兰猗更想听听楚临风的分析,毕竟,他是名捕啊。 是以兰猗平静道:“说说看。” 楚临风起了身,在地上慢慢踱步,一边走一边道:“第一,狐府丫鬟红莲死的那晚,我查到贺兰令根本不在西凌河码头,他倒是去了西凌河码头,却在二更天悄然返回城里,这个,守城官可以作证,他为此给了守城官一颗夜明珠。” 首先,兰猗吃惊于楚临风查的如此详细和如此神速,根本就是自己不及的。 其次,兰猗吃惊于表哥到底是不是为了报复父母而杀了红莲嫁祸,不然他这个视金银为生命的人,怎肯舍出那么名贵之物。 听楚临风继续道:“第二,我查到除了青风山青风观的尘虚真人和一笑观的广阳子,可着京城只有贺兰令会冥指功,当然,他学艺不精。” 楚临风查到这个不难理解了,那晚兰猗去一笑观偷窥,楚临风也去了。 可是,兰猗有疑惑:“即使广阳子亲口告诉你我表哥会冥指功,以广阳子的为人,他当初能骗了对他有大恩的尘虚道人,又怎知不会诓骗你呢。” 情急下,脱口喊贺兰令为表哥。 言罢,对上楚临风的目光,人家倒是一副“我早知道”的神情。 兰猗叹口气,这案子真涉及到表哥,自己该当如何? 楚临风走向她,至她面前站住,抬起右手缓缓撸起左手的袖子,露出一节手臂,兰猗不明所以,看去,就发现楚临风的手臂上有着同红莲类似的两个指印。 兰猗骇然而问:“这?” 楚临风放下袖子道:“我昨晚同贺兰令交过手。” 兰猗好一阵失落,他又抢先了。 楚临风继续道:“他也知道冥指功的厉害,所以遇到袭击,保命下就使出冥指功。” 兰猗有些不甘心,到底是不舍表哥还是不想凶手是自己的表哥,总之道:“红莲身上不仅仅有冥指功的痕迹,还有杖击过,还自缢了,凭冥指功的指印不能断定这案子就是贺兰令所为。” 楚临风赞成的点头:“当然。” 看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兰猗忐忑的问:“难道你还查到别的什么?” 楚临风回到椅子上坐了:“所以,我今个才来的,这案子,我方才说的查一点点,就是需要你的帮忙,我查到贺兰令二更天回到城里直奔狐家,有当晚的更夫作证,碰巧那更夫的儿子在贺兰令手下当差,某次因为丢了一点货物,而给贺兰令以十倍的货钱索赔,为此那更夫的儿子跳了西凌河自杀,更夫去打捞儿子的尸体时,贺兰令在,所以,他牢牢的记住了贺兰令。” 兰猗心下感慨,所以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表哥自恃聪明,做事滴水不漏,却倒霉的碰到了认识他的更夫。 而此时,兰猗已经不想替贺兰令辩驳了,更想知道楚临风接下来又查到了什么,看向楚临风,也不说话。 楚临风接着上面的话题:“贺兰令进入狐府,因是快三更天,大多人都睡着了,他就摸到了红莲的住处,先杖击红莲,大概是红莲未死,他就用冥指功再杀红莲,最后,为了让人以为红莲是自杀,他就将红莲吊死在后花园的树上。” 兰猗瞪大了眼睛:“这个你都查到了!” 楚临风摆摆手:“没有,这是我猜测的。” 兰猗讥诮道:“名捕断案,原来是不找凭据而靠猜测。” 楚临风无所谓的耸耸肩:“断案,猜测是一部分,我又没说结案。” 兰猗无心与他斗嘴,问:“那么以你的猜测,若是贺兰令杀了红莲,首先他为何要杀红莲?还有狐家后花园那棵红莲吊死的树下没有第二个人的脚印,这做何解释呢?” 楚临风须臾的沉默,随后抬头道:“至于凶手为何要杀红莲,我确实还没查到,但关于树下没有第二个人的脚印,这实在不是什么大事,想毁掉自己的脚印并非难题,而以贺兰令的轻功来看,他完全可以从两丈之外越过那棵树的枝丫,得以将套好已经死了的红莲的绳子带过另一头。” 兰猗的眼前忽然想起那一幕,今年定下上元佳节过后姐姐要省亲回娘家,当时是表哥帮着张罗一切的,表哥在狐家那次,就当着她的面展现过他的轻功,似乎,不赖。 那么现在看来,表哥是最大的嫌疑人了,只剩下一点,那就是要确定他到底为何要杀红莲。 兰猗问楚临风:“你来找我,该不会是要我查一查贺兰令到底为何要杀红莲?” 楚临风毫不隐瞒:“你查,会比我更方便。” 兰猗没法不答应,本身她就是宇文佑下了圣旨指派协助大理寺查案的,更何况,兰猗想先于楚临风知道这最关键的一点,她的心里噗通噗通狂跳,若真是父亲怀疑的,表哥杀红莲是为了嫁祸给父亲和母亲,以报父母不肯将自己嫁给他的仇,而自己,岂不是真应了那句话——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兰猗突然心头一梗。 321章 王爷在,表哥在…… 寻了个方便,兰猗回了槐花里父母家。 掐算着贺兰令那天回来的途径,既然是想害人,断不会从正门入,所以没必要去问门子,同着秋落还有那个爱热闹的小姑媚嫦,三人绕狐府走了一圈,最后确定贺兰令应该是从后罩房西边这一处进入的。 后罩房,是狐家奴仆的住所,但红莲不在后罩房住,她是掌管母亲首饰衣裳的丫头,连同管茶水膳食的水莲管房间庭院打扫的碧莲,皆住在正房旁边的耳房,这样方便母亲使唤。 但兰猗猜测贺兰令是从后罩房西边这一处进入,是因为此处挨着墙有一棵大树,从外头攀上墙头,顺着大树很容易进下来,不必发出一点点跳跃之声而惊动别人。 兰猗仰头看着大树,媚嫦对此事略作一二,自告奋勇道:“我会功夫,待我上去查一查,或许留下什么罪证。” 兰猗笑着摆摆手:“你啊,定是江湖小说看多了,以我表哥的身手,从这棵树下来非常容易,怎么会像你想象的刮破衣裳和……喂!” 不等她说完,媚嫦已经吭哧吭哧的往树上爬了,虽然她只是三脚猫功夫,到底还是练过的,使出九牛二虎之力,也还是能够爬到树上去,到上头,她往三个粗壮的枝干间一坐,累得气喘吁吁,也还不忘自己上来是查找罪证的不是看风景的,简单扫了眼周遭,便开始仔细的去看枝叶间可否有什么物证,最后让她大失所望,果然如兰猗所说,没有刮破衣裳留下的布的丝缕,更别指望发簪玉佩之类,她朝树下仰头看她的兰猗撇撇嘴表示一无所获,突然,一脸的失望变成一脸的惊愕。 “怎么了?” 兰猗发现她神色迅速转变,忙不迭的问,同时心里莫名的激动。 “那里……” 顺着媚嫦手指的方向,兰猗虽然在低处,也知道那里是耳房。 “那里怎么了?二姑娘可别故弄玄虚。” 秋落忍不住道,并意图跳跃去看。 “那里有个东西闪闪发亮。” 媚嫦也伸长脖子,后罩房紧挨着耳房,也还是看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 “你下来,我找人上房顶去看。” 兰猗招手向媚嫦,心里想着那闪闪发亮的东西,差不多就是表哥从屋顶进入耳房留下的罪证。 媚嫦顺着树干下来了,下到半路,忽然发现上树下树同上山下山是一样的道理,所谓上山容易下山难,上树不容易下树更难,光溜溜的树干没有可踩蹬可抓的,她就在半路停了下来,在兰猗与秋落的千呼万唤中,她心一横牙一咬手一松,跳了下来,最后摔倒在地,痛得大声喊叫,还不忘对兰猗道:“嫂嫂,我这算工伤,你得给我医药上的银子。” 兰猗也怕她摔坏,先这里摸摸那里摸摸,发现只是手腕处擦破一点点皮,隋放心道:“不单单是医药上的银钱,连你的嫁妆都是我出。” 媚嫦当即心花怒放:“好啊。” 三人离开后罩房处来到前面,喊了个小子搬了个梯子,那小子上到耳房的房顶。 兰猗看不见他了,焦急的在下面等着,不多时那小子露了出来,举着手对兰猗道:“二小姐,是块玉玦。” 玉玦,男人之配饰。 兰猗招手示意那小子下来,等那小子把玉玦交给她,仔细看,质为白玉,上刻蟠螭纹。 一块上好的玉玦突然出现于耳房之顶,九成是凶手留下的,兰猗不太懂玉玦,隋拿着来见父亲。 因为最近惹上了官司,狐彦告假在家,又因为翩翩的暴露,使得贺兰氏几日不同他说话,他就乐得待在书房,书看不进去,只品茶遐思。 当当当,有人敲门,狐彦懒洋洋的道了声:“嗯。” 这表示可以进来,门开了,他也没有回头去看,还以为是府里的丫头婆子或是小子。 “爹,是我。” 狐彦猛地回头,发现是兰猗,身后跟着秋落并一瘸一拐的媚嫦。 “你怎么回来了?” 狐彦虽然为长辈,因为知道女儿有了身孕,所以格外细心,站起拉着兰猗同在书案前坐了,就发现兰猗手上拿着一块玉玦。 狐彦喜欢收藏古玩,发现这玉玦上的蟠螭纹图形,顿时来了兴致,拿过仔细看,边道:“这是先秦之物,你哪里得到的?” 兰猗指指外面:“二房的房顶。” 狐彦有点莫名其妙。 兰猗觉着当下父女两个的谈话涉及到案件,也不是不信秋落和媚嫦,就怕她们言多失语,让案子横生枝节,错怪好人,于是对秋落道:“带二姑娘去厨房吃点东西。” 媚嫦是大智如愚,晓得嫂子是故意支开自己,也就佯装高兴道:“好啊好好,我正饿呢。” 等秋落同媚嫦出去了,兰猗才道出实情,转述了楚临风对案件的分析,说明最大的嫌疑人是表哥贺兰令,于是就回来查找线索,竟然在耳房房顶找到这块玉玦。 狐彦听完,又把玉玦认真研究了下,确定道:“此物名贵,一般都是王侯佩戴,玉玦有缺口,寓意为身为王侯不可自满亦不可自以为是,即使在本朝,无论你怎么富有,除非这物事是皇上或是王侯赏赐的,否则寻常人是不能打造此物的。” 不知为何,兰猗突然有些欢喜,按此理这玉玦不该是表哥之物,他再富有,也非王侯,更没听说皇上或是哪位王爷赏赐过他这种东西。 如此,这案子又走入新一轮的迷雾,凶手,另有其人。 为了尽快把这条线索告诉楚临风,兰猗同父亲寥寥说了几句,便离开槐花里,一路拿着玉玦神思恍惚,刚好她的马车经过万宝楼,挤着她坐着的媚嫦正伏车窗而望,见万宝楼到了,便嚷嚷着:“我受了工伤,嫂嫂是不是该请我吃一顿呢。” 兰猗想去找楚临风,敢想说“改天吧”,突然从媚嫦掀开的车窗的轻纱帘子边缘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正是表哥贺兰令,这也不足以让她吃惊,让她吃惊的是,在万宝楼门口逡巡着几个人,看穿戴是某个王府的侍卫。 兰猗举着玉玦看了看,嘀咕着:“王爷在,表哥在……” 她随后喊车夫老刘:“停车,我要请二姑娘吃饭。” 322章 我五行缺爱,没人愿娶。 万宝楼。 牡丹阁。 兰猗捏着玉玦,若有所思的看着媚嫦狮子大开口的点着菜,突然心生一计,待店里的伙计离开这间房,她给秋落使个眼色,又朝媚嫦努努嘴,示意她稳住这个爱生事的小姑,然后自己悄然而出。 眼见伙计快下楼了,她喊道:“小二哥,稍等。” 伙计回转过身,晓得她是谁,殷勤道:“夫人有事?” 兰猗想着怎么打听贺兰令才让伙计不至于怀疑其他,最后没想出个好主意,唯有从腰间系着的荷包中掏出一块银子塞给伙计:“我方才来时见门口都是侍卫,到底是哪位王爷?” 果然没有比塞银子更好的主意了,伙计掂量下银子的重量,非常乐意效劳的眉开眼笑道:“还能有谁,是九王千岁。” 宇文偲? 说起宇文偲,自己已经有些日子没见他了,兰猗更关心贺兰令是否同宇文偲在一起,眼珠一转道:“果真是九王啊,我方才看见我府上的十三爷同九王一起进了荷花居,你不知道十三爷的性子粗疏,我怕他惹九王生气。” 伙计不明白她这是纯心故意,纠正道:“夫人看错了,同九王在一起的不是您府上的十三爷,而是贺兰公子,他们也没在荷花居而是在芙蓉谷。” 幸好,这伙计不知兰猗同贺兰令的关系。 兰猗一句话打听出想知道的人和地儿,接着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怪不得看上去有些细弱,原来不是十三爷,行了我放心了,你去忙吧。” 伙计拿了银子乐颠颠的下楼去招呼其他客人,确定贺兰令同宇文偲在一处,兰猗暗想,父亲说玉玦这种物事非同寻常,一般都是王侯才能佩戴,那么这块玉玦差不多是宇文偲送给贺兰令之物,他们之间到底有何交易?为何宇文偲要送如此贵重之物给表哥? 兰猗的怀疑不是空谷来风,宇文偲虽然不同宇文佐有篡位之念,谁知他真实的想法呢,都因为贺兰令太过富有,想拉拢他的王公侯伯非常之多,若是宇文偲也想像宇文佐一样,那么他必然要抓住贺兰令这个财神爷做后盾方可。 兰猗打眼看了看芙蓉谷那间房,就在斜对过,她沉吟番,又左右看看,走廊上并无其他人,她就轻手轻脚的来到芙蓉谷房门前,将手中的玉玦悄然放在门口,然后急忙转身离开。 回到牡丹阁,媚嫦正与秋落说的热闹。 兰猗装着去了茅厕,问道:“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媚嫦笑得前仰后合,指着秋落道:“嫂嫂不知,秋姑娘说咱们府里不太平,也说不定有细作,我说咱们府里除了丫头就是小子,哪个看着都不像细作,是她草木皆兵了,她居然给我说,美女西施都能是个细作,是那个叫够贱的越王送给吴王的,嫂嫂你说,叫阿猫阿狗的都有,怎么能有叫够贱的呢,更何况他还是个大王,咯咯咯……” 受她传染,兰猗也跟着笑了起来,越王勾践,竟给她理解成够贱,这个目不识丁的小姑真是天下无敌了。 秋落给她笑得气道:“是你不读书,不知道这段故事,还笑我。” 媚嫦无所谓的摆摆手,努力止住笑道:“我娘不准我读书的,我也没奈何,我娘还说,女子读书太多将来嫁的不好,你看我不读书,才能嫁给丰公子那样的好男人。” 此言非虚,丰云旗玉树临风文武双全更谦逊有礼,是个十足的好男人,秋落纯心拿媚嫦说笑,撇嘴道:“哎呦喂,这还没出阁呢,就说嫁了,羞不羞。” 媚嫦大概是因为习武的原因,颇有些江湖儿女的性情,对秋落的戏谑不以为意,扬着小脸得意洋洋道:“横竖是要嫁给他的,有什么可害羞的,倒是秋姑娘你,年纪一大把了,还没个婆家,让人着急,不如让我给你掐死一下,看看你是金木水火土什么命,然后找个什么命的男人合适。” 提及自身,秋落突然想起顾纬天来,有些害臊,自嘲的口吻道:“不用你算,我五行缺爱,没人愿娶。” 媚嫦咯咯一笑:“这话有意思,你五行缺爱,我五行缺钱,经常入不敷出,也怪嫂嫂抠门,每个月给我的零花钱都太少,往街上吃几次驴打滚啊豆面卷啊卤猪蹄啊五香鸡翅啊,就变得囊空如洗了。” 说完转头问兰猗:“嫂子你五行缺什么?” 兰猗正想事情,她是觉着贺兰令同宇文偲在一起,必然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若是宇文偲同宇文佐一样,公输家就又多了个敌对者,那个太后还没拔除呢,宇文偲这里又露出篡位的苗头,不知自己该如何面对这种局面,希望公输拓尽快回京,心里有所想,就由衷的感慨道:“我五行缺公输拓。” 媚嫦与秋落皆张大了嘴巴:“啊!” 兰猗意识到什么,有点难为情,却听外头有人嚷嚷:“谁的玉玦?” 听声音像店里的伙计,兰猗拔腿就往外走,后头跟着媚嫦和秋落,来到走廊上,就见负责楼上客人的伙计举着她丢在芙蓉谷的玉玦四下找人呢。 这时芙蓉谷的门开了,贺兰令走了出来,对伙计道:“九王在此,胆敢大呼小叫,你不想活了。” 伙计一脸委屈,把玉玦给他看道:“小人怎敢在王爷面前大呼小叫,是小人在您这间房的门口捡到了这个。” 兰猗紧盯着贺兰令的脸,距离不算近,她仍旧能感觉出贺兰令见到玉玦时愕然的表情,贺兰令抓过玉玦仔细看了看,终究还是将玉玦还给了伙计,冷冷道:“不是我的。” 伙计在万宝楼做了多少年跑堂了,迎来送往,见多了形形色色的人,也听说了各种各样的事,他知道玉玦这种物事非寻常之人能佩戴的,于是道:“小人没说是您的,小人觉着该是九王千岁的。” 贺兰令脸有赧色,颇有些气急败坏的样子:“也不会是九王的,你拿走就是,去鬼市上出手便是很大一笔,你得了这么大的便宜还在这里吵吵嚷嚷。” 伙计一听,反应够快,当即对贺兰令鞠躬施礼:“是小人无知,叨扰公子了。” 说完欢天喜地的走了。 兰猗一拉媚嫦同秋落,尽量把身子往后仰,幸好门口大瓷缸里那棵巨大的佛桑挡住了她们,她紧盯着贺兰令,发现贺兰令站在原地沉思良久才转身进了芙蓉谷。 323章 王爷不会让我死的 孟太妃回宫后,九王宇文偲真可谓春风得意,兼齐王宇文佐没了,皇帝宇文佑特别器重他,或许是因为几个兄弟中除了他之外,宇文佑也没谁可以倚重了。 皇兄的青睐,母妃的仇恨,宜妃的教唆,还有他自己暗藏的小心思也伸出了触角,所以几种情绪纠缠之后,宇文偲最近陷入彷徨和茫然中。 偶然的机会,他认识了贺兰令。 这个时候的贺兰令已经成了户部侍郎,这是他帮着宇文佑寻找苏银狐得到的赏赐,可贺兰令这个官职是挂名的,他明白一个道理,做官有风险,财富最安全,自己有金山银山,自然有人巴结他。 果然,宇文偲对他颇有些相见恨晚之意,经常约他吃酒,还赠给他一枚玉玦,方才店里的伙计拾到的那枚,贺兰令认出是宇文偲送他的,但他没敢认,因为红莲出事的那晚他的玉玦不翼而飞,他认玉玦,不是惹祸上身么,所以他才不得不舍弃那名贵的玉玦。 回到芙蓉谷,宇文偲听见他同伙计的交谈,感慨道:“那玉玦可是先秦之物,当年皇兄赏赐给本王,还不是因为我为他寻找苏妃娘娘有功,可你却给了那伙计,一个奴才也配拥有玉玦,真是暴殄天物。” 说完,宇文偲哂笑:“也对,你贺兰公子富可敌国,当然不屑于一块玉玦。” 贺兰令听他说话很是阴阳怪气,哈哈大笑:“王爷相赠之物,莫说是价值连城的玉玦,即便是一张废纸,我也会当做珍宝的,王爷不知这玉玦关系着一宗案子,所以我不能认,认了,便无端惹来麻烦。” 宇文偲同宇文佑一样,都是长眉入鬓,带有几分女相,只是宇文佑的眉毛戾气重,而宇文偲的眉毛秀气浓,他挑了挑眉毛,带动细腻的双颊,好奇道:“这玉玦怎会关系到一宗案子?” 忽然想起眼下最出名的案子就是狐彦家中的婢女之死,先是给人杖击,死了之后还能上吊自缢,宇文偲口中咝了声:“该不会,是狐院使家那个婢女的案子?” 贺兰令迟疑下,晓得不说,宇文偲必然认为自己对他相赠之物不珍惜,就有删减的说了这玉玦丢的原委,红莲死了,他的玉玦也无端丢了,他怕大理寺怀疑他,所以不敢认那玉玦。 尽管他说的非常小心,然宇文偲又不是三岁两岁的小童,他心智也不弱,瞬间明白了一桩事,指着贺兰令神情古怪道:“你,就是你。” 贺兰令想否认的,可是,明知道这案子早晚会查到他头上,因为楚临风的大名他如雷贯耳,更何况还有表妹兰猗从旁协助呢,最初以为自己设计的够精巧做的够隐秘,可是那天晚上见兰猗查到一笑观去,还对冥指功了如指掌,他就觉得这案子拖不了太久了,莫说楚临风,单单是表妹兰猗,也能将此案破了,为今之计拖延只是暂时的,更管用的是赶紧找一个靠山,可以让他起死回生的能人,而现在,他面前这位九王千岁,当有这个能力。 如是,贺兰令点头承认:“是我。” 他这么坦然倒让宇文偲很意外,拈起酒杯抿了口,看他道:“王子犯法庶民同罪,更何况是你,虽然你是户部侍郎,虽然你杀的不过一个贱籍女子,但本朝律法严苛,你仍然逃不掉一个斩首。” 这一番带有恐吓的话根本没把贺兰令吓唬住,他自斟一杯,又给宇文偲筛满一杯,还朝宇文偲敬酒,然后自己先干为敬,从袖子里摸出一条蛟绡纱的帕子揩了下嘴角,闲适的做完这一切方淡淡道:“王爷不会让我死的。” 宇文偲指着自己,愕然道:“我么?为何?” 贺兰令把玩着手指上的红宝石戒指,这是远来骠国之物,他也不看宇文偲,只道:“我死了,谁给王爷大把的金子银子,没有大把的金子银子,王爷何谈成就大事。” 宇文偲似乎明白了什么,心头一颤,面上保持着端然的神态,佯装奇怪道:“大事?本王有何大事要成就?” 贺兰令左右看看,想起他的长随苏铜今个没跟来,而宇文偲的侍卫也都在酒楼门口候着呢,芙蓉谷是个大雅间,大到说话带着回音,这张花梨木的桌子居于正中,低声交谈,隔墙有耳也听不到什么,他意味深长的看着宇文偲:“王爷是聪明人,坊间传言的一切王爷也该听说过了,王爷真以为太妃大张旗鼓的回宫就万事大吉了么,并非吧,皇上赐了所有亲王封号,独独没有赐九王封号,当然是对九王的不屑于顾,太妃回宫了,也没见王爷得到封号,没有封号,何谈封地,没有封地,王爷只有个空头衔而已,那么皇上为何如此呢?单单是因为王爷出身有争议?不尽然,大抵是,王爷实乃人中龙凤,这才是皇上忌惮王爷之处。” 他这番话或抑或扬,说的宇文偲动了心念,却假意嗔怒道:“你敢私下议论朝堂之事,敢对皇上指手画脚,你可真是不想活了。” 他的一番恐吓,放倒让贺兰令哈哈大笑:“这里没有皇上,这里只有王爷,而我相信王爷是不会把我的话转告皇上的,因为那样,王爷首先命不保,王爷若把我的话转述给皇上,也就证明皇上对王爷的心思不单单王爷知道了,整个民间都知道了,给全天下的人了解了心思,王爷您说,皇上还敢留着您吗。” 宇文偲后脊梁发冷,皇兄那捉摸不定的性情他最了解,前一刻对你笑脸相迎,后一刻也说不定就砍了你的脑袋,区区一个安远候公输拓都有封地,另外几个亲王,除了陈王宇文休,都有,即便是那些隐居在家的老王爷也有,独独不给他封地,宇文佑的说辞是,京畿附近的再无可封赏之地,真的如此吗?京畿附近没有,远处的多着,宇文佑又说,太远了不易管理,总之皇兄对他如同对待那个半死不活的陈王宇文休。 宇文偲心意沉沉,对贺兰令的话不置可否,嗤笑:“一个玉玦引出你这番言论,你到底意欲何为?” 贺兰令想倒酒,发现酒壶好轻,他晃了晃,里面空了,他就放下酒壶,神态自若的笑道:“不为别个,想让王爷保我一条命。” 说完,不等宇文偲答应还是不答应,提起酒壶走到门口,推开门喊伙计:“来壶高粱酒,越烈越好,烈的才够味。” 324章 你杀红莲,是为了报复我爹和我娘。 是夜,风雨大作。 兰猗回来给母亲过寿诞,因为这场雨而滞留下来,刚好贺兰令也在,兰猗想,红莲的案子折腾了这么久,该收口了。 起了更,雨大得就像要天塌地陷一般,狐府上房檐下悬挂的灯笼早给雨打灭,门前一片漆黑,窗户处投来的微弱光线照着庭中的树木随风摇摆,最后咔嚓折断。 房内,兰猗同母亲坐在炕上,狐彦同贺兰令坐在条案两厢,听着外头的风雨声,贺兰令还在担心码头上的货物,骂了句:“这鬼天气。” 红莲的事让贺兰氏心绪不佳,寿诞庆祝也就草草了事,而狐彦担心这场雨太大,翩翩住的宅子又是年久失修,他就想找个借口过去看看。 这么大的雨他要出门,贺兰氏冷然一笑:“去看小老婆?” 狐彦理屈,瞪了眼贺兰氏没说什么。 兰猗怕父母争吵,对父亲道:“这么大的雨您出去,我们怎么能放心呢,至于翩翩姑娘那里你不必挂怀,我已经让她搬离了那宅子。” 狐彦怔住。 贺兰氏暗喜。 他们都以为女儿是气不过父亲外头养女人,把翩翩撵走了。 孰料兰猗接着道:“那宅子破旧,眼看雨季要来,我怕她出事。” 原来如此,狐彦感激的朝女儿一笑。 贺兰氏却怒道:“你这孩子,傻了不成,你管她死活。” 兰猗劝道:“娘,翩翩姑娘也是狐家人了,我怎么不管她的死活呢。” 贺兰氏一拍炕几:“谁承认她是狐家人了!” 兰猗轻抚母亲后心处道:“难道您想让爹做个始乱终弃的人么。” 贺兰氏长长的出口气,方感觉堵着的心口舒服了一些。 贺兰令也劝:“姑母,男人三妻四妾是正常的,姑父也才纳了翩翩姑娘一个。” 贺兰氏不知是赞美还是责怪,瞅着侄儿道:“你呢,你怎么老大不小又家财万贯,为何一个正妻都不娶。” 如此富有且年过双十而不娶的男人,这在本朝实属罕见,贺兰令不自觉的看去兰猗,吟诗般的感慨:“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这句诗的深意兰猗明白,根本没看他,却也感觉到他的目光火辣辣的灼人。 贺兰氏晓得侄儿的心思,想着这么多年侄儿对狐家的关照,贺兰氏有些愧疚,想劝侄儿几句,人家又没有明说不娶是为了二表妹,贺兰氏也只好把话咽下。 贺兰令突地想起上次糕点有毒的事,主动提及:“那糕点铺子我去了,真个是那店里闹耗子,店主人就买了点毒药抹到糕点上,谁知忘记交代伙计了,那伙计就把抹了耗子药的糕点搬上了柜台,还卖给了我,差点害表妹性命。” 他一再的撒谎兰猗已经习以为常,今天不想纠缠糕点的事,今天她答应楚临风要探一探贺兰令的深浅,所以兰猗与狐彦对视,狐彦目光平静无波,既然没暗示什么,兰猗便知道自己该说的该做的,是时候了。 她缓缓的从怀中掏出一物,正是那块刻着蟠螭纹的玉玦,没等她展示给贺兰令看呢,贺兰令已经变了脸色,差点脱口问出这玉玦怎么到了表妹手中,那日,分明是给万宝楼的伙计拿走了。 贺兰氏不知这玉玦的故事,拿到手里看了看,觉着眼熟,嘀咕道:“子政,好像有这么一块。” 贺兰令知道掩饰不过,只能硬着头皮承认:“嗯,我是有过这么一块,是九王赏赐给我的,不过前些日子无端丢了,表妹你这块是?” 兰猗看了看母亲手中的余缺,冷冰冰道:“我这块,即是你那块。” 贺兰令感觉不妙,故作镇静道:“表妹你在何处捡到的?几日前同九王千岁吃酒时他还问我玉玦呢,这下你可帮了表哥的大忙了。” 他说着过来想从姑母手中拿走玉玦,却给兰猗先他抢了过去,兰猗举着玉玦道:“这个不能给你,因为,这是红莲一案的证物。” 贺兰令与贺兰氏几乎异口同声:“证物?” 一个是明知故问,另个是一头雾水。 兰猗慢慢站起,徐徐而走向他,彼此目光相投,贺兰令明显感觉到兰猗的凌厉,他心里突突狂跳,面上仍旧是平静如常,听兰猗道:“因为,红莲就是你杀的。” 虽然心里有准备,贺兰令还是倏地一抖。 贺兰氏几乎惊呼出口:“什么?” 唯独狐彦,预知了一切,也就不足为怪。 外头适时的炸响一个雷,闪电射入,炫人眼目,及时的遮蔽住了贺兰令的惊慌,雷声也覆盖了贺兰氏的惊呼。 贺兰令突然哈哈的笑了,指着兰猗道:“人都说有了身子的女人容易疑神疑鬼,现下看来果然不错,你说是我杀了红莲,你知道红莲不过狐家一个丫头,我与她既没有买卖上的纠葛,更没有仇恨可说,我杀她作何呢?” 兰猗重提那块玉玦:“这玉玦那天在万宝楼,是我放在你那间房门口的,可是你出来后认出了玉玦却不敢要,还大方的让店里的伙计拿走了,幸亏楚捕头找到那即将把玉玦在鬼市出手的伙计,晓以利害,说明这玉玦是案子的证物,这才从他手里夺了回来,可是今个你却说这玉玦是你的,同一物事,为何那天你不认,而今天认呢?” 贺兰令惊骇道:“那天,表妹你在万宝楼?是你把玉玦放到芙蓉谷门口的?” 兰猗点头:“是,是我放到你门口的。” 贺兰令意图狡辩:“那天不认,是我没看清楚。” 兰猗摇头:“不对,是你做贼心虚,你也知道红莲死的那天你的玉玦丢了,说不定就留在了作案现场,你怕因为玉玦而让人识破你的真面目。” 贺兰令头上青筋暴突,已经有点急了,也还是努力自持道:“仅凭一块玉玦表妹你就认定是我杀的红莲,那么我问你,我是如何杀的红莲?我又为何要杀红莲?” 就连贺兰氏都感觉这于理不合:“是啊,你表哥杀红莲作何呢?一个贱婢而已。” 外头风雨加剧,雷声轰隆隆不停的砸在屋顶,震得兰猗耳朵嗡嗡,雨水瓢泼似的拍在窗户上,雷声加雨声,快淹没了屋里人的谈话,兰猗不得不提高嗓门道:“你杀红莲,是为了报复我爹和我娘。” 325章 听说红莲是死于鬼怪作祟 “你杀红莲,是为了报复我娘和我爹。” 兰猗的话比外头的雷声更刺耳,震得贺兰令、贺兰氏姑侄两个俱扬头看她。 “表妹你疯了,姑母姑父待我如亲生,我怎么会报复他们。” 贺兰令垂下的手不自觉的攥紧,虽然宇文偲答应保他性命,但他还是有些紧张。 骤雨,来时迅猛去时迅速,一阵雷声炸过,雨势渐渐微弱,却也没有停下,淅淅沥沥,绵绵不绝。 兰猗既然打算同贺兰令摊牌,那就是做足了准备,但想起贺兰令杀红莲的原因,她不免轻叹:“爹和娘待表哥如亲生那又如何,他们不同意你娶我,你便以此为报复。” 狐彦安之若素,静静听着。 贺兰氏愕然:“怎么会?” 是啊,怎么会,所谓一家女百家求,不同意把女儿嫁给你,你就杀人嫁祸来报复,这实在让贺兰氏赶到难以置信,而这个侄儿,她喜欢不亚于自己的儿子少哲,这许多年来,侄儿更是在她跟前如同亲儿子一般的尽孝。 贺兰令轻笑,笑话兰猗自作多情:“我喜欢表妹,这不是什么秘密,但我没必要为你而杀人。” 兰猗点头:“你说的没错,怪就怪红莲不知天高地厚,窃以为长的几分像我,就能得你喜欢,所以她费尽心机的讨好你,想以此为梯,从一个婢女摇身一变成为女主子,还是富甲天下的贺兰家族的掌门夫人,而你对红莲的投怀送抱并未拒绝,也是,你连李燕燕那样的风尘女子都不拒绝,又怎会拒绝红莲呢。” 贺兰令非常吃惊,兰猗何时得知了自己同李燕燕的关系? 兰猗猜测他大概不信,于是讲起那一次,当街之上自己看见个人,觉着像秀儿,就追了出去,等兰猗回来不见了贺兰令,半晌见贺兰令回,问去了哪里,贺兰令就说去找她了,后来兰猗怕贺兰令得知秀儿的事,当时的秀儿可是同星辰会那些人来往的,于是兰猗找了个机会去打听了下当日贺兰令到底去了哪儿,方得知贺兰令那天其实是去了百春楼。 男人去青楼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一直在表妹眼前装清高,突然露出庐山真面目,贺兰令有些尴尬。 兰猗又道:“你对狐府丫头的情况了如指掌,当然这都是我娘经常跟你唠叨的结果,你知道红莲同水莲碧莲三个大丫头都住在耳房,而且最近水莲家里出了事她告假回了家,红莲同碧莲每每都是轮班值夜,那日碧莲值夜,你本想去耳房同红莲幽会,可是不巧当时碧莲因为天气突变太冷,她回耳房取大衣裳,你不确定碧莲当晚还出去不出去,于是由后罩房那棵大树跃到耳房的房顶,从大树到耳房的距离,以你的轻功不费吹灰之力,你上到耳房房顶,本想掀开瓦片看房里的究竟,不曾想这个时候碧莲拿了大衣裳后又回到上房值夜,这个时候你就从房顶下来进了耳房,不料竟然把九王赠你的玉玦掉落在房顶。” 这一段故事如同亲历,说得贺兰令无心辩驳了,可是他有疑问:“这些个事,表妹你是如何得知的?” 即便是猜测,知道的如此详细,也实在了得。 兰猗突然肃然起敬:“我既然身负皇命协助大理寺破案,就该尽忠职守,所以我这段日子经常回来,就是为了查探这些个事,比如,后罩房大树挨着的院墙外有脚印,我已经拿尺子量过,与你的鞋底不差丝毫。再比如,碧莲那晚回耳房取大衣裳时隐隐嗅到有迷迭香的香味,当然她不懂迷迭香,只说那香气怪怪的,远来西域的迷迭香当然怪怪的,而表哥你曾经送我过曼陀罗花种,也送过我迷迭香的香料,可着狐家,我不喜欢用迷迭香,也就只有经常出入狐家的你用迷迭香了,所以我料定当晚你出现过,且就在耳房附近。还比如这块玉玦,是我小姑媚嫦在耳房房顶发现的,剩下的事我不用讲了,你为了逃避凶手的嫌疑,不惜将九王送的玉玦白白给了万宝楼的伙计。” 他是从大树跃到耳房的,也喜欢用来自西域的迷迭香,也在红莲死的那晚把玉玦丢了,他恨姑父姑母不肯将兰猗嫁给他,还在他离开京城的时候把兰猗嫁给了混世魔王公输拓,所以他就杀了红莲想嫁祸给姑母,因为他知道之前红莲打碎了姑母的一只手镯而遭到姑母的打骂,这一切的一切,兰猗说的丝丝入扣,没有一点差错,贺兰令觉着该最后挣扎,淡淡瞥一眼兰猗,心中有点哀伤,自己深爱的女子大有一副要置他于死地的架势,哀伤最后变成愤怒,他冷冷道:“我没杀红莲,听说红莲是死于鬼怪作祟。” 事已至此,贺兰氏虽然有些怀疑侄儿,也还是希望红莲的死与侄儿无关,原因只有一个,她亦是贺兰家族之人,贺兰令是贺兰家族的掌门,贺兰令出事,她便颜面扫地,特别是与那些官宦女眷碰面的时候,个个除了炫耀丈夫的官职,便是炫耀娘家的家世,是以贺兰氏道:“你表哥怎么能杀人呢,就是鬼怪作祟,红莲先给人杖击,然后又上吊自杀,这在大理寺的公堂上,那仵作已经说清楚了。” 贺兰令突然抓住救命稻草似的喊着:“对对,红莲是给人杖击而亡,后来又自缢而死,试问若非鬼怪作祟,谁能在死了之后还能把自己吊在树上。” 他过于着急替自己辩驳,也就有点失态。 兰猗将玉玦揣入怀中,听外头的风雨已经悄无声息,她知道楚临风该来了,望着风度翩翩的表哥,心有不忍,也还是道:“剩下的事,不该在家里说,你想知道,公堂上听吧。” 说完,回到炕上端坐。 须臾,就见狐禄哈嗤哈嗤的跑了进来,两脚泥水弄脏了青砖地面,贺兰氏正想责怪,狐禄惊慌失措道:“老爷,大理寺来人了。” 狐彦似乎已经料到,只微微点头表示晓得。 贺兰氏霍然而起又看向侄儿:“子政!” 贺兰令有宇文偲的话垫底,努力保持镇定,不发一言。 这个时候楚临风带着一干捕役到了,展示出牌票,喝令捕役拿着枷锁镣铐将贺兰令拿下回了大理寺。 326章 九王漏夜而来,该不会是来旁听这个案子的? 轰动一时的鬼怪作祟案一审再审,终于抓到凶手,已经睡下的张纯年当即升堂,夜审贺兰令。 公堂之上灯火通明,兰猗因是这宗案子的破案人员,算公差,同楚临风一道在张纯年的法案旁站着,而狐彦同贺兰氏,乃与本案有关之人,在堂下看着。 盛极一时的贺兰家族天下闻名,作为掌门人的贺兰令作为凶犯站在大堂上,他心情复杂,甚至,有些低沉,此时有些后悔,不该杀了红莲,一为泄愤,谁让她长的像兰猗,而为嫁祸给姑母报复,谁让她不同意表妹嫁给自己。 啪!张纯年拍响了抚尺。 贺兰令一惊,本能的抬头去看,对上的却是兰猗的目光,一瞬间他的悔意全部消弭而光,兰猗的目光就像两道清泉,缓缓的流在他心上,世上再没有比兰猗这双眼睛更好看的女子了,所以为了她杀人,值。 兰猗哪里明白他这种变态的想法,虽然恨他,也还是悲悯他,毕竟他对自己的感情是没有掺假的。 张纯年开口了:“太医院院使狐彦府中婢女红莲身死一案,现在开审,凶犯贺兰令,你可知罪?” 每一桩案子开审,都是这样的开场,于是凶犯或喊冤或认罪。 可是贺兰令却淡淡一笑并不说话,他在等一个人。 张纯年不知就里,再次拍响抚尺:“凶犯贺兰令,你可知罪!” 贺兰令仍旧一脸的毫无表情,不予回应。 张纯年第一次遇见这么嚣张的凶犯,左右看:“来人,用刑!” 府役们应声“是”,不多时拿了刑具上来,五花八门,看得贺兰令心惊肉跳,可是要等的宇文偲还没到,为了避免动刑,他只好道:“我认罪。” 张纯年一伸手,府役们将刑具拿了下去,张纯年高声道:“我来问你,上月初九,可是你杀了狐府婢女红莲?” 这也是该走的过场。 贺兰令无奈道:“是。” 张纯年继续按照程序问下去:“你为何杀了红莲?” 贺兰令顿住,瞥了下贺兰氏。 张纯年一拍法案:“说,你为何杀了红莲?” 贺兰令舔了下嘴唇,声音低了下来:“为了嫁祸给姑母。” 狐彦怒不可遏。 贺兰氏伤心欲绝。 正此时,一府吏急匆匆上了大堂,走到张纯年旁边施礼道:“禀大人,九王千岁来了。” 张纯年一愣。 与此同时有宦官尖利的声音响起:“九王千岁驾到!” 张纯年起身,走离法案,见宇文偲在一干内侍和扈从的簇拥下走上了大堂,张纯年遥遥施礼:“九王漏夜而来,该不会是来旁听这个案子的?” 宇文偲总是一副文质彬彬的架势:“正是,本王听说这案子是鬼怪作祟,好奇,过来看看,张大人你继续审问。” 张纯年就让人给宇文偲搬了张高背软垫的交椅来,宇文偲坐下,与贺兰令目光交汇,贺兰令顿时有了底气。 带张纯年接着往下问时,贺兰令就推翻方才的供词,矢口否认是自己杀了红莲。 这一刻张纯年就明白宇文偲为何而来了,他怒指贺兰令:“本案人证物证俱在,容不得你抵赖。” 说着看去楚临风。 楚临风就走出来道:“大人,这案子是我同安远候夫人共同查破的,不如就由我来问一问贺兰公子。” 张纯年点头应允。 楚临风徐徐上了大堂,来到贺兰令面前,看他走路的姿势,贺兰令脑海中突然出现那一幕,那一晚他从百春楼出来,突然冲出个蒙面人举刀向他砍来,他躲避不及,对方功夫太好,他以为是同行冤家来刺杀他的,情急下使出冥指功,准确无误的打到对方,那人踉跄收招,待离开时,就是这样徐徐而行。 这一刻他明白了,那一晚就是楚临风截杀他的,当然楚临风截杀他并非是为了要自己的命,而是试探他会不会冥指功。 贺兰令心中哀叹,想抵赖恐怕不能,而今只能指望宇文偲了。 楚临风观他望着自己的神情,知道他认出了自己,点头:“对,那晚截杀你的人就是我,而我也得以确定你会冥指功。” 贺兰令蹙眉问:“你中了冥指功,为何没有死?” 楚临风顺着他的话道:“所以你用冥指功杀了红莲。” 贺兰令没有否认亦没有承认,只追问:“为何你没有死?” 楚临风伸出手臂撸起袖子,看着上面仍然没有消除的指印道:“你不知道么,青风山青风观的尘虚道长是我朋友,若论冥指功,他是第一,广阳子只能屈居第二,而你,刚入门而已,但冥指功还是相当厉害的,那日给你击中,我便以内力引走了你的部分功力,这也不能完全保命,我就到了青风山青风观,是尘虚道长救了我。” 原来如此,贺兰令没有说话。 楚临风觑他道:“我也不问你什么,我问你,你也不会承认,不如我给你讲一讲你作案的过程吧。” 贺兰令仰头而笑:“洗耳恭听,听你这个名捕是如何编排我的。” 楚临风不理会他的冷嘲热讽,环顾一圈,发现宇文偲怀中鼓鼓囊囊,心里不免咯噔一下,猜出些什么,转回身再次看向贺兰令道:“上月初九,你带着长随苏铜去了西凌河码头,你走的时候故意大张旗鼓,不仅仅让家里人知道,连守城门的兵士都知道了,太多人可以证明那晚你不在城里而在西凌河码头,然后你在西凌河码头吃的晚饭,晚饭后你便睡下了,可是,二更过,你用蒙汗药迷翻的苏铜和其他手下都不省人事,你却悄然离开码头返回城里,这个,守城官可以作证,为此你给了他一颗价值不菲的夜明珠。” 那个守城官居然出卖了自己,贺兰令咬牙切齿,可惜了那颗硕大的夜明珠。 楚临风不管他什么反应,仍旧讲着:“你回到城里后便来到狐府宅子后头,从后罩房处攀上墙头,又借助那棵大树跃到耳房顶上,然后等狐府的丫头碧莲取了大衣裳离开,你就进到耳房,红莲见你到了,你们本是老相识常来常往的,她没有想其他,高高兴兴的迎上你,而你却抄起事先准备好的木棍朝她打了下去……” 327章 朕杀了他,岂不是可以操了他的家。 楚临风讲话不擅于绘声绘色,仍旧让贺兰氏倒吸口冷气,她对待下人虽然刻薄,也还是不敢相信侄儿竟然杀人了。 楚临风于公堂上缓缓踱步慢慢讲着,贺兰令杖击红莲之后发现这丫头命硬竟然不死,于是想起了自己会化骨于内杀人无形的冥指功,他击中红莲,这个时候红莲也没有一命呜呼,其一是贺兰令的冥指功练得不到家,其二冥指功杀人之后死者会有暂短的存活时间。 贺兰令想嫁祸给姑母,因为他知道之前红莲弄碎了姑母最喜欢的翡翠镯子,给姑母又骂又扇耳光,于是他就把半死的红莲带到后花园,用绳子套住红莲的脖子,于两丈开外之地纵身一跃跳道那棵大树的枝干,把红莲吊上去之后,再一跃落于距离大树至少又两丈开外之处,做成了红莲自缢的假象。 贺兰令听完,冷笑道:“天下闻名的名捕楚临风不过如此,你说是我杀了红莲,我可以用刀甚至可以掐死她,我为何用杖击?” 除了兰猗,就连张纯年并宇文偲都是这样的疑问。 楚临风不急不忙道:“很简单,你想嫁祸给狐夫人,你觉着杖击红莲而死,别人以为是狐夫人因为红莲打碎了她的镯子,而动用的家法打死了红莲,不过用刀子杀人,那是你另外一桩案子了,等咱们说完这个案子,再说那个案子。” 在场的,除了张纯年,就连兰猗都吃了一惊,她一瞬间想到大理寺停尸房中红莲旁边那具女尸,难道也是表哥做的? 那厢的贺兰氏双腿绵软差点瘫倒在地,好在狐彦在她身边扶住她,贺兰氏泪水涟涟道:“子政,姑母是把拿亲儿子待的。” 贺兰令咬牙不语,突然怒指楚临风:“你信口雌黄,红莲分明是自缢而亡,谁都知道自缢而亡者舌头会伸出,而红莲就是如此,之前那仵作已经验过。” 楚临风朝张纯年施礼道:“请大人让仵作出来。” 张纯年便吩咐手下:“叫仵作。” 不多时,仵作老郦随着府吏走上大堂。 楚临风至老郦面前道:“你现在仔仔细细的说一说当时验尸的状况。” 老郦垂头:“好的楚捕头,那天接到报案,我随楚捕头到了狐府,在后花园当场验尸,死者,女,年纪在十六岁与十七岁之间,身高五尺一寸,腹部中三杖击,肋处中一杖击,内里筋骨尽断,肋下有两个指印,颈部有淤青,绳于喉下,舌出,验讫。” 老郦说完,楚临风接着他的话道:“贺兰公子,你不仅买卖做的好,更精通于仵作这一行,你知道人死之后,若给别人勒死,是颈下绳索交叉而过,并有指甲抓损的可能,你还知道若是自缢而亡,绳索于脑后分八字,绳索不交,绳在喉下,舌出,绳在喉上,舌不出,你掌握好了这个分寸,为了让红莲成为自缢的假象,你就先用冥指功伤她,而冥指功伤了人之后,会有暂短的存活时间,但这个人已然不能自主活动,你把红莲吊上树,因为红莲还有口气,所以才能是自缢的样子。” 楚临风的解释让外行的贺兰氏听得一头雾水,甚至九王宇文偲也懵里懵懂,而狐彦是太医,他就非常明白楚临风所说的一切,兰猗亦是。 贺兰令还是不服:“纵使红莲是给人勒死的,纵然你们在狐家二房的屋顶找到我的玉玦,还有即便我会冥指功,你们也不能断定是我杀了红莲,你们没有亲眼看见。” 秋落那里已经气炸了肺,指着贺兰令骂道:“出尔反尔,你方才已经承认杀人了。” 贺兰令不屑一笑:“因为要给我动刑,所以我算是屈打成招。” 张纯年啪的拍响抚尺:“并未动你用刑,你已经招认,这里有笔录。” 贺兰令嚣张道:“我就是不认。” 与此同时,他把目光飘向宇文偲,暗示宇文偲是时候救他了。 这样顽固的凶犯也不多见,楚临风看向兰猗。 兰猗会意,对于贺兰令,她还算有法子对付,于是兰猗推开扶着她的秋落,缓缓走向贺兰令。 这个时候贺兰令额头冒出汗珠,楚临风、张纯年他或许可以唇枪舌战,但这个表妹他明知更有铁齿铜牙。 就在兰猗走到贺兰令面前要开口说话时,宇文偲及时站起来道:“大理寺卿张纯年接旨。” 张纯年一愣,左右看,没有内侍,也就明白宇文偲来时已经揣着圣旨呢,张纯年慌忙离了法案,来到大堂上跪倒在地,其他的人,也悉数跪下。 宇文偲于怀中掏出圣旨,展开,也不看,预知了里面内容,就道:“奉旨,狐府婢女红莲一案疑点重重,押后,钦此。” 说完把圣旨递给张纯年。 张纯年木然的接了圣旨,咀嚼着上面的话,皇上只说押后并无说再审,难道,皇上是要把这案子故意吊起来搁成悬案? 他猜的没错,那天贺兰令求宇文偲救他,并以自己的家财为酬谢,宇文偲应了,贺兰令给大理寺抓来夜审,他的长随苏铜急急忙忙去找宇文偲,得知情况后宇文偲夤夜进宫面见宇文佑。 裕泉宫,灯火已弱,宇文佑已经就寝,听说九王求见,他还以为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就在龙床上宣见了宇文偲。 兄弟面对面,宇文佑歪在枕头上懒洋洋问:“老九,这么晚了什么事?” 宇文偲直言:“臣弟想请皇上救一个人。” 宇文佑很是纳闷:“谁值得你大半夜跑来求朕?” 宇文偲道:“贺兰令。” 贺兰令这个人宇文佑当然认识,只是感觉蹊跷:“他怎么了?” 宇文偲提及红莲的案子:“他杀了人。” 宇文佑带着三分怒气:“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朕为何要救他?” 宇文偲笑了:“皇兄该知道贺兰令富可敌国。” 宇文佑当即明白:“你要朕救他,然后他会把他的家财给朕?” 宇文偲点头。 宇文佑也笑:“那么朕杀了他,岂不是可以操了他的家,朕依然可以得到他的家财。” 宇文偲摇头:“皇兄留着他,他可以继续为皇兄生财。” 宇文佑略微思忖下:“嗯,是这么个理,横竖死的是个奴婢,行了,你带着朕的旨意去,狐家婢女的案子,搁着罢。” 328章 是楚大人啊,绢绢的案子破了? 宇文佑之所以下令把红莲的案子搁置下令,是因为他了解张纯年那个人,为官清廉公正,若是下旨放了凶犯贺兰令,张纯年会与他这个皇上纠缠不休的,但搁置下来成为悬案,最后也就不了了之。 圣旨下,张纯年不得不宣布退堂。 楚临风与贺兰令对视,贺兰令朝他轻蔑的一笑。 狐彦心知肚明发生了什么,唉声一叹。 贺兰氏还沉浸在侄儿无情无义中不能自拔。 兰猗走向楚临风,案子是这么个结局,兰猗始料不及,心情复杂,自己梳理不清,但有一事她想问楚临风,所以道:“不知京中可有夜里卖酒的地方?” 楚临风知道她找自己有话说,做了个请的手势:“我给夫人带路。” 一行三人离开大理寺,楚临风骑马,兰猗坐车,虽是京师帝阙繁华之地,这么晚了街上还是少有行人,更何况最近因为屡出命案,夜里已经实行宵禁,能看见的,也只是几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蜷缩在别人家的屋檐下,亦或者是偶尔经过的巡夜兵士,楚临风亮出自己的身份,才得以放行。 他带路,兰猗就闷坐在车里,父母虽然无罪,也还没有完全洗脱残害红莲的嫌疑,毕竟贺兰令没有给定罪,知道内情的明白是怎么回事,但外头的百姓又哪里知道内情呢,相信母亲经过这件事后,对表哥贺兰令会有个彻底的认识,经过这个教训,母亲也该学会成熟的考虑一件事一个人。 车子突然停下,思绪纷杂的兰猗探出头来,面前是一户人家,这户人家门口挂着灯笼,温柔的光照着门口的一地狼藉,暴雨过后,残枝败叶落英无数。 楚临风下了马,手一抛,缰绳就缠绕在门口的一棵柳树上,他走向兰猗的马车道:“这是红莲之外,死在贺兰令手中的另外一位姑娘的家。” 兰猗有些意外,伸手向秋落:“扶我下来。” 下了车,兰猗看着这户人家的门道:“你为何带我来这里?” 皇上已经下旨结了红莲的案子,兰猗想,另外那位女子的案子,也不必再查了,这个楚临风该明白的,带她来这种地方,除了她是贺兰令的表妹,或许要她来对苦主道歉赔偿,没有别的意思。 楚临风苦笑着:“那位姑娘的母亲独居在此,我答应过她,她女儿的案子破了会很快来告诉她,可是……” 他说不下去了,仰头长叹,圣意难违,红莲的案子无限期的搁置,那姑娘的案子也就随之无限期的搁置,他不知道该怎么告诉那姑娘的母亲,所以,他看向兰猗,带着几分求助的神情:“夫人口齿伶俐,能否帮我安慰下那姑娘的母亲?” 为了这个。 兰猗略有迟疑,是自己也不知道该怎样面对那姑娘的母亲,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红莲的家人,凶手是自己的表哥,特别是,贺兰令杀红莲是因为她的缘故,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这何尝不是一种痛。 兰猗没说可以不可以,先问楚临风:“这姑娘,你已经确定是贺兰令所杀?” 一枚柳叶飘然落下,楚临风迅疾接住,放在眼前一看是片叶子,也就顺手弹飞了,那柳叶啪的打在树干上,竟生生的剜下一块树皮,可见楚临风的功夫多么厉害,这其中还夹着他胸中积压的怒气,随后,他沉沉道:“贺兰令是先杀了这个姑娘,然后再杀的红莲。” 兰猗不解:“贺兰令杀红莲是想嫁祸给我娘,那么他杀这位姑娘,有仇?” 楚临风猛地侧头看她,看得兰猗心里瘆得慌。 楚临风又慢慢的转过头去:“贺兰令杀红莲是为了嫁祸给狐夫人,他杀这位姑娘,是使个障眼法,让别人以为真是鬼怪作祟,接连两条人命都是死了之后再自缢,任谁都以为是鬼怪作祟呢。” 兰猗仍有疑问:“京城女子何其多,贺兰令为何要选中这位姑娘呢?” 楚临风无奈感叹:“算这姑娘倒霉吧,那天贺兰令从百春楼出来,离开时刚好遇到这姑娘去给生病的母亲抓药,贺兰令大概是吃醉了,喊那姑娘几声猗猗,那姑娘不答,他就掏出刀来刺死了那姑娘。” 猗猗! 兰猗顿觉毛骨悚然。 楚临风感觉到她的不自在,安慰她道:“其实这不关你的事,是贺兰令太残忍了。” 秋落也惊得掩口道:“我的老天,表少爷这个障眼法幸好只祸害了一个姑娘。” 兰猗深重的出口气,平静下心情道:“楚捕头,你又是如何知道这一切的?之前,没听你说过。” 楚临风抬腿往门口走,是准备叩门了,边道:“我早知道贺兰令是夫人的表兄,所以没敢坦露太多,抱歉,我曾经不十分信任夫人。” 原来他将这姑娘的案子同红莲的案子都查了个七七八八,自己还同人家打赌呢,兰猗跟上他。 楚临风头也不回道:“若夫人不想进去,我不勉强。” 兰猗什么都没说。 门扣响了,许久,才有个沧桑悲凉的声音在里头问:“谁呀?” 楚临风沉重的答:“我,楚临风。” 里面的人马上变得欢喜轻快起来:“是楚大人啊,绢绢的案子破了?” 门吱呀呀打开,一种年久失修的刺耳,接着现出一位年约五旬上下的妇人,她看见楚临风就抓住了楚临风的手,急切道:“绢绢到底是谁杀的?” 楚临风舔了下嘴角,欲言又止。 兰猗忙接过话去:“案子还没有查清。” 那妇人一脸的失望就像突然霜降,两眼空洞,姿势僵硬:“楚大人不是名捕么。” 兰猗柔柔一笑:“名捕也是人不是神,这案子太复杂,您稍安勿躁,总会有个水落石出的。” 那妇人就慢慢转过身去,自言自语似的唠叨着:“是啊,总会有个水落石出的,多早晚呢?我这身子也撑不了太久,我就是怕哪天到了地下,女儿问我,娘,你给我报仇了吗?我该怎么说?我该怎么说呢?” 秋落实在看不下去了,冲动下就道:“其实……” 兰猗一把抓住她的手,紧紧抓着,抢过她的话道:“其实你可以这样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那妇人转过头来看着兰猗,茫然道:“会有报应吗?” 兰猗郑重的点头:“会的。” 329章 府里都在说,说少夫人昨晚是给个男人送回来的。 一顿折腾,兰猗回到家时已是鸡叫头遍。 进门时茂生道:“少夫人,侯爷回来了。” 兰猗正心事重重的低头走呢,脚下一滞,猛地回头。 茂生道:“侯爷班师了,在城外的驿馆歇着,说是面圣之后方能回家来。” 这是规矩,即便是奉旨办差的文官,回京后也不能先回自己家里,若时辰不对,需住在外面,等见过皇上之后才能回自己家里,兰猗懂这些事,只是奇怪公输拓班师为何悄无声息。 不经意的侧头,就发现秋落神色凝重,兰猗拍拍她挽着自己的手:“麒麟那人,不是说不通道理的。” 她是明白公输拓回来了,麒麟便回来了,说好的,麒麟回来秋落便对人家坦陈,结束这一段不真实的感情。 秋落点点头,暗自祈祷,希望麒麟不要太过伤心才好,否则,自己就罪逆深重了。 兰猗于二门处上了叫来的小轿子,一路抬到后宅的垂花门处,下了轿子过垂花门,上到抄手游廊,这时辰是睡眠最香甜的时候,所以除了前来迎接兰猗的几个护院,并无其他人出现,兰猗与秋落在前,保护兰猗的护院们在后,惟听脚步沙沙,不闻一人发声。 到了倚兰苑,甜喜已经带着其他丫头引了出来,服侍兰猗洗漱更衣又用了夜宵,又给兰猗扫炕铺被,忙活一阵兰猗吩咐丫头们都散了,她也困得睡了过去。 一觉睡到天蒙蒙亮,兰猗突地醒了,汗淋淋的猛然坐起,上夜的甜喜听见动静过来问道:“少夫人,天还早呢。” 兰猗神情恍惚的应了声“哦”,给甜喜扶着缓缓躺了下去,她刚刚醒来其实是给梦吓醒的,她梦见红莲还有绢绢都缠着她哭个不停,她仍旧纠结于“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低低一叹,闭眼再也睡不着,心里还惦念公输拓,杀夏知问,公输拓不舍,不杀夏知问,公输拓就无法向宇文佑复命。 好歹捱到天亮,秋落也过来了,伺候兰猗起来洗漱穿衣,问兰猗道:“你若是挂念侯爷,不如我陪你去驿馆看看。” 兰猗敷衍着:“他都回家了,我还挂念什么。” 秋落指着她的眼睛:“瞧瞧两眼通红,一看就没睡好,还说没挂念人家。” 兰猗下意识的揉揉眼睛,狡辩:“通红大概是得了眼病。” 秋落噗嗤一笑,也不逼她说实话。 忽地听见外头有人嘁嘁喳喳的,像是在偷着讲话,秋落就朝外头喊:“谁?谁在那里说话?” 须臾门帘子一挑,走进来甜喜,朝秋落道:“秋姑娘,是我。” 秋落有点不高兴了:“你是大丫鬟身份,可着倚兰苑都看你的言行呢,你带头这样不守规矩,其他人还得了。” 甜喜理屈,只好垂头认错:“下回再不敢了。” 兰猗却有点好奇:“你们在外头说什么呢?” 甜喜一怔,咬着嘴唇却不说话。 秋落抄起身边的引枕打了过来:“愈发没规矩了,少夫人问你话呢,你倒哑巴似的。” 甜喜顺手接住引枕,怯生生道:“不是好话,少夫人还是不要听罢。” 秋落气得叉腰道:“背后说人当然不会是好话,少夫人想知道,你就说给她听。” 兰猗噗嗤笑了,指着秋落道:“当初你进狐家的时候刚好是秋季,往我面前一站,落落大方,所以我给你取了个名字叫秋落,逢谁听着都说这名字端庄清雅,可偏偏你是见面不如闻名的一个,动辄打骂,泼妇一个。” 秋落给她一番排揎,也笑了:“没办法,生出就是这火爆性子,死了也改不了。” 兰猗无奈的晃头:“将来得遇到怎样个男人才能把你这匹野马驯服呢。” 本是调侃她,秋落却大大方方的道:“我喜欢的,不用驯服我自然就服了,我不喜欢的,打死也不会温顺的。” 兰猗蓦地想到了顾纬天,不知秋落今生同他是否还有情缘。 这时秋落一挥手道:“说着说着,拐到别处去了。” 转头看甜喜:“还不说你们在外头嚼舌头作何?” 甜喜知道无法隐瞒了,只好老实道:“府里都在说,说少夫人昨晚是给个男人送回来的。” 没等说完整呢,秋落破口大骂:“放你娘的狗臭屁,三更半夜,不是用男人送难不成用女人送,再说夜里宵禁,没有楚大人我们能在街上行走吗,还有,即便是宵禁谁能保证不发生杀人放火的事呢,楚大人送我们回来,还不是怕街上不安生。” 甜喜一脸的委屈:“这话不是我说的。” 秋落还气,兰猗挥挥手道:“行了,可着侯府,上千张嘴,你能逐个都堵住,由他们说吧,身正不怕影子斜。” 秋落气呼呼的:“还能有谁,除了那几个吃粮不管事的闲人,谁会嚼舌头,第一个必定是大奶奶。” 兰猗也想到了郑氏,可是昨晚自己回来时没发现有人行走啊。 转头想想,自己在明人家在暗,一家子都想算计自己,防不胜防的。 懒得理会这些,看甜喜道:“皇上派给我的差事算是完结了,等给侯爷接风洗尘之后,你来找我说说你父母兄嫂的事。” 甜喜见少夫人真的肯管自己的事,非常高兴,答应了一声就想出去。 秋落喊住她道:“再敢背后嚼舌头,别怪我动用家法,割下那些痒痒的舌头。” 甜喜吐了下舌头:“可不是我背后嚼舌头,方才我只是问问她们偷着讲什么呢。” 兰猗咯咯一笑:“你快出去做事吧,秋姑娘许久没有骂人了,是她舌头痒痒了,她连大理寺的门政都敢骂,你同她计较什么呢。” 甜喜跑了出去。 秋落余怒未消,回头问兰猗:“大爷同大奶奶,背后使坏非一天两天了,到底你要纵容他们到几时。” 公输措同郑氏,便是这侯府的两条臭鱼,何止腥了一锅汤,简直把整个侯府的风气都搞坏了,可是兰猗投鼠忌器,因为她知道公输拓是老夫人的亲生儿子,也就是公输拓的亲哥哥。 当下她叹口气:“行了,我这心里有数,就像我对绢绢的母亲说的,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头上三尺有神明,你急什么,咱们还是准备接侯爷罢。” 330章 公输拓点头道:“朕……敕封夏知问为镇西王,世袭罔替。” 直至晌午,面圣之后的公输拓才回到家里。 听闻他是提着夏知问人头回来的,于是,管家薛庆自作主张,红毡铺地,并动用了响器班子,热热闹闹的把公输拓迎进门来。 公输拓戎装未卸,一脸风尘,看了看脚下,抬头对眉开眼笑躬身伺候的薛庆道:“太吵了,撤下罢。” 薛庆愣愣的不知所措,麒麟喊他:“侯爷说太吵了,都退下。” 薛庆这才一挥手,吹的拉的弹的敲的悉数停下,薛庆就凑近公输拓讨好道:“酒宴已经备好,一为给侯爷接风洗尘,二来也是庆贺侯爷凯旋。” 晌午的阳光太强,公输拓眯着眼睛,精神委顿目光凋零,懒懒道:“我还不饿,先回房歇一歇再说。” 薛庆就躬身应着。 回到倚兰苑,没进大门呢,就见兰猗同秋落并一干丫头婆子迎候在门口,夫妻久别,公输拓终于开口笑了,兰猗那里也笑了,彼此都未说话,心意已决贯通。 到了门口,兰猗屈膝施礼:“恭迎侯爷回府。” 公输拓习惯了她的伶牙俐齿,习惯了她的古灵精怪,突然她温顺了,公输拓仿佛不认识似的,挽住她的手道:“一段日子不见,怎么变得老实了。” 兰猗斟酌下,道:“侯爷心里不痛快,我不敢胡闹。” 公输拓不免动容,揽住兰猗进了大门:“知我者,贤妻也。” 待到了正房门口,公输拓牵着兰猗迈入门槛,猛地回头吩咐:“你们不用进来伺候了。” 秋落也发现公输拓神情不对,像是藏着深重的心事,就挥手屏退丫头婆子。 那些丫头婆子却偷着笑,以为侯爷同少夫人小别胜新婚,急着鱼水之欢呢。 门吱的一声关上,公输拓同兰猗进到里面,湘妃竹的门帘子刚刚落下,公输拓就急不可耐的抱住兰猗,紧紧抱着,没有只言片语。 兰猗反手抱着他的腰:“夏知问死了?” 公输拓点了下头。 兰猗又道:“侯爷杀的?” 公输拓摇了摇头。 兰猗把自己从他怀中抽离,夫妻对视,兰猗颇感蹊跷:“我猜猜看,夏知问,该不会是自杀?” 公输拓复又点头。 兰猗发现他心事重得直不起身子,就拉着他的手同去炕上坐了,又给他倒了杯茶,将茶放到他手里道:“我知道侯爷很是不舍夏知问,可是事已至此,侯爷该宽怀才对。” 公输拓接过茶杯抿了口茶水:“我明白,你放心。” 兰猗抽出帕子给他揩了下嘴角:“不如,侯爷跟我说说。” 她是想听听事情的来龙去脉,然后可以找机会开解一下公输拓。 其实她不问,公输拓亦是会跟她说的,西北一趟,公输拓感触太深,起码从最初的报私仇,已经变成要为天下穷苦百姓推翻宇文佑的暴政,虽然西北百姓的苦夏知问有推卸不了的责任,说到底都是宇文佑昏庸无道。 夫妻对坐,提及西北之事,公输拓道:“我其实是想救老夏的,可是完全没料到他那么个自私自利、狂妄自大的人,竟然能自己砍了脑袋给我。” 事情的起因是夏知问的宝贝儿子给兰猗的几副药治好了,夏知问非常高兴,直嚷嚷兰猗是神医,然后他对公输拓道:“我不会食言,我儿子好了,我就把脑袋割了送给侯爷回京复命。” 西北多风沙,公输拓虽然经常征战在外习惯了各种天气,还是给风吹得嘴唇开裂,已经按照军医给开的方子涂抹了药膏,开裂处的疼痛减轻了很多,对于夏知问的话,他道:“我若想你死,早就热热闹闹的跟你打起来了,行了我正在想法子,你等我的消息吧。” 若说公输拓不舍夏知问是欣赏他这个人,不尽然,公输拓不想杀他是怕那些投靠自己的人寒心,很多事情是无法对所有人解释清楚的,太多人看的只是表面,夏知问反了朝廷,公输拓杀了他会让另外的人感觉公输拓摇摆不定,而他们,也就会随之摇摆不定,所以公输拓想保住夏知问的命。 可是第二天早起,麒麟慌慌张张的跑进他的营帐,跑的口干舌燥气喘吁吁道:“侯爷,夏知问就在大营前头自杀了!” 公输拓还没有起床,听闻后腾的一跃而起,身上只穿着中衣,什么都没问拔腿就往外走,疾步赶到大营门口,就见夏知问胸口插刀,缓缓的倒了下去。 公输拓跑过去抱住夏知问,呼唤着:“老夏!” 夏知问艰难的抬头看他一笑:“侯爷来的及时,我有话说,请侯爷答应我一件事。” 公输拓看着他胸口的刀:“我先救你。” 他说着喊麒麟:“快去叫军医!” 夏知问抓住他的手:“侯爷听我说,即便你不杀我,皇上依然会派其他人来,即便我赢了,终究有一天你我还是敌对的,因为侯爷想推翻宇文佑,我也想,所谓国无二君,早晚我们两个是要打起来的,以我,怎么能打过侯爷,所以我总会死的,而我答应过侯爷,只要能救活我儿子,我就把脑袋割下来给侯爷。” 公输拓感觉到自己手上黏腻腻的,发现是夏知问的血正汩汩的流到他手上,他急的高喊:“军医!” 军医还没到呢,夏知问已经不支,使劲扣住他的手道:“侯爷答应我,封我为镇西王,且是世袭罔替,不然,我死不瞑目。” 他这半生,耿耿于怀的,就是想封个王。 公输拓了然这一切,眼看他目光涣散,晓得神仙也救不活他了,不想他带着遗憾而死,于是点头:“朕……敕封夏知问为镇西王,世袭罔替。” 公输拓第一次,以“朕”来自称,不单单是给夏知问一个交代,更是笃定了一件事,他与宇文佑之间的事,很快有个结局了。 世袭罔替,也就是说,夏知问的儿子夏子青,马上可以成为王爷了,夏知问心满意足的一笑,随后突然把插在胸口的刀使劲按下,接着,他就软踏踏的倒在公输拓怀里。 公输拓讲完,定定的看着兰猗,感慨道:“我完全不知夏知问那样的一个人,会如此重信义。” 兰猗也感叹:“是啊,难得,不过……” 她有些担忧:“夏知问的儿子能染上那虚寒虚热之症,必然是个声色犬马之辈,侯爷能扶得起这块烂泥吗?” 331章 听说里面闹鬼 关于夏子青,公输拓了然,他何止是块烂泥,因有对夏知问的承诺,所以公输拓不单单是让夏子青世袭了镇西王之位,还把他带回了京城。 “侯爷准备将他怎样呢?” 兰猗隐隐感觉,公输拓大有把夏子青当儿子养的意思。 “我想让你帮我调教他。” 公输拓直言不讳,感觉对付夏子青,自己也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但没有兰猗那些鬼点子。 “他有娘有亲眷,哪里轮到我来调教呢。” 兰猗不十分情愿,没等见夏子青面呢,先厌恶起这个人来。 “不行啊,我答应老夏让他儿子袭镇西王之位,你方才也说他是块烂泥,一块烂泥怎么能做好一个王爷呢。” 公输拓是一种哀求的目光,未来,让不让夏子青镇守西北还不确定,算是故人之托,他想让夏子青脱胎换骨,也不枉夏知问送了颗人头给他。 兰猗仍旧不确定自己能接受得了那个恶少,想着公输拓风尘仆仆的才回来,不愿扫他的兴,含糊道:“这事不急,侯爷还是先沐浴更衣,好好的睡一觉再说吧。” 调教一个恶少,这事还真不能着急,公输拓也才发现自己还是一身戎装呢。 兰猗喊进来甜喜几个丫头,要她们伺候公输拓去沐浴更衣,兰猗自己就喊上秋落去了甜喜的家。 她答应甜喜要翻一翻甜喜父母兄嫂的案子,私下里也托楚临风去刑部调当年的卷宗了,还没有楚临风的消息,兰猗想先看看案发现场,虽然这现场隔了几年之久,说不定什么线索都没有,但兰猗就想看一看,先找找破案的感觉。 甜喜的父母因是老夫人的陪房,算是老夫人的娘家人,而侯府好长一段时间都是由老夫人掌家,所以甜喜的父母在侯府很受礼待,他们有自己的宅子,位于侯府后头,距离不算远,但兰猗还是坐着轿子来的。 到了甜喜家,带路的是茂才,他朝轿子里的兰猗道:“少夫人,田家到了。” 身为侯府的婢女,按照老夫人的爱好,名字后头都缀个喜字,当初给甜喜取名字的时候,老夫人想着她姓甜,就就地取材把她叫做甜喜。 田家夫妇有一儿一女,女儿是甜喜,儿子叫田壮,田家是两进三间房,正房是田家夫妇住,东厢房是田壮和妻子桃喜住,西厢房是甜喜住,然甜喜曾是上房丫头,伺候老夫人不敢掉以轻心,她偶尔回来,大多数是住在侯府后头的婢女聚集处——后罩房,那样方便老夫人使唤。 兰猗下了轿子,先打眼扫了下田家,一家子一夜之间死了四口人,所以这里被视为不祥之地,房子已经闲了几年,外面看都看得出一副颓败之相,兰猗看了看茂才:“开门。” 既然是不祥之地,大家唯恐避之不及,所以门也不用上锁,茂才看兰猗问:“少夫人真要进去?” 兰猗简单道:“嗯。” 茂才脚下生根似的:“听说里面闹鬼。” 兰猗只淡淡道:“你见过?” 茂才不好意思的一笑:“小人没见过鬼,小人是听说。” 兰猗朝那斑驳的门努努嘴:“那就等你见过再说罢。” 茂才还是胆怯:“田家一夜死了四口人,又不是给人杀的,都说是给鬼怪作祟,这地儿,没什么看头。” 又是鬼怪作祟,兰猗瞬间想起红莲和绢绢的案子来,举凡无法定案或是侦破不了的,都赖到鬼怪头上,鬼怪若是能说话,一定会说:我好冤枉。 秋落忍不住骂茂才道:“混账东西,要你开门就开门,哪来这么多废话!” 茂才抹了把额头的汗水,脚下还是没跨出一步。 秋落实在不耐烦了,过去一把推开茂才,又朝那给风雨侵蚀厉害的木门咚的踹了一脚,门本就没锁也没上闩,一声刺耳的吱嘎,也就开了。 兰猗看,迎面是一道影壁阻挡了视线,她率先迈进大门,一股荒芜颓败的气息扑来,那是树叶花草经年腐烂的味道,后头跟着的茂才缩着脑袋,仿佛他一伸脑袋就会给鬼怪抓走似的。 其实秋落也是壮胆进来的,见庭院里的花草已经及人高,她也忍不住劝兰猗:“回吧,没有鬼怪还有毒舌鸟兽呢,怪吓人的。” 说着话,刚好有只兔子应景的窜过,惊得秋落高呼道:“啊!” 茂才也是吓得蹦起。 兰猗没给那兔子吓到,却给他们两个吓到,抚着心口气道:“一只兔子,也值得你们大呼小叫。” 秋落紧紧抓着她的胳膊,声音都颤抖了:“二小姐,咱回吧,你若真想看,好歹把这满院子的草给除了再来,你看连落脚之地都没有了,一旦把你绊倒了,侯爷那里我可交代不了。” 望着面前的荒草,兰猗点头:“也好。” 几个人返回倚兰苑,公输拓已经沐浴好,一路奔波,现在他倒在炕上沉沉的睡着了。 兰猗也不打扰他,往花厅去坐了,让人把管家薛庆叫了来。 薛庆永远是一副笑面,在兰猗看来他这无异于嬉皮笑脸,兰猗心中厌烦,脸上就一副冷冰冰的神情:“田家,你知道吗?” 没来由的,薛庆微有怔忪,期期艾艾道:“知、知道。” 那么油腔滑调的一个人突然结结巴巴,兰猗蹙眉问:“你怎么了?” 薛庆已经将方才的惊慌收拾干净,恢复如常的表情道:“还能怎么,还不是因为田家闹鬼,一听说田家就怕。” 兰猗轻笑出:“一个大男人,动辄就怕这怕那,怎么能保护妻儿老小呢。” 薛庆忙替自己辩驳:“我只是个凡夫俗子,当然怕鬼怪了,谁能像咱们侯爷,功夫盖世,鬼怪就不必怕了。” 兰猗懒得听他这种虚情假意的奉承,吩咐道:“等下你叫几个小子去田家,把那满院子的草给除一除。” 薛庆纳闷的问:“田家都已经废弃了,少夫人要除那些草作何呢?” 至于自己想翻田家的案子,兰猗当然不会告诉薛庆这等人,就敷衍道:“田家也是侯府的一部分,田家废弃了侯府正兴旺呢,有那么一块荒无人烟之地,这像什么话。” 薛庆点头应了,挑了挑眼皮,翻出一道白眼根,探寻的问兰猗:“少夫人若何知道田家荒无人烟呢?” 332章 你说好几个主子爷想娶桃喜,除了五爷,还有谁? “少夫人若何知道田家荒无人烟呢?” 薛庆这话,问得算是本分内,也有点多余。 兰猗眼角余光发现他的不自在,想着他或许是因为将田家荒废了,这是他作为管家的失职,所以有点不自在吧,兰猗淡淡道:“我去过。” 薛庆眉毛突地一动。 兰猗及时捕捉到他这愕然的神情,抓起扇子轻轻摇着:“你好像在害怕。” 薛庆垂手道:“是,小人在害怕,那种地方少夫人怎么能去呢。” 他的坦然反倒让兰猗对他心存的怀疑打消了一半,挥挥手道:“我只是闲着无事去看看,因为甜喜是我房里的丫头,她说他爹娘兄嫂几年前一夜之间都死了,我可真是好奇呢。” 薛庆点头:“可不是吗,一夜之间死了四口子,少夫人您说,除了鬼怪有这本事,凡人能有这能耐吗,身上没有伤痕,腹中没有毒物,死的莫名其妙,真是让鬼给索了命去做替死,亦或者是什么妖怪给勾走了心窍。” 人云亦云,兰猗懒得听,抬抬下巴道:“去吧,去除草吧。” 薛庆躬身应声是,转身走了出去。 秋落瞅着他的背影道:“二小姐,你说这薛庆是不是因为面相不好的原因呢,田家的案子我都能想到他,就像表少爷的面相,不也是薛庆这种奸诈样吗,所以我早就想到红莲是表少爷杀的。” 兰猗细细品味着秋落的话,半晌嗤的一笑:“你也会相面了,干脆去街上摆个摊子算命打卦赚钱吧。” 秋落咯咯一笑:“我若会算命打卦,二小姐岂不成了活神仙,行了我去给你炖羹汤了。” 秋落出去了,兰猗陷入沉思,甜喜进来了,捧着一叠子衣裳料子,屈膝朝兰猗道:“少夫人,侯爷说要我给夏少爷裁几身衣裳,这上面我不成的,请少夫人示下,该找谁来缝制。” 兰猗收回神思,招手让甜喜靠近自己,然后翻看着她捧着的衣裳料子,心思却在别处,问甜喜:“听说你嫂嫂很美。” 提及这个,甜喜颇有些骄傲的神色:“是了,我嫂嫂非常美,当年在咱们侯府的丫头里面,那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了,不瞒少夫人,那个时候我嫂嫂可是让很多女人妒忌很多男人喜欢,可她偏偏不喜欢荣华富贵,拒绝了五爷的好意,不肯做五爷的侍妾,而嫁给了我哥哥,当时大家都夸她,说她难得一遇的好姑娘呢,谁知她红颜薄命……” 说到此处,甜喜说不下去又哽咽起来。 兰猗丢了块帕子给她道:“你若真觉着父母兄嫂是给人害死的,你若真想给父母兄嫂翻案,以后就不要哭哭啼啼,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甜喜点了点头,没敢用兰猗的帕子,用自己的袖子揩干净眼泪道:“少夫人,以后我保证不再哭。” 兰猗一副欣慰的表情:“那你来给我说说,你父母兄嫂活着的时候的一些事。” 甜喜不明所以:“我父母兄嫂活着的时候发生太多的事,奴婢不知少夫人想知道什么。” 兰猗这才发现自己问的太笼统,沉吟下道:“比如你哥哥同你嫂嫂,听说他们私下里自己想好的,后来他们求到你娘,你娘又去求了老夫人,于是老夫人玉成了他们的婚事。” 兰猗给她开了头,甜喜就顺着说下去了:“我哥哥当时也怕,觉着像天上掉馅饼似的,主要是我嫂嫂太美,更何况好几个主子爷想娶呢,特别是五爷,当时五爷亲自找过我嫂嫂问,给我嫂嫂拒绝后,五爷又去求了老夫人,想让老夫人把我嫂嫂许给他做妾,可是不知为何,老夫人竟将我嫂嫂许给我哥哥了。” 兰猗一边听一边沉思,听甜喜停下了,她插言道:“你说好几个主子爷想娶桃喜,除了五爷,还有谁?” 甜喜欲言又止。 兰猗蹙眉问:“怎么了?” 甜喜有点为难:“奴婢也不确定,只是府里传言罢了,所以奴婢不敢说。” 兰猗发现她神色有些慌乱,大概是涉及到什么重要人物,这更让兰猗好奇,就道:“无妨的,咱们这是在倚兰苑说,倚兰苑是咱们自己的家,我又不会出去乱讲,而我不想放过任何一点点,是想尽快查清你父母兄嫂到底是怎么死的。” 想着给父母兄嫂报仇,甜喜顿时不怕了,道:“除了五爷,还有大爷和十七爷。” 五爷,便是四房次子公输捷。 大爷,便是大房的公输措。 十七爷,便是八房的公输搠。 公输捷兰猗不熟悉,平素也难得见他一面,除了年节和重要的日子。 公输措是最让兰猗容易怀疑的,特别是他那个多事的老婆郑氏。 公输搠,兰猗印象很深,只因为公输家族的男儿中,这位公输搠样貌是最出众的一个,并且他还未娶亲,一个未娶正妻的男人想先纳妾,可见桃喜是多么的美貌。 兰猗细细梳理着这些或许可能的线索,又问甜喜:“十七爷,平素为人如何呢?” 甜喜嘴角突然勾起一个甜甜的笑:“说起咱们十七爷,不仅生来一副好样貌,更是生来一副好性子,待人谦和,连我们这些下人他都能够以礼相待,可不知为何,十七爷一直没定下婚事,听说为此八老爷和八太太都愁坏了,毕竟十七爷已经快二十的年纪,再不娶亲,外头人会怎么说,还不得说十七爷身上有毛病。” 兰猗认真的听着,一个拥有显赫家世,又样貌俊朗,口碑更好的男人,他一直没定下婚事,到底是京城与他般配的闺秀太少?还是他自己不肯娶呢? 兰猗顺着这条线捋下来,那么公输撼为何不肯娶?难道是他已经心有所属? 身为家奴的田壮有了心上人都能求老夫人撮合,身为十七爷的公输撼,他为何没有求老夫人成就他的心愿呢? 除非,他的心上人是与他不般配的。 神思游走到这里,兰猗有点激动,猜测公输撼的心上人会不会是桃喜? 若是桃喜,公输撼与田家几乎灭门的案子会不会有关系? 当然,兰猗也没忘记去怀疑五爷公输捷,与公输捷的夫人白氏简单接触过,感觉白氏性情沉静,是个能藏得住故事的人。 333章 夫人欲带我去哪里? 田家院子里的荒草半日便给拔除干净,之后薛庆报给了兰猗。 “走,去看看。” 兰猗喊了秋落,这次也把甜喜带上了,因为甜喜当时目睹了父母兄嫂身亡的场景,兰猗希望她能提供些有用的线索。 仍旧是一顶小轿抬着,重新来到田家时,兰猗发现大门敞开,已经废弃的宅子居然还安排了看门的人,那看门的是个老仆,见兰猗到躬身相请。 一脚踏进院子,秋落感慨:“这回看着就没那么瘆人了。” 杂草一除,以前的那些树木和花卉就显露出来,有了几分生气,只是地上因为给杂草覆盖了几年,所以青砖上多着泥土和青苔。 兰猗不自觉的回望了下紧随其后的甜喜,故地重游,甜喜果然湿了眼眶,因为答应兰猗再不会哭泣,她就咬牙挺着。 兰猗轻声道:“恶人不会因为你的哭而怜悯你,自己去衙门投案的,所以成日的以泪洗面毫无用处,只不过是徒伤悲而已。” 甜喜点头:“奴婢明白。” 兰猗往正房走去,一行走一行想着,几年前这里还是欢声笑语和美无比,虽然田家是侯府的奴才,是贱籍,谁又能挡住他们一家子的其乐融融呢。 到了正房门口,兰猗侧目看甜喜:“这里,是你父母住的?” 甜喜一壁答应一壁手指东厢房:“对,上房我爹娘住,东厢房我哥嫂住,当时我爹娘死在上房,我哥嫂死在东厢房,少夫人想先看哪里?” 都已经到了上房门口,兰猗道:“进去吧。” 甜喜就要开门,却给秋落一把抓住她的手,好奇的问:“你不怕?” 甜喜苦笑:“若这世上真有鬼,更好,我或许能与爹娘哥嫂相见呢,既然没有鬼,我怕什么。” 不知是因为这里是自己的家?还是因为对亲人的心痛覆盖了惊惧?总之甜喜相当的镇定和平静,秋落赞许道:“你比那个茂才强。” 甜喜双手一推,上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没上锁也就罢了,反正都说这里闹鬼,但这门已经多年未启开过,一点点都无变形发涩,这让兰猗不免蹙眉,似乎这门已经给人开过。 等进到里面,她才大吃一惊,里面不单单进来了人,还把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兰猗来是想看看案发现场的,虽然已经隔了几年,她还是期冀会找到什么线索,可是如今给拾掇得一尘不染,哪里会有线索呢。 大失所望的兰猗扶额后悔,不用问,定然是薛庆带人来拔除杂草时,顺带把房间也收拾了,怪自己多查案不在行,应该事先知会薛庆一声的。 她又赶紧来到东厢房,不出所料,也都拾掇干净了。 失望之余,兰猗也还是各处看了看,家什摆放整齐,地面甚至用水清洗了,即便是厨房也恢复如初。 秋落那里数落着薛庆的不是:“那混蛋,既然能把房里的地面都冲洗干净,难道就差那么巴掌大的院子么,一路走来可怜我的鞋子。” 兰猗自然而然随着她的话看去她的鞋,软缎的白绣鞋,鞋底鞋帮部分都有脏污,兰猗方想笑她何时患了洁癖,突然心头噗通一声,是后知后觉的琢磨起秋落的话,薛庆为了讨好女主子,就把房间打扫干净了,甚至东厢西厢和厨房,那他为何不顺带把院子里也收拾彻底呢,靠西厢的那棵凌霄花架下就是一口井,打水也不麻烦,并且院子也不大,哪怕他让人用笤帚把青砖上面的泥土用力扫扫也是好的。 兰猗陡然而产生一个大胆的想法,一般的凶手想毁灭证据就是薛庆这种状态,他大概是只顾着清除房内的证据而来不及管院子里的泥土。 这念头一闪而过之后,兰猗忽而笑自己草木皆兵,薛庆虽然好色,也不可能对艳若桃花的桃喜无动于衷,但薛庆只是个管家,他前头有大爷公输措五爷公输捷十七爷公输搠呢,他该清楚对于桃喜,那是美人如花隔云端,他只能揣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心,所以,薛庆的目标不算太大,当然不能排除。 不管怎样,兰猗来田家一无所获,只好返回倚兰苑,刚好遇到从外面回来的公输拓,他身后跟着一个细弱的少年,兰猗猜,这该不会就是那个纨绔子弟夏子青吧? 公输拓拖过身后的少年给兰猗介绍:“这就是夏知问的儿子。” 兰猗打量着夏子青,样貌倒还可以,虽然病弱,也还有着大户人家那种与生俱来的尊贵气质,只是因为对夏子青有先入为主的听闻,兰猗就喜欢不起来他,怎奈他是公输拓的客人,是夏知问的遗孤,兰猗只好礼节性的问候:“身子可大好了?” 夏子青晓得自己的病就是面前这位绝色美人给治好的,忙作揖道:“好多了,谢夫人救命之恩。” 兰猗却一摆手:“我不是你的救命恩人,因为你以后还会继续声色犬马还会继续染上虚寒虚热之症,我救了你这次不一定能救得了你下次,因为所用的药都一样,你吃得多了,也就不管用了。” 兰猗说这番话,是有个前提,公输拓让她帮忙调教夏子青,她就先敲打夏子青一下,希望他明白这个道理。 夏子青虽然娇生惯养,也好逸恶劳,还好色好赌,却也不算太蠢笨,听兰猗的这番训教,他忙垂首道:“谢夫人提醒,侯爷也骂了我,我以后定会爱惜自己这身子的。” 公输拓咚的踹了他的一脚,骂道:“你最好说话算话,否则我替你老子打断你的腿。” 夏子青眼睛看着兰猗,话是对公输拓说的:“侯爷放心,我再不敢了,并且以后有夫人调教我,我一定脱胎换骨重新做人的。” 他看的时间长,兰猗顿生厌恶,别过脑袋去跟公输拓说话:“侯爷一回来就忙的不落屋,担心身子,再说宝珺和阿妧也许久没见到父亲了,好歹你抽出空去看看,老太太没了,两个孩子着实可怜,我有心陪伴他们,可是我这忙的脚不沾地。” 提起她的忙,公输拓指指旁边的椅子示意夏子青坐,埋怨兰猗道:“我这身子壮得像铁打的,倒是你,你现在是什么身子不知道吗,到处乱跑,我回来时丫头说你去田家了,田家风水不好,你去那里作何。” 兰猗笑了笑:“田家也在侯府之内呢,侯爷怎可说田家风水不好,我去田家是因为田家遭遇了快灭门的惨案,我答应甜喜帮她查一查。” 查案?公输拓错愕的望着她,方想说她几句,兰猗突然对夏子青道:“侯爷既然要我来调教你,那么你就得随在我身边。” 夏子青听了心花怒放,欢喜道:“好的好的。” 兰猗躲开他的目光:“那好,等下你陪我去趟田家夫妇并他们儿子媳妇的埋骨之地。” 夏子青大概是没听明白,问:“夫人欲带我去哪里?” 兰猗淡淡道:“田家坟地。” 夏子青张大了嘴巴。 兰猗斜睇他一眼:“你不想去?” 夏子青回过神来,把脑袋摇的像拨浪鼓:“我去,我去。” 虽然公输拓阻拦,但兰猗答应了帮甜喜,也就不顾公输拓的阻拦,带着秋落、甜喜还把门上的茂生和传话跑腿的茂才叫着,连同夏子青,一行几人离开侯府,往街上先买了些香烛纸马之类的扫墓之物,就来到了田家的坟地。 看到父母兄嫂的坟,甜喜咬着嘴唇挺着不哭。 兰猗叹口气,轻拍下她的肩头道:“现在,你想哭就哭吧,哭够,咱们就开始挖坟了。” 挖坟掘墓,这在律法上是犯罪的,但有死者的家属同意,就不算犯罪了。 甜喜深吸一口气,咬牙道:“我不哭,等少夫人给我爹娘兄嫂报仇之后,那时我再哭不迟。” 耳听头上响了个雷,虽然距离此地甚远,兰猗还是担心会下雨,所以道:“既然如此,等下咱们就开始挖坟了,你先祭奠下你爹娘兄嫂,也告知他们一声,今日我所做的非是对他们不恭,而是为了给他们报仇。” 秋落打趣道:“二小姐你不是不信鬼怪之说吗,怎么也告知他们,是怕他们的阴魂找你麻烦。” 兰猗摇头:“这是对死者的尊重,与信不信鬼怪无关。” 秋落忙歉疚道:“是我孤陋寡闻不懂这番道理了,阿弥陀佛,各位别见怪。” 她朝田家四口的坟拜了又拜。 甜喜那里已经跪在田家夫妇的的坟前,将带来的饭菜酒肉都摆在坟前,然后点燃了烧纸,一边往火堆里添纸一边叨咕:“爹娘,还有哥,嫂子,我知道你们不会无缘无故的一觉睡死,一定是给人害的,可是恕我无能,不能替你们报仇,但少夫人能,所以今天要惊动你们一下,少夫人说,需要看看你们的骨骼是否中毒。” 她说完,跪地咚咚磕头,磕罢头起身,退到兰猗身后。 兰猗看看茂生和茂才,道:“开始吧。” 茂生和茂才拿着镐头,茂生还好,胆大,茂才怯怯的,拿着镐头的手簌簌发抖,他朝坟拜了拜,嘴里不知念叨着什么,应该是在祈祷,茂生已经一镐头下去,甜喜紧盯着的眼睛突地跳了下,她非常紧张。 “等等!” 这时有人高喊,兰猗回头去看,一骑飞驰而来,马上之人那阔大的衣裳随风鼓荡,一副振翅欲飞的架势,是楚临风,兰猗已经看了出来,待到了兰猗几步远的距离,楚临风也不勒缰住马,纵身一跃跳了下来,那马就继续飞奔一段这才停下。 “你怎么来了?” 兰猗颇感意外,红莲并绢绢的案子虽然悬而未结,无限期的搁置也就是不了了之,她与楚临风也可以说是完成了宇文佑指派的任务,以为此后再无往来,不曾想楚临风今个找到这里。 “我不来你怎么能破案呢。” 他又是那种名捕的傲然之气,但兰猗这次没有觉着他过于自大,一是经过红莲的案子,佩服他的查案能力,二是听他的意思该是来帮自己的。 “可这是算是我的私事,楚捕头公务繁忙,怎敢劳烦你呢。” 兰猗见他从肩上取下一个搭包,往地上一倒,里面就落下了很多小锤子小钳子小铲子等等物事,兰猗笑道:“堂堂的名捕何时改行仵作了。” 楚临风看看住手的茂生和茂才道:“你们继续挖,小心不要碰碎骨头” 知会过茂生和茂才,他方对兰猗道:“你以为我这名捕是沽名钓誉吗,仵作的活儿统统都会,律法更是倒背如流,行了你可以往旁边去歇着看看风景,我见这附近景致还是不错的,等我忙活完了会告诉你田家四口是否是中毒而亡。” 他的话让兰猗突然想起当初田家四口出事的时候,就问楚临风:“田家这案子当初也是大理寺接的,一夜之间死了四口人,你这名捕认为很正常吗?” 没等楚临风说话,兰猗自问自答:“既然不正常,你为何让这案子草草了结呢,你别跟我说当初也是皇上过问了此事,像红莲和绢绢的案子一样。” 楚临风从搭包里取了手套戴上,然后道:“田家四口出事的时候,我人在蜀中,当时的郡守崔明给人割下脑袋悬在城门口,皇上要我去查,那案子实在曲折,我在蜀地勾留了两个多月才回来,回来之后田家的人都已经下葬了。” 兰猗还是有疑问:“你不在京城,那么张大人呢?” 她对张纯年是怀着好感的,觉着张纯年很富有正义感。 楚临风靠近了坟坑几步,一壁道:“当时的大理寺卿不是张大人,而是裘大人。” 他说完,补上一句:“哦,裘大人同侯府的十七爷交情不错。” 兰猗眉头一拧,不知楚临风这句话是故意说给她听的,还是自己因为知道十七爷公输搠喜欢桃喜,所以一厢情愿的往别处想了。 田家的坟坑不深,茂生和茂才两个小子不多时便挖出了骨头,楚临风就去验尸了。 所谓验尸,其实只能是验看骨头,因为死了几年的人已经腐烂,验看骨头也就是看有没有中毒,若是中毒,骨头的颜色发黑。 此时茂生与茂才已经将田家夫妻的合葬墓挖到底部,楚临风刚想上前,突然听见两个小子齐声高呼:“啊!” 334章 夏少爷嘴巴留个把门的,别胡言乱语,当心惹来麻烦。 坟地,本就阴森可怖,天上又是浓云四合,茂生与茂才不约而同的喊叫,即使兰猗胆子比秋落大些,也还是给他们吓得一抖,更别说秋落了,随着两个小子的惊叫她附上更刺耳的尖叫,而夏子青,已经扭头跑了。 “怎么回事?” 兰猗试图靠近墓穴,但见已经处于墓穴边缘的楚临风伸手制止她:“别过来!” 如此,兰猗更好奇了,终于还是没有听从楚临风的劝告走了过去,然后,她一把抓住紧挨着她的楚临风的胳膊,盯着墓穴,惊愕到失语。 原来在墓**躺着一具完整的尸体,所谓完整而不是完好,那就是尸体还具人形,但周身干瘪,且嘴巴张开,非常恐怖。 楚临风垂头看了看兰猗抓着他的手,他感觉兰猗的指甲隔着衣裳都快抠进他的肉里,很痛,他纹丝不动,扫了眼便抬头安慰道:“莫怕,不过是荫尸。” 兰猗惊惧得忘记自己抓着人家的手呢,只问:“荫尸,那又是怎么回事?” 楚临风指着墓穴里的尸首道:“荫尸分荫湿尸和荫干尸两种,听说荫湿尸头发指甲还会继续生长,显然田家这位是荫干尸,形成荫尸的原因很多,比如坟地所在阴山阴地阴向,死者如处冰窖,也就经年不腐,这里并非阴山阴地阴向,还有一种说法是因为棺木的缘故,好的棺木经过好的料理,也会多年不腐从而保护了死者,但田家这棺木已经烂得消失无踪,所以这荫尸亦不会是因为棺木而形成的,也听说过有药物所致的,或是生前或是死后,究竟田家这位是什么原因,还等我细细查过才能知道。” 荫尸,兰猗略有耳闻,那都是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完全没料到这种事会让自己碰见,她指着墓穴里的那位问:“这个该是甜喜的父亲。” 那荫尸身上的衣物已经腐烂不见,幸好泥土覆盖住其重要部分,也不至于失仪。 兰猗问完,忽然想起甜喜来,转头,即发现甜喜跪在墓穴边缘,已经泣不成声。 兰猗毫无察觉的松开了楚临风的手,经过楚临风的解释,她方才的惊惧平复了很多,转身来问甜喜:“这个,是你爹?” 甜喜捂着脸点头:“嗯。” 兰猗见楚临风已经跳下墓穴,又问:“你爹生前可喜欢炼丹服药?” 甜喜松开捂着脸的手,揩了下眼泪道:“我爹活着的时候跟一个道人练过几天,有无服食丹药我就不知道了。” 兰猗沉吟不语了。 甜喜仰头看她:“少夫人,这个,与我爹娘和兄嫂的死会有干系吗?” 这个,也或许成为此案的线索之一,但不能确定有无关联,兰猗于是道:“没查明呢,我不敢说。” 墓穴里的楚临风已经喊过话来:“田家女人的骨头表面酥散,黑色透入骨内,是中毒而亡。” 甜喜眼含热泪的望着兰猗,随后噗通跪了下去,泣泪道:“请少夫人给我爹娘和兄嫂报仇。” 她连连磕头,地上是从墓穴里掘出来的泥土,她也不顾头发沾上的泥土哗哗往下掉迷了眼。 然后,茂生和茂才也把田壮和桃喜的合葬墓打开了,这次没有发现荫尸,但都如甜喜母亲一样,骨头显示是中毒而亡。 忙活半天,楚临风从墓穴里跃了上来,摘下手套对兰猗道:“借用一下你的人,我需要把这些人骨带回去。” 兰猗能说不成吗,答应之后,楚临风对甜喜道:“明日,你可以去击鼓喊冤了。” 甜喜犹豫的看向兰猗,父母兄嫂的事她是想让兰猗来查的,突然半路杀出个楚临风,她有些不知所措。 兰猗是信得过楚临风的,对甜喜道:“我替你查,即使查清了,最后还是需要你去告状,我又不能将凶手定罪,楚大人过问,这事就算衙门立案了,这事好事,有这个名捕在,你害怕你父母兄嫂的仇不能报么。” 她如是说,甜喜又给楚临风跪下磕头。 楚临风视若无睹,指挥茂生和茂才将田家四个人的尸骨从墓穴里挪出来,然后装上来时拉香烛纸马的车,他也翻身上了自己的马,待要告辞,兰猗仰头看他道:“多谢,今个若不是你在这里,我还真会给吓坏的,可是你如何知道我要管田家的命案呢?又如何追到了这里?” 楚临风轻轻拍着心爱坐骑的脖子道:“你不用谢我,是安远候托我的。” 公输拓! 兰猗没料到公输拓会去找楚临风,大抵是他明白阻拦不了自己吧。 楚临风催马欲行,走了几步回头看兰猗道:“抱歉,之前不知道你已经……还要你骑马,还诸多为难你。” 那一个省略,兰猗明白是指她怀孕这事,晓得必然也是公输拓告诉楚临风的,有点害羞,浅浅一笑:“不打紧。” 楚临风迟疑了下又道:“田家这案子,我希望你能帮我,但以后挖坟掘墓这些粗活你就别管了,你需要帮我分析案情就可以了。” 兰猗调皮的一笑:“有工钱吗?” 楚临风再也抑制不住,记忆中似乎是自己平生第一次放声大笑,也不回答,双腿一夹马腹,疾驰而去了,那阔大是衣裳像雄鹰的翅膀。 兰猗也就喊上秋落和甜喜回了侯府,进了房门疲乏的坐下,这才发现竟然忘记一个人:“夏子青呢?” 正问呢,门帘子一挑,某个小丫头引着夏子青走了进来。 兰猗忽然想起在田家坟场时,这位夏家大少爷是落荒而逃的,她冷笑:“一个大男人,如此胆量,可真是少见呢。” 夏子青羞臊难当,拘谨的想看兰猗又不敢看,于是忽而偷窥一眼,又赶忙把脑袋低垂,低声道:“那个,实在是太吓人了,我怕闹鬼。” 兰猗觑他一眼:“你自愿随我去的,又中途撇下我跑了回来,此后我去哪里你也不必跟着了。” 夏子青立即挺起腰身,急切道:“别,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撇下少夫人独自跑了。” 兰猗似信非信,似笑非笑的道:“好,明天我还要去个地方,就怕你不敢去。” 若非为了公输拓,兰猗很难有耐性同这样的人多说一句话。 夏子青被兰猗叫板,挺起干瘪的胸脯道:“这次即便是上刀山下火海,我断不会掉头就跑的。” 兰猗也不同他较真,想着明天自己要去的地方,恐比田家坟场还瘆人,料这个夏家大少爷一准是连门都不敢迈进的。 想到这里,秋落递了杯茶上来,兰猗忽然想起什么,暗示秋落道:“麒麟那里,你去了吗?” 秋落微微一愣神,随即摇头。 兰猗抿了口茶:“去吧,耽搁越久,事情就越麻烦。” 秋落嗯了声,转身走了出去。 兰猗兀自品着茶,心里满满的都是田家的事,不知过了多久,一抬头就发现夏子青规规矩矩的原地站着呢,兰猗这才发现自己思绪太乱,竟将他给忽略了,朝门口努努嘴:“行了你也出去吧。” 夏子青就恭顺的应声是,转头走了出来,不知为何,这个曾经狂妄自大的,自称小王爷的家伙,在兰猗面前总是有些胆怯,到底他怕的是什么自己也不清楚,就是没来由的忌惮兰猗。 待来到庭中,他才舒舒服服的喘口气,左顾右盼,不知去哪里好,侯府他初来乍到,不认识什么人,回到自己的住处又嫌闷,也不敢跑出去顽,怕自己只是随便的逛逛街,让兰猗抓住都会定他一个声色犬马的罪。 在庭中杵了半天,百无聊赖,他就信马由缰的随便走了开去,侯府何其大,最后他也不知自己走到了哪里,只觉面前这簇青竹比画上的还好看,他自小长在西北,见过竹子那也是在画中,而今见到真的,大感稀罕,所以这位不喜欢读书不懂书画的夏家大少爷,竟然有兴趣欣赏起青竹来,他边看边走,就走到了竹林深处,绞尽脑汁的想应景的吟诗一首,可是想了半天一句都没想起来,感叹书到用时方恨少。 “对不起。” 突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夏子青就像赌徒听见色子声似的,顿时竖起耳朵循声去找。 “为何说对不起,我本来就当你是妹妹。” 夏子青终于找到了两个人,其中一个他认识是,是兰猗身边的秋落,另外一个他更认识,是公输拓身边的麒麟,他心里嘿嘿一笑,这二人在此幽会呢,非礼勿视,转身想走,可忍不住好奇心,于是偷偷藏在一簇密集的细竹后面。 听麒麟说他本来当自己是妹妹般,秋落如释重负,啪的拍了下麒麟的肩头,长舒口气道:“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喜欢我呢。” 麒麟哈哈一笑,夏子青凭着一个资深情种的经验,觉着麒麟这一笑非是发自真心,更多的是欲盖弥彰,他听麒麟不以为意道:“我喜欢你,但就像我喜欢金鹰金雀一样,兄弟感情。” 秋落又拍了下他的肩:“我当你也是姊妹一般,诶,我突然想到,不如咱们结拜为异性兄妹吧。” 麒麟有点意外:“这个……” 秋落使劲一拉他的手臂,他就随着秋落跪了下去,然后见秋落抱拳道:“天地作证,我愿与麒麟结拜为异性兄妹,从此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轮到麒麟了,他却期期艾艾,半天没说出来。 秋落一推他:“就照我方才说的。” 麒麟无奈,只好道:“天地作证,我愿与秋落结为异性……兄妹,从此有福同享有难我一个人当。” 竹林幽深,日光微弱,斑驳如剥落似的落在麒麟脸上,他的表情就忽明忽暗。 偷窥的夏子青心里暗笑,甭说,这位比我还多情呢。 秋落却毫不领情,扭头对麒麟吼道:“放屁,什么叫有福同享有难你一个人当,既然是兄妹,就得有难同当,不行,你重说。” 麒麟搪塞着:“别重说了,我这心里记住了就行了。” 秋落瞪了他一眼,伏地叩头,忽然发现麒麟没动,她一拉麒麟:“给天地磕个头,就算礼成了。” 麒麟眼神飘忽,鼓足勇气,故意语气轻松道:“这么拜,倒像是拜天地呢。” 秋落又气了:“胡言乱语,你一准没读过书,不知道桃园三结义也是这样拜的么。” 夏子青也不喜欢读书,也不知道桃园三结义是怎么回事,他挠着脑袋想,桃园,这地方有点暧昧,三结义,难不成是三个人拜天地?想想这也没什么大不了,自己就曾经同两个女人一起顽过拜天地,当时既然是顽,就给了人家各自二十两银子作为酬劳,他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继续看着秋落和麒麟,见两个人已经起身,然后一个往东一个往西,告别而去。 想着秋落那娇俏的小模样,夏子青的瘾上来了,瞬间将公输拓的告诫和兰猗的话忘得一干二净。拔腿追秋落二去。 一直跑出竹林,累得他气喘吁吁,秋落听见后头像有人跟着,回头见是他,秋落冷笑:“呦呵,这不是夏大少爷吗,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夏子青捂着岔气处,痛得皱眉道:“秋姑娘不知,小王我素来喜欢风雅之物,比如松竹梅,特别是竹子,我感觉竹子就像亭亭玉立的少女,不对,就像亭亭玉立的秋姑娘,最好看了。” 听他的言辞,观他的表情,秋落暗骂,小子,想在老娘身上得便宜,做梦,秋落琢磨该怎么教训一下这个登徒子,忽然想起他方才好像自称小王,秋落连忙提醒他:“夏少爷嘴巴留个把门的,别胡言乱语,当心惹来麻烦。” 夏子青不以为意的四下看,还用手画了个弧,道:“姑娘也忒胆小了,这是侯府,安远候是当家人,我这个王是他封赏的,我有什么可怕的。” 他越说越离谱,越说声音越大,秋落只感慨这位夏大少爷,说他是心无城府呢,还应该说他傻呢,莫说安远候府,即便是皇宫,皇上就能一手遮天吗,所以秋落气得再次道:“夏少爷最好闭上臭嘴,你惹出事来,甭提,那麻烦还得侯爷或是我家二小姐替你周全。” 孰料,夏子青有意在她面前显摆,也就无所顾忌,继续嚷嚷着:“我爹是镇西王,我是世袭罔替的他的王位的,我就是小王。” 335章 把这个想办法给小姨吃下,朕就晋你为贵妃。” 一语成谶,秋落担心的终于发生。 次日兰猗带着夏子青进宫看望身子抱恙的兰宜,那位夏大少爷对皇宫充满了好奇,更充满了敬畏,甚至到了神武门就不敢往里面走了。 “怎么,怕了?” 兰猗昨天说要带他去个地方就怕他不敢,他还拍着胸脯保证说不怕呢,这到了宫门口却打了退堂鼓。 夏子青脸色青灰,仿佛旧病复发一般,嗫嚅半晌没说出个子午卯有,但兰猗晓得他怕的是什么,他爹夏之问是反贼,虽然宇文佑并无对夏家人赶尽杀绝,但也没说会放过他们,最近公输拓为了此事正与宇文佑周旋,夏子青怕自己这是自投罗网。 兰猗今个带他来自然有目的,当下安慰他道:“放心,我敢带着你,就能保你周全。” 夏子青仍在犹豫:“不如,我不去了。” 兰猗恨铁不成钢的叹口气:“皇上想杀你,即使你跑到天涯海角也能杀了你,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带你入宫是想让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王爷,你不是自称王么。” 夏子青最后是给秋落拖进神武门的,那些侍卫不知就里,看着他们忍俊不禁。 进了宫,夏子青一步一步,走的相当谨慎,他早听说宫里头地上铺的都是金砖,宫里头住的方子都是琼楼玉宇,宫里头的女人美的像天仙下凡,所以这次进了宫,他一方面胆战心惊,一方面好奇至极。 往栖兰宫一路上偶遇宫人,男的为太监女的是宫婢,夏子青更加好奇,他想看看给阉割过后的男人到底是什么样的,而那些宫婢都是经过训练的,行止间自然是非常得体,他盯着人家看,最后给秋落揪住耳朵拽了回来。 到了栖兰宫,婵娟和杜鹃迎了出来,见了兰猗道:“我们娘娘正念叨呢,夫人这会子就到了。” 兰猗下了轿子,由秋落和甜喜搀扶着一壁往殿内走一壁道:“怎么说病就病了。” 婵娟叹口气:“娘娘一直就弱,前几天又被欣嫔和春常在气了下,这就卧床了。” 欣嫔,当然是胡七儿,春常在,当然是春盛。 在岫烟宫,欣嫔胡七儿是主位,常在春盛俨然寄居,春盛心眼灵活,离开兰宜之后她便开始巴结讨好胡七儿,而胡七儿也乐得身边有这么个帮手,那天在御花园巧遇兰宜,胡七儿先一番恭谨的问候,接着便指着春盛道:“姐姐你看,春常在的肚子越来越大了,人却变得越来越标志,是不是应了那一句,人逢喜事精神爽呢。” 在宫中,作为皇帝的女人,生儿育女是稳固自己地位的最佳条件,而兰宜之前更是失去过孩儿,所以胡七儿明显是故意刺激她的,兰宜一清二楚,却实在忍受不了自己身边的奴婢突然与自己一样成为皇上的女人,更忍受不了胡七儿的对春盛一副颐指气使的架势,她一直固执的认为春盛是她的,就该生是她的人死是她的鬼,所以即使明知自己动怒而落下人家的圈套,也还是气道:“别以为怀了孩子就一劳永逸了,宫中小产的夭折的皇子皇女还少吗,现在得意洋洋,改天说不定就痛哭流涕。” 本是骂春盛的话,却给胡七儿添枝加叶的禀报给了宇文佑。 宇文佑对春盛说不是喜欢,淡淡的感觉,有也行没有也可以,但春盛怀的毕竟是他的骨肉,所以他听兰宜咒自己的孩儿,雷霆震怒,让人把兰宜宣到上书房,痛斥一顿之后,差点废了兰宜的妃位,最后兰宜伏地认错才保住了妃位,但是也还是给宇文佑责罚到永巷做了一天的清扫工。 那天兰宜拿着重重的扫帚,一边扫地一边咬牙的想起宇文佑曾经罚她做过花匠,去花园给花草修剪过枝条,她对宇文佑的心几番死去几番复活之后,这一回她算彻底明白了,皇上,是真的对自己没有一点点感情的,听说皇后因为冲撞过太后,太后想责罚皇后,还是宇文佑给求的情,看来皇上心中除了挚爱的苏银狐,也就是结发之妻楚皇后了,她,还有她们,那些嫔妃,只不过都是青楼的妓女般,宇文佑在她们这里就像嫖客,来则来走则走,不留下一丝一毫的感情。 兰宜生来也是大家闺秀,何时拿过扫帚,何时受过这样的屈辱,所以连累带气,就病倒了。 兰猗听婵娟简单说了过程之后,进到里间就见兰宜侧卧在炕上,见她来,兰宜挣扎着想起,兰猗紧几步赶上去按住她:“好好躺着别动。” 随后婵娟给兰猗搬了把椅子来,兰猗坐下,扣住兰宜的手腕,一边问:“爹来看过吗?” 兰宜嗯了声,有气无力道:“来了,开了些药,可是我吃了老不见好转,所以才让你来的。” 兰猗诊脉之后握住兰宜瘦骨嶙峋的手:“你啊,心病不除,吃再多药也没用。” 兰宜突然眼露凶光,方才还气若游丝呢,此时就恶狠狠道:“我的心病,除非是那个胡七儿和春盛死了。” 气大,又剧烈咳嗽起来,还咳出一点血。 兰猗劝了半天,总算让她稍微平静了。 可是姊妹两个没说多久的话,兰猗就让太后给叫去了,说是久不见面甚为想念。 她甫一离开,宇文佑就驾临了栖兰宫,一进门就对兰宜嘘寒问暖,也道出自己处罚她实属无奈,她是三妃之一,是除了楚皇后和贞熙皇贵妃和懿贵妃之外,嫔妃中的高位了,若不惩罚她,此后还怎么给其他人立规矩。 未知他是虚情假意还是真心实意,但皇上能矮了身份同她和解,兰宜死了的心不该再一次复活,却还是再一次的复活了,委委屈屈的哭了起来,宇文佑就哄了起来。 最后大抵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兰宜可以撑着坐起来了,也简单的吃了几口饭菜。 宇文佑见时机到了,抓着兰宜的手语重心长道:“朕有件事要麻烦你帮忙。” 兰宜心情正好,就道:“皇上吩咐便是,说麻烦,臣妾诚惶诚恐。” 宇文佑就从身上拿出一个纸包塞到她手里,好看的丹凤眼含情脉脉的看着她道:“把这个想办法给小姨吃下,然后,朕就晋你为贵妃。” 336章 怎么,妹妹觉着我能害你? 兰宜拿着那纸包就像拿着一块炭火,手心处有种灼痛感,她明白这纸包里是什么,必然是药,她愕然:“皇上要杀妹妹?” 宇文佑将她拿着纸包的手合上,顺势握住道:“朕怎么可能杀小姨呢。” 兰宜觑着他的手,细腻白皙,修长柔润,这恐是天下男人中最好看的手了,不杀妹妹,那么这药…… 兰宜突然一个激灵,腹部接着一阵剧痛,是她明白了宇文佑的用意,不杀兰猗,当然是想杀兰猗腹中的孩儿,她就由此想起宇文佑曾经杀过自己的孩儿。 兰宜苦笑下,皇上怎么会杀妹妹呢,皇上是喜欢妹妹的不是么。 宇文佑见她愣愣的不说话,以为她在犹豫,笑了笑,那笑却让兰宜不寒而栗,听他道:“贵妃,不知要苦熬多久才能晋到的位分,而朕轻易给了你,所以你总得报答朕。” 兰宜没有接话,思忖着,自己不答应,晋不到贵妃是轻的,也说不定继续给他寻个莫须有的罪名而惩罚,身首异处都是有可能的,答应他,成为贵妃是多少嫔妃梦寐以求的,假如自己成了贵妃,然后一点点的成为皇贵妃,终极成为皇后,那个时候整个后宫都是自己的,即使没有宇文佑的爱,一世荣光也值了,哪怕是能够整治下胡七儿和春盛,这笔交易都该答应。 “可祖制是只有一个贵妃。” 她这样说,宇文佑大喜,晓得她是答应了,淡然道:“懿贵妃背后议论朝政,按宫规已经废除了贵妃之位,现在打发的永巷去了,哦,这是朕来你这里时刚刚下的旨意,还没通报到你这里呢。” 兰宜惊骇看着宇文佑,懿贵妃,那可是太后的亲侄女,说废除贵妃之位就废除了,还给打发到永巷,兰宜搞不清状况,皇上这样做到底是针对太后,还是为了给她看呢,大抵是一箭双雕,一来是给那个蠢蠢欲动的太后一记耳光,二来是给她看看,你若不遵从朕的心意,你只会比懿贵妃更惨。 兰宜给他握着的手全是汗水,突然发现,这宫廷大内,大概比阿鼻地狱好不了多少。 这笔交易达成之后,下午,宇文佑下了圣旨,说兰宜勤勉恭顺,身为妃子,竟然到永巷去清扫道路,堪称后宫嫔妃的楷模,于是晋兰宜为宜贵妃,择日往太庙告慰先祖并进行庆典。 滞留在宫里的兰猗听那内侍当着跪地的兰宜宣读完圣旨,她愣了半天,总觉着这事有点蹊跷,一般的,后宫的嫔妃晋位,大多是生下皇子皇女,亦或是劳苦功高,可是姐姐既没生养皇子皇女,又没做出什么劳苦功高的事来,按她进宫的日子算,并无晋位贵妃的资历,是以兰猗心里七上八下,觉着这会不会是宇文佑使出的阴谋诡计。 升为贵妃的兰宜心情大好,病也不治而愈,拉着兰猗连说妹妹是自己的幸运神,是妹妹给自己带来的福气,为了感谢妹妹,她让人去准备酒宴,晚上要款待妹妹。 兰猗推脱道:“姐姐的心意我领了,也恭贺姐姐晋位贵妃,可是我还带着个人来呢,多留不方便,我等下就回去。” 兰宜指着外头:“你说的是那个无声吗?我已经让人带着他到处去顽了,他现在都有点乐不思蜀呢。” 无声,是兰猗给夏子青取的新名字,他爹夏知问是反贼,他就不能光明正大的行走在人前,路上告诉夏子青的时候,兰猗本来是给他取了个旺财,那家伙脑袋一摇:“旺财太难听了,怎么感觉都像是一条狗。” 兰猗解释给他道:“旺财这个名字因为普通不为人注意,我这是保护你呢。” 夏子青还是不依:“名字有好多,为何叫旺财。” 兰猗想了想:“那么叫行无声呢?” 夏子青窃以为这个“行”是姓氏中的“邢”,邢无声,这名字听着很是诗情画意,他高兴道:“叫这个名字。” 秋落砸吧下嘴,没好意思告诉他,行无声,其实是兰猗曾经养过的一只猫。 于是,夏子青暂时成了行无声,他是男人,不方便进栖兰宫,所以兰宜让卞连顺带着他去了别处,此时这家伙玩的兴起,宫里头的新鲜事物太多,他何止乐不思蜀,简直都不记得自己的真实姓名了。 兰宜一再挽留,兰猗也不好强行离去,就答应下来,准备在宫里头用过晚饭再回家。 下午时光悠长,也还是过了去,暮鼓响起,晚宴备好,兰猗给兰宜挽着来到上等席面前,偌大的一桌子酒菜只她们姊妹两个用餐,兰猗不喜欢这样的吃饭方式,她更喜欢一家人围在一起其乐融融的感觉,就像以前,她和姐姐还有哥哥,同父母,那个时候表哥贺兰令也经常在狐家吃饭留宿,那个时候可真是美好。 兰宜热情的劝饭,因为兰猗有了身子,她也知道妹妹不会饮酒。 兰猗习惯的拔下头上的银簪,准备试菜,兰宜就不高兴了:“怎么,妹妹觉着我能害你?” 兰猗有些不太好意思,刚想把簪子回归原位,秋落一旁道:“二小姐还是是试试吧,您忘了前几天的事了。” 前几天的事,不就是贺兰令买了些糕点给她,然后试出糕点中有毒。 兰猗猛然醒悟似的,将簪子往面前的那盘红酥手上一刺,兰宜的心就一哆嗦。 红酥手,红烧凤爪而已。 兰猗拿着那银簪等了等,未几,银簪渐渐的由青变黑,何止有毒,还是剧毒。 兰猗看着那簪子,看了良久,突然噗嗤一笑,慢慢转头看去兰宜:“姐姐何必费尽心机的给我设下鸿门宴,难不成还是为了当初的事?” 当初的事,无非是她李代桃僵担了个同顾纬天私奔的罪名,然后兰宜想杀人灭口,可是这事都过去了。 兰宜迅速想着策略,没等想出来呢,上书房负责茶水的魏五来了,先给她恭喜,然后对兰猗道:“公输少夫人,皇上宣见呢。” 兰猗不明所以,兰宜也是一头雾水。 既然皇上宣见,不好抗旨,兰猗就随着魏五离开栖兰宫来到了上书房,一脚迈进门去,见宇文佑冷冰冰的坐在龙椅后头望着她,她刚想施礼,宇文佑就怒道:“你带来的那个什么无声,他竟然敢自称为王,你来告诉朕,他到底是谁?” 337章 你胡说,我怎么可能不是太后的亲生女儿! 夏子青心机不大,却不傻,做不得韬光晦迹,兰猗也相信他断不会在宫里头行为不检点,所以,宇文佑说夏子青自称为王,兰猗明白这消息定是来自侯府。?? 如此一想,既然宇文佑只是听说,兰猗平静道:“他叫行无声,我新收的干儿子。” 本来想说新收的义弟来着,有那么个多情的表哥在前,她就不敢再多出个滥情的义弟。 宇文佑愕然望着她:“干儿子?” 忽而扬声一笑:“你觉着朕会信吗。” 兰猗淡淡道:“我能收朱渊渔那么个老徒弟,为何不能收行无声这么个干儿子?” 宇文佑品味下她的话,是这么个理儿,可是有内线密报,这个干儿子在侯府说话竟然自称为王,即便他是兰猗从街上捡来的,他自称为王,就算谋逆。 把这话说给兰猗听,兰猗很是不以为然:“他自称为王皇上并非亲眼目睹,说不定是谁在背后挑拨离间呢。” 宇文佑当然笃信那内线的密报,一拍龙书案:“若是凡事都许朕亲眼目睹,那么大理寺顺天府甚至下面那些州县都不用设置了,朕一个人长了翅膀飞来飞去也管不了那么多事,所以有人说你那个什么干儿子在侯府开口闭口便自称为王,断不会是假的。” 皇上咬死这件事,兰猗只好想别的策略,刹那便有了说辞:“皇上你看,大概是这样的,比如我,一生气喜欢这样说话,你、你,再敢胡言乱语,当心姑奶奶我打断你的狗腿。” 她一边说一边用手乱指一气,指到宇文佑时,见宇文佑一皱眉,她赶忙把手指向旁边的张贵玉,然后道:“您看我根本不是他们的姑奶奶,这种表达方式只是一种夸大的宣泄,行无声自称为王,大概就是谁招惹他了,他就气呼呼的说,你、你,再敢胡言乱语,当心大王我杀了你。” 她故意用了个“大王”取代了“本王”,因为“大王”与“本王”有实质性的区别。 宇文佑似信非信,很是有些无奈的笑道:“你有伶牙俐齿,朕知道。” 兰猗见他神色缓和了很多,悬着的心微微松懈下来,明白这个时候不该同宇文佑对峙而应该讨好他,所以也就随之一笑:“不是臣妇狡辩,皇上你也经常听戏,那些伶人唱戏时扮了某个王的角色,不也开口闭口的自称为王吗,如果自称为王就算犯罪,那皇上是不是该先下道旨意,从此不能再唱诸如西楚霸王的戏呢。” 西楚霸王,经常在戏里出现,有很多经典的段子,禁唱西楚霸王的戏,势必会引起民愤,另外他自己也喜欢听西楚霸王的戏。 宇文佑挥挥手,示意这事一笔勾销了,横竖那个行无声到底什么来路也不急于一时知道。 一场虚惊,兰猗就准备告辞。 宇文佑还以为兰宜已经得手,不想兰猗等下在宫里头毒,于是就让她去了。 出了上书房,兰猗喊过秋落:“去把那个混蛋给我找到,这时辰了,该回家了。” 既然是卞连顺给带走的,秋落只能重回栖兰宫,等把夏子青找到,那家伙一副意犹未尽的表情,央求兰猗:“今晚宿在宫里吧。” 这是宫里,兰猗也不好提及他自称为王的事,就道:“规矩上,不准命妇在宫里留宿。” 既然有这么个规矩,夏子青也无奈,只好随着兰猗回了侯府,等从西侧门进了,他还沉浸在金碧辉煌的皇宫和姹紫嫣红的宫女氛围中呢,不免叨咕着:“怪不得我爹想当皇上,原来皇宫这么好,特别是那个什么长公主,虽然脾气大些,但长的实在好看。” 兰猗准备上轿子回倚兰苑了,天色不早,懒得对他自称为王的事训斥他,想着明天再找他谈不迟,对他自言自语也就毫不理会。 夏子青话还没说完呢,继续道:“那长公主大雷霆,原来她根本不是太后的女儿而是个宫女的女儿,哈哈,太后是先皇的正妻,那个宫女只能算是先皇想小妾,她突然由嫡出变成庶出,当然……” 兰猗慢慢回过头来看他,突然一把揪住他胸前的衣裳,拧着眉问:“你说什么?” 夏子青被她这突然之举搞的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结结巴巴道:“我说,我说,我说什么了?” 兰猗现自己失仪,松开他的衣裳,语气也努力平缓:“你方才说,高阳长公主不是太后的女儿?” 夏子凝神想了想:“是个长公主,但我不知道她叫不叫高阳。” 兰猗手一勾:“你随我来。” 急匆匆回到倚兰苑,往炕上一坐,茶也无暇吃,让甜喜搬了把椅子给夏子青坐,然后道:“你把在宫里头看到的那件事原原本本的说给我听。” 往常来时,他只能站着同兰猗说话,今天待遇特殊,居然有椅子坐,夏子青沾沾自喜,说起那个长公主的事,还不是因为他喜欢到处乱窜的结果,为此差点给侍卫一刀刺死。 今天在宫里头,夏子青起先是给卞连顺陪着的,后来卞连顺遇到个同乡宫婢,那同乡宫婢是懿贵妃身边的,因为懿贵妃给宇文佑废除了贵妃的位分,还送到永巷住进了冷宫,身为奴婢,经常因为主子的荣辱而荣辱,主子风光时,她们就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跟着风光,主子倒霉时,她们就难免落得倒霉的下场,懿贵妃出事了,卞连顺的这个同乡只好陪着懿贵妃去了永巷,刚好她给太后找去问些事情,半路遇到卞连顺,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卞连顺顾着安慰她了,就忽略了夏子青,那家伙就一个人开溜,随处乱窜,竟然窜到寿康宫附近看到这一幕—— 一个高大的男人说:“长公主你根本不是太后的亲生女儿,你又何必同流合污。” 一个美貌的女人喊道:“你胡说,我怎么可能不是太后的亲生女儿!” 那个高大的男人又道:“你是芳苓的女儿,不是太后的女儿,当初只不过给太后收养罢了。” 那美貌的女人更怒:“芳苓只是个住在河口的末等宫女,我怎会是她的女儿,你危言耸听,不过是不想帮我罢了。” 338章 回少夫人,侯爷在卫姨娘那里。 夏子青听到这里,便因为现对面来了几个宫婢,他就赶紧离开了。? ?? 他讲述完,兰猗猜测,高大的男人,应该是顾纬天,与夏子青这样干巴瘦小的人比,顾纬天算是高大了。而美貌的女人,当是高阳长公主,因为太后膝下只有高阳长公主一个独女。 兰猗心下高兴,不曾想自己托付顾纬天打探的事情,给夏子青无心插柳的听到了,高阳长公主竟然是芳苓的女儿,那么当初芳苓怀孕之事为何宫里没一个人知道呢?而她生下了高阳长公主之后,为何又送给太后收养呢?难道仅仅是因为太后无所出,芳苓觉着自己身份卑微而当时的太后还是皇后,她是为了给女儿谋一个好前景? 无论怎样,高阳长公主不是太后的女儿,她们母女之间,必然有着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这段往事或许成为她们母女之间反目的根由,因为最后芳苓死于非命,杀芳苓的人,太后是嫌疑之一。 这个无意间得来的消息让兰猗相当振奋,而眼下更重要的是田家的案子。 至于姐姐给自己下毒的事,秋落义愤填膺,兰猗让夏子青回房歇息,屋里没旁人了,她就淡淡道:“毒是姐姐下的,但背后另有主使,所以,姐姐也是迫不得已。” 秋落第一个想到了宇文佑,讶然:“皇上?” 转而猜测:“皇上杀二小姐,难道是因为宇文家族同公输家族的仇恨?” 有浮霜似的的愁云笼上兰猗的脸庞,公输家族同宇文家族的仇恨虽然她无法置身事外,但宇文佑不会第一个杀她,且是宫里头,她的手轻轻抚着腹部,一抬头,无限柔情转换成森冷的寒意:“谁也不能害我的孩子,否则,甭管他是谁,皇上也不行,谁敢害我的孩子,我会要他万劫不复。” 万劫不复这四个字,她几乎是咬牙说出去的,口齿含了刀剑似的,惊得秋落毛孔堵塞,这是她认识兰猗以来,见过兰猗最狰狞的表情,细细琢磨兰猗说的话, 怔怔的秋落突然明白过来,掩口,瞪大了眼睛,须臾慢慢挪开手道:“皇上要害小少爷?” 兰猗点了下头:“那簪子上的腥气,就是长生草的气味。” 秋落晓得她嗅觉特别,当然信她的话,想着大小姐给长生草害得终生不孕,皇上又想害二小姐,大小姐算是咎由自取,毕竟当初该是兰猗入宫选秀,兰宜为了进宫不惜手足相残,还差点害了顾纬天,可是二小姐是无辜的,皇上为何要打掉二小姐腹中的孩儿呢? 略加思索,她就明白了,宇文佑钟情兰猗,大概不想兰猗给公输拓生儿育女。 秋落气氛难当:“一个九五之尊,竟然也做出这样下三滥的事来。” 兰猗拿着茶杯盖子慢慢拂着茶水上的浮叶,无奈道:“皇上名为天子,也还是凡夫俗子。” 给皇上算计,秋落担心道:“这次他们失手了,会不会有下次呢?” 兰猗刚想吃茶,听秋落说,她凌然一笑:“我不会让他们有下次的。” 姐姐虽然迫于无奈,那也是宇文佑的帮凶,更何况有之前那么多那么多纠葛呢,兰猗鉴于她是自己的亲姐姐,为了不使父母因为她们手足相残而伤心,她想原谅姐姐的,可是,那费力压下去的恨,又春风吹又生般的,复活了。 秋落不晓得兰猗想怎么对付兰宜和宇文佑,但知道她是想出手了,凑近了问:“咱们,该怎么做?” 兰猗慢慢呷着茶,挑眉一笑:“春盛不是怀了龙种么,春盛和她的孩子,必然成为姐姐的眼中钉肉中刺,同是母亲,我感同身受春盛的心思,我肯拼命保护我的孩子,春盛必然亦是,咱们该扇扇风点点火,要她们斗好了,斗得越热闹,咱们就越有利可图。” 秋落边听边频频点头,待兰猗说完,她附上一句:“那个胡七儿也别让她闲着。” 兰猗一壁品尝一壁沉思,到底该怎样合理利用胡七儿她还没完全想好,毕竟胡七儿那个人是有点大智如愚的,成日的疯疯癫癫,其实一肚子心机,既然秋落说了出来,也说不定有好的见解,兰猗就道:“你说说看,那个胡七儿,该把她塑成怎样的人物。” 经常往宫里走动,秋落多少听闻一些胡七儿的事,突然烛火暗了下来,是芯子太长了,她就拿起旁边的剪刀,咔嚓剪掉了多余的部分,福至心灵,兴奋道:“听说胡七儿很中太后的心意,若是散布懿贵妃给废除贵妃的位分是胡七儿背后使的手段呢?” 话说了一半,兰猗不十分明白,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烛火一点点的亮了起来,照着秋落红润的面庞,她道:“若太后知道是胡七儿使得自己的侄女给打入冷宫,必然不会放过胡七儿,而胡七儿为了保命,定会投靠一个比她位高权重的人,楚皇后已经对她弃之如敝履了,贞熙皇贵妃又是一副高不可攀的清冷,最后,只剩下大小姐这个宜贵妃了,胡七儿投靠了宜贵妃,沦为宜贵妃的走卒,那么春盛在她的岫烟宫便没有好日子过,春盛为了保命更为了保住自己的孩子,就会做一些铤而走险的事来,具体是什么我还说不准,但春盛我是了解的,同在一个屋檐下相处了那么多年,早知道她是乞丐命娘娘心,她出手,咱们就可以坐收渔利了。” 秋落长篇大论之后,信心百倍的看着兰猗,等着她的肯。 兰猗思量着…… 秋落有些失望:“你觉着我这个主意不好?” 兰猗慢慢摇头:“恰恰相反。” 秋落顿时高兴起来:“那你为何不开心的样子?” 兰猗握着茶杯轻声一叹:“爹和娘,该怎么面对?” 秋落此时才明白,她还是不忍心对兰宜下手,秋落又不好狠心的说那个六亲不认的兰宜杀了就杀了,大小姐同二小姐,毕竟是亲姊妹,更何况二小姐非常孝顺。 一时间两个人都不说话了,彼此沉默。 最后为了打破这尴尬的沉默,秋落忽然想起公输拓来:“咦,侯爷呢?” 兰猗也才清醒似的,喊了个小丫头进来问:“侯爷呢?” 小丫头答:“回少夫人,侯爷在卫姨娘那里。” 339章 那请侯爷休了我 安远候府的夜总是比别处更亮些,家口多,宅子大,你一盏灯我一盏灯,就把夜照亮了。 卫沉鱼在卫府住时,家口少,清冷,为了让自己的家显得更富有生气更热闹些,她就喜欢在夜里多点灯,而今住到了侯府,这习惯依然如旧,房里房外,亮堂堂的。 但今晚,她却熄灭了大多的灯火,只选了个绯红的蜡烛放在炕几上,光晕幽幽,映着她绯红的软纱衣裙,也映着她脸上那星星点点的雀斑,鼻翼上那颗,有点调皮,嘴角那颗,有点俏皮,配上她慵懒的神情,说不出来的一种美丽。 哗啦,湘妃竹的帘子打起,这动静太大,她知道是公输拓来了,也不下炕,也不看人,只抬起纤纤玉手斟了杯茶,待公输拓盘腿坐到了她对面,她就把茶杯推了过去,丝毫不现一个妾侍该有的拘谨,对公输拓,还是往日那种介乎情人和朋友的样子。 “说吧,什么事?” 公输拓抓起茶杯呼噜呼噜的喝着,别人是品茶,他却是牛饮,一杯茶下肚,汗由内往外返,他就抓起炕上的团扇呼呼的扇着,那么好看的貂蝉拜月的团扇在他手中俨然成了大芭蕉扇,香风拂拂,他就啪的将扇子丢在炕上,不喜欢这种脂粉气太重的东西。 “没什么事,侯爷就不能来我房里吗?” 卫沉鱼不答反问,自己也倒了杯茶,涂着淡粉色胭脂膏子的嘴唇碰到茶杯的边缘就离开了,感觉她都没有喝到茶水,只是嗅了下茶汽,这动作是在掩饰自己内心的失落和面上的不悦。 “没什么事,我还真不能来。” 公输拓说的太过直接,卫沉鱼心一沉,也还是保持着端庄的笑:“即便是敷衍,侯爷就不能哄一哄我,非得这么明明白白。” 公输拓直挺挺的坐着,山一般的巍峨,浅灰的长衫刺着大幅的红梅,头发用一根羊脂玉的簪子随意绾着,哈哈一笑道:“你我之间,我若敷衍,你不觉得枉负了这么多年的情义吗。” 他这话,卫沉鱼不知该高兴还是该郁闷,突然间都不知该说什么了,端着茶不渴也连连吃着,最后只能谈正事:“甘州府那个提督张元继来了,你不是一直想结交他吗,我观察了他两天,感觉这个人太过耿直,不好相与,不如……” 公输拓明白她这个不如后头的省略是什么意思,既然不能为所用,那就除之而后快。 张元继,甘州府驻军提督,朝廷在西北用兵,张元继所统军队是必然之选,夏知问反了朝廷,张元继与其对垒多日,相持不下,后来宇文佑派了公输拓前去。 对于张元继,公输拓还是非常欣赏的,觉着他这个人比夏知问更堪当大任,夏知问个性中沉稳不足,张元继个性中却是沉稳有余,就因为他行事太过慎重,所以公输拓多番想拉拢他,都未能成功。 西北这一块,夏知问死了之后,整个都落入张元继手中,他,是公输拓必须攻克的堡垒,收服,或是除掉。 张元继,公输拓还是想收服的,所以卫沉鱼说想除掉,公输拓道:“这件事你甭管了。” 最普通不过的一句话,但在卫沉鱼听来,无异于薄情,自从成了卫姨娘,她变得无所事事,这种优渥的日子并未让她快乐,反而失去了自我,特别是兰猗不肯要她插手关于公输家族报仇雪恨一事,而今公输拓又不准他管张元继一事,她感觉公输拓越来越疏远自己,这,都是那个狐兰猗的关系。 卫沉鱼哂笑道:“一直以来,我最擅长的就是这种事,我怎能不管呢。” 公输拓当然了解她最擅长的就是暗杀,但因为隋富安差点要了她的性命,公输拓不想再连累她,于是执意道:“我自有主张。” 卫沉鱼凄然一笑,觉着自己再坚持下去,两个人说不定就会翻脸,她只好佯装吃茶,把话随着茶水咽下。 公输拓还惦记兰猗今个进宫的事,匆匆告辞。 卫沉鱼见他迅速下了炕,就一把抓住他的衣裳,声音中都是娇羞:“侯爷,今晚留下罢。” 不知公输拓是真不明白她的用意,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往前迈了一步将自己脱开她的手道:“不成啊,兰猗有了身子,最近又是东跑西跑的奔波,我刚回来得多陪陪她。” 又是那个狐兰猗。 卫沉鱼见公输拓拔腿往门口走,紧几步追了上去,伸出手臂横着挡住公输拓的去路,一脸的娇羞变成一脸的冷漠:“侯爷准备将我就这样搁着,只等我人老珠黄吗?” 公输拓觉着假装不下去了,只能直言:“当初是为了救你,才纳你为妾,这个,你知道的。” 卫沉鱼突然拔高了声调:“那又怎样,我现在可是你安远候的卫姨娘,她狐兰猗可以生儿育女,我也能,并且,我也想。” “沉鱼……”公输拓实在不知该怎么劝她了。 卫沉鱼真的动了气,也伤了心,眼泪扑簌簌落下,哽咽道:“我宁愿你是宇文佑,他虽然残暴不仁,但他对苏银狐却是一往情深,明知道苏银狐就是商厚恩的女儿,明知道人家当年进宫是为了杀他,却依然情有独钟,可是我呢,我与侯爷兴趣相投,我还可以做侯爷的左膀右臂,为何就换不来你一点点的真情意?” 公输拓最怕女人哭,更何况卫沉鱼对于他,有着特殊的意义,纵使没有男女之间的感情,也还是有着朋友之间的感情,亦或者他已经把卫沉鱼当成亲人,所以他心里有点乱,抬手去给卫沉鱼拭泪,却被卫沉鱼推开了他的手,他叹口气道:“你不必欣赏宇文佑,因为我同宇文佑没什么区别,宇文佑钟情苏银狐,我钟情的是狐兰猗。” 卫沉鱼做梦都没想到,自己的话会勾出他这番话来,突然间有种给他逼到绝路的感觉,在安远候府,既然有了狐兰猗,自己就永无出头之日,每天吃了睡睡了吃,这不是她习惯的生活。 心念一动,她没加考虑就脱口道:“那请侯爷休了我。” 说完才发现自己其实不是真心实意这样想的,心里不停的祈祷,别答应别答应别答应…… 孰料,公输拓却回答得非常干脆:“好。” 340章 这根刺就是,卫沉鱼乃风尘女子。 铺纸磨墨,卫沉鱼做的非常慢。 一挥而就,公输拓写的非常快。 然后,休书就放到了卫沉鱼手中,公输拓刚从外头吃酒回来,薄醉,眼神迷离看不穿他的心底,只沉沉道:“离开我,是明智之举。” 那薄薄的一张纸,卫沉鱼却俨然托着一座山,压得她透不过气来,她从来只知道公输拓喝酒就千杯不醉,只知道公输拓打架就功夫盖世,只知道公输拓待人就脾气暴躁,只知道公输拓城行事就府暗藏,她知道公输拓太多,却独独不知道公输拓的字还这么好看,运笔如剑,凌厉如见其人,可是,她不想要。 “侯爷我……” 她只说出三个字,公输拓不容置喙的摆摆手,随后转身打起竹帘走了出去,她就凝固在原地,手无力垂下,休书翩然而落。 公输拓一路心情复杂的回到倚兰苑,进了房见兰猗已经躺下,他也不脱衣,挨着兰猗也躺了下来,屋里很暗,只在炕边的小几上燃着支蜡烛,蒙蒙的光柔柔的覆在兰猗脸上,公输拓诧异,到底老太爷调和了什么颜料,才使得兰猗的肤色如此好看。 他一动不动的躺着,这姿势已将他的心事昭然若揭。 兰猗一番身,把头拱在他怀里道:“打牌输了?” 公输拓:“不是。” 兰猗再问:“身上不痛快?” 公输拓:“没有。” 兰猗把头扬起看他:“那我来猜一猜,是卫姨娘惹你了?” 公输拓:“她要我休了她。” 这有点意外,兰猗欠起身子:“她要么是打牌输了气的,要么是身上不痛快闹的,否则她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这个鬼精灵,总是能语惊四座,公输拓笑了笑,拉着她躺下道:“我已经写了封休书给她。” 这更有点出乎意料,兰猗拍了拍公输拓的脑门:“你既然不是打牌输了气的,也不是身上不痛快闹的,你为何休了她呢?” 公输拓顺势抓住她的手轻轻咬了下反问:“我又为何不能休了她呢?” 兰猗揪着他疏于修剪的胡子道:“因为当初纳她为妾是为了救她性命,你现在休了她,我怕她会破罐子破摔。” 公输拓皱皱眉:“你怕她会与我为敌?这你完全可以放心,她绝对不会。” 兰猗呵呵一笑:“说的这么绝对,到底是因为她对你的感情,还是因为你对她的感情。” 公输拓满脸都是问号:“我对她有感情?” 兰猗用手肘撑着身子,半坐半卧:“侯爷是当局者迷,你对她非但有感情,还很深,只是侯爷心里有根刺,所以你永远也接纳不了她,这根刺就是,卫沉鱼乃风尘女子。” 公输拓对兰猗的这番见解没仔细想过,所以有点迷茫。 兰猗的笑耐人寻味:“她想假戏真做,侯爷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公输拓捏了捏她日渐丰腴的下巴,纯心逗弄她:“你可真是贤妻。” 兰猗立即摇头:“抱歉,我没侯爷想的那么高尚,我只是想,若侯爷与她有感情,我纵使反对,侯爷也定会像我爹一样,把她养在外头,住在侯府成为卫姨娘和养在外头成为外室,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 公输拓哈哈一笑,抛开这个话题不谈了,却道:“把田家的案子说给我听听,我查案就不在行,但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或许我能给你提供些有用的东西。” 兰猗想想也对,自己来侯府时日尚短,不了解田家人及与田家有关的人,公输拓未必不了解,于是兴致勃勃道:“侯爷不知,这案子牵涉很多人,不过迄今最让我产生浓厚兴趣的却是挖开田家夫妇合葬的墓时,竟然发现那田家男人成了荫尸,楚临风给我讲……” “楚临风,那个名捕?”公输拓插嘴道。 兰猗点点头,心说你不是去找他帮我的么,现在却像不认识人家似的,于是继续说,完全没感觉出公输拓在提及楚临风时的那种怪异表情。 没等案情陈述完呢,公输拓那里已经起了鼾声,兰猗撇撇嘴,也就枕着他的手臂睡了。 次日一早,兰猗懒懒的醒来,不见了公输拓的身影,晓得他不是去练功就是去书房看兵书了,方想喊甜喜来服侍她穿衣,却见甜喜引着卫沉鱼进来了。 “少夫人,我说您还没起呢,卫姨娘非得进来。” 甜喜怯怯的,而卫沉鱼就高昂着脑袋,突然她不肯以妾侍的身份来仰视兰猗这个夫人,兰猗就感觉她大抵是真要离开侯府了。 “没事,你下去罢。” 兰猗穿着寝衣,随意抓过旁边的大衣裳裹住自己,然后指着不远处的椅子,示意卫沉鱼坐。 卫沉鱼不坐,慢慢踱到她跟前,莞尔一笑,春光无限。 “我来向少夫人辞别的。” 她不再自称妾身,也不管兰猗称夫人,而是以兰猗在侯府的官方称谓说话,兰猗即明白,公输拓休她,木已成舟。 “辞别?你往哪里去呢?” 兰猗如常的语气,见卫沉鱼手中连个包袱都没拿。 卫沉鱼咯咯一笑,太过突兀,就显得有点假,她道:“少夫人何必假模假样,你知道我是为何来辞别的,这回你如愿了,至于我去哪里,当然是我该去的地方。” 兰猗打了个哈欠,本也不困,就是想打个哈欠,然后淡淡道:“你误会了,我当然知道你为何来辞别,当初纳你为妾是侯爷的意思,现在休了你亦是侯爷的意思,你的来和走,都只是你们之间的事,我连个旁观者都不算,因为,我从来不喜欢看热闹,更何况你们这件事也不热闹,行了,咱们闲话少叙,不送。” 她的凌厉让卫沉鱼相当意外,本打算趁着辞别好好的羞辱她一番的,不曾想她却反客为主,倒羞辱了自己一番,卫沉鱼想再说些什么,怎奈人家下了逐客令。 “山不转水转,后会有期。” 卫沉鱼说了这句江湖人惯用的话之后,头也不回的走了,兰猗明白,她又开始融入到江湖了,然后同公输拓又是肝胆相照的朋友,又可以搞暗杀,而她离开侯府,宇文佑必然会重新拾起对她的倾慕之情,于是,宇文佑便可以时常出宫,时常的进入到星辰会亦或是其他什么“反贼”的视线里,更重要的,卫沉鱼不是公输家人,公输拓也不必再替她担心会被自己的敌对刺杀,从而亏欠她一条性命,兰猗哼哼一笑,公输拓这招玩的高明。 341章 十七爷也信鬼怪之说? 甜喜击鼓喊冤了,大理寺受理了此案。? 陈年旧案重新再审,更何况这案子又生在兰猗周围,所以又让宇文佑产生了兴趣,还是一道圣旨,兰猗继续协助大理寺破案。 可以参与进来,兰猗求之不得,开审的那天,楚临风有田家四口人尸骨为证,说明田家人是中毒而亡。 这,就涉及到当初的大理寺卿姚琛,只是姚琛已经故去,想拿他治罪也不能了,张纯年经历了红莲和绢绢案子的不了了之,这次希望能够完完全全的破案,不然,他觉着自己这个大理寺卿,只挂了个名头而已。 于是,他下令楚临风要进驻安远候府,尽快破案,以免节外生枝。 听闻大名鼎鼎的名捕要住进家里,公输家的女人们沸腾了,京城中,除了大才子丰云逸,就是这位楚临风是女人们最想目睹的了,都因为他的名声传的太响,已经介乎半神半人之间了,凡他经手的案子,再百转千回,也必定告破,生在他身上的事已经成为女人们闺房之中聊天的必谈话题,还给说书艺人搬到茶楼书场,添枝加叶之后,更神乎其神,对丰云逸更多的是倾慕,对他就变成崇拜了,于是在楚临风来的这一天,公输家的女人们打扮的花枝招展,像逛庙会似的隆重,胆子大的,早早的等在大门口,。 不巧,这天公输拓给宇文佑宣进宫里头去了,喜欢出风头的公输措也给陈淑离约了出去,管家薛庆请示兰猗:“该由谁来招呼这位名捕大人呢?” 兰猗是女眷,接待名捕大人需由男人出面才会让人觉着严肃和正式,所以她想了想,就突然想起来十七爷公输搠,道:“就麻烦十七弟吧。” 至于她为何要十七爷公输搠来招呼楚临风,薛庆搞不清状况,依着本分,连忙应了,然后急匆匆跑去八老爷的家里,问过门子,门子让他稍等,转身去禀报给公输搠,不多时公输搠赶到大门口,看着薛庆奇怪道:“二哥不在家,从头到尾的数一数,也轮不到我。” 他可是家里最小的男儿,所以对兰猗的决定有点纳闷。 薛庆无奈的垂手道:“这是少夫人的意思,十七爷想问就去问我们少夫人吧,您看楚大人已经进了门,总不能让人家在那里一个劲的吃茶。” 既然如此,公输搠道:“谢谢二嫂看得起我,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赶紧回房换了身衣裳,如此就显得庄重些,一路想着兰猗为何如此用心,却没得出什么答案,待到了大厅,见楚临风怡然自得的吃着茶,公输搠拱手道:“楚捕头辛苦。” 楚临风忙还礼回去:“十七爷可好?” 彼此认识,但算不上熟悉,公输搠身上虽然没功名,但他是公输家人,名门子弟,也因为他好性情,所以外头的人也都还敬重他。 寒暄客套之后,分宾主落座,交谈的,当然都是楚临风为什么事而来,这个公输搠业已听说,关于田家的事,他感慨:“一夕之间死了四口人,的确有点诡异。” 楚临风愕然问:“十七爷也信鬼怪之说?” 公输搠愣了愣,忽而笑道:“楚大人误会了,我说的诡异是奇怪,不是鬼怪之意。” 楚临风佯装才领悟的样子,又道:“可是当时侯府都说,田家人是给鬼魂抓去做替死鬼了,若不是您家少夫人答应帮她的婢女,替其家人翻案,或许田家的人就永远含冤九泉了,而我挖出了田家人的尸骨,果然是中毒而亡,想田家一家子都是侯府的奴婢,与外头的人甚少交往,所以这案子怀疑是侯府内部之人做的,张大人也才让我进驻侯府的。” 公输搠一边听一边频频点头表示明白并理解。 两个人正说着话呢,兰猗由秋落陪着到来,与楚临风以礼相见,也同公输搠打了招呼,三人又重新落座,兰猗以女主人的姿态问楚临风关于住的吃的都有什么讲究,她会尽力满足,既然楚临风是为了田家的案子来的,那么谈话就离不开这一宗,提及田家的案子,兰猗故意义愤填膺的样子:“只可恨那糊涂官姚琛已经死了,不然这回他非得给皇上免官不可,搞不好皇上还会砍了他的脑袋。” 她边说边对公输搠察言观色,现他并无异样,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上如常的挂着镌刻般的微笑,端然而坐,年纪轻轻却非常的老成持重,兰猗故意道:“哦,听说那姚大人同十七弟交情不错,我这样说他,十七弟可别生气。” 公输搠没表现出一点点的意外和难堪,笑了笑:“二嫂言重了,姚大人生前与我是有些交情,怎奈他是官,我是民,即便有交情也是泛泛之交,并且当初田家的案子是他经手的,若田家人真的是给人害死的,那么姚大人便是昏官,那样的昏官,莫说二嫂骂,连我都想骂呢,也幸好他已经不在了,否则我非得登门骂他个狗血喷头不可。” 他这一番痛斥,倒让兰猗感觉有点假,与楚临风对视,想着这案子也不能急于一时,就道:“甜喜说,她爹同个叫李灵虚的道人修习道法,而死去的四个田家人中,唯有甜喜的爹是荫尸,这或许与他修习过道法有关,具体与这个案子有无关系还未可知,但我想去见一见那道人。” 楚临风同意:“行,我同你一起去。” 兰猗点头。 旁边的秋落道:“还是我陪着去吧,楚大人初来乍到,先歇息一下。” 兰猗到哪儿她就到哪儿,她名义上已经是兰猗的妹妹,还当自己是兰猗的婢女,二人形影不离,这事楚临风都知道,所以秋落说不必他陪着去,楚临风明白,或许是有什么不便说的曲折,但是,楚临风道:“那道人若真与本案有关,必然是个凶险人物,你们都是女子,恐不妥,还是我同去吧。” 兰猗晓得秋落的用意,府里传言自己与楚临风关系暧昧,不屑的道:“这案子,我只是协助楚大人,楚大人必须去。” 秋落无奈的叹口气,恐这次之后,兰猗同楚临风的传言会更厉害。 342章 李灵虚在侯府住过? 李灵虚,道人,却不在道观修行,而是独自居住在城外的柳林庄。 男装的兰猗同楚临风到时,李灵虚刚从山上采药回来,对这两个不速之客,他的目光很不友好,话语更是冷冰冰的:“贫道没犯法,你们是衙门的又怎样。” 他如此抵触,兰猗想无外乎两点—— 一,个性使然。 二,心中有鬼。 所以兰猗道:“你没犯法,你又为何怕衙门的人呢。” 李灵虚突然就火冒三丈:“贫道何时说怕你们了。” 虽然不请自来,也是衙门正常的办案,没有硬闯,他的大为光火让兰猗和楚临风倍感蹊跷,观他年纪,四十出头,身量适中,样貌适中,一身道袍,一双木屐,丝毫没有翩翩然的仙气,反倒充斥着浓浓的乡野之气,他发火之后,犹嫌不够解气,狠狠的瞪了二人一样,希望他们为此知难而退。 楚临风闲闲的撸了一把他院子里的柳树叶子,顺手一抛,天女散花般,然后拍拍手道:“你这个样子,分明就是怕了。” 李灵虚不知是不是心虚,总之嘴唇翕动却没说出话来,气呼呼的将后背的药篓子往地上一摔,药篓子顿时倾斜,里面的草药掉出来一些,兰猗看了看,心咯噔一下,里面竟然有长生草。 长生草,一般当地上了点年纪的人都知道,这是毒药,除非你想害人,否则没人会采这种药回来,大抵是李灵虚不知道兰猗懂医术,所以也没想着防备。 于此,兰猗对他就有了初步的认识,至少他算不得好人。 李灵虚再不搭理他们,自顾自的拾掇着药材,对于楚临风的问话,他一概选择闭口不言。 对这样的人楚临风最后束手无策了,看向兰猗。 兰猗转了一圈,欣赏起周围的风景来,这柳林庄,说是庄子,也不过十几户人家,因为地处山腰,这十几户人家也多为猎户,各家各户也都相距很远,所以李灵虚住的这地儿就相当清幽,四面环山,门前有水,竹篱茅舍,不修行也会身心清静,可看李灵虚脾气大得有点离奇,兰猗欣赏风景是假,思虑事情是真,准瞬有了主意,道:“听说李大师同田大牛是同门师兄弟。” 田大牛,甜喜的父亲。 一直哑巴似的李灵虚终于开口了,将手中的草药一丢:“田大牛他做我徒弟都不配,说什么同门师兄弟。” 原来这样可以让他开口,楚临风对兰猗的机智自叹弗如。 兰猗当然是信口胡说的,见他开口了,就继续道:“田大牛蛮厉害的,他死了竟然肉身不腐,我还以为是因为他跟着道长你修行的结果呢。” 肉身不腐? 李灵虚登时瞪起了眼睛,脸上僵硬的表情也灵动起来,他修炼了这么久一无所成,实在需要这样一条振奋人心的消息,或许还可以通过田大牛肉身不腐这事,可以招来更多的人跟自己修行,于名于利,百益无害,他突然一改方才的冷漠,又不好意思突然太过热情,就指着房门道:“既然是衙门查案,贫道该行方便才是。” 兰猗同楚临风对视,挑挑眉,撇撇嘴。 几个人进到屋里,兰猗看了看陈设,相当简单,一桌一椅一卧榻,暗想既然这李灵虚炼丹,为何不见炼丹炉之类的用具呢?而除了这间房,院子里并无其他地儿了。 于是兰猗猜测,除了这个住处,李灵虚定然还有其他藏身之处,那个地方更让兰猗好奇。 没有多余的椅子,而李灵虚已经自顾自的坐了,楚临风指着卧榻对兰猗道:“坐下歇一歇。” 卧榻简陋,却也还干净,到底是一个男人睡觉的地方,兰猗在生理上感觉不舒服,就谢了楚临风的好意道:“我还不累。” 想着既然是以田大牛为契机撬开这个牛鼻子老道的嘴,兰猗就继续用田大牛来作为交谈的开场:“其实我们今天冒昧来叨扰道长,就是想知道那田大牛为何会成为荫尸,是不是道长给他吃了什么仙丹妙药,否则同时死亡的其他田家三人,都已经只剩下森森白骨。” 言罢,觉着有差错,纠正自己道:“是黑骨,他们是给人毒杀的,骨头都已经黑透。” 提及炼丹,李灵虚似乎一个濒死的人突然还阳般,顿时来了精神,从靠墙那张桌的屉子里翻出一本书递给兰猗:“看样子你是信炼丹术的,我也感觉与你投缘,这个你带回去看看,哪天想学炼丹术,就过来找我。” 他对田大牛为何成为荫尸没有正面回答,兰猗礼貌的接过那书,原来是晋时葛洪所撰写的《抱朴子》,兰猗晓得这书是道家典籍,当然为李灵虚珍视,而今他把书给了自己,喜欢不喜欢也把书交给身旁扮成随从的秋落收好了,继续纠缠那个问题:“道长到底有无给那田大牛吃丹药?” 李灵虚哦了声,似乎才想起这件事似的,点头:“吃过,吃了很多,他跟着我修炼的时候经常服食丹药,一定是因为丹药的缘故他才会肉身不腐,看来我还得加紧修行,总有一天我会长生不老的。” 总有一天,到底是哪一天?死了之前还是死了之后呢? 兰猗轻笑,修行更多的是养性,也可以通过身体的改变达到长寿之目的,但长生不老,秦始皇尚且不能,况乎你这样动辄发怒的人。 但这个李灵虚算是个隐者,而田大牛不过侯府的奴仆,李灵虚又是一副瞧不起田大牛的样子,那么他为何还会让田大牛跟着自己修行呢? 这或与案子关联,兰猗把自己的疑问对李灵虚说了,他再次陷入了沉默,兰猗并楚临风一再追问,他才不得不道:“那一年我去侯府驱邪鬼,一住就是月余,负责伺候我饮食起居的就是田大牛,我见他对我细心周到,更见他崇尚道术,就教了他几招,谁知等我离开侯府回来之后,那田大牛竟追了过来,软磨硬泡,非得要我继续传授他道术,我这个人心肠软,见不得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就答应了,后来发现他心术不正,竟然想偷我的丹药,我就再不准他来这里。” 李灵虚在侯府住过? 不知为何,兰猗觉着这或许又是破案的一条重要线索。 343章 白氏玩了个“兵不厌诈”。 从柳林庄回来,进了侯府的门,兰猗总感觉谁的眼睛在窥视着自己,猛地回头,再猛地回头,又猛地回头…… 楚临风破例笑了:“你怎么了?” 什么都么看见,兰猗搪塞道:“哦,昨晚睡落枕了,脖子不舒服。” 楚临风当然不会信,也无意去打破砂锅问到底,两个人就并行往后头走,楚临风住西跨院,于二门处同兰猗分开,彼此都是心底无私天地宽的通透。 兰猗回到倚兰苑时,前脚进门,后脚薛庆就来了,最近家里客人多,开支用度就大,可是之前兰猗三令五申要撙节用度的,所以他来请兰猗示下,楚临风与夏子青的饭伙食该以什么标准。 兰猗陡然而想起有人密报给宇文佑,说夏子青在侯府自称为王,已知的内奸,一个是金蟾,另个是薛庆,金蟾控制在公输拓身边,似乎一直没有什么动静,最最可疑的便是这个薛庆了,宫里回来后兰猗听秋落说过,在青竹林同麒麟摊牌的那次遇到了夏子青,当时夏子青就以小王自称,秋落还特别叮嘱他当心祸从口出,却不知真的给谁听了去,还告到宇文佑面前。 薛庆是最大嫌疑,薛庆还是田家命案的嫌疑人之一,为了不打草惊蛇,兰猗故意不漏声色,如常的口气道:“你觉着呢?” 薛庆没料到兰猗会征求他的意见,想了想方道:“我觉着,不必太奢华,首先夏少爷那人太过狂妄嚣张,该收敛下他的锐气,而楚大人是衙门里来的,太过奢华会让衙门觉着咱们是在讨好他,好像咱们与田家的命案有关联似的。” 无论薛庆是不是内奸,是不是毒杀了田家四口人的凶犯,兰猗觉着,他这一点见解倒是真的非常中肯,岂有不答应之理,兰猗非但答应了,还对他赞不绝口。 薛庆颇有些沾沾自喜,感觉自己已经慢慢扭转了因为冬喜和来喜的事而造成的恶劣局面,高兴之余难免多说了一句:“府里有说少夫人你闲话的,所以少夫人以后尽量同那位楚大人避避嫌疑吧,就像当年的桃喜,若不是她无所顾忌,何来杀身之祸。” 兰猗突地看向他,很有些惊骇的样子:“你知道桃喜是给谁毒杀的?” 薛庆像是觉出自己失言了,忙补救:“我哪里知道呢,我是觉着桃喜人美貌,个性又随和,差不多就是因为这个而引出的祸端。” 兰猗发现了他的惶恐,这是个绝佳的线索,为了稳中求胜,为了钓住这条大鱼,兰猗满满的疑问化成一丝笑:“干好你的差事,别庸人自扰。” 蒙混过去,薛庆如释重负,连说是是,最后退了出去。 兰猗若有所思的歪靠在炕几上,一边想一边伸出手道:“取笔墨来。” 话音落下,就有一双手递给她一支笔。 她接了,伏案写着——公输措,公输捷,公输搠,薛庆,李灵虚。 写罢,盯着这几个名字看,总好像缺点什么,却一时猜不到是什么。 正琢磨,有人拿下她手上的笔,在公输捷与公输搠中间的空白处写下另外一个人——白氏。 空间不大,白氏二字就非常之小。 兰猗醍醐灌顶般,高兴道:“对对。” 一抬头,发现是公输拓,她讶异道:“侯爷对这个案子了解多少?” 公输拓坐在她对面,从炕几的碟子里拿过一只橙子剥着,道:“不多,只限白氏一个。” 兰猗凝目望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公输拓剥开橙子后,取过刀子割下一片来喂兰猗。 兰猗第一次发现橙子可以这样吃的,张口接了,又牢牢的看着公输拓。 公输拓又割下一片,道:“白氏为人深邃,其实我与家里的女眷接触不多,但这个白氏,却让我最为注意,都是因为那件事惹起的。” 公输拓讲起,那一年也是夏天,老友杜青山来看公输拓,顺道给他捎来一小筐荔枝,他在前面接待的杜青山,荔枝也随意的放在大厅门口,不料等他与杜青山说够了话出来,却发现荔枝不见了,一筐荔枝也不是什么重要的物事,丢就丢吧,可老夫人听说后很是生气,家里闹贼,焉有不清查之理。 于是,几房的太太、奶奶都给叫到上房,老夫人要她们各自回去问一问家里的人,到底是谁拿了荔枝。 几房的太太、奶奶问过自家的所有人,都说不敢,大家又聚集在上房回禀给老夫人。 一筐荔枝不翼而飞,简直神乎其神了,老夫人犯了难。 刚好公输拓来了,劝母亲不必为此事而伤脑筋。 这个时候白氏说话了:“二哥不知,那框荔枝不是一般的荔枝,那荔枝还没成熟,吃了会中毒的,轻者烂肚肠,重者或许丧命。” 呃? 公输拓一愣,他经多识广,没听说荔枝这么厉害。 老夫人也讶然,方想问白氏个详细,突然,她身边的宝珺哇哇大哭起来,原来,那框荔枝是他偷着搬走的,小孩子,嘴馋,难免的。 “家贼”抓到了,白氏咯咯一笑,连忙来哄宝珺,说那荔枝非常新鲜,吃了不会烂肚肠更不会丧命,她方才那样说是开玩笑的。 大家都明白,白氏玩了个“兵不厌诈”,众人无一不夸赞白氏聪明。 而公输拓,也就对白氏印象深刻了。 但他说白氏或许与田家的案子有关,兰猗问:“即使白氏心机多,侯爷又为何觉着她或许是凶手呢?” 公输拓指着她写的那个名字公输捷道:“老五当年对田家媳妇桃喜动了心思,为此还找娘去要人,我是想,老五那个人行事审慎,不像老十三疏狂不羁,他敢大大方方的管娘要桃喜,也不怕夫人白氏吃味妒恨,那么背后他便是同桃喜非同一般的关系了,白氏看着贤惠,怎知就不是表里不一呢,若她为此而恨桃喜,加害桃喜祸及田家其他人,不足为奇。” 这样的分析完全在情理之中,兰猗提起笔,将白氏二字画了个圈,着重要查一查此人。 除了案子,兰猗想起了夏子青偷听来的那件事,高阳长公主不是太后的女儿,而是河口那个离奇死亡的宫女芳苓的,她把这事告诉了公输拓,却对兰宜给她下毒的事只字不提,不为别个,是不想公输拓担心罢了。 344章 你说,女人一般会在什么情况下替丈夫纳妾? 除了白氏,兰猗问起李灵虚,无奈李灵虚在侯府住的那一个月,公输拓人不在京城,遂不知道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田家的案子牵涉更广,一时间变得千头万绪,这也不急,迟早会查明凶手是谁,横竖田家人都已经死了,而现在最重要的,是保护活着的人。 “皇上已经对夏子青注意了。” 兰猗不无担心道,怕就怕性情多变的宇文佑突然下道圣旨,将夏知问的家眷连坐。 “不怕,皇上若是想杀夏子青,不会等到现在。” 公输拓也不是宽慰兰猗,当初宇文佑只要他提着夏知问的人头回来,却未说将夏家一族株连,那就是不想杀夏知问的独子夏子青。 “我带夏子青进宫也考虑到这一点的,是觉着皇上不会杀他,带他进宫是为了磨一磨他不知天高地厚的个性,可是我不明白,皇上为何不杀夏子青呢?” 兰猗手托腮看着公输拓,刚吃过橙子,嘴唇上黏腻腻的,她就伸出舌头舔了下,这姿势太撩人,因他有了身子,夫妻久不行房,公输拓此时按捺不住的伸头吻了下她的额头。 兰猗推开他:“快说快说呀。” 公输拓的自持能力极强,给她催促,就道:“宇文佑不杀夏子青,当然是为了我。” 兰猗用手指着他:“你?” 公输拓顺势抓住她的手轻轻咬了下:“对,我。” 兰猗只剩下惊讶了。 公输拓道:“留着夏子青,是为了让他将来惹出什么大事来,然后祸及至我,届时宇文佑便可以轻松杀了我。” 兰猗喃喃着:“宇文佑,让我觉着可怕。” 公输拓安慰似的轻抚她的面颊:“若宇文佑是个泛泛之辈,公输家的仇,我在十年前就该报了,不过不怕,我自然有克敌之法,比如我带回夏子青,就是为了克制宇文佑的。” 兰猗感觉自己头脑还算灵活,此时也无法理解公输拓的话了。 公输拓继续道:“这个夏子青,便是活招牌,我善待夏知问的遗孤,会有很多人来投奔我的,并且夏知问的死外人看来会归罪到我头上,这个冤枉终究得夏子青替我洗脱,因他了解整件事,宇文佑想用夏子青对付我,我就将计就计,用夏子青分散宇文佑的一部分注意力。” 这种大男人之间的较量,精彩又惊骇,兰猗不求别个,用手指勾着公输拓的手指,小女儿情态泛滥,哽咽道:“你要保重自己,为了这个孩子。” 公输拓郑重点头:“当然,不仅仅为了咱们的孩子,也为了你,我要陪你到老的。” 兰猗就把头伏在他手背上,公输拓感觉自己的手背突然湿了。 此时,有歘歘的脚步声传来,兰猗忙将自己坐直了,又迅速擦干眼泪,见进来的是甜喜。 “少夫人,五奶奶来了。” 五奶奶,不就是白氏,兰猗看了看公输拓,这个白氏从未单独主动来找自己,该不会是因为田家的案子,她慌了。 兰猗点点头,示意甜喜将白氏请进来。 女人家谈话,公输拓不想在场,刚好想去见一见住在来了京城的张元继,就同兰猗简单说明,然后走了出去。 方才还少女情怀的兰猗,此时正襟危坐,等白氏进来时,她又恢复到公输家族掌门夫人的气势,看白氏袅袅婷婷,三分姿色,这翩然的行止为她平添了另三分姿色。 “二嫂不忙么?” 彼此间是平辈,白氏一副熟络的样子,说话声音亦是婉转。 “这会子不是很忙,弟妹你可不经常来。” 兰猗看了看甜喜,那丫头也伶俐,忙给白氏搬了把椅子。 兰猗故意没请白氏往炕上与她同坐,是让白氏明白,她们之间,虽是平辈,但不平级,要给白氏一个下马威。 白氏距她不远处谨慎的挨着椅子坐了,坐得何其拘谨,简直比站着还累,接过甜喜递来的茶也不吃就放在身侧的小几上道:“我是知道二嫂忙,所以没什么大事一般不敢来打扰。” 兰猗挑眉看她:“这回难道出了大事?” 白氏听兰猗的语气,忙解释:“大事不假,但也是好事。” 兰猗哦了声。 白氏这才详细说道:“我只生养了一个儿子两个女儿,之后这身子就没动静了,且经常闹毛病,不能给公输家开枝散叶,还不能好好的服侍我相公,所以我同相公商量了下,准备把我房里的大丫头柳絮抬为姨娘,一来替我相公替公输家开枝散叶,二来我相公身边有个侍妾,我也清闲些,所以来找二嫂了。” 古来贤妻,多能主动为丈夫纳妾,这白氏可真是贤妻良母的典范,兰猗由衷的佩服,点头道:“这事你自己拿主意就可以了。” 她想,身为妻子你都同意了,我凭什么横加阻拦。 白氏却道:“话不能这样说,而今这家是二嫂管着的,我们二嫂当二婶子一样看待的,所以二嫂不点头,我是不敢做主的。” 真是张巧嘴,希望她说这番话是发自内心的,兰猗道:“行啊,我这里没意见,你自己择个日子,就把柳絮纳了吧。” 白氏就喜出望外的站起,连说太好了太好了,然后再无多余的闲话,告辞走了出去。 兰猗盯着那给她掀开又放下的珠帘出神,觉着她方才的表情有点夸张,自己的丈夫就要搂着新欢你侬我侬了,她为何这么高兴呢?似乎有悖常理,刚好秋落走了进来,兰猗就问:“你说,女人一般会在什么情况下替丈夫纳妾?” 秋落不知她这话从何说起的,直接道:“脑袋给驴踢了。” 啊? 兰猗随即大笑,笑得快岔气,秋落就慌了,急忙过来阻止她:“我的老天,我到底说了什么,你这样笑可别伤到小少爷。” 涉及到孩儿,兰猗立即止住笑,也是强忍着,快把脸憋红。 秋落倍感稀罕:“到底怎么了?” 兰猗手指门口:“你见过了,五奶奶来找我,说是要替五爷纳妾,我说我没意见,她就高兴的不成样子,你说这不奇怪吗。” 秋落咬着嘴唇想了想:“是奇怪,这种情况看,定是她做贼心虚。” 做贼心虚? 兰猗问:“此话怎讲?” 秋落道:“要么,是她做了对不住五爷的事,以此安慰五爷。要么,是她准备做对不住五爷的事,以此稳住五爷。” 345章 柳絮好丑 要么,是她做了对不住五爷的事,以此安慰五爷。 要么,是她准备做对不住五爷的事,以此稳住五爷。 对于白氏给公输捷纳妾这事,秋落如此说。 兰猗猜测,除了这两点之外,白氏会不会还有其他想法,比如,掩盖真相。 继而大胆的设想,公输捷与桃喜有过交往,并找到老夫人要纳桃喜为妾,白氏阻拦不了,所以害了桃喜,现在田家的案子重新查起,楚临风也住进了侯府,白氏怕楚临风查到她头上,毕竟纸包不住火,所以她主动给丈夫纳妾,以表示自己当初对公输捷同桃喜的事没有反对过,也就说明她当初没有害过桃喜,从而连累了田大牛夫妇和田壮。 然这只是个假设,并无确切的证据,亦或许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兰猗想。 只等三日之后,三日之后逢着个黄道吉日,这一天四老爷家里张灯结彩非常热闹,白氏亲自张罗席面,还邀请了族里一干长辈和有头脸的,热热闹闹的给公输捷和柳絮办了喜事。 兰猗作为掌家夫人,在白氏邀请之列,她很是奇怪,从来纳妾都只是在夜里用一顶小轿把新人抬过来即可,可没有这样大张旗鼓的,坐上席面吃酒的时候,各族人也议论纷纷,有说白氏贤惠的,有说柳絮面子大的,秋落却在兰猗身侧撇撇嘴:“司马昭之心。” 秋落如今是狐家三小姐的身份,虽然仍旧住在侯府并服侍兰猗,但外人眼中,她已经不再是侯府的丫头,所以席面上有她的座位。 兰猗奇怪道:“你怎知五奶奶不是真心实意呢?” 秋落靠近她,低低道:“因为我见过柳絮。” 兰猗更觉蹊跷:“你见过柳絮,那又能说明什么?” 秋落快咬着她的耳朵了:“柳絮好丑。” 兰猗怔住…… 兰猗继而想起艳若桃李的桃喜…… 当年的公输捷想纳桃喜,是因为桃喜美貌,他才不顾一切的豁出脸的去找老夫人想要桃喜,他没能得到桃喜,退而求其次,真的愿意纳貌丑的柳絮吗? 这个时候,白氏来了,身后簇拥着一干丫鬟婆子,众星捧月似的,她今个也特别打扮一番,大红的褙子,金线银线绣成的牡丹图案,下面穿了条紫色的马面裙,褶皱间隐隐现出大红的梅花,头上更是珠翠乱颤,这样一打扮,冷不丁让人错觉她才是今个的新人般。 女主人到了,大家相继起身恭喜。 白氏性子沉静,说话慢条斯理,对众人的恭喜表示感谢,然后邀请大家入座。 兰猗想,你丈夫要同别的女人同床共枕了,你喜从何来?你这高兴到底是真是假? 因是纳妾,不必拜堂,男主人公公输捷没有来,白氏,替他撑着局面,陪着大家吃吃喝喝,席间她的笑没有消失过,仿佛娘老子娶儿媳妇一般。 兰猗有了身孕,戒酒,茶也不多吃,更多的时候她是在同身左身右的其他族人聊天,白氏在时,大家尽量说着过年话,白氏期间有事离开一阵子,大家立即转换了态度,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微醺,胆子就大了,也敢说话了,某个年长的前辈轻声一叹:“可怜她还能笑得出,听说那柳絮才十六岁,五爷得了那么个尤物,五奶奶此后怕是要夜夜独守空房了。” 另一位稍微年轻些的就凑过来道:“那是你不了解情况,柳絮虽然是二八年华,可是貌丑。” 这位年长的前辈很是吃惊的“啊”了声,随即吃吃偷笑:“五奶奶,道行高深。” 另外那位就附和道:“谁说不是呢,不知五爷是怎么个想法。” 年长的这位就哼的冷笑:“男人,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五爷能有什么想法,还不是乐开了花,貌丑貌美好歹年轻,入了洞房把灯一吹,都一个样。” 说完,年轻的那位笑得捂着肚子,然后两个人继续推杯换盏,都花了礼钱,当然得使劲吃一顿才划算。 作为男主人的公输捷最终也没有出现,按例,他是该来给大家斟酒的,他没出现,大家颇感失望,坐一坐也就相继离开了。 兰猗最后一个走的,她是想多听听大家的交谈,既然都走了,她也就同秋落回倚兰苑。 从四房的宅子到二房的宅子,不远也不近,秋落早喊了轿子来等在四老爷家门口,她们一路往大门来时需绕过一道影壁,四老爷对风水特别讲究,影壁就比其他几个兄弟的宅子建的大,兰猗同秋落刚至影壁后头,耳听有隐隐的争吵声。 “来了那么多人,你不出现算怎么回事。” 这,是白氏。 “这事从头到尾都是你的主意,我出现不出现有关系吗。” 这,是公输捷。 “我做的都是一个贤妻该做的,你还想我怎样?” 白氏感觉委屈。 “我只是奇怪,当初我想纳桃喜你就拼命反对,现在却给我纳了柳絮。” 公输捷语气中都是对柳絮的不满意。 “你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当初我反对你纳桃喜,还不是因为大哥和十七弟都惦记着她,你纳了桃喜会得罪兄弟。” 白氏气极,声音就大了起来。 “我看,你是嫉妒桃喜貌美吧,现在弄个丑八怪给我,别指望我感激你。” 公输捷说完,脚步踏踏,兰猗觉着他们在影壁前面自己在影壁后面,若不赶紧出现必然会让他们察觉自己在偷听,于是紧几步走了过去,刚好与转身往这边走的公输捷照面,她抢先开口道:“今个是你的大日子,怎么不去陪新人呢。” 白氏见是她,略有惶恐,替公输捷回答道:“过来送宾客,这就回去了。” 公输捷就“是、是”的随声附和。 白氏过来挽住兰猗的手臂道:“妹妹也不多坐一会子。” 兰猗装着疲乏的打个哈欠:“嗜睡,没办法了。” 白氏就道:“我打你这个时候过来的,当然明白你的感受。” 公输捷见她们说的都是女人的私密话,忙向兰猗告辞而去。 他一走,兰猗瞄了眼他的背影道:“五弟好像不高兴呢。” 白氏意味深长的一笑:“没办法,我没本事替他纳到卫姑娘那么如花似玉的姑娘。” 346章 我本不想与你平分秋色,也只能沾沾你的无限春光了。 不知何时,头上已是浓云四合,眼瞅着一场雨要来。 白氏的笑里内容太多,兰猗无暇琢磨,但明白她提及卫沉鱼是故意刺激自己,兰猗不恼,恼了岂不中了人家的圈套,兰猗还大大方方的告诉她:“你不知道吗,卫沉鱼已经让侯爷给休了,你现在有机会把卫沉鱼纳给老五了。” 卫沉鱼是悄悄走的,这事白氏还真不知道,听兰猗一说,白氏不知如何回应,脸上讪讪的,只道:“我家里还有事,就不送二嫂了。” 她匆匆离去,仿佛在逃避什么,秋落瞅着她的背影道:“可怜的女人,替丈夫纳妾,却招来丈夫的责难。” 兰猗忽然想起那个叫柳絮的丫鬟来,悠长一叹:“更可怜的是柳絮吧。” 秋落蛾眉轻蹙道:“是啊,有桃喜为参照,五爷不会喜欢她的,而她毕竟成了五爷的妾侍,五奶奶心里也会不舒服,她的日子哪里会好过呢。” 兰猗指指大门:“行了,咱们也别杞人忧天了,或许人家并非如咱们想的那样呢。” 回到倚兰苑,楚临风就在门口堵住了兰猗,虽然同住侯府,楚临风自知他是外人,十万火急的事也不好去后宅找兰猗,听说兰猗去四老爷家里吃喜酒,他算着时辰,料到兰猗该回来了,就守株待兔在门口,彼此见面,他道:“有话说。” 要说的,定是案子,可是因他一贯的面无表情,兰猗吃不准到底这事是否重要,点头:“咱们边走边说。” 两个人并行,楚临风刻意缓慢的迈着步子,以此配合兰猗的步伐,他道:“李灵虚的底我摸过了,最早只是个江湖术士,招摇撞骗,混吃混喝,后来得罪了人,给仇家追杀,就隐居在柳林庄了,前几年偶然的机会结实了公输老夫人,老太太信佛,也信道,甚至信奉一切神灵,李灵虚觉着有机可乘,就经常往侯府跑,过日子的,谁家没有些意想不到的事呢,他就说侯府闹鬼邪,老夫人就让他给驱鬼邪,为此他在侯府住了一个多月,那时,田大牛负责照顾他的饮食起居。” 一番话说完,兰猗相当纳罕,虽然未曾想过这个案子自己与楚临风平分秋色,却也没料到李灵虚住过侯府算是侯府的事,自己什么都没查到呢,楚临风已经打听得清清楚楚,也对,人家是名捕,自己只是居家过日子的女人。 老夫人信佛也好信道也罢,这都不足为怪,老人家,多是如此,兰猗不明白的是,驱鬼邪,一天甚至半天亦或是一个时辰都可以的,李灵虚为何在侯府住了一个多月。 她问楚临风:“这事,你查过吗?” 关于李灵虚为何在侯府住了一个多月,楚临风摇头:“我现在也是不得而知,不过……” 他欲说还休。 兰猗噗嗤笑了:“你何时说话也变得拖泥带水了。” 楚临风看着自己脚尖,无意中瞥到兰猗的脚尖,白色的软缎鞋面上绣着一朵幽兰,绣工之好,那幽兰呼之欲出,就像原本生长在鞋面上似的,他很少欣赏女人之物,甚至朋友同僚都说他不喜欢女人,大概是怀有龙阳癖,可是今天,他很喜欢看兰猗的绣鞋,多看了几眼,忽然察觉自己失态,忙道:“因我是猜测的,所以怕冤枉了人家。” 兰猗开解他:“我们只是在研究案情,又不是落案了,谁都可以大胆的猜测。” 楚临风点头表示赞同,遂道:“你说……李灵虚会不会是因为桃喜而滞留在侯府呢?” 这个猜测何止大胆,简直是胆大包天了,毕竟李灵虚是个道人,方外之人,何谈男女私情,兰猗猛然看向他。 眼睛太大,更兼是带着惊愕的,楚临风给她目光刺到了似的,垂头继续看自己的脚尖:“我甚至怀疑,李灵虚接触田大牛亦是为了桃喜,我查过,李灵虚在侯府住的时候,刚好是桃喜同田壮谈婚论嫁的时候,田大牛对李灵虚很是崇拜,连儿子的婚事都问他意见,甚至桃喜同田壮的婚期都是李灵虚定的日子。” 兰猗虽然佩服楚临风,却也不得不说:“你这些,不能说明问题。” 楚临风背在身后的手拿到身前,双手握在一处,显得有些拘谨,表情上还是非常自然的,对兰猗的异议他不反对:“是啊,这些不足以说明李灵虚对桃喜有企图,更不能说明李灵虚与田家的命案有关,所以我想去看另外一个人。” 兰猗问:“谁?” 楚临风答:“桃喜同田壮所生的孩子。” 兰猗不解:”算来那孩子不过三四岁,他能提供什么线索呢?” 楚临风仰头看天,做沉思状:“我也不知道,总归是与案子有关的人,还是看看吧。” 兰猗点头:“行,听甜喜说那孩子送给一个裁缝了,何时去,你告诉我。” 楚临风突然停下脚步,看她道:“我今天找你不是同你研究案情,而是告诉你,这个案子有我就足够了,以后你不用到处跟着我跑。” 兰猗大感意外,旋即不悦道:“我知道你是名捕,无论是红莲和绢绢的案子还是田家的案子,最终你都会破了,其实有我是多余,但这是皇上指派的,我不敢抗旨,所以楚大人,不好意思,我本不想与你平分秋色,也只能沾沾你的无限春光了。” 她这话算不上绝对刺耳,但也很尖锐,楚临风知道她误会自己了,可是,真相又太过尴尬,自己又惯于内敛,也只能由着兰猗误会了,当下沉默不语,兰猗以为他默认,对他慢慢建立起来的好感顷刻间荡然无存,一个男人,太过狂妄自大并非好事。 两个的谈话就此中断,兰猗拂袖而去,楚临风望着她翩然的背影怅惘出神,侯府传言他们如何如何,楚临风想,自己孤家寡人不在乎那些闲言碎语,但兰猗不同,她有丈夫,还是侯府的掌家夫人,她更有个贵妃姐姐,还有个院使父亲,即便是她母亲,也都是贺兰家族之人,所以兰猗的名声不能因为自己而败坏了,为此,楚临风不后悔方才对兰猗说的那些话,早晚,她会明白的。 忽然,楚临风笑了,自己很在乎她明白不明白吗? 347章 你赔我裙子! 京城北。 万家巷子。 丁记裁缝铺。 身为掌柜的丁福来正埋头裁着布,旁边的徒弟兼伙计拾掇着剩余布料,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蹲在地上,之后,啪啪的踩着才排出的尿,自娱自乐。 “哎呦我的小祖宗,尿可不能玩。” 丁福来忙放下剪子,拎起小男孩放到硕大的案板上,又喊徒弟:“快拿个抹布把尿擦干净,等下客人来了,成什么样子。” 那徒弟满心不愿意,又不敢违抗师父的命令,只能取了抹布来擦地面,一边用抹布吸尿水一边唠叨:“师父您可不能这么惯着福儿,当心惯坏了。” 丁福来抱着小男孩,吧唧,亲了口,听徒弟颇有怨言,他骂道:“放你娘的狗臭屁,你一把年纪了只一个儿子,你试试看会不会惯着。” 那徒弟哼哼一笑:“又不是您亲生的,再说您不过三十出头,怎么就成了一把年纪。” 丁福来突然抄起了案板上的剪子怒对徒弟道:“你再敢胡言乱语,别怪我不念师徒情分,福儿就是我亲生的。” 那徒弟看着张开嘴的剪子,吓得拿着吸满尿水的抹布转身跑了出去。 丁福来胜利,得意的把剪子往案板上一放,继续抱着小男孩又是哄又是亲。 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他摩挲着小男孩滑腻腻的脸蛋,头也不回道:“滚到墙根思过去,竟敢说福儿不是我的儿子。” “那个,是丁掌柜吗?” 声音不对,丁福来猛地回头,见是个陌生人,便问:“你做衣裳还是买成衣?” 对方道:“我也不做衣裳也不买成衣,我来拜访丁掌柜的,是想打听点事。” 没生意可做,丁福来没好气道:“问路的,抱歉,我对这一带也不熟。” 对方走近他,拱手道:“我也不是问路的,在下楚临风,大理寺捕头,想问丁掌柜有关这个孩子的事。” 自古以来,民怕见官,虽然自己没犯法,听闻他是大理寺的捕头,丁福来本能的抱紧了小男孩,充满敌意道:“这孩子怎么了?他是我儿子,我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 看他紧张的样子,楚临风身后的兰猗油然而生出一丝快慰来,很替田家这个孩子感到高兴,忍不住道:“没人想夺走你儿子,只是问问他的身世。” 楚临风听到她的声音,难以相信的一回头。 兰猗恣肆一笑:“你是想问我怎么来了?我是皇上钦点的协助你破案之人,我当然得来。” 话里带着三分赌气的成分,说完走进铺子。 楚临风什么都没说,看兰猗依然的男装今个有些鲜亮,身上是水洗碧天的长衫,头上是黑色的软纱方顶帽,手臂纤细腰身丰腴,迈着方步,很有些官威,楚临风哑然失笑,笑过惊诧,自己最近怎么如此爱笑呢? 兰猗来到丁福来面前,看着那肉嘟嘟的小男孩,母爱泛滥,抬手去摸小男孩的脸,丁福来扭身一躲,兰猗的手落空,淡淡一笑:“丁掌柜很是疼爱这孩子。” 丁福来紧搂着小男孩:“那是自然,我又当爹又当娘的,从来没有抱怨过累。” 这孩子死了父母虽然可怜,但能遇到丁福来这样的养父,也算是幸运之至,兰猗仔细看那孩子的面庞,圆圆的,倒是一脸福相,因不识桃喜和田壮,兰猗招手喊过后头的甜喜:“像吗?” 甜喜已经泪湿眼眶,瞅着侄儿努力笑着:“宝儿,我是姑姑。” 当初这孩子送给丁福来的时候,经手的是管家薛庆,他不认识甜喜,听她自称是福儿的姑姑,也就明白了什么,更加搂紧了福儿道:“这孩子你们当初送给我的时候可没说以后要回去。” 甜喜忙解释:“我不是来要孩子的,我是陪……” 想说陪我家少夫人来的,忽然想起兰猗是穿男装的,忙改口道:“陪着查案的。” 当年田家的事丁福来是知道的,听说是来查案,吓坏了,连连后退道:“我收养了这个孩子不假,但与他爹娘并不认识,他们家的案子也与我无关。” 兰猗走上前道:“丁掌柜稍安勿躁,我们只是来看看这孩子。” 丁福来松懈下来,轻声嘀咕着:“这孩子有什么可看的。” 兰猗权当没听见,回头再问甜喜:“像你哥哥吗?” 忆念哥哥,甜喜哽咽道:“一模一样。” 兰猗不自觉的与楚临风对视,彼此都是为了这个孩子到底是不是田壮的骨肉而来的,若这孩子不像田壮,就有一点点可能是别人的孩子,即便他像桃喜,也有可能是桃喜同其他男人所生的,比如公输搠、公输捷、李灵虚甚至薛庆,若这孩子真是这些男人其中某一个的,那么田家的命案也就有可能是灭口,田壮和桃喜死了,也就没谁知道这孩子的身世,于是这孩子的亲生父亲就安然了,至少能够维持住以前的好名声。 当然,这都是兰猗和楚临风来之前的猜测,现在听甜喜说这孩子同田壮一模一样,最大限度的排除了桃喜同别个男人所生的可能。 想了解的了解了,兰猗道:“回去吧。” 甜喜舍不得侄儿,看了又看,忽然想起什么,从随身携带的一个小包袱里摸出个拨浪鼓递给小男孩。 丁福来不想要,他不想这孩子再与田家有任何牵连,他一厢情愿的认为这孩子就是自己的,所以又是一躲。 甜喜来了脾气,往前一扑,想抱侄儿,不料裙子刮在案板边缘的一个钉子上,刺啦!她低头一看,哎呀一声,裙子破了,很长的一道口子,这样穿出去怎么见人。 秋落同时看见了,也哎呀一声:“裙子破了。” 丁福来伸长脖子往这里看,果然是刮破了。 本来就给他气坏的甜喜,此时更怒了,指着他厉声道:“你赔我裙子!” 秋落正想说“不如买一条吧”,突然闭口不言了,看甜喜的阵势,再看看丁福来的样子,秋落坏坏一笑,不如看一场热闹。 丁福来自感理屈,歪着脑袋道:“赔就赔。” 秋落噗嗤笑了,还以为他能抵赖呢,至少挣扎一会子,没曾想这么轻易投降。 甜喜也不知该说什么了,就瞪着一双杏眼看着丁福来。 丁福来从衣架上随手扯下一条裙子甩给甜喜:“这是新裁制的,赔给你。” 甜喜接住裙子愣愣的。 这时丁福来将小男孩放下,取过针线笸箩,蹲在甜喜脚边道:“缝一缝还能穿。” 348章 我这种人,谁肯嫁。 甜喜垂头,望着飞针走线的丁福来,可真是骂不是打不是怒不是动也不是,只能僵硬的站着。? 丁福来对这些毫无察觉,一双手比女人还灵巧,不多时便将甜喜裙子上的那道口子缝合,虽然未能完全复原,然针脚细密,乍一看,看不清裙子破了。 “真不错。” 秋落一旁赞叹着,看甜喜,见那丫头臊得满脸通红,秋落偷着捅了下兰猗,然后朝甜喜努努嘴。 兰猗会意,问已经将小男孩再次抱入怀中的丁福来:“你说你一个人带孩子,那么你夫人呢?” 丁福来轻抚小男孩后背,低叹道:“我这种人,谁肯嫁。” 兰猗蹙眉表示好奇:“你这种人?你怎么了?” 丁福来环顾这巴掌大的裁缝铺子:“又穷,又不像个男人。” 穷,兰猗就没看出来,虽是斗室,好歹也算买卖。不像男人,兰猗默认了,他男生女相,不知是不是因为这种缝缝补补的活儿做多了。 秋落也环顾了下这铺子,指着那些衣架上的衣服道:“你这买卖不少啊,怎么会穷?” 丁福来害羞一笑:“那都是替人家浆洗的,不是我做的。” 甜喜听了,看看自己怀中抱着的那条丁福来赔给她的裙子,突然明白什么,用力一丢,丢给了丁福来。 原来如此,兰猗见他怀中的小男孩白白胖胖,穿戴也不错,顿时对丁福来产生了更大的好感,有心帮他,就问:“我瞧你手艺不错,为何没有买卖呢?” 丁福来舔了下嘴唇,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此时从门外走进来的那个徒弟道:“还不是因为我师父心眼实诚,不会逢迎那些贵夫人贵小姐的心思。” 做买卖,逢迎是必须,看着丁福来不像是呆头呆脑的,兰猗问:“此话怎讲?” 那徒弟详细解说:“比如量尺寸,人家贵夫人贵小姐体丰的,怕说胖,体弱的,怕说瘦,一般的裁缝都会一边量身一边说几句过年话,哄客人高兴,买卖就好做,我师父倒好,实打实的说人家或是太胖或是太瘦,说人家穿衣服不好看,还建议人家或是该减掉身上的肉或是该多吃饭,人家能高兴吗,久而久之,都不来光顾了,仅有的一点点微乎其微的活儿,都是那些不计较太多的老相熟来照顾。” 兰猗无奈的看着丁福来。 那徒弟又道:“再比如选料子,人家喜欢红你就说红色好看,喜欢绿你就说绿色好看,可我师父,不是说人家脸黑穿红更显黑,就是说人家脸上没血色穿白像鬼,人家不气才怪。” 兰猗甚至有些同情那些客人了。 丁福来给徒弟数落,开口骂道:“猴崽子,我说的不对么,我不过是希望她们都能穿得好看些,若她们都像这位姑娘一样,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我还用说那些话吗。” 兰猗看他的目光,竟是对着甜喜。 甜喜已经羞红了脸,甩头不理他,躲去兰猗身后。 单单是丁福来对小男孩的疼爱,兰猗很想帮一帮他,听他还读过书的样子,心里又多了几分欣赏,所以道:“坊间有言,买卖精买卖精,买卖人最精明,你这样可不成,你觉着你说的都是实话,可人家不爱听,或许你认为你没错,可是你这买卖就没法开了,没了买卖,你怎么养活你儿子。” 听兰猗说“你儿子”,丁福来面上露出难以抑制的喜色,突然对兰猗转变了态度,指着自己鼻子感慨道:“我也忒笨,只懂把活儿干好,没想过其他。” 兰猗同意他对自己的看法,然后道:“你开的是买卖,是掌柜的,不能只懂把活儿干好,还得懂如何经营买卖,这样,我来教教你。” 她左右看了看,看见放在案板上的尺子,拿来,又拉过秋落当客人,一壁量身一壁道:“姑娘好身量。” 姊妹多年相处,彼此心意相通,秋落配合道:“不行啊,我感觉我有点胖。” 兰猗退后一步,装模作样的把她端量一番道:“姑娘这不是胖,而是丰满,颇有些当年杨妃的模样,那杨妃可是大唐第一美人。” 秋落就假意高兴道:“真的。” 兰猗也假意赞赏:“那是。” 秋落忽而又叹气:“不成啊,我感觉我有点瘦。” 兰猗随着她的话道:“姑娘这不是瘦,而是苗条,顿时让我想起了汉时能做掌上舞的赵飞燕,那赵飞燕可是大汉第一美人。” 两个人一通煞有介事的表演,看得丁福来茅塞顿开,看得楚临风嘴角勾起轻烟般的笑。 之后,兰猗把尺子丢给丁福来道:“有时候说假话是善意的,并非是你不诚实,你是买卖人,一切都以赚钱为主,只要不是昧着良心的害人,说些假话,还是很有必要的。” 丁福来拿着尺子若有所思。 兰猗觉着事情差不多了,手一挥,秋落和甜喜跟在她后头,三人出了铺子上了外面的马车,准备打道回府。 丁福来追了出来,手指甜喜道:“姑娘住哪里?改天我专门给你做一条裙子送去。” 甜喜低垂着脑袋:“不必了,我这条还能穿。” 秋落却咯咯一笑:“穿是能穿,但已经破了,那个丁老板,她叫甜喜,住在梧桐大街。” 丁福来若有所思:“莫不是安远候府?” 秋落点头:“正是,她是安远候夫人房里的大丫头,年十七,还未婚配。” 甜喜忍不住推搡了下秋落:“秋姑娘说什么呢。” 秋落不以为意道:“我说的都是大实话。” 兰猗戳了下她的脑门:“甜喜乖巧不愁嫁,倒是你,伶牙俐齿,得选个什么夫婿才能把你降服呢。” 本是玩笑话,说过方想起秋落的心思,她一心在顾纬天身上,而顾纬天已经成了大驸马。 秋落倒是没在意,欢快的笑着,还朝已经翻身上马的楚临风挥挥手:“楚大人,不好意思,今个我们抢了你的风头了。” 兰猗这才感觉出,自己来了之后,楚临风似乎没说过一句话。 车夫老宋已经催马,兰猗望向楚临风,他也看过来,四目交投,兰猗坦坦荡荡,楚临风忙将把眼睛看向别处,然后一拍坐下骑,疾驰而去了。 349章 给你做媒 夜幕低垂,华灯初放。? 梧桐大街安远候府,如一只庞然大兽,巍巍然俯卧,主子们贪早睡的已经就寝,习惯熬夜的还在玩乐,男用女婢,劳碌了一天,交了差事就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小子们喜欢吃酒打牌,丫头们头抵头的做着针线,总之一切都按部就班。 兰猗心绪茫然,田家案子牵涉之人太多,她想,这个时候该逐个排查了。 重新在纸上一笔笔的写下几个人的名字——公输措,公输捷,公输搠,薛庆,李灵虚,白氏,想想又添了个郑氏。 关于郑氏,怕只怕她同白氏是一样的心思,白氏给公输捷纳了个貌丑的柳絮,便是司马昭之心,曾经,她一定嫉妒过桃喜。 脚步欻欻,甜喜端了洗脚水进来,将铜盆放在炕前道:“少夫人,泡一泡脚,解乏。” 兰猗依言挪到炕边,伸出双脚,甜喜褪下她的袜子,慢慢将她的双足放到水中,然后抬头问:“烫不烫?” 兰猗不想她再麻烦问一遍凉不凉,就道:“不烫亦不凉,刚刚好。” 有花香随着水汽悠悠而来,这是兰猗教甜喜的法子,如此泡脚更加舒服和解乏。 一垂头,就见甜喜仍旧穿着白天在丁记裁缝铺刮破的裙子,兰猗瞬间想起丁福来,更想起丁福来紧抱小男孩的样子,脑中电光石火般,侧身抓过笔,在纸上又添了丁福来的名字。 这个名字看似与案子无关,谁又能料到丁福来会不会是为了得到小男孩而干了件杀人越货的勾当呢。 泡脚的时候,甜喜就蹲在那里,时而给兰猗按摩一下脚背脚心,话不多,闷头做事,这样的丫头最让兰猗喜欢,她轻拍了下甜喜的脑袋:“在水里泡着就好,你起来。” 甜喜应声“是”,起身后垂手侍立。 兰猗用脚哗哗的撩着水顽,一壁道:“你也十七岁了,到了婚嫁的年龄,你心里可有喜欢的人,提前告诉我,否则我怕乱点鸳鸯谱,最后苦的是你。” 甜喜大概是没防备兰猗会提及这种事,稍微愣了愣,随即面上飞起两朵云霞,脑袋低垂,双手绞在一处,却不言语。 兰猗笑道:“这里没有旁人,你可以告诉我。” 甜喜摇头。 兰猗不懂。 甜喜沉默。 兰猗催她。 捱不过去了,甜喜才怯怯道:“府里头,我没有喜欢的小子。” 兰猗瞬间想起了那个丁福来,他虽然缺乏男人气概,但好歹是个小老板,有自己的铺子,有个可以温饱一生的手艺,能疼爱毫无血缘关系的小男孩,说明他还很善良,但这一切需要先排除他与田家的案子有关。 所以,兰猗没有提及丁福来。 泡完脚,甜喜将水端走倒了,兰猗就继续伏在炕上思索田家的案子,公输拓留了话给她,今晚公输拓要去见甘州兵马提督张元继,恐要很晚回来,要她先行歇息。 他不在家,少了个人阻止自己外出,兰猗怎么能歇息,于是喊进来两个丫头,替她穿戴整齐,本想叫上秋落,琢磨自己秋落成日的陪着自己东奔西跑,甚是辛苦,这都晚上了,还是让她好好歇着,兰猗遂独自一人离开倚兰苑,也不坐轿子,一路就走到了大门口,出家门的时候,茂生问:“这么晚了,少夫人去哪里?” 兰猗本想含糊过去,可是又担心公输拓回来找不见自己,道:“我去丁记裁缝铺。” 虽然不晓得丁记裁缝铺在哪里,终究是外头,茂生担忧道:“这时辰了,少夫人即使非去不可,还该叫上丫头小子或者护院陪着。” 兰猗朝他嘘了声:“今晚之事甚为机密,不能让其他人知道,我去回。” 茂生想拦着,明知拦不住,也就只好眼睁睁看她独自消失在夜色中。 京师帝阙,果然不一般,这时辰街上还是人来人往,兰猗在街边搜寻一番,现有车马出赁的,她就赁了辆,还特别选了个车夫老朽的,觉着这样安全些,然后上了车,往丁记裁缝铺而去。 之前去过,也就轻车熟路,待到了裁缝铺,现已经上了门板,窗户处投出微弱的灯光,她走到门前,当当敲了几下。 “谁?”里面的丁福来警觉的问。 “我。”兰猗平静的回答。 “你是谁?”丁福来显然没听出她的声音。 “白天来过的。”兰猗给他提示。 然后,里头是一阵静默,良久,门吱呀开了,接着,门板给卸了下来。 丁福来露出脑袋看了看,见是兰猗,认识,也还是奇怪的问:“你又来作何?” 兰猗笑了笑:“给你做媒。” 丁福来怔住……这厮蛮聪明的,突然想起刮破裙子的那个姑娘来,忙把兰猗躬身请进。 兰猗进到里面,现小男孩已经睡着在炕上,而案板上铺着半成品的衣裳,看样子丁福来在连夜赶工。 一个大男人,又当爹又当娘,还得赚钱养家,实在不容易,兰猗轻微一叹。 丁福来请她往椅子上坐了,这是他家里,他却显得非常拘束,拽了拽褶皱的衣裳,又挠了挠脑袋,最后道:“稍等,我去给你沏茶。” 兰猗喊住他:“我还不渴,天不早了,咱们长话短说。” 丁福来就折回来,拉过一把椅子于兰猗对面坐了,开口前不好意思的笑笑:“你们衙门,还管做媒?” 兰猗指指自己耳朵,又指指自己喉咙,道:“我不是衙门的,我是安远候夫人,我叫狐兰猗。” 丁福来伸长脖子看了看她的耳朵,有耳洞,再看看她的咽喉,没喉结,恍然大悟:“天啊,你是女人!” 突然现自己这样说话不甚礼貌,忙又道:“夫人,您怎么管起查案的事来?” 兰猗就直言这是皇上下的圣旨,要她协助大理寺破案。 丁福来赞不绝口:“夫人实乃当世女诸葛,我活了一把年纪,从未听闻有女人查案的。” 兰猗摆摆手:“我时间紧迫,咱们说正事,我来真是给你做媒的,提的姑娘,就是白天被你这案板刮破裙子的那个,她虽然是个婢女,但我待她如同姊妹,也因此才不想把她指给府里的小子,我见你们很是有缘,所以愿意牵个红线,但不知你意下如何。” 350章 别动,动一动我就割破你的喉咙! 丁福来,年过三十了,记忆中这是有人第二次给自己做媒,第一次是位好心的街坊大婶,那姑娘样貌平平,脾气却大,直言嫁他也行,但需要把福儿给送人。? 那一次,丁福来非常爷们的一甩脑袋:“送客!” 街坊大神恨铁不成钢的叹口气,拉着那姑娘走了。 今天又有人给自己做媒了,这媒人还是堂堂的安远候夫人,丁福来使劲咬了下自己的手指头。 兰猗见状问:“你怎么了?” 丁福来道:“我看看是不是做梦。” 兰猗抑制不住笑了:“当然不是做梦,这样说,你同意了?” 丁福来快哭的感觉:“我怕我配不上那个叫甜喜的姑娘,我这么大年纪了,也没有玉树临风,也没有万贯家财,还带着个孩子。” 兰猗瞅了瞅福儿道:“你忘了,这个孩子,可是甜喜的亲侄儿,你们若能在一起,你疼这孩子,甜喜会比你更疼他。” 丁福来一拍脑袋猛然清醒:“老天,还有这等好事!” 兰猗微微一笑:“对,就有这等好事,也是巧合之事,不过……” 她话锋一转,丁福来莫名的紧张:“不过什么?” 兰猗说出今晚来的真正目的:“因为这孩子,衙门怀疑你与田家的命案有关,谁能证明当初你会不会为了得到这个孩子而毒杀了田家四口呢……” 丁福来实在忍不住截住兰猗的话喊着:“天大的冤枉!” 声音太大,小男孩给吵醒了,丁福来忙过去轻轻拍着,小男孩翻个身又睡着了。 兰猗不管他说什么,继续道:“所以你需要洗清你自己,然后才能同甜喜订亲。” 丁福来茫然无措:“我该如何洗清自己呢?” 平头百姓,无端惹上命案,他突然慌乱了,站起,走几步,回来重又坐下,接着又站起,满地溜达,热锅上的蚂蚁般。 兰猗指着椅子道:“我来,一是给你做媒,二是为了帮你洗清自己的,所以你坐下来谈。” 听兰猗说她可以帮自己,丁福来欢喜非常,回到椅子上坐定,誓赌咒的道:“我真没有毒杀田家四口,我若说假话,天打雷劈,若夫人能帮我,下辈子,不,这辈子我甘愿为夫人当牛做马。” 兰猗呵呵一笑:“我家不缺牛不缺马,用不着你给我当牛做马,实不相瞒,我帮你一个是为了尽快破案,另个是想给甜喜谋个好归宿,那姑娘,太可怜了,爹娘兄嫂一夜之间都死了,只剩下这么个侄儿,你们成了一家人,有你们两个疼爱这孩子,他会像父母在世一样。” 兰猗这样的安排,丁福来连说是天大的好事,可是,他问:“我该做些什么?” 于是,兰猗说出自己的计划:“明天开始,你到处宣扬,这孩子是公输家大爷公输措的私生子,过了几天,你接着到处宣扬,这孩子其实是公输家五爷公输捷同桃喜的私生子,再过了几天,你再到处宣扬,说这孩子其实是公输家十七爷公输搠的私生子,又过几天,你还到处宣扬,这孩子是安远候府管家薛庆同桃喜的私生子,复过了几天,你继续到处宣扬,这孩子是城外柳林庄一个叫李灵虚的道人同桃喜的私生子。” 名字太多,丁福来一时间记不住,就让兰猗稍等,他找了笔墨出来,然后一个名字一个名字的写下。 兰猗又细细的指点他一番,丁福来唯唯诺诺,无不应承。 谈好了一切,兰猗起身:“天不早了,我也该回去,等真正的凶手收监,我就给你和甜喜成亲,此后她主内你主外,她照顾孩子你好好的做衣裳赚钱,没多久再生养出自己的孩子,一家子其乐融融,岂不是好。” 她的这番描绘,丁福来犹如生在眼前一般,满脸都是欢喜之色,突然在兰猗转身想走时,他撩起长衫跪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流泪:“夫人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兰猗虚扶一下:“起来吧,男儿膝下有黄金,甜喜那里虽然我做得了主,但还不知道她同意不同意,一般的女孩子,喜欢有担当有气魄的男人,所以你虽然长的瘦弱,但也要像个大男人一样,比如……名捕楚临风,人家也不健壮,但那气势却是你比不了的。” 丁福来立即站了起来,掸掸膝头的尘土道:“谢夫人提醒,甜喜姑娘肯嫁我,下辈子我就会护她周全,谁敢欺负她,我豁出命去也不会答应。” 兰猗欣喜的点头:“这样最好,不过你放心,甜喜嫁了你,真有人欺负你们,我不会袖手旁观,侯爷亦不会袖手旁观。” 可着京城,谁不知道公输拓的厉害,丁福来得了兰猗这个承诺,捡到宝似的乐不可支,没曾想自己还能攀附上安远候,这可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他躬身送兰猗出来,见外头一个随从都没有,他道:“不巧,我那徒弟晚上是要回自己家的,也只能是我送夫人回去了。” 兰猗挥挥手:“孩子一个人在家,你放心吗,回去吧。” 丁福来无奈,亦无语,伫立在门口目送兰猗。 兰猗雇的马车在街边等着呢,她爬上车去转头道:“我坐车,没事的。” 丁福来朝她深深的鞠躬,还附带一句:“夫人自己小心。” 兰猗坐好了,看了看车夫的后背,撂下车前的帘子道:“走吧。” 车夫也不吱声,用鞭子打了下马,马蹄得得,车子离开丁记裁缝铺原路往回走。 时辰不早了,平素的这个时候兰猗已经就寝,此时颇感困倦,懒懒的歪靠在车厢上继续想着田家的案子,虽然让丁福来做的这件事对桃喜带有不敬,但为了给她报仇,希望她在九泉之下可以理解,等案子破了,确定那个小男孩是她和田壮的骨肉,她的坏名声自然而然也就消弭了。 兰猗心里嘀咕着,不知不觉车子行驶到了热闹的街上,又在不知不觉间车子又驶出热闹的街头,一点点的,周遭冷清起来,车里的兰猗毫无察觉,只等车子突然停下,她掀开车前的帘子问:“到了?” 脖子处骤然而冰凉,她想垂头看,车夫却低声吼道:“别动,动一动我就割破你的喉咙!” 351章 那张姓男人,移情别恋了? 兰猗识时务,果然不动。??? ? “你是谁?” 她不动也不至于慌乱,街头遇刺,这种江湖小说中才看到的桥段,不想今晚生在自己身上,她甚至有一丝兴奋,聚气于指间,随时准备打穴制服对方,问罢,想看看对方的脸,怎奈这车夫蒙着面呢,此处行人稀少,灯火亦不多,微弱的夜色中,那车夫有着一双凌厉到阴毒的眼睛。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肚子里这孩子,来年今日,就是他的祭日。” 这车夫说着,一手用刀抵住兰猗的咽喉,另外一只手握成拳头,高高举起,朝兰猗的腹部猛击下来。 与此同时,兰猗抬手向他的晴明穴,此穴位于眼内眦角,击中此穴,对方便会头昏眼花倒地,可是她刚刚抬手,就见那车夫啊的一声惨叫,随即翻身滚落下车,躺在地上动也不动。 兰猗懵怔的看着自己的手指:“欸,我何时学会隔空打牛了?” 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她警觉的四下看,茫茫夜色中缓缓而来一个人,兰猗稍微紧张,待那人近了几步,已然认出是楚临风。 她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楚临风走到车前,看也不看地上已经死了的车夫,跳上车辕,拍了拍那马,马蹄哒哒,踏破夜之静谧。 兰猗蹭了过来:“喂,那车夫,你杀的?” 楚临风一面驾车一面反问:“不然呢?” 兰猗万分感激:“谢谢你。” 楚临风淡淡的语气:“一个女孩子,动不动就夜里独自跑出来,可真不让人省心。” 兰猗也知道这次自己掉以轻心了,理上说不过人家,只能道:“我不是女孩子了,我已经嫁了人。” 楚临风哼哼一笑:“在我面前,还敢说大。” 兰猗看着他的侧脸,算不上美男,还如此瘦弱,但就是不缺大丈夫气概,她撇嘴道:“你多大了?” 楚临风悠然的一声长叹,听不出任何哀愁,带着几分诙谐,也有些是对人生无常的一种感慨:“我二十五了。” 二十五不老,但也不算太年轻,兰猗道:“你这样大了还不娶亲,你爹娘会急坏的。” 楚临风没有吱声,只管赶着车。 兰猗为了感激人家的救命之恩,讨好道:“男人二十五正值壮年,所以你也不必上火愁。” 楚临风嘴角上挑,有些笑意,完全没为自己二十五还没娶亲而显现一点点上火愁,目光所及,是无尽的黑色迷雾,这里如此安静,因为是大多数贫苦人所居之处,这里的百姓天一黑就睡觉,可以省下灯火蜡烛,他盘腿坐在车辕上,就像坐在自家炕头的随意,道:“我虽然看着不健壮,但不乏大男人气势,谢谢你的夸赞。” 这话,不是自己对丁福来说的么,兰猗愕然:“你一直在跟踪我?” 楚临风扬扬手中的鞭子,却没有打下去,他爱惜马匹,只用手掌轻轻拍了下马道:“你家门上的那个小子叫什么来着,哦,叫茂生,对你很忠心,见你一个人出来,而侯爷又不在家,他就去找到我,受人之托,我不得不来。” 兰猗故意道:“这样啊,那我收回方才的话,我该感谢的不是你而是茂生才对。” 楚临风明知她是说笑呢,猛地回头,本想同兰猗斗口取乐,没料到兰猗距离他这么近,他的鼻尖擦着兰猗的鼻尖,他急忙将身子往后一仰,快躺到马屁股上了,随即转身,浓夜如墨,车辕上的马灯摇摇晃晃,光线恍惚,映着他面无表情的一张脸。 一路上,他再没说过话。 兰猗也开始沉默,不为别个,思索今晚这刺客的来路,谁,一直对自己腹中这个孩子虎视眈眈呢? 她心里有了人选,暗暗恨自己:都怪我太心软了。 回到家里,西侧门进了,茂生恭恭敬敬的侍立一旁,然后等兰猗进来后他回头关门。 兰猗走了几步,又退了回来,到茂生身边道:“明天开始,你是侯府副管。” 茂生愣愣的:“可是,谁看门呢?” 兰猗无奈的晃晃脑袋,还真是个呆子,道:“你不愿当副管?” 茂生道:“我只是个看门的,不会当副管。” 兰猗一边往里面走一边道:“曾经,我觉着我只会吃饭睡觉,生孩子,太高深了,我也不会,现在……” 说到这里现不妥,身边还跟着个楚临风这么个大男人呢,偏头去看楚临风,人家云淡风轻,没什么表情。 因为今晚的事,兰猗对他非常感激,道:“楚大人不喜欢笑。” 楚临风脚步不乱:“没什么值得笑的,所以不笑。” 兰猗眼珠一转:“不如我给楚大人讲个故事吧。” 楚临风不谙她的套路,兴致颇浓道:“只知道你医术了得还会打穴,却不知你还会讲故事,洗耳恭听。” 兰猗略加思索,编故事太过简单,开始讲道:“有这么一个张姓男人,喜欢上一个李姓女子,为了能接近心仪已久的女子,他甘愿投在那姑娘家里做了个杂使的奴仆。” 楚临风了然于胸的样子:“你说的可是唐伯虎点秋香的故事?” 兰猗摇头:“大人,我说那个男人姓张不姓唐。” 楚临风意识到自己是断章取义了,道:“抱歉,我不够专心。” 兰猗没在意,继续讲:“张姓男人接触李姓女子的机会多了,可是最后张姓男人竟然娶了李姓姐姐,你说这是为什么?” 楚临风认真的想着:“那张姓男人,移情别恋了?” 兰猗否定:“不是。” 楚临风琢磨着:“那女子的父母反对?” 兰猗仍旧否定:“不是。” 楚临风停下脚步,仰头望着星空,只能是这样了:“那女子不幸过世了。” 兰猗还是否定:“人家活的好好的。” 楚临风拱手道:“在下愚钝,请夫人赐教。” 兰猗狡黠一笑:“因为那李姓女子名字就叫做姐姐。” 楚临风愣住:“这个样子?” 兰猗眼中透出禅意的光彩:“所以说,很多时候你把问题想的复杂了,就很难知道真实的结果,比如你我,我们只是皇上指定的查案人员,我们见面也好出行也好,都是非常正常的,楚大人可别想太多。” 楚临风如梦方醒,是想起自己对她说过,这案子再不必她插手的缘故,她终于领悟了自己的苦心。 352章 欣嫔娘娘安好 丁福来信守承诺,三天一消息,五天一消息,没出半月,京城传得最甚的便是有关他这个养子的身世,公输措公输捷公输搠薛庆李灵虚,纷纷中枪。 此消息一出,整个侯府像在暗夜中投了颗火炮,轰然炸开,公输措公输捷再也坐不住了,或是骂或是解释,就连一向沉稳的公输搠虽然没急于澄清自己,也成日的心事重重。 公输措的夫人郑氏连日来白天晚上的质问公输措,到底有没有同桃喜做出苟且之事,公输措连喊冤枉,郑氏不信,夫妻两个吵翻了天。 而公输捷的夫人白氏,到底还是老练些,外人面前就一副夫唱妇随荣辱与共不离不弃非常信任的样子,背后却时不时的敲打公输捷:“那田壮可真是窝囊,娶了个水性杨花的女人还得替人家养儿子,相公你说,他傻不傻。” 公输捷晓得老婆这话的意思,气道:“田壮替谁养儿子与我无关。” 白氏冷冷一笑:“怎么说与你无关呢,到处都在传扬说那孩子是你的,这事,你总得给大家一个说法。” 公输捷诧异:“我给大家一个什么说法?” 白氏道:“你不说,大家都以为那孩子是你的,毕竟当初大伯也好十七叔也好,人家只是对桃喜动了心思而已,你可是嚷嚷着要娶的,还找到二婶面前。” 旧事重提,公输捷很是不高兴:“这都是哪年的事了,陈芝麻烂谷子,你提这个作何。” 白氏讥笑道:“不是我想提,是现在外面都说那孩子是你的,若真是,你也可以带回来,也不用我替你养,柳絮粗手大脚的,莫说养个孩子,养头牛她都能办到。” 不提柳絮还罢,一提柳絮公输捷一拍桌子:“你看不上柳絮,却给我纳了她,你这是何意?” 他拍桌子,白氏拍炕:“天地良心,我是觉着柳絮憨厚老实才抬她为姨娘的,这世上像我这样的贤妻也不多,不图你说句好,也别这样诬陷我。” 夫妻过了多少年了,公输捷当然知道她这话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不想纠缠这件事,就拂袖而去了。 对于那孩子的传闻,他表面上不在乎,还是耿耿于怀,本想出来打听下田家案子的进展,却在街上不期然遇到了大爷公输措,兄弟见面,先打了招呼,谈了几句,就谈到田家案子上了,公输措似乎比公输捷还气,叉腰道:“我连桃喜的手都没碰过,又哪里生出了孩子。” 公输捷同情的轻拍了下他的肩头:“大哥不必生气,就算是生出了孩子那也情有可原,谁让桃喜长的俊呢。” 公输措可就不高兴了:“不是老五,你这话我不爱听,什么叫情有可原,当初可是你去找二婶想要桃喜的,若说桃喜那个孩子是你的种,这还差不多。” 公输捷本意是把自己摘干净,没想到他反唇相讥,登时也不高兴了:“整个侯府,八个宅子,多少个丫头数都数不清,谁听说我沾花惹草了,当年想要桃喜也不单单是她长的美,而是我身边实在却个近身伺候的人,大哥你不同,你同府里的丫头经常的眉来眼去,搞的大嫂到处骂,这事谁都知道,特别是,听说你现在同陈二小姐打的火热。” 公输措对陈淑离是只停留在望梅止渴上,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接触,他正为此事恼火,给公输捷一说,更怒。 就这样,兄弟两个越说越是话不投机,最后差点动手。 刚好兰猗路过,她是以命妇的身份,进宫恭贺兰宜晋为贵妃的,遥遥即见公输措、公输捷吵吵嚷嚷的,兰猗轻笑,自己的计策奏效了,这些个与田家案子有关联的人越乱越好,他们一乱,才容易出错,自己也才好发现某些线索。 为了不使那兄弟两个尴尬,兰猗吩咐车夫老宋:“换条路走。” 天热了起来,车厢里就有点憋闷,所以兰猗让秋落把车帘子挑起,横竖这条路上的行人不多,也不算太过失仪。 马车慢慢走,兰猗缓缓看,红尘俗世,芸芸众生,各自过着自己的日子,而她,只想守着公输拓和孩子,耕田犁地也好,砍樵采药也罢,像现在这样你争我斗惊心动魄也没什么,只要孩儿好好的,公输拓好好的。 一路神思纷纷的就进了宫,而今天,宫里可真是热闹,兰宜封了贵妃,同时,发配到永巷打入冷宫的原来的懿贵妃,三尺白绫吊死在屋梁上。 所以,封妃庆典半路终止,恭贺的嫔妃和命妇们也多数涌去冷宫了。 兰猗到了栖兰宫时,兰宜正骂着懿贵妃,这个时候寻死,分明就是与她过不去。 婵娟进来禀报:“启禀娘娘,安远候夫人来了。” 因为上次饭菜里下毒的事,兰宜心里有鬼,不知该如何面对妹妹,就推脱道:“说本宫抱恙卧床呢。” 婵娟躬身后退,退出来后对兰猗原话告知。 兰猗心里暗笑,晓得这是姐姐的谎言,刚好自己想去别处,就掉头离开栖兰宫,转而来了岫烟宫。 岫烟宫的两位也不安生,宫里最近传出这样的话,说懿贵妃人后议论朝政是胡七儿传出去的,因为胡七儿经常往寿康宫走动,容易碰到太后的侄女懿贵妃。 胡七儿大声喊冤,可是,她越叫嚷别人越怀疑,偏偏今天懿贵妃自缢而亡,胡七儿比任何人都怕,她怕太后信以为真,从而对付她。 听闻兰猗来了,胡七儿感到非常意外,自己与这位安远候夫人并无交往,甚至没什么来往,她来岫烟宫作何呢? 忽然想起偏殿住着的春盛来,想春盛曾经是狐家的婢女,那个狐兰猗,该不会是来看春常在的? 无论怎样,在岫烟宫,她是主位,就让宫女把兰猗请了进去。 兰猗以礼相见:“欣嫔娘娘安好。” 胡七儿方才还一脸凝重,人前头,她又恢复往日的疯疯癫癫,看兰猗嘻嘻笑着:“我很好,就是闷,你来了,我就不闷了,听说你会讲故事,不如给我也讲一个吧。” 兰猗明白她是在装疯卖傻,顺水推舟道:“好啊,我就给欣嫔娘娘讲一个,不如请春常在一起来听吧。” 353章 大小姐她疯了么,亲爹都害。 春盛孕肚难掩,虽然成为皇上的嫔妃,言行举止规规矩矩俨然还是狐府婢女时光。 大抵,宫中的血雨腥风把她吓坏了。 兰猗如是想,然现在春盛可是名副其实的春常在了,按例,兰猗该向她请安方对,只是兰猗才要施礼,春盛迫不及待的道:“二小姐快坐吧,你现下也是与众不同的人。” 她依然称呼自己为二小姐,兰猗一抬头,见她目光流转,再无拘谨和胆怯,分明是不尽的骄矜。 兰猗茅塞顿开,春盛不是怕,而是防,这是深宫生活的门道,比如胡七儿,她以没心没肺来掩饰自己,春盛就以胆小怕事来保护自己,各有各的方法,各有各的无奈。 胡七儿想听兰猗讲故事,兰猗正中下怀,佯装思索:“臣妇给娘娘讲个什么好呢?” 胡七儿道:“你最擅长取笑,就讲个笑话来听。” 兰猗欣然应允,一副在心底搜索故事的模样,须臾道:“有这么件事,某婢女与某女狼狈为奸残寒某女的亲妹妹,后来的结果是,某女同亲妹妹依然如故,毕竟人家是亲姊妹,某婢女却因为做了恶事惶惶不可终日,后来还给某女羡慕嫉妒恨,某婢女为了自保,铤而走险杀了某女。” 她一会子某女一会子某婢女,把胡七儿绕糊涂,正掰着指头的理顺故事间何时出现了某女何时出现了某婢女呢,半天不见兰猗再有动静,她看过来:“讲啊。” 兰猗道;“完了。” 胡七儿啊了声:“完了?这么短,也不好笑。” 兰猗一拍脑袋:“不好意思,大概是江郎才尽了,今个想去出好笑的故事来。” 胡七儿好不失望。 兰猗看向春盛,见她已然变了脸色,料到她是明白了故事的内涵。 这个时候上书房的内侍过来宣兰猗了,说是皇上要听兰猗讲讲田家案子的进展。 于是兰猗告辞出了岫烟宫往上书房而去,路上秋落贴近兰猗悄声问:“二小姐终于狠下心了。” 那个故事,分明是在暗示和指引春盛。 兰猗怅然而叹:“手足相残,若非她逼的紧,我安能如此,不仅仅是那晚派人当街之上行刺我,更可恨的,她还加害爹。” 秋落天天的陪在兰猗身边,却不知道何时出了这种事,愕然:“大小姐,她害老爷!” 此事隐秘,兰猗亦不知,是公输拓告诉她的。 前段日子,兰宜当初为了夺取秀女的名限而设计陷害兰猗和顾纬天的事,不知谁给捅了出来,还直接捅到宇文佑面前,为此宇文佑找兰宜问过此事,兰宜大惊,当时竟然说这一切都是父亲狐彦筹谋的,还编排了一个天衣无缝的故事—— 狐家次女兰猗,貌美过母亲贺兰氏,而狐彦自己更无玉树临风之风度,于是他怀疑这个次女不是自己的骨肉,而是夫人贺兰氏同其他男人所生,皇上宇文佑身子羸弱久病不治,太后听了国师的建议,再次选秀充实后宫以此给宇文佑冲喜,狐彦不想亲生女儿兰宜入宫,因为宫门一入深似海,他想再见女儿实乃不易,就撇开长女,把秀女的资格给了次女。 不巧的是,次女兰猗同西席先生顾纬天暗中有情,并且两个人选择私奔,后来给族人从娘娘庙抓了回来,兰猗不洁,再不能做秀女,狐彦无奈下又让长女兰宜进宫选秀,并且把次女兰猗嫁给了恶名昭彰的混世魔王公输拓。 兰宜惯会使用一箭双雕之计,这次亦是,她恨父亲狐彦偏爱妹妹,过去太久远的不提,她在茶水中下了夹竹桃的毒嫁祸兰猗的那次,狐彦给宇文佑宣去了栖兰宫,狐彦竟然说兰宜好好的根本没有中毒,使得兰宜的计划失败。还有兰猗因为私藏**《唐李问对》而给抓了起来,狐彦竟然唆使顾纬天以那七封信为要挟,让兰宜放过兰猗。 所以兰宜编排了这么个故事,既把当初姊妹调换的事责任推到父亲身上,又搞臭了妹妹的名声。 宇文佑不知是不是相信了,总之把狐彦叫去,当面下旨,以欺君之罪,免了狐彦太医院院使的职位,还要把他砍头。 最后是张贵玉求情,说选秀之时,并未界定一家若有两个女儿,该用长女还是次女亦或是三女四女五女,狐彦无论让长女选秀还是让次女选秀,都不逾规矩。另外,次女私奔从而不洁,这也不是狐彦的责任,女儿大了他不能时时刻刻盯着看着,且他没让不洁的女儿选秀,其实是对皇上的效忠。 经过张贵玉的解释,宇文佑这才改变了主意,没有罢黜狐彦的职位,也没有砍他的脑袋。 后来这事给公输拓听闻了,告诉了兰猗。 此时兰猗讲给秋落听,秋落气得快把银牙咬碎:“大小姐她疯了么,自己的亲爹都害,乌鸦还知反哺呢。” 兰猗觑了眼前面带路的内侍,淡淡道:“她在把自己逼上绝路。” 姐姐如此毫无人性,兰猗觉着,自己再无什么忌惮了。 秋落咝了声:“二小姐你说,那张公公为何要救老爷呢?似乎,老爷同他没什么交情。” 兰猗轻声道:“你忘了,之前张公公病重,还是他徒弟小魏子代他服侍皇上的,那次是爹他给张公公诊治好的,他应该是感念爹的恩情吧。” 张贵玉病重那次,狐彦一精湛的医术救了他,张贵玉何止是感念狐彦的恩情,更多的,他怕自己旧病复,留下狐彦,好做保命。 秋落突然惊骇道:“哎呀,这次皇上宣见你该不会是为了私奔的事!” 声音过大,惹得前面带路的内侍回来看。 兰猗忙给秋落使眼色,然后点头:“我觉着差不多。” 秋落再不敢说话,怕让内侍听见,就用目光同兰猗交流,眼中都是惊惧。 兰猗却轻拍了下她挽着自己的手,示意她自己能应付得了。 不多时到了上书房,引她来的内侍进去禀报宇文佑,未几出来道:“夫人,皇上叫进。” 说完这内侍又追加一句:“叫您一个人进。” 兰猗同秋落对视,浅浅一笑,示意秋落不要为她担心,然后松开秋落的手,迈步进了上书房,一行往里面走一行想着策略。 354章 谁?谁密报的? 上书房轩敞明亮,宇文佑脸色晦暗。 圣意难测,兰猗小心翼翼道:“臣妇给皇上请安。” 宇文佑手中正捧着一本书看,淡漠的一句:“嗯。” 继续看书,偶尔哗啦翻过一页。 皇上不开口,兰猗就不敢多言,更别说这些黄门内侍了,上书房就出奇的静,静得兰猗手脚都不知放在哪里合适,生怕自己这个时候出无法防备的声响,比如打个饱嗝。 也不知那是本什么书,宇文佑看得非常专心,不多时又哗啦翻开一页,兰猗百无聊赖,细细为他数着,只等他哗啦翻了二十五页,兰猗站的有些累,腿一软跪在地上。 宇文佑终于放下了书,看向她:“小姨为何跪下?” 兰猗不好说自己站累了,臣子草民,侍立皇上谁敢说累,她就道:“臣妇拜见皇上。” 宇文佑将身子往后仰靠在椅背上:“方才你已经拜见过朕了。” 兰猗抬头看他,吃惊道:“真的吗?大概是站的太久,久到让我忘记已经拜见过皇上了。” 宇文佑顿时哈哈大笑,用手指点着兰猗:“这世上能让朕如此开怀大笑的,唯独你,狐兰猗。” 兰猗机智的也玩了个一箭双雕,对自己突然跪下做了完美的解释,也还提醒宇文佑有话就说。 于是,宇文佑侧头看看张贵玉:“赐座。” 张贵玉就出去喊人搬了把椅子给兰猗。 坐下之后,兰猗谢恩,再问:“皇上叫臣妇来有什么吩咐吗?” 宇文佑纤细的手指漫无目的的画着面前的书:“没甚大事,听说你曾经与顾纬天私奔过,朕叫你来确认一下是否有这样的事,若有,顾纬天勾引良家女子,违背孔圣之道,革除翰林院编修之职,同时免去他大驸马的身份,择日配岭南烟瘴之地。” 他说的轻描淡写,兰猗听得心惊肉跳,姐姐这一局,何止是一箭双雕,其实是一箭三雕。 兰猗陷入久久的沉默。 宇文佑不耐烦道:“小姨,朕在问你话呢?” 兰猗猛然抬头看他:“臣妇不想提及此事,怕有辱圣听。” 宇文佑脸色冰冷:“朕要你说。” 兰猗垂:“是,但事情不是皇上听来的那样,真实的情况是……” 她微一停顿,考虑要不要现在就将姐姐置于死地,转念想,姐姐死了,自己以后想进宫就没了由头,不进宫,又如何打探宇文家族的一切动向呢,亦或许,将来对付宇文佑的,姐姐可以成为自己的棋子,斟酌过后,她道:“大驸马是在狐家做过西席,教授臣妇的兄长读书,皇上未去过狐家,去过便知,以臣妇兄长的书房到臣妇闺房的距离,臣妇与大驸马见一面非常困难,试问两个毫不熟识的男女,怎么就谈到私奔呢。” 宇文佑好像对这个解释非常满意,他实在不喜欢兰猗是个不洁的女子,也就颔,又问:“那么这传言?” 兰猗知道这是姐姐编排的故事,如果一口否认,会与姐姐编排的故事相去甚远,怕宇文佑不太相信,以极快的度思索下道:“还不是为了娘娘庙一宗。” 娘娘庙,是私奔故事的地点,听到这里,宇文佑突然变得精神百倍了。 兰猗道:“娘娘庙有庙会,这个皇上应该知道,而臣妇,作为院使家的女儿,平素养在深闺,脚步所及,也就是父母的上房,姐姐的住处,还有后花园,臣妇同所有闺秀一样,庙会可以准许上街,这是千盼万盼的事情,那次娘娘庙的庙会,因为家母身子不舒服,而姐姐留在家里陪着母亲,臣妇贪玩,就一个人去了,刚好,当时的西席顾先生也往娘娘庙去顽,缝着年节和庙会,家父都给顾先生放假,于是,臣妇同顾先生不期然而遇。” 她又做了个停顿,是想着该怎么往下编。 果然宇文佑也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在娘娘庙遇到,就给你们定下私奔的罪,这未免太过牵强。” 兰猗终于想到该怎么继续编了,就道:“当然不会,关键那天我携带了包袱,包袱里面有衣物和银两。” 宇文佑凝眉:“你逛庙会,为何携带衣物和银两?” 兰猗非常淡定:“皇上不是不知道,寺庙都有香油钱这一说。” 宇文佑点头,香油钱,也就是善男信女布施给寺庙的钱物。 兰猗接着上面的话:“那时刚好是快选秀了,我初定为待选秀女,对自己进宫深感前途未卜,就在佛菩萨面前祷告,一旦选秀成功得以进宫,不期望得到皇上的宠爱,只希望能够平平静静平平安安,可是做布施,我又没有太多的银钱,平时父母给的月钱积攒下来一部分,觉着少,就拿了自己的衣物。” 宇文佑抬手制止她继续讲下去,疑惑道:“你拿了自己的衣裳去布施,娘娘庙的尼姑们能穿俗家之衣裳吗?” 兰猗一笑:“要说皇上您就是久居深宫,很少去寺庙顽,不知道寺庙还有这么一宗,逢着灾年,寺庙的师父们不仅仅诵经为国为民祈福,还会拿出银两来赈济灾民,没有灾年,寺庙平时所得到的衣裳布匹米粮等物,就给了那些无家可归的人。” 宇文佑一副释然的模样:“接下来呢?” 兰猗长长的一叹:“接下来,臣妇倒霉的碰到了大驸马,既然认识,难免说几句话,然后,族人突然出现了,也不问个青红皂白,就把我们两个抓了回去。” 说到这里,宇文佑哼哼一声笑,分明是对此事有异议,摆摆手道:“朕不信,朕不信狐氏族人为何会突然出现抓你们呢?你别跟朕说你的族人也去逛庙会了,然后不期然遇到你和顾纬天,以为你们在私奔,就给抓了回去,逛庙会可以,怎能是那么多人去逛,这不合理。” 兰猗心里骂,妖男,你咋这么多问题,老娘编的很累,可你是皇上,我又不得不说,只能绞尽脑汁的编下去:“我那些族人,当然不是全部去逛庙会的,而是有人密报,说我同大驸马想私奔。” 有人密报? 宇文佑心里似乎有了目标,这个目标一旦给兰猗说出,他想治罪狐彦要挟公输拓,就如探囊取物了,遂急着问:“谁?谁密报的?” 355章 能让宇文佑如此纡尊降贵的,惟狐兰猗一个。 宇文佑心中那密报之人,他料定是兰宜。 试问天下女子,哪个不以成为皇帝的女人而荣耀,且是一荣俱荣之事,家族都跟着兴旺,兰宜心机大贪念多,以她的容貌比不上兰猗,想进宫,唯有夺走妹妹那个秀女的名额。 不过兰猗一出口,却大大出乎他的预料,兰猗道:“那密报之人是红莲。” 红莲? 这是与兰猗并顾纬天多么风马牛不相及的人。 “红莲为何陷害你?” 宇文佑不信。 “因为她喜欢顾先生。” 兰猗看出他不信,尽量把语气放平静,恐自己目光飘忽或是神态不自然,从而使得编排的这个故事如沙雕,瞬间坍塌,她之所以说红莲,是突然想到秋落喜欢顾纬天,女人的嫉妒心是很可怕的,用这样的理由容易让宇文佑相信,而红莲已不在人世,倘或密告之人有罪,谁会与一个死人计较呢,但感觉这样诬陷红莲有点对不住人家,在心里嘀咕:改天我给你多烧些纸钱。 宇文佑不免感叹:“那个红莲陷害你,你却为她查案,到底是你这故事不真实?还是你狐兰猗已经修炼成活菩萨了?” 此言一出,兰猗暗道糟糕,怎么就疏忽这件事了,忙想着如何圆满自己的谎言,她一迟疑,宇文佑啪的一拍桌子:“你是在诓朕对么!” 兰猗急忙道:“我没有。” 宇文佑凌然望着她:“你没有,那么你说,红莲陷害于你,你为何还替她查案?” 兰猗一脸的无辜:“皇上,查红莲的案子可是您的圣旨。” 宇文佑怔住,自己怎么疏忽了这件事了。 兰猗非常得意,她与皇上,算是打个平手。 外面有内侍的禀报声一个接一个的传进来,传到张贵玉这儿,张贵玉又禀报给宇文佑:“皇上,甘州兵马提督张元继觐见。” 夏知问死了,西北那一块全由张元继接管,他这是回京述职的,宇文佑点了下头:“宣。” 有大臣觐见皇上,兰猗忙站起想告退,孰料开始站久了后来又坐久了,更因为与皇上对垒有点紧张,是以右腿突然抽筋了,这是怀孕之后才出现的症状,她疼的紧皱着眉,一步不能迈。 宇文佑见状,忙离开龙椅奔了过来,伸手托住她的后背问:“怎么了?” 面对自己的仇人如此关切,兰猗错乱了,手按着抽筋的那条腿,痛得咬牙道:“腿抽筋了。” 宇文佑听罢蹲了下来,隔着裙子一只手抓住她的小腿,另只手轻轻揉着。 兰猗想躲苦于动弹不得,惊呼道:“皇上不可!” 天下第一人,九五之尊,堂堂皇上,给她揉腿,这是下人该做的事,宇文佑的行为让她始料不及,心中的惶恐覆盖了男女授受不亲,她只是想躲想躲想躲,一着急,另外一条腿也抽筋了,身子瘫软下来,宇文佑及时的抓住她的手臂擎住了她。 这样暧昧的姿势,上书房所有侍立的宫人无一不垂下脑袋,张贵玉却无声的奸笑着,还止不住感叹,天下女人,能让宇文佑如此纡尊降贵的,惟狐兰猗一个,她苏银狐都不能。 张贵玉将兰猗方才坐的椅子挪了过来。 宇文佑扶着兰猗坐下,他自己复蹲下给兰猗揉着腿,他是习武者,一般的习武者都是半个郎中,手法得当,不多时兰猗腿上紧聚的皮肉慢慢松弛下来。 这时宇文佑仰头看着兰猗:“可好些了?” 声如春风,撩拨得兰猗浑身不自在,这温柔,天下她该享受的,只能是公输拓给予的。 兰猗不自觉的看过来,他长着好看的丹凤眼,有着细腻更胜女人的肌肤,眼角的细纹为他平添了半世沧桑,明黄的龙袍金灿灿的龙冠恰到好处的收敛了他的阴柔之美,恍惚中,兰猗恨不起来这个仇人了,轻声回着:“好了,谢皇上。” 宇文佑点点头,将兰猗揉皱的裙子拽了拽,这个小动作又收入兰猗眼底。 一个男人,要怎样喜欢一个女人,才会这样的体贴入微呢。 张贵玉再次奸笑着,过来搀扶宇文佑。 没等宇文佑站起呢,甘州兵马提督张元继走了进来,刚好是宇文佑蹲在兰猗脚下的一幕,张元继愣住了,进退维谷。 宇文佑却神态自若的回到龙椅上坐定,看着兰猗道:“腿抽筋不算大毛病,但疼起来也是难以忍受的,回头朕让太医给你开个方子。” 兰猗躬身谢过:“谢皇上,臣妇自己懂这个。” 宇文佑眼角余光发现张元继杵着呢,也不搭理他,继续对兰猗道:“朕当然知道你懂这个,知道你医术高明不输你父亲,但你并无为自己诊治,可见你对自己漠不关心,所以朕现在说的话就是圣旨,下次朕再见到你,若还抽筋,就罚你……罚你什么朕还没想好,等下次再说罢,行了,你退下罢。” 兰猗再施礼,之后退了出去。 秋落见她出来,忙迎上,急吼吼的问:“怎么样,皇上可有为难你?” 兰猗徐徐摇着脑袋,神情疲惫。 秋落不知方才发生的故事,挽着她的手臂道:“这我就放心了,我还以为皇上会因为当初的事而责罚你呢。” 腿抽筋的后遗症仍旧在,紧绷绷的非常不舒服,还有隐隐的痛,但已经是在能够忍受的范围之内,而兰猗默默走着懒得说话,有时候人生之事就是这样,黑的白的,红的绿的,雾里看花,看不清最好,看得清才累。 今个宫里有些乱,一方面是兰宜晋我贵妃的喜事,一方面是懿贵妃自缢而死的丧事,兰猗没做太久的停留,匆匆出了宫回了侯府。 进门的时候,兰猗习惯了茂生的笑脸相迎,突然见是个须发花白的老仆,她问:“茂生呢?” 没等老仆回答,秋落笑道:“老天,你把茂生擢升为副管了,你这是问谁呢。” 兰猗抬手扶额:“这一天到晚忙的,竟忘记这一茬。” 秋落察言观色,狐疑道:“不对,你有事瞒着我。” 她的话提醒了兰猗,上书房的一幕重现,兰猗含糊道:“我有什么事还能瞒过你呢。” 秋落得意的嘿嘿一笑。 回到倚兰苑刚坐上炕,就吩咐下去:“让茂生来见我。” 不多时茂生给小丫头找了来,进了屋想施礼,兰猗抬手道:“行了,咱们闲话少说,这几天府里可有什么动静?” 356章 侯爷准备送宝珺和阿妧去哪里? 丁福来信守承诺四处散播谣言,与之有关的几个人自乱阵营,兰猗就让茂生替自己盯着,希望能发现什么对查破田家命案有利的。 而今茂生身为副管,行事方便,只是他突然由门房专为副管,一切都还在适应中,所以,并无所获,为此他有些愧疚,感觉自己枉负兰猗信任。 兰猗倒是无所谓:“你也不用着急,这么大的案子不是说破就破的,大理寺都急不得,何况我们。” 茂生躬身:“谢少夫人体谅,不过……” 他欲言又止。 兰猗放下欲拿茶杯的手:“不过什么?” 茂生道:“小人吃不准,就是感觉这案子与几位爷干系不大,倒是与那个牛鼻子老道说不清道不明。” 兰猗正感觉自己有点当局者迷的样子,希望谁来为她指点迷津,茂生的话让她颇有些眼前一亮的新鲜感,抬手示意:“继续说。” 茂生对于自己这个新身份诚惶诚恐,言行举止更小心着,不想让人觉着自己永远是那个看门的小子,难得少夫人提携,他想好好的干一番,所以说话,也更沉稳慎重了:“那个李道长住在咱们府里的时候,负责伺候他的是田大牛,偶尔的,田大牛有事,他儿子田壮就代替他去服侍李道长,因小人与田壮还算有些交情,所以田壮什么话都愿意跟小人说,某一天他吃醉了找到我,说……” 他顿住,兰猗听得正专注,挑眉看来,茂生舔了下嘴唇继续道:“说李灵虚对桃喜不轨,为此他和他爹田大牛还吵了起来,田大牛一心修道,对李道长当个祖宗供养,田壮骂李道长是个老淫贼,田大牛就打了田壮,为此田壮气得喝了一坛子酒,醉醺醺的找我诉苦。” 这个线索对兰猗来说犹如拨开一点点迷雾,公输家的那几个男人先让他们乱着闹着,先从李灵虚下手,这回,必须一刀见血。 至于怎么挑开李灵虚的真面目,她想起了去柳林庄时,在李灵虚家里没发现炼丹所需的用具,当时猜测他还有其他藏身之地,该去找到他另外的巢穴,或许有重大发现。 决定下来,兰猗对茂生道:“明儿你跟我出趟门。” 茂生连忙道:“是。” 又问兰猗:“少夫人还有事么?” 兰猗挥挥手:“你去吧。” 茂生方想走,兰猗喊住他:“那个,谢谢你。” 茂生茫然。 兰猗解释道:“那一晚,若不是你让楚大人去找我,我或许已经命丧街头了。” 茂生没有给她的夸赞而沾沾自喜,而是瞪大了眼睛:“少夫人!” 兰猗晓得他担心自己,淡淡一笑:“没事,都过去了。” 茂生松口气,眼珠一转道:“少夫人经常外出,只带着秋姑娘可不妥,惭愧小人不懂武功,依小人之见,少夫人身边得跟个会功夫的。” 兰猗对这个小子越来越喜欢了,道:“可着咱们府里排一排,会功夫的除了侯爷就是侯爷的几个兄弟,我可不敢要他们随行我。” 茂生显然是有了好主意,忍不住眉眼间都是欢喜,道:“侯爷忙着,那几位爷不一定好用,因为他们做惯了给人伺候的主子,可伺候不来少夫人,小人觉着,少夫人不如用连喜。” 连喜? 兰猗稍微想了想,就想起连喜是谁了,她是宝珺和阿妧的保镖,所以,兰猗为难道:“连喜照顾珺哥儿妧姐儿呢,她来做我的随从,珺哥儿妧姐儿谁来照顾。” 说是照顾,其实是保护。 茂生突然沮丧了:“也对,连喜功夫是好,可她是老夫人在世时指定照顾少爷小姐的。” 正此时,公输拓一挑帘子走了进来,把茂生的话听了半截,大声问着:“宝珺和阿妧怎么了?” 茂生赶紧过去施礼:“小人见过侯爷。” 公输拓嗯了声,径直往八仙桌旁坐了,重复方才的话:“宝珺和阿妧怎么了?” 兰猗代茂生道:“这家伙想的周到,说我经常外出需要个会功夫的随从,他举荐了连喜,可是连喜是照顾宝珺和阿妧的,我可不能横刀夺爱。” 公输拓对张元继三顾茅庐,却未能打动张元继,今个第四次去见人家,还吃了闭门羹,所以他心绪不佳,看了眼兰猗道:“你啊,也该体谅下我,成日的东奔西跑,你不知道我会担心吗,而我又忙的顾及不了你,你说你一旦有个差池,你……哎!” 说完隔空用手指戳了下兰猗,一副打不得骂不得的无奈。 夫妻两个说话,带着些许的打情骂俏,茂生紧低着头。 兰猗见状,就让他退下了,茂生一走,兰猗就哼哼一笑:“侯爷自己成日的往外跑,回头却来说我,咱们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 公输拓立即道:“你怎么能同我比呢,你有了身孕了。” 提及孩儿,兰猗信心满满道:“我就是要让我儿子知道,凡事没有一蹴而就的,想成就大业,就必须辛苦努力,侯爷尽可以放心,这孩子,皮实着,他将来会有大作为。” 有了那么个胆小怯懦的宝珺参照,听兰猗这样说自己的亲生骨肉,公输拓非常高兴,高兴之余就想锦上添花,告诉兰猗道:“连喜你用吧,我准备送宝珺和阿妧到外地去。” 兰猗很是意外:“侯爷准备送宝珺和阿妧去哪里?” 公输拓目光深沉望着面前一片虚空,叹道:“我虽然有信心能保护家人,其实也是很担心,特别是这两个孩子,我要把他们送到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这样,我才能无后顾之忧,至于去哪里,我正在琢磨,刚好你来替我想一想,哪里,才是最安全的?” 哪里是最安全的呢? 兰猗沉思着,天南海北,熟悉的只算认识的人里面想了很多,就想到了大小姐妙嫦,试着同公输拓商量:“大姐姐那里如何?” 公输拓眯着眼,沉吟番道:“那个沈蓬庵的人品我倒放心,可是就怕他不会功夫,保护不了宝珺和阿妧。” 兰猗不赞同他的观点:“侯爷此言差矣,很多时候一比高低,比的不是武功而是心智,沈蓬庵行事稳重喜欢深谋远虑,他应该能保护得了宝珺和阿妧。” 357章 你以为我同那个白马夫人一样喜欢吃醋? 送宝珺和阿妧离开京城,这事就算拍板定下了,只是改如何走? 走的前一晚公输拓还坚持:“我自己送。” 走的当天,他无奈找到兰猗:“张元继捎话来,欲同我谈谈,可是,宝珺和阿妧……” 一面,是他的大业,一面,是他的孩子,即使宝珺是陈毓离同别人所生,他仍然视如己出,所以兰猗知道他的纠结折磨,给他建议:“找天下镖局吧。” 公输拓有片刻的迟疑:“离开家,两个孩子本就会有情绪,我不亲自陪他们过去,恐他们会哭闹,若说阿妧我倒还放心,宝珺年幼且那性子……哎!” 他是不轻易长吁短叹的,兰猗看得出,虽然他平素从无对两个孩子表现出溺爱,或者很少陪两个孩子顽,但这两个孩子,实实在在是挂在他心坎上的。 阿妧,小姑娘年纪不大,举止颇有些父亲的沉稳深邃和自持,说话也落落大方,宝珺更多的遗传了他父亲的个性,怯懦又自恃,他最大的优点便是继承了陈毓离的样貌,粉雕玉琢,讨人喜欢。 如此年幼的孩子要离家,兰猗也料到他们会不痛快,为了使公输拓放心,兰猗试探道:“要不,我陪他们过去。” 她话音刚落公输拓立即反对:“那不行,你去我更不放心。” 兰猗料到他不会赞成的,本身孕妇就不宜远行从而舟车劳顿,再次给他建议:“而今还有一个人合适。” 公输拓马上问:“谁?” 兰猗指着凤祥院方向:“媚嫦,她成日的在家闲着,那天跟我说都快腐烂生蛆了,所以不如让她去。” 宝珺和阿妧平时同小姑要好,这个公输拓知道,可是他有一丝的犹豫:“小妹本身就是个孩子,她,能行?” 兰猗淡淡一笑:“侯爷对小姑的了解远不如我这个嫂嫂,她看上去毫无心机,大大咧咧的,其实她鬼精着呢。我给侯爷做个比较,如我姐姐宜贵妃,她即使什么都没做,但看上去一肚子的心计。而春盛看上去效忠主子做事勤恳,其实她才是一肚子的心计。咱们家的大姐姐,看着娴静安逸,其实行事很有主意,如她当初决心为沈大人生下那个孩子,一般的女人,珠胎暗结还不赶紧着想法子打掉,可是她非常冷静的告诉我,她会生下那个孩子。还有那个欣嫔胡七儿,她成天的疯疯癫癫,其实不过是在装疯卖傻,这是她宫廷生活保护自己的手段。而小姑糅合了这四个人的长处,小姑有我姐姐的聪明,有春盛的隐忍,有咱们家大姐姐的冷静,有欣嫔胡七儿的手段,所以侯爷完全可以放心。” 她分析了这么多,惹来公输拓的朗声大笑:“你啊你,我看这世上心计最多的就是,这些许人你都能品评得入木三分,行,我听你的,就用媚嫦,有她陪着阿妧和宝珺,两个小家伙不至于太难过,另外天下镖局的活儿我是放心的。” 他同意了,兰猗也松口气道:“小姑也可以同大姐姐见着,姊妹两个团聚,又是另外一桩好事。” 既然定下,公输拓就让人把媚嫦喊了来。 那姑娘乐颠颠来了,进门就问;“大哥,丫头说你找我有好事,什么好事呢?” 她说着双手掌心不停摩擦,准备接银子。 公输拓与兰猗对视,之后道:“你嫂嫂说你闲得快腐烂生蛆,要我派个差事给你,所以,我决定今天由你陪着阿妧和宝珺去姐姐身边做些日子。” 媚嫦竖起耳朵听了明白,却僵硬的挺在那里。 兰猗一笑:“你不愿意?” 媚嫦突然哭唧唧道:“你们怎么能突然袭击呢,我连什么都没准备,也来不及同丰少爷道别。” 公输拓会错意,道:“大哥不为难你,我欢别人去。” 媚嫦一蹦而起,尖声喊着:“不要!” 太突兀,都把公输拓吓了一跳。 她又摆着手道:“我去我去,我当然要去,就是我什么都没准备好呢,对了,我现在就回去准备。” 说完扭头就跑出了房门。 公输拓与兰猗再次对望,哈哈大笑。 兰猗也笑:“这孩子,是太高兴所致。” 媚嫦同意了,可是天下镖局还没谈妥呢,兰猗试着道:“要不,改日吧。” 镖局做的是买卖,你去同人家谈,人家还有一番手续的,比如派哪些镖师合适,人家镖师也需要做个准备,出门在外,又那么远的路程,随身带的物事可不能少。 不料公输拓摇头道:“不成啊,守城官是李梁木,此人是我多难的朋友,我已经同他打好招呼,今个城门口的把门的可都是他的心腹,这样阿妧与宝珺的行藏才能保密,我不妨宇文佑,还得防备其他仇家呢。” 既然如此,兰猗起身道:“我现在就去天下镖局。” 公输拓随后也站了起来:“行了你歇着吧,我去找白马西风谈谈。” 兰猗草木皆兵的看着公输拓:“侯爷找白马掌门谈谈?” 公输拓从她眼中看出了不安,轻笑:“我找白马西风谈的是阿妧和宝珺,希望他能派给稳妥的老成的镖师,你多想了。” 兰猗有点难为情,脸色有些尴尬:“不是我愿意多想,自从楚捕头住进府里,我身上的闲话就多了起来,而去之前同白马掌门见过几面,他夫人,似乎不痛快,我以为……” 公输拓过来她面前,托起她的下巴道:“你以为我同那个白马夫人一样喜欢吃醋?断不会的,首先,我信你,其次,我信我自己。” 兰猗长久以来压在心头的石头,此刻是终于卸下的轻松,她懵怔的看着和公输拓:“信你自己?” 公输拓信心满满目光平静:“我信我有足够的能力让你倾慕。” 原来如此,兰猗撇嘴道:“王婆卖瓜,你羞不羞。” 公输拓哈哈一笑,信兰猗,源于对兰猗的爱,信自己,源于对兰猗人品的笃定,最近忙的很,好久没听兰猗讲故事了,他明知道王婆卖瓜是什么意思,故意道:“哪个王婆?卖的什么瓜?快讲给我听。” 兰猗狡黠一笑:“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王婆叫老道……” 公输拓连忙喊停:“等等,何谓庙里有个王婆叫老道?” 258章 念奴儿可是老江湖了,不好对付。 兰猗狡黠一笑:“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王婆叫老道……” 公输拓连忙喊停:“等等,何谓庙里有个王婆叫老道?这话不通顺。” 当然不通顺,兰猗给出的官方解释为:“所谓庙里有个王婆叫老道,就是庙里有个姓王的老婆婆,她的名字叫老道,所以她的名字就是王老道。” 公输拓目光都是僵硬的:“哪有叫这个名字的,何况她是女人,臭丫头,你耍弄本侯。” 兰猗一脸的委屈,还装模作样的高喊:“六月飞雪,我有天大的冤枉,为何女人就不能叫老道呢,难听是难听了点,侯爷以为潘金莲这个名字如何呢?是不是很脏,可是当初潘金莲她爹娘给她取名字的时候,能考虑到后来潘金莲这三个字成为女人的耻辱吗,他们是觉着金莲这个名字美才给女儿取的,所以王婆原名叫王老道最正常不过。” 公输拓捏了捏她的嘴唇,笑道:“我不过一句话,你却说了一笸箩,伶牙俐齿,那么你继续往下讲,王婆卖瓜是怎么回事?” 兰猗想,这家伙是存心耍笑我,街头哪个卖瓜果的不说自己的货好呢,讲就讲:“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王婆叫老道,王老道不修行,所以王老道并非那些练功炼丹的老道,她只是那座弃庙的看守,一个人住在庙里太闷,也需要赚钱维持生计,她就在周边开了块荒地种了些瓜,话说某一年她的瓜长的非常好,待瓜熟了,她就摘下用车推着,到山下的市集去卖,没曾想她的瓜非常好卖,不一会子就卖光了,她正低头数钱,有个人没买到如此好吃的瓜,很生气,就对她高喊,你知道不知道我是谁?” 前面的纯属铺垫,没什么听头,公输拓对后面的这位起了兴致,随着问:“谁?” 兰猗意味深长的看着他:“王婆呵呵一笑,我当然知道你是谁,你不就是那个公输金莲么。” 公输?金莲? 公输拓隐隐觉着不祥。 兰猗心中得意,接着讲:“那没买到瓜动怒的客官道,不是,我叫公输拓。” 自己竟然在故事里,公输拓瞪大了眼睛。 兰猗学着故事中人物的口吻:“王婆摆摆手,行了,扒了你的皮我认识你的瓤,你不叫公输拓你叫公输金莲。” 这个时候,公输拓觉出了什么,揪住她的面颊,轻轻的轻轻的,喝问:“说,为何这么编排本侯?” 兰猗掰开他的手:“听说侯爷又要纳念奴儿了,侯爷先纳了秀儿,又纳了卫沉鱼,现在又要纳念奴儿,这样水性杨花,不是公输金莲是什么。” 纳了秀儿是真,纳了卫沉鱼亦是真,但要纳念奴儿却是空穴来风,公输拓问她:“这是谣传,你听谁说的?” 府里都传遍了,兰猗信手画了个圆圈:“都在说。” 如此,公输拓就明白了,提醒她:“你这样聪明,当心中了别人的圈套,这分明是有人在离间你我。” 兰猗不否认这个,可是,她道:“侯爷若不是同念奴儿交往过密,我又怎能有此怀疑呢。” 以前同念奴儿交往,是为了那个声色犬马的名声,于此来蒙蔽多疑的宇文佑,现在同念奴儿接触,是好奇她究竟是什么来路,曾怀疑她是苏银狐,可是苏银狐的真身已经出现,那么她就不是苏银狐,那她到底是谁呢? 凡是接触公输拓的,一,冲着他的钱财权势,二,喜欢他的人。 前一种他信,后一种他否定一个又一个,满口污言秽语,动辄发怒骂人打人,这样的男人谁会喜欢呢,所以,他才怀疑起口口声声要嫁给他的念奴儿。 “我答应你,很快就会与念奴儿有个了断。” 公输拓这个保证,非但没让兰猗高兴,倒把她吓了一跳,愕然仰头望上去:“侯爷同念姑娘?” 公输拓意识到自己的措辞不当让她误会,忙道:“我之意,我与念奴儿交往,最近会有个结果,亦或是成为朋友,亦或是成为敌人,因为,她刻意取悦我,费心接近我,我觉着她或许有什么目的,所以我才顺水推舟,之前以为她是苏银狐,苏银狐已经给你找了出来,那么她是谁?我想知道。” 这一番解释,终于让兰猗释怀,大概是高兴罢,她莞尔一笑道:“我对查案已经产生浓烈的兴趣,不如侯爷把查念奴儿的事交给我。” 公输拓忙,很想她能帮自己,可是她有了身孕,公输拓不想她劳顿,就道:“算了,你该好好将养身子,到时给我生个白白胖胖的儿子。” 兰猗抚摸着小腹,脸上的表情柔和得就像涂抹了春风一般,道:“若让我在家老老实实的躺着,会闷坏的,横竖我答应侯爷,我会小心谨慎,我可是精通医术的,懂得该如何保护自己,我爹给我开的安胎药我每天都在吃,且查案子又不是手提肩扛的体力活,真的不妨事。” 公输拓仍旧犹豫不决:“我不年轻了,很想有个儿子。” 兰猗脑袋上扬,颇有些傲然之色:“我年轻啊,我会给侯爷生很多儿子。” 公输拓最后无奈的晃晃脑袋:“总之说不过你,你可要当心,查田家的案子,查念奴儿,你说什么又不是体力活,但是,也说不定是在冒险呢,查案,便有凶手,为了自己活命,凶手必然会对付你这样查案的人,念奴儿可是老江湖了,不好对付,一旦她的身份与我是敌对的,那么你就更危险。” 他的关心让兰猗心里高兴,嘴上却道:“昂藏七尺的男儿,何时变得这么唠唠叨叨。” 说了半天,忽然想起公输拓要去天下镖局的,忙用手推他:“快走吧,还不知道白马掌门在家不在家呢。” 公输拓就轻拍下她的面颊,转身出去喊麒麟备马,然后去了天下镖局。 天下镖局,掌门夫人李秀姑正在前头查点即将出发的一车货,脑子不灵光,一遍又一遍,总是对不上数目,总算对上数目了,公输拓来到,有人禀报给她,她听说是安远候,第一个念头是,坏了,听说那安远候杀人不眨眼,人家定是听说白马西风同狐兰猗交往然后找上门来了。 259章 你是在担心我?还是在侮辱我? 本朝四大家族,皇族宇文,侯门公输,富贾贺兰,江湖白马。 白马家族是开镖局的,之所以冠以江湖二字,还不是因为走镖这一行当天南海北的跑,认识的人也是三教九流五行八作,李秀姑娘家亦是开镖局的,不敢同夫家白马家族比,那也是不小的买卖,李秀姑淳朴无华,行走江湖时间长了,阅人无数,也还是能够以人的面相算出人的性情。 “这位可是白马夫人?” 公输拓走过来,虽然彬彬有礼,但那气势,却是一种居高临下看人的感觉。 “民妇见过安远候。” 李秀姑尽量做到不卑不亢,或许因为担心公输拓找丈夫的麻烦,所以不胆怯也有点底气不足。 “白马夫人免礼,本侯今日是来拜访白马掌门的。” 公输拓环视一番,他虽然知道白马西风这个人,但从无来过天下镖局,单单这个门面,果然是天下第一的派头,他暗自赞佩。 “我哥……他不在。” 李秀姑平生第一次撒谎,为了使得这谎言逼真,她故意说的自然,面上无波,心底发虚,不自觉的,手拽了拽剑袖。 “这可真不巧,本侯是想同他谈一笔大买卖的,看来只能去找别家镖局了。” 公输拓已经捕捉到她那个微末的小动作,心里了然她在说谎,到底为何不肯让自己见白马西风,这猜不到,但猜到李秀姑不老实,所以,故意以大买卖来刺激她这个买卖人。 “侯爷请便。” 不料李秀姑没有中招,大买卖同丈夫的性命比微不足道。 “告辞。” 已经开口说要找别家了,公输拓只能硬着头皮往外走,一行走一行瞄了眼麒麟。 “侯爷等等!” 果然是多年的主仆,麒麟立即领会了他的意思,拦住他,然后道:“既然是大买卖,非天下镖局不成,您又何必急于一时,今个白马掌门不在家,明个呢,后个呢,他总有一天在家的。” 这番话简直让公输拓对他刮目相看,小子,看上去就一副奴才相,但能够想起用这样的话威逼李秀姑,原来是修炼成精的狐狸。 果然,李秀姑目光飘忽,暗想自己可真是蠢,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今个骗走安远候,人家明天后天大后天,哪天都可以随时来的,于是想想道:“安远候会错意了,我方才说我哥不在,是指他人不在镖局,他在家里呢。” 众所周知,天下镖局的建制是,前头为镖局的门面,后头是白马家族的宅院,所以天下镖局即是白马西风的家,这个公输拓知道,但不想揭破李秀姑,给人留三分余地,就是给自己留一条退路,公输拓就朝李秀姑道:“那就麻烦夫人把白马掌门请过来。” 李秀姑指着旁边一个镖师道:“引安远候去厅里稍坐。” 那镖师躬身应了,李秀姑对公输拓抱拳说了声请,然后自己回到后面的家里。 此时的白马西风正埋头理账,最近活儿多了起来,账目由账房先生算过,然后交给他复审,京城的账目还好算,大多由他经手,外面分号的就相对难些,所以他已经为此花费了两个日夜。 李秀姑进来了,见丈夫头也不抬,佯装嗔道:“你怎么都不看我一眼。” 白马西风继续扒拉着算盘:“天下女人唯独你走路这样稳健。” 丈夫能分辨出自己的脚步声,李秀姑还是相当高兴,又奇怪:“哥你说的不对,街上卖卤鸡的那个胖丫,走路比我重,咚咚的像地震似的。” 白马西风终于按住算盘,看她笑道:“我说的是稳健,不是沉重。” 李秀姑仔细研究着这两个词汇的区别,怎么都感觉雷同。 白马西风走离了书案,往八仙桌那里去坐下吃茶,道:“稳健,是说你下盘功夫厉害,沉重,是一个人肥胖抬脚费力。” 他这样一说,李秀姑终于明白了,自己是习武之人,自认功夫还不赖,下盘功夫那是从下打下的底子。 白马西风呷了口茶,问:“货清点好了?” 李秀姑点头:“等下就要出发。” 白马西风蹙额:“那你回来作何?” 这趟镖,其实是李秀姑父亲接的,也就是说是李记镖局的买卖,可是李老爷子接了订单之后突然病倒了,而托镖的客人声明是要他亲自押镖才放心,李老爷子无奈,就求到了白马西风,希望他代自己把这趟镖给接了。 然而,这趟镖虽然重要,但镖资少,天下镖局一般不接这样的活儿,一是没多少赚头,更重要的,白马西风不想以大欺小,不愿垄断镖局这个行当,想给其他小镖局留口饭吃,但老岳父求到自己,白马西风不好拒绝,但又不想接,怕打破规矩,以后天下镖局就难做,于是想到这个法子,这趟买卖,还是李家的,他要李秀姑去押镖,李秀姑未出阁时经常押镖,倒比她父亲还多,她出马,那客人也就不会有异议。 所以李秀姑才在前头清点货物,听丈夫问自己,她道:“安远候来了。” 说到此,她就不说了,而是定定的把目光锁住白马西风。 她目光里有故事,白马西风继续吃茶,淡淡道:“来作何?” 李秀姑未经过确认,就一厢情愿的道:“还能做何,他说是找你谈笔大买卖,其实就是来找你麻烦的。” 表马西风一壁将茶杯搁在八仙桌上,一壁看着李秀姑:“何以见得?” 李秀姑一边比划一边道:“那一团杀气,不是找麻烦是什么,谁让你同他夫人交往呢,我早听说安远候是个杀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头的魔王,他夫人又长的如花似玉,他听说夫人同你交往,还不气炸肺,哥你还是从后门出去躲一躲。” 白马西风手指闲闲的敲着八仙桌,轻轻一笑:“秀姑,你是在担心我?还是在侮辱我?” 李秀姑愣了愣,随即一拍大腿:“哥你误会我了,我当然是担心你,不想你与他硬碰硬,若哥你觉着躲出去丢人现眼,也行,我陪你去前头,虽然他功夫盖世,咱们两个还斗不过他一个人么。” 白马西风黯然长叹,设想如果李秀姑换成狐兰猗,那个狐兰猗会不会说出这么幼稚的话来? 260章 白马掌门功夫盖世,我那内子,本侯高枕无忧了。 顶多等了一杯茶的功夫,白马西风徐徐而行,门里门外,与公输拓对望。 “好一个峻拔人物!”公输拓胸中是惺惺惜惺惺好汉识好汉。 “好一股凌然之气!”白马西风更是莫名其妙的感觉到来自于公输拓身上的王者之气。 公输拓身边的镖师忙着替二人介绍,接着是一番常规的客套,宾主落座,公输拓说明来意:“本侯的一双儿女还有小妹,欲往南边探望本侯的长姐,想托镖。” 白马西风客气的一笑:“这种事侯爷何必亲自跑一趟,差个人过来跟我说一声就行了。” 他心里想的是,公输拓今个来见自己,绝非只是托镖。 果然,公输拓续道:“今个来,不止是想请白马掌门派几个可靠的镖师送本侯的儿女和小妹,还有另外一宗,内子兰猗最近迷上查案,经常往外跑,虽然本侯已经把家里会拳脚功夫的丫头连喜放到她身边,但连喜功夫有限,又无打斗经验,本侯很是担心内子的安全,所以想把内子做为客镖,托付给白马掌门,记住,必须是白马掌门亲自保护,关于镖银,尽管开口。” 太过意外,一如李秀姑所说,白马西风觉着自己经常同兰猗见面,怕是惹来公输拓的不满,不料公输拓居然会反过来把兰猗托付于自己,瞬间,白马西风都不知如何支应了。 “白马掌门不愿意接这个活儿?” 公输拓见他似乎犹豫,忙问。 白马西风自察失礼,歉疚一笑:“非是我不愿接这个活儿,侯爷夫人金玉之躯,我怕我枉负侯爷信赖。” 公输拓理解,自己的夫人非是一般普通百姓,更兼兰猗有了身孕,白马西风忌惮就在所难免,于是诚恳道:“若非知道你的能力,本侯不会亲自登门托镖的,更何况兰猗她对你颇多赞赏。” 白马西风本不是多疑之人,总归与兰猗之前认识,而他又对兰猗一见钟情,所以公输拓说兰猗对他颇多赞赏,不禁让白马西风暗忖,这,会不会是公输拓提示他什么呢? 公输拓见他只笑不接话,复道:“你的功夫,本侯没见识过,但听说过,定能护兰猗周全。” 白马西风端了茶敬过来。 公输拓也端起茶杯抿了口,又道:“你也知道本侯性子粗疏,平日里没少得罪人,是以担心有人蓄意报复到兰猗身上。” 人家诚意拳拳,白马西风不好再推迟,只道出一个字:“好。” 话音未落干净,左手暗自运气,聚气于指间,突然袭向公输拓,更带动衣袖,袖管里扑出一股飓风,横扫公输拓面前的一切物事,桌椅倾倒茶具落地,呜呜、咔嚓,怪声刺耳。 公输拓没料到他会突然袭击,纵身一跃,空中打翻,飕飕几下跃到门口,再回头看白马西风,见他已然收招,正含笑拱手作揖:“侯爷,我这身手可能保夫人之周全。” 公输拓眉宇间充满敬佩之意,也知道白马西风并非想对他不利,否则方才人家就不会只推翻桌子打碎茶杯这么简单,若他再加重三分功力,自己能躲开,也是会伤到皮肉,至少扯破衣裳,所以公输拓明白,白马西风不是在试探他的功夫,而是展示给他看,点头道:“白马掌门功夫盖世,我那内子,本侯可以高枕无忧了。” 白马西风听后,深深的作揖。 公输拓过来相搀。 一抬头,即见白马西风有些激动。 公输拓有些不解。 白马西风怅然叹道:“她果然嫁对了人。” 她,当然是指兰猗,曾几何时,白马西风都为兰猗扼腕叹息,那样的容貌和才华,天下男子,除了他白马西风,不知还有谁能配得上,更何况公输拓臭名远播,而今天见到了公输拓,单单是公输拓的这种襟怀,天下男人又有几个? 所以,白马西风终于明白老天爷为何让他当初错过兰猗,因为,有这么个更好的公输拓在等着兰猗。 “请侯爷往后面移步,十年前我往西域押镖,购得一瓶葡萄酒,所谓宝剑赠英雄,这酒,也该与性情相投之人对饮才够味。” 白马西风拱手相请,虽然彼此之间隔着兰猗,但他确实很欣赏公输拓。 “白马掌门不如将那瓶葡萄酒留着,因为今个不成,今个我就要送儿女和小妹启程,白马掌门也接了我的镖,是不是需要去安排下呢。” 公输拓谢绝,又说出了因由。 白马西风突然清醒似的,连说“惭愧”,然后送走公输拓,忙着安排镖师护送阿妧和宝珺并媚嫦离京之事。 有了公输拓的交代,白马西风对这趟镖也非常慎重,严把口风没对任何说起,更未在账目上列明这趟镖,一切都是暗中进行的,只等三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出了京城,公输拓虽然信任白马西风,心里仍旧不住牵挂,为了以防万一,他又派了个亲信一路跟了下去。 兰猗终于感觉到了什么叫父爱如山,纵使宝珺并非公输拓亲生,还是公输拓先夫人陈毓离红杏出墙的结果,但也能看出公输拓对那个孩子的关爱,这一早用饭时,她见公输拓仍旧眉头紧锁,劝道:“侯爷且宽心吧,你不是说白马掌门指派的镖师是他的两个堂兄弟吗,都是他信得过的人,断不会出岔子。” 公输拓正喝着粥,咽下一口道:“我哪里是担心媚嫦和阿妧、宝珺,我是担心你。” 原来,将兰猗托镖之事,公输拓还没跟兰猗讲,怕就怕她误会自己故意将她托付给白马西风是怀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比如——试探。 兰猗不知就里,大咧咧道:“我好好的,侯爷无端担心。” 这时甜喜引着麒麟进来了,麒麟朝公输拓禀报:“侯爷,白马掌门来了。” 公输拓点头表示明白。 兰猗却奇怪道:“这么早,他来作何?” 公输拓字斟句酌道:“今天你不是要去搜那个李灵虚的巢穴吗,我请白马掌门陪你去。” 兰猗哭笑不得的样子:“查案,是我和楚临风的事,你让人家一个掌门陪我去,这怎么成。” 公输拓一点点的说出真相:“不白让他陪着,我已经付了好大一笔镖银。” 镖银? 兰猗瞪大了眼睛。 261章 我现在不是伤到一根汗毛,是死了一根汗毛。 如此,兰猗成了白马西风的客镖。 今个她与楚临风约好了,同去城外的柳林庄再次拜会李灵虚,楚临风习惯了独来独往不带一个随从,兰猗除了秋落,这次又多了个白马西风,她多别扭不提,楚临风亦感觉到难以接受,偷着把兰猗叫到墙根道:“衙门查案,不方便外人在场。” 这是公输拓强加给自己的,兰猗无奈道:“白马掌门不是外人,他是我的保镖。” 楚临风心就给刺了下,扭头一笑:“怎么,我不能保护夫人的周全?” 伤了他的自尊,兰猗忙不迭的解释:“这是我家侯爷给我雇请的保镖,我不好推辞。” 楚临风哦了声:“侯爷待夫人,可真是情真意切。” 兰猗有同感,就不谦虚的道:“算我命好,得以嫁给侯爷。” 两个人闲话一番,楚临风指着傲然而立的白马西风道:“既然是保镖,他就该随在夫人神奇身前身后。” 兰猗晓得他责怪白马西风拿大,解释道:“人家这是懂事理,知道楚捕头有话对我说,再者,人家是堂堂的掌门,若非侯爷肯出大价钱,怎么能请动他呢,行了时辰不早了,咱们快走吧。” 一行四人,兰猗同秋落坐车,白马西风骑马紧随车旁,而楚临风,出了侯府的大门就一骑绝尘而去,只等到了柳林庄,兰猗才发现他倚靠在村口一棵大柳树上,他的马,在不远处悠闲的吃草。 兰猗下了车朝楚临风走去,到了他面前,关于这次如何行动,她同楚临风商量:“到底是该再次去李灵虚在庄子里的家看看?还是直接去四周搜他另外的巢穴?” 楚临风将口中的草吐了出来,站直了身子,手搭凉棚看向远处那道山峦:“李灵虚不在家,我猜他是在那另外的巢穴呢,也说不定是上山采药去了,亦或是出门访友去了,咱们不如趁机先去他在柳林庄的家里翻翻看,也许能发现什么线索,稍后再去搜他其他的巢穴。” 兰猗晓得他方才先行一步已经去过李灵虚的家,笑问:“你既然去了他的家,为何翻翻看呢?” 楚临风走向坐骑,一边道:“皇上要你我二人同时查案,我怎能独自翻看。” 兰猗撇撇嘴,起初查红莲的案子,这厮可一直都是独拉独往独断专行的,而今大变样,让人唏嘘,朝楚临风的背影道:“行,就按你说的办。” 说好了,就一起来到李灵虚的家,柴门虚掩,院内静悄悄的,偶尔有几只麻雀飞落在院子里的柳树梢头,叽叽喳喳,声音悦耳。 既然李灵虚不在家,兰猗就大胆的走在前头,刚想推门而入,白马西风一抓拽住她:“等等!” 然后,他走在了兰猗前头。 楚临风将马缰绳随手一丢道:“你这个保镖很是尽责。” 兰猗无奈的样子:“都是侯爷小题大做。” 楚临风不做表态。 进入李灵虚的家里,为了不打草惊蛇,楚临风提醒兰猗:“看过之后,一切都要原位摆放。” 兰猗应了,环顾一番,不知从何下手,说来她还是缺少查案的经验,而楚临风那里已经忙活起来,一样一样的看,或是蹙眉或是摇头,不知他是什么意思,兰猗就近拿起桌子上的茶杯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 楚临风一回头,好奇道:“杯子我已经看过了,什么都没有。” 兰猗却拧着眉头:“你是看,我是嗅,不一样的,这茶杯不是喝水用的,而是装丹药用的。” 楚临风大为纳闷,刚刚看时,没发现什么异常,兰猗为何说这茶杯是装丹药用的,奔过来接过茶杯里外的看,然后对兰猗道:“请教夫人,何以知道这茶杯是装丹药用的?” 兰猗又认真的吸吸鼻子,笃定道:“这杯子里有丹砂的气味。” 丹砂,是炼丹的主要材料。 楚临风也吸吸鼻子,没感觉到。 秋落很是得意道:“楚大人不知,我家二小姐的鼻子可是神通广大呢。” 楚临风将杯子递给兰猗:“这么说,李灵虚那另外的巢穴距此不会太远,他才能把炼好的丹药拿回来放在杯子里。” 兰猗有同感,建议道:“我们是不是该放弃这个地方,赶紧去他另外的巢穴看看?” 既然在此处一无所获,楚临风点头:“好,我们赶紧走。” 四人离开柳林庄,按照楚临风的经验,若是炼丹,必然是在山的深处,这样采集和草药都方便,还有,既然李灵虚不肯把炼丹之处放在庄子里,就是想避讳人,那么就不会太靠近庄子。 这个观点很对,四人即往山的深处而行去。 山路难行,又不能坐车,秋落很是担心兰猗:“要不,你同白马掌门留在这里等着,我同楚大人去找。” 兰猗不同意:“我是查案人员,怎么能不亲自去呢。” 一直默不作声,真如同普通保镖跟随的白马西风迟疑下道:“要不这样,我来背着夫人。” 兰猗当即回绝:“男女授受不亲,断不可。” 白马西风一副君子坦荡荡的样子:“夫人胸襟,远不如侯爷,而侯爷花钱雇我保护夫人,若夫人有个一差二错,我若何对侯爷交代。 兰猗甩手先行:“侯爷要你保护我,是指有刺客出现,走路不在你这个保镖保护的范围内,你也大可以放心,我磕了碰了,都算不到你头上。” 白马西风紧几步追上她:“我却向侯爷保证过,不能让你伤到一根汗毛。” 这么夸张,兰猗抬右手,在左手背上一掐一抽,然后放到嘴边噗的一吹,道:“我现在不是伤到一根汗毛,是死了一根汗毛,你说怎么办吧。” 白马西风无语了,有种秀才遇到兵的茫然。 楚临风那里忍俊不禁。 秋落已经咯咯笑出声来。 最后,白马西风折中了下,就地取材,做了根拐棍,一头在兰猗手中,一头由他抓着,如此,兰猗若是踉跄跌倒,他就可以以拐棍来托住兰猗的身子。 就这样继续前行,越来越感受到大山深处的静谧和幽深了,路也越来越难行,踩着这羊肠小道,秋落感叹:“你说那李灵虚每天出出进进,他是怎么走的呢?” 一句话让兰猗并楚临风同时茅塞顿开,齐声道:“错了!” 262章 我们都是丹药 所谓错了,是兰猗同楚临风同时意识到,这条路只是附近的村民上山砍柴采药打猎走的路,而不是李灵虚由山下柳林庄的家里到炼丹处所走的路。 原因很简单,这条路踩的太过硬实,绝非一个人两个人之力,纵使李灵虚年深日久的走,以他的年纪算,以他在柳林庄住的时间算,也踩不出这么规整的道路来,且炼丹之人,在丹窑一住就是三月两月,或是一年半年,他来回并不频繁。 既然这条路是普通村民所走的路,那么李灵虚就不会走,一旦碰到村民,谎称采药可以,但李灵虚为人猜忌心大,他必然会选个更稳妥之地。 那另外的道路在哪里? 四人开始重新寻找,功夫不负有心人,找了能有一个时辰,终于在丛林深处找到了,大家当即确定,这就是李灵虚来往柳林庄的住处和炼丹处的必经之路,因为这条路隐约可见,不像是太多人走过。 顺着这条路走上去,一点点的,兰猗嗅到了丹砂和其他草药的味道,她循味辨别着,就在一处馒头状的山包旁,透过浓密的树木,隐隐露出一角房屋。 “走!” 太过兴奋,兰猗拔腿就跑,不料脚下给藤蔓绊到,身子前倾就要摔倒,白马西风长臂伸出,用那根拐杖稳稳的托住了她的上半身。 “好险!” 兰猗自己也害怕,秋落过来扶着她站直了身子,她感激的看看白马西风:“多谢。” 白马西风却一丝表情也无:“不必,侯爷付我镖银了。” 兰猗有种热恋贴冷屁股的感觉,不搭理他,继续向那一角房屋而去。 等四人到了那个所在,彼此对望,都料定这就是李灵虚的炼丹处,从外形上看,这是普通的丹窑无疑。 “我先进去看看,你们稍后。” 楚临风一马当先,他是怕里面藏着危险,进到丹窑里头,迎面是个炼丹炉,用手摸一摸,还有余温,也就是李灵虚离开不久,他又往里纵深的走,是一条狭长的走廊,两边的墙壁上点着油灯,所以不至于太黑,没等走到尽头呢,依稀传来轻微的叹息声,楚临风警觉的立住脚步,猛地回头,对已经跟上的兰猗轻轻的嘘了下。 兰猗靠近他道:“是女人。” 楚临风蹙眉以表示不理解。 兰猗解释:“男人的体味同女人的体味是不同的。” 楚临风半信半疑,拔腿而行,只等进到里面,发现一个超大木笼子里,关着至少数十个女人,他佩服的回头望了望兰猗。 “这?” 秋落骇然惊呼,这些个女人都很年轻,大约在十五六岁到二十三四岁之间,个个浓妆艳抹,且穿戴华丽,乍一看,像妓院的姑娘,只是她们很多面色苍白,像是在此关了很久了。 炼丹之处关着女人,楚临风思索着。 兰猗猜测道:“难不成那李老道也玩采阴补阳那一套?” 蒙昧的秋落不懂此意,天真无邪的问:“何谓采阴补阳?” 若非兰猗修习医术,她又怎能懂呢,只是这采阴补阳之术涉及到男女床笫之事,实在难以启齿。 她不说,秋落更觉高深,赶着问:“到底怎么回事?” 兰猗无奈看向楚临风:“你来解释。” 楚临风迟疑下:“一种道家修炼术法。” 太过笼统,秋落接着追问:“是怎么修炼的呢?” 楚临风无语,兰猗无奈又看向白马西风:“你来说。” 白马西风愣了下:“一种荒谬的术法。” 何止笼统,简直发展到玄妙了,秋落急的心痒痒,拉着兰猗:“到底怎么回事?” 采阴补阳,据《千金要方》记述:“夫房中术者,其道甚近,而人莫能行其法。一夜御十女,闭固而已,此房中之术毕矣。” 兰猗看过这本唐孙思邈所著的医书,所以知道,但不能明说,就指着大木笼子道:“先解决这件事,回头告诉你。” 官府查案要紧,秋落只能忍着好奇的心,而大木笼子里的女人已然发现了他们,奇怪的是,这些看上去是给李灵虚囚禁的女人,却无一个高喊救命,数十个女人,表情淡漠的看着兰猗四个,没任何反应。 这淡定让兰猗倍感蹊跷,凑近些问那些女人:“你们都是谁?为何会在这里?” 大多数女人选择沉默,其中有个年纪轻的小姑娘止不住道:“我们都是丹药。” 丹药? 兰猗讶然,她们分明是女子,如何成了丹药? 忽然就想起了采阴补阳一说,也就理解了她们为何是丹药,不用问,李灵虚弄来这些女子,用她们修习采阴补阳之法,以此增加功力或是延年益寿,她们可不就成了丹药。 “这个淫道!” 兰猗忍不住骂了出来,看向楚临风道:“怎么处置她们?” 楚临风想都不想,道:“她们都是无辜受害者,凭此,我都可以将那臭道人收监,把她们悉数带回衙门。” 只是,等他试图撬开那把如锅盖大小的铁锁时,里头的女人惊慌失措的喊着:“不要,不要,我们不出去!” 继而,那数十个女人乱了套,嚎哭如野兽,奔跑却奈何笼子范围有限,所以你撞我、我推你、你踩我、我压你,这场景如世界末日。 兰猗几个看傻了,楚临风也停止了撬铁锁的动作,并一点点退后,距离笼子远了,那些女人才慢慢的恢复平静,再看她们,头发散了衣带开了脚步乱了眼神呆滞,兰猗想,或许正如那个小姑娘所说,她们只是丹药,已然——不是人。 “究竟那臭老道对她们做了什么?” 兰猗想,单单是侵犯了这些女人的身子玷污了她们的名节,不至于让她们变得丧失心智般,那李灵虚,一定用过其他手段,比如,喂食药物。 突然的,兰猗想到了一夜之间死了的田家四口人,会不会与此有什么联系? 楚临风经手的案子数不胜数,却从无见过这样的阵势,职业本能,他沿着笼子周围走了一圈,发现了一间寝室,他走了进去,这间寝室并不简陋,甚至可以说布置得相当奢华,地上是厚厚的波斯地毯,一张超乎想象的大床上铺着花团锦簇的被子,四周悬着薄如蝉翼的绯色纱帐,靠墙的地方有张花梨木镶着翡翠的桌子,上面放着一个用线缝合的账簿…… 263章 要么,是欣赏你的才华,要么,是想害你性命。 楚临风缓缓打开账簿,兰猗和白马西风还有秋落也进来了,探头来看,见账簿上列着一行日期,日期后头是一行数字—— 本月初九:十人。 本月十一:八人。 本月十六:五人。 本月…… 往后翻,就是其他月份的。 楚临风明白,兰猗亦明白,除了事不关己的白马西风,秋落不明白,连同对那采阴补阳之术的好奇,一起过来缠着兰猗,非得问个明白不可。 兰猗羞于启齿,敷衍她:“回家再说。” 好吧,公事为重,秋落只能继续忍着好奇。 账簿作为证物,给楚临风收入怀中,既然那些女人反应太过强烈,不能贸然带走,兰猗建议:“先把李灵虚抓了。” 楚临风同意,只是那老道行踪缥缈,该去哪里抓? 兰猗又建议:“守株待兔。” 于是四个人分两拨,一拨下山守在柳林庄李灵虚的家里,另外一拨在这里原地等候。 楚临风想独来独往的,兰猗觉着抓李灵虚首先并不容易,那臭老道定然会功夫,更何况还有这些个女人,多一个人手,遇事好照应。 楚临风只能同意,兰猗就把秋落派给了楚临风,因为白马西风是她的保镖,一定不会离开她半步,然后兰猗经不起匆忙下山的折腾,同白马西风留在这里,楚临风同秋落去了柳林庄。 看着那些个丧失心智的女人实在不舒服,兰猗就同白马西风走到外面,山中风光大好,鸟鸣深涧,鱼游浅溪,花香幽幽,青草碧碧,兰猗难得进山一次,所以饕餮的看着周遭的风景,随口吟咏道:“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白马西风非常敬业,不离她左右,静静的也不发一言,堂堂白马家族的掌门,像个小厮似的,虽然公输拓付给人间巨额镖银,兰猗还是感觉别扭,道:“这里没什么危险,你可以自由的走走坐坐。” 刚说完,突然从草丛中窜出一条蛇,吓得兰猗啊的一声大叫,白马西风手疾眼快往前扑去然后徒手抓住那蛇,随即用力一抛,丢的远远的,又过来安慰兰猗:“莫怕,没有毒。” 兰猗脸色惨白,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连话都不知怎么说了。 白马西风拉着她往一块巨石上坐了,解下腰间的皮囊拔下塞子,递给兰猗道:“喝口水压压惊。” 兰猗都没注意他还准备了这个,接过喝了口水,果然感觉舒服了很多,将皮水囊还给白马西风道:“你的心满细。” 白马西风拿了水囊也喝了口,道:“以前经常押镖,行走在外的人,这是必备之物。” 他完全没有察觉到兰猗的脸色微微泛红,还不停摩挲着自己的嘴唇,是没料到两个人会同饮,押镖,即是行走江湖,莫说不计男女同饮一囊水,有时一碗饭都是两个人一起吃,兰猗对江湖的理解仅限于书本上,所以害羞。 白马西风倒是非常自然,侧头看她:“你很少进山对么?” 给一条小蛇吓得花容失色,可见是养在深闺的女子。 问完,白马西风哂笑:“也对,你乃太医院院使家的千金,怎么会经常进山呢,我有此一问,是觉着你医术精湛,应该是经常外出诊病,也会经常进山采药,毕竟很多草药仅在当地才有,比如长生草,这可是别处看不到的。” 他说的都对,兰猗却道:“我第一次进山过,那时才八岁,是由家丁背着进山背着出山的。” 白马西风没有笑,一个八岁的小女孩,这种山路她走起来当然艰难,问道:“你进山采药?” 兰猗摇头:“闻药。” 闻,即是嗅,坊间百姓的俗语。 白马西风很是好奇:“闻药?” 兰猗嗯了声:“事情的起因是,我七岁那年偷了我爹的医术看,给我爹抓住,然后一顿审问,发现我有学医的禀赋,就决定传授我医术,他拉着我的手去了药房,逐个的给我讲解那些装在匣子里的草药都是什么名字,各是什么用途,他只讲了一遍,我已经记得八九不离十,我爹很是惊诧,问我如何记得那么快,我说,我是用鼻子记住那些药的,我爹不信,就让人蒙了我的眼睛,然后逐个的让我闻药,再问我是什么,我只答错了一味药。” 听到这里,白马西风忍不住感叹:“真乃神人!” 兰猗淡淡一笑:“之后我爹就带我进山过几次,他是为了采药,因为有些草与药材太过相像,而他有一段时间害了眼病,很难区分哪些草与药,就让我闻。” 到此处她顿了顿,有点害羞:“我怕蛇虫,所以每次我爹都让家丁背着我,来回脚不沾地面。” 两个人就这样数冬瓜道茄子的聊了很久,可是聊到把一皮囊的水喝光,也没见李灵虚回来,白马西风不是来查案的,他是来保护兰猗的,见天色不早,就劝兰猗:“还是回去吧,否则侯爷会担心你。” 兰猗无奈道:“我也不是那么不懂事非得掺和这些案子,是皇上钦点的我,你说也奇怪,我一介女流,又不是捕快,皇上三番五次的要我协助大理寺查案,不知安的什么心。” 这话对别人她是决计不会说的,可是白马西风不是别人,白马西风是谁?她自己也无法为之定位,总之是她生命中很重要的一个人。 白马西风已经站了起来,抓过身侧的拐杖,这是准备带兰猗出山了,他不假思索道:“要么,是欣赏你的才华,要么,是想害你性命。” 兰猗想想,宇文佑也不过是这两种动机,欣赏或许是有的,害她性命似乎不太可能。 她突然就瞪大了眼睛,是猛然醒悟,宇文佑如此折腾自己,与让姐姐在饭菜里给自己下毒殊途同归,大概都是针对自己腹中孩儿的。 兰猗曾经给宇文佑对她的真情感动,而此刻却是咬牙切齿的恨,一个男人如此狭隘的爱一个女人,那不是爱,顶多是自爱。 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试探下白马西风,就问他:“倘或你喜欢上一个女子,会不会因为不能娶了她而做出……例如我得不到也不让别人得到的事来?” 264章 这姑娘好美,楚大人更是玉树临风。 倘或你喜欢上一个女子,会不会因为不能娶了她而做出……例如我得不到也不让别人得到的事来? 兰猗这话问得突兀,白马西风踌躇不知该如何回答,终于,他想到了:“你嫁了个好男人。” 一问一答,看着风马牛不相及,深究下去,兰猗便了然白马西风的用意,他承认公输拓是好男人,也便是个有胸襟的人,不像宇文佑那么狭隘自私。 其实白马西风暗藏的意思兰猗没能明白,至少目前还不知道,白马西风赞赏公输拓,就是替兰猗感到欣慰,替兰猗感到欣慰,也就是爱一个人虽然得不到,但希望对方幸福的典型表现。 白马西风说完那一句,将拐杖的另外一头递给兰猗,用力一抬手腕,疲惫的兰猗轻松的站了起来,二人沿着原路下山,刚走出几丈开外,就见李灵虚扛着个女子迎面走来,李灵虚是低着头的,所以并未及时发现兰猗同白马西风,即使他发现,已然来不及了,白马西风出手何其快,但见他纵身一跃飞射过去,二指并拢扣住了李灵虚脖子一侧的动脉处。 李灵虚还没有给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傻,抬头看着白马西风,不认识,只等看到兰猗,他就什么都明白了,将肩头的那个少女顺手一丢,大致是想还手,眼看就要摔在地上,要知道这山上到处都是石头,一旦摔在地上,那少女便会受伤,白马西风这只手仍旧扣着李灵虚的致命处,左脚一抬,钩住那少女,随后缓缓下落,那已然昏迷的少女稳稳的落在地上。 惊魂未定的兰猗冲过来,趁白马西风挟制李灵虚的当儿,一下子击中了李灵虚的膻中穴,这淫道便神志不清了。 白马西风赞道:“打穴手法更胜那些江湖高手!” 兰猗将击中李灵虚的手指在衣服上蹭了蹭,嫌脏,然后道:“就这么抓住这个恶人,太过轻松了,还以为得打斗一番呢。” 白马西风看着脚下俯卧的李灵虚道:“总之不虚此行,抓住了他,你以后也不必往外跑了,我也可以卸下这保镖之职。” 兰猗玩笑道:“看来让你这个堂堂的掌门保护我,是勉为其难了。” 白马西风一怔,随即哂笑道:“我是觉着你不往外跑,侯爷就不用再为你担心。” 他真实的想法是,兰猗不往外跑,他就不用再为兰猗担心,只是这句话的主语换成了公输拓,他觉着这样说话既礼貌又合适。 兰猗嘿嘿一笑:“你不懂的,让他为我担心,其实是一种快乐。” 这话太过玄妙,白马西风果然不懂。 兰猗指着李灵虚道:“得麻烦你替我扛着这家伙。” 白马西风扬头看天:“衙门查案,与草民何干,除非侯爷加我工钱。” 兰猗就随声附和着:“好啊好啊。” 可是,白马西风扛起李灵虚,却瞅着那昏迷不醒的少女道:“这姑娘怎么办?荒山野岭的,没有恶人还怕有恶兽。” 是了,是这么回事,兰猗也为难了,这少女人事不省,根本无法行走,而自己莫说扛她,扶着她都不一定有力气。 两个人正踌躇,突然见楚临风和秋落朝他们这里走来,兰猗高兴的喊着:“楚大哥,臭老道抓着了!” 秋落那里高兴的回应着:“太好了!” 一扭头,发现楚临风脸色似乎不大对劲,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但只是倏忽之间,楚临风已经恢复如常的神色,心里想着,这是兰猗第一次这样称呼他,没来由的,心里有一丝丝的窃喜。 等到了兰猗和白马西风面前,兰猗指着地上那少女对他道:“给你个美差,扛着吧。” 楚临风简单问了如何抓住李灵虚的过程,不情愿的扛起那少女道:“于我,怎知是个美差。” 李灵虚囚禁的那些作为丹药的女子,大多有几分姿色,兰猗料想这姑娘也差不了,看了看楚临风肩上的少女,虽然闭着眼睛,却还是美的惊呆了兰猗,且她的妆扮一看就是家世殷实,兰猗打趣楚临风道:“当然是美差,这姑娘定是个大家闺秀,而今我们保全了她的名节,她家里人还不得拿出一大笔银子来打赏,所以你扛着,你送回去,银子就悉数给你了。” 楚临风朝白马西风道:“白马掌门,不如我们两个调换一下如何。” 白马西风晓得他是在说笑,摇头:“不成啊,家有河东狮,不敢亲近女人,倒是你楚大人,听闻你还未娶妻,我看这姑娘与你很有缘分呢。” 秋落那里不甘寂寞,插嘴道:“说的是,这姑娘好美,楚大人更是玉树临风,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楚临风如芒刺在背,无奈叹气道:“越说越不像话,快下山吧,我家大人,恐又要连夜审问这个臭老道了。” 大概是抓到了或许可能是凶手的李灵虚心里高兴,兰猗脚步轻松,待下了山回到大理寺,李灵虚和那个少女竟然同时苏醒过来,李灵虚作为凶犯嫌疑人给打入大牢,那少女,作为证人也给张纯年禁止回家。 于是,那少女就不停的哭,哭得浑身颤抖。 兰猗于心不忍,走过去问她:“你哭什么呢?你现在可是得救了。” 那少女强忍住哭道:“你不知,我父亲家法严厉,我那继母更是凶悍,我今个是偷着跑出来顽的,这么个时辰都还没回家,我爹知道非打断我的腿不可,我那继母,也会在我爹面前添油加醋。” 原来如此,兰猗道:“我还以为你不愿留下作证呢。” 那少女道:“怎么会?” 兰猗是以一个女人的心态来揣摩另外一个女人的心态的,她觉着,这少女一看就是待字闺中,若传出去她给淫道李灵虚抓上山过,怕是要给冠以失去名节,既然她肯作证,兰猗即保证道:“你爹不会打断你的腿,你继母也不会为难你。” 那少女难以置信:“为何?你又怎么知道?” 兰猗反过来问她:“你叫什么名字?你爹是作何营生的?” 那少女也非常爽快:“我叫楚林霜,我爹是做蜡烛的。” 兰猗听了这个名字,很是有些激动的问:“你的名字,怎么写?” 楚林霜不知她是何用意,答道:“楚国的楚,树林的林,风霜的霜。” 265章 听说后来他赌钱输了,就把他妻子卖了。 楚林霜…… 楚临风…… 这种缘分若是错过,兰猗觉着实在可惜。 她告诉楚林霜:“你留下来作证,那臭老道差点害了你,这个仇你该报,至于你爹和你继母,不必怕,等堂审之后我和楚捕头亲自送你回去,你爹和你继母不敢为难你。” 楚林霜上下把她打量一番,摇头道:“楚大人,或许我爹和我继母还会怕,可是他们不会怕你,且我爹最怕的人是那个混世魔王安远候,连楚大人都不知道管用不管用呢。” 兰猗淡淡一笑:“这更好办了,我可以让安远候送你回家。” 楚林霜愣愣的看着她,觉着她的话越说越离谱:“安远候那样的人物,除非皇上开口,你怎么能差遣得了他?” 兰猗不得不露出庐山真面目,取下头上的唐巾,一头秀发倾泻,恢复女儿模样后道:“因为我是安远候夫人。” 楚林霜恍然大悟的样子,指着兰猗:“我说你哪里不对劲,原来你是……” 意识到对方身份的尊贵,话到此处,楚林霜赶紧屈膝道了个万福。 兰猗伸手虚扶下:“所以你不用怕,那个臭老道实在可恶,你还算幸运的,我们在半路救下了你,还有几十个可怜的姑娘给他囚禁呢,不单单玷污了她们的身子,还让她们失去了心智,而今个个都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即使把她们放出来,我都不知道她们给如何活下去,正是因为她们都失去心智无法上堂作证,所以才更需要你。” 兰猗说的至情至性,楚林霜听了动容道:“行,我留下来,即使我爹打断我的腿我也不怕。” 还真是个善良仗义的好姑娘,兰猗谢过,然后,一壁同楚林霜交谈一壁等候张纯年升堂问案,因为知道兰猗是女人,楚林霜就大方多了,不单单感激兰猗救了她,还感激楚临风一路把她背了回来,所以,等会她想亲自谢谢楚临风。 只是,她不晓得楚临风的名字,只知道是衙门里的大人。 兰猗忍不住笑道:“他叫楚临风,你看,你们两个颇有缘分呢。” 楚林霜愣了愣:“可真是呢。” 出口才意识到刚刚兰猗说他们有缘分,顿时羞红了脸。 兰猗趁机问她:“你多大了?可许了人家?” 楚林霜低垂着头,声音亦是怯怯的:“我十八了,未曾许人家。” 兰猗还是惊讶:“都十八了,作何还未许人家?” 楚林霜猛地抬头,一脸羞涩转换成一脸愁容:“十五岁时已经有媒人登门了,可是我那继母想把我嫁给他的侄儿,我不同意,她就再不允许媒人登门为我说媒了。” 兰猗很是气愤:“岂有此理!” 楚林霜叹口气:“我继母的侄儿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没钱花就东挪西借,要不就是偷,他也娶过妻子,听说后来他赌钱输了,就把他妻子卖了,我不想嫁给他,且打算好了,这辈子就是嫁不出去,也断不会嫁给那样的人。” 这种心气兰猗很是赞佩,刚好见楚临风同秋落朝他们这里走来,她拉了拉楚林霜的袖子,然后指着楚临风道:“那位楚大人至今未曾娶妻,你看他怎么样?” 楚林霜心知肚明兰猗的用意,看了眼楚临风,忙又将头低垂,不发一言。 兰猗觉着她是害羞不是拒绝,故意道:“你不同意就算了,反正楚大人这样的人物有太多闺秀想嫁呢,比如我那个妹妹,你没看她一直黏在楚大人身边吗,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楚大人对她没那样的心思。” 楚林霜又抬头看了眼秋落,眼见着楚临风和秋落快要到她们跟前了,她急忙道:“只怕楚大人嫌弃我。” 兰猗欣喜道:“放心,有我呢。” 楚林霜忽而又满面忧虑的看着兰猗:“我爹和我继母那里?” 兰猗安慰的抓住她的手:“安远候去提亲,你爹敢不同意吗?实在不行,我请大理寺卿张大人去提亲,你继母敢为难大理寺卿吗?你能嫁给楚大人,离开那样的家,岂不是好。” 这样的两个媒人,楚林霜想,爹和继母大概都会给人家磕头作揖了,怎敢反对,突然想起那句话,祸兮福所倚,若不是今个有此大难,又怎会遇到这样的好事,她朝兰猗徐徐跪了下去。 兰猗见状忙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快起来。” 楚临风和秋落已经来到她们面前,楚临风还不知刚刚发生了什么,对楚林霜道:“其实我也知道让你留下作证是难为你了,可是……” “我愿意!”没等他说完整,楚林霜抢道,“我愿意留下作证,那恶道害人无数,天理难容,我怎么能袖手旁观呢。” 楚临风大喜过望:“姑娘倒是个侠肝义胆之人。” 蓦地感觉楚林霜看他的目光有另外的意味,他不知就里,也奇怪的看人家,这个时候楚林霜就把头扭向兰猗,臊得满脸通红。 秋落与兰猗对视,然后指指楚临风,又指指楚林霜:“好像,不对劲啊。” 兰猗不管她,指着楚林霜问楚临风:“你猜她叫什么名字?” 楚临风笑道:“我与这位姑娘初次见面,哪里知道人家的名讳。” 兰猗拉过楚林霜到他面前:“你猜猜吧。” 楚临风得体的后退一步,摇头:“我猜不到。” 兰猗突然板起脸:“不行,非得猜不可。” 楚临风很是无可奈何,只好胡乱道:“玉秀。” 兰猗晃晃脑袋。 楚临风只好继续:“翠兰。” 兰猗又晃晃脑袋。 楚临风感觉自己若不猜出这位姑娘的名字,大概她就纠缠不休了,硬着头皮编下去:“婉清。” 兰猗还是晃晃脑袋,听见三班衙役已经踏踏的上堂,知道张纯年要升堂问案了,她急匆匆道:“她叫楚林霜。” 楚临风以为是“楚临双”三个字呢,与自己的名字如此雷同,这种巧合也让他大感意外,不自觉的多看了眼楚林霜,眼若秋水,肤如凝脂,发如泼墨,身似弱柳,脸上不施脂粉,素面朝天亦是美到让人惊叹,想自己这辈子见过的美人,除了安远候夫人,便这位楚姑娘了。 此时,衙役们击响水火棍,张纯年在一干府役的簇拥下走上堂来,端坐在法案后头,然后拿起抚尺拍了下:“升堂!” 266章 依大人看,侯府中谁最有可能是凶手呢? 连夜突审,李灵虚供认不讳。 他笃信荒谬的采阴补阳术,为了增强功力和延年益寿,用各种手段掳劫了几十个女子,已婚未婚都有,然后囚禁在炼丹窑里,为了容易控制那些女子,便给她们服用了丹药,那种药物常吃下去会使人丧失心智,如同傀儡,容易他驱使。 但对于田家的命案,他去矢口否认:“我是喜欢那桃喜,几次没得手也就罢了,因为我不能一直赖在安远候府不走,可是我没有杀田家人。” 张纯年啪的拍响抚尺:“你休想狡辩,你定是得不到那桃喜就怀恨在心,为此毒杀了田家人。” 李灵虚跪在地上,高喊:“冤枉啊,按大人的意思,我在强抢和诱骗那些女子的时候,曾经失手过很多次,我是不是都该怀恨在心,从而杀了她们的家人呢?事实上我没有那样做。” 张纯年心里也是觉着田家的人并非李灵虚所杀,刚刚不过是逼他说实话,为了确定李灵虚没有杀人,又道:“那田大牛是不是同你修习道术?” 李灵虚点头:“是。” 张纯年冷哼一声:“你是不是给他吃过丹药?” 李灵虚没有否认:“是。” 张纯年看了眼仵作老郦,再转头看堂下李灵虚:“田大牛死而不腐,就是因为服食过你给他的丹药,本官怀疑,你毒杀田家人的手段,就是诓那田大牛,促使他在全家人的饭食里投放了所谓的丹药,那药其实是毒药,于是田家四口一夜毙命。” 李灵虚继续高喊冤枉,就是不承认自己毒杀了田家四口人。 一直旁观的兰猗欲言又止,她的表情给楚临风发现了,缓缓走到张纯年跟前,俯身低语几句又离开。 张纯年就抛开田家命案这个话题,审问李灵虚是如何掳劫楚林霜的,李灵虚细说了过程,他去街上采买日常生活所需,无意中发现了楚林霜,都怪那姑娘生得貌美,太容易鹤立鸡群,这样的尤物作为“丹药”会让他更愿意下手,于是过去对楚林霜道:“姑娘你命犯桃花,最近会有麻烦,不如让贫道给你破解下。” 命犯桃花,有犯到好桃花犯到坏桃花两种,犯到好桃花,就是姻缘快来了,犯到坏桃花,就是说会有感情纠葛。 楚林霜是背着父亲和继母偷跑出来的,为的是上街买些香烛等物祭祀下过世的母亲,见李灵虚穿着道袍,年纪也不小了,她觉着道家和佛家一样,都是可以信赖的,于是楚林霜就问:“该怎么破解?” 她以为,人家至少会要她几两银子。 不料李灵虚却道:“我这里有颗丹药,是我花费七七四十九天炼成的,你吃了丹药之后,便会有神仙附体,不好的东西自然会离你远去。” 楚林霜接过那药丸,硬硬的,微微带有刺鼻的气味,看着亮晶晶的非常好看,她也犹豫过,可是架不住李灵虚的哄骗,想着当街之上众目睽睽下,料这道人不敢行恶,于是就吃了下去。 未几,楚林霜昏迷过去。 大街只是,围观者有,可真是众目睽睽,但却没谁管她这档子事,大家看过热闹,眼见李灵虚把她扛走,没有一个阻止的,好心者,最多报以一声哀叹。 事情的来龙去脉就是这样,兰猗听着,感觉这个楚林霜大概是因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缘故,见识浅,戒备心不强,以至于差点害了自己,兰猗更奇怪的是,炼丹窑里那么多女子,她们失踪了,她们的家人不找吗? 楚临风看她目光飘向张纯年,忙道:“大理寺并未接到过一人报案。” 也就是说,与张纯年无关。 兰猗百思不得其解。 楚林霜的事情清楚了,张纯年就让衙役把李灵虚带了下去押入大牢,然后让人连夜去山上解救那些给李灵虚囚禁的女子,那些女子又是哭闹,三班衙役齐齐出动,费了好的气力才把她们带了回来,只等那些女子都给带回,又把大理寺后院的几间杂物房腾出来安置那些女子,这么多女子失踪,可是自己从未接到过一起报案,张纯年也感觉蹊跷,想等这些女子的情绪稳定下来之后,再提审她们。 眼看夜深,公输拓派了金鹰和金雀来接兰猗了。 张纯年也让楚临风送楚林霜回家。 只是兰猗不肯走,她问张纯年:“李灵虚罪名成立,该判个什么呢?” 张纯年不知其用意,直言:“斩首。” 兰猗轻声一笑:“横竖是死,他为何要抵赖,说自己并无杀了田家四口?” 张纯年一愣。 兰猗严肃道:“我觉着,田家的命案不是李灵虚做的,该是另有其人。” 楚临风频频点头:“我亦觉着,田家人的死,凶手就在侯府之内。” 张纯年呵呵一笑:“若非如此,我又为何要楚捕头住进侯府呢。” 兰猗愕然看着他:“大人你也觉着李灵虚不是杀人凶手啊!” 张纯年点头:“那田大牛虽然极度崇信李灵虚,也还是有神志的,这个,楚捕头已经问了很多田大牛生前经常接触的人,且那田大牛很是机灵,这才得以成为公输老夫人的陪房,所以他不会轻信李灵虚的话给自己家人投毒,那么田家人的案子,凶手就另有别人。” 兰猗看了看楚临风,他查案的速度和方法,还真是非同一般,兰猗又问张纯年:“依大人看,侯府中,谁最有可能是凶手呢?” 张纯年缓缓摇头:“没到最后一刻,这话,不好说。” 之后指着外头道:“天色不早,请夫人快些回去吧,否则等下侯爷非得骂上我这大理寺的公堂不可。” 兰猗晓得他半是玩笑半是认真,他怕公输拓也是属实,也就同他告辞,由金鹰和金雀护佑着回了侯府。 兰猗前脚走,后脚宇文佑派了张贵玉来,张纯年还以为有什么圣旨,想跪地接旨,张贵玉双手搀住道:“没旨意,万岁爷只是要杂家过来看看,这案子可有破了?” 张纯年心下诧异,也不过才抓了李灵虚,宫里头这么快就知道了?不用问,大理寺有皇上的内线,宇文佑生性多疑张纯年是知道的,就是不知皇上为何如此关心田家的案子。 267章 田家的案子,该收口了。 李灵虚的案子轰动了京城,都因为他是个道士,却经年囚禁那么多女子,坊间百姓对出家人的尊崇轰然崩塌,道观和寺庙香火渐弱。 这,其实是兰猗未曾预料到的,感觉百姓太容易走入两极,要么就极度信任,要么就极度不信任,这种因噎废食的做法实在要不得。 某天她同秋落正坐在炕上谈论着李灵虚的事,由此想起楚林霜来,谋算着请公输拓去楚林霜的家里替楚临风提亲,偏巧楚临风就过来找她了,惯例,楚临风不能进入倚兰苑,只是托管家薛庆禀报给兰猗,他就等候在花厅。 兰猗到了花厅,开门见山道:“我准备请侯爷替你去楚林霜的家里提亲了。” 楚临风微微一愣,随即道:“谢夫人关心,只是我一个人惯了,不习惯出门查案还担心家里的女人给那些被我抓了的凶犯报复。” 兰猗并不赞同他这样的说法:“依你,侯爷也不该娶了我,他在外面树敌更多。” 楚临风给她驳得一时语塞,想想道:“这不一样,侯府戒备森严,而夫人你又聪慧无比,没谁能害得了你。” 兰猗对他的溢美不屑一听:“如是那样,侯爷作何还花大价钱请白马掌门保护我?没听说谁怕自己得罪过人就不敢娶亲的,我瞧那楚林霜也不至于蠢笨不堪,人家怎么就不能保护自己呢。” 说完即后悔,那楚林霜若懂得保护自己,就不会落入李灵虚的圈套。 可气的,这一点给楚临风用来反驳她的话:“楚林霜若是聪慧,怎能轻信臭老道的话。” 为了促成这段姻缘,兰猗只能狡辩:“人家是善男信女,信道没什么错的,所谓吃一堑长一智,经过这件事,她以后断不会轻信任何人了。” 楚临风晓得自己说不过兰猗,掉转话题道:“我来找夫人是为了田家的案子,我想问问夫人,下一步我们该怎么走?” 兰猗见他执着不娶,虽然自己是好心,却也急不得,也就撇开这个话题,回到田家的案子上,听楚临风问她意见,兰猗笑道:“你是名捕,却来问我。” 楚临风猜不准她这话是不是玩笑,自嘲道:“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我是名捕不是神仙,也有想不到的。” 兰猗吃了口茶,发现味道有点怪,警觉的拔下头上的银簪探入茶水中,还好,没有毒,便叫来花厅的管事白娘子问:“这茶味道不好,是不是库房潮湿所致?” 主母问话,白娘子就老实答:“库房每天都开窗通风,不潮湿。” 兰猗眉头轻蹙:“可是这茶……” 白娘子突然跪了下来。 兰猗不明所以:“难道是你以次充好,做了偷梁换柱的勾当?” 白娘子道:“偷梁换柱以次充好是真的,但奴婢没这个胆量,这事我也不知道是谁干的,今早我往库房取茶叶的时候,取来的就是这个茶,当时我就闻着不对劲,还以为是自己鼻子不争气呢,少夫人您这么一说,奴婢才知道这是真的,我身为管事,没有服侍好少夫人和这位楚大人,我有罪,请少夫人责罚。” 兰猗抬抬手:“没那么严重,你起来吧。” 一旁的楚临风很是奇怪,不懂兰猗为何突然拐到茶叶上,晓得她旁门左道多,索性静静听着默默看着,自己也吃了口茶,品味下,果然味道不佳。 兰猗又吃了口茶,挑眉看白娘子:“你去把薛庆给我叫来。” 待白娘子离开,兰猗指着茶杯对楚临风道:“你可知道这茶里有什么味道?” 楚临风摇头:“我没有夫人那样特异的鼻子,请教夫人。” 兰猗又端起茶杯放在鼻子下闻了闻,最后道:“我肯定这茶里有洛神花,只是没晾晒好,应该是连阴几天后再次晾晒,就有了这种发霉的怪味。” 对兰猗的嗅觉楚临风佩服得五体投地,她能够精确到如此,不禁问:“洛神花有毒?” 兰猗摆摆手:“洛神花没毒可入药,有醒酒作用,为何这茶里面加了洛神花碎屑,到底是谁干的,现在还不得而知。” 楚临风一心都在田家的案子上,再问:“我们方才谈的可是田家的案子,夫人突然拐到这茶上,我想绝对不会是无的放矢。” 兰猗用簪子挑了块极其小的洛神花碎屑出来,放在手掌上看,似乎在回答楚临风的话,又像是自言自语:“我刚刚吃这茶感觉味道不对,就想起田家的案子,在田家人的饮食中下毒不太容易,首先那个人得是经常出入田家,与田家人非常熟悉,其次能够溜到人家的厨房也很困难,所以我想,那下毒之人,会不会是在茶上面做文章呢?” 楚临风听得正投入,见兰猗中断,他急切道:“夫人请继续说下去,难道是凶手去田家做客,趁其不备在茶里下了毒药?” 不在饮食中下毒,那就是在茶水里投毒,因为确定田家人是服食了有毒之物而死的。 兰猗神思恍惚的摇头道:“我也不敢确定,只是猜想,在茶水中下毒似乎和很难,去做客,田家总得有人陪着,而最容易的就是,事先把毒茶叶送给田家人,如此,就容易多了。” 楚临风边听边琢磨,陡然间眼睛一亮,欢喜道:“夫人高见!” 兰猗一笑。 这时薛庆随着白娘子来了,见了兰猗和楚临风,分别有礼,然后规规矩矩的站在兰猗面前恭恭敬敬的问:“夫人叫我来什么事?” 兰猗看了眼白娘子:“你给管家倒杯茶。” 薛庆有点茫然,少夫人很少这里礼待自己。 白娘子遵命的去倒了杯茶又端了过来递给薛庆。 薛庆诚惶诚恐的接了。 兰猗抬手一指:“你吃一口试试。” 薛庆心里已经是七上八下,少夫人下令,他不得不轻轻的抿了口。 兰猗凝视他:“如何?” 薛庆微有怔忪,然后装着随意道:“这茶发霉了。” 兰猗起身走向他:“你确定这茶不是给谁下毒了?” 问的太突兀,薛庆脸色大变,忙道:“没有下毒,好像是洛神花的味道,夫人知道洛神花是没毒的。” 兰猗不自觉的看去楚临风,彼此相视一笑,田家的案子,该收口了。 268章 请问少夫人,我怎么就露出狐狸尾巴了? 兰猗回到椅子上坐定,冷眼看薛庆,慢条斯理道:“说,你为何要杀甜喜的父母兄嫂?” 薛庆手一抖,茶杯晃动,茶水溢出烫了手背的皮肉,他忍着疼痛,努力保持镇定,想笑不敢笑,又想以笑来表示自己其实很轻松,所以表情非常怪异,躬身道:“小人不知少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兰猗轻嗤:“是不是非得拉你上大理寺,你才肯说实话。” 薛庆紧紧攥着茶杯:“小人没杀田家人,上金銮殿都不怕。” 兰猗突然一拍身侧的条案:“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方才你说这茶水里没毒,而是洛神花的味道,这天下或许有比我还厉害的鼻子,但是你忽略了一点,我方才同楚大人说的那些话……都是假的。” 都是假的,兰猗说的缓慢,一字字刀子般剜着薛庆的心,经常打雁,今天却被雁啄木了眼,他那用心保养没有一丝皱纹的脸,此时却是灰锵锵的一副濒死的模样,他结结巴巴道:“假、假的?” 白娘子转身想溜,兰猗喊住她:“你给管家传达了不确实的消息,所以害了他。” 白娘子抬起的脚又落下,咽了口唾沫,还是感觉喉咙处冒火,也不敢看兰猗,意图狡辩:“我方才去找管家了,没听见夫人和楚大人的交谈。” 兰猗哼哼一笑:“瞧瞧,你们都不是出色的杀手,出色的杀手怎能不打自招呢,我又没说你偷听了我和楚大人谈话。” 白娘子立即道:“我是怕夫人误会我在偷听。” 兰猗轻蔑的看着她:“事实上你就是在偷听,然后告诉薛庆,我方才同楚大人谈论田家的案子,说茶水里有洛神花的味道,可是你误导了薛庆,这茶水味道稍微有点不好,也只是煮茶的水不干净的缘故,没有发霉也没有什么洛神花,那都是我杜撰的。” 就连旁边的楚临风都茫然不解了,完全没料到匆忙间兰猗能设下这么一个局,还以为茶水真的不好,真的有什么洛神花呢。 兰猗回头看他,道:“抱歉楚捕头,没事先知会你,不过是想让你配合演这场戏,怕告诉你之后这戏演的不像。” 楚临风淡淡一笑:“夫人机智,我自叹不如。” 兰猗摇摇头:“楚捕头是不屑我这种旁门左道罢了。” 然后,她又看向薛庆:“是你自己坦白,还是我来替你说呢?” 薛庆垂死挣扎:“我没做过,无需坦白。” 兰猗轻声一笑,无所谓的表情:“左不过是讲个故事,我偏就喜欢讲故事,刚刚楚大人找我商量田家的案子,拖的太久,皇上有点着急,可是我这心里没底,仍旧觉得大爷或者五爷还有十七爷都有可疑,直到方才我吃茶时,觉着这茶的味道不好,就随口问了问白娘子,白娘子竟然顺着我的话说什么有人以次充好偷梁换柱,还说她往库房取茶叶时就闻着气味不对,其实,我仔细琢磨下,这茶水的味道不是来自于茶,而是来自于水,煮茶的丫头定然是为了方便就近汲了井水,可惜了这上用的蒙顶。” 白娘子的脸色一会子白一会子红,恨不得脚下有个老鼠洞钻进去,自恃伶牙俐齿聪明绝顶,今个却在少夫人面前栽了跟头。 兰猗觑她一眼:“我当时不确定,你,白娘子,信口胡诌是为了哄我,还是为了其他,那其他,就是田家的案子,于是我故意让你去叫薛庆来,试试你会不会偷听,你果然偷听了,虽然你尽量屏住呼吸,但我还是闻到一股茉莉花水的气味,这气味是你身上才有的。” 楚临风倒没有闻到什么茉莉花水的气味,但他感觉门口有极其轻微的喘息声,还以为是侯府的丫头在门口伺候,也就没在意。 白娘子使劲撕扯着宫绦,暗想经过这一桩,自己的管事位子是保不住了,从一个清扫的杂使丫头混到管事,她熬过了多少个年头,却因为这个薛庆而身败名裂,她有点懊悔,所以狠狠的瞪了薛庆一眼。 薛庆无暇顾及她的感受,只想着自己该如何逃脱。 兰猗继续讲着:“知道你在偷听,我故意说这茶里面加了洛神花,果然你听了之后把这一错误消息告诉了薛庆,我不知道你和薛庆是怎么回事,亦或许你是薛庆杀田家人的同谋。” 白娘子大惊失色,噗通跪倒,双手乱摆:“没有,我没有帮管家杀田家人,我帮管家只是因为,只是因为,只是因为……” 她说到这里哭了起来。 薛庆那里却骂道:“贱人,注意你的嘴巴,我也没有杀田家人。” 兰猗已经习惯了薛庆的这副嘴脸,一旦涉及到自己的利益,他便翻脸无情,完全不会袒护与他相好的女人,这种男人就该在世上绝种,兰猗紧盯着白娘子,希望田家的案子她能提供更确切的证据:“只是因为什么?” 薛庆的无情促成白娘子的一狠心:“因为我与管家私下里相好。” 兰猗想到了这一点,暗笑,这薛庆到底有何神通,竟然左一个右一个女人肯为他毁了名节,这或许,是他身为管家的便利吧,所以,管家之职早该易位,希望茂生不会让自己失望。 白娘子一边哭泣一边道:“管家一直帮衬我,我也没什么报答他的,除了身子,其实我也知道和他相好的女人很多,他不是个好人,可是一旦把身子给了他,没来由的就想偏袒他,刚刚少夫人说茶的味道不对,我作为花厅管事,怕少夫人怪罪,所以就信口胡说有人把将茶以次充好,想把少夫人的注意力引到别处去,从而开脱了自己,当少夫人要我去找管家,我就觉着少夫人要危难管家,就在门口偷听,然后告诉了薛庆你们都说了什么。” 听到这里,兰猗忍不住一笑:“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就因为你偏袒他,却让他露出狐狸尾巴。” 薛庆一直听着,突然打断兰猗的话:“就算白娘子偏袒我,告诉我少夫人说这茶里加了洛神花,然后少夫人说这茶里是下毒了,我说这茶里没有下毒而是加了洛神花的缘故,请问少夫人,我怎么就露出狐狸尾巴了?” 269章 楚临风捏着嗓子道:“我是桃喜。” 薛庆对兰猗设下的局,恨着,也佩服着,更奇怪着。 对于他的问,兰猗道:“也好,让你死个明白。” 此案若真是薛庆所为,当然必死无疑。 兰猗看着薛庆故作镇定的脸道:“身为管家,你下面还有各位管事,茶叶发霉,自然怪罪不到你头上,我说这茶味道不对是不是有人下毒,按理你该把责任推到负责花厅的管事白娘子身上,或是负责库房的燕喜身上,这符合你的秉性,可是你没有,却直接说茶里面有洛神花,你为何如此怕这茶水里有毒呢?当然是因为你曾经以茶水投毒的手法害死了田家四口。” 薛庆嗤笑,他的这个笑非但没能证明他心底无私天地宽,反而说明他破罐子破摔对兰猗这个女主子无所畏惧了,他笑够道:“就凭我说茶水里有洛神花,少夫人就定罪是我杀了田家人,我敢问旁边的这位楚大人,您是名捕,您平时就是这么破案的?” 楚临风听得入神,边听边分析,完全呈现出一个旁观者的姿态,给薛庆一问,方清醒自己是这个案子的主要破案之人,他摇头:“当然不是,不过你家少夫人说是你杀了田家人,是因为她有足够的证据,不单单是从茶水这一点上。” 薛庆心虚,闭口不语了。 兰猗亦是忽然明白自己不该抢了楚临风的风头,毕竟人家才是衙门的人,于是道:“下面的事,就由楚大人告诉他吧。” 楚临风也不推辞,道:“自我住进侯府,亦是把目标分摊到大爷公输措五爷公输捷十七爷公输搠身上和你这个管家身上,特别是五奶奶突然给五爷纳妾,我就想五奶奶大概才是田家命案的真正凶手,她恨五爷喜欢桃喜,以至于杀了甜喜,不料下毒在饭食里连带害死了田大牛夫妇和田壮,直到后来少夫人给我讲了有关你的事,比如那次少夫人去田宅,你事先竟然把屋里都做了清扫,我首先感觉你在消灭证据。” 薛庆到现在已经是追悔莫及,时隔多年,就因为这个少夫人太过聪明,他怕给发现什么证据,这才把田家屋内彻底的打扫了一遍,不料竟然惹来少夫人和楚临风的怀疑,这就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楚临风何止因为这个才更多的怀疑薛庆,他住进侯府之后,接触了很多男用女婢,询问了很多人,也知道薛庆与冬喜和来喜的事,冬喜和来喜不算特别美貌,薛庆都不放过,更何况当年艳若桃李的桃喜呢,所以楚临风进一步怀疑到薛庆,只是苦于没有他同桃喜有往来的目击证人,偏巧李灵虚落网了,兰猗在侯府故意散播是李灵虚杀了田家人,楚临风偷偷观察了本案的几个嫌疑人。 大爷公输措,背后骂过:“大爷我总算可以洗脱嫌疑了,差点让狐兰猗那个妖女害了。” 五爷公输捷,背后同妻子白氏争辩过:“一个臭老道都能拥有几十个女人,我当年只是喜欢桃喜而已。” 十七爷公输搠,背后只是长长的一声叹。 楚临风感觉这三个男人包括白氏那一个女人,都不像凶手,反倒薛庆,听闻李灵虚收监,他背后的做法是,哈哈大笑,笑得那个得意,是一种幸灾乐祸的表现。 楚临风觉着这个薛庆嫌疑最大,于是找到曾经同桃喜的男人田壮交好的茂生,有兰猗的交代,茂生知无不言,田壮活着的时候醉酒,说李灵虚对妻子桃喜心怀不轨,几次托管家薛庆给桃喜送东西,大多是女人喜欢的胭脂水粉,也有首饰,有一次田壮忙了一天回到家里,才生下孩子的桃喜哭的眼睛通红,田壮就问她怎么了,桃喜说管家来了,替李道长给她送来很多礼物,李道长之所以给她送礼,是觉着她与道家有缘,希望能收下桃喜为徒弟。 田壮就骂李灵虚,可是发现桃喜的手臂上有淤青,就问桃喜怎么回事,桃喜欲言又止最后说是不小心碰到桌子了,田壮不信,感觉是管家薛庆所为。 就这么一点之后,茂生再也提供不出其他线索。 楚临风为了一探虚实,夜闯薛宅,当时薛庆睡得正香,楚临风就当当的敲他的窗,薛庆忽然醒来,问是谁,楚临风捏着嗓子道:“我是桃喜。” 本来他的声音只有三分像女人,更别说桃喜了,可是薛庆啊的一声惨叫,随后道:“你别杀我你别杀我!” 分明是做贼心虚的表现。 即便这样,楚临风还是不能确定他为凶手。 直到方才兰猗设下了这个局。 薛庆若不是凶手,身为管家,也不过奴才,就该对着少夫人跪地喊冤,而薛庆的反应却是,对兰猗这个少夫人的言辞充满了不屑与傲慢,这实在不是一个奴才该有的嘴脸,楚临风遇到过形形色色的凶犯,深入了解过凶犯的心理,感觉薛庆在内心深处,即潜意识中已经承认了自己是凶手,对死的惧怕,也就变成对兰猗的愤恨,所以他才表现出一个奴才不该有的态度。 当然,关于他的这种专业的分析,薛庆是不懂亦不肯承认的。 楚临风就以大理寺的名义抓捕了他,押回大理寺审问,薛庆终于承认了所有罪行。 话说当年…… 当年的桃喜是侯府所有丫头里最美貌的一个,为此很多女主子都不待见她,但这不能阻止很多男主子都喜欢她,薛庆身为管家,以职务之便可以经常接触到桃喜,他对桃喜垂涎三尺,怎奈当时的五爷公输捷想纳桃喜为妾,他不敢同五爷争夺女人,就怂恿给老夫人请来驱邪魔的李灵虚,因为他看出李灵虚虽然是个道士,但对府里的丫头总是频频回顾,薛庆料到李灵虚身在曹营心在汉,他让李灵虚接触桃喜并非是想把桃喜让给李灵虚,而是想以此搞臭桃喜的名声,从而让五爷公输捷打消纳桃喜的念头。 后来他发现,桃喜真正喜欢的其实不是她口口声声要嫁的田壮,而是十七爷公输搠,但桃喜明白自己是奴婢,不配嫁给十七爷,就转而嫁给了田壮。 田壮的父母是陪房,在侯府地位不可小觑,薛庆不敢为难田壮,他就想到了一个法子…… 270章 他对田家杀人灭口,这是有人对他杀人灭口了。 为了得到桃喜,薛庆故意给田壮分派了一个好差事,那就是负责采买菜蔬。 田壮不知是计,非常感谢薛庆,因为经常往外跑,就给薛庆接触桃喜空出了时间, 那次田壮又一次离开侯府去采买菜蔬,田大牛夫妇一个在马厩养马一个在上房伺候老夫人,这些个事身为管家薛庆都了解,他就大胆的去了田家,刚好桃喜和儿子两个人在家,薛庆对她污言秽语逗弄,还动手动脚,这个时候田壮突然出现,原来他已经知道薛庆对妻子不轨,所以装着出去采买菜蔬,之后偷着藏在自己的米缸中,等薛庆来了并欲对妻子动手,他就跳出来将薛庆揪住,准备暴打一顿,薛庆本着好汉不吃眼前亏,跪地告饶,并信誓旦旦永不再犯。 堂堂一个管家,对自己跪,又赌咒发誓,淳朴的田壮信以为真软了心肠,就让薛庆走了。 可是薛庆却不平静,首先在田壮面前丢了颜面,其次他也怕田壮把此事告诉田大牛夫妇,要知道田大牛夫妇可是老夫人的陪房,一旦把此事告诉了老夫人,他这个管家的地位就摇摇欲坠,即使有自己的母亲维护,也不一定能保住。 于是,他决定灭口,虽然他恶事做绝,却没杀过人,为此他犹豫过。 不凑巧,心无城府的田壮醉酒之后对交情深厚的茂生说:“管家竟敢对我家桃喜有非分之想,哼!” 茂生震惊,打门房路过隐隐听见田壮叫嚷的薛庆更害怕,于是决定必须杀了田壮。 然而刺杀,他怕打不过高大结实的田壮,去药房买砒霜又怕田壮死后衙门查案,会查到他去药房买过毒药,刚好李灵虚当时在侯府做客,驱邪魔之后李灵虚就回去柳林庄了,薛庆找到他,以邻有恶狗相欺为由,管擅于摆弄草药的李灵虚要毒药,说要毒死那恶狗。 面对白花花的银子,李灵虚什么都没问,就给了他自己新炼的丹药,并告诉他,这药可以使人神志不清易于驱使,给狗喂食,毒不死也会失去斗志,那样薛庆想打死那狗就容易多了。 银子多,给的剂量就多,薛庆虽然不十分满意,毕竟不是毒药,也还是拿了回去。 李灵虚的丹药里加了很多草药,其中有提味的,因为清香,容易服食,他当时是冲自己囚禁的那些女人才炼这种丹药的。 薛庆回到侯府,一进门就听说府里来了客人,老夫人要他去库房取些好茶来。 他来到库房,当时库房管事是刘顺家的,同薛庆暗地相好,薛庆因为要去上房送茶叶,就随手把丹药交给刘顺家的,让她先替自己经管着。 不料,等他去上房伺候老夫人一阵子,出来又有别个事务缠身,一忙活竟把丹药的事给忘了,想起时赶紧去库房找刘顺家的要,刘顺家的却找不到那丹药了。 薛庆气极,一边喝骂一边自己找,最后在一笸箩晾晒的茶叶上发现包裹丹药的纸,他问刘顺家的,刘顺家的说这茶叶倒是好茶叶,可是她在清扫库房的时候不小心洒了些水上去,怕老夫人责怪,就把茶叶摊开来晾晒,薛庆给她的那包东西,她顺手放在笸箩边缘,大概是掉进笸箩内,纸包自动散开。 只能说,一切都是天意。 薛庆凝眉想了又想,不知道丹药融入茶叶后还有没有药效,又不想再花大把银子从李灵虚那里购买,于是决定试试,他对刘顺家的道:“这茶叶已经进水,晾干味道也变了,一旦老夫人和侯爷品出来,你这个管事是不想干了。” 仗着是老情人,刘顺家的赶紧撒娇卖嗲,央求他帮忙料理。 薛庆就道:“这茶叶我拿走丢掉,然后我再弄些好茶来替你填补上。” 刘顺家的感激不尽,从此对他更加唯命是从。 再说薛庆拿走了入了丹药的茶叶,怕与田壮发生过龃龉田壮不肯要这茶叶,他就找到在马厩用铡刀剁草料的田大牛,给了他一包茶叶,说这是老夫人赏给府里劳苦功高之人的,还是这茶名贵不宜久留,回去后即冲泡。 他以老夫人的名义,田大牛确信无疑,拿回去,晚饭后就冲泡了,因为听说是好茶,即与家人分享,且那茶里有丹药中提香味道,果然吃到嘴里非常香,甜喜不在家,田大牛老夫妇并田壮小夫妻,吃得津津有味,慢慢的,神志有些昏沉,心智就涣散,如此更贪恋这茶的味道,一晚上竟然将一包茶叶都冲泡光了。 连薛庆都没想到的是,那丹药与茶叶起了反应,竟然比砒霜还毒,于是,田家四口,一夜毙命。 甜喜报案,大理寺受理,当时的大理寺卿是姚琛亲自带人来了侯府,接待他的是老夫人。 田家四口之死,老夫人亦是痛恻心肝,可是老夫人视公输家的颜面为天,怕大理寺查个水落石出之后影响到公输家的名誉,因为她虽然不知道谁是凶手,也料定是侯府之内的人所干,老夫人权衡再三,最后决定只能昧着良心做事了,于是老夫人偷着给了姚琛一笔银子,这笔银子足可以养活姚家晚生后代三辈人,如此巨大,姚琛便将田家人的死判为正常死亡了。 当然,老夫人同姚琛的勾当薛庆是不知道的,他交代完自己杀人的过程,就等着人来救了。 他等谁呢?他在等他的新主子,当今皇上,宇文佑。 他以为宇文佑扶持他做了侯府的内线,不会对他的生死置之不理。 等到张纯年下令将他收监,又判了秋后斩,不见宇文佑派人来救他,薛庆慌了,给关到大牢不停吵闹,还胡言乱语,晚饭也不肯吃,狱卒就撬开他的嘴喂他吃,他没进过监牢,不知道监牢里怎么还有这样的规矩,犯人不吃饭还有强行喂食的,嘴巴给撬的剧痛,他就乖乖的自己吃了。 晚饭后他还在心存侥幸,想着自己的事或许皇上不知道呢,一旦皇上知道,一定下道圣旨赦免了他的罪,他即使不能再回侯府,凭借这么多积攒下来的银子,也可以出去置办宅院,做个优哉游哉的闲适老爷。 直到他咽下几口菜感觉肚子剧痛,才明白狱卒为何强行喂他吃饭,自己对田家杀人灭口,这是有人对他杀人灭口了。 可是,他明白的太迟了,挣扎着喊出一个词:“皇上……” 倒地而亡。 271章 是啊,准备把你嫁给十七爷呢。 田家命案告破,甜喜拿着香烛纸钱去祭拜父母兄嫂,告诉他们大仇得报,告慰他们在天之灵。 距坟地遥遥处,她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于兄嫂的坟墓前伫立,那人像是十七爷公输搠。 等到了近前,果然是公输搠,甜喜愣住,不知十七爷为何出现在田家坟地,毕竟他是主子田家是奴仆。 公输搠大概也没料到甜喜回来,他亦是愣了愣,随后随手一指道:“我朋友的墓地在那边,我过来祭拜他,刚好路过这里。” 甜喜左右的看,自己经常来祭奠父母兄嫂,从未发现附近有其他墓地,但公输搠是主子,主子的话甜喜不敢质疑,于是谢过公输搠能来看望父母兄嫂。 公输搠淡淡一笑就走了。 甜喜若有所思,等祭拜完,回去后一边干活一边琢磨,连兰猗进来都没发觉,手里拿着盆水差点撞到兰猗身上,秋落那里气道:“丢魂了不成!” 甜喜猛然清醒,连忙给兰猗说对不起。 兰猗倒是无所谓的挥挥手,问她:“看你失魂落魄的,怎么了?” 甜喜也不隐瞒,父母兄嫂的仇是少夫人给报的,她对兰猗感激不尽,就直言:“上午我向少夫人告假去祭拜父母兄嫂,不料在我家坟地碰到了十七爷。” 这是有点意外,也有点反常,兰猗忽然就想起薛庆在大理寺公堂上说的那句话,他知道桃喜喜欢的并不是田壮而是十七爷公输搠,不过桃喜知道自己身份卑微配不上公输搠,所以才嫁给了憨厚朴实的田壮。 亦或许,公输搠感念桃喜的真情,在桃喜的仇得报之后去看看她吧。 兰猗如是想,转而去谈甜喜的婚事了:“你觉着那个裁缝店的丁福来如何?他向我求娶你,我答应了,但得看你的心思,我不强迫你。” 丁福来甜喜当然不陌生,因为可怜的小侄儿是被丁福来收养的,身为奴婢,自己的终身大事甜喜总觉着不该是自己做主的,只等到了合适的年龄主子把自己指给哪个小子,就算嫁出去了,没想到此卑贱之躯还能成为掌柜夫人,虽然那裁缝店不大,买卖也不太好,总是脱离了贱籍,并且也可以同小侄儿生活在一起,那是田家的根苗,而丁福来对小侄儿无论怎么好,家里没个女人,小孩子得到的爱就不完整,而自己去养小侄儿,这就不一样了,比丁福来娶了别的女人来养小侄儿更好,毕竟血浓于水,自己可以像嫂子一样的疼爱小侄儿,倘或丁福来娶了个母夜叉呢,小侄儿岂不是给她虐待,所以甜喜迅速想了这些之后,对能嫁给丁福来,她当然求之不得,所以听说兰猗问她的意见,她羞涩的低垂着头:“全凭少夫人做主。” 兰猗舒心一笑:“你同意了,那好,我这里可就给你张罗婚事了,我瞧那丁福来忙的晕头转向,又是做衣裳又是带孩子,实在不容易,所以就近择个日子,你就嫁过去吧。” 马上要出嫁,马上可以成为那丁记裁缝铺的女主子,马上可以同小侄儿生活在一起,甜喜甭提多高兴了,跪下谢恩。 兰猗让秋落把人扶起,秋落拉起甜喜时止不住感叹:“那个娘娘腔时来运转,三十大几的人了还能娶到咱们甜喜这样的好姑娘,可怜咱家十七爷,再不娶亲八老爷八太太快给他愁死了。” 她说着看了眼甜喜,有句话欲言又止,等甜喜出去了,她才对兰猗道:“那十七爷会不会是也喜欢桃喜,至今不肯娶呢?” 吃不准的事,兰猗只能这样说:“或许。” 秋落看三国掉眼泪替古人担忧的道:“桃喜已经不在了,十七爷守到何时呢?” 兰猗没有接她的话说下去,但心里在想,公输拓很是喜欢那个十七弟,但公输拓太忙,无暇顾及十七弟的婚事,大概他心里亦是着急的。 这样一想,兰猗就对秋落道:“使个丫头去把十七爷给我请来。” 秋落坏坏一笑:“怎么做媒婆很过瘾?把甜喜嫁了又想给十七爷说媒。” 兰猗就在秋落脸颊上轻轻拍了下,也笑:“是啊,准备把你嫁给十七爷呢。” 秋落晓得她是说笑,还是羞臊难当,一扭头:“不理你了,惯会取笑人家。” 说完跑了出去,喊了个小丫头去请公输搠。 八老爷家里发生的一幕,正是秋落刚刚说的,八老爷八太太两下夹击,一个训斥一个哄劝,为的正是公输搠的婚事,八老爷将桌子拍的啪啪响,公输搠岿然坐在椅子上不为所动,八太太一边气丈夫对儿子咆哮,一边气儿子不听话,安抚完这边安抚那边,说不服这个也说不服那个,夹在中间长吁短叹。 公输搠最后终于开口了,冷笑道:“公输家族的男儿何其多,不是非要我来传宗接代的。” 八老爷骂了半天,口干舌燥,刚端起茶想喝,又咚的放下,怒道:“不单单是你,公输家哪个男儿都有传宗接代的责任,你不肯娶亲究竟是为了什么?你知道外头都在怎么传?” 公输说满不在乎:“爱怎么传就怎么传,有本事当我面前说,看我不打他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八老爷本来是宽厚的性子,今个给儿子气得不行,咚咚咚,用拳头打着桌子,震得茶杯与杯盖相互撞击叮叮当当的响,他胡子都翘起来了,指着儿子道:“你存心气死你老子,别人不知道你的心思,我和娘还不知道吗,你就是喜欢那个桃喜,可是她是嫁了人的,再说她都死了,你何必执迷不悟。” 大抵是心事被戳穿,公输搠脸上挂不住,霍然而起,连招呼也不打,就腾腾的走了,气得八老爷看着他的背影继续骂:“外头都说你像个黄门内侍不能生养所以才不娶,你这样煎熬下去,苦的不只是你,还有你爹你娘!” 公输搠隐隐听见,可怜天下父母心,他脚步一滞,终究还是没有回头,心里不痛快,也不知该去哪里,索性出去喝个一醉方休,刚好半路碰到倚兰苑的小丫头,那小丫头道:“十七爷,咱们少夫人有请。” 二嫂? 公输搠有点纳闷,不知兰猗叫他作何,就随着那小丫头来到了倚兰苑。 272章 十七爷,今晚你要了我吧。 倚兰苑遍植花木,一路往里走繁花似锦,绿叶生凉,红花悦目,公输搠顿觉心情好了很多。 待进了二门,发现兰猗正由秋落陪着在观赏一株芭蕉,兰猗虽然因为怀孕而略显丰腴,到底还是比别人纤细了些,特别是给宽大的芭蕉一陪衬,更显得娇小。 “二嫂找我。” 公输搠朝兰猗的背影深施一礼,直起身子,兰猗已经转过头来。 “冷烛无烟绿蜡干,芳心犹卷怯春寒。一缄书札藏何事,会被东风暗拆看。” 绿蜡,指的是芭蕉的心,叶子卷起不展开像蜡烛般。 兰猗应景的吟咏完,指着廊下道:“屋里闷,十七弟可否同我在这里吹吹风?” 公输搠微微一笑:“莫说这样的天气,即便是数九寒冬,二哥知道,我是喜欢在外头吹风的,可是二嫂的身子……弱,不宜吹风太久,恐着凉染风寒。” 他本想说兰猗是有身孕的,觉着一个大男人谈论女人的怀孕有点失礼,就推说兰猗身子弱。 兰猗一招手,已经有小丫头搬了两把藤椅过来放在廊下,她就邀请公输搠同去坐了,一边道:“我是医者,所以十七弟不用担心我。” 坐在廊下,青风徐徐,花香阵阵,面前的藤桌上还有一壶铁观音,只能说若不是同嫂子辈分的人相对,若是相对之人是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公输搠该是很恣意的,可面对的嫂子,他就有点拘谨。 小丫头过来给兰猗并公输搠都倒了杯茶,兰猗也知道这茶不过是个道具,她想同公输搠谈的是婚事,所以也没怎么劝他吃茶,而是把话题拐到方才那首诗上:“听闻十七弟也是满腹诗书,对诗词歌赋都有心得,这一首写绿蜡的,十七弟觉得如何?” 这首诗是唐朝诗人钱珝写的,公输搠晓得,因抒写的是少女芳心暗藏含而不露,公输搠觉着同嫂子谈论这个有点难为情,就简单道:“何其生动,何其灵动。” 兰猗赞许的点头:“是啊,写的真好,我也喜欢写诗,可是每每落笔都鼓捣不出一句让我怦然心动的佳句来,你看钱珝可真了不得,他个大男人,竟然以少女心写芭蕉写的这么传神,其实真的有很多女子,芳心暗许,怎奈俗世观念不由人,只好将心事藏得深深,就像这绿蜡般,想舒展自己又怯春寒,可是,一缄书札藏何事,会被东风暗拆看,你的心事藏得再深,总还是藏不住的。” 这个时候,公输搠隐隐感觉到什么,方才给父母闹过,现在兰猗又说这些,他猜测会不会是父母托付兰猗劝他呢? “二嫂有话不妨直说。” 有好闻的冷梅的香气落在鼻翼,其实这节气没有冷梅,而是兰草的香给幽风一吹就变得清凌凌的了。 公输搠突然想起了桃喜,桃喜虽然名字艳丽,她人却是非常的素雅,桃喜说她喜欢兰花,但一个奴婢没地方养花,她那次请求公输搠给她画了一幅兰花挂在房中,几个丫头同住一间房,知道是公输搠画的,大家都笑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桃喜的心思也就变成公开的秘密,为此八太太找过她,因为公输搠还未娶亲,是以不能纳妾,八太太恐她想飞上枝头变凤凰,一个奴婢,觊觎十七夫人的位子。 这事后来公输搠知道了,但不知道母亲对桃喜说了什么,总之那以后,桃喜对他敬而远之,而那幅画,桃喜也偷偷的收了起来。 只等五爷公输捷想纳桃喜为妾,桃喜怕老夫人答应,自己也就逃不过去,所以找到公输搠。 那是个月华如水的夜晚,桃喜千回百转的,通过好几个要好的姐妹才把消息递给公输搠,邀他到二房,即公输拓家里后花园相见。 一个婢女相邀,公输搠有些茫然,对于桃喜,他很喜欢,但谈不到爱,好心驱使,他去了后花园。 凉冰冰的月色下,桃喜黯然伫立于一簇丁香旁,不知是丁香的香还是桃喜的香,总之那一晚到处都是香,连月色都是香的,见了桃喜,公输搠问:“你找我何事?” 桃喜咬着嘴唇,憋了半天突然哭道:“十七爷你要了我吧。” 公输搠一愣,不置可否,只问:“发生了什么?” 桃喜说:“五爷要纳我为妾,我不喜欢五爷,其实一个奴婢是没有权力来谈喜欢不喜欢的,一个奴婢该做的就是唯命是从,可我这心里过不去,但我知道老夫人一准会答应五爷的,也许明天我就是五爷的妾侍了,所以十七爷你现在要了我。” 公输搠有点为难道:“可是,我不打算纳妾。” 桃喜频频摇头:“不是,我不是想让十七爷收我为妾。” 公输搠云里雾里:“你方才不是……” 他忽然停下了,虽然他并未娶亲也洁身自爱从无涉足烟街柳巷,但这个“要”,他还是明白为何意了,且桃喜羞涩的看了他一眼,然后低垂着脑袋,脚尖踢着脚尖,手足无措。 公输搠并不能十分理解桃喜的用意,不理解她为何在嫁给五哥之前想把身子给自己,公输搠觉着自己是个正人君子,同婢女私下乱来,有违君子之道,是以他严词拒绝了。 他清楚的记得转身走的时候,桃喜哭出声来。 后来,桃喜没嫁公输捷,而是嫁给了田壮,她对老夫人说,她是公输家的奴婢,就想一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是公输家的奴婢,嫁给五爷抬为姨娘,就失去了她当初进侯府时对自己的承诺。 于是,老夫人很是被她感动,就回绝了公输捷,而是应桃喜的请求,把她嫁给了田壮,因为桃喜说,她是丫头,田壮是小子,他们般配。 就在桃喜出嫁的前一晚,她又约请公输搠去了后花园,一样的月色,一样漫天漫地的香,公输搠慢慢走进后花园,慢慢走向那簇丁香,忽然发觉,同桃喜前一次在这里见面,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本来对桃喜再次约见有点不耐烦,他突然心生感慨,人世苍茫,有多少人可以这样真心实意的待你?他就和蔼的问桃喜:“你找我什么事?” 桃喜怯生生的站在他面前,低低道:“十七爷,明天我就要嫁给田壮,今晚,你要了我吧。” 273章 我是睡在皇上枕头边的人,我可以趁皇上睡着了杀死他。 公输搠再次回绝了桃喜,并狠狠的训斥了她,即将成为人妻,就该恪守一个妻子的本分。 他说完转身就走,桃喜冲上来抱住了他的后腰,他用力甩开,桃喜再次抱住,三次过后,他再也狠心不下来,任由桃喜抱着。 好风如水,明月如霜,他木然站着,桃喜悲切哭着,不知过了多久,桃喜慢慢松开他,抽泣着缓缓离去。 不多时,耳听噗通一声响,他骇然回头直奔那片湖,桃喜却突然从湖畔的花木中笑盈盈的走了出来:“十七爷,我死而无憾了。” 原来是那丫头抱起一块石头投进湖里,不过是在试探他的心意。 其实,他当时想救桃喜也不过是本着一个正人君子的责任,并无男女之间的感觉,可是,桃喜竟然一语成谶,还真就死了。 人活着时,公输搠没什么想法,人死了,公输搠心里满满的都是内疚,且那以后,再也没有哪个丫头这样死心塌地对过他,所以,他对桃喜的感觉是历久弥新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爱,亦或是怀念桃喜对他的深情罢,就是无法忘记,纠缠了这么几年,心越来越痛。 是以,他拒绝娶亲。 他知道兰猗想劝她,对兰猗道:“二嫂有话不妨直说。” 兰猗指着廊外的芭蕉道:“绿蜡尚且无法藏住心思,何况你呢,你不肯娶亲是不是为了桃喜?” 公输搠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眸色黯然,看着眼前那花木葱茏馥郁,原来夏天早已经来了,他却浑然不觉。 兰猗轻叹:“还真是个重情义的,我欣赏你这样的男人,可是,桃喜已经不再了,你再苦,她也看不见,而你的父母能看见,你的苦会转移到他们身上,他们只会比你更苦,因为,我是即将成为娘亲的人,我体会得到。” 公输搠一拳拳叩击着自己的额头,脸色肃然,听着一只鸟的羽翅划过天空,原来天空是那么的辽阔,他却忘记自己的心本该更辽阔,因为,自己是七尺男儿。 微风一来,兰猗打个寒噤,忙端起茶杯抿了口,把茶杯放回藤桌时,不经意的看见公输搠眉头一皱,前额都是皱纹,与他的年纪很是不符,仿佛岁月走错了地方,兰猗很为这个年轻人感到惋惜,劝他:“其实你的事本不该我多管的……” 一直不肯说话的公输搠忙着抢道:“二嫂这是说哪里话,二嫂是关心我才会管我的事。” 兰猗欣慰的一笑:“谢谢。” 接着道:“每个人,在嫁娶之前,或许已经有了心仪之人,但老天却阴差阳错的将他们与另外某个人结合,我是觉着,这不是老天的薄待,这是老天的厚待,老天给了我们更多一个可以两情相悦的人啊。” 说这话时,她想起了白马西风,自己的路好像走着走着,老天突然让她拐了个弯子,然后在某个路口遇到了公输拓,但,她感谢老天,无论是一直那样走着还是拐了这个弯子。 公输搠见兰猗一副深有体会的样子,很想问她是不是在嫁给二哥之前也心仪过别个男人?可是,这念头只能在心里一闪而过,公输搠问不出口,分析着自己与桃喜的纠葛,道:“我不是喜欢桃喜,只是曾经辜负过她,所以感觉亏欠她的,若她好好活着,或许我还不会如此痛苦,因为她不在了,我感觉没机会偿还她了。” 兰猗隐约明白了公输搠的心事,直言:“你大可不必如此,我听甜喜说,她哥哥嫂嫂感情非常好,还生了个胖儿子,如果不是薛庆那厮丧尽天良,他们该幸福的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即使桃喜死了,她是同丈夫一起过了奈何桥的,怎知她不会庆幸呢,夫妻两个,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却能同年同月同日死,这未尝不是一种幸运,而他们的那个孩子,收养那孩子的丁裁缝比一般亲生父母还疼那孩子,怎知不是那孩子的幸运呢,人生无常,不知会发生什么,若你执意胡思乱想,没人能救得了你,你自己累,你父母跟着心疼,何必呢。” 这些年来,没有谁这样同他谈过,他也没对谁这样敞开过心,既然说了,索性说得彻底,他道:“我恨自己的是,若我当初肯接纳桃喜,她或许不会死,田家人或许也不会死。” 这家伙可真是个死脑筋,事情怎么能够这样假设呢,他这是给自己找麻烦找负累,兰猗凝思着,突然有了好主意,怅然道:“我也恨我自己,若当初选秀的不是姐姐而是我,我没嫁给侯爷而是嫁给皇上了,侯爷想报仇就不会卧薪尝胆十多年,苦累自知,没人能帮得了他,因为,我是睡在皇上枕头边的人,我可以趁皇上睡着了杀死他,你二哥不就给公输家族报仇雪恨了么。” 她的这个假设更荒谬,她不嫁给公输拓,如何肯心疼公输拓,想替他报仇雪恨呢,但是,这荒谬的假设没影响到她打动公输搠,那家伙想了想,二嫂一介女流都想着公输家的仇恨,而自己还整天沉沦在男女私情上,公输搠突然感觉无地自容,反过来劝兰猗:“二嫂不可如此,没有这种假设。” 兰猗紧咬住他这一句:“是啊,没有我这种假设,也没有你那种假设,若我们知道前面会发生什么,我们不是凡人,我们是神仙,桃喜已经跟着田壮走了,去另外一个地方过他们的小日子,她人没留在你这里,心也不会留给你,你念念不忘她,她却根本不知道,你的苦痛,好没意思。” 风来了,带来幽幽的花香,恍惚中,公输搠感觉又轮回了那样的夜晚,漫天漫地的香,他走向桃喜,那簇丁香树下,桃喜俏生生的站着,只是不等他到了面前,桃喜就忽地飞升起来,如仙子般衣袂飘飘,而桃喜的手却是给田壮牵着的,他们飞向高远缥缈的夜空,而夜空中,都是他们开心的笑,那是禅意的笑。 公输搠终于释怀了,站起来朝兰猗深深鞠躬,然后道:“请二嫂给我做媒,我要为公输家族传宗接代,还要……帮二哥给公输家族报百年之仇。” 274章 打今个起,你给本宫晨昏定省。 田家的案子破了,甜喜嫁给了丁福来,夫妻二人共同抚养桃喜与田壮的那个孩子,一切都顺心如意。 兰猗为此感到高兴,皇帝宇文佑也很高兴,为了嘉奖破案有功的兰猗和楚临风,把他们宣进宫去,设宴款待。 能与皇上同饮,楚临风受宠若惊,兰猗倒是习以为常了,吃罢酒宴,就往栖兰宫去看姐姐。 今个的宫中之筵,兰宜推说身子不舒服没来参加,兰猗晓得姐姐还在为前次给她下毒的事羞于与她见面,可是不见面怎么成呢,到底是姊妹两个,血浓于水。 当然,这是兰猗的官方说法,她心里想的却是,没有这个姐姐,自己对付宇文佑,便少了把利器。 于是,兰猗主动示好,且对前次的事表示既往不咎,还替兰宜编了个得体的谎言:“那次中毒,定是春盛那贱人想离间我们姊妹,亦或是她根本想害姐姐,是以下了长生草的毒,怕姐姐一旦怀了皇上的骨肉,那么她那个孩子在皇上面前便无足轻重了。” 给兰猗硬闯进来闹得非常不悦的兰宜,歪在美人榻上听了妹妹这么个解释,顿时心花怒放,赶紧着从美人榻上起来,拉着兰猗的手同去炕上坐了,三言两语,姊妹间又恢复了往日的感情,当然,彼此都知道这感情是个假象。 兰猗的身子越来越重,更兼体丰怯热,她抓着把团扇不停的摇着,额头还是渗出细密的汗珠。 兰宜让人将用井水湃过的瓜果端来给兰猗吃,还在她旁边放了一大瓮冰块,这才减轻了兰猗的热。 一边吃着瓜果,兰猗一边感叹还是宫中好,宫中的瓜果都比外头的甜,连侯府都比不了呢。 她是晓得姐姐的心性的,最喜欢给别人吹捧。 果然,兰宜抬手压了压金累丝花叶攒云朵掩鬓,又把玩了下远来自琉球国的红宝石戒指,顺手抖了抖绢丝帕子,上面的熏香出自西域,拽了拽琵琶襟,这身料子是江南新造,宫中除了皇后,也只是贞熙皇贵妃和她这个贵妃有了,展示完奢侈品,她才倨傲一笑:“皇上是天下第一人,皇宫是天下第一家,当然天下第一的好物都在天下第一家里,这个妹妹羡慕不来的。” 兰猗就随声附和:“宫中也分三六九等的,比如那个春盛,她不过是仗着有了皇上的骨肉才敢与姐姐抗衡的。” “抗衡?”兰宜眉头一挑,“她敢!” 兰猗哼的冷笑:“她若不敢,怎么我每次来,从无见她给姐姐请安呢?” 宫中规矩,每日后宫嫔妃都要给晨昏定省,太后那里都不必,因为太后这个身份就是颐养天年的,而皇后却是主理后宫的,所以春盛不给兰宜请安也没什么不对,但给兰宜请安也没什么不正常,毕竟她位居兰宜之下,但兰猗没说之时,兰宜并无感觉哪里不对,兰猗一说,兰宜心里就不舒坦了,何况春盛还是她的婢女出身。 虽然猜测这或许是妹妹在挑拨,兰宜为了显示自己的尊贵,喊过婵娟:“去吧春常在叫来。” 婵娟领命而去,匆匆去匆匆回,可是,春盛却是迟迟不来,等她来了,兰宜抓起身侧炕几上的茶杯就丢了过去,春盛躲避不及时,茶杯砸到她额头上,幸好没有茶水,否则脸就给烫伤了,但仍旧没能幸免额头给打破,血顿时流出。 兰猗一愣,没想到姐姐变得如此暴虐,瞬间有点后悔,可是想想春盛曾经为虎作伥对自己做过的那些事,她多少有些释然。 兰宜打了人还是余怒未消,骂道:“贱人,岫烟宫离栖兰宫才几步路,你快走了一个时辰,你索性不来便罢。” 春盛捂着伤处,心中的恨像一把久置的钝刀,突然给磨得锋利起来,她藏着这把利刃,躬身道:“贵妃娘娘息怒,我方才感觉有点不舒服,所以躺了一会子。” 她是真不舒服,孩子的月数大了,虽然呕吐停止,但其他方面的状况却随之而来,比如睡觉时有压迫感,喘气费力,又担心孩子会不会给谁害,身体与精神的双重压力,她越来越焦躁,吃不甘味,睡不安枕,身边的宫女禀报给了宇文佑,宇文佑只派了太医过去看,他的人,从来不踏足岫烟宫,为此春盛更伤心。 方才正头昏脑涨,听兰宜叫她,心里厌烦兰宜,加上不舒服,才没有及时干过来。 然,她的状况并未引起兰宜的同情心,宫中女人,荣辱甚至性命都维系在皇上一个人身上,所以大家都忙着在宇文佑那里争宠,彼此都是家人彼此还是仇人,兰宜是恨春盛不死的,还管她舒服不舒服,继续骂:“贱人麻烦事多,你今个不舒服,以往的时日里都不舒服么,也没见你来给本宫请安。” 春盛瞧了眼兰猗,知道兰宜这位狐家大小姐一直都忌恨妹妹容貌好才学高,这次大概是二小姐来了,大小姐故意耍威风给二小姐看的,看她多么至高无上。 春盛想了明白,本着好汉不吃眼前亏,道:“以往我是想来给贵妃娘娘请安的,可是没得娘娘的话,我不敢来,怕打扰到娘娘。” 这样说,兰宜心里舒服多了,脑袋一扬,很是得意:“打今个起,你给本宫晨昏定省。” 晨昏定省,后宫中这是皇后才有的殊荣,春盛觉着这位看着聪明其实蠢笨不堪的大小姐又要惹是生非了,心里暗笑,屈膝道:“是,妾身谨记。” 威风耍够,兰宜抬抬手,一副极度厌烦的样子对春盛:“行了你去吧。” 春盛就转身退出,回到岫烟宫,胡七儿早等在院子里,装着赏花,见她回,又装着随意的问:“怎么,贵妃娘娘赏你了?” 春盛苦笑:“贵妃娘娘怎么会赏我。” 胡七儿很是意外的样子:“贵妃娘娘不赏赐你,为何叫你去呢?” 之后是咯咯的笑:“她该不会一直把你当成是她曾经的使唤丫头吧?” 自己曾经是兰宜的使唤丫头,这就像根刺,扎在春盛心头,可恨的是,这位看着天真无邪的欣嫔胡七儿还时不时的把那根刺拨弄一番,是以春盛经常为此心口剧痛,她晓得胡七儿的用心,佯装不懂,道:“其实贵妃娘娘叫我去是给她做晨昏定省的。” 275章 臣妇最近……犯了痔病。 岫烟宫,欣嫔胡七儿虽是主位,春盛虽是从位,但因春盛怀了龙胎,身价水涨船高,胡七儿一直对她还是礼待,更何况胡七儿最近正在失势,传言太后的亲侄女懿贵妃的死与之有关,所以太后对其多番刁难。 失势下胡七儿足不出户,若非她有些手段,也说不定已经身首异处了,正愁没有机会翻身,听春盛说兰宜要她每天去晨昏定省,胡七儿眼睛一亮,嫔妃只对皇后晨昏定省,她狐兰宜这是在僭越本分,换句话说是觊觎皇后之位。 胡七儿简单安慰春盛一番,就匆匆去了坤寜宫。 背后的春盛,嗤笑一声,其实大家都在玩借刀杀人这个游戏。 胡七儿到了坤寜宫,在门口碰了个软钉子,宫女将她拦下,说皇后身子不适正在歇息,胡七儿不想走,又不能进,正踟蹰,刚好高琼玉出来,听她说想见楚皇后,高琼玉拦住她道:“欣嫔娘娘还是回去吧,皇后娘娘最近心痛病犯了,正卧床呢。” 胡七儿灵机一动:“皇后犯了心痛病为何不传太医?那个狐彦不是神医吗,他都不能彻底根治皇后的心痛病,还做什么院使。” 后宫到处充斥着这样挑拨离间的话,互相倾轧这种事高琼玉身为老宫人已经司空见惯,就道:“狐大人是神医不是神仙,皇上和皇后也没因为这个而归罪他,欣嫔娘娘何必如此动气呢。” 一计不成,胡七儿又生第二计:“宜贵妃不是有个神医妹妹么,听闻那安远候夫人的医术远在狐院使之上呢,刚好她人在宫里,何不把她叫来给皇后看看。” 楚皇后确实有心痛病,时好时坏,太医们也束手无策,为此高琼玉也替皇后揪心,虽然知道胡七儿定是针对宜贵妃的,但若能治好皇后的病,管她们之间的破事呢,高琼玉想了想,道:“欣嫔娘娘稍等,我去看看皇后娘娘。” 准备出去办事的高琼玉转身回了坤寜宫,入正殿见楚皇后,说胡七儿来了。 刚开口,楚皇后即厌烦的皱着眉:“叫她走,是本宫扶持她的,她却一心去讨好太后,而今在太后那里得不到什么好处了,就又想起本宫了,这种贱人实在可恶。” 高琼玉连声说是,然后话锋一转:“可是,欣嫔说宜贵妃的妹妹安远候夫人来宫里了,说那个安远候夫人医术比狐院使更精湛,或许能医治好皇后的心痛病呢,横竖让安远候夫人试一试,治不好,皇后也可以拿她出口气,说不定这气一出,心痛病就好了,她能医治好,岂不是更好。” 这可真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楚皇后早想拿捏下兰宜,苦于没有机会,今天就是机会,反正身子不痛快,说不定整治一两个贱人,气一顺,心痛病不好减轻了也不赖。 于是,楚皇后下懿旨,要兰猗往坤寜宫拜见。 正与姐姐闲话的兰猗听说楚皇后要召见她,心就咯噔一声,料想绝对没有好事,但又不能不去,因为楚皇后是下的懿旨,而不是随意叫她的,不去,就是抗旨,同违抗皇上的圣旨没什么区别,都是死。 此时兰宜也有点忧心:“皇后成日的卧病在床,连主理六宫的权力都有贞熙皇贵妃暂代了,她还有心情叫你去坐一坐,这不对。” 兰猗心里不轻松脸上还是表现得非常平淡:“姐姐放心,这宫里头不是她楚皇后一手遮天的,她头上还有皇上呢,她不会由着性子胡来的,那样她就不配母仪天下。” 兰宜怕的不是楚皇后对妹妹做什么,而是怕楚皇后以妹妹为矛来戳她,心事重重的挥手让兰猗去了。 兰猗就随着传旨的李桂往坤寜宫走。 这李桂,是坤寜宫的掌事太监,八面玲珑的一个人物,知道皇后娘娘不能得罪,安远候也不好得罪,而皇上,似乎对这位安远候夫人充满兴趣,所以他一边引着兰猗往坤寜宫走一边装着闲聊道:“皇后娘娘正犯心痛病呢,夫人说话要轻声些,别搅扰到皇后娘娘。” 兰猗淡淡的:“哦。” 李桂发现她没在意自己的话,大概是没听明白,接着提醒:“皇后的病连院使大人都束手无策,这天下不知谁人还能比院使大人医术高明了。” 兰猗又淡淡的:“哦。” 李桂就纳闷了,听闻这位安远候夫人乃当世女诸葛,今个怎么看她傻乎乎的反应迟钝呢,实在按耐不住,李桂问:“夫人懂医术吧?” 兰猗再淡淡的:“略知。” 李桂追问:“比之院使大人呢?” 兰猗还是淡淡的:“某些地方或不如,某些地方或超出,因为我爹是正人君子,治病也循规蹈矩,而我就是一介女流,行事不管太多。” 她之所以这样说,不是贬低父亲的能力,而是在保护父亲,狐彦治不好楚皇后的心口痛之症,一定给人诟病,那么她说父亲是个正人君子,治病循规蹈矩,就是替父亲开脱。 李桂乘胜追击道:“怪不得欣嫔娘娘说夫人你手段高明,建议皇后请夫人您来给皇后治病呢。” 兰猗突然站住,她至此才领悟李桂的话,不是她笨,而是她方才就在绞尽脑汁的琢磨楚皇后宣见她的目的,所以神思恍惚就没把李桂的话当回事。 “多谢公公。” 她与秋落对视一番,朝李桂施礼感谢,神思再次出位,从已知的经验和医书上搜寻心痛病的治疗方法,可是转念想,父亲都治不好,自己又怎能治好呢,治不好楚皇后的病,会不会惹来什么麻烦呢? 恍惚中已经到了坤寜宫,李桂转身对她道:“夫人稍等,我去禀报给皇后娘娘,就说您来了。” 李桂不多时转回来,恭敬道:“娘娘叫进,夫人请吧。” 兰猗一边往里面走,还在想着策略呢,最后什么都没想出来,大概是今个诸葛亮老神仙偷懒,没能光顾她的神智,她无奈一叹,人就进到里面,迅速瞄了眼,发现楚皇后斜倚在大迎枕上,手捧心口,病发的模样。 兰猗忙拜了下去:“臣妇拜见皇后娘娘。” 楚皇后微微挑开眼皮,有气无力道:“高琼玉,看座。” 兰猗却道:“臣妇不敢坐。” 楚皇后蹙额看她:“不敢坐?这是怎么个话?” 兰猗突然脸有点红:“臣妇最近……犯了痔病。” 276章 你觉着高阳长公主这样闹下去,后果会是什么呢? 楚皇后一愣:“痔病?” 兰猗有点难为情:“对,痔病,这病一犯,疼痛难忍,非但不敢坐,还惹得脑袋灌满浆糊一般,很多事都想不起来了,比如曾经读过的医书看过的方子,十有八九都忘了,这病,害人匪浅啊。” 在这最后关头,诸葛亮老神仙终于光顾兰猗的神智了,她得以想出了这个法子,我身子不舒服,我精神不济,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我根本没办法给人看病,我也就不能给你楚皇后看什么心痛病。 并且,痔病在私密处,兰猗是女人,还是一品诰命夫人,楚皇后也不会遣太医来确定她是否真的患了此病,于是,本打算要兰猗给看心痛病的,也只能闭口不提了。 既然不能治病,楚皇后也懒得多留她,便道:“久不见面,本来打算同公输少夫人叙叙话的,不曾想这心口又痛得厉害,高琼玉,替本宫送安远候夫人出去。” 不过片刻,兰猗旋而即走,匆匆忙忙的,等离开坤寜宫,她才长长的出口气。 秋落更是急出一身的冷汗,劝兰猗道:“我瞧这宫里头不安生,咱们以后还是少来走动吧。” 兰猗叹道:“哪个愿意来呢,还不是皇上说是设宴庆功,不过既然来了,就别闲着,高阳长公主同大驸马也进宫了,酒席宴上我见他们两个一副貌合神离状,不如去看看高阳长公主。” 秋落哼哼一笑:“我知道你安的什么心。” 兰猗啪的拍了下她的脑袋:“臭丫头。” 两个人说说笑笑往玉烨宫走,那里是高阳长公主未出嫁时的住地儿,每逢回宫,高阳长公主仍旧住在那里。 皇宫何其大,从坤寜宫到玉烨宫可是不近的距离,行至半路,碰巧遇到了大驸马顾纬天。 老熟人,彼此简单招呼,兰猗忍不住看去秋落,她神色如常,但兰猗知道她内心必定是翻江倒海,暗暗替她惋惜,这是一份没有终点的感情,走下去,走到何时呢? “二小姐这是要去哪里?” 顾纬天仍旧习惯在私下里这样称呼兰猗,心情都表现在脸上了,方才同高阳长公主大吵一通之后,现在气还憋在腔子里,明知自己不是太后的女儿,她依旧怀揣着那个女皇之梦,所以顾纬天劝她,悬崖勒马,换来瓜熟蒂落的终老,若是执迷不悟,或许就死无全尸,不料高阳长公主却道:“即使不是太后的女儿是那个末等宫女的女儿,本宫终究还是先帝的女儿,本宫也是公主。” 顾纬天想让她明白,这世上没有第二个武则天,并且,武则天成为女皇甚至成为皇后,付出了多少代价,放着锦衣玉食的长公主不当非得苦苦攀登那个遥不可及的女皇,顾纬天很是不能理解高阳长公主到底是为了什么。 高阳长公主看他死命相劝,反倒笑他执迷不悟,还气他作为丈夫不帮自己达到目的,反之扯后腿,扬言如此下去就同他和离。 和离,顾纬天差点说出他求之不得,作为天家之人,除了可以荣华富贵,还有血雨腥风,这不是顾纬天期冀的生活,他宁可深山砍樵荒村耕种,也不想再过这种日子,可是和离,他说不出口,他还顾念自己同高阳长公主的结发之情。 所以,话不投机,他就离开玉烨宫准备回去驸马府,刚好碰到了兰猗。 “去看长公主啊。” 兰猗指着玉烨宫的方向,大胆猜测,顾纬天同高阳长公主夫妻两个闹别扭,一定与高阳长公主的身世有关。 顾纬天只轻声道:“哦。” 似有话说,以他的个性,终究还是没说出来。 兰猗看他表情不对,问:“大驸马怎么了?” 顾纬天淡淡一笑:“没什么。” 他不说,自己就无从下手,兰猗道:“你既然称呼我为二小姐,咱们就非一般的关系,你有心事不妨说给我听,或许我能帮到你。” 秋落那里也劝着:“顾先生何必像个娘们扭扭捏捏,二小姐又不是傻子,她已经看出来你在同长公主闹别扭,那个什么长公主,母夜叉般,成天的欺负你,顾先生何必替她藏着掖着。” 一语戳在顾纬天的心坎,高阳长公主倒不像个母夜叉,但也不是顾纬天初谙男女之情时所想的那样,他是读着诗词长大的,心目中的妻子就该是温婉的体贴的,夫妻之间就该是相濡以沫的,可是高阳长公主不是装疯卖傻就是痴心妄想,从来不与他温柔相待,顾纬天对秋落的话付之一笑。 兰猗侧头看着秋落斥责道:“你啊,多早晚能改这毛病呢,不能这样说大驸马。” 秋落不反驳,却低头嘟囔:“本来就是么,可惜了大驸马如此的品貌。” 兰猗晓得她的心事,难不成娶了你就不可惜吗,或许顾纬天也不欣赏你这样的女子呢。 顾纬天的目光落在秋落的发髻上,他虽然有些木讷,却也看出秋落对他似乎怀有那种感情,他也不计较秋落是个婢女出身,只是他喜欢的女子却也不是秋落这样的,但还是替秋落说项道:“秋姑娘说的没错,我没必要替长公主藏着掖着,本来我之前就告诉过二小姐,长公主她同太后私下里做的事,现在我也并不是想瞒着二小姐,只是长公主铁了心,即便是二小姐去劝,也未必能劝得动。” 兰猗略微迟疑了下,想了想道:“我也没有打算去劝长公主,不过我现在问一问大驸马的意思,将来若是长公主落难,你该当如何呢?” “落难?” 顾纬天喃喃着,不知兰猗这话的用意,只是瞪着惊恐的眼睛看去兰猗。 兰猗冷冷一笑:“你觉着,高阳长公主这样闹下去,后果会是什么呢?而你因为她,又会是什么下场呢?这些,你考虑过吗?” 宇文佑是什么样狠角色,顾纬天一清二楚,当然明白高阳长公主同宇文佑对垒,下场就是个死,所以明白了兰猗所说的落难,仰天长叹道:“我该做的都做了,剩下的,看她的造化还有天意了,我不再管她的事,因为我真的根本管不了,过多啰嗦,不过是自讨没趣。” 言下之意,夫妻情分,到此为止。 277章 等回去驸马府,本宫就与他……和离。 顾纬天怅然而去,兰猗来了玉烨宫。 夫妻一顿争执,高阳长公主还在生闷气呢,斜倚在贵妃榻上,侍女于她身旁给她打着扇子,一会子她嫌风大一会子又嫌风小,最后抬手将侍女手中的扇子打落,骂了句:“都给本宫滚出去!” 刚好,兰猗至门口。 侍女们吓得狼奔豕突状纷纷而出,见兰猗有认识有不认识的,认识的就道:“安远候夫人来了。” 兰猗指着里面:“怎么,长公主发脾气呢?” 侍女们不敢说是,只以沉默来回答。 兰猗道:“帮我禀报进去,说我来看长公主了。” 侍女只能硬着头皮回去,惹来高阳长公主的咆哮:“贱婢,还不滚出去!” 侍女抱着脑袋道:“安远候夫人来看长公主。” 高阳长公主一愣,正怀疑顾纬天不听她的号令就是因为这个安远候夫人的缘故,今个仇人就送上门来了,她阴森的一笑吩咐侍女:“请进来吧。” 侍女退出,她凝思了一会子,拔下头上的金步摇就塞到身下的坐褥里,然后于临窗大炕上端坐,等着兰猗进来。 不多时五色珠帘一挑,兰猗由秋落陪着给侍女引着走了进来,小腹凸出,以至于整个人威武了不少,见了她躬身问候。 高阳长公主热情道:“夫人是第一次来我这玉烨宫吧,今个怎么得空呢。” 随后看座看茶。 兰猗也不客气,身子重多走几步路就累,坐下呷了口茶,外头热,一路走来已经是口干舌燥,之后道:“皇宫何其大也,我没去过的地儿多着,特别是这玉烨宫,长公主嫁给大驸马住进了驸马府,也甚少回来玉烨宫了,今个皇上设宴,这个长公主也是知道的,在宴席上隔的远,没同长公主打招呼,这会子闲了,就过来看看。” 高阳长公主满面堆笑:“可是不巧,大驸马不在。” 兰猗微微一怔,觉着她这话里有话,猜测她定是还在纠缠之前的事情,怀疑自己与顾纬天有私情,兰猗方明白她刚刚的热气都是装的,浅浅一笑道:“可真是不巧了,我刚好有话想对大驸马说呢。” 这回轮到高阳长公主懵怔了,还以为自己这样刻薄兰猗,她会矢口否认是来看顾纬天的,不料她竟厚着脸皮承认,高阳长公主这火可就出来了,阴阳怪气道:“行啊,等下夫人可自去驸马府找大驸马。” 兰猗毫不留情的点头:“正有此打算。” 瞬间,高阳长公主吃了块石头似的,喉咙发堵,说不出话里,只在心口鼓气。 兰猗突然话锋一转:“等我见到大驸马,非得狠狠的说他几句不可,怎么能惹长公主生气呢。” 高阳长公主有点意外,蹙眉看兰猗。 兰猗装着浑然不知,继续道:“在酒宴上我就发现长公主同大驸马有点别扭,所以担心才过来玉烨宫看看的,刚刚到门口就听长公主发火呢,原来我没看走眼,大驸马啊大驸马,你说他娶了长公主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娘子,他还不知足,改天长公主一怒把他休了,我看他后悔也来不及了。” 高阳长公主对这番话深信不疑了,态度来了个天翻地覆的转变,看兰猗叹道;“谁说不是呢,刚成亲时还好,对我百依百顺的,现在,我说东他偏说西,我说豆子他偏说米,你说气人不气人。” 兰猗就附和着:“果真是个不惜福的,不是所有的状元郎都能有他这样的好运气,他还不知足,不过……” 看着高阳长公主的怒气已经渐渐消弭了,兰猗道:“不过我觉着大驸马或许正是因为心疼长公主,替长公主担心,所以才同长公主你争执的。” 高阳长公主眉毛突地一跳,总觉着兰猗像是知道了什么,小心翼翼的试探道:“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听闻在云南在漠北,公输拓的人马已经开始动手了,连下数城,当然公输拓的人马是以揭竿起义的名义对抗朝廷的,但宇文佑已然坐不住,正绸缪如何应对呢,公输家族同宇文家族的仗打起来了,公输拓也说,他会尽快把家里的老弱病残全部转移走,所以,一切都迫在眉睫,兰猗觉着是时候拔除太后这个宇文家族的铁腕人物了,于是直言:“我听说长公主并非太后的亲生女儿,太后不能生养,当初她是从一个宫女手中收养的长公主。” 高阳长公主最怕别人说她不是太后的女儿,即便她仍旧是先皇的女儿仍旧是公主现在仍旧是长公主,她还是觉着作为太后的女儿才更荣耀,于是霍然而起,勃然而怒:“一派胡言!” 兰猗并无给她的暴怒吓到,淡淡一笑:“长公主的生母叫芳艾,是河口的一个末等宫女,后来无端横死,至今那案子都还没破。” 高阳长公主没料到兰猗了解的如此详细,阔袖一甩:“安远候夫人,你这样信口胡说,你不怕本宫治罪于你吗?你不怕本宫,难道你连太后都不怕吗?” 兰猗轻嗤:“我倒觉着,该怕太后的人不是我,而是长公主你。” 高阳长公主给了她一个傲然的背影:“你休要挑拨离间,本宫就是太后的亲生女儿,本宫若是什么末等宫女芳艾的女儿,为何宫中不见一人说呢?这么大的事,比如当年那个什么芳艾生下本宫的事,为何玉牒中不见记载呢?” 兰猗也站了起来,踱步到她身边,逼视她道:“长公主难道不懂,玉牒逢十年编修一次,既然是编修,怎么就不能更改呢,若你真是太后的亲生女儿,太后就不会让你去冒险。” 听闻冒险二字,高阳长公主猛地回头,目光中全都是惊骇。 兰猗索性豁出去了:“皇上坐拥天下,岂是你和太后能撼动的,你们以卵击石,试问哪个亲生母亲会把自己的女儿至于水深火热之中,正因为你不是太后的亲生女儿,一旦失败,太后就会把你推出去作为她的挡箭牌,到时太后完全可以说你做的事她毫不知情。” 高阳长公主身子一晃,还在挣扎:“我就是太后的亲生女儿,一定是那个顾纬天在你面前诋毁本宫的,等回去驸马府,本宫就与他……和离。” 278章 想找到太后杀芳艾的证据,太难了。 高阳长公主欲与顾纬天和离,兰猗不出言阻拦,找个借口,告退离开了。 恐这事最高兴的还是秋落,那丫头一路上都把笑挂在脸上,像捡到了个大元宝似的。 回到侯府,兰猗刚在炕上坐下,秋落就跪在了她面前的脚踏上,拉着她的手,一路上的笑此时转换成大滴大滴的泪,哽咽道:“谢姐姐。” 她说的这样模糊,兰猗亦晓得是因为什么,拉起她往自己身侧坐了道:“我也不完全是为了你,若顾先生与长公主两情相悦,我断不会去破这门婚的,而那个高阳长公主,我看她一时半会还难以转变过来,她沉迷于太后的女儿不能自拔,早晚出事,她若出事,太后可是修行千年的狐狸,一定把她推出来让宇文佑泄愤,高阳长公主是会连累给顾先生的,若真能和离,顾先生还可以保全一条性命。” 秋落是多么希望顾纬天能与高阳长公主和离,那样她才能有一线希望,听闻高阳长公主或许会牵累到顾纬天,她暗暗祈祷,哪怕自己这辈子与顾纬天无夫妻情缘,她只希望顾纬天能好好的活着,想起玉烨宫中兰猗说那番话时高阳长公主的神态,秋落嘀咕:“我怎么觉着高阳长公主似乎给姐姐说动了呢。” 那可是再好不过的,兰猗点头:“她是有点动摇,但我不敢肯定啊,所以一切还是小心为上,即便她真的承认自己不是太后的女儿而是芳艾的女儿,谁能料到她此后会是什么态度呢?能够放下做女皇的痴心妄想,与太后恩断义绝,又怎知她不与太后敌对呢。” 与太后敌对,顾纬天连带也不会安生。 秋落明白,更着急,希望顾纬天同高阳长公主尽快和离。 兰猗按按额角:“我隐隐觉着芳艾的死或是太后做的,或许是芳艾知道了什么,比如,贾先生从芳艾那里偷来的那本宇文家族的族谱,那族谱既然给宇文佑视为传国秘籍,为何会落在芳艾这样的末等宫女手中?我总觉着那族谱是芳艾杀身之祸的祸根。” 秋落替兰猗分析着:“姐姐你说,那族谱会不会是太后交给芳艾保管的,毕竟没谁会注意河口那种地方,更没谁会注意一个末等老宫女的住地儿。” 兰猗眼睛瞪大了,欢喜道:“你说的有理,想是太后偷了族谱,大概是知道那族谱对宇文佑的意义,既然想抗衡宇文佑,那族谱或许便是利刃。” 秋落击掌道:“若有证据证明是太后杀的芳艾就好了,那样的话,高阳长公主便会与太后决绝,她与太后敌对,最后杀了太后才好,宇文佑身边除了那些死命效忠的大臣,宇文家族只剩下几个毫无用处的闲事王爷了。” 兰猗揉着太阳穴:“可是,想找到太后杀芳艾的证据,太难了。” 说完突然想起一个人,她脱口道:“对啊,芳蔼,芳蔼姑姑不是在寿康宫么。” 芳蔼姑姑是公输拓的人,去求芳蔼或许更容易些。 见芳艾,当然需要修箬出马。 兰猗忙唤秋落:“快,同我去上房。” 秋落啧啧道:“瞧瞧,何时变成急性子了。” 两个人离了倚兰苑奔上房,天热,一路走得汗水淋漓,有些日子不下雨,府里的树木蔫头耷脑,花草还容易浇水,高大的树木就非常困难,卷起的叶子不能生凉,反倒生出燥热的感觉来,更兼其中的蝉鸣,但兰猗心里高兴,虽然热,脚步轻快,不多时来到上房。 老夫人走后,上房就留给修箬住了,她虽在此住惯了,但之前老夫人活着她是以奴婢的身份在此的,而今老夫人没了,为了避免闲话她想搬离,公输拓和兰猗执意要她住在这里,还说合适的时候会公开她的身份——老侯爷的妾侍。 盛情难却,修箬就留在了上房,但正屋还是空着,那原是老夫人的卧房,她仍旧住她的西厢。 兰猗到时,她坐在炕上逢着一件小儿衣裳,见兰猗来了,忙举着小衣裳给兰猗看:“还有几针就缝好了,你这就来了,快看看喜欢不喜欢。” 兰猗接过衣裳左看右看,傻傻道:“好小啊,我穿不上。” 修箬止不住笑出声来:“傻瓜,这哪里是给你穿的,是给你肚子里的小少爷穿的。” 兰猗如梦方醒,一拍脑袋:“我的老天,瞧我这个笨,不过,姑姑缝的衣裳真好看。” 修箬见她喜欢,心满意足的样子:“行,以后小少爷的衣裳都由我来做。” 说着看向兰猗腹部:“怎么样,累不累?” 兰猗点头:“嗯。” 修箬搀着她往炕上坐了,口气软软的,完全是一个长辈的慈爱:“真的是辛苦你了。” 兰猗又摇头:“不苦,很甜。” 修箬眸色一暗,几分怅惘道:“是啊,生儿育女是非常开心的一件事,等小少爷生下来,肉肉的,你会更甜的,等他会喊你娘亲了,那是你最开心的事了。” 兰猗发现她神色有异,晓得她定是因为不能生养而难过,劝道:“姑姑,我和侯爷都是你的孩儿,你是因为公输家族才做下的这个病,侯爷和我,会待你如同亲娘,老太太走了,现在这个家你就是长辈。” 修箬眼眶湿乎乎的,拉着兰猗的手哽咽道:“我知道你们待我好,我知道的。” 兰猗反过来握住她的手:“现在我就有一件事同姑姑商量。” 修箬忙用袖子擦了擦眼睛,方才的落寞一扫而光,转瞬就精神振奋道:“什么事?” 她猜测会是公输家族同宇文家族之间的事。 兰猗就把高阳长公主不是太后亲生女儿,而是河口那个莫名其妙死了的末等宫女芳艾的女儿,又说太后鼓动高阳长公主同宇文佑闹,还说太后似乎在宫外头养着兵马,再说自己想离间太后同高阳长公主,她们闹起来一旦太后式微,便是替公输拓铲除了宇文家族的一个厉害人物,所以想求太后身边的芳蔼查一查太后杀芳艾的证据,因为芳蔼是公输拓培植在太后身边的一个内线,可是自己见芳蔼太难,想让修箬想办法。 她说完,修箬笑笑道:“你可是找对人了,见芳蔼,我有法子。” 279章 他与长公主的夫妻情分已经到头了 皇宫对于修箬,是一场噩梦,她的青春荒废在那里,她的性命也差点结束在那里,见芳蔼,她不想去,是以想到了一个人——顾保三。 次日修箬起了个大早,翻出压箱底的衣裳,一件八成新的水蓝褂子,一条月白的百褶裙子,穿戴齐整站在镜前照了照,这样水嫩的打扮显然不适合自己的年纪,感叹韶华易逝,旋而脱下这套衣裳,换上一套深色的稳重的低调的,然后又拿出一个掐丝珐琅的盒子,打开,里面都是首饰,挑来拣去,选了个白玉扳指作为送个顾保三的礼物,这枚扳指还是当年先皇赏赐的,她是女人不能戴扳指,就一直收藏着,刚好今个有了用处。 打点齐备,使个小子往后面的马厩套了辆马车,依旧不用车夫,自己坐在车辕上拿着鞭子赶着车,不多时来到驸马府。 皇亲贵胄,端的是非同一般,驸马府附近半里路都不准黎庶靠近,修箬即便说明自己是来拜访大驸马的父亲,侍卫仍旧不敢放行,最后还是禀报给顾保三,由顾保三下令,修箬才得以通过。 听说是修箬来了,顾保三已经迎候在大门口,修箬从马车上下来,早有驸马府的仆役过来替她牵着马往后面去喂上,修箬与顾保三是老朋友了,简单客套一番,就往驸马府里面走去。 看着宏阔的驸马府,修箬一边走一边感慨:“老家伙,当初你在皇宫时虽然风光,却没有这样的顺心如意罢?” 顾保三哈哈一笑:“那是自然,在宫里头时,我不过是狐假虎威,仗着先皇的恩宠罢了,而今我是在自己家里,所有的人都看我的脸色行事,这滋味当然不一样。” 修箬有些纳闷:“长公主怕是不会看你的脸色行事吧?” 顾保三哼哼一声得意的笑:“她敢不看么。” 修箬半信半疑,但觉着以顾保三的性格和年龄,这话不会是玩笑,可是那高阳长公主何其刁钻霸道,大驸马都得在她面前称臣,更何况顾保三只是大驸马的养父呢,且顾保三还是从宫里头出来的奴才,修箬思索下,觉着这里面有问题,又不好明着问,于是迂回道:“难得长公主还是个贤妻良母。” 说着话,两个人就来到了雅风堂,这是驸马府待客之地,顾保三相请,修箬进来,宾主落座,茶水果子端上,顾保三屏退所有的侍女,看修箬意味深长的一笑:“你心里一定奇怪长公主为何对我毕恭毕敬,只是你不好意思问,我可以告诉你实话。” 修箬忙将手一伸制止他:“我可不喜欢窥探别人的秘密,别人秘密知道得越多死的越快。” 看她紧张兮兮的样子,顾保三哈哈大笑:“你啊你,还当我们在宫里头呢,这是我的家。” 修箬还是摇头:“毕竟长公主是金枝玉叶,我可是招惹不起。” 顾保三突然心生感慨,叹道:“有些话,是我想告诉你,当年在宫里头,你拼命保了我多少次,我这心里都记着呢。” 他把手指戳在自己心口,泪光点点。 修箬被他的情绪感染,淡淡一笑道:“当年你不也是对我好么。” 那样的年月,那样的场所,彼此互相搀扶走过来,才能使得都还活着,所以他们的感情才非同一般。 顾保三捡起方才的话道:“长公主最近同大驸马闹别扭呢,口口声声说大驸马不肯帮她,哼,帮她干什么?帮她谋反吗?她自己不想活了,可别捎带把我儿子的性命搭上。” 修箬一愣:“长公主她?” 顾保三无奈的挥挥手,略带着鄙夷的神色:“痴心妄想呗,都是给那个老狐狸鼓动的。” 修箬眉头一挑:“太后?” 顾保三点点头:“是了,就是那个老狐狸,把长公主当成她的走卒,偏偏那个长公主是个榆木脑袋,纬天怎么劝她就是不开窍,一门心思的想当女皇。” 女皇?修箬惊骇得张大了嘴巴:“啊!” 顾保三一拳打在桌子上,震动茶杯咔哒咔哒的响:“我现在可是有点后悔了,当初就不该让纬天考状元,还不如守着我那纸杂店,爷俩过得优哉游哉,等我百年之后,那纸杂店就是他的,不富裕,也饿不死,好歹性命无忧。” 人家的事情,修箬不好多言多语,唯有安慰他:“大驸马秉性纯良,所谓吉人自有天相,大驸马那么好的一个人,佛菩萨会保佑他的。” 顾保三苦笑:“但愿吧,不过昨儿纬天回来,跟我谈了很多,他说如果有一天他不做大驸马了,问我会不会怪他,姑姑你瞧,这孩子怎么能这样说话呢,他还是没把我当亲爹啊,他总觉着我当初认他做儿子是为了跟他享受荣华富贵。” 修箬与人为善,一般喜欢做和事老,开解道:“或许大驸马说的并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是觉着你当初费尽心思,他才得以考中状元,然后给皇上赐婚,荣华富贵登峰造极,突然不做大驸马了,皇上必然会收回赐予他的一切,他怕自己什么都没有了,不能让你过上好日子,觉着对不住你。” 这话,顾保三信了,哀戚的目光突然凌厉起来,狠狠的笑着:“所以啊,我怎么能让皇上收回赐予他的一切呢,我姓顾,他也姓顾,我们本就是一家子,我要为他筹谋他的下半生。” 修箬不知顾保三想怎样做,但已经明白,顾保三要重出江湖了,甚至敢肯定,他所在的江湖,必然又是血雨腥风,就像当年于宫中一样。 顾保三又提起高阳长公主:“昨个从宫里头回来,长公主突然对我变了态度,我其实都明白,她一定是知道了自己根本不是太后的女儿,觉着我当年在宫中时知道这一切,她怕我把这个秘密泄露出去,也怕我为此瞧不起她,亦或许,她想让我劝劝纬天吧,我听纬天的意思,他与长公主的夫妻情缘已经到头了。” 修箬完全没料到,自己深居简出的这段日子,宫里头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她想宫里头越乱越好,越乱越有机可乘,这对公输拓是有利的,而今天她来的目的是想托付顾保三代去给芳蔼捎个信儿,假如高阳长公主真不是太后的女儿,就像兰猗说的,高阳长公主是河口那个末等宫女芳艾的女儿,兰猗怀疑芳艾的死与太后有关,这,完全可能。 280章 我同她交情好,是给我还有你铺路呢。 老友相见,顾保三知无不言,修箬也说了实话:“我今个来是有件事麻烦你。” 顾保三说的口干舌燥正想吃茶,听她说有事,忙将茶杯撂下道:“你我之间,何谈麻烦。” 如是,修箬就坦陈道:“河口那个末等宫女芳艾的死,我怀疑与太后有关,所以我想查一查,可是我人在外头不方便,想托付太后身边的芳蔼,当年我与芳蔼还是有些交情的,我又不方便见芳蔼,想让你帮我给芳蔼捎个话。” 顾保三也不问修箬她为何要查一查芳艾的死因,因为顾保三知道,修箬在宫中时,太后是如何对她的,顾保三更明白芳艾的死与太后有关是什么意思,无非是怀疑芳艾是给太后杀的,一旦知道芳艾死于太后,那么这事捅到高阳长公主跟前,料她也不会无动于衷,亦或许因为这个,修箬就可以借刀杀人了,虽然高阳长公主这把刀有点钝,好歹她是太后身边的人,容易下手。 顾保三毫不犹豫的答应了:“这事就交给我吧,反正明天我想进宫见太后呢,长公主同大驸马小夫妻两个闹别扭,我与太后可是亲家,总得坐到一起商量商量。” 他答应了,修箬非常高兴,却半是玩笑的提醒他:“老家伙,你敢说自己同太后是亲家,当心太后要你的老命。” 顾保三呵呵一笑,满不在乎道:“我当年都不怕她,现在更不会。” 修箬也不好多说什么,略坐一坐就告辞了。 修箬刚走,顾纬天就回来了,顾保三正坐在炕上思谋事情呢,儿子进来给他问安,他奇怪道:“今个翰林院不忙吗?” 顾纬天坐在他对面,顾保三给儿子倒了杯茶推过去,顾纬天接过说声谢谢爹,再道:“不忙。” 顾保三察言观色,感觉儿子不痛快,猜测:“还在为长公主发愁呢?” 顾纬天迟疑下,点头:“爹你不知道,今个长公主闹到翰林院了,说是要与我和离。” 顾保三一愣:“即便真想和离,也没必要闹到翰林院。” 顾纬天凄苦的一笑:“她是觉着,整个天下都是她宇文家的,翰林院也是,她想去哪里闹就去哪里闹,您不知道她在翰林院往掌院大人的位子上一坐,吆五喝六颐指气使,我可真是给她丢尽脸了。” 顾保三蹙眉想着,总感觉高阳长公主这样闹,不一定全是顾纬天说的她觉着天下都是她宇文家的,她想去哪里闹就去哪里闹,高阳长公主再蠢笨,横竖和离都是她做主的事,谁让她是皇妹呢,没必要闹,更没必要闹到翰林院去,这其中有问题,一时也琢磨不出来,于是问儿子:“你是如何打算的?” 顾纬天气鼓鼓的:“她想和离就和离,这种日子我也过够了。” 顾保三有一阵沉默,最后语重心长道:“不能和离啊。” 顾纬天似乎猜到父亲会这样,这是大多父母都会做的,所谓劝和不劝离,哪个父母希望儿女婚姻不顺呢,所以顾纬天道:“她想和离就和离罢,这样闹下去对谁都不好。” 顾保三心绪复杂道:“和离,当初付出的一切,岂不是成了竹篮子打水了,你一旦失去大驸马这个身份的庇护,那个宜贵妃,便会重新加害你,毕竟你们当初有那一宗事,这个必然是宜贵妃心里的刺,这根刺不拔出来她怎么能安生呢。” 原来父亲一直不同意自己同长公主闹,为的竟然是这个,顾纬天悠悠一叹:“她是长公主,她想和离,我能奈何。” 顾保三轻蔑的一笑:“这事你不用管了,爹替你办妥。” 顾纬天想说什么,顾保三手挥挡住:“方才修箬姑姑来了。” 顾纬天第一个念头是:“二小姐找我有事?” 顾保三正用茶杯盖子拂着茶水上面漂浮的茶叶,听他这样说,挑起眼皮看了看儿子:“你心里只有那个二小姐,这可不好。” 顾纬天仿佛一个初犯偷盗的孩子,突然给人当场捉住,又是慌乱又是羞臊,讷讷道:“爹,爹你说什么呢。” 顾保三滋溜喝口茶,意味深长的笑着:“爹没老糊涂,你的心事看得明白,我的儿,你是大驸马,她是安远候夫人,你们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你们永远走不到一起,何必做徒劳无功的事。” 对于自己心里的感觉,顾纬天一直都是模模糊糊的,他只觉着兰猗是自己的旧主子,也曾帮过自己,所以该对她好,对父亲的话他回避道:“修箬姑姑来干什么?” 顾保三对儿子也不隐瞒:“她托我去找芳蔼,她怀疑河口那个末等宫女芳艾的死或许与太后有关,一旦查出是太后所为,这可是她出气的好机会,捅到皇上跟前,听闻那个芳艾曾是先皇宠幸过,说来没什么名分,也不同于其他那些宫女,她的死皇上不会不管,皇上虽然不能将太后杀了亦或是像对待嫔妃那样打入冷宫,也会责怪太后的,说不定就限制了太后的权力。” 顾纬天是知道芳艾这个人的,她是高阳长公主的亲生母亲,至于芳艾当初生下高阳长公主之后为何送给太后,只知道太后不能生养,而芳艾又身世卑微,大概是为了女儿有个更好的前程吧,顾纬天此时想的是,倘若自己告诉高阳长公主芳艾是太后杀的,她是不是给彻底清醒呢? 这样想着,顾纬天就道:“您老还是别进宫了,您老是打宫里头出来的,我晓得您不愿去那个地方,见芳蔼的事交给我吧。” 顾保三仔细想想,也好,儿子是大驸马,经常往宫里走动,太后还是他的岳母,去寿康宫也容易,至于自己,不如去见一见那个高阳长公主,有些话,该对她说了。 这时顾纬天道:“爹,你同那个修箬姑姑交情颇好,这样的事她都肯告诉你。” 顾保三神秘一笑,笑出眼角更多的皱纹,那道道皱纹都是沧桑岁月,也是历练过的一种人生智慧,他道:“是啊,爹是同修箬交情好,一来,我们同在宫里过,二,我同她交情好,是给我还有你,铺路呢。” “铺路?”顾纬天懵然不懂,“铺什么路?” 281章 你已经从宇文家的大驸马变成公输家的女婿 顾保三一语道破天机:“公输家族同宇文家族的这场仗,最后会以公输家族的胜利而告终,将来天下都是公输家族的,何况你我。” 然这故事曲折顾纬天并不知情,是以懵然道:“公输家族同宇文家族要打仗了?” 顾保三呵呵一笑:“傻孩子,他们打的正热闹,独独你浑然不觉。” 顾纬天从惊讶到惊骇:“他们在打仗?” 顾保三觉着,有些事情是时候告诉儿子了,免得他不明真相就不知自己该倾向于哪一头,从而犯错,顾保三就讲起了昔年往事。 “那时爹还年轻……” 年轻的顾保三是先皇身边最得宠的黄门,他为此得以接触到很多秘密,比如先皇最喜欢的是九王宇文偲的母亲孟妃,为了不使孟太妃在后宫成为众矢之的,先皇明面上故意宣扬自己宠爱的是宇文佑的母亲茹妃,以至于茹妃莫名其妙的死了,后来先皇又表现出对陈王宇文休的母亲姬妃非常喜欢,姬妃也没能逃掉一个死不瞑目,其实只有顾保三知道,先皇最钟情的是孟妃,先皇牺牲了一个又一个嫔妃,最终保护了孟妃。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现今的太后。 这是顾保三了解的秘密之一,之二,他还知道现在的太后不能生养,在后宫不能生养的女人莫说做皇后,做妃子都难以立足,所以太后就买通太医谎称怀孕,假怀孕容易但假临盆就很难,太后就设下一计,邀请新入宫的一个叫艾贵人的先皇的新宠往御花园赏花,然后自己摔倒便说是艾贵人推的,她就顺利的小产,艾贵人为此给先皇打入冷宫,一箭双雕,太后可谓得意非凡,那时她还不是皇后,先皇为了安慰她,破例晋了她的位分,成为三妃之一。 但区区一个妃子还不是她的终极目标,为了能够当上皇后,她又怀孕了,当然还是假的,这次她可以临盆并生下孩子,因为她有了目标,那便是芳艾。 芳艾只是她宫里的一个普通宫女,因为颇有姿色,引起先皇的注意,这其实是太后设下的计策,她同芳艾商量过,她可以扶持芳艾,但芳艾需把生下来的第一个孩子给她。 能够成为皇帝的女人,这是多少宫女梦寐以求的,芳艾答应下来,想着反正自己年轻以后会生很多孩子。 太后于是就装着贤惠的睁只眼闭只眼,给了机会让先皇临幸了芳艾之后,芳艾如太后所愿怀了身孕,但这事除了她本人和太后之外,没有其他人知道,与此同时,太后也谎称自己怀了身孕,为了遮人耳目,太后又让太医说芳艾得了易于传染的病症,先皇便再不敢临幸芳艾,还把芳艾打发到偏僻的宫殿居住。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芳艾临盆的那天,太后也嚷着肚子痛,最后芳艾生下了高阳长公主,太后大失所望,她是希望芳艾能生下一个皇子的,无论如何,太后骑虎难下,且好歹女儿也是皇女,从此以后,高阳长公主便成了她的女儿。 然而,芳艾因为是偷着生产的,没有太医在身边,只是太后派了个老宫女替芳艾接生,所以为此芳艾得了很严重的产后病症,差点一命呜呼,没死也废了半条命,本对她稍有好感的先皇,那以后便将她彻底忘记了。 既然如此,太后就没杀芳艾灭口。 芳艾得以活下来,因为身体的原因,就给打发的北苑做了名末等宫女,她的心里严重失衡,时不时的大闹,太后就以高阳长公主的性命来威胁她,你若不听话,我就杀了你女儿,于是,芳艾为了女儿,才甘心留在北苑,一住就是一辈子,直至她给福如海杀了。 当然,福如海杀芳艾顾保三是不知道,但他猜得到,因为,芳艾替太后保存着一本书,那便是贾时迁偷给兰猗的那本宇文佑家的族谱,那族谱记录着宇文家族同公输家族的故事,为何记录如此真实,毕竟对于宇文家族那不是光彩的事,是因为宇文霸觉着自己让公输磐恨之入骨,公输磐必定会把这段故事告诉给公输家的后人,公输家的后人也会报仇,为了让宇文家的后代做好防范,宇文霸就真实的记录了一切。 太后无意中得知有这么本族谱,想法设法偷了去,可是不敢在寿康宫存放,就想到了芳艾,又是以高阳长公主的性命做要挟,芳艾才替她保存着族谱。 那族谱顾保三见过,知道上面的故事,所以也就知道公输家族同宇文家族早晚会打起来,而这,也是当年他想离开皇宫的目的之一,他不想卷入两大家族的斗争。 而今顾保三把族谱的事告诉了顾纬天,本着一个父亲的责任,他苦口婆心道:“你不能同高阳长公主和离,一旦你不是大驸马了,爹是怕你同安远候夫人有来往给皇上怀疑。” 顾纬天第一次听闻公输家族同宇文家族的纠葛,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听父亲说不让他和离,他问:“皇上怀疑儿子什么呢?” 顾保三看了看他,感觉这个儿子读书太多读傻了,不得不挑明了告诉他:“怀疑你给公输家族收买。” 这样的处境却是顾纬天从未想到的,他凛然道:“我行得端坐的正,不怕皇上怀疑。” 顾保三啪的拍在桌子上:“你行的坐的,只有老天能看见,皇上却不能,只要你同高阳长公主保持着夫妻名义,皇上就不会为难你,除非他有了确凿的证据,证明你是安远候的人。” 身处夹缝,顾纬天心中是坦荡的,可是听父亲说的也有道理,他只是好奇:“爹你怕皇上怀疑我倾向于公输家,爹你就不怕公输家会忌恨我是宇文家的大驸马?” 顾保三滋溜滋溜的喝茶,很是怡然自得,有些事他早盘算好了,所以颇有些得意道:“不怕,你的为人安远候夫人是了解的,而安远候对其夫人言听计从,他断不会为难你。另外,等公输家族真的打败宇文家族夺得江山,那个时候你已经从宇文家族的大驸马变成公输家族的女婿了。” 顾纬天目瞪口呆:“什么,我要成为公输家族的女婿?” 282章 我已经决定,派人行刺太后。 怪事年年有,今日特别多。 顾纬天还沉浸在公输家族同宇文家族的仇恨中呢,又听顾保三说他将来会由宇文家族的大驸马成为公输家族的女婿,他很是费解。 顾保三用手指在虚空中戳着他道:“你啊你,别以为爹看不出来,那个秋姑娘很喜欢你,而秋姑娘已经给安远候夫人认作妹妹,将来若公输家族得了天下,公输拓便是皇上,那个狐家二小姐便是皇后,秋姑娘可就是皇后的妹妹,你,顺理成章,不就是公输家的女婿了么,有了这么个姻缘,将来有你的荣华富贵。” 顾保三正得意自己的运筹帷幄,不料顾纬天却摇头道:“爹,你明知儿子并非那种见异思迁之辈,若长公主执意同我和离,我也没打算娶秋落,若长公主不会与我和离,我便对她不离不弃。” 顾保三瞥他一眼:“这事可由不得你,你也甭跟老子说什么君子不君子的,长公主是皇上赐婚,你不敢不要,以后若是安远候公输拓坐了天下,他给你赐婚,你也不敢不要,爹曾经是奴才,你也不过臣子,有本事你坐天下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虽然是父子两个关上门说的话,顾纬天本着君君臣臣的纲常,忙道:“这话爹你可乱讲。” 顾保三晓得儿子心性纯良,他没胆识和能力坐天下,也就闭口不提了。 顾纬天答应帮着联系芳蔼,雷厉风行,当即就动身去了宫里,他极少去太后的寿康宫,辗转托了别人去知会芳蔼,说修箬约她某日某地见面。 最近太后心情不佳,她亲手培植的力量,亲侄女懿贵妃先是给废了贵妃之位,后又自缢身亡,太后受此重创,一病不起,且谁都不肯见,连宇文佑想跟她解释下懿贵妃的事她也推说有病将宇文佑拒之门外,她先是恨透了兰宜,懿贵妃被废兰宜就晋为贵妃,很明显是兰宜背后使的阴谋,后来又听说是胡七儿在宇文佑面前进言,说懿贵妃背后议论朝政致使宇文佑雷霆震怒废了懿贵妃的位分,于是太后又开始恨胡七儿,懿贵妃出事的时候,楚皇后还有贞熙皇贵妃并无在宇文佑那里求情,她又连带恨起楚皇后和贞熙皇贵妃来,某天突然瞧见挺着肚子的春盛,她再恨春盛,直至最后,整个后宫她没有不恨的嫔妃了。 越气身子越差,太医一个接一个的往寿康宫跑,太监宫女忙的脚不沾地,整个寿康宫充斥着草药的苦涩之味,她的病还是没好。 福如海劝她:“要不,出去散散心吧。” 出去,便是离宫的意思,后宫女子想离宫谈何容易,但身为太后她还是有些特权的,比如去寺庙进香。 芳蔼也觉得她多走动走动对身体有益,哄她:“这时节外头的市集非常热闹,夜里还有买卖呢,即便是街上走一走看一看,也比躺在床上强。” 最后,她终于接受了这个建议,传懿旨,三日后去保国寺进香。 然后,福如海把这事按例禀报给了宇文佑。 宇文佑点头道:“也好,出去散散心吧,朕也好久没有出宫,就由朕陪着太后去。” 这事就定了下来,太后离宫,可称大事,宫里宫外忙活起来,当然最重要的安全问题,特别是皇上宇文佑随行,羽林军总统领张显荣亲自带队,没到三日后呢,他已经开始着手安排。 而芳蔼觉着这亦是自己见修箬的机会,大家都忙的时候,她也装着忙,但心里却在谋划着,她随扈太后,届时该以什么借口暂时离开,然后同修箬见面。 太后出宫进香的事亦传到侯府,兰猗听说后若有所思。 刚好公输拓由外面回来,见她呆呆的站在窗前,过来把手扣住她的肩头问:“怎么了?不舒服么?” 兰猗猛地清醒过来:“侯爷何时回来的?” 公输拓拉着她往炕上去坐了,埋怨道:“你啊,最近神思恍惚,是不是太累了,田家的案子已经结了,薛庆也得到应有的惩罚,茂生如今做了管家也是尽心尽力,你也该歇歇了。” 兰猗坐着感觉有点憋闷,只好喊丫头进来给她身后垫了被褥和枕头,她仰着身子靠过去道:“我不累,侯爷听说太后出宫进香的事了吧?” 公输拓点头:“当然,我已经决定,派人行刺太后。” 兰猗也想利用这个机会做点什么,但没想到行刺,愕然道:“侯爷杀太后?为何不杀宇文佑?听说宇文佑会同太后一起去保国寺。” 公输拓仍旧习惯穿深色衣裳,虽然是这样的大热天,身上还是穿着黑色的长衫,头发随意用碧玉簪固住,袖子挽的高高,手臂上青筋凸出,他抓着一把大蒲扇呼呼的扇着,眯眼一笑,带着几分神秘:“若能这么轻松的杀了宇文佑,我又何必等这么多年,行刺太后是假,制造离间计是真。” 兰猗瞪眼看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公输拓突然将大蒲扇扣在桌子上,压低声音道:“我与太后,并无仇怨,太后若遇刺,定怀疑到宇文佑,虽然他们母子暗斗了很多年,也不过是在暗中较量,这次我要让他们真刀真枪的打起来” 兰猗有些担忧:“到时必然是护卫重重,侯爷准备让谁去行刺太后?这太冒险了。” 公输拓看她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就把胳膊伸过去,轻轻摇着蒲扇给她扇风,一边道:“这个人选我也在斟酌,金鹰和金雀都太显眼,最好是个不惹眼的人,既然不是真的刺杀太后,也不必太过靠近,只需做个样子即可,但羽林军护卫重重,天子亲随更是个个身手了得,若想全身而退实在不易,所以这个人啊,还真不好选,实在不行……” “侯爷不能去!”兰猗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一下子直起身子,出口阻拦道。 公输拓故作轻松的笑着:“你也知道这不容易,换成别人,我实在不放心,一旦给抓到,若扛不住酷刑招供,我这不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么,得不偿失,何必费这个心思。” 兰猗不停晃着脑袋:“不行,侯爷就是不能去,关于这个人,让我来想办法。” 公输拓并非是不信任她,只是这不是处理家务事也不是破案,这是行刺当今太后,所以他看兰猗道:“你?” 283章 你们可真是心有灵犀 这一日兰猗往槐花里探望病重的母亲,回来时半路上突然电闪雷鸣,大雨不约而至。 驾辕的马被咔嚓咔嚓的闪电吓得一声嘶鸣后便狂奔起来,车夫老刘驾驭不了,越是喝令喊叫那马越是不肯停下,所幸雨如瓢泼路上的行人都往两边的店铺避雨,也不至于因为马惊乱跑乱撞而出人命。 车里的秋落紧紧抱着兰猗,吓得惊叫连连,面对这种情况,纵使兰猗聪慧,也实在没辙,只能心里默诵阿弥陀佛了。 颠簸了好一阵,兰猗正担心腹中孩儿,这时车子停了下来,停的太过突然,她重心不稳撞向车厢,幸好秋落以自己之躯承受住她的力道,她无恙,秋落痛得哎呀啊呀的叫。 “老刘,你存心要老娘性命。” 秋落手按在腰肢处,气极,骂着车夫老刘,骂了半天没人回应,她掀开车帘子看,车辕上坐着一人,却不是老刘,而是天下镖局的掌门白马西风。 “白马掌门,怎么是你?” 秋落听那马还不停的喷着响鼻,想是刚刚给白马西风强拉硬拽住的,所以心里还有些不服气的样子。 白马西风徐徐回头,目光落在兰猗身上,见她面如惊鸿,却无痛苦之状,也就放心,这才回答秋落道:“偶尔经过,发现了侯府的马车,所以……” 轰隆一声雷鸣,他后面的话给覆盖住了,新一阵雨落,雨幕中的白马西风左顾右盼,京城虽然寸土寸金,此地却甚为空旷,并无避雨之处。 兰猗忙喊他:“快进来!” 白马西风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那么窄,不必了。” 他说着催促那马,想往前找个可以避雨的地儿,可是越往前走都是平头百姓之家,屋檐低矮,残垣断壁,容不下马车也容不下他这样高大的身躯站立,若非是无意中闯到此处,他在京城住了这么多年,还不知道天子脚下还有这么一处破败之地。 车厢逼仄,也还能再容纳下两个人,只是有些挤罢了,兰猗晓得他虽然是江湖人,心里装的却是孔孟之道,再勉强他亦不会进来,索性喊他停了车,刚好骤雨匆匆来匆匆走,雨势渐弱,淅淅沥沥的,兰猗就由秋落搀扶着下了马车,就近敲开一户人家的门,出来开门的是个年逾花甲的老媪,兰猗指着雨落不止的天道:“婆婆,我们路过此地,这雨太大,道路难行,想借你这里避一避雨,可以么?” 老媪眯着眼睛看了看她的穿戴,非富则贵,冷冷道:“我们这些草民,招惹不起你们这些官宦人家,可是念你有了身孕,随我进来吧。” 兰猗忙道谢,同时也感谢腹中孩儿的帮忙,回头看白马西风道;“进来吧。” 白马西风却指着马车:“你们进去避雨,我在车里避雨。” 兰猗见他如此固执,只好道:“我有话对你说,且是非常重要的话。” 如是,白马西风才将马缰绳拴在附近的一棵树上,他尾随兰猗进了老媪的家。 这户人家,单单一个家徒四壁都不能形容何等贫穷,外屋一口做饭的锅,里屋一铺睡觉的炕,此外兰猗看不到其他陈设,仅有的几件破衣裳堆在炕的一角,那被褥亦是千疮百孔,就在这千疮百孔的被子里躺着一个老翁,不住的呻吟着,听有脚步声杂沓而来,他支撑着欠起身子问:“谁呀?” 老媪淡淡道:“过路的,进来避避雨。” 老翁忙道:“快上炕吧。” 原来,屋顶的瓦片碎了,雨水灌了进来,屋地中间已经给雨水打成一个坑,坑里积着一汪水。 秋落纵使嘴巴刁钻,此时也不免啧啧道:“我的老天,这日子可怎么过呢。” 兰猗的心突地有点痛,想起公输拓说的,最初公输拓是为了报私仇才想杀宇文佑,后来他看到了生灵涂炭,他已经不再想起自己的私仇,而是要给天下百姓讨个公道,听说宇文佑为博苏银狐一笑,曾在上元佳节搞宵禁,所有百姓都不准上街看花灯,于是那一年的那一次上元佳节,整个京城大街小巷花灯遍布,赏灯的却只有他与苏银狐两个,每每提及此事,公输拓告诉兰猗:“那个时候我就想杀了宇文佑。” 今天看到这对老夫妻艰难的日子,兰猗也恨不得立即杀了宇文佑,他当初为了让欣嫔胡七儿高兴,肯封赏一只猫为花贵人,还赐予那猫很多珠宝,他为何不来这里看一看,或许他给这对老夫妻一两银子,老人家也会有几天好日子过。 老翁又呻吟起来,好不住唠叨着:“我的腰,我的膝盖,哎呦好痛,哎呦好冷。” 腰膝疼痛,身体怯冷,兰猗将自己的手指按在他探出被子的手腕处。 老翁一惊,浑浊的双目骇然望着兰猗。 老媪也感觉意外:“夫人你?” 秋落旁边很是得意的道:“我姐姐可是神医。” 兰猗的手指轻轻的按在老翁的脉处,这是选取浮脉,没什么感觉,她再用一半的力道,这是中取,一半人的脉象都在这里,可她还是没什么感觉,于是再使劲,这就是沉取了,这是诊断里病的,可是兰猗仍旧不能确定老翁的病,唯有继续使劲,推筋按骨,终于摸到脉象,这是伏脉,老翁的主病便在这沉阴之分隐深之处,其脉振指有力,她也确定了老翁的病症,心里也有了方子,需用苦寒之药来泻火。 这些话她也无需对老翁老媪说,说了他们也不明白,只道:“小病,待我给你开个方子,几副药就好了。” 老媪面有难色,小病他们也是治不起的。 兰猗出口后已经想起什么,追加一句道:“你找笔墨给我,开了方子抓药的事你就甭管了。” 可是,老媪难为情道:“没有……笔墨啊。” 兰猗看向白马西风。 白马西风立即道:“你说,我记得住。” 秋落口无遮拦道:“哇,你们可真是心有灵犀啊。” 白马西风有些不自然,把头略低。 兰猗无暇理会秋落,口述道:“黄柏三钱,龙胆草二钱,黄芩一钱五分,黄连一钱五分,栀子一钱五分,生姜七片。” 她一壁说白马西风一壁点头,最后兰猗又道:“这个方子需服三剂,再给我买一棵参来,三剂药调理好了之后,需用参来固本元。” 284章 若你为此而死,等我生下这个孩子就下去陪你。 白马西风冒雨去把药抓了回来。 兰猗又突然想道,这户人家除了缺药,一定还缺个药罐子,她拿着药看向白马西风。 不料,白马西风变戏法似的举着一只小银铫子给她看。 秋落那里又感慨着:“都说了你们心有灵犀。” 兰猗瞪了她一眼道:“还在那里啰嗦,赶紧帮忙熬药。” 于是,就在这四下透风的厨房,他们架起了火堆,小银铫子放在了火上,兰猗见白马西风熟练的燃起柴火,佩服道:“白马掌门可是没有不会做的了。” 白马西风淡淡一笑:“还是有不会的,比如……” 他想说比如我不会做个抓住机会,当初为了不与李秀姑悔婚,才放手让你从我身边而去,这成了终生之痛,却无药可医。 兰猗不懂,问他“比如什么?” 白马西风一时答不上来,便以不停的往柴火堆上续柴来拖延。 秋落咯咯一笑替他答:“比如不会生孩子。” 兰猗用手指戳了秋落一下:“你啊,越来越不像话。” 秋落摸着给她戳痛的额头道:“我是感觉与白马掌门很亲近,所以说话才这么随便的。” 柴火哔剥,刚好骤雨过后气息有些凉,兰猗靠近了坐在一张破损的小杌子上,感觉到白马西风距离自己很近,是说私密话的距离,又听老媪在里屋陪着老翁说话呢,她就道:“有一事,不知你能不能帮我?” 白马西风也不问什么事,便道:“能。” 他的回答过于干脆,使得兰猗忍不住看过来:“你都不知我要帮什么。” 白马西风望着已经冒着热气的银铫子,微微一笑:“托镖?借钱?杀人放火?你尽管说。” 兰猗突然有些于心不忍了,毕竟刺杀太后是太过冒险的事,可是已经开口,唯有继续道:“过两天太后往保国寺进香,我想要你去刺杀她。” 白马西风猛地回头,手中拿着的柴禾一抖,也就是是他,一般人大概会给兰猗的话吓掉魂的。 兰猗发现他表情凝重,解释道:“假的,是假刺杀。” 白马西风把手中的柴禾丢入火里:“你总得给我一个理由。” 是了,无缘无故,为何要刺杀太后,即便是假的,也足以引起慌乱,或许为此还会引起其他的麻烦,宇文佑生性残暴,有人刺杀太后,抓住了刺客还好说,若是抓不住,他必定会下旨收城,到时整个京城必然又是鸡飞狗跳,百姓不得安生。 这个,兰猗也曾问了公输拓,打着为民的旗帜,最后却劳民伤财,究竟划算不划算? 公输拓这样告诉她:“为了天下人的性命,失去一部分人的性命,这就是值得,亦或许首先死的人是我。” 夫唱妇随,兰猗也就听了他的,而今白马西风需要个理由,兰猗想想道:“宇文佑残暴不仁,致使天下苍生苦不堪言,其他地方不说,这可是在天子脚下,你看看看这一户人家,宇文佑在宫里头珍馐美味,这一户人家却连肚子都填不饱,所生的三个儿子都给招去打仗了,最后捐躯沙场,两个女儿一个给恶霸抢去做了侍妾,那女儿不堪受辱就投水而死,另外一个女儿在一个官宦人家做丫头,却因为有几分姿色,给那官宦的夫人用烙铁烫伤了脸毁了容颜,老婆婆气不过告到官府,官官相护,衙门非但没理会,还说她无事生非,你来告诉我,这样的朝廷该要不该要?” 白马西风凝住了,他真切的明白了兰猗的意思,公输拓,要谋反,要把宇文佑取而代之。 兰猗也盯着他,心里噗通噗通的,这种话她也是下了好大的决心才对白马西风说的。 半晌,白马西风转头继续往火堆里添柴禾,拉家常似的道:“天下镖局,每年都会清理门户赶走几个镖师,更何况这么大的一个天下呢。” 他的天下镖局只是个名字,而他口中所说的天下,却是包含了所有苍生。 兰猗慢慢的摇头:“关键是,这种地方太多,你是走江湖的,看到的听到的,该比我多。” 瞬间,白马西风沉默了,因为,兰猗说的在理。 兰猗又把话回到刺杀太后上面:“太后早有谋反之意,并在外头养了兵马,还不停的唆使高阳长公主为其联系,仅从这一点,杀了她都理所应当,更何况太后曾经残害过太多人,她的双手沾染了太多人的血,比如后宫那些嫔妃,最近别苑死了个末等宫女芳艾,便是太后指使人所杀,何止芳艾,听闻丽嫔,还有当年陈王的母亲,甚至皇上的母亲,其实远不止这几个人,这只是我听说到的,太后堪比刽子手,留她何用。” 有些事,顾保三告诉了顾纬天,顾纬天转告了兰猗,所以她才知道的如此详细。 白马西风缓缓移来目光。 兰猗放肆的迎上:“但我的目标是宇文佑,所以是假刺杀,目的是引起太后的怀疑,从而使得他们母子反目,借刀杀人,你懂的。” 白马西风拍了拍手上的尘土,淡若清风道:“行啊,你告诉我该怎样做?” 兰猗明明知道他一准会答应自己,还是出口道:“你,答应我了?” 白马西风咧嘴一笑:“我说了,托镖,借钱,杀人放火,你尽管开口。” 兰猗心头一暖:“或许会有性命之忧,你可以拒绝我的。” 白马西风想说,我拒绝得了李秀姑,也拒绝不了你,出口却是:“我拒绝了你,你不是白费唇舌了么。” 这话带着几分戏谑,兰猗笑了笑:“可真是呢。” 最后,她按照公输拓说的,细细的讲给白马西风听,比如时间地点,该如何行动等等。 谈的差不多了,药也熬好了,白马西风起身,过去拎下银铫子,转身想往屋里去,突然脚步滞住,头也不回,轻声问兰猗:“既然会有性命之忧,为何你选中的杀手是我而不是公输拓?” 这话问出口,他的心狂跳着,像等待宿命似的等着兰猗的回答。 良久,兰猗沉重道:“因为公输拓是要坐天下的,天下百姓不能没有他。” 白马西风心一沉:“你也不能没有他。” 余下的半截话是,你却可以没有我。 说完他拔腿就走,兰猗急切道:“若你为此而死了,等我生下这个孩子,就下去找你。” 白马西风极力自持,眼中慢慢升腾起一股雾气。 285章 我才没有吃醋,只是不懂她的做法。 等熬好了药,给老翁喂下之后,兰猗又教老媪剩下的两剂药该如何服用,那人参该怎么吃,交代明白一切,兰猗、秋落并白马西风就离开这户人家。 回到热闹的大街,彼此作别,白马西风转身的刹那,兰猗追上前一步:“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白马西风脚步一滞,晓得她说的是刺杀太后的事,回眸一笑:“你受了惊吓,回去后好好的睡一觉,以后出门看看天气,夏日多雷雨,能留在家里就留在家里,非得出门不可,还是由侯爷陪着罢,我不会经常这样碰巧遇到你。” 说完,长衫一旋,头也不回的走了。 兰猗就站在原地,站了许久,只等秋落过来挽住她的手臂道:“回去吧,老。刘差不多是马惊的时候掉下车去的,我倒不担心他会出事,担心他回府后把马惊的事告诉侯爷,侯爷一准急坏了是,说不定已经撒下人马出来找咱们了。” 雨后空气清新,阳光在树叶上跳跃,风一吹,哗啦啦积在上面的雨水落下,刚好落了兰猗一身,她木然没有感觉,秋落忙用手替她掸着,最后拉着她上了马车,秋落赶着,回了侯府。 公输拓不在家,车夫老刘找不到兰猗,便赶紧回来,禀报给了管家茂生,于是茂生又知会了护院教头伍松,伍松带着一干人已经出去找了,见兰猗安然回来,一直守在门口的茂生连诵“阿弥陀佛”,朝兰猗深深施礼:“少夫人,您总算回来了,再不回来,老刘就用绳子把自己吊在房梁上了。” 兰猗淡淡道:“还不赶紧告诉他我好好的。” 茂生就喊过一个小子,去通知老刘了。 兰猗随口问:“侯爷呢?” 茂生道:“您回了亲家老爷家里,来了个人给侯爷递了封信,侯爷就骑马出去了,至今未回。” 公输拓成日的神出鬼没兰猗已经习惯,不以为意的哦了声,就回了倚兰苑,听白马西风的话,先是喝了些热茶,然后换了身衣裳准备歇一觉。 秋落拉过被子给她盖上,想起兰猗对白马西风说的那句话,好奇的问:“假如,我说是假如,假如白马西风真的丧命了,你真的会生下小少爷后就下去陪他吗?” 秋落心里是有些担心兰猗做傻事罢了。 兰猗闭上的眼睛又睁开,纠正道:“我是说下去找他,没说下去陪他。” 秋落歪头想了想:“这有什么不一样吗?” 兰猗懒懒的:“当然不一样,下去找他,是或许同他做朋友,下去陪他,是或许同他做夫妻。” 秋落聪明都在别处,这种话她感觉太拗口,琢磨下不十分明白,就道:“如果当初你没嫁给侯爷,会不会真的嫁给白马掌门呢?” 兰猗一怔,随即厌烦道:“你今天怎么如此多的的假设,人生没有假设这回事,所以我拒绝回答。” 说完闭上眼睛,不再搭理秋落。 半睡半醒之间,感觉炕前有不一样的气味,她猛地睁开眼睛,见公输拓正垂头看她,那目光,何其复杂难懂。 “侯爷何时回来的?”她欠起身子。 公输拓将她按下:“刚刚回来的,你继续睡。” 兰猗想同他说一说刺杀太后的事,遂道:“我不困,不过歇息下,这会子已经歇息好了,我告诉你件事。” 公输拓就将她扶着坐起,自己也坐在兰猗对面。 兰猗带着些得意,因为能说服功夫高手白马西风做刺客,兰猗亦有些难受,一旦白马西风出事,自己还他一条性命还是小事,人家李秀姑岂不是可怜,心情复杂,缓缓道:“今个去看我爹我娘,回来遇到雷雨,我的车驾辕的马受惊了,突然狂奔不止,车夫老刘也给甩丢了,最后碰巧遇到白马西风,是他把我的马拦住了,我就顺便问他能否帮我做件事,那就是刺杀太后,他答应了。” 她尽量很轻松随意的说着,是怕公输拓有所误解。 然而公输拓还是止不住想,刺杀太后便是谋反,这在朝在野,都是天大的事,如此严重的事兰猗却肯告诉白马西风,这说明他们的关系不简单,另外,刺杀太后会有性命之忧,不死亦或许有给抓住的可能,这种关系到身家性命的事白马西风竟然答应了兰猗,这更说明他们的关系不一般。 公输拓笑了笑,装着很开心的样子:“告诉他,会比当初我雇请他保护你更高的报酬。” 兰猗只能道:“一切全凭侯爷做主吧。” 若说白马西风不会要自己的报酬,恐公输拓怀疑她与白马西风的关系,忽然嗅到公输拓身上有淡淡的脂粉气,且这脂粉气清雅幽深,时隐时现,绝对不是那种烟街柳巷站街姑娘的味道,她好奇的问:“方才侯爷去哪里了?我听茂生说有人给侯爷送了封信,然后侯爷就骑马出去了。” 公输拓有片刻的迟疑,最后道:“是卫沉鱼。” 兰猗感觉谁在心头抓了把,也不是很痛,就是不舒服,公输拓曾经休了秀儿,人家秀儿从此再无纠缠过他,同样休了卫沉鱼,她却找上门来了,兰猗嗤声一笑:“怎么,她想回来?” 公输拓目光逐渐迷蒙:“非也,她没说要回来,要我去见他,是因为她也听说太后要往保国寺进香,而宇文佑会陪同,她想去刺杀宇文佑。” 休了如同没休,一样的往来,兰猗有点不高兴,不免阴阳怪气道:“她想杀谁即杀谁,作何告诉侯爷呢?” 公输拓哈哈一笑,刮了下兰猗的鼻子:“就喜欢你吃醋的样子。” 兰猗忙替自己狡辩:“我才没有吃醋,只是不懂她的做法。” 公输拓声音突然低沉下来:“没什么不懂的,她现在重操旧业,又挂起了京城头牌的名号,她说她现在的客人非常多,每天都快挤破门槛了,说这都是因为她曾经嫁过我,哪个不知道我安远候呢,所以大家都想一睹安远候弃妇的风致,她赚得盆满钵满,非常感谢我,就想替我做件事,也就想到了太后进香这件事。” 兰猗猛地扬头看向公输拓:“这种鬼话侯爷你信么?” 公输拓面色一僵。 兰猗继续道:“按理她该恨你,一辈子不同你往来才对,可是她既往不咎,还要替你做件事,侯爷不觉着蹊跷吗?” 286章 说,是不是星辰会想对兰猗不利? 按理她该恨你,一辈子不同你往来才对,可是她既往不咎,还要替你做件事,侯爷不觉着蹊跷吗…… 兰猗这段话的本意,是指卫沉鱼仍旧爱慕着公输拓。 然公输拓却完完全全曲解了兰猗的意思,他想到了别处,自己不留情面的休掉了卫沉鱼,卫沉鱼仍旧死心塌地的待自己,这究竟是卫沉鱼痴情?还是她另有所图? 公输拓很是不情愿的怀疑起卫沉鱼来,想着两个人之间的感情是经历岁月磨砺后的沉淀,他怀疑卫沉鱼,仿佛在一笔勾销那些同卫沉鱼真诚的片段似的,但兰猗的话实在是一针见血,那个风华绝代,让天下男人梦寐以求,京城无数王孙贵胄拜倒其石榴裙下,却不得见她一面,那个连当朝皇帝都敢拒之门外的卫沉鱼,对他公输拓情根深种,可他却休掉了她,这种屈辱,卫沉鱼能忘记吗? 想了太多,想到头脑昏沉,公输拓哄兰猗睡着后,就出了倚兰苑,喊麒麟备马,他重新回到卫沉鱼家里。 卫沉鱼离开侯府,重新置办了宅院,虽然比不上先前公输拓给她买的那个宅子气派,也还算要中堂有中堂要卧房有卧房,五间三进,庭院里花草树木齐全,又买了几个仆人,近身的丫鬟粗使的婆子看门的老叟,她又重新过上了高高在上的日子。 公输拓回来时,卫沉鱼正与一个男人缠绵,这男人非是旁人,正是当今皇上宇文佑,她完全没料到才离开的公输拓会使个回马枪,听门房来报,她顿时慌张起来,看着宇文佑道:“皇上赶紧从后门离开。” 宇文佑生而尊贵,御极后成为天下第一人,更是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待遇,竟然让他躲避公输拓,他顿时不高兴道:“朕若不走呢?” 卫沉鱼匆匆忙忙的往身上套着衣裳:“皇上又不是不知道那厮的脾气,今个他还算好性子,居然让门房过来禀报给我,平素他可都是硬往里闯的,给她看到我同皇上在一起,他一定会生气的。” 宇文佑一甩阔袖:“他生气,朕还生气呢,你为何如此怕他?” 卫沉鱼竖起耳朵听着外头的动静,怕只怕公输拓已经闯了进来,过来恳求宇文佑道:“非是我怕他,而是给他看见我同皇上在一起,若我再想接近他,势必登天,皇上觉着,这样好吗?” 宇文佑迟疑下,终究还是站起,一边由卫沉鱼带着往后门走,一边道:“朕可是从来没受过如此屈辱。” 卫沉鱼连哄带劝,好歹把宇文佑送走,刚转回来,公输拓已经大步奔进,见卫沉鱼正在整理衣裳,而床榻上被褥凌乱,他瞬间明白了大概,故意大声嚷嚷着:“我的玉佩掉你这没有?回家不见了,我怕兰猗知道后以此问罪于我,所以赶紧着回来找找。” 卫沉鱼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床榻,脸一红道:“没发现有什么玉佩,倒是我这头痛得厉害,刚刚在床上翻滚呢。” 公输拓懊恼的叹口气:“得了,丢了玉佩,回头又得给她闹个鸡犬不宁。” 转身即走。 卫沉鱼喊道:“侯爷十年得来的混世魔王称号,这下子却给尊夫人摘掉了,妾身这里恭喜侯爷了。” 公输拓晓得她话里有话,满满的都是醋味,故作不知道:“没办法,我就是怕她,这大概就是一物降一物吧,行了我得回去了。” 大步流星的出了房门,又急匆匆的出了府门,上马之后摸了摸怀中的玉佩,暗道:“卫沉鱼,你果然有蹊跷。” 他虽然没有兰猗特别灵敏的鼻子,依然感觉出是宇文佑才从卫家离开的,因为他在这条街的四处发现了很多目光警惕又神秘的人,不用问一定是天子亲随扮成常人随扈宇文佑的。 了解了卫沉鱼的秘密,公输拓微有失落,毕竟他与卫沉鱼相识相处多少年了,离开这条街他漫无目的的溜达了一阵子,也不急着回家,打眼看附近有家酒肆,他就走了过去,大热天的,酒肆的门窗都敞开着,里头的伙计见他走来,忙迎出,虽然不认识,也知道他是来吃酒的,伙计过来殷勤的结果他手里的马缰绳问:“爷喜欢吃点什么?” 公输拓脚步不停道:“只要酒够味,菜不拘什么。” 伙计得意一笑:“咱这里的酒可是纯的很,保管够味,您请进。” 酒肆不大,客人不少,三五成群,不住交谈,甚为嘈杂,但这酒肆没有雅间,公输拓只好在门口的一张桌子旁坐下,这一处虽然快到门槛了,但好处是可以对街上的情景一览无余。 不多时,伙计提着酒壶端着菜过来了,三热一冷,有荤有素,合情合理,没有故意宰他的意思,把菜布置好,又给他面前的杯子倒满酒,问还需要什么,公输拓手一挥,伙计便退下了。 公输拓端起酒杯刚灌入一口,感觉肩头一沉,有人按住了他的肩膀,他猛地侧头,竟然是久不见面的秀儿正笑盈盈的看着他。 “侯爷一个人吃酒,这可是天下奇闻。” 秀儿不请自坐,还抢过他的酒杯喝了口,辣得直吐舌头。 公输拓哈哈一笑:“臭丫头,最近跑哪里去了?” 秀儿穿戴干净利落,一看就是跑江湖的女儿,头上还包着块巾帕,仍旧是光溜溜的大辫子,仍旧是叽里咕噜的大眼睛,仍旧是红扑扑的脸蛋,仍旧是丰而不肥的身段,听公输拓如此亲昵的称呼她,心中酸涩道:“下堂妾,总得找个地儿混口饭吃。” 公输拓心知肚明她是同星辰会那些人在一起,装着糊涂也不戳穿,语重心长道:“你走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没银子用了就来找我。” 秀儿小嘴一撇:“天大地大,我又会开店,哪里会没银子用呢,侯爷大可不必为我操心,你还是操心你家里的那位吧,她……” 自察失言,忙改口道:“我的意思,那位狐二小姐刁钻古怪,成日的惹是生非。” 她若不做进一步的解释,公输拓还不会多心,她越是想改变什么隐藏什么,公输拓越是多想下去,突然一把抓住秀儿的手,狠狠道:“说,是不是星辰会想对兰猗不利?” 287章 她狐兰猗就婀娜多姿,我才不要白白胖胖呢。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星辰会亦有星辰会的行事准则,不遵守,如同臣民触犯律法,会得到应有的惩罚,且这种帮派的规矩很多时候比律法还严苛,秀儿深知,是以害怕。 “有你安远候在,谁敢动她狐兰猗。” 秀儿这样说,公输拓并没有完全信,松开秀儿的手狠狠一笑:“你最好告诉星辰会那些人,有我公输拓在,谁敢动狐兰猗,其下场比五马分尸更痛苦。” 秀儿心里怦怦狂跳,后怕方才差点说漏嘴,连忙避开这个话题,把脑袋往公输拓那里凑过去,小声道:“听说太后要往保国寺进香,宇文佑会陪同,我们要刺杀宇文佑,我好不容易把你找到了,是要告诉你,星辰会那些人徒有一腔子热情,并没有坐天下的能力,所以等那天我们一旦成功,你提早准备好,立马带人占领皇宫,宇文佑的几个兄弟,那些闲事王爷都不顶用,你就登基做皇帝。” 无论秀儿这话是否幼稚,公输拓还是非常感激她,问:“你不恨我?” 秀儿愣了愣,随即凄然一笑:“恨,恨你恨的夜夜睡不好,正因为夜夜睡不好,我想了很多很多,你不喜欢我,但还是很疼爱我,我爷爷的尸首还是你冒着性命危险从城门口劫下来的,然后让他入土为安,所以,你对我有恩,我必须报答。” 难得她想明白了,公输拓感触颇深的一笑,抬手抚摸着她的脑袋,心意拳拳道:“刘老爷子与我是师亦友,我那样做是应该的,但我希望你明白,我对你没有男女之间的那种感情,但我是把你当亲妹妹看待的,所以,秀儿,离开星辰会那些人,你想开店,我给你盘一家,你什么都不想做,我养着你,保证把你养的白白胖胖的。” 秀儿心里一软,鼻子酸酸的,想哭,咬牙挺住,啐了口:“谁要你养的白白胖胖的,她狐兰猗就婀娜多姿,我才不要白白胖胖呢,行了,该告诉你的我都说了,你可千万别忘了。” 她话音撂下就起身走了,任凭公输拓怎样喊她都不顶用。 卫沉鱼想刺杀宇文佑,看来不是真的,而今她该投靠了宇文佑才是。 星辰会想刺杀宇文佑,断不会是假的,遑论他们要反朝廷兴前陈,即便是秀儿为报私仇,也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而白马西风也答应兰猗去行刺太后。 公输拓抓着酒杯若有所思,那一天,整个京城就像清空起旱雷,必然会惊动四方,而自己,该怎么应对呢? 一个人吃酒乏味,他连菜都没碰,最后付了酒钱就回了家。 进门时故意东摇西晃,老门房忙跑去喊了两个小子来把他搀着回了倚兰苑,人还没躺下歇着呢,老门房又使个小子来报,宫里头来宣旨了。 料到的,公输拓佯装大醉,胡言乱语不肯起身,最后是两个小子架着他从炕上下来,在门口又弄个轿子抬到了前面,又胡乱按在地上接旨,他心里清亮耳朵听得更清楚,宇文佑要他那天随扈左右。 传旨的太监宣读完毕,道:“安远候,接旨吧。” 公输拓已经伏在地上鼾声四起。 那公公无奈的晃着脑袋,把圣旨硬是塞到他手里。 等宫里头的人走了,公输拓慢慢站了起来,把圣旨交给麒麟收好,他就徐徐踱到书房,门哐当关上,一个人在书房内沉思,随扈皇上和太后,这不是那么简单的,一旦太后真的给谁刺杀,宇文佑可算找到杀他的借口了,即使没谁刺杀太后,怎知这是不是宇文佑除掉太后和他公输拓的一箭双雕之计呢,假如宇文佑怕人刺杀太后,然后把罪责归结在他公输拓头上,可真是两全其美了。 更何况,届时星辰会去闹,白马西风也会去闹,指不定还有什么帮派和人去闹呢,以他的功夫,如果抓不到那些刺客,宇文佑会说他渎职,严重了,差不多就说他故意放走刺客或是与刺客同谋,这,又是宇文佑杀他的一个借口。 思来想去,自己不能去随扈太后往保国寺进香,不能去,除非是病重,病轻都不能告假。 兰猗不知去了哪里,人不在倚兰苑,公输拓没有可商量的人,他呆呆的坐了会子,就离开书房,喊人备马,来到了岳父狐彦那个外室翩翩的住处,一般的,傍晚这个时辰狐彦经常来看翩翩。 当当敲门,有老仆出来把门打开,见是他,就道:“侯爷来了,老爷在呢。” 公输拓嗯了声,由老仆引着来到上房,然后老仆在门口禀报:“老爷,侯爷来了。” 狐彦于房内正与翩翩说话,听说公输拓来了,忙迎了出来,翁婿相见,平常的客套都免了,狐彦知道若无大事公输拓不会来打扰他和翩翩,这也是当初他告诉公输拓的,若有重要之事,宫里头见面不方便,槐花里见面亦是说话不安全,就让他来这里,所以,见了公输拓他赶着问:“是不是身子又不舒坦了?” 公输拓摇头:“今个没犯病,不过,我想让岳丈大人赶紧让我犯病。” 狐彦如坠五里云雾:“这是为什么?” 说完发现两个人还杵在门口,忙把公输拓请到里面,翩翩已经端了茶过来,见他们脸色凝重,晓得是有重要的话说,于是推说自己的绣品着急赶工,就去了厢房。 公输拓端着茶没吃一口又放下,把太后往保国寺进香的事告诉了狐彦。 狐彦点头:“这事我晓得,我也是随扈之人。” 公输拓又把宇文佑下旨给他的事说了,也说了自己的难处,怕宇文佑用这个机会来对付他。 公输家族同宇文家族的仇恨,狐彦虽然知道得不详细,兰猗透露过,他也知道自己的二姑爷在做什么,为难道:“让你病倒并不难,可是你身子本就有病,一旦我给你服用的药加重病情,只怕……只怕这一年你都熬不过去。” 公输拓突然僵住了,他知道自己的病无可救药,可是他想,只要能推翻宇文佑的朝廷,报了公输家的百年仇恨,他就不枉是公输家的子孙,只要推翻宇文佑的朝廷,他也就兑现了自己许诺给天下苍生的话,而他还要看着兰猗安然的给自己剩下儿子或是女儿,这两件事都完成了,死就死吧,这是天意,自己无可奈何,可是狐彦的话,又让他胆彷徨了。 288章 这或许不是病,而是中了什么毒。 医者,能救人亦能害人。 狐彦实乃医术精湛的大家,更擅长于此,所以一味药下去,公输拓便卧床不起了。 一个生龙活虎乃至凶神一般的人物突然病倒,如山崩塌,首先吓坏了兰猗,给公输拓诊脉,发现他似乎有病入膏肓之状,大骇,差点哭出,想问他这种状况有多久了,可是公输拓双目紧闭不能开口。 兰猗又不敢随意用药,是因为公输拓的脉象太过异常,探了又探,甚至搞不清病症在哪里,只觉他周身血脉逆行倒施一般,越是急,越是思绪混乱,越是焦躁不安。 秋落建议道:“把老爷请来吧。” 兰猗猛然清醒:“快,快去把我爹找来!” 公输拓病重,一干人等都来了倚兰苑,身为管家,茂生更是焦急的于众人后头等着吩咐,听了兰猗的话他应了声扭头就走,去后头牵了马来,亲自跑去了狐家。 刚好狐彦从翩翩那回来,才进门,听了茂生的话,他心里晓得是怎么回事,不急不忙道:“你先回去,说我马上就到。” 说是马上到,等兰猗焦急的把他等到,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兰猗急忙迎上,笨拙的身子似乎比以往灵便多了,抓住他的手臂突然泪崩:“爹,侯爷他……” 狐彦轻轻拍了下女儿的手以示安慰,然后道:“让大家都出去吧,病人需要静养。” 兰猗就看去公输家的男女:“大家站了半天了,都累了,先回去吧,我爹在呢,侯爷不会出事的。” 公输家的男女,一部分是来打探虚实的,恨不得公输拓立马归天才好。一部分是真为公输拓担心的,既然狐彦来了,也就略微放心。 等众人散去,狐彦见房里只余他们父女二人,这才说明实情:“侯爷确实有病,且是不轻的症状,但这次,其实是侯爷不想随扈皇上和太后,才出此下策。” 他就把公输拓找到他,求他下药的事说了。 兰猗目瞪口呆,吃惊的不是宇文佑要公输拓随扈的事,而是公输拓确实重病在身,她重新去给公输拓把脉,狐彦劝道:“没用的,侯爷的病我一早就知道了,试着治了很久毫无起色,他的寿命,不到一年。” 兰猗先是傻愣愣的望着父亲,接着眼泪扑簌簌落下。 狐彦说出即后悔,女儿怀着身孕,不堪如此大的打击,忙改口道:“只要能知道侯爷到底患了什么病,爹就保证能把侯爷治好,苦于不知道侯爷到底得了什么病,我猜测,这或许不是病,而是中了什么毒。” 毒! 兰猗想想也对,若公输拓真的是患病,父亲这样的高手怎么会诊断不出呢,中了毒,比较可信,更何况她知道公输拓经常在外游走,结交的人形形色色,何时树敌都不晓得,有人给他下毒就在所难免。 只是这毒父亲都诊不出是什么毒,从何下手呢? 思忖良久,她看着狐彦探寻的道:“爹,连您都诊断不出是什么毒,那么这毒会不会并非中原所有,也就是说,或者来自西域,或者来自苗疆,也说不定来自南海,亦或是来自漠北。” 狐彦听了女儿的话,一掌拍在炕沿上,欣喜道:“对啊,我怎么就忽略这个呢,无论西域还是苗疆,无论南海还是漠北,这些地方的人都擅长用毒,且有些毒物生长在那些地方,我大中原却是没有的。” 他高兴之余,再按住公输拓的手,然后放下对兰猗道:“我给侯爷下的药只能维持一天的昏迷,也就是说侯爷可以逃过随扈太后往保国寺进香,之后我再给他用药慢慢调理身子,你且放心,等忙过了太后这一宗,我就想办法打听下西域、苗疆、南海、漠北都有什么毒物,也好尽快的把侯爷治好。” 兰猗抓着父亲的胳膊,哽咽道:“爹你可要快点啊,侯爷还有很多大事要做呢。” 狐彦点头:“我知。” 送走了父亲,兰猗就坐在公输拓病榻前,盯着他的脸看,这是自己托付终身的男人,这是自己孩儿的爹,这是天下苍生得以从水火中解脱的期望,所以,这个人不能死。 想到此,她喊进来个小丫头:“去把秋姑娘找来。” 因为公输拓的病,秋落正拉着麒麟问东问西呢,是想知道公输拓为何突然病了,麒麟也被蒙在鼓里,一问三不知,秋落气呼呼的把他推开:“你是侯爷的近侍,连你都不知道,你是不是根本没把心思用在侯爷身上。” 麒麟大喊冤枉,也颇感委屈:“我的命是侯爷给的,侯爷可以随时拿去,我怎么就没把心思放在侯爷身上,说到底侯爷这次病的太突然……” 没等他说完,小丫头过来唤秋落:“姑娘,少夫人叫你过去呢。” 秋落用手指着麒麟,狠狠道:“等下再找你算账。” 她这样发火,麒麟突然笑了,嘻嘻道:“好啊,我等着你。” 秋落晓得他是什么意思,啐了口,去见兰猗了。 兰猗正在房中踱步,想着父亲忙于公务,还得去伺候太后,对皇上那也是随传随到,所以指望父亲打听到公输拓身上的毒到底是什么,太慢,她等不及。 秋落进来见她愁眉不展,知道是她担心公输拓,也还是问:“姐姐是不是担心侯爷?侯爷绝对不会有事的。” 兰猗不答反问:“你说,京城什么地方经常出入那些人,比如西域的,苗疆的,南海的,漠北的。” 她琢磨,公输拓一年之中大部分时间都是京城的,在京城给人下毒的可能性比较大。 秋落扬着脑袋想啊想:“应该是北城门口的那个早市。” 兰猗知道此处,位于京城四大城门北门口处,西凌河解冻之后,码头开始忙碌起来,每天从各处运来的货物由骡车拉驴子驮,入了北城门后,大多在附近的早市买卖起来,江南的丝绸,闽南的茶叶,景德镇的瓷器,长白山的人参,南海的宝石,西域的香料,漠北的皮毛,等等等等,五花八门不一而足,甚至还有远来天竺的人在贩卖毒蛇,那里也就汇聚了天南海北的人,或许可以从那里打听出一些有关各地特色毒物的消息。 兰猗当即决定:“明早,咱们去北城门口的早市看看。” 289章 烧鸡挺好吃的,可我不认识你。 次日,兰猗起了个大早,仅带着秋落一人,驱车来到了北城门口的市集。 月数大了已经出怀,再想女扮男装就不合适,她就穿了件阔大的高腰襦裙,本身纤细的缘故,所以不仔细看,也就看不出她是个有身孕的。 虽则是早市,此番兴隆不比城内的大市集差,除了由西凌河运来的四面八方之货物,还有很多城内的生意人过来买卖的,赶个早,卖点赚点,不卖也不耽误回去铺子开门营业,此处大多为就地摆放的摊子,不过是铺一层油布,上面放着货物,还有很多跑江湖卖艺的来凑热闹,百艺杂耍应有尽有。 兰猗和秋落边走边看,她们皆是第一次来此,所以有种目不暇接的感觉,若无公输拓的病挂怀,兰猗会玩的非常开心,而现在她极力寻找那些看上去不像中土之人的买卖人,希望今个不虚此行。 找了半天,倒是发现了几个样貌奇特或是奇装异服者,也问了很多,却没什么收获,兰猗渐渐有点灰心。 这时肚子不合时宜的咕咕叫了起来,起的早还没吃饭,又逛了这么半天,更兼她一个人吃两个人用,饿,腿也软了,应景的还飘来熟食的香味,那些卖羊杂碎汤的,卖油炸糕的,卖烤红薯的,卖葱油饼的,卖混沌饺子的,卖馒头包子的,卖烧鸡烧鸭烧鹅的,卖卤猪蹄的,卖荞面面条的,卖的吃食太多,兰猗咽了口吐沫,忽然想起一件事,问秋落:“你身上有钱吗?” 秋落拍拍荷包:“出门哪能不带钱呢,饿了吧?” 兰猗点点头。 秋落挽着她的胳膊,斜里一指:“那有个摊子,过去看看。” 两个人赶过去一看,是卖烧鸡的,饿极,兰猗再也不愿挪动一步,指着铁钩上挂着的油黄的烧鸡问:“这个多少钱?” 那老板刚想回话,就见突然冒出一个短小精悍的汉子来,指着兰猗高兴道:“表妹,怎么是你,来来来,我请你吃。” 他说着塞给老板一块银子,然后摘下一只烧鸡递给兰猗。 兰猗懵怔的接了烧鸡,朝大腿上咬了口:“烧鸡是挺好吃的,可我不认识你。” 那汉子一听就怒了,指着兰猗大喊大叫:“你讹我银子,你不认识我却说是我表妹,诓我给你买烧鸡吃,还从我这里借走了五十两,你还我银子。” 兰猗有点懵,又咬了口鸡胸脯,一边嚼一边道:“是你先喊我叫表妹的,不是我先喊你叫表哥的。” 那汉子的越喊越大声,招来一群围观的人,他说的头头是道,大家指着兰猗交头接耳,甚至有爱打抱不平的,帮着那汉子喊:“还他银子!” 秋落气得叉腰瞪眼,同他们理论。 这个时候兰猗忽然明白了,这,是不是传说中的敲诈勒索?这些人应该是一伙的,他们是看自己同秋落两个小女子好欺负,穿戴也还好,估摸会有银子,所以过来演了这么一出戏。 眼见那些人唾沫横飞快把秋落淹死的样子,兰猗静静的站了一会子,只等吃掉一个鸡大腿外加一个鸡翅了,肚子里有底,脑袋也灵光了,指着那几个骗子高喊:“他们是星辰会的,来人,抓反贼!” 城门口有兵士把守,还有些在附近巡逻以维护早市防止有闹事的,巡逻的兵士听说有反贼,拿着刀枪就啪啪啪的追了过来。 那几个骗子大惊失色,晓得今个遇到了对手,也顾不得其他了,撒腿就跑,等那些兵士来到,询问:“反贼在哪儿?” 逛早市的,经营买卖的,都知道官兵不好惹,星辰会那帮人更不好惹,所以没人敢回话,兵士问多了,就有人指着兰猗:“她喊的。” 兵士纷纷看向兰猗。 兰猗打了个饱嗝:“反贼跑了。” 终究是没有看到一点点踪影,兵士以为她是在撒谎,怒道:“再敢胡说八道,当心把你当反贼抓了。” 秋落忙横着挡住兰猗朝兵士们赔不是:“各位军爷息怒,再不会喊了。” 兵士们就骂骂咧咧的走了。 秋落回头看着兰猗道:“我的老天,你还真有法子,这些丘八不来,那几个混蛋不知还要纠缠咱们多久呢。” 兰猗把剩下的烧鸡塞给秋落道:“免费的,快吃吧。” 秋落咯咯一笑,大口吃了起来。 两个人一边吃一边继续找线索,突然发现前头不远处站着个男人,他头上用步层层包裹着,一看就不是中土人氏,他面前的地上是个小摊子,放着一个个精巧的玻璃瓶,且五颜六色的非常好看。 兰猗捅了下正专心致志吃烧鸡的秋落,朝那个人努努嘴。 秋落悄声道:“去问问。” 两个人就朝那男人走去,至他的小摊子前,那男人以为是光顾他买卖的,忙招呼道:“二位姑娘想买香水?” 他口齿不清晰,一听就是远道来的。 香水这物事,莫说秋落,兰猗也是第一次听说,突然产生了好奇,问他:“什么是香水?是带香味的水吗?” 那男人道:“在贵国,女人用香料熏衣裳,在我国,女人用香水喷洒衣裳,这香水就是香料的替代物,可比香料简单好用。” 他说着拿起一只幽蓝的小瓶子,揭开上面的盖子,把瓶口放到兰猗鼻子下:“姑娘闻闻。” 他甚至搞不清在中土女人已婚和未婚发式和服饰上的区别,只看兰猗年轻又美貌,所以更加殷勤。 兰猗嗅了嗅,果然非常香,可是她心里有事,推开瓶子道:“兄台,我今个不买香水,我想问问你,在你们那里,可有什么致毒之物?” 这男人显然没听明白。 兰猗重复,并尽量深入浅出:“就是那种一旦给人服用,便会得大病的毒物。” 这男人终于明白了,买卖不成,他不是很高兴,冷冷道:“我这里只有香水没有毒物。” 兰猗不得不感叹,哪里的人都一样,没有好处,甭想利用人家,于是拿过他手里那个幽蓝的小瓶子问:“这个多少钱?” 那男人一看有买卖可做,转换成笑脸道:“不贵,二两银子。” 秋落突然喊了起来:“二两银子这么丁点,你知道本姑娘我的月钱是多少,也才二两银子,算了我们不买。” 290章 你处处与星辰会为敌,这是你自找的。 不买香水,甭想打听出想知道的。 兰猗做主道:“买了。” 秋落刚想劝她,兰猗附耳过去:“去酒肆客栈打听点事,你不得给伙计好处么,这是惯例,天下通用。” 秋落想想,是这么个理儿,努力把气压下,掏出二两银子丢给那男人。 得了银子,那男人脾气也好了,人也热情了,兰猗再问他有关毒的事,他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了很多,可是兰猗听着都不像。 秋落见她没有精神,知道没得到想知道的,撇嘴道:“我的二两银子打水漂了。” 兰猗扬扬手中的小瓶子:“这瓶香水给你。” 秋落晃晃脑袋:“谁知道这究竟是香水还是毒药,我可不敢要。” 兰猗笑道:“你啊,就是胆子小。” 话音刚落,她突然脸色一沉,举着小瓶子看了又看,若有所思道:“你说,侯爷那么谨慎的一个人,怎么会中毒,那毒物该不会是像这香水一样,侯爷以为是别个物事,谁知却是毒。” 两个人已经走离了那香水摊子,秋落给她这么一提醒,双掌一击,欢喜非常,是发现重大线索的兴奋:“若是这样,下手的该是个女人,比如什么卫沉鱼还是念奴儿的,她们完全可以说是给侯爷洒点香水啊香粉啊之类的,其实那是毒。” 兰猗逐个咀嚼着这两个女人的名字,卫沉鱼,她觉着不能,卫沉鱼想害公输拓,一早就下手了,可是据父亲说,公输拓这病不过几个月时间,而卫沉鱼与公输拓可是相识多年,且兰猗看得出,卫沉鱼对公输拓的是真心实意的。 至于念奴儿,兰猗听说过未曾见过。 转念想,与其在这里大海捞针,不如去念奴儿那里碰碰运气。 想通,决定了,对秋落道:“走,回去。” 往城门口那个卖旧书的老伯处找自己寄存的马车,没走几步有人拍了下兰猗的肩膀,她本能的一回头,突然眼前一黑,是有人用一块布蒙住了她的脸。 秋落见状刚问出:“你是谁?” 一拳给对方打倒,然后那人扛起半迷糊的兰猗就跑,颠簸一阵,兰猗就整个人都昏迷过去。 …… 未知过了多久,兰猗醒来时,睁开眼什么都看不到,揉了揉,又捶捶脑袋,感觉这应该是间屋子,若非天黑,就是门窗给人堵死了,所以才伸手不见五指。 她挣扎着坐起,摸了摸身下,是稻草一类的东西,嗅了嗅,有刺鼻的腐朽之味,这里应该是个废弃很久了。 试着在黑暗中看了看,一点点的,眼睛适应了黑,依稀可见这屋子不大,到处都是杂物,还不时的有老鼠跑来跑去,此时腹部一鼓,分明是孩儿踹了自己一脚,这虽然不是第一次感觉到了,兰猗还是激动万分,想着自己方才给人用了迷药,她不停的念“阿弥陀佛”,佛菩萨保佑,不要为此而影响到孩儿,一边还跟孩儿说话:“娘相信,没有什么可以难倒娘,也没有什么可以打败你。” 挣扎着站了起来,扶着墙壁,一点点走向板门,当当敲了几下,即使是有人劫持自己,也该把对方找出来谈判,要钱还是要命,总得知道对方是什么意图,自己才好想办法脱身。 敲了半天,终于有脚步声踏踏的过来了,伴着一个又一个的哈欠,那人骂骂唧唧道:“再敲现在就把你脑袋砍下来。” 门吱嘎拉开,一束光射了进来,兰猗感觉有点刺眼,眯着眼看向那门口之人,男的,三十多岁,五短身材,穿戴不像富贵之人,也不像贫苦之人,类似于跑江湖的。 “这位兄台,你们抓了我到底为何?” 好汉不吃眼前亏,兰猗温和的问道,尽量让自己不卑不亢又不至于太过强硬。 “为何抓你?你睡蒙了吧,当然是为了杀你,你处处与星辰会为敌,这是你自找的。” 果然不出所料,自己得罪的人,兰猗掰着指头数了数,最后觉着就是星辰会最恨她,那次秀儿同星辰会的人想当街刺杀宇文佑,因为秀儿当时还担着公输拓妾侍的身份,兰猗怕她出事祸及公输拓和公输家族,于是灵机一动朝宇文佑的辇轿跑过去,意在阻止星辰会以卵击石,却给星辰会以为她是去告密,于是便同她结下了梁子,没想到这么久了星辰会还对她此举念念不忘,兰猗只感叹,做大事者,何必纠缠这些小事,可见不是个做大事的。 她晓得半夜看管自己的绝对不是头目,无论在宫里衙门还是什么帮会,头头才不会熬夜呢,眼前这汉子一定是个小喽啰,所以有些话跟他说只是浪费口水,就告诉他:“让你们当家的来见我。” 那汉子正困得难受,大半夜的她还要见这个见那个,那汉子没好气道:“总舵主莫说你,连我都没见过,咱们这里管事的是京城分舵的宋舵主,你想见他,等天亮吧。” 那汉子转身想关门,兰猗忽然想起秀儿,猜测绑架自己会不会与秀儿有关,曾经秀儿的祖父刘老爷子在星辰会是骨干,后来退了出来,星辰会还三番五次找他呢,秀儿入了会,大家念在她祖父的面子,一定对她不错,说不定她哪天想起在侯府的往事,她是给公输拓休掉的,同星辰会的诸位兄弟一说:“你们给我报仇。” 然后星辰会就抓了她狐兰猗,杀了,秀儿也解气了。 想到此,兰猗喊那汉子:“我要见秀儿。” 那汉子不耐烦的指着她:“你以为你是安远候夫人,是皇上的小姨子,你想见谁就见谁,秀儿姑娘这会子睡下了,想见她也得等明天。” 兰猗心道,你们睡得着我睡不着,我也不能让你们安生,于是固执道:“我就要见秀儿,否则刘老爷子临终告诉我的秘密,你们永远别想知道。” 这汉子怔住了,听说,刘老爷子刘广袤退出星辰会,是因为皇帝宇文佑以重金收买了他,而他的那些财宝都埋在一个神秘的地方,这也是星辰会一直想让刘老爷子重出江湖的原因之一,是以,这汉子想了想道:“真麻烦,你等着。” 兰猗就乖乖的等着,等到鸡叫头遍,没等来秀儿,等来了宋舵主。 291章 宋舵主是想用她来威胁宇文佑的 宋舵主,四十开外的年纪,中等身材,带着几分儒雅。 观其皮囊,兰猗觉着这个人该是个好说话的。 方才那个看守拎了盏油灯进来,把油灯放在靠墙角的一张破桌子上又退了出去,宋舵主与兰猗对面站着,他面上带着些友好的笑意,温和道:“秀儿年轻,这会子睡得正香,夫人有话可对我说,星辰会在京城,是我主事的。” 既然是头目来了,兰猗便切入正题:“敢问,你们为何抓我?” 宋舵主心里惦记刘老爷子临终的交代,是以不想激怒兰猗,双手一摊,颇有些冤枉的样子:“夫人此言差矣,我们没有抓夫人……” 兰猗打断他的话,冷笑道:“有用迷药相请的吗?” 宋舵主仍旧是和颜悦色:“我们是想请夫人来的,可是又怕夫人不肯移驾,所以只好用了这么个法子,但我们绝对没有加害夫人的意思。” 至此,兰猗才明白什么叫人不可貌相,看他行止端正谦卑,且原来如此虚伪,明明就是以下三滥的手段把自己掳来的,还关在这么破烂的地方,他却口口声声说没有加害的意思,不用问,若自己不用所谓的刘老爷子临终遗言做饵,他是不会从被窝里爬起来的,兰猗觉着与他多说无益,不如开门见山的来个痛快,问道:“说,要怎样才能放了我?” 此番抓她,当然有目的,但宋舵主眼下更关心的是刘老爷子的临终遗言,他讨好的一笑:“等下,我会亲自送夫人离开,不过现在,请夫人告诉我,刘广袤临终都告诉夫人什么了?他毕竟是星辰会的人,若是有什么遗憾之事,或许我能替他完成遗愿。” 不过是信口胡说,兰猗本意是为了见这里的头目,而今见到了,她直言:“刘老爷子遇害时,我并不在他跟前,哪里知道他临终说了什么,你若想知道,去问问那些抓他的官兵吧。” 被骗,宋舵主勃然大怒,上去便掐住兰猗的脖子,并破口大骂:“贱人,敢诓我,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烦了。” 兰猗就怕他不上前呢,眼瞅着机会来了,兰猗抬手击中他的膻中穴,他顿时松开掐着兰猗脖子的手,突然心烦气躁,须臾便神志不清了。 门外那看守听见重重的倒地之声,根本没料到兰猗会打穴,但实在好奇,就趴着门缝往里面看,一看夏发现是宋舵主仰躺在地上不知生死,那看守撞门而入,方想喝问,兰猗先他道:“你动一动,我就杀了他。” 兰猗将头上的银簪拔下来对准宋舵主的咽喉。 那看守果然不敢动,然后慢慢后退,退出门去,扯破嗓子的大喊:“来人啊,宋舵主给人杀了!” 此地空旷,夜里声音传的更远,不多时脚步杂沓的跑来很多人,其中便有秀儿。 兰猗与秀儿对视,发现她一副惊骇茫然的表情,像是对兰猗的到来浑然不知。 “这是怎么回事?”秀儿厉声问身旁的二当家,“谁把安远候夫人抓来的?” 那二当家眼睛盯着地上的宋舵主,不知为何,他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回秀儿道:“当然是宋舵主抓的,咱们谁有这个权力,不过这位安远候夫人会功夫么,居然能杀了宋舵主,大家都节哀,这该是宋舵主的阳寿到了。” 兰猗听他似乎在幸灾乐祸,道:“这个什么宋舵主他没有死,我只是击中了他的穴道,你们将我放了,我就救活他,否则,他会真死的。” 听闻宋舵主没死,那二当家立即皱起眉头。 秀儿觉着这是个机会,忙对二当家道:“快把安远候夫人放了,我了解她打穴的厉害,迟了宋舵主就没命了。” 不料那二当家一甩脑袋:“不行,咱们费尽心机的抓她,怎么能放了呢。” 秀儿苦苦劝着:“抓她有什么用,咱们反的是朝廷,要杀的是宇文佑。” 二当家讥诮一笑:“你是真忘了还是故意装糊涂,她可是宇文佑的小姨子,听说那宇文佑对她情有独钟,宋舵主是想用她来威胁宇文佑的,怎么能放。” 兰猗暗自叹气,看来自己同宇文佑的“风流韵事”已经是天下皆知了,这可真是要命。 秀儿指着地上的宋舵主道:“杀宇文佑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宋舵主的命咱们不能不救,先放了她,以后再抓不迟。” 二当家仍旧不肯答应:“为了寻找机会,我们跟踪她多少日子了,你以为抓她像抓街边那些叫花子呢,绝对不能放。” 秀儿有些不耐烦了:“那么宋舵主怎么办?” 二当家抱臂而站,喘了半天粗气,这才慢悠悠道:“我想,宋舵主一心想成就大业,为咱们的大业必然不惜付出性命的,他这算是战死沙场,是英雄。” 秀儿不确定二当家的话是发自真心还是出自假意,即便宋舵主真是这么想的,但为了救兰猗,她冷冷的看着二当家诘问道:“我倒是想,你大概是觊觎宋舵主这个位子很久了,宋舵主不死,你就没有机会,所以你恨不得他立刻归西。” 大概是给她戳中了软肋,二当家火冒三丈,手指秀儿:“别以为你是刘广袤的孙女就可以如此嚣张,刘广袤不过个叛徒,你有什么可得意的。” 他骂祖父,这宛若揭开秀儿已经渐渐结疤的伤口,疼,锥心的疼,疼的她火气从脚后跟冲到头顶,突然夺过旁边那看守的刀,指向二当家道:“人各有志,不能强求,我爷爷当初是觉着年老体弱,才想退出来颐养天年并照顾我的,而今他人已经没了,且是为星辰会而给官府杀的,还悬在城门口暴尸,多亏安远候相救,才让他老人家入土为安,人死为大,你个晚辈理当尊重,你却出口不逊,你再敢说一句,信不信我砍了你的脑袋。” 那二当家不甘示弱,亮开架势,他晓得秀儿会的只是花拳绣腿,所以也不用兵器就和秀儿叫板:“来来来,你今个杀不了我,就别怪我杀了你。” 双方面剑拔弩张,血战一触即发。 而双方面各有交好之人,一部分就帮着秀儿说话,一部分就帮着二当家说话,吵吵嚷嚷,快拱破屋顶的架势。 兰猗冷静观察,暗暗思谋,自己该如何脱身。 292章 这个佟铁嘴若非是不想活了,那就是疯了。 秀儿同二当家相持不下。 兰猗瞅了瞅地上仍旧神志不清的宋舵主,二当家既然对舵主之位垂涎已久,那他必然是早在筹谋,秀儿入星辰会太晚,当然不是这二当家的对手,而她今天深感意外的是,秀儿非但不是绑架她的人,还为救她同星辰会反目。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兰猗蹲下身子,再次击中宋舵主的膻中穴。 秀儿那里,继续同二当家据理力争,其他人或煽风点火或看个热闹,没人注意兰猗的举动。 “宋舵主待你不薄。” “何谓不薄,难道是他独断专行完全不听我的意见。” “你说的对,宋舵主当然听,你根本没有运筹帷幄的能力。” “到底他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还是你这个安远候的弃妇耐不住寂寞想成为舵主夫人了。” “你混蛋!” “哼哼,你才知道?” 秀儿同二当家越吵越凶,最后压不住火气挥刀即砍,她的三脚猫功夫都是入了星辰会才跟着各位兄弟学的,武功,得从小修习才能有扎实的根基,所以她只懂个花架子,或许还有点蛮力气,但没有技巧,一刀砍去人家闪身躲开,然后反手一掌拍向她的后背…… 宋舵主及时出手接住了二当家的这一掌,毕竟是才苏醒没多久,身子晃了晃,幸好他功夫远在二当家之上,努力支撑住自己,怒向二当家道:“早知你想害我之意,今个,看你还有何话说。” 秀儿与二当家最后的争吵悉数给他听进耳朵,二当家的行径也就昭然若揭。 剧情的反转让二当家目瞪口呆,看着宋舵主结结巴巴道:“舵、舵主,你没事了?” 秀儿也欣喜万分:“舵主,你真的没事了!” 宋舵主看了看兰猗,拱手一笑:“今个,你放我一条生路,以后,我这条命就是你的了,来人,送安远候夫人回家。” 他的威信远胜过二当家,才能统领京畿重地的星辰会众,所以刚刚那些支持二当家的会众一边倒的倾向于他了,纷纷应了,带路的,举着火把的,套车的,恭敬的把兰猗送回了梧桐大街。 后来的事兰猗没有看见,但可以预见,宋舵主必然把二当家清理门户了,她感叹自己一念之差,却是天上地下,若非为了帮秀儿而救了宋舵主,人家也不会放了她还誓言此后那条命都是她的,所以兰猗坚信,一个人行善,才会得善,行恶,自然会得恶,她也就坚信宇文佑迟早会被公输拓打败,从而坚信老天不会狠心把为人仗义的公输拓收拾去。 这样的一件事让她更加振奋,早市没找到线索,就出去找念奴儿。 念奴儿在京城也算是有些薄名的,所以找她并不难,得胜楼驻唱了一段日子,她又去了竹风茶楼。 竹风茶楼在京城很有些名气,这里倒不是卖的茶有多好,而是有个书场,茶客在这里一边吃茶一边听书,实在是一大乐趣。 兰猗同秋落以普通茶客的身份来到,刚好书场正在营业,说书的是个年过花甲的老叟,姓佟,人称佟铁嘴,能说的故事不下百个,从上古到现在,有传承来的,也有街头巷尾听说的,还有他自己编撰的,今个说的这一段故事,刚好是公输家族同宇文家族百年之前联合抗陈。 兰猗和秋落位于茶座的最末,佟铁嘴拍响抚尺:“往事不长腿,全凭一张嘴,咱们今个说一说百年前的那件惊天动地的大事,百年前,有个名叫公输磐的,这一位,身长丈二,容貌昳丽,功名加身,功夫更是盖世……” 公输磐,兰猗突然想起宇文晏晏来,他为了心爱的女人而放弃了皇位,他就郁郁而终英年早逝,宇文晏晏也遁入空门。 兰猗轻声一叹,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叹罢,呷了口茶,继续听那佟铁嘴说下去,心里还想,若佟铁嘴说的是真相,这可是触及到皇家秘密,这个佟铁嘴若非是不想活了,那就是疯了。 让她惊诧的是,佟铁嘴一字一句,说的非但是真相,还狠狠的抨击宇文霸背信弃义,说好同坐江山,却独自登基,还用妹妹宇文晏晏要挟公输磐。 故事说到此处,不单单是兰猗为佟铁嘴担心了,连其他茶客除了唏嘘之外,有的或是溜之大吉,这种是非之地不宜久留,有的在悄声提醒佟铁嘴,赶紧住嘴,否则后患无穷。 佟铁嘴冷冷一笑:“妖孽横行,人人得而诛之,我等匹夫,安能坐视不理,我既然敢说这一段,就不怕死。” 兰猗钦佩他的胆气,但不赞成他的做法,这样硬碰硬,其实很愚蠢,怀疑他若不是星辰会派来的,难道是公输拓指使的?转念琢磨不可能,公输拓看着大大咧咧,那不过是他装疯卖傻,他怎么可能让自己的人这样冒险,兰猗再想不出其他什么派别来,除了漠然处之,没有更好的法子帮佟铁嘴,祈祷他能得老天眷顾,过一过嘴瘾,别惹出祸端。 佟铁嘴继续说下去,大多故事兰猗都事先知道,听的还是非常入神,都因那佟铁嘴演绎的荡气回肠。 直到抚尺声再次响起,故事结束,佟铁嘴口干舌燥端起茶杯…… 一阵急促的凌乱的脚步声,兰猗猛地回头,书场是在楼上,楼梯口处接连的涌上来戎装的兵士,刀枪在手,纷纷奔去佟铁嘴,兰猗紧张的攥紧了茶杯,却十分无奈的眼瞅着佟铁嘴不出预料的给抓走了,他走的那样大义凛然,让兰猗肃然起敬,暗想,或许这样的死,也是死得其所,一个人,一辈子不知积压在心底多少事情,能够一书胸臆,死而无憾了。 兵士离开,茶楼又恢复平静,静得有点诡秘,大家还沉浸在方才的惊吓中,慢慢恢复如常了,大家就一边吃茶一边悄声议论,大多都是在担心佟铁嘴的性命,兰猗亦如此,只是,她喃喃自语:“他为何这样做呢?” 心中的疑惑给秋落听到,问:“谁?” 兰猗按了按额角若有所思。 这时,香风徐徐,是念奴儿抱着琵琶走了出来,兰猗没有回答秋落的问,手指念奴儿道:“希望今个不虚此行。” 293章 你啥时候认张公公为干儿子了? 官兵一走,茶客陆续回来,都知道书场之后是念奴儿唱曲,年轻貌美的念奴儿比年过花甲的佟铁嘴更吸引人。 早有茶楼的伙计把书场的道具撤了下去,转而抬上来一把透雕的椅子,念奴儿款款坐下,素手轻拨,一笑婉转,茶客们顿时一阵骚动。 兰猗心里想,用骚动这个词汇来形容这些臭男人,再合适不过了,轻嗤一声,吃茶听曲。 念奴儿檀口轻启,唱的是苏轼的《水调歌头》,兰猗烂熟的一首词,不过自己吟咏出来的感觉,果真没有念奴儿唱出来的动听,看念奴儿长的娇小玲珑,声音却能穿云破月,余音绕梁,绵绵不绝,再入兰猗耳朵,就像谁在柔柔的抚摸你的心绪,心静了下来,这感觉叫舒坦。 一曲罢,兰猗还兀自对这首烂熟的词感慨呢,其他茶客已经开始喝彩,其实少数人听的是曲子的内容,多数听的是念奴儿的声音,还有些人只专注于念奴儿的脸、的手、的笑、的胸…… 赏钱叮叮当当的投到念奴儿脚下,在她花纹繁复的裙摆下堆积起来,她就一次又一次的欠身谢过。 其中一个虬须汉子还把好大一锭银子故意打在念奴儿胸脯上,茶客们起哄似的的大笑,兰猗替她心酸,跑江湖赚生计的女子,给人如此轻薄,想念奴儿已经是司空见惯,所以,她蹲下身子,一点点拾起银子铜钱,然后归拢好悉数用一个花布包袱皮裹住。 想退场的架势,那些茶客怎能放过她,于是她又唱了两首,之后就告诉大家,今个也就收场了,想听明日再来,只是茶客们意犹未尽,叫嚷着再来一曲。 念奴儿抱歉道:“用嗓如同吃酒,都不能过,酒吃多了会醉,嗓子使用太多就会累坏,所以今个只能唱这三个曲子。” 她不买账,方才那虬须汉子叫嚷道:“大爷我成日的说话,也没把嗓子累坏。” 念奴儿解释:“说话同唱曲是不一样的。” 她说的不一样,兰猗明白,唱曲的人是需要特殊发声,是经过严格的长久的训练才能成功。 然而,秀才遇到兵,那虬须汉子根本不懂这些,离座,走到念奴儿面前,叉腰道:“你若是不唱下去,此后你也甭想在这竹风茶楼唱了,甚至你也甭打算在京城立足了,信不信大爷我现在就把你撵出京城去?” 兰猗以为念奴儿会告饶,会哀求,会哭泣,会就范,会含泪继续唱下去,孰料,大大出乎她的预料,念奴儿抱着琵琶扬头看着那虬须汉子莞尔一笑,吐出两个硬邦邦的字:“不信。” 那虬须汉子不过个泼皮无赖,素日里鱼肉百姓惯了,今个给一个小女子拂了面子,勃然大怒,抬手想打,此时,念奴儿身后的帘幕徐徐拉开了,大家都以为这帘幕是个装饰呢,花团锦簇的,看着好看罢了,谁知,帘幕后头自有乾坤,一张精美的八仙桌,一把硕大的太师椅,椅子上端坐着一个人,兰猗望见,大吃一惊。 这人不是别个,正是宇文佑身旁的大太监张贵玉。 念奴儿起身回头,屈膝一福:“干爹。” 张贵玉轻轻嗯了声,吩咐身侧侍立的几个小太监:“过去看看,谁在这里闹事。” 茶客哪里认识这位深居皇宫的张公公呢,是以方才那虬须汉子也不认识,但他不傻,感觉出这位能藏在帘幕后头听曲的人绝非等闲,毕竟这种派头不是谁都能有的,但众目睽睽,他硬着头皮道:“是我,是本大爷。” 几个小太监过来,左右挟持住他,扭着来到张贵玉面前。 张贵玉咯咯一笑,笑的毛骨悚然,只是那张光洁的脸上迅速浮上一层寒霜,冷厉道:“你是谁的大爷,杂家面前敢自称大爷,来人,把他的牙拔下来。” 几个小太监再次让兰猗大感意外,他们个个身手敏捷,不费吹灰之力的按倒那虬须汉子,也不知哪里弄来的利器,只听那虬须汉子声嘶力竭的嚎叫,之后,他的牙真给拔下来两颗,满嘴是血,惹得兰猗不敢看,扭头想,张贵玉姿态慵懒,不像是才来的,难不成那佟铁嘴说书的时候他就在此了?那么方才听见佟铁嘴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他为何无动于衷呢? 再看过去,那虬须汉子已经给撵走了,张贵玉也起身,左右给小太监们搀扶着,缓缓下了楼。 念奴儿躬身相送。 茶楼里突然鸦雀无声。 念奴儿得意的一笑,抱着琵琶也下楼离去。 兰猗一捅秋落:“走。” 两个人急急忙忙去追念奴儿,出了茶楼见念奴儿已经上了门口停着的一辆马车,兰猗高喊:“念姑娘留步!” 念奴儿去过侯府,老夫人过世,公输拓趁机邀请了一干好友在祠堂的密室商议反朝廷大计,当时念奴儿也在场,但与兰猗并未碰面,是以,彼此不识。 兰猗追到马车前,念奴儿问:“你是?” 秋落代为介绍:“这是安远候夫人。” 安远候夫人,不就是公输拓的小娇妻,念奴儿微微一愣,似乎有点意外,随即柔柔一笑:“夫人,侯爷的行踪我不知道,你今个打听错人了。” 兰猗摇头:“侯爷的行踪我了如指掌,无需向念姑娘打听,我今个来是专门找念姑娘的。” 念奴儿蹙眉:“夫人找我?” 兰猗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念姑娘下来吧,咱们去吃杯茶,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也就是一杯茶的工夫。” 念奴儿迟疑下。 兰猗轻笑:“张贵玉是你干爹,他还是我干儿子呢,说来咱们是一家人。” 这辈分,直接把念奴儿拉到孙子辈去了,只是念奴儿惊诧堂堂的御前总管太监,何时认了这位年不过二八的安远候夫人为干娘了,他们两个的年纪……想想就滑稽,这种场合又不好刨根问底,既然她连张贵玉都不屑,念奴儿也就不敢得罪她了,乖乖的下了车,同她进了茶楼。 兰猗同秋落在前,念奴儿随后,秋落看看彼此有些距离,偷偷贴近兰猗问:“你啥时候认张公公为干儿子了?” 兰猗吸吸鼻子:“明天,打算明天认他为干儿子。” 秋落看着她瞪大了眼睛:“啊!” 294章 她吓得回头喊老李:“救火!” 竹风茶楼。 靠窗的位子。 兰猗同念奴儿面对面而坐。 秋落一旁陪着。 念奴儿仍旧怀抱琵琶,这是她糊口的家什,是以格外珍惜,面前茶汽氤氲拂上她的脸,若论五官的精致,卫沉鱼不及她,但她缺少了卫沉鱼骨子里的那种娇慵魅人的气质,她给人的感觉更多的是精明,是那种跑江湖之人历练出来的市侩。 “夫人找我到底是什么事?” 她想,兰猗找她绝对不会是好事,或者是公输拓同她交往的事打翻了这位公输少夫人的醋坛子,亦或者是有卫沉鱼那么个前车之鉴,兰猗是来威胁她的,怕公输拓也把她纳为妾侍。 “把侯爷中毒的解药给我。” 兰猗单刀直入,目光亦是如一把利刃,嘴角似乎还含着笑意。 念奴儿怔忪间手不自觉的抖了抖,指甲刮到了琵琶,发出微乎其微的一个声响。 兰猗观其神态,发现她有些不自然,不免心中暗喜,感觉自己是找对人了,公输拓果然不是病,是中毒,且果然与这个念奴儿有关,今个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要把解药弄到手。 念奴儿转瞬恢复常态,瞪着一双茫然的杏眼:“侯爷中毒?此话怎讲?我又哪里有什么解药。” 抵赖,这是必须的,兰猗预知到了,也就不足为奇,只肃然道:“侯爷中毒,病入膏肓,若无解药,活不了太久,所以我今个找你,非得把解药弄到手不可,你装糊涂没用,我若没有十足的把握也不会来找你,并且,你不给解药,我会让你活的会比死难受。” 说到这里,兰猗侧头看秋落,慢条斯理道:“你说,一个女人,怎样活着是比死难受呢?” 秋落咬牙切齿狠狠道:“卖到妓院,且是平乐坊花柳一条街那种破烂妓院,日夜接客,接待的还都是不洗澡浑身长虱子快发霉腐烂的男人,一个不听话就往死里打,鞭子蘸着辣椒水,打的皮开肉绽,伤口火辣辣痛得死去活来,然后继续接客,直到给折磨死。” 她说得煞有介事,兰猗听得毛骨悚然,忽而冷忽而热,头发发麻,周身不舒服。 威胁,念奴儿付之一笑,江湖儿女,这种话听得多了,当下安之若素,静静的听着,听罢,嫣然一笑:“夫人也要屈打成招么?” 看来硬的不好用,那么就来软的,兰猗叹口气,噙着眼泪道:“我怎么会打你呢,方才说的都是气话,我若是把你打个好歹,侯爷又怎么肯原谅我。” 她感慨的同时,眼睛随意的瞄向念奴儿,见她似有动容,只是,她说完念奴儿仍旧道:“可是,我真的不知侯爷为何中毒,我也没有什么解药。” 软硬不吃,这可有点难住了兰猗。 与其僵持,不如暂缓,给自己时间想一想办法,于是兰猗起身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为难念姑娘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侯爷,看他的造化了,告辞。” 说完即走,毫不拖泥带水。 念奴儿没想到她这么痛快,反倒呆呆坐着不知所措了。 坐了良久,念奴儿才缓缓站起,抱着琵琶出了茶楼,上了门口自己的马车,一路神思恍惚的回了家。 喊出老门子给她开了门,一脚卖进大门,就听老门子唠叨着:“老太太这几天不对劲,成天的胡说八道。” 念奴儿突然怒道:“老李头,你别忘了你是什么身份,竟敢说我娘胡说八道。” 门子老李连说冤枉:“我哪里敢不敬老太太,而是老太太真的在胡说八道,她昨天说自己快死了,要我好好的伺候小姐您,今个又说你也快死了,要我在你们都死了之后把这房子卖了,然后换成烧纸都烧给你们,她说怕你们在阴曹地府也穷。” 母亲身子骨不济,那也是垂老之人的常态,却从无这样神叨叨过,念奴儿忙问门子老李:“真的?娘她真这么说的?” 老李使劲点头:“是了,就是这样说的,我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诓骗小姐你。” 念奴儿望向上房:“娘她歇午觉呢?” 老李摇头:“这几天都没歇过午觉,说害怕,怕睡着牛头马面拿着铁链子来抓她还有小姐您。” 主仆二人正交谈,突然上房的门哐当撞开了,跑出来披头散发的念老夫人,在老太太身后,一股浓烟从门内扑出。 念奴儿惊得大声喊着:“娘!” 摔了琵琶就冲了过去,一把抱住灰头土脸的母亲,而此时窗户处起了火光,她吓得回头喊老李:“救火!” 老李跑了过来,等找到水桶从井里打了水出来,窗户已经给火烧烂了,眼看火势控制不住,突然听见有人高喊:“这是怎么了?” 念奴儿回头看,见是兰猗同秋落,身后还有个男仆模样的人。 兰猗看着房里窜出火来,也是相当惊骇:“我在门口就发现你家里浓烟滚滚,感觉不妙,撞门进来,果然是出事了,这房子是保不住了,快带老太太离开,等下这宅子都烧着了,你们就无处可躲。” 念老夫人那里哇哇哭着:“我只是想烧点纸钱给你爹还有你哥,没想到会把幔帐烧着了。” 念奴儿虽然孝顺,可是母亲惹出这么大的事,她还是气道:“您说您老在家不好好歇着,烧纸钱作何,即使是给爹和哥哥烧纸钱,也等我去坟地烧,哪有在自己家里烧纸的。” 念老夫人给女儿埋怨,哭声更大:“我又去不得坟地,你又忙,我也没想到会把幔帐烧着了,这回房子没了,咱们又得露宿街头了,这可如何是好。” 老太太最后仰面倒下,幸好念奴儿及时的抱住了她:“娘,娘你怎么了?” 老太太双目紧闭,双手亦是攥得紧紧的,牙也咬得死死。 秋落哎呀一声:“老人家抽风了!” 抽风,是民间百姓对惊厥的一种俗称,气极,伤心过度,惊恐,都会引起抽风。 兰猗忙喊身后的车夫老刘:“快,把老太太抱到门口去,等下房子塌了当心砸到。” 老刘从念奴儿手里接过念老夫人,抱到大门口,放下,让她靠着门口的那棵老柳树。 兰猗走过来,手指按在老太太的人中穴,未几,老太太悠悠一声呻吟,醒了过来。 295章 怕就怕她根本没有解药 经过街坊邻居的帮忙,虽然火得以扑灭,房子也坍塌了,念奴儿同念老夫人,顿时无家可归。 “跟我走吧。”兰猗诚挚相邀。 “我们可以住客栈。”念奴儿婉言拒绝。 对于兰猗救了母亲,她非常感谢,可是推说与兰猗并不熟识,不好一再麻烦。 “你不熟识我,可你熟识侯爷。”兰猗说的坦诚。 “那么敢问夫人,我是以什么身份住进侯府呢?”念奴儿问的意味深长。 兰猗一顿,也明白男女有别,无奈公输拓还有个吃喝嫖赌的恶名,念奴儿去了侯府,会生出闲话。 “清者自清,我都不怕,念姑娘何必在意。”兰猗手按在腰部,今个折腾有点久,疲乏至极。 “夫人还是好好将养身子吧,凭我一手琵琶,还愁无处安身么。”念奴儿搀着母亲,同兰猗拜别而去。 望着她们的背影,秋落道:“咱们追到这里,不是想逼问她解毒之药的么,怎么就这样放她走了?” 原来,兰猗离开竹风茶楼,忽然想起公输拓曾经怀疑念奴儿为镇北王商厚恩之女商柔,后来确定苏银狐才是真正的商柔,公输拓更加好奇念奴儿的真实身份,她苦心孤诣的接近公输拓,绝对不会是为了嫁给公输拓为妾那么简单,以念奴儿的技艺和姿色,随随便便嫁个财主老爷享受富贵是很容易,偏她独独对公输拓情有独钟,公输拓了然自己的混世之名,晓得懂音律解风情的念奴儿根本不是真心喜欢他,那么念奴儿的目的,他诸多猜测,并无确定。 今个,兰猗想起此事,又看到念奴儿管张贵玉叫干爹,猛然惊醒,念奴儿接近公输拓差不多就是宇文佑的主使,所以,她想以此为把柄,迫使念奴儿交出解毒之药。 不曾想,遭遇念家失火,看着念老夫人痴痴呆呆的样子,兰猗突然可怜起念奴儿来,纵使她为虎作伥,必然有不得已的苦衷,所以兰猗才放她离开。 面对秋落的问,兰猗淡淡道:“可怜见的,一个弱女子还养着老娘呢,至于解药,慢慢来吧,爹说侯爷最近不会有性命之忧。” 秋落扶着兰猗上了马车,疑惑道:“她那老娘,谁知是真是假。” 老刘吆喝着那马,车缓缓而行,兰猗尽量仰着身子,如此才舒服些,摇头:“她们两个样貌非常像,不会是假的。” 秋落轻轻给她揉着腿,走路久了,兰猗的腿就感觉肿胀紧绷,非常难受,秋落一壁揉一壁道:“听说收养的孩子,越长越像养父母。” 兰猗用手点了下她的脑袋:“你啊你,聪明过头,念老夫人昏厥之时,念奴儿看念老夫人的目光是骗不了我的,那是血肉亲情才有的揪心,即便是假的,得饶人处且饶人,我相信,念奴儿会把解药交出来的,怕就怕她根本没有解药,给侯爷下毒若是背后有人指使,那解药断不会在她身上。” 秋落动作的手顿时停了下来,惊讶,失望,失声道:“啊,这可怎么办呢?” 兰猗垂头不语,车子行驶到一处坑洼处,有些颠簸,她双手托着肚子,良久良久,才下了决心似的道:“那我就在那主使之人身上找解药。” 秋落脸色冰凉,是惊惧所致,以至于说话都有些结巴了:“一旦,一旦那主使之人是……是皇上呢?” 兰猗嘴角抽动,极快的笑了声,然后什么都没说,身子随着车的颠簸一晃一晃,目光越来越迷蒙,像晨雾中的西凌河,冷,且幽深。 外头的逐渐嘈杂起来,车已经到了最繁华的银杏大街,耳听有什么人不听的喝令,兰猗轻轻掀开车帘子,迎面见是羽林军正在驱赶街上的行人,兰猗很是奇怪:“太后同皇上,不是明天才往保国寺进香吗,怎么今个就开始预肃街市呢?” 秋落长长一叹感慨道:“人家就是提前一个月预肃街市,谁又能管得了。” 于是,长长的一条银杏大街,突然从热闹变得冷清起来,兰猗的马车也得选择另外一条道绕路回了侯府。 只是在她从未走过的那条路上,不期然看见了另外一个人,那便是从竹风茶楼给官兵带走的说书先生佟铁嘴,他正在另外一家茶肆吃茶呢,神态怡然,完全不像是受过酷刑的样子,也就是说,官兵带走他之后旋即放了。 聪慧如兰猗,一时间也搞不清状况了,三思之后猜测,这个佟铁嘴,或是衙门里有高人做靠山,或是,他在竹风茶楼的那番惊天动地的言论,其实是有人授意,那么是谁授意他呢?可以肯定的是,授意他的那个人必然也是保护他的那个人,而当今,除了皇上没有赶赦免这种大逆不道之人。 皇上! 兰猗心头一惊,念奴儿或许是宇文佑指使给公输拓下毒的,这个中的曲折兰猗身为医者,能猜得到,公输拓身上的毒定然是下毒之人一点点循序渐进投在他身上的,以公输拓的警觉性,若非如此,对方很难成功,就像秋落猜测的,或许是香粉香水之类的物事,让公输拓防不胜防,最终毒侵五脏六腑,性命堪忧。 但佟铁嘴或许是宇文佑指使他故意在茶楼说出那番言论,那么目的是什么呢? 想到头痛,兰猗只想出这么一个可能,那就是宇文佑用佟铁嘴试探坊间百姓对他是否支持还是反对,也就是说,看看到底有多少人在公输家族同宇文家族开战之际,可以倾向于宇文家族的。 兰猗继而想起薛庆和金蟾来,这都是宇文佑安插在公输拓身边的内线,接着是念奴儿然后是佟铁嘴,看来高高在上的宇文佑并非自己想的那样骄横高傲,他能够利用这些小人物,说明他的表里不一,他才是真人不露相呢,成日的以情种的面目示人,用对苏银狐的情痴来蒙蔽大家的感觉,其实暗地里为了防范公输拓乃至公输家族,他下了很多工夫,一切都在暗地里紧锣密鼓的进行着。 如此看,公输拓网罗天下豪杰,宇文佑人家也没闲着,双方打起来,必然是血雨腥风,所以兰猗想,如何能兵不血刃呢? 唯一的可能就是,杀了宇文佑。 296章 臣妇坐太后的凤辇,实属大逆不道。 翌日,注定是个不平凡的日子。 至寅时,晴了几天突然下起雨来,且伴着轰隆隆的雷声,本就经过预肃街市,此时更空无一人。 卯时不到,街市由寂静变得躁动,成群结队的羽林军有序的奔跑着,然后各就其位,于街道两厢相距数步执械站立,不多时整个银杏大街至天街至神武门,布满了羽林军。 辰时过,神武门正门开启,这是皇帝皇后太后才有的特权,一般的其他人宫人素日里进出只准许走旁边的侧门,宇文佑和太后的仪仗涌出神武门,在羽林军密不透风的保卫中赶往保国寺。 在这之前,早有负责此次巡检的兵部尚书、京城防卫使带人先于宇文佑和太后去了保国寺,皆牙牌悬带,并统一着装,先诣寺院,以保安然,而街上自然有羽林军总统领张显荣来负责。 兰猗此时正在家里照顾公输拓,狐彦说,午时过,公输拓就会慢慢苏醒过来,那时宇文佑和太后已经从保国寺返回,公输拓就逃掉了这次随扈任务。 兰猗拿着一条帕子给公输拓擦着额头渗出些微的汗水,心里想的是念奴儿到底会不会有解药,若无,自己该如何从主使念奴儿那个人的身上弄到解药。 思绪纷乱,心神恍惚,耳听有急促的脚步声,回头看,是春喜带着茂生进来了。 春喜原来就是倚兰苑的大丫鬟,后来卫沉鱼进了侯府,兰猗把春喜拨给她使唤了,卫沉鱼离开侯府,兰猗又将春喜要了回来。 看茂生的表情,兰猗知道是有事发生。 果然,茂生施礼后道:“少夫人,宫里来人了。” 举凡宫里来人,差不多都是宣读圣旨,兰猗看看仍旧昏昏沉沉的公输拓,不解问:“作何?” 茂生道:“那公公说是要少夫人快点去接旨。” 兰猗更觉奇怪:“要我去接旨?” 茂生点头:“说是太后往保国寺进香,要少夫人随扈。” 兰猗凝神不语,逃掉了公输拓,却没能逃掉自己,好在自己只是个女子,不懂功夫,即便届时什么星辰会、卫沉鱼还有白马西风,或是其他什么人刺王杀驾,宇文佑并太后的生死都与自己无关,去随扈太后,大抵就是因为自己懂医术。 皇命难违,她接了旨,安排秋落留下照顾公输拓,带着春喜还有另外两个小丫头,驱车赶往保国寺了,因为这个时辰,宇文佑同太后已经快到保国寺。 一路上看戒备森严,不说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一个大活人想接近宇文佑或是太后,势必登天,兰猗突然后悔请白马西风帮忙行刺太后了,一旦白马西风真发生意外,自己还他一条命又如何,却还不回李秀姑的丈夫,想着自己对公输拓的担忧,就能体会到李秀姑对白马西风的感情。 这样一想,不免东张西望起来,希望白马西风知难而退,别来行刺太后。 恍惚中就到了保国寺,既然是近身随扈之人,兰猗就经过一层层的报上去,然后得以来到大殿,陪着太后上香祷告,另一边,父亲做为宇文佑的随扈之官员,亦是陪着宇文佑上香祷告。 礼毕,宇文佑往四处闲逛去了,保国寺非常大,周边景致也不错,难得离宫,宇文佑赏景的兴致颇浓。 而兰猗,陪着太后往方丈室,聆听老住持给太后讲法渡劫。 一番折腾,就过了巳时,住持留太后在寺里用午饭,太后回绝,并非是寺里素斋难以下咽,而是她在,整个寺里都如临大敌的紧张忙碌,既然佛前已经上香祷告,内心业已平静安定,决定赶紧离开,还这些修行之人一个清静。 老住持感念太后的体谅,替全体僧众谢恩。 太后又捐了香油钱,该做的都已经做了,就会同宇文佑准备离开保国寺。 兰猗来时坐着的自家马车已经换成宫里的轿辇,于保国寺门口,她看着那轿辇问旁边的内侍:“好像不对,这该是太后的凤辇。” 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内侍笑吟吟道:“正是。” 兰猗慌忙道:“公公搞错了,太后的凤辇我怎么能坐。” 老内侍恭敬道:“当然可以坐,因为这是太后准许的。” 兰猗愕然:“太后准许?” 这时太后给众内廷侍卫簇拥着走了过来,见兰猗面对凤辇一片茫然,道:“哀家念你身怀六甲,特准许你与哀家换乘车辇。” 兰猗忙屈膝谢恩,道:“臣妇不敢用太后的凤辇。” 太后徐徐抬手:“时辰不早,快上去吧,说了是哀家准许你坐的。” 兰猗深感不安:“臣妇坐太后的凤辇,实属大逆不道。” 这样啰嗦,眼看宇文佑那里已经准备就绪就要起驾,太后沉下脸:“这是懿旨。” 兰猗一怔,最后无奈,只能谢恩上了凤辇,可是,这装饰华美非常舒服的凤辇,她坐上却如同坐在火炭上,大逆不道只是她惶恐的一小方面,而是觉着太后不会这么好心把凤辇让给她来坐,定是怀着其他目的,难不成,宇文佑和太后知道有人会行刺? 转念想这也没什么大惊小怪,身为帝王,时时都在防范,连睡觉都是睁只眼闭着眼,更留着耳朵听声,所谓高处不胜寒,大抵如此。 兰猗咬牙,可恨太后老奸巨猾,竟然与她换乘,一旦有人行刺,太后这是把她当替死鬼了。 兰猗的不安愈来愈重,等到了街上,她整个心都悬了起来,星辰会,她是见识过宋舵主的功夫的,卫沉鱼,定然会有她独特的法子,还有那些不知底细的人,他们如果单单是冲宇文佑来的还好,若是冲太后来的,自己今个恐是凶多吉少。 一惶恐,腹中的孩儿就不安起来,忽而踹了下她,兰猗忙抚着肚子喃喃安慰,努力平心定气,暗暗祈祷快点到宫门口。 可是,越是着急这路就变得越长。 正焦躁,突然感觉凤辇晃了晃,她还来不及想其他呢,面前寒光袭来,一人撞开凤辇的门稳稳的落在她面前,她骇然往后一仰,重重的撞在壁板上,与来者对视,虽然对方以黑巾蒙面,那熟悉的目光她还是清楚的认出是谁,而对方的宝剑已经刺向她的咽喉。 297章 你要小产了? 只觉皮肉割开的痛,兰猗的脖子上顿时现出一条浅浅的口子。 “怎么是你?” 那人拽下巾帕,果然是白马西风,幸好白马西风发现是她及时将宝剑偏离,否则她已经丧命。 兰猗来不及过多解释,也来不及问白马西风为何把假刺杀变成真刺杀,凤辇的门是敞开的,她看见羽林军如潮水涌来,且大多是弓弩手,她一把抓住锋利的剑身按在自己脖子上,急匆匆道:“快,挟持我!” 白马西风顺着她的目光回头望,羽林军已经拉满弓准备放箭了,他摇头:“不行,你身子不便,这样做太冒险。” 兰猗又不敢大声,外头是十六个内侍在扛着这座凤辇,距离不近亦是不远,她怕给人听见,低声道:“太后与我交换轿辇,目的就是等谁来刺杀她,然后羽林军就可以乱箭将我射死,你挟持我,我们都有救,因为皇上是不会看着我死的。” 她说的极快,快到吐字不清,但白马西风还是清晰的听见“皇上是不会看着我死的”,公输拓同宇文佑争夺天下,皇上为何不会看着她死? 白马西风搞不清状况,但明白兰猗素来聪颖,只好听了她的安排,一把揽她于怀中,宝剑架在她肩膀上。 隔着单薄的衣裳,彼此感觉到彼此的温度,白马西风心意悠然,从未曾想过,可以抱着她时,却是这样的局面。 一步步,缓缓的下了凤辇,兰猗虽然有了身孕,但在白马西风怀中仍旧如同一只雏燕,娇小,柔弱,给他抱下凤辇,给他力道适宜的挟持着,慢慢走向羽林军。 距离凤辇最近的是太后的轿子,似乎早预知了一切,太后嘴角勾起一抹恶狠狠的笑来,高声命令:“放箭!” 羽林军即使不认识兰猗,但能从凤辇上下来,必然不是个庸常的女子,更何况她给刺客挟持,是以羽林军进退维谷。 太后暴怒:“哀家让你们放箭,光天化日,竟敢刺王杀驾,还不乱箭将这个刺客射死!” 羽林军看见的,分明是有人袭击太后的凤辇,也就是说,有人想刺杀太后并非皇上,皇上还没有发令,至少总统领还没有下令,他们这些训练有素的军人怎么敢轻举妄动,于是,继续弯弓搭箭与白马西风对峙。 太后忽然发现,自己果然只是个该颐养天年的死了丈夫的女人,看着尊贵至极,连皇帝都对她毕恭毕敬,可是那不过是一种假象,自己没有掌控天下的能力,毕竟连这些羽林军都指使不动,苦心孤诣谋划的,怕只是黄粱一梦。 这时总统领张显荣到了,望见兰猗,一头雾水,他还不知太后强迫兰猗与之换了轿辇呢。 未几宇文佑也经过禀报迅速赶来,见兰猗给人挟持,他心里豁然明白了一切,太后,可真是老谋深算,晓得今个这趟保国寺之行暗藏杀机,竟然想让兰猗做替死鬼,他喝令羽林军:“都给朕退下。” 声音不大,羽林军哗啦,再如潮水般退了下去,街上突然空出好大一片,只剩下兰猗和白马西风。 皇帝开口,即是圣旨,太后的不自觉的一拳击在轿杠上,哀叹自己徒有容纳天下的襟怀,可是天下却容纳不下她。 宇文佑指着并不知是谁的白马西风:“刁民,赶紧放了安远候夫人,否则,朕会将你碎尸万段。” 白马西风不敢出声,因为宇文佑是认识他的,于是带着兰猗慢慢后退,退至街边,已经是可以逃跑的范围,他刚想将兰猗假意一推然后自己逃离,却感觉到兰猗身子一晃,他蒙着面呢,所以开口并没谁发现:“你怎么了?” 兰猗装着抬手去掰他环着自己的胳膊,得以用袖子障面道:“肚子疼。” 白马西风没做过父亲,也是娶亲的男人,晓得一个怀孕的女子肚子痛意味着什么,骇然一愣,随即抱起兰猗转头纵身一跃,跃到旁边民居的墙上,然后在众目睽睽下,带着兰猗逃之夭夭了。 张显荣下令:“来人,给我追!” 宇文佑却一摆手:“罢了。” 张显荣不明所以:“皇上?” 宇文佑望着白马西风带兰猗逃跑的方向出神:“恐刺客狗急跳墙,你们穷追不舍,他恼羞成怒别对安远候夫人不利,算了,由他去吧。” 张显荣就大手一挥,喝令羽林军停止追赶。 虽然没有追兵,白马西风还是带着兰猗跑个不停,左拐右拐,远离了银杏大街,终于发现一家医馆,他踹门而入,里面的老郎中正给人下针呢,惊得将针一下子刺入那人的肉里,痛得那位哭爹喊娘,老郎中忙把针拔了出来,看着蒙着巾帕拿着宝剑的白马西风战战兢兢的问:“你,你想作何?” 白马西风将兰猗轻轻放在他面前的椅子上,沉声道:“这位夫人大概……你快救她。” 实在不知该怎么形容兰猗的状况。 老郎中已然发现兰猗的裙摆处有血迹,而兰猗的脸色惨白,医者的本能,他立即扣住兰猗的手腕:“你要小产了?” 兰猗痛得头昏眼花,突然怒吼:“不行,我不能小产,你快点救我的孩子!” 老郎中给她吓了一跳,叹气道:“这么大声音,今个算你的孩子命大,老朽可是这上面的行家。” 说着看去白马西风:“大热的天蒙着个巾帕,你不热么,行了这里有我照顾你夫人呢,你赶紧出去吧。” 错点鸳鸯谱,白马西风脸上火烧火燎,幸好蒙着面,退了出来后,紧张的听着里面的动静。 好久,医馆的门开了,走出来个人,是方才老郎中下针的那位,其实他不是病人,而是老郎中的徒弟,刚刚师父在传授他针砭之术呢,他朝白马西风道:“我师父请你进去。” 白马西风疾步奔入,就见兰猗躺在炕上,看他微微而笑,他悬着的一颗重重的砸了下来,有点疼。 老郎中颇有些得意道:“你夫人没事了,你说你,救人是我们郎中分内的事,你至于拿把剑来逼迫我么,还带着巾帕,是怕我认出你对么,你说你傻不傻,我认不出来你,难道还认不出来你夫人么,行了收起你的宝剑吧,那玩意看着瘆人。” 298章 芳蔼呢? 白马西风忙将宝剑插在腰带上,拱手谢过老郎中,然后问:“多少诊费?” 老郎中道:“不多,一两银子,没办法,我这祖传的秘方贵,我可告诉你,一文钱都不能省。” 白马西风突然喜欢起这个老郎中来,幸好出外走镖的人习惯了身上不离盘缠,他掏出一锭足有十两的银子丢给老郎中,然后抱起兰猗走出了驿馆。 老郎中掂了掂手中的大银子,呵呵一笑。 他徒弟瞥了眼门口,奇怪的道:“师父,您真信这个人蒙着面拿着剑是为了逼您救他夫人?” 老郎中把银子揣到怀里道:“当然不信,听说今个皇上和太后往保国寺进香,这位,谁知是哪路神仙呢?” 他徒弟明白所谓的哪路神仙是哪路刺客的意思,他徒弟更觉蹊跷:“那您适才为何那样说呢?” 老郎中瞪了徒弟一眼:“你个呆子,我不那样说,难道等他杀人灭口么。” 他徒弟恍然大悟,不觉赞叹师父机智。 老郎中哼哼一声笑:“管他姓张的还是姓王的坐天下,我只赚仨饱俩倒,所以我管他刺客不刺客呢,来来,师父继续教你如何下针。” …… 离开这家医馆的白马西风抱着兰猗走了一阵,京城他熟,晓得哪里更安全,最后兰猗不肯再给他抱,他就放下兰猗,轻声问:“你,还好吧?” 兰猗四顾茫然,她甚少出门,走的也就那几条线路,完全不知此地是何处,给白马西风抱着跑,只觉风声飕飕,连景物都看不真切,感叹白马西风的轻功高深莫测到自己无法理解,听白马西风问她,她点头道:“嗯,我很好。” 白马西风情绪一低:“抱歉,我差点害你出事。” 兰猗瞅着裙摆处的血迹,有点害臊,局促不安道:“不关你的事,是太后逼我与她换乘轿辇,我情知太后想害我,太紧张,所以……你快走吧,我也得赶紧回家了。” 白马西风见她眼睛盯着裙摆处,忽然明白了什么,说了句“你等着”,就跑了开去,不多时回来,手里抱着一身衣裳,塞给兰猗道:“穿在外面遮一遮。” 兰猗羞涩的谢过,接了衣裳在手胡乱的穿上了,这种天气下多穿了一层,非常热,她也着急回家,遂同白马西风道别,白马西风敦厚一笑,默然望着她转身离去。 走了几步,兰猗回头:“谢谢你。” 白马西风摇头:“无论是刺杀太后还是送你到医馆,都不必谢我。” 兰猗也摇头:“我谢谢你,是因为你送给我这身衣裳。” 明知她是在开玩笑,白马西风果真就笑了,顺着她的话道:“可是,这衣裳是我偷的。” 兰猗愕然,垂头看了看,也笑了,挥手而去。 …… 而银杏大街的羽林军业已撤退,因为皇帝宇文佑同太后都回了宫里。 今个可真是凶险万分,太后回了寿康宫,坐在炕上默不作声,脸色肃然,若非自己有先见之明,大概已经丧命在那个刺客的剑下,可气的是宇文佑还不让射杀那个刺客,甚至追赶都不让,她冷笑道:“是啊,怎么能贼喊捉贼呢。” 她怀疑是宇文佑派人刺杀她的,否则宇文佑为何不让羽林军乱箭杀了那个刺客,还不让追,分明是怕抓到了刺客一顿严刑拷打真相大白。 于是,公输拓的计策成功,太后对宇文佑,更是恨得彻骨。 福如海过来劝道:“或许是别个什么人呢,可着宫里,恨老佛爷的人多着呢,特别是那些贱人,老的少的,都恨太后。” 老的,指太妃一流。 少的,指嫔妃一流。 太后一掌拍在炕几上:“都该死!” 福如海继续添油加醋:“特别是那个欣嫔,当初老佛爷是多么疼爱她,偏她生来一张长舌妇的嘴,到处乱说,说懿贵妃背后议论朝政,谁都知道后宫女人背后议论朝政是犯了大忌讳,致使皇上雷霆震怒,废除懿贵妃的位分,还打入冷宫,懿贵妃从小便是金枝玉叶,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委屈,一根绳子吊死了,那欣嫔倒是仍旧嘻嘻哈哈,没事人似的,奴才瞧着就气。” 他的话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太后手一拂,炕几上的茶杯掉在金砖地上,咔嚓碎了,她还不解气,骂道:“贱人,该死!” 福如海忙蹲下去收拾瓷片。 这种活儿,一般都是芳蔼做的,太后忽然发现芳蔼不知哪里去了,问:“芳蔼呢?” 福如海四下看,也才忽然想起似的:“没见她跟着回宫。” 太后愣了愣,随即喊外头的宫女:“叫芳蔼进来!” 外头门口侍立的宫女驱步而入,躬身道:“回太后,芳蔼姑姑不在。” 太后与福如海对视,挥挥手让宫女退下,嘀咕着:“芳蔼去了哪里?她从来不离哀家左右的。” 福如海努力回忆一路上的状况,猜测:“该不会是闹刺客的时候,羽林军乱糟糟的,把芳蔼给冲散了?” 除了这个可能,没有其他的原因了。 只是,太后低眉思忖良久,抬头蹙眉道:“闹刺客,羽林军乱糟糟的,怎么会冲散芳蔼呢?她可是随侍在哀家轿辇旁的。” 心里突然起了怀疑,总归这宫里头没谁是可以相信的,亲儿子都可以弑父,谁能料到这些奴才们会不会为了利益而转投其他主子怀抱呢,特别是芳蔼这种老宫人,哪个都不是简单的,太后进而怀疑,芳蔼大概是给宇文佑收买了。 转头想又不对,即使芳蔼给宇文佑收买,也就暗地里给宇文佑传一传寿康宫的消息,她也不该突然失踪。 思绪纷乱,百思不得其解。 此时,芳蔼回来了,发髻歪斜,衣裳还刮破了,双手也是脏兮兮的,脚还崴了的样子,一瘸一拐,进门努力止住大口大口的喘息,给太后见礼。 太后觑她几眼,猜测着她这番狼狈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无论发生什么,眼下是个机会,兵不厌诈,必须诈一诈芳蔼,看她到底会不会露出庐山真面目,也以此做到杀一儆百,给那些想背叛自己的宫女太监看看,在这后宫,自己还是高高在上的主子,于是太后冷着脸,突然喝道:“贱人,敢擅离职守,来人,给我掌嘴!” 299章 谁?你可看清是谁? 太后下令,不由分说,上来两个老宫女,巴掌暴风骤雨般落在芳蔼的脸上,没多久芳蔼的脸便肿了起来。 太后递了个眼色给福如海。 他会意,上前阻拦道:“住手!” 两个老宫女慌忙退后。 福如海看着芳蔼红肿的面颊,扭头叉腰,指着两个老宫女骂:“你们两个老虔婆,打死人是要偿命的。” 两个老宫女忌惮他在寿康宫的权力地位,所以不敢反驳,也不敢说是太后下令让打的,唯有听他骂的份儿。 骂够,福如海再过来看芳蔼,掏出绢丝帕子想给芳蔼擦嘴角的血水,又怕碰疼芳蔼,啧啧道:“都是些黑心肝的,老佛爷不过是一时气恼,又没让你们真打,瞧瞧这打成什么样了。” 芳蔼不哭,亦不做声,只一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倔强,端然而站。 福如海转身向太后道:“老佛爷今个是怎么了,芳蔼可是这寿康宫的老人了,不过是回来晚些,不至于说打就打。” 他一个人,扮足了和事老的角色。 太后对芳蔼察言观色,见她毫不怯懦,心里暗自琢磨,到底她是在撑着?还是真的是自己冤枉她了? 福如海的话给了太后一个借坡下驴的地儿,太后道:“你当哀家愿意打她么,哀家差点给人杀了,你们这些自称老人的,当时都在哪里呢?幸好那个安远候夫人与哀家换乘了轿辇,否则哀家今个就凶多吉少,正想寻你们商量下,到底是谁想置哀家于死地,眨眼人都不见了,芳蔼你自己说,你去了哪里?” 脸颊痛,芳蔼强忍着道:“奴婢去追那个刺客了。” 她当然不是去追刺客,而是趁乱去见修箬了,同修箬长话短说,得知兰猗想查一查北苑那个末等宫女芳艾的死因,芳蔼答应了便迅速赶回,那时太后的仪仗已经离开,她紧赶慢赶,赶回来时还是落后,说是去追刺客,不过灵机一动。 太后蹙眉看她:“你,去追刺客?” 这太让人难以相信,一个老宫女,敢追杀人不眨眼的刺客,太后冷笑,不是芳蔼骗她,就是芳蔼疯了。 芳蔼料到太后不会相信,镇定道:“是,奴婢就是去追刺客了,因为奴婢感觉那个刺客眼熟,太好奇,想一看究竟。” 听说眼熟,太后身子一个激灵,芳蔼是深居皇宫大内多少年了,她看着眼熟的,必然都是宫里的人,可着宫里想刺杀自己的,大概除了宇文佑,便是孟太妃一流,所以太后急切的问:“谁?你可看清是谁?” 芳蔼抬手抚了抚疼痛的面颊,得以拖延下,好给自己的思路一个充裕的时间,她能眼熟的,宫里头除了各位男女主子便是太监宫女,而太监宫女没几个会功夫的,当时劫持兰猗的又是个厉害角色,所以这个刺客必须慎重安排身份,想了想芳蔼终于想起一个人,那便是羽林军的那个副统领,曾经与兰猗有纠葛,后来给宇文佑器重,擢升为天子亲随的副指挥使。 天子亲随,是经常随侍在皇帝身边的侍卫,只要能看见宇文佑,十有八九就可以看见他们,芳蔼常来常往太后和宇文佑之间,熟悉那个副指挥使,也就不足为奇,并且这,是离间太后和宇文佑大好的机会,这样一想,芳蔼立即道:“当时那人蒙着面,又跑的飞快,皇上不让追,可是奴婢觉着若是不看个究竟,此后就无法防范,老佛爷以后还会身陷险境,奴婢拼命的追了出去,之后才发现,那个安远候夫人竟然会打穴,没跑多远她就以打穴手制服了那个刺客得以脱身跑了,无奈那刺客功夫太厉害,会自行解穴,所以奴婢靠近时他已经跑了,可是还是清楚的看见了他的容貌,那就是天子亲随副指挥使阎景。” 果真是宇文佑派人刺杀自己,太后气得心噗通噗通快蹦出胸腔似的,怒向芳蔼道:“你若信口胡说,一旦皇上知道,你便死无全尸。” 芳蔼敢说,就是豁出命去了,并且,她料定太后是不会找宇文佑对峙的,因为宇文佑既不会承认,太后也没这个胆量,他们母子不合,或许外人不知,但芳蔼和福如海这样的太后身边的老宫人还是知道的,太后不会同宇文佑撕破脸,他们都是暗斗,母子两个,撕破脸难不成老死不相往来么,那样做除了给人看笑话,别无用处,因为了解,所以无惧,芳蔼道:“就是当着皇上奴婢也敢说,阎景刺杀太后罪犯凌迟,怕的是他不是奴婢。” 一个天子亲随副指挥使,何来的胆量?且太后素日里与他并不熟识,更谈不到发生龃龉,他刺杀太后,当然是背后有人指使,而这指使之人除了宇文佑非是旁人。 这事福如海想到了,太后当然也能想到,但找阎景问,便会牵扯出背后之人,也就是把自己同皇上的暗斗放到明面上了,最后的结果是,要么自己有能力扳倒宇文佑重立御极之人,要么给宇文佑找个借口明着杀暗着杀,眼下自己根本没有能力斗得过宇文佑,高阳只能小打小闹不堪重用,陈王宇文休懦弱无能,是以根本不是将彼此的矛盾捅开来的时候。 但颜面上过不去,太后霍然而起:“摆驾上书房!” 料到福如海会拦着,果然,福如海拦着道:“老佛爷息怒。” 太后佯装嗔怪:“你个奴才,难道非得等哀家的命给人取了去,你才觉着哀家不该再容忍。” 福如海呵呵一笑,对路遇行刺一事完全是不以为意的模样:“老佛爷这样去兴师问罪,谁会信呢?就凭芳蔼的一张嘴?她可是寿康宫的人。” 太后呼的坐下:“依你,那个阎景岂不是为所欲为了。” 福如海晃头:“杀鸡焉用牛刀,对付一个阎景不用老佛爷出面,奴才保证给老佛爷解气,这行吧。” 他说着,从身上摸出一柄短刀,正是他在北苑的夜里杀芳艾的那把刀,他摩挲着铮亮的刀锋,还笑眯眯的放在唇边舔了舔。 芳蔼顿觉汗毛孔倒竖,与福如海共处多年,从来不知他身上还经常揣着把刀,更不知道他还有这副杀人魔王的嘴脸。 300章 要么别去天下镖局,要么让我杀了这个臭丫头。 福如海说到做到。 没几日,天子亲随副指挥阎景暴尸街头。 死因是,醉酒失足,于得胜楼二楼不慎坠落。 宇文佑震惊,派人测查,结果同上。 这事传到寿康宫,太后失态的哈哈大笑。 这事也传到了安远候府,兰猗同公输拓对视,都感觉有点莫名其妙,得胜楼他们两个都去过,二楼窗户外是一条狭长的通道,通道上放置的是大大小小无数个花盆,用以装饰点缀,于是从街上仰头看,就能看见那一条姹紫嫣红,非常好看,如果一个人能从二楼坠落,除非翻过窗户上到通道,阎景醉酒,也不至于翻窗而出,即使他翻窗而出,通道上还围着木栏杆,他是有多么想死,才能又翻窗户又攀栏杆啊。 兰猗猜测:“侯爷你说,会不会是太后出手了呢?听闻阎景最近深得宇文佑的喜欢,太后大概看不下去了。” 公输拓不敢确定,但能够除掉宇文佑的誓死效忠者,已然大感痛快,道:“若果真如你所言,白马掌门,我可要郑重的感谢一番。” 那天行刺太后的事兰猗已经告诉了公输拓,白马西风无恙,自己也安然,就是不懂白马西风为何突然把假刺杀改成真刺杀,问公输拓,他也摇头。 有些事压在心里还真不好受,兰猗看公输拓这几天身子大好,自己虽然差点小产,也是虚惊一场,经过父亲的调理,孩儿无恙,所以,她想找白马西风问一问,还想顺道去看看念奴儿。 但这些话不敢对公输拓说,他一准不会同意,于是兰猗撒谎道:“我娘最近身子骨不大好,我想回去看看。” 人家惦念母亲,公输拓不好拦阻,就喊来连喜,吩咐:“你要时刻守在少夫人身边,寸步不离,直到从槐花里返回。” 连喜躬身应了,然后迅速来到兰猗跟前,站定,一声不吭。 兰猗还没走呢,甚至连衣裳鞋袜都没换,这丫头如此雷厉风行,兰猗感觉她实在可爱,回头看连喜打趣道:“若我如厕呢?” 那丫头非常严肃道:“奴婢就站在茅坑旁。” 兰猗咯咯笑出,连公输拓都忍俊不禁,可是那丫头,天生不会笑似的,绷着脸。 仍旧是秋落陪着,拾掇齐整,仍旧是老刘赶车,兰猗就离开侯府往槐花里而去。 半路她吩咐老刘:“不去槐花里了,去天下镖局。” 老刘答应着:“好咧。” 然后拨转马头。 不料,坐在另外一个车辕上的连喜却道:“少夫人不是去槐花里亲家老爷家么,怎么又去天下镖局呢?” 兰猗也没在意,淡淡道:“突然想起一件事。” 连喜跳下车辕抓住马辔头:“不成啊少夫人,说好的去槐花里亲家老爷家,您突然去天下镖局,回头侯爷问起来,奴婢没法交代。” 兰猗也理解做奴仆的难处,解释道:“等去天下镖局回来再去槐花里不迟,侯爷问起,有我呢。” 连喜死死抓着马辔头不放:“即使少夫人替奴婢担着,可侯爷还是会觉着奴婢不能尽忠职守,请少夫人别去天下镖局。” 这么固执,兰猗没辙了。 秋落忍不住气道:“可真是个死心眼,少夫人不说我也不说,老刘更不会说,侯爷如何知道咱们去天下镖局了。” 连喜摇头:“秋姑娘此言差矣,少夫人不说秋姑娘不说老刘不说,怎奈天知地知,天地岂可欺,奴婢言而无信,怕天打雷劈。” 兰猗突然感觉她固执得有点可爱。 秋落却气得哭笑不得了:“你个臭丫头,你这样的好人,打雷是劈不到你的,赶紧松开手,少夫人有重要的事要问白马掌门。” 可是,连喜仍旧紧抓马辔头不放,也不会说太多的道理,就是坚持自己的想法,侯爷吩咐过,自己承诺过,必须遵守。 最后,秋落朝兰猗摊开双手:“要么别去天下镖局,要么让我杀了这个臭丫头。” 兰猗晓得她说笑呢,止不住笑道:“你杀不了她,她功夫厉害呢。” 秋落就颓丧的靠着车厢壁板无语了。 兰猗与连喜对视,那丫头慌忙低头,非是心虚,而是身为奴婢不敢直视主子。 兰猗往车门口蹭过去,然后招手喊连喜:“你过来,我有话说。” 连喜应了,松开手,老刘趁机打马前行。 连喜突然怒了,见车已经掉转过去,她就双脚点地纵身一跃,由车后头越过车厢落在车前头,一把抓住马鬃,生生把马给固定在当地动不能动,她也不看兰猗,只低沉道:“少夫人不该诓奴婢。” 兰猗本没有诓她的意思,是老刘自作聪明,兰猗指着老刘气道:“谁让你赶车走的,下不为例,再敢自作主张,我就把你撵出侯府。” 吓得老刘差点跪在地上:“少夫人息怒,老奴再不敢了,老奴只是见少夫人有点着急。” 兰猗当下挥挥手对老刘道:“行了,我知道你也是好心,可是你却让连喜误会我言而无信。” 连喜忙替老刘说项:“少夫人别气老刘,他是个好人。” 这丫头说话,从来都不带任何感情色彩,每句话每个字都像是木头雕刻出来的,硬邦邦。 兰猗一笑:“知道你们都好,不过我真的有话对你说,你觉着我会闲着无事去天下镖局顽吗,我这样的身子,现在坐车都很累很累,若非有重要的事,涉及到侯爷的大事,我乐得留在家里。” 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连喜低头道:“少夫人,奴婢怕侯爷担心您的安危。” 兰猗看着她头上的巾帕,花样年华,成天的这样打扮,土里土气不说,还一副老态龙钟的,兰猗拔下头上的簪子,喊她:“你近前来。” 连喜就乖乖的走了过去,看兰猗:“少夫人吩咐。” 兰猗把簪子插在她发髻旁,左右看欣赏一番:“都说人靠衣裳马靠鞍,果然。” 连喜抬手想把簪子:“少夫人的东西奴婢不敢要。” 兰猗按住她的手:“你样貌脱俗,穿得太寒酸,出出进进的岂不是给侯府丢脸。” 她这样一说,连喜就不再推辞。 兰猗又把嘴巴贴近她耳朵悄悄道:“我找白马掌门问件大事,涉及到侯爷身家性命的大事,所以必须去天下镖局,不过那个白马掌门的夫人很凶悍,等下她要是欺负我,你可得保护我。” 换了个策略。 心底单纯的连喜果然中招,挺身道:“少夫人放心,谁敢欺负少夫人,奴婢绝不放过。” 301章 哥,你都不肯教我,该不会是想教这个丫头? 天下镖局。 白马西风于后院舞剑呢,李秀姑一旁观看,不时的击掌叫好,待白马西风收了招她就跑上前,乐颠颠道:“哥,你把这套追星逐月教给我。” 白马西风将宝剑入鞘,接过小奚奴递上的手巾擦了擦汗水,又命令小奚奴去后头把自己的马牵来,对李秀姑的请求,他摇头:“你不适合练追星逐月。” 听闻他又要出去,李秀姑问:“你去哪里?为何我不适合练追星逐月?” 白马西风往竹椅上坐了,拿过茶杯吃了口:“我该先回答你哪一句呢?” 李秀姑身为女子,更多的是男人豪情,心思不细腻,说话也凌乱,声音也大:“都回答。” 白马西风不漏齿的一笑,像水面浮光,看着带着几分赌气口吻的李秀姑道:“至于你为何不适合练追星逐月,是因为你身子沉,至于我要去哪里,有朋友邀约吃酒。” 两个回答李秀姑都不满意,噗嗤坐在白马西风对面:“你说我身子沉,就是嫌我胖了。” 白马西风自察措辞不当,忙解释:“不是你胖,你都快瘦成皮包骨头了,而是你轻功不好,追星逐月顾名思义都需轻功极好的人才能练,特别是那一招素手摘月,你腾跃不起来的,轻功不好也没什么,可是你下盘功夫厉害,这是走镖之人最需要的,路遇强匪,单单是你这气势都让对方不战而屈,轻功好有什么用呢,咱们又不是那些江湖人,成日的比拼功夫,咱们是经营买卖过日子的百姓。” 李秀姑是个直性子,火气来的快走的也快,听丈夫一番解释,当下就消气了。 此时前头的镖师来报:“掌门,安远候夫人来访。” 李秀姑心里咯噔一声,瞪眼吼道:“怎么又是她?” 白马西风波澜不兴的道:“请到后院来吧,前边闹嚷嚷的。” 镖师领命而去,李秀姑嘟嘟囔囔。 白马西风蹙蹙眉:“你若不高兴我在家里见客,我就带安远候夫人去酒楼茶肆客栈。” 李秀姑见丈夫脸色有些阴沉,只好道:“我没有不高兴,只是奇怪她怎么经常来找你,去酒楼茶肆客栈作何,行了,我去给她沏茶。” 她说着就进了房,沏茶是假,进房赌气是真。 不多时听见外头有人说话,她知道是兰猗来了,不想给丈夫和那个安远候夫人一个单独相处的时间,她就去倒了杯茶走出房,刚好兰猗行过那棵老槐树下,耳听咔嚓一声,槐树上一棵枯枝给风一摇终于折断了,瞬间掉了下来,李秀姑见状,纵身一跃,伸手去抓那棵枯枝,与此同时,兰猗身边的连喜已经先她跃起,且比她跃得更高,伸手打飞枯枝,兰猗得以安然无恙。 李秀姑手中的茶杯已经掉在地上,她自己落下时只听噗通一声,差点摔倒,幸好白马西风及时托住了她的后背,就听白马西风轻声呵责:“这么不小心。” 虽是嗔怪,丝毫不见怒意,反倒是满满的疼爱,只因为李秀姑不假思索的这个举动,让白马西风感觉妻子的纯真和善良,想李秀姑对兰猗充满敌意,但兰猗遇到危险,她却毫不犹豫的出手相救,这,是一个人最难能可贵的品质。 李秀姑却看向连喜:“你是谁?为何轻功这么好?” 连喜不卑不亢道:“奴婢连喜,是我家少夫人的随侍丫头。” 白马西风也对连喜的表现相当赞赏,问她:“你会追星逐月吗?” 连喜摇头:“听说是门好功夫,可惜奴婢不会。” 白马西风再问她:“那么你想学吗?” 连喜郑重点头:“当然想学,苦于没人教。” 李秀姑那里有些吃味道:“哥,你都不肯教我,该不会是想教这个丫头?” 白马西风往连喜跟前走了几步,上下打量,微微一笑:“天赋异禀,不教她就是暴殄天物。” 兰猗从旁已然听了明白,看连喜道:“傻丫头,白马掌门要教你功夫呢,还不赶紧拜师。” 习武者,哪个不是想学遍天下功夫呢,谁还怕技多压人,连喜对白马西风已经是神交很久,听闻过人家的大名,今个也是第一次见面,他肯教自己功夫,还是传说中非常厉害的追星逐月,连喜立即跪了下去,就要磕头,白马西风单手托住她:“不要拜师,我只传授你一套追星逐月而已。” 兰猗还以为他是谦恭呢,所以道:“一字都可以为师父,何况一套呢。” 白马西风摇头:“我不收徒弟,更不收女徒弟,若想学就不要拜师。” 是了,天下镖局何其大也,镖局里的镖师又何其多也,都晓得他功夫厉害,都想成为他的徒弟,一来学功夫,二来也攀个师徒之情,这样在镖局更容易立足,可是他早有规定,不收徒弟,所以那些镖师都知难而退了。 兰猗看他说的非常认真,不曾想他还有这样的规矩,只好对连喜道:“那就谢谢白马掌门吧。” 连喜起身,以江湖人样子拱手谢过白马西风。 白马西风惜才,其实他教连喜功夫还有另外一个目的,那就是听连喜说是兰猗随侍的丫头,一个会功夫的丫头随侍身边,他明白这是公输拓刻意安排的,他才想教连喜功夫,希望连喜能更好的保护兰猗,事情定下,他撇下连喜看去兰猗:“夫人有事找我?” 兰猗迟疑了,觉着他行刺太后的事断不会告诉李秀姑的。 仅仅是这么一个表情,白马西风已然看了明白,对李秀姑道:“等下我要去万宝楼会友,你同去,还不赶紧去换身衣裳,你可是天下镖局的掌门夫人。” 丈夫肯带自己见外面的朋友,李秀姑喜不自胜,也不管兰猗找丈夫作何了,喜滋滋跑到房里去翻箱倒柜找中意的衣裳了。 兰猗又让秋落带连喜四处转转,只等院子里就余下她与白马西风,她赶紧问:“说好了假行刺,你为何真想杀太后?” 原来是为了这个,白马西风指着椅子示意她坐下,自己也在旁边坐了,目光所及是那棵老槐树,透过枝丫看向瓦蓝的天空,眼神迷蒙道:“假刺杀,是为了离间皇上和太后,最终的目的是要他们自相残杀,说到底还是为了他们其中某个死,那我就杀了太后,岂不是一劳永逸。” 302章 堂堂的安远候夫人怎么如此厚脸皮 白马西风轻描淡写的说着,仿佛他参与的不是两个家族之间的斗争,而他的眼睛始终看着老槐树枝丫间瓦蓝的天,不知是心的高远,还是心的无所依傍。 那一场刺杀有惊无险,兰猗还是心有余悸,完全没料到太后会使出那一招,换乘轿辇,也就是白马西风这样的高手,若是换了旁人,她不敢确定自己还能活到现在,手下意识的抚上小腹,若是自己出事,这个孩子…… 感叹何谓姜还是老的辣,太后的心机深不可测,所以非除掉不可,但对于白马西风,兰猗却道:“我求你,是鉴于你功夫厉害,能完成假刺杀还能全身而退,你帮我,是出于朋友情分,你完全没必要较真,公输家同宇文家的仇恨你本就是局外人。” 白马西风终于回头了,笑了笑,他的笑总是浮光一般带着跳跃的明媚,他说话的方式总像在同你商量一件事,声音低沉,语气悠悠:“那个雨天,在那一户人家,你说的可不止这些,你说宇文佑暴政,民不聊生,所以我才想杀太后。” 兰猗想起自己是说过那样的话,她当时只是为了说服白马西风,而今却给他当成把柄,兰猗既然无法矢口否认,只能道:“当时是当时,现在是现在,总之行刺的事已经过去了,此后你别再掺和进来,好好的经营你的镖局,好好的同你夫人过日子。” 白马西风哈哈大笑,少有的放肆恣意,看兰猗带着几分戏谑:“你这番口气像我母亲。” 兰猗赧然道:“你是嫌我唠叨。” 白马西风心下凄然,若能给她唠叨一辈子,何尝不是一桩美事,这念头一出,自惭形愧,她有夫我有妻,对她动这样的念头便是亵渎,忙换了话题:“怎么,你不想我帮安远候对付宇文佑?” 兰猗一时间怔住了,若论私心,她希望白马西风帮公输拓。 另一方面,仍旧是私心,她又不希望白马西风帮公输拓。 公输拓是她的私心,白马西风亦是她的私心,公输拓是她的丈夫,白马西风是她的朋友,丈夫是亲人,朋友如手足,面对白马西风的问,她含糊道:“那不是你该管的。” 这时李秀姑已经换好了衣裳出来,选来选去,仍旧是一身红,再配上她红堂堂的面庞,整个人英姿飒爽,往白马西风面前一站,俏生生道:“哥,咱们走吧。” 白马西风看向兰猗,李秀姑出来了,他们之间的谈话也只能中断。 兰猗会意:“行了,我也该回去了,晚了侯爷会担心。” 她告辞而去,离开天下镖局,便打算去念奴儿住的客栈,不出所料,连喜又拦阻道:“少夫人去天下镖局已然不妥,现下又要去找什么念姑娘,奴婢惶惑,少夫人出来之前该把这些事知会侯爷的。” 兰猗为难她的倔强,却欣赏她的忠心,耐着性子道:“有些事不告诉侯爷,是怕他担心。” 连喜马上道:“既然侯爷担心,少夫人还是别去了。” 秋落用手指点着这个耿直的丫头,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气得一旁鼓气。 兰猗仍旧和颜悦色,她觉着,这样的忠仆是不容易求到的,当珍惜,道:“可是找不到念奴儿,侯爷身上的毒就不能解,你想看着侯爷中毒而亡吗?” “毒?”连喜并不知道这一切,愣愣的望着兰猗。 兰猗喊老刘:“走,去芙蓉客栈。” 老刘喊着那马,哒哒而行。 兰猗一只手举着车帘子,看傻愣愣杵着的连喜喊:“你不跟来么?” 连喜才反应过来,腾腾大步追上,跳上车辕,一路闷不做声。 念家那场大火毁了房屋,念奴儿就同母亲住进了客栈,每日里仍旧去竹风茶楼唱曲,生活倒不成问题,正琢磨再买个宅子,只是母亲的病时好时坏,让她愁闷,这天正拾掇东西准备去茶楼呢,听见有人敲门,她以为是店里的伙计,说了声“稍等”,过来把门打开,见是兰猗,基于兰猗救了她母亲,面对这位不速之客,她也礼貌的道:“夫人怎么来了?” 兰猗温厚一笑:“你知道我为何而来。” 当然知道,还不是为了解药,念奴儿很是不耐烦:“我说过了,我不知道侯爷为何中毒,更没有什么解药,夫人何必一再纠缠。” 面对她的无礼,兰猗也不气,也不准秋落插手,转身道:“除非你离开京城,否则无论你在哪里我都能找到,你不给解药,我就纠缠不止。” 说完即走,丢下一句:“我明个还来。” 念奴儿看着她的背影感叹:“堂堂的安远候夫人怎么如此厚脸皮。” 她或许是感叹,秋落听来却是谩骂,猛地回头,手指念奴儿大有吵个天翻地覆的架势。 兰猗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然后笑吟吟对念奴儿道:“厚脸皮的不是我,而是你,你成日的赖着侯爷,当我不知道么,你不是想嫁给他做妾么,而今他出了事,不见你多关心多着急,可见你对他的感情是假的,也就是说,你接近侯爷是没安好心,你,该不会,是替,那个,皇……” 故意吞吞吐吐,念奴儿的心就慢慢的随着她的话悬了起来,突然呵责道:“我没有替皇上对付侯爷!” 声音过大,彰显出她的心虚,语速过快,说明她有些害怕,兰猗笑了:“念姑娘何必风声鹤唳,我说的是你该不会是替那个黄家炸糕店的老板给侯爷下毒了,因为黄家炸糕店已经给侯爷盘了下来,他们走投无路必然伺机报复。” 黄家炸糕店斗室而已,公输拓之所以把那个店买下来,是因为兰猗喜欢吃炸糕,从此那家炸糕店只为兰猗一个人服务,谈不到走投无路,兰猗故意这样说的。 念奴儿脸上的惊恐还未消弭,都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方才自己脱口而出,是因为愧对兰猗,而她也明白兰猗不会善罢甘休,她意味深长的看着兰猗道:“夫人以后别再纠缠我了,纵使我是替黄家炸糕店接近侯爷的,也是冤有头债有主。” 她牢牢看着兰猗,分明在暗示什么。 聪慧如兰猗,立即明白了一切,冤有头债有主,行了,知道解药在谁手中了。 303章 或许宜贵妃觉着今个与众不同 选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兰猗进宫探望姐姐兰宜。 兰宜虽然晋为贵妃,风光都是表面的,其实她心里深知自己的贵妃之位源于何来,还不是替皇上为走卒的酬劳,亦或许可以说自己是皇上的走狗,毕竟替皇上干的都是伤天害理的事。 面对兰猗,她只能佯装高兴和热情。 兰猗何尝不是虚情假意,手足之情,早在很久以前就破碎了,但没有探望姐姐这个由头,她又不能经常进宫,所以姊妹相见,兰猗说了好一番思念的话,首先恶心到自己,其次知道姐姐不会相信。 今个来是为了见宇文佑的,而能够见到宇文佑唯有一个法子,她撺掇兰宜道:“姐姐封贵妃之后,因为懿贵妃的死,连庆典都免了,草草了事,外头的人都说皇上根本没把姐姐放在眼里,听着实在让人气不过。” 兰宜不傻,只是偶尔冲动,此时也听出妹妹带着几成挑拨的意思,于是淡淡道:“无论怎样,仅有的一个贵妃之位皇上赐予了我,这种恩宠旁人是争不来的,很多事情何必争一时长短,没有庆典,皇上也说合适的时候会许我一顿酒宴,百姓夫妻过日子都该互相体谅,何况天家,皇上有皇上的难处,身为他的妻子,我当理解皇上的难处,妹妹也无需为外头那些无知小辈生气,你这身子可是越来越大,静心养胎才是,哥哥至今未娶,爹和娘就盼着你这一胎呢,他们那样的年纪,也该享受儿孙绕膝之乐了。” 她洋洋洒洒说了这么多,说的有点口干,端起茶杯续道:“说起爹他年纪一大把了,竟然还在外头养了个小妾,这才叫人生气呢,我深居宫中,倒是你,该去会会那个什么翩翩,给她百八十两银子,打发她离开京城,咱们也得以眼不见心不烦。” 不成想她把话题转到这上面,兰猗今个有求于她,只能顺水推舟:“行啊,改天我就去见一见那个女人,其实只是个小妾,姐姐大可不必在意。” 兰宜放下茶杯,抽出绢丝帕子揩了下嘴角,深宫生活养成了这种刻板的得体,即使茶水连嘴唇都没洇湿,这个小动作还是必须有的,对于兰猗的话她冷然道:“天下男人多着,她为何纠缠爹这个娶妻生子又一把年纪的男人呢,还不是个放荡的女人。” 兰猗觉着她的话不准确,皇上也已经娶妻生子,你虽为贵妃也并非人家的结发之妻,这样说来你也是个放荡的女人。 当然这想法只在心里,嘴上还得说些讨好的话:“赶她走不难,难的是爹那里,行了姐姐宽心吧,这事交给我了。” 兰宜不知为何对父亲纳妾的事非常反感,继续纠缠:“我还听说那女人颇有些姿色,既然好样貌好年纪,为何不嫁个年貌相当的后生呢,这种古怪又狐媚的女人,早晚会害了爹。” 她这话兰猗更不敢苟同,父亲虽然上了年纪,也并非七老八十,更兼父亲博学多识待人谦逊,比那些年轻英俊家世显赫的纨绔子弟不知好多少,何况听公输拓说,父亲对翩翩礼待有加,完全没当她是个妾侍,高山流水如遇知音,想那翩翩,大概就是被父亲的这一点折服吧。 终于,唠叨半天之后,兰宜把话题从翩翩身上转移到皇上这里,她装着满不在乎有无庆典,其实还是耿耿于怀的,在这宫里,皇上的恩宠大过天,所以她尽可能的抓住一切机会,突然给醍醐灌顶般,正愁找不到接近宇文佑的机会,而今这机会就来了,庆典就太过奢求,讨一顿酒宴还是可以的。 曾几何时,她恨透了宇文佑,可是既然要生活在宫中,而那个九王宇文偲又是烂泥扶不上墙,靠不住他,还得靠皇上。 这样想过,兰宜道:“今个妹妹进宫,怎么也得用过午膳再回去,不过咱们姊妹两个吃饭太寡味,不如把皇上请来,多个人多番热闹。” 兰猗求之不得呢,忙附和:“是了是了,这样一来,就算这顿酒宴是皇上赔给姐姐的庆典。” 兰宜本来是这样想的,装着满不在乎道:“一顿饭而已,行了我让人去准备。” 一面派人往厨房吩咐厨子,一面派人去请宇文佑。 新近得宠的阎景横死街头,宇文佑正与几个心腹老臣研究,一致认为是太后干的,因为得胜楼的伙计认出了福如海。 宇文佑当然知道太后怀着什么心思,但太后不是皇后,不能说废就废,对付这个女人,宇文佑自有招数,听说最近高阳同顾纬天夫妻闹不和,原因是顾纬天晓得高阳不是太后的亲生女儿,要她远离太后,宇文佑觉着这是个除掉太后的机会,别人都能知道高阳长公主的身世,宇文佑身为皇上手眼通天,更早已经了解了,秘而不宣,是觉着时机不到,而眼下,时机到了。 此时进来了执事太监,说是宜贵妃请他过去用午膳。 宇文佑有点意外,他与兰宜之间的关系很尴尬,彼此都知道是利用,所以兰宜甚少纠缠他,今个突然相请,他问身旁的张贵玉:“今个是什么日子?有什么说道吗?” 张贵玉掐指一算,不过普通的一天,就道:“或许宜贵妃觉着今个与众不同。” 模棱两可的一句话,说的宇文佑也无法责怪他的无知,宇文佑反而起了好奇心,吩咐那执事太监:“告诉宜贵妃,朕等下便过去。” 皇上要来,整个栖兰宫过年似的,宫女太监来回穿梭忙碌准备,兰猗就在门口看热闹,对于今个能否从宇文佑身上拿到解药,她心里没底,但为了救公输拓只能拼一次了。 不多时席面备好了,包括兰宜,大家都表面平静内心不平静的等着宇文佑的到来。 只等外头传来一声高呼:“皇上驾到,宜贵妃接驾!” 兰宜慌忙站起,携带一干人等还有兰猗迎到庭中,宇文佑已经大步流星的走了过来,兰宜翩翩下拜:“臣妾恭请皇上圣安!” 宇文佑一眼就看见了众人后头的兰猗,于是,凝神而望,完全忽略了兰宜的拜见。 良久,他没说平身,兰宜也发现不对,大胆的抬头,顺着宇文佑的目光……她咬紧了牙。 304章 兰猗一惊,感叹宇文佑果然奸诈! 至于午宴丰盛不丰盛,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兰猗在旁相陪,宇文佑吃得津津有味。 既然皇上的心思早就知道,兰宜劝着自己,明明是做给别人看的,何必在意他是否真情假意,于是也极力营造出夫妻和美姊妹和睦的气氛来。 栖兰宫很久没有这样热闹了,所有宫女太监也一扫往日的阴霾,虽然按照宫规,各自依然是走路悄无声息、不问不能开口,但那脸上的表情,就像冰封的土地解冻似的,不见春风,却含春意,今个皇上驾临,明天他们出去就有了炫耀的资本。 饭后,照例是茶水伺候,宇文佑同兰宜相对坐在炕上,兰猗坐在一把大高背椅上,一顿饭她吃得毫无味道,今个来是为了解药,一方面怕宇文佑也没有解药,一方面怕念奴儿是诓骗她的,另一方面吃不准自己的苦肉计管用不管用,若不管用又该当如何,若是管用,面对宇文佑的真情……仅仅起了这么个念头,她都已经迷惘了。 茶水端上,是上用龙井,只是放的太久味道已然不足,宇文佑蹙眉看着茶杯:“是茶不好还是水不好?” 一句话唬的伺候茶水的宫女悉数跪下。 兰宜神态如常道:“茶放得太久了,是茶的问题。” 宇文佑难得今个心情好,心中不悦,面上还是如沐春风般的明媚,叹道:“宜贵妃既然知道茶放的太久味道会变,是不是太节俭了。” 看着是夸赞,其实是责怪,心道你敢把变了味的茶给朕吃,忒大胆了。 兰宜理会他的用意,温婉道:“因臣妾这栖兰宫只有这么丁点好东西了,自然得留给皇上用。” 暗喻皇上许久没有打赏她了,也就是说皇上许久没有驾临栖兰宫了,她明升暗降,得了贵妃之位,却在皇上那里失宠。 宇文佑听出她的话意,横竖今个高兴,索性大家都高兴,于是手一挥喊过来张贵玉:“你亲自去安排下,朕要在明天再来时看到栖兰宫大变样。” 张贵玉领命下去。 兰宜难以抑制的笑了,刚好对上兰猗的目光,她就愈发得意。 兰猗却感到她的可悲,讨饭似的从丈夫那里讨来的感情,名不副实,又有何用,庆幸当初姐姐以诡计夺下秀女的名额,否则现在姐姐的处境差不多就是自己的,纵使自己会比姐姐心胸豁达,但皇上三宫六院,想与这个男人两两相对是完全不可能的。 重赏兰宜之后,宇文佑看向兰猗:“在场者有份,小姨也不能空手而归,但朕不知你喜欢什么,不如你来告诉朕,否则朕自作主张的赏赐了你,而你却不喜欢,岂不是两下都不合适。” 兰宜料定,按照妹妹的性情一定会拒绝的。 兰猗也先来一番客套。 宇文佑执意要赏。 兰猗就勉为其难的样子道:“皇上真想赏赐臣妇,就请皇上赏臣妇一味解药。” 宇文佑毫无防备,挑起入鬓长眉:“解药?” 兰宜也同时问过去:“解药?” 兰猗郑重点头:“是,解药,臣妇无意中服用了毒药,命不久矣,臣妇想这天下都是皇上的,皇上应有尽有,也会有那解毒之药,所以请皇上赐臣妇解药,否则臣妇不会活过这几天。” 兰宜还在发怔。 宇文佑爬梳剔抉,已经慢慢想起那桩事来,估算着时间,让念奴儿给公输拓下毒已经几个月了,可是为何中毒的不是公输拓而是狐兰猗? 他故作茫然道:“小姨中了什么毒?又怎么会中毒呢?” 早编排好的段子,兰猗侃侃道:“那时臣妇刚嫁给安远侯,某天侯爷出去吃酒,因为家里出了点事,使家里的小子去请侯爷回来,他却留恋那些酒肉朋友,臣妇很生气,亲自找了过去,侯爷的性情皇上是知道的,自己的夫人他也拿来说笑,当时他已经烂醉,更加放肆,指着桌子上的酒杯道,你把这酒吃了我就同你回去,臣妇也是着急让他回去,也带着几分赌气,更是年少轻狂吧,就抓起酒杯一饮而尽,可是回去后就发现身子不适,后来还时不时的发病,这病发的奇怪,纵使臣妇自己懂医术也弄不清楚,唯有把家父请来,家父看过之后惊骇,原来臣妇服下了一种慢性毒物,这毒物会一点点侵蚀臣妇的躯体,直至死。” 她说完,大胆的看向宇文佑。 宇文佑已经凝固成一座木塑,心里推算着时间,念奴儿母女逃难来了京城,为求生存念奴儿费尽心机的巴结那些官员,后来这事给宇文佑知道,想公输拓声色犬马,必然不会错过念奴儿,于是宇文佑给了念奴儿一味毒药,让她找个机会给公输拓服下,不久念奴儿那里传来消息,不辱使命,已然成功,细细算来,刚好是兰猗同公输拓新婚之际,所以,兰猗的话宇文佑信了八成。 兰宜心情有些复杂,一点点幸灾乐祸,一点点替妹妹惋惜,一点点自责,一点点高兴,两种心情纠缠不清,她只喃喃着:“怎么会?” 兰猗的眼泪溢出了眼眶,一点点演戏,更多是真情流露,她是在为公输拓担心,御前失仪,慌忙拭泪,哽咽道:“这能怪谁呢,还不是怪侯爷交友不慎。” 兰宜忙抽出自己的帕子让宫女递给兰猗:“既然是外头那些人做的,皇上怎么会有解药呢。” 兰猗接过帕子看了看,发现帕子的一角绣着两朵兰花,忆起这还是自己绣的呢,当时她们都是待字闺中的女儿家,姊妹两个非常要好,至少表面上看是非常要好,同一个碗里吃饭,同一个被窝睡觉,父亲说她们是两朵兰花,同时盛放,于是兰猗就绣了两条同样的帕子,一条自己留着,这条就给了姐姐。 睹物思念起旧日时光,兰猗突然好恨,而今物是人非,姐姐不再是以前的姐姐,自己说了已经中毒命不久矣,不见姐姐有半点惊慌悲伤,她将帕子放置一旁,等着宇文佑出口,或是给,或是不给。 只是,宇文佑既不说给,也不说不给,而是道:“来人,传太医。” 兰猗一惊,感叹宇文佑果然奸诈,传太医,当然是确定她到底有无中毒。 305章 安远侯夫人中毒太深,臣无能为力。 负责栖兰宫的太医是新近才换上的刘渔,与其同来的还有身为院使的狐彦。 刘渔年纪轻轻刚进太医院便服侍贵妃娘娘,可见此人处事圆滑,仕途上才能如此一帆风顺,又不是在承天宫和上书房,他见了圣驾却仍旧是三叩九拜. 宇文佑抬抬手:“刘大人起来吧。” 言罢转头看狐彦:“狐大人也来了。” 狐彦再次施礼,刘渔从旁道:“是臣请狐大人同来的,因臣初次侍奉贵妃娘娘,怕不熟而不详,所以请狐大人把把关。” 狐彦谦恭道:“刘大人年轻有为,断不会有差错的。” 宇文佑却指着兰猗道:“今个不是贵妃有恙,而是贵妃的妹妹。” 狐彦进来时已经看见兰猗,之前彼此通过气,他晓得兰猗这次的因何而进宫的,所以几句话哄得刘渔让他陪着同来,是有其目的。 刘渔不知个中曲折,听说给贵妃的妹妹看病,他依然是相当恭谨,他知道兰猗是公输拓的小娇妻,更知道皇上对这位小姨情有独钟,想在仕途上混明白,当然得用心揣摩圣意,还得了解朝野可能与自己有关的人,特别是公输拓,世人或许不怕皇上,但没有不怕公输拓的,皇上暴虐还可以规避,公输拓那家伙游走于市井为官于朝廷,你想躲避他实在是难。 刘渔屈身向兰猗道:“夫人哪里不适?” 望闻问切—— 望,观气色。闻,听声息。问,询问症状。切,摸脉象。 刘渔见兰猗气色良好如一支初发的青禾生机勃勃,不像有病,也没听见兰猗气息不匀,所以只能询问其到底犯了什么病。 兰猗看了眼父亲。 狐彦忙道:“小女所患之症,即使我行医数十年,也是未曾见过,此毒物太厉害,若不是发病期,就如正常人一样,一旦感到病体难耐,便是病入膏肓之意,而小女,怕,大限就在这几天了。” 他说完,眼中起了雾气。 宇文佑把他的表情收进眼底,对于兰猗这个小狐狸,他是怀着戒备的,但对于狐彦,他是八成信得过的,既然狐彦如此说,宇文佑心往下沉,努力自持对刘渔道:“刘大人给看看,狐大人虽然医术远在你之上,但毕竟他面对的是所疼爱的女儿,怕太过担心而影响诊断。” 刘渔应声是,靠近兰猗,宫女已经给他扮了把椅子,他坐下,兰猗把手臂伸给他,虽然兰猗不是宫里的嫔妃,但刘渔还是在兰猗的手臂上放了一条薄如蝉翼的丝帕,然后隔着丝帕给兰猗取脉。 可是,认真的切了半天,刘渔没发现兰猗有什么异常,本想如实禀报给宇文佑,转而对上狐彦的目光,见狐彦泪光点点,刘渔就多了个心眼,按理狐彦的医术比他高了不知多少,所以人家才能当上院使,狐彦说安远侯夫人有病,而自己若说没有,皇上一准以为是自己没诊断出来,这样一来,先得罪了狐彦,自己与之唱反调,费尽周折的进了太医院,可不能因此而开罪院使大人,何况人家还是贵妃的父亲。 其次会让皇上觉着自己技不如人,安远侯夫人若没病,皇上为何要自己来诊治呢?所以,安远侯夫人应该是有病的,就像狐彦所说,她是中了一种奇怪的毒,很难发现并诊断出来,既然他都很难发现和治疗,自己就有了借口,不能治皇上亦不会降罪。 刘渔于是道:“禀皇上,安远侯夫人中毒太深,臣,无能为力。” 兰猗如释重负。 狐彦心里暗想,今个多亏是刘渔来给兰猗看病,否则后果还真就不敢去想,这个二姑娘也忒大胆,竟然想出这样的计策。 刘渔之言,宇文佑是深信不疑的,于此确定兰猗果然是李代桃僵,公输拓侥幸逃脱,兰猗却中了剧毒。 宇文佑情知这毒非得独门解药才能解,但臣子面前,他还是拍案怒道:“太医无用,要太医院作何!” 狐彦同刘渔慌忙跪倒。 兰猗及时劝道:“皇上息怒,臣妇也是懂医术的,这毒世上无人能治,所以皇上别责怪家父和刘大人,他们已经尽力了。” 给了台阶下,宇文佑连说:“滚,滚!” 狐彦一拉刘渔,两个人狼狈逃出栖兰宫。 兰宜若有所思,试探的问宇文佑:“皇上真有解药?” 宇文佑当然不能承认,承认自己有解药,便是承认当初是他给公输拓下毒的,遂摇头:“朕坐拥天下,吃的不过是一日三餐,睡的也是一张床,不会事事都懂,更不会什么都有。” 兰宜表情平淡,对于妹妹该生还是该死,她茫然无觉,神思给掏空了似的。 兰猗不知道宇文佑是真心不想给自己解药,还是他在继续观望,而今也不能强求,苦笑道:“如花之年,如花凋零,留给世间最美的时光,未尝不是件美事,谢皇上关怀,臣妇也该回去了。” 兰宜喊宫女:“替本宫送安远侯夫人出去。” 宫女应声围过来五六个。 宇文佑沉吟着,见兰猗已经转身往门口走,他迟疑了下喊道:“小姨留步!” 兰猗扼制不住的欢喜,只是转过身来,又换上一脸愁容:“皇上有何吩咐?” 宇文佑保持着伸手挽留她的姿势,道:“明天是西域高僧瓦让大师进宫的日子,听闻西域人擅长用毒,朕会问问他可否有特别的能够解除百毒之药,他若有,朕就讨来送给小姨。” 瓦让,兰猗听表哥贺兰令说过,此人在西域名头很响,年过百岁,人如青壮,且他不仅精通佛法,更精通医道,所以贺兰令往西域贩货时特特登门拜见过其人,回来后便把瓦让的神奇之事讲给兰猗听过,其实兰猗心知肚明解药就在宇文佑身上,他是不好意思说明罢了,便推在西域高僧身上,总之他肯给,公输拓有救了,兰猗真心跪伏于地:“谢皇上隆恩!” 这样的身子,跪下已然艰难,又伏地叩头,直起身子就踹个不停。 宇文佑下了炕,款步来到她面前,双手相搀。 兰猗怔住,不知该不该接受,不接受,又恐惹怒他,接受,又不合礼仪,更何况姐姐在一旁看着呢,正踟蹰,宇文佑已经抓住的双臂拽了起来,道:“明日,你来进宫取药。” 306章 今个拿不到解药,我就请贾时迁帮我盗药。 一夜未曾安睡,兰猗想的都是明日可否能顺利取来解毒之药。 设计骗药的事是瞒着公输拓的,她利用了宇文佑对她的情感,是万般无奈下决定的,但身为丈夫公输拓必然不会开心,也说不定会阻止她,公输拓虽有个混世魔王的恶名,那不过是韬光晦迹的的手段,他骨子里还是清高的很,间或那种大男人通有的自负,若是听说自己的夫人以这种法子从宇文佑手中骗取解药,这与美人计与出卖色相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 早起公输拓问兰猗为何今个还要进宫,兰猗装着若无其事的道:“姐姐虽然得了贵妃之位,并不开心,一来没有封妃之庆典,二来因为先前的懿贵妃死了,姐姐怕太后觉着是她劫夺了懿贵妃之位,所以抑郁成疾,我去陪陪她。” 公输拓对兰猗没什么怀疑,只是有点纳闷:“宜贵妃还当你是妹妹?” 都因为他了解兰猗同兰宜之间的过往,姊妹两个已经势如水火,而今却突然和睦了,公输拓能不感觉奇怪么。 兰猗由着丫头们给她穿戴,生怕自己的诡计给公输拓识破,故作镇定道:“怎么说还有爹娘在呢,难不成我们拼个你死我活让爹娘看着伤心欲绝,姐姐既往不咎,我索性宽宏大量,横竖一年见不了几次,见一次又是太多人陪着,走个过场而已。” 她这样说,公输拓也就一笑置之,姊妹两个和好如初公输拓是不信的,总觉兰猗有点古怪,怎奈他今个着急去见一个人,所以就没有过多的问,叮嘱丫头们小心伺候兰猗,又以命令的口吻告诉兰猗:“今日之后,你要乖乖的在家养胎。” 兰猗嘿嘿笑着虚与委蛇,待公输拓离开,她也急匆匆的进了宫。 是皇上要她进宫的,可是宫里头她也没有第二个地方可去,所以只能又来了栖兰宫。 宇文佑可真是金口玉言,说了要栖兰宫大变样,果然,赏赐的东西正殿已经无处可存放,偏殿业已堆积如山,还有工匠在给栖兰宫做修葺,还有些宫女忙着给兰宜换簇新的被褥幔帐,而衣裳料子,四季俱全,够兰宜穿半辈子了。 于是,整个栖兰宫都沸腾了,这些个事当然也瞒不住其他嫔妃和皇后,甚至太后,兰猗到时,兰宜正骄矜的坐在炕上接受一拨又一拨嫔妃的恭喜,其中也有胡七儿和春盛。 兰猗一一同相识的嫔妃招呼过去,又恭喜了姐姐一番,在坐等宇文佑的宣见时,心想闲着也是闲着,不如顺道挑拨下春盛和姐姐的关系,她们之间的火仍旧没有燃烧起来呢。 “春常在快生了吧?” 兰猗以一个医者的身份问出这么幼稚的话,聪明的都知道她另有目的,可是春盛聪明过头了,没能看明白,老实答:“还有一段日子呢。” 兰猗无比艳羡道:“若是春常在一举得男,差不多就直接封妃了,贵妃也说不定呢。” 春盛心里一惊,忙看向兰宜,见兰宜脸色像用刷子刷似的,突然就惨白了,她忙道:“夫人说笑,宜贵妃在呢,贵妃之位妾身是不敢奢望的,能与我的孩子平静度日,这就是我最大的愿望。” 兰猗就恍然大悟的:“你瞧我这记性,现在可是姐姐做了贵妃,不过春常在也不用太过谦虚,即便你生下的是个皇女,那也是皇上的骨肉,你就等着母凭子贵吧。” 春盛渐渐感觉出兰猗的居心叵测,慌忙借口说身子突然不适,拜过兰宜离开。 看着她的背影,兰宜啐了口:“怀孕而已,像是谁没体会过似的,动辄不适,摆架子给谁看呢。” 兰猗添油加醋道:“是了,姐姐你看我成日的东奔西跑,没觉着不适,大概是春常在怀的是皇子或是皇女,格外娇贵些。” 其他嫔妃在呢,兰宜不好说太多,怕传到宇文佑耳中,自己会是懿贵妃的下场,就撇开这个话题,将宇文佑赏赐的东西中,拨出一些小物件转头赏给了其他嫔妃,见者有份,兰猗也得到了一支的金步摇。 兰猗无心这些东西,拨弄着金步摇上的流苏,看着姐姐给那些嫔妃吹捧得飘飘欲仙,静静的等着宇文佑的宣见。 等到嫔妃们相继离开,栖兰宫恢复清净,等到兰宜准备歇午觉,看着宫女们悄无声息的给兰宜摘下一件又一件首饰,又解开她的飞天髻,兰猗实在等不得了,同兰宜借口说突然胸闷想去外头走一走,就出了门,同秋落一起于栖兰宫旁边的湖边溜达起来。 秋落有些担心:“皇上,会不会是骗你的?” 兰猗正望着湖里的莲花出神,雪白的睡莲稀疏的开放于湖面上,非但没有因为少而减去半分景致,反倒因为少而平添了几分诗意,若是多,开的只是热闹,唯有少,开的才有韵味,微风习习,拂面生凉,兰猗突然也拿捏不准了,她怕宇文佑后知后觉识破她的伎俩,是以冷冷一笑:“若是骗我,我还有办法,设计取药不过是先礼后兵,今个拿不到解药,我就请贾时迁帮我盗药。” 提及这个,秋落恍然大悟似的:“对啊,为何不请贾先生给盗药呢,你费心设下这个计策多麻烦。” 行至通往湖心亭的小桥边,兰猗驻足,因为她突然看见一道金黄的光由繁花浓树后头一闪,她的心就怦怦狂跳,有些激动还有些紧张,见秋落等着她的释疑呢,她收回目光,装着什么都没感觉到的样子,徐徐上了桥往湖心亭而去,轻声道:“贾先生人在哪里我还不知道,另外,进宫盗药太危险,我不忍麻烦人家。” 湖光跳跃,幽香拂拂,不知是来自于睡莲还是来自于其他什么,闻之欲仙,闻之欲醉,秋落再不言语,兰猗也扶栏而望,心里默数着:“一,二,三,四,五……” 数到一百六十六的时候,身后有轻微的脚步声像猫踩着瓦片,轻到只能感觉而不能仔细的听,她知道是有人来了,也不回头,长长的叹了口气:“秋落,若是连皇上都弄不到解药,我死了,爹和娘那里就指望你了。” 秋落懵怔间,一双修长的手伸到兰猗面前:“你不会死。” 307章 就为这句话,朕可以砍你一百次脑袋。 兰猗看着那掌心处的小纸包,激动得心快要跳出来,一抬头对上宇文佑脉脉含情的目光,她惊喜的问:“是解药?” 宇文佑笑眯眯的点头:“嗯。” 兰猗急不可耐的去拿。 宇文佑立即合上手掌。 兰猗愣愣的。 宇文佑将手背在身后道:“解药可以给你,但你需答应朕一件事。” 兰猗的心一紧,想他要求的回报必然是自己无法做到的,问:“是什么事?” 宇文佑脸上还挂着融融笑意,轻描淡写道:“杀了公输拓。” 兰猗脸色一冷,旋即擦着他的衣裳而过。 宇文佑一把抓住:“别走,逗你呢。” 兰猗甩开他的手沉着脸道:“九五之尊也开这种玩笑。” 宇文佑目光迷蒙,无尽伤感道:“九五之尊也是凡夫俗子,也有七情六欲,若非如此,这解药你还想从朕这里得到么。” 至真之理,他没有对兰猗深挚的感情,这解药是断不会给的,为此张贵玉还提醒他:“狐家那个二姑娘诡计多端,当初是让念奴儿给公输拓下的药,这么碰巧就让这位狐家二姑娘给吃了,一旦中毒的真是公输拓呢。” 宇文佑何尝不这样担心,可是他怕,凝重道:“如果中毒的真是二姑娘呢?” 张贵玉虽然奸诈,本着效忠,不得不坦言:“一个女人而已。” 是啊,一个女人而已,天下美貌的女子多着,何必吊死在狐兰猗这棵树上。 然,宇文佑带着难以置信的目光看去张贵玉,冷冷一笑:“就为这句话,朕可以砍你一百次脑袋。” 唬的张贵玉慌忙跪倒:“奴才该死。” 宇文佑捏着药包慢条斯理的道:“你是该死,跟了朕这么久,竟然不懂朕的心思,天下女人再多,可是当初只有一个苏银狐,而今只有一个狐兰猗,苏银狐朕权当她是羽化升仙了,朕不能看着狐兰猗死,当然,这种男女之间的情愫你这种没根的东西是不会懂的,滚吧,三天之内别出现在朕的眼皮底下,否则朕就杀了你。” 一句谏言,差点丢了性命,张贵玉狼狈退下,宇文佑就来了栖兰宫,他把解药给了兰猗。 兰猗方想将药包放到袖子里,却听宇文佑道:“事不宜迟,走,随朕去把药服下。” 兰猗脑袋嗡的一声,自己中毒是假,若服下解药,一者对胎儿不好,二者公输拓如何救呢,她推迟道:“大限又不是这几天,待我回家后再吃吧。” 宇文佑坚持:“不成,早一刻服下解药早一刻把体内的毒解除,你还怀着孩子呢,都不知那毒药对这孩子有没有坏处。” 兰猗心头突突,纵使聪明绝顶,一时间都不知该如何应对。 秋落从旁道:“皇上容禀,贵妃娘娘歇午觉呢,还是不要打扰贵妃娘娘的好,横竖皇宫离侯爷没多远的路程,回去再服用不迟。” 兰猗感觉宇文佑是不会同意的,他定是怀疑这解药不一定用在谁身上呢,所以才执意当着他的面吃药,兰猗赞佩宇文佑可真是道行高深,竟然用这种手段逼迫自己现原形。 果然,宇文佑脸色一凛:“天下都是朕的,何况一个小小的栖兰宫,你随朕去将药吃了。” 这话就带着命令的口吻了,他是皇上,金口玉言,他说的话都是圣旨,不从即是抗旨不尊,兰猗无奈道:“臣妇遵旨。” 随着宇文佑回了正殿,兰宜还没有睡醒,宫女见宇文佑来了,惊慌失措的进来禀报,兰宜手忙脚乱的更衣梳头,没拾掇齐整呢,宇文佑已经带着兰猗进来,她急匆匆迎上:“臣妾恭请皇上圣安。” 宇文佑也不说平身,开口便是:“叫人上茶。” 兰宜以为他口渴,忙吩咐宫女:“还不给皇上看上茶,也上些果子。” 茶水果子上来了,宇文佑亲自端了杯茶给兰猗:“快把解药吃了。” 兰宜不知方才发生的事,但想起妹妹昨个来找皇上讨解药,不成想这解药还真给皇上弄到了,合该妹妹命长,她心里的滋味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望着宇文佑纡尊降贵的对待兰猗,忽然发现自己嫁的男人不是丈夫而是皇上,她此时甚至恍惚自己到底有没有嫁过人,起初进宫在宇文佑那里得到的温存,早给日积月累的怨怼抵销得一滴不剩,现在她活着的意义,只剩下一具皮囊,瞬间巨大的失落孤单淹没了她的意识,木木的望着宇文佑殷勤的伺候兰猗服药,一直望着,忘记自己。 兰猗接过茶水,想自己千算万算,没算到宇文佑会用这一招,不吃,证明自己没中毒,吃了解药,孩儿与丈夫,岂不是深受其害,她惶惑更加惶恐,端着茶水踌躇未动。 宇文佑眼底渐渐浮现一丝冷意,催促兰猗:“吃吧。” 兰猗明显感觉出他语气不如方才的亲切,突然转冷,大概是觉察出受了欺骗,兰猗心中暗道:“老天,天下苍生等着公输拓去拯救,所以他不能死。” 祈祷完,打开药包,拈出药丸放入口中。 秋落周身的皮肉都绷紧了,想劝又怕泄露天机,唯有沉默。 兰猗喝了口水,将药丸吞了下去。 突然的,仿佛一切都有了彻底的了结,兰猗坦然的看向宇文佑:“谢皇上。” 宇文佑的笑意一点点一点点的漫上那张好看的脸,道:“西域那个高僧瓦让大师等下会给朕讲经,小姨一起去听。” 兰猗是打算匆匆离开然后在轿子里将吞下的药丸吐出来的,听他要自己陪着去听高僧讲经,猜测大概自己的想法又给人家事先预料到了,他这是要缠住自己,除非药丸融化,否则定不会放自己出宫。 想推迟,明知不管用,只能点头:“听高僧讲经,定是受益匪浅。” 于是,她跟着宇文佑去了上书房,见识了来自西域的高僧,若是换了往常,她一定是对人家的容貌长相好奇,然后对人家的语言好奇,然后对人家所说的佛理好奇,可是今个不同,她什么都没听进去,一点点,钝刀割肉似的捱时间,总算讲往了一卷经书,宇文佑也有些疲乏,所以命她告退。 等出了上书房,秋落急的快哭的样子:“怎么办?” 308章 怎么有股血腥味? 轰隆隆的雷声从头顶滚过,兰猗仰头看天,情知秋落问她被逼无奈服下解药该当如何解决,她却好整以暇道:“你看,快要下雨了。” 秋落的眼泪终于下来了,哽咽道:“我宁愿替你遭受这一切。” 兰猗用袖子给她揩了泪,淡淡一笑:“若能替代,我宁愿替侯爷中毒。” 秋落止住哭,东瞧西望,没有什么人,她还是压低声音道:“即使这解药对你对小少爷无害,可侯爷的毒怎么解啊?咱们岂不是白费力气了。” 兰猗摇头:“当然不会白费力气,侯爷的毒我自然能解,快,回家去。” 二人回到侯府,公输拓并不在家,倚兰苑的丫头们忙给兰猗换衣裳换鞋袜,雨如瓢泼,宫里头乘轿回来时坐车,身上倒是没给淋湿,只是鞋袜和裙脚已经给地上雨水浸湿。 彼此拾掇好了,秋落心里还想着解毒的事,问兰猗:“你说你自有办法给侯爷解毒,该不会是你知道了那解药是怎么做的,然后自己配制。” 兰猗摇头叹气:“只感觉出其中几味药,剩下的便不知了,大抵不是咱们中土的药,所以哪里能自己配制呢。” 秋落茫然:“那你准备怎么救侯爷?” 兰猗想了想道:“等侯爷好了,我再告诉你吧。” 秋落纳闷:“为何现在不能告诉我?” 兰猗故作轻松的笑了笑:“因为我没有十足的把握,怕你阻拦我啊。” 秋落信以为真,无奈道:“我不会阻拦你,死马当做活马医吧,试试总比没希望好。” 兰猗不再言语,抬起手来,阔袖滑落,露出皓腕,她盯着看,试想一刀隔开皮肉会是怎样的痛,只不过试想了下,身子痉挛般佝偻起来,秋落见状问她:“怎么了?是不是小少爷又踢你了?” 兰猗顺水推舟道:“嗯,这么调皮。” 秋落就咯咯笑着用手去摸:“哪里哪里哪里?” 兰猗躲开道:“你也累了,回去歇着吧。” 秋落应了,临走告诉兰猗:“侯爷的毒若是真给解了,咱就进宫去告诉宇文佑,气气他。” 兰猗笑的无力,用手推着:“去吧。” 秋落转身走了。 兰猗望着那水蓝色绣着大朵白玉兰的门帘子出神,然后双手轻轻的摩挲着小腹,再轻声道:“宝儿,娘要救你爹,娘又怕伤害到你,所以你听娘说,娘一直相信你是打不败的,这次无论是娘服下解毒之药还是等下要做的事,你都一定会安然无恙,娘相信你,相信。” 她的眼中慈爱的光华已经泛滥,很想去亲吻下心肝宝贝,可是嘴巴够不到肚子,于是吻了下自己的手心,然后把手心扣在肚子上,她相信孩儿已经感受到她的爱。 之后,她喊了春喜进来:“使个丫头告诉茂生,去槐花里把我爹请来。” 春喜屈膝应了,转身往门口喊过一个小丫头,交代清楚兰猗方才说的,她又转了回来。 兰猗又吩咐道:“去将我放在柜子里的那包百卉香拿来。” 这是她自己从诸多花卉中提取的香料,本来是留着夏天驱蚊虫用的,今个想用这香做点别的。 春喜是倚兰苑的大丫鬟,熟知这里的一切,所以也知道兰猗的百卉香放在柜子的何处,匆匆去取了来交给兰猗,顺便道:“少夫人是想驱蚊虫吧,这种事奴婢来做就好了。” 将香料装进荷包里,然后置放于床头,夜里便可以安枕无忧了。 兰猗挥手:“你去厨房取个碗和调羹来。” 春喜侧头看看漏壶,这时辰晚饭过了夜宵还早,所以她问:“少夫人晚饭没吃饱么,待奴婢去厨房给少夫人做几道小菜。” 兰猗摇头:“吃的很饱。” 春喜好奇:“那少夫人要碗和调羹做何呢?” 兰猗无法回答,唯有沉下脸:“要你去拿你就去拿来便罢,问东问西,好不聒噪。” 春喜忙躬身道:“是,奴婢这就去。” 等碗和调羹拿来,兰猗稍等了一会子,有人禀报,说狐彦已经给请了来,正在花厅等着她。 兰猗看去春喜:“让茂生先陪我爹坐一会子,说我稍后就过去。” 春喜领命离开,兰猗又就屏退了所有人,计算着公输拓差不多该回来了。 果然,没出半个时辰,公输拓踏踏而入,刚想同兰猗说话,兰猗抢了先道:“我爹来了,在花厅呢,侯爷过去陪一陪,我这里有点不舒服。” 公输拓迅疾奔至她跟前,抬手摸摸她的额头,不热,又摸摸她的肚子,搞不清状况,柔声道:“哪里不舒服,老泰山在呢,不如叫他给你看看。” 兰猗说不舒服只是借口,她想暂时支开公输拓,所以撒谎道:“今个进宫看姐姐,你不知道皇上赏了姐姐多少宝贝,我帮着数来数去,累的,更加又是坐轿子又是坐车,来回折腾,腿脚绵软而已,不是病,你快去陪我爹,我歇一歇就好了。” 公输拓没有多想,叮嘱她好生歇着,最好睡一觉解乏,然后他自己就去了花厅见狐彦。 可是等他见了狐彦却听说是兰猗请老岳父来的,公输拓倍感纳罕,总觉兰猗有点古怪,却一时琢磨不透,同狐彦略说了几句话,这时春喜来了:“侯爷,少夫人说要你回去下。” 公输拓看看狐彦道:“走吧,兰猗是你女儿,咱们去卧房说话也无妨。” 不料春喜却道:“少夫人说,只请侯爷一个人回去,要亲家老爷再稍等一会子。” 公输拓与狐彦对视,彼此都感觉兰猗今个行事何止古怪简直是诡异了,公输拓无奈道:“这小妮子不知在搞什么鬼,神神秘秘的,大概女人怀了孩子是这样的,老泰山稍等,我去去就来。” 狐彦点头:“侯爷自去。” 公输拓大步流星很快回了卧房,见兰猗盘腿坐在炕上,脸色很差,连目光都是虚弱的,他忙问:“你没歇着吗?” 兰猗笑了笑并不回答,而是指着炕几上的一碗红彤彤黏糊糊的东西道:“厨房给我做的羹,我觉着难吃,侯爷试试,会不会是我真的病了嘴巴苦呢。” 公输拓从来没见过羹汤这种恐怖颜色的,端起来,拿调羹舀了一点刚想尝尝,皱眉道:“怎么有股血腥味?” 309章 兰猗一惊,公输拓已然泪落如雨。 那羹汤颜色如血,更有股血腥味,公输拓纵使吃遍天下美食也没吃过这样的,所以感觉纳罕。 兰猗目光飘忽,道:“谁说不是呢,这么难闻,我爹竟然说这是大补之物,他开的方子我让厨房做的,这么难吃我不吃了。” 公输拓听说是对孕妇有益的大补之物,忙换了口气道:“良药苦口,这个你懂的,大补之物气味难闻点算什么。” 他舀了一调羹吃下,味道非常奇怪。 兰猗噘嘴道:“方正我不吃了,若是好吃,侯爷就全吃了。” 公输拓砸吧下嘴品品味,讨好的笑着:“关键有了身孕的是你又不是我,你快吃。” 兰猗推开他递来的羹碗,撒娇道:“还有一碗呢,侯爷吃下这一碗,我就吃下那一碗,否则我就不吃。” 公输拓指点着她:“你啊你,行,我吃了这碗给你看,然后你不想耍赖。” 兰猗郑重的点头。 公输拓又舀了一调羹,觉着这么太慢,索性把调羹丢在一旁,捧着碗一股脑全都喝了下去,然后递来空碗给兰猗看:“另一碗呢?你快吃吧。” 兰猗身子一瘫,高声喊着:“来人,赶紧把我爹找来!” 她的突然之觉把公输拓弄得云里雾里,只等看见她举起那只一直垂着的手臂上缠着绷带,公输拓惊问:“你这是怎么了?” 兰猗有气无力道:“侯爷不必担心,我爹是神医,我和孩儿,一定会没事的。” 她说完,慢慢的,像一滩泥,倒在了炕上。 公输拓联想方才吃的那羹颜色如血味道更是血腥,抱起兰猗问:“那羹究竟是什么?” 兰猗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气若游丝道:“那是解药。” 公输拓懵然不懂:“解药?什么解药?哪里来的解药?” 兰猗就如同往常睡在他怀里一般,不再言语。 公输拓看着她手臂处的绷带渗出血来,虽然不能洞悉全部,但感觉自己吃的羹大概就是兰猗的血,他容不得细问和多想,抱起兰猗就想去找狐彦,这个时候狐彦已经急匆匆的赶到,公输拓说了大概,狐彦一拍大腿:“傻孩子,真是个傻孩子!” 然后管公输拓公输拓要疡医所需的一切,一边等一边告诉公输拓事情的大概,兰猗放了血出来成为那碗血羹给他吃了。 公输拓,铁打的汉子,突然身子一晃,体内有什么在抓再挠再撕咬。 等东西准备齐全,狐彦解开兰猗手臂上的绷带,一条血红的口子触目惊心。 公输拓附身唤了句:“兰猗!” 狐彦朝他嘘了声:“侯爷还是出去等吧,我要给猗猗把伤口缝合,所幸她事先服用了凝血之药物,否则……这孩子,太傻,傻的像我。” 为了不影响狐彦,公输拓退了出去,就在廊下站着,此时再看庭中的花草树木,仿佛瞬间都失去了颜色,其实不用追问兰猗,慢慢的想,也就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兰猗接连的进宫,说什么去安慰兰宜,公输拓晓得她们姊妹之间的故事,本就怀有疑心,现在全明白了,自己身上的病狐彦已经告诉他,差不多是中了毒而不是病,也就是说,无意中给人下毒,且这毒狐彦亦是束手无策,那么兰猗进宫,大概是想办法去了。 试问自己最大的敌人便是宇文佑,这毒十有八九也是宇文佑指使什么人给下的,兰猗如此聪慧,又善于查案,抽丝剥茧定然找到宇文佑头上,可是宇文佑奸诈成性,绝对不会轻易给她解药。 想到这里公输拓就想不通了,兰猗为何说那血羹是解药呢? 他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等候的过程如此折磨,好歹捱到狐彦出来了,他转身迎上:“兰猗她?” 狐彦长长的出了口气:“母子无恙。” 公输拓郑重的躬身施礼:“谢岳丈大人。” 狐彦扶起他:“侯爷不可,还是进去看看猗猗吧。” 公输拓点了下头,然后喊过一个丫头,要她带着狐彦往花厅稍事休息。 狐彦离开,公输拓迅疾回到房里,见兰猗躺在炕上似乎睡着了,他蹑手蹑脚的走了过去,站在炕前看着,扪心自问,自己何德何能,娶到这样的好女人。 大概是他粗重的呼吸惊动了兰猗,悠悠醒来,对他莞尔一笑:“侯爷感觉下,身体里是不是不一样了?” 公输拓却道:“你先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完成了心愿,至于公输拓能不能好,看他的造化了,兰猗晓得必须说,也就叙述了过程。 念奴儿不是什么单纯的歌女,她是宇文佑收买的细作,接触公输拓的目的当然是想加害他,然而公输拓警觉性高,她一直没有机会下手,后来宇文佑想出个办法,念奴儿就按照宇文佑的命令给公输拓下毒,情知公输拓不会轻易上当,她就把毒药掺杂在女人用的胭脂水粉和熏香中,公输拓但凡接触她,就会慢慢的染上毒气,毒气渐渐浸入肌理,公输拓便中了剧毒,而念奴儿先服下了解药所以无恙。 兰猗查清楚了这个,晓得逼问念奴儿她不会承认,也就一心弄到解药救公输拓,后来念奴儿良心发现,暗示她解药在罪魁祸首宇文佑那里,于是兰猗就进宫去求解药,知道宇文佑不会给她,她就谎称是自己中了毒,利用宇文佑对她的好感想骗取解药。 解药,宇文佑给她了,可是逼着她当面吃下去。 为了让宇文佑相信中毒是她而非公输拓,兰猗无奈只好把解药吃了。 她身为医者,明白一件事,解药慢慢会溶解在她周身的血液中,所以,她才割开自己的手臂放血给公输拓喝,希望那剂量微薄的解药能救公输拓一命,为了让公输拓不觉察出那是血,她就往里面掺了些百卉香缓解血腥味。 “假如,血中的解药太少救不了侯爷,我还会再想其他办法。” 兰猗既是安慰公输拓也是鼓舞自己。 公输拓凝固似的呆呆一会子,然后俯下身子抓起她那受伤的手臂,轻轻的吻了下,却再也抬不起头来。 兰猗感觉出他的异样,问:“侯爷怎么了?” 公输拓缓缓看向她。 兰猗一惊,公输拓已然泪落如雨。 310章 大姐姐生了个儿子 或许是上天亦被兰猗感动,一段日子后,公输拓的病症全无,也就是说,那解药起到了作用。 而兰猗手臂上的伤口痊愈,却是在大雪纷飞的时候,狐彦亲自配药,伤疤越来越小,这个时候的兰猗肚大如箩,行动不便,就深居简出。 这期间没什么大事发生,若是强说有,便是大理寺名捕楚临风与楚林霜成亲了,是公输拓给做的大媒。 窝在家里的兰猗学着缝制小儿的衣裳,一针一线,浸透了母爱,所以每天她也并不寂寞和枯燥,一心等着心肝宝贝的降生。 京城的冬天是寒冷和漫长的,雪下了一场又一场,且经久不化,街上给车马行人踩成了硬硬的一层,整个京城看起来如同穿了身孝服,肃穆,也森凛。 这天久未见面的陈淑离过来见兰猗。 说起这位陈家二小姐,赖在安远侯府这么久,筹谋的一切并未实现,还白白搭上自身的清白,她同公输措的交往渐渐给大家知道了,所以在众人异样和公输措夫人郑氏的敌意中,她过的并不开心,最近忽然发现宝珺和阿妧不去看她了,一打听,居然是两个孩子早已经离开侯府去了南边,同媚嫦住在妙嫦家里,所以,陈淑离很是不高兴,自己是两个孩子的姨母,孩子们去了那么远的地方,侯府的人竟然瞒着她,于是过来找兰猗兴师问罪。 兰猗与秋落相对而坐在炕上,她缝着一顶小帽子,想心肝宝贝出生时天最冷,可别冻坏了小家伙,而秋落缝着一件大衣裳,男人的款式,问她是谁的,她就抿嘴笑。 春喜引着陈淑离进来,兰猗听见脚步声一抬头,有点意外,淡淡道:“二姑娘今个怎么这样清闲,肯来我这里走一走。” 陈淑离念她是一品诰命夫人,屈膝给她施礼:“少夫人,我也不是特别的清闲,来你这里只是想问问,宝珺和阿妧去了大小姐那里,为何不告诉我?” 兰猗举着半成品的小帽子看了看,心肝宝贝还没出生呢,仅仅是看着这些小衣裳小帽子小鞋子,都格外的亲切,所以,面对陈淑离的质问她和颜悦色道:“敢问二姑娘,我作何要告诉你呢?” 一句反问让陈淑离哑口无言。 是了,对于侯府,她只是个外人。 好歹找到这么一条理由:“再怎么说我也是两个孩子的姨母,姐姐不在了,我关心他们也是正常的。” 兰猗也不请她坐,端了茶过来自己吃着:“二姑娘是要嫁人的,该明白这个道理,你早晚会是外姓人,何况两个孩子有父亲,还有我这个母亲。” 陈淑离立在地上,连斗篷都没脱下,屋里生着地火龙,炕上还有大火盆,热浪拂拂,她此时就有些热了,听兰猗此言虽然有道理,她还是生气:“好歹我住在侯府呢,两个孩子去了那么远就不能告诉我这个姨母一声么。” 兰猗满怀期待孩子的降生,心情好,就不与她过多计较,自责道:“抱歉,当时是我疏忽了。” 她态度软了下来,陈淑离颇有些得意,觉着两个孩子那么小,不会无端舟车劳顿的去妙嫦那里,定是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于是问:“宝珺和阿妧,怎么突然离家出远门呢?” 兰猗猜想,这或许才是她来找自己的真正目的,这位陈二小姐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她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兰猗道:“无他,是大姐姐想两个孩子了,捎了书信来说想见一见两个孩子,大抵,是大姐姐有了身孕才格外疼爱小孩子吧,刚好媚嫦也想探望大姐姐,所以就顺便把两个孩子也带去了。” 既然问不出所以然来,陈淑离也不多做停留,人家根本不待见她,留下反倒难堪,于是告辞离开。 她甫一走,秋落担心道:“两个孩子去了大小姐那里若是给外人知道了,会不会出问题呢?” 这个兰猗也考虑过,可是,她道:“纵使我不告诉陈淑离,外人想知道总还是会知道的,我相信大姑爷的能力,他会保护好两个孩子的,媚嫦已经写了信来,大姐姐生了个儿子,虽是早产,好在母子平安,那沈蓬庵甭提多高兴了。” 秋落打趣道:“等你生了个儿子,侯爷也会高兴的。” 兰猗相信,忽然发现秋落神情落寞,想她的年纪比自己还大,却一直没嫁出去,兰猗试着劝道:“听说大驸马同高阳长公主吵闹了很久,最后却和好如初了,怎么说人家也是结发夫妻,你要等他到何时呢,遇到合适的,嫁了吧。” 秋落一怔,没料到她会突然提及这个,随后垂下头继续缝着那衣裳,默不作声。 兰猗抓过一只袖子看了看,针脚细密,叹道:“给他做的?” 秋落也不抬头,良久,才点了下头。 自古多情空余恨,兰猗除了叹气,也知道劝不了秋落,只能由着她了,耳听外头呜呜呼呼,是起风了,那风扑在窗户纸上,窗户纸一鼓一鼓,刷了厚厚的桐油,所以看不见外头的情形,猜测离开的陈淑离会不会善罢甘休,若是不会,只怕侯府又要起风波。 想到此,她喊外头上值的小丫头进来道:“去把管家找来。” 小丫头腿脚飞快,不多时管家茂生跟着来了,见了兰猗茂生郑重施礼。 兰猗看他,厚厚的团福棉袍加身,就有了几分富贵相,历练一段时日后,他连目光都变得更成熟了,总之茂生做管家的这段日子兢兢业业,兰猗很是器重他,所以想给他个更重要的差事:“陈二小姐你认识吧?” 茂生说声“是”。 兰猗招手:“你近前些。” 茂生遵命的走至炕前,也还是保持着主仆该有的得体距离。 兰猗悄声道:“那个陈二小姐是个多事的人,方才她来问珺哥儿和妧姐儿去南边的事,两个孩子的行藏我是不想外人知道的,但又瞒不住陈二小姐,这下她知道了,我怕她传出去,你若是有时间帮我盯着她,看她有何异常的举动。” 茂生垂手道:“少夫人放心,我这就跟去看看。” 兰猗挥挥手:“嗯,你去吧,需要什么尽管跟我开口,外头办事总是要花销的。” 茂生谢过,然后离开倚兰苑,打听了下陈淑离的去处,听说是离开侯府,他就一路追了上去。 311章 当年公输拓杀了我姐姐,他不歹毒吗? 十冬腊月的最适合吃酒了,仨俩朋友围着一个热气腾腾的锅子,浓烈的高粱酒喷鼻香,你一句我一句天南海北的胡侃,等有了薄醉之意,玉皇大帝都敢指摘,不图别的,图的就是这个气氛。 公输措不比公输拓,交游不广朋友就少,但是再少也还是有那么几个臭味相投的,平素偶尔聚一聚,自从公输措跑到大理寺状告了妙嫦之后,他的名声遗臭万年了,原本同他有些交情的也对他敬而远之,衙门里就被孤立,家里就谁都不待见,突然间他有种四面楚歌的感觉,为了重新找回失去的,今天他做东,请了衙门里的同僚来老菜馆吃酒,有人请,白吃白喝,这几个也就不计较他的为人了。 京城人冬天喜欢吃锅子,乱七八糟的菜,荤的素的炖在锅里,各种味道融合,甭提多好吃。 今个公输措同这几位朋友同样叫了一个老黄铜的锅子,里面下了羊肉牛肉猪肉晚菘豆腐茄子干豆角干等等,大家吃得汗流满面,推杯换盏,不亦乐乎。 此时,店里的伙计颠颠的跑了过来,将手上的抹布往肩头一搭朝公输措道:“公输大爷,门口有个女人找。” 公输措微醺,还以为是老婆郑氏呢,不耐烦道:“告诉他我没空。” 那伙计得了陈淑离一两银子的好处,坚持道:“大冷天,人家在门口站着呢,不如叫进来吃杯酒暖和暖和。” 公输措叹口气,厌恶的挥挥手:“行了你去把她叫进来。” 伙计就乐颠颠的跑了出去,对陈淑离道:“公输大爷说让你进去。” 陈淑离是打听到公输措在这里吃酒才来的,想他绝对不是一个人,所以方才就没直接闯进去,既然公输措要她进去,她想大概是非常方便,因为有私密的话要说,她就转身告诉丫鬟嫣红:“待会我自己回去就行了,你先走吧。” 嫣红说了声“是”,转身离开。 陈淑离拔腿进了饭馆子,伙计引着她来到公输措那伙人的酒桌前,突然看见她,公输措愣了,陈淑离已经许久不搭理他,他只以为两个人从此老死不相往来呢,不料今个陈淑离竟然找了上来,太过突然,公输措有点不知所措了。 陈淑离更是进退维谷,这么多外人在,非但不能说什么私密话,怕只怕她与公输措交往的事传的更广。 可是,既然来了,公输措只好硬着头皮招呼她:“你来找老二吧,他没在这里。” 一句话不止替他自己解围,也让陈淑离逃离尴尬,陈淑离顺水推舟道:“姐夫他没在这里?” 公输措晃头:“他忙的整天不落屋,狐氏都不知他在何处,我更不知道,既然你来了,大冷天的,坐下吃杯酒再走。” 陈淑离礼貌的与公输措的朋友们见礼,然后等伙计搬了把椅子过来,她就端庄的坐了上去,不好意思吃菜,勉强抿了一口酒。 其他各位都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不多时同公输措告辞,大家似乎看出他二人的关系不一般,举止和交谈非常熟络,所以就识趣的告辞离开。 几位一走,陈淑离如释重负。 公输措不单单轻松,还带着些放肆,用目光挑逗陈淑离道:“怎么,一段日子不见,想我了?” 陈淑离心里极其厌恶他的这副嘴脸,表面还是不能生气的,意图敷衍过去,道:“大哥好兴致,在这里就着锅子吃酒。” 公输措本就有些醉意,见了美人就把持不住了,抓过陈淑离的刚想亲一下,陈淑离立即抽了回来:“众目睽睽的,你不怕家里的母夜叉吃醋,我还怕她找我吵闹呢。” 公输措的手停在半空有些尴尬,讥诮道:“今个可是你自己找我的,这就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假如你真是个贞洁烈女,何必搭理我这种人呢,既然想同我好,就别在扭扭捏捏,既当婊子又里牌坊,好事都成你的了,哼!” 酒壮英雄胆,言语就更放开了。 陈淑离给他的污言秽语气得扭头想走,可是,若不利用他,又能利用谁呢,于是努力平心静气,莞尔一笑道:“李师师还有那个痴情的宋徽宗呢,你是谁,你不过是公输家无权无势的大爷而已,你又为我做了什么呢?” 她轻贱自己,公输措本想回敬几句,可是细想自己真为她做过什么,于是问:“你想我帮你做什么呢?” 陈淑离开门见山:“狐氏。” 又是狐氏,公输措很是好奇:“我就不明白了,狐氏到底哪里得罪你了?你处心积虑的对付她。” 陈淑离想,若不把话说个透彻,也很难利用上这个男人,当下一掌拍在桌子上,怒道:“还不是为了我姐姐,你想想,我姐姐好端端的为何自己寻死呢,且她还有了两个孩子,她即使能舍弃吃喝嫖赌的公输拓,也不会舍得宝珺和阿妧呢,所以我姐姐就是给公输拓害死的,为此我爹娘都给气死了,留下我一个人孤苦无依,所以我想报仇。” 这个情有可原,公输措仍旧有疑惑:“你想报仇便对付他公输拓,你对付狐氏作何?” 陈淑离抹搭他一眼,颇有些瞧不起的感觉:“对付公输拓谈何容易,并且我杀了他,岂不是让他死的太痛快了,若我杀了狐氏,那小妖精可是公输拓心坎上的,狐氏没了,公输拓就会像沙山一样,不杀他,他一样生不如死。” 她筹谋得非常细致,公输措感慨道:“你这个女人心肠太歹毒。” 陈淑离不管他的话是真是玩笑,也不同他计较,只道:“当年公输拓杀了我姐姐时,他不歹毒吗?” 至于陈毓离是不是公输拓所杀,公输措也搞不清楚,但想想陈家人不会无端怀疑,所谓空谷来风未必无因,并且当年的陈毓离公认的淳朴老实,待谁都那么和善可亲,她的突然离世让很多人扼腕叹息,特别是老夫人,哭了好多日子,可是对付狐氏,公输措想,也不是那么简单的,长久以来,她狐兰猗可是出了名了,也不枉她姓了这个姓,果然如只狐狸,所以公输措为难道:“我是没法子了。” 陈淑离却狡猾的一笑:“放心,我有。” 312章 老爷夫人留给你万贯家财,何必留在这里受气。 离开老菜馆的时候,天上又飘起了雪花,陈淑离在街上租了辆马车,自己回了侯府。 她一直不知道有人在后头尾随着,这个人便是茂生。 入了侯府,又过了垂花门上了抄手游廊,这样的节气这样的天气,外头的人很少,目标明显了,她也就发现了距她不远的茂生。 本来,同一个屋檐下她没有怀疑到巧遇茂生有什么不妥,可是,碰巧有个小子见了茂生招呼道:“管家大人,你不是出去了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茂生简单嗯了声,生怕那小子说太多而泄露机密,匆匆忙忙的换个方向走了。 陈淑离听在耳朵里想在心里,自己方才出去了,茂生也出去了,这管家可是狐兰猗的心腹,会不会是狐兰猗派他跟踪自己呢?若是,自己同公输措见面的事岂不是给狐兰猗知道了。 觉着差不多,心就慌了起来,猜测这个时候茂生会不会是去向狐兰猗禀报去了,看着茂生走离的方向,她追了上去。 茂生没有去倚兰苑,怕的也是给陈淑离反跟踪,他就回了自己的住处,刚抓起鸡毛掸子拍打着身上的雪花,听有人当当敲门,他过去打开,见是陈淑离,当即愣住。 “陈二小姐,有事?” 茂生还算冷静,淡淡的问,也不乏恭敬,念她是公输拓的小姨子。 陈淑离伸长脖子往屋里看,似乎没有其他人,遂推开茂生自己走了进来。 “二小姐有事快说,我这里忙着呢。” 茂生感觉来者不善,瓜田李下,他怕惹来是非。 陈淑离环顾下他的房间,不奢华也算不错了,且拾掇的很干净,就笑道:“管家大人是不是半夜遇到狐狸精了,家里拾掇得这么规整。” 半夜遇到狐狸精,传说故事中,书生夜里苦读,有狐狸精或是女鬼或是其他什么精怪,喜欢他就来同他幽会,还给书生做下可口的饭菜,还把书生的房间收拾的干干净净,当然还同书生同床共枕,陈淑离故意只说狐狸精,暗讽兰猗同茂生之间不清不楚。 茂生倒是没听明白她的讥讽,但晓得她是个什么人,又因为主母姓狐,所以茂生忙道:“二小姐若是没什么大事就请出去吧。” 对她的美貌视而不见,陈淑离的自尊心严重受挫,非但不走,还坐了下来,上半身伏在炕几上,下半身伸直在炕沿上,整个人看上去如海棠春睡,娇慵魅惑,朝茂生柔媚的一笑:“偏不走。” 这话就有点撒娇的意思,茂生脸腾地红了,气道:“陈二小姐请自尊,咱们做奴才的也不容易,不过是为了混口饭吃,陈二小姐赖在我家里,回头给人看见,我如何做人。” 陈淑离咯咯的笑了起来,茂生越怕,她越得意:“人家是个女儿家都不怕,你怕什么呢。” 茂生此时的感觉,类如秀才遇到兵,索性道:“你不走,我走。” 转身出了房门。 他一走,气得陈淑离瞪着眼睛,本来是想在茂生这里打听一些事呢,不想吓跑他了,一个奴才比公输措那样的主子还洁身自爱,倒让陈淑离对他起了些许好感,下了炕,正想离开,突然心生一计,爬上炕去,回头看看门是给茂生摔上的,她就打开炕柜,在里面翻了翻,翻出茂生的一条中裤,虽然洗的干干净净,她拿在手里还是皱着眉呸了口,可是,想诬陷那个狐狸精,心一横,把茂生的中裤塞入怀中,虽然这中裤是薄薄的丝绸的,放到怀里也还是鼓鼓囊囊,幸好外头披着阔大的斗篷,两下一拉,里头什么也看不出。 得意洋洋的离开茂生的家回了自己的住处,盘算着怎么把茂生的中裤偷着放到倚兰苑兰猗的卧房,自己是没有机会的,那个狐兰猗防她如防贼似的,只能再次麻烦公输措了,可是好像狐兰猗对公输措也怀有敌意,所以公输措也不是最佳人选。 正犯难,丫鬟嫣红进来了,见她歪在炕上若有所思,嫣红牢骚着:“二小姐您回来了,我这里正有事找您呢。” 陈淑离烦着呢,乜斜着嫣红:“什么事?” 嫣红指着火盆里快燃尽的炭道:“我去库房要些白炭,那管事说府里的白炭不多了,得留个少夫人用,因为少夫人怀了孩子不能将就,其他人暂时只能用黑炭,谁信呢,这么大的侯府白炭会缺,还不是人家嫌弃咱们,觉着咱们在侯府白吃白住赖着不走,这话我可是听了满耳,您说白吃白住怎么了,这是大小姐的家,虽然大小姐不在了,还有小小姐和小少爷呢,他们公输家人竟然这么慢待您,黑炭呼呼的冒烟,呛死人了,二小姐怎么能用这种破玩意呢。” 陈淑离此时才感觉到屋里清冷,原来是炭火不旺了,她觑了眼火盆,别说炭,就是这火盆人家都给她泥胎的,而那狐兰猗用的竟然是铜铸的,上头还镶着翡翠,可是又有什么办法,这个家现在是她狐兰猗掌家,公输拓对那个小娇妻言听计从,所以找他告状一点用都没有。 陈淑离看嫣红气鼓鼓的,劝道:“行了,你也消停吧,咱们现在是寄人篱下。” 嫣红眼圈一红,哽咽道:“二小姐你也是大家闺秀,老爷夫人留给你万贯家财,何必留在这里受气,咱走吧,回自己家去,然后托几个媒人找个年貌相当的少爷嫁了,那才是正道。” 因为嫣红晓得陈淑离的心思,知道她在公输家委曲求全是为了替大小姐陈毓离报仇,所以嫣红才劝她罢手,过了这么久非但没报仇,还让人家给脸色看,何苦呢,并且即使真报仇了,杀了公输拓或是狐兰猗,那又怎样呢,大小姐也活不过来了,并且公输拓真的出事,宝珺和阿妧那两个孩子谁来养?你陈淑离来养吗?你来自己都养活不好何谈养孩子,即使你能让那两个孩子衣食无忧,也不会如公输拓能带给他们更大的荣华富贵。 嫣红想了很久,想明白了这件事,就试着劝陈淑离。 谁料,陈淑离根本不听,还狠狠道:“我不能功亏一篑。” 说完,她招手让嫣红靠近些,低声道:“你帮我办件事。” 313章 小妖精,你想与我同床共枕了。 傍晚时分,雪停了,气温骤然更冷,丫头小子们,上夜的就做着准备,交了差事的就呼朋唤友,聚在一起或是吃酒或是摸骨牌,输赢不大,图个乐呵。 前面倒座房内,几个小子正赌的兴起,赢的开怀大笑,输的吵吵嚷嚷,嫣红在门口徘徊,之所以不敢进去,是里面人多,无论陈淑离的计策能否得逞,给太多人看见她来找茂松,她都会成为嫌疑人。 巧的是里面赌赢的茂松内急出来解手,暮色中一个娇小的身影走来走去,他站定,仔细看了看,试着换了句:“红姑娘!” 嫣红猛地回头,顿时乐开了花,正愁怎么找他呢,他就出现了,招招手示意茂松过来。 茂松,侯府负责前头大厅端茶倒水的小子,按理有客到端茶倒水的都是丫头,可是兰猗觉着在前头接待的客人基本都是男人,安排丫头伺候不如安排小子,首先丫头大多在后宅,其次小子腿脚快,前头真有什么事,往后宅禀报也迅速些,茂松,因为样貌好得以入选,又因为嘴巴甜心思细腻得到客人和主人的赞赏,更因为奴才身子诗人的风度,让府里太多的丫头倾慕。 而他,却对嫣红情有独钟。 或许是远来的和尚好念经吧,总之嫣红来了之后,茂松经常的讨好试探,怎奈嫣红明白自己是客居,将来主子把她指给的小子也不会是侯府的,所以便对茂松若即若离,所谓若即若离,是她觉着茂松实在好看。 今个茂松穿了件最普通的衣裳,可是这普通的衣裳穿在他身上就变得与众不同了,他大步流星走向嫣红,虽然憋着一泡尿,还是保持着以往的潇洒,或许是天生,或许是他知道自己的样貌堪称生存的另外一种技能。 到了嫣红面前,他抬手拨弄下嫣红的流苏髻,调笑道:“姑娘来找我,该不会是答应我了?” 嫣红羞涩的瞪了他一眼:“我又不是你们侯府的丫头,答应你又有何用,以后再别说这样的话。” 茂松见她似乎松口了,欢喜道:“这个不难,我去找茂生说一说,让他找少夫人说一说,把你要来侯府就可以了。” 若真可以,嫣红会立即答应茂松嫁给他的,可是,嫣红苦笑道:“你家少夫人同意,我家二小姐也不会同意。” 茂松显然是动了真情,琢磨下道:“实在不行,我把你从陈二小姐手里赎身。” 嫣红叉腰伸手:“拿来。” 茂松懵里懵懂:“什么?” 嫣红杏眼一瞪:“银子。” 茂松讶异:“作何?” 嫣红满是嘲讽的意味:“你不是要给我赎身么。” 茂松立即道:“你等着。” 转身想跑。 嫣红一把拉住他:“你以为三两五两三十两五十两吗?” 茂松吃惊道:“一个丫头的卖身钱不过如此,就是当初我卖进侯府也才十两银子,就算你家二小姐狮子大开口,最多五十两,满园春的头牌小桃仙也才二百两,我自己攒了十两银子,最近手气好赢了五六两,再和兄弟们挪借一些就差不多了,实在不够管少夫人借,她那人心肠好活菩萨一般,总之我要把你赎出来。” 嫣红听他啪啦啪啦把账算的明白,却哼哼一声冷笑:“你怎知我家二小姐的为人,她若是知道你想给我赎身,不理会咱们是两情相悦,还以为我背叛她呢,一气之下还不得把我的卖身契撕了,即使她同意你赎我,五百两都打不住。” 茂松瞠目结舌:“啊!她把你当卫沉渔呢,可着京城,大概只有卫沉渔值这个价了。” 他说的是实话,可是嫣红突然不高兴了,将头一甩:“我自然比不了卫沉渔,好歹人家曾经做过侯爷的妾侍,我比不了卫沉渔难道你就比得了侯爷?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痴心妄想着卫沉渔,哼!” 茂松自察失言,感慨女人的嫉妒心太重,一拉嫣红的袖子。 嫣红推开他。 他又抓住嫣红的手。 嫣红用力一甩。 茂松连忙赔不是:“行了,算我笨不会哄人,我心里只有你,这个你知道,咱们府里多少你数一数,不知有多少丫头喜欢我呢,我诚心诚意待你才想为你赎身,可我没有那么多银子。” 适可而止,嫣红懂这个道理,且她突然想起陈淑离交给她的这个差事了,陈淑离要她寻个合适的机会把茂生的那条中裤放到兰猗的卧房,嫣红哭笑不得了,自己又不是倚兰苑的丫头,哪里有机会,可是陈淑离不听,告诉她没机会就想法子找机会,侯府这么大,她也来了数月时间,认识的人不止一两个,实在不行收买个能进入倚兰苑的,嫣红给陈淑离逼得没法这才来找茂松,希望茂松再托付其他人把茂生的裤子偷偷放到兰猗的卧房,现在听茂松说没银子,嫣红心生一计,转身消气道:“知道你是真心实意待我,没银子不怕,我这里有个赚钱的机会,不知你肯不肯干?” 茂松以为,嫣红是他的心上人,是不会害他的,所以喜滋滋道:“当然肯干,不过不能在我当差的时候。” 嫣红点头:“知道知道。” 茂松急切道:“快说,到底干什么?我年轻力壮,什么苦活儿累活儿都干得。” 嫣红神秘一笑:“这个活儿既不苦也不累。” 茂松欢天喜地:“快说啊。” 嫣红四下看看,发现这是在倒座房不远处,一旦里面那些小子出来就麻烦了,于是拉着茂松道:“你跟我来。” 茂松云里雾里,由着她拉着,噔噔小跑,不多时来到新建的祠堂附近,当初公输拓为了避免宇文佑查出祠堂里有密室,一把火烧了祠堂,经兰猗建议,又重建了新的,目前业已完工,只是公输家族的祖宗牌位还没有制作好,所以这个祠堂暂时搁置着,也就非常清静,更何况是数九寒天的。 嫣红与茂松藏于一棵粗壮的老松树后头,又东张西望一番,除了几只觅食的鸟雀,根本没有什么人,她放心了,敞开斗篷,从怀里拿出茂生的那条裤子递给茂松。 茂松茫然,拿着看了半天,是男人的中裤,大概是情之所至,他都没发现这裤子是八成新的,一把抱住嫣红道:“小妖精,你想与我同床共枕了。” 314章 我没打算同姐姐抢丈夫 嫣红臊得满脸火烧火燎,一把推开茂松:“胡咧咧什么呢。” 用力太大,茂松给她推个趔趄,讶然:“你不想跟我好,为何送我一条中裤?” 中裤,不过是婉约说法,其实就是亵裤,是贴身穿着的裤子,这东西羞于示人,嫣红一个黄花闺女突然拿出来给了他,也不怪茂松误会。 嫣红也是被逼无奈,只好吐露真言:“这裤子不是给你的,这裤子是茂生的。” 一个大姑娘拿着另外一个男人的亵裤,茂松顿时火冒三丈:“好啊,你送茂生这种物事,难不成是想告诉我,你同茂生好上了,想想也对,茂生如今可是管家大人了,不再是像我一样的小子,你嫁给他就成了管家夫人,风光无限,不过你也别得意,你能嫁给管家,怎知我就娶了不了小姐。” 本是气话,说到这里自己突然醍醐灌顶般,整个人一下子通透了,对啊,凭着自己的样貌,既然能惹得那些丫头倾慕,也说不定会给某位小姐喜欢上,就像高阳长公主嫁给顾纬天,那个纸扎铺出身的顾纬天如今可是大驸马了,假如自己娶了某位小姐,不也从任人驱使的小子变成姑爷了。 这样一想他止不住哈哈大笑,笑得嫣红莫名其妙,笑得嫣红毛骨悚然,最后他止住笑,问嫣红:“你家二小姐可许了人家?” 嫣红愣愣的,不知他问这个作何,也还是老实答:“不曾。” 茂松心里甭提多高兴,整个府里数一数,八房老爷,待字闺中的小姐不少,但他忌惮公输拓,又觉着兰猗太精明,这两口子不好对付,倒是那个陈二小姐,听说家里没什么亲人了这才投奔了姐夫,又听说人家是准备住一段日子,散一散失去父母亲人的郁闷然后回去自己家里的,那么大的陈府而今都是陈淑离的了,别说她爹娘给她留下多少家财,单单是那些房屋都值不少银子,且那陈淑离如今成了孤家寡人,必然感到孤苦无依,所以应该是最容易打动的。 见他泥塑木雕的呆呆立着,嫣红窃以为他给自己气昏了头呢,忙解释:“这裤子不是我送给茂生的。” 茂松突然发现了鲤鱼跳龙门的捷径,仿佛自己已经飞黄腾踏了似的,也不气了,问嫣红:“你拿茂生的裤子作何?” 嫣红唉声一叹:“是二小姐交给我的差事,你也知道我家大小姐差不多是给公输家人害死的,二小姐能不恨公输家人吗,所以一直想报复他们,等了这么久终于有了机会,她说把茂生的裤子放到少夫人的卧房,然后喊人捉奸,虽然不能将你家少夫人如何,让她丢人现眼也是好的,可是我连倚兰苑都进不去,哪里又能进到你家少夫人的卧房呢,所以才来找你想办法,我知道倚兰苑的那些姊妹都喜欢你,假如你求到她们,她们一准会帮你的,虽然这事有点缺德,可是公输家人害了我家大小姐难道就不缺德吗,并且,这是二小姐的主意,我不照办,她非得掐死我。” 嫣红说完低头哽咽,她是真心不愿意做这件事的。 茂生一怔,这位陈二小姐原来是为了报仇才来侯府的,当初的所谓失去亲人投奔姐夫,其实是个幌子,茂松暗暗一笑,有了这个把柄,那个陈二小姐更容易攻破了,他将茂生的裤子揉成一团塞到自己怀里,对嫣红道:“走,带我去见你家二小姐。” 嫣红大感意外:“怎么,你答应了?” 说了这么半天,茂松感觉自己的尿快喷出来了,忙匆匆道:“嗯,等下带我去见你家二小姐,有些地方我需要同她谈谈。” 说完转身就解开裤子,哗哗的,好不舒服。 嫣红骂了句“浑蛋”,噔噔的先跑了。 茂松一番恣意之后,去追嫣红,然后同他来到了陈淑离的院子。 冬日里,刚交酉时天就已经黑透,嫣红不在,陈淑离懒得起来掌灯,于黑暗中歪在炕上想心事,想起嫣红劝她的话,或许自己真的该找个好男人嫁了,然后生儿育女过一种正常的日子,可是,好男人在哪呢?自从十二岁那年姐姐嫁给公输拓,大婚那天她夹在众人中看热闹,当时公输拓骑着高头大马来迎亲,她仰头望着相貌堂堂的姐夫,从此便深深的刻在心里,她发誓将来也要嫁给姐夫。 后来,长大了些,媒人开始陆续登门了,她对爹娘说自己嫁人就要嫁给姐夫时,差点没把爹娘气死,爹就暴跳如雷,娘就好言相劝:“你姐姐是安远侯夫人,你作为她的妹妹不能同姐姐抢丈夫。” 她嘴一撅:“我没打算同姐姐抢丈夫。” 娘说:“你难道想给那公输拓做妾?不成啊女儿,你是大家闺秀,还是嫡出,你该做夫人的,不能做妾。” 或许是爹没有纳妾的缘故,或许是她太幸福,所以不懂过日子的人情事故,也就不懂做妾和做夫人有多么大的不同,她只觉着,嫁给公输拓同姐姐又成为一家人没什么不好。 只等她再大些,懂的多了,才明白自己想嫁给公输拓无异于痴人说梦。 这个时候,天随人愿,姐姐没了,她虽然听信了爹娘的话觉着姐姐或许是给公输拓害死的,可是她心里仍旧止不住喜欢公输拓,哪怕公输拓臭名远扬,无数个失眠的夜晚她问自己,到底喜欢公输拓什么? 后来,她大致给了自己答案,她更多的是喜欢公输拓头上的光环,本朝上下,除了宇文佑,连爵位比公输拓高的鲁国公洪行良都没有公输拓那么大的名气,成为皇上的女人不容易,但成为公输拓的女人同样可以荣耀至极。 于是,她不改初衷的仍旧想嫁公输拓。 可是,等爹娘捱不住她的软磨硬泡和一哭二闹三上吊,最后答应了,公输拓却不肯娶她,她的心从高高的峰巅跌落到谷底,从此爱公输拓恨公输拓,两种感情纠缠不清,她自己的性情也越来越古怪,所以现在都意识不到自己究竟在做什么,鬼使神差般,稀里糊涂的往前走。 现在似乎有些明白了,可是为时已晚,她的爱与恨如同山精树魅,已经修炼成形,再想回头,太难。 315章 我想娶陈二小姐 北风呼啸,火盆里的炭早就熄灭了,屋里冷的像冰窖。 “哎呦我的二小姐,怎么连灯都不点。” 嫣红进来后摸索着找到火折子点燃了油灯,举着照了照陈淑离,见她呆呆的歪着,一张脸煞白,又突然打了个喷嚏,嫣红忙掏出帕子递给她。 “明天你再去库房,黑炭也拿来吧,好歹别冻死。” 陈淑离一边说一边用帕子拧出一点鼻涕,忽然发现对着她笑眯眯的茂松,屋里光线不好,茂松身后是大片的黑暗,而他又笑得那么好看,这就有点如梦似幻的感觉,陈淑离愣愣的,只等茂松唤她:“陈二小姐。” 陈淑离终于明白这是个大活人,看穿戴还不过小厮,她怒道:“你是谁?怎么进了我的房?出去!” 嫣红急忙道:“他叫茂松,是前头负责茶水的小子,他说他能帮咱们,所以奴婢把他带来了。” 他能帮自己,陈淑离消了气,从炕上起来,抓过斗篷裹紧自己,在椅子上坐了,仍旧是端着陈家二小姐的架子,淡淡道:“你帮我,你能做什么呢?” 茂松在侯府干的好好的,从未想过要对不起侯爷和少夫人,可是今晚突发奇想,要成为人上人,为了这个目标,他豁出去了,道:“二小姐你不就是想把这么一条裤子放到少夫人的卧房么,我能办到。” 他说着拿出那条裤子,扬扬手给陈淑离看。 男人的贴身亵裤,陈淑离有点难为情,别过脸道:“你说是什么我不懂。” 茂松呵呵一笑:“这个时候了,二小姐何必自欺欺人,嫣红都告诉我了。” 陈淑离立即把目光射向嫣红。 嫣红忙道:“这事我做不来的,我又不是倚兰苑的,侯府的丫头倒是认识几个,可人家怎么会帮我,非但不会帮我,差不多还会咱们的事告到少夫人那里,但茂松不同,他肯帮咱们,所以我就把事告诉他了,在这个家里,我也就有茂松这么一个朋友,实在没辙了。” 茂松见陈淑离对自己非常轻慢,知道这种女人都是贱皮子,你越上赶着她越是爱答不理,茂松就把裤子往炕上一丢,哼哼一声冷笑:“若不是嫣红求我,这种破事谁爱管,一旦给侯爷知道,轻了一顿毒打,搞不好丢性命也是有可能的,行了既然二小姐不信任我,那我走了。” 他真不客气,说走就走,眼瞅着出了房门,陈淑离轻声道:“回来。” 茂松听见了,故意装着没听见,迈出门槛。 嫣红追上去把他拖了回来,又拉到陈淑离面前。 陈淑离也不看他,道:“非是我不信你,你终究是公输家的人,你帮我对付你的主子,就像你说的,一旦给侯爷知道,轻了一顿毒打,重了也说不定丢了性命,这么冒险的事你肯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陈淑离说完静静的等着,等着茂松狮子大开口管她狠要一笔。 嫣红等的却是茂松开口为她赎身,能够离开这位性情古怪的陈二小姐,嫣红求之不得。 然而,让她们两个都没有想到的是,茂松开口说的是:“我想娶陈二小姐。” 他说的那么大胆,那么认真。 陈淑离愣住了,良久反应过来,站起,抬手就给茂松一个响亮的耳刮子:“混账,你算什么东西!” 陈淑离恼怒的是,等了这么久没等来公输拓的求婚也就罢了,好歹自己身为大家闺秀,说媒也该说那些官宦子弟富贾公子,不料一个端茶倒水的小厮向她求婚,这对她是一种羞辱。 而嫣红更是呆若木鸡,茂松不是口口声声说喜欢她吗,怎么突然又想娶二小姐呢?难道茂松口误?嫣红就推着茂松提醒他:“你不是想替我赎身吗,你是想娶我的,快告诉二小姐,方才说错话了。” 茂松揉了揉火辣辣的脸,推开嫣红道:“你等着做我的侍妾吧。” 嫣红感觉这个茂松今晚不是吃酒醉了,就是他疯了,说出这样颠三倒四的话,身为小子,主子能许给你一个丫头已经是福星高照,他竟然想娶二小姐,嫣红百思不得其解,只傻傻的看着茂松,不知该如何支应了。 陈淑离更是余怒未消,指着茂松:“给我滚出去!” 茂松站着未动,狞笑道:“我知道这有点太突然,给你三天时间考虑,可是你说管家茂生丢了裤子,他会不会等三天再搜查呢?也或许一条裤子不值得搜查,但他也会把这事告诉少夫人的,谁让他对少夫人死命效忠呢,少夫人可是修行千年的狐狸,一旦知道茂生丢了裤子,必然猜到有人是想在侯府兴风作浪,那个时候你有天大的本事,也甭想把茂生的裤子偷偷放到少夫人的卧房。” 一通长篇大论,嫣红认识他这么久,从来只知道他嘴巴甜会哄人,但不知道他分析事情还这么头头是道,且他这个人野心今晚才显现出来,这种人幸运了就会大富大贵,倒霉了就是万劫不复,幸好自己还没嫁他,否则指不定就跟他遭殃了。 刚庆幸,陈淑离那里就道:“再怎么说我也是堂堂的陈家二小姐,是安远侯原配的亲妹妹,你让我嫁给你,整个侯府乃至整个京城都轰动了,你觉着我姐夫会同意么?不如这样,我将嫣红嫁给你。” 嫣红一惊,也说不出什么来。 这个来时的路上茂松已经考虑过了,满不在乎道:“侯爷整天忙的不落屋,哪里有时间管你呢,他回来就同少夫人你侬我侬的,出倚兰苑的时候都少,别说来你这里,等他知道,咱们已经生米做成熟饭,他想管也管不了,嫣红只能做妾,不能做夫人。” 这厮心思如此缜密,做个端茶倒水的小子倒是可惜,但他出身低贱,莫说嫁给他,同他交朋友都是一种耻辱,可是眼下又不能得罪他,陈淑离想了想,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有个词叫灭口,于是道:“行,方正我也是孤苦无依,而你又样貌不俗,等你帮我扳倒了狐兰猗出气,我就嫁给你。” 扳倒少夫人谈何容易,茂松不傻,摇头:“太迟了,我要现在你就嫁给我。” 陈淑离厌恶的也不看他,忍了忍道:“至少你得让我看到你的能力,先把这件事替我办了。” 茂松得意一笑:“好,咱们说话算话,其实你言而无信我也不怕,若是那样,我就把前前后后的事都告诉少夫人。” 316章 你为何陷害少夫人? 当天夜里,公输拓回来时,至廊上便迎出两个丫头,听说兰猗已经睡下了,他就吩咐丫头们:“别打扰少夫人了,我就在外头睡。” 丫头们就于卧房的连间处放了木榻,铺上厚厚的被褥,公输拓也不更衣,心里有事挥手屏退丫头们,和衣而卧在木榻上。 最近宇文佑更大的限制了他的自由,不单单要他每天上早朝,早朝之后还要他陪着往上书房看奏折,午睡时还要公输拓在一旁陪他闲聊入眠,每天都是到晚上才放他出宫。 公输拓明白,困住他,宇文佑就赢了,所以他辗转反侧,必须解困,想到最后唯有一个法子,那就是宇文佑可以困住他,却无法困住兰猗,所以他想把自己所有的事情交给兰猗打理。 想过又心有不忍,兰猗快临盆了,这样的身子走路都累,睡觉也是不得安枕,大肚子压得她喘气都费劲,经常三更半夜起来在地上溜达,再让她替自己打理那么庞大的事业,情何以堪。 叹口气,睡不着,索性起来,披上大氅推开房门,在天井中怅然独立,不远处廊上的纱灯投来微弱的光,黑色的大氅快曳地,整个人看上去如一只苍鹰,站着不动有点冷,他就往二门处走去,想着这个时候金鹰等长随也不会睡,不如找他们聊一聊,或许能有办法解决目前的困境。 突然,他耳朵动了动,极其微弱的脚步声传来,他猜测会不会是兰猗,回头看,房门不曾开,兰猗没有出来,却见一个人蹑手蹑脚的走到门口,然后轻轻开了房门走了进去,看身量和样子应该是个丫头,他就没在意,出了倚兰苑而去。 快子时,他才从金鹰等人的住处回来,却见倚兰苑灯火通明,他脑袋嗡的一声,想兰猗还没到生产的日子,该不会是……他不敢想了,听说动了胎气容易早产,他就把步子迈得更大些,小跑似的进了房,突然,他愣住了。 兰猗安然坐在炕上,秋落陪在一旁,春喜垂手侍立,而地上,坐着站着的,很多公输家的女人,八房太太只有大太太身子骨不好没来,剩下的就是奶奶们,又有各自的丫头婆子陪伴,卧房陡然而逼仄起来。 公输拓笑了笑:“大半夜的聚在一起,过年的用度提前发放了?” 太太奶奶们都忙着同他招呼,兰猗也淡淡道:“侯爷回来了。” 秋落也给他匆匆道了万福:“侯爷。” 只是这两个字说的非常生硬,分明是带着气呢。 公输拓知道问其他人必然都是吞吞吐吐,秋落是个爽快人,他就问秋落:“发生什么了?” 秋落回手扯过一条雪白的男人的中裤,啪!扣在炕上,怒气冲冲道:“邪门了,这东西既然不是侯爷的,竟然在姐姐的卧房出现,分明是有人栽赃陷害。” 公输拓心里咯噔一声,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眼前最重要的是替兰猗担待,就笑道:“谁说不是我的。” 秋落懵懂,这裤子穿在他腿上只能过膝盖。 公输拓拿过那裤子朝自己比量下,若无其事道:“是卫姑娘给我做的,你说她只懂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哪里会做针线,就做了这么一条裤子,我试了试,快撑破了,就没穿,随手丢在房里的。” 虽然卫沉渔已经成了他的弃妇,毕竟与他有过关系,且卫沉渔是个妓女,给男人做条亵裤没谁会觉着奇怪,更没谁感觉她这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三太太素来喜欢兰猗,更因为兰猗给女儿绣卿找了那个好夫婿,所以她忙对众人道:“一场误会不是,侄儿媳妇怎么能私藏其他男人的裤子呢,咱们走吧,这时辰了,侄儿媳妇那身板可是需要好好歇息。” 她带头,大家纷纷同公输拓并兰猗告辞,一边啧啧一边往门口走去。 等大家都离开,房中静了下来,秋落和春喜也下去了,一直未曾开口的兰猗盯着什么都没有的地面道:“有劳侯爷替我周全。” 公输拓扫了眼那裤子,蹙眉道:“今晚怎么回事?” 兰猗一叹,叙述了今晚发生的稀罕事,本来她已经就寝,突然听见个小丫头喊:“呀,这是谁的裤子?” 这小丫头叫馨喜,倚兰苑负责往浆洗房送换洗衣裳的,这活计没多少,所以她平素也负责擦洗家什和值夜,今晚轮到她了,不能睡就在灯下做着针线,后来据说是怕兰猗踹了被子着凉,就进来给兰猗盖被子,猛然发现炕上有这么一条裤子,她经常接触兰猗和公输拓的衣裳,清楚这么短的裤子绝对不是公输拓的,所以失声喊了出来。 然后兰猗醒了,没等问馨喜怎么了,就听咚咚的有人敲门,另外一个丫头去开了,闯进来几房太太和奶奶,她们听说兰猗要生了,所以着急赶来,然后几看见馨喜手中拎着一条男人的中裤,还听馨喜叨叨咕咕:“这根本不是侯爷的。” 于是,大家瞬间忘记兰猗生还是未生,都关心起这条裤子来,询问馨喜这裤子的来历,馨喜茫然道:“我刚进来给少夫人盖被子,就发现炕上有这么一条裤子,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啊。” 如同静夜放了颗爆竹,大家顿时又惊又臊,围着兰猗问东问西,兰猗就是闭口不语。 后来公输拓回来了,替兰猗解了围。 听她叙述完,公输拓朝门口喊:“馨喜!” 外头应了声“是”,未几馨喜走了进来,朝他一福:“侯爷吩咐。” 公输拓啪的一拍桌子:“你可知罪?” 一拍一吼,把兰猗吓了一跳,再看馨喜已经跪在地上,带着哭腔道:“奴婢不知,侯爷明示。” 公输拓将炕上的裤子甩给她:“说,这裤子是谁的?你为何陷害少夫人?” 馨喜双手乱摆:“没有,奴婢没有陷害少夫人,这裤子是我在炕上发现的,我也不知道是谁的。” 公输拓一般的很少管家里的事,但今个有人欺负兰猗,他不能再容忍,高喊:“来人,拿家法!” 家法,就是一根藤条,家里的丫头小子甚至男主主子犯了错,轻的斥责,重的就动用家法,不可饶恕的就赶出府去清理门户。 不多时有两个小厮把家法拿来了,公输拓指着馨喜:“给我打,狠狠打。” 317章 是奴婢……喜欢他。 执掌家法的小子听了公输拓的命令,高高举起了那根因为经常使用而变得光溜溜的藤条。 馨喜仰头去看,顿时吓得花容失色,双手抱着脑袋高喊:“侯爷饶命!” 公输拓以为她可以坦白了,挥手制止执掌家法的小子。 藤条没有打下来,馨喜身子一软瘫倒在地。 公输拓厉声喝问:“你为何陷害少夫人?” 馨喜摇着脑袋,眼泪噼里啪啦的飞:“侯爷容禀,奴婢不敢陷害少夫人。” 不见棺材不掉泪,公输拓再喊:“打!” 藤条落下,啪!但见馨喜扑倒在地,衣裳随着藤条的起落而起落,馨喜狼哭鬼嚎般,打了几下她终于支撑不住,爬过去抱住兰猗的腿:“少夫人救命!” 兰猗双手捧着肚子,心里喃喃着宝贝不怕,对馨喜的求助她心一横,无动于衷。 她想的是,公输拓平时不怎么管家里的事,今晚如此反常,定是他有了什么把柄,看馨喜柔情似水的样子,也说不定是个滚刀肉,所以她视若无睹。 少夫人不吭声,侯爷不下令住手,执掌家法的小子追过来,藤条再一次落在馨喜后背,这丫头终于忍受不了喊了出来:“是茂松指使我陷害少夫人的。” “停!” 公输拓下了命令,然后让那两个小子把馨喜架起立在他面前,他问:“茂松是谁?他又为何指使你陷害少夫人?” 虽为婢女,不能养尊处优,也还是没干过粗活,这番打下来,馨喜只感觉后背的皮肉已经开裂,起初痛得麻木,一点点的那痛明显起来,她强忍着道:“茂松是前头伺候茶水的,奴婢也不知道他为何陷害少夫人,今个傍晚时候他来找我,给了我这么一条裤子,要我偷着放在少夫人的炕上,当时我也问他为何这样做,他不肯说。” 公输拓一拍身旁的炕几,震得上面的茶杯叮叮当当的响,他怒道:“大胆奴婢,茂松要你怎样你就怎样,说,你是欠他钱还是欠他命?” 馨喜呜呜的哭了,泣不成声。 公输拓再次拍响炕几:“本侯要你说话。” 馨喜使劲咬住嘴唇止了哭声,怯怯道:“是奴婢……喜欢他。” 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个理由,就毫无原则的助纣为虐,公输拓只笑这个丫头可悲可怜又可恨,看向兰猗道:“你觉着呢?” 兰猗晓得他是问自己如何料理这件事,轻声一叹:“可怜见的,大概伤的不清,春喜呢,炕上的柜子里有我配制的金疮药,你拿些给馨喜涂在伤口上,以后别落下疤痕。”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虽然今晚不是春喜的差事,她也从被窝李爬了出来,站在屋内一隅看着馨喜给打的死去活来,听兰猗吩咐,她就去柜子里拿了些金疮药,然后又喊了两个小丫头搀着馨喜出去了。 公输拓又吩咐那两个小子去把茂松找来。 只等屋里仅剩下夫妻二人,公输拓又问:“这个丫头你还打算留着?” 兰猗按着炕沿下了地,坐久了会累,在地上一行溜达一行道:“不然让她去哪里呢?她爹娘都没了,三个哥哥合起伙来把她一卖再卖,先是卖给一个员外老爷做妾,不料人家那员外夫人是个泼辣户,当晚没等入洞房呢就把馨喜赶了出去,她那三个哥哥又把她卖到了戏班子,班主起先见她模样周正以为能教出一个名角儿呢,熟料这馨喜只是金玉其外,莫说唱念做打,连戏词都记不住,班主一气,退货,刚好咱们府里采办丫头,她三个哥哥又把她卖了过来,其实她平时很老实的,任劳任怨,只求别回到那个地狱般的家里,这回之所以能做下错事,说别人是鬼迷心窍,她就是情迷心窍了,侯爷打也打了,她断不会再敢犯错,若是把她赶走,她那样的亲人怎堪托付,这不是往死路上逼她吗,行了,留下吧,以后我慢慢调教。” 公输拓听她讲起一个不起眼的丫头,了解得如此详细,佩服道:“你可是有心了,馨喜的事知道这么多。” 他说着,下来牵起兰猗的手一起溜达。 兰猗侧头看他一笑:“这么大的家要我管着,能不用心吗,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丫头小子的事都要了解,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这些人疏忽了,也会害人不浅,那个茂松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我倒是了解他的,还不是没防范得了。” 公输拓停住,道:“茂松你也打算留用?” 兰猗脸色一凛:“不会。” 公输拓不明白了:“为何?茂松和馨喜同样犯错,你为何原谅了馨喜却不肯原谅茂松?” 兰猗轻轻捶着后腰处,道:“这不一样,馨喜只是一时糊涂,茂松大概就是有所预谋。” 公输拓惊讶:“何以见得?” 兰猗一笑:“侯爷成天的在外头不了解家里的这些丫头小子,那个茂松仗着自己模样俊,虽然算不上沾花惹草,也经常故意在丫头们面前卖弄,使得那些丫头被他迷的神魂颠倒,恨不得个个都想我把她们指给茂松做老婆呢,听说陈二小姐进府后,他又看上了陈二小姐的丫头嫣红,那个嫣红的确长的不赖,特别是那身段,走路风摆杨柳似的,与茂松倒也般配,可是我猜想陈二小姐是不会轻易把嫣红许给茂松的,首先他们两个不是一家人,为了能娶到嫣红,茂松指不定多想讨好陈二小姐,回头说今晚的事,侯爷你想想看,我与茂松主仆见面都少,何来仇恨?他这样陷害我还不是背后有人指使,那么也就是说他对我叛变了,我为何要留他呢。” 话说到这里,公输拓似乎明白了什么,茂松喜欢上陈淑离的丫头嫣红,陈淑离不同意,茂松想讨好陈淑离,然后他利用美男计唆使馨喜陷害兰猗,也就是说兰猗在怀疑茂松背后指使的人是陈淑离,的确,以陈淑离的个性,她是能做出来的。 公输拓怒气冲天,高喊:“茂松带来了没有?” 噔噔噔跑进来那两个小子,看他们惊慌失措的,公输拓晓得大概发生了什么不可预测的事,蹙额问:“怎么了?” 那两个小子答:“禀侯爷,茂松,他没了。” 318章 听说咱家大爷好像同陈二小姐交情不错 茂松人间蒸发,消失无踪。 起初兰猗和公输拓以为他做下错事逃跑了,后来有人在后花园的灌木丛中发现了茂松的尸首,虽是小厮,侯府还是选择了报官。 大理寺来人了,竟是许久没见的楚临风,还有那个仵作老郦,经验尸,确定茂松死于窒息,而这种窒息是因为喘病所致,于是,茂松给大理寺定为病发而亡。 于是,兰猗淡淡的吩咐管家茂生:“找领席子卷起,送到郊外埋了吧。” 然后,大理寺结案,楚临风告辞,兰猗挽留道:“许久未见楚大人,往前头吃杯茶再走不迟。” 楚临风笑笑:“盛情难却,少夫人请。” 在往前面厅堂走的时候,兰猗试探的问楚临风:“你相信我家的这个小子是病发而亡的?” 楚临风摇头:“不信。” 兰猗停下了,错愕的望着他:“楚大人匆促结案,无异于草菅人命。” 楚临风咧嘴笑笑:“他是侯府的小子,他的死是夫人的家事,我猜夫人很想自己来解决这一桩家事,所以才这样判案的。” 兰猗定定的看着他,看了有一会子,这才感叹:“高山流水,谢谢楚大人的体谅。” 她之所以想把茂松的案子悄悄结了,并非是因为茂松不过一个奴才,而是茂生之前找过她,坦言茂松陷害她的那个罪证便是自己的中裤,还说那天陈淑离突然去了自己的住处,然后裤子就不翼而飞。 茂生的话兰猗明白,裤子是陈淑离偷的,当然是为了陷害她,然后陈淑离指使对嫣红有情的茂松来做这件事,大概就是以嫣红作为交换条件,而茂松又利用了馨喜对他的感情,偏偏那天公输拓睡不着在天井中溜达,虽然没能完全看清偷着进兰猗卧房的是馨喜,但馨喜一反常态的说她进去给兰猗盖被子,这就让公输拓明白她在撒谎,因为倚兰苑上夜的丫头没有兰猗和他的传唤是不能随便进入卧房的,接着公输拓杖责馨喜,陈淑离知道事情败露,就选择了杀人灭口。 陈淑离如此歹毒先不说,兰猗不想这事闹大,还不是因为陈淑离是公输拓原配陈毓离的嫡亲妹子,即使现在把陈淑离给抓起来投到大牢,茂松也活不过来了,更何况茂松是咎由自取。 兰猗先把事压了下来,然后等公输拓回来再做定夺。 公输拓又给宇文佑宣进宫去,至天擦黑才回,神情疲惫,兰猗不知道他是在为无法分身而愁,还以为他是知道了陈淑离在侯府兴风作浪给气的,也就把自己的分析告诉了他:“我觉着,茂松极有可能是陈二小姐杀的。” 公输拓一愣:“大理寺怎么说?” 兰猗道:“大理寺验尸说茂松因为喘病发作窒息而亡,可是茂松之前从未听说过犯有喘病,另外可着侯府谁都知道我能治喘病,他即使是个小子,若真有喘病,之前也会求我给他看看的,他的窒息而亡另有原因,我发现他脸上有一点点胭脂水粉,大理寺的那个老郦虽然也有些怀疑,但楚临风说,茂松模样俊雅,爱打扮自己,涂粉实属正常,这也是京师很多男人竞相而做的事。” 公输拓听到这里插言:“那么你觉着茂松脸上那粉?” 兰猗肯定道:“那粉看着是粉,或许是种药粉,我听说江湖上有很多这样的害人方法,帕子上用药,以帕子捂住人的口鼻便会毒发而亡。” 公输拓明白了:“你的意思,茂松就是这样给人害的?” 兰猗点头,顿了顿,叹气道:“茂生说,那条裤子其实是他的,那天陈二小姐突然去了他的住处,他觉着孤男寡女同处一室有点别扭,撵陈二小姐不走,他就自己离开了,后回家发现,自己的柜子像是给人翻看过,一查,丢了条中裤,他当时也感觉蹊跷,但也没想太多,不成想有人用他那条裤子来做文章。” 茂生当时为了避嫌,摔门而去后,溜达一圈就回了家,发现陈淑离终于走了,他就如释重负的上炕睡觉,忽然发现自己的炕柜没有关闭严实,心里陡然起疑,拽开柜门看了看,发现里面有点凌乱,查了查积攒的钱没丢,却丢了条中裤,他当时还以为是那个老大不嫁的陈二小姐犯了花痴病呢,因为他听闻有很多男人以偷女人的内衣为乐,他就以为陈二小姐这个女人以偷男人的内衣为乐呢,谁让陈二小姐一把年纪还不出嫁。 可是当晚公输拓杖责了馨喜,茂生听说了事情的始末这才把自己丢裤子的事告诉了兰猗。 听到这里公输拓再明白不过,指使茂生污蔑兰猗是陈淑离,杀茂松灭口的也是陈淑离,念她是亡妻陈毓离的亲妹妹,又是两个孩子的姨母,公输拓对她一忍再忍,也知道她来侯府不会安什么好心思,但觉着她没闹大,就睁只眼闭只眼,对陈毓离,人死为大,公输拓更因为有了兰猗,早不记恨红杏出墙的陈毓离了,反倒因她而没有为难陈淑离。 而今,他不想再忍了,却也没多说,只宽慰兰猗几句,他就去了陈淑离的住处。 往陈淑离住处走的时候,陪着公输拓的麒麟道:“小人听说咱家大爷好像同陈二小姐交情不错。” 公输拓脚步一滞,明白这里的交情不错是私通的隐晦说法。 麒麟忙道:“我也是听别人说。” 公输拓继续走着。 天一黑,偌大的侯府如一只庞然大兽,虽然各处都有掌灯,也还是非常鬼魅,由茂松的死公输拓想起了母亲的死,继而想起了姐姐妙嫦,又想起了自己那两个孩子和小妹媚嫦,想了很多很多,想的太入神,风雪扑面他浑然不觉,只等到了陈淑离的住处,麒麟提醒他:“侯爷,小人在门外候着。” 公输拓摇头:“你回去吧,等下也不必来接我。” 麒麟说了声是,举着纱灯:“这个留给您。” 公输拓挥手:“不必,自己家里,摸黑我也能找到路。” 麒麟遵命离开,公输拓就站在门口盯着陈淑离那屋子的窗户看,雪片子给风吹得啪啪的落在他脸上,黏着直至融化。 公输拓长出一口气,像是下了什么决心,然后走到门前敲门。 319章 打你进府,我就知道你是来者不善。 门甫一打开,嫣红见是公输拓,呆呆的不知所措。 “丫头,大冷天为何不让我进门?”公输拓情知她为何发怔,装糊涂的打趣道。 嫣红猛然清醒过来,屈膝一福,随即朝里面喊:“二小姐,侯爷来了!” 如此大呼小叫,身为奴婢严重失仪,这是给里面的人报信呢,也就彰显出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笨拙。 公输拓是习武之人,功夫高深,视觉听觉都超于常人,耳听里面稀里哗啦一阵子,他无声一笑,抬腿走了进去。 陈淑离早已迎候在月洞门处,厚重的幔帐挑起,见了公输拓她可真是又惊又喜,惊的是公输拓不速而来,喜的是他终于驾临,陈淑离微微垂头:“这么晚姐夫还没睡呢?” 那种大家闺秀的端庄给她发挥得淋漓尽致,随后身子一侧,把公输拓让到里面。 虽是客居,但陈淑离的住处也不寒酸,房间不大,一应俱全,嫌弃黑炭烟气大也要了来,此时燃得正旺,屋里暖融融的。 公输拓往八仙桌旁坐了,对给他端茶水的嫣红挥挥手:“你出去下,我同二小姐说几句话。” 嫣红不自觉的看去陈淑离,面色惶恐。 陈淑离倒是一如既往的端庄娴雅,声音语气都把持着大家闺秀的风范:“出去记得把门带上,这天冷的快冻死人的感觉。” 说完,咳咳咳,手指炭火对公输拓道:“这种炭我是从小到大都没用过的,你那个小夫人可真会撙节用度,她自己房里就烧的白炭,给我这种呛死人的黑炭,分明是没把我当客人。” 她牢骚完,等着公输拓的安慰,不料公输拓却笑呵呵的问:“依着你看,兰猗她把你当什么人了?” 陈淑离没觉察出公输拓神情的不对,冷笑:“当你前妻的妹妹了,女哪有不嫉妒的呢,她觉着姐夫收留了我是不忘与姐姐的感情,所以她吃醋了,变着花样的折磨我呗。” 公输拓睇她一眼:“是么,其实兰猗完全没有必要吃醋你姐姐,因为我对你姐姐从来没有过深挚的感情。” 陈淑离一愣,这话突然到让她这个自诩聪明的人都无言以对了。 公输拓神情轻松,继续道:“我和你姐姐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不喜欢她,她同样不喜欢我,我和她的那场婚姻不过是造化弄人。” 虽然从暗恋到明明白白的想嫁给面前这个男人,但公输拓如此说他与陈毓离的感情,身为陈毓离的妹妹,陈淑离脸上挂不住了,觉着公输拓这么大大方方的说出来,一是对死者的不尊重,而是对她这个小姨子的不尊重,完全不考虑她的自尊心能否承受得了,陈淑离嘲讽意味的一笑:“姐夫快别这么说,本来大家就怀疑是你杀了我姐姐,你再这样说,岂不是坐实了别人的怀疑。” 陈家人说他杀妻,这是多少年前就知道的事了,为此陈家在陈毓离死后还告到大理寺去,给定了个病故,陈家人不服又没办法,詈骂苍天不公,便断绝了与公输拓的关系,发誓老死不相往来,今个陈淑离旧事重提,公输拓满不在乎道:“我虽然不喜欢你姐姐,也没恨她,何况她还给我生了阿妧,夫妻一场,我可以冷淡她,没必要杀她。” 大实话,不喜欢陈毓离完全可以同她分局两处,还可以纳妾。 而陈淑离同陈家人一样,都是笃定公输拓杀了陈毓离,不然从未听闻陈毓离有病,怎么突然就病故了,陈淑离对公输拓的解释根本不接受,冷笑:“当年你想娶卫沉渔进门,老太太那里不答应,你就杀了我姐姐,觉着中馈空,老太太就会同意你把那个妓女娶进门,这事不用我说,可着京城没有不这么想的。” 当年自己与卫沉渔是闹得轰轰烈烈,那不过是避开宇文佑的眼线,韬光晦迹的手段,陈家人这么想也没什么不对,公输拓今晚不是来纠缠这件毫无意义的往事的,他是来找陈淑离摊牌的,于是摆摆手:“咱们不说这个,逝者已矣,咱们说说茂松的事。” 提及茂松,陈淑离一脸的骄矜顿时消弭不见,换上的是惊慌,为了不给公输拓察觉,她的惊慌体现在闪烁的目光中,身子仍旧端正,手指都不曾动一动,还故意感慨道:“听说茂松死了,可惜了那个孩子,一心喜欢我家嫣红,我正想把嫣红许给他呢,他却先没了,说是犯了喘病憋死的,还真没看出来,他长的人高马大的还有这样的毛病,可惜可惜。” 她连说可惜,悲天悯人的情怀,表情也非常到位。 公输拓懒得理她的乔张做致,直言:“他根本不可惜,他指使馨喜诬陷兰猗,他本来就该死。” 陈淑离一挑眉,很意外的样子:“茂松为何要诬陷你家少夫人呢?姐夫你是不是误判?” 她也不是想替茂松辩驳,不过是装着一副正常说话的样子。 公输拓冷哼道:“馨喜已经承认,茂松拿了茂生的裤子要她放到兰猗睡觉的炕上,给人的感觉是兰猗不洁,偷着与家里的管家幽会。” 陈淑离立即道:“你家少夫人那样的年纪,犯错也正常。” 她这话也是在污蔑兰猗,公输拓突然一掌拍在八仙桌上,怒视陈淑离:“到现在你还执迷不悟,兰猗到底哪里招惹你了。” 陈淑离一脸迷茫:“姐夫你在说什么?” 公输拓重重的呼出一口气:“打你进府,我就知道你是来者不善,可是你爹娘都没了,你姐姐也没了,你那些堂兄弟表姊妹你又不愿靠近,我就收留了你,只希望你小打小闹也就罢了,别惹出什么大事,你当我真不知道你的所作所为吗?你同大哥之间的事,你还想拉拢十三弟十七弟,现在你又唆使茂松去害兰猗,我,真的不能再容你了。” 且原来,他什么都知道的,陈淑离只觉寒透脊背,硬挺着道:“我不知道姐夫在说什么,我也没有指使茂生害你家少夫人,定是那个狐兰猗看我不顺眼,给你吹了枕边风,你不容我,行,天一亮我就搬走,你能杀了我姐姐,就根本没把陈家人放在眼里,我走就是。” 咔擦! 公输拓忍无可忍,一掌拍碎了八仙桌。 320章 你姐姐之所以自杀,是因你表哥辜负了她。 公输拓的震怒让陈淑离措手不及,吓得往后一仰,双手掩着半张脸只露出瞪圆了的眼睛。 公输拓发火之后,慢慢平复心绪,大概是最近给宇文佑弄得有点焦躁,这么容易动怒,长长的出口气道:“茂生已经承认,那条用来污蔑兰猗的裤子是他的,还说你去了他那里一趟,他的裤子就不见了。” 茂生能发现裤子丢了,这是必然。 茂松这趟差事不一定成功,这是偶然。 但这些个状况陈淑离都考虑到了,所有的条件都不倾向于她,却还是鬼使神差的不肯收手,如今公输拓识破了一切找上门来,她知道自己凶多吉少,但想想茂生没抓住是她偷的裤子,她指使的那个茂松业已灭口,这时所有的条件都不能证明是她为幕后主使,这样一想她胆子大了起来,气道:“茂生的裤子丢了就赖到我头上,改天侯府又丢了什么值钱的物事是不是都得赖到我头上呢,茂松死了你大概也怀疑是我干的,是不是老夫人的死你也怀疑是我干的呢。” 公输拓也不同她纠缠无谓的东西,只问:“那么你无端去茂生的住处作何?” 这个陈淑离没有事先埋下腹稿,顿时哑口无言,目光飘忽,突然落在那火盆上,转瞬就有了借口:“这黑炭呛得我夜里睡不踏实,我去找茂生想要些白炭而已。” 找管家要白炭太过正常,她心下得意自己可真是太聪明了,匆忙间居然能想到这个理由。 可是她的得意随即给公输拓击碎:“那你同大哥在酒楼见面作何?” 这事她是完全没想到公输拓会知道的,瞿然一惊,讷讷道:“我,我何时同你家大爷见面了?根本没有的事,姐夫你听谁说的,定是胡编乱造,不知又是谁背后使绊子坏我。” 若无确凿的证据,公输拓今晚是不会来的,既然来找她摊牌,就是已经了然一切,所以她的一张巧嘴想遮掩的,都已经给公输拓掌握,当下道:“我并不信府里那些闲话,是我亲眼看到你同大哥在一起。” 想公输拓经常在外头吃喝玩乐,倒霉的给他碰到自己同公输措约见实在容易,陈淑离情知再抵赖不了,只能想办法补救,而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用男人的劣根来做自己的挡箭牌,于是,突然哭了,嘤嘤呜呜,好不悲切:“姐姐没了,爹娘也没了,我来投奔姐夫你,在侯府又是寄人篱下,而姐夫你又忙的不落屋,实在没什么人可倚靠,你家大爷那个人待人谦逊有礼,多番关照于我,那么请他吃个把顿饭也是理所当然,不想给姐夫你撞见,难怪你误会我,你家大爷那个人……” 说到此处做了个停顿,迅速瞄了眼公输拓,见他凛然而端坐,不知可有信了自己编排的瞎话,横竖到这个时候只能硬着头皮编下去了,她继续道:“大爷那个人看着饱读圣贤之书的君子模样,其实不过见色起意的凡夫俗子,他想同我交好,给我拒绝了,他那个老婆郑氏可是个泼辣户,我才不敢招惹呢。” 突然爆了个灯花,大概是做贼心虚,她吓得一抖。 男女之间的事,除非抓个现行,否则谁能说清楚呢,公输拓不想寻根究底,今个来的目的是想让她离开侯府的,遂道:“你来这里业已一段时日,陈家还有你的堂兄弟表姊妹,不如你去投奔他们吧。” 陈淑离愕然:“姐夫你赶我走?” 公输拓迟疑了下,最后道:“你若觉着我是在赶你走……算是吧,我没闲工夫成天的防备你来害兰猗。” 原来是为了他的那个小狐狸精,陈淑离打翻了醋坛子,讥笑道:“坊间有这样的话,男子宠后爱,女子重前夫,姐夫有了狐氏,早把我姐姐忘了个一干二净,姐姐她没了这才几年,甚至可以说是尸骨未寒,姐夫就移情别恋,难怪让人怀疑姐姐是姐夫你杀的……” 旧事重提,纵使公输拓襟怀坦荡不屑于计较这些,但这事经常挂在陈淑离嘴边,公输拓忍无可忍怒道:“你姐姐不是我杀的而是自杀!” 如同给谁打了一闷棍,陈淑离吓掉了手中的帕子,木木的望着公输拓:“你,你说什么?” 事已至此,公输拓不想再隐瞒,他也想与陈家人做个了结,长长一叹,不想惊扰已亡人的,无奈讲起那段往昔:“你姐姐之所以自杀,是因为你表哥辜负了她。” 陈毓离迫于父母之命嫁给了公输拓,心上人却是表哥,即使出嫁了还生下阿妧,仍旧与表哥偷着来往,她表哥那个时候是个穷小子,陈毓离不时的接济他,他得以不为一日三餐发愁而专心读书,最后得了功名做了县令。 这个时候陈毓离同她表哥的孩子宝珺已经出生,听闻表哥得偿所愿,陈毓离找上门去,不成想发现表哥已然娶了别个女人,她质问表哥为何薄情寡义,那男人非但没脸红,还振振有词,说自己的岳父是知府,在他仕途上有所帮助,而陈毓离的父亲却根本瞧不起他,一切美好破碎成为把握不住的影像,陈毓离万念俱灭,吞金而亡。 当时的公输拓一是为了自己的颜面,更多的是为了公输家族的颜面,还有不想大家对已经死了的陈毓离指指点点,就刻意掩盖了事实,只说陈毓离病故。 陈淑离听完公输拓的叙述,呆如木鸡,喃喃着:“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 虽然难以置信,但仔细想一想贫苦的表哥用心攻读那几年,吃穿不愁,应该就是姐姐帮他的,而后来表哥娶了知府千金她也知道,就是不知道姐姐同表哥竟然还生下了宝珺,那个孩子不是公输拓的,他竟然还抚育了这么多年,陈淑离心绪复杂的看着公输拓道:“宝珺不是你的儿子,你却待他如己出,以姐夫你的脾气,这事听着很难让人相信。” 公输拓冷笑,心道我的脾气你怎么能懂呢,这话不屑同她讲,只淡淡道:“孩子是无辜的,我也只是给他吃穿用度而已,而今你知道你姐姐的死因,请不要再提及这些个事,无论她对还是错,就让不要再打扰她的清静,你走吧,陈家的宅子很大,陈家也还富有,你何必在这里为了白炭还是黑炭哭天抹泪呢。” 321章 家里的丫头我是看不上的,都是些庸脂俗粉。 公输拓终于开口下了逐客令,陈淑离也终于慌了神,扑过去抱住公输拓哭道:“我不走,我要守着你。” 公输拓皱皱眉,意图推开她,怎奈她抱得紧紧,情深可见一斑,只是公输拓非但没给她感动,眼底倒生出一丝厌烦的神情:“你若想有颜面的离开,就不要纠缠我,我会告诉家里的人说你在这里住够了,反之,你会走得很没面子,我会告诉家里人你同大哥背后的勾当。” 他的薄情让陈淑离不寒而栗,慢慢松开他,冷厉一笑:“堂堂的安远侯不过是沽名钓誉,以这样卑劣的手段来威逼一个弱女子。” 公输拓猛地一旋身子,阔大的衣衫带起一股风,凌然道:“关键你并非弱女子,能将人高马大的茂松轻松杀了灭口,你觉着你还弱吗?” 陈淑离脸色惨白。 公输拓续道:“当然,现在只是怀疑,你如果不走,凭兰猗的能力,早晚会查出你是干的。” 他之意,若陈淑离是个明白人,自己赶她走是在保护她。 偏偏陈淑离给纠缠不清的爱恨蒙蔽了心智,哈哈一声凄厉的笑,绝望的看着公输拓道:“好啊,就让她狐兰猗来查我好了。” 转身往炕上端庄的坐了,漠然道:“夜深,请姐夫回去吧,我名声不好,你在我这里可别坏了你的名声。” 公输拓无奈的晃晃头,他不想赶尽杀绝,可陈淑离自己找死,这可真是莫可奈何,转身出了房门,外头风雪加剧,想着兰猗或许因为那条裤子的事而睡不踏实,他急匆匆的回了倚兰苑。 房内灯火闪烁,兰猗果然未睡,见他回来,什么也不问,只默默的给他拿了热乎乎的手巾搽脸。 公输拓一把抓住兰猗的手:“你说,我是不是太纵容陈淑离了?” 兰猗仰头看他,笑了:“换了是我,我也会像你一样,谁让她是阿妧的姨母呢。” 公输拓就感觉有股暖流从兰猗的温柔的目光中流进自己心里,他长叹:“你总是那么聪明。” 是的,他可以不考虑原配陈毓离,但不能不考虑女儿阿妧,假如将陈淑离送到大牢,一旦女儿知道,她那样的年纪,心智还没成熟到可以接受亲人的反目,特别是女儿没了母亲,姨母,就成为母亲的替代。 兰猗踮着脚尖给他擦着脸,公输拓也不拒绝,但怕兰猗累,双手撑住兰猗的腋窝擎住,微闭双目享受着这美好时光,心里想,若是陈淑离有兰猗一半的聪明,就赶紧离开侯府,否则,后患无穷。 然,事情的发展完全偏离了他的期望,陈淑离非但没有走,还继续同公输措交往,且陈淑离这次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姐姐是自杀,是犯了不洁之错,这让陈淑离颇为难堪,公输拓毫无一点点情义,竟出口逐她离开侯府,这又让陈淑离非常羞恼,那个狐兰猗不是擅长破案吗,也许有一天她就查明茂松是给自己杀的,所以,自己或许可能死,还不如死前拉个垫背的,于是她就找到公输措,没别的意思,开门见山:“帮我杀了狐兰猗,我这个人就是你的。” 她窃以为,公输措对她垂涎已久,一定会如愿以偿的痛快答应。 出乎预料,公输措斜睇她一眼道:“你的容貌不值狐氏的命,如果反过来……” 留下意味深长的半截话,公输措哈哈大笑,笑得陈淑离面红耳赤,怒道:“你在羞辱我么?” 公输措的笑戛然而止:“你可是一直在羞辱我。” 两个人是约在这家门可罗雀的小客栈的,楼上雅间,可住宿可就餐,因为地脚偏僻生意不好,伙计都懒得过来伺候,如此更安静。 陈淑离脑袋一扬:“我何时羞辱你了?” 公输措灌下一口茶水,随后咚的将茶杯放在面前的老榆木桌子上,态度非常恶劣:“你成日的要我为你做这个做那个,我又得到什么好处了,这对于一个男人不是羞辱是什么,今个我来就是想告诉你,以后大爷我不准备伺候你了,别以为你有三分姿色就可以对我呼之则来挥之则去,府里俊俏的丫头多着,不知有多少想嫁给我享受荣华富贵呢,京城又有多少闺秀想嫁给我,我可是公输家族堂堂的大爷。” 似乎这样的大丈夫气概公输措是不多见的,使得陈淑离怀疑,大概他觅到新欢了,撇嘴道:“你房里也没几个像样的丫头,还不是你那母夜叉老婆容不下她们,你还说什么有多少丫头想嫁给你。” 公输措不知她在试探自己,得意非凡的道:“家里的丫头我是看不上的,都是些庸脂俗粉,再说都是奴婢。” 陈淑离看他的模样,笃定他是有了相好的女人,上次见他也没几天,这么快他就移情别恋,陈淑离呸了口:“同你好的,还不是这个院子那个楼的姑娘,不干不净的,还不如奴婢呢。” 公输措骄傲的扬起脑袋:“当然是好人家的女儿,她家还是开绸缎庄的。” 本来彼此就不是光明正大的,且陈淑离根本不喜欢公输措,可是当听说公输措找到相好的女人,她心里就是有种公输措移情别恋的滋味,霸道的心里转变成失落,咬牙切齿道:“也不过是个小家碧玉,怎么能与我这样的大家闺秀相提并论。” 公输措满脸的鄙薄:“行了吧你,就你还大家闺秀,你见哪个大家闺秀成日的勾引男人替她做这个做那个,你见哪个大家闺秀二十多岁还没嫁出去,小家碧玉又如何,人家干干净净,我是娶了老婆的,这个她骗不了我,黄花大闺女把身子给了我,以后我可要好好的待她,行了我跟你这里已经浪费半天时间,我得走了,春樱说她喜欢吃猪蹄子,我去给买了送去。” 说完公输措起身就走,门还哐当一声摔上。 陈淑离给那门的巨响吓得抖了下,然后就望着那门出神,一瞬间心里什么思绪都没有了,整个人被挖走了魂灵一般,在公输家,她唯一的一根稻草已经顺水飘走,她真的没什么指望了。 不知枯坐了多久,等她逐渐恢复了神志,忽然发现曾经对她摇尾乞怜的公输措业已背离了她,心里巨大的落差,她承受不住其重,狠狠道:“我不会让你们好过的。” 322章 你是春樱?你表姐可是把你好找。 今年冬天的雪特别多,一场接一场,文人墨客看着诗情画意,普通百姓看着冰天雪地,而那些穷苦的人,看见的只有——哎,天寒地冻,无米下锅,无炭火取暖,该怎么活下去? 陈淑离踽踽独行,她看着白茫茫的一切,却感觉陷入无边的肃穆里,所有的一切都似乎在披麻戴孝,她想,今年冬天京城会死很多人吧。 没有坐车,是不想太招摇,也没带嫣红,是她本来打算同公输措好好密谋一番,除掉那个狐兰猗,纵然事情最后败露自己陪葬,那也是值得的,不料公输措有了新欢对她弃之如敝履,她恨得浑身颤抖,那个公输拓自己掌控不了也就算了,谁让人家贵不可攀,侯爵在身,还是一品啸骑大将军,但那个公输措算什么东西,官做的不大,诗书画不佳,还不会功夫,他凭什么不听自己的差遣。 越想越气,也不回家了,琢磨公输措的新欢叫什么春樱,家里是开绸缎庄的,她想去见识下那个女人,到底是何方神圣让公输措倒戈而去,可是春樱实在是个太普通的名字,京城闺秀不知有多少重名的,京城开绸缎庄亦是不知其数,一家家找下来,不累死也冻死。 正于风雪中踟蹰,听身边两个行人路过时交谈—— “今年的税负本来就重,听税曹公输大人说朝廷又新增了牲畜税,还让不让人活。” “谁说不是呢,咱们开铺子的又不是养牲畜的,凭什么把牲畜税安到咱们头上。” “朝廷都能把剃头税放到妓院,怎么不能把牲畜税放到咱们这些开铺子的呢。” “他娘的,生个孩子都得交税,以后穷人还是别娶老婆了,你说哪天两口子行房朝廷会不会收税?” “哈哈哈哈哈……” 风雪中那些笑声越来越远,陈淑离听得脸颊发烫,骂了句“不要脸的”,忽然想起方才那两个路人说什么公输大人,她茅塞顿开,公输措供职在礼部,身为税曹经常下到各个商号去收税,那么他的那个新欢,会不会是通过这种途径认识的? 这个假设若成立,想找春樱也就不难,公输措管辖之地大概就是祥和坊、兴安坊等等几个地方,这几个地方的绸缎庄虽然也不少,这就比整个京城缩小了范围。 这样一想,陈淑离往街上寻了个出赁的马车,上了车吩咐那车夫先往祥和坊而去,等到了祥和坊她也不下车,告诉那车夫沿街的找绸缎庄,并给了那车夫一大锭银子,让他进到绸缎庄里面询问可有个名为春樱的女子。 就这样一家一家的找下来,一个时辰后,没有结果,陈淑离有点灰心丧气,连那车夫都忍不住道:“姑娘,还是别找了,或许你的这个亲戚已经不在人世。” 她是这样告诉车夫的,春樱是自己的表妹,分别太久,想见见慰藉思念之苦。 百般找不到,陈淑离却不甘心,也是找不到她越想找到,此时的春樱像个极其神秘的人物,她非得一睹其庐山真面目不可,于是仍旧让那车夫继续绸缎庄继续寻找春樱。 又找了半个时辰,车夫抵死不干了,陈淑离气道:“我又不是不给你跑腿钱。” 那车夫道:“我挺大个老爷们,挨家挨户的打听一个姑娘家,实在别扭,一旦给我那婆娘知道了,非得怀疑我在外面有了相好的女人呢,姑娘你还是另请高明吧,我这马也该回去吃草料了。” 见他态度坚决,陈淑离也无可奈何,心里笑他一个车马租赁的也痴心妄想有相好的,眄视他道:“春樱是我表妹,你怕什么呢。” 车夫也不多说,就是撂挑子不干了,驱马想走,并嚷嚷着:“我找不到什么春樱,抱歉。” 这时有人问:“我是春樱,谁找我?” 那声音隔着风雪,依旧是娇柔动听,陈淑离欣喜若狂的循声去看,见街边有个穿粉红斗篷的姑娘,她手里挽着个竹篮子,竹篮子上面盖着一块青色的粗布,大朵大朵的雪花落在那姑娘粉红的斗篷上,如一朵朵的梨花盛开,斗篷帽子出着雪白的风毛,长长的风毛中露着一张干净的小脸,仅仅是那亭亭玉立的身姿,陈淑离看了都觉心给什么刺了下,怪不得公输措背弃自己而去,原来这个春樱果然如春日里的樱花,说不上特别美,就是勃勃有生机。 那车夫见找到了春樱,也非常高兴,回头指着车内道:“你是春樱?你表姐可是把你好找。” 陈淑离害怕此春樱非彼春樱,一旦重名呢,看了看据此不远的那个绸缎庄,也不下车,灵机一动道:“是公输大爷叫我来找你的。” 春樱听了,突然害羞了,抿嘴道:“他刚离开才多久,为何又让你来找我呢?” 确认无误,陈淑离下了车,挥手让车夫去了。 那车夫心里还奇怪,既然她们是中表之亲,怎么彼此不认识的样子?转念想自己挣的是马车出赁的钱,人家把钱给了,不管太多闲事,于是催马离开。 陈淑离裹紧斗篷走向春樱道:“公输大爷说他在史家客栈等你,找你谈点事,又怕别人看见他常往你这里跑不好,所以要我来带你去。” 春樱打量着她,看她穿戴,分明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观其行止,该受过良好的教导,公输措若派人找自己,来个丫头或是小子,怎么来了这么一位呢?心生怀疑,问:“你是公输大爷的什么人呢?他怎么让你来知会我?这大雪天的。” 陈淑离发现她目光中布满疑云,道:“我是公输大爷的表妹,让别人来不放心,那些丫头小子嘴上没把门的,一旦给公输大奶奶,就是我那表嫂知道你们两个的事,我那表嫂可是个厉害呢,非得找上门来闹你不可。” 春樱似乎信了,公输家乃是大家族,公输措不知有多少个表妹,表妹帮表哥跑腿也很正常,只是就感觉这个表妹眉眼间透着戾气,所以春樱一副举棋不定的样子。 陈淑离为了让她彻底放心,眼珠一转道:“我表哥说你爱吃猪蹄子,我还以为你长得肥肥胖胖呢,原来是这么千娇百媚的一个佳人。” 这可是少有外人知道的秘密,春樱卸下防备,莞尔一笑道:“他什么都往外说,走吧,我随你去见他。” 323章 我爹娘打算让我给公输大爷做夫人 史家客栈,即是陈淑离同公输措今个见面的那家客栈。 陈淑离带着春樱到时,难得,客栈有了买卖,几个关外贩卖毛皮的老客住了进来,他们之所以选择住这里不是图清静,而是图便宜,这家客栈只收房钱,免费提供后院给老客门放货物,方正那么大的后院闲着也是闲着。 大概住客太少的缘故,陈淑离同春樱进了客栈,楼下正吃晚饭的老客们像是发现天外来客似的看着两个姑娘,且这两个姑娘都有几分姿色,老客们以他们地方土语哈哈取笑着,说的有点含糊,陈淑离也听不懂,感觉到对方不怀好意,拉着春樱急匆匆的上了二楼进了雅间。 甫一进来,春樱环顾房内,问:“他呢?” 他,当然是指公司措。 陈淑离也装着奇怪道:“定好的,我表哥大概出去给你买猪蹄了,咱们先坐下来吃杯茶,等他。” 春樱把手臂上的篮子放在桌子上,又解开颈下系着斗篷的丝带,脱下斗篷露出里面绯色的小袄,衬着她红扑扑的小脸,明艳动人。 陈淑离也把斗篷脱了,然后站在门口喊楼下的伙计提了壶茶上来,她就堵在门口把茶壶茶杯都接了过来,一转身咚的关上门,神秘兮兮的,春樱止不住道:“这地方好远,方才我们两个坐车都走了好一会子,他怎么把约见的地方选在这里呢?” 陈淑离给自己倒了杯茶,也给春樱倒了杯推过去,心说那个公输措不知同多少个女人在这里约见过,这地方是他找的,我哪里晓得呢,敷衍春樱道:“这里安静。” 春樱点点头:“这里是安静,可我喜欢热闹的地方。” 陈淑离瞥了眼她,心道可真是人不可貌相,看她长的安安静静的却喜欢赶热闹,看她长的秀秀气气的竟同公输措那个有妇之夫相好,荡妇!荡妇! 心里骂完想着自己也同公输措交往的,岂不也是荡妇,脸上有些不自然了,吃了口茶掩饰,看春樱道:“我表哥好像大你很多,他也娶妻生子了,你跟了他不觉委屈吗?” 春樱端着茶杯的样子都是那么可爱,难怪公输措给她迷的神魂颠倒,弃自己而去,陈淑离恨恨的想着,恨不得一杯茶泼在春樱粉嫩嫩的小脸上,咯吱咯吱的咬着牙,春樱听了四下的找:“欸,屋里有老鼠?” 陈淑离忙止住咬牙,搪塞道:“差不多,我真的纳闷,我表哥样貌还说得过去,官做得不大,文,不会写诗作画,武,不会南拳北腿,你年纪轻轻人又美貌,为何跟我表哥相好呢?” 她接连两问,春樱没有立即回答,反而笑盈盈的问:“是你表嫂叫你来的吧,不然为何你老是在挑拨我和你表哥呢。” 陈淑离一愣,忙道:“当然不是表嫂让我来的,是我表哥让我来的,我这样说不是在挑拨你和表哥,好奇而已。” 春樱放下茶杯双手托腮看着她,这样一个动作何其娇憨,真是个狐狸精,惯会勾引男人,陈淑离恨不得一巴掌扇过去,听春樱道:“他对我好,我就跟了他了。” 陈淑离嗤笑:“他对别的女人也好。” 春樱非但没刨根问底,非但没生气,还道:“他对他夫人好是正当的。” 陈淑离搞不清春樱到底是故意气她,还是真的喜欢上公输措,自己怎么说她就一副乐呵呵的模样,陈淑离觉着自己不该同她浪费唇舌了,直言道:“他不是对他夫人好,而是他对其他女人好,我的意思,除了你,他在外头还有女人。” 说完,等着春樱拍案而起,等着春樱高声詈骂,等着春樱哭哭啼啼。 完全相反的是,春樱蹙眉看她道:“公输大爷是你表哥,你怎么老是出卖你表哥呢,他若是在外头还有别的女人,为何成天的往我家里跑?” 陈淑离简直惊呆了,世上还有这样的女人,说她是意乱情迷呢?还是没心没肺呢?突然想起春樱方才说的话,问:“他经常往你家里跑,你爹娘知道你们的事吗?” 春樱点头:“当然知道。” 陈淑离不知该说什么了,甚至不知该怎么思索了,当爹娘的,由着自己的未出阁的女儿同个有妇之夫相好,她爹娘是疯子还是傻子? 心里的奇怪一宗接着一宗,冷笑:“你爹娘是不是打算把你给我表哥做妾啊?” 春樱老是看着雅间的门,先问了句“他怎么还不来”,听陈淑离说“快了”,她这才回答陈淑离的问题:“我爹娘没打算让我给公输大爷做妾。” 陈淑离突然忍不住怀疑,这个春樱是不是暗娼,他爹娘也不会是亲生父母,大概就是个掮客,不然哪有爹娘纵容自己女儿如此乱来的呢。 刚这样想着,春樱续道:“我爹娘打算让我给公输大爷做夫人。” 陈淑离怔住。 春樱接着道:“公输大爷说他夫人得了一种怪病,活不过这个月了,然后就娶我进侯府,我一个绸缎铺子的女儿能嫁进安远侯府,成为皇亲国戚,这是何等的荣耀,而且我是作为续弦嫁进去的,那个大名鼎鼎的安远侯夫人也还是继室呢,以后能与那么有名的安远侯夫人同在一个屋檐下,这是多么风光的事,更因为有了安远侯,我看以后那些地痞无赖还敢欺负我爹,一天赚的银子还不够孝敬他们的呢。” 陈淑离终于明白了全部,春樱的父亲那个绸缎铺子生意不景气,看她家铺子的地脚就知道了,门可罗雀,并且那些市井无赖经常去滋扰他们,春樱的爹就想出了这么个主意,认识了去他铺面收税负的公输措,听公输措是公输拓的大哥,他就从中牵线,把自己女儿介绍给了公输措,而公输措对春樱非常喜欢,为了哄她,就说自己活蹦乱跳的老婆郑氏快死了,正室夫人没了,春樱就可以作为继室成为公输家的大奶奶,更因为有了公输拓这张王牌,此后没人敢欺负春樱的爹,反正女儿总是要嫁人的,嫁个年貌相当的穷鬼还不如嫁个拥有显赫家世的公输措呢。 陈淑离感叹,自己自诩聪明,远不如春樱的老爹会打算,可是,倒霉你们碰到了我,我是不会让你们如愿以偿的。 324章 一个大男人像个泼妇似的,成何体统! 陈淑离同春樱,一边聊一边等,不明就里的春樱一直不见公输措来,不免起疑:“公输大爷怎么还不到呢?莫非你在骗我?” 陈淑离淡淡一笑,觑眼春樱道:“我没有骗你,他等下就来了。” 春樱发现她笑的诡异,突然不安起来,站起来抓过斗篷披上道:“太晚了我得回家,否则我爹娘会担心的。” 陈淑离速度比她快,掏出帕子冲过去一把抱住,帕子随即捂住了她的口鼻,春樱略微挣扎下,也就倒地死了。 陈淑离举着帕子看了看,本来从那个江湖术士手中学会这种手段是为了防身的,不成想派上大用场,先杀了茂松灭口,这回又杀了春樱解恨,她把帕子重新揣到怀中,踢了下春樱,见对方毫无反应,知道成功了,突然感觉有点累,双腿绵软,就像上次杀茂松一样,瘫坐在椅子上缓了半天,扪心自问,春樱与自己无冤无仇,杀她作何呢?又犯下这样的罪过值得不值得? 问后,突然暴怒,恶狠狠道:“该死,都该死!” 眼露凶光,极其可怖,她自己浑然不觉,从十二岁见到公输拓的那一刻起,她的个性在一点点的变化,她家里虽然富有,但他爹不够品阶,所以她没有选秀的资格,只等去年因宇文佑身子抱恙,增了一届选秀,她爹的品阶够了,但却因为她的年龄超过规定而不能入选,所以她把自己荣华富贵的希望全部寄托在公输拓身上,可是公输拓拒绝了,她万念俱灭,感觉这天下的人都是可恨的。 所以,杀了一面之缘的春樱,她觉着没什么不对。 随后她过去拽下春樱的斗篷披上,把斗篷的帽子紧紧的扣在头顶,还拿起春樱带来的篮子挎好,掀开上面的盖着的布看了看,里面装着两只猪蹄子,她厌恶的啐了口,然后推开房门走了出去,反身把门关紧,走廊上空无一人,她还是低着头,只等下了楼,不成想与那几个老客撞见,那几个老客刚从外面进来,带着一身的冷气,她忙低垂着头,装着摆弄篮子里面的东西。 擦家而过时,那几个老客又叽里呱啦的说着她听不懂的话,听语气大概是在调戏她,她也不敢吱声,急匆匆夺门而出。 出了史家客栈,她长出口气,暮色苍茫,风雪肆虐,她绕到后面,一般的客栈后面都会有门,多数是为了供厨房运柴草和水、粮油菜蔬所用,前面的大门是供客人进出所用,等她到了客栈后面,果然有门,她试着去推,门竟然开了,进了门便是厨房,已经过了晚饭时辰,所以厨房内没什么人,本来这客栈就不景气,厨子都已经辞退了,那几个老客的晚饭是掌柜做的。 穿过厨房便是楼下的饭堂了,里头仍旧是没人,那几个老客已经回房歇着,伙计也躲到柜台底下呼呼大睡,晚上喝了点酒,所以困倦难耐。 陈淑离就大摇大摆的从饭堂的楼梯上了二楼,推开雅间门的刹那她的心突地一抖,知道里面有个死人春樱,她自己干的也还是有点怕。 进了雅间她把春樱的斗篷脱下随手一丢,然后把篮子放到桌子上,拿过自己的斗篷披好,重新出了房门,大大方方的下楼,再次遇到那几个北方老客,天黑了,他们是往后面的院子检查货物的,彼此照面,陈淑离低头而过,出了客栈,往街上寻了个出赁的马车,上去后径直回了侯府。 次日,死了的春樱才给客栈的伙计发现,连忙报到衙门,顺天府来了个推官,听仵作对着春樱的尸首检查了半天,身上没有伤口,颈上没有勒痕,更没有任何厮打的迹象,只是面色异常,像是一口气没上来死的。 这推官回去后把自己查案的结果上报给府尹朱渊渔,妙龄女子客栈离奇死亡,朱渊渔又把案子报了上去,该由刑部、督察院、大理寺来复审。 当楚临风听说了这个案子后,突然想起安远侯府那个小子茂松的死,二者的死如出一辙,他不免猜想,难道是一个人干的? 于是,他对大理寺卿张纯年禀报,说这个案子存疑,他想重新查一查。 张纯年准了,楚临风就带着仵作老郦先往挺尸房验了春樱的尸首,然后来到了梧桐大街的安远侯府。 侯府今个可热闹了,大爷公输措正在家里寻死觅活,他老婆郑氏不知他到底为了什么,阻拦不住还给他一顿打,郑氏无奈来找公输拓,不巧公输拓不在府里,只好由兰猗出面。 一顶轿子把兰猗抬到大老爷的宅邸,又进入大爷公输措的院子,到了二门处就听里面撕心裂肺的哀嚎呢,兰猗吩咐轿夫落轿,由着秋落和春喜把她搀扶下来,前头带路的郑氏指着房门哀叹道:“大概是得了癔症。” 兰猗没说什么,径直往房门口走,旁边的秋落偷着拽了下她的衣裳,悄声道:“大爷疯了,可别伤到你。” 兰猗仍旧什么都不说,心道公输措若是疯那也是装疯,倒要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到了房门口,郑氏都不敢进了,吩咐小丫头把房门打开,突然里面飞出一物,兰猗幸好躲的及时,待那物落在地上她发现是个枕头,她嗤笑,朝里面道:“一个大男人,像个泼妇似的,成何体统!” 里面的人就回敬过来:“这是我家不是你家,赶紧离开!” 兰猗非但没赶紧离开,还拔腿走了进去,嗬,房内一片狼藉,而公输措披头散发,衣裳带子也开了,脸上还带着泪痕,观其状不像是装疯卖傻,倒像是真的遇到了什么万念俱灭之事。 兰猗瞟了他一眼道:“有事就说,何必这样闹腾呢。” 公输措是因为春樱的暴毙而伤心欲绝,要知道他与春樱才认识没多久,正如胶似漆呢,他是万般不舍,又苦于不能把心事说出去,这样闹还不是为了泄愤,他咚的坐在椅子上,眼睛充血的盯着面前的一片虚空道:“说出来又怎样呢?” 听话听音、锣鼓听声,兰猗听出他似乎正经历着什么伤心欲绝的事,好奇心大起,于是道:“我保证替你解决。” 325章 贱人,就是你杀的春樱! 公输措与春樱,形如蜜月,突然小娇娘死了,他伤心欲绝。 伤心之后,也怀疑春樱死的莫名其妙,可是据目击的店小二和那几个北方老客说,当时同春樱去史家客栈的还有另外一个姑娘,小二认出是之前同他去过的陈淑离,公输措断定春樱是陈淑离杀的,又苦于无凭据,那几个北方老客说,穿着粉红色斗篷挽着篮子的姑娘先离开客栈的,后来另外一个姑娘也离开了。 也就是说,春樱是先于陈淑离离开客栈的,那么她为何又死在客栈了呢?公输措百思不得其解,也只能徒然怀疑陈淑离。 一阵发泄之后,公输措犹豫到底要不要把自己同春樱的事说出来,人都死了,说出来除了让老婆闹让别人笑,没别的用处,老婆闹他是不怕的,他是不想给别人笑话,所以听兰猗说能替他解决,他也相信兰猗的能力,必然会把案子破了替春樱报仇,但最后他还是选择了隐瞒,于是道:“仕途不畅,心烦意乱,现下我没事了。” 看他说话正常神色也正常,郑氏高兴的哭道:“相公你可算好了,你说你真的得了癔症我可怎么办啊……” 边说边哇哇的哭,哭得公输措好不烦躁,怒道:“闭上你的嘴!” 郑氏连忙用手捂住嘴巴,生怕自己把丈夫再刺激发病。 兰猗看明白了公输措有心事,还是特别重要的事,但他不肯明说,好歹他是大伯又不能逼问,兰猗也就礼节性的安慰郑氏一番,离开大老爷的府邸回了自己家。 于正门旁的西侧门刚进来,身后追上楚临风。 彼此寒暄过后,楚临风说明来意。 兰猗突然想起公输措的表现来,暗想难道公输措与这个案子有关? 请楚临风往厅里坐了,听楚临风说死者是个妙龄少女,还说案发当天店里的伙计看见公输措同另外一位姑娘去过那家客栈,之后没多久,那位姑娘又同春樱去了,所以,今个楚临风来是想问一问公输措同他先去客栈的那位姑娘是谁,她,或许成为破案的关键。 兰猗第一想到了陈淑离,在侯府,陈淑离与公输措的事已然不是什么秘密,但因为与案子有关,兰猗不想多言,就派人去把公输措找了来。 甫一见到楚临风,公输措有点慌张,听楚临风问他同哪位姑娘去过史家客栈,他一愣,不知史家客栈的伙计竟然认识自己。 史家客栈,地处偏僻,公输措也是偶然的机会知道了这么个地方,后来陈淑离约见他,于是选在那里,他不是公输拓,可以说是家喻户晓,认识他的人有限,之所以被店里的伙计认识,是因为陈淑离带春樱到时,春樱询问他为何不来,陈淑离就撒谎敷衍,当时两个姑娘都提及什么公输大爷,这才让伙计记住,而整个京城,姓公输的唯有公输拓一族。 听楚临风叙述了原因,公输措除了暗叫倒霉,不得不回答楚临风的提问:“我是去过史家客栈,是……陈二小姐约请我去的。” 兰猗旁边淡淡一笑,果然是陈二小姐。 楚临风身为大理寺的公务人员继续盘问公输措:“陈二小姐是哪位?” 公输措有点难为情的扫了眼兰猗。 兰猗故作没看见,好整以暇的用茶杯盖子拂着茶水。 公输措低声道:“就是,我们家老二的小姨子。” 楚临风挑眉:“你是说,陈二小姐是侯爷原配陈氏的妹妹?” 公输措点头:“不是她还有谁。” 楚临风继续问,比如他与陈淑离何时去的史家客栈,又是何时离开的,只等楚临风说过了几个时辰后陈淑离同春樱再次去了史家客栈,公输措按耐不住喊道:“定是她杀了春樱!” 楚临风立即问:“你如何断定是陈家二小姐杀的死者?” 事已至此,公输措还在犹豫,要不要说出自己同陈淑离的交往,然后替春樱报仇,怕说出来之后,他曾经替陈淑离害兰猗的事随之而公之于众,于是选择了漏掉一些事情,只说自己同陈淑离是偷着相好,可是后来他发现陈淑离脾气暴躁,遂产生分手之意,刚好这个时候又认识了春樱,不成想自己同陈淑离交谈时无意中露出了春樱这个人,竟害了春樱的性命。 听完,楚临风与兰猗对视,彼此都想到了茂松的死,无论怎样,陈淑离是涉案的关键人物,于是楚临风又请兰猗把陈淑离找来询问一些事情。 兰猗答应了,遣人去找陈淑离。 未几陈淑离给带到,见了楚临风她非常镇定,已经料到衙门会找她,事先也想好了策略,依礼同兰猗和公输措招呼,公输措突然大怒,手指她道:“贱人,就是你杀的春樱!” 陈淑离淡定一笑:“人命关天,大爷可开不得这样的玩笑。” 她暗自猜测,公输措是不是把自己同他的事都告诉了兰猗或是这位楚捕头,若是,自己杀人的事很容易暴露,吃醋,因情儿杀春樱,太容易演绎。 公输措看见她就想起春樱来,看见她的冷漠便想起春樱的温柔,看见她的淡定便想起春樱的娇羞,愈发的想念春樱,虽然诓骗春樱说等郑氏死了便娶之过门,但心里是实实在在喜欢春樱的,且这是他这么多年第一次对一个女人动了真情,所以面对陈淑离的抵赖,他怒不可遏:“我没有开玩笑,就是你杀的春樱,你是嫉妒我喜欢春樱不喜欢你了。” 陈淑离故意羞臊恼怒:“大爷这话更不能乱讲,我还是个待字闺中的女儿家,大爷这样说让我以后如何嫁得出去。” 公输措冷冷的哼了声:“你还想嫁出去,你还是去大牢做美梦吧。” 陈淑离心一沉,感叹男人心不可信,遇到春樱之前,公输措还对她信誓旦旦如何如何的喜欢,而今却一副非得置她于死地的架势,陈淑离突然有些后悔,自己最该杀的其实是这个可恶的男人,然而现在怕是来不及了,这个楚临风的名头很响她是知道的,一旦自己杀人的事给楚临风三言两语便破了,想杀公输措便不可能,她心里暗自祈祷:“给我一点时间给我一点时间给我一点时间……” 326章 我方才没说清楚,是……这事羞于启齿。 楚临风是以大理寺捕快的身份来的侯府,哪里坐着,哪里就算公堂,等公输措同陈淑离一番唇枪舌战之后,楚临风开始问话。 “陈小姐,你可与公输大爷去过史家客栈?” 人家来找上门,就是探明了一切,是以陈淑离觉着没必要撒谎,那样放倒让对方感觉自己是做贼心虚,遂坦言:“去过。” 楚临风再问:“你与公输大爷分开后,是否再次同死者春樱去过史家客栈?” 陈淑离有一瞬的迟疑,思忖要不要狡辩下,另一想楚临风实乃神探,并且店里的那个伙计已经见过自己,还有那几个北方老客,于是老实回答:“是。” 公输措勃然而怒,按耐不住想冲过来打陈淑离,楚临风冷颜喝令他:“公输大爷,本捕头在问案呢,你若干扰,就请出去。” 公输措气得胸口臌胀,恶狠狠的瞪着陈淑离:“你与春樱并不认识,你带她去客栈,分明就是预谋想杀她。” 陈淑离娇媚一笑,满不在乎他的恐吓和敌意,道:“公输大爷说话小心,无凭无据你说我杀了春樱,我还说你杀了茂松呢。” 如此淡然无惧,兰猗同楚临风心里同时有了这么一个概念,寻常女子,若是遭遇此事果真冤枉,或是气得啼哭或是吓得筛糠,而这个陈淑离,处变不惊,临危不惧,这样的情形不能说明她颇有些巾帼英雄的风度,只能说明她经历过,所以麻木了。 公输措更是火冒三丈:“放屁,我杀茂松作何!” 陈淑离反唇相讥:“那么我杀春樱作何?只因为她是你的新欢?公输大爷,回去没事照照镜子看看自己什么德性。” 公输措朝她呸了口:“当初是你先找到我的,想同我相好,现在还绷着一脸的贞洁烈妇模样。” 陈淑离再狠辣,还是不会市井泼妇耍横放赖骂人,只在心里想,若我能活到明天,我就不会让你活过今晚。 楚临风出言喝止二人的口舌之战,由他继续盘问陈淑离:“陈小姐,你同死者春樱认识?” 陈淑离摇头:“并不认识。” 楚临风随即:“你们并不认识,你为何带春樱去客栈?” 陈淑离看向他:“大人怎知是我带春樱去的客栈,而不是春樱带我去的客栈呢?” 楚临风语塞,这个陈淑离倒是神思敏捷,不得已这样问:“难道是春樱找到你,然后带你去的史家客栈?那么她带你去史家客栈作何呢?” 陈淑离早把一切都里里外外编排好了,不假思索道:“她带我去史家客栈是因为这位公输大爷,春樱说她与公输大爷相好了,可是她爹娘根本没打算让她给人家做妾,她爹娘想让他成为公输大爷的正室夫人,她找我是想问问公输大爷的原配郑氏什么时候死。” 公输措眼珠子咕噜下,自己是哄骗过春樱,说郑氏不久于人世。 楚临风却不十分明白,看着陈淑离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陈淑离就道:“春樱说,公输大爷和她相好的时候对她说过,说公输大奶奶郑氏活不过这个月了,等郑氏一死就娶她过门,可是春樱等的心急,就找到我问。” 公输措理屈,垂头不语。 兰猗更是有太多的疑问,但楚临风是衙门的人,虽然是在侯府,也算是在审案,兰猗不好插言,一旁安静听着。 楚临风端起茶吃了口润润喉咙,藉此机会理了理思路,然后问陈淑离:“你先说你与春樱并不认识,她为何找你问这些个事呢?” 陈淑离瞟了眼公输措,无尽感慨道:“还不是因为这个公输大爷,我曾经同公输大爷在外头下过馆子吃过饭,春樱说看见过,还说为此问过公输大爷,那么公输大爷就告诉春樱,我是他的表妹,春樱信以为真,碰巧昨个我又同公输大爷在史家客栈约见过,春樱出去买猪蹄子,又看见了,等公输大爷离开我也准备回家,于街上给春樱截住了,她说她找我说几句话,街上人来人往不方便,就请我一起回去史家客栈了。” 似乎合情合理,又像天衣无缝。 楚临风却冷笑:“不对,顺天府的推官去问过史家客栈的伙计,那伙计说公输大爷和你离开之后好久,才又见你同春樱回去的,本捕头不信你同春樱在街上站了好几个时辰之后才回到史家客栈,你说,这之间的几个时辰你去了哪里?又在作何?” 陈淑离心里一哆嗦,杀人的时候她是不怕死的,可是这个时候还是怕了,是冲动之后冷静下来的认真思索,一旦认真明白了什么,也就怕了,为今之计只能豁出一张脸了,于是道:“我是在街上溜达了很久才碰到的春樱,我方才没说清楚,是……这事羞于启齿,我与公输大爷相好过,昨个见面后公输大爷说不打算再与我来往,不信楚大人问问公输大爷,横竖他人在这里呢。” 楚临风同兰猗齐齐看去公输措。 公输措迟疑下,还是点头承认。 陈淑离哀声一叹:“楚大人是男人,或许不明白咱们女人的心思,我一个女儿家,因为在侯府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心里悲戚,公输大爷曾经给过我很多安慰,我才肯同他相好的,可是他昨个突然说不打算与我来往了,我苦留不住人家,只能自己痛苦,想着回到侯府也没人安慰,就在街上溜达,也不知走了多久,刚好春樱出现了,她说她认识我,见过我同公输大爷在一起,问我今个是否也同公输大爷一道出来的,我说是,我与公输大爷去史家客栈有点事,春樱就请我再回去史家客栈,得知她是公输大爷的新欢,我也很生气,也想知道她是何方神圣能从我手里抢走公输大爷,之后我就同她去了。” 楚临风听着听着,听她不言语了,一抬下巴:“陈小姐你说下去,你们去了史家客栈以后的事呢。” 陈淑离垂头,道:“春樱就问我公输大奶奶是否真的得了不治之症,我说不知道,她又问了很多有关公输大爷的事,我当时很生气的,可是后来我猛然醒悟,公输大爷朝秦暮楚本就不是良人,更何况他还是有妻室的,看着傻乎乎的春樱就仿佛看到了自己,对公输大爷的薄情,也就释怀了,然后春樱就告辞离去。” 楚临风伸手制止她:“你说,你既然是与春樱一道去的史家客栈,为何不同她一道离开呢?” 327章 那臭男人想娶了我纳了你享受齐人之福 杀了春樱之后,陈淑离为了蒙骗别人,故意假扮春樱出了客栈,然后从后门重新进入客栈,再以自己的真面目示人,招摇离开。 她此举是让人觉着她与春樱在客栈时,春樱好好的并未出事,命案是发生在春樱和她离开此后,以此逃脱她的嫌疑。 楚临风问:“你既然是与春樱一道去的史家客栈,为何不同她一道离开?” 陈淑离凄然一笑:“楚大人不是女人,不懂女人的心思,我先于春樱同公输大爷相好,当看到年轻的春樱如盛放的花朵般饱满,而自己似秋后的残荷风华不再,便自惭形秽,怎好意思同春樱同进同出呢,另者,相好的男人薄情寡义,哪个女子不伤情,这事换了是谁都不会好过,我心烦意乱,就在客栈独坐了一会子,也就是一会子而已,不信楚大人可以去问客栈的伙计,春樱离开没多久我就走了。” 都是事实,楚临风颔首:“打扰陈小姐了,现在本捕头没什么要问的。” 他这是不再审问自己了?他这是不再怀疑自己了?陈淑离大喜过望,忙朝楚临风屈膝一福,又给兰猗深施一礼,然后带着些许的骄傲看了看公输措,离开回了自己的住处。 嫣红焦急的等在家里,见她回迎上前:“二小姐,可急死我了,你又不让我跟着去,怎么样?” 陈淑离稳稳的坐了下来,又端起茶杯,发现是凉茶,大概心情好,没有责怪嫣红,还喝了口凉茶解渴,慢悠悠道:“能怎么样呢,我又没杀人。” 嫣红暗道,杀人没杀人你自己清楚,嫣红都替她心虚,又忌惮她,只顺着她虚与委蛇道:“没事就好。” 陈淑离骄矜的瞪了嫣红一眼:“当然不会有事。” 嫣红眉目一低,假托鼓捣炭火从而躲开她凌厉的目光,自得知陈淑离杀了茂松灭口,嫣红便与之若即若离,虽然嫣红谈不上倾心茂松,总还是有些感情的,既怨怼陈淑离心狠手辣,又害怕她的心狠手辣,所以现在嫣红比以前更是唯唯诺诺。 黑炭的烟气果然是大了些,嫣红拿着火钳子一翻搅,那烟气就更大了,呛得陈淑离咳嗽起来,一壁咳嗽一壁没好气道:“快将那鬼东西挪开。” 嫣红忙不迭的把火盆往一旁推过去,又挥动手掌把烟气赶向另外一个方向。 陈淑离拿着帕子擦了擦嘴角,想着今个可真是痛快,不单单同名捕楚临风斗法,还把那个可恶的男人公输措斗败…… 思绪到此戛然而止,公输措,不能留,不仅是因为他的薄情寡义,更因为这个男人知道她太多的秘密,公输措现在看样子有分量的事都没说呢,这也不过是他在自保,也许哪天这臭男人就把彼此交往密谋的事都抖落出来,陈淑离不怕狐兰猗害怕公输拓呢,所以,这个公输措真的不能留。 但公输措不同于茂松,不能在侯府下手,一旦公输措出了意外,公输拓一定会追查到底的,毕竟他们是兄弟,而那个郑氏又岂是好招惹的,所以杀公输措需要在外头。 仔细想下来,虽然大理寺那个名捕楚临风今个放过了她,不能保证明天不来继续盘查审问,但凡涉案之人,除非案子破了,否则甭想消停,陈淑离觉着自己现在该是衙门和狐兰猗的目标,不能轻举妄动。 一转头看见了嫣红,这丫头该利用上了。 陈淑离凝神思谋,良久,才想出了策略,抬手召唤嫣红:“你过来。” 嫣红依言到了她面前:“二小姐有何吩咐?” 陈淑离未语先叹口气:“你跟了我这么久,福就没享到,好歹喜欢上那个凑小子,他还是个背信弃义的小人,我真是恨死他了,为此,我才杀了他。” 嫣红晓得陈淑离口中的“他”指的是茂松,眉毛突突抖动,一种不祥的感觉袭上心头,陈淑离杀了茂松嫣红猜到了,毕竟没有承认过,衙门也没把陈淑离当凶手给抓了,所以嫣红半明半昧,情愿来个难得糊涂,现下陈淑离自己承认杀了茂松,嫣红突然害怕了,一个人知道另个一个人的秘密越多,也就越危险,这个道理嫣红懂,所以故作迷糊道:“二小姐你说什么呢,茂松是犯了喘病死的。” 陈淑离哼哼一声冷笑:“行了,这里没有外人,你也别跟我装,你该知道茂松是死在我手里的,但你不知道的是,我杀茂松不仅仅是因为茂松办事不利,更因为他先对你有情,转头又说想娶我,这种翻雨覆雨的臭男人留着无用,更何况你很小就在我身边,我待你像亲妹妹,那臭男人想娶了我纳了你享受齐人之福,做梦,咱们是姊妹,怎么能同侍一夫,他实在该死。” 这些话听上去很美,嫣红也有些感动,但嫣红更多的是怕,不知她突然把事情坦陈出来是什么用意,嫣红小心翼翼道:“也怪我,是我带他来见二小姐的,还以为他能帮上二小姐呢。” 陈淑离温婉一笑,伸手抓住嫣红的手:“你也是好心,谁能料到那臭男人如此贪得无厌呢。” 嫣红的手在她手里就像置放在炭火上,想抽回又不敢,只能由她握着,劝道:“二小姐,咱们走吧,离开安远侯府,回陈家也行,你不愿睹物思人回去家里,咱们就到别处去,天大地大,哪里都能容下你我主仆二人,何必在这里寄人篱下,安远侯府的人不好相与,早晚会害了二小姐你。” 不料,陈淑离眼睛一瞪,随即把她的手丢开,方才的柔情蜜意瞬间不见,换上的是一脸的阴笑:“我走了他们岂不是好过了,更何况公输措知道我太多的秘密,要走也得先把他除掉,否则咱们两个甭打算安生。” 嫣红悚然一惊,呆呆的望着陈淑离,不知道她这条路该何时走到头,而她现在执迷不悟类如走火入魔,很难劝她回头,嫣红只是害怕自己最后也深受其害。 果然,害怕什么来什么,陈淑离眼底有荡漾出一丝丝的温柔,表情转换之快让嫣红来不及捕捉,听她道:“你帮我杀了公输措,我就带你离开这里。” 328章 是不是那个贱人让你来的? 陈淑离说的轻描淡写,嫣红听得心惊肉跳。 “二小姐,我不成啊。” 陈淑离耐着性子哄她,嫣红仍旧是连连摆手。 “二小姐,我不敢杀人啊。” 陈淑离脸色就开始阴沉,嫣红脑袋低垂。 “二小姐,莫说是个大活人,是只鸡我也不敢杀。” 陈淑离勃然大怒,手一拂,面前的茶杯掉在地上咔擦碎了。 “你不杀公输措,我就杀了你!二选一,你自己决定。” 嫣红普通跪在地上,哀哀而哭。 “二小姐,公输大爷那么大个男人,我就是想杀也打不过他。” 有点松口了,陈淑离转怒为喜。 “你个傻瓜,我又没让你同他打斗,你只需把他引出侯府。” 引出侯府?这么简单? “二小姐的意思?” 陈淑离就详细的说了自己的策略,嫣红虽然不十分情愿,感觉也好过让自己动手杀人,更何况自己从小卖身到陈家,签的是死契,早已注定生是陈家人死是陈家鬼,不听陈淑离的命令,她若是杀了自己大概衙门都不会管,主子杀奴婢还不是像杀只鸡那么简单,哪个朱门大户不给主子祸害死几个丫头小子呢,杖毙的,投井的,毒死的,五花八门。 嫣红想了明白,就道:“我怕公输大爷不听我的。” 陈淑离媚笑着:“我来教你怎么说,他一准听你的。” 然后,她就对嫣红面授机宜。 当晚,嫣红就去找公输措了。 …… 入夜之后,管家茂生找到护院头子伍松,如今侯府是多事之秋,希望他夜里别贪睡,各处都盯紧了。 伍松对前任管家薛庆是万般瞧不起,但自从茂生做了管家,按理茂生是由看门的小子擢升上去的,没有薛庆还有个奶过侯爷的老娘做后台,可伍松就是喜欢茂生,所以对这个年轻的新管家唯命是从,答应下来,就集合护院,规定每更换一拨人,每拨人又规定不少于十个,要从既有的路线辐射开去,把侯府的各个角落都巡逻到,且他实行赏罚分明,尽职尽责的,请示侯爷少夫人,重赏,偷懒耍滑的,不用请示侯爷和少夫人,他就替侯府清理门户。 说完,他嗷的一嗓子:“都听清了吗?” 众护院声音合在一处比他响亮:“听清了!” 余音回荡在夜空,震得正闷头走着的嫣红身子一抖。 她是要去大老爷的宅邸找公输措的,当然是听了陈淑离的吩咐,正边走边想,假如公输措不听信自己的话,自己又该当如何? 护院们高亢的声音穿破夜空,嫣红做贼心虚,左顾右盼,护院离她老远呢,唯见漫天漫地的雪。 脚下咯吱咯吱,粉色的绣花鞋上也落满了雪,甚至裙角,甚至斗篷下摆,想着快过年了,嫣红心下凄然,希望自己能顺利的办妥二小姐交付的差事,然后才能过去这个年。 做奴婢的,已经习惯了给主子打骂,她从来没想过反抗,因为知道反抗无用,做奴婢的,她从来也没想过自己会有好日子过,娘当初含着泪卖她的时候说:“女儿,这是命。” 这个时候的嫣红想,做奴婢是她的命,这命有多长,痛苦就有多长,所以,她突然茅塞顿开了,怕什么呢,与其痛苦,莫若死。 不怕死,也就什么都不怕了,也就脚步轻快了,不多时来到大老爷的宅邸,于正门口对门子说自己是来找大爷公输措的。 门子看看天,为难道:“姑娘,这时辰了,大爷该安歇了,若没有要紧的事你明个再来吧,我今个见大爷出出进进脸色不好,还听说衙门找他问什么命案的事,这节骨眼上我都不愿去禀事,怕大爷一个不高兴,这不是找骂么,你也别去打扰他了。” 嫣红嫣然一笑:“您老好心,我领受了,可是我今个得见到大爷,你把大爷请出来,我说几句话就走。” 门子还试图劝她:“大老爷也知道命案的事了,把大爷叫去好顿骂,大爷这会子大概正生气呢,姑娘到底是什么重要的事,非得这个时候见大爷呢?” 嫣红有心不说的,既怕老门子不肯替自己传话,又恐老门子禀报上去公输措也不肯出来见她,于是道:“是这么回事,我也听说衙门怀疑大爷杀了一个姑娘,我知道那姑娘是怎么死的,所以来告诉大爷一声,凶手另有其人,可别冤枉了大爷。” 老门子孤陋寡闻的,不知底里,信以为真,能够替自家大爷洗脱不白之冤,他乐得跑腿,告诉嫣红:“姑娘稍等,我跑着去找大爷来。” 嫣红嗯了声,看着老门子的背影消失在扯絮似的风雪中,她就在门口等着,天寒地冻,原地站着不动,脚底冰冷,她就来回踱步,雪越来越大,等公输措姗姗而来时,她的双脚已经冻得麻木,提着纱灯的手虽然缩在袖子里,也还是冻得生疼,见穿着狐皮大氅的公输措到了她面前,她就屈膝一福:“大爷。” 谁让她是陈淑离的婢女呢,公输措倨傲的看着她,冷冷道:“是不是那个贱人让你来的?” 嫣红晓得他说的是陈淑离,摇头:“不是,那个贱人此后要我干什么我都不会听的。” 公输措微微一愣,蹙眉看着嫣红。 嫣红见门子已经进了门房,公输措身后也没跟什么丫头小子,她就道:“我来找大爷,就是告诉大爷,春樱姑娘其实是我家二小姐杀的。” 这句话让公输措如同大冷天又吞下一根冰溜子,一个机灵,有点激动也有点意外,激动的是有了嫣红这句话,自己就可以把陈淑离送进大牢替春樱报仇了,意外的是嫣红可是陈淑离的贴身丫头,她为何突然背叛主子呢,带着几分戒备,他问:“你怎么知道春樱是你家二小姐杀的?你又为何大晚上的跑来告诉我?” 早已谋划好的,嫣红张口就来:“因为我亲眼看见,我家二小姐用一条浸了毒物的帕子捂住春樱姑娘的口鼻,使得春樱姑娘窒息而亡,至于我为何跑来告诉您,因为我想要她陈淑离偿命。” 公输措越听越兴奋,这次连陈淑离怎样杀春樱的都知道了,原来是用毒帕子,听到嫣红说要陈淑离偿命,他又茫然了:“偿命?偿谁的命?” 329章 二小姐你怎么回来了? 雪噗噗怕拍在身上,嫣红冻得跺着脚:“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儿,请大爷随我来。” 她也没问公输措同意不同意,转身就走,努力使自己的言行举止更自然,也就更可信。 公输措跟是跟上了,止不住问:“去哪里?” 嫣红回头道:“随便去哪里都成,在这里我怕给二小姐发现。” 情理之中,公输措没有怀疑其他,建议道:“不如去史家客栈吧,那里安静。” 嫣红晓得史家客栈是春樱事发之地,点头:“也好,到了那里,我可以仔仔细细的把春樱姑娘是如何给二小姐杀的告诉大爷。” 地儿是他找的,公输措更加放心,喊嫣红:“你等等,那里可不近,我回去套车。” 嫣红一把拉住他:“还是算了,街上有车马出赁,大爷回去套车,我怕给大奶奶堵住,大奶奶若是问大爷这么晚了去哪里,一旦发现是我同大爷在一起,奴婢这条命虽然不值钱,也还不想给大奶奶打死。” 公输措低头思忖下,家里的那个婆娘是麻烦,遂同意去赁个马车,可是他拍拍身上:“不成,我出来没带银子。” 嫣红晃了晃自己腰间的荷包:“赁个车马的钱我还是有,快走吧,这天冷的,我的脚怕是要冻坏了,回来得用雪搓一搓,听说那个法子管用。” 如此,公输措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就随着嫣红来到街上,风雪交加,嫣红身子单薄,步履蹒跚,快到三道牌楼时手中的灯笼也给风刮跑了,她让公输措先走,然后自己去追那灯笼。 一切都合情合理,公输措什么都没想,先行一步过了三道牌楼,巡逻的侯府护院见是他,不敢多问,只躬身施礼放他过去,他也冷,左顾右盼想找个车坐上去等嫣红,刚好看见街边停了一辆,还感叹穷人的日子不好过,这么样的天气为了糊口也得出来,过去询问:“你这车出赁吗?” 那车主紧裹着着棉袍子,冻得佝偻着身子缩着脑袋,头上还扣着一顶兽皮帽子,一张脸没露出多少,也不看他,只点点头表示这车是出赁的。 公输措实在冷的难耐,就爬上车去,然后道:“稍等,我还有个伴当。” 那车主仍旧只是点头表示明白,待公输措坐稳了,车主从车辕上跳下来,然后来到车门前,推开车门的时候公输措方想问“干什么”,那人手一扬,公输措只感觉什么味道香甜清爽,然后头有些昏沉,心却突然豁亮了,喊了句“不好”,口鼻已经给对方用一条帕子捂住,须臾他感觉胸闷气短,最后无法呼吸,如茂松、春樱一样——窒息而亡。 那车主抬起头来,对,是陈淑离,她得意的笑了笑,看着歪靠在车厢壁板上的公输措道:“我说过,只要我能活到明天,我就不会让你活过今晚。” 把车厢门关好,自己坐在车辕上,拉着公输措就回到了自己的家里。 自从父母去世后,她投奔公输拓去了侯府,这是第一次回家,家破人亡之后她早已经把奴仆打发干净,只留下一个耄耋之年的老仆看门,或许是年老耳不聪目不明,或许是没料到她能回来,她在门口敲门敲到手痛,老仆才从里面把门打开了,风雪扑面,老仆眯着眼:“呀!二小姐你怎么回来了?” 陈淑离简单道:“突然想家了,你把大门打开,我赶车回来的。” 老仆答应着去开了大门,忽然发现陈淑离穿戴有点奇怪,指着她身上:“二小姐你这是?” 陈淑离无法解释这一套衣服连同这马车都是从别人手里才买来的,想着一旦这老仆出去乱说,岂不坏了自己的事,于是眼珠一转道:“没事,闲着顽呢,车上是侯爷,他吃醉了,你上去把他搀下来。” 老仆嗯了声,心里还纳闷,侯爷怎么痛二小姐来了呢?陈家可是发誓与公输家老死不相往来的,他费劲的爬上车去,打开车门,发现里面的人不像大姑爷,回头刚想问,只觉有什么蒙住了脸,他这样的年纪,一会子就倒在了公输措腿上。 陈淑离唤了他几句,老仆毫无回应,陈淑离就知道他是死了,于是拉着马把车赶进了大门,直接到了后面的马厩,将马拴好,还不忘找了点草料添在石槽子里,草料搁置久了有点霉味,那马不肯吃,陈淑离冷笑:“不吃,你就等着饿死吧。” 拔腿出了马厩,天黑,风雪大,到底是自己家里,住了二十多年,所以摸索着也能找到自己的房间,屋里冷的像冰窖,她就把所有的被褥都铺盖上,然后缩进去睡觉。 这一晚她睡的并不好,细数自己的过往,说不出后悔不后悔,总之就是突然间感觉自己脚下没了羁绊,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心不知该往哪里安放才好,对未来更是迷茫,思绪纷乱纠缠,折腾得她头痛,好歹睡着了,却发现茂松、春樱、公输措、看门的老仆,四个人披头散发吐着血红的舌头扑向她,两个拽着她的胳膊,两个抓着她的双脚,要把她五马分尸,吓得她高喊一声呼哧坐起…… 天已大亮,阳光从窗格子筛进来,暖暖的落在炕上,风雪已住,鸟儿啼叫,难得好天气。 她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发现是在自己家里,熟悉的房间,熟悉的家什,她明知道爹娘姐姐都不在了,还是喊着:“爹……娘……姐姐……” 无人回应,这么大的家如今就剩下她自己了。 她突然哭了,先是无声落泪,接着是笑声啜泣,最后放声大哭,也不知道为何而哭,也不是伤心难过,就是莫名其妙的想哭,哭得浑身颤抖,哭得声嘶力竭。 当当当!有人敲门。 她止住哭,心噗通噗通的狂跳,试着问:“谁?” 外头有人答:“二小姐,是我啊。” 嫣红来了,按照陈淑离筹谋的,嫣红骗出公输措,装着追赶灯笼让公输措先走,然后自己偷着跑回侯府,早早熄灯睡觉,是怕别人发现陈淑离不在侯府,今个一早,她就穿着陈淑离的衣裳,打扮成陈淑离的样子混出侯府回了陈家,是为了给别人看陈淑离今个早晨才离开侯府的而不是公输措出事的昨晚。 330章 我要天下作何,我只要你。 门打开,嫣红发现陈淑离脸上全是泪痕,惊问:“怎么了?该不会是出了什么岔子?” 陈淑离转身往回走,嫣红跟上,主仆二人进了房,陈淑离慢慢的摇着脑袋:“非常顺利,那个臭男人让我杀了,还有看门的老李。” 嫣红簌簌发抖,战战兢兢的问:“二、二小姐,你打算以后怎么办呢?” 嫣红想说,纸包不住火,她的事迟早会败露。 陈淑离徐徐回过身子,脸上还挂着泪痕呢,狞笑道:“我只要再把狐兰猗杀了,我就死而无憾了。” 嫣红想劝她收手吧,那个狐兰猗她是斗不过的,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下,猜想这个时候的陈淑离已经没了人性,触怒她,自己换来的只能是早一天死,于是嫣红默然而立,想着公输措突然失踪,侯府必然会掀起轩然大波,茂松的死可以被漠视,公输措的死就会被重视,衙门会查,公输拓会查,那个狐兰猗,她若是追查起来,事情八九不离十是要败露的。 嫣红悄无声息的一叹,自己是同谋,下场好不了哪里去,过一天算一天吧,她脱下斗篷,露出里面的一个包袱,包袱里是她自己的衣裳,脱了陈淑离的衣裳换上自己的,穿戴齐整后,又给陈淑离换好,屋里冷,换衣裳的过程彼此都不停的打着喷嚏,拾掇好了,嫣红问:“咱们这就回去吗?” 陈淑离摇头:“咱们是出来逛的,得买点东西回去才像样子,不过首先咱们得把那两个死人弄得远远的,这是陈家,容不得他们玷污。” 为此,她们就没有多做停留,去后面赶出马车,装着公输措和门子老李的尸首直接出了城,将两个人的尸首丢到某个山沟里,两个人又回了城里,弃了马车,那根本不是她们的,之后在街上走了一圈,买了些女人的物事,大大方方的回了侯府。 预料到了,侯府已经炸锅,公输措昨晚一夜未归。 公输措不是公输拓,若是公输拓,他一个月不回家别人都不会想什么,公输措虽然平时也有应酬,但极少夜不归宿,昨晚没回来,郑氏起初还以为他与同僚吃酒醉在酒楼饭庄呢,就使几个小子往公输措经常去的酒楼饭庄找了找,都说公输措没去他们那里。 郑氏忽然想起大理寺的那个捕头楚临风曾把公输措叫去问话,说是因为某个案子,又想起公输措大闹的事,再想起昨个好像是陈二小姐的丫头把公输措叫走的,郑氏突然心里就慌慌的,连忙去找公输拓。 公输拓最近很忙,忙着应酬宇文佑,脱不开身,四面八方的兵马都等着他的号令呢,他就大胆的想出一个计策,正同兰猗商量:“我要做一件事触怒宇文佑,然后锒铛入狱,这样宇文佑就以为公输家群龙无首,他就不会防备什么,这个时候你就代我调兵遣将,先把那几个关隘夺下,再慢慢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最后围困京城。” 兰猗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道:“不成,触怒宇文佑,他想杀你正愁没有合理的借口,这下好了,你给人家送去了,你不要命了。” 公输拓也知道这太过冒险,可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即便是自己现在给宇文佑缠住,宇文佑也是同样对他不放心的,除非进了大牢,宇文佑才会卸下防备,公输家才能有所举动,他宽慰兰猗:“我会忖度好尺度,不会给他砍头提供理由。” 兰猗就是不同意,且告诉公输拓:“或许,可以兵不血刃。” 公输拓半明半昧:“你之意?” 兰猗想了想:“若是宇文佑死了呢?” 公输拓摇头:“若能杀他,我何必忍辱负重十多年。” 兰猗笑了笑:“如果我能办到呢?” 公输拓顿了顿,最后郑重道:“我把天下拱手相让。” 兰猗嘴一撇:“我要天下作何,我只要你。” 公输拓没完全明白她的意思,感动道:“从今后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兰猗目光一暗,心里想的其实是若公输拓当了皇上,岂不是三宫六院,又不好意思明说,啐了口道:“昂藏七尺的汉子,说这样的话丢人不丢人。” 公输拓哈哈一笑,过来揽她,春喜进来了,见夫妻两个你侬我侬的,头一低道:“侯爷,少夫人,大奶奶来了。” 听说是郑氏来了,公输拓恨不得逃出去,正想躲到里间去看书,耳听外头的郑氏已经在嚎啕大哭,他就朝春喜道:“把大奶奶请进来。” 郑氏进来了,满脸泪水,预感到公输措出了意外,她一边走一边哭,脸上的泪水快结冰了,见了公输拓更是哭得泣不成声:“老二,你大哥不好了。” 公输拓厌烦郑氏这种哭哭啼啼的女人,但对方虽然曾经无数次的想害他,毕竟是自己的亲哥哥,母亲曾经为此担惊受怕,就是怕他们兄弟起内讧给人笑话,公输拓才对公输措一忍再忍,听到大哥出事了,他忙问:“大哥,他怎么了?” 郑氏就把昨晚公输措一夜未归,然后嫣红去找他的事说了。 公输拓看向兰猗。 兰猗呆呆的,自言自语似的道:“陈淑离,陈淑离……” 公输拓也知道她为何一直念叨陈淑离的名字,大概,她是怀疑陈淑离对大哥下了黑手,于是高喊:“来人!” 不多时跑来了麒麟:“侯爷吩咐。” 公输拓手一挥:“告诉茂生,把家里的小子都撒出去找大爷。” 茂生得令,带着家里能走能跑的男仆,大街小巷找了个遍,没有见到公输措,也打听了很多酒楼茶肆甚至勾栏妓院,都说昨晚公输措没有关顾他们那里。 只找到后晌,茂生实在找不到了,就回来禀报给公输拓。 公输拓一拍桌子,霍然而起,兰猗以为他想亲自出去找呢,喊他:“别找了,大哥一定出事了,找他不如找凶手。” 公输拓其实也是这么想的,他道:“可是,衙门规定没见找死人就不能定案。” 兰猗目光森森,冷笑道:“这事不用衙门管,我来管,太久了,很多事情也该有个了结,否则这个家不会安宁的。” 331章 阖府传遍,说陈二小姐同大爷双双夜不归宿。 亭午十分,陈淑离赖在炕上歇息,听外面哗啦哗啦的扫雪声,她皱皱眉,懒懒道:“叫她们滚开。” 昨晚未睡好,此时困得头昏脑涨。 嫣红拿着熨斗正在给她熨衣服,听她吩咐,就把熨斗放在架子上,然后走出去喊外头那两个粗使婆子:“二小姐睡着呢,你们别扫了。” 那两个婆子手下不停,只道:“这可不成,管家说道路上的要先清扫干净,这日头老大,雪一旦化了,路上泥泞,怎么走呢。” 嫣红转回来如实禀报,陈淑离腾的就火了,下了炕抓过斗篷裹住身子,冲到外面朝那两个婆子骂道:“你两个老虔婆,我说话不好顶用么,还不给我滚远点!” 两个婆子终于住了手,没有一丝一毫惧怕她的意思,还带着些许的冷笑:“陈二小姐,这是安远侯府,咱们这些奴婢除了听各位主子的,那就是听管家的,管家让咱们扫雪,咱们若是不扫,管家怪罪下来,扣了月钱怎么办呢,咱们一家老小都等着这点月钱吃喝呢。” 说完,低头继续哗啦哗啦是扫。 陈淑离恨得紧咬牙根,却又无可奈何,转身回了房,在地上腾腾的来回走,一边走一边道:“都该死!都该死!” 嫣红随在她身边,听她恶狠狠的说着这样的话,嫣红的心就一哆嗦,小心翼翼的劝着:“二小姐不必为这种奴才动气。” 陈淑离一把扯掉斗篷摔向嫣红:“我怎能不生气,连奴才都欺负我,假如我做了安远侯夫人,她们还敢这样对我么。” 她还在做着这样的不切实际的美梦,嫣红提醒她:“二小姐该找个般配的男人嫁出去,有了自己的家,何必这样寄人篱下呢。” 她未明说的是,公输拓怎么可能娶她。 陈淑离紧拧眉头:“般配的男人?你的意思,我配不上姐夫?” 见她眼中射出阴冷的光芒,吓得忙解释:“奴婢不是这样的意思,奴婢的意思是侯爷已经续娶,二小姐还是不要动这个心思了,成日的想这种不可能的事,徒劳无益,只余自己伤心了。” 陈淑离突然暴怒:“所以我说那个狐兰猗最该死!” 嫣红感觉自己越描越黑越说越乱,索性缄默不语了,过去拿起熨斗继续给她熨衣服。 陈淑离给那两个婆子气得睡不着,又无处可撒气,就骂嫣红:“都是因为你,若你给我引荐的那个茂松聪明些,怎么会失手呢,若不失手,狐兰猗名声早就臭了,姐夫就会休了她,而我,早已经坐着八抬大轿嫁进侯府,所以都是你,又蠢又笨。” 给她一顿骂,嫣红的泪一滴滴的落在熨斗上,就听烙铁刺啦刺啦的响,泪水变成水汽消弭不见。 陈淑离听了更是心烦意乱,气冲冲过来躲过熨斗就打向嫣红:“贱婢,你嚎丧呢!” 但听嫣红啊的一声惨叫,再看她的脸,在面颊处通红一片,用手去捂,钻心的痛,不多时火烧一般,她哭得泣不成声,泪水滑过伤处,更是痛不欲生。 陈淑离也知道自己做的太过分了,又放不下小姐的架子,回去往炕上坐了,脸色仍旧冷冰冰的:“行了,回头找个郎中给你看看,用膏药贴一贴也就没事了。” 她说的轻描淡写,嫣红恨得紧咬牙根,最后彼此都不说话了,屋里的气氛顿时尴尬起来。 当当当!有人敲门,打破了这尴尬,嫣红还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走过去把门打开,是春喜。 “呀,你的脸怎么了?” 春喜惊骇的望着嫣红,伤处已经皮肉变形,烤熟了似的,触目惊心。 “没事,我不小心给熨斗烫了。” 嫣红心里委屈,说这话时泪又下来了,急忙努力止住,问春喜:“你有事?” 春喜点头:“是了,这大冷天的没事我才懒得跑这么远呢,我家少夫人请陈二小姐过去一下。” 房里的陈淑离隐约听见她们的对话,听说是兰猗找她,她突然有点慌乱,怕是因为公输措的事,想着自己做的天衣无缝,不怕她问,壮了胆子,等嫣红进来禀报后,她就下了炕穿戴下,往倚兰苑而来,同样,没用嫣红陪着,一是怕兰猗问嫣红这个那个,二是嫣红的脸给她烫伤了,给别人看见问东问西的麻烦。 兰猗正与秋落在炕上打络子,公输措失踪,郑氏哭得昏天黑地,没见死伤大理寺恐不会查案,兰猗就告诉公输拓,她要亲自查起,为了稳住陈淑离,她这才同秋落打络子,给陈淑离一个假象,自己找她并不是什么大事,公输措的失踪也不是什么大事,让陈淑离放松警惕,才能使她露出狐狸尾巴。 陈淑离进来了,给她请安:“少夫人找我何事?” 兰猗手下不停,整理着五颜六色的丝线,看她一眼淡淡道:“没什么要紧的事,你不是说宝珺和阿妧去了大小姐那里事先没有知会你么,这回大小姐要随着大姑爷从南边回来了,我提前告诉你,是想让你提前高兴,因为大小姐回来,两个孩子也就跟回来了。” 听了这个消息,陈淑离果然是有几分高兴的,两个孩子在,她就多了帮手,也多了掣肘公输拓的手段,假意感谢兰猗一番,后道:“少夫人就快要临盆了,有了自己的孩子,就顾及不到宝珺和阿妧了,不如这样,等他们回来,请少夫人准许把两个孩子交给我来抚养,横竖我人在侯府,两个孩子也不会离你和姐夫太远。” 兰猗本想装着答应,可是琢磨自己答应的太痛快,陈淑离必然生疑,叹口气道:“我是他们的母亲不假,但他们两个的事我还真做不得主,这事等侯爷回来我问问他,他若是同意了,我没意见。” 陈淑离垂头:“那就多谢少夫人了。” 兰猗笑笑:“陈二小姐客气,快坐吧。” 春喜搬了个矮脚榻过来给陈淑离,只是她刚曲着身子想坐下,兰猗道:“咱们家大爷昨晚是让你给叫走的吧,可是他昨晚没回来,阖府都传遍了,说陈二小姐同大爷双双夜不归宿,我找你来是想问问,你如果真的想给咱家大爷做妾,我就去同大奶奶说说。” 332章 今晚你陪我睡在炕上 对兰猗的话,陈淑离似信非信,总觉着以兰猗的心智,对公输措的失踪应该能猜想出什么,可是她完全不在意的样子。 陈淑离吃不准兰猗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只能顺着她的话道:“我堂堂的陈家二小姐,至于给人做妾么。” 兰猗看看秋落。 秋落领会,放下手中半成品的络子道:“陈二小姐,你父亲官居几品?” 陈淑离从容不迫的道:“正五品,工部员外郎。” 秋落毫不留情的揭穿她:“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后来你父亲因为私吞了疏通西凌河的银子,差点给皇上砍了脑袋,还是咱们家侯爷出面说情,皇上才免除他的死刑,贬为太常寺司乐,九品,还是从九品,你们陈家的宅子都是你堂兄的,你们陈家也是你那个堂兄在撑着门面,你父亲没了,你堂兄想收回宅子把你赶走,是因为听说你父亲留下一笔家财,他为了得到那笔家财方能容留下你,陈二小姐,咱家大爷官职不高也还是六品呢,纳你一个从九品司乐的女儿做妾,这是你福星高照了。” 秋落如数家珍的把陈淑离的底儿翻了出来,陈淑离首先惊诧于她怎么了解的如此详细?看来狐兰猗想对付自己没少花心思,陈淑离生气又不好发作,暗中骂秋落,你不过是狐兰猗的婢女,给人家认了干妹妹才脱离贱籍几天就如此嚣张,早晚弄死你解恨。 心里这样发狠,脸上也有些羞赧,嘴上却不以为意道:“怎么说我也是闺秀,不是奴婢,不是妓馆里的姑娘,安能给人做妾。” 故意把奴婢与妓院里的姑娘相提并论,就是存心侮辱秋落。 秋落洞悉她的用意,咯咯一笑道:“卫沉渔倒是妓院里的姑娘,人家现在有自己的府邸,有无数人对她卑躬屈膝,可不像陈二小姐,喜欢寄人篱下的活着。” 用一个风尘女子来比对自己,陈淑离气得说不出话来,心里骂有那么个铁齿铜牙的狐兰猗,就该有这么个伶牙俐齿的秋落,暗暗赌咒,早晚把这臭丫头的牙拔下来。 兰猗斜眼溜了她一下,见她气鼓鼓的闷头不响,兰猗开口呵责了秋落几句,然后道:“大爷昨晚未回来我们这都着急找人呢,所以陈二小姐与大爷的事先搁着吧,反正是纳妾又不是娶妻,不必等什么黄道吉日,改天你同意了告诉我,由我去跟大奶奶说,不怕她横加阻拦。” 陈淑离突然茅塞顿开了,暗想对啊,公输措都已经给我杀了,嫁他不嫁他,做妾不做妾,同这两个臭女人计较什么呢。 接着她又灵机一动,不如就答应做妾,自己是公输措的妾侍,有了这个身份做掩护,不是逃脱杀人凶手最好的法子么。 想通,她莞尔一笑,带着三分娇羞:“我与公输大爷的事不成想这么快就传扬开了,定是他嘴上没个把门的到处胡咧咧,哦,不对,该是那天楚捕头来找我问春樱的案子,我不得已说出与大爷私下里相好的事,我是真心对他的,谁知他有了春樱就不肯同我相好了,若是少夫人肯出面说和,我岂有不答应之理。” 兰猗与秋落倏地对了下目光,彼此会心一笑,陈淑离,中招了。 兰猗坐久了累得慌,下了炕,双手托着肚子在地上溜达,佯装开心道:“好啊,等下我就去找大奶奶说说,今晚就给你和大爷办喜事。” 还要办喜事?且是今晚? 陈淑离略有不安,来不及细想其他,现在她是骑虎难下,只好顺了兰猗的意思。 当天晚上,兰猗说话算话,果然在大老爷的家里给陈淑离同公输措办了喜事,所谓办喜事不过是用一顶轿子把陈淑离接了过来,然后置办了桌席面,略微请了几个有头脸的人来,大家吃吃喝喝,陈淑离在新房闷头枯坐,这喜事就算办了。 宾客散,夜已更。 嫣红陪嫁过来,脸上的伤处贴着膏药,非常难看,疼痛也未减轻,她的心情当然低落,又不得不进来服侍陈淑离洗漱就寝。 “二小姐,更深,该睡了。” 陈淑离这才从炕上站起,坐得太久,腿脚酸麻,差点跌倒,以手按着炕沿撑住自己,蹙眉环顾这间房,刚刚兰猗离开的时候安慰她:“虽然大爷至今下落不明,但你们是有情义的,所以你一定会感觉到他就在你身边,即使他的肉身不在,他的魂灵也在的。” 说是安慰,无异于恐吓,陈淑离想起她的话,突然感觉头皮发麻,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晓得那个狐兰猗没安什么好心,可不能给她吓唬住,于是喊嫣红:“今晚你陪我睡在炕上。” 嫣红时刻记着自己的奴婢身份,道:“二小姐,奴婢可不敢睡在炕上。” 陈淑离分明是要她壮胆的,又不好明说,气道:“要你睡就睡,这么大的炕,我这头你那头,怕什么。” 嫣红脸上疼,心里痛,不得不垂头答应着:“是,奴婢去扫炕铺被。” 把陈淑离请到八仙桌旁坐下,嫣红刚抓起扫炕的笤帚,听有人在当当敲门,她看看陈淑离。 陈淑离以为是郑氏,那蠢女人定是来羞辱自己的,举凡妾侍,哪个开始不都是得给正室夫人整治下,她毫无惧怕,朝门口努努嘴示意嫣红去开门。 只是等嫣红把房门打开之后,才发现来者不是郑氏而是倚兰苑的大丫鬟春喜。 嫣红问:“这么晚了,姐姐有事?” 春喜嗯了声:“我告诉我家少夫人你的脸烫伤了,少夫人说要你过去给她看看。” 谁都知道兰猗懂医术,嫣红正痛得难耐,当下欢喜道:“好啊。” 不料禀报给陈淑离时,她却横着一脸肉道:“你走了谁来服侍我,这个时辰了还看什么伤,明天罢。” 兰猗料到她不会同意的,所以已经告诉春喜,务必把嫣红带去,有了她的命令,春喜根本没走呢,听陈淑离不准嫣红去倚兰苑,春喜道:“我家少夫人说了,烫伤不好治,特别是在脸上,一旦冻着或是化脓,脸上就会有伤疤,嫣红妹妹如花似玉的,若是脸上有了疤痕,可惜了她的好样貌。” 嫣红祈求的看去陈淑离。 333章 今晚洞房花烛夜,不知陈二小姐是怎么过的。 灯火暗昧,夜风拍窗。 陈淑离高高吊起的眼梢彰显着她的刁钻刻薄,出口更是伤人不轻:“一个丫头,会干活就行了,管什么好样貌不好样貌的。” 同为丫头,春喜不高兴了:“陈二小姐这话可不对,丫头怎么了,丫头也是人,丫头好样貌主子看着也舒服,这是我家少夫人说的,她还经常提醒我们这些丫头,要时刻注意穿戴打扮。” 给她顶嘴,陈淑离一甩袖子:“那是你倚兰苑的规矩,这是在我家里。” 春喜呵呵一笑,佯装恍然大悟的:“我忘了这是在你家里,这是在你和公输大爷的家里。” 提及公输措,陈淑离的脸顿时变得灰白,仿佛整个房间都飘荡着那个死人的魂灵,她不想再与春喜争执,不耐烦的朝嫣红挥挥手:“快去快回,迟了莫怪我把你关在门外。” 她同意了,嫣红匆匆谢过,同着春喜来到了倚兰苑。 这样的天气这样的夜,是最适合围炉夜饮的,怎奈兰猗有了身子不能饮酒,茶也少吃,于是就把公输拓打发出去,她同秋落还有一干丫头围着火盆烤红薯吃。 嫣红进来时,浓香的红薯味扑进鼻子,心里的感觉怪怪的,或许馋的不是红薯,而是馋烤红薯的这个气氛,特别是看着那些小丫头一边吃一边叽叽喳喳的说笑着,引逗得兰猗也笑,主仆之间其乐融融。 嫣红心一酸,给兰猗施礼:“少夫人。” 兰猗噗噗的吹着剥开皮的红薯,头上繁复的首饰都已经悉数卸下,身上的衣裳也是松松垮垮的,面颊丰腴了不少,颜色不减,更添雍容,见嫣红到了,她笑了笑:“你可真是有福气,才剥好的红薯,春喜平时吃的多,给你了。” 如此的平易近人,让嫣红有些局促,哪里敢接红薯呢。 春喜过去代她把兰猗手中的红薯接了过来,又塞到她手里:“吃吧,温热刚好。” 嫣红没吃,握着红薯眼眶已经湿了,再给兰猗屈膝一福:“谢少夫人,我这脸……” 屋里人太多,她欲言又止。 兰猗明白,对那些丫头们道:“行了,红薯都吃光了还不走,等着吃火盆么。” 丫头们给她这句逗得笑得前仰后合,春喜用手轰赶着:“该睡觉的睡觉该干活的干活,今晚天冷,谁的差事?别忘了后半夜往火塘里添点柴火。” 值夜的两个小丫头就出声应了,然后嘻嘻哈哈的退了出去。 房里只剩下兰猗和秋落还有春喜,兰猗就让春喜给嫣红搬了个小杌子坐在她跟前,看了看嫣红脸上的膏药蹙蹙眉:“这味道不对,分明是止血的怎么能用来治烫伤呢。” 嫣红怯怯道:“二小姐给我一两银子让我去街上买膏药,我见街边有卖的,便宜,就买了回来。” 兰猗无奈的晃晃脑袋:“那些跑江湖的,今个这里明个那里,没个固定的铺面,怎么能信得着呢,赶紧把膏药揭下来。” 嫣红晓得兰猗医术高明,听她说,自己动手去揭膏药,可是膏药和皮肉粘在一处,根本揭不下来,还把皮肉扯痛,她紧咬牙根挺着。 兰猗看出,吩咐春喜,端盆水来。 不多时水端来,温温的,她亲自动手把嫣红脸上的膏药浸湿,然后一点点的轻轻的揭了下来,伤口露出,兰猗长叹:“你这么大个人了,怎么如此不小心呢,居然能把熨斗烫到自己的脸,看你平时做事挺稳妥的,不曾想还是个毛楞大姐。” 嫣红心里甭提多委屈,又不敢出卖陈淑离,只有选择沉默。 秋落一旁看着,啧啧道:“可疼死了吧?幸亏有少夫人在,否则你这张脸算毁了。” 嫣红低声道:“谢少夫人。” 兰猗一边给她清理伤口一边道:“甭谢我,要谢就谢春喜,她不说我哪里知道呢。” 嫣红又慢慢的把头转向春喜:“谢姐姐。” 春喜按住她的脑袋:“快别动,也不用谢我,我也不过是见你可怜,陈二小姐是个什么人谁都清楚,若是换了我伺候她那样的主子,一天不到头就得上吊自杀,你可真能忍受。” 嫣红心里道,这是命,娘说的。这话,这种感伤也只能在心里了,嘴巴紧闭,怕给陈淑离知道背后排揎她,自己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兰猗已经开始敷药,手法极轻,等把药敷好,嫣红感觉伤口处凉凉的,非常舒服,兰猗说好了,她就跪在地上,郑重磕头,咚咚的能听见声响。 兰猗忙让春喜把她搀扶起来,然后又让秋落去柜子里拿了个包袱出来,打开包袱,抓了两块银子给嫣红道:“药我这里就有,你以后别去街上乱买,连我都不能保证把你脸上的伤治好,我的意思,无法保证一点疤痕不留,你再乱用药,丢了性命都有可能,这点银子给你,有伤在身,好好歇着,多吃些补品将养,伤好的就快,切记不能冻着。” 嫣红看着她手里的银子,两块足有二十两,这么大一笔,嫣红不敢接,眼泪再也止不住了,泣道:“奴婢连诊费和药钱都没给少夫人呢,少夫人反倒给奴婢银子,奴婢不能要,少夫人的恩德奴婢记心里了,来生当牛做马来报答少夫人。” 秋落嘴快,道:“来世太晚了,不如你现在……” 兰猗晓得她要说什么,急忙截住她的话:“现在她是陈二小姐的丫头,人家能给我么,你啊你,忒心急。” 秋落也就明白兰猗的用意了,急忙顺着兰猗的话改口道:“我是觉着嫣红姑娘脾气好做事妥帖,刚好姐姐你要生了,把嫣红姑娘要来和春喜一起服侍姐姐,岂不是好。” 兰猗松口气,心说算你聪明,能及时改了说辞,不然现在让嫣红供出陈淑离做的恶事,嫣红一准认为给她治伤给她银子是为了收买她,如此人家觉着既然是交换,就不会心存感激了,怎么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呢。 秋落说罢,嫣红歉疚道:“我卖身在陈家,是死契,二小姐不放,我是不能走的,少夫人见谅。” 兰猗无所谓的笑笑:“没关系的,现如今你家二小姐已经嫁给大爷了,咱们是一家人,今晚是你家二小姐的洞房花烛夜,可怜见的,新郎官都不知死活呢,今晚的洞房花烛夜,不知陈二小姐是怎么过的。” 334章 不是奴婢说有鬼怪,是二小姐你说有人唤你。 有诗《四喜》—— 久旱逢甘雨 他乡遇故知 洞房花烛夜 金榜题名时 此诗通俗易懂,说的人间人生四大乐事,这四喜说的是男人,其实对于女人,何尝不是呢。 只是陈淑离的洞房花烛夜却是灰暗的,嫣红不在,她枯坐半晌,细细想来,自己做了这么多值得不值得,即使所做的事不败露,可以苟延残喘的活下去,那又怎样,嫁了个死人,还是个妾侍,这辈子就要独守空房,虽生犹死。 这一刻她产生了一丝丝悔意,假如当初不一门心思的憧憬嫁给公输拓,到了十五六的年纪嫁个好人家,现在也该是儿女绕膝了,没有命案,没有血债,没有惊恐,没有忧患,平平静静的过一种平平淡淡的日子,与某个人白头到老。 她仰头问天:“我可以重来吗?” 老天不语,算是回答。 她的心往下沉,沉到无边深渊,原来搁置心的地方,就空了,突然间连想什么都不知道了,茫然无措。 嫣红回来了,带着一身的凉气,进了房脱了斗篷淡淡道:“二小姐稍等,我给你扫炕放铺盖。” 陈淑离发现她脸上伤处的膏药没了,换之包扎,晓得是兰猗干的,陡然不悦,冷冷道:“怎么,有了新主子了。” 嫣红拿着笤帚的手停下了,仍旧的淡淡的语气:“二小姐说什么呢,我卖身在陈家,签的是死契,这辈子生是陈家人死是陈家鬼,断不会有什么新主子。” 陈淑离哼了声:“你还明白这个道理,我来问你,狐兰猗除了给你治伤,可有询问些什么事情?” 嫣红知道她担心公输措的事,摇头:“没有问,少夫人什么都没有问,就是说我之前买的膏药弄错了,那膏药是止血散瘀的,不是用来治疗烫伤的。” 陈淑离不是很信:“就这些?” 嫣红一边给她放被子一边道:“对,就这些。” 陈淑离分明担心着,又放不下架子,装着无所谓道“她问你,我也不怕,公输措大概给豺狼野狗吃得只剩下骨头了,她们是找不到的。” 嫣红暗想,怎么都感觉那个狐兰猗比这个陈淑离目光更深沉些,她甚至断定这个陈淑离早晚给狐兰猗斗得一败涂地片甲不留。 铺盖放好了,她回头对陈淑离道:“二小姐歇着吧,换了个新地方,您若是睡不踏实,我就睡在榻上,也方便您夜里使唤。” 陈淑离不置可否,一贯不可一世的架势,由着嫣红给她换了寝衣,然后躺下,准备睡觉,睡不着,不单单是这地方陌生,更因为这是公输措的家,总感觉他在某个角落窥视自己,惶惶然,东张西望,翻来覆去,看着嫣红和衣而卧躺在距她不远的榻上,她的心稍微轻松了些,听说失眠可以用数数的方式解决,她就从一开始数下去,数到几百了,听见嫣红已经起了轻微的鼾声,她还在瞪眼看天棚。 最后,眼睛瞪得酸痛,困意袭来,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正香甜,突然听见有人唤她:“妹妹!” 仔细听不像是姐姐,声音带着些嘶哑,还有一点点沧桑感,随即对方又唤她:“二妹妹!” 这语气恁般熟悉,她与公输措交好的时候,公输措就喜欢这样唤她,她就一个激灵,像谁兜头泼了盆冷水似的,猛然清醒,睁开眼睛惊恐的看着,炕前小几上的油灯投来微弱的光,榻上的嫣红睡得纹丝不动,朦朦胧胧的房间各处都悄无声息,没有人,那么方才是谁唤自己呢? 她想,大概是自己杀人之后心虚产生的幻觉,公输措死了,死了的人怎么能开口说话呢。 想明白,重新闭眼睡觉,又是努力半天,总算迷迷糊糊要睡着,方才那个声音再次响起:“二妹妹!” 她琢磨又是幻听,索性继续睡,可是又听见有人唤她:“妹妹!” 不仅仅唤她,还伴着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 她猛地睁开眼睛,眼前是茫茫然一片虚空,没有什么人。 她实在忍不住了,把嫣红喊醒。 “二小姐,你口渴还是想小解?” 嫣红揉着睡眼,还打了个哈欠,附身想去炕底下给她拿夜壶。 陈淑离制止道:“我不口渴也不想小解,我来问你,方才可听见有人说话?” 嫣红摇摇头:“我没说话,我正睡着。” 陈淑离眼睛贼溜溜的四下里看呢:“不是你,我是问方才你可听见别人说话,那人好像在唤我。” 嫣红继续摇头:“我没听见。” 蓦然,她双臂抱胸,惊骇道:“二小姐,你真听见了?” 陈淑离本就害怕,给她这声喊吓得一抖,气道:“三更半夜的,你一惊一乍想吓死人么。” 嫣红习惯了她的恶言恶语,仍旧是惊恐万分的样子:“是二小姐你说听见有人唤你,我睡得好好的,没唤二小姐你啊,难道真如坊间传言的,人死之后,若是死不瞑目,不肯过奈何桥,不肯喝下孟婆汤,魂灵不停纠缠于人世,也就是说闹鬼。” 闹鬼这种说法是普遍认为有的,陈淑离不是没听说过,只是没想过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一把拉过被子裹严实自己,斥责嫣红道:“一派胡言,哪里有什么鬼怪。” 嫣红一副委屈的样子:“不是奴婢说有鬼怪,是二小姐你说有人唤你,我又没吱声,那么是谁唤你呢?” 陈淑离硬挺着装镇定:“我睡不着,听错了,大概是外头的猫在闹,行了睡吧,再折腾天都亮了。” 嫣红附和着:“应该是猫。” 回到榻上继续睡觉,心底无事,不多时鼾声又起。 陈淑离怎么能睡着呢,她眼睛一会子看向这边一会子看向那边,还不停的竖起耳朵仔细听,紧张兮兮的能有半个时辰,确定没有异常,她就闭上眼睛睡觉,这次她睡得好沉,快天亮的时辰,正是人最困倦的时候。 忽然有人推了推她,接着又是那句:“妹妹!” 陈淑离微微清醒,迷迷糊糊的感觉,是梦吧。 又有人推了她一下,还是那句:“妹妹,是我呀。” 她呼哧坐起,左右的看,只是油灯已经熄灭,房里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清,她更害怕了,甚至听见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分明是谁走路时衣裳摩擦的声响,有人,果然有人,她大喊:“嫣红,嫣红!” 335章 家里办件喜事,算是给大哥冲喜。 数声过后,嫣红才回应道:“二小姐怎么了?” 随手摸着火折子去点油灯,发现里面已经没有灯油,就把八仙桌上的纱灯点着了,提着过来相看陈淑离,见她面色惨白目光涣散,分明是极度惊吓所致,嫣红问道:“是不是做恶梦了?” 陈淑离七魂飞出六魄,胡乱着指着:“那里,不对,是那里,大概是那里,好像是那里,有人,我听见有人走路。” 她已经语无伦次,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可是房里除了她和嫣红,就几件简单的家什,哪有什么人。 嫣红给她掖了掖被子:“大概是外头那些护院走路的声音过大。” 陈淑离摇头:“护院是不能靠近内宅的,并且不是走路的脚步声,而是衣裳的声音。” 凭嫣红怎么宽慰解释,她就是不肯再闭眼,无奈,嫣红只好陪着她,二人一直坐到天亮。 据说天一亮所有的鬼怪便遁形,陈淑离终于放心了,倒在枕头上沉沉睡去。 突然又有人唤她:“陈姨娘,这都日头晒屁股了,快起来吧。” 她睡得太熟,也只是隐隐听见有人说这话,虽然对方的声音很大,她就是无法完全醒过来,最后是给人家推醒的,睁眼看见是坠着一脸肥肉的婆子,不识,她就问:“你是谁?” 对方冷冷道:“我是大奶奶身边的李嬷嬷,陈姨娘可真是孤陋寡闻,连我都不认识,行了咱们也甭给这里扯闲话了,陈姨娘赶紧起来,等下要给大奶奶去敬茶呢。” 敬茶? 陈淑离愣了愣,对陈姨娘这个称呼甚为反感,凌然道:“敬茶是新婚媳妇才有的规矩。” 民俗,新婚次日,媳妇是要早早起来给公婆敬茶的。 李嬷嬷笑了,笑里满满都是嘲讽的意味:“你别忘了你只是个姨娘,是妾,你还不如新婚媳妇呢。” 此话不假,姨娘在家里的地位很低,混得明白的,也就成了主子,混得不好的,还不如一个大丫鬟吃香。 陈淑离从小养尊处优,刻薄惯了别人,听别人刻薄她,可就受不了了,勃然而怒,指着李嬷嬷骂道:“你算什么东西,一个奴才,给对我指手画脚,滚出去!” 这李嬷嬷,其实是郑氏的奶妈,陪嫁过来的,得郑氏重用,在这个家她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平素威风八面惯了,今个给陈淑离骂,她也受不了了,思忖自己怎么说都是个奴婢,不好闹得太大,大奶奶面前倒没什么可担心的,担心其他太太和奶奶说她喧宾夺主,这样一想,李嬷嬷扭头就走,回到郑氏面前好一顿牢骚,且是边哭边说的,说陈淑离不肯起床给郑氏敬茶请安,又说陈淑离把她骂的体无完肤,其中免不了添枝加叶添油加醋。 郑氏大怒,本来给公输措纳妾她就不同意,是兰猗劝她:“大哥失踪,凶多吉少,侯爷把家里的男人都派出去找,可是一点点踪迹都没有,咱们做女人的不能只顾着哭,哭是不能把大哥哭回来的,不如想个法子,刚好那个陈二小姐说同大哥偷着相好过,想嫁给大哥为妾,你就同意了吧,家里办件喜事,算是给大哥冲喜。” 丈夫大概是不能活着回来了,郑氏倒没想到是陈淑离所害,而是觉着或是给什么人图财害命,或是因为公输家树大招风,特别是公输拓到处树敌,差不多连累到了丈夫,假如丈夫能活着回来,莫说给他纳一个妾,就是纳十个也成啊,一旦丈夫真没了,自己在公输家的地位可就是一落千丈,别看这狐氏假惺惺的和颜悦色,说不定丈夫真死了,这小狐狸精就把自己赶出侯府,然后霸占了自己家的这一份产业,毕竟公公和婆婆身子骨不好,为人又老实,他们是斗不过那个狐狸精的。 这样一想,郑氏就点头答应了。 然而听李嬷嬷说陈淑离刚过门就作威作福,郑氏拍案而起,怒道:“走!” 她带着一干丫头婆子老嬷嬷就来到了陈淑离的房里。 刚刚李嬷嬷走了之后,嫣红劝陈淑离:“二小姐不该同李嬷嬷争执,大爷没了,这个家就是大奶奶做主,得罪了李嬷嬷也就是得罪了大奶奶,人家还不得好好的整治您。” 陈淑离也开始担心了,但性格使然,她还是装着不以为意道:“她能把我怎样,逼急了,她会同她男人一样的下场。” 嫣红心一惊,不敢再多言语,怕触怒她,自己也同公输措一样的下场。 陈淑离困倦难耐,朝嫣红挥手示意她退下,然后继续睡觉。 昏昏沉沉之时,听有杂沓的脚步声传来,她猜测大概是李嬷嬷把郑氏搬来了,想着自己是为了躲避凶手的罪名才嫁过来的,索性委屈几天,别与这个郑氏起冲突,等过了这个风头,公输措的死成为悬案,一切都不了了之,再想脱身之计。 于是,她欠起身子想喊嫣红服侍她起床穿衣,没等开口呢,突然一盆水泼了过来,吓得她啊的一声大叫,一骨碌爬起,冰冷刺骨的水顺着她的脑袋往下淌,上身快湿透,被子也湿了一片。 郑氏把手里的铜盆往地上使劲一摔,当的一声刺耳的巨响,陈淑离又是一抖,郑氏开骂:“贱人,还不赶紧起来干活!” 干活? 陈淑离冻得哆哆嗦嗦,仰头看郑氏:“我是姨娘不是奴婢。” 郑氏呸了口:“你是谁的姨娘,相公他如今生死未卜,他若能活着回来,我当你是姨娘,他若回不来了,我当你是奴婢,从今天开始,倒夜壶刷粪桶都是你分内的事,快起来。” 嫣红过来扶陈淑离,却一把给李嬷嬷推开。 陈淑离看在眼里,也怒了,冷笑着反问:“我若是不干呢?” 郑氏这两天正为丈夫的事闹心,想找个人撒气一直没找到,丫鬟婆子都知道她心气不顺所以个个躲着她,气出不来憋在心里难受,偏偏陈淑离不知好歹的往上撞,她喊过两个粗手大脚的婆子:“给我掌嘴,往死里打,要见血,她不流血我就让你们两个流血。” 命令下,两个婆子不敢怠慢,过来爬上炕,左右扭住陈淑离就开始打,嫣红想护着,早给其他丫鬟拉到一旁。 于是,片刻后,陈淑离嘴角流血,脸已经变形。 336章 你生下的这个孩子过继给我 打够陈淑离,郑氏又让人把她丢到院子里吹风。 天寒地冻,陈淑离衣衫单薄,不多时便冻昏过去。 这里闹的天翻地覆,早有人报到兰猗跟前,希望她出面调停一下。 兰猗却道:“大老爷大太太都健在呢,大奶奶也有权管自家的事,何况我今个要进宫,没时间啊。” 打发走了大房的人,她就吩咐丫头们给她梳洗更衣,命妇服已经塞不下她现在的身子,只好选了件庄重的穿了,听闻姐姐抱恙,她准备去探望一番。 常来常往,轻车熟路,进了宫到了栖兰宫。 兰宜这次果然是病了,且病得不轻,太医来看过,诊断为受了风寒,药服下了,人在昏昏沉沉睡着。 兰猗进来后朝宫女们嘘了声,然后蹑手蹑脚的走到炕前,总归是身子太重,已经尽力放轻脚步,也还是把兰猗吵醒了,见是她,兰宜疲乏的一笑:“想起小时候为了逃避母亲要我学做针线,我经常装病,然后还要你替我假装诊脉蒙骗母亲,长大后经常生病,才知道即使多做些苦力的活儿也是好的,就是不要生病,你看病了吃不下喝不下,有什么意思呢。” 谈起小时候的事,兰猗心头一软,她多希望姊妹间从未发生过那些不愉快的事,可是,木已成舟,改变不了了,好言安慰兰宜一番,又替她把把脉,太医诊断的丝毫不错,还问了问方子,也都是治风寒的好药。 看她如此细心,兰宜叹口气,然后屏退所有宫女,连同跟着来的春喜,房里只余姊妹二人,兰宜凄然一笑道:“我后悔了,真真正正的后悔了,后悔当初替你进宫,后悔进宫之前之后所做的一切,可是猗猗,这世上没有后悔药,所以我们之间也不会回到从前,我知道你三天两头的往宫里跑并非是真心看我,而是……” 她顿了顿:“另有所图。” 说完,慵懒的笑着看着兰猗,一副你不容抵赖的表情。 兰猗虽然心里惊动,面上还是平静无波:“姐姐还在怀疑我与皇上有私情?” 兰宜缓缓的摇头,声音低到如同耳语:“你没必要瞒着我,你也必定瞒不住我,皇上喜欢你,但你不喜欢皇上,你进宫四处打探各处鼓动,为的是什么我清楚。” 兰猗瞬间想到了公输家族同宇文家族的百年仇恨,可是这事所知道之人并不多,她不晓得姐姐是哪里得到的这一消息,但既然姐姐知道了,就是确定了,兰猗没有狡辩,扶着肚子安之若素的神色:“那又怎样呢?” 兰宜突然来了精神,极速的说道:“我帮你,你帮我。” 兰猗蹙眉表示不懂,她也真是没听明白。 兰宜讲道:“你想在宫里做到什么,我来帮你,而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兰猗觉着自己的事姐姐帮不了,比如自己想杀宇文佑,然后兵不血刃的帮公输拓报仇,但具体姐姐要她帮着做什么,她很是好奇,问:“先别提我的事,咱们谈谈你的事。” 兰宜不赞成她的说法:“咱们是交换,我不帮你,你又怎能好心帮我。” 一句话把姊妹间这假模假样的感情彻底撕破,彼此的神情又回到冰封时代,她惨白的脸覆盖着冰冷的浮霜,兰猗的脸就是那种不屑一切的淡漠,克制的情绪慢慢侵袭到心头,多番刺杀,更有投毒,姐姐害自己可真是使劲了浑身解数,原本为了父母不看到手足相残的惨剧,她对姐姐,在保护好自己的前提下,尽量容忍,今天这一句她算明白了,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若是强硬收回,只是两手脏兮兮的泥巴,恶心。 她明亮的眸子里荡漾着冰冻三尺的寒意,难得还能笑出:“好啊,那姐姐就帮我杀了皇上,如何呢?” 兰宜感觉自己的眼睛给针刺了下,睫毛簌簌抖动,她猜测妹妹进宫的用意是拉拢太后和高阳长公主,亦或是九王宇文偲等等,拉拢那些人,巩固公输拓在朝中的地位,功高盖主,宇文佑既倚重公输拓,又忌惮公输拓,所以时而想杀他时而舍不得他,阴晴不定,兰宜如此想的,但并未想到妹妹竟然要杀了皇上,她厉声道:“你疯了,知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发火,兰猗陡然清醒,自己方才是会错意了,忙替自己的失言周全:“我是同姐姐说笑呢,既然姐姐要帮我,就帮我把高阳长公主和大驸马给搅和到和离,因为秋落想嫁给顾纬天,我已经答应帮她。” 兰宜似信非信:“就为这个?” 兰猗端起茶水来吃:“不然呢?姐姐真信我要杀皇上?老天,没有皇上的庇佑,我哪里敢在宫里恣意妄为呢。” 她说着掏出宇文佑赐给她的那面金牌,这是在宫里畅通无阻的令牌。 兰宜松口气:“行,我答应你,那个高阳长公主就是个蠢货,很容易的。” 兰猗更感兴趣姐姐要她帮什么,问:“我呢?我该怎么做?” 兰宜语气哀戚道:“我中过毒,是皇上指使人在我的膳食里放了长生草,我这辈子无法生养了,可是在这宫里,没有孩子就像没有绳子牵绊的风筝,早晚会给风吹走,我想生个孩子。” 兰猗奇怪:“你说了这是不可能的。” 兰宜摇头:“你若帮我,这就是可能。” 兰猗盯着她,表示不懂。 兰宜的目光缓缓下滑,一直滑到她的肚子上:“你生下的这个孩子过继给我。” 兰猗立即斩钉截铁道:“姐姐还是换个条件吧。” 兰宜晓得她不会答应,即使她答应了,公输拓也是不会点头,于是也不在这上面啰嗦,再道:“你帮我生个孩子,皇上最信你的话了,改天你就说你一直在给我调理身子,然后过一段时间你说我身子已经好了,再过一段时间你又说我已经有了身孕。” 这只需要在医术上造假,并不十分困难,可是兰猗不明白的是:“之后呢,说你怀孕之后呢,你得大肚子,且是不短的一段日子,而宫里不是民间,哪个嫔妃怀孕皇上都会让太医来把脉的,你能收买多少太医,一旦有人指出你的怀孕是假,这可是砍头的大罪。” 337章 一个时辰后,朕要同小姨一道赏雨。 狸猫换太子,兰宜的想法让兰猗愕然。 兰宜却不以为然:“在这深宫之内,谁不是走在刀刃上,要么大胆的谋划,要么等着给别人害死。” 理是这么个理,兰猗还是劝道:“而今姐姐已经是贵妃身份,别人想害你不容易。” 兰宜轻嗤:“你觉着我会满足于做一个贵妃吗?” 兰猗一惊,姐姐的野心也不是从进宫才开始的,她若无野心,又怎会设计一出私奔,夺走选秀的名额呢。 于是,对兰宜所言所行的一切,兰猗瞬间释然。 兰宜追加一句:“况我这贵妃的位子是怎么来的,你该清楚。” 兰猗不十分清楚,能猜到八九,在姐姐给自己投毒的同时,姐姐晋为贵妃,她与宇文佑之间的交换也就昭然若揭了。 念及此,兰猗陡然生恨,凉冰冰的笑意浮上,拒绝道:“抱歉,这件事我帮不了你。” 不知是急,还是气,兰宜掀开被子坐起,方才奄奄一息的样子,现下就是回光返照的感觉,方想与兰猗讨价还价,这个时候外头有人高喊:“皇上驾到!” 兰宜话到嘴边又咽下,撑着起身下了炕准备接驾,宇文佑好速度,已经掀开厚厚的帷幔走了进来,甫一看见兰猗,他愣了愣,对兰宜的翩翩下拜视而不见,问兰猗:“小姨何时来的?” 兰猗忙道:“回皇上,臣妇才来一会子,姐姐病了,我来探望。” 她一壁说一壁施礼,身子太重,好费力气,半路给宇文佑托住手臂:“你这样的身子就不要多礼了,横竖是一家人。” 兰猗谢过,及时抽回自己的手臂。 宇文佑拔腿而行,至炕前胖腿坐了上去,继续同兰猗说话,完全把病体欠安的兰宜给忽略,说了一会子,忽然想起一事,下了炕对兰猗道:“朕听闻小姨爱花,碰巧兰房里开了很多水仙,小姨可与朕去同赏。” 兰猗有心推却,蓦地想起自己进宫的真正目的,也就随从了他的意思:“臣妇遵旨。” 兰宜看宇文佑已然昂首往门口走,忙拦着道:“皇上,妹妹这样的身子经不起劳累,还是让她在臣妾的宫中歇着吧。” 宇文佑头也不回道:“无妨,朕把龙辇给小姨坐。” 这一句使得兰宜大惊失色,伏地跪倒:“皇上不可,龙辇乃皇上之物,怎能给妹妹乘坐,这事一旦传出去,妹妹便会深陷万劫不复的境地,只恐整个公输家族,乃至于臣妾和臣妾的父母都会深受其害,请皇上三思。” 宇文佑已经迈步出了房门,对她的力谏充耳不闻,还冷冷道:“龙辇也不过车子,小题大做,既是朕的物事,朕想让谁坐就让谁坐。” 说完,指着门口的十六人抬的步辇对兰猗道:“小姨坐上去。” 兰猗倒是没有诚惶诚恐,坐也是不会坐的,晓得拒绝便是拂了宇文佑的面子,坐就是欺君罔上,或许宇文佑是真心体恤她,或许宇文佑是故意给她出难题,兰猗屈身谢过,道:“皇上,今日天清气朗,宫内无处不是好风光,莫若臣妇陪皇上走一走。” 不说坐,不说不坐,四两拨千斤的说出这番话。 宇文佑竟也同意了,徐徐而行,兰猗随在其后,而张贵玉指使那些黄门内侍抬着步辇不远不近的跟着。 头顶是白花花的太阳,像给水洗过似的,全无其他季节里金灿灿的颜色,照在身上倒也暖洋洋的。 兰猗行走困难,于家里时也经常散步,身为医者她知道这样对分娩有益,但都只是在庭院中溜达一阵子而已,宇文佑是男人,步子大,也没有公输拓作为人夫人父对兰猗的体谅,说是散步,他却一会子就把兰猗落下了一段距离,于是几次同兰猗说话,发现对方应答时的声音都是遥遥传来的,他住了脚步,等兰猗到了他面前,伸手道:“来,朕搀着你。” 兰猗做惶恐状:“臣妇不敢。” 宇文佑不待她说完已经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丹凤眼眯眯着,成一条细线,带着几分妖媚:“这是圣旨。” 兰猗好不尴尬,想抽回手又怕给他说抗旨,嘴巴一噘道:“皇上的圣旨好不奇怪,臣妇想看下雨,是不是皇上也能下到圣旨命令老天在这个时令下雨呢。” 本是一句戏言。 宇文佑怔了一下,随即回头吩咐张贵玉:“传朕口谕,一个时辰后,朕要同小姨一道赏雨。” 张贵玉嘴巴张得大大的:“啊?” 宇文佑怫然不悦:“怎么,你老到耳不聪目不明了吗,既然如此,你就告老吧。” 告老,是免除职务的隐晦说法。 张贵玉吓得伏地叩头:“奴才听清楚了,奴才这就去传旨。” 言罢起身,小碎步跑走了。 兰猗呵呵一笑,笑张贵玉这下可有的饥荒闹了,他该去哪里陈传旨呢,朝天上喊么,老天搭理他才怪,权当他们是玩闹呢,于是随着宇文佑继续往兰房去,一行走一行琢磨,自己该找个什么机会给宇文佑下药呢,只要他吃下自己配制的这药的一点点,他必然会寸寸筋骨腐烂,最后毫无察觉的死去。 没有合适的机会,除非宇文佑想吃茶。 到了兰房时,兰猗无心赏花,一直盘算着该如何诱使宇文佑吃茶。 只等心不在焉的把花赏好,又同宇文佑你一句我一句的背诵了几句古人写的有关水仙的诗词应景,最后听宇文佑说要她陪着往西暖阁去坐一坐,兰猗感叹总算应付完事了,到了西暖阁,他一准吃茶。 出了兰房,往西暖阁这道可是不近,张贵玉果然老油条,竟然派了顶小轿子来,于是宇文佑乘步辇,兰猗坐轿,前后来到西暖阁。 此处是冬日里宇文佑日间小憩和品茗闲坐的地方,偶尔的也在此见一见大臣,商量一下国事。 进了暖阁,热浪扑面,墙壁是火墙,地下是地火龙,外头冰天雪地,这里面却是如同置身于夏日,也有很多盛放的鲜花点缀其间,香气幽幽,兰猗感叹真是个好所在。 彼此落座,宫女们鱼贯而入,捧茶的,捧果子糕点的,捧痰盂的,捧手巾的,甚至捧扇子的都有。 兰猗盯着那茶,暗道,机会来了。 338章 朕对银狐痴情一片,朕对你亦是一片痴情。 待捧茶的宫女把茶杯放到兰猗身侧的洋漆小几上,兰猗特意看了看宫女端给宇文佑的那一杯,发现两个人的茶杯一模一样,她暗道天助我也。 趁吃茶的当儿,她拇指按压了下中指的指甲,就在长长的指甲里面塞着一个芝麻大小的药丸,当药丸掉在茶杯里,瞬间融化,无色无味。 她站了起来,端着茶杯环顾暖阁赞道:“大冬日的能有这么个所在,真是妙不可言,特别是那些花草。” 说完走了开去,假意去赏花草,路过宇文佑的座位前,佯装给长长的裙摆绊了下,扑向宇文佑时,借助肥大的衣袖做掩护,她手里的茶杯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放在了宇文佑身旁的玉石茶桌上,待宇文佑满怀欢喜的把她半抱着扶起,她手里的茶杯其实是宇文佑的那一个。 “皇上恕罪,臣妇失仪了。” 慌忙告罪,极其的虔诚。 “你这样的身子,难免的。” 宇文佑挥挥手表示不在意,然后端起茶杯想与她同饮。 兰猗心突然一揪,没来由的不舒服起来,眼睛盯着宇文佑手中的茶杯,对自己的这一行为莫名其妙的产生了怀疑。 可是,宇文佑已经把茶杯放至嘴边,正想吃呢,一个小太监匆匆进来禀报:“皇上,外头下雨了。” 兰猗把眼睛瞪得大大的,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宇文佑却浅浅一笑,看她道:“小姨陪朕去赏雨。” 南国冬日下雨,这可是千里冰封的北国,兰猗的好奇已经覆盖了心事,随着宇文佑来到暖阁门口,即见雨如银线,落地成冰,好一个壮观的景象,若在春夏秋三季,下雨时常见到也就不足为奇,天寒地冻的天上降雨,所以兰猗可以说是瞠目结舌的在看。 与其说是雨,莫若说是水,是张贵玉召集了近百个内侍,临时在一块木板上凿出筛子似的密集的洞洞,他深谙宇文佑的习惯,知道宇文佑带着兰猗赏花之后必然来西暖阁小坐,所以他就让内侍们在暖阁屋顶横斜出两根木头,把带着小洞洞的大木板放了上去,然后提了几十桶水于屋顶,陆续倒下,水从那些小洞洞漏出,便成了雨。 宇文佑负手昂头,得意非凡的看着张贵玉的杰作,侧目见兰猗一脸的吃惊,他微微一笑问:“小姨想看下雨,朕就给你看,你要明白,没有朕做不到的事,只要你高兴。” 一句戏言,他竟认真,兰猗呆呆的看着那雨。 终究是人造的,片刻之后水桶里的水倒完了,张贵玉走到宇文佑面前煞有介事的道:“皇上,天晴了,雨停了。” 宇文佑龙颜大悦,高声道:“张贵玉,这事你做的地道,传旨,封御前总领张贵玉为闲逸侯,敕造府邸,即日开工。” 一个太监封侯,这在本朝可算是闻所未闻的,不单单兰猗听了吃惊,就连张贵玉都愣了半天,等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忙跪地叩头,眼含热泪高呼:“谢主隆恩!” 他在御前已经是登峰造极的地位,又封了侯爵,一时间的威风可真是无人能及。 地上结冰,更觉寒冷,宇文佑请兰猗往暖阁进了,问兰猗:“你还想怎样?” 兰猗明白他是问自己还有什么要求,兰猗想说,我不是你的嫔妃,无意在你面前邀宠,你也不是我的夫君,不必在我面前示好,你我之间是敌人,不共戴天,总得有一个人要死的,所以,死的那个人只能是你。 这样想着,兰猗摇摇头:“臣妇再不敢多言了,方才不过玩笑之言,皇上劳师动众,臣妇心里不安。” 到了里面,宇文佑坐了,看着近在咫尺的兰猗脉脉道:“你喜欢的,朕一定办到,虽然朕明知你是他公输拓的夫人,朕这辈子对你只能是望梅止渴画饼充饥,可是朕就想让你开心。” 坦坦荡荡的表白。 兰猗深感不安,扭头一边道:“皇上切不可这么说。” 宇文佑端起茶杯,无限感慨:“朕对银狐,痴情一片,朕对你,亦是一片痴情,不同的是银狐有你的美貌却无你的才智,所以你更胜她一筹,银狐离开朕时,朕只是想念,可是朕昨晚……朕昨晚偷偷的哭了,因为知道这辈子都不可能得到你。” 他说完悠然一叹,把茶杯放到嘴边。 兰猗突然一挥手,他的茶杯落地,撞击金砖的声音如此刺耳。 宇文佑蹙眉看着她。 兰猗忙道:“皇上的茶杯里有只虫子。” 宇文佑似信非信。 兰猗续道:“都怪这屋子太暖和了,难免会让那些蚊蝇之类活过来,皇上吃我这杯。” 她把自己的茶杯端给宇文佑,目光平静,神态如常。 宇文佑舒口气:“无妨,朕让人再倒一杯便是。” 重新煮茶,接着叙话,兰猗一直都是心不在焉的,在救下宇文佑的那刻,她深感对不住公输拓。 好歹捱过了时辰,是时候出宫回府了,乘轿子出了神武门,又坐了自己的马车回到家,一路上不言不语闷头坐着,回了家往炕上一歪歇着,继续不言不语闷头倒着。 傍晚时分,公输拓回来了,见她懒懒的,便关心的问她怎么了。 兰猗猛地扑入公输拓怀里,可是肚子太大,把两个人隔开。 公输拓就绕到她身后,抱住了她,嘴巴吻了吻她的脖子,吐息落在她耳畔,暖暖的:“有心事?” 兰猗心情复杂:“我本来能够杀了他的,可是却没做到。” 丫头们还没掌灯,屋里有些暗,她眸色也黯然无波,心里的茫然大过内疚,从宫里回来她已经反复自问了无数次:我该怎么做? 公输拓没有理解接她的话,抱着她认真想了想,大抵想了明白,柔柔道:“换了是我对秀儿对卫沉渔,大抵同你一样下不了手,很多事情也不必急于一时,既然你做不到,那就说明这事本不该你来做,别想太多,思虑重对我们的儿子可不好。” 兰猗虽然如此了解公输拓,也还是在等待他的吃醋、生气、诘问,可是他在安慰自己,兰猗便明白了自己为何对他如此的心甘情愿,就像白马西风说的,自己嫁了个好男人。 公输拓的话如春风吹融兰猗心头的浮冰,她想着,自己做不到的,还有老天呢。 对,就是这样。 339章 恭喜侯爷,母子平安! 时间如绸,缓缓展开,其中不乏那些褶皱不平的事,比如公输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兰猗不急于查明一切,因为她的身子实在不允许她四处奔波。 过了年之后,黄历显示今年闰四月,用百姓的话讲,春脖子会长,天就暖和的晚,一场接一场的春雪之后,某一天兰猗突觉腹部疼痛,时断时续的,她知道自己的宝贝孩儿快降生了,一方面是期待的欢喜,一方面是对分娩的恐惧。 公输拓更是如临大敌,把狐彦与贺兰氏都请了来坐镇,甚至动用了给楚皇后和贞熙皇贵妃接生的宫里头的两个医婆,而侯府中上了年纪生养过的有经验的老嬷嬷更是派来十多个守在倚兰苑,如此兴师动众之后,兰猗又恢复如常。 公输拓觉着兰猗年轻,怕她粗心大意,几番问她:“怎样?痛不痛?” 兰猗摇头:“肚子不痛,腿痛。” 双腿浮肿严重,狐彦给开的方子都不好用,只怪女儿不好好休息,成天价的到处跑。 公输拓就把兰猗抱上炕去,亲自给她揉腿,不一会又问:“现在还痛不痛?” 兰猗认真感觉下,那痛若隐若现的,她就道:“一点点。” 公输拓就喊进来那两个医婆,让她们守在兰猗身前。 就这样守了一天一夜,兰猗的痛又没了。 如此折腾到第三天,两个医婆精疲力尽,十几个侯府老嬷嬷更是苦不堪言,公输拓担心的问狐彦:“会不会……难产?” 狐彦皱着眉,按照他这么久以来对女儿的照顾,应该不会,可又没有十足的把握,怀疑的口吻:“应该不会,猗猗是第一胎,会麻烦些,侯爷不用过分忧虑。” 终于,兰猗的疼痛感越来越严重,疼得她汗流满面,疼得她站不住走不了最后在炕上爬。 所有经历过的都知道这回是真要生了,大家就紧张兮兮的绷紧神经寸步不离的守着兰猗,而生产所用的一切业已准备就绪。 可是,又过了半天,孩子还是没有出来的迹象,这时的兰猗疼得已经是头昏眼花,说话都无力气。 狐彦亲自来看,脉象紊乱,暗示不妙,他也不敢对公输拓和兰猗说,怕他们害怕从而影响更大,于是偷着把那两个医婆请到一旁,细细交代,也不乏商量。 偏巧他们的举动给秋落看见了,进来照看兰猗时忧心忡忡的对陪着兰猗的公输拓道:“姐姐怕是要难产,若真的难产,侯爷准备怎么办?” 公输拓的脸色从未有过的凝重,细细咀嚼秋落的话,又想起民间的一些故事传说,女人难产的时候,有方法可以保住大人,也有方法可以保住孩子,但需要舍弃其中之一,他的拳头攥紧了,能听见骨节咯嘣咯嘣的响,嗓子都嘶哑了:“兰猗还年轻,我们还会有孩子。” 秋落如释重负的长吁一声。 不料兰猗突然厉声道:“我的孩子一定会安然无恙的,若是……若是发生意外,侯爷可以剖开我的肚子把孩儿取出来。” 剖腹取子,公输拓突然剜肉剔骨的痛,猛地回头呵斥兰猗:“胡说!” 兰猗正疼得跪在炕上,晓得公输拓对她用情至深,倘或真有意想不到的事发生,公输拓必然不会舍弃她的,兰猗紧咬牙根怒指他道:“若我的孩子发生不虞之事,我会自刎在你面前。” 明目张胆的威胁,公输拓一愣,骇然望着她,不知如何应对了。 兰猗狠狠的追加一句:“我说得出做得到。” 公输拓唉声一叹,语重心长的唤了句:“兰猗!” 兰猗的眼泪滚滚而下:“这孩子虽然是侯爷的,但侯爷体会不到怀胎十月为人之母的感觉。” 公输拓也湿了眼眶,想劝她:“可你对我亦是非常重要,这个孩子若是如此折磨你……不要也罢。” 兰猗听了此言,简直是怒不可遏了,挥手来打公输拓,只是手上无力,打在公输拓身上如弹棉花,她就一下下的打着,一声声的哭着,打着打着,哭着哭着,突然爆发似的高喊一声:“啊!” 那两个医婆赶紧对公输拓道:“夫人马上就要生了,侯爷请出。” 生了!公输拓木然的站着,最后是给秋落推出去的。 廊上,站着狐彦与贺兰氏,还有侯府那十几个老嬷嬷,还有一干丫头婆子,还有公输家的八房太太、奶奶们,人太多,廊上陡显逼仄,见公输拓出,纷纷询问。 公输拓一个都不回答,回想着方才兰猗的话,他此时有些茫然,沙场面对数十万敌军都不会皱眉的汉子,现在却是无所适从了,在心里,郑重的,虔诚的,缓缓的,诵念一句:“阿弥陀佛!” 心念未落呢,就听房里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声音高亢,震得公输拓的耳骨嗡嗡作响,他拔腿就往房里奔,秋落与贺兰氏等女眷紧随其后,却在门口给医婆堵住:“恭喜侯爷,母子平安!” 就是这简单的八个字,公输拓就像听见佛祖在对他说话似的,忍住激动的泪水,对身侧的某个管事徐徐吐出一个字:“赏!” 等他可以进来看望兰猗母子时,他的脚步极轻,像怕吵醒了正在沉睡的兰猗的美梦,他先看了眼兰猗身侧粉嫩嫩的儿子,然后大手抚向兰猗的额头,半路抽了回来,慢慢的坐在炕前的椅子上,欣赏无价之宝的看着兰猗母子。 过于激动,呼吸也就有些粗重,兰猗并未睡熟,方才似乎用尽了毕生的力气,所以现在软绵绵的,半梦半醒之间,双手习惯的抚上腹部,感觉腹部平平坦坦,她大惊失色,猛然睁开眼睛,接着呼哧坐起,高呼:“我的孩子!” 公输拓不知就里,忙指着她身侧道:“儿子在那里。” 小家伙应景的哇哇哭了起来。 兰猗大口大口的喘着,看着儿子连说“吓死了”,见小家伙哭了,心疼道:“是不是饿了?还是冷呢?” 这时负责照顾她的老嬷嬷们过来了,宽慰道:“少夫人不用担心,小孩子才生出来都会哭的。” 公输拓也道:“阿妧出生的时候也是这样哭个不停,没事的。” 一脸慈爱的兰猗想起了之前的事,把脑袋一扭不看他,气鼓鼓道:“侯爷有了阿妧就可以了。” 公输拓一愣:“你这是什么话?” 340章 宇文佑认了小老虎为干儿子 转而,公输拓就明白了兰猗气他的原因,温言开解道:“若我舍你保儿子,这样自私的男人还值得你倾慕么?” 聪慧如兰猗,略想一想也就体会了他的用心良苦,啐了口道:“谁倾慕你了,说这话不害臊。” 她阴转晴,公输拓也就满怀欣喜,自嘲道:“是了,我又老又丑脾气又坏,你当然不会倾慕我,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你已经给我生了儿子,你想跑是跑不掉了。” 老嬷嬷低头笑着,见他们夫妻恩恩爱爱,老嬷嬷不想打扰,就抱了小家伙去喂奶了,乳母是事先找好的,共计两个,公输拓觉着自己的儿子必然如他也是人高马大的,怕一个乳母喂不饱。 兰猗重又躺下歇息,忽然想起儿子还没有名字,道:“给儿子取个什么名字好呢?” 公输拓取来笔墨纸砚,于兰猗不远处的桌子上一笔一划的认真写下几个字——公输般(pán)。 写罢,拿着过来给兰猗看。 兰猗看了半天,道:“这名字,有何深意吗?” 哪怕你叫公输发财公输大儒,都有父母长辈的殷切期盼在里面,是以兰猗由此一问。 公输拓双手捧着纸张,肃然的看着,语调低沉道:“般,取意游乐。” 他说出这个字的读音时,兰猗一惊,骤然想起公输磐来,虽然公输拓已经给儿子的名字做了解释,兰猗觉着,这名字还是由公输磐而来的,亦或是公输拓想以儿子的名字为警,提醒自己永志不忘家族仇恨,亦或是公输拓希望儿子此生快乐无忧,别像他一样,从十几岁开始便背负着山一般的仇恨,亦或是公输拓想用儿子的名字来继续韬光晦迹,给宇文佑看看,不单单是自己,儿子也是一辈子寻欢作乐不想其他,亦或是很多很多用意,兰猗没有问,假如这是公输拓对儿子的期许,是对他自己的一种激励,何必打扰他的秘密呢。 兰猗微微一笑:“好听。” 公输拓似乎早有预谋,道:“乳名就叫老虎。” 兰猗呵呵一笑:“行啊,乳名越普通越好养活。” 有了儿子,夫妻两个的话题就多了,而这个孩子也为公输家族带来一番震荡。 首先,给郑氏折磨得没有人形的陈淑离恨得咬牙,而今她与兰猗可真是天上地下,不可同日而语了,兰猗一举得子,风光无限,她就沦为奴婢,每天与郑氏斗智斗勇却斗不过人家,秀才遇到兵,郑氏不用心计,用的是一个泼辣,公输措失踪太久确定了他已经不在人世,郑氏就变本加厉的虐待陈淑离,以此为乐,以此减轻失去丈夫的痛苦。 其次,兰宜听闻妹妹生了儿子,心里的酸楚演变成妒恨,她已经无法生养,更明白自己的贵妃之位是靠出卖妹妹得来的,这钟荣誉根基浅,迟早会打回原形的,恨妹妹不肯帮自己,假如她有了孩子,哪怕那孩子不是她的亲生,她也可以借此得以稳固自己在后宫的地位,而今一切都成泡影,她指望不上兰猗,又打起九王宇文偲的主意,当然,这是后话。 另外,宇文佑听闻兰猗生了孩子,一道圣旨,赏赐给兰猗的礼物用十几辆辂车拉来,名义上是恭贺公输拓喜得贵子,实际上是因为兰猗,他此举惊动了宫里,循例,太后也该赏赐兰猗,因兰猗是一品诰命夫人,太后想宇文佑这样做是在拉拢公输拓,她就更胜一筹,礼物用二十几两辂车拉来,于是加上宇文佑派来的礼车,几十辆车绵延整条梧桐大街,此消息不胫而走,半日传遍京城,兰猗声名远播,几乎家喻户晓。 还有,卫沉渔也知道了兰猗产子,她呆呆的站在庭中看着晴朗朗的天,仿佛因为兰猗产子,天都格外的晴,好像兰猗产子,老天都非常高兴似的,她就盼着下雪,盼着宇文佑来,盼着宇文佑来了之后醉生梦死一回,她离开侯府摘掉卫姨娘的身份,终于接纳了宇文佑,两个人最近可真是如胶似漆,好的很,当然,她有她不可告人的目的,可是盼到最后没盼来宇文佑,却听说宇文佑因为兰猗产子而赏赐了无数奇珍异宝,胜过宫里头嫔妃的产子,卫沉渔就再也没有什么可期盼的了。 孩子满月,按例要办满月酒,然后兰猗还要往宫中谢恩。 满月酒公输拓办的大肆铺张,一来他是有了自己的儿子高兴,二来他是想用儿子满月酒的喜庆冲淡公输家以往的晦气,三来,他也想利用儿子的满月酒邀集众位同道,共谋大计。 这一天,那个刚生下来便是大名鼎鼎的小老虎满月了,侯府上下,张灯结彩,男用女仆来回穿梭,为了满月酒的席面而忙活。 兰猗终于可以不必卧床了,当然,也只能是在门口略站一站,天虽然暖和了很多,也还没有到春风拂面的时刻,母亲贺兰氏是过来人,要女儿坐月子至少在四十天以上。 秋落陪着兰猗,两个人闲闲的交谈着,有了儿子以后,兰猗的目光更加坚定,公输家同宇文家的事是破不开的冰,她就只能为儿子筹谋出一个好的未来。 正此时,管家茂生来了,手中拿着礼单,见了她把礼单奉上,说公输拓忙着接待宾客,请兰猗过目一下,这些礼物该如何安置。 兰猗没等看呢,淡淡一笑:“你啊,做事就太谨小慎微,这种事完全可以自己做主的,这些物事分门别类放到库房就可以了,想用时我自然会让人去取。” 茂生屈身道:“别个还好说,皇上赏赐的,可不能放在库房,我怕给别有用心之人说咱们大不敬。” 兰猗蹙眉:“皇上和太后赏赐的我不是叮嘱你空置出来一间房专门放吗,把那些不当吃不当喝的东西像供奉祖宗似的放着,还怕?” 茂生指着礼单:“少夫人没看呢,皇上又赏了。” 又赏了?兰猗略有吃惊,垂头看礼单,这才发现礼单上赫然写着“御赐”字样,后面罗列着很多诸如翡翠、珍珠、珊瑚等等珍贵之物,而最后头,还有这样一条:册封才出生的小老虎为燕王。 所有亲王,除了是宇文佑的叔伯、兄弟便是他儿子,封小老虎为燕王,于规制不符,宇文佑就钦定小老虎为八皇子,也就是说,宇文佑认了小老虎做干儿子。 341章 我承认是我是妇人之仁,以至于手软。 宇文佑是皇上,有特权—— 皇上想娶哪个女人,只需抬进宫来便可。 皇上想杀谁,只需个莫须有的理由便可。 皇上想赏赐谁,只需金口一开便可。 皇上想认谁做干儿子,也不必同谁的父母商量。 所以,对于宇文佑封小老虎为燕王一事,公输家只能接受,还必须是高高兴兴山呼万岁的接受。 其实这事挺让外人羡慕的,但兰猗知道公输拓一准不愿意,等前面的酒席散了,公输拓回到倚兰苑,人已经半醉,还不忘捧起儿子咿咿呀呀的逗弄一番。 乳母和保姆赶紧从他手里把小老虎抢了过来:“哎呦我的侯爷,这是小少爷不是刀枪剑戟,可不能这样舞来舞去。” 乳母和保姆把小老虎抱走了,公输拓哈哈大笑:“瞧瞧,我自己的儿子都不准我看了。” 说完发现兰猗神色肃然的坐在炕上吃着茶,他凑过去坐在对面道:“你有心事?” 兰猗就把那份礼单递过来给他看。 公输拓接了,看到最后发现玄机,盯着那礼单良久,随即礼单丢在炕几上道:“宇文佑是想用我的儿子来挟制我。” 宇文佑或许别有用心,但不知这挟制从何谈起,兰猗拉过礼单重又看了遍,然后茫然的望着他。 公输拓与之对望:“就像宇文佑不肯要宜贵妃给他生儿育女,是怕你我为宜贵妃的亲眷,容易接触到宜贵妃所生的皇子皇女,他怕我挟制他的儿女,同样,他封了咱们的儿子为亲王,就是想更方便的见到小老虎,也不过是想挟制小老虎来威胁我。” 他这样一说,兰猗瞿然一惊:“这可如何是好?” 公输拓温润一笑,安慰道:“莫怕,我怎么会让儿子有事呢。” 说是这样说,兰猗也信得过他,可是宇文佑的深邃和狡诈不输他,唯独欠缺的,大概也就是公输拓尚未泯灭的良知,越是这样丧尽天良的人行事才会不择手段,也就越可怕,所以兰猗无不担心:“倘或哪天他想见儿子,咱们又不能抗旨,哎,这可真是愁人。” 公输拓手中哒哒的敲着炕几,似乎在思索什么,转瞬想好了,想开口又似乎在忌惮什么,翕动下嘴唇就缄默不语了。 兰猗看在眼里,问:“侯爷有话想说?” 公输拓迟疑下,深深的点头:“兰猗啊,是这回事,就是之前我跟你说过的,唯有我身陷大牢才能摆脱宇文佑的注意……” 没等他说完,兰猗立即抢过话道:“绝对不行,这事可大可小,我们根本掌握不好分寸,一旦搞不好宇文佑借此机会砍了你的脑袋,不行,不能冒险。” 公输拓看她脸色铁青,知道是很难说服她了,顿了顿,退一步的又道:“还有个法子可行。” 兰猗脸色缓和些:“只要没风险就行。” 公输拓难以启齿的样子,半晌方道:“我们和离。” 兰猗一怔。 公输拓忙解释:“假的,我们和离后,宇文佑虽然会注意到我,但不会注意到你,那个时候你就可以调兵遣将了。” 为了公输家的这百年耻辱百年仇恨,公输拓卧薪尝胆十多年,兰猗晓得自己不能阻止他报仇,更何况公输拓说过,他已经超越私人仇恨,想救天下苍生于水深火热,兰猗没有严词拒绝,但也不十分情愿,嘟囔着:“我说过我不懂带兵打仗的那些事,另外,即便是我能行,为何非得和离呢,你尽管陪着宇文佑,我这里偷偷进行便好了。” 公输拓缓缓的晃着脑袋:“你没有明白,宇文佑盯着的不仅仅是我,而是整个公输家族,你离开侯府,或许能躲开他的视线,即便他还是对你不放心,只要我们做的像真的,总比现在这样被囿于现状好。” 兰猗想着儿子才满月父母就和离,这实在残忍,不情愿道:“我说过,可以兵不血刃的。” 公输拓立即道:“连你都杀不了他,何况别人。” 兰猗脸上有些挂不住,带着三分怒气道:“我承认是我是妇人之仁,以至于手软。” 公输拓见她误会自己的意思,忙不迭的解释:“我不是说你妇人之仁,我是说你那样聪明都办不到的,别人就更难。” 兰猗觑了他一眼,然后长久的沉默,好久好久,才慢慢道:“我还可以试试。” 她固执的不肯和离,公输拓也不想逼迫她,于是此事再次不了了之。 次日,兰猗要往宫里谢恩,不舍半日见不到宝贝儿子,让乳母抱着小老虎过来,亲了又亲,满月之后,小家伙愈发的虎头虎脑了,活生生就是缩小版的公输拓,眼珠子叽里咕噜的看着兰猗,仿佛知道这是他的母亲,是给了他生命的那个伟大的女人。 母子对望,兰猗心头软的就像春风拂过,虽则年轻,丝毫不逊于年长的母亲对孩儿的爱,这样的时刻她突然感激起姐姐来,感谢自己曾经有过的磨难,若没有姐姐的自私自利,若没有那场耗损她心力的私奔,父母怎么会把她嫁给丑名远播的公输拓作续弦,若不嫁给公输拓,哪来这么可爱的儿子呢。 于此一想,所有的仇怨如浮云慢慢游走,留下一天一地的灿烂,心里就像悬挂着一颗大大的太阳,那样的明媚,那样暖,照亮心底每一块阴暗的角落,从此人生的每一天都是万物复苏,从此那些痛都是快乐,那些苦都是甜。 感谢上苍。 穿戴齐整,她叮嘱好乳母和保姆细心照顾小老虎,然后带着秋落还有春喜几个丫头,坐车进了宫。 谢恩只需谢太后便可,她就径直来到寿康宫。 这样的规矩太后是熟谙的,所以不曾挪出寿康宫半步,静静的等着兰猗的到来,耳听外头有急促的脚步声,她知道这一准不是行止有礼出言有矩的兰猗,而在寿康宫敢这样放肆的,唯有高阳长公主。 “母后,我来了!” 高阳长公主仍旧不改以往的疯癫之态,蹦蹦跳跳的跑进来,窜上炕去搂住太后的脖子。 芳艾死后,太后对高阳长公主的态度一落千丈,仿佛感觉不需要高阳这个王牌来威胁芳艾了,对高阳偶尔的慈爱,也是因为彼此以母女称呼了这么多年,可是,太后不喜欢高阳,因为高阳的容貌七分像芳艾,看见高阳就像看见当年魅惑先皇的芳艾。 太后脸色清冷,高阳长公主表情复杂的道:“母后最近很厌烦我吗?” 太后一愣。 342章 听说过,还不是以色惑主的那些奴婢中的一个。 这是高阳长公主第一次严肃的跟她说话,太后脸色一滞。 没等她斟酌如何解释呢,高阳长公主已经换了往常的嘻哈表情:“母后怎么可能厌烦我呢,都是大驸马胡说八道。” 太后微微松口气,虽然她不屑于高阳长公主如何如何,但这个时候,即便是高阳长公主蠢笨不堪,有一个帮手总比有一个敌人好,听说是顾纬天说起的这事,太后试探的问:“大驸马为何这样说呢?” 高阳长公主滑下太后的怀抱,转首半伏在炕几上,食指中指夹起一块蜜饯放入口中,毫无形象的吧唧吧唧吃着,呜呜道:“大驸马说母后最近对我爱答不理的。” 说到这里她回过头看着太后:“我明白母后身体不舒服,特别是天冷的时候,容易发喘病,精神不济,懒得说话,我才不信大驸马的话呢。” 对于顾纬天,太后一直都觉着高阳长公主若不是金枝玉叶,怎么可能嫁给顾纬天这样风采俊逸的男人呢,她也知道顾纬天绝对不是高阳长公主的心无城府,这个傻女儿看不穿的,那个顾纬天怕是看明白了一切,特别是芳艾的死,虽然福如海说他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太后还是有所担忧,今个听高阳长公主看似随意的一问,太后猜测,难不成顾纬天了解了一切,包括高阳的身世,包括芳艾的死。 心念一起,太后暗暗咬牙,那个顾纬天,不能留。 她转瞬就蔼然笑道:“傻孩子,母后怎么会厌烦你你呢,没听说哪个母亲会厌烦自己的孩子的。” 高阳长公主就嘻嘻笑着:“是了。” 然后浑然忘记方才一切的去吃果子。 太后看着她专注吃东西的样子,侧目对上福如海的目光,见福如海自顾自的笑着,猜不到他的用意,看着像是对高阳长公主的嘲讽,而芳蔼那厢,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忙着擦拭她那串南海珊瑚佛珠。 一切,恢复平静。 只等洒金的软帘掀起,走进来某个执事宫女,朝太后屈膝道:“禀太后,安远侯夫人给您请安来了。” 太后微微颔首,宫女转身出,须臾引着兰猗复进。 兰猗按品大妆,对太后三叩九拜,太后端庄的受了,礼罢,笑眯眯的招手对兰猗道:“来哀家身边坐。” 头一偏,忽然发现高阳长公主早已不见,连同炕几上那盘果子也不见了,芳蔼朝里面努努嘴,示意高阳长公主躲开了。 太后稍微一愣,不知高阳长公主躲避兰猗作何。 兰猗发现了太后与芳蔼之间的举动,觑了眼那还在轻轻浮动的帘子,虽然不明白方才是谁由此进到里面,猜测十有八九是高阳长公主,在这寿康宫,除了她没有谁是可以随意进出,随便往太后安寝之处钻的,她既在,倒是给了自己一个绝佳的机会。 兰猗不易察觉的一笑,问候了太后的身体,又推荐太后吃一些药膳,复说了些儿子小老虎的事,彼此间都非常高兴,一副春意融融的画面。 待该说的差不多都说了,兰猗小心寻找着合适的话题,装着不经意的看了眼芳蔼,见她垂手于太后身侧侍立,目光安详,仿佛一切都成竹在胸,兰猗就大胆的猜测,自己委托芳蔼调查高阳长公主的生母芳艾之死,芳蔼应该是有所收获,也就是说,她查明了什么,也就是说,凶手落实,也就是说,应该是太后。 兰猗继而想,这个时候高阳长公主可否知道此事呢?她不知道不打紧,自己应该想办法提醒她。 “太后您看,我是不是丰腴了很多,修箬姑姑偏说我依然苗条。” 兰猗以此切入,伸开双臂作势打量自己,啧啧感叹道,还故意提及修箬,要知道修箬的身世在宫中可不是什么秘密,纵然太深邃的东西高阳长公主不了解,她也总该明白以修箬的容貌和品行和资历,该像芳蔼一样留居宫中的,或是成为九王宇文偲母妃孟太妃一样的人,然修箬却给放出宫去,只要不傻,都会往纵深里想的。 太后佯装端量兰猗,淡淡一笑:“修箬的话没错,你只是比没生孩子之前更端庄了些。” 兰猗欠身谢过,突然道:“太后也认识修箬?” 问罢恍然大悟的样子:“瞧我这个笨,修箬姑姑是从宫里头出去的,太后怎么会不认识呢。” 太后脸色有些清凉:“一个小小的宫女,哀家还真是不熟,听说过,还不是当年以色惑主的那些奴婢中的一个。” 兰猗有些尴尬:“太后为何如此说呢?当年惑主其中的一个,难不成还有其他人?” 福如海适时的清咳一声。 太后想出口的话咽了下去,改口道:“都是那些宫人乱嚼舌头,当年放出去的宫女中修箬是容貌最出众的一个,大家难免议论。” 兰猗像是听明白了,道:“宫里的规矩我不熟,只知道宫女犯了错误会囿于掖庭,或是发到北苑做粗使,不晓得原来离开宫里的那些宫女,例如修箬姑姑的,还有这样的罪名。” 北苑,太后瞬间想到了芳艾,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恍然明白这个安远侯夫人年纪轻轻,心机如此的重,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轻慢的垂下眼皮道:“哀家最近身子不适,十日倒有九日是躺着的,这会子坐得久了有点累,想躺一躺。” 下了逐客令,兰猗忙起身,再行大礼告退。 出了寿康宫也不急着出宫,既然来了索性去栖兰宫看看姐姐,当然看兰宜是假,她在等着芳蔼来寻她,所以一路往栖兰宫走的时候,她走的极慢,彼时乍暖还寒,宫中更无春风吹到,没什么景致可看,她还是装着欣赏无限风光的边走边看,边看边同秋落会心交谈,好在栖兰宫地处偏僻,一时半会是走不到的。 至一片杏树林时,听见后头有急促的脚步声,她舒心而笑,晓得是芳蔼追来了,连忙拐入杏树林,拉着秋落看那连花苞都未有的杏树道:“小时读那一句,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就特特的跑到后花园那棵杏树下站着,等候一场春雨的到来,想看一看雨水沾衣怎么会不湿呢,你说可笑不可笑。” 秋落没回应呢,身后有人低声道:“谁还没有年少轻狂的事呢。” 343章 假如他是瓦剌的某个王 是极其清朗的男声。 兰猗迅速回头,杏林虽未萌发,单单是那疏离横斜的枝条也还是风致无限的,那人穿一身淡若云烟的长衫,散一头浓似流瀑的长发,踏尘而来,脚步生风,拨开一枝又一枝,待到了兰猗面前,彼此不熟,他就拱手相见。 以他不合季节的衣裳不合规矩的发式和略带生硬的语言,兰猗猜测他不是中原人,礼貌的微微垂头算是还礼,道:“尊驾是谁?” 那人的目光如流水在兰猗身上漫过,微微一笑道:“小王苏赫,姑娘你是?” 苏赫,听上去很普通的名字,但他自称为王,兰猗所知道的,这名字像是臣服于本朝的瓦剌人,进宫前,根本没听说有异族人来朝贡,连公输拓都不知道,可见这是宇文佑刻意隐瞒的,如此,便是有机密的事情,兰猗遂起了兴致,没有转身离去,得体的一笑:“恕我孤陋寡闻,没听说过尊驾的名字,我是公输狐氏,安远侯夫人。” 听闻安远侯三个字,苏赫容色微敛,那是兰猗猜不透的意思,再次拱手:“不打扰夫人的雅兴,告辞。” 兰猗心里发愣,面上还是不露声色,端庄微笑恭送他离开。 遥遥望着他的背影,秋落嘀咕:“这人有些奇怪。” 兰猗攀了根枝条翘首望着苏赫远去的翛然身姿,道:“你也看出来了?” 秋落点头:“为何提到侯爷他好像很意外,亦或是很害怕,也差不多是很厌烦,哎呀我说不清,总之就是不正常。” 兰猗琢磨着:“假如他是瓦剌的某个王,偷偷来见宇文佑,而听闻侯爷的名字他又如此反应,我猜宇文佑与他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勾当,大抵就是针对侯爷的。” 秋落经兰猗一点拨,赞同道:“是了,一定是,他方才一定以为咱们两个是宫人呢,而姐姐你又容貌出众,他就上来搭讪。” 兰猗哭笑不得的瞪了秋落一眼:“他是千里眼吗,这么远都能看清我的容貌。” 秋落咯咯一笑:“美人,多么远都能感觉得到。” 姊妹两个正说笑呢,匆匆追上来芳蔼,见了兰猗她心急火燎道:“夫人听我说,高阳长公主已经知道太后不是她的生母,也知道芳艾是她的生母,就是不知道芳艾是给福如海杀的。” 兰猗闻听此言忍不住截住她的话:“芳艾是给福如海杀的?” 明明是早已料到,也还是非常震惊,在这宫中,人人都可以成为刽子手,在这宫中,到处充满血腥。 芳蔼东张西望,她是偷着跑出来的,怕老奸巨猾的太后和阴险狡诈的福如海跟踪她,略微点下头道:“是,是福如海亲手杀的芳艾,为的是灭口,因为芳艾替太后保管着一本书,那就是传国秘籍,书是皇上的,太后给弄到手后,放在芳艾处,后来那书丢了,皇上派人彻查,太后怕芳艾无法守口如瓶,就杀了她灭口。” 兰猗想说那书贾时迁已经盗去给她了,又忍住没说,也不是不信芳蔼,而是给这皇宫之内发生的事吓怕了,人人自危,人人自保,人如墙头茅草,随风摇摆不定。 芳蔼又道:“我会想办法把芳艾的死因透漏给高阳长公主的,如此,她必然恨透了太后,今个她去寿康宫还在试探太后呢,可见她已经与太后决裂,只是没有明明白白敌对,一旦她知道自己的生母是太后杀的,而当年太后又做了很多对不住芳艾的事,血浓于水,高阳长公主再也不会任由太后差遣,母女反目,侯爷便有利可图。” 兰猗频频点头表示赞同。 芳蔼说到这里,听见有脚步声传来,忙闪身躲至两颗连理的杏树后头,惊慌道:“不行我得走了,给别人看见我与夫人在一起,我的生死是小,影响侯爷的大业,我就万劫不复了。” 她说完换个方向跑了,在皇宫生活了几十年,各处没有不熟悉的,七拐八拐的回了寿康宫。 再说兰猗,也听见脚步声,还以为是苏赫重新折回,等对方一露脸,她心里咯噔一声,原来是福如海。 “安远侯夫人,方才离开的那个人是谁?” 福如海皮笑肉不笑的问,还伸长脖子努力的去找。 “怎么,这宫里头我来不得吗?在此逗留一会子都给人跟踪。” 兰猗满脸不悦,一来是想杀一杀福如海的威风,二来是想拖住他让芳蔼脱身。 福如海没料到兰猗会使脾气,颇有些不自然了,讪讪笑着:“夫人误会了,杂家可不敢跟踪夫人,杂家是奉太后之命来栖兰宫知会宜贵妃的,今晚皇上宴请瓦剌的七王爷苏赫,而苏赫的妹妹图娜郡主也来了,所以皇上要皇后、皇贵妃和宜贵妃等也去参加酒宴,这是后宫的事,皇上前头忙着,太后就把这差事揽过来交给杂家来办了,这不,路过这里见夫人在,就想过来招呼一声,不想给夫人误会,真真是该死,那杂家就不打扰夫人了。” 他说完,一甩拂尘,出了杏林。 宰相府里七品官,太后跟前的人,都有一种优越感,特别是福如海,在寿康宫太后对他言听计从,所以他处处拿大。 秋落朝他背影啐了口:“姐姐信这个老不死的话?” 兰猗思谋着,怕福如海方才认出那是芳蔼,神思恍惚道:“不信又能怎样,但愿他只是怀疑。” 就这样一直担忧着,去栖兰宫简单同兰宜交谈了几句,兰猗就告辞出来,有芳蔼在宫里照应着,假如高阳长公主真的与太后暗斗起来,再好不过了。 兰猗这趟不虚此行,非常高兴,乘了轿子准备往神武门去,然后换乘自家的马车回府,却在半路给人拦了下来,听抬轿子的内侍与对方交涉,原来是寿康宫的守卫,说是太后丢了支步摇,有人看见芳蔼拿着跑去送给安远侯夫人,所以,太后请安远侯夫人再回寿康宫对质。 内侍不得已落了轿子,下面的秋落打起轿帘,和春喜一同搀扶兰猗,借机低声道:“都是那个阉人兴风作浪。” 兰猗淡淡一笑:“兵不厌诈,他根本没看清,所以用这么个拙劣的伎俩来诈我呢。” 344章 公公看,本王像不像个女人? 太后懿旨,兰猗无奈只好回到寿康宫。 芳蔼正给太后逼问,她是抵死不认,只说自己离开是因为肚子不舒服去如厕,根本没有见什么安远侯夫人。 福如海坚信一条,芳蔼离开时间太久,而他在杏林发现一个很像芳蔼的女人同兰猗交谈之后匆匆逃离。 芳蔼百口莫辩之时,兰猗到了,她想说话,却给太后厉声制止,还不是怕她暗示兰猗什么。 “安远侯夫人,福如海说在去栖兰宫的那片杏林中发现芳蔼同你在一起,这,可是真?” 太后一脸冷漠,本就下垂的皮肉此时耷拉着欲坠。 兰猗恭敬施礼,太后面前不敢失仪,但为了显示自己心底无事,她轻笑:“我与芳蔼又不十分熟悉,我同她在一起作何呢?另外芳蔼是太后这寿康宫的人,她不在寿康宫好好的当差,去栖兰宫作何呢?” 太后暗骂一句“伶牙俐齿”,乜斜她道:“可是哀家信福如海还没到老眼昏花的年纪,他断不会看错的。” 兰猗转头去看福如海:“公公确定同我交谈的人是芳蔼姑姑?” 福如海稀疏的眉毛上挑,十拿九稳的样子:“诚然,我只看到个背影,但我可以确定那人是个女人,而那个时辰刚好芳蔼不在寿康宫,偏偏老佛爷丢了支步摇,我完全可以怀疑芳蔼是偷了步摇去送给夫人了。” 这样幼稚的理由都能想出,这是对我狐兰猗心智的蔑视?还是这样说的目的只是为了一步步把重要的东西引出来?兰猗忍着怒火,一字一句是咬着说出来的:“公公的意思,本夫人穷到要跑来宫里偷盗?难道公公不晓得我家侯爷每年仅侯爵上就有有上千石的禄米可领,而他的啸骑大将军还有几百两银子的俸禄,他还有食邑,养活我实在是太过容易,还有一项,可着京城谁不知道,本夫人产下麟儿,皇上和太后赏赐的贵重之物侯府的库房都放不下了,更别说为了一支步摇我要串通寿康宫的宫女,真是莫名其妙!” 福如海见她眉眼腾腾冒火,耐人寻味的笑道:“如此说,芳蔼去见夫人不是送什么步摇,而是另有别的事情。” 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兰猗矢口否认。 可是他咬定这一点,就说芳蔼去见了兰猗,兰猗知道自己再怎么狡辩太后也不会信的,主要是不能为此而连累了芳蔼,低眉微一沉吟,抬头道:“我在杏林是与别人交谈过,但不是芳蔼,而是……一个叫苏赫的男人。” 太后大感意外,看向福如海,因为苏赫是悄悄进宫的,同宇文佑做了笔交易,瓦剌东进,同宇文佑呈包围两国边界那些反叛朝廷的逆贼,彼此心照不宣,都知道所谓的逆贼是公输拓的人马,两下说好之后,宇文佑传下旨意,苏赫也把消息派人日行八百的回去告诉父王,再无大事,因同来的还有其妹妹图娜郡主,图娜想留下来游玩几日,苏赫这才光明正大的行走于皇宫,太后只知道苏赫的行藏是保密的,既然兰猗说出,应该就无虚言。 福如海也有些吃不准自己的眼睛所见到底是真是假,而今骑虎难下,只好硬撑下去:“既然如此,为何夫人方才不说呢?” 兰猗很为自己的这个理由感到高兴,心底坦然了,也就镇定了,道:“他是男人,我是女人,杏林又是何等幽静,瓜田李下的,不得不避嫌疑。” 人之常情,容不得别人怀疑。 福如海却不甘心,看看太后:“如此,老佛爷把苏赫王爷请来问问不知真假,芳蔼离开那么久,我看王爷是否同夫人交谈了那么久呢。” 言罢,转头看兰猗极尽讨好的一笑:“夫人莫见怪,杂家不是针对夫人,而是芳蔼,杂家身为寿康宫总领,不得不对宫人严苛些,这也才不辜负老佛爷对杂家的信任。” 兰猗装着无所谓的笑笑,心却突然悬了起来,苏赫是匆匆离开的,时间根本对不上,而苏赫既然是宇文佑的客人,他又似乎对公输拓不甚友好,太后问他同自己交谈了多久,苏赫若如实说了,也就出卖了自己,而芳蔼,深受其害,兰猗迅速的想着解决困境的法子。 大概是太着急了,脑袋里一片空白,没想出任何法子,等苏赫给请了来,同时来的还有宇文佑并那个图娜,她顾不得失礼不失礼得体不得体,本能的看去苏赫,大概是想从他的表情中捕获一些对自己有利或是有弊的信息吧,见苏赫神态闲适,仍旧穿着那身烟水般清雅的长衫,仍旧是如瀑的长发纷披,在其他人的大氅、斗篷装扮下,他就显得格格不入。 而在兰猗看他的当儿,他正望向兰猗这里,四目交投,他的目光晨雾般蒙蒙,看不透,猜不明白。 太后见宇文佑跟着来了,忙道:“皇帝来了,这么小的事把你也惊动了,更劳烦七王爷,哀家真是过意不去。” 宇文佑身侧是那个活波伶俐的图娜,她走路都是欢蹦乱跳的,给太后请安之后,急切的问:“听说老佛爷这里丢了东西要我哥哥来对证,到底是什么呢?” 宇文佑面前,这种事有点小题大做,太后很是难为情,道:“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事,请王爷来也不是对证,只是因为我这宫里有个宫女方才当差呢,突然就失踪了,有人看见她去见安远侯夫人了,可是安远侯夫人否认,说她在杏林遇到的人是王爷,彼此交谈了一段时间,可是我的人看见同安远侯夫人交谈的分明是个女人,所以,请王爷来问一问,他与安远侯夫人交谈了多久?” 图娜挠挠脑袋,太后的话她显然没十分明白。 兰猗的心怦怦的狂跳,宿命似的等着苏赫如何开口。 太后亦等着。 福如海亦等着。 其实宇文佑虽然不置一词,看热闹般的看着面前的这一切,他也在等着苏赫的言辞,看看聪明绝顶的狐兰猗这次能否起死回生。 苏赫认真的听太后说完,朗朗一笑,款步走到福如海面前,凌然一站,问:“公公看,本王像不像个女人?” 淡色衣裳清雅飘逸,如墨长发分披两肩,若是看背影,可不就是个女人。 345章 一个小小的贵人,敢这样以下犯上吗? 苏赫是宇文佑的贵客,是瓦剌国的七王子,福如海在寿康宫可以称王称霸,在苏赫面前,还是恭谨有加的。 苏赫的五官算不上好看,但身姿挺拔,加上他特立独行的打扮,倒也是别有一种风采,福如海是个老滑头,断不敢说他像女人,说男人像女人这无异于谩骂,又不能说他不像女人,谁知他这样一问是怀着何种心理呢,一旦说他不像女人,触目于他,得不偿失。 福如海登时愣住,讷讷然,不知如何了。 苏赫身子一旋,面向太后道:“小王是与安远侯夫人在杏林不期而遇,至于交谈了多久,您看,我身边也没有漏壶,计算不清时间的。” 他这话就带着几分不敬,只是他语气温和,你又无法确定他到底是什么态度,太后有些难堪,安慰自己,权当他是不懂中原礼节。 一直旁观的宇文佑颇有些不高兴道:“芳蔼是寿康宫的老人了,断不会行差踏错,朕与七王爷还要往园子里射鹄子,有什么事都是咱自家的事,以后再说吧。” 他金口一开,太后虽然是他的母后,彼此间的不睦由来已久,太后不敢对他拿大,也就不好出言阻拦,眼睁睁的看着苏赫同宇文佑离开,又气鼓鼓看着兰猗告退,想对芳蔼继续审问,没了对证人,审下去也没什么意思,这一出闹剧只能收场。 来了宫里怎能不去看姐姐呢,兰猗出了寿康宫再次去栖兰宫,路上秋落悄悄问兰猗:“那个叫什么苏赫的王爷,他为何帮姐姐你呢?” 兰猗想不通,只能这样理解:“大概就像他说的,交谈时也没有漏壶在身旁,他不知道多长时间。” 秋落撇嘴笑道:“你明知这话是他敷衍太后的话。” 偶有一阵南风吹来,春的气息蕴藉于内,京城的冬天太久,所以这一点点的感受都让人倍加欢欣,兰猗松开紧紧抓着的斗篷,任由风吹着,凉气侵入袖笼,她精神更盛,对秋落耐人寻味的笑置之不理,这丫头总是拿她的美貌说事,仿佛她的美貌是万能的钥匙,能开启所有男人的心。 如是,她情愿把宇文佑的良知开启了,希望宇文佑同公输拓推心置腹的谈一谈,公告天下当年宇文霸对公输磐的背信弃义,宇文佑以皇帝之尊带头认错,公输拓接受他的道歉,不再想着报仇,大家都好好的过日子,当皇上的就一心为天下苍生,做臣子的就甘为朝廷鞠躬尽瘁,做官吏的就尽职尽责,做百姓的就安居乐业,没有争斗,就没有流血,就不会死很多人。 可是,这只是梦想,既然称之为梦想,怎么能轻易实现呢,还是留在梦里吧。 兰猗自嘲的一笑,仰头看天,浮云悠悠。 快到栖兰宫时,秋落提醒她:“春盛产下皇女,已经晋为贵人,这事大小姐不知怎么气呢,到了栖兰宫你可千万别提春盛这一茬。” 兰猗不以为意:“我不提,若是姐姐提呢?” 秋落想想也对:“是啊,谁能忽略此事,大小姐是断不会忽略的,春盛只是她的婢女。虽然位分没有她高,但人家母凭女贵,爬到她头顶是迟早的事,且我看春盛每走一步都是稳稳当当的,哪像大小姐,荡秋千似的,噌的一下子就晋到贵妃,还不是做了坏事换来的,就像赌徒,不是好来的钱不会好好的花销,大小姐又没有儿女可倚靠,她大概成日的忧心忡忡呢。” 兰猗只静静听着秋落说着,不发表自己的看法,无论姐姐还是春盛,但凡进了这宫里,所有的人性都快给磨砺光了,兰宜恨春盛,是因为她们嫁了同一个男人,可以理解,春盛怨兰宜,是因为兰宜对她的蔑视和刻薄,为了自保,春盛怎样做都不为过,宫里正是有了这些个女人,才会每天上演不同的悲剧,而兰猗想,她就是个看客,倘或利用了谁,是因为她要为公输家族为丈夫为儿子谋一个美好的前程,这也没什么不对。 所以你看,大家都没什么不对,到底是谁错了? 兰猗自问,却自答不出,这事还是留给身后的圣人来研究吧,而她,只是个小女子,她现在要研究的是,怎样兵不血刃的完成公输拓的心愿。 到了栖兰宫,宫女们都认识她的,见她来个个欢天喜地的,特别是婵娟和杜鹃,往里面引兰猗的时候悄悄道:“夫人劝劝咱们娘娘吧,再气下去,自己这身子还要不要呢。” 兰猗明知故问:“姐姐气什么?” 婵娟叹道:“还不是因为春常在,不对,现在人家是春贵人了,春贵人生了小公主,皇上非常高兴,当着娘娘的面夸赞春贵人是后来者居上,这不,娘娘就气病了。” 兰猗恍然才明白似的,进到里面,见兰宜歪在炕上瞪眼看着天棚,睡又不睡。 “这外头可暖和呢,姐姐还不起来出去走一走。” 兰猗按照规矩给兰宜施礼,然后指着亮堂堂的窗户道。 “我这心里冷。” 兰宜僵尸般,眼珠子都懒得眨一眨。 “是为春贵人吧?” 宫女在炕前放了张绣墩,兰猗坐了上去,直言春盛,倒让春盛替她捏把汗,兰宜的脾气秋落是了解的,在狐家做女儿时,她就是阴晴不定,看着娇柔温顺,暗地里经常打骂婢女,她房里的丫头们背后偷着议论,不过那些事瞒住了贺兰氏。 果然,兰宜斜睇兰猗:“妹妹是来嘲讽我的么?” 兰猗笑了:“皇上后宫的女人何其多,姐姐若是逐个的去生气,气得过来么。” 兰宜呼哧坐起:“春盛不一样,她只是我的丫头出身。” 兰猗劝道:“既然是姐姐的丫头出身,姐姐更该为她高兴才对,她在这宫里风光了,怎么会忘记姐姐的恩德呢。” 兰宜冷笑:“她是不会忘记我,昨个还对皇上说,说我忝居贵妃之位,毕竟连个孩子都没有。” 以兰猗对春盛的了解,这话若是换在春盛还是狐家大小姐的使唤丫头时,她或许敢说,而今她是春贵人了,有了女儿,她又不傻,本来生了女儿就让兰宜妒恨,她当隐忍而自保,怎么会迎着风头上呢,所以兰猗觉着这话绝对不是春盛说的,便叹道:“姐姐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若是换了你,一个小小的贵人,敢这样以下犯上吗?” 346章 少夫人,大老爷家大爷房里的陈姨娘疯了。 有些道理自己想不通,别人一点拨,自然也就豁然了。 兰宜喃喃自语:“对啊,春盛一直都是谨小慎微的,她怎么敢这样说本宫呢?” 她双眼迷蒙,雾水般,兰猗忽然发现,自姐姐进宫到现在,可以说是面目全非了,每天除了怀疑这个就是嫉妒那个,若不是就是算计这个防备那个,再不就是费力不讨好的想让宇文佑对她侧目,总之这哪里叫过日子,这是地地道道的煎熬。 瞬间,兰猗心里是满满的感恩,感恩上苍,丈夫待自己好,如今又有了儿子,虽然也曾经历过公输措和陈淑离或是秀儿和卫沉渔等人的麻烦,但高门大户,哪一家不是如此过呢,做得好的,能让外面人看不破,已经是难得,所以,她非常快慰。 在栖兰宫逗留了一会子,推说惦记儿子,她就离宫回了家。 刚于侧门进了,门子赶着禀报:“少夫人,大老爷家大爷房里的陈姨娘疯了。” 那不就是陈淑离! 兰猗看向门子:“这事你听谁说的?” 门子道:“阖府都知道了,闹了一上午呢。” 兰猗与秋落对视,秋落啐了口:“报应!” 兰猗紧锁眉头,淡淡道:“去看看。” 带着秋落和春喜就去了大老远的宅邸。 大老爷没有儿女,公输措是老侯爷同老夫人商量后过继给大老爷的,所以大老爷的宅子建制非常简单,除了两个老人的住处,便是公输措同郑氏的住处了,兰猗没有过去给大老爷大太太请安,直接奔来郑氏这里,过二门时,听里面乒乒乓乓的,砸得痛快。 有小丫头把她的到来禀报给郑氏,此时郑氏摁着脑袋正发愁呢,她也没曾想陈淑离会疯癫,而身边的老嬷嬷们还怀疑陈淑离的疯癫是假的,是为了躲避郑氏的折磨,郑氏半信半疑,听说兰猗来了,忙迎出。 “这是怎么回事?” 兰猗手指那紧锁的西厢房门,锁门又有何用呢,窗户纸给捅成马蜂窝,里面传来陈淑离声嘶力竭的喊叫:“天下大乱了,哈哈,天下大乱了!” 接着,她又狂呼:“公输措是我杀的,公输措是我杀的,哈哈哈哈哈,我杀了公输措!” 郑氏顿怒,向兰猗道:“她终于承认罪行了,我这就去衙门告她。” 兰猗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你觉着,衙门会信一个疯子说的话吗?” 郑氏愕然,继而道:“她是装疯。” 兰猗正色:“你装一个给我看看。” 郑氏哑口无言。 兰猗缓和了语气道:“一个女人,何况她还是那样要强的女人,注重自己的言行举止,在意自己是大家闺秀,她会为了装疯而变成如此模样吗?” 郑氏似乎信了。 陈淑离的疯,这实在是兰猗太过高兴的一件事,倒不是她喜欢看别人的惨痛,而是她早就知道陈淑离做了太多恶事,比如杀茂松,杀春樱,杀公输措,她也能够把这些案子查个水落石出,可是,陈淑离是公输拓原配的亲妹妹,是阿妧和宝珺的姨母,特别是阿妧那孩子,小姑娘年纪不大,但心事太重,倘或自己亲手把陈淑离绳之以法,以后怎样面对阿妧,虽然自己是母亲阿妧是继女,但兰猗不愿看到继母继女窝里斗的场面,所以对陈淑离,她一直逃避着。 而今陈淑离疯了,得到了应有的惩罚,自己解气,公输拓也不必为难,如果这是自己的一个错,兰猗暗道,希望老天原谅我,因为我只是个凡人,难免自私。 如是想,她才极力说服郑氏别惊动官府。 正此时,紧锁的房门竟然给撞开了,陈淑离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的冲了出来,跟着她的是同样披头散发衣衫不整且伤痕累累的嫣红,不用问,嫣红的头发和衣裳都是她给扯乱的。 房门上着锁呢,这是多么大的力道才能把房门撞开,一个男人做来尚且不易,何况陈淑离是个女人。 所以兰猗此时完全相信陈淑离是真疯了。 “二小姐,二小姐你回来!” 嫣红拼命扯着陈淑离,而陈淑离能撞开房门,就能轻松的把嫣红甩到一旁,嫣红跌跌撞撞后最终摔倒在地,她回头看陈淑离的刹那,兰猗发现她的目光完全不是哀戚悲痛,反倒是一种憎恶。 想起最近陈淑离房里经常闹鬼的事,兰猗瞬间洞悉了一切,陈淑离因何而疯,被郑氏的折磨只是在皮肉,而使得她精神彻底垮掉的,其实该是身边的鬼。 陈淑离拼命的跑,来到兰猗面前突然紧急刹车,差点扑倒在兰猗身上,秋落和春喜双双横在兰猗面前,秋落使劲把她推开。 陈淑离噔噔后退几步,瞪眼看着兰猗,似曾相识的感觉,可是又想不起来,问:“你是谁?我认识你吗?” 兰猗柔柔的一笑:“陈二小姐,我是狐兰猗,是你姐夫的继妻。” 陈淑离凝神想了想,没想起来,又问:“我姐夫是谁?” 兰猗带着几分骄傲的神色:“他是安远侯,是啸骑大将军,是你从十几岁便倾慕的男人。” 陈淑离拼命的想着,想着谁是公输拓,谁是啸骑大将军,谁是自己十几岁便开始倾慕的男人,想到头痛,还是没想起了,可是她实在想知道自己怎么会十几岁就倾慕上自己的姐夫呢,这有悖伦常,所以她必须知道,也就使劲的继续想,想到头痛欲裂,抱着脑袋嚎叫还是没想起来。 她的嚎叫极其刺耳,惹得郑氏连忙捂住耳朵,其他人也歪着脑袋躲避的样子,唯有兰猗,静静的看着,看着她叫到最后嗓音破了,然后把自己的脑袋咚咚的往旁边的一棵树上撞,撞得头破血流,最后,人顺着树干缓缓的瘫了下来,倒在树下不省人事。 方才秋落还纳闷,兰猗今个是怎么了,怎么这样古里古怪的说话,现在突然都明白了,她狡黠一笑,感慨兰猗终于历练成一个刚强的人,刚强到可以抵御一切磨难的人。 郑氏身边的李嬷嬷胆战心惊的道:“死了吧?” 郑氏就一哆嗦:“晦气,叫两个小子,把她丢出去。” 嫣红扑过去抱住陈淑离,哭的是真是假兰猗听不出,她看了看秋落:“这是人家的家事,咱们不好插手,走,该回去看小老虎了。” 347章 兰猗仰头看公输拓:“杀苏赫,我来吧。” 几日后,有人在街边看到陈淑离,说她拾捡着酒楼倒出的剩饭剩菜吃,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见人就呵呵的傻笑,完全看不出她是当日那个不可一世的陈二小姐了。 这话传到兰猗耳中,她抬抬眼皮看了下对面正逗着保姆怀中小老虎的公输拓,小家伙虽然还不会认人,显然对面前这个一直朝他笑的大个子怀有好感,所以裂开小嘴居然笑了。 然后,公输拓回头朝兰猗道:“瞧瞧,儿子会笑了。” 不知他是真的没听见秋落对兰猗描述陈淑离的惨状,还是故意装着没听见,总之神色如常。 兰猗就道:“这么小就会笑了。” 说完,走至门口朝侍立的某个小丫头道:“去把管家叫来。” 不多时茂生来了,依礼见过兰猗和公输拓。 公输拓忙着看儿子,连“嗯”一声都没有。 兰猗招手让茂生近前来,然后故意低下声音道:“咱们在荣安坊有处宅子,当年老太太买下来是为了给外地进京来的亲戚住的,这些年其实也没多少亲戚来,三老爷家的四姑娘绣卿和姑爷虽然经常住在京城,但刘家在京城有自己的宅子,也不必我挂怀,荣安坊那里可是闲置有几年了,这样,你挑个老实厚道的婆子,然后把陈二小姐送到荣安坊去住,告诉那婆子,月钱只会比在侯府多。” 说着话,她的眼角余光发现一旁的公输拓已经端然坐在椅子上,手中捧着一本书,看得专注。 茂生领命而去,秋落朝兰猗撇撇嘴,兰猗忙用手指着她,示意她不要多事。 这时保姆将小老虎抱走去喂奶了,公输拓继续翻看着手中的书,待房里没什么其他人了,他把书放在身侧的条案上,对兰猗道:“瓦剌来人了。” 他闭口不提陈淑离,兰猗也就不再多说一个字,点头:“是个叫苏赫的七王爷。” 公输拓挑眉:“你怎么知道?” 兰猗一笑:“几天前在宫里见识过了。” 于是把在杏林遇到苏赫,然后芳蔼给福如海跟踪,太后审问芳蔼又把她叫去盘问,为此还让苏赫前去对质,没料到苏赫竟然帮了自己……前前后后原原本本的说给公输拓听。 对于苏赫的举动,公输拓亦是有点意外:“此人在瓦剌举足轻重,所以瓦剌王才能派他来见宇文佑,至于他们见面后有了什么交易还不得而知,但我猜应该是冲着窦顿驻扎在凉州附近的兵马,所以这个苏赫,他不能活着回瓦剌。” 兰猗刚端起茶杯,有些吃惊:“他可是帮了我。” 公输拓哼的一声:“他就是救过你的命,这人也不能留,你不了解他,他上有兄下有弟,瓦剌王却对他最为器重,说明这个人有一定的能力,既然是敌非友,留之只是祸患。” 不知是不是因为苏赫帮了自己,兰猗不想公输拓对他下杀手,同公输拓商量:“侯爷已经收服了那么多人,为何不试试收服他呢?” 这何尝不是公输拓梦寐以求的,收服苏赫,即是收服瓦剌,得到瓦剌,也就得到了半壁江山,因为在南边,宇文佑没有可以联合的势力,可是对于苏赫,公输拓没有信心:“我可以许诺给宇文佑贬谪、判罪的张三李四高官厚禄,可以许诺给那些给宇文佑海捕的大盗山匪,消除他们罪名使得他们能够光明正大的行走于人世,我也能许诺给平头百姓,将来让他们安居乐业,可是我能许诺给苏赫什么呢?人家是高高在上的王爷,亦或许是瓦剌未来的王,我的任何许诺对他都无用,他也不需要我对其有任何帮助,我没有同他交换的,所以,只能杀了。” 兰猗一时不知该什么,忽而啜饮一口茶,忽而凝神想着什么,忽而看向窗户,天气渐暖,槅扇上的厚纱该换薄纱了,她最喜欢烟水色的,那种颜色看上去似有还无,目光仿佛能够穿透,心也就轩敞的很。 念及烟水色,就想起苏赫烟水色的长衫,于乍暖还寒中,他就像一场春雨之后迫不及待开放的杏花,清新,怡人,而那一头放浪不羁的披发,总是让兰猗感觉他该是个狂放的诗人,悠游的侠客,总无法把他与杀戮、阴谋这些词汇联系,但公输拓的话是该相信的。 公输拓已经起身。 兰猗忙问:“作何?” 公输拓一脸严肃:“苏赫要回瓦剌了,我安排下。” 兰猗明白所谓的安排下,其实就是暗杀的意思,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看着公输拓快走到门口了,她喊道:“那个图娜呢?” 公输拓晓得图娜是苏赫的妹妹,徐徐回头:“她若不碍事,就放过她吧,一个女人。” 如何不碍事呢,你去杀人家的哥哥,人家难道看着哥哥给人欺负么,换了是自己,兰猗想,一定会拼命的,所以图娜也很难活着回瓦剌,毕竟公输拓精于此道,暗杀过无数宇文佑的人,兰猗轻叹:“或许还有别的办法。” 公输拓重新折回,至她面前抬手摩挲着她的面颊,柔声道:“我明白,你不想杀来杀去的,如果我对苏赫仁慈,早晚有一天他会把刀横在我脖子上,因为他是宇文佑的朋友,虽然不是那种肝胆相照,但他们之间是互惠互利的。” 兰猗承受着他粗糙的大手带来的痒,知道他每天闻鸡起舞的练功,还知道他不看几页书不肯睡觉的习惯,兰猗觉着这样的人必然会成就大业,而自己作为他的妻子,怎能拖他的后腿,兰猗立即收起女人的母性情怀,仰头看公输拓:“杀苏赫,我来吧。” 公输拓凝滞了一会子,摇头:“我知道你会用毒会打穴,可是苏赫真的很厉害,你不是他的对手。” 兰猗是怀着其他心思的,所以坚持:“我知道金鹰金雀功夫厉害,且你最近还训练了很多影卫,可是你们习武之人有习武之人的弊端,比如太注重颜面,这种事还是我的旁门左道管用,让我试试。” 公输拓仍旧犹豫:“不行啊,儿子还小,离不开娘亲。” 他担心兰猗会有意外。 兰猗领会他的心意,也不再为此纠缠,但心里,已经有了主意,这一天傍晚,兰猗偷偷溜出府门,独自策马消失在暮色中。 348章 人间再无绝响! 经过打听,兰猗得知苏赫最近喜欢在竹风茶楼勾留,因为这里有个会唱曲子的念奴儿。 今晚,竹风茶楼更是客如云集,听说是念奴儿在这里的最后一晚,明个,她就要带着母亲回南方老家。 兰猗到时,连个空位子都没有了,穿梭在茶座间半天,终于有两个茶客是兄弟,因为家里有突发事情,家人来寻,他两个就匆匆离去了,兰猗得以坐了下来。 念奴儿还没有出来,大家已经是议论纷纷,有说念奴儿是因为母亲病重怕客死异乡,所以带母亲回故乡的,有说念奴儿在京城赚得盆满钵满,然后回故乡去享福的,也有说念奴儿其实是要嫁人了,还有说念奴儿是得罪了某个大人物,不得不离开京城避祸。 兰猗身边的两个茶客旁若无人的说着,言语中满满都是对念奴儿的不舍得,可着京城,再没有比念奴儿唱得更好的歌姬,她走后,其中一个上了年纪的茶客感叹:“人间再无绝响!” 兰猗一身男装,混在清一色的男茶客中,忖度念奴儿想离开京城,她的主子宇文佑是何想法呢? 兰猗的眼睛还不住逡巡,搜索着苏赫的身影,找了半天没找到,正思虑既然是念奴儿的最后一晚,苏赫迷恋念奴儿,他为何不来呢? “这位公子,我可以坐下吗?” 兰猗就像给针尖刺了手指,那感觉顺着手指尖漫溯到心头,一个激灵,猛地抬头看,不是苏赫是哪个。 苏赫也愣住了,似曾相识,打量半天认出是兰猗,也就不请自坐在兰猗身旁仅有的一张椅子上,彼此如此近的距离,兰猗本能的往一旁挪了挪。 “你也喜欢念奴儿?这好像有点可笑。” 兰猗感激苏赫没有捅破自己是女人的身份,且他措辞非常小心,开口不称自己为夫人,果然公输拓说的没错,这个人城府深不可测,兰猗明白他的可笑是什么意思,自己是女人,喜欢同为念奴儿的女人,当然会让人费解。 “我为何不能喜欢念奴儿呢?实际上她唱得真不错。” 兰猗佯装端茶,回避开苏赫的目光,都是因为距离太近,实在别扭,而心里已经在盘算,对付宇文佑的手段用来对付苏赫,会有几成胜算,她觉着,苏赫断不会想到自己来是刺杀他的,所以应该不会有防备,当比刺杀宇文佑容易多了。 听了她的话,苏赫哈哈一笑:“若果真如此,你可真是天下少有的女人。” 兰猗报之一笑,觉着眼下这个话题不利于自己,就掉转话头:“上次的事,多谢王爷。” 苏赫神情一凝,想了想方想起上次是什么事,摇头:“我没帮你什么,就是厌烦那个肥头大耳的福如海。” 兰猗情愿他是这样的心思,若是怀有别的心思,便是苦了自己害了别人,附和道:“福公公都是太后给宠坏了,芳蔼姑姑不过是吃坏了肚子去如厕,他就大做文章,平素不知怎么欺负那些宫女内侍呢。” 苏赫点头:“这种人若是小王,一早就清理门户了。” 兰猗偏头看他:“福如海对太后可是忠心耿耿,他所做的一切也是为了太后。” 苏赫冷笑:“这是表面看,殊不知他是在害太后,这样的奴才自作聪明,真正忠心耿耿的奴才,该把主子往向善上引导,而不是……死路。” 兰猗心里一惊,眼睛不自觉的也瞪了起来。 苏赫突然醒悟的样子,自嘲道:“吃醉了,胡言乱语,你别当真。” 兰猗提起茶壶给自己注满茶水,同时也给他注满,淡淡道:“我也吃醉了,没听清王爷说什么。” 茶杯推了过去,指甲里的毒药,已经滴落于内,瞬间溶解,无色无味。 这时念奴儿出来了,果然是临别的样子,静心打扮之后,整个人如同盛放的牡丹,少了往日的清新隽永,多了些富贵浓艳,如此改变,便是要改变自己人生的心态。 她抱着琵琶朝众人深深鞠躬,平日一般,不多言语,回到椅子上坐好,涂着猩红蔻丹的手指慢慢拨了弦,兰猗只觉那蔻丹太过刺目,和她今晚的打扮一样,都太过刺目,不仅仅不适合她清丽的姿色,还夸张到像是女犯人行刑前的样子。 兰猗心里突然袭来一种不祥的感觉,听苏赫对念奴儿赞不绝口:“真美!” 兰猗刚想随声附和,苏赫却接着一句:“比你还差那么一大截。” 兰猗觉着他对一个女人说这话甚是无礼,这么多人,方才两个人交谈都是压低声音的,此时她也不好呵责苏赫,就充作听不见,一心听念奴儿唱曲——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苏东坡的最著名的那首词,兰猗烂熟于心,苏赫也似乎知道,轻声跟着念奴儿唱着,虽然声音很低,但可以听出那浑厚的声音中贯穿着千古的沧桑,这是念奴儿没有的,兰猗瞬间把耳朵从念奴儿那里慢慢的朝向他这里。 一曲终,念奴儿起身对喝彩的茶客感谢。 苏赫意犹未尽的还沉浸其中呢,将轻唱换做低吟:“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忽地转头问兰猗:“你说是吗?” 兰猗不知他这话的用意,见他一双狭长的眼睛笑眯眯的,兰猗用心玩味,没等琢磨通透,猛然感觉腹部一揪,两个人在使劲拉扯一般,她顿时不安起来,再看苏赫,完全没事似的。 要知道兰猗给他投放在茶杯中的毒与给宇文佑投放的是不一样的,这是可以叫人半个时辰内便绝命的剧毒,但兰猗准备了解药,她不想杀苏赫,只是想用这个来要挟苏赫,希望他能弃暗投明,离开宇文佑同公输拓交好。 接着兰猗腹部的痛加深,她大骇,方才那药明明是放到苏赫的茶杯里,为何他没事而自己有事呢?难道是他偷龙转凤了? 当着苏赫不便服用解药,于是兰猗就撒谎道:“晚饭吃得过饱,肚子不舒服,失陪。” 说完离开座位,匆匆跑出茶楼。 349章 要么把解药吃了,要么把身子给我。 夜色如墨,星星都无一颗。 兰猗跑出茶楼借着门口风灯的光,急忙摸身上藏着的解药,摸了半天没找到,她脑袋嗡嗡直响,自己是绝对不会忘记带解药的,可是找不到,只能说明方才不单单茶水给苏赫掉包,连解药都给他弄走了。 此人之高深,完全超出自己的预期。 没有解药,只能赶紧回府,她是留有预备的。 来茶楼时马已经交给迎客的伙计牵到后面的马厩,于是喊伙计,喊了半天,鬼神难测的是伙计不知去了哪里,她只好自己跑去马厩。 路又不熟,七拐八拐,左找右找,总算找到马厩,还得找自己的马匹,此时腹痛加剧,虽然不至于立即丧命,她也是非常着急,因为从茶楼回到家里需要一段时间,回到家里侯府何其大也,再回到倚兰苑又得需要一段时间,回了倚兰苑翻找出解药,然后再入水溶解,这都需要时间,她只怕时间不够。 倒霉的是,今晚是念奴儿的告别场,茶客爆满,马匹车辆就多,马厩的院子里都是马车,而马棚里拴着几排马,灯火又暗,找了半天没找到自己的马,灵机一动,随便解开一匹马牵出马厩,那马还认生,不肯随她走,她就不停呼喝,好歹把马牵出马厩又带出茶楼,认镫上马,没等坐稳,你马却突然尥蹶子,她东摇西晃,最后摔了下来,幸好不是在飞奔的时候,没摔成重伤也是痛得龇牙咧嘴。 “要我帮忙吗?” 兰猗梦地抬头,寒星般的目光,似笑非笑的神态,烟灰色的长衫,纷披的头发,苏赫,他应该是来看自己是如何作茧自缚的。 兰猗输人不输阵:“不必。” 支撑着站起,狠狠的剜了眼那马,同时也狠狠的剜了眼苏赫,脚步踉跄的来到街上,想赁个马车回家,可是,今晚这是上天安排的么,平素热闹的街上此时行人稀少,更看不见有马车出赁的。 “你撑不了太久的。” 苏赫竟然尾随着她,双手抱在前胸,比看念奴儿唱曲还怡然的神态。 兰猗站定,与之对视,想哭,却笑了出来:“你是来给我收尸的么?” 苏赫摇头:“不不,我没那么好心肠。” 兰猗手指茶楼:“那就进去听念奴儿唱曲吧,过了今晚,你想见她,得舟车劳顿的赶去南方,那样就太麻烦了。” 苏赫坏坏一笑凑过来,已经逾越了礼数界限,兰猗想后退,他就一把按住兰猗的肩头,附耳道:“她是美貌,但比你还是差那么一大截,所以我宁愿在这里看你。” 兰猗顿怒,挥手扇来一耳光,半路手却给苏赫抓住了,还顺势抠了下她的手心:“这毒药是的,你该明白越剧烈动作,毒于体内散发的越快,我猜不用半个时辰,你就五脏六腑浸满毒药,毒发而亡。” 这是事实,他没有危言耸听,兰猗清楚,所以僵在当地,傻了似的站了一会子,突然鼻子一酸,是想起了儿子,儿子还那么小,如果自己死了,他就没有最疼爱他的人了。 啪嗒,一滴泪落下,兰猗抬头看苏赫,表情淡定:“你曾经帮过我,再帮我一次。” 苏赫默许。 兰猗摘下头上的帽子,拔下绾发髻的簪子,头发立即散落,长及腰肢,如墨如瀑,她把簪子递过去:“我回家已经是来不及了,麻烦你把这个交给安远侯,告诉他,等我儿子长大,再把这簪子交给我儿子,这是作为母亲留给他的遗物。” 苏赫接过簪子看了看,随后揣进怀里,接着左右的看,不知在找什么,发现不远处即是一家客栈,他抓住兰猗的手就跑,两个人身高悬殊,步子就相差太大,兰猗给他拉得跌跌撞撞,连声问他“作何去”,他充耳不闻,到了客栈拍在小二面前一块银子,要了间房,又拉着兰猗腾腾跑进房内,脚往后一蹬,关上房门。 外头傻傻杵着的店小二自言自语道:“这么猴急!” 房间旋而又开了,苏赫跑出来朝小二道:“水。” 小二愣了下,明白过来,这位还真干净,做那事之前还得洗一洗,于是跑到后面端了盆水来。 苏赫愣了下,随即接过水盆端到房里。 房里,兰猗的腹痛一阵紧是一阵,掐算着时间,还不到毒发身亡的时候,可是苏赫这番折腾,体内的毒运行更快了,她无力的瘫倒于地。 苏赫把水盆咚的放在桌子上,然后过去把兰猗抱到床上,手腕一抖,滑出那包原本是兰猗的解药,回头来到桌子边,竟没有茶杯,他就把解药倒出在掌心,另外一只手掬起一点水在掌心处,把解药溶解开成糊糊,奔到床前把手伸过去给兰猗:“赶紧吃了。” 果然解药他给偷去了,兰猗看着那解药是在他掌心的,自己去吃,岂不是要舔他的手,真恶心,头一扭:“我不吃。” 苏赫恐吓道:“不吃就得死。” 兰猗脑袋一扬:“死就死。” 苏赫笑了,还真刚烈,也知道中原女子规矩多,似乎碰一下她的脚她都得上吊自杀,明白兰猗之所以不肯吃解药不是不怕死,而是因为解药在自己手上,男女授受不亲罢了,苏赫想了想,突然揽过兰猗,身子还压了上来。 兰猗撑不住他身子的力道,颓然倒在床上,怒道:“你想作何?” 苏赫举着自己你放着解药的手:“要么,把解药吃了,要么,把身子给我。” 兰猗哼道:“休想!” 苏赫慢慢的慢慢的慢慢的吻了上来。 兰猗挣扎不动,唯有告饶:“我吃!” 彼此鼻尖抵着鼻尖的距离,苏赫微闭双目一副沉醉状,听她说吃,直起上半身,叹道:“为何不继续抗衡呢,那样我就可以得偿所愿了。” 兰猗的双手抽了出来,拼劲全力的推开他。 他就把手掌递过来。 兰猗迟疑着。 他又饿虎扑食般。 兰猗忙道:“好了好了我吃。” 慢慢的,把嘴巴凑到他手边,嗅到一股清新的气味,类如新荷,而他的手完全不是粗犷的草原人该有的粗糙黝黑,却是白皙细腻且修长。 大概是那新荷的味道使得兰猗舒展了心情,伸出舌头舔了下他手心上的解药。 350章 女人对男人最好的报答就是……以身相许。 苏赫一动不动,时间也静止了。 兰猗舔了下就不肯继续。 苏赫命令的口吻,声音却低了下去:“不够。” 兰猗忽然想起什么,方才稀里糊涂的给他算计,这回用手指抹了下那他手心的解药,然后吮吸自己的手指。 苏赫眸色黯淡,仿佛一场晨雾弥漫了他的双眼,此时已经换成商量的语气:“已经吃了,何不都吃了,解药多毒解除的就快,难不成你想回家时还东倒西歪的给安远侯担心。” 好吧,他说的实在有道理,兰猗就把他手心的解药一下一下的全部抹了干净吃下。 苏赫的掌心处痒痒的,这痒由掌心爬到心头,一阵心神荡漾,努力自持,望着掌心处的解药残余,慢慢收拢,握成拳头,还不忘调笑:“我把你的味道带回草原。” 兰猗觉着他这话趋于暧昧,马上转移话题:“为何救我?” 苏赫眯着双目,还沉浸在方才的场景中,他想,这辈子仅仅靠这么一点点回忆,足可以温暖自己数不清的草原上的漫长冬季,回到桌子边坐下,道:“太后那次,我已经帮了你,索性多帮一次。” 兰猗明白他这不是真话,今晚自己可是要给人家下毒的,有点不好意思:“这不一样,这次我是要杀你的,你这样或许是养虎为患。” 苏赫哈哈一笑:“可是你并没有杀了我,你一个小女人也算不上虎豹豺狼。” 兰猗试着按了按腹部,果然疼痛正渐渐消失,觑他一眼:“甭瞧不起我,下次,下次我再不会失手。” 苏赫顿时起了兴致:“好啊,我求之不得呢,下次我就把解药涂抹想心口,然后让你舔。” 这人不适合聊天,兰猗下了床,学着男人的样子拱手道:“大恩不言谢,我会报答你的。” 苏赫身子长驱靠近她:“女人对男人最好的报答方式就是……以身相许。” 这人可真不适合聊天,兰猗转头就走:“告辞。” 慌慌张张的推门而出,苏赫遥遥喊过来:“后会有期!” 兰猗暗暗发誓,这个男人,自己这辈子都不要再见到,因为这男人比宇文佑还奸诈,遇到他决计不会有好事,都是噩梦。 逃出客栈,重回竹风茶楼,本来是打算拿了自己的马回家,却见茶楼炸锅似的乱了套,在外头都能听见里面的喊叫声,然后接连有茶客从里面奔出来,个个神色惶恐。 兰猗拦住一个问:“兄台,发生什么事?” 那人满面惊恐指着茶楼道:“杀人了,好惨!” 没来由的,兰猗陡然想起打扮诡异的念奴儿,刺目的衣裳,刺目的蔻丹,还有嘴上刺目的胭脂膏子,仿佛在为一场血腥做准备,她撇下这刺客就往茶楼里跑,因为继续有茶客涌出,把她撞开一次又一次,等她进到里面,即见桌椅板凳乱糟糟的倒着,茶壶茶杯碎了了一地,满目狼藉的前面,念奴儿俯卧在地,身前身后都是红,兰猗搞不清那是她的血还是她的衣裳,奔过去搬起她的头唤了句:“念姑娘!” 紧闭双目的念奴儿缓缓把眼睛启开一条缝,见是她,只说出一句话:“告诉侯爷,抱歉,我是真心喜欢他的。” 话音落,头低垂。 兰猗探探她的鼻息,已经无救,慢慢把她放下,也晓得是非之地不久处,忙奔向门口,路过柜台时发现上面有个茶叶罐子已经倾倒,里面的茶叶散落在柜台上,混着一个茶匙,她顺手抓过茶匙,一边走一边把披散的头发三两下绾成一个发髻,然后用茶匙插上固定住。 茶楼出了人命,茶客大多连马匹车辆都弃了,四散奔逃,兰猗再次来到后面的马厩找自己的马,最后在马棚的角落发现了,奔过去解开缰绳牵了出来,却给你个黑衣蒙面人拦住。 “适才念奴儿对你说了什么?” 黑衣人手中的刀比风灯还刺眼,挺着指向兰猗。 兰猗一直在琢磨念奴儿的话呢—— 告诉侯爷,抱歉,我是真心喜欢他的。 兰猗揣摩,这句抱歉是针对因为她喜欢公输拓?还是另有所指?后一种最有可能,喜欢一个人有什么可抱歉的,大概就是她奉宇文佑之命投毒害公输拓,临死说一句抱歉,为求在天之灵可以无愧。 所以兰猗继而想到,念奴儿的死大概是宇文佑下的令,差不多是因为宇文佑得知念奴儿透露出公输拓身上之毒的解药在他那里,也就变相的透露公输拓的毒是他指使人下的,所以按照宇文佑的个性,今个才对念奴儿杀人灭口已经是网开一面了。 再想想,念奴儿今晚打扮异常,大概是感觉到自己死期来临,所谓的告别演唱,其实就是给自己的人生做个告别。 那么面前这些黑衣人,当然就是宇文佑派来的,他们杀了念奴儿并无走远,然后发现自己去看念奴儿,还看见念奴儿开口说了一句话,他们怕念奴儿泄露什么机密,于是追到马厩,想再次杀人灭口。 但兰猗想,自己即便把方才念奴儿说的话告诉这些黑衣人,他们也不会相信的,所以,说与不说一个样子,然而不说就是死路一条,眼下最重要的是逃跑。 兰猗翻身上马,不料某个黑衣人射来手中的刀,那马嗷嗷一声嘶鸣,前腿跪地,把兰猗甩了下来。 耳听其中一个黑衣人发令:“杀了!” 脚步杂沓,纷纷向她,兰猗顾不得摔得五脏六腑都痛,爬起来就跑,背后不知是什么声音,嗖的的直奔后心,她慌不择路胡乱的跑此时更是着急得恨不得肋下生出双翼,不成想咚的撞在什么物事上,对方非常有弹性,她感觉是个人,大惊失色,还以为是黑衣人的同伙,往后退了一步,发现竟是苏赫,而苏赫的食指中指夹着一把雪亮的刀,兰猗明白,方才背后的声音该是黑衣人以刀射来,苏赫,救了自己的命。 “阁下还是不要管闲事的好。” 黑衣人威逼苏赫,也知道对面这个人功夫极高,中间那个头头左右看看,黑衣人散开,成包围之势,把苏赫兰猗困在当地。 苏赫把刀在手指间嗖嗖的转着,如此娴熟,让兰猗瞠目结舌,他却闲闲的对兰猗道:“我说过后会有期,你看,咱们又见面了,真是巧了。” 351章 我可是对你一见钟情 一晚上遇见三次,鬼才信他是巧遇。 兰猗不搭理苏赫,注意力都在这些黑衣人身上,性命攸关的时刻,没时间与他斗嘴,不过他这样的节骨眼还能打情骂俏,到底是他太好色?还是他自恃武功高二目空一切呢? 兰猗觉着该是后一种,能让公输拓如此紧张的人还是不多的。 可是这念头才出,苏赫的行为却让兰猗大失所望,他没有像兰猗在江湖小说中看到的那些大侠似的,折枝柳条都能当剑,平地腾空飞来飞去,他的做法是,见黑衣人慢慢围拢,他突然抓住兰猗的手腕高喊:“跑啊!” 他的力气何其大也,他的步子何其大也,兰猗给他拽着跑,跌跌撞撞,最后感觉自己的双脚已经离开地面,腾云驾雾般,只觉耳边的风呼呼作响,甚至快到看不清身侧的景物,也不知跑到何处了,最终停下时,惯性下,扑到苏赫怀里。 兰猗正头晕目眩呢,那厮还逗弄她:“是不是有种恨不相逢未嫁时的感觉。” 兰猗抽离自己,也不管地上是什么,噗通坐下,大口大口的喘着,这样的节气,已然是额头冒汗,听他调戏自己,立即道:“不会。” 苏赫哈哈一笑:“我可是对你一见钟情。” 兰猗四处张望,发现黑衣人已经给他们两个甩掉,而此地像是一个小胡同,胡同两边是住户,有那么一两家掌灯,大多数黢黑一片,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他说对自己一见钟情,兰猗轻嗤:“那是你的事,这只能说明你这个人不守君子之道。” 苏赫挨着她坐了,问:“君子之道是什么呢?” 兰猗感觉有点挤,往旁边挪了挪,回答:“若为君子,就不会对一个有夫之妇说这番话。” 苏赫看看彼此间一尺远的距离,蹭过去,又问:“为何一个女人嫁了人,就不允许别的男人喜欢呢?” 这个问题……不是自己的能解释清楚的,兰猗选择转移话题:“还以为你多厉害,原来遇到敌人也只会逃跑。” 苏赫却道:“非是我不厉害,而是这些人不值得我出手。” 兰猗觉着他是在狡辩,逼问:“那么哪些人才值得你出手呢?” 苏赫仰头望天,看似漫不经心的样子:“公输拓。” 兰猗整理额前乱发的手一抖,猛地看去他,此时刚好他望了过来,依稀中双目如星,兰猗忙将头扭到一边。 地上凉,苏赫站了起来,也把兰猗从地上捞起,彼此面对面而立,他严肃道:“你既然想杀我,就是已经知道我为何见了你们的皇上,所以你也知道我同公输拓是敌非友,假如你求我……” 兰猗不容他继续说下去,立即打断他道:“不会。” 大概怕不能完全表明自己的态度,亦或是不能彰显出公输拓的能力,追加一句:“绝对不会。” 是的,自己怎么能求他放弃同宇文佑的交易,而倒戈公输拓呢,曾经想过劝他,但不是求,现在连劝都不想劝了,只因为这个男人喜欢自己,倘或这事给公输拓知道,还是那句话,说好听了美人计,说难听的是出卖色相,并且,兰猗已经以此利用过宇文佑,她不想再犯第二次错误。 她的回答如此决绝,倒是苏赫没料到的,沉默一会子,笑了:“那好,我与公输拓,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兰猗准备告辞了,这么晚还不回家,公输拓那里实在交代不过去,转身的刹那斩钉截铁道:“公输拓不会死。” 后头是苏赫带着嘲讽意味的笑:“那就试试看。” 兰猗拔腿就跑,也不知这是哪里,跑了很久才跑到正街,自己的马已经找不到了,想赁个马车,可是踅摸半天也没见一辆,只好步行回家。 幸好穿着男装,不至于太担心别人投来异样的目光,否则若是穿着女装,这样的时辰一个单身女子在街上溜达,很容易让人想入非非。 仍旧有些害怕,一来担心那些黑衣人追上来,也担心遇到酒鬼或是暴徒,酒鬼和暴徒没遇到,却总是感觉身后有人跟着,一次次回头,一次次看到的只是稀少的行人和如墨的夜空还有空荡荡的街头。 总算捱到三道牌楼了,这是安远侯府的地界,有护院巡逻,她胆子大了起来,人也轻松,正思谋回家该如何向公输拓交代,忽然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她心里不安起来,感觉差不多是公输拓来找她了。 果然,待那马到了她近前,公输拓看见唤了句“兰猗”,翻身下马,大步奔来。 兰猗也紧跑几步迎上去:“侯爷!” 公输拓一把抓住她的手臂,问:“你去了哪里?不带连喜也就罢了,连春喜和秋落都不带。” 他的手摩挲着兰猗头上绾发髻的茶匙,满眼都是讶异。 兰猗明白瞒不过去的,于是坦诚道:“我去杀苏赫。” 公输拓怔住了,随即把她转来转去好顿看,完好无损,才带着三分气道:“胡闹,苏赫那样的高手岂是你能杀的,我都说了这事我去安排,实在不行我亲自动手。” 训斥后还不放心,复问:“怎样,见到苏赫了么?他有没有为难你?” 兰猗摇头:“见到了,但没杀成,他也没伤害到我。” 苏赫几次救她的事,生生梗在喉咙处,怕说出来表述不清,惹来公输拓的猜忌。 公输拓抱起她丢到马背上,自己也翻身上去,不催鞭快行,哒哒慢慢走着,道:“把今晚发生的事对我说一说。” 兰猗为难了,可怎么说呢,说自己舔了苏赫的掌心,说苏赫对自己一见钟情,所以,没什么好说的,只能道:“改天吧,我遭遇了宇文佑派去杀念奴儿的杀手,拼命的逃,跑的有些累,想赶紧歇着。” 宇文佑杀念奴儿? 公输拓讶然:“何时的事?那些杀手为何追你?” 兰猗就把念奴儿在竹风茶楼做最后的演唱告诉了公输拓,然后突然有杀手冲进来杀了念奴儿,待那些杀手离开,她去看念奴儿,不料那些杀手又返回,发现念奴儿对她说了句话,就追着想知道。 公输拓问:“念奴儿对你说了什么?” 兰猗扭脖子看他:“念奴儿说,告诉侯爷,抱歉,我是真心喜欢他的。” 352章 听说是皇上亲自送瓦剌的一个王爷出城 这一晚兰猗没有睡好,接连做梦,不停惊醒,使得枕畔人公输拓亦没有睡安稳。 寅时,公输拓准备起来练功了,多年不改的习惯,掌灯后发现兰猗的眼睫毛在动,知道她是装睡,便将准备拎走的灯笼放在桌子上,坐在炕前看着兰猗道:“有些事你不肯告诉我,自然有不肯告诉我的理由,可是你这样会让我担心。” 兰猗突然掀开被子扑到他怀里。 公输拓眉头一皱,随后长长的出了口气,搂住兰猗柔声道:“是关于苏赫的?” 兰猗迟疑下,还是点了头。 公输拓已经把两眉间拧成一道深沟,仍旧是柔声细气的问:“他……怎样?” 猜到了什么,难以启齿,是以说的模棱两可。 兰猗抬起头来看他:“苏赫说,他与你,不是他死就是你亡,你们两个终究是要打起来的。” 违心的撒谎,也是无奈之举,这其实是惊梦连连的缘由之一罢了。 公输拓紧拧的眉终于舒展了,仿佛把压在心头的重负卸下,非但没被苏赫的威胁吓唬着,还高兴的笑着:“好啊,我等着那一天。” 他说完,将兰猗按在被窝里,叮嘱她:“相信我就好好睡觉。” 兰猗乖乖的点头:“侯爷练功之后回来睡个回笼觉。” 公输拓附身在她额头吻了下,又给她掖好被子,转身提着灯笼出去了。 房里重新陷入一片漆黑,公输拓这一吻,这掖被子的举动,让兰猗深切感受到这是她的丈夫,是儿子的父亲,是亲人,是可以一辈子相守的挚爱之人。 心满意足,闭上眼睛,沉沉睡去,一觉天明。 睁开眼睛隐隐听见有鼓乐声传来,她打了个哈欠随口问给她准备衣裳鞋袜的春喜:“大清早的谁家办喜事?” 春喜将她的衣裳鞋袜都摆放在炕前,等着她起来,听她问,微微一笑道:“这都什么时候了,昨晚少夫人睡的好沉,奴婢也没敢叫您起来,横竖府里也没什么要紧的,倒不是谁家办喜事,听说是皇上亲自送瓦剌的一个王爷出城,又是锣鼓又是依仗,好不威风。” 兰猗瞬间凝住,呆呆的望着天棚,眼珠子都不眨一下,只等春喜唤她:“少夫人,你现在起来吗?” 兰猗回过神来,欠起身子道:“当然。” 起了炕,由着春喜喊进另外两个小丫头给她更衣穿鞋袜,由着她们给洗脸梳头,她的耳朵里灌满了那锣鼓声,突然对春喜道:“把门窗都关上,好烦躁。” 春喜看看窗户:“少夫人,窗户关着呢,大冷天的怎么会开窗户开门呢。” 兰猗没吱声。 已经穿戴齐整,春喜拿着菱花宝镜照着她的后脑:“少夫人,可以么?” 兰猗也不回答,起身就走,春喜喊她:“少夫人你去哪里?还没用早饭呢。” 兰猗简单道:“现在还不饿,我出去走走。” 出了房门在院子里听那鼓乐更清亮了,又出了倚兰苑,刚好遇到从外面回来的秋落,见她脸色凝重,秋落关切的问:“姐姐怎么了?” 兰猗觑了眼秋落怀里抱着个大坛子,也不回答她的问,反问她:“这是什么?” 秋落神秘一笑:“姐姐不是会酿马奶酒吗,听说在草原上人人都喝呢,你看草原上的人个个长的膘肥体壮,所以我想跟姐姐学酿马奶酒,然后给咱们府里的护院喝,当然得作为赏赐那些尽职尽责的。” 提及草原,兰猗瞬间想起了某个人,是啊,草原上的儿女都是相当的健硕,仿佛他们的笑声都是更加有力的,这样的节气自己穿棉衣还冷呢,人家已经穿单了,所以草原上的马奶酒可真是不错,兰猗指点着秋落:“你啊你,还有这等闲工夫,不过我酿马奶酒还是跟表哥学的,表哥经商游走天下,什么都懂,但我现在应该是忘得差不多了,你若想学,回家问表哥吧。” 说来自从狐府的婢女红莲的案子后,贺兰令蛰伏在家,兰猗已经许久没有见到他了,听说当初是宇文佑保的他,兰猗不知表哥现在同宇文佑是否还有更深一步的交往,反正今天什么都不想做,就先回去槐花里探望下父母,捎带打听下表哥。 打定主意,仰头看天,好大的日头,昨晚落了一场薄雪,太阳一出就融化得无影无踪,她问秋落:“我去看爹娘,你呢,去不去?” 秋落忙不迭的应着:“去了去了,你等等我,这坛子……” 说着就小跑着去送坛子了。 兰猗静静的伫立等着她,鼓乐声渐渐微弱,她想,这个时候苏赫与图娜大概已经出了城,回去后他们便会集结兵马迫近边境,然后同宇文佑的兵马汇合夹攻窦顿的,不知公输拓该怎么应对这一危机,稍微有点后悔,不如当时真求苏赫放过公输拓。 念头才出,自己把自己否定了,怎知那家伙不是在戏耍她呢,一旦厚着脸皮的求了,然后人家一句:“我逗你顽呢,哈哈哈……” 自己受其羞辱还能忍受,可自己是公输拓的夫人,苏赫一旦连带把公输拓也笑话了,这绝对不能忍受,所以,没求他是对的。 噔噔噔……秋落跑了回来,拍打着身上因为抱坛子而粘上的尘土,对兰猗道:“车备了吗?” 兰猗茫然的望着她,神思正恍惚。 秋落感觉出什么,但猜不到究竟发生什么,也不烦她,自己去找人往后面的马厩喊老刘套车,然后拉着兰猗往大门口走去。 “姐姐有心事?” 秋落试探的问,一直以来,不能够对公输拓说的,兰猗都肯对她说。 “苏赫你知道吧,我昨晚去杀他没有成功,担心他回去后变本加厉的与侯爷为敌。” 兰猗声音低沉,两只手抄在袖子里,各自攥得紧紧。 秋落听说她竟然敢去杀苏赫,愕然道:“你疯了,那家伙能成为宇文佑的座上宾,必然不是等闲之人。” 兰猗偏头看秋落一笑:“谁说不是呢,我本来打算给他下毒的,不成想那家伙竟然把他那杯有毒的茶水和我的茶水偷偷转换了,害我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喝了有毒的茶水差点没命,可恨的是,他连我的解药都偷去了。” 秋落一把拉住她,大骇。 兰猗盈盈一笑:“我好好的。” 秋落咬了下嘴唇:“我猜猜看,是那家伙救了你?” 兰猗点头:“嗯。” 353章 有缘遇到,无缘分开,各奔东西,不留痕迹。 她杀他,他却救她。 秋落明白了兰猗的心事所在,目光小心翼翼的落在兰猗肃穆的脸上,斟酌着道:“他,喜欢姐姐?” 兰猗像给什么绊了下,脚步一滞,刚好迎面走来了茂生,她没有回答秋落的问,喊茂生:“大小姐早就捎书信来了,说是最近就回京,一直不见人影,你使几个小子往城门口留心着,她若回来,别论什么时辰,也不必先在客栈勾留,直接回府,一家人,没那么多规矩。” 茂生遥遥听见了,待走近她才躬身应了,然后去安排人迎接妙嫦。 兰猗以为可以这样岔开方才说的话,可是秋落咬住不放:“姐姐先认识了白马掌门,后嫁给侯爷,家里还有那么个表哥,皇上对姐姐的情义这也不是什么秘密,现在又多了个苏赫,这么多男人宠着,姐姐本该高兴才是,可是我见姐姐愁眉不展,这却是为何?” 有风吹来,到底是这节气了,凉而不寒,树木虽然还未萌发,隐隐的透着些许绿意,几只鸟雀在枝丫间蹦来蹦去,兰猗不懂鸟雀的语言,但感觉出鸟雀的快乐,是以颇多感慨的望着树梢道:“我没有不高兴,我吃穿不愁,还有儿子,我怎么会不高兴呢,不过你说我给太多男人宠着,其实真心相对一人足矣。” 秋落满脸都是艳羡的神色:“我觉着这是姐姐的福气,某些人大概想换来一人的真心相对都得不到呢。” 她在“一人”二字上加重了咬音,意思是兰猗有这么多男人爱慕,而自己可真是像上回玩笑时说的,五行缺爱。 兰猗晓得她触景生情想起了顾纬天,想劝她看开些,可是感情的事怎么劝得了呢,若能,自己就不会在嫁给公输拓之后的很多夜里,常常梦到同白马西风初遇时的场景,后来心慢慢的在公输拓身上扎根,现在终于长成一棵参天大树,突然冒出个苏赫,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喜欢不喜欢苏赫倒在其次,给一个男人如此的深爱,这是她的债,所以她有些烦躁。 她伸手挽住秋落,暗暗攥紧了,算是给秋落安慰,还道:“麒麟是真心待你的,只是你的心不再人家身上。” 这何尝不是秋落的债,彼此同在一个屋檐下,难免碰面,每每麒麟都深情款款看她,然后她走时,麒麟都目送好远,这对秋落来讲丝毫不觉快慰,放倒非常别扭,所以此时醍醐灌顶般明白了兰猗有那么多恋慕者,却满脸忧郁,秋落低头一叹:”陈年旧事,提他作何。” 虽然曾经是主仆,两个人大概是朝夕相处年头多了,秋落的眉眼虽然不像兰猗,但神态和行止越来越有兰猗的味道,她正从一个婢女往大家闺秀上过渡。 兰猗随着她道:“是啊,陈年旧事,提他作何。” 唯有她自己明白,这个他是谁,也唯有她自己明白,公输拓不止是她的丈夫,还是她活在这个人世间的伙伴,对,就是伙伴,她为自己这个比喻而感到骄傲,男人与女人,丈夫与妻子,有的彼此有爱,有的彼此无爱,有的爱多一点,有的爱少一点,但这都影响他们相濡以沫下去,因为,所有的风花雪月务必要在嫁娶之前完成,嫁娶之后,就要努力的与枕畔人相濡以沫下去。 秋落见她默然不语,笑了笑,道:“那么这些个男人,姐姐如何评价他们?” 兰猗目不斜视,反问:“我为何要评价他们?” 秋落抖了抖她的手:“说说嘛,闲话而已。” 兰猗犹豫着,良久,道:“这人世间就像一个大客栈,我们都不过是投宿的行旅之人,有缘遇到,无缘分开,各奔东西,不留痕迹。” 玄而又玄,秋落似懂非懂,有缘遇到,无缘分开,想起公输拓,问:“侯爷呢?” 兰猗踏实的笑了:“他是我的东家。” 秋落扬眉,非常好奇这个说法:“东家?” 兰猗点头:“嗯,于公输家,我是少夫人,又何尝不是一个伙计,忙忙碌碌,而侯爷是一家之主,可不就是东家。” 秋落有异议:“姐姐可是生了小少爷,名副其实的公输家的女主子。” 发丝飞扬,拂着兰猗的面庞,眼睛迷蒙,都怪那阳光太强烈,她长长一叹:“将来我也是小老虎的伙计,男人可以偶尔飘忽些,风筝一般,只要能收回线就好,女人却是地地道道的伙计,毕生为丈夫为儿女。” 内心隐隐一痛,是想起自己曾经的某个梦已经遗失了,正为此念,她才有这样的感慨。 秋落突然抱紧了双臂,佯装害怕的样子:“如此我可不要嫁人了,我不想成为伙计。” 兰猗怜惜的看着她:“或许你连伙计都不是,你是顾纬天的奴仆。” 秋落怔住了,须臾垂头不语。 兰猗拍了拍她的肩膀:“庄子说,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也,我们都不是你,怎知作为顾纬天奴仆的你,是如何的快乐呢,喜欢一个人,这本身就是幸运,就怕有些人一辈子都没喜欢过谁,不知道喜欢一个人什么样的感觉,那才叫可怜呢。” 这样的解释,秋落的脸拨开乌云见阳光般,瞬间明媚,羞涩的笑着。 姊妹就这样一行说着一行走着,然后去了槐花里,狐彦在值上,贺兰氏独自在家正愁闷,亲闺女干女儿都来了,陪着她说话,她非常高兴。 提起她愁闷的事,一是因为翩翩,从红莲的案子牵扯出翩翩来,狐彦养外室的事也就公之于众了,外人顶多茶余饭后的议论一番,时间一久也就淡忘了,可是这却是贺兰氏深切的痛。 想当年,她以京城首富贺兰家族大小姐嫁给了穷书生狐彦,看重的是他身上的儒家风度,觉着饱读圣贤书的男人必然都是重情重义的,可是现在才发现,好色这件事其实是没有界限的,脑满肥肠的财主员外可以三妻四妾,赫赫威名的将军勇士亦可以妻妾成群,街头卖小吃的没本事莺歌燕舞,就琢磨往寡妇门前跑,由狐彦养翩翩,贺兰氏更深切领悟了,越是读书多的男人,越是给那些靡丽的唐诗宋词和佶屈聱牙的文章教坏了,夫妻两个探讨翩翩该怎么安置时,狐彦就是这样说的:“人之相识,贵在相知,人之相知,贵在知心,我与翩翩,即是彼此知心。” 354章 可是未婚妻却同家里的一个小子私奔了 “我与翩翩,即是彼此知心。” 提及狐彦的这番言论,贺兰氏啐了口:“老夫老妻这么多年,难不成我不如那个贱人知道他的心么。” 这个,兰猗不敢确定了,考量对方是自己的母亲,没敢说真话,只温言劝着:“既然是老夫老妻,您就睁只眼闭只眼,爹过得开心,可以延年益寿,难道您不高兴么。” 秋落也道:“是啊,比起那些成日的流连烟街柳巷的男人,爹他可是好多了,至少翩翩姑娘是个干净的女人。” 两个人轮番的劝说,贺兰氏挥挥手:“算了,由着他们吧,就当家里多了个服侍老爷的丫头,再说那女人住在外面,我眼不见心不烦。” 揭开这一页,兰猗提起贺兰令来,贺兰氏唉声一叹:“自从上次红莲的案子后,你表哥他再也没来过,其实我都不怪他了,是他自己耿耿于怀。” 贺兰令连杀两人,为的是嫁祸给姑母,都因为姑母没有将表妹兰猗嫁给他,红莲和绢绢死的何其冤枉,贺兰氏非但不责罪他,还说不怪他了,秋落愤愤不平道:“红莲和绢绢姑娘难不成就白白死了。” 虽然同兰猗认做姊妹,也叫狐彦为父亲贺兰氏为母亲,可是秋落至今不肯喊贺兰令为表哥,从旧称,叫表少爷,已经是对贺兰令最大限度的尊重,这还不是考虑贺兰氏的感受,否则她会直接骂出口的。 贺兰氏容色有些尴尬,手里的帕子无病呻吟的擦了擦嘴角,底气不足道:“皇上下令放了子政,若是有罪,皇上会砍了他的脑袋而不是释放。” 皇上放了贺兰令,并不一定说明他无罪,反之皇上杀了那么多人,并不一定说明那些人有罪,皇上就是皇上,他想东就东想西就西,秋落不服,可一时半会找不到合适的话,毕竟是干女儿不是亲生女儿,她也不敢顶撞贺兰氏,于是缄默不语。 兰猗也在想,宇文佑下旨放了表哥并非是因为表哥无罪,而是有人在宇文佑面前替表哥求情,到底是什么样的理由促使宇文佑肯过问狐家一个婢女的案子,现在还不得而知,但兰猗知道那个理由必然是天大的,对宇文佑方能有足够的吸引力,而表哥最大的特点便是——富可敌国。 她知道母亲对表哥从小便是溺爱,是因为表哥为人机灵处事圆滑嘴巴又甜,不像哥哥少哲读书不精功名没有做生意又不会,至今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寄生日子,好歹定下一门亲事,对方还不是冲着父亲太医院院使的名头,可是临了未婚妻子却同家里的一个小子私奔了,使得哥哥备受打击,从此更是一蹶不振,成日的借酒浇愁,好在兰宜出面劝了几次,又许以他将来五品以上的官职,他才振作起来,从新捧起书,准备继续参加科考。 最近哥哥又定了亲事,女方是刑部尚书的庶女,兰猗问贺兰氏:“那姑娘听说人还不错,可她是庶出,您怎么就同意了?” 兰猗倒是不在乎嫡出还是庶出,是明白母亲一向在这上面较真。 贺兰氏苦笑:“我能不同意么,这是你姐姐做的大媒,当然是皇上的意思,并且那姑娘已经给正室夫人收在房中,而今是嫡女身份了。” 兰猗暗想,宇文佑可真是闲,连哥哥的婚事都管了,会不会有什么阴谋呢? 忽而自己就笑了,但凡是关系到宇文佑和姐姐的,怎么总觉得人家是有阴谋呢,也或许是闲着无事,知道有这么两个年轻人一个未娶一个未嫁,随口一说就撮合成了。 再说,哥哥成亲是好事,她问贺兰氏:“定了日子没有?” 贺兰氏点头:“定了,下个月初六,黄道吉日,也是皇上让钦天监给测的。” 这回,兰猗忍不住再次怀疑,姐姐在宇文佑那里并不得宠,宇文佑也就没必要念在姐姐的份上而关注哥哥的婚事,又是说媒又是定日子,这有点蹊跷。 她正神思恍惚,贺兰氏愁眉不展道:“你爹那么点俸禄,养活一家子已然不易,这回你哥哥成亲的花销,可是难坏我了,所以我想找你表哥挪借一些,只是他一直不露面,我又不好登门去求他,好歹我是他的长辈,不如你去。” 母亲生在富贵之家,有金山银山供其挥霍,所以花钱已经惯了,更好脸面,所以哥哥的喜事当然不能办得太寒酸,这个兰猗料到了,但没料到母亲会再次求助表哥,红莲死的可怜且不说,表哥可是为了嫁祸给母亲,他恨极了母亲,是打算以红莲来置母亲与死地的,所以兰猗实在难以置信,母亲对表哥竟然纵容到如此地步,她摇头:“我不去,至于哥哥成亲的花销,我去同侯爷说说。” 贺兰氏却将脸一板:“不成,我不能用公输家的钱,我用你表哥的,那是我贺兰家的钱。” 兰猗很是奇怪:“表哥的钱是贺兰家的,但不是狐家的,与用公输家的有何区别?” 贺兰氏立即道:“当然有区别,我是贺兰家的大小姐,用你表哥的钱即是用我的钱,而用公输家的钱却是用你的钱,这事给那些宦官的夫人们得知,我的颜面何在,一旦同她们聚在一起,指不定怎么笑话我呢,再说,用公输家的钱,我怕,我怕……” 母亲欲言又止,兰猗追着问:“您到底怕什么呢?” 贺兰氏犹豫之后才吞吞吐吐道:“我怕,皇上,假如皇上得知是侯爷周济了狐家,他会怎么想?” 女婿帮岳父岳母,这是天经地义的,皇上会怎么想呢?兰猗茫然的晃着脑袋。 贺兰氏重重的叹口气:“你啊,虽然聪明,到底还是年轻,考虑事情不全面,皇上一准认为侯爷有使用不完的金子银子,娘知道皇上对侯爷有成见,一直想治罪于他苦于没有凭据,娘怎么能无端弄出凭据,让侯爷陷于危难之境地呢。” 兰猗愕然道:“怎么会?” 贺兰氏用帕子指了下她:“说你年轻就是年轻,能不能如此娘无法确定,一旦呢,行事必须要考虑全面,不要轻易授之以柄。” 兰猗此时才发现,母亲远比自己更聪明,或许该说更成熟。 355章 一年大二年小,彼此尊重些。 奉母命,兰猗同秋落来到贺兰令的家,那是建在富贾名流达官贵人聚居的兴隆坊的宅邸,比之侯府,贺兰家的富奢让人炫目。 “算起来,我差不多有十年没来了。” 兰猗举目看去,一切都似曾相识。 早有人报给贺兰令,他正在会客,听说兰猗来了非常意外也非常兴奋,让一个老嬷嬷带着二十多个丫头过来迎接兰猗。 而兰猗同秋落在贺兰家的人到来之前,一壁闲聊一壁往里面走着,听说是姑奶奶家的表小姐,门子也不拦阻。 想起十年前的事,十年前自己还很小,同母亲来过一次,记忆中的表哥也还不大,但已经跟着舅舅学做生意了,那次兰猗来做客,贺兰令就学着汉武帝的口吻道:“我若得表妹做妇,必当造金屋以藏之。” 十年时间,弹指一挥,而今表哥还是表哥表妹还是表妹,但彼此的心思却再也回不到十年前,那时候兰猗并不讨厌贺兰令,甚至觉着这个表哥比亲哥哥少哲还疼爱自己,与贺兰令尤为亲近,亦或许,是自己不谙人情世故,让表哥误会,才造成他今天的境地。 兰猗有些自责。 从大门口开始,脚下铺的便是远自苏州来的青砖,其实这种并非普通人家所用的青砖,而是取了个青砖的名字,这种砖是同皇宫所用的金砖一样的质地和产地,但因为金砖是御用之物,王侯公爵都不能用,何况官宦和黎庶,御窑烧制的金砖经过略微加工,倒手一卖,价格不菲,也就是贺兰家这样的门户才能买得起,也就是贺兰令这样天南海北经商的人才有便利条件,把砖以水路运到京郊的西凌河。 秋落一边走一边垂头看,玩笑道:“若哪天表少爷穷困潦倒了,挖几块砖去卖也能糊口。” 兰猗可以确定的是:“表哥是永远都不会穷困潦倒的,贺兰家从上几辈就开始富有,表哥这一代非但没有坐吃山空,还比祖上更有赚钱的手段,所以他的钱是花不完的。” 秋落贼眉鼠眼的左右看看,突然拉住兰猗悄声道:“既然如此,姐姐为何不说服表少爷来帮侯爷呢,打仗不就是比看谁有钱么,招兵买马需要银子,车马辎重需要银子,假如表少爷肯帮侯爷,咱还怕打不过宇文佑么。” 虽然她说的很小声,兰猗还是连声嘘着:“这种话可不能随便的说,且表哥那个人不是白马掌门,白马掌门虽然只是个生意人,两耳不闻窗外事,但他心中还有团正气在,表哥是什么样的人你最清楚。” 秋落接着兰猗的话狠狠道:“知道,当然知道,自私自利,不择手段,残暴狠辣,假仁假义,口蜜腹剑,八面玲珑,道貌岸然,卑鄙龌龊,表里不一,厚颜无耻……” 兰猗惊得瞪大了眼睛,打断还在滔滔不绝的秋落:“一向没见你怎么读书,却学人家堆砌辞藻。” 秋落一副没有完全解气的样子:“有所触动,才能把一辈子积攒的这些骂人的话都说了。” 兰猗咯咯的笑着:“这样也不错,一个表哥让你把读过的书都温习一遍。” 两个人说着话,就见呼啦啦迎来一群丫头婆子,为首的老嬷嬷穿戴华贵,见了兰猗自称“老奴阎氏”,兰猗再次感叹,贺兰家的奴仆穿戴打扮都比一个品官家里的夫人要好,这也是贺兰令一直无心仕途的原因吧。 阎嬷嬷于左前侧引路,剩下的丫头们都随在兰猗身侧,众星捧月的把兰猗直接请到后宅的花厅。 落了座上了茶,座椅是花梨木镶翡翠的,茶是上用蒙顶,兰猗经常出入皇宫,所以品得出这个味道,心里一惊,贺兰令富有,也不能擅用御用之物,那么这茶是哪里来的?他的那个礼部侍郎的官衔是因为帮着宇文佑找苏银狐而得来的,但只是挂个名头,他也不去衙门点卯,这茶若是宇文佑赏赐的,他何时见过宇文佑呢?又为何要见宇文佑呢? 随之而来茶点也摆了上来,足有几十种,兰猗不想吃,肚子却咕咕的叫了起来,忽然想起自己还未用早饭,于是也不客气,就着茶水吃了起来。 此时听见有咚咚的脚步声传来,她慌忙把没嚼碎的茶点咽下,是不想让贺兰令看见自己来了他的家里一副老熟人似的,不巧的是,贺兰令太着急见她,大步飞奔,直扑向她:“表妹!” 太迅速,声又太大,惊得兰猗口中的茶点硬生生卡在喉咙处,咽不下吐不出,她用手按着喉咙瞪眼看着贺兰令。 贺兰令见她神色不对,忙问:“表妹你怎么了?” 终于咽下了,兰猗又吃口茶润了下嗓子,道:“你喊这么大声,吓死我了,正吃果子呢,被你吓得卡住了。” 她没有对自己横眉立目,她还非常亲切的样子,贺兰令顿受鼓舞,欢喜道:“抱歉,我不知道你吃东西呢,你饿了吗?别吃这些东西,稍等,我让厨房备酒菜。” 兰猗摆摆手:“我这里忙着,咱们长话短说,是这样的,我娘让我来的,她要我向你借一千两银子,因为我哥哥要成亲了。” 然后,兰猗就等着贺兰令说,可以,一千太少了,表弟成亲我出一万两,也不必还了,算我的一点心意。 这,是兰猗所认识的表哥常有的态度。 可是,让她大感意外的是,贺兰令听说姑母借钱,突然敛尽一脸的笑意,冷冷道:“抱歉,我最近周转不开,没有那么多银子。” 严词拒绝,兰猗有些尴尬,愣了一会子也就道:“行,我这就回去告诉我娘。” 起身欲走,贺兰令一把拉住她,兰猗用力一甩:“咱们再不是小孩子,一年大二年小,彼此尊重些。” 贺兰令的手僵在半空,最后慢慢的握成拳头,他已经习惯了兰猗的冷漠,为此也练就了厚脸皮,笑道:“怎么,因为我不肯借钱,表妹生我气了?” 兰猗的心境如深潭,不是他贺兰令能激起微波的,表情淡漠,语气如常淡然:“你知道我不会是因为这个,你不借钱给我娘,这是你的自由,并且我也根本不想来找你,是娘她说,她是贺兰家的大小姐,用你的钱就是用自己的钱,而我即使有能力想帮她,她却说女儿是外姓人,不如侄儿更让她觉着贴心。” 356章 早知如此,莫若当初嫁给宰相的儿子。 无数个夜晚,贺兰令辗转反侧,扪心自问当初杀红莲为了嫁祸给姑母,到底对不对? 不对,几乎是肯定的,只是他不愿承认,不愿在别人,尤其是兰猗面前承认,甚至不愿对自己承认。 可是今天听兰猗说姑母不单没记恨自己,还如以前一样的喜欢欣赏,他瞬间不知如何应对了。 沉默的时候,秋落一贯瞧不起他,趁机嘲讽道:“表少爷想母亲大人死呢,母亲大人还对表少爷念念不忘。” 这话若是兰猗说,贺兰令顶多脸红,即便是生气也不敢愤怒,可是说话的是秋落,在贺兰令眼里,秋落仍旧只是狐家的一个婢女,即使给兰猗认做妹妹脱了贱籍,一个生来为奴的人,其骨子里也是低贱的,所以偏激的贺兰令怒道:“我若想姑母死,大可以直接去杀她,她是那样的信任我,你觉着我能不能做到?” 秋落无语了,木然而立,双手扭着宫绦很是难堪。 兰猗想,这或许是一向口蜜腹剑的表哥最真实可信的一句话了,他若想母亲死,直接杀了,他完全能做得到,他之所以杀了红莲想嫁祸给母亲,说到底不是为了让母亲死,而是一种报复,一种泄恨。 纠缠兰猗许久的这一桩,却因为贺兰令的这一句,拨云见日般,兰猗释然了,也释怀了,虽然不能完全原谅贺兰令,但也不似以前那样的厌恶他,唯独耿耿于怀的,是不知谁来为红莲的死负责。 其实,红莲自己亦是有责任的,假如她不贪恋做贺兰家的掌门夫人,也就不会给贺兰令创造害她的机会,这就是——慢藏诲盗,冶容诲淫。 但到底贺兰令还是杀了人的,兰猗拉过难堪的秋落道:“五十步笑百步,其用心都是一样的,不过都是为了害人,行了,咱们走。” 两个人头也不回的出了花厅,贺兰令没有追出来,他不追,兰猗有点意外,但很轻松,怕就怕他纠缠不休。 回到槐花里,把没有借到钱的事告诉了贺兰氏。 贺兰氏亦是感到意外:“子政他,真的那样恨我?” 兰猗怕母亲上火,撒谎道:“倒也不会,我是觉着表哥最近真有难处了。” 贺兰氏摇头表示不信:“贺兰家的银子,是几辈子都用不完的,何况我只借区区一千两。” 兰猗把谎言继续下去:“贺兰家的银子表哥用不完,就怕有人帮着他用。” 贺兰氏抬头:“谁?你表哥那样谨慎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把银子随便给别人用呢。” 谨慎,只是一种委婉说法,其实就是抠门,这是做商人的习惯,喜欢算计。 兰猗突然想起了在贺兰令家喝的上用蒙顶茶,随口道:“皇上。” 贺兰氏愕然:“皇上?皇上为何用贺兰家的钱呢?” 兰猗本是为了哄母亲信口胡说的,可是略作思忖后,自己把自己惊到了,表哥家里有上用蒙顶茶,说明表哥在同宇文佑交往,那么宇文佑以皇上之尊结交一个商人,难道还是因为苏银狐?兰猗大胆的猜测,应该不会,宇文佑说过,他已经当苏银狐死了,也不会再苦苦寻觅她,那么宇文佑同表哥的交往完全可能是因为其他的事,表哥付出了银子,宇文佑救了表哥的命,做利益朋友,必须等价交换。 进而想起了红莲的案子,当时大理寺卿张纯年是要判贺兰令死刑的,可是九王宇文偲突然拿出一道圣旨,宇文佑说案子疑点重重,搁置再审,贺兰令得以释放。 宇文佑放了贺兰令,难道就是为了得到贺兰家的财富? 谜团一旦解开,兰猗就倍感不安,宇文佑贵为皇帝,拥有天下,他要银子作何呢? 兰猗自问自答,定然是为了对付公输拓公输家族。 兰猗突然冷笑出,我决不让宇文佑得逞。 她的失态给贺兰氏看见,问她:“你笑什么?” 兰猗恍然清醒过来:“我笑,我笑表哥像个小孩子,您看着,不用多久他就会把银子给你送来,并且多于一千两。” 贺兰氏慢慢摇着脑袋,头上的步摇随之晃来晃去,珍珠流苏碰撞着苍白的面颊,因为狐彦与翩翩,因为侄儿贺兰令,还因为大女儿在宫里的诸多不如意,更因为儿子的不成器,最近她苍老了许多,鬓角的白发愈发浓密,眼角的皱纹愈发加深,轻声一叹,自嘲的笑道:“我虽然生了两个有出息的女儿,大的就贵为贵妃,小的也是堂堂的安远侯夫人,可是我还是很穷,你表哥他瞧不起我。” 兰猗不同意母亲的话:“娘您何必妄自菲薄,到底怎样算不穷呢?” 贺兰氏抬手看了看手腕上的秋香色玉镯,这还是她寿诞之时贺兰令送的,道:“你不会明白娘的心思,若娘的出身是小门小户,现在这样的日子,娘已经是非常开心了,可是娘出身是贺兰家族,那个翩翩没出现之前,娘还不觉着委屈,可是现在,娘觉着委屈了,早知男人都如此一样,莫若当初嫁给宰相的儿子。” 这桩往事,兰猗是不知道的,贺兰氏也从未对谁提及,今个是感触太深,所以这幽怨就从心底蹦出。 望着母亲精致的眉眼和依然细腻白皙的皮肤,兰猗相信母亲说的这件事是真的,可以想象得出,母亲年轻时不知有多少男人梦寐以求,可是她选择了自己的所爱,而今却给所爱的男人伤害,这或许是母亲觉着自己穷的真正原因吧。 兰猗沉默了,不知该如何开解母亲,因为她同样是女人,同样有着这样的忧患,假如公输拓打败宇文佑做了皇帝,难免三宫六院,而自己,改当如何呢? 这是没有答案的问题,纵然她聪明绝顶,亦是无法答出,可是越答不出越是纠缠于心。 没来由的,突然心绪茫然,听着母亲沉重的叹息,她不知所措,无意间对上秋落的目光,那个丫头,不知因为什么,也在沉思呢。 兰猗心里感叹,女人啊,总是不如男人更容易拿得起放得下。 轻微的脚步声传来,某个小丫头进来禀报:“夫人,表少爷来了。” 沉浸在焦躁中的贺兰氏猛地看去兰猗,难以置信兰猗的话如此就应验了。 357章 若我喜欢他,何不把兰猗嫁给他呢? 久不见面,贺兰令伏地给贺兰氏叩头。 以前他常来常往,每每都是匆匆一揖了事,今个施大礼,一是姑侄两个久别,二是觉着红莲之事对不住姑母。 贺兰氏高兴得眼中噙泪,喊着小丫头们过来搀扶贺兰令,又让人看座又让人上茶,待贺兰令如同待至上之贵客。 贺兰令却没有去坐椅子,指着贺兰氏对面道:“我就在这里,与姑母说话方便些。” 对面是兰猗,忙往里面挪了挪,挪出的地儿贺兰令坐下,一瞬间,他就又回到过去时光,同贺兰氏说话非常的亲切随意,仿佛他们之间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贺兰氏乐得如此,侄儿不提,她就装哑巴。 寒暄一会子,贺兰令道:“我带来的五千两银子放在门房了,拿着太重,等下姑母叫人取回来便是。” 五千两! 贺兰氏不自觉的看去兰猗。 兰猗似笑非笑,低头啜饮清茶,自己随口哄骗母亲的话,不成想真的应验了,不禁琢磨表哥这样做的目的,他是商人,工于算计,不会做没有利益的事,但愿他这样做不是因为自己这个表妹,他的情义太重,自己已经偿还不了白马西风、苏赫,更偿还不了他,背着一身债务,会苦不堪言。 当然,宇文佑的情义不在偿还的范围内,因为他是公输拓的敌人。 贺兰氏倒是非常开心,喊了管家狐禄进来,让他把贺兰令放在门房的银子取回来交给账房保管,这五千两,足够自己给儿子办个体面的婚礼了。 狐禄很圆滑,把银子取回来后,叫两个小子抬着给贺兰氏过目。 看着白花花的银子,贺兰氏心里再也记不住侄儿曾经对自己所做的一切,看着她同贺兰令欢声笑语,兰猗感慨,有钱能使鬼推磨,果然不假。 于是狐家,久违的热闹重现,刚好从少哲也从书院回来了,为了兰宜许诺给他的五品官,他刻苦攻读,吃住都在书院,过几天便是春闱了,他同父母商量下科考的事。 家里的事,少哲都是略知一二,所以也就不甚清楚贺兰令同母亲之间曾经的纠葛,也就对贺兰令非常热情,见妹妹兰猗和义妹秋落都在,他欢喜道:“不如同饮一杯。” 贺兰令拍手赞成。 兰猗本不擅长此道,但心里有事,就没有推脱。 见她欣然应允,贺兰令更高兴,亲自去张罗席面,俨然主人。 年轻人的热闹,贺兰氏选择回避,因为得到五千两,还晓得侄儿必然是不会要她归还的,心里高兴,就带着几个仆妇往园子里散步去了。 她房里的管事郭富家的,是她的陪房,狐府大事小事除了管家狐禄,便是这郭富家的说了算,在她面前也能说上话,见她露出许久没有的笑颜,也开心,道:“大小姐一笑,人都年轻了,所以以后多笑笑。” 贺兰氏下意识的摸摸自己的脸,忽而叹道:“孙子都有了,能怎么年轻呢。” 郭富家的喜欢顺情说好话:“即便是重孙子都有了,大小姐也不会老,不过我听说二姑娘生的小老虎果然就像个老虎,虎头虎脑甭提多招人喜欢,二姑爷更是爱不释手,您说说,二姑爷那么大个人物,成日的把儿子捧在手上,啧啧,可真是难得,听说他对陈氏生的珺哥儿可是连个好眼色都不给呢。” 说起小老虎,贺兰氏一脸的慈爱,隔辈亲,见着小家伙一次回来日里夜里的想,怎奈小老虎是公输家的子孙,她也只能想念罢了,又不能放在自己身边养,小老虎的容貌像极了公输拓,倒是那个原配陈氏生的宝珺,她是见过宝珺的,宝珺没有一处长的像公输拓,风言风语说宝珺是陈氏同别的男人偷情所生,她希望这风言风语是真的,若是那样,将来继承公输拓侯爵之位的,便是自己女儿生的小老虎,心里这么想,嘴上还是假意呵责郭富家的:“你也说是听说,捕风捉影的事不可轻信,手心手背都是肉,侯爷怎么可能偏袒呢。” 郭富家的晓得她的脾气,察言观色发现她的嗔怪并非是发自内心,胆子就大了起来,继续道:“怎么不会偏袒呢,咱家老爷我瞅着就偏袒二姑娘,连少爷都不入他的眼呢。” 狐彦偏爱兰猗,谁都知道,还不是因为贺兰氏偏爱兰宜。 可是现在,兰宜是宜贵妃了,贺兰氏忙喝止郭富家的:“你这张臭嘴,快闭上吧,这话一旦传到宫里去,贵妃娘娘或许根本不在意,就怕给那些别有用心之人大做文章,这不是给老爷惹饥荒吗。” 郭富家的忙垂头:“瞧我,今个高兴,忘乎所以了,我以后再不敢说了。” 这时令,园子里的光秃秃的,实在没什么看头,也就是随意走一走,能够成为风景的,唯有那些太湖石和小桥了,贺兰氏缓步而行,她今天更高兴,所以看什么都觉着美好,方才厉声训斥了郭富家的,转眼就摘下头上的一支珠花递过去:“最近你跟着我上火,难为你了。” 郭富家已经习惯了她的赏赐,假意受宠若惊的接过珠花:“大小姐的事就是我的事。”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珠花插戴在头上,还朝贺兰氏晃了晃脑袋,嘿嘿道:“好看吧。” 贺兰氏噗嗤笑了,骂道:“越老越没正行。” 刚好要上桥了,郭富家的忙搀住她的手臂,道:“只要大小姐高兴,我就当个猢狲来耍也是值得的。” 说完,回头对即将跟上来的其他仆妇道:“桥窄,你们就在这里候着吧。” 所有仆妇就垂头应着:“是。” 郭富家的与贺兰氏缓缓从桥上就来到了湖心亭,是说话的大好时机,她低声问贺兰氏:“大小姐真的不气令哥儿了?” 她是贺兰家的婢女,陪嫁过来依然如旧的称呼贺兰氏为大小姐,称呼贺兰令为令哥儿。 湖心亭有石凳,太凉,她就扶栏望出去,似有如无的绿意透漏着春天即将来了,她淡淡一笑:“他想我死呢,你觉着我会轻易忘了。” 郭富家的一惊:“我看大小姐今天同令哥儿又如从前的样子,还以为……” 贺兰氏的手狠狠的攥着栏杆:“从前怎样?从前我亦是喜欢他的银子,若我真的喜欢他这个人,何不把兰猗嫁给他呢?” 358章 我这个娘不好 时至今日,郭富家的才明白对这位大小姐并不了解。 贺兰氏不喜欢侄儿贺兰令,可是多少年都一副宠溺不够的样子,那么精明的贺兰令都给蒙在鼓里,郭富家的感叹,这位大小姐的城府可真是深不见底了。 她们在园子里溜达,兰猗几个人去了花厅吃酒。 一张小桌子,上面布着几道荤素搭配的菜,京城冯家糟坊的淡酒已经温在酒注里,兰猗、秋落、贺兰令和少哲围桌而坐,执壶的小丫头过来逐个给他们斟满酒,贺兰令率先端起酒盅道:“最近大家都忙,我是忙着做买卖,少哲是忙着做学问,表妹忙着照顾儿子,很久没见了,这心里对你们非常挂念,而少哲就快要成亲了,咱们今日算是打了个先锋,浅尝辄止,等少哲成亲那天,就一醉方休。” 他说了半天,漏掉秋落,分明就是没把秋落当成狐府的女儿。 所以,兰猗和少哲都随着他端起酒盅的时候,秋落尴尬的坐着。 兰猗在下面偷着踢了下她,秋落就端起酒盅,厚脸皮的陪着三人抿了口,心里很不是滋味,细想下来,还不如一直做兰猗的丫头呢,无论斟茶倒水还是做别个事情,自己活的坦荡,哪像现在,处于夹缝中一般。 兰猗发现她脸色不好,故意道:“妹妹只抿了一小口,不老实,我可是吃了一大口呢,咱狐家三姊妹,姐姐沉静柔顺,我就顽劣好动,你却喜欢藏奸耍滑,这事若是给爹知道,一定罚你抄十遍《女训》。” 给她这么一顿排揎,秋落的心里反倒舒服多了,端起酒杯道:“我实在不是藏奸耍滑,是不善饮罢了,行了我把这一盅都吃了,遂你心愿。” 说完一扬脖子,喝得一滴不剩。 兰猗就阴谋得逞似的咯咯笑。 心无城府的少哲也笑。 唯独贺兰令,没好气的喊旁边的丫头:“倒酒!” 重新筛满,贺兰令再次端起酒盅,看兰猗道:“而今你可不同了,给安远侯生了个大胖儿子,听说侯爷可是乐坏了,其实表哥我也高兴,这是你争气,是你的荣耀,不过当时我太忙,没过去看你,但我送给外甥的礼物早就封存好了,现在那些送礼的人大概已经到了梧桐大街。” 兰猗一愣:“表哥!” 贺兰令强颜欢笑道:“多余的话你也甭说了,我这心里都有数,你能登门找我,我已经是感激不尽,今个还能留下陪我吃酒,我更是高兴,从今后,咱们还是亲戚,对么?” 没等兰猗开口,少哲抢着道:“那是自然。” 兰猗一笑,态度模糊。 大家继续喝酒,贺兰令说是浅尝辄止,却一盅接一盅,最后嫌酒盅不过瘾,喊人拿了酒碗,然后酒碗也不尽兴,直接抱着坛子喝了。 最终的结果是,酩酊大醉。 少哲陪着他,也喝了不少,东倒西歪,走路不稳。 兰猗喊人把少哲送回他自己的房间,又让人把贺兰令送到客房,而她,同秋落一道跟着进了客房,见贺兰令倒在炕上呼呼大睡,她站在炕前凝视了一会子,对秋落道:“若是表哥帮着宇文佑,侯爷可就真惨了,而我作为公输家的少夫人,下场也是不敢估算。” 她希望此时的贺兰令并没有睡死,倘或他听见自己的话,应该会认真考虑的。 说罢,兰猗喊秋落:“回去吧。” 二人找到贺兰氏告辞回了侯府。 刚好茂生正吆喝一些小子把库房搬运贺兰令送给小老虎的礼物呢,见她回来,茂生呵着冻僵的手道:“少夫人您来看看,贺兰少爷送来这么多的礼,我一笔一笔的记,手都累酸了。” 兰猗颔首:“辛苦了,告诉小子们,等下都有赏。” 茂生就朝那些抬礼物的小子高喊:“都带耳朵了吧,听见没,少夫人说等下有赏,都给我轻拿轻放,碰坏了什么,非但没有赏,还会从月钱中扣除摔坏物品的钱。” 听说有赏,小子们轰的一声:“谢少夫人!” 于是,个个都更加小心,暗道真的摔坏了什么,岂是自己的月钱能抵账得了的。 对于大家的感谢,兰猗微微一笑算是回答,刚想回房,茂生突然想起一事,道:“少夫人,大小姐回来了。” 兰猗第一个念头是:“两个孩子呢?” 茂生道:“没见大小姐把珺哥儿和妧姐儿带回来。” 兰猗如释重负,沈蓬庵果然是个聪明人,晓得宝珺和阿妧不宜留在京城,但至于他把两个孩子安置在哪里,兰猗很是挂怀,急匆匆回到后宅,虽然是自己家,但妙嫦感觉自己既然是嫁出去了,回来俨然做客,就同丈夫沈蓬庵在花厅等着。 兰猗到时,夫妻俩正交谈,见了兰猗,沈蓬庵忌讳自己官职低,而兰猗是侯爷夫人,是一品诰命,他就施礼过去。 兰猗摆手制止:“大姑爷少礼,说起来我还得叫你声姐夫呢,可受不得你的礼,关上门咱们又是一家人,这么多礼岂不是生分。” 沈蓬庵连声说是,也还是非常的恭敬。 兰猗与妙嫦对望,妙嫦较之以前,丰腴了很多,她身边的一个中年仆妇怀抱着个胖嘟嘟的小男孩,兰猗知道这是妙嫦所生,过去仔细看了看,样貌像妙嫦,五官清秀肤色白皙,兰猗感慨道:“这孩子好福相。” 妙嫦眸色一亮:“真的么?” 兰猗点头:“当然,我可不是哄大姐姐。” 妙嫦突然眸色一暗:“他当然好福气,有老爷这么个谦谦君子般的父亲,还有夫人那样心地善良的大娘,所以我对他非常放心。” 她口中的大娘,是指沈蓬庵的原配沈钱氏,她随着沈蓬庵奉旨往两江,沈钱氏舍不得家里的买卖,所以留在京城。 不知为何,兰猗觉着妙嫦的话似乎在透露什么,可是一时半会又琢磨不透,于是道:“他有大姐姐你这么个娘,才是他的福气呢。” 妙嫦一如从前的温婉,声音还是那样轻柔,但目光更加坚定了,浅浅一笑,个中滋味苦涩:“我这个娘不好。” 兰猗眉头一皱,忍不住问:“大姐姐何以这么讲?” 妙嫦顿了顿,方道:“我的意思,我身子骨弱,性子也不刚强,还不像夫人那样开着买卖赚大钱,女中豪杰。” 359章 把这姑娘放下 沈蓬庵任满,回京复命,带回妻儿。 妙嫦在娘家吃了晚饭,却不肯宿在娘家,她说自己是出嫁的人,今个若非兰猗派人在城门口接她,她就回了沈家。 这是常理,兰猗也不挽留,让茂生往库房检点几样礼物,这是送给沈蓬庵的原配沈钱氏的,妙嫦代沈钱氏谢过,离开侯府回了沈记客栈,而沈蓬庵需要回到驿馆,次日早朝面圣之后,才能回家,这是规矩。 再说妙嫦,给一干仆妇陪着回到沈记客栈,下了马车使个丫头报了进去,她就在门口静静的候着。 客栈门口的风灯随风摇晃,这个时辰正是客栈热闹时候,酒客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天南海北的胡侃,恋恋不走。 楼下热闹,楼上也热闹,几个跑江湖卖艺的住了进来,其中有个唱曲的妙龄女子,正给几个喝得醉醺醺的泼皮无赖欺负,他们吃饭的时候瞧见那歌女打门口进来,然后上了楼,几个无赖就追到楼上,拉拉扯扯满口污言秽语,有的要歌女唱曲给他们听,有的甚至说什么要把这歌女纳了做妾,小姑娘也就十五六岁,虽然是跑江湖的见惯了突发事件,但面对这几个无赖的气焰还是吓得呜呜的哭。 她一哭,无赖其中的一个顿觉晦气,过来一把抓住她胸前的衣裳,拎着就来到楼梯口,作势欲丢下楼梯的样子,还骂着:“小骚货,爷瞧得上你便是你的福气,你该欢天喜地才是,这样哭哭啼啼扫了爷的雅兴。” 他虽然烂醉,心里也明白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所以并不是真的想丢下去摔死那歌女,只是这里通着楼下,而楼下客人多,他是惯会这样卖弄的。 歌女见状哭得更大声,连喊救命,可是楼下的食客没有一个过来帮忙,大多认识这几个无赖,不过是仗着官府中有亲戚,平素就耀武扬威惯了,一沾上酒就更是不可一世,食客就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索性看个热闹。 客人漠视,店伙听见忙过来劝阻,好言好语的:“各位爷,楼下吃酒,犯不着跟一个小丫头生气。” 那无赖见大家都不出手,更加嚣张,冲伙计骂道:“滚你娘的,再多嘴多舌把你也摔死!” 伙计哭唧唧的,这么一闹可没法做生意了,于是回到里面找沈钱氏。 沈钱氏也接到沈蓬庵的书信,说这几天就到家了,她是满心欢喜,一来想念丈夫,二来听说妙嫦生个大胖小子,她甭提多高兴,她不能生养,正愁沈家后继无人,更何况妙嫦许诺过,说这个孩子会放到她房里去养,也就是给她了。 突然有了儿子,沈钱氏这几天可忙坏了,又是张罗好吃的又是收拾房间,还给小娃亲手做了好多件衣裳,此时正在房里查看,看还缺少什么,还赶紧填补上。 店伙噔噔跑了进来,见了她哭丧着脸道:“您快去前面看看吧,迟了就出人命了。” 沈钱氏愣住:“说什么鬼话?” 也知道有状况发生,于是拔腿就往前面去,店伙跟在她后头,一边走一边简单叙述事情的经过。 沈钱氏听完,突然踅到厨房,抢过正在剁肉的厨子手中的刀,拎着就气势汹汹的来到前面。 众食客也知道她的脾气,见她到,都感觉这热闹会更好看,还有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这里给那拎着歌女的无赖叫好,那里却又朝沈钱氏道:“你这店不太平,以后不敢来了。” 沈钱氏经营买卖多少载,明白其用心,朝那使坏的客人骂了句:“滚一边吃酒去!” 说着来到楼梯口,仰头看,与那无赖对视。 无赖不经常来她的店里,见是个女流,哈哈大笑:“老母猪上炕,装黄花大闺女呢。” 沈钱氏噔噔往楼上走,一边走一边命令他:“放下那姑娘。” 那无赖根本不怕她,楼下还有那么多起哄的客人呢,他就眼珠子一瞪:“大爷我不放,你又能怎样。” 沈钱氏已经来到他面前,再次命令:“把这姑娘放下。” 那无赖呸了口:“你个老虔婆,最好少管闲事。” 沈钱氏不慌不忙道:“她是我的客人,这事发生在我家里,我就得管。” 那无赖叫嚣道:“若我不放呢?” 沈钱氏笑了笑,笑得毛骨悚然,突然抡起手中砍肉的刀直奔那无赖的脑袋。 寒光带风,那无赖顿时酒也醒了一大半,忙将手中的歌女一丢,他自己跌坐在地,得以躲过一劫。 掉落的歌女顺着楼梯往下坠,沈钱氏伸出一条腿横着挡住了她,随后过去搀扶起来,那歌女虽然摔痛,也没什么伤,哭着感谢沈钱氏。 沈钱氏无暇与她交谈,腾腾上楼,再次挥刀砍向那无赖。 那无赖连滚带爬,爹一声娘一声,最后嚎叫着告饶,直管沈钱氏叫奶奶。 店伙不想事情闹大,过来拦住沈钱氏。 沈钱氏拿着刀叉着腰,问店伙:“他们的饭钱结了没有?” 店伙摇头:“没呢。” 沈钱氏就道:“把饭钱结了,外加十两损失。” 店伙不十分明白:“没打坏桌椅板凳和碗碟。” 沈钱氏怒瞪过去:“他这样闹,影响我店里的生意,搞臭我店的好名声,岂是十两银子能抵偿得了的,今个老爷少爷回来,我高兴,所以就减免了他的赔偿,过去收钱,少一文,我就卸下他的膀子,少一两,我就斩断他的大腿,若是不给,我就砍了他的脑袋,这种直娘贼留着也是祸害人。” 店伙应了,有了老板撑腰,他也不惧那无赖了,取过算盘噼里啪啦把饭钱算清,外加十两,伸手管那几个无赖要。 见识了沈钱氏的生猛,哪个敢不给呢,于是乖乖的付了饭钱,又多给了十两,最后抱头鼠窜。 楼下的食客不知是谁起的头,潮水般的掌声响起,附带着高声叫好,大家忽然发现,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对于这样的无赖,就得狠。 沈钱氏倒是云淡风轻的,拱手朝众食客:“打扰大家用饭,影响了各位的好心情,这样,刚好今个我家老爷和少爷回来,老娘高兴,大家的饭钱全免了,大家回头多说几句吉利话,祝愿我家少爷长命百岁。” 众食客兴奋得已经开始祝福了…… 360章 你兄弟那胖小子叫小老虎,咱们这个叫小狼狗。 听着大家说着的吉利话,沈钱氏眉开眼笑。 某个小丫头进来朝她禀报:“夫人,公输夫人和少爷回来了。” 这小丫头是沈钱氏派去服侍沈蓬庵和妙嫦的婢女之一,她当然认识,见了这个丫头她已然知道怎么回事,欢喜的拔腿就走,亲自迎出门来,一搜寻,看见仆妇抱着的小男孩,忙奔过去,看着虎头虎脑的胖小子她手足无措,连话都说不好了。 妙嫦徐徐拜了下去:“妾身见过夫人。” 沈钱氏这才想着该同妙嫦招呼下,伸手相搀道:“老爷说了,你我不分大小,更何况你还是公输家的大小姐呢,而今又给老爷生了儿子,你是沈家的有功之人,快别多礼。” 妙嫦直起身子道:“老爷尊重我,夫人礼待我,但该立的规矩还得立,否则岂不是乱了纲常。” 妙嫦的懂事沈钱氏早就知道,所以对她这个无论平妻也好妾侍也罢,沈钱氏是没有半点排斥心理的,满面堆笑,目光还是忍不住飘去小男孩,还逗弄小家伙道:“叫大娘。” 妙嫦温婉一笑:“太小,还不会叫人,不过叫大娘岂不是太累赘,叫娘更好。” 沈钱氏一愣。 妙嫦接过儿子塞到沈钱氏怀中:“咱们说好的,我生,你养,可不能抵赖。” 沈钱氏怀抱柔弱嫩豆腐似的婴孩,心里甭提多美,再听妙嫦如此说,突然泪水满面,哽咽道:“咱们两个养,横竖都是一家人。” 妙嫦乖顺的嗯了声。 沈钱氏抹了把眼泪,道:“快,快进屋,到家了怎么还在门口说话呢,可别给我的心肝宝贝冻着了。” 一行人进了客栈,客栈前头经营买卖后面是私有的宅院,早就安排妥当的,连炕都烧的热烘烘的,进了房门坐在炕上,妙嫦摸着滚热的炕道:“夫人知道我们回来?不然怎么提前把炕都烧热了。” 旁边的某个中年妇人是沈家的管家婆,她瞅了眼高兴得忘乎所以的沈钱氏道:“二夫人哪里晓得,自从老爷捎了书信说回来,大夫人就开始准备,这屋子早就收拾好了,明知道从两江回到京城千里迢迢,没有个八月是不能到家的,大夫人还是叮嘱我们要把这炕天天的烧热,说等老爷和二夫人少爷回来后,这屋里暖烘烘的没有霉味,大夫人可是望眼欲穿了。” 妙嫦感动的握住沈钱氏的手,只吐出两个字:“夫人!” 沈钱氏有点难为情,指着那管家婆道:“没那么玄乎,行了你们别在这里唠叨了,赶紧给二夫人准备饭菜,今早才杀的猪,把那条后腿整个烀了,别不够吃。” 妙嫦看她如临大敌一般,噗嗤笑了:“我若能吃下一条猪腿,岂不成了怪物,夫人别忙活了,我回来的事侯府也知道了,我那弟妹早就派人在城门口候着,一见我就接了家去,我是在侯府吃过饭回来的,这么晚打扰夫人,实在不该。” 沈钱氏听她说用过饭了,就指使管家婆:“那就给二夫人和少爷烧洗澡水。” 说完看着妙嫦道:“你是堂堂的公输家的大小姐,你敬重我,我也喜欢你,所以以后别夫人夫人的叫,叫姐姐这才像一家人。” 妙嫦应声:“是。” 彼此相视一笑。 沈钱氏忽然想到:“小家伙叫什么名字?” 妙嫦道:“名字是老爷取的,叫沈微澜,还缺个乳名,这得需要姐姐来取。” 沈钱氏不好意思的推辞道:“我就是个粗人,打架骂人都在行,哪里会取名字呢,你来取。” 妙嫦认真道:“姐姐能把这么大的店面经营得如此兴旺,可不是一个粗人能做到的,必须姐姐取,左不过是个乳名,家里人叫的,怎么样的都行。” 盛情难却,更因为沈钱氏觉着自己能给这个儿子取名字,这儿子就真成了她的儿子了,于是一副恭敬不如从命的样子,略带着些羞涩,凝神想了想,她听说兰猗才生下的那个孩子叫小老虎,她茅塞顿开道:“你兄弟才生的那个胖小子叫小老虎,咱们这个干脆叫小狼狗。” 咳咳咳,妙嫦差点给唾沫噎死,虽然满心觉着不好,也还是道:“贱名好养活,不错。” 后来总算沈钱氏自己悟出小狼狗像骂人的意思,连连摆手:“不成,我再想想。” 想了好久,想的抓耳挠腮差点抠脚心了,脑袋里空空如也,经营这家客栈,又是住宿又是吃饭,她游刃有余,但捉刀取名字,感觉比登天还难,想不出来,难为情道:“算了,还是你来取。” 妙嫦决定把这个权力交给她,是希望她真心疼爱自己的孩子,觉着哪一天自己不在人世了,沈钱氏对这个孩子视如己出,于是给她提示:“老虎和豹子都是很像的。” 沈钱氏也不傻,就是不读书不识字,听了妙嫦的话一拍大腿:“对,就叫小豹子。” 这是可以接受的名字,妙嫦高兴道:“姐姐果然神思敏捷,小豹子听上去就长的结结实实的,又厉害,不会再像老爷,性情太好,我怕他在朝为官给人欺负呢。” 沈钱氏突然一瞪眼睛:“哪个没娘养的赶欺负老爷,看我打断他的腿!” 这是她常骂人的话,妙嫦的心却咯噔一下,自己的这个孩儿,以后说不定就是没有亲娘来养了,他还这么小,实在太可怜,心里酸鼻子也酸,泪水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沈钱氏见状,惊问:“妹妹这是怎么了?” 妙嫦撒谎道:“随老爷往两江住了一段日子,那里再好总归不是假,现下回来了,人也踏实了,而姐姐对我母子如此的好,我这是高兴。” 沈钱氏信以为真:“那是,还是家里好,你没回来时,我闲着没事就想着,以后我赚钱养家,你管家里头的琐事,老爷好好的做官,小豹子就在店里跑来跑去,多热闹,这才像一家人呢,没多久你再生个女儿,那就更热闹了。” 妙嫦看她无限美好的憧憬着,不想扫她的兴致,点头应着:“是。” 沈钱氏一边幻想一边笑,活到现在,她觉着自己的苦累都值了,只因为家里多了这么个孩子,这是她半生所求,而今老天爷给了她,她发狠会倍加珍惜。 偏头看,小豹子正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她呢,她就更加高兴得哈哈大笑。 361章 她连续抽了三支下下签 沈蓬庵安抚两江回来,面圣复命,政绩卓卓,宇文佑很高兴,升他为殿阁大学士,留任京中。 自此,沈蓬庵过上了一种安稳的日子,每天下值回家,妙嫦必然带着小豹子迎在门口,进了客栈,看着沈钱氏在店里忙的脚不沾地,沈蓬庵就道一句“夫人辛苦了”,沈钱氏就挥挥手:“老夫老妻竟说废话,赶紧回房歇着。” 而沈蓬庵虽然守着如花似玉的妙嫦,也从来不冷淡沈钱氏,更过早的对儿子做了诗书启蒙,用完晚饭,便捧着书对着儿子诵读。 一家人其乐融融,每逢这个时候,妙嫦都会无端的情绪低落,几次沈蓬庵发现她神思恍惚,就会问:“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妙嫦就微微一笑摇头:“吃得好睡得好,怎会不舒服呢。” 说完便假装逗弄儿子,从而躲开沈蓬庵的目光。 日子,一天天这样过去。 天渐渐的暖和了,街边的柳树已经吐出了嫩芽,蛰伏了一冬的京城开始复苏,白天就车水马龙,夜里就灯火辉煌。 沈记客栈的买卖愈发的好,客房住满了各地前来参加春闱的举子,为了趁此机会多赚钱,沈钱氏甚至把库房,收取比前面客房相对较低的费用,她忙得晕头转向,没工夫顾及其他,忽然有一天店伙对她叨咕:“二夫人这几日经常出去,回娘家么?” 沈钱氏也没在意,妙嫦性子沉静,是个典型的大家闺秀,她不会到处乱跑的,不回娘家去哪里呢。 其实,妙嫦没有回娘家,而是去了寺院上香,祈祷母亲在天之灵可以安息。 老夫人落井而亡,是她一手造成,当时她就许诺过,等生下腹中的孩子,便以自己的性命抵还给母亲,这也是她最近闷闷不乐的原因,孩子生了,还是个大胖小子,而沈蓬庵官运亨通,沈钱氏对儿子又非常喜爱,她想,该是兑现自己许诺的时候了。 生而为人,哪有不怕死的,若是以前,对死的恐惧她还轻些,那时她是个寡妇,夫家不容,母亲管束的又严,她活着如同行尸走肉,毫无快乐而言,而现在,她有了孩子,有了尊重她敬爱她的丈夫,所以她舍不得去死。 于是,接连三天往寺庙上香,在佛前祷告,希望佛菩萨能原谅她的罪行,当初害母亲是迫不得已,因为母亲要害她的孩子,可是磕头到头破血流,佛菩萨并不言语,只庄严的端坐在上。 她猜不透佛菩萨的心意,刚好寺庙门口又算命打卦的,她心里道,若是抽中三次上上签,那就是老天原谅了她的罪行,她可以不死,若是抽中三次下下签,那就是到了她抵命给母亲的时候。 只等她连续抽了三支下下签,她泥般瘫在地上,也不知给了那先生多少卦钱,也不知是怎么回到沈记客栈的,入了后宅回了房,仆妇朝她嘘了声,小豹子正甜甜的睡着。 她呆呆的坐在炕上,看着襁褓中熟睡的儿子,粉嫩嫩的小脸,肉嘟嘟的小手,她的心一点点的往下沉。 天黑了,到了用晚饭的时辰,沈钱氏带着两个丫头走进她的房,两个丫头手中皆是大托盘,上面各自放着两盘菜蔬,沈钱氏自己还抱着一小坛子酒,另外一只手捏着两个劝杯,进来后先逗了逗已经睡醒的小豹子,然后噗通往妙嫦对面一坐,两个丫头把菜蔬放在妙嫦与她之间的炕桌上。 “来,咱姊妹俩吃点酒。” 沈钱氏抓着酒坛子哗哗倒着,动作粗放,酒满而溢。 妙嫦收回神思,问:“不等等老爷么?” 沈钱氏丢给她一双筷子,接着拿起酒杯,道:“老爷捎话来了,同在朝为官的,给他接风洗尘,今晚不回来吃了。” 妙嫦也拿起酒杯,听沈钱氏道:“我是这么想的,夫妻间讲求个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你说咱们姊妹两个是不是也有百年千年的缘分呢,否则这人世间的人海了去,偏偏咱们两个认识了,还成了姊妹,还共同有了个儿子,这不是缘分是什么。” 妙嫦听了她的话深有感触:“谁说不是呢,特别是姐姐对小豹子的疼爱更胜过我这个生母,这孩子有福气。” 沈钱氏仍旧端着酒杯,哈哈一乐:“是我有福气才对,凭空捡了这么个大胖儿子。” 妙嫦接着她的话道:“怎知不是姐姐与小豹子的缘分呢。” 沈钱氏恍然大悟的一拍大腿:“对对,是我与小豹子的缘分,母子缘分,来,怎么吃酒。” 说完,一扬脖子,杯中酒一滴不剩的倒入口中。 她是这样的性子,比女人还粗疏,妙嫦晓得,只把嘴唇放在酒杯边缘轻轻抿了下,心中有事,食不甘味,见沈钱氏又把自己的酒倒满了,妙嫦突然跪在炕上,看着沈钱氏泪落如雨。 沈钱氏突然懵了:“妹妹,妹妹你这是作何?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让你委屈了?” 妙嫦慢慢摇头,哽咽道:“姐姐待我,比我母亲待我还好。” 这不是她哄沈钱氏的话,这是她发自肺腑的话,老夫人在世时,打着一切为她的旗帜,把她像关押犯人似的关在漏月庵,她是寡妇,她也是个人,还是个青春不老的女人,哪怕不能再嫁,至少可以随便出入,融入滚滚红尘,看一看大千世界,茶馆吃茶酒楼吃饭勾栏听戏,小铺子买胭脂水粉,大铺子买珠宝首饰,撑着伞沐雨,顶着风看雪,霜白了赏月,草青了赏花,还可以读书识字写诗作画。 然,这些老夫人都不准许,哪怕她到了三十开外的年纪,老夫人仍旧把她当个幼儿来对待,诸多约束,与其说是母爱,不如说是霸道,妙嫦不喜欢,试着反抗,可是她没有妹妹媚嫦的能力,因为,她是寡妇,这是母亲说的,一个寡妇有一点点风吹草动,便被视为不贞不洁。 她想说的是,那个男人不是她害死的,那个男人短命只能说是宿命,而她有她的宿命,她的宿命不该绑定在那个对她恶毒的男人身上。 母亲的桎梏让她窒息,只等嫁给沈蓬庵,她觉着自己,重新活了另外一个人生。 362章 总不能……两个女人生出一个孩子 思绪游走至此,妙嫦呼吸一窒,心头的痛涌上来。 沈钱氏不知她为何突然给自己跪,丢下酒杯隔着桌子想托起她,妙嫦微微一笑,笑落两行清泪,凄然道:“请姐姐答应我一件事。” 沈钱氏捣蒜似的点头:“答应答应,一准答应,你需要银子?多少?十万八万姐姐拿不出,三万五万还是不成问题,本来打算都给小豹子留着做家底的,你若急用,先拿去。” 妙嫦一愣,从未想过沈钱氏会如此富有,突然心里无比的轻松,儿子将来即便读书不好没有功名做生意又不行,有了这些家底,他也会过得衣食无忧,更何况有才子老爹的教导,他怎么会读书不好没有功名呢。 给这个喜讯冲淡了心中的哀伤,妙嫦心情平复了很多,道:“请姐姐在小豹子长大成人后,不要告诉他你并非她的生母。” 沈钱氏没转过弯来,一头雾水的看着妙嫦:“总不能……两个女人生出一个孩子。” 她指了指妙嫦又指了指自己,心说等小豹子长大,咱们两个总得有一个生母有一个养母也好大娘也罢,这是事实。 妙嫦淡淡一笑,笑容苦涩:“或许,那个时候我已经不在了。” 沈钱氏拧眉看着她,觉得她古里古怪的。 妙嫦这样解释:“我的意思,我身子骨弱,本来人生无常,若是我先姐姐而去,请姐姐别告诉小豹子你不是他的生母,这对他有好处。” 沈钱氏一副原来如此是释然,连声道:“行啊行啊,我答应你就是,这又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犯不着跪,快起来。” 妙嫦坐下,完成了一桩心事,就同沈钱氏一边吃酒一边闲聊,从未像今晚这样放得开,最后酩酊大醉,她想,自己在临死前,体会到了人生的另外一桩,那就是醉酒,很是值得。 醉得厉害,沈钱氏让丫头给她煮了酽茶,吃了也不顶用,倒头便睡,一觉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醒来时揉着胀痛的太阳穴问丫头:“老爷呢?” 丫头答:“回二夫人,老爷去衙门了。” 她又问:“姐姐呢?” 丫头再答:“大夫人在前面看店呢。” 妙嫦仰躺着,望着天棚发呆,想着沈钱氏实乃粗人,心里装不下太多的事,生气了就发脾气,高兴了就哈哈大笑,完全不守什么妇道,可是她活的真实,活的开心,昨晚一起吃酒一起醉酒,人家就照常的经营买卖,而自己身体上的痛连带心头的痛,痛不欲生,什么公输家大小姐,她冷哼一声,狗屁不值! 这是她第一次说粗话,虽然只是心里,突然有点难为情,转瞬这难为情就消散不见,由内而外的痛快,因为她又体会到了人生的另外一桩——骂人。 喊丫头扶她起来,口中苦涩,漱口之后又嚼了块玫瑰蜜饯,略微好些,宿醉之后没有胃口,糊弄得喝了几口粥,让丫头准备笔墨纸砚,待笔墨纸砚准备就绪,她就屏退所有人,独自于方中于桌子前,手握狼毫沉思良久,然后工工整整的写下:“吾夫蓬庵……” 这是一封写给丈夫沈蓬庵的信,写好之后藏于枕头下,然后就呆呆的在房中坐了一会子,良久一声重重的叹息,喊丫头们给她换衣裳。 小丫头看她身上穿的好好的,不懂,问:“二夫人是要出门吗?” 妙嫦点头:“去梧桐大街。” 梧桐大街意味着安远侯府,小丫头知道,忙拿出几套衣裳给看选,她就选了件大红的,这是她嫁给沈蓬庵时沈钱氏送给她的,说她穿得太素不喜庆,可是那时母亲过世没有多久,她怎么能大红大绿呢,于是搁了起来,今天她想穿。 两个丫头一起动手,给她换上浓艳的衣裳,又按照她的吩咐给她匀面扑胭脂涂胭脂膏子,她又让丫头拿出妆奁,纤细莹白的手指在妆奁里翻来翻去,捡出几样华贵的可心的首饰,打扮齐整,往落地的铜镜前一照,雍容华贵,心满意足。 又让丫头往后面叫马夫套车,刚好这时保姆抱着小豹子过来了,她伸手接过,看着儿子眼睛如两颗黑水晶,正定定的看着她,她心头一阵揪紧,仿佛有人使劲往两边撕扯一般,痛到呼吸都不顺畅,在儿子嫩嫩的小脸上亲了下,咬牙没让眼泪流下来,然后把儿子交给保姆道:“好生哄着,我去梧桐大家一趟。” 保姆问:“二夫人要带少爷去吗?” 妙嫦摇头道:“外头有风,小少爷怎么能去呢。” 保姆抱着小豹子屈膝一福:“二夫人慢走。” 走出房门,妙嫦一步三回头的看,她能够舍弃自己的性命,但无法割舍年幼的儿子,最后快把银牙咬碎才能狠心头也不回的跑了。 上了马车,又是徐徐回望沈记客栈,这个时候她连沈钱氏都舍不得了,甚至客栈门前的那棵大柳树,她想,如果可以活着,哪怕粗茶淡饭,哪怕成为沈记客栈的一个跑堂,每天洗碗洗菜扫地擦桌子,那样的日子都是十分美好的。 可是,自己不能活下去,因为,曾对母亲许诺过,并且,亲生女儿溺毙母亲,这是天理不容的恶行,她该为这个丧尽天良的恶行负责,不然一辈子即使活着也如死了,甚至生不如死。 今天的马车走的格外快,不多时就来到梧桐大街,过了三道牌楼便是安远侯府,这是她的家,是她出生和生活过的地方,是她恶梦开始与结束的地方,再来这里,心情大不一样,因为,今天她要在这里,在母亲溺毙的那口井,把命偿还给母亲。 西侧门下来,打发走沈家的马车,她就一步步的慢慢往里走,门子看她神情恍惚的,在禀告兰猗说大小姐回来的同时,也把这件事捎带说了。 兰猗抱着儿子顽呢,听了春喜转速于传话小子的话之后,把小老虎交给保姆抱着,然后问炕上绣花的秋落:“你说,大姐姐今个为何突然自己回来呢?” 门子说,妙嫦竟然连一个丫头都没带。 秋落用针划了划头皮,想了下道:“大小姐心里绝对有事。” 兰猗猛然想起妙嫦回来的那天,她们两个的对话,兰猗的心里似乎猜到了什么。 363章 娘曾经毒杀过自己的亲妹妹 妙嫦进来的时候,虽然努力装着平常一样,可是她的目光是偏不了人的,兰猗看出她的失魂落魄。 “大姐姐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是啊,我一个人回来了。” 这样的回答与没回答有何不同呢,是她实在回答不上来罢了,儿子太小不能吹风是理由,丫头们总不会都在忙,近身侍婢就是随身伺候的,怎么也不带? 兰猗没有追根究底,想着她的心事太重,即使自己逼问,她亦是不会说的,说,也是撒谎,于是把她让到炕上坐了,上了茶,絮絮的说着一些家常话。 妙嫦捧着茶没有吃,心不在焉的听兰猗说着,突然道:“能不能陪我后花园走一走?” 兰猗心里咯噔一下,顿了顿,微微一笑:“当然可以,听说近水的杏花已经开了。” 说完下了炕,伸手挽住同时下了炕的妙嫦:“走,咱们姊妹两个谁都不带,可以说说悄悄话。” 出了倚兰苑来到后花园,一路看过来,初春的景色便是万物生,妙嫦虽然知道自己马上就要离开这个人世,也还是饶有兴致的欣赏起来。 一直走到湖边,果然,岸边的草比别处更绿,岸边的杏花也零零星星的开着,黑色的虬枝,白色的一朵两朵三朵,可真是诗情画意。 “大姐姐现在还作画吗?” 两个人于水边伫立,兰猗仰头看着杏花,藕荷色的衣裙给微风轻轻摇着,若剔除她身旁太过浓艳的妙嫦,远远看着,真像从画中走出来一般。 “许久不画了,有了孩子每天只忙着照顾孩子,哪有心情作画呢。” 兰猗深有同感:“是啊,有了孩子一心都在孩子身上,什么琴棋书画,早抛到脑后了,噢对了,我昨晚做梦梦见咱娘了,娘说她知道你生了个儿子我也生两个儿子,说公输家从此人丁兴旺大业可成,说要你和我都好好的照顾各自的孩子,让她放心。” 当然,她昨晚一睡至天明,莫说做梦,连翻身都没翻身,因为昨天她实在太累了,哥哥少哲即将大婚,她帮着跑前跑后的张罗,晚饭时在槐花里吃的,表哥在,拉着她吃了些酒,加上疲累,而回侯府又晚,所以就寝后就沉沉的睡去。 她说完那番假话,对妙嫦察言观色,发现妙嫦眼底亮亮的,忽而垂下头来,低声道:“你在梦里,娘真那么说的?” 兰猗故意娇嗔:“大姐姐连我都信不过了。” 妙嫦突然抬头忙道:“没有,我信你,只是我不信娘她会那么说。” 她说完复又扭头,看远天上的浮云悠悠,一如她的心事,总是那么远那么远,远到这世上没有谁可以懂。 兰猗握住她冰凉的手,顺势人不知鬼不觉的摸上她的脉,她的脉象虽然紊乱,但没有中毒的迹象,兰猗略略放心,道:“大姐姐为何这样说呢?” 风掠过妙嫦的面颊,细如白瓷的脸完全看不出已经年过三十,只是她的神情苍老到海枯石烂似的,苦笑:“娘她一直不喜欢我,谁让我是寡妇呢,我玷污了公输家的声誉。” 兰猗一步跨到她面前,正色道:“我不准大姐姐这样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那个男人的死是他命短,我们可以可怜他,但不能把他的死视为你的耻辱,娘虽然把你禁足在漏月庵,但没有不疼爱你。” “兰猗!”妙嫦突然拔高了声调,这也是她第一次称呼兰猗的名字,“你是聪明人,你该知道娘她是怎样对我的,但凡年节家里聚餐我不能参加,但凡家里有嫁娶生儿育女的喜事我不能参加,我本无佛心,何必建个漏月庵给我,不让我改嫁也就罢了,我不是离开男人不能活的,总得让我走出去看一看这红尘人世,让我感觉到自己还活着,我在漏月庵住了多少年了,她去看我,无非就是给我送一些经书,或是让我抄一些经书,或是叮嘱我最近家里有喜事不要外出给人碰见,你看看,在她眼中,碰见我的人都能倒霉,我算什么呢?” 妙嫦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情绪,声泪俱下的控诉。 兰猗更紧的握着她的手,老夫人是怎样的一个人,兰猗了解,所以,不知该如何狡辩劝解妙嫦了,只无奈的看着妙嫦。 风大了些,一朵杏花突然给吹落,刚好就落在兰猗面颊,她拈了下来,才开放的杏花就谢了,这其实像她一样,因为她的性命也即将凋零在美好的时光。 她将杏花丢在水中,看着雪白的一瓣顺水而流去,苦笑着:“你知道吗,娘当初肯把接回家来,不过是怕我守寡在外头,一旦有个风吹草动,她怕连累了公输家。” 所谓风吹草动,兰猗明白是暗喻她不守妇道,兰猗只能好言劝着:“或许是你误会了老太太,你如今是有了孩子的人,该体会到了一个母亲对儿女的心。” 妙嫦冷笑着摇头:“唐时的武媚娘,为了陷害王皇后,甚至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能掐死在襁褓中,娘她,怎知不是此类人呢。” 想着老夫人对公输拓的疼爱,对媚嫦无可奈何的纵容,兰猗笃定道:“我不信娘是那种人。” 妙嫦牢牢的把目光锁住兰猗,似乎在下什么决心,好久鼓足勇气似的,道:“那是你不知道,娘曾经毒杀过自己的亲妹妹。” 兰猗愕然,惊讶到瞪大了眼睛。 妙嫦却是闲闲的口气:“除了徐姨妈,母亲她还有个妹妹,那个妹妹长的倾国倾城,当初父亲是看上那个小姨母的,可是母亲没能如愿进宫嫁给先皇,恨死了阻止她进宫的当今太后,就退而求其次想嫁给父亲,总不能姊妹两个同时嫁一个男人,母亲就在小姨母同父亲订婚之前,毒杀了小姨母,然后她以安抚父亲情绪,安抚公输家所有人情绪为由,嫁给了父亲。” 兰猗只能说:“难以置信。” 妙嫦冷冷一笑:“没什么不相信的,这事我也是偷听母亲同徐姨妈谈话知道的,当初徐姨妈想把自己的女儿嫁给弟弟,因为谁嫁给弟弟,谁就是安远侯夫人,就是一品诰命夫人,母亲不同意,那天,徐姨妈同母亲吵的很厉害……” 364章 什么,婆婆她想推你落井? 老夫人在家做女儿时,是原配所生,为嫡出,而父亲的另外两个姨太太所生庶女,诸如徐姨妈,在家里没什么地位,还有一段日子那两个妹妹因为有克父的嫌疑给送了出去,她也就以独女自居,当时外头别人若问她姊妹几个,她一律回答:“我是独女。” 她从小到大视门楣颜面为性命,所以非常亲近有个一品父亲的表姐,那就是太后寇姜,当寇姜成为她进宫的最大阻力,两个人从此反目,当然,也是暗中较量,表面还是非常融洽的。 后来徐姨妈嫁得好,这才能有资格同老夫人往来。 那一天也是这样的季节,徐姨妈以邀请老夫人踏青为由来到侯府,老夫人身上抱恙,不想走的太远,就请徐姨妈同她往侯府的后花园散步,权当是踏青了。 杨柳依依,杏花初绽,两个老太太身后跟着数十个仆妇,到了湖边,水汽幽凉,老夫人想歇一歇,于是喊仆妇把准备好的两张可以折叠的椅子拿了过来,她与徐姨妈在水边坐下,闲闲的说着话。 说着说着,徐姨妈就提到公输拓的原配陈毓离已不在人世,公输拓年纪轻轻也该续弦了,她有意把自己女儿中的一个嫁过来。 徐姨妈是信心满满说这件事的,亲姊妹,女儿结为夫妇,亲上加亲,作为姨母她会疼爱成了女婿的外甥,同样作为姨母,她想老夫人也会疼爱成了媳妇的外甥女。 可是,老夫人拒绝了,且说的毫不留余地:“拓儿娶妻,这是关系到公输家颜面的事,不能马虎,除非你的女儿有比陈氏还貌美的。” 徐姨妈的女儿姿色最好的也徘徊在中上而已,哪里能比陈毓离美貌呢,这无疑是揭短,徐姨妈轻嗤:“姐姐是娶媳妇,贤良淑德便好,美貌能顶饭吃么。” 老夫人狠狠的驳斥了她:“美貌当然能顶饭吃,为何有句话叫秀色可餐呢。” 话不投机,徐姨妈低声嘟囔:“当初你也没有小妹美貌,你为何能嫁给老侯爷呢,还不是……” 最隐秘的部分,给她咽下,因为身后有数十个仆妇。 老夫人眉毛突地一跳,满是惊恐的神色,吩咐那数十个仆妇退下,徐姨妈的话使得她明白,那件往事,大概藏不住了,她铁青着脸问:“你想说什么?” 徐姨妈也知道自己失言,试着周全:“我的意思,比之小妹,你不是最美貌的,可你依然嫁给了老侯爷。” 往事如宿醉,这滋味甭提多难受,老夫人听徐姨妈的话音,知道她大概得知了某些事情,凛然看着徐姨妈道:“别信那些捕风捉影的事,或许咱们姊妹还可以好好的相处。” 她的威胁让徐姨妈很反感,心道你儿子是侯爵不假,但我丈夫还是尚书呢,于是阴阳怪气道:“我不信,我怎么能你为了嫁给老侯爷而亲手毒杀了小妹呢。” 老夫人霍然而起……不待发火,突然发现脸色冰凉的妙嫦从一块太湖石后头闪出来。 妙嫦是在水边作画呢,因是在两块太湖石的包围中,所有人都没发现她。 母女两个皆愣住,对峙似的站了一会子,妙嫦还算聪明,装着自然的道:“娘,姨母,你们何时来的?我怎么没发现呢?” 徐姨妈叽里咕噜的转着眼珠子,也在考虑方才的话妙嫦有没有听到。 老夫人心里透亮,这个长女性子沉静到有些木讷,自己带这么多人,呼啦啦的,她能听不到吗,她是故意不出来,懒得见自己这个母亲还有徐姨妈,本来女儿懒得应酬也没什么不对,可是老夫人怕女儿听见徐姨妈说是她杀了小妹从而嫁给了老侯爷,这种横刀夺爱的事只能是那个贱人寇姜做,自己怎么可能做呢,所以她必须要女儿相信,徐姨妈刚刚只是信口开河。 送走徐姨妈,老夫人便来到了漏月庵。 大概是给层层松柏包围着,漏月庵比侯府的别处更容易春暖花开,老夫人到的时候,妙嫦正与净凡净尘两个小尼姑在院子里欣赏墙角落那一丛嫩黄的连翘,老夫人进了院子,随即屏退了两个小尼姑,斜睇妙嫦一眼:“你跟我来。” 妙嫦多少猜到了些,装着不知,随在母亲身后出了漏月庵,母女俩在松柏林中散步的样子慢慢走着,老夫人闲聊似的问她:“今个你在湖边作何?我看你好像拿着纸和笔。” 妙嫦只能如实答:“画画。” 有暂短的静默,等老夫人明白是怎么回事,回手就给妙嫦一个耳光,怒不可遏道:“你是个寡妇,就该潜心修佛超度你的男人,画画?那些风花雪月的事只会教坏你,记住,从今后除了佛经,你不能碰任何书。” 太过突然,虽然知道母亲严厉,却也没有这样动手打过自己,妙嫦惊骇的望着老夫人,都不知说什么了。 老夫人非但没有为自己的行为后悔,还指着妙嫦再次重申:“你若再敢画画,我就……斩断你的手指,我说得出做得到,绝不姑息。” 母亲的冷酷让妙嫦在春日里依然感受到了冬日的寒冷,甚至能听见心咔擦咔擦结冻的声音,她没有哭,只是森森笑着对老夫人道:“就像你狠心毒杀小姨母么?” 老夫人来漏月庵本意是给女儿解释一下,徐姨妈习惯了胡说八道,她的话不能信,可是此时为了恐吓女儿,于是斩钉截铁道:“是。” 妙嫦身子一晃,赶紧扶着旁边的松树稳住自己,再没说出一个字。 老夫人走了,妙嫦也回了漏月庵,于是好长一段时间她果然再不碰画笔了,直到认识了沈蓬庵,是爱给了她力量,使得她敢违逆母亲,重新拿起画笔,只为同沈蓬庵更接近。 而母亲毒杀小姨母的事,她压在心底压了太久,后来老夫人也与她的感情慢慢解冻,她就更当是从未听过那件事,今天对兰猗说出,是想告诉兰猗,她不信母亲会为她生了个儿子而高兴,母亲因为她与沈蓬庵未嫁娶而珠胎暗结,曾想推她落井。 “什么,婆婆她想推你落井?” 妙嫦见兰猗惊得僵在当地,她淡淡一笑:“你随我来。” 二人就来到了当初老夫人坠落的那口井,妙嫦走到井边,对兰猗把当日的事情重现,一边说一边流泪,因为,虽然母亲狠毒,可也是她的亲生母亲,她不想害母亲的,之所以把母亲推下井,是为了腹中的孩子。 365章 你只不过想还给婆婆一条命对么? “是你把婆婆推下井的?” 虽然一早预知了这件事的真相,兰猗听妙嫦亲口说出,还是有些吃惊,这世道,母女亲人都互相残杀,何况别人。 妙嫦更靠近水井了,裙子已经触碰到井栏,这个时候她突然想到了儿子,等一下,儿子便没有亲娘了,相信沈钱氏会视儿子如己出,看她也想陪着儿子长大。 思绪如绳,慢慢的勒紧了她,最后连呼吸都感觉困难了,大滴大滴的泪水流了下来,江河决口似的,她探头看了看井水,幽深黑暗,一定很凉很凉。 兰猗已经猜到她想做什么,伸手欲拉她:“大姐姐不要靠近!” 妙嫦高喊:“别过来!” 兰猗立即原地站住,迅速想着拯救妙嫦的法子。 妙嫦哀哀看着她:“你是个好人,所以我才愿意把一切都告诉你,当初我怀了蓬庵的孩子,母亲为了公输家的颜面,就在这里要推我落井,鬼使神差,她没能把我推下去,反倒给我推下去了,是,我是故意的,因为母亲不死,我的孩子就得死。” 这样的问题,聪慧如兰猗,也不知道对或是错,只能静静的听着,细细的想着。 妙嫦继续道:“而我当初对母亲许诺过,等我生下这个孩子,就把命抵偿给她,弑母,天理不容,我应该万劫不复,应该下阿鼻地狱,所以我没什么遗憾,独独放不下的是小豹子,他还那么小,我很想看着他长大,看着他读书识字,看着他考取功名,看着他为官或是从商,看着他娶妻生子,可是,我看不到了,我已经赖了几个月时间,再不能拖延,今天我就在母亲丧命的这口井跳下去,然后麻烦你告诉大家,母亲是我杀的,我已经把命抵还了。” 她说完,看兰猗凄然一笑,像一朵正盛放却被风雨摧折的花,纵身想跳…… “等等!” 兰猗喊的几乎声嘶力竭,她怕太迟妙嫦就跳下去了,然后急匆匆道:“你等等,等等,等等,等等……” 没有个十足的可以让妙嫦死而复生的法子,所以只能这样拖延时间。 然而,妙嫦看出了她的心意,道:“谢谢你,我知道你想救我,可是,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天经地义的,何况是一个女儿杀了母亲呢。” 再次想跳…… “不对!” 兰猗快喊破喉咙了,手在虚空中作势想抓她的样子:“不对,你的死期还没到。” 妙嫦不知所云,凝眉看着她。 兰猗急的周身的皮肉都绷紧了,终于想起了什么,急忙道:“你作为女儿杀了母亲,是该死,可是有个前提在,是婆婆她先想杀你的,这就像两军对垒,一旦开战,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为了自保,杀人也就在所难免。” 她窃以为,这样可以救下妙嫦。 谁料妙嫦却道:“不是的,母亲带着我在这园子里走了好久,一口井接一口井的走过去,她都没能狠下心来,在这里也是,她若是狠心,我不会生还,都因为她于心不忍,才给了我机会,而我杀她,却是毫不犹豫,所以,我该死。” 说完,转身向井口。 兰猗慌忙道:“我有话问你!” 妙嫦转过身来。 兰猗这是在拖延时间,所以随便问道:“你真想死?” 妙嫦苦涩一笑,泪水涟涟:“哪个人又想死呢,何况我的孩儿还那么小。” 兰猗缓了口气:“那又何必非得寻死呢,即使你死了,婆婆也活不过来了,你说把命抵还给她,她收不到的。” 这个理由新鲜,妙嫦站了会子,忽而道:“可我毕竟杀了母亲,我若不死,这辈子都不会过得安生,我知道你想救我,可是你救了我的命救不了我的心,这辈子背负如此沉重的负担,我活着也如同死了,还不如现在就死呢。” 见她似乎有些被说动,兰猗继续发挥道:“当初你许诺婆婆,说等生下孩儿就把命还给她,可说是何年何月何日?” 妙嫦不知就里,摇头:“没有。” 兰猗刚一松弛。 妙嫦突然道:“可我说过生下孩儿之后,而今小豹子已经这么大了,我不能再拖延了。” 兰猗重又绷紧了神经:“我们来算一笔账。” 妙嫦蹙眉,不懂其意。 兰猗道:“你看,你只不过想还给婆婆一条命对么?” 妙嫦点头。 兰猗复问:“你又没说你还给婆婆的那条命有多长多短。” 妙嫦冷不丁没明白,仔细想了想,又点头。 兰猗感觉自己找到法子了,难掩欣喜之色,道:“你没对婆婆说,娘,我把三十三岁的命给你,或者说,娘,我到时候把三十五岁的命还你,反正你只欠婆婆一条命,却没有规定这条命到底该是在多大的年纪。” 妙嫦冷静的想了想,心突突狂跳,若这个理由能成立,自己是可以活着的,就可以看着儿子长大成人了,然而,转念一想不对:“我答应过母亲,生下腹中孩儿之后就把命还给她。” 兰猗轻轻一笑:“大姐姐知道,我也是做了母亲的人,于你于我,于所有母亲,无论自己的孩子长到多大,都仿佛才生下他们一样,在母亲的眼里心里,孩子永远是长不大的,包括婆婆,她对你诸多约束,是为了公输家的颜面,也是为了你的颜面,假如你不是她的女儿,别人家的女儿与人私奔了或是横死街头,她都会不闻不问的,所以,婆婆管你,只因为当你是她的孩子,是个才生下来的,年幼无知的孩子。” 妙嫦掩面泣道:“娘!” 兰猗乘胜追击:“横竖你就是欠婆婆一条命,就像欠谁银子是一样的,早还也是还,晚还也是还,不赖账就是好人。” 妙嫦啜泣着:“这样可以吗?” 兰猗忙不迭的点头:“当然可以,不过晚还是要有子金的。” 妙嫦茫然:“子金?” 兰猗嗯了声:“你欠人家的钱,超过归还的时间当然得付出相当的子金,你欠婆婆一条命,多少年以后,你想还给她这条命,你附带的子金就是,帮着侯爷成就大业,你该知道,这是婆婆最大的心愿,是她未完成的心愿,如果你做到了,将来到了九泉之下去见婆婆,她一准对你另眼相看,因为,你是公输家的有功之人。” 366章 大姑爷看见这信了? 母亲的心愿是什么,妙嫦最清楚不过,所以兰猗的话真的说动了她,她喃喃着:“我欠母亲一条命,我欠母亲的子金是……” 兰猗趁机靠近了她,紧紧抓住她的手臂道:“别说你想赖账不还婆婆子金。” 妙嫦急忙道:“还,我还。” 兰猗为了赶紧离开这凶险之地,拉着她就走:“口说无凭,立字为证,走,咱们回房写下来。” 两个人离开后花园回到倚兰苑,进了房门兰猗屏退所有人,房里只余她和妙嫦两个,她稳稳的坐在炕上了,才感觉自己悬的心噗通砸了下来,为了让妙嫦安心,她煞有介事的找来笔墨纸砚,然后要妙嫦写。 妙嫦握笔思索着该怎么写的时候,突然骇然道:“我已经把事情的前前后后留了封书信告诉蓬庵,他一旦知道母亲是我所杀,还会待我如同以往吗?” 兰猗一愣,不知道妙嫦给沈蓬庵留有遗书。 妙嫦突然就惶恐了:“他若待我不好,我还不如死了。” 兰猗忙道:“这个时辰沈大人还没回家呢,他不会看到。” 妙嫦恍然大悟:“是了,这个时候蓬庵还在衙门呢。” 提笔,凝神,思索,然后写了下去。 兰猗趁她用心写的当儿,忙出了房,喊过一个小丫头找来秋落,然后对秋落附耳低语,秋落频频点头,随即就离开侯府去了沈记客栈。 事不凑巧,今个沈蓬庵回家早,因为晚上宇文佑要君臣同乐在宫中饮宴,特嘱咐大才子沈蓬庵写一篇词赋来凑趣,衙门里人多嘈杂,为了不负皇上所托,他就回到家里,此时正在书房笔走龙蛇呢。 秋落来到,本是打算借口给妙嫦取衣裳,然后进到她房中偷出那封信,可是在门口看见了沈蓬庵的官轿,也就意味着沈蓬庵回府了,她突然就慌了,一旦沈蓬庵看到那封信,妙嫦岂不是还得重死一回,秋落在沈家门口徘徊了一会子,然后进来直言要见沈蓬庵。 沈钱氏同账房去银号存银子去了,店伙就让她稍等,店伙到后面找了个小丫头,说门口有人来访老爷,小丫头就去了书房禀报给沈蓬庵。 沈蓬庵写的投入,没问是谁,只挥挥手:“请来书房吧。” 小丫头就到了前面,把秋落引着到了书房,敲开书房的门,待秋落进去后她就退了出来。 沈蓬庵一抬头,愣了:“秋姑娘?” 秋落察言观色,见他表情淡然,松了口气,猜想他大概没看到妙嫦的那封遗书,就撒谎道:“我来是想去大小姐房里拿些物事。” 沈蓬庵随手从书页间抽出一张纸道:“你是来取妙嫦的这封信吧。” 秋落愕然:“大姑爷!” 沈蓬庵淡淡道:“方才忙,还没来得及销毁。” 他说着,起身,走到藏书的柜子边,翻开一个屉子,拿出火折子打着,把那信点燃。 看着那火舌很快把信吞噬,秋落讶异道:“大姑爷看见这信了?” 沈蓬庵点头:“无意中看到的。” 秋落是个厉害主儿,登时就发火了:“大姑爷既然看到这封信,就知道大小姐是去寻死的,大姑爷非但没有担心大小姐,还有心情在家里写写画画,枉大小姐还说你待她怎样怎样的好呢。” 沈蓬庵看秋落气得柳眉倒竖,呵呵一笑:“秋姑娘听我说,首先,我相信妙嫦她不会出事,因为公输家有个让男人自叹弗如的少夫人。” 这样评价兰猗,秋落态度缓和了:“就是少夫人让我来的,她想趁大姑爷还没回家的时候把信偷走,因为大小姐很是担心,怕大姑爷看了信,不会待她像以前一样。” 沈蓬庵轻叹:“既成夫妻,便当荣辱与共,好的坏的,一起承担,我不会因此而慢待妙嫦,我之所以没有急着去找她,一是觉着少夫人聪慧,会救下妙嫦的,另外这信我是才看到的,即使赶去侯府,妙嫦若是出事,也早就出事了,若她不会出事,我急匆匆赶去,就说明我看了这封信,以妙嫦细腻到狭窄的心胸,她怎么会接受自己的丈夫晓得她是杀人凶手呢,所以我不去,就证明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和她之间,一切如初。” 他这样的解释,使得秋落明白了他的良苦用心,当下汗颜,倒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这事若换做自己,早撒腿就跑去救人了,试想那样,非但救不下,还会让她无地自容,看来沈蓬庵的才智不可估量,难怪他样貌丑陋妙嫦还能倾慕他,一个男人,或许这才是最可贵的,有才,有情。 秋落深为自己的出言不逊而惭愧,给沈蓬庵道歉。 沈蓬庵不以为意的摆摆手:“秋姑娘回去后就说,那信你已经偷到手了,也销毁了,更无一人看见。” 秋落频频点头:“这个我会说,可是,我今个来见大姑爷,你家里前头的伙计后宅的丫头都知道了,大小姐会问的。” 沈蓬庵庵略微沉吟,即道:“这样,你就说得知我在家,你想求一幅画,所以来见了我。” 这个主意不错,谁都知道沈蓬庵是才子,更是书画大家,秋落摊开双手:“抱歉大姑爷,那画呢?” 沈蓬庵说了句“稍等”,挥毫泼墨,不多时一副《春山图》就画好了,画的内容是他和妙嫦在两江时候的民俗民风,只用墨不用颜色,却浓淡得益,把两江之地春天的气息渲染得淋漓尽致。 画好,双手捧给秋落。 秋落两忙恭敬的接了,还取笑:“今个不虚此行,有了大姑爷这幅画,我改天贫穷了,就倒手一卖,足可以凭此过上十年八年的舒服日子。” 沈蓬庵听了哈哈一笑:“秋姑娘伶牙俐齿,果然与少夫人是姊妹。” 秋落眉头一低,有点害羞:“是少夫人抬爱,认做义妹,不同血缘,哪里能像呢。” 沈蓬庵晃晃脑袋,慢条斯理道:“秋姑娘此言差矣,同血缘的,未必性情相投,你与少夫人才貌一般无二,大概比亲姊妹还要相像,秋姑娘以后切不可妄自菲薄。” 有了贺兰令的轻视为参照,给沈蓬庵这样说,秋落感激的看着他,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嘘了声道:“大姑爷出言谨慎,少夫人可是有个亲姐姐呢。” 沈蓬庵怔了下,随即微微一笑。 367章 皇上要我假怀孕,是为了把我晋为皇贵妃。 初六,狐少哲大婚。 远亲近友,济济一堂。 兰猗一大早就回了槐花里,帮着父母张罗婚礼之事,只等婚礼之后宾客散去酒宴撤掉,兰猗如释重负,自己的使命完成了她就准备回家,同儿子分开一天,十分想念。 夜色如墨,泼洒在庭中,兰猗同秋落从新房看完新娘子便回来上房同父母辞别,春夜幽静,只给那一盏盏大红的灯笼渲染得非常热闹,行至上房门口,兰猗刚想抬手开门,突然一声惊呼从房内传来:“什么,兰宜有了身孕!” 这是贺兰氏在喊,她的喊叫附着传染力,使得秋落也惊叫起来:“大小姐怀孕了!” 至今,她不肯称兰宜为姐姐,一是兰宜是高高在上的贵妃,君民有别,她不敢乱称呼,二是她向来对兰宜看不顺眼,选择敬而远之。 兰猗哐的把门推开,疾步奔进,急切的去问狐彦:“爹,你明知道姐姐她不能……” 兰宜服食过长生草,所以已经落下不孕的毛病,这事狐彦是知道的,兰猗未说完的话他也明白是什么意思,只是对此事他亦是一头雾水:“负责栖兰宫的太医刘渔已经给贵妃娘娘把过脉,确定她是有了身孕。” 兰猗茫然的看着面前的一片虚空,喃喃自语:“这怎么可能?” 她心里已经觉着此一桩大概是姐姐设下的计谋,因为兰宜曾经求她帮忙,谎称怀孕,以此得宠,兰猗当时是拒绝的,而今姐姐还是铤而走险了,不用问,那个刘渔一定做了帮凶,这是欺君的大罪,搞不好兰宜和刘渔都得身首异处,重者,还会株连,宇文佑大概正愁找不到杀公输拓的理由呢,或许姐姐稀里糊涂的给他提供了理由。 兰猗当即决定:“我明天进宫看姐姐。” 说进宫,次日兰猗拾掇下就真的进宫了,名义是为了感谢兰宜和皇上纡尊降贵给哥哥保媒拉纤,皇上开口,如同赐婚,当郑重谢恩,虽然谢恩的该是作为父母的狐彦与贺兰氏,因少哲没有功名,无法得见天颜,但兰猗作为妹妹且是一品诰命,她进宫谢恩没谁会觉着不妥。 出入自如,她感谢当初宇文佑赐她的这道纯金令牌。 仍旧是由神武门进了,然后直奔栖兰宫。 天一暖和,近水的栖兰宫先是姹紫嫣红了,配上岸边那依依垂柳,此处景致可真是独领风骚。 兰宜正由一群宫女簇拥着在湖边散步,她身穿淡粉的衣裙,穿行在花柳间俨然一道风景,听宫人禀报说安远侯夫人来了,她眉头轻蹙,似乎猜到兰猗是为了什么来的,抬抬手,曼声道:“请过来吧,这里鸟语花香,我们姊妹一边欣赏春光一边叙话。” 宫人遵命,不多时引着兰猗到来,按照礼节,兰猗给兰宜施礼,旁边的秋落亦是。 兰宜既然知道兰猗是为何来的,就对婵娟、杜鹃等宫女道:“行了你们都退下吧。” 所有宫女躬身离开,岸边只余兰宜和兰猗并秋落,兰猗不想脾气大口无遮拦的秋落冲撞了兰宜,也让她往别处去等自己。 兰宜斜睇眼秋落的背影,哼哼一声冷笑:“真把自己当狐家女儿了,穿得这么招摇。” 兰猗本没有注意秋落的打扮,听姐姐这样说,就多看了几眼,秋落穿了身桃红的留仙裙而已,大概是在颜色是盖住了兰宜的风头,所以惹得她不高兴,兰猗就淡淡一笑:“这样的节气这样的天气这样的年纪,打扮好看些是应该的。” 兰宜的目光如薄雾披离于面前的垂柳,当下也无心同兰猗在秋落身上浪费口舌,只冷冷道:“你是来恭喜我的?还是来对我说教的?若是后者,那就免开尊口吧。” 姐姐如此直接,兰猗也不想兜兜绕绕,靠近些低声道:“是皇上给你下毒害你不能生儿育女,你突然说怀孕了,皇上必然知道你在说谎。” 她一心为姐姐着急,以至于说话语速加快。 兰宜却咯咯一笑,满不在乎道:“那又怎样?” 那又怎样?那样会砍头的。 兰猗不知姐姐为何突然这么大胆,隐隐觉出其中必有曲折,道:“这是欺君。” 兰宜的手抓住一支柳条,随意的来回摆动着,看她可是非常的闲适和镇定,兰猗重申:“欺君之罪啊。” 兰宜手下用力,折断了柳条在手中继续把玩着,淡漠的扫了她一眼:“若此事是皇上授意呢?” 兰猗舔了下嘴角,无法理解姐姐的话,惶然道:“怎么会?” 若真是宇文佑授意,必有大事,所以她惊惧。 兰宜将手中的柳枝丢入湖中,看着那柳枝漂浮于水面,睇了眼兰猗:“本来这事我是不该对你说的,可是我不说明白,你这样的逞强好胜的人,必然挖空心思的到处打听,那样做指不定会闹出什么来呢,所以我还是告诉你吧,这事就是皇上授意的。” 兰猗对姐姐的挖苦毫不在意,因为她在意的是宇文佑为何授意姐姐假怀孕,还是那句话:“怎么会?” 以她聪明之人,也无法理解宇文佑的行为了。 兰宜迟疑下,先叮嘱兰猗:“我告诉你,你把这事死了也要烂在肚子里,否则一旦泄露出去,我有麻烦,你的麻烦更大,你觉着皇上会留你这个活口么?” 说完,想起宇文佑对自己这个妹妹暗恋已久,续道:“别以为皇上喜欢你,他就不会对你做出什么,同他的江山社稷比,你一文钱都不值。” 这个,兰猗信,也不屑于在这上面较真,所以等着兰宜的下文,那才是她更关心的。 兰宜四下看看,宫女们都远远的僵立候着呢,而秋落就远远的坐在湖边望着湖面发呆,她这才道:“皇上要我假怀孕,是为了把我晋为皇贵妃。” 本朝规制,后宫只能有一个皇贵妃,如今是贞熙皇贵妃,其为鲁国公洪行良的孙女,家世显赫,门楣甚高,宇文佑为何想把姐姐晋为皇贵妃呢? 兰猗接下来想,就像当初对待懿贵妃一样,大概,这又是宇文佑铲除心腹大患的手段。 果然,兰宜说下去道:“鲁国公洪行良图谋不轨,而其根基太深,与各位朝臣的关系盘根错节,皇上想拔掉洪行良这棵莠草,首先得废了贞熙皇贵妃,怕她以皇贵妃之尊拉拢朝臣助其祖父一臂之力。” 368章 收买宜贵妃,然后借刀杀人。 洪行良,元老级人物,贵为鲁国公,还是贞熙皇贵妃的祖父,何等荣耀,他有异心,兰猗持怀疑态度。 离开皇宫回到侯府,刚好公输拓在家。 有了儿子的牵绊,公输拓虽然忙,也还是努力早回家陪伴儿子,他曾经自嘲,老来得子格外珍惜。 只不过刚至三十,怎么就老了呢,兰猗明白他之所以格外疼爱小老虎,都因有个不是亲生的宝珺在,且宝珺是他的结发妻子同别人偷情所生,这是他的心结,而小老虎的到来,使得他终于可以打开心结,因为,他有了亲生儿子。 见兰猗回来后神色凝重,公输拓知道她进宫去了,所以晓得她的心事该是与皇宫有关的,也便是大事,让乳母和保姆抱着小老虎出去了,他就问:“怎么了,又同宜贵妃闹别扭了?” 这姊妹两个也算是奇葩,表面上就亲密无间,私下里暗中较量,公输拓以为兰猗又与兰宜发生嫌隙。 兰猗不答反问:“侯爷觉着鲁国公这人如何?” 她突然提及洪行良,公输拓觉着她心里的事小不了,认真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对宇文佑忠心耿耿,对本侯,也还算谦逊有礼。” 他说完,眼中满满的都是疑虑,便道:“你为何有此一问?” 兰猗就详细的把姐姐突然怀孕,然后自己进宫探听究竟,接着兰宜居然承认她是假怀孕,更让人吃惊的是,姐姐的假怀孕竟是宇文佑授意,兰宜还说,宇文佑如此做是为了让她光明正大的登上皇贵妃的位子,同时废了贞熙皇贵妃,拔掉图谋不轨的鲁国公洪行良的后援,得以最后铲除洪行良。 兰猗叙述完,疑虑重重的道:“侯爷说洪行良对宇文佑忠心耿耿,难道那么精明的宇文佑会看不出么?” 公输拓没有回答,而是在地上慢慢踱步,把兰猗说的事从头至尾的再细想一遍,突然驻足,回望兰猗:“不对,宜贵妃说的,绝不是宇文佑的真意。” 兰猗惊道:“宇文佑还有什么用意呢?” 公输拓仔细的给她分析:“首先,宇文佑想铲除洪行良,与让宜贵妃晋为皇贵妃没有直接关系,其次,洪行良是怎样的一个人,朝野上下无人不知,他不仅对宇文佑忠心耿耿,甚至对宇文家族的江山社稷都非常看重,据我所知,他多少得知了公输家同宇文家的故事,怕我谋反,还曾经派人跟踪过我,想取得我谋反的证据,当然,他派去跟踪我的那个人给我杀了灭口。” 兰猗忍不住插嘴:“那为何宇文佑还想除掉他呢?” 公输忽而笑了:“我方才说过,宜贵妃告诉你的,绝对不是语文也的真意,或许是宜贵妃给他玩于股掌之上而不知,或许是他授意你宜贵妃故意对你这样说的,你想想,洪行良古稀之年,图谋什么呢?且他的儿子都不成器,他是指望不上的,何况他还有个身为皇贵妃的孙女,洪家在本朝,已经是荣耀到登峰造极的地步,他如此年纪该颐养天年才是,怎么会图谋不轨呢。” 兰猗敲着自己的脑袋:“我可是搞不懂了,既然如此,宇文佑授意姐姐假怀孕到底为何?” 公输拓一时间也猜不到宇文佑的真实用意,苦苦想着,良久方探寻道:“会不会是为了你?亦或是我?” 兰猗急道:“这个时候,侯爷有话不妨直说,别跟我打哑谜了,我这脑袋灌满浆糊一般,不灵光了。” 公输拓微微一笑,指着她道:“你啊你,到底还是年轻,遇事不够稳重,别着急嘛,咱们两个一点点分析,抽丝剥茧,总会理顺明白的。” 兰猗如梦方醒,拍了下自己的脑袋:“瞧瞧,我今个怎么了,我平时不这样的。” 公输拓两忙安慰她:“你着急是怕宜贵妃的事牵扯到岳父大人。” 兰猗垂头一叹:“可不是么,爹在太医院呢,还是院使,假如有人利用姐姐假怀孕的事来对付爹,这太容易了,爹身为太医,难道看不出女儿是假怀孕吗,既然看出还包庇袒护,不就是欺君之罪么,爹年纪大了,再不能受什么委屈,是以我急。” 公输拓点头:“我理解你,但你别上火,依我看,宇文佑授意宜贵妃假怀孕多半是为了对付我。” 兰猗下了炕走到他面前,仰头问:“何以见得?” 公输拓揽过兰猗,夫妻两个就在房里一同起步一同落脚,散步起来,一行走公输拓一行道:“你想想看,我才是宇文佑的心腹大患,他已经知道我准备同他明明白白的开战了,这个时候他是不会动那些朝臣的,即便是得知哪个有异心,也是极力拉拢才对,因为他的身边,能打能杀的鲁国公已老迈,剩下的那些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兰猗一边听一边点头:“是了是了。” 公输拓继续道:“宇文佑授意宜贵妃假怀孕,大概,是同洪行良还有贞熙皇贵妃演了出苦肉计。” 苦肉计?兰猗迷茫。 公输拓的眼中透着狡黠的笑意,分明是终于看穿宇文佑心思的一种得意,解释给兰猗道:“宇文佑想铲除洪行良是假的,废掉贞熙皇贵妃也是假的。” 兰猗急切道:“什么才是真的?” 公输拓站定,与之对视:“真的是,宇文佑要收买宜贵妃。” 收买姐姐?兰猗蒙昧。 公输拓长长的一叹:“收买宜贵妃,然后借刀杀人。” 兰猗突然打了个寒噤,因为她知道公输拓说的如果是真,姐姐完全可以做得出来。 公输拓抬手抚上她的面颊,万般怜惜道:“此后你要小心宜贵妃。” 说到这个份上,兰猗已经是了然了一切,宇文佑想害公输拓,念奴儿投毒成功,却给自己骗到解药救了公输拓,宇文佑才又想动用姐姐,便许以皇贵妃之位来诱惑名利心重的姐姐,兰猗面有惶惑:“侯爷看,姐姐现在是明白宇文佑的用意呢?还是暂时还不知道?” 她担心的是,兰宜是否已经开始准备对付公输拓,亦或是她。 公输拓沉吟下,摇头:“应该不会,宇文佑做事非常小心,他是会循序渐进的,慢慢让宜贵妃钻入他的圈套,且,不能自拔。” 369章 宇文佑见了绣鸾也说不定会喜欢上 如是,宇文佑晓谕六宫,贞熙皇贵妃身边的掌事宫女绮罗因与宫外之人私相传递,触犯宫规,杖毙。 身为其主子的贞熙皇贵妃连坐,给宇文佑废除皇贵妃之位,降为贵妃,淡保留了封号贞熙,责令她搬离永安宫,住到了偏僻的栖兰宫。 与此同时,兰宜晋为皇贵妃,封号为嘉宜皇贵妃,并住进永安宫,也就是说,兰宜同贞熙皇贵妃换了住处,也换了身份。 过了不久,贞熙贵妃又因背后牢骚,罪犯忤逆,降为妃,褫夺了封号贞熙,只以其名字成为贞妃。 再过了不久,贞妃悬梁自尽未遂,触怒宇文佑,降为贞贵人,打入冷宫。 三次连降四级,这在后宫地震般,各嫔妃奔走相告,有幸灾乐祸者,有扼腕叹息者,有事不关己漠视者。 这事发生后,宫里都在议论纷纷,举凡兰宜得意,就是别人倒霉的时候,她的风光总是伴随着别人的血泪,一瞬间大家对她唯恐避之不及,生怕如时疫一样的沾染上。 高处不胜寒,给大家孤立的兰宜不以为然,想自己有了权力,对这些嫔妃完全可以呼之则来挥之则去,她们逃避是逃避不了的,并且觉着现在整个后宫,除了一个老不中用的太后,只有一个耿直的楚皇后在自己头上了,早晚有一天,扳倒楚皇后母仪天下,作为一个女人,她的荣耀登峰造极,即便是死,也值得了。 前次兰宜封贵妃,不巧遇到懿贵妃之死,宇文佑顾念太后的心情,没有给兰宜行册封大礼,所以对兰宜说,总觉对她有所亏欠,这次无论怎样都要行册封礼的,于是宇文佑颁布诏书,定于正元五年六月初九大吉大利之日,行兰宜晋为皇贵妃的册封礼。 此诏书颁出,天下皆知,也就传到了卫沉鱼家里。 卫沉鱼这段日子同宇文佑如胶似漆,一个风尘女子从未觊觎后宫主位,所以她听了只是淡淡一笑,笑什么呢?还不是笑兰猗,品貌皆在兰宜之上,而今兰宜的这等风光兰猗却是没有的。 笑罢,懒懒的吩咐贴身婢女绣鸾:“宫里来信了,今晚皇上会来,你让各处准备下。” 说完,半晌不见绣鸾有回应,偏头去看,见绣鸾泪水涟涟,她讶异:“你怎么了?” 绣鸾忙用袖子揩了下眼泪,摇头:“没怎么。” 卫沉鱼有些不高兴了:“没怎么?为何哭?” 绣鸾沉默了。 卫沉鱼勃然而怒:“我是你的家主,你这分明是违抗我,如是这样的奴婢我也用不了,你走吧。” 绣鸾突然就跪倒在她脚下,双手扶着她正躺着的美人榻哭出声来:“姑娘息怒,奴婢不是存心违抗您,而是这事,这事……” 卫沉鱼脸色一冷:“你再不说,我不会给你机会开口。” 绣鸾忙道:“那个给杖毙的宫女绮罗,她是我的姐姐。” 卫沉鱼眉头一皱,坐了起来,抓过身侧的团扇自己摇着,她离开侯府,重打锣鼓另开张,继续倚门卖笑的生活,也就买了很多仆人,绣鸾却是她最近才买的,那是上个月,她出门回来,就见一个小姑娘昏倒在自家门口,本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她让人抬到家里,又请来郎中看了看,说是没什么大毛病,就是饿的,于是她让人煮了稀粥给小姑娘喂下,不多时小姑娘醒来,对她千恩万谢,她就问:“你叫什么名字?为何昏倒呢?” 小姑娘说自己叫绣鸾,河北人,家里突遭变故,父母皆不在了,她又没什么亲戚可投靠,就出来寻找唯一的姐姐。 卫沉鱼就问:“你姐姐人在哪里?” 绣鸾道:“皇宫。” 卫沉鱼愣住,随后道:“你姐姐是哪位嫔妃?” 绣鸾摇头:“姐姐是贞熙皇贵妃身边的宫女。” 卫沉鱼叹口气:“若是嫔妃,找她还容易些,只是个宫女,在宫里像你姐姐那样的宫女无以计数,即便是掌事,也没有权力可以擅自离宫,你是见不到她的。” 绣鸾哭了:“见不到姐姐,我没法活下去了。” 卫沉鱼迟疑下,道:“不如这样,你先留在我身边,等有合适的机会,再想办法通知你姐姐。” 能有个安身之所,绣鸾叩头感谢卫沉鱼的相助,直到后来她才得知,卫沉鱼虽然住着大宅子,做着几十个仆从的主子,其实她只是个风尘女子,绣鸾虽然有点反感,但卫沉鱼是个好人,她就安心留了下来,因为手脚麻利为人机灵,容貌又好,卫沉鱼就收她坐了贴身婢女。 可是,只知道绣鸾有个姐姐在贞熙皇贵妃身边做事,也曾想过贞熙皇贵妃出来了大事会波及到其姐姐,却从未想过那个给污了名声又给杖毙的宫女会是绣鸾的姐姐,卫沉鱼唉声一叹,安慰绣鸾道:“既然你姐姐没了,从此你也没什么牵挂了,就留在我身边,等过几年你再大些,我就给你找个好人家嫁出去,过一种正常人的日子。” 她本以为自己这样的安排,会让绣鸾感恩戴德,谁料绣鸾却泣道:“若姑娘真待我好,就帮帮我。” 卫沉鱼轻笑:“我这就是在帮你啊,试问哪个主子会如我一般好心呢,你别蹬鼻子上脸。” 绣鸾不停的点头:“我知道姑娘是个好人,可是我不想嫁人,我想给姐姐报仇。” 她的话甫一出口,吓坏了卫沉鱼,侧耳听听,外头似乎没什么人,也还是压低声音呵责:“你疯了,杖毙你姐姐的是皇上,难不成你想……” 杀皇上三个字硬生生的卡在喉咙处,然后细细的打量着绣鸾,算不上倾国倾城,只是那如满月般干净的一张脸,让陌生人无端都会喜欢上她,假如宇文佑见了她…… 是了,宇文佑还没见过绣鸾,因为宇文佑有些日子没来了,他是皇上,自己是风尘女子,他不来自己不敢过问,他来了自己就好好的伺候,这是规矩,正因为卫沉鱼懂规矩,才让宇文佑偶尔的过来散散心,这是别人以为的,卫沉鱼知道,宇文佑接近她,更多的是为了打探公输拓的事情。 此时卫沉鱼想,假如宇文佑见了绣鸾也说不定会喜欢上,然后绣鸾得偿所愿的进宫报仇,自己可以坐收渔利,何乐而不为呢。 370章 皇上最钟爱的一个女子 调教绣鸾,卫沉鱼可真是下了一番工夫。 她考量的是,宇文佑见惯了宫中规规矩矩的嫔妃,虽然那些嫔妃个个花容月貌,但因为一入宫便有教引姑姑指导她们宫规礼仪,繁复的规矩和数不清的条条框框,也就使得她们不得不收敛各自的本性,呈现给宇文佑的,无一不是温婉、贤淑、端庄、得体,后宫佳丽三千,大概除了年纪不同样貌不同之外,行止都如同孪生,如此,宇文佑难免乏味,大概因此才更喜欢那个狐兰猗。 当然,这是听说,听说宇文佑很是宠爱小姨狐兰猗,还赐她通行宫中的金牌,这可是一般人没有的荣耀,卫沉鱼想,还不是因为那个狐兰猗时而疯疯癫癫时而顽皮可爱,让宇文佑有耳目一新的感觉。 为此,卫沉鱼告诉绣鸾,想取得皇上的青睐说容易就容易说难也难,完全看你的悟性,有些东西教是教不来的。 绣鸾看看漏壶,计算着时间,宇文佑马上就要来了,这么短的时间想博得宇文佑的好感谈何容易,她着急道:“姑娘这里,有没有简单易行的?” 卫沉鱼直言:“有,除非你能做成狐兰猗。” 世人只知安远侯夫人,绣鸾对这个名字非常陌生,问:“狐兰猗是谁?” 卫沉鱼道:“皇上最钟爱的一个女子。” 当今天子最钟爱的女子似乎叫苏银狐,绣鸾想,或许是自己记错名字了,苏银狐和狐兰猗,太相像了,她又问:“狐兰猗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卫沉鱼毫不留情道:“比之她,你的容貌是没有胜算的,你可以在其他地方取胜,比如你还是个待字闺中的女儿身,若想学到她的全部你是学不到了,但可以学个精髓,亦或者是神似就可以,虽然皇上绝对不会像宠爱狐兰猗那样宠爱你,你也不需要这个,你只需接近皇上,然后完成你的心愿即可。” 绣鸾完全赞同她的说法,琢磨如何学到狐兰猗的精髓,还得问:“她的精髓是什么?” 卫沉鱼只说出四个字:“古灵精怪。” 绣鸾凝眉琢磨着这四个字的意思,突然有点犯愁:“我怕是做不到。” 卫沉鱼安慰她:“别急,今个不成还有下次,做任何事都不能一蹴而就,你如果着急,非但不能给你姐姐报仇,也说不定先死在皇上手里,我的话你好好掂量。” 自己想杀的男人是皇上,绣鸾当然害怕,也会小心,正此时守门的仆役腾腾跑来了,朝卫沉鱼禀报:“姑娘还不赶紧出来接驾。” 卫沉鱼一听,往常宇文佑来这里,虽然也是悄悄的,毕竟他是皇上自己是妓女,可是往常宇文佑都是让人早早的传话给她,然后她就迎候在大门口,今个听守门的意思,宇文佑已经进了院子。 卫沉鱼看了看绣鸾,只道:“你好之为之。” 说完出了房门,方才躺了半晌,衣裳是皱的头发是乱的,她明明知道这样难看,也有点不尊圣驾的嫌疑,可是她就故意如此,这样才能让宇文佑把她和宫里的女人区别开来。 耳听轻悄的脚步声从藤架的另一头传来,卫沉鱼便跪在了当地。 宇文佑拐过藤架即看见了她,哈哈一笑,让卫沉鱼恍惚听到了公输拓的声音,宇文佑是阴鸷的,带着些许女子的阴柔,不常这样朗声大笑,所以卫沉鱼有点意外,待宇文佑到了她面前,先依礼叩拜,然后噘嘴问:“皇上笑奴家什么呢?” 宇文佑单手拉起她,月余不见,只觉卫沉鱼更添风韵,都是天气暖和了,穿得越来越薄,她人就越来越婀娜,宇文佑道:“朕没有笑你,朕是笑张贵玉,你知方才张贵玉说什么?” 每次都是张贵玉陪着宇文佑来此的,卫沉鱼也就熟悉张贵玉,知道他在宇文佑身边是何等的得宠,这个人开罪不得,卫沉鱼就道:“闲逸侯的话奴家可猜不到,谁不知闲逸侯腹有珠玑呢。” 闲逸侯,是张贵玉的封号,但是在宫中,甚少有人这样称呼他,都尊他的旧称,或是张总管,或是张公公,今个第一次听见有人称呼自己为闲逸侯,张贵玉甭提多舒坦,仿佛割掉的命根子重新长了回来,他又变成了男人,还是威风八面的男人,所以非常高兴,咯咯一笑道:“姑娘谬赞,杂家哪有什么珠玑啊,不过是说到了皇上的心坎上,所以皇上才笑。” 卫沉鱼很是好奇,一壁同宇文佑往房里走,一壁道:“究竟是什么事?” 张贵玉还有点难为情:“我说皇上今个红光满面,是喜兆,该有意想不到的喜事降临,大抵,天上会掉下一个美人来吧。” 身为奴才他是不敢这样用皇上说笑的,都因为宇文佑来时说,宫中的女人他有点腻烦了,而那个狐兰猗又是美人如花隔云端,摸不着得不到,索性去会会某个寡妇,或许也还有点味道。 于是张贵玉就顺着他的话,说他红光满面,会有喜事降临,天上说不定就掉下个美人来给他,也只是顺情说好话罢了。 可是,说着无心听者有意,卫沉鱼想,也许这是上天赐给绣鸾的机会,不,是上天赐给自己的机会,若绣鸾能够杀了宇文佑,自己不单单能给父亲报仇,还在公输拓面前居功一件。 卫沉鱼不知此时绣鸾是否做好了准备,但对她的期望很小,想她只是自己的婢女,一个风尘女子想进宫都不可能,更何况绣鸾还是她这个风尘女子的婢女呢,希望绣鸾能模仿出狐兰猗的一二,让宇文佑对她侧目,然后可以接近宇文佑,剩下的,就看绣鸾的造化了。 这样一想,卫沉鱼道:“皇上是天子,老天厚待,天天都有喜事。” 对于这样隔靴搔痒般的话,宇文佑很是不屑,二人进了门,张贵玉识趣的往旁边的耳房歇着了。 宇文佑来卫沉鱼这里,图的只是肉体上的发泄,所以待房门一关上,他就迫不及待的扑向卫沉鱼,突然,有歌声响起——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371章 朕帮你认了个女儿 这一首,是宋时著名词人柳永的代表作,宇文佑烂熟,可他是第一次听见有人以歌的形式来表达。 他慢慢松开卫沉鱼,用心倾听起来,那歌声婉转清亮,仿佛炎夏里的涓涓细流,入耳甚是舒服。 “谁在唱?” 歌声罢,宇文佑问。 “皇上恕罪,绣鸾是新来的,不晓得皇上会来,无意冲撞圣驾。” 卫沉鱼慌忙跪倒,替绣鸾求情。 “朕没怪她,只是觉着她唱的很好,但不知如此美妙歌声者,是否品貌如歌呢?” 言下之意,想见见绣鸾。 “我这就把她叫来。” 卫沉鱼心里暗喜,没想到绣鸾会使出这样的一招,因为从来不知她还会唱曲,当下出了房,喊过一个小丫头道:“绣鸾呢?把她叫来。” 小丫头垂头应了,跑去后面的洗衣房找绣鸾去了。 未几绣鸾来了,挽着袖子,露出一截给水浸泡得透明般的小手臂,衬着藕荷色的衣裙,就愈发显得白皙,简单的绾着个发髻,也没有多余的首饰,只用一根簪子固住,剩下的头发编结成一条大辫子,搭在前胸,脸上不施脂粉,干干净净的像十六的满月,整个人看上去俏丽中不失淳朴,进来后发现了宇文佑,佯装愣住。 卫沉鱼假意嗔怒:“贱婢,好好洗你的衣服就是,唱什么曲子,不知道皇上在此么。” 绣鸾惊得瞪大了杏眼:“皇、皇上!” 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奴婢不知圣驾在此,开口唱歌,搅扰圣听,请皇上恕罪。” 她装得何其像,俨然一个受惊的小鹿,于是宇文佑就看到了一个大大区别于空中嫔妃的女子,仿佛正撒欢跑在乡野间,而自己的出现,让她惊鸿一瞥,万般动人。 “你起来。”宇文佑抬抬下巴,又以招手,“靠朕近些。” 绣鸾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是一旦见了宇文佑,她还是犯了叶公好龙的毛病,此时的局促就不是装的了,而是真心胆怯,天子龙颜,大概骨子里就有那种不怒而威的气度,她战战兢兢小步挪着。 卫沉鱼厉声道:“贱婢,皇上要你靠过去。” 绣鸾正不知所措,宇文佑欠欠身子,长臂伸出把她拽了过去,彼此是那种衣裳触碰衣裳的距离,他问:“朕看你生得不俗,应该不是穷苦人家的女儿,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使得你沦落到卖身为婢?” 绣鸾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面前这个男人不是自己的愁人,而是自己的恩人,眼泪忍不住扑簌簌落下,低声道:“奴婢是河北人氏,父亲原是个知县,后给人陷害至死,母亲一病不起最后也追随父亲而去,奴婢就成了孤女,本是来京城投亲的,可是来到之后发现那个亲戚早已搬走了,而身上又无归乡的盘缠,病倒街头,是卫姑娘好心救了我,为报答卫姑娘,奴婢甘愿自卖自身服侍卫姑娘。” 这都是事实,唯独隐去了姐姐绮罗。 宇文佑听了,微微颔首:“等下你告诉朕你父亲的名字,既是给人陷害,便是冤案,朕会让人测查,一旦属实,定会替你父亲昭雪。” 无心插柳柳成荫,绣鸾怔住,她是想杀宇文佑给姐姐报仇的,可是听宇文佑说能够替父亲昭雪平复冤案,她突然迷茫了。 卫沉鱼瞬间洞悉了她的心思,见她失态,忙喝令道:“还不谢皇上恩典。” 绣鸾就跪了下去,半路给宇文佑捞了起来:“现在不用谢,等你父亲的事弄明白了,再谢不迟,现在朕想听你唱曲。” 绣鸾忙垂头:“奴婢遵命。” 宇文佑摇摇头:“你是命官的女儿,虽然你父亲是罪臣,但朕信你说的,所以你不是罪臣之女,没理由做奴婢。” 绣鸾不解其意,只忽闪着大眼看着宇文佑。 这样一个娇憨的表情,让宇文佑心潮澎湃,想了想道:“这样,张贵玉身挂闲逸侯,苦于膝下没有儿女,不如你做了他的女儿,从此脱离贱籍。” 绣鸾不知张贵玉是谁,喃喃着:“闲逸侯?” 这个时候的卫沉鱼心里颇不是滋味,还以为宇文佑是多么喜欢自己呢,这么久他也没给自己什么名分,而绣鸾他是第一次见,竟然许以张贵玉这么个声名显赫的干爹,可是自己骑虎难下,只好对绣鸾道:“傻子,闲逸侯是皇上身边的红人,这次你必须要谢恩的。” 绣鸾就跪了下去,咚咚磕头,谢主隆恩。 宇文佑一笑,朝外头喊:“张贵玉进来!” 外头候着的小内侍就噔噔的跑去耳房,不多时张贵玉来到上房,方才差点迷糊过去,见了宇文佑施礼,问:“皇上叫老奴有何吩咐?” 宇文佑用手指了下绣鸾:“你现在虽然威风八面,但膝下无子女,总还是美中不足,所以朕帮你认了个女儿。” 张贵玉顺着他的手看去绣鸾,观其穿戴,该是婢女,然就是个要饭的叫花子,他也非常乐意接受这个女儿,一者,这是皇上赏赐的,二者,闲逸侯府已经完工,他在宫中伺候宇文佑,所以那个侯府也就有名无实的空着,假如能有个女儿住进去,自己就有个名副其实的家了,所以他非常高兴,跪倒谢恩,与此同时,绣鸾也给他叩头,出口即喊了声:“父亲大人。” 凭空捡了个这么俊俏的女儿,张贵玉高兴得泪湿眼眶,伸手来搀绣鸾,算是父女相认。 看了半天热闹的卫沉鱼突然有种隐隐的不安,暗想即使宇文佑对绣鸾一见钟情,也不至于出手送这么大的礼,又是替其父平反昭雪,又是给她认了御前的红人做爹,以绣鸾的容貌,算不上请顾倾城,见惯美人的宇文佑,真的是为其倾倒吗? 宇文佑那里却笑眯眯的,看着张贵玉和绣鸾道:“今个是你们父女的大日子,该回去庆祝,朕若不走,你这个奴才也不敢走,所以朕成人之美,摆驾吧。” 张贵玉连声谢恩,然后朝外面喊:“皇上回宫,你们都好好伺候着!” 卫沉鱼只能跪下道:“奴家恭送皇上。” 宇文佑朝她一笑:“朕改天再来。” 卫沉鱼假意欢喜:“奴家等着皇上。” 待出了房门,宇文佑却对张贵玉道:“朕去你家里坐坐。” 372章 让你女儿服侍朕往卧房歇一觉 新近落成的闲逸侯府,有很多没有完善的地方,比如后面的院子,比如某些道路,但已经住了人,也只是一个看门的和另外两个清扫院子的,其他的相关之人,张贵玉还没时间采办。 宇文佑的舆驾到了侯府大门口,张贵玉闲从马上下来,搀扶下宇文佑进了府门,忽然发现后头车上下来的绣鸾还愣在当地,他咯咯一笑:“傻孩子,此后这是你的家了,还不进来。” 不知为何,绣鸾此时也有点惶惑了,大概是幸福来的太突然,父亲可以昭雪,自己也不再是婢女,从此后就在这个大宅子里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比之做知县千金更荣华富贵,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所以心里七上八下,委实不安,听张贵玉叫她,只好跟了上去。 一行往里面走,张贵玉为宇文佑介绍着府里的情况:“各处都差不多了,只有些尾巴,老奴总是想,自己到底何德何能,让皇上如此垂爱,今天又给老奴收了个女儿,现在老奴可以同那个顾保三比啦,皇上您不知道,顾保三自从收了大驸马做儿子,见了老奴就显摆,等老奴这个女儿招赘过来个女婿,就算是一个和美的家了。” 他忽然想起什么,回头问低着脑袋跟随的绣鸾:“孩子,你多大了?” 绣鸾听是问她,忙抬头:“回爹的话,我十六了。” 一声爹把张贵玉叫的心花怒放,高兴道:“十六,过了及笄之年了,老奴豁出去这张脸不要,请皇上恩典,给小女赐婚。”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切,绣鸾都不知该如何招架了,只能默然听着。 宇文佑这才没给张贵玉面子,淡淡道:“这事不急。” 皇上说不急,张贵玉只好随声附和:“是,还小呢。” 说着话就来到了中堂,张贵玉小心翼翼的伺候宇文佑坐了,又让小内侍充作自己家里的使唤之人,去煮了茶端来。 宇文佑牢牢的看着绣鸾,看了半晌后,招手:“朕身边来。” 绣鸾忐忑的走了过去。 宇文佑拉过她的手,然后端起茶杯,慢慢倾斜,滚烫的茶水如一条线落在绣鸾手背上,她痛得啊的一声惨叫,本能的抽手,却没有宇文佑的力气大,只能继续惨叫着看着宇文佑把一杯茶全部倒在她手背上。 旁边的张贵玉都看呆了,不知宇文佑这是唱的哪出,几次开口想劝,都给宇文佑狞笑的表情吓了回来,只等宇文佑把空茶杯放回去,张贵玉才战战兢兢道:“皇上,这是?” 宇文佑淡淡一笑,往椅子上舒舒服服的靠过去,漫不经心道:“你让她说,到底是谁派她接近朕的?” 卫沉鱼家里的一幕,张贵玉看了半场,所以不清楚来龙去脉,忙对绣鸾道:“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绣鸾失声哭着:“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没人派我接近皇上。” 宇文佑以甩手腕,给了她一个响亮的耳光,打翻在地,怒道:“你打量朕不懂吗,你故意唱曲子勾引朕,必有什么目的,说,是谁派你来的?” 绣鸾此时才知道,自己想杀宇文佑是多么艰难,这个皇上如此心机,绝不是自己能对付得了的,而今为了保命,她只能一口咬定:“我唱曲子只是洗衣裳时太闷,没有想勾引皇上,我也不知皇上去了卫姑娘家里。” 张贵玉本来挺高兴的,以为宇文佑是真心为他呢,他是太监,失去生育儿女的能力,总是感觉自己的银子再多,再怎么给宇文佑恩宠,孤家寡人一个,并且等老迈不能动的时候,也就不能服侍宇文佑了,所有的恩宠便会消失殆尽,那时他的场景才可悲呢,今天突然有了女儿,打算以自己的权力和财力,招赘个心地善良的青年才俊回来是不费吹灰之力的,然后等自己老了,有了女儿女婿的陪伴,才不会孤老终生,百年之后还有人给送终,这可是打着灯笼没处找的好事,不成想宇文佑把绣鸾弄到自己家里,竟是为了酷刑审问。 张贵玉心里哀叹,皇上的疑心病越来越重,指不定哪天他会怀疑到自己头上,这样一想,突然一股寒气从脚底冒到头顶,他试着劝道:“这孩子傻里傻气的,哪里能当细作。” 宇文佑冷冷一笑:“卫沉鱼又如何,风华绝代,还不是个心如蛇蝎的女人,她杀过的官吏数不胜数,当朕不知道么,朕之所以让她靠近,为了谁你晓得,早晚朕会亲手杀了这个女人,给那些枉死的官员报仇。” 张贵玉了解一二,道:“卫沉鱼是何等人物,眼睛都会说话的样子,皇上再瞧瞧我这女儿,你问一句答半句,一看就是没见过世面的,所以不懂场面上的事。” 这个,宇文佑没有反对,可是,他叹口气:“朕不得不防备,人心不可测啊。” 张贵玉听他语气有所缓和,忙赔笑道:“皇上,老奴这样的年纪,看人总还是八九不离十的,我这女儿,与卫沉渔断不会有关联,只是她家里的一个婢女罢了,您也知道卫家的婢女很多,不止我女儿一个。” 他一口一个我女儿,宇文佑也明白她不舍绣鸾,横竖自己也没什么把握,就道:“当然这事不急,朕会派人去河北查一查,看看她说的是否属实。” 绣鸾倒吸口冷气,暗想幸好自己说的一切都是真事,不然给查出说谎,死都不会好死,她这个时候就有些平静了,跪在地上道:“等皇上去查了便只,小女子说话并无一个字的虚假。” 宇文佑哼哼一声冷笑:“量你不敢。” 他说完,看了眼张贵玉:“朕有些乏了,让你女儿服侍朕往卧房歇一觉。” 这话的意思张贵玉再明白不过,皇上这是要占了女儿的身子,他想,一旦皇上玷污了女儿的身子,自己以后可怎么招赘女婿呢,所以,他苦笑下:“皇上看看她的那只手,怕是废了,这天又热,得赶紧敷药,一旦溃烂,皇上您说她这么年轻,可惜了不是。” 宇文佑就看了看绣鸾那只给他烫伤的手,通红一片,看了恶心,突然也就没了兴致,手一抬:“行了,摆驾回宫吧。” 张贵玉偷着长长的舒口气,喊人伺候皇上回宫,走出门槛时对送过来的绣鸾道:“好生在家呆着,我会让人给你送银两来,也会给你送来药。” 绣鸾眼圈一红:“谢谢爹。” 张贵玉摆摆手:“这是咱们爷俩的缘分。” 373章 二十年前,有个叫芳艾的宫女给先皇宠幸。 回了宫,张贵玉叫了心腹太监魏五过来,塞给他两大锭银子,交代道:“你去大驸马府找顾保三,这样说……” 他想先于宇文佑查明绣鸾的来历,怕的是一旦绣鸾真的是以不可告人的目的接近宇文佑的,会祸及自身,而他成日的围着宇文佑转,无法分身做这些个事,遂想起老朋友顾保三来。 魏五是他徒弟,负责御前茶水上的事,他一手提拔起来的,所以对他忠心耿耿,瞧着手中的两大锭银子流着口水道:“师父,这么点,怕那顾老爷子不肯替你跑腿啊。” 张贵玉冷哼一声:“这是给你的,顾保三那里你不用管。” 魏五听闻这是给他的好处,喜的咯咯直笑,慌忙把银子揣入怀中,最近手气差,接连的输,正愁没钱翻本呢,白花花的银子就来了,他一拍胸脯道:“师父放心,若是顾老爷子不肯替您办这趟差事,我就去河北走一趟。” 张贵玉啐了口:“少跟我这里打花胡哨,打量我笨呢,你也是御前的人,你走了一旦皇上知道,我是百口莫辩,行了快滚,到了大驸马府,若是有外人在场,你就闭紧嘴巴,只说是我惦念顾保三,使你去探望他。” 魏五嘿嘿一笑:“师父放心,这点道道我还是有的。” 张贵玉挥挥手:“速去速回。” 魏五就从他这里告辞回到自己的住处,拿了外头采办的令牌往神武门而来。 按理,他们这些太监还有宫女,都是不能轻易出宫的,可是宫中还有另外一个规矩,三等以上嫔妃的掌事宫女和掌事太监,一个月准许外出一次替主子采办生活所需,也就是胭脂水粉一类,魏五的主子可以说是宇文佑,他并无这个特殊的优待,但他还是张贵玉的徒弟,因为经常住宫里有点闷,他就撺掇张贵玉给他弄了个出宫的令牌,名义是替张贵玉采办生活用品,可是自得了令牌他还出来过呢,今个刚好用上。 手不停摸着怀中那两大锭银子,有了钱底气就足了,在神武门交了令牌的一半,离开皇宫往街上赁了辆马车,然后直奔顾纬天的大驸马府。 顾保三闲人一个,每天闲的发慌,就同府里的小厮们弈棋解闷,后来棋下腻了,偶尔往街上找个茶楼听听书听听曲,捎带喝个微醺回来,总之过的优哉游哉,回想自己做纸扎铺掌柜时的苦日子,现在可以说是一步登天了,庆幸自己当初慧眼识人,认了顾纬天这个儿子,而今自己的一切都是儿子给的,所以他疼爱顾纬天像亲儿子一样。 今天他没有外出,也没有下棋,而是等在出府必经之路后宅的小花圃旁,他要趁顾纬天不在家,同高阳长公主谈谈。 等了半天,腰都站酸了,才看见高阳长公主带着几个侍女往这里而来,他一转身迎上,至高阳长公主面前笑眯眯道:“长公主这是要进宫么?” 虽然他是长辈,但高阳长公主是金枝玉叶,所以他需这样称呼。 高阳长公主不十分喜欢他,都因为知道他是个净过身的阉人,不男不女的,打心里瞧不起他,所以冷冰冰道:“嗯。” 说完绕过去想走,顾保三道:“长公主留步。” 高阳长公主回眸:“你有事?” 顾保三微微一笑:“请长公主移步花厅,我是有些重要的话对长公主说。” 高阳长公主轻慢的看了他一眼:“不巧,本宫今个真的着急。” 顾保三是个老江湖,晓得她的心意,这是懒得搭理自己,本来平时翁媳两个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很少碰面,这个媳妇以长公主之尊,对他从未像民间百姓人家的媳妇奉茶倒水煎汤熬药嘘寒问暖过,他也不屑于那些,而今吃穿不愁,还风光无限,走出去谁不尊他一声老爷子,因为他是大驸马的爹,所以他满足现状,可是这个长公主有点笨,他想调教下,于是道:“是关于二十年前那些事的。” 二十年前的事? 高阳长公主猜测,大概是关于自己身世的,她的身世已经如淤泥中是石头,给河水冲刷下,慢慢的已经显露出原型来,她已经知道自己不是太后的亲生女儿,也知道自己是北苑那个莫等宫女芳艾所生,更知道亲生母亲多年前的落魄和多年后突然暴毙,必然与太后有关,这些她都是偶尔从那些老公人的闲谈中听来的,当然她不知道的是,这些老宫人的闲谈其实是芳蔼刻意安排的,目的就是为了要她了然自己的身世。 是以,她突然对顾保三的话起了兴趣,因为顾保三是打宫里出来的,按顾保三的年纪,该了解多年前自己身世之谜。 她就佯装道:“今个就是进宫探望母后,不急于现在。” 说完掉头往花厅而行。 顾保三看着她的背影冷笑,随后跟了上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花厅,当然高阳长公主的那些侍女都给她留在外头候命,花厅内只有翁媳二人,高阳长公主大概是不习惯同顾保三单独说话,所以几分拘谨几分傲然的站着。 顾保守指着条案旁的椅子道:“这话很长,长公主还是坐着听吧。” 高阳长公主就面无表情的坐了过去。 顾保三不敢与之对坐,就在旁边的椅子上也坐了。 高阳长公主急不可耐道:“二十年前到底是什么事?你说吧,我这里还急着进宫呢。” 顾保三呵呵一笑,道:“那我就长话短说罢,二十年前,有个叫芳艾的宫女,年轻貌美,给先皇宠幸,后生下一个皇女……” 不知为何,举凡自己的身世要真相大白,高阳长公主就会莫名其妙的害怕,说到底她是不想承认自己竟然是个末等宫女所生,抢过顾保三的话道:“芳蔼?她没有孩子啊!” 顾保三真以为她听错,毕竟芳蔼与芳艾两个人的名字太接近,顾保三于是道:“长公主听错了,是芳艾不是芳蔼,同是芳字辈,那个生下皇女的叫芳艾,艾草的艾。” 高阳长公主掩饰着自己内心的波澜起伏,故意把声音放平淡道:“那是我听错了,不过,那个芳艾,她的人现今在哪里?” 374章 让芳艾的死真相大白 顾保三眯着双眼,一副追忆往事的神态,忽而轻叹:“芳艾,她死了。” 高阳长公主的心就一沉,这感觉非常奇怪。 顾保三继续讲着:“她死在北苑,据说她死的时候很惨,因为常年做粗使,手脚变形,穿的也破烂,还是给人一刀毙命。” 高阳长公主只觉心口揪痛,使劲扯了下手中的绢丝帕子。 顾保三留意着她的表情变化,觉着是时候了,突然脸色一凛道:“芳艾是给太后杀的!” 高阳长公主像给明火烧了手,一抖,绢丝帕子飘然落地,她霍然而起,以愤怒来掩盖自己的失态:“你敢以下犯上,太后会砍了你的脑袋!” 顾保三哈哈一笑:“今个我说的话,天知地知我知长公主知,又无旁人知道,怕什么。” 高阳长公主余怒未消:“我现在就进宫告诉母后。” 拔腿想走,顾保三道:“长公主认仇人做母,天理不容,你不怕下雨打雷么?” 高阳长公主脚步一滞,回头瞪着他:“谁是本宫的仇人?以你的意思,本宫的仇人是太后对么?你信不信我这样告诉太后?” 顾保三轻蔑一笑:“我不信,因为,你就是下一个芳艾。” 彼此皆静默,静得能听见高阳长公主颤抖的呼吸,她脸色煞白,良久,结结巴巴道:“你,你什么意思?” 顾保三正色道:“很简单,太后明知芳艾是你的亲生母亲,而纸包不住火,这件事当年很多人知道,虽然她认为自己做的很周密,但没有不透风的墙,而太后也怕你会得知这个秘密,她既然杀了芳艾,血浓于水,必然怕你报仇,所以会先下手杀了你。” 高阳长公主感觉腿脚绵软,这是有人第一次认真的深入的跟她谈她的身世,她往椅子上重新坐下,目光茫然的望着对面的窗户,道:“本宫的身世,一直以来都是传言,没谁有真凭实据,本宫不十分信,太后怎么会杀本宫呢。” 她这样的执拗,顾保三感叹道:“纬天他跟你谈,你就同他吵,我厚着脸皮跟你谈,你又说不信,我们父子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让你规避灾难,好好的活下去,因为你是纬天的结发之妻,是我的儿媳,咱们是一家人。” 顾保三说的语重心长,高阳长公主不免动容,虽然自己同顾纬天吵了无数次,甚至嚷嚷着要和离,可是顾纬天依然惦记着自己的生死,这或许,就是因为彼此是结发夫妻罢。 她轻叹,苦笑道:“而今本宫又能如何呢,找太后报仇?” 她说着,看向顾保三,一方面是自问,一方面是询问。 顾保三轻轻摇头:“不,完全没有必要,无论你是太后所生还是芳艾所生,你都是先皇的女儿,是名副其实的长公主,是堂堂的金枝玉叶,你该享受先皇和宇文家祖上留给你的一切,而不是打打杀杀,那样于谁都没有好结果。” 高阳长公主蹙眉道:“是你方才说的,太后会先下手杀了我,难不成我就坐以待毙?” 顾保三今个同她谈这件事,不是兰猗的目的,要她们母女反目然后自己坐收渔利,顾保三的目的很单纯,就是希望高阳长公主明辨是非,保护好她自身,从而才能保住顾纬天大驸马这个身份,而自己才能保住大府马父亲这个身份,继续荣华富贵,一直到瓜熟蒂落终老。 是以,他道:“长公主当然不能坐以待毙,但长公主也不用同太后厮杀,只需做一件事,一切都圆满了。” 高阳长公主虽然不喜欢这个公爹,但还是认可他的心智和能力,遂问:“哪件事?” 顾保三神秘一笑:“让芳艾的死真相大白。” 高阳长公主显然没听明白,皱眉:“芳艾的死真相大白,岂不是把本宫的身世公之于众了,本宫的身世一旦不再是秘密,太后也就不是本宫的母亲,你将本宫置于何种境地呢?” 顾保三笑眯眯的,一副不急不躁的架势,和颜悦色道:“长公主的身世公之于众又怎样,你还是先皇的女儿,还是长公主,这些都不会改变的,或许因为这样,皇上会对你另眼相看呢。” 高阳长公主懵然不懂的样子:“皇上?” 顾保三想着,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了,索性就全部说清吧,否则这个笨女人不知如何自处,会殃及到他们父子,这样斟酌一番,他道:“众所周知,皇上与太后面和心不和,因为皇上怀疑当年自己生母的死,也是太后所为,所以那次他陪着太后往保国寺进香,暗中派人刺杀太后,不成想太后老奸巨猾,事先让安远侯夫人与她换乘轿子才逃过一劫。” 其实那事是兰猗叫白马西风做的,但大家一致怀疑是皇上所为。 顾保三继续道:“皇上早晚会杀了太后给生母报仇,假如这个时候长公主的身世清楚了,皇上必然会改变对长公主的态度,之前他一直以为你是太后所生,难免会迁怒与你,假如你的身世明了,皇上至少会放过你,并且会因为芳艾是你的生母,而测查芳艾的死因,皇上想查,就一定能查出真相,知道是太后所为,即使皇上不能以儿子来弑母,也会将太后软禁起来,如此,长公主不就高枕无忧了么。” 高阳长公主认真听着,仔细捋顺着,感觉似乎很妙,抬头看顾保三:“可是,本宫如何让芳艾的死因真相大白呢?” 顾保三十拿九稳的神态:“这个,我已经替长公主想好,以长公主的能力是查不出芳艾是给太后所杀的,但你可以到处宣扬,就算是造谣吧,三人成虎,说的多了,大家也就信了,然后一传十十传百,整个宫中都信以为真,皇上就会下令彻查,太后也会坐不住的,她一慌乱,容易出错,而长公主你,也就容易抓住她的把柄,扳倒太后,你依然是长公主,过着安稳的日子,何乐而不为,而皇上会因为你是芳艾的女儿不是太后的女儿,格外怜惜你,因为那个芳艾对皇上的生母无害,皇上说不定会追封芳艾为太妃呢,如此,长公主有个身为太妃的母亲,比有个心如蛇蝎的太后母亲不好么。” 375章 你以为你女扮男装我就看不出么 高阳长公主最终接受了顾保三的建议,经常往来宫中,四处散布谣言,说北苑那个末等宫女芳艾的死是太后所为,其目的因为二十年前的一桩往事。 舆论的力量是无穷的,没过多久,这种说法充斥宫中,太后坐不住了,宇文佑也坐不住了,下旨,敕封一品夫人狐兰猗为大理寺协办,同大理寺名捕楚临风一起测查芳艾的命案。 芳艾的案子一直有查的,只是没查出什么来,都不了了之。 而今宇文佑动用了名捕楚临风和无冕之王兰猗,可见他这才的铁了心的要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 圣旨下到安远侯府,兰猗自嘲的笑道:“我这个协办可是亘古第一人。” 是了,本朝没有这样的官职,这是宇文佑为了让她名正言顺的参与破案而临时设的官位,宇文佑考量的是,兰猗是女人,女人不得做官,所以就虚拟了这么个官名,案子一破,官位取消,不在规制中。 同样得了圣旨的楚临风,马不停蹄的赶来安远侯府,同兰猗商量案子的事。 看样子皇上有点着急,兰猗就道:“咱们现在就进宫,一边走一边谈。” 仍旧只带着秋落,又将家里的事务安排了下,有茂生管着,她完全放心,只是叮嘱小老虎的乳母和保姆照顾好儿子,最近她还把连喜拨到儿子身边,成了小老虎的贴身保镖。 一切妥当,她就换了身男装,男装骑马方便些,骑马同楚临风说话方便些。 为了配合她,秋落也穿男装,三人皆骑马,于街上缓缓而行,引来无数侧目者,楚临风气度不俗,她和秋落穿了男装立即变成两个翩翩美少年。 对路人的指指点点兰猗毫不在意,侧头看楚临风道:“以你之见,这案子该从何处入手,毕竟这案子发生的太久了。” 楚临风笑了笑:“当初我们查田家一案时,不是发生的更久远么,没有天衣无缝的事,想查,就一定能查清楚,至于何处入手,我觉着该从最近宫里传的谣言入手,只是这谣言是关于太后老佛爷的,我怕皇上会让我们有所规避。” 关于这个,兰猗反倒与他想的不一样,因为兰猗了解宇文佑同太后之间的事,甚至觉着这才宇文佑下令查芳艾的案子,就是针对太后,一旦查明真是太后所为,可是替宇文佑拔除了眼中钉,他何乐而不为,这样想着,兰猗道:“或许我们可以换个方式,从另外一个谣言入手。” 楚临风一勒马缰绳,回头看她:“另外一个?” 兰猗点头:“对,另外一个,都说高阳长公主不是太后的亲生女儿,而是死了的那个末等宫女芳艾的。” 楚临风凝神思索:“算我孤陋寡闻,这件事还真没听说过。” 兰猗心道,你当然没听说过,因为这个谣言是我才散布的,你是听到的第一人,心里这样笑,嘴上却道:“你太忙了,而我经常入宫看嘉宜皇贵妃,所以听说的事多一些。” 前几天才过了兰宜晋为皇贵妃的册封大典,这事楚临风知道,就拱手对兰猗道:“恭喜了。” 兰猗正想着案子,无端给恭喜,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微微一笑:“多谢,姐姐她能有今天的荣耀实属不易,你知道后宫生活的艰难,希望芳艾的事不会再发生于其他人身上。” 后宫生活的艰难虽然楚临风没经历过,但可以想象得出,于是宽慰兰猗道:“皇贵妃能短短几年就坐到这个位子,可见是有超出一般人的心智和能力,夫人大可以放心。” 兰猗暗笑,若姐姐算得上什么心智和能力,那也是害人的心智和能力,只是替兰宜担心,为了名正言顺成为皇贵妃,假装怀孕,不知将来如何收场。 宫规是,没生下皇子皇女按理不该晋升,但有宇文佑的首肯,姐姐还是如愿成了皇贵妃,仅一步之遥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了,不知姐姐现在有多着急呢,听说那些言官为了此事把宇文佑的耳朵都快磨破了,但宇文佑就是坚持一条:“早晚会生。” 他是皇上,言官败下阵来,集体哭天喊地,在宇文佑这一代,朝廷已经乱得不成样子。 胡思乱想至此,三个人也就到了神武门,既然是宇文佑下了圣旨要他们进宫查案,当然配发了出入宫禁的令牌,何况兰猗之前就有,侍卫看过,也就放他们进去。 而今是花红柳绿的季节,但皇宫就是皇宫,除了那些威严的肃穆的宫殿,没有什么景致可看,若有,都一股脑的击中在御花园。 楚临风感慨道:“不知为何,每次进宫,心口都有种压迫感,说话走路都非常小心,这大概就是皇家威仪罢。” 兰猗颔首承认,想着姐姐长年累月的生活在这种压迫感下,会不会越来越变态呢? 同时也理解了为何宫里的人都像皮影戏里的人物,没有一丁点鲜活的气息,僵硬的笑,僵硬的姿态,再次庆幸自己当初给姐姐剥夺了秀女的资格,从而避免了在这样的氛围下生活的可能。 进了宫先去承天宫面圣,神武门下马后步行往承天宫而来,沿途碰到很多宫人,无论是太监还是宫女,无一不是垂头走路,默然不语,个个都像个拴着绳子的傀儡,这样的情境下,兰猗也感觉压抑。 “咯咯咯……” 银铃般的笑声传来,虽然动听,但在这种森严的地方,就显得非常突兀,不仅仅是兰猗,连一贯不贪女色的楚临风都循声去看。 长长的宫墙拐角处,跑出来一个年约十五六的少女,她穿着胡服,不知因为什么事开心,晓得花枝乱颤,而她后面,跟着不下十个宫女。 秋落偷着问:“这是谁呀?好大胆。” 既然那少女穿着胡服,应该是外邦之人,兰猗心里咯噔一下,猛然想起苏赫来。 那少女掠过他们身边,后头的宫女慌乱的喊着:“贵人小心!” 娘娘? 兰猗猜测,这位大概是宇文佑的新宠,可看她的服饰分明是瓦剌之人,而看她的容貌,又像西域之人。 这时那掠过他们身边的少女退了回来,截住正昂首阔步的兰猗继续咯咯的笑:“你以为你女扮男装我就看不出么,你分明就是个女人。” 376章 赏鸩酒一壶 彼此并不认识,这少女一副老熟人的模样,兰猗笑了笑:“敢问你是?” 那少女就洋洋得意的道:“我是谁么?我是肃敏,我是兰贵人。” 兰猗摇头,表示自己既不知道肃敏是谁,也不知道兰贵人是谁。 那少女瞬间被她的态度激怒:“我是皇上最宠爱的兰贵人!” 能于宫中如此嚣张的,兰猗想到他是目前宇文佑最宠爱的。 旁边走出个掌事模样的宫女,她认识兰猗,就道:“安远侯夫人,这位是远来瓦剌的肃敏郡主,是皇上新册的兰贵人。” 兰猗尊敬道:“贵人走路小心。” 这位肃敏郡主、兰贵人听那掌事宫女唤她安远侯夫人,知道对方的身份亦是尊贵,然而自己可是皇上的女人,一入宫就给宇文佑册为贵人,荣极一时,所以她骄矜的看着兰猗:“你是不是该跪下给本宫施礼呢。” 宫中规矩,嫔以上方能自称本宫,嫔以上方能给别人称呼娘娘,否则兰贵人这样,自称该是妾身,别人当称她为贵人,这位兰贵人如此跋扈和不守宫规,兰猗想,除非她是宇文佑真心所爱,若是一时的新鲜,她的下场会很悲惨,听兰贵人要她跪地施礼,兰猗淡淡一笑:“本夫人是一品诰命夫人,规矩是只跪皇上、皇后和太后。” 肃敏郡主在瓦剌时养成的优越感,她的父亲是瓦剌汗王的亲弟弟,她与苏赫是堂兄妹的辈分,而给瓦剌汗王送给宇文佑后,没有从淑女、选侍、才人、常在做起,直接封为贵人,还赐号兰,所以她更加不可一世,想着连自己那个瓦剌汗王的大伯父都对宇文佑俯首称臣呢,自己可是皇上的老婆,她感觉现在她比瓦剌汗王的能力都大,更不屑于一个区区的安远侯夫人,听兰猗的意思不肯给她跪,她突然飞起一脚踹向兰猗的膝头,还伴着一声:“看你跪不跪!” 旁边的楚临风来不及细想什么以下犯上,伸出腿挡住了肃敏郡主,两下碰撞,肃敏郡主虽然会功夫,也还是不敌楚临风的,顿觉小腿骨头碎裂般的痛,连忙扶住宫女的手臂稳住自己,然后怒指楚临风:“你又是谁?” 楚临风不卑不亢道:“下官楚临风,大理寺捕役。” 肃敏郡主多少了解些汉人的官职,晓得捕役是很低的官职,冷笑一声道:“你给本宫等着。” 说完给那些宫女簇拥着走了。 秋落望着肃敏郡主的背影忧心忡忡道:“楚大人,今个你凶多吉少。” 楚临风不屑的一笑:“是她无礼在先。” 秋落感慨:“可她是贵人,后头有皇上撑腰。” 楚临风倒是面无惧色,但什么都没说。 三人继续往承天宫而来,半路遇到前来迎他们的几个内侍,说皇上改在上书房见他们。 秋落嘀咕:“为何改在上书房呢?” 兰猗嘘了声,背后议论皇上也有罪,她怕秋落的话给那些带路的内侍听见,低声解释:“大概,我是女人,不方便进承天宫罢。” 除此之外,她其实隐隐担心或是与那个肃敏郡主有关。 等到了上书房,内侍让他们等着,进去禀告给宇文佑之后复出来,对兰猗和楚临风道:“皇上叫进。” 二人整了整衣冠,拔腿进了上书房,没等到里面呢,就听见一个女人在嘤嘤啜泣,兰猗心里一个激灵,猜测大概是那个肃敏郡主来告状了,不自觉的看去楚临风,他倒是安之若素。 等进到里面,彼此都大礼参拜宇文佑,没等起身呢,就听肃敏郡主喊:“就是他,是他打了我。” 宇文佑就没有说平身,看着楚临风问:“兰贵人说你打了她,可有此事?” 楚临风这种人物,口齿不厉,老实答:“下官无意的。” 他虽然出名,只是个捕头,在宇文佑面前不敢称臣。 宇文佑听罢,一挥手:“推出去斩了。” 说的如此的平常和漫不经心,他旁边撒娇的肃敏郡主就喜笑颜开了。 门口就走进来几个侍卫,拉着楚临风就往外走,兰猗急忙喊道:“皇上等等!” 宇文佑知道她必然开口相救,就看了看身侧的张贵玉。 张贵玉喊回那两个侍卫,同时也带回来了楚临风。 宇文佑看兰猗问:“你有何事?” 兰猗扫了眼肃敏郡主,见她又撅起小嘴,无心搭理她,兰猗道:“皇上是不是该问一问事情的原委呢。” 没等宇文佑开口,肃敏郡主抢过去道:“你还敢说原委,都是因为你,是你不肯给本宫跪,本宫生气才踢你的,然后这人就反过来踢了我,他大逆不道。” 宇文佑眉头一皱,大致听明白了,也知道楚临风决计不敢踢肃敏郡主,差不多就是为了保护兰猗,宇文佑有些不高兴,问肃敏郡主:“你为何要狐兰猗给你跪?她可是朕叫来查案的大理寺协办。” 肃敏郡主看不出眉眼高低,还撒娇呢:“那我是贵人嘛,我是皇上的女人,她只是安远侯夫人,是臣子的女人,她是该给我跪的。” 宇文佑的怒气慢慢升腾起来,萦绕于眉眼间,他长长的重重的呼出一口气,顾及肃敏郡主是瓦剌送来的,就耐着性子道:“规矩上,安远侯夫人在宫中只跪朕和皇后并太后,连太妃和皇贵妃她都无需跪的,你一个小小的贵人不配她来跪。” 肃敏郡主此时才听明白,合着自己的这个贵人是很低的一个位分,顿时哭道:“皇上还说宠爱我,却给我封了这么低的位分,一个夫人都不能给我跪。” 她哭的很凶,哭声响彻整个上书房,宇文佑紧蹙着眉头,终于忍不住道:“来人,送兰贵人回去。” 这分明是不想看见她的意思,肃敏郡主还在不依不饶:“我不回去,我要皇上封我个高的位分。” 宇文佑失去了耐性,骨子里的暴虐顿时给她激发了出来,冷笑着问:“那么你想朕晋你个什么位分?皇后?” 肃敏郡主不知他已经起了杀机,但也知道皇后可不是一般人能做的,就小心翼翼的问:“可以么?” 宇文佑抬手就是一耳光,打的肃穆郡主噗通倒在地上,他随即下令:“来人,带出去,赏鸩酒一壶。” 377章 打入冷宫,不知何年月能翻身。 赏鸩酒一壶,即是赐死。 赏三尺白绫,亦是赐死。 鸩酒是毒杀,白绫是绞杀,这是专门用来对付宫中女人的,且是有一定身份的女人,若是换做宫婢,直接杖毙。 某些宫中规矩肃敏郡主或许不知,但这些个事她从瓦剌来之前,苏赫已经告诉过她,目的是要她收敛个性以求自保,是以肃敏郡主听宇文佑说赐她鸩酒一壶,便吓得哇哇大哭,面对过来夹持她的侍卫,她就施以拳脚,上书房充斥着她的哭声打骂声。 宇文佑暴怒,霍然而起就想过来一掌拍死肃敏郡主,张贵玉一下子跪着拦住他,垂头道:“皇上息怒,皇上不看僧面看佛面啊。” 一句话提醒了宇文佑,肃敏郡主是苏赫进献给他的,其中的原因很曲折。 上次苏赫前来同他会晤,商定两下夹击将窦顿的人马消灭在草原附近,从而砍掉公输拓在西北的势力,可是苏赫回去瓦剌后,一直不见出兵,镇守西北的官兵无奈也只能按兵不动,官员还八百里加急的上疏给宇文佑,说明瓦剌人并不履约,宇文佑大怒,刚好这个时候苏赫派人送来是肃敏郡主,还附带一封信,说瓦剌百年不遇的发了洪水,马匹损失惨重,是以影响到这次的结盟,希望宇文佑暂缓一段时间,待他秣马厉兵,再图大计。 这事也在情理之中,宇文佑就消了气,更因为苏赫送他个活泼可爱的肃敏郡主显示诚意,他就信了苏赫的话,且对肃敏郡主宠爱有加,还以最喜欢的兰字作为赐给肃敏郡主的封号,可是肃敏郡主今天的表现让他震怒,待想杀之,张贵玉说了上面那句话,宇文佑猛然醒悟,这个肃敏郡主不是普通的嫔妃,她是苏赫的堂妹,是他与瓦剌人缔结盟约的纽带,一旦杀了,也说不定真的触怒瓦剌人,虽然瓦剌人对他臣服,但真的反叛了他,也还是不堪设想。 略微思忖,宇文佑重新落坐,淡淡道:“兰贵人御前失仪,废了贵人降为选侍,并消除封号,打入冷宫。” 可以不死,肃敏也停止了哭闹,由着侍卫拖了出去。 兰猗目睹了过程,颇有些内疚的道:“都是因为臣妇,皇上还是原谅兰贵人吧,她年轻不懂事,更不懂宫中规矩,指个教引姑姑过去,没几日她就乖顺了。” 宇文佑冷笑:“她已经不是兰贵人,她只是个不知何年何月得见天颜的选侍,为了她让朕废心神,完全不值。” 兰猗想说:“可她是瓦剌的……” 宇文佑一摆手:“你是进宫查案的,这些个是朕的家务事。” 兰猗忙道:“是,臣妇明白,至于北苑那个宫女芳艾的案子,我会同楚大人立即着手的。” 宇文佑颔首:“朕已经下令,你们两个可以随意出入宫禁,并可以随意去宫中任何一个地方,朕只要你们把芳艾的案子查个水落石出。” 兰猗同楚临风一起谢恩。 得了圣旨,二人从上书房出来,侯在外头的秋落迎上来道:“我方才看见侍卫将那个什么郡主押走了,她哭哭啼啼的,我还担心楚大人会出事,不成想出事的是她。” 兰猗简单叙述了经过。 秋落感叹:“可惜了她才十五六岁,打入冷宫,不知何年月能翻身呢。” 兰猗突然想到了苏赫,不知苏赫得知自己的堂妹如此遭遇,该是什么心情,转首对秋落道:“皇上说了,这是皇上的家务事,咱们还是想着查案的事才对。” 楚临风其实内心也颇感不安,即使那个肃敏郡主可恨,终究还是因为他而使得肃敏郡主遭遇如此不测之事,他皱眉道:“希望尽快把案子查清楚,否则我这次进宫,可真是什么好事都没做。” 兰猗知道他在自责,劝他:“都是那个肃敏郡主自己惹的,能怪谁呢,行了咱们不想那个,想一想从何下手。” 楚临风点点头:“你不是说了,从另外一个谣言入手,假如高阳长公主真不是太后的亲生女儿,这事或许就有眉目了。” 好个聪明的楚临风,兰猗笑了笑,查高阳长公主的身世,那就需要见几个老宫人,她瞬间想起芳蔼来,宇文佑说了,她和楚临风可以自由出入宫中任何一个地方,她就道:“走,去寿康宫。” 刚迈一步,突然改了主意:“不,咱们先去冷宫。” 楚临风不解其意:“夫人去冷宫作何?该不会是为了那个肃敏郡主?” 兰猗摇头:“既是皇上的家务事,我可不敢掺和其中,我去冷宫是见几个老宫人,她们或许了解当年的一些事。” 原来如此,楚临风指着寿康宫方向:“夫人不怕给太后知道?” 兰猗淡淡一笑:“太后,太后最近忙的很,顾不到咱们,走。” 是的,最近太后可是烦不胜烦,谣言四起说她杀了芳艾,其实芳艾就是她指使福如海杀的,这也不算谣言,但她不能承认,这就变成了谣言,为了遏止这谣言,她下了懿旨,凡宫中再有议论芳艾之死的,杀无赦。 福如海可是有点愁了:“老佛爷,连皇上都在说呢,您这懿旨恐怕……” 是了,皇上带头说,你能杀了皇上么。 太后气得咬牙切齿:“我寇姜从未受过这样的屈辱。” 福如海见她一脸横肉颤悠悠的,一副不杀不足以泄愤的神情,福如海为了让她高兴,给她个建议:“后宫那些不得宠的嫔妃多着,索性杀两个节气,也可以起到以儆效尤的目的。” 这主意不错,太后点头:“行啊,你看着办吧。” 福如海就把目标定在了欣嫔胡七儿和刚刚给宇文佑打入冷宫的肃敏郡主上,他喊来一干内侍,耀武扬威的就来到了冷宫。 即称为冷宫,便是条件相当恶劣之处,否则就起不到惩戒后宫的作用,首先地理位置偏僻,连着北苑,十几间房屋破旧不堪,还能称之为宫,都因为这里住着的是先皇的嫔妃和宇文佑的嫔妃,每宫都有侍卫看守,里头的人不准外出,外头的人不准入内,吃饭都是由专门的人送来,隔着大门从底下递进来,喂狗一般,这些个先皇的嫔妃中,竟有人在此住了几十年,暗无天日,几十年,这是个恐怖的数字。 378章 所以老佛爷让咱们送她上西天 兰猗到时,在宫苑门口给侍卫拦住,她出示了令牌,说明是为了查案,遂得以进入,甫一看到面前的残破,她的心陡然生凉,不知那位嚣张跋扈的肃敏郡主面对这样的环境,是不是又开始大哭大闹了。 再次想起宇文佑说那是他的家务事,兰猗便翻开这一页,转念去琢磨这冷宫之中,到底有无当年那一桩事的亲历者,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各处都不熟悉,她就随便的去敲一座宫门,因年久失修,宫门表面斑驳,连铜钉都给岁月侵蚀得锈迹斑斑,触手一碰,都是蓝绿色的灰尘。 “姐姐小心。”秋落说着掏出帕子给兰猗擦手。 此时宫门吱呀呀一声刺耳的响,像是谁在里面费力的推着,然后,宫门开启,露出一张沧桑的面庞。 是个老年妇人,漠然的立在宫门里头,漠然的望着兰猗几个,她一身穿戴不知经过多少年月了,已经给洗的失去原本的颜色,但非常洁净,花白的头发一丝不苟的绾着发髻,没有首饰,一根竹筷子当了簪子使用。 “前辈,您是?” 那老妇人冷冷一笑:“都不知道本宫是谁,就胡乱敲本宫的大门,你吃饱撑的么。” 脾气还挺大,兰猗倒喜欢她这样的个性,即使身处冷宫,已然不失尊严,于是和颜悦色道:“我叫狐兰猗,是安远侯夫人,这位是大理寺名捕楚临风,我们两个是奉圣命来查北苑那个宫女芳艾二十多年前的事的,请前辈行个方便,告知一二。” 这老妇人有一瞬的愣神,目光闪烁,分明是考虑着什么,随即道:“我不认识什么芳艾,二十多年前的事更是忘得一干二净,你们走吧。” 她就想关门,楚临风抢先挡住道:“皇上对此事很重视,请前辈不吝赐教。” 老妇人突然就火了:“本宫就是二十年前给打入冷宫的,那一桩冤案鲜血淋漓,我已经努力忘了,你们却要我把那痛心的一幕想起来,你们居心何在。” 她说着,门也不关了,转身就往回走。 兰猗看看秋落:“你留在这里守着,我怕人多这位前辈不肯开口。” 秋落点头:“行,我也懒得听她唠叨,还不如在这里吹吹风舒服。” 兰猗就同楚临风去追那老妇人,秋落站了一会子,有点累,却无处可坐,索性坐在门槛上,百无聊赖的四处观望,忽然发现遥遥的有几个人匆匆走了过去,距离远无法看清楚,但知道那几个人是内侍,且其中一个胖墩墩的像极了福如海。 直到看不见那几个内侍的身影了,秋落收回目光,思忖福如海是寿康宫的掌事太监,他来冷宫作何呢?这地方乌烟瘴气的,可不适合他这样的身份。 继而想起听兰猗说过,北苑的芳艾极有可能是福如海动手杀的,所以起了好奇心,不知福如海又对冷宫的哪个嫔妃动了心思,遂起身追了上去,不多时福如海那几个人重新进入她的视线,见他们停在一座门前。 “是这里吗?”福如海问身旁的一个小内侍。 “没错,兰贵人就是给关在这里。”小内侍笃定道。 “还什么贵人,已经降到选侍了,恐这辈子都见不着皇上了,啧啧,这么小的年纪,听说在瓦剌还是郡主呢,可怜见的。”福如海阴阳怪气的笑着。 “所以老佛爷让咱们送她上西天,省得煎熬几十年了。”另个小内侍附和着。 福如海突然瞪了他一眼:“混账东西,不知道隔墙有耳吗!” 小内侍给他一骂,连忙东张西望。 秋落把自己缩了回去,躲在另外一座宫墙的后头,暗暗吃惊太后如此狠辣,竟然想对肃敏郡主下手,但不知肃敏郡主哪里得罪她了。 再次探出身子,见福如海几个已经进了去。 秋落咬着嘴唇想,该不该把这个闲事告诉兰猗,肃敏郡主的堂兄苏赫对兰猗是有恩的,兰猗一直苦无偿还之处,这不就是个机会么。 秋落扭头就往回走,又停下了,自己这样做会不会是给兰猗惹麻烦呢? 正犹豫,却听兰猗在喊她,她就急匆匆跑了回去。 兰猗正四处张望呢,见了她即道:“这是宫里,还是冷宫,这里的人给关的久了难免性情暴躁,也说不定有疯癫的呢,乱跑乱撞,当心伤到你。” 秋落忙替自己辩解:“我不是乱跑,我方才是看见福如海带着几个人来了。” 兰猗一皱眉:“福如海?” 秋落嗯了声,指着前面那间房道:“可不是他么,并且他去的地儿是肃敏郡主的冷宫,我还听他们说……” 秋落欲言又止,是怕兰猗管闲事惹麻烦。 她如此神态,兰猗还以为与芳艾的案子有关呢,急道:“他们说什么?” 秋落哎了声:“行了我直说吧,他们要杀肃敏郡主。” 兰猗愕然,随即对上楚临风的目光,稍后拔腿就跑,楚临风喊她:“夫人切莫节外生枝。” 楚临风哪里明白兰猗的心思,苏赫救了兰猗的命,还不止一次,兰猗想的是,山不转水转,哪天若是再倒霉碰到那个家伙,他一旦以此为据,要自己这样那样,总之那个家伙很难缠,兰猗住了脚步道:“我还真不能去管,我去了,势必揭穿了福如海杀人的事实,这事关系到太后。” 秋落不明白道:“能够以此扳倒那个老妖婆,不好么?” 兰猗凝神想着事情:“不行,肃敏郡主是个废了的嫔妃,即使真给太后杀了,宇文佑也不会过多责备,还说不定解了心头之恨呢,然后把肃敏郡主的死推到太后那里,苏赫和瓦剌那些人就怪不到他头上,不行,我不能让他们如愿。” 她说着一把拉过楚临风道:“楚大人功夫盖世,完全可以在暗中救下肃敏郡主对么?” 楚临风垂头看看她白如凝脂的手,抬头便道:“完全可以。” 兰猗一推他:“那就麻烦楚大人了,我要让肃敏郡主活着。” 楚临风也不敢耽搁,怕自己去晚了肃敏郡主已经给福如海等人杀害,那样兰猗会深深不安,他就脚尖点地,嗖嗖嗖,眨眼来到秋落方才指引的那间房门前,然后纵身一跃,进了院子。 379章 我有萨满女神护体 冷宫日月长。 在这里待久的人都知道,此处的夜比别处更黑,此处的冬日比别处更冷,此处的人比别处更容易衰老。 肃敏郡主才给送来,还不深刻了解冷宫的含义,只觉陈设简陋房间晦暗,还不如自己在瓦剌王府一个大丫鬟的住处呢,服侍她的宫女都给撤走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她就自言自语哭哭啼啼,初来皇宫的好奇,初给宇文佑宠幸的得意,此时都化成一点点泪水。 吱嘎,门从外头给人拽来,她一惊一喜,还以为是宇文佑来看她呢,毕竟皇上把她压在身下的时候说尽了甜言蜜语,她便相信自己得到了世上最珍贵的东西——爱。 走进来的是福如海和另外几个内侍,初来乍到,肃敏郡主还不认识福如海,但看福如海的穿戴像是个内官,她又以为是宇文佑后悔了让人来放她呢,满怀欢喜的迎上去道:“是皇上叫你们来的吗?” 福如海怔住,反应何其快也,立即道:“对,是皇上叫杂家来的。” 肃敏郡主又开始显露出得意的神色:“我就知道皇上不舍得我。” 她说完拔腿就往外走。 福如海给旁边的小内侍递个颜色,过去两个小内侍左右夹住肃敏郡主带到福如海面前。 肃敏郡主有些迷茫,一双大眼像草原上的天空,澄净明丽,皱眉问:“你们这是作何?” 福如海扬起脑袋,身体的改变早使得他人性亦随着扭曲,从怀中掏出一团布来,抖落开,是一件女人的衣裳,他用手使劲一撕,刺啦,刺啦,慢慢的撕成一条条,然后接在一处成了长长的一条布带,他举着给肃敏郡主道:“皇上口谕,兰贵人御前失仪,赐自缢。” 肃敏郡主傻了,傻傻的看着那布带。 福如海笑了,笑得浑身颤抖,把那团布一丢,丢到肃敏郡主身上,哼了声:“是你自己动手还是……” 没等他说完,肃敏郡主狂怒,声嘶力竭的喊着:“不,皇上不会这样对我,皇上敢杀我,我伯父瓦剌汗王就会发兵踏平你们中原。” 福如海有点意外的惊喜,因为肃敏郡主这番话,完全可以凌迟处死了,所以自己今个杀她,皇上知道也不会怪罪,久不杀人,手还有点痒痒,于是命令小内侍们:“架到凳子上。” 几个内侍就奔向肃敏郡主。 岂料肃敏郡主挥拳来打。 福如海哈哈一笑:“早知道你会花拳绣腿。” 原来几个小内侍身上都有功夫,几个打一个,很快把肃敏郡主扭着放在一张小杌子上,肃敏郡主使劲挣扎,并破口打骂,福如海怕她的吵闹引来别人,虽然这是冷宫,那些个给先皇和皇上遗忘在此的嫔妃倒不足为虑,但这里还有侍卫呢,所以福如海亲自动手把布带抛上房梁。 没做寿康宫的掌事时,他就习惯了帮人自缢,因为太后经常看不惯这个嫔妃或是讨厌那个嫔妃,他和其他内侍就经常的帮着那些嫔妃自缢,是以这种事他做起来非常熟练,把布带从房梁上往下一拉,然后打成结。 他今个特意选了件女人的衣裳,目的是有人查起来,就说是肃敏郡主同懿贵妃一样,经受不住这样大起大落的打击上吊只杀了,没选择用白绫,是考虑到若非皇上赐,冷宫是很难找到一条干净的白绫的,女人的衣裳就不同了,完全可以说是肃敏郡主自己的。 做好一切,他还试了试看看结实不结实,试看之后非常满意,就吩咐小内侍:“放上去。” 小内侍就把肃敏郡主的脑袋放入布带结成的套子里。 肃敏郡主才触摸到死神的感觉,吓得大哭,边哭边喊救命。 福如海就把方才撕成布带那件衣裳剩下的布从地上拾起,揉成一团塞到肃敏郡主口中,然后,只能听见肃敏郡主的呜呜声了。 接着,福如海慢慢后退,选了个观看的最佳位置站定,点了下头:“送兰贵人上路。” 小内侍踹翻了杌子,肃敏郡主立即给吊了起来,双脚乱蹬乱踹,双手胡乱的抓,突然布带断了,肃敏郡主就摔在地上。 福如海见状吩咐:“再来。” 小内侍把断了的布带重新接好,然后把肃敏郡主再次扭着放到杌子上,再把她的脑袋送进套子,再次踹翻杌子,肃敏郡主再次给吊了起来,这次更快,小内侍甫一踹翻杌子,布带就又断了。 福如海气的直骂那衣裳料子不结实,又看着倒在地上不住咳嗽的肃敏郡主冷笑:“杂家不信弄不死你。” 这次他责令一个小内侍脱了肃敏郡主的衣裳……刺啦刺啦撕开成一条条……抛到房梁上……把肃敏郡主押上杌子……踹翻杌子……肃敏郡主吊了起来……布带第三次断了。 肃敏郡主接连的摔在地上,顾不得身上的痛,哈哈大笑,放肆的大笑,嚣张的大笑,指着福如海道:“我有萨满女神护体,你们是杀不了我的。” 福如海不信神佛,啐了口:“杂家还是太上老君转世呢,再来!” 第四次……布带仍旧断了,这回他是彻底懵了。 几个小内侍更是胆战心惊道:“这女人大概真有神佛护佑,否则怎么弄不死呢。” 福如海开口骂道:“放你娘的狗臭屁,杂家偏不信邪。” 肃敏郡主心里有底,得意道:“你敢动我,当心遭报应。” 福如海挽起袖子迫近她,方想一巴掌扇过去,突然感觉一股劲风袭来,然后他的脑袋一歪,感觉左边脸像给谁打了下,猛地看去肃敏郡主,人家还在地上坐着呢,距离他也远,根本够不到。 福如海摩挲着痛处,突然有些惶惑了,盯着肃敏郡主了半晌,暗想难不成这女人真有什么神仙护体? 肃敏郡主趁机道:“若我没有护体,怎敢来你中原。” 福如海凝神想了想,又一股劲风袭来,右边脸也挨了一巴掌的感觉,他大骇,笃信真有神仙鬼怪在袭击自己,想着冷宫常年死人,冤魂多的数不胜数,他顿时后脊梁冒冷风,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掉头就跑。 等福如海那些人走了,肃敏郡主这才朝上拱手道:“哪位高人出手相助,可否献身一见?” 380章 你怎么知道苏赫在京城? 任凭肃敏郡主诚恳相请,楚临风还是没有现身,如猫一般滑下屋顶,然后回到兰猗等候之处。 “怎么样?” 兰猗看他去了很久,知道其中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福如海想杀肃敏郡主。” 楚临风语气平常,只是好奇兰猗为何这么关心那个刁蛮郡主,且人家初次见面即对她发难。 “谢谢。” 兰猗晓得肃敏郡主已经无碍,否则楚临风不会如此轻松,这样一想兰猗也深感轻松,救苏赫堂妹一条性命,虽然不能说就还了苏赫一条性命,至少算是还了他一半的债务,改日相见,也好让苏赫明白,自己从来不想欠他人情,也就是表明自己不想与他有任何牵扯。 “你为何谢我?你与这位郡主似乎有怨。” 楚临风很是纳闷,虽然知道兰猗心地善良,但还知道兰猗这个人爱憎分明,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肃敏郡主对其蔑视,兰猗却退避三舍,楚临风感觉今个兰猗有点反常。 “我是谢你帮了我,又没说谢你救了肃敏郡主。” 兰猗这番话连她自己都觉着有毛病,可是,除此之外不知怎么解释。 幸好楚临风是个大男人,不在这上面追根究底,还担心福如海那些人会发现兰猗和秋落,问去,兰猗道:“他们没有从这条路走。” 楚临风放心了,再问兰猗:“现在我们要去哪里?” 兰猗想了想,忽然意识到自己只是大理寺协办,该以楚临风为主,遂笑道:“你是大理寺的人,我是协助你查案的,你想去哪里,我跟随便是。” 楚临风再不是兰猗初识时的那个桀骜不驯又狂放的楚临风了,越来越有君子风度,当下微微躬身:“夫人可别这么说,对于宫中,夫人比我熟悉,所以还是夫人拿主意的好。” 彼此熟稔,兰猗也不客气,道:“我拿主意就是,咱们现在离宫,往街上寻一家上好的酒楼,饱餐一顿,可别辜负了皇上预付给咱们的赏银。” 她以为,楚临风一定会反对的,谁都知道楚临风一旦查起案子,就十分投入,甚至黑白不分,谁料楚临风却欣然道:“夫人之意甚合我心,走。” 秋落更高兴,她才懒得在宫里转悠呢,怕的是碰到高阳长公主,不知为何,举凡看见高阳长公主,她就自惭形愧。 是以,三人高高兴的离开皇宫,来到繁华热闹的银杏大街,找了家具有规模的酒楼,要了个雅间,点了酒菜,然后围坐一桌,一边吃一边闲聊。 自然而然的,话题就跑到肃敏郡主身上,兰猗询问了楚临风救肃敏郡主的过程,得知福如海的狠辣,她气的一掷筷子:“该先除掉此人,否则不知有多少可怜的人死在他手上。” 秋落刚夹起一块拔丝红薯,淡淡道:“那个什么郡主可怜么?” 兰猗晓得她心里想什么,还不是因为自己出手救了肃敏郡主是为了苏赫,就道:“欠人家的,早晚得还,既然今天有机会,刚好楚大人在,索性救一命,我信苏赫在京城呢,他会知道此事的。” 秋落和楚临风几乎同时发问—— “你怎么知道苏赫在京城?” “夫人怎么认识苏赫王爷的?” 兰猗摊开双手,笑道:“我该先回答谁的呢?” 楚临风就君子风度道:“我的话其实夫人可以不必回答的。” 秋落却唯恐落后的:“先回答我的,姐姐怎么知道苏赫在京城呢?好像宫里并没有这个消息,另外他既然在京城,为何不露面呢?” 兰猗抿了口淡酒,道:“肃敏郡主是新近才来的京城,即使有使臣团相送,既然是苏赫的堂妹,他必然不会放心。之所以不露面,大概是他还不知道肃敏郡主出了状况。另外……” 顿住,虽然欣赏楚临风的为人,但他毕竟是宇文佑的官,是朝廷的人,所以兰猗想说的另外便咽了下去。 其实这另外的意思是,她知道苏赫同宇文佑有交易,可是听公输拓说,瓦剌并未出兵同朝廷的兵对窦顿夹击,很奇怪瓦剌为何突然毁约,而兰猗猜测,那个特别难缠的家伙,会不会是因为她的原因呢? 虽然这有自作多情的嫌疑,然兰猗还是忍不住想了,也正是更多的考虑到此,她才肯出手相救肃敏郡主,这不单单是对苏赫的偿还,也是对瓦剌的示好,至于如何让肃敏郡主让瓦剌知道她的义举,她觉着这完全不用担心,因为只要苏赫在京城,这样的事他早晚会知道,谁让他手眼通天呢。 她没有把话说下去,楚临风即知道她有难言之隐,又恐她不方便回答自己的问题而尴尬,遂突然想起什么的样子:“不巧,我答应林霜回家吃饭的,夫人您看现在快到饭口了,我得赶紧回去,就不陪夫人了,抱歉。” 兰猗信以为真,微微一笑:“楚大人和夫人伉俪情深,也不枉我当初执意为你二人做媒,请代我向尊夫人问候,邀她改日往侯府做客,说来我们两个也是有日子没见了。” 楚临风替妻子谢过兰猗的盛意,然后拱手作别,匆匆离开酒楼却未回家,而是换了另外一家酒楼,只点了一盘牛肉,却要了两坛子烈性的高粱酒,自斟自饮,竟至烂醉,他内心深处的痛无人窥得见,只有在夜深人静时自己如野兽舔舐自己伤口似的,自我安慰,自我反省,希望年月久远之后,这痛会慢慢的消弭,然后可以心无挂碍的与妻子白头到老。 再说兰猗和秋落,姊妹两个得了方便,可以随意的说话,也就慢悠悠的吃着喝着,想着小老虎午睡之后保姆会把他抱给自己看,兰猗就同秋落下楼结账,准备回家。 “夫人,您的饭钱方才已经有人给结了。” 兰猗一愣,稍许就笑了:“这个楚临风。” 他以为是楚临风呢,可是,楚临风下楼之前还这样想的,下了楼却因为心事纷杂,突然给忘了。 兰猗同秋落就出了酒楼,让小二往后头把她们的马牵来,各自上去,分别扬鞭,没跑几步,兰猗突然紧急勒住缰绳:“吁……” 亭午时分,阳光正烈,而烈日下一袭白衣飘飘的那个,不是苏赫是谁呢。 381章 夫人若真想杀我,何必带着解药。 虽还未到暑期,天已经热得难耐,久不见雨,也不见风,街边的杨柳耷拉着枝条,叶子微有些卷起,车水马龙下,街上起了阵阵烟尘。 突见苏赫,只感觉他像是从天而降似的,仍旧是披散着头发,虎步生风而来,那一袭白衣宛若银河之水,这节气,带来一丝丝的清凉。 兰猗侧头看看秋落:“这人还真经不住念叨,刚刚说他呢,立马就现身了。” 兰猗的语气是轻松的,但内心并不轻松,苏赫不似白马西风甚至比表哥贺兰令还狂放,指不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让自己难堪。 可是,今个她的担心有点多余,苏赫来到她面前,仰头看着马上的她,郑重的抱拳道:“一别数月,夫人还好吧。” 兰猗下了马,因是男装,也就学他抱拳的样子:“当然好,王爷何时来了京城?” 一愣神,原来发现苏赫竟然只穿着一件薄薄的长衫,里面并无中衣,身子若隐若现,虽然那是极其雄健的男人的体魄,好看归好看,兰猗颇不自在,忙将目光移开,暗想这个人到底是圈养的还是野生的,堂堂王爷,从小没学过礼仪么,这样穿戴与赤身裸体有什么区别。 苏赫放在背后的右手拿到前面,手中竟是一把碧色的纸伞,他旋开纸伞,然后擎到兰猗头顶,以此挡住烈日。 兰猗顿觉一凉,举头看,伞里面绘制着翠竹,在这午时的烈日下的街头,仿佛置身在竹林中,连心都是幽凉的,可是,兰猗还是走了出去,走到烈日下,即使晒到皮肤灼痛,但内心是安静的。 苏赫一笑:“夫人何必与我如此泾渭分明。” 兰猗不看他看着自己手中的马鞭:“这是一个女人的本分,王爷有事便说,没事我该回家了,幼子恋母,我得回去哄他睡觉。” 说完即想上马,脚已经认了马镫,苏赫急道:“求夫人救救肃敏。” 果然是为肃敏郡主来的,甫一见他,兰猗已然猜出八九,假如他想见自己一早就该现身了,没有露面而是藏匿于京城,大概是不放心他那个容易闯祸的堂妹,而肃敏郡主并非一个简单的嫔妃,她是瓦剌同朝廷一个交好的桥梁,假如肃敏郡主出事,瓦剌与朝廷,也就分崩离析了,这是宇文佑不想的,因此以他的个性没有杀了肃敏郡主,只是打入冷宫。 那么苏赫想救肃敏郡主,不单单是血脉亲情,还有也应该是考虑到堂妹的重要性。 然,兰猗摇头:“王爷想救郡主该去找皇上,找我,你不觉着可笑吗。” 苏赫严肃道:“我之所以找你,是知道你能救得了肃敏,皇上即使想放,好歹得有个开口求他的人。” 兰猗嗤笑:“王爷也是常来常往宫里的,我不信连个可以求到的人都没有,何必麻烦我这局外人呢。” 苏赫轻叹:“何谓常来常往,不就是前段日子我与皇上会晤之事么,夫人何必耿耿于怀,我已经说服父汗罢兵,因为什么你最清楚。” 兰猗当然清楚,可是故作不知:“恕我愚钝,王爷的事,瓦剌的事,我一个妇道人家怎么能清楚呢,更何况我曾经谋杀过王爷,虽然未遂,也还是有那份心,你我,是仇人。” 苏赫哑然失笑:“夫人若真心想杀我,何必带着解药。” 兰猗无言以对了。 突然有人从他们身侧跑过去,接着又有人在他们不远处哈哈说笑,街上太嘈杂,苏赫转头看了看方才兰猗吃饭的酒楼,道:“夫人能否借一步说话?” 兰猗不客气道:“抱歉,我说了,幼子恋母,我得赶紧回去。” 苏赫挡在她面前:“只几句话而已,不会耽误夫人太多时间。” 兰猗坚持:“说不定此时小儿已经在啼哭。” 苏赫请不动她,来了激将法:“夫人是怕我冒犯?还是自己心里有鬼?” 兰猗脑袋一样,为了不怕他,也为了显示自己心里没鬼,拔腿先行,往酒楼而去。 中招,苏赫淡淡一笑,随其后面。 一直旁观的秋落默默跟随,不知为何,她觉着兰猗面对苏赫极其的不自然,或许是给这个瘟神闹的,亦或许是其他吧。 三人进了酒楼,伙计殷勤的迎上,望着苏赫一愣道:“您怎么又回来了?” 兰猗猜测,方才自己的饭钱一定不是楚临风结的,而是苏赫,他刚刚就在酒楼,暗中窥探自己并没也露面,这个人可真是阴险。 待上了楼进了雅间,伙计跟进,问苏赫:“你这回吃点什么?” 苏赫丢了块银子给他:“饭菜就不必了,煮一壶茶来即可。” 伙计应着:“行,只是一壶茶用不了这么多。” 苏赫着急和兰猗说话,挥挥手:“剩下多少都是你的。” 伙计倍感惊喜,方才苏赫已经打赏过了,转眼又赏,真不知这位打扮奇异的家伙是何方神圣,竟然如此阔绰,高高兴兴的下楼,不多时提了壶茶上来,分别给三人倒满,然后恭敬的退了出去。 兰猗看着面前的茶汽氤氲,大热天,她喝不下,感觉不如来一个用凉水湃过的瓜果更实在,接着方才的话题道:“谢王爷替我付了饭钱,刚刚王爷既然在酒楼,为何不出现呢,却在街上拦着,是何道理?” 穿得如此单薄,苏赫看上去不耐热,可是他却咕噜噜的喝着茶,一口气喝下半杯,少顷工夫脸上便开始淌汗,纷披的长发黏黏的贴在脸上,他浑然不觉,看着兰猗道:“我是不想麻烦夫人的,后来想想,除了夫人,可着宫中还真没谁能救下肃敏,皇上的性子我多少知道些,一般人劝他,劝动劝不动不一定,也说不定惹他不高兴而引火烧身,夫人不同,夫人是皇上的小姨,后头有皇贵妃撑腰,皇上不看僧面看佛面,断不会为难夫人的。” 兰猗暗忖,苏赫是不是另有所指,所谓的皇贵妃撑腰,会不会是苏赫已然知道宇文佑对她的情意,凭着这一点苏赫才来求她的,八九不离十,兰猗恰恰厌恶的就是这方面,一个男人,有本事就打上门去,没本事就别打女人的主意,并且为了公输拓可以偶尔有底限的出卖一点点色相,为了你苏赫,兰猗想说,你还不配,于是严词拒绝:“抱歉,这事我不能管。” 382章 对于女人,他们是绝对不容旁人染指的。 兰猗说不管就不管,起身走人,回了侯府,还怕苏赫来骚扰,毕竟那厮是没有什么事做不出来的,于是吩咐下面的人,无论谁来访,只说她抱恙不便见客。 不出所料,苏赫果然来了,下面的人替兰猗挡了回去,他虽然贵为王爷,总归是瓦剌的王爷,不敢在安远侯府放肆,一次次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最后他又来了,通过下面的人递给兰猗一幅画。 兰猗连画都不肯看,挥手让春喜交给管家茂生退回去,春喜应了,折身往外走,一脚门里一脚门外遇到了秋落,屈膝唤了句“三小姐”。 秋落欢喜一笑,春喜这丫头可真是伶俐,没多久前还称呼她为秋姑娘,现在却改为三小姐,当然把她当做狐府的女儿了,秋落高兴,问春喜:“哪去?” 春喜扬扬手中的画道:“那个什么瓦剌的王爷送给少夫人一幅画,少夫人不肯要,要我找管家退回去。” 听闻是画,秋落因为之前得到过沈蓬庵的画作,所以那以后对画染上了兴趣,忙伸手管春喜要了:“我看看画的如何,能否比得上咱家大姑爷。” 只是一打开,秋落如坠五里云雾,哪里算什么画,只是墨笔粗糙的画了个簪子的形状,若是勉强称为画,这画连自己都不如,自己平素描花样都比这个好,秋落咯咯笑着:“一根破簪子也至于称为画,快退回去吧,不值钱的物事。” 春喜接过想走,里间的兰猗突然喊道:“拿进来!” 春喜想说,方才死命的不肯要,现在却又要了,少夫人今个反复无常,待要拿进去,秋落道:“行了你去忙吧,我刚好来看姐姐,我替你拿给她。” 春喜就谢过,把画交给秋落就出去了。 秋落浮想联翩的进到里面,见兰猗正坐正炕上,膝头搁着一本书,夏日漫漫,看书聊以打发时间。 秋落把画送到兰猗面前,神秘兮兮的看着兰猗道:“这画上的簪子有什么名堂?” 兰猗没有回答,而是死死的盯着画,突然丢开画下了炕,出去站在房门前喊人。 春喜正在耳房绣花,听她喊忙跑出来:“少夫人怎么了?” 兰猗面色沉静:“使个人去前头看看,那个送画的人有没有离开。” 春喜就喊过来一个小丫头,让她往前面去了一趟,回来小丫头说:“那人早已经走了,留下话给夫人,说夫人送他的大礼他好生珍藏呢。” 兰猗恨恨的咬着牙,自己聪明一世糊涂一时,那次中了苏赫的奸计以为必死无疑,就拔下头上的簪子交给苏赫,麻烦他将簪子送给公输拓,告诉公输拓等儿子小老虎长大成人,再把簪子送给小老虎,这是母亲留给他的遗物,没想到自己毒杀苏赫不成,苏赫反过来还救了自己,当时给那厮搅扰得竟忘记索回簪子,若非今个这幅画,兰猗差不多已经把那簪子忘了个一干二净。 簪子,自己的首饰,留在别个男人那里,这就是不洁。 兰猗有些着急,回到房里简单对秋落说了事情的经过,秋落也替她慌了:“这事可别让侯爷知道,侯爷虽然一直宠爱姐姐,但男人就是男人,放到别个事上或许海纳百川的心胸,对于自己的女人,他们是绝对不容旁人染指的。” 兰猗气得斜睇眼秋落:“何谓染指,你说的好难听。” 秋落指着那画上的簪子:“你头上戴过的首饰在苏赫手里,如他碰了你的身子。” 兰猗本就紧张,给她一说,更害怕了,倒不是完全担心公输拓,而是怕节外生枝,苏赫那个人,谁知道呢,谁知他会不会以此大做文章来要挟自己,这事天知地知她知苏赫知,别人是不了解内情的,也就容易误会。 紧张归紧张,兰猗还是装着满不在乎的哼了声:“危言耸听。” 秋落撇撇嘴:“随你怎么想,总之姐姐好自为之。” 这样一来,整个一天兰猗都心不在焉的,晚饭糊弄几口,就歪在廊下的矮榻上乘凉,公输拓还没有回府,他总是忙,忙的夫妻两个见一面像面圣似的艰难,听说公输拓的人马已经取了云南,接着又取了漠北,瓦剌人不打不拦故意让道,这让公输拓吃惊,也让宇文佑震惊,火速从冷宫提出来肃敏郡主,重新定罪,把她直接降为官女子,连淑女都不是了。 这事传到兰猗耳朵里,她轻笑,宇文佑这是逼迫苏赫现身呢,宇文佑若想杀肃敏郡主,不用一降再降的麻烦,以他的功夫,完全可以一掌拍死,不杀只折磨,就是要瓦剌人知道他手里有张王牌。 果然,苏赫进宫了,具体同宇文佑谈了什么,兰猗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是,两个人没有谈拢,否则苏赫就不会用簪子要挟她来救肃敏郡主,宇文佑若是称心如意了,早该放了肃敏郡主。 神思游走至此,一声鸟鸣惊醒了昏昏沉沉的兰猗。 一直侍立在旁的春喜也劝着:“夜里凉,少夫人还是回房睡吧。” 兰猗扶着春喜的手从榻上下来,然后取过榻旁小藤几上的灯笼道:“我去园子里走走。” 春喜来拿她手中的灯笼:“奴婢来吧。” 兰猗就道:“我一个人静一静,谁都不准跟着。” 春喜有些担心:“黑灯瞎火的,少夫人一个,奴婢怎么能放心。” 兰猗头也不回的走了:“园子是侯府的园子,难不成咱们府里的护院都是白拿月钱的。” 春喜语塞,眼睁睁的看着她消失在天井中。 出倚兰苑,兰猗心事重重的往园子里而来,不经意的一抬头,发现好大的月亮,干脆连灯笼也不拿了,随手挂在一棵树上,只身来到园子里,虽然倚兰苑也有花草树木,总归是少,远不如这里清香逸人。 她漫无目的的走了一会子,然后来到通往湖心亭的桥上,倚栏望月,独自神伤。 突然水中噗通一声,吓了她一跳,知道是青蛙或是鱼儿,扶着心口安慰自己一番,想着还是回房去吧,虽然这是侯府,谁知道那个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瘟神会不会再次从天而降呢,所以一转身……月光下,那个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瘟神,从天而降的不知在她身后立了多久。 383章 好啊,你就投湖自尽给我看看。 “来人,有刺客!” 兰猗高声喊着,眼睛死死盯着苏赫,那是敌人才有的目光。 “夫人稍安勿躁,上一拨护院刚过去,下一拨护院还没过来呢。” 苏赫得意的笑着,还嚣张的吹了个口哨,这本是他惯常的闲散姿态,但在兰猗看来,这就是对自己的轻薄,恼怒,转身想走,才发现自己身后是栏杆,又想掠过苏赫下桥,却给那厮一把抓住手臂。 兰猗忍无可忍,腾出另外一只手,挥起就是一巴掌,只听清脆的一声响,她的手震得发麻,愕然望着苏赫,心里在说:你为何不躲? 苏赫咧嘴笑了,抬手摸摸给她打得火辣的地方,道:“除了我父汗,你是第一个打我的人,还是个女人,所以,这辈子我都会记住你的。” 说的像是狠话,可语气上却是那种愁肠百转的。 兰猗看懂了他目光中的意思,觉着自己很有必要把某些事说清楚,一个女人,倘或一味地模棱两可一味地若即若离一味地不表态,同慢藏诲盗冶容诲淫没什么区别,于是凛然道:“王爷该明白我是个有夫之妇,这样的场所这样的时辰,你我孤男寡女很是不妥,王爷大概习惯了草原上的放纵和恣肆,是以言行举止无不轻佻放浪,而我朝女子,嫁夫从夫,恪守妇道,方才王爷的举动,按理,我该投湖而死,方能保住名节。” 她一番慷慨陈词,说得很激动,想是真的动了气。 然,苏赫最不屑的就是中原的这些繁文缛节,特别是横加给女人数不清的规矩,他嗤笑:“好啊,你就投湖自尽给我看看。” 激将法? 兰猗望着他一副看热闹的架势,几分挑衅几分不信,心道今晚若是败给他,以后更难将他驯服,来不及细想其他,兰猗转身就伏上栏杆,随之栽入湖中,只听噗通一声响,如巨石砸下,溅起的水浪水花越过栏杆落在苏赫身上。 “疯子!” 苏赫骂了句,纵身一跃跳进湖中,发现兰猗竟然连挣扎都不挣扎,人已经没入湖水中,他用手一划拉,捞起兰猗,然后扛在肩头浮游向岸边。 岸边长满了菖蒲、荻花、红蓼,苏赫抓着水草慢慢上了岸,然后把兰猗放在岸边的草地上,手按向兰猗胸口,溺水之人是该这样救的,可是没等他的手碰到兰猗胸部,兰猗突然坐了起来,大口大口的喘着,大口大口畅快的呼吸着。 苏赫难以置信的看着她:“你……怎么?” 兰猗明白他奇怪什么,但不想告诉他,其实兰猗才不会真心想死,不过是为了吓唬他,落水之后,立即屏住呼吸,虽然身子下沉,如果苏赫没下水救她,她就会浮出水面做个呼吸,然后再屏住呼吸下沉,这样一来,短时间不会有性命之忧,因她懂医术,所以懂这个自救的法子。 苏赫见她无碍,也就放心,苦笑:“你就这么讨厌我?” 兰猗起身,忽然发现自己湿漉漉的衣裳紧贴着身体,玲珑毕现,非常难堪,她慌忙躲到一簇花木后头,正色道:“我从未讨厌过王爷,是王爷不自爱,几番调戏,我已经忍无可忍,这事若是给侯爷知道,他不休妻,我也无颜见他。” 苏赫冷笑:“我并无对夫人做过逾礼之事。” 兰猗怒了:“你还敢说没有,当初你是如何逼迫我吃下解药的,如何偷藏了我的簪子,王爷自诩英雄盖世,却乘人之危,更何况我还是个小女子。” 苏赫反驳:“那些只是玩笑。” 兰猗慢慢的摇头,虽然对方看不见:“对于王爷,或许是玩笑,可对于我这样的中原女子,就是羞辱,王爷往来瓦剌与中原多少次,该知道中原有中原的规矩,就像你瓦剌有瓦剌的神,我们信佛菩萨,你们信萨满,我们穿着打扮不同,饮食习惯不同,言语不同,规矩也就不同,王爷按照瓦剌的规矩来对待一个中原女子,大错特错,你可知道,曾经……你让我……生不如死。” 最后的生不如死,她说的气若游丝,仿佛因刚刚溺水而虚脱似的。 苏赫的长发湿哒哒的贴着面颊,此时还顺着发梢往下滴滴答答的淌水,白色的长衫紧贴着身子,月光下,呈透明状,他面色清冷,目光冰凉,兰猗的“生不如死”像一个字一个字用刀子刻在他心头似的,他以为,他喜欢兰猗,兰猗就会喜欢他,他以为,即使兰猗不喜欢他,他这样说说笑笑,也就释放了一些给禁锢的情愫,他以为,只是言语上的挑逗,并无实质性的接触,就像一对酒友呼吸逗趣般,他以为这很平常,可是兰猗居然说“生不如死”。 他轻轻的轻轻的说:“我以为,我会让你快乐,可是,你却生不如死,抱歉,是我错了,今晚我来叨扰你,也是无奈之举,肃敏给打入冷宫,随时会有性命之忧,她是我四叔唯一的女儿,从小娇生惯养,是我四叔的掌上明珠,是我将她送给皇上的,若她出事,我四叔必然会倒戈去帮我大哥来对付我,我也不屑于汗位,可是我大哥不信,他觉着我是他的劲敌,所以一直挖空心思的想置我于死地,倘或拥有兵权的四叔帮了大哥,我必死无疑,是我贪生,想求你帮忙救肃敏,救肃敏即是救我,可是我的所作所为让你很痛苦,你知道吗,你说你生不如死,这会让我生不如死,从今而后,我不会再打扰你,我说话算话。” 他说完,转身走了,离开岸边上了鹅卵石铺成的小路,往后墙走去,那是他来的地方,他的脚步有些踉跄,还有些冷。 兰猗忽然想起自己的簪子,追出去喊他:“我会救肃敏郡主!” 出口发现自己的话文不对题,于是重新道:“我的簪子呢?” 苏赫头也不回:“我丢掉了。” 兰猗不信,可是又没凭据,又想起另外一桩:“谢谢你没有帮朝廷打窦顿。” 这话带着几分冒险。 苏赫仍旧头也不回:“说不定改天我就出兵来打公输拓呢,告诉公输拓,我嫉妒他!” 他的声音有些缥缈,是因为他走的太远了,远到兰猗慢慢的看不见,一阵风袭来,身上湿衣裳就变得冰凉,该回房了,她一转身,感觉像是有个黑影闪到块太湖石后头,有点胆怯,试着喊了声:“谁?” 384章 我来管,别人还不得说我僭越皇后之位。 无人应答,兰猗还是怕,接着连喊几声,还是没有应答,她想,大概是自己看错了,于是向花园的门走去。 未几,她身后闪出来公输拓,凝视她的背影,树影斑驳的覆盖住公输拓的脸色,所以看不清什么。 次日,兰猗拾掇下就进了宫,芳艾的案子正在查,她进宫也就再平常不过。 可是她进宫后直接去了永安宫,现在的永安宫是姐姐嘉宜皇贵妃的住处。 因在“怀孕”中,兰宜于是深居简出,横竖在宫里头,外出除了园子或是要好的姊妹处,也别无什么地方看去,何况园子她看腻了,更无要好的姊妹,她的个性有点孤芳自赏,而她现在是皇贵妃之尊,又是在原来的贞熙皇贵妃出事时登上皇贵妃之位的,所以大家对她都是敬而远之,她可算是门可罗雀了。 兰猗到时,兰宜正在吃瓜果,用深井冷水湃过的,外面骄阳似火,隔窗看着那大毒日头,冰凉的瓜果吃到嘴里甭提多舒服。 兰猗见状,忙道:“姐姐是有身子的人,怎么能吃凉呢。” 兰宜尴尬的笑笑,心说我是假怀孕你知道的,还来这种假模假样的好心。 婵娟正为兰宜打着扇子,止不住道:“夫人您可算来了,奴婢是管不了娘娘了,一直这样吃生冷之物,回头太医知道了一准告到皇上面前,奴婢们可是担待不起的。” 兰猗就挥挥手:“行了你们出去吧,我劝劝姐姐。” 婵娟就将团扇执在腰间朝兰猗施了一礼谢过,然后喊了其他宫女一起退了出去。 待宫女们悉数退下,兰猗对兰宜道:“姐姐怎么能吃这些寒凉之物呢。” 兰宜挑了挑眼皮,带着几分不满:“你明知我是假怀孕。” 兰猗看了看门窗,压低声音:“正是因为假的我才怕,你这样不计言行,一旦让人发现端倪,到了那时,你觉着皇上会顾念你这样做是他授意吗?你说他会不会趁此机会以欺君之大罪也赐一壶鸩酒给你呢?” 兰宜突然心惊肉跳,看了看手中的果子,立即丢了出去,心里怕的要死,嘴上还逞能道:“皇上不会杀我的。” 兰猗笑了,笑得耐人寻味。 兰宜发现,以为她在笑话自己,很是不高兴,冷嘲热讽道:“你以为,皇上只宠爱你对么?” 兰猗缓缓摇头:“非是如此,而是……我听说皇上已经查过当年选秀的事,大概知道你做过移花接木的事了。” 移花接木,不过是给姐姐一点颜面的说法,其实就是兰宜为了夺取选秀的资格,从而陷害兰猗和顾纬天的事。 兰宜愣了愣,接着勃然而怒:“你敢在皇上面前告发!” 兰猗正拈起一个果子放入嘴里,贝齿轻轻一咬,酸甜的果汁溢满口中,凉凉的,倍感舒服,面对姐姐的愤怒她淡淡一笑,慢条斯理道:“不是我说的,是皇上查到的,为此还砍了很多当时负责选秀的官员,其中还有礼部侍郎呢,这事你又不是不知道。” 是的,兰宜知道,还知道空置很久的礼部侍郎之位现在是贺兰令的,因贺兰令帮宇文佑寻找苏银狐有功,作为赏赐,礼部侍郎这样重要的位子就落在了一心经商无意做官,偶尔来礼部点卯的贺兰令头上,于是,兰宜只剩下惊慌失措了:“皇上,皇上知道了?” 兰猗不是来吓唬她的,是来求她帮忙的,于是安慰道:“姐姐莫怕,若皇上真想杀你,早在查清选秀之事时就杀你了,但姐姐却不可不防,皇上那人,喜怒无常,姐姐最好事事哄皇上开心,才是上上策。” 兰宜给吓得半死,听妹妹如此说,又活过来的感觉,冷冷道:“你不是在查芳艾的案子么,皇上如此器重,你该去查访才对,跑我这里危言耸听。” 兰猗的脚下是一个景泰蓝的大水瓮,里面放着远从玉雪山运回来的冰,玉雪山常年积雪不化,是天然的储存冰块之地,每年夏天,无以计数的役夫把冰在玉雪山上凿成一块一块,然侯运下山来,再经过旱路、河道运至京城,运至宫中,因为要迅速,不知累倒多少役夫累坏多少马匹,只为给宫中的权贵消暑,这些个事兰猗知道,此时那大水瓮中的冰慢慢融化,水瓮里的水也是凉的,兰猗附身把手指沾了下凉水,然后起身在兰宜面前的桌子上写下几个字——救肃敏。 兰宜不明所以,盯着那慢慢蒸发的字,终于想起肃敏是谁了,面无表情道:“为何?” 她心里想说,这后宫的女人除了她自己都死了才好呢,更何况那肃敏郡主极其嚣张和跋扈,刚入宫中,因宇文佑的宠爱便不可一世,只按照规矩拜见过皇后,根本不把她这个皇贵妃放在眼里,即使宇文佑不责罚,兰宜也想找个机会让她吃点苦头呢。 所以,救肃敏郡主,兰宜鼻子哼了声,直接拒绝。 兰猗凑近了道:“为了你。” 兰宜懵懂的看着她:“为了我?” 兰猗点头,早就编好的谎话于家里时演练了很多遍了,所以此时说得非常流利:“对,为了姐姐,肃敏郡主是瓦剌的皇族,而今她出事了,瓦剌不会袖手旁观,那么之前对我朝的臣服便如姐姐脚下的这块冰,随时会融化消散,瓦剌一旦对我朝用兵,两国交战,耗费的是银两,而今因为四处匪患猖獗,朝廷已经大把大把的往外撒银子用来剿匪,还有各处的蝗灾、水患、干旱,国库早已给掏空,皇上为此愁眉不展,若是再与瓦剌打起来,没有银子,必败无疑,当然瓦剌一时半会还打不到京城来,但若是那样,皇上不安生,姐姐觉着这后宫会安生吗,姐姐能有好日子过么?” 听着像那么回事,可是兰宜有异议:“皇上烦心的事多着,我可没本事一一解决了。” 兰猗继续劝着:“皇上的烦心事自然有文官武将来分担,但肃敏郡主是后宫之人,后宫的事就该姐姐来管。” 兰宜冷笑着用手指着自己的心口:“我来管,别人还不得说我僭越皇后之位。” 兰猗重重的点头:“对,就是让别人,特别是皇上看见,姐姐有母仪天下的能力。” 385章 那么你想救肃敏郡主是因了什么? 天下男人都想成为皇帝,后宫女人都想成为皇后,尤其兰宜。 皇贵妃与皇后仅一步之遥,却是千山万水的路程,她深知自己从贵人到皇贵妃是怎么得来的,多半是因为有个让皇上x神魂颠倒欲罢不能的妹妹,皇上用她来笼络兰猗,也曾用她来加害兰猗,无论何种目的,皇上只是在利用她,这也没什么,她得到了报偿。 兰宜甚至想过,如果有一天皇上再次利用自己对付妹妹,会不会许以她皇后的位分,若是那样,她可真是赴汤蹈火都愿意的,一旦坐到皇后的位子,她就有了无上的权力,能够保护自己,也能够报仇雪恨,那仇恨,便是失去腹中孩儿的刻骨铭心的痛。 所以一直以来她都傻傻的被宇文佑呼来喝去,等着成为皇后的那一天。 而今天兰猗说救下肃敏郡主会让皇上看见她母仪天下的风范,到底该怎么表现呢? 她问兰猗:“我该怎么做?” 兰猗附耳低语,说的很详尽。 兰宜听罢想了想,最后下了决心:“只不过一个废了的贵人,救出冷宫也成不了气候。” 兰猗连忙附和:“也说不定成为姐姐的左膀右臂,那个肃敏郡主我见识过,蠢笨不堪。” 兰宜颔首表示赞同,突然回眸看向兰猗,意味深长的一笑:“那么你想救肃敏郡主却是因了什么?” 兰猗没防备她会有此一问,愣了须臾道:“得饶人处且饶人,肃敏郡主是因为我而给皇上打入冷宫的,我听闻她在冷宫里每天咒骂我,我怕三人成虎,老天听多了她的咒骂信以为真,一怒之下来惩罚我,所以,防患于未然。” 兰宜瞟了一眼:“你以为我会信吗?” 兰猗以笑作答。 兰宜轻轻摇着纨扇,鬓边步摇的流苏晃来晃去蹭着冰肌雪肤,如花年纪眼瞅着荒废在这深宫之内,她对宇文佑已然没了感情,但还需倚靠宇文佑在这深宫存活,只等羽翼丰满,那个害了她孩儿的男人,便也没有存在的意义了,她现在对兰猗的一切真的没什么兴致了,包括宇文佑对兰猗的深情,包括传言的公输拓想谋反,她有她自己的打算,当下轻笑:“我对这个没兴趣,我只希望这次不会白忙活。” 兰猗斩钉截铁道:“一定不会,因为整个后宫都对肃敏郡主唯恐避之不及,只有姐姐出面替她求情,怎知皇上心里是舍得的呢,一旦姐姐所为正中皇上心意,姐姐不仅讨好了皇上,也讨好了肃敏郡主,要知道她是郡主,她在瓦剌是有身份地位的,或许某一天姐姐需要瓦剌人的帮助,这个肃敏郡主便成了中间人。” 虽然身居后宫,连宇文佑都知道,她们这些嫔妃亦不可小觑,有些时候后宫的事可以牵制前头,先皇时不就是有个张贵妃勾结朝臣做了很多卖官鬻爵的勾当,再往前看,还有个庞妃为了让自己的儿子能够继承皇位,甚至勾结外邦和反贼想杀了皇上篡位。 这些事不是什么秘密,兰宜当然知道,需要不需要瓦剌人她还不确定,但可以确定的是,将来她需要别人帮助她完成报仇的心愿。 权当是给自己做积累呢,她起身对兰猗道:“你不是去查案么,还赖在我这里不走,等下给皇上看见,别误会我们姊妹在密谋什么。” 兰猗懂得她的意思,连忙告辞而去。 兰猗一走,兰宜也喊进来宫女,给她梳洗打扮,然后往水意云深殿而来,天一热,宇文佑喜欢在这里处理日常琐事。 从永安宫到水意云深殿可是一段不近的路,兰宜坐在步舆上,旁边的内侍高高举着硕大的锦罗伞盖给她遮着太阳,还有宫女拿着长柄的大纨扇给她扇风,她就微闭双目看似养神,实际在想着等下见到宇文佑该怎么开口。 不巧,行至半路碰到了楚皇后的仪仗,到底是中宫之主,人家的步舆比她的大比她的华丽,人家的随从比她多,并且,她需要下步舆以见过楚皇后。 虽然满心不愿意,兰宜还是喊停了抬步舆的内侍,然后宫女搀着她下了步舆,她等楚皇后的仪仗来到面前,便施礼拜见。 楚皇后礼尚往来的问候她:“皇贵妃还好么?这是去哪里?既然有了身孕,就不要在这大毒日头下晒着,还是回去歇着罢。” 从这里去的地儿只能是水意云深殿,想撒谎没用,兰宜只能道:“正是因为天热,我想过去看看皇上。” 楚皇后眼皮一直是垂着的,大概居高临下的看人就是这个样子,曼声道:“本宫才打皇上身边回来,皇上很好,与大臣们商议事情呢,皇贵妃还是不要去打扰的好。” 这个可恶的女人,一味地的管自己的事,兰宜心里气,表面还是非常恭敬:“既然都走到这里了,索性去看看罢。” 楚皇后颜色一凛:“皇贵妃难道不知云南和漠北军事告急吗,皇上正烦着,皇贵妃这样过去,怕只会添乱,本宫这是好心,你愿意去就去吧。” 说完吩咐内侍:“摆驾。” 兰宜就屈身恭送,然后黯然站了一会子。 内侍费力的给她举着锦罗伞盖,宫女手中的大纨扇也不敢停,个个累得汗流浃背,最后她道:“走。” 众人不明所以,掌事的卞连顺就问:“娘娘这是要回去?” 兰宜瞪了他一眼:“谁说本宫要回去。” 卞连顺也就明白了,吩咐众人:“皇贵妃摆驾水意云深殿。” 水意云深,顾名思义是个傍水之处,且背依半壁山,深陷松柏林,幽静凉爽,是不出宫即可以避暑之地,夏天一到,宇文佑便搬了过来,不至于在承天宫解决的事,他都一概放在这里解决,兰宜到时,他面前站着一干大臣,窦顿突破沙漠,稳稳的控制了漠北大部分地区,瓦剌隔着一条河与之对峙,只守不战,这让宇文佑震怒,再废肃敏郡主仍不能解恨,招来一干大臣商量对策。 “皇上,皇贵妃来了。”殿门口一执事太监进来禀报。 “告诉皇贵妃,朕这里忙着。”宇文佑淡淡道,然后继续与大臣们探讨解决漠北危机的策略。 他没说让走,也没说让等候,执事太监出来如实回复,兰宜猜不透圣意,只好原地站着不动,这一等,就到了午时。 386章 皇上有多久没碰臣妾了? 午时到,御膳房来传午膳,一干大臣跪安,宇文佑却道:“朕还不饿,等下再说。” 军务紧急,他哪里有心思吃饭,继续同大臣们说着,只等未时申时相交之际,一大臣饿得肚子咕咕叫,他才懒洋洋的看过来,那大臣慌忙跪地叩头,皇上面前肚子叫,这就是失仪。 宇文佑疲乏的摆摆手:“行了你们都回去吧,就按照你们说的,这次,仍旧让公输拓出兵。” 让公输拓带兵去打窦顿,看着像是明智之举,其实不然,宇文佑晓得窦顿是公输拓的人马,怕公输拓与窦顿为此而得以会面,他们久战不下,然后坐在一起想着对付朝廷的点子,宇文佑觉着自己这是给他们提供了方便条件,可是大臣们一致认为,可以效仿夏知问那次,给公输拓下军令状,规定多久打下窦顿,否则就砍了他的脑袋。 宇文佑这才没能同意,上次是上次,这回是这回,总是用威逼的手段,会让其他将帅对他生出恐惧,毕竟打仗不是谁都能万无一失的胜利,大家一旦觉着他是暴君,势必会倒戈于公输拓,自己,可真成了孤家寡人,所以,他只能勉强同意先定下公输拓,或许有合适的人选来代替公输拓,那是最好不过的。 大臣们告退,出来时看见了兰宜,纷纷施礼:“见过皇贵妃。” 兰宜站了几个时辰,又是这样的大热天,此时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而那些宫女太监,个个热得涨红了脸,有两个宫女甚至快虚脱,往旁边的河水中洗了洗脸,才不至于倒地昏迷。 见大臣们都走了,兰宜有气无力的对门口侍立的执事太监道:“告诉皇上,就说我要见驾。” 执事太监也知道她站了几个时辰,不敢耽搁,慌忙跑进来禀明宇文佑:“皇上,皇贵妃站了几个时辰了。” 宇文佑一愣:“皇贵妃何时来的?” 执事太监以为他真的忘了,就道:“来了很久了,皇上一直忙,皇贵妃就在殿门口等着,这会子可以叫进吗?” 宇文佑佯装着急:“快,快把皇贵妃请进来。” 执事太监就颠颠的跑了出去,对兰宜道:“娘娘快进去吧,皇上说有请呢。” 兰宜累得快昏倒了,给两个宫女架着方能支撑住自己,听说皇上有请,不知为何,没来由的平添了些许力气,推开架着她的宫女,还抬手理了理鬓发,又压了压掩鬓,然后端正了姿态,款步进入,遥遥而跪:“臣妾见过皇上。” 宇文佑歪在临窗大炕上正看着藻井出神,听了她的声音忙欠起身子道:“过来朕身边坐。” 兰宜有点受宠若惊,起身来到炕前。 宇文佑一把拉过她,兰宜本就累得不成样子,更兼身子骨柔弱,一下子就给宇文佑拉倒在他怀里,久违了这种感觉,兰宜饕餮的嗅着他身上雄性的气息,一阵心神摇曳,娇羞的低声道:“皇上。” 旁边的内侍宫女纷纷垂下脑袋。 宇文佑一挥手:“退下。” 内侍宫女悉数退下,又在门口堵住了过来传膳的御膳房的人,指着里头道:“皇贵妃在呢。” 御膳房的人就不明白了,皇贵妃在为何就不能传膳呢? 最后听一阵阵娇喘连带呻吟声传出来,御膳房的人才明白里面发生了什么。 其实里面不是他们想的那样,娇喘和呻吟声都来自兰宜,只是压在她身上的宇文佑动作到一半突然停下了,给勾起心火的兰宜搂住他的脖子道:“皇上有多久没碰臣妾了?” 宇文佑掰开她的手坐了起来,又下了炕,整整凌乱的衣裳,坐在桌子旁吃茶去了。 兰宜就像条鱼,活生生的给晒在那里,相当尴尬,身为女人,即使是夫妻她也不好意思张口说出心中的欲求,只好暗示:“皇上怎么了?” 宇文佑自顾自的吃着茶,良久才道:“朕是想,论姿色,你不及肃敏郡主,论家世,你不及贞熙皇贵妃,论伶俐,你不及胡七儿,论朴实,你不及春盛,朕为何将你从贵人一路晋到皇贵妃,这个,你最清楚。” 正在欲望巅峰的兰宜突然高高的摔了下来,一瞬间心火扑灭,她当然知道自己现在的一切是怎么来的,方才还以为皇上与她旧爱重拾了呢,此时才发现原来都是自己的痴心妄想,皇上依旧称呼那个废人为贞熙皇贵妃,看来是对那个废人的感情相当真挚,明明知道自己与皇上是场交易,兰宜还是带着几分醋味道:“皇上念念不忘贞熙皇贵妃,那么臣妾又是什么呢?” 宇文佑纤细莹白的手指捏着茶杯左右的看,其实什么都没看进去,听兰宜对自己颇有微词,他佯装认真的想着:“朕当你是个同谋。” 同谋? 兰宜难以理解这个称谓的用意。 宇文佑进而道:“一直以来,你不就是朕的同谋么,朕要你去害小姨腹中的孩子,你做到了,虽然未成功。朕要你劝小姨对朕以身相许,你也劝了,虽然也未成功。但你都做了,你不就是朕的同谋。” 兰宜猛然清醒,自己早该对这个男人死心的,就是方才给他一顿狂吻和抚摸,竟然贼心不死的以为他回心转意了,此时心里暗笑自己蠢笨,凄然一笑:“不对,臣妾只是皇上的走卒,是皇上的棋子,皇上要臣妾这样臣妾便怎样,臣妾卑微,不敢自称皇上的同谋。” 她说着,手在嘴唇上使劲蹭了蹭,他方才的狂吻哪里是吻,如同一个猛兽在撕咬猎物,没有半分感情在里面,告诉自己,不能伤心,只要伤心了,就说明还在喜欢他,而自己,是该恨他的。 听着她说出走卒棋子,宇文佑哈哈大笑:“朕是天子,这天下都是朕的,你有幸成为朕的走卒棋子,这是你的荣耀。” 兰宜就狠狠的笑着:“谢皇上恩典,让臣妾拥有这样的荣耀,那么皇上今个对臣妾施以小恩小惠,又想给臣妾什么差事呢?” 宇文佑离开桌子旁回到炕前,俯身又压上兰宜,顺手托住她的屁股道:“朕有时幻想你是小姨,可是触手碰到你的身子,虽然细弱却如此的僵硬,猛然发现你永远不是小姨,你没有她的灵气,但你也并非一无是处,偶尔的,你会猜到朕的心意,比如现在,朕就是有个差事要交给你去办。” 387章 朕不在,你就是个前朝余孽。 宇文佑说有差事给她,兰宜想,除了杀人就是放火,准没好事,不过不打紧,差事越难办,宇文佑给的报酬就越高,若是把皇后的位子给了自己,即使弑父她也愿意。 水意云深殿因为只余他们二人,更显幽静,于是外头那蝉鸣就愈发的聒噪了,还没入伏,蝉先叫了,今年的节气有点乱,兰宜的心更乱,怕的不是杀人放火,怕的是自己没有能力去杀人放火。 宇文佑顺手在她屁股上使劲捏了下,再次惹起兰宜的心火,他却再次抽身,回到桌子前慵懒的支颐而坐。 兰宜庆幸自己的心火还没有呈燎原之势,若是,那该是这样的一种煎熬? “皇上要臣妾做什么呢?” 她从炕上下来,回头看看那炕上铺着的闪金团龙的大坐褥,暗想不知有多少女人在这里给他压在身下过,兰宜胃里一阵翻腾,从此心念已绝。 “朕要你杀了小老虎。” 小老虎,兰猗同公输拓的爱子,一出生便荣华富贵,不单单是他有个安远侯的父亲,还有个一品夫人的母亲,还有个皇上做义父,出生即给宇文佑敕封为燕王,位居皇子之列,行八,如此幼小,已经有自己的食邑,即封地,且敕造的燕王府已经破土动工,一个侯爷生了个王爷,瞬间这消息传遍京城,有人羡慕有人嫉妒,亦有人说三道四,有说是宇文佑为了拉拢安抚公输拓,有说是宇文佑因为喜欢上自己的妻妹,无论怎样,小老虎如今也算是名噪一时。 兰宜听说要她杀小老虎,愕然望着宇文佑:“皇上,小老虎可是你的干儿子。” 宇文佑冷笑:“他就是朕的亲儿子,一旦威胁到朕的皇权,朕也会毫不客气的杀了他。” 兰宜云里雾里:“皇上若说威胁的皇权的是安远侯,臣妾会信,小老虎不过一个孩子,奶还没断呢。” 殿中极静,能听见宇文佑的轻嗤声,他轻慢的瞟了眼兰宜:“你懂什么,若此时杀了小老虎,便是夺去公输拓的半条命,不,不对,是夺去他大半条命,也说不定是一条命,中年丧子,他或许经受不住这样的打击,疯了死了也有可能,那样,朕就兵不血刃的制服了他,从此高枕无忧了。” 兰宜一想起公输拓威风凛凛的模样,心里猛地一抖,她怕,她不止怕公输拓,还怕妹妹,要自己动他们的儿子,这分明是将自己放在刀尖上走,是以面露怯意:“皇上想杀安远侯有很多理由,因为皇上是天子安远侯只是臣下,随便安个罪名,当年宋高宗是怎样以莫须有的罪名杀了岳飞的,他安远侯可没岳飞那样的名头响,所以这不难。” 她自以为这番论述有多精到,宇文佑却突然火了,拂袖而起,怒道:“岳飞有反骨吗?他公输拓有,朕若杀了他,说不定他那些手下就以此为由举兵对朕呢。” 兰宜给他吓了一跳,还是坚持道:“安远侯都死了,皇上还怕他的那些乌合之众。” 宇文佑大概是明白自己在对牛弹琴了,索性说的更直接些:“乌合之众?云南和漠北都给他们占了,你还敢说他们是乌合之众,他们懂的很呢,从四面八方包抄过来,最后是京城。” 他说着,过来贴近兰宜,咬耳朵道:“你要明白,朕在,你就是皇贵妃,亦或许将来是皇后呢,朕不在,你就是个前朝余孽。” 是了,一旦公输拓篡位成功,自己即使是他的亲戚那又怎样,亲人都不一定管用,前朝余孽是什么样的下场兰宜清楚,惊惧的看着宇文佑:“皇上既然知道公输拓有反骨,为何不一早图之?” 宇文佑眼中含着刀剑似的,他怎会不一早图之呢,他深知在公输家族,虽然儿男众多,但真正有反骨的,想报百年之仇的却没几个,且那些人功夫不深心智不够,不足以为虑,可是公输拓不同,他从小便给老侯爷送到外面学艺,不仅仅学武功,也学兵法和战术,还学如何统治一个国家,宇文佑得知后害怕,所以从公输拓十五岁学艺归来那天开始,公输拓刚进城,他就已经派人了刺客暗杀,可是没能成功。 之后多少年无数次他都在试图暗杀公输拓,也想以各种罪过光明正大的杀了公输拓,那黑鬼何其狡诈,像条泥鳅,你抓不到他的把柄,即使有了把柄,他总能罗列出上百条理由来替自己开脱。 并且,公输家族是开国功臣,党羽众多,有时候不能乱动公输拓,那样会牵一发而动全身。 这些年来宇文佑仅仅是为了对付公输拓,都深感心力交瘁,现在公输拓的人马慢慢的从四面八方收拢,要把自己掐死在京城,所以他不能再等了。 但这些烦忧他不屑对兰宜讲,兰宜有小聪明但无大智慧,不可重用又不能不用,所以,宇文佑挥挥手:“女人不可干政,这些事你不用知道,你只需杀了小老虎,狠狠的替朕打击公输拓,最好是能击垮他。” 兰宜下意识的摸了摸腹部,自己曾失去过孩儿,她是真心不想残害另外一个孩子,且那个孩子与自己还有这血缘关系,可是,她能不答应吗,不答应的下场就是…… 这时宇文佑开口了:“你做得好,朕不会亏待你,反之,你知道朕会怎么做,贞熙皇贵妃又如何,她还是鲁国公的孙女呢,朕一样说废了她就废了她,而你,只不过是一个太医院院使的女儿,五品官,不足以上朝议事是官阶。” 兰宜惊恐的看向他,那一双丹凤眼中透着森森寒意,那一双比女人还好看的手闲闲的划着唇上的短短的胡须,兰宜想,若他不是生在帝王之家,仅仅是个官宦人家的少爷,他是不是就会少了阴鸷多了些柔情呢,若是那样,能够嫁给他并白头偕老,该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 然,这只是假设,兰宜忽然发现,自己这么久以来没做一件有用的事,假如一早的拉拢各方势力为己所用,即便是皇上,想动自己也该掂量掂量,索性现在还不晚,虚与委蛇也好,蒙混过关也罢,何妨先答应他。 “臣妾遵旨。” 388章 咱们娘娘说,请王爷晚上过去。 从水意云深殿回到永安宫,兰宜便倒在炕上,然后似睡非睡,似醒非醒,躺的久了,也便睡着,可是忽然一梦醒来,她大汗淋漓的喘着气。 “娘娘你怎么了?” 婵娟听见她的惊叫,忙从外间奔进来,这种关心无关感情,只是一个奴婢的责任。 兰宜由着婵娟给她擦汗,呆呆的望着面前的一片虚空问:“妹妹呢?” 婵娟晓得她是问兰猗,道:“安远侯夫人不是去查案了么,这会子在哪儿奴婢不知道,娘娘想叫安远侯夫人过来么,奴婢这就叫人出去找找看。” 兰宜抬抬手:“不必,不必找她过来,我只是随口问问。” 婵娟嗯了声,见她不仅脸上有汗,细长雪白的脖子上也是汗珠滚落,婵娟就道:“娘娘衣服给汗水打湿了,奴婢去另取一身来给娘娘换。” 兰宜神情倦怠:“不必了,你去把卞连顺喊来。” 婵娟应了声即走了出去,在门口使个负责传话跑腿的宫女往卞连顺的住处,不多时卞连顺就来了,进了宫门先听听动静,因今天他突然闹了肚子,就告假在房里躺着,兰宜是知道此事的,卞连顺就担心,不知皇贵妃突然把自己叫来是什么事,总归伺候个喜怒无常的主子,事事时时都要小心。 待见到兰宜,发现她娇慵的歪在炕上,目光呆滞,卞连顺就请了安,又问:“娘娘叫奴才来有什么吩咐?” 兰宜猛地从神思恍惚中惊醒,看着卞连顺道:“想办法找到九王,要他今晚务必来我这里。” 卞连顺一愣,九王宇文偲白天一般都在宗人府,找他不难,可是请他晚上来永安宫,这可没准,谁都知道九王那人风度翩翩如诗人,可有颗诗人般出世的心,甚少在宫里走动,大晚上的要九王来,卞连顺忐忑道:“娘娘,九王那人,怕不好请。” 兰宜当然知道他不好请,早有准备,极短的笑了声:“告诉九王,他若不来,当初他在栖兰宫西侧殿做的事,本宫就去禀明皇上。” 宇文偲当初在栖兰宫西侧殿做过什么? 当初兰宜落胎,宇文佑假说兰猗与此事有关,把她软禁在河口,可是公输拓给救了出去,然后又给宇文佑抓了回来,重关在栖兰宫的西侧殿,还要九王宇文偲以宗人府宗令的身份每天去给兰猗做聆讯,所以曾有传言,说宇文偲假公济私,对兰猗有不轨之心,此事一度还传到了宇文佑耳中,还把宇文偲叫去过问了下,虽然是兄弟间家常的闲聊,但宇文偲知道皇兄对安远侯夫人情有独钟,遂非常担心,总算身正不怕影子斜的撑了过去。 这事,兰宜知道,今个搬出来吓唬宇文偲,她也不知好用不好用,索性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态。 卞连顺唯有遵命,即时赶去了宗人府,说嘉宜皇贵妃有请,不出所料,宇文偲推脱道:“公公回去告诉皇贵妃,我这里忙着走不开。” 卞连顺一笑:“咱们娘娘说,请王爷晚上过去。” 晚上你又不用忙公务。 宇文偲顿了顿,再道:“晚上更不成,晚上我答应母妃去陪陪她老人家。” 卞连顺的笑就耐人寻味了,望了望不远处的几个司官,故意靠近宇文偲悄声道:“咱们娘娘还说,若是王爷不肯去,她只好把当初栖兰宫西侧殿做的事告诉皇上。” 宇文偲登时心口咚的一声,他倒是没想起当初传言他对兰猗如何如何,而是想起了兰宜曾经在西侧殿对他做过的事,兰宜当时告诉他,说是对他倾慕许久了,目的后来他明白是为了拉拢他,可是宇文偲胆怯的拒绝了,不成想今个旧事重提,而今的兰宜可是皇贵妃,举足轻重,宇文偲想了想,对卞连顺道:“回去告诉皇贵妃,我用过晚饭就过去。” 好使,卞连顺嘿嘿一笑走了。 回到永安宫禀明兰宜,她就哂笑一声,心里暗道,当我不知么,你同你那皇兄一样,心里只有个狐兰猗,到底她狐兰猗哪里好,天下的男人都想着她。 突然间,兰宜的心底生出的妒意变成恨意,本还不忍对小老虎动手,现在却下了决心,天下的好事都给你狐兰猗一个人霸占了,嫁了个百般宠爱的丈夫,生了个虎头虎脑的儿子,当今皇上做梦都惦记着,还不知有多少其他的男人为之肝肠寸断呢,这个狐兰猗,就是个修行千年的狐狸精,所有的男人她都想占着,自己可怜兮兮的想分一杯羹都不能。 兰宜咯咯的咬着牙,喊婵娟:“今晚早些传膳,然后给本宫烧一锅热汤,汤里多加些玫瑰花瓣,最好是今年才开的,那样味道足。” 于是,早早的把晚饭吃了,兰宜就给宫女们簇拥着来到浴房,房内水汽蒸腾,满满的都是玫瑰花的香气,甜丝丝的熏人欲醉。 兰宜由着宫女们脱尽了衣裳,缓步走入玉石池中,水温刚好,不热不凉,她先垂头看看自己纤细的身子,想起宇文佑的那句话——朕有时幻想你是小姨,可是触手碰到你的身子,虽然细弱却如此的僵硬,猛然发现你永远不是小姨,你没有她的灵气…… 她的灵气?她的灵气是怎样的? 兰宜愤怒的笑了,笑得抖动肩膀,她那不过是顽劣不堪,你们却当成是灵气,还不是因为她那倾国倾城的美貌,女人有了美貌,所有的缺点都变成优点,男人们可以包容她的一切了。 兰宜的奇怪的笑惊动了宫女,纷纷相问:“娘娘怎么了?” 兰宜长长的出了口气,淡淡道:“没事。” 然后慢慢滑下身子,把自己泡在池水里,这一泡就是一个时辰,出来时,通体都是玫瑰的香气,再换上绯色的衣裙,然后回了寝宫,躺在蛟绡账内,静静的等着宇文偲的到来。 起了更,永安宫更静了,上值的宫女太监各就其位,交了差的就回去歇着或是做别个,宫女们已经把寝宫内外都掌了灯,是兰宜喜欢的那种雾蒙蒙的不张扬的灯笼,投出的光仅能把庭院里的花木依稀看见。 宇文偲到时,门口的宫女迎上来,按照兰宜的吩咐道:“王爷自行进去吧,娘娘在里头呢。” 389章 王爷是个大男人,该明白我想作何。 房内,只在兰宜床前点着盏纱灯,那光朦胧得就像是少女幽怨的眼睛,蛟绡账内,隐约可见兰宜侧身躺在那里,单手支颐,微笑着看宇文偲款款朝她走来。 “王爷没有爽约。” 兰宜仍旧保持勾魂摄魄的姿势,玫瑰的香气透过薄薄的蛟绡账拂了过来。 “娘娘叫我来有何吩咐?” 宇文偲遥遥停下脚步,极其恭谨的道。 他的胆怯助长了兰宜的嚣张,隔着隔着帐子向他招手:“你近前来我告诉你。” 声音极轻,娇慵无力中带着无尽的怅惘,这种声音在男人这里,具有蚀骨的作用,虽然宇文偲对兰宜一直都怀着戒心,可他亦是男人,当下又怕又有种骨头酥软的受用感,理智还在,拒绝道:“小王不敢,娘娘有话尽可以说,听得见。” 兰宜知道他素来胆小怕事,在几个兄弟中,是唯一一个让宇文佑放心的,他不靠近,兰宜撩开帐子下了床,莲步轻移,身上的纱衣如夜雾拂地而过,脚上竟然连鞋子都没穿,也未穿罗袜,赤着双足,脚趾甲上还涂着嫩粉的蔻丹,走在光滑如镜乌油油的金砖地上,猫一般悄无声息。 她越来越近,宇文偲越来越紧张,仿佛预支了一切,血液往上涌,脸已经胀红,极力自持,试着后退一步。 仅仅退了一步,却给兰宜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顺势伏在他怀里,夏日衣裳单薄,他能真切的感觉到兰宜如水的肌肤,滑腻腻的,凉冰冰的。 “娘娘不可!” 宇文偲低低的一声压抑的惊呼,推开兰宜转身想走,可是脚步一滞,没来由的头脑突然昏沉,一个踉跄,愕然道:“这是什么香?” 兰宜像欣赏一个到手的猎物似的看着他,笑盈盈道:“玫瑰花的香。” 宇文偲摇头:“不对,不是玫瑰的香。” 兰宜行至他跟前,伸出纤细的食指,尖利的指甲画着他的嘴唇:“王爷闻出来了?这是春……你看,我爹是堂堂的太医院院使,多药物我多少懂些,刚好今晚用上。” 宇文偲躲开她:“你想作何?” 兰宜娇媚一笑,抓过他的手硬生生按在自己胸上:“王爷是个大男人,该明白我想作何。” 宇文偲手下触摸到柔软的一团,慌忙抽回,浑身颤抖道:“娘娘自重,若给皇兄知道,你我都没有好下场。” 兰宜轻蔑的一笑:“少用皇上来吓唬人,王爷觉着我现在的下场很好么。” 宇文偲感觉自己的头越来越沉,沉到支撑不住,就想躺下来才舒服呢,脚下也软,仿佛踩着机簧似的,周身的血脉往一处聚拢,绷得他难受,手指兰宜道:“你身为皇贵妃,还不满足,你这个女人真是太贪婪了,你想如何我不管,只是我不会为虎作伥,告辞。” 拼劲气力说了句“告辞”,人却重重的倒了下来,兰宜唯有以自己的身体接住他,差点给压倒,然后半拖着他来到床前,此时宇文偲神志尚且清明,可是手脚不十分听使唤,砸在床上后,目光迷离中,兰宜把蛟绡账放了下来,然后自己也上了床,慢慢的躺在他怀中,枕着他的手臂。 宇文偲见她并没有过分的举动,微微有些放心,凭着最后的神志道:“你到底意欲何为?” 不成想兰宜安静了一会子手便开始动作,一点点的解开他的腰带,然后是衣带,接着瘦骨嶙峋的手抚上他的胸口,柔柔道:“王爷肌肤,更胜女子。” 宇文偲想动,忽然发现自己动不得了,因为兰宜已经翻身压了上去,且是赤条条的,不知她何时已经将自己的衣物除掉,彼此肌肤接触,宇文偲心底暗藏的那个野兽终于冲破牢笼,大口喘着问她:“你到底想干什么?” 同个陌生男子做这种事,兰宜仿佛初经人事,激动,更颤动,声音都变样了:“我想干什么王爷还用问么,我同那些寡妇有什么区别。” 宇文偲口中说着“不成”,双手却紧紧搂住她的蛮腰,且搂的紧紧,合二为一时他还在惊惧的说着:“不成,皇兄会杀了我的。” 兰宜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只享受着久违的来自男人的霸占…… 彼此大汗淋漓的分开时,宇文偲终于清醒了,一拳打在自己头上,懊恼的重复着;“皇兄他会杀了我的。” 兰宜正慢慢的往身上穿衣裳,侧头看了看他:“若是怕给你皇兄杀了,容易,你可以先下手为强。” 宇文偲猛地坐起,骇然望着兰宜,不知说什么才好。 兰宜却安之若素的继续穿衣裳,也不看他,淡淡道:“没办法,我这也是为了自保。” 宇文偲斟酌着问:“皇兄他对你怎样?” 兰宜冷笑,宇文佑要她杀小老虎,这就是把她往死路上逼,公输拓和狐兰猗岂是好招惹的,所以,宇文佑根本就没把自己的死活放在心上,今个是这件事,谁知明天还会有什么差事给自己办呢,都是上刀山下火海的差事,办成了自己不会有好下场,人家能不报仇么,办不成亦不会有好下场,宇文佑动辄用位分来要挟,实在可恶。 是以兰宜道:“皇上想逼死我。” 宇文偲不知她的话多少是真多少是假,毕竟倾慕他的女人多着,谁知这位给皇兄束之高阁的皇贵妃,是不是因为受不了寂寞想同自己做个露水鸳鸯呢,宇文偲忙道:“那是你们夫妻的事,请娘娘放过小王。” 兰宜已经穿戴好,然后拾起宇文偲的衣裳过来给他穿,贴近他悄声道:“我怎么能放过你呢,这上面,你比你皇兄好,毕竟你年轻,而你皇兄三宫六院没一晚闲着,身子快给掏空了。” 她说的如此放荡和露骨,宇文偲脸一红,慌忙穿戴,着急手不好用,最后还是兰宜帮忙才把衣裳穿戴齐整,他跳下床想逃,后头的兰宜轻声道:“明晚你来吧。” 宇文偲头也不回:“那不可能。” 兰宜突然高喊:“来人啊!” 宇文偲晓得她想作何,慌的立即应着:“我答应你。” 外头的婵娟问:“怎么了娘娘?” 兰宜笑着看向宇文偲,对婵娟道:“没什么,九王要走了,你们送送。” 390章 若我要安远侯夫人呢? 第二天晚上,宇文偲果真又来了永安宫。 男女之间,一旦捅破了那层窗户纸,之后也就非常自然了,只是宇文偲有些担心:“娘娘的身子?” 阖宫在传兰宜怀了身孕,宇文偲多少懂些,这个时候的女人是不能碰的。 兰宜却不以为意道:“我是太医之女,我知道该避讳什么,你且宽心。” 如此,宇文偲便不再啰嗦,一番惊涛骇浪的快意之后,宇文偲仰躺着歇息。 兰宜在享受着大多女人倾慕的这个男人的身体之后,还不忘自己同他相好的初衷,直言:“你来做皇帝,我来做皇后,你看如何。” 她说的轻描淡写,宇文偲却听得心惊肉跳,一骨碌爬起看着她道:“你疯了!” 兰宜却好整以暇的摆弄着他的鬓发:“我没有疯,是你皇兄疯了,他的所作所为都在说明,他真的疯了,若是你我不能赶紧着自保,早晚会死在他的手里,且死的很惨。” 宇文佑的喜怒无常,宇文佑的暴虐跋扈,大家都知道,何况宇文偲,只是他认为自己一直小心谨慎,从无招惹到皇兄,而母妃业已回了宫,他最大的心愿已经了结。 最近宇文佑还说给他赐婚,那女子是当朝宰相的外孙女,其父戍守京畿门户燕城,其叔父是京城防卫使,甚至其姑母都拥有一支堪比正规军的乡勇,一家子能征惯战,宇文偲也明白皇兄是用他来笼络人心,但那女子既然如此身份,自己又何乐而不为呢,所以对兰宜的警告他根本不放在心上,还道:“今晚之后,我不能再来了,皇兄准备给我赐婚,也就是这几天的事,等那女子的父亲从燕城进京之后,皇兄就会下旨,我既然是有了婚约的人,不能再与你做这等苟且之事。” 刚刚温存,他现在居然说同自己做下的是苟且之事,兰宜顿时不悦,敛了敛敞开的衣裳,随即下了床,往窗前一站,看着窗棂上细致的雕花纹理冷然道:“好啊,本宫从此就与王爷形同陌路,然后等着看孟太妃哭得死去活来的给王爷收尸,不,你已经身首异处,何谈收尸,不过念在咱们这一日夫妻百日恩的份上,我会遣个女红好的宫女去给你把脑袋和身子缝合,让你可以入土为安。” 总归都是没影的事,宇文偲难以置信,只道:“皇贵妃想怎么咒就怎么咒,也希望皇贵妃好自为之,后宫女人熬到你这个位分不容易,况你并无一儿半女。” 他说着也下了床,极快的穿戴齐整,之后就想离开。 兰宜堵住他的去路:“王爷真不知还是故意装糊涂,公输拓的人马夺了云南和漠北,眼瞅着四面八方聚拢威逼京城,皇上这个时候给你赐婚不过是为了拉拢那女子的家族,你当本宫不知么,听闻那女子状如嫫母,且粗手大脚喜欢舞刀弄枪,王爷没得在洞房花烛夜吓死。” 此事宇文偲略有耳闻,然他是皇族,皇族之婚姻,有多少是两情相悦的呢,大多是利益婚姻,这又何妨,除了王妃,下面会有侧妃会有夫人等等,王妃只是个摆在明面撑门面的,剩下的妾侍却是可以自由选择的,到时娶几个如花似玉又诗画俱佳的在身旁,一样是好日子。 是以,宇文偲很是不屑。 兰宜以为自己以身子做筹码,必然会让这个男人对她俯首帖耳唯命是从,谁知却是肉包子打狗了,没有驯服那狗,还赔了自身,心有不甘,孤注一掷道:“王爷无意皇位,我却有意后位,若是王爷肯帮我,但凭王爷开价,我保证不还价。” 并非宇文偲不觊觎皇位,是他觉着自己同宇文佑较量,类如以卵击石,更何况这个嘉宜皇贵妃不堪重用,听兰宜说开价,他试探道:“若我要安远侯夫人呢?” 兰宜像置身大冬天突然给浇了一身冷水,僵在当地,那个狐兰猗到底是何方神圣,让天下男人为之倾倒,答应宇文佑的事还没办呢,不过是怕自己能以成功,然后给宇文佑找到借口废了位分,这才出卖身体想收买宇文偲帮自己的,听宇文偲说想要妹妹,她愣了片刻,竟然得意的一笑:“这有何难。” 这下轮到宇文偲吃惊了:“皇贵妃是说笑吗?” 兰宜把头一扬:“只是本宫无法帮你娶到她。” 宇文偲满面欢喜:“只一次即可。” 兰宜恨得紧咬牙根,脸上却笑着:“好。” 宇文偲小声问:“皇贵妃要小王做什么呢?” 兰宜道:“一,帮我救出打入冷宫的那个瓦剌的肃敏郡主。二,帮我在楚皇后身边收买一个人。” 救肃敏郡主,宇文偲不解其意,问,兰宜就道:“这个你无需管。” 在楚皇后身边收买一个人,这个宇文偲就明白了,当然是为了对付楚皇后,扳倒楚皇后,中宫空虚,兰宜才有机可乘。 宇文偲一并答应了,然后心满意足的离开。 兰宜原地站了许久,久到后脚跟痛,这才回到床上躺着,睡又睡不着,反复衡量是先杀小老虎还是先杀宇文佑,杀小老虎很难,兰猗不会无端把孩子抱进宫来,杀宇文佑势必登天,可是不杀小老虎宇文佑就会对她发难,那么不杀宇文佑自己随时都有性命之忧,那个男人的心早不在自己身上,一旦公输拓真的兵临城下,自己可是狐兰猗的亲姐姐,宇文佑杀她泄愤也是极有可能的。 也因为此,她才答应兰猗救肃敏郡主,得到瓦剌人的支持,将来的日子会好过些。 但杀小老虎,得寻个理由,她想来想去,想起小老虎是宇文佑的义子,是位列亲王之位的皇子,这个理由完全可以让兰猗将孩子抱进宫来,但需要宇文佑的配合。 于是,她就下了床,喊宫女简单给自己收拾下衣裳首饰,就去了宇文佑的寝宫裕泉宫,不巧,宇文佑不在寝宫,问宫人,答:“皇上离宫去了闲逸侯府。” 兰宜知道闲逸侯即是张贵玉,但不知宇文佑为何突然离宫去了他的家里,还是大晚上的,问宫人,宫人摇头:“这些个事奴才们不知。” 兰宜便吩咐身边的宫女太监摆驾回宫,突然听见后头的宫人议论:“听说张公公新收了个女儿。” 391章 三日内,我拎着公输拓的人头来见皇上。 张公公,张贵玉是也。 张贵玉新收了个女儿,皇上不惜连夜过府,兰宜瞬间什么都明白了,没来由的感觉到浑身发冷,冷的直抖,突然从炎炎夏日回到数九寒天一般,冷得心都结了冰。 婵娟发现她身子簌簌,忙扶住了问:“娘娘怎么了?” 兰宜神情呆滞道:“风有些大。” 目光飘向裕泉宫,想着此时的宇文佑正在张家寻欢作乐,她冷冷一笑,是自嘲,亦是自我诘责,告诉自己,在这个毫无人情的宫里生存,必须要先死了心,死到无法复燃,才可以快乐,不然,就是枯守无数个黑夜,数着无数个伤口,疼也没人怜惜。 转身回宫,翻出从娘家带来的一本书——《毒略》,上面罗列了很多制毒用毒的方法,有中原的,有苗疆的,有西域的,也有东海的,狐彦看就是医书,兰宜看就是兵书,她通读了一夜,学会了很多,天亮时揉着通红的眼睛,想着昨晚宇文佑同张贵玉的那个女儿颠鸾倒凤之事,她自言自语道:“别急,咱们慢慢来,一个都跑不掉。” 其实,昨晚宇文佑并非她想的那样是为了寻欢作乐才来的闲逸侯府,而是为了见一个人,这人不是绣鸾,却是从瓦剌才来的图娜公主。 图娜与苏赫是同母兄妹,苏赫当初护送肃敏来了天朝,贪玩的图娜没有跟过来,她最近才来亦不为追随哥哥,更不是探望身在宫中的堂妹,而是特特为见宇文佑来的。 图娜虽是女流,素有雄心,不满父汗把汗位准备给了毫无能力的异母大哥,哪怕给了同母的哥哥苏赫,她不会有异议,几番同父汗据理力争,非但没能为哥哥苏赫争来继承权,还让大哥对她心生忌恨,为了铲除她,甚至不惜手足相残,图娜有幸逃脱,却深知再不动手,不单单哥哥苏赫的汗位争不来,自己的性命亦是不保,遂溜出瓦剌跑来京城,以张贵玉为中间人,她要见宇文佑。 于是,宇文佑刻意让工人宣扬,他来张家是冲着张贵玉新收养的这个女儿的,以此蒙蔽众人。 待到了张贵玉家,见图娜正坐在廊上看绣鸾煮茶,小茶炉烧得正旺,茶壶咕嘟嘟冒着热气,这时节,虽然到了晚上仍旧很闷热,绣鸾拿着蒲扇一边为茶炉扇风,一边也顺道给自己扇几下,一张小脸红扑扑的,听张贵玉喊了声:“圣驾到!” 绣鸾慌忙跪在廊上,脑袋伏于地面,一动不动。 宇文佑路过她身边时,随意的看了看她,即便是看到的只是个后背,也是曼妙至极。 掠过绣鸾,宇文佑对图娜道:“你也喜欢吃这种茶?” 图娜是男装打扮,一改往日的嘻嘻哈哈,多了几分稳重道:“皇上以为我只喜欢喝马奶茶?” 宇文佑哈哈一笑:“你们瓦剌人是喜欢吃那个膻味的马奶茶嘛,还吃牛羊肉,所以身上总是带着些野兽的味道。” 他知道图娜想暗中见自己必然是有什么交易,为了抬高自己的价码,就故意贬低对方,好使得等下的谈判让自己处于上风。 图娜听出他的轻慢之意,满不在乎,还几分骄傲道:“我们瓦剌人当然是野兽,是极其凶猛的野兽。” 宇文佑乜斜她,颇有些瞧不上眼的意思:“不知公主是野兽还是驯兽?” 图娜略一沉吟,道:“皇上需要我是野兽,我就是野兽,皇上需要我是驯兽,我就是驯兽。” 这话说的好,说的宇文佑心花怒放,既然是交易,也不必兜兜转转,直言:“公主想让朕帮你什么呢?” 图娜不答反问:“皇上想让我帮什么呢?” 她觉着,宇文佑这个人贪得无厌,必定是不见兔子不撒鹰,若不先给点好处,怎么肯答应自己的要求呢。 投其所好,宇文佑正中下怀,看着绣鸾端了茶具进来,至他面前小心谨慎把茶杯放在黑漆描花的茶几上,然后躬身退后,一直退出湘妃竹的帘笼外,只余一个娇小的模糊的身影,宇文佑收回目光道:“公主快人快语,这样,朕想让你帮朕杀一个人。” 杀人?这太简单了,图娜五岁习武,纵横草原,实乃脂粉英雄,所以她成竹在胸道:“不知皇上要我杀谁?” 宇文佑丹凤眼上挑,姿态闲事的看着对面墙上的字画,淡淡道:“公输拓。” 图娜听了这三个字,就像给针扎了,按着腰间牛角弯刀的手突地抖了下,这个名字太响了,如雷贯耳,既是瓦剌的敌人,也是她崇拜的男人,可是宇文佑要她去杀这个男人,她踌躇着,在心里比较公输拓和哥哥谁更重要,最后觉着还是一奶同胞的哥哥更重要,就爽快的答应道:“好,三日内,我拎着公输拓的人头来见皇上,可是我的事……” 宇文佑听得龙颜大悦,无论成功与否,听到这样的话他还是非常高兴,截住图娜的话道:“三日后拎着公输拓的人头来见朕,你就是当之无愧的瓦剌汗王!” 自己称王? 图娜没有想过,她是想给哥哥谋个好前程的,所以道:“我是女人,不屑为王,希望皇上能助我哥哥一臂之力。” 宇文佑却缓缓的摇着头:“苏赫,七王殿下,有勇有谋,可是他有个致命的缺点,怀有妇人之仁,他不足以成大事,朕觉着他不如你。” 这话是真是假图娜来不及研究,只是觉着无论自己称汗王还是哥哥称汗王,都是一样的,既能保住兄妹的性命,又能给当年惨死的母妃报仇,想到此,她郑重道:“你们中原有句话,叫什么,哦,君子一言快马一鞭,皇上记住今晚说过的话。” 湘妃竹的帘笼再次挑起,绣鸾又走了进来,手里拎着茶壶,是准备给房里的人续茶的。 宇文佑的目光追着绣鸾的身影,话是对图娜说的:“朕是天子,金口玉言,你大可放心。” 图娜心满意足的笑了。 交易谈成,各忙各的,图娜去准备刺杀之事,宇文佑喊过张贵玉:“你女儿的手怎么样了?若没有痊愈,朕让太医来给她治一治。” 皇上关心女儿,张贵玉知道基于什么,谢恩道:“绣鸾的手好了很多,在成亲之前,应该能痊愈了。” 成亲?宇文佑一愣。 392章 我怎敢弑君,我是不想给皇上玷污了身子。 惊闻绣鸾要成亲,宇文佑嘴角勾起一丝冰凉的笑,笑得张贵玉不寒而栗。 “绣鸾也老大不小了,既然做了人家的爹,总得替她打算不是。” 张贵玉极力解释,他深知宇文佑对绣鸾的心思,但那不是爱,甚至连喜欢都不算,那只是一个雄性对一个雌性本能的反应,张贵玉深宫生活几十年,知道绣鸾的容貌和个性完全不能胜任嫔妃的角色,宇文佑或许一时对她宠爱,但不会太长,慢慢的便会遗忘在某个角落,张贵玉怕的不是绣鸾枯守终生,而是怕失宠的嫔妃没有好下场,他这个爹,亦不会有好下场。 反之,绣鸾为他招赘个女婿回来,等年华老去,他就可以告老,然后回家享受天伦之乐。 是以,他明知宇文佑对绣鸾有企图,也还是斗胆替绣鸾定了门亲事,男家是不是什么官宦,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商贾。 张贵玉要的就是这个不起眼,一,为了安抚宇文佑的心,若是绣鸾嫁个出类拔萃的,怕宇文佑吃醋。二,高官子弟,怎肯招赘在自己膝下呢。 面对他的解释,宇文佑什么都没说,只一杯接一杯的喝茶,一句接一句的同张贵玉闲聊,直至夜深,张贵玉小心翼翼道:“皇上,该回宫了。” 宇文佑就道:“不急。” 张贵玉心突突的跳,琢磨着宇文佑是不是仍旧在打绣鸾的主意,赔笑劝着:“更深,皇上该就寝了。” 刚好此时绣鸾进来了,她是进来给宇文佑续茶的,无论有无倾城之美貌,年少,总是耐看的,更何况绣鸾还有几分姿色,宇文佑看着她给自己的茶杯斟满茶水,挑眉对张贵玉漫不经心的道:“你出去。” 张贵玉一愣,茫然不知所措。 宇文佑怫然不悦:“朕让你出去。” 张贵玉知道他想干什么,哀声叫着:“皇上。” 宇文佑抓起茶杯打了过来。 张贵玉慌忙逃出门,随后反身将门关上,倚着门欲哭无泪,自己苦心为绣鸾经营,到头来还是没能保住她的贞洁。 耳听里面的绣鸾娇羞且惊慌的喊着:“皇上不要!” 张贵玉踉跄着走离,想着等下该如何补救。 房内,绣鸾已经给宇文佑三两下扯掉了衣裙,然后打横抱着来到靠窗的矮榻上一丢,摔得绣鸾筋骨寸断的感觉,心有所想,忍住道:“皇上稍等,奴婢方才煮茶弄了一身汗水,别脏了皇上。” 宇文佑素有洁癖,信了她的话,轻声道:“速去速回。” 绣鸾下了矮榻,抓起地上的衣裳急匆匆穿上,然后跑了出去,一口气跑回自己房里,看铜盆里有水,就浸湿了手巾把自己浑身上下擦了擦,又在腋下等处拍了些香粉,做完这一切,她爬上炕去,从柜子里翻出个短刀,握着短刀想着等下该怎样刺入宇文佑的心口,没等下手呢,手却突突发抖,抚摸心口安慰自己,不能怕,一旦慌乱,必然失手。 平静下来,下了炕,刚想把刀藏入怀里,耳听哗啦一声,抬头看见是干爹张贵玉走了进来,她想藏刀已然来不及。 张贵玉骇然盯着她手里的刀,压低声音吼着:“你想作何?我就知道你在卫沉鱼家里扯嗓子唱什么曲子是故意勾引皇上的,果然不假,你想刺杀皇上,知道不知道皇上是会功夫的,你非但杀不了皇上,还得身首异处,连累我也跟你不得好死,你个贱人,弑君是五马分尸的大罪,你不想活了就上吊抹脖子都成,作何让我跟你遭殃,早知如此还认你做女儿,做奴婢都不够格。” 他一顿唠叨,咬牙切齿的,绣鸾忽然发现,什么父女之情,都是骗人的谎话,他有目的,自己亦是有目的,互惠互利罢了,就像卫沉鱼,真是好心帮自己么?绣鸾一瞬间看透世态炎凉,忙替自己辩解:“爹你误会了,我哪里敢弑君,我是不想让皇上玷污了身子,我只是,我这是想自尽的。” 张贵玉抹了下额头的冷汗,半信半疑:“真的?” 绣鸾心一横:“爹不信我?” 说着举刀刺向自己心口。 张贵玉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低声喝令:“胡闹,快把刀放下!” 绣鸾滴泪道:“爹已经给我许了人家,女人讲究从一而终,若是给皇上污了身子,女儿如何再嫁人,所以还是一死保住名节。” 张贵玉听见有脚步声传来,晓得大概是宇文佑过来催促,忙不迭的夺下绣鸾手中的短刀藏在炕上的铺盖里,然后拉着绣鸾好言劝着:“你死了,以皇上的脾气,也说不定鞭尸呢,所以你乖乖的去服侍皇上,之后的事,我会替你圆满。” 绣鸾摇头:“爹如何替我圆满呢?” 张贵玉哄着她:“爹说能就能,快去。” 前来传令的小内侍已经在门口喊:“公公,皇上叫张小姐过去呢。” 张小姐,当然是绣鸾,她做了张贵玉的女儿,是以改姓为张了。 张贵玉应着:“这就来了,女儿家,是麻烦的。” 说完把绣鸾使劲一推,推出房去,他就呆呆的往椅子上坐了愣神,坐了很久,只等小内侍过来找他:“公公,皇上说摆驾回宫了。” 他就懒懒的一句:“知道了。” 缓缓的起身,慢吞吞的走出房来,见宇文佑已经上了龙辇,三十六抬的辇舆徐徐而去,他默默跟在后面,不经意的一回头,即望见门口伫立着失魂落魄的绣鸾,那衣裳都还没有穿戴齐整,头发也散乱着,目光呆滞,茫然望向他这里。 张贵玉低头一叹,抬头看辇舆上的宇文佑正闭目养神,闲适得很。 一路宇文佑不说话,张贵玉也懒得开口,回了宫,该干的活儿还得干,吩咐小内侍伺候宇文佑洗漱,却听门口的执事太监道:“禀公公,九王求见皇上。” 张贵玉看看由着宫女给脱衣裳的宇文佑,对那执事太监道:“这么晚了,皇上该就寝了,告诉王爷……” 宇文佑却突然打断他的话:“朕还不困,叫老九进来。” 张贵玉只好道:“告诉九王,皇上叫进。” 那执事太监转身离开,不多时引着宇文偲来了,进了门,宇文偲即给宇文佑见礼:“皇兄还没歇着?” 宇文佑呵呵一笑:“你来了,朕即使想歇着,更想同你聊几句呢,来来,朕这里有坛女儿红,特别适合今晚吃,你就陪朕吃几杯。” 393章 老九你与肃敏郡主哪里相识的? 诗书画不分家,琴棋酒亦是风雅人士必会的,宇文偲酒量不赖,一坛子女儿红他一个人喝了七八,微醺,精致的眉眼更具风情。 兄弟两个把酒宴设在裕泉宫庭中那簇凤尾竹下,夜风拂拂,佳酿飘香,二人先说了些无关痛痒的话,比如什么酒好,什么女人佐酒有味道,宇文佑是精于此道的,宇文偲微有些羞涩,酒入腹中,言辞也就大胆了,直言:“李白说,吴姬压酒唤客尝,臣弟就想,那吴姬大概是极可人的尤物,可惜臣弟长这么大还从未出过远门,连京城都未离开过。” 此言非虚,莫说是他,其他几个王爷一样都是囿于京城,还不是宇文佑有令,宗亲一概不准同外面的人打交道,他怕的是兄弟们拉拢势力勾结官宦或是匪患,最后成为他的心腹大患。 宇文偲突然有此感慨,宇文佑捏着酒杯举头望月,不知今个是初几,半个月亮如残璧挂在天上,他心知肚明弟弟这牢骚的用意,还不是自己对他诸多限制,说来这可是宇文偲第一次大着胆子说出,到底是这酒给了他胆量?还是另有其他? 宇文佑只敷衍的哈哈一笑,优雅的抿了口酒,然后指着月亮道:“月亮一直都挂在天上,也没离开过京城,还不是一样的风华无限。” 月亮没离开过京城?这是怎么个说法? 宇文偲待稍加思忖,便明白这不过是皇兄的诡辩术,谁让人家是皇上呢,君有言,臣不敢反驳,宇文偲就仰头看着那月亮,随声低吟道:“过水穿楼触处明,藏人带树远含清。初生欲缺虚惆怅,未必圆时即有情。” 这是唐李商隐的《月》,宇文偲而今读来,着重在后一句上,重复吟咏,低低如絮语:“未必圆时即有情。” 不经意间,已经把方才自己唐突的话题引到月亮上。 宇文佑淡淡一笑,“老九你个大男人也这般惆怅,所以说书读太多也并非什么好事。” 他打趣完宇文偲,拈着酒杯看着身侧那簇凤尾竹,风拂过,竹叶沙沙,听着这声音都让人倍觉舒爽,更兼夜色苍茫,幽暗处不知什么花开得正旺,花影摇曳,朦朦胧胧模模糊糊,很像帘笼外绣鸾那娇弱的身影。 能够想起一个毫无感情可言的女人,宇文佑自己都吃惊,大概因为这女人是张贵玉的女儿罢,除了这个原因,亦或许还有绣鸾给他的那种神秘的感觉,这女人太过深沉,很容易让他多想。 本打算对绣鸾忽略的,人家还定了亲事,既然想起来了,说明还是有一点点的缘分,而后宫最近很冷清,实在需要一个人来做调剂,每每来了新人,后宫才会出现热闹,四面楚歌之际,宇文佑很希望看到热闹,否则宫里死气沉沉,他是不愿想到“死”字的,于是决定,明天即传旨,召绣鸾入宫,随便册个位分就好。 宇文偲见他神思恍惚,知道他最近心事多,且夜已深,不想多勾留叨扰,就着他上面说的那句话,提起了肃敏郡主:“皇兄所言甚是,读书多的男人都迂腐,别人不敢想的,我想了,别人不敢做的,我做了,还请皇兄原谅则个。” 宇文佑呷了口酒,也不看他,面上浮现一层冷雾般的笑:“别人不敢想的什么?你想了。别人不敢做的什么?你做了。” 宇文偲迟疑下,想着同兰宜的交易,鼓足勇气道:“我想请皇兄赦免肃敏郡主。” 宇文佑挑起丹凤眼,显然非常意外,肃敏在宫中孤立无援,料想不会有人替她求情,或许有,但绝对不该是这个弟弟,想着老九同肃敏郡主八竿子打不着,为何替她求情呢? 宇文佑不说行,也没说不行,只笑着问:“老九你与肃敏郡主哪里相识的?又是什么样的交情?不然你为何替她求情呢。” 宇文偲来之前已经打了腹稿,想好的事就不假思索道:“臣弟同肃敏郡主不认识,更无交情,臣弟请皇兄放了肃敏郡主,也不是可怜她,而是为了皇兄,为了宇文家的江山社稷。” 宇文佑侧头看他,一副非常感兴趣的样子,不开口,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宇文偲起身,踱步到凤尾竹前,手抚上竹叶,掌心处微凉,形貌昳丽,于竹旁站了,添了道风景,他道:“听闻瓦剌将自己的兵马豁开一条口子,放那个逆贼窦顿过去,使其轻松占了漠北,皇兄该明白瓦剌人为何这样做,还不是咱们没给人家一点点好处,瓦剌不缺兵马,但缺银子缺绸缎缺瓷器等等,臣弟觉着,窦顿是不是私下里把这些都给了瓦剌呢,否则瓦剌为何不战而屈,既然瓦剌不仁,皇兄就该不义,否则便让他们以后更加嚣张,可是……” 他话锋一转:“肃敏郡主在咱们手上,瓦剌把肃敏郡主送给皇兄,虽然没有明说,也有点和亲的用意,昔时和亲最多是汉和唐,纵观史籍,汉和唐和亲的结果都是相当不错的,既然瓦剌有示好之意,皇兄为何拒人千里呢,废了肃敏郡主的位分已然是对她最大的惩戒,何必打入冷宫,冷宫那种地方皇兄或许不知,那里的人,可是说没就没的,一旦肃敏郡主出事,皇兄不是把瓦剌直接推到窦顿怀中了么,所以请皇兄三思,一个嫔妃而已,小惩大诫,不至于打入冷宫,皇兄方才也说,臣弟书读多了,不懂太多道理,所以若是说错,请皇兄恕罪,皇兄该明白,臣弟是一心为着皇兄的。” 宇文偲一向不问朝政的,此时说出这么一番话,且说的非常合理,宇文佑一方面高兴,一方面还有些惊惧,这个弟弟,会不会是隐藏于深山的猛虎呢,时机一到,就突然开口咬人。 但无论怎样,宇文偲这段话说的颇有道理,宇文佑斟酌下,觉着为了对瓦剌示好也罢,至少也该给这个弟弟一点薄面,而今自己四面楚歌,实在不宜再树敌,特别是自己身边的人,于是点头道:“这事若是换了另外的人来跟朕说,朕就要他陪肃敏郡主一起住冷宫,没人敢违逆朕的意思,但你不同,老九,你一向不管这些事的,既然你开口,必然是很重要的,所以,朕准了。” 394章 说,是不是姐姐和你串通的? 如是,肃敏从冷宫里给放了出来,恢复其贵人的位分,并兰字封号,仍住翠韵宫。 消息传到安远侯府,兰猗正抱着儿子在庭中散步,兰宜派人递了这个消息给她,并宣她进宫,由头是,自己身子不舒服。 本来兰猗也是要进宫查案的,就把儿子交给保姆,又叮嘱连喜好生看护,她就回房换了身衣裳,仍旧只是秋落陪着,离开倚兰苑往门口来坐马车,不成想却在门口遇到了从外头回来的公输拓。 “兰猗,你这是要进宫么?” 公输拓的嗓子有些嘶哑,一听即知道酒过量又熬夜造成的,事实上他昨晚根本没有回家,具体在哪里也没使人知会兰猗。 “是了,芳艾的案子没什么进展。” 兰猗看他双眼布满血丝,脸色也是青灰色的,不知是气他还是心疼他,只温言劝着:“有些事无法一蹴而就,侯爷掂量下自己的身子骨。” 只秋落陪着,公输拓也不避讳,直言:“晚上我还有可能避开宇文佑的耳目,这也是没办法的,盯着我的人太多。” 兰猗明白他的无奈,自己也无奈,也只能由着他了,急着进宫,就要他回家好好的歇一觉,然后自己上了马车,一路上心事重重,希望公输家族同宇文家族的事赶紧有个了结,于公输拓,于她,都是一种解脱。 进了宫,既然嘉宜皇贵妃宣,她就先往永安宫而来,宫门口早有宫人候着,见她来了,堵住道:“娘娘说,请夫人往晓月逐风馆移步,娘娘在那里呢。” 宫里的殿宇何其多,兰猗知道的仅限于那么几个,这晓风逐月馆她还是第一次听说,听上去不像是正儿八经的住处,倒像是赏景消暑的别宫,问那宫人,那宫人就随手一指,方向是有了,也还是不知真正的所在。 总之是在宫里,兰猗没多想,随在那宫人后头,直走到腰酸腿疼,这才到了地儿,手搭凉棚望过去,比之依着湖水而建的栖兰宫,这晓月逐风馆更多了几分精致和幽深,馆的两厢翠竹依依,门口植着大片的蜀葵,此时开放,竟有多种颜色,比兰猗的个子还高,把馆门遮蔽着,更增添了清静感和神秘感。 那宫人用手一指馆门:“夫人请进吧。” 秋落过来挽住兰猗的手臂。 那宫人却拦着道:“秋姑娘随奴婢去旁边的棋房吃杯茶,略等一等,娘娘同夫人有话说。” 秋落是不离兰猗左右的,此时就有些不快,脑袋一扬想发脾气,兰猗拉拉她的衣袖,这是在宫里,而今局势不稳,一切都是未知,宇文佑喜怒无常,宫里就人心惶惶,怕只怕大家都处于紧张中,以至于做出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来,所以,能忍则忍,她低声宽慰秋落:“我同姐姐说几句话就出来,横竖案子还等着我去查那,皇上那里已经不满,嫌我们查的慢了。” 秋落朝那宫人哼了声,那宫人立即垂下脑袋。 兰猗轻轻的拍了下她的手,然后独自走进馆门。 待进到庭中,更觉别有洞天,不知这一处到底是宫中哪位主子的所在,望着那花草树木和一池清莲,还有莲池上一座小小的木桥曲折通向西侧的一间竹屋,兰猗想,在这里读书倒是真清静。 她是素来喜欢莲花这类绝尘之花卉的,遂上了木桥,一行往这边走一行观赏,花开不多,皆为白色,即使是那碧油油的莲叶,也是极好看的,偶尔蜻蜓立于上头,红色的蓝色的,忽而又掠水飞走,飞入旁边的沙沙的青竹中消失无踪。 目光还未从青竹丛中收回,突然有清越的笛声响起,她猛地循声来看,莲池对面那正房的窗户开着,素色纱幔给风鼓荡,从窗户里飘了一角出来,从而露出一个人影,没等兰猗看仔细,纱幔收回垂落,重新挡住了那人影。 想起姐姐曾向自己请教丰云逸的《归山引》,兰猗便以为这笛声是来自于兰宜的,遂一边听一边往正房去,至门前那绝妙的笛声住了,只余一个空灵的尾音绕梁不散,她还纳闷,姐姐的技艺何时这么精湛了? 素手推门,门是虚掩的,她提着裙角走了进去,五色珠帘横在面前,随风浮动,晃来晃去,如梦似幻,煞是好看,她拨开珠帘再进去,就是满眼的书,三面墙壁都是书架子,书太多,房间陡显逼仄,浓浓的墨香还有纸张的气味,混杂着角落里高低错落的各种花卉的香气,充斥着整间房,于窗下有一张花梨木的大书案,案头有张古琴,还有一摞子主人正阅的书。 兰猗贪婪的嗅着满室的幽香,从不知道血腥的污秽的繁杂的宫中,还有这等好所在,可是姐姐那个人,似乎与这样的所在根本不匹配,瞬间她有些不安,难道这所在是别人的?那么姐姐为何在这里等自己呢? 所有的怀疑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和求证,由书架后头突然闪出一个人,月白的长衫,皎洁的面庞,手执玉笛,款款而向她,仿佛银河泻落,只觉心头清亮温润。 “九王!” 兰猗有些吃惊,却毫无意外,姐姐换成宇文偲,她不知发生了什么,可是这样的清雅之地,于宫中,唯独这位九王是可以当得起主人的。 “夫人。” 宇文偲目光幽暗,似有什么难言之心事,生硬的吐出这两个字,便黯然伫立。 兰猗见他有些局促,讶异道:“王爷怎么会在这里?不是姐姐……” “是我,是我请夫人来的。”宇文偲截住她的话,心虚还是害怕,总之说话的语声都在簌簌的抖,玉面生凉,长衫带风,整个人比外头那些竹子还耐看。 兰猗忽感头有些沉,仿佛脑袋里灌了浆糊,她是医者,瞬间想起刚刚嗅到的那种幽香,暗叫不妙,急忙闭吸,想往外逃,一个趔趄,人就往地上倒去,幸好宇文偲及时托住了她。 “说,为何算计我?说,是不是姐姐和你串通的?说,这事皇上知道不知道,说,说,你给我说!”兰猗愤怒下,拼力喊出这一句,眼睛都模糊了。 宇文偲神色凝重,抬手拨开挡在面颊的一缕发丝,然后打横抱起她,慢慢走向竹榻。 395章 亲一亲她,算是抵销了为其姐姐卖命。 竹榻如凉玉,更置于窗下,恰到好处的迎接了外头袭来的凉风,平时宇文偲闲着无事,就歪在竹榻的玉枕上看书,看着看着,人就睡着,然后醒来继续看。 日复一日,就这样把年华慢慢蹉跎,奈何呢,皇上多疑,即使他某天在外面同朋友吃醉了酒夜不归宿,皇上也会派人查好多天,他不胜其烦,还不如躲在这里图清净。 所以,这竹榻已经给他的身体磨得光滑无比,此时将兰猗轻轻放了上去,低语道:“抱歉,我只是喜欢你。” 兰猗的头脑越来越昏沉,直至意识快用尽,最后稀里糊涂的说了这句话:“谢谢你喜欢我。” 随后兰猗闭上眼睛,整个人如一滩泥。 宇文偲依然呈半蹲的姿势,看着兰猗蝶翼般的长睫不动一下,且慢慢的呼吸均匀,睡熟一般。 宇文偲知道这是药力的作用,这药还是兰宜给他的,两个的交易是,宇文偲帮兰猗救出陷入冷宫的肃敏郡主,并在楚皇后身边替兰宜收买一个内线,而兰宜就制造机会,让宇文偲能够得到暗慕已久的兰猗,哪怕一次。 可是,当一切成功的摆在宇文偲面前,他却迟迟不敢动手,对兰宜的疯狂无法用在兰猗身上,因为兰猗太美,他感觉兰猗美的像一个御窑制作的瓷器,只该欣赏,一旦打碎,美不复美,只余满目狼藉的碎片,从此后漫长的人生,他还去暗恋谁呢。 是以,他迟疑又迟疑,可是想着自己费尽心机又九死一生的替兰宜救出肃敏郡主,假如不占了兰猗的身子,这交易自己岂不是吃亏了。 于是,他的手摸向兰猗的衣带,拈在手中,只需轻轻一拉,心仪太久的女人便一览无余,然,他的手僵在衣带上,动不能动,扪心自问,一旦自己得到兰猗的身子,经过这样的事,兰猗或许碍于名节不会对公输拓说,但此后必然与他成为仇人,再见面,何其尴尬。 宇文偲慢慢缩回了手,定定的看着兰猗,想着同她初次见面的情形,自己面上不兴微波,心底却在翻江倒海,这世上怎么会如此好看的女子,论眉眼,后宫的女人不输兰猗的多着呢,可是,他就是觉着兰猗像是从九天飘落于凡尘似的,干净,透明,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就像出水芙蓉,更像辰时的阳光。 他就日思夜想,大概是太过喜欢,渴望一亲香泽,于梦里无数次憧憬,而真人就在眼前,他却退避三舍了。 兰宜说:“机会只有一次,且我是冒着性命之忧来帮你的,因为事后兰猗必然会恨死我,也说不定会杀了我,你好之为之。” 宇文偲想,假如自己现在侵犯了兰猗,也会让她恨死,于是心里掂量,到底是让她恨一辈子好,还是让她尊敬一辈子好,一次的发泄换来一生的恨,自己必然身负重枷,过的不会开心,似乎有点不划算。 而兰猗一旦恨上自己,再见面,就看不到她笑意盈盈的美人面了,看到的只是她的狰狞,因恨而扭曲的面孔。 宇文偲摇头,不成,这样真的不成。 退一步,又后悔,我帮了嘉宜皇贵妃,一点点报酬都不要,岂不亏了,不如亲一亲兰猗,就算是抵销了为其姐姐的卖命。 近前,俯身下去,是鼻尖触及鼻尖的距离,他的嘴唇哆哆嗦嗦,快碰到兰猗的嘴唇时,猛地站直了,什么都没做,却吓得大汗淋漓,噔噔噔后退,后背直接撞在书架上,哗啦啦掉落几本书,砸在他的肩头。 他抚摸着咚咚狂跳的心口,自问:“我为何怕她?” 重新鼓足勇气,大步奔向竹榻,一把抓住兰猗的双臂,不知是不是动作幅度太大了,兰猗微微呻吟下,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他惶恐的一张脸,兰猗有气无力的道:“你怎么了?” 这么快? 是的,兰猗这么快就醒了。 宇文偲愣愣的,半晌才晓得回答:“我担心你。” 然后扶着兰猗坐了起来,还关切的问:“你好些没有?” 兰猗揉了揉太阳穴,头脑仍旧混沌,迷蒙着双眼再问:“我怎么了?” 宇文偲只能撒谎:“你中了夜兰和佛兰的毒。” 夜兰和佛兰或许可以用药,但有没有毒兰猗还真不知道,她望着角落里的花卉,奇怪道:“你久居在此为何没中毒?” 一个谎言出来,势必会引出另外一个谎言,宇文偲只好道:“大概,我住的久了,习惯了这种毒,也或许我最近都没怎么回来这里,而夜兰是花匠才买来的,这里只是我读书的地方,最近宗人府忙,很多时候我直接睡在宗人府了。” 若细细追究,宇文偲的解释苍白无力,可是自己好好的,兰猗就无法怀疑人家什么,探探自己的脉息,一切都好,想是那毒甚是微弱,转瞬已经消散,就从竹榻上下来,身子还摇晃呢,宇文偲过来扶着她:“我去给你煮茶。” 兰猗忙拦着他:“不必了,这天热得不想吃茶。” 宇文偲就往书案上取了自己的折扇过来递给她,兰猗接了在手,抖开,没等扇风,却给扇面上的字画吸引,细细看了,轻轻读着:“夕阳追云暖,晓月逐风凉。” 忽的抬头道:“好句子,有景有情,一看便让人立时呈现落日熔金的瑰丽,和清晨凉凉的清爽,字更不俗,王爷的才华果然不是沽名钓誉而来。” 她的一番赞誉,然宇文偲陡地后怕,若是方才真的把她……现在能听到她的夸赞么,能看到她欣赏的目光么,能与她这样自然和谐的相处么。 转念又是暗自庆幸,刚刚的犹豫,换来现在内心的安宁和平静,于是此后面对她,自己依然可以昂让而过,亦或是相谈甚欢,总之是活的坦荡。 这样一想,感觉从来没有过的舒爽。 兰猗慢慢摇着折扇问他:“那宫人说是皇贵妃叫我来的,怎么却是你?” 大概是心里坦然了,神思也敏捷了,宇文偲道:“是我想请夫人来,可是怕夫人不肯移步,所以冒了皇贵妃的名,还请夫人别见怪,也别说出去。” 兰猗更觉纳闷:“到底什么事,王爷要假冒皇贵妃之名?” 396章 她或许该死,但不该死在你手上。 晓月逐风馆飘出琴与笛子的合奏之声。 宇文偲说:“听闻夫人精通音律,想找夫人合一首古曲,又恐夫人不肯移步过来,就冒了皇贵妃的名。” 兰猗倒是很爽快的:“这有何难。” 于是两个人,宇文偲执笛,兰猗抚琴,一个坐一个站,一个吹一个弹,比之兰猗与丰云逸合的那次,略有欠缺,因为宇文偲少了些丰云逸的灵性,微显生硬,但已经非常好。 一曲终,兰猗想着秋落还在外头等着自己,这样的天气让她等在外面实在是种煎熬,就同宇文偲告辞,出来后找到秋落,姊妹二人往前头去找楚临风,汇合后想去冷宫见一见上次见过的那个前辈,总觉得能够从她身上问出一些有价值的东西来,可是上次她很是抵触,兰猗同楚临风什么都没问出,就给她撵了出来,兰猗不死心。 慢慢走着,秋落后悔忘记拿伞来遮阳,索性使劲举着自己的手臂,用袖子给兰猗遮阳。 兰猗笑着按下她的手臂:“我热,难道你不热么。” 秋落正神思恍惚,是想起方才的事,问道:“皇贵妃找你都说了什么,我怎么见你脸色有点差呢,是不是又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了。” 兰猗哂笑,照实说了:“哪里是什么姐姐找我,是九王假冒姐姐之名罢了。” 秋落倍感意外:“九王?他找你作何?” 兰猗抬手看了看手指,许久不抚琴,手指此时竟有点痛,道:“找我合一首古曲,又恐我不肯来。” 秋落突然站住:“你信了?” 兰猗淡淡一笑:“半信。” 说是半信,因为想起自己在昏迷到没有知觉时,听见宇文偲说了句“我喜欢你”,怎么都感觉这场昏迷来的莫名其妙,并且意识蒙昧之时宇文偲说的那句话很奇怪,他的表情更奇怪,可是又猜度不出到底是什么事,只能半信予他。 秋落嘀咕着:“按理九王那个人不赖的,他为何假冒皇贵妃之名把你姐姐骗来呢?” 兰猗轻轻摇头道:“他不是假冒皇贵妃之名,他没有这样的胆量,那宫人也没有这样的胆量,这事若是真,很容易捅到皇贵妃跟前,所以,叫我来此的真的是皇贵妃而不是九王,具体为何皇贵妃没有出现却出现了九王,还不得而知。” 秋落急切道:“姐姐既然不信九王的话,方才可有问过他?” 兰猗嗤笑:“我追问,他亦不会说实话,还不如不问,然后让他,让他们信以为真我信了,才方便日后我来查一查此事。” 这倒是真,秋落突然咬牙切齿道:“举凡涉及到皇贵妃的,准没好事。” 兰猗心一沉,眉头一低,叹息如轻风:“或许,是我纵容了她。” 秋落赶着问:“谁?” 兰猗没有回答,只是想起父亲语重心长道:“她好歹是你姐姐,她或许该死,但不该死在你手上。” 于此,兰猗对于这个姐姐,只有招架之功却无还手之力。 一路心事重重的来到前面,刚好楚临风正在到处找她,彼此见面,交谈后发现竟然想到了一处,那就是往冷宫去拜访那个前辈。 有了御赐金牌,在宫里畅行无阻,不多时来到冷宫,轻松找到那前辈的宫苑,也不过是两间低矮的许久没有修葺的房子,于门上扣动门环,不多时门启开,露出那前辈的脸,仍旧是冷漠得一见到她顿觉心头都冰冷的脸。 “是你们?”对方有点意外,随后就来了脾气,“你们问的事情我一概不知道,或许当年知道,而今老了,什么都不记得了,所以你们走吧。” 想关门,楚临风手疾眼快将手臂横在两扇门中间,恳切道:“还请您相告一二,芳艾死的太惨。” 那前辈突然就怒了:“芳艾死的惨,我活着就不惨吗?你们口口声声尊我为前辈,我又不是七老八十,我才三十几岁而已。” 兰猗大吃一惊的样子:“你,你才三十几岁?” 她的样子深深刺痛了那前辈,暴怒:“我知道我给摧残老了,也不至于让你这样嘲讽,你们去打听打听,当年的虞妃是何等人物,那时我才十几岁,天降横祸,我就给打入冷宫了,我最好的年华都给冷宫磋磨得一点不剩。” 她说着,眼中噙满泪水,努力克制,方不至于滴落下来。 秋落灵机一动道:“既然你有冤屈,眼前就是两个名捕,没有破不了的案子,让他们帮你洗脱冤屈,岂不是好。” 那前辈,便是虞妃,愣愣的看着兰猗,又看了看楚临风,显然有点动心。 这倒不失为一个让她开口的好法子,兰猗忙附和道:“是了,这位是大理寺名捕楚临风,而我,也曾破过几桩棘手的案子,若非因为我们会破案,皇上怎么会下了圣旨要我们来查芳艾的案子呢,你若不信,看,这是皇上御赐我们两个的令牌,这是宫中之物,你该认识的。” 这令牌她当然认识,当年,先帝极度宠爱她,也曾赐予过她这样的令牌,告诉她:“朕准你在宫中任何地方行走。” 她因为年纪小,贪玩,先皇知道了,才赐予她这样的令牌,然后她就果然到处走,一走就走到冷宫囚禁当年皇后之地,当年的皇后涉嫌杀了另外一个妃子所生的皇子,先皇震怒,顾念皇后还生了皇子,即现在的皇上宇文佑,没有过重责罚她,就给打入冷宫。 年轻的虞氏好奇的还进到皇后的宫苑,就在她离开不久,皇后竟突然死了,于是她就成为凶手,后来发现没有证据指认她,但也没能逃过罪责,先皇下旨把她先是杖责三十,然后打入冷宫,一关,就是二十多年,冷宫折损了她的朱颜,把的心也煎熬得只成灰烬,所以假如能够洗脱当年的冤屈,让那个蛇蝎女人颜面扫地,纵然是立即死了,也值。 如是,虞妃,不,该称呼为虞氏,因为她早已给废除了妃位,只保留了一个最末等的淑女头衔,她冷冷的看着兰猗,内心有些激动,亦有些彷徨,试探的问:“你真能替我洗脱冤屈?” 兰猗望向楚临风,得到他目光的赞同,遂郑重点头:“我们能。” 虞氏扭头就走:“跟我进来。” 397章 那种症状分明就是有喜,哪里是病。 冷宫幽暗,更有那窗前的一树芙蓉遮住了虞氏面庞,是以她的表情斑驳可见。 提及往事,她眼波潋滟,那时自己可真是年轻,十几岁,嫩得像才发芽的杨柳,天生丽质,顾盼生情,是以先皇说:“楚霸王有虞姬,朕有虞妃。” 先皇对她的宠爱一时盖过后宫所有嫔妃,因为她年纪小贪玩,到处乱闯,经常给侍卫拦阻,先皇就赐她一道令牌,准许她随意出入宫禁之地。 不成想,这却给她惹来大祸,她至今都不明白,自己看到先皇后时,先皇后虽然充满了怨怼愤恨,但精神很好,身子骨也不错,可是自己转身离开没多久,先皇后殁,她成为祸首,先是杖责,接着打入冷宫,先皇把对她的宠爱一瞬间全部收拾干净,不留一丝痕迹。 “我没有杀人。” 虞氏望着兰猗,眼中没有怨恨,只是迫切,是渴望。 “我信您。” 兰猗不假思索,假如她真杀了人,不会是这样的眼神。 “你确定能替我洗脱冤屈?” 虞氏有些怀疑,毕竟时隔二十多年,很多线索必然已经淹没在岁月里。 “我不能确定,但我会尽力去查,我相信,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兰猗不想把话说的太绝对,又不愿看到她失望。 虞氏凄然一笑,兰猗忽然发现,她的笑竟如此美,设想她脸上没有这些皱纹,头上也不是早生华发,她仅仅一笑,便可以倾国倾城,不知当年的先皇怎么就狠心舍弃同床共枕的这个倾国倾城的女子,转念想起宇文佑,有何区别呢,宇文佑念念不忘苏银狐,而今很少听他提及了,原来君王的感情如此经不起磋磨,大概是君王见识过的女人太多了,就像一个疡医,见多了血腥,也就麻木。 正此时,遥遥听见钟鼓声,兰猗心里咯噔一下,若非有大事,宫里一般不传钟鼓。 虞氏却冷冷一笑:“如没猜错,定是哪个倒霉鬼见阎王去了。” 宫里经常死人,但传钟鼓的,必然是重要之人,兰猗看了看秋落,以目光给她暗示。 秋落会意,折身跑了出去,不多时回,急匆匆道:“到处都在传,说是嘉宜皇贵妃小产了。” 一般的,皇子殁会传钟鼓,只是小产竟然也传钟鼓,虞氏听罢大笑:“这位皇贵妃,大概生怕谁不知道她小产了。” 一句话捅在兰猗心头,她是知道兰宜为假怀孕,既然是假的,也就不会生产,所以早晚得用小产来结束这场荒唐的闹剧,但是传钟鼓,未免太招摇,兰猗有些怀疑。 秋落小声问她:“是大小姐啊,要不要过去看看?” 兰猗轻轻摇头,继续同虞氏攀谈:“二十多年前,您认识芳艾?” 虞氏哂笑:“怎能不认识呢,当年先皇极度宠爱我,不知有多少人恨死我了,苦于自己没有多少姿色,就把身边的宫女都派上用场了,先皇对芳艾,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不喜欢,可怜的芳艾连个位分都没有,后来听说病得很重,无法当差,就给送到北苑了,不曾想这一入北苑,就再没离开,你们说她死了,她其实早该死的,现在才死,她已经是多活了很多年,值得了。” 兰猗边听边琢磨,方才虞氏说的那句——苦于自己没有多少姿色,就把身边的宫女都派上用处了……看着没有主角,暗藏的该是当今太后,因为芳艾当年就是太后身边的一个宫女。 兰猗实在好奇,就问:“芳艾当年得了什么病?怎么就没治好呢?宫里可是有那么多太医。” 一直安静听着的楚临风突然开口道:“这位安远侯夫人精通医术,您说说芳艾的病症,或许有助查案。” 虞氏看了看兰猗,颇有些不信的意味,说到底兰猗是个女人,还是如此年轻的女人,还是如此美貌年轻的女人,这样的女人只适合给男人养,学医术会查案,都是多余的。 兰猗读懂了她的目光,就抓过她的手来扣住脉搏,须臾道:“前辈睡眠不佳,饮食无度,喜欢在三更半夜一个人独酌,且都是烈酒,脾胃尽损,心肺亦差,再不调理,活不过三年。” 句句属实,虞氏有些惊愕,没料到这个年纪轻轻的安远侯夫人不单单会查案不单单有美貌,还懂医道,点头:“是,我夜里睡不着,又百无聊赖,随便抓过东西就吃,冷宫饭食都难,何况酒呢,还不是那个李侍卫见我可怜,经常的把他们侍卫营的酒偷来送给我,男人们吃的酒,当然都是烈酒,不过也好,一杯下肚,便晕乎乎的,不睡亦是般昏迷状,这样,人才不会太苦。” 她说着,手抚上胃部,苦笑:“死不死的我倒不在乎,在这里活着同死了没什么区别,之所以能活下来,大概是还有人在关心我罢,但这病,委实折磨人,经常痛得死去活来。” 她口中所言的——之所以能活下来,大概是还有人在关心我罢……兰猗猜想,差不多是那个李姓侍卫,但兰猗不想关注她同那个侍卫到底是如何一种关系,在这样的环境中,做出怎样的事都是可以理解的,生不如死,还有什么比死更可怕呢。 兰猗温言道:“您这病我能治,明天我再来,就把药煎好了给您带来,几副下去,不能痊愈,也不至于太痛苦,但脾胃之症是慢养的,需要工夫,您以后可别再借酒浇愁,借酒浇愁是浇不灭那愁怨的,反倒是是越来越愁越来越苦,身子也搞坏了。” 自打进冷宫,不,自打进宫,除了那个李侍卫,从未有人这样的关怀过自己,虞氏眼眶突然湿润了,朝兰猗莞尔一笑,眼角的皱纹绽放如菊。 接着,她说起芳艾当年的病:“我不信芳艾是病了,我虽然没有怀过孩子,但身为女人,那种症状分明就是有喜,哪里是病。” 有喜?有了身孕? 兰猗慢慢梳理着思绪,芳艾是因为有了身孕,才给现在的太后发配到北苑的? 那么芳艾当年怀着的孩子应该是高阳长公主,她急着问虞氏:“当年太后怀了高阳长公主时,是不是刚好是芳艾患病之时?” 虞氏吃惊道:“你如何知道?” 兰猗狡黠一笑,一切,都可以真相大白了。 398章 兰猗发现他竟然在哭!他居然会哭! 从冷宫出来,沐着毒辣的太阳,兰猗有种重回人间的感觉,冷宫不冷,只是那里的气氛不对。 楚临风问:“现下咱们去哪儿?” 兰猗看他笑道:“你是名捕,经手的案子数不胜数,最近好像突然没了主意。” 楚临风也笑:“在这宫里,我是不如夫人更冻得如何周旋,所以一切听夫人的安排。” 兰猗心里想着方才那钟鼓之声,想去看个究竟,所以道:“明天去寿康宫,今天,我想去看看皇贵妃。” 去寿康宫,即是想找太后摊牌,看皇贵妃,楚临风也知道是为了方才到处都在传兰宜小产的事,于是道:“应该的,那么我就随处转转,夫人自去看望皇贵妃。” 彼此告辞,兰猗就同秋落往永安宫而来,半路遇到些宫人,秋落性子更急,拉着个相熟的就问:“方才传钟鼓,是怎么回事?” 几个宫人都是神色紧张,相熟的这位压低声音道:“皇长子殁。” 秋落一惊,回头对上兰猗的目光,她亦是相当吃惊,原来出事的并非姐姐,而是皇长子,从未听皇长子有病,所以这突然的殁,便是谋杀。 宇文佑膝下子女不多,皇子更少,一直没立太子,是觉着自己还年轻皇子还小,他深知宫中如何血腥,恐自己立了太子,那太子就成了众矢之的,可是,他没立太子,皇长子已然成为众矢之的,活蹦乱跳的十几岁的孩子,说殁就殁,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兰猗正呆愣,脚步杂乱的跑来几个内侍,其中一个是张贵玉的徒弟魏五,而今魏五已经从茶水房调到上书房了,如此升迁当然是张贵玉安排的,张贵玉有他的目的,是为了及时掌握宇文佑的动向,自古伴君如伴虎,了解皇上,他们这些皇上身边的人才能高枕无忧。 魏五遥遥看见兰猗就喊:“哎呦我的夫人,您还在这里闲逛呢,皇上宣。” 宇文佑找自己,定是为了皇长子的事,兰猗本想置身事外的,宫里的事千头万绪,岂是自己能管的了,可是宇文佑一直抓住自己不放,后悔当初不该锋芒太露,让宇文佑知道她能查案,若是要自己查皇长子为何突然殁,这可比芳艾的案子更加棘手,对方连皇长子都敢杀,何况她这个区区的一品夫人,查不到,宇文佑不会答应,查出来,对方必然想杀人灭口。 兰猗轻轻捶着脑袋,皇上宣,无奈只好过去。 魏五引路,却没有去上书房,而是来到了水意云深殿。 走的急,兰猗满头汗水,在门口匆匆擦拭下,怕这样进去君前失仪,刚想迈进门槛,却听里面传来暴怒的一声吼:“说,是谁杀了朕的儿子?” 然后,就听凌乱的,掌掴,脚踢,痛苦的嚎叫,无助的呻吟……各种声音相继而来,兰猗心头一抖,知道宇文佑快疯了,所以回头对秋落道:“远远等着。” 这种情境下,她很怕秋落的个性惹来祸事。 秋落也听见了里面的动静,忧心忡忡道:“姐姐你自己小心。” 兰猗挥挥手表示自己不会出事,并让秋落离开,她就随着魏五进了殿,甫一看见趴在地上的张贵玉,兰猗还以为那老贼死了,一会子传来张贵玉极其轻微的一声唤:“皇上!” 他还活着,但已经重伤,要知道宇文佑是会功夫的,且是相当高深,痛失皇子,难免爆发,他身边的人就得遭殃,想着平日里张贵玉的耀武扬威,再看看现在的狼狈,兰猗感叹,福兮祸所依,亘古不变。 魏五揪心的看着地上爬行的师父,没打在他身上,可是他吓得嘴唇都哆嗦了:“皇上,安远侯夫人来了。” 宇文佑就坐在藤椅上,想是刚刚打张贵玉累的,粗重的喘着气,平时纹丝不乱的头发,此时掉落一缕,刚好挡住他一只眼睛,而他的眼睛呆呆的看着金砖地面,光滑可鉴的地面上是兰猗娉婷的倒影,他一抬手,懒懒道:“都出去。” 魏五慌忙架起地上的张贵玉,半抱着半拖着,带了出去。 房里只余兰猗和宇文佑,兰猗有点紧张,怕他继续滥施淫威,脚下用力,做躲避的打算。 可是,半晌之后,宇文佑才说话,竟然是这样的一句:“朕好累。” 兰猗怔在那里,不知该不该接话,面前这个男人,他是自己的敌人,自己为何突然有点可怜他呢? 最后,兰猗只能说:“皇上节哀。” 宇文佑缓缓抬起头,兰猗发现他竟然在哭!他居然会哭! 可怜天下父母心,兰猗的心头一酸,一直如禽兽般的宇文佑,此时终于恢复了人形。 兰猗试着靠近些,想安慰他,又不知如何说,慢慢的掏出身上的帕子,小心翼翼的送过去。 宇文佑的眼睛通红,像战败的雄狮,眼底是无尽的绝望、暴怒,盯着兰猗手中的帕子看了看,没有接,而是道:“你能抱抱朕吗?” 这个要求未免过分,兰猗想,自己是有夫之妇,他是有妇之夫,想一口回绝,可是却发现他在慢慢的瘫软,瘫在藤椅上变得越来越小,骤然,兰猗不知如何应对了,唯有沉默。 突然,宇文佑猛地站了起来,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过来,兰猗不知他想作何,唬的忙往后躲,慢了一步,已经给他紧紧的抱在怀里,箍的那么紧,快窒息的感觉,所以想抽离是做不到了。 宇文佑压抑的发出声来,嗓子有些嘶哑:“朕是个无道昏君,朕是个残忍暴君,朕是个衣冠禽兽,可是朕的孩子没有错,若说有,他们错在投胎到帝王家,十几岁,昨天还因为蹦蹦跳跳让朕给斥责了一顿,今个说没就没了,朕摸了摸他的心口,不跳了,朕又摸了摸他的鼻子,没呼吸了,朕宁愿他不读书无礼仪蹦蹦跳跳,朕也不愿看见他静静的躺在那里,从此不再喊父皇。”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兰猗感觉出他的心在滴血,劝道:“皇上保重自己。” 说着,试图挣扎出来,可是二人力道相差悬殊,此种情形下,兰猗不好发作,唯有忍受着来自另外一个男人的体温。 良久,宇文佑终于松开了手臂,泪水还在脸上,眼底已经透出森冷的寒意,那是豺狼该有的表情,他一字一句,重重道:“你给朕查,查出是谁害了朕的孩子,你要什么朕都给。” 399章 查不出谁害了本宫的孩儿,就赐你一死。 芳艾的案子还没了结,虞氏的陈年冤案还没开始查,这又得了圣旨要查皇长子之死,兰猗轻叹,自己又无三头六臂,如何应付? 离开水意云深殿时,她仍旧隐隐的听见独自在里面的宇文佑的悲怒,她没敢回头,更不敢再进去抚慰,宇文佑本就喜怒无常,痛失皇儿,眼下更如疯了般,所以,逃离这是非之地乃为上上策。 宫中辗转找到楚临风,说出宇文佑宣她的用意,楚临风竖起三根指头:“一,芳艾的案子,二,虞氏的案子,三,皇长子的案子,夫人打算如何下手呢?” 三个案子,都是刻不容缓,如何平衡三个案子,兰猗觉着,无论芳艾还是虞氏,都没有皇长子重要,决定放弃前两个案子先查皇长子的,所以道:“皇上要我刻不容缓,皇长子惠王殿下是楚皇后所生,咱们就去坤寕宫看看。” 一个宇文佑已经痛彻心扉,作为母亲的楚皇后……兰猗真不愿看到那种撕心裂肺的场面,然又不得不去,幸好有楚临风和秋落陪着。 往坤寕宫的路上,兰猗心里一遍遍上演着楚皇后肝胆欲裂的样子,可是等到了坤寕宫,当她看见躺在床上的楚皇后时,她吓了一跳,楚皇后的形容比她想的还惨,仿佛一场暴风雨后摧折的花朵,目光呆滞,衣衫不整,发髻凌乱,脸上泪痕未干。 “皇后娘娘,皇上要我臣妇查惠王的……” 兰猗刚把话开了个头,楚皇后突然挣脱开宫女的搀扶,冲到她面前紧紧抓住她的手臂,尖利的指甲隔着衣裳深深抠入兰猗的皮肉,心中的愤怒点燃了情绪,恶狠狠对兰猗道:“你给本宫查,若查不出是谁害了本宫的孩儿,本宫就下懿旨,把你赐死。” 兰猗心底瞿然一惊,忽然想起适才宇文佑说的话——你给朕查,查出是谁害了朕的皇儿,你要什么朕都给。 而楚皇后却说——你给本宫查,若查不出是谁害了本宫的孩儿,本宫就下懿旨,把你赐死。 两下比对,兰猗感慨万千。 秋落怕楚皇后伤害她,忙凑近了想劝楚皇后几句,不料楚皇后此时草木皆兵,见秋落过来她突然一巴掌打过去,并骂着:“贱人!” 那个端庄得体,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此时已经方寸大乱,甚至有些疯癫了。 兰猗本能的抓住楚皇后打向秋落的手,于此就惹怒了楚皇后,丢开她后回头随便抓起一物抛了过来,幸好楚临风及时出手截住了那物——一只盖碗,否则兰猗非得脑袋开花不可,只是盖碗里的羹汤泼溅在楚临风身上,紫色的官服上白的黄的黑的绿的,色彩纷呈。 宫女们拉住楚皇后,可是此时的楚皇后力气恁般大,左右一甩,宫女们纷纷倒地,幸亏高琼玉及时从外头回来,一把抱住楚皇后,先骂了几句无用的宫女,又喝问:“李桂呢?” 在坤寕宫,虽然李桂为掌事太监,但高琼玉是楚皇后的陪嫁,所以可以说是楚皇后的嫡系,更得宠,凌驾于李桂之上。 宫女们忙回应:“李公公奉皇后之命在冰宫看护惠王呢。” 冰宫,顾名思义,极冷之处,为何冷,因为里面放置了很多冰块,其用途本是宫中夏日里放置容易腐烂的水果之用,皇长子殁,没查清死因,宇文佑不准发丧,所以就放在冰宫,以防尸首腐坏。 高琼玉柔声哄着几近崩溃的楚皇后往里面去了,很久才转了出来,对兰猗和楚临风道:“抱歉,皇后娘娘的心情……” 兰猗忙道:“该说抱歉的是我们,这个时候来叨扰,可是不问问一些事情,无法尽快的查明惠王到底为何突遭不测。” 高琼玉点头:“这个奴婢明白,还请夫人和楚大人随奴婢往偏殿说话,皇后娘娘实在太累了,让她好好歇息一会子。” 几个人来了偏殿,此处作为厅堂使用,正中一张花梨木的大条案,条案两厢各有一只美人耸肩碧色瓷瓶,瓶里皆插着早起采摘的鲜花,一为百合,一为夹竹桃。 楚皇后喜欢夹竹桃,坤寕宫广有栽植,但谁都知道夹竹桃有毒,不该轻易碰这种物事,而偏殿正儿八经的供养着这种花,到底是楚皇后的无知?还是刻意为之? 人家的事,兰猗不好多言,高琼玉请她和楚临风坐,他们也不敢坐在条案旁的主人位,于旁侧各在椅子上就坐,兰猗明事理的也请高琼玉坐了,开口道:“姑姑能否把惠王殿下出事的前后都细说一遍,比如吃了什么碰了什么。” 她说这话,眼睛看向夹竹桃,怕就怕小孩子不懂太多,误服夹竹桃,若是如此,楚皇后得知因她而害了亲生骨肉,不死也会疯癫。 兰猗祈祷,既然惠王已经死了,那就让他的死因远离楚皇后,别在伤害一个母亲。 高琼玉先自叹气,大概是惠王的死击垮了楚皇后,而使得她这个楚皇后最亲近的人也变得颓然,连说话都不像往日那么的有力气:“殿下的早膳一直都是乳母孙氏亲自照应的,断不会出错,用过早膳,便在书房听太师讲课,也就是在听课的时候突然倒地,一声不响的,人就殁了。” 谁都知道太师、太傅、太保皆为东宫之官,太师是教授太子课业的,太傅是敦促其修为德行的,太保是负责其安全且督导其武功的,宇文佑虽然没将惠王立为太子,但形制上已然就是太子的规格,这很容易树大招风。 兰猗分析着,若想知道惠王的死到底是何种原因,最好剖尸,可这显然是不可能的,皇家尊贵,剖尸是大不敬,这案子只能从其他方面入手,她觉着有两种可能,一,早膳还是有问题,虽然惠王的饮食是其乳母负责的,谁又知道这之间又发生了什么,微乎其微的一点机会,都有可能让别有用心之人下手。 二,太师虽然是个老臣,而今宫中山头分立,谁又能肯定太师没有给别人收买。 分析之后,兰猗对高琼玉道:“麻烦姑姑把惠王殿下的乳母找来,我有些话问她。” 高琼玉应了,走出偏殿,随便喊过一个宫女,让她去找孙氏,未几那宫女匆匆跑回,惊慌失措道:“姑姑不好了,孙嬷嬷已经撞死在殿下的梓棺旁!” 400章 孙嬷嬷有个儿子在内务府当差,好赌。 惠王乳母孙氏撞死在惠王的梓棺旁,高琼玉愕然,也不免感叹:“倒是个忠心的奴才。” 兰猗却若有所思的看向那宫女问:“但不知孙嬷嬷何时撞死的?” 经她一提醒,高琼玉方想起这一茬,也问:“是了,孙嬷嬷何时撞死的?我才从冰宫回来,未曾听说。” 那宫女道:“就在奴婢奉姑姑之命去找她的时候。” 兰猗心有所想,刚想问其他,高琼玉已经挥手让那宫女退了下去。 失去重要的一个人证,瞬间一条线索中断。 不过不打紧,兰猗决定就从孙氏为何突然撞死查起。 于是在高琼玉去处理好孙氏之事后回来,她询问高琼玉这个孙氏的来历。 高琼玉道:“惠王殿下共有四个乳母,这孙氏却是惠王最喜欢的一个,大概因她是这四人中性子最温顺的,其他乳母当然也不敢对惠王殿下使脾气,可是这个孙嬷嬷说话的样子总像是在哄人似的,柔声细气,听了让人昏昏欲睡。” 说到这里,高琼玉吃了口茶,继续讲着。 孙氏正因为最得惠王心意,所以在惠王断乳之后仍旧留在身边服侍,更担当了监督惠王饮食这一重要角色,这个差事她做了有几年了,从未出过纰漏,所以高琼玉不信惠王的死是误服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亦或是给人投毒。 对于高琼玉的判断,兰猗轻笑:“敢问姑姑,孙嬷嬷为何要撞死?且是撞死在惠王殿下的梓棺旁。” 高琼玉是这样想的:“孙嬷嬷哺乳惠王到五岁,感情非同一般,定是经过受不住惠王殿下之殁,所以追随惠王而去,奴才殉了主子,坊间这种事并不鲜见。” 有道理,可是兰猗仍旧有疑问:“为何那么巧,在姑姑差人去叫她的时候,她就撞死了,会不会是做贼心虚呢?” 说完淡淡一笑:“抱歉,非是我想诋毁殿下的乳娘,皇上要我测查此事,我不能放过一点点线索。” 高琼玉点头表示理解,然后道:“夫人说的事,现在想想倒真有些蹊跷。” 她突然站起,让兰猗稍等,然后出了偏殿又喊回方才那跑腿传话去找孙氏的宫女,带着进来,交给兰猗道:“夫人有话尽可以问。” 那宫女不知发生了什么,有些局促。 兰猗再次看了眼美人耸肩碧色瓷瓶中的夹竹桃,问那宫女:“你去的时候,孙嬷嬷可还是好好的?” 高琼玉冷着脸道:“你照实了说,这或许涉及到惠王殿下,倘或有疏漏处,莫说皇后娘娘不能饶恕你,便是我,也不会。” 那宫女垂头低声道:“姑姑放心,奴婢知道的一定都告诉安远侯夫人,奴婢去的时候,孙嬷嬷正跪在梓棺旁哭,然后奴婢就告诉她,说姑姑叫她过来一趟,大理寺的楚大人和安远侯夫人奉圣谕测查惠王殿下之事,想问她一些事情,谁料奴婢的话刚说完,孙嬷嬷突然扑向梓棺,一头撞过去,当时人就不行了,然后奴婢就回宫禀告姑姑了。” 高琼玉听罢看去兰猗,不知这些对她是否有用,但即使是高琼玉已然起了怀疑,那孙氏为何一听大理寺捕头楚临风和负责协办的安远侯夫人找她问话,就一头撞死呢? 心里正这样想着,兰猗竟问了她这样的一句:“姑姑想想,那孙氏为何一听楚大人和我找她问话,既寻了短?” 高琼玉口中咝了声,自言自语似的:“好像有些不对,可她是殿下的乳母,说句大不敬的话,孙嬷嬷把惠王殿下一半当主子一半当儿子待的,惠王小时经常闹毛病,孙嬷嬷心疼得常常偷着哭,说她能害惠王,我实在难以相信。” 兰猗点拨她一句:“会不会是受什么人挟制?” 见高琼玉似懂非懂,她补充道:“我的意思,举凡是人,都有短处,倘或有人想害惠王殿下,拿捏住了孙嬷嬷,这事就不难办了,因为孙嬷嬷是负责照应惠王饮食起居的。” 高琼玉就一副大惊失色的样子:“夫人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孙嬷嬷她有个儿子在内务府当差,好赌,常常过来找孙嬷嬷要银子使,若说孙嬷嬷有短处,那么她这个不孝子便是她的短处,该不会……” 她把话说了一半,眯眼琢磨着,觉着会不会是孙氏的儿子不成器,输光了身家,然后有人以金银来收买他,让他逼迫孙氏害惠王。 高琼玉随即把自己的设想推翻了,换了个思维方式,也或者是有人挟持了她的儿子,以此为要挟,逼迫孙氏害惠王,一个是哺育过的主子,另个是亲生的儿子,正常来讲,孙氏该偏袒自己的儿子,为了儿子,她说不定就会害惠王,然后听闻大理寺找她问话,她做贼心虚即撞了梓棺而亡。 兰猗觉着她那半截话有故事,赶忙问:“姑姑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高琼玉便把孙氏有个烂赌儿子告诉了兰猗。 兰猗心头欢喜,孙氏这个儿子,或许是此案的突破口,她就让高琼玉详细的讲述了一遍有关孙氏儿子的事,最后道:“我觉着,姑姑该派人将孙氏这个儿子保护起来,以防有人灭口。” 虽然惠王之死不能完全确定是给人害的,但兰猗不敢掉以轻心,必须大胆的设想,小心的求证,先保护起有关的涉案之人,自己才可以抽丝剥茧,最后水落石出。 高琼玉如梦方醒似的,连说好好,然后让兰猗和楚临风先坐着,她去找楚皇后禀告方才同兰猗的一番交谈,且说了有关孙氏儿子的嫌疑。 楚皇后心力交瘁,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空洞的目光落在藻井上,她已经人到中年,仅有惠王这么一个儿子,且这个儿子是她稳坐中宫的支撑,历来后宫女人都是母凭子贵,如今儿子没了,假如有人算计自己,怎知皇上还会念她是结发之妻呢,毕竟皇上那人反复无常,一旦给废除后位,在这个宫里,她的处境便岌岌可危,死于非命都是有可能的,所以听闻儿子的事或许可以查明,她顿时来了精神,喊人将她搀扶起来,又对高琼玉道:“想保护孙嬷嬷的儿子,非得皇上开口不可,本宫管不到那一块,摆驾水意云深殿。” 401章 阁下跟了我这么久,该现身了吧。 至黄昏,兰猗由宫内回到梧桐大街,刚过三道牌楼,即看见公输拓骑马驰了过来,她迎面站着,待公输拓下了马赶着问:“这时辰了,侯爷往哪里去?” 公输拓身穿玄色长衫,一只白玉簪随意绾着头发,简单装束像是在家中的天井散步,是以兰猗好奇他的行踪。 惠王之事,公输拓当然知道,因宇文佑秘不发丧,且不准这消息外传,他就不便进宫对皇上做以安慰,今天要去的地方是万宝楼,有人相邀,他就对兰猗直言:“你那个徒弟朱渊渔说是找我叙叙旧。” 他若不提,兰猗快把顺天府尹朱渊渔忘干净了,既然是朱渊渔相请,一定不是闲事,兰猗虽然满心不高兴他成日的不落屋,又不好阻拦,于是叮嘱一句:“侯爷切莫贪杯,当心身子。” 公输拓点头应了,待上马想走,忽然发现兰猗右侧面颊处有一条隐隐的血印,因为兰猗肤白,所以很是明显,他忙问:“你的脸?” 兰猗心一沉,笑的极其不自然:“给儿子的小手抓的,好的差不多了,侯爷有多久没用正眼瞧我了,这伤可是有日子了。” 公输拓先是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哈哈一笑,附身拍了下她的脑袋:“我最近忙的天昏地暗,今晚早些回来,宫里的事我正想问问你呢。” 兰猗躬身相送,面无表情。 公输拓晓得她不开心,无奈的晃晃头,扬鞭而去,赶到万宝楼时,伙计见了他比见亲爹还亲,门里发现他在酒楼门口紧急勒住缰绳,伙计就跑着迎了出来,接过他丢来的缰绳,殷勤问候:“侯爷一向可好,久不来照顾,掌柜的都快想出病来了。” 晓得他是在溜须拍马,公输拓经典的哈哈一笑,迈步往酒楼走,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时问伙计:“老朱可来了?” 他们都是万宝楼的常客,伙计明白他口中的老朱即是顺天府府尹朱渊渔,摇头:“不曾来。” 公输拓有点意外,哪有请客的人让客人等候的道理,且朱渊渔对他一直都当祖宗般供养,不过转念想,谁还没有个意想不到的事发生呢,大概顺天府又接了案子,于是他也不上楼,捡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了,伙计把茶端来,他闲茶寡味,就点了壶淡酒,就着一碟花生米,先垫垫底,一边坐等朱渊渔。 此时没到饭口,酒楼里客人零星,在距离他不远处靠窗的位置,背对他坐着个客人,那人独自饮酒,默不作声,公输拓扫了眼,然后若有所思。 突然角落里咔擦一声脆响,那酒客忍不住去看,发现是风大将桌子上的茶杯吹落,并无大事,你酒客就转回身子继续吃酒。 公输拓亦是自斟自饮,直把一壶酒吃得一滴不剩,朱渊渔还是没有露面,公输拓觉着事有蹊跷,拉过伙计问了下最近酒楼的情形。 伙计不懂他的意思,就道:“店里一直都忙,买卖非常好,劳侯爷挂心,还有……” 伙计突然放低了嗓门:“新来了个歌女,比念奴儿模样俊比念奴儿唱的好,侯爷要不要把她叫出来?” 提及念奴儿,公输拓微微呆愣了下,随即挥挥手笑道:“甭了,今个我不得方便,改天。” 他说着话站了起来,既然久等不来朱渊渔,他也不等了,准备去顺天府看个究竟,回头告诉伙计把饭钱先记着,因没有随从,他更是从来不记得在身上放些银钱使用。 伙计见他匆匆来匆匆走,道:“这点小钱,小人替侯爷结了,不过侯爷今个怎么走的如此早?” 公输拓拍了下伙计的肩头表示感谢,然后气道:“还不是老朱那个鸟人,请我吃酒他自己竟然……” 话到半截咽下了,因为他看见朱渊渔从门外走了进来,他用手一指朱渊渔骂道:“老家伙,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再迟来一会,我可真走了。” 朱渊渔被他骂得莫名其妙,也还是先拱手施礼,也不忘腆着一张笑脸:“听侯爷的意思,知道下官会来?” 公输拓眼睛一瞪:“老朱,你耍笑本侯。” 朱渊渔感觉其中有事,忙道:“下官断不敢耍笑侯爷,而是下官果真不知侯爷在此。” 公输拓难以置信:“不是你差人送了封信给我,说是这个时辰在万宝楼吃酒么。” 朱渊渔张口结舌:“啊、啊!” 随之道:“侯爷如此聪明之人,也不想想,我若请侯爷吃酒,何须修书那么麻烦,直接让杜十七给侯爷递个口信便可以了。” 杜十七,朱渊渔的贴身长随。 两个人是常来常往的朋友,一般的有事都是这个杜十七代为传话。 公输拓猛地想起管家茂生交给他的那封信上,赫然盖着朱渊渔的官印,若非如此,他又怎么能轻信呢,既然不是朱渊渔相请,而那信上既然有朱渊渔的官印,公输拓心口突地一震,似乎觉察出什么,佯装和朱渊渔闲聊:“真的不是你?” 眼睛却四处的搜寻,没发现什么可疑之人。 朱渊渔拉过身后随他同来的一人道:“这是舍弟,才从河北赶来的,哥两个有些年没见面了,所以我带他来万宝楼坐一坐,不成想遇到侯爷,可是今天我真没请侯爷过来吃酒,不过既然遇到了,就请侯爷赏脸同去坐了,我这弟弟是经商的,想来京城混,往后还得请侯爷关照呢。” 公输拓却把头摇了摇:“什么关照不关照的,你老朱的弟弟,本侯自当另眼相看,今个既然不是你请我,我就不坐了。” 朱渊渔只当他是不高兴呢,谄媚的笑着:“改天我包下这万宝楼请侯爷吃酒,今个没请侯爷,是真的为着舍弟来了。” 公输拓用拳头搥了他一下,哈哈笑道:“你甭多解释了,你不请我,我刚好回家陪陪儿子,倘或真是你请的,我又不好不来。” 说完看朱渊渔的弟弟一笑算是招呼过去,然后出了门喊伙计牵了他的马来,飞身上去,不理朱渊渔在门口对他一番依依惜别的模样,策马飞奔,却没有回家,而是往西城门而去。 他一口气跑到西城门,此时城门已经关闭,他就在附近下了马,随意一丢缰绳,大步流星往一处废弃的民宅而去。 既是废弃,当然是残垣断壁,天已经黑了下来,宅子里黑黢黢的,更兼这时节树木枝叶茂盛,又有荒草齐腰,更显得诡秘可怖,他倒是丝毫不觉害怕的,刀光剑影见识多了,怎么会怕妖魔鬼怪呢,所以闲庭信步的走到快要倒塌的房屋前,站定,朗朗一笑道:“阁下跟了我这么久,该现身了吧,这里没有旁人,你是想杀想剐,还不趁早。” 402章 侯爷能否……吻我一下? 寒星点点,树影婆娑。 公输拓喊罢之后,从他身后的荒草里站起一个人,虽是男装打扮,依然能看出是个女子,她骄纵一笑:“安远侯果然名不虚传,一般人遇到跟踪,惊惧害怕慌慌张张,侯爷非但不怕,还把我引来这种肃杀之地,足见侯爷胆气过人。” 是女人? 公输拓身子一旋,转过来看着她,不认识,冷哼一声:“本侯这种人,怕生不怕死,活着不易,死了可是一了百了,是以也就不怕给谁跟踪,说吧,跟踪我作何?” 那女子在腰间一抽,手中就多了柄软剑,指向公输拓道:“既然你快要死了,索性让你死个明白,我叫图娜,是瓦剌公主,也是苏赫的妹妹,今天来是取你性命的,但不是为了瓦剌,更不是哥哥唆使,而是为了侯爷的某个敌人。” 图娜这个名字公输拓倒是不陌生,见面却是第一次,虽然这姑娘样貌普通,但眉宇间自有一股勃勃之英气,瓦剌人是马背上长大的,沐浴惯了草原的阳光,无论男女都格外的健壮,又是在草原散养的活着,少了中原人的规矩,多了些豪爽和放浪,图娜坦坦荡荡,把话交代明白就挺剑来刺。 公输拓依然是高傲的背着双手,待她的剑到了跟前,身子倾斜躲过。 图娜扑空,赶紧补救,刺向他第二剑。 公输拓这回连躲都不躲了,暗自运气,气走全身,瞬间聚合在心口,迎着图娜的剑一站,当剑刺在他心口,却像刺在机簧上,软剑弯成半圆,随后给弹了回来,在他力道的冲击下,图娜站不住脚噔噔后退,最后将剑插在地上得以稳住身子。 “好俊的功夫!” 图娜大喜,自己也不知道所为何喜,重新发力,变换了招数,只是没等扑到公输拓面前,见他阔袖一挥,瞬间起了股飓风,图娜给那风掀翻倒地,后心一震,口中发咸,喷出一口血来。 公输拓收回阔袖,昂然看着她。 两招不到,已经落败,图娜知道自己技不如人,想杀公输拓是不能了,捂着剧痛的心口冷笑:“侯爷别得意,我知道打不过你,所以早做了防备,已经在你的酒里下了毒,相信不过片刻,侯爷就该毒发身亡。” 毒?酒? 公输拓哈哈一笑,手按在自己脉搏处,自言自语似的道:“嗯,脉象平稳,怎无中毒之状?” 图娜以为他在故弄玄虚,支撑着站起,远距离站着道:“我很欣赏侯爷,可是没办法,我必须杀了你,才能得到我想要的,这是笔交易,莫怪我用了下三滥的手段,自古就是以成败论英雄。” 公输拓不以为意的一笑:“如此说来,假冒朱渊渔请我去万宝楼的是你喽?” 图娜点头:“不错,我是打算在酒楼趁你毒发动手的,可是……之间出了点岔子,所以才跟你到了这种地方。” 她话中的省略,所谓的岔子,其实是她趁酒楼的伙计不注意在酒壶里投毒之后,躲在暗处观察,想等公输拓毒发然后出手杀人,可是当她第一眼看到公输拓,却给公输拓的气质所夺,愣愣的不知所措了,只等朱渊渔到来,公输拓同朱渊渔交谈之后离开,她才猛然醒悟自己今日目的是杀人,于是尾随而来。 公输拓更关心的是那封假信上朱渊渔的官印:“你可真是了不得,假冒笔迹也就罢了,连官印都能伪造,足见你为了杀我下了很大的工夫。” 图娜素来高傲,在草原可是没几个人能入了她的眼,听公输拓如此说,她冷笑:“侯爷夸大其词了,我想杀你,易如反掌,当然不是在功夫上做较量,我自然有我的法子,那封信不是我写,我不会写你们中原的字,更没见过顺天府的官印,所以你该知道是谁想杀你,因为没几个人能随便动用顺天府的官印,我说这么多,就是为了让你死个明白,甭像我娘……” 说到这里忽然发现自己跑题了,忙住了口,当年她的母亲就是稀里糊涂而死的,都不知死在谁的手里,所以她基于对公输拓的欣赏,才肯坦白这么多。 公输拓朗声笑道:“只是你无法如愿了,因为你投毒的那壶酒已经给我做了调换。” 图娜一惊,不是很信。 公输拓凌然道:“凭你那种伎俩,我又怎么会看不懂,得知朱渊渔没到酒楼,我已经起了疑心,而当时整个酒楼的酒客除了我便是你,而你又装模作样吃酒的姿势实在太拙劣,我是个酒徒,一眼便发现你有蹊跷,所以用指气打落茶杯,惹得你侧头去看,我就趁机把我们两个的酒壶做了调换,这个谁都不怪,怪就怪酒楼的茶壶几乎一模一样,而你当时还有些紧张,所以并未发现酒壶的细微处已然不对,于此,我吃了你的酒,你吃了我那壶有毒的酒。” 图娜惊得话都不知怎么说,只笑戏剧性的一幕上演,她听哥哥苏赫说过,说安远侯夫人偷着给他下毒,然后他就偷龙转凤,把带毒的茶水调换给了安远侯夫人,为此安远侯夫人中毒,他却安然无恙,还施手救了安远侯夫人,与此同时爱上了人家,也知道人家其实有个非常好听的名字叫狐兰猗。 对于哥哥这种毫无希望的感情,图娜今晚还想,一旦杀了公输拓,或许成全了哥哥的单相思,那狐兰猗既然没了丈夫,哥哥便可以求娶,虽然中原女人规矩多,讲究从一而终矢志不移,假如那狐兰猗不答应嫁给哥哥,她就抢亲,把狐兰猗抢到草原,看她还不顺从哥哥。 不成想,哥哥所做的一切,今个发生在公输拓身上,可是,哥哥可以爱上狐兰猗,这个公输拓却很难爱上自己,因为那个狐兰猗实在美貌,而自己,三分姿色在这个见惯了美人的安远侯眼中,必然就视若粪土。 图娜苦笑道:“既然我命不久矣,侯爷能否成全我一个心愿?” 公输拓想抽身走的,听她声音渐弱,一副垂死之状,心有不忍,问:“你有什么心愿?是想让本侯将你入土为安?” 图娜摇头,头却有些昏沉,道:“非也,咱们草原儿女,喜欢天葬,既然死了,还管死后怎样,我的心愿是,侯爷能否……吻我一下?” 403章 这个瓦剌公主喜欢我 “侯爷能否吻我一下?” 图娜撑着自己问道,目光迷离,一副醉态,药劲上来了,骨骼酥软,浑身无力。 “不能。” 公输拓回答得何其干脆,玄色长衫一摆,就想抽身走人。 “我只是喜欢你!” 图娜急忙喊出来,力气用尽,扑倒在地,眼瞅着公输拓的双脚拨开高高的荒草,她匍匐追着,可是又怎么能追得上,明知追不上,还是奋力的抓着荒草一点点往前挪,最后力气枯竭,伏在地上,喃喃着:“我只是喜欢你而已。” 声音微不可闻,神识逐渐模糊,混沌中自己离开了地面,好像是在谁的怀中,这人身上有好闻的冷梅香,还有酒气,冷梅香和酒气混杂,便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大男人味道。 一定是他! 一定是公输拓! 死而无憾了! 图娜不做生的挣扎,软绵绵如一滩水快融化在公输拓的怀抱中,昏迷过去的那一刻,她感觉公输拓抱着她上了马,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仿佛睡了一百年似的,醒来,睁眼,看见垂落的撒花幔帐,幔帐薄如蝉翼,只是夏日里防蚊所用,所以能一眼看出去,在一张桌子旁坐着个低头绣花的女子,看穿戴,该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婢女。 身子虚的像可以随时飘起来,躺着都天旋地转,她呻吟下,那婢女听见了忙放下手中的花绷子,掀开幔帐道:“姑娘你醒了。” 这婢女眉目和善,图娜顿生好感,嗯了声,问:“我这是在哪里?” 那婢女一边把幔帐用小银钩子挂起,一边道:“这是安远侯府。” 果然是公输拓救了自己,图娜心里一阵甜蜜,复问:“你们侯爷呢?” 那婢女道:“侯爷同少夫人进宫去了,姑娘有事吩咐我即可,若有所需,我去找管家。” 少夫人,一定是公输拓那个千娇百媚的小夫人,图娜瞬间心头一凉,问这婢女:“你叫什么名字?” 婢女回头看她莞尔一笑,又扶着她坐起,在她身后放了个大靠枕,觉着她这个姿势很舒服,才道:“奴婢如喜,姑娘有何吩咐?” 图娜摇头:“我没有什么事,只是想知道你们侯爷把我带回来,到底给我吃了什么,我记得自己中毒,可是现在感觉好像那毒已经消失了。” 如喜正把桌子上的一个盖碗端了过来,掀开盖子,苦涩的气味袭入图娜鼻子,她皱皱眉:“这是什么?” 如喜把药送到她嘴边:“是药,少夫人临走吩咐过的,姑娘一旦醒来,需把这碗药吃了,如此才可以清楚姑娘体内的余毒,不然这三天来,少夫人可是白费力气了,没白没黑的照顾姑娘,没睡个囫囵觉。” 听闻自己已经昏睡了三天,又听说是那个狐兰猗在照顾自己,图娜愕然道:“该不会是,你们少夫人救了我?” 如喜一笑,眼睛弯弯:“不然呢?姑娘以为是侯爷救了您,侯爷又不会治病,把姑娘带回来后就交给了少夫人,哎呦,眼瞅着姑娘快没气了,少夫人又是下针又是推拿,最后总算把姑娘救活了,可是姑娘这一睡就不醒,少夫人说,等你睡够,她想找你谈谈,所以怕你醒来后急着走,让我在这里看着。” 这个狐兰猗倒是个聪明人,图娜正不打算多留,但不知她想同自己谈什么?会不会是自己喜欢公输拓的事给她知道了? 图娜冷冷一笑,草原儿女,喜欢就敢说出口,不怕她知道,更不怕她找自己谈,打架也不怕,于是安心留下,只等兰猗和公输拓从宫里回来。 傍晚时分,听说公输拓回府,图娜急着见他,就对一直服侍自己的如喜道:“把你们侯爷请来。” 如喜只是个婢女,既然公输拓把图娜带了回来,她就以为图娜是个贵客,图娜吩咐,她不敢怠慢,应声就出去了。 图娜上午服下那碗清除余毒的药之后,越来越清爽,还试着在屋子里打了几套拳,虽然无法像之前那么有力,至少手脚可以运用自如了,见如喜去请公输拓,她就忙把自己拾掇下,她的那身衣裳脏污得厉害,早已给换下,身上穿着中原女子的服饰,鹅黄的襦衣,碧色的褶裙,整个人看上去嫩生生的,就像春天草原上的青草,她对这身衣裳很满意,对着镜子又紧了紧腰间白锦嵌着碧玉扣子的腰带,然后规规矩矩的坐在床上等候公输拓的到来。 等的有些不耐烦时,才听见欻欻的脚步声,可是怎么都感觉来者不是公输拓,脚步过于轻缓,分明是个女子。 果然,进来的是兰猗。 她们曾经在太后的寿康宫见过,所以彼此都不是很陌生,兰猗看着一脸不友好的图娜笑了:“公主看上去大好了。” 图娜冷冷道:“别以为你救了我,我就会感谢你,公输拓呢?我找他。” 公输拓不想来,所以才麻烦兰猗的,至于公输拓为何不想来,他也没瞒着兰猗,直言:“这个瓦剌公主喜欢我。” 因为图娜喜欢他,公输拓就避而不见。 兰猗感念他的坦诚,所以代他过来见图娜,当下道:“抱歉,侯爷有事走不开。” 图娜怎么肯信,嗤笑:“他就是个胆小鬼。” 兰猗整了整臂弯处的披帛,她一直嫌这种物事累赘,可是秋落硬说这种物事可以展现她的雍容华贵,她对雍容华贵也没兴趣,然耐不住秋落的纠缠,就戴了披帛,素纱的,上面绣着星星点点的小花,小到隐约可见,配上她藕荷色的衣裙,宛若芙蓉仙子。 图娜笑公输拓是胆小鬼,兰猗斜睇她:“你错了,侯爷不是怕见你,而是根本不想见你。” 本不想这样打击对方,可是这个瓦剌公主实在骄横,兰猗觉着有必要给她泼泼冷水,让她有个自知之明。 听闻公输拓不想见自己,图娜脸上火烧火燎的,气道:“是你阻止他来见我罢。” 兰猗淡淡一笑,随手一指:“侯爷就在书房呢,你可以去……” 没等她说完,图娜拔腿即走。 兰猗追上一句:“但我怕你去了之后无地自容。” 图娜猛地回头看她:“为何?” 兰猗岿然不动的坐着,语气也是如常的淡然:“你想杀侯爷,反过来对他纠缠不休,敢问公主殿下,你不觉自己很奇怪么?” 404章 尊夫人同我兄长,他们有情。 给兰猗一顿诘责,图娜黯然而立。 是了,她想杀公输拓,以此同宇文佑做交换,可是看到公输拓后,她发现自己喜欢上了人家,这边想杀,那边又喜欢人家,这何止是矛盾,这简直就是荒天下之大谬的。 其实,她也明知公输拓不会喜欢她,纠缠下去并无意义,然内心的情感像个淘气的孩子,根本不受她摆布,理智在这一方,感性又在那一方,而她这个人,常常是感性战胜理性,情绪波动大,容易发脾气,在瓦剌,亦是人尽皆知,偏她喜欢争强好胜,越是得不到的,越是执着于此,累己及人,欲罢不能。 同母哥哥苏赫,却与她的个性大相径庭,苏赫表面看着就是个闲散王爷,每天不过是吃吃喝喝,或是信马由缰放逐草原,或是呼朋唤友各处狩猎,马背上的民族,是流动的生活,没有中原人这么多的节目,实在无事可做,苏赫宁愿躺在草原上看日出日落,他的懒散亦是出了名的。 可是并没有因为他刻意的懒散,便让瓦剌汗王放纵他,反倒是经常派给他差事,比如同宇文佑接洽共谋大计,谈是谈成了,因为这个狐兰猗,苏赫毁弃前盟,说服瓦剌汗王着实废了些气力。 这些个事图娜都知道,所以若非因为哥哥的原因,她是先该杀了这个狐兰猗的,红颜祸水,留着无用。 杂乱无章的思绪接踵而来,兰猗见她呆愣愣的,就道:“侯爷大仁大义,没有责怪你,如是你的毒也解除了,麻烦公主离开侯府,不要再骚扰侯爷。” 有那么个卫沉鱼,还有那么个刘秀,兰猗觉着公输拓又到了命犯桃花的时候,所以兜兜绕绕没用,不妨直言,快刀斩乱麻。 她下了逐客令,且不准图娜纠缠公输拓,图娜陡然想起哥哥来,嗤笑:“但不知侯爷晓得不晓得你与我哥哥的事,你说侯爷若是得知你同我哥哥有过肌肤之亲,按照你们中土人的规矩,侯爷是不是该把你休掉呢。” 兰猗心头一惊,虽然自己无愧于公输拓,可是毕竟真的与苏赫单独相处过,还吃过他手心上的解药,当时是事出无奈,别人却不一定理解,而自己的簪子还在苏赫手中,他说丢了,鬼才信呢,所以兰猗听图娜欲揭发她和苏赫之间发生的事,先是恨苏赫竟然是个长舌妇,这种事怎么能随便告诉别人呢,又担心公输拓一旦得知会是什么态度。 这些想法都是在心里的,兰猗表面上还是不兴微波,淡淡道:“你尽可以去说,你猜侯爷他会怎样呢?” 如此淡定的神情,图娜反倒没了信心。 其实兰猗心里亦是七上八下,咚咚擂鼓,她或许不怕公输拓,但怕别人给自己按上个不洁的名声,曾几何时,她不屑于这些世俗观念,可是现在不同,她有了儿子,儿子在慢慢长大,她不想等儿子长到可以独立思考的时候,听闻自己有个不洁的母亲,会以她为耻。 图娜却是一种骑虎难下的境地,好胜的个性驱使下,她奔出房间,打听到公输拓的书房在哪儿,就真的找了过去。 书房陷于葱茏的花木中,更显幽深,天热,门窗皆开,隔着老远就能看见公输拓正在书房中踱步,只是夕暮时分里面的光线弱,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见他忽而仰头忽而垂头,暗色的衣裳连带子都没有系,随着他的走动荡开。 仅仅是这样一个画面,图娜都喜欢得不行,忍不住娇羞的笑出,几乎是小跑的来到书房门口,麒麟在门口守着呢,天热,就于廊上坐着,手里还摇着一柄大蒲扇。 “我要见侯爷。” 图娜说的非常干脆,仿佛她与公输拓相识很久似的。 麒麟并无见过她,只是从气势上猜了个八九,也听公输拓和金鹰交谈过提及了此人,大概知道她对公输拓的心思,于是摇头:“侯爷有事,谁都不见。” 图娜分明看见公输拓在房里闲闲的溜达,所以气道:“狗奴,是不是那个狐兰猗让你在这里堵着我的,让开!” 麒麟不让,还冷冷的笑了,心道就凭你方才这“狗奴”二字,侯爷都不会喜欢你的,非但没让,还站起横在门口。 图娜大怒,挥拳来打,麒麟纵身一跃躲开,图娜趁机就进,麒麟却突然又横在门口,图娜恼怒,踹来一脚,麒麟往上一窜,攀上房檐,一个倒挂金钩看着图娜,还嘻嘻笑着,甚是得意。 他不还手,可是自己却打不着,图娜气极,也不进了,反身就走,麒麟以为她想离开呢,松了勾住房檐的双脚落在廊上,喊了句:“不送!” 谁知图娜哪里是离开,而是奔向敞开的窗户,遥遥的助跑几步,飞身一跃,由此跃入书房,面不改色气不喘,俏生生站在公输拓面前。 麒麟大惊失色,不知她还有这种手段,也随着奔过来,看着里面的状况耷拉着苦瓜脸唤了句:“侯爷!” 非常无奈。 公输拓就挥挥手,示意他退下,然后问图娜:“你来作何?” 图娜没打算真把兰猗同苏赫的事告诉公输拓,就道:“看看你。” 公输拓负手而立,颜色清冷:“我有什么可看的,你身子有恙,该好好歇息。” 本是一句委婉的逐客令,图娜却以为他在关心自己,非常开心,伸出手臂在他面前转了个圈,往日的骄横在此间荡然无存,只剩下小女儿的娇态:“你看,我好了,谢谢你救了我。” 公输拓摇头:“你不该谢我,是我夫人救了你。” 图娜噘嘴道:“若非是你要她救我,她怎么肯。” 公输拓有些不悦:“兰猗救你,费了些气力,你不感谢她也就罢了,切莫如此忖度人心。” 图娜冷冷一笑,阴阳怪气道:“侯爷对尊夫人可真是用情至深,但尊夫人不一定对侯爷怀着这样的心思。” 公输拓眉头一拧:“你这话什么意思?” 图娜略有迟疑,琢磨若是能够拆散公输拓和狐兰猗,不单单自己有了机会,哥哥也可以得偿所愿抱得美人归,这样的好事不该错过,于是道:“侯爷不知道么,尊夫人同我哥哥苏赫,他们有情。” 405章 我与苏赫之间的事,可以讲给侯爷听。 图娜说,兰猗同苏赫有私情。 公输拓哑然失笑,回去书案后头坐了,抓过一本书看了起来。 他不信?他不屑? 图娜跟近:“是真的,你夫人想杀我哥哥,反倒给我哥哥下了毒,后来我哥哥因为喜欢她,就出手救了她,就在竹风茶楼最近的那家客栈,这个店里的伙计可以作证。” 时间地点人物……撇不清的绯闻故事。 公输拓手指房门:“你的身子若是好了,麻烦你离开侯府,本侯素来不与瓦剌人结交。” 图娜不甘心,又道:“你夫人还送给我哥哥一枚簪子做定情信物。” 公输拓豁然而起:“你若再敢说一句,我可以救了你,亦可以杀了你。” 他眼中是熊熊怒火,图娜果然不敢再说了,呆呆的站了一会子,突然冷笑:“公输拓,我知道你对夫人用情至深,我还知道你野心勃勃,我来问你,一旦你坐了江山,你敢说你不会三宫六院,只守着她狐兰猗一个?” 瓦剌人知道了他的秘密,公输拓也并不意外和吃惊,宇文佑同苏赫的交易,不就是针对他而来的么,只是他对图娜的问感到猝不及防,微微一凝,随即道:“当然。” 他的回答未免太快,也太果决,图娜狠狠的看着他冷笑,忽而转身道:“公输拓,我认定你了。” 说完出了书房,也没有回她的住处,而是径直离开侯府,不知所踪。 她前脚走,公输拓就将手中的书用力丢在地上,然后久久枯坐,不言不语。 一更过,半个月亮挂在枝头,清冷的光辉投射在倚兰苑,花草树木像镀了层薄霜,涤荡尽白天的热气,蕴寒生凉。 兰猗孑然置身在庭中,沐着月光,倍感舒爽,只是她的心情不佳,麒麟偷着来告诉她,图娜果真去了书房,虽然隔的远听不见里面的交谈,但麒麟感觉出似乎在争吵,然后图娜气鼓鼓的离开,公输拓就独自在书房内发脾气。 他终于还是知道了。 兰猗缓缓踱步,长裙摩擦鞋面,窸窸窣窣,搅扰得她的心亦是有些纷乱,触手碰到一支花茎,不成想布满细密的刺,扎得她忙缩回手,接着便是痒,微微带着些痛,她也不管,继续散步,走了几圈之后,终于等回了公输拓。 “兰猗,你怎么还没睡?” 公输拓的表情和语气,分明就是什么都没发生。 兰猗猜测,丈夫是羞于开口?或是不忍伤害她?但他一定耿耿于怀,异地换位,这事换了自己也不会开心,所以,解不开这个疙瘩,两个人之间必然生嫌隙。 “图娜跟你说了吧?” 兰猗的眼睛蒙了一层月色,如寒水深潭,看不清,只觉清冷,身上的淡色衣裙更因月色的关系,如水般在她身上漫溢,月光下她的脸仿佛透明一般,嘴角微翘,天生的调皮,可是现在,她很严肃。 公输拓不大想谈这个问题,刻意回避不是怕真相,而是不想夫妻间有龃龉,他是相信兰猗的,虽然心里还是很不痛快,就怕谈起这件事自己失控伤害兰猗,可是兰猗想谈,他故作糊涂:“图娜不是走了么。” 有风穿林而来,掠过花草扑在兰猗身上,薄薄的衣裙舞动起来,月色下如一只白蝶翩然,兰猗涩涩一笑:“侯爷何必自欺欺人。” 公输拓无法再装了,诚恳道:“兰猗,咱们不该因为一个外人,而伤了夫妻情分。” 丈夫如此,兰猗本该高兴,可是她就是高兴不起来,忽然发现,其实一直耿耿于怀的不是公输拓,而是她自己,此事纠缠折磨,越想忘记越不易忘记,为了苏赫她救了肃敏郡主,为了苏赫她也救了图娜公主,她不知自己这样做到底是为了偿还苏赫救命之恩,还是…… 她不敢想下去,也不敢看公输拓,只道:“我与苏赫之间的事,我可以讲给侯爷听。” 公输拓却无谓的笑了:“那次你从外头回来,我们碰见,我发现你头上竟然插着个茶匙,当时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也知道必然发生了什么,可是兰猗,你不肯说,我亦是相信你,所以这么久从来没有问过。” 兰猗鼻子一酸,仰头看他:“谢侯爷相信,我想讨回那个簪子的,但绝对不是我送给苏赫的。” 公输拓重重的点头:“我信啊。” 兰猗眼泪滴了下来,自己不明白为何要哭,哽咽道:“苏赫纠缠我也不是出于别个,而是托我救肃敏郡主,因为肃敏郡主给皇上打入冷宫了,而肃敏的父亲手握兵权,这对苏赫很重要,我对他避而不见,他就在那晚闯到后花园……” 后花园一幕公输拓犹然在眼前,截住她的话:“我知道。” 兰猗惊愕:“侯爷知道?侯爷什么都知道?” 公输拓的手抚上她的面颊,擦掉她的泪水,轻声道:“不完全,只是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才想去刺杀苏赫的,所以同苏赫遭遇的一切,也都是因我而起,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呢。” 兰猗还想说什么,公输拓就搂住她道:“夜深露重风又大,走吧,回房歇着,说这些话还不如彼此相偎相依睡觉,更让人心情愉悦呢。” 他极力阻止,兰猗只能闭口不言了,夫妻相携,回房就寝。 起初兰猗是难以入睡的,辗转反侧,公输拓就搂过她,另只手轻拍她的后背,像哄孩子入睡似的,慢慢的,兰猗果然睡着了。 沉沉一觉,突然醒来时,即见月光满地,而公输拓坐在窗前的矮榻上,正沉思。 兰猗总是有点做贼心虚的感觉,欠起身子道:“侯爷为何不睡?是不是还在想着图娜的话?” 公输拓忙回到床上,捏了下她的鼻子笑道:“你啊你,一向都是不管不顾的,今个为何如此聒噪呢,我睡不着是想着早晚同宇文佑之间会明明白白的打起来,这一家子老少怎么办?” 原来如此,兰猗松口气,公输拓担心的,未尝不是她担心的,是以她一直都在琢磨,若是能够兵不血刃,便是上上策。 她继而想到了兰宜,假怀孕,沦为宇文佑的走卒,不知之后要怎样对付自己,既然已经是非打不可,还不如先下手为强,只是父亲那里……她幽幽一叹。 406章 第十个男人 睡得不好,早晨起来便是周身乏力,饭也不想吃,兰猗懒懒的对春喜道:“准备车马,去保国寺。” 一般的,去寺院进香她都提前一天吩咐下去,今天有点突然,春喜也不好啰嗦,只得按照她说的往后面要了马车。 一车二婢,简单带了些上香必备之物,离开梧桐大街往保国寺而去。 保国寺乃皇家寺院,落成已有百年,建制宏阔,数十间殿堂错落分布,正中的大雄宝殿供奉着释迦摩尼佛,而匾额上的“大雄宝殿”四字,是开国皇帝宇文霸所写,这里的僧人都是有品阶的,还吃着俸禄,而住持惠觉大师数年加封不断,更是贵不可言。 虽然是皇家寺院,仍旧对外开放,因为大,还有个皇家之名头,是以香火鼎盛,兰猗到时,山门处车马喧哗,不时有香客从雕饰华丽的马车上下来,多为女眷,加上各自的随行人员,赶庙会似的热闹,可是今天并非庙会,兰猗随便打听了下,原来今日是惠觉大师开坛布法。 兰猗带着两个婢女随着听法的善男信女进了山门,早有知客僧在门前候着,随后引导众香客来到大雄宝殿,这是慧觉大师讲法之处,里面早已是座无虚席,摩肩接踵,后来的这些香客不得不在边缘找了地方落座,而兰猗,随在大家最后,非但没有坐着的地方,连站着都是给人挤来挤去,她想了想,对两个婢女道:“走吧,往别处看看。” 慧觉大师名头太响,春喜有点恋恋不舍,问兰猗:“少夫人不听法了?” 兰猗拔腿先行:“以后还有机会。” 三人离开大雄宝殿来到外面,后面还有菩萨殿和罗汉殿,兰猗其实都不知今个来寺院所为何事,就是心里有些烦乱,便想随便的走走,这一走拜过了菩萨拜过了罗汉,却在四大天师殿里遇到了慧觉大师,因这一处屋顶漏水,慧觉大师正在同其他僧人商议,明天即找些泥瓦匠人来修葺,一转身想往前面的大雄宝殿去,即看见迈入门槛的兰猗。 “阿弥陀佛!” 无论遇到谁,慧觉大师总是这样的谦谦有礼。 “阿弥陀佛。” 兰猗合十,还礼回去,她其实并不认识慧觉大师,只是感觉这个老和尚满面红光,双目含笑,一副慈祥,直感觉与大雄宝殿里供奉的释迦摩尼非常相像,兰猗猜他该是寺里的高僧,想着慧觉大师今日讲法不会有闲暇来招待自己,她又想不虚此行,遂多说了句:“我有心魔,高僧能否排解?” 慧觉大师呵呵一笑:“能够说出来,就不是魔,请女檀越往禅房小坐。” 兰猗再次谢过,然后随着慧觉大师一路缓行,穿过几处殿宇,等来到方丈室,她才如梦方醒,看着慧觉大师讶然道:“高僧该不会就是慧觉大师?” 慧觉一贯的说话慢吞吞,声音亦是浑厚,一听倒像个修为高深的武功高手:“正是贫僧,女檀越请吧。” 不期然能够得大师排解心绪,兰猗感激又感动,深深一拜,慧觉大师屈身虚扶一下:“佛家之地,不兴俗礼。” 兰猗极其恭谨:“大师忙着修行又忙着讲法普度众生,我实在不好意思。” 慧觉大师自往一张矮榻上坐了,又请兰猗往旁边另外一张矮榻上落座,道:“如果贫僧忙着修行,那就不是修行,如果贫僧忙着讲法普度众生,那也永远度脱不了众生,佛法讲求因缘,好像现在女檀越想要贫僧排解心魔,这不单单是贫僧与女檀越的因缘,更是女檀越与佛法的因缘,是以女檀越有事尽可以说,贫僧能为女檀越排解,便是女檀越有慧根,若不能为女檀越排解,便是贫僧修行不够。” 兰猗方想开口,忽然发现左右侍立的两个婢女,就道:“你们出去等着。” 春喜二人应了,待退出,兰猗才道:“这话,我都不知如何说起。” 难言之隐,难以出口。 慧觉大师呵呵笑着:“既然女檀越说不出来,可以写出来。” 禅房幽深,窗户处给一簇修篁遮蔽,所以慧觉大师的脸色极其朦胧,但兰猗深切感觉到来自于高僧身上的慈蔼,仿佛自己面对是幻化成人形的佛菩萨,他穿着宽大的僧服,且是件百衲衣,朴素的面庞朴实的表情普通的装束,但他双眼里透露出来的却是佛光,兰猗不修佛,亦不懂佛法,更甚少来寺院,今天坐在慧觉大师身旁,已经感受到万丈佛光如冬日暖阳。 她看着大师问:“写出来?这样可以么?” 慧觉大师微微点头,然后唤进一个小沙弥:“取笔墨纸砚。” 正此时知客僧来了,对慧觉大师道:“时辰到了。” 是讲法的时辰。 慧觉大师嗯了声,随即道:“我这里有客在,让各位施主稍等。” 知客僧有些为难:“这里仅仅一位施主,可是想听法的却有那么多施主,把大雄宝殿挤了个水泄不通,都等聆听慧音呢,晚了,怕不好。” 慧觉大师依然笑意融融:“一个即是十个,一个亦是百个,一个亦是无数个,我们不能错过一粒沙尘里的佛,又怎能错过一个人身上的佛,你自去告诉那些施主,若能等,便是真心得佛,若不能等,便是与佛无缘。” 这等高深的话语,兰猗听来如同佛偈,听不懂,但肃然起敬。 知客僧也只好说了句“阿弥陀佛”,退了出去。 小沙弥把笔墨纸砚取来,慧觉大师对兰猗做了个请的手势。 兰猗握着笔,问:“写什么?” 慧觉大师道:“写你想写的,随便什么字。” 兰猗斟酌着,脑袋里一片混沌,没感觉自己想写什么,突然有淡淡的花草清气袭来,她抬头去看,见角落的木头架子上养着一盆花,说是花,看着像草,就是在路边随处可见的那种,兰猗不知慧觉大师养这种不开花的没有任何风姿的草作何,但突然知道写什么了,于是恭恭敬敬的工工整整的写下一个字——叶。 写完,起身双手捧着,来到慧觉大师面前,虔诚的呈了上去。 慧觉大师接过看了看,然后将那张纸轻轻放在身边,双盘的腿不曾动一动,只笑眯眯道:“女檀越的心魔,来自于第十个男人。” 407章 与次爱的相忘于江湖 第十个男人? 兰猗惊愕,细数一下,自己拢共认识外面的男人也不足十个,更别说有密切关系的,是以,她问道:“这第十个男人是怎么个说法?” 慧觉大师举起双手,笑呵呵道:“就是倾慕夫人的第十个男人。” 兰猗惊呼:“怎么会?” 慧觉大师手指间挂着的佛珠是粗木雕成,可是已经给他摩挲得非常光滑了,见兰猗根本不信,他就道:“这是事实,出家人不打诳语。” 兰猗非是不信,只是难以置信,心里默默算着——表哥贺兰令,天下镖局掌门白马西风,丈夫公输拓,皇帝宇文佑…… 数来数去,算得上倾慕自己的男人,也就这么几个,哪里会有十个,所以她道:“我对大师的修为是深信不疑的,可是,不可能有那么多男人会倾慕我。” 其实她不了解的是,喜欢她的男人还有曾经的狐府西席顾纬天,媚嫦的未婚夫丰云旗,九王宇文偲,管家茂生,大理寺名捕楚临风,到苏赫,刚好第十个。 只是这些男人都算得上君子人物,对她的喜欢是暗藏在心里的,特别是丰云旗,他甚至深感自己罪孽深重,而茂生,更有种以下犯上十恶不赦,大家都不说,她又怎么会知道。 慧觉大师见她不信,也不在这种事上纠缠,只道:“这第十个男人来自于草原。” 草原仿佛是苏赫的代号,兰猗不得不佩服慧觉大师算得上半仙了,忍不住问:“我只是写了个叶字,且写的时候心里什么都没想,并非刻意,大师怎么就看得出来呢?” 慧觉道:“若是你刻意,反倒不准了,正是无意中的,也才能反映出你的内心,叶字,上头是草,中间为世,下面是木,拆开来看,就是来自草原上的男人,且他是世子,是倾慕女檀越的第十人。” 兰猗心里是“叶”字的写法,说的都对,会不会太牵强呢?毕竟苏赫现在不是世子,世子是他的哥哥,遂有删减的,隐晦的把自己的想法说了,慧觉大师却笃定道:“他一定是世子。” 兰猗猜测,难道苏赫将来会对其兄长取而代之? 这都是与自己无关的事,不必深究,倒是慧觉大师拆字算命,让她非常佩服,接着道:“我与此人并无逾礼之事,我心里烦躁的是,这个男人明明知道我已经嫁人且有了孩儿,他还对我痴缠,这种人根本就是登徒子,我该讨厌他,恨他,可是我见了他嘴上骂他,心里其实……并不讨厌,这样的男人我都不讨厌,我怕,我怕……” 下面的话她不敢说出来,怕自己无法面对,于是换了种说法:“我怕我不是个好女人。” 但慧觉大师已经领悟了,慈蔼的笑着:“佛爱世间一切人,难道佛不是好佛么?” 佛理精深,兰猗一时间难以参悟。 慧觉大师又道:“曾经有很多人也骂过贫僧,说贫僧开坛授法是变换手段来敛财,那些骂过贫僧的人,后来经常来寺里听贫僧讲法,贫僧并无厌恶他们,难道贫僧就不是好人么?” 这下子,兰猗似乎有点懂了,也只是一点点。 慧觉大师呵呵笑着从矮榻上下来,兰猗礼貌的也站起身子,慧觉大师拿过那张她写的“叶”字的纸交给她道:“回家去,把这个焚毁,女檀越心里没有魔,有的只是迷惘。” 兰猗接过那纸,折叠好揣入袖子里,最后问:“即便是迷惘,也请大师为我指点迷津。” 慧觉大师就指着角落里的那盆看似草的绿物道:“女檀越家里可有莳养花草?” 兰猗点头:“很多,但我最喜欢的是兰花。” 慧觉大师继而问:“那么女檀越喜欢不喜欢莲花呢?” 兰猗不知其意,只能如实回答:“喜欢,但不如兰花,我家有莲池。” 慧觉大师笑了:“如此甚好,与最爱的相守一生,与次爱的隔水相望……” 话到此处停顿,然后慢悠悠的说出下句:“于江湖。” 与最爱的相守一生,与次爱的相忘于江湖。 兰猗心里默诵这句话,突然醍醐灌顶了,心里就像打开了一扇窗,亮堂堂的,恨不得跪下叩谢大师的点拨,知道他不喜这种世俗之礼,就合十,深深的道了句:“阿弥陀佛,佛法精妙,大师更是如来转世,小女子多谢大师今日开解,听闻四大天师殿漏水,这笔银子,就由我来出吧。” 慧觉大师连连摆手:“贫僧不是街头摇卦算命的,怎能收女檀越的银子。” 兰猗狡黠一笑:“原来大师也有迷惘之处,这银子不是给大师的算命钱,而是我今日得了佛法的沐浴,这是我孝敬佛的。” 慧觉大师听罢,呵呵一笑,欣然接受。 如是,兰猗告辞离开,出了禅房后看阴沉沉的天也不觉闷,看花草树木更加怡人,总之这是个美好的人世,自己要同公输拓夫妻恩爱携手到老,要帮着他成就霸业为公输家族雪耻,至于苏赫……有些人注定是要相守的,有些人注定是要相忘的,她感念苏赫对她的好,或许,仅仅是因为感念,这就是所谓的次爱罢。 心魔没了,脚步轻松,离开保国寺也没回侯府,而是径直来了宫里,惠王的案子在查,宇文佑且是非常急迫。 进宫后汇合了楚临风,又找到高琼玉打听到惠王乳母孙氏儿子的居处,两个人就离开皇宫赶了过去。 孙氏虽然是个奴婢,但因为是惠王的乳母,而惠王是被宇文佑当太子养的,所以孙氏也就水涨船高,在宫里备受尊重,且因为照顾惠王细致入微,经常给楚皇后赏赐,能换成银子的,她都换了银子,给儿子买了宅子,还有两个奴仆。 兰猗和楚临风到时,见大门紧闭,就当当的扣动门环,不多时门开了,露出一张岁月无情镌刻的脸,老态龙钟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二位是?” 兰猗不敢说实话,就道:“我们是孙嬷嬷的朋友,有事要见你家主人。” 那看门的老仆就道:“不巧,我家主人还没回来。” 兰猗着急,就问:“您知道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老仆欲言又止,明知孙氏的儿子又去了赌坊,但不方便对外人说,于是摇头:“这个我不知道。” 兰猗看看楚临风:“要不,咱们等一会子?” 楚临风没有意见:“行啊。” 那老伯听说他们要等自己的主人,就好客道:“既然如此,二位进来等吧,这天阴的,怕是要下雨了。” 408章 若是,爹也没有法子救她! 兰猗同楚临风,一直等到这场大雨倾盆而下,也没见孙氏的儿子回来,不得已,二人只得在雨势转弱时离开。 下雨,街上行人稀少,兰猗坐在车里,苦了楚临风,早晨出来时没带油衣,骑马淋雨,兰猗试着道:“不如你也进来坐。” 她的马车何其大,而两个婢女各自撑着伞跟在车旁,车夫更是有先见之明,随身带着蓑衣和斗笠。 楚临风拱手谢过,仰头看天道:“能与夫人雨中同行……” 他本想说“实乃一大乐事”,半路察觉不妥,急忙改口:“这还是第一次。” 他虽然及时纠正,因为有慧觉大师那“十个男人”的话在先,更见他无限陶醉的神情,兰猗还是止不住怀疑,这念头瞬间低啸而过,是猛然又想起了慧觉大师的另外一句——与最爱的相守一生,与次爱的相忘于江湖。 释然。 兰猗也不再问他来不来车里坐,如果他觉着同自己雨中同行是件开心的事,那就索性让他开心吧,而自己,好好的坐车,好好的破案,好好的同公输拓过日子,好好的照顾儿子长大成人。 倚靠着车壁,看着街上,心里想着惠王的事,突然进入眼帘一个熟悉的身影,而外头的春喜已经喊了出来:“欸,那不是亲家老爷么!” 兰猗探出身子,见父亲坐在轿子内,轿子旁边的侧窗是启开的,夏日里热,大多数人乘轿子都喜欢这样,轿子内的狐彦正皱眉思索着什么,兰猗唤道:“爹!” 狐彦猛地看过来,见女儿在向他招手,急忙命令轿夫落轿,待轿夫压下轿杠,他哈腰钻出,旁边有个长随忙将自己手中的伞举到他的头顶。 与此同时,兰猗也下了轿子,父女二人相见,兰猗问:“爹,这天下雨呢,您去哪里?” 她其实以为父亲是去看翩翩的。 狐彦想说,似乎很为难,左右看看,斜对过有家茶肆,他道:“陪爹吃杯茶。” 兰猗便晓得他是有话要对自己说,点头,之后转身回来对已经下了马的楚临风道:“抱歉,我爹有事找我,楚大人是回衙门还是回家?” 楚临风没说回衙门还是回家,只道:“夫人自去忙吧,待我向狐大人问候。” 兰猗谢过,然后跑回父亲身边,父女二人就往茶肆而去。 这间茶肆不大,是纯粹方便路人口渴所建,不像是竹风茶楼,喝茶是其一,听书是其二,兰猗同狐彦进去之后,寻了个僻静处坐了,且让各自的随行之人往别处去等着,茶没等上来,兰猗就急切道:“爹你到底去哪里?” 狐彦压低声音:“进宫,找你姐姐。” 找姐姐? 兰猗看父亲神秘兮兮的样子,问:“姐姐她怎么了?” 狐彦唉声一叹,愁眉不展道:“你答应爹,绝对不能为难你姐姐。” 父亲这样说,兰猗只以为兰宜又对她做了什么恶事呢,心一沉,很是不高兴,蹙眉道:“姐姐她怎么了?” 狐彦哀求的模样:“你倒是答应爹啊。” 兰猗迟疑着,望着父亲恳切迫切的表情,最后道:“好吧,不过有些事除外,那就是姐姐不能打我小老虎的主意,不能打侯爷的主意,甚至不能打公输家的主意。” 狐彦长出口气:“当然不是,是你姐姐带走了爹的一本书。” 一本书给他急成这样,兰猗好奇道:“什么样的一本书?” 狐彦咬字极重的道:“毒略。” 这本书兰猗阅过,讲的是如何制毒,且都是些稀奇的手法,来自四荒八面,医者看这本书,为的是了解毒,防毒,治疗中毒的病人,父亲说这本书给姐姐带走了,基于对姐姐的了解,兰猗隐隐不安,试着问:“该不会是,姐姐她用来害人了?” 狐彦叹口气:“她用来没用来害人我不知道,但惠王的死,或许与之有关。” 这句话无异于晴天霹雳,把兰猗震得呆愣半晌,似信非信,喃喃着:“怎么会呢?” 狐彦又叹气:“希望只是我的猜测。” 兰猗忙问:“爹你为何如此猜测?” 狐彦道:“惠王突然殁了,皇上当然把一干太医都宣了去,我见惠王面色青黑,眼角有黑血流出,这与《毒略》上的一种中毒症状非常像,而这本书是你表哥从西域带回来的,爹当时还看不懂那些古怪的字,是你表哥没白没黑的把这本书译了过来给爹的,这本书在我朝,可以说只有爹有,所以若惠王真是中了那中毒,投毒者,除了你姐姐之外不会有旁人,因这本书现在于她手上呢。” 兰猗想,姐姐现在大概到了穷凶极恶的时候,觉着自己再不能生养,假怀孕更是深深的刺痛了她,所以她就恨宇文佑的其他儿女,特别是这位极有可能成为太子,成为皇位继承人的惠王,杀惠王泄愤,以姐姐的个性,不是不可能,毕竟自己是她的亲妹妹她都下得了手,敢自断手足的人,对别人下手更不会心慈手软,可是姐姐就不怕宇文佑会知道么,一旦宇文佑得知,杀了她都是轻的,不知会怎样折磨她呢,甭说宇文佑,就是楚皇后也不会饶恕她,想着楚皇后快疯掉的样子,兰猗暗自替兰宜害怕,转瞬又气,这是姐姐咎由自取。 望着愁眉不展的父亲,兰猗不好呵责姐姐,只能安慰父亲:“或许是您多想了,姐姐不是小孩子,该懂得轻重缓急,惠王可是将来的太子,皇上心坎上的,她敢动么。” 狐彦除了叹气,也不知该如何了:“希望如此,爹找你一是为了说这件事,二是想托你查一查,看到底是不是你姐姐做的,若是,若是……” 突然来了脾气,怒道:“若是,爹也没有法子救她!” 店里的伙计把煮好的茶端了上来,给父女二人斟满,待离开,兰猗劝道:“您甭着急,我觉着十有八九不是姐姐,她没那么大胆,这事总之我答应替您查,但您需要把这毒的一切告诉我。” 狐彦点头:“此毒以天竺国的曼陀罗为主药,还有冥幽花,蛇皮草,苦虞,若中此毒,眼角流血,面色青黑,无药可解。” 兰猗一一记下,还是隐隐担忧,一旦是姐姐,若宇文佑杀了姐姐,父母该当如何呢? 409章 你不能死,你要活着方能保护小少爷。 次日天晴,兰猗正准备进宫,却接到圣旨,宇文佑要她带着小老虎进宫。 宇文佑经常宣她,可是这次特特命她带着小老虎,不能不让人生疑,宣旨的公公见她蹙眉呆立,彼此熟悉,那公公也得过她不少好处,就悄声道:“其实是皇贵妃想看令公子,又恐夫人不肯带去,就请了圣旨。” 举凡是兰宜的意思,兰猗必然都会多想,更别说昨个见到父亲,提及惠王的死或许与兰宜有关,一旦是真,兰宜的狠辣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所以兰猗忧心忡忡。 不仅是她,连修箬都道:“少夫人不能带小少爷进宫。” 兰猗没有说话,而是喊了茂生取纹银五十两打赏了宣旨的公公,待把那公公送走,她才回到大厅,屏退了所有人,只留下修箬一个,针对修箬方才的话她道:“我何尝不知道这里面有蹊跷,可是这是圣旨。” 修箬也知道无法抗旨,斟酌下道:“我陪少夫人一同去。” 兰猗面露喜色:“我正有此意,那些乳母保姆我是信不过的,进了宫一旦皇上或是皇贵妃对我有差遣,小老虎就全凭姑姑你来照顾了。” 修箬郑重点头:“少夫人放心。” 兰猗一把抓住她的手,严肃得就像发生了或是即将发生什么不测:“姑姑务必要时刻留在小老虎身边,您知道这个孩子对侯爷意味着什么。” 修箬反过来握住她的手:“我知道,公输家人丁单薄,大爷如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其他几位爷膝下男丁也不多,小少爷不单单对侯爷如性命般重要,对公输家何尝不是如此,所以我会拼了命的保小少爷的周全。” 大爷公输措出事很久了,生还几乎是不可能的,既然找不到尸首,兰猗建议大奶奶郑氏给公输措立个衣冠冢,怎奈郑氏不肯,她做梦似的希冀丈夫哪天突然冲天而降。 这些个事不想也罢,兰猗同修箬简单商量了对策,既然圣旨到,就不能耽搁太久,苦于公输拓没在家,兰猗只好自己做主,除了小老虎的贴身保镖连喜之外,又找护院教头伍松要了几个功夫高强的护院,而伍松自己也在其中,这些护院打扮成普通仆役的样子,随行在轿子前后,又安排了侯府最大的朱轮华盖车,修箬抱着小老虎居中坐着,左侧是兰猗,右侧是连喜,如此防范兰猗尚且不放心呢,自己也随时做好了制敌手段,那就是打穴。 紧张万分,路上一切安然,她明知最大的危险在宫中,待到了永安宫时,下了内侍抬的轿子,见几个迎候在宫门口的宫女已经朝她们过来,她急忙喊过连喜问:“若是有人袭击小少爷,你有多少胜算?” 连喜想了想:“除非对方想杀了我,否则谁也甭想靠近小少爷。” 兰猗摇头,语重心长道:“你不能死,你要活着方能保护小少爷,我的话你懂么,一个人最大的能力不是不怕死,而是不死,活着且打败敌人,这才是真正的武者。” 连喜垂头:“是,少夫人,奴婢明白了,可是……奴婢只恐功夫不精。” 兰猗的手按住她的肩头,无比信赖的道:“我还不会功夫呢,要善于利用你的长处。” 连喜抬头,有些茫然:“奴婢的长处?” 兰猗提醒她:“你的长处就是,你是个姑娘家,而家里的护院功夫再厉害,他们是进步了永安宫的,但你能,若是皇贵妃想靠近小少爷,你必须比她更近的在小少爷身边。” 连喜点头:“奴婢明白了。” 忽而又问:“皇贵妃不是小少爷的姨母么,为何不准皇贵妃靠近呢?” 这种事千丝万缕千头万绪千言万语,兰猗无法解释清楚,只道:“你只需记住我的话,比皇贵妃更近的保护好小少爷就成了。” 连喜是个朴实的丫头,她不说,连喜就遵命道:“是,奴婢谨记少夫人的吩咐。” 兰猗微微松口气。 永安宫的宫女都是兰宜的嫡系,认识兰猗,见修箬怀抱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就道:“夫人快请吧,娘娘都等不及了。” 兰猗淡淡一笑算是回应,然后随着宫女们往里面走,永安宫历来都是皇贵妃的住处,已经更迭了几位,由各自的喜好不同,里面的建造和装潢就不停的更改,到兰宜这里,虽然没有大的改变,从庭院到内室,也增添了很多摆件,兰宜喜欢富奢,觉着这样方能彰显自己的身份,摆件多为玉石金器珊瑚等等,五颜六色,惹得小老虎这里看看那里看看,非常好奇。 修箬就对兰猗道:“少夫人瞧瞧,小少爷第一次进宫,眼睛都不够用了。” 兰猗爱怜的轻轻捏了下儿子的小手,也不言语,心里盘算着兰宜到底是单纯的想念这个外甥,还是另有其他目的,担心大过开心,也就思谋一旦发生不豫之事,自己该如何应对。 没等进到里面,已经听见兰宜在喊:“来了没有?到底来了没有?” 引着兰猗的宫女就应着:“来了。” 待进入,见兰宜已经亲自迎至十二扇玉石屏风前,见兰猗身后修箬怀中的小老虎,她笑逐颜开:“哎呦喂,长的竟与侯爷一般无二,瞧这虎头虎脑的。” 几个月的小娃有点认生,她伸手想抱,小老虎就往修箬怀里躲,修箬就道:“娘娘还是别抱了,刚吃饱了奶水,等下别尿了娘娘一身。” 兰宜只盯着小老虎看,越看越喜爱,猛地想起自己曾经失去的那个孩子,哪怕是个女儿,自己现在也是母亲了,也不会如此的孤单可怜,她叹口气:“尿了一身倒不怕,童子尿可入药,那可是稀罕物,倒是小家伙不认我这个姨母。” 修箬道:“娘娘贵为皇贵妃,想必小少爷懂这个道理。” 这话兰宜爱听,也不抱了,回到临窗大炕上坐下,用手一指炕几上那些花花绿绿的珠宝玉器:“宫中不比民间,即使我一直想看看着孩子,怎奈不能随便出去,这些都是给孩子的,算是我这个做姨母的一点点心意。” 兰猗起身谢过,眼睛却死死的盯着那些花花绿绿的物事看,只恐姐姐在那上面做手脚,看了半晌觉着没什么不妥之处,遂放心的让身旁的春喜过去收下。 正此时,有宫女引着个内侍进来,说是宇文佑宣兰猗过去。 圣旨到,兰猗无奈,只是凝重的看了看修箬,又看了看连喜,然后同那内侍离开永安宫去了水意云深殿。 410章 朕就把那恶人喂了这两个畜生 虽然修箬和连喜暗暗点头表示明白,兰猗还是忐忑不安,也不知是因为知道了惠王的事或许与姐姐有关,还是因为了解姐姐以往所做的事。 永安宫距离水意云深殿不近,有内官给她安排了轿子,因为担心这一边,到了水意云深殿时,她手中的团扇不停的摇着,还是额头冒汗,在殿门口擦了干净,怕见驾失仪,然后进到里面。 殿里用了冰,或是置放在景泰蓝的大水瓮里,或是置放在硕大无朋的碧玉碟中,匠人精雕细刻的亭台楼榭或是美人,所以这冰不单单是降暑气的,还是一件可供欣赏之物。 甫一进到殿内,顿时凉意幽幽,兰猗随着内官到了里面,见宇文佑正斜倚在榻上,左右是两个宫婢在为他拿肩和捶腿,自打惠王出事,宇文佑有种被击垮的消沉,脸色更是如暴雨后的残叶,满满是肃杀的深秋颓唐。 “皇上,安远侯夫人来了。” 内官复命,宇文佑微微把眼睛睁开一条缝,随即又合上,淡淡道:“赐座。” 内官就搬了张瓷墩过来给兰猗,兰猗谢恩坐下,瓷墩凉凉的,又是个消暑的法宝。 宇文佑仍旧闭目养神状,懒懒的问:“案子查的如何了?” 兰猗深知他关心的定是惠王的死,于是道:“时间太短,线索倒是有了,但也只是线索不能说是嫌疑,所以臣妇无法禀报给皇上。” 宇文佑抬抬手,两个宫婢躬身退后,宇文佑悠悠一叹:“是啊,这么短怎么会查明呢,既然有人敢动朕的儿子,也必然是做足了功夫,所以一时半会查不明也是应该的。” 兰猗突然想起狐彦说的惠王极有可能是死于中毒,试着问:“若查出凶手,皇上打算怎么处置呢?” 她或许担心的不是姐姐的下场,而是父母面对姐姐出事时肝肠寸断的场景。 宇文佑冷冷一笑,没有回答,喊过一个内官至他身前,低低交代几句,那内官应着是是,随即走了出去,不多时又返回,从他身后突然蹿出两条大狗,且伴着沉闷的低吼,直扑向宇文佑,兰猗已经给吓得不成样子,见那狗扑向宇文佑,她也扑了过去,并高喊:“皇上小心!” 只是等她准备出手打狗时,见那两条狗却摇头晃脑的蹭着宇文佑的腿,分明是非常熟悉亲昵,兰猗如释重负:“我的老天,皇上何时养了这两个畜生,可吓死臣妇了。” 见她方才着急,宇文佑终于露出久违的笑脸:“小姨担心朕,这让朕很开心,但不必惊慌,这是朕才养的,可是花了个大价钱从漠北一领主手里买来的呢,这畜生通人语,我才喂了没几天,你瞧瞧,与朕倒像是几辈子因缘似的亲近。” 历来宫里的规矩是,除了必备的马匹,不准豢养任何活物,猫狗都不行,御马也是在宫里极其偏僻之地饲养的,所以兰猗非常好奇为何这种野性难驯的大狗竟然可以出入宫殿,就问:“皇上养狗,是准备去狩猎么?出去散散心也好,宫里的事臣妇会尽力的。” 她的印象中,狗这种东西除了看家护院便是狩猎方能用上,而皇宫不是平民百姓之家,看守皇宫的是无数的侍卫,从一等到五等,各司其职,非常严明。 宇文佑却摇摇头:“朕哪里有心情去狩猎,朕养这两个畜生也不是为了狩猎,而是想等小姨把凶手抓到,朕就把那恶人喂了这两个畜生。” 兰猗陡然一惊,再看宇文佑身边的那两条大狗,大得像出生的牛犊,殿内如此清凉,那两个大狗仍旧吐着舌头,哈哈的喘着,样子非常吓人。 此时宇文佑看了内官一眼,在示意什么,那内官就走了出去,转回,身后是两个小内侍,各自手中牵着只幼鹿,兰猗不识鹿,以为又是宇文佑养的什么宠物,只等宇文佑点了下头,内侍将手中的鹿松开。 这是兰猗此生见到的最残忍的场景,那两条大狗嗷的一声叫,猛扑过去,两只小鹿本能的奔逃,可是殿门已经关闭,逃不出去,就乱跳乱撞,两条大狗显然更加灵巧,没多久便将两只鹿咬住……兰猗一扭头,须臾嗅到浓浓的血腥气。 而宇文佑身后的两个宫婢已经失声叫了出来,接着是宇文佑雷霆之怒之声:“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然后是接连两声惨叫。 兰猗实在忍不住回头去看,即看见那两个宫女相继倒地而亡,她们腹部汩汩冒着血。 而那厢,渐渐传来那狗撕咬吞食的声音,兰猗明白是怎么回事,那两只鹿已然成了两条大狗的口中食,她的鼻子又特别灵敏,血腥之气伴着内脏的怪味袭来,她只觉胃中翻搅,意识到会有什么发生,起身想往外跑,来不及了,用东西从胃里涌出,噗的喷溅在地上,污秽满地。 她情知这是御前失仪,是重罪,虽然料到宇文佑不会为难她,也还是赶紧道:“皇上恕罪,臣妇,臣妇实在见不得这样的场面。” 宇文佑高声喊着:“还不将这两个畜生带下去!” 两条大狗给带了下去,更有宫人进来收拾,可是到处都是血迹,死了两只鹿不打紧,又死了两个宫婢,兰猗只觉浑身不自在。 宇文佑见她目光惊惧,脸色也差,就道:“朕不知小姨怕这个,若是知道就不给小姨看了,这里污秽,走,随朕去诗兰雅居坐一坐。” 兰猗不知这诗兰雅居又是哪里,总之皇城占地那么大,自然会有数不清的殿宇,只要能离开这里,随便去哪都成,于是随着宇文佑出了水意云深殿,往诗兰雅居而去,这回倒没用乘坐轿子,两个人就是步行,后头跟着的仪仗却不下百余人,举华盖的,摇扇子的,捧痰盒的,拿手巾的,端茶水的……浩浩荡荡。 等到了诗兰雅居一看,方知道是距离水意云深殿不远的一处,比之水意云深殿,这里相对小了些,但非常精致,兰猗就是不知这里是宇文佑的读书处?弈棋处?赏雪处?观雨处?射鹄子的地儿?还是什么…… 没等她想全呢,突然有人从一处花木后头闪了出来,朝宇文佑行大礼道:“臣妾拜见皇上!” 411章 她终于忍无可忍,举起汤匙刺向亲姐姐的咽喉。 是绣鸾。 兰猗不识绣鸾,但见她穿着宫装,依稀记得这种服色是位分很低的常在,而常在是不能面对皇上自称臣妾的,自称臣妾需嫔以上,常在只能自称妾身,显然,这是个才入宫中,还没有教引姑姑教授宫规,规矩记不清楚,亦或是不屑于宫中规矩的女子。 宇文佑此时并无心情在这上面注意,他关心儿子的案子,更着急抓住那个残害儿子的凶手,而想与兰猗谈谈案情,哪怕是与兰猗相对无言而坐,是以只简单的嗯了声,然后目不斜视而过,对绣鸾极度的轻慢。 张贵玉收了绣鸾做女儿,打算的非常好,招赘个女婿,等自己年迈,有了养女和女婿在身边,端茶倒水煎药喂饭,老来有个倚靠。 不料,宇文佑就在他家的厅堂占了绣鸾的身子,宇文佑没准备对绣鸾负责,本就想这样不了了之,可是张贵玉答应绣鸾为其补救,他的补救方法就是,苦求宇文佑将绣鸾召进宫来,绣鸾有了名分,也算有了归宿。 只是宇文佑对绣鸾并非有多喜欢,只册了个常在,住在肃敏郡主翠韵宫的偏殿,就算做了安置。 这也不怕,谁让绣鸾有个权势熏天的老爹呢,张贵玉替绣鸾谋划:皇上不喜欢你不打紧,你要经常在皇上面前出现,混个脸熟,这样皇上就记住你了,给皇上记住,就不至于淹没在后宫浩瀚的佳丽中,总有机会出人头地。 他想绣鸾出人头地,当然是考虑到自身的利益,绣鸾失去贞洁,女婿不能招赘了,颐养天年很难了,但还有对他自己补救的方子,一旦绣鸾在宫里有了权势,他这个爹,一如大驸马顾纬天的爹顾保三一样,也有了倚靠。 绣鸾信了张贵玉的话,时时筹谋该如何取得宇文佑的欢心,可是自打进宫后,宇文佑一次都没有召幸她,得见天颜非常之难,今个有张贵玉暗中传递消息,听说宇文佑要来诗兰雅居,刚好翠韵宫距离诗兰雅居非常之近,她就先一步来此候着。 似乎料到宇文佑对她不会重视,所以绣鸾也根本不在意,且她接触宇文佑的目的是替姐姐绮罗报仇,见宇文佑身后跟着个命妇服色的女子,那女子容貌清丽脱俗,她一见之下可真是惊为天人,猜测这大概就是卫沉鱼所说的狐兰猗。 于是,绣鸾没有马上离开诗兰雅居,但也不敢打扰皇上,就在附近溜达,只等兰猗从诗兰雅居出来,她一路尾随。 兰猗似乎也感觉到身后有人跟着,可是心思全在儿子身上,也就容易忽略其他,横竖是在宫里,到处都是侍卫,她就没十分在意,急匆匆回到永安宫。 一脚迈入宫门,只感觉里面出奇的静,虽然宫规森严,没有主子问话太监和宫女都不能擅自开口讲话,但这静有点诡异,她的心就莫名的慌了,怎么门口连个守候的宫女都没有呢? 脚步匆匆,待进了庭中,依然是静得仿佛不在人世,她暗自思忖,难道姐姐带修箬和连喜并小老虎去园子里逛了?试着道:“我回来了。” 没有谁来回答,她的心就嘭嘭的狂跳,极力安慰自己,猜想的一切不会发生,这毕竟是在宫中,姐姐还没有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 只等进到正殿门内,脚下一绊,差点跌倒,扶着身侧的槅扇站住,垂头看见是个宫女,那宫女脸色青灰眼角流血,她脑袋嗡的一声,父亲说,惠王中毒或许与姐姐有关,所中之毒是来自西域,中毒而亡者的表现是脸色青灰眼角流血,这个婢女分明就是中了此毒,且这个宫女是死在姐姐的永安宫。 几乎是跑进去的,依次又见几个宫女中毒二亡倒在地上,她忍不住声嘶力竭的喊着:“姑姑!连喜!” 根本没人应答,她风一般的拐过月洞门又拐过十二扇玉石屏风,赫然而见姐姐怀抱儿子小老虎,拿着一只汤匙正想喂小老虎吃什么,她冲过去挥手打掉兰宜手中的汤匙,与此同时已经抢过儿子在怀里,然后怒视兰宜,突然爆发:“你!” 兰宜的惊骇不亚于她,愣愣的:“你,你何时回来的?” 大概是太专注于小老虎,更箭兰猗脚步太轻,所以没料到兰猗会突然出现。 兰猗眼中喷火,指着掉在地上的汤匙问:“你想给我儿子吃什么?” 兰宜慌乱,眼神飘忽,结结巴巴:“只是,只是糖水。” 兰猗怎能信她,将手扣住儿子的脉处,探了探,一切正常,她心里默诵了句阿弥陀佛,忽然想起,修箬呢?连喜呢?四下里找,即发现修箬和连喜分别倒在桌子底下和椅子旁,她奔过去唤着修箬:“姑姑!” 扳动修箬的脑袋,竟发现修箬也是脸色青灰眼角流血。 她感觉心都在发抖,再去看连喜,一样。 她缓缓站了起来,单手抱着儿子,另只手指着兰宜,就那样指着,哽在喉咙处的话最后终于说了出来,声音很低,语气很平静:“你该死!” 突然袭击,一指击中兰宜的膻中穴,兰宜轻微的呻吟一声,慢慢滑了下去,渐渐神志不清。 她就四下里找,找到那只汤匙,用力往地上一磕,汤匙碎了,一头成为一个尖尖的角,她握着汤匙走向兰宜,一瞬间所有的过往打心底升腾而起—— 就是这个亲姐姐,为了进宫成为皇家女人,不惜设计陷害亲妹妹,上演了出私奔的戏码,让亲妹妹名誉扫地,不得已嫁给混世魔王公输拓作了续弦。 就是这个亲姐姐,为了掩盖自己的丑恶行径,骗她进了宫又去了后花园,然后使人去刺杀。 就是这个亲姐姐,一次刺杀不成功,又雇请江湖杀手在街头差点要了她的性命,那次,幸好白马西风出现。 就是这个亲姐姐,为了讨好宇文佑,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不惜给她下毒意图打掉她腹中的孩儿。 就是这个亲姐姐,做了太多对不住她的事,可是,她为了父亲为了母亲,一再的,不能忍受也忍受了过来。 但今天不同,这个亲姐姐想杀自己的儿子,作为母亲,儿子就是她的底限,她终于忍无可忍,举起汤匙,锋利的一角扎向亲姐姐的咽喉。 412章 一切因果都是我和宇文佑,该结束了。 “不要!” 狐彦适时的出现,一把抓住兰猗的手腕,哀哀而泣:“不要!” 兰猗感觉心都在发抖,手也在抖,不是怕,不是不敢,而是气极,声音也是抖的:“爹你放开我。” 狐彦不放,苦求道:“她是你亲姐姐。” 兰猗勃然而怒,从未对父亲这样的发过脾气,几乎是在呐喊:“她是畜生!” 狐彦赞同的点头,老泪纵横:“对,她就是畜生,她做了太多对不住你的事,可是她是你姐姐,她可以死在任何人手里,但不能死在你手里,爹这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你,你一旦杀了她,便落了个手足相残的名声,或许没人知道你杀了她,或许大家知道了都觉着她死有余辜,可是你不会开心,以后的日子,每每想起自己曾经亲手杀了姐姐,你会做恶梦的。” 这个时候的兰猗早已没有了理智,也不信父亲的话,只冷冷道:“爹你松手。” 狐彦摇头。 兰猗重复:“爹你松手啊!” 狐彦继续摇头,泪水刷洗着满是褶皱的脸。 兰猗挣脱不开,怒吼:“你松开!” 哇!怀中的小老虎给吓哭了,兰猗慌忙丢掉汤匙来哄儿子,狐彦乘机把汤匙抓起一抛,也不知抛到哪里了,总之是看不见了。 待把儿子哄好,兰猗重新奔向兰宜。 狐彦横在她面前:“猗猗,放过她。” 兰猗执拗的道:“不。” 狐彦晓得这个女儿的脾气,轻易不会发火,一旦决定的事,也不会轻易改变,他就缓缓的跪了下来:“算爹求你。” 兰猗大惊失色,父亲跪自己,这是要折自己的阳寿,抱着儿子慌忙跪了下去,泪水终于夺眶而出:“爹!” 狐彦也哭:“爹知道她对不住你,她该死,这样,就让爹来杀了她给你报仇,总之她不能死在你手里。” 说着站起,来到神志不清的兰宜跟前,举起手指对准兰宜的厥阴俞穴,此为死穴,一旦击中,便有可能会死亡。 兰猗急忙喊道:“爹你不要!” 狐彦转头看她:“爹给你报仇。” 兰猗的内心是纠结的:“杀自己的女儿,难道爹不会做噩梦么。” 狐彦无力的垂下手来。 小老虎一直在闹,虽然不是大声哭,也不停挣扎不停咿咿呀呀,兰猗知道儿子不喜欢这里,慢慢的平复了下心情,道:“爹,修箬死了,连喜也死了,你让我怎么跟侯爷交代?是我把她们带进宫来的,您不知道,修箬其实是老侯爷的侍妾,她对公输家有功,连牌位都可以供在宗祠的,而连喜,这丫头平时闷声不响,勤勤恳恳,侯爷非常喜欢,所以才让她先是做了宝珺和阿妧的贴身婢女,后来又给小老虎做护卫,这两个人都死了,您到底让我怎么跟侯爷交代,我也交代不了的。” 她说着眼泪滚滚而下。 狐彦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岂止是修箬和连喜,死了这么多人,兰宜又如何向皇上交代呢? 他现在还不知道兰宜所做的一切是宇文佑授意。 想了想,他哑着嗓子道:“侯爷那里,我去交代。” 兰猗皱眉看着他:“您去交代?您又怎么交代?” 狐彦道:“总之我能交代就是了,你快带着孩子回家吧,这里等下会很乱,皇上会来过问,而这里死的人所中之毒同惠王是一样的,其实你不必杀你姐姐,皇上英明,必然知道惠王是怎么死的,你姐姐……她也会死的,大概还会死得非常惨。” 既然如此,兰猗也不屑于自己动手了,狠狠的说道:“她罪有应得。” 之后,给父亲哄了出来,带来的公输家的男用女仆都侯在神武门外,于此上了马车回了家。 公输拓不在,小老虎在路上已经睡着,兰猗把他交给乳母保姆,特别交代:“你们不能离开小少爷半步。” 虽然这是在家里,她还是心有余悸。 之后又屏退了所有婢女,独自一人在房里静坐,她的心里空空的,不知该想些什么。 然后又去看了儿子,小家伙已经醒了,也吃饱了奶水,正同保姆们玩闹呢,咯咯笑的响亮。 她放心,再次回到房里静坐,只等听外面的婢女说:“侯爷您回来了。” 她就缓缓站起,然后缓缓的跪了下来。 公输拓拨开珠帘走进,突然发现她跪在地上,愣住:“兰猗,你这是?” 她也不抬头,轻声道:“修箬死了,连喜也死了,是我一手造成的,请侯爷责罚。” 公输拓继续发愣,像没听明白,更加有些不信,甚至还笑:“兰猗,你别闹。” 她抬头,满脸泪水:“我没闹,修箬姑姑和连喜真的死了。” 公输拓见她表情认真,还哭着,过来拉起:“她们两个犯了家法?你把她们杖毙了?” 她哭的大声了:“怎么可能,修箬姑姑我待她老人家像母亲,连喜那丫头从来都不会招惹是非。” 公输拓感觉到问题的严重性:“你跟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说了,把今天宇文佑宣她带儿子进宫的事说了,进宫之后宇文佑又宣她去了水意云深殿,然后目睹宇文佑豢养的大狗吃了活生生的鹿,宇文佑因为两个宫女的惊呼又杀了两个宫女,她当时便忍受不住呕吐起来,宇文佑就带着她去了诗兰雅居,询问惠王的案子可有进展,只等她复命之后回到姐姐的永安宫,刚好遇到姐姐准备给儿子喂毒药,她及时救了儿子,可是兰宜为了清除小老虎身边的障碍,已经先毒杀了修箬和连喜,她本想杀了兰宜给修箬和连喜报仇,不曾想父亲去了,跪下苦求要她放过兰宜,还说惠王的死与兰宜有关,皇上也不会放过兰宜的,所以,横竖那个蛇蝎女人都得死,她就给了父亲那个面子,带着儿子回来了。 公输拓听完,泥塑木雕一般,脸色惨白,他先问:“儿子呢?” 兰猗道:“保姆哄着。” 公输拓就长长的长长的出口气:“走,随我去祠堂上香,感谢公输家的列祖列宗保佑。” 兰猗应了,随在公输拓身后来到祠堂,郑重的叩谢公输家的列祖列宗保佑,今个小老虎得以逢凶化吉。 上了香,磕了头,公输拓起身,出了祠堂后对兰猗道:“我有事出去下。” 兰猗感觉到不对,拦住他:“侯爷去哪里?” 公输拓淡淡道:“一切因果,都是我和宇文佑,该结束了。” 413章 为了让侯爷不再担心,我们……和离吧。 该结束了,兰猗明白公输拓这句话的深意,他是要找宇文佑拼个你死我活。 “不成,侯爷不能轻举妄动。” 兰猗死死抓着公输拓的衣袖,莫说公输拓不一定能杀得了宇文佑,即便是能成,他这样闯进宫去,也会落个乱臣贼子的名声。 “他以往对我如何,我都能够忍受,可是今天他想杀我儿子,我,再不能忍了。” 公输拓的目光是能杀人的,迫得兰猗都不敢直视。 “侯爷已经忍了十多年,何妨再忍一时,毕竟儿子好好的。” 兰猗想,这个时候找宇文佑厮杀,他苦心经营十多年的基业便毁于一旦,事情还没到水到渠成的时候,杀宇文佑也不是最佳时机,公输家想报仇,想夺去本该属于公输家的江山,那么夺了江山便是拥有了天下,而天下,即是百姓,师出无名的杀了宇文佑,当为谋反,所以不能。 “那个恶人想杀我儿子,身为人父,我若不能保护幼子,我愧当父亲。” 公输拓掰开兰猗的手,拔腿就走。 “侯爷是想把江山拱手于九王么?” 兰猗情急之下,喊出这一句。 公输拓脚步一滞,慢慢回头,不知其意。 兰猗跑了上来,左右看看祠堂门口并无其他人,就道:“侯爷觉着自己十多年卧薪尝胆,其实是韬光晦迹,侯爷其实不知,真正韬光晦迹是九王宇文偲。” 这个,公输拓猜测过,但不确定,是以不吱声。 兰猗继续道:“我经常在宫中走动,有风言风语传,当年的先皇是属意九王来接替他的皇位的,因为先皇最爱的女子是九王的生母孟太妃,可是后来不知怎么,先皇突然就患了不语症,且神志昏昧,最后英年早逝,而宇文佑就凭借一纸未知真假的传位诏书继承大统,侯爷想想,这事我都能听闻,九王必然更早的知道,可是他仍旧对宇文佑一副誓死效忠的样子,且平素从未过问过朝政,我是觉着,九王大概在等待时机,因为他知道自己斗不过皇兄,就等着借刀杀人,假如侯爷这个时候杀了宇文佑,必然落下乱臣贼子的罪名,而九王就可以名正言顺的以宇文家人的身份接替宇文佑做皇帝,因为宇文家祖制规定,不准幼子登基,以恐摄政王或是辅政大臣私下作乱,既然宇文佑最年长的儿子已经没了,齐王宇文佐也没了,也就只能是九王宇文偲来做皇帝了,侯爷您看,您是不是成了一把刀,给宇文偲借去杀了宇文佑,然后他这个宇文家族的子孙,也可以理所当然的杀了您。” 兰猗说的口干舌燥,说完,担心公输拓不信,或是不听,焦急的望着他。 祠堂门口种植了很多花草树木,幽深又幽静,突然风起,吹走些许燥热,也吹得花草树木摇来晃去,斑驳的影子落在公输拓脸上,他脸色忽明忽昧,方才听兰猗说儿子差点命丧宫中,他心里的怕是难以言说的,这不单单是一个父亲对孩儿是爱,还是一个父亲对孩儿的愧疚,若不是生在他这样的家里,那么小的孩子,如何会遭受这样的惊涛骇浪呢,所以,他想杀了宇文佑,这才能永绝后患。 可是兰猗的话不无道理,这边是对儿子的担心,那边是公输家族的托付,权衡一番,他仍旧无法做决定。 兰猗明白他的心思,琢磨下道:“侯爷放心,从此以后,我不会再让儿子进宫,不会再让儿子涉险。” 公输拓半信,问:“若是宇文佑下圣旨呢?” 兰猗对此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不过是想先稳住公输拓,所以只能把话说的绝对的让他放心:“我发誓,即便是玉皇大帝下旨,我也有办法不让儿子进宫,侯爷不信我有这个能力?” 公输拓终于缓缓的吐出一口气,道:“我信你,可是我怕。” 他怕,怕年幼的儿子再遭遇到今天这样的事,今天碰巧兰猗回去及时救了儿子,这种碰巧不会经常发生,但惦记儿子的人可不止宇文佑一个,因为他这么多年交友多树敌更多,那些誓死效忠宇文佑的,无一不是想对他斩草除根,这也是他送走宝珺和阿妧的因由,好在姐夫沈蓬庵大智,把两个孩子如今已经藏在了一个秘密之地,他放心,可是家里还有个更宝贝的儿子呢,他年界中年,得了这么个儿子自然非常珍惜,所以他说他怕。 他转头看向祠堂,当初为了迷惑宇文佑,自己亲手烧了祠堂,后来重建,他是在列祖列宗牌位前发誓过的,不单单要夺回原本属于公输家的一切,还要尽力保护好公输家的人,他清楚列祖列宗更在意的人一定是这个儿子,他重复道:“我怕儿子有个万分之一的凶险,我都无颜来见列祖列宗。” 想安慰他不易,想让儿子安全更不易,兰猗想了想,想出一个法子,没等说呢,自己先打了个寒噤,脸色也变得凄惶,最后心一横道:“为了让侯爷不再担心,我们……和离吧。” 她这句话不啻惊雷,公输拓看向她:“兰猗你在说什么?” 兰猗平静的一笑:“侯爷可是曾经说过,我们和离,以此蒙蔽宇文佑,我就代替侯爷调兵遣将。” 公输拓承认自己是说过,可此一时彼一时,当时说的时候没考虑周全,后来渐渐明白兰猗为何不同意,夫妻和离,即便是假,也足够伤人的,因为彼此要面对来自各方面的压力甚至嘲讽,特别是兰猗,她是个女人,远远比自己要承受更大的羞辱,虽是和离,离开夫家的女人,与被休弃没多大的区别,毕竟本朝不是唐代风气那么开放,因此公输拓摇头:“不行。” 之所以说不行,还因为后悔曾经的筹谋,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让女人替他分担呢,且还是那么大的事,即使兰猗聪慧能够分担得起,作为男人,他也感到羞耻。 除此之外,已经没有更十全十美的办法了,这方面要保护好儿子,那方面要对付宇文佑,兰猗含笑望着他,是想告诉他自己是深思熟虑后的决定,并道:“我们和离,然后对外说儿子不是侯爷的,他是,他是,他是……” 414章 生的儿子是苏赫的 谎称儿子是哪个男人的? 兰猗憋红了脸,却说不出。 公输拓更是有点动气:“说我儿子是别人的,岂不是野种,你让他背负这种名声,你还是不是他的娘亲!” 兰猗有片刻的沉默,是在思考让儿子成为谁的儿子,对外,特别是对宇文佑更有说服力。 表哥贺兰令?公输拓的原配陈毓离就是与其表哥私通生了宝珺,这是公输拓的耻辱和痛,自己岂能在他已经快结痂的伤口上再割一刀,不成不成。 白马西风?人家有个贤惠的夫人,自己不能以一己之私打破他们的平静日子,人家还是名满天下的镖局掌门,毁了他的名声,以后让他如何在江湖上立足,毕竟自己是个有夫之妇,说小老虎是他的儿子,自己即是与之私通,不成不成。 当然也不能说是皇帝宇文佑的,他有太多的特权,他可以找来一大群太医滴血认亲,一认,谎言便戳穿,得不偿失,甚至会有更大的麻烦。 纵观自己认识的男人,除了这几个,能够扯上暧昧关系的,也只有苏赫了,并且他是瓦剌人不是本朝人,还是个王爷,有身份地位,假如宇文佑怀疑,也无权用滴血认亲来确定儿子的身世,且那厮性子粗狂放浪不羁不受世俗观念桎梏,并且瓦剌人逐马草原身心皆自由,没有中原人繁复的规矩严苛的律令。 提及律令,兰猗身为有夫之妇,与人私通是触犯刑罚的,当然如何逃避这一刑罚,那是另外一回事了。 念及此,兰猗无奈的苦笑:“正因为我是他的娘亲,我才要保证他的安全,姐姐想害儿子,绝对是宇文佑授意,而宇文佑如此做无非是为了打击侯爷,想以此致命一击让侯爷不死也丢了半条命,今日可以侥幸逃脱,宇文佑必然还有下次,当初我就怀疑他为何好心认了小老虎做义子,还封为亲王,原来是为现在埋伏笔呢,同小老虎做父子,他可以有理由见小老虎,儿子也就时时刻刻不安全,所以侯爷,咱们还是……和离罢。” 字字句句,至情至理,公输拓低低的唤了声:“兰猗!” 颇为无奈。 兰猗看他淡淡一笑:“横竖是假的,等侯爷成就大业,再认回儿子,这才是对他负责。” 夫妻两个就在祠堂门口相对而站,公输拓没有更好的法子保护儿子,可是又不忍心答应兰猗,而兰猗明知道是假和离,心里还是百味杂陈。 耳听有咚咚咚的脚步声,非常急躁,兰猗猜测,差不多是宫里宣她了,死了那么多人,其中有修箬和连喜,她们都是公输家的奴仆,而自己今天也曾去过永安宫,这事绝对逃不掉干系,所以她急匆匆对公输拓道:“就这么决定了,明天就和离,侯爷可以对外宣称我不洁,生的儿子是苏赫的。” 苏赫?为什么是苏赫的? 公输拓像吃了颗没熟透的李子,又酸又涩,虽然他不信兰猗同苏赫会有苟且之事,但仍旧不想兰猗同此人有何接触,一旦说儿子是苏赫的,那厮会不会趁火打劫呢? 公输拓不高兴的道:“为什么说是苏赫的?” 兰猗无暇回答他,因为管家茂生已经小跑着赶来,没到跟前就急切道:“侯爷少夫人,宫里来人了,说是有命案牵连到少夫人,要少夫人即刻进宫。” 已经预知的,兰猗镇定道:“行,我知道了。” 茂生就恭敬垂手:“我去让人给少夫人套车。” 茂生离开,公输拓也无意纠缠方才的事,拉过兰猗道:“我与你一同去。” 兰猗摇头:“这个时候侯爷千万不能露面,宫里现在不知多乱呢,因为这或许涉及到惠王的死,而侯爷还要留在家里保护儿子。” 公输拓忧心忡忡:“越是这样,你越不安全。” 兰猗轻笑:“所有人都是中毒而亡,而我是医者,我懂毒,我就知道该怎么回避此事保护自己,侯爷完全不必担心,还是回去想想,明天和离,你该怎样把那折戏扮好,别让人看出端倪,那样非但不能成事,离开侯府离开你,儿子会更加不安全。” 她说完,不待公输拓有其他想法和说辞,匆匆离开,回房后换了身衣裳,又交代乳母好好照顾好儿子就出了倚兰苑,于西侧门上了马车,一路都在想着对策。 到了神武门时,早有宫人在那里候着,常来常往,彼此都认识,那公公愁眉苦脸道:“夫人来了,可是乱了套了,死了那么多人,竟然还有夫人府上的两个仆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行了这话也不该杂家问的,夫人还是想着怎么跟皇上交代吧。” 兰猗就道了句:“谢公公。” 然后换乘了内侍抬的轿子,直接赶往永安宫。 虽然死了很多人,都是宫女和内侍,都是奴婢,所以并无谁来哭天抢地,只是看着那横七竖八还未收殓的尸首,兰猗只觉到了地狱一般,而修箬和连喜的尸首也原地放着,这是宇文佑的命令,此时宇文佑就端坐在永安宫的临窗大炕上,脸色就像溟濛秋月下的草木,肃杀。 兰宜也给狐彦救醒了,在她宫里死了这么多人,她非但没有胆战心惊,还端然坐着,仿佛发生的一切她可以置身事外。 再见姐姐,兰猗按下的痛就像按下的葫芦瓢,咕咚冒了起来,牙根紧咬,一转头却看见了父亲,他老人家仿佛一下子衰老了很多,或许他在担心,怕自己在宇文佑面前针对姐姐吧。 如是想,兰猗就暗暗道,父亲面前可以饶恕她,但此事绝不会苟且,姐姐的报应不会来的太晚。 “臣妇见过皇上。” 兰猗款款而拜,思忖方才姐姐到底面对宇文佑有了怎样的说辞,现在居然能够无事一身轻似的,唯有可能的,就是她把矛头指向了自己,若是真,她既然不顾念父亲的感受,自己势必要置她于死地,至于父亲,只能说声抱歉。 “小姨来的好快。” 宇文佑冷冷道,随后从临窗大炕上下来,径直走到修箬的尸首旁,垂头看着,问:“小姨给朕说说,公输家的仆妇,若何死在了宫里?” 兰猗还在想着兰宜方才是如何交代的,听宇文佑问,就模棱两可的道:“皇上该问问,公输家的仆妇,如何死在了皇贵妃的永安宫。” 415章 皇上觉着,皇贵妃真的一点嫌疑都没有? 宇文佑问——小姨给朕说说,公输家的仆妇,若何死在了宫里? 兰猗不答却道——皇上该问问,公输家的仆妇,如何死在了皇贵妃的永安宫。 两句话的不同在于,她刻意把兰宜扯了进来。 宇文佑狡诈成性,怎会听不出她的用意,就道:“方才朕问过了,皇贵妃说她对此事也不知情,当时她正抱着小老虎在园子里顽,回来时即发现这一状况。” 兰猗看去兰宜,不知这种说辞是她自己编排的,还是父亲替她想出来的,无论这话出自于谁的主意,她都不能自圆其说,兰猗嘴角上翘,露出一个讥讽的笑意:“皇贵妃抱着臣妇的儿子在园子里溜达,可是永安宫的宫人都死了,当时是谁在左右服侍皇贵妃呢?” 身为皇贵妃,总不会身边一个服侍的人都没有。 兰宜狠狠的瞪了妹妹一眼,明白她是务必要将自己置于死地,待宇文佑以同样怀疑的目光看向她时,她就漫不经心的唤了句:“春贵嫔,你来说说。” 兰猗顺着她的目光,这时发现春盛和另外几个嫔妃在一旁站着,春盛因为生了皇女,晋升为贵嫔,听兰宜叫她,她就站出来道:“启禀皇上,当时是臣妾陪着皇贵妃在园子里散步的,因为燕王千岁认生,皇贵妃就没让那些宫人跟着,刚好臣妾来看皇贵妃,皇贵妃就让臣妾陪着一同往园子里哄燕王千岁顽,是因为臣妾生养过玉帛公主,冻得怎样哄小孩子。” 这话听上去天衣无缝,仔细研究便漏洞百出,堂堂的皇贵妃,随便一嗓子,会有太多年老的宫婢或是保姆帮她哄小孩子,哪里就用得着春盛呢,并且小老虎既然认生,为何就对你们二人亲近? 兰猗想诘问兰宜,可是,忽然发现局促不安站在那里的父亲,父亲说,姐姐该死,但不能死在自己手里,手足相残,最痛心是父母。 兰猗劝慰自己,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别急。 于是,她选择了沉默。 宇文佑微微颔首,似乎相信了兰宜和春盛的话,但对于那些中毒而亡的宫人,有太医说同惠王的中毒迹象如出一辙,他问狐彦:“狐大人,你来说,太子的死同这些宫人的死,是否中了同一种毒?” 太子,即是惠王,痛失皇儿,宇文佑已经下了圣旨,追封惠王为东宫太子,大概是为了弥补自己因为考虑太多,一直没能立惠王为太子的歉疚。 狐彦一瞬的迟疑。 兰猗其实现在已经肯定,惠王即太子就是兰宜所杀,一方面希望宇文佑明察秋毫,一方面又担心父亲想救姐姐却不得其法。 狐彦垂手道:“回皇上,这些宫人同太子殿下是中了同一种毒,臣想,这个投毒之人何其厉害,竟然能随意出入宫禁。” 兰猗心里咯噔一下,她当然知道父亲不会把矛头指向她,但她担心楚临风,为了查案,两个人都有宇文佑的御赐金牌,可以随意出入宫禁,可以在宫中畅通无阻。 宇文佑颔首:“朕亦是这样想的,所以宣安远侯夫人进宫,宫里又有命案,仍旧是你同楚临风来查。” 无论愿意不愿意,兰猗都只能道:“是,臣妇遵旨。” 宇文佑似乎想起什么,突然道:“皇贵妃说,你从诗兰雅居回来时,这案子已经发生,说小老虎闹的厉害,她就同意你先离开宫里回了家,朕不明白的是,宫里发生这么大的事,你回家送回燕王,为何不赶紧回来宫里呢?” 他怀疑的,是兰猗预知了此案,也就是说,兰猗大概为了报姐姐设计私奔之仇,而想毒杀姐姐,不成想却毒杀了宫人,这些宫人死了也没什么,关键这涉及到太子殿下的死,所以他才多问了句。 兰猗稍微一愣,忽然电光石火般的想到另外一桩事,那就是自己想同公输拓和离的事,机会难得,她就道:“皇上不知,有些话臣妇羞于出口。” 宇文佑眉头一抬,有些好奇:“朕在,你只管说,无论什么话,朕看谁敢笑话你。” 正中下怀,兰猗叹口气道:“臣妇送回儿子,打算回宫里来查案的,可是侯爷不知从哪里听闻,说臣妇同,同……” 难以启齿不是装的,是真的感受。 宇文佑手一指她:“你说。” 皇上下令,兰猗不得不道:“侯爷说臣妇同瓦剌的七王苏赫有暧昧之情。” 点到为止,她觉着今个透漏的就该是这么一点点,说太多怕宇文佑不信,剩下的事,慢慢渗透。 宇文佑容色一凝,随即假意嗔道:“那个黑鬼,自己就在外面拈花惹草,回头来却说夫人如何如何,行了你也不用上火,等朕骂他一顿,他也就老实了。” 兰猗屈膝:“谢皇上。” 似乎是给这个消息振奋了精神,宇文佑脸色好看多了,想着最好那个公输拓能休妻,自己虽然不会娶个弃妇,至少可以大胆的去追求美人,然后明铺暗盖,做个比翼齐飞的露水鸳鸯也不错,他简单交代兰猗尽快破案,就起驾回了上书房,刚一进门,没等坐下呢,张贵玉从旁道:“皇上觉着,皇贵妃真的一点嫌疑都没有?恕奴才斗胆。” 他是大胆,竟然敢背后这样说皇贵妃,他这样的大胆当然是有原因,一,兰宜没有显赫的家世,其父狐彦不过个太医院院使,五品官,二,他想巴结讨好楚皇后,然后给女儿绣鸾谋一个好前程,他才可以父凭女贵,三,他已经看出,虽然宇文佑好像信了兰宜,其实只是表面的。 宇文佑猛地转身看向他,骂道:“狗奴才,妄议皇贵妃,你的脑袋不想要了。” 张贵玉就忙伏地道:“奴才该死!” 宇文佑冷哼一声:“你是该死,成日的说替朕看着后宫那些个女人,现在如何呢,一桩接一桩的出事,朕当然知道皇贵妃最有嫌疑,可是朕没有她的把柄,并且更重要的,皇贵妃现在还不能死,当然,等朕达到了目的,她会死的很惨,至少要给朕的皇儿殉葬。” 他说这话时,那好看的丹凤眼眯成一条缝,就是那窄窄的缝隙间,却透出森森寒意,或许该用杀机来形容。 416章 我家主人从后门跑了! 领了圣旨,兰猗同楚临风又多了桩案子,永安宫那些宫人的死本是明明白白的事,其实所谓的查,不过是走个过场。 修箬与连喜的尸首已经给公输家认领回去,连喜护主有功,公输拓下令,撤销其贱籍,擢升为侯府护卫总管,风光大葬。 而修箬,名义上是公输家的奴婢,实际的身份公输拓也是知道的,于是捧其牌位入了宗祠,本该恢复其姨娘身份,又恐惹来不必要的麻烦,经同兰猗商量后,公输拓认其做了姨母,风光大葬。 于是,整个京城都震荡了,公输家的奴婢死后这么风光,一时间大家都趋之若鹜想来侯府为奴为婢了。 送走了修箬和连喜,兰猗便投身到案子中,经过永安宫一案,秋落再不肯离开兰猗半步,今个同兰猗从侯府出来后,在三道牌楼处汇合了楚临风,三人皆骑马,一起赶往太子殿下乳母孙氏家里。 今个孙氏的儿子刚好在家,老门子进去通禀,说有人找他,那厮还以为是欠下的赌债太多,债主登门讨要呢,于是翻了后墙逃跑,老门子只好回来告诉兰猗三人:“我家主人说他不在家。” 坦坦荡荡的出卖。 兰猗觉出其中有诈,就对老门子道:“我们来没有别事,为了你家老太太,她已经死了,为何你家还这样张灯结彩呢?” 所谓张灯结彩,也只是门上挂着用红布带捆扎的端午节采的艾蒿。 老门子大感意外:“老太太……死了?” 兰猗点头:“你说她驾鹤西去也成。” 老门子自言自语:“怎么会?我家主人好像不知道呢。” 兰猗感觉他这话像是真的,就道:“老太太是太子殿下的乳母,死也是死在宫里,所以你们现在不知道也是正常,那么你家主人在哪里?我是宫里派来的,要把这件事告诉他。” 老门子如梦方醒的样子,手指后头:“我家主人从后门跑了!” 兰猗与楚临风对望,楚临风就道:“追!” 三人离开前面,绕过宅子,后面是条巷弄,很长,于是得以看见快至尽头处匆匆跑着一人,楚临风施展轻功,脚尖点地凌波而去,不多时追上那人,一把抓住后心的衣裳,然后拎着回来见兰猗。 “你们是谁?我不认识你们?光天化日之下,你们打劫吗?” 那厮嚷嚷着,一副尖嘴猴腮非常羸弱,看上去不是赌徒就是酒鬼或是在妓院里混日子的无赖。 兰猗四下看看,巷弄两旁皆是住户,在此说话多有不便,就道:“去他家。” 楚临风押着这厮,从前门而入,这厮狠狠的瞪了老门子一眼,并破口大骂:“老不死的,一定是你告诉他们我从后墙逃跑的。” 老门子忙道:“哎呀少爷不知,他们是宫里头来的,说老太太已经死了。” 那厮如遭雷击,身子一晃,愕然看着楚临风:“你们到底是谁?我娘怎么会死呢?” 兰猗接过话来道:“我们是奉圣旨来查孙氏一案的,你娘是死了,死的莫名其妙,我们找你也是为了了解一些事情,如能及早破案,替你娘报仇,你不想吗?” 其实是太子死的莫名其妙,但宇文佑对太子是秘不发丧的,所以只能假托在孙氏身上。 那厮小眼睛里突然透出悲伤绝望愤恨的神情,泪水还在打转,先确定了下:“我娘真的死了?” 兰猗淡淡道:“你觉着我们三人,大热天会闲着没事跑来诓你?她是真的死了,因为涉及到案子,所以宫里头才没人来通知你。” 那厮语气低沉:“我当然想,几位请进吧。” 兰猗完全没料到他还是个孝顺的儿子,在他的引领下,几个人进了宅子,又到了厅堂落座,为了交谈方便,兰猗道:“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他母亲叫孙氏,他却不一定姓孙。 那厮一改无赖相,郑重道:“我姓杜,朋友们尊我一声二赖子。” 兰猗清咳一声,有些不自在,丝毫不觉二赖子是尊称,管人家叫什么呢,切入正题道:“你娘死了,好像是给人害的,我们来是想问问,你娘可有什么仇家?” 二赖子情绪有些低落,叹气道:“我娘进宫已经很多年了,若是有仇家,那也是宫里,可宫里的事我是不知道的。” 这话倒不假,兰猗再问:“那么你一直没见过你娘?” 这话当然是旁敲侧击,因为高琼玉说过,孙氏的儿子烂赌,每逢输得一文不剩,就会找孙氏要,所以兰猗知道他一定是经常能见到孙氏的,就是不知他以何途径,毕竟宫里不是谁想进都能进的。 二赖子喉头处哽着什么东西似的,显然非常难过:“我倒是能见到她老人家……我想问问,我娘死了,宫里头会不会厚葬她呢?” 他话到一半拐了弯,兰猗似乎猜出他在关注什么,摇头:“这个我不知道,不过我猜,孙嬷嬷是太子殿下的乳母,后来又在东宫管着太子殿下的膳食,在宫里的地位不容小觑,应该会厚葬的。” 这安全是哄二赖子的话,怕他有抵触情绪不肯说实话。 果然,听说能够厚葬,二赖子非常开心,就道:“那么麻烦几位,我娘虽然是宫里头的人,她也还有我这么个儿子,丧事就我自己办吧。” 兰猗明白他为何想自己办丧事,也明白他并非真的孝顺,而是突然失去母亲这个摇钱树心里没了倚靠所以才悲伤,他自己想办丧事,还不是为了那些丧事所必须用的银子和陪葬的物事,这是人家的家事,兰猗虽然有些气,也不便多言,只顺着他的话道:“行啊,我会转达你的想法的。” 得偿所愿,二赖子非常高兴,鉴于兰猗上头的问,他道:“我想见我娘,都是通过孙公公,他在采办司当差,经常出入皇宫,因为同我娘一个姓氏,感情自然就亲近,当然,很多时候我娘都不方便出来,就托他待些家用给我。” 兰猗明白,他所言的家用,其实都是赌资,但采办处的那位孙公公,兰猗似乎听闻过,但没谋过面,更谈不上熟悉,就简单询问了二赖子,然后离开杜家,转道回了宫里,想找那位孙公公再了解一些事情。 417章 你究竟是谁?找杂家又有何事? 采办司,隶属于内务府,专门替皇家购买日常所需,因为经常有银子过手,实在是个肥差。 兰猗同楚临风商量:“咱们这样去内务府恐怕不便,谁都知道你我是奉了圣旨查案的,人人怕也是人人嫌,见了咱们唯恐惹上案子。” 楚临风赞同:“夫人说的极是,按理采办司的人几乎每天都要出入宫门,不如咱们就在宫门口等着。” 是个好主意,三个人顶着大毒日头,在内官经常出入的神武门门口候着,看看时辰尚早,采办司大概还没有出来,三人就紧盯着神武门,晒得秋落直发牢骚,又后悔没带把伞出来。 兰猗也是额头冒汗,眼睛微眯着,睁得大阳光太刺眼,反观楚临风,人家却是不急不躁怡然自得的样子,一边看着神武门,一边手指还在点来点去,仿佛街头算命打卦的先生在做掐指一算,兰猗非常好奇,凑过来道:“你在作何?” 楚临风晓得她问的是什么,指指天:“明个会有大雨。” 兰猗饶有兴致的道:“厉害,你这手段是从哪学来的?教教我。” 秋落用袖子抹了抹脖子上汗,嘟囔:“这么热还不是在憋一场大雨,我也知道明天会有大雨。” 对秋落的话楚临风不以为意道:“我说的是,明天皇城会有大雨,而其他地方,晴。” 兰猗简直崇拜了:“真的?” 这下子秋落也来了兴趣:“楚大人,你不是在蒙人吧,皇城虽大,也不至于只这里下雨别处晴。” 楚临风淡淡一笑:“拭目以待,不过夫人可以利用这一点做点文章。” 呃? 兰猗怔怔的,首先不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其次不知自己该利用这个做点什么文章。 刚好此时,采办司的那些内官的轿子出了神武门,兰猗刚想过去,听楚临风道:“咱们并不认识那个孙公公,不知其中有没有他。” 兰猗哼哼一笑:“这个容易。” 她就叉腰对着那些内官喊道:“孙公公!” 居中一轿子掀开了竹帘,循声过来问:“哪位?” 楚临风佩服的笑道:“夫人足智多谋,楚某自叹弗如。” 兰猗客气道:“雕虫小技。” 眼见孙公公已经下了轿子,楚临风同兰猗迎了过去,一行走一行道:“内务府的人个个狡猾,采办司更是不用说,这头是皇家,那头是商贾,八面玲珑,左右逢源,夫人准备如何让孙公公开口呢?” 兰猗偏头看他一笑:“楚大人是名捕,经手的奇案怪案数不胜数,才智过人的楚大人难道这么点小事都料理不明白么?还是你故意偷懒,把什么活儿都撂给我。” 楚临风哂笑:“夫人面前,楚某不敢自称才智过人,这话,也是同夫人商量呢。” 兰猗见他有点害臊,拍了下他的肩膀道:“行了,同你说笑呢,何必当真。” 楚临风就瞅了瞅自己的肩膀,转头继续认真道:“总之夫人对这个孙公公可得小心。” 兰猗没说什么,待到了孙公公面前,匆匆端量下,他也不是很老,二十六七的样子,白白净净的,模样也算周正,乍一看不像是狡猾成性之辈,为防万一,兰猗还是决定先发制人,念自己是一品诰命身份,儿子还是亲王,她也不打礼,直接道:“你就是孙公公?” 孙公公皮笑肉不笑的:“哎呦喂,方才谁喊杂家来着,这会子又一副毫不相识的样子。” 果然有些心机,兰猗道:“怕认错了,因为有件大事麻烦公公。” 听说大事,孙公公脸上就有些不自然了,指着轿子道:“今个忙,改天咱们再聊。” 他转身想走,兰猗一把揪住他的衣袖:“公公且慢。” 孙公公不耐烦的回身:“杂家真的很忙。” 兰猗嗯了声:“我知道公公很忙,所以长话短说,公公知道我是谁吗?” 孙公公打量下她,虽然穿着男装,但眉眼一看就是女人,摇头:“姑娘是谁杂家也不想问,杂家也没工夫于此勾留。” 他再次想走,秋落过去横着挡住他,还娇媚一笑。 孙公公无奈唯有回头对兰猗道:“你究竟是谁?找杂家又有何事?” 兰猗掏出令牌在他眼前晃了晃,几分得意的神色:“公公认识这个吧?” 孙公公扫了眼,登时脸色大变,谁都知道,这种令牌必然是宇文佑亲赐,也就是说,面前这个姑娘,是皇上派来的,他故作镇定道:“认识,这种令牌在宫里极为少见,一般都是专门替皇上办事才配戴,就是杂家这些经常出入宫禁的,也不配有这样的令牌,难道姑娘就是大名鼎鼎的安远侯夫人?” 兰猗轻笑:“大名鼎鼎就不敢当,我确实是安远侯夫人,今个找公公是为了……” 话到此觉着得先吓唬吓唬他,不然他封口不谈呢,于是调转话题道:“公公在采办司当差多久了?” 孙公公不知她为何突然有此一问,只能道:“十五岁净身进宫,十六岁进内务府,十八岁进采办司,今年杂家已经虚度年华二十六了,说来在采办司当差已经八年。” 兰猗颇有些感慨的道:“八年了,可真是不赖,采办司是个肥差,不知有多少人想拱破头的往里面钻呢,可见公公手段高,但,公公信不信,只要我一句话,你就会乖乖的滚出采办司?” 孙公公懵怔的望着她,不知她为何有此一说,可是谁都知道皇上对安远侯夫人言听计从,不然她一介女流,怎么会介入宫内之事,皇上还赐她通行宫中的金牌,可见对她非常厚待,孙公公哭笑不得道:“哎哟喂夫人,我与您素不相识,也没得罪过您,即便是无意中开罪了夫人,还请夫人高抬贵手,放杂家一马。” 中招。 兰猗拍怕他的肩膀:“你放心,我问什么你答什么,我自然不会为难你,反之,我现在就去上书房。” 楚临风看着她的手在孙公公的肩头起落,忽然明白,拍别人的肩头,只不过是她的习惯而已,淡淡一笑,听兰猗同孙公公交涉。 对兰猗的威胁,孙公公战战兢兢的点头,然后回身吩咐那些随行的小内侍原地等着他,又指着旁边道:“夫人借一步说话。” 418章 我又不是掖庭令 待走离那些内侍,是方便说话的地儿了,兰猗就问:“公公认识孙嬷嬷吧?” 孙公公突然变了脸色,仿佛孙嬷嬷三个字是魔咒,也感觉自己有点失态,忙借口天气说事:“这天热的。” 兰猗附和一句:“是啊,可真是热,公公认识孙嬷嬷吧?” 她再次发问,孙公公明白,人家能来找自己,就是打探详细了,唯有点头:“同在宫里的老人,差不多都认识。” 这种说话方式果然油滑,兰猗极短的笑了声,一副“你别在我这里装疯卖傻”的架势,道:“公公同孙嬷嬷交情匪浅,这是孙嬷嬷的儿子告诉我的,他还说他娘孙嬷嬷经常托公公带些银子给他做家用,能够以金钱托付的,必然是有着非同一般的感情,所以我今个来找公公是想问问,你觉着孙嬷嬷突然撞死在太子殿下的梓棺旁,到底是何用意?” 孙氏的死,成为宫中一大话题,更多的人真以为她是效忠于太子殿下呢,也有少数的人,比如这个孙公公,深深明白她是畏罪自杀,所以兰猗这样来问,孙公公吓得面如土色,本是害怕给自己牵扯进去,嘴上却道:“听闻横死的人都会变成厉鬼,夫人还是不要提这个人的为好。” 兰猗抬手遮挡着太阳,看他:“不谈不成啊,皇上让我和楚大人查太子殿下的死因,而孙嬷嬷是重要的一个人物,必须谈她,还请公公赐教一二。” 言辞诚恳,可是这事孙公公不敢说,于是道:“杂家成日的忙着采办,哪里会知道孙嬷嬷为何突然撞死在太子殿下的梓棺旁,夫人想知道,该去同孙嬷嬷一起当差的那些人,而不是杂家,哎呦,快过时辰了,杂家告辞。” 兰猗再次揪住他的袖子。 孙公公快哭的感觉:“夫人何必苦苦纠缠,杂家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兰猗哼哼一声冷笑:“你不知道不打紧,我可是知道无风自香那个掌柜的送了你很多宝贝,我还知道鼎翠楼的东家给了你多少好处,我更知道松韵梅情、文君肆等等是怎么拉拢你的,你说我把这话告诉皇上,皇上会不会念你忠心耿耿,赏你一百大板,打的你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呢。” 无风自香——香料铺子。 鼎翠楼——珠宝店。 松韵梅情——茶叶铺子。 文君肆——酒坊。 这些都是专供皇家所需的店铺,兰猗常来常往宫中了解一些,更多的听公输拓说的。 其实谁都知道,这些采办司的内官同外头那些商家都是勾结在一起的,你给我好处,我去你家采办货品,你不给,我就不去,京城的买卖铺子多如牛毛,去哪里都成,兰猗在并不了解真实情况下,出言诈他。 无论香料还是珠宝还是茶叶还是酒,孙公公负责采办的,大多是低等嫔妃和宫女所需,例如皇帝皇后太后和贵妃等,所用之物大多是南北朝贡而来的极品,但毕竟也是宫中所需,所以一旦给皇上知道,孙公公明白自己会是什么下场,想矢口否认,看兰猗说的头头是道,哭丧着脸道:“夫人别吓唬杂家,杂家偶尔得了点那些买卖铺子的好处,也不过是贴补家用,杂家仰仗皇恩浩荡倒是吃穿不愁,可是家里还有老母和年幼的弟妹,若非家穷,当初怎么会净身入宫呢,行了夫人有什么问什么吧,杂家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兰猗看了看楚临风,小得意,对孙公公道:“我也没有旁的问公公,就是想知道孙嬷嬷好端端为何撞死呢,看来这件事公公是真不知道,那么再问公公,孙嬷嬷哪里来那么多的银子给他儿子?” 孙公公哎了声:“可怜天下父母心,孙嬷嬷每每领了月钱,自己舍不得用,全都给了儿子,因为她服侍太子殿下走不开,而我又可以经常出入宫禁,同姓孙,不是亲戚也亲近,所以我就常常的帮忙。” 回答得非常巧妙。 太阳炙烤着,兰猗有些不耐烦,凛然道:“她儿子,可是个赌徒,孙嬷嬷能有多少月钱,好吧算上平素主子的打赏,也不足以让他儿子十日九赌,十赌九输,所以,孙嬷嬷给她儿子的银子,应该是月钱和主子打赏之外的。” 这话说的再明白不过,孙嬷嬷得过别人的好处,那么得了别人的好处,所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孙嬷嬷就必然帮谁做过什么。 孙公公故作糊涂:“这个杂家就无从得知了,人家让我捎出宫去,我就好心帮忙了,夫人啊,我又不是掖庭令,我只是个跑腿采办的。” 他说的也没错,可是兰猗就是感觉他应该知道什么内幕,逼问:“公公还是告诉我,孙嬷嬷是不是同谁交易着什么,公公替一个死人隐瞒来得罪我,真的不是明智之举。” 孙公公心里道,我不怕那个死人,但我怕同孙嬷嬷交易的活人,得罪你得罪她,半斤八两的事,所以一口咬定:“夫人不要为难杂家,若知道,杂家既然已经说了,就不会说一半留一半。” 还真是快难啃的骨头,兰猗正琢磨如何攻破他,那厢一直旁观的楚临风突然道:“是皇后娘娘吧。” 孙公公冷不丁听闻他说楚皇后同孙嬷嬷有交易,要跳起来的样子,连连道:“不是不是,绝对不是。” 兰猗看他大惊失色,靠近了附耳小声道:“是皇贵妃。” 孙公公差点跌坐在地,顾不得兰猗的威胁,匆匆一句:“杂家该走了。” 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架势。 兰猗方才说话的声音太小,楚临风和秋落都没听清楚,见孙公公如临大敌,异口同声道:“怎么回事?” 兰猗长长的出口气,已经可以肯定,是姐姐花大价钱收买了孙嬷嬷,可是她不明白的是,一般的,乳母如同生母,对自己喂过奶水的孩子感情非常深,更别说孙氏奶的那个孩子还是皇帝的儿子,皇长子,未来的太子,孙氏如何忍心,又如此大胆,竟然敢毒害太子。 孙公公逃之夭夭,兰猗也不好再逼迫他,心里琢磨该从哪里打探姐姐是如何收买孙嬷嬷的,而孙嬷嬷又是如何给太子殿下投毒的,神思恍惚,对楚临风和秋落的疑问,她淡淡道:“没什么。” 419章 冤有头债有主,你不该找我。 夏日的午后,永安宫像个大蒸锅,远不如当初栖兰宫凉爽,房屋太多,挡住了外来的风,花木太少,无法蕴凉生幽。 兰宜突然怀念起栖兰宫来,也同时怀念起刚进宫时的日子,那时候宇文佑对她很宠爱。 翻个身想继续睡,身上衣裳已经不能再薄,可还是感觉闷的慌,索性将袖子使劲挽了上去,孤芳自赏的看了看雪白的手臂,那只秋香色的手镯同时滑至雪白的小手臂处,忽然发现,自己又瘦了。 热得睡不踏实,索性起来在地上踱步,不经意的望见那湘妃竹的帘笼外隐隐现出一人的身影,她心里一惊,慌忙奔至竹榻上装睡。 是兰猗,常来常往,宫女们更因为知道她是皇贵妃的妹妹,又有皇上的金牌做护身,所以她说不必通传,宫女们就闪身躲至一旁。 挑开帘笼走了进来,脚步极轻,见兰宜头朝内躺在竹榻上悄无声息,她就往旁边的瓷墩上坐了,像个游客似的欣赏起摆设来,到底是皇家,所有的陈设无一不尽显着穷奢极欲,红的是珊瑚树,绿的是翡翠观音,黄的是金马,白的是玉如意,紫的是水晶笔架,仅仅是永安宫都如此富奢,整个皇宫加起来,便是无法想象的,怪不得为了皇位,宫内就手足相残,宫外就虎视眈眈,兰猗轻声一叹。 殿内极静,外头那蝉鸣就更加的聒噪,更增加了热感,大多殿宇在这样的节气都是用了冰,为何永安宫这样热?兰猗四下看,发现玉雕似的冰在角落里已经融化得差不多,这样热的天气,除非搂着冰睡,不然还是难以彻底解暑。 昨天楚临风说今天皇城会下雨,而其他地方晴,他还说希望兰猗能借此机会做点什么,后来兰猗终于想明白了他的话,于是找到永安宫来。 百无聊赖,兰宜又不醒,兰猗就继续欣赏,看罢摆设看零碎的小物事,案头有书,榻上有扇,角落有花架,桌上有玲珑壶,无一处不是擦拭得干干净净,就像兰宜脚上的白软缎的绣鞋……睡觉还穿着鞋?兰猗无声的笑了。 继续欣赏,见槅扇绷着的软烟罗上绣着芍药花,不知是出自于哪个绣娘之手,在如此薄是纱上绣花本身就非常难,为了通风好,那绣上去的芍药花竟也是透明的,兰猗自觉绣工不错,在此,也是自愧不如。 她索性起身走到槅扇前,仔细研究起来,忽然发现那芍药花真应了那句诗——草色遥看近却无。 至跟前,雾一般的轻纱似有若无,上面的花就完全看不见了,真乃神技。 兰宜装睡半天,听兰猗时不时的蹑手蹑脚来回的走,走的她心烦意乱,本来装睡这事一时半会还成,时间一长,兰宜绷不住了,佯装哈欠一声,懒懒的翻身,就讶然道:“妹妹何时来的?” 她仍旧唤自己为妹妹,兰猗感觉恶心,演戏而已,谁不会呢,就和颜悦色道:“来了有一会子,见姐姐睡着,没敢打扰。” 她也装,反倒是兰宜憋不住了,冷冰冰道:“妹妹是为了上次的事么,本宫已经是说过了,我没有想害小老虎。” 兰猗不气,还乐呵呵道:“这事没过去呢,所以算不得上次,而是这次,姐姐说没有害小老虎,敢问姐姐给小老虎喂的是什么汤?” 兰宜已经从竹榻上下来,抓过一柄纨扇胡乱摇着:“我的意思,我没有想害小老虎,而是有别人想害小老虎。” 兰猗虽然是预料到的,也还是一副吃惊的表情。 兰宜慢慢踱着步,曳地的长裙摩擦着金砖地面,窸窸窣窣,让人听了好不心烦,她还道:“所以冤有头债有主,你不该找我。” 兰猗嗤的一声:“那你也是为虎作伥。” 兰宜猛然停下:“那你呢,你又在替谁卖命?” 各为其主,各为丈夫。 兰猗忽然想起今天来找她的目的,所以避开这个话题,拐到别的上面:“你这殿里能热死人,姐姐能够陪我去园子里走走?” 兰宜觉着她无事不登三宝殿,来自己绝对不会是为了去园子里赏景的,摆摆手:“罢了,外头太热,好歹屋里没有阳光。” 兰猗晓得她不会答应,靠近了她,神秘道:“姐姐不去,就永远不会知道孙嬷嬷都跟我说了些什么。” 听闻孙嬷嬷,兰宜心突地一抖,方才一脸的骄矜,此时换上了一脸的惊惧,定定的站了一会子,曼声喊人:“来啊,给本宫拿把伞。” 话音刚落,帘笼出轻微的哗啦一声,两个宫女相继而入,一个手中拿着二十四骨的远来自闽地的纸伞,另个手里也拿了把伞,相对比之,这把伞更大些,三十里骨的孟宗竹支起一幅美人图,两个宫女各自把手中的伞呈了上去,兰宜选了那个小的,拿起,吩咐:“我同妹妹去园子里走走,不用你们伺候。” 宫女们应着:“是。” 散至两旁,兰宜拔腿在前,兰猗随在其后,路过那两个宫女时,顺手取了那把超大的伞。 永安宫因为是历位皇贵妃的住处,建制宏阔,装饰富奢,更因为同楚皇后的坤寕宫一样,都是最靠近皇帝裕泉宫的宫殿,身份地位显而易见,但距离御花园可不近。 姊妹二人在这样的天气下行走,沙漠跋涉一般,兰宜最后放弃了去御花园,而是就近选了个平时供她饭后散步消食的小花园,兰猗也不计较去哪儿,只想找个方便地儿说话,于是默不作声的跟着。 夏日园子里的风光正好,到处花红柳绿,更有不知什么名的鸟儿绕树几匝婉转而啼,兰宜走着走着,至一架秋千处,她缓缓的坐了上去,然后慢慢荡来荡去。 兰猗在她身旁看着她顽,心里想,她何时练就了这样的厚脸皮,害自己的外甥,却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兰猗忽而轻笑,她其实一直都是这样的,不然怎会为了进宫给,设计出私奔的戏一折呢,所以,这个人已经是丧心病狂,跟她啰嗦无非是在浪费唾液,兰猗于是直言:“孙嬷嬷姐姐认识吧?” 这个时候的兰宜已经保持镇定了,继续荡着秋千:“认识,太子殿下的乳母,本宫怎会不认识呢。” 兰猗晓得她在装平静,再道:“孙嬷嬷说,姐姐曾经给了她好大一笔银子,然后让她去害太子殿下。” 420章 我根本不想做皇上的女人 秋千突然停下,兰宜几乎是从上面掉下来的,站立不稳差点跌倒,愕然望着兰猗:“她胡说!” 忽然觉着不对,怒气冲冲道:“孙嬷嬷已经死了,你在诈我。” 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样子,兰猗有种报复的快感,凛然一笑:“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姐姐为何这般怕呢。” 兰宜四下里看看,没有可疑处,道:“我之所以怕,不是因为我做过,而是死的那个人是太子,虽然当时还不是太子,那也是皇上心坎上的,何况他的娘还是皇后呢,在这个后宫,我不是一手遮天的,所以我有我忌惮之处,这没什么,即便是皇后,亦是有忌惮之处。” 没错,兰猗道:“可谁都知道你宫里头死的那些人,同太子殿下中了同样的毒,这种毒或许旁人不知,但我知父亲亦知,而你也知,这毒的方子远来西域,本朝绝无仅有,既然害人的不是父亲不是我,那当然就是你了,或许皇上暂时还不懂,但早晚会明白的,你杀手了太子,夺走了皇上的心头肉,你说,皇上会给你个怎样的死法呢?” 秋千还在晃来晃去,上面不知何时落了只硕大的彩蝶,兰宜的心随着秋千的晃而晃,父亲当然知道是她害了永安宫的那些宫人,可是父亲说,他永远也不会说,也劝兰猗别说出去,她是安全的,看现在的情况,妹妹是没有说出去,可是谁能保证她永远不说出去呢,所以……杀人如麻,兰宜心里陡然又生了杀机。 既然妹妹要死了,索性让她死个明白,比如某些事,告诉她何妨。 兰宜于是道:“我确实没有杀太子殿下,那毒,其实是想用在小老虎身上的。” 她说完,转头去看兰猗,果然,兰猗决眦欲裂的望着她呢。 她别过脑袋,妹妹的眼睛实在好看,哪个男人看了魂魄都会给勾走的,她不屑去看,继而道:“可我医道不精,为了确定我配制的那毒好用,我就找到了孙嬷嬷,因为我曾听人说过,孙嬷嬷有个烂赌的儿子,经常找孙嬷嬷要钱用,而孙嬷嬷年轻时守寡,就这么个独子,宠溺的不成样子,但凡她儿子要银子,她都尽量满足,可是最近他儿子输的实在厉害,她也没银子给了,正四处挪借,我想,机会来了。” 说到这里,养尊处优惯了,站得有些累,手擎着伞也累,兰宜歇了歇才接着道:“我就找到孙嬷嬷,给了她一大笔银子,然后让她帮我办件事,那就是找个人试一试那毒,因为她是管太子殿下膳食的,太子吃不了的饭菜,她经常用来打赏下面的人,大家才对她言听计从。” 又停下了,兰宜四处看看,随之叹口气:“合着那太子是个短命鬼,孙嬷嬷把我配制的毒放在一碗冰梨中,本来是想给一个宫女吃的,可是她一转身去找那宫女时,刚好太子殿下进了她的房,太子黏她比黏皇后还紧呢,大热的天,看见那碗冰梨,太子就狼吞虎咽的吃了光,也怪那毒无色无味,于是,太子就……哎,我也不想的,那毕竟是皇上的儿子。” 叙述了过程之后,她重复上面的那句:“瞧瞧,那本来是想用在小老虎身上的毒,小老虎没怎样,太子却死了,这就是宿命。” 命字还托着尾音呢,就听啪的一声,兰猗挥手打在了她的脸上,她惊愕的看过去:“你!你敢打我!首先我是你长姐,其次我是皇贵妃,你敢以下犯上!” 啪!她不这样嚣张,兰猗还没想打她第二下,直感觉自己的手都震得剧痛,怒目而视,狠狠道:“我不仅想打你,我还想杀了你,若非为了父母,我不仅想杀了你,还想将你碎尸万段,我不仅想将你碎尸万段,还想打散你的七魂六魄,让你永世不得投胎转世,因为你这样的人,活着就会害人。” 兰宜听得毛骨悚然,手中的伞也掉了,手指兰猗:“你怎么如此歹毒。” 兰猗逼近一步,咆哮道:“我有你歹毒吗?你连亲妹妹都害,连自己的父亲都害,连自己的外甥都害,你根本就不是人,你就是个畜生!” 给她一骂,兰宜反倒不以为意了,曼声道:“我知道你一直恨我,若我当初没夺了你的秀女,现在的皇贵妃该是你,或许以你的容貌和心机,也说不定坐到皇后的位置了,可是你没有进宫,没有成为皇上的女人,你永远都是臣妇,而我,是皇贵妃。” 兰猗怒火冲天,不知姐姐是故意在激怒她,气得牙咬欲碎:“我根本不想做皇上的女人。” 兰宜哈哈的笑,笑得非常放肆:“你真以为皇上是真心喜欢你么,他若真心喜欢你,又怎么会三番五次的指使我去害小老虎,他只不过觉着你美貌,就像个嫖客逛妓院,想把你压在床上发泄一顿,然后便弃之如敝履。” 这一段话让兰猗瞠目结舌,堂堂的皇贵妃,出身还是大家闺秀,怎么能说出这样污秽的话呢。 兰宜丝毫不觉羞臊,变本加厉道:“早晚小老虎会死在皇上手中,我肯定。” 她一再的诅咒自己的儿子,兰猗按捺的情绪再次爆发,挥手来打,没等碰到兰宜,却见她突然倒在地上,然后高喊:“来人啊,来人啊,哎呦我肚子好痛!” 本是假怀孕,兰猗也不屑她装疯卖傻,袖手旁观,只等跑来一些宫人将兰宜扶走。 园子里突然静了下来,静得仿佛不在人间,兰猗黯然伫立良久,然后缓缓的往秋千上坐了,慢慢的荡着,想着姐姐方才的那些话,丝毫没有血缘亲情的感觉,回忆起小时候,姐姐很疼她的,手把手教她绣花,一勺勺喂她吃饭,本来没相差多大,可是就因为她是姐姐,她就宠着自己疼爱自己,而今面目全非……兰猗慢慢闭上眼睛,大片的泪水从长睫处溢了出来,未几,渐成汪洋。 她先是无声的哭泣,一会子便哭出声来,哭得肩膀抖动,远远看着,楚楚可怜。 远远看着她的宇文佑隐在浓密的花木中,拧紧了眉头只做观望,半晌才轻叹一声,转身离开了。 421章 绑了安远侯夫人回来后……杖毙。 既永安宫发生毒案之后,今天永安宫又乱了套,因为皇贵妃小产了,负责永安宫的太医刘渔如是说,别人便信以为真,而兰宜又装的极像,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且有血裤为证。 永安宫的宫女内侍死了七七八八,这些新拨来的不知底里,慌忙要去禀报给宇文佑,却给兰宜喝令住:“不能告诉皇上!” 打赏走了刘渔,让他以回去配药为由离开,兰宜有件重要的事做。 新晋掌事宫女叫玲珑,人如其名,果然机灵,听兰宜不让禀报给皇上,她就屏退了其他人,然后对兰宜道:“这么大的事,娘娘想瞒是瞒不住的。” 兰宜突然不叫了,还稳稳的坐着,玲珑蹙眉看着她,匪夷所思。 兰宜却平静道:“在皇上知道之前,你带几个人去我平时经常去的那个园子,把安远侯夫人给我带来,记住,她不肯来,你就绑了她来。” 安远侯夫人,不就是皇贵妃的妹妹,姊妹两个方才还亲亲热热呢,转眼皇贵妃就怒气冲天,玲珑谨慎问:“该不会是娘娘小产与安远侯夫人有关?” 兰宜并不回答,只道:“你把此事办妥帖了,自然有你的好处,掌事就太委屈你了,我可以升你做教引姑姑,那可是个肥差,每每有女子入宫,哪个不是教引姑姑教授宫中礼仪,那些女子为了在宫里过得好,都会出手阔绰的贿赂教引姑姑,一是想多知道些繁复的宫规,二是为了及早的有机会见到皇上,出入宫门,教引姑姑便是她们唯一可托付之人,这样的肥差你做不过三年,便是盆满钵满,然后到了年龄我再做主将你放出宫去,有了万贯家财,你害怕找不到如意郎君么。” 这条件足够诱人,玲珑早已是心花怒放,故意不为所动道:“奴婢是娘娘身边的人,娘娘有事尽管吩咐。” 兰宜慢悠悠的道:“绑了安远侯夫人回来后……杖毙。” 她说的轻描淡写,玲珑听的心惊肉跳,小心翼翼的看这兰宜:“安远侯夫人,可是娘娘的妹妹。” 玲珑还想说,安远侯一旦知道呢?皇上一旦知道呢?玲珑不知她们姊妹之间的事,但知道公输拓的厉害,也知道皇上喜欢安远侯夫人,所以,真的不敢。 想着虽然不禀报,宇文佑也会很快知道这事的,兰宜急切道:“你不杖毙她,本宫就杖毙你,因由是,使本宫小产的不是安远侯夫人,而是你。” 玲珑一惊,委屈的喊了声“娘娘”,见兰宜铁青着脸,知道没有商量的余地,只好带着人拿着绳索去了那个小花园。 花园内,兰猗正荡秋千呢,一边荡一边琢磨,对于这个丧心病狂的姐姐,自己到底该怎么做。 突然听见有杂乱细碎的脚步声,循声去看,见是一群宫女,个个走的匆忙,还是奔向她这里,她隐隐有些不安,到底自己没有做过亏心事,所以不是很怕。 只等那些宫女走近了,兰猗方想问她们来作何,却见为首的一声令下:“绑起来!” 其他宫女一拥而上,兰猗毫无防备的给按在地上,然后又给用绳子捆绑住,接着押至永安宫。 玲珑向兰宜复命:“娘娘,人带来了。” 兰宜看了看狼狈不堪的妹妹,有一瞬的不忍,可是,妹妹不死,早晚会杀了自己,人不为己天地诛,她侧过头不看,挥挥手:“安远侯夫人掌掴本宫,使得本宫小产失去皇儿,带下去……杖毙。” 杖毙二字她说的极轻,且心里突突的跳,妹妹死了,大概比太子死了还会激起千层巨浪,首先公输拓不会放过她,其次父母不会放过她,还有皇上,谁知道呢,但是自己现在是骑虎难下,横竖都是死,索性一搏。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玲珑有她许诺的好处垫底,此时也忽略了太多,指使宫女将兰猗推搡着来到外面。 兰猗简直是难以置信,可是见姐姐的表情又不像是玩笑,回忆起方才在园子里姐姐的言行,她忽然明白,姐姐今个是真的想置她于死地了,她大怒,朝里面骂:“狐兰宜你个畜生不如的恶女,你敢杀我!” 里面的兰宜听见了,喊出来:“辱骂本宫,罪加一等,还不赶紧用刑!” 玲珑就吩咐那些取了木杖在手的宫女:“给我打。” 一杖下去,兰猗噗通跪在地上。 两杖下去,兰猗已经趴在地上。 三杖下去……却给一人抓住。 玲珑等宫女吓得纷纷跪倒:“皇上!” 宇文佑夺了木杖在手,抡起打下,即见玲珑的脑袋开了花,其他宫女不等打,已经吓得纷纷昏死过去,有的甚至是真的给吓死了。 宇文佑随即丢了木杖,抱起地上的兰猗柔声问:“你怎样?” 兰猗虽然不喜欢这个男人,也知道他必须是自己的仇人,可是这种情形下,心里顿觉一暖,痛得皱眉道:“感觉筋骨还好,皮肉之伤不妨事的,谢皇上救命,皇上再晚来一会子,臣妇就没命了。” 宇文佑亲自动手解开捆绑她的绳索,一边道:“朕不会晚来。” 这话有玄机,可是兰猗听不明白,再次谢恩。 宇文佑回头看了看同样给他方才杖毙玲珑吓傻的魏五道:“送小姨出宫,让狐大人亲自去给小姨治伤,另外把朕珍藏的那支千年人参带上。” 魏五领命,过来扶着兰猗走了。 宇文佑扫了眼地上那些昏迷的吓死的宫女,吩咐身后的天子亲随道:“抬下去,喂朕的两只大狗,说来那狗好几天没吃人肉了。” 天子亲随不敢怠慢,齐齐动手,将那些宫女抬走了。 宇文佑又命令其他内侍:“就地候着。” 内侍们踩着血迹来到殿门两旁,恭敬的等着他出来。 宇文佑独自进到里面,见兰宜已经跪在地上,绯色的罗衣铺在金砖地面上,如曼殊沙华怒放,头上的步摇来回晃荡,分明是她的身子在抖,宇文佑冷冷的问:“你知道错了?” 兰宜摇头:“臣妾是在恭请皇上。” 宇文佑紧几步赶上前,然后飞起一脚,兰宜就飞了起来,像一支雕翎箭射出,撞在墙上弹了回来,重重的落在宇文佑脚下,噗,口中喷出一股血来。 422章 她是朕真心喜欢的女子 宇文佑俯视着兰宜,表情并无多大变化,可是那声音冷的怕人:“你为何非得置她于死地。” 趴在地上的兰宜止不住的咳,每咳一声,感觉五脏六腑都给扯痛,身上的痛已经转变成心头的恨,恨死了面前这个男人,这个称之为自己丈夫的男人,长久的惧怕此时都化作轻烟散尽,一旦想开,仿佛连死都无所畏惧了,冷笑道:“因为她使得臣妾小产。” 宇文佑顿怒:“明明是假怀孕。” 兰宜试图坐起,没成,用力以手肘支撑自己,道:“总得有个缘由来小产,否则十月怀胎之后,我如何能生出孩子。” 宇文佑用手胡乱一指:“宫里这么多人,随便弄个宫女即可,为何非得是兰猗?” 他一改往日的称呼,不叫小姨不叫安远侯夫人,而是直呼兰猗,恁般亲近。 兰宜知道这个男人对妹妹的感情就像病入膏肓,已经无药可救,她终于努力站了起来,嘴角的血顺着雪白细长的脖子流至胸前,她狠狠道:“皇上不能喜欢妹妹,因为她的丈夫是公输拓。” 宇文佑一甩袖子:“你之意,朕怕了他公输拓不成?” 兰宜无力摇头:“非也,皇上乃一国之君,怎么会怕个臣子呢,但皇上明明知道公输拓有野心,而她狐兰猗是为公输拓买卖的,是公输拓最得力之人,也就是说,她是皇上的敌人,所以皇上不能喜欢她。” 这是事实,容不得宇文佑回避,可又不愿面对,只以命令的口吻道:“你记住,若想活的长久,以后不准你动兰猗。” 他说完转身想走,懒得多看这个可恶的女人一眼。 兰宜却在身后喊道:“那么小老虎呢?皇上让臣妾杀小老虎,就是让臣妾与妹妹为敌,妹妹如今想杀臣妾,难道臣妾就束手待毙?” 宇文佑徐徐回头,嘴角勾起一个漫不经心的笑:“你的生死与朕无关,你能够留在宫里并活下去的原因只一个,那就是朕还想利用你,但你不能再害兰猗,因为,她是朕真心喜欢的女子。” 说完头也不回的出了永安宫。 大多数宫女都抬去喂那两只大狗了,永安宫再次空空如也,兰宜喊了半天,好歹出现个外头做粗使的宫女,看着她傻愣愣的问:“娘娘怎么了?” 那宫女突然发现她站立的地方都是血,骇然道:“娘娘怎么了?” 又是这一句,兰宜不耐烦的吼道:“蠢货,还不传太医!” 那宫女明白了,噔噔跑出去,又噔噔跑回来,茫然道:“奴婢没去过太医院,不知路怎么走。” 兰宜很想扇她一耳光,可是够不到,身上的痛不允许她迈出一步,只好耐着性子道:“你出去随便找个人去太医院传刘渔赶紧过来。” 这回真的懂了,那宫女就噔噔的跑出去,跑的急,又害怕兰宜在流血,一个不注意绊倒在门槛上,痛的词龇牙咧嘴,好歹爬起来继续跑,看到一个内侍她急忙说了兰宜的状况,那内侍比她机灵,忙不迭的赶到太医院把刘渔找了来。 经刘渔诊断,兰宜大出血,且有性命之忧。 原来兰宜这几天来了月事,所以见机行事的想害兰猗,谎称是兰猗掌掴她使得她小产,女人小产是要流血的,刚好她来了月事,觉着可以蒙混过去,而刘渔,是她早已收买妥帖的。 不想假的变成真的,给宇文佑你一脚踹得大出血,差点要了性命,这就是害人害己,可是她没意识到这一点,满心都是宇文佑对她说,那个狐兰猗是他真心喜欢的女子。 兰宜的恨蚀骨般,已经浸润到身体的每一处,静静的养着身子,暗暗的寻找机会,终于,她发现了一个可以成为伙伴的人,那便是绣鸾。 得知绣鸾的秘密,其实是个偶然的机会,因为兰宜的皇贵妃之位可以说从贞熙皇贵妃手中抢来的,所以怕人家害她,毕竟曾经的贞熙皇贵妃有个祖父叫鲁国公,就时时防范,这样一盯着,兰宜发现绣鸾经常往曾经的贞熙皇贵妃,而今叫贞贵人的冷宫附近转悠,终于有一天,兰宜见贞贵人身边那些宫女看见绣鸾个个惊慌失措,最后得知原因是,绣鸾长的像极了贞贵人身边的绮罗,只不过绮罗已经死了,是给杖毙的,罪名是与宫外之人私相传递。 再一番打探,绮罗的故乡便是绣鸾的故乡。 更深切的查探,绮罗与绣鸾竟然是亲姊妹。 得知这个消息,兰宜如获至宝,因为她知道贞贵人是冤枉的,换句话说绮罗是冤枉的,宇文佑废了贞贵人的皇贵妃之位是为了给她让路,既然绮罗是枉死,那么她的妹妹必然会恨宇文佑,所以兰宜觉着绣鸾有利用价值,于是找机会接触她。 绣鸾虽然进了宫,更有个张贵玉这样的父亲替她筹谋一切,可是一直不见宇文佑传她侍寝,她就唯有等待机会。 这一天闲着无事在园子里散步,迎面碰到兰宜,进了宫,皇后皇贵妃她还是认得的,所以恭敬的施礼:“臣妾见过皇贵妃。” 有张贵玉的帮衬,而今绣鸾也晋到嫔位了,还赐号安。 兰宜身子大好,常在园子里逛,就是为了有个合理的理由碰到绣鸾,今个天随人愿,她端着皇贵妃的架子道:“安嫔不必多礼,你我都是姊妹,多礼反倒显得生分。” 绣鸾垂首:“臣妾不敢与皇贵妃论姊妹,臣妾惶恐。” 兰宜娇慵一笑:“咱们都是皇上的女人,怎么就不能论姊妹呢,不过你让本宫看着有些眼熟,好似在哪里见过,这足以说明咱们姊妹有缘分。” 本是讨好之言,绣鸾听来却胆战心惊,因为最近绣鸾一直在模仿兰猗,行止说话,学的很苦,为的就是讨宇文佑喜欢,唯有接近他,才能杀了他,可是听兰宜说对她似曾相识,绣鸾以为自己模仿兰猗给兰宜识破,毕竟人家是亲姊妹,绣鸾忙道:“臣妾进宫之后,去拜见过娘娘,想必就是因为这个,娘娘对臣妾有些眼熟吧。” 兰宜若有所思道:“或许是吧,不过本宫听说自从妹妹进宫,皇上一次都没让妹妹侍寝过,这怎么能成呢,不侍寝哪里会有孩子,没孩子,在这个宫里,你就像没有根的花,早晚会枯萎的。” 423章 绮罗是绮罗你是你 花开正盛,满眼风光。 对兰宜的话,绣鸾只作垂头不语,任由旁边的柳枝随风轻抚她的面庞,她亦是不动,对方的意图不明,很容易祸从口出。 兰宜既然想拉拢她,便赶着说话:“怎么,妹妹不屑于此吗?不屑皇上的恩宠?” 绣鸾见其误会,忙道:“非是臣妾不屑皇上的恩宠,而是臣妾自知才貌不佳。” 才貌不佳是自谦之辞,也是实话,自打见了兰猗,她便觉着人间所有的美色都给兰猗一个人霸占了,合该她霸占天下男人的心,而自己,原本就不想得到任何一片真情,进宫的目的便是给姐姐报仇,捎带,报了身子被玷污之仇。 那一日在义父家的厅堂,还供着《天王送子图》呢,神灵面前他霸道粗暴的占了自己的身子,绣鸾想,倘或自己没有能力杀了他,他早晚也会给老天收拾去的。 仇恨让人癫狂,仇恨亦可以让人沉静,因为想报仇必须细心策划,何况对方还是个皇上,所以绣鸾一言一行都小心谨慎。 兰宜围着她转了半圈,若说她有多美,不现实,若说她毫无姿色,亦是不真实,她就是那种中上之姿,仅仅是一个狐兰猗,已经把她比得快没入尘埃里,可是兰宜想利用她,只能给她信心:“后宫嫔妃太多,而皇上又忙于朝政,若想雨露均沾,怕是很难,这就得看谁的手段高,妹妹好在年轻,而妹妹的父亲又是闲逸侯,所以妹妹有妹妹的长处,只是你一直不懂得如何使用。” 绣鸾了解过后宫这些有头脸的嫔妃,特别是这位嘉宜皇贵妃,因为她是狐兰猗的姐姐,而狐兰猗是宇文佑钟情的女子,后宫这些女人没事的时候就偷着嚼舌头,说皇贵妃与其妹妹安远侯夫人不睦,就像当年的武则天与姐姐韩国夫人一样,自己的姊妹与丈夫私通,试问哪个女人会开心呢,今个兰宜百般对她示好,绣鸾不傻,明白以她决计不是发自真心,猜其用意,一时还不得而知,绣鸾刚好想在后宫找个靠山,于是顺着兰宜的话道:“正因为臣妾的父亲是闲逸侯,臣妾更需要恪守宫规,谨言慎行,才不至于给他老人家招惹是非。” 兰宜嗤的一笑,笑得身子一颤,道:“是非?你想独善其身,好像别人并不会让你过的清静,你去看看冷宫那些人你就知道了,她们真的招惹到谁了吗?不见得,那个贞贵人身边的绮罗如何呢,她活着的时候大概做梦都想不到,一直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突然有一天会让皇上给杖毙了,听说打的那个惨,浑身都是血,口鼻耳朵眼睛都往外流血,死时身上没有一处是完好的,啧啧。” 说这话的同时,兰宜斜眼溜着绣鸾,见她身子簌簌发抖,脸色惨白,整个人就像给风霜扑过的花朵,摇摇欲坠。 兰宜装着不明所以,关切的问道:“妹妹怎么了?” 绣鸾垂首道:“臣妾突觉身子不适,这就回去了,臣妾告退。” 兰宜上前挽住她的手:“哎呀,这样凉,怕是染了风寒,快传太医。” 绣鸾却抽回自己的手道:“谢娘娘关心,臣妾只是有点累,回去歇一觉就没事了,不必传太医。” 兰宜叹口气:“是不是本宫方才的话吓着妹妹了,其实你也不必害怕,绮罗是绮罗你是你,你是嫔妃绮罗是奴婢,不过那绮罗也是可怜,死后还给喂狗了,妹妹不知道吧,皇上养了两条大狗,比豺狼还厉害,吃人,吃得只剩骨头。” 绮罗死的时候,宇文佑还未豢养这两只大狗,并且绮罗深得当时的贞熙皇贵妃的心,是以她虽然是给杖毙的,贞熙皇贵妃还是让人深埋了她,只是绣鸾不知底里,听兰宜绘声绘色的说着,她的眼前便出现了姐姐血肉模糊的给丢到狗圈里,任何那畜生撕扯着姐姐尸首,渐渐成一堆白骨。 天地昏黄,天地在旋转,绣鸾软软的瘫了下来,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兰宜垂目看着她,看了许久,才懒懒的唤了声:“来人,安嫔中暑了,送回宫去,传太医。” 绣鸾病倒,太医诊过之后,发现她不像是中暑,但也看不出是什么病,只能用了些滋补的药,这些药吃不好也吃不坏,好歹对皇上有个交代,毕竟她是嫔妃的身份。 傍晚时分,张贵玉来看她,见她只昏昏沉沉的睡,不吃不喝,药是费力灌进去的,当然吐出一半吸入一半,张贵玉唉声叹气道:“这是怎么了,小祖宗你可不能死,你死了我老了倚靠谁呢。” 虽然是义父义女,到底还是父女,张贵玉向宇文佑告了假,就守在绣鸾的床前,半夜时分,绣鸾终于清醒过来,见灯下的张贵玉抱着犀拂在打盹,轻轻唤道:“爹。” 本无血缘的两个人,各怀心事的缔结在一起成了父女,时间短的还没培养出义父义女该有的感情,彼此淡漠得就像泛泛之邻居,可是绣鸾见张贵玉守在自己床前的样子,她突然对其有了亲人的感觉,而张贵玉,给她一声轻柔的唤,也软了心,自从净身成了内官,有的只是对主子的小心翼翼仿佛如履薄冰,有的只是同僚间的互相倾轧,所以听绣鸾深情的唤他爹,张贵玉此时想,自己是认定这个女儿了,放了犀拂在桌子上,过来床前坐在床沿,用手指戳了下绣鸾的脑门道:“你可吓死爹了。” 说完自知称呼不妥,忙改口:“娘娘保重啊。” 绣鸾想坐起,给张贵玉按下,她歉疚道:“女儿不孝,让爹担心了。” 说话还是有气无力的样子,也不觉哪里痛,就是软软的懒懒的,仿佛脑袋突然长大了些许,坐着都感觉到头直往下沉。 张贵玉笑眯眯的:“当爹的不担心女儿,难道担心街上那些不相干的。” 他说的非常风趣,绣鸾露出久违的笑脸。 张贵玉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如释重负的样子,转瞬,眸色暗了下来,神色肃然道:“到底是为了什么?听说你在园子里遇到了皇贵妃,就突然昏倒了。” 绣鸾很想告诉他,是为了姐姐绮罗,可是顾及张贵玉是宇文佑的人,绣鸾怕就怕她与张贵玉的感情还没有张贵玉同宇文佑的深,亦或者,自己对张贵玉的用处远不如宇文佑更大,所以她撒谎道:“大概天太热了。” 424章 妹妹不如代姐姐嫁给他 那一天,宇文佑欲强占绣鸾的身子。 那一天,绣鸾想偷藏一把刀。 那一天张贵玉就怀疑什么,后来宫中都在传,说绣鸾同死了的绮罗长的非常像,为此大家惧怕她,张贵玉老奸巨猾,猜出绣鸾为何会在卫沉鱼家里引喉清歌,使得宇文佑对她动了心思,也猜出那天宇文佑想临幸她,绣鸾为何准备偷藏一把刀,也猜出绣鸾为何总是闷闷不乐。 张贵玉成天的心惊肉跳,就是怕绣鸾做出惊天动地之举,所以听说她病了,张贵玉赶紧过来安慰,怕她的病与心事有关,而嘉宜皇贵妃,张贵玉了解,是惯会撺掇人干傻事的。 张贵玉叹口气,语重心长道:“娘娘睡了这么久,想来也不困了,奴才也不困,就给娘娘讲个事吧。” 绣鸾乖顺的点了下头:“好啊,漫漫长夜,女儿正不知如何打发呢,不过这里只有咱们父女两个,爹别奴才奴才的,女儿听着不舒服。” 张贵玉咯咯一笑,真心高兴的,道:“行,听女儿的,爹给你讲的这个事,其实是当今孟太妃的事,孟太妃你知道么?就是九王的生母。” 绣鸾摇头:“女儿进宫晚,认识的人有限。” 张贵玉为她拉了拉被子:“孟太妃还有个孪生的姐姐,先皇选秀的时候,本来是她姐姐以秀女身份入宫殿选的,因为貌美出众,先皇便留了她的牌子,然后孟太妃的姐姐兴高采烈的回了家,等着吉日一到,便由宫里的人接她入宫,可是就在入宫前一晚,孟太妃的姐姐突然暴毙,死的莫名其妙,她家里人无奈,如实禀报给了先皇,你可知道,已经留牌子的秀女,那就是皇家之人了,孟家没有照顾好皇家之人,犯了大罪,就在先皇欲降罪的时候,孟太妃挺身而出,说她与姐姐本是孪生,如同一人,姐姐没了,她可以进宫服侍皇上,先皇一见她,感觉她不单单同姐姐一样的美貌,更比姐姐多了几分灵气,所以转怒为喜,赦免了孟家人,然后本该是姐姐的位分,就落在了孟太妃身上,孟太妃进宫后,先皇宠爱她一直到最后,后来有人传,说孟太妃当年为了成为皇家之人,其实是她害死了亲姐姐。” 这个故事很是曲折吸引人,但绣鸾心里所想的,却是故事之外的事,猜度张贵玉给她讲这件事,是想告诉她些什么,便问:“爹你想说什么呢?” 张贵玉不愿揭穿她的身世,只道:“爹的意思,这后宫乱着呢,亲姊妹都可以反目,还不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 哦,原来如此,绣鸾似乎懂了他讲故事的原因,只是装着不懂,气呼呼道:“若真是孟太妃害了自己的姐姐,那么她该下地狱。” 因为气,所以未免大声,唬的张贵玉差点捂住她的嘴,面如土色道:“哎哟喂我的小祖宗,切莫胡言乱语,孟太妃既然能害自己的姐姐,可见她是多么的厉害,而她一直隐忍着,给太后关在重阳离宫多少年,别人不知,我可是知道,她不过是在等待时机,她的儿子九王,像她一样,忍别人不能忍,你千万别得罪他们。” 宫闱之乱,绣鸾是早听说过的,说书人的口中已经编成了故事,但没想到如此恐怖。 张贵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你啊你,如今也是嫔的位分了,有爹在,慢慢的你会成为妃成为贵妃成为皇贵妃,也说不定会成为皇后呢,你可要珍惜这一切,别做傻事,别把到手的荣华富贵丢了,人活着,不就是为了荣华富贵吗,可是有多人只能做梦想,苦于没有机会,而你有,就不能丢了,你记住了吗?” 绣鸾没有点头亦没有摇头,不置可否,恍若未闻。 张贵玉重重的叹了声:“你这孩子真固执,爹再给你讲个事吧,就是今天你见到的皇贵妃。” 对于这位皇贵妃,绣鸾颇有兴趣,就端坐着聆听。 张贵玉声音放得更低了,显然是非常忌惮兰宜,他道:“当然这都是道听途说,不一定是真,听说皇贵妃原本没有资格入宫的,太医院院使狐大人把选秀的名限给了次女,因为次女容貌才智都在长女之上,送入宫中的,必然是成为嫔妃,他当然得选最好的那个,可是不知怎么,次女突然与家里的西席私奔了,那西席也了不得,后来中了头名状元,娶了高阳长公主,现在可是大驸马呢,爹今天不说大驸马,只说狐家姊妹,有传言,说是狐家长女同孟太妃一样,为了进宫,就设计陷害妹妹。” 绣鸾难以置信,看着那安远侯夫人狐兰猗非常灵慧的样子,怎么能中了姐姐的圈套呢? 转念一想,既然是亲姊妹,当然是防不胜防。 再一想,已经彻底明白张贵玉给她讲这两个故事的用意,但她什么都没说,别人家的姊妹是别人家的姊妹,但她与姐姐的感情是非常深厚的,她也有一段故事埋藏在心底,也是有关进宫的。 律法规定,凡品官之家,若有女儿,至少一个在合适的年龄入宫服役,而绣鸾的父亲当时决定让绣鸾入宫的,因为绮罗已经给某个官宦的儿子看重,且已提亲。 可是绣鸾得知自己要远离父母远离故乡去深宫大内服役,她害怕,大哭,哭得天昏地黑,绮罗于心不忍,就找到父亲,说想代替妹妹进宫。 绮罗是有婚约的,父亲当然不准。 没料到,绮罗就冒父亲之名给夫家写了封信,竟然把婚事退了。 木已成舟,父亲就遂了她的心愿。 绣鸾不会忘记姐姐离家的那天正下着雨,她不舍姐姐,又哭,而姐姐也哭,抱着她悄悄道:“我退婚的那户人家不错,那位公子更是个才俊,妹妹不如代姐姐嫁给他。” 姐姐在临走之前还替她打算,绣鸾那一刻非常后悔,可是来不及了,姐姐给衙门带走了,送到了京城,送入皇宫,成为伺候嫔妃的宫女,辛苦劳作,看人脸色,最后,竟然死了,还死的那么悲惨,她本该嫁给那个才俊,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都是自己害了姐姐。 所以,所以啊,绣鸾想,自己必须给姐姐报仇,不然这辈子都不会安生的,至少会恶梦缠身。 425章 怎么,没侍寝过? 兰猗受伤,不重,也不算轻,在家将养身子,期间宇文佑派人来探望过,也赏赐了很多名贵的物事,不是弥补,而是安抚。 待身子一好,她就将公输拓告到衙门,并请求和离,原因是,她没有给任何人玷污身子,但公输拓却玷污了她的心。 这案子告在顺天府,府尹朱渊渔傻眼了,一个妻子把丈夫告了,这在本朝还是第一次,一个妻子主动请求和离,他也是鲜有听闻,可是,他那千娇百媚的师父狐兰猗做出来了,可他只是府尹,不敢擅自做主审理安远侯的案子,于是就上了封奏章给宇文佑,请圣裁。 皇宫。 戌时。 上书房。 宇文佑看完折子看张贵玉:“你来说,这事是真是假?” 谁敢断定真假,那个狐兰猗就是个修行千年的狐狸,谁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而那个公输拓装疯卖傻,不是大智若愚就是韬光晦迹,一旦是真自己说假的,欺君,倘或是假自己说真的,皇上对狐兰猗垂涎已久,给小狐狸耍了一番,自己可有的饥荒闹,所以张贵玉模棱两可道:“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皇上当心。” 问了白问,宇文佑懒得理他,盯着奏折闷闷的想心事,是真如何?是假怎样? 刚好内务处送来了各个嫔妃的牌子,他走马观花的扫了眼,随手就翻了绣鸾的牌子,旁边的张贵玉见了,难掩喜色,自己苦心经营,终于让皇上对女儿垂目了。 执礼太监退下,去翠韵宫通知绣鸾做侍寝的准备。 夏日天长,所以这时辰还没黑,执礼太监离开后,绣鸾傻愣愣的站在殿门口,这是个机会,这也或许是自己人生走到尽头的时刻,所以她很茫然,不是怕死,是怕自己一旦失手给宇文佑折磨死,宇文佑用茶水烫她的伤疤还没有完全消除,每每看到,都如同那一场磨难重新上演,她的心陡然而簌簌发抖。 “怎么,没侍寝过?若是不懂,我可以教你。” 说话的是站直偏殿门口的肃敏郡主,绣鸾初入皇宫时,册了个常在,位分低,不能有自己的宫殿,就住在肃敏郡主的翠韵宫,那时肃敏郡主是主位她是从位,后来她晋到嫔,两个人戏剧性的调转,她搬到正殿居住而肃敏郡主只能屈居在偏殿,所以,现在她是主位肃敏郡主是从位,但是,肃敏郡主一贯的骄傲跋扈惯了,去冷宫走了一遭,还差点让福如海带人给绞死,她总算安分了些。 而今天,肃敏郡主再次不安分了,因为皇上自打她出了冷宫都没有召幸她,却召幸这个样貌不如她的安嫔绣鸾,所以她气,也就出口冷嘲热讽。 绣鸾性子沉静,也知道她是个厉害茬儿,微微一笑算是回应,然后回到里面去准备。 外头的肃敏郡主气鼓鼓的唠叨着,又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进去闷头躺着,回想冷宫一趟,福如海带人想弄死她,她出来后想告到宇文佑面前,可是至今见不到宇文佑,去承天宫去裕泉宫去上书房,总有内侍给挡了回来,她心里这口气憋了太久,听闻堂兄苏赫在京,她很想见一见苏赫,在对着堂兄倒一倒苦水,也希望苏赫能替她在宇文佑面前说几句话。 嫔妃不能出宫,完全不如在草原时自由,这个时候她真的后悔了,后悔来了京城,听外面有动静,她就趴到窗户处看,见绣鸾打扮一新,由执礼太监领着离开。 肃敏郡主想,今晚宇文佑忙着同安嫔颠鸾倒凤,不会有心思来管她,本来人家也没什么心思来管她,酸酸的想了想,就决定今晚出宫去找堂兄苏赫。 再说绣鸾,出了翠韵宫,在宫门口上了轿子,一路没谁开口说话,悄悄来到裕泉宫,下了轿子,她的腿突然一软,差点跪在地上,身侧的宫女反应敏捷搀住了她:“娘娘你怎么了?” 绣鸾心里咚咚的擂鼓,那心时不时的快蹦出来似的,淡淡道:“腿坐麻了。” 那宫女就贴心的蹲下身子,替她揉搓着那腿,须臾她道:“可以了。” 那宫女就搀着她往里面走,前头是执礼太监引路,进了裕泉宫,宇文佑正在里面看书,执礼太监垂头禀报:“皇上,安嫔娘娘来了。” 宇文佑穿着寝衣,明黄色的水皱波痕薄纱,身体若隐若现,他自顾自看书,头也不抬的简单“嗯”声。 执礼太监大躬身退出,一招手,也把服侍绣鸾的宫女带走。 只剩下绣鸾和宇文佑两个,绣鸾突然平静了,想着横竖是死,为何这样仓皇的死呢,大大方方的死,给这个男人看看,他根本没有瞧上眼的女人,有着他发现不了的品德。 绣鸾施礼唤了句:“皇上。” 宇文佑终于撂下书。 绣鸾缓缓上前,两个人虽然有过床笫之私,可正儿八经的还是第一次,绣鸾害羞的低垂着头,然后伸手想给宇文佑宽衣。 宇文佑突然抓住了她的手,随后使劲一带,绣鸾就摔倒在地上,瞪眼茫然的看他:“皇上!” 宇文佑冷笑:“以为朕看不穿你什么心思么。” 绣鸾摇头:“臣妾不明白。” 宇文佑站起,踱至她面前,俯视她道:“你姐姐是绮罗。” 只这一句,绣鸾便知道自己在他面前,其实什么秘密都不存在。 宇文佑见她愕然望着自己,鬼魅一笑道:“你可以不死。” 绣鸾不懂。 宇文佑敛了敛寝衣:“你处心积虑的接近朕,不就是为了替你姐姐报仇么。” 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大概他一开始就什么都知道的,自己苦心孤诣筹谋的一切,如沙雕,在他面前不堪一击,横竖都是死,绣鸾想着哪怕割破他的皮肉,自己也没白白的给他糟践,于是突然拔下头上的发簪,起身猛扑过去。 只是宇文佑轻轻把身子一侧,她就扑空,用力过猛,重重的摔在地上,心口处震得剧痛,幸好地上是厚厚的波斯地毯,不至于摔得鼻青脸肿。 随后,宇文佑的一只脚踩在她的后心处:“别想着跟朕斗,朕若连你这样的笨女人都对付不了,何谈治理江山,朕说你可以不死,是想饶恕你的罪责,但你必须帮朕做一件事。” 426章 我是马上要成为弃妇的 绣鸾没寄希望于不死,但听宇文佑说她可以不死,身为凡人对生的依恋,她问:“皇上要我做什么?” 连臣妾都不说了,觉着宇文佑根本没把她当嫔妃,隐隐感觉从一开始自己就自以为是在算计人家,其实是在给人家算计,落入宇文佑的圈套。 宇文佑见她很驯服,把脚挪开,冷笑:“原来你也是个贪生怕死的,朕倒是高估了你。” 绣鸾慢慢爬了起来,镇定的整了整衣裳,道:“是皇上说我可以不死的,不是我自己想不死。” 嘴硬,宇文佑斜睇她:“朕非但可以饶你不死,你想给你姐姐报仇,朕可以替你报,因为杀了你姐姐的并非是朕。” 绣鸾也不看他,眼睛望着面前的龙床,不知有多少女人在这张床上同宇文佑翻滚过,她一阵恶心,淡淡道:“难道不是皇上下令将姐姐杖毙的吗?” 宇文佑一甩寝衣,翩然坐在椅子上:“是朕下令,但是有人诬告在先,而今这个人也给朕打入冷宫,你想报仇,朕会将她一废到底,朕还可以晓谕后宫,说你姐姐是清白的。” 绣鸾明白他口中的“这个人”是贞贵人,进宫后听人说,整个后宫的女人,谁都可以被宇文佑打入冷宫,却没有人会想到贞贵人可以,因为她不仅仅有个祖父叫鲁国公,她还是宇文佑最敬重的嫔妃,现在的贞贵人,当初的贞熙皇贵妃,平素不争风吃醋,也深居简出,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所有人只以为若不是楚皇后是宇文佑的结发之妻,更生有皇长子,以贞熙皇贵妃在宇文佑心中的地位,她是最该母仪天下的,可是她出事了,只因为身边的宫女与外头的男人私相授受,她就受了连坐,这种事不是没发生过,一般的处罚了奴婢,主子往皇后面前忏悔便可以了,不想宇文佑罚的这么重,而这个人还是他最尊敬的贞熙皇贵妃。 对宇文佑翻云覆雨的薄情寡义,绣鸾轻嗤:“有这等好事。” 大概没对生寄予太大的希望,所以她现在也不怕宇文佑了。 宇文佑想利用她,就包容了她的轻慢态度,点头:“朕高估了你对死的怕,但也低估了你的个性,如此冷静沉着,刚好适合替朕做这件事,只要你办成这件事,朕甚至可以晋你的位分,贵妃一位正空虚。” 绣鸾掰着指头的算:“我可以不死,姐姐可以昭雪,我还可以册为贵妃……” 猛地看向宇文佑:“皇上,我不信。” 宇文佑傲然一笑:“你该信,因为朕要你做的事,非常困难。” 绣鸾扭过头去,懒得看这个男人妖媚的脸:“皇上请讲。” 宇文佑道:“朕要你勾引公输拓。” 绣鸾不想看这个男人,可是实在难以置信,她知道公输拓是谁,所以看着宇文佑道:“狐兰猗何等绝色,皇上要我勾引公输拓,是要我自取其辱吗?” 宇文佑单手支颐,看着面前的书道:“狐兰猗是狐兰猗,你是你,并且狐兰猗马上会与公输拓和离,且你不懂男人,家里即便姹紫嫣红,也还留恋外头的无名野花。” 绣鸾沉吟下:“我可以答应皇上,但我见不到公输拓。” 宇文佑推开面前的书,起身,走到她面前,倨傲的道:“朕会替你筹谋好一切,你先成为弃妃,然后入住京郊的游云观,而公输拓与游云观的观主李春宵是好友……” 绣鸾认真的听着,不是真心想为他做事,而是好奇他怎么会选中自己,更好奇他这样算计公输拓究竟是为了什么? 待宇文佑讲完,她道:“这事办成了,我自知才貌皆无,忝居贵妃之位,我只求皇上给姐姐昭雪,并让我离开皇宫。” 宇文佑有一丝的迟疑,是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不屑贵妃之位,要知道这在后宫,可是多少女人梦寐以求的,是不屑荣华富贵?还是不屑做他的女人?还是另有目的?总之现在事情还没成,她也没离宫,何妨先答应了她,于是道:“这个,朕可以答应你。” 两下里说好,绣鸾就躬身告退,只是她完全没料到,宇文佑会打横抱起她重重的摔在龙床上,她冷笑着提醒:“皇上别忘了,我是马上要成为弃妇的。” 她想说,你既然对我毫无感情,还同我谈了笔交易,为何还要与我同床共枕呢?还有,若她今晚睡在这里,必然说明皇上喜欢她,如何成为弃妃呢? 宇文佑站在床前,双臂一震,抖落身上的寝衣,手在腰间一拉,下面的亵裤滑落下去,雪白的赤体坦露在绣鸾面前,她将脸扭向别处。 宇文佑笑道:“你现在还是朕的嫔妃,所以必须侍寝,且唯有你侍寝,朕才能降罪于你,然后成为弃妃,去了京郊的游云观修行思过,然后会遇到公输拓,会与他发生一段缠绵悱恻的故事,然后狐兰猗才能对公输拓死心,朕,也才可以获取狐兰猗的芳心。” 原来如此,原来他是为了狐兰猗,为了狐兰猗不惜让自己的嫔妃红杏出墙,看来他对狐兰猗是用情至深了,绣鸾自嘲的笑了,自己在他心里,竟一点点痕迹都没有,若说有,除了伤害便是羞辱或者是利用。 绣鸾试着想,等下他扑过来,自己能否再次行刺他? 觉着很难,遂不敢轻易下手,只冷冷道:“皇上说的太多了,我不想听。” 宇文佑哈哈一笑:“很好,朕喜欢你这样的个性。” 说完抬脚一勾,幔帐垂落,绣鸾立马闭上眼睛,把身上的宇文佑幻想成那个公子,他是姐姐的未婚夫,后来姐姐代替自己进宫就退了婚事,绣鸾得到姐姐的启发,去找了那公子,他样貌不俗,待人温和,绣鸾非常喜欢,两个人还偷着来往,天降横祸,绣鸾的父亲出了事,下狱,惨死,家遭变故,那公子的父母听说儿子同绣鸾交往,便把儿子锁了起来,然后,绣鸾万念俱灭,来京城寻找唯一的姐姐。 所以,无论宇文佑怎样的疯狂如野兽,怎样的肆虐凌辱她,绣鸾都能默默忍受,因为她把宇文佑当做是那个公子了,如此,便可以忍辱偷生下去,也才有报仇的机会。 427章 侯爷说,我是不是该哭一场? 兰猗同公输拓和离的案子,顺天府判了准。 如是,兰猗同公输拓再不是夫妻。 这事在安远侯府像是晴空一个惊雷,震得所有人都颇有些不知所措了,待明白是怎么档子事,劝解的有,叹息的有,哭泣的有,偷着乐的也不乏其人。 更让众人震惊的是,兰猗还欲带走小老虎,原因是,公输拓不承认这个儿子是他的,怀疑是兰猗同苏赫所生。 此言一出,阖府哗然,有些人怀疑过宝珺不像公输拓,可是没谁怀疑过小老虎,因为那孩子不论形貌,单说观人的气势已然是公输拓的翻版。 总之兰猗是准备离开梧桐大街的安远侯府了,她也没打算回槐花里的娘家,弃妇,不吉利,即使娘家不嫌弃,她自己也觉着别扭,于是在外头赁了个宅子,也不要侯府的一个婢女,仅仅是秋落。 她走的前一晚,公输拓对外面说,夫妻一场,他要给兰猗践行。 夏日有风,便是幽凉,公输拓置了酒席在廊上,廊下即是一树又一树的花,这时节正繁盛,遮蔽了兰猗和公输拓,只余一角玉石面的案台。 二人隔桌相对而坐,公输拓早已屏退了所有婢女,亲自斟酒端给兰猗。 兰猗接过,打趣道:“侯爷说,我是不是该哭一场,然后才像样呢?” 公输拓脉脉望着她,突然感觉此一刻犹如新婚燕尔,大概分离这种事,听着残酷,怎知不是残酷的美呢,他淡淡一笑:“这事若是别的女人,可以哭,但你不能哭,以你这样的个性若是哭了,别人才怀疑真假呢。” 说完呷了口酒,虽然知道周围无人,也还是小小的低声道:“别的我倒也不怕,只担心儿子。” 兰猗没有吃酒,只是看着那酒杯出神:“他这样小,就遭遇这种事,实在可怜,希望侯爷快快结束这一局面,给儿子一份安宁的日子。” 公输拓感叹道:“谁让他是公输家的男儿,就像我当初,也是在很小的时候离家,一走就是十年,生在公输家,即注定了无法平凡,我是,儿子亦是,但我答应你,我绝对不会像我的父母,让我把这种惊心动魄的日子过上十多年。” 兰猗顺手折了支花把玩:“如此最好,只是宇文佑会信么?” 公输拓自斟自饮:“他会怀疑,但不会一丁点都不信。” 兰猗将那枝花随手插在发际,托腮看着公输拓:“或许我更怕的是无能替侯爷运筹帷幄。” 公输拓清咳一声,提醒兰猗:“你这种闲散又娇媚的样子,我们哪里像已经和离的夫妻。” 兰猗猛然惊醒,忙坐直了身子,随之取下发际的花丢了出去,问:“那我该?” 公输拓道:“端庄,矜持,客气,带着几分敌意。” 兰猗研究着他的话:“老天,这很难把握。” 公输拓淡淡一笑:“把握不好,便让人产生怀疑。” 兰猗只能道:“我尽量。” 花前有风,徐徐而来,两个人就一边说着话一边吃着酒,这酒后劲绵长,所以等酒席冷了彼此该歇息,兰猗才觉头昏脑涨。 公输拓伸手欲搀,兰猗按着额头低声道:“侯爷自重。” 公输拓哑然失笑,三令五申兰猗小心,自己还不是一样,到底是他们之间并非真的和离,感情既在,哪里能装得形如陌路。 待兰猗起身准备回房内,公输拓拉住她的衣袖:“而今你已经不是公输家人,你该住在客房。” 兰猗哦了声,转身往客房去,这个家她一直掌管着,所以没有一处是不知道的,可是迈出一步,脚下一滞,回头看来,见公输拓在伫立在门口看她,门口的纱灯投出粉色的幽光,笼着公输拓伟岸的身影,虽然明知是假的,这种场景下,兰猗还是心头一酸,忙转过头来,朝客房而去。 一路昏昏沉沉,总觉头突然变得好大,脚下却像没了根,仿佛随时可以御风而飞似的,夜风拂拂,荡开她雪纱的衣裙,窸窸窣窣像谁在对她耳语,冷月寒星都在,不在的却是那个人,假的和离真的别离,这滋味还真不好受。 总算跌跌撞撞的来到客房,虽然客房一年中空闲大半年,但还是有人尽管着,所以她一来,负责打扫的仆妇即迎出,屈膝一福:“少夫人。” 对兰猗的到来不做多问,以这仆妇的年纪和阅历,知道兰猗为何来了这里,转身去把房门打开,回身来请,却见兰猗步上台阶时绊了下,那仆妇过来扶住,贴心道:“少夫人小心,这里石阶有点高。” 兰猗嗯了声,一壁同她往房门口走一壁问:“你叫什么名字,我不大记得了。” 那仆妇道:“奴才娘家姓张,夫家姓李,虽然给丈夫抛弃了,但大家仍旧习惯叫我李嫂子。” 兰猗猛地站住,愕然看着她:“你丈夫是谁?” 自己家的人,竟然不知发生过这样的事。 李嫂子笑了笑:“他既然跟了别的女人,我就不准备记住他是谁了,所以少夫人见谅。” 既然不肯实言相告,兰猗也不逼她说,进了房打量下,收拾得很干净,门窗应该也是经常开着通风,所以房内没有霉味。 李嫂子扶她往床上坐了,躬身问:“少夫人这就洗漱就寝吗?” 兰猗摇头:“我还不困,你坐下来咱们两个说说话。” 李嫂子垂头:“奴才不敢坐,少夫人有话奴才站着听站着回答。” 兰猗仗着几分酒劲,把床前的一张小杌子踢给她:“我让你坐你就坐,不然我老是仰头看你,脖子疼。” 李嫂子就应声是,然后规规矩矩的坐在小杌子上,非常拘谨。 兰猗也不知该说什么,就是想找个人聊聊天,一时间想不出话题,就只能就她丈夫跟了别的女人说起:“你男人若是咱们府里的,你男人跟的那个女人若是咱们府里的,你告诉我,看我不打断他们的腿,我最厌烦这样始乱终弃的男人,更厌烦勾搭有妇之夫的女人。” 说完一抬头,即发现李嫂子在愣愣的望着她。 兰猗忽然明白,表面上,她自己就是给男人始乱终弃,因为公输拓与她和离。表面上,她自己也是勾搭了丈夫之外的男人,因为公输拓怀疑小老虎是苏赫的儿子。 428章 此生此世,唯你一人。 最终当兰猗得知李嫂子那薄情的丈夫是谁,忽然发现,自己已然不是公输少夫人,自己却口出狂言要打断人家的腿。 她自嘲的笑了,劝李嫂子:“既然他变了心,没什么好留恋的,就像我,侯爷虽然没有变心,但他胡乱猜疑,而今我们不再是夫妻了,我明早即离开侯府,也不会对他留恋。” 醉酒,还能天衣无缝的说出这番谎话来。 李嫂子凄然道:“我怎么能同少夫人比呢,少夫人有美貌,有才智,离开谁都会过得很好,而我貌丑,只是个奴仆,我那男人凭着潘安貌找了个死了丈夫的贵夫人走了,我不留恋他,只是我一个人带女儿实在是难。” 兰猗醉眼朦胧,使劲撑着,问:“你女儿多大了?” 李嫂子道:“九岁。” 兰猗若有所思的沉默着,忽而道:“你若是肯,就跟我走,虽然不比在侯府有面子,好歹我可以养活你们母女两个。” 李嫂子有点意外,满面欢喜道:“真的么?少夫人肯带走我们母女?” 兰猗点头:“当然是真的,不过我不懂,你为何愿意跟我走呢?” 李嫂子霍然而起,跪在地上给兰猗咚咚磕头,之后才回答:“侯府虽大,却不是我的家,更因为人多,大家勾心斗角,太累,我在侯府时间不长,但满耳朵听的都是少夫人如何如何的好,所以我愿意跟着少夫人。” 兰猗呵呵一乐:“行,我现在就升你做……狐府的管家,当然,煮饭的种花的扫院子的看门的喂马的养狗的搽桌子的腌菜的,都是你。” 如此威胁,李嫂子仍旧开开心心:“我不怕累,我什么都会干。” 兰猗蹙眉看她:“你在侯府只需看管客房就行,这差事很清闲的,我没打算给你更多的月钱。” 李嫂子连连摆手:“少夫人误会了,我也没打算管少夫人要更多的月钱,我之所以愿意跟着少夫人,是因为……” 她顿了顿,才道:“少夫人走了,这个家,不乱才怪呢。” 是啊,老夫人没了,自己又走了,那个疯疯癫癫的郑氏还有那心机颇多的白氏,还有另外一些别有用心之人,李嫂子的话突然提醒了兰猗,她也就担心起来,若顾此失彼,莫不如自己不与公输拓和离,可是如今离都离了,该怎么补救呢?唯一的法子,就是找个能代替自己掌家的人。 修箬走了,媚嫦不在,十三爷性子粗疏,十七爷倒是可以,可他是个大男人,总不如女人心细些,且后宅的很多事男人也不方便出面。 只剩下妙嫦了。 她决定,明天安顿好了新家,即去找一找妙嫦,又恐她如今已经嫁了出去,再回娘家管事,不知沈蓬庵会不会介意。 挑不起眼皮了,所以,她半天也没说话,李嫂子轻手轻脚的起来,拉过被子给她盖好,然后自己退了出去。 这一觉好沉好香,梦都不曾有一个,连公输拓何时翻窗而入她都不知道,只等公输拓附身吻上她的唇,她才惊醒,骇然而问:“谁?” 公输拓已经把她抱入怀里,嘴巴贴着她的耳朵道:“还能是谁,我想你了。” 醉意已经给吓醒了大半,困意更是全无,兰猗反手搂住公输拓,嘤嘤而泣。 公输拓连说抱歉:“我不该自私的做出这么个决定。” 兰猗摇头:“是我决定的,长痛不如短痛,若不及早解决公输家同宇文家的事,就像钝刀锯肉,更难受。” 公输拓忽然把她从怀里挪开,桌子上的蜡烛已经熄灭,接着月光,彼此都可以看见,公输拓道:“我不放心儿子在你身边,可是又不能让他在我身边,这样,我给儿子安排个护卫。” 兰猗问:“谁?该不会是伍松?他不能跟我走,否则这场戏就太明显了。” 带走李嫂子或许可以理解,兰猗需要婢女,而李嫂子籍籍无名,但是带走伍松就说不过去了,伍松在侯府做的好好的,突然离开,会让人怀疑。 公输拓却道:“是贾时迁。” 兰猗惊呼:“怎么会?人家可是大名鼎鼎的盗神。” 公输拓笑道:“他就是玉皇大帝,他也还是我的朋友,儿子身边不能没有人保护,即便你会采买丫鬟小厮,但那些人我怎么能放心呢,贾时迁不同,他功夫高,心机多,有他在儿子身边,应该是万无一失。” 兰猗有疑虑:“贾先生可是你的朋友,他留在我身边,别人会不会怀疑什么?” 公输拓胸有成竹:“我会安排一场戏,让贾时迁名正言顺的去你那里。” 如此再好不过,兰猗没什么不放心了。 公输拓突然将她平放在床上……兰猗知道他想作何,羞涩的使劲推他:“不成啊,别给人看见,一切都露馅了。” 公输拓吻上她的唇:“我是偷着进来的,谁都不知道。” 他的呼吸渐重,却用手肘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兰猗还是推他:“小不忍则乱大谋,一旦呢,一旦有人看见,侯爷可是前功尽弃了。” 公输拓已经扯开她的衣裳:“夫妻之间的事不是小事,所以不能忍。” 兰猗忽然不高兴了:“今日不能忍,侯爷是不是打算以后每天都去同我私会呢?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这事若是传到宇文佑耳中,首先儿子就是不安全的,什么苏赫的私生子,全是假的,我们这场和离的戏,岂不是白折腾了,只不过给百姓家添了茶余饭后的笑料。” 此言非虚,公输拓明白了个中厉害,一腔子热血也就冷了下来,仰躺着,将她翻上自己的身子,紧紧搂着,自惭形愧道:“我不如你。” 兰猗把耳朵贴在他心口,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万般的不舍,嘴上却道:“侯爷会成功的,我信。” 公输拓又吻在她的额头,然后欠起身子:“你信我,我必然会成功,我回去了,等成就大业的那一天,我公输拓敲锣打鼓抬着花轿重新娶你。” 兰猗大眼如寒潭,幽幽明净:“当真?” 公输拓郑重的点头:“不单单重新娶你,且……此生此世,唯你一人。” 他这一句话说出,兰猗感觉自己怎么为他劳苦,怎么为他九死一生,都值了。 429章 爹为何不叮嘱女儿提防皇上呢? 兰猗的新家在庆安坊,三进五间,还有个跨院,虽然比不是侯府,于平常人来讲,已经算得上富贵。 兰猗离开侯府的时候,贾时迁突然降临,大闹一场,骂公输拓始乱终弃,不认老婆也还罢了,连儿子都不认,于是现场割袍断义,然后誓言帮兰猗照顾小老虎,还居然说要认小老虎为干儿子,兰猗苦笑:“这个就算了,因为小老虎是皇上的干儿子。” 干儿子认不得,徒弟可以认,贾时迁又说要认小老虎做徒弟。 兰猗抽动嘴角,不想嘲讽他,半是戏谑道:“这个也算了,我没打算让小老虎当贼。” 干儿子认不得,徒弟认不得,贾时迁只能倒贴认了小老虎做主人,他成了小老虎的保镖。 这个,可以的,兰猗点了头。 贾时迁总算和小老虎攀上了关系,以一个江湖无人不晓的盗神身份,屈尊做了保镖,陪着兰猗来到庆安坊的新家,看看这么大的宅子只李嫂子一个仆妇,他就自告奋勇的去替兰猗采买了些婢女和男仆回来,如此,看门的有了,做饭的有了,做清扫的有了,洗洗涮涮的有了,缝缝补补的有了,养花养草的有了,喂马喂狗的有了,一切都差不多有了,兰猗就如先前说好的,让李嫂子做了管家婆。 虽然兰猗不肯要侯府的仆役,但小老虎的乳母和保姆还是都带了来,这是必须。 安排好,兰猗各处走了一圈,看大家各就其位各司其职,虽然这个家小了些,但这是她的家,不知为何,她的心里有了些不想承认的欢喜。 她同公输拓的和离可以说震动了京师,既然别人都知道了,她的父母当然也瞒不过,刚安置差不多,就迎来了家里的第一批客人,即父亲狐彦和母亲贺兰氏。 甫进门,贺兰氏就先数落了兰猗一番,大抵是埋怨她不懂事,一个女人,在丈夫跟前委曲求全下,日子也就过下去了,比如自己,虽然无法忍受狐彦在外头养了翩翩,可还是忍受了,而今丈夫还是丈夫,家还是家。 面对母亲的指责兰猗默然不语,狐彦就替她说项:“士可杀不可辱,女人怎么了,是他安远侯对不住我女儿在先,凭我女儿的样貌,照样可以找个好男人。” 此言一出,贺兰氏使劲啐了口:“这才刚出来,你就嚷嚷着要女儿改嫁,哪有你这样的爹,坊间有言,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女儿生气和离,过段日子等气消了,自然就同侯爷和好如初了。” 狐彦冷冷哼了声,不再与老妻斗嘴,转头去逗孙儿小老虎。 作为母亲,埋怨过后,便是关心,贺兰氏请兰猗回槐花里住,被兰猗一口回绝了:“娘啊,若我是自己从侯府出来的,我就该回家去,可是小老虎在我身边呢,我不能让他寄样在外祖父家里,这会让世人看不起他。” 贺兰氏随手一指:“可是,你一个人带个孩子,我怎么能放心,瞧瞧才这么几个使唤的人。” 兰猗按下她的手,微微一笑:“我已然觉得非常好。” 正与孙儿顽的狐彦回头道:“女儿觉着好,比什么都重要。” 贺兰氏就不再哆嗦,等告辞离开的时候,偷偷塞给兰猗一张银票,上面的数额让兰猗愕然:“娘,你哪来这么多银子?” 贺兰氏得意一笑:“所以说姜还是老的辣,你一定不懂藏私房钱,这是娘这么多年偷着攒下的,你现在用得着。” 兰猗怎会缺钱呢,公输拓是不会让她同儿子过得清苦的,所以兰猗拒绝要母亲的钱。 贺兰氏就气道:“你可以吃糠咽菜,我那孙子不能,他是堂堂的安远侯的儿子,他要过得风光。” 兰猗有些为难,狐彦劝道:“收下吧,你也是做了母亲的人,该明白你娘的心。” 兰猗不缺钱,为了照顾母亲的心,她听了父亲的话,把银票收下了。 送父母出了厅堂,又送父母出了府门,狐彦却让贺兰氏先上了车等他,然后拉着兰猗走了开去,见是方便说话的地儿,悄声问:“告诉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侯爷可不是那种传言的始乱终弃的人。” 给父亲看破,兰猗只能如实道:“这只是侯爷的一步棋。” 言简意赅,包含概括。 狐彦顿时露出放心的神色,微微笑着:“我就知道侯爷不是那种人,行了这下爹可是真放心了,爹等你们的好消息。” 说完转身想走,复又转身回来,面色凝重道:“你还要提防你姐姐,她那个人……行了爹不多说了。” 兰猗点头表示明白,忽然有疑问:“爹为何不叮嘱女儿提防皇上呢?” 狐彦轻声一叹:“爹是男人,明白男人的心,皇上那里,现在看倒不是非常重要的。” 对于父亲的话,兰猗若有所思。 狐彦拔腿朝贺兰氏的马车走去。 兰猗仍旧站在原地。 送走了父母,兰猗有点如释重负的感觉,她当初打算同公输拓“和离”,最担心的就是父母,怕他们为自己上火,好歹捱过这一关,刚松口气,门子噔噔跑来禀报:“夫人,有位贺兰公子,说是夫人的表哥。” 兰猗自言自语:“这消息可够灵通的,既然来了,就请吧。” 门子离开,不多时引着贺兰令进来,兰猗端然而坐,待贺兰令进了厅堂的门,她仍旧端然而坐,见贺兰令穿了件水蓝色的长衫,长衫外特特罩了件水纱的褙子,里面的长衫于是影影绰绰,非常有韵味,而他整个人看上去意气风发,仿佛又做成功了一笔大买卖,兰猗打趣道:“表哥该不会是来给我送礼的?你看我搬家了,民间可是有温锅的风俗。” 贺兰令简直是抑制不住的欢喜,提起长衫下摆潇洒一甩,然后坐在兰猗对面道:“金子银子,表妹需要多少尽管开口,不过我今个来是想弄清楚一件事,小老虎真不是安远侯的儿子?” 兰猗斟酌着,到底该怎么个说法,说不是,有点假,小老虎长的太像公输拓,说是,又恐对和离一场戏不利,极短的思考了下,也只是吃一口茶的时间,随后笑盈盈的看着贺兰令:“表哥你觉着呢?” 430章 你这是防备朕? 既是新家,各处都还没打点好,比如就不能像在侯府可以用冰解暑,所以厅堂里有些热。 贺兰令大概是心情好,完全忽略了这些,偶尔抬手抹了一抹额头的汗珠,对兰猗的反问他哈哈一笑:“表妹果然狡猾。” 兰猗随着她淡淡一笑,然后喊人拿了条手巾来给贺兰令。 外头廊下种植着大片的蜀葵,此时正在怒放,白的粉的红的紫的,亮丽的日光下,那些花朵的色彩更加饱和了,再配上旁边一丛翠竹,色彩相撞,美不胜收。 兰猗的目光从蜀葵上收回来,她曾经打算过,打仗即是败家,需要大量的银子,公输拓或许不穷,但远不如身为皇上的宇文佑富有,那厮可是以国库做靠山的,所以兰猗想让贺兰令散财相帮,一直不得机会开口,当下就试探道:“表哥从贺兰家祖上继承了那么大笔财富,自己又年年进项,这么多银子我都替你愁,可怎么用得完呢,不用,你赚那么多银子又有何用呢,不过是一堆破铜烂铁。” 贺兰令正吃茶,京城人习惯在三伏天也喝滚烫的茶,所以他几口下去,汗流浃背,索性将外头水纱的褙子脱下丢在一旁,刚想动手解开长衫的带子,兰猗清咳一声给他暗示,他愣了愣,笑道:“表妹面前,当自己家了。” 说完打量一番这厅堂,无限感慨道:“表妹果然厉害,一介女流独自支撑起一个家,我方才来的时候看门口写着狐府,啧啧,那气势,表妹可真是女中豪杰。” 对兰猗方才的话不做表态,也就是刻意回避。 兰猗想起上次去贺兰令家里,发现他竟然有上用蒙顶茶,从而猜测他在同宇文佑往来,此时见他对银子一事讳莫如深,更确定他大概是在以财富做交换,在宇文佑面前得宠,他不肯帮公输拓也就算了,可是若反过来帮宇文佑,岂不成了自己敌人。 兰猗觉着这个节骨眼,不该做犹抱琵琶半遮面之态,某些事必须放在明面说,于是左右看看,屏退了在这里伺候的李嫂子还有其他两个端茶倒水的丫头,待厅堂里只剩下她和贺兰令,她心一横,开门见山道:“表哥若以钱财来帮皇上,你可是害苦了表妹。” 使了个心眼,故意把话说得模棱两可,可是仍旧让贺兰令瞿然一惊,连搽汗的手巾都差点掉落,目光复杂的对着兰猗,艰难的假笑着:“表妹何出此言?皇上坐拥天下,哪里会用得着我来帮呢。” 兰猗察言观色,确定了猜测的事,道:“表哥的意思,皇上坐拥天下,也合该拥有贺兰家的财富?” 贺兰令嘴角抽动,似笑非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皇上为何用贺兰家的银子呢。” 兰猗摇着一柄玉骨纨扇,漫不经意的样子:“表哥打量我傻?我可是经常出入皇宫,里头的什么事会不知道呢,别告诉我说,你家里那上用蒙顶茶是偷来的。” 贺兰令心头一抖,不成想给表妹发现了秘密,知道表妹聪明绝顶,在她面前狡辩不过去,就换了个话题:“方才表妹说我害苦了你,如何?” 兰猗站了起来,踱步到门口,见外头的翠竹下李嫂子坐在一张小杌子上纳鞋底,明白她是在替自己把风,放心回来,看贺兰令道:“皇上对我一直有非分之想,表哥手眼通天该听说过,但皇上一直为国库空虚而弄得忧心忡忡,就无暇顾及到我,而今表哥帮了皇上,使得皇上再无后顾之忧,这回可坏了,我又同侯爷和离搬了出来,皇上以后必然成为这里的常客,我不堪叨扰,你岂不是害苦了我。” 这说法是方才突然想到的,没有事先腹稿过。 贺兰令果然在意了,低头想了想,道:“表妹不必担心,我根本没给过皇上银子。” 这当然是假话,他是不敢当着兰猗承认,但心里却在琢磨,该如何婉拒皇上呢?不好办,但也要想办法。 兰猗是了解表哥的,知道他惯会表里不一,也看出他大概给自己说动,对于再次利用了男人对自己的感情,兰猗很是无奈,唯有唏嘘。 两个人突然陷入沉默,贺兰令觉着很难再轻松下去,于是起身告辞离去。 贺兰令前脚走,后脚进来了秋落,她举着一双脏兮兮的手给兰猗看:“姐姐,你可以省下十个婢女。” 兰猗正想着心事,听她大呼小叫的,看过去,惊道:“你在做什么?” 秋落没等说话呢,先自咯咯一笑,然后颇多感慨道:“姐姐搬家,客人一个接一个的来,我估摸着,等下该是白马掌门了,然后是顾先生,然后是皇上,那个瓦剌的什么王,他更是必然要来,不为别的,为了小老虎这档子事,那厮还不得趁火打劫,想对姐姐如何如何,所以为了防备他来骚扰姐姐,我做了个兵器。” 兵器?兰猗惊愕:“你居然会做兵器?” 秋落甚是得意:“姐姐以为兵器只能在铁匠铺做么,我当然能,我做的兵器就是……” 没等说完,听门外的李嫂子哎呀一声叫,兰猗同秋落对望,兰猗不明真相,秋落忧心忡忡的自言自语:“千万别是皇上。” 姊妹两个跑出去看,倒霉,果然是宇文佑来了,他站在门口仰头望着,身上都是水,还附带着烂菜叶子,还有破碎的鸡子,白的黄的,非常醒目。 兰猗忙跑上去接驾,先匆匆施礼,然后喊李嫂子:“赶紧打盆水来。” 宇文佑看门上方那里吊着个大木盆,木盆上系着绳索,应该是操纵木盆的机簧,他刚想进门,突然上面倒了盆水下来,伴着恶臭,他也没生气,只是好奇的问:“你这是防备朕?” 兰猗忙道:“臣妇……” 想起自己已经同公输拓和离,自己身上所有的会随之而给褫夺,比如一品诰命夫人,她改口道:“民妇不敢,是秋落闹着顽的,不想这个时候皇上会来。” 说完狠狠瞪了秋落一眼:“浪费那么多鸡子,罚你一个月不准吃鸡子。” 秋落也知道自己惹祸了,讪讪笑着,见兰猗给她使眼色,就转身逃离肇事现场,气呼呼的去找这事的主谋贾时迁。 431章 残花败柳,只能辜负皇上盛意。 宇文佑虽生得细弱,到底是男人,不耐热,且皇宫里到处用冰,他已经习惯了凉幽,兰猗家的热让他苦不堪言,所以拒吃热茶,喊魏五搬了把椅子在外头的翠竹下,他坐了,也让兰猗坐。 “民妇不敢。” 兰猗距他几步远站着,如此便脱离了竹荫,头上是大毒日头,瞬间脸晒得发红,宇文佑见了喊魏五将他的伞盖给兰猗用。 这是皇帝专用的伞盖,魏五稍微有些迟疑,也还是过来把伞盖高举到兰猗头顶。 “民妇不敢。” 兰猗慌忙往后退了几步,抽离伞盖下。 宇文佑微微一叹:“小姨同朕,何时变得这样疏远?” 兰猗目光落在地面,虽然铺着青砖,但这宅子久不住人,砖缝里冒出青草,刚搬来,还没来得及让人清理院子,听宇文佑那一声感慨,她心里道,我从来没有与你亲近过,若是有,那也是你的错觉,心里是这样想的,嘴上可不敢这样说,附身蹲下,开始薅草,边薅边道:“非是民妇同皇上疏远,而是身份有别,还请皇上以后再不可来我家里,皇上是天子,所到之地该红毡铺地,而我家里,荒凉破旧,瞧瞧这满院子的杂草,污了圣目,民妇罪孽深重。” 她说的也并非凄凄惨惨,只是足够严肃罢了,但宇文佑怜香惜玉,所以听来未免感觉悲悲戚戚,兰猗同公输拓和离,他是最高兴的一个人,可是又疑心兰猗同公输拓这样做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所以颇有些患得患失,他沉吟下道:“朕看小老虎分明就像那个黑鬼,他却嚷嚷着小老虎像苏赫,哼,一派胡言。” 这是事实,若反过来说,必然引起他的怀疑,兰猗于是顺着他的话道:“皇上明鉴,民妇这回可是冤枉死了。” 偶尔有风,翠竹沙沙,宇文佑随手把玩着竹叶道:“那黑鬼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兰猗蹲的有些累,站起来捶着腰肢道:“已然如此,民妇也不想再提这个人了,省得生气,倒是皇上,外头风大,还是进去坐吧,回头受了凉,民妇可是罪大恶极了。” 宇文佑丢掉手中的竹叶站了起来,然后蹲了下去,拔下一根草,兰猗惊道:“皇上不可!” 九五之尊,沦为奴仆给她拔草,旁边的那些内官也吓坏了。 宇文佑却不以为意一笑,然后扭头吩咐魏五:“你出去把他们都叫进来拔草。” 魏五知道他所说的是门口那些天子亲随,忙将手中的伞盖给其他内官拿着,自己噔噔跑到门口,扯开公鸭嗓子喊道:“皇上叫你们进来拔草呢。” 天子亲随不单单以功夫好著称,更以绝对的服从出名,听说皇上叫,纷纷跑进院子,发现宇文佑正吃力的干着,谁还敢怠慢呢,于是大家一起动手,连同那些内官,人多力量大,满院子的杂草,未到半个时辰就给清除干净了。 当然,最后宇文佑是站着指挥大家干活的,一壁同陪着他的兰猗聊天,兰猗嘟着嘴道:“皇上,民妇可付不起您的工钱。” 本是一句玩笑话,带着点讨好的意思,谁知宇文佑反应如此敏捷,立即道:“何不以人抵账。” 兰猗怕就怕他做如此打算,哂笑道:“民妇是弃妇,残花败柳,只能辜负皇上盛意。” 宇文佑迈一步贴近她:“朕愿意。” 兰猗退一步避开他:“民妇不愿意。” 宇文佑再次逼近:“你敢嫌弃朕!” 兰猗再此后退:“民妇是嫌弃自己。” 宇文佑伸手想抓她,刚好这个时候李嫂子跑过来道:“夫人,小少爷醒了,哭着找娘。” 儿子自然会有乳母和保姆,那么小他似乎也不会明明白白的找娘,兰猗猜测,这大概是李嫂子在救她,所以忙借着这个由头道:“民妇已经是孩儿的娘,心里除了孩儿,谁都没有,民妇先离开一会子,皇上稍坐。” 说完深深施礼,然后往后头而去,半路问李嫂子:“谁让你来救我的?” 李嫂子有些紧张:“夫人息怒,是我自作主张。” 兰猗站定,认真的看她道:“你那个男人有眼无珠。” 李嫂子不知所云,呆愣愣的。 兰猗继续往后面走,一行走一行道:“此后这个家,你可以代我行使权力,你女儿我也会送到学上读书,虽是女儿家,不图她考个功名,读书多,开心智,总是好的。” 李嫂子差点跪下:“谢夫人大恩大德。” 兰猗也不侧目,继续匆匆而行:“不必,这是你自己争取到的。” 等回到后宅,小老虎还在睡觉呢,床前的大摇椅上贾时迁懒散的歪着,分明是睡着的样子,听见脚步声他一跃而起,离弦之箭般,须臾人就稳稳的坐在小老虎的床沿上,悄无声息。 兰猗非常欣赏他的敏捷,也感激他对儿子的用心照顾,道:“贾先生不必草木皆兵。” 贾时迁嘿嘿一笑:“公输老兄……” 忽然发现兰猗身旁的李嫂子,他悬崖勒马的住了口。 兰猗发现他神色不对,指着李嫂子道:“自己人,贾先生有话可直接说。” 贾时迁咯咯又笑了:“我知道,若非自己人,你也不会带来,我想说的是,公输老兄把大侄子托付给我,我不能掉以轻心。” 兰猗往床前看了看儿子,然后回到八仙桌旁坐下,叹道:“而今我们都要小心谨慎,先生是为了小老虎,而我,是为了防备皇上,今天若不是李嫂子,我还真不知如何收场呢。” 贾时迁捋了捋稀疏的胡子,愤愤道:“那老儿太过分,待我哪天剐了他,夫人也就省心了。” 谁都知道他所言的老儿是皇上,李嫂子已经吓得花容失色,兰猗也连声嘘着:“先生切不可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外头那些都是新采办的,谁知他们的来路呢。” 那些男仆女婢都是贾时迁帮着采办的,他还真不知各人的来历,花了银子,签了卖身契,买来干活的,哪里细致查探过底细,所以兰猗如此说,他也赶忙闭上嘴巴。 李嫂子从旁自告奋勇道:“这些个人,夫人放心,我会慢慢的把他们都弄清楚的。” 兰猗道:“如此最好。” 在后面耽搁了一会子,皇上还在前面呢,她又不敢不过去,满心不愿意也还是硬着头皮来到前面,对着宇文佑连说皇上恕罪。 宇文佑摇摇头,未知何意,然后吩咐:“摆驾回宫。” 432章 夫人信那些事? 宇文佑一离开,兰猗卸下了千斤重担似的。 自称民妇,是不想同公输拓再扯上关系,可她还担着个大理寺协办的名头,还得继续往宫里查案。 而今宫里也知道她这惊世骇俗之举了,一个女人主动同丈夫和离,谁不震惊呢,特别是兰宜,怀疑她与公输拓和离目的不纯,大概是想同宇文佑光明正大的偷情了。 兰宜恨恨的想,决定去找绣鸾继续“谈心”,不料宫人们在传,安嫔娘娘侍寝不周,已经给皇上赶出皇宫,赶到京郊的游云观思过去了。 一桩接一桩的怪事,侍寝不周,这事兰宜还是头一次听说,要怎么样才能算不周呢?她费心思量。 总之后宫风云突变,弄得人心惶惶,那么美貌的兰贵人(肃敏郡主)给打入冷宫过,那么得宠的贞熙皇贵妃给打入冷宫了,稳坐中宫的楚皇后也尝试了丧子之痛,新来的安嫔竟然会给直接赶出宫去,而嘉宜皇贵妃也小产,这些个事成了嫔妃们私聊的主要话题,从此都开始小心翼翼,生怕下一个倒霉的是自己。 兰猗搬家后进宫的这天,浓云四合,预示将有一场大雨,她在宫里会同了楚临风,太子殿下的案子已经得知是兰宜无意中犯下,兰猗很想如实禀告给宇文佑,如是自己可以报了仇,然父母那里她不知该如何交代,且一旦供出兰宜,势必会牵扯出孙嬷嬷,孙嬷嬷已经死了,可她还有个儿子,虽然她儿子不成器,也不至于给株连而死,但以宇文佑的个性,且太子殿下是他的长子,还有个快疯癫的楚皇后,一旦这件事捅破,孙嬷嬷那个独子便无生存的机会,想来想去,投鼠忌器,兰猗选择了沉默。 于是,她装着查太子殿下的案子,实际是在查芳艾的案子,还有冷宫那个虞氏的案子。 走了几个地方,听说了一些往事,至午间,楚临风道:“到了饭口,不如我们出去吃点东西,午后再回来查。” 兰猗点头:“也好,饿着肚子我可是什么都弄不明白。” 因为搬了家,她没有让秋落陪着来,留下秋落照顾家里,特别是儿子,所以出去吃饭,仅仅是她与楚临风两个。 二人离宫之后,习惯使然,兰猗又去了万宝楼,到了门口忽然醒悟,自己已然不是公输少夫人,不是安远侯夫人,再来这种地方,就有些格格不入,更因为这里的饭菜贵得吓人,离开侯府还如此大手大脚,她怕别人对她产生怀疑,最重要的是公输拓经常来此吃饭,这样场合下见面会很尴尬,于是歉疚的对楚临风道:“不如我们换一家。” 楚临风倒是无所谓,目光画了个弧形,没发现附近有酒楼饭庄,也是,万宝楼附近开馆子,这有点自取其辱,二人唯有往旁边去找,没等找到吃饭的地儿,轰隆隆一声雷响,那雨不宣而战,说下,一会子便成滂沱,二人皆没带油衣伞具,楚临风不及多想,抓住兰猗的手臂跑向最近的一家商铺,得以在檐下避雨。 这是家玉器铺子,门口竖起一个牌子,上写“东主有事今日歇业”,兰猗这才回头看看,发现店门是关闭的。 风助雨势,越来越大,路面上的水已经是没脚面了,由西往东而流下,雨声哗啦啦,流水声哗啦啦,伴着时不时的雷声,还有风把树木摇来晃去的声音,整个世界一拍嘈杂,兰猗只觉耳朵里塞不进其他声音了,所以楚临风几番问她冷不冷,她竟然“什么什么”的回问好几次。 好一阵,雨从肆虐到减弱,兰猗望着路面上越积越高的水,京城内涝已成,可是皇宫内的排水却非常好,如此可以看见宇文佑是多么的自私。 她悠然一叹,同楚临风继续等雨停,也开始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 相处久了,虽是男女有别,也没那么过分的拘束,这期间楚临风难免提到兰猗同公输拓和离的事,这事实在太大,谁都想问一嘴。 兰猗不想提及此事,听楚临风问,又不好不答,只道:“是我不好,若不是同苏赫来往过,又怎会给侯爷怀疑呢。” 苏赫,楚临风亦是知道的,未曾谋面,听过大名,但楚临风想,即使苏赫那种草原人不屑世俗可以乱来,他是十分相信兰猗绝对不会背叛公输拓的,可和离毕竟是他们夫妻间的事,自己不好多言,只关切道:“夫人带着个孩子在外面住实在不妥,不如搬来我家里吧,刚好林霜一直说家里太闷。” 兰猗知道他是发自真心,怎奈自己是不会去的,所以婉拒道:“我就不去叨扰你和林霜了,我同侯爷已然如此,希望你们好好的,细想想夫妻间真的不容易相处,比如大驸马同高阳长公主,夫妻间总是貌合神离,无论大驸马说什么,高阳长公主就是不听,只可惜芳艾,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不能给她报仇也就罢了,连认都不肯认她。” 突然想起顾纬天和高阳长公主,还不是心里在琢磨着芳艾的案子,虽然明知道是太后所为,却没有凭据。 楚临风却道:“是非公道,自在天理,我相信高阳长公主早晚有一天会幡然醒悟的,远离太后,即使不能为芳艾报仇,总好过认仇人为母。” 兰猗摇头:“很难,虽然芳艾生有高阳长公主,终究是没有位分的,当初的先皇已经对她不义,太后又对她残忍,而今连女儿都不认,她可真是可怜,大概现在都成孤魂野鬼四处游荡,我听坊间那些老辈人讲,心里有怨恨冤屈的鬼魂是不得安生的,也就无法转世投胎,重新托生为人,长久下去,魂魄也就灰飞烟灭,连鬼都不是了。” 楚临风淡淡一笑:“夫人信那些事?” 骤雨,来势凶猛去势也快,那雨已经淅淅沥沥,兰猗觉着自己同楚临风在檐下站了太久,该离开了,就道:“我宁愿那些都是传说,因为芳艾太可怜,行了走吧,吃过饭还得继续回宫查芳艾的案子,多早晚查到太后杀芳艾的凭据,这很难说。” 楚临风点头,二人离开这家玉器店的门口,左右躲避着地上的水泡子,继续寻找吃饭的地儿。 他们刚走,从玉器店门旁边粗壮的廊柱后头散出一个人,不是别个,正是高阳长公主。 433章 比如刺杀皇兄 高阳长公主是从大驸马府出来准备进宫的,不料半路遇到暴雨,轿夫举步艰难,她只好弃轿避雨。 也幸好她下来的快,当时那轿子就给暴风掀翻,然后又给暴雨冲走,轿夫去追轿子,侍女陪着她在此处躲避风雨,方才隔着粗粗的廊柱,兰猗同顾纬天的交谈悉数收进她的耳朵,待兰猗同顾纬天离开,她神情凝重的望着地上哗哗流淌的雨水,随即吩咐侍女:“谁敢把这段话说出去,本宫就割掉她的舌头。” 两个婢女忙垂头应声“是”,然后扶着她离开这间店铺,进宫去了。 进宫当然是为了看望太后,所以径直去了寿康宫。 宫里如今是多事之秋,太后也消停了很多,一个接一个的嫔妃出事,她也不敢贸然行事了,曾经梦想效仿武则天的心,也逐渐冷淡快成为灰烬。 没了野心,外头的那些人马还得用银子养着,她又不是摇钱树,入不敷出,几乎断了外头那些人的口粮,那些人对她颇多怨言,大有一拍两散之意,而她嘴上说着散就散吧,可是还有那么零星的一点希望,有些舍不得。 此时正歪在炕上似睡非睡的听风听雨,福如海抱着拂尘窝在她炕前的脚踏上打盹,还有两个宫女在给她打着扇子,雨大风大,屋里也凉爽起来,她忽而睁开眼,挥挥手示意两个宫女退下,然后继续合目养神。 脚步轻快,珠帘哗啦,走进来了高阳长公主,她猛地睁开眼睛,这样的时候有人来看她,她还是很高兴的,一脚踹醒了福如海,吩咐:“还不给长公主看座。” 福如海忙爬了起来,一边指使宫女给高阳长公主搬了把椅子过来,一边又亲自上了茶。 高阳长公主一直冷着脸,知道太后是不会亲手杀了芳艾的,太后该是主使,而福如海便是真正的杀手,即使他没动手,他都是帮凶,高阳长公主收拾下心情,努力使自己平静,问候太后:“母后似乎精神不济,身子不舒服么?” 太后摆摆手:“倒也没什么不舒服,就是懒,吃饭都懒得张嘴,睡醒了也懒得起来,说话都嫌累,走路就更甭提了,老了,不中用了。” 说完唉声一叹,目光都是那般颓唐,仿佛真是秋后的花朵,老了,枯萎了,该凋谢了。 高阳长公主言不由衷的哄着:“母后才不老,瞧母后这肌肤,端的比那些十七八的小姑娘还细腻呢。” 太后五官算不上精致,但眉眼疏朗,美就美在雪肤上。所以高阳长公主这样说,她也并没觉着女儿是虚与委蛇,大抵是所有女人的通病,给人一赞美,心情大好,目光也亮了起来,指着外头道:“这么大的雨,你怎么来了,当心出事,受凉也是不好的。” 外头的雨已经停歇,风随雨止,乌云也慢慢四散而去,湛蓝的天真如水洗过似的,太阳更加的亮丽,庭中那些银杏树叶子上积满了雨水,鸟雀一蹬,哗啦啦又如下雨,几个宫女正在清扫给暴风雨摧折的树枝和落叶。 天已晴,太后就命福如海:“把那窗户开了透透气。” 福如海刚想过去,高阳长公主叫住了他,然后回头对太后道:“咱们娘俩说几句话。” 如此,太后便知道她想说的是机密之事,于是连福如海都屏退了,殿内只余她们母女二人,太后就道:“什么事,窗户都不让开。” 高阳长公主贴近她些,并压低了声音:“母后知道不知道安远侯同狐兰猗和离的事?” 太后撇撇嘴,满脸的鄙夷:“能不听说么,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一个女人,竟然把丈夫告了要求和离,这算什么事,即使安远侯怀疑她同瓦剌七王爷苏赫的事是冤枉了他,还不是她不守妇道在先,若她不与苏赫来往,安远侯怎么会无端怀疑她呢,这就是慢藏诲盗冶容诲淫。” 高阳长公主意味深长的一笑:“母后信他二人和离是真?” 太后蹙蹙眉,觉着她话里有话,突然的,自己也产生了怀疑,公输拓似乎对那个狐兰猗非常宠爱,除了苏赫,那狐兰猗也不是没与男人交往过,特别是她那个表哥经常给她送礼,且至今未娶,听说就是给她弄得神魂颠倒,公输拓似乎也并没有在意,为何于苏赫身上就这么大的脾气,太后感觉到这其中有曲折,就问:“你之意?” 高阳长公主当然不知道兰猗同公输拓和离的真正原因,方才如此一说是有她自己的目的,为的是勾起太后的兴致,然后自己方能牵着太后走,所以眼下只能胡诌了:“女儿的意思,安远侯同狐兰猗和离,一定是为了皇兄。” 太后不语,表示无法理解,并暗示高阳长公主继续说下去。 高阳长公主就道:“众所周知,皇兄喜欢狐兰猗,怎奈中间横着安远侯,皇兄不得下手,一直望梅止渴画饼充饥,这事狐兰猗比谁都更明白,而皇兄同公输家的恩怨,狐兰猗也一定会知道,所以他们假和离,然后让狐兰猗牵制着皇兄,安远侯好得以方便做些其他的,比如……” 太后越听越觉着就是这么回事,忙问:“比如?” 高阳长公主顿了顿方道:“比如刺杀皇兄。” 太后虽然心里有些突然的高兴,也还是怒道:“他大胆!” 高阳长公主笑了笑:“女儿却是求之不得。” 太后连忙嘘了声,然后竖起耳朵听了听窗户处,一把拉过高阳长公主,两个钻到了里面的佛堂,此处最安静,在寿康宫,这是禁地,除了她自己,没谁敢进来,是方便说机密的地方,太后才道:“如今我对那些事已经看淡了,你可不要乱来。” 说是看淡了,内心的欢喜像毒蛇吐着毒芯子,可怕又按捺不住。 高阳长公主小嘴一撇:“当初是母后教导女儿,为人不可得过且过,皇兄不仁,假造圣旨夺了九王的皇位,还把孟太妃关到重阳离宫,为了稳固他的江山,手足相残杀了齐王,母后说皇兄残暴,人人得而诛之,母后还说,同是先帝的儿女,都有权力继承皇位,所以女儿有这个权力,为何不争取呢。” 434章 母后难道想利用安嫔做点文章? 太后没想到自己说过的话女儿都记得,且记得清清楚楚一字不差,可是最近宇文佑接二连三的惩处嫔妃,本是后宫的事,是家事,太后却感觉或许牵扯到朝政,是以有些忌惮。 她双手合十朝向佛龛,观世音菩萨表情淡淡,太后经常琢磨,却琢磨不透观世音菩萨的表情到底是什么意思,她猜不透观世音菩萨的表情,也无法参透佛法,诵经礼佛只是求佛菩萨保佑她的安宁,听高阳长公主一席话,她的内心深处又躁动起来,可是又怕,吞吞吐吐道:“那些话,那些话你忘了也罢。” 高阳长公主爬到她前面,有些吃惊:“为何?” 太后只道:“我现在什么都不想了,只想你同大驸马好好过日子,只想我自己身子骨越来越好,那些事,真的费钱财费精力,我们做不来的。” 高阳长公主道:“谁说我们做不来,我今个进宫就是想告诉母后,我已经筹措够了银两,不日就给外头那些人送去,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给了他们金山银山,还怕他们不听话么。” 太后更加愕然:“你哪里弄到的钱财?” 养兵,可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太后这么多年的积蓄全部贴了上去,现在小金库已经见底了,而高阳长公主的年俸亦是有限的,加上大驸马顾纬天的,也远远不够一角,更何况高阳长公主口出狂言说什么金山银山,太后非常好奇。 高阳长公主故作神秘的一笑:“母后就不必费心了,总之我已经准备好,并决定趁此机会行事。” 趁此机会?太后愣了愣:“什么机会?” 高阳长公主道:“就是安远侯同狐兰猗和离这个机会。” 太后还不十分明白:“他二人和离,于我们,会有什么机会呢?” 高阳长公主细致的分析道:“我可是听说狐兰猗搬家的第一天,皇兄就去看她了,还听说皇兄以九五之尊,竟然蹲在地上为狐兰猗拔草,那些天子亲随也都用上了,大家上阵杀敌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可是弯腰除草,个个苦不堪言,皇兄身边的那些内官议论纷纷,说皇兄给那狐兰猗迷得神志不清了,还说那狐兰猗其实不是人,而是狐仙,不,我看是狐狸精幻化成人形来迷惑皇兄的,坊间甚至传言,说狐兰猗其实是安远侯多少年前从猎人箭下救的一只狐狸,为了报答他的恩情,变幻成美人来迷惑皇兄,早晚皇兄会死在她手上。” 说了这么一大段,她意犹未尽,咽了下吐沫继续道:“而我们,可以趁皇兄纠缠狐兰猗的当儿,出奇制胜。” 出奇制胜,太后明白,就是宫变,就是夺位,事情虽然八字没一撇呢,但听高阳长公主一番绘声绘色的叙述,太后曾经的野心就像枯木逢春,只是她仍旧有些怕:“你皇兄给狐兰猗缠住,但宫里还有其他人呢,那些天子亲随可以随你皇兄离宫,可还有那么多羽林军呢,还有其他几个王爷,还有那些个贱人,他们会袖手旁观么?” 高阳长公主哼哼一笑,满脸的不屑:“母后担心的是九王?” 除了宇文偲,宇文佑的手足已经是死的死残的残废物的废物。 太后点头:“你别小瞧了九王和孟太妃母子。” 高阳长公主道:“女儿从未小看九王和孟太妃,只是他们是皇兄的敌人,于我们无利,亦无害。” 太后斜睇她:“你怎知一旦咱们在宫里动起手来,九王会不会坐收渔利呢?” 高阳长公主一握拳头:“母后放心,我会让九王在那天消失无踪。” 太后错愕:“你又想怎样?” 高阳长公主清浅一笑:“不杀,至少也囚禁起来,省得碍事。” 太后忽然发现,昔日这个看着没心没肺贪吃贪玩胡言乱语疯疯癫癫的女儿,今天突然大变样,变得她有些不认识了,所以不免有些怀疑:“往常不见你对此事上心,今个怎么了?” 高阳长公主一愣,马上意识到自己有点急功近利了,忙解释:“因为我有大驸马做后盾,还有顾保三做军师,再说往常我都是听母后安排的,您让我查宫中的岗哨,我查了,您让我查宫门口多少时辰换一次班,我查了,你让我做的女儿都做了,可是您却突然没动静了,我这不是着急么。” 总算及时找到借口,否则真怕给老奸巨猾的太后识破了。 她这样一说,太后信了,叹道:“非是我不着急,而是最近你皇兄隔三差五的惩处一个嫔妃,我怕他这样做是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目的。” 为了彻底打消太后的疑虑,高阳长公主道:“母后是说那个瓦剌的肃敏郡主,还是鲁国公的孙女贞熙皇贵妃,还是那个老阉货张贵玉的养女安嫔呢?” 其实远不止这三人,只是这三人的事最大罢了。 高阳长公主继而道:“那个肃敏郡主活该倒霉,仗着自己美貌就不知天高地厚,居然得罪了狐兰猗,母后又不是不知道狐兰猗是皇兄的心上人,而贞熙皇贵妃,她身边的掌事宫女绮罗同宫外的男人私相授受,皇兄其实怀疑私相授受的是贞熙皇贵妃而非绮罗,杖毙绮罗,不过是为了杀鸡给猴看,警告贞熙皇贵妃罢了,那个安嫔,听说居然是名妓卫沉鱼的丫头出身,给张贵玉收为养女,摇身一变成了皇兄的嫔妃,那女人无美貌没才智,只仗着有个张贵玉,我就知道早晚她会出事,听说是侍寝不周,母后说,怎么叫侍寝不周?大抵是那女人身上有病,您想想,名妓家里出来的,会干净么。” 她说得头头是道,太后想了想,道:“安嫔,竟然给打发去京郊的游云观闭门思过了,不知她还能否有机会回宫。” 高阳长公主云里雾里,不懂太后为何突然关心起安嫔来,问:“母后难道想利用安嫔做点文章?” 太后不十分确定的样子,凝神盘算着,最后以探寻的口气道:“怎么说安嫔也是张贵玉的养女,你说她若是死了,张贵玉会不会由此怨怼皇上呢?” 高阳长公主满面惊喜:“我懂了,母后想离间张贵玉和皇兄,然后咱们就又少了个敌人。” 435章 绣鸾忙离开窗前,心嘭嘭的跳。 游云观因建在山顶,触手仿佛能碰到云彩的感觉,是名游云观。 绣鸾初来乍到,得观主李春宵的照顾,特别给她安排了后头隐藏在苍松翠柏中的醉月轩居住,绣鸾三日未出门,只站在窗前看远处的山近处的树,亦不言不语,吃饭像数珍珠似的,一粒一粒,难以下咽。 游云观内皆为男道士,绣鸾在此居住实在不便,但宇文佑下令命她来此闭门思过,观里的道士也未多想,琢磨保国寺也是和尚,不是也有很多女施主长时间居住在那里修行么,只不过突然来了个宫里的嫔妃,大家颇感新奇,有两个七八岁的小道士甚至跑到后头去看绣鸾,然还未见到人呢,已然给门口的宫女挡了回来。 若是能够一辈子获得清静,绣鸾求之不得,可是她深知自己是缘何而来的,宇文佑断不会让她清静,所以思量着该如何接触到公输拓,并成功与他发生一段感情,还是那种不至于刻骨铭心,却可以臭名远扬,使得狐兰猗听闻的。 这,实在是难,因为到了第七天,也未见公输拓来观里,负责打探前头的宫女回来说:“道观比不得佛寺,香火不盛,零星几个香客,没有安远侯的身影。” 绣鸾心中窃喜,希望公输拓一辈子都不要来,然后自己就不用违背做人的良知,在宇文佑跟前也有话说,故事的男主不出现,自己又能奈何呢,可是,公输拓不出现,姐姐又如何能沉冤得雪呢。 在这里实在无事可做,白天睡多,晚上她就睡得迟,随着她来观里的宫女都是宇文佑的心腹,所以她懒得与之交谈,索性打发去睡觉,自己就伏在窗前,看那一轮闲月高挂在树梢,风不起,夜静得让人沉醉。 不知这样的好日子还能有多久,如果公输拓一直不来,皇上会不会就把自己遗忘在这里呢?而公输拓即使能来,他是观主李春宵的朋友,李春宵的住处在前头,他又为何要来这并非道士修行的醉月轩呢? 思绪游走至此,绣鸾突然一个激灵,宇文佑料定公输拓若来自己便能与之相识,他为何料定呢?除非李春宵是宇文佑收买好的。 刚这样想呢,就听李春宵的声音遥遥传来:“侯爷慢走,此处久不住人,所以连道路都是疏于修葺,砖石松动,别绊倒了侯爷。” 侯爷岂不是公输拓? 绣鸾忙离开窗前,心嘭嘭的跳,暗想这个李春宵看来真是宇文佑收买好的,真的把公输拓给引来了,想着即将发生的一切……也说不定什么都不会发生呢,绣鸾已经是紧张得不行。 只等她望见窗前的桌子上放着的妆奁,那是宫里之物,再看看箱笼,亦是从宫里带来的,还有身上的头上的手上的脚上的,皆为宫中之物,忽然明白自己是什么身份,即使是宇文佑不待见的,也是宫里的嫔妃,继而就想起同宇文佑的交易。 她定定的站了一会子,慢慢踱步回到窗前,刚好,公输拓同李春宵行至此处,公输拓猛然发现窗前伫立的她,愣了下,回头问李春宵:“这是怎么回事?” 公输拓不识绣鸾,对观里出现了女子甚为奇怪。 绣鸾忙一扭头,接着放下窗前的幔帐,那幔帐很薄,所以她曼妙的身姿便若隐若现了。 窗外头,李春宵道:“若非因为这里住了人,贫道也不会劳烦侯爷过来相看这,这房子,上次下雨漏的厉害,可是我又没银子动用,幸亏侯爷肯帮忙。” 公输拓对绣鸾本没多大的兴趣,是好奇李春宵为何收留个女子,且那女子穿戴不俗,这样的人怎么会流落到道观呢? 是以,他继续问:“这姑娘?” 李春宵轻声一叹:“宫里头来的,听说是犯了宫规,罚到我这里来闭门思过了。” 听闻是宫里来的,公输拓更加纳罕:“既然是宫里来的,大抵是嫔妃了,嫔妃犯错,罚在冷宫或是庵堂,怎么罚到你这里了?” 李春宵自嘲的一笑:“还能为了什么,还不是因为游云观偏僻,香客又少,如此冷清之地才更适合思过吧。” 二人已至门前,李春宵拂尘一甩:“侯爷请。” 公输拓住了脚步:“既然这里住了人,还是个女人家,我就不必进去相看了,至于修葺房屋的银子,我会让人尽快给你送来。” 李春宵谢过,然后陪着公输拓去了前头。 虽是朋友,公输拓不常来,今个是李春宵差人过去相请的,去的人并无说明是为了什么,只等到了游云观,李春宵才说醉月轩漏月,想从公输拓这里化缘些银子用作修葺醉月轩用。 既然来了,公输拓就同相对而坐,吃了茶又说了一会子闲话,还摆开棋盘杀了几个回合,又切磋了下功夫,还吃了一坛子埋在梅树下的陈酿,微醺,更深,待公输拓想回,李春宵挽留道:“侯爷不如留宿在山上,这时辰下山路太难走,明个一早,我亲自送侯爷下山,也好把银子取来,修葺醉月轩刻不容缓,此时节多雨水,而醉月轩又住进了个娘娘,贫道实在不敢怠慢啊。” 而今兰猗同儿子都搬了出去,侯府已无可牵绊之人,公输拓想想道:“也好,我刚好像道长请教些事情。” 于是两个人又接着说了一阵子话,只等二更过,李春宵打着哈欠,公输拓才道:“睡吧。” 说完就要和衣而卧在游云观这间待客的厅堂。 李春宵忙道:“这里没有床铺,也无洗漱之用具,侯爷请跟贫道来。” 公输拓什么都没想,毕竟他与李春宵多少年的朋友了,随着他出了厅堂往后面走,过了一溜道士们的住处,又过了几间放杂物的低矮屋子,最后在一月亮门处停住,双手轻轻一推,那门吱呀一声开了,显然久不住人,门有些生锈,响声刺耳。 李春宵一壁引着公输拓往里面走,一壁道:“此处本是供给香客或是滞留山中的行旅的,可是香客少,行旅也不见,就空置了下来,侯爷若不闲此处有些味道,住在这里倒也清静,能睡个安稳觉。” 公输拓本不是在这上面计较的人,横竖囫囵睡一晚而已,就道:“行啊,这里清静,我喜欢。” 436章 我要给你包扎伤口,可是隔着衣裳…… 公输拓困意不浓,李春宵已经差人给他送来了一应用具,比如茶壶茶杯还有一罐子茶叶,还有洗脸的铜盆和手巾,还有晾晒好的被褥,他就在桌子前吃了一杯茶,然后于房中散步。 山中之夜,静得仿佛不在人世,连鸟儿扑棱翅膀都听得清清楚楚,他索性将窗户推开邀一轮明月进来,顿时,房内亮得如同白昼,亮得可以看清床铺上那被子上的花朵颜色。 这样的节气,不必用冰,山里却也是非常之凉,难得有如此夜晚可以安睡,公输拓索性脱了外衣,仅仅穿着中衣倒在床上,只是房内太亮,他又不想辜负如此皎洁之月色,复又起来,站在窗前欣赏了一会子,觉着不过瘾,于是直接出了房门,在院子里溜达起来。 凉月,又起了凉风,整个人通体透明的舒坦,他深深一呼,又重重一吸,甭提多舒服,当即决定,当一切都结束了,他就带着兰猗和儿子来游云观多住几日,让兰猗和儿子也感受一下这仙境之美。 正胡思乱想,耳畔掠过什么声音,不是鸟儿扑棱翅膀,而是人走路的声音,他岿然不动,然后闭上眼睛用心的听,习武之人听力超常,何况他这样的功夫高手,听见果然是脚步声,极轻,也就是说离此有段距离。 大概是外出的道士,他这样想,刚松懈下来,突然听见有人惨叫一声,他才明白方才的脚步声并不一定是道士,亦或者……来不及细琢磨,转身奔出月洞门,循声听了听,惨叫声像是来自醉月轩,那里可是住着宫里的某个娘娘,他忽然想,难道是观里的道士知道有女人在此,动了凡心?他继而又想,这种事自己该管不该管?善良占了上风,他拔腿往醉月轩奔去。 两处距离不甚远,他轻功极高,转瞬即到,见一蒙面人正手握短刀逼着那宫里来此思过的娘娘,而那娘娘,手捂腹部,分明是已经受伤。 “大胆狂徒,竟敢在此行凶!” 公输拓高喝一声扑了过去,人到掌到,那蒙面人本能的一躲,没躲利索,给公输拓的掌拍在肩头,他身子晃了晃,知道自己不敌此人,就择路而逃,公输拓想追,却听那娘娘,即绣鸾喊他:“侯爷救我!” 公输拓只好放弃追凶,转身过来相看绣鸾,见她捂着腹部的手上都是血,管不了男女授受不亲,说了句“冒犯了”,抱起绣鸾就跑,跑回自己的住处,发现没有包扎用的绷带,就顺手拽下床铺的幔帐,三两下撕开成一条条,然后对着绣鸾的腹部比量下。 不成,隔着衣裳看不清伤口,他忙道:“娘娘,我要给你包扎伤口,可是隔着衣裳……” 没等他说明白,绣鸾抢过去道:“我乃弃妇,苟且活着,还管其他作何,侯爷动手吧。” 得了她的首肯,公输拓迅速褪下她外头的衣裳,夏日里穿的本就少,所以绣鸾此时只剩下一件亵衣,痛的恍惚自己都已经死了,哪里还知道计较其他呢,由着公输拓给她包扎。 公输拓却停了手,没有止血药即使包扎上,也怕她会失血过多,公输拓就道:“娘娘稍等,我去找李道长要些草药来。” 刚转身,就发现桌子上的茶具,茶壶茶杯,还有一个装茶叶的陶罐,听兰猗说这种东西可以应急,他就掀开陶罐的盖子,抓了把茶叶放入口中大嚼,嚼成糊糊状,然后把茶叶糊糊敷在绣鸾的伤口上,包扎好,等了一会子,他试着问绣鸾:“娘娘你怎样?” 绣鸾感觉了下,道:“好像没有那么痛了。” 公输拓稍微松了口气:“如此就不必打扰李道长了,这时辰大家都在入睡,我已经看过娘娘的伤口,不大,只是娘娘方才慌乱下使劲按着,手下之力过重,才使得血出的太多,茶叶能止血,娘娘大可以放心了。” 此时月色铺满绣鸾的身体,除了亵衣包裹住,一双手臂雪白,公输拓才发现她没穿好衣裳呢,赶紧抓过绣鸾的衣裳想帮她穿好,绣鸾头一低,害羞道:“不劳侯爷,我自己可以。” 公输拓也就下了床铺,故意去看外头的月亮,背对着绣鸾道:“娘娘怎么会来此居住呢?又得罪了什么人?以至于让人家追到这里。” 绣鸾小心翼翼的避开伤口处,慢慢的系着带子,叹道:“我进宫之前并无得罪过什么人,我进宫也没有多久,更谈不到会得罪谁,所以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侯爷别再叫我娘娘,我已经离开皇宫,皇上也没说准许我再回去,我也不屑于娘娘这个身份,所以请侯爷唤我的名字绣鸾即可。” 绣鸾,她叫绣鸾。 公输拓认真回想着这段日子来宫中发生的事,突然想起好像张贵玉新收了个养女,然后那养女给宇文佑看中,召进宫去,还册了安嫔,想到此他问:“姑娘可是张公公的女儿?” 直呼她的名字公输拓是不会的,于是这样称呼她。 绣鸾嗯了声:“是养女。” 公输拓感觉到她已经穿戴齐整,就回过头来看她,娇小玲珑的一个女孩子,虽是宫里出来的,身上完全没有后宫嫔妃那种养尊处优的骄横,反倒多了憨实朴素和楚楚可怜,公输拓难以理解的是:“张公公何等人物,又受皇上恩宠,怎么姑娘你却给皇上罚来这里呢?” 若不是他问这一句,绣鸾几乎快忘记自己来游云观的目的,都因为公输拓仗义救了她,还因为公输拓恶名之下,真实的为人竟然是彬彬有礼,颇有君子风度,绣鸾已然欣赏他,不想他突然的一问,让绣鸾想起自己的任务。 绣鸾仰头看他,月华如水浸润在他身上,那一双眼睛更加的深邃,这样的男人才配得上那样的狐兰猗。 绣鸾想,没来由的心一沉,几分羡慕嫉妒狐兰猗了。 他好归好,他俊归俊,自己可是身负着宇文佑的命令,然身上有伤,勾引他并做下那种事是不可能的了,又恐他此后不来,自己便再无机会,在恩人和姐姐之间权衡一番,她的心还是倾向于姐姐绮罗了,于是心一横,哀声惨叫,之后倒在床铺上,做昏迷状。 437章 那个安嫔是不是皇上的帮凶? 绣鸾卧床三天,三天公输拓没有离开游云观,因为绣鸾说她怕那刺客再作冯妇于她不利,央求公输拓好人做到底,等她的伤稍微好了些,能够行动自如,可以逃跑保命,公输拓再行下山。 公输拓耐不住她一边哭一边哀求,就在游云观留了三日。 绣鸾无端遭遇刺客,这也是李春宵料想不到的,得空赶忙下了山,辗转见到了宇文佑,心有余悸道:“皇上,娘娘那里,是不是派几个侍卫保护呢,若不是安远侯在,娘娘恐凶多吉少。” 险些出了命案,李春宵自知担负不起这个责任,所以找宇文佑禀报。 宇文佑眼角上挑,鬼魅一笑:“安远侯在呢,甚好。” 说完,自顾自的吃茶,绝口不提派不派侍卫保护绣鸾。 李春宵又不敢多问,只得看去张贵玉。 对于绣鸾突然给宇文佑责罚,张贵玉有点措手不及,试着问过宇文佑,皇上只说是一点小事,绣鸾会很快回宫的,如此,张贵玉就不便追问,只是女儿突然遭遇刺客,他不得不怀疑,该不会是皇上做的? 转而觉着不会,宇文佑若想杀绣鸾,大可以在宫里,没必要跑到游云观再动手,那么到底是谁想杀绣鸾呢?他接着想到了卫沉鱼,因为,绣鸾是从卫沉鱼身边走出来走进皇宫的,张贵玉怕卫沉鱼是女人心性容易嫉妒。 皇上不开口说派人保护绣鸾,张贵玉也没奈何,只道:“若安嫔娘娘出事了,老奴真不知能不能捱过这道坎,白发人送黑发人,何其悲惨,虽然安嫔娘娘并非老奴的亲生女儿,可是芸芸众生,我们爷俩可以相识并结成父女,这是几辈子修来的缘分,老奴非常珍视,所以祈求上苍保佑娘娘安然无恙。” 宇文佑听他唠叨完,将手中的茶杯一置,嘴角抽动,勾起一抹笑道:“安远侯不是在安嫔身边照顾了三天了么,有他在,安嫔当可无恙。” 不安排侍卫,是怕人多眼杂绣鸾难以对公输拓下手,且他料定,那刺客不会再敢第二次行刺。 皇上既然这样说,李春宵亦是无奈,唯有寄希望于安嫔娘娘长命百岁,然后他和他的游云观方能安然无恙。 回到游云观时,天已经擦黑,李春宵刚入山门,即看见公输拓于暮色苍茫中站在山林中那座高塔上,那个位置,可以俯视出很远,李春宵即明白,自己由山下回来,已经给公输拓看到。 李春宵轻声一叹,知道有些事是躲不掉的,索性直接来到高塔,一步步拾级而上,足足上到第十八层,才看见公输拓傲岸的背影。 “侯爷在此呢。” 李春宵虽然亦是习武者,可是十八层上来,他还是累的有些气喘。 公输拓也不回头,只淡淡道:“我在等你。” 李春宵舔了下干巴巴的嘴唇,侥幸道:“侯爷等贫道作何呢?” 公输拓嗤笑一声:“三天不到,观里已经有传言,说我与安嫔娘娘如何如何,我只是救了安嫔娘娘而已,并且那天是你请我上的山,要我去的后面说什么房屋漏水,又是你安排我住在了那间距离醉月轩最近的地儿,我只是不知道,安嫔娘娘是不是你派人动手刺伤的,目的是为了让我去出手相救,以此好接触到安嫔娘娘,为这段风流韵事造了个绝好的机会。” 他已然清清楚楚,李春宵忙替自己辩解:“侯爷听贫道说。” 公输拓身子一旋,回头看他时竟然在笑,笑得李春宵毛骨悚然,他却恍若不见的道:“你当然要说一说,请我上山是不是因为这里有个宫里来的娘娘?” 纸果然是包不住火的,李春宵叹口气,一步步走近公输拓,和他并肩望出去,道:“侯爷是个聪明人,贫道不说,侯爷也会知道这事到底是为了什么。” 公输拓高出他半个头,所以于公输拓身旁一站,他就有些压迫感,更兼自己做了亏心事,他说话的声音都是底气不足的极低。 晚风拂面,非常舒爽,公输拓扬起脑袋望向无尽之苍穹,月亮还没升起,已然有了星斗,他朗朗一笑,笑声戛然而止道:“是皇上。” 李春宵没言语,算是默认。 公输拓并不侧目,单手扣住李春宵的肩头,暗暗用力,李春宵就疼得龇牙咧嘴,公输拓问他:“你为何不还手?你功夫不赖的。” 李春宵的身子在一点点的矮下去,快坐在地上了,公输拓又是单手一提,把他捞起。 李春宵苦笑道:“是贫道对不住侯爷,所以任凭侯爷杀剐。” 于此,他就承认了自己已经是宇文佑的走卒,承认了把公输拓故意引到绣鸾身边的事实,可是他追加一句道:“但贫道没有让人去害娘娘,到底是谁欲杀娘娘,贫道亦是一头雾水,今个下山想请皇上派些侍卫来保护娘娘,可是皇上不肯。” 他能据实而说,公输拓觉着他或许是给逼迫的,问道:“当初,是皇上要你这样对付我的?” 李春宵唉声一叹:“贫道若不答应,恐游云观会给夷为平地,所以,为了保住游云观,当然不是这几座房子,而是在观里修炼的道人们,贫道不得不答应下来,贫道与侯爷算不上两肋插刀的朋友,也是可以肝胆相照的,无奈下做了对不住侯爷的事,侯爷若不肯饶恕,待游云观一干道众安然无恙了,贫道就从这里跳下去,把亏欠侯爷的,一并偿还。” 公输拓回头看了看他,淡淡一笑,他们认识的时候,李春宵还不是道士,还是个跑江湖卖艺糊口的,初到京城,卖艺给那些泼皮无赖欺负,他怒打了泼皮无赖,后来才知道,自己打成重伤的那个混蛋竟然是太宰大人的孙子,他可真是吃不了兜着走了,太宰大怒,将他投入大牢,准备秋后问斩,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公输拓得方便救了他,并建议他,为了保命,最好出家为僧,躲在佛门,或许能躲过太宰大人的迫害。 那时李春宵还年轻,舍不得一头乌发,遂改投在道观做了道士,并从此与公输拓成为朋友。 公输拓缓缓摇头道:“你能够告诉我实情,我还当你是朋友,你只需告诉我皇上为何这样对我?那个安嫔是不是皇上的帮凶?” 438章 如何能与侯爷风花雪月一场呢 皇上的心思,谁猜得到呢。 当初要李春宵把公输拓引上山的时候,宇文佑只告诉他该如何做,却没告诉他为何这样做,李春宵抱歉道:“侯爷见谅,这事贫道并不知内情。” 既然说了那么多,若他知道,必不会差这一点点,公输拓信了他。 这一天晚上,公输拓依然留在观里。 绣鸾那里刚去看过,她已经大好,可以下地走路,所以公输拓告诉她:“娘娘已快痊愈,臣明早即下山去,等下山之后,臣自然会禀明皇上派些侍卫来保护娘娘,所以请娘娘勿要为此事忧虑。” 当时绣鸾听说他要离开,沉默了好一阵子,卧床几天而已,人已经瘦了一大截,一瘦,倒清丽了很多,伤中也疏于打扮自己,反倒添了些弱质之感,苍白的脸上挂着淡淡的忧郁,宛若一朵花不想见到秋风起。 公输拓离开醉月轩的时候,绣鸾没有送出来,只伏在窗户上看他的背影,待公输拓一回头发现了,暗笑,这个安嫔,十有八九是宇文佑的走卒,故意勾引自己,说不定改天就到御前告自己欺负她,然后宇文佑就可以名正言顺把自己打入大牢。 这样的手段未免卑劣,偏偏还有个这样的傻女人肯为宇文佑利用。 公输拓冷冷一笑,昂然出了醉月轩回到自己的住处,他断定今晚绣鸾会来,所以也不上床睡觉,还搬了一坛子酒到了庭院里,席地而坐在台阶上,一边赏月一边喝酒。 守株待兔,果然等来了绣鸾,她走路极轻,踩着棉花似的,一方面是有些怯意,一方面是身上的伤还隐隐作痛,待行至公输拓面前,她深深拜了下来。 公输拓亦不起身,淡漠的扫了她一眼:“娘娘见礼,臣不敢受。” 绣鸾穿着一件披风,山上凉,她又病体畏寒,风一吹,那薄薄的披风鼓荡开去,配上那丝丝缕缕给风吹乱的长发,欲乘风而飞般,见公输拓冷着脸,她心里也是七上八下,低声道:“请侯爷叫我绣鸾。” 公输拓颇有些嘲讽的意味道:“娘娘不必过于悲哀,皇上说不定哪天就亲自来接娘娘下山回宫呢,因为娘娘是有功之人。” 他猜的,和绣鸾想做的,并不完全是一回事,他猜绣鸾以身作饵,引他上钩,好让宇文佑有机会把他定罪,而绣鸾要做的却是,以身作饵,引他上钩,好让兰猗得知这桩绯色故事,好让兰猗死心,然后宇文佑才有机可乘,自己,也可以为姐姐昭雪。 他没说明,绣鸾也不便道破,可是听他的意思已经知道的样子,绣鸾臊得低垂着脑袋,凄然道:“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公输拓冷哼一声:“皇上逼你?” 绣鸾默不作声,算是承认,局促的搓着手,长发垂落遮住大半张脸,月色下聘婷而立,不算出众容貌和身姿,因了月色的眷顾,此时也有些翩翩欲仙了。 公输拓并不看她,而是看月,山中之月更加皎洁般,他是百看不厌,想着若是此时兰猗在身旁,夫妻两个就可以你一句我一句的吟咏那些有关月的诗词了,看月的同时,想兰猗的同时,他对绣鸾道:“若你不肯,皇上奈何,说到底还是你贪生怕死。” 一句贪生怕死刺痛了绣鸾,家破人亡,那些往昔的片段如落英缤纷,她突然抽泣起来,本就瘦弱,一哭,更如风雨中的花朵,随时可以凋零似的。 公输拓素来是怜香惜玉的,只是这次没有,非但没有劝慰,反过来笑她:“娘娘不必在本侯面前扮这场戏,本侯什么都知道,只希望娘娘好自为之,别为他坏了自己的名声,最后还惨遭遗弃,那样就得不偿失了。” 绣鸾以袖掩面,愕然望着他:“侯爷从何时知道这件事的?” 公输拓咕咚灌下一口酒,昂然望月:“从听闻娘娘是宫里头的嫔妃,我就奇怪,历来嫔妃犯错,或是打入冷宫,轻的也是打发到庵堂悔过,绝无送到观里的先例,那时我就开始怀疑皇上这样做的目的。” 原来一开始人家就猜到了这些,自己还用心扮演一个诱饵的角色呢,绣鸾自嘲的笑道:“我就说过,以我这样的才貌,如何能敌得过狐兰猗呢,如何能将侯爷引得对我刮目相看,如何能与侯爷风花雪月一场呢,可是他偏不听,非得遣我来这里,累我受伤是小,让侯爷如此嘲讽,我倒是不想苟活于世了。” 果然是这么件事,公输拓咚的把酒坛置放在台阶上,陶瓷撞了山石,咔,碎裂开来,里面残存的酒水慢慢流淌而出,他视而不见,盯着绣鸾道:“你却甘心沦为他的走卒,如此痴情,倒让本侯真的刮目相看了。” 痴情?绣鸾哼的一声冷笑:“他对我无半分感情,我又为何对他痴情,我之所以肯答应他,侯爷想想,我不答应能成么,侯爷也许会说我贪生怕死,以侯爷对他的了解,我若反抗,他会让我死的轻松么,他必然会让我生不如死。” 这话一点都不假,酒淌光了,公输拓索性将坛子用力一推,坛子彻底碎了,成为几片,哗啦啦散落在台阶上,他仍旧魏然而坐,怒道:“他的手段我当然知道,而今你注定是失败了,又如何应对呢?” 失败了,与抗旨没什么区别,宇文佑断不会放过她的,这个公输拓可以确定。 绣鸾浅浅一笑:“我能如何,我唯有……” 她说着话的时候,眼睛紧盯着地上的瓷片,突然欺身过去拾起一块瓷片,朝自己咽喉处用力一割,公输拓眼疾手快,长身一挺,及时抓住她的手腕,捏痛,绣鸾手一软,手中的瓷片掉在地上,她眼里溢出累来,哽咽道:“让我死了也罢,侯爷出口恶气,我也不必受他的折磨。” 公输拓随即推开她,用力不大,可是绣鸾身子虚弱,也就顺势倒地,披风铺展于地面,衬得她如一枚落叶,水般的月色漫上她的面庞,那样的惨白,她的眼泪大滴大滴的落下,抽泣道:“侯爷救了我,我没打算害侯爷,今晚来就是想对侯爷说明一切的,现在该说的我都说了,侯爷保重。” 说完努力爬起来,踉跄而行,没走几步双膝一软,人就瘫软下来。 公输拓见状,没容多想,奔上前托住她。 绣鸾有一瞬的迟疑,最后还是一咬牙,扑在公输拓怀里。 439章 大名鼎鼎的混世魔王落难了! 不出所料,宇文佑出现了,众星捧月,该来的差不多到齐,以张贵玉为首的黄门内侍,以太宰为首的朝中大臣,以兰宜为首的后宫嫔妃,还有上百的天子亲随,何其壮观。 于是,公输拓同绣鸾给抓了现场,他二人正拥抱在一处,月光朦胧,姿势暧昧,当朝一品啸骑大将军,世袭安远侯,与弃妃安嫔的绯闻坐实,宇文佑大怒,一声令下:“把这两个奸夫yin妇给朕抓了!” 天子亲随呼啦啦上来几十个,刀枪亮出,对准公输拓,而绣鸾,已经给扭了下去。 侍卫们不敢轻举妄动,谁不知道公输拓功夫震天下呢,所以,大家只与他对峙,宇文佑勃然而怒,再次喝令,侍卫们唯有豁出命去来捉他。 奇怪的是,公输拓连一个字都没解释,也不反抗,看宇文佑淡淡一笑,笑得意味深长,然后束手就擒,由着天子亲随反剪双手押下山,押到大理寺的牢狱。 事发之后,朝野震惊,首先震惊的是绣鸾,她此时已经如约回到宫里,只是没有得到宇文佑许诺的贵妃之位,也没能给姐姐昭雪,而是被打入冷宫,罪名是,与公输拓tong奸……未遂,之所以按个未遂,是宇文佑给他自己保留了皇帝的颜面,毕竟绣鸾是嫔妃身份。 当冷宫的门哐当一声关闭,绣鸾呆呆的站在门口,一时间心里给清空了似的,不知该有个什么想法,望着斑驳的宫门,听着隔壁某个疯癫的嫔妃在嚎叫着,她如梦方醒,自己,彻头彻尾的给宇文佑利用了,非但没能替姐姐昭雪,还连累了公输拓,听说他已经沦为死囚,因是夏日,只等秋后问斩。 她是真心没料到宇文佑贵为一国之君,竟然是个善于说谎的宵小,从此后,自己几辈子都偿还不清欠公输拓的债了,绣鸾的手抚上腹部,刀口还没完全愈合,她想此时若有一把刀,她该插入自己心口,自己死了也就死了,为何要害公输拓呢,他可是救命恩人。 无颜苟活于是,绣鸾满宫内的寻找可以死的方法—— 上吊,没有绳子,连幔帐都没有,说是宫,比家徒四壁的穷苦百姓还穷。 抹脖子,没有刀具,连碗筷都没有,冷宫的规矩是,每逢吃饭,会有人从大门底下给递进来个冷馒头并一块咸菜疙瘩,这待遇,还不如得宠的狗。 溺毙,没有水池,连水缸都没有,院里就是光溜溜的青砖地,花草树木都没有。 撞死,这个可以,至少有墙壁有柱子,她没有片刻的犹豫,走向正屋,朝廊柱一头撞了过去,最后的结果是,咚的一声,撞得眼冒金星天旋地转额头迅速鼓起个鸡子大小的包,她连破皮都没有。 一次不成,再来一次,朝墙壁撞了过去,她想柱子是木头的,墙壁可是砖石的,硬,必然能撞死,可是这次的结果是,撞得整个人倒在地上,头痛欲裂,非但没死,又是连皮都没破,原来姿势不对,成堆的发髻隔开了她的脑袋和墙壁。 两次不死,她忽然清醒了,这是老天不让自己死,是让自己活下来继续报仇。 于是,她爬了起来,踉跄着走进房内,好好的吃饭,好好的喝水,好好的等待机会。 此是后话,再说公输拓,老老实实的进了大理寺的监牢,牢里的狱吏和狱卒听闻是他给关进来了,个个目瞪口呆,所有人都觉着,这世上谁会犯事,唯独安远侯的不能的,他可是那么那么的给皇上恩宠。 再听说他是因为与皇上的嫔妃有了不轨的行为,狱吏狱卒更傻眼了,那个安远侯夫人狐兰猗,不是倾国倾城么,转念忽然明白,狐兰猗已经同安远侯和离,大概安远侯空房寂寞,就……出墙了,大家还替他惋惜,京城大大小小的妓院多着,名妓暗娼数不胜数,使两个小钱就能快活一夜,即便是酒楼茶楼里那些卖唱的歌女,说是卖唱不卖身,银子使到了,保证服服帖帖,不明白腰缠万贯的安远侯为何非得招惹皇上的嫔妃呢,听说那嫔妃容貌不拔尖,忒不值当。 无论大家怎样唏嘘喟叹感慨,公输拓却神态自若,走近牢房的大门,看着狱吏狱卒分列两厢,他哈哈一笑:“各位在夹道欢迎本侯么?” 狱吏狱卒终于缓过神来,看着他个个想笑不敢笑,想哭不该哭,脸部肌肉抽搐,非笑非哭,表情复杂。 公输拓还拱手道:“谢过。” 说的那么认真,狱吏狱卒木讷的还礼回去。 公输拓凝神看了看监牢正门,问:“本侯在哪一间?” 仿佛等着他的不是腥臊恶臭晦暗无光的监牢,而是京城首屈一指的客栈“千秋如月”那天字一号房似的。 狱吏狱卒心说你的侯爵已经给皇上下圣旨褫夺了,你的啸骑大将军也给皇上下圣旨黜免了,你现在什么都不是,不对,你还是庶民,狱吏狱卒有心告诉他实情,又觉着这样有点落井下石的卑劣,所以个个缄默不语。 只等公输拓复问:“本侯到底在哪一间呢?走的有点累,想进去歇一歇。” 负责他那间牢房的狱卒才醒悟过来,尴尬的笑了笑,然后在前头带路,引着他进了大牢的正门,走过长长的幽暗的走廊,最后来到里面的一间,狱卒将牢门推开。 公输拓伸长脖子往里面看了看,点头:“还不错,够宽绰。” 狱卒轻叹着,随后把牢门关上,一把大铁锁咔哒锁上,狱卒都替他难过,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就这样葬送在一个女人身上。 公输拓听着身后狱卒的叹息,笑了笑,大模大样的盘腿坐在稻草上,这,谓之床。 他坐了一会感觉有点累,索性躺了下去,还嘟囔:“稻草不新鲜,已经发霉了,凑合吧。” 不多时鼾声如雷。 这都能睡着? 狱吏狱卒感觉安远侯大概是受了和离的刺激,变傻了,他所有的表现都证明,他的确是傻了,不然为何进了监牢还如此快活呢。 总之,大名鼎鼎的混世魔王落难了,有人惋惜有人欢喜,只等这事传到兰猗耳中,她只是愣了一会子,随后气道:“这个混蛋!” 秋落不知底里,一着急,话都说不利索了:“姐姐,你,你,哎呀你赶紧想办法救侯爷。” 440章 你假传圣旨自立为皇,该当何罪! 知夫莫若妻。 兰猗明白公输拓此番行为的用意,所以对他的身陷囹圄充耳不闻,仍旧行走于宫中查案。 只是第二天,宇文佑下令对公输拓实行抄家,正在宫中的顾纬天听到此事,慌忙找到兰猗告诉了她,并焦急道:“夫人赶紧想办法。” 兰猗不为所动,只淡漠道:“我同他已经和离,再不是公输家人,我又有何颜面去求皇上呢。” 顾纬天无言以对,只一跺脚的走了。 兰猗愣愣的站了会子,去会同楚临风查案了,这一天,不时的有关于抄家的事传入她耳中—— 听说查抄了很多金子银子。 听说珠宝玉器装了几大车。 听说字画书籍全都给就地点着烧了。 听说绫罗绸缎都给那些带队的官员瓜分了。 听说那些查抄的兵丁个个疯狂的掠夺,连祠堂那楠木柱子都给拆了下来,祠堂轰然倒塌。 听说那些个女人嚎啕大哭,那些个男人蠢蠢欲动,特别是十三爷和十七爷,竟然同羽林军动手,然后给羽林军抓了起来投入大牢,这才镇压下来。 听说了太多,兰猗的心在一点点的往下沉,暗暗发誓,公输拓拼了舍弃这些,自己岂敢辜负他,公输家的仇恨得报,就在不远! 就在天下都给公输家的这一变故弄得猝不及防时,宫里又出事了,某天黎明,宇文佑还在睡梦中,耳听轰隆轰隆有什么在撞击宫门似的,他一跃而起,高喊:“来人!” 上值的内侍匆匆而入。 他指着外头皱眉问:“这是怎么回事?” 内侍摇头:“奴才不知道啊,皇上稍等,待奴才出去看看。” 不等那内侍跑出去,羽林军张显荣的某个手下慌慌张张的跑进来,纳头便报:“皇上,反贼来攻,张大人正率羽林军抵御,请皇上示下。” 反贼?宇文佑茫然,略微思索下,抬腿往外就走,不知是哪一拨反贼,最有可能的就是星辰会,早听说公输拓那个休掉的妾侍刘秀是星辰会的骨干,甭多问,定是他们为了公输拓的事而来的。 “给朕备马抬枪!”宇文佑高喝一声。 内侍见他还穿着寝衣呢,抓过衣裳过来准备给他穿,却让他一脚踹飞,这个时候还计较这些,他大步奔出寝宫,巨木撞击宫门声、喊杀声、弓箭划破夜空之声、宫人们慌乱奔走声、嫔妃尖叫声、嚎哭声……各种声音汇集交杂,乱成一锅粥。 有人牵来了御马,也有人抬来了他的游龙长枪,他翻身上马,望着迅速赶来的天子亲随喝令:“随朕去杀反贼,斩反贼头目首级者,官升三级,赐黄金万两!” 天子亲随随之高呼:“杀反贼杀反贼杀反贼……” 异口同声,响彻夜空。 宇文佑就一马当先冲在前头,只等来到承天宫,这里最为开阔,他想更多的召集宫中的兵马去援助羽林军,突然发现遥遥而来了一队人马,为首的,竟然是穿着戎装骑着马的太后,霎时,宇文佑什么都明白了,所谓的反贼,其实是太后。 皇宫的夜里是无眠的,各处灯火通明,彻夜有人巡逻有人值守,承天宫前悬着数十盏灯笼,所以,一切都看得真真切切,下弦月雾蒙蒙的光辉里,是太后傲然的一张脸,她用手中的宝剑指着宇文佑道:“你假传圣旨,自立为皇,该当何罪!” 宇文佑哈哈大笑,抬枪反指着太后:“你这个妖孽,当初是你害了朕的生母,然后又毒死了先皇,你想自立为女皇,却在这里信口雌黄污蔑朕。” 太后呐喊着:“是你生母那个贱人该死,她成日的迷惑先皇,致使先皇疏于朝政,阖宫都知道她就是个狐狸精!” 宇文佑大怒:“朕本该早杀了你,可是朕实在需要一个太后来支撑这个局,朕有慈蔼的太后,有贤淑的皇后,有无阋墙之手足,有三千佳丽,才能让天下人感觉朕有个和美的家,朕也能让他们都有个一个和美的家,否则,你早死了一百次。” 太后轻蔑的一笑:“可是,今天死的人该是你,识相的,赶紧下面束手就擒,朕……” 这一个字说出,她像是用了很大的气力:“朕或许可以赦免你的死罪,容许你留在宫中苟活于世。” 宇文佑朗声大笑,笑得极为放肆,笑声穿破那些混乱的声音回荡在夜空,他挺枪而上,太后却慢慢后退,簇拥着她的人马把她挡在后面。 宇文佑岂怕这些个人,拍马上前,正欲打斗,却听有人惨叫一声,随后,围着太后的人马纷纷避让而开,宇文佑得以清楚的看见,高阳长公主手执还在滴血的短刀,而太后,惊愕的望着她,手中的宝剑嘡啷落地。 高阳长公主没等宇文佑走近,微微一笑,轻声道:“抱歉,我是芳艾的女儿,我得给我母亲报仇。” 太后怒不可遏:“原来你一直都在骗我!” 高阳长公主点头:“对,我一直都在骗你,装着不知道你当年是怎样残害我母亲的,装着对你百依百顺,最后成功骗你谋反,我就可以杀了你替我母亲报仇。” 太后口角流血,支撑着道:“你可以偷着杀了我的,为何要用这样的手段?” 高阳长公主道:“也好,让你死个明白,我偷着杀你易如反掌,可是那样,我又怎么能解恨呢,我母亲又怎么能含笑九泉呢,这样杀你,给你添了个谋逆的罪名,你死的屈辱,死不瞑目,这样多好,嗯,你看,这样多好。”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笑意越来越深,太后越来越弱,最后微不可闻的骂了句“贱人”,从马上栽倒于地。 高阳长公主手举短刀,环顾一番太后私自豢养的兵丁,高喊:“太后谋反,罪不容赦,尔等还不弃械认罪,本宫会求皇上赦免尔等的罪过!” 太后都死了,谁还傻到继续为她卖命呢,于是这些个暗藏在宫中各处的兵丁,纷纷将手中的兵器丢在地上,哗啦啦跪倒在地,朝宇文佑磕头服罪。 宇文佑冷静的看了方才的一场,虽然一时间无法确定为何高阳长公主手刃了太后,却也猜到了八九不离十,大抵,是高阳长公主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她是芳艾所生,这对于宇文佑不是什么机密,但宇文佑完全没料到她会杀了太后,打马上前,开心道:“高阳长公主诛杀反贼有功,赐黄金十万两,并丹书铁劵一副!” 441章 兰猗凌然一笑道:“公输世家,永世尊贵!” 公输拓锒铛入狱震惊天下。 太后谋反被诛天下震惊。 最近天下百姓的思维有点跟不上形势。 而兰猗,波澜不惊,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中,她知道公输拓这样做的目的,她也知道高阳长公主那天躲在廊柱后头,因为她嗅到了一种特殊的气味,那是在宫中都极为贵重难弄到的远来暹罗的香料,太后有,所以高阳长公主就有,与高阳长公主初次相识,其身上就有这种香味,后来几次见面,都是这种香味,从未变换过,兰猗肯定廊柱后头的人是高阳长公主,斗胆议论起芳艾与太后之间的事,故意激起高阳长公主的愤恨。 而今,太后已除,宇文佑身边还有个立场不明确的九王宇文偲,剩下的,不足为虑。 既然太后死了,与之有关的所有恩怨都会消散,芳艾的案子也可以了结了,虞氏的案子也可以了结了,兰猗甚至突发奇想,把太子殿下的死也归结在太后头上,这样做的目的当然是为了保护孙嬷嬷那个不成器的儿子,于是找到宇文佑,把太后当年是如何害芳艾,又如何害虞氏的事说了,又把太后如何害太子的事也说,当然,这是她失眠一晚上想好的台词。 她是料到宇文佑会信的,因为太后谋反,宇文佑恨不得将其鞭尸,太后的罪名多一些,他就会痛快一些。 果然,宇文佑听兰猗的叙述后龙颜大怒:“妖妇!” 兰猗再建议宇文佑,让所有给太后残害过的人,假如活着呢,就把太后所做的事能说的说出来能写的写出来,罗列一处,投在宗人府,如此一来,大家的陈年旧冤得到昭雪,对皇上,必然会更加忠心。 宇文佑哪里会不同意呢,他巴不得多搜罗些太后的罪证,好让自己更加严厉的惩罚那个妖妇,直接的结果就是,连发丧都没有,只按照宫中一般宫女的身份随便找个地方埋了,不入皇陵。 横竖太后并无生养儿女,也就没谁替她鸣不平,而高阳长公主已经由宇文佑下圣旨公告天下,她是芳艾的女儿,为此,宇文佑追封芳艾为太妃,高阳长公主仍是金枝玉叶。 虞氏也得以昭雪,从冷宫放了出来,宇文佑又下道圣旨,封她为虞太妃,择宫殿居住,临老,可以报仇雪恨,还可以颐养天年,虞氏对兰猗感激不尽。 所以,太后的死可真是皆大欢喜,宇文佑除了眼中钉,更加高兴,何况更大的仇人公输拓已经算是个死人,秋后斩,秋天,很快就会来的。 解决了宫中的一切,兰猗就卸下大理寺协办一职,安心回到家里陪儿子,并暗中筹谋。 这一天早起,兰猗刚梳妆完毕,见某个小丫头噔噔的跑了进来,兰猗斜睇她一眼,呵责道:“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小丫头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手指外面道:“夫人,来了好多人。” 兰猗第一个念头是——官兵,朝廷该不会是对她这个公输拓的弃妇都不会放过? 她镇定的看着李嫂子帮她将一支步摇插到发髻旁,她还用手捋了捋珍珠流苏,然后曼声道:“是那些人?” 小丫头摇头:“奴婢不知,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好乱,门子不让进,他们就硬闯进来,说是夫人的家人。” 不是官兵,兰猗略微松口气,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又是家人,她猛然想起侯府已给宇文佑抄家,定是他们走投无路来投奔自己了,忙喊李嫂子:“赶紧随我出去看看。” 等来到院子里,黑压压的,公输家的男女主子加男仆女婢,乱糟糟挤着,偌大的庭院陡显逼仄,且大家没一个高兴的,世界末日一般,个个垂头丧气,甚至哭天抹泪。 见兰猗出来了,为首的是管家茂生,他身后是大老爷四老爷五老爷六老爷七老爷八老爷,然后是大太太三太太四太太五太太六太太七太太八太太,再往两侧是公输摄公输捷公输扬等晚生后辈,和各自的夫人和孩子乳母保姆丫头婆子,不见公输撼和公输搠,兰猗晓得他们是给抓紧监牢了,而哭的最欢的是大奶奶郑氏,边哭边数落,说的当然都是公输拓的不是,若不是因为他,皇上怎么会抄家呢,她们也都过得好好的。 管家茂生回头望了望众人,对兰猗道:“少夫人,您如果说不便收留,我离开带着大家离开。” 兰猗叹口气:“你只是公输家的管家,而今公输拓家有难,你都如此不离不弃,何况我曾经是公输家的媳妇,还有小少爷在呢,行了,这是我的管家李嫂子,你同她一起去安排下,住地儿指定是不够了,大家先将就下,好在现在是夏天,铺的盖的不必太多甚至可以省了。” 茂生听她说完,缓缓跪了下来:“我代大家谢谢少夫人的大仁大义。” 他跪,是知道公输家的人即使有求于兰猗,也不会矮下身子说好话的,公输家族,有着百年耻辱,何尝没有百年辉煌呢,一直都是荣华富贵,没人遭受这样的屈辱。 兰猗虚扶了下:“你快起来吧,李嫂子虽然对家里熟,但没有你懂的多,这样,把后头放杂物的屋子都拾掇出来,大老爷身子骨不济,把我这正房给大老爷大太太住,我住东厢,三老爷不在了,绣卿又远嫁到荆楚去了,三太太快可怜的,同五小姐绣黎住西厢,剩下的,分长幼顺序,由着他们挑喜欢的地儿。” 茂生应了,同李嫂子去安排房屋。 公输家人,见兰猗如此襟怀,个个汗颜。 可是梧桐大街的安远侯府何其大也,这里根本住不下,茂生同兰猗商量,横竖现在天暖和,搭建几个木屋,这样快。 兰猗摇头:“我怎能让公输家人住那种房子,公输家人个个都尊贵无比,这样,等下我们出去看一看,重新购置一宅院,要大,要好,必不能委屈了公输家人。” 茂生为难道:“皇上抄没了公输家的所有家财,还把公输家人赶了出来,哪里有银子买房子。” 兰猗淡淡一笑:“莫慌,我有。” 她说有真就有,谁都不知她从哪里鼓捣出来的,上千两银子,购置了另外一座大宅,足够安顿下所有人,并且,她亲自书写了门口的匾额,那就是——公输世家,匾额挂起的那天,她带着大家站在门口仰头看,凌然一笑道:“公输世家,永世尊贵!” 442章 比如……卖到妓院。 不成想和离之后,再次同公输家人合并为一家,不知为何,兰猗突然有种归属感和踏实感,仿佛浮萍有了可以生存的水域,飘蓬有了可以依附的土地。 这事传到了大理寺的监牢,公输拓听后怔怔的伫立,良久方悠然一叹,自言自语道:“想我公输拓何德何能,得此贤妻,兰猗,他日大业可成,我若负你,天诛地灭!” 即便是大理寺的监牢,也是晦暗无光,白日里也只能是借助走廊墙上的一盏油灯来视物,眼下是晚上,牢房更黑,所幸狱吏狱卒皆敬重他平日为人还算仗义,其中某个还受过他的恩惠,所以在他的这间牢房里特别放置了一盏油灯,公输拓负手而立,看着监牢的墙壁上,不知是哪一位留下的字,墙壁黢黑,字迹深红:“天理昭昭!” 不用问,这定是满含冤屈之人愤然而书的,且那红色的大字分明是血书,公输拓甚至能感受到浓浓的血腥味穿过岁月至今犹在,他声音低沉,抚壁而叹:“天理昭昭,天理昭昭!” 宇文佑暴虐成性,而官府昏暗,以至于民不聊生,公输拓的心志早已逾越了公输家的私仇,而想为天下百姓讨个公道。 大理寺卿张纯年他是了解的,此人两袖清风刚直不阿,可是他很多时候都受着朝廷的摆布,查案不能断案,断案不能判案,判案不能决定一个罪犯的生死,张纯年无奈做了傀儡,他曾经对公输拓透漏过,虽然这个官做的窝囊,至少还可以偶尔的挽救一个冤屈的人,救一个他也不枉做一回大理寺卿。 由此公输拓忽然想到,假如上天眷顾自己可以成就大业,该如何做一个有道明君呢? 这个问题,使得他侧夜难眠。 至天微明时分,他刚想睡一觉,人是躺在稻草上的,耳朵是贴在地上的,耳听有脚步声传来,很轻,仔细辨别下,此人会功夫,他怀疑不是狱卒,因为狱卒的功夫都是皮毛功夫,而此人的轻功还算不错,他顿时清醒了很多,且做好了防备,防备什么?防备宇文佑等的不耐烦暗下杀手。 只等那脚步声到了他这间牢房门口,他还在装睡。 “公输拓!” 有人轻声唤他,如此耳熟,他侧头看来,门口站着个狱卒打扮的人,果然是图娜假扮,他重又懒懒的合目而睡。 图娜虽然制服了一个狱卒得以换了人家的衣裳,但她没在那狱卒身上找到公输拓这间牢房的钥匙,所以只能隔着木栅栏说话,且是极力压低声音。 “你可好?” 图娜语气中都是重逢的欢喜。 公输恍若未闻,且故意起了鼾声。 图娜气道:“你少跟我装,快起来,我救你出去。” 这女人好麻烦,自从她那次离开侯府,倒是再没见她出现过,原来她并没有回瓦剌,一直留在京城不知为了何事,不用问,她哥哥苏赫也一定在京城呢,他该听闻兰猗同自己和离的事,也该听闻自己给下入大牢的事,那么他是不是欢天喜地的去找兰猗了呢? 公输拓思绪开叉,想了以上那些,见图娜不肯离开,只好坐起道:“你觉着我的功夫好还是你的功夫好?” 图娜不假思索:“当然是你的功夫好。” 公输拓带着几分嘲讽的意味:“你既然知道我的功夫好,你觉着我还用得着你来救么。” 图娜给他一顿抢白,气得小脸通红:“你别不识好人心,我救你是真心实意,这与功夫好坏无关,你快跟我走。” 公输拓挑眉看她一眼:“走?往哪里走?” 图娜一副胸有成竹的得意:“跟我去瓦剌,到了那里,我父汗一定会尊你为上宾,你想当官就当官,你想放牧就放牧,一切都由着你。” 公输拓戏谑的笑着:“听起来不错,我比较喜欢放牧,做官还得上朝议政,太烦。” 图娜以为他答应了,差点欢呼雀跃:“好,都依你。” 公输拓却话锋一转:“可是,我的家人在这里,我的妻儿在这里,我哪都不能去。” 图娜开解道:“你父母亲都没了,你的叔伯有他们自己的家,他们不算你的家人,而你的妻儿,狐兰猗不是与你和离了么,你还管她作何。” 公输拓摇头皱眉:“不成啊,我儿子还在这里呢。” 图娜东张西望,她是故意捡这个时辰来的,这个时辰人睡得最沉,也最容易困倦,果然她进来时那些上值的狱卒,靠着墙的,趴在桌子上的,倒在地上的,都在沉睡,可她还是担心,所以听公输拓不舍儿子,她一着急说了实话:“把令公子带走,我替你养着,谁让我喜欢你呢。” 公输拓嗤的笑了:“抱歉,我儿子有娘亲,不用外人来养。” 图娜可就气急了:“说到底是你对狐兰猗念念不忘,是她把你告了要与你和离的,你何必留恋她呢,并且听说你那个儿子其实是她与我哥哥的私生子,他们去的那家客栈,连伙计都认出了狐兰猗,可以证明她与我哥哥做过苟且之事,这样的女人你还当个宝贝,天下女人何其多,你没必要对这样不守妇道的女人用情太深。” 这场和离本是假的,儿子当然是自己的,可是公输拓不便挑明,也懒得与图娜较真,只挥挥手:“你走吧,别等来了人你就走不了。” 图娜撅着小嘴:“除非你跟我一起走,否则我不走,大不了陪你死,也让你看看哪个女人对你才是真情实意的。” 这个女人如此难缠,公输拓再不搭理她,倒头继续睡,耳听鸡鸣之声传来,伴着他响雷般的鼾声。 图娜急得直转圈,可是他就是不肯走,图娜突然恶狠狠道:“你舍不得妻儿,好,我现在就去把你妻儿都杀了,断了你的念想。” 鼾声轰鸣的公输拓一个鲤鱼打挺而起,手指图娜怒道:“你敢动我的妻儿,等我出去,你就会生不如死。” 图娜满脸不屑的神情:“行啊,到时你就杀了我,能够死在你手中,我也值得了。” 公输拓冷哼道:“我说了,会让你生不如死,比如……卖到妓院……” 最后四个字,像磨砺的刀子,割开了图娜的皮肉,又慢慢割开了她的心,疼,特别疼,她眼底涌出泪来,手指公输拓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最后掉头走了。 公输拓闭目长叹:“抱歉,我若不断了你的念想,会害死你的。” 443章 你的心思我懂,可是大驸马不一定懂。 入了伏,天气就一天比一天的闷热,大早起来都是一身汗水。 兰猗虽然瘦,却也不耐热,有冷水洗的脸,又擦了身子,方觉得凉快了些,她今天打算进宫去看姐姐,虽然姊妹势同水火,但想掣肘宇文佑,非姐姐出手不可。 她还想见一见金鹰金雀麒麟,她觉着这个时候需要在外面闹出点动静,以转移宇文佑的注意力,如此才更容易算计他,可是自从公输拓出事,金鹰金雀麒麟那三人都如遁地似的,消失无踪,听闻金蟾已经转投在九王宇文偲门下,做了他的长随,亦或许是幕僚,长随不过是个表象。 而今公输家人悉数搬来,兰猗又重回往日时光,家大了,管家仍旧由茂生来担任,李嫂子在她最困难的时候追随左右,所以李嫂子负责打理后宅事务,为此李嫂子毫无怨言,还不住的夸赞茂生聪明勤恳,行事又稳妥,言辞间颇有些喜欢的意思,兰猗已经放在了心上,准备寻个合适的机会,问问茂生,或许可以成就一段姻缘呢。 在此期间,兰猗还为公输措办了衣冠冢,公输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郑氏没了倚靠,现在又是投奔了兰猗,有点寄人篱下的感觉,所以就老实了很多,她也同意给丈夫办衣冠冢,因为公输拓出了事,就没有大操大办,只请僧人为公输措诵经超度,然后以衣冠下葬,算是让他入土为安了。 公输拓出事,侯爵并将军之位悉数给黜免,没了俸禄,没了封地,家里就没了进项,梧桐大街的安远侯府是敕造,所以已经充公,公输拓曾在外面还有些外宅和买卖,也都悉数给官府收了去,为了生计,兰猗让已经升为副管的茂才出去寻找合适的店面,她想开家医馆,以此糊口。 这些个事她安排好,就决定探探宇文佑的底,所谓底,就是看看宇文佑为此做了多少准备,自己才好知道如何应对,并且,还有个九王需要防范,这些个事,非得进宫不可。 拾掇齐整了,如今也不是一品诰命夫人了,也就不必大妆,只捡浓重华贵的衣裳穿了,特别多戴了几样首饰,她是不想给姐姐耻笑的,有贾时迁照顾小老虎,她就让秋落陪着,乘着马车来到神武门前,却给侍卫拦住:“站住,干什么的?” 兰猗下了车,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份,端庄施礼,道:“民妇狐兰猗,进宫拜见嘉宜皇贵妃。” 侍卫冷眼看着她:“民妇?哦对了,公输拓已经成了死囚,你也就不是侯爷夫人了,你也就不是一品诰命了,所以可不就成了民妇,大胆民妇,你当这是草市吗,这是皇宫,岂是黎庶能够进入的,赶紧离开!” 想着以前这些侍卫对自己的尊重和礼待,兰猗叹口气,世态炎凉,瞬间上演。 秋落可是个火爆脾气,怒道:“我们常来常往宫中,尔等不认识么,怎么就不能进了。” 侍卫讥讽道:“别再端着安远侯夫人的架子了,你们现在是庶民,皇宫不得庶民进入,这是规矩,更是律法,快滚!” 愈发的出口不逊,秋落正待发作,兰猗拉住她道:“人家说的没错,咱们是庶民,律法是规定不准庶民入宫的。” 那侍卫就有几分得意了。 兰猗突然从身上摸出一枚金牌,递到那侍卫眼前道:“但我有这个。” 这是宇文佑赐她的令牌,凭此她莫说进宫,在宫里亦可以畅通无阻。 侍卫傻眼了,也不知该如何应付了,按理兰猗是庶民,不准进入皇宫,可是兰猗又有令牌,可以自由进入,这种情况亘古未有过,侍卫一时间彷徨无措。 刚好此时从宫门内走出一个人,正是大驸马顾纬天,那侍卫赶紧施礼,并恭敬无比道:“大驸马!” 高阳长公主杀了太后,虽然宫内之人对她颇有微词,觉着太后好歹是她的养母,所谓生娘不如养娘大,太后或许不仁,杀了芳艾,但毕竟养育了她一回,太后可以死在皇上手中,就是不该死在她手中,这些话传得沸沸扬扬,但无论怎样,高阳长公主得宇文佑重视,在宫中的地位如日中天,水涨船高,顾纬天就受到更大的礼遇,所以这些侍卫才对他敬重有加。 顾纬天倒是往常一样,没有为此而飘飘然,但高阳长公主能与太后决裂,他还是松了口气,只是不见开心,好像是更添了忧郁,对那侍卫他嗯了声,算是回应过去,突然发现了兰猗,忙过来道:“夫人这是要进宫么?”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态度,关键时刻才能读懂人心,兰猗一笑:“是的。” 秋落气鼓鼓的:“大驸马您来的正好,我们想进宫,可是这侍卫不让,我姐姐手里可是握着皇上亲赐的金牌,他凭什么拦阻。” 顾纬天也没看兰猗有无金牌,转头对侍卫道:“怎么说,这位公输夫人也还是皇贵妃的妹妹,凭此,她都可以出入宫禁。” 皇贵妃的妹妹,不就是皇上的小姨,那侍卫总算醍醐灌顶的明白过来,忙带着几分歉疚的神色看兰猗道:“夫人请。” 还真是个识时务的,兰猗也不同他计较,与顾纬天告辞,感觉出他眉宇间萦绕着淡淡的忧愁,顺带问了句:“大驸马气色不好,身子不舒服么?” 她能够看出来自己不对劲,顾纬天已然很开心,欲言又止,最后只道:“无妨,大概是昨晚睡的不好。” 兰猗就说了句“保重”,迈步走进宫门。 秋落跟在她身后,一步三回头的看去顾纬天,见顾纬天已经离开,她就追上兰猗道:“姐姐也看出大驸马不对劲是么,我觉着,大概又是那个高阳长公主的事。” 兰猗唉声一叹:“即便是,那也是人家夫妻间的事,你就别操心了。” 秋落的情绪瞬间低落,默不作声的跟着。 待到了个僻静处,兰猗拉着她道:“你的心思我懂,可是大驸马不一定懂,你要是非他不嫁,好歹让人家知道你的心意,这样偷偷喜欢着算怎么回事,只怕你等到七老八十,人家也不知道你是为了他才不嫁人的。” 秋落鼻子一酸,哽咽道:“说了又有什么用,即便是大驸马同意,高阳长公主也不会同意。” 444章 明天开始,就把公主抱来我宫里养着。 兰猗悠然长叹:“是啊,即使大驸马肯纳你为妾侍,高阳长公主的脾气……你容我想想办法。” 秋落默不作声,对此感觉希望渺茫。 二人进了宫,直接来到兰宜的永安宫,此时兰宜正躲在房中继续研究那本《毒略》。 公输拓身陷死牢,再无翻身之日,宇文佑最近可是春风得意,但兰宜却是食不甘味夜不安枕,她明白她在宇文佑的眼里心中,只扮演着棋子的作用,而今公输拓败了,她很是怕宇文佑来个狡兔死走狗烹,太子殿下的死因同永安宫那些宫婢内侍的死因如出一辙,她猜测宇文佑会不会已经知道太子殿下的死,虽然她是出于无意,到底还是死在她手里,这事若是真给宇文佑知道了,她的下场不敢想象,所以,她决定先发制人,特别是高阳长公主杀了太后给了她莫大的鼓舞,她觉着,论心智,自己不输高阳长公主,为何不敢呢,一定可以的。 《毒略》上记述,有一种毒叫“美人泪”,无色无味,但是剧毒,只是配料有些繁琐,她正琢磨哪里可以弄到。 宫女进来禀报:“娘娘,公输夫人来了。” 兰宜一怔,不知道这个时候妹妹进宫作何,既然来了,只能点头:“叫进来吧。” 眼皮下垂,相当倨傲。 宫女出去,不多时引着兰猗和秋落进来了,兰宜已经把《毒略》藏在坐褥下面,然后曼声道:“宫中有规矩,庶民不得进宫,特别规定妓女和寡妇更不能进宫,你已经是弃妇,同寡妇没什么区别,你竟然敢进宫来,哪个侍卫放你进来的,行了,他的脑袋可是保不住了。” 字字句句,都是尖酸刻薄,兰猗不以为然,施礼,问安,然后道:“民妇不是寡妇,也不是弃妇,只是同丈夫和离而已,律法既然准许和离,就没有低贱一说,并且我有皇上御赐的金牌,可以在宫中畅通无阻。” 兰宜给她一段话噎住,半晌冷笑道:“金牌,大概是皇上忘记收回了,你该主动交上去才对,私藏,也是罪。” 兰猗顺着她的话道:“我今个就是进宫归还金牌的,想着咱们姊妹一场,怎么能过门不入呢,所以先来看看娘娘。” 兰宜脑袋一扬:“不必,你是庶民,还是个死囚的弃妇,你来我这里,岂不是晦气。” 兰猗面上仍旧保持着得体的笑:“娘娘都是泥普萨过河自身难保了,还用我来带给娘娘晦气么。” 兰宜突然心惊肉跳,以为兰猗在宇文佑那里听说了什么,脸色也变得煞白,缓和了下口气,仍旧不肯放下高高在上的尊贵,道:“你倒是说说,本宫怎么就泥普萨过河自身难保了,本宫就是真菩萨,没人敢将本宫如何。” 兰猗并不说明,屈膝一福,告辞道:“娘娘保重就是。” 说完转身离开,一行走一行嘟囔:“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兰猗说的,正是兰宜担心的,她呆呆坐着,等回过神来想找兰猗谈谈,兰猗已经离开永安宫去了上书房。 兰宜却再也坐不住了,在地上来回的走,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想着如何能活下去,苦于自己没有子嗣,哪怕有个皇女也好,宇文佑也会念在女儿的份上放她一条生路。 刚好此时宫女进来禀报:“娘娘,静妃来了。” 静妃,便是春盛,因生了皇女,春盛在宫中算是有了立足之地,更兼她与世无争,与谁都无争,一点点的,倒让宇文佑对她另眼相看了,等公主大了些,因为女儿的原因,春盛得以经常见到宇文佑,感情递增,宇文佑就下令晋了她的位分,而今已经是妃子,静,是给她的封号。 春盛今个来见兰宜,是为了公主,宫中规矩,皇女到了一定年龄,可以开悟,便有师傅教她们读书识字,也教女红,虽然公主年纪还没到那个时候,却是简单学习宫中礼仪的时候,春盛前来找兰宜,是因为楚皇后因为太子的死,整个人变得非常消沉,也懒得管后宫的事,身为皇贵妃的兰宜,也就顺理成章的接手过来,有关公主指定的教引师父,春盛需请求兰宜的示下。 听说是春盛来了,兰宜心里道,正烦着,刚好来个出气筒,于是不易察觉的一笑:“叫进吧。” 待春盛进来,她巍然而坐,脸上是冷冰冰的,也不看春盛,眼睛是瞅着斜上方的,傲慢道:“静妃今个怎么得空来看本宫啊。” 春盛对她一直都是非常恭谨:“是为了公主的事,公主大了,给修习宫中礼仪了,指给她哪位师父,这需娘娘做主。” 兰宜终于肯垂目看她,讽笑道:“我说嘛,没事你是不会来我这里的,你别忘了,你永远是贱籍出身,而本宫,是官宦之后,所以别以为皇上晋你为妃,你就得意忘形,这不是皇上喜欢你,而是为了公主。” 春盛已经习惯了她的冷嘲热讽,所以也不生气,竟然还顺着她的话道:“都是托公主的福,臣妾知道。” 兰宜哼了声:“你最好知道,否则学那些个贱人在宫里到处招摇,容易惹祸上身,至于公主……” 她说到这里忽然停下了,凝神想着什么,突然冰冷的脸上堆起笑容,还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清咳几声给自己鼓劲,最好下了决心似的道:“听说皇上最近经常去你那里,你恐又要有喜了,下一胎一定是个皇子,所以本宫这里先恭喜你了。” 她突然转变了态度,春盛非但不开心,还有点毛骨悚然的感觉,料到她不会安什么好心,于是小心翼翼的陪着笑脸:“谢娘娘,只是皇上去臣妾那里都是为了看公主,坐一坐也就走了,臣妾想生皇子,这可实在是难。” 兰宜一招手,命宫女道:“傻愣愣的杵着,还不给静妃看茶,再搬张大椅子来。” 春盛更加害怕,慌忙告退:“臣妾忽然想起公主该睡醒了,怕她找娘,臣妾这就回去了。” 兰宜哪里肯放,叫住她:“慢着,本宫有话对你说。” 春盛只好站住:“娘娘请讲。” 兰宜道:“是这样,你马上就要生皇子了,无暇照顾公主,明天开始,就把公主抱来我宫里养着。” 445章 他敢纳妾,本宫就休了他。 将公主抱来她宫里养,春盛明白,这是兰宜夺自己女儿的婉转说法。 “公主还小,不好劳烦娘娘。” 春盛亦是婉转的拒绝,自己十月怀胎所生,哪里舍得。 “本宫闲着也是闲着,你抱来就是。” 兰宜志在必得。 “娘娘摄六宫之事,哪里闲着。” 春盛仍旧不肯。 兰宜勃然而怒:“本宫可是好心,你可别不识抬举。” 春盛突然跪下,伏地叩头:“娘娘容禀,公主乃臣妾十月怀胎所生,臣妾一天见不到如同剜肉,所以臣妾想自己来养,请娘娘成全。” 兰宜心里暗笑,我成全了你,谁来成全我呢,有个女儿傍身,不一定管用,多少还是有些希望的,希望皇上碍于公主的情面,即使得知是太子是无意死在她的手中,也不会重责于她,所以,兰宜必须要这个女儿,就像当年的太后从芳艾手中抢了高阳长公主一样,兰宜厉声道:“宫中规矩,位分低的嫔妃不能自己养皇子皇女……” 没等她把话说完整,春盛忙道:“臣妾是妃位,可以自己养女儿。” 兰宜更气:“可你是本宫的婢女出身,曾经身在贱籍。” 春盛据理力争:“曾经是曾经,当下是当下,请娘娘明鉴。” 兰宜抓起身边的靠枕打了过去,并骂道:“静妃冲撞本宫,废了妃位,降为贵人。” 一降就是两级,宫规是,嫔以上称娘娘,是主位,拥有自己的宫殿,贵人及贵人一下是从位,不能拥有自己的宫殿,生下的皇子或是皇女都不能由自己来养,若是皇子,一般都放在皇后或是皇贵妃、贵妃的宫中来养,若是皇女,那也得妃嫔来养,除非皇上准许或是皇后准许。 春盛明白她这是为了抢自己的女儿,一直以来也忍受够了她,而今为了保住女儿,春盛也怒了,站起,冷笑:“废除位分是皇上才可以的,娘娘你不能。” 兰宜敢说,当然能做到,她就从坐褥底下抽出那本《毒略》,扬起手给春盛看,满脸都是得意的神色:“你私藏禁书,该当何罪,你说皇上知道此事,会不会将你的位分一废到底呢。” 春盛没看清那是本什么书,但也明白她既然想害自己,必然是本不能传阅的书,就道:“这书是娘娘的,怎么成了臣妾的?” 兰宜哈哈一声狂笑:“这分明就是你的,是几天前本宫从你宫里搜出来的。” 春盛惊骇,知道此事有些麻烦,忙道:“娘娘身为皇贵妃,又摄六宫之事,不能这样信口雌黄污蔑臣妾。” 兰宜啪的将书扣在炕上:“你到底答应还是不答应?” 春盛不晓得兰宜同宇文佑之间,其实是利用和被利用的关系,想兰宜并无子嗣,入宫短短时间即坐到皇贵妃的位置,真的是给宇文佑宠爱呢,虽然她的妹婿公输拓败了,她还有个太医院院使的父亲,而自己,几乎连亲人都没有,从小卖到狐家为奴,早已同亲人断了联系,一个操贱籍的奴婢能够成为嫔妃,还生了女儿,已经是老天格外的眷顾,不能同兰宜叫板,因为自己根本无法赢了她,退一步海阔天空,春盛无奈道:“还请娘娘待公主如亲生。” 兰宜脸上是那种胜利者常有的骄傲,道:“这事还得你亲自禀明皇上,就说你自知无力抚养公主,遂请本宫代你抚养。” 春盛唯有垂首应“是”,然后离开永安宫,来到上书房,一般这个时候,宇文佑都在上书房见大臣或是看折子。 果然,她来到的时候,宇文佑正同几个大臣议事,门口执事的内侍让她稍等,她就乖乖的等在上书房门口,天热得能融化人的皮肉似的,而身为嫔妃,又是左一层右一层的穿戴,遮掩住身体,也阻隔了凉爽,她热得脚心都冒汗的感觉,旁边为她撑伞的宫女已经顺脸淌汗,另外一个给她摇着扇子的宫女亦是热得脸胀红,她正不愿女儿早一天离开自己到兰宜身边,刚好眼前即是理由,皇上忙,没工夫见自己,这事也就没说,多么好的由头,她就喊宫女:“回去。” 离开上书房往自己的宫殿走,半路不期然而遇到了兰猗和秋落。 兰猗去看望了下高阳长公主,自从太后没了,高阳长公主以给母妃芳艾尽孝诵经为其超度的名义住进了宫里,她其实是为了查一查芳艾的死是不是太后身边的掌事太监福如海所为,斩草要除根,她不想留下一个,无论寿康宫的哪一个,她都怕反过来报复她。 兰猗见她,是探了探她的口风,当然是为了秋落暗恋顾纬天的事,高阳长公主与顾纬天一直没有孩子,兰猗就以这个为切入,暗示高阳长公主,若是他们之间生养不出孩子,会不会准许顾纬天纳妾? 高阳长公主霸气的回答:“他敢纳妾,本宫就休了他。” 兰猗看看秋落,暗暗替她无奈。 从高阳长公主的宫里出来,兰猗就准备把金牌归还给宇文佑,也来上书房,就碰到了春盛。 既然是旧主子,彼此如此熟悉,焉能陌路似的而过,春盛就问候了兰猗,兰猗很是明白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于是反过去问候了春盛,秋落也盛赞了春盛几句,说她可真是今非昔比,已经晋到妃位,又生了女儿,人生算是万事如意了。 春盛在宫中一直是谨言慎行,都因为自己卑贱的出身,今个大概是给兰宜欺负得气极,知道兰猗同兰宜姊妹两个不睦,她就啰嗦了几句:“生了女儿又怎样,马上就是皇贵妃的了。” 兰猗错愕:“为何?” 春盛苦笑:“皇贵妃说我身世低贱,不适合抚养公主,要我把公主抱给她来抚养。” 兰猗讶异:“果真有此事?抚养儿女与身世无关,公主毕竟是娘娘你的亲生女儿,皇贵妃怎么能如此?” 春盛很想说,她当初为了陷害你这个亲妹妹,就设计了一场私奔的戏码,她什么做不出来呢。 突然,脑袋里电光石火般,当初……选秀……私奔…… 春盛脸上一点点的,浮现出难以抑制的欢喜,当初那件事若是对皇上说明,兰宜会不会摊个欺君罔上的大罪呢? 446章 身为狐家长女的皇贵妃并非是秀女 主意打定,春盛竟然随着兰猗重又回到上书房。 议事毕,大臣悉数离开,门口的执事太监看看兰猗又看看春盛,一个是妃子,另个虽然成为庶民,但却是皇上的贵客,那太监有点为难:“静妃娘娘和公输夫人,二位是一同进去么?” 春盛同兰猗谦让:“夫人先请。” 兰猗却退了一步:“娘娘先请。” 春盛想着刚好兰猗这个局内人在场,索性让她昨个人证,于是也不客气,由执事太监禀报进去,宇文佑叫进,她就走进了上书房。 方才同几个老臣商议,公输拓拜了,如何清除他的党羽,四面八方都有公输拓培植的力量,一下子铲除并不容易,老臣们建议,一点点蚕食,这样才稳妥,也不至于大量用兵,引起百姓的恐慌。 宇文佑准了,就由老臣们去安排具体事宜,老臣们一告退,宇文佑就懒懒的倚靠在椅子上琢磨事情,听太监说静妃求见,他颔首,太监转身出去把春盛引入,他看也不看一眼,只问:“是不是寒蕊出了事?” 寒蕊,是他给春盛所生的女儿取的名字,因那孩子容貌像极了他,所以深得他的宠爱,更亲自取名,寒蕊之意,他是想女儿虽是女儿身,也要像他一样,绝不柔柔弱弱。 听皇上担心女儿,春盛心里欢喜,忙道:“皇上放心,公主一切都好,臣妾来见皇上是为了皇贵妃。” 宇文佑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她怎么了?” 春盛有些许的迟疑,毕竟这事太大,说出来不知是怎样的结果,兰宜有错,而她却是替兰宜隐瞒了这么久,最后春盛下了狠心,宁可受其连坐,也要把她扳倒,如此才能保住女儿不给她夺去。 宇文佑见她呆愣愣的,啪的将手中的折子丢在龙书案上:“静妃,朕在问你话呢。” 春盛忙跪地:“皇上恕罪。” 宇文佑很是嫌她啰嗦:“朕并无责罪你,你何罪之有,朕只是想知道到底皇贵妃怎么了?” 春盛上半身都匍匐在地:“正是因为皇贵妃,臣妾才有罪。” 宇文佑眉头皱了皱:“朕很忙,你最好一口气把话说完。” 春盛就道:“当初选秀,身为狐家长女的皇贵妃并非是秀女,可是皇贵妃为了进宫享受荣华富贵,就设计陷害身为狐家次女的公输夫人,先是勾引当时身在狐府做西席的大驸马,说暗慕大驸马很久了,非大驸马不嫁,若大驸马不答应,她就自戕,大驸马无奈答应了下来,然后皇贵妃就让大府马在某天去娘娘庙等她,她说怕她父亲院使大人不会同意他们的婚事,因为大驸马只是个教授少爷读书的先生,束脩不足以养活好自己,何谈妻儿老小……” 这事,其实宇文佑已经知道了七七八八,但从未有人认真的把这事对他说过,刚好最近公输拓败了,兰宜的利用价值几乎已经没了,若是有那么一点,仅剩下她是狐兰猗的亲姐姐,因为宇文佑太厌恶那个女人,所以听春盛说起当年之事,他想,这个女人先是夺了兰猗进宫的机会,后又害死了儿子,先是让自己失去心爱的女人,后又让自己失去心爱的儿子,所以这个女人必须得死。 宇文佑截住春盛的话:“你一口一个皇贵妃,一口一个大驸马,朕听着不舒服,你只以当年他们的名讳身份来说就可以。” 春盛遵命,继续道:“当初我家大小姐就骗西席顾先生去了娘娘庙等她,说要与顾先生私奔,等顾先生去了,大小姐又去骗二小姐,告诉二小姐她与顾先生两情相悦,可是我家老爷不同意,她想顾先生私奔,请求二小姐帮忙,让二小姐带些银两和衣物送到娘娘庙给她,皇上知道,我家二小姐心地善良,又与大小姐姊妹情深,就答应下来,谁知,大小姐在二小姐离家去娘娘庙之后,竟然跑到族人面前告发,说二小姐与顾先生私定终身,约好在娘娘庙相见然后私奔,族人们就追到了娘娘庙,刚好发现二小姐同顾先生都在,就给抓了回去,为此,顾先生让老爷撵出府去,二小姐也给关了起来,我家老爷觉着二小姐私奔不洁,不宜进宫,就把二小姐嫁给了公输拓,再由大小姐代替二小姐进宫殿选。” 春盛说到这里忽然发现,她已经把无辜的狐彦给扯了进来,有些不忍,略微琢磨下,人不为己天地诛,更何况皇上喜欢狐兰猗谁都知道,狐兰猗又天生一张巧嘴,应该能保住狐彦安然无恙的。 而宇文佑听到完她的话,正如她事先所担忧的,问她:“作为狐家大小姐的婢女,你当时清楚的了解这一切,你为何不及早说出来,以至于让这事发展至今,狐家大小姐竟然成了朕的皇贵妃,而那个受害之人狐家二小姐,却为此嫁了个混世魔王,如今还成为弃妇,这,都是你知情不报的原因。” 春盛心一沉,知道自己的厄运也到了,心里感叹,这都是自己当初替狐兰宜卖命的帮她作恶的下场,已经有了心里准备,她就道:“臣妾开始不敢说,是大小姐逼迫的,后来不敢说,是因为大小姐已经成了嫔妃。” 宇文佑起身,走到她跟前,垂目看着她的后背:“那么你现在为何又说了出来?” 皇上是何等的睿智,想骗他势必登天,春盛就选择了实话实说:“皇贵妃今天说,要臣妾把公主交给她来抚养,公主是臣妾十月怀胎所生,臣妾不舍,皇贵妃就威逼,皇贵妃的为人臣妾最了解,所以不能把公主交给她来抚养,如是那样,公主长大成人,必然学得她一样的心狠手辣,臣妾实在没了办法,才想着这么一桩事。” 宇文佑冷漠的一笑:“你是想朕会因为这个而责罚皇贵妃?” 春盛伏地,出奇的镇定:“难道皇上不该责罚她吗?是她阻止了狐家二小姐进宫,试问天下女人,谁有狐家二小姐半分容貌,那样的女人就该是皇上的嫔妃,可是因为皇贵妃的缘故,皇上与二小姐隔水相望,臣妾每每想来,自感罪孽深重,所以请皇上降罪。” 447章 将皇贵妃打入冷宫,赐鸩酒一壶。 隔水相望,隔水相望,隔水相望…… 宇文佑慢慢踱步,他与兰猗岂止是隔水相望,因为公输拓的缘由,他与兰猗甚至成为敌对的双方,而今这种局面已成,即使兰猗同公输拓和离,想挽回他在兰猗心目中的感觉,已经是微乎其微的可能。 说到底,这都是兰宜一手造成的,宇文佑踱到椅子上落坐,一贯的慢条斯理,喊张贵玉:“传皇贵妃。” 张贵玉应了,走出去喊了个小内侍往永安宫传兰宜往上书房觐见,却发现兰猗,转回来时,张贵玉就禀报宇文佑:“公输少夫人在外头候着呢。” 宇文佑先是一喜,接着顿怒:“既来了,为何不禀报给朕,今个谁当值?” 张贵玉心底一惊,晓得他又要大开杀戒了,因为绣鸾的缘故,这个时候的张贵玉对宇文佑满腹怨言,表面还是如往常一样的恭顺,道:“谁当值都不敢瞒着不报,定是公输少夫人与静妃娘娘同时而来,公输少夫人就谦让静妃娘娘先入上书房见皇上了。” 宇文佑看去春盛。 春盛点头:“张公公说的非常正确,臣妾本想让公输少夫人先进来的,可是公输少夫人不肯。” 宇文佑瞅着门口:“还不请公输少夫人进来。” 他无意中用了个请字,无论春盛还是张贵玉,都洞悉了他的心意,张贵玉不喊门口的执事太监,亲自出去,见兰猗道:“夫人,皇上叫进呢。” 兰猗说声“谢公公”,然后迈步进了上书房,款款而走向宇文佑的时候,感觉里面的气氛有点不对,方才她也听见张贵玉出去喊人往永安宫传兰宜,她猜测,大概是姐姐的末日到了。 这个念头一出,她先惊到了自己,听里面连一点动静都没有,唯能听见的,便是她自己的素纱褶群窸窸窣窣之声,盯着脚尖,慢慢往里面走,待到了礼仪之内,她翩翩而拜,问皇上圣安。 跪着的时候,眼角余光发现春盛亦是跪在旁边,她就猜到了八九,姐姐今日之灾,定是春盛所致。 宇文佑端坐着,见兰猗比往日更清减了很多,他心里关切,嘴上还是保持着一个帝王该有的威仪:“朕来问你,方才静妃说,在她还是狐家婢女的时候,皇贵妃为了夺取进宫的机会,竟然设计陷害你和当时身为狐家西席的大驸马,你说,这是否为真?” 这事,其实他曾经问过兰猗的,但兰猗所说的不是春盛的这个版本,想着既然春盛出面揭发姐姐,也合该是姐姐平日所种下的因,今个结了果,眼前又陡然而出现兰宜给小老虎喂毒药的情景,又想着为她而惨死的修箬并连喜,她心里低低的唤了声:“爹,休怪女儿心狠手辣。” 刚想开口,忽然想到这事若是追究起来,势必会连累父亲,她本是秀女,可是给姐姐陷害坏了名声,父亲无奈让姐姐代替她进宫,这种移花接木的手段,父亲,会不会犯有欺君之罪呢? 不觉迟疑下来,心里七上八下的没个着落。 宇文佑观其神色,突然一拍龙书案勃然大怒:“行了,你不说朕就明白是怎么回事。” 宇文佑以为她是不好说出事实,是不忍心姊妹相残,沉默,便是默认。 于是,宇文佑下令:“将皇贵妃打入冷宫,赐鸩酒一壶。” 兰猗想,在皇帝心里,杀一个人真真比碾死一只臭虫还简单,皇帝是不管对方是与他同床共枕过的女人,还是为他鞍前马后效劳过的臣子,皇帝心中只有一个概念,他痛快不痛快,当然,这单指宇文佑这样的皇帝,更多的皇帝,喜欢顾全大局。 赐鸩酒,即是毒杀。 兰猗的心倏忽抖了下,随即手也在抖,然后是整个人抖了起来,最后连嘴唇都在抖,抖的厉害,给宇文佑发现,忙离了龙椅过来相问:“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传太医!” 兰猗只是抖,抖的不会说话,抖的脸色冰冷,最后给人搀扶下去,在上书房旁边的小厅坐了,太医把脉,发现她脉象紊乱,像是给什么事冲击到了,也就开了些宁神的药物。 因她“病”得厉害,宇文佑就让人将她送回了家歇息。 回到家后,兰猗一滩泥似的倒在炕上,大眼无神,茫然望着天棚。 她的样子已经吓坏了秋落,从宫里一直问到现在,兰猗什么都不说,她的嘴巴像冰封了似的,紧紧闭着,身子也僵直,最后,秋落忽然发现她的眼角有颗大滴的泪水,她终于眨了下眼睛,那泪水如珍珠滚落,她有气无力的喃喃着:“姐姐就要死了,可是我一点都不开心。” 秋落握住她的手,这样的节气,竟然好凉,秋落使劲攥着,本想说句“是大小姐咎由自取”,可是,这个时候秋落虽然并不怜惜兰宜,却也恨不起来了,只默默的为兰猗擦着眼泪。 而兰宜,给打入冷宫后大吵大闹近乎疯癫状,更打翻了内侍送来的鸩酒,执意不肯饮下,并高呼要见妹妹兰猗。 有人把这事禀告给了宇文佑。 按照宇文佑以往的习惯,该下令立即绞杀兰宜才是,可是这次他网开一面,喊人:“宣公输少夫人进宫。” 圣旨下到“公输世家”,兰猗正于房中枯坐,天黑了,她也不让婢女掌灯,也不准任何人进房,就一个人在黑暗中沉默,当恩怨了结之时,她之所以不开心,还不是因为对方是自己的亲姐姐。 管家茂生隔着窗户轻声道:“少夫人,宫中来人了,您总得出来接旨。” 宫中传旨,兰猗刚刚平定的情绪重新点燃,又开始发抖,她以为,兰宜已经殁了,姐姐没了,那个从小陪她一起长大的姐姐,纵然是作茧自缚,也还是因为害她而死的,兰猗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对姐姐不忍不舍,总之就是很混乱。 颤抖着声音喊了婢女进来,掌灯,服侍她更衣,然后往前头接旨。 内侍只道:“奉皇上口谕,责令公输夫人进宫。” 兰猗终于忍不住问:“皇贵妃她?” 内侍不懂其意,实话实说:“在冷宫关着呢。” 奇怪的,兰猗如释重负,领了圣旨,当即随着那内侍进了宫。 待进宫之后听说是兰宜想见她,她就呆愣了片刻,随后淡淡道:“我去见她就是。” 448章 皇上有旨,她不吃就灌进去。 横竖是赐死,竟然从永安宫折腾来冷宫,或许是皇上怕姐姐的死给永安宫笼罩上一团阴气。 兰猗如是想,随着内侍来到冷宫。 冷宫并非一个固定的所在,废除位分,降罪处罚,关在哪里都是冷宫,当然,关押宫人最多的地方是紧挨着北苑的永巷,此处设掖庭令,犯罪的宫人不单单受审问,还要受刑罚,更要劳作。 而兰宜,就是给关到永巷的,毗邻的还是绣鸾住处。 兰猗到了之后,那内侍对看守的侍卫说明来意,侍卫就打开宫门放了兰猗进去。 随着来的秋落也想进,却给侍卫拦下。 秋落正待发作,兰猗道:“我只是去见一见姐姐,又不是去打架,人多势众,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来。” 秋落哪里放心呢,叮嘱她:“万事小心。” 兰猗明白她之所以不放心,还不是因为自己要见的是个将死之人,点点头:“我明白。” 为了让秋落彻底放心,她还抬手比划下,意思是关键时刻自己会打穴自保。 当她迈进冷宫的大门,没等看清里面的一切,身后的宫门已经哐当一声关闭,她不是这里的主人,她只是这里的来客,但那道宫门关闭之后阻挡了不单单是外头的人,也将此处同外头隔离成两个世界,黑黢黢的庭院到处都是荒芜的感觉,没有一点烟火味,而房门口那棵高过屋顶的大树随风飒飒,婆娑树影投映在那一灯如豆的窗户上,更透着阴森恐怖,只等风住了,蝉声想起,兰猗才又感受到红尘喧嚣。 她提着长裙,慢慢走向正房之门,荒草太高,裙子下摆掠过草尖,接着不知刮着什么了,勾破,她蹲下来整理,房门突然给撞开似的,她猛地抬头,见兰宜披头散发的跑出来,见了她,眼中冒火似的瞪着她,兰猗做好了打穴的准备。 可是,并非如她所料,兰宜会对她谩骂殴打,兰宜怒视她半晌,却说出这样的一句话:“救我。” 兰猗缓缓站起,拍拍手上的尘土,昂然望着兰宜:“为何?” 是了,你先是设计害我,后又狠心害我儿子,我为何要救你? 兰宜的手慢慢的梳理着头发,随后胡乱绾成一个发髻,又拽了拽衣裳,还用袖子蹭了蹭脸,简单拾掇下自己,然后噗通跪了下去。 兰猗一愣,随即漠然望着她,鉴于她对自己所做过的一切,哪怕她是姐姐,自己也受得起她这一跪。 兰宜不单单跪下,还狠心抽了自己一耳光,想是真的用力了,面颊上通红一片,她也不看兰猗,自知理亏,只哑着嗓子道:“我死不足惜,谁让我对你做了那么多恶事,可是我还有仇没报,你让我再多活几天,等我杀了宇文佑,莫说是毒死,即使是凌迟,我也毫无怨言。” 杀宇文佑,这曾经是兰猗梦寐以求的,可是现在,她想,就像父亲说的,姐姐可以死在任何人手中,但不能死在自己手中,即使姐姐十恶不赦,作为亲妹妹杀了亲姐姐,传出去就让人难以接受,回头说宇文佑,他是公输拓的死敌,自己现在所做的一切也是为了打败他,可是兰猗同样不想宇文佑死在自己手里,纵使宇文佑应该万劫不复,他毕竟真心实意的喜欢自己,喜欢到宠溺,喜欢到纵容,喜欢到无以复加。 这话兰猗没对任何人说过,只是自己偷偷想过,所以对兰宜的要求,她突然无所适从了,不杀宇文佑,公输拓无法得救,杀宇文佑,恐天理上过不去。 她犹豫的时候,兰宜又道:“我知道公输家同宇文家的恩怨,你如果想助公输拓成就大业,不单单宇文佑得死,九王宇文偲也得防备,这事,我一并替你办了。” 这条件未免太过诱人,至于姐姐能不能杀了宇文佑,兰猗觉着希望渺茫,宇文佑若是那么容易死,公输拓何必卧薪尝胆十几年呢,倒是那个九王宇文偲,自己正愁不知怎么解决,倘或假姐姐之手,也说不定可以事半功倍。 兰猗仍旧未做决定,她怕只怕这次自己侥幸救了姐姐,而姐姐就是那条蛇,自己却是农夫,回头给姐姐狠狠的咬一口,那样就得不偿失。 她不做表态,兰宜该说的已经说了,该抛出的筹码也抛出了,然后就眼巴巴的看着她,等待生,或者死。 突然,宫门外有吵嚷声,隐约听去像是父亲。 是狐彦,他听说兰宜给打入冷宫还赐了鸩酒,他是来给女儿收尸的,无论女儿怎么坏,也是他的骨肉,所以他进不来,就贴着宫门呜呜的哭。 罢了,像姐姐这样行恶之人,即使这次侥幸活下来,也不会活的太长,头上三尺有神明,早晚会给老天收拾去的。 兰猗点头:“我,我试试看。” 兰宜一高兴,竟然一头磕在地上。 兰猗蹙蹙眉,由着她,然后转身往宫门口走,咚咚敲门,侍卫把门打开,兰猗首先看到的,是泪流满面的父亲。 “猗猗!” 狐彦唤了一句,眼睛却绕过她望去里面,遥遥见兰宜跪在地上,他欢喜得更加泪流不止。 刚好这个时候内侍奉宇文佑之命,又提了壶鸩酒来,看了看兰猗和狐彦,那内侍哼哼一声冷笑:“狐大人节哀吧。” 狐彦盯着那内侍手中的酒壶,骇然问:“公公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那公公在他面前晃了晃:“还能是什么,鸩酒,这次皇上有旨,她不吃,就灌进去。” 狐彦来夺鸩酒,那内侍大怒:“狐大人,你想抗旨吗?” 狐彦顿时缩回手,把目光慢慢移向兰猗。 兰猗对那内侍道:“公公且慢,我是奉皇上之命前来看望……” 差点说出皇贵妃,后来明白兰宜已经给废除皇贵妃之位,保留下来的是她刚进宫时的位分,便是贵人,兰猗于是道:“我是奉皇上之命前来看望宜贵人的,这里面有些事需要回禀皇上,所以这鸩酒你先不要给宜贵人吃。” 她只是个庶民,能出入皇宫已经是个例外,又能进入冷宫,那内侍知道若无宇文佑的旨意,这是完全不可能办到的,于是信了兰猗的话,只道:“那杂家就在这等候消息。” 兰猗看了看父亲,然后同秋落三个离开冷宫,直接去了宇文佑的寝宫。 449章 你到底为何要害公输拓? 寝宫深处,宇文佑倚床看书。 “皇上,狐兰猗求见。” 宇文佑侧头看看漏壶,这时辰了,是了,这时辰美人来访,很容易让人浮想联翩,他抬手扯了下软罗洒金幔帐,幻想着同兰猗翻滚在床蚀骨销魂的场景,心神摇曳,可是转瞬眼睛又盯上书,淡淡一句:“说朕已经就寝,有事明天来。” 他不肯见兰猗,大概连通报给他的执事太监都有点意外,匆匆回到外头,向兰猗道:“皇上歇下了。” 兰猗浅浅一笑,宇文佑不见她,似乎在她预料之内,宇文佑是料定她会来替兰宜求情的,即使不是发自她的真心,关键有狐彦在呢,但这次宇文佑是铁了心的要杀兰宜,正是冲着兰猗的那句话——狡兔死走狗烹,核心人物公输拓败了,剩下的散兵游勇慢慢收拾,宇文佑更觉着“树倒猢狲散”是颠补不破的道理,既然公输拓败了,他的那些个势力大概慢慢的也就各奔东西了,所以宇文佑现在可是春风得意。 兰猗也不纠缠,谢过那执事太监,转身往外走。 伴着她的秋落问:“怎么办?” 兰猗非但不着急,还颇有些得意的神色:“幸好皇上不肯见我,否则我还真不知该说些什么替姐姐开脱,但是现在,我有主意了,走,再去冷宫。” 秋落讶然:“还去?” 兰猗狡黠一笑:“不是去见姐姐,而是去见另外一人。” 秋落云里雾里,既然她说去,就只能跟着,二人重新来到冷宫,避开兰宜宫门口的侍卫,还有等着皇上下令好给兰宜服毒的内侍,拐到绣鸾的宫门口。 依然有侍卫拦阻,兰猗就道:“李大人不认识我了么,我是狐兰猗。” 这个李侍卫,原来是看管虞氏的,后来太后给高阳长公主杀了,虞氏得以昭雪搬出冷宫,李侍卫就给调来这里看管绣鸾,兰猗去过虞氏的冷宫几次,所以同他还算认识,他也知道兰猗身份特殊,含笑道:“您怎么来了这里?” 兰猗指指里头:“我听说闲逸侯的女儿给关在这里了,你也知道闲逸侯在皇上身边服侍,心里惦记女儿也不方便来探望,刚好今个我进宫面圣,闲逸侯就提起此事,心里,自然是不尽哀伤,所以托付我代他来看看女儿,这不,我就来了。” 李侍卫倒没怀疑她的话是真是假,只是没有皇上的旨意,他不敢放人进去,为难道:“容我去禀明皇上。” 兰猗拦住他:“我刚好从裕泉宫来,皇上已然歇下了,李大人不信可以去问问裕泉宫的宫人。” 李侍卫仍旧犹豫,他在宫里当差多少年了,深知这宫中到处都是陷阱,一个不小心,便陷进去,血腥之事他见多了,所以不得不防。 兰猗不想在此耽搁太久,她还得连夜出宫呢,忽然想起自己本来打算归还宇文佑的那枚纯金令牌还没有还回去,于是拿出来递给李侍卫看:“这个你总该认识了。” 此令牌一般不授人,授给谁,那人必然是极其重要的,李侍卫知道这是皇上赐予,立即肃然起敬,忙转身打开宫门,请兰猗进去,为防万一,兰猗留秋落在门口守着。 甫一进到里面,同兰宜那里一样,充斥着荒芜的味道,因只在门前悬了一盏灯,院子里黑黢黢的,兰猗小心的躲开障碍物,来到门口,抬手轻轻敲门。 方才宫门一开,已经躺下的绣鸾听见了,心里着实吃惊不小,猜测谁会在这个时候来看自己,皇上几乎是不可能的,义父张贵玉还差不多,等她迅速穿戴齐整走出来,刚好听见兰猗敲门,她过去双手轻轻一推,门就开了,门口那盏羊角灯微弱的光线里,是兰猗平静的一张脸。 绣鸾愣愣的:“你?” 兰猗淡淡一笑:“对,是我。” 绣鸾猛地想起公输拓来,想起自己的丑行,表情就很不自然,以为人家是来对自己兴师问罪的,就道:“是他让你来的?” 兰猗搞不清这个他是谁,于是眉头一皱:“他?” 绣鸾凄然一笑:“安远侯。” 兰猗脸色一沉:“他已经不是安远侯,这都拜你所赐。” 果然是来吵架的,绣鸾缓缓跪了下来,兰猗在外,她于内,隔着门槛。 兰猗吸吸鼻子,今天是什么日子,都给自己跪,她自然的伸手去扶绣鸾,谁知绣鸾却道:“夫人让我跪,不然我这心里不好受。” 兰猗有些欢喜,无论怎样,她还算是有良知。 绣鸾却也没有说什么道歉的话,只是一跪,然后即起,就想关门,兰猗忙用手挡住:“我找你有事,且是重要的事。” 两个人隔着一道门缝,绣鸾刻意避开兰猗的目光,这双眼睛实在太好看,男人看了销魂,女人看了亦是抗拒不了想再多看一眼,绣鸾不敢看,是心里对她的亏欠太大,虽然明明知道兰猗已经同公输拓和离,但看见兰猗,就仿佛看见公输拓似的,说到底,是因为心里深知公输拓爱的女人一直都是她狐兰猗。 绣鸾拒绝:“你我之间并不熟悉,你我之间也不会有重要的事。” 兰猗听闻过绣鸾的出身,听说是从卫沉鱼身边走出来的,遂道:“看来卫沉鱼的好处你没学到半分,倒把她身上那些没用的倔强学来了,你害了我儿子的父亲,你实在欠我一个说法,另外,你傻傻的做了人家的走卒,然后狡兔死走狗烹,你落得今天的下场,你不觉得委屈么,我今天来,一是想问问你到底为何要害公输拓,二是,我想帮你报仇。” 绣鸾怔住,报仇,她无时无刻不在想,可是自己又如何信过狐兰猗呢,而狐兰猗又是从何处得知自己心中有仇恨的呢,事体不明,她只好道:“我与公输拓,是你情我愿的事,我没有害他,另外,我也没有仇恨,所以你走吧。” 兰猗哼哼一声冷笑:“那你方才为何跪我?” 绣鸾语塞,方才,方才当然是太冲动了,忙狡辩:“因为我与公输拓的私情,皇上下令将他打入死牢,你儿子的父亲就要没了,我当然感觉对不住那幼小的孩子,是以跪。” 兰猗才不信她的鬼话,立即戳穿她道:“绮罗枉死,你难道不想给你姐姐报仇?” 450章 若杀我姐姐的仇人是皇上呢? 乍听见绮罗的名字,绣鸾身子一震,扶着门扇愕然望着兰猗:“你怎知绮罗是我姐姐?” 兰猗轻笑:“你们若非一母所生,怎会如此相像呢。” 虽然此事宇文佑已经知道,但其他人也只是猜测,所以这事对绣鸾来讲,可以说算是个秘密,她一把将兰猗拉进门来,随即哐当把房门紧闭。 兰猗淡淡一笑,随着她进到里面。 打眼看,冷宫大同小异,陈设都极其简单,一床一桌一椅,剩下的便是空荡,空的让人感觉这里仿佛是什么废弃的所在,而住在这里的女人,逃荒逃难而来似的,哦,弃妃住的地儿,当然算是废弃之处了。 再看绣鸾,衣裳仅能裹体,破烂的地方甚至还上了补丁,头上更是一件首饰都没有,好在她年轻,年轻,便是最好的首饰,所以还算看得下去。 然,人都说三分长相七分打扮,人又说楼上看山、城头看雪、灯前看花、舟中看霞、月下看美人,这种环境下看绣鸾,宛若俯拾皆是的宫婢,所以,兰猗是不信公输拓真的与她有过什么风花雪月之事,莫说卫沉鱼都给公输拓拒绝了,就是那个秀儿,浑身上下洋溢的野性也比绣鸾美上几分,公输拓还不是一样拒绝了。 一把椅子,绣鸾坐上了床,兰猗也就坐上了椅子,彼此相对,绣鸾问:“我姐姐的事,你知道多少?” 兰猗嗅着浓浓的发霉味,再看看那昏黄的油灯下绣鸾惨淡的容颜,道:“不多,我只知道她是你姐姐,这就足够了。” 这话带着几分威胁的意思,绣鸾霍然而起:“你想怎样?” 兰猗不知她为何如此反应,道:“我想帮你给你姐姐报仇啊。” 绣鸾尴尬的站了一会子,抬手理了理头发以掩饰自己,却装着不屑道:“我姐姐的仇已经报了,那个害了我姐姐的贞熙皇贵妃不也在冷宫么。” 兰猗点头:“冷宫有点挤。” 绣鸾冷笑:“她会比我更难过,因为她是鲁国公的孙女,她有显赫的家世,她承受不住这样的大起大落,而我,最初只不过是卫沉鱼的婢女,即使现在处于冷宫,我依然已经从一个妓女的婢女转变成一个皇帝的嫔妃,所以,我不难过。” 兰猗知道她这些话不过是乔张做致,顺着她的话道:“难得你能如此想,不过,下令杖毙你姐姐的是皇上,将你打入冷宫的也是皇上,这都与之前的贞熙皇贵妃没有干系,你恨错人了。” 绣鸾给人揭穿了真相,有些恼羞成怒:“狐兰猗,你这些大逆不道的话我若是告诉了皇上,说不定皇上就会亲自接我出冷宫。” 兰猗哈哈一声笑:“到这个境地了你还在做梦,皇上从来没有喜欢过你,因为没有一个男人肯让自己喜欢的女人去勾引别的男人,皇上不过是利用了你,然后想杀人灭口的,可是宫规是,一般的嫔妃犯错都不致死,所以皇上才会留下你,但在这种地方,活着与死,又有什么分别么。” 绣鸾脸上一阵子红一阵子白,女人中,她是最不值得的,哪怕是给恶少强抢,至少那恶少是喜欢的,可是宇文佑即便是占了她的身子,亦或是心血来潮,亦或是闲来无事,总之对她没有一丁点的好感,起初自己在卫沉鱼家里唱歌勾引宇文佑的时候,还以为中了计的宇文佑是喜欢上她了,后来在张贵玉家里让宇文佑用茶水烫了手,她才知道原来宇文佑是怀疑她什么,而非喜欢她。 她的手不自觉的摸向腹部,刀口愈合,伤疤还在,且下雨阴天非常的痒,一抓还痛,所以,诸多的不舒服让她时刻忘不了公输拓,公输拓是真心救她的,可是,自己却把一个男人的真心给糟蹋了。 绣鸾虽然不明确兰猗来找她到底为了什么,但感觉出兰猗对宇文佑亦是颇有微词,甚至是怀着敌意的,绣鸾不知公输家同宇文家的仇恨,但知道公输拓而今陷入死牢,狐兰猗大概恨死了宇文佑,这样看来,狐兰猗同公输拓,仍旧是夫妻情深,绣鸾一叹,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狐兰猗同公输拓即是,而自己同宇文佑也算夫妻了,那个男人却恨自己不死,那个男人的残暴,果然不是传说的。 绣鸾终于下了狠心,问兰猗:“说吧,要我帮你做什么?关键是,我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桌子上的油灯那微弱的火苗摇晃了下,兰猗这才发现窗户是敞着的,于是压低声音道:“我答应帮你给你姐姐报仇,就一定能做到,但你也帮我救救我姐姐。” 身在冷宫,孤陋寡闻,但是兰宜的住处傍依着绣鸾的住处,而兰宜关进来后又是大吵大闹的,所以绣鸾也已经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苦笑:“你大概选错人了,我都无法自保,如何救你姐姐?” 兰猗非常认真:“你能,因为你义父是张贵玉。” 提起张贵玉,绣鸾更是一肚子怨言,他说好的一切替自己谋划,而今自己出事了,他竟然没露面过,所以绣鸾摇头:“我与义父,并无血缘,他连看我都不来,他又怎么肯听我的话去救你姐姐呢。” 兰猗十拿九稳的道:“我会让张公公来见你,到时你可以这样说……” 绣鸾仔细的听着,听罢,凝眉道:“这,能行?” 兰猗使劲的点头:“能行,待我姐姐出了冷宫,我就帮你替你姐姐报仇。” 绣鸾突然问:“若杀我姐姐的仇人是皇上呢?” 兰猗顿了顿,凌然一笑:“我只能说,你姐姐的仇能报,但会慢些。” 绣鸾非常高兴:“好饭不怕晚,好事亦是不怕晚,不过你今天为何敢大着胆子同我说这些?要知道我可是皇上的嫔妃。” 兰猗觉着自己耽搁太久了,所以站了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道:“你当初不就是怀着报仇的心才进宫的么。” 绣鸾骇然:“你从哪里得知?” 兰猗笑了:“若不是你苦心经营,皇上怎么会看上一个妓女的婢女,而一个操着贱籍的婢女,若不是有天大的秘密,就是非进宫不可的秘密,又怎么敢觊觎皇上嫔妃之位。” 绣鸾愕然,传闻狐兰猗心有七窍,果然不假。 451章 别告诉朕你也是替宜贵人求情的 冷宫之夜,比别处的夜更漫长。 绣鸾倚窗等着张贵玉的到来,事已至此,她还在怀疑兰猗能否有办法让张贵玉来看她,想着毫无血缘亲情,相处时日又短,何况张贵玉长居宫中几十年,早已给污秽血腥的宫廷生活熏染,他能在乎彼此间这薄如纸的父女感情吗? 正怀疑呢,就听宫门吱嘎打开,她一个念头是,这个狐兰猗有手段,接着就迎出门去,见张贵玉独自走进门来,反身又将宫门紧闭了。 “爹!” 绣鸾亲切的唤了声,手中的纱灯随风而动,难得一个有风的夏日之夜,身心都是那么舒爽。 “女儿!” 张贵玉回应着,而今绣鸾已经不能以娘娘称呼,所以他这一声女儿,听得绣鸾差点泪落。 父女二人进了房里,张贵玉环顾一番,此情此景,纵使他并非绣鸾的亲生父亲,总还是有着一点点关系,所以他心里亦是不舒服,叹道:“我早该来的,可是我不能来。” 绣鸾扶着他坐了,自己就恭敬的立在他的身边,张贵玉发现绣鸾的衣裳竟然打着补丁,心里更难过,道:“我之所以不能来,是皇上的气还没消呢,这个时候求情只会适得其反,你暂且忍耐几天。” 绣鸾乖顺的嗯了声:“女儿能忍,但女儿不想一辈子都留在冷宫,如是这样,对爹也不好。” 这话不假,张贵玉好歹收个女儿,本指望靠这个女儿养老送终,不料给宇文佑占了身子,又好歹弄进宫来混了个名分,不料短短时间发生了这么档子事,早知如此,莫若当初不认,可想想那是皇上的意思,自己想不认都不成,所以哪怕是为了自保,也要保住这个女儿,不然早晚有一天,等自己在皇上面前彻底失宠,皇上没有由头杀自己,也会以这个干女儿来说事。 张贵玉点头:“爹答应你,不会太久,可是今晚你拼死想见爹,却是为何?” 拼死想见,还不是兰猗说的,兰猗说她前往冷宫看姐姐,不料听见绣鸾在冷宫大吵大闹,说如果义父不肯见她,她就一把火烧了住处自焚,张贵玉信以为真,想着好歹父女一场,也怕绣鸾闹出大事,从而连累他,所以就来了。 兰猗事先已经知会了绣鸾,张贵玉的话绣鸾也不吃惊,提起裂缝的大瓷壶给张贵玉倒了杯茶,张贵玉接过,不小心给茶碗的豁口割了下手,索性没破,他看着碗中的茶水,淡淡的根本没多少颜色,吃一口与白开水没什么两样,且这水的味道很怪,他就放下不吃了,听绣鸾道:“我想求爹一件事。” 张贵玉想当然的以为是救她出冷宫,道:“爹说了,你还得再等一等。” 绣鸾摇头:“女儿并非是想求爹救自己,而是想求爹救嘉宜皇贵妃。” 嘉宜皇贵妃,即现在的宜贵人,这可让张贵玉相当意外:“救宜贵人?这却是为何?你与她可以说是并不十分交好,怎么却突然替她来求爹呢?” 绣鸾按照兰猗教的,道:“女儿与这位宜贵人倒是说过几次话,同她说不上熟悉不熟悉,当初只念她是皇贵妃,时时敬重着,但这不是今个女儿求爹救她的原因,女儿之所以想救她,是因为爹你现在救不了我,但爹可以救她,等这位宜贵人脱离冷宫复了皇贵妃之位,然后由她来救我。” 这种曲径通幽的法子倒也不错,张贵玉还是为难:“宜贵人是大罪,欺君罔上,爹没有手段救她。” 绣鸾却道:“爹你可以救她,若是爹按照女儿说的去禀明皇上,皇上一准会赦免了皇贵妃之罪。” 张贵玉起了兴致,到底是什么样的话,竟然能让皇上将如此重罪的宜贵人赦免,还能复皇贵妃之位,他忙让绣鸾快说。 绣鸾就又按照兰猗教授的,低低密语,张贵玉边听边点头,最后笑道:“女儿你有这样的心机,早晚会脱离冷宫,也说不定可以母仪天下呢。” 绣鸾有些羞臊,但又不能说这是兰猗教给她的,只微微一笑搪塞过去。 事不宜迟,因为那头拎着鸩酒的内侍正待命,张贵玉离开冷宫去了裕泉宫,虽然他是大总管,亦不能说见宇文佑即见宇文佑,毕竟这是在寝宫,于是由执事太监禀报进去,等宇文佑说叫进,他才走进寝宫。 甫一见他,宇文佑把目光从书上挪开,斜睇他一眼,嘴角抽动算是笑了:“别告诉朕你也是替宜贵人求情的。” 张贵玉立即伏地:“皇上生命,奴才正是为宜贵人的事来的。” 宇文佑丢开手中的书,非常好奇:“张贵玉,你与宜贵人一者无亲戚,二者据朕所知,你们的似乎没什么交情,连你也替她求情,难道这个宜贵人真不该死?” 原来,方才已经有几个大臣联合来为兰宜说情了,当然兰宜在宫里,特别是朝上没有什么朋友,还不是她父亲狐彦到处央求,才使得有人来保她性命。 张贵玉不知之前都有谁来过,但既然有人来替宜贵人求情,他的底气更足了,道:“皇上明鉴,宜贵人不能死,特别是现在。” 宇文佑仍旧懒懒的倚着枕头,乜斜过来到:“张贵玉,你同朕讲话别弄得像写诗,抑扬顿挫的,你最好一口气把想说的都说完,朕乏了,想歇着。” 张贵玉连说是是,然后道:“奴才之所以说宜贵人不该死,是有这么个惯例,大敌当前切忌斩杀自己之人。” 宇文佑分明让人家一口气把话说完,但还是忍不住插嘴:“大敌当前?” 张贵玉道:“是,公输拓虽然身在死牢,看似败了,但他的党羽众多,什么响马乞丐反贼死囚免职的官员等等等等,可以说是遍布天下,本该是树倒猢狲散,但谁知他那些个羽翼会不会拼死效忠呢,谁又知道他那些个羽翼会不会伺机劫狱呢,总之公输拓那些个羽翼一天没清剿干净,皇上就不能说高枕无忧,而这个时候杀了宜贵人,会让人觉着皇上是对其株连,本来那些想倒戈投靠皇上的,必然会有所忌惮,所以这个时候宜贵人非但不能杀,还应该恢复其皇贵妃的位分,皇上若是真想杀,只等秋后公输拓问斩,再杀宜贵人也不迟,皇上,何必急于此时呢。” 452章 皇上给贱人进了谗言而已 张贵玉一番陈词,宇文佑三思又三思,觉着张贵玉同兰宜毫无交情,他开口,必然是这事自己做的真欠考虑。 他下了龙床,在地上溜达,张贵玉一直跪在地上,只等他走了一圈到了张贵玉跟前,终于下了决心,朝廷连年用兵,不是对付外族入侵就是剿袭反贼,所以如果能不费一兵一卒的让公输拓的党羽归顺朝廷,何乐而不为,而一个宜贵人关系如此重大,忍她几天又何妨,出了伏就是秋,那个时候公输拓被砍了脑袋,他的党羽也已经归顺的归顺剿灭的剿灭,再杀那个贱人泄愤不迟。 于是,宇文佑当即下旨:“宜贵人无罪释放,复其皇贵妃之位。” 跪在地上的张贵玉领了命,亲自往冷宫宣旨,那个拎着鸩酒的内侍等的不耐烦,已经进了冷宫,正命令随行的两个小内侍扭着兰宜想把鸩酒灌进去呢,张贵玉挥舞犀拂将小内侍打开,然后怒气冲冲的道:“皇上有旨,宜贵人无罪释放,复皇贵妃之位。” 那拎着鸩酒的内侍傻愣愣的,没多久之前皇上还狠狠的说“她不肯吃就给她灌进去”,这么一会子就无罪释放还复了皇贵妃之位。 张贵玉骂道:“王八羔子,还不伺候皇贵妃摆驾回永安宫。” 那内侍忙同另外两个小内侍过来搀扶兰宜。 兰宜却抬手就给了他一耳光,厉声道:“本宫自己能走。” 然后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整理下乱糟糟的衣裳,抬头走出冷宫大门,望着外面的夜空繁星点点,她使劲的呼吸一口,有种两世为人的感觉。 “天不负我,我定不负自己。” 她暗暗发誓,除非杀了宇文佑,否则自己再不会进冷宫,杀宇文佑不单单是报失去腹中孩儿之仇,还是宇文佑的薄情寡义,自己本已经一只脚踏入地府大门了,那个狐兰猗竟然神通广大的把自己给拉了回来,说到底宇文佑真心爱慕的还是狐兰猗,兰宜没有丝毫的感激妹妹,反倒是更增添了新的妒恨,不单单宇文佑该死,狐兰猗亦是该死。 她就这样自己走回了永安宫,然后洗漱更衣,再往裕泉宫谢恩,谢皇上不杀之恩。 走出永安宫的时候,内侍和宫女已经做好了准备,她上了凉轿,简单嗯了声,内侍起轿,出了永安宫赶去裕泉宫,本是熟悉的一切,而现在看着,似乎比以前倍觉亲切和留恋,前后不过几个时辰,生死悬着一线,所以,她从未有过的珍惜眼前的一切。 走了一会子,迎面而来几个人,灯火昏昏,映着中间那人的面庞,却是九王宇文偲。 兰宜用脚跺了下轿子,抬轿的内侍领会,忙将轿子停下,兰宜手搭宫女的胳膊下来,迎着宇文偲走过去。 彼此照面,宇文偲虽然是亲王身份,宫中只有亲王向皇后施礼的规制,却无亲王向嫔妃施礼的规定,但他还是极其恭敬道:“这么晚了,皇贵妃还没歇着?” 兰宜淡淡一笑:“王爷难道不知今晚发生了什么?” 宇文偲迷茫状:“我刚从外面回京,赶着来见皇上,不知宫中发生了什么。” 这就难怪了,兰宜适才还以为他揣着明白装糊涂呢,道:“没事,都过去了。” 转身假装想走,忽然回头:“哦,本宫想起来了,王爷曾经向本宫求取一本书,刚好今个妹妹进宫带给了我,明个午时,王爷自可去永安宫取走。” 宇文偲从无向她求取过什么书,因为她也不爱看书,明白她是有事找自己,本想婉拒,可是琢磨下她方才的话,这宫里应该出了什么事,且是不小的事,宇文偲很想知道,就点头:“多谢娘娘。” 兰宜莞尔一笑,回到轿子前上了去,心里想着明天该如何说服宇文偲,转眼就来到了裕泉宫,在宫门口下了轿子,由执事太监通禀进去,那执事太监转回来却道:“皇上歇下了,皇贵妃请回去吧。” 他连见都不愿见自己,兰宜一笑,笑得极其森冷,经一事长一智,学乖了,也不纠缠,转身就回了永安宫。 这一夜她都未曾睡好,一闭上眼睛就是那内侍举着鸩酒欲给她灌下来,于是惊梦连连,惹得上值的宫女也不消停,不停的问候不停的给她擦冷汗,最后她索性让宫女们就在她的床前坐着,一睁眼就可以看见人,她总算安心了很多,慢慢睡着。 次日醒来迟,想着还要去给宇文佑谢恩,忙吃了几口粥果腹,然后洗漱穿戴,急匆匆感到承天宫,这个时候的宇文佑该在此处同大臣们商议朝政。 不想半路竟然遇到了孟太妃。 孟太妃于重阳离宫回到皇宫之后,一直深居简出,太后活着的时候她就偶尔去给太后问安,后来太后给高阳长公主杀了,她积郁太久的心底就像打开了一扇窗,透亮透亮的,连呼吸都比以前舒服多了,所以,她最近经常出来走动走动。 因为她是宇文偲的生母,兰宜想着还要同宇文偲合作,就恭敬的问候了孟太妃。 孟太妃慈蔼一笑,她也并不老,只是因为身份在,所以穿戴上专捡素雅庄重的颜色和图案,虽然是夏日,也还是穿着一件深灰色的团花褙子,下面是条月白的百褶裙,头发绾成两个简单的发髻,唯一的首饰,就是几支固发用的簪子,本就花容月貌,所以不必浓妆淡抹,手中的绢丝帕子按了按额角,行云流水的擦掉汗水,对兰宜道:“皇贵妃这是往哪里去?” 兰宜想,该不会她也不知昨晚发生了什么,刚好不想太多人知道呢,就撒谎道:“去看看皇上。” 孟太妃点了下头:“皇上能赦免了皇贵妃,说明还是心有不舍,皇贵妃是该去谢恩的。” 兰宜真想啐她一口,明明是什么都知道了,刚刚还问那句废话,到底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兰宜撑着架子笑了笑:“皇上给贱人进了谗言而已,皇上终究是皇上,还不是很快就明白过来。” 孟太妃用帕子扇着风,家常的语气道:“只怕皇上哪天又明白过来什么,皇贵妃好自珍重。” 兰宜心里一惊,愣愣的站着,等想询问孟太妃的话是什么意思,孟太妃已经走了。 453章 我帮你除掉他,保你登上皇位。 承天宫谢恩,宇文佑推说正与臣子们议事,仍旧不肯见兰宜。 再次吃了闭门羹,兰宜付之一笑,随后回到永安宫,静静的等待,她无心花开,不听鸟啼,午膳也用得匆匆,只是这时间从来没有走这么慢过,仿佛过了半辈子,她才等来九王宇文偲。 叔嫂关系,当着宫人,兰宜垂下一道珠帘,她在内,宇文偲在外,这道珠帘便称之为“礼仪”,隔着珠帘,风采俊逸的宇文偲玉树临风而立,素白的长衫,偌大的折扇,整个人宛若一幅山水画,闷热的夏日午间,给兰宜带来一道清凉。 “娘娘可好。” “王爷多礼。” 宇文偲恭敬的问候,兰宜端庄的请坐,只待都把宫人屏退,兰宜走下透雕的花梨木嵌着暹罗翡翠的大椅子,款款走向珠帘,随后玉手请拨,拨开珠帘走了出来,不到二十的年纪,纵使遭遇风雨,仍旧颜色如新,只是她的眉眼极淡,与妹妹兰猗刚好相反,兰猗五官精致特别是一双大眼,而她长的如同一首山水诗,当然,只要抛开她曾经做下的恶事,她就像一首山水诗,清丽可人,同宇文偲倒是非常匹配的一对。 “王爷可知本宫今天请你来的用意?” “小王不知。” 宇文偲突然有些紧张,以为兰宜不过是想重温曾经的时光,曾经他们颠鸾倒凤忘乎所以,可是宇文偲再不敢了,想着皇兄那样的心性,一旦得知自己同他的妃子有染,可算找到了名正言顺杀自己的由头,并且,母妃似乎已经感觉到什么,严厉叮嘱他,切不可行差踏错,给自己无端惹来祸事。 所以,宇文偲做好了拒绝的准备。 只是,兰宜却将一本书递给他:“这上面记载着上古时候的一种毒,是缓发之毒,能够杀人于无形。” 宇文偲瞄了眼那书,上些《毒略》二字,他似乎明白兰宜说这番话的用意,心头一抖,不接书,只假装糊涂道:“娘娘怎么突然看这种书,并且这书在宫中应该是禁书,娘娘还是小心收藏为好。” 兰宜不屑的一笑:“咱们只顾着小心谨慎,可曾想过反击?” 她特意用了个“咱们”。 宇文偲又不傻,突然明白了她的心意,也明白了她今天叫自己来并非是为了儿女私情,她怀有这种心思也不是没对宇文偲说过,是以宇文偲心里透亮,仍旧在装糊涂:“反击?谁又招惹娘娘了?” 兰宜冷哼一声:“谁能招惹本宫,谁又敢招惹本宫,除了皇上。”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前蓦然又闪现了内侍高举鸩酒欲灌她的场景,若是张贵玉晚去一会子,她此时就该成了鬼魂,凄凉的行走在另一个不见天日的晦暗之地,生死只在须臾,她心有余悸,更加怕,一怕,就浑身战栗,在夏日闷热的午间,仿佛一朵经了风霜的花朵,脸色都是惨白的。 宇文偲已经想到了,劝道:“皇上在前边就忙着处理朝政,来后头又怎能雨露均沾,娘娘位居皇贵妃,该知足方是。” 提及这个皇贵妃,兰宜更恨,若不是想利用自己,宇文佑怎么肯赏给自己一个皇贵妃呢,而今她是不屑什么皇贵妃之位的,她更看重的是身家性命,即便是高高在上太后又怎样,还不是说没就没了,自己这条命,也不过是攥在宇文佑手中,他随时可以拿去践踏的,而今兰宜看重的已然不再是这些虚无缥缈的位分,她想活,想好好的活下去,所以,必须置对方于死地,她靠近了宇文偲,小声道:“眼下时机最好,我帮你除掉他,保你登上皇位。” 说的如此明白,宇文偲僵硬的表情,僵直的身子,篡位,这可是掉脑袋的大罪。 兰宜知道他怕,兰宜自己何尝不怕呢,可是,这就像两军交战,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所以怕是没用的,必须拼命,她又道:“因为公输拓身陷死牢,眼下他正在得意,容易疏忽,我给你配制那药,因为他对我太过防范,所以由你想法子给他下药,你放心,这药无色无味,吃下去也没什么不适,慢慢缓发,一段日子后,他就会无疾而终。” 兰宜声音极轻,说的也非常平淡,宇文偲听来却异常的激动,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因为怕,还是因为欢喜,激动到那心咚咚狂跳快冲出胸腔似的,只是他性子沉稳,没有立即表态,一如既往的拒绝道:“娘娘这话,小王就当没听见,娘娘再不要说第二次,否则小王也无法保证娘娘会不会掉了脑袋。” 他也知道吓唬不住兰宜,因为他已然看穿,兰宜这次是下了狠心的。 果然,兰宜轻蔑的一笑:“在这宫里头,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我想帮你,亦是帮自己,咱们是互相帮助而已,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活,而你,假如除掉他,不单单是能够活下去,还会威风八面的活下去,甚至是你的母妃,从此后也会扬眉吐气,同是先帝的儿子,为何他能做皇帝你不能,并且我听说当年他是假造圣旨自立为帝,这是太后临死之前透漏的,王爷该知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太后是断不会在那个时候还有心说谎的,既然他是假传圣旨,怎知当年先帝不是想把皇位传给王爷你的,因为谁都知道,先帝最宠爱的妃子是你母妃孟太妃,不信,这事你可以去问问孟太妃。” 有些事,是该去问问母妃了,宇文偲想。 兰宜继续道:“我不求别的,你当了皇帝,我就可以平静度日,所以我想帮你。” 任凭她怎么劝说,宇文偲就是坚持拒绝,最后告辞出来,径直去了孟太妃那里。 孟太妃正在歇午觉,所以她的宫里极其安静,宫女们几个在廊上做着针线,见他到,忙起身相迎:“王爷来了,太妃正在睡觉。” 宇文偲点头:“我知道,我只进去看看她老人家就出来。” 自己母亲,宫女们也不用通禀,宇文偲轻手轻脚的走了进去,过了十二扇云母屏风,瞧见孟太妃侧卧在美人榻上,旁边放着一大景泰蓝的水瓮,里面是慢慢融化的冰。 宇文偲刚想在旁边坐下,孟太妃突然醒了,看他道:“大晌午的,你也不睡,当心下午没精神。” 宇文偲抓起旁边洋漆小几上的团扇摇着:“儿子想问您一件事。” 454章 母妃的意思,我以后该怎么做? 孟太妃手一伸:“扶我起来。” 宇文偲就过去搀扶起母亲,自己就搬了把椅子来到榻前,同母亲相对而坐。 孟太妃抬起莹白的手来理了理头发,神色淡然问:“你是想知道昔年之事吧?” 宇文偲没料到母亲竟然看穿,点头:“您怎么知道的?” 孟太妃一笑:“你一直想问我的,可是一直不开口,还不是忌惮那个人。” 那个人,宇文偲知道暗指宇文佑。 孟太妃轻声一叹:“你怕他,就像我怕太后,都是一样的,他压制你,太后压制我,咱们娘俩,在这宫里苦熬了这么多年,是该筹谋些什么了。” 宇文偲愕然,他原本以为母亲会拒绝告诉他什么呢,至少会含糊其辞,因为母亲的个性就是那样,总是与世无争,突然听孟太妃说出这样大胆的话,他只感觉这世道大概真的要改变了,也不多问,只静静听着。 孟太妃人长的貌美,说话的声音都非常悦耳,这也是当年先皇宠爱她的原因,当年的后宫,她可是独享专宠,虽然先皇也偶尔的临幸其他嫔妃,那也不过是为了安抚众人情绪,怕后院起火,但先皇的心里其实最喜欢最疼爱的还是她。 她当年是没有资格入宫的,同兰宜一样,家里只有一个秀女的名额,父亲却给了姐姐,虽然她与姐姐是孪生,后来,姐姐突然暴毙,她代替姐姐进宫,从此与先皇双宿双栖,恩爱无比。 当然,姐姐的暴毙是她一手制造,因为她恨父亲,同是女儿,容貌不差毫分,父亲却将荣华富贵的机会给了姐姐,所以她一剂毒药让姐姐香消玉损,她成功代替了姐姐。 诚然,这些话她是不会告诉宇文偲的,巧妙的避开,继续讲下去。 可是,无论皇上怎么宠爱她,太后有显赫的家世,有更大的心机,有蛇蝎般的心性,使劲手段来害她,都因为有先皇的护佑,她也算度过一劫又一劫。 但她一年年长了春秋,突然明白自己最好的保护神不是皇帝,因为太后和其他嫔妃都是皇帝的女人,很多时候皇帝也会顾念同那些女人的夫妻感情,所以她发现,自己最好的保护神该是儿子,而想让儿子保护好自己,那就是扶持儿子成为皇帝。 所以,她使尽浑身解数取悦先皇,终于让先皇答自己的儿子为太子,以备将来做皇帝,可是先皇考虑到后宫的安宁,就没大张旗鼓的下诏书,而是偷偷的拟了份立太子的诏书给了她,要她好好的收藏起来,等机会成熟,再公开此事。 即便如此她还是不满足,因为先皇也还不老,身子更加强壮,儿子登基成为皇帝遥遥无期,于是她斗胆而出一个念头,让儿子提前成为皇帝,成为自己的保护神。 她就想起了曾经给姐姐投毒之事,然她知道先皇不是姐姐,姐姐只是个不经世事的小姑娘,而先皇纵横朝堂独坐天下,非是一般人可比的,所以,她就用了一种类如兰宜说的——缓发毒药。 那药无色无味,每次下一点点到先皇的吃食里,先皇毫无察觉,更因为对她的宠爱,也就疏于防范。 终于有一天,先皇体内的毒催发了所有的药性,先皇驾崩,她正想拿出先皇给她的那份太子密诏,从而让自己的儿子,宇文偲来登临大统呢,不料宇文佑却先拿出一份传位诏书,夺走了皇位,那个时候她可真是有种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的懊恼。 她狠心害死先皇,不单单是因为想让儿子做皇帝,还因为先皇把感情分出去一点点给了后宫其他那些可怜的嫔妃,这样的事她是无法容忍的,她觉着先皇就是她一个人的丈夫,却与别个女人同床共枕还生下皇子皇女,这对她就是莫大的背叛,所以她恨先皇,只是先皇驾崩她却没捞到一点好处,还给太后创造了整治她的机会,将她软禁在重阳离宫之后,她才彻头彻尾的后悔。 然,为时已晚。 她只能韬光晦迹等待下一个机会,并且三令五申儿子也要谨言慎行,防止宇文佑下毒手。 而今,儿子大了,她也慢慢在变老,所以她觉着不能再等,特别是公输拓最近出了事,宇文佑因为兴奋便有些忘乎所以,她同兰宜一样的心思,这是个绝佳的机会,刚好宇文偲问她当年的事,她就规避了不该说的,只告诉宇文偲:“当年,你父皇已经立你为太子,也就是说,你父皇是打算让你继位的,宇文佑,是篡位。” 这话从自己母亲口中说出,宇文偲再不会怀疑其他,可是,仍旧一片茫然,只将手中的团扇狠狠掷在桌子上,愤愤道:“皇兄他怎能做出那种瞒天过海之事。” 孟太妃冷笑:“在这个宫里,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因为人人都是为了自保。” 宇文偲毫无头绪,问:“母妃的意思,我以后该怎么做?” 孟太妃轻轻吐出两个字:“篡位。” 哗啦,旁边大水瓮里的冰掉了一块,惊得宇文偲一抖,面色也是煞白煞白的。 篡位,这是大逆不道之事,这是随时可以掉脑袋之事,这是受后人唾骂之事,他有些犹豫。 孟太妃了解自己的儿子,知道他这么多年是给宇文佑吓怕了,伸手握住儿子的手安抚道:“莫怕,有娘在呢。” 一声“娘”,让宇文偲重回小时候一般,当着外人,他称母亲为母妃,母亲也以本宫自称,私下里,他称母亲为娘,母亲也自称娘,这个时候孟太妃又以“娘”来自称,无疑给了宇文偲莫大的安慰。 “娘说,儿子该怎么做?” 他既怕,又无尽的憧憬,那个位子太诱人,谁不憧憬呢,何况原本那个位子就该是他的,是宇文佑篡位在先。 孟太妃柔声道:“你只需等着做皇帝,其他的事,娘来替你做。” 话到这里,宇文偲就坦陈了兰宜方才找过他,也是为了这件事,他说完,还以为母亲会严厉的告诉他,远离兰宜,远离是非。 谁料,孟太妃却傲然笑着将儿子的手攥的更紧,仿佛攥住了儿子大好的前程,开心道:“好,咱们可以借刀杀人,然后坐收渔利。” 455章 宇文佑杀你那天,便是我的祭日。 这一天晚上,风雨大作。 公输拓打入死牢已经有段日子,兰猗第一次来看他。 事先打点好的,狱吏狱卒皆为心腹,兰猗同秋落到时,牢门大开,公输拓都不知发生了什么或是即将发生什么,只觉今晚的狱卒神神秘秘奇奇怪怪,猜测难不成宇文佑要提前对他下手了? 杀我,没那么容易,他攥紧了拳头,骨节咯嘣嘣的响,既然牢门开了,他索性踱到走廊上溜达,只等走廊那头晃出一条细弱的人影,他的心给什么猛地击了下,差点惊呼出口,心里唤着:“兰猗!” 兰猗穿着男装,来时虽然撑着伞,长衫下摆也还是给雨水打湿,而大理寺监牢门前道路有些坑洼,一双鞋子也湿了大半,她手里拎着个多层食盒,不慌不忙,款款而来,到了公输拓近前,彼此相视一笑。 她轻声问:“侯爷还好吧?” 公输拓柔声答:“就是想你和儿子。” 于是一个在前一个在后,相继进了公输拓这间牢房,公输拓往地上一指:“夫人请。” 兰猗垂头看看:“噢,你这床铺倒是返璞归真了。” 公输拓畅快一笑:“怎么也没有家里的火炕舒服,左臂弯是你,右臂弯是儿子。” 兰猗听他话里之意,分明是心思冗杂,故意将脸色一沉:“这种卿卿我我的话侯爷不该在这里说,若是后悔今日,又何必当初。” 公输拓一怔,随即汗颜而笑:“倒是为夫没出息了,想你和儿子是真,但你放心,我还没有忘记大事。” 兰猗将食盒中的饭菜一样样的拿出来,没有桌子,也就直接放在地上,又取了快走给他,道:“这是我做的,厨艺不精,侯爷勉强吃吧。” 公输拓已经徒手取了块五花三层的肉放入口中,一边大嚼一边道:“谢夫人深情。” 兰猗清咳一声:“不好意思,我亲自下厨与深情无关,是怕别人手脚不干净。” 手脚不干净,是投毒的委婉说法。 公输拓差点噎住,抬手戳了下兰猗的额头:“小狐狸,在这种地方也与我斗嘴。” 兰猗终于露出小娇妻的姿态:“想你在这里住了些日子,大概闷坏了,所以同斗斗嘴解闷。” 有肉便会有酒,兰猗由食盒的最底层取出一个精致的小坛子,揭开软塞,顿时酒香四溢,惹得公输拓捧起坛子咕嘟嘟就灌了下去,那坛子极小,所盛装的酒不过两杯左右,公输拓一饮而尽之后,伸手再管兰猗要,兰猗摊摊手:“只有这么多。” 公输拓顿觉失望,无奈酒没了,只好吃肉。 等肉也吃光了,两个人终于由闲话回到正题。 公输拓自投罗网进了大牢,兰猗已然知道他的用意。 兰猗收留公输世家一家子人,公输拓业已得知消息。 时间不是特别充裕,所以两个人绕过这些书归正传,兰猗道:“我已经让各处的人马按兵不动。” 公输拓赞赏道:“如此甚好,这个时候宇文佑必然打量派兵清剿,大家各自保重,养精蓄锐,单等那一天。” 兰猗淡淡一笑:“但不知侯爷说的那一天,可是我所想的那一天?” 两个人皆盘腿坐着,是促膝的距离,说话不必大声也能听见,公输拓喟叹道:“你这么聪明,怎会不知道呢,你不是一心想兵不血刃么,我就等你杀了宇文佑那天,然后一声令下,四面八方,我军齐齐涌向京城,江山唾手可得,还免去了因为征战而使得百姓涂炭。” 就是这样的,兰猗就是这样想的,夫妻两个心有灵犀,兰猗欣慰的一笑,只是她今个来看公输拓并非为了此事,而是为了九王宇文偲,她有些担忧:“宇文佑之后,宇文家还有宇文偲,那时我该当如何?请相公示下。” 而今的公输拓,侯爵给褫夺,啸骑大将军亦是黜免,兰猗就这样称呼他。 公输拓的眸色给墙壁上那盏油灯朦朦胧胧的光一映,颇有些氤氤氲氲的感觉,关于宇文偲,他不是没考虑过,杀,觉着宇文偲为人行事不至于杀,留,又恐他是另外一个韬光晦迹之辈,兰猗担心这个,他就道:“他如能置身事外,便可以活到期颐之年,他如果怀有异念,留之何用,只是到底他现在做何想,我还不知,你最好能探探他的虚实。” 兰猗同宇文偲接触过几次,感觉他身上有着诗人的气质,画者的风度,化外之人的超拔,不像是对权力有欲念,带着怀疑的口吻道:“他,好像同宇文佑非一辈之人。” 公输拓冷冷一笑:“话也不能这样说,这世上的人,又有多少是了解我的呢,宇文家族的人不能小觑,俗话说人不可貌相,并且我曾听闻过孟太妃的往事,听说她是毒杀了自己的亲姐姐才得以进宫的,有其母,虽然不一定有其子,到底还是小心为上。” “毒杀了亲姐姐!” 但凡听到这样的话,她都会立马想起兰宜来,于是把自己曲折救下兰宜的事告诉了公输拓。 公输拓颔首:“你做的对,她现在还不能死,至少有她闹着宇文佑,可以分散宇文佑一部分心力,我在里头,你在外头,咱们才好下手。” 想着同宇文佑的较量就要结束,几乎可以肯定的,宇文佑必须死,不然这较量不会结束,兰猗突然有些怅然,也不是难过,就是一种莫名的不舒服,宇文佑死了,他怙恶不悛该死,可是,他是真的真的对自己很好。 突然油灯爆了个灯花,吓了兰猗一跳。 公输拓发现她神思恍惚,问:“你怎么了?” 兰猗摇头:“没,没怎么。” 公输拓抓住她的手:“咱们是夫妻,你有事不能瞒着我。” 兰猗撇撇嘴耸耸肩:“真的没怎么,哦,我来了有些时候了,再不走恐秋落在外头着急,快帮收拾这些东西。” 她不肯说,公输拓就不好追问,帮着她把碗筷拾掇进食盒,兰猗就站起整了整衣裳,拎起食盒,冷不防公输拓抱了过来,拥她入怀,喃喃道:“若是有一天我不能成功,你该当如何?” 兰猗不假思索道:“宇文佑杀你那天,便是我的祭日。” 公输拓使劲推开她,差点把兰猗推倒,他急忙过去扶住,气道:“荒唐,我们都死了,谁来照顾儿子。” 456章 定不负卿! 监牢晦暗,兰猗的面庞雾蒙蒙的,她本想轻松笑一笑,好让公输拓放心,可是一开口却哭了:“所以为了儿子有人照顾,你得活着,因为只有你活着,我也才能活着。” 公输拓心如刀绞,灼热的嘴唇重重的扣在兰猗额头,什么都没说,什么也说不出来。 兰猗挣脱开去,抹干净眼泪气道:“相公不可以说这种丧气的话,还没同人家真刀真枪的打起来呢,我们自己先做好了输的准备,这不吉利。” 公输拓悠然一叹:“凡事,都得往坏处打算下,我不是神仙,不能确定一准成功,即使没有你和儿子,我也得替公输家的那几百口子想一想,何况有你和儿子,我更得为各方面做打算。” 他说到这里拉住兰猗的手,语重心长道:“你听着,一旦我死了……” 兰猗突然捂住他的嘴:“不准说这种话,我不听!” 公输拓掰开她的手,严肃道:“我必须说,你必须听。” 兰猗就噘着嘴,吧嗒吧嗒掉眼泪。 公输拓将她再次揽入怀中,贴着她的耳朵悄声道:“一旦我死了,你有两个人可以托付终身,一,白马西风,他的为人我很欣赏,颇有侠义心肠,只是他已经娶妻,而你又不会做谁的妾侍,所以只能同他成为异姓兄妹。” 白马西风,兰猗想起与之初识的片段,他当街发了喘病,自己出手相救,彼此对视,他可真是好看,他的那种好看就像天上的浮云悠游上了自己心头,假如自己没嫁给公输拓,而白马西风也没有同李秀姑定下娃娃亲,自己同他,或许会成为夫妻的,因为,是他让自己情窦初开。 公输拓再道:“第二个可以托付终身的,是苏赫,苏赫的为人我不十分欣赏,但他对你是真心实意的,虽然苏赫在瓦剌已经有了王妃,但我想这不足为虑,你如果肯嫁,以他的个性,说不定就做到废妃的事来,然后给你一个名正言顺的正妃之位。” 苏赫,兰猗曾经给他纠缠得无处遁形,但他那个人生性狂放,即使对自己真情实意,恐性情上的天差地别,也难生活在一起,只是他的真心自己一直珍藏着,这不是对公输拓的背叛,而是对另外一个男人的礼貌。 公输拓接着道:“假如这两个人你都不肯嫁,至少还有你表哥贺兰令,他对你亦是真心喜欢的,似乎为你,他至今还不肯娶妻,不过他那个人品行不端,可做最后的考虑。” 贺兰令,这个从小就喜欢自己的表哥,兰猗想,自己即便是出家为尼,也不会嫁给他的,遑论他杀过人行过恶,即使他是个好人,自己对他只有兄妹的感情,没有男女的感情。 公输拓继而道:“其实我最喜欢的人是云旗,他行事磊落,为人仗义,文韬武略兼备,可是他是媚嫦的未婚夫,所以只能放弃。” 丰云旗,这个男人可真是不错,样貌不错,文采不错,功夫不错,品行更好,或许是因为他太好了,兰猗觉着更想同他做朋友,做夫妻,好像缺少一点点情味。 公输拓停了稍许忽而又道:“其实楚临风那个人亦是不错,除了相貌平平之外,他功夫好,城府极深,行事稳重,待人也算宽厚,可是他娶了楚林霜,还是你求我给他做的大媒,我现在想来有点后悔。” 楚临风,同兰猗接触最频繁的男人,两个人因为办案,经常出双入对,从最初彼此的抵触,到后来慢慢的发展成为朋友,兰猗只感觉同他相处很舒服,但没有其他想法。 这个不成那个不行,公输拓又想起一个人来:“老十七倒是未娶,论样貌论功夫都不在我之下,还是个良善之人,只是他同老十三都给抓了起来,听说也关在大理寺,我们至今无法见面,我很是担心他和十三。” 十七爷公输搠,身上太多公输拓的影子,样貌和行事风格都像,兰猗突然噘嘴道:“相公胡言乱语,我与十七爷是叔嫂关系,相公今个这样说,让我以后如何面对十七爷。” 想起公输搠和公输撼如今也成了囚犯,兰猗暗暗琢磨,必须及早把他们救出来,因为他们不是公输拓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凡事能忍则忍,公输拓也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好自己,可是那两个人,兰猗不是很放心。 公输拓历数了这几位,顿了顿又想起一个人:“顾先生那个人虽是儒生,骨子里有种傲然之气,并且才华横溢,我觉着他同高阳长公主长久不了,听说高阳长公主最近在滥杀无辜,寿康宫其实只一个福如海是太后的走卒,她杀了福如海也就罢了,再杀其他人实在有点过分,好像为了此事大驸马对她非常生气,两个人吵了一次又一次,和离,也就是最近的事。” 顾纬天,这个在狐家做了三年西席的男人,兰猗对他还是很有好感的,但那种好感只停留在欣赏上,并无爱慕之情,提及顾纬天同高阳长公主的事,兰猗很是惊讶:“相公身在大牢,怎会知道外面这么多事?” 公输拓神秘一笑:“这个你暂时无需知道,总之我知道外面发生的一切,包括你。” 兰猗咬着手指瞪大了眼睛,故意逗他:“我若是红杏出墙,你岂不是也知道了!” 公输拓假意嗔怒:“你敢!” 兰猗狡猾的一笑:“刚刚不是替我想了一个又一个男人么,现在又这个样子。” 公输拓知道中计,搂她入怀,不知该说些什么。 兰猗踮起脚尖,嘴巴咬着他的耳朵道:“你替我想了一个又一个男人,唯独忘记他,他叫公输拓,他相貌堂堂丰采俊朗,他功夫盖世义薄云天,他锄强扶弱惩恶扬善,他是天生的至尊之相,他是必然的王,这样好的男人我不嫁,为何要嫁什么镖局掌门什么瓦剌王爷什么富贾商人什么御前侍卫什么西席先生,我只记得他说过,等他大业可成之日,便是重新娶我之时,他若抵赖,便不够男人之称。” 兰猗兰猗,人如其名,吐气如兰,拂得公输拓的耳朵痒痒的,顺势紧紧搂住她,低吟般的道:“定不负卿!” 457章 该不会是私奔了吧? 从大理寺牢房出来,雨已停,满天星斗闪烁,更有蛙鸣一片。 兰猗同秋落上了马车,秋落只问了句“可好”,兰猗只答了句“不错”,彼此都明白是什么意思。 驱车来到正街之时,因为是夏日,鬼市从银杏大街绵延至此,不时的传来叫卖声,也都不是什么大物件,多为百姓家里用不了的旧物,拿出来换几个铜钱。 车帘子低垂,是极薄的素纱,外面的人看里面就隐隐约约,里面的人看外面却是清清楚楚,兰猗正凝神想事情,叫卖声混杂着马蹄上车轱辘声闲谈声流水声蝉鸣声,何其聒噪何其乱,可是就在这乱糟糟的各种声音中,她能清晰的辨别出白马西风的声音:“走了这趟镖大家都累坏了,明天准你们歇息一天。” 兰猗循声去找,就发现白马西风沿着路的一边慢慢走着,身后的小奚奴牵着他的马,身侧是不下十个镖师,听闻明天放假,大家颇为高兴,有人提议:“掌门,何不来个一醉方休,反正明天闲着。” 正待白马西风点头应声“好”,兰猗掀开帘子喊他:“白马掌门!” 白马西风回身,不等兰猗再说其他,他就对那些镖师道:“你们去吃,酒钱算我的。” 大家一听,兴致高涨,忙催着镖局的辂车快走,想把车送回镖局后,喝个痛快,玩个痛快。 白马西风目送自己的手下远去,徐徐回身来到兰猗的车前,兰猗业已下了车,这时辰一个女人家还还出来,他很是好奇:“夫人这是往哪里去?” 兰猗望着他满面风尘,应该是长途跋涉所致,道:“无事,白马掌门这是才从外地回京?” 白马西风点头:“嗯,押了趟镖。” 兰猗看着那些镖师远去的方向,心有疑虑:“难得白马掌门亲自押镖,还动用了这么多镖师,必然是宗大买卖。” 白马西风顿了顿,然后指着斜对过那家茶楼道:“去坐一坐?” 兰猗略微思索,道:“不如去酒楼。” 白马西风笑了笑:“也好。” 二人于是往旁边走了一段路,找了家有些规模的酒楼,秋落识趣的说自己已经太饱想留在车里看夜景,白马西风也把牵马的小奚奴打发走了,往楼上要了个雅间,兰猗亲自点了两道热菜两道凉菜,还有一壶陈酿。 等着上菜的时候,兰猗重提他这趟镖,白马西风这才道出实情:“是九王托的镖。” 在大理寺监牢兰猗同公输拓商量如何探宇文偲的底呢,听闻宇文偲托镖,她登时好奇起来,问:“但不知九王千岁托的是什么镖?” 问罢方想起镖局的规矩,忙歉疚的一笑:“哦,这事不该问的。” 白马西风拈着茶杯轻轻抿了口:“若是旁人,是不该问,但夫人可以问,九王这趟镖并无告诉我是什么,但凭着经验,我感觉是兵器。” “兵器?”兰猗差点霍然而起,“他只是宗人府的宗令,他又不是带兵打仗的将军,他运兵器出京作何呢?” 白马西风缓缓摇头:“此事我也不知道,或许九王在做兵器买卖吧。” 每年有很多人偷着做兵器买卖,一般都是方便下手的,比如统管兵器作坊的官吏,还有享有兵权的军官,可是九王文质彬彬实乃文弱书生一类,他平素更是超拔于尘的翛然,兰猗实在不明白他如何买卖起兵器,他又从哪个渠道弄到那么多兵器的呢?看着天下镖局那些连辂车,即已经猜到这次他弄出京城的兵器不少。 兰猗实在忍不住又问:“这趟镖是送到哪里的?” 白马西风用手往南一指:“不远,仇家庄。” 仇家庄,兰猗并不熟悉,但知道是距离京城五十多里的一个庄子,她又问:“那么接镖的又是什么人?你看那人应该是什么身份?” 白马西风淡淡一笑:“既然夫人有太多的疑问,而我所知甚少,不如亲自去一趟。” 兰猗微有些不好意思:“我其实……怎么说呢……” 白马西风漫不经心伸手执起茶壶,自己倒满,端起小呷一口,看也不看她,只随意似的道:“夫人所做的事,在下未必不明白,所以夫人无需做多解释。” 是了,那次请他假意行刺太后,以他的聪明,怎会不知自己的目的呢,兰猗肃然道:“对于白马掌门,我没有什么可隐瞒的,只是不想你淌这趟浑水,上次的事,我每每想来都非常后悔,一旦你有个差池,我如何去面对你夫人呢。” 白马西风微笑着看她:“生死有命,若我真是因为夫人而出了意外,那也只是我的命劫,与夫人何干,秀姑她虽然脾气大行事莽撞,也不至于这点道理都不懂。” 他说完站起:“行了,我们就不要耽搁时间了,越早过去,越容易发现端倪。” 兰猗不解:“去哪里?” 白马西风已经拔腿往外走:“仇家庄。” 兰猗喊他:“你还没吃饭呢?” 白马西风伸手推门,突然回头:“原来夫人选在酒楼,是因为在下没有吃饭。” 兰猗也不藏着掖着,直言:“我看你风尘仆仆,应该还没有吃过饭。” 白马西风心头一暖,忽又怅然而叹,心里的话还是压在心底的好,出了门刚好遇见伙计端了酒菜上来,他掏出银子丢在伙计手中的托盘上,然后抓起那壶酒塞入怀中,再道:“麻烦小哥,把这些饭菜送给东墙根那些乞丐。” 伙计如坠五里云雾:“客官你们不吃啦?” 白马西风懒得回答,带着兰猗噔噔下楼,出了酒楼喊小奚奴带过他的马,又对兰猗道:“能骑马吗?” 兰猗笑了笑,吩咐自家的车夫:“卸车。” 秋落还坐在车上呢,听闻卸车,不知发生了什么,下来赶着问她:“怎么了?” 兰猗只道:“你赁个车回家去,好好照顾小老虎。” 车夫习惯了做这些事,速度奇快,几下就把马从车上卸下来,然后牵着交给兰猗。 兰猗翻身上去,因为没有马鞍,所以努力稳住自己,然后看秋落笑了笑,什么都没说,用缰绳抽了下那马,飞驰而去。 秋落追了几步,哪里追的上,见白马西风随在兰猗后头,她喃喃道:“该不会是私奔了吧?” 458章 鬼就喜欢三更半夜出来 五十多里的路,一个时辰便到,只是到了仇家庄时,二人已经换了马匹,原来兰猗没等跑出京城就差点从马上跌落,没有马鞍,她根本驾驭不了那马。 兰猗一面感叹白马西风神通广大,竟然能让守城官打开城门放他们出来,一面看着夜色中的仇家庄如一头巨兽盘踞在山谷中,因更深,庄子里住的又都是耕田犁地的农人,所以这个时候差不多都熄了灯火睡着,借着满天星斗,二人往庄里走去,白马西风在前,据他说,接宇文偲那趟镖的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因为接镖地点就在庄子口,所以白马西风也不确定他的家在哪里,但可以看出,那男人在这庄子里应该有些地位,不单单是他穿戴好,还可以呼喝庄民为他搬运那些看似兵器的货品。 在农庄有些身份地位的人,兰猗想,一是庄主,而是财主,他若是庄主也还容易找些,随便拉过一个人打听下即可,但若是财主,这么大的庄子,谁知道有多少财主呢,实在不行,只能用笨方法,捡豆子,一个一个的揪出来。 她同白马西风商量:“找个人打听下吧。” 白马西风摇头:“我觉着我应该能找到那个人。” 兰猗不解:“毫无头绪,你如何找?” 白马西风突然停下了,举目四处的看,一壁道:“假如这趟镖真如夫人所说是兵器,就需要非常大的院落来搁置那些兵器,且那院落要高墙遮蔽,所以,我们先试着找一找谁家的院墙高院落大。” 兰猗想了想:“有道理。” 二人就将马匹寻个隐蔽处拴好,然后一条街道接着一条街道的找,没等找到那种院落,却遭来满庄子的狗吠,农户人家大多养狗护院,白日来了陌生人那狗都叫,何况是夜里,太多狗叫,就惹得一家接一家的开始掌灯,都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呢。 最后,兰猗同白马西风面前的这一户人家也点亮了灯火,且不止一盏两盏,兰猗眼睛一亮,这户人家高门高墙,看那院墙绵延出去好远,她抑制不住欢喜道:“你看!” 白马西风也觉着这一家有可疑,于是拉过兰猗往这户人家的后头绕了过去。 他的手好大,好暖,兰猗微微有些局促,见白马西风一心都在别处,丝毫没关注这种事,兰猗也就释然了,由着白马西风拉着手小跑着来到这户人家的后边,发现此处是一排罩房,这种规模的宅子,应该是个富贵之人。 白马西风仰头看着屋顶,知道兰猗上不去,他就对兰猗道:“你找个隐蔽处等着我,待我进去看个究竟。” 兰猗点头:“你小心。” 白马西风却道:“是你小心才对,这户人家假如真的同九王有来往,必然非等闲之辈,假如九王托镖而来的真是兵器,这人就更加非同一般,方才咱们已经惊动了人家,等下怕是要四处的搜,你自己小心藏好。” 兰猗不以为意道:“即使他们搜到我,我只说是个投亲的,横竖我是女人,他们不会怀疑什么。” 白马西风心里暗道,但愿如此,他眼见着兰猗藏到一丛树中,走几步就很难发现,他这才放心,助跑几步,然后纵身一跃上了后罩房。 兰猗看他轻功极佳,暗暗赞佩,老实的蹲在树丛中等着,此地倒像是没下过雨似的,闷热的气息,更兼她人在树丛中,所以一会子热得汗水淋漓,忍耐着忍耐着,不时的用袖子搽汗,突然听见有脚步声,她连忙屏住呼吸,透过树木枝叶的间隙看出去,见几个护院模样的年轻壮汉,手里举着火把寻了过来,兰猗知道,定是方才那些狗的叫声让他们窃以为有贼。 那些护院中的某个牢骚道:“老爷说有人,哪里有人,这三更半夜的鬼都不爱出来。” 另外一个护院呵责道:“你快闭嘴,鬼就喜欢三更半夜出来。” 兰猗听他说话的声音带着些许的颤抖,暗笑,这样的胆量也做护院,眼瞅着那些护院打她身边走过,她松了口气,可是,这口气刚松到半路,感觉脚背上凉凉的痒痒的,她以为是虫子,吓得用手去拂,只是触手后,她才发现不是虫子,而是条蛇。 蛇,是她迄今最怕的一种东西,小时候在自家的后花园见过,当时竟然吓昏了过去,所以再次遇到蛇,她本想爆发的高喊一声“啊”,还没忘了自己处于什么境地下,咬牙挺着没喊,太过惊吓,她癫狂似的抓起那蛇奋力抛了出去,不巧,刚好抛在方才害怕半夜有鬼的那个护院脖子上。 那护院耳听啪的一声,有什么落在脖子上,抬手一抓,抓下一条蛇,他可是爆发的高喊一声“啊!” 这一声惊叫真可谓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了。 其他护院不知发生了什么,有的是给他吓得,随着他喊叫起来,并纷纷举刀胡乱挥舞一气,最后听说是条蛇,有人就骂那个胆小的护院,也有人警觉道:“天上不会下蛇,该是有人所为。” 一句话提醒了大家,于是掉头寻找,附近也没什么可遮蔽的,唯有这一丛树木,那几个护院就举着火把靠近兰猗,隔着树木的枝叶,他们看见了兰猗那双灿若星子的眼睛。 “是贼!” “出来!” “快!” 在那些护院的呼喝声中,兰猗无奈只好走出树丛,并解释:“我不是贼,我只是来你们庄上投亲的。” 她以为这种借口好用,甚至想出了自己那个“亲戚”的姓名,还想出了“投亲”的理由,姓名就叫张大狗,理由就是家乡发大水。 可是,她用心想出的这些人家根本没盘问,而是选择了最直接有效的办法——将她扭着去见自家老爷。 一个农庄能有这么个大宅子,可见这主人是何等的富有,兰猗走进了这户人家,忽然发现白马西风押送过来的那趟镖,全部堆放在庭院里,她很想过去摸一摸到底是不是兵器,明知道护院们不会容许她乱动,她就只能按照自己对兵器的认识来做判断,那些物事有长有短,支支楞楞的,怎么看都像是枪或者刀,但无论是什么,宇文偲能够送出这么多古怪之物,他就不是自己平时认为的那么简单。 “什么人?” 兰猗正胡思乱想,厅堂里走出个中年男人,高声问着押着她的护院。 459章 你再敢碰我,小心我戳死你。 这中年男人,便是这宅子的主人喽。 他打量兰猗的同时,兰猗也在打量他,四十多岁,略微富态,穿戴奢华,与这座大宅子非常匹配。 “老爷,这人鬼鬼祟祟的躲在咱家后面的树丛中,分明是个贼。” 兰猗纠正道:“躲是怕你们,但并非鬼鬼祟祟,更不是贼。” 那宅主人踱步至兰猗面前,态度友好的问:“姑娘你是哪里人?来仇家庄作何?” 一声姑娘,即说明人家已经识破自己女扮男装了,兰猗已经打了腹稿,所以张口就道:“我是山东人,家乡发了大水,来你们庄上投亲的,我那亲戚他叫张大狗。” 那宅主人颔首道:“原来如此,既然是张大狗的亲戚,来人,将这位姑娘送到张大狗家里。” 兰猗一愣,没料到真有个叫张大狗的,还以为没人会以狗来取名字的,本打算在查无此人的情况下,自己再说大概找错地方了,然后溜之大吉。 那些护院听主人吩咐,当即押着兰猗出了大门,然后一路往东,走了一会子就停在一户人家门口,朝里面高喊:“张大狗,你家来亲戚了!” 兰猗看了看这张大狗的家,单从门就了解了这个人,还有这个人的家庭状况,穷,穷得院门已经七零八碎,不用问这个张大狗极有可能是个单身汉,还是个懒鬼,若非如此,耕种几亩薄田,也不至于穷到如此。 待护院叫了几声之后,透过稀疏破烂的院门,兰猗发现正屋亮起了灯,然后房门吱嘎一声快散架的刺耳,知道是屋主人出来了,再听那人脚步缓慢且沉重,且骂骂咧咧的道:“三更半夜的嚷嚷个屁。” 只等打开院门,将手中的油灯晃了晃面前的人,发现是本庄最大的财主仇英雄仇老爷家的护院,他立即嬉皮笑脸道:“三更半夜贵人上门,该不会是仇老爷又准备施粥了?” 护院中的一个道:“张大狗,我家老爷是大善人不假,但也不能三天两头施粥,再说就是施粥我们也不会来告诉你,你个懒鬼,是你家亲戚来了,行了人送到了,我们得回去巡夜了。” 那些护院说完丢开兰猗就走了。 张大狗踮着脚尖的朝那些护院的背影讨好的喊着:“哥几个,仇老爷哪天施粥,麻烦给我递个口信。” 人家懒得搭理他,他就悻悻的收回目光,这才开始打量兰猗,发现兰猗穿戴不俗,像是个有钱的主儿,他顿时眉开眼笑道:“你是我姑母家的还是我姨母家的还是我表舅家的还是我三叔家的还是……” 此人身子懒,嘴可不懒,一口气说出几十个亲戚来。 兰猗嗅着他身上的汗臭问,厌烦的道:“我根本不是你的亲戚,是他们误会了。” 转身想走,张大狗穷疯了,见她身上的衣裳都值不少银子,所以怎能放过这个财神爷,一把拉住兰猗:“你就是我亲戚,我认识你。” 兰猗使劲挣脱开他的手,又掸了掸他抓过的地方,气道:“你再敢碰我,小心我戳死你。” 戳死你,其实是有打穴的意思,面对这种无赖,兰猗是不怕的,觉着能够以打穴手法来保护自己,谁料那张大狗因为懒惰,不肯种田,什么都不肯干,平素以小偷小摸过活,虽然不会功夫,但还是有些江湖上的下三滥手段,他当即往怀中一摸,摸出一包白天刚用过,却没用完的迷药,抖开纸包一扬,粉末飘散开去,兰猗嗅着清香无比,暗叫不妙,正想闭息躲避,头脑突然昏沉,这迷药非常厉害,白天张大狗就是用此迷翻了一个过路的,然后从人家身上摸出五两银子往庄子里的仇家酒楼狠狠的饱餐了一顿。 兰猗情知不妙,脚步踉跄的想逃,张大狗已经冲上前一下子抱住她,兰猗没给迷药彻底迷翻,却被他身上的臭味熏得快昏迷过去,只是挣扎不得,手脚已经绵软,心里喊着:白马西风,你快来救我! 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兰猗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是在一个男人的怀中,她抬手就是一巴掌,只听脆生生的一声响,白马西风看着她:“夫人原谅,方才冒犯,是因为夫人根本无法行走了。” 兰猗愕然:“怎么是你?我以为是那个无赖。” 白马西风淡淡一笑:“那个无赖已经给我打趴下了,应该三天不能下地行走。” 兰猗揉着肿痛的太阳穴,又环顾下他们所处之地,荒野之外,小河岸边,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能猜到七八,还是问:“你是怎么找到我并救了我的?” 白马西风正举着从酒楼带来的酒壶仰头喝呢,灌下一口道:“那些护院吵吵嚷嚷的,我怎能听不见呢,当时没有出手救你,是因为我发现了秘密,那些我押送过来的货品果然是兵器,刀枪不一,还有弓箭,而等仇家的护院送你去张大狗家之后,我追了上去,刚好在张大狗抱住你时打趴下了他,然后带你离开仇家庄,可是你又昏迷着,就往这河边而来,本打算给你洗洗脸,好让你清醒,不料这时候你自己醒了,然后……” 然后自己就给了人家一巴掌,兰猗不好意思道:“抱歉,我不知道是你,还以为是那个无赖。” 白马西风继续喝着酒:“没关系,若不是夫人,我这辈子都不知道给人打脸是什么滋味。” 兰猗听他诙谐逗趣的调侃着,更加害臊,靠近他想看看他的脸:“有没有打肿,我可是拼劲了力气的。” 不料白马西风突然转头过来,两个人就是衣裳擦着衣裳的距离,白马西风一怔,随即退后半步,花香阵阵,河水潺潺,他猛劲的喝酒,若无其事道:“夫人能有多大的力气,而我脸皮又厚,不妨事。” 一瞬间,兰猗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忽然想起那批兵器,就道:“以你看,九王弄那么多兵器来此,是买卖还是另有用途?” 白马西风仰头看天,不知何时满天星斗已然隐没,天黑得仿佛一口锅底,他略微沉吟:“我觉着,九王想废帝。” “废帝?”兰猗愕然,正待说什么,头顶轰隆隆一声雷响,接着,大雨不期然而落。 460章 我失去了同你成为夫妻的机会 夏日里就是这样,雨说来就来,完全不给人防备的机会。 兰猗由白马西风拉着狂奔至山脚,躲到山壁处一块凸出的巨石下面,其实身上已经湿得差不多,而鞋子业已灌入了雨水。 “阿嚏!” 兰猗感觉浑身冰冷,双臂环抱住自己。 “你冷吧?” 白马西风问出的同时,已经脱下自己的衣裳裹住兰猗,只是他的衣裳也湿了七七八八,根本无法御寒,兰猗再打了个喷嚏。 白马西风四处的看,希望能发现山洞一类可以避雨的所在,只是山洞没发现,却发现一个小木屋,遥遥的透过闪电,见那木屋孤零零的立在山脚下,也不知是作何用的,他是艺高人胆大,拉着兰猗道:“走,去哪里避雨。” 又一阵狂奔,两个人到了小木屋,发现没有门,直接进入,只是天黑看不清,兰猗不知踩到了什么,差点跌倒,幸好白马西风及时抱住了她。 “抱歉,冒犯了。” 白马西风再次道歉,这种情形下,兰猗无心计较太多。 借着闪电的光,白马西风扶着兰猗来到木屋一角的床铺上坐下,掏出身上的火折子点燃晃了晃,发现屋内除了这张板子搭建的铺之外,并无其他家什,地上堆了些木材,居然还有锅灶,想着前面是一片开阔地,应该是瓜农或是菜农看田地所用,只是如今废弃了。 “可以生火。” 白马西风道,然后将那些木材柈子划拉到一处,只是没有引火的茅草和油,他又找了找,在角落找到一只破竹筐,又找到一块破布,于是,先将布点燃,再用布点燃竹筐,再用竹筐点燃劈柴,忙活一阵子,火终于熊熊燃烧了。 兰猗一壁打着喷嚏一壁靠过来,又无法脱衣裳,只好将自己放在火前烘烤,一转头,发现白马西风只穿着中衣,她连忙把白马西风的衣裳脱下还给他。 人与人之间的际遇就是如此,白马西风曾无数次的想过,有那么一天,就像两个人初次相识,他们不期然而遇,然后单独相处……这一天就在眼前,他忽然想起了兰猗同公输拓和离的事,刚好这种相处有些尴尬,他就找话聊:“安远侯那个人其实不错的,你怎么会和离呢?” 他嘴上这样问,心里是有些不相信的,假如兰猗真的同公输拓和离了,就不该好奇九王宇文偲运送兵器的事,因为公输拓或许有推翻宇文佑的心思,但兰猗绝对不会有,他知道兰猗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公输拓。 然而这种事算是秘密,兰猗非是不信他,只是觉着不该说出来,沉默着,半晌才道:“容我保留这个秘密,可以么?” 一句话,白马西风什么都明白了,手中拨弄着柴火,听着烧得正旺的柴火哔剥有声,他盯着那火道:“我本打算去看你的,可是又怕给你带来麻烦,所以就放弃了。” 他说的麻烦,一是来自妻子李秀姑,因为李秀姑对兰猗一直有敌意,他怕李秀姑听闻兰猗同公输拓和离了,觉着他有了机会,会严防死守,最后发现他竟然去看回复单身的兰猗而去找兰猗闹。 他说的麻烦,二是因为世俗观念,所谓舌头利了能杀人,一个和离的女人家里经常来男人,街坊四邻知道了必然会嚼舌头,这对兰猗不好。 外头的雷声正响,雨声更是哗哗如天河倾泻,兰猗怕打雷,更怕这神秘莫测的周遭,所以不时的东张西望,雷声一起,她就缩着脑袋捂着耳朵,没听清白马西风的话,就问:“你说什么?” 白马西风搞不清她是真没听清,还是故意不想同自己谈这个问题,于是笑笑道:“你还冷么?” 这回兰猗听清楚了:“我不饿。” 白马西风哈哈一笑,往火堆里继续添着劈柴柈子。 雷声不止,大雨不止,兰猗困意袭来,身上的迷药还有些作用,她最后竟然抱着膝头睡着了。 一睡着,人就无知无觉,身子慢慢倾斜,作势欲倒,白马西风蹭了过去,用自己挡住了她,她就靠在白马西风身上,这一睡,竟至天亮。 耳中是鸟声婉转,眼前是阳光亮丽,她睁开眼不觉惊呼出口:“天啊,天都亮了!” 忽然发现白马西风已然不见,她急忙走出木屋,见白马西风手里拎着两条鱼回来了,看见她还扬扬手,非常得意的样子。 兰猗迎上去,小心的踩着积水的石头,问道:“你这是去市集了?” 白马西风摇头:“河里多着鱼虾,去市集买岂不是浪费银子,走,我给你烤鱼吃。” 兰猗望了望天,猜测着现在是什么时辰,道:“不如回去吃。” 白马西风满脸的笑容满面打扫干净,轻声问:“能不能陪我吃了早饭再回去?” 兰猗想说,孤男寡女的多有不便,可是想想,已经孤男寡女了一夜都没发生什么,所以爽快道:“好,我正想尝尝烤鱼是什么滋味。” 白马西风脸上重新浮现笑容,他其实一夜未睡,因为兰猗倚靠着他呢,他怕自己睡着使得兰猗摔倒,就挺了一夜,一早怕兰猗饿,还出去徒手抓了两条鱼回来,但听兰猗说可以留下,他就非常兴奋,进了木屋,刚好炭火渐弱适合烤肉,就将鱼放了上去,然后盯着那鱼时不时地翻着,一边看似漫不经心的道:“我可以帮公输拓。” 兰猗没听明白他的话,问:“你说什么?” 白马西风转回头,望着兰猗,郑重道:“我说,我可以帮着公输拓成就大业。” 大概是太突然,也太惊喜,兰猗怔怔的,竟不知如何反应了。 白马西风继续道:“我手下兄弟不多,但我在江湖上还是有些人的,且我有走镖的方便,可以替公输拓传递消息,我还有些钱财,一并给了你们。” 他见兰猗呆愣愣的看着他,笑了笑:“怎么,夫人不欢迎我加入?” 兰猗总算有了反应,摇头道:“告诉我,你为何要这样做,这样做一旦出了岔子,也说不定会掉脑袋的。” 白马西风低下头去,不停翻着那两条鱼,怕一面烤的过久会糊掉,良久才悠悠道:“我失去了同你成为夫妻的机会,不想失去同你成为同道的机会。” 461章 你可以拿着一纸休书离开 烤鱼并非如兰猗想象的那么香,又无盐巴,淡而无味,满嘴是焦糊苦涩,只是兰猗兴致依然很高,因为白马西风归顺了公输拓,如此,公输拓如虎添翼。 吃了早饭之后,两个人便离开仇家庄赶回了城里,入了城门口,面临分别,白马西风问:“夫人打算怎么做?我指的是九王藏在仇家庄那些兵器。” 兰猗想了想:“我也还没个打算,依着你呢?” 白马西风简单吐出两个字:“交换。” 兰猗蹙眉表示不懂。 白马西风做了进一步的解释:“九王私藏兵器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夺位,他只是个王爷,顶多关着宗人府的事,根本用不到兵器,所以他这个行径也就是司马昭之心了,夫人可以用这个秘密做要挟,要九王把兵器给了咱们,然后夫人就对此事守口如瓶不去皇上跟前告发,两害相权,我想九王会知道哪头轻哪头重的。” 不劳而获,这主意不错,兰猗点头:“好,我考虑下。” 白马西风就拱手告辞:“夫人保重。” 兰猗身穿男装,也拱手道:“白马掌门也保重……我的意思,你回家该怎么对尊夫人解释一夜未归呢?” 白马西风听了哈哈一笑:“秀姑是爱胡思乱想,但她是个好女人,好妻子。” 兰猗也笑了笑,虽然没说什么,但心里道,女人一旦胡思乱想,就很难成为好妻子好女人。 彼此作别,兰猗回了家,白马西风也回了天下镖局。 正如兰猗担心的,李秀姑见他一夜未归,昨天又听那些镖师说丈夫在路上遇到个人,她猜测这个人一定是狐兰猗,唯有那狐兰猗有能力把丈夫勾走,李秀姑气得七窍生烟,也是一夜未睡,天蒙蒙亮起来练功,心气不顺,竟然舞断了两把刀,然后功也不练了,饭也不吃,搬了把椅子坐在镖局门口,守株待兔的等着丈夫回来。 等白马西风刚刚现出一点点影子,李秀姑先是满面欢喜,丈夫安然回来,这对她就是莫大的快乐,接着想起狐兰猗来,她就赌气的瞪眼看着丈夫。 白马西风走到门口时,发现她在这里,就道:“起的这么早。” 说完等着她闪开自己好进去。 可是李秀姑不挪开,继续堵门坐着,冷笑道:“哥你不是更早,大概昨晚一宿没睡吧,否则那眼睛怎么熬的通红。” 白马西风感觉眼睛酸涩,点头:“是一宿没睡,所以马上要去补一觉。” 李秀姑啐了口:“狐兰猗可真是个狐狸精,哥与我同床共枕这么久,偶尔行夫妻之事也只是匆匆忙忙糊弄鬼似的,同那个狐兰猗就可以酣畅淋漓的一夜。” 她话音刚落,就见白马西风扬起手打了下来,李秀姑没防备,给白马西风打的脑袋一歪,须臾面颊上便通红一片,还略有肿胀,她愕然望向白马西风,太过突兀,以至于她恍惚丈夫打了自己是真是假? 白马西风痛心道:“你说出这样的话,我其实该休了你。” 李秀姑听了,更加惊惧:“哥!” 心里一阵委屈,眼泪扑簌簌落下。 白马西风扭头不看她,气道:“我当着狐兰猗还吹嘘,说你虽然爱胡思乱想,但其实是个好女人好妻子,你自己说,方才那些污秽不堪的话,岂是一个好女人好妻子说得出口的。” 李秀姑摩挲着发烫的面颊,痛得发麻,只哭泣不言语。 白马西风怅然一叹:“你可知道,当年若非因为你,我其实该娶狐兰猗的,我与她一见钟情,可是为了遵守父辈定下的婚约,我并无去狐家提亲,而是风风光光的娶了你,你可知道失去心爱之人的痛苦?咱们成亲的那一天,洞房花烛夜你问我为何眼睛是红红的,我说我酒吃多了,其实,其实是我因为错过兰猗她,而流下了平生第一滴泪,然后就止不住哭了个痛快,所以眼睛才会那么红。” 李秀姑蓦然发现,他此时的眼睛又如新婚夜那样的红,李秀姑搞不清是因为他昨晚熬夜所致?还是因为方才这番话所致?只是李秀姑已经明白,自己深爱的男人,去深爱着别的女人。 白马西风长久的停顿着,似乎整个人都深陷于往事中不能自拔,与兰猗一见钟情,他找到父亲,跪在父亲面前道:“爹,我不能娶李秀姑,我要娶狐兰猗。” 老掌门一愣,随即喝道:“胡说八道,你与秀姑定的娃娃亲,你想悔婚,爹怎么去面对李掌门,爹怎么去面对江湖上那些朋友,爹可是成了背信弃义的小人。” 白马西风知道说服父亲很难,只坚持:“请爹成全,我要娶狐家二小姐。” 那是老掌门第一次动手打他,打的他当时趴在地上,可是一口咬定:“我要娶狐兰猗。” 老掌门了解儿子的个性,知道他认准的,十头牛都拉不回,既然动硬的不行,老掌门就使了软功,哭道:“你大了,爹管不了你了,谁让我不是你亲爹呢。” 是的,他们并非亲生父子,他们其实是叔侄,亲生父亲病故后,叔父接替了掌门之位,又抚养了他,所以,叔父一哭,他铁打的心也就软了下来,最后唯有做了妥协。 而今想起,他并无后悔,只是生气,气妻子不该像个市井泼妇,口出污秽之言,这让他无法原谅,于是对李秀姑道:”自打你过门,我待你如何你心里清楚,虽然我喜欢狐兰猗,但从未做过逾矩之事,人家公输拓曾经托付我保护过狐兰猗,为何你连我同狐兰猗见个面都如此的诋毁,公输拓是大男人心性,难道就因为你这小女人心性,你就说出这种一个良家女子不会说出口的话么,今天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了,如果你一如既往的不喜欢我同狐兰猗交往,那么,你可以拿着一纸休书离开,放心,我会把天下镖局都给你作为对你的补偿。” 李秀姑呜呜哭了起来,冲过去一把抱住白马西风:“我不要什么天下镖局,我只要哥。” 白马西风僵硬的站着,由着李秀姑在他怀里哭,良久,他才疲惫道:“我困了,想睡一觉。” 李秀姑忙擦干净眼泪:“我去给你铺床。” 462章 沈墨心远嫁到了瓦剌,成为瓦剌汗王的宠妃。 得了宇文偲的“罪证”,兰猗次日便辗转邀约他见面。 次日是个大晴天,夏日三伏,大晴天便意味着酷热,街道上的树木虽然刚经过大雨,仍旧蔫头耷脑的,花也开得无精打采,而那一波接一波的蝉鸣加剧了闷热,街上行人脚步匆匆急着躲避大毒日头,卖凉茶的摊子生意出奇的好。 兰猗并不知道宇文偲会不会前去见面,她还是一早的收拾好自己,仍旧是男装,然后骑马直奔万宝楼,偶遇凉茶摊子,她勒住缰绳,想着一旦宇文偲还没去呢,而自己先到了,这会让对方感觉自己心急,心急即是底气不足,于是她下了马,在凉茶摊子寻了个靠边的桌子坐了,想缓一缓。 摊主忙得脚不沾地,见她坐着等茶,就先招呼声:“客官稍候,茶马上来。” 兰猗微微一笑:“不急。” 个个都催命似的,难得有个好说话的,摊主在给她上茶的时候,顺便打赏了她两块茶点,不过是面疙瘩用油炸了,没品相,兰猗也不饿,所以只端着茶杯吃茶,一边还欣赏着街上的行人百态。 忽而有所感触,想着若公输拓真的成就了大业,自己再想如现在这般悠闲,怕是很难了,即使有时间可以挥霍,也不便来这种街边小摊子闲坐,那时会被太多的规矩缚住手脚,大概连说话都有人拟定好,包括走路包括坐姿包括吃相……突然有点留恋现在的状态。 幽幽一叹,心底竟泛起一丝丝悲凉。 “姑娘,你这里有人么?” 兰猗心里咯噔一下,猛地偏头看,不是苏赫是哪个,她脸色登时变了,但凡见到这个瘟神,总没有好事。 “你不说话,就是默认这里没有人了,谢谢。” 苏赫不请自坐,然后高喊摊主上茶,等茶的当儿,他就望着兰猗笑,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见兰猗面前碟子里放着两块茶点,他抓起就吃,兰猗听着他口中咔擦咔擦咬碎硬物的声音,看着坏坏的表情,很是担心,担心他用自己与公输拓和离的事胡闹。 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苏赫给那茶点噎得脸通红,幸好摊主把凉茶端了来,他猛灌几口,待气息通畅了,笑嘻嘻对兰猗道:“儿子呢?” 兰猗晓得他说的是小老虎,自己同公输拓和离的由头便是公输拓怀疑小老虎不是他的亲生,而是兰猗同苏赫的私生,这下可是给他拿住了把柄,兰猗也知道利用人家不对,当时也是别无他法,既然遇到了,兰猗就端起茶杯道:“今天我以茶代酒,向你赔罪,对给你造成的坏名声表示抱歉。” 说完,一饮而尽。 苏赫也一饮而尽,只是他喝的猛,茶水从嘴角溢出,他抬起袖子揩了下,道:“我不认为那是坏名声,我倒觉着挺好的,平白捡了个儿子。” 兰猗咚的将茶杯置于茶桌,重申:“抱歉,那只是坊间之人的谣传,嚼舌头而已。” 苏赫仍旧嬉皮笑脸:“三人成虎,说的人多了,小老虎怕是真成了我儿子。” 白马西风的谨慎谦逊,与苏赫的油滑放浪形成鲜明的对比,对付白马西风那种人你只需掉一滴泪便都解决了,对付苏赫兰猗并没有好的法子,只能离座而起,准备走。 苏赫却伸手将她拉着坐下:“别急,我有好事告诉你。” 这种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能说出什么好话呢,兰猗不想听,再次离座而起,苏赫急忙道:“我要回瓦剌了。” 兰猗嗤声一笑:“与我何干。” 转身,迈步。 苏赫追了句:“因为我父汗病重。” 兰猗回头,厌恶的神色:“你父汗病重也与我无关,不过我很是奇怪,自己的父亲病重你还能在这里说笑,你们瓦剌人的事,我真的不懂了。” 苏赫不理会她的嘲讽,继续道:“我父汗病重,会立传位诏书,而我大哥是世子,但他无能无德,凭什么做汗王,所以我准备夺位,这就意味着我或许会死,因为我手中的兵马不足我大哥的一半,更何况我大哥还是世子,朝野上下必然都会倾向于他,我的胜算不大,真的或许会死,所以我临走时才来见你。” 这种天理不容大逆不道的话他说的竟然非常淡定,仿佛正义在他手里一般,兰猗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人的品行,更觉厌恶,大概是有点气,重新回来坐定,冷冷一笑,诘责道:“手足相残,更兼以下犯上,还有弑父弑兄,你不怕遭报应么?” 不料苏赫脱口便道:“不怕,因为手足相残,以下犯上,弑父弑兄的人不是我,而是我大哥。” 兰猗蹙额,这其中的故事她哪里知道,隐隐感觉或许苏赫真的有苦衷。 苏赫看着她震惊的表情,这在瓦剌,本也不是什么秘密,但对于兰猗,大概就是天大的机密了,苏赫道:“你若不急,我想跟你说说这些事。” 兰猗也不知宇文偲此时是否去了万宝楼,但实在想了解瓦剌王朝的纷乱,这对于公输拓将来是有用处的,也还有她本身的好奇心驱使,于是道:“有点急,但可以听一会子。” 她答应了,苏赫很高兴,给彼此都倒满了凉茶,在各茶客的高谈阔论中,在街上的车水马龙声中,在聒噪的蝉鸣中,他给兰猗讲了段往事。 他的母亲,是瓦剌汗王的宠妃,不单单因为貌美,还因为柔情似水,在爽朗健硕的草原女人堆里,他母亲这个中土人氏,就有些鹤立鸡群。 “你娘不是草原人?”兰猗忍不住插嘴。 “她是京城人。”苏赫答。 当年,刚满十六岁的沈墨心在街上偶遇前来京城觐见皇帝的瓦剌汗王,虽然只是惊鸿一瞥的缘分,但瓦剌汗王为她的美貌倾倒,凭着草原人的个性,凭着他是瓦剌汗王这个荣耀的名声,竟然一路追踪至沈家,当即求娶,却给沈父拒绝,然后瓦剌汗王毫不气馁的找到当年的皇帝,以五百匹良驹做礼物,要皇帝为他赐婚,于是,五百匹良驹让皇帝当天就下了圣旨,沈家只是个商贾,接到圣旨不得不遵,沈墨心就远嫁到了瓦剌,成为瓦剌汗王的宠妃,一年后,生下苏赫。 463章 苏赫深情款款的说道:“等我。” 母凭子贵,更何况沈墨心美貌又温柔,平时也不同瓦剌汗王的其他嫔妃争风吃醋,只一心抚育儿子苏赫,瓦剌汗王还是非常宠爱她的。 后来又生了图娜,儿女双全,她更是心无旁骛,每天与儿女相对,教儿女读书识字,当然她教的都是汉文,图娜从小不喜欢读书,喜欢舞刀弄枪,无论样貌还是性子,多了瓦剌汗王的影子,而苏赫喜欢读书,一点点的学来,直至精通汉文的一切,包括诗词篇章书画琴棋,但他毕竟生在草原长在草原,性子就保留了草原人的粗狂豪放,而内心的细腻,却是遗传自母亲沈墨心。 只是打苏赫记事起,从未见母亲笑过,也很少听见母亲说话,王宫中甚至有人偷着议论,说沈墨心就是个木头人,沈墨心平时足不出户,连给王后的晨昏定省她都不去,王后虽然生气,但瓦剌汗王宠着沈墨心,王后也就没奈何了,沈墨心除了看书照顾儿女,就是绣花,也不知做何用,绣了拆、拆了再绣,日复一日,别人是在过日子,她是在熬日子,小小的苏赫感觉出母亲不快乐。 后来,母亲终于郁郁而终,没了母亲的庇护,苏赫与图娜在瓦剌的地位极速而下,瓦剌汗王并不专情,这个死了接着娶那个,既忙于朝政又忙着同女人周旋,根本无暇顾及苏赫和图娜,于是兄妹相依为命,这期间苏赫拼命用功,学得文韬武略,后来渐渐的给瓦剌汗王青睐并器重,身份地位直追世子。 这,正是他厄运的开始。 他大哥海日古是王后所生,但不是长子,在他之前,有侧妃已经为瓦剌汗王生了儿子,但王后颇有手段,联合朝中元老保举自己的儿子海日古,最终让瓦剌汗王请旨封了海日古为世子,也就是将来继承汗王之位的人。 虽然海日古文武都不如苏赫,也不如很多兄弟,但因为他是王后所生,便有了得天独厚的条件,这让众位兄弟很不服气,虽然那个长子老实厚道没有参与其中,但海日古怕将来有变,于是毒杀了瓦剌汗王的长子,他上头再无兄长,他就成了大哥,这事很多人猜到了,但没人敢说出来,瓦剌汗王浑浑噩噩,并不知情。 而苏赫,因为母亲没了,行事非常低调,也很尊重海日古,念海日古同自己是亲生兄弟,可是海日古不放心他,所以从十几岁至今,苏赫都记不清大哥曾经害过他多少次了,萨满女神保佑,苏赫大伤小伤不断,却也能逢凶化吉,后来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自己越是对大哥尊重避让,越是让大哥觉着他好欺负,于是苏赫开始反击,不单单拉拢各方势力,也囤积兵马和钱财。 就在他决心同海日古做一番较量的时候,他突然在母亲的遗物中发现了一本书,一本诗词集,但精通汉文的苏赫发现,这本诗词集并非那些诸如李白杜甫陆游苏东坡等著名的文人墨客而写,而是出自一个叫曾少甫的人。 苏赫感觉这个曾少甫与母亲定有非同寻常的关系,而瓦剌人少有精通诗词的,也不会用汉文来写诗词,他就确定此人是中原人,想着母亲是京城人氏,他于是来到京城寻找曾少甫,直至后来才知道,曾少甫,便是现在的太宰曾大酉,曾少甫是其在进入仕途之前的名字,不知为何后来做了更改。 苏赫发现母亲的沈家与曾家并无亲戚关系,那么母亲保存着曾大酉的诗词集,二人必定非常要好,也差不多是曾经相好过,于是苏赫找到了太宰曾大酉,把诗词集给他看。 当时曾大酉老泪纵横,捧着诗词集的手簌簌而抖,沈墨心,是他心头的痛。 于是,曾大酉跟苏赫讲起了当年的事,当年他与沈墨心两情相悦,沈墨心的父亲也很喜欢曾大酉,因为他才华横溢,早晚会荣华富贵,偏巧在那个时候瓦剌汗王遇到了沈墨心,以先皇赐婚为手段强娶了沈墨心,一对有情人分开,曾大酉万念俱灭,便把名字更改以鼓励自己奋发图强,最后他考取了状元,一点点努力,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倾朝野的太宰。 苏赫除了替母亲悲叹,也无回天之力,见过曾大酉也就回了瓦剌,不成想海日古竟然派人跟踪他,发现他与天朝的太宰约见,海日古就把苏赫告到瓦剌汗王面前,说苏赫有谋反之心。 瓦剌汗王雷霆之怒,重重的训斥了苏赫一顿,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可是当晚,瓦剌汗王遇刺,差点丧命,所有人都认为是苏赫干的,因为瓦剌汗王白天才骂了他,大家都觉着他在报复。 其实苏赫知道,这是大哥海日古干的,使了招一箭双雕,倘或能杀了汗王,他就可以提早继位,倘或杀不了汗王,他也以此嫁祸给苏赫。 那次开始,苏赫便视海日古为敌人,且为将来的一切谋划着。 所以,苏赫才对兰猗说,弑父弑兄的是海日古而不是他。 这些瓦剌人的事兰猗不想多言,但得知当今太宰是苏赫母亲的旧识,她觉着自己又有了个瓦解宇文佑一方势力的机会,于是暗暗思量,怎样才能同太宰曾大酉接触上。 “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苏赫见她愣愣的出神,便问。 “哦,我听着呢。” 兰猗忙收回神思。 “我要回瓦剌了,或许会死,若是我死了,你会不会难过?” 苏赫问的很认真,且那目光中满含着期待。 “不会。” 兰猗回答得如此干脆。 “……” 苏赫登时被巨大的绝望包围着,近乎窒息。 “因为你根本不可能死。” 兰猗慢条斯理的追加一句。 “哈哈哈……” 苏赫开心的大笑,笑罢起身,拽了拽衣裳,甩了甩纷披的乱发,作势离开。 兰猗起身相送,而她自己也该去万宝楼见宇文偲了。 苏赫走了几步突然折回来,大步腾腾的。 兰猗忙连连后退,不知这厮意欲何为。 苏赫适时的停下,深情款款的说道:“等我。” 言罢飞身而去,须臾只留下一个如梦似幻的背影。 兰猗愣愣的:“等你?为何要等你?等你作何呢?我只可以等公输拓,才不会等你,哼!” 自言自语后,离开凉茶摊子匆匆赶去万宝楼。 464章 六根清净的和尚秽乱佛门的都有 宇文偲先她而到,兰猗倒是有几分意外,见了她宇文偲一如既往的客气,兰猗却哂笑:“王爷不必如此,而今我只是个庶民。” 宇文偲穿了件素白的长衫,想是天热的缘故,头上没有戴帽子,只用根簪子绾着发髻,手中摇着一柄折扇,有风徐徐,吹起他额前些微的碎发,他本就生得清雅,如此平常的打扮,倒不像个皇家王爷,而像个埋头苦读的寒门公子,与兰猗对坐,他道:“夫人此言差矣,夫人既是燕王的生母,就不会是庶民。” 燕王,宇文佑给小老虎的封号。 兰猗摇头:“王爷才是此言差矣,我已经同公输拓和离,小老虎就不再是公输家人,哪里还有燕王之称。” 她是故意想撇开同公输拓的关系,目的当然是为了保护儿子,而今公输拓身在大牢,就怕宇文佑哪天突然想搞株连九族,儿子岂不是遭殃。 提及这场和离,可真是闹得沸沸扬扬,其实事件的男女主人倒没打算声张,之所以闹得凶,还不是公输拓的名气大,而兰猗的名气也不差,几桩大案破了,更有同宇文佑的绯闻,她想不出名都困难,宇文偲一早就听闻了此事,听兰猗自己说起,他颇多感慨道:“公输拓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去招惹张公公的女儿,她好歹是皇上的嫔妃,所以夫人同他和离也属正常。” 公输拓成为死囚,他身上的光环悉数覆灭,所以大家谈他,只能直呼其名了。 兰猗觉着自己有必要提醒对方:“王爷错了,我与公输拓和离的时候他还没有招惹什么安嫔,他上游云观是在我同他和离之后,再说,又能怪谁,怪就怪皇上不该让安嫔去宫外做什么闭关反省,宫里那么多地方,随便关在哪里不能惩戒呢,即使公输拓没有招惹安嫔,游云观里都是男人,也不方便,你可别跟我说那些道士皆为出家人,六根清净的和尚秽乱佛门的都有,何况道士,所以我说皇上是存心故意。” 背后妄议皇上,宇文偲忙道:“夫人出言谨慎。” 兰猗是故意说那番话的,见他噤若寒蝉的样子,嗤的笑了:“王爷倒是谨慎了许多年,也不过是个假象。” 宇文偲微微吃惊:“夫人何出此言?” 兰猗缓缓吐出三个字:“仇家庄。” 宇文偲登时脸色煞白。 兰猗继续道:“我去了。” 宇文偲的表情如突然遭遇风霜的杨柳,枯干无光。 兰猗接着道:“那么多兵器,王爷打算做何用呢?” 事已至此,宇文偲知道瞒她不过,可是心里又没有想好如何应付,只能反问用以拖延时间,故作轻松的怡然一笑:“夫人猜猜看,那些兵器我是打算做何用的?” 兰猗抬手正了正头顶的薄纱帽子,身上的团花长衫宽宽松松,恰到好处的遮掩了凹凸的身子,整个人如清峻少年,她眼睛上挑漫无目的望上看,轻轻道:“当然不是打猎用的,那就只能是打仗用的,据我所知,王爷只管着个宗人府,既不是带兵的将军,又不是负责掌管兵器的官吏,王爷能弄到那么多兵器,可是耗费了不少心力,难得王爷看上去文质彬彬,不成想还有这种手段,但不知王爷弄走这么多兵器是为了对付谁。” 对付谁?当然是听了孟太妃的话要对付宇文佑,宇文偲弄到这些兵器也着实费了不少力气,又不敢在城里放着,怕给宇文佑查到,所以才以托镖的方式弄出城去,搁在距离京城不远的仇家庄藏着,到了那一天,他的人马就会从仇家庄杀向京城冲破皇宫。 那一天是哪一天? 那一天是宇文佑毒发身亡的时候,那一天宫里必然大乱,皇长子殁了,宇文佑至今未立太子,也没下传位诏书,宇文佑一旦驾崩,老的小的,都想接他的皇位,大动干戈在所难免,虽然他母妃孟太妃留有当年先帝册立太子的诏书,但那些个亲王是不会轻松答应的,所以拥有兵马,才能保全自己并威慑他人。 他只是完全没料到自己刚刚把兵器运到仇家庄就给兰猗发现了,宇文偲搞不清兰猗怎么知道自己在仇家庄藏有兵器的,因为他目前还不知道兰猗同白马西风的关系,他听兰猗问他想用这些兵器对付谁,他就撒谎道:“夫人误会,那些兵器是我卖出去的不错,但不是为了对付谁,而是做了比买卖,买者就是仇家庄的庄主仇英雄,他买兵器当然是为了保护庄子。” 一个亲王倒卖兵器其实并不鲜见,只是兰猗不会信他,也知道他很难轻易承认,于是使了招兵不厌诈:“仇英雄都已经招了,王爷还扛着。” 果然好用,宇文偲面色惶然,期期艾艾道:“仇、仇英雄招了?他招了什么?” 兰猗接着编下去:“他说他家里的那些兵器只是受王爷托付存放的。” 事实如此,宇文偲暗骂仇英雄不仗义,翻云覆雨,当初自己可是许以他高官厚禄的,没成想转头他就出卖了自己,不过宇文偲更好奇的是,兰猗为何关心这件事,遂笑问道:“而今夫人再不是大理寺协办,如何管起闲事来。” 兰猗既然敢找到他,就是想与他说个明明白白,不单单是白马西风给出的建议,想以此为要挟,然后让宇文偲把这些兵器给了她,两下守口如瓶,兰猗更想以此为据,要宇文偲即使不肯帮自己,也去坐山观虎斗,别参与其中,于是道:“我当然不屑于管闲事,这对于来讲是正事,皇上对公输拓不仁,公输家就打算还他一个不义,王爷站在哪一边?” 宇文偲没有回答她,而是针对她说的不义惊骇的反问:“你想作何?” 兰猗若无其事的笑了笑:“无他,只想找皇上理论理论。” 也不是怕他才不肯明说,而是知道宇文偲其实早了解了公输家同宇文家的仇怨。 宇文偲就那么牢牢的看着她,兰猗也不躲避他的目光,微笑着迎上去,满满的都是自信,宇文偲最后侧过头去,悠然一叹:“一个是我兄长,一个是我……” 喜欢的女人生生卡在喉咙处,顿了顿方道:“你们的事与我无关。” 他其实还想说,我打算我自己的,鹿死谁手,看谁的手段高造化大。 465章 姊妹两个共侍一夫,难免会有龃龉。 最终在兰猗威逼利诱下,宇文偲将藏于仇家庄的兵器悉数给了她,兰猗大获全胜,喜滋滋回了家,宇文偲弃械投降,悻悻然回了宫。 听闻此事,孟太妃勃然而怒,拍案道:“狐氏欺人太甚!” 宇文偲忙道:“是儿子办事不利。” 孟太妃轻叹:“你是莽撞,不该动用天下镖局。” 宇文偲自惭形秽:“儿子不知道白马西风同狐兰猗认识。” 孟太妃冷笑:“镖局的规矩我是不懂,但至少也明白不该随便透漏雇主的底儿,白马西风肯把你的事告诉狐氏,他们之间岂止认识,大概……总之那个狐兰猗生得貌美,自然有男人甘心情愿给她驱使,都是些没出息的。” 她骂的是别个男人,自己的儿子已经红了脸,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宇文偲就推说宗人府有事,从孟太妃的宫里出来直奔永安宫。 天热,所有繁复的装扮都是累赘,兰宜刚沐浴过,只穿着薄薄的罗衣,头发还是半湿呢,歪在竹榻上捧着《毒略》细细看着,缓发毒药,只差一味。 宫女进来禀报:“娘娘,九王千岁来了。” 宇文偲?兰宜怔了下,随即暗暗笑了,点头嗯了声:“王爷所来,大概是为了皇上最近睡不好的缘故,否则大热天的怎么往咱们这宫里跑呢,难为他,快请吧。” 说了这些宫女毫不关心的废话,自己也从榻上起来,把《毒略》藏在坐褥下。 当珠帘哗啦一声,宇文偲潇洒而入,手中的折扇合起,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几丝头发贴在额头,他用折扇拨开,抬头见兰猗端庄的坐着,夏衣单薄,更显得瘦弱如根细细的竹竿。 只等宫女给宇文偲看了座看了茶退下,兰宜摇着团扇轻轻扇着,阴阳怪气道:“她们说王爷来了,本宫还不信呢,而今本宫可是不祥之人,差点做了横死鬼,个个避之不及,门可罗雀本宫倒图个清静,没想到王爷会来。” 刚刚在母亲那里听了顿牢骚,来这里又听了场啰嗦,女人可真是麻烦,宇文偲蹙蹙眉,为了将来的事,忍了她道:“小王也正是为了娘娘说的那件事来的,宫中传,说皇兄当初将娘娘放出冷宫是因为娘娘的妹妹去皇上那里求了情,眼瞅着立秋,差不多过了中秋公输拓就要问斩了,皇上对娘娘妹妹的心思人尽皆知,只怕公输拓脑袋落地之时,便是皇上宣娘娘妹妹进宫侍驾之时,那个时候姊妹两个共侍一夫,难免会有龃龉,娘娘那个妹妹伶牙俐齿,到时倒霉的怕又是娘娘,所以小王今个来是为了提醒娘娘,凡事要趁早啊。” 凡事要趁早,还不是赶紧动手对付宇文佑的隐语。 不过他说的以上这些话,兰宜却未曾想过,现在听了,感觉很有道理,皇上现在对兰猗保持着镇定,还不是因为公输拓在,虽然兰猗同公输拓已经和离了,总还是让人忘不了兰猗有个丈夫,但公输拓死了就不一样了,世人会慢慢的忘记他,宇文佑就图个眼不见心不烦。 兰宜心里七上八下的,突然如坐针毡,凝眉问宇文偲:“药我来做,可是皇上对我避之如瘟疫,我是近不了皇上的身的,这事只能由王爷来做了。” 宇文偲没有正面回答,他就是来提醒兰宜的,做到了,起身道:“娘娘有事可去小王母妃那里,最近母妃身子不好,小王天倒有大半天是留在那里的。” 他这样模棱两可的话兰宜已然听了明白,点头:“王爷慢走。” 宇文偲告辞出去,兰宜就喊进来个小内侍:“往太医院找狐大人,说本宫突然腹痛,怕是小产时的旧疾复发了,管他要一味乳香来。” 乳香,是她准备配制的缓发毒药其中一味。 那小内侍应声而去,不多时药没带来,狐彦跟来了。 兰宜很是不悦,冷冷的看着父亲道:“大热的天,你跑来作何呢。” 狐彦躬身施礼:“听闻娘娘身子抱恙,臣这里不放心。” 对于父亲的关怀,兰宜根本不为所动,还嫌他麻烦,斜睇了眼道:“我这又不是生死大病,行了你回去吧,叫人给我送一味乳香来。” 《毒略》,狐彦是通读过的,他既称为神医,当然有神技,其一便是对药方的过目不忘,所以清楚的记得有一种缓发毒药里含有乳香,他猜不出女儿想作何,但以他对女儿的了解,知道必然不是好事,担忧都:“乳香是药,娘娘不懂,慎用。” 看着对她毕恭毕敬的父亲,兰宜不耐烦道:“我是不如妹妹医道高,但我生在太医之家,多少还是懂些药材的,这乳香是药我难道不知么,行了你快回去吧,天热,心里也烦躁,我也困乏了,想歇一觉。” 见女儿执意如此,狐彦心里感叹,她自掘坟墓,怪不得别人了,作为父亲,已经救了她一次又一次,能做的也仅限于此,剩下的凭天由命吧。 狐彦回去后,叫人给兰宜送来了乳香,分量不多,但足够用了,兰宜开始动手,先把所有的宫女内侍都屏退,说是想一个人清静下,其实是在配制毒药,按照书上记载的,不差一丝一毫,忙活几天最后大功告成,她看着桌子上的毒药狠狠的笑着:宇文佑,别怪我不念夫妻情分,是你先对不住我的,你让人给我灌鸩酒的时候何尝犹豫过,所以我也不会动摇。 药配制好,小心的藏了起来,次日她带着来到孟太妃的宫里。 极少来往的两个人,她的突然来到孟太妃倒没意外,那些宫女内侍却是非常吃惊,慌忙迎了进去,孟太妃端坐在临窗大炕上上吃着茶呢,见她进来,笑眯眯道:“皇贵妃可是稀客。” 兰宜早想好了借口:“自从我从冷宫出来,太多的人对我唯恐避之不及,天热睡不着,又无处可去,而太后又……也就你们这些长辈肯待见我了,所以就想过来坐一坐。” 孟太妃让人上茶上瓜果,又拉了兰宜在自己身边坐,道:“皇贵妃快别这么说,冷宫的事不过是一场误会,都过去了,谁敢为此事嚼舌头,而今太后没了,这宫里长了春秋的也就属我了,所以我定不轻饶那些个长舌妇。” 彼此虚情假意一番,待房中安静了,兰宜才从袖子里拿出那包毒药。 466章 同是先皇的儿子,也该轮到你了。 上午的阳光最烈,偏这几天又少雨,孟太妃为了不失礼仪,即使热得难熬也还是穿了一层又一层,此时鼻尖冒汗,抬手用绢丝帕子擦了下,看着兰宜将毒药放在炕桌上,她问:“这是什么?” 兰宜用手轻轻拍着那药包,淡淡一句:“九王知道。” 孟太妃冰雪聪明,既然是儿子同皇贵妃的秘密,定与皇上有关,她也不多问,也怕隔墙有耳,于是将那药包收入柜子里,继续坐下同兰宜闲话,兰宜比她瘦弱,却也热得不停用帕子扇风,好奇的问:“太妃这里为何不用冰呢?” 孟太妃再擦了下汗:“内务府来送过,我退回去了,皇贵妃又不是不知道,那冰来的稀罕,每年动用数千人,先是在十冬腊月在雪山上取冰,说是旁处的不干净,雪山距离京城千里迢迢,将冰凿下又是车又是船的运到京城,耗费太多的钱财,在京城的冰窖存放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如此劳师动众弄来的必然珍贵,我哪里舍得用呢,好歹我老了,喜静不喜动,耐热些,留给你们年轻人用,少一个人用,就少一笔开销,虽然算不得大数目,咱们虽是天家,与百姓过日子没多大区别,都是节俭的好,如今匪患猖獗,朝廷四处用兵,养兵则需要钱财,国库空虚,皇上为此夜不能寐,我是长辈,也不能为他分担多少,这样做,算是一点点心意吧。” 兰宜搞不清她这话到底是真假,也只能顺着道:“可着后宫,那些个女人成日的算计来算计去,没一个让人省心的,若人人都如太妃这样的心思,一家子的劲都往一处使,家和万事兴,皇上省了多少心思,而今皇后病着,是臣妾暂摄六宫之事,说到底是臣妾没把她们调教好。” 她这自谦之词,孟太妃可是明白她就是假惺惺,也还是违心的夸赞道:“皇后贤良,皇贵妃能干,这才是皇上之福,家大业大,总有几个不省事的,皇贵妃也不必过于自责。” 兰宜心里冷笑,若皇上真的惜福,真的能善待自己,事情就不会发展到这样的境地,可是皇上从来没有喜欢过自己,当初的宠爱都是假象,是为了从自己这里方便得到狐兰猗罢了,在冷宫的时候,听那前去执刑的内侍说,宇文佑下令,她若不肯服毒,就给她灌下去,宇文佑是铁了心要杀她的,兰宜清楚,这种事以后还会发生,为求自保,先下手为强,此时她还担心那缓发毒药会不会太迟缓了,别是没等毒死宇文佑,倒给宇文佑发现端倪而反过来杀了她。 孟太妃见她心不在焉的,又有一句没一句的说了些闲话,兰宜也就告辞。 待她离开,孟太妃就打发人去了宗人府,告诉宇文偲,她心口有些闷,要儿子下了值过去陪陪她。 母亲甚少主动要自己陪她,更无让人找到宗人府的前例,宇文偲晓得是重要的事,将宗人府的琐事交代下面几个宗正,他就赶去了孟太妃那里。 一路走的急,汗水淋漓的,孟太妃吩咐宫女打了盆水来给儿子洗脸,又用从深井里汲出的水湃了瓜果。 宇文偲无心吃瓜果,先装模作样的问候母亲一番。 孟太妃也装模作样的捧心凝眉做病痛状。 宫女内侍退至月洞门外候命,房内之余母子两个,孟太妃就从柜子里翻出那包毒药交给宇文偲,告诉他这是嘉宜皇贵妃送给他的物事。 宇文偲用手捏了捏里面的药沫子,然后慢慢打开,心突突狂跳,弑君,非同小可。 孟太妃看着那药沫子,并无丝毫的惊慌,只严肃问:“你知道怎样做吗?” 宇文偲还没有想好,把药包裹好迅速揣入怀里,然后道:“请母亲示下。” 孟太妃对此事深思熟虑过,道:“你先告诉我这是什么?” 她虽然猜到是毒药,但必须先确定下来。 宇文偲有些紧张,声音更是极低:“缓发毒药。” 孟太妃哦了声,略微沉吟,交代他:“记住,一次不能太多,要少到即使是太医都无法察觉。” 宇文偲突然有点着急:“那得等到何时?” 人之常情,越是接近巅峰,越是急不可耐。 面对儿子的态度,孟太妃不悦道:“坊间百姓都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身为亲王,身为宇文家的子孙,怎么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呢,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何况这药用下去,顶多一年半载,哪怕花上十年工夫,你才多大,有大把的好日子等着你呢,要学会忍耐和承受,就像娘,在重阳离宫忍耐和承受了多少春秋,而今还不是回来了。” 宇文偲汗颜,垂首:“母亲教诲的极是,儿子知道了。” 孟太妃有点不放心:“你这个心性其实不适合做这种事,我怕你到时会慌乱,可这种事又不能假手于旁边人,你要记住,这事做好了,那个皇位就是你的,做不好,你就或许会掉脑袋,所以你该知道怎么做才合适。” 宇文偲怎能不知这其中的严重性,虽然心里仍旧是七上八下,忽而又噗通噗通的,没等下手呢,先怕得不成,因为他要对付的人是个极其狡诈,又极其残忍的人,他怕也在所难免,但事已至此,他不做也说不定哪天给砍了脑袋,于是他努力镇定道:“儿子知道,儿子会细细揣摩的。” 孟太妃叹口气:“手足相残,我亦不想看到的,是他不仁在前,先皇明明立了你为太子,可他偏偏弄了份假的传位诏书蒙骗世人,他也享受了许多年的登极之乐,同是先皇的儿子,也该轮到你了。” 宇文偲至今不明白的是,母亲口口声声说皇兄的那份传位诏书是假的,当时可是有那么的臣子在,大家都看不出来吗?还是大家看出来了而忌惮宇文佑的淫威?可是当时的宇文佑还没成气候,朝中大臣皆拥护宇文佑登上帝位,这事他一直觉着蹊跷,一旦那传位诏书是真,自己更加大逆不道,亦或许母亲的这份册立太子的诏书根本不管用,他心里忐忑,却又是骑虎难下,于是拜别了母亲,回去筹谋时机去了。 467章 兰猗不会成为寡妇,而是会成为朕的妃子。 闷热了几天,总算迎来一场大雨,那雨是在傍晚时分停歇的,当一抹晚霞染红天际的时候,宇文偲捧了坛子酒过来裕泉宫。 宇文佑正在棋阁中闲坐,见他到丢了手中的棋子笑了笑:“一个人弈棋甚是无趣,老九你来的正是时候。” 四面八方的花香齐齐涌了过来,还有青草的清新,宇文佑整个人看上去更加精神,身上宽阔的一件深衣,领口处大开,露出白皙细腻的肌肤,好看的丹凤眼看人一贯傲慢的样子,长眉入鬓,下摆尖尖,慵懒的倚着竹榻,有几分竹林七贤的气质,离开朝堂,他也喜欢这样的闲适自在。 宇文偲躬身见驾,宇文佑就摆摆手:“这不是在朝上,兄弟之间无需太多规矩。” 随后指着自己对面的藤椅让他做,自己也由个小内侍扶着坐直了身子,饶有兴致的看着宇文偲手中的酒坛:“朕最近身子不大好,太医叮嘱不要吃酒,你来看看,朕有日子不吃酒,也没见好起来,所以今个咱们兄弟一醉方休。” 宇文偲心中有鬼,极力保持镇定,将坛子放在石桌上,喊人去拿了两个酒盏出来,亲自筛酒,彼此一盏,他端起酒杯道:“皇兄为国为民,日理万机,臣弟惭愧,不能为皇兄分担,陪皇兄吃个痛快倒是可以的,皇兄请!” 宇文佑哈哈一笑:“老九,兄弟中属你最让朕放心了,所以朕是这么个打算,你也甭管宗人府了,索性披挂上阵,做个威风八面的将军。” 这可有点出乎预料,宇文偲慌忙站起道:“臣弟乃一介书生,管着宗人府已经捉襟见肘,又不会功夫,又没读过兵书,根本不懂带兵打仗,所以臣弟哪里能做得了将军呢。” 宇文佑抿了口酒,手往下虚按了按,示意宇文偲稍安勿躁,他道:“朕也不是要你去打打杀杀,只是想让你盯着那些个人,他们曾经都是公输拓的麾下,朕怕他们有异心,可着朝中这些大臣还有兄弟,朕最信任的也就是你了。” 这话说的恳切,宇文偲看着酒坛,突然有几分不忍,只是想想这就里的毒药微乎其微,如果以后不再服用,想来应该不会有什么毒性,对于宇文佑的安排,他只能躬身谢恩:“既然皇兄信任,臣弟当万死不辞。” 宇文佑心满意足的颔首:“这事不急,最近那些南蛮北狄东夷西戎也还算老实,闹几波匪患也不是什么大事,用不到你出马,来,咱们吃酒。” 这种缓发毒药有解药,宇文偲已经预先服下,所以就同宇文佑开怀畅饮起来,等兄弟二人皆有了醉意,说的话也多了,范围也广了,谈着谈着,就讲起了兰猗同公输拓的和离,夫妻两个都是名人,所以闹得满城风雨,宇文偲怀疑道:“皇兄信那谣传,说什么公输拓的儿子是苏赫的亲生。” 宇文佑呷了口酒,此时天已黑透,早有内侍宫女取了防风灯笼过来悬挂在棋阁的四角,阁内亮堂堂的,招来很多蚊虫,内侍又在阁的四周燃起了艾草,香烟拂拂,驱赶了蚊虫,也让人昏昏欲睡。 宇文佑单手支颐,眼睛半眯半睁,淡淡一笑,魅如妖姬,道:“当然不信,因为朕了解兰猗。” 宇文偲一惊,而今皇兄已经这样称呼人家了,他的心里油然而升起一股妒意,试探的道:“倒是可惜了那个狐氏,年纪轻轻即守寡。” 公输拓即将问斩,兰猗可不是马上要成为寡妇。 宇文佑醉意加深,用拳头扣着额头道:“兰猗不会成为寡妇,而是会成为朕的妃子。” 如此坦荡和明了,宇文偲违心的恭喜一番,抓过酒盏继续吃酒,吃的有些猛,呛到,酒水从鼻子喷出从嘴角溢出,他剧烈咳嗽起来,御前失仪,即使是兄弟也不能,他慌忙站起:“臣弟醉了,这就告退。” 宇文佑颇有些不舍:“朕还未尽兴,不如再取一坛子酒来。” 宇文偲却不肯勾留:“皇兄见谅,臣弟本不胜酒力,这会子头昏脑涨,不能再吃了,明日等臣弟这酒醒了,再陪皇兄痛饮。” 他执意想去,宇文佑不便苦留,就吩咐内侍:“送九王出去,要一直送到九王府,要看着九王睡了你再回来复命,朕这里不放心。” 内侍领旨,搀着宇文偲出了裕泉宫。 宇文佑倚在榻上,看着面前那个酒坛子,喊了某个内侍过来:“叫陈庭竹。” 内侍道了声“是”,转身离去,足有半个时辰的工夫才回来,身后跟着个半道半僧又像儒者的怪人,他穿了件道袍,头发绾髻,几缕须髯,开口竟然是“阿弥陀佛”。 这,就是陈庭竹,本是江南一才子,才大,却屡试不中,屈尊在太宰曾大酉家里做了西席,某天御驾去了太宰府,碰巧遇到陈庭竹在作文章,别人做文章是写的,他做文章是朗诵的,于是宇文佑听见,通篇都是济世安民的良策,宇文佑大为赞赏,苦于他没有功名,就临时收为幕后谋士,一段日子相处,发现陈庭竹不单单文韬武略,还懂歧黄之术,所以宇文佑找了他来。 “吾皇万岁!” 陈庭竹欲行三叩九拜之礼,给宇文佑挡住,随即指着那酒坛子道:“你来看看,这里面可有蹊跷。” 原来,他根本不信宇文偲,也难怪,捧个坛子来斗酒,宇文偲这还是第一次,宇文佑不得不怀疑他的用心,而宇文佑本身就是多疑的,高处不胜寒,他时时刻刻都在提防别人算计。 坛子里的酒微乎其微了,陈庭竹倒了一点点在酒盏中,抱歉,他懂歧黄之术,却无兰猗特异的嗅觉,经过品尝又用心嗅了嗅,没发现什么不妥,那缓发毒药的剂量非常之少,正像孟太妃说的,要少到太医都察觉不出,宇文偲做到了。 宇文佑之所以找陈庭竹而不宣太医,是怕别人知道他们兄弟不睦,就像当初他对太后虚与委蛇一样,是想给外人营造一种家庭和睦的假象。 听说一切正常,宇文佑长长的出了口气,心里想,这个九弟,还是不错。 于此后,宇文佑就经常的同宇文偲吃酒,再无怀疑过。 468章 听说又要选秀了 一切都朝着预定的方向发展,兰宜非常开心,之余,就想起春盛来,自己差点以一壶鸩酒屈辱的死去,都是拜春盛所赐,怎能忘记。 可兰宜明白,想对付春盛并非简单之事,因她有公主可依赖,宇文佑顾念女儿便会替那个贱人撑腰,好就好在,春盛有隐瞒实情之罪,而今还在冷宫关着呢,兰宜娇慵的歪在美人榻上咯咯一笑,冷宫每年总有“病死”的“自杀”的嫔妃,机会岂可错过。 她喊人打点了一些吃食,曾经的心腹走的走死的死,而今能指望上的唯有本家狐安了,于是叫来了狐安,随她去了关押春盛之地。 贞熙皇贵妃没落后,身边的宫人亦是走的走死的死,也还有藏的藏,狐安便是其中之一,当时那段敏感的日子里,他甘愿沦为殿上的打杂,一段日子的沉寂,他觉着是时候了,就找到兰宜,想到她身边谋个差事。 兰宜倒没顾念他是本家,而是觉着身边实在需要个像狐安这样一个人差使,狐安既在宫中混的熟又有足够的心机,于是兰宜留下了他,并继续做永安宫的掌事太监。 仍旧是永安宫,但前后两个主子,诚然,狐安更喜欢贞熙皇贵妃,那才是高门大户出来的闺秀,言行举止待人处事,算不得十分好,也还是容易相与,兰宜不同,尖酸刻薄,又爱招惹是非,狐安想着在兰宜身边只是个过渡,早晚会攀附上新主子离去。 主仆两个来到春盛的住处,狐安在门口同看管春盛的侍卫交涉,到底是老江湖,三言两语便让那侍卫打开了宫门,狐安请兰宜进去,他随后,反身关上宫门,垂头看了看手中的食盒,意味深长的一笑。 就像那天兰猗对绣鸾说的——冷宫有点挤。 的确,皇上一个不开心,便有嫔妃遭殃,或是骂几句或是打几下也还好,偏偏宇文佑喜欢把嫔妃打入冷宫,大概他不喜欢的就想让对方滚的远远不给他看到,所以他经常把嫔妃打入冷宫,于是冷宫真的有点挤,春盛属于后来者,住处就更差些,是一间放杂物的房子,简单拾掇一下,就成了她的冷宫。 可是这间冷宫非但不冷,还闷热难耐,房间狭小,杂物还存放了一些,陡显逼仄,空余地方只能放一张床,连个桌子都没有,于是一天中的大半天春盛都是躺着或是坐在床上,除非在早晨或是傍晚才能在院子里散散步,因为没有花草树木,白天出去会晒破脸。 兰宜和狐安到时,春盛正躺在床上,双眼无神,空洞的目光落在顶棚,除了想念女儿,便是期盼皇上突然会想起她,念在她有个幼女需要照顾,会尽快的放她出去。 可是一直没有消息,这么久以来,除了有宫人给她送饭送水,其他时间连宫门都不曾响一下,她的心逐渐冰冷。 今个突然听见宫门响了,却不是饭口,她猛地坐起,以为是宇文佑派人来放她,随即又重新躺下,觉着自己不能让人看出心急火燎的样子。 房门吱呀一声,确实是年久失修了。 春盛心里嘭嘭的跳,等着来人说:静妃,你可以出去了。 可是,等来的却是这般熟悉又这般骇人的声音:“春常在,别来无恙。” 春盛猛地侧头,随后坐了起来,倨傲看着她的兰宜正得意的笑着。 狐安想把手中的食盒放下,可是找不到桌子,也就只好放在地上,然后对兰宜道:“娘娘同春常在可是老熟人了,自然会有很多话说,奴才出去等。” 打入冷宫的那天,春盛就给宇文佑废了妃位,保留了最初的常在身份。 春盛冷冷的扭头看向别处:“你来作何。” 兰宜故意绕到她面前,抬手按了按金步摇,再看看春盛头上竟然用一根筷子绾着发髻,她讥笑道:“本宫来看看你,看看你是如何的凄惨,啧啧,皇上可真是狠心,连公主的面子都不给,果然是无情无义的,这也难怪,听说又要选秀了,不久便会有新人充斥后宫,皇上怕是应付不来那么多如花朵般娇艳的新人呢,哪里还能想起你。” 对她的冷嘲热讽春盛不屑道:“一开始我也没指望皇上会喜欢我,所以我也不会失落,反倒是你,咱们都是老熟人了,你的事我都知道,你一进宫就想独宠六宫,也总是梦想有朝一日能母仪天下,你不也是给打入冷宫过,你的痛比我深,我没有期望过,就不会失望,你是渴望过,就会绝望过,你活的比我痛苦。” 一针见血,气得兰宜脸色煞白:“贱人,甭跟我这里较量嘴上工夫,本宫现在依然是高高在上的皇贵妃,而你,却是阶下囚。” 春盛冷哼一声:“猜都能猜到你是怎么离开冷宫的,还不是二小姐的功劳,无论二小姐是顾念姊妹亲情,还是别个什么原因将你救了出去,那也是二小姐的本事,你又何必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入木三分,气得兰宜一巴掌扇过来。 春盛太了解她的个性了,所以及时的一歪身子躲开。 没打到,兰宜的气无处发泄,怒不可遏,一脚踹翻了食盒,里面的菜和汤水洒了一地,她猛然想起,这菜和汤里是投放了毒药的,后悔自己沉不住气,以至于坏了大事,便骂道:“背信弃义的小人,竟敢在皇上面前告发我,那又怎样,本宫还是皇贵妃,你就一辈子老死在冷宫吧。” 说完气呼呼的走了出去,外头给太阳晒得昏昏欲睡的狐安听见动静,迎上来问:“成了吧?” 兰宜不知怎么解释,只道:“回去再说。” 离开冷宫回了永安宫,当把过程对狐安说了,狐安苦笑:“我的娘娘,您也太沉不住气,咱就是想弄死那个贱人而已,何故同她斗嘴呢,行了,回头奴才再准备一份,可是有了这件事,再去,不知那贱人肯不肯吃娘娘送去的饭菜了。” 兰宜懊悔又懊恼,按着太阳穴闭眼思索着,忽然睁开眼道:“投毒不成,可以用别的法子,比如……绞死。” 一根绳子吊死那贱人,然后说是那贱人耐不住冷宫煎熬选择自杀,岂不是比投毒的风险还小。 469章 就算是为了保命,你也不能离开长公主。 兰宜自以为密不透风,却早在宇文佑的视线之内,听闻她去了春盛的冷宫,当晚,宇文佑也去了。 春盛千盼万盼,盼来了皇上,喜不自胜,伏地恸哭,皆是对年幼女儿的挂怀。 宇文佑皱眉看着周遭的一切,或许对于他,这种地方是意想不到的,他生而尊贵,哪里来过这种地方,简直比他的茅厕都不如,俯视脚下的春盛,他道:“朕当时也是没有法子,不责罚你,如何责罚皇贵妃。” 皇上可没怎么对自己这样柔情似水过,春盛受宠若惊,泣道:“妾身明白,妾身只是惦念公主,她那么小,妾身更怕哪一天给杀害死在这里,虽然有乳母保姆在照顾公主,但天底下谁能如妾身更疼爱她呢。” 宇文佑让身侧的内侍将春盛扶起来,道:“但你现在还不能出去,朕是想放了你,可是你想一想,朕忙着前头的事,很多时候无暇顾及后宫,一旦皇贵妃知道你给朕放了,必然会难消心头之恨,她对你下毒手或许也是有的,朕觉着,你不如先留在这里,秋凉之后,公输拓问斩,朕便卸下一桩心事,前头没什么羁绊,才能顾及到后头,那时她想害你,也不敢在朕的眼皮底下作恶。” 跟随宇文佑同来的还有陈庭竹,今个这场戏就是他设计,此时他看了看春盛,发觉此女目光沉静,应该是有些心机的,不知自己的计策能否得逞。 皇上这番话更是让春盛有种起死回生的惊喜,突然想起今个兰宜来过,便对宇文佑道:“即使妾身处于冷宫,皇贵妃亦是不会放过妾身的,她今日还来过,恶语相向,以她那样的心性,妾身真怕哪天于此冷宫悄无声息的死在她的手里。” 这种事情,宇文佑当然也料到了,否则怎么能来呢,他走到床上坐了,吱嘎一声,仿佛随时会散架似的,触手摸摸被褥,潮湿,浓浓的霉味扑鼻而来,突然一只蜈蚣打被子上爬过,宇文佑素有洁癖,顿觉恶心,立即站起,踱到春盛面前道:“你为何不反击呢?” 反击? 春盛将这句话演绎下,心突地一抖,皇上的意思,该不会是让自己杀了兰宜? 宇文佑继续道:“即使你出去了,她想害你也能害了,到底是我为鱼肉人为刀俎,还是人为鱼肉我为刀俎,你自己掂量。” 春盛有些茫然,望着宇文佑不知所措。 点到为止,宇文佑道:“你且保重,适当的时候,朕就会放你出去。” 他说着塞给春盛一柄短刀:“这个你拿着,权当自保。” 说完拔腿往外走,春盛伏地恭送。 离开冷宫回去的路上,陈庭竹对宇文佑道:“皇上静等好消息吧,只要皇贵妃能去冷宫,恐就是又去无回。” 宇文佑并不搭腔,只沉思状,他想杀兰宜,又怕像张贵玉说的不是时候,可是不杀兰宜,那个贱人当初割断了兰猗同自己大好的姻缘,使得自己心爱的女人竟然嫁给了自己的死敌,一天不杀兰宜,他就一天无法泄恨,耿耿于怀不得安枕,所以,请来了陈庭竹,大致说了情况,请他出谋划策。 陈庭竹听了当初那一桩“私奔”的故事,又听说最近春盛告发兰宜的事,遂给宇文佑设下这样的一计,身为皇上不能杀皇贵妃,但后宫女人的斗争就与皇上无必然的关系了,皇上不能动手,就让那两个女人自相残杀,最后,皇上坐收渔利。 宇文佑听了大为赞赏,连说此计甚妙,于是来了冷宫,为春盛指点迷津,暗示她杀了兰宜自保。 既然皇上给了话,春盛当然磨刀霍霍了。 只是一连几天兰宜都没有去冷宫,春盛只能等待机会。 这个时候,宫里发生了一件大事,大驸马顾纬天,上疏宇文佑,要同高阳长公主和离。 之前就是一品诰命狐兰猗同安远侯公输拓和离,而今又是大驸马要与长公主和离,宇文佑感叹,世风变了,男人女人都不敢再为谁委曲求全,可是狐兰猗和离就和离了,但大驸马想和离,这关系到皇家颜面,宇文佑御笔朱批,驳回了顾纬天的请求。 听闻皇上不准自己和离,顾纬天唯有一声长叹,皇命难违,他身为人臣,只得遵从,悻悻然回到驸马府。 他老爹顾保三正在廊上纳凉,身后是两个婢女,摇扇子的捧茶的,顾保三可是享受的很,见儿子垂头丧气的,顾保三问:“衙门事多累的?” 顾纬天就在他对面坐了,懒懒道:“您老想想,谁敢指使我做事呢。” 这也对,儿子是大驸马,是皇上的妹夫,哪个没眼力见的敢指使儿子干活,除非那个人不想活了,顾保三顿觉蹊跷,朝后面挥挥手,两个婢女躬身而退,他这才再次问道:“是长公主欺负你了?” 高阳长公主骄横谁都知道,因为铲除了反贼太后得了宇文佑的赞赏,更加目空一切,所以,顾保三担心她给儿子气受。 顾纬天望着廊外的繁花绿树,毫无欣赏的心情,叹气道:“她哪里有时间来欺负我,她忙着杀这个杀那个,把寿康宫太后的人杀了个七七八八,没杀的,也打残的打残弄废的弄废,整个后宫因她而乌烟瘴气,她还乐此不疲,一双手沾染了太多人的血,她不怕遭报应,面对这样的女人,我还怕做恶梦呢,所以我要同她和离,可是皇上不准。” 听闻儿子要与长公主和离,顾保三瞪起了小眼珠子,气道:“你疯了不成,好端端的和离,离开长公主你也就不是什么大驸马,世人谁还会高看你,而皇上也必然会怨怼你,或许将你黜免所有官职,一直贬为庶民都有可能,放着荣华富贵你不要,想重新回到朝不保夕的日子么。” 父亲的市侩让顾纬天也动了气,怅然道:“爹你舍不得荣华富贵,难道就让儿子同个女魔头同床共枕?” 如此诘责让顾保三非常难堪,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自知理屈,低声道:“爹是不舍荣华富贵,难道你舍得?你想过没有,一旦你不是大驸马,曾经想害你的人,必然会卷土重来,就算是为了保命,你也不能离开长公主。” 470章 总之你就等着嫁给心上人吧 所谓曾经想害顾纬天的人,当然是指兰宜。 顾保三说的语重心长,希望儿子能明白,为人一世不过图个富贵安乐,离开高阳长公主,他的富贵没了,安乐亦会随之而去,失去大驸马这个身份,他便是地上谁人都可以践踏的虫蚁,而自己当初苦心孤诣为他筹谋的一切,也付之流水。 怎奈顾纬天根本对此不屑一顾,他只觉着同杀人狂魔成为夫妻,是对自己最大的羞辱。 顾保三说服不了他,只好道:“可是皇上不准,你也就收回心思,好好的继续做你的大驸马吧。” 顾纬天目光萧索,脸色冰凉,不知顾保三何时回去房里了,他就一个人在廊上坐着,坐了许久,思绪纷杂无章,往事浮游而来。 顾纬天想起了在狐家做西席的那三年,狐少哲不喜读书,自己留给他的课业他经常托妹妹兰猗作答,然后他自己抄写过去给顾纬天看,对于自己学生的能力,顾纬天还是非常清楚的,当然一眼看出那些课业并非狐少哲所做,最后得知是府上的二小姐,顾纬天就一直憧憬着有朝一日能见到那位才女。 后来他见到了,记得是上元佳节,他陪着狐少哲在街上看花灯,巧遇狐家二位小姐,大小姐兰宜暗送秋波,之后问狐少哲:“哥哥身边这位公子是谁呢?” 狐少哲故意卖关子道:“妹妹们猜猜看?” 兰宜以袖障面,娇羞摇头:“恕妹妹眼拙。” 兰猗却顽皮的嘿嘿一笑:“我知道,他叫玉树临风。” 当时几人为之一怔,随后就都笑了,兰猗是在变相的夸赞顾纬天俊朗。 现在想起这件事,顾纬天噗嗤笑出声来,若能得狐家二小姐为妻,那该是多大的造化,一生一世同那样心性的一个女人相对,必然天天都是开心的。 怅然一叹,顾纬天正待起身回房,突然发现高阳长公主众星捧月的走了过来,铲除反贼太后有功,高阳长公主几乎都留在宫中,一直没回来驸马府,今个突然回来了,顾纬天感觉她是来者不善。 果然,高阳长公主气势汹汹的找近他。 顾纬天连忙起身,纲常在,他虽是人夫,还是人臣,只能恭敬道:“长公主怎么回来了?” 这种阴盛阳衰的局面,顾纬天压抑太久了。 高阳长公主骄矜的看着他,冷笑道:“这驸马府是皇兄下令敕造的,还不是因为我,所以这驸马府是本宫的,本宫为何不能回来。” 她的跋扈激怒了顾纬天,回她一抹冷笑,反唇相讥道:“好歹这里叫大驸马府不叫长公主府,怎么就成了长公主的呢。” 高阳长公主最近可是风光的很,大家惧怕她,所以变着花样的哄她,说的都是过年话,所以她很是飘飘然,现下见顾纬天对自己不恭,她怒道:“没有本宫,你会是大驸马么。” 顾纬天个性中的耿直给她激发了出来,一甩袖子:“在下根本不屑于做大驸马。” 这么多人面前,他居然说不屑于做大驸马,也就是不屑于做自己的丈夫,高阳长公主自觉颜面扫地,怒指他:“本宫今个回来就是要同你和离的。” 顾纬天有些意外,却道:“求之不得。” 空气突然都变得僵硬起来,高阳长公主愣愣的不知反应,她身边的宫女内侍集体垂头,装着没听到什么的样子,她刚刚是为了吓唬顾纬天,没想到顾纬天毫无挽留这段婚姻的意思,目前她还不知道顾纬天其实已经上疏给宇文佑要同她和离,所以,方才的一切她都是虚张声势,不成想是这样的居民,她骑虎难下,又不想丢了面子,就只好道:“我现在就去找皇兄,请他准许我们和离。” 不知为何,顾纬天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仿佛将胸中郁结的一切都吐了出来。 高阳长公主说去真就去了,就在承天宫,当着文武大臣的面,不计后果的说请求宇文佑准许她与顾纬天和离,因为他们夫妻情分已尽。 本朝风尚完全不似大唐,民女可以和离,公主亦可以和离,所以顾纬天嗔怪一句:“胡闹!” 也驳回了高阳长公主的请求。 正遂了高阳长公主的心意,她就扭头离开承天宫回了于宫内自己的住处。 一场和离的风波就这样扼制,大驸马还是大驸马,只是夫妻间裂痕已出,从此就这样,高阳长公主住宫里,顾纬天住驸马府,名分还在,却形同陌路。 京城接连几场大雨之后,天一点点的凉爽了起来,看黄历显示快立秋了,兰猗知道时间紧迫,加快了动作,这几天正同白马西风商量事情,却听说了顾纬天同高阳长公主闹和离的事,她还笑:“和离又不是什么好事,作何大家都学我呢。” 旁边的秋落正在做针线,又是男人的衣衫,看样子是夹衣,她接着兰猗的话小声嘟囔:“既然不能好好的过日子,还不如和离呢。” 听者有意,兰猗忽然想起了她的心思,白马西风在,兰猗没有表态,只等白马西风离开,兰猗凑到秋落跟前,扯着她手中的衣衫看:“你做了那么多衣裳那么多鞋袜,又不给人家,何苦呢。” 秋落也不抬头,手也不停,继续缝着:“姐姐没试过我这样的心情,给他做这些东西的时候,我的心里是甜蜜的,即使他收不到,但因为这是给他的,就像我同他在一起一样,有时我抱着这些衣裳,就像抱着他一样。” 说这话的时候,秋落将手中的夹衣抱入怀中,微闭双目,嘴角含笑,那一份满足兰猗看来,却是极度的可怜,兰猗的心猛地一揪,有些痛,世间痴女子,当属秋落了,她想了想,道:“你说的对,既然不能好好过日子,还不如和离呢,何必纠缠一处,说是夫妻不像夫妻,彼此苦累,所以……” 她顿了顿,严肃的郑重的道:“我要让顾先生同高阳长公主和离。” 秋落抬头看她,难以置信的表情,又抑制不住内心的欢喜,想笑不好意思笑,使劲绷着道:“姐姐凭什么能让顾先生同高阳长公主和离?” 兰猗鬼魅一笑:“总之你就等着嫁给心上人吧。” 471章 朕已经下旨准他二人和离 后来没几天,有一流言满城皆传,那便是高阳长公主同顾纬天已经和离,且顾纬天续了秋落为继妻。 这流言传来传去,自然也就传到高阳长公主耳中,既然皇兄不准她同顾纬天和离,她便对这流言不屑于顾,可是有一天,这流言竟变成另外一个版本,说顾纬天欲与高阳长公主和离的真正目的是,高阳长公主不能生养。 这话入了高阳长公主耳中,她可不想等闲视之,她不能生养是事实,但却不想面对这个事实,除非以和离来掩盖,因为只有和离了,她没了丈夫,能不能怀孕外人也就无从得知。 于是,她再次找到宇文佑,铁了心的要与顾纬天和离,不料再次给宇文佑驳回。 此时的高阳长公主颇有些内忧外患的感觉,因为她疯狂报复太后,以至于滥杀无辜,阖宫怨言沸腾,闹到宇文佑面前,宇文佑狠狠的斥责了她,为了息事宁人,宇文佑甚至废了她的长公主之位,降等为一般皇亲,但保留了她的封号高阳,又责令她不准再踏入宫中,当然,驸马府也就不复存在,她就随着顾纬天住到了普通的民宅,从此不再是高阳长公主,而仅仅是先皇之女高阳。 从高峰跌落谷底,这种大起大落让高阳无法接受,直接受害者便是顾纬天,她成天的吵闹,吵到最后直接的结果是,顾纬天给了她一纸休书,她之前是长公主,顾纬天连和离都是困难的,现在她只是普通皇亲,休妻也就不是什么难事。 然而还是受到了阻挠,这阻挠来自顾保三,他同高阳一样的心思,虽然现在依然是荣华富贵,可是再不如做大驸马的老爹更风光,所以顾保三一方面阻挠儿子休妻,一方面还极力筹谋想让高阳重回往日的荣耀,他才能鸡犬升天的重回往日的荣耀。 为了阻止儿子休妻,顾保三找到张贵玉,想麻烦他在皇上跟前递个话,有皇上干涉,顾纬天必不敢休妻。 谁料,张贵玉是个势利小人,眼见高阳失势,顾纬天也不再是大驸马,他就无需再溜须拍马,于是为难的对顾保三道:“皇上每天光是看奏折都看到半夜,哪里还有工夫管你的破事。” 翻脸无情,顾保三忍着他的小人嘴脸,赔笑道:“皇上没工夫管我这破事,也不会有工夫管你的破事,听说你那个女儿还在冷宫关着呢,你若帮了我,我也可以帮你把女儿从冷宫弄出来。” 张贵玉讥笑着,撇嘴道:“你?” 是了,你一个曾经的太监,你现在进宫都困难,凭什么管起宫里的事? 顾保三知道他不会相信,也笑,胸有成竹道:“是我,因为我儿子同狐兰猗交情深厚,而狐兰猗同皇上交情深厚,狐氏出面,皇上必然给她面子,你女儿的事就不是什么大事。” 所谓交情深厚,还不是宇文佑喜欢兰猗的意思。 不成想,这事也是满城风雨了。 这回,张贵玉有些犹豫了,宇文佑对兰猗的心思,他是比谁都了解的,想了想告诉顾保三:“话我可以帮你递,但能不能成,看你的造化了。” 无路可走,权且一试,顾保三叹口气:“我信天命。” 张贵玉就一甩拂尘,很是傲慢的样子:“行了你等信儿吧。” 顾保三千恩万谢,回到家里等候好消息。 可是他最后等来的是坏消息,张贵玉找到宇文佑,宇文佑正同九王宇文偲喝酒呢,眼瞅着天渐渐凉爽,也就意味着公输拓的死期快到了,宇文佑精神焕发,吃了个半醉,同宇文偲说着闲话,三句不离兰猗,仿佛兰猗已经唾手可得。 兄弟俩这次吃酒的处所是在“捞月阁”。 这捞月阁建在御花园的那处小山的顶端,可以俯瞰整个御花园,无论夏天赏花还是冬天赏雪,都是极好的位置,宇文佑不经意的一回头,发现张贵玉拾阶而上,他淡淡对宇文偲道:“他来准没好事。” 宇文偲一直都是陪酒的角色,此时业已微醺,醉眼迷离的笑道:“皇兄何出此言?” 宇文佑哼了声:“还不是因为他那个女儿的事,三天两头在朕的耳朵根磨叽,朕的耳朵都生出老茧了。” 宇文偲也知道绣鸾,更知道她一直在冷宫关着,不过随口劝道:“张公公难得忠心耿耿又勤勤恳恳,也在皇兄身边有些年头了,皇兄何妨成全了他的心意。” 宇文佑缓缓摇着头:“放是不能放的,非是朕心狠,而是老九你不知道内情,张贵玉的那个女儿,其实曾在卫沉鱼身边做过婢女。” 这事宇文偲知道,再劝:“可她现在是皇兄的嫔妃。” 宇文佑摆摆手:“你还是没明白朕的意思,她既然是卫沉鱼的婢女,朕担心她是卫沉鱼安插在朕身边的细作,谁都知道卫沉鱼同公输拓的关系。” 这事宇文偲还真没琢磨透,狐疑道:“不会吧。” 宇文佑冷冷一笑:“朕不能掉以轻心,朕必然也不会给公输拓一个喘息的机会。” 宇文偲沉吟着,深知宇文佑多疑,也就不敢再说其他,甚至怕自己为绣鸾开脱太多,从而引来皇兄的猜忌。 此时张贵玉走了上来,先拜见宇文佑,再给宇文偲施礼。 宇文佑捏着酒杯懒得看他,只问:“什么事?” 张贵玉艰难的笑着:“还不是大驸马同高阳长公主的事。” 宇文佑突然不悦:“顾纬天不再是大驸马,高阳亦不再是长公主,老张,你这差事也当得腻了,是故意口误,还是真的忘记了。” 张贵玉慌忙给了自己一嘴巴,哭笑不得道:“皇上恕罪,还不是叫顺嘴了。” 宇文佑懒得看他这种嘴脸,抿了口酒问:“说吧,那两个人又怎么了?” 言语间颇有些不耐烦。 张贵玉看出他不高兴,无奈答应顾保三的,只好硬着头皮道:“顾纬天要休妻。” 宇文佑一愣,完全没料到顾纬天会如此大胆,更没料到顾纬天会如此的耿直,他是宁可不当皇亲国戚,也要离开高阳,宇文佑生气,想金口一开让顾纬天死了那条心,可是实在给这两个人闹得心烦,为了以后他们不再烦自己,索性道:“顾纬天想休掉高阳,他做梦,朕已经下旨准他二人和离。” 472章 顾先生家里没个女人不行 和离与休妻的不同在于,和离是双方面的,休妻是单方面的。 宇文佑说已经下旨准许顾纬天同高阳和离,还不是为了保住皇家的颜面,公主和离不是高阳开的先河,虽然不雅也不至于太难堪,倘或是顾纬天休妻,高阳成了弃妇,这本质就不同了,身为皇家之人岂能给人遗弃。 无论怎样,顾纬天终于得偿所望的同高阳脱离了夫妻关系。 这之间宇文佑以他编修失察为由,黜免了他的翰林学士,不好一贬到底,只给了他一个小官做,那便是税曹,就是走街串巷收税的。 这不仅仅是品秩的降低,因为失去了大驸马这一超品秩的皇亲国戚之身份,所有局外人都为顾纬天扼腕叹息,也难以理解他为何执意和离,多少人想攀龙附凤都苦无门路,而他却甘愿放弃。 面对这样的下场,顾保三没有像顾纬天预料的那样,怨天尤人唉声叹气,反倒是鼓励儿子:“想想爹开纸扎店的日子,现在可是比那时候好多了,好歹税曹也是朝廷命官,爹就是朝廷命官的老子,走出去爹依然是感觉扬眉吐气。” 太过意外,顾纬天都不知说什么了,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喉头哽咽道:“儿子不孝,让您老人家跟着受苦了。” 顾保三嗔道:“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再说爹如今依旧是有吃有喝,哪里受苦了,你做大驸马的时候,住在驸马府,爹还不是一日三餐,只不过那时候吃的好些,可是你不懂的,好东西吃多了会反胃,并且爹现在可以拎着篮子自己去市集买菜,回来可以自己动手做饭,爹喜欢,你不知道那市集多热闹,靠墙根一溜老家伙,聚在一处天南海北的说着,比爹以前住驸马府的时候孤零零的一个人好,总之你什么都不要想,把眼前的事做好,拿了俸禄养活我,爹就知足了。” 他说的这些,不完全是为了安慰顾纬天,也有真实的一面,以前他是锦衣玉食,数十人伺候,可那些都是奴仆,而顾纬天经常同高阳住在宫里,他很是觉着孤单,现在父子两个住的地儿狭小,这屋咳嗽那么听得真切,一桌子吃饭,一处喝茶,一块闲聊,他觉着这种生活更亲切,只是顾纬天老大不小身边没了女人,这让他这个当爹的有些着急。 顾纬天倒是很享受现在的状态,每天与同僚们上街逐个店铺的收缴赋税,比坐在翰林院开阔了眼界,同那些店铺的老板伙计聊几句无关紧要的话,比起翰林院时的枯燥此时舒心快活,而他享受现在的最大根由,是能够同高阳脱离关系,于此也就能够光明正大的偶尔去看看兰猗。 这一天他负责收取的税赋已然完成,从一家瓷器铺子出来,牵过自己的马翻身上去,看天色还早,老爹不会着急他回去吃饭,他就打算去兰猗家里走一趟。 按照之前打听好的寻了过来,兰猗正同秋落于庭中哄小老虎顽,门子过来说:“少夫人,有位顾大人前来拜访少夫人。” 顾大人……兰猗同秋落对视。 秋落面颊飞起红云,顺手折取了一枝,一片叶子一片叶子的摘着,手足无措。 兰猗笑笑:“我答应你的事,不会食言。” 秋落扭扭捏捏:“不知姐姐在说什么,行了我抱小老虎进去睡觉了。” 说完喊了保姆抱着小老虎进了房。 兰猗望着她的背影,心道,倘或顾纬天拒绝,只怕你又该失望了,回头吩咐门子:“还不把人请进来。” 门子转身回去,不多时引着顾纬天到来。 兰猗看着顾纬天还穿着官服,比之之前的翰林学士,这身官服就寒酸了很多,无论衣裳料子还是式样都无法比及之前,到底是官职不同,连衣裳都欺负人,幸好顾纬天生的好样貌,虽然穿的寒酸,也掩不住他的儒雅俊朗。 “夫人一向可好?” 顾纬天叉手道,从大门一路走来,他感叹兰猗的能力,公输拓身在牢狱,兰猗依然能为公输家人撑起一片天地,看这宅子的规模虽然比不得梧桐大街的安远侯府,也还是富丽豪奢,特别是门口那四个大字——公输世家,更是让人肃然起敬。 “顾先生如何呢?” 兰猗回礼过去,看顾纬天的气色倒是不错,精神头似乎比之前做大驸马时还足,可见他过得不错,兰猗也就坦然了,想自己一手设计了那场“流言”,还怕自己一己之私从而害了顾纬天呢,现在看来倒是没做错。 简单的寒暄之后,兰猗邀请顾纬天往厅堂坐了,待上过茶,她屏退了婢女,问起顾纬天现在的状况。 顾纬天俯视自己,淡淡一笑:“税曹,管着那么多家,权力倒不小,还可以四处游逛,似乎这么多年我都没有这样闲适过,所以很喜欢。” 是了,无论以前在狐家做西席,还是进了翰林院,都有束缚,远不如现在自由,只是有些店铺的税赋不好收,才略微有些焦躁。 兰猗不知他的话是真是假,或许是他自我安慰,其实这样的结局是兰猗都未曾料到的,没想过宇文佑会狠心到如此地步,人家不要他妹妹了,他就抹杀了人家的一切,包括能力,包括功劳,这样的人还真不是有道明君,英明的君主该爱才,就像曹孟德,与孙权明明是敌对,却能够写下那样的一句——生子当如孙仲谋。 仲谋,孙权的字,可见曹操的胸襟和气概不是杜撰出来的,所以曹操即使算不得英雄,也算得枭雄,而宇文佑,兰猗想,他只能算是暴君。 忽然想起秋落来,兰猗试探道:“顾先生家里没个女人不行。” 顾纬天立即道:“家里有两个仆妇,但家父说还是他自己动手做的饭好吃。” 兰猗纠正他:“不是做饭洗衣的问题,是男人总需成家立室。” 顾纬天接的迅速:“我成过家立过室。” 兰猗摇头:“我没说以前,是说现在。” 顾纬天似乎猜到了几分,故作轻松的笑着:“现在更好,身边少了个女人唠叨,耳根子清静。” 兰猗假意不悦:“顾先生是嫌我们女人麻烦?” 顾纬天忙道:“夫人误会,是我无才无德,娶不到像夫人这样的女人。” 压在心底的话,终于探出了一点点触须。 473章 我是非先生不嫁的 开了口,顾纬天胆子大了起来,方想说出自己的心事,突然的一声炸雷,让他适时的闭口。 闷了几天,该来一场透雨了,兰猗心下还惦记秋落的事,这事再不办成,她可真成了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于是道:“秋落爱慕先生已久,这事先生不会无知无觉。” 顾纬天瞿然一惊,仿佛有点意外,秋落对他的心思他略微察觉出来,只是他对秋落从来没多想过,也就道:“秋姑娘错把一腔柔情托付于在下身上了。” 这,算是拒绝吗? 兰猗怎能死心,劝道:“男人女人,一辈子难得遇到真心待你的,先生还是考虑一下的好。” 轰隆隆又滚过一个雷,顾纬天想着家里的房子不知会不会漏雨,挂怀老爹,起身欲告辞,边道:“这种事是早有定数的,不必考虑。” 说的斩钉截铁,兰猗倒不好多废唇舌了,又不能强求,而强求来的感情是不托底的,只叹口气道:“秋落的样子,像是非你不嫁了,哪怕讨她做妾,先生也算是救了她,不然一个姑娘家一辈子不嫁人,像什么样子。” 说的如此恳切,顾纬天心地善良,突然有些无所适从了,倘或真的因为自己而误了秋落一辈子,岂不是罪逆深重,可是心里根本没有这个人,做妾还是做夫人,有什么不同呢,狠狠心道:“秋姑娘模样好人品也好,该找个两情相悦的男人嫁了才是,而我……” 他想说而我“心有所属”,堂堂的长公主都宁可放弃,还不是心里始终放不下那个人,终究还是没敢说出来,胆怯的连兰猗都不敢看,只盯着脚下的青砖,神思渺远,怀念起在狐家做西席的那段日子,虽然彼此也不常见,偶尔的听到她的笑声从某处传来,已经足够自己快活一天甚至半月,当兰宜对他暗送秋波的时候,他甚至误以为曾经听到的声音是兰宜的,所以在兰宜邀他私奔的时候,他考虑再三,还是抛弃了孔孟之念,答应下来,从而才落得那样的下场。 最后发现是一场误会,错误却无可避免,更无法挽回,他感觉对不住兰猗,所以在兰猗出嫁的那天,于街头朝兰猗的轿子拜了拜。 现在想来,懊悔至极,无语沉默。 兰猗见他默不作声,也无奈于他的固执了,正踟蹰,随着再一个雷炸响,豆大的雨点筛落下来,砸在炽热的青砖地上,倏忽不见,怕雨袭进来,兰猗忙起身去关门,奔至门口,刚想将房门拉上,赫然发现秋落站在廊上,一脸秋风吹过的萧索。 “秋落!” 兰猗轻唤,知道方才的她与顾纬天的谈话,这姑娘应该都听见了。 秋落拔腿迈进门槛,直接奔向顾纬天,那阵势那表情,就像市井泼妇欲掐架似的,唬的顾纬天连退两步,最终后腰抵住了条案无处可逃,方站住,心虚的叫了句:“秋姑娘。” 秋落逼近他,严肃道:“姐姐说的对,我是非先生不嫁的,如果先生愿意,我不敢奢望做夫人,做妾若是还不行,就请先生收我做个丫头,好歹衣裳鞋袜茶水饭食的伺候着先生。” 都说退一步海阔天空,秋落这是退了一万步的打算,只想留在顾纬天身边,每日能够看见他,心愿已足。 外头那雨大了起来,哗哗如瓢泼,天阴,厅内甚暗,顾纬天一个不经意的举目,就看见秋落目光灼灼,比夜里天上的星子还亮,满是渴念与期盼,顾纬天不忍狠心拒绝,又不想答应,一时间沉默。 他的沉默便是回答,秋落心底逐渐冰冷,仿佛外头那大雨悉数浇在她心上似的,脸色更凉,哀戚的望着顾纬天,这份感情终究还是没有乞求来,她绝望了,慢慢后退,慢慢后退,猛地转身撞门而出,待兰猗追上去,她已经冲到雨中,跑的极快,只见那雨幕如织阻隔了视线,兰猗长叹一声,回转过来,虽然心疼,想着感情的事又不好责怪顾纬天,除了叹息别无计议。 顾纬天无颜再勾留,作礼告辞,外头老大的雨,兰猗挽留,他却执意想走,兰猗只好喊人拿了件油衣斗笠给他,顾纬天穿戴上身,然后出了门,穿院而过,直向大门,走的急,啪嗒啪嗒的溅起雨水,脚下的靴子已然湿透,官服的下摆也湿了,贴着裤子,他无心计较,只想赶紧逃出去,怕只怕再与秋落遭遇。 然,怕什么来什么,他转过影壁,蓦然发现那一株高大的芙蓉树下,秋落不知是不是在避雨,只是能清楚的看见她在哭,那肩膀一抖一抖的,俨然是角落那一簇花,此时落了一地,让人心生怜惜,只是秋落虽哭得很厉害,雨声大作,听不见她的声音,但能感觉出她的痛心,顾纬天黯然而住,望着秋落,任凭风雨欺身,竟浑然无觉。 秋落没有发现他,哭够,雨也渐渐弱了,便回了自己房里,越想越难过,泥塑木雕的枯坐在炕上一直到天黑,最后晚饭也没吃,胡乱的蒙头而睡,又哪里睡得着,次日起来感觉眼睛不舒服,对着镜子照了照,发现眼睛肿的像两颗熟透的桃子,肿的看人只剩下一条细细的缝,视物苦难,她也羞于这样见人,就喊丫头打了盆冷水,洗了条手巾放在眼睛上冷敷。 一直没见兰猗过来看她,秋落还有点奇怪,随口问丫头:“姐姐呢?” 丫头答:“大姑娘回来了,少夫人前头陪着说话呢。” 大姑娘,当然是妙嫦。 秋落哦了声,继续冷敷眼睛,手巾蒙着眼睛,心底却豁然开朗,是突然想起妙嫦的往事,妙嫦曾经是寡妇,给老夫人禁足在漏月庵,如同出家,后来认识了沈蓬庵,在兰猗的帮助下,最后终于得偿所愿,而今夫妻和睦又生了儿子,大夫人沈钱氏待她也非常好,很是让人羡慕,秋落由此而想,既然自己这辈子嫁给顾纬天是无望的,活着犹如死去,但自己不能死,因为还有兰猗疼爱她,不如出家。 这个念头一出,她便是铁了心的,依着她的性子,说做就做,丢开手巾,简单拾掇下自己,然后抓过笔墨给兰猗留下一封信,她就离家而去。 474章 秋落留了封信,往寺院落发为尼去了。 公输世家。 前头大厅。 因沈蓬庵陪着妙嫦来的,所以兰猗只能在这里相见。 眼见妙嫦丰腴了不少,更是含笑而言,幸福不用说,都写在脸上了,兰猗真心替她高兴。 一番礼尚往来的客套后,妙嫦呷了口茶,先瞟了眼丈夫,后把目光转向兰猗道:“我已经同我家老爷说过,他答应帮弟弟。” 此言含糊,兰猗还是听了明白。 回想当初,妙嫦为了保住腹中孩儿,失手推下老夫人落井,后来她生下孩儿从南方回到京城,便想以自己的性命抵销母亲的死,兰猗苦劝,说老夫人最大的心愿就是公输拓能够报公输家百年之仇,还能够成就大业,兰猗劝妙嫦放弃轻生,留下命来偿还亏欠老夫人的债,也就是帮着公输拓成就大业,妙嫦终于给她说服,可是觉着自己力量薄弱甚至百无一用,回去后寻了个合适的机会,把公输家同宇文家的百年恩怨告诉了沈蓬庵,还说自己想助弟弟一臂之力。 沈蓬庵最初很是震惊,朝中的事他多少了解,可是对公输家同宇文家的事还是第一次听闻,本朝史官记载的有关宇文家开国的故事,与妙嫦说的大相径庭,他忽然发现,原来是宇文家刻意隐瞒了事实。 沈蓬庵同顾纬天一样,虽然都是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但都有一腔子傲骨,他听了妙嫦的话,觉着宇文家的往事不齿于人,而自己读书做学问当官,是为了辅佐有道明君济世救民,既然宇文家如此龌蹉,他当即决定倒戈去帮助公输拓,可是又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遂同妙嫦过来请教兰猗。 为公输拓又拉拢过来一重要人物,兰猗很是开心,至于沈蓬庵能做的,因人而异,兰猗道:“不需要大姑爷带兵打仗,也不需要大姑爷以钱财资助,只请大姑爷在关键的时候能挺身而出,让朝中那些大臣了解那一段事,那一段宇文家背信弃义的丑事。” 沈蓬庵点头:“这个不难,并且,也不必等到那个关键时候,现在开始,我可以慢慢的将宇文家当年的丑事一点点的渗透给朝中大臣,让他们明白当今皇上并宇文家的先帝们是如何坐到皇位的。” 如是这样当然好,兰猗又道:“大姑爷还需记住一点,当今皇上残暴不仁,不配为天子。” 她这个提醒,是告诉沈蓬庵,倘或不指出宇文佑的不是,仅仅以宇文家祖上的恶行来说事,很难说服众人,人家或许会说,往事已矣,现在的皇上还是不错的。 沈蓬庵颔首表示明白,又与兰猗商量了细节。 妙嫦只在一旁喝茶听着,想着弟弟就要成就大业,她非常高兴。 在前头同妙嫦和沈蓬庵说了半天的话,送走他们兰猗回到后宅,心里惦记秋落,没有回自己的住处,而是赶紧来了秋落的房里。 在门口当当的敲了几下,里面没有回应。 又唤道:“秋落,是我。” 里面寂静无声,兰猗心里一惊,那姑娘该不会想不开寻了短见,她猛地推门而入,发现房里空空如也,没有秋落的人。 兰猗转身喊来服侍秋落的小丫头,然后问她秋落在何处。 小丫头道:“回少夫人,秋姑娘出去了。” 出去?出去是什么意思?是出了房门还是出了府门? 兰猗问:“她去了哪里?” 小丫头回答:“是出府而去。” 兰猗没来由的心里咯噔一声,秋落若不是陪同自己出去办事,一般很少离家,她这回离开,必然是给顾纬天的拒婚弄得万念俱灭,兰猗正想喊人去追,那小丫头猛然想起什么,指着房内道:“少夫人,桌子上好像有封信。” 不用问,定是秋落留给自己的,兰猗一壁往房里走一壁问小丫头:“信上怎么说?” 小丫头摇头:“这个奴婢不敢看,就是看了,奴婢不识字,也不知道说了什么。” 兰猗侧头看了看小丫头,自言自语似的嘀咕:“不识字可真是耽误事,回头把你们这些不识字的丫头小子叫到一处,请人教你们读书识字,做婢女怎么,做小厮怎么,识文断字到底还是有用处的,且是大用处。” 那小丫头听了喜不自胜,屈膝施礼,感谢兰猗。 兰猗说着话已经来到桌子旁,见桌子上果然放着一封信,那信折叠成方胜之状,上面还压了一支步摇,那步摇是兰猗送给秋落的礼物,兰猗认出,心下骇然,这分明是诀别的征兆,慌忙取了信来看,一目十行,迅速扫过,信上秋落说,此生不能嫁给顾纬天,虽生犹死,可是又不能真的死了,那样会让兰猗痛心,无奈选择落发为尼,了却红尘一切俗事,并为此后再不能陪伴兰猗而深感愧疚,望兰猗原谅她,等等。 字不多,大概交代清楚,兰猗将信拍在桌子上,气道:“胡闹!” 然后奔出房门,喊人给自己备马,准备去阻止秋落,突然愣住,秋落信上根本没说在哪个寺院出家,京城内外的寺院不下百家,仅仅是尼姑庵至少也得二十多家,自己又往哪里去寻她? 刚好此时管家茂生走了过来,见兰猗呆呆的伫立,他过来道:“少夫人怎么了?” 当着茂生,兰猗也不隐瞒,当然没说的太累赘,剪掉了顾纬天拒婚的那一段,只说秋落留了封信,往寺院落发为尼去了。 茂生听了惊讶道:“秋姑娘若何如此呢?” 兰猗着急道:“回头跟你说,你赶紧帮我想想,她会去哪个寺院?” 茂生沉吟番,突然想到了:“依我看,秋姑娘一准去了清水庵。” 清水庵,西城区的一个尼姑庵,不是很大,但有些名头,因为是老夫人活着的时候捐建的,无论老夫人在世还是老夫人过世之后,念着这个因缘,公输家的人经常往庵里去布施,庵里的师父们也经常来公输家,给小儿驱邪,或是给死人超度,两下熟悉。 兰猗点头:“对,就该是那里,你备马,同我一起去。” 茂生应了,转头跑步去了后面的马厩,牵了两匹马到府门口等着。 为了骑马方便,兰猗匆匆换了身男装,随后小跑着来到府门口,见了茂生二话不说,彼此上马,扬鞭快跑赶去清水庵。 475章 别做出家的打算,而是做出嫁的打算。 清水庵,周围多民居,当初老夫人捐建的时候是图个自己往来方便,所以就没有同意建在城外,而是选址在城西。 兰猗同茂生到的时候,师父们的早课已过,此时庵里很是清静,进了山门兰猗寻了个清扫的小尼姑问道:“阿弥陀佛,方才可有个姑娘来过?” 小尼姑将手中的扫帚杵着地面,凝思下,恍然大悟的:“施主是问秋姑娘吗?” 一句话说明秋落果真在此,兰猗没想到这小尼姑居然认识秋落,急匆匆道:“是她,她人在哪里?” 小尼姑手指向北,正殿后头是师父们的禅房,她道:“秋姑娘说想落发为尼,师太正劝着呢。” 还没开始剃度,兰猗松了口气,来过几次这间庵堂,所以对住持师太的禅房并不陌生,疾步赶去,至门口突然停下,想了想,对跟过来的茂生道:“认识顾纬天吗?” 茂生点头:“认得,顾先生曾去过咱们府里。” 兰猗道:“甚好,你赶紧去找顾先生,对他说明秋落欲剃度出家,希望他能赶来劝说。” 茂生不明白为何秋落剃度出家要顾纬天来劝说,他身为管家,只需服从主母的吩咐就好,于是转身奔向山门,也知道事情紧急,在门口解开自己的马翻身上去,快马扬鞭的去找顾纬天。 再说兰猗,在禅房门口轻轻扣门,里面出来个年轻的尼姑,彼此认识,那尼姑道:“原来是公输少夫人,是为秋姑娘来的吧?” 兰猗伸着脖子往里面看:“是。” 里面的秋落已经听见这里的谈话,从住持师太对面的木塌上下来,跑到门口,隔着门槛看着兰猗道:“姐姐怎么来了。” 话一出口,泪也下来了,满腹的委屈。 兰猗轻声呵责:“你这不是胡闹吗,好好的为何出家。” 秋落抹了把泪,哽咽道:“姐姐明白的。” 兰猗伸手拉她:“回家再说。” 秋落抽回手:“我不回去。” 她如此固执,兰猗一时间也拿她没辙,于是进来见过住持师太,并为秋落的事致歉。 住持师太呵呵一笑:“公输少夫人言重了,秋姑娘想出家,就看她与佛有缘无缘,有缘,为她剃度是贫尼的荣幸,无缘,凭她怎么赖着不走,贫尼亦是不会收留她的。” 兰猗忙道:“当然无缘,她平时除了会念阿弥陀佛,连经书都没看过,打坐也不会,连最短的《心经》都背诵不下来,听《大悲咒》更是没一句懂的,师太不要收留她。” 秋落晓得她的用心,还不是不想自己出家,可是秋落心意已决,赌气道:“姐姐可别在师太面前排揎我,不学怎么能会的,我剃度之后,天天的看经书,早晚会烂熟于心的。” 住持师太看她们姊妹你一句我一句的斗嘴,笑眯眯道:“公输少夫人稍安勿躁,这种事不能强来的,方才贫尼正与秋施主谈话,亦是觉着她与佛无缘,因为她六根不净,尘缘未了,所以并未答应为她剃度。” 兰猗长出口气。 秋落却道:“师太哪里看出我尘缘未了?” 住持师太先诵了句“阿弥陀佛”,再道:“从你的眼睛。” 秋落茫然:“眼睛?” 住持师太微微颔首:“是了,你眼中有恨亦有爱,有愁亦有怨,你的目光不干净,说明你并未放下尘缘俗事,心有挂碍,如何能修行得好呢,所以你还是回家去吧,回到红尘之中,回到你该去的地方。” 秋落不走,执拗道:“我是铁了心的要出家的,师太若不肯收留我,我自然会去别个庵堂,可着京城的庵堂多着,又不止你这一家。” 听她语气里带着怒意,住持师太笑了:“瞧瞧,如此心性怎么能修行呢,如果有一天你能够平静的面对一切,就说明你放下了一切,那时你再来,贫尼亲自为你剃度,可是现在不行,走吧走吧,回家去吧,过你该过的日子。” 秋落心道你好不啰嗦,虽然气,也还客气的说了句“叨扰了”,转身就走。 兰猗紧随其后,两个人出了清水庵,秋落琢磨着该往哪一家庵堂去,兰猗却琢磨着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于是拉着秋落道:“想不想嫁顾纬天?” 一句话勾起秋落的心酸,差点落泪,嘟着嘴:“姐姐明知故问。” 兰猗点头:“好,既然你想嫁,就别做出家的打算,而是做出嫁的打算。” 秋落懵懂:“姐姐你这话把我绕糊涂了。” 兰猗拉着她细细说着:“是这样,我已经让茂生去找顾先生了,说你准备剃度出家,我料定顾先生那个人心地善良,必然会急三火四的赶来劝你,你就可以以此做要挟,他娶,你就不出家,他不娶,你就谎称必须出家,他一准不忍心,于是这事就成了。” 她说的得意洋洋,秋落却苦笑道:“这样做同大小姐有何不同。” 兰猗一怔,当初兰宜为了达到进宫的目的,设计了一出私奔,顾纬天本不想去的,可是兰宜说,他若不答应娶自己,便自杀,顾纬天不想害人,遂勉强同意。 是有些不择手段的嫌疑,兰猗讪讪的:“这不一样,姐姐只是为了夺走我的秀女名限,而你是真心喜欢顾先生的。” 秋落嗤的一声,并缓缓摇头:“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用这种手段诓骗顾先生,怎么能说是真心喜欢他呢。” 这姑娘还真固执,也还真痴情,世间不多这样的女子,兰猗更想成全她,斟酌下道:“我只是想试试,因为我觉着顾先生并非不喜欢你,只是因为他才同高阳长公主和离,立马就娶了你,让人看着他薄情寡义,而他那个人是个闷葫芦,什么话都放在心里,不使些阴谋诡计怎么能知道他的心里所想呢。” 这种说法倒是可以接受,秋落有些犹豫了:“这样子可以吗?” 兰猗忙道:“当然可以,试一试,假如发现他是喜欢你的,咱也不急于一时嫁给他,等他与高阳长公主的和离风平浪静之后,你们再成亲,假如他根本不在乎你是否出家,那我也不拦着你了,或许你真的与佛有缘,从此青灯古寺,了此一生,这是你的命。” 秋落凝神思量着,良久方道:“也好。” 476章 我之所以不收你做丫头,是因为……我想娶你为夫人。 茂生辗转找到顾纬天,听闻秋落欲落发为尼,顾纬天已然明白是因为他,遂同茂生急匆匆赶来清水庵。 兰猗已经同住持师太说明一切,希望她能够帮自己演这出戏。 师太倒是非常爽快,出家人,慈悲为怀,若可以让有情人终成眷属,何乐而不为,若让执迷者幡然醒悟,何乐而不为,于是,秋落剃度出家的戏,正在上演。 清水庵,正中大殿,观世音菩萨宝相前,跪着秋落,站着准备给她剃度的住持师太,虽是假的,旁边的混在随喜之信徒中的兰猗仍旧面色凝重,戏是假的,秋落的心是真的,她希望顾纬天能明白,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人,而他已经遭遇了高阳,秋落,便是上天派来救赎他的人。 剃度该有的都准备就绪,秋落接受完住持师太的“师问所有障法”,最后羯磨已毕,准予剃度,住持师太拿起剃刀…… “等等!” 这一声喊犹如佛菩萨传来了福音,兰猗心中诵了句“阿弥陀佛”,再看秋落,她虽然故作镇定,眼中却噙着泪,想必是喜极而泣。 兰猗幽幽一叹,世间男女,情痴者几何,秋落,便是其中一个。 顾纬天跑的急,在门槛处差点跌倒,幸好有茂生搀住,他跌跌撞撞的冲进大殿,气喘吁吁,话都说不出来,只伸手制止住持师太落下剃刀。 住持师太微微一笑:“施主何来?” 顾纬天先看了看秋落,见她长发披散如瀑,纤弱的背影楚楚可怜,顾纬天不知道秋落是何时喜欢上自己的,但可以肯定的是,秋落对自己的感情真挚且厚重,就像自己对……心里悠然一叹,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 他朝住持师太合十施礼,然后徐徐走向秋落,至秋落面前,缓缓伸出手道:“起来,跟我回家。” 这是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且他说的非常平淡,可是秋落已经泪落如雨,一扭头看到了兰猗,见兰猗轻轻摇了摇头,秋落明白事情还未见分晓,于是道:“顾先生的话我听不懂。” 顾纬天的手仍旧做伸出的样子:“好端端的女儿家,为何要落发为尼?” 秋落跪得笔直:“我尘缘已了,所以想出家。” 顾纬天手仍旧不肯收回来:“你的尘缘已了?昨个是谁说要给我做丫头呢?” 秋落心里噗通噗通的,极力压制着内心的激动,极力让语气如常:“是我说的,可是先生并没有答应。” 顾纬天淡淡一笑:“你可知道我为何不答应?” 秋落泛起酸楚:“先生厌恶我。” 顾纬天脸色倏忽变得严肃:“错,我之所以不收你做丫头,是因为……我想娶你为夫人。” 啊? 啊! 啊…… 第一个惊呼是秋落,她完全没料到顾纬天会如此说,并如此想。 第二个惊呼是兰猗,她完全没料到刻板木讷的顾纬天还有这样的风雅。 第三个惊呼是随喜的众人,大家不知道个中曲折,但听了以上二人的对话,猜出了大概,所以都替秋落高兴。 秋落惊喜得就要蹦起来,忽然对上兰猗的目光,发现兰猗没有明显的高兴,秋落遂明白事情仍旧不到火候,凄然一笑道:“先生莫不是吃醉了,这话为何昨个不说呢?” 大殿深广,宝相庄严,顾纬天面色肃然,一路急赶,跑的汗流浃背,额头的汗水滴答滴答的掉在秋落面前的地上,他一直将手伸向秋落,性格使然,无论怎样的惊变,说话依然轻淡:“昨个不说,是因为昨个我还不知道自己心里所想。” 人的感情就是如此微妙,有些人相处一辈子,却如陌路,有些人萍水相逢,却感觉三生有缘,前一刻还恨着这个人,后一刻发现自己其实是深爱他或她的,这种道理秋落或许不懂,但有兰猗的话在先,秋落就明白了,此时此刻,顾纬天终于发现了情愫的归属,秋落泪眼朦胧仰头望着他:“那么今个先生知道心里所想,想的是什么?” 顾纬天方才能够说出那么多让人脸红的话,是本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心态,见秋落不依不饶,他有点害臊,环顾下,这么多人围观呢,他低声道:“回去再说。” 秋落调皮道:“先生若不肯说,就闪开一旁,别耽误我剃度。” 没奈何,顾纬天说又不好意思说,不说又恐救不下秋落,一瞬间沉默了。 佛门之地本就清静,他不开口,别人却屏住呼吸的等着他开口,于是大殿之内阒然无声。 秋落突然有点骑虎难下,甚至有点后悔,把他逼到这种境地,一旦他说不出来,自己如何收场? 兰猗却安之若素,只做了个静静的看客,等了半天顾纬天不开口,兰猗多少也有点紧张,怕自己的谋划会落空。 住持师太适时的打破这让人窒息的宁静,用手摩挲着秋落乌黑浓密的长发道:“咱们开始吧,可别错过时辰。” 说完举起剃刀落了下去…… “等等!” 顾纬天失态的高喊出来,只是晚了,住持师太的剃刀已经滑过秋落的头顶,滑到秋落的后脑。 顾纬天痛苦的闭上眼睛,那手还伸着呢,怅然道:“我顾纬天何德何能,让姑娘如此深情,这辈子是我对不住姑娘,若有来世,我非姑娘不娶。” 住持师太笑融融的:“为何等来世呢,今生刚刚好。” 顾纬天觉出有异,猛地睁开眼,就见住持师太举着剃刀给他看,原来,住持师太落刀的时候,是把刀背朝着秋落头发的。 顾纬天紧绷的表情突然松懈下来,抑制不住欢喜的笑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师太却使了诡计。” 住持师太极其顽劣的摊开手:“所以贫尼修行不够,赶紧回去诵经忏悔。” 说完喊了庵内的尼姑们出了大殿,顺带也把随喜的众人叫散了。 兰猗只想说,这个师太好可爱。 顾纬天再次伸手向秋落:“走吧,我们回家。” 秋落再也控住不住自己,把手交到他手里,高兴的蹦了起来。 兰猗装着失望的一叹:“这么沉不住气。” 秋落抿嘴羞涩的笑着:“一切都是我主动的,我愿意。” 兰猗点头表示赞同:“你愿意就好,只要是你愿意的,你就没有辜负自己。” 477章 那么嘉宜皇贵妃不能留 因着顾纬天才同高阳和离,秋落并不急于出嫁,总之这份感情最终有了美好的结局,她除了高兴,便是感念兰猗的帮助。 想自己从小卖身到狐家为奴,后来给兰猗认做妹妹成为狐家三小姐,现在又得偿所愿能够嫁给喜欢的男人,她发誓要忠于兰猗一辈子,首先要做的就是说服顾纬天投靠了公输拓,而沈蓬庵也在上下活动,宇文佑人心向背,只在朝夕。 最近宇文佑没了动静,兰猗很是纳闷,后来一打听听说他身子抱恙,也不是什么大病,总是懒懒的没精打采,饭不喜欢吃,却对酒染上了瘾,前朝的事也懒得过问,后宫就更不大管了,太医们一个接一个的去给他把脉,看不出病症,只能以他以前多少年的虚弱体质来解释。 国不可一日无君,宇文佑抱恙,就钦定宇文偲为摄政王,所有朝中的大事小事,一股脑推给了宇文偲,只等宇文偲处理起朝政来,大家才发现,这个文弱书生只是皮相,他骨子里并未遗失宇文家的特质,甚至颇有些先皇的风采。 好评如潮,这事传到后宫传到孟太妃耳中,她舒心的一笑,偷偷拿出先皇给她的那份册立太子的诏书欣赏,想着用不了太久,宇文佑一命呜呼,她就可以用这份诏书来把儿子推上皇帝的宝座。 人逢喜事精神爽,高兴下,晚饭多吃了半碗,到底是不年轻了,想就寝时竟有些积食,胃里不舒服,索性不睡,横竖这天气好,就由宫女们陪着到处走一走。 以前她为了防备太后,深居简出,极少出自己的宫殿,现在太后没了,那个跋扈的高阳也搬出了宫,楚皇后自打儿子出事整个人都颓废了,嘉宜皇贵妃是儿子的同道,其他剩下的嫔妃不足为虑,她就信步走出自己的宫殿,随处的转。 这一转就转到了御花园,夜里的御花园也有悬挂灯笼,更兼这天好大的月亮,所以园子里的花草树木假山石桥等等清晰可见,凉风徐徐而来,非常舒爽,孟太妃一边走一边指点着那些花同宫女们说着话。 转过七孔石桥,太华池对岸植着密密匝匝的花木,多为凌霄花、忍冬花、茑萝和紫萝这样的攀援之物,而岸边还野生着红蓼、菖蒲等,宫女扶着孟太妃走的小心翼翼,怕突然蹿出蛇虫。 孟太妃大概是心情好,看什么都好看,甚至这些野生的水草亦是美的,还突然忆起往事,那时候她还年轻,嫩得像春日里刚发芽的杨柳,先皇非常宠爱她,经常带着她来园子里玩耍,而这里,就是先皇同她捉迷藏之地。 触景生情,她微微一叹,方想说“回去吧”,就听有谈话声从那些花木之间传来。 “禀娘娘,皇上似乎不成了。” “嗯。” “还有,皇上把朝政都交给了九王。” “嗯。” “并且,皇上最近不让任何嫔妃近身。” “嗯。” “听说,皇上觉着自己不对劲,已经准备册立秦王为太子。” “哼,秦王才几岁。” “是了,传言皇上怕一旦驾崩皇位就给鹊巢鸠占。” “你的意思,皇上防着九王?” “差不多,秦王一个黄毛小儿倒是不足为虑,娘娘及早打算的是,一旦九王御极,娘娘的位置在哪里,别来个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的下场,胡族有夫亡妻从弟的习俗,娘娘该与九王约定下,将来他做了皇帝,娘娘便是中宫皇后,这才不枉娘娘费心帮他一场。” “行了我都知道了,你赶紧走吧,这宫里不太平,现在又是多事之秋,别给人看见。” “臣告退。”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是靴子踏过草地,之后,花木间没有了任何声响,方才交谈的两个人,奔两个方向,离开了。 孟太妃久久的站立着,没有说话,任凭夜风吹乱她的头发,吹入衣袖,溪水般的凉。 已经可以肯定,方才谈话的那个女人是兰宜,至于那个男人是谁,当然是朝中大臣,却听不出到底是谁,因为孟太妃从来不在前朝走动,认识的大臣有限。 “太妃,更深露重,回去吧。” 宫女提醒,孟太妃点点头,反身上了石桥,出了御花园回了自己的宫殿。 这一夜她都没有睡踏实,次日就让人去把宇文偲找来了。 宇文偲,真可谓是春风得意,给宇文佑压制了这么久,最近得以倚重,有种重见天日的感觉,兴高采烈的走了进来,看着临窗大炕上端坐的孟太妃问:“母妃找儿子什么事?我那里还有些琐事,北边用兵,南边闹灾荒,江河决口,匪患猖獗,没一样省心的。” 他说得非常认真,孟太妃挑眉看他:“你真把自己当皇帝了?” 原本,宇文偲的没多大野心的,都是给一步步逼出来的,这几天他还在想,假如宇文佑能真心待他为手足,并让他摄政,他是甘愿做个人臣的,听母亲的意思含着丁点的嘲讽,宇文偲有些懵怔:“母妃何以这样说话?” 孟太妃左右看看,并无其他宫女,道:“不妨直言,你现在是什么感觉?” 宇文偲认真的想了想:“累,但很开心。” 这,就是权力的欲望所致。 孟太妃再问:“你想永远这样开心吗?” 宇文偲更糊涂了,不知母亲为何一再的问东问西,也还是老实的回答:“当然。” 孟太妃突然叹口气:“那么嘉宜皇贵妃不能留。” 这话太突兀,宇文偲没弄明白,讶异道:“怎么提起她呢?” 孟太妃就把昨晚自己偷听到的告诉了儿子,然后道:“皇上立亲王为太子,这个不怕,祖宗规矩,若是皇帝驾崩,皇子尚小,就由兄弟继位,所以这个不怕,并且你有先皇的诏书在手,怕的是皇贵妃,她居然想当皇后,你做了皇帝她当皇后,这是什么意思,还不是想嫁给你,你可是还未娶妻,怎么能娶个已婚女子,且还是你的皇嫂,更重要的,皇贵妃品行不好,实在让人厌恶。” 宇文偲同兰宜是夫妻之实的,所以听母亲这样说,他脸上微有赧色,含糊道:“只是说说而已,未见皇贵妃就真的想嫁给我。” 孟太妃对他的不屑很生气:“防患于未然,一旦她用给皇上投毒的事来要挟你,岂不是养虎为患。” 478章 她这个样子,也实在不适合做皇后了。 从孟太妃宫里出来,宇文偲回了前朝,想着孟太妃欲对付兰宜,宇文偲有些无所适从,倒不是他不舍兰宜,而是不愿杀戮。 承天宫乃御座之地,他不是皇帝,所以处理朝政只在承天宫西暖阁,因为母亲的话他有些心不在焉,匆匆解决了一些琐事,抬眼看一看漏壶,刚好到了陪宇文佑吃酒的时辰,他就赶去了裕泉宫。 到了裕泉宫时,执事的内侍见了他有些吃惊:“王爷今个来的好早。” 早?他有些奇怪:“不早了,这都酉时了。” 那内侍讶异道:“现在,不是申时吗?” 宇文偲一愣,抬头看看太阳,按照经验,似乎有点不大对劲,猜测大概是自己心神不宁以至于看错了漏壶的刻度,自嘲的笑了笑:“忙中出错,行了既然来了,我就进去看看皇兄,他那身子,着实让人担忧。” 内侍表情复杂的想拦阻他,可是他已经迈步进去,进去后就发现龙床上的宇文佑斜倚着枕头,头上汗水淋漓,身上穿的也奇怪,不是平时的寝衣或是常服,而是剑袖,这种服饰该是习武之人常用。 宇文偲心里布满迷雾,面上还是不露声色,关切的问道:“皇兄今个可好?” 宇文佑连目光都是慵懒疲乏的,抬抬手示意他坐在龙床旁的椅子上,有气无力道:“不好,方才想活动下筋骨,瞧瞧,刚动了几下就汗流浃背,腾云驾雾似的,脚下没根,头却好沉。” 原来如此,原来是为了活动筋骨才穿的剑袖,宇文偲释然了,道:“皇兄得赶紧好起来,朝中的事我又不在行,这不,今天就闹出笑话了,忙的昏头涨脑竟然忘记时辰,这时候就来陪皇兄吃酒了。” 宇文佑撑着坐了起来,准备下床,身子一晃,宇文偲赶紧过去扶住:“皇兄小心,真是奇怪,怎么说病就病成这个样子,那些太医既然治不好皇兄病,要来何用,一个个的弃市算了。” 弃市,杀头的意思。 宇文佑由他搀扶着来到那张大玉案旁边坐下,体弱,这节气身下的椅子已经置了棉搭,叹口气道:“朕自己何尝不奇怪呢,往年倒是大病过,但不是这种症状,你说哪里都不疼,就是浑身无力,行了你也别怪那些太医,他们是太医不是太上老君。” 宇文偲按照习惯就在他身侧坐了,除了说些宽慰的话,就是谈谈前朝的事。 宇文佑心急火燎道:“前边有你朕放心,朕的江山也是宇文家的江山,你断不会偷懒的,今个你给朕带来什么酒了?吃几口就舒服些。” 宇文偲从怀中掏出一个碧油油的小瓶子,掀开上面的盖子放在宇文佑鼻子晃了晃:“这是来自西域的葡萄酒,那天我在酒楼巧遇个行脚商人在卖这酒,喷鼻香,所以就买了来。” 宇文佑满面欢喜:“赶紧叫人取杯子。” 宇文偲就啪啪击掌两声,须臾有内侍进来,不用吩咐,那内侍也知道是为了什么,手中托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干酒具和几碟干果水果,宇文佑习惯上吃酒时不吃菜,只吃这些东西,且那些果子很多都已经给雕成或鸟兽或山水或花卉的形状,宇文佑每每先欣赏一番,然后再吃掉,不过最近他食不甘味,这些东西也只是摆个样子,吃过酒也就撤下赏了宫人。 兄弟两个一边吃酒一边闲聊,说的无外乎都是朝政的事,宇文偲谨慎的提及了后宫,说楚皇后最近不大好,颇有些疯癫之状,还不是因为失去皇长子所致。 宇文佑轻轻一叹,轻得就像呼出一口气而已,说话也像耳语:“她这个样子,也实在不适合做皇后了。” 宇文偲一惊:“皇兄!” 宇文佑呷了口酒:“母仪天下,她这个样子有失国体,如何母仪天下,待会你替朕拟道旨意,将皇后送到重阳离宫养病,同时废了她的皇后之位,将为皇贵妃。” 宇文偲似乎猜到了什么,试探道:“那么现在的嘉宜皇贵妃呢?” 是了,规矩是只能有一个皇贵妃,你降了楚皇后为皇贵妃,原来的皇贵妃如何安置? 宇文佑平常的语气:“嘉宜皇贵妃主理六宫日久,一切事体得宜,晋为皇后。” 虽然猜到了八九,宇文偲还是一愣,道:“皇兄,这不合规矩,嘉宜皇贵妃没有生养。” 宇文佑笑了笑,无所谓的神情:“规矩是人定的,朕乃天子,难道无权修改一点点规矩么。” 宇文偲立即垂头:“臣弟明白。”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不久,楚皇后以养病为由给送出了皇宫,同时罢了她的皇后之位,降为皇贵妃,而兰宜,顺理成章的晋为皇后。 这消息一出,举国震惊,因为兰宜没生养出皇子皇女,违背祖宗家法,也违背世俗观念,就连兰宜自己都糊涂了,不知到底是该高兴还是该担心,她是觉着,宇文佑不会这么好心。 可是无论怎样,能够做到中宫之位,她想马上死了也值得了,皇后,这是女人的巅峰,她攀上来了,她成功了。 只是因为宇文佑抱恙,就不能举行封后大典,宇文佑说等他病体康复,会为兰宜举行个隆重的封后大典。 兰宜喜不自胜,住处也由永安宫换到了坤寕宫。 虽然不能庆典,但在宇文佑下了圣旨的那天,她还是往裕泉宫谢恩,说来她也是许久没有见到宇文佑了,一步步往裕泉宫走着,心里有说不出在感慨,等进了宫,内侍禀报进去,她以为宇文佑像以为一样不会见她,可是,出乎预料的是宇文佑竟然叫进,她惶惑的走了进去,绕过八宝翡翠屏风,见宇文佑倚着大靠背,身上穿着常服,似乎清减了很多,只是那目光依旧的凌厉,瞬间兰宜似乎在怀疑,他到底有病没病? “臣妾拜见皇上。” 她徐徐拜下,双膝没触地呢,宇文佑道:“你现在是皇后了,皇后见朕,是不用跪的。” 兰宜一时还没适应新身份,跪了下来,狡辩道:“臣妾谢皇上洪恩,当得跪。” 宇文佑眼皮都懒得抬:“这事关乎国体,不是当得的问题。” 兰宜忙起身:“臣妾知道了。” 宇文佑招招手:“你近前来,朕有话对你说。” 479章 说,你是给谁收买了? 宇文佑温情脉脉,久违了这种感觉,兰宜驱步上前,正琢磨要不要投怀送抱,突然宇文佑扬手给了她一耳光,打的她耳朵嗡嗡头晕目眩。 猝不及防,兰宜疼是一方面,更多的惊,扑倒在地骇然望向宇文佑:“皇上!” 宇文佑阴笑着:“贱人,竟敢害朕。” 兰宜蓦然想起那缓发毒药的事,没料到终于东窗事发,可是,既然事发,他为何还晋自己为皇后?实在想不明白,就问过去:“皇上既然什么都知道了,却晋了臣妾的位分,还是六宫之主,臣妾惶惑。” 宇文佑从大靠背上下来了,虎步生风,一改多日病歪歪的样子,说话也中气十足:“朕想成全了你的野心,然后再杀你,省得让你死不瞑目,你看,朕够慈悲了。” 原来如此,兰宜突然浑身发抖,怕,更多的是气,冷冷笑着:“那么臣妾就多谢皇上了,不知皇上想何时杀臣妾呢,女人家总是爱美的,臣妾想有个准备,好打扮美美的再上路。” 宇文佑摇摇头:“朕不会亲手杀你,朕会安排个人来杀你,你死有余辜,因为你害了朕的儿子,而他也因为刺杀皇后罪犯凌迟,如此朕就可以一箭双雕,以逸待劳,岂不是好。” 如此阴险,兰宜问:“谁?那个人是谁?” 宇文佑踱步到窗前:“你死的时候自然会知道。” 说完猛地推开窗户,与此同时伏上窗户把手伸到外面一捞,再直身时就将一个内侍摔在地上,并把一只脚踏了上去。 这套动作行云流水,兰宜甚至都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惊愕的看那内侍已经给他踏得口鼻喷血,听他狠狠的问:“说,你是给谁收买了?” 那内侍本就是裕泉宫的,负责掌灯添油灯琐事,明知道自己即使坦白也不会生还,于是突然拔下宇文佑靴子里、平时用来防备万一的刀刺向自己心口,待宇文佑想阻止,迟了,那内侍也就十五六的年纪,在这个夏末的夜里,结束了生命,这就是宫内生活的残忍,你不答应收买之人,不会有好日子过,答应收买之人,也不会有好的结局。 宇文佑雷霆之怒,想自己一贯都是算计别人的,今个却给人算计,喊人进来:“拖出去喂狗!” 兰宜惊恐的看着这血腥的一幕,吓得浑身筛糠,瘫在地上站不起来。 宇文佑渐渐的平息了怒气,上前将手伸给她:“起来吧,方才朕对你说的话是假的,是为了钓出这条鱼。” 真的? 兰宜难以置信,可是宇文佑温柔的扶起她,同往龙床上坐了,语气和缓道:“朕若想杀你,不必等到今天。” 真的? 兰宜不敢相信,总之这个男人城府太深,深不可测,自己根本无法窥探到他内心所想。 宇文佑又颇多感触道:“无论怎样,你都是兰猗的姐姐,朕即使念在兰猗的份上,也会善待你,比如这次晋为皇后,朕也是这样觉着,既然与兰猗无缘,索性就把你当兰猗好了,毕竟你们长的很像。” 真的? 兰宜下意识的摸摸自己的脸,觉着自己没有妹妹美貌,或许是当局者迷,亲姊妹相像是极有可能的。 可是,真的吗?他刚刚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吗?他哪里像个病人呢,除了天生身量纤细眉眼妖媚之外,他根本就是生龙活虎的,他到底那句话是真的呢? 兰宜感觉自己的头有些痛,实在想不明白。 而宇文佑推说自己身子乏了,要她告退,她就告辞回来坤寕宫,一夜都在想着今晚发生的事,太诡异,先不说宇文佑的机智,竟然知道窗户外头有人偷听,也不说那个偷听的内侍到底是谁的眼线,只说宇文佑的表里不一,他不是生病么,为何看上去没事似的,那么自己给他下的缓发毒药到底有无见效?亦或者说到底有无让他吃了? 兰宜惶惑不安,第二天便使人把话递给了宇文偲。 宇文偲听了之后,也有些困惑,特别是想起那次去看宇文佑,他穿着剑袖,满头汗水,分明是才练过功夫,可他以活动筋骨搪塞过去,当时自己还真就相信了,回头越想越不对劲,活动下筋骨,虚弱也就回床上歇着了,焉能汗水淋漓。 宇文偲觉着有必要找兰宜商量下对策,好歹得把宇文佑的底细探明白了,于是在料理完手头上的事就赶去了坤寕宫。 大白天的,想去坤寕宫倒比晚上容易,因为坤寕宫距孟太妃的宫殿不远,若是给人看见,就说是去看望母妃的,宇文偲如是想。 等过了孟太妃的住处,并无遇到什么熟人,零星几个内侍宫女也是脚步匆匆,更兼都是打杂的,料他们想见皇上也难,也就很难成为眼线,这是常理,皇上想布置眼线,怎么也得找些像魏五那样有些身份的内侍,如此容易在宫里行走,也容易接触到人。 确定安全,宇文偲就拐到了坤寕宫,等进了坤寕宫的宫门,他抹了把额头的汗水,堂堂亲王,做贼似的,心里甭提多不舒服,怎奈这是宫中生存的法则,你不小心,就容易送命。 坤寕宫大多是兰宜从永安宫带来的宫女内侍,也就认识他,见他来了,直接禀报进去,兰宜妆模作样的懒懒道:“王爷会有什么急事呢?该不会是皇上那里出了什么事?快请进来。” 宫女出去,把宇文偲请进,见了兰宜宇文偲施礼道:“臣见过皇后娘娘。” 而今真的是不一样了,连亲王见了自己都得恭敬行礼,兰宜突然留恋起这个身份来,若宇文佑真如昨晚所说的,哪怕是为了兰猗也会善待她,兰宜想,自己就忍了那个狐兰猗的凌驾于自己头上,好好的做皇后,统领后宫,威风八面。 转念自嘲的笑了,明知只是不可能的,宇文佑必然是怀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她抬抬手:“王爷坐吧,是不是皇上的病严重了?” 宇文偲知道她这话只是说给宫女们听的,就点头:“皇上最近是不大好。” 兰宜瞥了眼身旁的宫女:“你,去给王爷煮一壶龙井来,我这铁观音王爷不爱吃,你,去炖些糖水果子来,然后用冰湃了再拿来。” 两个宫女屈膝应了是,再躬身而出。 待只余兰宜和宇文偲两个,兰宜急忙道:“皇上好像发现那缓发毒药的事了。” 480章 九王同皇后有染,秽乱后宫。 宇文偲一惊:“何以见得?” 兰宜小声道:“昨晚我去裕泉宫谢恩……” 于是,把昨晚发生在裕泉宫的一幕原原本本的说给宇文偲听了,包括宇文佑看上去非常健康,包括有人布置了眼线在宇文佑身边,包括宇文佑云里雾里诈她的那句话,包括宇文佑最后真真假假的说会善待她。 坤寕宫到底是中宫皇后的住处,深广富丽,容易有回声,是以兰宜很是小心,说完看宇文偲的反应,他当然亦是相当吃惊,吃不准,就狐疑道:“不会吧。” 兰宜对他这种模糊的态度有点生气:“这个时候你别只顾着猜测了,横竖拿个主意出来,” 可是,没等宇文偲拿出主意呢,就听杂乱的脚步声想起,接着有人破门而入,是天子亲随的那些侍卫。 突如其来,兰宜同宇文偲毫无防备,侍卫们蜂拥而上扭住宇文偲,某个头目道:“九王同皇后有染,秽乱后宫,皇上口谕,打入宗人府天牢!” 有染! 这个罪名可不轻,宇文偲想狡辩,侍卫哪里肯听,押着他出了坤寕宫。 接着,魏五出现了,带着一干内侍和不下十几个老嬷嬷,那厮尖着嗓子高声道:“皇后与九王有染,秽乱后宫,皇上口谕,废其皇后之位,打入冷宫!” 兰宜一听,瞬间什么都明白了,今晚是宇文佑精心策划的,昨晚亦是宇文佑精心策划的,目的是让她起了疑心,然后诱使她找来宇文偲,宇文佑就瓮中捉鳖,果然如昨晚所说的,宇文佑真的做到了一箭双雕。 兰宜此时才发现,宇文佑不是自己和宇文偲能对付得了的,并感叹谋划了这么久,竟竹篮打水一场空,心有不甘,又无可奈何,料自己这回再难逃劫难,曾经说过的话一语成谶,果然只做了一天的皇后。 内侍把她押走了,打入冷宫,但这次宇文佑没有急着要她死,前车之鉴,杀了她不急于一时,而这次针对的其实也并非是她,而是宇文偲,她,不过是做了枚棋子,无形中帮着宇文佑将宇文偲扳倒,所以这么久以来的重病是假的,把朝政交给宇文偲管也是假的,不过是为了迷惑宇文偲,依着宇文佑的个性,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齐王倒是他的亲兄弟呢,还不是存有异心,太后还与他以母子相称呢,还不是怀有异心,宇文佑是谁都信不过的,遂将计就计。 所谓将计就计,那就是他已经知道兰宜同宇文偲的勾当,缓发毒药的事早有人告知了他,那个人也不是旁人,而是兰宜的本家——狐安。 狐安一心往上爬,苦于没有机会,后来得知了兰宜同宇文偲想害宇文佑,他就觉着机会来了,跑到宇文佑那密报一番,而今兰宜同宇文偲入狱的入狱,打入冷宫的打入冷宫,他却摇身一变,成了六宫都领侍,也就是后宫内侍的头头。 宇文佑得知后雷霆震怒,刚想下旨将兰宜和宇文偲抓起来,突然想这样似乎师出无名,毕竟他们还没下手,也就没什么凭据,于是忍了下来,还策划出酗酒一场戏,竟然蒙骗了所有人,不过那毒酒他是真喝了,但他的毒已经给解了,记得兰宜欲夺春盛的女儿之时,便是以那本《毒略》为武器的,所以宇文佑知道有这么一本书,他知道书是狐彦的,就找狐彦来问起缓发毒药的事,当然隐瞒了兰宜同宇文偲的密谋。 身为医者,更是太医,狐彦对宇文佑知无不言,也就告诉了他如何配制解药,如此,宇文佑才能安然无恙。 再说当天晚上,九王和皇后有染的事传遍了宫里,有人震惊,有人一副早知道的样子,孟太妃听闻之后,半天没有回过神来,呆呆的坐了许久许久,除了气儿子无用,又恨兰宜坏事,更恨宇文佑阴险,现在儿子出事了,恐自己也难保全,还不如来个先下手为强。 夜里,三更过,孟太妃悄悄起了床,上值的宫女听见了动静,忙过来询问:“太妃有何吩咐?” 孟太妃就道:“你们几个随我去宗人府。” 宫女们都明白她是想去看宇文偲,母亲看落难的日子无可非厚,宫女们于是喊了内侍备轿,然后陪着孟太妃来到了宗人府。 宗人府,亦是建在宫中,不过偏僻些,而此时又是三更过,该睡的差不多都睡了,巡逻的侍卫遇到了孟太妃的轿子,拦住询问,孟太妃就冷漠的道:“只是一个母亲去看看落难的儿子,你们不准,我就去找皇上。” 关进宗人府的皇室贵族,大多是反省反思,一段日子也就放了,没什么大罪,有大罪的,直接就砍头了,这些侍卫了解内情,就放孟太妃一行人过去了。 等到了宗人府,亦是有人把守,但听说孟太妃到了,立马放进,宇文偲可是做了许多年的宗人府宗令,这些人都是他的手下,多少还是有感情的,且他那个人平时待人谦和,从不摆亲王的架子,大家都很喜欢他,甚至都为他这次出事扼腕叹息。 孟太妃进了宗人府之后,问清了宇文偲关押之地,直接扑去,到了关押宇文偲的地儿,发现也还不差,说是牢房,其实是个普通的院子,正房厢房耳房一应俱全,院里也干干净净,所以宇文偲现在也就是软禁。 宫女们左右拎着灯笼给孟太妃照亮,并叮嘱孟太妃仔细脚下,孟太妃不发一言,神情凝重的往里面走着,到了房门口,发现门也没上锁,只左右站着着两个侍卫把守,那引着孟太妃来的那人介绍道:“这是孟太妃,来看看九王。” 侍卫便打开了房门。 孟太妃夺过宫女手中的灯笼,吩咐:“都在这里等着。” 然后她一个人走了进去。 里面没有掌灯,黑黢黢的,她一边往里面走一边幻想儿子此时的狼狈相,气归气,自己怀胎十月生养的孩儿,更多的是心疼。 “娘!” 孟太妃给宇文偲突然的一声唤吓了一跳,举着灯笼左右的照,这才发现宇文偲正蹲在墙的角落,他很好,并无孟太妃担心的挨打受罪,只是精神颓废些,不复往日的潇洒。 481章 她是贵人位分,如何能一下子就晋到皇后? 宇文偲起身奔来,至孟太妃面前跪了下去,涕泪交加:“儿子不孝,让娘跟着担心了。” 孟太妃拉扯起儿子,没有责怪,亦没有任何痛苦之状,只为儿子理了理额前的乱发,慈蔼道:“哪个娘不为儿子担心呢,娘只是恨宇文佑,他太阴险,竟装疯卖傻的瞒了咱们娘们这么久,你少不更事还情有可原,娘这么大岁数了,没能替你掌握好,所以娘很内疚。” 母亲自责,宇文偲更加难过,想自己无能,这般年纪还让母亲跟着担惊受怕,内心油然而生出一股怒气,亦或许是英气,愤然道:“待儿子与他拼了!” 这话是狠狠说的,眉宇间的怒火快燃烧起来,双手攥成拳头,一副磨刀霍霍的样子。 孟太妃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喝止道:“愚不可及,动辄拼命,你能拼过那么多天子亲随还是拼过那么多羽林军,人家倒是有那么多人呢,人家还不是运筹出个良策把你打败了。” 母亲的训斥让宇文偲猛然清醒,叹口气道:“娘你知道的,从小到大我只刻苦读书,对宫里的一切从不参与其中,甚至连过问都是不曾的,为的还不是能够在这宫里头安然度日,因为母妃给太后软禁在重阳离宫,咱们母子都是不受人待见的,是以儿子行事非常谨慎,但这次儿子是真的气极了,一直以来我算不得忠心耿耿,也还是没有齐王那份野心,只管着个宗人府,过着平静无波的日子,可是他……” 说到这里忽觉不对,自己不是用缓发毒药再害皇兄吗,为何还一肚子委屈呢,说到底是自己本来并无野心,都是那个兰宜和母亲让自己慢慢的走上这条路的,他也并无恨谁,也没有太多的后悔,而是责怪自己到底虑事不周全,以至于落败,也非是他笨,而是他没想到宇文佑会如此提防他,因为他们是最和睦共处的兄弟。 思绪乱糟糟的如同一团麻,解不开便斩断,那就是要反败为胜,至于如何能反败为胜,一时间还没想好,但,他有信心。 更鼓敲响,孟太妃知道不能久留,就长话短说:“我来一是看看你如何,二,我要同宇文佑正儿八经的谈一谈,并且是在承天宫,并且是诸多大臣都在的时候。” 她说的非常平静,但宇文偲明白,她想同宇文佑谈一谈,绝对不简单,忙问:“您想同他谈什么?为何要在承天宫?为何要选在大臣们都在的时候?” 孟太妃看着儿子惊骇的表情,淡淡道:“你忘了你父皇留给我的那份册立太子的诏书了么。” 宇文偲点头:“儿子记着呢。” 孟太妃眯起双眼冷冷一笑:“我的诏书是真的,而他那份传位诏书就一定是假的,我要他拿出那份诏书来公之于众,让诸位大臣看一看,朝中有很多大臣是辅佐过你父皇的,更有三朝元老,像鲁国公洪行良,而现在贞熙皇贵妃给打入冷宫了,洪行良必然恨透了他,所以一定会为我来作证的,先皇的笔迹他们都认识,即使他那份诏书是翰林院拟定,那上面也该加盖玉玺,我不信那上面加盖的玉玺是真的,因为你父皇驾崩之前,为防备亲王作乱,遂将玉玺放在我身边经管着,只要证明他那份诏书上的玉玺是假的,他这个皇帝就是当年篡位而来的,他就是谋逆,罪该万死,如此你不单单得救了,还如愿登上帝位。” 宇文偲觉着母亲想的太简单太轻松了,若真能如此简单如此轻松,自己又焉能给关入宗人府,想劝母亲切莫行此毫无把握之事,外头候着的宫女在门口小声道:“太妃,尹主事来催了。” 孟太妃嗯了声,然后询问了宇文偲被抓时的情形。 宇文偲简单叙述,孟太妃听罢看了看儿子:“你自己小心。” 然后急匆匆走了出去,那个尹主事,就是放孟太妃进来之人,他此时急得直跺脚,见孟太妃出来,道:“太妃快走吧,听说皇上要加派侍卫来把守宗人府了,一旦给皇上知道您来过,下官这脑袋可就不保了。” 孟太妃有些歉疚的道:“麻烦你了。” 尹主事于前头带路,走的匆忙,道:“太妃所哪里话,王爷发生这样的事,我们也是很无奈。” 听他话的意思,似乎不大相信儿子同那个皇后有染,儿子当然不会与那个贱人有染,儿子同她只是在筹谋缓发毒药的事罢了,孟太妃如是想,边走边道:“你也觉着九王他不会与狐氏有染?” 狐氏,当然是指兰宜,而今她又给打入冷宫了,三进三出的,位分废来废去,大家都不知该怎么称呼她了,所以孟太妃也只能以其姓氏来代指她。 这是皇上的圣旨,哪个敢说不是呢,尹主事只好这样说:“奇怪而已。” 一句话提醒了孟太妃,方才已经询问了儿子,他的人是在坤寕宫,那坤寕宫又不是禁地,没说亲王不可以入内,所以宇文佑凭什么就抓了儿子,毕竟他并无把儿子同那个狐氏捉奸在床。 孟太妃越想越气,来回一折腾天都蒙蒙亮了,回到自己的宫殿简单洗漱下,就寝之后也睡不着,便披衣起床,翻出那份先皇留给她的诏书,想着明天早朝要硬闯承天宫,然后当着文武百官戳穿宇文佑的真面目。 她是信心满满的,只差某些细节,于是凝思想着,五更快到时,她的困意袭来,怕自己睡过头,拼命撑着不敢睡,可是,一切都是宿命,她最后没撑住居然迷糊过去,待一梦醒来,发现已经过了辰时,这个时候早朝已散,她非常懊悔,只能期盼明天,明天自己断不会错过机会。 喊宫女服侍她起床,宫女进来了,还进来个内侍,她人还在床上呢,那内侍就宣读了宇文佑晓谕六宫的圣旨,原来是册贞贵人,即原来的贞熙皇贵妃为皇后。 孟太妃有些发蒙,不自觉说道:“贞贵人,不是在冷宫么?” 那内侍咯咯一笑:“一早就给放了出来。” 孟太妃感觉这里面太复杂,又道:“可她是贵人位分,如何能一下子就晋到皇后?” 九王都倒了,谁还会在乎她这个太妃呢,那内侍没好气道:“这话太妃可以去问皇上。” 说完,吆喝着随行的其他小内侍,大摇大摆的走了。 482章 老爷把柳姨娘带回来了,夫人这会子正闹呢。 孟太妃突然后脊梁冒冷汗,贞贵人突然给放了出来,还册为皇后,这里面有故事,大概也是宇文佑行的一步棋,还指望鲁国公洪行良替自己说话呢,而今他的孙女成为皇后,他必然誓死效忠宇文佑。 孟太妃后怕,老天保佑,自己一觉睡过了头,没有拿着诏书去大闹承天宫,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说不定宇文佑这一步又一步,步步为营,是洪行良那个老不死的帮着谋划的呢。 孟太妃赶紧把诏书藏了起来,再不敢做此打算。 说起贞贵人,即现在的洪皇后,所谓的宫女绮罗与外面的人私相授受,都是假的,当然洪皇后之前给打入冷宫也是假的,是宇文佑设下的计策,目的不单单是为了让兰宜坐到皇贵妃的位置,然后帮着他算计公输拓和兰猗,还是给公输拓等等自己的敌人制造一个假象,那就是他与鲁国公洪行良已经闹翻,让敌人觉着他成了孤家寡人,然后急不可耐的贸然出手,他就能一网打尽。 而今一步步走来,虽然没能像宇文佑想的那样发生,但他现在能够扳倒最后一个不可低估的宇文偲,他轻松多了,想着再找些理由把剩下的几个兄弟也杀了,然后最大的敌人公输拓也马上给砍头了,从此便真的高枕无忧。 洪皇后的事当然也传到了公输世家,兰猗听了之后淡淡一笑,然后什么都没说。 一旁绣花的秋落奇怪道:“姐姐一早就猜到这个了?” 兰猗正执笔写着什么,听秋落问,手也不停,漫不经心道:“你听谁说宫女犯了错要责罚主子的,绮罗死的冤枉,但洪皇后这场冷宫之行却赚大了,到底身后有她祖父运筹帷幄。” 秋落放下手中的花绷子,有些忧虑道:“大小姐出事了,不知爹和娘会怎么样?” 兰猗写完最后一笔,又吹干了墨,然后道:“等下你同我回槐花里看看。” 秋落是个急性子,立马丢开手中的活计,下了炕往外走,一行走一行道:“我叫人去套车。” 兰猗看着她急匆匆的样子,晃晃脑袋无奈的笑了:“多早晚能改了这毛躁。” 说着看看手里的那张纸,心思却飞了出去,太后死了,宇文偲给关入宗人府,宇文佑身边除了那个洪行良,再没什么可让自己忌惮之人,等扳倒了洪行良,就是时候对宇文佑出手了,可是兰宜又给打入冷宫,真是个不成器的,姐姐指望不上,能够对付宇文佑的人不多,她将那纸放在桌子上,在地上踱步,想着宇文佑有什么软肋,他的软肋就是自己,但自己是不能背叛公输拓的,宇文佑还有另外一个软肋是苏银狐。 “苏银狐……” 兰猗轻声念出这个名字,似乎有了一点点主意。 此时秋落返了回来,已经叫了个丫头去后面找车夫套车,许久没回槐花里,她同兰猗商量:“给爹娘带些什么礼物好呢?” 兰猗心中有事,就道:“你拿主意吧。” 秋落即站在那里琢磨:“吃的?穿的?戴的?用的?” 兰猗恍若未闻,想着该去哪里找到苏银狐。 不多时小丫头进来禀报:“少夫人,车套好了,已经在西侧门候着少夫人呢。” 兰猗点点头,同秋落各自穿戴齐整了,又叫人打点了些礼物,还同贾时迁打了招呼,要他照顾好小老虎,姊妹二人就坐车回去槐花里。 一切都犹如神助,她正琢磨哪里能找到苏银狐呢,却在街上不期然与遇到了苏银狐。 响晴的天,因是夏末,暑气未尽,也不是之前那么闷热了,街上人来人往,街边更是多着买卖摊子,吆喝声此起彼伏,说笑声不绝于耳,就在如织的行人中,兰猗不经意的一个侧目,就从车窗处发现了苏银狐,她一身素色衣裙,长发做未出阁的女儿状绾起一些成发髻,垂下一些用雪白的丝绦绑着,闲闲的搭在肩头,人美,这样一打扮就超凡脱俗了,而她似乎比之前细弱了很多,更加翩翩欲仙。 兰猗忙喊车夫:“停下!” “吁……”车夫抓住马辔头。 兰猗推开车门,没等车夫给她拿凳子,她自己就跳了下去,然后直奔苏银狐。 只是街上突然起了骚动,接着有一队人马疾驰而来,行人惊叫着纷纷避让至街边,兰猗也忙闪身躲开,看那对人,穿戴大同小异,却是异族服饰,差不多像苏赫,也就应该是瓦剌人。 瓦剌人怎么来了这么多?他们还在街上横冲直撞,到底发生了什么? 等那对人马冲过去,兰猗再想找苏银狐,她早已不见了踪影。 兰猗叹口气,只好返回自己车上,同秋落嘀咕着这些瓦剌人来京城到底是为了什么。 秋落猜测着:“会不会与苏赫有关?我的意思,姐姐不是说苏赫要回草原同他哥哥争夺汗王之位么,瓦剌定是发生了大事。” 有道理,兰猗满心期待苏赫能够大功告成,倘或一朝一日自己需要人马,实在没有办法,也好豁出去不要脸,向苏赫借用。 但目前最重要的是,赶紧打听出这些瓦剌人为何来了京城,还一副奔命的架势。 一路神思恍惚的回到槐花里的父母家,门子将门打开的刹那,见是她,还有秋落,哭唧唧道:“二位姑娘可算回来了,出事了。” 兰猗心里咯噔一下:“怎么了?” 秋落一旁了然于胸的样子:“定是大小姐的事。” 兰猗猜想也是,如今姐姐再次给打入冷宫,父亲必然已经知道,母亲也就会知道,无论姐姐如何的行恶,身为父母,气过,也还有担心和心疼,父亲是明大义的,母亲大概已经是哭天抢地的寻死觅活了,因为姐姐一次次行恶,母亲就一次次的原谅了她。 她这样想的时候,那门子却愣了愣,随后道:“不是大小姐,是老爷……哎,二位姑娘进去看看即知道了。” 不是姐姐的事,那会是什么事呢?看门子神神秘秘的,她同秋落急急的往里走,待到了后宅,遇到了家里的丫头,一问,那丫头手指花厅方向:“老爷把柳姨娘带回来了,夫人这会子正闹呢。” 柳姨娘? 兰猗琢磨半天,忽然想起翩翩姑娘好像姓柳。 483章 翩翩她有了身孕 狐家花厅,贺兰氏与狐彦剑拔弩张,翩翩安静伫立一隅。 贺兰氏手中举着茶碗,欲掼出去之状,狐彦横眉立目挡着她,欲掌掴之状。 兰猗一脚迈进花厅,高喊:“爹!娘!” 贺兰氏同狐彦齐齐看过来,女儿回来了,彼此都找到了可以倾诉之人,一起高喊—— “他欺人太甚!” “她胡搅蛮缠!” 被指责,二人又开始对峙,秋落过去将他们分开,一个,就按到条案的左边椅子坐了,另个,就按坐在条案右边的椅子上坐了,与此同时,秋落扫了眼翩翩,她安静得仿佛眼前发生的事情与之无关似的,秋落感觉她安静得有点冷,那是对一切的漠视。 “爹,娘,到底怎么回事,老天拔地的,吵吵闹闹的也不怕人笑话。” 兰猗埋怨着,然后过去翩翩面前,温婉一笑:“既是自己家里,为何不坐。” 说完拉着翩翩同去榻上坐了,突然感觉翩翩的手冰凉刺骨,兰猗关切的问:“你哪来不舒服?” 翩翩没等说什么,胃里一阵翻腾,欲呕,随即脸就臊得红了。 狐彦那里也是有些难为情,但还是道:“翩翩她有了身孕。” 兰猗一愣……继而看向母亲,母亲正在抹眼泪,不用问,翩翩腹中的这个孩子是父亲的。 想着这个孩子比小老虎还小,兰猗也有些不自然,但大户人家,这种事不鲜见,也没什么可鄙薄的,毕竟父亲同翩翩还是两情相悦,且已经是木已成舟,兰猗只能说:“这是好事。” 贺兰氏听了顿怒:“好事?连你也相信这孩子是你爹的?” 母亲这一问,倒让兰猗怔住了,母亲话里有话,可是翩翩是父亲的妾侍,那孩子不是父亲的还能是谁的? 狐彦那里也笃定道:“当然是我的,你这样说难道是怀疑翩翩红杏出墙?哼,你不过是想拒绝翩翩进狐家罢了。” 贺兰氏呸了口,争锋相对道:“你自诩聪明,却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是不能再生养的,否则我们为何只有少哲兰宜兰猗三个孩子,若你能生养,我们现在差不多有八九个孩儿了。” 夫妻两个生下一儿两女之后再无所出,为此狐彦也没深究过,贺兰氏也没多想过,横竖儿女双全,可是现在给贺兰氏一说,狐彦心里也在打鼓,但他是对翩翩深信不疑的,冷笑:“你可真是豁出去一张老脸不要了,当着女儿说这种话,再说怎知不能生养的人是我而不是你。” 贺兰氏怕打着条案,震得上面的茶杯得得的响,见她气得面无血色:“我还要什么脸呢,我相公就要替别人养孩子了。” 狐彦霍然而起:“够了,翩翩肚子里的孩子就是我的,并且这个家是我说了算,来人!” 外头跑进来一直偷听的管家狐禄:“老爷有何吩咐?” 狐彦指着翩翩道:“这是柳姨娘,你拾掇个住处给她,一应等物拿了我的对牌去库房领取,记住,都要最好的,因为柳姨娘有了身孕。” 狐禄唯唯诺诺,领命去了。 贺兰氏吵不过丈夫,突然把矛头对向翩翩,指着她恶狠狠道:“我不知你是怀着什么目的要进狐家,但你记住,有我在的一天,你就别指望兴风作浪。” 这话说的够难听,可是翩翩仍旧平静如常,淡然一笑:“妾身是怀着同老爷白头到老的目的才想进狐家的,此后妾身就夫人的眼皮底下,天长日久,夫人自然会了解妾身是什么人了。” 贺兰氏脑袋一扭:“别楚楚可怜的,给谁看呢,你最好老实点,否则就是老爷袒护你,我也不会手软。” 翩翩就微微屈膝,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妾身记住了。” 一百个不同意,贺兰氏最后还不是妥协,谁让这个家姓狐呢,当是狐彦说了算,她也懒得在这里看翩翩,于是拉着兰猗回了上房,关上门又开骂:“狐狸精,早晚会露出狐狸尾巴的。” 看母亲骂的唾沫横飞,叉腰如街头的泼妇,兰猗想,若她有翩翩一半的温婉,父亲或许也不会动了纳妾的念头,母亲是堂堂贺兰家族的千金大小姐,又生得好样貌,可就是脾气坏,大概是从小家境太过优越,面对奴仆们颐指气使惯了,所以养出这一身的暴躁脾气,父母的事,兰猗夹在中间左右不敢偏颇,不好说什么,只能劝:“您快别骂了,也有人说您女儿是狐狸精呢。” 秋落亦是劝她平心静气的想一想,狐彦才翩翩一个侍妾,其实不算为过。 贺兰氏撑着头,颓然倚靠在炕几上,身心俱疲。 兰猗心有不忍,就安慰道:“好歹翩翩有了爹的骨肉,这是狐家的血脉,您是正室夫人,该识大体的。” 贺兰氏猛地抬头看她:“傻孩子,娘不是因为吃醋才拒绝那个女人进门的,而是娘真的怀疑她肚子里的孩子并不是你爹的。” 看母亲的神情,分明是认真的,兰猗纳罕道:“娘您为何这么认定呢?” 贺兰氏叹口气:“因为我知道你爹根本再不能生养了,这事他自己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但我是清楚的,生下你之后,我一直没能再怀上,可是只有你哥哥一个儿子,我又不甘心,遂瞒着你爹去看了郎中,郎中说我没有毛病,既然我没有毛病,那毛病就该是在你爹身上,所以我确定那个女人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你爹的,她想进狐家,怕是有什么阴谋。” 是这么回事,兰猗想,谁能料定当年母亲找的那个郎中不是个庸医呢,所以这个不足以作为凭据来怀疑翩翩,若想知道翩翩的孩子到底是不是父亲的,唯有查一查翩翩的底细。 当然这话她不能对母亲说,只暗暗在心里记住了,继续说些宽慰母亲的话,又提及兰宜,贺兰氏再一番痛哭,却又无能为力,皇上不株连狐氏一族已经是格外开恩,还敢奢求什么呢,说到底都是兰宜闹得太大,身为皇后主理六宫母仪天下,该有个皇后的样子,竟然同九王私通,这种事莫说在宫里,就是在民间,那也是杖毙或者沉塘,想着当初若是兰猗进了宫,断不会如兰宜这样的下场,长女她是了解的,野心勃勃又急功近利,远不如次女行事稳重。 母女正说着话,家人来报:“夫人,表少爷来了。” 484章 她的奸夫是谁? 算来许久未与贺兰令见面了,再见他,只觉他面容瘦峭了很多。 一直以来,兰猗都觉着这位表哥总是意气风发,因为财大气粗的缘故,而现在他却突然苍老了似的,虽然那面容仍旧青嫩,目光中却多了份沉静。 “子政来我这里坐。” 经过红莲的事之后,彼此心中都存着个梗,但贺兰氏待这个侄儿表面上仍旧非常亲热。 贺兰令依言过去坐在姑母身边,看着兰猗道:“阿弥陀佛,表妹一向还好吧。” 他这种开场方式让兰猗感觉怪怪的,只道:“我还好,只是表哥你好像有些瘦。” 贺兰令下意识的摸摸自己的面颊,微微一笑:“买卖上的事繁琐,有些累。” 兰猗就哦了声。 贺兰氏心疼道:“你啊,别太逞强,天下的金子银子你都想取之为己吗,金子银子是赚不完的,左不过是一日三餐。” 这也只是场面上的话,谁都知道贺兰氏是最爱金子银子的。 贺兰令心知肚明,也没多说什么,淡淡一句:“行啊,我知道了。” 兰猗忽然发现,表哥的言辞亦不如从前凌厉,感觉他变化了很多。 而贺兰令也没有像以往那样,来姑母家只要见着表妹,便缠着不走,他说明来意,即想请姑父为自己新建的一个家庙写门额,自己那手字是上不得台面的。 贺兰家原先是有家庙的,这个贺兰氏知道,听说他又建家庙,贺兰氏纳闷道:“怎么又建呢?” 贺兰令道:“这次是不同的,这次我准备请些僧人入住。” 贺兰氏恍然大悟,侄儿建的家庙不是宗祠,而是供出家人礼佛之地,她更加好奇:“你怎么突然信佛了?” 贺兰令一笑:“侄儿一直于心里供奉佛菩萨。” 世间之人,大多如此,这很正常,可是兰猗就觉着表哥不同于往日了。 贺兰氏也没追根究底,横竖侄儿有钱,他想建个凌霄宝殿谁又能说什么呢,听说贺兰令要找狐彦写门额,贺兰氏冷哼一声:“只恐你姑父现在可没那种闲暇了。” 她的意思很明确,美人在侧,狐彦哪里会想其他呢。 兰猗不想家里的风波给别人知道,忙抢过母亲的话:“几个字而已,一挥而就,不费多少时间。” 贺兰氏便不再言语,而贺兰令稍坐一会子也就起身告辞了。 贺兰氏让兰猗代她送贺兰令,兰猗就把贺兰令送到廊上,看着表哥远去的背影,兰猗心里满满的都是狐疑,表哥若真的一心向佛倒也是好事,在佛前忏悔所做的一切,佛菩萨会原谅他的,而他的人生或许由此改变呢。 心中有其他事呢,带着狐疑兰猗转身回了上房。 母亲心情不好,也就精神不佳,懒懒的倚着炕几似睡非睡的小憩,秋落跪坐在她身侧,拿着团扇轻轻为她摇着,凉风徐徐,贺兰氏闭眼不语。 兰猗朝秋落勾勾手,又朝门口努努嘴。 秋落会意,放下团扇,蹑手蹑脚的下了炕,同兰猗出了上房的门,问:“什么事?” 兰猗道:“娘那么笃定翩翩肚子里的孩子不是爹的,我想不会是空谷来风,咱们两个去查一查翩翩的底细。” 秋落最喜欢做这种猎奇的事了,当下欢喜道:“好啊,去哪里查?” 这个兰猗一时间还没想了,默然站着想了想,突然道:“有了,就去她以前住过的地方。” 那地方兰猗同秋落也去过,所以不难找,离开槐花里驱车前往,不多时到了翩翩没进狐家时的住处,再平常不过的一处宅子,甚至可以说有点破旧,院墙都有豁口,大门也是木头腐朽油漆斑驳,翩翩离开后,这宅子空置下来,房主人还没有再次赁出去,所以大门上用了把铁锁。 秋落望着那门锁,嘀咕:“姐姐来这里查什么呢?” 兰猗东张西望,指着旁边的人家道:“问一问街坊四邻。” 秋落有些吃惊:“你就这样大张旗鼓的去问邻里,说怀疑翩翩腹中孩儿不是爹的?” 兰猗一边走一边道:“到底是你傻还是我傻,我会那么笨么。” 秋落松口气:“可别让爹知道这事,让他知道两个女儿背着他去查他最喜欢的女人,他指不定多伤心呢,看爹那样子,对翩翩姑娘已经是情根深种,你看,爹临老临老,还得了个红颜知己,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事,可是娘心里头过不去。” 兰猗到了那户邻居门口,感慨道:“我何尝不是这么想的,娘那个人,你是知道的,我记忆中娘总是对爹发脾气,他们争吵时爹曾说过,说娘根本就没有瞧得起他,因为当初他是个穷书生,而娘是堂堂贺兰家族的千金小姐,所以他在娘的面前抬不起头来,翩翩柔情似水,又敬重爹,所以爹当然会喜欢翩翩了。” 一壁说,一壁开始敲门,不多时听里头有人喊:“谁呀?” 听声音像个老媪,兰猗接话道:“婆婆,我是问路的。” 院门吱嘎一声开了,露出一张岁月的脸,那老媪见是两个年轻的女子,放下了戒备之心,真以为是问路的,就直接道:“这里叫李家巷子。” 兰猗哦了声,指着翩翩的住处,斟酌下问:“我是来这户人家访亲的,可是门锁着,她人呢?” 老媪意味深长的一笑:“你是说柳氏吧,她搬走了,听说是登堂入室了,你瞧瞧,年轻貌美就是,一池子浑水,也有人不嫌弃。” 一池子浑水? 兰猗皱眉思索,感觉这老媪的话意深刻,道:“翩翩姑娘是我的远亲,好些日子不见了,所以过来看看,没想到她竟然嫁了人,但不知她嫁给了谁?我想过去恭喜一番。” 这种妇人都是平时没事喜欢站在街头,三五一伙,生张熟魏不放过,逐个的评头论足,特别是翩翩,因为孤傲,甚少同她们来往,这些老媪就气翩翩不合群,而今翩翩又飞上枝头变凤凰,攀了高枝,离开这贫民区,她们更是羡慕嫉妒恨,老媪就道:“嫁给谁了不知道,以前经常来看她的那个员外老爷可是有些年纪了,也是老糊涂了,那种女人怎么敢往家里领呢,早晚会同奸夫杀人夺财。” 奸夫! 兰猗一惊,秋落那里已经出口:“她的奸夫是谁?” 485章 苏银狐行踪缥缈,该去哪里找她? 那老媪对秋落的问并未回答,刚好有人路过,是个相熟的,那老媪就借故走开了,同那熟人一边聊的起劲。 秋落想追过去问,给兰猗拉住:“行了,问太多人家会怀疑。” 虽然这老媪的话并未确定真假,秋落已经气得不行:“想想就不对,翩翩貌美,又年轻,为何看上爹呢?我可是听戏里经常唱,奸夫yin妇合伙弄死当家老爷,然后霸占家财,这个翩翩一准是有个奸夫,两个人合伙算计爹,谁知爹一直在外头养着翩翩,他们无法下手,就弄出个怀孕的事,想母凭子贵进入狐家而已。” 她分析得头头是道,兰猗笑了:“这么容易给你想到,难道爹笨么,这事不是那么简单的,并且那位婆婆的话不一定是真,瞧她的样子,就是个惯于背后说人坏话的。” 秋落看向那老媪,见她正讲的唾沫横飞,比比划划,动作夸张,秋落突然对她的话也产生了怀疑,问兰猗:“现在怎么办?” 兰猗凝神想了想:“回槐花里。” 秋落不解:“为何回去?” 兰猗道:“这样大海捞针,不如同翩翩谈一谈。” 秋落有点吃惊:“你直接问她?” 兰猗摇头:“旁敲侧击。” 二人于是回到狐家,打听到翩翩的住处,说是在抱厦,兰猗直接找了过去。 狐禄很是能干,这才多大工夫,已经把翩翩的住处让人拾掇得妥妥当当,床是八成新,从客房挪过来的,幔帐是从库房裁的尺头,几个手脚快的老嬷嬷一起赶工缝制,湖绉的料子,烟霞色缀满小花,配上银钩,素雅又不失生机,一张柴木的八仙桌放在屋子中间,上面布着白瓷的茶具,此时翩翩正坐正桌前吃茶,侧影如裁,美不可言。 服侍她的小丫头叫碧青,因门敞着,她见兰猗来了,便屈膝施了一礼,然后对翩翩道:“姨娘,二小姐来了。” 翩翩就举目看过来,兰猗已经迈步进了门,翩翩微微一笑,起身招呼:“二小姐来了。” 兰猗见她容色恬然,眉眼总是含着似有若无的笑意,让人乍见就容易喜欢,也难怪父亲洁身自爱到如此年纪,才不惜同母亲闹翻也要执意同翩翩在一起了,兰猗轻轻道:“一家子,只唤我名字便好。” 翩翩亲自拉开一把椅子请兰猗坐,又问候了秋落,之后道:“二小姐的名字我可是如雷贯耳。” 兰猗淡淡一笑:“不过丑名。” 翩翩摇头:“二小姐自谦了,谁不知道二小姐得皇上重用,以女流之身协助大理寺破案,这种风头可真是亘古未有了。” 兰猗笑意不减,趁机道:“侥幸破了几桩案子,不曾想传得街头巷尾都知道了,惭愧,不过我对查案很有兴趣,甚至已经成了瘾,凡是感觉可疑的人和事,非得查出个究竟不可,娘说我有点魔怔了。” 秋落一旁对翩翩察言观色,发现她眼珠子突然快速的转了下,然后就恢复如常道:“还不是因为二小姐聪慧,听说二小姐和离之后,仍旧对公输家人不离不弃,还置办了宅子将他们悉数安置,这等胸襟是一般男人都比不了的,也说明二小姐心地善良,怪不得老爷平时总是夸赞二小姐呢。” 兰猗顺势道:“爹他是觉着我这性子最像他,所以偏爱我,可不是么,你看我们父女两个,我就以和离震惊天下,爹他就以知天命之年在外头养了个未过双十的妾侍而弄得满城风雨,我听府里人说,爹还亲自去李家巷子接的你。” 听了李家巷子几个字,翩翩脸色一凉,问:“你也知道那地方?” 兰猗嗯了声:“我去过的。” 翩翩跟着又问:“你去那里作何?” 兰猗故意顿了顿,留给别人一个无限遐想的空间,然后突然想起什么:“这都什么时辰了,小老虎该找娘了,我得赶紧回家去。” 说完便起身同翩翩告辞,出了抱厦秋落贼溜溜的回头看了眼送至门口的翩翩,悄声对翩翩道:“她似乎有些惊慌。” 兰猗叹口气:“希望我们所有的猜测都是假的,因为我真的不想爹他为此而伤心。” 秋落也敛尽了得意忘形,道:“谁说不是呢,爹可是动了真情的,但凡动了真情的,最容易伤心。” 她是忽然念及了自身,她与顾纬天已经是花开有结果,回想暗恋的那些日子,实在是煎熬人。 而兰猗却突然想起了苏银狐,宇文佑曾对苏银狐用情至深,苏银狐对宇文佑亦是念念不忘,宇文佑是男人,是皇帝,很容易给接踵而来的新人转移了真心,倒是苏银狐,身为女子,一直孤身,显然是还沉沦于往日不能自拔,若是挑拨她再同宇文佑续了前缘,宇文佑便又有了软肋,关键时刻就以苏银狐来要挟他,以此掣肘。 这样想着,兰猗就对秋落道:“我一定要找到苏银狐。” 秋落也知道她的心思,蹙眉:“可是,苏银狐行踪缥缈,该去哪里找她?” 兰猗道:“就去今天在街上不期然而遇到之处,她这个人深居简出,去了那里,必然是有重要的事,也说不定还会再去呢。” 秋落赞同:“是这么个理儿。” 于是二人再次前往,于茫茫人海中搜寻苏银狐的身影,可是苏银狐真如秋落说的,缥缈如梦,以至于后来兰猗接连三天去守株待兔都未能找到她。 这一天兰猗又去了,顶着大毒日头找了半天,晒得面颊通红,仍旧没有发现苏银狐,不免怀疑自己的猜测有误。 秋落劝她:“放弃吧,那天或许是苏银狐偶尔路过呢。” 话音刚落,她却先发现了苏银狐,用手一捅正茫然四顾的兰猗:“姐姐快看!” 听她急切的语气,兰猗都知道是怎么回事,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去看,见苏银狐擎着把碧色的油纸伞踽踽独行于街边。 兰猗立即对秋落道:“走,截住她。” 二人迅速追了上去,只等兰猗绕到苏银狐前头堵住她的去路,苏银狐一愣,忽而笑了:“这么巧。” 兰猗摇头:“不是巧遇,是我特特来找姑娘的。” 苏银狐有些意外,随之眼神淡漠的望向别处,冷冷道:“若是有关他的,请免开尊口。” 486章 他最喜欢的不是我也不是你,而是那个洪阿娇。 街上行人如潮,并非说话的稳妥之地,兰猗指着斜对过那家茶楼道:“请苏小姐移步过去。” 苏银狐没有动,仍旧坚持:“我说了,若是有关他的,还是不要提了,之前你们两个设下诈死之计来诓我,我都没有计较,怎么,还想诓我?” 兰猗忙道:“对上次的事我向苏小姐赔不是,错不在我,错在皇上对苏小姐用情太深,咱们做臣民的,岂敢不遵旨。” 这话一说,苏银狐突然沉默了,擎着油纸伞的手白的没有血色,秋水般的双眸凝视着前面一动不动,良久,眼珠子动了动道:“好吧,不过你要尽快的说,因为我还有事。” 兰猗高兴道:“断不会耽误了苏小姐的正事。” 三人就去了那家茶楼,要了壶铁观音,捡了个僻静的位子,同时坐下,茶还没煮好,就一边等一边聊。 “苏小姐真的不打算回宫了?” 兰猗明知道她是不会再回去的,可是又无好的开场白,只能以这个为引子。 “狐小姐明知故问。” 苏银狐虽然深居简出,倒也不是孤陋寡闻,得知兰猗已经同公输拓和离,是以如此称呼。 兰猗叹了声:“不回去也罢,最近宫里乱糟糟的,咱们私下里说句大胆的话,都在议论,说皇上是因为苏小姐你,以至于现在行事诡异,不停有嫔妃给打入冷宫,说皇上在以此为乐,整个后宫弄得人心惶惶。” 这些事,苏银狐只是听闻了一些,漠然道:“是他天性如此,可别把这个罪名强加在我身上。” 兰猗把玩着手腕上的翡翠镯子,随意的道:“既然苏小姐已经看淡了那段尘缘,为何还留在京城不肯离开你呢?” 她这话却如同刀尖剜了下苏银狐的心头,痛,她手都一颤,半晌竟然无言以对,然后突然就怒了:“你找我来,如果仅仅是想奚落我,那么告辞。” 起身想走,给兰猗一把拉着坐下,先致歉:“我不是存心这样说的,但这终究是事实,苏小姐当年有本事从宫中逃出来,就该有能力逃出京城去,可是你一直滞留在京,难道不是因为放不下那段姻缘么。” 句句在理,苏银狐虽然不高兴,也没有话来反驳,只道:“你明知我是谁,你也知道我当年既然能混进宫去,就能逃出宫来,之所以不离开京城,是以为京城这么大,彼此一辈子都不会见面,事实上就是如此,若不是你们挖空心思的找我,当初又怎么会见到我呢。” 茶来了,伙计将茶具放下,然后一一给三人倒满,还贼眉鼠眼的逐个看了眼,都因为这三人个个花容月貌,凑在一处,就更扎眼,容易让人注意。 伙计恋恋不舍的离开,一步三回头的还在看着。 兰猗没心情搭理伙计,看着苏银狐道:“那么我到底该叫你商小姐,还是该叫你苏小姐呢?” 苏银狐满不在乎道:“随你心情,横竖他已经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也知道我是为何接近他的,事到如今我什么都不怕了,也无需隐瞒,我是罪臣之女,他想杀我,尽可以杀。” 兰猗端起茶杯,用盖子轻轻拂着,轻声道:“我还是叫你苏小姐吧,苏银狐这个名字实在好听,也与我的名字有几分相像,所以我喜欢。” 苏银狐也不吃茶,冷冷一笑:“我可比不了狐小姐,天下人尽知,皇上现在心里已经没有我苏银狐了,而是装着你狐兰猗。” 浓浓的醋味,兰猗正中下怀,挑衅道:“有本事把我从他心里赶出去。” 苏银狐顿怒,看向她:“狐小姐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该不会是来吵架的,那么你找错人了,我既然能狠心离开他,就是已经决定放下他和那段感情,我也不在乎他心里有谁,他是皇上,三宫六院,心里装得太多,也不是你狐小姐一个。” 兰猗忙把气氛缓和:“方才我那样说不是故意气苏小姐,而是要你明白,他是皇上,三宫六院,心里装得太多女人,独独对弃他而去的苏小姐念念不忘,这说明他心里最喜欢的还是苏小姐,你看你们两个,一个在这里煎熬,一个在那里煎熬,何必呢。” 苏银狐冷冷一笑:“他肯为你杀了亲弟弟,你竟然还说他心里最喜欢的是我。” 是了,那日为了救兰猗,宇文佑亲手杀了齐王宇文佐,苏银狐当场目睹,遂伤心的黯然离去。 回想当初,兰猗突然一阵错乱,既想帮着公输拓报仇雪恨,又不想宇文佑死在她手里,这两种感觉交织纠缠并不是一天两天了,每每这样的时候她只能选择逃避,可是今天却给苏银狐明明白白的说出来,她心思纷乱,忙挥刀斩断,道:“你也说了,他心里装了太多人,何必单单提及我呢,但让他多少年痴念的却是你。” 苏银狐不信,嘴角抽动,荡出一抹清冷的笑意:“咱们两个就不要在这种事上争执,管他到底喜欢谁呢,左不过都是个过客,他身边会有新人不断出现,不是每逢三年就选秀么,怎知以后无人替代我苏银狐和你狐兰猗呢,你说吧,今个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我那里还有些事,不方便久留。” 兰猗就装着恍然大悟的:“哦,我今个来找苏姑娘是为了这么一件事,宫里有个叫绮罗的宫女,后来在贞熙皇贵妃,也就是现在的洪皇后身边当差,好像苏小姐在宫里的时候,绮罗就已经进宫了,我想问问苏小姐可知道她是什么来历?” 纯属找借口。 宫里那么多宫女,且时隔这么久,苏银狐不知道绮罗是谁,摇摇头,忽而讪讪一笑:“你看,说到底他最喜欢的不是我也不是你,而是那个洪阿娇,他待她可真是好,这么多年一直好着。” 兰猗偷偷打量着,发现苏银狐的话音越来越低,面色越来越落寞,就像一朵秋后的花,即将枯萎,连目光都是毫无生机的,兰猗就知道,她是真心喜欢宇文佑的,所以才不肯离开京城,但囿于商柔这个身份不能自拔,在商柔和苏银狐之间挣扎,在报仇和情缘之间挣扎,如同自己一样,在报仇和感恩之间挣扎,都是非常辛苦。 487章 那家生药铺与商厚恩有关 兰猗找苏银狐的目的也并不是要真劝她回宫,只是想接触她,知道她的落脚之地,待他日用来做柄,以此威胁宇文佑。 两个人话不投机,苏银狐心中还有事,就执意告辞离去。 兰猗却仍旧坐着吃茶,一口一口,很是闲适。 秋落道:“咱们也该回去了。” 兰猗终于撂下茶杯:“不急着回去,跟上苏银狐。” 秋落不明所以:“姐姐跟她作何呢?” 兰猗一壁往外头走一壁道:“看看她到底是住在这里还是另有其他。” 秋落恍然大悟,随着兰猗离开茶楼,见苏银狐的背影渐渐消失在热闹的街头,二人紧跑几步追了上去,与之保持一定的距离,左拐右拐就拐到一个叫仁安生药铺的商号,铺面不大,里头仅有一个伙计招呼客人,兰猗见苏银狐进去后回头望了望,就哈腰钻入柜台里面,然后打起柜台里那个通往内宅的小门之软帘进入,分明是常来常往的老熟人。 因那门窗都开着,所以外头的兰猗得以看了清楚,看苏银狐神神秘秘的,这家生药铺必有蹊跷,兰猗拉着秋落往东找了找,没有地方可进入后宅,往西找了找,也没有地方可进入后宅,两边的院墙高的离奇,这更让兰猗产生怀疑,看来这种事唯有托付给贾时迁了,飞檐走壁,是他的看家本领。 于是牢牢记住这地方,回家后便告诉了贾时迁。 从一个江湖上威名赫赫的江洋大盗沦为保姆,贾时迁早就技痒,听说兰猗请他去探探那家生药铺的虚实,他咯咯的笑,撸胳膊挽袖子,还朝手心吐了两口唾沫,兴奋道:“瞧好吧。” 于是当天夜里,贾时迁换上夜行衣就出了公输世家,按照兰猗指点的,也不骑马也不乘车,跑起来脚踩风火轮似的,不多时来到了那家仁安生药铺。 已经是二更过,附近的居民都熄了灯火睡下,周遭漆黑一片,生药铺更是黑黢黢的,贾时迁到了门口用手摸了摸,上了门板,他就放弃由此进入,横竖兰猗好奇的是后宅,他就来到东面的墙根,从身上摸出挠钩,朝墙头奋力一甩,挠钩钩住了了墙头的瓦脊,拉了拉感觉很牢固,他就拽着挠钩上的绳子攀援而上,待上了墙头停顿下,观察一会子,然后才纵身一跳,悄无声息的落到院子里,仍旧是黢黑一片,幸好他是惯于夜里行动的,依稀看见后宅房屋的布局,无外乎正房厢房耳房,且都没有灯火。 既然兰猗怀疑,他觉着以兰猗的聪明,不会无的放矢,既然让他探查,就一定能查出什么,于是琢磨下该先往哪里,正房应该是主人的住处,东西厢房不确定,那么就从东厢开始。 他只习惯用脚尖走路,猫一般轻,来到东厢房门口,伸手推门,触及到冰冷的一把铁锁,他首先确定这里没人住,其次更觉古怪,自己家里,东厢按理若不是少爷小姐的住处,也该由近身的丫头婆子居住,这样方便照顾主人的起居,可是非但没有人住,还落了锁,里面到底是什么怕给人发现呢? 贾时迁伸手在头顶的发髻上抠了抠,抓住里面藏着的一条细细的铜丝,抽出来,捋直了,对准那锁眼,鼓捣一下子,就听咔哒一声,那锁竟然开了,他把铜丝缠好了重新塞入发髻,然后极慢极轻的,一点点的把门推开,狭小的一条缝,足可以容下他这样的身量,收腹,缩臀,把自己拉成细细的一条然后挤了进去,回身把房门关好。 好黑,他怕给人发现,即使身上带着火折子也不敢拿出来照明,只好站在原地,先适应下里面的黑,然后努力去看,隐约能看见里面的情形,这屋子有些奇特,整个房间打通了,也没有过多的摆设,只在中间放了张硕大的桌子,围着桌子有几把椅子,再看出去,另有不下几十把椅子密密匝匝的排放在地上,怎么看,这里都像是什么人集会之处。 转念想,一个生药铺,拢共没多少人,到底是什么人在此集会呢? 为了查个究竟,他又四下找了找,终于在对着桌子的正中墙上发现一个牌位,屋里太黑,看不清上面到底写了什么,他就用手一点点的摸,摸着上面的字,然后按照笔画连贯的写了起来,最后愕然发现,这牌位竟然是当年的镇北王商厚恩。 他是知道商厚恩此人的,先是给朝廷倚重,然后拥兵自重又给朝廷忌惮并怀疑,宇文佑就寻了个由头把商厚恩砍了头,听说还株连了九族,商家几百口子,血流成河,非常之惨。 什么都不用查了,这是商厚恩的宇部在此集会,目的当然是反抗朝廷给他报仇。 贾时迁查到这个,觉着兰猗的目的达到了,就出了东厢,走了几步又重新返回,原来他怕给这宅子的主人发现有人来过,就重新把那房门锁上,看上去没留下任何痕迹,他又沓挠钩翻出墙去,脚下生风的跑回了公输世家。 兰猗还没有睡下,当然是在等贾时迁回来,为了方便他找自己,兰猗还特特等在花厅,她没睡,秋落就陪着,姊妹两个也在谈论苏银狐呢。 上值的小丫头过来禀报:“少夫人,贾先生找您。” 兰猗赶紧道:“快请!” 她话音刚落,贾时迁不等小丫头出去请他,自己就跑了进来。 兰猗屏退了小丫头,然后急切的道:“先生辛苦,可有什么发现?” 贾时迁得意的笑:“若说辛苦倒是不辛苦,我还觉着不过瘾呢,改天你再有这样的事一定告诉我。” 兰猗急不可耐的含糊道:“行啊,先生快说可有发现?” 贾时迁一跃,就跃到椅子上蹲着,乐呵呵道:“何止有发现,简直是惊天发现,那家生药铺原来与商厚恩有关。” 兰猗似乎已经猜到了,但听贾时迁确定下来,还是非常振奋,又听贾时迁说了详细,那么就不难理解苏银狐为何一次次的到那家生药铺了,只是兰猗不明白,苏银狐以前在宫里头,有大把的机会可以行刺宇文佑,可是她没做,也因为放不下那段感情,遂离宫而去,怎么现在反倒集结人马想对付宇文佑呢? 488章 只有我狐兰猗同皇上搞的臭名远扬 秋落问:“姐姐准备将苏银狐密谋之事告诉皇上吗?” 兰猗摇头:“不会,但我要先探一探宇文佑的虚实。” 刚好临洪阿娇封后,虽然太后是反贼死不足惜,怎奈还有个太子殿下薨,所以封后嘉礼改成简单的宫宴,并所有命妇入宫拜贺。 这事本与兰猗无关,但因为小老虎担着个燕王的封号,身为燕王之母,宫中有旨降,命兰猗以命妇之礼入宫。 兰猗正有进宫的打算却苦于没有门路,因为她已经同公输拓和离,而宇文佑赐她的令牌她亦还了回去,在想辙的时候,听闻要她进宫,她欣然接旨。 次日四更天,她即起来准备,命妇的翟衣礼部已经送来,四个丫头服侍兰猗洗漱穿戴,大妆之礼,甚为繁复,一直忙到五更天,兰猗才上了朱轮翠羽车往皇宫而去。 进了宫直奔坤寕宫,兰猗到了,看着乌压压一群命妇堵在坤寕宫的丹墀下,她没想到她起的那么早竟然还落了后,看来大家都明白除了之前的楚皇后,宇文佑最敬重的还是这位洪皇后。 兰猗由秋落陪着往里面走,很多命妇彼此相熟,就客套的招呼着,只等内官出来宣懿旨,所有命妇便按照品秩高低,逐个进去拜见洪皇后。 兰猗因是亲王之母,就安排在最前头,另外几个亲王之母,例如孟太妃,都为长辈,所以在兰猗这一品秩中,进去拜见洪皇后的只限于她一人。 随着内官往里面走,这坤寕宫在楚皇后时期兰猗曾经来过,而今物是人非,兰猗只感叹人生无常,短短几日,本朝已经经历了三个皇后,楚皇后、姐姐兰宜、洪皇后,宇文佑的善变可见一斑。 到了里面,兰猗忽然发现此时的坤寕宫已经装饰一新,新人新气象,这位传说中超凡脱俗的洪皇后原来根本不能免俗,她还是忌讳楚皇后和姐姐兰宜时候的一切,所以就尽量把她们的一切都覆盖。 内官于皇后宝座前诵:“燕王之母狐氏拜见皇后娘娘!” 兰猗就跪了下去,随之道:“恭贺皇后娘娘!” 秋落一旁为她理着翟衣。 洪皇后的穿戴繁复到动一动都费力,只缓缓抬了下手,内官就再道:“燕王之母狐氏平身。” 秋落过来搀扶兰猗。 兰猗起,既然礼成,她方想告退,却听洪皇后道:“狐氏留下。” 兰猗不明所以,只能原地站着。 洪皇后左右看看,而今已经重新回到她身边的狐安就对那些宫女道:“你们都下去吧。” 宫女们屈膝施礼,悉数退下,狐安也连同那位引导内侍一起退了出去,殿内只剩下兰猗和洪皇后,兰猗不知对方意欲何为,只小心着。 洪皇后仍旧端坐,声音清冷的一笑道:“你瞧你,一个已婚女人同皇上搞的臭名远扬这么久,也只不过是个亲王之母,且你儿子这个亲王一没在宗人府登记造册,二没由皇上下旨敕造王府,三也没有该有的俸禄,你儿子这个亲王,只是个虚名而已,难得你还成日的欢欢喜喜。” 洪皇后能说出这番话,是兰猗打死都没想到的,她的第一个念头是:我不会让你得意太久。 洪皇后还是在做贞熙贵妃的时候,人人都说她清高倨傲,却与谁都无争,身为贵妃过着一种出世般的化外生活,所以大家对她既存着一些敬意,又存着一些畏惧,并且她总能在后宫层出不穷的纷乱中置身事外,一路走来终于坐到皇后的位子,看来是真正的大智,这应该是她祖父洪行良在后边指点,那个鲁国公洪行良果然是个高人。 给她奚落,兰猗不以为意的道:“能与皇上搞的臭名远扬这么久,其实也不是谁人都能有的殊荣。” 一句话把得意非凡的洪皇后说得变了脸色:“你少在本宫面前嚣张。” 兰猗不惧她的怒色:“我只不过说了事实,普天之下那么多已婚女人,只有我狐兰猗同皇上搞的臭名远扬,只能说明我入了皇上的眼,也说不定入了皇上的心。” 变本加厉,洪皇后拍案而起,怎奈头上戴的凤冠太重,等下还要接受其他命妇的拜贺,不能失仪,她重又坐下,睇了眼兰猗,轻慢道:“皇上再喜欢你,你也是草民,而本宫,可是母仪天下的皇后。” 兰猗反唇相讥:“你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就不该像个市井怨妇。” 洪皇后语塞。 兰猗继续道:“皇后娘娘不提醒我倒还忘了,等下我就去拜见皇上,请皇上将我儿子的亲王封号入册宗人府,还请皇上下旨为我儿子敕造燕王府。” 洪皇后颇有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感觉,也知道面前这个女人是出了名的铁齿铜牙,自己是说不过她的,手一挥冷冷道:“你告退吧。” 兰猗心里暗笑,你何必自取其辱,躬身而出。 待出了坤寕宫,秋落忍不住问兰猗:“姐姐真打算请皇上下旨把小老虎的亲王封号入册宗人府?” 兰猗道:“当然不会,宗人府是宇文家的,小老虎叫公输般。” 秋落手捂心口:“我不就是这样想的么,还以为姐姐真打算那样做呢,吓死为了。” 兰猗笑了笑:“刚刚还不是给那个洪皇后气的,这就像街头两个人打仗,人家骂我一句,我难道挺着给人家骂,我没那么仁义,不过亲王府倒是可以请皇上下旨敕造。” 秋落给她的话弄得摸不着头脑:“为何?” 兰猗侧侧身子,把嘴巴贴近了她道:“敕造王府,必须动用国库,且是笔不小的数目,这就像做买卖,我能多赚一点,为何不多赚呢。” 秋落恍然大悟:“姐姐果然聪明。” 兰猗哼哼一笑:“我们不能放过任何一个机会,走。” 秋落问:“去哪儿?去拜见皇上?” 兰猗摇头:“不,去冷宫看看姐姐。” 秋落糊涂:“看她作何?” 兰猗轻声一叹:“还不是为了爹娘,见一见姐姐,然后回家对爹娘报个平安,另外……” 她眉头轻蹙,脸色凝重:“我总感觉有些不妙,姐姐她……” 想说兰宜离死不远了,终究还是怕自己一语成谶,没有说出口,但心里就是那么固执的这样想着,至于为何这样想,她也不清楚。 489章 兰猗一怔,没料到姐姐会真心喜欢宇文佑。 想见兰宜并不是容易的事,兰猗至冷宫附近却给挡了回来,正愁无门路,不想巧遇芳蔼。 芳蔼原本是寿康宫太后身边的人,太后谋逆被诛,高阳屠戮寿康宫之人,芳蔼却得以幸免,因为她平时曾对高阳诸多关照,并且她人如其名,长的就慈眉善目,性子更是好,高阳非但没对她下手,甚至还请她来自己身边过,只是芳蔼婉拒,推说自己年老色衰,不合适在高阳这样年轻貌美的主子身边当差,于是就自降为粗使,做了殿上的清扫杂役,这,是明哲保身。 兰宜给打入冷宫后,芳蔼得了另外一个差事,那就是每日往冷宫来给兰宜送水送吃食,这差事辛苦,一天往返三趟,无论刮风下雨,且冷宫这种晦气之地没谁愿意来。 这个巧遇兰猗,先彼此问候,然后兰猗拉着她悄声道:“我可以想办法让姑姑离开皇宫。” 她的意思,怕芳蔼留在宫中有什么危险。 芳蔼果真是老了,头发已经花白,更因为现在的身份是粗使杂役,穿戴上非常寒酸,人靠衣装马靠鞍,更让人觉着她的可怜,她是公输拓安插在宫中的内线,而今名义上的主子太后没了,实际上的主子公输拓又身陷囹圄,兰猗生怕她无依无靠出什么状况,是以想带她离开皇宫,想以晚辈的身份来赡养她,谁知芳蔼却摇头道:“不行,我不能离开,皇上心思缜密,我一旦离开他会怀疑其他,二爷大业未成,我岂能擅离职守。” 二爷,是公输拓给宇文佑褫夺侯爵之后大家对他的称谓,因其在公输家的兄弟中行二。 听芳蔼如此说,兰猗非常感动,树倒猢狲散,世上几何这样忠心耿耿的人,兰猗再次邀她出宫,芳蔼就再次拒绝:“少夫人且宽心,我老了,太后也没了,死对头福如海也死了,高阳长公主而今也成了普通皇亲,在宫中没人会在注意我。” 话是这样说,兰猗还顾念她年纪大,在宫中做粗活会累坏,于是三次请她离宫,芳蔼却道:“我要留在宫中,我要等着看二爷登基成帝的那一天,我要亲自为二爷擦干净御座,那个时候,我便功成身退。” 她执意如此,兰猗不好强求,更见她对公输拓充满了信心,兰猗也倍增信心,然后说明自己想见姐姐,也没有其他原因,就是想见一面。 芳蔼常来常往这里给兰宜送水送饭,认识这里的侍卫,虽然是粗使,毕竟是宫中的老人了,与这里的侍卫可算是老相识,过去求了求,幸好那侍卫是个心肠不错的,也就通融了下,放兰猗随芳蔼一同进了冷宫。 冷宫这种地方兰猗也不是第一次来,可是今次来看姐姐,她总有种不祥的感觉,仿佛这是同姐姐的最后一面,并非是她能掐会算,而是她觉着宇文佑已经利用够了姐姐,该到了卸磨杀驴的时候。 是以,一路往里面走,兰猗心情沉重,对这个姐姐她没有一丁点好感,怕只怕父母难以接受。 依着规矩,芳蔼只能将水和饭菜放到门口,然后当当当敲三下,里面的兰宜明白是怎么回事,会自己出来取水和饭菜。 芳蔼如此照做,之后退到一旁,也不能离开,得等兰宜吃罢喝罢,她好将一应用具拾掇走。 芳蔼退到一旁,兰猗就站在门口,不多时听轻微的脚步声由里面传来,兰猗在心里猜测着姐姐意志消沉模样狼狈是何种状况,可是门打开后,映入她眼帘的兰宜虽然穿戴普通甚至连首饰都没有,依旧是干干净净,不仅如此,还平添了洗尽铅华的素净清丽。 兰宜正待弯腰取饭菜和水,猛地发现了兰猗,伸出的手僵在半空,随后慢慢直起身子,淡淡道:“难得你还能来看我。” 兰猗不曾想,姐姐而今连说话的语气都是洗尽铅华的平淡,自己附身替姐姐取了水和饭菜,兰宜已经转身往里面走,兰猗跟上,秋落不放心怕兰宜濒死之人会穷凶极恶,毕竟这姊妹两个之间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过往。 进到里面,兰猗将饭菜放在那张糙木桌子上,环顾下房内的一切,不过一床一桌一椅,只是很干净。 兰宜已经款款的坐去了床上,指着椅子对兰猗道:“你也坐吧。” 兰猗依言坐下,道:“姐姐为这个而入冷宫,我都替姐姐不甘心。” 兰宜双手闲闲的搭在腿上,淡淡一笑:“你是说我与九王私通之事?” 兰猗没有吱声,算是默认。 兰宜手指摩挲着裙子上凸起的花纹,声音轻柔道:“我一点都不委屈,因为我与九王真真的做过那种事。” 兰猗有些吃惊,不知是为了她大方的承认,还是为了她竟然同宇文偲私通过。 兰宜倒是神态恬然,回想起同宇文偲的床笫之私,甚至还带着几分得意:“自打进宫,也就是在最初,同皇上有过几次鱼水之欢,没过多久,皇上就待我弃之如敝履,你也是嫁过人的女人,你知道那种被束之高阁的滋味是怎样的,我也不是贪婪同男人的床笫之欢,我只是留恋给男人宠爱的感觉,所以,同九王做那种事的时候,我的身上是九王,心里却在幻想是皇上,我也不是有多么喜欢皇上,毕竟他是我的丈夫,我很是期待同皇上白头偕老,像平常夫妻一样。” 兰猗听了半天,不得不狠心揭穿她:“在你当初设计陷害我的时候,你就已经知道皇上不是平常的丈夫,你是心甘情愿甚至是挖空心思进宫的,你怎么会期待同他像平常夫妻一样呢。” 兰宜把目光从坑洼的地面转到兰猗脸上:“你说的没错,当初设计那场私奔,夺下你秀女的资格,我想进宫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成为皇家之人一辈子荣华富贵,可是进宫之后我就发现,我其实喜欢皇上,喜欢到甚至梦想他根本不是皇上,而是一个普通的男人,我是甘愿与他吃糠咽菜清贫度日的。” 兰猗一怔,她是完全没料到姐姐会真心喜欢上宇文佑,她以为姐姐喜欢的只是宇文佑的名利。 兰宜接着道:“若非如此,我岂会傻到给他一次次利用。” 490章 你嫁的男人是曾经的皇帝,我嫁的男人即将成为皇帝。 抛开兰宜做过的那些恶事,一个动了真情的人,总是容易让兰猗怜悯,她看向兰宜,见她淡漠的表情中含着些许的娇柔,分明是给谁伤的深,却爱不能恨不能。 兰宜就那样端然坐着,仿佛一朵待放的花,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这是兰猗从未见过的姐姐的楚楚可怜,一个恍惚,又回到了年少时光,她们姊妹都还是豆蔻年华,姐姐不知从哪弄来一本有关才子佳人的书,给她发现,姐姐就央求她别告诉父母,她答应了,但条件是,姐姐得把那本闺阁禁书先给她看看。 那时自己的顽劣可真是无可救药,兰猗此时想来都忍俊不禁,然后她捧着书趴在炕上看,姐姐只能一旁绣花去了。 她在看书的时候,发现男主在与女主邂逅、约会、信誓旦旦的那些页面,总是有种反复被摩挲的痕迹,当时年少不懂,现在明白,姐姐是满心期待真心之爱的,只是她后来鬼使神差竟然想进宫,却戏剧性的逆转,她就因祸得福嫁了个如意郎君,顾纬天目前也还不错,至少有秋落真心相待,可是姐姐,那个憧憬真心之爱的人,却给伤得体无完肤,或许,还会死在心仪的那个男人手上。 天意如此,造化弄人,兰猗唯有唏嘘。 “我试试看,看能否救你出去。” 兰猗都惊讶自己怎能说出这样的话,这个女人虽然是自己的亲姐姐,可是她对自己做了多少令人发指的恶事,特别是她曾经想杀自己的儿子。 “不必,我就是死也要死在宫中,因为我是皇家之人,我是他宇文佑的女人。” 没想到一直贪生怕死的兰宜会拒绝,她非但拒绝,还一副很享受的样子道:“即便是死了,我也是皇家人,多少年之后,人们再提及我,也会知道我是皇帝的女人,而不是一个庸常的女子。” 一旁的秋落狠狠的提醒她:“大小姐错了,像你这样犯错,且是那种不齿的罪责,是入不了皇家之玉牒的,更何况你并无子嗣。” 兰宜一愣,看向秋落,虽然什么都没说,目光中却是——怎么会? 兰猗接着秋落的话道:“对,就是这个样子,皇家怎能抹黑自己呢,你非但入了不了玉牒,连你这个人这些事,都会给史官一笔勾掉,史官按照皇帝的意思,只记录像洪皇后那种可以青史垂名的女人,因为洪皇后为了配合皇上骗你,甘愿演一场苦肉计,打入冷宫,且是那么久,史官会把她写成是宇文家族的巾帼英雄,而你,是宇文家族的耻辱,宇文家族早已将你抛弃。” 她的话字字句句,如刀子刻在兰宜心头,之后蔓延开去,遍体鳞伤,兰宜僵硬的望着兰猗,突然回身抓起枕头打了过来,也不是想打兰猗,只是随手一抛,枕头掉在地上,她就声嘶力竭的喊道:“不!” 兰猗淡淡一笑,这才是姐姐该有的状态。 兰宜又发疯的把被子也丢在地上,还不解气,动脚去踩,最后累得气喘吁吁,颓然倒在地上,泪水如决口的江河,边哭边道:“怎么会这个样子。” 兰猗起身走过去,蹲下身子看着她:“就是这个样子,这不是宇文佑的旨意,这是上天的旨意,但凡是恶事做绝的人,都会得到如此惩罚。” 兰猗不是落井下石,只是要兰宜承认,曾经的一切,她做错了。 兰宜却出乎预料,非但没有反省自己的过去,还凌然一笑道:“那又怎样,我嫁的男人是皇帝,你嫁的男人是阶下囚。” 兰猗嘴角勾起一抹轻笑,柔情似水的道:“你嫁的男人是曾经的皇帝,我嫁的男人即将成为皇帝。” 秋落一旁忍不住插嘴道:“痛快!” 兰宜怔住,明眸仍旧如水,肌肤仍旧似雪,只是完全没了底气,惶惶然的望着兰猗。 兰猗继而道:“并且,你嫁的皇帝就要死了,我嫁的皇帝却会安享百年,因为你嫁的皇帝身边没有一个好女人,我嫁的皇帝身边有了我,他永远不会犯错。” 满满的都是挑衅,兰宜怒不可遏挥手来打,却给兰猗轻松捉住手腕:“若非为了父母,我马上可以点了你的死穴。” 兰宜是知道妹妹的手段的,当初妹妹偷学医术,后来给父亲发现,父亲非但没有责怪妹妹,还正儿八经的开始传授医术给妹妹,当时还想让她一起学,可是她却觉着,一个女儿家只需为自己谋个好姻缘,学医术无用,现在想来,自己一直都在错,发现自己对付不了人家,转换了态度道:“我想出去,你刚刚不是说要救我出去么。” 兰猗摇头:“我收回方才的话。” 她之所以反悔,不是翻云覆雨,而是发现姐姐根本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顿悟了往日所做的事都是错的,她发现姐姐仍旧执迷不悟于自私自利,她这样的女人,活着,便会害人。 并且,自己也只是想试试,想救她出去,谈何容易。 兰猗徐徐站起,喊秋落想走,兰宜突然爬过去抱住她的腿,仰头看着她,哀求道:“妹妹救我!” 兰猗心头一刺,这个和自己长的三分相像的女人,是自己的亲姐姐。 兰猗却又突然想起那一天,亲姐姐给儿子喂毒药的场景。 于是兰猗使劲一甩腿,没能把兰宜甩开。 秋落过来掰兰宜的手,愤然道:“当初你害二小姐害顾先生的时候,你可曾存有一丝善念,现在想求二小姐救你,做梦!” 兰宜的手死死的抱着,任凭秋落使劲的掰却掰不开,她泣泪道:“妹妹救我,不是可怜我,而是可怜爹和娘,他们年纪大了,你真忍心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 秋落啐了口:“爹和娘头发乌油油的不知有多黑,你还是放心的上路吧。” 终于,掰开了兰宜的手,兰猗头也不回的走出冷宫,耳听后头兰宜哀嚎悲切,兰猗心里如同乱麻,站在门口梳理了下,一边是姐姐深重的罪孽,一边是曾经美好的过往,一边是姐姐狠心害她,一边是父母失去女儿的痛楚,一边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一边是佛经里说的,做了恶事的人就该下阿鼻地狱,一边这样一边那样,最后兰猗什么都没弄清楚,黯然离开冷宫。 491章 我爹有毛病,怎么你突然怀了爹的骨肉呢? 没过几天,宫中传来消息,兰宜病重不治,奄奄一息。 兰猗极用心的在画画,画的是皇宫的布局,这里是承天宫,那里是裕泉宫,兵器司在东,御马司在西,南边有内城河,北边是天街……终究还是心不在焉,掷笔于玳瑁笔架上,然后喊了秋落:“走,回槐花里看看。” 二人同坐一车,一路上见兰猗默默不语,秋落问:“是担心爹和娘?” 兰猗仿佛给谁唤醒似的,长吁口气,道:“不全是吧。” 秋落猜到几分,试探的问:“姐姐该不会为大小姐难过?” 兰猗轻轻掀开车帘的一角,茫然望着街上的人来人往:“不清楚啊。” 心绪纷杂且缥缈,就像海市蜃楼,看着那么真实,可是却捕捉不到,方才是这样想的,转瞬就不知方才想什么了,乱糟糟的毫无头绪。 回到槐花里时狐彦正于太医院当差,贺兰氏因为翩翩进门而气得卧病在床,兰猗先往上房看望了母亲,然后准备去贺兰令家中看个究竟,总感觉他的变化太大,必然是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情。 刚从上房出来,就见碧青走了来,见了她屈膝一福,道:“二小姐,二夫人请你过去一趟。” 兰猗不知翩翩找自己作何,也还是随着碧青来到了抱厦。 接连的几场雨,使得京城早晚凉了下来,庭院中的梧桐也应景的落了几片叶子,眼瞅着就要立秋,但还未处暑,中午时分仍旧有些热,翩翩更是有了身孕特别怕热,只穿了件薄薄的绸衫,那绸衫是素白的颜色,只在领口和袖口绣了些紫色的小花,配上月白的百褶裙,整个人清新如四月的杏花初绽,兰猗见之,感叹此人天生会打扮。 “有劳二小姐了。”翩翩起身相迎,她虽然是长辈身份,但是姨娘,地位当然远不如正室嫡出的兰猗,所以对兰猗极其的恭敬。 “柳姨娘不必如此,好歹这是你的家,而我只是回娘家的出阁女儿。”兰猗这话倒说得非常贴切,而今她虽然与公输拓和离了,也还是公输家的弃妇,给人称作狐氏,也不过是最原始的姓氏,一个代号,并不能说明她还是狐家人。 翩翩把她请到炕上坐了,兰猗忽然发现那桌子上有一只药碗,怪不得方才进来时满屋子都是浓浓的草药味呢,她指着那药碗问:“你这是?” 翩翩轻声一叹,手不自觉的抚上小腹,脸上布满愁云:“身子上不大好,见了红,找个郎中抓了些安胎药。” 兰猗端起那药碗放在鼻子下闻了闻,然后喊碧青:“把药倒掉,这里有寒凉之物,喝下去对身子无益,也说不定会滑胎呢。” 翩翩一惊,面色凄惶的道:“怎么会?” 难以置信,还是催促碧青:“还不赶紧着。” 碧青端走了药碗,翩翩又问兰猗:“这是真的么?那郎中看上去已经过了花甲之年。” 兰猗便了然于胸是怎么回事了,笑了笑:“你找的郎中是不是巷子口的那个?” 翩翩感觉她话里有话,点头:“正是。” 兰猗叹口气:“家里放着个太医你不用,反倒去找那个借着父亲之名气招摇撞骗的家伙,你是怎么了?” 巷子口有个胡氏医馆,坐堂先生倒是学过几天医术,可是他一无天资,二无苦心,学的只是个皮毛,但自觉看病也就那么回事,背会几个方子就可以治病赚钱了,然后就开了家医馆,可是因为他医术实在不精,经常诊治错误,所以渐渐的门可罗雀,最后便关门大吉了。 可恨的是此人并不反省,却执迷于自己时运不济,在江湖上混了些年头后,没在医术上钻研,却学了些坑蒙拐骗的伎俩,他终于发现了可以发家致富的门道,那就是以假乱真,于是他故意在槐花里盘了个铺面,竖起“胡氏医馆”的牌子,大多人听闻过狐彦的名声,并不完全知道狐彦的姓氏到底是哪一个字,错把胡氏医馆当成是狐彦开的,于是慕名而来,那位坐堂的老胡先生,终于买卖兴隆。 后来此事给狐彦知道,听闻有人假借他的名气招摇撞骗,他愤然找上门去,对老胡一番诘问,可人家说自己本来就姓胡,如何就不能挂起“胡氏医馆”的牌子呢,并且本朝并无规定什么样的人才可以行医,律法的疏漏,让老胡三言两语就把狐彦说的哑口无言,于是继续行医,继续赚钱。 至于翩翩为何不用狐彦给自己看病,还不是因为她今个突觉不适,而狐彦人在太医院呢,她只能就近去了胡氏医馆,后来听说兰猗回来了,她是知道兰猗的医术不输狐彦,于是赶紧把兰猗找了来,原来她对那个老胡也存着一丝丝的怀疑,总感觉老胡目光飘忽,没有医者该有的沉稳,且在把脉的时候,老胡的手不老实,眼睛更不老实,还专门问些让人脸红心跳的话,翩翩有些反感,若不是怕腹中孩儿出状况,她便会摔门而去,耐着性子抓了些药回来,熬是骜了,可是这碗药她一直晾着没敢喝,也幸好她多了个心眼,否则后患无穷。 兰猗听她说了原委,给她把了脉,开了方子,让人去药房抓了生药回来,指点碧青把那药熬了,然后看着翩翩喝下去。 只等翩翩皱眉把那药一滴不剩的都喝光了,兰猗实在忍不住问:“你不信老胡,为何信我?” 翩翩端着药碗的手僵在半空,随即笑了笑,一脸的惊惧瞬间恢复常态,把药碗放下,又接过碧青递上的帕子揩了下嘴角,慢条斯理的道:“二小姐是自己家人,又得老爷他言传身教,我当然信。” 她嘴上这样说,心里已经在打鼓,兰猗如此一问,分明是在怀疑她什么,否则一家人自己为何不能信呢? 兰猗实在太忙,没有多余的时间来查翩翩的身世包括如何遇到父亲的,然又担心家里会出大事,所以今个不妨直言:“我娘说,在生下我们三个孩子后,再无生养,并非是她的原因,而是我爹有了毛病,怎么你突然怀了爹的骨肉呢?我实在好奇。” 翩翩如惊鸿,那本就胜雪的脸色,更加的白了,是惨白。 492章 怎么,大小姐想单打独斗? 门窗都开着,翩翩额头仍旧冒出细密的汗珠,她抓过帕子擦了擦,稳稳心神才回答兰猗的问:“夫人那样说,还不是想阻止我进狐家,怎知不能生养的不是夫人她自己呢。” 这话兰猗也问过母亲,贺兰氏业已交代清楚,虽然兰猗此时仍旧怀疑母亲的话是真是假,她同样也怀疑翩翩的孩子到底是不是父亲的,而她心中是更倾向于母亲的,毕竟这个翩翩身世如迷,兰猗就道:“一家子都懂医术,到底是我爹的事还是我娘的事,我自然清楚。” 翩翩容色一顿,耳听窗外那棵枣树上蝉鸣聒噪,她心情更加纷乱,思绪如线,一点点的拉开,仿佛又回到了以前,身为驻防长官的父亲因贪了军饷给打入大牢,家道从此败落,她和姐姐一同落入军营成为营妓,就在刚到军营的那天晚上,她逃跑出来,身无分文,快饿死的时候遇到了狐彦…… “你还是告诉我实情,或许我能帮你。” 兰猗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幽幽叹道:“我这孩子就是老爷的,凭你们怎么猜测。” 她这样笃定,兰猗道:“但愿如此,否则……行了你好生歇着吧。” 兰猗起身告辞,离开抱厦回上房。 贺兰氏懒懒的躺在炕上,秋落刚服侍她吃了药,正用湿手巾给她擦脸,不想这个义女如此的贴心,贺兰氏非常高兴,问秋落:“听兰猗说你同顾先生定了亲,你们都这样的年纪了,还是抓紧把婚事办了,趁年轻多生养几个。” 秋落没成想她突然提及这事,臊得满脸通红,低头搓着那手巾道:“您看您,自己病着还关心那些事。” 贺兰氏正色道:“我能不关心么,若非有你们姊妹,我病着谁又来管我呢,老爷他除了去宫里当差,回家就钻到抱厦陪那个贱人,没有儿女是不成的。” 刚说到这里,兰猗进来了,听了个尾巴,又见秋落羞涩难当的样子,便问:“你们娘俩说什么呢?” 贺兰氏叹道:“还不是秋落同顾先生的婚事,老大不小了,你这个姐姐替她赶紧把婚事办了。” 兰猗心里还琢磨翩翩呢,神思恍惚道:“行啊我知道的。” 提及顾纬天,贺兰氏心里突然产生了内疚,道:“委屈顾先生了,当时我也是恨透了他。” 她说的当然是指顾纬天同兰猗“私奔”的事,而今那宗事已经真相大白,她心里除了对顾纬天感到亏欠,更多的是感觉对不住兰猗,再叹口气道:“你姐姐她……也算是咎由自取。” 对于兰宜的再入冷宫,且已经病入膏肓,贺兰氏难过是难过,细细想来,发生了这么多事,都是兰宜自己一手造成,所以贺兰氏也就能够平静面对了。 兰猗知道母亲嘴上这样说,哪有做娘的不疼儿女的呢,于是宽慰母亲一番,就同秋落离开槐花里回去自己家里。 马车行驶到巧遇苏银狐那次的地方,她特意留心看了看,竟然又看见了苏银狐,秋落问:“还跟吗?” 兰猗摇头:“当然不。” 她是想,苏银狐密谋对抗朝廷,索性让她安心的筹谋着,自己好能坐山观虎斗。 她发现苏银狐的同时,其实苏银狐亦发现了她,谁让她的马车装饰太过明显呢。 只等她的马车越走越远,苏银狐才拉回目光,急匆匆去了仁安生药铺,见里面有客人在抓药,她就佯装看病的样子,同坐堂先生你一句我一句的闲说了片刻,只等客人们都走了,她才进入柜台,由此去了后宅。 今个,是她同星辰会那些头领会晤的日子,听说前来的是个叫刘秀的女人,还听说那个刘秀曾经是公输拓的妾侍,但时间未到,苏银狐就坐在东厢喝茶,环顾房中的一切,弄得煞有急事,她很是怀疑就凭这么几个人能与朝廷能与宇文佑对抗? 这家生药铺的掌柜,也是他们这个组织的发起人吴英杰,此时推门房门走了进来,见苏银狐独自在此,他道:“大小姐是不是该拾掇下,星辰会的那些人马上要到了。” 拾掇,苏银狐明白是要她换一身装束,那套装束是吴英杰为她早准备好的,还不是觉着她身上穿的太过旖旎,没有威严,不能够威慑到人。 苏银狐端着茶杯若有所思:“不必麻烦了,只是见个面说说话,穿什么又有何不同呢。” 吴英杰有些不高兴,若非念在她是镇北王的遗孤,想吴英杰这样的大男人,怎么肯听命于一个娇如春花的女人,吴英杰耐着性子道:“那个刘秀我是认识的,她可是个巾帼英雄,言行举止颇具男儿风度,大小姐可别让人家给比下去了。” 苏银狐嗤的笑了,很是轻蔑的样子:“男儿风度就好么?女儿能办成的事,男儿不一定能办成。” 吴英杰皱皱眉:“大小姐这话是何意?咱们可是反朝廷,是真刀真枪的买卖,是随时可以掉脑袋的,大小姐娇娇弱弱的,咱们也没指望大小姐上阵杀敌,可是即便在后面擂鼓助威,大小姐也该有个威武的样子,如此才能鼓舞士气。” 他言语中带着些许的不满和不敬,苏银狐只垂头看着手中的茶杯,淡淡道:“其实都是你硬拉着我做这种事的,若是换了我的想法,报仇,没必要大张旗鼓,怎知那个人不是死在我手上呢。” 那个人,意指宇文佑。 她这样说,是老早就知道了吴英杰等人的目的不纯,她当年入宫接近宇文佑是为了给父亲给家人报仇,而吴英杰这些人根本与这个没多大关系,吴英杰一流,是打着给商厚恩报仇的旗号,是他们自己想成为称霸,就像星辰会一样,有多少人是为了前陈,还不是更多的人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苏银狐了解这些,当初根本不想同吴英杰等搅和在一处,无奈于吴英杰等人三顾茅庐,又涕泪交加,她心肠一软,就答应下来,此时反倒有点后悔。 吴英杰已经听出她的悔意,更加不悦,冷冷道:“怎么,大小姐想单打独斗?” 苏银狐吃着茶,没有正面回答,却茫然望着敞开的窗户,轻声道:“你看,天快凉了,又是一年秋来到。” 493章 公输拓一怔:“噬魂散!那是甚么鬼东西?” 入夜之后,监牢内一片死寂。 公输拓用手扒拉开茅草,以指甲为笔,在地上画了个棋盘,然后假想出黑白双方,手指忽而在这里点一下,忽而又在那里点一下,左右互搏,自己弈棋。 耳听走廊上有轻微的脚步声,他正想落下白子的手停在半空,随后微微一笑,继续围攻黑子。 脚步声在他这间牢房门口戛然而止,他侧目来看,牢房的门已然打开,兰猗手拎食盒走了进来,仍旧是一身男装,暗紫色的长衫,外头又罩了件素白底子绣着青竹的鹤氅,头上戴一顶东坡巾,这样一打扮倒显得她的面容有些稚嫩,俨然翩翩一少年。 重又将牢房门关上的狱卒叮嘱:“夫人长话短说。” 兰猗回头抛了块大银锭子给他:“知道。” 狱卒欢天喜地的离开。 兰猗走向公输拓,见了地上的棋盘,叹道:“委屈相公了,这么久还没能将你救出去。” 她蹲下来,把酒菜从食盒内一样样的往外拿,公输拓突然抓住她的手:“是委屈了你才对,里里外外都你一个人操持着,若非逼于无奈,我也不会行此一步棋。” 兰猗莞尔一笑:“夫妻两个不说这些,来,尝尝我下厨做的,有你最爱吃的肉丸子。” 公输拓就徒手拈起一只肉丸子放入口中,一边大嚼一边赞道:“好吃!” 兰猗将酒壶递给他,他就嘴对嘴的直接喝了口,然后吧嗒下嘴:“这酒味道有点怪。” 兰猗轻声道:“里面放了噬魂散,味道能不怪么。” 公输拓一怔:“噬魂散!那是甚么鬼东西?” 兰猗捉住他的手腕,一壁把脉一壁道:“可以让相公长睡不醒之物。” 公输拓举着酒壶看了看,摸不着头脑:“兰猗,你打算怎样?” 兰猗松开他的手腕,悠悠道:“立秋了。” 秋后斩,立秋即意味着公输拓的死期不远,可是她仍旧无法将宇文佑拉下御座,必须先保住公输拓的性命,公输拓服食下噬魂散,便是昏迷之状,想宇文佑不会下旨杀一个昏迷不醒之人,这也是权宜之计。 公输拓放下酒壶,将手抚上兰猗的面颊,柔声道:“别担心,即使我死了,兄弟们还在,哪怕兄弟们也都……还有儿子呢,公输家只要有一人活着,无论谁坐上宝座,这江山都是公输家而非宇文家的,那个时候我在九泉之下也可以瞑目了。” 兰猗啪的打掉他的手,嗔道:“我不甘心,我不甘心这么年轻就守寡,所以你必须好好活着。” 她一气,一急,竟涌出眼泪,公输拓忙哄她:“我也只是说说,并非就是真的。” 兰猗瞪了眼他:“说都不准说,听着心里不舒服。” 公输拓呵呵一笑:“好好,以后不说了。” 兰猗这才破涕为笑,抹干净眼泪,看着公输拓吃着酒菜,道:“窦顿已经取了虞郎关,鲁照已经夺了峥洲和骆堰,扈仙娘也轻松占领了鲁中附近五六个城池,还有高崇,两广之地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她一口气说了不下十几个将领,而今形势大好,半壁江山已经在公输拓手中,可是她说完蹙眉道:“宇文佑已经召集各部院大臣夤夜商量,大概朝廷要准备大量用兵了,这些个事我都不怕,我只是担心咱们一家子老老少少都在京城呢,闹大了,我怕宇文佑对家里的老小下手,所以过来请相公示下。” 公输拓认真听她说完,气的一拍大腿:“胡闹!谁让他们轻举妄动了,我不是让金鹰传令下去,要他们按兵不动么,时机并未成熟,这个时候看着拔城夺寨很是威风,殊不知很容易暴露,怎知这不是宇文佑唱的空城计呢,你赶紧找到金鹰,要他同金雀和麒麟各奔南北东西,就说是我的命令,要他们继续按兵不动。” 兰猗点了下头,道:“他们大概是同我一样的心思,知道宇文佑将对相公秋后斩,他们才不得不举兵,以此威胁朝廷,也扰乱宇文佑,他们只是想救相公。” 公输拓颔首表示明白,可是他既然想依从兰猗谋划的行事,就压根没打算同宇文佑以兵戎相见,倘或真如兰猗说的能够兵不血刃,岂不是更好,不劳民伤财,自己的将士也免除了或许战死的风险,而一家子老小也不必背井离乡去逃命,他低头琢磨了下,问:“还得多久?” 兰猗明白他问的是什么,是自己还得多久杀了宇文佑,这个问题实在让兰猗纠结,底气不足道:“不会太久。” 公输拓嗯了声:“我信你。” 说完这三个字,他感觉头脑昏沉,起初以为是酒力,后来发现手脚绵软,他可是千杯不醉的,吃了几口酒就一副烂醉的感觉,他明白这不是酒力,而是药力,望着面前越来越模糊的兰猗,他艰难的笑了笑:“保护好儿子,还有你自己。” 说完缓缓倒了下去,乱发如草,覆盖住他半张脸。 只是昏迷而已,可是方才他的话就像生离死别,兰猗心头锥痛,忽然发现,哪怕公输拓什么都不做,只要他活着,他就是自己身后的一座山。 兰猗附身在公输拓额头轻轻吻了下,又为公输拓整理好乱糟糟的头发,再为其探了脉搏,父亲亲自配制的这副噬魂散果然厉害,她放心了,然后收拾好食盒,起身出了牢房。 公输拓突然昏迷不醒的事由狱卒报给牢头,由牢头报给大理寺卿张纯年,再由张纯年上奏给宇文佑。 早朝上,群臣激愤,都觉着宇文佑不该再容留公输拓,当然,这群臣中一少半是真恨公输拓的,是他往日的敌对,另有一少半是假意附和的,这是他曾经的朋友,还有一部分是沈蓬庵游说之后,成功拉拢过来的,准备拥护公输拓,暗中密谋反叛朝廷的。 众大臣你一言我一语,吵吵嚷嚷,宇文佑静静的坐在御座上听着,最后听得不耐烦了,顺手抓过旁边张贵玉抱着的拂尘射了过来,刚好打中兵部尚书的心口,只听一声惨叫,兵部尚书一口血喷出,身子东摇西晃,不多时也就倒地毙命。 众大臣吓得纷纷退至一旁,骇然望向宇文佑。 494章 朕想让你杀了公输拓 承天宫鸦雀无声。 宇文佑的挑了挑眼皮,淡淡道:“打仗就没本事,却如一群街头泼妇吵吵嚷嚷,这是朝堂,一群无用的东西,你们倒是给朕说说,如何把失地收复?” 他的个性大臣们是知道的,阴晴不定,喜怒无常,毫无征兆的竟然把兵部尚书给杀了,大臣们颇觉心寒,而今那些反贼势如破竹,谁都知道这是公输拓的麾下,只不过公输拓没有明明白白的站出来承认罢了,这个时候杀大臣并非明智之举,想宇文佑狡诈成性,必然明白这些道理,他不是故意削弱自己的力量把江山拱手让给公输拓,他这样做只能说明他的个性在一天天加剧的变坏。 众大臣面面相觑,之后又纷纷沉默。 宇文佑更怒,手指诸位:“一人给朕说一条,谁不说,就是这样的下场。” 所谓这样的下场,当然是指同兵部尚书一样的下场。 这样一震慑,众大臣有话说没话说的,纷纷绞尽脑汁的出谋划策,大抵是因为惊惧,也就语不达意,所以没有一条是切实可行的。 宇文佑很想说一句“都推出去斩了”,神智尚清醒,也就忍了这些大臣的无用,挥挥手,懒懒的道:“都散了吧。” 众大臣伏地叩头,之后悉数退下。 宇文佑久久的坐在御座上,百思不得其解,自从公输拓给他打入大理寺的监牢,那些反贼都悄声匿迹了,最近突然像是从地底下冒出来似的,让他措手不及,他也忽然意识到,公输拓并没有真的给自己打败,那些反贼接连拔城夺寨,官兵节节败退,更说明公输拓练兵带兵,运筹帷幄更胜自己,他陡然而感自己的宝座摇摇欲坠,这些大臣无用,有用的几个兄弟却给自己杀的杀关的关。 他叹口气,喊张贵玉:“摆驾宗人府。” 不多时轿舆准备好,他就亲自来了宗人府,当然是为了见一见宇文偲。 在这里关了一段日子,宇文偲慢慢的也就平复了心情,既来之则安之,他每天除了看书写字,便是面壁沉思,一点点的,想明白了很多事,一点点的,也就把生死看淡了,只是微有不甘,以这样的名声死去,无颜见地下的列祖列宗,更对不住疼爱自己的母亲,所以,他在琢磨,假如再给自己一次机会,断不会放过。 断不会放过什么?当然是母亲的心愿,因为他是先皇册立的太子。 此时噔噔跑进来一个负责看管他的小内侍,想大声又不敢大声,就是那种样子是大声实际出口是小声的架势:“王爷,皇上来了,还不赶紧出来接驾。” 宇文偲猛地转身,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但看小内侍的神情,他即明白真的是皇上来了,至于接驾,他笑了笑:“皇兄根本没当我是弟弟,我又何必当他是皇兄,来则来走则走,杀则杀留则留。” 与初给软禁的惊慌失措,他现在一副处变不惊宠辱不惊,所以很多时候人是需要静下来想一想的。 没成想宇文佑已经走入,也就把他的话听了过去,呵呵一笑,侧目对张贵玉道:“瞧瞧,老九还在生朕的气。” 张贵玉连忙附和:“王爷是说笑的。” 宇文佑负手于后,九龙袍亮的刺目,看仍旧面壁的宇文偲道:“老九,朕来看你。” 宇文偲不得不再次转身,跪地施礼。 宇文佑上前拉起他:“你我兄弟,何必如此。” 宇文偲苦笑下:“罪臣断不敢与皇上称兄道弟。” 宇文佑用拳头捶了下他的肩头,何其亲近:“你敢不敢,朕姓宇文你亦是姓宇文,朕将你关在这里也是无奈之举,当时若不关你,如何整治那个狐氏,朕可是厌烦她很久了。” 这其实是他方才在承天宫御座上才想出的由头。 宇文偲信以为真,眼睛一亮,带着几分惊喜:“皇上之意,并无相信臣同狐氏有苟且之事?” 宇文佑颔首:“当然不信,你老九的为人朕还不了解么,想你这样的身份这样的样貌,换做一般的浪荡子,不知招惹到多少女人呢,可是朕从未听闻过你有这方面的传言,且那狐氏是怎样的一个人,朕亦是了解的,当初为了进宫享受荣华富贵,竟然设下奸计,害了自己妹妹,这种女人朕怎么能容留她,可是又没有法子,也就只能拿你老九做做文章。” 宇文偲差点痛哭流涕,虽然他与兰宜是真的私通了,可他自欺欺人的以为并没有过,大概,是他心里没有兰宜那个人吧,听了宇文佑一番话,他重新跪地:“臣弟冤枉,臣弟那天是被狐氏叫去的,她说有宗好事,臣弟听了非常害怕,因为她说她已经用什么缓发毒药给皇兄下了毒,等皇兄毒发驾崩之后,她就推臣弟做皇帝,然后要臣弟许她皇后之位,事情就是如此,不信皇兄可以找来狐氏,臣弟愿与她当面锣对面鼓的对证。” 如此也不算污蔑兰宜,毕竟投毒给宇文佑,兰宜是主谋,而兰宜也就是想在宇文偲登基为帝之后,她能下嫁小叔子成为皇后,只是这话并非是在事发那天说的,宇文偲如此不过是为了自保,并且他已经听说兰宜打入冷宫后,精神几度失常,最近又病重垂危,他也就无所顾忌了。 不过他说的非常诚恳,宇文佑甚至有点相信了,挽起他道:“差点给一个贱人毁了咱们兄弟感情,不过现在好了,那个贱人已经病得不成样子,想必大限就在最近几天,朕已经泄恨,也该还你清白,所以朕亲自来接你出去。” 宇文偲终于涕泪交加:“皇兄待臣弟如此,臣弟定当为皇兄肝脑涂地。” 宇文佑摇摇头:“肝脑涂地就不必,朕只希望你帮朕做一件事。” 宇文偲方才的欢喜倏忽消散,心里凄然而叹,原来如此,暗笑宇文佑竟然这样迫不及待,无论怎样,能出去总是好的,宇文偲装着忠心耿耿的样子:“皇兄有事便吩咐,臣弟说了,定当万死不辞。” 宇文佑略微沉吟下,才带着几分歉疚的意思道:“朕想让你杀了公输拓。” 杀公输拓? 宇文偲一愣:“公输拓不是身在大理寺的监牢么,他已经是死囚,皇兄为何要臣弟去杀他?” 495章 宗人府晦暗,还不赶紧随朕离开。 公输拓突然昏迷不醒,虽然到了死期,宇文佑却不好对他下手,横竖公输拓虽生犹死,宇文佑不想摊个乘人之危之名,但最近那些反贼闹的紧,他知道那些人必然是为了营救公输拓,倘或公输拓死了,群龙无首,那些人也就做个胡树倒猢狲散了。 他不好下手,就想借刀杀人,他也曾考虑过好多人,可是最后还是选中了宇文偲,一,宇文偲文弱书生,没人想到他会杀人,二,他想重新起用宇文偲,在关键时刻他才发现,除了这个弟弟还有鲁国公洪行良,他已没有完全可以相信的人,可是重新起用宇文偲必须有个理由,于是他想让宇文偲刺杀公输拓,给宇文偲寻了个立功的机会。 既然公输拓昏迷不醒,缘何还要用刺杀呢? 宇文佑心知肚明公输拓如何强大,即便身在大理寺,亦是不能想将人怎样就怎样,而公输拓毫无征兆的突然昏迷不醒,他也怀疑是公输拓身边的人所为,谁让这世上还有个诡计多端的狐兰猗呢。 所以,想杀公输拓,绝对没那么简单。 然,宇文偲面露难色:“皇兄吩咐,臣弟按理是赴汤蹈火在所不惜,可是公输拓人在大理寺呢,我与他交情泛泛,我若出现在大理寺去探望他,必然会引起别人的猜疑。” 宇文佑似乎早为他打算好了,就道:“这个不难,朕不会杀一个混沌无知的人,所以朕会让太医入大理寺为其治病,而你,会作为监治官同去大理寺,名义是上是监督那些太医给公输拓治病,这样,你不就轻松接触到他了么。” 可是杀人,宇文偲没做呢,已经有了惧色,道:“臣弟只读圣贤之书,对上,忠君,对下,惜弱,对同在朝为官的,谦逊礼让,臣弟莫说杀人,与人吵架都没有过,所以这个……实在是难。” 一再推脱,宇文佑就有些不高兴了,讪讪一笑:“老九不肯,朕自然会找别人去做,只是你没有这个功劳,朕就不好加封你为督政王了。” 宇文偲一愣:“督政王?臣弟愚钝,请皇兄明示。” 宇文佑和颜悦色:“就是监督朕的人。” 他故意用了个督政王而不是摄政王,因为摄政王是代替那些年幼、病弱或是无能的皇帝处理朝政的,而他并不想让宇文偲真的干预朝政,但为了拉拢宇文偲,是以才别出心裁的弄了个督政王。 总之这个称号很诱人,并且,宇文偲知道,若不答应宇文佑,自己离开宗人府非常之难,好在公输拓已然是濒死之人,杀他,一不会太难,二不会太感觉昧良心,所以宇文偲道:“这种事是机密,皇兄让别人做怎么成呢,哎,我只一介书生,但为了皇兄,为了宇文家的江山社稷,我就拼了性命又如何。” 他妥协,宇文佑心里冷笑,脸上却是非常欣喜,拉着宇文偲道:“宗人府晦暗,还不赶紧随朕离开。” 兄弟两个就面和心不和,有说有笑的离开了宗人府。 回了自己的九王府,宇文偲先用艾叶泡了个澡,去去晦气,然后换了身衣裳,想着最担心自己的是母亲,所以就过来看望孟太妃。 儿子能够“死而复生”,孟太妃当然高兴,让宇文偲在她面前转着圈,左看右看,看儿子除了有几分消瘦,精神还好,她就放心了,遂问起宇文偲如何能给放出宗人府。 宇文偲稍作迟疑,怕母亲担心,他就溜掉了宇文佑要他去刺杀公输拓的事,只是说宇文佑如今四面楚歌,才明白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这个道理,于是亲自往宗人府迎他出来,还在亲王的基础上加封督政王。 孟太妃听后冷笑:“也不过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你不能轻信了他,这个人我是了解的,从小到大,那心里就没装过一点点好东西,成日的想着怎么害人,怕这又是他想害你的奸计。” 宇文偲其实也有些担心的,却宽慰母亲:“我既关入宗人府,生死都不由我了,皇兄他若何还想害我呢。” 孟太妃顿了顿,后道:“话是这样说,可我总是难以相信他。” 宇文偲冷冷一笑:“儿子这回,绝对不会给他机会。” 孟太妃见状连忙道:“听说前朝最近闹的欢,他在早晨上杀了兵部尚书,以至于人心惶惶,更是众叛亲离,自己没本事就把气撒在那些大臣身上,所以大家对他除了忌惮不会再像以前那样誓死效忠了,这是老天给你的机会,你以前待谁都好,除了同那个贱人闹了这么一出之外,再无什么可让人指指点点的,你不是什么监政王么,刚好借这个身份,多同那些大臣接触,取得他们的拥护,又有先皇赐予的太子诏书,寻个好时机,就可以将他掀下御座。” 一直以来,孟太妃还是没能忘记让儿子成为帝王的念头,都是那个太子诏书惹的,有了那份诏书,她总觉着皇位就该是自己儿子的,因为她是先皇最宠爱的妃子,儿子是先皇最喜欢的皇子,就该继承先皇的皇位。 对此事,宇文偲反倒看淡了,也怕再出现关入宗人府一事,又不好违逆母亲的心思,于是敷药几句,听母亲提及兰宜,听说兰宜已经奄奄一息,他想,两个人毕竟有过夫妻之实,若不去看看,天理难容。 陪着母亲说了会子话,刚好到了晌午,他起身告辞,孟太妃留他用午膳,他推说怕宇文佑在前头找他,就离开孟太妃处直接去了兰宜的冷宫。 身为宗人府宗令时,他也不止一次的去各种冷宫,当然都是为了给那些犯错的嫔妃做聆讯,目的是洗涤嫔妃们的灵魂,要她们明白罪责所在,并能痛改前非,冷宫来的多了,可是从未见过如此凄惨的,只见兰宜仰卧在床,双目紧闭,分明是已死之状,本就细弱的一个人,此时更瘦成皮包骨头,宇文偲是不喜欢兰宜的,但望着眼前这场景,他还是生出怜香惜玉之心。 “你怎么样?” 宇文偲站在兰宜床前,轻声问候。 兰宜于昏昏沉沉中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以为是宇文佑,毕竟宇文偲同宇文佑是兄弟,某些地方有些相像,还因为兰宜迫切的想宇文佑能来看看自己,于是缓缓睁开眼睛,气若游丝的唤了声:“皇上!” 496章 王爷可否喜欢过我? 四目交投,兰宜发现前来看望自己的不是宇文佑而是宇文偲,愣住,只是她病重,愣神也只能在心里,脸上的表情永远都是淡漠枯干僵硬,躺在那里,像一片纸,随时能给风吹走似的。 “你对皇兄可真是念念不忘。” 宇文偲也不是有多嫉妒,就是感觉兰宜给宇文佑折磨成如此模样,在唤出皇上之时,仍旧是充满感情,他是替兰宜不值。 不料,兰宜身子如一枚风干的秋叶,心却像春日里饱满的蓓蕾,不单单期望活下去,还有足够的神智,她声如蚊蝇道:“我方才喊皇上,是喊你。” 宇文偲错愕,随后淡淡一笑:“你病糊涂了。” 兰宜想摇头,努力过后,只能把头侧过来,人已经病得不成样子,唯独这一双眼睛,还漫溢着灼灼光华,不单单是对生的眷恋,还是对某些人的恨,使得她拼命的在支撑,微弱一叹道:“是你糊涂了才对,宇文佑气数已尽,宇文家的江山即将落入你手里,你却浑然不觉。” 大概是彼此都了解,宇文偲对兰宜还是存着一定的戒心,道:“你休要危言耸听,皇兄好好的,而我也即将成为督政王,辅佐皇兄,谁都甭想觊觎宇文家的江山。” 兰宜晓得他胆小如鼠,之前给宇文佑投放缓发毒药,还不是自己威逼利诱左右哄骗,兰宜觉着话说到这个份上不能再深说下去,否则会让他怀疑,就道:“你怎么来了?你又怎么出来了?” 宇文偲当然不会告诉她宇文佑以刺杀公输拓为交换条件,只道:“我真正的宇文家的儿孙,是堂堂的九王千岁,是当今皇上的亲弟弟,我出来不是很正常么。” 一番冠冕堂皇的话,兰宜心里冷笑,嘴上却道:“那就恭喜你了。” 刚好这时,芳蔼前来给兰宜送水和吃食,而今兰宜病重不能动,所以芳蔼得了上头的令,再来送水送饭菜,就不能像之前只放在门口,而是直接送到里面,且由她喂食兰宜。 见宇文偲在,芳蔼慌忙施礼。 宇文偲来这里也没打算瞒着谁,包括宇文佑,因为他是以宗人府宗令的身份而来的,由头是给兰宜做聆讯,所以淡淡吩咐芳蔼:“你给狐氏喂饭吧,聆讯已经做完。” 他转身想走,兰宜突然喊道:“王爷有没有真的喜欢过我?” 宇文偲一愣,更有些惊骇,眼角余光发现芳蔼倒是若无其事。 兰宜知道他担心什么,就道:“芳蔼是兰猗的人,她不会出卖我的。” 她之所以猜到芳蔼是兰猗的人,还不是上次兰猗能够畅通无阻的进来看她,她立马就明白兰猗是走了芳蔼这个门路。 纵使如此,宇文偲还是道:“你真是病得不轻,竟然问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你是皇兄的嫔妃,纵使犯错,你也是本王的嫂嫂,行了你好生将养吧,明日我再来给你做聆讯。” 说完,宇文偲头也不回的走了。 背后,是兰宜轻蔑的嗤笑。 次日,宇文偲果然又来给兰宜做聆讯,发现兰宜的样子同昨日比,仿佛遭遇了风霜的花朵,只留下一点点生命的迹象,原来兰宜别说吃饭,药都是勉强吃下一点点,吃多了就吐出来。 或许是人之将死吧,宇文偲看她可怜,道:“等下我去找皇兄,病成这个样子,怎么也没有太医来瞧瞧呢。” 兰宜嗓音嘶哑,说话都累,所以声音非常之轻,就像一片枯叶擦着宇文偲的耳朵:“没用的,之前有太医来过,越看越重,谁知他们给我吃的都是什么药。” 宇文偲感到奇怪:“你父亲,院使大人没来么?” 兰宜苦笑,也只是在心里苦笑,在脸上做这种表情都难了:“来过,只是垂泪,到现在我才后悔,当初我不该算计妹妹,弄出个私奔之计,害了妹妹,又让父母跟着难过,而今我才发现,倘或我死了,能为我难过的除了父母……” 她想说还有妹妹,可是吃不准,毕竟自己对妹妹做了那么多丧尽天良的事,最后探寻的道:“你说兰猗会不会难过呢?” 宇文偲没有回答,她们姊妹间的事,谁清楚呢,只是道:“应该会吧,我这是最后一次来看你,希望你能够好起来。” 兰宜不解:“王爷为何又来看我呢?” 人都快死了,还做什么聆讯啊,所以她认定宇文偲是故意来看自己的。 宇文偲为何又来看她,是因为在宗人府在宇文佑面前,宇文偲把一切罪责都推到了她头上,宇文偲秉性不坏,有些内疚,所以想帮帮她,可是发现,自己已无回天之力。 他什么都没说,只告辞往外走,也怕耽搁久了忍人怀疑。 后头又是兰宜在问:“王爷可否喜欢过我?” 宇文偲脚步一滞,为了让她走的不至于太累太苦,宇文偲道:“应该有吧。” 若真是有,也不过是彼此在床上纠缠的那一刻。 兰宜再无声息,宇文偲就迈步出了冷宫。 他前脚走,后脚春盛又来了。 兰宜入了冷宫,春盛就给放了出来,总归是有个女儿撑腰,出来后听说兰宜又打入冷宫了,且病入膏肓,春盛左思右想,自己可真是给这个人害苦了,有必要来送她一程。 兰宜还以为是宇文偲重新返回呢,不成想隐隐嗅到一股浓香,睁开眼睛见是春盛,她随即又闭上眼睛。 春盛冷笑:“怎么,大小姐不想看看我?” 兰宜继续闭眼,道:“难得你还记得我是你的大小姐,你是狐家的婢女,是我的贴身丫头,你永远都是奴仆,纵使你现在生了皇女,你也是贱人出身。” 春盛突然哈哈大笑,笑声刺耳,更觉狠厉,继而她咬牙切齿道:“我只后悔当初为虎作伥帮你害二小姐,同是狐家的丫头出身,虽然我现在是嫔妃,可是我活的并不开心,远不如秋落,二小姐一直待她情如姊妹,而今又真的认了妹妹,听说还同她一直暗慕的顾先生定了亲,秋落这辈子算是值了,我却因为当初跟错了你,以至于多少年没过一天好日子,嫔妃如何,还不是夜夜独守空房,时不时就有给打入冷宫甚至丢了性命的危险,所以我恨你。” 497章 听说大小姐走的时候身边只有芳蔼陪着 兰宜一副半梦半醒的状态,懒懒道:“莫说你,连我都恨我自己,当初你和秋落给同时买了家里来,爹娘让我先挑个作为贴身丫头使唤,我打量你和秋落两个,见你一副温顺的模样,所以才挑了你,你说当初若我挑了秋落,有个明事理的丫头在耳朵边提醒着,我是不是就不会犯下这么多的错?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她的声音很轻,轻的仿佛远隔于人世,人躺在那里也如同一具僵尸,可是她的话却像刀子,一点点割破了春盛自尊的心,腾腾走到床前,朝她脸上啐了口道:“你可真是临死都不想给我留个好念想,嘴巴这么毒,我就撕烂你的嘴巴。” 说着就揪住兰宜的嘴巴,用力一扯,指甲划破兰宜的嘴唇,刚好此时芳蔼来送水和吃食,见状忙拼命拉开道:“静妃不可如此,狐氏好歹曾经是嫔妃,她现在仍旧是主子。” 春盛怒不可遏:“她是哪门子主子,她是皇上丢弃的一只破烂的鞋而已。” 兰宜嘴上流着血,一笑,顿觉森森:“你倒是正儿八经的主子娘娘,皇上可有一天晚上是翻了你的牌子?” 哪壶不开提哪壶,春盛更怒,再次扑上,芳蔼护住兰宜。 春盛知道芳蔼虽然是个粗使的宫女,但在宫里可是有着盘根错节的关系,所以没敢对芳蔼使脾气,朝兰宜再啐了口,转头扬长而去。 芳蔼掏出身上的帕子给兰宜擦着嘴上的血,一边啧啧道:“怎么下手这样狠呢,一点都不念旧情,即便是娘子的妹妹,嘴上说气娘子,心里还是可怜着。” 兰宜终于慢慢把头转过来,以怀疑的目光望着芳蔼道:“真的,妹妹真的可怜我?” 芳蔼擦干净她嘴上的血,又端了水来喂她,不是茶,只是白开水,见她情状堪怜,芳蔼叹口气:“娘子自己的妹妹,倒不如奴婢了解,她岂止可怜娘子,还很难过呢。” 兰宜枯干的眼睛里终于给水涨得饱满,一滴泪滚落:“我其实早就后悔了,后悔对妹妹做了那么多恶事,可是我又不敢当着她说,怕她笑话我,所以我一直苦撑着,真的好累,若你能见到兰猗,告诉她,告诉她是我对不住她。” 她是拼劲了勇气说出这番话的,当芳蔼把这番话转达给兰猗时,宫里传来兰宜病殁的消息。 兰猗正在梳头,手中的玳瑁梳子啪嗒掉在地上,她望着镜中的自己,那么陌生那么陌生。 也不知坐了多久,只等秋落跑进来大呼小叫道:“姐姐,大小姐她……” 发现她神色不对,秋落试探的问:“你该不会已经知道了?” 坐的太久,兰猗站起来时腿有些酸麻,搭着秋落的手臂回到炕上,取了杯茶捧在手里,也不吃,只将脸贴近茶杯,任凭那氤氲的水汽打湿了脸。 秋落轻声道:“其实,听说大小姐殁了,我这心里也不好受,虽然我之前那么恨她,毕竟她是咱们的姐姐,不知爹娘多难过呢。” 兰猗仍旧不说话,抬起头来,纷披的长发遮住了她半张脸,秋落看不清她的表情,继续道:“听说大小姐走的时候身边只有芳蔼陪着,有人禀报给皇上,说大小姐快不成了,皇上却同新入宫的那个姜美人湖中泛舟呢,非但自己没去看一眼大小姐,也不准太医去看,那个姜美人仗着皇上宠爱,还说什么死就死了,别搅扰了她和皇上的兴趣,你说这女人怎么比当初的大小姐还狠呢。” 兰猗听了半天,终于开口了:“打听下那个姜美人的来历。” 秋落不明所以,也还是点了头。 兰宜病殁,因为已经给宇文佑废了一切位分,所以死后也没有一个像样的葬礼,只依着普通宫女的规制随便葬了。 为了安抚伤心的父母,兰猗接连几日往槐花里探望,一边陪着父母,一边旁观翩翩,她倒不是有种猎奇心理,而是怕翩翩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狐家也就处于危险的境地,姐姐没了,自己这里又成日的闹腾,父母没一天省心的,所以她不能让家里再出什么乱子,这天听丫头说翩翩往娘娘庙进香,兰猗给对面的秋落使个眼色,然后对贺兰氏撒谎说有事,就同秋落从上房出来,喊了车夫,然后一路追翩翩到了娘娘庙。 再来娘娘庙,兰猗有种故地重游的感觉,当初就是在这里,她与顾纬天给族人们当私奔给抓了……物是人非,姐姐已经离开了人世,她心里的恨啊怨啊也涤荡一空,只有对姐姐在如花年华香消玉损的怅惘。 在山门口下了马车,让车夫将马车放远了些看管,她和秋落就拾阶而上,隐于众多善男信女中,逶迤往前面的大殿而来,不成想在大殿没有发现翩翩,兰猗一笑:“果然是在撒谎。” 秋落问:“现在怎么办?” 兰猗道:“找一找,必然有惊人的发现。” 二人就在庙里找了起来,前头大殿附近的偏殿亦是没有翩翩的身影,后头还有些罗汉护法的殿宇,又找了个遍,依然没有翩翩的身影,兰猗遂拉住一个小尼姑打听,庙里可否还有其他去处,那小尼姑朝后头一指:“再无别处了,后头是松柏林,甚少有人过去。” 兰猗与秋落相视而笑,谢过小尼姑拔腿而去,果然在后头的松柏林中发现了翩翩,她是背对着这里的,面对着她的是个年轻的公子。 兰猗左右看看,见有一块巨大的太湖石耸立在林子边做景致,她就拉着秋落躲至后面。 “你别在纠缠我。”这是翩翩,语气中颇有些不耐烦。 “你再给我五百两银子,我就远走高飞。”这是那公子,声音有些无赖。 “我已经给过你一百两,你当我是财神爷么,我哪里会有五百两那么多。”翩翩气极。 “没有五百两,我就告诉狐大人,说你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那公子威胁。 “好,我想想办法。”翩翩无奈妥协。 “这就对啦,不枉你我相好一回。”那公子嬉皮笑脸。 “滚!”翩翩骂道。 “好。”那公子满不在乎。 兰猗与秋落对望之后,叹口气,母亲的话终于应验,不知父亲了解了详细之后,会不会伤心欲绝,兰猗一挥手,她和秋落先行离开了这里。 498章 有了别人的骨肉,为何要嫁给我爹? 初秋之夜,微凉如水,兰猗乘着月色来了抱厦,晓得今晚父亲不在府里,同几个交情颇丰的同僚们出去吃酒了,得了这个空当,兰猗想同翩翩谈一谈,不图谋一个解决事情的好法子,也得让翩翩明白,她想觊觎狐家的一切,痴人说梦。 因着白天的事情,翩翩心烦意乱,竟也没有睡下,所幸她的妊娠反应不是特别强烈,没那么难受,此时正坐正炕上吃着梨子,碧青走进来道:“二夫人,二小姐来了。” 翩翩本对兰猗存有好感的,可是因为上次的事,兰猗怀疑她腹中孩子并非是狐彦的骨血,翩翩就开始对兰猗心存芥蒂,听说她来了,翩翩仍旧继续吃着梨子,总觉胃里空,不停的填补吃食。 兰猗走进来,见她头也不回,爱答不理的,兰猗笑了笑,自行往她对面坐了,道:“梨子性寒,你有着身孕少吃为宜。” 翩翩对她的话充耳不闻,只等把一个梨子吃完,才接过碧青递来的手巾擦干净了粘腻的手,曼声道:“二小姐来我这里,该不会又是为了这孩子的事。” 只是一句不咸不淡的开场白,谁知兰猗点头道:“给你猜中了。” 翩翩猛地看向她,脸色冰冷道:“二小姐为何没完没了,这孩子就是老爷的,想老爷自己是太医,难道这种事能骗得过他,二小姐虽然为了夫人同我过不去,但二小姐想没想过,你我这样闹下去,老爷会高兴么。” 兰猗一直笑容满面的听她说完,最后只说了一句:“今天在娘娘庙后头那松柏林中同你见面的男人是谁?” 翩翩猛一怔愣,看了兰猗半晌,方道:“你在跟踪我。” 兰猗迎着她愕然的目光:“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敢做,为何怕我知道呢。” 事已至此,翩翩明白自己害怕告饶解释皆是于事无补的,索性使横道:“我当然不怕你知道,你知道又能怎样呢,只要老爷信我就可以,嫁出门的女泼出盆的水,这个家不是你狐兰猗的,而是老爷的,老爷肯收留我,我就是堂堂的狐家二夫人,我的孩子也姓狐。” 兰猗见她平时那么的温婉贤良,突然变得狰狞起来,就知道她是在做种穷途末路的挣扎,兰猗笑了:“柳姨娘大可不必如此,我没说要把这事告诉父亲,也没说想赶你走。” 翩翩满是怀疑:“那你想怎样?” 兰猗道:“至于我想怎样,我需要先知道你到底想怎样,既然你与别人相好,又有了人家的骨肉,为何要嫁给我爹,其实我爹只是五品官,以他的俸禄养活这一家子都难,你想霸占他的家财,就抛弃了这孩子的亲生父亲不要,却嫁给我爹这种又老又丑的男人,好像有点不划算。” 对于一个罪臣之女,对于沦落到贱籍的女人,能够在一角屋檐下安稳度日,平静无波的过一辈子,这就是划算的,翩翩静静的坐着,任凭面前的蜡烛咔的爆了个灯花,那动静不小,却也没能够惊动她,不知多少个日子,她就这样静静的坐着,然后整个人陷入往事中无法自拔。 隔着窗户,秋虫啾啾入耳,想起小时候带着婢女嬷嬷们夜里出来捉蟋蟀和蚂蚱,然后放在用秸秆扎成的笼子李放在案头,无事的时候就盯着那笼子看,那时候无事的时间太多,大把大把的挥霍不完,而今她想静一静都难。 抬眸看看兰猗,她道:“我是真心喜欢老爷的,你信么?” 她语气是如此的肯定,目光是如此的沉静,兰猗不敢说不信,只是难以相信罢了,所以,兰猗选择沉默。 翩翩扭头看向窗户,管家狐禄很会逢迎,知道狐彦疼爱这个小妾,各处都想的周全,竟让手巧的老嬷嬷剪了个大红的双喜贴在窗户上,幽幽的灯光一映,那红双喜更加好看,翩翩心内酸楚,曾几何时,她憧憬着嫁个如意郎君,然后在洞房花烛夜共剪烛火,可是她没能嫁个如意郎君,却遇到了狐彦,年老,貌丑,起初她只感念狐彦收留了她,后来一段日子相处,她被狐彦的人品和才学打动,她是真心仰慕狐彦,真心想与他白头到老的。 感觉出兰猗的不信,她苦涩的一笑:“在你们这些世俗之人眼中,男女之间必然是门当户对年貌相当才算是美满姻缘,可我同老爷是真的彼此爱慕的,他老又如何,丑又如何,他至少真心待我,他还博学多识,他还品行高洁,所以我是真心喜欢他的,这个他知道,也才肯把我带回家来。” 她说的至情至理,动情动容,兰猗却道:“可是,我方才问的,你却没有回答我。” 翩翩知道她还在纠缠这孩子的亲生父亲,可是不能承认,即便给人家抓住了也不能承认,只要不承认,就还有余地,一旦承认,就再无容留下来的理由,翩翩摇头:“抱歉,你问的我听不懂。” 兰猗凌然一笑:“怎么,非得我把那男人抓来与你对证?” 翩翩一惊:“你为何非得往死路上逼我。” 兰猗顿了顿:“我不是逼你,我是怕你,怕你心怀不轨,你有了别人的孩子,为何要同我爹在一起呢?亦或者说,你是同我爹在一起之后,与别的男人私通,若是如此,你这种不守妇道的女人我更不能让你留在爹的身边,狐家何其大,男仆不下几十上百,谁能保证你以后能不红杏出墙,与其以后闹出家丑,还不如现在就把你赶走。” 听说她欲赶走自己,翩翩气得怒视道:“二小姐是出阁的女儿,再回娘家管闲事,是不是说不过去呢。” 兰猗据理力争:“这不是闲事,这是正事。” 忽然门口传来脚步声,廊上做针线的碧青道:“老爷回来了。” 是狐彦,翩翩立即打扫干净脸上的怒气,转而换成一脸的委屈,泣泪道:“夫人不容我还有情可原,谁让我与她共侍一夫,可是二小姐你为何不容我呢,我这孩子毕竟也是你的弟弟或是妹妹。” 她这变化的迅速,兰猗明白是做给父亲看的,没等说什么,狐彦那里已经呵责道:“兰猗,你不可欺负翩翩。” 499章 难道夫人单单是邀本官来吃酒的? 狐彦袒护翩翩,兰猗又不好同父亲争执,只是不知身为太医的父亲对于翩翩背后所做的不齿之事是否了解。 狐彦微醺,神情疲惫落寞,兰猗知道他是因为姐姐病殁而憔悴,简单解释下,就出了抱厦回到自己房里。 不成想刚坐下,狐彦竟追了过来,兰猗诧异父亲为何不依不饶,却听狐彦道:“皇上让九王带领一干太医去大理寺监牢给女婿看病,这事你知道么?” 兰猗一愣:“我不知道。” 狐彦愁眉紧锁,万分担忧道:“我估摸着不是好事。” 兰猗是了解宇文偲的,猜测:“不会吧,九王那个人还是很不错的。” 狐彦哼的冷笑:“傻孩子,九王是不错,就怕皇上逼他。” 兰猗不解:“爹你为何这样说?” 狐彦用手指当当敲着桌子:“这不明摆着,九王为何突然给放了出来,必然是皇上想利用他做什么。” 兰猗似乎仍旧有些难以置信:“九王是皇上的亲兄弟,关到宗人府反思自身几天,也就放出来了,这不是没有先例。” 狐彦不明白了,一贯聪明的女儿今天为何一直替宇文偲开脱,道:“你和兰宜还是亲姊妹呢!” 话一出口,怃然愣住。 烛火跳动,忽明忽暗,投在狐彦脸上就成了斑驳的表情。 兰猗明白父亲的心思,既怨怼长女的无情无义,又本着一个父亲的心理对长女的香消玉损哀痛至极,兰猗劝道:“听芳蔼说,姐姐让芳蔼告诉我,说她后悔了,后悔对我做的那些事,所以爹你看,姐姐能够反省,也算圆满了一生。” 狐彦用手撑着头,疲惫道:“她太像你娘了,凡事要强不服输,所以什么都争,累己及人。” 提及母亲,兰猗袒护道:“翩翩这件事您可怨不得娘。” 没等试探父亲关于翩翩腹中孩儿不是他的呢,狐彦立即有种翻脸的架势:“怎么不怨她,翩翩出身是卑微,她爹娘都是给人做苦工的,可这也不能怪她,她也想生在一户好人家,而今她有了孩子,住在外面颇多不便,我把她带回来又有什么错,你娘就是容不下翩翩,三天两头的吵闹,哪有一个夫人的样子。” 见父亲给翩翩的花言巧语蒙蔽了双眼也蒙蔽了心,兰猗只能感叹,英雄难过美人关,多少男人自诩不凡,还不是经常败在女人手中,想着若不将翩翩的事查个一清二楚,父亲是决计不会相信翩翩在诓他。 这个话题有些尖锐,兰猗更关心公输拓,掉了话头道:“大理寺不得不防。” 狐彦点头赞同:“苦于皇上不让我去给女婿治病,还说我在这事上需要避嫌。” 兰猗凝神想了下,最后道:“这事我根本无法露面,唯有拜托他了。” 狐彦抬头:“谁?” 兰猗道:“张纯年。” 张纯年是大理寺卿,求他帮忙,有其方便的条件。 兰猗当晚便写了封信,次日差了个狐府的小子送到了大理寺交给张纯年,虽然宇文佑在大理寺也布下眼线,但狐家的人甚少在外面抛头露面,且那眼线只盯着公输家的人,何况只是个不起眼的打杂的小子,所以兰猗的信轻松到了张纯年手中。 听说是兰猗给他的信,张纯年冷不防愣住了,随即想到了公输拓,忙接了信展开看,三言两语,没提公输拓,却是邀请他往西四街曹家酒肆略坐一坐。 张纯年晓得兰猗找他必然是要紧事,打着火折子把信毁了,然后脱下官府换了常服,喊过一个小吏交代:“有客来访,就说我速速便回。” 之所以交代下去,是防着宇文偲找他,皇上下旨让九王宇文偲带着一干太医来给公输拓治病,身为大理寺卿他需要各方面配合。 那小吏躬身应了,却追问了句:“若是夫人来了呢?” 最近张纯年的夫人李氏来过大理寺几次,她不知从哪里听了这么条消息,说张纯年经常同个年轻的女子私下往来,李氏一直觉着自己同丈夫恩爱有加,丈夫也从未有过纳妾的表示,所以她是半信半疑的,既然是半信半疑,也就还是有点怀疑,突然袭击了几次,没发现张纯年有不轨的行为。 小吏如此问,是怕李氏再来。 张纯年笑道:“告诉夫人,佳人有约。” 说完就离开大理寺,如约来到了西四街的曹家酒肆。 甫一到,发现兰猗已经等在那里,他有些意外,因为兰猗非但没男装打扮,还穿得非常好看,算不得花枝招展,也足可以说美艳动人了。 彼此见礼,张纯年开门见山:“夫人叫本官来所为何事?” 兰猗推了杯茶给他:“不急,等酒菜上来再说。” 张纯年笑道:“难道夫人单单是邀本官来吃酒的?” 兰猗莞尔:“可不敢,听说尊夫人最近查的紧。” 张纯年微微一愣:“此事夫人如何得知?” 问罢突然想到了,续道:“夫人在本官身边安插了内线?” 兰猗并不否认:“只请张大人别误会,我安插内线在大人身边并非是为了监视大人你,而是另有别用。” 张纯年还是懵怔:“若想保护侯爷,该去监牢才对。” 他习惯了这样称呼公输拓。 兰猗摇头:“保护我家相公非得张大人你不可,所以那个眼线其实是保护张大人你的。” 张纯年更加摸不着头脑:“保护本官?” 转而笑了:“本官身在衙门,自然有兵丁保护,何用夫人呢。” 兰猗摇头:“大人不知道内里,皇上在大人身边也安插了内线,目的就是监视大人你的一言一行,一旦大人有个风吹草动,那内线便会下手对大人不利,此事我亦是听知情人说起,是以派了个人就近保护大人你,试想谁会小心到一点点疏漏没有呢,恐皇上误会,大人便危在旦夕,请大人三思,这并不是我在危言耸听。” 张纯年愕然:“皇上对我,竟如此不信任?” 兰猗淡淡一笑:“不然呢,不然你夫人为何最近老去大理寺找你,其实这是皇上的手段,你夫人无形中做了皇上的走卒,皇上使人在你夫人面前传闲话,说你如何如何,你夫人只是居家女子,当然容易相信,就去大理寺查你,如此,你与谁来往过,你夫人都了如指掌,而你夫人身边的那个人也了如指掌,皇上,也就了如指掌。” 500章 好像皇上现在的心思都在姐姐你身上 张纯年万万没想到,宇文佑对其并不信任,竟然还使人撺掇夫人到大理寺查他,甚至还在大理寺安插了内线,他的赤胆忠心给宇文佑重重一击,黯然神伤。 酒菜上来了,只成为摆设,他和兰猗谁都没动筷子,酒倒是抿了几口,书归正传,问起兰猗找他的因由,兰猗道:“方才我已经说了,保我家相公安然,必得你张大人不可。” 张纯年立即道:“侯爷为人,本官还是非常欣赏的,所以夫人放心,断不会有人敢在我眼皮底下对侯爷不利。” 兰猗却轻轻摇了下头:“张大人这次可就糊涂了,敢对我家相公下手的,绝非等闲之辈,因为我家相公从来不会得罪泛泛之辈,人家想动手,又怎么会让你知道呢。” 等闲之辈和泛泛之辈与公输拓不在同一等级上,彼此毫无交集或是甚少交往,怎能发生嫌隙从而导致结仇,与公输拓身份地位差不多的,张纯年晓得是谁,微有些吃惊:“或许是夫人多虑了。” 兰猗执起酒盏给他续了点酒,淡淡一笑:“大人可以想一想,给我家相公治病,为何不准家父去呢?按理他们是翁婿,家父会尽心尽力的治好我相公的病,不让家父去名义上是说避嫌,恐避忌的是家父吧,还不是怕他老人家在一旁碍手碍脚。” 她的话越说越明朗,张纯年听得越来越惊讶,公输家同宇文家的事他略知一二,公输拓同宇文佑之间的较量他也听说一二,可是没想到这些都是真的,且这事严重到连公输拓的夫人都插手进来,因为兰猗同公输拓已经和离,所以张纯年更加钦佩兰猗,问:“夫人想让本官如何呢?” 兰猗早想好的,不假思索道:“我想派给人去监牢。” 张纯年略微想一想也就明白:“夫人想派人近身保护侯爷?” 兰猗点头:“没错,还请大人行个方便。” 张纯年毫不迟疑道:“这个倒也不难,使个人装作狱卒去看管侯爷那间牢房,本官可以代为安排,但不知这个人是谁?恐一般人很难胜任。” 兰猗微微一笑:“是大人的属下,楚捕头。” 张纯年深感意外,带着几分戏谑的口吻道:“不想楚捕头都给夫人收买了。” 兰猗忙道:“大人误会,此事我还未与楚捕头说,这也是我今个约请大人来的目的,楚捕头功夫高,更因为他是大理寺的,容易找理由,比如,大人可以让他配合九王敦促那些太医给我家相公治病,或许还有别的由头,只是我一时还想不起来,既然是大理寺的事,大人应该比我更容易想出理由来。” 楚临风的能力是不用怀疑的,想个理由把他派到公输拓身边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张纯年有顾虑:“倘或有人想加害侯爷,便会一而再再而三无休无止,这事何时是个了结?本官之意,楚捕头要在监牢待多久呢?他既然是捕头,需查案的,恐太久不成。” 这些个事兰猗当然事先考虑过,就道:“大人放心,不会太久。” 言罢,追加一句:“真的不会太久。” 她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是那么的笃定和沉静,仿佛一切都胸有成竹。 同张纯年告辞离开,兰猗即回到家里,秋落正等的着急,见她回忙拉到炕上同坐了,悄声道:“顾先生已经打听清楚,那个姜美人是楚皇后的外侄女。” 兰猗顿时来了兴致,楚皇后的外侄女,就是楚皇后姐姐或者妹妹家的女儿,她能进宫伴驾,不用说一定是楚皇后有着什么目的,否则辈分不同的两个女人同时嫁给一个男人,这有伪伦常,所以可以肯定楚皇后是想用这个姜美人笼络住宇文佑,然后为其所用。 因为太子殿下的暴毙,楚皇后几近疯癫,给废除了皇后的位分,还送到重阳离宫那么远的地方居住,大概楚皇后并无真的疯癫,亦或许是终于清醒了,也就想着自己该夺回应有的一切了。 但兰猗不管她是什么目的,那个姜美人如此轻慢姐姐,特别是姐姐在濒死之时,竟然连皇上一面都没见到,兰猗清楚兰宜对宇文佑是怎样的一种心思,姐姐是真心爱着宇文佑的,所以那个姜美人忒可恨,姐姐说她后悔了,说她对不住自己,就为这话,兰猗想得做点什么,以慰藉她在天之灵。 兰猗取过妆台上的菱花宝镜照了照自己,然后问秋落:“顾先生可有说那个姜美人是如何的一个人?” 姜美人,姓姜,美人不过是位分,就像选侍、常在、贵人等等,是皇帝嫔妃中的一个品秩。 秋落摇头:“这个顾先生没有说,但普天之下,没有女人能与姐姐比肩了。” 兰猗笑了:“你知道我想作何?” 秋落道:“耳鬓厮磨十几年,我怎能不知道姐姐的心思呢,姐姐是想效仿肃敏郡主那次吧?” 兰猗踟蹰:“不知能不能成?” 秋落肯定道:“万无一失,除非皇上已经不在乎姐姐了。” 兰猗悠然一叹:“使这样卑劣的手段,我本也不想的,对付姜美人是其一,其二,我想气一气苏银狐。” 秋落不是很明白,感觉这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件事,遂问:“姐姐为何要气苏银狐?” 兰猗目光悠远,轻声道:“而今能掣肘宇文佑的唯独苏银狐了,我气一气苏银狐,让她吃醋,她也才明白自己内心的感受和想法,只有她尽快回到宇文佑身边,我才能尽快的解决这一切的一切。” 秋落仍旧云里雾里:“姐姐能否说得透彻些?” 兰猗道:“宇文佑痴恋苏银狐,假如苏银狐回到宫里,便可以重新获得恩宠,然后我抓了苏银狐来个挟天子以令诸侯,宇文佑不得不就范,我才能帮着侯爷报仇雪恨。” 秋落却不十分赞同:“我倒觉着这事有点玄,好像皇上现在的心思都在姐姐你身上。” 兰猗啐道:“你快闭嘴,这话若是传出去,可是要了命了,我是个弃妇,别弄得满城风雨,将来,将来……” 她想的是将来公输拓大业得成,可不能因为自己的坏名声而影响到他的江山。 没等说完呢,丫头匆匆进来禀报:“少夫人,管家说御驾已经在大门外。” 501章 朕要你现在,以你之身来回报。 说曹操曹操到。 兰猗慌忙带人迎将出去,没到大门口呢,已经看见宇文佑由张贵玉等内侍陪着威风凛凛的走了过来,他着百姓服色,却也是那种富贵老爷的才有的奢华,锦衣玉带,连靴子都是镶玉掐金,人靠衣装马靠鞍,如此装扮,丑人也多了三分看头,更何况宇文佑玉面如琢,身姿似裁。 兰猗遥遥跪地,恭请圣安。 宇文佑遥遥伸手,要她平身。 彼此至面前,兰猗道:“皇上驾临,怎么也不事先下道旨意来,倒叫民妇有些措手不及。” 宇文佑屈身贴近,头上绾发的碧玉簪上嵌着指甲大小的珍珠,那珍珠给日光映照得光华炫目,身上秋香色的团花长衫亦是华彩熠熠,烘托得整个人如同镀金了似的,丹凤眼兼长眉入鬓,带着些许的妖气,加之他故意狡黠而笑,人就更显得妖孽,故意贴面耳语:“朕就是想打个措手不及,因为朕想看看你素日在家是什么样子。” 他的话带着些许的轻佻,兰猗不想就这件事说下去,否则只能是自己受辱,忽然想起方才同秋落的交谈,灵机一动道:“我这里正准备晌午饭呢,既然皇上来了,我府里的厨子厨艺泛泛,不如我请皇上去万宝楼。” 宇文佑今个不过是心血来潮突然想来看看兰猗,并无什么要紧的事,难得有佳人陪伴,遂点头:“好,朕也许久没去万宝楼了,之前那黑鬼倒是经常陪朕去吃酒。” 那黑鬼,是他对公输拓习惯的称谓。 说完表情讪讪的,公输拓是他和兰猗之间最敏感的话题。 兰猗眉头一低:“好好的提他作何,走吧。” 喊人给自己去备车,然后让宇文佑先行一步,彼此前后脚到了万宝楼。 因是晌午饭口,万宝楼里的客人非常多,幸好宇文佑作便装打扮,没有引来太多的目光,倒是兰猗今个刻意装扮了下自己,惹得那些酒客纷纷看过来,宇文佑笑着对兰猗道:“改天朕就将这些人的眼珠子都挖出来。” 兰猗是了解他的脾气的,怕他动怒从而祸及他人,忙道:“那些人不过都是登徒小人,皇上要他们的眼珠子作何呢,想想都恶心。” 宇文佑朗然一笑,心里舒坦了很多,上了二楼入了包间点了酒菜,宇文佑吃遍了珍馐美味,本对万宝楼的饭菜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因为有兰猗在旁陪着,他就吃得津津有味,还饶有兴味的同兰猗讨论着各道菜的色香味,除了这些,只字不提兰宜甚至公输拓。 兰猗心里想着那个姜美人呢,趁机道:“听闻皇上得了新人,日日缠绵,恩爱无比,姐姐临走想见皇上一眼,都因为这个姜美人在侧皇上舍不得离开,所以没有去看姐姐,民妇实在好奇,这个姜美人到底有多美,怎么就让皇上如此神魂颠倒呢。” 宇文佑正举着酒杯,听她颇有些醋意,顿觉心花怒放,抿了口酒看她笑道:“同你比,不过庸脂俗粉。” 兰猗抬手碰了碰步摇上的珍珠流苏,随意的道:“民妇倒想见识下,庸脂俗粉竟也能博得恩宠,民妇不信。” 循例嫔妃是不能随便出宫的,宇文佑就道:“改天你进宫,自然会见到她。” 兰猗摇头:“而今我虽然是燕王之母,到底是没有封诰的,怎能随意出入宫禁。” 宇文佑撂下酒杯:“这个不难。” 随后吩咐身侧的张贵玉:“传朕口谕,燕王之母狐氏兰猗,封太夫人,俸禄从一品诰命,准内宫行走。” 张贵玉应了声“是”,又问:“奴才是这个时候去宣旨?还是等下回宫呢?” 宇文佑为了让兰猗高兴,就道:“即刻去宣旨吧。” 张贵玉就再应了声“是”,躬身告退。 兰猗早已离座,伏地谢恩。 其实依着律法,她是亲王之母,已然是太夫人之位,可是小老虎这个亲王名不正言不顺,形同虚设,她就并无得到什么实际的好处,既然皇上封诰,她趁机道:“燕王虽是亲王,并无皇上敕造的王府,而今挤在公输世家,到底是不像样子,还请皇上为其敕造王府,如此他这个亲王才算有名有实。” 朝廷连年用兵,积贫积弱日久,国库空虚,宇文佑本不想答应,可是又不愿拂了兰猗的脸面,更不想在她面前显得自己这个皇帝是个穷皇帝,只好硬撑道:“这个容易,等朕回宫,即宣召工部和户部,你且放心的过来陪朕吃酒。” 兰猗想建燕王府,可是一箭双雕之心,一,削弱宇文佑的能力,二,给外头人看看,公输拓倒了,她狐兰猗还能撑起一片天,三,这是最重要的,从宇文偲手中得来的,那些藏在仇家庄的兵器苦于没有存放的地方,一直搁在仇家庄呢,为此兰猗忧心忡忡,怕这事给宇文佑知道,而今宇文佑下令为小老虎敕造燕王府,自己就可以借机在那里挖地窖或是其他可以藏兵器的所在。 心愿达到,兰猗再次伏地谢恩,然后同宇文佑推杯换盏,把酒言欢。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宇文佑薄醉,言行举止就放浪起来,极尽挑逗的看着兰猗笑道:“你看,你想要的,朕都满足你了,而你是不是该汇报给朕甚么呢。” 兰猗知道他心里所想,却故作糊涂道:“民妇身无长物,想回报苦无能力,等燕王长大成人,就以他的效忠来回报吧。” 宇文佑知道兰猗聪明绝顶,说这话无非是为了搪塞自己,摇头:“那个时候,朕已经垂垂老矣,只图吃饱穿暖,没有其他想法了,所以朕不想等那个时候,朕要你现在,以你之身来回报。” 话说得非常明白,兰猗脸上火烧火燎的,男女的床笫之私,他竟然当着这么多内侍大大方方的说出,完全没有羞臊感。 实际上,在皇帝与嫔妃之间,床笫之私是可以放在明面上的事,每当宇文佑临幸嫔妃,都有内侍在帐外伺候,所以他已经习惯了如此。 兰猗羞得将头扭到一旁,道:“民妇是嫁过人的,残花败柳,无法侍君。” 宇文佑却隔着桌子捉住她的手:“朕不在乎。” 与此同时他就绕过桌子到了兰猗面前,双手擎住兰猗的腋下,举起抱着,朝包间里的那条供客人闲坐的长凳走去。 502章 当初若我娶了你,是不是你就不会如此苦累? 待到了长凳处,宇文佑将兰猗放在上面,自己就压了上去。 兰猗面颊滚烫,连声说着“不可”。 宇文佑充耳不闻,胃里的酒早已化成激情,汹涌而来,他的眼睛都充血了般,一把抓住兰猗的系裙子的丝绦刚想拽下,突然身子晃了晃,头也昏沉,眼睛看东西也模模糊糊。 兰猗瞅准机会立时滑下长凳,迅速整理好衣裙,看宇文佑目光迷离神态疲乏,佯装关切道:“皇上吃醉了。” 除了吃醉,也没有旁的解释,宇文佑也知道自己这个状态下是无法同美人颠鸾倒凤的,就吩咐内侍:“摆驾回宫。” 兰猗跪地恭送,待宇文佑离开,她慢慢站起,黯然伫立,良久良久,泪流满面,深感委屈、艰难、无助、孤独,总之是各种搁置太久的情绪发霉似的坏掉,齐齐涌上心头,她哭得双肩抖动。 突然有双手握住了她瘦峭的肩头,她吓得猛地回头,还以为是宇文佑,不成想却是白马西风。 兰猗不知他是何时来的,是否窥见方才那不堪的一幕,只见他脸色沉郁,双目含情,透着关切和担心。 久违了这种感觉,兰猗很想扑在他怀里寻求一种宠溺、安慰、保护,可是最后还是理智的让彼此保持了一定的距离,问他:“你怎么在这里?” 白马西风道:“我同朋友在对面那一间吃酒,早看见你来了,不放心,所以一直盯着。” 他一直盯着,他一定看见了方才宇文佑想欺负自己的场景,兰猗脸一红,假意嗔道:“好端端的盯着我作何呢。” 白马西风没有回答,沉吟下,慢悠悠道:“你说,当初若是我娶了你,是不是你就不会如此苦累?” 兰猗一怔。 是啊,当初若是自己能够嫁给他,也只是个镖局的掌门夫人,管着后宅那么些人那么点事,闲着或许看他练练功,然后时不时的遭受分离之苦,因为他要各处走镖,自己便有大把的闲暇时光可以挥霍,甚至会觉着空虚寂寞无聊,就是不会像现在这样,算计这里算计那里,同那些个衣冠禽兽豺狼野兽打交道,成日的提心吊胆,没有一刻安生,连睡觉都想睁着一只眼,生怕谁偷袭加害。 可是,人生哪能假设呢,有些事情已经无法逆转,只能安于天命,这样人才不会觉着辛苦,兰猗带着几分怒意道:“白马掌门这话再不能说第二次,倘或给尊夫人听见,我可是有的饥荒闹。” 自上次白马西风狠狠的训斥了李秀姑之后,那女人倒是安静了许久,所以白马西风不信李秀姑再闹,但也明白已婚男女之间说这个话逾了礼数,忙道歉:“我是无心的,不过是见你一个女人家太可怜。” 兰猗已经收拾好心情,脸上的泪痕还未干,已经荡出明媚的笑:“有什么可怜,但凡我有事,你们这些朋友还不是都在帮衬着,不过咱们上次说的事,你同尊夫人招呼过去没有?” 白马西风晓得她所言的上次说的事是他归在公输拓麾下的事,道:“女人家,不管这些。” 兰猗指着桌子要他过去坐,自己也坐了,埋怨道:“话可不能这样说,我还是女人家呢。” 白马西风忙道:“我没说你。” 兰猗笑了笑:“知道你没说我,尊夫人其实很能干的,为人也仗义爽快,女人中不多见的奇女子,若不是她对我存着敌意,其实我们会成为好姊妹的。” 无论何时何地何种事,但凡是涉及到李秀姑的,白马西风已经习惯了保护她,这是为人丈夫的责任,这种责任其实在他与李秀姑青梅竹马是时候已经形成,固执的刻在他心里,他道:“秀姑对夫人你也不是存着敌意,大抵一个在乎自己丈夫的妻子,都是这样的吧。” 兰猗点头:“这话没错,哪个女人喜欢自己的丈夫同其他女人来往呢,比如我,当初因为相公纳了秀儿还有卫沉渔,我心里也非常不舒服。” 提及秀儿和卫沉渔,兰猗目光变得悠远,嘀咕着:“也不知她们如今都怎样了。” 秀儿她时常听到些消息,说秀儿已经做了星辰会在京城的分舵舵主,偶尔的劫富济贫杀杀贪官,偶尔的同官兵打得热热闹闹,兰猗想,若不是她祖父刘广袤刘老爷子给官兵杀了并悬尸示众,秀儿或许现在还在京郊儒林庄经营着她的客栈,过着劳累充实但无风险的日子,也或许已经嫁人生子,依旧的说话吵吵嚷嚷,依旧的行事泼泼辣辣,现在却打打杀杀四处奔波躲藏,所以就像方才自己说白马西风的,人生没有假设,都已经安排好了,她,还有秀儿,唯有接受面对并为之努力。 卫沉鱼却土遁了似的,没有一丁点消息,除了知道绣鸾是从她身边走出来的,兰猗再无从得知卫沉鱼的任何事情,不知她是安于做个让王孙公子拜倒在石榴裙下的风尘女子,还是另有别的打算,总之她现在非常平静,正因为平静,兰猗才隐隐感觉,以卫沉鱼的性子,以她过去的日子做参照,她的平静大概是预示着正在酝酿更大的事。 兰猗猜测的,完全没错。 卫沉鱼最近深居简出,却在谋划着一件大事,若是发生,必然是惊天的大事,那就是她准备刺杀宇文佑,为的还不是营救公输拓,她深知宇文佑不死,公输拓永远不会安生,而她也多少知道公输拓想反了宇文佑夺了宇文家的江山,宇文佑残暴不仁,朝廷的官吏鱼肉百姓,匪患四起,灾祸频发,百姓苦不堪言,所以卫沉鱼自打家里发生变故,就矢志要杀官吏,只是那个时候她的想法简单,单纯的只想杀贪官昏官,后来认识了公输拓,慢慢的了解了公输拓的志向,她也就把自己的志向放大,放长。 公输拓给打入大理寺的监牢,她试着营救,知道自己既没有功夫又没有可靠的人手,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杀了宇文佑,这样比劫牢救人容易,因为,宇文佑对她还是非常倾慕的。 这样打算的,她就开始筹谋。 不料,自从宇文佑得了姜美人,来她家里少了,她没有了下手的机会,于是只能等,等了许久,终于等到宇文佑突然想起了她。 503章 那请公子带奴家回去 杨树最不耐寒,渐渐的枯黄,秋风一吹,叶子如蝶,翩然而落。 卫沉鱼正在园子里闲坐,身边的丫头木然而立,她身下是石凳,早已凉透,若是换了以前的绣鸾,那丫头必然会给她铺上棉垫子才会让她坐的,自从绣鸾走了之后,再没一个丫头使唤顺手了,卫沉鱼懒得计较,斜睇眼呆呆站着的小丫头,自己起身往别处散步。 行至花丛前,她附身想折一朵头上戴,突然轰的一声飞起一群蜜蜂,她忙往后躲开,悻悻然的只好又往别处去看。 身后噔噔小跑而来一个丫头,遥遥对她禀报:“姑娘,陈州知府张顺前来拜访。” 知府,品秩不低,这个张顺不止一次的想见她,且人未见到,礼物已经送进,长长的一串礼单卫沉鱼看得眼睛酸痛,但她至今不肯露面,此时她头也不回的吩咐:“说我不在家里。” 小丫头无奈折回前头去了。 不多时,这个小丫头噔噔又跑了来,至她面前欢喜道:“禀姑娘,文渊阁大学士安图远前来拜访。” 文渊阁属于内阁,是经常同皇上打交道的人,品秩高权力大名气旺,而这个安图远更是博学多识,经常让人送来一叠诗稿让卫沉鱼斧正,还说同卫沉鱼神交已久,希望能面对面的切磋诗词书画,卫沉鱼每每都以最近身子不适挡了回去,今个亦是道:“说我抱恙在床,不方便见客。” 小丫头有些惋惜道:“姑娘总不见人,自己也闷,再说那些个人可都是财神爷,姑娘何必挡了财路呢。” 卫沉鱼正欲上桥,收回了脚,回头看那小丫头道:“回房收拾你的物事离开吧,我穷,养活不起你。” 小丫头方知自己多管闲事了,忙跪地叩头,请卫沉鱼饶恕她多嘴多舌之罪。 卫沉鱼叹口气道:“你是把我当摇钱树么,成日的见客,笑的脸都痛,我只想歇一歇而已,我是缺了你月钱,还是少了你吃穿,再有下次,绝不饶恕。” 小丫头咚咚磕头,谢罪而去。 卫沉鱼上了桥,看秋水潋滟,水边的红蓼正开得旺盛,蒲棒间或其中,随风摇曳,清逸生姿,待行至水中的赏景小亭,她扶栏而望,内心是无尽的孤寂,这感觉许久了,想来沦落风尘也并非一日两日一年两年,即使是最初名声不响门可罗雀,她也从未有过如此孤寂之感,大抵,那时候年轻,对一切都充满了希望,而今长了年岁,却对什么都充满了失望,一日一日的捱着,不得不把日子过下去的得过且过心态,可是这日子真长,长到仿佛多出了太多岁月,而她只留恋同公输拓曾经的日子。 那时候他们名义上是伙伴,她杀昏官,他协助她,他想韬光晦迹,她也配合着,她是名妓,他是混世魔王,臭味相投狼狈为奸,可她那时是多么的开心,虽然那时她没有明确喜欢过公输拓,公输拓也没说过倾慕她,她同公输拓吃喝玩乐,过着外人看来浑浑噩噩的日子,但她非常充实,仿佛每一天都有太多的事情可做。 而今公输拓身陷大牢,她不开心了,这感觉是离开安远侯府时都没有过的,当初主动要求公输拓休了她,不过是赌气,觉着两个人还有机会在一起的,公输拓给宇文佑关进大牢,马上秋后斩,卫沉鱼突然发现自己心底最重的什么给宇文佑拿走了,整个人变得轻飘飘的,没了根,没了可以活下去的理由,所以,她想杀宇文佑。 苦于见不到宇文佑…… 噔噔噔!先前那个小丫头又跑来了,卫沉鱼蹙蹙眉,看那小丫头上了桥进了小亭,她嗔道:“无论是谁我都不见!” 小丫头愣愣的站着。 卫沉鱼怒:“还不退下!” 小丫头怯怯的:“是龙公子。” 龙公子,是宇文佑在民间的化名,这个卫沉鱼知道,是以听闻是龙公子来了,她霍然而起,拔腿就下了桥,那小丫头跟在后面,撇嘴偷笑,原来姑娘喜欢上了龙公子,这才不肯见其他客人的。 回到前面的卫沉鱼,见宇文佑已经坐在她家的厅里吃着茶,既然是隐匿身份,卫沉鱼就以平常女子之礼对他福了下,娇柔一笑道:“可是有日子没见公子,今个是什么风把公子给吹来了?” 宇文佑哈哈一笑,然后起身凑过去,闭眼一副享受的样子,在卫沉鱼面颊处深深的嗅了下,低吟般道:“是你卫姑娘的香风。” 卫沉鱼咯咯一笑,将手中的帕子障住半边脸羞怯道:“龙公子这么久没来,必然是得了新人,哪里还记得我这个旧人呢。” 虽然宇文佑明白她这种姿态不过是妆模作样,在风尘中摸爬滚打多少年的女人,哪里还有羞怯可言,但宇文佑还是非常喜欢她这个样子,拉着她的手道:“可偏偏有些人敝帚自珍。” 卫沉鱼撅起小嘴:“那请公子带奴家回去。” 带她回去,是进宫的意思。 宇文佑微微一愣,略有些尴尬,随后即道:“你别急,会有那么一天的。” 卫沉鱼趁热打铁:“那一天何时到来呢?奴家可是老大不小了。” 宇文佑左右看看,随着而来的内侍会意,躬身退下,厅里也不见卫家的奴仆,宇文佑即直言:“等公输拓斩首示众的那一天。” 卫沉鱼心里咯噔一下,面上还是非常平静,问:“为何?” 宇文佑笑容可掬:“那是朕送给你的大礼,当初公输拓对你始乱终弃,朕杀了他,即是给你报了仇,你开心不开心?” 卫沉鱼努力挤出一个妩媚的笑:“奴家当然开心,不过,秋日已至,皇上为何还不将那公输拓砍了脑袋?” 她是想探探宇文佑的底。 宇文佑道:“那黑鬼突然昏迷不醒,不知得了什么怪病,朕不想杀个对死无知无觉的人,所以正让太医给他看病,等他苏醒过来,神智清明,朕再杀他,朕要让他死的明明白白,让他知道与朕作对是什么下场,要他恐惧的死去,而不是现在这样,杀他,同没杀他没什么两样。” 原来如此,卫沉鱼略略放心,期望公输拓慢一些醒来,因为自己还没有把握确定能把宇文佑杀了。 504章 静静的看着烧成火球的卫沉渔越来越弱 当晚宇文佑就宿在卫沉鱼家里。 习惯上,他是前半夜同美人缠绵后半夜回宫睡觉,可是今晚他没走成,因为吃多酒,烂醉,给人搀着上了床之后,躺下就沉沉睡去。 几个内侍恭谨的侍立在床前,不得任何人靠近。 另外那间房,卫沉鱼对着烛火出神,只等小丫头问她:“夜深,姑娘该歇着了。” 她懒懒的站起,由着丫头们给她卸妆除掉衣,心里想着,随宇文佑前来的那些内侍必然不会是等闲之辈,又阻止她接近宇文佑,自己该如何下手呢? 洗漱停当,她也上了床,丫头们撂下她的帐子后悉数退下,临走吹熄了多余的灯火,只余床前小几上的这盏,她素来怕黑,不喜欢吹灯睡觉。 仰头望着天棚绞尽脑汁的琢磨,心计一个个的来一个个的给她否定,也知道如果宇文佑好对付,公输拓就不会熬废这么多年的时光,但今晚是天赐良机,若错过这个机会,宇文佑以后再不来自己家里,想杀他犹如痴人说梦。 想的脑袋疼也没想出好的法子,她急的长吁短叹,一翻身,突然看见了帐子外小几上的烛火,她就那么盯着看,看着看着,笑了起来,最后还笑出了声,惹得外间上夜的小丫头进来问:“姑娘怎么了?” 她故意打个哈欠,挥挥手道:“无事,方才做了个梦,还是小时候调皮的时光,就笑醒了。” 小丫头信以为真,退出去做针线了,熬夜,得需要干点什么打发,否则容易困。 心里有了主意,且自认为是好主意,卫沉鱼高兴,怕睡着错过好时辰,索性拿了本书来看,还是那个文渊阁大学士安图远写的诗集,她边看边感叹,其实这个安图远文采非常不错,只是他一把年纪还学年轻人无病呻吟,这就让卫沉鱼无法欣赏,她喜欢公输拓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公输拓那个人,天塌地陷都面不改色,从未听他长吁短叹,成日的嘻嘻哈哈,卫沉鱼其实明白,他的愁深深的埋在心底。 将一本诗集看罢,耳听四更鼓响,卫沉鱼撂下诗集,也不喊人,自己起了床,下了床之后赤足走到槅扇处,听着外间的小丫头已经睡下,规矩上是,过了三更天,若无什么吩咐,上夜的婢女们便可以睡觉,但也只是和衣而睡,她若有一点点动静,婢女便会及时进去询问。 卫沉鱼慢慢的退至床前,看着灯火,算计着从她这间房烧到宇文佑那间房需要多久,怕只怕这火在她这里一着起来就会给人发现,所以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她悄悄的来到外间,小丫头年轻又熬了上半夜,而这个时候是睡眠的最佳时期,所以小丫头睡得非常沉,卫沉鱼就走到门边,那里放着一坛子灯油,她附身抱起灯油坛子,轻轻的一推房门,轻微的一声响,小丫头立时问:“小姐,你怎么了?” 卫沉鱼知道小丫头以为她睡在里头呢,所以屏住呼吸不作声。 果然,小丫头以为自己听错,重新合眼,不多时又香甜的睡去。 卫沉鱼就抱着坛子出了房门,来到院子里,突然的一股冷气扑来,她打了个寒噤,寝衣单薄,秋夜凉如水漫过她的周身,她登时更加精神了,寻了个暗影的角落,取下坛子上的盖子,然后举起坛子对准了自己…… 她的手停住了,今个一死,不单单是为了救公输拓,也是想让自己屈辱的一生得以了结,曾经许多次她都想到了死,可是一直没有勇气,今天之所以敢对自己下手,她忽然发现,自己对公输拓不单单是喜欢,而是喜欢到刻骨铭心了,想着即使自己能够活着,即使公输拓能够打败宇文佑,有那么个狐兰猗在,公输拓就永远不会接纳自己,所以活着与死没什么区别,还不如死得其所,以此救了公输拓,让他一辈子记着自己的好,甚至,让他一辈子内疚才好。 坛子朝自己倾斜,灯油洒在身上,然后,她一手抱着灯油一手拿着火折子,去宇文佑那间房之前,她先把自己这间房给点着了,只把灯油在窗户上洒了一点点,那火就迅速燃起,不多时成燎原之势。 她也没有叫喊,听房里的小丫头惊骇的大喊大叫,她心里道:“抱歉。” 然后走向宇文佑的那间房,突然大喊一声:“救火啊!” 房内困倦难耐的内侍们一个激灵,本能的冲了出来,见她间房火苗窜起老高,秋日,天干物燥,更加有风,火已经快吞噬了整个屋子。 就在内侍们愣神的望着她那间房的时候,卫沉鱼已经冲到宇文佑的房内,先将自己点着了,然后抱着坛子扑在宇文佑身上。 宇文佑从来没有这样掉以轻心过,今晚特别奇怪,吃了几杯酒就觉脑袋发胀,就像那天同兰猗在万宝楼吃酒一样,浑身不能自控,手脚绵软,走一步都难,所以他才稀里糊涂的睡在了这里。 卫沉鱼扑在他身上,坛子里的灯油也倒了出来,只是卫沉鱼忽略了一点,宇文佑是盖着被子的,灯油是倒在被子上的,待自己身上的火点着了被子,宇文佑发现不对,猛然醒来,用力一推,不料卫沉鱼竟然死死的抱住了他。 此时门外的内侍已经听到里面的动静,纷纷跑进来,齐齐来拉扯卫沉鱼。 卫沉鱼,从来没有过的力量,双手交叉抱住宇文佑的脖子,用力到手断了般的痛,此时宇文佑已经给烧着,生死关头,他也由昏沉变得清醒,知道卫沉鱼是想杀他,所以大怒,不管自己的头发已经烧着,腾出手来,一掌拍在卫沉鱼的后心,就见卫沉鱼沉闷的呻吟了下,然后手就松了开去。 宇文佑腾跃下了床,内侍帮着扑打身上的火,等他身上的火给熄灭了,再看卫沉鱼,正在地上翻滚,火烧的痛掩盖了后心伤处的痛,也不是想熄灭那火活下来,因为痛得难忍,所以就那么翻滚着。 内侍问:“皇上,怎么办?” 意思是救人不救? 宇文佑徐徐踱到椅子上,静静的看着烧成火球的卫沉渔越来越弱,最后一点都不动了,而这间房已经由被子开始着了起来,他就淡淡吩咐:“摆驾,回宫。” 505章 姓龙的公子,他是什么来历? 那天晚上,卫沉鱼家里给烧了个精光,连她的尸骨都没发现。 一代名妓香消玉损,京城震动,兰猗听说后,亦是呆愣了半晌,总觉着卫沉鱼死的蹊跷,于是喊秋落:“走,去看看。” 驱车来到卫沉鱼家里,宅子已毁,家不成家,大火烧过的场景触目惊心,黑乎乎的废墟上还冒着青烟,隐隐的皮肉烧焦的味道让兰猗忙用袖子掩住口鼻。 秋落一旁感慨道:“好惨!” 兰猗没有吱声,举步往废墟中走去,秋落伸手拉她:“姐姐作何?” 兰猗声音低沉:“看看。” 秋落心知肚明她的用意:“姐姐想给卫姑娘报仇?” 兰猗小心着脚下,那些烧过的地方还热呢,淡淡道:“连你也觉着她不会无端死了,还是这样的死法,我是不喜欢她,但她喜欢相公,所以我想为她做点什么。” 秋落哀叹:“谁说不是呢,她对姐夫可真是用了真心,旁人不说,我是看出来了,可这都烧得什么都没有了,姐姐还看什么呢?” 兰猗也不知道能否找到线索,就道:“随便看看,或许有发现,或许没发现,总得试试。” 找了半天,家什都烧成了灰烬,一应用物也烧得不留痕迹,倒是翻出几件首饰,兰猗用帕子包好了交给秋落拿着:“她应该没什么亲人,就用这些给她立个衣冠冢吧。” 说完想了想,追加一句:“这事你盯着点,墓碑上写明是公输拓立的,这样做,只是想给她在天之灵一点点安慰。” 秋落嗯了声,又道:“姐姐就是菩萨心肠。” 兰猗摇头:“若是相公现在好好的,他亦是会给卫姑娘立衣冠冢的,只是他现在人在大理寺监牢呢,我是他的妻子,这事就该由我来办。” 两个人一壁说着话一壁退出宅子,正想上车回家,突然窜出一个人堵住了兰猗,蓬头垢面,衣不蔽体,把兰猗吓了一跳,而秋落急忙挡在兰猗面前,指着那人怒道:“你是人是鬼,是人说话,是鬼青天白日的给姑奶奶滚远点!” 确切的说,那人是个女人,还是个年轻的女子,她拨拉开披散在脸上的乱发,露出满面烟尘的一张脸,看兰猗道:“你是公输少夫人?” 对这个称呼,兰猗没有点头亦没有摇头,只问:“你是谁?怎么会认识我?” 那女子道:“我叫小娥,是卫姑娘的丫头,昨晚一场大火我差点给烧死,幸好我跑的快,我并不认识夫人你,方才你们的谈话我听见了,你是公输二爷的夫人,而卫姑娘曾是公输二爷的妾侍,所以你们是一家人,有些话我想告诉你。” 秋落啐了口道:“我姐姐已经同公输二爷和离了,你家姑娘也是给公输二爷休掉的,所以她们不是一家人,你别在这里乱攀亲戚。” 兰猗发现小娥有点失望,而她更关注小娥到底想告诉自己什么,忙道:“毕竟曾经是一家人,且当初是我举着免死金牌把卫姑娘救下来的,我现在来这里,也是想知道好端端的怎么就失火了呢,即便是失火,又为何没能逃出来呢,她聪明伶俐,这次的事很是让我想不通。” 听她如此说,打算离开的小娥住了脚,道:“这火起的邪气,四更天,又没生火做饭,哪来的火呢?不过除了卫姑娘,家里的其他人都好好的,只是当时那火太大,我们想救却无能为力,而旁边的邻居街坊没有一个帮忙的,也是,平素卫姑娘对谁都爱答不理的,心气高,街坊四邻也不待见她,大概是嫌她是个风尘女子吧,其实卫姑娘人挺好的,就是有时候突然发脾气,发过脾气也就没事了……” 兰猗听的心急,制止道:“捡重要的说。” 小娥也发现自己跑题了,忙转回来道:“昨天有几个人想拜访卫姑娘,都给卫姑娘回绝了,所以我怀疑,是不是那些人恨卫姑娘,所以放火报仇呢?” 有这种可能,兰猗发现了线索,着急道:“你且说说,都是谁想拜访卫姑娘?” 小娥道:“有陈州知府张大人,有文渊阁大学士安大人。” 兰猗蹙眉听着,对于这两个人她有些陌生。 小娥接着道:“卫姑娘也奇怪,回绝了一个又一个,却见了另外一个姓龙的公子。” 兰猗心突地抖了下,就像久处于黑暗中跋涉突然发现前面有一点点光亮,忙着问:“姓龙的公子,他是什么来历?” 小娥想了想:“这个我不知道,他偶尔来看看卫姑娘,排场很大,来的时候都是前呼后拥的,并且每次都不留宿,但这次他吃醉了,不得不留下,睡觉的时候他那些家仆都站在床前守护着,我想他一定是家财万贯,不然作何这样威风呢。” 兰猗似乎已经猜到了什么,再问:“他多大年纪?样貌如何?” 小娥道:“那个龙公子也就三十出头,样貌可是难描难画,那眉眼比女人还好看呢。” 为了确定对方的身份,兰猗试着提醒小娥:“那个龙公子身边的随从又怎么样呢?” 小娥啧啧道:“那些随从都好奇怪,说话都一副公鸭嗓,个个下巴光溜溜的,一举一动扭扭捏捏像女人似的。” 兰猗与秋落对望,彼此都知道这个龙公子是谁了,兰猗甚至道:“不用查了。” 秋落靠近了小声问:“姐姐怀疑是他?” 兰猗一笑:“即使我现在不知道真相,也一定与他有关。” 秋落再问:“姐姐打算怎么办?” 兰猗指着小娥:“先把这丫头带回家里,我怕对方来个杀人灭口,这丫头很危险。” 秋落就走过去问小娥:“现在你家卫姑娘已经作古,你可有其他地方去?若是没有,就跟我们回去。” 小娥惊喜道:“奴婢谢两位夫人大恩,奴婢没有其他地方可去,当初是爹娘狠心把奴婢卖给卫姑娘的,如今卫姑娘不在了,奴婢除了讨饭或是再把自己卖一家为奴为婢,哪里有好去处呢,谢两位夫人收留之恩,奴婢什么都会做,粗活细活都可以,也不计较吃穿,奴婢……” 兰猗笑了笑:“这丫头,好不聒噪。” 秋落就呵责道:“还不赶紧上车。” 于是,小娥因祸得福,从名妓家里走出来,走进公输世家。 506章 来人,把姜氏拉出去杖责四十! 兰猗给卫沉鱼立了衣冠冢,这事她故意张扬出去,于是就传到了宫里。 宇文佑因给烧着了头发,形象全无,也幸好能戴着帽子遮羞,但眉毛就无法遮挡了,燎得不剩一根,光秃秃的非常滑稽,只能让宫女用螺子黛给他画眉,还是怕人前丢丑,所以他大朝小朝一概传免,推说身子不适。 于是太医一波波的出入裕泉宫,也因着他皮肉有些损伤,需要太医为其擦药,如此也就带进来一些外头的消息,听说兰猗给卫沉鱼立了衣冠冢,宇文佑龙颜不悦,对身边的张贵玉道:“拟道旨意,宣燕王之母进宫面圣。” 于是圣旨下到公输世家,要兰猗进宫,她似乎猜到了宇文佑的用意,简单拾掇下自己即进了宫。 皇上见诰命夫人不能在寝宫,宇文佑就乘着小轿子来到了上书房,近身内侍打着伞为其遮掩脸上的囧相,进了上书房也不准多余的人伺候。 兰猗到时,门口执事的内侍引着进了上书房,跪拜皇上,然后一抬头,她忍俊不禁,努力忍着,问:“皇上这脸?” 那画眉的宫女手艺非常精妙,那眉毛画得栩栩如生,俨然是真的,但眉毛周围的皮肉碰着了火,所以烧得不重亦是不轻,而脖子上也有烧伤,所以宇文佑往日的英朗不复存在。 宇文佑只能撒谎:“骑马,不小心摔了一跤。” 兰猗明知是假,又不好揭穿他,就附和道:“皇上务必以龙体为重,出则乘轿,比骑马好。” 宇文佑嗯了声,自己这个样子很是不想给兰猗看太多,就切入正题:“听说卫沉鱼给烧死了,而你竟然为一个妓女立衣冠冢,你可知你是诰命夫人,是堂堂的燕王之母,是太夫人,你这样做颇为不妥。” 是了,一个身负诰命的太夫人给一个风尘女子立衣冠冢,虽然律法没有明确禁止,因为之前没发生过这样的事,而任何一个贵夫人都晓得为了自己的名望地位会尽力回避此事的,所以律法有了疏漏,但这种事其实是约定俗成的,不必刻意规范,偏偏她狐兰猗冒天下之大不韪。 兰猗既然敢做,就早已想好了理由,道:“皇上圣明,那卫沉鱼好歹也与我同在一个屋檐下过,人死为大,即便她是风尘女子,也应该入土为安,且只是衣冠冢,再说,那墓碑上刻着立衣冠冢的乃公输拓,而非我狐兰猗。” 也对,公输拓已经是罪人,他给个妓女,且还是自己曾经的妾侍立衣冠冢就没什么大不了,可是公输拓人在大牢呢,宇文佑道:“是你打着公输拓的名义给卫沉鱼立的衣冠冢,怎么,你对公输拓仍旧怀有旧情?” 兰猗莞尔一笑:“我若是对他有情,怎会主动与之和离,之所以替他给卫沉鱼立衣冠冢,是他的那些家人都在我身边,当初我肯收留下公输家人,是觉着自己毕竟做过公输家的媳妇,而今公输若犯罪身入牢狱,他的妾侍死了,我如果不替他给卫沉鱼立衣冠冢,他的家人也会的,同我出面给卫沉鱼立衣冠冢没什么不同。” 她洋洋洒洒一大篇,宇文佑冷哼一声:“伶牙俐齿,朕是说不过你的,不过朕宣你来还有另外一件事。” 兰猗躬身:“皇上吩咐。” 宇文佑左右看看,张贵玉便退了下去。 这时宇文佑才道:“朕听说你同张纯年有往来。” 他还是知道了,这,就是兰猗见张纯年那次为何会精心打扮,兰猗是拼着落个不洁的名声,也不想给别人怀疑其他,于是故意娇羞道:“我只是欣赏张大人而已,吃吃酒喝喝茶,并无其他。” 宇文佑突然怒了:“你倒是敢做其他!” 兰猗没成想他反应如此大,给他的吼唬的愣愣看过去。 宇文佑接着道:“你是燕王之母,他是大理寺卿,你们两个都该注意自己的名声才对,朕可是听说那张夫人已经闹到大理寺了,说不定哪天人家来找朕告御状呢,你此后再不可同张纯年来往。” 张纯年的夫人闹到大理寺是假,人家也不可能找他告御状,本朝风俗,男人三妻四妾进出烟花之地都是正常的,那张纯年的夫人也并非河东狮,多少还是懂些事理。 想见张纯年已经见了,目的业已达成,兰猗也就规规矩矩道:“是。” 正此时听门口吵吵嚷嚷,宇文佑因为烧伤的事心烦气躁,听见有人在上书房门口大声说话,他勃然而怒道:“张贵玉!” 就在门口候着的张贵玉忙小跑着进来:“皇上。” 宇文佑朝门口努努嘴:“怎么回事?” 张贵玉道:“是姜美人,听说皇上龙体不适,非要进来看看,奴才说了圣躬安,可是她不信,奴才拦不住呢。” 说这话的时候,姜美人已经跑了进来,遥遥朝宇文佑喊着:“皇上怎么了,妾身这里好担心。” 兰猗心里暗笑,除非宇文佑对你如对苏银狐,否则你这番自作多情是会惹祸上身的,于是漫不经心的瞟了过去,发现那姜美人不过中上之姿,容貌不及苏银狐的一角,更可悲的,姜美人身上完全没有一丁点苏银狐的那种晨雾一般迷蒙的,神秘的,清灵的,见之则难以忘记的仙气,如是兰猗断定她今个恐要大祸临头。 果然,宇文佑冷着脸道:“朕好好的,你来作何。” 不料,那姜美人大概是太年轻,亦或是她姨母曾经的楚皇后,没有给她讲过这位皇帝的脾气,和后宫生活的诸多忌讳,亦或是最近宇文佑太宠爱她了,姜美人窃以为皇上是真心爱她的,就像当初的肃敏郡主一般,非但没看出皇上已经不高兴了,竟然发现宇文佑脸上的烧伤,大吃一惊道:“皇上你的脸怎么了?太吓人了!” 不单单大呼小叫,还说皇上太吓人了,太吓人的同义词就是太丑了,宇文佑的忍耐轻松越过防线,怒吼道:“来人,把姜氏拉出去,杖责四十!” 这个姜美人性子不好,所以进宫没几天便得罪遍了人,听说要杖责他,张贵玉首先乐开了花,往上书房门口喊了侍卫进来,将那姜美人直接拖了出去,然后由内侍执行宫规,一杖一杖打下去,姜美人细皮嫩肉的,一声声哀嚎着,不多时便昏死过去。 507章 我已将贺兰家所有的家财都留给了你 惩治了姜美人,宇文佑似乎还不解气,又将张贵玉骂了一通,责怪他没能及时拦住姜美人,以至于让她发现自己龙颜有损。 张贵玉连连叩头,哀求认错,宇文佑这才将手一挥:“滚!” 张贵玉就真的连滚带爬的出了上书房。 宇文佑终于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看了看兰猗道:“朕不想再同你兜兜绕绕了,朕准备召你进宫……” 话至此处,突感头脑昏沉,搭在椅子围栏上的手也无力的滑了下去,他心里一惊,这状况同在卫沉鱼家里和同兰猗在万宝楼吃酒时如出一辙,此时他忽然意识到这不是之前以为的吃醉了酒,而是,自己的身体出了大事,硬撑着对兰猗道:“朕这里还有事,你退下吧。” 兰猗如得大赦,晓得他方才所谓的召自己进宫是什么意思,可是不明白他为何把话说了一半,观其容色,是那种久病缠身的倦怠和枯干,兰猗心里猜测,难道他病了? 缓缓出了上书房,姜美人已经给拖走,杖责之地一片血迹,兰猗想着赶紧离开,却见一内官匆匆跑来,对一旁正在懊恼的张贵玉道:“瓦剌使臣前来面圣。” 张贵玉无端给皇上骂,没好气的道:“你敢进去禀报你进去,皇上这会子正发脾气呢,不过瓦剌使臣来作何?” 那内官道:“说是苏赫位临汗王,这是来给皇上递国书的。” 没走太远的兰猗脚下一绊,苏赫这个名字,久违了,那家伙果然厉害,终于打败了一直敌对他的哥哥,如愿当上了瓦剌汗王。 兰猗在心里默默的说了句:恭喜。 再拔腿前行,脚步恁地轻松,看天更蓝,听风更柔,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出了皇宫她没有急着回家,使个随从回家里告知自己去槐花里了,怕家中有事找不见她,然后她自己只同车夫一个去了父母家,宇文佑的状态,她想找父亲问问,毕竟父亲是太医,或许应该知道皇上到底是怎么了。 到了家这才发现,今个父亲当值,拍拍自己的脑袋,哑然失笑,只顾着替苏赫高兴,竟忽略了这一茬,好歹回来了,即陪着母亲贺兰氏说话。 贺兰氏一直病恹恹的,不单单是为着翩翩进了狐家,更大的原因是兰宜的病殁,可怜天下父母心,长女的离世剜了她的肉一般,食不甘味,夜不安枕,成日的懒在炕上长吁短叹。 兰猗劝着:“您即使是赔上命,姐姐也不能活过来了,不过今天我眼瞅着皇上惩治了那个说姐姐坏话的姜美人,我这心里甭提多舒坦。” 她也并非真的有多舒坦,看着那地上的血迹便知道姜美人不死也只剩下半条命,姜美人固然可恨,倘或她冷漠到喜见血腥之事,同宇文佑有何区别,这样说无非是为了安慰母亲。 果然,贺兰氏虽然不知道姜美人同兰宜的过节,问过兰猗之后,对姜美人的下场还是非常高兴,并啐道:“自作孽不可活。” 心情好了些,兰猗就哄她进些吃食,眼瞅着瘦了一圈,这样的年纪可折腾不起,且兰猗真的不想家里再出什么意外。 贺兰氏就简单的吃了些素粥,并几口果子,也能捱着坐起来了,就同兰猗说话散心,可是三句话不离翩翩,说着说着又气得不成样子,她担心翩翩居心叵测,更担心将来翩翩会加害狐彦,老夫少妻,且那翩翩是怀有目的才嫁给狐彦的,早晚夺走狐家的一切,然后将狐彦害死,她独享狐家的财富。 刚好此时管家狐禄走了进来,递给兰猗一物事,看样子像是一封信,兰猗诧异:“怎么回事?” 狐禄道:“二小姐家里的管家茂生叫送来的,说是有人去公输世家给二小姐送了风信,可是二小姐人不在府里,茂生听说二小姐回了槐花里,就追过来了,大概是什么急事。” 听说是急事,兰猗忙接过那信,迅速抖开来看,一目十行,突然手一软,那信翩然而落在炕上。 贺兰氏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见兰猗脸色煞白,就拾起炕上的信看了起来,须臾一声惊呼:“子政他,竟然落发为僧!” 子政,贺兰令的表字。 兰猗半晌回过神来,对母亲匆匆说了句:“我去看看。” 她离了上房喊过自己的车夫,驱车就赶去了贺兰令家里。 门房都是相熟的,见她来了,泪水涟涟道:“表小姐快去劝劝吧。” 兰猗知道门子所为什么,定是表哥落发为僧之事,忙问:“他人呢?” 门子用手一指:“家庙。” 兰猗脚下加快,不多时就来到贺兰令新建的家庙,耳听钟磬之音悦耳,兰猗看这家庙,建的相当有规模,简直不输名寺古刹,一入庙门还有年轻的沙弥接引,听说她要见贺兰令,那沙弥便带她去了前头的大殿。 一入殿门,隐隐有诵经之声传来,兰猗举目看,见庄严的宝相前一僧人打坐在蒲团上,看他背影,兰猗心里咯噔一声。 “了缘大师,有位女檀越找您。” 待那僧人一回头,兰猗身子一晃,双膝无力缓缓的跪了下去,跪坐在地潸然泪下,口中唤一声:“表哥!” 那僧人不是别个,正是贺兰令,见兰猗在哭,他却开心的微微一笑:“猗猗莫哭,表哥只是为僧又不是砍头,再说我是出家不离家。” 兰猗曾经那么恨也那么厌恶过这个表哥,终究是有着血缘亲情,更因为这个表哥对自己的一腔真情,兰猗哭得泣不成声,爬过去拉扯着贺兰令:“表哥你赶紧还俗,你不能出家,贺兰家族这么大的家业,你出家了交给谁来料理,你又没有兄弟姊妹。” 贺兰令给她拉扯起来,落掉三千烦恼丝和身上宽大的僧袍丝毫没有减去半分人才,仍旧是那么俊朗,反倒是没了头发,穿的也素,整个人就多了几分清逸之姿,他一直微笑着,分明是很享受现在的状态,从身上摸出一串钥匙交给兰猗。 兰猗愕然望着那串钥匙,不敢接。 贺兰令道:“你拿着,我有话对你说。” 兰猗犹豫半晌,最后接过了那串钥匙,好重。 贺兰令这才道:“我已将贺兰家所有的家财都留给了你。” 508章 早知这样可以让你喜欢上我,我早就落发为僧了。 贺兰家所有的家财,那是一笔兰猗不敢想象的数字,她将手中的钥匙塞给贺兰令,摇头道:“表哥你赶紧还俗,贺兰家我管不来的。” 贺兰令重新将钥匙给了她,温颜道:“既然给了你,凭你怎么料理,想卖就卖,想留就留,而我,只需要这座家庙,至于日常所需,我会出去化缘所得,并不需要你布施,再说你现在需要钱财,没有银子怎么招兵买马怎么打天下。” 兰猗一惊:“表哥你都知道了?” 贺兰令一笑:“你几次试探我,我又不傻,怎么会听不出来呢。” 兰猗趁机道:“表哥你来帮我,何必出家呢。” 贺兰令微微一顿,随即凄然道:“红莲还有绢绢,谁来抵偿她们的性命?” 兰猗再不知说什么了,表哥这般变化却是她未曾想到的,不能说变得太好,却也是变得天翻地覆,那个狠辣的攻于算计的自私自利的偏执的不择手段的表哥不见了,换之成温和的语言温和的态度温和的面庞温和的心性,就是这温和的语言温和的态度温和的面庞温和的心性,让兰猗终于发现,他是可以让自己喜欢上的。 是的,红莲和绢绢都死在他手里,他当初费尽心机的想逃掉这个罪责,而现在却有当担的主动说出这件事,虽然他没有以命抵命,但他已经顿悟,永生在佛前忏悔,超度了自己,也感化了别人。 殿内檀香缭绕,处于佛前,兰猗恍惚已经表哥已经投胎转世,看着他缓缓的往蒲团上坐了,双手合十,低眉祈祷,兰猗凑过去,一如小时候调皮的样子,轻声问:“表哥,你真的出家了?” 她不是不信,是觉着贺兰令的改变让她猝不及防,仿佛是梦。 贺兰令也不侧头,淡淡道:“我尘缘已了,是为了缘,但我不同于那些苦修的僧人,我修的是心,不修外形,表妹你可以叫我了缘,亦可以叫我表哥,你也想来看我则来,我们还可以谈天说地。” 兰猗听他说话的声音都是那么的平静,想必他是真的放下一切了,兰猗的心情很复杂,说不出高兴还是难过,或许兼而有之吧,其实认真的想一想,表哥这样没什么不好,一个人若是能得到内心无上的安静,也就没有了所有的坏情绪,诸如忧愁、愤怒、妒恨等等,剩下的,都是美好。 兰猗徐徐站起,她不想打扰到贺兰令的清修,于是慢慢退出。 当大殿的门哐当一声关上,也关上了秋日送进来的艳艳暖阳,贺兰令猛地回头,瞪眼看着那殿门,许久许久,那殿门没有重新开启,大概是瞪得太久,眼睛有些酸痛,一滴泪滑了下来,他喃喃着:“早知这样才可以让你喜欢上我,我早就落发为僧了。” 待转回头看见庄严的佛像,忙伏地忏悔,他说他修的是心而不是外形,恰恰相反,他修的只是外形,他的心,仍旧固执的在尘缘上流连。 兰猗走了,带着那串钥匙,从此她便富可敌国。 回到槐花里时,刚好遇到狐彦从宫里回来,他也听说贺兰令出家为僧的事了,听兰猗去了贺兰令那里,狐彦把兰猗叫到了他的书房,问:“子政他,真的出家了?” 兰猗点头一叹:“是了,就在他新建的那个家庙,那庙上门额的字还是爹你给写的呢。” 狐彦怔怔的:“他那样的人,打死我都不信他会出家,可是,他果真出家了,所以说这世上的事没什么是你能够料到的。” 兰猗本就找父亲有事询问,接着话道:“我也没想到皇上的身子会这么糟,爹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狐彦的目光有短暂的飘忽,淡淡道:“皇上一直都是三灾八难的。” 兰猗摇头:“不对,皇上这次的状况同以往不一样,爹你一定知道什么。” 狐彦沉默了。 兰猗催促他:“爹你告诉我,你明知道这对我很重要。” 狐彦迟疑又迟疑,终于开口道:“皇上中过毒,就是你姐姐从那本《毒略》上看到,任何自己配制了一种缓发毒药,再由九王给皇上下到了酒里。” 这事兰猗不十分清楚,但也知道个大概:“似乎为了此事皇上才弄出个私通的罪名,把姐姐打入冷宫,把九王关到宗人府。” 狐彦嗯了声:“其实皇上早有防备,特特把我宣了去,说明了此事,要我帮他配制一种解药,我安敢不从,于是为皇上配制了解药,皇上就以为自己高枕无忧了,同九王一次次的吃个酩酊大醉,装出一副嗜酒的假象,还让九王待他处理朝政,最后竟来了个瓮中捉鳖,将你姐姐和九王以私通的罪名分别治罪。” 兰猗云里雾里的感觉:“既然皇上吃了爹给配制的解药,为何现在仍旧像中毒了似的?” 狐彦又沉默了,手也紧张的攥成拳头。 兰猗看他的神情,大胆猜测道:“该不会是爹你在解药中做了手脚?” 狐彦长长的长长的一叹:“爹罪孽深重,爹以臣子之身,竟然弑君,可是爹若不那样做,皇上早晚会杀了女婿,倘或女婿没了,你便成了寡妇,小老虎也成了没爹的孩儿,我是人臣,我亦是人父,可怜天下父母心,爹不能让你成为寡妇,让我那孙儿成为没了爹的孩儿。” 他说完,终究还是给君君臣臣的心念弄得涕泪交流,更捶打着自己的脑袋,懊恼不已,却又无可奈何。 而兰猗,亦是心情复杂,高兴不是高兴,难过不是难过,各种滋味纠缠不休,她还是对狐彦道:“爹你可是帮了女儿。” 宇文佑病重,机不可失,兰猗急匆匆回到公输世家,大理寺卿张纯年派人送来的密信,上面说宇文偲伺机刺杀公输拓,给楚临风救下了,张纯年问兰猗以后该怎么做,他的意思,毕竟对方是王爷,有太多便利的条件。 兰猗就回了张纯年一句话:“给我半个月时间。” 她是觉着自己不能再耽搁,于是一声令下,信鸽扑啦啦放飞一群,四方英豪纷纷响应,个个高举反抗朝廷的大旗,按照兰猗的指示,只威慑,不扰民。 因为阵势太大,惊动了朝廷,惊得宇文佑一口血喷出,不停自问:“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是了,公输拓身在大牢呢,那些个反贼怎么会突然串通好了似的,一齐扑向京城,宇文佑连夜召集大臣商议对策,早已管不得仪容不仪容。 46 509章 臣妾同他们肌肤相亲,互相慰藉。 宇文佑昏倒在承天宫的龙椅上。 群臣大骇,狐彦为首,太医院倾巢而出,只是没人能确诊宇文佑的病因,只能做了救急。 一时间阖宫震动,特别是后宫那些女人,哭倒在裕泉宫外一片,最后洪皇后由着祖父洪行良陪同来到,见那些嫔妃哭丧似的,不禁大怒:“皇上好好的,你们这样哭是故意晦气皇上么,来人,都赶出去!” 内侍,并裕泉宫的侍卫,上来几个,顾及都是嫔妃,所以便温言请了出去。 裕泉宫顿时安静下来,洪皇后和洪行良步入内殿,见太医们跪在龙床前正为宇文佑把脉,个个拧着眉头,未知是依旧诊断不出皇上的病情,还是皇上已经到了大限。 见洪皇后来到,太医们纷纷回身拜见。 洪行良开口问:“龙体如何?” 狐彦道:“国公放心,皇上只是急火攻心,并无大碍。” 洪行良吃不准他这是安慰自己的话还是另有其他,行了几步靠近龙床,发现宇文佑面色青灰,一副濒死之状,年岁大了,见的死人也多了,他是不信皇上真的只是急火攻心并无大碍,转头给洪皇后递了个眼色。 洪皇后会意,曼声对那些太医道:“你们都下去吧,本宫想陪陪皇上。” 狐彦等人便应声退出裕泉宫,洪行良也作了告退。 殿内只剩下洪皇后还有其他几个近身服侍宇文佑的宫女,洪皇后又对几个宫女挥挥手:“人多,会吵到皇上,这里有本宫呢,你们都出去。” 宫女们屈膝而退,殿内静得如同另世。 洪皇后慢慢踱步至龙床前,垂目看了看无声无息的宇文佑,轻轻唤了句:“皇上,臣妾来看你了。” 宇文佑毫无反应。 洪皇后于是坐下来,握住宇文佑的手,说来夫妻两个许久没有这样肌肤相亲了,甫一握住宇文佑的手,洪皇后只感觉握住了一个陌生人般,他们名义是上夫妻,却彼此各居一处,有时几天能见一面,多则月余不见,太多的时候洪皇后感觉自己如同在守寡,当这样的日子多得堆积如山,她也就习惯了每天面对的不是自己的丈夫而是那些与之毫无亲情关系的宫女内侍,渐渐的,她甚至对那些宫女内侍产生了依赖之情,不见宇文佑或许没什么不妥,不见那些宫女内侍她就如寂寞难耐,甚至有那么几个宫女内侍已然成了她的心上人。 对,就是心上人,她像宫女内侍之间搞对食似的,同他们相恋,每每宇文佑在裕泉宫临幸着娇弱蓓蕾的嫔妃时,她也在自己的宫里同那些宫女或是内侍缠绵于床上,寻求着身体上的宣泄和心上的依托,久而久之,她甚至有些厌恶那些生龙活虎的真正的男人了。 所以,现在握着宇文佑的手,她一阵恶心,但是为了儿子,她只能装着万般深情。 在唤了几句之后,宇文佑终于悠悠醒来,疲惫的睁开眼睛,见是她,微微一笑道:“阿娇你来了。” 洪皇后记不得宇文佑有多久没这样唤她的闺名了,太久,这一声唤仿佛来自隔世,以至于她自己都有点陌生。 宇文佑撑着想坐起,洪皇后按着道:“皇上需要休养。” 宇文佑叹口气:“这次病得离奇,太医们怎么说?” 洪皇后安慰道:“太医说皇上只是急火攻心,几副药即可痊愈了,臣妾知道最近那些反贼闹得凶,所以皇上心急,皇上也不想想,这么大天下,哪能不出现几个反贼呢,所以不必焦虑,国公爷正同大臣们商议,决定亲自披挂上阵,看不把那些反贼打的落花流水。” 听闻洪行良欲出征,宇文佑淡淡一笑,带着三分轻蔑,出口还是非常客气的:“国公那么大的岁数,朕怎忍心让他再战沙场,至于剿灭反贼的事,自然会有其他将士。” 洪皇后掏出帕子给宇文佑擦了擦额角的虚汗,一壁道:“总之那些事皇上就不必焦心了,还是好好的将养身子,等皇上痊愈,御驾亲征,自然是所向披靡。” 宇文佑苦笑:“朕也想御驾亲征,可是这身子……朕感觉这回不大好。” 洪皇后立即捂住他的嘴巴,娇嗔道:“臣妾不准皇上这样说。” 宇文佑想抬手捂住她的手,可是没有力气,只等洪皇后将手挪开,他才道:“这后宫的女人,只有阿娇你对朕是真心的,剩下的那些,成日的只知道算计朕给她们多少恩宠,朕一病她们就哭,还不是怕朕驾崩她们便无了依靠。” 红皇后微微一笑:“这也怪不得她们,多少个女人侍候一个丈夫,皇上真能做到雨露均沾么?” 她突然话锋一转,宇文佑有些意外,只道:“朕也是无奈。” 洪皇后将给他擦过汗的帕子丢在地上,然后道:“所以她们怕皇上死了也是正常,臣妾也是一样,何况臣妾还有儿子,皇上一旦驾崩,臣妾与皇儿便成了孤儿寡母,又可以倚靠谁呢,后宫的日子难熬,那些嫔妃彼此算计互相倾轧,那些大臣各自为营勾心斗角,皇宫就是一个屠宰场,所以为了保护皇儿和自己,臣妾今天想请皇上下道圣旨,册臣妾的皇儿为太子。” 她语声婉转,神情恬然,可是宇文佑听了却寒透骨髓,愕然看着她道:“阿娇,朕突然不认识你了。” 洪皇后奸声一笑:“皇上从来都不认识臣妾,皇上眼中只有苏银狐和狐兰猗,除了那两个狐狸精,皇上也只对那些娇嫩的新人动情,皇上早把臣妾忘的一干二净,所以,皇上当然感觉臣妾陌生,这些都不重要,因为臣妾也已经对皇上陌生,咱们虽为夫妻,皇上对臣妾远不如那些内侍宫女对臣妾好,至少,他们不单单可以照顾臣妾的饮食起居,还可以照顾臣妾每个寂寞孤单的夜晚。” 宇文佑神智尚在,听了此言已经明白了什么,愕然道:“你同那些……你同他们……” 洪皇后嗯了声:“臣妾同他们肌肤相亲,互相慰藉。” 宇文佑大怒:“贱人,朕看错你了!” 洪皇后不以为意,缓缓站起,从身上掏出一样物事,举给宇文佑看道:“臣妾已经替皇上拟好了圣旨,只需皇上在上面加盖玉玺。”46 510章 你这样的心性,也委实不适合做皇帝。 望着那道圣旨,宇文佑一掌拍了过去:“你休想!” 洪皇后及时的把圣旨挪开,冷冷一笑:“这就由不得皇上了,臣妾自己来。” 于是,她到处的翻找玉玺,可是没找到,不得不回到龙床前询问宇文佑,宇文佑怎么肯告诉她,洪皇后气得七窍生烟:“臣妾的皇儿亦是你的皇儿,你为何不替他的将来打算下!” 宇文佑怒极,嘴角渗出血来,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微弱道:“是你太心急,朕曾经那么打算过的,可是现在,朕改变主意了。” 洪皇后听了此言叫苦不迭,慌忙跪倒,连声赔罪,突然听见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她急忙将那道圣旨揣入怀中。 “皇兄!” 是宇文偲,并其他几位亲王。 洪皇后赶紧起身。 宇文偲等人见她在,也就过来招呼,皇后自觉失去了机会,也就悻悻然的告辞而去。 宇文佑望着兄弟们焦虑的目光,也知道个个都是猫哭耗子,他也只能虚与委蛇,并对宇文偲道:“老九你是督政王,这个关键时候你要时刻替朕听着前朝,那些个大臣白白吃着朕给他们的俸禄,根本不顶事。” 宇文偲半蹲在龙床前,替宇文佑掖好被子,安慰道:“皇上是说那些反贼的事吧,皇兄大可以放心,臣弟已经得知,那些反贼虽然闹得动静大,却也并未掠城夺地。” 宇文佑倦怠的闭上眼睛:“他们奔着京城而来,必然不会是好事,老九还有你们几个,都是朕的亲兄弟,朕的江山也是你们的,因为你们都是宇文家的儿孙,这个时候你们要齐心协力,务必将那些反贼拦截下,一旦他们靠近京城,再来个兵临城下逼朕逊位,这宇文家的江山可就危在旦夕。” 宇文偲握住宇文佑的手,且微微用了些力气,是想给他安慰让他放心,并道:“臣弟即刻派兵。” 宇文佑略略安慰。 宇文偲就道:“那臣弟等告退,皇兄好生歇着,不日臣弟即带好消息来。” 宇文佑从未像现在这样的无助过,嘴上什么都没说,心底却道:但愿。 宇文偲并其他几个亲王出了裕泉宫,这些个兄弟不过是陪他来做做样子的,之后也就各自离开,而宇文偲直接去了孟太妃处,他刚进孟太妃的宫门,却见孟太妃正在庭中散步,说是散步,却如热锅上的蚂蚁,脚步匆忙,分明是心思纷乱。 “娘!” 宇文偲唤了声,然后迎着孟太妃走过去。 “机会难得,你还不赶紧带着先帝的诏书去逼宫。” 孟太妃急切切的,而她竟然将那诏书带在身上呢,此时拿了出来递给宇文偲。 宇文偲摇头道:“皇兄心机深不可测,儿子已经吃过一回苦头。” 上次宇文佑装着酗酒,装着中毒,后来还不是突然的生龙活虎,还将他堵在兰宜处,以同皇后私通秽乱之罪将他关进宗人府,所谓一年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次他变得小心谨慎。 他这样一说,孟太妃也犹豫了,可是又不甘心,一旦这次宇文佑真的是病危,只恐自己这里按兵不动,别人那里已经出手,贻误战机,便让儿子失去了江山,她就道:“如若不行,娘去试试,倘或出事,娘一力承担。” 她说着就想走,宇文偲拉住她道:“娘,咱们有诏书在,你又怕什么呢,不如老实的等着,等皇兄真的驾崩,那个时候再拿着先帝赐予咱们的诏书给天下人看,谁都不会有异议。” 孟太妃不进,却也不退,就是怕失去机会。 宇文偲再劝道:“横竖现在我是督政王,朝中的一切大事小事都是我在做主,不急,再说皇兄虽然将我关入宗人府,却也没有为难我,最后还亲自去宗人府将我放了,可见皇兄对我还是念着兄弟之情的,咱们不好在这个时候去逼他。” 孟太妃突然瞪眼看着他:“我的儿,你怎么可以有妇人之仁。” 宇文偲面有赧色,低声道:“其实我对皇位并无多大的兴趣。” 他所言是真,见多了因为争夺皇位的纷争血腥,他甚至对皇位产生了厌恶,假如可以做个闲散王爷,他乐得如此,看那些奏折远不如看些诗词更让人愉悦,听那些大臣的唠叨远不如听丝竹管弦更让人身心轻松,面对后宫嫔妃的争宠远不如面对山水让人清静安宁。 然,孟太妃是对他寄予厚望的,见他如此的不争气,孟太妃徐徐转身,哀声叹着:“你这样的心性,也委实不适合做皇帝。” 说完,孟太妃进了内殿。 宇文偲就在庭内黯然伫立,然后回了前朝,反贼直扑向京城,他必须同大臣们赶紧商量个主意出来。 刚来到承天宫,即发现大臣们密密匝匝的堵在承天宫的宫门口,大臣们也知道宇文佑病重,一切大小事情都该有他这个督政王来做主,大臣们就蜂拥向他,七嘴八舌,乱作一团。 有个同他亲近的此时还在偷着问:“皇上要王爷对付公输拓,王爷是不是该杀了公输拓,那些反贼也说不定就消停了。” 宇文偲如梦方醒般,凝神想了想,三言两语安抚了诸位大臣,他就急匆匆的赶去了大理寺。 自从给兰猗下药,公输拓一直呈昏迷不醒的状态,太医们来看过,也没辙,那些吃不好吃不坏的药一碗碗掰开嘴灌下去,并未见效,他仍旧昏睡般。 楚临风以狱卒的身份看护着他,不敢离开半步。 说起楚临风突然由捕头降为狱卒,这都是张纯年同兰猗商量的计策,一个人居功不容易,犯错就太轻松,楚临风因个案子收受了被告的银子,这事给知情者密报到张纯年面前,于是张纯年一查,轻易查出是真,就黜免了楚临风的捕头,判他到牢房做了个低等的狱卒,于是,楚临风就名正言顺的就近保护起公输拓来。 宇文偲对他亦是相熟的,并且在上次想对公输拓动手时,他突然出现,及时制止了宇文偲,当然宇文偲找了个借口,彼此都不尴尬,但宇文偲再没过机会,现在天下大乱,宇文偲清楚公输拓是这些事件的关键人物,遂急匆匆赶到大理寺,为了宇文家的江山,他要再次对公输拓动手。46 511章 则天女皇世间罕有之人物,我只是个小女子。 公输拓微微有了些神识。 宇文偲以督政王的身份到了大理寺的监牢,公输拓还能透过眼睛的细缝看见他。 楚临风就站在木栅之外紧盯着。 可是这次宇文偲没有自己动手,而是动口宣布了一道旨意:“公输拓同安嫔私通,罪大恶极,立即拉出去斩首示众!” 安嫔,即绣鸾。 楚临风一愣,这可不在自己的能力之内,他现在只是个小小的狱卒,若是换成捕头的身份,或许还能以公输拓同安嫔私通事体不明来阻止,而今只是狱卒,身份卑微,连直视亲王都不能,更不能出手阻拦,怎么办?他瞬间给出自己答案,拼死也要保住公输拓。 眼见宇文偲喝令手下将公输拓架起走出监牢,楚临风横出手臂挡在廊上。 宇文偲怒道:“你待如何?” 没等楚临风说话呢,突然听见有人道:“且慢!” 楚临风同宇文偲齐齐望过去,是兰猗,她由张纯年陪着,身后还跟着拎着药箱的秋落,待到了近前,兰猗看看给侍卫架着的公输拓,然后问宇文偲:“王爷这是作何?” 宇文偲晓得她不好对付,故意冷着脸,绷着神情,一副高高在上的督政王的姿态道:“方才本王已经说了,公输拓同安嫔私通,罪大恶极,立即斩首。” 兰猗听后淡淡一笑:“王爷你这么聪明的人,你相信二爷他同安嫔会做出那样的事么?” 表面是两个人已经和离,当着宇文偲兰猗只能如此称呼公输拓。 宇文偲当然不信,但除了这个理由,他没有法子能杀得了公输拓,而公输拓不死,那些反贼便会兵临城下,宇文家的江山岌岌可危,于是他道:“铁证如山,不容抵赖。” 兰猗冷哼一声:“铁证在哪里?” 宇文偲语塞,索性使横:“本王说他有罪就有罪。” 兰猗靠近他些:“你少在我面前摆王爷的臭架子,我还是燕王之母呢。” 宇文偲不屑道:“燕王,他根本不是宇文家的子孙。” 兰猗比她还嚣张的笑了:“他可是皇上金口玉言封的,你竟然无视他,你就是藐视皇上的旨意,我完全可以把你告到皇上那里。” 宇文偲一愣,随即道:“皇上擢我督政王,前朝的事都有本王说了算,本王想杀公输拓就能杀了他。” 兰猗走过去为公输拓整理了下乱发,偏头看宇文偲道:“可以,杀了公输拓之后,我与王爷一同去见皇上,问问皇上可认识仇家庄的仇英雄,仇英雄他人,如今在我家里做客呢。” 宇文偲猛地看向她…… 兰猗继续道:“仇英雄手中有一张银票,上面的可是好大一笔,当初给他银票的人完全忽略了一件事,那银票出自京城的聚宝银庄,而聚宝银庄的掌柜知道这银票的来历,也就是说,当初仇英雄家里藏着的那些宝贝,只需这银票即可以证明是谁所用。” 宇文偲注视她,注视了许久,她的脸可真好看,自己画了那么多美人图,却没有一个如她这样的好看,那眼睛一忽闪,你的心不由得一颤,那小嘴巴吐出的仿佛不是话,而是一朵朵幽兰,百听不厌,曾经多少个夜晚为她失眠,而今却不得不针锋相对,宇文偲长长的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自己千算万算,竟然忘记这一茬,当初她从自己手中讹走那么多兵器,吃了哑巴亏,现在又用银票来威胁,宇文偲只能由衷的笑道:“狐兰猗,你若生在大唐,你便可以同武则天一较高下。” 兰猗回他一笑:“不敢,则天女皇世间罕有之人物,我只是个普通的小女子。” 再次落败,宇文偲手一挥,喝令侍卫将公输拓重新送进监牢,然后看兰猗道:“也好,本王就回宫请一道圣旨来,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兰猗微微一笑,不置一词。 待宇文偲离开,张纯年担忧道:“若是皇上下旨,侯爷可就……” 兰猗胸有成竹道:“不怕,皇上已经下不了旨了。” 张纯年如坠五里云雾:“皇上虽然病重,也不至于连说话都不能。” 兰猗镇定自若:“皇上先前的一切不过是回光返照,这会子,恐怕已经……” 张纯年大惊:“皇上驾崩了?” 兰猗摆摆手:“你先别急着悲痛,我只是说,皇上这会子恐怕已经昏迷过去。” 狐彦清楚的给她说出在解药里做的手脚,是放了一种与解药抵冲的药,那药短时间没任何症状,时日一久,潜藏在宿体中的药就会慢慢进入肌理,一点点腐蚀人的身体,大病,至死,狐彦甚至掐算出那药发作的时间,便是今天,所以兰猗才敢如此说,也才敢如此做,她要救醒公输拓。 一切都如兰猗所想,宇文佑病入膏肓,不能言语,整个人睡着了一般,太医院倾巢而出,洪皇后带着一干嫔妃,甚至几个太妃都来了,还有宇文偲等亲王,并那些告老在家颐养天年的老王爷,也有以洪行良为首的一干大臣,太医们在内殿守着宇文佑,亲王们盯着,而大臣们等在殿外,嫔妃太妃们于偏殿落座,却个个如坐针毡,这是个敏感的时候,谁都不想成为后知后觉者,因为,宇文佑的生死关联着各位的生死。 可是,宇文佑就如同睡着了一般。 于是,大家就这么守着。 宫里这样的安静相守给兰猗提供了绝佳的机会,她悄悄部署,秘密谋划,只等宇文佑一驾崩,自己的人马第一时间占领皇宫。 这几天可真是累,也真是惊心动魄,也真是大快人心,等了这么久终于快有了结局,公输家大仇可报,自己也可以安心的守着儿子过日子了,兰猗如是想。 入了夜,气息幽凉,兰猗同秋落在庭院中散步消食,肩并肩,沿着廊上行至廊下,姊妹两个现在交谈的左右不离目前这些事,秋落高兴的拍手道:“宇文佑终于快死了,他终于快死了。” 笑着笑着,笑容凝固在脸上,随后慢慢消散,因为她看见兰猗神情黯淡,正望着远处的天空出神,那神情好落寞。 突然一颗流星滑落,兰猗愣了愣,随即就合上了眼睛。 秋落未解她的心意,问:“姐姐怎么了?” 兰猗睁开眼睛,淡淡道:“无事。”2546 512章 若你不嫌老爷年纪大,我替你做这个媒。 虽然立秋了,但京城的天还是那么热,特别是中午,而最近少雨,一切都炙烤在秋日的艳阳里,树就蔫头耷脑,花也卷了花瓣,这样的天气利于谷物的成熟,却让人倍感焦躁。 槐花里。 狐府。 抱厦。 翩翩摇着一把团扇,歪在窗前的青竹榻上纳凉,丫头碧青拿着新浆洗好的衣裳走进来道:“二夫人,这会子还没睡?” 翩翩慵懒的道:“睡不着。” 碧青听她说话有气无力,忙将衣裳放在八仙桌上,回身走到青竹榻前询问:“二夫人,你脸色好差,该不会是病了?” 翩翩下意识的摸摸自己的脸:“或许吧。” 碧青就道:“我去告诉夫人。” 翩翩方想出口喊住碧青,话到嘴边却咽了下去,想贺兰氏那么厌恶她,怎会管她的死活,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这腹中孩儿的亲爹以此为柄,要挟她拿出五百两银子了事,可是她没有五百两那么多,更无从筹措,不如就以病了为由,从贺兰氏那里弄一笔银子过来。 不料碧青跑到正房禀报给贺兰氏之后,贺兰氏果然不为所动,还道:“病了就吃药,我又不是郎中。” 碧青回来如实转述给了翩翩,虽然与翩翩相处没多久,但碧青喜欢翩翩性子随和,更受够了贺兰氏的刻薄,所以难免偏袒着这位二夫人,满腹牢骚道:“二夫人怀着身孕怎么能吃药呢,夫人这不是摆明了为难人么。” 翩翩也以为贺兰氏再怎么厌恶自己,凭着腹中这个狐彦的“骨血”她也会过来看看的,可是贺兰氏置之不理,翩翩也有些生气,银子更无从所得了,听碧青唠叨着,翩翩电光石火的突然灵机一动,假如这样做,会不会一石二鸟? 她丢了手中的团扇从青竹榻上下来,手抚小腹在屋子里踱步,一壁道:“夫人的话没错,病了就该吃药。” 碧青愕然:“二夫人,你有了身子怎么能随便吃药呢。” 翩翩淡淡一笑:“夫人同老爷相濡以沫这么多年,在老爷身边熏陶这么多年,当然懂歧黄之术,也该知道怀孕能不能吃药,她说可以就可以。” 碧青又不是新买来的丫头,在狐家做奴婢也有几年了,基于对贺兰氏的了解,她道:“夫人哪里懂什么歧黄之术,倒是二小姐深得老爷真传。” 翩翩走了一会子往八仙桌旁坐下,然后招手让碧青到她跟前,柔声道:“虽然咱们主仆日子浅,但我看出你是真心待我好的,这个你拿出变卖了换成银子,你不是说你娘也病着呢,请郎中抓药没银子哪成。” 她说着摘下头上的金钗塞到碧青手里。 碧青一愣,随即将金钗还了过去放在翩翩面前的八仙桌上,摇头道:“谢二夫人,可是这个太贵重,还是老爷送二夫人的礼物,奴婢不敢要。” 翩翩抓起金钗重又塞给她,轻声嗔道:“老爷给我的礼物就是我的物事,我想怎样打发就怎样打发,你家里只剩下那么个老娘了,她若是出了事你可是连一个亲人都没有了,赶紧拿着去当铺或是鬼市上变卖了换成银子,给你老娘请郎中抓药都够了还有剩余,你自己也添一两件衣裳,这么大的姑娘家,看穿的如此寒酸,哪还像堂堂的太医院院使家的人呢。” 一番话勾起了碧青的伤心处,眼泪扑簌簌落下,哽咽道:“正因为老娘三灾八难的时不时生病,我经常去找夫人支取月钱,那次夫人差点把我撵出府去,还是老爷碰巧遇到了做了说和,这才把我留下来,可是夫人一直不待见我,否则哪能让我来伺候二夫人你呢。” 翩翩冷冷一笑,将金钗塞入碧青的袖子里,又回身爬上炕去,从炕柜里拿出一个包裹,打开,里面是几件八成新的衣裳,选了件桃红的交给碧青道:“穿着,世人只看皮相不看骨相,穿的太寒酸出去典当金钗,必然给那当铺的瞧不起,也会使劲压价。” 碧青推辞着:“奴婢不能穿二夫人的衣裳。” 翩翩亲自动手给她往身上套,还说:“在这个家里,你不受人待见我也不受人待见,咱们两个是苦命相连,我只是比你命好能遇到老爷,不过你也放心,等合适的机会,我会替你选个好人家,嫁出去省得在这里看人脸色。” 衣裳穿戴上了,她又推着碧青往铜镜前照了照,果然应了那句话——人是衣裳马是鞍,镜中的碧青因着这件衣裳,整个人都明艳起来,她娇羞的笑着。 翩翩由衷的感慨:“这一打扮,做个姨娘都可以了。” 碧青头一低:“奴婢没敢这样想。” 翩翩趁机道:“你看咱们两个年纪相仿,我能给老爷纳了,为何你不能。” 碧青惊愕的望向她:“二夫人!” 翩翩笑了笑:“若你不嫌弃老爷年纪大,我替你做这个媒。” 碧青害羞得紧垂着脑袋,怯声道:“奴婢不敢,老爷从未正眼看过奴婢,再说即使老爷同意,夫人那里也不会同意,二夫人怎么进府的,还不是老爷同夫人吵了个天翻地覆,奴婢怕夫人。” 翩翩当然也知道贺兰氏决计不会同意的,她自己好歹捱了过来,如今也不能说在狐家就站稳了脚跟,可她实在需要一个同谋,遂托起碧青的下巴,正色道:“老话说,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你越是怕人家越欺负你。” 碧青不明所以,茫然的瞪着眼睛。 翩翩继续道:“这个家,有她就没咱们的好日子过。” 碧青一惊,琢磨着她话中的意思。 不料,翩翩点到为止,挥手道:“去吧,赶紧把金钗卖了,然后回去看看你娘,我这里你放心,总归月数浅能走能动的,不用你伺候。” 碧青谢过,转身出了抱厦而去。 房内,翩翩定定的站了一会子,对于当下要做的事,一反一正于她内心中搏击,人之初性本善,她亦是不想如此的,而今是骑虎难下,都怪当初自己的一念之差,所以只能是一步错步步错的错下去,方不至于赔上自己终生的安宁,她重新回到青竹榻上躺下,继续摇着团扇,凉风徐徐,不是来自于她手中的扇子,而是来自于敞开的窗户,窗外有一簇青竹,风过后,竹叶沙沙,像谁在说着悄悄话。19646 513章 阖府都在传,说你勾引老爷想做姨娘。 碧青是在傍晚十分回来的,面上带着笑,惹得别的丫头们都在打趣她:“哎呦喂,捡了金元宝么。” 碧青也不搭腔,喜滋滋的回了抱厦,将手中的一个纸包放在八仙桌上,然后来到炕前朝翩翩屈膝道了个万福:“二夫人,我回来了。” 翩翩打量下她,身上已经换成簇新的衣裳,不用问,那金钗她卖了,翩翩心道果然是个贪财的,这样更好利用,于是夸赞了几句,又问她娘的身子可好。 一只金钗换了不少银子,碧青回家颇有些衣锦还乡的感觉,给老娘请了郎中抓了药,又买了很多果子糕点,甚至还给老娘和自己各置办了身衣裳,她老娘高兴得以为她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呢,就问:“你家老爷纳你为妾了?” 碧青忽然想起翩翩的话,老娘再问,她真感觉自己突然的飞黄腾踏了,笑而不语。 她老娘就感叹道:“这是你修来的福气,能成为院使大人的妾侍,那院使大人的两个女儿更是个个好命,一个就进了宫,另个就进了侯府,你这回可是光宗耀祖了。” 老太太深居简出孤陋寡闻,只知道兰猗和兰宜的前半部不知道她们姊妹的后半部,一直以为兰宜至今都是皇帝的嫔妃,而兰猗还是安远侯夫人呢,想着女儿能在狐家为婢都非常荣耀,而今做了院使大人的侍妾,从此她也有好日子过了,至少可以多活十年八年,有银子看病有银子吃饭,哪里会那么快死呢。 一高兴,人就精神起来,还撑着下了炕给碧青烙饼吃。 老娘身子大好,碧青也开心,于是打定主意要做狐彦的妾侍,回来给翩翩问安之后,又想安排翩翩的晚膳,却让翩翩喊住:“你且停下,听我一言。” 碧青折回,站在翩翩面前。 翩翩拉着她在自己对面的炕沿上坐了,语重心长道:“我没有多少值钱的物事来接济你,所以得靠你自己争取,你争取到了,便是你和你娘的好日子,反之你就一辈子看人脸色。” 碧青以为她说的是嫁给狐彦为妾呢,羞涩的低头道:“二夫人说的那事,我同意。” 翩翩就将一个纸包塞到她手里:“你见机行事。” 碧青一愣,看着手中的纸包问:“这是什么?” 翩翩淡淡道:“砒霜。” 砒霜是毒亦是药,翩翩费了好的力气从狐彦书房中里面那间药材库弄到的。 碧青手一抖,那纸包掉在地上,啪嗒一声,纸包碎了,望着那砒霜,碧青脸色煞白,惊呼道:“二夫人!” 翩翩倒是非常镇定,她是权衡再三思谋再三做的决定,所以也就不怕了,认真道:“我说了,有她在咱们姊妹就甭想有好日子过,除非她死了,她死了老爷一准会将我扶正,等我做了夫人,你就是二夫人,这个家咱们姊妹两个一同来掌管,一块银子掰开咱们两个一人一半,老爷那里我也不会霸占着,一三五二四六,总之狐家的一切咱们两个共同分享。” 先不说她的话可信不可信,假如贺兰氏没了,哪怕做个丫头,碧青觉着自己也会比现在好过很多,可是这诱饵再大,也不能抵消一条人命,所以碧青摇头道:“不成啊二夫人,我连只鸡都不敢杀,我哪里敢杀人,再说杀人是触犯律法的,是要砍头的。” 翩翩晓得这事不会轻松办成,耐着性子劝道:“谁让你动刀子杀人呢,只需将这砒霜放到饭菜里,府中那么多丫头,谁会想到你头上,你可是伺候我的人。” 碧青还是摇头如拨浪鼓:“奴婢不敢,一旦事发呢,奴婢死了谁来替奴婢养活老娘,再说夫人虽然可恨,却也不至于杀了她,而老爷是懂医术的,他一旦查出夫人是中毒,必然会深究下去,特别是那个二小姐,她更厉害,连大理寺都请她协助破案,还都是些稀奇古怪的大案,奴婢可是怕死了那个二小姐。” 她百般不依,翩翩可就急了,将手中的帕子掼了出去,气道:“那你就等着夫人来收拾你吧。” 碧青怔住:“二夫人这是怎么个话?” 翩翩随手一指:“阖府都在传,说你勾引老爷,想做姨娘。” 碧青骇然,回想自己回来时那些人不怀好意的笑,好像真是那么回事。 其实都是翩翩诓骗她的,那些人笑她,还不是因为她自己先眉开眼笑的。 总之一切都巧合得天衣无缝,碧青喃喃着:“夫人会怎么收拾我呢?” 翩翩冷哼一声:“想想我刚进府时,即使是老爷袒护着,夫人还不是闹得天昏地暗,更何况你呢。” 这话没错,二夫人这么美貌,老爷那么喜欢维护,夫人还不是又是骂又是吵的,自己现如今只是个卑微的丫头,这回夫人差不多要把自己赶走了。 这样一想,碧青突然哭了。 翩翩看着她哭,看了半天,叹口气道:“行了,这事你不敢做就由我来做,我怎么也不能看着你给夫人赶出府去,那样你娘还不得气死。” 碧青感激的抬头看着她:“二夫人!” 翩翩眼圈也红了:“你瞧,夫人与我势如水火,我很难接近到她的膳食,而我更是姨娘,是有着身孕的,往厨房去必然惹来别人的怀疑,所以我下手这事不能保证一定成,若失败了你也别恨我,我是拼命想替你谋个好前景的。” 她说话本就柔声细气,加上三分凄楚的扮相,更是让人倍感怜惜,碧青于心不忍,最后终于鼓足勇气道:“还是由奴婢来吧。” 翩翩心里一喜,嘴上却道:“你胆子小,我怕你为此误事。” 碧青附身拾起地上的砒霜,细细的包好,叹道:“我不做,夫人早晚亦是会把我赶走的,我娘还以为我做了老爷的妾侍呢,我若是给夫人赶出去,我娘病歪歪的非得气死不可,而我又往哪里安身呢?再卖个人家?怎知能不能遇到个比夫人还刻薄厉害的呢,我家邻居小红就是卖到了不好的人家,给那家的夫人打死了,她娘告到衙门,衙门里的大老爷居然说小红是那家的奴婢,那家的夫人想打死就打死,小红白白的送了命,所以,我不能离开狐家,所以……这事我来做。”20146 514章 你就是朕的解语花! 满目秋光无限。 兰猗坐在车里徐徐而过街市。 早起她突然收到一封匿名的信函,约她往竹风茶楼见面,且是要她单独去。 秋落听说了拦着她:“这个时候姐姐要万般小心,谁知是不是宇文佑的人,也或许是星辰会那起子反贼,也说不定是什么匪患。” 兰猗不以为意的一笑:“你分析的都对,可你想过没有,无论宇文佑还说星辰会,他们想见我,大可以找上门来,何必这么故弄玄虚。” 秋落茫然:“那是谁要见姐姐?” 兰猗凝思着:“我猜,定是个不肯抛头露面之人。” 至于何人不肯抛头露面,秋落更是一头雾水,只是仍旧担心。 兰猗就举着手给她看:“如遇不测之事,我可以打穴逃命。” 这样一说,秋落略略放心,也还是千叮咛万嘱咐,然后亲自去叫人逃了车,又吩咐那车夫别只傻傻的等在茶楼门口,竖起耳朵多听听茶楼内的动静,一旦有个风吹草动,立即冲进去救人。 车夫唯唯诺诺,如临大敌般,竟然在身上揣了把刀。 兰猗倒是没怎么紧张,看着那信上娟秀的字,她猜测,约她的应该是个女人,而自己所认识的女人大概就那么几个—— 卫沉鱼,已殁。 陈淑离,已殁。 念奴儿,已殁。 秀儿,字没这么好看。 李秀姑,字不会这么文静。 芳蔼,不会以这种方式见她。 最后只剩下一个苏银狐,且她觉着苏银狐是最有可能的,无论从信上的字,还是从苏银狐的性情和身世,甚至苏银狐为何想见她,兰猗都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一定是为了宇文佑。 怀着这种心思,兰猗就有了准备,在去竹风茶楼的路上还是反复思量给如何恰如其分的利用到这次机会。 马车到了茶楼门口,迎客的伙计急忙跑了出来,只等能够乘坐这样主轮翠盖车的人非富则贵,茶楼不单单有银子赚,他也或许可以得到打赏,遥遥的朝车夫招呼着,至近前想接过车夫的鞭子,车夫却道:“不麻烦了,我就在门口等着我家少夫人,你只给我筛一簸箕精细的草料来即可。” 伙计连说好,看车夫将车辕上的长凳取了下来放在车下,然后掀开车帘子请兰猗,兰猗自己下了车,见伙计眼巴巴的看着她,她就随手从荷包里摸出一块银子丢了过去。 伙计顿时眉开眼笑,躬身相请。 兰猗一行走一行问:“楼上墨竹馆那一间的客人可有来到?” 伙计点头:“来了来了,水葱似的一个美人,太扎眼,她一来我就看见了。” 兰猗心道,果然是个女人,听伙计说还是个绝色美人,更除了苏银狐没有别个。 进了茶楼上了二楼,在墨竹馆这一间房停下,当当敲了两声,须臾门从里面打开,苏银狐一脸淡然的表情看着她:“敢赴约,果然有胆识。” 兰猗轻笑:“苏姑娘邀我,又不是闯龙潭虎穴,我为何不敢来呢。” 苏银狐眉头一皱:“你知道是我?” 兰猗已然坐在茶座前:“观字如见面,除了你苏姑娘,谁会写出那么耐看的字呢。” 苏银狐也归了座,感慨:“怪不得他那么喜欢你,若我是男人,也会喜欢你的,有美貌,更聪慧。” 兰猗自己倒了茶,防人之心不可无,端起茶杯来放在鼻子下嗅了嗅,没异样,她就装着很想享受的赞道:“好茶!” 对于苏银狐酸酸的语气,她轻柔一笑:“论美貌论聪慧,我怎能比得了苏姑娘,当初非是他不喜欢你了,而是你偷着离开他的,为此他苦寻你许久,这个你该知道的,只等找到了你,你又不肯留在他身边,所以非是他不喜欢你了,而是你不喜欢他了。” 苏银狐也不吃茶,只把玩着那茶杯,人长的娇弱,这时节便穿了披风,素白的披风上绣着几枝寒梅,配上她如需的肌肤,整个人显得非常的清冷,而她的美区别了兰猗的美,兰猗美在五官精致上,她美在眉眼淡如水墨以此就独具了仙气,那一年上元佳节她在街头邂逅宇文佑,就是这翩然的仙气让宇文佑一见钟情,进了宫之后,虽然后宫佳丽众多,她又以性子安静与世无争让宇文佑痴爱,而她这奔逸绝尘外貌之下,是灵慧的内心,她能读懂宇文佑一个不经意的目光一个看似随便的举动,让宇文佑大呼:“你就是朕的解语花!” 宇文佑对她的感情她丝毫不怀疑的,但感情还是有个深浅之分,那日见宇文佑为了救兰猗竟然亲手杀了齐王宇文佐,她就感觉自己在宇文佑心中的地位已经给兰猗颠覆了,所以,她觉着自己即使当初不离开宇文佑,现在大概也是因为这个狐兰猗而黯然神伤。 对于这个问题她不想纠缠太多,于是对兰猗道:“我想进宫,你来帮我。” 这倒是让兰猗有点意外:“你为何想进宫?” 问完恍然大悟的:“你听说皇上龙体抱恙?” 苏银狐没有否认:“他病得厉害,我怕真有那么一天,他会带着遗憾离去,我见一见他,即使无回天之力,好歹让他即使是死了,也能够瞑目,因为,他找了我这么久。” 兰猗丝毫没有怀疑她这话的真假,就道:“你等我的消息。” 想进宫并非那么容易的,而今的兰猗已经不是当初的兰猗,特别是宇文佑病重,宫中一切都那么敏感,各处把守很严。 苏银狐点点头:“好,你若是有了法子,就去仁安生药铺找掌柜的,由他来转告我,他是我的一个远房亲戚。” 听说镇北王商厚恩给株连了九族,兰猗知道那个生药铺的掌柜不会是苏银狐的亲戚,更何况贾时迁已经查明,那个生药铺其实是反抗朝廷的蓄意谋反的一个帮会,但兰猗无意揭穿这些,看着苏银狐模糊的神情,她道:“苏姑娘若没有什么事,我先告辞,家母身子抱恙,我想去看看。” 苏银狐起身相送,待兰猗出了房间,她又回到茶桌前坐下,慢慢的啜饮着茶水,想着即将同宇文佑见面,内心油然而生出些许的怅惘,当初他以九五之尊对自己发誓:“若不能同生,但愿同死。” 而今,这话怕是要应验了。 515章 是柳姨娘要我给夫人下毒的 同苏银狐告辞回到槐花里,兰猗直接奔来上房看母亲。 因着兰宜的事,贺兰氏一直闷闷不乐,身子上不好,连带睡眠饮食都不好,早起什么都没吃,这会子正给房中的老嬷嬷劝着:“好歹吃几口,你是真想把这个家留给那个狐狸精么。” 对症下药,老嬷嬷这番话戳中了贺兰氏的心思,遂挣扎着起来,将上半身倚靠在大迎枕上,老嬷嬷笑眯眯道:“这就对了。” 说着用汤匙舀起一点八宝粥送到贺兰氏嘴边。 贺兰氏缓缓张开嘴巴,老嬷嬷刚想把粥喂进她嘴里,突然一声喝令:“慢着!” 老嬷嬷本就年纪大受不得惊吓,手中的汤匙就掉在了地上,咔!碎为两截,她回头见兰猗匆匆奔来,扶着心口道:“哎呦我的二小姐,你可吓死我了。” 兰猗没理会她,奔向母亲急切的问:“吃了多少?” 贺兰氏愣愣的摇摇头:“刚想吃一口,这不,就给你吓掉了汤匙。” 兰猗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然后拿过老嬷嬷手指的粥碗放在鼻子下嗅了嗅,随即冷脸问老嬷嬷:“这粥谁做的?” 老嬷嬷似乎感觉出这粥大概有问题,毕竟二小姐精通医术,战战兢兢道:“我,我做的。” 贺兰氏也发现兰猗神色不对,忙问:“怎么了?” 兰猗道:“这粥里有毒。” 贺兰氏吓得瞪大了眼睛。 老嬷嬷直接吓跪在地上,随之哭道:“二小姐啊,我服侍夫人半辈子了,我对我亲娘都没有对夫人这么好,我怎么可能下毒害夫人呢,再说夫人出了事我又往何处安身呢,我这不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么,你看我平时连只蚂蚁都不忍踩死,我哪里会投毒杀人,我信佛,我房里还供着菩萨呢,我已经是菩萨的人了……” 她一边哭一边唠叨,贺兰氏听得不耐烦了,呵责道:“行了别嚎了,二姑娘又没说是你下的毒,你起来我有话问你。” 老嬷嬷吭哧着爬了起来,用袖子抹干净眼泪,道:“夫人是不是想问是谁跟我一起做的这粥?没谁了,我自己蹲在厨房熬的,夫人吃的,我哪敢假手于人呢。” 贺兰氏心有余悸的看着那碗粥,脸色都变得惨白,恨恨道:“不会是旁人。” 她的意思兰猗明白,当然是怀疑翩翩。 听老嬷嬷说完,贺兰氏皱眉道:“那个贱人是不会亲自动手的,她怎么可能进厨房,到底是谁在做她的帮凶?” 老嬷嬷插嘴道:“差不多是碧青,听说碧青同柳姨娘好着呢,且碧青最近穿戴好的不得了,还不是柳姨娘用银子收买了她。” 贺兰氏一拍炕,朝门外头喊道:“把碧青给我叫来!” 门外负责传话的小丫头正在廊上顽,听了夫人的吩咐,忙不迭的跑去了抱厦。 兰猗怕母亲这样问不会问出结果,就对贺兰氏道:“等下碧青来了,您别直接问,你可以这样……” 贺兰氏频频点头。 等碧青来了,贺兰氏指着桌子上放的两块银子道:“柳姨娘怀了老爷的骨肉,你伺候她很用心,我这个当夫人的心里有数,只是最近身子上老不大好,也没打赏你什么,这点银子你拿去,你娘不是病着么,好歹抓点药吃。” 碧青有些意外,以往夫人叫她不是骂就是打,今个这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惶惑不敢取那银子。 老嬷嬷就拿了银子塞到她手里:“夫人给的你就拿着,老爷那么大岁数了,再添个小少爷或是小小姐,这可是大喜的事,你伺候柳姨娘尽心尽力,这是老爷让夫人打赏你的。” 碧青忐忑的接过,跪下去磕了个头。 没等起身,贺兰氏又指着那碗粥道:“这粥太甜,我不喜欢吃,也一并赏给你吧,你年轻,应该喜欢吃甜的。” 碧青突然一愣,望着老嬷嬷端给她的粥碗发呆。 贺兰氏催促着:“接着啊。” 碧青不得已把粥碗接在手中,手簌簌发抖。 贺兰氏与兰猗对望一眼,然后继续道:“吃吧。” 碧青慢慢拿起老嬷嬷重新取来的汤匙,舀了一点,却只是那么端着。 兰猗突然高声怒道:“你为何不敢吃?” 碧青手一抖,汤匙掉在碗里,溅起的粥落在她脸上,她吓得忙用手去擦,擦得非常用力,分明是怕极了。 兰猗索性夺过她手中的碗,让老嬷嬷按着她,作势想给她灌下去。 碧青拼命挣扎还放声哭了起来。 兰猗将粥碗放在桌子上,也示意老嬷嬷住了手,然后站在碧青面前问:“我也知道娘她脾气大经常骂你们,可是也犯不着你给她下毒。” 碧青一边哭一边磕头:“奴婢罪该万死,请二小姐饶恕。” 她这样,便是承认了一切。 贺兰氏怒不可遏,抓起身边的一物打了过去,兰猗见是痰盂,一把将碧青拉开,痰盂嘡啷落在地上,贺兰氏骂道:“贱婢,谁给了你天大的胆子,竟然敢加害本夫人,来人,取家法,今个就把这个贱婢打死在我面前。” 家法取来,是一根长约三尺的藤条,看着那光溜溜的藤条碧青吓得面如土色,知道这家法的厉害,打一下疼到心里,打十下皮肉模糊,打四五十下,人也就差不多打死了,她知道求贺兰氏无用,就抱着兰猗的腿哭道:“二小姐救命,我还有老娘需要养活,我死了我老娘也活不成了。” 兰猗无奈的叹道:“你怕你娘活不成,我也担心我娘活不成,我并无去害你娘,你作何要害我娘,所以,我没法救你。” 碧青仰头看她,使劲晃着脑袋:“我没想害夫人,是柳……” 话到此处戛然而止,然,兰猗还要贺兰氏并老嬷嬷,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贺兰氏道:“你不说出是谁指使你的,我就打死你,假如你说出是谁指使你的,即使我不会再容留你,也不至于打死你,好歹你离开狐家还会找另外一个人家做奴婢。” 碧青哭着想着,权衡着利弊,最后只好道:“是柳姨娘要我给夫人下毒的。” 贺兰氏气得手抚心口,那心口剧烈的起伏着,她声嘶力竭的喊道:“把柳翩翩那个贱人给我带来!” “你又发什么疯!” 狐彦随着她的喊,高声怒道,然后拔腿走了进来。 516章 老爷想始乱终弃 夫妻两个怒目而视,一副剑拔弩张,仿若翩翩刚进狐家的那次。 贺兰氏这次终于学精明了,自己并不同丈夫争吵,手指兰猗道:“让二姑娘说。” 兰猗又对碧青道:“你来说。” 如此情势,抵赖是抵赖不掉的,为了活命,碧青只好把翩翩撺掇她投毒害贺兰氏的事说了。 一瞬间,狐彦难以置信的茫然,闷头坐了良久,随后默默站起,慢慢出了上房,贺兰氏想追,给兰猗拦下道:“娘,让爹自己去料理。” 贺兰氏回到炕上坐了,希望这次狐彦能看穿翩翩的真面目,从而还狐家一个安宁。 再说狐彦,离了上房来到抱厦,刚好翩翩正在梳妆,有了身孕人变得懒了许多,才从炕上爬起来,喊了半天碧青不见人,只好自己洗漱,她手拿玳瑁梳子慢慢篦着头发,长发及腰,如瀑似墨,听见脚步声以为是碧青,待门开了发现竟然是狐彦,且狐彦冷着脸,她心里一惊,预感到不妙,慌忙站起迎上,娇声道:“老爷怎么才来看人家。” 狐彦淡淡一句:“我最近忙。” 进了房门往椅子上坐下,翩翩给他捧来一杯茶,他也不接,而是道:“孙秀才虽然没什么功名,好歹也是读书人,你嫁给他倒也般配,好歹你们年貌相当。” 孙秀才,便是翩翩腹中孩儿的亲爹。 翩翩瞿然一惊,眼珠子叽里咕噜,知道狐彦既然说出这番话,必是了解了大概,她半晌方回应一句:“孙秀才好不好与我无关,老爷你又老又丑可是我喜欢。” 狐彦冷冷一笑:“你又何必口是心非。” 翩翩缓缓摇头:“我说的是真话,起初老爷救了我,我便以身相许,那时还是一种报恩的心,后来相处久了,我发现我喜欢上了老爷,因为老爷身上有的,莫说那个对我垂涎三尺的孙秀才,即便是名冠天下的大才子丰云逸也不见得有,老爷品行端良,从来不与女人打情骂俏,也不流连秦楼楚馆,老爷素日只爱读书写字作画,或是琢磨那些药方药材,也从不酗酒玩鸟豢养家畜,这些都是我喜欢的,老爷你还善良,救我时也不是图我报答,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我说的这些都是真心话。” 她说的这些的确是真心话,若没有给贺兰氏投毒这件事,狐彦一直是相信她这样想的,于此才把她带回家,可是她竟然投毒害人,狐彦道:“你走吧,我也没有正儿八经的娶你,也就不必写什么休书,去找孙秀才,你们就该是一家人。” 他出口撵她走,翩翩非常意外,他一再的提及孙秀才,翩翩更是有些惶恐,强撑着保持镇定,嘟嘴道:“我不走,老爷虽然没有正儿八经的娶我,可我腹中的孩子却是老爷的,有了孩子咱们才是一家人。” 狐彦也不看她,语气淡淡的:“走吧。” 带着三分不舍,翩翩就恃宠而骄,道:“老爷想始乱终弃。” 狐彦终于忍不住了,一拍桌子怒道:“到现在你还想骗我,若我不知道你腹中的孩子是孙秀才的,我提他作何。” 翩翩没防备他会发火,吓了一跳,更听他说自己腹中孩子是孙秀才的,翩翩骇然道:“老爷,你都知道了?” 狐彦像是累极了,头也垂下,手也垂下,声音也低了下来:“我一直都知道,你忘记我是做什么的了,我是太医,当然晓得自己能否生儿育女,并且在李家巷子住的时候,有一次孙秀才登门找你给我撞见了,我之所以没有捉奸在床,是因为……我觉着你年轻,难免犯错,那次我悄悄的离开了,后来没多久你就告诉我说有了身孕,我当时就怀疑来着,大抵是因为太喜欢你,也相信你喜欢我的,所以就自欺欺人的相信你腹中的孩子是我的。” 他说到这里顿住,手慢慢攥成拳头,迫使自己下了决心道:“这孩子是孙秀才的,我不能再留你,我替别人养孩子倒也无所谓,但我不能容许你是个蛇蝎心肠。” 翩翩容色一凛:“老爷何出此言?” 狐彦冷笑:“你也忒大胆,竟然敢投毒害夫人。” 翩翩狡辩:“冤枉啊,我怎么敢害夫人,是夫人不想我进狐家的门,所以在老爷面前进谗言诬陷我。” 狐彦哼了声:“到这个时候你还想骗我,碧青都已经招了。” 翩翩一惊,突然不知所措了。 狐彦挥挥手:“走吧。” 翩翩突然泪流满面:“老爷,我是真心喜欢你的,我不走。” 狐彦摇头:“你必须走。” 翩翩跪在他面前,仰着一张梨花带雨的脸看着他:“我就不走。” 狐彦叹道:“你不走,夫人会将你告到衙门,说你投毒害她,你会给抓到大牢,即使有了孩子,等孩子生下之后,你依然会接受该有的惩罚,或是幽闭,或是沉塘,或是杖毙,总之都是很重,是你承受不了的刑罚,所以你走吧,你走了夫人就不会再追究,你可以保住一条性命。” 原来如此,翩翩泣不成声,抱着他的腿哀求着:“我知道错了,我再不敢了,老爷别赶我走,我根本不喜欢那个孙秀才,我只想留在老爷身边,同老爷白头到老。” 狐彦凄然一笑:“你想同我白头到老,为何同孙秀才做出苟且之事,翩翩啊,你到底要骗我到何时呢。” 翩翩使劲摇着头:“没有,我没有骗老爷,是,我腹中的孩子是孙秀才的,但我那样做不是因为喜欢他,也不是因为年轻犯错,而是因为我喜欢老爷,这才出此下策。” 狐彦蹙眉,没能明白她的话。 翩翩追忆往事,声泪俱下…… 她是罪臣之女,与姐姐一起沦为营妓,在给送到营地的那一天晚上,她拼命逃了出来,可是她的名字是入了贱籍的,不得不更名改姓,即成了柳翩翩,逃出营地后她差点饿死,给狐彦所救,她感激狐彦的救命之恩,于是以身相许,当时她想,自己没给那些臭男人糟践了已经是万幸,把身子给了狐彦这个好人,值得。 后来,同狐彦相处日子久了,她发现自己喜欢上了狐彦,但她知道一旦某一天有人识出她的真实身份,她便会重新成为营妓,为了寻个安稳的日子,她想正儿八经的嫁给狐彦,也知道狐彦这么大年龄是有妻儿的,她没想做正房夫人,只想做个妾侍,便同狐彦透露过,狐彦却说夫人大概不会接受自己纳妾。 翩翩这才想出了这么一条计策…… 517章 沈墨心远嫁瓦剌,不知她过得是否可好? 翩翩想出的计策就是…… 为了能够同狐彦做个长久夫妻,她知道除非自己怀了狐彦的孩子,有了狐家的血脉,才能够进入狐家,只有进了狐家,也才像个家,也才能安稳的度过一生。 然而,她同狐彦在一起一段日子,身上一点动静都没有,她也明白,狐彦年纪大了,若想生儿育女并非易事,情急之下,铤而走险,找到了孙秀才。 孙秀才,小富之家的少爷,读书不够刻苦,更没有天分,取不到功名,就成为声色犬马的一个小混混,偶然的机会邂逅了翩翩,那厮对翩翩垂涎三尺,可是翩翩不为所动,后来的某一天,他再次遇到翩翩,那次翩翩非但对他暗送秋波,还主动搭讪,于是两个人水到渠成的去了翩翩在李家巷子的住所,一次同床共枕,便有了孩子,然后,翩翩告诉狐彦,自己有了狐彦的骨肉。 接着,狐彦果然带她进了狐家,她心愿达成。 说到此处,狐彦叹道:“你好糊涂,有没有孩子,合适的时候我都会带你回家的。” 翩翩泣道:“老爷肯,我害怕夫人不肯,就想有了老爷的孩子夫人就会接纳我。” 狐彦看着她无奈的摇头:“可是你不该有非分之想,觊觎正房之位,竟狠心投毒害夫人。” 翩翩忙解释:“我没有觊觎正房之位,如果能够同老爷白头到老,即便是做妾我也是心甘情愿的,我之所以指使碧青给夫人投毒,是没办法,孙秀才找到了我,要我给他五百两银子,否则他就将我们的事捅出来,我是怕老爷知道,所以才答应了他,可是我哪里有五百两那么多,夫人又不会给我,我就想只要夫人没了,这个家便是我做主,我想动用多少银子都可以,于是,于是……” 狐彦一拍大腿:“糊涂,孙秀才贪得无厌,你给了他五百两,他会得寸进尺的想要一千两,再说,我早知道你腹中的孩子并非是我所出,可是因为我喜欢你,所以就原谅了你的过失,但是这次不能,你……走吧。” “走吧”两个字虽然说的有气无力,却是下了决心。 翩翩跪在他脚下哀求:“老爷别赶我走。” 狐彦摇头:“我不能容留一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在身边,有这种心肠的人,早晚会祸及自身累及旁人,这个家,以后也不会安宁。” 苦求未果,翩翩突然冷笑道:“老爷口口声声说喜欢我,为何不肯留下我,还不是因为我想害夫人,说到底老爷喜欢的不是我,而是夫人,我不明白,夫人年老色衰,老爷你还留恋她什么。” 她的这番话让狐彦很意外,自打认识她,她一直都是娇娇弱弱乖乖顺顺的,狐彦油然而生出一丝的厌恶,淡淡道:“老妻就像穿旧了的衣裳,穿得久了,就难以割舍,更何况我认识你的时候,是你走投无路的时候,而我认识夫人的时候,是我走投无路的时候,你走吧,我会给你些银子,剩下的事,你自己做主吧。” 之后,他不等翩翩再说其他,起身出了抱厦,然后钻入书房,直至次日天明才出来,留在槐花里的兰猗突然发现,父亲鬓边的头发白了很多,终于知道父亲是真心喜欢上了翩翩,更发现看上去儒雅的父亲,内心是无比的强大,从他在宇文佑的解药里做手脚,到狠心赶走真心喜欢的女人,父亲有着壮士断腕的毅力。 由此,兰猗联系到自身,对宇文佑这件事,她是有些优柔寡断的,从父亲赶走翩翩兰猗明白,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于是离开槐花里找到苏银狐,告诉苏银狐:“今天我要带你进宫。” 苏银狐有瞬间的发怔,要兰猗稍等,她去了里间,收拾好自己再出来,便是一身丫鬟装扮。 兰猗明白她的意思,也不多言,两个人往皇宫而来,至神武门,有侍卫拦住,兰猗就道:“皇上病重,我奉旨进宫给皇上诊脉。” 那侍卫也认得她,知道她医术精湛,可是有所怀疑:“皇上病重,谁下给太夫人的旨意?” 太夫人,是兰猗的封诰。 她淡淡一笑:“皇上病重,也还能开口说话,不信你可以去裕泉宫问一问,不过你这一来一往耽搁了时间,一旦皇上病情更重,你自己掂掇。” 那侍卫犯了犹豫。 刚好此时来了太宰曾大酉,兰猗并不认识此人,听那侍卫朝曾大酉施礼道:“太宰大人。” 兰猗瞬间想起苏赫来,因为苏赫给她讲个一个故事,那个故事是有关曾大酉同苏赫的母亲沈墨心的。 曾大酉此番进宫亦是因为宇文佑的病,他在神武门弃马,刚想进入,忽然发现一旁的兰猗和苏银狐,随口问:“这是怎么回事?” 那侍卫道:“这位是燕王之母,说是奉旨进宫给皇上诊脉,可是皇上现如今病重,怎能下旨,所以……” 兰猗那里抢道:“皇上病情未重之时一直想让我给他诊脉来着,可是我觉着那该是太医的事,所以未进宫,而今皇上病得越来越重,说明那些太医的方子根本无效,我这才想进宫一事。” 她说着看去曾大酉道:“太宰大人或许不认识我,但我认识太宰大人,还认识沈墨心。” 沈墨心像一根针,狠狠的扎在曾大酉心头,他的心一揪,打量了下兰猗,心里有太多的疑问,可是这里不方便讲,就对那侍卫道:“这个时候,谁能治好皇上,都是首功一件,还不放太夫人进去。” 太宰大人下令,那侍卫立即道:“是。” 苏银狐是兰猗的丫鬟打扮,曾大酉也就没过问,三人一同往里面走,待进了神武门,拐到狭长僻静的永巷,曾大酉终于忍不住问:“太夫人如何认识沈墨心?” 兰猗只能如实答:“因为苏赫。” 苏赫,曾大酉知道是谁,是沈墨心同瓦剌汗王的儿子,可是曾大酉不明白苏赫为何把母亲的事对兰猗讲,略作思索,茅塞顿开,关于兰猗同苏赫的绯艳之事他也听闻过,也知道兰猗同公输拓和离,是因为公输拓怀疑儿子小老虎是兰猗与苏赫的私生子,既然这个狐氏连沈墨心都知道,那么她与苏赫还是真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 曾大酉无意窥视别人的隐私,但他想知道沈墨心的一切,于是问道:“沈墨心当年远嫁瓦剌朝野皆知,不知她过得是否可好?” 518章 天下女子一银狐 曾大酉关心沈墨心,兰猗情知是为了什么,于是在苏赫所讲的故事上演绎开去,告诉曾大酉,沈墨心过得并不好,因为瓦剌汗王怀疑她同我朝的某个男人有私情,瓦剌汗王甚至怀疑苏赫不是他的亲生儿子,瓦剌汗王冷眼相待,最后沈墨心郁郁而终。 曾大酉听罢长长的叹了口气:“瓦剌汗王无中生有诬陷沈小姐,她当然不会开心。” 兰猗信口道:“太宰大人如何知道瓦剌汗王是诬陷沈墨心的?” 曾大酉怔了怔,他之所以这样说,是当年他与沈墨心相爱,却从无做过逾矩之事,沈墨心是干干净净的女儿身嫁给瓦剌汗王的,但这些个话他不方便对兰猗说,就道:“当年的瓦剌汗王求娶沈小姐闹得人尽皆知,娶了回去却不好生疼爱,若沈墨心真的做过违背礼数之事,她就不会郁郁而终,她是有着莫大的委屈才积郁于心。” 兰猗点头:“太宰大人言之有理,合适的机会,我把沈墨心的遗物归还给太宰大人,了却她生前所愿。” 她手中没有什么沈墨心的遗物,苏赫也并无把这种交托与她,如此说还不是想拉拢曾大酉。 果然,曾大酉听后非常激动,努力自持方能平静道:“我与沈家小姐年轻时倒是认识过,但并不熟悉,太夫人说她有遗物想给我,很是让人莫名其妙。” 兰猗也不想揭穿他让他难堪,就道:“是沈墨心年轻时候仰慕太宰大人的才华,不知从哪里弄了本太宰大人的诗集,在瓦剌时亦是手不释卷的看,所以她在临终时告诉苏赫,她给太宰大人做了双鞋,想要苏赫送给太宰大人,可是苏赫觉着一双鞋又不是什么珍贵之物,就放在我那里搁着,没给太宰大人。” 曾大酉信以为真,忙道:“礼物不是以值多少银子来衡量的,既然是沈小姐的心意,我却之不恭了。” 两个人就这样一行说着一行来到了裕泉宫。 自打宇文佑病重,裕泉宫已经是人满为患,兰猗到了之后,蹙眉对曾大酉道:“这么多人闹嚷嚷的,皇上没病都气出病来了。” 曾大酉觉着她言之有理,就走过去对那些亲王、嫔妃还有一干大臣道:“皇上有旨,着燕王之母狐氏进宫诊脉,其他人等退下。” 宇文偲不在,另外几个亲王有疑问:“太宰大人,皇上病着,谁下的旨意?” 曾大酉冷冷一笑:“这道旨意皇上下了有几天了,可是太夫人不在京城,所以一直没能进宫,而今太夫人回来了,进宫给皇上诊脉,几位亲王有异议,咱们去承天宫讲,不要在这里聒噪,影响太夫人给皇上诊脉。” 虽是亲王,并无实权,忌惮曾大酉,也就只好离开。 裕泉宫突然安静下来,门口的内侍得了曾大酉的命令,引着兰猗和苏银狐进了殿内。 浓浓的草药味伴随着阴森可怖的宁静,兰猗偷偷打量下苏银狐,她倒是面上无波,款款而行。 待进到里面,兰猗对那些内侍和宫女道:“你们都出去吧,我要给皇上诊脉,怕你们不经意的一个动静影响到我。” 内侍宫女们就悉数退了出去。 兰猗遥遥的看了看龙床上熟睡一般的宇文佑,晓得他病入膏肓命不久矣,不忍再看第二眼,对苏银狐道:“我也出去,皇上看上去不太好,你想说什么就告诉他吧,别让彼此都留有遗恨。” 苏银狐没有吱声,只慢慢走向龙床,耳听后头的兰猗掀开帘子走了出去,她也到了龙床前,看着羸弱的宇文佑,她终于克制不住,眼泪扑簌簌而落,于龙床前缓缓跪下,轻声道:“皇上,臣妾来看你了。” 明知宇文佑是听不见她说话的,所以更加敞开了心扉,忆念那年的上元佳节,两个人在火树银花的街上邂逅—— 虽是立春之后了,然乍暖还寒,她穿得相当单薄。 宇文佑问:“你叫什么名字?这么冷,你怎么不穿棉衣?” 她答:“民女苏银狐,西蜀人氏,家中遭遇变故,孤身一人来京城投亲的,不想给贼人偷光了盘缠,欠下客栈房钱,无奈只好用身上的棉衣充作房资,能穿的,也只是带来的夏衣了。” 她说这些话,上齿敲击下齿,咯噔噔的响,实在是冷的彻骨。 宇文佑手一伸,当时的总领太监顾保三过来搀着他下了龙辇,他缓步踱到她面前,病体欠安,说话有气无力:“抬起头来。” 她仍旧低垂着脑袋:“民女不敢。” 宇文佑捧着心口皱着眉:“朕恕你无罪。” 她慢慢、慢慢的抬起头。 宇文佑深吸口气,是给她的美震惊,脱下自己的龙袍给她披上。 她道:“民女不敢。” 宇文佑双手按住她的肩:“现在开始,你不是民女,你是苏妃。” 然后宇文佑带她进了宫,从此便是“三千宠爱在一身,六宫粉黛无颜色”,她是怀着给父母兄弟家人报仇的心态接近宇文佑的,可是因为宇文佑对她无以复加的宠爱,让她迟迟不能动手,后来她发现自己竟然爱上了宇文佑,一面是家仇,一面是爱人,两下较量拉扯,她痛不欲生,无法面对,最后逃出了皇宫。 可是,正如宇文佑一直痴念她一样,她也始终没有忘记过宇文佑,所以才留在京城隐居起来,那把贺兰令在西凌河码头购得的镜子,是宇文佑当年送她的礼物,虽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事,但因为上面有宇文佑亲手篆刻的几个字“天下女子一银狐”,意思是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天下女子何其多,可我宇文佑只喜欢苏银狐。 为此,苏银狐对此镜格外珍视,不成想某次搬家,竟把那镜子遗落了,也正是因为这面镜子,她隐匿在民间才得以暴露。 回忆如沙,于指尖缓缓而落,她抬手摸摸宇文佑的脸,瘦成一把骨头,她又靠近了在宇文佑的面颊上亲吻了下,就是这个男人,让她爱也让她恨,恨的不单单是这男人杀了她一家上千口人,更因为这男人把给她那独一无二的爱,分了一部分给狐兰猗,且是好大的一部分,所以,她忍受不了这样的大起大落,遂慢慢的由头上拔下一直发簪,这是支特制的发簪,足可以作为凶器。 519章 兰猗……你才是我毕生所爱! 在把簪子刺入宇文佑的心口时,苏银狐没有丝毫的迟疑,然后拔出簪子刺入自己心口。 她缓缓的倒在宇文佑身侧,拼最后一点点力气道:“我不能拥有你的生,我要拥有你的死。” 微微一笑,美的倾城,闭上眼睛,再没有睁开。 大概是因为剧痛,一直昏迷的宇文佑突然苏醒过来,愕然看着身侧的苏银狐,再看看自己的心口,什么都明白了,轻唤一声:“银狐!” 苏银狐毫无反应,倒是外间等候的兰猗听见了他的声音,奔了进来发现宇文佑在龙床上挣扎欲起,兰猗凝固在当地似的,只要她动一动手,这个公输拓乃至公输家族的仇人便可立即毙命,可是,她就那样凝固着,只等宇文佑看见了她,喊道:“快,快传太医!” 她奔到苏银狐身边,摸了摸她的脉,叹道:“苏娘娘已经……” 宇文佑呆呆的看着苏银狐,半晌方道:“把外头那些人都叫进来。” 兰猗鬼使神差的问了句:“叫他们作何?” 宇文佑按着心口的伤处,气息只剩下微弱的一丝,撑着道:“她是你带进来的吧,她弑君,你也难逃罪责,你叫那些人进来,朕就说此事与你无关。” 因为没有力气,宇文佑的话如同耳语,可是,兰猗已经清清楚楚的听见,有一股巨大的洪流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一浪接一浪的拍打着兰猗,她把持不住,晃了晃,她虽然没有杀宇文佑,可是她带苏银狐进宫的目的就是为了杀宇文佑,命悬一线,宇文佑还替她着想,兰猗扑了过去,抱住宇文佑道:“我来救你。” 宇文佑趁机一把抓住她的手,想用力,可是毫无力气,兰猗却没有脱离,由着他握着,听他道:“苏银狐就像上元佳节的烟火,让我过目不忘,而你却是一粒种子,种在我心底,慢慢的发芽,慢慢的长成一棵大树,风吹来无法撼动,雨打来无法撼动,就那么固执的生长在我心底,兰猗……你才是我毕生所爱” 兰猗的眼泪终于决堤,奔流而下,手按在宇文佑心口,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抓过龙床上的幔帐用牙撕开一个口子,然后撕成一条,迅速给宇文佑包扎着,可是宇文佑体内的毒已经攻心,气息越来越弱,眼睛只睁开细细的一条缝,轻轻道:“我知道为了公输拓你一直想杀我,可是你一直没下手,是不是因为你也喜欢我?哪怕是那么一点点。” 他自称“我”而不是“朕”,他是卸下了皇帝这一伪装回归到一个真实的人。 兰猗没有回答,也不知如何回答,一边给他包扎一边声嘶力竭的高喊:“来人啊,快来人!” 所有的人都进来了,包括一干太医,可是宇文佑终究还是未能撑住,弥留之际下了唯一一道圣旨:“苏妃是朕所杀,追封为后,与朕合葬。” 兰猗明白,他这样做是为了保护苏银狐,于此苏银狐就不是弑君之罪人,不必遭受死之后还要鞭尸的惩罚。 圣旨下,群臣跪拜。 然后太医们使劲浑身解数,终究还是没能救得了宇文佑,这天傍晚,回到家里的兰猗站在庭院里看寒鸦归巢,管家茂生急匆匆赶来禀报:“宫里来人了,皇上……驾崩。” 是什么在心口抓了下,兰猗不得不佝偻着身子,静静的站了一会子,方道:“我知道了。” 皇上驾崩,举国服丧,可是宫里却开始热闹起来。 孟太妃拿着先皇的那道册封太子的圣旨去了承天宫,并喊来一干大臣,她站在御座旁边,对着一干素服的大臣宣布:“九王乃先帝册立的太子,而今皇帝驾崩,九王当得继位为皇帝。” 所有大臣愕然。 继而是一片哗然。 就在身穿龙袍的宇文偲给人推着来到承天宫之时,突然听得一声炮响,震得承天宫都在摇晃般。 孟太妃吓掉了手中的圣旨,到了御座前刚想坐上去的宇文偲也吓得跌坐在地,忙问:“怎么回事?” 噔噔噔跑进来几个宫廷宿卫,因宇文偲是督政王,所以向他禀报:“反贼快攻进来了!” 所有人皆大骇,同时乱成一锅粥。 就在此时,兰猗由白马西风、顾纬天、张纯年、沈蓬庵等人陪着走了进来,孟太妃觉着不妙,手指她怒道:“你是草民,如何能进承天宫!” 兰猗淡淡一笑,从身侧的秋落手中接过一个黄绸包袱,打开,取出一本书,正是宇文佑费心珍藏的那本“传国秘籍”,她将书交给顾纬天,道:“你来给大家读一读。” 外面炮声隆隆,震得琉璃瓦咔咔作响,震得檐头铁马叮叮当当,震得众人耳朵嗡嗡,就在这炮声中,顾纬天从头开始高声诵读起这本传国秘籍,上面说,前陈皇帝暴政,民不聊生,各地英豪揭竿而起,而分别镇守南北边陲的宇文霸、公输磐也纷纷响应,两个人是好友,商定一旦推翻前陈便同坐天下,因为是训练有素的将军,势如破竹的直逼京城,眼瞅着京城攻破前陈灭亡,宇文霸不想同公输磐同坐天下,就设下一计,说邻国前来援助陈,他要公输磐前去拦截援兵,公输磐不知是计,带兵而去,宇文霸就进了皇宫,宣布称帝。 等公输磐回到京城时发现上当,大怒,想同宇文霸拼个你死我活,可这个时候宇文霸竟然推出了自己的亲妹妹宇文晏晏,问公输磐是要江山还是要宇文晏晏的性命,公输磐深爱宇文晏晏,无奈放弃了江山选了美人。 为此宇文霸也怕公输磐乃至公输家的后人报仇,遂写下这本书,目的是提醒后世子孙,谨防公输家族。 顾纬天读完,承天宫鸦雀无声。 孟太妃突然道:“那又怎样,这江山还是宇文家的,九王是先帝册封的太子,就该继承帝位。” 兰猗迎着她走过去,朗声道:“宇文家坐了百年江山,就是轮,也该轮到公输家,更何况宇文家历代皇帝皆为暴君,置天下苍生于水深火热之中,这才惹得天下豪杰揭竿而起,既然宇文家的人不配做皇帝,就该把江山交还给公输家,我保证公输家世世代代,爱民如子。” 孟太妃冷笑:“你凭什么保证?” 突然一声炮响,兰猗顺势道:“我凭这个。” 孟太妃大怒:“你是反贼!” 兰猗轻笑:“我是在收取宇文家欠给公输家的债务,若你执迷不悟,你和你儿子的性命都是这债务的子金。” 520章 皇上已非当初的皇上,我也非当初的我——尾声 子金的意思孟太妃清楚,瞬间无语。 潮水般喊杀声漫天漫地扑将过来,皇宫已破,最后兰猗的兵马将承天宫围了个水泄不通。 大殿内突然安静下来,这是个太过敏感的时刻,所有大臣都在心里权衡着,就在长久窒息般的安静中突然有人爆出一句:“还不往大理寺请皇上回宫!” 说这话的是曾大酉,兰猗没想到,谁都没想到,竟然是他,只有他心里明白,当年是宇文家的皇帝棒打鸳鸯将他和沈墨心一对有情人分离,他虽然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宰,可是心里是恨着宇文家人的。 他喊过之后,沈蓬庵带头响应,接着是审时度势之后的朱渊渔,随后群臣发现宇文家大势已去,便明哲保身的异口同声道:“请皇上回宫!” 他们口中的皇上,已然是公输拓。 孟太妃还想开口,宇文偲偷着拉了下母亲,他是早料到会有今天的,宇文家以谎言以暴政霸占了百年江山,该还回去了,他重重一叹,颇有些无奈道:“请皇上回宫!” 他是宇文家目前最有力量的一个,他如此说,别人更无异议。 于是以太宰曾大酉为首,群臣浩浩荡荡的来到大理寺,张纯年早做了安排,大理寺正门大开,监牢亦是把门敞开着,群臣到了之后,人太多,就由张纯年、曾大酉、沈蓬庵和部院之人进去,其他的都留在门口守候。 走过长长的黑黢黢的走廊,来到公输拓的那间牢房前,见他正坐在稻草上,一动不动,似乎在等候什么。 身为狱卒的楚临风将牢门打开,张纯年率先而入,朝公输拓缓缓跪了下来,道:“臣等恭迎皇上回宫。” 公输拓微微一笑。 随之是曾大酉和其他臣子:“臣等恭迎圣驾回宫!” 公输拓抬抬手:“各位爱卿平身。” 他语气淡淡,丝毫不见大仇得报大业得成之后的兴奋,仿佛这一切他已经历经了许久似的淡然。 楚临风过去把他搀了起来,而同来的沈蓬庵手里捧着的是兰猗亲手缝制的龙袍,一干臣子动手给他穿戴齐整,然后簇拥着他走出监牢,一步步走向大牢门口的时候,公输拓面色平静,内心却是翻江倒海般,漫长的十多年他付出了多少只有他自己知道,而今都过去了,但他不会忘记那十多年的心酸,为的是以后时刻提醒自己,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做一个好皇帝,才能做一个长久的皇帝,他暗暗发誓从此后公输家的江山便是万民的江山,他是天下苍生的皇帝也是天下苍生的奴仆,他要让公输家的江山千秋万代。 出了监牢,外面的群臣早已跪伏满地,山呼万岁,响彻云霄! 他昂然而立,俯视群臣,突然发现不见兰猗的身影,想着兰猗大概在宫里等着他呢,亦或是兰猗在宫里善后呢,他就挥手让群臣起来,然后乘着龙辇回了皇宫。 皇宫是他经常来的地方,并不陌生,可是这样子再来,却是感慨万千,而他回宫的第一件事就是问:“皇后呢?” 所有人都知道皇后即是兰猗,可是找遍了皇宫没找到兰猗,又找去公输世家,仍旧不见兰猗,这个时候公输拓感觉不妙,派人翻遍整个京城就差掘地三尺,兰猗,消失无踪。 坐在御座上的公输拓不觉长叹:“兰猗,你为何也要功成身退呢?” ※※※※※※ 在寻找了一年之久后,公输拓终于听说有人发现了兰猗的踪迹,他便御驾亲往,骑了半天的马,到达那里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 “皇上,就是那里。”御林军指挥史楚临风指着那夕阳下的一座坟道。 “这不是宇文佑的坟!”兵部尚书白马西风愕然。 “楚大人,你的人没看走眼吧?”太宰沈蓬庵手搭凉棚看着。 “是了,皇后失踪那么久却在这里出现,实在是匪夷所思。”翰林院院正顾纬天道。 就在大家议论纷纷的时候,夕阳下,土坟后,突然走出一个人,是个女人,她手中拿着扫把,开始沿着土坟的周围清扫,扫了一会子,她又将一碗饭一双筷子放在坟头,然后自己也端了一碗饭开始吃,一边吃一边遥望苍茫暮色,西风烈,吹起她的乱发,即使是乱发遮面,公输拓依然看出,她,正是自己苦苦寻找的兰猗。 公输拓交代一句:“朕一个人过去。” 拔腿往土坟那里走,九龙袍擦着荒草窸窸窣窣,他的心随着那夕阳的落尽而越来越沉,兰猗不肯与他同享荣华却跑来这里陪伴宇文佑,这让他很是不高兴。 走的近了,兰猗也发现了他,捧着饭碗的手抖了下,然后低头继续往嘴里扒拉饭,他到了面前依然视而不见。 “跟朕回宫。”公输拓尽量把声音放轻放柔和。 “不。”兰猗只简单一个字回答他。 “为何?为了这个死人?”公输拓皱眉道,满心的不悦。 “为了还债。”兰猗吃完最后一口饭,转身往旁边的一个茅草屋走。 “你欠谁的债?朕拥有天下,朕来替你还。”公输拓紧随其后,彼此到了茅屋前,听兰猗吆喝着那些鸡鸭鹅狗,再看兰猗身上的穿戴,俨然就是个乡野村妇。 兰猗将手中的碗放在廊下一张小糙木桌上,然后走至一水缸旁,取下旁边树杈上挂着的一个葫芦瓢,往水缸里舀了些水咕嘟嘟喝下,接着用衣袖抹了抹嘴道:“若我欠的是情债呢?” 公输拓一愣,所有的谜团在此时瞬间解开,虽然不高兴,也还是尽量平静道:“朕知道宇文佑喜欢你,天下喜欢你狐兰猗的男人多着,你这辈子只恐偿还不清,是不是打算用下辈子来偿还呢。” 兰猗看着他,淡淡一笑:“天下喜欢我狐兰猗的男人多着,可是又有谁明知道我一直处心积虑的杀他,他却在临死之时仍旧担心着我的安危?” 问罢,自己作答:“唯独他一个。” 公输拓不知该说什么了,沉吟番,才问:“你陪了他一年,已经偿还了所欠他的,随朕回宫,朕需要你,皇儿需要你,咱们当初说好的,等朕成就大业,就重新娶你,给你一个圆满的婚礼。” 兰猗摇了摇头:“皇上已不是当初的皇上,我也不是当初的我。” 公输拓茫然:“朕如何不是当初的朕呢?” 兰猗看向远方,那里是宇文佑的坟墓,道:“当初皇上是仁爱天下的。” 公输拓拍着胸脯道:“朕现在仍旧是仁爱天下。” 兰猗冷笑着:“皇上仁爱天下,独独不容他,人死为大,皇上竟然不准他的家人把他葬在京郊,以至于他的枯骨不得不匆匆掩埋在此,皇上这是仁爱天下么?” 公输拓凝住。 兰猗却反身走回屋里,随手将房门关上,门里是她,门外是公输拓,门里的她等着公输拓的回复,门外的公输拓沉默良久,终于缓缓抬起手,当当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