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名门嫡妃》
1.生死(一)
婵衣觉得自己真的要死在这里了,浑身湿漉漉透着心的冷,北风一吹,浸湿的衣裳立即凝成一层薄冰,更是冻得她瑟瑟发抖。
耳边传来大丫鬟思琪的声音,“七奶奶,您别怨恨奴婢,也别倔着性子,还是说了吧,早些说了早些去地府投个好胎,您两位兄长会陪着您,黄泉路上也省的您寂寞。”
卖主求荣的贱婢!婵衣忍不住怒骂挣扎,怎奈被两双有力的大手按着头载在湖中,一开口便涌进一大口湖水,胸腔之中的空气被挤压出去,胸口闷痛似乎要炸开。
就在她即将撑不住下一刻便会窒息而死的时候,整个人被拉出了湖面,她不由的大口大口呼吸着,压制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让她呼吸的时间却一次比一次短。
“七奶奶这又是何苦呢,”思琪看她这副狼狈的样子,脸上露出怜悯的神色,“您早说了便不必受这罪,奴婢也好过跟着您在一旁挨冻。”
婵衣冷冷一笑,将口中含着的水喷到她脸上,“你个贱婢,枉我平日里对你那么宽容,竟然勾结娴衣那个贱人来害我,你不得好死,你们全都不得好死!”
思琪见她冷笑便往后退了一步,可惜仍旧没能躲过去,被那口水喷了满满一身,脸色顿时冷下来。
“七奶奶可怨不着奴婢,奴婢一早便跟七奶奶说过要识时务,可是七奶奶你做的那些事情,桩桩件件都是把自个儿往绝路上逼的,你当初若是不破坏四姑***婚事,不鼓动二爷弹劾三王爷,也不会逼的四姑奶奶与三王爷联手来对付你们兄妹,你也不会有今天这个下场。”
婵衣睁大眼睛,好一张巧舌如簧的嘴,诚伯候府的婚事是母亲还在世的时候为了自己订下的,娴衣想取她代之,却不看看她庶出的身份,侯府怎么可能会要一个庶女做媳妇。
二哥弹劾三王爷那是因为三王爷自从封王之后便到处惹是生非,二哥不过是尽了御史言官的本份罢了,怎会是她怂恿,当真可笑。
婵衣心中明白这些不过是个由头,倘若不是三王爷夺嫡逼宫,而恰好只有她一人知晓能够调动半个皇城燕云骑的燕云令的下落,只怕这些由头都不需要她便会被灭口。
她懒得与卖主求荣的贱婢争辩,嘲讽的看了思琪一眼,再不说话。
思琪恨得牙痒,直想抽她几个耳光,让她赶快将那令牌的下落说出来,见她这般作态忍不住扬手,她又被按进碧湖之中。
此时的碧湖四处结着冰,为了折磨她好逼她说出燕云令的下落,几个婆子硬是将冻得厚厚的冰层凿开,她就被按入凿开的冰层之下冷的彻骨的湖水中。
耳边传来匆忙的脚步声,眼睛看不到听觉便灵敏了起来,婵衣感觉到周围的下人似乎在对刚到的那人行礼。
婵衣努力想抬起头,想看清眼前的人,却被死死的按着,动不能动,她用尽力气想摆脱身上的四只手,只可惜娇养惯了的身子又怎么敌得过天天做苦力的粗使婆子那一身的力气。
2.生死(二)
“姐姐,你还是不肯说么?”低低厚沉的男音,带着几分懒散,“你不说不要紧,如今宫里宫外都是我的人,你大哥已经被困在东华宫,你二哥也被圈在翰林院,这个天下马上就是我的了。w w. vm)”
这是——三王爷楚少渊!
婵衣恨得直咬牙,不停的挣扎。
楚少渊十三岁之前可不叫楚少渊,而是叫夏明意,她庶出的弟弟,跟夏娴衣一起在她七岁那年,是父亲接回府的外室所出。
自从他们回来,府中上下都被他们所笼络,那个外室确实好手段,在母亲亡故之前一直伏低做小,而母亲一去,府中的大小事务都经由她料理,自己更是被严苛管教,一口水一口饭都不许多吃,儿时的生活简直可以用水深火热来形容。
眼前这个人,更是以欺辱她为乐,平日里时常带精致的糕点来说看望她,谁不知他们是庶出她是嫡出,难道她这个嫡出还要沦落到被他们施舍,这样打她的脸,还希望她能给他们好脸色看。
而她将那些东西扔给他们之后,便会被父亲一顿责罚,可她每回都忍不住,总是会掉进他们下的套里。
看婵衣挣扎扑腾,三王爷伸手轻抚着她如缎子般黑亮的头发,似乎觉得她此刻的样子十分有趣,冷冷的看了一会,才继续道:“要不要你两位兄长的性命就看你了,反正如今燕云令与我来说已经不紧要了。”
她被呛了好几口水,整个人冻得浑身麻木,一想到大哥二哥,心里忍不住发疼,她的胞兄,最疼她也最宠她,此刻竟然是全部陷在三王爷的手里了么?心口猛地一痛,忽然动也不动的栽在水里。
三王爷眼明手快一把将她拉出来,看到那张精致的小脸被冻得有些发紫,急忙揉搓她的脸颊。
“你还是早些说了吧,至少能少受些罪。”
她一口气缓了过来,睁眼便是最厌恶的人,眉头一皱挣扎着起身,正对上刚走过来的一男一女。
男子一身长袍儒衫极为清爽,外面披了件黑色的大氅显出几分华贵,而他手中牵着的那名女子,身着喜鹊登梅连枝褙子和嫣红色遍地金的马面裙,外罩天青色斗篷,斗篷边上衮着雪白兔毛,他们二人站在一起锦衣华裳很是登对。
婵衣诧异的看着眼前的二人,一个是她夫君,一个是她庶妹,却手牵着手站在她面前。
“夫君,你……你们……为什么?”
简安杰脸上没有出现半分的愧疚之色,只是冷冷蹙着眉头,眼神中带着几分怜悯,“夫人,你还是乖乖的将燕云令交出来,否则吃亏的是你。”
眼前的男人,一派的倜傥清秋,一派的高冷孤绝,无论从说话的表情还是蹙眉的动作,都是她喜欢的模样,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自成亲以来一直是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三王爷逼宫,他在当中又充当什么角色?他与哥哥可都是四王爷党!
她忍不住提醒道:“你莫忘了你也是四王党,若夏明意坐了皇位,你会有什么好下场?”
3.生死(三)
简安杰漠然的看着她,眼中带着浓浓的厌弃,“若不是你这毒妇欺瞒我,我又如何会拥护四王爷?若不是娴儿良善将真相告诉我,怕我在你的蒙骗之下会做出更荒唐的决断。 还好三王爷心胸宽广不计较这些流言,否则我们整个诚伯候府都要被你这个毒妇拖累!”
听着他一口一个毒妇的称呼她,却把娴衣称之为‘娴儿’,婵衣心中的恨意犹如泼天大火,“简安杰,我夏家可曾亏待过你半分?我二位兄长可曾怠慢过你半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
简安杰却不回答她,甚至连一个眼神上的愧疚都没给她,看着她此刻浑身紫青的样子,有些厌恶的皱着眉。
“因为你有眼无珠,”三王爷伸手过来捏着她的下巴,仔细的端详她脸上那抹痛楚之色,满意的冷笑道,“瞧瞧你现在的样子有多蠢,你的夫君心里从来没有你,他心里的那个人一直是夏娴衣,可笑你竟什么都不知道。”
原来是这样,她居然一点都没察觉到。
她死也要死个明白,冷冷问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简安杰脸上闪过一丝不耐,默不作声,到是旁边的娴衣忍不住笑了,笑声银铃般甜美,“安杰哥哥一开始喜欢的就是我,怎奈何早早的与你订了亲事,原本我是与你好好商议的,哪知道你却将我斥责一顿,说什么我想抢你的婚事,分明是你抢我的婚事,而我与你说完此事,你回头就让父亲将婚约提前,姐姐,你即便是怕没人要,也不能抢妹妹的心上人呀。”
好一张颠倒是非的巧嘴,好一对郎情妾意的贱人。
婵衣细致的眉眼中含着浓浓嘲讽,真是可笑,她竟然将他当做良人,将诚伯候府当做自己的家,里里外外的操持着,生怕哪里做的不好,想到这里她便无法抑制自己的愤怒。
“贱人,我跟你拼了!”
她挣脱掉钳着下巴的手,将袖中藏了很久的簪子攥在手里,扑过去揪住娴衣的领子,抬起手用力的将簪子朝着她划下去。
娴衣冷不及防的被她扑到在地,脸上挨了一下,顿时感觉的疼,用力推婵衣,发觉她力道惊人,一时间推不开,便拼命揪扯她的头发,好迫使她能放开她。
“娴儿!”简安杰看娴衣脸上被划开一道口子,一脚将婵衣踹开,力道十分大,婵衣一下跌出去几米远,脖子重重的磕到了凿开的冰棱上。
婵衣早已在湖水的折磨中冻得麻木,皮肤更加是冻的比纸还薄,挨了这么重的一下,脖颈上的血一下便涌了出来,温热的血飞溅,四周一片艳红。
婵衣更是昏昏沉沉,只觉得身体里的热度越来越少,耳边是娴衣阴狠的声音,“本想留你到哥哥登基再告诉你,可是我怕你等不到了,这个月初十,我娘就正式被抬为平妻了,我与安杰哥哥的婚事定在明年二月。”
婵衣心里不甘,想用力挣扎,可浑身却没有一丝的力气。
“这一切得感谢你那个早死的娘,若不是她毫无防备,只怕我们得多费很多心思,而你,就下去陪陪她吧,顺道问问她从里到外一点一点烂掉的滋味好不好受。”
早故的母亲,婵衣睁大眼睛倒在地上看着眼前的人,深深的恨意占据了她的心,“我…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说完,再没了意识。
4.重生(一)
大燕朝隆兴十九年初冬,刚进十一月,帝都云浮城的天气变的异常诡异。
前两日还是秋高气爽,艳阳高照,今日却被片片阴云笼罩,不多时,天空开始零散的落着雪花,往年十二月才会飘的雪,今年竟在十一月的头一天就开始洋洋洒洒,让人心情也变得压抑。
屋子里很暖和,金熏炉中散发阵阵暖香,闻起来格外安神舒服。
清早的天空阴沉的厉害,丫鬟轻手轻脚掀开绵密厚实的门帘入内,将床幔旁边的羊角宫灯点亮,明亮的宫灯透着朦朦胧胧的亮光,打破了一室的静谧暗沉。
在丫鬟进来的时候,婵衣就已经醒了。
摸着自己那双藏在锦被之下细嫩的小手,再往上是母亲给她压岁的细金镯,金镯上面还缀着两个小巧的铃铛,嘴角扬起微笑。
是否是上天怜悯她的遭遇,所以给了她这次重来的机会,她回到了十二岁,还有时间可以将失去的东西一一挽回。
“小姐,该起床给老太太、太太问安了。”丫鬟故作低沉的声音却不失少女的清脆。
婵衣睁开眼睛,将床幔拨开一角,床边站立的人映在灯光中,身上笼了一层暖暖光晕。
“锦屏……”婵衣认出了眼前这个眉清目秀十分恭顺的丫鬟,心里一阵发酸,眼中涌上的泪水被更大的喜悦压了回去。
再一次见到锦屏,她才发现自己有多舍不得,她身边最得用最信任的丫鬟,下场却是最凄惨,为了维护她,锦屏被娴衣的姨娘做主嫁到一户好赌如命的人家做妾室,后被打卖到窑子里,不到二十便染了一身的病,行同五十老妪。
锦屏看着还躺在床上,眉眼如画的主子,不由的笑了,“小姐不要赖床了,大夫说不能多躺,对伤势不利……”
婵衣听锦屏说起伤,才想起来自己十二岁的这一年,委实算得上是多灾多难了。
约了几个要好的闺秀在后院放纸鸢,结果纸鸢被风刮到假山上,丫鬟爬上假山扔下纸鸢落进假山洞里,她进去拾,却没料到夏明意和夏娴衣会在假山的山洞里面,一时震惊的结果就是推了他一把后把她自己的头撞了个口子,之后伤口一直时好时坏,拖了半年才好全。
养伤的半年内,夏明意被接回宫内,成了三皇子楚少渊,整个夏府真正的富贵刚刚开始的时候,母亲亡故了,颜姨娘被抬了贵妾,成了夏府的如夫人。
而自己则是因母亲亡故之前定下了诚伯候府的亲事,早早的备嫁,直到出了闺阁,才知道自己在云浮城中竟然声名不堪,回味过来的时候为时已晚,直到三王爷逼宫,自己被迫害。
闭了闭眼,既然重活一世,那么前一世所亏欠的,便在这一世补上吧。
锦屏边说着话,边利落的将床幔勾在床柱两边的玉如意上,小心的扶起婵衣,递过一旁装了温热羊奶的炖盅,看着婵衣小口小口的喝了下去,这才吩咐小丫鬟们进来梳洗更衣。
婵衣正伸开手好方便丫鬟给她穿衣,见一个穿着嫩黄素绒绣花襦裙,罩着一件缠枝梅花袄子的丫鬟捧着一只药碗进来,脸上浮起讨喜的笑容,“小姐,药熬好了。”
婵衣的眼神瞬间一冷,她竟忘了思琪这个贱婢。
她忽然很想知道,思琪这个贱婢是什么时候跟颜姨娘那般亲近的。
5.重生(二)
婵衣冰冷的眼神把正给她穿衣的锦瑟惊了一下,在旁边收拾好床铺的锦屏看到婵衣神色发冷的盯着药碗,在一旁打趣,“小姐盯着那药碗,莫不是看那药碗俊俏,药的味道又十分喜人,打算一口喝下肚去?”
婵衣这才回过神,收起发冷的表情,旁边几个小丫鬟忍不住偷笑,婵衣也不以为意,淡淡道:“思琪,你过来。 ”
思琪听话的走近她,将药碗托在手里,“小姐,快把药喝了吧,这天儿冷的突然,药也凉的快,仔细冷药伤身。”
婵衣不动声色的将药碗接过来,用勺子一圈一圈划着圈,舀起一勺凑到嘴边,汤药的味道冲进鼻腔,她忽然顿住,这不是她近几日喝的那药!
眼角仔细着思琪的神色,思琪见她肯喝,关心的表情微有些松动,婵衣又将那勺药放回药碗,皱起眉头,“怎么还这么烫?味道闻着苦的紧,思琪,你去大厨房要一叠桂花糖来,去去苦味。”
思琪却在一旁笑道:“小姐先喝了药,奴婢再去给您取桂花糖……”
婵衣将药碗重重的放在一边,“本小姐说的话你是听不到还是听不懂?”
思琪的心猛地一跳,忙陪着笑脸,“奴婢是怕药凉了小姐喝了伤身。”
婵衣不说话只是看着她,倒是锦屏好心道:“小姐吩咐你去取桂花糖,还不赶紧去取?”
思琪眼睛扫了那碗药一眼,不甘愿的起身道:“奴婢这就去。”
婵衣看着思琪的身影走出内室,然后消失在院子外面,心里冷笑,原来竟是这么早,在母亲卧病在床颜姨娘手握管家权的两年中,思琪这种吃里扒外的下人怕是只多不少吧。
婵衣将药递给一旁的锦瑟,“去把它倒了。”
锦瑟又一次被惊倒,忙推着那药碗,“小姐这可不成,不吃药您前几日撞伤的头怎么会好呀。”
锦屏也在旁劝,“小姐可不能因为药苦就不吃。”
婵衣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遍锦瑟,然后又去打量锦屏,嘴角挑起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今儿思琪身上的那件缠枝梅花袄子可真漂亮。”
锦屏和锦瑟被打量的有些发毛,对看了一眼,眼中多是疑惑,怎么小姐说起了思琪身上的衣裳。
锦瑟性急直爽,奇怪道:“小姐,那袄子不是您赏给思琪的么?”
“是啊。”婵衣微微一笑,只有十二岁的自己确实好骗,几句好话几个谎言就能够讨好,思琪这般爱告黑状,又生性喜欢挑拨的人,当年不是最被自己倚重么?
“你们可知我为何单赏给思琪,却没赏给你们?”
锦屏跟锦瑟俱做不知的摇头。
婵衣又道:“你们是否对我不满?”
锦瑟脸上一白,急声道:“奴婢跟了小姐这么些年,小姐一直待奴婢十分亲厚,前年奴婢老子生了病无钱医治,是小姐赏奴婢十两银钱奴婢的老子才得救的。小姐待锦屏姐姐亦是这般亲厚,锦屏姐姐从小就没了老子娘,家里只剩下个兄长,还是小姐跟太太开了口,锦屏姐姐的兄长才能在太太的陪嫁铺子里寻个管事的差事,有您这般的好主子,奴婢定然是祖上积了德,若还敢有不满,那岂不是猪狗都不如了。”
6.重生(三)
看着生性单纯的锦瑟急的脸色发白满头是汗,婵衣不由的叹了口气,十二岁的自己到底是多眼瞎,才会怀疑锦瑟的忠心,连锦瑟被打卖出府她都未曾过问。
锦屏年纪比锦瑟长几岁,脑子灵活想的也多些,知道自家主子不会无故说这些,轻声问道:“小姐这么说,可是有人在您面前说我们二人的是非?”
婵衣伸出手指重重的点了一下锦屏的额头,“你们两个傻姑,被人卖了还要给人数钱,尤其是你,思琪可是明里暗里的跟我说了许多你的不是,你还傻呵呵的帮着她。”
“什么?”锦瑟惊呼,“没想到思琪平日里一副好姐姐的模样,还时常的帮奴婢做活,她竟然是个面甜心苦的。”
相对于锦瑟的急怒,锦屏显得淡定许多,“小姐,您既然不信她,为何又要赏她那么精美的衣裳?”
婵衣微微笑了笑,“你们瞧见她今日穿的那条素绒绣花襦裙了没有?那襦裙是颜姨娘给娴衣准备的,打算在春日宴的时候穿,不曾想才过了几个月娴衣便长高了几分,那裙子硬是短了,才赏给了思琪。”
倘若不是她在十三岁无意中得知思琪最喜爱的这条裙子出自颜姨娘手,她也不会知道颜姨娘那一手的好绣工,更不会被思琪蒙蔽,导致锦瑟被打卖出府。
思琪当时是怎么说的来着?看到锦瑟私下里与颜姨娘有往来,然后被她发现之后锦瑟讨好她,将裙子给了她。她当时装的多像,放佛是刚刚才知晓襦裙是颜姨娘做的,抢天抢地的发誓表衷心,若她一早就知道是颜姨娘的赏赐,绝对将襦裙剪碎了扔给锦瑟。
后来锦瑟被颜姨娘打卖出府去,她连最后一面也没见,只托锦屏给了锦瑟五两银钱算是圆了这一场主仆情分。
锦瑟忍不住骂道:“那小蹄子竟然上赶着去跟颜姨娘谄媚,真是自甘下贱,那个颜姨娘也是不知廉耻,一个下等人竟敢学小姐太太那般去赏赐另外一个下等人,当真可笑,小姐既然知道思琪这般行径为何还要纵着她?”
“是啊,思琪是我房里的人,她一个姨娘凭什么越过我赏赐我房里的丫鬟,无非是拉拢人心罢了,倘若思琪真是个忠心护主的,她便不应该收那襦裙,便是收下了,头一个也该告诉我,”婵衣抿着唇,神色微冷,“可偏偏她什么都没做,又总偷偷在我耳边说我最看重的两个大丫鬟其实没那么忠心,若我真是个不知事儿的好骗的,只怕就被她蒙蔽过去,但我什么都知道,我偏不点破她,还给她赏赐,说她做的好,她在我这里总能志得意满……”
未及笄的女孩清冽的眼神中暗藏了些深意,锦屏弯了嘴角一笑,接着她的话道:“小姐是不想打草惊蛇,她总会有露出马脚的一天,先把她捧的高高的,待到她想下来,只怕是要粉身碎骨。”
锦瑟这才恍然大悟,直伸着手指夸赞婵衣,“小姐好聪明,好厉害!”
7.重生(四)
婵衣将锦瑟那只竖起的大拇指拍下去,没好气道:“你这个傻姑,她端进来的东西也敢让我往嘴里送,还不赶紧把那碗药倒了。w w. vm)”
锦瑟忙点头,“是是是,小姐英明。”
锦瑟端起药碗转身倒进了耳房的恭桶里,随即狐疑道,“小姐不会是不想吃药,才故意……”
锦屏瞪了她一眼,这个没脑子的笨姑,“小姐以后的药由我跟锦瑟料理吧,如此也安心些。”
婵衣点点头,“不止如此,但凡入口的吃食都不能让她沾手。”
之后坐在凳前让锦屏梳头,看着那只空空的药碗,想了想,又伸手将碗里残余的药汁点了些涂抹在唇边,做出一副刚喝完药的样子。
身边两个丫鬟对着镜子给她做鬼脸,笑话她糊弄人。
婵衣转头叮嘱道:“你们两个可别给我漏了陷,尤其是锦瑟,先前如何待她现在也照样,沉住性子别叫她瞧出了什么。”
锦瑟瞪大眼睛,一副不服气的样子,“小姐瞧不起人,不过就是做戏,奴婢保证那小蹄子绝不会发觉。”
话音刚落,思琪便卷着一股冷风进了屋子,用力抖了抖身上落的雪花。
心里暗自不痛快,这身新衣裳才刚上身就被使唤跑腿,平日里也就算了,偏偏今日雪下得大,裙角上免不得沾了些泥污,丧气的很。
思琪将手中的那碟桂花糖递了上去,眼睛瞄着那只药碗,见里面已经空了,而婵衣嘴边还有些喝过的药汁痕迹,心放了放,笑着道。
“今日的桂花糖可是大厨房特意给三爷留的,做的可地道了,口感酥软入口即化,很是难得呢,奴婢还是求了半天,大厨房才匀了一小碟,三爷身边的轻月姐姐在一旁跟奴婢直瞪眼,说上回小姐抢了三爷的窝丝糖害她回去挨了一顿骂……”
夏府三爷……婵衣很久没有听到三王爷楚少渊十三岁之前的称谓了,一时间竟然有些反应不过来,是了,他是爱吃甜食的,在夏府的时候大厨房总是会特意为他准备一些精美的甜食,而自己也是喜爱甜食的人,便总是会去抢为他准备的点心。
婵衣用银钎子取了一块桂花糖放进嘴里,嘴角嘲讽的挑了挑,不耐烦道:“看不出意哥儿这么小气,连一碟子窝丝糖都舍不得,一会见着他我可得好好笑话笑话他。”
思琪脸色发白,忙劝道:“小姐这是何苦,当面对质伤的是您姐弟二人的脸面……”
婵衣打断了她的话,将鎏金刻云纹匣子里的一支金灿灿的桃花发钗拿出来递到思琪面前,“我不过是说笑而已,哪里会真为了这些小事跟意哥儿纠缠,这是打赏你的,你这般忠心为主的奴才,我总不会亏了你。”
思琪见那发钗通体发光,金灿灿的晃眼,立即眉开眼笑的接过谢赏,甚至还直接插在她挽起的发间,让一旁的锦瑟忍不住撇嘴。
婵衣更衣梳妆完毕,转头看了眼不平的锦瑟,嘴角一挑,这个丫头刚刚还信誓旦旦的说不过做戏而已,现在却这副气鼓囊囊的模样。
她轻咳一声,将匣子里下层的两个打成梅花模样的小金裸子拿出来,往锦屏锦瑟手里一人塞了一个:“你们二人也是,多学学思琪,自不会少了你们的。”
婵衣说完瞪了锦瑟一眼,锦瑟原想推脱不要的,后被那凌厉的一眼吓得不敢多言,乖乖收下了那金裸子,将一件滚毛披风给婵衣披上,又给她带上风帽,这才打起内室的门帘。
8.请安(一)
这是婵衣重生回十二岁头一次走出兰馨苑。 .
走过九曲长廊,经过落了厚厚一层积雪的莲花池,穿过飞翘的琉璃瓦镶饰的石墙,再往前,就是夏府老太太居住的福寿堂。
看着眼前飞舞的雪花,将福寿堂的屋檐挂满了白霜,婵衣紧紧握住手中的丝帕,有些近乡情怯。
上一世她能如愿嫁到诚伯候府,还是倚仗了祖母为她打理,从两家交换庚帖,定日子,到她的嫁妆,男方的聘礼,林林总总皆是祖母一手操办,只是没想到她刚成婚不到一月,祖母就撒手人寰了。
婵衣穿过福寿堂的庭院,正巧老太太身边的明茉出来倒水,见婵衣过来,行了礼笑道:“二小姐您来的巧,刚老太太、太太还惦记您呢,说您头上的伤也不知如何了……”
明茉又压低声音小声道:“老爷、太太、大爷、二爷、三爷都来了,还有四姐儿也是刚到,方才老太太问起您的时候,老爷看着面色不太好。”
婵衣笑着点点头,看了锦屏一眼,锦屏立刻会意,将一个玉质的蝴蝶耳坠塞给了明茉,笑道:“有劳姐姐了。”
明茉是老太太跟前得用的丫鬟,知道老太太一向喜爱这个嫡女,这些小门路的讨好她给的轻松,收打赏也收的自在。
明茉笑着帮婵衣打帘,婵衣点点头,踏进屋子,转过一张福禄寿三喜梨花木屏风,一眼便见到斜倚在香妃塌上,穿着宝蓝万寿卷云纹妆花褙子的夏老太太,此刻正握着前来请安的母亲的手,笑的一脸和蔼:“早说过,你身子不爽,不必天天来问安,我这个糟老太婆身子硬朗的很。”
母亲虽病着,却依旧端庄大方,坐在榻前用手扶了扶老太太头上有些倾斜的东珠抹额,笑道:“母亲心疼媳妇,媳妇哪敢不从,只是媳妇每日里习惯了给母亲问安,若是哪一日不去,媳妇的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做什么都不精神不济,母亲就可怜可怜媳妇吧,莫再说免了请安的话。”
是了,母亲不管病的多重,每日的晨昏定省必然会到,在孝道上,任哪家的夫人太太都不敢说会比母亲做的更好,这也是母亲亡故之后,父亲没有续弦的原因之一。
婵衣小步上前,微微提起几乎拖委在地的裙摆,在小丫鬟拿来的蒲团上跪下,叩拜道:“孙女婵衣给祖母请安,愿祖母身体安康福寿绵长!”
夏老太太瞧见自己心爱的孙女,此刻规规矩矩的俯首在地向她请安,微微愣了愣,忙让身旁的张妈妈扶起来,拍着谢氏的手侧头同她笑着说:“往日一来就一副鸡飞狗跳的猴儿,这伤了两日竟然改的规规矩矩的了。”
“您可别夸她,不然一会又得尾巴翘到天上了,她这一伤,还不是母亲您最着急,又是求医问药又是焚香祷告,她能好全亏了您,这么大了若还不懂的孝敬祖母,那才是白疼她了。”
婵衣被张妈妈扶起来,听得母亲这般念叨她,眼眶忽然便红了。
自从母亲亡故后,她才知道她有多想念母亲的唠叨,便是骂她几句她也心甘情愿的。
9.请安(二)
夏老太太瞧见孙女眼睛红了,忙去拉婵衣的手,对谢氏埋怨道:“她才多大的孩子,又伤了头可怜见的,你就不要再数落她的不是了,”又转过头,将婵衣搂在怀里哄道,“晚晚不哭,头上的伤可还疼么?不要怕你母亲,祖母在这里,看她还敢吃了你不成。 .”
婵衣满脸通红,忙道:“母亲说的对,以前是晚晚不懂事,让祖母操心了。”
夏老太太惊讶孙女的改变,搂着她直笑:“我们晚晚真是长大了,祖母的乖囡囡,只要你好好的,祖母便高兴了。”
婵衣从夏老太太的怀里钻出来,向坐在檀香木椅上的父亲夏世敬行了礼,又跟大哥、二哥福了身:“给父亲请安,大哥、二哥安好。”
穿着牙白儒衫的少年伸手抚了抚她梳好的发髻,问道:“头上的伤好些了么?之前给你的创伤膏可还管用?哥哥那里还有几瓶,回头让丫鬟给你送去,要按时擦……”少年衫子上开遍了大片红梅,凛冽之气直面扑来,他不笑的时候身上有股子清冷的味道,而此刻面上带了关切的神色,将那股子清冷染上几分暖色,让人不由得称赞,真是一副好相貌。
另一个穿着青色的长直裰的少年忙阻止他的动作:“大哥,妹妹头上还有伤呢,你这般粗手粗脚的揪她头发,当心将伤口碰裂了再。”衣衫上绣着几株枝叶挺拔的湘妃竹在他的动作下隐隐活动,像是活了一般,衬托着少年的面容更显出几分雅致。
这般出众的两个少年郎,正是她嫡亲的两位胞兄,夏府大爷夏明辰和二爷夏明彻,婵衣心中欢喜,还未说话,便听得一声娇柔的笑声。
“祖母,您可别夸二姐姐,今儿早晨二姐姐还遣了丫鬟到大厨房抢了三哥哥半盘子的桂花糖呢。”
站在夏老爷身边着一袭胭脂色百褶裙,裙摆刺绣着蝴蝶,外罩一件水红色蔷薇褙子,面色白皙笑容甜美的女孩用帕子掩着嘴在一旁拆台,那正经的模样不是十二岁的夏娴衣,又能有谁?
婵衣瞄了她一眼,同样掩嘴笑道:“也不知是意哥儿小气,还是下人们故意刁难,明知道我从小便喝不得苦药,每次喝药总要些点心甜嘴儿的,可每次那小丫鬟都是紧紧捂着大厨房的点心,抠抠搜搜的给一点出来活似要了命一般,还总说是我抢意哥儿的点心,不知道的还当我们夏府连这点儿点心都供不起了。”
婵衣转头向娴衣挑起一个嘲讽的笑:“倒是四妹妹不知从哪儿学到的好本事,今儿早上才发生的事,才这么一会功夫就知道的一清二楚,可惜四妹妹投身成了女儿家,若是跟哥哥们一样,可不是又一个铁口直断的青天大老爷?”
婵衣看着女孩儿瞬间白了脸色,嘴角轻轻挑了挑,夏娴衣,我亲亲切切的四妹妹,平日里你一口一个姐姐叫的欢,我可不敢有你这样蛇蝎心肠的妹妹。
而旁边的人闻得此言皆不由自主的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只怕这四小姐的手也伸得太长了些,连自己姐姐院子里也要摸一摸。
娴衣忙辩解:“二姐姐误会了,是桃花今早去大厨房取羊奶羹的时候,瞧见思琪跟轻月抢桂花糖,回来说与我听我才知道的。”
婵衣笑了笑,却不接这个话头,倒是站在娴衣旁边的少年急忙表态:“姐姐若是喜欢,弟弟那里还有今早刚做好的芙蓉酥、芝麻球,回去便让丫鬟给姐姐送去,前日是弟弟莽撞了,害姐姐受伤……”
一股恨意伴着少年有些暗哑的嗓音翻涌上来,婵衣忍不住盯着说话的少年。
10.交锋(一)
——夏明意。
若说夏婵衣上辈子最痛恨的是谁,定然就是现在还是夏府三爷夏明意的三王爷,无第二人选。
原因也是相当的简单,凡是与夏明意沾上关系的事情,绝对都是吃力不讨好的,而且往往倒霉的人十成十会是她。
此时的夏明意虽与她一样只有十二岁,但身量已经超了她一头,还是少年模样就已经十分的漂亮,长眉入鬓,一双琥珀色的眼瞳,眼睛垂下的时候看不清眼中情绪,只有浓密的睫毛像两扇小扇子覆盖在眼帘上,嘴角扬着温文笑容,尤其是右眼角下生了一颗殷红的朱砂痣,衬得整张脸多了几分柔媚。
婵衣眼里的光暗了暗,终是忍住想痛骂他的冲动,做了一个若无其事的笑容,伸手去拉住他的手,安抚道:“意哥儿别往心里去,姐姐知道你不是故意,何况当时你并不是有意撞我,而是你背后的那人推了你,你才……”
“二姐姐你怎么能说假话!”娴衣开口反驳,“明明是你看见三哥哥,出言不逊还说要教训三哥哥,打三哥哥没打到自己却撞了头,还想诬赖三哥哥。”
婵衣转头看着愤慨万分的娴衣,笑容平淡:“四妹妹倒是知道的很详细,只是,你为何这般着急呢?”
娴衣怒视着她,“当时我…”
夏明意忽然咳了一声,打断了娴衣的话,娴衣悻悻的住口再不多言。
手心里还握着夏明意修长的手指,婵衣下意识的紧握了一下,又随即松开,夏明意感觉到,抬头盯着她秀美的脸庞若有所思。
“意哥儿这是病了?”婵衣伸手轻抚夏明意的额头,嘴里埋怨,“前几日我便说过入了冬是要变天冷的,看到你与四妹妹躲在背阴的假山里说话儿,便假装发脾气想赶你们出来,免得被风吹着生了病还得吃苦药……”
夏明意只觉得婵衣的手轻抚着自己额头时,有股子说不出的凉意,顺着额头进了心里,他忍住不适,便听得婵衣继续道,“却没想到,自己反而伤了头。”
夏明意急忙道:“都是弟弟不好…”
婵衣摇摇头他将出口的歉意打断,温和的笑了,“姐姐不怪你,只是以后莫要再去那些地方了,兄妹说话儿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好在是我撞见,若是那天被霜云表姐或是孙小姐看到,岂不是又多了一桩口头官司。”
娴衣听婵衣将自己也绕进去,还越说越不堪,忙急声道:“二姐姐莫要信口胡说,男女授受不亲这个道理妹妹自是懂的,当时妹妹是与三哥哥说……”
婵衣回头奇怪的看着娴衣,打断她的话:“四妹妹这是怎么了?怎么扯到了授受上面?”
若说兄妹之间,十二岁的年纪确实是该避嫌的,只是却没有那么不近人情。
十二岁的娴衣显然心机尚浅,而且,看她这副样子,似乎早知道夏明意的真实身份,才会在这个时候冒出这么一句不合常理的言语。
娴衣察觉自己口误,忙住了口,眼神幽怨的看着夏明意。
11.交锋(二)
倒是旁的人都听出了言外之意,夏世敬眉头一皱,瞧着娴衣泫然欲泣的看着夏明意,心头猛地一跳,出言斥道:“小小年纪哪里来的那些七绕八绕的,胆大包天的竟然伤害嫡姐,从今儿起,娴姐儿在房里抄两百遍女则女诫,何时抄完何时为止。 ”
这算是禁足了,这样发落娴衣委实有些重了,但如果前提是,娴衣知晓了她与夏明意并非真正兄妹,而基于夏明意真实的身份使然,那么这样的处罚也确实是对的。
夏老太太显然是支持夏世敬的决定的,只愣了一下,便开口道:“娴姐儿近日也确实不成体统,除了女则女诫之外,再抄两百遍佛经,安心在房里闭门思过不必来我这里请安了。”
娴衣大惊失色,便要开口争辩一番,夏明意一个眼神过去,娴衣便忍住了,俯身行了一礼,“孙女知晓了。”
婵衣看着两人的眼神官司,忽的笑了笑,这只是一个开始,夏娴衣,你真正难过的日子还在后面。
“厨房王善家的来了,问老太太早膳摆在哪里呢。”夏老太太的身边的大丫鬟明茉进来禀告。
“就摆在东次间吧,年纪大了,越发的懒散,不愿多走。”夏老太太在一旁笑道,“你们几个也都留下一同用膳吧。”
大家自然应允,谢氏拖着病要去摆箸,被夏老太太一把拉住,“你忙什么,让下人们去摆,颜姨娘呢?自她管了家之后就成日不见踪影,难不成还要我一个老婆子去给她请安?”
话音刚落,颜姨娘便裹着一阵风出现了,整个屋子里的暖和气都被吹散了些。
“噗通”一声,婵衣侧头去看,颜姨娘脚下并没有蒲团,甚至连细绒毡毯都离得尚远,就那么实打实的跪在了夏老太太的面前,红着眼圈,泪花在眼里打转:“婢妾给老太太请安,婢妾刚才在布置老太太的早膳这才没有及时来给老太太、太太请安,方才走到门口听到老太太处罚四小姐,婢妾特来请罪,都是婢妾无能误了四小姐,还请老太太看在婢妾平日管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饶恕四小姐这次吧,她是无心的。”
夏老太太脸色有些难看,原本斜躺在香妃塌上,此刻坐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颜姨娘:“确实是你误了娴姐儿,原本我就不同意娴姐儿给你养,可你说什么?‘太太多病,照料二小姐已是不易,不忍让太太费心,何况娴姐儿禀性乖张,又怕冲撞了太太跟二小姐。’我看你这话里只有这句禀性乖张是实的,其他都是虚的,你是怕娴姐儿养在媳妇身边,跟你疏远了,才不敢让媳妇养,我原先念你一个女人在府外多年不易,才允了你,不曾想娴姐儿被你给养歪了,你若实在照料不过来,老婆子我来管教娴姐儿。”
颜姨娘闻言浑身发颤,看着就要支撑不住倒在地上,却还是咬牙道:“老太太有所不知,四小姐当日推二小姐是有原因的,婢妾怕说出来伤了二小姐的颜面,才瞒了下来。”
婵衣眼睛瞟了立在一旁的娴衣一眼,娴衣低着头,脸上没有露出什么表情,倒是娴衣旁边的夏明意眉头深锁,见娴衣眼光一路顺着扫到自己这里,轻轻转开了视线。
12.交锋(三)
颜姨娘说着,便从罩袖中拿出一个用帕子包了的东西,递到夏老太太面前:“还请老太太过目,这是从二小姐院子里的小丫鬟手里出来的东西。 ”
夏老太太接过那包东西,打开一看,气的将桌上的粉彩茶盅一下拂落到了地上,艳色的茶盅碎片混着明黄色茶水一齐落到天青色的细绒毡毯上,染得毡毯一片污渍。
“我看你是越来越胆大包天了!”夏老太太脸色铁青,将手里的东西劈脸扔到颜姨娘身上。
夏老太太气急了,胸口不停起伏,因上了年纪便带有些气喘,惊得谢氏急忙上前扶她,给她顺气:“母亲莫着急,有什么话慢慢说,气坏了身子可得不偿失。”
老太太指着扔到地上的东西,手指有些抖:“我们府里还从未出现过这种腌臜事,你们也都来瞧瞧!”
众人都往颜姨娘的身旁看去,只见地上掉落着一只白色布偶,上面用红色朱砂画了乱七八糟的符咒,布偶上还贴了一张纸条,上面写了一行娟秀小楷,似乎是谁的生辰八字,大家冷不防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是大燕国流传已久的诅咒之术!尤其在妇人之间用的最多,也最是阴毒。
夏世敬的脸色瞬间变了,眼神发利的朝颜姨娘看去。
“这是谁的主意?”夏老太太抖着手,几乎要戳到了颜姨娘的脑门上,恶狠狠的道,“你是看阖府太平日子过太久了,非得弄出点事情来不可?”
“老太太冤枉啊,这哪里是婢妾的主意,是二小姐院子里的一个小丫鬟前几日鬼鬼祟祟的拿着这东西打算烧了,被四小姐撞见,我们四小姐天生的一副侠义心肠,当下就将那丫鬟斥责了一番,然后将这东西交给婢妾,还是婢妾千叮咛万嘱咐,让四小姐按下此事不提,四小姐那日在假山中与三爷便是说道此事,后被二小姐看到,起了争执,二小姐当时是动手要打三爷的,四小姐便想推开三爷,没曾想伤了二小姐,老太太明鉴啊,四小姐当真不是有意的。”
夏家最忌讳这种诅咒之术,尤其是夏老太太当年正是因为这种歪门邪道被陷害出府,更是恨毒了擅长此道的人,打蛇三寸,颜姨娘果然是一把好手。
夏世敬脸色难看的对着婵衣骂道:“你这孽障,什么时候学了这种阴私下作的把戏,枉费你祖母日日将你挂在心上念在嘴边,你便是如此报答你祖母的?”
谢氏看着女儿吃了这样的亏,忍着怒气委屈道:“婵姐儿打小是养在母亲眼前的,她什么心性旁人不知晓,母亲可是知晓的,她小小年纪哪里就知道这些阴毒的玩意了,定是哪个下人栽赃给她又挑唆娴姐儿,才有了这码子事。”
老太太面上缓和了些,拍了拍谢氏还在抚着自己胸口帮她顺气的手:“我自然知道这孩子的禀性,打小就心眼子少,那些阿猫阿狗欺负到头上,她只知道动手教训,哪里有这些阴邪的手段。”
老太太对这个一直养在身边的小孙女十分疼爱,并不会轻易听信别人一面之词定她的罪,婵衣觉得心里有如寒冬天喝了一大盏热汤般,暖和的想落泪。
颜姨娘瞧着老太太不信,将那布偶身上的纸条扯下来,辩解道:“老太太仔细瞧这上面的字,可是二小姐的笔迹,若老太太还不信,可以将那小丫鬟叫来对质,那小丫鬟如今还被婢妾关在柴房。”
13.交锋(四)
婵衣心里一片冷然,前世的这个时候,她是卧病在床的,并没有日日到祖母房里请安,也没来得及揭发夏娴衣当日与夏明意在假山洞的事情,更加没有娴衣被罚禁足的事情。
而过了半年,母亲便亡故了,夏娴衣在母亲祭日那天,将母亲生前最爱的一副绣了石莲花观音像的羊脂玉挂屏在她面前砸了稀烂,挑衅她说:“府中这种过时的玩意哪里衬得上二夫人的身份”。
二夫人,说的是谁?颜姨娘她也配?
她一怒之下用剪子将娴衣的头发剪了一截子,而后来赶到的颜姨娘不知从哪里拿出三个画了鲜红符咒的白布偶,上面的生辰八字写的分别是颜姨娘、夏娴衣和夏明意,字迹却是她的字迹,连她自己都辨认不出。
父亲得知后勃然大怒,将她打了二十板子又禁足了一年,在佛堂中抄写了几百遍的经文,最后因祖母病的狠了又思念她,才解了她的禁。
往事历历在目,直到此刻重新站在这里,看着同样的事情再一次上演,婵衣才知道自己的心里究竟有多恨。
恨颜姨娘的阴毒手段,恨夏娴衣跟夏明意的折辱,恨父亲的不明察,更恨自己的大意,若当初当心一些,也不会被这么轻易算计,如今再来一次,她绝不会让颜姨娘得逞。
婵衣“噗通”一声跪在毡毯上,“祖母,晚晚冤枉,晚晚从未生过害人的念头,更未曾做过这种阴邪的东西,”说到这里抬起头,眼眸如星般光耀,“让那丫鬟过来,晚晚好问问她究竟是哪里待她不好,要这般诬陷晚晚。”
夏老太太皱眉看了看夏婵衣,见小孙女强忍着怒气,一张小脸憋的泛白,心头一阵不舍,忙让张妈妈扶她起来:“晚晚,你快起来,事情尚未查清,祖母不会偏听偏信,去,将那丫鬟带过来,老婆子倒要好好问问她,究竟是旁人授意诬陷,还是她自己做的这些牛鬼蛇神。”后面那句是说给颜姨娘听的。
颜姨娘低着头吩咐她随身的妈妈去领人,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一个穿着秋香色比甲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被带了进来,年纪只有十来岁,脸上微微带着菜色,整个人十分瘦弱,见到老太太便跪倒在地上求饶:“老太太饶命,饶命啊……”
谢氏站的有些久,身子有些乏,忍不住咳嗽了几声,不等老太太问便开了口:“好个目无主子的奴才,如此污蔑主子是谁的授意?”
小丫鬟瑟瑟发抖的趴伏在地辩解:“奴婢,奴婢哪里敢污蔑主子,确实是二小姐让奴婢去将这布偶丢了的,奴婢都是听二小姐的吩咐行事的,太太饶命啊……”
一旁敬立许久的夏府大爷夏明辰见自家嫡亲的妹子被如此诬陷,早忍不住怒火冲天的上前一脚踹翻了那个丫鬟,骂了起来:“你这下作东西,敢如此攀诬陷害主子,吃里扒外,还不速速说出实情,仔细爷剥了你的皮让你知道知道厉害!”
14.交锋(五)
那丫鬟被踹到肩膀,一时疼痛难忍,倒在地上哼了几声,艰难的爬到婵衣面前,手指扒着眼前那双绣百合花暖香鞋:“二小姐救命,二小姐救命啊,奴婢可都是按照您的吩咐做的……”
婵衣低头看着这个面有菜色的丫鬟,没记错的话,应该是院子里的三等粗使丫鬟,平日里浆洗衣裳做一些杂活的柳儿。
婵衣伸出手将柳儿的下巴抬起来:“你看着我,重复一遍你刚刚的话,是我亲自吩咐你,让你做这事的?”
柳儿忙点头:“二小姐您忘记了?您让我趁着回家的功夫,将这东西远远的丢出府外,奴婢可是按着您的吩咐做的,谁知道被四小姐发现……”
“你撒谎!”婵衣转头看着夏老太太,泪凝于睫,“祖母,我身边的一等丫鬟是锦屏、锦瑟跟思琪,若当真是晚晚做的,晚晚怎么会随随便便的交代给院子里浆洗衣裳的三等粗使丫鬟,柳儿句句不实,其心可诛!”
“哼,说不准你就是担心被发现,才让柳儿去做的,这样一旦发现了也好推脱。”娴衣在一旁凉凉插话。
婵衣抬眼瞪了娴衣一眼,“四妹妹倒是铁口直断,好,那我便来问一问,柳儿,你说是我亲自吩咐你做的,那我是什么时候吩咐你的?几时几日什么时辰?是在什么地方吩咐你的?吩咐你的时候身边只我一人还是有其他人?是怎么吩咐你的?你原原本本的说出来!”
柳儿怔愣在原地,半晌答不出来,想了半天才记起:“我记错了,是二小姐身边的思琪吩咐我,说是二小姐让我去做的。”
夏老太太气极了,一巴掌拍上梨花木桌,指着柳儿骂道:“好个狗奴才,胆大包天诬陷主子,将她关进柴房!”
“老太太莫急,她不是说是思琪吩咐的么,何不将思琪唤来问个究竟。”颜姨娘在后面不依不饶,一心要给她下绊子。
婵衣只想冷笑,颜姨娘果真是不肯放过自己,她这般笃定,想也知道思琪定然会说出不利于自己的话来,只是她却不怕。不仅不怕,她反而还怕思琪不栽赃给她。
“那就将她唤来,好让颜姨娘安心。”婵衣收了心神,缓缓说道,“也好让我知道知道自个身边都有那些忠心为主的奴才。”
夏老太太打发身边的明茉去传思琪,不多时,便见一个粉腮杏眼光鲜照人的女孩走进来,身上的配物与其他丫鬟很是不同,云髻上斜斜插着一枝桃花金钗,与身上的嫩黄素绒绣花襦裙颇为呼应,若不知道此人是婵衣身边的大丫鬟思琪,怕会被错认为是哪户人家的闺秀。
思琪刚进门,就瞥见趴伏在地的柳儿,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显慌乱,依旧稳稳的给主子行礼问安。
柳儿却有些按捺不住,膝行到她面前泣道:“思琪姐姐,五日前你在花园子的长藤下面给了我一个小包袱,让我趁着出府回家的时候远远的扔出府去,说是二小姐亲自吩咐我做的,你可还记得?”
思琪忙往后躲着,斥道:“你别攀诬我,我何时给过你什么东西了?”
柳儿哭喊道:“你说是小姐的吩咐,我才接了这差事,思琪,你好狠的心,竟然害我!”
柳儿双眼圆睁,满目的怒火,让她原本瘦弱的样子,多了三分可怖,吓得思琪的眼神直往颜姨娘身上飘。
15.拆穿(一)
颜姨娘颔首,美目中自有她们才能懂的深意,思琪便开口道:“我记起来了,小姐当时是让奴婢将那东西给处理了,奴婢得知柳儿那日当休要出府回家,便交代给柳儿,让她扔出府去。 ”
婵衣瞥了眼俯首垂眸的颜姨娘,心下冰冷一片,再一次见到思琪的背叛,她心里却没了多少愤怒,颜姨娘为什么如此急切,怕是因为夏明意即将被迎回宫中,昭告身份,她不能允许这个时候出差错吧。
“二小姐,你还有什么话说?”颜姨娘语气中有几分得意,似乎婵衣此刻沉默不语的样子是默认了她的行为。
“刻丝纹素锦缎。”婵衣开口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抬头看了怔愣的思琪,以及一脸得意的颜姨娘,“我记得去年开春的时候,宫里庄妃姨母刚刚晋了位份,赏赐下来几匹刻丝纹素锦缎,其中一匹嫩黄色,便是由颜姨娘收走了。”
颜姨娘仔细想话中含义,忽然一个激灵,浑身发颤几乎倒在地上,她居然大意了!
婵衣笑了笑,倾身对夏老太太及谢氏耳语了几句,夏老太太脸色立即沉下来,‘啪’的一拍桌子,指着思琪怒道:“将这贱婢身上的襦裙扒下来!天家的赏赐一个丫鬟也敢上身,是嫌命长了?”
张妈妈使了眼色给旁边的婆子,便有两个粗使婆子过来压着思琪,硬是将那襦裙从身上扒了下来,只留里面的棉衬裙,思琪吓得跪倒在地,眼眶发红的盯着颜姨娘。
“思琪,你为何一直看颜姨娘?你来说说,我当时是如何吩咐你的。”婵衣走到思琪跟颜姨娘的中间,断了她们的眉眼官司。
“是,小姐当日是,说四小姐总与您作对,便想到这个法子……”思琪结结巴巴的回道。
“当日是何日?”婵衣不紧不慢的问。
“就是前几日,奴婢也不太记得了。”
“前几日?上午还是下午?做布偶的时候都有谁在跟前伺候?”
“上,上午,不,不对,是下午!奴婢,奴婢真的不记得了……”思琪说着开始小声抽泣。
“张妈妈,掌嘴。”婵衣淡然吩咐。
“二小姐这是要屈打成招不成?”颜姨娘一脸笃定,便是她用宫中的赏赐打赏下人又如何,说一句忘了便遮掩过去了,倒是夏婵衣这码子事情,看她要如何遮掩。
“祖母,前几日的下午,我不是在房里做女红就是练大字,房里的锦屏锦瑟都能作证,唯一一天没有练字,还是跟霜云表姐、孙小姐放纸鸢,思琪分明是撒谎,请祖母为晚晚做主!”婵衣一脸镇定,缓缓道出原委。
夏老太太颔首:“给我狠狠的掌嘴,我倒是看看她嘴硬到什么时候。”
张妈妈二话不说过来就是噼里啪啦一顿耳光,打的思琪涕泪横流,面颊肿得老高,才住了手。
“思琪,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说出是谁指使你,我便不追究你的过错。”婵衣静静地打量她,笑着给她承诺。
思琪一时有些犹豫,便听得娴衣在一旁惊呼:“二姐姐,你屋子里的丫鬟怎么净是些手脚不干净的?这个思琪竟然偷了我姨娘亲手做给我的襦裙,我便说怎么如此眼熟!”
颜姨娘听闻此言,气的差点倒仰,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这个怎的就这般蠢笨?这事明明可以揭过去,她却偏偏插上一脚。
婵衣忍不住想笑了,娴衣怕是也知晓其中的内情,才会按捺不住急忙跳出来,想给颜姨娘开脱,可惜不是好机会。
16.拆穿(二)
婵衣转过头,一字一句认真问道:“四妹妹何出此言?我屋子里的丫鬟怎么净是些手脚不干净的?这话是从哪里说的?还有哪个丫鬟手脚不干净,请妹妹指出来,姐姐也好一一的料理,省得下回再出了这码子事,没得给府里平添灾祸。 ,也请妹妹来给姐姐解惑,一个下人,是如何绕过一屋子的丫鬟婆子,去偷主子新做好的衣裙?偷来后不及时销赃,却明目张胆的穿在自个儿身上,大摇大摆的招摇过市?是谁给她的胆子?”
怕只怕这是主子的打赏,所以丫鬟才敢上身,否则如何也解释不通。
娴衣紧紧攥着手中的丝帕,她原本以为这话足以激怒婵衣,将话题岔到不干净的丫鬟身上去,哪里想到婵衣竟然一点不上当,死咬着思琪身上的衣裙不放,倒是让她不好接这个话了。
娴衣心中有些狠狠的,平日里一向好糊弄的婵衣,何时变得如此刁钻。
婵衣看着娴衣脸色晦暗不明,倒是有些想笑了,这种下作的手段,也只有这母女俩能做出来,嫡庶之分说的不仅仅是出身,还包括了所受到的教养的不同,世家女通常都是有管教嬷嬷教导的,也请了女先生识文断字,教授女红,而庶出的子女往往是由生母管教,生母若是丫鬟奴仆之流,可想而知教出的子女会是什么样儿,这也是大家族中如此看重嫡庶之分的原因。
前世的娴衣能够如此狠毒,是颜姨娘悉心教导的结果,而这一世,她不打算给这对母女这个机会。
“大胆奴才!竟然敢陷害二小姐,还偷盗主子衣物,将她拉下去乱棍打死!”颜姨娘慌了,一出手就要人性命,只可惜到了如今的地步已经由不得她。
夏老太太纹丝不动的端坐着,房中的妈妈也都立着不动,谢氏站得有些久了,身上又不舒坦起来,用丝帕捂着嘴,小声的咳嗽了几声,压了下来。
身边的三个半大不小的少年郎默不作声,夏府老爷却是脸色铁青,大约是没料到府中竟然会出这么一场闹剧。
婵衣笑了笑,对思琪指了指颜姨娘:“你还不招?真想被颜姨娘拖下去乱棍打死不成?”
思琪抬眼看了看婵衣,眼中愤恨一闪而过,原本慌张的神情被决绝替代,冲着婵衣磕了三个头,才凄声哭诉:“奴婢招了,布偶是奴婢做来赃给二小姐的,奴婢看不惯二小姐总是欺辱四小姐,便想出这个法子趁着柳儿出府回家之际,故意让四小姐撞见,好报给太太、老太太,罚一罚二小姐。”
这话真是漏洞百出,一个吃主子喝主子又拿着主子给的月钱,并且十分受主子器重的丫鬟,竟然自己说看不惯主子的作为,要行侠仗义帮助弱小,真是她听到的最可笑的借口。
就在她想开口斥责的时候,夏世敬拍案而起:“将这个吃里扒外的丫鬟拖下去打五十板子,打发人牙子来卖出府去,夏府用不起这样的奴才。”说罢又顿了顿,看了眼颜姨娘,“既然府中事务繁多你无暇顾及周全,那以后府中的采买,人员添置都交给夏冬打理吧。”
17.处罚
颜姨娘听前半截话,心中喜悦,知道夏世敬是在给她脸面,刚要含羞带怯的谢过,可后半截子话紧接进耳,心下顿时一惊,采买以及人员添置可是一大笔的支出,当中的油水可是府中的大头,她好不容易都换了自己的人手,怎么肯轻易的交出来。 .
“老爷,我…”
夏世敬挥挥手打断她的话:“若是剩下的都管不好,那这个家就等着辰哥儿大婚之后,交给辰哥儿媳妇管吧。”
颜姨娘惊得立即不敢出声反驳了,只好点头称是,心下一阵恼火,如今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以后再想收拾大房,只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还有娴姐儿,虽说事出有因,但你伤了嫡姐便是你的不对,回去将女则抄写二十遍,佛经抄写二十遍拿来给你祖母看,若你祖母不满意,便在屋子里呆着吧,不必成日的往出跑,女孩儿家的要有些女孩儿的样子。”夏世敬语气虽差,却是在为夏娴衣开脱。
婵衣眼睛里的光暗了暗,父亲他总是看重娴衣要多于她,这一点在母亲亡故那年,她就明白过来了。
思琪不甘愿的被拖了下去,院子里不多时便响起了噼里啪啦打板子的声音,以及混合了呜咽的惨叫声,令人不由的毛骨悚然。
思琪不是家生子,据说原先也是殷实人家出身的,后来吃了官司家道败落了,才卖了女儿,思琪这般紧咬着不松口,必定是被人拿了短处,颜姨娘在拿捏人的这一点上,从来没让她占过上风。
夏老太太扶额直说头疼,原本摆了一桌琳琅满目的早膳,也只是匆匆的吃了几口,便停了箸,一顿早饭吃的索然无味,老太太挥挥手,大家便各自散了,回自己院子了。
天光大亮,鹅毛般的雪花稀稀疏疏的飘着,婵衣蹙着眉往回走,手里抱着一个小紫金暖手炉,是方才夏老太太怕她冷,硬让张妈妈塞到她手里的。
耳边叽叽喳喳是锦瑟在惊叹:“真瞧不出思琪居然这么歹毒,拼着被打五十板子,也要栽赃给小姐,果然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枉费小姐平日里那般厚待她,居然跟颜姨娘狼狈为奸……”
锦屏轻斥:“锦瑟慎言!”
锦瑟忙左右看看,撇撇嘴:“还好小姐玲珑心窍,提防着她,才没着了她的道……”
身后有疾步而来的声音,冰冷的空气中响起了少年变声时期略微沙哑的嗓音。
“姐姐,你等等。”
婵衣侧头,一片绣着金边的衣角进入眼帘,认出那人是谁,她不想理会,将原本缓步走的速度变成了疾步而行,任由身后的人紧追慢赶。
手腕忽然被人一把扣住,身边的丫鬟失声惊呼。
随之而来的是少年有些祈求意味的叫声:“姐姐…”
温热的掌心覆上她略有些冰凉的手腕,有种说不出的厌烦,婵衣心中怒气不停翻涌,只想将手中的紫金暖手炉砸过去,这个夏明意简直是无礼!
少年拉她进了几步之外的暖亭中,锦屏一脸防备的挡在前面护着她。
“姐姐,我想与你说几句话。”少年对她的怒气视而不见,温和的笑了笑。
暖亭四个角用琉璃窗封了起来,成了一个密闭的空间,虽然此刻的暖亭内没有放置银霜炭盆,却比外面稍微暖和一些,琉璃窗外雪还在下着,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
洁白光亮的雪景映衬着少年白皙的面容,让人忍不住仔细看他,他的皮肤如凝脂般细致,长长的睫毛低垂,像小小的翅膀,阴影覆着琥珀色的眼睛。
18.意外
此刻的夏明意让人看不出他的情绪,只觉得他的五官衬着雪景显得十分干净漂亮,而右眼角下的那颗朱砂痣,在他的清澈里添了些许艳丽,他抬眼笑的时候,似乎整个世界的光都落进了他的眼中一般。w w. vm)
这样干净温和的少年,谁能想到以后会长成一个妖孽,逼宫时毫不手软,便是有着从小一同长大情谊的胞兄也不放过。
婵衣挥了挥手,让锦屏在暖亭外等她,然后抬眼看着夏明意:“说吧。”
夏明意往前踏了一步,手中还握着她的手腕:“姐姐还在生我的气……”
她用力想要挣脱,却与他挨得更近,她的身量只够得及夏明意的肩头,看着眼前少年白皙如玉的耳垂,她忍不住在他耳边恶狠狠的道了一句:“我恨不得剖开你的心看看究竟是红的还是黑的!”
少年一惊,转过头来看她,不料,温热的唇险险擦过一片冰凉,唇上柔软的触感,让他如遭雷击,瞬时定在原地动也不敢动一下。
一个紫金小手炉迎面砸来,他下意识的偏头躲过,随后身子被狠狠的撞了一下,他后退了几步,便瞧见婵衣拿手用力擦着唇,仿佛是唇上沾染了什么不洁净的东西一样。
少年呐呐的喊了声:“姐姐……”明亮的眸子里满满的全是她的样子。
婵衣怒不可揭,用力擦拭着唇,想将刚才那温热的触感擦的干干净净,夏明意敢这么无礼,无非是仗着父亲的宽容,仗着他即将到来的身份,除了这些他还有什么?
越想越气愤,婵衣抬手赏了他一记大大的耳光,那张含笑的脸瞬间惨白,少年捂着脸颊,水光潋滟的眸子里布满了委屈。
“无耻!”婵衣气的发抖,一手捂着唇一手指着他,“我不会让你们得逞的,夏府只会有一个当家主母,那便是我母亲,你们那些心思最好还是收起来,若再让我发现你们那些下作的伎俩,便是拼个你死我活我也绝不善罢甘休!”
狠狠瞪了夏明意一眼,婵衣拉开琉璃窗抬脚走出去,身后的少年忙上前几步,却不敢再拉她的手腕,只得在身后出声提醒道:“姐姐近日不要出门,风雪这般大,要多注意身子,弟弟从回春堂买了一些凝脂膏,回头给姐姐送去,每日擦拭额头,便不会有疤痕留下了……”
婵衣头也未回,讥笑道:“不必费心了,我额头上的伤怎么来的,我还没忘。”
窈窕的身影渐行渐远,少年捂着胸口,费力的将如鼓的心跳压了下去。
初冬第一场雪虽来势汹汹,但不过半日便放了晴,太阳从厚实的云层中跃出,将积雪照的化成了淅淅沥沥的水,整个府中一片湿漉漉。
婵衣穿着厚底的木屐踏过一路的积水,跨进东暖阁的正房。
东暖阁位于夏府居中的位置,冬天有暖暖的温泉水流淌过地下,谢氏畏冷,便将这个院子留了下来,如今更是早早的烧起了地龙暖炕,整个屋子暖烘烘的,对着外面积雪将化未化的萧瑟景象,说不出的舒适安逸。
此刻谢氏正端坐在暖炕上吃药,辛烈的汤药穿喉而过,一路灼烧到了心里,只吃了半碗,谢氏便忍不住低低的咳嗽了一声。
19.母亲
“母亲!”婵衣上前将谢氏手中的药碗接过,轻轻拍抚谢氏后背,好让她舒服一些。
谢氏止了咳嗽,拉住婵衣的手,爱怜的看着她:“大冷天的,怎么不在屋子里好好养伤?”
婵衣边抚着谢氏的背边应道:“母亲的病总是不好,今日又在福寿堂站了许久,晚晚担心母亲,便来看看母亲。”
更忧虑的是前世死之前,娴衣在她耳边说的那句话:“多亏了你娘毫无防范,如今你下去陪她,可以问问她从里到外一点点烂掉是什么滋味。”母亲的死竟然有这么多内幕!可恨她直到临死了才知道,重来一次她一定要挽回母亲的生命!
“母亲病了许久都不见好,晚晚觉得定然是那大夫开的方子不好,”婵衣将藏在怀里的双耳福瓶拿出来,然后将谢氏未喝完的药,小心的倒了一些进去,“若是这药不好,便不能再喝了。”
谢氏看婵衣这般郑重,忍不住笑了,刮了刮她的鼻头:“你这个猴儿,又想做什么怪?仔细你头上的伤,今儿个才说了你长大了,便又开始淘气。”
婵衣小心翼翼的做完这一切,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又将双耳福瓶塞回腰间,“等过几日晚晚伤好了,去大佛寺请觉善大师来给母亲好好瞧瞧。”
觉善大师是大佛寺挂单的僧人,因医术了得扬名于世,只是他时常云游四方,在大佛寺的时候不多,才会变得千金难求。
谢氏笑着让小丫鬟上了几碟儿栗子糕,金丝球,糖山药条,又端了一碗热腾腾的羊奶乳酪,上面洒了红糖蜜豆,冲婵衣招招手:“快将木屐脱了上炕来,母亲给你准备了你爱吃的点心,早膳见你也没多吃,这时候正是长身体,又伤了头,吃不饱怎么行。”
婵衣脱了木屐,乖顺的盘腿在暖炕上,身后被萱草塞了一个绣着幼子嬉戏图的靠垫在腰间,婵衣亲和的冲她笑笑,拿起勺子舀了一勺乳酪送进嘴里,瞬时嘴里满口的奶香。
“还是母亲最疼我。”她仰起脸撒娇卖乖,吃的一脸满足。
谢氏慈爱的瞧着婵衣香喷喷的吃着她准备的点心,不由的笑着摇头,她的晚晚还是个小孩子呐。
她的身子她自己知道,自从几年前不当心染上了时疫,去庄子上养了半年病,时疫好了之后,身子也被那场时疫拖垮了,一直时好时坏,只怕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情了。
只是她还没有看到辰哥儿成亲,没给彻哥儿定亲,就连小女儿晚晚的婚事也是顺嘴跟诚伯候夫人提了一嘴,让她怎么能够安心的闭眼。
想到这里悲从中来,看着婵衣的眼神也带了几分忧虑。
婵衣脑子里却在想着谢氏的病症,还有刚刚那个给她塞靠垫的萱草,萱草算的上是忠心护主的了,在母亲亡故不久之后,她因维护母亲颜面,触柱而亡,可是萱草平日里并不显山漏水的,甚至说的上是机灵,怎么母亲亡故了,反倒变得蠢笨起来,甚至与颜姨娘正面对上。
婵衣将一碗乳酪吃的见了底儿都没想出来结果,倒是一抬头看见谢氏的眼神,呆了一呆:“母亲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20.发配(一)
谢氏抬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晚晚长大了,知道心疼母亲了,母亲心里很高兴。 ”
婵衣看着一脸慈爱的母亲,忍不住眼睛红了,伸手揽住谢氏的腰,将头埋进她的怀里,闷声忍住泪:“我只愿母亲能健康长寿。”
谢氏笑着抱紧怀里的女儿,“你这孩子,越大越爱撒娇了。”
夏老太太房里的安嬷嬷来了,进屋行了礼道:“太太,方才老爷差了牙婆进府要打卖了思琪,被老太太拦下了,说思琪犯了大错,老太太要亲手发落思琪的去处……”
婵衣一呆,从谢氏怀里探起身来:“母亲,思琪怎么说也是我的丫鬟,我过去瞧瞧。”
安嬷嬷忙道:“老太太也是这么说,倒是老太太念着二小姐的伤,说二小姐不必亲自过去,打发个丫鬟过去将二小姐的意思说清楚就行了。”
婵衣点点头,思虑了一会道:“让祖母费心了,那就烦劳安嬷嬷回去跟祖母说,思琪这个丫鬟虽平日里伺候的不算尽心,又出了这事,让我实在恼恨,但好歹在我跟前这么久了,念在主仆情谊一场,我总不忍心她落个颠沛流离的下场,不如就放到庄子上,找户勤谨恭顺的人家也算是圆了我跟她的情分了。”
安嬷嬷笑着道:“二小姐仁善,奴婢这便回了老太太。”
“嬷嬷稍等,”婵衣看着桌上的吃食忽然想到夏老太太今晨吃的极少,忙拦下安嬷嬷将桌子上的栗子糕,糖山药条装到食盒中,“祖母今天早膳吃的不多,嬷嬷将这些点心带去给祖母,告诉祖母要保重身子,不要总为了这些琐事操心。”
安嬷嬷点头笑道:“二小姐真是孝顺,老太太见了定然欢喜。”
说完拎了食盒便回去复命了。
……
此刻的福寿堂一片寂静,夏老太太倚靠在香妃榻上闭目养神,不复清早的精神气,看起来有些蔫蔫不振的,夏府主人夏世敬正坐在黄梨花木椅上俯身跟她说话。
“儿已经让人牙子来了,这等吃里扒外的奴才绝不能留在府中,若让旁人知晓,还当我们夏府家风不正,一个丫鬟不止手脚不干净,还敢攀诬主子不将她打死已是我们夏府仁厚了。”
老太太不搭话,他又道:“母亲忘了当年您是如何被诬陷,儿子如何被信阳夏家的人拿捏,以至于后来性命堪忧时,您千难万险的带着儿逃了出来……”
夏老太太眉头一皱,低声斥道:“住口!”
此时安嬷嬷正好拎着食盒进来,敏锐的察觉到房中弥漫了一股不寻常的氛围,佯装不知的笑着给夏世敬行礼。
夏老太太抬眼询问:“去过东暖阁了?”
安嬷嬷笑道:“是,二小姐在东暖阁陪着太太吃点心,奴婢过去将老太太的意思说了,二小姐便让奴婢回您说,好歹主仆一场,虽然思琪做下的事让人恼恨,二小姐却不愿她此后颠沛流离,说将她就放在庄子上,找户勤谨恭顺的人家配了,也算是全了主仆情分。”
然后安嬷嬷又笑着将食盒拿到香妃榻旁的小花几上:“二小姐还让奴婢给您带了栗子糕跟糖山药条,说看您早膳没用多少,怕您不爱惜身子,嘱咐奴婢要您千万保证身子,不要总在这些琐事上面操心。
夏老太太看着那两碟子点心,眉眼中的厉色少了许多,挥挥手让安嬷嬷退下,叹了口气对夏世敬道:“你连一个孩子都不如!”
21.发配(二)
夏老太太看着那两碟子点心,眉眼中的厉色少了许多,挥挥手让安嬷嬷退下,叹了口气对夏世敬道:“你连一个孩子都不如!”
“母亲,她才十二岁懂得些什么……”夏世敬顿时觉得有些羞耻,拿他跟自己的女儿比,还说他不如女儿,这是怎么说的。
“跪下!”夏老太太喝道。
夏世敬一惊,知道母亲动了怒,立刻跪在香妃榻前,“母亲息怒。”
“你也知她才十二岁?今日的事若不是思琪那贱婢身上出了纰漏,你要她如何澄清自己?服侍了几年的贴身丫鬟心却是向着外人,让她如何自保?你难道要她小小年纪便背负一个行事歹毒的恶名?她可是你唯一的嫡女,我们夏府就这么一个嫡小姐,若她的名声不堪,你那四丫头又能有什么好人家来求娶?”夏老太太指着夏世敬,眼里浓浓的失望。
夏世敬跪在下头,忍不住辩驳:“母亲,儿怎么会让晚晚的名誉受损?打卖了思琪再将知事的几人封了口,又有谁会知道?”
夏老太太冷笑:“你当旁人都是瞎子?真的信了是那丫鬟自己拿定主意咬住晚晚不放?根本就是有人在其中作怪!你明知道,却还是保下颜氏,你是想她毕竟是意哥儿姨母,过些日子意哥儿被认回去,断少不了你的荣华富贵……”
夏老太太喘了几口,一脸颓败痛惜,沉声道:“可你想过没有,当年你我母子落难之时,是谁一手扶持?若不是媳妇家,你我如今只怕早就化作白骨一堆了,谢家什么门楣?能够将嫡女嫁给你,你还有什么不满?媳妇进门做的哪一件事违背过你的心意?你要荣华富贵锦绣前程,就非得用媳妇跟晚晚的脸面去送到颜氏的脚底下让她踩?我辛苦将你养大,却没想到养出个狼心狗肺唯利是图的小人!”
夏世敬被挑明心事,满脸愧色急忙道:“母亲,我没忘记当初是如何的艰辛,可如今的形势已经不容儿再犹豫了,卫氏一族扶持今上有功,卫皇后统领六宫独大,外戚跋扈了多年,皇上有意削权,儿将三皇子偷偷的养了这么多年,亦是领受皇命,此次皇上有意认回三皇子便是要动手了,看皇上的意思,怕是太子也要被牵连,这时候颜氏不能有差池!”
夏老太太听闻他的话,轻轻冷笑了几声,从香妃榻上直起身子:“莫要与我说什么政事,原本我不想管你房里的事,但今日这事却让我不得不警醒,颜氏想要什么我也知道,这次不成定还会有下次,我只要你一句保证,夏府,只许有一个嫡妻,便是你媳妇映雪,若是映雪没了,绝不允许你抬了颜氏!”
夏世敬心头一惊,满脸是汗:“母亲,儿便是再不堪,也记得当年映雪是如何下嫁给我,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夏老太太不说话,端起茶碗轻轻吹着,喝了几口,方才看着他缓缓道:“将颜氏看好了,我就这一个乖巧的儿媳妇,若是被那些腌臜手段害了,我老婆子便是拼了一死,也绝不让那起子贱婢有好下场!你莫忘了,当年是因你那不成器的老子宠妾灭妻,你我母子才有的祸事!你莫要步了你爹的后尘!”
22.发配(三)
夏世敬想起年少时的艰难,与母亲四处逃亡的辛酸,心中感慨万千,连连点头:“那些日子儿一刻都不敢忘,母亲放心。 ”
“还有那思琪,”夏老太太看着夏世敬,目中有些不善,“这样一个知晓许多内情的丫鬟,贸然的卖了出去,若是她四处去说府中的事,你要如何处理?我看晚晚说的极好,就将她放到庄子上,配个老实本份又忠心的下人,绝了她的念头。”
夏世敬一警,口中称是:“亏得母亲提醒,便依母亲的意思,将那丫鬟放到庄子上吧。”
夏老太太似是有些累了,靠着香妃榻上放置的莲花靠枕,微阖眼睛点点头:“去办吧。”然后挥了挥手,再不说话。
夏世敬轻轻退出内室,一出外间,一股子冷风迎面扑来,身旁的小厮立即上前将鹤羽大氅展开披到他身上。
夏世敬裹紧大氅,接过小厮递来的暖手炉,见自己的夏冬一脸的惶恐,低声问了句:“怎么了?”
“老爷今晨说要奴才接手府中的采买和人员安置,奴才是想问问老爷,奴才之前的差事……”
他话未说完,夏世敬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夏冬之前是外院的管家,外院向来是不干涉内院的,他点头道:“照样管着,若实在分不开身,便捡要紧的办,不太紧要的交给底下的人办,等腾出手来再说。”
夏冬忙应着,他还以为自己被削权了,哪里知道主子会给他这么大的脸面,心下一喜,便想到另外一件事:“老爷,昨日浙南的许同知大人送了几筐柑橘来,说原是贡橘,因今年收成好,多拉了许多来,送了宫还余下了些,便给咱们府送了好几筐,您看这柑橘如何分才好。”
夏世敬问道:“往常都是怎么分的?”
夏冬回道:“往常都是先挑了最好的给老太太,三爷,老爷,然后是颜姨娘,四小姐,最后是太太,大爷,二爷,二小姐,”说罢,又小心翼翼的问了句,“您看这回是按惯例,还是……”
夏世敬心中一凛,怪道母亲要说他拿着嫡女跟媳妇的脸面去换前程,便是这么一个小小的柑橘,竟然也是最后才轮的到她们,不由的叹了口气,吩咐道:“先将好的送去给老太太,太太,然后给二姐儿,三爷,大爷,二爷,最后的给四姐儿,颜姨娘。”
夏冬点头称是,看来颜姨娘在老爷这里是失了宠,只怕以后日子不会好过了,不过看颜姨娘的作为,他若是老爷,也必然不会再宠着了,那般的手段,想想就觉得后怕,女人家还是温顺贤淑一些的好。
……
是夜,兰馨院早早燃起了宫灯,暖黄的灯光将人影投影在琉璃窗棂上,袅袅娜娜的身形很是祥和。银薰炉中燃着安神暖香,炭盆中的银霜炭燃的正旺,屋子里很暖和。
婵衣散了头发披着件袄子,就着宫灯的光亮,手中捏了绣花针,在做一双暖鞋,青色缎子面上绣着福禄寿三喜,空隙处绣着万寿字不断纹的花样,做了有一会功夫了,眼睛有些涩,抬手用帕子轻轻揉着眼角。
23.发配(四)
宫灯中的火苗有些飞窜,‘啪’的一声,火星小小的蹦了一下,一旁的锦屏揭开灯罩,用银剪子剪短蜡烛芯,回身看到婵衣揉眼睛,劝道:“小姐歇一歇吧,谢老夫人的寿辰还要过一个多月呢,这么长的时间足够做了,别坏了眼睛。 ”
婵衣微微一笑,“早些做好总是了了一桩心事。”何况过些时日,怕她也没多少空余的时间来做绣活了,母亲的病她总是要想办法请大夫治好的。
锦瑟端了一盘柑橘进来,兴高采烈的道:“这柑橘是今儿一早从浙南送来的贡橘,除去老太太,太太,咱们这可是头一份呢。”
婵衣看着那盘柑橘,嘴角挑起一抹嘲讽的笑意,这算什么?给了一棒子,再丢几个蜜枣?帝都哪个簪缨世家里,这些新鲜吃食不是先送进主母嫡子女的房里?偏偏夏府就能做出先给姨娘再给主母的这种蠢事,若是被父亲的政敌知晓,一本折子参他个嫡庶不分,也够他喝一壶的。
锦瑟瞧着婵衣面色不佳,以为她还是为了早上的事烦心,将听来的消息悄声说给她听:“小姐,奴婢打听过了,思琪被老太太放到了南郊的庄子上,奴婢听说思琪被打的半个身子都快烂了,老太太却不许她将伤养一养,晌午的时候就打发人将她那么的送去了,这天寒地冻的,啧啧……”
锦瑟说着,咂吧咂吧嘴似是感叹思琪如今的凄惨,凑到她身边道:“您知道南郊是什么地方么?那是府里最下等的奴才都不愿去的,据说南郊上的家仆年纪最小的都有三四十岁,终日在泥土里刨食吃的,思琪去了这个庄子,再配个人,那她这辈子,再也翻不出天去了。”
婵衣回过神,知道锦瑟是在安慰她,便笑了:“你到是个包打听,还打听到什么事了?”
锦瑟嘿嘿一笑,“包打听到不敢,不过奴婢倒是真的打听到了一件事,小姐您说怪不怪,大厨房的张婆子今日在倒灰的时候,不小心将自个儿半张脸给燎了,现在满脸的泡,好渗人,被颜姨娘知道了便让张婆子在府中的金纷园养伤,张婆子是管汤水的,颜姨娘现在让邢二家的管了汤水。”
婵衣蹙着眉头,前世她并不在意这种小事,只是颜姨娘今日刚受了罚,照理说不该有什么大动作,而大厨房的人,都是府里的老人了,怎么会一时失手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反常即为妖,她警醒的问:“邢二家的可是府里的什么人?之前管什么?”
锦瑟倒是有些愤愤不平:“小姐您知道颜姨娘身边的那个巧兰么?邢二家的是巧兰的娘,之前管着西和苑的那一片梅林,去年梅子熟了,小姐说看了书上的一个酿梅子酒的方子,想摘些梅子来酿酒,奴婢去西和苑摘梅子,那邢二家的死活不让进,奴婢说是小姐要酿梅子酒,邢二家的便数落奴婢,说是我们这起子下人挑唆小姐,后来小姐还为了这个事跟颜姨娘闹了一场,最后拿了梅子,小姐也没了兴致酿酒,后来梅子也都进了奴婢们的肚子。”
婵衣叹了口气,从前的自己总是如此冲动,明明有更好的法子,却不爱动脑子,也合该成日里被陷害被欺辱。
24.谋划(一)
清早,天蒙蒙亮,西枫苑中服侍梳洗的丫鬟们忙忙碌碌,燃起的四角琉璃灯将整个碧纱橱照的通亮。
颜氏比往常早起了半个时辰,轻掩嘴角优雅的打了个哈欠,素白的衣袖滑到手腕下面,露出腕间那只水头极好的玉镯,眼睛顺着多宝阁上那尊自鸣钟一路移过来,绣着十二仕女图的紫檀木屏风,桌案上方摆放的缠枝牡丹窄口瓶,瓶上插的两支从暖房剪来的二乔牡丹花,金熏炉中袅袅的沉水香……
一屋子的富贵,满目的荣华,直晃得她睁不开眼,心头却越发的烦躁不安。
小丫鬟察觉主子似乎心情不佳,大气不敢出的端上盛放了玫瑰汁子的铜盆,颜氏挥了挥手,那丫鬟便退了下去。
用玫瑰汁的水净了脸,端坐在梳妆台前,从梳妆匣中取出金粉玉颜膏,挖出黄豆大小的一坨,在手心匀开,轻轻拍敷在脸上,手持着一只雕刻蔷薇花的菱花镜,仔细的描眉,贴花钿,抿了抿嫣红的口脂,瞧着镜中的人两道长眉弯弯挂在脸上,眉间贴了桃花花钿,秋水翦瞳的眸子里流转的是千娇百媚的风情,小巧圆润的鼻头,嫣红唇瓣妩媚动人,颜氏弯唇一笑,便是满室的光亮都不及她的笑容。
对着镜子看了许久,笑容渐渐隐没,一把将镜子反扣在桌上,颜氏问身边的妈妈,“昨儿老爷在哪儿歇的?”
陈嬷嬷低头回话:“老爷上衙回来,便在东暖阁歇下了,刚刚奴婢嘱咐小丫鬟去取羊乳羹的时候,那边还没动静。”
“我一天天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为了这个家忙忙碌碌的,她倒是舒服,只需要装装病便能得到疼惜,凭什么好事都让她占尽了。”颜氏拍着案几冷哼着。
“哎哟,我的姨太太,这话您可不敢说,若传进老爷的耳朵里,必然又要跟您置气,”陈嬷嬷忙摆手,急急地劝道,“如今这家里,除了老太太,老爷,就是您这儿最尊贵,您何苦跟她这般计较。”
“再不计较,只怕我手里的管家权也得给夺了去,”颜氏说着眼圈红了,“眼看着意哥儿被要被认回去了,到时今上必然会赏赐老爷,即便我不如妹妹能够入宫做个贵妃,可一品的诰命总该有我的吧,只恨那谢氏尸位素餐便罢了,病成那般了还不给挪了位子,老爷念着她家当年的扶持,不肯答应将我抬了平妻,对我却一哄再哄。”
颜氏拿着帕子轻擦眼角,暗自垂泪,“当年也怪我心软,可怜意哥儿小小年纪就颠沛流离,才答应了做他的外室,谁想到这府中的阿猫阿狗都能欺辱到我头上来。”
“姨太太!”陈嬷嬷轻扯了她的胳膊一下,努嘴示意她小声些,“老爷不是说了,过些时日皇城里便会有大动作,咱们三爷定然是会有个好前程的,这么多年您都熬过来了,再忍这几天也不会如何,况且,到那个时候,就不是她肯不肯的事了,只要三爷在皇上面前给您进言几句,请皇上做主给您抬了平妻,到时候谁敢说不?这府中还有谁敢不以您为尊?”
25.谋划(二)
听了陈嬷嬷的话,颜氏渐渐平了心底的怨怼,这些话她都明白,只是被削了权,一时心气难平罢了。
“乳娘说的对,让他们再蹦跶几天,等意哥儿被认回去,有他们好受的,”颜氏抬手将梳妆匣里一对朱红色珊瑚耳坠戴到耳朵上,慢慢吐了口气,“还有那邢二家的,让她好好当差,我这里少不了她的好处。”
陈嬷嬷笑道:“姨太太想明白便好,来日方长,咱们得好好谋划谋划……”俯身在颜氏耳边嘀嘀咕咕,颜氏的脸上才渐渐有了笑意。
陈嬷嬷递上来一只炖盅,又道:“姨太太就放宽心吧,便是三爷不能被认回去,咱们也是有后手的,听人说这叫什么釜什么薪的。”
“釜底抽薪!”颜氏嗔笑她一声,掀开炖盅的盖子,慢慢喝了一口羊乳羹,满嘴的奶香气,“大厨房做的羊乳羹越发的好了,以前还能喝出点羊膻味,如今一点膻味都没了,倒是香浓的很。”
陈嬷嬷点点头,“这还是宸贵妃在的时候想出的法子,将新鲜的羊奶用筛子滤一遍,然后把杏仁磨成细细的粉末,放入羊奶里,再加一小撮茉莉,等煮开了,把渣滓滤掉便一点膻味都没了,还香的很。”
颜氏收起笑容,眼睛里的光沉了下去,盯着炖盅里乳白的液体,轻轻搅动汤匙,声音有些飘忽,“是啊,妹妹她总是有许多新奇的法子,也不怪六郎对她难以忘情,便连意哥儿也被他悉心安排在夏府照拂多年……”
陈嬷嬷听闻她的话,浑身打了个激灵,忙起身在一旁道:“看奴婢说这些陈年往事做什么,没的又让姨太太伤心了。”
颜氏叹了口气,“我总是不如妹妹的,妹妹是颜家的嫡小姐,我却只是个通房所出的庶女罢了,便是外面的人,说起帝都明珠来,也只有颜如雪,哪里还知道有个颜如玉呢。”
说到这里,颜氏脸色更沉,满脸的怨恨:“明明是妹妹与我生的极像,只是妹妹眼角多了一颗朱砂痣,便被那起子纨绔贵胄夸的天仙一般,而我,从来都没有人注意到我,明明是我先认识六郎,可六郎却偏偏看中妹妹,即便后来妹妹没了,六郎也不要我入宫,反将我打发给夏世敬,说毕竟是嫡亲的姨母,照料起意哥儿来总比旁人妥当放心,妹妹就是连死也要压我一头!”颜氏恨的一把将炖盅扫落到地上,清脆的一声响动之后,乳白色液体四溢,将脚下的青砖染的一片斑驳。
陈嬷嬷吓得忙拽她,额上直冒汗,“我的姑奶奶,这种话以后可不能再说了,单从今上对三爷的爱护便能得知今上对宸贵妃的情谊,您这话若传了出去,那是要惹来灾祸的,嬷嬷我老了,便是为了您赴汤蹈火都使得,可姑奶奶若有个三长两短,让嬷嬷我如何对得你娘,当年她拼了一死才将您生出来,您万不能辜负了她!”
颜氏顿时清醒了,红着眼睛拉着陈嬷嬷的手,“嬷嬷放心,我虽无能,便是拼了这条命,也要给你跟娴姐儿挣出个前程来。”
陈嬷嬷安抚道:“您千万别说这种丧气话,将来可有好日子等着您呢……”
刚刚挑帘子进来的少年,看着眼前二人红着眼圈,问道:“姨母这是怎么了?”
26.谋划(三)
颜氏转过头用帕子遮掩着擦泪,口中道:“意哥儿来了呀。 ”
夏明意看她落泪,心中一急,忙上前:“姨母怎么哭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颜氏摇摇手,将案桌上放置的柑橘剥了一个给他,勉力笑着:“这是昨日刚送来的贡橘,你来尝尝。”
夏明意的眼神落在案桌上那口甜白釉青花方盘子里的七八个柑橘上,每一个都只有他半个拳头大,却不似他房里的那些,皮泽光亮颜色橙黄,盘子里的柑橘看上去暗淡的很,有几个还带着青,品相实在算不上好。
“姨母这里的下人们越发散漫了,这样的柑橘也敢端上来给主子。”
颜氏轻轻笑了几声,也不说话,陈嬷嬷目光一闪,上前道:“三爷不知道,哪里是下人们散漫,这柑橘送过来就是如此的,下人们还是左挑右选才挑出几个好的,只怕以后咱们西枫苑的吃穿用度都比不得从前了。”
夏明意眉毛皱起,“这是谁的意思?父亲他知道么?”
陈嬷嬷哭诉道:“哪里会不知道,这就是老爷吩咐的,姨太太掌管中馈数年,每日起的最早睡的最晚辛辛苦苦,这次却因为得罪了二小姐,不止是四小姐被禁了足,就连姨太太也遭老爷怨恨,不止被分了权,一切用度都还不如别的院子里的下人……”
颜氏不悦的斥了一句:“说这些做什么,没的让哥儿听了心里不痛快。”
然后伸手将夏明意拉到身前,抚着他的脸,爱怜的看着他,“当年你才只有我膝盖那般高,不曾想转眼你便这么大了,你是妹妹唯一的血脉,无论如何姨母总是要为了你争一争的,老爷前些日子已经应了,说这几天便会上折子,你也准备准备,若能成,不是年底就是年初的事情,待你回去,姨母也算是圆了一场心事,”说着有些哽咽,“以后,便是要姨母日日食素,姨母也是欢喜的。”
夏明意心头一颤,说不清是喜多一些,还是惊多一些,忙拉着颜氏的手,“姨母这些年含辛茹苦的将我教养大,我一刻也不敢忘,况且这事原本就不是姨母的错,只恨那些下人们作怪,将姨母牵扯了进去,父亲他不该殃及无辜,我去劝劝父亲,姨母不要难过。”
颜氏却拦着他,眼泪扑簌簌的往下落,“你若去跟老爷说了,老爷怕是更要怨恨我了,意儿,姨母不妨事的,姨母只盼着你能好好的,姨母便安心了,待你回去了,姨母便自求去庵里,绞了头发伴着青灯古佛,倒也干净。”
夏明意看着颜氏眼红通通的,不复平日里那般精神,急忙道:“姨母这说的什么话,若我当真能回去,必然请旨给姨母封赏,看谁还敢给姨母难堪不成,姨母万不可再说什么去庵堂的话了,我听着心里难受。”
颜氏看着他右眼角下那颗殷红的朱砂痣,泪眼朦胧中,从他那张带着担忧的脸,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妹妹,那个与自己有着八分相像被称作帝都明珠的女子。
低下头拿着帕子拭泪,嘴角轻轻挑起一抹笑,身份再高又如何,命里没的东西,强去争了,还不是落个那般的下场。
27.规劝(一)
天光大亮,初冬的太阳从云层中钻出来,散发暖暖的光,闭上眼睛充斥的全是毛茸茸的暖红色,十分舒服。
福寿堂中,婵衣穿了件嫣红色家常刺绣妆花裙,正端坐桌前给夏老太太布菜,挑的尽是老人家爱吃的菜肴,夹了一小碗,放在夏老太太跟前,打量着老太太有些泛青的眼圈,心下有些不忍,索性打破夏府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祖母莫要总是为了府中琐事操心,您看您这乌青的眼圈,晚晚看了好生心疼。”
老太太一副肃穆的样子,“再不管管,只怕天都要被翻过来了。”
老人家叹了口气,举箸夹着碗里布好的蜜汁肉卷用了一口,嘴角带了些欣慰,“晚晚,昨日你做的很好,澄清自己的同时不骄不躁的指出下人的不是,后恩威并施罚了下人,让下人们心里明白主子的底限,尤其是没有像之前的性子那般闹起来,给了颜氏一个台阶下,你父亲心中也承你的情,这很好。”
婵衣抿了抿唇,却有些无奈,“晚晚虽未指出是颜姨娘设下的圈套,但在场的人皆能看出是她的不是,晚晚再闹起来,只怕不好收场,毕竟爹爹他总是多偏向她们一些……”
半大的女孩子眼里清澈如水,夏老太太揽过她,轻轻拍着她的脊背,露出慈爱祥和的笑:“之前祖母一直忧心你的性子过于刚烈,不会变通,怕那些猫啊狗的都欺辱你,你能这么想,祖母便安心了,莫要怨你父亲,他也是不得已,你日后就明白了,你只需知道,府上最金尊玉贵的姐儿只有你,不与她们多计较是对的,她们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自有人会收拾,无需你脏了自个儿的手。”
婵衣弯了唇笑,心中对祖母的话深以为然,确实不需要她亲自动手,因为她们自个就会把自个作死,她只需要在她们作死的时候注意一些便足以。
夏老太太顿了顿,又低头道:“还有意哥儿和娴姐儿,你是姐姐,多让着他们些又怕什么,尤其意哥儿,莫要再像从前那般跟他针尖对麦芒,而娴姐儿她是个丫头,纵是再得宠爱,你父亲也不会将夏府的基业都交到她手上。”
何况他原本皇子的身份,便是皇上也不可能将他的三子一直流落在外,所以现在与他的关系缓和一些,才能争取更大的优势,这些婵衣都懂,只是一想到自己因何而死,就不愿对他和颜悦色。
婵衣一脸的不情缘,“祖母,意哥儿他太过无状了,许多时候都是他挑衅在先……”
夏老太太却叹了口气:“你父亲如同你这般大的时候,你祖父偏宠妾室,将妾室所出之子日日带在身旁教导,而对你父亲却不闻不问,那妾室也非什么良善之辈,做了局给祖母安了个巫蛊的罪名,险些将祖母的性命害了,祖母那时候几乎拼了一死才与你父亲逃出信阳,风餐露宿的来到帝都云浮,在你外祖家的帮助下,你父亲秋闱中了举人,春闱的殿试中了进士,封了官身……”
28.规劝(二)
夏老太太盯着墙上挂着的那副春居图,嘴角带着些愤恨:“当年你祖父要将妾室抬成妻室,信阳夏氏一族的族人不管不问,他私下开了祠堂,抬了妾室为平妻,可惜那妾室之子却不争气,中了举人之后再无建树,直到你祖父病逝,那妾室之子还是个从七品的州判,而你祖父这一房人丁凋零,信阳夏家便遣人来,想要迎回你父…”
夏婵衣一愣,这种秘辛之事她还是头一次听祖母提起,想到祖母当时的处境,她忍不住骂道:“他们实在欺人太甚,那后来呢?”
“后来,”老太太眼里笑意大盛,“信阳夏氏族人将那妾室的平妻身份抹去,派了人将族谱誊抄了一份过来,上头清清楚楚写着祖母嫡妻你父亲嫡子的名份,然后你父亲才认祖归宗。 ”
老太太见婵衣怔愣,便又笑,“你可知他们为何这般?祖母又为何同意?”
婵衣摇摇头,老太太带着些轻蔑:“因为信阳夏氏在朝为官之人中,唯有你父亲前途最好,而且又有你外祖家的势,信阳夏氏虽是名门望族,却也是要倚仗朝中为官的族人才能够长立不衰,而你父亲,虽然前途大好,却不能不尽孝道,我们大燕向来以孝为先,况且一个没有家族背景之人,极易受到排挤,这也是祖母点头的原因。”
夏老太太看孙女脸上的挣扎,轻轻抚过孙女耳边碎发:“一时的隐忍妥协,是为了以后能活得更好,需知审时度势莫强求啊……”
婵衣眼眶一热,从前她不懂这些,所以才活的那般艰辛,往后,她必然不会再重蹈覆辙。
她用力点点头将涌上来的热意压下去,柔声道:“祖母放心,晚晚明白了!”
婵衣看着飞翘的房檐外暖洋洋的的太阳,心中一片安宁。
……
通往福寿堂的路上种了许多松柏,昨日还是白茫茫的一片,今日太阳一出来,松柏又是青葱的绿色,瞧上去竟看不出是什么时节,若不是耳边呼呼而过的冷风,会让人以为还是秋天。
暖亭中燃起上好的银霜炭,琉璃窗上覆了一层氤氲水汽,暖亭四个角的柱子上挂着幔帐垂下,隐隐挡住里面的人。
“主子,已是辰时七刻了,再不去宗学,老爷知道了怕要责罚……”
“再等等。”相较忧心忡忡的下人,夏明意显得淡然许多,长身玉立的站在暖亭中,手中握着一只锦盒,眼睛一直望着福寿堂的垂花门,显然已经等待许久。
女孩踢踏的木屐声响起,袅娜的身形从垂花门走出来,身上披着天青色斗篷,斗篷边缘露出嫣红色刺绣妆花裙摆,半大的女孩看起来俏丽十足。
夏明意眼睛一亮,看了随身的小厮夏棋一眼,夏棋认命的步出暖亭,走到夏婵衣面前,恭恭敬敬的道:“二小姐,三爷在暖亭里等您许久了。”
婵衣停下脚步,侧头朝暖亭的方向看了一眼,被琉璃窗彻底密封起的暖亭里此刻隐约有个人影映在琉璃窗前,她疑惑道:“等我做什么?”
昨天那一巴掌没够么?难不成还想要一巴掌?
29.情窦
“三爷自是有事,还请二小姐移步。w w. vm)”夏棋垂着头,语气却不容拒绝。
婵衣冷冷看着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夏棋,心中有些好笑,一个下人也敢这么拿乔作势,真当她性子好谁都能踩一头,“我可没那么多功夫听他这事那事的。”
夏棋看她绕过自己便要离开,心中担忧夏明意在此延误太久被责罚,忙道:“二小姐,三爷为了等您已经误了去宗学的时辰,您怎么能……”
婵衣转过头冷冰冰的盯着他:“怎么?你是代你家主子来教训我的?”
婵衣身旁的锦瑟忙将她护到身后,气鼓鼓的开口道:“难道是我家小姐让三爷等的么?误了去宗学的时辰便怪罪到我家小姐头上,这是什么道理?”
夏棋脸色一变,知道是他心急了,忙告饶:“都怪奴才这张嘴,请二小姐恕罪,奴才是说三爷等了许久,真有要紧事……”
那厢,夏明意等了许久不见她进来,一把拉开琉璃窗,唤了一声:“姐姐!”
婵衣抬头就看到那双琥珀色晶亮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
真是麻烦!她就不明白了,夏明意为什么总爱找她的茬儿?他从不敢这般的对自己的两位兄长,莫非真是柿子挑软的捏?
她不情不愿的挪步过去,夏明意将她让进暖亭,不顾一旁的小厮丫鬟们,直接关上了琉璃窗,倒是让下人们在暖亭外面面相觑,两看生厌却又不好擅自离开。
夏明意拔高的个子杵在婵衣面前,让她感觉头顶的空气也稀薄了,索性坐到暖亭中的石墩上,不耐烦的问道:“到底什么事?”
夏明意将一直握着的锦盒放到她面前:“这是回春堂的凝脂膏,对伤疤很有效,”边说着话,边小心翼翼的伸手将夏婵衣额角上覆着的一撮刘海挑起,仔细看她额角上已经结了痂的伤,“还好伤口不大,等痂落了再涂半个月便能好。”
婵衣侧头避开他的手,冷哼一声:“将我撞伤,然后又买祛疤膏给我,好人坏人都是你,怎么?是想要我谢你么?那我谢谢三爷赏赐!”
婵衣起身,作势给他行礼,他忙拉住她的胳膊,急切道:“都是我的不是,姐姐不要生气了。”
婵衣一把甩开他,嘲讽的弯了嘴角,“三爷如此低声下气的我可不敢当,又想出什么法子来折腾我了,昨日那一出戏还没唱够?”
夏明意心口一滞,抿了抿唇低声道:“姐姐,你不要怪姨娘,她是个苦命人,总有不得已的苦衷,她也很不容易……”
“她很不容易?”婵衣逼近他讥讽道,“陷害我陷害的很不容易么?”
看着她秀美的脸庞近在咫尺,盈盈翘起的睫毛下,那双琉璃般透彻的眼睛直盯着自己,夏明意开始觉得自己呼吸有些吃力,一颗心跳得厉害,忙往后退,婵衣却步步紧逼,鼻尖快抵上他的鼻尖,“你是看不得我过的如意,恨不得我死了你才高兴?”
直到背贴上了暖亭的柱子,他再无路可退,只好轻轻侧过头,脸上发热,嘴里低声辩驳:“我,我怎么会希望你死……”
30.初开
不希望我死你折磨我?不希望我死,你默许夏娴衣去勾,引我夫君?
婵衣冷冷的逼近他,眼中恨意再掩盖不住,“对,你不希望我死,你是希望我生不如死!”
夏明意心头大震,猝不及防间惊异与慌乱的心跳混成一团,几乎就要遮掩不住,见她沉着一张脸,后退了几步,眼里没有动人光亮,暗沉的像一潭死水,他心里直发慌,再顾不得许多,一把扣住她的腰肢,“姐姐,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对你……”
婵衣厉声道:“谁是你姐姐?我可没有你这种……唔…”话未说完,唇上贴了一个温热的事物。
夏明意听不得她用这般口气说她与自己毫无关系的话,只想彻底封住她将出口的话,情急之下低头吻住她的唇。
他只觉得压在自己唇下的那张唇十分柔软,轻轻摩擦几下,心跳声越发的急,却舍不得放开,直将她略带凉意的唇染上热度。
婵衣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夏明意把她当成了什么?竟然如此随意的轻薄侮辱她!
她挣扎抗拒将他狠狠推向一旁的琉璃窗,怒气止不住的上涌:“夏明意你疯了么?”
夏明意捂着胸口,低低的喘息,嘴角有些苦涩,自己确实是疯了,昨夜梦了一夜都是她,今晨醒来被褥之间多了一种粘稠之物,还有股如兰如麝的腥气,臊的他忙将那床被褥毁尸灭迹了,而刚才一触摸到她便开始剑拔弩张的身体,更加让他不知所措,只想循着本心……
抬头看了眼她带着怒气却依然绝美的脸,又是一阵心如鹿撞。
婵衣拿帕子用力擦着唇,见他犹自怔愣的盯着自己,心中愈加气愤,指着他怒道:“我究竟哪里招惹过你要被你如此羞辱?”
不是羞辱!他心中大急,忙去拉她,却被她一个巴掌拍了回去,“夏明意,你若再敢碰我一下,信不信我跟你同归于尽!”
她愤愤的拉开琉璃窗,抬脚走出去,夏明意嘴角动动,想说并非如此,想说他其实……却终是忍了话,视线随意落在暖亭石桌上的那个锦盒上面,忙拿起来追她:“姐姐,凝脂膏!”
婵衣见他跟上来,气急道:“谁要你的东西?”伸手将那锦盒用力摔到地上,“你少跟我假惺惺的,我看了就觉得恶心!”
她头也不回的走了,夏明意呆呆的看着地上被摔成两半的锦盒,锦盒中浅绿色的膏体大半散在了鹅卵石铺成的路上,心中大痛,低低的说了句,“我怎么会羞辱你,我那样的喜欢……”说了一半,苦笑一声摇摇头。
夏棋显然已经习惯了二人的争吵,只惊讶了一下,便过来收拾摔落的锦盒,嘴里嘟囔:“三爷就是太好性儿了,千辛万苦托人买到的凝脂膏,又快马加鞭的从定州送来,不惜耽误去宗学的时辰专门等着,结果二小姐一点不领情,真真是白费了三爷的一番心意。”
夏明意低声斥道:“多嘴多舌,以后不要再让我听到这种话!”
夏棋惊了一身冷汗,忙点头称是,心中在想,一遇上二小姐,三爷总是这般忍让,二小姐却一直与三爷不对付,真正可怜的是他们这些下人。
31.暗查(一)
十一月的天,说冷就冷了下来,兰馨苑的地龙烧的旺旺的,银薰球中燃的香料里加了玫瑰瓣和冰片,好闻的紧,听着外头呼呼的风声,便觉得在屋子里十分的惬意。w w. vm)
婵衣手上拿着的腰带已经绣了一阵子,梅花花瓣绣的总不合她心意,索性将线一抽,一针一针的挑起那几朵梅花重新绣。
锦瑟小心翼翼的在一旁递针线,小姐自福寿堂出来,又在暖亭跟三爷吵了一架之后,回来便是闷闷不乐的样子,虽没有像往日那般发脾气,但这样沉着脸却更令人担忧。
婵衣喊了锦屏一声,想叫她去沏杯茶来,便听锦瑟道:“锦屏姐姐去外院还未回来,小姐要喝茶奴婢去沏给您吧。”
婵衣点头,看了眼外头的太阳,已近午时三刻,照理说大哥该从武堂回来了,手里端着锦瑟沏好的茶轻轻抿了一口,也不知那件事如何了。
院子里有了响动,婵衣抬眼透过琉璃窗看外头,朦朦胧胧的却看不真切,直到靛蓝色厚实的棉布门帘被丫鬟掀开,挺拔的身形进来,她脸上才有了笑。
夏明辰坐到榻上,伸手拿起她的那只茶盅,一仰脖,一盅茶入了腹,笑道:“还有么?今日萧沛那小子不知做什么怪,校练的时候下狠手,亏我急智给他来了个四两拨千斤的法子,不然今日怕是胳膊都要举不起来了。”十七八岁的少年身形又宽又高,便是坐在榻上也是一座小山。
婵衣忙吩咐道:“快去给大哥哥倒杯茶来。”
夏明辰随意扫到箩筐中的那根未完成的腰带,上面的梅花花瓣绣的精美,忍不住拿起来看了看,婵衣将茶放到他面前:“大哥哥喝茶。”然后挥挥手,让屋子里的几个小丫鬟退了下去。
“大哥哥,怎么样了?”
夏明辰放下腰带,又灌了两杯茶才觉得将将解了渴,瞅着妹子神神秘秘的样子,颇觉得有些小娃娃扮大人的模样,忍不住想笑,“我查过了,汤药里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婵衣有些惊讶,不应该啊,照理说母亲身子虽一直孱弱,但大夫每回来了都说好好调理能够调理好的,不是大毛病,怎么会在三皇子回宫就病故了呢?
夏明辰看她眉毛皱起来,忍不住去揉她的头发:“小娃娃家的成天都在想什么?那妾室再得宠也不敢给主母投毒,被查出来别说父亲,就是我也不能饶过她!”
早上梳好的发髻被那只大手揉的松散,婵衣忙将那只手拍下来,“哥哥,你不要总爱揉我的头,我已经十二了!不是小娃娃了!”
夏明辰忍不住笑了,他五岁的时候才有了这个妹子,当时母亲生她的时候是傍晚,斜阳映着晚霞十分的漂亮,听到她哭的第一声,他想起刚学的那首诗,“白日倾晚照,弦月升初光。”于是她便有了自己的小字——晚照,乳名晚晚。
夏明辰一脸的宠爱:“你再长十二岁也是小娃娃,那些事情你不用去操心,有哥哥在,必定将你跟母亲护的周全。”
32.暗查(二)
婵衣心中一暖,兄长总是这般维护她,大约在两位兄长眼里,她永远都是最小最该被疼宠的妹妹,可是大哥哥啊,你究竟知不知道,那些人已经将爪子伸出来了,若再不警醒一些,母亲就要被害了啊!
母亲是那样的好,身上总带着暖暖的梨花香,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比那佛龛里的菩萨还要慈眉善目,若我们不做防范,只怕再过半年她就要永远的离开我们了,怎么能不担忧。
婵衣蹙着眉头,轻声道:“大哥哥,前日的事你也看到了,她们既然能够用那种下作的手段来陷害我,自然也能用到母亲身上,母亲的身子这几年越发的不好,府中事务已然全权由那妾室掌管,想要暗害母亲自然轻而易举,我们绝不能掉以轻心。”
夏明辰想起前日的那场闹剧,脸色沉了下来,眼睛定在桌上的斗彩团花马蹄茶碗上,明亮的眼睛半阖,眉梢带着锋利的肃杀之气,“她们若是敢对母亲下手,别怪我一刀一个活剐了她们!”
婵衣闭了闭眼,大哥走的是武将的路子,杀伐决断从不拖沓,可就是少了几分思量,她叹了口气,语气无奈。
“到那个时候,怕是母亲都不在了,你就是将她们活剐了,母亲能回来么?”
夏明辰回味过来她的话,有些心惊胆战,“现在我们并没有查出什么不妥当,就是跟父亲说了,怕也要被责骂。”
婵衣缓缓道:“所以我们才要未雨绸缪,先从汤药上着手,不知大哥在府外可有认识医术高明的大夫?不如请到府里给母亲瞧瞧病,恩……就说我头疼的紧,给我请的。”
夏明辰嘴角一抿,“我认识的都是些治外伤高明的大夫,只怕不成。”
婵衣眸色微动,想了想又道:“我倒是听说大佛寺的觉善大师近日云游归来,不然这样,明日我去大佛寺,就说是替祖母还愿,然后去请了觉善大师来。”
夏明辰显然也是听过觉善大师的名号的,一脸担忧:“你头上的伤未好,还是我去吧,听说那老秃驴脾气大的很,轻易不上门问诊,别再把你气着了。”
婵衣嘴角一抽,按照兄长的脾气去,能将觉善大师请来才奇怪,她忙道:“大哥哥,还是我去最妥当,出家人以慈悲为怀,加上我年纪小,觉善大师难免不会动恻隐之心,若当真请不来,我听说觉善大师还有一名关门弟子,就是将他请来也是好的。”
夏明辰侧头思索,据说那名关门弟子是帝都中哪个簪缨世家之子,因命中带煞,所以自小被放到大佛寺修行,据说年满二十年才能够解除煞气,而觉善大师见他聪明伶俐,就收作了关门弟子。
“那你路上当心,若身子不适不要硬撑,”夏明辰脑子转了转,又道,“若真能请到,不要立即请来府里,隔天再来,也方便我布置一下。”
婵衣点头称是。
正午的阳光投射进来,琉璃窗上一片明亮,昭武堂的下人轻扣着窗棂,进来说老爷请大爷去正堂用膳。
夏明辰站起身来,婵衣为他整理衣裳,看着他挺拔的身子大踏步走出去,心中安定。
33.礼佛(一)
第二日,婵衣早早的起来梳洗着装,到了福寿堂的时候,夏老太太刚起身,张妈妈还在一旁拧巾子,见婵衣来了,惊讶道:“二小姐今日来得真早。 ”
婵衣行了礼,接过张妈妈手中的巾子,坐到老太太身旁的小杌凳上,轻轻帮夏老太太擦拭脸颊,又挑了味道素雅的兰花香头油,沾了沾篦子,轻轻帮老太太梳头。
“前几日祖母为了我的伤一直焚香祷告,这几天我好了许多,便想着去一趟大佛寺还愿,所以今日起的早了些,跟祖母请过安就动身。”
夏老太太携着婵衣的手,仔细看了看她额头的伤,见伤口已经结了厚厚的痂,心放了放,伸手将她额上的留海放下来,“嗯,虽看着是好了许多,但也不能掉以轻心,刚过了冬至,这天儿只会一日比一日冷,既然出门就要准备妥当,一会让张妈妈跟你回去打点一下,风帽大氅要挑厚实些的戴着,贴身坎肩也要穿一个,还有暖手炉多拿几个,暖垫暖手抄也要备着……”
老太太林林总总的说了一堆,倒是让婵衣听得目瞪口呆。
这全副行头戴着,哪里还走的动路?
所以在老太太细数到暖晶石,喝茶的茶具,以及熏香炉的时候,她终忍不下去,哭笑不得的开口道:“祖母,我是去上香还愿的,那大佛寺哪里就少我一口茶了,还带熏香炉,您见哪家的寺院里会少了檀香啊!”
一旁的张妈妈忍不住扑哧一笑,“老太太这是关心则乱,二小姐您就带着吧,免得老太太忧心。”
夏老太太佯装怒意的瞪了张妈妈一眼,伸手揽住小孙女的肩头,轻轻的搂了搂她,“多带几个粗使婆子,去还了愿就回来,莫要贪玩耽搁了时辰,将下过雪,路面不好走,出门一切当心,”顿了顿,又不放心道,“不行就让你大哥哥陪你去一趟大佛寺……”
婵衣急忙打住夏老太太的话头,再这样说下去,只怕最后她未必出的去了。
“祖母,晚晚自会当心的!大哥哥他好不容易进了昭武堂,您可不能因担心晚晚就误了大哥哥的前程!”
夏老太太想了想,哦,是了,大孙子去年拜了骠骑将军萧睿为武先生,那萧将军一生战功赫赫,能由他教导孙儿,是孙儿的福气,嗯,不能耽误了。
可是小孙女一人出门她又不放心,正思索间,就见那不放心的小娃娃朝她甜甜一笑,然后就那么出去了,忙指派张妈妈去给她收拾打点。
直到婵衣出门的时候,车上塞了各种保暖用具,实在是让她头疼,冲张妈妈挥了挥手,车子轱辘压过青石板,马蹄“踢踏”声沿着宝瓶巷子一路前行。
出了宝瓶巷子进入香泽大街,视野变得开阔起来,因是冬季,街道两边的树木光秃秃的只剩下个枝干,条条叉叉的直立着,一副萧瑟之意。
婵衣挑起帘子,透过不甚透亮的琉璃窗往外张望,虽是冬季,却难掩香泽大街的繁华之象,便是早晨也有迎来送往的客商走走停停。
路上偶有积雪,倒也不算难走,不出一个时辰,远远就瞧见云山之上,那灰青色砖墙的寺庙,山上松柏高耸入云,飞翘起的房檐上满是朱红色的梵文,晨钟暮鼓之中,心境是一片的清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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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礼佛(二)
大佛寺位于云浮城的东南边,坐落在绵延曲折的云山山腰,山路曲曲折折却因香客众多,硬是将以前的羊肠小路修缮成了可同时供两驾马车并行的山路。
往来的香客有那虔诚的,便从山脚下的台阶一阶一阶跪着走上来,心里想着若是慈眉善目的菩萨见到了总会多垂怜一些。
锦屏扶着婵衣下了马车,青石板路扫的干干净净,山中的树木叶子还未落光,剩下些残枝败叶枯在枝头上,被阳光一照,投下来斑驳的树荫,看上去倒也有些怪异嶙峋。
迎客僧握着挂在身前的佛珠,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上前道:“夏小姐来的早,您是先上香还是先用素斋。”
婵衣亦双手合十回了句佛,“我今日为祖母还愿而来,自是先上香,不知可还赶得上金殿中的头一柱香?”
迎客僧眼睛里皆是慈悲之态,此时带了些歉意:“不巧,今日定国公夫人赶早上了头一柱香,此刻还在正殿之中与主持礼佛。”
婵衣笑了笑,原本她也没指望能上到金殿中的头一柱香,摆手道:“想来还是定国公夫人心更诚些,小师傅方才说主持在正殿礼佛?不知寺中的几位师傅可都在?”
迎客僧在前面走,闻言侧过身笑道:“除了觉善师伯不在,几位师叔都在,夏小姐可以在金殿上过香之后来正殿一同礼佛。”
婵衣心下一紧,觉善大师不爱俗世,通常礼佛都会在,而今日不在,那是否与前世的那件事有关?
心中有事,便觉得那一千三百八十四阶的台阶过于长了,走了小半个时辰,直到耐心将尽才到了金殿。
大佛寺供奉的是三世佛,而三世佛中又分横三世佛与纵三世佛,夏老太太拜的是横三世佛中东方药师佛,所以婵衣来还愿,首当其冲也是先来拜药师佛的。
婵衣跪在蒲团前,双手合十恭恭敬敬的朝着药师佛磕了三个头,信女夏婵衣,在佛前许愿,若母亲的病能够得治,愿给佛祖重铸金身。
许了愿上过香,又吩咐锦瑟去多添了香油钱,婵衣转身便要前往正殿,一抬头,一方素净的汗巾从她眼前飘落下来,淡淡的蓝色,汗巾一角绣着一株挺拔的兰草。
她拾起来,忽然瞳孔瞪大,汗巾全部展开,上面染着的一行褐色小字竟让她有些不寒而栗,那是用血写成的字!上面只有短短的六个字——姨娘病危,速归!
“这位小姐……”
清冷的声音响在耳畔,婵衣抬眼,身形修长容貌秀雅的少年站定在她面前,少年瞳仁暗沉,一身荼白布袍,外套着素绿的长袄,漆黑头发只用一根君子木发钗挽在脑后,更突显出少年与年纪不符的沉稳,只听他道:“可否将汗巾还于礼?”
婵衣心头猛地一跳,伸手递过去那方汗巾,脑子飞快的转动,仔细回想前一世的那事。
那少年接过汗巾俯身对她行了一礼,转头就要出去,听得身后一个清脆的声音。
“公子请留步!”
35.礼佛(三)
他不由一愣,回头看她,却见半大的女孩子眼中澄澈透亮,仿佛漫天星子碎在眼中。
“请问您可是觉善大师的关门弟子安礼公子?”
他原不想应,可在那双眸子的注视下,鬼使神差的应了。
“……是在下,请问小姐有何事?”
婵衣心中一喜,果然是他,原来帝都之中的传闻并非全假,前世觉善大师此时回大佛寺就是因为关门弟子家中突变,而这个关门弟子,恰恰好就是她上一世所嫁的夫君简安杰的弟弟简安礼。
只是简安礼跟简安杰的身份相差了十万八千里,他仅是个庶子,一出生就注定了他的结局,如诚伯候夫人那般手段的主母,怎么可能会安心的放着一个庶子来与嫡子争宠?这才有了命中带煞一说,将四岁的简安礼往寺中一送就是十六年,想来十六年中,一个人的性情早定,便是争宠又能有什么手段,而事实也确实如此,在简安礼二十岁,诚伯候府派人接他时,他婉言拒绝了,不久便剃度出家,成了大佛寺最年轻的主持。
而将才的那方汗巾……婵衣心头一紧,那件事竟然跟简安礼的生母有关,如今再看那诚伯候府,竟然像个食人的怪物般令人惊悚。
婵衣收敛了神色,抿唇道:“小女子听闻安礼公子与觉善大师时常云游四方,所见疑难病症皆能够妙手回春,救了许多人的性命,故而小女子恳请安礼公子去府上给母亲瞧瞧病症。”
简安礼怔了怔,开口就想拒绝,又听她道:“若安礼公子答应给母亲瞧病,小女子愿意给公子立长生牌位,早晚三炷香供奉!哦,还有您生母的长生牌位,小女子也愿意供奉!”
简安礼嘴角抽了抽,什么长生牌位,还早晚三炷香,他又不是死人,要供奉来做什么!
只是看到女孩子清澈的眸子中带着希冀,他若直接拒绝,她是会伤心吧,不由的想到自己的生母此刻怕已经凶多吉少,眸子暗了暗,终是不忍拒绝道:“长生牌位就不必了,在下医术也只习得皮毛,若治不了令堂,还望小姐恕罪。”
婵衣脸上露出喜悦的笑容,忙道:“多谢公子!”她从袖袋中拿出一只绣着缠枝梅花的五色香囊递给他,“若公子明日有空,拿着这只香囊去城西的宝瓶巷子第一个胡同口的夏府,就说是夏府大爷请的大夫,下人们便会带公子过来。”
城西的宝瓶巷子……果然,瞧她一身富贵,便知道必定是名门之女,由于出身的原因,他极厌烦给权贵问诊,不知答应了她究竟是福是祸。
“对了,还有这个,公子看看这药汁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婵衣猛的想起前日的药汁她手里还有一些,今日带了出来,就是怕觉善大师不愿意来,她也好拿出来问问究竟是哪里的问题,她不是不信哥哥,她只是不太信哥哥找的大夫的医术。
简安礼诧异这女孩的心细,接过双耳福瓶,拔掉木塞闻了闻,后又倒出一些瞧了瞧,用舌头尝了尝药汁,略思索道:“若单从汤药的成分上来看,是上好的温补方子,药材也十分正,瞧不出什么问题。”
婵衣注意到他的话,问道:“那若是不从汤药成分上看呢?”
“这个,”简安礼一脸的为难,“怕要见过病患才能知道。”
婵衣俯身对简安礼恭敬的行了一礼,“那就拜托公子了!”
初冬的十一月,在刚下完第一场雪,积雪渐渐消融的暖阳中,女孩子澄澈的眉眼坚定的姿态,如同蒙上了一层薄光。
36.礼佛(四)
婵衣走出金殿,一路从青灯鸣钟的太极殿走到爬着藤蔓的藏经殿。w w. vm)
藏经殿是一幢十分精巧的阁楼建筑,上层收纳佛经,下层讲经论道,据说藏经殿中收着的佛经近万卷,从第一卷开始读,要读上十几年才能将这万卷佛经读完。
常来大佛寺的香客,上过香后总是喜欢留在藏经殿听高僧讲经,主持觉远禅师是大燕有名的高僧,修行多年将佛法玄学悟得透彻,讲经论道颇有意境,只是上了年纪,讲经的次数越发的少。
门口的知客僧见到婵衣,忙上前帮她打帘。
走入正殿,暖和的风拂面而来,驱散了她行了一路的凉意,殿中燃着醇厚的檀香,深深嗅一口,让人顿感安宁。
此时觉远禅师正跪坐在蒲团上,捻着念珠,在讲妙法莲华经,讲到第五品药草喻品,他轻轻敲打着木鱼,眉宇之中皆是悲天悯人的慈悲之态,“三千世界中大小长短诸种草木,悉受一味之雨而润泽成长,如同佛以一相一味之法,平等利益一切众生……”
婵衣轻手轻脚的解下大氅,跪坐在最后一排的蒲团上,仔细听着,眼角余光中,瞧见身侧跪坐着一个带着帷帽的夫人,看不清脸上神色,只觉得她的身姿十分端庄。
那个夫人也注意到了她,轻轻的笑了,心道:年纪这般小的女孩儿,只怕听不了几句就会离开了,如她所识得的许多簪缨世家的老封君,在她们年轻时候哪个会愿意听这般枯燥乏味的经文,偏偏老了倒信了佛祖,日日听着念着拜着,好像当真能赎得罪孽,好像年轻的时候手上沾的血真能够被这几句经文洗干净,可笑。
觉远禅师足足讲了一个时辰,讲到第九品授学无学人记品,忍不住流漏出一些疲态,毕竟是古稀之年,身子不复年轻时的健壮,香客们虽意犹未尽,却也忧心禅师身体,忙终了,又添了香油钱各自散去。
婵衣起身,因跪坐时间久了,腿有些发麻,锦屏小心的搀扶她起来,系上大氅正准备离开,却见刚才那夫人站起之后,身子摇晃了几下,毫无征兆的倒了下来,眼看着要跌到地上,婵衣心中一急,忙伸手过去扶,那夫人直挺挺的倒在了她身上,撞的她胸口发闷。
婵衣将那夫人抱住,吩咐几个丫鬟将正殿的窗户打开,让风透进来,又伸手将她的帷帽掀起露出下颔,用力掐她的人中穴,掐了许久那夫人才转醒。
而刚打帘进来的一个穿着体面的嬷嬷瞧见她们这般,惊得直喊:“你们是什么人?对我家夫人做了什么?”说着就要动手抢人。
婵衣皱了皱眉,抬眼看了那个嬷嬷一眼,眼中的厉色让那嬷嬷心头一惊。
“倒真真是一个忠心护主的奴才,方才你主子晕厥在地时你在何处?”许是因她前几日刚发落了思琪,再见着这般拿腔作势的奴才腻歪的很,忍不住嘲讽道:“这般将主子安危置之不顾的奴才我还是头一回见,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那嬷嬷一愣,忙跪到那夫人面前,仔细看她的脸色,见她面色有些发青,知道这小姑娘所言不假,眼眶立刻红了,急切道:“都是奴婢的过错,方才就不应该离开您去取什么经文,您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让奴婢回去怎么跟侯爷交代啊!”
……
【昨天更新的那个云伯侯大夫人,小意想了想,跟诚伯候府太相似了,所以改成了定国公夫人,近几天的内容都是在走剧情,会有些枯燥,不过下面马上会迎来一个小**。】
37.遇险(一)
那夫人摆摆手,支撑着要起身,“秦妈妈不可无礼,刚刚我只觉得天旋地转一下就什么也不知了,多亏了这位小姐……”
婵衣忙一把扶住她,仔细道:“夫人还是先歇歇再起身吧,方才殿内人多,乌烟瘴气的,才开了窗子通风,别一会又难受了。 ”
锦瑟去打了热水,泡了些茶端过来,婵衣拿了一碗茶递给她,细声细气的道:“您缓缓,喝些热茶吧。”
秦妈妈忙恭敬的接过茶碗:“刚才是奴婢无状,还望小姐恕罪,夫人她身子不好,奴婢也是担心。”
婵衣笑了笑,没有接话,毕竟不是自家奴才,她不好一再的斥责。
那夫人喝了热茶,神色比刚才好了许多,抬头问:“让你取的经文取来了么?”
秦妈妈连忙道:“取来了,您放心吧,除了妙法莲华经之外,主持还多给了一本心经,说夫人思虑太重,多看看经文放宽心,日后必能有善果。”
善果什么的她也不想了,只求珏儿的前程一片平顺,将来再娶一房得心的媳妇,也算她的功业了。
隔着帷帽上的纱,她侧头打量着婵衣,十一二岁的女孩子眼睛生的十分漂亮,肌肤胜雪,长眉入鬓,嘴角带着笑意,从柔美的脸颊上看,长大后定然是个美人。
“我瞧小姐也是信佛之人,不知是哪家的闺秀,”她从秦妈妈手里拿过经文,笑着开口,“这两本经书小姐看看可喜欢,就当我送给小姐的见面礼。”
婵衣恭谨的回道:“家父姓夏,现任大理寺少卿,”见那夫人硬要将经文给她,忙推辞,“这经文是您供奉许久的,晚辈怎好夺人所好……”
原来是信阳夏氏,她笑了笑:“不妨事,佛经自要送与懂它的人,夏小姐虔诚,想来菩萨不会怪罪。”
看那夫人的样子,是定然要送她的,婵衣盈盈一笑:“晚辈今日是为祖母还愿来的,祖母信佛也喜听高僧讲经,晚辈便来听听,也好回去转述给祖母听,若夫人不嫌晚辈愚钝,就将这本心经送与晚辈吧。”
真是善解人意的孩子,她心中对婵衣的喜爱更甚,也没有再强求,扶着秦妈妈的手站起来,“今日能结识夏小姐,想来也是我的善缘,改日一定登门道谢。”
婵衣忙推辞,连声说:“能结识夫人是晚辈的福气,何况只是举手之劳罢了,您别记在心上。”
那夫人脸上带笑,对婵衣越发肯定,施以援手却不邀功,不卑不亢果然是大家闺秀,夏家倒是有个好女儿,她点点头,与婵衣告别。
婵衣在殿内收拾了一下,随身的锦屏进来轻声道:“小姐,我刚刚打听过了,今日来上香的除了在金殿上了头一柱香的定国公夫人,还有齐国候家的三奶奶,忠勇伯家的老夫人,方才在殿中的应该是定国公夫人。”
婵衣点头,与她猜想的结果一样,看那夫人通身的气度便知道她身份尊贵,可惜了,据说定国公是得了急症年纪轻轻就亡故了,爵位由长子王珏承袭,如今是定国候。
前世的定国候不显不露的,所办的差事也都是些吃力不讨好的,明明府上是开国元勋,却一直不得器重,也不知是得罪了谁。
摇摇头撇开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走出藏经殿,才发觉外面起风了,殿外种的两颗松柏在寒风中摇动着枝干,天气阴沉沉的,寒风呼啦啦的直往人骨头缝里钻。
晌午已过,在厢房歇了歇,随意用了些素斋,又包了几份素饼,婵衣打道回府。
38.遇险(二)
马车轮子咕噜噜的行走在山路上,车厢内放置了暖晶石,怀里抱着暖手炉,虽然车外凛冽的风呼呼直响,车内却一点也感觉不到冷。
婵衣斜靠在忍冬花纹的靠垫上,捧着佛经漫不经心的翻开,瞬时,眼睛一亮,书页上的蝇头小楷十分端正,骨力遒劲浑厚宽博,这本经书竟然是手抄的,她忙翻到最后一页,乙卯年十月二十七日觉远抄,果然是觉远禅师的手抄本。
她有些诧异,没想到定国公夫人会将如此珍贵的经文赠与她,要知道觉远禅师是大佛寺主持,加之年岁已长,手抄本近几年已经很少传出了,能够让他开光供奉在佛前的经文已是稀少,而手抄本更加寥寥,定国公夫人竟然有如此大的面子。
婵衣将经文放置在杨枝木匣子中,正要开口吩咐锦屏收好时,马车忽然狠狠的颠簸了一下,随即不受控制的狂奔了起来。
婵衣只觉得自己的胳膊肘重重撞在车厢一侧的横木上,痛得她忍不住闷哼一声。
锦屏跌跌撞撞的爬过来,伸手护住她,“小姐,您没事吧?”
婵衣摇摇头刚要说话,却发现马车的车速惊人的快,颠簸感越来越大,她急声道:“快让人看看车夫还在不在,应该是马儿受惊了,让他好好安抚马儿,不然我们都要没命。”
锦瑟连忙扒住门框,慢慢挪过去,将帘子挑起一个角,往外看了一眼,惊声道:“不好了,老李头倒在车辕子上头了,整个人不停抽抽,嘴里还翻着白沫子,这可怎么办啊!”
婵衣暗道一声糟糕,今日出门是她临时起意的,并没有仔细检查马车跟车夫,府中事务皆是由颜姨娘料理,她想动手脚简直太容易了。
就在一筹莫展之际,婵衣推开锦屏,“我去看看。”
锦屏吓得腿肚子直抽,急忙阻止她道:“您还是在车里,万一有什么闪失……啊…”话未说完只听她惊叫一声,余下的话被马车突如其来的晃动吞回了腹中,
婵衣掀开门帘,一手扒着门框一手伸出努力去够缰绳,只见眼前一个人影一闪,缰绳已经稳稳的握在了那人手中,他站在马车上,手持着缰绳,不知施了什么法子,拉车的马儿前蹄悬空而起,高昂的嘶鸣了一声,然后一阵颠簸过后,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那人翻身下了马车,凛冽的风将他的衣袂吹的翻飞,婵衣忙躲回车内,听得外面人喊了一声,“侯爷,您没伤着吧?”
外面那个人的声音是一副的沉稳淡定:“无事,叫韩进过来,这车夫犯了急症,再不治只怕就要不好了。”
外面一阵脚步声匆匆忙忙,婵衣看了锦屏一眼,锦屏立刻会意,忙掀开帘子道:“不知是哪家府上的公子救了我们?”
婵衣从挑起的帘子看过去,看到车厢旁边站着的那人,分明还是个少年人的模样,穿着素青色锦衫,束着靛蓝双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头上一个小小的白玉冠束发,而少年的面容却是少见的秀美绝伦,一双点漆的眸子冷清异常。
……
【小意的牙齿坏了,今天出门去医院结果没挂到专家门诊,预约了一个明天继续去,悲催的人参啊。】
39.遇险(三)
少年一边吩咐人将车夫老李头平放到地上,一边淡淡回道:“小事而已,不必挂齿。 .”
那个叫韩进的青年似乎十分有经验,车夫老李头在他的安抚下,渐渐平了抽搐,少年身侧的小厮仔细检查了一圈马匹,轻声在他耳边回了些什么。
少年忽然抬起头,正对上她清澈怡然的眸子,秀眉凤目微不可察的皱起,沉声道:“不知小姐出门可曾检查过车马?”
见婵衣摇头,他又道:“小姐的马车坐不得了,两匹马的马尾处被人扎进三寸长的木刺,若再前行,马儿吃痛必然还会发狂。”
婵衣神色一敛,看了一眼拉车的马,她没料到颜姨娘会这么早就出手,原本以为还要再等些时日的,不过这样也好,颜姨娘越着急,说明事情越紧迫,怕是夏明意马上就会被接回宫了她才急不可耐的做起了动作。
前一世的颜姨娘在夏明意被接进宫之后险些被抬成平妻,还是在外祖家的势力打压下,加上庄妃姨母的枕边风,颜姨娘才不甘不愿的被抬了贵妾,这一世她怕是没那么多好运气了。
寒冷的风从掀开的门帘缝里吹进来,婵衣几乎要打个冷颤,抿嘴笑道:“那我们就在这里等府中来人接吧,只是要麻烦公子派人去城西宝瓶巷子的夏府去报个信,不知公子可否方便?”
少年蹙着眉头,心中觉得将一个大家小姐放置此处不顾,颇有些不妥,便看到自家母亲身边的秦嬷嬷匆匆而来。
秦嬷嬷福身行礼道:“侯爷,夫人让老奴过来说一声,若是这位小姐不嫌弃,就坐夫人的车一同回去吧。”
少年侧头看她,她微微一笑,问道:“不知夫人的身子可好些了么?”
秦嬷嬷惊讶的抬头,见到是她,脸上露出一个恭敬的笑容,“原来是夏小姐,真是巧,我家夫人的马车就在前头,我家夫人说,您若是急着回府,可以与我家夫人挤一挤。”
婵衣有些犹豫:“只是怕打扰了夫人清静……”
秦嬷嬷忙道:“不碍的,您有什么要带的,我帮您收拾。”
几人收拾妥当,婵衣对少年福身行了一礼,“谢过侯爷搭救之恩。”少年摆了摆手说了声不必客气,婵衣上了停靠在旁边的一辆青帷小车。
车厢里燃着好闻的沉水香,定国公夫人端坐在内静静地品着茶,抬头见她进来关切的打量了她一遍,“可有受伤?”随后又道,“你这孩子,出门也不仔细些,拉车的马如何能选那般烈性的,方才看着真是惊险。”
这样的话听着似是有些埋怨之意,仔细回味才发觉,定国公夫人是将她当做一个小辈来对待亲近了,婵衣忙笑道:“夫人说的是,是晚晚疏忽了。”
定国公夫人瞧她脸上还有些苍白,知道她定然是受了惊吓,拉过她的手打趣道:“你瞧,我就说咱们有缘分,这才分别了一小会功夫就又见了。”
婵衣脸上一副感激之色:“多亏了公子…嗯…侯爷相救,不然晚晚此刻怕是凶多吉少了。”
定国公夫人笑着道:“你怎知这不是佛祖安排给你我的福缘呢。”
婵衣点头笑了,与定国公夫人一路闲话家常,气氛十分融洽,直将一旁的秦嬷嬷看的目瞪口呆,自家夫人的性情她比谁都清楚,冷清有余热情不足,何时竟然能够跟一个半大的小娃娃聊的这般投机,心中暗叹,这个夏小姐果非常人。
40.伤势
马车行了近半个时辰到了夏府,婵衣邀请定国公夫人进府喝些茶再走,定国公夫人笑着摆手说家中事务众多,不好脱身,改日再来拜访。
婵衣也不强求,与她告了别准备下车,就听锦瑟在外面道:“太太,三爷。”
婵衣赶忙从车里出来,一眼就看到谢氏站在二门内等她,旁边还有正在低声说话的夏明意,安嬷嬷,张妈妈,萱草等人。
谢氏看到她下了车,急忙走过来,拉着她的手关切的看着她:“可是伤着哪里了?你这孩子出门也不多带几个婆子,要急死母亲么!”
婵衣只觉得谢氏的手一片冰凉,急忙将怀里抱着的暖手炉塞到她手里,“母亲怎么出来了,这么冷的天也不说披一件大氅,手还这样的冰,快回屋,别冻着了。”
安嬷嬷在一旁道:“家人回来说二小姐的马车被惊着了,太太吓了一跳,在屋子里坐立不安,直说要来门口等二小姐回来,我们都拗不过。”
夏明意琥珀般的眼睛一直注意着她的举动,见她脸色雪白,左臂似乎有些不太对劲,夏明意精致漂亮的眉头一锁,“姐姐,你是不是伤到手臂了?”
婵衣心下吃惊,她的手臂确实是伤了,之前撞到的时候只觉得又疼又麻,想动动不了,之后渐渐的能动了,钝痛感却越发清楚起来,而她明明已经隐藏的很好了,没想到还是被他看出来了。
谢氏忙松开拉她的手,“你这孩子伤了也不知道说,快回屋上些药。”
婵衣轻声道:“只是不小心撞了一下,哪里就那么严重了,”说完忍着疼动了动手臂,“您瞧,不是好好的么。”
夏明意看她疼的额上都出汗了,还说不严重,只觉得心像是被揪了起来,直想按下她的胳膊帮她上药。
谢氏急忙制止她的动作,气怒道:“自己的身子自己也不知爱惜,瞧瞧你都疼的满头是汗了还说没事,你是要让母亲担心死么?”
婵衣撅了撅嘴,不敢再多言,跟着谢氏一同往回走,进了东暖阁内室,锦瑟上前伺候着将大氅解下,褙子脱下来,小心翼翼的查看胳膊,只见左臂胳膊一大片的淤青,手肘处更是肿胀的不成样子,谢氏脸色更沉,“以后不许你再一个人出门了,一定要有人陪着,瞧瞧这伤的,都这么重了还笑的出来。”
谢氏从紫荆花纹的药匣子里拿出瘀伤药膏仔细的给婵衣涂了,又用袖袋裹了一些碎冰敷在胳膊上,婵衣将褙子穿好,索性拖了小杌子坐到谢氏跟前,拖着长长音调撒娇道:“母亲不要生晚晚气了,晚晚也是不想要母亲担心。”
谢氏瞪她一眼,没好气的道,“这么大了还不让人省心,明儿就给你找户人家,索性将你早早嫁了,让你祸害别人家去。”
婵衣心头一跳,前一世就是这个时候,母亲去之前帮她定下的婚事,这一世她一定要打消了母亲的这个念头,她软软糯糯的开口道:“母亲嫌弃我,我偏不嫁人,母亲别想甩开我!”
谢氏扑哧一笑瞅了婵衣一眼,女儿秀美瑰丽的脸颊软软的贴着她的,再大的火气也消了,无可奈何的点了她的额头一下,“你这个猴儿!”
在外室的夏明意担忧婵衣的伤势,苦于男女有别,他进不得内室,隐约听到嫁人二字,心口狂跳,只想进去听个究竟。
41.道歉
母女二人笑着出来,夏明意急忙上前关切道:“姐姐的伤可要紧?”
婵衣不想搭理他,转过头,话也不回他一句,倒是谢氏开口道:“不碍的,看着厉害,实际将养几日就好了,”谢氏伸手轻轻捏了捏婵衣的脸,笑骂道,“别为这个没良心的丫头担忧,听说昨儿她还将你托人给她带的凝脂膏摔了?”
夏明意想到昨日在暖亭中的事,脸上烫得很,耳朵尖泛着红,忙说:“不是姐姐的错,是我惹恼了姐姐。w w. vm)”
婵衣冷冷哼了一声,看到他这副伏低做小的样子她就来气,他跟她一般大的年纪,怎么就如此的有城府,每次她都在他手里吃闷亏。
谢氏见婵衣冷着脸不痛快的模样,颇有些怒其不争,“意哥儿的一番心意你却这般糟蹋,是不是皮子又痒了?还不赶紧跟意哥儿陪个不是,做姐姐的还这么小气,也不怕人笑话。”
“谁想当他姐姐!”婵衣咬住嘴唇,怒视夏明意一眼,却发现夏明意用那双琥珀色眼睛凝视着她,眼角带着些薄媚,立刻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气怒道,“你还留在这里干什么?笑话没看够么?回你的云起院去!”
夏明意见她漂亮的眼睛看过来,目光中带着一贯的不屑,心里一阵难过,苍白着脸眼睛垂下来。
谢氏沉下脸来,“给意哥儿道歉!”
“母亲……”婵衣声音放软,去拉谢氏的手,谢氏却瞪着她,无奈之下,她咬牙道:“是我不对,我给三爷陪个不是,三爷勿怪。”
她从不肯叫自己弟弟,从来都是三爷,夏明意只觉得心口发闷,“姐姐不必如此的,母亲,我回房看书去了。”
谢氏见夏明意一脸的难过,安慰道:“你是个好孩子,别跟这个泼猴儿一般见识,我罚她回去面壁思过去。”
夏明意心中一叹,当真如此的话,她只怕会更恨自己了,连忙摇了摇头,“我也有不对之处,母亲别罚姐姐,姐姐头上的伤还未好,今日又伤了胳膊,回去要好好休养。”说完行了礼便走了出去。
瘦瘦高高的少年,身影却带着股子寂寥,谢氏不由的心中感叹,转头瞪了一眼还在气恼的婵衣,“意哥儿他也是不容易,你让让他又能如何?”
婵衣心里顿时生出一股悲凉,夏明意他哪里不容易了,先不提他生父是皇帝,就说他被放到夏府,也是金尊玉贵的养着,任何好东西都要先过了他的手,才能到别人手里,父亲又重视的紧,每每遇上他,都是旁人吃亏,这样还很不容易,那究竟怎样才行?
更何况他再过半年就会被接回宫,到时候荣华富贵锦绣前程,即便现在不容易些也是值的吧。
婵衣只叹了口气便岔开话头:“母亲就不问问我今日在大佛寺的事儿。”
谢氏奇怪道:“你去大佛寺是上香还愿,难道还遇见了什么事?”
婵衣伸手去拿甜白釉青花圆盘子里的柑橘,剥了一瓣塞进嘴里,含糊道:“您一定想不到,我遇见定国公夫人和定国候了……”
42.事实(一)
正和谢氏说着今日的遭遇,便听得萱草通报一声,说是老太太来了。
婵衣忙迎上去,屈膝敛裙行了一礼,笑着问道:“这天寒地冻的祖母怎么来了,我方才还跟母亲说一会要去您那呢。”
夏老太太脸色有些沉,将她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又看了看她敷了冰的袖袋,有些埋怨,“早间让张妈妈给你安排了几个婆子跟车,你却嫌我啰嗦不肯带着,现在知道厉害了吧,外头凶险着呢,这次就是个教训,看你以后还敢不敢。”
婵衣一张小脸皱起,看起来万分的可怜,“祖母教训的是,晚晚以后再不敢了。”
夏老太太见她一副委委屈屈的样子,又忍不住心疼,安慰道:“吃一堑长一智,这次吃了亏下次可得记住。”
又将手中的小叶檀佛珠戴到她的手腕上,“这佛珠跟了祖母好些年,现在祖母让它护佑你,省得那些魑魅魍魉作乱害你。”
婵衣笑着蹭上来,揽住老太太的胳膊,“还是祖母心疼我。”
老太太失笑,轻轻点点了她的额头,谢氏在一旁无奈的看着她道:“母亲别太惯着她了,今日她若是能听话,多带几个婆子去,也不至这般。”
婵衣却摇了摇头道:“母亲可说错了,今日就算带了婆子也避不开。”
老太太闻言一愣,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婵衣看了锦屏一眼,锦屏会意,从怀里掏出一只锦囊,将里面的东西倒在桌上,是五个带着血迹的木头钉子,看起来十分小巧。
“这是从拉车的马匹身上找到的,今儿若不是定国候出手相救,只怕晚晚此刻早赴黄泉了。”
谢氏吃惊,方才女儿只跟她说到在藏经殿中救了定国公夫人,却没说到这里,看着几个钉子上染的血,谢氏只觉得心惊肉跳,再看看女儿乖巧的端坐在杌子上,眼中发热。
老太太拧眉盯着桌上染血的木钉,想起了什么,眼角敛着怒意,转头跟向张妈妈道:“你去查查今日是谁安排的马车和车夫。”
府中有权利安排马车跟车夫的只有颜姨娘和父亲,父亲总不至于对她下此毒手,所以只有颜姨娘。
婵衣抿着嘴角,也不说破,将一个紫荆花木匣子打开,献宝似得捧着让老太太看。
“祖母您瞧这是什么!”
老太太见粉雕玉琢的小女孩一脸神神秘秘的模样,颇有些忍俊不禁,随意拿起来,“又得什么宝贝了,瞧你高兴的样子,”翻看之下吃惊道,“竟然是觉远大师手抄的经文!晚晚,这是从哪儿得来的?”
婵衣笑着重复了一遍方才对谢氏讲的那番话,老太太听的连连感叹:“都说冥冥中自有定数,这可不就是结善缘得善果么。”
婵衣又将从大佛寺带回来的素饼拿出来,“祖母您瞧,晚晚还带了您爱吃的素饼,原本还打算在路上买些齐味斋的莲子酱回来给祖母蘸着吃……”
老太太拍拍她的手,“你能平安回来就好。”
43.事实(二)
张妈妈打帘回来,看了看老太太,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老太太皱眉:“有什么话不好说?”
张妈妈有些犹豫,想了想小声道:“车夫老李头回来就被颜姨娘拖下去打了板子,说他今日差事没办好,险些将二小姐害了,老李头如今只剩下一口气吊着,话都说不全了。”
婵衣一愣,没想到颜姨娘出手如此狠毒,这一招杀人灭口使的真是干净利落。
老太太怒道:“她想干什么?我还没去问她做的好事,她反倒这般作态,真当旁人都是傻子糊弄了!”
婵衣忙安抚道:“祖母别动怒,想来姨娘也是为了替我出气,就是父亲也要赞她一句赏罚分明。”
婵衣越是这样说,老太太越是生气,好好的一个家,就因为颜姨娘跟三皇子,硬生生的搅和的乌烟瘴气,嫡子她没法子下手,就挑嫡女下手,一次比一次狠毒。
说到底还是为了媳妇的当家太太位置,老太太想到自己曾经的遭遇不由的心中暗恨,她就是死了也绝不让这种下贱东西称了心如了意。
谢氏也不由的皱眉,打从颜姨娘进府就一直乖顺的很,加上自己的病,没法子才将管家权交到她手上,前几日的事,她就当是晚晚房里的下人挑唆,罚了下人也就罢了,可这次却是关乎到女儿的性命,若真是颜姨娘做下的事,她绝不会轻易饶了她。
谢氏轻声道:“我看这事有些蹊跷,一个车夫怎敢谋害主子,只怕是另有内情。”
夏老太太点点头,沉吟道:“你还病着,这事你不用操心,她若真做下了这种事,我们府里是容不得她了。”
老太太吩咐张妈妈:“去将颜氏叫来。”
颜姨娘在张妈妈叫她之前,就已经到了东暖阁,还带着琳琅满目的东西,药膏更是有好几种,见到婵衣,颜姨娘露出疼惜之色,“我听下人说二小姐伤了手肘,婢妾这里有专治瘀伤擦伤的药膏子,都给二小姐带来了。”
婵衣笑了笑,没起身向她行礼,只淡淡道:“姨娘费心了。”
颜姨娘又笑着道:“二小姐放心,婢妾已经将那车夫狠狠罚了一顿,明儿就把他打发了……”
“姨娘这样做不妥当吧,”婵衣开口打断,“老李头是有病在身,今日恰好病发了,姨娘这样急吼吼的将人罚了又打卖出府,岂不是寒了下人的心。”
颜姨娘眉眼一片和善,“二小姐心善,但是管家不能全仰仗心善,无规矩不成方圆,有错就当罚。”
老太太忍不住冷笑一声,指着桌上的几个木钉:“你也知道无规矩不成方圆,我问问你,这是什么?”
颜姨娘仔细去看,心里咯噔一下,莫非是败露了?只是面上还装出毫不知情的模样,装模作样的奇怪道:“老太太给我看这几个木钉,可是有何用意?”
老太太一拍桌案怒道:“莫不要告诉我说今日的车马不是你安排的,车夫发了急症,拉车的马身上扎了木钉,你好歹毒的心思,晚晚她到底碍着你什么了?你要三番五次的下毒手害她!”
44.辩解(一)
颜姨娘喊了一声:“冤枉啊!”眼睛立刻红了,语带泣意,“今日车马虽是婢妾安排的,可婢妾让人里里外外仔细收拾妥当了才让二小姐用的,若出了事婢妾也知自己难逃一个管制不利的罪名,又怎么会做这般歹毒的事情,老太太明鉴呐!”
夏老太太却不去看她,嘴角带着一丝冷意:“老李头回来就被你打了板子,张妈妈去看了,说他现在就剩下半口气,打的话都说不出,你若不是心虚,何必下这么重的手?”
颜姨娘心里一紧,急忙辩解道:“婢妾管家也有段时日了,还是头一回发生这样的事,心里恼怒老李头不给婢妾长脸,这才下手重了,若老太太因此事责罚婢妾,婢妾不敢有怨言,可若说婢妾有那般歹毒的心思,婢妾是绝不承认的。 ”
夏老太太冷笑一声,道了句:“好一张利嘴,这么说来,倒是我冤枉了你?”
而一直默不作声的谢氏面色难看,虽极力保持淡定,还是忍不住皱了眉,“那你说说这木钉是怎么回事?”
颜姨娘面露委屈,看了看静静坐着的谢氏一眼,表情恭敬又谦卑:“婢妾能进府全是仰仗太太仁义,这些年太太身子不好,便把管家权交给婢妾,是信任婢妾,婢妾若生出这般心思来,岂不是猪狗不如?”
“不说别的,就说二小姐也算是婢妾看着长大的,二小姐磕了碰了婢妾都心疼的恨不能替了二小姐,又怎么舍得做这样的事来伤害二小姐,况且二小姐伤了对婢妾又有什么好处?”
“只怕有人想要陷害婢妾,才会在车马上面动了手脚,老太太一向不喜婢妾,可婢妾的禀性太太还不清楚么,难道太太也不信婢妾了?”
颜姨娘还真是惯会伏低做小,说的比唱的还要好听,心中比谁都要恨母亲,可面上却不显不露的,恭敬的模样一装就是四年。
母亲说的话她从不反驳,母亲病情最严重的几年,她甚至能衣不解带的在病床前服侍母亲,端茶送水亲口试药,直到母亲的病情好转,这样的隐忍,也难怪母亲会被她所蒙蔽。
婵衣冷冷的看着她,眼神仿若寒冰,“颜姨娘说有人陷害你,那么是谁要陷害你呢?”
颜姨娘对上她的眼神,只觉得被她看的心口发凉,忙垂眼道:“婢妾怎么会知道呢,婢妾听说二小姐房里的锦瑟家里是做木匠的,前几日还刚打了张梳妆匣子给二小姐……”
“所以颜姨娘的意思是我陷害你了?”婵衣眉毛一挑,反而笑了,“颜姨娘的话真是有趣,我用自己的性命安危,来陷害你一个小小的姨娘?”
颜姨娘忙摆手道:“不,婢妾不是这个意思,二小姐怎么会做这样的事,只是下人就难免有些别的心思。”
这是将矛头指向了她身边的丫鬟,锦瑟性急,又处处维护她,颜姨娘这是要清理她身边的下人了,之前送来一个思琪被她识破,之后动手清理她身边的大丫鬟,那接下来是不是又要往她这里塞人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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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辩解(二)
颜姨娘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不但摘清了自己,还将污水引到别人头上,可谓是一箭双雕,只是这道理却说不过去,因为谁也不会真的用自己的性命去陷害别人。
婵衣看着颜姨娘,眼里有说不出的讥诮:“这话可有些说不通,锦瑟陪着我一同去进香,若我有不测,同车随行的她就能得了好?”
夏老太太回过味来,沉声道:“还敢狡辩,自从你管家以来,就成天这里有事那里有事,你怎么管的家?好好的夏府成天乌烟瘴气的,你是嫌我这老婆子活的太长,碍了你的眼?整出这些事来,好让老婆子我早早的被你气死了才甘心?”
颜姨娘心头大跳,这话简直是将她往死路上逼,慌忙噗通一声跪下来,急声道:“老太太息怒,婢妾怎么敢有这念头,婢妾自管家以来一直勤勤恳恳,不敢行差踏错半步……”
“老太太想想,那木钉婢妾要从哪儿得来?又是如何安放在马身上?且若说是婢妾做的,为何二小姐去的路上平安无事,反倒是回来却出了事?这其中的内情老太太不曾多想,可婢妾却不能不说……”
“婢妾知道老太太一直不喜欢婢妾,就是老太太发落了婢妾,婢妾都毫无怨言,可婢妾不能让自己蒙着不白之冤,若老太太当真不喜婢妾,婢妾等老爷下了衙便去跟老爷求一张切结书,自求去了,只希望老太太能念着婢妾多年管家的勤苦,给娴姐儿一条出路。”
一番声泪俱下的哭诉,倒是让人连连惊叹,颜姨娘真是好本事,伏低做小委曲求全的姿态做了个十足,以退为进的将了夏老太太一军,明知道她与三皇子的姨甥关系,投鼠忌器不能动她,却还装模作样,真是令人作呕。
婵衣抚着装了冰的袖袋,屋子里暖和,冰已经融了,袖袋开始变得温温凉凉,她轻轻一笑,虽然不能动颜姨娘,但多的是方法治她,即便她与三皇子夏明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也只不过是一个做了别人妾室的姨母罢了,身份上的差距有时是能要了一个人的命的。
她正要开口,忽听外头撩帘子的声音,寒风吹进来,带了一股子凉意。
“这是在做什么?”夏世敬低沉的声音传进来,让屋子里的几人分别带了不同的表情。
谢氏忙站起来去迎她,婵衣低声劝阻道:“母亲还病着别再受了凉,让晚晚去迎父亲吧。”
说完越过屏风,对夏世敬行礼问安:“晚晚给父亲问安,父亲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夏世敬身旁的夏冬回道:“原本今日的卷宗就整理的差不多了,后来听下人来报说二小姐上香回来惊了马,老爷担心二小姐就连忙辞了赵大人赶回来。”
难怪夏冬能成了父亲的左右手,一番话将一个慈父的形象勾勒的淋漓尽致,只是她却不信,前一世她也不是没有惊过马车的,那个时候父亲连看都没看过她,这时回来想必是颜姨娘的人通风报信。
46.辩解(三)
颜姨娘见夏世敬回来,一双美目含泪看着他,梨花带雨的模样让人忍不住疼惜,“是婢妾无能,管家不利才让二小姐遭此劫难,方才婢妾还说等老爷回来了就给婢妾一张切结书,让婢妾自去了,省得留在这里给老太太、太太添堵。 ”
夏世敬脸色立刻沉下来,怒道:“胡说八道什么?赶车的是车夫,拉车的是两匹畜生,跟你有什么关系?”
颜姨娘凄凄切切的哭了,珠泪盈眶颤声道:“多谢老爷相信婢妾,那马车跟车夫都是婢妾妥当查过才让他去服侍二小姐的,可是出了这样的事,婢妾也难逃罪责,只希望老爷看在婢妾多年服侍的情分上善待四小姐一些,婢妾日后虽不在府里了,也会日日在佛祖前为老爷祈祷的。”
夏世敬蹙着眉头,看了看端坐着的谢氏,又看了眼夏老太太,沉声道,“毕竟是畜生,受些惊吓便控制不住也是常理,否则还要车夫来做什么?倒是那个车夫,身子有病不瞧好了,还敢明目张胆的接揽差事,这样的下人留不得,早些打发出府了事。”
父亲一回来头一句话就是为颜姨娘开脱,婵衣脸上的笑意渐渐隐没。
之前她想了许多话想告诉夏世敬,此刻却没了诉说的念头。
夏老太太脸色发青,指着桌上的木钉冷声道:“当真是畜生受了惊吓也就罢了,你好好看看,这几个木钉可是从那两匹马身上取下来的,若不是晚晚福大命大,只怕现在凶多吉少,哪里还能在这里跟你请安?根本就是有人故意安排,心思歹毒的想害晚晚性命!”
夏世敬脸色一滞,他以为是马受惊导致,看到桌上染血的木钉才发现事情的严重,难怪她会派人去叫他回府,不由的脸色有些不好,转头怒道:“这是怎么回事?”
颜姨娘掩着帕子语带哭音:“婢妾管家这些年,从不曾出过这样的事,婢妾真不知那马匹身上怎会有木钉,婢妾原本是个苦命之人,承蒙老爷怜悯,太太大度才进的府,婢妾再如何下作也不敢生出这样的念头来害二小姐,婢妾知道是婢妾上回将二小姐得罪的狠了,这次连问都不曾就直接给婢妾定了罪名,二小姐向来瞧不起婢妾……”
“若实在看婢妾碍眼,婢妾愿自求去了,只希望老爷能看在娴姐儿是老爷的女儿,别难为她,她也只是投错了胎,错投身在我肚子里头的可怜人……”
婵衣只觉得好笑的紧,她这个受害者还没哭诉,反倒是作恶者哭哭啼啼。
颜姨娘倒打一耙的本事越来越高,生生的将受了委屈的人变成了她,偏父亲就吃她这套。
果然,夏世敬脸上的怒气消的干干净净,“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见她还跪在地上扯着自己的袍服下摆,一把拽起她,“谁也不会撵你出去,行了,这事等查清再说。”
颜姨娘抬起头来,泪眼婆娑的凝视着他,“老爷对婢妾的恩情婢妾不敢忘,只希望老爷给婢妾一个机会查明此事,还婢妾一个清白。”
47.辩解(四)
让颜姨娘去查,最后的结果定然对她不利。
“晚晚觉得此事不妥,”婵衣见夏世敬要答应,开口道,“先前姨娘说有人陷害她,晚晚也想知道是谁要陷害她,所以此事还是交给晚晚来查比较妥当。”
颜姨娘急忙道:“锦瑟是二小姐的人,二小姐怎么舍得……”
“锦瑟家人是做木匠的不错,可姨娘怎知道就是锦瑟做的呢?”婵衣朗声问道,随后又弯唇一笑,脸上露出的浅浅梨涡中颇带深意,“姨娘大概不知今日的凶险,若不是定国候出手相救,只怕晚晚此刻早命丧黄泉了,锦瑟虽是我的丫鬟,可若她真存了这个心思,我是断断容不得她的。”
夏世敬听到定国候三个字,不由的一愣,定国候刚接的差事可是西北的马市,西北的马市向来是由卫家独霸,皇上有意收回,可人选上面却没有合适的。
定国候之前的差事是殿前都指挥使,算是皇上的心腹……
想到此,夏世敬皱了皱眉,牵扯上他未必是好事。
颜姨娘心中微惊,口中却不慌不忙道:“二小姐从未料理过这些事,婢妾是怕二小姐被那起子下人蒙蔽了。”
婵衣挑眉笑了,“我有什么不懂之处可以问母亲,再不济,我还有祖母,而且依我看,颜姨娘似乎不太擅长管家……”
颜姨娘脸色一变,就要分辨,却见婵衣嘴角扬起一抹讥讽,“先前母亲管家的时候,府里从没出过这样的事情,偏姨娘一接手,今儿扎个小人儿,明儿惊个马,就不知道之后又会出什么事。”
颜姨娘听婵衣这话恨得咬牙,半大的娃儿竟敢如此诋毁自个,青葱般的手指抹过面颊,哀哀凄凄的哭道:“婢妾知道二小姐一直看不起婢妾,可婢妾管家的这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今儿的事儿婢妾也是冤枉……”
“够了!”夏老太太耳朵里嗡嗡的都是她的哭嚎声,烦躁的一把挥落桌案上的官窑粉彩茶盅,“老婆子我还没死呢,你哭哭啼啼的给谁看?晚晚有哪里说错了?这个家自从你当以来,成日的出事,你全当别人都是聋子瞎子?”
夏老太太说着咳喘起来,空空空的咳嗽声,让人听着心里发酸。
谢氏忙轻抚着夏老太太的胸口,夏老太太因年轻时候的被妾室诬陷,后拼命逃出,身子受了损伤,而后来为了夏世敬的前程奔波,导致身子一直不好,年轻时候不显,如今上了年纪,越发的不好起来。
平日里有什么事都是捡高兴的说,只期望老人家能活个大岁数,也好全了孝子贤孙的一片心意。
此刻谢氏见老太太动怒的模样,生怕她出个什么意外,安抚道,“母亲不要动怒,您身子不好,又要气喘了。”
夏世敬脸色发青,见母亲被颜姨娘气到咳喘,恶狠狠的看了颜姨娘一眼,“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紧下去!”
颜姨娘吓得止住了哭泣,用帕子掩面擦泪,心中已是恨极,行了礼垂着头默然的退了出去。
48.夺权(一)
夏老太太喘的有些急,张妈妈立刻将身上带的丸药拆开一丸,溶了喂给她。
吃了丸药,老太太渐渐的好了一些,婵衣剥了一只柑橘,细细的将橘子瓣上白色经络撕干净,放到粉彩小瓷碟子里,递给她,“祖母,吃些柑橘去去苦味吧。”
夏老太太爱怜的看着她,伸手摸了摸她头上扎着的小鬏鬏,“晚晚去祖母屋里帮祖母取些药丸来,祖母今日出来急没带着。”
婵衣点点头,“祖母您先忍忍,晚晚这就去给您取来。”
说完忙退了出去,心里却一片清明,祖母随身带的药丸足够应急用了,叫她去取只是找个借口支开她,祖母是不想在她面前责骂父亲,损了父亲的颜面。
果然,她一退出去,内室就传来咣当的碎瓷声。
夏老太太抖着手指着夏世敬,痛声道:“你可真是个好父亲,回来一不问晚晚伤着哪里了,二不问是谁搭救的晚晚,一开口就帮那贱人开脱,那贱人就比你女儿的安危还重要?晚晚今日是为了给我还愿去的,若她有什么闪失,你让我这做祖母的后半辈子怎么活?”
说着又开始喘起来,谢氏忙拖过小杌子靠近她身边不停拍抚她的后背,劝道:“母亲别着急,夫君他刚下了衙回来,颜姨娘就在他面前哭诉个不停,他哪有机会开口问?您忘记了,晚晚的名字还是夫君想了三日夜才取的,他如何会不顾及晚晚。”
夏世敬脸色微霁,刚要开口,却听夏老太太冷哼一声,“你也不要为他开脱,他是我生的,他什么脾性我清楚,他心里若有一点点我这个老太婆,也不会不把我的话当回事,说什么皇上不放心旁人照料三皇子,她是三皇子的姨母,照料起来也会仔细上心些,从她头天带着娴姐儿进府我就得知她的人品,若当真是个好的,娴姐儿哪儿来的?”
老太太心里清楚,那颜氏的相貌较媳妇鲜艳太多了,但凡男人又有哪个不爱颜色常新的女子,加之颜氏惯会的耍奸计,媳妇这般的名门闺秀自然要被比下去,她想不到自己要强了一辈子,偏偏自己的夫君宠妾灭妻,到了儿子这里,也要步他老子的后尘,儿子终究还是继承了夏氏男人一贯的自私自利。
老太太闭了闭眼,将桌上的心经拿给他看,“定国公夫人为何将这样珍贵的经文送给晚晚,你心里得有个思量,若来往起来,府里主持中馈的却是个姨娘,这话要如何圆,几个哥儿的婚事都还没着落,不能因为这事影响了,”说着喘了口气,又道,“不管那车夫到底参与了多少,颜氏将人打成那般,只怕车夫是活不成了,给了重赏打发了吧,我们府里还没有过这种事,即便下人差事没办好,最多罚些月钱,或是打卖出府,她一上来就喊打喊杀的,要是传扬出去了,我们夏家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老太太忍不住叹息道,“我看让她来管这个家根本就是错的,这般的歹毒的性子怎么管的好,索性还是将管家权从她手里收回来吧。”
夏世敬知道母亲这是真的动了怒,为难的开口道:“母亲,不让她管家倒是容易,只是您身子不好,映雪更是病着,这家交给谁管呢?”
老太太沉吟半晌,叹了口气:“晚晚过了年也十二了,寻常人家的孩子早早的定了亲就等十五及笄嫁人,若嫁做宗妇,总不能不懂中馈上的事,就让她先管管看吧,实在不行等辰哥儿成了亲,交由辰哥儿媳妇管就是了。”
49.夺权(二)
夏冬在外面敲窗棂,夏世敬让他进来,他手上拿着一封帖子,“老爷,定国候府派人送来拜帖。 ”
夏世敬拿起来一看,忍不住皱眉,是定国公夫人三日后来拜访的帖子。
老太太接过去,笑了笑:“还是晚晚结的善缘,那定国候府上从前是开国元勋,论起来,跟我们夏氏还有些渊源。”
夏世敬想起朝堂上的事,有些不悦道:“定国候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娃娃,竟然敢揽西北的马市差事,也不怕将自己折进去。”
老太太诧异,正要问清楚,就听外面传来说话声。
天色有些暗了日渐西沉,冬日的天总是沉的早,两个少年结伴挑帘子进来。
夏府二爷夏明彻关切的看着老太太问道:“祖母,听晚晚说您身子不爽快,孙儿刚下了宗学便来看看您。”
夏府大爷夏明辰也在一旁道:“祖母,又是哪个气着您了,孙儿给您出气去。”
老太太笑的舒心,她的两个孙儿又聪明又懂事,将来前途定然不可限量,她慈爱道:“不过是旧疾罢了,瞧你们两个猴儿,天气这么冷不知道抱个暖手抄。”
夏明辰嘴角一咧,“祖母,孙儿每日可是跟着萧将军一同校练的,身强体壮,不怕冷,倒是二弟他一副羸羸弱弱的书生样子,才应该抱什么暖手抄暖手炉。”
婵衣忍不住笑了,她的两位兄长在一起总爱拌嘴,感情却很好。
夏明彻不以为意道:“大哥莫以为我听不出你是在嘲笑我手无缚鸡之力,大哥没听过一句话叫,成竹在握是书生么?大哥日后若是行军打仗难道就不需要军师来出谋划策?军师莫非还要都会武不成?”
夏明辰一愣,随后忙作揖:“是是是,弟弟说的是,是哥哥无状了,日后还要多仰仗弟弟这个狗头军师来出谋划策。”
夏明彻哼了一声,一副傲然的模样,倒是让屋里的人都笑了。
老太太一手揽一个,笑的直喘气,“瞧瞧我们家的这两个小魔星,都这么大了还闹个不停。”
夏世敬看着两个儿子弟恭友爱的样子,心中大慰,只觉得朝堂之上的烦心事,也消散不少。
婵衣将手中放着药丸的匣子拿出来,“祖母,药丸取来了。”
夏老太太接过药匣子,将那封帖子递给她,“定国公夫人下了帖子,三日后来拜访,刚刚祖母跟你父亲,母亲商量了一下,这次拜访的宴席就交给你来办。”
婵衣微微有些惊讶,忙道:“孙女一定办好,祖母放心吧。”
夏老太太“嗯”了一声,又道:“晚晚过了年也十二了,家中庶务也该学起来了。”
婵衣眼角一跳,这是要夺颜姨娘的管家权了,心中安定笑着应诺:“是,孙女一定认真学。”
谢氏见女儿这般乖巧,甚感安慰,见日头渐渐隐没,忙恭敬的问老太太:“母亲,天儿不早了,不如晚膳就在一起用了吧,过会子天越发的暗,怕路不好走。”
夏老太太点头道:“就在你这里用晚膳吧,等会回去多叫人点几盏琉璃宫灯,我们府里的路都是常走的,倒也没甚难走的。”
谢氏应了,吩咐下人去准备晚膳,不多时晚膳准备好了,就摆在东暖阁的暖房里,因是家宴,也没什么男女不同桌的讲究,一家人和和乐乐的在屋子里用膳。
50.商议(一)
用过晚膳,几个小辈不约而同的告别回屋,屋内只剩下夏老太太,夏世敬和谢氏。
夏世敬接过萱草递来的茶盅,漱了漱口,挥手让下人们都退了下去,才开口与夏老太太说。
“今日早朝,皇上已经正式派了定国候去接手西北的马市,西山大营之前空缺的职位直接提了殷朝阳上去,如今看来,皇上是有意削弱卫氏的势。”
定国候能够接手西北的马市,想必有皇上的用意,而他救了女儿,日后若是来往起来,岂不是……
夏老太太眯眼想了想,开口问道:“皇上对那定国候十分器重,此时我们家与他们家来往,可否会不妥当?”
老太太不愧当了多年的家,一句话便能敏锐的察觉朝政风向。
夏世敬点点头:“皇上最厌恶臣子私下结党,如今又要重用定国候,只怕此时不是来往的最佳时机。”
谢氏不由的有些担忧:“再怎么说定国候也救了晚晚一命,不如我们就按照常礼往来,便是谁来看,都挑不出错的,若不管不顾,旁人知晓了,怕会说我们家冷血无情,反倒是不太好。”
夏世敬思索片刻,觉得在理,点头道:“那就按照常礼往来,不要过于亲密就是。”
夏老太太抚着匣子里的那本心经,微微皱眉:“晚晚头一次接手这样的家宴,怕是准备不妥当,回头我吩咐张妈妈去给她打打下手,日后管起家来也容易上手些……”
而另外一边,婵衣刚刚退出东暖阁,见两位兄长在门口等着自己,心中微动。
夏明辰上前问道,“妹妹的伤可要紧?刚才在母亲那里我不好问,怕母亲担忧,听下人们说是伤了手肘,还肿了一大片,哥哥明日去跟萧沛讨些伤药膏来,他们家祖传的药膏十分管用,保准你用几次就好了。”
婵衣笑着点点头道,“大哥,明日若是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拿着绣梅花五色香囊来,你吩咐门房将人直接带来东暖阁,那是觉善大师的关门弟子。”
夏明辰喜道:“妹妹,你将人请到了?”
婵衣点头,有些犹豫:“觉善大师此次回来,应该是为了那关门弟子家中事务,我倒是觉得这事我们能帮上一帮。”
夏明彻听的稀里糊涂,开口问道:“大哥,妹妹,你们俩这是在打什么哑谜,怎么我一句也听不懂。”
婵衣抿嘴,想了想,将事情叙述了一遍给他听,听的他直皱眉。
“妹妹是说母亲的病,是颜氏下的手?”夏明彻觉得此事不太可能,摇摇头道,“那颜氏胆量再大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若当真是她所为,今日之事一出,只怕她会有更阴狠的后招等着,更加防不胜防。”
“至少她不敢现在就动手,”婵衣缓缓道,“前日,今日,她已经出手两次,都没有她所想要的结果,即便还有后招,也不会是这几日,当务之急还是治好母亲的身子,病了许久早些治好总是好的。”
夏明辰想了想,道:“我回头去安排一下,明日必不让其他人知晓。”
51.商议(二)
颜姨娘回到西枫苑,巧兰上前斟茶笑着道:“今日外头可冻的慌,姨太太回来喝些热茶去去寒,一会让我娘做些红枣参汤给您,冬日里喝最温补了。 ”
颜姨娘火气正大,见眼前的巧兰笑意盈盈,一把将那茶盏摔到地上,厉声道:“补什么补,都快被人撵出去了,还计较喝什么东西,倒不如一头撞死来的干净!”
巧兰猝不及防间被那盏茶砸到脚面,疼的她直想跳脚,却吓得定在那里动不敢动。
陈妈妈对巧兰摆摆手,巧兰忙一拐一拐的退了下去。
陈妈妈将地上的茶盏收拾干净,又抱了一个暖和的汤婆子,放到颜姨娘的手里,这才乖声道:“姨太太这般,可是要称了那起子贱人的心不成?您难道不知有多少人在偷看您的笑话,奴婢书读的不多,不能给您出些什么主意,但奴婢却是知道,您若是真的一头撞死了,旁人只会高兴,却没人会哭您一下。”
颜姨娘趴伏在床榻上,侧过脸眼泪大颗大颗的落在水红色锦被上面。
“我有什么办法,这府里,我跟那些小猫小狗有什么区别,高兴了给口吃的,不高兴了便打发的远远的,任由他人作践。”
陈妈妈忙劝道:“姨太太您忘了您还有三爷跟四小姐,您可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何况今日老爷也是站在您这边的,她们不敢轻易定您的罪名的。”
颜姨娘心头烦闷恨声道:“有什么用,只要那谢氏活着一天,他就不能将我抬了平妻,我就要看他人的脸色,可恨我当初心软,怎么就信了他说要好好待我的鬼话,可如今呢?府里谁都能在我头上拉屎撒尿,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说到难过之处,直接趴着锦被上呜呜呜的哭了起来,心头不如意越发的明显起来。
陈妈妈低声安抚道:“姨太太可别忘了,现在这个家虽交由二小姐来管,但您若是想要她们过的不好,还需要您亲自动手么?下人们就会帮您料理妥当了。”
颜姨娘闻言,止了哭泣,想了想,嘴角挑起一抹狠毒之意,既然你们做了初一,就莫怪我做十五。
“那邢二家的,你去吩咐她,就说近日越冷了,太太的汤药定要用上好的药给煨着,若是偷懒被我知道了,就是太太不罚她,我也是不能饶过她的。”
陈妈妈点头称是,然后躬身下去吩咐了。
颜氏趴在床榻上抹了把眼泪,眼中的恨意再也隐藏不住的发放了出来。
……
清晨,兰馨院里一片的热闹。
婵衣手中拿着花名册,挨个的看过去,这些都是府中的老人了,因为有前一世的记忆在,她能知道每一个人最后的结果,自然知道谁忠心,谁是虚情假意。
锦屏在一旁将她念的几个名字都记了下来,疑惑道:“小姐,您这是打算做什么?”
婵衣微微一笑,侧头看桌上摆放的一些匣子,都是今早锦瑟拿来,说是下人们贿赂锦瑟,好换个轻松的差事,锦瑟早前得了吩咐,不论什么都收下来,一并报给了她。
那些下人是看她年纪小,心中的思量便多了起来,她才管家第一天,就有这么些心思活泛的人,她就是要看看,究竟有谁会迫不及待的跳出来。
52.改变(一)
婵衣笑着对锦瑟道:“将贿赂你的那些人的记下来,这般的耳聪目明,日后自然有他们的好处。 ”
这话带着些秋后算账的意思,让锦瑟打了个寒战,低声问道:“小姐可是要处置她们?毕竟是人往高处走,而且她们之中有些人做的确实是苦差。”
婵衣合上花名册,将那些人简单的划分了一下,递给锦屏,“耳聪目明不是坏事,只是得分时候。”
锦屏笑着称是,拿过一只双耳瓶递给她,“小姐,这是三爷今早让人送来的,说是对瘀伤很有效,让您先擦着,若是好他再去买,还有这个……”
锦屏又将一只锦盒放到桌上,“回春堂的凝脂膏,奴婢听说是限量卖的,因做工复杂,每次都只能做出少数来,很是精贵呢,便是有钱都难买到的,又远在定州,三爷费了大功夫才买到两盒…”
婵衣拿起那只锦盒看了看,讥讽道:“也不知他是图什么,砸了一盒又送一盒来,当真看我好欺负…”
锦屏抿了抿嘴,小声道:“小姐,三爷这般示好,您总对他横眉竖目的,就是在老太太、太太那里说起来也不讨好,倒不如面上和和气气的,他送什么咱们都收着…若是他再出什么幺蛾子,老爷也不好总斥责您…”
婵衣一愣,忽然想到那日晨光中,老太太慈祥的面庞,略带深意的那句,审时度势莫强求,一时的压抑本性是为了以后活的更好。
她若是改了态度,还会如同之前那般结局么?
她不敢肯定,只是知道自己看到夏明意就腻烦的紧,只恨不得那人立刻消失。
可是若他当真回宫,颜姨娘有他在背后撑腰,前一世颜姨娘险些被抬为平妻,而这一世还能不能再阻止的了。
这一世的许多事已然有了偏差……
自己的伤没有再恶化,颜姨娘连续几次的出手,前一世不曾遇见的简安礼……
婵衣握紧了手中的锦帕,些微的偏差都有可能会导致事情发展的方向改变。
她不能冒这个险。
婵衣沉吟道:“你说的对,从前我总不爱搭理他,祖母、母亲说起来也是我顽劣,他做什么定然都是好的,可恨他行事与颜姨娘那个毒妇一般乖张,总让我抓不到他的把柄,既然如此,我干脆就顺着他的意思,看看他究竟想做什么。”
……
到了福寿堂,老太太正在用羊乳羹,张妈妈在身侧伺候,几个小辈都到了,而最显眼的还是几天未见,此刻一脸温婉的夏娴衣。
她乖巧的坐在桌案旁,伸出纤纤玉手往老太太的碟子里夹了一只素三鲜包,又添了一碗红豆珍珠稻米粥,旁边放着她这几日抄写的佛经。
见到婵衣进来,起身行礼,细声细气的道:“二姐姐来了。”
婵衣点点头,给老太太行了礼,恭敬道:“祖母,我已经将后日的菜肴准备出来了,您给过过目,看这几样菜行不行。”
娴衣见她理都不理自己一下,心中暗恨,开口就带了些怨怒:“二姐姐若拿不准主意,不妨问问姨娘,这些年都是她在管家,懂的也多些。”
婵衣瞥了她一眼,没理会她的话。
倒是夏老太太脸色阴了下来,看着她冷然道:“我看你女则抄的还不够,回去再抄十遍!”
娴衣心中一凉,抬头看着老太太,眼泪就在眼眶里转。
“祖母,我…”
婵衣不知该说她蠢还是什么,这个时候提起颜姨娘,祖母脸色会好才怪。
只是她却不能再火上浇油,老太太不会愿意看到家中儿女勾心斗角。
婵衣微微笑道:“祖母,四妹妹也是关心我,怕我没经验,她被罚了抄了二十遍的女则跟佛经,想必知晓自己的过错了,您就原谅她这回吧。”
老太太抬眼看了看婵衣,见她一脸笑容,没有半点不情愿的样子,伸手抚着她笑道:“好,既然晚晚求情,那你就回去写九遍吧。”
娴衣心中暗恨,却只能点头应是,只觉得这几日,日夜的抄写,右手已然不是自己的一般酸痛,心中委屈,转头看向别处时,泪差点落下。
53.改变(二)
夏老太太看了看那菜肴的单子,伸手指着一道菜:“这道温炖羊肉撤下来,换成珍菌烩,添一道碳烤鹿肉,那个薏仁糯米鲢鱼有些寒了,换成三黄鸡煲……”
老太太看了半晌,大约是没什么不妥当的了,又转头吩咐一句,“这个时节寒,茶还是用今年福建特供的大红袍,点心上面,就做些平常宴请的点心便好,不需要多费心,定国公夫人头一次来拜访,又是来答谢的,做到宾至如归即可。 ”
可是之后定国候却搭救了自己,仅仅是平常的宴席,恐怕要被说成夏府失礼吧。
只是这话却不能说,因父亲与定国候既是同僚又是对手,虽然此刻的定国候还太嫩了些。
婵衣笑着点头,用笔在那些菜肴上面做了记号。
夏老太太见她认真的模样,夹起一个素三鲜菜包放到她新添的青花小瓷碟中,“别累着自己了,来吃个包子,是你四妹妹亲手做的,你尝尝好不好吃。”
婵衣抬起头,就见到笑意盈盈的夏老夫人,和一脸不愿的夏娴衣,抿嘴笑道:“是四妹妹孝敬您的,您给我吃不是白费了她的一番心意么,况且几位哥哥都在,祖母怎的就叫我一个人尝,不怕哥哥们说祖母偏心我么?”
夏老太太哈哈直笑:“我们晚晚今日不吃独食了呀。”
婵衣尴尬,原本也就没有这回事,只是她贪嘴爱吃,祖母这里的好东西常是留给她的,这才让夏老太太拿她打趣。
夏娴衣心中愤恨,那素三鲜菜包是她卯时二刻就起来亲手做的,菜叶是她一根一根挑的,这样轻易的便宜了那个小贱人。
祖母喜爱你又如何?父亲最宠的还不是我,你算是个什么东西,哼!
娴衣心中安慰自己数遍,才将原本木着的一张脸重新挂上笑容:“姐姐也是妹妹的长辈,若是姐姐爱吃,妹妹明日再做便是。”
这样的话,婵衣也只是听听罢了,“说起来四妹妹的手艺又精进了…”
婵衣轻咬了一口包子,顺着祖母的意思尝了尝,点评道,“就是鸡蛋炒的老了点,虾仁选的不是新剁的,吃起来少了些许鲜味,但总的来说已经很美味了,两位哥哥也尝一尝,还有意哥儿也尝尝看……”
娴衣忍不住死死攥着帕子,给你吃还挑三拣四的也不怕噎死你!
夏明意立在一旁,听到她喊他的时候,心中一跳,她要跟祖母告状了么?说自己对她那般的…轻薄…
在听到她说让他一起吃点心时,不由的红了脸颊,也不知她还生不生气。
而旁边站着的两个半大小子倒是眉开眼笑。
“那就多谢四妹妹了,还好今日我起的晚,这下有口福了。”夏明辰倒是不客气,坐下夹起菜包就吃,很有股子学武之人干净爽利的气势。
夏明彻就显得文雅了许多,吃一口便一箩筐的夸奖,真是舌灿莲花,也难怪五年之后能够做了御史言官。
出了福寿堂,夏婵衣看看早晨的天空,大大的太阳挂在空中,风里隐约有腊梅的香气,虽然还是冻得人直跳,却不再是昨日的阴气沉沉。
青枝松柏,积年的常青树,福寿堂的垂花门飞起的墙檐,青砖琉璃瓦衬着阳光折射出透亮的光芒。
夏明意瞅着前面走的夏婵衣,想过去问她有没有擦药,胳膊的伤如何了,又怕惹她厌烦,心中正纠结,就见夏明辰走到他身边一把勾起夏明意的脖颈,笑的亲切。
“今儿三弟还要进学的吧,往常都是独来独往的,今日你跟二弟一同搭个伴去吧。”
夏明意看着这个大哥笑的不怀好意,心中有些打鼓,这是如何说的,二哥也在宗学念书,只是从不与他走一路,今日怎会如此反常……
正思索着,便见匆忙而来一个小厮,手中拿着只五色锦囊。
54.改变(三)
“大爷,人来了。 ”小厮恭敬的将五色香囊递过去。
夏明辰接过香囊,对那个小厮点头道:“去吧。”
因早前得了吩咐,小厮躬身退了下去。
夏明意将夏明辰勾着自己脖子的手拿下来,小心翼翼的看了夏婵衣一眼,上前问道:“姐姐,我今日送去的药膏你可用了?”
婵衣半垂着眼睑,嘴角弯弯露出一个温和的笑,轻轻“嗯”了一声。
夏明意见她肯理会自己,心跳狂跳,想问她睡的可好,身体还疼不疼,就见夏明辰站在他跟夏婵衣的中间,脸上挂着痞痞的笑容。
“时间不早了,再不去宗学就要迟了,赶紧跟二弟一起去吧。”
夏明意迟疑的想再看一眼婵衣,就被走过来的夏明彻直接拉走了,“昨日夫子讲的庭训你背的如何了?”
夏明意心不在焉的答道:“弟弟没有二哥聪明,只记得一小半……”边走边回过头看她,见她站在原地,正亲昵的给夏明辰整理衣饰,似乎小声的说些什么。
心里忍不住冒酸气,她待两位兄长一向如此亲近,可对着自己,从来都不假言辞……
婵衣见夏明辰身上带着的玉佩络子跟衣角缠在了一起,伸手帮他整理好,轻声道:“哥哥放心,都安排好了,你快去昭武堂吧,莫耽误了,家里有我在…”
夏明辰低头看才将到自己肩膀的妹妹,不由的揉了揉她的发顶。
以前那样小猫般,他抱着还怕摔了的妹妹如今长大了,事事都想在他前面,让他心里暖暖的。
夏娴衣被他们晾在一旁,心中恨意越发的强烈。
两个兄长就罢了,毕竟不是一母同胞,可意哥哥也不与她告别,都是这个小贱人,总爱装模作样。
婵衣这边刚对夏明辰嘱咐完,回头就见娴衣瞪着她,情绪全都挂在了脸上,她不由得想笑,自己前世怎么就将她当做对手了呢。
婵衣微微一笑,冲娴衣挑了挑眉,“妹妹是打算回院子呢?还是跟我一同去见见母亲。”
娴衣扭头哼了一声,声音里浓浓不屑,“祖母让我抄女则,我还得回去抄呢。”一副我忙着呢,哪里有功夫去做别的的样子。
婵衣不以为意,点头道:“那你回去慢慢抄,要好好看看女则里讲些什么,谨言慎行,莫再惹祖母生气了,不然下次我也帮不了你。”
娴衣恨的咬牙,这贱人!分明是她挑拨,祖母才会将管家权夺回去。
不过是马受了惊,伤了手臂而已,就能得这样的好事。
她怎么不直接死了,一了百了,省的回来祸害别人。
婵衣看她脸色都变了,不由的笑道:“四妹妹这是怎么了?脸色这般差,难道是我说错了?”
娴衣强忍着恨意,咬牙道:“姐姐教诲的是,妹妹省的了。”
婵衣点点头,笑着道:“那就好,既然如此,不耽误妹妹抄书了,姐姐先行一步。”
说罢也不看她,转身就走了,剩下娴衣一人站在长长的石板路上,眼中直冒火光。
“小贱人!有什么得意的,等我哥哥回了宫……”
大丫鬟云岚吓得赶紧用帕子捂住她的嘴,“小姐慎言!您瞧瞧这是什么地方!”
娴衣一把挥开她,愤恨道:“行了,缩头缩尾怕这怕那,有什么用,还不是被人踩得死死地,去西枫苑!”
云岚急忙低头跟上,有时候跟错了主子,奴才也是难。
简安礼在门房等了一盏茶的时间,小厮恭敬的请他去东暖阁,他拎着药箱跟在他的后面。
婵衣到了东暖阁的时候,谢氏正在美人榻上歇息。
萱草端着汤药进来,轻声道:“太太,该吃药了。”
婵衣接过汤药放在一旁,笑道:“我来服侍母亲吃药,你先下去吧。”
萱草看了那汤药一眼,忍不住道了一句:“药是大厨房煨了许久的,说是必须热的时候吃,药效才最好。”
婵衣笑了,看看萱草打趣:“你是怕母亲嫌苦不肯吃么?有晚晚看着母亲呢,萱草姐姐放心吧。”
萱草躬身应是,刚转身退出去,婵衣的笑容便淡了下来。
55.医病(一)
婵衣端起药碗闻了一下,只觉得扑鼻而来满满的都是药草的苦涩气味,实在难闻的紧,遂又放下,挥了挥手,将那股子味道挥开。
谢氏在美人榻上看她这般,嗤笑了一声,“你这个小猴儿,又在做什么怪?”
婵衣靠过来,笑着说道:“母亲猜猜今日有谁会来。”
谢氏侧头看她一副鬼精精的模样,伸手捏她的面颊笑道:“你又请了哪家的小姐来做客?”
婵衣笑而不语,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就听萱草在外面道:“太太,大爷给二小姐请的大夫到了。”
谢氏有些怔愣,晚晚的病有这般严重么?需要在府外请大夫来……
婵衣开口道:“快将人请进来。”
简安礼拎着医药箱走了进来,清秀的眉宇在见到婵衣时,微微一扬,露出一个笑容。
这么年轻的大夫啊。
谢氏忍不住有些惊讶,但想到是辰哥儿请来的,心放了放,自己的大儿子总还是有几分思量的,不至于拿自己妹子胡闹。
谢氏道:“大夫好好帮我女儿瞧瞧,近日又是碰了头,又是伤了胳膊的,是不是今年犯太岁,才会如此不顺。”
简安礼脸上的笑容一僵,这果然是母女俩吧。
前头少的刚说了要给他供奉长生牌位,后头长的就问是不是犯太岁,这种问题该问的是法师才对吧,怎么能问他这个行医的大夫呢?
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子,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他将枕布拿出来,示意婵衣将手腕放上来,轻轻伸手搭上那只细弱手腕。
他笑了一下,回道:“令嫒不要紧,只是一些皮外伤,未曾伤及根本,细细养段时日便好了。”
婵衣也笑道:“大夫说的是,我的伤虽看上去严重,其实也就是伤处有些肿痛罢了,母亲不用忧心,倒是母亲的病还要仰仗安礼公子妙手回春。”
谢氏这才明白了,儿子女儿这是给自己请的大夫。
随即无奈的摇头道:“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也就是这几年的事情了,怕大夫要白费心思了。”
婵衣不管她答应不答应,直接将她的手拽过来,放到枕布上面,“母亲的病拜托安礼公子了。”
简安礼也不推辞,手指搭在谢氏手腕上仔细把脉,附身看了看谢氏舌苔,一番的望闻问切下来,嘴里直道:“奇怪,这脉象怎么会是这样。”
婵衣心中一警,忙问道:“怎么了?可是哪里不对劲?”
简安礼这脉把的直摇头,开口道:“夫人平日都吃些什么?喜清淡还是喜咸辣?食素还是食荤?”
“母亲她平日爱吃一些精美的糕点,食素较多,口味也是偏清淡。”
简安礼点点头想了想这种病症,不知如何开口说,一时间有些犹豫。
这种病症并非全靠药石治愈,往往是思量多心事重的人才会生的病,简而言之也就是体虚加之心病导致。
婵衣察言观色,见他一副不好开口的样子,她直接问道:“可是那里出了问题么?”
他忍不住道:“夫人是有意让自己过不如意才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么?”
谢氏眉头一皱,年纪轻轻的大夫开口就是这么一句。
难道他看不出自己的身子是被那场时疫拖垮的?
“这话怎么说的?能好好活着,自然是好好活着了。”她不悦的开口,家中事务一概都未曾料理好,她怎么会糟践自己的身子?
婵衣忙在一旁道:“大夫说的不爱惜自己身子,指的是什么?”
简安礼回道:“思虑重也就罢了,还带着些先天弱,平日里又只吃清淡的,更加重了忧思,而你之前给我看的那味药方,是滋补阴虚的,可夫人该补的却是阳虚,这样的汤药若是日日吃,身子可不是得越来越差么,这不是有意与自己过不去是什么?”
56.医病(二)
婵衣大惊,怎么会这样?难道一直都不对症,所以母亲的身子才会这么差么?
谢氏也十分惊讶,竟然是药的问题,可之前请的大夫都是国手……她急忙问道:“可治得好?”
简安礼点头道:“也不难,只要注意调理,汤药对症,养上三年五载便好了,七分治三分养。 ”
或许母亲就是心思重的缘故,若操心的事能够少些,不知是否好转的快一些,想到这里,婵衣开口问道:“那吃食上面,可有什么忌讳的?”
简安礼想了想,“性寒的不能吃,性热的也不能吃,需要温补。”
婵衣点头道:“我去拿纸笔来,公子开个药方,顺道再写几个药膳的方子吧,也好让母亲早日调养好。”
婵衣转身去拿笔墨,视线触及到那碗被她放置在桌案上的药,忽然想到些什么,忙端过来给他。
“安礼公子可否看看这碗药,是母亲常吃的…”
简安礼接过来,汤药气味刚入鼻腔,猛地睁大眼睛,这药里的古怪他一闻就闻出了。
高门大户果然有许多阴私之事,分明是当家主母,却要受这样的罪,也不知是投身错了还是如何。
婵衣没有错过他脸上的震惊之色,问道:“可是有哪里不妥当?”
简安礼眉头微锁,轻声道:“这药不能再吃,否则会掏空身子,肠穿肚烂而死。”
掏空身子,肠穿肚烂……
‘亏得你娘毫无防备,你下去问问她从内到外一点一点烂掉是什么滋味…’
前世死之前夏娴衣说的话再一次响彻在脑中,惊得她浑身一颤。
婵衣怔怔的看着那碗药,忽的,嘴角一弯笑了。
看来是自己逼的太紧,让她乱了方寸,否则以她做如夫人那时的性子,怎么可能会如此短的时间内就出这样的岔子。
幸好今日请了大夫来看诊,否则母亲又要与上一世般久治不愈,终缠|绵病榻撒手人寰。
“安礼公子能看出这药中掺了什么么?”她抬头问道。
简安礼见女孩儿目光清亮,没有慌乱之色,似乎早预料到一般,稍稍有些意外,说道:“这药的方子与你昨日给我看的那个类似,只是多了两味药,与其中的药效混在一起,药性相冲,吃一副两副看不出什么,可若是日久服用十分损伤身子。”
原来如此,她还以为颜姨娘有下毒的胆色,没想到竟然还是这般曲曲折折。
婵衣拿过笔墨,将纸铺好,磨了墨,简安礼想了想挥笔写了一张药方,又多写了些药膳的方子,待墨干了交给她,嘱咐道:“前头两个药膳的方子是白日里吃的,后头的两个太阳落了再吃,还有睡前用一些桂圆肉也是好的,那个虽然是热性的,却不燥,能够睡的香一些。”
随后又看看屋子里燃的熏香炉,挑起银钎子闻了闻香灰,“这沉水香也不能再用了。”
谢氏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她不敢相信,府中竟然有人想要害死她。
听闻大夫说沉水香也不能用时,眼神落到熏香炉上。
沉水香是夏世敬最爱的香味,她常年服药,屋子里总有股子药味,每每用完药总要点一些香来散散药味的。
“这香…”谢氏声音很低,若不仔细听,几乎听不到她嘴里呢喃的是什么。
简安礼见她一副想问却不敢问的样子,恍然之中明白了什么,直道:“香倒是上好的,只是您的病不适宜熏这么浓郁的香,会加重忧思。”
57.医病(三)
谢氏垂了眉眼,沉水香是他惯用的,大夫也都是他托人请的,他少年时颠沛流离,胃口不好,吃不得甜的辣的,她便陪着一同吃的清淡。
多年的夫妻,她以为他待她的心思与她对他是一样的,直到颜氏进府,她才知道,原来他对着另外一个人也可以笑的那般开怀。
他待颜氏总是宽容,西枫苑是府中最好的院子,他拨给她住,犯了错有他护着,她的女儿金玉般的养着,如今还要她的命来填……
谢氏只觉得口中发苦,心里更不知是什么滋味。
婵衣见谢氏情绪低落的样子,心中暗自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拉住她的手,“母亲不要害怕,安礼公子是觉善大师的关门弟子,医术精湛定会治好您的。”
谢氏看看女儿白嫩的小脸上带着担忧,分明才十二岁,却摆出二十岁般的大人模样,抬手摸了摸女儿头上扎着的小鬏鬏,轻声笑道:“晚晚说的对。”
婵衣仰着脸调皮的对谢氏眨眨眼,“母亲也不要怕汤药苦,祖母说良药苦口,若是实在吃不得,晚晚让下人多做些甜糕,如今是晚晚管家,想吃什么都尽够的。”
从前管家的是颜氏,所以汤药上面有问题定然是她搞的鬼,祖母从来都是向着母亲的,即使没有相敬如宾的丈夫,后院小妾又虎视眈眈,可母亲依然是府中的当家主母,地位是无人能够动摇的。
只要您挺住不要做傻事,那些个魑魅魍魉都交给晚晚来收拾。
谢氏如何听不出女儿的安慰,笑着摇摇头,喊了萱草一句,让她将熏香炉撤了下去,然后又对简安礼道:“大夫看看还有什么需要忌讳的,我都吩咐下人们撤走。”
虽然谢氏极力掩饰自己低落的情绪,但简安礼行医多年,形形色色的人见的太多,眼睛练得十分毒辣,一眼就知道她此刻又在愁思,嘱咐道:“也没甚特别注意之处,夫人的病难就难在养这个字上面,操心的事少一些,平日里注意情绪不要大起大落,这病就算好了一半。”
谢氏弯唇笑了笑,年轻的大夫一片好意,她自然明白,只是由不得她不操心,子女们越来越大,婚事又都没着落,她怎么能不心急。
萱草撤下熏香炉,便见到颜姨娘携着夏娴衣进了东暖阁院子,忙在窗棂外面道:“太太,颜姨娘跟四小姐来了。”
婵衣皱眉,她们怎么会过来?难道得了消息?可她明明都安排好了的。
婵衣起身对谢氏说道:“我送送安礼公子吧,颜姨娘过来,他虽是大夫却也是外男,不好相见的。”
谢氏点头道:“多拿几个封红给安礼公子,顺道去瞧瞧老太太的身子,这几日瞧着精神气儿不那么好,别回头再病了。”
婵衣看了眼简安礼,只见他眉头微皱,这个未来的大佛寺主持,她是有所耳闻的,性子继承了觉善大师的冷清不喜热闹,怕如今已经是到了极限。
婵衣笑了笑,“安礼公子若是无事,可否去给祖母瞧瞧?”
简安礼虽想早些告辞,可一瞧见这女孩子清澈的眸子,就不忍心拒绝,暗自咬了咬牙,提起药箱便请她带路。
58.整治(一)
颜姨娘挑帘进来,正对上要出门的婵衣,婵衣给她行了半礼,看了眼娴衣笑道:“四妹妹不是要在屋子里抄写女则么?怎么有功夫来给母亲请安?”
娴衣瞥了她身后的简安礼一眼,有些皮笑肉不笑:“姨娘担忧母亲,我陪姨娘来看看母亲。 ”
言下之意也就是,她来给母亲请安,是母亲沾了颜姨娘的光。
婵衣皱眉,“四妹妹好歹也是夏家的小姐,难道不知尊卑有别么?姨娘虽是你生母,但她身份只是一个妾室,你要给她脸面,就要踩着嫡母的脸?这是哪里的规矩?”
随后责怪的看着颜姨娘:“四妹妹不懂事,姨娘怎么也不懂事?奴才能让主子陪着?若传扬出去,别人岂不是要说我们夏府没规矩?”
这个牙尖嘴利的小贱人!
娴衣恨的几乎要咬碎了满嘴银牙,“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我姨娘?她辛辛苦苦的管家,因为你院子里的丫鬟出了纰漏被父亲责骂,如今又因为你惊了马被夺了管家权,她哪里做的不好了,你要这样针对她?”
婵衣停下了将要迈出门的脚步,转过身子,结结实实的给了娴衣一个耳光。
“你,你凭什么打我?”娴衣被打懵了,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这会是自己那不爱动脑子的嫡姐做出的事情。
婵衣冷笑道:“我是你嫡姐,是你姨娘的主子,你说我有什么资格?还问我凭什么?你便是如此与嫡姐说话的?教养嬷嬷教给你的世家礼仪你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颜姨娘忙拉住还在愤愤不平的夏娴衣,哀声道:“二小姐,您就饶过四小姐这一回吧,她年纪小,又口无遮拦惯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都是婢妾没有管教好她,婢妾给您跪下赔礼了!”
颜姨娘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婵衣的面前,用帕子捂着脸哭泣道:“二小姐您就饶四小姐这一回吧。”
婵衣眼神一扫,立即有两个婆子过来扶颜姨娘。
她讥讽道:“颜姨娘哭哭啼啼的跪在我面前,是故意陷我于不义么?”
颜姨娘忙摆手:“不,不是的,四小姐惹恼了二小姐,都怪婢妾无能没教好二小姐,二小姐要打就打婢妾,都是婢妾的错……”
婵衣直接打断她的哭诉,“颜姨娘是父亲房里唯一走了明路的妾室,也算是晚晚的长辈了,你这一跪不要紧,倒是让旁人都说是晚晚轻狂了,这不是故意要陷害晚晚与不义么?”
见颜姨娘还要说话,她继续打断道:“亏得父亲总是护着姨娘,不论姨娘犯了什么错都舍不得罚你一下,可若是让外人知道了姨娘这般对待嫡女,你说你还会被父亲夸赞蕙质兰心么?”
颜姨娘立刻站直身子,不敢再说其他什么话,只小心翼翼的看着暖房之中正捧着斗彩青花瓷茶盅的谢氏慢慢品茶。
平日里这时候就会来帮她说好话的人,今日稳稳当当的坐在那里看笑话,她有些不解。
谢氏喝了一口茶,放下茶盅,笑了笑道:“只是姐妹间的拌嘴,你我大人不好搀和进去吧,这一次可是如玉你的不对了。”
59.整治(二)
颜姨娘这般作态不免有些可笑了,难道还指望母亲会给她脸面不成?
她这个妾室已经被抬举惯了,忽然大家都不给她脸,她就不记得自己的身份了。
颜姨娘没有说话,心里却越发的不痛快起来,管家权被夺,女儿当着她面被人打脸,她想帮女儿做主却因自己的姨娘身份而无权过问。
这跟她想要的日子天差地别,之前辛苦隐忍经营了数年,一夕之间土崩瓦解,心中暗暗懊恼悔恨,这个病死鬼为什么还不肯痛痛快快的死了?还要霸占多少年这当家太太的位置?
婵衣看颜姨娘几乎将恨意都挂在了脸上,侧过头笑了笑,也不理会颜姨娘,带着简安礼径直走了。
颜姨娘沉默不语,这副样子让谢氏觉得十分腻歪,早前以为她是个乖顺的,才会允许老爷给她脸面抬举她,若是一早就知道她不安分,她有的是法子收拾她。
“我头有些疼,你们既然无事就都下去吧,不必在我这里杵着。”
谢氏下了逐客令,颜姨娘抬头看她冷冰冰的样子,心里一跳,忙过去扯着脸笑,“太太头又疼了?婢妾帮您按按吧,婢妾有个家传的法子,对头疼特别管用。”
谢氏看着丈夫的这个小妾,脸上诚惶诚恐的恭顺模样,长得是艳丽动人,垂着头的时候更显婉约,从前她就是被这副伏低做小的样子骗了,才会把管家权交到她手上。
是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敢明目张胆的对自己下手,连晚晚这样小的孩子也不放过。
心中想起早前回娘家,母亲对她说的那些话,妾室就是个玩意,你给她那么大的脸面,她迟早有一天要爬到你头上!
如今果然是应验了。
她忽然有些想笑,当年下嫁给丈夫是因为婆母有恩于母亲,家中只有她与姐姐两个嫡女,姐姐早就立志入宫的,而她虽在议亲,却尚未互换庚帖,她自小与长姐情若手足,于是她主动去跟母亲说,然后下嫁给了他,他能够平步青云,就是借了她家的势,如今用完了,就想甩开她,然后把自己可心的人抬举上去,自此娇|妻美眷和乐融融?
简直是做梦!她便是死也不会趁了她的心!
谢氏懒懒的开口,“也好,那你就帮我捏捏吧。”
颜姨娘忙坐到美人榻前的小杌凳上,伸手帮谢氏揉捏着头,看谢氏闭上眼睛,眉头微微舒展开,一副享受的样子,心中的恨意又开始翻涌。
“娴姐儿…”谢氏闭着眼睛叫了娴衣一声。
娴衣不敢不回,低低的嗯了一声,就听谢氏道:“前几日你冲撞嫡姐,老太太罚你抄写佛经女则,看来是罚的轻了,你根本没往心里去,今日又固态萌发,还是当着我的面,跟我说说背着我,你二姐吃了你多少排头了?”
娴衣大惊,太太这是要往她身上强安罪名,她急忙道:“太太,是姐姐她先挑姨娘的错处,我看不……”
“四小姐糊涂了么!”颜姨娘惊的大喝一声,打断了她将要出口的话,“太太,四小姐年纪轻不懂事,您别跟她计较了…”
60.整治(三)
“嘶,”谢氏头上吃紧倒抽了口气,怒骂道:“下这么重的手,你是想要我的命么?”
谢氏忽然发作吓得颜姨娘一缩手,急忙道:“太太恕罪,是婢妾一时没控制好力道,让太太吃疼了!”
谢氏哼笑一声,冷然看着娴衣,淡淡道:“在娴姐儿心里,我竟当不得你喊一声母亲!你维护你姨娘倒是上心,怎么?这府里是少她吃喝了还是克扣她份例了?你姨娘委屈辛苦,那晚晚几次三番受伤就是活该自找的?莫非一定要把晚晚逼死你们才肯罢休?”
谢氏的话掷地有声,她们二人惊呆在那里,
颜姨娘回过味来,一把将娴衣拽倒跪在地上,哀哀哭泣道:“太太,四小姐年纪小,口无遮拦的并非有意如此,她怎么敢生出这般大逆不道的心思,您可千万别听信旁人挑拨……”
旁人挑拨?说的是谁?
府里除了她们二人跟她不是一条心之外,还有谁会做这种阴私之事!
从前晚晚不懂事,任性妄为言语之中多有不妥,她这个做母亲的也没法偏袒,可自从她伤了头之后,性子变得比从前懂事了许多,让她们一点错处也挑不出,这就开始在她面前给晚晚上眼药了,真是可笑。
“我记得娴姐儿跟晚晚是同一年的吧,晚晚是八月出生,娴姐儿的生辰是十一月,年纪也不小了,却还这般不懂事,亏的是在府里,要是嫁了人,岂不是要让人笑话我们夏府的女儿没教养?”
颜姨娘大惊失色,谢氏这番话,是在斥责自己没有尽到教养好女儿的责任,若是娴衣没教养的名声传出去了,以后还有哪个好人家会上门提亲?
颜姨娘忙膝行几步上前,对谢氏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太太,婢妾蠢笨教养四小姐总有些力不从心,怕误了四小姐,婢妾恳请太太将四小姐放在跟前,给您端茶送水伺候您汤药,听听您的教诲,以后便是四小姐嫁了人也不会给夏府丢脸,更不会带累府中的名声。”
果然是聪明伶俐,难怪丈夫会对她这般上心,听一就能思到十的机敏,若不是早先发觉了她的阴毒,怕她会被这番话说动了。
从前刚回府的时候不想将娴衣养在她这里,怕她们母女二人生分了,如今快到议亲的年纪了,就想放她这里给镀一层亮,说成是一直养在嫡母名下,想说个好人家,真是做梦!
“你是看我身子太好了,要给我找些事做么?”谢氏冷冷斥道。
颜姨娘也知此事谢氏不会轻易同意,心中暗恨她的大意,又道:“太太,咱们府中的几个哥儿都大了,弟兄姐妹往后必然是要互相帮衬的,四小姐常念着太太的好,今儿还直说太太病的久了,要来给您请安。”
颜姨娘明里暗里的说三皇子是她外甥,不日后回宫必然少不了她这个姨母的好处,而她这个当家太太若是帮衬娴衣一把,日后三皇子也会帮衬着辰哥儿跟彻哥儿。
实在是不知所谓,三皇子在外头养了已经不是一年两年,皇上若是当真疼爱这个孩子,怎么会安心放他在外头。
61.整治(四)
据她所知,太子每日卯时就起得起床,文治武功样样都要学,直到太阳落了山天全黑了才能歇一歇,入睡前还要看几篇太傅划的文章,这般辛劳足以说明皇上的重视。
反观三皇子,隐秘的从那场纷乱之中救出,在外面由着颜氏养了三年,后放在夏府一放就是五年,这当中皇上一次也没来看过这孩子,平日里的功课更是不问,亲疏远近一眼便知。
颜姨娘莫不会以为满天下就她一家出了贵妃吧?
入了宫生了子嗣封了妃的外戚人家,云浮城一抓就一把,都是簪缨世家谁能比谁差?
谢氏有些嘲讽的挑着嘴角,长姐如今已是庄妃,比起早薨的宸贵妃自然是活人更得皇上的心一些,皇室宗族之中最不缺的就是妃嫔,活着的时候往日恩爱还能一点点的磨没了,更何况是死了?死了便真是什么都没了,想要皇上念着人活着时候的那点好,就跟树上掉下的一片叶子一般,轻飘飘的。
娴衣听闻自己亲娘要把她往外撵,不敢相信的瞪大眼睛:“姨娘,我不要!”
“你给我闭嘴!”颜姨娘只觉得头痛的紧,女儿被她宠坏了,察言观色的本事没长半分,只知道逞强好胜,一点脑子也不动,当她愿意求谢氏么?还不都是为了她!
“姨娘好大的气性,府里的主子也敢这般呵斥,真当咱们都是不会喘气儿的了?”安嬷嬷刚好打帘进来,听到颜姨娘的那声怒吼,一撇嘴嘲讽便溢出嘴角,“刚老太太还让奴婢来看看太太,怕太太病着不爱惜身子,让奴婢从库房里领了几支鹿茸来给太太,没曾想在院子里就听见颜姨娘这般粗声大气的讲话,便是我们这些当了几十年差的婆子都是头一回见呢。”
颜姨娘气的直发抖,果真是墙倒众人推,从前她管家的时候,这老东西见了她只会腆着一张脸笑,如今却敢这般的斥责她,等意哥儿回了宫中,她要一个一个的亲手收拾这些势力的奴才,让她们知道知道自己的手段,看她们还敢不敢狗眼看人!
谢氏起了身让萱草去搬小杌凳来给安嬷嬷坐,担心的问道:“老太太那里还好?晚晚刚刚领大夫过去,可有瞧了病症?”
安嬷嬷不敢托大,只侧身虚坐了个边,笑着回话:“大夫说老太太的病是旧疾了,需要仔细调理,不可再动气,老太太让奴婢来回太太您一声,说您有心了,自个儿身子不爽快还去找了大夫给她瞧病,让您爱惜些身子,又吩咐奴婢包了两支鹿茸来给您调理身子。”
谢氏点点头,“老太太的身子无碍便好。”
随后扫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娴衣,眉头皱了皱,“娴姐儿还跪着做什么?我可不敢受你的这一跪,别一会再出了好歹,如玉,还不扶她起来?”
颜姨娘大恨谢氏在下人面前这般不给她脸,嘴角抿的死死的,伸手扶了娴衣起来,有些不甘心道:“太太,四小姐……”
“不必说了,如玉,我从前当你是个懂事的,怎么你今日这般没个轻重?你是看我身子太好了么?一定要我累出个好歹来才罢休?”谢氏揉揉眉心,一副劳累的模样,“行了,你们都下去吧,让我清静清静,一大早的吵的脑仁都疼。”
颜姨娘不情不愿的携着娴衣退了下去。
62.针灸
福寿堂中,简安礼手持尖尖银针,一手轻轻按着夏老太太的虎口穴,一手快速捻动银针,在手掌的几个穴位扎了好几针,又拿出艾条,点燃之后在穴位处小心灸着。
老太太咳了几声,有些发喘,初时还感觉银针刺的地方又麻又涨,难受的厉害,灸了段时间后发现自个咳喘竟然好了许多,额上还出了细密的汗,浑身十分舒畅。
见婵衣在一旁瞪着眼睛仔细瞧着,侧头笑道:“你这个小猴儿这般好奇,一会也给你好好的扎上几针。”
婵衣小脸一皱,看起来倒真像一只小猴儿,她连忙摆手:“晚晚可不要被扎成筛子,看着就疼的很,还是祖母慢慢享用吧。”
老太太嗔笑着瞪她一眼,回头问简安礼:“这位小公子的医术真是高明,不知是哪位神医的弟子?”
简安礼轻轻一笑,低声说道:“在下师从觉善大师,师傅不喜旁人叫他神医的。”
老太太恍然大悟的点点头,直道:“原来是觉善大师的高徒,怪不得怪不得……”
简安礼算着时辰,收了艾条,拔了针,又用药粉轻轻涂了针眼,“老太太一直咳喘是因情绪起伏过大导致的,明日我再来给老太太灸足下穴,连续灸七日便不会再喘了,只是您这病还是得需要养。”
婵衣忙点头,前世祖母就是因为后宅不宁,总是置气才那么早就去了的。
“那祖母的病能根治么?早前祖母身子就不好,晚晚担心……”
简安礼笑了笑示意她安心,“老太太的身子并不孱弱,许是平日里操心的太多,才会有急症,多养着就好了。”
后又补充了一句:“平日里的汤药也要用些温和的,那些虎狼药不能再吃,老太太的病症看似凶险,其实缓缓就能好的,那些药吃多了会伤及根本,以后若还有咳喘,就按手心我灸的这几个穴位,按一盏茶的时间就会缓解了。”
婵衣这才松了一口气,又在手心里戳戳按按的,默默记住这几个穴位,转头去拉老太太的手,轻声细气的说道:“祖母,您听到了没,以后可不兴再吃那些药丸了。”
老太太伸出自己苍老的手,轻抚着孙女软软的小手,“是,我们晚晚说的对,祖母要好好的,要看着祖母的乖囡囡长大了嫁人生子才能闭眼。”
婵衣嘴里立刻‘呸’了两下,然后拉着老太太的手放在桌上,煞有介事的道了几句佛,“童言无忌童言无忌,佛祖千万别当真,祖母身子一定要健健康康的,起码得活到两百岁。”
老太太忍俊不禁,扑哧笑了,直捏婵衣的脸:“两百岁,那祖母不成了妖怪了!”
婵衣嘟起嘴巴直滚到了老太太怀里,“哪里是什么妖怪,这叫人瑞!祖母您不懂就别瞎说!”
老太太哈哈直笑,从小养在身边的孙女一直是她的开心果,就是为了她,自己也得好好的把身子养好。
婵衣见老太太笑的开怀,心中压着的石头也落了地,祖母的身子总算是没有大的问题,她也就能够放下手来收拾颜姨娘了。
63.利用
安嬷嬷回来了,看屋子里和乐融融的样子,将刚才在东暖阁看到的事情咽回肚子,笑着回禀道:“太太收了鹿茸,让奴婢嘱咐老太太说要多注意身子。 ”
老太太点头,神情里带着些无奈:“可怜她自个儿还病着,却还得操心我这个老婆子。”
婵衣扯开嘴笑道:“您要好好的养身体,您能好便了却了母亲的一块心病。”
老太太轻轻抱了抱她,见小女孩子明眸皓齿,眉眼之间带着关切,心里暖洋洋的。
简安礼收拾好药箱,老太太又多给了许多封红谢仪,就要告辞,婵衣忙从老太太怀里跳出来:“我送送安礼公子吧,他是大哥哥的好友,我得多尽尽地主之谊。”
老太太指着婵衣直笑,跟安嬷嬷道:“这么点小的囡囡就要学大人般装模作样,真是笑死我了。”
婵衣行了礼,对老太太努努嘴:“祖母就知道笑话晚晚,晚晚送送公子也好再仔细问问祖母的身子该如何调理,省的您不上心!”
两人走在路上,婵衣侧头看着简安礼那张脸沉得跟碳一样黑,忍不住笑了笑,他此刻怕是早不耐烦了,还偏偏得装出一副高深的模样。
“安礼公子可是觉得刚刚晚晚教训庶妹有些不妥?”
简安礼没想到她会直接开口问,侧头看了她一眼,只见女孩儿脸上被风吹的有些发红,眼眸却亮如繁星,思及自己的处境,只淡淡道:“这是小姐的家事,礼不便多问。”
“其实你有的,你脸上写着的,”婵衣眼神有些发黯,轻声道,“可我不能看着母亲被她们害死还无动于衷……”
婵衣轻轻吐出口气,然后转头看着他语气婉转:“我母亲与诚伯侯夫人从小是手帕交,母亲再过些时日便会邀请诚伯侯夫人来家里做客,安礼公子若是信得过我和哥哥,到时……”
简安礼脚步一停,转过头惊讶的看着她,面色阴晴不明。
婵衣攥着手中的暖手抄,笑了笑,“安礼公子不必如此惊讶,云浮城就这么点大,哪个簪缨世家出了事能瞒得住那么久?”
言下之意就是,他的身份她早得知,所以才会那么放心的请他来给她的家人瞧病么?
简安礼有些拿不准,师傅回来说姨娘是多年愁思导致身子虚弱,已经大限将近,他想着无论如何都要见一面,好让亲娘安心,却没想到他想见亲娘一面是那般艰难,府里的人将他当做疫病,不要说踏进内院了,就是外院都不肯让他进。
简安礼垂着眸子,眼睛看着足下的几方青砖,他已经不太记得诚伯侯府的事情了,只隐约记得亲娘住的院子里也有这样的青砖,那时候亲娘抱着他,声音软软糯糯的哄他睡觉,每每忆起,他总觉得比师父讲的佛经还让他心安……
“……这,是小姐的谢仪么?”
婵衣闻言一愣,随即摇头,这哪里算什么谢仪,她自己也有私心在里面,只是不能对他言明罢了,暗暗叹了口气,“公子若是不喜,就当晚晚多言了。”
简安礼没有立即回答,沉默着随她走过深宅大院,穿过蜿蜒回廊,直到外院的垂花门出现在眼前时,他抿嘴低声道:“礼谢过小姐!”
看着他走出垂花门,少年单薄的身影越行越远,婵衣心中发紧,利用这样的少年,佛祖也不会饶恕她的吧。
64.出事(一)
婵衣一回头就见娴衣和夏明意二人从垂花门走过来,离她只有几步之遥。
婵衣挑挑眉,不打算理会,绕过他们往前走,却听娴衣在身后嚷道:“二姐姐,你竟然在府里私会外男!”
婵衣闻言一愣,什么私会外男?
她只是送简安礼出府而已,难不成娴衣说的是她跟简安礼?
她心里只觉得可笑,转身瞪了她一眼,讥讽道:“四妹妹是不是脑子不好使,无论什么人,但凡与我在一处就成了私会?你当这么多丫鬟婆子都死了瞎了?”
娴衣被她一番话气的够呛,紧握拳头直想揍她一顿。
婵衣挑着眉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眼中讥讽之意更深,“莫非早晨的那一巴掌还不够让四妹妹谨言,需要再来一巴掌才记得住?”
想到早晨被她当着下人打脸,娴衣心中就怒不可揭,几步上前用力推了她一把,大声道:“你凭什么打我?父亲都没打过我。”
婵衣冷不防被她推到受伤的胳膊,疼的踉跄了一步,险些坐到地上,夏明意在她身后及时扶住她不稳的身子,几乎将她整个人拥进怀里。
婵衣眸光发冷,站稳之后挣开夏明意的胳膊,怒道:“夏娴衣,你敢对嫡姐不敬,看来那一巴掌确实轻了,还拿父亲说嘴,你若在父亲面前也这般放肆,你看父亲会不会责罚你。”
娴衣哼了一声不置可否,讥笑的看着她,“你还是多操心操心你二哥吧,今儿的在宗学的事儿要被父亲知道了,你二哥不掉层皮才怪。”
婵衣皱眉,二哥出了什么事?
婵衣侧过脸看了一眼娴衣幸灾乐祸的模样,强压下心头不安淡然道:“二哥哥做事自然有他的道理,你不必在这里冷嘲热讽的说别人,若是父亲知道你这般,你需担心的是你会不会掉层皮。”
说罢转身就走,以娴衣那副得意洋洋尾巴翘到天上的德行来看,二哥的事定然不小,心中着急,二哥哥究竟出了什么事……
“意哥哥你看她还在装模作样,哼,一会儿有她哭的……”娴衣得意的挑着嘴角笑。
夏明意却沉着一张脸,看向娴衣的眼神冷若冰霜:“二姐姐哪里得罪你了,你要这般恨她?明知道她伤了胳膊却还歹毒的推她。”
娴衣一噎,双眼瞪大急声道:“意哥哥,那个小贱人……”
夏明意听不得旁人这般辱骂婵衣,眼神中带了些凶狠,警告她道:“别再让我听见你这般侮辱二姐姐,否则你休想我再理会你跟你姨娘。”
说完也不理会娴衣转头就走,娴衣在他身后大声道:“我姨娘难道不是你姨母么?她为何会做别人外室?还不都是因为你,你怎么如此狼心狗肺!”
夏明意回过头看了她一眼,冷笑道:“是,我定会对你姨娘好的,你放心。”
娴衣被那一眼惊吓到,只觉得他的目光好像要吃人一般,腿脚发软就要坐到地上,被云岚一把扶住,娴衣呆呆的指着夏明意离开的方向,“…你…你说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姨娘对他还不够好么,那小贱人哪里好,值得他们一个个的都这般维护她?”
云岚心中默然,二小姐是府中唯一的嫡女,自然是要比四小姐金贵的,可惜小姐却看不清事实,偏什么都要跟二小姐比,私下里一口一个小贱人,亏的是丫鬟们都被拿捏了短处,不敢有外心,否则四小姐哪里会如此自在。
65.出事(二)
婵衣到了福寿堂的时候,张妈妈站在门口,看到她冲她摆摆手,示意她此时不要进去。
婵衣停下步子,侧耳细听里面的动静,隐约听到父亲的责骂声。
“你这孽障,去宗学就学了这些大逆不道的言论……”
“……前朝之事谁敢妄议,你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这是杀头的大罪,你要牵连整个氏族才甘心?”
二哥哥的声音却很坚定,“父亲,儿看过那篇文章,逸林先生是蒙冤而亡的……”
刺耳的‘当啷’一声,像是茶盏摔碎的声音,老太太的惊呼声传出来,“你是要打死他么?”
“母亲你看这个逆子还敢争辩,因前朝的文字狱被斩首抄家了多少人……”
“何况,蒙不蒙冤的与你何干?滚去宗祠面壁十日,再执迷不悟我就当没有你这个儿子!”
婵衣皱眉,看来这回父亲是动了真怒的,否则也不会说出这般狠绝的话来。
只是……逸林先生…这个人曾是前朝有名的名士,因拒不出仕遭到记恨,后来他做的文章被小人诬陷,一家三十八口皆被斩首示众,头骨悬挂在菜市口长达十二年之久。
帘子被挑开,夏世敬大步走出来,见到婵衣在门口,瞪了她一眼,“你在这里做什么?还不滚回去准备明日定国公夫人的宴席!”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她就是被殃及的那尾鱼。
婵衣行礼,眼睛垂着默不作声。
夏老太太在室内听到这句,恨声骂道:“晚晚哪里做的碍着你了?彻哥儿有错你罚彻哥儿就罢了,为何还要殃及晚晚,你这算得什么父亲?”
夏世敬脸色更青,抬脚便走了,婵衣看着他宽厚的背影,只觉得嘴里苦涩的让她连一句父亲都喊不出。
婵衣绕过屏风走进去,见夏明彻被泼了一脸的茶水,淡黄色的茶水滴到衣服上,染的青色外袍一片污渍,他的额头似乎被什么东西砸到,红肿一片,老太太正在用药油给他揉着,眼中含泪。
“你说说你这个孩子,跟你父亲那么犟做什么,他总不会害你……”说着又哽咽起来,“你跟祖母说实话,是不是宗学里有人撺掇你,才会做下这样的事?”
孩子是自家的好,错也都是旁人的错,祖母总是这样维护他们兄妹。
婵衣心里默默的叹了口气,看了看一脸倔强梗着脖子的夏明彻,二哥哥从小就有一身的傲骨,长大更是如此,他认定的事情轻易不会更改,所以这回的事情,她有些束手无策,可恨她不知事情的原委,不然……
“祖母,这事情原本与二哥哥无关的……”不知何时进来的夏明意,开口道,“提起这事的是夏明景,然后附和着说的是今日来找夏明墨的简安杰,二哥哥只是说了几句,便……”
婵衣的瞳孔蓦地睁大,简安杰!
前一世的夫君,她以为他们会晚很多年才能有交集,没想到她重生一回,会提前这么多年。
老太太眼角饱含恨意,愤慨道:“好,好个夏明景,当年他姨奶奶没能害死我,现在换他来害我的乖孙,”转头对夏明意说,“意哥儿,彻哥儿是你二哥,你既然知道事情全委,你一会去跟你父亲求求情,这事你二哥哥也是无妄之灾……”
夏明意恭声道:“祖母放心,我现在就去与父亲解释。”
婵衣皱眉,现在去说,只怕父亲还在气头上,听不进去,反而会认为旁人在替二哥哥开脱,她看夏明意走出去,急忙追了上去。
66.原因
夏明意走的很快,她追的吃力,眼瞧着要追不上,情急之下喊道:“夏明意!”
“夏明意,你站住!”
夏明意隐约听到有人喊他,脚步一顿,转身就看到婵衣气喘吁吁地在他身后急匆匆的走着。 .
婵衣几步快走,走到他面前轻拍了几下胸口顺气:“你不要去跟父亲解释……”
夏明意有些惊讶,她不是一向待两位兄长十分亲厚的,怎么今日……又听她道:“父亲现在正在气头上,你去解释,父亲只会觉得你是在帮二哥哥开脱,等父亲气消了一些再说。”
她到底还是关心的,夏明意的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的烦闷,她平日里对他笑一笑都难,何况是说这么长的话……
“你把今日的事详细的说给我听。”婵衣注视着他,脸颊因刚刚走的急泛着些红,眸子很亮,里面映着他的影子。
起风了,直将婵衣身上的襦裙吹的翻飞,她出来的急,只抱着暖手抄连件大氅都没披,此刻觉得有些冷,抱了抱胳膊。
夏明意琥珀色的眼睛有了几分怜惜,伸手揽住她的肩膀,轻声道:“说来话长,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慢慢说,外面太冷了,你还伤着别再冻病了。”
婵衣心中反感他的碰触,强忍下那股子不悦,指了指前面的暖亭,“就那里吧,避避风就好了,现在没那么多时间挑东挑西。”
夏明意垂下眼帘,二哥哥的事情就这么要紧么,她从来不肯对自己这般上心,她是他唯一的姐姐,而他,也是她唯一的弟弟啊。
婵衣见他默然不语,心中着急,伸手拉住他的手,“呆着做什么?你不是嫌冷么?还不快走?”
手被那只软软滑滑的冰冷小手握住,触感如同上好的丝绸,夏明意忍不住握紧,罢了,只要她肯亲近自己,哪怕是为了别人,他也是欣喜的。
依然是那个暖亭,依然是下人们都在亭子外头,只是这一回暖亭里的人不再露出冷淡的表情,不再说那些戳他刀子的话。
他将他的大氅披到她身上,顺便从她背后环着她握住她的手,她整个人像是被他拥在怀里,她有些别扭,“夏明意…你放开……”
夏明意低头蹭着她的脸颊笑了笑,“姐姐莫恼,姐姐从小怕冷,亭子里没有放炭盆,我帮姐姐取暖。”
婵衣眉头皱起,想挣脱被握住的手,他松了松力道,换成十指交握的样子,轻声道:“别动,手这么冰,我帮姐姐暖暖手。”
婵衣忍住不适深吸了一口气,偏偏头躲开他近在咫尺的气息,“好了,快说今天到底怎么回事,二哥哥为什么会说起逸林先生?你们在宗学好好的怎么……”
他拥紧她,将她的味道抱了满怀,轻笑道:“今日是夏明景挑的头,二哥哥是被人拿来顶包了,夏明景说逸林先生有失文人气节,夏明墨的好友简安杰在一旁与他争辩,后来二哥哥帮着简安杰说项,被夫子听到了最后的几句话,以为是二哥哥挑的头便罚了二哥哥……”
67.往事
前一世的简安杰就是大燕有名的才子,他是家中最小的嫡子,诚伯侯的爵位落不到他身上,他便只能靠自己去挣一个前程,每日天刚亮他就起来看书,直到天全黑了才休息,终于在隆兴二十三年的秋闱中得进士,殿试中了庶吉士,开始只是在翰林院当值,编书修纂四库,后来与二哥哥一同投在四皇子名下才开始被重用。
那些日子,她陪着他挑灯夜读,他总爱拿书卷轻抬她的下巴,调笑的说一句,“腰肢嫋娜,体态嬋娟。”直到她脸颊通红,他才轻轻抱住她,低声叹息,“青锁畔,綉幃前,少箇嬋娟,酬不了少年愿。”
简安杰立志成为商鞅、孔明那般的能臣,只可惜他连一丝商鞅、孔明的风骨都没有,不过是个踩着别人的尸骨往上爬,抛弃发妻狼心狗肺的小人。
她的爱恋信任,如今看来更像是一场笑话。
夏明意察觉怀里的人异常沉默,眉头轻敛紧了紧胳膊,“姐姐莫担心,二哥哥不会有事的。”
婵衣被他胳膊锁的死紧,只觉得自己心里压抑的快喘不过气来,简安杰,夏明意,夏娴衣,她重生一世,不想再与这些人纠缠在一起了,够了!
“夏明意,你给我放开!”
偏低的声线中含着浓浓恨意,夏明意只觉得遍体生寒,方才的甜蜜一扫而空,他有些不知所措,怎么忽然……
婵衣将他尚自握着自己手指的手一根一根掰开,用力甩开被抱着的胳膊,手肘上的瘀伤不小心被碰到,钻心的疼,如同心里被钝刀子一刀一刀的割着。
原来她从来没有忘记过,也是,那样认真的爱恋过的人,还是自己的夫君,怎么可能说不记得就不记得,越喜欢就越恨,恨不得毁了他的一切,让他也尝尝那种滋味。
“姐姐……”夏明意见婵衣不对劲,伸手出去想拉她的手。
婵衣抬起头,澄澈的眸子里带着冰冷,透骨生寒,一字一句认真道:“夏明意,我不管你是什么身份,究竟想做什么,在二哥哥的这件事里扮了什么角色,我只有一句,你若敢伤害我的家人,就是死我也不会放过你!”
婵衣抬手将身上的大氅解下,狠狠地丢到他怀里,拉开琉璃窗走出去。
夏明意抓着大氅,心口大痛,为什么她总是将他的好意弃若敝履,他怎么会做伤害二哥哥的事情。
暖亭外候着的锦屏见婵衣出来了,忙将锦瑟回去取的大氅披到她身上,低声道:“小姐,二爷已经到祠堂罚跪了,老爷去了东暖阁。”
婵衣眼皮一跳,父亲去了母亲那里定是兴师问罪去了,自从颜姨娘回府,这样的事情不是一桩两桩。
“吩咐门房备车,我要去一趟外祖父家,”婵衣对锦瑟吩咐道,“别让人知道了。”
锦瑟点头,忙去门房准备了。
婵衣冷然一笑,既然借了外祖父家的势,就不要想轻易甩开,谢家可不是普通的簪缨世家,外祖父官拜翰林院掌院学士,加封太子少师,是真正有实权说话掷地有声的人家。
68.谢府(一)
谢府离夏府只隔着一条街,当初谢老夫人就是担心女儿出嫁以后日子不顺心,在帝都购置房产陪嫁的时候特意选了香泽大街的宝瓶巷子,离静水胡同只隔着一条玄武大街,同在云浮城东市,同处于帝都中最繁华的地段。w w. vm)
这个地方就是掉个牌匾下来,都有可能是御赐之物,随便砸个人,都可能是公爷世子之类的人物。
当年母亲嫁给父亲是下嫁,婵衣听宫中的庄妃姨母提起过,原本祖母看上了姨母的端庄大气和治家手段,想求娶姨母做媳妇,可姨母当时是养在还是皇后的景仁太后跟前的,早早的被内定为太子侧妃,而这事却不好与祖母提起。
母亲不愿姨母为难不愿旁人说谢家冷血无情,于是母亲推了还在议的尚书府公子的亲事,下嫁给了父亲。
谢老夫人心疼女儿嫁的不好,嫁妆上不肯委屈了她,当年那真的是十里红妆,宫中赏赐的珍品,从小积攒的红木家具,上了年头的摆件,全都一股脑给了母亲做陪嫁,从静水胡同一路抬到宝瓶巷子,最后一抬嫁妆刚出了门,第一台嫁妆便已经到了。
父亲仕途上一路的顺风顺水,除了他自身努力之外,与谢府有着莫大的关系,如今他得了可心的人,就要将母亲弃之不顾,天底下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情。
婵衣坐在车上,耳朵里是车轱辘碾过一地枯叶的沉闷声,心中有些嘲讽,天下的男人都薄情寡义,没一个好东西,能够不嫌弃糟糠之妻的又有几人。
到了谢府正值晌午,谢老夫人还在用膳,听身边妈妈禀告说表小姐来了,心中有些奇怪,怎么这个时辰过来。
见到自己外孙女恭恭敬敬的曲膝行礼,不由得感叹,连自己小女儿的孩子都这般高了,心中高兴,拉着婵衣的手问道:“怎么这时候来了?晌午饭可曾用了?”
婵衣忍住心中急切,笑意挂在脸上,清脆的答道:“晚晚今日看了本《松山集》,里面有些地方不明白,想着五舅舅学问好,就来问问舅舅,晌午饭等问过舅舅了再吃。”
谢府行五的谢砚宁,她的五舅舅,风|流儒雅博学多闻,前世走遍大燕山川河流写了一本《大燕山河录》,内附山川河流的清晰路线图册而名震全国,他却拒不出仕,到骊山书院做了院长,是真正有学识的人。
她记得前一世,二哥哥说的那位逸林先生,最后是翻了案的,里面五舅舅出了不少力,所以她听到逸林先生,头一个想到的就是五舅舅。
谢老夫人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佯装不悦道:“你这小猴儿般的性子说风就是雨的,饭都不吃,让你母亲知道了又要骂你了。”
然后转身吩咐丫鬟:“去给表小姐添一副碗筷来,吩咐厨房做一碗松菇滑蛋羹,焖一盘红油大虾,让厨娘做的快些,别饿着我的乖外孙。”
婵衣嘟起嘴巴,不满道,“外祖母,我都这么大了还吃蛋羹,要被霜云姐姐笑话到明年去了。”
谢霜云是三舅舅谢硠宁的第二个女儿,很得家里人的宠爱,平日里管教嬷嬷管的严,家里又没有适龄的孩子一同玩耍,导致每次见到她总爱拉着她与她说话,说不到两句就翻脸,过后又好,喜怒无常这个词用到她身上才合适。
谢老夫人取笑她,“十二岁的娃娃,吃个蛋羹哪里就会被笑了,她敢笑话你有外祖母帮你训斥她,还记得你头一回在外祖母这里吃松菇滑蛋羹,一个人霸住一盘子谁也不让动,从小就是霸王性子,今儿不给你吃,回去你还不跟你母亲哭诉说外祖母小气。”
婵衣有些哭笑不得,那都是她三岁时候的事情了,每回桌上有这道菜,她总要被外祖母取笑一回,弄的她都不好意思再吃。
婵衣心里急切,忙将饭吃了精光,火烧火燎的跑去洗砚斋找谢砚宁了。
谢老夫人见她那般着急,不由的皱了皱眉,手中捻动一串碧玺佛珠,静谧半晌,看了看身边的王妈妈,“一会儿去洗砚斋看看都说了什么,再去一趟夏府,将前日老大送回来的冬礼挑几件好皮子送去。”
王妈妈跟了谢老夫人几十年,早有默契,她一眼就瞧出表小姐心不在焉,点点头安抚道:“老夫人别着急,若当真有什么事,怕是表小姐不能够轻易的出府。”
谢老夫人摇摇头,这些年,她什么风浪没见过,外孙女今日虽笑着,但笑意却始终没有到达眼里,一来了就着急要去找老五,只怕不会是什么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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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谢府(二)
谢府前朝就扎根在云浮城,在大燕算得上士族门阀,与卫氏、王氏、顾氏、温氏,四大望族同为朝中的中流砥柱,虽然比不得卫氏,却在云浮城中也是数一数二的簪缨世家。
谢府的宅子是祖传下来的,又经过几代人的精心修缮,雕梁画栋,亭台楼阁十分精美,加之谢府老太爷喜好,将园子仿照苏州园林修缮,水榭楼台朱墙琉璃瓦,精致之中又十分赏心悦目。
谢砚宁不喜喧闹,住在宅子最北面的一处院子,他起名为洗砚斋。
谢府很大,婵衣坐着青帷小车穿越半个谢府,用了一刻钟的时间才到了洗砚斋。
此时谢砚宁正在书案旁作画,周围散了一案的书和字画,书房显得很纷乱。
谢砚宁不喜欢旁人动他的书房,每每有人来书房找他,都得乖乖的坐在一旁的矮几上,若是随手翻动他的书画,他便会沉下脸来。
所以谢府中的几个孩子都跟这个五叔不太亲近。
而婵衣却不同,因上一世为了别夏娴衣的风头,她在字画上面很是下了一番苦功,她幼时习颜体,后从习二王草书,加之有几分天赋在里面,也有一番小成,她的字体笔法大气,丰采姿神,端庄遒劲十分得谢砚宁的喜欢。
婵衣站在门口看了看认真专注的五舅舅,刚刚门口的小厮都不敢进来打扰通报,就知道他的脾气有多不好了。
她小心翼翼的穿过满室狼藉,伸手去他书案一旁的书架上找他收藏的一些私藏本,她记得五舅舅有许多这种手书本,最后翻案也都是靠这些手抄本。
谢砚宁正好落下最后一笔,这副精美的工笔花鸟图花了他三天的时间,又仔细看看画作,确定没有需要补的地方,才抬起头来,揉了揉发酸的脖颈,眼角余光瞟到旁边的人,猛地吓了一大跳。
“你,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婵衣正翻着,忽然被他这声吼,惊得差点把书扔飞出去,转身埋怨的看着他,“五舅舅,您能不能别这样一惊一乍的,我胆小,万一把您收藏的手抄本弄坏了,您到时候又得心疼的几天吃不下饭去。”
谢砚宁被她倒打一耙的话逗笑了,也不怪她没有问自己一声就随意动他的书籍,走过来拍拍她的头,“你这娃娃分明是属兔子,到学会了二师兄的倒打一耙,说说吧,今儿过来又是找什么来了?”
婵衣抿抿嘴,抬头看了看谢砚宁,一副难以开口的模样。
谢砚宁看着好笑,伸手将她手里的书拿过来,她看的是《文远笔录》,这本书里记的都是些犯了文字狱的文人,所书写的一些大逆不道的言论,一个小娃娃怎么看这个?
“……五舅舅,您救救二哥哥吧…”小女孩的嗓音清脆稚嫩,含着哀求让人无法拒绝。
谢砚宁蹙着眉头,直觉得这事情不简单,颔首听她继续说。
婵衣抬头看着谢砚宁,眼里泪光浮动,“二哥哥在宗学听夏明景谈起逸林先生,夏明景说逸林先生有失文人气节,二哥哥为他争辩了几句,被夫子听到,当即罚了二哥哥,又把二哥哥送了回来,现在父亲罚他跪十日的祠堂,说若是还不知错,就不要二哥哥这个儿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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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舅舅
谢砚宁眉头皱起,夏世敬未免太过于小心了,逸林先生是先皇在世时候的一桩冤案,如今文宗皇帝继位,早过了当初的那段惊心动魄。 .
文宗帝因卫氏外戚专权,有意重文轻武,一心要将兵权收归己用,怕是要重用一批文人了,当初的一些冤案也渐渐的被人提起。
逸林先生虽是前朝的名士,但改朝换代之后他本人是参加过一次乡试的,还考中了贡生,后大约是觉得有愧文人风骨,才会拒不出仕,写的那几首诗不过是抒发情感,被人说怀缅前朝大逆不道倒还真是被冤枉的。
谢砚宁思索了一下对婵衣道:“此事急不得,你先回去,待你三舅舅下了衙回来,我与他商量商量,你放心,彻哥儿不会有事的,他在祠堂罚跪也好,省的以后说话不知分寸,惹下祸端。”
“五舅舅……”婵衣拉着他的衣袂,“我是担心母亲,二哥哥在祠堂总有下人看护,可是,我出门的时候父亲去了母亲那里,我担心母亲会……”
谢砚宁眉目一凛,婵衣的母亲谢映雪是他最小的妹妹,母亲只有五个儿女,大哥三哥,之后是大姐、他,最后生了映雪,家里的弟兄姐妹都比映雪大,他们从小就让着这个妹子,加上姨母朱鸾当时是皇后之尊,映雪不比宫中的公主差多少。
当初映雪的这门婚事是夏老太太腆着脸求来的,如今不过才十七载,夏世敬就敢这样欺辱映雪……
“……五舅舅,晚晚有个主意,等一会晚晚回府,五舅舅派人到府里就说外祖母想念几个外孙,想接到府里来住几日……”婵衣是想,这样算是间接的警告父亲,母亲背后有谢家撑腰,他要斥责母亲也得掂量掂量。
这倒也算个法子,只是治标不治本,谢砚宁抚着下巴,轻轻摇头:“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难道彻哥儿还能不回去?”
婵衣扁了扁嘴,“那怎么办?”
谢砚宁偏头视线在书架上面略过,忽然,脑中精光一现,既然今上重文轻武,那逸林先生的案子未必不可翻,尤其是武宗皇帝在世时候的那几桩大冤案,此时正是翻案的最佳时机。
他伸手揉了揉婵衣的脑袋,轻声快语道:“小娃娃家的担心这些做什么?天塌下来自有舅舅给你顶着,乖,回府去,安抚你母亲,让她不要着急,就说舅舅要唱一出好戏给你们看,告诉她别因为乱花迷了眼,给错过了。”
这……是打的什么哑谜?
见婵衣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谢砚宁狠狠的揉了揉她的发顶,直将她往门外推,边推边喊小厮。
婵衣胳膊上的伤被推到,疼的她“嘶”了一声,谢砚宁惊的缩手,仔细看着她关切道:“是不是被舅舅推疼了?”
婵衣摇头,心中不安,随口道:“是前日去大佛寺回来的路上,马车受惊伤了的,已经不大疼了。”
谢砚宁皱眉,仔细看她,发现一向喜欢将头发都梳起来的外甥女此刻绞了齐齐的刘海垂在眼睛上,看起来少了几分从前的端庄,变得小气起来,不悦道:“你这头发怎么绞成这样?”
婵衣拨开一侧的头发,露出那个伤口,额角上已经结了厚厚的痂,看起来十分吓人。
71.外祖母(一)
谢砚宁将婵衣带到谢老夫人住的荣华院,打算与老夫人商量商量彻哥儿的事。 .
王妈妈正将听来的消息一一禀告给谢老夫人。
谢老夫人定睛一看,将才用膳时不曾留意,外孙女的头发果真是跟府中几个庶女一般,绞成了齐齐的刘海,好端端的嫡女被他们糟践成这样。
“简直是欺人太甚!”谢老夫人气的一拍案几,沉声道,“你母亲就眼睁睁看着你这么被欺负?”
婵衣仰起脸,摇摇头:“母亲还病着,许多事都不知情的。”
谢老夫人却气的不轻,将手中捻着的碧玺佛珠“砰”的一声扣在案几上,“她病着就什么都不管了?当家主母哪里有她这般做甩手掌柜的,自己的孩子出了事都还不知道原委,我怎么就生了这么个糊涂蛋!”
“外祖母您别急,母亲知道轻重的,现在管家权在晚晚手里,不怕那个妾室再出什么幺蛾子了。”婵衣忙说道,外祖母从前就是个火爆脾气,又护短,是绝不能容忍自家孩子被欺负的,所以前一世父亲要抬颜姨娘为平妻时,外祖母直接放话,要么和离,要么就一个嫡妻,谢家的女儿绝不与人做平妻,信阳夏氏怎么敌得过陈郡谢氏的实力,所以颜姨娘最后也只被抬了贵妾。
谢老夫人看了她一眼,冷哼道:“你也别帮你母亲说话,她是什么性子我还不清楚么,从小就不懂得为自己争什么的人,又爱胡思乱想,旁人说她个一她能想到十,原先我就不同意这门婚事,偏那周蔓菁逼的紧……”
谢砚宁急忙打断:“母亲,当着孩子的面说这些做什么!”
谢老夫人自觉失言,忙转了话头,温声道:“好孩子,以后若再受了委屈就过来外祖母家,我们家的乖外孙岂容得那些猫猫狗狗的欺负!”
婵衣抿抿嘴,她其实不太愿意过来的,尤其是闹到外祖母家都知道的地步更加不是她心中所愿,毕竟家丑不可外扬,外祖母和几个舅舅们是关心母亲,但是旁的人却不会,谢氏一族家大业大,传扬到旁人耳朵里,也不过是笑话一桩罢了。
婵衣伸手去拉谢老夫人的手,声音有些闷闷的,“…外祖母,晚晚今日来只是为了二哥哥的事情,旁的事晚晚都能料理好的,您也不要责怪母亲,母亲已经是嫁出去的女儿了,哪里还能事事都与您商议,要是让外人知道了,只怕会说母亲不懂事……”
谢老夫人看着眼前的小外孙女,聪明伶俐兰芝毓秀的模样,像极了当年的映雪,一把搂住她,拍抚着她的后背温声安慰道:“外祖母是心疼你们,心疼你母亲,也难为你懂事,将事情想的透彻,今儿外祖母陪着你回去,顺道看看你母亲。”
婵衣大惊失色,这样大摇大摆的从外祖家回去,让祖母跟父亲怕是没了颜面,以后母亲的日子怕是更难过了。
谢老夫人瞧着婵衣脸上的惊恐之色,心里憋气的慌,什么时候谢家的外孙竟然变得这般胆小惶恐了,都是周蔓菁那个老婆子,将她好好的女儿、外孙,逼迫成这个样子。
谢老夫人转头对王妈妈道:“去将前几日宫中赏赐给几个小姐的簪花拿来,给晚晚重新梳个头,这齐刘海难看死了,都给梳上去,额头上的伤疤用一小片头发遮盖住就行了,好端端的嫡女却要糟践成庶女模样,这是哪家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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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作家中心一直登陆不了,到现在才能上去,大家久等了!
72.外祖母(二)
婵衣乖巧的坐在杌凳上低头不语,王妈妈一手打散她原本梳着的小鬏鬏,将额前的刘海都梳上去,只剩下一小片斜斜的盖着那个伤口,用攒丝金钗挽住头发,戴了两朵漂亮的宫纱簪花在发髻上,婵衣看上去端庄大气明亮动人。
谢老夫人仔细看了看,才满意的点点头,又从镂空檀木匣子里拿出一副鎏金璎珞圈,挂到她脖子上,笑道:“这样才像是个大家闺秀的样子,刚刚那般畏畏缩缩的一股子小气,把好端端的人才都没了。”
婵衣只觉得脖子上的璎珞圈沉的直压脖颈,没有看错的话,上面镶嵌的朱红色玛瑙,那是有年头的东西,难为外祖母为了给她争颜面,将这样的好东西送给了她。
婵衣弯了弯嘴角,低声道:“晚晚谢外祖母赏赐,”她顿了顿又道,“只是,毕竟是一家人,晚晚不好太不依不饶的,免得伤了和气。”
谢老夫人脸沉了沉,不悦道:“一个妾室,就是个奴才,算什么家人?你祖母和你父亲都拎不清,那外祖母就帮帮他们。”
婵衣明白谢老夫人的意思,如今嫡女被妾室拿捏,嫡子被支系陷害,父亲又是个明哲保身的人,若要再这么下去,母亲的日子会越发的难过,而且还有一点,母亲的病外祖母还不知情,若是知道了,会比现在的反应更激烈。
婵衣不知她走的这一步是对是错,但总该是得让父亲看清楚,母亲身后还有谢氏一族,不是他想如何就能够如何的,住着母亲的嫁妆宅子,头几年更是吃喝嚼用都花的母亲的嫁妆,也就这几年父亲官位越做越大,才能够得到信阳夏家的看重,将祖父的家产拿回来。
拿回来家产,渐渐的能够挺起腰杆,说话也有底气,又有了可心的妾室,再看原配嫡妻,自然是愈发的人老珠黄,愈发的不顺眼。
谢老夫人见婵衣神情有些呆滞,捏了捏她的脸,怒其不争道:“你这小娃娃,有胆子跑来外祖母家找五舅舅,怎么就没胆子让外祖母送你回去?”
婵衣回过神,咧嘴笑了笑,因被扯着面颊,笑容有些扭曲,看上去倒像是个鬼脸,“外祖母,晚晚不想母亲为难,虽然父亲一直偏向颜姨娘,但祖母可是一直站在母亲这边的,晚晚今日出门前,祖母还拉着二哥哥直掉眼泪,晚晚不想让祖母难过。”
谢老夫人哼笑了一声,宠妾灭妻,那周蔓菁怕是看到映雪想到了她自个儿,否则一个做母亲的,哪里肯为了儿媳妇下儿子的面子。
“行了,外祖母只是回去瞧瞧你母亲,旁的都不说,彻哥儿自有你舅舅们去操心,”谢老夫人捏捏她的小鼻子,嗤笑道,“你这个小娃娃,东也是你西也是你,再受了委屈来找外祖母,可当真就不管你了。”
婵衣这才欢喜起来,只要外祖母别怒气冲冲的回去兴师问罪便好,否则下不来台的是父亲,受难堪的却是母亲,连带祖母也要厌弃她。
73.对策(一)
到了夏府,谢老夫人却不先去福寿堂拜会夏老太太,而是直接去了东暖阁。
谢氏正坐在罗汉床上垂泪,脑子里全是夏世敬斥责她的话,“彻哥儿小小年纪嘴里净是大逆不道的言论,你平常是如何教养儿子的?病了这么久,家里的事也不管,交给如玉管又挑三拣四的,你心里究竟想如何?”
竟然将责任一股脑都推到了她身上,彻哥儿在宗学念书,自然是先生教什么,他便学什么,今日犯了错,那是先生没教好,与彻哥儿有什么干系?如玉如玉,一个妾室,却叫的这么亲近,她还没死呢!
想到这里,眼泪又涌出来,忙用帕子擦干,便听萱草进来通报道:“太太,谢老夫人来了。”
谢氏正用帕子抹脸,一时脑子没转过来,又问了一句:“你说谁来了?”
“谢老夫人,太太娘家的老夫人来了。”萱草恭敬的回道。
谢氏惊的站起身来急声道:“快,快将巾子给我拿来,还有玉颜粉,苏妈妈给我梳头。”
一屋子丫鬟下人围着她忙忙碌碌,谢氏还未收拾妥帖,谢老夫人就进来了,谢氏忙起身行礼:“母亲万福,您怎么过来了?家里一切还都好么?”
谢老夫人手拉着她的胳膊,细细的打量她,见她眼圈发红,脸上分明是刚涂了脂粉,知道她必然是刚哭过,故意不悦道,“怎么?我过来看看你,你还不高兴了?”
谢氏知道母亲是心中担忧她,急忙道:“母亲这是哪里话,天气这样冷,我是怕您出门磕着冻着,您能过来看我,我哪里会不高兴呢?”
谢老夫人瞪她一眼,说道:“前日你大哥从福建托人带回来许多冬礼,我看着里面有几张皮子还尚可,今儿晚晚正好来,就送她过来,顺道给你带过来,还有一些安溪的茶叶和漳浦酥糖。”
谢氏眼中含泪,母亲总是这般挂念她,倒是让她不好再开口与母亲说这些烦心事了。
谢老夫人见她垂着头,知道她心里必然又不好受了,于是挥挥手,把下人们都打发出去,拉着她的手,埋怨道:“若不是晚晚今日过来,我还不知道这段时日你过的什么日子,你瞧瞧你这个样子,哪里有一点点当家主母的气势,早前我就说过,你这般抬举那个妾室,她早晚要爬到你的头上,妾室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一个玩意罢了,她若是不安分,你就得拿出主母的样子,该立规矩的时候就得让她立规矩,否则这个府里还有谁把你当回事?”
谢氏嘴里发苦,若不是夫君的疼惜,那妾室哪里会有如此的胆量,她刚进府的时候明明是那般的乖顺,可是现在却越发的不知足,她如何不知,除了三皇子的姨母身份之外,夫君的看重也是那妾室肆无忌惮的一个原因,可她又不能不顾及夫君。
“夫君十分看重与她,我如何能下夫君的颜面……”谢氏有些讷讷的回道,说到底还是夫君的疼惜占了大部分的原因。
谢老夫人暗自叹息,小女儿被她呵护久了,从小就是与世无争的性子,原本她看重的是张尚书府家的嫡子,张府书香门第家风正,而且还有一个四十岁无所出才允许纳妾的规矩,正适合小女儿,奈何半路杀出一个周蔓菁,大女儿早定下了太子侧妃,这事是没有转圜的余地的,却平白的耽误了小女儿的一生。
谢老夫人叹口气,对她道:“那妾室不过是颜色好一些罢了,要说看重,也该是看重你这个嫡妻才是,那妾室不安分,你该做的是如何想办法让你夫君的心思从她身上转到别的地方,这样吧,你从府里挑个颜色好,与你一心的丫鬟抬了做通房,回头母亲帮你寻一房良妾,辰哥儿、彻哥儿都大了,即便是再有庶子也不会动摇你嫡妻的位置,那个妾室就先晾着她,也不必让她立规矩,等到夏世敬的心思转到别处,自有她着急的时候。”
谢氏一呆,抬起头看着谢老夫人,母亲竟然要她给夫君纳妾,一个颜如玉她心里就已经够不好受的了,还要再来几个……
谢老夫人见她这般,知道她必然是想左了,抬手轻抚她的脸,柔声道:“你别心里不痛快,哪家的当家夫人不是这般过来的,男人都爱颜色鲜美的女子,既然抓不住他的心,便该想法子控制,否则你以为嫡妻是这么容易当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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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对策(二)
谢氏眼中的泪珠大颗大颗的往下滚,心中委屈,伸手扯着谢老夫人的衣袂,抽泣道:“可是父亲就没有妾室啊,我们家里,大哥、三哥、五哥、大姐、我都是母亲所出,父亲连通房都没有,为什么他就不行?为什么……”
谢老夫人搂住她,心中大痛,这是她从小捧在心尖尖上的孩子啊,却要遭这样的罪。
谢氏低声喃喃:“……我还记得,那一年,我十五……有一次贪玩在外院扑蝶,不当心将装着祖母送我的玉坠的那只香囊弄丢了,怎么找也找不到,眼看着天要黑了,又不敢惊动旁人……他路过,看到我那般着急的模样,也帮着找,终于在树丛里找到了,他自己的衣裳也被树枝划破了,我知道那时候他的处境不好,便说要赔他……”
“他却展眉笑了,像一块美玉一样,眼睛温和又明亮,却什么也没说就走了……后来我偷偷的比着五哥的身量,做了一件外衫托人送给他,他收了之后却没穿过……”
“再后来母亲帮我议亲,他托人送了我一副唐大家的琴瑟和鸣画卷,我知道他是祝福我以后与张君默琴瑟和鸣,就是那个时候我才决定嫁给他……大婚的那天,他掀开我的盖头,眼睛那样的明亮好看,他说以后定然不会辜负我……”
谢氏哭的哽咽,“母亲,你说那个说不会辜负我的人去哪儿了,为什么我找不到他了?”
谢老夫人紧紧地搂住她,眼里一片模糊,轻声道:“你这个傻孩子…”
婵衣站在外间,死死的捂着嘴,眼泪却止不住的往下落,母亲她,用情太深了啊!
过了一会儿,里间的泣声渐渐平息,谢老夫人努力将声音放的冷硬,“映雪,为母则强,除了妻子你还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你必须狠下心肠,若是你弱了下来,不止你被欺辱,就连辰哥儿、彻哥儿和晚晚也要被人冤枉陷害,你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几个孩子就这样下去,你看看晚晚,那般小的娃娃,身上却到处是伤,还不是因为你这个母亲做的不称职,难道你要看着她死了才能觉悟?”
谢氏心里凉飕飕的,面如死灰,抬起红肿的眼睛看着谢老夫人,“我自然会妥帖的安排好一切,才肯……”
谢老夫人恨的挥手甩掉她还扯着自己袖子的手,怒不可揭的骂道:“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软蛋,你还不如晚晚,她一个小孩子尚且还知道为了兄长去外祖家找舅舅,你呢?你都做了什么?”
谢老夫人见她神情蔫蔫的,不由得又放软了声音:“罢了,这个恶人不需你当,我去找周蔓菁,我到要看看她有什么脸面跟我说她儿子做的好事!”
谢氏忙阻止,哭泣道:“母亲,我答应就是,您别气坏了身子……”
谢老夫人悲从心起,若是自己不是因为小女儿来的不易,多了几分溺爱,或许她也不会长成这般,如果当初自己坚持一些,或许她如今早嫁到张家,一生无忧。
萱草在门外轻敲窗棂,低声禀告:“太太,老太太来了。”
谢老夫人冷哼一声:“来的倒是快,我正好要找她,自己送上门来了。”说着就往外间走。
谢氏忙擦干净眼泪,匀了面,跟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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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算有了一更,最近几章有点拖沓,主要讲的是谢氏的感情生活,以及前世的真正死因,所以比较慢,是因为前面家长里短的事情太多,要一件一件的处理,所以女主跟男主的对手戏还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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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争吵(一)
婵衣扶着夏老太太进到里间,见到谢老夫人,夏老太太嘴里直道:“亲家母怎么来了,也不让人来禀告一声,这要是让外人知道了,还不得说我们夏家不懂礼节。 ”
夏老太太言下之意是谢老夫人不守礼。
谢老夫人顿时沉下脸来,“你们夏家确实不懂礼节,今儿若不是晚晚过来找她舅舅问什么逸林先生,我还不知道原来我谢家的女儿在你们夏家是这般的不受重视,连带生的儿女也被人糟践。”
这话未免也太难听了些,夏老太太直皱眉,虽然儿子偏爱颜氏多于谢氏,可她却是一直帮扶谢氏,怎么能这样不分青红皂白?
夏老太太瞪圆了眼,气怒道:“婆家确实不如娘家那般自在,可扪心自问,映雪自嫁过来,我何曾摆过一天婆婆的架子?我可曾让她立过规矩?可曾将她生的孩子直接抱来自个养着?说话要凭良心!”
谢老夫人气的发笑,以夏家的门楣能娶到谢家的女儿,已经是上辈子坟头烧了高香的,何况他们成亲后吃穿用度花的都是女儿的嫁妆,周蔓菁怎么有脸说这种话?
谢老夫人拉过婵衣,一把撩起她前额的头发,露出那块伤疤:“这就是你说的良心?好好的嫡孙女伤成这样,也不派人跟娘家人说一声,为了遮掩,硬是给嫡女梳成庶女的头,嫡子在宗学被人诬陷,不说一家人好好商量拿出个主意来,却偏偏让他去跪祠堂,还说什么不知错就断绝父子关系?可怜晚晚小小年纪不知如何是好,只知道舅舅学问多,偷跑过来找舅舅,自个儿身上的伤只字不提,若不是我逼问,怕现在还不知道她伤痕累累,你说婆家不如娘家自在,我看确实如此,在娘家至少不会有人敢这般对映雪不敬,对几个孩子下这般毒手!”
夏老太太气的不轻,晚晚也太不懂事了,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她怎么能出去跟外人说,父亲再不对,做子女的也不能对父亲不敬,夏家养了她这么多年,怎么就养出这么个不知好歹的!
婵衣垂眸,外祖母还是这般的火爆脾气,说话掷地有声,几句话便呛得祖母说不出话来,可是这样发展下去,两家的和气就要伤没了。
她情急之下用帕子捂住脸,“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边哭边抽抽搭搭,“……外祖母不要生气……都是晚晚的错…晚晚听到父亲说不要二哥哥了,心里着急想着舅舅学问好,没有跟祖母、母亲商议就跑去找舅舅,身上的伤是晚晚不当心,与府中其他人无关的,外祖母不要跟祖母吵架,祖母身子不好,今日刚看过大夫,说要好好静养……”
夏老太太听到这里,心立刻软了,看婵衣怯怯的缩在谢老夫人,像是受了惊吓,忙出声安抚:“晚晚乖,祖母没有与你外祖母吵架,你外祖母是心疼你受伤,晚晚不哭了,当心哭坏了眼睛就不好看了。”
谢老夫人却听明白了婵衣的话,心中好笑,摸了摸她的脸,将眼泪抹去,温和的说道:“晚晚不哭了,外祖母带了酥糖过来,让苏妈妈领你去吃,你不必担心你二哥哥,你父亲说的是气话,而且有你祖母在,谁也不敢将他赶走。”
苏妈妈过来拉她的手,轻声道:“我领小姐去吃酥糖。”
婵衣揉了揉哭红的眼睛,外祖母是要与祖母商议给父亲纳妾的事了,这种事情她不好在场,她点点头随苏妈妈去了外间。
76.争吵(二)
婵衣走到外间放置冬礼的箱子旁,吩咐丫鬟寻了几只食盒,点了点外祖母拿来的皮子跟酥糖、茶叶,恰好是府里几个主子的量。
她正拿出酥糖,仔细的分放到几只小巧食盒中,就听见谢氏略带一些犹豫的声音,语调拖缓,“母亲,我病了许久,夫君也没个人照料,如今颜姨娘又……媳妇想着不如给夫君纳一房良妾,也好照顾夫君的起居…”
婵衣的手一顿,直直盯着食盒上面描的幼子嬉春图,终于还是走了这一步,母亲心里的痛,想必不比她得知简安杰与夏娴衣有私情的时候少多少,当家主母必须大度,仁德宽厚,这些说辞倒是好听,可哪个女子愿意将自己的丈夫分给别人?
婵衣紧紧的握了握拳,努力让自己放松,垂下眸子将酥糖分好,又去分茶叶,里间的人说话声音压的很低,夏老太太的语气带了几分惊讶。
“你还病着,说这些做什么?”
是啊,母亲还病着,却要操心这些,在母亲心里,父亲还是那个哪怕勾破了衣裳也要给母亲寻到香囊的少年,可在父亲心里,只怕母亲早褪去了鲜艳,变得如同佛龛中挂着的观音像一般陈旧了吧。
婵衣皱着眉,将茶叶一包一包的分好,就听见谢老夫人嘲讽的声音,语气平静:“你既知道映雪病着,这些事就该自己接过去管了,你的儿子你却不上心,难道你要映雪这个做妻子的去下丈夫的脸子?”
然后是夏老太太苍老的声音,带着些气怒:“我若不是怕映雪心上不痛快,早给他纳了几房姬妾了,哪家大户不以子嗣为重?她嫁进来我何曾说过一句重话?何曾让她做过一件不顺心的事?难道就你的女儿尊贵,我儿子就是泥捏的?随随便便想敲打就敲打?”
婵衣听的目瞪口呆,她从不知自己敬爱的祖母,竟然会如此的胡搅蛮缠,颠倒是非,受委屈的明明是母亲,却被这样倒打一耙……
谢老夫人‘咣当’一声将手中的茶盏砸了个粉碎,“周蔓菁你要不要脸?你看看映雪,看看晚晚跟彻哥儿,你再拍拍你自个的良心,说一句是谁敲打谁?枉你活了一把年纪,越活越回去了,我今儿来是为了什么?你当我就是为了映雪来找你不自在的?彻哥儿、晚晚姓的是你儿子夏世敬的姓氏,以后是给你儿子养老送终的,难道我这个外祖母还能沾上你们夏府的什么光?你醒醒吧!”
婵衣眼睛低垂,伸手轻轻抚摸着那几张上好的皮子,不止是父亲不清醒,就连祖母也没多少思量吧,都说隔辈亲,可祖母这辈子最重视的还是父亲这个儿子,其他人,孙子孙女儿媳妇加起来,恐怕都没有这个儿子重要。
里间久久的没有声音。
苏妈妈在一旁看着她心不在焉的模样,心里多少有些不忍,难为她这样小,就得操心家里大人的事,眼神中带着柔和,小声提醒道:“二小姐,您多少得挑几件,一会儿还得给各院子分发下去……”
婵衣低低的“嗯”了一声,侧头轻声道:“让丫鬟去通知几个院子,就说外祖家来人送了许多皮子,都来东暖阁挑一挑。”
77.欺辱(一)
夏娴衣第一个到的东暖阁,进来就瞧见端坐在案几旁喝茶的婵衣。
婵衣穿着桃红色的褙子,月牙白的百褶裙上绣着大片大片的牡丹,十分漂亮,她梳起的发髻上插着两朵精美纱花,一边是拉的十分细的攒丝金钗,钗头上是一只翻飞的蝴蝶,而她颈间带着的璎珞项圈更是精美繁复,上面镶嵌的朱红玛瑙,一看就是上了年头的东西。
娴衣心里忍不住冒着酸气,凭什么好东西都在她身上!
婵衣放下茶碗,瞥了她一眼,“祖母、外祖母和母亲在里间谈事,你不必进去问安了,这里是大舅舅从福建送给外祖母的冬礼,外祖母分了一些给我们,你的那份你拿回去吧。”
娴衣没做声,扯了扯自己的身上的衣裳,只觉得这身嫣红色袄子没有她身上的桃红褙子好看,又觉得自己颈间的金项圈俗气的很,开口时,语气带了怨怼:“祖母最偏心的还是二姐姐,二姐姐身上的随便一个物件都精美的很。”
婵衣懒得理会她,随手朝箱子指了指:“东西我都分好了,一个院子一份茶叶一份酥糖,皮子你就自己挑吧,省的我挑出来了,你又不喜欢。”
娴衣看了看那只打开的黄梨木箱,里面放几张皮子颜色都好看的很,花纹猞猁皮、驼色貉子皮还有红棕色的狐狸皮,婵衣的外祖父家世显贵她知道,每年不说别的,宫中的赏赐就有许多珍品是她长这么大都不曾见过的。
娴衣过去翻看那些皮子,一时觉得狐狸皮做成大氅好看,一时觉得貉子皮弄个围脖暖和,竟然几件皮子拿到手里舍不得放下。
婵衣看着她在那地方认真比对,心中冷冷一笑,庶女就是庶女,一股子小家子气,不过是几件寻常的皮子,也值得这般费事?
直到娴衣终于选定一张红色狐狸皮,站起身来,瞧见婵衣淡漠的表情,又有些气恼,她不过是投了个好胎罢了,有什么好神气的,眼睛一转,笑道:“姨娘的皮子还没挑呢,我顺道给她捎回去。”
然后让云岚把她看上的貉子皮也顺道带上,正打算出门,就听婵衣冷冷的说了一句,“放下!”
娴衣转头怒瞪她:“你什么意思?”
婵衣也不看她,伸手拿起黄底粉彩小吊壶往自己茶盅里添茶水,淡淡道:“外祖母送来的皮子里没有你姨娘的,只有府里几个主子有。”
娴衣愤然道:“二姐姐你未免太欺负人了,什么叫只有府里的几个主子有?我姨娘难道是下人?”
婵衣嘴角一弯,“你若这么说,也未尝不可。”
“你们……欺人太甚了!”娴衣气的将东西一摔,“我姨娘哪里得罪你了?你要这般侮辱她?”
外间的声音大了些,谢老夫人刚好与夏老太太议定了一家正派人家的姑娘做妾,就听到外间的动静,婵衣清脆的声音传进来。
“四妹妹这话听着倒是有趣,一来呢这些皮子不是我们家置办的,算不得份例,二来呢,妾室的身份本也就算不得什么正经主子,所以,没有她的那一份,无论从什么地方说都说得过去,而你明知道这些东西是从外祖母的一片心意,你不知感恩便罢了,还要来寻她的不是,外祖母是什么人?堂堂一品诰命夫人!外祖母凭什么事事都要捎带上颜姨娘的一份?颜姨娘是外祖母的什么人?好东西没她的份就是旁人侮辱她了?那她往后要受到这样的侮辱怕会只多不少!”
78.欺辱(二)
何况如今当家的是婵衣,凭颜姨娘再如何的长袖善舞,也摆脱不了一个妾室的身份,妾室是什么?说白了不过是比下人多几分体面罢了,若是当家主母想磋磨妾室,这几分体面也不会留,所以颜姨娘以后想要过好日子,只怕很难。 .
明白过来的娴衣再看婵衣时,目光中多了几分恨毒,憎恶的咬牙道:“夏婵衣,你怎么这么歹毒?我姨娘当家的时候可从来没有亏待过你,你便是这么恩将仇报的?”
恩将仇报?夏娴衣到底是有何底气说出这番话的?
婵衣被气笑了,只觉得她这个四妹妹简直是天底下一朵大大的奇葩。
“夏娴衣,你发癔症了吧,难道你以为颜姨娘才是夏府的当家太太?而你是夏府嫡出?说什么恩将仇报,若说有恩也是你姨娘承了母亲的恩,才得以入府,否则你以为你为何会在府外长到七岁才能回来?”
婵衣放下手中的黄底粉彩小吊壶,站起来走到她身边,伸手钳住她的下巴,压低声音啧啧叹息,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你姨娘既然自甘下贱做人外室,就别动不动摆出一副高门贵妇的做派,贱人永远都是贱人,再怎么往身上贴金她都贵不了!”
夏娴衣气的浑身直抖,骂道:“你这个贱人,敢骂我姨娘,看我不撕了你的嘴!”说完抬手就是一个耳光。
“啪”的一声十分响亮,刚踏进门的夏明辰、夏明意皆是一惊,夏明意忙疾步过来拽开她们。
其实婵衣早有准备,在娴衣的手刚刚碰到自己脸的时候,头往过偏了一偏,虽然打到了,却并不实,只是那一声特别响让人误以为很疼罢了。
“姐姐,你要不要紧?”夏明意看着她脸上的巴掌印,心中火光直冒,转头冲娴衣喊道,“四妹妹你太无礼了,从前你就总是出言不逊冒犯姐姐,现在更加变本加厉敢动手打姐姐,她哪里做的不合你心意了?”
娴衣见他不分青红皂白就斥责她,气的指着婵衣厉声道:“意哥哥,她刚刚骂姨娘说姨娘自甘下贱,还说她是……”
“娴姐儿,你给我闭嘴!”夏老太太苍老气怒的声音传出来,外面立刻鸦雀无声。
娴衣大惊失色,她竟然忘记了里间还有人在,一时间她脸上的神色晦暗不明,难看极了。
谢氏搀扶夏老太太出来,夏老太太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不济,脸上没了平日里温和的笑容,显得十分严厉。
“晚晚,你过来。”夏老太太开口道。
婵衣垂着头,用手捂着半边尚留着红印子的脸颊走过去,抬头看了眼夏老太太,说道:“祖母,是我不好,不该与四妹妹争辩,请祖母责罚。”
开口就认错,即便是真的有错,长辈们也会轻罚,何况她能确定她刚刚在娴衣耳边的那几句话,里间的人根本听不到。
夏老太太将她捂着脸的手拿下来,只见婵衣的半边脸还留着印子,可见刚刚那一巴掌用了多大的力,脸色沉了下来。
谢老夫人站在夏老太太的旁边,看了夏老太太一眼,眼中带着几分厉色,“一个庶出却这么气焰嚣张,不尊嫡姐,目无尊长,这样的东西,还留着干什么?以后不给家里惹祸就是府上坟头冒青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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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又更晚了,其实是一晚上的想情节,都没灵感,又看到菇凉们留言,大力支持三皇子出来溜溜,小意就让他出来打个酱油了,女主家里事情还是挺多挺烦的,boss要一个个打,仇人要一个个收拾,不急,不急哈o(n_n)o~
79.禁足(一)
夏老太太的脸色更沉,看向娴衣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厌恶,沉声道:“你这孽障,越来越无法无天了,白白养了你这么多年,乡野性子一点没改,开口闭口礼数全无,当年若早知道你是如此顽固不化,倒不如就养在府外,省的回来败坏了夏府的清誉。 ”
娴衣一想到曾经养在府外的日子,心里忍不住一阵惊恐,那是她最不愿回想起的事。
娴衣噗通一声跪下,眼中含泪申辩道:“祖母,是姐姐她骂姨娘自甘下贱,我一时火气大了,才会没有克制住,孙女不是有意的。”说着嘤嘤嘤的哭了起来,她继承了颜姨娘的美貌,即便哭泣也是楚楚动人。
老太太的脸色却越发难看,指着她骂道:“还敢狡辩,我虽老眼昏花,但还没聋,你拿着你外祖母送来的一片心意不知感恩便罢,反倒得寸进尺,不合你心意了就发脾气打骂嫡姐,现在还敢说谎栽赃……”
老太太说着又开始气喘,顿了顿,看着娴衣的眼中布满了失望,摇头道:“一点贤淑之德都没有学到,从今日起你好好的呆在院子里抄写《女则》,修身养性就不必出来了。”
娴衣心里一松,还以为要打她板子,原来只是禁足而已,姨娘定然会想办法求父亲解了她的禁足,想到这里,脸上惊恐的神色轻了许多。
婵衣看着她松动的神色心中冷笑,祖母这是要彻底禁足娴衣的意思,恐怕一年之中直到年终吃团圆饭的时候才会允许她出屋子,她如今也十二岁了,云浮城各种世家的宴请聚会因她禁足无法前去,三年一次的簪花会她更无缘参加。
即便解了禁足,若旁人问起禁足原由,也会是她德行上的一大污渍,前一世她与卫斓月云浮双娇的名头,这一世恐怕是不可能有了。
可这样还远远不够,禁足只是第一步,夏娴衣,你既说我歹毒,那我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才是歹毒。
“祖母,”婵衣轻掩着脸颊,肃了容温声道,“四妹妹被养成这般性子,实在是怪不得她自己,您想她毕竟是养在一个妾室那里,性情乖张野性难驯是难免的,既然是修身养性,那旁人自然也不得去她院子打扰她,我记得外祖母家从前请过一个宫中的教养嬷嬷给霜云姐姐,正好晚晚也想学学规矩,不如就让外祖母帮着找找看有没有适合的教养嬷嬷,顺带也让四妹妹学学大家闺秀的笑不露齿、行不漏履,省的以后嫁了人辱了夏府的名声。”
娴衣大惊失色,婵衣这是要逼死自己,不让姨娘看她,那她就真的是禁足了!她忙哭诉,“祖母,都是我不好,您不要迁怒姨娘,她养了我这么大不容易……”
夏老太太脸色铁青,眼中一片厉色,随手将桌上的茶碗砸过去,怒道:“听听你说的这些混账话!夏府白白养活了你这么大,到头来竟然是你姨娘养了你,既然如此,你们就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吧,我们夏府要不起你这样的子孙!”
娴衣吓得脸色一片雪白,趴伏在地上身子抖成了筛子,摇摇欲坠几乎要晕厥。
婵衣冷冷一笑,娴衣到现在还弄不清情况,夏府,再也不会是颜姨娘一手遮天的时候了,如今这种情况还不知抱紧祖母,却一味的给颜姨娘求情开脱,只会让祖母更加的厌弃她。
【今天小意又更晚了,坐电脑前面好几个小时了,一直没思路,勉强写了1000多字,赶紧发上来,下面要开始虐庶妹跟姨娘了o(* ̄▽ ̄*)o欢欣雀跃啊】
80.禁足(二)
谢氏见敲打的差不多,出声道:“母亲,依我看娴姐儿就先禁着足,回头寻到了教养嬷嬷再好好的教教她规矩,颜氏那里由我去说,她是个可心的,必会明白母亲的一片苦心。 ”
当着众人的面,谢氏向来不议论妾室的长短,这是她作为一个当家主母的宽厚仁德,只可惜颜姨娘心肠狠毒,从不将这些看做是主母的宽容,反而理所应当的享受着一切属于母亲的东西,回过头来还要害母亲的性命。
而母亲又是一副软心肠,只对她自己狠心,对旁人一向是宽厚的,想到这里婵衣叹了口气,既然母亲下不了手,那便由她来。
婵衣顺着谢氏的话轻声道:“四妹妹也是个有心人,颜姨娘毕竟是生了她一回,又亲自教养辛辛苦苦的,只是四妹妹,若是你将对你姨娘的这份心分半点到祖母和母亲身上,又如何会让祖母和母亲对你这般失望呢。”
言下之意便是娴衣不止是对嫡姐不敬,更是目无尊长,忤逆不孝,这样的罪名加在身上,若是传扬出去,她的名声就全完了!
娴衣恨的直咬牙,心中将婵衣咒骂了个遍,跪在地上摇摇欲坠的身子晃了晃,便倒了下去,随身的丫鬟云岚赶紧去扶,见娴衣双眼紧闭,大气也不喘的样子,惊得浑身冷汗直流。
“……老太太,四小姐她晕过去了。”
夏老太太冷哼一声,骂了一句:“没用的东西!还不将你们主子扶回去?留在这里等谁伺候她?”
丫鬟们忙应诺,几人架着娴衣往出走,就又听夏老太太道了一句,“以后你们也不必出院子了,早晚三餐自有人料理,更不许别人进去打扰娴姐儿,若让我知道你们偷偷放了人进去,别怪我不给你们脸面,直接都打卖了出府去!”
几个随身的丫鬟心中皆是一凉,四小姐这回可算是彻底的栽了,连带着她们也倒霉,一同被禁了足。
夏老太太见她们出了院子,才转过头,对默不作声的谢老夫人淡淡道:“让亲家母看笑话了。”
谢老夫人脸色好了一些,挥挥手状似无意道:“谁家府上没点糟心事,子孙不孝略施薄惩便好,妾室作乱立立规矩好生调教着,别弄出人命来就是。”
夏老太太哪里听不出谢老夫人的意思,她是要自己狠狠的惩处颜氏,要知道,有时候活着要比死了更加难受,这个老妇!夏老太太心里暗骂,她还是如年轻时候那般护短,得理不饶人,定要事情按照她的意愿走,她才罢休。
谢老夫人转身看了看婵衣,见她脸上的红印子渐渐消了些,自己的外孙女这般聪慧,即便没有自己在身边指点,也不会吃太大的亏,只是却不能掉以轻心,她对身边下人斥道:“你们这些奴才都是怎么伺候的,看着自己主子吃亏也不知道挡一挡,亏的是在自己家,要是在外头遇见歹人,晚晚这条命就没了!”
敲打下人的同时也是在敲打夏老太太跟谢氏,外孙女再聪慧也是个小娃娃,总不能事事都这般幸运的躲过。
“不如给妹妹找两个会武的丫鬟来服侍,这样再有人想伤妹妹,也得掂量掂量自个儿。”一直没有做声的夏明辰忽然开口说道,自从上次妹妹在假山里碰了头开始,他就在想这件事,偏偏事情接二连三的一直出,导致他没工夫腾开手做其他事,索性今日在母亲这里,将话头挑起来,几位长辈总能有办法。
而一旁的夏明意也在低头思量,越想越觉得可行,抬起头附和道:“大哥的主意好,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81.气怒(一)
婵衣愣住,这个夏明意,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他看不出娴衣被禁足全是她一手安排的么?他与娴衣自小亲近,又养在一起,感情要比跟自己亲厚的多,可刚刚他却一直在斥责娴衣,他究竟有什么打算?
婵衣心里烦乱极了,重生一回,许多事情都不是原先那般了,想要保护母亲,她需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否则一个不注意,就会万劫不复。
婵衣勉强笑了笑,说道:“不必如此麻烦,我自个注意一些便是了,”她低头将早分好的东西让丫鬟分到他们手里,笑着道,“大哥跟意哥儿的那份我早分出来了,你们都拿回去吧,二哥哥的那份我回头给他送去他的院子里。”
谢氏见婵衣神色恹恹的,心疼她受的委屈,对颜氏更加憎恶,看她脸上的红印子渐渐消了,爱怜的抚了抚她的头发,温声道:“晚晚累了吧,明日还要准备宴席,先回去歇息吧,旁的事情母亲料理就好了。”
婵衣乖巧的点头称是,恭敬的对几位长辈行了礼,让丫环抱着东西出了东暖阁。
夏明辰正有话要跟她说,也忙退了出去,而夏明意从进门开始视线就一直放在婵衣身上,见她神情恹恹不振的,心里担忧也连忙跟了出去。
婵衣刚刚走出东暖阁就见到颜姨娘跟夏世敬大步而来,忍不住皱眉,通风报信的这般及时,东暖阁里必然有颜姨娘的眼线,看来她的动作需快些了。
婵衣站在一旁恭敬的行礼道:“父亲。”
夏世敬不悦的看她一眼,想到刚刚他听颜氏说的,娴姐儿因一些赏赐与她起了冲突,被母亲罚了禁足,不由的语气有些严厉:“你母亲跟你祖母向来疼你,你的好东西向来比娴姐儿的多,怎么就不知道让一让妹妹,她喜欢就让她拿便是,回头父亲总会补给你,为何总要闹的不可收拾!”
婵衣不敢相信这是父亲说的话,忍住冷笑,诧异的问道:“父亲在衙门也是这般断案的么?”
这话听着刺耳的很,是说他不辨是非糊涂断案了?
夏世敬被她堵的脸色如土,扬声道:“难道为父还会冤枉了你不成?”
婵衣垂下头,不理会他的指责,恭声道:“晚晚不敢说冤枉,外祖母、祖母跟母亲都在东暖阁,方才的事情她们也是清楚的,您不妨问问她们是如何说的,晚晚还要准备明日的宴席,就不陪父亲进去了。”
夏世敬还想训斥她两句,就见她扬长走了,气怒道:“这个孽障,训斥她几句还敢顶嘴,简直是反了天了!”
颜姨娘心中暗恨,嘴里却期期艾艾道:“老爷别动怒,二小姐毕竟是嫡出,娇生惯养起来的,又怎么看得上娴儿这个庶出,都是娴儿不好,您去跟老太太求求情,娴儿已经十二岁了,这么一禁足,岂不是要耽误了婚事。”
夏世敬听后更加气怒,摆摆手道:“什么嫡出庶出的,都是我平日里太宠她了,这才养的娇纵不堪,连自己的妹妹都不肯善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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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气怒(二)
东暖阁内,谢老夫人正准备告辞回府,就看见女婿夏世敬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美貌少妇,正对上那女子的脸,她不由的怔住,这张脸好面熟……
谢老夫人忽的瞪大双瞳——宸妃!当年的宸妃与这个妇人竟然有着八分相像!宸妃殁了之后追封的贵妃,当年皇帝对宸妃的极宠便是她这个深宅大院的妇人也是有所耳闻的。
夏世敬见到谢老夫人也在,行礼开口道:“岳母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谢老夫人脸上却一点笑容也没有,神情冷漠语气更是透着股子寒意:“我来看看映雪有没有被你们磋磨死,若是死了也好替她收尸。”
夏世敬心中大骇,这,这叫什么话,他何时对妻子不好了,她一病,家中庶务一概不管,都是由着颜氏料理,平常更是如珠如玉的养着,还要他如何待她?
心中对谢氏起了怨怼,再看向谢氏的眼睛里就有了几分凌厉。
而夏老太太脸色十分难看,这个老货,方才在内室已经将她斥的狗血喷头了,现在对着儿子还这般折辱,简直是欺人太甚了!刚要开口,就听谢老夫人说道。
“当年你们母子来投奔我谢家的时候是什么光景我就不说了,我们谢家在云浮城也算得上是簪缨之家,历经三朝,虽不敢说长盛不衰,但在圣上面前也算能说上话的人家,我们家教养出的女儿就单单从德行上说,当年可是被太宗皇帝夸赞过的,怎么?这样的门楣委屈了你这个姑爷?”
谢老夫人眼睛毒辣,瞥了一眼夏世敬就知道他定然是对映雪生出了怨怼,于是将从前对他们的恩德一一清算。
若是她看的没错,女婿身后的那个女子定然就是那妾室,一个与宸妃有着八分像的女子……当年皇帝对宸妃有多宠爱,她再清楚不过,纳了这样的女子做妾室,只怕不是福德而是灾祸!尤其是这个妾室心肠歹毒,便是更加的危险,她不能让这样的妾室与女儿同处一处,打定主义,她的语气更加尖锐。
“你要纳妾难道映雪还会挡着拦着不成?晚晚还未出生你就在外面养了外室,你这不是要跟外面的人说映雪心胸狭窄容不得妾室?映雪得知之后立即将人从府外接了回来,拨了府里最好的院子给她住着,如今映雪病着家里中馈没法管,交到了她手上,她还有什么不顺心的?晚晚那么小的孩子她也要动手除去,非要把映雪磋磨死才罢休?”
谢氏听着母亲这般维护自己,眼角不觉含泪,忙用帕子擦拭,不想让母亲为她的事这般动怒,开口劝道:“母亲,颜姨娘她……”
“你给我闭嘴!”谢老夫人深知女儿的性子,她这是不想让自己帮她出头,怒其不争的骂道,“你不爱惜你自己也得爱惜自己的女儿,晚晚刚刚被那庶女打了脸,你就不记得了?若当真是个好的,那她的女儿怎么会养的如此跋扈,晚晚说错了什么?她是我什么亲戚?我要给她一个妾室脸面?我带来的东西没这个妾室的,她女儿就要打晚晚,还说什么她姨娘管中馈的时候未曾克扣怠慢过晚晚,晚晚如今恩将仇报,你自己好好听听这是什么话?打了嫡姐不说,还敢当着长辈的面扯谎栽赃,说晚晚辱骂她,你在内室可曾听到晚晚骂她一句半句?你娘我活了五十多年,头一次见这样的大家闺秀,真真是大开眼界!”
83.气怒(三)
谢氏的脸又白了几分。
她自然知道娘亲是为了自己好,可是看着夫君气的发紫的面庞,实在是让她有些心惊。
夏老太太的一张脸更是黑了又黑,这样的事发生在亲家的眼前,她就是想装聋作哑都不可能,瞥了眼儿子涨得发紫的脸,心中愤恨,都怪颜氏那个搅家精,好好的夏家被她搅合成现在这个样子。
“亲家母,”夏老太太倒了杯茶放到谢老夫人手里,算是赔礼,“都是庶女不懂事,让您看笑话了,”然后板着脸,瞪了颜姨娘一眼:“你教养出来的好女儿!还不赶紧给亲家夫人陪个不是!”
颜姨娘未曾想过事情会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原本是叫老爷来给娴儿做主,解了娴儿的禁足的,怎么攀扯到她的身上了……
心中不甘,可又不能不低头,“谢老夫人,都是婢妾的错,”她强忍着屈辱,含泪跪倒在谢老夫人的面前,重重的磕了几个头,“……娴姐儿年纪还小,她性子直爽未曾考虑其他,只是看重婢妾,便为婢妾出了头,还望老夫人消消气……”
谢老夫人冷冷的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模样,分明是跪着磕头,可脸上却没有半分恭敬之色,看女婿脸上不遮掩的痛惜,沉声道:“苏妈妈,掌嘴!”
这下不止颜氏吃惊,就连旁人也吓了一跳。
苏妈妈打小就是跟着谢老夫人的,后来谢映雪出嫁,才给她做了陪房,自然是唯老夫人之命是从,只听“啪啪”的几声,颜姨娘脸上就肿起一片。
夏世敬见那张脸被打的成了那般模样,心疼的紧,忙求饶道:“岳母消消气,我回头一定好好处罚颜氏给映雪出气,您别气坏了身子!”
谢老夫人冷笑一声,带着几分嘲讽道:“夏大老爷如今官大势大,这是看不上我们谢家,一心要与皇族做连襟了?”
夏世敬心中猛地一跳,这事情极为隐秘,怎么会让岳母知道,他转头就去看谢氏,见谢氏也一脸惊讶,忍不住皱眉。
“你不必看映雪,当年皇帝有多宠幸宸妃,想必你并不知道。可老身却知道,颜氏这张脸与宸妃有八分像,为何不进宫却做了你的外室,这其中缘由我大约也猜得到,女婿,我劝你一句,别将目光总放在后院,男人,还是要凭真才实学才能够长立不衰,否则,只会是一时的富贵,长久不了!”
谢老夫人虽然语带讥讽,但这番话却也算得上掏心掏肺了,只看他听不听得进去了。
夏老太太震惊,怪道谢家门庭若市,谢老太爷一生未曾纳妾,有这般明察秋毫的当家主母在,还愁子孙后代没出息么!
颜姨娘被打的歪倒在地上,双颊肿痛,一张美人脸此刻红肿的不堪入目,她瑟瑟发抖,如同秋天树梢上最后的几片枯叶,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吹走。
夏世敬嘴角紧紧抿着,难道他从开始就走错了路子?他忍不住低头看颜氏,见她瑟缩的样子,哪里有一点点帝都明珠的模样,心中烦闷,庶出跟嫡出果然是不能比较,即便容颜相似,其他地方却没有半分相通。
可到底是陪伴了多年,心中难舍,只犹豫了一下,便道:“岳母教诲小婿明白。”
听话听音,只他这一句,谢老太太就知道他听不进去,当即一甩袖子,冷声道,“那我祝夏大老爷升官发财官运亨通!”
说完便告辞了。
冬日的风将庭院吹的呼呼直响,如同厉鬼过境,谢氏只觉得心里一阵阵的发冷。
84.落实(一)
颜氏颤颤巍巍的被陈妈妈扶起来,用帕子捂着脸,凄凄切切的流泪,还未开口就听夏老太太气急败坏的斥责道:“你这个搅家精,你自己行为不端也就罢了,还把娴姐儿也教坏了,学的跟你一样目无尊长是非不辨,当着亲家夫人的面都敢扯谎,打骂嫡姐,你们颜家就是这么教养女儿的?一家子的破落户,上赶着来祸害我儿,还不赶紧滚回去,在这里哭哭啼啼的给谁嚎丧呢?”
颜氏被骂的目瞪口呆,忽然想起了早故的嫡母,也曾是这样凶狠恶毒的骂她,留她待字闺中,几个姐妹都出嫁了甚至连孩子都有了,她还不曾定亲,直到如雪过世,嫡母腆着脸来要她入宫照顾如雪的孩儿……
她趾高气昂了好一阵子才同意了,后来满心欢喜的入了宫,却没想到皇帝看也不曾看她一眼,直接将她安置在秋华宫,然后是那场动乱,她被安排带着意哥儿逃出来……被放在城冬郊外的一户庄子上,一住就是四年……
颜氏泪眼朦胧的望着夏世敬,若不是把身子给了他,她说不准是有机会再入宫的,可恨自己当初怎么就一时心软,信了他说的那些话。
夏世敬脸色难看,见她一双含泪的眸子带着幽怨的看着他,心头烦乱的很,低声斥道:“母亲不是让你回去?还愣着干什么?”
颜氏垂目行礼,退了出去,心中如同被火烧被水浇一般,时冷时热,耳边是陈妈妈安抚的声音,“姨太太莫伤心,老爷是不得已,过些日子您再去求他,他必然心软,到时候自然会将四小姐解了禁足,您现在要保重自个……”
身边的下人也都是劝她争宠,可她要的却不是这样的宠,她要的,他们从来都知道,颜氏低垂的眸子里含着浓浓的恨意,既然不让她好过,那他们一个也别想好过!
另一头,夏老太太坐在罗汉床上让张妈妈揉着手心几个穴位,她出来的时间久了,旧疾有些反复,闭着眼睛斜靠在忍冬花纹底的靠垫上,谢氏让人煮了秋梨子川贝甜汤,用十锦珐琅杯盏盛了端到夏老太太面前。
“母亲,您吃一些甜汤,媳妇让人在里面放了川贝跟秋梨膏,能够去燥清肺的。”
夏老太太接过,小口的喝了几口,用帕子擦拭嘴角,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喊了夏世敬一声,他忙上前,就听老太太道:“你岳母今日说的话句句真章,你听不进去便罢了,只是那颜氏绝不能再放任下去,今儿你没见到,娴姐儿在外间是如何跋扈的打骂晚晚,晚晚一张脸被她打的红了半边,却不曾说过一句她的不是,小小的孩子硬忍着委屈,开口便说是她这个姐姐做的不好,我看了都心疼的很,更不要说是媳妇跟亲家母了,娴姐儿必须得好好管教了,明儿给她换个院子,不能再跟颜氏住在西枫苑了。”
夏世敬看了谢氏一眼,见她在一旁用帕子擦泪,想到自己对待嫡女一向是严厉有加温和不足,心中愧疚,索性卖个好,恭声道:“都按母亲说的办。”
85.落实(二)
夏老太太点头又道:“还有彻哥儿,听意哥儿说今日都是那贼妇的孙儿起的头,挑唆彻哥儿说出的那番话,可怜彻哥儿小小年纪哪里懂得那些弯弯绕绕的歹毒,才会被宗学的夫子训斥,回来了还要被你责骂,一句辩解的机会也不给,彻哥儿从小就是个犟脾气,打断了骨头也不求饶,现在数九寒天的,你罚他跪宗祠,要是出个好歹可怎么办?还是将人拘在屋子里,面壁思过吧。 ”
夏世敬想到送二儿子回来的那几个族人说的话,不由的皱眉,“母亲,王夫子说自己才疏学浅教不了彻哥儿这样的才子,还说以后若彻哥儿再去宗学,他便要致辞了。”
夏老太太大惊失色,怎么会这样严重……
夏世敬也有些无可奈何,“若去不得宗学了,只怕日后再去别处求学更是难上加难。”
夏老太太狠狠握着手中的绢帕,嘴里喃喃道:“那个老贼妇竟然是打的这个主意,是当我死了不成,敢来祸害我乖孙,你明儿就去跟信阳长东安的知州打个招呼,我看夏世敏那个州判是做到头了。”
夏世敬叹了口气,点头应诺,心里却明白,即便是将他从州判的位子上拽下来又能如何,他们分了父亲一半的产业,已是吃喝不愁,那夏明景也是个读书发狠的,前途定然不会低,可惜了彻哥儿,这么小就要背着个大逆不道的名声,以后想入仕怕是难了。
……
这厢婵衣刚低头走过蓄着雪的荷花池,夏明辰就在后面匆匆而来,见她穿的单薄,直接将他身上的披风解下来裹住她,轻拍她的头笑道:“小娃娃走的倒是快,也不说穿的厚实些。”
婵衣赶忙避开他那张蒲扇般的大手,不悦道:“大哥哥别总拍我的头,越拍越傻了。”
“怎么会?”夏明辰故作吃惊,趁她不注意又揉了揉她的发顶,“你能长得这般聪明伶俐说不准就是哥哥天天一拍的功劳,这叫作当头棒喝!”
婵衣无奈的瞪了他几眼,低声道:“今日安礼公子来看了母亲的病症,果然是有些蹊跷……”
夏明辰忽然打断她,朗声笑道:“啊,也不知大舅舅什么时候能从福建回来,我与翩云大哥也许久未见了,他今年回来,我定然要与他考校一番。”
怎么忽然转到这个话题上了,婵衣往他身后一瞥,果然,夏明意在后面匆忙而至。
“姐姐,你要不要紧?”人未到话却透着寒风呼啦啦的传了过来。
婵衣侧身对他笑了笑,却没有回答他,夏明意见她朝自己微微一笑,弯弯的眉眼带着甜甜笑意,胜雪的肌肤透着几分红晕,好看的紧,几步走近她的身侧,伸出手轻抚她红红的脸颊:“还疼不疼?”
婵衣往后退了一步,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虽不喜他这般亲近,却还是回了句,“不疼了。”
夏明意昳丽的面容满是欢喜,眼角下的朱砂也红的艳丽,“回头我让姨娘骂她给姐姐出气。”
见婵衣点头,他缩了缩手,将一直揣着的锦囊塞到她手里,道:“这是前几日弟弟去广安寺求的平安符,姐姐戴着保佑姐姐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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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真相(一)
婵衣看着手里的黛色锦囊,上面绣着岁岁平安的字样,香囊缀着的穗子上打着百蝠结,颜色、穗子都是她喜欢的,她垂着的眸子染上几分暖意,嘴角一抿,道了一句:“多谢。 ”
女孩儿垂下的眼帘上,长长卷卷的浓密睫毛盈盈翘着,显出了几分多情,夏明意的心口猛地跳了跳,只觉得脸上热的很。
婵衣见他许久不说话,抬起头瞧了他一眼,看到少年昳丽的容颜上浮着一丝嫣红,眼中布满了欢喜之色明亮的看着她,忍住不悦,轻咳一声,“我还有事与大哥哥说,意哥儿就先回去吧。”
——什么事?夏明意几乎就想问出来,最后还是生生忍住,道了句,“天冷当心”,转身依依不舍的回了云起院。
夏明辰眉头一皱,这个夏明意到底在干什么,怎么跟妹子说几句话就脸红……
“大哥哥,去我的兰馨院喝杯热茶吧。”
婵衣打断了他的思绪,他点头说好。
回了兰馨院,婵衣吩咐丫鬟沏了刚送来的铁观音,摆了几碟子点心,挥挥手,让下人们都下去,这才低声与夏明辰商议。
“什么?”夏明辰吃了一惊,没想到被妹妹预料准了,竟然真的有人给母亲的药里动手脚,他豁然起身,紧紧握住腰间的匕首,“竟真敢对母亲下手,我看她是活腻了!”
婵衣一把将夏明辰拽住,“大哥哥这么冲动是要干什么?哥哥若是贸然动手,可曾想过后果?那妾室再不堪也是父亲的东西,况且哥哥没瞧见父亲对那妾室的偏宠么?”
夏明辰睁大眼瞳,愤恨的捏着手中匕首,气急道:“难道眼睁睁的看着母亲被害死么?若父亲知道那妾室如此歹毒,必然不会再容她!”
婵衣叹了口气,想到重生之后父亲的作为,胸腔中绞痛难忍,她咬住唇,低声的问了一句:“若是父亲默许的呢?”
夏明辰黑白分明的瞳仁瞪大,少年高高壮壮的身子猛地颤了一下,不可置信的看着婵衣,低吼了一声:“怎么可能?母亲可是原配嫡妻,外祖父家更是大燕的显贵,父亲他是脑子糊涂了?”
婵衣摇头,再如何显贵,也是谢家而非夏家,父亲搭上了颜姨娘跟三皇子,算是跟宗室沾了亲,又对皇室有扶持之功,还怎么看的上簪缨世家的谢家,更何况此事若是做的隐秘,根本不会有人发现,对外宣称原配病逝,再抬了颜姨娘做平妻,便是谢家也不能说出什么话来。
上一世母亲不就是这样死的么,为了给颜姨娘铺路,父亲也称得上是一个好戏子了,母亲去了十来年,一直不续弦,外人只道他是对母亲情深,就连她不也被蒙骗了么。
婵衣忍住心中难过,将夏明辰拉到暖炕上坐下,侧头低声道:“哥哥你好好想想,夏明意长得与父亲可有半分相似?”
夏明辰稳下性子,压抑着心中愤慨,脑子里浮现夏明意那张与颜姨娘有着五分相似的脸,他曾经不止一次的私下跟弟弟嘲笑过夏明意男生女相的脸,尤其是眼角的朱砂痣,分明跟个小姑娘一样漂亮,如今再回头去看,那张脸却半分都不像自己的父亲,不觉心中大为震惊。
87.真相(二)
“哥哥记不记得皇上曾经有个宠极一时的后妃,连卫皇后都撼不动她的半分光芒,她眼角下也有一颗跟夏明意一模一样的朱砂痣,据说当年她作为宸妃的诰封还是皇上力挫群臣一意孤行下的旨意,可惜红颜薄命,生了三皇子之后身子日渐不好,三皇子才三岁的时候就殁了,半年后未央宫大火,三皇子被烧死,未央宫的宫人死的死贬的贬……”
夏明辰好看的眉眼微微蹙起,直觉妹妹说的这事与夏明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就见女孩儿嘴角上挑,抿出一个带着深意的笑容。
“夏明意七岁入的府,当时他比夏娴衣高了半个头,颜姨娘说是因为在娘胎里养的好,虽然是龙凤胎,可他生下来就比娴衣重八两,所以长得也比娴衣高。可是现在,他长得比我这个姐姐还要好,看上去可不像是未满十二岁,到像是十四五岁的样子……”
“你是说,夏明意就是三皇子?”夏明辰不敢相信,随即摇头否认,“这怎么可能……”
婵衣挑眉冷笑道:“不然哥哥以为凭一个姨娘,如何敢对主母下手,几次三番的陷害嫡女自己却能全身而退,意哥儿跟娴姐儿为何那样得父亲看重,若真的只是一个庶子,为何父亲亲自考校他的学问?而府中但凡有什么稀罕物,为何第一个进的一定是他的院子?”
夏明辰还是不敢相信,嘴里喃喃道:“皇上怎么可能会把他的儿子养到大臣的府里……妹妹,你这都是从哪儿听来的?会不会弄错了?”
婵衣摇头,怎么可能会弄错,皇帝莫非会认错自己的孩子?还是曾经极其宠爱的后妃所出的孩子,若当真不在乎这位三皇子,又怎么会隐秘的放在夏府多年……
前一世的事无法对兄长言及,只好随口找了个理由道:“这事想必祖母跟母亲都知道,我也是小时候在母亲房里午睡的时候,隐约听父亲说,‘颜氏是三皇子的姨母,你且看在他的面儿上大度一些,将来三皇子回宫了,他也会记念着现在的情谊。’当时年纪小不明白,只是最近忽然想起来,才开始怀疑。”
夏明辰不疑有他,沉思片刻问道:“那我们如今怎么办?颜姨娘不能动,难道要看着母亲就这么被害死?父亲他,真的有意要母亲……那往后我便没有这个父亲!”
婵衣忍住眼中的泪,心中大慰,大哥哥果然跟她是一心的,前一世他不知道母亲过世的真相,在母亲出殡的时候半大的少年哭的不能自已,眼睛肿了半个月才消,跳脱的性子一下变得沉稳内敛起来,半年后跟随萧将军远征戎羌,立下赫赫战功,三年后回来,被皇帝夸赞有先师萧将军风骨,封了燕云骑将军,掌管帝都的皇帝亲卫。
大哥哥最看重爱惜的就是自己,否则也不会在逼宫的前一日,将那么重要的东西交到她手上,是她害了大哥,如果她前一世没有与简安杰说了大哥哥的打算,也不会有后来的事情,她或许就不会死……
88.主意(一)
婵衣深吸一口气,缓缓道:“现在还不知父亲到底是默许了颜姨娘的行为,还是并不知情,如今之计只有让父亲对颜姨娘彻底死心,母亲才不会被暗害。w w. vm)”
夏明辰对内宅的事情头疼的很,忍不住皱眉道:“父亲既然看重颜姨娘和夏明意,必然不会这么轻易的就……”
婵衣笑着打断他的话,反问道:“父亲最看重的是什么?是夏府的繁荣和将来的富贵,若是颜姨娘无法给父亲带来这些,相反还要带累父亲,那么父亲还会容忍颜姨娘继续作乱下去么?”
当然不会!
不止不会容忍,怕是这些年的情谊也要跟随利益一同消散。
想到这里,夏明辰眼睛一亮,问道:“妹妹有什么好主意?”
婵衣抿嘴一笑,“太好的主意没有,馊主意倒是有一些,端看大哥哥愿不愿意试试了。”
“快说,别在这卖关子!”夏明辰敲敲她的头,催促道。
婵衣将他的大手打下来,压低声音道:“今儿我去外祖母家请五舅舅帮二哥想想办法,五舅舅说让我回来告诉母亲等着看戏,我猜那逸林先生的案子五舅舅有法子帮着翻案……”
夏明辰却有些不敢相信,要知道逸林先生可是本朝太宗皇帝亲判,头骨都挂在菜市口十二年之久,现在虽然是文宗皇帝继位,可推翻自己老子定的案子,怕是有些难吧。
婵衣想了想,继续说道:“二哥哥被夏明景陷害才会在宗学与他对峙,如果让父亲知道始作俑者是颜姨娘,你说父亲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将来被毁却无动于衷么?”
夏明辰瞬间像是醍醐灌顶,立刻明白了婵衣的意思。
父亲如今就两个嫡子,二弟跟他,他不必多说,虽走的是武将的路子,但师从萧将军,以后跟着萧将军去打几场仗,攒攒战功,前途自然差不到哪里去。
就单拿二弟来说,二弟从小就天资聪颖,读书写字也是一教就会,如今虽然只有十五岁,却已是贡生,眼看明年就到春闱之期,这个时候出了这样的事,相当于将二弟的前途生生的遏制了。
父亲所求的夏府富贵也不会只为一时,自然是想着长久的,眼下来看,父亲百年之后能继承夏府香火的只有他跟二弟,以后即便父亲再有子嗣,也未必能够像他们二人这般出众,若是颜姨娘坏了他们的前程,相当于是断了夏府的香火,父亲又怎么会容忍她?
只是……夏明辰有些烦躁,这主意虽好,却没有证据,不由的伸手抓了抓头发,束着头发的发钗歪到了一边,白皙精致的面容染上几分苦恼,说道:“果然是馊主意,你出的这个点子处处都是漏洞,第一,颜姨娘如何勾结夏明景陷害二弟?第二,她陷害二弟能得什么好处?总要将这两点理顺了才好动手。”
婵衣看着自家兄长那副苦闷的模样,忍不住扑哧一笑,调侃道:“若是大哥哥去打仗,难道还要敌人来告诉你为什么出兵?什么时候会偷袭?颜姨娘没办法勾结夏明景,我们就想办法让他们勾结,至于她为什么陷害二哥哥,理由也很简单,就是她马上就会有身孕了。”
夏明辰吃惊的问道:“你怎会知道?”
婵衣微微一笑,黑亮的眼睛里闪动着深意的光亮:“因为,我在她的食物里做了手脚,她这个月的小日子不会来了,这个时候随便请个大夫来看,她的脉象都是圆润如珠的喜脉。”
89.主意(二)
“当年颜姨娘进府的时候,不是曾有道士说过她很有宜男之象么,她有了身孕,若是生个哥儿,以父亲的偏爱自然是会将她的孩子当做珍宝一般捧着,父亲虽然不反对大哥哥习武,但骨子里却是个文人,否则也不会时常考校二哥哥的功课了,现在二哥哥再不能入仕,那颜姨娘的这个哥儿自然就会取代二哥哥的位置。 ”婵衣眉眼低垂,声音冷冷清清。
这样一来,颜姨娘就有了足够的动机,对二哥哥下手。
夏明辰恍然大悟,抚掌一拍,赞了声:“妹妹此计甚妙!”
婵衣抿嘴一笑,不急不缓道:“祖母当年被巫蛊之术陷害出府,这事情知道的人甚少,就连我也是听外祖母提起才知晓,可是前些天颜姨娘却用这样的法子来害我,所以祖母才会动那么大的气,那颜姨娘又是从哪儿知道祖母最厌恶这种阴毒的事情的?夏明意说今日的事情是夏明景挑的头,夏明景现在寄住在四叔家里,一个背井离乡寄人篱下的旁支庶出,哪儿来的这么大胆子陷害嫡支?”
“妹妹这样说,难道夏明景他真是被人挑唆才会……?”夏明辰不可置信的瞪圆了眼睛,越想越不对,震惊到:“是谁想要害彻哥儿?”
婵衣摇头,清丽的面容上却带着冷峻的神情,“不管是谁,以后总会知道,现在我们要这个挑唆夏明景的人,必须是颜姨娘。”
夏明辰略思索了一番,低声道:“现在夏明景住在四叔家里,又是个会讨好长辈的,四堂叔就夏明墨一个儿子,每每总爱拿他们二人比较,他们二人私底下不对盘很久了,今儿的事我不信夏明墨没有搀和进去,想必是夏明墨想别夏明景的风头,却被彻哥儿从中横插了一脚……”
婵衣点点头,想起夏明意与她说的话,开口道:“今日夏明墨不是带了位好友去宗学么,那位简安杰可是诚伯候府的七爷,大哥哥可以试着跟他接近接近,至于夏明景,不管是用什么法子,定然要让他扯出颜姨娘,至于颜姨娘这边,我自有安排。”
婵衣想到夏明景现在住在四叔家里,父亲的四堂弟——夏世攸,如今在翰林院做侍读,从五品的京官,还是父亲托了外祖父给安置的职位。
婵衣弯唇一笑,所谓姻亲,即是结两姓之好,婚姻就是两个家族的事情,谢府跟夏府这么多年已经纠缠的太深了,父亲不可能一点也不顾及外祖父家,否则这些年倚靠外祖父家的势力得来的好处,就要随着与外祖父家的决裂而烟消云散,这个结果是父亲承受不起的。
“……四堂叔是靠外祖父才能谋的翰林院侍读,大哥哥可以跟翾云表哥一起去拜访一下四堂叔,想必他会很欢喜帮这个忙。”
夏明辰眸子一亮,他怎么给忘了这事,谢翾云那家伙也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带上他定然事半功倍。
婵衣握了握手中的茶碗,说道:“还有一件事,今日来给母亲瞧病的大夫,其实是诚伯候府庶出的八爷,因命中带煞被放到大佛寺中修行,这已是第十一年,安礼公子得到消息说他生母病重,可他却进不得府去看望生母,我刚刚让大哥哥亲近那个简安杰,也是想帮他一个忙,算是还了他的这个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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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主意(三)
夏明辰点点头,“交给我吧,颜姨娘那边,你小心一些不要被她发现了端倪。 ”
婵衣扬起一抹明亮的笑容,她上一世嫁给简安杰之后就接手府中事务,偌大的诚伯候府都不在话下,更何况是一个小小的夏府。
“哥哥放心吧,现在可不是颜姨娘管家的时候了。”
听婵衣信心十足的话,夏明辰嗤的一笑,“倒是忘了现在是妹妹管家了,看来以后还要多讨好讨好妹妹。”
婵衣也笑了,郑重其事道:“那是自然,惹恼了我,天天给你吃清水白菜!”
屋子里的凝重的气氛渐渐转向欢快。
天已经黑透了,浓厚的夜色遮掩了天幕,几颗零星的星子也不见,只有一轮孤月挂在天际,夜色深沉。
锦屏将屋子里的灯熄灭几盏,见婵衣还在拿着针线,轻声劝道:“小姐准备歇息吧,明日还要早起。”
婵衣将明日准备送出的香囊几针绣好,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我吩咐你的可都准备好了?”
锦屏恭声道:“都按照小姐的吩咐准备妥当了,邢二家的没有给她另外指派活计,近几日见风头不对,已经收了那副张狂的模样,托了张嫂子给奴婢带话,说西林园的梅子林她侍候了多年,今年冬天冷的早,怕把梅子树冻死,想回去继续照料林子。”
婵衣挑起一个轻蔑的笑容,到了现在想要全身而退,怎么做之前不想想后果。
“不必理会她,派人盯紧她,有什么异常你多上些心。”
锦屏应道:“小姐放心,还有颜姨娘那边,今日颜姨娘回去说胃口不好,您看是不是要放个稳妥些的人过去照料。”
颜姨娘应该不止是胃口不好,过些日子药性更显了,只怕会把她折腾的够呛,派人过去盯着也好,也让她尝尝提心吊胆的滋味。
婵衣点头,喊了锦瑟一声,锦瑟正在打水温香,熏暖床铺,忙应了一声,就听婵衣道:“你嫂子那个管茶水的营生先交给旁人,让她去西枫苑的小厨房搭把手,过段日子颜姨娘身子好了,再给她换回来。”
锦瑟心中大喜,看来小姐这是打算重用自己家人了,忙跪在地上谢恩,“奴婢谢小姐恩典。”
婵衣摆摆手,锦屏服侍她就寝,伸手摸了摸被窝的温度,凑身给她盖好被子,掖了掖被角,轻声道:“小姐快睡吧,明日奴婢一早就叫您起身。”
锦屏见婵衣点头,微笑着将帐子放了下来,转身将屋里的灯又熄灭了几盏,只留下床头的羊角宫灯,微弱的散发着光亮。
整个屋子瞬间黯下来,婵衣躺在温热的被窝中,看着头顶的曼青帐子,唇角一弯,好戏就要开场,颜姨娘,作为上一世争斗了十余年的对手,你千万别让我失望。
夜色更深了,偶有风过,把院子里干枯的树杈刮的枝桠乱颤,月光投影之下,生生显出几分诡异。
碧青色的幔帐中,婵衣正在熟睡,忽然间眉头轻蹙,额角发汗,嘴唇动了动。
91.梦魇
婵衣觉得自己身子似乎是漂浮在半空之中的,一路从四处挂满了白幔的院子里,飘出门口,见到门口吊着两只惨白的灯笼,上面写着大大的“奠”字。
婵衣心中奇怪,这是谁家在办丧事?就听一处厢房传出呜呜咽咽的哭声,凄切的很。
婵衣飘进去,看到眼前的人,猛然瞪大了眼睛,夏娴衣!她怎么会在这里?
夏娴衣正悲切的拽着一个男人哭诉,“意哥哥让你休了那个毒妇,你为什么不肯?还要在府里给她办丧事,她的尸首都不在府里了,你还守着她,她就那么好?”
那个男人一直未曾出声,夏娴衣被激怒了,用手拍打他,“意哥哥三日之后就要登基了,你这般作态是不想要前程了?我辛辛苦苦的为了你,为了诚伯候府奔波钻营,你就这么对我?”
男人被她吵的终于忍不住开口,嗓音有些沙哑:“你哭够了就回去,我答应娶你,定然会娶你的。”
简安杰!婵衣终于认出了眼前的男人,竟然会是她的夫君。
夏娴衣被他淡漠的态度刺伤,指着他厉声道:“我要你休了她!不许给她办什么丧事,她就是个贱人,凭什么要占着你原配嫡妻的身份?”
简安杰拍案而起,将她还在拍打自己的手一把挥开,冷声道:“不过是个名分罢了,晚照她人都已经死了,再碍不到你什么,你为何连这个也容不下?”
——晚照,她的小字,她已经死了……
婵衣腾的一下坐起身来,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惊魂未定之际心中疑惑,怎么会梦到他们?
守夜的锦屏听到动静,急忙撩开帘子,见到在床上坐起的婵衣还在喘着粗气,猜想她是被梦魇惊着了,伸手拍抚她的后背,轻声道:“没事儿了没事儿了,醒来了就好了。”
婵衣呆呆的点头,眼神转过一室的陈设,身后是锦屏安抚自己的手,一下一下,将提起的心拍了回去。
她没有死,而是重生到了十二岁,所以上一世的事情,这一世也不会再发生了,对不对?
婵衣躺回床榻中,闭着眼睛,有些猜不透为何会做这样的一个梦,难道是她对简安杰余情未了?所以梦中也要他为她守着发妻的身份?
这一世她打定主意,绝对不会再与他沾上什么干系了。
……
次日一大早,婵衣收拾妥当,去福寿堂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正揉着手掌心,就着手边的茶,打算饮一口,婵衣忙上前阻止。
“祖母,您是忘记了安礼公子的嘱咐了?您的病需要温养,茶可不能在用药的时候喝。”
婵衣将茶碗撤下去,又让人上了早前吩咐煮好的秋梨甜汤,盛了一碗端上来,轻轻搅动着热气,“您还是喝些甜汤去去燥气,忍几日再喝茶。”
老太太看着孙女在自己身边忙忙碌碌的的样子,心口发热,转头跟张妈妈直笑:“瞧瞧,这才管家没几天,就开始有模有样的了,连我这个祖母都要被管制。”
张妈妈见老太太神采奕奕的,没有半点之前的郁郁,陪着笑道:“二小姐这是关心您的身子,下人们的劝您不听,还好有二小姐能管着您,不然这病不是越发的不好了。
92.夏明意(一)
夏老太太故意虎着脸,“爱吃茶也成了我的不是。 ”
正在摆箸布碗的安嬷嬷抬起头,看着老太太出声笑道:“您可唬不着二小姐,二小姐是您的心头肉,二小姐一句话比我们十句都管用。”
老太太哈哈的笑起来,能有晚晚这样的孙女为她操心,是她的福气。
早膳摆在了东次间,夏府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只能听到碗筷轻轻碰撞的声音,婵衣用了一小碗红豆羹米粥,进了一些离的近的菜,见老太太放了筷子,也就势放下筷子。
然后说起今日的宴席,老太太听她说的头头是道,点头又交代了几句,“虽是冬天,我们府暖房里倒是种了一些小黄瓜水萝卜的蔬菜,择一些新鲜的上到桌子上看着也清爽”、“定国公夫人膝前还有一个女儿,送的香囊里装一些南珠最恰当不过”又问:“点心可都准备妥当了么?”
婵衣笑着一一答道:“祖母就放心吧,小黄瓜水萝卜都有,孙女还准备了新鲜的小芹菜,香囊昨日也都赶制好了,里面除了南珠还有今年新打的小梅花金裸子,点心都是府里的惯例,我们府的点心师傅刻的模子都精美的很,保管定国公夫人看了也会喜欢。”
老太太这才放下心来,孙女第一次办宴席,她要多上心才能确保不出什么篓子。
夏明辰与夏明意也到了,夏明辰因一早要去昭武堂,请了安便匆忙走了,留下夏明意在屋子里,老太太见他有些踌躇不定的样子,开口问道:“意哥儿这是有事?”
夏明意抬头,看了眼婵衣,见她目光关切,不由的红了脸,“祖母,我今日想陪二哥哥一同在书房里看书。”
提起夏明彻,老太太的脸色有些不好,夏明意又道:“二哥哥他是被陷害的,王夫子不辨是非,我也不想再去宗学……”
婵衣心中一颤,他这是在表态么?他去不去宗学都一样吧,反正他之后的路子也不是文臣。
上一世他回了宫,皇帝并没有考校他的学问,也没有让他在宫中进学,而是将他放到了平西的军队中,随着殷朝阳出征西北边境的战乱,后来他生擒了鞑靼的九王,立下战功赫赫。
五年之后平乱回来,他手握兵权,被封了亲王的爵位,之后的一年,皇后薨逝,太子一党以卫氏一族的外戚被他连根拔除,他是最大的赢家,就连皇帝都要避他的风头,也就是那时候起,他的势力空前的高涨,夏府被他推到了富贵的顶峰,父亲入了内阁,二哥哥则在翰林院做了副院士。
只是,他私底下的生活十分不检,旁人送他美姬他从不拒绝,传闻他府中的姬妾近百,而多数都是手下人搜刮来的,他纵容手下中饱私囊、阴制谏官,他本人又好持强凌弱、骄横跋扈,朝中多是弹劾他的奏章。
二哥哥生性耿直,从不领他的情,弹劾他的奏章每每都是力透纸背,所以她死之前,才会有思琪污蔑她,说是她怂恿二哥哥弹劾夏明意。
想到往事,婵衣脸上没了笑容,冷然道:“意哥儿如此,是想二哥哥再被父亲打一顿么?”
夏明意顿住,见她冷下了脸,不知自己哪里惹恼了她,急的手心直冒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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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夏明意(二)
夏老太太开口道:“意哥儿还是去宗学吧,别耽误了。 ”
夏明意的眸子暗了下来,偷瞧一眼婵衣,见她侧开脸不看他,脸上满是冷漠疏离,不由的有些懊恼,他知道今日会有客来,想到她伤了胳膊的那一日,在东暖阁内室传出的那句‘嫁人’,心里乱的厉害。
夏明意默然片刻说道:“夫子说‘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可夫子自己都做不到以仁爱之心待学生,出了一点点小事便缩头缩尾,甚至趋吉逃凶,这样的夫子即使学问再好,我也不愿再跟随他进学了,还望祖母原谅。”
夏老太太惊异,看着他眼角下殷红的朱砂痣,不由的暗暗叹息,不愧是龙子,有这般的骨气,也难为他小小的年纪,就要流落在外,若是养在宫里,再有太傅教习,日后定然不可小觑。
婵衣心中更是大感惊讶,他竟然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他不是最懂趋吉避凶的么,不然前世怎么会在回宫之后过的那般顺风顺水。
夏老太太温声道:“既然如此,不去便不去吧,待你父亲回来再商议以后的事,你先回房看书吧,莫去扰你二哥哥,他如今被罚面壁思过,总不好太过轻慢。”
夏明意点头称是,又看了看婵衣松动的神色,心中已有思量,转身出了福寿堂。
老太太看着他的背影,微微摇头叹了声“可惜”。
婵衣全当听不懂,吩咐人将暖房里剪来的茶花插了两支在甜白瓷交颈瓶中,又在金熏炉中点了一柱茉莉香,就听下人们说大夫来了,忙让人请进来。
简安礼拎着医箱走进来,秀雅的脸上没有半点笑意,眸子幽深,看上去似乎是有心事的样子,请了脉之后,眉头皱了起来。
“怎么今日又比昨日严重了?可是吃了什么凉的?”
老太太微愕,想到昨日发生的许多事,不好与他说,岔了过去:“或许是天气太冷,受寒所致的。”
婵衣忙道:“可有什么好法子?”
大户人家是非多,简安礼忍不住心中烦躁,再开口就多了几分凌厉:“老太太再这样下去,也不必让我来医了,直接准备准备吧。”
语毕,一室哗然。
他话中的准备,是准备后事的意思,婵衣虽然早得知这位未来的大佛寺主持性子孤傲,没想到他竟然敢这样直截了当。婵衣心中微叹,这样的性子,怎么能够回去跟简安杰分庭抗礼,圆滑世故都没有学会,也难怪最后会出家了。
但他直率的性子,倒是正对了她的胃口,两世为人,她早将率直天真这些东西埋进了土里,再见到这般的少年,总忍不住想伸手帮他一把。
“公子教训的是,以后晚晚会多上心,必不让祖母再为了琐事烦心。”
女孩儿眉眼间一派的光风霁月从容大气,将他烦躁的心绪渐渐平稳下来,想到生母此时的情况,心中忍不住想,或许可以试着相信眼前的女孩儿。
简安礼稳下心绪,重新开了药方,又针灸了半个时辰,将一切弄好转身告辞,婵衣照旧送他出去。
冬日的天,难得的放了晴,艳阳高高的挂在半空中,更难得的是没有风,连日的阴冷都被这一轮明日照的消散了许多。
婵衣依旧送他到垂花门,多塞给他一只锦囊,低声道:“过些日子云浮城里会有一场武试,听说不少勋贵子弟也会参与,我大哥哥夏明辰现在在昭武堂进学,若安礼公子方便,就去瞧瞧大哥哥,学武之人难免会有外伤……”
女孩儿眼中的深意,他看懂了,勋贵子弟……她是在帮自己铺路……
简安礼俯身给她行了一个大礼,并未多言,转身走了。
婵衣嘴角一抿,微微笑了,果然是个聪明人。
【好吧,果然又有点卡文了,小意觉得自己就是个杯具,老是喜欢推翻之前的大纲加一些奇怪的东西进去。】
94.客至(一)
回了福寿堂,下人来报说是定国公夫人马车已到门口,张妈妈忙给夏老太太着装披上大氅带上风帽,然后与婵衣一同在府前迎接。
定国公夫人今日穿了件碧色鸳鸯藤交颈妆花褙子,梳着圆髻,头上只钗了一只金莲花缀红宝石花钿的发钗,不再是前几日的素面朝天,一番装扮下来能看出她年轻时的美貌。
她身后跟着一个十三四岁大的女孩儿,一身嫣红色襦裙,外面是粉红色斓边连枝梅花褙子,头戴水红色纱花,插了一支掐丝嵌红宝石鬓钗,唇红齿白的女孩儿眉宇间满是甜甜的笑容。
这是定国候的胞妹,王琳,前一世婵衣在聚会的宴席上面见过她,二人谈不上深交,据她所知,王琳上一世是嫁给了外祖母娘家的侄儿,也就是清河朱家的大爷朱璧,过的十分美满。
婵衣笑着上前行礼,“夫人总算来了,祖母可是念叨了好几天呢。”
定国公夫人颔首,眼睛转向夏老太太,笑着说道:“您老人家怎么也出来了,外头天寒地冻的,当心受了寒气。”
夏老太太微微一笑,“不妨事,老婆子身子骨硬朗着呢。”
然后热络的和她们说说笑笑的进了府。
到了福寿堂,小丫鬟上了今年福建的新茶。
夏老太太刚端起茶来,婵衣就开口道:“祖母,您还在吃药呢,怎么又端了茶来吃。”
夏老太太一愣,随即笑起来,指着她对定国公夫人道:“瞧瞧她,小小年纪就一副管家婆的模样,前几日我受了些凉,大夫嘱咐不能吃凉的燥的,她就把我的茶也禁了。”
一副告状的模样,生像是受了委屈一般,却透着股子亲昵,一下子就将两家的距离拉近了。
定国公夫人也笑了起来,温声道:“这是您老人家的福气呢,茶会冲了药性,您还是避讳着些,身子早日好了比什么都要紧。”
婵衣道:“祖母可别告状,等您身子好了,晚晚那里还有些武夷产的雀舌,都给您拿来让您吃,”吩咐丫鬟撤了老太太的茶碗,又上了一盏川贝秋梨汤给她,接着道,“您现在还是多吃一些甜汤吧,茶就免了。”
看着只有十一二岁大的女孩儿对着自家祖母絮絮叨叨的关切神情,颇有些小娃娃扮大人的模样,定国公夫人忍不住会心一笑,看了看自家女儿一眼。
王琳会意,捧了随身的点心匣子出来给老太太,“这是母亲教我做的点心,给老太太尝尝。”
朱红色描着牡丹花样的食盒打开,里面是好几种别致的点心,外形都是牡丹花的模样,从含苞待放的一直到完全盛开的,上面还撒着糖霜跟果仁。
这样精美的点心,便是宫中的赏赐也不过如此。
夏老太太瞧了一眼,开口笑道:“真是心灵手巧,这样精致的花样,我还是头一回见到,”慈祥的看着定国公夫人,“夫人是南方人吧,论起吃食,还是南方要比北方精细一些。”
定国夫人笑着道:“是云州蔡氏,自从夫君去了,一直忙着料理府中事务,到是多年未曾回去过了。”
夏老太太想起定国公,那是个能臣,文武皆全,跟随太宗皇帝平乱有功,当年也是炙手可热的,可惜还在壮年就生了急病死了,否则如今的朝堂,定然不会是卫氏一家独大。
95.客至(二)
定国候如今接的差事是西北的马市,皇上有意要削弱卫氏,想必定国公夫人此刻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吧,丈夫已逝去,膝下就这么一个儿子,又尚未成亲,若再出个意外,定国候的爵位算是彻底的没落了。
想到这里,夏老太太笑道:“辛苦了夫人,这些年的操持总算是没白费,听世敬说定国候小小年纪就文武皆备,再过些时日,成就定然比他父亲要强的。”
提起儿子,定国公夫人话里满是与有荣焉的骄傲,“珏儿从小好强,公爷还在的时候就夏练三九冬练三伏,文治武功上面向来严厉,公爷去的那年珏儿才八岁,小小的孩子也没人告诉过他,他自己却好像什么都知道,比公爷在的时候还要用功,时常天未亮就醒了在院子里练武,我这个当娘的,看了既心疼难受又高兴孩子早慧……”
定国公夫人竟然会顺势说起这些来,夏老太太忍不住吃惊,看定国公夫人毫不见外的态度,他们两家虽然祖上有些渊源,但近些年来却不曾有过什么来往,照理说上门答谢,说些客气话,聊一聊帝都之中的新鲜事,吃了答谢宴,便揭过去了,怎么如今越说越亲近了。
想到这里,夏老太太忙安抚道:“好在都过去了,夫人也放宽心,以定国候的本事,您还怕日后没个好的前程?”
定国公夫人忙用帕子掩着脸,连声道:“老太太说的是,我这也是一时感触,让您见笑了。”
夏老太太说了句:“不妨事”,转过头看了看王琳,笑着道:“这是夫人的千金吧,真是漂亮,端庄又大气,可比我们家晚晚沉稳多了。”
将早准备好的锦囊拿出来,递到王琳手里,“这是今年从西夏产出的南珠,拿去顽吧。”
长者赐不可辞,王琳忙曲膝行礼笑着接过。
定国公夫人吃了茶,说起在大佛寺与婵衣的相遇,道了回谢,夏老太太忙说道:“晚晚可当不得您的这声谢,她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换了谁在殿中都会如此,而且若不是后来定国候救了她,只怕她这条小命就折了,该道谢的是我们才对。”
婵衣见状连忙上前又道了回谢,被定国公夫人拉起来,细细的打量了一番,见女孩儿眉眼中一派的清明之色,连连点头称赞,心中越发的满意,直将手腕上的一只赤金镶青金石雕水莲花的镯子退下来戴到她手腕上,笑道:“这孩子我越看越喜欢,小小的年纪心肠却好,将来也不知是哪户人家有福气,讨了她去做媳妇。”
这话就有些听头了,夏老太太事到如今若还不明白定国公夫人此番又示好,又亲近的举动所为何事,就算枉活了这么一把年纪了。
只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定国候又接了那么个棘手的差事,夏老太太怕将整个夏府拖进去,所以不便在此事上表态,只笑着说道:“她年纪还小,上头还有两个哥哥,总要先将他们的婚事定下,况且这个小猴儿,在家里就不省心,成日的闹腾,若是早早的嫁了人,怕是给别人家闹的鸡飞狗跳的,还是先圈在家里养养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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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客至(三)
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只是说舍不得孙女早早嫁人,倒也符合人之常情。 .
定国公夫人也不纠缠,一家好女百家求,她多跟夏府来往几次便是了,自家儿子论模样性情都是好的,又在朝中有实权,她不怕他们看不上。
伸手端起茶碗吃了口茶,笑道:“二小姐这般的大家闺秀,晚个几年也不怕的。”
夏老太太笑了笑,另起了话头:“听晚晚说夫人信佛,我这里倒是有几张明仁法师画的观音像和玄智大师译的地藏经,还请夫人瞧瞧……”
婵衣听夏老太太老生常谈开始讲经论道,不由的有些打瞌睡,侧头看了眼王琳,发现她正正经经的端坐着,目不斜视,但若仔细看,她手指轻轻的搅动着帕子,倒有些百无聊赖的样子,不由的有些失笑,在别人家做客确实是辛苦。
婵衣拿起掐丝珐琅七彩小吊壶给王琳的茶盅里蓄了些茶水,亲近道:“姐姐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王琳腼腆的笑了,“平日里多半是学女红读孝经的,若是闲下来了,也与哥哥对弈几盘。”
真有大家闺秀的风范,想自己在家里,除了要时刻提防姨娘陷害,还要注意庶妹诡计,母亲的病情,多余的一分空闲也没有,不由的暗叹了口气。
夏老太太看了她们一眼,开口道:“小辈们都不爱听这些佛理,就让晚晚带琳姐儿去园子里走走吧,正好暖房里茶花开了,顺便剪几支给夫人带回去插瓶。”
见定国公夫人点头,婵衣笑着应了,携着王琳的手道:“姐姐是第一次来我们家做客,我带姐姐去园子里转转。”
说着打发丫鬟婆子穿戴好大氅风帽,又拿好了暖手炉,两个人往园子里去了。
暖房建在枫林园,离福寿堂很近,走出福寿堂行了一炷香的时间便到了,暖房里很暖和,洋红色的山茶花开的正艳,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君子兰跟牡丹,都抱了花苞在枝头上,还未曾盛开,叶子绿油油的一片特别好看。
王琳见了十分喜欢,伸手轻抚君子兰的叶子,道:“我们家也种了君子兰,就是长得没有这么好。”
婵衣笑道:“姐姐喜欢的话,待会搬一盆回去养着便是了。”
王琳忙摆手,“可别,母亲说君子兰难活,尤其是养的这么好的,眼瞧着就要开花了,别回头再给养的不死不活的,那就成我的罪过了。”
婵衣没想到她还是个爱花的人,话里话外透着股子软和绵善,真有些看不出是那个冷面侯爷的妹妹。
婵衣用帕子掩着嘴道:“难得姐姐喜欢,妹妹便教给姐姐一个方法,保管姐姐养出的君子兰一年开三次花。”
王琳眼睛一亮,忙问道:“什么法子?妹妹快说。”
婵衣笑道:“君子兰生性不喜阳光,可又不耐寒,所以姐姐若是养的话,需要放在通风背阴处,但要保持屋里暖和,最好是跟我家暖房现在差不多,而且君子兰喜欢湿润一些的土壤,可以时常隔半个月往里面放些肥料,什么花生麸大豆饼泡的水,甚至是马掌生蚬都可以,这样养出的君子兰长势又好,还时常开花。”
王琳抚手,“怪不得我家的君子兰长成那般,母亲经常给它放在日头底下照,说花儿就是要晒太阳才能长得好,原来还有这么多的讲究。”
97.下棋(一)
婵衣莞尔一笑,吩咐丫鬟将一盆长势最好的君子兰包好,又拿过银剪子递给王琳,“别光看君子兰,这几盆山茶也长得很好,姐姐喜欢哪个,剪下来回去正好插瓶了,冬日清冷,看着这些开的灿烂的花儿,心情也能愉悦许多。 ”
王琳左右瞧瞧,都觉得好,有些于心不忍,犹豫不决,最后还是婵衣剪了几支未曾全盛开的茶花下来,让侍候花卉的婆子包好,又从库房拿出一尊富贵居安粉彩花瓶用加了豆饼的水供着,让小丫鬟捧回了福寿堂。
婵衣和王琳出了暖房,见日头尚早,又未到用膳时间,婵衣道:“祖母一说起禅语,没个把时辰是完不了的,不如姐姐来我院子里,我们对弈几盘如何?”
王琳想想自家母亲也是时常一念佛就忘了时辰,点头道:“也好。”
到了兰馨苑,婵衣将最近刚得的一副暖玉棋子拿出来,摆好棋盘,王琳执黑子先手,婵衣执白子后手,两人你来我往的下了好几盘,王琳的棋艺很精,见她之前下的几手就能够知晓,不过她棋风很温和,不如简安杰那般咄咄逼人。
婵衣微微愣神……嫁给简安杰之前就知道他除了爱吟诗作对弹琴画画之外,还酷爱下棋,所以她曾苦练棋艺,每每与他下棋,总要将他杀的落花流水才肯罢休,那时候简安杰也十分宠她,即便她棋艺再臭,他总是能有法子不着痕迹的输给她好多子。
他们,也曾有过很美好的时候,所以前世的她才会那样的不甘心……
眼下的这盘棋,王琳所执的黑子渐渐露出败势,她索性投子认输,笑道:“妹妹的棋艺真好,我输了!”
婵衣一边数着目数,一边笑着说道:“莫以为妹妹年纪小便不懂,分明是姐姐未尽全力,让着妹妹的。”
王琳轻轻的笑了,她确实是有几分相让的意思,毕竟来人家家里做客,总不好局局都赢。
她一手帮着捡棋子,一手伸出去端茶碗,抿了一口茶,发觉入口的茶水酸酸甜甜,满口生津,不觉奇怪,轻轻用盖碗将上面的茶叶拨动开,见到碗底沉着些细细的乌梅丝,心中暗道难怪母亲会上心,这般心思奇巧的女孩儿,又大方又善解人意,就是她见了也喜欢的很。
婵衣将棋子归置好,让丫鬟上了几盘子点心,“我们再来一盘,说好了姐姐这把不许让我,不然我要生气了!”
王琳拗不过,只好捻了白子道:“妹妹先手,不过先说好,若是妹妹输了,要有个彩头给我。”
婵衣不在意的指了指自己的屋子,“姐姐喜欢什么就拿去,这屋子里的东西都是彩头。”
王琳扑哧一笑,哪里有人指着一屋子的东西当彩头的,忍不住打趣道:“那好,我哥哥还尚未成家,我若是赢了,就让母亲讨了妹妹回去做嫂子,妹妹可不能不答应。”
婵衣顿时红了脸,伸手过去拍打了几下王琳的肩膀,笑骂道:“姐姐就知道拿我取笑。”
刚刚进得兰馨院的夏明意正巧听到王琳说的那句,“我哥哥尚未成家,正好讨了妹妹回去做嫂子”,心狠狠的跳了几下,几步进得屋来,秀眉紧锁,薄薄的嘴唇抿成一线,轻声喊了一声:“姐姐!”
98.下棋二
王琳转头一看,不知何时进来一个面容昳丽的少年。w w. vm)
少年穿着袖口与衣襟口都绣着卷云纹花样的青色袍子,乌发秀眉,鼻梁高挺,身姿毓秀,琥珀色狭长眸子中透着深色,而他右眼角下生了一颗朱砂痣,将整个人装点的多了几分柔媚,这样精致的相貌,王琳一时看呆。
婵衣眉头轻皱,夏明意怎么这个时候过来,问道:“怎么了?”
夏明意见她皱眉,怕她生气,急忙道:“弟弟不知姐姐有客人在……”
婵衣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在棋盘上落下一子,抬头看了眼王琳,见她盯着夏明意发怔,轻咳一声,道:“这是我弟弟意哥儿,”又转头对夏明意说,“这是定国公夫人家的姐姐。”
王琳回神,脸上浮起晕红,点头夸赞道:“妹妹的家人都生了一副好相貌。”
婵衣不由失笑,说了句:“侯爷跟姐姐才是龙章凤姿之貌。”
夏明意的脸色却沉了下去,看了眼落了几个子的棋盘,开口道:“这盘棋弟弟帮姐姐来下吧。”
婵衣这才想到,夏明意最讨厌旁人拿他的相貌说项,前一世有位御史夸赞了他一句风姿俊朗貌若美玉,就被他整的家无恒产,一个月之间负债累累,再之后见了他如同老鼠见了猫。
夏明意的这句话并不是询问,婵衣手指上还夹着一颗黑子,见他脸色郁郁,重生以来倒是很少见他这样,婵衣面向王琳问道:“琳姐姐意下如何?”
王琳用帕子掩着嘴笑,“妹妹是怕输给姐姐,特意找了帮手来么?若是意哥儿输了,妹妹可要输给姐姐两个彩头。”
婵衣笑着轻推了她的手臂一下,调笑道,“若是姐姐输了呢?”
王琳眼睛转了转,说道:“那就把我哥哥输给你,若有什么差事只管使唤他。”
话说的太过于亲昵,婵衣想起那个清冷异常的少年,上一世定国候娶的是殷朝阳将军的二女儿,据说二人是貌合神离,定国候府时常被闹的鸡飞狗跳,而上一世,她与定国候夫人没什么交集,倒是夏娴衣跟他们府上走的很近。
夏明意脸色更沉,他就知道这个定国公夫人没安什么好心,想要求娶姐姐,也得看他有没有那个本事。
夏明意伸手将婵衣手指夹着的黑子捏在手中,冷然道:“请王小姐落子!”
不随婵衣叫她琳姐姐,反而是客客气气的道一声王小姐,一下将他们的距离拉开了许多。
王琳再迟钝也察觉了婵衣的这位弟弟此刻似乎心情不佳,她收起方才的轻慢,抿唇弯起一个礼节性的微笑,再不多言,捻起白子落在棋盘上。
王琳落子慢,通常要想一会才会落下一子,夏明意却下的极快,往往是王琳才落子他就紧跟上了。
一盘棋下的杀气腾腾,王琳的寸土不让加上夏明意的咄咄逼人,一时间竟然难分胜负,无论王琳如何落子,棋局上二人所围的目数始终旗鼓相当。
胶着了半个多时辰,王琳渐渐看出门道,婵衣的这个弟弟,怕一开始就打着和棋的打算,否则以他的棋艺,赢自己是轻而易举。
99.吃醋(一)
婵衣越看越讶异,夏明意的棋艺什么时候这么高了?她竟然一点都不知道。w w. vm)
王琳在棋盘上落下最后一颗白子,轻声道:“我输了。”
夏明意将黑子占的目数数了数,眼睛明亮,嘴角挑出一抹愉悦的笑意,“王小姐占的目数与我一样,应该是和局。”
被那样明亮的目光注视着,王琳忍不住脸颊泛红,说了句:“承让了。”低头将棋子一颗一颗捡回羊脂玉棋篓中。
夏明意伸手去拿茶碗,连着喝了好几口茶,酸甜的滋味入口,嘴角抿出满足的笑容,眼睛便不由自主的去寻婵衣,却见她脸色发黑的盯着他手中茶盏,后知后觉的发现,他手中端着的是她的茶碗,脸上瞬间通红。
他一定是故意的!婵衣怒视他一眼,却不好发作,吩咐丫鬟:“给三爷沏一碗茶来!”
夏明意手一缩,将她的茶碗放下,红着脸笑道:“我今日给姐姐画了一副九九梅花消寒图,若姐姐闲来无事可以每日涂一朵梅花,待将梅花都涂上色,春天便到了。”
婵衣“嗯”了一声,不再理会他,转头取出早准备好的装了堆纱花饰的鎏金匣子,将匣子打开递给王琳,笑着道:“这是我做的纱花,姐姐看看喜欢不喜欢。”
王琳瞧着匣子内的纱花用珍珠做蕊心,粉色宫纱做花瓣绿色宫纱做叶子,花瓣周围围着一圈浅粉色的碧玺珠子,根茎是用赤金雕成的,暗藏的华贵隐于纱花间,精致极了,王琳羞怯的推回去,“这样精美的纱花还是妹妹留着戴吧。”
婵衣忍不住笑了,语带苦恼:“姐姐不知道,家里没人愿与我对弈,两位兄长嫌弃我棋艺太臭,他们说每次与我下棋总要费尽心思让我赢,久而久之就没人愿意陪着我下棋了,难得姐姐能陪我下了这么久……”
夏明意听她说‘家里没人愿与我对弈’时,脸上的红晕腿的干干净净,原来在她心里,自己连家人都算不上,她对着他时,从来没有好脸色,更别说能够与他坐在一处安安静静的下棋……
王琳见她说的认真,也笑了起来,安慰道:“我哥哥也不喜与我下棋,总说我性子温吞,太过优柔寡断,跟我下棋下不痛快。”
婵衣便道:“以后姐姐想下棋就给我下帖子,”见王琳点头,婵衣又将纱花匣子塞进她手里,“那就不要推辞了,头一次见姐姐,是我的一点心意。”
王琳这才接了,笑着道谢,又偷眼瞧了夏明意一眼,发现少年原本飞扬的笑意此刻一点不见,脸上满是忧郁,但他容貌极盛,即便是不高兴的样子,也十分赏心悦目。
王琳忍不住道:“只怕妹妹瞧不上我的棋艺,妹妹家里有这么一位棋艺高手……”
婵衣指了指夏明意问道:“姐姐说他啊?他可是父亲的心头肉,哪里会有多余的功夫陪我下棋呢。”
夏明意见她对着刚刚结识的人笑颜如花,可一对上自己,话里话外都是冷若寒霜,她就那般的喜欢那个定国候?
他心里酸的像是吃了未熟的杏子,忍不住冷冷道:“姐姐何必总是如此挤兑我,姐姐何曾与我下过一盘棋?又怎知我没功夫陪姐姐下棋?”
【今天有事,更的晚了,抱歉抱歉!】
100.吃醋(二)
婵衣一愣,脸沉下来,反问道:“你这是怪我了?”
“我怎么敢怪姐姐……”夏明意转过脸,不去看她此刻的神情,声音中满满低落,“姐姐从来不喜我接近,我又如何敢缠着姐姐要姐姐陪我下棋……”
这话怎么听着有股子幽怨在里面,婵衣皱眉,侧过头去看他,见他脸上一片黯然之色,不由大感奇怪。
前一世他们就不对付,尤其是母亲亡故之后,他总爱到兰馨苑找自己的茬儿。时常是今日带几碟子品相精美的点心,明日带做工精致的小玩意,都是府上不常见的,本该是她这个嫡出才能有的东西,却被他一个庶出拿着,得意洋洋的放到她面前,等着她道谢,她偏不要,每次都会将他带来的东西连同他人一起赶出去,他那个时候也是这样的一副表情。
黯然的,伤心的,生像是她辜负了他一样。
婵衣想起前一世临死之前,他冷冷的盯着她,眼神幽深的看她在碧湖中一寸寸的挣扎,嘴角带着畅快的笑意,那一刻,他的心里定然是极为痛快的吧,看着她终于臣服在他脚下,她的一切都被他轻而易举的摧毁,想来也是,他一个堂堂的皇子流落在臣子的府邸,还被她这般的不敬,想必他早在心里骂过她无数次的有眼无珠吧。
婵衣忽然觉得很沮丧,他们之间原本就没有什么公平可言,否则父亲也不会胆大包天到纵容颜氏残害母亲了。
王琳心中揣揣,都是自己说错话,才让他们姐弟俩吵起来的,忙在中间做和事老:“你们两个可真是小孩子,说两句话不对就吵起来了。”
婵衣暗暗叹了一口气,垂下眼睛,对夏明意道:“别再闹了,都是姐姐的不是,”强撑起笑意,将那副暖玉棋子放进他手里,“这副棋子你收好,说好了,改日可要陪我好好的下几盘棋。”
夏明意闻言又惊又喜,一抬头却正对上她强撑起的笑脸,她分明是那样的不情愿,却还忍着对自己笑,一时心中大痛,都怪他,好好的数落她做什么,她对自己原本就没好脸色,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想到此,他急声道:“都是弟弟不好,惹姐姐生气了。”
婵衣用帕子掩着嘴,指着他,侧过脸对王琳揶揄道:“我就知道他看上我新得的这副暖玉棋子了,你瞧他一进来就硬要跟你下棋,下完了棋还挑我的错处,现在终于得了这副棋,你看他又忙着认错,可算是志得意满了。”
说完自己就先笑了出来,王琳也忍不住笑了,赞了句:“你们姐弟的感情真好。”
夏明意心中却知道,这样的好,也不过是当着外人的面罢了,她面对他的时候能够不对他恶言相向就已经是很了不得了。
锦瑟进来禀告,“小姐,老太太问您宴席准备的如何了。”
婵衣这才注意到沙漏的时辰,对王琳道:“琳姐姐,我让锦瑟送你回福寿堂,我去准备宴席。”
王琳点头,说:“那我们一会再见。”便跟着锦瑟回了福寿堂。
夏明意将手中抱着她塞给他的暖玉棋子放在桌上,轻声道:“姐姐,这棋子是你心爱之物,我不能要。”
婵衣看着他皱眉道:“你找茬也要分日子吧?明知道今日有客人,还一定要跟我闹,夏府的名声坏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忍着瞌睡打完的这章,明天再修改吧,最近几天没什么灵感,好纠结。】
101.吃醋(三)
夏明意微侧着脸,脸上带着一种淡淡的忧思,手中紧握着暖玉棋子篓,“姐姐很喜欢定国候么?”
婵衣微愣,他这话问的莫名其妙,她与定国候只有一面之缘,何谈喜欢或不喜欢?
夏明意哼了一声,有些气结:“那个定国候是娶不到媳妇了么?要他的妹妹这般撮合……姐姐就是脾气太好,什么人都敢来跟姐姐说这些有的没的,还拿姐姐的终身大事玩笑,不论姐姐这盘棋赢了输了都吃亏……”
所以他才会坚持替她来下这一盘棋?
婵衣有些啼笑皆非,即便是定国公夫人有这个打算,也要先问过祖母、母亲的意思,哪里会这么轻易的就定下来,更何况,王琳也只是说笑罢了,没想到他会如此当真。
婵衣微微一笑,语气放缓,“不过是个玩笑而已,你何必如此在意?倒是你,好端端的跑过来,对人家又那么无礼,若是传扬出去,你定跑不了一个跋扈的名声。”
夏明意见她一脸的不在意,不甘心道:“听她的语气根本不像是玩笑,那个定国候定然是有什么隐疾,否则他怎么会都十六岁了还未曾订下亲事,姐姐可千万别被蒙骗了。”
少年认真的模样,让婵衣微微发愣,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浮动着不解,他这副拈酸吃醋的样子是为什么?
索性直接问道:“夏明意,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嫁的不好不是正如你们的意么?”
夏明意心中大痛,手掌举起信誓旦旦道:“神明在上,若我有半点希望姐姐不好的心思,就立即将我五雷轰顶,永世不得超生!”
他委屈的看着她,“姐姐可以相信我了么?”
婵衣被他的誓言惊住,他清澈的眼神中,满满倒映着都是自己的样子,脑中蓦地闪过一个念头,难道他一直都没有羞辱自己的意思?
仔细回想她重生后的点点滴滴,她额头受伤,他从定州买来凝脂膏给她,她惊马,他在府前迎她,一眼看出她手肘受伤,娴衣挑衅她,他出头帮她责骂娴衣,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他释放的善意……再仔细回想前一世,他总是带着府中最好的东西来,似乎知道母亲过世之后她心中不痛快,每次她发脾气,他也不会像她那样嘲讽回去,只是默默地收拾一地的狼藉,然后失落的回去。
每次间隔几天他又会来,直到他回宫前一天,他缠了她一整天,直到她烦不胜烦,怀着最大的恶意冷笑着对他说:“你知不知道你每次叫我姐姐我都恶心的想吐?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什么主意,你当你入了宫就真的是皇子了?我到要看看你如何从富贵顶端跌落下来摔的粉身碎骨!”
那个时候的夏明意,已经隐约有了几分日后的风华,听到这般诛心的话,久久地盯着她,眼中却是一片看不透的湛然,连着说了三声“好”,头也不回的走了,此后一别数年,再见他时,他已大权在握。
莫非就是那个时候,自己将他彻底伤了,所以之后他总是处处针对她?
婵衣伸手过去拉住他的手放在桌上,轻斥道:“好端端的发什么誓,也不怕佛祖怪罪,快呸两声。”
夏明意反手握住她的手,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102.发力(一)
云浮城里又落雪了,今年的冬天冷的迟,像是蓄着一股子劲,雪才下过一场,眼看着要进十二月了,这才开始下第二场雪。 .
福寿堂前的小径上,婵衣一路行来,玉底绣花鞋踏过鹅卵石子儿路,一排的脚印在身后连绵不断,锦屏正撑着把六十四节紫竹绸伞帮婵衣挡雪,一说话就有股白气儿冒出来。
“小姐身子不舒服,待会到了老太太房里,奴婢去寻个布袋子,炒些葱白粗盐来给您捂捂。”
婵衣披着厚实的裘衣,手中捂着个素银雕花暖手炉,眼神落在福寿堂前飞扬的檐角上,轻轻摇了摇头:“不必如此麻烦,回兰馨苑再准备这些也无妨。”
她想到前几日的宴席,老太太与定国公夫人明显像是达成了什么协议,二人面上你来我往,一副和乐融融之态,她不由的暗自着急,莫非老太太有意要与定国候府联姻?
上一世的定国候虽接手了马市的差事,可去了西北他却被卫氏的势力排挤在外,不止马市没有收回,就连他也被调遣到西北边界去镇压边界动乱,而后受了重伤回帝都,之后便失去圣心,手中兵权被夺,从此接到的差事,不是治水就是赈灾,没一个是能有建树的。
若当真与定国候府联姻,日后想退亲恐怕十分艰难,以定国候这样的前程来看,父亲更会将她视为弃子,她再想插手家中事务,只怕不会这么方便了,如今母亲的病未好,二哥哥还在禁足,她不能将到手的管家之权再交出去。
锦屏侧头看了看婵衣白刷刷的小脸,十分心疼,将绸伞打的更低一些,遮住她的身形,好让雪落不到她身上,“…听奴婢的娘说,女人家这种日子更需要悉心呵护,见不得风更受不得凉……”
婵衣抿嘴,她只是小日子来了而已,哪里这般严重了就。
“您年岁还小,不知轻重,初葵要调理好了,以后能少受些罪……”锦屏苦口婆心的劝。
婵衣点头心不在焉道:“嗯,那到了祖母那里,你去准备就是。”
心下却在想着前几日与大哥商议的事情,也不知进展的如何了,若是顺利,二哥哥和简安礼的事情,就要容易的多了,解决了这一桩,然后是母亲的病,颜姨娘那边,最近也十分的安分,看起来那药已经发挥功效了,否则依她往日不肯吃亏的性子,怎么可能不闹腾起来,如今想必是觉得有了依靠,才会安下心来,待到坐实了才会腾出手来打压母亲跟她。
婵衣嘴角浮起嘲讽的笑容,只怕这一次要让她失望了。
行至福寿堂,明茉忙上前打帘,将她迎了进来,轻手轻脚的帮她解下厚重的裘衣,端上一碗热茶,她摆手示意自己今日身子不爽,不想喝茶,明茉又换了一盏蜜水过来。
正屋里的地龙烧的很暖和,暖和气儿扑到脸上,婵衣觉得浑身暖洋洋的,连小腹的隐痛都解了许多,她将暖手炉捂在小肚子上,端正大方的给夏老太太行了请安礼。
意外的是夏世敬也在,只是他面上看着不太好看,此时正端坐在楠木椅子上喝茶,婵衣见状也冲他行了礼。
【大家有收藏的给个收藏吧,下面开始走剧情,啦啦啦。】
103.发力(二)
夏老太太今日倒是看着精神不错,伸手朝她招了招,笑道:“快来祖母这里,今儿你四婶婶派人送了一匣子的莲子酥过来,你来尝尝好不好吃。 ”
四婶婶送了莲子酥给祖母……
父亲脸上难看,却还留在福寿堂……
婵衣轻掩的眸子里一片清明,想是三舅舅在朝堂上发力,而翾云表哥与大哥哥,应该是去四叔府上做过客了,否则四婶婶怎会在这个时候送莲子酥来?
婵衣走过去打开点心匣子,一股莲子的清香扑鼻,糕点码的整整齐齐的摞在匣子里,每一只都用糯米纸包好,点心上散着碾碎的榛子仁,她心中一叹,果然是齐云斋的莲子酥,每日只限售二十匣子,也不知四婶婶费了多少功夫才买到。
婵衣笑了笑,道:“这样精致的点心,晚晚分一分,给其他院子里的人也尝尝。”
夏老太太见孙女如此大气,哪有不同意的,笑道,“好好,听晚晚的,分一分给他们也尝尝。”
夏世敬有些坐立难安,咳嗽一声道:“母亲,彻哥儿待在家里有几日了,我想着不如请个西席来教彻哥儿学问。”
夏老太太瞥了他一眼,现在知道彻哥儿在家不是回事儿了,夏府只有辰哥儿跟彻哥儿两个嫡子,出了事他这个做父亲的不说为了儿子奔波,却要舅舅们出头,让孩子知道了要如何自处?
老太太憋着火气,却因当着孙女的面不好发作,沉声道:“眼见就近年关了,西席先生也大多都是过一半个月就准备过年了,哪里那么容易请到,还是开了春再请吧。”
夏世敬如何不知此时不是请西席的最好时候,可想到今早在朝堂之上,谢硠宁呈上去为逸林先生平反的折子,圣上看了不但没有斥责,还下令将逸林先生的尸骨厚葬,让他惊了一身的冷汗,下了朝,谢硠宁对他咄咄逼人的态度,和几位同僚的侧目,实在是让他难以忍受。
他不由的暗暗恼怒,这么大的事,舅兄也不与他商议一番,他是一点准备也没有,万一彻哥儿的事被宗学里的其他人捅了出去,岂不是让他在皇上面前失了脸面。
夏世敬嘴上埋怨,“如今宗学是去不得了,彻哥儿的前途耽误不得,儿子也是没有办法了。”
婵衣心中冷笑,重活一世她才发现,原来自己的父亲竟然会如此的怯弱,人说虎毒不食子,他连野兽都不如,还好两个哥哥都没有像了父亲的性子。
老太太沉吟半晌,开口道:“媳妇家的五叔学问好,过年之前就先让彻哥儿去谢府跟着他舅舅做学问吧,开了春再做打算。”
夏世敬皱起眉头,想起幼时曾在谢府进学,谢府的规矩多,谢府的子弟个个都是天之骄子,虽待他十分友善,但他们骨子里散发出的优越感,让他在他们面前时,总觉得低人一等,以至婚后,他也不太愿意跟几位舅兄来往。
如今要他的儿子过谢府跟着舅兄做学问,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腻烦。
104.有孕(一)
谢氏的冬暖阁离福寿堂颇远,在婵衣后一步进来,给老太太请了安。w w. vm)
婵衣过去虚扶她,问道:“母亲的身子可好些了?”
谢氏笑道:“好些了,前日你送去的茶花今日都开了,映着雪景煞是好看呢。”
门外小丫鬟们说话声音传进来,帘子挑开,老太太身边的丫鬟明茉进来道:“西枫苑来人说颜姨娘近日身子不爽,想请陈御医来瞧一瞧。”
夏老太太皱眉,这个颜氏不过是被下了面子而已,却这般作态真是令人作呕,冷然道:“待会等安礼公子来了,让他顺便瞧一瞧好了。”
婵衣看了眼夏老太太,见她一副不在意的神色,微微笑了笑,开口道:“祖母,还是拿帖子去请太医院的陈御医来看一看吧,姨娘的身子一直都给陈御医瞧的。”
这样即便是诊断出了什么问题,也是颜氏自己搞的鬼,与他人无关。
夏世敬想起小妾那张花容月貌的脸,和近几日的小意温柔,沉吟道:“母亲,既然陈御医一直给她瞧病症,想必是最熟悉她的体质。”
夏老太太脸上的笑容顿时散了,“就拿你的帖子去请吧,你先回去吧,媳妇留下陪我说会话。”
夏世敬本是有事要与夏老太太商议的,见她生气,也不敢留下,怕将她气出个好歹来,忙出了福寿堂。
婵衣见状,退了两步,朝两人行礼,“祖母,母亲,晚晚还要料理家事,先回兰馨苑了。”
老太太颔首,婵衣握着银薰雕花暖手炉退了出去,给明茉使了个眼色,明茉笑着点头。
婵衣刚刚穿过屏风,就听见母亲柔婉清和的声音:“母亲,媳妇想着这几日先抬了萱草做通房……”
婵衣眉头轻皱,萱草是自己求来的,还是母亲的主意?上一世的萱草是触柱而亡的,面上看着是忠心为主,可萱草这个丫头机灵的很,怎么看都不像是会为了母亲自尽的那种忠仆,何况她不过才十七岁,大好的年华,即便主母过世,她也不见得就会落个凄惨的下场,让她做通房也好,看看她会有什么动作。
回了兰馨院,婵衣让锦瑟磨墨,手中捏着羊毫笔,端着手,稳稳下笔,鹅头勾的是行云流水,几行字横平竖直,一手风姿神采的颜体,看起来不像是女孩子的字。
她给谢砚宁写了一封信,大概说了一下府中的近况,希望谢砚宁能给夏明彻找一个像样的西席教他学问。然后把信交给锦瑟,让她遣了小厮送去谢府。
锦瑟回来,小心的看了眼正捂着小腹,端着红糖水小口小口喝着的婵衣,一副有话憋着,却不敢说的模样。
“锦瑟,你又在做什么怪?”婵衣瞥了锦瑟一眼,有些好笑的问道。
锦瑟脸色不太好,小心道:“奴婢也是听别人说的,说那陈御医给颜姨娘诊脉,颜姨娘又怀上了,现在正在西枫苑闹腾,想让老爷解了四小姐的禁。”
婵衣冷然一笑,这么迫不及待的开始提要求了,她仰脖将手中的红糖水几口喝完,问道:“你去跟门房的人说一声,让大哥哥回来了先到兰馨苑来。”
105.有孕(二)
夏明辰刚进府,门房的小厮就来禀告说二小姐在兰馨苑等他,夏明辰整了整衣饰,想到什么,侧头问小厮夏天,“府中可有什么事发生?”
夏天恭敬道:“外院未曾听说有什么事,内院的话,说是颜姨娘有了身孕,现在正忙着供奉胎神娘娘。w w. vm)”
夏明辰眉头蹙起,昨日与翾云表哥一同去四叔家,翾云表哥对夏明景明朝暗讽的,夏明景竟然也忍得住,真是好心性。
到了兰馨苑,婵衣正窝在暖炕上面看书,见夏明辰来了,将屋子里的下人们打发出去一些,给他上了一盏秋白露甜汤,低声问道:“大哥哥,你去四叔家,四叔可曾对你说了什么?”
夏明辰喝了一口甜汤,手指轻扣粉彩青花茶盏,摇摇头,“四叔乖觉的很,从我与翾云表哥的神情上就能猜出我们为何而来,那个夏明景也算是个人物了,翾云表哥那般的嘲讽,他都忍得住,看来必须得想法子胁迫他答应了。”
婵衣微微一笑,夏明景当然厉害,否则前一世如何能娶了卫氏女,还能够在父亲入了内阁之后,稳稳占着督察院六科掌院给事中的差事不动。
“今早父亲解了二哥哥的禁,我猜是三舅舅将逸林先生的案子翻了,过会应该就会有消息传出来……夏明景那边,”婵衣清清脆脆的声音由高渐低,“大哥哥或许是用错了方法。”
用错了方法?
夏明辰默然的想了想,那个夏明景说话一套一套的,明面儿上看着端和大气,背地里却是个阴险狡赖的小人,否则也不会做了套儿给墨哥儿跟彻哥儿钻,他能想到的法子就是用手段胁迫他就范。
“有的人吃软不吃硬,有的人欺软怕硬,可有一种人,却是软硬不吃,油盐不进……”婵衣眯起眼睛,仔细回想上一世的夏明景,师从梁阁老,他自己又是两榜进士出身,家中家财丰厚,在梁阁老的引荐下,娶了卫氏之女卫冷月,从此仕途上一片平顺,就是后来与夏明意正面对上时,也没有吃什么亏,反倒是跟夏明意结盟,将卫氏连根铲除,这样的人,想必胁迫是没什么大用的。
婵衣偏头想了想,随即笑了,“对付他,要打蛇七寸,夏明景最在意的是他自己的前途,胁迫是一时起作用,可用处甚微,倒不如利诱,他为了自己的前程,想必什么都做的出。”
果真是好法子!
夏明辰转头看向自己这个小了自己五岁的妹妹,伸手揉她的发顶,忍不住说道:“你这脑袋瓜子都是怎么长的,竟然把这些事情都能想的透彻,难道真是人从书里乖?”
婵衣将他的大手拍下去,没好气道:“大哥哥不爱看书整日就知道练武,当心以后真的成了个莽夫!”
夏明辰嘿嘿一笑,“不怕,我有妹妹跟彻哥儿做我的狗头军师……”
婵衣无奈的瞪他一眼,“难道以后我还能跟二哥哥随你出征?”
夏明辰被自家妹子一番抢白神情有些尴尬,轻咳一声,转了话头:“听下人们说颜姨娘又有了身孕……”
婵衣轻轻摇头,前一世大哥哥的性子是在母亲过世之后转了的,这一世她打定主意保护母亲周全,那大哥哥的前程怕是也会有所改变……
“…颜姨娘那边大哥哥不必费心,且先让她得意几天……”她还怕颜姨娘作的不够,打算添一把柴进去,这样她越得意,之后便摔的越惨。
106.计谋
“…家里有我,哥哥可以放心的在外面办事,”婵衣沉吟片刻道:“倒是过段日子的武试,哥哥有什么想法?”
夏明辰一口将手中的秋白露甜汤喝完,对婵衣道:“武试的状元可以得一把趁手的兵器,是藏兵阁出的,许多勋贵子弟也跃跃欲试,简安礼找过我了,他的身份虽不高,却也够格参加了,不过,看他那般羸弱,未必能拿什么名次。 ”
婵衣轻笑一声,她要的是这个进入大家视线的机会,只要简安礼这个人进了云浮城各大勋贵世家的眼睛,那诚伯候府就不能坐视不管,从来没有哪个世家会放任自家子嗣流落在外的,何况理由还是这么无稽。
“哥哥,你只要保证他在这次比试中不受伤就可以了,别的不用多管,他是以不祥之名被放到寺里的,我们要做的是帮他把这个不祥之名摘掉,然后名正言顺的回诚伯候府去,以后的路他要如何走,就不关我们的事了。”
夏明辰点点头,虽然不想承认,但自家妹子的脑袋瓜子确实是比自己转的快,他忍不住问了一句:“夏明景那边,你看我让翾云表哥帮他引荐外祖父做他的恩师可好?”
婵衣摇了摇头,哥哥能想到这点也不容易了,温声道:“哥哥这么做是把夏明景跟谢家绑在了一处,若他以后行为不端,岂不是害了外祖父跟翾云表哥?如今朝中是梁行庸、王正恩做阁老,翾云表哥不是经常参加梁王二府举办的诗会么?不如这样,以后若再有这些诗会,带上夏明景,他若是有长才自然会顺利打进这个圈子,可比你引荐外祖父做他恩师强上许多。”
夏明辰顿悟,一拍腿,他怎么就没想到这个,手心痒痒,又想去揉自家妹子头发,被小女孩儿一眼瞪了回来,悻悻的搓了搓手。
“还有啊,大哥哥你别开口就跟强盗似得,生像是胁迫人家一定要做什么,逸林先生能翻案,说明夏明景之前对逸林先生的话都是诋毁,他若是识相,大哥哥问他,是谁撺掇他陷害二哥哥,他自个儿就知道该攀扯出谁来,到时候你再顺水推舟,给他个恩典,让翾云表哥带他去参加诗会,他得了好处,日后再让他办事,他必然不会推辞……”
夏明辰听的直点头,还是自家妹子聪明,给他一个粗人,哪里知道这些弯弯绕绕的,看来回去得多背背兵书,不能被自家妹子太小瞧了。
二人聊了一会,因夏明辰下午还要去昭武堂跟萧将军学武,简单用过午膳便匆匆走了。
婵衣靠着大迎枕歪头盯着用高丽纸糊好的窗棂,窗外飞散的雪花未停,四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忽的就想起临死前,也是这种天气,雪花儿似乎飘不完,落了一层又一层,她冻得整个人都要打摆子,却怎么挣扎也挣扎不开,现在回想起来,就像是一场噩梦一样。
她抬手将窗棂打开一条缝儿,一股子冷气迎面扑来,带着几朵雪花颤悠悠的飘到她的手背上,瞬间化成了水珠,她心中一片澄然。
锦屏见状忙将毛皮毯子裹到她身上,又将炭盆端的近了一些,往她手里塞了好几个汤婆子,怕她受了凉,嘴里小声劝道:“小姐身上还不痛快着,可不能贪玩,等过了这几日,奴婢陪您在院子里好好堆几个雪人。”
婵衣抬眼看着她笑,锦屏知道小姐这是在笑话自己像是哄小孩儿般的哄小姐,探身将窗棂掩得严严实实。
夏明意拿着暖玉棋子篓进了兰馨苑,见到窝在罗汉床上的婵衣,嘴角扬起明亮的笑容。
“听下人们说姐姐身子不舒坦,弟弟来陪姐姐下几盘棋,解解闷。”
【小意厚着脸皮求大家能收藏的给个收藏吧,最近没灵感,码字码的小意快要疯掉了,呜呼哀哉!】
107.哭诉
西枫苑。
颜氏正俯着身子对着恭桶吐得七晕八素,几乎将胆汁都要吐出来。
夏世敬在一旁,看的直皱眉,“怎么这次这般严重,大夫怎么说的?”
陈妈妈边拍抚颜氏的背,便恭敬的回道:“大夫说姨太太近日忧思太重,身子虚,所以害喜的重了些,还说看胎像,多半是个小公子呢。”
颜氏止了呕吐,用茶水漱了口,低声斥道:“没影的事儿,你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
夏世敬却喜上眉梢,伸手拉住颜氏,高兴道:“既然大夫说是男胎,那八成是跑不了的,就算不是男胎,只要是你生的,我都欢喜。”
颜氏脸上泛起红晕,轻声呸了一声,撒着软娇儿:“老爷就会拿这些话来哄我,老爷都有两个嫡子了,自然是不在意婢妾这一胎是男是女。”
夏世敬板起脸来,“再有嫡子也不是你给我生的,那能一样么?”
颜氏羞怯的垂下头,似想到了什么,嘴角一抿露出些不痛快来,“婢妾这一胎来的不易,如今娴儿被禁足在飞香轩,也不知吃的好不好,睡的好不好,这个月十八号是娴儿十一周岁的生辰,总不能一直这样圈着她,以后说亲都要耽误了……”
颜氏水汪汪的眼睛里流露出担忧,像是一朵含娇带怯的花儿,看得夏世敬心中一片不忍,可想到夏老太太的话,又不得不狠下心来,“娴儿也太过无状了,打骂嫡姐,不敬长辈,母亲也是为了她好,让她面壁思过,过些日子给她请了管教嬷嬷来教她规矩,也好日后出嫁了不会辱了夏家的门楣。”
夏家门楣,夏家门楣,颜氏心中大恨,若不是她一时心软,只怕自己的女儿已是公主之尊,又怎么会被这般折辱?
“…老太太偏向二小姐也就罢了,老爷也不信娴儿了么,她何时这般不知轻重过?若不是二小姐出言挑衅在先,她又如何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她自小就与我吃尽了苦,如今又要因为我这个低贱之人受这样的罪……”颜氏说着就哽咽起来,美目之中泪光浮动,一片凄苦,“老爷再不为她做主,她就要被欺负死了,她也是老爷的女儿,老爷怎能厚此薄彼……”
夏世敬被她一番哭诉纠结的心都化了去,眼中只有她垂泪的俏丽容颜,伸手拿帕子帮她擦泪,嘴里安慰道:“你别哭,待母亲气消了,我定然将她的禁解了。”
那个老虔婆看见她都恨不得将她乱棍打死,如今抓住娴儿的把柄,会轻易罢休才怪!
颜氏恨得直咬牙,身子一转,脸侧过去不看他,气鼓鼓的泣道:“老太太本就厌恶婢妾,如今这份厌恶祸及到娴儿身上,怕是更没有娴儿的活路了,老爷若再不向着些娴儿,以后还不知道娴儿能不能有个好亲事。”
夏世敬已经劝解了半天,见她仍旧不依不饶,也有些恼火,冷声问:“那你要我如何?做儿子的还要去忤逆自己的母亲不成?”
颜氏瞧瞧抬头,看了看夏世敬青筋跳起的脸色,心中的柔情也散了许多,抽噎道:“老爷不能解了娴儿的禁,那就多给娴儿备一些嫁妆,娴儿日后若没有个好亲事,也好有嫁妆傍身,不至于被欺负了去。”
108.嫁妆(一)
兰馨苑。 .
屋子里地龙烧的很旺,金熏炉中燃着茉莉香,淡淡的十分好闻。
桌案上,八宝攒盒放着满当当的干果,几只甜白瓷盘子里放了千层糕,杏仁酥,红豆卷之类的点心,一盏清茶端放在手边。
婵衣一边捧着书,一边手指夹了白子落在棋盘上,落子间隙抬眼瞧一眼对面坐的夏明意。
他自进来,脸上就一直带着笑,都已经输给她五盘棋了,还能笑成这样,也是怪不容易的。
婵衣伸手去拿茶盏,里面是泡了红糖枣子的甜茶,她浅浅的喝了一口,大枣泡茶真是难喝的紧,摇摇头,又放下。
夏明意盯着棋盘研究了半天,终于在不起眼的位置落下一个黑子,等着她落子,脸上一副欢喜的神情。
锦屏在一旁看的直嘀咕,三爷现在这个样子,像极了小姐幼时养的那条京巴,见了小姐就摇头晃脑的撒娇讨好,小模样逗人的很,可三爷是那般的俊雅秀美,路上遇见了,小丫鬟们行完礼怯生生的抬头去瞧,只能瞧见三爷微抿的嘴角,不苟言笑的一张脸,想不到竟然还有这样的一面。
婵衣夹起一颗白子,扫了眼局势,随意落在他黑子的附近,就见夏明意眸光发亮,随即落下一子,将那一小片棋做活了,笑容轻快:“落子无悔,姐姐这盘棋可是要输给我了。”
婵衣用书轻掩着嘴角,偏头看向他那张盛满喜悦的脸,他是故意逗自己笑的么?她的棋艺都比不上王琳,更别说是他了,想要赢她,轻而易举的事情,偏偏要让给她那么多盘,这一盘棋,他只是微微有些赢的迹象,就让他欢喜成这般……
索性放下书,手伸过去轻抚他的额头。
“…姐姐,怎么了?”
婵衣嘴里喃喃:“也不烧啊……”
夏明意涨红了脸,他听说她身子不爽快,想哄她高兴的,没想到被她轻易识破,“……姐姐我没有别的意思,你不要——”
“我不要生气,是么?”他慌忙解释的模样,让婵衣忍不住扑哧一笑,无奈道,“你究竟怎么想的,总是做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说的就是眼前的人了吧,夏明意心神一荡,眼底一片柔和。
屋子里顿时暖意融融。
门帘轻动,锦瑟带了一个婆子进来,见了婵衣俯身行礼,脸上堆满刻意讨好的笑:“二小姐,老爷让您开了库房,取些东西给颜姨娘送去呢。”
婵衣看了她一眼,认出了这是管大库房的牛婆子,掌心摊开朝她道:“单子呢?”
牛婆子忙将怀里的单子掏出来,恭敬的递上去。
婵衣一行一行的往下看。
喜上眉梢的对瓶两对,鎏金嵌珊瑚八宝玉如意一对,万字不断纹云锦两匹,张明仁法师描的卍字经被一张,林先生的秦淮十景,三彩象牙屏风……竟然要这么多珍贵的东西。
婵衣忍不住笑道:“颜姨娘这是要出嫁么?怎么看着像是嫁妆单子。”
牛婆子心中暗道,不愧是大家小姐,一看这单子就能明白是怎么回事,战战兢兢地道:“这个奴婢也不知,是老爷这么吩咐的,说要将这些东西从库里提出来,送去西枫苑。”
婵衣将长长的单子随手放在一边,执起一颗白子落在棋盘上,沉声道:“这个家既然交给我管,那就不能随心所欲,开库房取东西,总得告诉我这些东西都是拿去做什么用,这样即便将来我不管家了,交到别人手上,也是清清楚楚的。你不知道的话,就回去问清楚了再来跟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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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嫁妆(二)
牛婆子连忙回了西枫苑回话。 .
颜姨娘趴伏在罗汉床上,眼睛通红的哭诉道:“老爷您瞧瞧,二小姐连您的话都不放在眼里了,以后我们母女可怎么活……”
夏世敬皱起眉头,晚晚这孩子也太不懂事了,他都说了有用,还派人回来问:“你没说是我要的么?”
牛婆子恭敬的回道:“说了的,二小姐说出库入册的总要有个由头,也好日后查起来一清二楚。”
这么说的话也有道理,夏世敬面上舒缓,沉吟道:“你去回了二小姐,就说是四小姐年岁不小了,如今太太身子不好,颜氏有孕,怕照料不到她,先将她的嫁妆置办好,日后就不必再为她操心了。”
牛婆子点头应诺,不敢露出半分的情绪来,心里却道,这本该是太太要操心的事,老爷却越俎代庖,让老太太、太太知道了,怕又是一桩官司,忍不住想,这个颜姨娘真是好手段,只是怀个身孕就能够让老爷这般为她打算。
到了兰馨苑,牛婆子将这些话回了婵衣。
婵衣手中正捏着一颗花生,咔擦一声,花生壳捻的稀碎,她眼睛抬起来瞥了眼牛婆子,牛婆子整个人微微发抖,战战兢兢地,不知该说什么好。
婵衣笑了,将手中的花生仔细的去了壳,把皮捻碎,送进嘴里慢慢嚼着,“父亲也算是有心了,林先生的秦淮十景哪里比的上我房中挂的那副路居士画的秋菊图,锦瑟,去把秋菊图摘下来入了册,我那里还有一尊田黄玉雕的送子观音,也一并给娴姐儿添做嫁妆吧,算是我作为姐姐的一片心意。”
锦瑟急的想跳,忙说道:“小姐,秋菊图可是谢老夫人送给您打算做您嫁妆的,您怎么能……”
“让你去拿你就去,说这些做什么?”婵衣轻拍身上散着的花生皮,端起茶盏喝了几口,柔声道:“就是不知道娴姐儿许了怎样的好人家,这样的嫁妆,就是嫁给侯门大户也是体面的。”
嫡女还未许人家,庶女就跳着要准备嫁妆,这在哪家都是闻所未闻的,颜姨娘不怕这些东西折了夏娴衣的福分,那她怕什么,嫁妆再丰也不如嫁个好人家,这样本末倒置,亏得颜姨娘想的出来。
牛婆子哪里听不出婵衣话中的意思,只是这话她却不好接,只好打个哈哈过去。
锦瑟不舍的将东西取出,然后又跟着牛婆子去大库房取那些物件,婵衣怕锦瑟一人应付不来,把锦屏也打发过去帮忙,屋子里只剩下一个二等丫鬟筱兰恭敬的立在门口。
夏明意见婵衣脸上没有笑容,眼睛垂下来对着棋盘出神,伸手过去轻拉她的手,小声道:“姐姐别难过,姐姐日后一定会风风光光的出嫁,比任何人都嫁的好。”
自己有些发凉的手被温暖的手指握住,婵衣目光从相握的手一路移到少年郑重的神情上,没想到他会这样安慰自己,一时心中百感交集,叹了口气道:“但愿吧。”
夏明意却在心中下定了决心。
110.家常
云浮城中一场大雪过后,整座城仿佛披上了件素白的衣裳,冰天雪地美丽的紧。 .
婵衣的小日子来了四五日,到今日已是末了。
谢氏不放心,每日让锦屏盯着,生的冷的一点都不能看见,连温的水也不能喝,入口皆是冒着热乎气儿的东西,大枣红糖姜汤每日要盯着喝两大碗才肯罢休,喝的婵衣见到大枣跟姜汤就直皱眉。
而颜姨娘的身孕是夏府的一件大事,颜姨娘这回委实是受了大罪的,带着腥味儿的看都不能看一眼,每日吃的十分简单,清粥小菜,再加上腌制好的青梅,越发让人相信她肚子里头怀的是个男孩儿,颜姨娘也越发贵重起来,连每日的行早礼都免了。
可惜她本人却是个太能作的主儿,越是这种时候,就越要上赶着凑到跟前来,今儿跟老太太哭诉身边的没个稳妥贴心的下人,笨手笨脚的,明儿是嫌弃送去的饭菜味儿太重,她闻着就直犯恶心,一会说屋子里头挂着的幔子太陈旧,看了就糟心,一会说娴姐儿的飞香轩太远,饭菜送去就冷了,直将老太太烦不胜烦,索性称病避而不见。
婵衣在福寿堂一边给老太太捶腿,一边瞅着老太太皱起的眉眼笑得打跌,温声道:“祖母莫恼了,颜姨娘好不容易怀了个宝贝,自然得好好的宠着。”
老太太阴着脸,那颜氏打的什么主意她岂会不知?话里话外都是对晚晚的不满,只想趁着这个空挡再将中馈握到她手里,真是做梦!别以为肚子里揣了活物就能为所欲为。
当即冷哼一声,不在意道:“府里不少她肚子里的那一个,即便是个男丁,也是她这个妾室该尽的本份。”
婵衣抿着嘴笑了,大约正室都是见不得妾室的,祖母对上颜姨娘总是没有好脸色,她笑着将话题岔了开去。
“…昨日大哥哥回来说下个月初五,在云浮城西郊的夕柳营有一场武试,头一名可以得一把藏兵阁打造的兵器,大哥哥现在加紧练武,已经连着好几日回来就倒头大睡,房里的丫鬟怎么喊他都不管用呢……”又说,“二哥哥跟着五舅舅念书,五舅舅头一天就问他‘隐公五年春,臧僖伯如何谏隐公?’结果二哥哥还未学过《左传》,舅舅气的让他抄了五十遍《左传》,二哥哥今日走前还跟我哭诉说手腕子疼……”
听的老太太哈哈直笑,两个孙儿都是有才的,那个妾室就是再怀个金疙瘩,也不过是个庶出的罢了,儿子给她脸面,也不过是看在她身份特殊,又想到亲家说的那门良妾,想了想道:“下个月二十七是你外祖母的六十寿诞,你准备好贺礼了没有?”
婵衣笑着回道:“祖母放心,晚晚两个月前就开始准备了,是一双绣鞋,绣了福禄寿三喜,选的花纹是万寿字不断纹的花纹,样子喜气又大方。”
老太太点点头,又道:“你外祖母也是个信佛的,祖母这里正好有一尊开了光的翡翠弥勒佛摆件,水头极好,也一道送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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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嫁祸(一)
婵衣应是,想起前一世外祖母寿诞上,娴衣不知从哪儿得来前朝的空智禅师手译的《妙法莲华经》博得头彩,出尽了风头,后来才有了云浮双娇的名头。
想了想道:“祖母,娴姐儿还在禁足,这回外祖母的寿诞,您看她可要一同去?”
提起夏娴衣,夏老太太原本有的笑脸也淡了,直言道:“她那般德行有亏的,去了也是让你外祖母糟心,还是留在家里吧,对外就说是病了,不好出门。”
婵衣点头,重来一世,夏娴衣想要再像从前那般有个好名声,怕是再也不能了,断了她的羽翼,看她日后还要怎么害人。
婵衣道了句:“这样也好,”然后笑着从袖带中拿出一个抹额,“晚晚给您做了个抹额,这几日天寒,您当心吹着寒气了。”
夏老太太见那抹额做的精细,上面还衮着雪白的貂绒,心中喜欢,搂了搂婵衣,“难为你管着家还处处想着祖母,仔细别累坏了身子。”
婵衣笑着一边将抹额给老太太戴上,一边道:“又不是什么粗重活儿,祖母放心吧。”
夏老太太刚想问她些什么,就见张妈妈急匆匆的一把撩开厚实的棉门帘,见婵衣也在,神色有些犹豫。
老太太见不得下人这般遮遮掩掩的,当即开口问道:“怎么了?”
张妈妈踌躇半晌,吞吞吐吐的道:“颜姨娘的安胎药里发现了红花,现在正在西枫苑闹着要将端给她汤药的李良家的打死……”
李良家的……婵衣一怔,锦瑟哥哥叫李良,那李良家的就是锦瑟的嫂子!
婵衣豁然起身,颜姨娘真是一天不作心里就不痛快。
“祖母,这么大的事情我得去瞧瞧,那个李良家的是我房里丫鬟锦瑟的嫂子,自打颜姨娘说她身子不爽,我就拨她过去伺候颜姨娘,若当真出了问题,我也容不得这样的下人。”边说边拿起暖手炉就往外走。
夏老太太忙起身,趿上绣鞋站起来往出走,沉声道:“我们也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张妈妈忙将大氅拿上,披上老太太肩头,亦步亦趋的跟在后头,“奴婢也是听下人们说的,说颜姨娘早起觉得身子不痛快,便让李良家的去熬安胎药,谁知道熬好了端上来,被颜姨娘身边的陈妈妈发现里面放了红花,现在正架着李良家的打板子呢……”
婵衣眉梢皱的紧紧的,颜姨娘明知道李良家的是她特意放过去盯着她的人,还敢毫不顾忌的下手,那就怪不得她出手了。
婵衣在前面走的很快,一路的积雪踩在脚底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到了西枫苑,就见院子门外立着的锦瑟,一脸急切的往院子里探头望,见到婵衣,“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眼中含着泪。
“…小姐,您快救救我嫂子吧……她就要被打死了……”
婵衣身后的锦屏一把将她拉起来,温声安慰道:“你别急,小姐一定会想法子救下你嫂子的。”
张妈妈用力将门推开,就听见二院内噼里啪啦打板子的声音,里面还夹杂着尖锐的骂声。
“……小贱人,胆敢害姨太太怀的小公子,还不快说是受谁指使的,说不定姨太太还能饶你一命……”
趴在长凳上的人,已经被打的有进气没出气了,嘴里还喃喃道:“……你们冤枉我……就…是想要…嫁祸二小姐…我……绝不……”
112.嫁祸(二)
婵衣听得怒火中烧,大步上前,制止道:“给我住手!”
几个婆子正打的欢畅,见婵衣来了,吓得都停了手,其中一个穿着靛蓝色袄子的婆子上前赔笑道:“二小姐您怎么来了,咱们正在罚犯了错的奴才呢,动静大,别吓着您了……”
婵衣怒视一眼那个婆子,声量提高:“我倒是不知道夏府何时有了这样的私刑?”
锦瑟跌跌撞撞的去搀扶李良家的,见自家嫂子被打的动都动不了,眼泪刷的就流了下来,恨道:“奴婢在院外听的仔细,这几个黑了心肝的,逼迫我嫂子,让她说汤药里的红花是二小姐指使放的,我嫂子不肯说,他们就往死里打……”说到最后,只剩下呜咽声,无限凄楚。
婵衣眉头直皱,指着那几个婆子道:“好大的胆子,竟敢攀诬主子,锦屏,去将院门关了。”
锦屏忙去关院门,那几个婆子跳着去拦她,就看见夏老太太跨进门来。
夏老太太看到院子里这般的境况,怒道:“颜姨娘呢?让她出来,这是要做什么?”
那几个婆子见老太太也来了,不敢再去拦锦屏,都畏畏缩缩的躲到那个穿着靛蓝色袄子的婆子背后。
那婆子气的直拽她们,见老太太瞪她,哆嗦道:“…姨太太受了惊吓,身上不舒坦,在房里歇着呢……”
夏老太太冷哼一声,不舒坦,她哪一日舒坦过?难道她不舒坦就要府里其他人也陪她一起不舒坦?
老太太怒气冲冲的走进西枫苑厢房,见到正悠闲的躺在贵妃榻上拿着果子吃的颜姨娘,心中大怒,这就是奴才们说的受了惊吓身上不舒坦?
颜姨娘见老太太进来,吓了一跳,却不等老太太出声斥责,自己就捂着肚子哭了起来:“老太太,您可要为婢妾做主啊,婢妾喝的安胎药里被那起子小人放了红花,这是要婢妾肚子里孩子的命啊,您可不能不管,这是您的孙子啊……”
婵衣冷眼见颜姨娘说哭就哭的架势,豆大的眼泪直往外涌,连准备都不用准备一下,不由得大感佩服,开口打断她的话:“颜姨娘好大的气性,我原本敬你是父亲的妾室,对你处处礼让三分,可你为何三番五次的要找我的茬儿?李良家的原是家生子,一家老小是祖母从信阳带过来的,她怎么可能会害你?”
颜姨娘却不理她,依旧哭哭啼啼:“老太太,婢妾知道婢妾是将二小姐得罪狠了,可婢妾还怀着身孕,二小姐就敢将那起子烂了心肠的下人往我跟前塞,她不让我好过,可我肚子里的孩子碍着谁了,她要这般下毒手?”
老太太面色晦暗不明,沉声道:“捉奸成双,捉贼拿赃,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晚晚要她加害你的?”
颜姨娘道:“那李良家的是二小姐身边大丫鬟锦瑟的嫂子,她能不听二小姐的吩咐么?”
婵衣极力忍住心中的怒火,吸了口气,道:“不错,她是听我的吩咐来服侍你的,可我没叫她服侍你汤药,今日的事你说是她下得药,证据呢?你亲眼瞧见了?”
颜姨娘笑了,轻蔑道:“那碗安胎药是她端来的,除了她,还有谁会害我?”
婵衣冷睨她一眼,道了句:“这可说不好,颜姨娘行事这般的毒辣,说不准是你什么时候惹的冤孽。”
颜姨娘恨的咬牙,这红口白牙的小娃娃竟然敢这般的污蔑自己,当即就捂着肚子哭嚎道:“婢妾肚子好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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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嫁祸(三)
从外面听屋里的动静还当是她怎么颜姨娘了,颜姨娘这一手撒泼使得可真是炉火纯青。w w. vm)
锦瑟正泪眼朦胧的抱着自家嫂子,就听李良家的断断续续的开口道:“…老太太……今日…陈妈妈…让奴婢去…端药……奴婢推脱…陈妈妈……数落……”
言下之意,竟然是那陈妈妈执意要她去端药的,这里面有什么猫腻,一眼即知的。
陈妈妈急的直想撕李良家的嘴,辩道:“奴婢是看她成日里懒懒散散的,伺候主子一点也不上心,才会打发她去端药的,怎么知道她起了这般歹毒的心思……”
“住口!”夏老太太脸色发沉,侧头看了眼张妈妈,张妈妈会意,过去直接将颜姨娘身边的丫鬟婆子都拘起来,道:“今儿谁也不许走出西枫苑一步。”
颜姨娘察觉不对,惊叫道:“老太太这是要干什么?”
夏老太太端坐在楠木堂椅上,看也不看她,手中捻着一串佛珠,嘴角微动,似乎在念经文。
颜姨娘当下想起,有些大户人家在动手之前,会念一些佛经来超度亡灵,瞬间惊起了一身冷汗,直嚷道:“我还怀着身子,即便是打杀了一个奴才,也是因为那个奴才有错处,老太太要对我动手,就不怕老爷回来了不好交代?”
婵衣拖过一个小杌凳,稳稳地坐下,扫了眼屋子里的陈设,一屋子的奇珍异宝,满室的富丽堂皇,心中叹道,父亲对这个妾室真是下了心思的,否则怎么会将一个妾室的屋子布置的比当家主母的都要精贵。
婵衣用帕子掩着嘴,轻声道:“颜姨娘的屋子可真漂亮,那象牙木十二仕女图的屏风,就是祖母那里也是没有的。”
颜姨娘轻哼一声,这屋子里的摆设算得什么,当年在宫里那摆件,跟这府里的完全就没的比,可惜皇上自她入宫以来就一直不曾看过她一眼,否则又如何会那样轻易的舍弃了她。
夏老太太念了段心经,用来平复心绪,再睁开眼,就见颜姨娘嘴上挂的嘲讽之色,顿觉那段经文是白念了,心头之火又窜了上来,“啪”的重重拍在几案上,指着颜姨娘怒道:“你这个搅家精,自从你来了府里,成日的出事,等你怀的这个孩子生下来,你自求去吧,夏府要不起你这般的人物。”
颜姨娘心头一跳,没想到夏老太太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她心中一急,便感觉小腹隐隐作痛,忙捂着肚子哭道:“老太太好不讲理,下人往我的药里放红花,不说严惩下人,却要发落我……”
夏老太太烦不胜烦,转头对张妈妈道:“不是说李良家的在药里投红花么?府中没有现成的草药,那红花哪里来的?若是从外头带到府里来的,那定然不会一次都投完了,肯定还有余的。西枫苑门都关好了,谁也不许出去,给我一间一间的搜,搜不出来,今儿谁也别想好!”
张妈妈恭声应道:“是,老太太放心吧!”
张妈妈带几个婆子去搜了,一间一间翻箱倒柜,终于在一间屋子里翻到了半匣子的红花,还有几位常见的药材。
张妈妈将东西放在颜姨娘跟前的时候,颜姨娘忍不住瞪了那个穿靛蓝色袄子的婆子一眼,那婆子瑟瑟发抖,险些倒在地上。
“你还有什么话说?”夏老太太冷冷的看着颜姨娘,她做的这些事,当年自己早经历过,之前全是看在儿子份上给她留几分颜面,可要是人自个不把自个当个人看,就别怪别人要抬脚踩她脸子。
114.妾室(一)
颜姨娘强撑着嘴硬道:“婢妾怎么会知道,婢妾这一胎来的不容易,没想到府中竟然有人想要对我下毒手。 .”
张妈妈在一旁小声的咕哝了一句,“姨娘身边的人鼻子都灵的很,那碗药端上来就被发现放了红花,姨娘有什么好怕的?”
婵衣用帕子掩着嘴角,忍住笑意,张妈妈能被祖母这样看重不是没有原因的。
夏老太太对颜姨娘彻底的失去了耐性,将颜姨娘院子里的下人都打卖了出府,给她换了一批忠心耿耿的世仆,只留下她的乳母陈妈妈,和巧兰二人。
颜姨娘刚要闹腾,就被夏老太太关在了西枫苑。
晚上,夏世敬下衙回来到了西枫苑,颜姨娘对着夏世敬好好的哭诉了一番,夏世敬求到老太太那里,被老太太一顿训斥,直将他训的狗血淋头。夏世敬从来不曾见到老太太这般的动怒,生怕她气的紧了,不敢再提这些事情。
兰馨苑这边,锦瑟的嫂子被打的下半个身子几乎快烂了,当天晚上就发起了高热,婵衣忙让人请来简安礼帮她瞧病,简安礼十分细心,开了内服的药剂和外敷药膏,修养了几日,人已渐渐转好。
而谢老夫人动作很快,不到几天就寻到了一房良妾。
那个妾室二十有一,家中还有一个弟弟,她的父亲从前是在私塾里教学的,因得罪了本地的乡绅,被下到了牢狱之中,为了救他,家中恒产全部变卖了,儿女的婚事也都耽搁了,听说是在官宦人家做良妾,便一口答应下来。
两家从下定到过聘礼抬嫁妆只用了几日的时间,在十一月十八日的这天,一顶桃红色的轿子抬了人进府,住在夏府最南边的明月楼中。
当天晚上,夏世敬就歇在了明月楼。
……
东暖阁,婵衣坐在谢氏身边,端着一碗红豆珍珠粳米粥心不在焉的吃着,旁边立着那个新纳的妾室在帮谢氏布菜,娇娇弱弱小心翼翼的样子,就是她见了也忍不住怜惜几分。
谢氏这几日没什么胃口,只用了几口粥,就不想再吃,婵衣笑着劝道:“母亲尝尝这个,是昨日庄子上送来的山雀呢,还有一些山中的珍馐,也是平日里见不到的。”
那个妾室见状,忙夹了一筷子山雀肉放到谢氏面前的粉彩小碟子里。
谢氏摆手,神色恹恹的道了句:“不吃了,撤了吧。”
那个妾室瞧着一桌子动了不到一半的菜,被下人一碟一碟的端出去,眼底有些心疼。
谢氏起身坐到正屋的堂椅上,苏妈妈塞给那个妾室一碗茶,她才想起之前教引嬷嬷说过,在圆房的第二日要给主母敬茶的,连忙跪下来,将茶碗举过头顶,恭恭敬敬的道了一声:
“太太喝茶!”
婵衣仔细的打量了她一眼,见她跪的端正,身上穿的是杏色缠枝莲花褙子,没有挑那些打眼的颜色,心中点了点头,看样子是个聪明人。
谢氏接过茶碗放在一边,淡淡的道了句:“起来吧。”然后拿了个封红给她。
她心中才微微的喘了口气,原先听说那些大家主母都很严厉的,她生怕自己哪里做的不好,而被挑出错来。
“叫什么名字?”
她低头应道:“家父姓赵,妾是秋天生的,家父便给妾取名为清秋。”
谢氏沉吟:“清秋,倒是个好名字,府中的规矩你可都知晓了?”
赵清秋应是,就听谢氏说,“进了府,你的闺名就用不得了,以后只有赵姨娘,你记住了!”
赵清秋知道这是当家主母在敲打自己,忙点头,“妾记得了。”
“恩,你下去吧,一会让大厨房给你做些补汤补补身子。”
赵清秋躬身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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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妾室(二)
谢氏的头疼病又犯了,抬手揉了揉,就感觉一双细嫩的小手轻抚过自己的头,不轻不重的按着,谢氏心中一暖。
“…安礼公子不是说了吗,母亲的病需要养的,七分治三分养,母亲这几日才刚好,家里的事就不要再管了,交给晚晚,若是晚晚哪里做的不好,母亲再插手。”
婵衣温声劝着,母亲就是忧思太重,如今又强迫自己给父亲纳了一房良妾……
想必母亲心中那个勾破了袍子的少年,也在父亲的偏心之下,渐渐淡了颜色吧。
谢氏微笑着,拉拉她的小手,“母亲累了,想歇会儿。”
婵衣偏头,见到谢氏稀薄的笑容中满是疲惫,脸色苍白,心中越发的不安,张开小手抱着谢氏,“母亲,您还有大哥哥、二哥哥和我,您不要伤心…”
谢氏抚摸着她的头发,低声道:“母亲不伤心,母亲有你们三个就够了。”
婵衣被谢氏抱得紧紧的,忽然感觉后颈落进几滴温凉的水,一路顺着颈子流进了她的心里,婵衣心里苦闷的很,母亲还是放不下,可是父亲他早就不是当初的那个少年了,又是何苦为难自己。
……
回到兰馨苑,婵衣手中捏着已经绣好的缠枝梅花腰带,上面开的朵朵红梅漂亮的很,她的眼神穿过层层的梅花,落在了不知名的地方,怔了许久。
锦瑟进来的时候,就见到婵衣这副发呆的神色,忍不住心疼,老爷纳妾,太太心里难受,连带小姐心里也不好过。
锦瑟从食盒中取出杏仁羹放到婵衣面前,瓷碟交换间发出轻微的碰撞声音,婵衣回过神来,见到锦瑟,问了句:“你嫂子的伤势如何了?”
锦瑟恭敬的答道:“吃了药,养了这些天,已经结痂了,就是不能下床走路,每日在床上趴着难受的慌。”
婵衣点点头,“这样的伤需要多养着,一会你从库房支两支高丽参回去给她补补身子,让她不要急,等她伤好了就回兰馨苑来,还有这个月的月例等月底了你去支了给她送去。”
锦瑟忙跪下谢恩,自家嫂子受了伤在家养病,主子还能按例发放月钱,是她们的福气。
婵衣摆摆手让她起来,转头问锦屏:“颜姨娘那边可都安排妥当了?”
锦屏道:“小姐放心吧,就这几日的功夫,颜姨娘那边既然换了人手,这样的事必然遮掩不了。”
婵衣颔首,颜姨娘,上一世你将母亲害死,这一世若轻易的放过你,岂不是太便宜你了。
婵衣放下手中的腰带站起来,一边将织云锦袄子穿在身上,一边道:“祖母最爱吃杏仁羹了,将这碗杏仁羹装好了,我们去福寿堂,”然后又对锦瑟道,“你去门房安排车马,我们一会出去一趟。”
锦瑟恭声应了,然后去安排车马了。
锦屏将大氅仔细的给婵衣系好,跟在婵衣身后,快步到了福寿堂。
老太太正在佛堂念佛经,敲动木鱼,一声一声不快不慢,檀香弥漫在佛龛前,将整个佛堂渲染上了一层肃穆的光。
婵衣净了手,恭敬的捻起三炷香朝着佛龛拜了拜,插在香灰炉中。
见老太太还早,转身跟张妈妈交代了几句,然后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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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萧清(一)
昭武堂在云浮城的西市,夏府在云浮城的东市,去西市必先穿过整个东市。
从宝瓶巷子驶入香泽大街,一路穿行而过,近几日又连续的飘了好几场雪,两旁光秃秃的枝干上面还落着雪,正是半晌午,婵衣挑开帘子往外看,琉璃窗氤氲的水汽模糊一片,她轻轻用手指将那片水汽划开。
车窗外街道两旁的铺子人来人往热闹非常,因为是在东市,这些铺子又大多是官宦人家、侯门贵族开设的,看上去倒是井井有条的样子。
马车行了一半忽然停了下来,婵衣奇怪,就听车夫王实禀告道:“小姐,前面似乎有人在打架,街道被堵住了,您看我们是往回走绕路过去,还是等一等。”
打架?婵衣眉头挑高,像东市这样寸土寸金,住的都是达官显贵的地方,敢在东市打架斗殴的,怕来历都不简单,在这里等的话,不知一会又会遇见什么事。
她不想节外生枝,开口道:“不等了,我们绕道走!”
“得嘞!”
车夫架着马车缓缓后退掉头,忽然感觉车身一沉,就见一个人影利落的跳上了车,还未看清人脸,他就被一把推搡下去,他急的大声叫道:“你是什么人?要干什么?”
那是个女子,一身的火红色胡服,头上戴着顶帷帽,帷帽上面的纱帘被撕的只剩下一半,看不清面容,她手握缰绳,一马鞭挥下去,马儿吃痛,用力的跑了起来,迎着风飘过来一句狂傲的话:“叫什么叫?本小姐看得起你,借你家的马车用用。”
婵衣原本正挑着窗帘看外头的景色,马车忽然狂奔起来,她重心不稳,东倒西歪的撞到了车壁上,好在她早前有准备,将车内铺了厚厚的棉花垫子,才没有受伤。
几个丫鬟也东倒西歪的撞在一起,将将爬起来,要去扶婵衣的时候,就听外头踢踏的马蹄声追寻着马车而来,伴着气急败坏的声音一齐传进来。
“萧清!你给本宫站住……你冒犯了本宫就想跑,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哼,傻子才停下来让你打呢,”驾车的女子嘴里轻哼,一扬马鞭,“啪”的一声,马车跑的更快,不屑的笑道:“凤仪公主那么本事,就追到臣女再说吧!”
后头追着的人,显然被气的不清,咬牙切齿道:“你好样的,萧清,你等着本宫抓到你,不打烂你那张嘴本宫名字倒着写!”
驾车的女子嘲讽道:“凤仪公主果然博学多闻,名字还会倒着写,臣女还没见过呢,臣女自愧不如……”
“还敢跟我犟嘴,你等着!驾!”
就听那个叫萧清的女子冷哼了一声,马车火速调转头,冲进了一个胡同里,左绕右绕,直将婵衣颠簸的苦不堪言,锦屏和锦瑟在一旁死死的抱着她,避免她受伤。
身后的马蹄声渐渐的远了,马车一路疾驰到现在,婵衣已不知身处何地了,只感觉周围渐渐的没了嘈杂的声音,只有马车轱辘轱辘碾压过积雪的沉闷声音。
马车渐渐的缓了速度,直到完全停下。
驾车的女子利落的跳下马车,对车里的人扬声道了句:“多谢了。”转身打算离开。
117.萧清(二)
马车内传出冷然的声音:“萧小姐用完我家的马车,打算把我扔在这里,就这么走了?”
萧清一顿,没想到车里坐着的人竟然是娇滴滴的女子,刚刚她慌不择路情急之下随便找了个马车,如果她就这么走了,那车里的人肯定是没法自己驾车回去的。 .
“你刚刚为什么不叫?”一直默不作声的,她还以为车里没人,方才道谢是出于礼节,哪会想到车里还有人,还是个女子。
婵衣一愣,叫?叫什么?她是问自己为什么没有开口呼救么?
婵衣将车上夹棉门帘撩开,侧头看了眼外面的女子,一身火红胡服,个子很高,头上的帷帽只有半边的纱遮着面容,另外半边被撕扯下来,垂在帷帽边缘上。
女子一身傲气的站在马车旁,从帷帽下方垂着的纱帘只能看到她抿起的嘴角。
锦瑟见这女子如此傲慢,忍不住道:“你这人好生无礼,我家小姐的马车平白无故的被你拿来用了,我家小姐都还没责怪你一路上将我们摔的东倒西歪,将我们车里的东西摔的乱做一堆,现在你用完了,一句多谢就要拍拍屁股走人,也不说送我们回去,我家小姐问你一句,你反到责怪起我家小姐来……”
婵衣已经认出了眼前的这位萧小姐是何人了,不欲与她纠缠,只想赶快离开,省的麻烦,蹙起眉头打断道:“好了锦瑟,全当是我们倒霉了。”
居然被一个小丫鬟鄙视了!
萧清心中十分不痛快,她随着大哥去川贵平乱,回来就碰见刁蛮的凤仪公主,两句不合打了起来,因记得父亲叮嘱,不敢下手太重,导致后来一味的挨打,好不容易借了辆马车,还被人当做是忘恩负义的小人,传扬出去,岂不是给萧家抹黑?
想到自家父亲那副爆碳脾气,忍不住一抖,再开口换了语气:“这位小姐,你们去哪儿,我送你们去吧。”
婵衣轻笑一声,“多谢,不必了,萧小姐的车技太好,我怕我吃不消。”
萧清脸色一黑,她刚刚是在逃命啊,当然不能太慢了,现在她是送她们回去,怎么会像刚刚那样驾车?
现在的大家小姐说话都是这样一针见血么,真不可爱,萧清叹了口气道:“刚刚是清无礼的,还望这位小姐见谅,这荒郊野外的,你们一车女眷,万一遇见歹人可就不好了,还是清送小姐回去吧。”
锦瑟哼了一声,讽刺的嘟囔:“方才在东市,那么多人都能遇见歹人…”
“锦瑟!不得无礼!”婵衣额上直冒冷汗,锦瑟不知面前的人是谁,她却是知道的。
——萧清,骠骑萧将军的嫡女,也是萧将军唯一的一个女儿,从小就跟着萧将军习武,与萧将军之子萧洌、萧沛并称萧氏三杰,是大燕自开国以来第二个女将军。
只是不知道她为何会跟凤仪公主起了争执,凤仪公主是卫皇后所出,一直深受宠爱,前一世倒是没听说她跟凤仪公主有什么过节。
婵衣打住纷乱的思绪,对萧清道:“如此的话,就请萧小姐送我们去昭武堂。”
昭武堂,不就是自家父亲建的武堂么?萧清心下一惊,莫非这个家伙要去找父亲告状?
118.萧清(三)
萧清抬头盯着婵衣,忽然发觉,这个小姐长得真是好,十二三岁的样子,肌肤胜雪,长眉入鬓,乌黑的头发挽着一个简单的髻,斜插着两支鎏金嵌碧玉的发钗,头上戴着两朵水红色纱花,小巧的耳朵上是一副白色珍珠流苏耳坠,目光中一片湛然,嘴角隐隐的含着笑意,精致的眉眼中透出几分柔美,看上去端庄大气。
萧清愣了愣,回过神来轻咳一声:“昭武堂是练武之人才去的地方,不知小姐……”
婵衣看着萧清,眼睛划过一丝了然的笑意:“我大哥哥在昭武堂进学,下个月初五会在夕柳营有一场武试,这几日十分用功,长辈们担忧大哥哥熬坏了身子,特让我来看看。”
其实是她有事与夏明辰商议,不好对他人言及。
萧清见这个女子目光了然的看着她,腾的觉得自己面上一片火烧,自己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干脆利落的跳上车,握起缰绳提醒道:“小姐坐好了,我送你们过去。”
锦瑟跟锦屏连忙将棉门帘放下来,一边一个护着婵衣,婵衣看得好笑,将她们二人抱住,道了句,“麻烦萧小姐了。”
听得马鞭响亮的甩了一声,马车稳稳的走了起来,再没有刚刚那般的颠簸,两个丫鬟才放下心来。
马车行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停了下来,棉布门帘忽然被挑开,萧清戴着帷帽的脑袋伸进来,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那个,你还有多的帷帽么?借我一个。”
婵衣扶额,看着那个顶着只剩下半边纱帘的帷帽的头,心中叹息,这个女子是错投成女胎了吧,这样跳脱的性子,与她所认识的大家闺秀完全不同。转头吩咐锦屏将车内准备的帷帽翻出来,好在锦屏细心,出门总会备两份行头,以备不时之需。
萧清拿到帷帽,笑着道谢,将自己头上的帷帽摘下来一把丢到车外,七手八脚的戴上手中的这顶。
婵衣瞧见她的头发乱糟糟的堆在发顶,头上也没有任何饰物装饰,又想扶额,这人能有点女子的自觉么,哪家闺秀是像她这般的行事粗野,想到她是大燕第二个女将军,默默地将行事粗野四个字从心里划掉,改成不拘小节。
婵衣温声提醒道:“萧小姐的发髻乱了,我帮你重新梳一梳吧。”
萧清愣了一下,她是不太会梳头,在川贵之地打仗的时候,多半也是随意扎起马尾了事的,待会见了父亲,要是衣冠不整,怕要被训斥的,忙笑着点头。
婵衣拿出随身的牛角梳,轻快的帮她挽起一个简单的发髻,看她头发上只有一只固发的木钗,摇了摇头,将头上的两只水红色纱花取下来,戴到她的头上,用菱花镜照着给她看了看。
萧清见从不听自己话的头发在她的手中乖顺的很,被挽了跟她一样的发髻,头上还戴了她的纱花,萧清继承了母亲秀美的容貌,从菱花镜中看过去,倒是有了一些大家闺秀的样子,不由的点头,一把抓住婵衣的手。
“这两朵花就当我借你的,待我回去了还你,谢啦!”
然后带起帷帽,一阵风似的跳下马车。
119.兄妹(一)
真是风一样的女子。 .
婵衣心中叹息,在马车上整了整衣饰,扶着锦瑟的手下了马车,昭武堂的下人忙将她们迎到正厅之中。
夏明辰正与萧沛在比试。
听小厮来报,说自家妹子来了,他眉头皱起,这天寒地冻的,莫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慌得一擦汗就急忙往正厅赶,将一旁正拿着木槊擦拭的萧沛看的哈哈直笑,在后头道:“鹤梅,看把你吓的,难道比我妹子还要可怕?”
夏明辰“呸”了一声,话迎着寒风送进萧沛的耳朵里。
“你那妹子比我还爷们,我妹子可比不上。”
萧沛直在他身后大声的呸了两声,眼睛一动,既然是鹤梅的妹子,自己与鹤梅又情同手足,也就是他的妹子,他去看看也无妨的。
他将手中的木槊往旁边小厮身上一丢,小厮连忙接住,他整了整衣服就往正厅走。
忽然,一抹火红色跳入眼角,他眼睛一抽,果然不能在背后议论人长短,这不是立刻就找来了。
萧清看着自家哥哥那副见了鬼的表情,走上前挤眉弄眼道:“二哥,我们可有一年没见了,没想到我会这么早就回来吧?”
萧沛咳嗽一声假装淡然道:“嗯,确实有一年了,你在川贵一切都好?大哥可好?”
“自然都好,”萧清将帷帽摘下来放到一边,露出刚刚梳的整齐的发髻,两朵纱花堆在头上显得她整个人十分娇美。
萧沛从未见过自家妹子除了木钗之外的饰物,蓦地一愣,嘴角扬起,指着她头上的纱花原形毕露,嘻嘻哈哈嘲笑道:“妹子,你终于知道自己是个女子了,不容易啊,想必母亲泉下有知也会高兴……”
萧清忍不住眉心打了个结,还以为她走了一年,二哥的性子会被父亲磨练的沉稳些了,没想到还是这样的混蛋性子。
她从腰间抽出马鞭,冲萧沛灿然一笑。
“一年未见,不知二哥哥的武艺退步了没……”
话未说完,一鞭子就抽了上去。
萧沛闪身躲开,心中暗道,好家伙,还好自己闪避及时,否则这一鞭子下去,自己这张的脸可就破相了!忍不住哇哇直叫:“你这个逆妹,想要毁了你哥哥我这张英俊潇洒的脸么?”
萧清笑得很好看,嘴里的话却不如脸上的笑容般好听:“哥哥多虑了,哥哥的脸再如何也称不上英俊潇洒四个字的。”
说完又是一鞭子,萧沛身上的短揭布衫被抽开一道小口子。
士可杀不可辱!
萧沛避无可避,一把将小厮手中的木槊拿过,跟萧清过起招来,一点也没有欺压妹子的自觉。
这厢,夏明辰匆忙到了正厅,看见婵衣端坐在堂椅上,正端着茶低头跟锦屏说话,锦屏见他来了,起身行礼。
“怎么了?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情?”夏明辰急忙问道。
婵衣摇了摇头,埋怨道:“大哥哥近几日忙着练武,中午都不回家了,我是担心大哥哥身体吃不消,带了些点心过来看看,不过路上太颠簸,点心都碎了。”
120.兄妹(二)
夏明辰松了一口气,随口道:“这有什么,以后若是我去打仗,能有碎点心吃都不错了。 ”
婵衣把点心匣子拿出来,里面装了夏明辰爱吃的豌豆黄、红豆卷跟翡翠糕,另外一个匣子里面满满当当的是一匣子的桂花糯米藕。
“原本是想带些荤菜来的,又怕路上太远过来凉了就不好吃了。”
将点心匣子递给夏明辰,压低声音说了句,“大哥哥,父亲新纳了一房良妾,照理说四婶婶也该来走动走动,给新人贺个喜。”
夏明辰接过点心匣子,点点头,他早不耐烦跟夏明景来往了,这些事情早了结早好。
婵衣怕夏明辰安排不好,又道:“有些事情,景哥儿或许不好与人讲,但总有蛛丝马迹的,四婶婶一直掌管府中事务,一定知道的。”
话中的机锋夏明辰听懂了,婵衣这才拿起帷帽,说:“出来的时候祖母还在念经,没来得及跟祖母说,只对张妈妈说了一声,哥哥要保重身子,别比武那天累垮了,可就不好了。”
夏明辰点点头,她正要准备告辞,就见萧清火红色的身影飘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短揭布衣的男子。
“鹤梅,你妹子来了啊?”男子大喇喇的声音,直直的冲了进来。
——鹤梅,是大哥哥的表字,这个男子,婵衣记得是大哥哥的师兄兼好友,萧家二爷萧沛。
她忍不住眉头打结,这个萧沛怎么跟前世这么不同呢?前世见他是在大哥哥的婚宴上,匆匆的只看了他一眼,器宇轩昂的小郎君站在人群里,一眼就能瞧出与周围文人的不同,雄赳赳的一身腱子肉,站在那里好像铜墙铁壁,笑起来毫不遮掩的灿烂,就像是正午的阳光一样耀眼。
她怎么会以为他是个稳重的郎君呢。
夏明辰闪身将自家妹子挡住,挑眉道:“你怎么来了,去去去,回武场,我们还没比试完呢。”
婵衣在夏明辰身后将帷帽戴好,对萧沛行了个礼,“还请萧公子多照顾哥哥。”
萧沛被这般娇滴滴的小娘子请托,瞬间面红耳赤,慌忙回礼道:“不…不敢当。”
婵衣见他那副局促的样子,掩住笑容对夏明辰道:“大哥哥注意身子,晚晚回去了。”
夏明辰吩咐身边的夏玖,“你去送小姐回府。”
夏玖应诺,去牵马车。
萧清上前亲亲热热的挽着婵衣的手,“我跟你一道回去吧,也正好保护你的安全。”
婵衣忍不住在心中腹诽,有你在才是最大的危险!
萧沛却看的惊奇,什么时候自己那个不着调的妹妹认识了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小姐?回想到自家妹子头上的那两朵纱花,他就说看着不像是她能有的东西。
夏明辰倒是听婵衣说了她路上遇见的事情,虽然对这个萧清颇有微词,但想到夏玖从小就跟随自己学武,再不济也能护得住妹子,也就没有在意了,回头看看萧沛瞪大眼睛盯着妹子,眉头皱起,一把将他往门外推。
“走走走,我们再好好的比试几场!”
萧沛毫无提防的被推着踉跄了几步,大声嚷嚷道:“急什么急啊,我送送我妹子……”
萧清嗤笑着打断他道:“不必了,二哥还是赶快去练武吧,连自己妹子都打不过,父亲若是知道了必然痛心疾首,到时候辣手摧花……”
121.美食
萧沛还要嚷嚷,就被夏明辰拖走了,看的婵衣直怅然,萧家都是些什么人呀,不着调的嫡子,喜欢打架的嫡女,不知道远在川贵的川贵总兵萧洌又是怎样的一个人。w w. vm)
好不容易上了马车,婵衣用手支着头,眼睛看向窗外,城西的夕柳营离昭武堂不太远,不知道初五的比试,结果会如何。
前一世的简安礼她没有过多接触过,在听说他是简安杰的庶弟后,因爱屋及乌更是心存厌恶,大佛寺一向是诚伯候府的禁地,如果上一世她能长点心眼,大约最后也不会落得那样凄惨。
萧清在车中百无聊赖,一会拿起暖手抄瞧瞧上面绣着的花儿,一会动动腿脚,一会将头上的纱花取下来端详上面缀着的珍珠,又抬眼看看一直对着窗户远眺的婵衣,顺着她的眼光望出去。
只是一片光秃秃覆盖着皑皑白雪的平地而已啊,有什么好看的?还看的那么认真。
“哎,你知不知道城里哪家店的菜好吃?”萧清打破一车的安静,歪着头一副兴味索然的样子。
婵衣回过神,看着萧清英气的侧脸有些想笑,她自小也是在云浮城长大的,不过才去了川贵一年,就用一副远归游子的口气说话,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刚来云浮城呢。
也不拆穿她,只拿着话来敷衍她。
“云浮城若说权贵去的最多的酒楼,自然是听涛阁,里面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只要想吃,听涛阁的掌柜都能给弄来,若是说云浮城中女眷最喜欢的,就非齐云斋莫属,齐云斋的点心做的一绝,尤其是莲子酥,杏仁乳酪,栗子糕,每日都是限量卖的……”
萧清自然知道这些有名的铺子,挥了挥手,打断道:“你说的这些店我都知道,不过我最近又寻到好几家小店,做的什锦素面,猫耳朵都非常好吃,”说着冲她挤眉弄眼,“晌午饭你陪我一同吃吧。”
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她出门之前吩咐过门房,说自己是去昭武堂,所以可能会回来的晚些,让大厨房按照份例上午膳就好,没有特别的安排,若是在外头用膳,倒也不是不行。
婵衣抿嘴笑了,“萧小姐不回府用膳么?”
萧清脸色瞬间一暗,爹爹不在昭武堂那必然就在家里了,她今天出门之前没去看过自家爹爹,回去要是被他知道了她在香泽大街跟凤仪公主打架,怕要吃一顿好打,而且爹爹除了节日之外,从来不跟她在一个饭桌上吃饭的……
萧清咧嘴一笑,“回家也是我一个人,就在外面吃得了。”
婵衣见萧清迟疑了一下,蓦然想到,萧老将军的嫡妻是在萧清五岁的时候过世的,此后萧老将军一直未曾续弦,萧老将军又是个正儿八经的武将,家里通房妾室都没一个的,也难怪萧清会长成现在的性子。
心里有些怜惜她,再开口时,语气就宽和了许多:“萧小姐刚刚说的店在哪儿?什锦面都是哪几样?”
哎?怎么忽然跳到了什锦面上头?
122.秘辛
萧清抬眼见她隐隐带着几分温柔的笑容,低落的心情也跟着好转起来,“那家面馆在西市,我们进了城先去西市的福民大街,那里有家糖炒花生很好吃,包两包花生,再去回风巷子称一只冰糖酱肘花,然后转到剪子胡同买点小鱼干,最后去面馆点碗素三鲜什锦面……”
婵衣只觉得自己脑门上出了一排细密的汗。w w. vm)
她竟然单单的从一条福民大街上,就能七绕八拐的数出这么多吃食,想自己好歹也算是活了两世了,都不知道这一路上有这么多好吃的,平常见萧老将军一副不怒自威的样子,没想到儿女一个两个会是这样活泼的性子。
“…如果能从东市带两瓶秦府酒肆的竹叶青就再妙不过了……”萧清说着还咂咂嘴,仿佛在回味竹叶青的滋味。
婵衣听她说还要喝酒,嘴角险些抽筋,“我忽然想起府中还有事,恐怕今日不能陪萧小姐吃午饭了,萧小姐一个人慢慢自斟自饮吧。”
开玩笑,她可不想跟一个酒鬼乘一辆车。
萧清一听她不跟自己吃饭了,急忙叫嚷道:“哎,别这么不仗义啊,你都答应了的,怎么好反悔?”
仗义?她活了两世恐怕都跟这个词儿扯不上多大关系吧。
婵衣索性闭上眼睛不看她,听着车轮碾压着积雪发出的厚重声音。
“好吧好吧,跟你吃饭我不喝酒就是了。”
萧清眉毛苦哈哈的皱起,见婵衣睁开眼睛,无可奈何的看着自己,萧清嘴角扬起,拉起婵衣的手,呵呵笑道:“你跟我见过的那些闺秀真有些不一样。”
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说自己胆子很大么?
“…你不知道,那些娇滴滴的小姐们,平日里一个个端着副高高在上架子,遇见一点小事,就只会哭爹喊娘,烦都要烦死了,尤其是那个疯婆子,从小就跟我不对付……”
疯婆子?婵衣诧异的看着她,她解释道:“疯婆子凤仪嘛……”
婵衣嘴角一抽,敢把尊贵的嫡公主称作疯婆子的她也没有正常到哪里去吧…
“我爹在我八岁那年送我进宫做她的伴读,她却总喜欢找我麻烦……她刚学骑马的那会,我实在忍不了她的欺辱,就偷偷往她的马料里放了巴豆,她一骑那马,那马就直犯抽抽,把她吓得眼泪鼻涕都出来了,恶心死人了……”
“太傅夸了我句天资聪颖孺子可教,她就酸的整天对着我没个笑,还往我吃食里放胡椒面儿,我第二天就捉了毛虫放到她随身的锦袋里,把她吓得在尚文阁尖叫不止,被太傅训斥顽劣,我高兴的足足吃了三碗饭……”
婵衣听的目瞪口呆,这哪里是伴读,杀父仇人也不为过吧,怪不得今天凤仪公主会那般失态,她抬头看着萧清英气十足的眉眼,心头叹了叹,有这样不快的经历,也难怪她上一世会那般孤立,只好走了武将的路子。
“……她知道是我干的之后,直接将我扔到井里,那可是腊月啊,要不是我跟我爹学过一阵子内家气功,你现在就看不见我了……”
123.什锦面
萧清愤愤不平,不过一瞬就又转了话头,贼兮兮的揽住她的肩头,“你不知道那疯婆子今日为什么又犯病吧……”
“我偷偷告诉你,她呀自小就欢喜王珏,自打王珏领了西北马市的差事,她就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的……”
“我今儿不过是说了句,让王珏尚了她,到时候王珏接手了马市,不也还是她们家的么?她的疯病就犯了,追了几条街打我啊,啧啧啧,这样凶悍,怪不得连王珏也看不上她……”
王珏?婵衣想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不就是定国候么!
婵衣怅然,她可以捂住耳朵么,这样的皇室秘辛,她一点都不想知道啊……
一路听萧清从宫中琐事闲扯到川贵小吃,她们终于到了福民大街的面馆。
小小的一家店,里面只有三五张桌子,因为在街道的拐角,位置很不起眼,所以即便是正午也没多少人。
门上挂着一排风铃,有人进来风铃就叮当作响,声音清脆好听,跑堂的小二看上去很文弱,拿着托盘脸上带着腼腆笑容。
面端上来的时候,婵衣闻着面香,心中微叹,这个面馆做的素三鲜什锦面果然不错。
用木筷轻轻搅动扯的劲道十足的面条,汤是用棒骨熬的浓浓汤头,配上木耳、冬笋丁、地栗块儿,上面还撒了一小把的细葱丝,她用调羹舀了一勺汤,喝了一口,满嘴的鲜味儿。
冰糖酱肘花被片成薄片,小鱼干上浇了醋,吃一口面,夹一片肘花,再吃几粒糖炒花生,几只小鱼干,自有一番惬意在里面。
婵衣侧头看了眼身边吃的不亦乐乎的萧清,她碗里的汤红油油的一片,看起来就辣的很,她吃的鼻尖直冒汗还大呼过瘾,边吃边道,“这家面馆的辣酱做的特别香,是蜀地产的辣椒熬制的,你也尝尝。”
萧清说着就要往她的碗里加辣酱,她连忙制止,细声细气的道:“我打小胃口不好,吃不得辣。”
虽然是推脱的借口,不过她胃口不好倒是真的。
“好吧,只好我一人独享了。”萧清边说边捧着碗,呲溜溜的吃的好不痛快。
在一旁伺候的锦瑟忙将婵衣的那份菜碟子往过摆了摆,有些嫌弃的看着萧清,一个大家小姐,吃碗面条居然能吃成这副德行,小姐也是不容易,怎么就被这样的人缠住了。
婵衣倒是觉得萧清不拘小节,也没太过在意,低头认真的吃着自己的那份。
面馆又进人了,门口挂的风铃叮铃铃的响了几下,一股子冷风窜进来。
萧清吃的浑身发汗,被风一吹,打了个激灵,一抬头,就看见刚进门的那个眸子冷清,秀美绝伦的少年。
“哟,你怎么也来这里吃面?”萧清咧嘴笑着问那少年。
少年转过头,看到是她,轻点了下头,点了一份素三鲜什锦面条,顺势坐到她身边,开口问道:“川贵那边的战事平了?”
……这声音,怎么有点耳熟,婵衣用帕子擦了擦唇,抬眼看向说话的人,心中有些讶异,这不是定国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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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定国候(一)
“嗯,差不多了,都是些战后的杂碎事情,我嫌无趣就先回来了。 .”萧清夹了一筷子面条,呼噜噜的吃了一大口,还没全吞咽下去,就又说道,“听说你要去西北了?”
定国候从筷子筒里抽出一双木筷,去夹她面前小碟子里的酱肘花,“要再过几日,交接完手头上的事务。”
萧清的那份酱肘花所剩不多了,见婵衣的碟子里的酱肘花还摞的很高,索性将自己的那份推到定国候面前,脸上堆满了笑容的将婵衣的碟子拉到眼前,不客气的吃起来,招来锦瑟的白眼数枚。
定国候这才发现婵衣也在,冷清的眸子里浮上一抹关心,问道:“夏小姐的伤如何了?”
婵衣没料到他会记得自己的伤,掩着嘴道:“多谢侯爷关心,已经无碍了。”
“…你们,认得啊?”萧清含糊不清的边吃边说,“我说,你怎么接了个这么棘手的差事?西北的马市可是卫家的囊中物…”说着抬头冲他挤眉弄眼,“我今儿碰见凤仪还被她发了一顿邪火,我早就说让你尚了她,你偏不肯,要自己博个前程……”
这时,定国候点的面上来了,小二一声清脆的吆喝打断了她的话,“这位爷,您的素三鲜什锦面!”
定国候点了点头,用筷子将面上撒的细葱丝一根一根挑出来,才挑动面条,斯文的吃了一口,薄薄的嘴唇被热乎乎的面条染得颜色艳红,即使是在吃一碗面,也这般的优雅,难怪凤仪公主会欢喜他。
婵衣低着头,用调羹喝了几口汤,便吃不下了。
听他们说起政事,从定国候的不苟言谈中不难发觉他不愿深聊,不知是因此处杂乱,还是因她在场的缘故,她并不想让自己陷入这般复杂的政局之中,转头对萧清道:“我出来的太久了,怕祖母担心,就先告辞了。”
萧清正端着碗大口大口的喝汤,听她这么说,立马放下汤碗,伸手拉住她,“别呀,你回去了我一个人多无趣啊。”
婵衣伸手抚上她的手,轻声道:“今儿出来的急,没跟祖母报备,家里还有一大摊子事等着我呢,等过几日,我家种的腊梅开了花,我给你下帖子来我家赏梅。”
言下之意就是她今日必须得回去了,否则以后的赏梅可就没她的份了。
萧清只好应诺,依依不舍的送她到门口,嘴里还直叨叨,说别忘了下帖子给她,还说城里的好多好吃的,下次和她一起吃,婵衣笑着一一点头,上了马车冲她挥手告别。
直到马车走出了福民大街,锦瑟跟锦屏才松了一口气。
锦瑟将之前在回风巷子多包的几份冰糖酱肘花整理好,看着婵衣若有所思的侧脸,忍不住开口道:“那个萧小姐真是太无礼了,小姐就是脾气太好,要是给了奴婢,才不给她那么多好脸子瞧。”
婵衣回神,见从小一起长大的丫鬟为自己抱不平,想到她今日呵斥萧清,开口道:“你的脾气就是太急了,你瞧瞧锦屏,什么都看在眼里,却不轻易的开口,你得好好学学。”
125.定国候(二)
锦瑟辩解道:“她打小就是个闷葫芦,胆子又小,奴婢可学不来眼睁睁的看着小姐被欺负,还缩在后头不作声。 ”
婵衣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担忧,“若萧清是个暴虐之徒,只怕你这条小命就不保了!以后记住,凡事没有弄清楚情况之前,不要轻易出头,否则吃亏的只会是自己,要谋定而后动,一招制人,这样才是本事。”
锦瑟现在想想萧清那一手的功夫,也有些后怕,忙点头应了。
……
萧清回到面馆,觉得还没饱,扬声又要了一碗面,手指捏着糖炒花生,咔擦咔擦的吃着,嘴里边嚼着花生边说:“…你还有闲工夫来这里吃面,你娘在府上都快急哭了吧。”
定国候优雅的喝了口汤,也捏起一只花生来吃,“母亲她是有些担忧。”
萧清瞪他,这家伙从小就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来,“你有什么打算?真的去西北把马市收回来?凤仪那疯婆子估计得从宫里杀到你家去。”
定国候的面容敛了敛,凤仪公主,跟他终究不是一路人。
“我说你干脆就尚了她得了,尚了她还怕没有一世富贵?”咔擦咔擦,萧清咬着花生,促狭道,“再说了,她对你也算心仪多年了……”
定国候摇了摇头,他从未考虑过尚主,就连母亲也是只挑一些文官家的嫡女相看的,在大燕,尚了公主的驸马大都没实权,他要将定国候府的门楣撑起来,就不能去尚主。
萧清见他如此,也摇了摇头,“我记得没错的话,如今在西北的是卫风那个小混蛋吧……”
将小二又送上来的面里拌进两大勺辣酱,用筷子挑匀,呲溜溜的大口吃着,“你既然决定了那就去吧,要是那混蛋欺负你,记得捎信给我,看我过去不把他打的屁滚尿流。”
定国候早已习惯她这样大大咧咧的个性,淡然笑了笑算是回应,夹起一片酱肘花送进嘴里,想起刚刚离开的夏婵衣,母亲似乎十分喜欢她,就连妹妹也是,只去了一趟夏府,回来就对她赞不绝口,妹妹房里的那盆君子兰过几日就要开花了,妹妹还念叨着要请夏小姐来府里赏花……
他轻咳一声道:“你与夏府二小姐很熟么?”
萧清正埋头吃面,听见他语带犹豫的问话,抬头盯着他秀丽的侧脸,咧嘴痞笑,“那当然了,怎么?你看上人家了?要我帮着牵线搭桥?”
就知道她嘴里没什么好话,定国候面色一黑,将碟子里最后一片酱肘花送进嘴里,起身结账。
萧清大喇喇的道:“她是个好姑娘,你可别打她的主意,你们府情况那么复杂,你要是娶了她够她头疼的。”
结好账,定国候留下一句,“我还有事,先告辞了。”就抬脚走了。
萧清撇撇嘴,无趣,伸了筷子去夹酱肘花没夹到,定睛一瞧,两个碟子里的酱肘花都空了,瞬间整个人暴起。
只听面馆里传出一句大吼:“王珏你个混蛋!还我的酱肘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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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赵氏(一)
婵衣回到夏府的时候已经是未时,老太太吃过晌午饭正在罗汉床上午睡。 .
她轻手轻脚的进来,低声问了张妈妈几句,“祖母可按时吃过药了么,午膳用了些什么?”,“今早佛经念了几卷,佛堂的檀香需要再添多少。”张妈妈一一的答了,她这才放下心来,又将老太太身上披的毯子往上拉了拉,让小丫鬟把炭盆放到通风之处,怕老太太中了碳气。
有下人来禀告事务,婵衣轻步走到福寿堂的偏厅,将账册对牌一一分好。
府中管大厨房的王尽忠家的道:“二小姐,中午明月楼的丫鬟来领吃食,被西枫苑的巧兰骂了一顿,直说是明月楼的丫鬟不守规矩,拿了西枫苑的份例。”
婵衣淡然问道:“明月楼的丫鬟拿了西枫苑的份例么?”
王尽忠家的忙道:“怎么会,颜姨娘怀着身子,什么都吃不下,咱们是照着颜姨娘的嘱咐,一日三餐换着法子做的清淡,明月楼的吃食是比照着颜姨娘之前的份例做的,您也知道,赵姨娘毕竟是新人,太太吩咐过,好好照料着,自然不会比主子们太差了。”
婵衣点点头,“颜姨娘可有发作你们?”
王尽忠家的摇头道:“不曾,只是颜姨娘过后去了趟明月楼,听下人们说,颜姨娘跟赵姨娘吵了起来,还摔坏了好些东西。”
颜姨娘会这么沉不住性子么?她可不信,如果当真没点脑子,又如何能在府外隐忍了七年?而一进府就伏低做小的将管家权握在手里。
她这么急切的去下一个新妾室的脸面,未必是她感受到了危机而去打压的。
婵衣侧头想了想,沉吟道:“以后颜姨娘的吃食跟赵姨娘做一样的就是了,她要另吃什么让她自个儿来找我,你们不必管。”
王尽忠家的应了,然后管库房的牛婆子问道:“二小姐,明月楼的摆件被砸毁了好些,您看需要从库里再送些过去么?”
婵衣眼睛顺着多宝阁上摆的八宝如意长颈梅瓶,移到桌案上的插了山茶花的缠枝莲纹花觚上,赵姨娘是什么心性她还不知道,库里的都是些有年头的好东西,送去也不是不行,只不过若是赵姨娘是第二个颜氏,不就白白的糟蹋了那些东西?
她摇了摇头,“先不急,你们还有别的事么?”
他们恭声道:“没有了。”
婵衣点头,“都下去吧。”
丫鬟婆子鱼贯而出,婵衣手指轻抚着袖口上的斓边,金丝线顺着袖口纹了一圈细密的花纹,针脚很细。
有些事就好比是这花纹,猛地一看不打眼,可是看仔细了就会发现,有这一圈花纹会将整件衣裳都衬得精细起来。
颜姨娘想做什么,她只要去一趟明月楼就都清楚了。
可她偏不,她在等,如果赵姨娘真是个聪明的,就会在她无动于衷之下,自己找上门来。
……
赵氏愣愣的看着一室被掀翻的茶盏,摔破的瓷器,碎片凌凌乱乱的散落在地上……心中忍不住想,如果把这些摆件换做银钱,像她们这样的人家,足以撑好几年了,遇见个丰年,还能时常割些肉来打牙祭,如今就这样被糟践了,实在是太可惜了。
127.赵氏(二)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样的道理她自小就懂的,做妾室之前她就想好了,若是当家主母磋磨她,她便咬碎牙往肚里咽,为了自家兄弟,她什么苦都吃得。
今日一早战战兢兢地伺候了太太早膳,敬了主母茶,才松了口气,回了屋子还在感叹主母是个宽和的人,以后定然不会难为她,却没想到这口气还没咽到肚子里,就被府中的姨娘揪着又提起来。
明明她们的身份一样都是妾室,她却趾高气扬的上来就打砸自己的屋子,一口一个破落户,将自己羞得,只想找条地缝儿钻进去……
“……姨娘,您得跟老太太、太太狠狠的告她一状,您才来第一天就被这样欺辱,您得为自个出头,不然都看您性子软来拿捏您,您往后的日子就要难过了。”丫鬟碧草一边收拾满室的狼藉一边小声的劝。
赵氏垂下头,话里话外充满了无奈:“她既然敢来砸我的屋子,就说明她不怕我去跟老太太、太太说,我不过是个新纳的妾室,如何出的了这个头,反而平白的惹老太太、太太厌恶。”
碧草将桌上的红绡织纹锦台布铺好,从多宝阁上拿下来一尊花觚压好,轻声道:“您才来府里不知道,老太太、太太都见不得颜姨娘,否则怎么会做主纳了您进府?您被欺辱了,这不是明摆着打老太太、太太的脸子么?您这个时候不为自个争口气,那才是真要被厌弃了,您日后就更没活路了。”
赵氏却轻轻摇了摇头,沉声道:“从颜姨娘开始砸我的屋子到现在,已经过了将近一个时辰了,若老太太、太太管的话,这个时候就该派人来询问了,可如今除了你跟茜草二人收拾之外,有哪个院子派人过来问了?”
碧草没料到这个新来的妾室能够把事情想的这样透彻,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她原先是东暖阁的二等丫鬟,被太太指派过来伺候新姨娘的,她本就不愿意,如今看了这个赵氏软糯的性子,就更加的不情愿了,得想个法子求二小姐让她回东暖阁。
茜草倒是没那么多的心眼跟弯弯绕绕,只一心想着主子好,开口道:“老太太、太太都抱病在身,老爷怕她们操劳太多,将府里的中馈都交到了二小姐手里,不然您去二小姐那里坐坐?”
赵氏想到今天早上在东暖阁见到的那个金玉般的女孩儿,端庄的坐在太太旁边,细嫩白净的手指捏着调羹吃粥,话里话外透着股子软和气儿,像个小仙女一样,没想到她竟然小小年纪就开始管家了。
“姨娘,”茜草劝道:“您别以为息事宁人就能过太平日子,这才是第一天,她就敢这般待您,往后指不定什么脏的臭的都敢往您这儿弄,到时候您再跟二小姐说怕就晚了!”
赵氏抬头瞧了瞧跟前的两个丫鬟,一个眼中关切,一个一脸焦急,她从小就在市井长大,又因爹爹入狱不得不抛头露面,自然知道她们二人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
128.投诚(一)
可是要她这样委委屈屈的找一个小女孩告状,她是万万做不出的,不过两个丫鬟倒是说对了一点,那就是不能平白的被欺辱了,她来夏府做妾室,就是不愿再被人欺辱,过从前那样下等人的日子。 .
赵氏道:“碧草,你留在明月楼将屋子拾掇干净,茜草,你从针线匣子里拿出来我刚打好的络子,我们去看看二小姐。”
碧草忙道:“姨娘,我也一同去吧,我……”
“有茜草引我去就行了,你留下看家,仔细别将东西丢了,都是金贵的物件,损坏一件我可没法赔。”
赵氏一锤定音,直将碧草恨的牙根发痒,却不好反驳,只好将手中的瓷片重重的堆成一堆。
兰馨苑与明月楼离的不算特别远,都在夏府的南边,虽然刚下过雪,但夏府的仆妇们十分勤快,路面上不见一点积雪,茜草携着赵氏走的很快,走了二刻钟的时间到了兰馨苑。
此时婵衣刚回到兰馨苑,正脱了鞋在暖炕上头窝着取暖,耳边听到进门的声音,她靠着大迎枕,懒懒的说了句:“锦瑟,将点心端过来,这才半下午,怎么我倒有些饿了?看来中午的那碗面我应该吃完了再走的……”
赵氏进了屋子,见点心跟茶都在圆桌上,离暖炕上的小案几有些远,顺手端过去道:“二小姐正在长身体,自然会容易饿了。”
婵衣转头看见赵氏在暖炕旁边站着,眉毛挑起,“赵姨娘怎么来了?门口的都是死人么?不知道传一声?”
锦瑟跟锦屏被她遣出去做事了,屋子里只有一个二等丫鬟筱兰。
筱兰正在房里给金熏炉添香,惊得跪倒在地上。
赵氏忙道:“您可别怪罪她们,是妾失礼了。”
婵衣笑了,侧身让赵姨娘挨着暖炕坐下。
“下人们一到冬天就喜欢偷懒耍滑的,姨娘别见怪才是,刚刚不知道是姨娘,竟然让姨娘给我端点心,是我的不是。”又转头对筱兰道,“姨娘不怪你,你还不赶紧起来给姨娘上茶?”
筱兰心知二小姐是在给她台阶下,忙爬起来,转身去沏茶。
赵氏抿嘴道:“二小姐客气了,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担不起您的一句不是。”
举手之劳,仔细想其中的意思,是在说她出手帮她一把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婵衣听出了话里的意思,知道她是为什么而来,对她笑了笑:“叫我一声晚晚就好了,姨娘也算是我的庶母,半个长辈,怎么能让你为我做这些事呢。”
赵姨娘心知她的这些话只是客气话,没有放在心上,依然恭恭敬敬的叫她二小姐,拿出袖袋中的络子递给她,腼腆的笑道:“这是今日刚打好的络子,也不知您喜欢什么,就擅自做主打了个攒心梅花的样子,您若是不喜欢,我再回去打别的样式。”
婵衣伸手接过那个络子,拿在手里看了看,桃红色的丝线,无论是打的结还是挽的花样都很精细,没想到这个新姨娘会有这样一双巧手,她软软的道了声:“打的真好看,将晚晚的那几个络子都比下去了。”
129.投诚(二)
赵姨娘笑了笑,神情有些复杂。
婵衣看在眼里却不做声,先示好,之后就该哭诉委屈了吧。
前一世她没少经历这些事,诚伯候府的世子夫人是个甩手掌柜,一大家子人的中馈都要她来料理,今日大厨房的少了哪个院子的吃食,明日针线房的给哪个姨娘做的衣裳用的料子陈了,鸡毛蒜皮的这些琐事,将她原本毛躁的性子生生的磨平了,她耐心好的很。
赵姨娘手中轻捏着筱兰给她上的茶盏,犹豫的道:“原本不该来打扰二小姐的,只是妾刚进府,有些规矩不懂得,怕犯了老太太、太太的忌讳,那就不好了……”
婵衣目光柔和的等她将话说完,她若是聪明人,就该明白,府里能为她做主的只有祖母、母亲跟她。
“……今儿丫鬟们拿错了午膳,在大厨房吵了起来,颜姐姐来我这里与我说府中的规矩,我这才明白,后来我去送颜姐姐出去的时候,没站稳失手打碎了几尊绘青花仕女图的花瓶,心中实在惶恐,只想来问问二小姐,这花瓶的损失可否要从我的月例中扣?”
婵衣心中有些诧异,她竟然不开口跟自己哭诉,性子当真软糯成这样?
婵衣掩下情绪,嘴角挂上一抹温和的笑容:“赵姨娘或许不知道,明月楼的摆件都是母亲精心为你挑的,就怕你住不惯,还特意从母亲的嫁妆里拿出来几尊前朝薄瓷花瓶放到明月楼,说是给你镇镇宅子的,如今颜姨娘有了身孕,你在她面前失手打碎这些东西,若父亲追究起来,晚晚也没法子帮姨娘将这事儿囫囵过去。”
所以若你聪明的话,就该知道自己如何做,才能不会再被欺辱,夏府,并不是你进来就可以安享荣华的。
赵姨娘脸色发白,她从婵衣的话里话外听出了这个女孩儿的意思,心中苦笑,是她想的简单了,误以为她年纪小,拿着话去哄她,希望她能有副软心肠,帮帮自己。
想来也是,高门大户家的嫡出小姐,又怎么会跟她们这些小家小室养大的女子一样呢。
赵姨娘噗通一声跪在婵衣面前,声音凄切:“是妾糊涂了,想着自己刚入府,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才说是妾失手打碎了花瓶……不瞒二小姐,妾房里的那几尊花瓶都是颜姐姐打碎的,她今日进来就开口骂妾,说妾一家子的破落户,上赶着贴给老爷做小,比坊里的花娘还……”
在一旁伺候的筱兰,听她越说越过分,加上之前她被小姐斥责,想在小姐面前卖个好,忍不住开口呵斥道:“姨娘睁大眼睛好好瞧瞧眼前的是谁,我们小姐肯听你说话已经是给足了脸面,小姐还小,你的那些腌臜话烂在你肚子里头就行了,做什么还非得说出来污了我们小姐的耳朵!”
婵衣摆手,从暖炕上坐起来,趿上绣鞋伸手将赵姨娘扶起来,用丝帕擦拭她的泪,声音柔和:“赵姨娘不必害怕,既然这件事是颜姨娘的不是,便不会责怪到你身上,只不过颜姨娘算是府里的老人了,如今又怀着身子,罚的她轻了重了都不妥,这事就到这里打住吧,若父亲问起来,晚晚自会帮姨娘争辩几句,总不会让姨娘白白的担着这个恶名。”
130.投诚(三)
赵姨娘只觉得嘴里一片苦涩,她的这番话像是什么都答应了,仔细一想却是什么都没答应,她在进府之前就知道夏府有个得宠的姨娘,若老爷的心偏向到颜姨娘那里去,只是帮着争辩几句又起什么作用呢?
“是妾鲁莽了,”赵姨娘顺势站起来边擦泪,边哽咽道:“妾进府之前就听说二小姐仁义,妾粗鄙蠢笨,若能得二小姐的庇佑,日后必然不会忘记您对妾的恩德。 ”
也不算蠢的无可救药,婵衣笑着轻抚她的手,将斗彩瓷盘子里的千层卷放了一块到她手里,轻声道:“姨娘莫说什么恩德不恩德的,我们是一家人,我哪里能看着姨娘被欺负却不闻不问呢?一会我让大库房的人挑几件通泰年间的珐琅彩花瓶给姨娘压压惊,姨娘先吃一块千层卷,这是从云州来的厨娘做的,里面放了桂花蜜和薯粉,香甜的很,再喝一口云岩的雀舌,茶的苦味更能衬出点心的甜来。”
赵姨娘笑着应是,拈起那块千层卷咬了一口,甜糯软滑的滋味进了喉咙,甜腻的化不开,连忙喝了口茶,茶的清苦一下子显得那点心更甜,两种味道夹在一起,让她的心慢慢的放回了腹中。
吃过了甜再回头去吃苦,当真是不舒服的紧。
……
福寿堂里来了客人,是夏世敬的四堂弟夏世攸的媳妇,带着大女儿来夏府里做客。
夏老太太笑着跟四太太闵氏说话,闵氏说到前几日去齐云斋买莲子酥。
“原本前三日就定好了两匣子莲子酥,谁成想那天遇见了安郡王家的太夫人,安郡王家的嫡小姐今年才三岁,在车里吵着要吃莲子酥,安郡王的封地就在信阳,与咱们家向来交好,侄媳妇就匀了一匣子给她,您猜怎么着?那小家伙亲亲热热的过来搂着我的脖子,直叫我婶婶,真叫人一颗心都软和了去。”
夏老太太听的哈哈直笑,四太太又道:“昨儿就听说二叔府上新纳了妾室,本想着昨儿就来的,可那雪大的,半个城都快埋进去了,又怕咱们来的不是时候,给您添麻烦,就等着今儿雪晴了才来,老祖宗可别怪罪。”
老太太轻拍了拍她的手,道了句:“又不是外人,说什么怪罪不怪罪的话,是媳妇贤淑,怕自个病着,伺候不好世敬,这才张罗着纳了一房良妾。”
谢氏在旁边温柔的笑道:“母亲可别这么说,这都是媳妇的本份。”
四太太脸上带了些嗔:“还是二嫂贤良淑德,要是给了我,瞧见府里的莺莺燕燕就来气,哪里还会主动去给他纳妾。”
谢氏佯装不悦道:“这样的话你也敢说,不怕传出个善妒的名声,好让四叔有借口多纳几房美妾来气你!”
四太太瞪圆了眼,道了句:“他敢!”
随后二人哈哈笑开,将话扯到了别处上。
婵衣进了福寿堂,曲膝敛裙,端庄的行过礼,就凑到老太太跟谢氏的中间,伸手去拿甜白瓷盘子里的芙蓉酥。
132.事发(一)
老太太指着婵衣呵呵的笑道:“瞧这个猴儿,来了就吃点心,也不知道问问你姐姐吃不吃。 ”
婵衣将瓷盘子端在手里,转向四堂叔家的长女夏婉衣,满面笑容道:“大姐姐吃不吃芙蓉酥?我们府上的厨娘是从云州请来的,点心做的十分好吃。”
夏婉衣瞧见她嘴边还有芙蓉酥的点心渣,忍不住笑了,拿起帕子帮她擦掉点心渣,“瞧你吃的一脸的点心渣,我哪里好意思跟你分点心吃,你都吃了吧。”
婵衣扁扁嘴,“祖母您瞧,大姐姐又笑话我,我就知道不管我给不给她吃,都要被你们笑话,索性就不给了,我一个人吃,让你们都看着搀着没得吃!”
一屋子的人被她逗得又笑开来,夏老太太指着她笑的直喘,“这个猴儿,从小就是个雁过拔毛的性子,眼看过了年就十二了,还是这样小气。”
四太太忙接嘴道:“婵姐儿这样才好,不吃亏!”
大家正拿着婵衣取笑,赵氏进了福寿堂,对着老太太行了大礼,老太太点点头让她起来,吩咐张妈妈拿了个封红给她。
谢氏道:“这是新纳的赵姨娘,赵姨娘,这是四叔家的太太,专程来给你道喜的。”
赵姨娘又给她端正的行了礼,不敢托大的道了句:“劳烦四太太了。”
四太太笑着摆手,由上而下的打量了她几眼,这个妾室相貌出落的好极了,美丽却不张扬,温柔的小家碧玉模样,她点点头,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封红,递给她道:“二太太良善,你且尽心伺候着,总不会亏了你。”
赵姨娘忙应了,十足的谦卑恭敬。
因是下午,又才下过雪,怕路面滑不好走,四太太坐了一会便起身告辞了。
告辞之前递给老太太一个物件,低声跟老太太说了几句话,老太太面上闪过一丝怒气,虽然后头遮掩住了,却还是让婵衣看了出来。
……
西枫苑。
颜氏正侧躺在美人榻上吃果子,近几日的胃口好了些,她能吃的东西也多了起来。
她伸手摸摸自己还略显平坦的小腹,嘴角挑出一抹愉悦的笑容来,这孩子来的真及时,想必是知道娘亲受难,特来给她解围的。
老爷多看重自己旁人又不是看不出来,一个月三十日就有二十日是在自个房里歇着,便是新纳了妾室又如何?也不过是新鲜几日,等新鲜劲儿过了,只等着丢在府里的角落自生自灭吧。
谢氏房里的萱草不就是如此么,抬了做通房,拢共就近身伺候了老爷七八日,老爷就不再让她伺候了。
而那个新妾室,谢氏将她那般珍奇的嫁妆都拿出来给她做脸面,有什么用?还不是被她砸的稀烂,又有谁敢来说她个不是?
“巧兰,去让大厨房做些酸角糕来。”颜氏朗声吩咐道。
巧兰正在小杌凳上分线,打算做些小主子的贴身衣物,听到颜姨娘吩咐,急忙将手里的活计放下,走过来低声道:“姨太太,刚才大厨房的人来说,以后若是您想吃什么,得先去兰馨苑跟二小姐说一声。”
颜氏腾的坐起来,怒道:“什么?她一个小丫头竟然敢这么拿捏我,我可是还怀着身子呢,她就不怕我出个好歹?”
随后想到娴儿被禁足就是她搞的鬼,而自己院子的人里里外外的都换了,就留下巧兰跟陈妈妈,心中暗恨,果然是贱人生的贱种,全都一个德行!
巧兰见颜氏脸色不好,小声劝道:“姨太太莫气,您还有身子,可气不得,既然二小姐这么说了,我就去一趟兰馨苑……”
颜氏忿忿道:“不吃了,将昨日剩的那半碟子山楂条拿来,先凑合着吃些,等晚上老爷回来了再收拾她们。”
巧兰默默地去将山楂条端来,颜氏刚吃了几口,就感觉小腹隐隐作痛,急忙捂住,脸色发白的道:“去,将暖手炉拿来,这孩子,刚说了乖巧懂事,怎么就开始闹腾了。”
颜氏捂着暖手炉半晌,终于感觉小腹不痛了,可腰酸却的很。
陈妈妈刚回来,见颜氏脸色发白窝成一团,在一旁道:“姨太太明日还是将陈御医请来给问问脉象,若是哪里不妥当也好及时调理。”
颜氏点点头,她的身子一向健朗的,这回多半是事赶事,她胸口一直闷着一口浊气排不出去,才会这般难受。请大夫来问问脉也好,让老爷看看她有多么不易,省的总是下她的脸面。
陈妈妈俯身对颜氏耳语道:“奴婢刚才从福寿堂路过,听说四太太来了,说是来给新纳的妾室贺喜。”
颜氏一愣,随即咬牙切齿道:“不过是个破落户,用得着这般抬举她么?”
她进府的时候,四太太连面儿都没露过,还是后来送年礼的时候才见着的。
陈妈妈脸色晦暗不明,分明是一副有事的样子。
颜氏一瞧陈妈妈踌躇的模样,当下沉着脸道:“有什么事是不能与我说的?你如今怎么也吞吞吐吐起来了?”
陈妈妈想了半晌,才低声道:“府里都在传,说是二爷在宗学被景少爷陷害,是您指使景少爷的,您还送了景少爷一块羊脂玉的腰牌,承诺他说若是能将二爷从宗学里除名,就另给他两千两银子。”
“什么?”颜氏吃惊的睁大双眼,手中捂着的暖手炉咕噜噜滑落到地上,“他们这样诬陷我是想做什么?我什么时候给过夏明景羊脂玉的腰牌?我怎么不知道?”
说着起身趿拉绣花暖香鞋,便要往出走,被陈妈妈一把拦下来。
“我的姨太太,您这是要去哪儿?”
颜氏急道:“还能去哪儿,当然是去福寿堂说清楚,我总不能让他们把莫须有的罪名栽到我头上。”
陈妈妈忙劝道:“这事儿有蹊跷,您想想,景少爷手里的腰牌从哪儿来的?奴婢虽没见过,但听小丫鬟说那腰牌上头可是明明白白的刻着玉字儿的,老爷之前就曾送了您一块那样的腰牌,下人们说的有鼻子有眼儿的,您这样贸贸然的去对峙,可得有证据说明不是您做的,不然您去了也要挨老太太的训斥。”
颜氏心中大惊,一手紧紧握住陈妈妈的手,只觉得耳边雷声滚滚。
陈妈妈犹自念叨:“您快将腰牌找出来,然后挂在身上,再去给老太太请安,若问起来也好有个应对。”
她慌的直摇头,眼中布满了惊恐,“……嬷嬷您忘记了?汇通钱庄…去年我们手头松……钱庄掌柜让我们入股份子钱,我就拿腰牌做了信物……”
陈妈妈蓦然想到那个汇通钱庄,私底下可是在放印子钱的,若是被老爷知道了,与陷害二爷这事比起来更严重,大燕的官员,是不许与商贾勾结的,尤其还是这种私下放印子钱的奸商。
“这可怎么办?”陈妈妈也慌了,握着颜氏的手寸寸紧缩。
“……不如,姨太太就承认了是一时糊涂,把印子钱的事情遮掩下去。”
颜氏却在想,夏明景能拿到腰牌,想必已经知道了她入股汇通钱庄的事,如今之计,也就只有先承认下来,拿到腰牌再将入股的份子钱抽回来,只是她咽不下这口气。
颜氏冷哼:“别以为我不知道她们打的什么主意,又是纳妾室又是给我下绊子,这是看我怀着身子,见不得我好,非要狠狠的把我踩下去,想将我气出个好歹来,好如了她们的意。”
她侧身站到门口,冲着福寿堂的方向大声嚷道:“一个是信阳夏氏,一个是陈郡谢氏,做出的事却是这样下作,我妨着谁了?自打管家以来没睡过一个囫囵觉,现在说不让管就撤了我的权,如今还要这样的作践我,大家教养就是这般,真是开了眼了!”
陈妈妈急的拉住颜氏,用帕子捂她的嘴,“如今院里院外都是老太太的人,这样不管不顾的说话,传到老太太耳朵里,姨太太能得了什么好?”
颜氏身子一歪,靠在雕花门上,整个人软了下来,阵阵委屈涌上心头,细碎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她慌忙用帕子擦泪,语气颓唐:“连嘴上都不能痛快,这日子过的还有什么意思?”
陈妈妈将她扶到美人榻上,用小锦被将她的小腹严严实实的盖好,口中道:“您不要丧气,您可是双身子的人呢,气不得的,老爷向来看重您,待小公子生下来,还不是您说如何就如何?忍得一时之气往后且有好日子等您呢,何况如今三爷越大了,待三爷回宫之后给您请个诰封,府中谁敢与您争锋?给她们个胆子!”
颜氏点点头,却始终提不起精神来,恹恹的歪在美人榻上,闭上眼睛两行清泪就滑落下来。
她就是太心软了,否则怎么会把自己陷入这样的境地?
颜氏透过亮堂的琉璃窗往屋外看,院子里白茫茫的一片,像极了那年在梅树下,遇见六郎的样子,那时候也是漫天的白,六郎长了一双多情的眼,只一眼望进去,就再也出不来。
……
夏世敬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的黑了下来,外院的管事夏冬来禀告,说老太太在福寿堂等他多时了。
夏冬拿着宫灯在前头帮着照明,因昨日下过雪,院子里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到也没有多难走,夏世敬将身上的大氅裹了裹,听着夏冬说着外院收了些什么礼,又有什么人来拜访。
到了福寿堂的时候,老太太与婵衣正在用晚膳,八仙桌上摆着三个冷盘三个热盘,还有一大盅的紫米珍珠粥和一碟子金丝小饼。
婵衣正与老太太说今日在昭武堂遇见萧清的事情,顺道说了福民大街上的几个小吃,将带回来切了薄片的酱肘花夹了一片给老太太,说到素三鲜什锦面,老太太听她说的热闹,也忍不住想去尝尝看了。
婵衣又夹了一筷子的蜜汁鸭脯肉放到老太太的碟子里,见老太太听的正入神,索性跟老太太讲起了这道菜的做法。
老太太听她说的头头是道,直笑着道:“管了几天家,连中馈上的事都学的有模有样的,日后许了人家也是一把管家的好手!”
婵衣听老太太此言,知道她已经在帮自己挑选人家了,烦闷的直想跳脚。
“祖母!您又来了……”
老太太以为她是羞恼,忙笑道:“好好,祖母不说了,吃饭,吃饭!”
夏世敬听着里面的欢声笑语,脸上带上了笑容,夏冬上前给他打帘,他进了屋子。
老太太见他来了,敛了笑容淡淡的道了句:“刚下了衙?还没吃晚膳吧,正好今日晚晚在,就多做了几道菜,一起吃吧。”说罢,让下人又添了一副碗筷。
屋子里顷刻没了刚才的热闹,一顿饭吃的寂静无声,只有筷子轻碰碗碟的声音。
婵衣用过膳,又吩咐张妈妈一定要老太太睡前用热水泡足泡够三刻钟,这才躬身行礼,回了兰馨苑。
老太太吃罢了饭也不坐在炕上,而是在屋子里走走停停的消食,夏世敬坐在堂椅上,端着茶碗喝了一口,问道:“母亲叫我来,可是有什么事么?”
老太太脸色沉了下来,“今儿四侄媳妇来给新妾室贺喜,顺道带来一个物件,你看看认不认得。”她说着,从匣子里取出一个锦囊,递给夏世敬。
夏世敬打开一看,这不是他打给如玉的腰牌么?他奇怪的问道:“这腰牌怎么在您这里?”
老太太冷笑一声坐了下来,将腕子上的佛珠捏在手心里,沉声道:“你如今长大了,官也做到了正四品,便不将我这个母亲放在眼里了,原本我不愿管你这么多,你欢喜谁,愿意去谁的屋子,愿意给谁脸子这些事都是小事。”
老太太沉下的语气由低转高,痛声道,“可是虎毒不食子,彻哥儿小小年纪,冲了你什么?你要对他下如此毒手?”
夏世敬越听越糊涂,又是关于二儿子,急声问道:“母亲您这说的都是什么?我怎么一句听不懂?彻哥儿他出了什么事了?”
133.事发(二)
老太太抬起头,盯着夏世敬,目光不善。 .
“四侄媳说这是那老贼妇的孙儿夏明景落在府里头的,还说府里的小厮时常见夏明景在后门偷偷的见一个十七八岁的丫鬟,穿的是秋香色比甲,圆脸柳叶眉看着十分眼生。”
“有一次他听见他们说什么,‘事成之后要给两千两银子’,最后一次见那个小丫鬟是前几日,夏明景嘴里嚷嚷着‘你们姨娘害我,这事我不干了’那丫鬟索要信物,他直接道‘早将腰牌当了换了银钱’”
“然后夏明景进了府,之后就将这腰牌扔进了井里,幸好那口井是枯井,小厮爬进去拿了出来,又给了四侄媳,今儿四侄媳给了我,让我看看是不是我们府里出来的。”
夏世敬在大理寺任大理寺少卿之职,听老太太说到这里,心中隐约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忍不住吃惊,如玉怎么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母亲,会不会弄错了?这腰牌是我给如玉的,她这么做,能有什么好处?”他下意识的就想为颜氏辩解。
老太太冷哼一声,讥笑道:“你告诉我,这事情哪个地方出了错?腰牌是假的还是别人栽赃给她的?四侄媳跟她远日无怨近日无仇的,为何要栽赃给她?”
“倒是颜氏,打的一手好算盘,自以为她有了身子,又将彻哥儿逼得去不了宗学,让你厌弃了彻哥儿,她再生个哥儿就能得个好,做梦!”
夏世敬目光一闪,手心紧握玉牌,豁然起身,“我去问清楚。”
老太太冷冷瞧了他一眼,“你那个姨娘惯会撒泼卖娇装可怜,可这一回不行,前几日她说保胎药里有红花,将晚晚派过去伺候她的家仆打的半条命去了,硬要栽给晚晚,说是晚晚指使那家仆要害她腹中孩儿,后来我让人搜屋子,在她的心腹婆子的屋子里发现了半匣子红花,我念着她是你欢喜的人,才只将她院子里的人给换了。”
“今儿故态萌发又上明月楼打砸了媳妇给赵姨娘镇宅子的摆件,都是媳妇自个的嫁妆,件件珍品,若不是给你做面子,媳妇用得着从自个嫁妆里拿东西?如今又出了这事,她是巴不得夏府的嫡子嫡女都死个干净,好给她的孩儿腾地方。”
“你自己想想,彻哥儿从小就聪明,若是他知道了自个被你的妾室陷害,而你却不闻不问,将来父子两个离了心,对夏府有什么好处?你除了辰哥儿跟彻哥儿,还有别的儿子不成?那贱人就是再生个哥儿,你放心让她这般德行有亏的带着?到时候毁的可是夏府,不是别人!”
夏世敬听着夏老太太的话,只觉得浑身发冷,枕边躺着的人,竟然是一副蛇蝎心肠,他还自欺欺人的以为是自己亏待了她。
他沉声道:“儿自然省的,儿这就去问个明白,真是她做的,儿必容不得她!”
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儿子还要去问个明白,那贱人怎么会承认?
想她要强了一辈子,临老了,儿子居然跟他老子一个样子,她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如何能安心的闭眼去地底下找那贱人清算总账?
老太太气的一把抄起桌案上的花觚看也不看的往他身上砸过去。
“你是要整个夏府都赔在那贱人手里不成?你的儿子你当真一点都不在乎?我怎么会生下你这么个不知轻重的东西,你给我滚出去!”
老太太气极了,病症才刚好没几日,又开始空空空的咳嗽,大口大口的咳喘。
捻着佛珠的手指在袖子里发抖,看上去竟像是风烛残年的老人,无依无靠可怜的很。
见他愣怔在那里,抖着手指着他,声音微弱。
“滚……滚出去……”
夏世敬愣愣的看着夏老太太花白的鬓角,忽然想起早些年,他们母子二人相依为命的时候,母亲也是这样咳嗽的只剩了半条命,却硬是拖着病弱的身体,将他护的周全。
一转眼,母亲已经这样苍老了……
他一时心头发酸,噗通跪倒在老太太脚下,声音带上了焦急:“母亲,您别生气,都是儿的错,儿这就去发落了她,等她生下孩子,儿就送她走,再不让她污了您的眼睛。”
张妈妈忙拉着老太太的手心用力搓按,直到老太太的咳喘不再那么急了,她摆摆手。
“……你不再是小时候了……有些事再不需要母亲去为你操心…母亲也不想看你活得不欢喜…可你想想,你当年是怎么从信阳逃出来的……难道你要你的儿子跟你走一样的路子?”
那些艰难岁月,他每每回想起来,心中就满满的愤慨。
想到自己的次子彻哥儿从小就聪明,不止眉眼之间像极了他,性子更是沉稳,他就这么一个得意的儿子,而彻哥儿的前途差点被毁,他就忍不住后怕。
夏世敬跪在地上,眼角湿润,“儿知错了,母亲千万要保重身子,儿这就去西枫苑找她算账。”
……
颜氏在屋子里吃着桂圆肉,眼神怔愣的看着巧兰将床铺好,又往被子里塞了两个汤婆子进去,她用手撑着脸颊盯着墙上挂的春初图发呆。
夏世敬裹着一阵冷风进了屋子,二话不说将玉牌扔到她面前,问道:“我给你的玉牌为何会在夏明景的手里?”
颜氏回过神,拿起面前的玉牌仔细看了看,果然是她放到汇通钱庄的那一块,忍不住凉凉的笑了。
“老爷都已经在心里定了我的罪名了,还需要听我解释什么?”
夏世敬一阵憋气,“难道我还会错怪了你不成?”
颜氏转过头,轻声说道:“没错怪,是我做的,老爷可满意了?”
她捂着小腹苦笑连连,“到底是容不得我们母子,下这样的绊子来害我,不就是等着借老爷的手将我们母子铲除掉么,还给老爷纳了良妾,我自小也是从宅门出来的,这样的伎俩难道还不清楚么?可笑老爷只信旁人却不信我,我死了也罢了,肚子里头的这个,算是他投错了身,下辈子可莫投在妾室的肚子里了。”
夏世敬先前在老太太那里已经听过了老太太说她惯会撒泼卖娇,此时不为所动,冷声问道:“你说是别人害你,那你的玉牌是如何流出去的?难道府里还会有内贼不成?今儿四弟妹可说了,跟夏明景来往的那个丫鬟圆脸盘柳叶眉,还穿着秋香色的比甲,除了你身边的巧兰,还有谁时常穿秋香色比甲?而府里就没有其他十七八岁的丫鬟是圆脸盘柳叶眉,你还在这里狡辩!”
颜氏冷冷道:“找个相似的人何其容易,老爷既然已经认定了是我,我再如何解释老爷也是不会信的,那就当作是我做的吧。”
夏世敬大为恼火,她这么说好像是自己无理取闹一般,最近家里的糟心事桩桩件件都让人头痛,而衙门里,年底了又有一大堆案子堆着要结,他百忙之中难免有疏漏,大理寺卿沈度竟然在众位同僚面前将他斥责一番,虽是告诫,却是没有留几分薄面的。
他心中积压的不快越涨越高,再开口时就没了之前那般的和颜悦色,指着颜氏痛心道:“我原本以为你善良乖巧,虽然时有小性儿,也是我欠你良多,却没想到你竟心思歹毒,之前是晚晚,现在又是彻哥儿,你一定要让我绝了后才高兴?这般的蛇蝎心肠,我竟然还将你当做珍宝一般呵护,我真是瞎了眼!”
颜氏却冷笑起来,看着夏世敬,眼中泪光闪动:“瞎了眼的是我才对,自打我从宫中带着意儿出来,你就百般欺骗,说日后一定会抬我做平妻,我才肯委身与你。”
“可你呢?竟让我在府外做了七年的外室!”
“好不容易进了府,却依然要看尽别人脸色,动不动就要承受老太太的谩骂,我也是要脸的,当初若不是被你哄骗,又怎么会将最好的年华白白的给了你?如今你厌了烦了,旁人踩到我脸面上你也全当是我的错,还说我蛇蝎心肠……”
“夏世敬,你摸摸自己的良心!”
夏世敬听她倒打一耙的话,气的倒仰,恶狠狠的说道:“好,好,好,这么多年来我一直珍你重你万事以你为先,如今你反倒说出这样的话来,既然你觉得委身与我后悔了,那这个孩子你生下来便自去吧,是我没本事留不住你。”
说完,他再不看她一眼,转身便往出走,气的颜氏将手中放着桂圆的瓷盘砸了个粉碎,嘤嘤嘤的俯身趴在床榻上直掉泪。
夏世敬听到她哭泣声,心中不忍,转过头去看她,却见她素白着一张脸,捂着肚子呼痛,陈妈妈忙拿了个暖手炉过来给她捂住小腹。
惊的他顾不得自己还在生气,几个跨步走到她身旁,急声道:“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
她脸色刷白,眼眶中含泪,傲然的抿着嘴,急的他忙道:“快去请陈御医来!”
颜氏见不得他这般,又作践自己又一副在意的样子,嘴里嘲讽道:“老爷不必如此惺惺作态,索性我死了也就一了百了了,省的老太太成日给我下绊子,你和我相互折磨。”
夏世敬皱起眉头,他关心她也不是,不关心她也不是,以前觉得她这样的小性儿是在意自己,可如今再看她这般,心中却止不住的烦腻起来。
他叹了口气,索性将话掰扯开,“你若当真觉得在夏府是折磨,等孩子生下来,你不愿意留在夏府,我自会送你离开。”
颜氏听得这样的话心中疼痛难忍,用力推搡他,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哽咽道:“你如今有了新人,就要赶我走……”
夏世敬只觉得头大如斗,想解释安抚她,可脑子闪过母亲苍老的面容,硬起心肠道:“你做出这样的事来,若放到别的人家,早将你送去家庵了,我待你仁至义尽,你还这般执迷不悟,我只好如此。”
颜氏这才明白,男人狠起来,是半分情面都不顾的,可笑她一直以为无论她如何,他都会护着自己,她的心彻底冷了下来。
屋子里的气氛很压抑,只有颜氏低低的啜泣声。
陈御医来的时候便察觉了屋子里的低沉,小心翼翼的问脉。
这脉象……
陈御医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
他把了好几次,才敢相信。
取出银针,将颜氏的拇指上放了些血,灯光下,血珠的颜色红的发黑,而黑中又隐约的透着点紫,不仔细看绝辨别不出,陈御医抬头去看颜氏的神情……
颜氏正一脸紧张的看着他,叠声问道:“陈御医,我的身子可还好?”
陈御医心中大恨,这个颜氏根本就是吃了什么禁药,将脉象调的跟有孕的妇人一样,却不知会他一句,他好歹还能帮着隐瞒。如今药效散了,她的脉象也恢复了原先那般,要他如何帮她?想到这里,他的脸色忍不住就冷了下来。
默然片刻,陈御医对夏世敬道:“不必担心,只是普通的风寒入体,注意保暖喝些红糖水便好了,下官还有其他急诊,先告辞了。”
说完也不顾夏世敬与颜氏的挽留,拿上药箱径直走了。
夏世敬只当他今日是心情不佳,没有在意,转身吩咐陈妈妈,“好好照看如玉,这几日就安心在房中养胎吧,没事不必出来了。”
颜氏心中对他的期望化成了灰,趴在床上不理会他,直到他走了,陈妈妈端了红糖水给她,她才精神不济的起身,盯着门口苦笑连连,“男人心果真是比天上的月亮还要变化多端,我颜如玉一生要强,没想到会折在一个男人身上。”
陈妈妈跟随她多年,心中叹息,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将红糖水一勺一勺喂给她,哄道:“姨太太不必难过,老爷只是一时生气,过几日您再哄哄他就好了,只要有三爷在一天,您就不用担忧,他不敢对您如何的。”
颜氏心中却知道,夏世敬这回是动了真怒的。
134.早膳
颜氏胸口起伏,终于狠下心来,对陈妈妈说道:“那个萱草,让她加大剂量吧。 ”
陈妈妈一愣,忙劝道:“姨太太,这个时候若是被发觉了,怕……”
“你就是东怕西怕的,怕了这么多年,那贱人还好端端的占着位置不肯死,赌一次吧,若当真被发觉了,不过就是一死罢了,熬了这么多年,我实在累了……”
夏世敬走出西枫苑,寒风过境,直将他浑身吹的骨头缝都发寒。
抬头看着天上的一轮明月,无悲无喜的照了万年,不知它是否也会有无奈的时候。
看着一地的皑皑白雪,低声的叹息一声,若离得近,便能听到那声叹息,夹杂着一个名字——颜如雪。
夏世敬在院子里走走停停,身后跟着夏冬,知道主子心情不好,也不上前伺候,只像个尾巴似得,跟着他四处走。
夏世敬喟叹一声,想起今日母亲说,颜氏将新纳的妾室屋子里的摆件砸了,他转身去了明月楼。
赵氏正在梳洗,打算更衣入睡了,忽然听闻碧草说老爷来了,急忙擦净脸,起身相迎。
夏世敬看了眼屋子里的摆设,果然,昨日摆的好几件珍品都没了,换上了库里的几件珐琅彩花瓶,虽然也是极好的,却不如昨日的那几件珍奇,心中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赵氏算的上是察言观色的好手,立即就知道夏世敬心中所想,开口道:“这几件摆件都是二小姐下午开了库房送来的,说给妾镇宅子的。”
却半句不提颜氏的行径,夏世敬心中对她便有了些许怜惜,看着她白净的脸颊,低声道:“难为你了,刚来就遇见这样的事。”
赵氏低了头,脸颊上泛起红晕,小声的说道:“妾不打紧的,今日四太太还来给妾做脸面,妾打小遇见的糟心事多了,能来夏府已经是上天庇佑了,老爷再这样说,妾真的就无地自容了。”
夏世敬见她话说的诚恳,心中对她的珍惜更深,想到自己那里还有架楠木屏风放在库房里,转头对夏冬道:“明日去开了我那边的库房,将楠木屏风送来明月楼,正好这里少一架屏风。”
赵氏忙摆手:“老爷的东西还是留着给少爷们吧,妾这里东西一应俱全,什么都不缺了。”
人大约都是这样,别人越是推辞,就越愿意将东西送出去,夏世敬笑道:“他们什么都有,倒是你这里,要什么没什么,就这么定了,不许再有异议,我困了,歇息吧。”
赵氏嘴角弯起,上前伺候夏世敬更衣,见此,屋子里的丫鬟都退了出去。
夏世敬低下头便能看到赵氏温顺垂着的眉眼和嘴角温柔的笑意,忽然觉得这个新妾室容貌耐看的很,伸手托起她的下巴,见到她眼里的带着羞怯的惊慌。
想到昨夜,她带给他前所未有的感觉,低下头吻住那张小嘴,不停的辗转着,伸手去褪她的衣衫。
赵氏十分温顺,他在她这里,从来听不到一句拒绝,偶尔动作的狠了,惹来她略微大声的呼声,让他心跳连连,忍不住就更加的粗暴,惹的她娇喘不断。
一场激烈的房|事之后,他搂着她心满意足的沉沉睡去,只剩赵氏一人半眯着眼,看着眼前这个已过而立之年的男子,不得不说他保养的不错,眉目儒雅,面容白净,腰身也是均匀有力,与街上那些五大三粗的莽汉十分不同。
她之前说能来夏府做妾,是自己的福分,这话确实是真心话,若不是来了夏府,自己的兄弟如今哪里能有束脩去进学,所以她必须在夏府立住脚跟。
……
第二日一大早,夏世敬就让夏冬开了库房,送了架楠木屏风过来。
楠木屏风雕刻的十分精细,屏风四个脚是用赤金裹着的,屏风上四处镶嵌了琉璃青金石和玛瑙,整座屏风雕刻的是一副孔雀开屏的图样,孔雀的眼睛还镶嵌了上好的珊瑚,看起来像真的一样,孔雀身上的羽毛跟周围的花朵更是栩栩如生。
这样一架屏风往屋子里一摆,立刻将整个屋子显得富丽堂皇起来。
碧草暗自咋舌,这个赵姨娘可真够厉害的,一出手就让老爷送了这样珍奇的东西来,就是不知这份荣宠能维持多久。
赵氏却不敢得意,在服侍了夏世敬上早朝之后,便去了福寿堂给老太太、太太请安。
老太太因昨日跟夏世敬置气,晚上没有睡好,早晨起来精神有些不济,此时谢氏正帮着给她按摩头部,婵衣在东次间里准备早膳,夏明辰、夏明彻跟夏明意在一旁说着近日的学业。
夏明彻清朗的声音传出来:“祖母,五舅舅这几日只考问了孙儿念过的书,孙儿就有多半是答不出的,孙儿跟着五舅舅念了几天书才明白什么是读书。”
老太太起了兴趣,问道:“都问了你些什么?”
夏明彻回道:“孙儿之前学到了《大燕志》中的《柳毅传》,五舅舅就问孙儿,柳毅将军救下了袁氏母子的时候袁氏的儿子几岁?孙儿将那《柳毅传》倒背如流的,却没一句是提到了袁氏儿子的年纪,孙儿想了半天答说书中未曾写,五舅舅就拿戒尺打了孙儿手心十五下,还问孙儿可否知晓了,”
“孙儿又想了许久,依然不知,五舅舅就说,柳毅将军发兵出征羌戎是在兆丰二十五年遇见的袁氏母子,《柳毅传》中有记载羌戎大乱是在兆丰九年的冬天,而袁氏是在羌戎大乱时,丈夫被征兵征走的,袁氏在丈夫走后才生下的儿子,袁氏的家乡受了灾逃难出来遇见的柳毅将军,那袁氏的儿子在被柳毅将军救的那年正好十五岁。”
“五舅舅说念书需要动脑子,切忌生搬硬套死记硬背,若不能明白书中所讲,念再多的书也是枉然,孙儿对五舅舅是心悦诚服。”
老太太欣慰的点点头,“你五舅舅学问好,品行高洁,你跟着你五舅舅念书,日后必然能博得个好的前程。”
谢氏附和道:“你父亲没什么兄弟能帮衬上,好在你几个舅舅都是学问好的,你念书有何不懂之处就问你舅舅,切记要虚心不可自满。”
夏明彻恭敬道:“母亲放心吧,孩儿定然努力念书,日后考个探花郎来给您脸上争光。”
老太太笑道:“好,有志气!这才是咱们夏家的孩子!”
婵衣在东次间听着,心里一笑,上一世的二哥可不就是探花郎么,二哥中得探花的那日,家里张灯结彩,而二哥回府第一件事,便是去了祠堂,对着母亲的牌位郑重的磕了三个头,说,“孩儿不负母亲所望,中得探花。”短短一句话,却数次哽咽不成声。
上一世母亲亡故,给他们兄妹三人带来的影响各不相同,两位哥哥更是比从前还要努力,才会有之后的成就。
婵衣将脑子里的那些回忆通通的甩出去,这一世母亲安好,而颜姨娘,如今也被父亲禁足在了西枫苑,颜姨娘手下的那些人都被祖母剃的毛干爪净,她相信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
婵衣走出东次间笑着对老太太道:“祖母,早膳摆好了,您来用膳吧。”
老太太点头笑道,“今儿就都留下来吃早膳吧,晚晚一大早的忙活,说是有媳妇爱吃的软米三宝粥,和辰哥儿爱吃的水晶虾饺,彻哥儿喜欢的金丝松仁饼,连意哥儿爱吃的香菇鸡蓉面都一早就备好了。”
婵衣过去跟谢氏一起扶老太太起身,嘴里嗔道:“还有祖母昨儿念叨的的素三鲜馄饨,是孙女特意吩咐厨房将木耳、地栗跟藕剁成馅儿,用熬了两个时辰的大骨汤做的汤头,放了海米跟海菜,鲜得很,您一会尝尝就知道了。”
老太太笑呵呵的任由她们扶着坐到了首位上,佯装不悦道:“昨儿才说了你跟萧家小姐去吃的素三鲜什锦面,今儿就照葫芦画瓢的给祖母上了一份素三鲜馄饨,是看祖母老了,走不动了,不能去外头吃么?”
婵衣捂着嘴就笑,嗔怪道:“这几日风雪大的很,改明儿祖母想吃,我去将那面馆儿的厨子请来让他在府里做给您吃不就得了,哪里需要您去那么远的地方就为吃一碗面呢。”
“你个小猴儿,就知道拿好听的话来哄我。”老太太佯装怒气的瞪她一眼,含笑的嘴角却出卖了她的心情。
时下并不是特别讲究男女不同席的,尤其是这种寻常的家宴,老太太跟谢氏入座之后,几个小辈们也都入了座。
夏明意坐在在她的左手边,正夹着一只水晶虾饺放到她面前的小碟子里头,悄声对她道:“明儿我跟二哥打算去夕柳营看大哥比武,姐姐,你要不要去?”
婵衣听得此言愣了愣,低声问道:“你何时跟二哥哥这般亲近了?”
夏明意温和雅致的面容上闪动着明快的笑意,“近几日我也跟二哥哥一同去跟五舅舅念书,自然亲近了许多,五舅舅还夸我棋艺好呢。”
婵衣见他一副显摆的模样,忍不住打趣:“是呢,棋艺好到连输我五盘棋。”
135.发作(一)
夏明意脸上清风明月般的淡然再绷不住,红着脸道:“姐姐总喜欢取笑我…”
婵衣见他莹莹如玉的肌肤上泛出红来,连耳根子都红了,夹了一片冰糖酱肘花给他,算作是赔礼,低声道:“明儿早礼完了你们在外院等我,我们一同去。 ”
夏明意神色愉快的夹起冰糖酱肘花送到嘴里,味道倒是比府里做的好吃多了,又低声问道:“这是姐姐昨日带回来的么?”
婵衣点点头,“怎么样,好吃吧?”
夏明意道:“那明日我们看完比武,然后一同去那个面馆用过午膳再回来吧。”
婵衣侧头看他满是期待的眼神,柔声说了句“好”,见他脸上一片欢喜之色,也忍不住笑了。
吃罢了早饭,家中的几个少爷都去进学了。
婵衣留在福寿堂边照料老太太边料理府中事务,老太太精神不济的靠在罗汉床上小憩。
简安礼拎着药箱来复诊,婵衣将他迎进去。
老太太伸出手,简安礼将枕布铺平,仔细把脉,把完脉眉头皱起,之前明明已经好了许多,怎么又反复了?
婵衣见他皱眉,想到祖母昨日定然是跟父亲动了怒,否则今早不会那般没精神,忙冲他努努嘴,示意他语气温和一些,简安礼神情无奈,却也没有再像之前那般的责怪她。
他伸手从医箱中拿出金针袋,将老太太手上的几个穴道仔细的扎了几针,用艾条小心的灸着,嘴里淡淡的道:“老太太的病老太太心中有数,多的我也不说了,只一条,就是不能再动怒,需要平心静气的养,否则病情反复,用的药多了之后,便不易好,以后都是麻烦。”
道理都明白,可就是没法控制,否则这世上长寿之人怎么会如此之少?
婵衣嘴里连忙应道:“安礼公子说的是,晚晚记下了。”
简安礼无奈的叹息一声,算着时间将针拔了,用药粉揉了揉针眼,起身告辞。
婵衣对老太太道:“我去送送安礼公子,祖母您先歇息一会。”
老太太提不起精神来,点了点头就歪在大迎枕上闭着眼睛小憩。
他们一路走过福寿堂前面的月亮门,婵衣低声的问道:“明日就要比武了,你准备的如何了?”
简安礼看了她一眼,摇摇头,“我不打算参加。”
婵衣惊讶的停下脚步,问道:“你说什么?不打算参加?你不想回诚伯候府去了么?”
简安礼的神色变得有些怪异,半晌才轻轻点头。
婵衣见他如此,有些气不打一处来,急声道:“诚伯候府将你丢弃了这么多年,你就不想回去报仇?你生母现在危在旦夕,你不回去见她一面对得起她的生恩么?”
他却闷着摇了摇头:“我想过了,若当真是娘亲命中注定遭此劫难,即便我回去,也救不了她。”
婵衣眉头打结,他的性子就这般淡然无波么?那她跟哥哥这些天忙上忙下的都为了什么?想着,忍不住开口劝道:“什么命中注定,那是没本事的人才这么说的,你有医术在身,你就不想回去看看你生母究竟得了什么病症?”
婵衣帮他条条分析其中的隐情,“万一是被人暗害呢?或者是被人下了药呢?而且我跟哥哥为了你花了那么多心思,就是想帮你回府去,你这样对得起我们么?”
简安礼垂下眉毛,声音十分消沉,“侯府太煊赫,我只是一介草民,回去了又能如何……”
而且他也不想回去面对那些人,行医多年,他早已看遍了世情,要他回到他一直厌恶的环境中,他是真的不情愿。
婵衣简直是有些气急败坏了,她为了他的事情一直忙活了好多天,还与大哥商议了好多次,才将这事情定下来,他竟然临阵脱逃,想也不想的伸手指着他骂道:“你这个人简直就是一坨烂泥,扶不上墙去,算我多事了!”
“我…”简安礼讷讷的,不知该说什么好。
婵衣见他说不出个一二三四,气的转身就走,边走边说:“以后你的事我不管了,你生母要死要活关我什么事,我家里还有一大堆的糟心事管不完……”
简安礼见她生气,心中不安,转身去追她,解释道:“礼只是不愿回那般显赫的人家,礼自由惯了,受不得束缚……”
婵衣侧头瞪他,“受不得束缚那你一开始就说清楚,我跟哥哥帮你忙上忙下的打点好了,如今临门一脚,你说你不去了,你的名字都报上去了,明日我哥哥也去参加的,到时候礼官念到你的名字,你人却不在,你让我哥哥如何圆这个话?去的都是勋贵子弟,别人只会说是夏府大爷引荐参加的人临阵脱逃,只会非议我大哥哥交了个胆小怯懦的朋友,别人耻笑也只会耻笑我大哥哥!你让我大哥哥以后还怎么在云浮城中立足?”
简安礼未曾想过会这些后果,惊的直问:“真的这么严重么?”
婵衣冷哼一声,自然不会这样严重,可她还等着简安礼回去,好叫诚伯候府出一个大大的丑,让母亲打消了与诚伯候府定亲的念头,他不去参加怎么能行?
简安礼生性善良,见婵衣又说的这么严重,当真以为他不去夏明辰就会被人耻笑,犹豫了一下道:“小姐别担心,明日,明日我一定去。”
婵衣抬起头正对上少年那双略微暗沉的眸子,他分明不愿意,只是因为心善不忍,就答应她去做他不情愿的事情?
婵衣重生以来第一回这样纠结,面前的少年身上散发着一种高冷孤绝的气息,与她这种世家子弟浑身的世俗算计截然不同,她这样的强迫他,还骂了他一些难听的话,他却毫不在意,反而因为担心她而逼迫自己去做不愿意的事情。
她狠狠的闭了闭眼,说道:“算了,你不愿意去,我明日告诉大哥哥,让他想办法让那个礼官偷偷划掉你的名字好了。”
简安礼怔愣,眼前的女孩儿一副恼怒的模样,却还顾忌他的喜恶,让他清冷秀雅的容貌上染了一分暖意。
“是礼考虑的浅了,小姐说的对,生母对我有生恩,她一直撑着等见我一面,若我当真没有能力见她便罢了,如今有机会,再如何也要试试,好全了她与我的一场母子情分。”
婵衣眉头一皱,有些不耐烦:“你别今天说去,明天又说不去了。”
简安礼忙道:“明日礼必然准时到。”
婵衣白了他一眼,“那就这么说好了,不许再变卦了!可是……你住在大佛寺,明日要怎么去?”
一个在东南边,一个在最西边,怕去了就迟了吧?
她又道:“不然这样,你今日先在城里的客栈住一晚上,明日我跟哥哥坐马车接你过去,恩……就在香泽大街的日升客栈吧,那个客栈是母亲的陪嫁铺子,”说着话塞给他一只小小的木牌,上面镌刻着一个‘谢’字,“这个给你,你拿着去给掌柜的一看,他就明白了,会将你安排到最好的客房住,不比你住的大佛寺差!”
简安礼见她安排的仔细,话里话外都顾虑到了自己的感受,心中鼓动的都是暖意。
他握着手中木牌,点点头,“让小姐费心了。”
婵衣默不作声,若是让他知道了她是在利用他,恐怕就不会这样笑着跟她说话了吧……
婵衣送他出了垂花门,转身回福寿堂,就见张妈妈扶着老太太出来,疾步的走着,她急忙过去问道:“祖母,您这是要去哪儿?”
老太太脸色难看,分明一副精神不济睡眠不足的样子。
婵衣急的直道:“张妈妈,祖母身子经不起这样折腾,您怎么也不劝着些,这又是怎么了,在屋子里好好的歇着不行么?”
张妈妈忙道:“哪里是老太太要折腾,这是西枫苑的那位折腾,刚明月楼的碧草过来禀告说陈妈妈将赵姨娘拉扯着去了西枫苑,怕赵姨娘再出个好歹,偷跑过来请老太太过去看看,老太太一听哪里还坐的住。”
婵衣走过去扶着老太太,小声劝道:“祖母,您先回屋子,我去看看,颜姨娘再如何跋扈,也不敢对赵姨娘动手的,您别担心,您今日精神本就不好,再不好好歇着,累出了病让我们这些晚辈得多心焦啊。”
老太太却坚定的摇摇头继续走着,沉声道:“那贱妇还以为她自个是多宝贝的香饽饽,成日里的生事,我今儿就去看看她又在耍什么幺蛾子,她若是敢动赵氏一下,我饶不了她!”
婵衣见劝不住,只好陪着一同去了西枫苑。
刚到了西枫苑就听到一声凄厉的尖叫声,听得人浑身一颤,她们疾步走进去。
进了正屋就看见颜姨娘瞪着眼叉着腰,端着一只空茶碗,正恶狠狠的盯着赵姨娘,而赵姨娘跪在地上,一脸一身的茶水,此刻正捂着半边脸,身上被淋湿的地方还冒着腾腾的热气。
茜草在一旁大声惊呼,“您这是要干什么?这可是用刚烧开的水沏的茶,您是要毁了我们姨娘的脸么?”
老太太忙几步上前将赵氏拉起来,见赵氏半边脸上一大片的红斑,上面清晰可见有好几个水泡,气急败坏对颜姨娘骂道,“你这个贱妇,心肠歹毒到如此地步!府里留不得你了!”
颜氏却冷冷一笑,温声道:“老太太莫急,我来府里也有不短的日子了,若今儿没道理也不敢发作她,”然后一把拉住赵氏,恶狠狠地道,“你别以为老太太来了就能蒙混过去了,你有本事将刚刚的话再说一遍,看看老太太会不会给你做主!”
赵氏呜咽的哭了起来,声音畏畏缩缩,“老太太,今儿我伺候您跟太太用完早膳就回屋了,哪知道半路遇见了陈妈妈,说是颜姐姐有事与我说,我想着昨日颜姐姐来我房里并不愉快,便不愿去,哪里知道陈妈妈拉着我就走,硬将我拽了到颜姐姐这里,颜姐姐见了我,二话不说就开始骂人,都是些下作的话,我也学不来……”
颜姨娘恨道:“我撕了你的嘴,让你再颠倒是非,我让陈妈妈叫你来,不过是昨儿我失手打碎了你几个摆件,今儿打算赔给你的,你呢?说了什么?不过是只会下蛋的鸡,女人谁怀不上,这话是不是你说的?”
赵氏抹了把泪,哽咽道:“颜姐姐何必挑我的错,这些话是我说的,可颜姐姐在之前都怎么骂我的?一家子破落户,有个贱人爹便有贱人女儿,卖了自己来府里,跟卖去勾栏有何区别,还在这里耍什么小姐威风……”她沉着声音痛哭起来,抽抽噎噎的争辩道,“你侮辱我便算了,为何要累及我爹爹?我爹爹入狱是因为品行正直,不愿为乡绅家的恶少启蒙才得罪了乡绅,我爹爹何罪之有?”
老太太听得此言,气的手都是抖的,一巴掌扇上了颜姨娘的脸,“你这贱妇,竟然将我们夏府比作勾栏,那你是什么?勾栏中的窑姐么?你们颜家才是一家子破落户,上赶着来祸害我儿,祸害夏府,赵姨娘说错什么了?你可不就是只会下蛋的鸡么,不,你连只鸡都不如,跟了我儿十来年,才生了那么一个赔钱货,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我们夏府白白浪费米粮将你养了这么多年,将你养的这般猖狂,你今儿就给我滚去家庵,不要在我眼跟前晃荡!省得你日日晃悠的我恶心!”
一般大户人家都是让管事妈妈掌嘴的,从不自己动手,老太太竟然气的自己动手掌颜姨娘的嘴。
颜姨娘捂着脸颊,便要伸手去扯赵姨娘,被张妈妈一把拉开,她气的直抖辩解道:“老太太怎能听信她的一面之词,我好心好意的叫她过来,要把昨儿砸坏她的摆件还她,却被她出言侮辱,我不过是气急了才说她父亲卖儿卖女,何时说过夏府是勾栏了……”
老太太不耐烦的打断道:“你的这些话留着骗骗我儿就罢了,还想骗我?哼,这些年若不是见我儿待你跟眼珠子似得,我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然就你这副做派,早发作了你!”
136.发作(二)
颜姨娘大惊失色,心中慌乱,急忙道:“我还怀着身子,哪怕是我言行有失,您让我这个时候去家庵,老爷的子嗣就要流落在外了!”
老太太盯着她的肚子,狠狠的看了几眼,冷声道:“府中不缺你肚子里的这个,有你这样歹毒的生母,只怕生出来也是个孽障。 ”
颜姨娘捂着肚子惊叫道:“这可是老爷的骨血,您就不怕老爷回来了跟您置气?”
老太太哼笑一声,眼睛里都是冰芒,“他若是为了你这么一个贱妇跟我置气,那他以后就不是我儿子!”
婵衣在一旁看着颜姨娘脸上闪过一丝狠毒,默了半晌,终开口小声劝道:“祖母,颜姨娘是父亲的妾室,您等父亲回来再处置她也来得及,而且赵姨娘的脸必须尽快处理了,不然就要留疤了。”
老太太冷冷的瞪了颜姨娘一眼,对张妈妈道:“将西枫苑封了,晚膳之前我不想再看见她出什么事,不想再听见西枫苑出任何问题!”
张妈妈恭敬的应了。
婵衣伸手扶起老太太,轻声道:“祖母,您身子不好先回福寿堂,晚晚留下来处理就行了。”又冲张妈妈使了个眼色,让张妈妈扶着老太太先走了。
另一边,茜草搀着赵姨娘起来,小心的将她脸上身上的茶叶都摘干净。
婵衣看了眼赵姨娘的脸,真是有些惨不忍睹。
“赵姨娘先回明月楼,我那里有上好的烫伤膏,过会我让锦屏给你送去,这般严重,可别留下什么疤痕了才好。”
赵姨娘忙道谢,用帕子捂着半边脸回去了。
留下颜姨娘呆在原地,眼神空洞的看着她们离开西枫苑。
直到西枫苑门当啷一声关上,颜姨娘才回神,看着眼前端茶坐着的女孩儿,眼中的恨意爆发出来,“二小姐留在这里是看我笑话的么?”
婵衣微微一笑,“颜姨娘一向威风,连母亲都要避你的锋芒,我哪里敢看你的笑话?”
“哼,”颜姨娘冷笑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娴儿是被你陷害才会被老太太禁足,你若是识相,就去求老太太把娴儿放出来,否则……”
“否则你就继续给我娘下毒么?”婵衣漫不经心的打断她的话,细细帮她数着,“让娴姐儿将我的头弄伤,指使思琪给我用不对症的汤药,让邢二家管了汤水,在母亲的吃食里下毒,再让萱草给母亲用相克的汤药,颜姨娘可谓是不遗余力的祸害我们母女,用的还都是些难以辨别的药材,却会让人掏空身子而亡,颜姨娘,你打的真是一手好算盘。”
颜姨娘惊恐的瞪大眼睛看着她,她分明做的天衣无缝,怎么会被人发现?
婵衣拍了拍手,锦屏会意,从腰带中掏出一张纸,交给婵衣,她举起来让颜姨娘看了一眼,轻蔑的笑道:“颜姨娘当真以为天底下就只你一人懂的拿捏别人的短处?你好好瞧瞧,这是萱草弟弟的卖身契,想不到吧,你辛辛苦苦的将萱草的弟弟放到了伶人馆里,为了拿捏萱草,尽是让他做些下贱的活计,我只是让班主知道这个伶人是我夏府出逃在外的家奴,班主就立刻将他的卖身契给了我。”
颜姨娘大惊,她分明已经给了班主许多银钱,怎么会如此?
她嘴硬道:“你就是告诉老爷,老爷也不会相信的,谁都知道萱草是太太的人,怎么可能会做出背叛太太的事!”
婵衣撇嘴,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了,颜姨娘还在期望父亲给她做主,可见自己真的是高估了她,不过想来也是,上一世在母亲亡故之后,仅凭自己一人之力,也没让她占了多少便宜,可见她的手段也只有这些罢了。
“我只需要告诉祖母,祖母就不会容你,一碗毒药也好,三尺白绫也好,你以为你逃得过?”婵衣神情十分不屑,看了看院子里小厮在叮叮当当的用木头封窗,低声道:“颜姨娘,拿捏人心,我确实不如你,但我知道什么叫现世报,报不到你身上,就会报到你的儿女身上……”
颜姨娘目瞪口呆,惊声道:“你要对娴儿做什么?我告诉你,你若敢对娴儿如何,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么?
婵衣低下头,嘴角抿起一抹笑意,自己可不就是变成了厉鬼回来找她们索命了么?
“……我怎么会对自己的妹妹下毒手呢?颜姨娘太过忧虑了,我可不是颜姨娘你,能狠下心肠什么事都敢做,”婵衣凉凉的话,让颜姨娘的心提的高高的,“只不过,娴姐儿摊上你这样的姨娘,也不知是她前世造了什么孽,你给她备了那么多嫁妆,是怕她将来没个好归宿吧……可照你现在这样作下去,她的将来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老太太原本就厌弃颜姨娘,在娴衣的婚事上头,又怎么会上心呢?而且恐怕按照颜姨娘这样的行事作风,老太太很可能憋着一股子劲儿,就等在娴衣的婚事上发放出来。
颜姨娘听的心惊胆战,转头一想,二小姐留在这里,难道就为了跟她说几句话来恶心她么?
“你到底想干什么?”
她留在这里说了这么久了的话,才要问自己想要干什么,这样愚蠢,她上一世怎么就将颜姨娘当成了对手,还让母亲折在她的手里,可想而知自己上一世也是个蠢的。
婵衣微微一笑,声音低沉:“姨娘是个聪明人,祖母为何动怒,不就是因为姨娘太得父亲的心了,惹得父亲宠妾灭妻,姨娘应该知道怎么做,才能保住娴姐儿往后的衣食无忧。”
婵衣说着站起身来,抬起下颔居高临下的看着颜姨娘,“主意我这里没有,还得姨娘自个儿好好琢磨琢磨。”
颜姨娘心中大恨,眉梢翘出一个狠戾的神情,她这是要自己不争不抢,否则就会在娴儿的婚事上拿捏娴儿,她高扬着声音叱问道:“夏婵衣!你就不怕报应么?”
婵衣眉眼舒展开来,好笑的看着她,“颜姨娘,你觉得这是你的报应,还是我的报应?”
颜姨娘愣在原地,许久不发一言。
腊月的冬日,正前晌,太阳从天边的云彩里颤颤巍巍探出半个头,然后慢慢的从云朵里钻了出来,阳光普照,从正屋望出去,外头一片的盈盈的白光。
婵衣觉得外头的阳光照进了心里,将心里那一点阴霾也照散了,神情淡漠的看着颜姨娘,脸上似笑非笑:“颜姨娘,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带着锦屏扬长而去。
晌午用膳的时候,谢氏问起婵衣西枫苑的事,婵衣往谢氏面前的小碟子里舀了一勺子松仁玉米,笑着道:“母亲就别为颜姨娘操心了,她是咎由自取,您想想您身边的萱草,您待她多好,可她还不是一样,该下毒的时候,一点不手软,您的病就是这些歹毒的下人作乱,才会越来越重的,她如今这样也算是报应了。”
谢氏夹起碟子里的玉米慢慢的吃着,想到萱草跟了自己也有十年了,如今又成了通房丫头,她们之间的情分也算是全了。
婵衣见谢氏一副郁郁寡欢的神情,盛了一碗汤,放在谢氏手边,轻声安慰道:“母亲,您若是觉得看见她心中难受,不然就索性打发她到庄子上去……”
谢氏叹了口气,“庄子上不比府里,她又打小就在我跟前,我总是不忍见她过的颠沛流离。”
母亲就是心太软了,对谁都如此,才会被下人们这般的欺负。
婵衣轻轻的握着谢氏的手,语气沉闷:“母亲心疼她,可母亲想过没有,若晚晚没有及时发现,母亲现在恐怕早就被她毒害了,晚晚就再也看不到母亲了。”
谢氏想到女儿话里所说的意思,心口一跳,忍不住握紧了女儿的小手,重重的点了点头,“就依晚晚说的,将她放到庄子上,再配个小厮,以后不必回府了。”
婵衣抿嘴一笑,轻声道:“母亲,那个颜姨娘蹦跶不了多久了,您瞧好吧,不是今日就是明日,她那边准出问题,到时候母亲可千万要听我的,别对她心软,该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
谢氏轻轻捏了捏她的小脸,笑着道:“你怎么知道的?她在府里作威作福了多年,若是能被送到家庵,府里也就天下太平了。”
天下太平还早的很,不过颜姨娘如今就像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就会被冬天的冷风冻死在田埂里。
婵衣用调羹舀了一勺汤送进嘴里,只觉得今日的羊肉粉丝汤鲜嫩的很。
傍晚,天际一抹云彩在太阳的遮掩下,红彤彤的像烧起来一样,十分漂亮。
西枫苑。
颜姨娘自晌午吃过午膳后,就觉得小腹疼痛难忍。
陈妈妈在一旁用炭盆暖了几块暖手抄,将暖手抄放到桌上。
颜姨娘刚站起来要去拿桌上放着暖好的暖手抄,只觉得一股热流滑下,惊得她一动不敢动。可那热流却一股又一股直往外冒,她几步走向净房,将衣裙褪下一看,触目惊心的血红!
她忍不住惊叫:“来人!快来人!去!快去请陈御医!”
陈妈妈见状,惊得一把扔了暖手抄。
消息传到福寿堂的时候,婵衣正坐在临窗的暖炕上,背靠着大迎枕,借着外头的日光跟锦屏、锦瑟两个丫鬟一同分丝线,打算做一顶斗篷给老太太。
西枫苑的下人慌慌张张的进来禀告,说颜姨娘小产了,想求老太太请陈御医来瞧瞧。
老太太在佛堂念经,明令禁止任何人来打扰。
下人们转而求到了婵衣身前,婵衣放下手中的丝线,趿拉上绣鞋往出走,边走边道:“既然是小产,那将稳婆也请来,拿了府里的牌子去请陈御医,如果陈御医来不了,就去日升客栈请安礼公子来诊脉。”
下人们得了吩咐忙各自去了。
刚走到西枫苑门口,就听到颜姨娘凄厉的叫声,一声高过一声,叫的人心里发毛。
婵衣嘴角上扬,上一世母亲去的时候,身子虚的连一声“晚晚”都喊的吃力,这一世她只是往颜姨娘饭食里下了推迟月事的药,就吓得她嚎叫的好似杀猪一般,看来她还是太心软了。
婵衣走进正屋,见小丫鬟端了一盆的沾染了血迹的水出来,她瞥了一眼,这种药用的时候会让人恶心反胃呕吐不止,停了以后,堆积好几个月的月事一齐发放出来,看上去确实有些像小产,怪不得丫鬟们这般紧张。
屋子里有股子难闻的血腥气,婵衣坐在外室的堂椅上,手中端着丫鬟敬的茶,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耐心的在等大夫,她如果没猜错的话,陈御医今天不会来,一会来的必然是简安礼,她的手指轻轻抚摸过茶盏上描画的缠枝牡丹的花瓣,陈御医的手上也不干净,否则母亲怎么会病了那么久,颜姨娘又如何得知几味隐秘的药材能够致人死地的呢?
颜姨娘一会喊:“好疼啊!我的孩子!”,一会骂丫鬟婆子,“……你们都是死的么?还不赶紧请大夫!”,一会又说,“……我的孩子…你们害我便罢了…还要来害我的孩子……”
嘤嘤的哭泣声,嘶声力竭的喊叫声不绝于耳。
婵衣边想事情边听着颜姨娘惊恐的喊叫声,心情倒是舒畅了许多,自她重生以来,一直被颜姨娘打压,今天她要将颜姨娘压下去,让她再也翻不了身,做不了乱。
谢氏闻讯匆匆赶来,见婵衣在外室喝茶,急忙问道:“颜姨娘如何了?”
婵衣起身将谢氏扶到堂椅上坐好,不急不慢的开口道:“母亲别担心,您听她还有力气叫的这么大声,自然不会有事的,咱们又不是大夫,一切等大夫跟稳婆来了再说,您别着急,这事急不来的,咱们在外头等着就是了。”
谢氏点点头,不安的望了望内室垂下的门帘,门帘是用上好的七段锦做成,斜纹织出百花争艳的富贵景色,门帘下的流苏上缀了六只赤金嵌琉璃的小葫芦来压脚,一派的华美绮丽,衬着内室中鬼哭狼嚎的妇人声音,隐隐的流露出几分富贵白骨的意味来。
137.小产
外头脚步声纷乱一片,就听下人们高喊:
“……快,快,稳婆来了!”
稳婆是在确诊了颜姨娘有孕之后一早备下的,就住在夏府不远的猫儿眼胡同里,所以来的也最快,进到内室中,几个丫鬟忙将位置让出来,好让稳婆仔细的瞧。
稳婆扒开颜姨娘的腿,仔细的看着,然后又揉了揉颜姨娘的肚子,颜姨娘只觉得小腹坠痛的厉害,一把拉住陈妈妈的手,呜咽着对稳婆道:“救救我的孩子,快救救我的孩子!”
陈妈妈小心安抚她道:“姨太太别急,会没事的,小公子好不容易投身在您肚子里,一定会圆了与您的一场母子情分的。”
颜姨娘凄楚的流着泪,眼睛肿的像个桃子一样,直摇头,“我能感觉到,这个孩子在慢慢的往下滑,他要走了,他也嫌弃我的身份,不愿待在我肚子里头……”
陈妈妈低下身子,小声在她耳边说道了几句,终于劝住了颜姨娘,不再凄厉的哭泣。
稳婆一番检查之后,心中十分疑惑,这分明就是女人来小日子,这个姨娘也不是没生过孩子的,怎么能这么闹腾呢,真是让人不齿。
稳婆见颜姨娘一直用期望的眼神盯着她,忍不住实话实说道:“容民妇插一句嘴,您这不是小产,是小日子来了,您注意保暖,用草木灰做了月事带垫着些就好了。”
颜姨娘听闻此言,气的将头下枕着的玉枕砸向稳婆,气急败坏的骂道:“连你这么个下三滥的也敢来欺辱我,一张嘴就知道胡说一气,你到底是不是稳婆,你们都从哪儿喊来的人?是嫌我不够难受过来埋汰我的?”
下人们面面相觑,这稳婆是姨娘自己定下的人,怎么现在怪罪到他们的头上了。
稳婆一见颜姨娘这般撒泼,也来了气儿。
想自个在云浮城也是排的上名的,到哪户人家里接生不都是客客气气的,一个小小的妾室也敢质疑自己,当下就道:“民妇无能,你们另请高明吧。”
婵衣在外室听的一清二楚,对锦屏使了个眼色,锦屏立即将稳婆劝住,带了下去。
颜姨娘犹自在内室里谩骂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都打的什么主意,一个个的都惯会捧高踩低,是见我失了势,便往死里作践我,那你们就瞧好了,我就是死也要拉你们几个小蹄子一起,你们哪个都别想得了好!”
婵衣嘴角一掀,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来,颜姨娘这哪里是在骂下人,分明就是在说她跟母亲,指桑骂槐的,怕是一屋子的人都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谢氏越听越窝火,那个稳婆是颜姨娘自己跟夫君定的,现在出了问题却要推脱到旁人身上,简直是不可理喻!豁的起身,就要进内室去跟她说个明白。
婵衣忙一把拉住她,低声道:“母亲别急,颜姨娘现在恐怕都没察觉到她自己说了什么,刚刚稳婆不是说颜姨娘没有身孕么,这一屋子的人都听到了,您且先忍忍,等大夫来了,看看大夫怎么说。”
谢氏听完女儿的话,将心中怒气压了下去,坐到椅子上放长耐心等着大夫,冷哼道:“倘若她真的没有身孕,那便是哄骗我们,到时候别说是老太太,就是我也饶不了她!”
婵衣笑着道:“是这个理呢,等一会大夫来了就知道她是真还是假了。”
话音才落,帘子被挑开,夏世敬大步走进来,见到外室坐着的婵衣跟谢氏,眉头一皱就问道:“她如何?可请了大夫?”
婵衣轻声答道:“我跟母亲也是才来,已经请了稳婆跟大夫,大夫还没来……”说着看了眼内室垂着的门帘,抿了抿嘴,“或许是请的稳婆不合姨娘心意,只看了一眼就被打发出来了,现在就等着大夫来了。”
稳婆说的话,就不适合她来说了。
谢氏接过话头,神色不悦的开口道:“稳婆看了,说如玉这一胎有问题,如玉听不得这些,便将人轰了出来,老爷莫急,等大夫来了,看看大夫怎么说。”
夏世敬哪里还坐的住,一把掀起垂下的帘子就要往进走,被几个丫鬟婆子挡了出去。
“老爷,您可不能进去,这产房血腥气儿重的很,万一冲了您……”
夏世敬眉间紧蹙,推开她们不在意道:“我堂堂八尺的男人,怕她冲了我什么?你们都让开!”
丫鬟婆子阻拦不住,松开了拦着他的手,他刚进内室,一股子血腥气直冲鼻腔,十分腥臭难闻,他忍了忍,来到颜氏的床边,仔细看着颜氏哭的发红的眼圈,小声劝慰着。
谢氏见他这般急迫,心中冷的像外头呼啸而过的北风,一颗心像是在冰水里浸了又浸,最终冻成了一坨厚厚的冰坨子。
谢氏想起她生晚晚的时候也是难产,派了丫鬟婆子去寻他,他却在外头与人喝酒,说生孩子是女人的事,他又帮不上什么忙,直到晚晚生了下来,他才醉醺醺的回来,女儿的小字都是辰哥儿给起的,他这个父亲一点不上心。
想到这里,忍不住悲从中来,手紧紧握着,手背上青筋暴起……忽然伸过来一双小手,将她的手牢牢握住,手掌中还带着些偏低的体温,谢氏侧头瞧见才十一二岁大的女儿,一脸担忧的看着她,嘴角挂起一抹宠溺的笑容,温柔的抚着她的小手,唤了声:“晚晚。”
婵衣将头凑到谢氏的耳边轻轻道:“母亲不要难过,您想想刚才那稳婆的话……”
左右颜姨娘也就只能得意这么一回了,又何必摆出一副容不得人的模样来,反而平白的让人轻瞧了去。
谢氏伸手摸摸婵衣头上的发髻,是啊,一晃眼,她的晚晚已经长这么大了,都开始懂得安慰自己了,心中大慰,想到方才,即便是那稳婆说错了,她也不怕什么,颜氏这一胎若是按照现在这般,一盆又一盆的血水往出端,那定然是保不住的,她又何必与颜氏一般见识,这么想着,心情就开朗了许多。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简安礼拎着药箱进了来,见到婵衣,脸上挂着的表情简直可以用冷若冰霜来形容了。
他不过是答应了帮她医治她的母亲,怎么一家子三姑六婆的病症也要来找他,还安排他住在离她家那般近的地方,就是想推也没法子推掉。
婵衣起身对他行了一礼,歉意道:“实在是家里的事情赶得急,才会麻烦公子这么晚了跑一趟,待会大哥哥回来了,再让大哥哥好好招待公子,公子若有什么气儿,只管往他身上撒就是。”
她一副认真的模样,清澈的眼睛看向自己,让简安礼忍不住心中腹诽,当初就是被她这般清丽的模样骗了,只觉得她这样清澈的眼神看上去无辜的很,让人想帮她一把,如今被她坑了多次,才知道好人不好当,无奈之余却是没法子拒绝。
小丫鬟在外间禀告道:“老爷,大夫来了,您看……”
“还不请进来!”夏世敬急切的声音从垂帘背后传出来,内室里传来收拾东西的声音。
简安礼无奈的瞪了她一眼,拎着药箱进了内室。
把过脉,简安礼奇异的看着颜姨娘,她这个模样,分明是吃了坊间花娘才会用的药,用以推迟小日子,好让恩客时常流连,他实在想不出,夏府这样的高门大户,怎么一个姨娘竟然会用这样的药来维续宠爱。
看她面色这般润泽,而流出的血,黑中带紫,想必这药用了不是一天两天了,她就不怕亏了身子么?简安礼摇摇头,只觉得女人心难猜的很。
而颜姨娘见他摇头,惊的直哭道:“大夫,是不是我的孩子保不住了?”
简安礼诧异的看着她,她怎么敢这么问他,难道真以为他也是那般的庸医,竟然看不出她用了什么药,才会顺着她说什么小产?
再开口时,就没了和颜悦色,用更加冷淡的声音道:“礼提醒这位姨太太一句,有些东西用多了是会伤及根本的,能不用还是不要用的好,礼开个补气血的方子,每日服用便会好起来的。”
说完,大笔一挥,一张方子便龙飞凤舞了出来。
夏世敬在一旁听的糊涂,什么叫做‘有些东西用多了会伤及根本’?
“你这话是何意?”
简安礼看了眼夏世敬,神情有些无奈,不知该如何对他明说这些事情。于是只好默不作声,将药方子开好,就打算拎着药箱告辞。
夏世敬伸手阻拦,一脸急切,“如玉到底怎么了?这一胎还能不能保住?”
简安礼恼火的看了颜姨娘一眼,见她正担忧的看着他,小声的啜泣,“我的孩子……我怎么这么命苦……”
他心中更加厌恶,打消了打算帮她隐瞒的念头,沉声道:“这位姨太太没有怀孕,现在这般只是普通的女子来葵水,平常如何现在也如何就好了。”
颜姨娘愣在当场,刚才稳婆就说她未曾有孕,现在这个年纪轻轻的大夫也说她没有身孕,可她之前分明就是有孕期的反应……
夏世敬闻言,只觉得耳边天雷阵阵,像是有一柄尖刀在划着他的肉,心中如同烈火烹油,转头看着颜姨娘。
她居然没有身孕,还拿这事情来骗了他这么久,“你今日将我从衙门里叫回来,就是来看你小日子来了?呵,真想不到,我夏世敬做了这么久的大理寺少卿,竟然在家里被一个妾室耍的团团转!”
颜姨娘惊声道:“不,不可能!我之前那般难受,又呕吐,又闻不得腥味,难道都是假的不成?陈御医明明诊断出我有身孕的,这是谁请的大夫?去请陈御医来!”
简安礼目瞪口呆,感情这是在嫌弃自己医术不好了?
他愤然起身,拎起药箱就走,一早得了吩咐的锦屏连忙去追。
夏世敬听到颜姨娘的话,也奇怪的问道:“怎么没有请陈御医来?”
小丫鬟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上前,怯怯道:“奴婢去请了,陈御医一听说是颜姨娘身子不爽快,就直接说他要出门有急诊,然后将奴婢打发了出来,奴婢求了好长时间陈御医家的大门一直是紧紧关着,奴婢没法子,只好去请了安礼公子来。”
夏世敬眯起眼睛,看了看颜姨娘,起身往外室走,颜姨娘伸手去拉他,被他一把挥开,颜姨娘哭诉道:“老爷,您去请陈御医,陈御医定然不会像他们那般污蔑我……”
夏世敬冷然一笑,开口斥道:“你还嫌脸丢的不够?陈御医若是能来,为何不过来给你瞧病?”
颜姨娘猛然想起上次陈御医来的时候,看向自己的目光透着股子不善,想自己平日里给他的好处并不少,自己管家的时候,诊金也好,还是府中产业下的药铺都与陈御医有生意上的往来,他怎么能见死不救!
颜姨娘在他身后喊着:“老爷,老爷,陈御医……”
夏世敬扭头恶狠狠的瞪着她,“你闭嘴,你这毒妇,莫要以为我不知你私底下跟陈御医有什么勾当,他能瞒得了一时,却瞒不住一世!算是我看错了你,之前母亲要我打发你走,我心中念着你伴随我多年,一直不忍,可如今我却容不得你再这样祸害夏府了,你今日就收拾去家庵吧!”
颜姨娘呆呆的看着他嘴巴一开一合,吐出的话字字诛心,只觉得心里疼的像是针扎火烧一般,又像是用钝刀子割肉,一点点的磨开个口子,却疼的人无法忍受。
夏世敬说完便走出内室,一刻也不想多留,仿佛留在这里会沾染上她的脏臭一般。
“…哈…”颜姨娘忍不住笑了,心中酸楚,再开口,嗓子哑的不成样子,“好,真是好样的,都来作践我,你们一个两个都揪着屎盆子往我头上扣,不就是看我碍眼,要动手除了我么,我这就去!省得你们动手了!”
138.触柱
话音刚落,就听到重重的一声撞击声,陈妈妈撕心裂肺的哭声响彻内室:“我的姨太太!您怎么这么想不开啊!大夫!快叫大夫来啊!”
那声闷响撞进了他的心里,夏世敬只觉得心中闷痛,疼的厉害,脚步却颓在外室,沉声让夏冬去请别的大夫。
谢氏皱眉,看着夏世敬一脸的痛惜之色,有股子说不出的萧索,转身进了内室。
颜姨娘头上撞的一大片红肿,整个人已经晕了过去,身上衣衫半展,两条腿上还有鲜红的血迹,看起来凄惨的很。
谢氏沉声道:“将她平放在床上,你们几个去打热水给颜姨娘擦身,不论如何,先将血止住。”
下人们有条不紊的忙活起来。
外室,婵衣让锦瑟去沏了杯茶给夏世敬,看着夏世敬心神不宁的盯着内室的垂帘,眼中藏着的讥讽一闪而过。
前一世母亲去的时候,父亲只是沉默,脸上没有多余的神情,只是比平时不苟言笑了些,却让她以为父亲也是真心痛惜母亲亡故的。而此刻见到一向平稳淡然的父亲,脸上居然会露出这样担忧的表情,连她都觉得恶心腻烦的紧。
母亲那样好的人,他怎么就忍心这样伤害?
婵衣抬了抬眼,顺着夏世敬的目光,投在那只挂着垂帘的门上,入目满眼都是帘子上百花盛开的富贵,她脸上的神情端和肃穆,双手握紧,颜姨娘……不让你好好尝尝母亲受过的苦,怎么对得起父亲对你的这片心意?
下人们一盆一盆的血水端出去,颜姨娘身下的血终于止住了些,谢氏吩咐小丫鬟将颜姨娘的衣衫穿戴好,又让人移进来两只燃的旺旺的炭盆,将室内烤的暖烘烘的。
不多时,大夫来了,夏冬请来的大夫是在香泽大街鹤年堂坐堂的许老大夫,许老大夫年已花甲,一双妙手曾救过不少的富贵子弟,因年岁太长,才没有进太医院。
许老大夫进了内室,查看了颜姨娘头上的伤,翻了翻眼皮,又把了把脉象,这才道:“无大碍,只是头上的伤重了些,一时承受不住才会昏迷,我开一副方子,好好的将养几日,切记这几日不要见风,也不要忧思太重,不然以后要落下个头疼病。”
说完捏着笔墨,几笔下去一张药方便开好了。
谢氏又问道:“那她的身子还好?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许老大夫听此言,心中对颜姨娘的脉象十分了然,不答反问道:“太太觉得她哪里不妥?”
谢氏看了眼垂帘下面立着的一双白底的朝靴,靴子上的花纹是她亲手一针一线绣上去的,绣的都是暗纹,不细看是看不出来的,嘴角一抿自嘲的笑了笑,低声道:“不瞒您说,方才我家的这位姨娘身下一直在流血,大家都以为她是小产了,她自个也以为是小产,方才直说对不住我跟老爷,她心思又重,一时想不开这才触了柱,这般的傻,哎!”
许老大夫见她神情低落,屋子里的下人又都一脸关切地直盯着床上的女子,摇摇头,他行医多年,见多了大户人家的纷纷扰扰,这样和善的主母还是头一回见到,忍不住实话实说道:“您家的这位姨娘未曾怀孕,她大约是吃了什么推迟小日子的药,才会有这般的情景,那药不能多吃,若是连着吃一两个月,待身子承受不住了,这几个月推迟的小日子一齐发放出来,可不是跟小产一般么。”
谢氏惊讶的睁大眼睛,看着床上还躺着的颜姨娘,眼中尽是嫌恶。
许老大夫叹口气,刚掀开门帘,就听见外室传来当啷一声碎瓷声,外室站着的男子一脸的铁青,手指藏在袖口中,整个人显得有些暴虐。
许老大夫是知道这位夏大人的,想到近日流传在云浮城中的流言,忍不住道了句:“老朽年过花甲,什么事都见过,却是近十几年才悟出一句话来,”许老大夫眼睛抬起看了眼夏世敬,“家和万事兴,妻贤夫祸少,有些事,还是得怜取眼前人呐!”
夏世敬猛地一惊,再去看许老大夫,只见到他带着些佝偻的背影。
谢氏从内室出来便见到夏世敬一脸的怔愣,她小声劝慰道:“大夫说颜姨娘头上撞的伤不重,将养几日便好了,我吩咐下人将门窗都关严实了,这几日只要不受风好好的养着,以后便能恢复的跟之前一样。”
婵衣上去扶谢氏,细声细气的道:“颜姨娘这里有父亲,您也帮不上什么,这屋子里血腥气重的很,晚晚才呆了一会儿,就觉得喘不上气来,母亲的身子不好,还是回去好好歇息吧。”
夏世敬回过神,看着女儿脸上毫不遮掩的抱怨,跟妻子掩在眼角眉梢中的疲惫,心里钝钝的痛,妻子似乎从他们相识开始,便一直是这样文静,笑起来总是淡淡的,似乎是含着一腔的水一样温柔,他明明是喜欢颜如雪那般明艳的美人,却无可奈何的娶了她,自此,一颗心就像失了重一样,直到遇见了与如雪有着八分相似的如玉……
是他做错了么?
谢氏拉着婵衣的手,对夏世敬道:“我身子不太舒服,先回去了,老爷若是担心,今天便歇在西枫苑吧,一会让晚晚给您备好晚膳就是。”
夏世敬见她越走越远,心中一慌,几步跟上前去,轻声道:“浑说什么,她这般,我留下又能如何,今日晚膳摆在东暖阁吧,晚晚也留下一同吃。”
婵衣撇了撇嘴,道:“等大哥哥跟二哥哥回来,我们在外间吃,您跟母亲在内间吃,明儿大哥哥就要去比武了,我要好好的准备准备。”
夏世敬想起长子,那副武人打打杀杀的模样,心中不喜,强点了点头。
看在婵衣眼里,忍不住又不痛快起来。
直到吃晚膳的时候,婵衣脸上都没带上一个笑容,这让一同吃饭的夏明辰、夏明彻费了好大的劲儿逗她。
夏明辰说到今日的校练,“我一直觉得萧沛那小子就挺让人头疼的了,如今又来一个萧清,成日里吵的脑仁疼,他们兄妹俩还总喜欢比试,校场里的几样陈设都被他们弄坏了,让萧老将军一顿臭骂,俩人也不知收敛些,今日比试又将萧老将军的黄梨木椅给弄坏了,萧老将军大怒,罚他们一人头上顶着一盆水蹲马步,从晌午顶到我回家还没完,萧沛悄悄跟我说他腿脚都麻了。”
他自个乐了半晌,见婵衣依然面无表情的吃着菜,不由的抓了抓头发,将发髻抓的有些乱。
夏明彻见大哥的话不管用,接过话头来说,“今日在外祖家,翾云表哥被五舅舅打了手心,你们猜是为什么?”
夏明辰见二弟一副神神秘秘卖关子的模样,忍不住问道:“为何?”
夏明彻清清嗓子,咳了一声,道:“今日翾云表哥跟意哥儿下棋,下了五盘输了四盘,最后一盘虽赢了,却被五舅舅发现他往衣服里偷藏棋子,五舅舅说翾云表哥棋品太差……”
话说到一半儿,夏明意走了进来,精致的眉眼微微蹙起,夏明彻看着他就笑道:“你怎么来的这么晚?晚膳都快被大哥哥吃完了!”
夏明辰嘴里直嚷道:“你少栽到我头上,我最爱吃的那盘子松鼠鳜鱼被你吃了一半儿,还有晚晚喜欢吃的龙井虾仁也都进了你的肚子,我哪里吃的有你多!”
夏明彻一副委屈十足的模样,“大哥吃饭就吃饭,还老盯着弟弟吃了多少,怕弟弟把哥哥的饭吃了去吗?”
婵衣有些忍俊不禁,她的这两个兄长,总是在她情绪低落的时候一唱一和的哄她高兴。
夏明意的脸上也露出些笑容来,坐下端起碗,心不在焉的吃着饭。
夏明彻用手肘拐了他一下,有些不怀好意:“今儿霜云表妹跟你说什么了?还神神秘秘的让我给把风。”
夏明意一惊,抬头看了眼婵衣,见她正低头吃着一颗青菜,青色的叶子衬着红色的嘴唇,漂亮的很,忙辩解道:“霜云表姐说,姐姐好久不曾去府中了……”
婵衣抬头正对上夏明意的眼神,少年的眸子里染上急切之色,见到她看他,瞬间有些慌乱,她垂下眼睑,嘴角挑出一抹冷笑,他在遮掩什么?他太不了解谢霜云了,谢霜云向来直爽,她若是想让自己到谢府去,为何还要二哥帮她遮掩,分明就是有别的事情。
夏明意见到她脸上浮出的冷笑,心里瞬间慌了起来,她总能看透自己,他想到近日去谢府,谢霜云总喜欢堵他,还亲手做了点心给他,他就烦的很,却又不能对她不理不睬。
回来二哥又在她面前这样揭他的短,若是她误会了,他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姐姐,我明日……”不想去谢府了。
婵衣歪头看着他,冷笑一声,打断道:“意哥儿有这些闲工夫,不如去西枫苑看看你姨娘,她今日伤了头,看起来不太好,过几日你想见可能就见不到了。”
夏明意一愣,他刚刚就是从西枫苑过来的,姨母坐在床头,额头被包了起来,眼睛也肿的像个桃子,他不知该如何劝起。
府里的传言他不是没听到,只是他不相信姨母会这样做,姨母今日哭的凄凄切切,说府中有人害她,还说让他帮着她像夏世敬求情,他有些不知所措,“姨娘她伤的很重,又刚刚小产,身子很虚……”
婵衣夹菜的筷子一顿,颜姨娘到底有没有脸?
那种药可是她前世从颜姨娘那里才知道的,当时她正在备嫁,颜姨娘用那种药栽赃给她身边的丫鬟琉月,说琉月不洁,含沙射影的将她也指摘进去,后来琉月被乱棍打死,她偷偷塞了仵作银钱,让仵作到乱葬岗验尸,之后才得知琉月是被下了这样的药。
她如今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颜姨娘竟然也有脸一口应下,对谁都说是她自个小产,就连大夫来说了她不是小产,她还这般的执迷不悟,那就不要怪自己下手狠了。
她冷冷开口道:“意哥儿这话是从哪儿听来的?府里来的几个大夫稳婆都说颜姨娘不是小产只是普通的小日子来了,若非如此,她又何必触柱呢?我们夏府也算得上是有声望的人家了,留着这样的姨娘在府里,旁人还不得有样学样,你为她心疼,可她为了你想过么?你有这样的生母,旁人会如何看待你?”
“不是!她不是!”夏明意豁然起身,拳头紧握,一副暴怒的模样。
婵衣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重生以来所见到的皆是他讨好的笑容,伏低做小的模样,她竟然忘记了他原本的性情,他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加上颜姨娘又是他姨母,他帮她说话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么。
看来这一世好好相处是不可能的了,婵衣将筷子放在筷子托上,说了句:“吃饱了,哥哥们慢慢吃吧。”转身便回了兰馨苑。
夏明意精致的眉眼紧紧蹙着,昳丽的脸上没有半点血色,卡白卡白的,他很想告诉她,他的生母不是颜姨娘,而是早逝的宸贵妃,他跟她并不是真的姐弟,可是看到她那双带着寒意的眸子,而两位兄长也在一旁惊讶的看着他,他只觉得嘴里苦涩,不知该说什么好。
夏明辰见婵衣被气走了,怒道:“晚晚怎么你姨娘了?她有什么错?你凭什么对晚晚发脾气?”
夏明彻也忍不住怒视了夏明意一眼,“你怎么搞的?你知不知道你那姨娘都做了什么?先前是砸了母亲给赵姨娘的摆件,今儿早上又往赵姨娘脸上泼了滚烫的热茶,赵姨娘脸都毁了,祖母知道后气的病又重了,下午的时候又闹了这么一出,连母亲都惊动了,晚晚陪着母亲照顾了你姨娘一下午,她今日原本就不痛快,你还这般硬声硬气的斥责她……”
139.梦境
“是我不对…”夏明意闷着声音,神情低落,“我……”
夏明彻见他说不出个长短,索性将这话题挑过,“行了行了,她是你姨娘,你会上心也是正常,但是晚晚在这事上可没说错什么,你对她发脾气是你的不对,明日你向她陪个不是,省的你们一见面就眼睛不是眼睛眉毛不是眉毛的。 ”
夏明意点点头,索然无味的吃着饭,心中忍不住担忧,明日她一定不会理他了,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乱的慌。
闷闷的回了云起院,大丫鬟轻月正在铺床,手指一寸寸的抚过金丝锦被,将几个灌好的汤婆子放进被子中,见夏明意回来了,蹲身行礼笑着上前,“三爷回来了。”
他“嗯”了一声,转身去净房洗漱,轻月忙跟上前去,帮着递洗漱用品,轻声说着话,“三爷今日可曾去过西枫苑?”
夏明意正捧着水洗脸,眉头一皱,怎么又是西枫苑?
轻月边递皂豆边道:“老爷晚上发了话,颜姨娘养好了身子就要被送去家庵了,三爷若是担忧的话,可以去跟老爷求求情,老爷这般宠爱三爷,必然会从轻发落颜姨娘的……”
夏明意洗好了脸,接过手巾,慢条斯理的擦拭脸上的水珠,看了她一眼,轻月立即住了嘴。
他将手巾往脸盆里一扔,“你退下吧!”
轻月躬身捧着脸盆退了出去。
夏明意抬手将束着脖子的衣领解开,小厮夏琪忙上前,“三爷,我来伺候您更衣吧。”
他挥了挥手,屋子里伺候的人都退了出去,“如何了?”
夏琪边伺候他更衣,边恭声回道:“奴才暗地里查过了,夏明景是跟着翾云表少爷一同去的听雪阁,近几日才下过大雪,梁府大爷做东在听雪阁赏雪景吃锅子,后日王府的四爷在府里办诗会,也请了翾云表少爷,看表少爷的样子,应该是也会带着夏明景一道去。”
夏明意心中道了声奇怪,面上却不动声色,“你再去打听打听,那几日在四叔家门口的那个丫鬟,还有,在大佛寺挂单的觉善大师的关门弟子,安礼。”
夏琪点头应了,轻手将他的头发披散下来。
此时夏明意身上只剩一件素白中衣,眉眼如画,眼角的红痣在宫灯的掩映下,隐隐闪现,整个人看起来妖艳不可方物。
夏琪抬头看了一眼,就惊得低下头去,心口狂跳,三爷这般模样却偏偏生成个男子,真是可惜了,嘴里道:“三爷早些歇息吧。”
夏明意挥手,夏琪退了下去,他转身将屋内的灯熄灭几盏,只留着床前的一盏小羊角灯,掀开被子躺在床上,温热的床榻,脚底下还有一个汤婆子,隐隐约约散发热度。
他摸上颈间佩戴着的一只小巧玉蝉,嘴角含笑,轻轻拿出来吻了吻,又妥帖的放在中衣里,闭上眼睛沉稳的睡了过去。
风很大,他隐约之间觉得自己似乎走在一片冰面上,身边人恭敬的道:“三王爷,前头就是碧湖,已经照您的吩咐将简七奶奶抓来了,她的大丫鬟正在审问她燕云令的下落。”
他“嗯”了一声,心中却隐隐急切,不知她见到自己,会是什么表情。
远远的就看到碧湖上那抹窈窕的身影,他脚步加快,直到来到她身边,眼瞧着她的眼耳口鼻都被浸在凿开的冰层之下,她弱弱的挣扎,整个人看上去可怜的很,他忍不住伸手去抚摸她亮如绸缎的头发,心中明明疼惜的要命,一开口却透着股子冷硬。
“姐姐,你还是不肯说么?”
只要你把东西交给我,只要眼里只看到我一个人,我便随了你的意,可好?
她不回答,明明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却还梗着脖子不肯屈服,他只好再添一把柴,“你不说不要紧,如今宫里宫外都是我的人,你大哥已经被困在东华宫,你二哥也被圈在翰林院,这个天下马上就是我的了。”
所以,你若是想救他们,就不要拒绝我……
她撑不住,一头栽倒,他急忙将她扯出来,瞧见她脸上被湖水冻得青青紫紫,急忙揉搓她的脸颊,帮她缓气,心中疼痛难忍,只想将她拥进怀里,再不放开。
她才缓过来一口气,眼睛就瞪着他,眼中寒光如同锋利的尖刀,扎进他的心里,又狠狠地抽出,然后再扎的深一些,这么多年,一遇上她,他的心就变得柔软起来,之前不见她还好一些,可一旦见了她,自己那颗早死透了的心,便又隐隐活了起来,仿佛之前没有她的日子都是无声的,黑白的。
他让她亲眼瞧见她所嫁之人与夏娴衣纠缠在一起,不止背叛了她,还背叛了她心里最重要的人,看到她眼里迸发出的恨意,他伸手将她的下巴扭向自己,你看清楚,在你面前的人,只有我对你是真心实意!
她挣扎着起身,一定要问个明白,随从过来向他禀告宫里的事,他走开了几步,低声交代,她那般在意的亲人,他怎么会去伤害?
再回头,就见她倒在血泊中,他原本从容淡然的姿态一下子瓦解崩溃,他几步上前将她搂进怀里,大声喊:“去叫御医!”
随从匆忙去请御医了,只剩下湖边那对男女,夏娴衣一脸讨好的看着他,“意哥哥,这个贱人终于死了,她从前那般待你,依我看就将她衣服扒了吊在城门上……”
他冷冷的看着夏娴衣,眼中的狠戾将她吓得闭上了嘴,“滚!”
她所嫁之人却缓缓抬起头,声音冷然:“请将我的妻子还给我!”伸手就要抱她,被他侧身避过。
他没记错的话,这人是诚伯候府的七爷,叫什么简安杰的,你既然要用她来换你诚伯候府的荣华富贵,就休想再碰她一下!
“虽然你是王爷贵胄,可晚照已经死了,即便是得罪过你,也该抵消了,死者为大,你将她还给我,我……”那人哽咽了几声,又义正言辞,“她是我的妻子,也该由我来安葬她!”
他嘴角挂着冷笑,抱起她往暖亭走去。死?她怎么会死,就是死了他也要救活她,让她好好看看,这个世界上,究竟谁对她才是真心的。
可是,她的身子再也暖不过来了。
他的心里像是被人挖空了一大块,风一吹,生生的疼,整个人轻飘飘的,不知道该去哪儿。
他这样努力的让她看到自己,让她不敢再轻视他,可是直到这一刻,她再也不会对他说那些戳刀子的话,再也不会用蔑视的眼神看他,他才知道,哪怕她一直对他那般冷淡,只要能看到她,只要能碰触到她,他便无所求了。
俯身,唇贴上她冰冷的唇,眼泪落进她乌黑浓密的发中。
手心紧紧攥着她四岁时送他的玉蝉,想到那个通身气派的小娃娃,站在广安寺的花树下,歪着头对他笑,不仅不嫌弃他一身的脏乱,还分点心给他吃,最后分别时,将锦囊中的玉蝉塞给他,奶声奶气的说:“晚晚只有两个哥哥,还没有弟弟呢,这个玉蝉给你,你做我的弟弟好不好?”
可再见到她,她却已经不记得他了。
你究竟知不知道,我从六岁开始,心里就有了你,可你却一直都不曾回头看我一眼。
“王爷,诚伯候府挂满了白幔,说是给七奶奶办后事。”
随从隔着琉璃窗小声禀告,他抬起头,轻轻抚摸着她安静的容颜,我不会再将你让给他,哪怕你已经死了,也绝不许你冠了他的姓氏。
“你去告诉简安杰,他若是不想诚伯候府除爵,就把和离书送过来,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他的手指一寸寸的点过她的眉眼,倾身亲吻她的容颜,眼泪打在她如玉的脸颊上,模糊了她的轮廓……
猛地,他一蹬腿,身上似乎发了一层虚汗,坐起来的时候,发觉自己还在夏府,伸手擦汗,心中感到奇怪,怎么会做这样的一个梦?
他手心贴在胸口,贴上那只挂在脖颈间的玉蝉,摇了摇头,不知为何总觉得这梦真实的很,他抬头看着已经隐隐发白的天际,难道这个梦预示着,他跟她终究还是要错过么?
这样一想一下,心口就痛的难以忍受,他赤足下床,长身玉立的对着东方跪了下去,虔诚的拜了三下,只要能与她在一起,他什么苦都吃得,希望菩萨保佑他,让他们千万不要变成梦中那般。
他再躺到床上,却了无睡意,辗转着到天光微亮,夏琪来唤他起床,他起身梳洗着装,去福寿堂给老太太问了早安,又在云起院吃了些早膳,便到了马车上等着她。
女孩轻盈的脚步声传来,还有丫鬟锦瑟叽叽喳喳的声音,“小姐,咱们应该把那匣子桃酥也带上,您最爱吃那个了。”
锦屏却道:“出门一趟你就知道吃,车里这般颠簸,桃酥带过去就都碎了,还如何入口?一点脑子也不动!”
然后就听见一个娇柔的声音,“我们今日是去看大哥哥比武的,你们两个为了一匣子点心争执,也不怕别人听见笑话……”
他一把撩开车帘,探出头去,叫了声:“姐姐。”
140.坦白
婵衣抬眼就看到那个昳丽的少年,脸上挂着明媚的笑容,眉目如画唇红齿白,琥珀般的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眼角下的那颗朱砂痣在阳光下隐隐闪动,无意之中隐约带着绝美的风华。
她侧过头不去理会他,锦瑟在马车下面放好小竹踏,方便婵衣上车,就见夏明意在车里俯身下来,修长的手指伸向她,嘴角挂着浅浅的笑容,“姐姐,抓住我的手。”
婵衣正对上他凝望着自己的眼睛,忽然发觉她无法真的对他冷硬到底。
手指搭上他的掌心,他小心翼翼的将她扶进马车中。
锦屏跟锦瑟也上了马车,车夫一扬马鞭,车轱辘碾过府外铺的石板路,沉重的声音传进耳朵里,一声一声的像是打在心上,让人心口发闷。
夏明意紧紧握着她柔软的小手,婵衣如何用力都缩不回,气急之下瞪了他一眼,他小心翼翼的说道:“……姐姐,昨天都是我不好,是我说错话,我并没有怪你的意思。”
她当做没听见,转过头问锦屏,“东西都带好了么?”
锦屏看了夏明意一眼,怎么感觉三爷此刻像是一只被主子遗弃了的京巴,尾巴垂在地上泪眼汪汪的看着小姐,想到这里她大窘,忙打住思绪,垂眼答道:“小姐放心,披风、暖手抄、风帽都带齐了,今儿一早大爷房里的碧月姐姐就将大爷的大氅备好了,大爷不耐烦带着,碧月姐姐都让奴婢帮忙收着了,倒是二爷怕冷,一早就穿戴好了。”
婵衣点头,却不看夏明意一眼,自言自语道:“大哥哥跟二哥哥走的急,也不说等等我,不知他们接到安礼公子了没有。”她伸手挑起车窗上挂着的窗帘,向外望去,日头初生,阳光洒在挂满白霜的枝干上,投下一路斑驳的阴影。
夏明意有些懊恼,他就知道她今天定然不会理他了。
手心里那只滑嫩的小手还被他紧紧握着,忽然想起昨夜的那个梦,那样痛彻心扉的感觉,直到现在一想起来,心口还隐隐的不适,他害怕梦中的事会发生,再开口时,声音里多了几分坚定:“姐姐…姨娘她不是我的生母……”
婵衣挑眉,她当然知道颜姨娘不是夏明意的生母,她还知道半年后他会以三皇子的身份回宫,之后建功立业,称王夺嫡,再不会是现在这样。
夏明意犹自说道:“…当年我虽然年纪小,但我却是记得的,皇后赐给母妃一碗参汤,让母妃选我活还是她活……”
婵衣大惊失色,伸手就去捂他的嘴,夏明意是疯了么?
她斥道:“你做梦魇着了?这种胡话也说的出来!”转头看了锦屏跟锦瑟一眼,她们二人目不斜视,仿佛没有听到刚刚他的话,“锦瑟、锦屏,你们去外头坐一会。”
两个丫鬟乖顺的掀了帘子坐到外头,跟车夫闲聊起来。
车厢内只剩他们二人,夏明意琥珀般的眼瞳染上深色,抑制不住心慌的伸手将她抱了满怀。
“……昨天姐姐说姨娘这般的生母,姐姐说错了,母妃用她自己的性命才保住了我,而姨母为了我,宁可委身给夏大人做妾,这份恩情我不能忘记,姐姐,对不起……”
婵衣挣脱不开,扯了扯他绣着卷云纹的衣摆,有些气急败坏,“你胡说些什么?颜姨娘就是你的生母,你七岁进的夏府,是夏府的三爷,记住了么?疯言疯语的,当心祸从口出!”
夏明意自小聪慧,听话知音,心中隐隐明白,她是知道他的身份的,头一偏轻轻吻上她的侧脸,用力抱紧她。
婵衣察觉到夏明意整个人蒙上了一片阴暗,闭了闭眼,有些明白母亲为何说他不容易了,背负着这样的仇恨,在夏府虽然是金尊玉贵的养着,可终究是不见天日,更别说报仇雪恨,不觉间,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似乎被轻轻触动,她伸出手拍抚着他的背。
“好了,我不怪你,别难过了,以后都会好起来的。”
女孩儿轻柔的嗓音软软的安慰他,就像他六岁那年跟着姨母到广安寺祈福,他在广安寺里被其他孩子欺负,她忽然出现一样,猝不及防间,就进了他的心里,从此再也放不下。
“但是,”婵衣拍了拍他紧拥着自己的胳膊,“你也不小了,可知道男女大防,你若再这样像小时候黏黏腻腻的歪缠着我,我以后就再也不理你了。”
他这样动不动就喜欢抱着她,让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妥,他这样的举动已经超过了姐弟之间正常的亲昵,让她不知所措。
夏明意听她说再也不理自己,忙将胳膊缩回。
……
到了夕柳营的时候,远远就看到高高架起的比武台,比武台两边是临时搭起的避风棚子,每隔几步摆放着烧的正旺的炭盆,是给勋贵子弟取暖用的。
夕柳营平日是燕云卫的练武场,无数黑底金边的旌旗在空中呼啦作响,激昂的击鼓声传进耳中,让人忍不住心神一震,他们的马车刚停下,鼓声就停了。
婵衣将帷帽戴好,与夏明意一同下了马车,侍卫前来接引,将他们带到比武台北边的一个棚子里,夏明辰、夏明彻跟简安礼此时都坐在棚子里避风取暖,萧沛在一旁边擦拭他的木槊,边跟夏明辰说着话,抬眼看见婵衣,眼睛一亮,少年的声音十分俊朗,笑着跟她打招呼:“二妹妹也来了。”
婵衣微笑点头,锦屏将椅子铺上暖垫,布置了一番,她刚刚坐好,眼前就闪过一个火红色的人影,当啷一声,一只朱漆匣子放到了桌案上,头顶响起少女明丽的声音。
“你怎么才来啊?我等你半天了,快尝尝这个,是我今早在云水街买的灌汤豆腐包子,皮薄馅儿大,咬一口汤汁四溢,香的很呢!”一边说一边将匣子打开,从里面端出来一大碟的包子,还冒着腾腾的热气。
婵衣抬头看着眼前英气十足的少女,头发编成了好几股辫子,用璎珞束起,通身火红色胡服,腰间束着一只乌金马鞭,通身再无多余饰物,却明亮动人,让人过目不忘。
就是有些太爱吃,让她忍俊不禁。
婵衣笑着向萧清和简安礼介绍夏明意:“……这是我弟弟,夏明意,”然后又跟夏明意说,“这是清姐姐,就是上回我跟你说过的,我们一同在福民大街吃素三鲜什锦面的萧家姐姐,”又指着简安礼道,“这是诚伯候府的八爷简安礼,你上回见过的。”
夏明意摆手行礼,喊了声“萧小姐,简公子。”
简安礼还礼道:“夏公子。”
萧清眨巴眨巴眼睛,在他们俩之间来来回回的看了几趟,喃了句:“你们竟一点都不像,也不知你娘是怎么生的你们,一个个的都长得这样好看。”
倒是萧沛在一旁大呼小叫,“你这不孝妹,只想着二妹妹,不知道给你哥哥我也买一匣子包子么?”
萧清瞥了他一眼,不耐烦道:“等你打的过我再指使我给你买什么吧。”
萧沛涨红了脸,“咄”的一声将木槊往地上一立,语气不屑:“之前都是我让着你,你才能赢过我……”
眼见他们兄妹二人又要打起来,夏明辰忙开口和稀泥,“这包子闻着真香,我也尝一个,”拿筷子夹了一个塞进嘴里,嚼了几下点头赞道,“好吃,清姐儿在哪儿买的?回头我也带些回去。”
萧清见婵衣还未吃,一挥手将夏明辰伸向夹包子的筷子打下去,“这是给晚照的,你要吃自己买去,就在云水街的平儿胡同。”
虽然已经用过早膳,但婵衣还是微笑着夹起包子咬了一口,皮很薄,汤汁几乎是在她咬完一口之后就流在勺子里,鲜美的很,她夸赞道:“果真是很好吃,清姐姐费心了。”
萧清展颜一笑,英气的眉眼透出些少女的娇艳,“我就知道你会爱吃的,我最近又发现一家店做的锅子很好吃,今儿等他们比试完,我们就去那吃锅子。”
萧府没有当家主母,而萧老将军又是个不苟言笑的武将,所以把萧清一直是当做男孩子来养的,也导致了她少了一般女子的细腻,婵衣想到这里,对她就多了几分宽容,随身带的几匣子点心拿出来,摆到桌案上,笑道:“你也尝尝我从府里带来的点心。”
话音刚落,就听武台子上大鼓咚咚咚的响了起来,萧清忙在她身边坐下来,指了指武台,“要开始了,一会要抽签,你知道今儿比试的都有些谁么?”
婵衣摇摇头,前一世的这个时候是生病在家的,也没有赶上这场武试,所以并不知道都有些谁。
萧清咧嘴一笑,指了指对面的棚子,“我们对面就是宁国公家的棚子,宁国公世子顾奕和殷将军家嫡子殷亦双就在对面,今儿负责武场比试的是殷将军,哦,对了,还有王珏也在,刚刚我溜了一圈,你猜我见着谁了?”
婵衣有些渴,伸手端过茶碗来喝了一口,问道:“莫不是凤仪公主?”
萧清瞪大眼睛,奇异道:“嘿,你怎么知道?可不就是她么,冤家路窄的,她可真是有闲工夫,成日的往宫外跑,得亏她是皇后所出,否则还指不定如何被御史弹劾呢!”
婵衣冲她努努嘴,示意她小声一些,萧清不在意道:“嗨,离得远没事儿,那疯婆子听不着,今儿不止她来了,就连四皇子也来了,就坐在咱们对面的棚子里,不然你以为凭殷将军的职位,怎么会接手这样的差事!”
四皇子楚少涵,前世的怡亲王,前一世两位兄长都是四王党,所以她对四皇子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四皇子为人和善,素有贤王之称,与夏明意完全是截然相反的两种性子,前一世追随四皇子的人就比追随夏明意的人要多一些,尤其是夏明意将太子诛杀之后,更加是一边倒的局势。
只不过这一边倒只限于文官,真正握着实权的,都是夏明意的人,所以前一世的夏明意才会那么容易的就逼宫成功,直到顺利的夺嫡。
婵衣偏过头看着夏明意的侧脸,照射进棚子的阳光刚好打在他精致的脸部轮廓上,在那份艳丽上面添上了几分美好,让她不忍去想几年后的他会变成那样暴虐的一个人。
察觉到她的目光,夏明意转过头,对她微微一笑,眼角下的朱砂痣隐隐闪动着光泽,绝美的让人移不开眼。
擂鼓声咚咚咚的从四面八方响起,响彻在夕柳营中,侍卫在比武台上大声道:“请各位参加武试的学生到台前抽签!”
夏明辰跟萧沛站起来,龙行虎步的往比武台的方向走去,简安礼跟随其后。
婵衣有些担心,伸手拉着萧清问道:“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参加?”
“哦,这个呀,”萧清看了看比武台上抽签的少年,不在意道:“不知是谁跟皇上提起这场武试,皇上觉得能选拔出不少人才,就将第一名的奖赏换成了进入燕云卫的资格,所以参加的人比之前足足多了一倍。”
婵衣大感诧异,要知道燕云卫历代都是皇帝亲卫,能进燕云卫的人往前数三代都必须是世家子弟,而且家门不能有作奸犯科者,这样的奖励确实足够诱惑了,她看了眼抽到签的简安礼,有些拿不准对他而言,究竟是福是祸。
而此时,对面棚子里坐着的那个通身矜贵,一身雪色长直缀的少年人眯起眼睛看着他们的方向,如松枝般细长的手指轻点对面坐着的夏明意,眉头皱起,问身边的人:“那人是谁?”
他身边坐着一个十三四岁楚楚动人的少女,穿着桃红撒花纯色百褶裙,外罩一件大红色刻丝如意云纹褙子,身上披着妆花缎衮狐狸皮大氅,身材纤细蛮腰盈盈,娇小的脸蛋上却是满脸桀骜,“不是什么低贱的庶子就是下人,表哥就爱大惊小怪。”
“不,你仔细看他,他的眼角下竟然有一颗朱砂痣……”
“朱砂痣有什么大不了的,宫里的静嫔不也有一颗么?”少女不耐烦的看过去,在看到那人精致的容貌时,忍不住晃神,怎么感觉在哪儿见过似得。
141.受伤
少女脑子里飞快的闪过一些东西,眉头蹙起仔细看向他精致的相貌,在看到那双似是含了一泓幽泉的清亮眸子时,忽然觉得浑身血液冲进脑子里,豁然起身,就要往对面走,被身边的少年一把拽住。
“墨玉,你干什么?”
少女遥指着对面,好半天才缓过神来,“他,我见过他!不…也不是他……父王的寝宫里挂着一幅美人图,上面那个美人跟他有七分像,尤其是眼角下的那颗朱砂痣,更是一模一样!”
一身雪色长直缀的矜贵少年伸手抚摸着桌案上的茶盏,侧头看向他左边坐着的,那个漫不经心的表弟,“少涵,你怎么看?”
那个被称作少涵的少年正抬头看着天空漂浮着的白云,听到人唤他,收回懒散的目光,顺着他们的方向看过去,“对面是大理寺少卿夏大人家的棚子吧……”
虽然间隔很远,还是一眼就能看到那个相貌昳丽的少年,一双乌黑的眉毛,精致无暇的五官,眼角下生的那颗殷红色朱砂痣将细致白皙的面容点缀的明艳无比,幽深的眸子像是夜里隐隐发光的宝石。
而他却越看越心惊……竟然跟宫中那个禁忌这般相似,“表哥,你去查一查他,我总觉得他不止是像那个人,那双眼睛更像是……”他灼灼的盯着对面的人,总觉得他精致的相貌中带着他所熟悉的东西。
“父王!他的眼睛像父王!”少女惊叫一声,周围的几人忍不住皱眉,脸色难看起来。
……
“当”的一声锣响,充当司仪的教官侍卫高声呼道:“第一场,王行之对白锦西。”
两个半大的少年郎从下面跃起,跳到了比武台上,一个抓着一柄长枪,一个一只手握钢刺,一只手持护盾,抬手行礼之后,对起招来。
婵衣完全不懂这些,只觉得台子上的两人你来我往,拼杀的十分激烈,侧头看了眼正全神贯注看比武的萧清,不由的莞尔,果然是一副武将的模样,一看到比武,眼睛都不眨一下,她这样想着,伸手去拿案桌上的茶,一抬眼就看到夏明意的目光透过她的肩膀,若有所思盯着对面的棚子。
夏明意刚刚忽然感觉到有人在看他,仔细看过去,就见到对面锦衣华服的几人,其中有几人的相貌似曾相识,隔着偌大的比武场遥遥相对,对方几乎在第一时间移开了视线,让他忍不住蹙起眉头。
婵衣也敏锐的察觉到来自对面棚子探究的目光,微微侧过身,将夏明意挡住了大半。
一旁安静喝茶的夏明彻瞥了眼对面的棚子,轻声对她道:“是宁国公世子顾奕,和四皇子楚少涵,还有凤仪公主,刚刚他们一直盯着意哥儿看,也不知道是不是看上了意哥儿。”
婵衣眉头微锁,二哥哥的意思是,他们可能已经察觉到夏明意的身份了?
她心里忽然有些担忧,前一世夏明意是在皇上清除卫氏势力的时候回去的,卫氏一族连同皇后都焦头烂额的顾不上他,所以才会相对安稳,可现在皇上还未曾开始动手处理卫氏,跟他们正面对上恐怕不是好时机。
正看比试看的津津有味的萧清忽然跳起来,双手舞动的比划着,“刺他刺他,哎呀,怎么那么笨,上面攻不进去就从下面攻他底盘呀,怎么只会防守不会进攻呐……”
比武台上那个拿枪的少年步伐灵活,侧身躲过对手的全力一刺,枪锋一挑将对手所持的铜皮护盾一下挑开,枪尾扫过护盾,重重的砸在对方的胸口上,手握钢刺的少年失了护盾,被枪尾扫中胸膛,止不住步伐一下子跌在比武台上,他正要奋力爬起来,就见长枪笔直的刺出,指向他的胸口,他颓然的倒在地上。
司仪高声道:“第一场,白锦西胜!”
“真是笨!”萧清坐回椅子里,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转头跟婵衣道,“那个王行之是王子墨叔父家的儿子,从小就跟我大哥一同在燕郊大营里历练,现在我大哥都能去川贵做个守备了,他还一直待在燕郊大营,没挪过窝,也是难。”
王子墨是阁老王正恩的儿子,王行之是王子墨的堂兄,上一世的王正恩阁老是在三年之后辞世的,他的嫡子王子墨是在五年之后才考中了进士,承蒙圣恩入了翰林院。
王子墨是个聪明人,审时度势,在太子被斩杀之后迅速投在了夏明意门下,每日帮着拟定奏折,是夏明意的左右手,而这个王行之,因与怡亲王来往过密,最后得了个蝇头大小的官职,一生碌碌无为。
婵衣笑了笑,不甚关心这些琐事,吩咐锦屏去泡茶,低声道:“也不知大哥哥跟沛二哥排到了第几场,对手厉不厉害。”
萧清却毫不担心的摆了摆手,“你不用担心,辰大哥学艺很精,这满场的人里找不出三个能跟他过百招的人。”
“那沛二哥呢?”婵衣笑着问,“你总说他打不过你,难不成沛二哥学艺不精?”
萧清靠在桌案上,用手撑着下颔,“他自然不能跟我比啦,我是他妹子,他好意思下重手么,何况他那副五大三粗的样子,一点也没我灵活,我能刺溜一下从他胳膊底下钻出去,他却不能,当然就总是挨打。”
夏明彻笑着接过话头,“沛二哥有一身的蛮力,通常几招之内就能把对手压制住,若说满场里找不出三个能跟大哥哥过招的人,那对于沛二哥的话,就是满场找不出第二个能够与他那一身的力气抗衡的人,所以你不用为他担心,倒是跟我们一起来的简安礼,羸羸弱弱的一副书生样子,他才是最弱最该担心的那个。”
夏明意察觉对面审视的目光忽然不见了,收回目光去看婵衣的表情,只见她粉腮含着些担忧,不由的皱了皱眉。
“当”的一声锣声震耳。
“第二场,顾奎对宋云枫!”随着司仪的高呼,下一场开始了。
萧清坐直身子仔细的看着比武台上的两个少年人,轻声喃喃道:“这个顾奎竟然跟宋云枫分到了一起……”她的语气之中带着些遮掩不住的惊讶。
婵衣目光落到比武台上,顾奎她知道,是宁国公的庶出次子,可这个宋云枫,她就有些不认得了。
“怎么了?他们两个有什么不妥么?”婵衣侧头问道。
萧清回过神,指着武台上那个一身枣红锦服手持弯刀的少年,道:“顾奎这个人在宁国公府不受宠,从小养成了一个势力刻薄的性子,宋云枫是宋参领家的嫡子,可宋参领却没有实权,连他自己的儿子在燕郊大营之中也总被排挤,这两个人对上了,尤其是顾奎那一手阴毒的刀法,宋云枫一定不敌。”
她的话音刚落,就见到顾奎站在台上,杀气腾腾的指着宋云枫,嘴里挑出一抹不屑,“你不想死就赶快认输下去!”
萧清脸色一僵,神情忿然:“这个顾奎也太狂妄了些!”
夏明彻在一旁轻声道:“这就是世人捧高踩低的结果了,即便是国公府不受宠的庶出,也要比一个手里无实权的参将家的嫡子尊贵,他这样也不足为奇,毕竟他有狂妄的资本。”
萧清看了夏明彻无波无澜的侧脸一眼,心里既愤懑又烦躁,“他有能耐就坚持到最后,对上我二哥,我保管他狂妄不起来!”
夏明彻点点头,语气清朗平静,“一切的虚张声势在真正的实力面前都不堪一击,所以这也是为何我们大燕一直崇拜强者,以武治国的原因。”
萧清一愣,有些话便脱口而出:“既然如此,为何你还要从文?”
夏明彻正对上她的视线,眼中似乎蒙着一层薄纱,少年人特有的透澈瞳仁黑白分明,眼神亮极了,“因为,文能安邦,彻只想护得家人一世平稳。”
萧清看着少年俊雅的相貌,耳中听到他这样的话,面上陡然发烫起来。
比武台上,宋云枫从未受过如此侮辱,即便是在燕郊大营,被其他少年人排挤,也不过是暗地里的给他排头吃,何曾这般明晃晃的打过他的脸,当下神色一凝,将心爱的宝剑出鞘,正对上他的挑衅,朗声道:“我宋家的儿郎可不是不战而屈的孬种,有什么招数尽管使过来就是!”
便听得南边传来一声喝彩,“哥哥好样的!”
顾奎轻蔑的笑一声,冷哼道:“这是你自己找死,就别怪我下手狠了!”
只见顾奎弯刀出鞘,动作十分快速,刹那间斩开宋云枫的防御,他瞬间爆发出的力量,几乎震伤宋云枫的手臂,凶狠蛮横的攻势让宋云枫节节败退,宋云枫吃力的抵抗,用宝剑格挡住他猛烈的攻势。
可惜力量差距太大,在第十七次冲击中,宋云枫终究不敌,宝剑被顾奎的弯刀死死压制住,他想抽|动宝剑,却感受到顾奎压制他的那股子暴烈的力量,正从弯刀上激发出来,他狠狠的盯着顾奎凶狠的眼睛,就听到对方大吼一声:“放开!”
猝不及防间,顾奎用尽全力撞他,宋云枫被他蛮横的撞击震的两臂发麻,宝剑在他最后的猛力一击中翻飞出去,他浑身的力量也被抽走了,整个人跌跌撞撞的栽倒下去。
而那柄宝剑却是直直的往婵衣的方向冲过来,宝剑尖端在阳光的投射下,发出耀眼的光亮。
婵衣惊的呆住,眼见宝剑就要扎入她的手臂,被横冲过来的夏明意一把拉开,萧清抽出马鞭往宝剑上抽了一鞭子,宝剑偏了偏,斜斜刺入婵衣身侧的木栏杆上。
虽然宝剑的准头偏了一寸,但因为离婵衣太近,剑锋擦着婵衣的手臂而过,斜切开一条不浅的口子,缜密的疼痛瞬间从手臂上传过来,婵衣痛的直皱眉。
“姐姐,你怎么样?要不要紧?”夏明意仔细的看了看她手臂上的伤口,看到鲜红的血哗啦啦的往外涌,心疼的要命,转身就去找巾子帮她包扎伤口。
萧清伸手在她手臂上点了几个穴道,让血流的缓了些,掏出随身携带的药瓶,轻声道:“这个药的效用很好,就是用的时候伤口会更疼,你忍忍。”
婵衣疼的满头大汗,强忍着不做声,点点头。
夏明辰、萧沛和简安礼在后头正等着排号,听见说伤了夏府小姐,急忙几步往过赶。
婵衣的手臂被夏明意小心的包扎好,轻微移动一下就钻心的疼,夏明辰担心的问道:“是不是很疼?哥哥送你回府吧。”
婵衣摇摇头,说了句“不碍事”,低头看了眼手臂,也不知今年是不是犯太岁,总是受伤。
自嘲的笑了笑,视线移过,忽然发觉夏明意脚下濡湿一片,她抬头看向他,这才发现夏明意的手臂也受了伤,而且伤口比她的要深许多,因为他今日穿了件藏青色的箭袖,血迹不容易看出来,所以大家都没注意到。
她急忙拉住他,看他脸色煞白,有些气怒:“你自己受伤了你都不知道么?”
夏明意琥珀般的眸子温柔的望着她,却不言语,她忍不住骂道:“你这个笨蛋,还不赶紧包扎一下!”
婵衣伸手去拿药瓶,将药粉轻轻倒上他的伤口,听他“嘶”了一声,抬头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现在知道疼了,刚刚还拖着伤口帮她到处找巾子呢。
一旁的简安礼见她手臂受伤不好动作,伸手将绷带接过,小心的帮夏明意包扎伤口。
而此时,顾奎从比武台上下来,经过他们的时候,哼笑了一声,夏明辰眸子发暗,伸手拦住他,“你伤了我的家人连一句道歉都没有么?”
顾奎的身量很高,就是在夏明辰的威压之下也没有显出颓势来,懒洋洋的从腰间拽了一只锦囊下来,扔在他面前,“里面是二十两银子,够你们找个好大夫看了。”
说完就要往回走,夏明辰气的挥拳打了上去,顾奎被打的一个踉跄退后了几步,转眼间将弯刀拔出来,就要跟夏明辰过招,却被一只松枝般细长的手指制止住。
那个穿着雪色长直缀的少年踱步过来,冷笑道:“夏府真是好家风。”
142.还击
夏明辰整了整有些凌乱的衣衫,忿然道:“我打他还是轻的了,怎么?许他伤得我家人,就不许我伤他?”
“大哥说的对,”夏明彻在旁边帮腔道:“我们夏府家风不好,你们宁国公府的家风又好到哪里去了?莫非宁国公府的家风就是恃强凌弱仗势欺人,彻算是开了眼,长了一回见识。 ”
白衣少年却不看他们俩,反而走向站在一旁的夏明意,敛眉上下打量了一番,眼中带着寒意,语气轻蔑:“不过是伤了个庶子罢了,用得着大惊小怪的么?刚才我弟弟不是已经赔给你银子了么,怎么?嫌不够?我这里还有些,都拿去吧!”
说着从袖袋中掏出一荷包金瓜子,稀稀落落的扔到他的面前。
这下子就连一旁的简安礼都瞧出来了,这少年是冲着夏明意来的!
夏明意抿着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不像夏明辰那样暴怒,也没有像夏明彻那样反唇相讥,只是用那双比宝石还要瑰丽的眸子静静的看着那个少年,整个人忽然升起一种威严,带着几分肃杀之气,让他忍不住心惊。
不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婵衣从未见过夏明意被人如此明目张胆的羞辱,明明前一刻她还觉得他蠢笨的要命,恨不能好好骂他一顿,可这一刻见到他被这般羞辱,心里却难受极了。
“你太过分了!”她忍不住出声,面颊通红的指着白衣少年,气得发抖,“你以为你是谁?就是把你卖了你都赔不起我弟弟的一根毫毛!”
夏明意侧过头愣愣的看着婵衣,原本冰冷的心,渐渐涌上暖流。
白衣少年却大声笑了,“我堂堂宁国公世子,你说我赔不起一个庶出的杂种?”
而夏明辰的怒火彻底爆发出来,夏府的人,哪怕是他最不待见的夏明意,他也不许旁人这般践踏!他一把攥住白衣少年的衣领,拳头一挥就要狠揍少年,被夏明彻死死拽住。
夏明彻压抑住心中的愤怒,沉声道:“宁国公世子,照你方才所言,伤了人只要赔了银子就可以一笔勾销了,是么?”
白衣少年淡笑不语,不回答他的话,夏明彻也不在意,转头对夏明辰道:“大哥,父亲平日里教导我们要兄友弟恭,若是兄弟姐妹间有人受了欺负,就要做兄长的出这个头,既然宁国公的家风是伤了人只需要赔些银钱了事……”
夏明辰立刻明白了弟弟的意思,松开攥着白衣少年衣襟的手,将他往后一推,动了动手腕,咧嘴一笑,“既然宁国公的家风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
说完一拳挥上顾奎的脸,顾奎刚闪开第一拳,第二拳就紧跟而上,夏明辰似乎能预料到自己闪避的方向,总是在他刚有动作,拳头就砸了上来,除了第一拳没挨实之外,剩下的几拳结结实实的挨了个遍,他刚要拔刀,就被萧沛一把挥了下去。
宁国公世子见庶弟一直被打压,微微皱眉,见昔日好友插手,忍不住问道:“萧沛,你也要搅合进来么?”
萧沛一把将顾奎挂在腰间的弯刀夺下,不在意的随手一挥,弯刀直直刺进距离宁国公世子脚尖只有半寸的地方,“顾奕,你不觉得你有些仗势欺人了么?我们比武原本就不该伤及无辜,更何况你弟弟伤了人家府里的少爷小姐,却还理直气壮地羞辱人家,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变成了现在的这副样子……”
“……遥想当年,宁国公马上安天下,他应该没想到在他三代以后子孙会是这样的光景吧。”
顾奕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间涨得脸色通红,抬起眼睛怒视着他,“萧沛,你这是什么意思?”
萧沛耸了耸肩,不再多言。
夏明辰痛痛快快的把顾奎打成了个猪头,才收了手,婵衣递过一条温热的手巾给他,眸子中含着璀璨的光亮,笑道:“大哥哥快擦擦手,手疼了吧,等回家记得用艾叶熏一熏,去去晦气。”
顾奎气的咬牙切齿,夏家都是些什么人啊,被打的人是他,疼的也是他,还用艾叶熏一熏,难道他是什么污秽之物不成?他伸手指着婵衣,骂骂咧咧:“你这小娘养的,敢……”
夏明彻冷冷打断道:“宁国公府可真是好家教,府上的公子竟然当着这么多人辱骂我胞妹,不知你又是什么东西养出来的?”
夏明辰听到顾奎这般辱骂自家妹子,刚平复的火气又蹭的窜了上来,噼里啪啦一顿巴掌将顾奎那张猪头扇的更肿胀了几分。
顾奕的脸上彻底没了笑容,脸色铁青的瞪着他,眼角眉梢透出凛冽之色,“你们确定要与宁国公府作对么?哪怕赔上你们整个夏府?”
夏明彻一弯唇角露出一个温文儒雅的笑容,温声道:“世子爷此言差矣,舅舅曾教诲过彻,若是以德报怨无济于事之时,便只好以暴制暴了,今日之事就是告到皇上那里,世子爷也是不讨好的。”
说着伸手将钱袋子取下,随手丢在顾奎面前,“喏,照贵府家风,我大哥出手略重了一些,这袋银子是四十两,好好找个大夫瞧瞧病症,别舍不得用,万一落下什么毛病就不好了,哦,还有,你就不必谢我们了。”
“噗嗤”一声,萧清再也憋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顾奕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伸手指着夏明意,“你给我等着!”说完,一摔袖子走了。
而像个猪头一样的顾奎则是狠狠的瞪了他们一眼,也捂着脸回到了对面的棚子里。
萧清对着那两个背影,狠狠的做了几个鬼脸,“没想到宁国公世子竟然会是这样一个仗势欺人的公子哥,啧啧,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她说完转头看着婵衣,见婵衣蹙着眉头,不由的问道:“晚照,刚刚药上的急,你的伤口怎么样,还疼不疼?”
婵衣笑了笑,说了句“不疼了”。
在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简安礼将药箱拿出来,示意婵衣的手腕放到枕巾上,婵衣无奈,只好任由他把脉,只是眼睛却滴溜溜的盯着夏明彻,仿佛是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二哥。
心中腹诽,谁说二哥哥的性子是沉稳淡然了?
分明是这样圆滑狡赖,一张嘴就将顾奕跟顾奎杀了个片甲不留。
夏明彻见自家妹子睁着双溜圆的眼睛看着自己,好笑的伸手揉着她的发顶,“你说你,好端端的坐在这里也能惹来灾祸。”
婵衣眨巴了几下眼睛,委委屈屈的道:“我怎么知道。”
萧沛沉吟道:“那个顾奎是故意的,他明明可以用另外一种更轻松的方式赢了宋云枫,却偏偏要用这样暴烈的招数,我看他为的就是将宋云枫的宝剑击飞出去。”
“……只是,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呢?”萧沛自言自语,随后想到什么,转头问夏明意:“你之前是不是与他结过仇?所以他才这样报复你?”
夏明意摇摇头,“这是我第一次见顾奕跟顾奎,以前从未见过他们,何来结仇一说?”说到这里,他琥珀般的眸子发深,心里十分清楚,他们是冲着他来的,他从顾奕的眼里看到了敌意跟杀气。
“不应该呀……”萧沛停顿下来,想了许久却始终不明白,忍不住说道:“我从小跟顾奕一同在宫里做皇子的伴读,直到十一岁那年发了痘才没再进宫伴读,据我所知,顾奕并不是一个这样的人,今天他很反常,到底是为什么……”
夏明辰开口道:“大概是要维护宁国公府的面子吧,人长大了自然会跟小时候有差别的,你想这么多做什么?”
婵衣之前与夏明辰、夏明彻说过夏明意的来历,所以这一棚子的人,只有他们四个最清楚,为何顾奕会对夏明意有这样的敌视。
其实道理很简单,因为卫府老夫人是宁国公府国公爷的姑母,两家从祖上来看就一直走的很近,当今太子是卫皇后所出,四皇子是宁国公胞妹贤妃所出,卫氏一族其中也包括了宁国公在内,再加上两家本就是亲戚,所以今天由顾奕过来试探夏明意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这一世,居然有这么多的事情开始不一样起来,婵衣看着夏明意,心中隐隐约约的为他担心。
夏明意察觉到她担忧的目光,眼里透出柔和的光,朝她轻轻摇头,示意她不必担心。
小厮夏玖急匆匆的跑过来,说了句,“大爷,沛二爷,简公子,马上就轮到你们了,司仪的教官已经开始在排了。”
简安礼收起药箱,低声叮嘱了几句,这才跟夏明辰、萧沛往比武台那边走去,
这边的喧闹刚落下帷幕,那边的吵杂却刚拉开帷幕。
顾奕坐到椅子上,接过小厮递来的暖手炉,旁边的少女凑头过来,叽叽喳喳问道:“怎么样?他究竟是不是那个人?”
顾奕微微沉思,然后叫了声“少涵”,那个漫不经心的少年转过头看着他。
“那个人,我不能确定是不是,但很像特别像,尤其是我骂他的时候,他不说话不反驳,只是安静的站在那里看着我,可身上的那股气势骗不了人,他绝对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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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3.逆转
楚少涵懒懒看了眼对面的棚子,那个少年正低头跟身边的人说话,身上散发的温柔气息跟刚刚与顾奕对持时候的肃杀威严判若两人,嘴角挂起一抹笑容。
“他身边的那个女孩儿,是夏大人的嫡女吧……”
顾奕冷哼了一声,“夏家的人都是疯子,那个夏明辰竟然把奎哥儿打成那样,等回去一定要让父亲好好的参他家一本。”
楚少涵却摇了摇头,眸光之中带着些慵懒,手中抚摸着紫金暖手炉上刻的貔貅纹路,轻声道:“表哥太急了,这时候与他们交恶可不是什么好事,”他停顿了一下,然后又道,“殷将军家的大爷如今十六了吧,不过是燕云卫罢了,等开了春,会有更好的机会。”
顾奕皱眉,“这也太便宜那小子了!”
楚少涵微微一笑,俊美的五官鲜外分明,眼中闪动着琉璃一样的光华,面容白皙,安安静静的像是天上闲逸的浮云,“表哥别忘了,燕云卫统领可是陈继昌。”
陈继昌是谁?皇后胞兄安北候卫捷一手提拔上来的人,由他任燕云卫统领,就是放十个百个夏明辰进去,转眼就会让他成了一堆渣滓。
楚墨玉在一旁拍手笑道:“这样好,保管他进去就哭爹喊娘,后悔得罪了表哥。”
顾奕看了她一眼,提醒道:“今日还要凤仪公主回去与皇后娘娘知会一声,省得皇后娘娘到时候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
楚墨玉笑着道:“放心吧,母后若是知道了当年的那个孽种还没死,保管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顾奕有些不放心,转头对楚少涵道:“少涵,你回去跟太子殿下提个醒,我就怕这事有后招。”
楚少涵点点头,将目光从对面收回来,转而望向比武台上打的正激烈的人,眼神中透出凌厉的光芒:“父王有意要将西北的兵权收回,太子哥哥不宜有什么动作,若此事是有人暗中谋划,我们一动不如一静,看看都会有什么人跳出来。”
顾奕狭长的眸子眯起,神色凝重,“不管是什么人,但凡有二心的,就都不能放过。”
楚少涵做了个“嘘”声的动作,端起茶盏遮掩住眼中凌厉的光芒。
就见一个龙章凤姿的少年走进棚子,容貌秀美绝伦,一双点漆的眸子冷若寒霜,向他们行礼,“臣见过四皇子,凤仪公主。”
楚少涵伸手将他拉起来,佯装怒意道:“这是在外头,又不是在宫里,你每次都这样多礼,可是不拿我们当朋友了?”
楚墨玉跳到少年身边,伸手拉住他的袖子,语气娇娇:“珏哥哥,你怎么才过来,我都等你好久了,茶都吃了好几盏,点心也冷了。”
王珏将袖子从她手中扯出来,恭敬道:“凤仪公主恕罪。”
楚墨玉见他这般规规矩矩恭敬有礼,分明是与自己刻意的保持距离,心中委屈,他难道不知她成日往宫外跑,全都是为了他么?尤其今天还格外的冷,在棚子里坐着都要冻僵了,身边放了多少炭盆都不觉得暖和,他怎么能对自己这样冷淡!
这样想着,心中就更加委屈,再开口,语气多了几分蛮横:“你这人真无趣!”
王珏低头不语,顾奕看着直摇头,出来打圆场:“也不知道殷亦双跟谁排到了一组,一会他若是输了,他可就欠了我一顿酒钱呢。”
王珏道:“殷亦双跟夏明辰一组,夏明辰的武艺很扎实,殷亦双对上他胜算不大。”
顾奕想到夏明辰那般粗野,脸色就有些不太好,强忍着道:“那也未必,我看殷亦双功夫极稳,校练的时候连我都打不过他。”
王珏想起刚刚自己坐在殷家的棚子里看到的那一幕,夏明辰的简单直接,忍不住笑了笑,点漆的眸子里染了些温度,看上去整个人莹莹如玉,偏偏佳公子。
楚墨玉原本还在生气,看到他这样柔和的笑容,心中又欢喜起来。
……
锣声“当”的一声,司仪的教官高喊:“第六场,萧沛对简安礼!”
正在吃点心的婵衣差点被噎住,夏明意忙端茶送到她嘴边,她接过来喝了几口,不小心扯到手臂的伤口,忍不住皱了皱眉,奇道:“怎么把他们俩放到了一起啊?”
萧清也十分诧异,瞪着眼睛看看走上比武台的两个人,又回头看看婵衣,“你说他那么个羸弱的大夫,能经得住我二哥的一拳么?”
而夏明彻却笑了,“我看这样安排挺好的,沛二哥知道安礼公子的底细,下手自然不会太重,这样二人过招的时候也会好看一些。”
婵衣心里却道,真是如此么?萧沛会是那样贴心的人么?
还在想着,就看到比武台上萧沛将手中木槊大喇喇的往台子上一立,咧嘴笑起来,随手比划了一个招式,笑道:“你随便挑个兵器吧。”
言下之意竟然是要赤手跟他打,这样也有些太瞧不起人了。
零散的在比武场旁边围观的寒门子弟都忍不住嘘声起来,纷纷议论简安礼能够坚持在几招内被打倒。
站在台上的简安礼只觉得脑门上出了一排汗,他只是答应夏婵衣来走个过场的,需要萧沛这样礼让他么,原本打算接个几招就认输的,这样一来,倒是挑起了他的好胜心了。
虽然自小被放养到寺中,又常年跟随师父行医在外,但他却是实实在在的一个少年人,被这样挑衅,他还能够淡然的站着,那他就太窝囊了。
简安礼从那一排的兵器看了过去,随意挑了跟木棍,试了试手感,然后将木棍握在手里,道了句:“那就承让了!”
棚子里的婵衣简直是有些哭笑不得了,那么多的兵器,他怎么偏挑了跟棍子,还一副成竹在握的气势。
萧沛这样做虽然看上去是有些不尊重对手,可他的武艺大家都知道,他若是拿着武器,赢他简直就是轻而易举,萧沛这样也是不想伤着简安礼吧。
萧清看着武台上做出防御动作的简安礼,眸子沉下来,轻声道:“二哥轻敌了。”
就见比武台上,萧沛快速出拳,而简安礼居然全都游刃有余的躲过了!
简安礼松松的握着木棍,在躲避了他的出拳之后,猛然出击,木棍迎面朝萧沛的身子打过去,萧沛后退一步避过,就是这一步之差,木棍换了一头,“啪”的一声敲击在萧沛的左手手臂上,凝聚在木棍上的力量将萧沛的手臂敲的全麻,萧沛睁大眼睛不敢相信的看着简安礼。
简安礼还是那副淡然的模样,攻势却加快了,木棍稳重有力的从左手手臂滑到萧沛迈出的右腿上,萧沛的右腿感觉到木棍敲击之下千斤的重度,收不回右腿,只好右掌挥上前去,掌风带了他七成的蛮力,简安礼的木棍借着他手腕上的力量悄然翻转过来,带着他自己力量的木棍一下打在他的胸前,让他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往后退了几步才站定。
“漂亮!”萧清在下面称赞道,“好一招借力打力,看来二哥遇见对手了!”
婵衣忍不住扶额,有这样幸灾乐祸的妹子,萧沛也是难啊,她侧头道:“没想到安礼公子居然深藏不露,你们说这一场沛二哥能赢么?”
夏明彻看着比武台上现在处于劣势的萧沛轻轻摇头,“沛二哥还没有用武器,很难预料。”
“未必,”夏明意琥珀般的眸子里夹杂着淡淡的光辉,似乎对简安礼更有信心,“沛二哥现在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即便用了武器胜算也不大。”
比武台上,萧沛伸手去握木槊,几乎在同一时间,简安礼的木棍就迎了上来,啪的一声打在萧沛手背上,萧沛反手握住木棍,冷汗却流了下来,因为他发觉木棍上几乎轻的没有力道,他用尽十成力气推出木棍,一脚踢上自己立在台上的木槊,木槊受力飞起,他回身接住。
木槊在手的萧沛立刻换了攻势,他大喝一声,声势浩大的劈向木棍中间,简安礼轻轻一划,如同溪水流过手指般,轻轻巧巧的化解了他的动作,让他的劈斩彻底走空,他立即回身高高跃起,反手将木槊往简安礼的手臂上刺过去,像是一条灵活的毒蛇缠到简安礼的手臂上,兹兹的吐着信子。
简安礼仿佛没有感觉到危险一般,径自将胳膊送了过去,就在大家都以为他的胳膊要被木槊砍下来的时候,简安礼温和的笑了,几乎是不可能般的将木槊握住,单手一转,木槊直直的落到了地上,发出“当啷”一声响动。
萧清霍的一下站起来,惊呼道:“这怎么可能!”
婵衣眨眼不解,因为刚刚简安礼的动作太快,她几乎没看清楚,就见到木槊掉到了地上。
夏明意有些意外,眼睛盯着简安礼,眸光发沉。
夏明彻歪头,说实话他不懂武,也没看清简安礼是怎么将萧沛的武器夺下的,疑惑的问了句,“是不是沛二哥故意让给他的?”
144.认输
“绝无可能!”萧清凝视着比武台上被下了木槊的萧沛,神情凝重,萧沛的性情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逼的萧沛用了武器,那他就不可能善罢甘休,更何况她看的很清楚,萧沛对上简安礼根本就毫无还手的余地。
萧清转过头去看着婵衣,表情疑惑,“我从未在云浮城中听说过简安礼这么个人,他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婵衣抿嘴,“安礼公子从小长在大佛寺,你不知道他也是正常,只是……我也不清楚他怎么会有这样的武艺。”
她轻声说着,遥遥望向比武台,萧沛失去了武器,一身的蛮力爆发出来,拳脚生风袭向简安礼,而简安礼手中的木棍却好似长了眼睛,总能轻易的卸去萧沛暴烈的攻势。
不得不说,此时的萧沛心中也诧异极了,他对上简安礼,原本是打算两人过个几十招,让在场的世家都看清楚这个人,好方便他以后回府,却没料想到,自己一直以为不懂武的人,居然藏着一身高深的武艺,要是他就这样输了,那真的是丢脸丢到了姥姥家,这般想着,拳下的力气又多了几成,隐含着暴虐的拳风迎面袭向简安礼。
此时的简安礼也隐隐感觉到了不妥,他开始的时候只是不想被看轻了,没想到萧沛却是越打越狠,让他不得不认真化解他的招数,看着萧沛越来越激进,简安礼眉头轻锁,一个跨步,侧身避过萧沛的拳风,木棍微微一转,露出侧面的一个破绽给他,萧沛立即握住木棍,往身前一扯,一拳挥出,简安礼结结实实的挨了一拳,跌倒在台上。
萧沛却愣在了原地,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见到简安礼颤巍巍的站起来,又要出拳,就听简安礼道:“我输了!”
萧沛将手里的木棍丢给他,“这把不算,再来!”
“咳咳…”简安礼捂着胸口咳嗽了几声,一副受了内伤的模样,摇了摇头,“萧公子武艺高强,礼认输!”
“你!你太欺负人了!”萧沛脸色涨红,抬起眼睛怒视着他。
“第六场,萧沛胜!”司仪的教官一锤定音的喊道。
简安礼步履蹒跚的走下比武台,萧沛跟在后面,一把将他扯过,拽着他往棚子走。
回到棚子里,简安礼刚坐下,萧沛就站到他面前,高声道:“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简安礼心中已经十分后悔今日的冲动,他师从觉善大师,学武也只是为强身健体,曾经答应过师父不会轻易的与人动手,可今日却是违了师命。
萧沛见他不言语,更感火上浇油,挥着拳头就要狠揍简安礼,旁边的萧清一鞭子抽上他的手臂,拽开他袭向简安礼的攻势,冷声道:“二哥,你别这么输不起赢不起的好不好!”
“他是故意的!”萧沛指着简安礼,恼羞成怒,“你明明可以赢我的,为什么要认输?”
“萧公子武艺高强,礼就是跟你一直比下去,也未必赢的了你,倒不如索性认输来的痛快。”简安礼解释道,见萧沛面色丝毫不见缓和,只好将的目光落到婵衣身上,希望她能帮他说几句话。
婵衣正歪着头疑惑的看着他,让他脸上忍不住有些发热。
婵衣眨了眨眼睛,明白他的意图,嘴角弯起一抹笑意,“沛二哥,他今日来,本也就不是为了什么输赢,你又何必这样在意呢。”
“那他开头为何要将我打的落花流水?”说到底,萧沛还是在意自己跟他对招的时候被打的毫无还击之力,想要凭借自身实力赢过简安礼。
“你还好意思说!”萧清伸手狠狠拍了他的手臂一下,“哪有你那样,武器都扔在一边,赤手空拳比武的,你这样看不起人家,还指望人家能给你好脸色看么?”
萧沛这才恍然大悟,脸色却更不好看了,不过没再说什么,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端起茶碗往嘴里灌茶。
婵衣无奈的摇摇头,大哥的这个挚友生了一副好胜的性子,只怕一时半会缓不过来,她将话题转开,回头问简安礼:“安礼公子,你何时学了这么一身的武艺?竟然将我们大家都骗了呢。”
简安礼苦笑连连,却不好不回答,低声道:“师父从小是在南唐的少室山下长大的,因父母亲人被奸人所害,投身少林学了一身武艺,他学成之后找仇家报仇,将仇家一家十二口人都诛杀了,只剩了一个小女孩,幼小无依,趴伏在父母的尸体上,惊恐的看着他,那时候师父这才醒悟过来,此后学医云游四方,礼从小身体不好,师父便传授礼一些拳脚功夫,以作强身健体之用。”
众人想不到大佛寺的觉善大师竟然还会有这样的一出遭遇,纷纷唏嘘不已。
“那这么说,觉善大师的功夫也十分厉害了?”夏明意忽然开口问道。
简安礼点点头,“师父自从那件事之后,就再未动过武,传授我武艺的时候曾吩咐过,不许在人前显露,今日是我太激进了。”
简安礼一副十分后悔的模样,让萧沛忍不住气又不打一处来。
……
而在不远处的一个棚子里,负责夕柳营武场比试的殷将军眸子微微闪动,侧头与身边的人说道:“侯爷,你们府里的公子怎么没跟你一起过来?”
简枫杨脸色发青,他没料到多年前不在意的庶子竟然长成了这样的少年,而且他也未曾听自己夫人提起过,他的这个庶子就在云浮城,他一直以为这个庶子跟这觉善大师云游四方,原本打算在他满了二十就接回府中的。
简枫杨低头对身边的小厮说了些什么,小厮点头去往夏府的棚子。
而在简枫杨身边一个剑眉星目英俊挺拔的少年,却是微微的皱起眉头。
……
“你是说,侯爷要见我?”简安礼诧异的问着眼前穿着打扮十分得体的小厮。
那小厮点点头,恭敬的道:“侯爷不知八爷回了云浮,刚刚见到八爷十分惊讶,吩咐奴才来对八爷说一声,毕竟是长幼有别,您总不好不去见一见自己的父亲。”
这么说倒是也有道理,但是简安礼从心底里排斥这个所谓的父亲,他心中犹豫不决,抬头便下意识的去看婵衣,想与她商议,就见到婵衣身边的夏明意,盯着他的眼神闪过一丝利刃般的寒光,他惊得立刻移开目光。
婵衣收到他的眼色,沉吟道:“既然如此,不如安礼公子就去见一见,毕竟是你的父亲……”心中虽然担忧,却还是觉得,既然诚伯候派人来了,那就不好不去。
简安礼心乱如麻,小厮立在他面前,等着带路。
他正打算答应,就见一个英俊的少年走过来,喊了声“沈言”,那小厮急忙应声,就听少年道:“父亲让你请八爷,你这是请到了哪里去了?”
众人看向走过来的那个少年,只觉得他生的极好,长身玉立,丰神俊朗,身上带着一股世家公子的贵族气息。
婵衣正对上少年的相貌,眼睛猛地一抽,居然是简安杰!她前一世的夫君!
她的手指缩在袖子里,紧紧的握成一个小拳头,眉眼垂下来,遮住眼中浓浓恨意,她以为她能够淡然的直面过去,可真的见到他,才发觉不能,前世的种种不停在脑海中上演,一幕幕的往昔直接定格在她临死前,他冷漠绝情的一脚。
婵衣身侧坐着的夏明意察觉到她的反常,抬眼看了那个少年一眼,眉头微锁,手指轻轻握住婵衣缩进袖中的拳头,低头在她耳边轻声道:“姐姐的手这般冷,该捂个暖手炉才是。”
婵衣冰冷的手被他温热的手掌包裹住,手指轻动,夏明意调整了一下握住的手,换成十指交|缠的方式,紧紧扣着她冰冷的手。
似乎是从他的手中感觉到了温暖,她略显苍白的脸颊染上了一丝暖意。
夏明彻倒是有些吃惊,没想到简安杰也来了,他站起来抬手行礼道:“简兄,你今日也来看武试?”
简安杰点点头,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怔在原地的简安礼,把目光转向夏明彻,略过婵衣的时候,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婵衣受伤的时候他离得尚远,只看到女孩儿受了伤却不哭不闹的任由身边的人上药,心中觉得她很特别,明亮的眸子在看向她的时候,多了几分好感。
夏明意察觉到简安杰盯着婵衣,微微侧身将她挡住,隔绝开了他的视线,让他眉头忍不住皱起。
他转过头看着简安礼,语气却不大好,“你既然回了云浮,不知道回一趟家么?父亲等你许久了,你磨磨蹭蹭什么?”
简安礼抬眼看了自己的兄长一眼,眼睛里闪过倔强,“诚伯候府的门槛太高,礼不过是一介草民,如何想进就能进。”
简安杰眉目之中染上了冷意,“你这么说还是家里苛待你了?”
简安礼不搭话,倒是让旁边的人都对简安杰生出了反感,将自家的孩子放到大佛寺中十三年不闻不问,这样还不算苛待么?
145.得胜
“哎!你这个人怎么做人家兄长的?”萧沛忍不住斥问道,“哪里有人家会把自己家孩子扔到外头自生自灭的,你还好意思问这种话?养不起就不要生啊!”
萧沛刚刚与简安礼比过武,虽然简安礼的故意认输让自己很不爽快,但出于武士之间惺惺相惜的缘故,他十分见不得简安杰这样处处逼人的态度。
这是什么话?简安杰怒气冲冲的瞪他一眼,“这是我家的家事,与你何干?”
“你们这些世家子弟都喜欢这样仗势欺人么?”萧清冷冷的看着他。
大约是应了那句老话,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夏府棚子里的人都不太喜欢简安杰这般倨傲的贵族子弟,这份不喜欢便从细微之处体现了出来,萧沛的责怪,萧清的反问,婵衣的漠视,而夏明意压根就没看过他一眼,就连夏明彻也仅仅是之前跟他打了个招呼就再不多言。
只剩下一个简安礼,避开了他的眼神,“带路吧。”
简安杰愤然转身,不再看他们一眼,径直走向自家棚子。
诚伯候府的棚子里放了好几个燃放着上好的银霜炭的炭盆,棚子四周还挂着垂帘,这个棚子虽是临时搭建的,但却处处透着股子舒适,就是与刚刚在夏家对面的棚子相比,也是不遑多让的。
案几旁的太师椅上端坐着一个十分威严的男子,身上穿着紫色绣凤凰花的锦袍,披着羽鹤大氅,从里到外透着一股子尊贵。
“看见父亲不知道行礼的么?”简安杰在一旁冷声问道。
简安礼抬手作揖,“见过侯爷。”
诚伯候简枫杨脸上原本带着的喜色被他这声“侯爷”压了下去,脸上微微带了些恼怒。
“什么侯爷?我是你父亲!”
简安礼听到“父亲”二字,看了看简枫杨,头低下去,“不知侯爷唤礼来所为何事?”
简枫杨忍不住斥责道:“这么多年,你从不肯回一趟府里,你可知道你的生母病的很重,她一直想见你一面么?”
简安礼藏在袖中的拳头握紧,抬头看着简枫杨,语气中带上嘲讽:“侯府太煊赫,礼多次拜访,皆被门房阻拦在外,若侯爷有心,就请侯爷安排礼与生母见一面,也好全了生母的心愿。”
简枫杨皱眉,自己的小儿子这般冷淡,让他心里特别不是滋味,“你既然回来了,没道理再住在外头,你今日就跟为父一同回府。”
简安礼沉默半晌,才微微点头,“礼的朋友还在那边,请侯爷容礼先与他们道个别。”
“去吧,告了别就回来,一会跟我一同回府。”他坚持不肯叫他父亲,简枫杨有些无奈。
看着简安礼挺拔的身影从棚子里走出去,他苦笑着对他旁边的殷朝阳道:“让将军见笑了,我的这个儿子从小长在寺中,不太与我亲近。”
殷朝阳笑了笑,“我见贵公子武艺了得,不知为何流落在外?”
简枫杨想起简安礼与他生母有着七分相似的脸,微微叹息,“我父亲喜欢《周易》,无论家中大小事务都要卜算一卦吉凶,我这个儿子出生的时候,天空中滚滚惊雷,父亲就卜算了一卦,算出他命中带煞,要将他送走,可我不信,就硬留了他到二岁,父亲那时候病的很重,坚持要送他走,最后无奈之下,便放到了大佛寺中,一放就是十三年。”
殷朝阳摇摇头,“如今老侯爷病逝了,贵公子再流落在外,恐怕要被人诟病。”
简枫杨自然明白,他也是无奈之举,当年因为自己这个小儿子,闹的家宅不宁,他每日回去总是要鸡飞狗跳一番,只好忍痛将他养到了寺里,如今儿子大了,还习得一身的好武艺,纵使不情愿,但他总是要叫自己一声父亲的,有些事只好一步一步的来了。
“将军看我这个儿子,可有资格入燕郊大营?”
殷朝阳想到简安礼那一身俊逸的武艺,点了点头,“贵公子之才,放在燕郊大营有些可惜了,不如随我做一名缨卫兵,将来上阵杀敌,也好建功立业。”
缨卫兵,那是殷朝阳的随身亲卫,相当于他的弟子,简枫杨没有想到他会这样好说话,连连点头:“那就有劳将军了。”
殷朝阳淡然一笑,“英才难得,贵公子那般的好武艺,若是埋没了犹如明珠蒙尘,可惜的很。”
一旁的简安杰狠狠的看向夏家棚子的方向,眼中快速略一丝嫉妒。
……
“这么说,你今天就能回诚伯候府了?”婵衣看着简安礼关切的问道。
简安礼点点头,“还要多谢夏小姐跟夏公子的援手。”
婵衣摆摆手,不在意道:“谢什么,你不也帮我给我祖母和母亲瞧病症么,你这样好的人,以后定然会有个好前程的,若是以后有什么事,记得捎信给我大哥哥,能帮的他都会帮你。”
“还有我,”萧沛在一旁补充道,“你家一看就是个龙潭虎穴,要是你遇见了什么麻烦,就让人到昭武堂知会我一声,别的不敢说,刚刚那个小白脸,我打他十个不是问题。”
说完忽然想到眼前这个家伙的武艺可是比自己还要高一些的,忍不住抓了抓头发,又道:“反正你若是拿我们当朋友,有什么事一定要跟我们说,别一个人闷着,知道么?”
简安礼忽的笑了,秀雅的容貌上浮动着少年人特有的腼腆,打破了之前一直在他身上与他年纪不符的沉稳,轻声的说了句:“谢谢,礼告辞了。”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萧清轻轻的叹了口气:“不知道他回去以后要受到怎样的侮辱,真是为他担忧啊。”
婵衣安慰她,“好在他有一身武艺跟医术在身,即便是想对他下手,也很难。”
夏明彻却摇了摇头,简安杰的个性他不了解,但是夏明墨的个性他却是知道的,能够跟他志趣相投的人,恐怕也不会那么容易相处。
此时,听得铜锣“当”的一声,司仪的教官大喊道:“第十场,夏明辰对殷亦双!”
听到自家兄长的名字,婵衣忙转头看向比武台,就见到夏明辰虎步龙行的走了上来,他正对面的是一个与他身量差不多高的少年,浓眉大眼,长得十分端正。
夏明辰的武器是一把刀,不是时下流行的那种细长弯刀,是真正的战刀,有三十七斤重,而夏明辰那一把的力气,全都是拜这把战刀所赐。
殷亦双的武器是一把双刃剑,剑身十分薄,能轻易的划开对方的铠甲直达心脏,阳光下,那把剑的剑身闪烁着流水一样的光芒。
两人静静的对视,谁也没有先出手,可他们身上迸发出的肃杀之气,却清晰的从比武台上传了下来。
婵衣不由的有些担心,缩了缩手,发觉自己的手还被夏明意握在手中,侧头看了夏明意一眼。
对方似乎没有察觉到她的举动,正抬头盯着比武台上的二人,眼中有毫不掩饰的担忧。
婵衣抿了抿唇,没有收回手,视线转回比武台。
夏明意眼角眉梢飞扬出温柔的笑容,琥珀般的眼睛亮极了。
比武台上,夏明辰先有了动作,一刀飞起斩断了殷亦双的防御姿态,殷亦双不退反进,双刃剑斜斜划出一道银白色的光芒,几乎是空门大开,可夏明辰知道这一招的厉害,如果他贸然推进战刀,恐怕双刃剑立即返回,就能将自己的两只手削下来,于是他反手将战刀一转,全身的重量压在战刀上,“咣当”一声,战刀正面对上双刃剑,兵刃相交,从兵器上传过来的力道震得殷亦双虎口发麻。
殷亦双快速的收回双刃剑,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银色线条,翻转攻向夏明辰握着战刀的右手,夏明辰动作更快的用战刀格挡住他的攻击,从战刀上传出的力量,让殷亦双险些握不稳剑。
夏明辰却加快的速度,几乎是没有任何防守的,只是进攻,从他身上爆发出的攻击力,让殷亦双不得不换了战术,冒险接下他的一刀,震得虎口全麻,双刃剑快速旋转,剑的顶端直直刺向夏明辰的腰。
躲闪已经来不及,夏明辰索性迎了上去,战刀的刀柄稍稍格挡住了剑锋的走势,但腰部仍然被剑刺中,鲜血飞溅的同时,夏明辰的战刀快速翻转过来,刀背砍上殷亦双胸前。
仿佛能够听到战刀撞击骨头发出的轰鸣声。
刀身上猛然爆发出的力道直接将殷亦双击飞出三尺,殷亦双来不及站稳便颓然的倒在比武台上。
“大哥哥受伤了!”婵衣惊得豁然站起,不小心扯到手臂上的伤口,疼的她直皱眉。
“姐姐别急,大哥哥不会有事的。”夏明意轻轻拉着她的手,小心扶她坐下。
萧清敛眉转头安慰道:“晚照你别担心,我看仔细了,辰大哥刚刚用刀柄格挡住了殷亦双的攻势,他受的只是皮外伤,他还没你伤的重。”
就听司仪的教官高喊:“第十场,夏明辰胜!”
夏明辰捂着腰部的伤口,转身去扶殷亦双,殷亦双脸色煞白,刚站起来,就吐了一口血。
“夏明辰,我记住你了!”
146.挑衅
耳朵里听着这样阴测测的声音,夏明辰原本扶着他的手一缩,他“哐啷”一声又跌到了比武台上。 .
“你什么意思?”殷亦双怒瞪他。
“哦,”夏明辰歪头捂着腰部的伤口,“一时失手,你没看见我被你刺伤了么?”一边说一边将手上染上的猩红给他看,示意自己伤的很重,没力气扶他。
夏明意腹诽,你说你记住我了,难道还想报仇?别忘了是你先伤人的,我都不计较了,你跟我计较,那就别怪我不给你脸面了。
殷亦双的随身小厮“当当当”的跑上比武台扶他起来。
他恶狠狠的瞪了夏明辰一眼,“你别得意的太早了,以后有你的苦日子过,你给我当心一些!”
夏明辰“哎哟”一声,嘴里直道:“我头好晕,站不住了,你出手也太狠了,”边往他身上倒过去边说:“哎哟哎哟,我不行了……”
他高大的身形一下子将殷亦双覆盖住,眼看就要跌在殷亦双的身上,殷亦双急忙后退一步,却扯动胸口的伤,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夏明辰却在即将倒地的时候,踉跄了一步,稳住身形,夏玖忙过去搀扶夏明辰。
他咧嘴一笑,凑近殷亦双的耳边轻蔑道:“手下败将,小爷等着你,你可别怂了!”
夏明辰说完将整个人的重量挂在夏玖身上,佯装出一副受了重伤的模样,脚步蹒跚的被夏玖搀扶着往夏家棚子走。
就听身后殷亦双怒声喊道:“夏明辰!你得意什么?爷爷我一根手指头就能捏死你!”
夏明辰刚刚那句话是在他耳边说的,所以没人听到,倒是他这句说的大声,周围的人都听到了,众人看向殷亦双的目光就有些不齿,输不起就不要来比武,还是殷朝阳的儿子呢,也不嫌给府上丢人。
这厢,殷朝阳见自己的儿子受伤,急忙大步过来,刚到比武台前,就听到儿子这句阴狠恶毒的话,眉头狠狠皱起,一巴掌扇了上去,怒声斥道:“丢人现眼的东西!技不如人还没有容忍之心,还不赶紧滚回去!”
殷亦双瞪大眼睛捂着脸,端正的脸上满是委屈之意。
小厮忙扶着他往棚子里走,被他狠狠地一把挥开。
他怒骂一声:“滚!”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殷朝阳回身温和的对夏明辰道:“这孩子打小被惯坏了,你伤的要不要紧?”
夏明辰苦哈哈的摇头,“伤口被我的战刀挡了一下,没伤到骨头,不要紧,就是一直流血,疼的慌。”
没伤到骨头……
伤口可是在腰上头,要是伤到了骨头,那得有多重……
他这话根本就是在说,你看啊,你儿子将我伤的这么重,我忍着疼去扶他,他还不依不饶的骂我。
殷朝阳的嘴角有些抽搐,只能将语气放的更加温和,对他道:“都是亦双不好,回头我让他去府上致歉。”
“可别!”夏明辰连忙摆手,要那个心眼比针眼还小的家伙假惺惺的跟他道歉,想想就觉得膈应。
他忙道:“比武误伤罢了,我还失手将他伤了呢,将军太客气了,您回去也别责骂他了,比武输了想必殷公子心里头也很难受。”
殷朝阳想到刚刚儿子被他的刀背伤到,心中一颤。
他在底下看的很清楚,夏明辰是特意转过刀背才迎上儿子的,若他没有转那一下,而是直接用刀刃砍上儿子的胸口,只怕儿子现在早就身受重伤了。
殷朝阳看向夏明辰的眼光柔和了许多,嘱咐他道:“我那里有些上好的刀伤药,回头给你送过去,你回去好好养伤。”
夏明辰点点头,谢过他,故意脚步蹒跚的走回了夏府的棚子里。
棚子里的几人立即围上去,又是帮他包扎伤口,又是端茶送水的,夏明辰看的是好笑又无奈。
“行了!彻哥儿你快把手上的靠垫放回去,我又不是不能动了,你已经往我腰上塞了一个靠垫了,再塞一个我还要不要坐了?晚晚你给我一杯白水做啥?我要喝茶!什么?我是受伤又不是生病,怎么就喝不得茶了?”
萧清跟萧沛兄妹俩看着夏家的兄妹忙活的四脚朝天的模样,忍不住会心一笑,他们眼中有一丝他们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羡慕。
夏明意插不上手,只在旁边温柔的看着婵衣,将丫鬟暖好的暖手抄给她递过去。
婵衣接过来,给夏明辰套在手上,夏明辰嫌弃的看了眼粉底绣着缠枝莲花,“暖手抄这么娘们的东西,我一个爷们用了,要被旁人笑话的。”
夏明辰不乐意,要拿下来,婵衣怒瞪他一眼:“大哥哥,你别漫不经心的,天气这么冷,你又受了伤,刚刚还流了那么多血,现在血才止住,你还敢这般不注意保暖,当心我回去告诉祖母跟母亲,让祖母跟母亲训斥你!”
夏明辰最头痛的就是自家祖母、母亲喋喋不休的关切,他被念叨一次就觉得自己一个头快要变成两个大了,听得妹子这样说,吓得不敢摘暖手抄,嘴里直嚷道:“晚晚你可不能跟那些长舌妇学啊,告状什么的太没意思了,回头哥哥给你带蜜香斋的豆沙卷和齐云斋的莲子酥!”
萧沛伸手拍了拍夏明辰的肩膀,戏谑道:“想不到在外头铁骨铮铮的鹤梅公子,居然会害怕自个的妹子告状,说出去可真是……”
夏明辰脸色一沉,威胁他道:“你敢往外说,看我下次还帮不帮你隐瞒你偷喝萧老将军珍藏的梨花白的事!”
萧沛脸色一变,干笑道:“别别别,我绝对不说出去……”
“……什么?”萧清惊异的怒视着萧沛,“二哥你居然偷偷的喝阿爹藏的梨花白?我就说怎么我每次去喝都会少那么多!”
“你不也在偷喝么?还好意思说我,怎么了,你偷喝得我就偷喝不得啊?”萧沛给了她一个眼白。
萧清怒形于色,指着他骂道:“你偷喝就偷喝,干嘛每次阿爹说自己的酒少了,问是谁偷喝了,你要把这事栽赃到我跟大哥头上?”
萧沛撇撇嘴,“难道你跟大哥没有背着我去偷阿爹的酒么?你们两个人偷偷摸摸的跑到阿娘的晓悦轩去喝,以为我不知道呢?”
“……”
婵衣扶额,他们兄妹之间的相处方式真是让人觉得奇特。
比武台上最后一轮的比试也结束了,司仪的教官在台上大声道:“因武试人员众多,今日时辰已晚,故定为明日决赛,请各位比武的武士明日准时到!”
这样就结束了?
婵衣看了看更漏,居然不知不觉间已经到午时了。
萧清站起来动了动手臂,摸摸肚子,“好饿啊,我们去吃锅子吧,人多热闹。”
夏明彻看了看夏明辰,又看了看婵衣跟夏明意,犹豫道:“大哥、晚晚跟意哥儿都受伤了,不然改天吧。”
夏明辰捂着腰站起来,其实他没多大感觉的,只是皮外伤,但是自家娇滴滴,从小捧着手心里长大的妹子可是从来没受过这样的伤的,一时间有些犹豫不决。
倒是婵衣笑了笑,开口道:“不要紧的,就是回去也是要养着,而且这个点已经错过府里的午膳时间了,我们回去还要大厨房的重新置备饭食,倒不如在外头吃了。”
夏明意见婵衣做了决定,自然没有异议,关切的将她搀扶起来,“那我们就早去早回吧。”
他们正往夕柳营外头走,迎面就遇见顾奕、楚少涵跟楚墨玉几人。
楚墨玉一眼瞧见婵衣身边叽叽喳喳跟婵衣说话的萧清,脸色一沉,哼了一声,“殷将军也不说好好看清楚,怎么把这个泼妇也放了进来。”
萧清撇嘴,手指缠着自己一头的小辫子,假意笑了笑,“都能放你进来,怎么就不能放我进来了。”
“你好大的胆子!敢跟我比,我是堂堂公主之尊,你是什么东西!”楚墨玉脸色一变,嘲讽的话脱口而出。
萧清摇摇头,怜悯的看了她一眼,对她身后的定国候道:“王珏,我们一会要去吃锅子,你要不要一起啊?”
楚墨玉脸色大变,她刚刚只顾口舌之快,居然忘记王珏就在自己身后了!
王珏看了萧清一眼,笑了笑,“也好。”
他走过去,跟楚少涵他们告别:“四皇子,凤仪公主,世子,珏告辞了,我们改日再见。”
楚墨玉拽住他的袖口,“我不许你跟她去!”
楚少涵皱了皱眉,伸手将楚墨玉拉过来,“皇姐,时辰不早了,再不回宫,怕母后要担心了。”
楚墨玉听出了他话里的警告,不甘心的松了手,怒视萧清一眼,转头对王珏道:“珏哥哥,我回宫了。”
王珏恭敬道:“公主慢走。”
他还是这样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楚墨玉心里恼极了,撅着嘴一摔袖子进了马车。
楚少涵与王珏笑了笑,“皇姐性子直爽,你不要见怪。”
这话王珏也只是听听而已,并不多说什么。
楚少涵转到夏明意面前,温和道:“是夏公子吧,方才涵的表哥无礼,涵代他向你赔礼,还请公子不要放在心上。”
夏明意瑰丽的眸子凝视他半晌,露出一个绝艳的笑容,轻声道:“无妨。”
楚少涵却在他的眸子里察觉出一闪而过的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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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7.闲聊
楚少涵更加确定了心中所想,面上还是一副平淡如水的模样,笑着跟王珏道了别,转身上了马车。 .
看着四皇子跟凤仪公主的车架远远离去,萧清撇了撇嘴,“疯婆子就是疯婆子,走到哪儿都改不了乱咬人的毛病。”
萧沛瞪了她一眼,“她是公主,随便安你个罪名就够你受的了,这么大了一点也不动脑子,你以为还是小时候么?”
萧清无力望天翻了个白眼,懒得跟自家兄长辩解,伸手挽住婵衣的胳膊,笑盈盈的问道:“你坐哪个马车来的?”
婵衣指了指车夫赶过来的一辆青帷小车,萧清一边扶她上车一边道:“我跟你坐一辆车,一会我们路过福民大街的时候顺道去鼓楼买一罐辣酱,往烫锅子的调理里放些辣酱最好不过了。”
夏明意十分不喜欢萧清一直缠着婵衣,出声阻止道:“这辆马车太小了,萧姐姐还是换乘一辆吧。”
“小么?”萧清往里看了看车厢,“不小呀,正好够我跟晚照一起。”
“我跟姐姐坐这辆车来的,”夏明意淡淡说道,“姐姐又受了伤,万一挤到伤口就不好了。”
言下之意就是,这车没你的位置,你别过来跟我们挤。
萧清点点头,“嗯,这样的话确实是有些挤,那你就换一辆车坐吧,别挤到我们了。”
夏明意被她气的咬牙切齿,怒道:“你是听不懂么?”
萧清也有些来气,晚照的弟弟怎么这么烦人,“你不知道男女七岁不同席么?还一定要跟我们挤一辆车,烦不烦?”
到底是谁烦啊?
夏明意恨恨的盯着萧清,一步不肯让。
车里的婵衣目瞪口呆的看他们二人为了跟自己一辆车而争吵,见到夏明意昳丽的脸上被气的染了一层薄红,跟一个没要到糖块的孩子似得,她忍不住莞尔一笑。
“清姐姐,你的马车呢?不然我坐你的马车。”
萧清说了一句“别提了”,指了指骑在马上还在跟夏明辰说话的萧沛,“我二哥今儿起的晚了,骑上马就走,今儿阿爹又要进宫去,套走了家里的马车,等我回头一瞧,马厩里就一匹马了,哪里拉得了我家那么大的一辆车,没法子只好也骑了马出来,一路上险些冻死我了!”
婵衣忍俊不禁,抬头跟夏明意道:“意哥儿,你去跟大哥哥他们挤一挤,他们那辆车大。”
夏明意心里十分不情愿,抬起眼睛有些可怜兮兮的望着她,“姐姐,你的手臂伤了,我跟你一辆车好歹能照顾你。”
萧清反驳道:“晚照又不是没带丫鬟出来,要你照顾什么,去去去,你赶紧让开。”
“这是我姐姐,凭什么要我让,你为什么不让?”夏明意一脸的坚决。
“她还是我妹妹呢,没听到晚照叫我清姐姐么,速度让开!冻死人了!”
见他们两人谁也不让谁,婵衣捂着嘴就笑了起来,肤如白雪,眉目清雅的女孩儿,笑声比银铃还要好听。
夏明意看着她明媚的笑颜,瞬间心跳如鼓。
她不常笑,不,也不是不常笑,只是不常笑的这样开心,在家里,她总是淡淡的弯着嘴角,很少能够笑的开怀,偶尔对他露出个笑脸能让他高兴一整天。
见到自己吃瘪,她这样高兴么?
虽然心头有些不甘,但看到她此刻明亮动人的笑颜,他也忍不住微微一笑,“那我就去跟大哥挤一辆车吧,姐姐你要照顾好自己,别磕着碰着。”
婵衣冲他点点头,带着笑意的脸上透着温柔的光,让夏明意依依不舍的看了好一阵才上了夏明辰的马车。
萧清无语的跳到马车上,催促道:“快走快走,我要饿死了!”
婵衣往她手里放了一只暖手炉,轻笑道:“清姐姐总是这么风风火火的。”
萧清挠了挠头,捧着暖手炉贴了贴脸,双颊刚刚在寒风中冻的发红。
“你那个弟弟怎么跟我小时候养的阿黄似得,看你跟看肉骨头一样,两个眼睛瞪得溜圆,生怕我把你怎么着了。”
婵衣心里一惊,嘴上却道:“他从小就爱黏着我,长大了也改不了,我回头跟他好好说说。”
萧清却不在意道:“说什么?你们感情好不是挺好的么,哪里像我跟我二哥这样,每天见了就吵架,吵不耐烦就动手打架,家里的家具都被我们打坏了好些,气的父亲时常罚我们,不是去绕着校场跑二十圈就是去蹲一整天的马步,也不看我们都多大了,跑二十圈,蹲马步,小菜一碟……”
一副死不悔改的模样,想必萧老将军也很无奈吧。
婵衣心里微微叹息,将话头转开,“昨日我收到王琳的帖子,说她家的君子兰开花了,让我去她家赏花,你去么?”
萧清眨巴眨巴眼睛,“王琳……是王珏的妹子吧?”
婵衣点点头。
萧清又道:“赏花什么的,我还是算了吧,我过去折花还差不多。”
婵衣奇异的看了她一眼,原以为她跟王珏很熟,跟王珏的家人也应该不错的,没想到她话里话外的语气,会是一副不太愿意的样子。
萧清见她看着自己的目光有些不解,猜到她心里在想什么,摸了摸鼻子,解释道:“王珏他母亲不太喜欢我与他来往,你知道,我父亲是武将,他走的路子也差不多是武将的路子。”
婵衣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本朝的皇帝十分忌讳武将之间修好,尤其是手握兵权的武将,皇上巴不得每个臣子都臣服与他,没有任何结党营私。
而不管这一世还是上一世,定国候走的都是武将的路子,他就不太可能与萧清这样武将出身的女子联姻。
不过婵衣倒是很好奇一件事,她凑到萧清身边,小声的问了句:“那你对定国候……”
萧清斜了她一眼,“我可以算的上是从小跟他一起长大的,他是给四皇子伴读,我是给凤仪公主伴读,那会天天见面,我们时常不是一起上树掏鸟窝,就是下池子摸鱼,被太傅逮到了就被罚着一起背书,他小时候性子就闷,在太液池里摸鱼的时候还被我扒过裤子,结果他硬是缩在太液池里的荷花下面,直到四皇子过来找他,才上来,你说我能对他有什么?”
婵衣的脑门上又被她逼出了一排汗,她忘了眼前的姑娘不能用寻常女子来形容,更忘记这姑娘有一副跳脱的性子,想来定国候小时候过的也实在是凄惨。
她想到定国候那张秀雅绝伦的容貌,和那双点漆般清冷的眸子,忍不住想,他小时候缩在荷叶底下……打住!不能再往下想了,不然她要笑场!
萧清叹息一声,“不过他也算是挺难的了,你不知道,他的祖母一直不喜欢他,他祖母有两个儿子,他爹是老大,他还有个二叔,到现在都没跟他们分家,就住在侯府,他祖母一直想要他二叔承了他们家世袭的爵位,可皇上却看重他。”
所以他才接了西北马市差事,想要博个前程出来,好让那些虎视眈眈的人再不敢轻瞧了他么?
婵衣抿嘴,这样就能够明白为何前世定国候会娶了殷将军家的嫡女了,差事砸了,只好通过联姻来稳住自己的爵位么?
婵衣开口道:“可我听说,西北的马市一直都是卫家掌管的,他这一去,就不怕卫家会给他下绊子么?”
萧清摇头,“那有什么办法?皇上是铁了心要收回马市的,不派他去也会派别人去。”
婵衣想到前一世,定国候去了西北被排挤的结局,微微叹了口气,“西北的边境也不太平静……”
萧清随口道:“是啊,从前鞑子就时常来犯,最近听说鞑子刚拥立了之前什么部落的九王做大汗,招兵买马的……”萧清这样说着,忽然猛地抬起头来看她。
鞑子的九王,她怎么忘记了!
她兴奋的握着婵衣的手,“晚照,你真是福星!”
婵衣不明就里,奇怪的看着萧清,就听她道:“马市不是卫家的么?鞑子不是在招兵买马么?离得这么近,我就不信卫家的手有这么干净!”
婵衣用帕子一把捂上她的嘴,“你小声点,私议政事,你不要命了啊?”
萧清嘿嘿一笑,声音压低:“我回头跟王珏提一提这个事儿,这样也好让他有点头绪。”
婵衣又添了一把柴,“可若是鞑子忽然来犯呢?西北是卫家的天下,卫家人让定国候打头阵,他拒绝的了么?”
萧清愁眉苦脸的抓着手里的暖手炉,挠了挠头发,“倒还真没什么理由拒绝,不行,这个事儿也得跟他说说,让他早做防备。”
婵衣好笑的看了她一眼,想必萧清自己也不知道,在说起王珏的时候,萧清总是忍不住为他着想,或许这就是一同长大的情谊吧。
说着话的功夫,萧清嘴里的那个十分好吃的烫锅子店就到了。
锦屏扶着婵衣下了车,夏明意早在门口等候她了,看到她几步上前笑着道:“姐姐,大哥、二哥、沛二哥跟定国候都在楼上的雅间了,羊肉已经让厨子切成薄片儿了,就等你们两个了。”
148.谋略
婵衣点点头,随他缓步上楼。
萧清忽然惊声道:“哎呀,忘记买辣酱了,你让他们等等我啊,我买了辣酱就回来。”
婵衣看了眼跑的飞快的萧清,忍不住笑起来:“清姐姐这样率直的性子可真好。”
夏明意却不在意道:“她哪有姐姐的性子好,姐姐就是为人太和善了,什么人都敢欺负姐姐,她不也是看姐姐性子软,才敢这般缠着姐姐不放,要是给了别的大家小姐,早就一顿训斥的让她抬不起头来了。”
婵衣扬眸看了他一眼,见他说的认真,摇头道:“清姐姐年幼失恃,萧老将军又一直未曾续弦,才难免将她的性情养的跳脱了一些,可清姐姐接人待物却是一片热肠,这是最难得的。”
夏明意听出婵衣话里的维护之意,想到从前她也是这样温柔的待他,怕她不高兴,忙说道:“既然姐姐喜欢她,那我以后也待她好一些。”
能这样是最好,婵衣也不希望他们以后再为了今天谁跟她一起乘马车的这种小事争执。
到了雅间,就见萧沛跟夏明辰二人看着王珏哈哈的笑着,连旁边的夏明彻脸上也是一副笑意。
婵衣坐下来开口问道:“哥哥在说什么?还说的这么高兴。”
夏明辰犹自乐不可支的笑着:“刚刚比武,王珏就在宁国公府的棚子里看着,说那个顾奎起身去如厕,结果出来的时候一脚踏空,然后整个人掉进了茅坑里,沾了一身的黄白之物,连宁国公府的小厮都嫌他臭,他要打道回府,顾奕只让他骑马回去,怕他熏臭了马车,顾奎整张脸又肿的跟猪头一样,看上去就跟叫花子似得。”
婵衣想了一下那个场景,忍不住掩着嘴,嗔怪道:“大哥哥,你们在用膳的时候说这些,也不嫌恶心!”
萧沛说了句,“这你就不懂了,”他夹起住桌上冷盘里的一片水晶肘子送进嘴里,“听见自己仇家过的落魄潦倒的样子,这是喜事,可是能下好几碗饭的。”
婵衣不置可否,问他们都点了些什么吃的,萧沛如数家珍的报了一遍菜名,婵衣发现大都是些辛辣菜肴,忍不住皱眉道:“大哥哥还伤着,怎么能吃辛辣的东西,还是换一些清淡的吧,以免伤口严重了。”
说着又点了几道素炒鲜蘑,木耳山药,素锦五福汤之类的养生菜。
王珏见她比自家妹子还要小两岁却这般仔细,心中微微一动。
萧清买了辣酱回来,一屁股坐在婵衣身边,将辣酱打开往碗里道,嘴里说着:“刚刚买辣酱见着宋云枫和他妹子宋兰芝就在鼓楼对面的羊肉汤店里,宋兰芝长得一副娇滴滴的样子,训起人来却一点也不差,直将宋云枫训的脸都快埋进汤碗里了。”
萧沛来了兴趣,问道:“都训他什么了?是不是训他武艺不好让她们也失了面子?”
萧清白了他一眼:“你以为大家都跟你一样,打架就一定要打赢了才算是有面子?人家宋兰芝可没那么浅薄。”
萧沛被她的话呛到,不满的叫嚷起来:“打架难道不是打赢了有面子么?莫非还是输了有面子?”
萧清不搭理他,径直说道:“宋兰芝是在问自家兄长,为何取剑的时候不顺便跟晚照和意哥儿道个歉,再怎么说也是他们家的兵器伤了人,还直说宋云枫性子太软糯,需要强硬一些。”
这时候小厮轻轻敲雅间的门,端了铜质的锅子上来,里面还燃着木炭,揭开盖子就见到锅子里的清汤已经沸腾开来,红的枸杞,白的葱白,还有浮着的几颗大大的干桂圆和姜片,看上去热乎乎的。
随身的丫鬟小厮们要上前伺候,萧清挥手道:“锅子还是自己烫着吃才吃的香,你们不用伺候了!”
婵衣也点点头,吩咐锦屏道:“你们去外头点一个锅子来吃吧,想吃什么点什么,等会我们吃好了再进来伺候。”
丫鬟们得了吩咐都退了下去。
夏明辰一边用筷子夹了薄羊肉片放进锅子里烫着,一边道:“这个宋小姐还挺明理的,可惜宋云枫那家伙扶不起来,不然也不会在燕郊大营里被欺负的那么惨了。”
夏明意用滚水将婵衣面前的小碟子跟汤碗筷子涮了一遍,放到她面前,帮她夹了一筷子烫好的羊肉,放到她的小碟子里。
婵衣侧头对他微微一笑,看着萧清道:“然后呢?宋小姐还说了什么?”
萧清耸了耸肩,筷子伸进锅子里去夹烫好的羊肉,“然后我就回来了,我还饿着呢,哪里顾得上听他们说话,也就顺便听了一嘴。”
婵衣却是知道这个宋兰芝的,前一世的宋兰芝是夏明意的侧夫人,一直掌管府中事务,据说深得夏明意的喜爱。
她忍不住抬头看了眼正认真烫菜的夏明意,不知道这一世他们还会不会走到一起。
萧清碗里红油油的一片,吃的鼻尖冒汗,边吃边道:“不过明日的武试可就有些看头了,剩下的都是些不好打发的对手,辰大哥,若是你对上我二哥,还要手下留情啊!”
萧沛在一旁直叹道:“女生外向,女生外向,你说说你这还没出嫁呢,就胳膊肘不往里拐了,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萧沛跟夏明辰时常练手,有时候萧清就在一旁看,自然知道自家兄长武艺其实比不过夏明辰,无奈的翻了个白眼,“那你明日可要争点气,拿个头名回来!”
而夏明辰倒不太在意这些,他开口道:“原本我是看上了藏兵阁打的兵器才来参加的,如今换了彩头,这第一名争不争的倒是没那么紧要了。”
今日又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只怕就算进了燕云卫,也是会被人欺负的吧。
王珏点头,低声赞同道:“燕云卫的统领是陈继昌,他是安北候卫捷的门生,若是夏公子进了燕云卫,只怕是会分到这个人手底下,他行事一向是喜公报私仇的……”
下面的话他没有再说,可大家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夏明辰却笑了笑:“别人怕他我可不怕,陈继昌那样的小人,我要是去了燕云卫,必然第一个将他踢出来。”
夏名彻却有些不赞同:“大哥你别这样掉以轻心,所谓双拳难敌四手,他用自己手中的职权给你小鞋穿,你到时候哭都没法哭。”
夏明辰想了想也有道理,夹了一筷子烫好的冬菇,沾了沾酱料送进嘴里,“这样的话,我明日干脆就说有伤在身不便参加,索性放弃好了。”
婵衣吃着夏明意夹给她的羊肉点头:“这也算是个主意。”
夏明意却皱了皱眉,一边夹了羊肉片去烫,一边轻声道:“他们若是想找我们的麻烦,只怕大哥这样躲也没用。”
夏明辰想了想,确实也是如此,可如今之计,却是没有更好的法子。
大家沉默了半晌,萧清开口问道:“王珏,你什么时候动身去西北?”
王珏将嘴里吃的东西咽下去。
“再过五日就交接完手头上的事务了,大约是六日左右会起身。”
萧清嘴里包了一嘴的羊肉,说话有些含糊不清:“那你岂不是年都要在西北过了?”
王珏想一想,似乎确实是。
“这个珏也无奈,但圣命难违,也只好如此了。”
萧清低声问道:“也不知你有什么头绪了没有,不过我可是听说鞑子盘踞在西北多时了,一直在招兵买马的,你要去了西北可得当心。”
王珏知道她这是在提醒自己,点头一笑,“你放心,我调查过了,鞑子现在正处于内乱之中,短期内是不会有大动作的。”
而萧沛却不那么乐观,他眼中有着浓浓的担忧,大口的喝了碗刚刚盛好的汤,“我看这事儿没那么简单,你知道皇上想收马市想了多久了?十三年!现在这个情况说不上天时地利与人和,你还是多注意一些比较好。”
夏明辰也道:“听萧老将军说,鞑子狡猾的很,若是当真来犯,恐怕又是一件棘手的事。”
萧清想到马车里夏婵衣说的那句话,沉声道:“若是鞑子来犯,卫家的那些混蛋找你开刀,让你去做前锋,你可千万得找个理由推了,他们出手向来狠毒。”
王珏知道轻重,可现在的问题是,箭已经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只好无奈的叹息一声,伸筷子去夹菜,默默的吃着。
倒是夏明彻开口说了句:“其实这件事也好办。”
萧清来了精神,忙问:“你有什么好法子?”
夏明彻吃了一口藕片,轻声笑了笑,“若是卫家的人要定国候做前锋,定国候完全有理由拒绝的。”
“为何?”他们几人不约而同的问道。
夏明彻喝了口汤,不紧不慢的道:“定国候领的是皇命,定国候担心的不过是去了之后没人理会,下头的人阳奉阴违,其实这事情再简单不过了,卫家既是盘踞在西北的狼,那么鞑子来袭了,定国候只需要一纸奏章上书给皇上,说一些现况,比方说鞑子人数多少,什么装备配置,还有西北马市现况又是如何,若是马市繁荣,那皇上势必会再派人过来,若是马市不景气,而鞑子又来了,皇上会如何想?”
149.猜测
夏明意夹了一筷子羊肉片,放到锅子里烫熟,将夏明彻下面的话补齐。
“我知道二哥的意思,二哥是说,只怕皇上会想,若西北马市当真不景气,那鞑子的战马又是哪里来的?而若是景气的话,皇上只需再派一队军队过来平乱,反正西北有现成的战马,到时候即清理了鞑子,又收回了马市,一举两得。”
若卫家要声东击西,那便来个围魏救赵,总之不管怎样,吃亏的都是卫家。
王珏一瞬间就明白过来,赞了一句:“好计策!”
夏明意将烫好的羊肉放到婵衣面前的小碟子里,又道:“近来我跟二哥一同在外祖父家跟五舅舅念书,曾听三舅舅与五舅舅说起朝堂之事,我有一种感觉,皇上此次派了你去,应该没想着一举就能收回马市,否则怎么会放着殷朝阳,萧老将军这样的武将不用,偏选了你?”
王珏夹藕片的动作顿了顿,皇上曾私下问他,“可有胆量去一趟西北,给朕看看朕的马场如何了。”
他嗅出了其中的机会,一口答应下来,待回去琢磨一番,才隐隐觉得此事有些不妥,相比其他武将,他确实是太年轻了,可皇上却偏偏选了他,这一点就让人很不解。
府里没有能够与他商议的人,而他接手的这个差事又实在太凶险了,无论跟谁说,都是一副摇头叹息的模样,他的这趟西北之行在尚未开始之前,就已经被人打上了失败的印记。
母亲在府里整日的担忧,整日的以泪洗面,还忙着帮他相看一些世家之女,让他感觉身上到的压力无形中又多增加了几分。
王珏向夏明意与夏明彻看过去,夏明意因右臂受伤,不方便夹菜,换做了左手用筷,倒也十分流利,而夏明彻是边吃羊肉,边帮他分析着:“我猜皇上派你去西北的原因,大约是打算让你先来个投石问路抛砖引玉的,所以你只需要沉下性子,先把马市的情况摸熟了,再去想该怎么做。”
王珏忍不住就将话说了出来:“可西北是卫家的天下,想要弄清楚这些,想必十分艰难。”
夏明彻想了想,道:“不艰难恐怕皇上就不必等这么多年了,如果我猜测的没错,你之后皇上必然会另外再派人去西北,我看你与四皇子和凤仪公主很熟,想必你与卫家也不是那么水火不容,现在只有两条路可走,第一条,若你不想得罪卫家,那你就只能一道与他们交好,一道将这些情况默默地摸熟了,然后交给后来的人让他们处理,在皇上那里你也交的了差。”
怕只怕是皇上有心要料理的卫家,那么他所做的这些,在皇上眼里就成了滔天大罪。
皇上可是当今天子,他登基上位已经不是一年两年了,十三年前没法子的事情,不代表现在也没法子,而如今让王珏去马市,一个是试探,另外一个恐怕也有警告的意思吧,否则怎么会选了与卫家的交情不算很差的王珏去呢?
婵衣吃着夏明意夹给她的羊肉,耳朵里听着夏明彻的分析却是越听越心惊,上一世的王珏可不就是跟二哥哥说的这般,两头都不想得罪,结果后来两头都不讨好么?最后太子被诛杀,换成夏明意手握大权,王珏却是再也没得过什么有实权的差事。
萧沛也觉得不太妥当,用筷子夹了菠菜去烫,开口道:“我听阿爹说,马市这几年上报朝廷的战马越来越少,想必皇上是有心整顿的,若是这般作为,恐怕要让皇上反感。”
夏明彻点点头,咽下口中的食物,“沛二哥也看出来了么,那我大约是没猜错的,就只有第二条路可以走了,马市报的战马稀少,无非有两个原因,一是天灾所致,西北的草场连续几年的干旱或者洪涝,马市近几年养不出好马,所以才没有那么多战马,二是,马市的战马被私下贩卖,有些人中饱私囊了。这样的话,就只能暗中搜集证据,然后……”
夏明彻做了个斩杀的动作,再不多言,大家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王珏却愣住了,能够这样的条理清明的帮他分析利弊,就连他的一些至交好友都不曾有过。
他忽然起身,朝着夏明彻长长的作了一个揖,神色郑重道:“多谢赐教!”
夏明彻伸手拉住他,神情有些不悦:“你这是干什么?”
而在王珏身旁坐着的萧沛一掌拍向他的肩头,将他压回座位上。
“你不用跟瑾瑜客气,他是鹤梅的弟弟,也就是我的弟弟,你与我是什么情谊?他帮你谋划,你反倒这般婆婆妈妈的可不像我认识的那个王疏云。”
王珏那双似乎永远透着清冷的眸子里,沾染了少年人才有的温度,却没有再道谢,对夏明彻与夏明辰道:“若以后几位有用的着珏的地方,还请千万不要见外。”
夏明辰笑道:“行啊,我总听肃宁说你家藏的桑落酒多么甘醇芳香入口难忘,先把你家的桑落酒搬两坛子过来让我开开酒瘾再说。”
“这事好说,”王珏莞尔道:“回头珏就让人拉五坛桑落酒送去夏府。”
萧沛闻言哈哈大笑:“鹤梅你这酒鬼,每回我偷了阿爹的梨花白,总要被你分去一大半,这次你可不能独吞了!”
萧清听见有美酒喝,忙道:“还有我,还有我,辰大哥可不能忘了我啊!”
“去去去,有你什么事!男人说话女人不要插嘴!”萧沛在一旁不遗余力的打击自家妹子,惹的萧清怒气连连,直将萧沛碟子里烫好的羊肉一股脑的都打劫到了她的碟子里。
婵衣听着忍不住笑了,她这才知道,原来定国候王珏的表字是疏云,萧沛的表字是肃宁,只是她没预料到的是,二哥哥会帮王珏出谋划策,上一世的他们明明是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去的。
这般想着,婵衣吃了口菜,抬眼看见王珏正在烫冬菇,冬菇个大肥美看起来鲜的很,她也夹了一筷子放到锅子里烫。
夏明意转过头来,小声问道:“姐姐不是不爱吃冬菇么?”
婵衣被他问的微微一愣,她没料到夏明意会这样清楚自己的喜好,轻轻眨了眨眼,“今天的冬菇看起来好像很好吃。”
夏明意夹起他烫好的冬菇放到她面前的碟子里,说道:“那姐姐试着吃一只,若是觉得不好吃就夹给我。”
像他们家这样的大户人家,都讲究分食的,她碟子里的不爱吃的东西怎么能夹给他吃呢,这样想着,她抬了头去看他,只见他面色如常的将烫好的羊肉夹到她的碟子里,又将她碟子里她一直未曾动过的小白菜夹到自己的碟子里吃了起来,神色自然的样子,就像是他们一直都是这样吃饭似得。
她皱眉,又看了看旁边几人,他们倒是各吃各的,吃的很香,不曾注意过夏明意的举动,她心里忍不住在想,夏明意到底是怎么搞的?怎么总是做这样的事情。
萧清将羊肉烫上,去夹附近的素菜,见婵衣愣神,大声说道:“晚照你发什么呆?赶紧吃啊,他们都是些大食怪,一会儿把吃的都吃光了,你想吃也没了,还要等厨子片。”
婵衣见大家都看着她,有些窘迫道:“我有些饱了。”
“什么?你才吃这么点就饱了?”萧清诧异道,“你这吃的是猫食么?我家的猫都比你吃的多!”
王珏看了眼婵衣,又转向一脸关切的夏明意,眼中带了些疑惑。
而夏明彻却是烫好了一碟子羊肉,将羊肉放到她的面前,柔声道:“你伤了手臂不好烫菜,二哥烫了给你吃。”
夏明辰也将自己烫好的时蔬夹到她的碟子里,“晚晚乖,再吃一些,不然到了下午就该饿了。”
婵衣有些哭笑不得,撅嘴道:“二哥哥,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还有大哥哥,我不吃菠菜的!”
萧沛看着女孩儿白净的脸上透出自然的红晕,与自家妹子那般大大咧咧的模样完全不同,微微笑了,“只有小孩儿才挑食不爱吃饭,你得什么都吃点才能长高,你瞧我就是什么都吃,才长成现在这副大高个的。”说着夹了一筷子的菠菜放到她碟子里。
萧清见不得自家兄长这般得意,不屑道:“谁跟你比啊,长的跟座山一样,要是晚照长成你这样,还要不要找婆家了?”
婵衣默默低声叹气,这对兄妹俩实在是太彪悍了,她简直有些无力应对。
夏明意体贴的将她碟子里的菠菜都夹走了,又盛了一碗热汤给她,“姐姐要是不想吃,就放着我吃吧。”
萧清忍不住感叹:“晚照,你弟弟可真好,你大哥二哥也好,不像我二哥,整天就知道跟我吵架打架。”
婵衣无奈,只好低下头去默默地喝汤。
一顿饭吃吃喝喝,中间又夹杂了让人心惊肉跳的政事,终于吃完了。
小厮丫鬟们都忙着上前来伺候主子们披好大氅,整理衣饰,几人告了别各自打道回府。
151. 怀疑
婵衣坐在马车里,耳朵里听着马蹄“哒哒哒”的声音,抬眼看了看正拿着松花色斜纹印兰花靠垫往她身后安置的夏明意,微微沉思。 .
今日在棚子里,顾奕会有那样的举动,恐怕是发现了夏明意的身份,故而过来试探他的。
虽然上一世她极厌恶夏明意,但宫闱之中对宸贵妃的传闻却也是有所耳闻的,夏明意肖似其母宸贵妃,就连眼角下的朱砂痣都是一模一样,所以皇上在夏明意回宫之初对他是极为宠爱的。
这份宠爱便表现在皇上收回马市之后,直接让夏明意去接手马市,随后鞑子进犯,又安排了皇上的心腹殷朝阳给夏明意做参将,让夏明意去拿战功,否则夏明意如何会在短短的几年内就手握大权,将卫氏赶尽杀绝呢?
前一世在卫家垮台之后,四皇子的母家顾氏迅速崛起,成为大燕的新贵,朝中支持太子的人转而支持四皇子,夏明意与四皇子的关系更是势如水火。
而这一世他们却提早对上,卫家还尚在西北稳稳地握着马市,朝堂之上也遍布安北候卫捷的门生,连天子近卫之中都有涉足,后宫又有卫皇后,此时的卫家犹如一只铁桶,油泼不进,火烧不进。
夏明意正对上他们,只怕皇上就是想帮着他,也有心无力吧。
夏明意见她盯着自己看的出神,精致的脸颊上斜斜飞上了一抹红晕。
婵衣敛眉,看着眼前温柔体贴,眉目间隐含着文雅秀美的夏明意,心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前一世他的阴狠暴虐留在她心里的烙印太深了,她每次见到他,都忍不住想要避开。
可现在在她眼前的夏明意,分明只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虽有着世间少有的昳丽面容,却隐隐的带着几分稚气,琥珀般的眼睛笑起来的时候特别亮,与她记忆之中那个手握重权,骄横跋扈的安亲王完全不同。
她重生以来,夏明意待她一直是小心翼翼,生怕她不高兴似得。
她受了伤,他千里迢迢的从定州买了膏药给她,她砸了膏药,他也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她小日子来了,他就抱着棋子过来,连着输给她好几盘棋,脸上还一副欢喜之色。
刚才在店里吃烫锅子,她几乎都没有亲自烫上几份菜,小碟子里就堆满了自己爱吃的菜肴,她不喜欢吃的菜色,他就夹到他的碟子里,替她吃了。
即便她对他没有好脸色,他也从不抱怨,只是用那双琥珀般的眼睛望着她。
他今年算起来也不过才十三岁,比自己现在的年纪大不过两岁,可她却是重生一世的人……
她却一直用前一世的态度来待他,对他而言何其的不公平。
这一世的他,并没有做任何伤害她的事情啊……
夏明意安置好了靠垫,轻手轻脚的将她的手握在手里,低声道:“姐姐的伤口还疼么?我那里还有些从回春堂买的伤药膏,一会儿回了家我给姐姐送去,要早晚换两次伤口才能恢复的快一些,待姐姐的伤口结了痂,我再去托人买两盒凝脂膏给姐姐,这样就不怕留疤了。”
絮絮叨叨开口闭口都是她,可明明他也受了伤,而且伤的比她还要重。
婵衣心中微微触动,握紧了他尚自拉着自己的手,眸子暗沉如水,忍不住开口骂了一句:“你这个笨蛋!”
夏明意微微一愣,看到她眼里的毫不遮掩的担忧,琥珀般的眸子越发的亮了,也不回嘴,只是更加紧了紧那双柔软小手,偏过头,嘴角翘了起来,带着隐约的欢喜。
回到夏府的时候已是未时末,刚走进垂花门就见到老太太身边的安嬷嬷急急忙忙的赶过来。
婵衣问道:“何事这般慌张?”
安嬷嬷抬头小心的看了眼夏明意,又转头看了看婵衣,语气谨慎:“颜姨娘身边的巧兰晌午的时候来福寿堂,跟老太太哭诉,说她娘被二小姐胁迫,给颜姨娘的汤水里下了药,才让颜姨娘的身子看上去像是有孕了一般,老太太不信,便将邢二家的叫过来询问,结果邢二家的也承认了是受了二小姐的指使,还将二小姐是如何胁迫她,如何给她的药说的一清二楚,老太太被他们气的心窝子疼,老奴怕老太太气出个长短,急忙拿了对牌去请太医院的黄院判。”
婵衣点点头,“你快去吧,祖母的身子要紧。”
安嬷嬷躬身急急忙忙的去请黄院判了。
婵衣心中冷冷一笑,自从锦瑟嫂子伤了之后,邢二家的每天都会去看锦瑟的嫂子,每回都带着些吃食,全是府上特供的精美点心,又是跟锦瑟的嫂子套近乎,又是端茶送水的照顾,她当真以为自己不知道么?
她一直将邢二家的扣住不动,为的就是这一天,邢二家的对她所做的事情并不全然知情,只不过是从锦瑟嫂子的只言片语中得知些大概罢了,而她手里可是握着颜姨娘指使萱草投毒的证据,所谓铁证如山,颜姨娘即便是再不甘心,也再翻不了身了。
夏明意微微锁眉,手中紧了紧她的手,“姐姐,姨母这回做的确实是有些过分了,可是她伤了身子,要是被放到家庵里,只怕要去了半条命……”
婵衣拧眉,听着他的话,仿佛胸口堵了一口浊气,吐不出来更咽不下去。
她刚刚才对他生出的柔软心情就被他这样的话给压了下去,眼睛瞪着他怒道:“你听没听见她是如何栽赃我的?她昨天才触了柱,过了不到一天的时间,就又想了法子使了心计来陷害我,祖母的病症才刚刚让安礼公子看的好了一些,就被她气的心窝子疼,若是留她在家里,她每日这样的闹腾,长此以往下去,祖母早晚要被她气出个好歹来,姨娘是你的至亲,可祖母、母亲哪里待你不好了?两位兄长又何时招惹过你,你要报答她也不必将夏府赔给她吧?更何况今日大哥哥和二哥哥还帮你出头得罪了宁国公世子,你不会不知道宁国公府跟安北候是什么关系吧?”
夏明意看着婵衣冷冷的瞪着自己,她脸上原本还带着的那份沉静温柔,一点点的消失殆尽,他心中忍不住懊恼,急忙道:“姐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去与父亲说,让父亲派人将姨母看管起来,让她留在西枫苑养病,待我回去了,我会为姨母请封一个赏赐,让她以后都衣食无忧,姐姐也不必日日对着她。”
婵衣想到前一世的他回了宫之后帮着颜姨娘请封夏府平妻之位,瞬间脸色更差,将他的手一甩,“你要给她脸面我管不着,但是夏府的当家夫人只有我母亲,谁也休想动我母亲一下,你要是生出了抬举她做平妻的念头,我以后就当没你这个弟弟!”
说完看也不看他一眼,转身就往福寿堂的方向走。
夏明意急忙跟在她身旁急的团团乱转,满头是汗的解释:“谁说要抬了姨母做平妻了,不过是给她个赏赐罢了,姐姐别生气了好不好,母亲待我那样的好,我身上的大氅都是母亲给我做的,我如何会生出这样的念头。”
“什么?母亲还亲手给你做大氅了?”婵衣听到这里,狠瞪了他一眼,“母亲身子不好,你还这样劳累母亲,到底是何居心?颜姨娘一手的好针线,她不是待你最好的么?为何连件大氅都舍不得给你做?”
他原本是想说谢氏待他是很好很好的,他不会做出让谢氏伤心的事情,没想到她会这样误解,连声道:“不是的,姨母对我也很好的,我身上的四季衣裳都是姨母给做的……”
婵衣更怒,“既然颜姨娘给你做了衣裳,你为何还要母亲给你做?是嫌母亲平日里不够辛苦么?”
简直是越抹越黑,夏明意急的开始有些语无伦次,“我,姨母对我好,母亲也对我很好,我…我真的没有想要母亲劳累……”
见他急的舌头打结,语气更是急促的围着自己焦头烂额的解释,婵衣一个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琉璃般明亮的眼睛里一副嗔怒的模样,直将夏明意看的心里“砰砰”乱跳。
回味过来,夏明意恼怒的说道:“姐姐就爱捉弄我!”
婵衣轻轻的哼了一声,“谁让你一提起颜姨娘就一副她待你多么恩重如山的样子,即便就是没有她,难道我们家还会短了你的吃喝不成?况且,若她当真为了你好,那她根本就不会以一个外室的身份进府了,她不是常说她也是官宦世家所出的么?难道不知道外室之子在府里是什么地位么?”
婵衣无心的一句话,却让夏明意如遭雷击。
他一直没有这样想过,从小到大,姨母说起此事时,总说是为了自己才会做了外室。
小时候不懂这些家长里短人情世故,从宫中出来便被姨母带着,想着姨母总不可能骗他,而他在府里过的日子又远远比两位兄长还要舒适,所以心里总是觉得欠了姨母。
可自从他去了宗学进学,族里子弟却因他的身份,多瞧不起他,不愿与他亲近,他才知道,外室之子在别的府中要比通房所出的庶子还要低贱,姨母那样待他如眼珠子般重视,不可能想不到这样的事。
一时间,夏明意明亮的笑容渐渐的暗了下来。
151.往昔
婵衣见夏明意许久不说话,偏过头看了他一眼。
夏明意的脸上没有往日常见的笑容,浓密的羽睫垂下来,让人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绪。
可婵衣从他身上感觉到了一种……寂寥?
是的,一种被抛弃的孤寂,和绝世的冷清。
“姐姐……”夏明意睫毛半掀,琥珀般明亮的眸子认真的看着她,“你知道我来夏府之前过的是怎样的生活么?”
婵衣愣了愣,“什么生活?”
他抬头看着天际压的低沉的云层,嘴角挂着一抹没有任何喜悦意味的笑容,似乎只是习惯性的弯着嘴角,语气十分的平静:“母妃被皇后毒死的时候我只有两岁大,或许皇后认为,一个两岁大的孩子,能记得些什么?”
夏明意弯起的嘴角隐约带着几分凄婉,神情却安安静静,“我记得的,那一天…天气很闷,我趴在临窗的炕上看花几上鱼缸里养的金鱼,母妃就倒在皇后脚下,一边吐血一边看着我流泪……”
“后来寝宫失火,宫里一个女官都没有,殿门紧紧的关着,怎么拍都拍不开……”
他嘴角上挑,一丝冰冷便溢了出来:“其实根本就不是失火,他们是故意想要烧死我!”
片刻,他的语气又恢复平静:“幸好那时姨母也在宫中,是她护着我才逃出来,可出宫之后没几天就遭到了燕云卫的追杀,姨母带着我一直东躲西藏。”
“那时候姨母与我住在云浮城西郊的一个村子里,那个村子很穷,姨母每日要做许多杂事,才能养得起我。”
夏明意琥珀般的眸子里隐隐浮上一层水雾,让人看不清楚,他摇了摇头,“我小时候不太懂,我总是想,为什么呢?母妃那样好的人,皇后为什么要逼她去死?父王明明是当朝天子,可他为什么要让燕云卫追杀我?难道我不是他的儿子么?”
“我问姨母,姨母说父王也有他的苦衷,我问的急了,姨母就抱着我哭,姨母长得很像母妃,我那样看着,就好像是母妃她一直在我身边,从来没有离开过……”
“直到遇见夏大人……”
“夏大人将我们安置到了广安寺胡同,我们的日子渐渐的好了起来,不再有人追杀,不再为生计担忧。”
“后来夏大人渐渐来的多了,姨母的肚子也慢慢大了起来,娴衣刚生下来的那几年,姨母时常与夏大人争吵,每回吵架,姨母赶夏大人走,夏大人就站在门口看着姨母抱着我流泪,我知道姨母是想夏大人将我们接到夏府去。”
“夏大人不肯,反复说什么身份,什么大局……”
“这样不紧不慢的过了几年,一直到我八岁,才进了夏府,姨母怕被人知道我的身份,就说我与娴衣是双生子,将我说小了两岁。”
他的眉头微微锁起,眼中划过一丝伤感,“有时候我看着姨母酷似母妃的脸,心里就忍不住想,如果当初姨母没有把我救出来,我或许早就已经死了吧……”
婵衣愣住,她看见夏明意的眼角泛起水光。
他的语气明明是平静无澜的,可她却从他的话里,看到那些尘封在记忆里,泛着黄的时光,迎面向她扑来,透过那些流淌过经年的岁月,她似乎能看见那个小小的孩子,固执的仰着脸,站在旧时光中,亲眼目睹自己的生母静静的死在他的面前,却无能为力……只好一遍一遍的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婵衣眼前一片模糊,手指藏在袖子里微微发颤。
夏明意收回眺望天空的视线,转头看向她,忽然神情微顿,近乡情怯一般,缓缓的伸手轻触她的脸颊。
她这才发觉脸上一片冰冷,伸手一摸,手掌中竟然全是泪水。
他伸出手臂轻轻的抱住了她,竭力忍住心中翻涌而出的情感,轻声说:“哪怕姨母不是为了我……”
哪怕她另有所图,可是她在我尚自年幼的时候,给了我最大的爱护,我就不能弃她不顾。
婵衣轻轻点头,只觉得怀里的少年抱起来是这样的单薄,眼中划过一丝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怜惜。
在通往福寿堂的鹅卵石路上,路边常青的松柏枝头上还积着厚厚白雪,容貌昳丽的少年轻轻的抱着低了他一个头的女孩儿。
画面美好到,身旁的丫鬟们都忍不住落泪。
他们并不知道,这是他们在夏府的最后一个拥抱。
……
圣旨传到夏府的时候,婵衣正坐在福寿堂与老太太商议对颜姨娘的处置,听到丫鬟的禀告,都忍不住愣了愣神,急忙起身更衣。
老太太戴上了东珠抹额,挑了一件宝蓝色万字不断纹的妆花褙子来穿,身上披上刻丝银鼠皮大氅,整个人显得十分精神。
婵衣穿了一件桃红色缠枝梅花袄子,娟纱金丝撒花百褶裙,披着翠纹织锦羽缎斗篷,娇艳的站在老太太身边。
夏府其他人也都陆陆续续的到了福寿堂。
内侍手臂上搭着一只拂尘,看了看装扮整齐的夏府众人,咳嗽一声问道:“哪个是夏明意?”
婵衣看着内侍傅着细粉的白脸,心口猛地一震,这是要做什么?前世可没有这一出!难道皇后动手了?她忍不住看向夏明意。
夏明意站在后头的位置,听闻此言,走到前面来,就见那个内侍从袖子里拿出一卷明黄色绣着九爪金龙踏云纹的布卷出来,内侍特有的尖细声音响起:“还不跪下接旨?”
众人连忙都跪了下来,那个内侍居高临下的看着夏府众人,嘴角轻轻挑起一抹讥讽,婵衣只觉得内侍尖细的声音中带了浓浓的的阴森,让人听在耳朵里十分的不舒服。
内侍展开圣旨高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大理寺少卿夏世敬三子夏明意,经查实为帝三子,帝念三子不易,特迎回宫,钦此!”
夏明意有些愣神,他一直想要回宫去,手刃仇人,可真的到了这一刻,他却发觉他有些舍不得离开这里,他侧头去看婵衣,看到她正一脸担忧的看着他,他的心仿佛被狠狠揉了一把。
“还不接旨谢恩?”内侍尖细的声音响在头顶,夏明意谢过恩,站了起来,迎上内侍那张来不及收回探究之色的脸。
内侍轻咳一声,遮掩了脸上神色,躬身道喜:“咱家先恭喜三皇子了,在外漂泊数年终于是落叶归根,明儿皇上会派了燕云卫来接您回宫,您回去别忘了去坤和宫谢个恩!”
坤和宫,皇后!
婵衣神色一敛,果然是皇后,竟然这样迫不及待的就动手了!
老太太笑着让人塞了两个大大的封红到内侍手里,笑着道:“这孩子还要您在宫里多多照应了。”
内侍接过封红挑眉笑了:“老太太说哪儿的话,三皇子是龙子,往后咱家还要仰仗三皇子多多提拔了。”
话是好听话,但意思却是,他不过是个跑腿的,哪里能顾得过夏明意来。
宫里的一个传旨太监都敢这样小瞧夏明意……婵衣心里隐隐有一股发泄不出来的怒火。
内侍被迎下去打赏了,老太太看了呆愣在当场的夏世敬一眼,低声冷冷道:“你给我进来!”
这是要跟夏世敬商量对策了?
婵衣脑子转的飞快,上一世夏明意回宫,得益最大的是父亲,不止官升两级,直接跳到了通政使司通政使的位置上,就连祖母也诰封为二品的诰命夫人,可这一世,圣旨里提都没有提到父亲一句,这样看来,皇上是不是已经对父亲失望透顶了?
谢氏拉着夏明意的手,低声安抚:“你是好孩子,以后回去要自己小心,宫里不像府里,行差踏错一步就会被有心人利用,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千万要保护好自己,若遇见了什么难处,你庄妃姨母就在华清宫……”
谢氏俨然像一个慈母,絮絮叨叨的对他有诸多叮嘱,好像他是即将离家远行的游子,让他眼睛热了起来。
庄妃姨母也是她的姨母,不是夏明意的,母亲絮絮叨叨没有个重点,让婵衣忍不住着急起来,“母亲,让意哥儿回去收拾一下吧,时间不多了。”
谢氏这才松了他的手,“有什么要收拾的赶紧去,不要耽搁了,”谢氏想了想,脸上犹豫半晌,又轻声道,“还有你颜姨娘,回头你去跟她道个别,往后怕是难见到了。”
夏明意点点头,转向婵衣,抿嘴道:“姐姐能帮我一同收拾么?”
婵衣还未开口答应,谢氏就将她推到夏明意身边,连声说:“快去快去,帮意哥儿一同收拾,你们往后怕是也不常见到了。”
婵衣心口莫名的一颤,她眼睛刚好抬起来,直直看进他的眼睛里去,温柔的,不舍的,带着些忧伤的眸子,她急忙垂下眼睛,轻轻对谢氏道:“母亲,您去跟祖母和父亲商议一下吧,我陪着意哥儿一同收拾。”
谢氏一愣,商议什么?忽然想起内侍宣旨时,丈夫那张铁青的脸。
【这一章自己都被自己虐到了,用了五个小时来写前面那段往事,删删改改的总不满意】
152.收拾
云起院。
丫鬟们有条不紊的归置着东西,该装箱笼的装箱笼,该放置到包裹里的放到包裹里。
偌大的屋子在几个人的收拾之下,变得空空荡荡,透着股子冷清气儿。
她刚刚说让夏明意收拾一下,准备明日回宫,其实严格说起来,却是没什么可收拾的。
云起院里的摆设比不得宫中精美,吃穿用度更比不了宫中细致,所谓的收拾也无非是把一些用惯了的东西收拾到随身的行囊之中,那些不用的,就都归置到箱笼中收起。
夏明意抬头打量了一眼屋子,粉白的墙,是今年入了冬刚刷过的,屋子中间摆放着的金丝楠木镶嵌象牙青金石屏风,是他刚刚搬来的时候,谢氏从她的嫁妆里拨过来说给他镇宅子的……
多宝阁上放置着一尊缠枝莲花高颈祭红花觚,他记得婵衣那里也有一尊一模一样的,原本是一对,是他硬跟谢氏讨来的,当时她还为了这事跟他生了好大的气……
临窗的暖炕上,摆放着她送他的暖玉棋子,他没事的时候,就拿出棋子来自己跟自己下棋。
这间屋子他住了五年,即使闭上眼睛都能知道屋子里摆放了些什么。
他眼中飞扬的神采渐渐的沉静下去,将散落在棋盘上的棋子一颗一颗的收回棋篓中,盖子盖好,然后用三江布整个包起来。
婵衣刚刚吩咐轻月将夏明意随身的衣物整理好,转过头就看到他在收拾棋子,微微有些愣神,开口问道:“这副棋子你也要拿回去么?”
夏明意点点头,包好了棋子,转身从多宝阁上将祭红瓷花觚拿下来,将插瓶的茶花小心的取出来,把花觚里的水倒进铜盆里,寻了三江布亲手包着花觚。
婵衣忍不住又问:“你连这个也要带回去?”
夏明意轻轻“嗯”了一声。
婵衣有些无奈,他到底知不知道宫里随随便便一个摆件儿都比夏府的好啊?
她劝道:“其实你不必将这些都包回去的,宫中之物多比家里的珍贵精美,只选些你常用的包好就行了。”
夏明意淡声道:“这些都是我常用的。”
常用的不应该是什么茶具、碗筷、香囊、汗巾这类的东西么?怎么棋子跟花觚也算呢?
还是说,她多心了么?
为什么总觉得他身上带着一股子淡淡的忧伤,仿佛所有人都要弃他而去似得。
婵衣叹了口气,伸手去帮他,却被他紧紧握住,她的心猛地一跳。
“姐姐,我……”他凝视着她,神色复杂,琥珀般的眼睛凝着幽暗的光芒。
半晌,他闭了闭眼,松开了她的手。
“我屋子里的东西,姐姐帮我收着吧……”
他刚刚想说的一定不是这个!
可她隐隐觉得,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婵衣嘴角微微抿起,点了点头。
轻月手里捧着一只珐琅彩掐丝景泰蓝的小瓷瓶过来,“三爷,这是您吩咐奴婢放好的伤药膏。”
夏明意接过来,将瓷瓶塞进她的手里,“姐姐每日早晚记得换药,等我回了宫,再托人去买凝脂膏给姐姐。”
婵衣抬起头看着他,半晌,嘴角弯起一个温柔的笑意,故作轻松道:“还叫我姐姐,你不是比我大两岁么?”
他不答话,只是偏过头,眼睛看着别处。
她不喜欢他这样低沉,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
看了眼收拾的差不多的屋子,她道:“差不多了,轻月去泡两杯茶来,还有,锦屏你去厨房拿两碟子点心过来,顺道去叮嘱大厨房的,今天晚上多加几道菜,”她想了一下,又说,“就加清炒虾仁,红烧狮子头,干烧桂鱼,蟹黄虾盅这几道吧,你去吩咐大厨房的人说,今天晚上的菜色按照三爷的喜好来做,锦瑟将箱笼收拾好了,让婆子抬到兰馨苑,你们几个也都下去吧。”
屋子里伺候的丫鬟婆子们得令鱼贯而出,就剩下婵衣与夏明意二人。
婵衣坐到暖炕上,将他收拾好的棋子拿出来,棋盘摆好,笑着说道:“再陪我下一盘棋吧,你这一回宫,下次见面也不知是几时了。”
冬天日头短,不过才申时三刻就已经是夕阳西下了。
夏明意坐到她对面,阳光透过琉璃窗照射进来,将他侧面的半张脸藏在阴影之下,他的眸子轻轻一动,眼角下的朱砂痣也微微闪了闪,伸手执了白子。
“还是跟从前一样,姐姐执黑子先手。”
婵衣点头,轻轻一笑,捻起黑子落在棋盘上。
夏明意的白子跟着落下,却不像之前哄她高兴的那几盘棋那样温和,这一盘棋,他显的有些急躁,她落下黑子的同时,他的白子就紧跟了上来,步步紧逼,一寸不让。
她眉头皱了起来,一边伸手去取黑子,一边抬头看他。
他显然没料到她会忽然抬起头看他,猝不及防的,那双眸子里浓烈的化不开的难过,来不及收敛,就看进了她的眼睛里。
婵衣手里的棋子一时没抓住,“当啷”一声掉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她伸出白皙的手掌去遮他的眼睛,嘴里轻声道:“你不要难过……”
夏明意覆上她遮住自己眼睛的手,指尖凉凉的温度像是经过他流淌的血液融进了他的心里。
女孩儿轻柔的话传进耳朵,“虽然母亲嘱咐过你,但我还是想对你说,回了宫,无论遇见什么不平的事情千万要忍住,不要出头,知道么?”
夏明意点点头,声音有些暗哑,“我知道。”
他的手掌紧握住她的小手,将她的手从自己眼睛上拿下,转而贴上他的脸颊。
“姐姐,你答应我……”
婵衣认真的看他,就听到他语气中带着担忧,以及浓浓的恐慌,“不要忘记我,好不好?”
她愣了愣,不知道他到底在担心什么,她想抽回自己的手,却被他牢牢握着。
她眉头一皱,见他仍用那副恐慌的表情盯着自己,实在忍不住,伸出另外一只手敲他的头,骂道:“你这笨蛋,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我怎么可能忘了你?”
他却一直凝视着她,仿佛要将她深深的印到心里。
她没好气道:“还是说你希望你迈出我们家门,我回头就装作不认得你?”
夏明意急忙摇头。
婵衣瞪了他一眼,“不就是回宫里住么?你瞧瞧你现在好像都快哭出来了,难道你回去以后就长在宫里了以后都不能出来看我了么?做什么摆出一副生离死别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快死了……”
“姐姐不许胡说!”他怒气冲冲的打断她的话,连声呸了两下,“童言无忌,童言无忌,菩萨千万别见怪!”
婵衣见他一副神神叨叨的样子,与祖母颇有些神似,又好笑又好气的看着他道:“你就是想装作不认识我,我也绝对不允许!在我家白吃白喝了这么久,现在扭头就想把我们撇的远远的,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夏明意心里离开夏府的感伤,被她这番插科打诨冲淡了许多,他看着她佯装起的怒意,听着她说他在夏府白吃白喝,也忍不住笑了,“对,我白吃白喝了这么久,姐姐一定得跟我讨回来,不能吃了亏。”
她再瞪他一眼,“你说你临回宫了,也不知道让让我,一盘棋将我的黑子杀成这样,没大没小目无尊长……”
“……姐姐不是说我比姐姐还大两岁,不让我叫姐姐了么?”他将她那颗掉下的黑子拾起来,捡进棋篓里。
她手一缩,想缩回他握着的手,结果他握的更紧,“我不让你叫你就不叫了么?占便宜没个够的,也不觉得羞。”
夏明意将她的手凑到嘴边,轻轻吻了吻她的指尖,“姐姐才发现我是在占你的便宜么?”
她的脸刷的红了,这混蛋,占便宜还理直气壮的!
他温柔的笑了起来,眼睛里带着的微光如同一弯月牙,他轻声道:“姐姐等我,待我回去将一切安顿好了,我就请父王下旨求娶姐姐,我定然不会辜负姐姐的!”
婵衣瞳孔猛然睁大,不敢相信刚刚听到了什么,手指用力缩回,却不敌他的力气,气急之下,她冷声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点点头,“我知道,我会努力……”
“住口!”她快速出声,打断他的话,“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让我听到了!”
夏明意愣住,“为什么?姐姐是不信我么?”
婵衣想也未曾想,脱口而出:“你以为你是谁?就是皇上要选妃,都选不到如意的,更何况是你?你以为你的婚事是你自己能决定的么?何况你可曾问过我的意愿?”
夏明意听到前面的半句话,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后头的那句他都没有在意,心里想着,是啊,他都忘记了,他岂止是婚事自己做不了主,就是关于他的去留,他都没有权利决定。
他瞬间变得很沮丧,头低垂下来,轻声道:“对不起,姐姐。”
婵衣将手指缩回来轻轻动了动,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抚道:“好啦,以后做事记得不要这般莽撞,谋定而动,知道么?”
夏明意恹恹的点点头,脑子里却飞快的在想一些事情。
轻月端了茶上来,锦屏也从大厨房拿了点心回来。
婵衣看着下了一半的棋盘,他们两人现在恐怕都没心思下完这一盘了,她摇摇头,将棋子一粒一粒捡回棋篓。
锦瑟安放了箱笼回来,轻声凑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她脸色瞬间一变。
153.迁怒
福寿堂。
老太太自进了屋子脸色一直不好,看到坐在堂椅上一言不发的夏世敬,眼中满溢失望之色。
张妈妈奉茶上来,老太太摆了摆手,张妈妈在老太太身边久了,知道老太太是有话要单独跟老爷说,使了个眼色给屋子里的明茉,明茉将屋子里伺候的下人都打发了出去,她们二人也退出了屋子。
屋子里就剩了母子两人,自从颜姨娘事发之后,老太太心里憋着一口气一直发放不出来,今日又收到这样的圣旨,偏生自己儿子之前一点没透露过,让她措手不及,一点准备都没有。
她一巴掌拍上桌案,怒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夏世敬心里却在想今日朝堂之上,皇上曾问有谁愿与定国候一同去马市,当时满朝的文武大臣没有一个站出来的,皇上简直有些雷霆大怒,而他刚回府就接到这样的圣旨,莫非皇上是意指让他前往么?
脑子里发蒙的想着事情,老太太拍桌的声音猛然进了耳朵,让他浑身一震,抬起头莫名的看着老太太,嘴里轻声道:“母亲,您身子不好,不要总这样生气。”
老太太闭了闭眼,语气之中隐含嘲讽:“但凡你有一点点长进,我又何需操这份心?今日的圣旨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只提了意哥儿,却连你一句都没提起?”
夏世敬摇头,他将三皇子养在府里本就是皇上的意思,如今皇上忽然下了这道旨意,都没有对他说起过,他之前连一点点端倪都未曾发现,他也十分不解。
老太太看他一脸的无知,心里忍不住叹气,想她要强了一生,即便是最难的时候,只要一想到她的这个儿子,她就什么苦都吃得,什么罪都忍得,可她如今临入土了,儿子却还是像小时候般,一副懵懂无知,遇到事情连点主意都没有的样子,让她如何安心闭眼……
“既然皇上将意哥儿放到我们家来养,那便是将你当做心腹之臣,若是要接回意哥儿,不可能一句不提,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事泄露给了旁人,让皇上临时做出的决断?”
不得不说,老太太毕竟是经历过世情的人,一双眼看的透彻,虽然不知事情全貌,却能够从细微之处窥得大概。
夏世敬微微皱眉,仔细回想了一遍圣旨,想到内侍尖细的嗓音,最后一句话好像是什么“…您回去别忘了去坤和宫谢个恩……”
坤和宫!
夏世敬脸色瞬间铁青,内侍这句话的意思,莫非是这个旨意是皇后下的?可皇后又是从何处得知?他自认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三皇子是以自己外室之子的身份入的府,对外将他真实的年纪说小了两岁,平日里又见不到旁人,怎么会被人发现身份的?
他高喊了一声“夏冬!”
外院管家夏冬急忙从外厅进来,“老爷,您有什么吩咐?”
“今日意哥儿都去过哪儿?”
夏冬一愣,不知道老爷为何问这样的问题,却还是恭恭敬敬回道:“今儿是大爷武试的日子,昨儿几位爷早早的便安排好了马车,今儿连同二小姐都一同去看大爷武试了。”
武试!
夏世敬心里“咯噔”一声,想到前几日在御书房听到四皇子说起武试,说他也想去观看,而皇上就干脆让殷朝阳负责武试的秩序,莫非是让四皇子看见了?
他简直有些悔不当初,皇上让他偷偷养着三皇子就是怕皇后发觉了再对三皇子下毒手,可现在皇上还未曾料理好卫氏,这个时候对上皇后,只怕三皇子要被吃的死死的,他几乎能够预料到皇上以后对他的态度。
他的脸色愈发的铁青,他一向不喜长子习武,觉得有辱斯文,可长子在书本上又实在没什么天赋,倒是对那一套刀枪棍棒颇有小成,他便放任了,想着自己次子像他,以后夏府干脆就由着次子来支撑到也罢了,可是却没料想到自己一向不重视的长子竟然会给他带来这样大的灾祸!
夏世敬沉声道:“你去将大爷叫过来!”
夏冬应了,退了下去。
老太太轻轻捻动手里捏着檀木佛珠,看了眼烦躁不安的夏世敬,沉吟道:“你叫辰哥儿过来做什么?他一个小孩子能知道些什么?”
夏世敬忍着怒气,将事情掰扯开与老太太说:“今日的武试早前四皇子曾提起过,说是许多勋贵子弟都会去参加,皇上便将武试的彩头换成了燕云侍卫一职,以此来选拔人才,因四皇子也前去观赛,皇上下令让殷朝阳负责武试秩序,今日他们兄妹四人都去了,定然是被有心人看到,再告诉了四皇子,否则皇后又如何会得知?”
老太太捻动佛珠的动作凝滞住,抬了眼惊声道:“什么?燕云侍卫?那可是正六品的官职!”
“你为何不早说起此事?我们若是早有准备,也不至于现在如此,”老太太伸手指着他,一脸痛惜质问道:“还是说辰哥儿的前程在你心里一点都不紧要?”
夏世敬深吸了几口气,面对母亲的指责,他实在不知该说什么,沉寂半晌之后才道:“去武试的都是些勋贵子弟,即便我们准备,又如何争的过他们?何况今日的武试,许多人都私下议论说是为殷朝阳的嫡子铺路的,他那个嫡子早几年就名声在外,一把双刃剑使的极好,还曾经跟着殷朝阳在前年的祭天大典上斩杀过乱党,辰哥儿才跟着萧老将军学了几年的功夫?如何拼得过他?”
老太太轻轻阖了阖眼,心中失望之色更甚,儿子话里话外皆是长孙的不足,却从来没有想过为了长孙活动活动谋个前程,一个家族的兴衰成败如何能按照个人喜好来决定,这就是她拼了性命保住的儿子…
“辰哥儿他是你的儿子,他小小年纪尚且敢去参加武试,反观你这个做父亲的竟然一点也不看好他,你的这番话要是被他听见了,他该如何伤心才好?”
夏世敬被老太太斥责的面红耳赤,他确实不喜长子整日打打杀杀一副武人做派,他走的是文臣的路子,自然是更加喜欢次子那般文雅的孩子,而今日之事若不是长子去参加武试,又如何会成现在这般?
这般想着,他心中对长子就更加不喜。
夏明辰进来的时候,就见到自己父亲一副铁青着脸的模样,心中大感奇怪,他刚刚回屋子上了药,正打算去看看夏明意,就被外院的管家叫来福寿堂,也不知是什么事。
夏世敬狠狠瞪着长子,喝道:“逆子!还不跪下!”
夏明辰有些愣住,连忙跪到地上,心中不明所以,“父亲,孩儿犯了什么错惹父亲生气了?”
夏世敬见他眼中懵懂无知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伸手抄起多宝阁上放置的一枚弹尘的鸡毛掸子就往他身上抽去,“你不知你犯了什么错么?今日武试都发生了什么?为何回来一句话也没有?”
夏明辰原本身上就有伤,跪在地上的时候不小心牵动伤口,忍不住龇牙咧嘴。
老太太看的心里发疼,怒声道:“你给我住手!你是要打死他么?”
夏世敬却没有因老太太的话而停手,反而打的更重,“你这逆子还不肯说,是要我请家法来你才肯说么?”
夏明辰忍住身上疼痛,抬起眼睛看着暴怒的父亲,他神情里有不解有委屈,却还是低声道:“宁国公府的二公子顾奎武试的时候将武云枫的武器打飞,伤了晚晚跟意哥儿,还出口伤人,我气不过他侮辱人,便动手打了顾奎一顿,父亲要罚就罚我一个人吧…”
夏世敬暴跳如雷,他没料到居然还有这一出,骤然拔高音量,骂道:“你这逆子!你可知道宁国公府是什么门楣?你竟然敢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我再不管教管教你,往后你指不定要给家里惹出什么更大的乱子来,”他说着高喊道:“夏冬,去把家法请来!”
老太太急的站起来,一把拉住夏世敬大声道:“你这是要干什么?你连事情如何都没听辰哥儿说完就要动手责罚他,有你这样的父亲么?”
夏世敬不敢忤逆老太太,狠狠瞪了长子一眼,“你将事情经过完完整整的说一遍!”
夏明辰跪在地上,思索了片刻,低声将今日发生的事情一丝一毫都说了出来,最后又强调道:“是宁国公府太仗势欺人了,我不过是照他们的样子修理了顾奎一顿,而且当时很多勋贵子弟都看见了,他们就是告到圣上面前,也是没理的,父亲不必担忧。”
夏世敬听完气的脸都快歪了,这还叫不用担忧?长子一点脑子也不动,宁国公世子哪里是冲着夏府来的,根本就是冲着三皇子来的,他还敢动手打了宁国公的次子,简直是胆大包天!
他怒气冲冲的高声道:“夏冬!你去把家法请出来!我今日不教训你这逆子一顿,你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了!”
154.家法
夏冬拿来一根丈长的木棍,木棍通身发出黑油油的亮光,这是用铁梨木做的,这种木头材质非常坚硬,夏氏先祖就是因它坚硬,才用它做了家法棍,惩戒不肖子孙。
就是身体再结实的人也承受不住这种木棍实打实的打上几下,而夏世敬却看也不看,轮圆了胳膊一棍子往夏明辰身上抽了上去,屋子里顿时有了闷闷的响声。
夏明辰挨了几棍,只觉得疼痛难忍,腰上的伤口似乎又裂开了,慢慢的往外流着血,腰部一片酥麻。
老太太在一旁见着夏世敬这般不要命的打孙子,急的站起来怒声阻止道:“你再这样打下去,辰哥儿就要被你打死了!辰哥儿现在已经是得罪了宁国公府,你就是打死了他又有什么用?”
几棍下去,夏世敬却犹觉不够解气,边打边道:“母亲不必为这个逆子求情,他今日敢打宁国公府二公子,明日就敢打皇亲国戚,与其留着他祸害家里,索性我将他打死了,一了百了倒也干净!”
夏明辰被打的倒吸几口凉气。
他知道父亲一直不喜欢他学武,父亲喜欢的是二弟那般念书好,引经据典的读书人,他在习武之初也曾希望父亲能过问他的武艺。
可父亲回府第一件事就是考问二弟跟三弟的功课,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就是他想去打一把战刀也是母亲偷偷塞给他银钱让他去打的。
这次的武试,他原本是想拿个名次给父亲看看,自己也不是那般无用之人,自己也是可以给家里带来荣誉的,却没想到会发生这么多的事情。
他只觉得心像是放在柴火堆上烤一般的灼痛。
夏世敬见他不肯认错更不求饶,梗着脖子重重的挨了几棍子,依然闷不吭声,心里的火气更甚,再也不收敛手中的力气,一棍接一棍的往他身上抽去。
老太太在旁边急的去拉夏世敬的手,想将棍子抢下来,却被夏世敬躲开。
她气的直骂:“不过是一个宁国公二公子就将你吓成这个样子,你干脆就打死他,以后也不用他为你养老送终了!”
婵衣跟夏明意收到消息赶来的时候,就看到眼前这副情况,夏世敬狠狠地一棍一棍打着夏明辰,而夏老太太在一边指着夏世敬大骂。
眼看夏明辰身旁的毯子上已经积了一小滩血迹,他们却丝毫没有注意到。
婵衣惊叫了一声:“大哥哥!”
夏世敬转过头看到夏明意也过来了,脸上的神色缓和了一些,停下棍子,温声道:“意哥儿怎么过来了?”
夏明意看着被打的后背几乎都渗着血的夏明辰,心中不解,抬眼看了夏世敬一眼,问道:“不知大哥犯了什么错,父亲要如此责罚他?”
夏世敬神色一顿,心中道,若不是他参加什么武试,你怎么会遇见四皇子?皇后怎么会得知你在夏府,你又怎么会提前回宫?可却不能这样说,只好道:“他今日没有护好你,带累你受了伤,还敢殴打宁国公二公子,这样的凶蛮,若再不惩治一番,以后他就更加无法无天了!”
婵衣伸手去扶夏明辰,见他血透衣衫,腰部更是鲜血淋漓,忍不住开口反驳道:“父亲说错了,今天若不是大哥哥护着我们,那些勋贵世家就要将我们夏家看扁了!”
夏世敬听女儿这般反驳自己,沉下脸来怒斥她道:“我还没说你,你一个女娃娃跑去看什么武试?还拉着意哥儿一同去,若是意哥儿有个三长两短,不止是你,就是整个夏府都要跟着遭殃!”
不是夏府遭殃,而是你夏世敬的仕途要遭殃!
婵衣忍不住心中腹诽,对夏世敬的不满越发的深,夏明辰在她的搀扶下,晃晃悠悠的站起来,一个踉跄,整个人的重量压到了她的身上。
她边扶着夏明辰边道:“今日若是忍气吞下宁国公府的羞辱,只怕明日就有别的勋贵欺负到我们的头上来,晚晚年纪虽小,但也听哥哥们说过什么叫做‘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这道理父亲您应该比我们懂。”
婵衣是在讽刺夏世敬对权贵低头,没有一点文人风骨,夏世敬岂会听不出来,他的脸上瞬间涨的通红,手中持着木棍眼睛恶狠狠的瞪着她:“你这孽女,竟然敢这般跟为父说话,好大的胆子!”
夏老太太觉得孙女这番话说的极好,但她却不能当着晚辈的面,下自己儿子的面子,只好默不作声,将手中的念珠一粒一粒的捻着。
婵衣琉璃般透澈的眼睛直直盯着夏世敬,眼睛里盛满了失望。
夏世敬在对上她那双隐含着失望的眼睛时,猛地一怔,心中怒意翻滚,自己的女儿竟然也敢用这样的眼神看他,他手抓着木棍,冷冷道:“看来是我平日里太溺爱你了,宠的你们一个两个的不知天高地厚,今日便让你们都尝尝家法的滋味,好让你们知道什么是规矩!”
他扬起木棍恶狠狠的朝婵衣打过去,婵衣侧过身子,将夏明辰护在身后,大哥哥已经受了很严重的伤,再经不起这几下了。
闷闷的一声响,预料中的疼痛却未至,她转过头,就看到夏世敬惊得一把将棍子扔开。
“意哥儿,你这是干什么?”夏世敬惊慌的喊着夏冬道:“快,快去请大夫!”
夏老太太更是惊得去拉夏明意,嘴里直问:“快让祖母看看哪儿伤着了!”
夏明意站在婵衣前面,眼睛盯着夏世敬,那双琥珀般的眸子里一片冷清,眼角的朱砂痣隐约闪动,语气凉薄:“夏大人为何动怒?今日若不是令公子维护,只怕满场勋贵笑话的就该是渊了。”
他不是像往常那般,叫夏世敬父亲,而是叫了一声——夏大人!
夏老太太眼中有遮掩不住的惊讶。
夏世敬看着眼前少年用那双冷漠的眼睛,直直的盯着自己,像极了太极殿里的皇上随意瞥过来的那副冰冷的模样,惊得他双腿一软险些就跪下去。
婵衣转过头看着夏明意此刻冰冷的样子,忍不住想,前世的他就是现在这副对谁都冷冰冰,不言不语只是用那双凉薄的眸子看着对方,就能将人震慑住,让人再不敢轻视他。
她轻轻叫了一声:“夏明意”。
夏明意回过头,凝视着她的眸子里带上了几分温柔,轻轻道:“姐姐,我叫楚少渊。”
她扶着夏明辰的手轻轻颤了几下,眼睛垂下去,“是民女叫错了,三皇子殿下勿见怪!”
他的眼睛暗了暗,伸手扶上夏明辰,轻声道:“大哥伤的很重,姐姐帮我将大哥扶上暖炕,让他歇息一下,这样的伤不能久站。”
婵衣点点头,他们合力将夏明辰扶上暖炕。
夏世敬站在一旁听着,心中却是犹如燃起了泼天大火,他叫晚晚“姐姐”,叫夏明辰“大哥”,可叫自己却是“夏大人”,如果这样他还不能明白是为何,那他算是白做了这么久的大理寺少卿!
“三皇子殿下,您……”夏世敬后面的那句不要担心还未曾出口,就被他打断了。
“夏大人怕什么?为了渊得罪一个宁国公庶子,让夏大人这般懊恼么?渊在夏大人心中连宁国公府的一个庶子都比不得么?”
夏世敬怎么敢让他将这么大的一顶帽子给自己扣到脑袋上,急忙辩解道:“三皇子误解臣了,今日若不是被旁人发觉,三皇子或许不必现在就回宫……”
“夏大人难道还想留渊在夏府住一辈子不成?”
夏老太太忍不住皱眉,眼前的少年一副冷冰冰的态度,让她心里隐隐感觉不妥。
夏世敬只觉得额头上虚汗冒了出来,他从前与他说话,也没发现他这么难以接近,为何今日总挑他话里的不是?
“三皇子殿下误会臣了,臣的意思是,现在朝中局势不稳,三皇子回宫怕是会遇见一些……”
楚少渊冷然道:“这是父王下的旨意,夏大人莫非是想要挑父王的错?”
夏世敬心中泛起了轩然大|波,急忙道:“臣绝无此意!”
楚少渊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他原本对夏世敬就不喜欢,住在夏府也是被迫无奈,若不是夏府里尚有他在意的人,他又何须对夏世敬这般和颜悦色?
屋子里没有人再说话,变得一片寂静。
大夫来的很快,来的是鹤年堂的许老大夫,在楚少渊的坚持下,先帮夏明辰瞧了伤势。
许老大夫把了把脉,又看了看背后的伤,捻着花白的胡子道:“腰上的伤倒是不太要紧,就是背后的棍伤有些重,需要卧床休养几日,待结了痂才能下床活动。”
婵衣看着夏明辰身上的伤口,忍不住眼中泪眼汪汪,想不到父亲竟然会这样狠心,下手这样的重,明日大哥哥还要去参加决赛呢,这样可怎么参加?
夏明辰趴在暖炕上,冲着婵衣龇牙咧嘴的笑道:“晚晚别担心,就是一些皮外伤,现在已经不太疼了,一会上了药肯定就不疼了,你没听大夫说过几天结了痂就好了么?”
婵衣知道大哥哥是不想自己担心,她收敛了神色,想到刚刚父亲的那棍子是落到了楚少渊的身上,她转头看着大夫帮他诊脉。
许老大夫替楚少渊诊完了脉笑道:“三爷的伤就轻多了,只需要涂些外伤膏药便可了。”
楚少渊将衣衫整好,见婵衣关切的看着自己,琥珀般的眸子里温柔如水,微微的点了点头。
夏冬进来禀告道:“老爷,宁国公府来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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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5.负荆
夏世敬大吃一惊,宁国公府来人,是来兴师问罪的么?
他忙对夏冬道:“快将人迎到花厅。 ”
说完他大步走向花厅,刚进花厅,就见到顾奎顶着一张肿胀的跟猪头一样的脸走了进来,赤着上半身,背后背负着荆条,而宁国公世子顾奕在他旁边,他们身后的小厮手中捧着一堆锦盒,药材,锦缎,食盒,摆件,各种珍奇的东西一股脑的堆放到花厅的桌案上,堆成了一座小山,几乎放不下。
夏世敬一脸的惊讶,看着顾奕问道:“这是干什么?”
顾奕一改今早咄咄逼人的模样,带着几分贵族少年的清雅,歉然道:“今日二弟伤了夏大人家的小姐和三皇子殿下,还出言不逊,父亲得知后十分生气,将我二人训斥一番,命我压着他来向您负荆请罪,还望夏大人及三皇子殿下能够原谅。”
说完他淡淡一笑,看了眼顾奎,顾奎扑通一声跪到花厅中,沉声道:“还请夏大人原谅!”
夏世敬简直有些不敢置信,宁国公可是大燕少有的几个权臣之一,他家府上的子孙受了欺辱,反而上门来跟他道歉,他急忙道:“这怎么敢当,快将荆条取下来,这样数九寒天的,也不怕冻出病来。”
顾奎原本就不是真心来道歉的,借着他的话,就坡下驴,任小厮将他身上的荆条取了下来。
就听见一个冷淡的声音,从门外传过来。
“这样没有诚意的道歉,还真不愧为宁国公府的家风。”
顾奎还在取荆条的手一顿,猛地站起来,看向刚刚进来的人。
是武试时他伤了的那个少年!
楚少渊走进来,身上穿着一件青色卷云纹刻丝蜀锦大袖衣,乌黑鸦发用一只白玉簪束起,琥珀般的眼睛透着几分冷清,说话间,眼角下那颗殷红的朱砂痣微微闪动,隐隐含着皇室子弟特有的尊贵之仪。
顾奎愣在原地,不敢相信这是他早上看到的那个闷不做声的少年,竟然在一天之内变化这样大,好像换了个人一样。
楚少渊坐到花厅中的正位上,看了眼呆愣的顾奎,冷笑道:“宁国公府真是好家教。”
言下之意是说宁国公府的人没有礼数,见了他不知道行礼问安。
顾奕不动声色的上前行礼:“给三皇子殿下请安。”
他见顾奎冷着不动,又伸腿踢了顾奎一脚,顾奎被踢的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这才反应过来,急忙道:“给,给三皇子殿下请安!”
楚少渊神色淡淡的看着他们,轻声笑了一下,话却不那么好听,“不敢让二位公子给我请安,起来吧。”
顾奕何时曾被人这般的怠慢过,脸上浮上几分蔑视,而顾奎来这里原本也就是为了走个过场的,听他这样不依不饶,更是满脸的嘲讽之色,站起身来。
“多谢三皇子殿下宽宏大量!”
楚少渊看着他们二人脸上毫不遮掩的轻视,冷笑了一声,“世子不是说,本皇子不过是个低贱的庶子罢了,尊贵的世子为何来向我这个低贱的庶子道歉呢?”
顾奕忍不住皱眉,没料到他竟然这样咄咄逼人,明明今早还是一副隐忍不发的模样,可现在却好像是从里到外了换了个瓤子似的,蓦然想起父亲说过的,“皇室尊严岂容他人冒犯,即便是皇上再不看重的皇子,也不允许外人侮辱!与其他回宫之后告状,不如我们主动上门请罪,这样无论是谁都挑不出我们家的错来。”
他连忙垂下头忍住心中不悦,恭谨道:“三皇子殿下请勿见怪,今日奕不知您是三皇子殿下,口无遮拦冒犯了您,还请三皇子原谅。”
楚少渊云淡风轻的笑了笑,“既然如此,世子就与二公子一道背着荆条绕着夏府走一圈以示诚意吧。”
顾奕骇然的看着他,要他这样尊贵的世子背负荆条绕夏府走一圈,那他以后还怎么在云浮城中立足?
他忍不住瞪着楚少渊,低吼道:“不要太过分!”
楚少渊漠然的看了他一眼,抬脚便走,“既然毫无诚意,这种道歉不要也罢。”
顾奕咬牙道:“好,只要三皇子殿下消气,奕愿背负荆条绕夏府走一圈。”
说着便把身上的锦袍褪下来,将荆条背负在身上,顾奎伸手阻拦,被他一把挥开。
夏世敬惊得在一旁直道:“世子别当真,他是玩笑的,您这般金尊玉贵怎么能……”
“夏大人慎言,本皇子的事何时由夏大人来过问了?”楚少渊丝毫不给夏世敬脸面,当着顾奕和顾奎就给他难堪。
夏世敬面色一僵,他这些年将他留在府中,平日里对他要比对自己两个儿子还上心,吃穿用度一概是府中最好的,竟然养的他这样忤逆自己,却丝毫不曾想过,原本楚少渊的身份就是皇子,无奈之下才被放养在大臣家里。
夏世敬抬起头下意识的就想要呵斥他几句,在对上楚少渊那双平静无波,隐含着冷意的眼睛时,身上猛然一抖,这才清醒过来。
顾奕背负好了荆条,抬眼挑衅的看了他一眼。
你让我负荆请罪,我便给你这个面子,可你想好了,若是你跋扈的名声传出去,即便是皇上失散多年的皇子,皇上也要顾及勋贵之家的脸面,从而厌弃了你!
楚少渊看懂了他眼里的意思,淡淡一笑不予理会,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二人出了夏府。
夏世敬急忙在他们身边道:“岂敢让二位公子这般,快将荆条取下,将衣裳穿好了,天气这般寒冷,若生了病就不好了……”
絮絮叨叨像一只大头苍蝇,让顾奕烦不胜烦,径直走的更快。
夏世敬好说歹说都没有阻止他们。
顾奕和顾奎背负了荆条在宝瓶巷子绕着夏府扎扎实实的走了一圈,虽然天色渐暗,但还是引来了不少围观之人,纷纷对着他们几人指指点点,宁国公府的脸面算是彻底的跌落到了地上。
而夏府也算是彻底的与宁国公府对立起来,夏世敬以后想要八面玲珑是不可能了。
这也正是楚少渊想要的,夏世敬此人太过于唯利是图,若是与宁国公府交好,怕最后辛苦的会是他的几个儿女,他尤其不喜欢顾奕那张伪善的脸,索性将两家对立起来,以绝后患。
在夏府吃晚膳的时候,夏世敬脸上的神色一直未曾缓和,他只觉得入口的不是美味菜肴,而是穿肠毒药,他养了三皇子好多年,从他未曾进府之前就私自当做外室来养,没想到今日却被反咬了一口,他只觉得一口气闷心里不上不下快要窒息一般难受。
夏老太太却想着自己看着长大的少年,一夕之间竟然变得如此冷漠,心中难安,回头只想好好叮嘱夏世敬几句。
而婵衣则是心不在焉的想着前世的事情。
谢氏看着大家晚膳用的这样平静,忍不住开口道:“意哥儿东西都收拾好了么?”
楚少渊看了看谢氏微微一笑:“收拾妥当了。”
谢氏给他夹了一筷子虾仁,叮嘱道:“一会儿吃过饭,你去一趟西枫苑跟你姨母告个别,往后在宫里头自个儿多注意,云起院给你留着,要是想家了,就回来看看。”
楚少渊看着谢氏慈爱的眼睛,重重的点了点头,不得不说,这个家里除了晚照跟姨母,就数谢氏对他最好最真心,虽然知道他的身份,却还是将他当成儿子来对待,让他铭记于心。
而夏明彻却一直未曾说过话,只是眼睛在夏世敬身上停留了一会,低下头默不作声的吃饭。
一顿饭吃完,大家各自回了各自的院子。
楚少渊正在云起院检查一遍有无忘记带的东西,就听见夏琪在门口道:“三爷,二爷来了。”
他轻声道:“让他进来,你去沏茶。”
夏明彻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本书。
楚少渊偏头看了一眼,《韩非子·喻老》,他是来跟他讨论书本上的学问的么?
夏明彻笑了笑,将书平摊开,放到桌上,那一篇正好是他们前天跟谢砚宁学过的关于楚庄王的故事。
夏明彻清越的声音响起:“有鸟止南方之阜,三年不翅,不飞不鸣,嘿然无声,此为何名?”
楚少渊心中微微一动,接着道:“三年不翅,将以长羽翼,不飞不鸣,将以观民则。虽无飞,飞必冲天,虽无鸣,鸣必惊人。”
楚少渊问道:“二哥哥是让我像楚庄王这般,隐忍三年谋定后动?”
夏明彻摇了摇头,“原本我是有这个打算,但是今日宁国公府顾世子过来致歉,让我打消了这个念头。”
楚少渊静静的看着他,等他将话说完。
“你与我一同在五舅舅那里念书,曾不止一次听三舅舅跟五舅舅谈论过政事,你真的觉得皇上会给你三年的时间让你成长么?皇上已经决定了整顿兵权,此刻正是用人之际,朝中局势必定会有所变动,韬光养晦固然能够保全自己,却也因此失了先机,倒不如锋芒毕露……”
【好吧,接下来就是很长一段时间的,见不到婵衣跟三皇子互动惹,最近小意木有灵感,对着电脑一呆就好几个小时,需要亲们给点留言评论啊!】
156.局势
“锋芒毕露虽然容易树大招风,但若不如此,岂不是让那些想要拿你做文章的人都没了理由借口?如今卫家已然是一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态,他们要动你,只会给皇上增加清理卫氏的理由,与你不过是在名声上头有一点点损伤罢了,名声,以后都能补回来,可若是失了圣心,以后再要努力补救,恐怕是难上加难。 ”
夏明彻的一番条理清明的分析正中楚少渊之意,他今日故意将夏府跟宁国公府对上,也是有这方面的打算,只是他没想到,夏明彻会对他说出这样一番肺腑之言。
夏明彻一向是明哲保身的,就是在五舅舅那里念书,也很少对这些政事发表什么看法,但他却知道夏明彻实际上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而且对政事十分敏感,洞察秋毫,从今日帮着王珏拿主意就能窥得一二。
他忍不住问道:“二哥哥为何要对我说这样一番话?”
夏明彻轻轻皱了皱眉,半晌才道:“原本我并不赞同父亲将你养在府里的,夏家这样过早的参与到党派之争中,对父亲对大哥、对我都不是什么好事,而且你之前表现出来的性子太过于软和……”
宫里都是些人精,若是性子稍微软一些,没有主意一些,怕回宫不出几年就废了,就连个好一些的差事都没有,看大皇子就知道了,生母是低下的宫人,太子之位轮不到他,近几年封了广义郡王成日吃喝玩乐遛鸟斗蛐蛐,皇上就连看守皇陵的差事都不让他去做,彻彻底底的一个废人。
“……直到刚才你在父亲面前的那番作为,才让我做了决定。”夏明彻的语气清越,像是夕阳投在湖面上泛起的波光粼粼,只有细微涟漪,转瞬便归于平静。
他既然能够做出刚刚那番举动,想必不是一个甘于平凡的人。
既然夏家已经入局,那就选一个最适合的人选来扶持,在夏府养了五年的楚少渊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楚少渊一愣,他原本以为夏明彻会拿他们从小到大的情谊来说,却没料想到他会这样理智干脆的说出他的真实想法,一时之间有些怔忪。
他抬起琥珀般清亮的眸子看着夏明彻,轻声道:“我还以为二哥是因为我们一同长大,才会这样提醒我……”
夏明彻眉毛一拧,看着他的神色顿时就有些奇怪:“你以为,如果不是我们一同长大,我用得着这样提醒你么?”
如果他们不是有着一同长大的情谊,他又怎么可能会这样冒险的下了这个决定,即便是夏家入了局,他也会想办法将夏家抽离出来,不去搅进这趟浑水之中,虽然可能会耗费一些心神,但总比父亲这样莽撞的将宝压在了他的身上,最后可能导致万劫不复要来的好一些。
楚少渊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二哥是想告诉他,既然你脑子还够用,那看在从小一同长大的份上,我就帮帮你,让你不用一个人那么辛苦。
夏家除了夏世敬太过于唯利是图之外,两位兄长都是十分好的人,大哥今日能够帮他出头是他没想到的,而二哥现在对他说出这样的一番话,也是在向他做出承诺,以后的夏府会竭尽所能的帮他,想到此,他郑重道一句:“多谢!”
夏明彻挥了挥手,道:“别急着道谢,你今日这般不依不饶,还让宁国公世子背负荆条赔罪,恐怕你明日回宫就会有御史弹劾你嚣张跋扈,你要想好你该如何应对。”
楚少渊笑了笑,“我等的就是御史的弹劾,好让父王知道,一个小小的宁国公庶子也能欺辱到我的头上来。”
他流落在民间不是一年两年,朝中没有任何他的势力,他刚回宫就被御史弹劾,皇上会怎么想呢?只会觉得他无依无靠,心生怜惜吧,而且当年的事情,皇上比他更清楚,将他放在夏府也是皇上的意思,倘若当真被弹劾了,皇上只会待他更好。
而且皇上要收回马市以及西北的控制权,还有什么人选是比他更合适的呢?又是自己的儿子,又没有任何势力,必须要依靠皇上才能够有一条出路。
夏明彻点了点头:“明日大哥不能去参加武试了,我估计明日会是沛二哥拿头彩,陈继昌既然是由安北候提拔做的燕云卫统领,那么今日沛二哥帮着我们,必然也会被他穿小鞋,到时候想个法子让他入了皇上的眼,皇上若是知道自己的亲卫里,有人一心向着外人……”
皇上怎么可能容忍这样的事情?要知道所谓亲卫就是皇上的死士,死士的心向着外人无异是告诉皇上,你的皇位该换个人来坐了。
皇上自从卫家帮着夺了皇位之后,疑心病便越来越重,本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态度,陈继昌定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如今的卫家看着富贵堂皇权势滔天,西北有马市那样富得流油的差事,西北的军权也握在手里,安北候在帝都又是门生无数,朝廷之中更是党羽遍布,安北候的胞妹是皇后之尊,太子更是皇后所出,卫家的荣耀只差一步,就能够触及天子的位置。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即便是被冤枉的又如何,若他是皇上,也不会放过卫家。
楚少渊眼睛发亮,不得不说,夏明彻看待政事眼光十分毒辣,而且几句话就能够点明重心,他心下舒展一口气,忍不住想,还好二哥帮的是他,若二哥是他的仇家,想必他会觉得头大如斗吧。
他的心思又转到了婵衣身上,夏家有二哥这样的智囊在,至少姐姐不会受什么委屈,
虽然现在他手上确实任何权利也没有,回宫更是两眼摸黑,如同盲人摸象,但他并不害怕,八岁之前的经历,让他知道要过的好必须忍,到了夏府之后他更是将忍功练到了极致,不止隐藏性情更隐藏感情,只做一个寻常官宦世家的庶子,既不出挑也不落后,一副无欲无求软弱好欺的模样,但有些事他必须要去做,母妃不能白死,他这些年的辛苦不能白费。
他轻声道:“二哥放心,这件事就交给我吧,我明日回宫去,想必父王会问起我宫外的生活,该怎么回我都已经想好了,所谓礼尚往来,既然卫家送了宁国公世子这样一个大礼给我,我自然也不能准备太差的回礼。”
夏明彻思忖道:“这样就好,今日母亲曾嘱咐你,说你若遇见难事可以找庄妃姨母,我想了想,当今皇太后是外祖母的胞姐,既是庄妃姨母的姨母,也是母亲的姨母,你又在我家住了五年之久,那就比旁人更多一分亲近,皇太后如今不太管后宫之事,让庄妃姨母与皇后协理六宫,皇上又最为孝顺,与皇太后多亲近亲近只会好不会坏……”
楚少渊点点头,仔细的听夏明彻分析着。
在云起院的正房里,两个少年人将未来能够遇见的困难与阻碍,在明亮的宫灯之下,一条一条的仔细分析,仿佛未来是条恶龙,他们便是屠龙的勇士,带着隐约的光明,奋不顾身投向未知的星辰之中,
这是楚少渊作为夏明意的身份在夏府的最后一夜,在他许多年登基成为明帝之后,在观星阁俯瞰大燕都城云浮壮丽夜景时,曾经不止一次的回忆起在夏府时,这个给了他无数温暖的夜晚。
……
夏明彻离开之后,夏琪过来对楚少渊悄声道:“三爷,西枫苑的巧兰在外头等了许久…”
楚少渊点点头,披了件衮毛斗篷出了云起院,巧兰见到楚少渊,急忙上前道:“三爷,颜姨娘等您许久了……”
他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手中拿着一只玉牌往西枫苑走去。
颜姨娘此时正靠在正房的暖炕上,看着琉璃窗外茫茫的夜色发呆,谋划了这么久,老爷竟然一句也没跟她提起过,意哥儿就这么突然的要回宫了,看来她真的是被厌弃了,忍不住双眼又泛起迷离的泪光。
楚少渊进来,就见到颜姨娘头上厚厚的缠着纱布,神情委顿的坐在炕上抹泪,他眉头一皱,问道:“姨母怎么哭了?”
颜姨娘抬头看着他肖似妹妹的一张脸,只觉得嘴里咸的发苦,她开口喊了一声,“意儿……”这才发现她的声音竟然嘶哑成了这般。
楚少渊抬手将她脸颊上的泪擦干净,轻声道:“姨母不要担心,我回去给您讨一个恩典,您此后会衣食无忧一生安稳的。”
颜姨娘看着他那双琥珀般明亮的眼睛,眼泪止不住的流了出来,她凄楚的抽泣着,“恐怕姨母等不到那天了,老爷恨毒了我,只怕你一回去,我就要被送往庵里了。”
楚少渊眉头皱的更紧,“姨母放心,您不会被任何人送去庵里的,您安心在夏府养好了身子,待我到开牙建府的年纪,就将您接来与我一同住。”
颜姨娘摇头,眼泪落的更凶,“姨母只是个低贱的妾室,除非身份上有所改变,否则是不可能去帮你料理家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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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7.诉求
楚少渊一怔,姨母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可姨母当初是以外室的身份进的府,虽然后来上了册成了妾室,但因出身已经被局限了,不可能再有改变。
见他不说话,颜姨娘眼中包着一汪泪,凄楚的呜咽道:“罢了,你回了宫,姨母也算了了一桩心事,以后就是在庵里,姨母也会焚香祷告,愿佛祖庇佑……”
楚少渊看着颜姨娘酷似母妃的脸上挂着泪水,心中不忍,轻声道:“待我回去便请求父王赏赐姨母,姨母就安心在夏府,我得空就回来看您。”
颜姨娘心中一片凄冷,她将他带出宫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以后的荣华富贵锦绣前程,可如今她不止失了管家权,更被人陷害禁足在西枫苑,娴儿那边她顾不过来,自己也即将被送去家庵,这样的结局,她如何能够甘心?
她侧过脸去,用帕子擦泪,凄声道:“意儿,你还小不懂内宅的阴私……”
一句话说半句留半句,却让人忍不住在这“阴私”二字上头猜测。
楚少渊敛目看着颜姨娘脸上的愤然之色,回想到这几日,后宅里的流言,说姨母为了争宠,打砸了明月楼,又将赵姨娘的脸毁了,昨日更是被大夫诊断出假孕,桩桩件件似乎全都是针对姨母而来,就连他也十分疑惑,姨母这怎么一下子变成了这个样子。
“……姨母有什么难言之隐不能跟我说么?”
颜姨娘眼睛更红了,向陈妈妈摆了摆手,陈妈妈将一只玉牌放到他面前,还有一份钱庄的退股书信。
他拿起玉牌跟书信看了看,心中疑惑不止,就听陈妈妈道:“三爷不知道,去年姨太太还管家的时候,我们家虽然外头看着是鲜花着锦,可中馈上头能够用的银钱份例却只少不多,姨太太维持的艰难,终是在几年中省下了一千两银钱,姨太太念着府里开销大,老爷花钱又是个没节制的,便想着做个什么营生来补贴家用,正巧三月前新开了家汇通钱庄,那家掌柜跟咱们是有些交情的,便听了那个掌柜的入了一份股,用的信物就是这腰牌……”
陈妈妈说着眼睛一红,就哭起来,“谁曾想,那汇通钱庄竟然私底下还放印子钱,姨太太知道了以后就要退股,可一直被那掌柜的推三阻四,姨太太一边管着家一边在外头跟这些人扯皮,家中事务难免疏漏,加上二小姐从中刁难,惊马的那回,姨太太是当真无辜,可老太太向来就不喜欢姨太太,这不就下了姨太太的管家权么,姨太太自从不管家了之后,成日里吃的用的都是旁人的冷茶剩饭,这也就罢了,饭食之中竟然还被下了推迟小日子的药,就是为了陷害姨太太,让老爷以为姨太太是为了争夺宠爱,从而厌弃了姨太太。”
楚少渊心头大惊,“姨母,这些可都当真?”
颜姨娘手中握着锦帕,眸色黯然,低声道:“若我不是用玉牌做了信物,又如何会被人拿捏了短处?我们大燕的官员不能与商贾勾结,何况是这种放印子钱的黑商,若是我将钱庄的事翻出来告诉老爷,老爷更会厌弃了我,我只能吞下这苦果,她们便是算计准了这一点,才下了这般狠手来害我,说什么我与夏明景商议让他陷害彻哥儿,我害了彻哥儿能对我有什么好处?”
颜姨娘抬起头,那双美目之中满是赤红,再不复平日那般美艳,仿佛一下子老了有十岁之多,语气凄楚,泪盈于睫,“自从被诊出了有孕,我便满心欢喜,以为这些年的祷告灵验了,菩萨赏了个金童到我肚子里头,想不到竟然是被下了药,她们却还嫌作践的我不够,竟然从外头纳娶了一房妾室给老爷,那个赵姨娘面甜心苦,我去与她交好,可她说什么,她自小家教森严,即便是做人妾室也要堂堂正正,她这是暗讽我做了老爷的外室啊!”
颜姨娘哭的幽怨,抽抽噎噎,“可恨她们这样作践我便罢了,还将娴儿也关了起来,还放到府里最远的飞香轩,大厨房做好的饭菜只怕过去就凉了,也不知娴儿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
楚少渊眉头皱的更紧了,想到最近夏明景跟谢翾云的交集,莫非与姨母有关?
听姨母这话的意思是她现在这般都是被人陷害的了?可府里谁要害她呢?谢氏向来心地柔软,姐姐更是个软和的性子,连萧清那般的女子都能轻易的缠着姐姐,要姐姐下手来害人,恐怕是不能的,况且,姨母的性子,他也是略知一二的,在事情未弄清楚之前,他不好下决断。
他抿了抿嘴角,轻声道:“姨母既然在夏家呆着不痛快,待我回了宫请父王赏赐姨母一座雅致的别院,以后姨母就搬至别院去,有我一日便有姨母一日。”
颜姨娘愣了愣神,她哀哀凄凄的哭了这么久,不是要听他说这一句的啊,她要的从来就不是什么安享太平!
她看着楚少渊那双酷似六郎的眼睛,当年的六郎是宁可将她送出宫外,也不肯看她一眼,她身边还带了他这么个拖油瓶,整日里就知道哭哭哭,直将她哭的心烦,可一看到他这双酷似六郎的眼睛,她就狠不下心将他扔开。
如今作茧自缚,谁都不将她放到心上,这样想着,心头火气直窜了上来,一把抓住他的手,声音带着些尖锐:“意儿,姨母不要去什么别院,姨母咽不下这口气,你若当真心里有姨母,就给姨母讨一个诰封,抬了姨母做老爷的平妻,这样以后在府里谁也不敢小瞧了姨母,你娴妹妹的婚事姨母也能做主了。”
楚少渊一愣,脑子里蓦然响过婵衣冷淡的声音,“……你若是生出了抬她做平妻的念头,我以后就没有你这个弟弟!”惊得他心中一跳,姐姐怎么会预料的这样准……
颜姨娘见他一直愣神却不答应,眼中透出失望之色,脑仁儿钝钝的疼,直接将他往门外一推,冷声道:“你走吧,不要管我了,就让我死在夏府吧,回去做你的三皇子吧!”
说完也不看他,趴伏在暖炕之上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楚少渊只觉得头大如斗,他温声劝道:“姨母,您过的不痛快为何还要为难自己呢,搬到别院去住,到娴妹妹及笄了,我给娴妹妹找个好人家,这样不好么?”
颜姨娘眼角的泪滑落,她求了半生的荣华,争了半生的男人,都一个两个的想要将她放到外头去,从来不问问她的意思,她要的不过是一个正妻之名,要的不过是自己的儿女有个嫡出的身份,再不被人欺辱,为何这般艰难?
她只觉得自己没了争的力气,侧头看了眼窗外,天空忽然飘飘扬扬撒着大片大片的雪花,在寂静的夜中翻滚落下。
她轻声叹了一口气,似是妥协,“你不愿便罢了,姨母要歇息了,你也早些歇着吧。”
楚少渊忧虑的看了她一眼,轻声道:“姨母放心,我定然会护着您一世平顺的。”说完大步跨出西枫苑。
而西枫苑的灯,却是亮了一夜。
此时,远在云浮城的皇城中。
文帝手中拎着一盏八角琉璃宫灯,穿越飞翘着琉璃瓦的宫墙,夜色如水,一路翻飞的雪花不小心飞落在身上,瞬间凝成一粒小水珠,狭长的宫墙飞快的后退着,路的两旁虽有一排用汉白玉砌好的灯台,却未曾点燃,只有一盏引路的琉璃宫灯微微散发着光亮,映着一路上飞舞的雪花,倒有几分锦衣夜行之意。
文帝一路走到观星阁,身后跟着从小侍候到大的内侍赵元德。
赵元德手里拿着一只挡风雪的六十四竹骨节伞,小心的为他遮挡着风雪。
站定在观星阁顶层,从高处往低处望下去,云浮城的全貌连带着万家灯火的夜景映在眼里,那是许多比琉璃宫灯更加微弱细小的橙橙暖光,却让人看着有了几分人间烟火的气息,在大片的风雪之中将灭不灭的摇曳着光辉。
文帝轻轻喟叹一声,赵元德敏锐的察觉到此刻的文帝心绪不宁,在他身后静默不语。
自从十一年前,宫中失火,每月初一十五文帝总要在观星阁静静的站一会,望定云浮城的某一处,脸上带着不常见的关怀。
“整整十一年了……”
几声叹息,带着几分苍凉之意,窜进赵元德的耳朵里,文帝今日的心思比往日更重,言语间更多了几分浮躁,赵元德暗自心惊。
文帝轻叹一声,整个人陷在了记忆中,半张脸在琉璃宫灯后显得模糊不清,只有那双清亮的眸子,在夜色中灼灼发亮,倒映着雪景,让人一对上就忍不住心慌。
过了许久,文帝才收回视线,“明日,都安排好了么?”
赵元德恭敬的回道:“皇上放心,奴才一早就跟内务府的打过招呼了,云华宫一直给三皇子留着呢,虽匆忙,但好在咱们一直有所准备,绝不会委屈了三皇子殿下。”
文帝点点头,拎起琉璃宫灯步下观星阁。
158.棋局
赵元德一边撑起六十四竹骨节绸布伞为文帝遮风雪,一边道:“皇上,这么晚了,您是回乾元殿还是去芙蕖殿?”
乾元殿是皇帝自己的寝宫,而芙蕖殿则是皇帝最敬重的妃子——庄妃的寝宫。
文帝望着眼前白茫茫的雪花,快速的走着,直到赵元德以为文帝是要回乾元殿的时候,才听到他清冷的声音:“去朝凤宫。”
朝凤宫——历代是大燕皇后的寝宫。
皇上已经许久不去朝凤宫了,赵元德心中暗自琢磨着,皇后娘娘历来性子急躁,皇上现在过去,定然和颜悦色不了,所谓神仙打架小鬼遭殃,恐怕今儿静远宫又得多好几具冤死鬼了。
朝凤宫离乾元殿不远,顺着飞翘起琉璃青瓦的宫墙一路往前,穿过围着琉璃罩子的春波亭,经过一池结了冰霜的凌波湖,再绕过九曲长廊便到了。
皇后此时正好沐浴完,穿着一身雪色中衣对着镜子梳理一头长发,身旁的徐姑姑一边给她梳头一边小声的说着:“皇上让人将云华宫打扫了出来,明儿三皇子回来还住云华宫。”
皇后挑眉看了眼菱花镜,看着镜子里头也有一个雍容华贵的女子微微挑着眉眼,一副不屑的模样,她淡声道:“皇上不记得,奴才们也不知道提醒么?怎么还选了那么个地方?也不避讳着点。”
徐姑姑捂着嘴小声道:“说的是啊,可皇上心里记着云华宫的前主儿,恐怕换了别的地方不合心意。”
话音刚落就见皇后脸色一变,徐姑姑自知多言,急忙补一句:“那云华宫已经多年不曾住过人了,想必游魂的野鬼也住进去不少,等三皇子住了进去,还不定是个什么情景呢。”
皇后敛眉,急声怒斥了一句:“多嘴多舌!以后这样的话不许再提!”
太平日子过久了,许久不曾听见皇后这般怒斥,让徐姑姑惊了一跳,吓得一缩手就将皇后一根头发拽了下来,皇后“嘶”了一声,正要发怒,忽然听到殿外有脚步声。
小内侍尖细的声音传了进来:“皇上驾到!”
屋子里跪倒了一片人。
“皇上万福金安。”
宫人整齐的行礼声,让人听着有些震耳欲聋。
皇帝进来就瞧见只穿着雪色中衣的皇后跪在正前方,他缓声道:“都起来吧。”
徐姑姑扶着皇后站起来。
即便是只着了雪色中衣的皇后,看上去依然端庄大气雍容华贵。
她低声吩咐徐姑姑,“去将内务府刚送来的信阳毛尖给皇上沏一杯来,”然后转过头来笑着对皇帝道,“您可是好久都不曾来过臣妾的朝凤宫了呢。”
皇帝稳稳地坐到临窗的暖炕上,身姿笔直仪态优雅,白皙的脸上一点看不出年过不惑的模样,“朕来看看皇后,皇后不高兴么?”
皇帝未曾登基的时候就是云浮城里有名的美男子,而皇后许久不曾见过皇帝了,她正对上皇上那双清亮的眸子,脸上便带了些幽怨,“皇上明明知道臣妾的心思,每年内务府送来的信阳毛尖都是留着您来了才沏来喝的,您总是拿臣妾取笑……”
皇帝悠然的看着殿内的陈设,视线停到了多宝阁上头的一张棋盘上,那是用一整块白玉雕琢而成的棋盘,棋盘上头用碾碎的黑曜石制成颜料,画了泾渭分明的楚汉交界。
皇后顺着皇帝的视线看过去,轻声道:“您也许久不曾同臣妾下过棋了。”
皇帝轻轻点了点头,“我们是许久不曾下过了,今日皇后便陪朕下一盘棋吧。”
皇后笑着吩咐宫人将棋盘取下来,放置到暖炕摆着的桌案上,将棋子摆好,并不是时下文人之间流行的围棋,而是杀伐决断恣意痛快的象棋,棋子是用棋盘用剩的边角料打磨而成的,莹莹的白玉看上去赏心悦目。
“皇上的棋艺好,这一局就让臣妾执红棋先走吧。”皇后笑盈盈的看着皇帝,眼中闪动的仿佛是十几岁少女才有的明亮光辉。
皇帝点了点头。
皇后出手就是当头一炮,皇帝走了一步屏风马,然后她又拱了一步兵。
皇帝脸上露出一个细微的笑容来,抬手走了一步车。
皇后看着皇帝脸上笑容,也推了一步车,絮絮叨叨起来:“云华宫自打十一年前的那场大火,再修缮了之后就没人住过,皇上怎么给三皇子挑了那么个地方呢?”
皇帝抬手吃了皇后的一个兵,手中捏着那只棋子笑了笑,“宫里也没别的地儿适合老三那么大的孩子。”
皇后紧接着飞起一马,吃了皇帝过了河的卒子,嗔怪道:“皇上可瞒得真紧,今儿若不是凤仪打夕柳营回来跟臣妾说,‘在武场见着个长得跟父王寝宫里的美人像十分相似的少年’,臣妾还不知道三皇子被您偷偷的养在宫外头那么久。”
皇帝一马飞掉皇后过了界的车,随手将车丢到棋盘外头,轻轻扬着下颔,“老三大约是与皇宫八字不合,打小生下来就体弱多病,十一年前那场大火又差点去了小命,本想着就将他放到宫外头,安安稳稳的也是一生。”
皇后心头一跳,她岂会不知皇上心中所想,三皇子那般的肖似那个女人,就连凤仪只见了一眼都能认出来,安安稳稳的过一生,也得有那个命才行!
她展颜一笑,笑的粲然,眸子里映着宫灯明亮的光,语有深意道:“毕竟是皇子,您还真的舍得让他在宫外头没名没分的过一辈子?再者说了,静远宫不是还空着么,他的八字再差,放他到静远宫去,那些阴气儿总能压的住他吧。”
徐姑姑低头叹了口气,静远宫那可是历来犯了错的嫔妃们才会去的地界儿,里头的人不是疯了就是傻了,最后的下场没一个好的,皇后这般与皇上犟能有什么好处,无非是心里头不甘心,皇上一直惦记着的那人不是自个罢了。
皇帝眼神微动,看着皇后飞起的马,轻笑了一声,“静远宫?朕的皇宫,已经被他烧了一个云华宫了,朕可没有那么多宫殿让人烧的。”
皇后脸色蓦然一僵,皇上这是什么意思?当年的事情可不全是她的主意,要不是他,她又怎么会冒着这样的风险,担着这样的名声,来做这样恶毒的事情?
再开口,她的声音便陡然尖利了起来:“皇上可是怪臣妾没有管好后宫,才会让三皇子小小年纪流落在外么?”
徐姑姑在心里摇摇头,皇后一生顺遂,脾气更是一直没变过,着急起来了,什么话都敢出口,有哪个男人会喜欢自个的正室这般的咄咄逼人?也实在怪不得皇上会不喜欢皇后了。
面对皇后这般逼问,皇帝只是四平八稳的坐着,用车吃掉皇后的一个马,静默不语。
皇后却急起来,声音之中饱含委屈与幽怨:“臣妾自掌管后宫以来,哪日不是勤勤恳恳的,皇上便是不喜臣妾,也不必这般挑臣妾的错儿处吧,何况十一年前的事儿皇上还不清楚么?”
皇帝听明白了皇后的怨怼,深深的看了皇后一眼,手里捏着刚刚吃掉的马,眼角微微挑起,那双清亮的眼睛愈发的冷清:“朕让你掌管后宫,并不是让你随心所欲,静远宫那般的地方,你若当真让老三去住了,你还不如就放他在外头呢,正是因为朕当年之事知道,所以现在老三回宫这事儿上,朕不能看着你一错再错。”
一错再错,皇后只觉得耳朵里轰隆隆的一片,他竟然说自己当初那样做是错的,可若不是他,她又如何能够做出来那样的事情?
皇后抬头看着皇帝一开一合的嘴,只觉得那一个字一个字像是钉子般,一颗一颗的砸进了自己的心里,她尖声问道:“皇上究竟将臣妾放在何处?错处都是臣妾来背,好处都是皇上来做,便是过河拆桥也没有这般快的!”
“当”的一声脆响,皇帝将死了皇后,无论她如何走,都是死路。
皇帝缓声轻语道:“皇后的棋艺这些年一直没有长进啊!”
皇后的手捏的死死的,忽然腾的起身,一把拂掉棋盘上的棋子。
白玉做成的棋子“铛啷啷”的滚落到地上,有几个棋子不堪重负,在跌落地上的瞬间碎裂成了几块,散落在一地打磨的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衬着一室明亮的宫灯,如同天上繁星一般耀眼。
一室的死寂,宫娥们发颤的贴着墙角站着,生怕一个吸的气儿重了吵着皇后。
皇帝的眼睛顺着震怒的皇后,一路移到散落在暖炕上那个刻着大大鲜红的帅字棋子上头,伸手捡起那颗棋子,放到棋盘的正中间。
“象棋的输赢之道,这‘帅’永远是留在棋盘上的最后一个,好比这深宫之中,做主的人,也永远只有那么一个。”
皇后闭了闭眼,哀声道:“好一个永远只有一个……”
“时辰不早了,早些更衣安置吧。”皇帝不欲多言,径直去了寝殿。
更衣发出的窸窸窣窣声音传到皇后耳朵里,皇后将眼中的那抹不甘狠狠的压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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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9.准备
此时的夏府却是一片寂静,偶尔传过几声梆子声,在飘着大雪的夜里,静谧安然。w w. vm)
下人房中,小厮夏琪正瞪着眼睛看着房顶发呆,耳朵里传进梆子声音,一声一声像是敲击在心上,直将他敲的愣神。
夏冬转了个身,迷迷糊糊的看见夏琪睁着眼睛不睡觉,嘟哝的问了句:“几更了?”
夏琪好半天不说话,夏冬有些内急,爬起来披了件袄子就往净房跑。
一阵水光叮咚声从净房里传出来,隐约带着夏冬哈欠连天的声音,他解完手走出来,见到夏琪犹自瞪着一双眼睛盯着房顶,忍不住轻轻拍了他的脑门一下。
“嘿,你这小子,大半夜的眼睛瞪的跟个铜铃大,不睡觉在这儿假装钟馗捉鬼呢?”
夏琪眼睛眨了一下,这才回过神来,语气有些茫然:“冬哥,明儿三爷就要回宫了,你说他会带着我一道回去么?”
夏冬正手脚并用的往炕上爬,听他这话愣了一下,随后刺溜一下利落的钻进暖和的被窝里,“嘿”了一声,道:“三爷当然不可能带上你啦!”
夏琪不服的问道:“为什么?自从三爷进府就一直是我服侍的,于情于理都应该带着我不是么?”
夏冬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闭上眼睛有些不耐烦:“宫里有男人么?要带你进宫,你少不得要挨上一刀,你可想好了,你要真想跟着三爷的话,明儿就跟三爷表个态,我估摸着三爷肯定会随了你的心思。”
夏琪一听,眼睛瞪的更圆,忙摆手道:“那还是算了吧,我娘就我这么一个独苗苗,要是我挨了那一刀,我娘能从村头拿菜刀一路追我砍到村尾。”
两人又轻声说了一阵话,各自转身睡了。
而在另外一头,轻月却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直将在同一个大通铺里睡觉的碧月给闹醒了。
碧月轻轻打了个哈欠,问道:“轻月,你怎么还不睡?”
轻月翻了个身,正面对着碧月,声音里却是满满的不敢置信:“碧月姐姐,我直到现在都不敢相信,三爷竟然会是皇子。”
碧月边打哈欠边将被褥扯高一些,紧紧裹住她,嘟哝道:“三爷那般风姿的人物,一看就知非等闲之辈,我们府里能住个皇子,说出去多有面子,好了,别想了,明儿还得早起。”
轻月却更睡不着了,伸手扯着碧月的手,带了些愁思道:“碧月姐姐,你说三爷回宫定然是少人伺候的吧,三爷会不会带我回去?”
碧月一边打着瞌睡,一边用为数不多的清醒思绪想了一下,随后摇了摇头。
轻月见她摇头,直问道:“为什么?我从小就跟在三爷身边的,三爷的吃穿用度都是我伺候的……”
碧月看了眼急切的轻月,叹了口气:“在宫里当差的都是身家清白,家世好的女官,咱们这样的丫鬟下人是进不去的,何况,入了宫的女官不到二十五岁是不允许放出来的,而且你在宫里万一哪一天被哪个主子看不顺眼了,你这条小命可就折在里头了!”
轻月骇了一跳,惊声道:“我可是三爷的人,若是谁敢动我,也要看看三爷的面子吧。”
碧月的瞌睡被她这一声给吓了回去,伸手就去捂她的嘴,“小姑奶奶,你当宫里是府里么?我可是听大爷跟二爷说起过的,宫里光是皇子就有四个,公主更是多,都是跟三爷一样是龙子凤孙,三爷这又是半路回去的,能不被人记恨就不错了,哪里还顾得上别人?你赶紧睡吧,当心明早起不来被苏妈妈训斥!”
轻月瘪了瘪嘴,她虽然不甘心,却也知道碧月说的有理,无计可施之下,只好将被子蒙住头,呼呼的睡了过去。
而此时,远在夏府最角落的飞香轩里,夏娴衣正对着流泪的烛台发呆。
窗外漆黑一片,飞香轩里的窗棂上头糊的是桃花纸,将外头茫茫的纷飞雪花都挡住了。
云岚一边轻手轻脚的将架子床上头的幔帐放下来,一边在银薰炉里点燃了一支安神香,小小的打了个哈欠,一缕细细的烟在屋子里弥漫开,香里夹着淡淡的玫瑰花味儿,浓郁芬芳。
她走过来轻声道:“四小姐,该早些安置了,明儿老爷吩咐了要一同送送三爷呢。”
夏娴衣的视线依旧落在烛台上,睁着眼睛看蜡烛芯已经被烧成了炭黑色,而蜡烛上头一滴一滴的流着蜡泪,像是蜡烛在伤心哭泣,神情怔怔语调软绵,带着些飘渺。
“哥哥明日就要回宫了呀……”
云岚将屋子里的灯都熄灭掉,只留下了桌子上的这一盏蜡烛台,细声细气的劝着:“明儿三爷回宫去,您可不能再跟往前那般的使小性儿了,一定要跟三爷好好商议,最好是让三爷给姨太太求个恩典,这样连带您在府里的日子也会好过些。”
夏娴衣怔忪的面容隐约带上了几分冷意,想起这些日子以来,她无论怎么哭闹哀求,飞香轩守门的婆子皆是无动于衷的模样,既不与她说话,也不放她出去,闹的狠了,直接将她压着回了屋子,这几个婆子都是她未曾见过的,五大三粗的样子,让她看上去就心里发慌。
她曾听姨娘说起过,那些大户人家就是用这样的法子磋磨不听话的妾室跟小姐的,磋磨几年把性子磨平了,便嫁去那些不入流的武将家里做正室或者嫁去位高权重的人家做妾室,总之是要卖个好价钱。
夏娴衣伸手捏着蜡烛上头留下的蜡泪,心不在焉道:“你去打听到了什么没有?”
云岚脸色有些难看,想了一会才低声道:“奴婢跟四小姐一样,都是被拘在飞香轩里,出不去更打听不出什么事来,直到今儿晚上老爷派了夏全家的过来,说明儿一早三爷就要回宫了,让咱们也准备准备,一早起来送送三爷,奴婢这才知道府里最近发生的一些事儿。”
夏娴衣瞥了一眼云岚的脸色,扬着下颔问了句:“什么事儿?”
云岚脸色更青,缓声道:“夏全家的说,咱们府里又多了位赵姨娘,就前几天,颜姨娘……之前说有了身子,后来又被查出来是假的,老爷跟太太大发雷霆,逼着颜姨娘触了柱……”
夏娴衣猛地抬头看着云岚,惊声道:“什么?我姨娘她触柱了?”
云岚急忙说:“后来又救回来了,但伤了头,见不得风,明儿恐怕是送不了三爷了,而且听夏全家的说,老爷说要把姨娘送去家庵呢……”
夏娴衣登时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几乎烧光的蜡烛,蜡泪堆积在烛台之上,看着一片凄凉,
她感觉自己全身都僵住了,怎么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
她下意识的伸手往前抓了一把,却是空空一片什么都没有抓到。
窗户外头风声呼呼的响着,忽然“桄榔”一声,窗子被风吹开了,拍击上窗棂,一股子冷风呼号着刮进内室,将她浑身的暖和气儿都吹散了许多,她一下子瘫软在了椅背上头。
云岚急忙起身将窗子关好,用木头横在窗子上头,回头看见夏娴衣这般,眼中有些不忍,动了动手指,将她扶起来,小声在她耳边道:“小姐您不要丧气,明儿一早咱们早些起,见着三爷了,您千万忍住别发脾气,跟三爷好好商议,若是三爷问您的意思,您就说好歹姨娘也是三爷的姨母,总不能这样不管不顾了,放任到家庵那是会去了一条命的,三爷打小就跟您亲近,您好好与三爷商议,先将姨娘保住再谋划以后的事儿。”
夏娴衣整个脑子发蒙,耳朵里一字不落的听进云岚的话,只觉得世事不平,她从小跟意哥哥一同长大的,意哥哥的脾气她却一直有些摸不透,如今他又要回宫里去了,她该怎么办才好?
脑子里乱成了一团,偏生又想不出法子,直到躺在床上,她依然有些怔忪,想了半晌奈何敌不过浓重的困意,头一歪便陷入了黑甜乡。
云岚服侍了夏娴衣到床上入睡,自己也在脚踏上头铺了一床厚实的被褥,替她守夜。
飞香轩内室的灯火渐渐暗了下去。
次日清早,夏府各房早早的就点灯起床了。
兰馨苑,锦瑟将昨天晚上婵衣赶了很晚打出来的络子用一只锦袋装好,锦屏服侍婵衣穿好了衣裳,洗漱刷牙,端着一盏蜂蜜水过来递到她的手心里。
婵衣一边喝着蜂蜜水,一边问:“吩咐过大厨房了么?”
锦屏一手将床铺整理好,一手去挂床上垂着的幔帐,轻声细语道:“您就放心吧,大厨房昨儿晚上就得了您的吩咐,今早准备的都是三爷爱吃的。”
婵衣一口将蜂蜜水喝完抬头看了眼琉璃窗外还未停歇的雪花,竟然下了一整夜的雪,今年冬天的雪怕是尽搁在这几天下完了吧。
她从梳妆匣子底下抽出了一只沉甸甸的小匣子,打开,里头是各式各样的金裸子,银裸子,还有南珠东珠满满当当的塞了一匣子,想了想,用一只大些的锦囊装了满满一锦囊的金裸子,带在身上。
锦屏过来帮她梳好头,将大氅披上,又带上风帽,手里捂着个暖手炉,便去往福寿堂。
160.离别
到了福寿堂,就看到正院外头站着一排缁衣锦服的侍卫,站在大雪里,每一个人脸上只有肃静的神色,身姿笔直,好像是雕塑一般。
婵衣皱了皱眉,进了福寿堂,夏府的人除了还在床上养伤的夏明辰,基本都到齐了。
她给夏老太太、夏世敬和谢氏行了礼,发现娴衣也在一旁站着,整个人看上去瘦了许多,倒是显得如同风中垂柳,隐隐有几分袅袅娜娜的形态。
娴衣俯了俯身,轻声叫了句:“二姐姐。”
婵衣点点头,看来禁足了几日,倒是让她乖巧了许多。
老太太显得有些精神不济,手中捻着檀木佛珠,嘴角耷拉着,谢氏坐在一旁轻轻的帮老太太捏着手心,小声的说着话儿:“……昨儿媳妇备了八十个封红,每个封红是十两银子的份额,都是德盛钱庄印的银票,等意哥儿回去了也好打赏下人们。”
老太太边揉着头边道:“…八十封也不知够不够用,我这里还有些小额的银票,一会你都给了意哥儿去用,宫里头不比外头,他又是刚回去,一切都需要打点。”
谢氏点头笑道:“哪儿用的着您的银子,我一并给准备了就行了。”
婵衣笑了笑,母亲总是这样周到,细微之处才能凸显真情实意,可惜上一世的母亲这个时候就已经去了,只留下她跟两位兄长,在半年之后楚少渊回宫的那一日,她称病未曾来送他,只是听说他停留了许久,才从夏府启程回宫,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耽搁了。
婵衣转身去东次间准备早膳了,耳朵里听着老太太跟谢氏小声说话,低声叹息一声,没娘的孩子总是让人心生怜爱的,他从夏府回到宫里,再也没有人能够在他前面替他挡风遮雪,卫家的势力那么大,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像上一世那样被皇上喜欢。
婵衣正将四个冷盘摆上桌子,分着碗碟筷子,就听到外头熙熙攘攘的脚步声。
然后是一阵整齐的声音,振聋发聩响彻云霄:“给三皇子殿下请安!”
婵衣扶额,真是一排壮男,连声音都这般有气势。
楚少渊进来,屋子里头又是一片的行礼声。
“…都快起来,不必多礼。”少年正处于变声器,略带些低哑,却能从低哑之中听出来日后优雅的玉石之声。
婵衣走出来向他行礼,就见楚少渊眼睛一亮,大步过来伸手托起她,轻声叫了句:“姐姐。”
她抬头看到他时,猛然一怔。
今日的楚少渊穿着一件雪色长直缀,漆黑浓密的头发被金冠挽起,腰间束着鸦青色攒花结长穗宫绦,外罩石青色刻丝刺绣暗纹五爪蛟龙鹤氅,脚上蹬着一双粉底的朝靴,眉目如画,目若秋波,抬起眼睛看过来的时候,眼角下的朱砂痣隐隐闪动,整个人身上散发着皇室子弟特有的傲然,与之前在府里的温和文雅判若两人。
现在的他才是真正的他吧。
婵衣向他淡淡的笑了笑,然后转身跟老太太道:“祖母,我们早些用膳吧,别耽误了三皇子的行程。”
老太太点点头,询问般的看了楚少渊一眼。
他抿了抿唇,道了声:“也好。”
一家人按照老幼顺序入座,原本楚少渊想要与婵衣坐在一起说说话,可因为身份的原因,他只能坐到首座上,他左边是夏老太太,右边是夏世敬,两个人又不时的叮嘱他一些回宫之后的事情,让他烦不胜烦,眉眼间就带上了些郁郁寡欢的神态。
而在婵衣旁边坐着的娴衣却是越吃越不是滋味,看着楚少渊的眼神不时的往婵衣身上飘,她心头就窝着一把火,直将她整个人都烧的要沸腾起来。
在吃罢了早饭之后,谢氏拉着楚少渊的手,将准备好的封红整整齐齐的放在匣子里,交给他叮嘱道:“这里头是一百个封红,每只封红十两银子,不算多也不算少,正好用来打赏下人,虽说宫里的人都是皇上给安排的,但有打赏总要来的更上心一些,若是不够你让人捎个信,母亲再给你准备,还有,回去了千万不要跟其他皇子争执,先把皇上的脾气摸一摸,若是实在被欺负的狠了,就去找你庄妃姨母,她在宫里好歹时间久了,有些人脉……”
他如今已经是三皇子了,再不是夏府的三爷,她再自称为他的母亲就有些不妥了,可谢氏显然没注意到她话里的失误,自从眼前这个孩子回来,她得知了他的身份之后,心中就满满的怜惜,平日里对他也十分关心,这眼看着他要离开夏府,她的心上更是揪扯成一团,生怕他回去不得皇上的青睐,而过的不好,左思右想,只好从银钱方面准备。
楚少渊恭敬的点头,抬眼看着谢氏眉眼间无意中带上着的温和慈爱,心中一暖,相比夏老太太跟夏世敬让他回去之后争夺圣心,谢氏显然只是将他当成一个远行的孩子般对待,话里话外只有担忧。
要是母妃还活着,应该就是谢氏现在这个样子了吧……
谢氏终于嘱咐完了,楚少渊看了看谢氏身边的婵衣,心中的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只有轻轻的一句:“姐姐,以后少吃些甜食,你自小胃口不好,吃多了不容易克化,又要闹胃疼。”
婵衣耳朵里听着这话,心里就有了些离别的意味,再抬头看他,眼睛里便带了几分不舍,无论以前他们是如何的不好,这一刻她是真心希望他能够一切顺遂。
她低头将早准备好的锦袋拿出来,打起精神来笑了笑,话却软软的:“圣旨下的突然,没时间准备什么好东西,这几个络子是昨晚上连夜打的,虽说宫里头的吃穿用度都比外头强,但这些小东西总不如自己做的那么贴心……”
然后她又将那一袋子金裸子放到他手里,“这是一些金裸子,母亲那些小额的银票是用来打赏小厮内侍的,这些你留着赏给贴身的宫女,女孩儿都爱这些金灿灿的东西。”
拿人手短,她们就算是想要害他,也会先思虑思虑主子的好处,只要有了几分犹豫,加上他本就聪明,定然能够躲过的。
楚少渊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琥珀般的眼睛亮极了,嘴角带着欢喜之色,伸手将金裸子推回去,只接了那几条络子。
“这些年我那里存了许多的金裸子跟银裸子,这些姐姐留着吧。”
婵衣摇摇头,硬塞给他,“你的是你的,这些是我给你的。”
她顺道伸手给他整了整腰间跟衣袂缠在一起的玉佩,轻声道:“旁的母亲都叮嘱过你了,我这儿也没多的话了,只有一句,处处小心,谨言慎行。”
楚少渊像是漫天的星辰都碎在了眼睛里一般,她到底是关心自己的,他只觉得浑身充斥着满满的力气,哪怕前路再曲折坎坷,只要她的眼里有他,他便有勇气去争一个锦绣前程。
一旁静静候着的丫鬟轻月走过来,轻声道:“三爷,行李都已经安置妥当了。”
楚少渊点点头,指了指轻月和夏琪道:“姐姐,我回宫想必父王自有安排,这两个人都留给你,你看着给他们指派个营生就好。”
婵衣看了眼长得十分秀美的轻月,眨了眨眼,笑道:“这样美貌的丫鬟你也舍得留下?”
要知道,通常大户人家公子身边的大丫鬟都是留着做通房丫头的,他竟然会将从小伺候的丫鬟留在府里,还郑重的交给她,让她给安排差事。
楚少渊愣了愣,忽然就笑了,静静的瞅着她不说话。
婵衣见他笑,有些恼怒,想也不想的说了句:“我回头就给她配了小厮,你到时候可别后悔。”
楚少渊的笑意更深,眼睛里亮的像是能窜出火苗来。
而此时,在夏世敬身边的娴衣磨蹭过来,见楚少渊直直的盯着婵衣,心中怨气更深,开口时,语气里就有了些酸意:“意哥哥,今儿回去也不知我们几时才能见着。”
楚少渊回头看了她一眼,想到昨天晚上姨母的哭诉,心中发沉,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只好淡然道:“我有时间就回来看你,你在家要好好听话,不要再像以前那般任性……”
娴衣眉头一皱,他马上就要走了,却还一味的训斥自己,他就想不到说姨娘现在处境堪忧,伸手帮帮姨娘?
她几乎想也想,冲口而出道:“我姨娘为了你这些年受了多少苦,你现在倒好,终于可以回宫了,却不为了我们想想,让我们在这府里吃苦受罪,你却回去享福……”
云岚在一旁急的直想跺脚,怎么四小姐一点脑子也不长,昨儿那番话算是白嘱咐她了,可自己又不敢去捂她的嘴,只好在一旁悄悄扯她的袖子。
娴衣这才意会过来,住了口幽怨的看着楚少渊,分明是一副不情愿的模样。
楚少渊眸光沉了下来,她竟然认为自己回去是去享福的?他不求每个人都能够如同母亲、姐姐跟两位兄长这般为他计较,可也请不要在他艰难的时候,过来往他心窝子上插一刀。
161.抬举
娴衣话音刚落,夏世敬一巴掌就挥上了她的脸颊,将她打的倒在一旁。
“我看你是教训没吃够,关的你少了!”夏世敬气急败坏,她这么说好像是自己亏待了颜氏一样,都是颜氏教出的好女儿!
娴衣捂着脸颊哭了起来。
楚少渊叹了口气,想到姨母如今的处境,开口道:“姨母留在夏府,还请夏大人多加照顾。”
他这是在警告夏世敬叫他不要对颜姨娘动手,夏世敬忙应了。
婵衣皱眉,有了他的这番话,想必父亲一定又会对颜姨娘恢复往昔的宠爱了,自己辛苦布了这么久的局,就被他的三言两语全盘尽毁,她忍不住紧紧的握着拳,眸子垂了下来。
楚少渊回过头去看婵衣,见她脸色不好的样子,低声说了句,“姐姐别担心了,姨母不会在夏府待得太久的。”
婵衣一愣,忽然想到他之前说过的,为颜姨娘求个恩典,难道这个恩典就是放她出府?
她抬起头去看他,见他轻轻对她点了点头,她眸子颜色发深,颜姨娘一个妾室敢往主母的药剂中投毒,结果还能毫发无损的安享荣华富贵,这样也太便宜颜姨娘了。
她的唇角一抿,侧过脸去不想再看他一眼。
楚少渊见她不理会自己,心中叹了口气。
一个胸口上绣着金色蔷薇花的缁衣锦服的侍卫上前提醒道:“三皇子,时辰不早了,皇上还在乾元殿等着您呢。”
楚少渊点点头,只好将这件事处理好了回头再与她解释了。
他朗声说了一句,“多谢夏府多年的照顾,告辞了!”
说完,转身上了府外的内务府特造的华丽马车,马鞭“啪”的一声在空中响起,车轮咕噜噜的往前走着。
日头初生,天光大亮,雪花不知不觉间已经停了,道路两旁光秃秃的枝干上积满了白雪,偶尔能够听到枝干不堪重负的轻响。
马车碾过一地厚实的积雪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楚少渊坐在车厢里,透过打磨的光滑的琉璃窗看着窗外飞快而过的街景,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安安静静端坐着,极盛的容貌衬着华美的车厢像一副精致的工笔图。
马车一路从香泽大街绕到了玄武大街上头,马车前头后头都有两排的燕云卫开路,所以一路特别的畅通无阻,直到皇城远远的印在眼里。
穿过崇兴门就进了皇城,巍峨的宫殿倒映在眼里,有股子说不出的宏伟,可在楚少渊的眼里,却透着股浓浓的寂寥。
皇帝在乾元殿的书房中批阅折子,偌大的宫殿只有寥寥数人在旁边侍候。
笔尖轻轻触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音,皇帝揉了揉眉心,有些疲惫的问道:“什么时辰了?”
赵元德看了眼更漏,凑上前轻声道:“已时了。”
皇帝手心里攥着一只小巧黄田玉印章,漫不经心的把玩着,“老三这才第一天回来,就有人上奏折弹劾他秉性跋扈,他们这哪里是在弹劾他,分明就是在弹劾朕!一个个的都是狼子野心,把朕当成是傻子糊弄,朕的天下还没姓了卫呢!”
赵元德哪里敢搭话,只好将头更垂的低了些。
皇帝显然有些心绪不宁,黄田玉印章握在手里一下一下的轻轻敲击着桌上放置的白玉雕九爪金龙镇纸,发出沉闷厚重的响声。
就见小内侍恭敬的进来,禀告道:“皇上,三皇子到了,正在殿外候着呢。”
皇帝回过神来,点头道:“让他进来。”
小内侍忙躬身下去。
一个挺拔的少年人走了进来,身上是石青色刻丝刺绣暗纹五爪蛟龙鹤氅,头发用金冠束起,精致的眉眼间蕴含着绝世的风华,唇红齿白眼睛明亮透澈,眼角下生了一颗殷红的朱砂痣,让他整个人的清冷瞬间沾染上了几分柔和。
皇帝忍不住愣神,他这样的一副容貌,真的是像极了她,尤其是眼角下的朱砂痣,更是一模一样,可那双眼睛却完完全全是传承了自己,清亮的眸子带着凌厉的光芒,让人看了不干小觑。
楚少渊长身玉立的撩开衣袍,跪倒在地给皇帝磕了个头,轻声的叫了一句:“父亲!”
皇帝一怔,他的儿女们多,叫他“父王”的有,叫他“皇上”的也有,就是没有一个人叫过他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句“父亲”,蓦然想起他刚出生的时候,软软绵绵的一团小人儿,一转眼,都已经这样大了。
他从位置上站起来,绕过书桌伸手扶起楚少渊,点了点头,“回来了就好,这些年你一直在外头,父亲很想念你。”
楚少渊的眼睛蓦然红了,轻声道:“…儿子也很想念父亲。”
皇帝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发现他身子单薄的很,一时间百感交集,问了一句:“这些年你过的可还好?”
楚少渊放置在身侧的手握了握,眼睛垂下来,沉默了许久,才低声说了句:“儿子过的很好,让父亲费心了。”
皇帝在心中叹了口气,他怎么可能会好呢?孤身一人在外头,还是以外室庶子的身份养在臣子家里,吃穿用度皆不如宫中,身边就连个亲近的人也没有。
“你回来还住云华宫,那是你母妃住过的宫殿,这些年一直给你留着。”皇帝的声音里夹着股子倦意,这些年,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却再也没有那个红袖添香的女子。
皇帝摆了摆手,“去吧,去看看哪里不合心意……”
楚少渊却静静的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皇帝看着他,清冷的眼中带着凌厉的光芒,“你可是有什么话要对父亲说么?”
楚少渊垂着眼睛,让人猜不到他现在的情绪,他静立了一会,才低声问道:“父亲,您既然派了燕云卫追杀儿子,为什么还让夏大人把儿子偷偷的养起来呢?”
他终究还是问了出来。
皇帝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你还小,有些事你不懂,但你记住,你是朕的儿子,天下间没有人比你更尊贵,你要是软弱,任何人都会欺负到你的头上来,无论遇见什么事情都要坚强,你要变得强大起来,想知道为什么就自己去找答案,明白了么?”
楚少渊抬起头,正对上皇帝那双清冷透亮的眸子,眼中满溢着泪水滚落眼眶。
“儿子明白了!”
“去吧,去云华宫看看,你母妃若是能看到你,必然也会高兴的……”
楚少渊跪下给皇帝磕了一个头,起身走出乾元殿,到了门口的时候,他回头看了皇帝一眼,忍不住轻轻的又问了一句:“父亲,您知道当年母妃是如何亡故的么?”
皇帝闭了闭眼,许久没有回答,低声的叹了口气,朝他摆了摆手。
他心里已经知道了答案,扭头走出乾元殿。
“……真是个傻孩子。”乾元殿中,皇帝轻声的喟叹一声。
……
此时的夏府却乱成了一个团。
夏世敬狠狠地瞪着夏娴衣,指着她劈头盖脸的骂道:“三皇子回宫,你一句关切都没有便罢了,还敢出言不逊,什么是你跟你姨娘在府里受苦?你祖母跟你母亲将你养到了这么大,你一句恭敬感谢的话也没有,却还反过来指责别人的不是,我夏世敬一生孝顺,怎么会有你这样大逆不道的女儿?”
“行了,你发这么大脾气干什么?她本就被颜氏那个贱妇养歪了,你能指望她嘴里吐出什么好话来?”夏老太太斜倚在大迎枕上,没精神的打断他道,“既然三皇子让你照顾颜氏,就让颜氏在西枫苑养着吧,以后也不用过来给我请安了,至于娴姐儿,从明日开始跟我住一起我亲自教养她,也好以后出去了德行有失,给我们夏府抹黑。”
娴衣跪在正堂上,心中不甘愤恨更加翻滚了起来,老太太原本就不喜欢自己,如今要让她跟老太太在一个院子,她怎么还会有好日子过?
婵衣却心中大惊,听祖母这个意思,是要抬举娴衣了,原本将娴衣禁足在飞香轩,只过年过节出来,过个一两年,她及笄了,再配一个门户相当的人家嫁了,也省得她再出什么幺蛾子,可如今她养到了老太太的名下,在外头可以说是从小养在老太太身边的,跟她这样的嫡女只差一个名头,虽然嫁不了权贵,但是一些好点的人家还是会愿意求娶的。
老太太这样抬举夏娴衣,可是上一世没有过的,婵衣眉头蹙起,这个楚少渊,跟她真是天生的冤孽,无论她如何努力的布局谋划,总是会被他轻易的打乱。
夏世敬想了想道:“我是担心母亲身子,原本母亲的身体就不太好,再将她放到您身前,怕她给您添麻烦。”
老太太揉着眉心,不耐烦道:“总比她以后嫁了人再给府里抹黑来的好,行了,你们都下去吧。”
夏世敬见老太太露出疲态,不敢再惹她心烦,狠狠的瞪了夏娴衣一眼,转身出了福寿堂。
云岚小心的扶起夏娴衣,轻声道:“小姐,我们也回去收拾收拾吧。”
夏娴衣不甘心的站起来走了。
162.看诊
谢氏因病未好,身子不适回了东暖阁,夏明彻则是去谢府继续跟谢砚宁读书,只剩下一个婵衣在福寿堂里陪着老太太。
屋子里瞬间冷清了下来,婵衣坐在暖炕上头看着老太太疲惫的闭着眼睛小憩,心里想着祖母近日被颜姨娘气的有些急了,原本好了大半的病症又卷土重来,加上这回楚少渊回宫,将她打了个措手不及,恐怕之后的几日都要抱恙在身了。
她将一张薄羊绒毯子拿过来,盖在老太太的身上,胳膊靠在桌案上,支着下颔想,简安礼回了诚伯候府,不知道过的好不好,这个时候请他过来给祖母瞧病,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空。
刚想到这里,就听明茉进来轻声禀告道:“二小姐,安礼公子来了。”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老太太并没有睡着,听得此言淡淡的道了一句:“快请进来!”
简安礼依然拎着原先的那只药箱大步的走了进来,不过从他身上穿着的那件竹青暗花缕金藤纹织锦检对襟锦袍上来看,他回去的日子应当是还不错的,最起码是没人敢在明面儿上头给他难堪吃。
婵衣迎了上来,看着他笑道:“还以为公子今日不会来给祖母看诊了呢。”
简安礼眸子微微闪动着清幽的光,声音淡然,“不论如何,我总是一个大夫,老太太的身子尚未痊愈,我即便是再忙,也要抽空来一趟的。”
“公子真是仁心仁术,”她忍不住赞道,“近日或许是变天,祖母的身子有些反复,倒是要辛苦公子了。”
简安礼笑着摇头,伸手将银针取出来。
“老太太今日看起来气色不太好,可有头痛头晕之症?”
老太太无力的点点头,道:“是有些使不出力气来,头晕头疼,脑子像是被针扎了一样,人上了年纪,就容易生各式各样的病,不服老不行咯!”
简安礼想了想,开口道:“我们今日还是银针刺穴,顺道再在头上扎几针,能缓缓头疼。”
老太太道:“也好。”
简安礼医术十分精湛,几针下去,用燃着的艾条灸了一刻钟左右,老太太的头疼病就轻了许多,他一边扎着针一边说道:“您这样是心内郁结加上受了凉导致的,您需要静养。”
老太太敛了眉,她也知道静养,可眼看着儿子再这样下去,就要失了圣心,将整个夏府给拖累了,她一生的心血都放到了儿子跟夏府的身上,怎么能够在这个时候遮上两只耳朵,闭目塞听的一心静养呢?
老太太这样想着,忽然感觉翻涌上来一阵恶心,急忙道:“恭桶!”
明茉眼疾手快,捧着一只干净的恭桶小步过来,老太太俯身便朝着恭桶里吐了起来。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子食物未曾消化完全的腐蚀酸气,让人闻着十分不舒服。
婵衣倒了一杯茶,端过去让老太太漱口。
离得近的简安礼衣服上也溅上了些污迹,简安礼旁边的小厮急忙掏出汗巾帮他擦拭袖口上被溅上的污秽。
婵衣见到忙吩咐锦屏:“你去二爷房里取一件刚做好的袍子过来,”然后转过头对简安礼道,“公子的身量跟二哥哥差不多,一会换件衣裳再走,公子的这件衣裳就等浆洗好了,公子来复诊的时候再换上。”
简安礼不在意的说了句:“无碍的,小姐不必挂心。”
老太太漱过口,长长的呼了一口气,心口终是没那么闷了,就听简安礼道:“老太太是受了寒气,加上外因,郁结于心,吐出来就好了。”
老太太的精神看上去好了许多,点头道:“多亏了有你这个圣手在,否则这几日连番的发作,怕我这老婆子一条命也去了大半条了。”
简安礼有些无奈:“道理老太太心里都明白,该怎么保养也一清二楚,但却还这般的不爱惜自己,就是礼的医术再扎实,怕也只能是缓和一时,缓和不了一世!”
老太太叹息一声,再不说话。
简安礼见她听不进劝,只好摇了摇头,想起了自己昨日回去之后,府中的老夫人也有这般的病症,他本着医者仁爱之心给医治了之后,老夫人再看他,一口一个心头肉,乖孙的叫着,就让他有些吃不消。
取了针揉了针眼,又在外室更了衣,简安礼打算回府,就见婵衣过来轻声道:“母亲今日身子也有些不舒坦,公子若是不急着回去,不如去看看母亲?对了,还有大哥哥,昨日被父亲打了一顿,身上的伤口又裂开了……”
简安礼想了想,答道:“也好,今日倒是没什么事,不过过几日的话,可能就没有这么多时间了。”
婵衣在前头带着路,疑惑的问道:“公子可是有什么事要做?”
忽然想起什么,又问了一句:“公子的生母病情如何?身子可还好么?”
简安礼眉头一锁:“谈不上好,只是维持着,过几日侯爷要我去做殷将军的缨卫,我可能就没有那么多功夫来府上了。”
婵衣眼睛一亮,笑道:“这是好事,恭喜公子了,想必不出几年,公子就会大有作为。”
简安礼却没她那么高兴,只是淡淡道:“侯府太煊赫,若不是为了见生母一面,礼定然不会回去。”
他还真是一个淡薄名利的性子,婵衣不好对他的话评论什么,毕竟两个人所求的不是同一种生活,也不能说他就是没志气,只是她不喜欢罢了。
随后是长长的沉默,让简安礼有些不安,抬眼打量着婵衣,女孩儿似乎比之前看上去气色好多了,脸红扑扑的,一双眼睛十分漂亮,秀美中夹着灵动之气,让人见了就难以忘记。
简安礼抿了抿唇,他不太擅长与人说话,加上自己大夫的身份,多是旁人来与他说话,这样沉默的气氛,让他有些难以适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打破这种沉闷。
他清了清嗓子,问道:“小姐身上的伤口还疼么?”
婵衣侧头看了他一眼,轻轻点了点头,她受的伤虽然看着流了许多的血,回去看的时候,都将整个里衣的袖子染红了,但其实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重,只是抬胳膊的时候扯到了会有些发疼。
婵衣轻声道:“你回去之后可有人欺负你,给你难堪么?”
他摇了摇头。
婵衣的心放了放,又道:“如果公子真的不愿过这种生活……”
她说了一半,皱了皱眉,他不愿意自己又能如何呢?自己现在也不过是一个即将十二岁的小孩子罢了,想到这里就有些丧气。
简安礼听她这样说,忙道:“小姐不必挂心礼,礼是男子,要过什么日子自己会去争取,礼能够回侯府,还要多谢小姐与夏公子的援手。”
婵衣摆了摆手,“公子总是这么客气,要说谢的话,我也得多谢公子肯替祖母跟母亲医病呢。”
说着话到了夏明辰住的幽然院,夏明辰此刻正趴伏在床上头呼呼大睡。
碧月见婵衣过来,忙进去将夏明辰推醒。
夏明辰揉着眼睛茫然道:“晚晚,你来了呀,快坐下,可是有什么事儿么?”
婵衣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对简安礼道:“公子帮大哥哥瞧一瞧后背的棍棒伤,我去吩咐丫鬟端几盘子点心过来。”
她退了出去,就听内室夏明辰的声音响起来:“嘿,你小子怎么来了?你回府以后过的怎么样?那个简安杰可曾欺辱你了?别怕,有我跟萧沛呢,他要是敢对你动手,你把他拎过来,我们帮你揍他,保准揍的他哭爹喊娘……”
婵衣摇了摇头,大哥哥真是跟什么人学什么样,跟着萧沛学的整日大大咧咧一副武人模样。
她刚吩咐了丫鬟去端点心,就见到轻月匆忙过来道:“二小姐,定国候来了,而且还派了人送了五坛子的桑落酒来,这会正在卿文堂跟老爷说话呢,老爷让人来请大爷过去。”
婵衣皱起眉毛,大哥哥伤的这么重,哪里能挪动的?叫大哥哥过去,父亲是糊涂了么?
她开口道:“你去吩咐大爷身边的夏玖,让他回了老爷说,大爷如今躺在床上后背疼的动不了,定国候要是有事的话,就来幽然院。”
轻月得了吩咐下去了。
简安礼给夏明辰看过伤口,惊讶的问道:“你这棍棒伤是怎么来的?打的这般重,你看这几下,若是再狠一些,就要伤到肺腑了!”
夏明辰苦笑道:“我不是把宁国公家的那个渣滓打了么?我爹嫌我太粗野,就动手把我教训了一顿。”
简安礼摇了摇头,他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原因,一时间有些感叹,将他背后的伤口仔细的清理了一遍,又从药箱之中的棍棒药拿出来,给他上好了药,又开了一张内服的药方,双管齐下。
夏明辰觉得背后凉凉的,看了看简安礼脸上带上了些怜惜之色,咧嘴笑道:“这伤小意思,昨儿看过大夫了,说躺几天就好了。”
这般说着话,就听外室婵衣道:“侯爷安好,大哥哥在里头正让安礼公子瞧病症呢,您若是找大哥哥的话,就等他们瞧完了。”
夏明辰大声道:“是不是定国候来了?快让他进来,我的桑落酒带来了没有?”
婵衣在外头脑门上直冒汗,大哥哥啊,你好歹矜持一些,人家来瞧你,你先问问正主过的好不好再问那些身外之物吧!
【小意码字码晕头了,前几天说皇后是坤和宫的,后面又冒了朝凤宫出来,咳咳,以后都是朝凤宫了,特此声明!】
163.副将
王珏清清淡淡的面容染上了笑意,看着眼前带着恼意的女孩儿,心里微微一动,轻声说了句:“令兄生性豁达,珏神交已久……”
他这是在安抚自己?婵衣瞬间有些哭笑不得,对于大哥哥这种脾气还能神交已久,这种睁眼瞎话毕竟也不是谁都能淡然说出来的。
婵衣敛眉笑了笑,“…我去沏茶,您先到内室坐一会。”
王珏点头,跨进内室,就听夏明辰嚷嚷,“……桑落酒带来了没有?昨儿跟萧沛分别的时候,他还一直惦记着,开口就说要我给他送三坛子过去,啧啧啧,就他那个酒量,三坛子也就够他两顿的,还糟践了好酒,要我说的话给他一坛子就够了……”
屋子里伺候的丫鬟们面上不约而同带上了笑,大约都没见过夏家大爷这般活泼的一面。
婵衣沉下脸,将她们都打发了出去,亲手去沏茶,又拿了丫鬟送上来的点心,送进内室。
王珏正在与夏明辰说着话儿,“…皇上今早问我可需要一副将,皇上原是属意殷将军之子殷亦双的,只不过我觉得夏兄更为适合,便向皇上引荐了夏兄……”
他见婵衣进了来,止了话,对她轻轻点头一笑。
夏明辰倒是愣了愣,“副将?你觉得我可以?”
王珏点头道:“论武艺,夏兄比之殷亦双有过之而无不及,论人品,夏兄更是高风亮节,加之此次的西北之行十分棘手,人选上慎之又慎,只是珏不知夏兄会不会答应,所以对皇上说,还未曾问过夏兄的意愿。”
这么说,皇上也赞同了?
婵衣一边将茶端过去给他们三人,一边想,这一世楚少渊提前回了宫,圣旨之中却没有提及父亲,想必父亲会将这笔账算到大哥身上,看大哥身上的棍棒伤就能够明白,若大哥一直留在家里,只怕父亲会对大哥越来越冷淡。
夏明辰嘿笑道:“难为你看的起我,不过这事儿我得想想,你不知道昨儿我爹把我打的那叫一个狠,我就怕他不同意,然后再揍我一顿。”
前一世大哥与父亲之间便不融洽,若不是后来大哥掌管了燕云卫,只怕父亲连个眼神都不会分给大哥。
时下的人重文轻武,这是皇上继位以来一力推行的结果,位置坐稳了,外无动乱,便会从内部开始慢慢瓦解从前的几大势力,这个时候正是皇上需要心腹的时候,虽然西北的马市风险太大,但大哥哥武艺强,加之二哥哥的计谋,未必就会成为前世那般的结果,此时去西北倒不算是什么太差的主意。
婵衣脸上含笑,“侯爷这个主意好,左右大哥在家里也无事,去昭武堂也是跟沛二哥练练拳脚的,倒不如去西北磨砺磨砺,父亲那边的话,大哥哥又不是出去惹事,想来应该会同意的。”
夏明辰知道自己妹子一向机灵,见她也赞同,自个又有些心痒痒的,笑道:“有妹妹在一旁说项,这事儿就成了一半儿了,我再跟祖母、母亲说说,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王珏微微一笑,“那就这么说定了,珏四日之后启程,到时……”想起他的伤势,改了话头说,“待你伤好之后,便到玉门关与我会合。”
他身边没有得用的人,夏明辰的父亲夏世敬是文臣,要了夏明辰做副将不会被猜忌,只是同朝为官,夏大人一向是不与武官结交的……他想了想加了一句,“若是夏大人不肯,珏可以亲自与夏大人商议…”
夏明辰不在意道:“这个倒是不用,我父亲不太在意我,我要去哪里要做什么,只要祖母、母亲同意了父亲也不会多加阻拦。”
他说的无心,却让身旁的人微微一愣。
都说是大户人家更看重长子,可在他们家,大哥却不受重视的,好在二哥也是嫡亲的兄长,他们兄弟间的感情也好,才没有生出兄弟阋墙的祸事来。
婵衣清清脆脆的笑道:“想必祖母跟母亲会很不舍得大哥哥,少不得要费一番口舌。”
她安慰了夏明辰一句,索性将话岔的更开,“晚晚听说西北边界的胡商与我们常有贸易往来,大哥哥若是去了西北,可记得给晚晚带些那边的小玩意回来。”
夏明辰听出了自家妹子的安慰,笑着打趣道:“祖母没说错你,可不就是个小猴儿的性子么,东一句西一句的,你这哪里是想要我去西北磨砺,你这根本就是想要西北的那些有趣的小玩意。”
婵衣掩着嘴佯装一副“被你发现”的模样,逗得他哈哈的笑了起来。
夏明辰边笑边对王珏道:“等我跟祖母、母亲说过了就跟你一道走,我这伤虽看着严重,其实没什么大事儿…”
“夏公子忘记我之前说的了么?你这伤再差一寸就伤及肺腑了,还要多重才算得上重?”
一直未曾做声的简安礼说了一句,让夏明辰苦恼的抓了抓头发,“实在不行我就坐马车,一路跟着颠过去,也好过整日躺在家里无所事事要好。”
简安礼点了点头,“若不是骑马的话倒是可以,只是要记得这几日不要沾水,过去了等伤口都愈合了再行动。”
见夏明辰苦哈哈的点头,屋子里的几个人又笑了起来,大约武人都是这般,让他静静呆着不动却像是能够要了他的命似得。
他们转头又说起了简安礼回去的差事,就听王珏说了一句,“今儿武试夺魁的是肃宁兄,原本皇上是看到殷亦双武艺强,才会许了燕云侍卫的彩头,谁曾想殷亦双竟然没能入了决赛,肃宁兄原本皇上是打算安排给我做副将的,后来听我说夏兄胜了殷亦双,这才改了主意,怕殷亦双的差事,皇上另有安排了。”
婵衣忽然想到前一世的殷亦双曾经与大哥哥争过燕云卫都指挥使的职权,却因为各方面都不如大哥哥出众,败了下来,背地里没少给大哥哥排头吃,后来殷亦双领的是燕云卫副指挥使的差事,比大哥哥低了一头,却处处别大哥哥的风头。
不过殷亦双原本是四王党的,后来不知因何投靠了楚少渊,成了三王党。
而夏明辰却不在意这些,只是对殷亦双那个少爷脾气有些吃不消,话里话外都一副感叹的模样,“也不知殷亦双吃什么长大的,都是习武之人,却一点也不大气。”
引得众人又笑了起来。
他们闲扯了一会别的,将事情定了下来,随后王珏有事走了。
而简安礼给谢氏诊治过之后,说了句,“无大碍,注意些汤药,以后只会越来越好。”开了几张温养的药方,说了些该注意的事项,也告辞了。
到了午膳的时候,婵衣跟老太太提及此事,老太太想了想有些担忧,婵衣便把昨日夏明辰怎么赢的殷亦双一股脑的都告诉了老太太,又用话宽慰老太太。
“……您想想,原本那燕云侍卫是皇上给殷亦双准备的,结果大哥哥把殷亦双打的落花流水,皇上总不能说,因为大哥哥武艺比殷亦双高就不喜欢大哥哥吧,而且今儿皇上也默许了,大哥哥去西北只会好不会差了,沛二哥如今都是燕云侍卫了,您总不好让大哥哥还是个白丁吧。”
一番话将老太太的疑虑打消了,老太太直叫人去帮着收拾行李,置备银票。
再到了晚上夏世敬回来,老太太提了提此事,夏世敬开口就要反对,却被老太太一句,“辰哥儿还是不是你的儿子?”给憋了回去。
老太太将话掰扯开跟夏世敬道:“辰哥儿是侯爷开口引荐的,听晚晚说竟是辰哥儿将那殷将军之子给打败了,才获得侯爷青睐的,他一个十五六岁的娃娃都不怕,反观你做人家父亲却这般的胆小怕事,难道以后辰哥儿做的任何差事你都要驳了么?武将武将本就是有风险的,你这般瞻前顾后的,以后辰哥儿的事儿你都别管了,他的事儿我做主了!”
一句话直接定音,让夏世敬也不好再说什么。
接下来的几日,夏明辰的伤口渐渐的好转,虽然还是不能骑马,却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不必一直趴在床上养伤。
王珏又陆陆续续的来了几回,都是在幽然院与夏明辰商议去西北的事情,有时夏明彻回来的早了,也会到幽然院,与他们一同商议。
夏世敬在夏明辰的事情上彻底的采用了放羊吃草的态度,倒是让夏明辰乐的轻松。
而夏娴衣正式的入住福寿堂,只不过身边的丫鬟都换了一拨,云岚云锦这些大丫鬟都打发到了颜姨娘那里,给娴衣换了琉月秋月两个老实本份的丫鬟。
每日娴衣要抄写一上午的经文,下午则是要做女红,若有一点点的不服不满之意流露出来,就要被罚在屋子里立规矩,老太太也不打也不骂她,只是淡淡的扫她一眼,就让她心生敬畏,直将婵衣看的大感佩服。
这样过了四五日,夏明辰终是和王珏一道去西北了。
站在城门口看着夏明辰坐着的马车远远的成了一个小黑点,再见不着,婵衣默然叹了口气。
身边站着的人却是安慰着道:“姐姐不要担心,大哥武艺好,此去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婵衣却是拧了拧眉,瞪了一眼身边的人,实在想不通,回了宫的皇子有这么清闲么?想出宫还能够轻易的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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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4.亲吻
婵衣还记得他临走之前说要给颜姨娘求个恩典的话,不想搭理他,转头就上了自家的马车。
她刚刚坐好,就见那个用金冠束发的少年也钻了进来,还将锦屏锦瑟都赶往他坐的那个马车,直让他身边的小内侍惊呼,“三殿下!这可是皇家御用的马车,哪有正主儿不坐反倒坐了俩丫鬟的!”
楚少渊摆了摆手,“你也坐上去,在八仙楼等我。”
一锤定音。
那个小内侍苦着一张脸,却不敢违背主子吩咐,只好手脚并用的爬上去,马车转头往八仙楼的方向走去。
然后他又对夏府车夫王实道:“我们也去八仙楼。”
王实犹豫的看了眼婵衣,婵衣无奈的点了点头,马车咕噜噜的走了起来。
随后,她瞪了一眼面前俊美张扬的少年,心中不解他想干什么。
楚少渊却亲亲热热的凑上来,伸手拉住她的手,嘴里连着问,“姐姐近日吃的可好睡的可好?伤口还疼不疼?”
她冷着一张脸不搭理他。
他从怀里拿出一方匣子献宝般的递过去,“这是从宫里拿出来的芸豆卷,我吃过,十分香软,姐姐也尝尝。”
她扭着头不说话。
他又从袖子里掏出来一支君子木雕刻大小梅花的簪子,给她轻轻的插到发间。
“前几日从云华宫的库房里翻出来的一小截君子木,我看了觉得木质不错,便雕了簪子给姐姐。”
算是解释这个簪子的来处,婵衣听着,脸上的冷淡少了些,还是没理他。
楚少渊索性伸长胳膊,一把拥她到怀里,轻轻的撒着娇,好像他真的是她远行在外的弟弟。
“父王让我住到了云华宫里,是以前母妃住过的寝宫,宫里人少,每日来来去去的就只有我跟几个宫人,一说话还能听见回音……”
他闻着她身上清幽的香气,一颗心才像是渐渐的放回了肚子里头。
“回宫的第一日就去慈安宫请安,太后见了我直感叹说我肖似母妃……庄妃姨母人很好,云华宫的宫人好多都是她帮着安排的,对我的起居也十分上心……”
“父王也很疼爱我,不止派了张德福做我的总管,还赏了我不少珍奇的东西,可惜这次出宫急,没有带几件,等下次我带出来送给姐姐…”
楚少渊见她依然不说话,忍不住就想逗她,侧过头去轻轻吻了吻她的面颊,昳丽的脸上带上了欢喜,将她牢牢地抱在怀里。
婵衣大怒,这混蛋到底是把自己当成什么了,一到两人相处的时候就总手脚并用的把她抱的紧紧的,偏偏她人小力气小,推也推不开。
“夏明意你这小混蛋,赶紧放开!”
不知不觉间,就叫了他在夏府的名字。
就听耳旁轻笑一声,耳朵尖被轻咬了一口,惊得她险些从车里跳起来。
“姐姐不是不理我么……”
看着她的耳朵迅速泛出粉红,楚少渊心中的欢喜直往外冒,将还在变声期的玉石般的声音压低,“我很想念姐姐,每日都想,姐姐想念我么?”
婵衣还在恼怒,手脚奋力挣扎,耳朵里忽然窜进来这样一句话,愣了一下。
自从他回宫之后,她每日都很忙,忙着打理中馈,忙着给大哥收拾行囊,还有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务,她并没有多余的时间去腾出来想别的,听到他这样一句带着些小心翼翼的话,不知为何,心就软了下来,点了点头。
“祖母身子不太好,近日又让娴衣搬去了福寿堂,母亲的病也未痊愈,倒是提起你来多有挂念,还有大哥哥,父亲打的那顿棍棒伤才刚刚结了痂,就被定国候拉着去了西北,家中事务繁多,又接近年底,每日忙上忙下的……”
“想起你,也多是会想你在宫里过的如何,有没有被怠慢,被欺负,想来你回了宫,应当不会很差才是,即便是皇后娘娘,也得多少给皇上几分薄面,不会将事情都放到明面儿上来……”
前头是说最近家里的情况,后头是说她自己的猜测,她的这番话无非是想安他的心,告诉他自己在家里过的还好,家里人也都惦记他,又隐概了让他在宫中处处小心的话。
“沛二哥最近应该是进了燕云卫的,也不知你在宫里有没有见着他,多个人也好办事,之前听王珏说沛二哥的顶峰是个喜欢公报私仇的,你若是能够帮着沛二哥,以后遇见什么事儿想来沛二哥也会帮着你……”
婵衣一想到前一世的他那样嚣张跋扈的性子,就忍不住担心,絮絮叨叨的不止是说家里的事情,更多的还是叮嘱他在宫里不要树敌,多与人为善。
楚少渊将她抱得更紧了些,轻揉她的头发,“姐姐不必担心我,父王说我在宫外头读的书都不作数,让三舅舅给我启蒙,还找了萧老将军教我武艺,每日天没亮就要起来,日头落了才回寝宫……”
“沛二哥那边我也会尽力帮他的,他跟大哥那样要好,大哥如今去了西北,我也有些放心不下,这次出宫也是跟父王说了许久父王才答应了的。”
少年清清丽丽的声音说出来,带了让人心安的成分。
没想到这一世的他,也会这样得皇帝的心,三舅舅谢硠宁所做的学问在朝堂之上,皇帝让三舅舅给他启蒙,教他的也自然是朝堂上的学问,而萧老将军那可是从前将鞑子逼退进红云大山的名将,而且是三朝元老,是无论前一世还是这一世都是唯一一个没有被皇帝清洗权利换下去的人,皇帝选了这两个人做他的启蒙老师,这是在直接向朝臣们表示他有多喜爱这个儿子,可这种直接放到明面儿上的喜欢,等于是将他放到了跟其他皇子对立的面儿上,她隐约觉得有些不妥。
“……你当心有人给你下绊子,皇上越是在意你,就越不能掉以轻心,吃的用的都留个心眼儿,打赏下人也别怕花银子,人心虽容易坏,可也容易收买,底下的奴才们除非是被人拿捏了死穴的,其他人所求的无非是名与利罢了,你若是缺银子了就与我说……”
婵衣偏头倚在他的肩窝里,絮絮叨叨的叮嘱。
因被他紧紧抱着,看不到他的眼睛,只能看到少年莹莹如玉的秀美下巴,和白皙的皮肤上头覆着一层细细的淡色绒毛。
她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的看他,忽然在想,怪不得前世会有那么多的女子喜欢看他,这样绝世的容貌,即便是相处多年的自己,也会看的有些呆。
楚少渊耳朵里听得她这番叮嘱,手中扣着她的腰肢,眸子便忍不住垂下去看她,见她直勾勾的盯着自己,一时间面红如血,心跳的像是要飞出来,嘴角一抿低下头去轻吻那张樱唇。
婵衣眼见跟前那张俊脸越凑越近,紧接着便是唇上传来柔软的触感。
楚少渊似乎是有意识的轻轻勾着她的唇,辗转反侧的吮吻,只觉得她的唇柔软的恨不能一口吞了下去,整个人烧得厉害,直将二人的唇都吮的红艳艳的才放开了她。
楚少渊脸上的欢喜之色毫不遮掩,却让婵衣猛地回过神来,脸色刷的一下变得苍白。
时下的人渐渐开始重文轻武,对待男女之事上也隐约有了前朝的严谨,若是被旁人见到他们这般,她的下场不是三尺白绫就是送去给他做妾,如果一次两次都是意外的话,那这次的亲吻又该如何解释?这还是在车里,她想想就觉得心上发凉。
“……怎么了?”楚少渊不明就里,只是看她忽然变了脸色,忍不住轻声问道,“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婵衣一把推开他的桎梏,眉宇间带着惊恐,一手指着他一手捂着嘴,却浑身抖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楚少渊见她如此更是惊慌,伸手就去拉她,却被她一把打开。
“……楚少渊,你不害死我不甘心么?”
他惊得几乎跳起来,明明刚刚还好好的,怎忽然就开口这么一句,尤其是这句话,简直是在戳他的心窝子,他什么时候有这个念头了?
“姐姐,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对你的心意你当真不知么?”
婵衣冷笑连连,眼中却染上了氤氲水气,“你的心意就是轻薄我,好让我的名声尽毁,再也嫁不得人?我倒是不知道我哪里做的不合你的心思了,你要这样待我!”
楚少渊见她眼中含泪,语气中更是凄楚,心里像是被千万根针扎一般的疼。
他急忙道:“姐姐,你不要生气了不要哭了,我发誓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了,好不好?”
她转过头去,眼泪就掉了下来,想着前一世跟这一世的他,脑子里里乱成了一团。
楚少渊急的将随身汗巾取出来帮她擦泪,嘴里直道:“姐姐不要哭了好不好,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这样,不要哭了……”
婵衣低头不语,却将眼前的那方淡色汗巾推出去,只用了自己随身的手帕拭泪。
他惊慌失措,心中满满的后悔之意,这一次出宫,原本就是他与父王求来的,下一次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她,可却惹得她这般生气,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就听车夫王实道了一句:“三爷,二小姐,八仙楼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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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5.表白
楚少渊七手八脚的帮她擦泪,转身找了帷帽来给她戴。
“姐姐,八仙楼里的花胶煲鸡很好吃,今儿难得出来,我们一同喝些热汤再回去吧。”
生怕她不高兴,又加问了一句,“就喝一口,好么?”
婵衣将脸上的泪痕擦干净,他总是这样,惹了自己不高兴,转身就伏低做小的赔不是,可下一次还是会这样,她轻轻的呼了一口气,抬起眼睛认真的看着他。
“照理说你比我还要大两岁,在这种事情上头应该知道的比我多才对,若你只是一时兴起……”
话还未说完,就见他眉头狠狠的蹙着,打断道:“姐姐,你怎么会以为我是一时兴起?”
楚少渊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急声道:“我上次在云起院说的那些话都是真心的,我想求娶你……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欢我,无论我如何哄你开心如何缠着你,你总是对我淡淡的,不看也不理,好似没我这个人一样,可是……我喜欢你……”
他凑近她,脸上不见沉稳只有急切,眼角下朱砂痣红的耀眼,眼睛里却像是碎了一地明晃晃的日光,怕她没听明白,又重复一遍,语气郑重:“我喜欢你!”
婵衣瞪大了眼睛,只觉得这一刻静止了。
车厢外头鼎沸的人声,车上挂着的厚重夹棉门帘,帘子下头压脚的几只琉璃小兔子被风吹的轻轻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动,一切仿佛都尽在眼里,可一切又似乎离她那样远。
只见他轻轻的叹了口气,语气十分认真:“从小到大我一直喜欢的都是你。”
婵衣分不清心里是种什么感觉,酸的涩的苦的甜的,似乎在心里揉成了一团,她想过他是因为厌恶她才故意羞辱她,也想过他前世那么多房姬妾或许是他本性如此,还想着可能或许只是他一时兴起,却没料想到他会说喜欢她。
正对上那双明亮的诚恳的带着九分认真一分急切的眸子,婵衣发现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轻轻侧过头去,眼泪却止不住的掉了下来。
前一世嫁给了简安杰,她一直以为他那般处变不惊,与她相敬如宾的生活就是喜欢。
直到楚少渊刚刚说喜欢她,她才发现,前一世的自己竟然这样可怜,连个肯说喜欢自己,肯让自己矫情撒娇的人都没有。
看到她落泪,楚少渊心里发慌,手足无措的用她手里紧攥的帕子帮她抹泪,怕她以为自己是在强迫她,忙说:“……晚晚你别哭,我这么说没有别的意思,我不是逼着你做什么决定……我只是不想你误解,你不喜欢我,便继续不喜欢就是……若哪一天你不觉得我腻烦了,你就回应我一下……好不好?”
她的泪却落的更凶。
透过眼中的水雾氤氲看着他此时认真的神情,她哭的不能自已,怎么会是他来对自己说喜欢,怎么能是他,明明自己前一世就是死在他的手里,让她如何敢相信?
可眼前的少年却如此认真,手中捏着帕子轻柔的帮她擦泪,小心翼翼的神情态度,就连她自己都感觉到被疼惜和宠爱,可是,他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啊!
他的身份这般高贵,而她却只是一个从四品朝官的女儿,无论是从身份上还是从才学上,他们都不可能在一起,她前世看到的皇室血腥已经太多了,这一世她打定主意远离这些纷争,只一心过自己的小日子,保住母亲的性命,再嫁到一个清闲的富贵之家做媳妇,根本就不可能与他有任何瓜葛的。
婵衣推开他帮自己擦泪的手,喉咙哑的不成声,“皇上不可能答应你的……”
他的眼睛暗下来,嘴角抿起,却又带着几分不甘心,抬头问道:“如果可能呢?你会不会嫁给我?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这种事情哪会有可能?他前一世的王妃是朱瑿,朱家的老太爷朱鹊是当世鸿儒,骊山书院便是他们家办的,门下学生无数,朱家更是当朝皇太后的母家,皇太后又是外祖母的姐姐,她对朱家并不陌生。
那个朱瑿是位才貌出众的女子,据说他们虽不是琴瑟和鸣,但也是相敬如宾,即便她重生一世,可他又怎么可能会娶了她。
眼前少年昳丽的面庞莹莹如玉,琥珀般的眸子闪动着专注的光芒,如同漫天的星辰都碎在了他的眼里。
婵衣隐约有种错觉,仿佛只要她点头说可能,他就会去努力,忍不住一串泪又落了下来,她轻轻点了点头,这才发觉,原来自己的心早已偏向了他。
楚少渊眼中瞬间迸发出狂喜,伸手抱住她,忽然想到她方才的话,又连忙放开她,语气坚定的轻声道:“晚晚,我一定娶到你!你等着我!”
明知道不可能,她却还是点了点头,见到他那般高兴,她的神情恍惚起来,不知是在梦里还是在幻镜之中。
直到他扶着她下了马车,正对上迎面出来的几人,才将她恍惚的神色唤了回来。
“哟,三爷,您这是吹的哪门子的风呀?竟然从家里出来了?”
冷冷的声音,不怀好意的腔调,婵衣听在耳朵里,忍不住就皱起了眉头,抬眼看着迎面走出来的三个人——宁国公世子顾奕,安北候嫡次子卫治,另外一个看起来十足斯文败类的是谁?
楚少渊冷眼看了他们三人一眼,不动声色的走了进去。
顾奕挑衅出言:“嗬,感情还是个胆小鬼,你们瞅瞅,他昨儿才被呵斥了,说败坏祖宗家风,今儿就敢大摇大摆的出来,不知道跪跪自个祖宗,可真是半路认回来的野种!”
这话就有些忒难听了,楚少渊眉头一皱,伸手将顾奕领口揪住,嘴上淡淡的浮起一丝冰冷的笑意,“野种?宁国公世子说的是谁?你们三个里,哪个是野种?站出来让我看看。”
顾奕被他拎着衣襟本就有些恼怒了,他这话更是火上浇油,指着他的鼻子就骂道:“说的就是你这野种,怎么了?敢跟我表哥抢风头,骂你还是轻的!”
166.侮辱
婵衣眉毛一拧,顾奕能够被楚少渊抢了风头的表哥,只有太子一人。 .
她忍不住透过帷帽上垂着的帘幕看楚少渊的神情,见他精致的容貌染上了愤怒,明亮的眸子更是冷若寒霜,一时间有些拿不准,不知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而让顾奕这般对他出言挑衅。
楚少渊手里拽着顾奕的领口,语调轻轻上扬,低声道:“辱骂皇子,你可知道是什么罪名么?”
顾奕身量比他高一些,此刻被他拽着衣领,一时之间竟然无法挣脱,脸色涨的有些红,面上的表情依然是十足的不屑,他冷哼一声:“我辱骂皇子了么?可有谁听到了?”
八仙楼中来来往往都是显贵,楚少渊刚回宫没几日,认识他的人少之又少,所以旁人虽然都下意识的觉得,宁国公世子欺人太甚,可却是没一个人敢上前去,只在远处站着偷看他们。
婵衣看着眼前分明是偏偏贵公子的模样,却非要咧着嘴角弄出副不可一世的嚣张跋扈表情的少年,越看越觉得奇怪。
而顾奕旁边站着的那个一副斯文败类的少年开口道:“顾公子不过是与兄台打了一个招呼,就被兄台这般无礼对待,也不知兄台是哪家府上的公子……”
他们这样倒打一耙到是很有一套。
“我听到了。”婵衣娇软的轻柔的,却带着斩钉截铁的话语打断了那少年的话。
话音刚落,他们几人的目光便往她的身上投过来,安北候嫡次子卫治那张看起来端正的面目浮上了几分不怀好意,轻声笑了:“三爷今儿出门原来是来私会佳人的,是我们失礼了。”
婵衣心中大惊,他这是在往楚少渊身上泼污水,一个皇子出宫,竟然是为了一个女子,这样的皇室轶事想必会被大家津津乐道的谈论许久,皇帝必然不会喜欢这样的传闻,从而做出什么举动来,谁也预料不到,好一招祸水东引!
楚少渊微微扬起眉毛,一把放开拽着顾奕衣领的手,将他推开三尺远,挡在她的前面,隔绝开他们的视线,冷冷的说了一句:“滚!”
顾奕稳住脚步,走到楚少渊面前,看着他眼底瞬间带上的杀气,忽然伸手去摘婵衣的帷帽,婵衣吓得往后一缩,那只手却跟着上了来。
楚少渊一把抓住他的手,眼神泛出锐利的寒光:“你敢动她一下试试!”
话语中蕴含的冷意,让人不寒而栗。
顾奕仿佛是恍然大悟般的,看了看他们,笑道:“你这般紧张做什么?难道被公瑾说中了?嗬,这是谁家府上的小姐?胃口这么好,能吞的下你这么个又冷又臭的东西!”
楚少渊薄薄的嘴角危险的抿起,猛然出拳打在顾奕的脸上,顾奕没有预料到他会突然出手,一下子被打的踉跄了一步,险些跌到台阶下头去。
顾奕的脸颊立刻肿了起来,他只觉得嘴里一片血腥气。
往旁边吐了一口唾沫,才发现嘴角被他打破了,顾奕惊道:“你竟然敢动手打我?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
楚少渊眸子发出寒光,精致的脸颊上陡然升起一股子不可侵犯的威严,盯着他冷冷道:“你不过是卫家身边的走狗,也敢这般嚣张。”
顾奕瞬间暴跳如雷,从未曾有人这样辱骂过自家门风,怒火将他原本的一副贵公子模样完完全全扭曲了,他怒不可揭道:“你们都听到了,这是他先出言挑衅的!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他自小与顾奎一同习武,虽打不过顾奎,但对付眼前这个孱弱的少年还是绰绰有余的!
说着话,顾奕一拳还了过去,却没料到会被楚少渊轻易的躲开,他不敢相信,使了九分力气一脚飞起去踹他的小腿,想将他踹倒在自己面前,却被楚少渊发觉,他使出相同的招数,一脚把顾奕踹翻到了地上。
眼见顾奕落了下风,卫治几步接近婵衣,一把就要掀她的帷帽,婵衣按着帷帽边缘,后退进了八仙楼中。
而此时在楼上等着主子的小内侍迟迟等不到楚少渊,下来就看见卫治对婵衣动手,想到自家主子对她的爱护,惊的他一把将婵衣拽到了身后。
卫治眸光一闪,认出了这个小内侍是张德福的干儿子张全顺,冷笑一声:“你这么个腌臜玩意也敢来阻拦爷?你可是活的腻歪了!”
卫治一把掀开张全顺,伸手去抓婵衣,就见楚少渊闪身过来,一脚将卫治踹了个翻,直将他心窝子踹的发疼。
卫治爬起来,揉着心口,心中暗自惊讶,这个三皇子当真没有习过武么?为何他脚上的力气会这么大。
楚少渊转身轻声问婵衣:“可有被吓到?”
婵衣敛眉,轻轻摇摇头。
这些人简直是不可理喻,前一世贵胄王孙她也不是没见过,但这样的场面,前世今生她都是第一次见,在宫外这样折辱楚少渊有什么寓意?正面对上皇子,哪怕是王孙贵族也吃力不讨好的吧,皇子代表的可是整个皇室的尊严,这样下一个皇子的脸面,哪家的皇帝会置之不理?还是说他们有后招?
忽然一个清越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总想,可惜我晚生了几十年,未能够一睹当年宁国公的风姿,想当年的宁国公是何等的英雄,能够拒绝显宗皇帝的拉拢一心辅佐高祖皇帝,可惜他的后人如今却是这般的蝇营狗苟,真是世事难料。”
八仙楼里出来一个眉目清俊的少年人,五官如同雕刻一般分明,却是有棱有角的俊美,一副放荡不拘的世家公子之姿,却让婵衣眼神一亮,是谢翾云,她的三表哥!
顾奕刚刚从地上爬起来,就听到这一番话,刹那间脸色爆红,想开口反驳,却发现自己说不出一句可以反驳的话来,回想一下他方才那般,不正是仗势欺人虚张声势么?
心中忍不住苦笑连连,他刚刚的这番举动连他自己都有些看不上自己了,他们家虽然是大燕的权臣,但却是跟卫家紧紧的绑在了一起,否则怎么会一到了这种挑衅人的时候就要他家出手?
他抿了抿嘴角,冷冷的瞪了他们一眼,摔袖走了,心中隐约觉得不能够再这般下去。
卫治见顾奕被谢翾云的几句话激走了,也不恼怒,只是仔细的看了楚少渊身后的婵衣好几眼,笑了笑:“这位小姐不知是哪家府上的千金?”
楚少渊冷冷出声道:“与你无关,你若不想被御史弹劾,就闭住你的嘴,别让我听到什么乱七八糟的的传闻!”
卫治懒懒一笑,“你在八仙楼前为了个女子把两位重臣之子打伤了,即便我不说,你觉得会有什么传闻流出呢?”
谢翾云微微一笑,手中把玩一把折扇,淡然道:“公瑾慎言!家妹是与我一同前来的,方才我在楼上可是看的一清二楚,若说有什么,想必公瑾比我更清楚才对。”
卫治闻言看了谢翾云一眼,笑着道了一句,“我记得谢家的小姐没有这般年幼的,莫非是我记错了?”
说着上了八仙楼前自家的马车,临走前对楚少渊幽幽的说了一句:“看来,是太子哥哥小瞧你了。”
一句话中带着警告与蔑视,让婵衣心中警铃大作,他回宫的这几日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前一世的太子是一个温和的人,对待楚少渊这个半路回去的弟弟显示出了莫大的宽厚和容忍,直到被杀之前,她都未曾听说过太子为难过楚少渊,可这一世,难道太子要对他动手么?
“王瑾,你还躲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去追他们?”谢翾云瞥了一眼背着光几乎站到了门后的那个少年,讥讽道,“成日见你们孟不离焦,焦不离孟的,今儿怎么都把你甩到后头去了?”
那个少年竟然是王瑾!婵衣瞬间觉得不可思议,王珏二叔家的嫡子,对王珏的定国候爵位虎视眈眈的一家人,也难怪会跟他们搅合在一起。
王瑾笑了笑,也不回答,自诩风流的摇着步伐走了,从后头看,怎么怎么像一只摇摇欲坠的鸭子。
闹事的人都走了,楚少渊看着谢翾云笑道:“等很久了么?”
谢翾云道:“是挺久的,瑾瑜都快饿扁了,你再不来他就要把给你留的花胶煲鸡让掌柜的先上来吃了。”
婵衣在后头跟着他们上楼,听他们闲聊,竟然二哥哥也在八仙楼,今天二哥哥明明说有事不来送大哥哥的。
到了楼上,婵衣把帷帽摘下来,锦屏锦瑟也在一旁伺候,楚少渊让她们去了隔间。
夏明彻关切的看着婵衣,问道:“大哥走了?”
婵衣点点头,端起桌上的茶盏喝了一口,轻声道:“二哥为何不送送大哥?”
夏明彻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送什么,婆婆妈妈的,待大哥回来,我们一同去接他就是了。”
婵衣了然,男儿汉最怕的就是离别,亲人离别之际,即便是再冷淡的少年都会忍不住生出些愁思来,她点了点头,将这事搁下,脑子里回想刚刚那一幕,忍不住看了眼楚少渊。
“你不是说你在宫里一切都好么?刚刚是怎么回事?”她忍不住开口问道。
167.推断
楚少渊看到婵衣一副担心的模样,精致的眉宇间染上了几分暖意,眼角下原本有些暗淡的朱砂痣又鲜艳起来,浅浅笑着看她。
婵衣见他不答,急声道:“是不是在宫里有人欺负你了?”
楚少渊轻轻摇头,“你不用担心……”
“人家都侮辱上门了,还不用担心?”婵衣说的又急又快,生怕他听不明白,补充了一句,“你现在是三皇子,是皇上的儿子,不是夏府的三爷!”或许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她的语气中带着关切紧张还夹杂着几分怜惜和愤怒。
楚少渊发觉了,他抿着嘴角温柔的笑了,偏过头去看着她,但明显一副不愿多言宫中生活的样子。
婵衣想起他在马车上对她说的,什么……宫中一切都好,父王疼爱太后喜欢的话,感情都是哄她高兴的么?
她腾地站起来,怒气冲冲的道:“你刚刚说的那些话都是在骗我?”
刚刚说的那些话……
楚少渊蓦然想到他在马车里说,想求娶她的话,他怎么可能会骗她呢?他忙去扯她的袖子,认真道:“我刚刚在马车里说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是真心的!”
婵衣瞬间反应过来,脸上一红,谁问他这个了!
她气愤中带着些恼怒,语气忿忿:“不是那个,我说的是你之前说的,在宫里一切都好,是不是在骗我?”
楚少渊脸上刷的也红了,怕被夏明彻跟谢翾云看出端倪来,伸手去帮她盛着汤,不在意道:“我只是不想你担心,其实也没什么的,不过就是他们在宫里给我使绊子罢了,这算不得什么。”
一旁的夏明彻见自家妹子生气了,想到楚少渊现在的身份,又怕妹子惹恼了他,急忙起来打圆场:“晚晚,意舒是个男子,他怎么好意思跟你说他在宫里被人欺负,你生什么气嘛,快坐下坐下,喝些汤吃点菜,这都已经晌午了,也不觉得饿么?”
“意舒?”婵衣听着这个表字,感觉十分的陌生。
夏明彻解释道:“三皇子的表字,据说是皇上在三皇子生下来没多久赐的。”
意舒……去留无意,漫看天外云卷云舒……所以他才会在夏府叫了夏明意这么个名字?
她没想到居然是皇上亲赐的名字,得之不喜,失之不忧,去留无意,宠辱不惊,按照字面上的意思来看,皇上是希望他做一个淡泊自然的人……可是,他的母亲却是被皇后所害,如今回宫更是步步凶险,皇上怎么会以为他能够做到?
婵衣转头去看楚少渊,只觉得少年低垂的眼帘微微轻颤,像脆弱的蝴蝶羽翼,仿佛轻轻一折就会断裂开来……
谢翾云见她犹自盯着楚少渊,也开口道:“表妹你就是脾气太急了,这种事情我们要从长计议。”
楚少渊眸子微动,将脸上的红盖了下去,抬头看到她盯着自己,怕她还生气,忙将他盛好的花胶煲鸡汤放到她面前,轻声细语的解释道:“晚晚,不是我想骗你,实在是宫中水太深,而且我是男子,有什么事总要自己面对解决的,况且好不容易见一面,我怕说出来反要你担心才瞒着你的,别生气,好么?”
少年轻柔的话听在耳朵里,不知不觉就将烦乱抚平了,婵衣坐到凳子上,默不作声的用调羹舀起一勺鸡汤慢吞吞的喝着,他这么说也不是没有道理,可看到他被那些人欺辱她的心里就觉得像是针扎一样难受。
楚少渊深知她的性子,知道她若是生气的话,不会是现在这般,轻轻一笑,转手又盛了一碗汤,细细的喝了几口。
谢翾云用折扇轻轻敲击桌面,看了眼正喝汤的楚少渊,转头问夏明彻:“瑾瑜,他们今天这样,你怎么看?”
夏明彻因为等的久了,胃里空空有些饿,正夹着一只红烧排骨优雅的吃着,听谢翾云问他,含糊的说道:“下马威罢了,宫里宫外都是卫家的人,想要给意舒难堪太容易了,意舒在明他们在暗基本上是防不胜防的。”
谢翾云点点头,“听父亲说,皇上有意让意舒跟着户部出去历练,今年不是东南那边闹灾荒么?”
楚少渊放下调羹,道:“我听父王提起过,父王问我是否愿意去看看,我还在考虑。”
婵衣听着他们说东南,心里却想,前一世的楚少渊分明是去了西北历练的,这一世怎么会去东南?东南那边没有半分卫家的势力,如果皇上真的要历练楚少渊的话,去东南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夏明彻抚着下巴道:“东南那是秦伯侯的势力,这么说来皇上是真的想要历练你了。”
照理说,皇上对他这般重视,回宫之后又是请三舅舅教他朝堂之上的学问,又是请萧老将军教他武艺,完全是按照太子的规格来给他请老师的,在宫里头,皇上的一句话,一个动作都会让人猜半天,他隐隐感觉,皇上不可能对一个半路回来的皇子这般上心才是……
他想了想,又道:“西北那边,你们觉得皇上第二个会派了谁去?”
谢翾云沉吟道:“不是殷朝阳就是萧老将军,你是想到什么了么?”
夏明彻笑了笑道:“刚刚卫治不是说太子殿下小瞧了意舒么?我倒是认为是我们小瞧了这位以宽厚仁德著称的太子。”
楚少渊点点头算是同意了他的观点,想到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太子只是扫了他一眼,他就从太子的眼睛里看出了那抹极快划过的恨意,要说太子宽厚仁德,也绝不会是对着自己。
谢翾云皱眉,看着楚少渊道:“既然他们敢这么侮辱人,那我们也不能太弱了才是,父亲说过为官之道在于平衡,皇上褒奖,未必是皇上真心觉得好,而皇上责骂,也就未必是皇上不喜欢,以皇上现在的做法来看,将意舒放到明面儿上的宠爱,或许未必是真的宠爱。”
这样的事情连一向懒散不愿动脑的谢翾云都能想的到,太子未必想不到,可是太子依然默许了卫家、顾家这样折辱挑衅楚少渊,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婵衣忽然想到前一世的楚少渊回宫之后,皇上也是这样的表示出了对自己这个儿子的喜欢,又是给兵权,又是找老师的,他前一世能有那么大的势力,有绝大部分原因是皇上授意的。而卫家垮台之后,四皇子的迅速崛起,让她忍不住心惊肉跳。
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丝快的抓不住的东西,她盯着眼前的那碗汤,皱眉凝神认真想着。
夏明彻轻声一笑,“其实皇上这样做,也未必像我们猜测的这般,不是真的宠爱他,如果是要对付卫家,应该把意舒放到西北去才是。”
夏明彻顿了顿,又道:“其实去西北有一个绝佳的人选,就是要看皇上能不能想到,或者说,有没有大臣提醒了。”
谢翾云好奇的问:“是谁?”
夏明彻看了看楚少渊,笑了笑,手指沾水在桌面上写了“东宫”二字。
谢翾云折扇一合,妙目发亮,赞叹道:“绝妙!你这脑子是怎么长的?”
卫家既然是皇后的母家,太子最有力的后盾,那么,还有什么比自己人夺自己人的势力更让人心寒的?何况太子还会是以后的一国之君,只要他去了西北收回了军权,就等于是将卫家打了个措手不及,他们总不可能去反对自己一意扶持的储君。
夏明彻对楚少渊道:“这事情成与不成,就要看你怎么吹这股风了,如果吹的好了,不止是西北那边可以瓦解,就是卫家这里,也会元气大伤。”
楚少渊眉眼一弯,笑了笑,“这件事急不来,好在王珏刚去西北,还有时间。”
夏明彻却有些忧心道:“只不过,你接下来的日子可能会难过了。”
楚少渊淡淡一笑:“无妨,这些都是小事。”
婵衣垂下的眼角正好能看到楚少渊白皙修长的手,他正夹着一只虾仁慢慢的吃,她忽然就忍不住就想问他,究竟什么在他心里才是大事?
而她的脑子忽然灵光一现,浮上来一个问题,暗自心惊道,难不成,他只是一个靶子,用来对付太子的?可是这样又有什么好处?难道说……皇上一开始就没想过要让太子继承大统?
婵衣抬起眼睛来看他,发现他也在看着她,眼中温柔如水,布满了情意,忽然间,心慌乱的跳了起来。
她有些不安,看着楚少渊,轻声道:“你有没有想过,也可能是皇上要……废—太—子……”
她的这句话很轻很轻,如果不仔细听,几乎听不到,可雅间里的几个少年都听到了。
“当啷”一声,谢翾云手中的折扇掉落在地,他几乎不敢相信刚刚听到自己表妹嘴里说的那句话,可仔细一想,却是有着种种的蛛丝马迹。
楚少渊的眼睛猛然间亮的耀眼,他想了几个日夜才从父王的种种迹象上面隐约察觉,没料到她只是听他们分析,就能够推断出来。
夏明彻沉声道:“这样的话,意舒,你可能去不成东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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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8.决定
夏明彻沉思片刻低声道:“若皇上真有这个打算,意舒的处境就很危险了,去东南是大大的不妥,东南没有卫家的势力,那么意舒在东南出了什么事,就跟卫家没有半点关系,这个时候伺机而动的人一定会有许多。 ”
东南是秦伯候的地方,秦伯候与卫家向来没有交集,可这也是明面儿上头,若是私底下有点什么,楚少渊去东南必定是危险重重的,这个时候倒是不如留在宫里,至少相对而言安全一些。
楚少渊夹了一筷子松鼠鳜鱼,放到婵衣面前的小碟子里,微微点头。
事实上,他也想过这个问题,奈何他在宫中没有什么势力,早前母妃留在宫里的人手,基本上都被清理干净了,所以他也在犹豫。
谢翾云弯腰从地上拾起来折扇,拍了拍上头的灰尘,摇了摇头道:“意舒留在宫里也不妥当,宫里虽说一半是皇后的势力一半是太后跟姑母的势力,但是即便姑母在有些事情上能护住意舒,可皇后却是嫡母,皇后去插手安排意舒的事,可以说是名正言顺,意舒根本反抗不了。”
皇后占了个理字,理所应当,若是皇后不想要楚少渊过好了,只需要从小事上下手,就能够扰乱了楚少渊的生活。
前有狼后有虎,去不得东南,留在宫中又会有皇后虎视眈眈的注视,一时间,谢翾云跟夏明彻陷入了沉默之中。
婵衣皱了皱眉,轻声提醒道:“去不了东南历练,可以去西北啊。”
谢翾云随口道:“你这是什么馊主意,西北那可是卫家的老巢,去了西北意舒能舒心才……”他话说到一半猛然住了口,眼睛一亮看着婵衣,“对,去西北!”
她轻轻的一句话,几乎是让他们二人醍醐灌顶,瞬间让前景一片光明起来。
既然皇上要收回西北兵权和马市,只让太子一个人过去,能够动手脚的地方太多了,账面上头,人手布置上头都能够安置自己人,即便是收回了兵权,那些人也是信服卫家,而不是皇帝,如果加上一个三皇子,太子未必敢明目张胆的在西北动手脚,
何况,西北是卫家视为囊中之物,楚少渊去了西北,卫家就是想动手,也不敢在自己的地盘上让这个皇子出什么问题,反倒会恭恭敬敬的把他供起来,再加上太子要维持他宽厚仁德的名声,也不会让楚少渊受委屈。
夏明彻抚掌笑道:“这倒是不失为一个好主意,那意舒要想办法跟太子一同前往西北了。”
楚少渊点了点头:“父亲曾经问过我,西北与东南,让我二选一,我一直在思考,这两个地方最大的区别在于什么,今日正好送大哥出城,来与你商议一番,事实上近日我也有这个打算。”
婵衣大惊,皇上竟然让楚少渊选择东南和西北,那就是说皇上是真的要让楚少渊对上卫家了,可楚少渊才刚回宫,现在的他不过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少年,他对上卫家能讨得什么好处?即便是要打压卫家,宫里也有别的皇子可以抬举,皇上却偏偏抬举了楚少渊这么一个刚刚回宫,连站都没有站稳的皇子。
前一世的楚少渊在去了西北之后,短短几年内收复了马市与兵权,还将鞑子打回了红云大山之中,虽然伤亡也不小,但却让鞑子元气大伤,最起码数十年内不会再来侵犯。
上一世,皇帝可是将兵权和马市都放到了楚少渊的手中,种种举动在外人眼里,无疑是对楚少渊的宠爱,楚少渊从西北回来之后,用手中握着的一份太子通敌叛国的证据,斩杀了太子。
大家都在私底下议论,这证据是假的,太子毕竟以后是要登基做皇帝的,他通敌叛国对他自己有什么好处?而皇上在这件事里,却意外的保持了沉默,既没有责备楚少渊,也没有安抚卫家,反倒是封了楚少渊一个安亲王的爵位。
卫氏一族的势力在西北已经被瓜分殆尽,加上太子一死,皇后又在宫中自缢而亡,卫家连苟延残喘的机会都没有,如同一只流尽的蜡烛晃晃悠悠的,火星子蹦了蹦,就灭的一干二净了。
可这件事却怎么都透着一股子诡异,就如同三表哥刚刚所说,皇上做事,一个眼神一个举动都有深意,他这样抬举楚少渊,其中又有什么含义呢?
她忍不住开口道:“你要小心,卫家不能明目张胆的动手,却可以让你吃暗亏。”
楚少渊轻轻伸手过去,握了握她的手,指尖传来的温热让她带着凉意的手瞬间温暖起来。
“不用担心我,即便他们想要动手,也要看看我的身份,而且我也不会坐以待毙的。”
婵衣看着少年明亮的眸子,忽然隐约有种感觉,他要做的事情,没有做不成的。
夏明彻见自家妹子一脸的担忧,也出声安抚道:“左右大哥也在西北,总能护得周全的。”
婵衣皱了皱眉,大哥是个武人,与萧沛耳濡目染,性子也是像了个十成,上一世的大哥并没有去西北,这一世去了西北也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事。
“要是你去西北,身边能有大哥,沛二哥跟安礼公子这样的武艺好的人在,就不用担心了。”
这是她目前为止能够想到的武艺最好的三个人,这样就不怕他们会明里暗里的下毒手了。
脑子正乱着,就忽然听到门外响起一个女子清脆的声音:“夏明彻!你在不在?”
雅间里的人顿时一愣,婵衣看着夏明彻,怎么感觉这个声音这么耳熟?
随着雅间的门一开,像是进来一团火焰一般,火红色的胡服,大辫子甩啊甩,额间还缀着一颗大大的红宝石抹额,不是萧清又是谁?
萧清定睛一看,发现婵衣也在,笑呵呵的说道:“晚照也在啊。”
婵衣简直是有些惊奇了,似乎她近几次出门都能遇见萧清,“你怎么来了?”
萧清笑道:“我正好在对面的巷子里吃馄饨,一眼就瞧见你们家的马车,还以为是夏明彻在八仙楼里头吃饭呢,馄饨才上来,我吃了两个就跑过来了。”
萧清先看到的是夏明彻,然后是婵衣,最后才是谢翾云跟楚少渊,眨了眨眼睛,想起来近日云浮城中关于楚少渊的传闻,嘟哝了一句:“三皇子跟谢公子也在呀。”
看婵衣身边没位置了,便自觉的坐到夏明彻的旁边,随意看了眼桌子上的菜肴,惊讶的嚷了一句:“花胶煲鸡!你们居然点的到这道菜,我每回来都说限额的已经售完了。”
她说着拿起一旁空着的碗,用汤匙盛了满满一碗汤,端起来喝了两口,嘴里啧啧称赞道:“味道果然是很香,怪不得每次来都没有。”
雅间的几个少年都被萧清这般大大咧咧的模样镇住了,就是男子都不如她这般豪放。
婵衣回过神来,用帕子掩住嘴,笑了笑,“清姐姐最近可好?听大哥说沛二哥入了燕云卫,日子好过么?”
萧清放下汤碗拿筷子去夹虾仁,不在意道:“他啊,自从进了燕云卫之后,每天回来都是鼻青脸肿的,我以前进宫伴读的时候都不知道,原来燕云卫里都是好打架的一群人,也不知道是他武艺太差,还是别人武艺太高。”
鼻青脸肿?婵衣皱眉,她以为穿小鞋应该是给他指派一个什么吃力不讨好的活计,却没想到直接是身体上的折磨。
楚少渊轻轻咳嗽一声,道:“你们可能还不知道,萧沛是被分到了东宫,负责的是东宫的安全,可他却跟旁人不同,他是被分到了太子近卫,算是太子的陪练,也就是俗称的,人身靶子,每日跟太子喂招的。”
原来如此,作为与太子喂招的侍卫,能够每天鼻青脸肿的回来,没有在身体上有别的损伤,就算是不错了。
婵衣问道:“难道没有其他法子让沛二哥调出来么?况且,太子不是以宽厚仁德著称的么?怎么还会对侍卫下这么狠的手?”
楚少渊摇了摇头:“既然是喂招,就难免会有误伤,贴身的肉搏更加如此,太子在武艺上对自己要求很高,每日喂招的不止是萧沛一人,也有其他人,所以他这点伤,算不得什么。”
谢翾云摇着折扇,补充道:“我回去问过我爹,能直接进燕云卫的都是世家子弟,自然不会有人为难,而一些寒门子弟的话,就要给上峰一些甜头,否则会按照家世等级三六九品来划分差事,能够分到太子那里,也是看在萧老将军的面子上。”
萧沛的上峰,也就是陈继昌了,果然是有什么主子就有什么奴才,安北候那般功高盖主好大喜功的人,门生也是这般阴险狡诈,若是没有萧老将军这样的名将在,恐怕萧沛现在的处境要更加的差吧。
谢翾云又轻轻的说了一句,“这样看来这个陈继昌在讨好人心上还真是有一套。”
夏明彻对于陈继昌此人知道的不深,想了想对楚少渊道:“陈继昌既然是燕云卫统领,那他每日应该会在宫中巡视才是,如果有机会,接近他身边的人。”
楚少渊笑着道:“放心吧,过段时日,差事下来了,我去跟太子要人,想必他不会不给的。”
既然是皇子出行,自然是要配了侍卫在身边的,他没有侍卫,跟一向宽厚的太子要,太子拒绝得了么?
169.糗事
萧清刚刚进来,不知道他们之前说的事情,听楚少渊说差事,从碗中抬起头问道:“你要做什么差事?”
楚少渊嫌弃的看了一眼吃的一嘴油的萧清,很有些不想理她,但想到婵衣对她十分亲厚,侧了侧头,道:“我父亲要给我安排一个差事,定下来我便将萧沛要过来,做我的近身侍卫,这样他就不用再鼻青脸肿的回去了。w w. vm)”
萧清看到他眼里毫不遮掩的嫌弃,嘴角一抽,掏出帕子擦了擦嘴边的油渍,“那感情好,我二哥以后就不用那么辛苦了,”又去拿汤匙盛汤来喝,“你们不知道,他这几日一回家就喊累,说腰酸背痛,洗漱都懒得洗就那么臭哄哄的睡了,他的小厮怎么喊他都不起来,还得靠我踹他起来,他才去洗漱了睡觉。”
婵衣不由的摇摇头感叹一声,他们兄妹俩总是有许多让人觉得匪夷所思的地方。
她轻轻笑了笑,夹起一只排骨放到楚少渊面前的碟子里,转了话头,“都说八仙楼的饭菜可口,我倒是觉得,除了花胶煲鸡之外,八仙楼里的菜跟府里的厨子烧的没什么太大的区别,”然后她轻声问道,“宫里饭菜合口么?”
楚少渊转过头来看着她,眼睛明亮:“宫里御膳房做的菜看着精细,其实吃起来味道不如自己小厨房的好吃,各宫里都有小厨房,每日只需要去御膳房领食材即可,庄妃姨母把她小厨房的一个擅长做淮扬菜的厨子拨给了我,每日换着花样吃,到也没有不习惯的地方。”
说着话,他用筷子夹起那只排骨,送到嘴里,语气转淡,“就是宫里的许多姐姐弟弟都不认得,皇后拉着认了一次,但还是看着眼晕,一时间也认不清哪个是哪个,而且想要出宫一趟太麻烦。”
婵衣见他情绪有些低落,安慰道:“等你过几年封了爵位搬出来就好了。”
楚少渊温柔的笑了笑,见她汤碗空了,去盛鸡汤给她,轻声道:“一会吃了饭我就要回去了,今天父王应该就会问我的决定了。”
夏明彻点点头,想了想道:“你这几日若是闲来无事,可以先将西北的舆图整理一下,好方便日后。”
楚少渊心中明白,他是说怕日后鞑子来袭,他作为皇子无法避免这一场仗,他颔首道:“想必宫中的舆图应该是最全的了。”
萧清听到舆图二字,眼睛放光,嘴里还在咀嚼着食物,就开口说道:“我跟大哥在川贵平乱的时候有经验,那些舆图根本没用的,需要自己一寸一寸的去测量,而且有时候还需要熟悉那边地形的人来指引,因为一个地方每年都是会有变化的,宫里那些图,都是几年前的了。”
婵衣想,萧清前世毕竟是武将,在看待这些事情上要比他们都明白,当下赞同道:“清姐姐说的有道理。”
夏明彻看了萧清一眼,嘴角带着柔和的笑意,然后对楚少渊道:“幸好大哥跟着王珏一同去了西北,你给他们传一封信,让他们在西北顺便看一看卫家有没有完整的舆图,若是没有的话,就自己去测一测。”
楚少渊点点头,“这些都不是难事。”
说到王珏,萧清忽然想起什么,转头问婵衣:“晚照,王珏有没有送桑落酒到你家?”
婵衣愣了愣,没想到话题忽然跳到这个上头,点头道:“第二日定国候就送了五坛子酒过来呢,听大哥说,他走之前送了一坛子去你家,怎么了?”
萧清诧异的看着婵衣,嘴里喃喃道,“怎么没有听门房的人说啊,”随后恍然大悟般,一拍桌子,“一定是萧沛这小子偷偷藏起来一个人喝光了!”
婵衣被她的反应逗得“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安慰她道:“没关系,我家里还有四坛子呢,大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反正左右无事,要不然你来我家做客,我偷偷打开一坛子给你尝尝?”
萧清忙不迭的点头道:“好啊!我早就说想去你家做客了,可又怕你嫌弃我……”
婵衣忍不住瞪她:“清姐姐说这番话简直是伤我的心,我什么时候嫌弃过你了?”
萧清自知失言,忙夹了一筷子的桂花糯米藕放到她的碟子里,满脸笑意:“你不嫌弃我就更好了,我今儿就去你家叨扰,可别嫌我麻烦。”
她一副赔礼的模样,让婵衣无奈的笑了,将她夹给自己的藕片送进嘴里,“一会清姐姐跟我一同回去,我让丫鬟们给你装一坛子回去。”
夏明彻看着萧清脸上浮上欢喜的神色,笑着道:“我记得秦府酒肆里的竹叶青也很不错,还有王家酒馆里的屠苏酒更是酒中上品,你若是好酒的话,倒是可以让酒馆的掌柜送一些到家里去藏着,过个几年拿出来喝,味道会更好。”
萧清一说起这个来就满腹的郁结,摆了摆手,“快别提了,我十岁的时候在院子里偷偷埋了二十坛子金华酒跟新丰酒,本想着等过几年再挖出来,味道一定会比我阿爹的梨花白更香,哪知道我十四岁的时候跟着大哥去了川贵两年,前几日回来,想着起出来一坛子喝吧,结果,嘿,全没了,一院子的酒啊,我都是分开埋的,居然都被挖出来喝了。”
谢翾云哈哈大笑,“一定是萧沛偷偷喝了,他是出了名儿的好喝酒,有次我路过烛火巷子的时候,看见他跟沈伯言正坐在卤肉摊子上头喝酒,一道儿喝一道儿眉飞色舞的说话,我就凑过去听他们聊天,你们猜他们都聊什么?”
萧清好奇的问道:“聊什么?”
谢翾云一摇扇子,颇有些偏偏佳公子的味道,挑了挑眉道:“看他们聊的认真,我就坐他们背后的桌子,萧沛说自家老爹的鼻子越来越灵,眼神儿也越来越好了,就是偷偷的舀一葫芦的酒都能被发觉,沈伯言就立马接话,说他们家酒窖里的酒都是杂役看着的,平常不许他的小厮接近,只有在节庆才让灌一壶出来给他喝,有一天他偷偷的趁着夜黑,躲开一屋子的杂役,潜入酒窖中偷偷起了一坛子的酒,摸出来放到了床底下,本打算第二天就顺出来的,结果第二天就被发现了,你们知道,沈大人那个脾气,又臭又硬的,沈伯言说他当天就重重的挨了一顿好打,说好几天都下不了床,屁股疼。”
听的大家哈哈直笑,沈伯言是兵部尚书家沈葳的嫡子,跟萧家是对门的邻居,从小就溜猫逗狗的为当年云浮的两大害。
萧清哼了一声不满道:“我当然知道是他干的,家里除了他就没别人能干出这种事儿来,不然我能见面就跟他打么,他这人不会当人哥哥,不像我大哥,知道要心疼妹子,他倒好,不说处处让着我,我得点什么好东西,还要全都吞了去。”
婵衣忍不住扶额,想说姑娘,你也没让着你二哥呀,鞭子挥的是虎虎生威,就是你二哥想让你,都很有难度啊。
萧清看了看婵衣,又看了看夏明彻,语气幽幽:“晚照,我真羡慕你,你的两个兄长对你都那么好,不像我二哥,成天的就知道跟我抢酒吃。”
婵衣听出了她话里的苦涩之意,想到她早年丧母,萧老将军一直未续弦,忍不住有些心疼她,笑了笑,看了眼夏明彻,决定暂时把二哥卖掉,拿了几件小时候的糗事来说。
“你别看现在两个哥哥对我好,可是你绝想不到,他们两人小时候整日拿我开心,我还记得我刚刚换乳牙的时候,二哥哥对我说,乳牙要吞进肚子里才会长出新牙,我那时候年纪小,不懂这些,又见二哥哥说的认真,我就信了,拿着刚褪下来的乳牙就要往嘴里塞,结果被乳娘发现了,连忙阻止我,回头把这事儿告诉了我娘,我娘狠狠的训斥了他一顿,他才没敢再说。”
夏明彻听婵衣说他小时候的糗事,俊脸上一红,急忙辩解道:“晚晚,你当时才六岁啊,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你怎么到现在还记得!而且我当时不是跟你讲过了么,那是大哥在我换乳牙的时候告诉我的,说要吞下去才会长出新牙,我还连着吞了好几颗……”
萧清看着夏明彻乐了:“你小时候怎么那么笨啊?这种话都会相信。”
夏明彻轻轻用手捂了捂眼睛一副羞赧的模样,“因为当时我大哥说的信誓旦旦的,说他那么一口好牙就是因为他把乳牙全都吞了,才会长得这么好,还说我当时豁牙的样子很丑……”
即便现在的夏明彻是一个十分聪慧,算无遗策的少年,也会有这样憨厚可爱的童年时光。
萧清看着夏明彻俊脸上浮上一层薄薄的红晕,好像是他原本完美的面具上裂开了一道口子,能够从那道口子里看到他内里的柔软,忍不住心里一跳,垂下头来。
谢翾云也在一旁笑了起来,“明辰大哥也曾经这样对我说过,只不过我娘一早就把我的乳牙都收起来了,我就是想吞也没的吞。”
楚少渊看了看满脸笑容的几人,忽然想到她六岁的时候,自己还没有进府,未曾见到那时的她,颇有些遗憾。
一顿饭吃吃聊聊,终是到了分手的时候。
楚少渊站起来依依不舍的对婵衣道:“晚晚,你放心,我一定可以办到的。”
他这是在说他之前的承诺?
婵衣抬起头看着他认真的模样,没有忽略他口中的称谓,自他说过要娶她的话开始,他就没有再叫她“姐姐”,她笑问道:“怎么不叫姐姐了?”
楚少渊眼睛晶晶亮,轻声的叫了一声:“姐姐……”
婵衣只觉得他的这声“姐姐”语调悠长婉转,像是一只小奶猫用爪子,轻轻的在心上挠了两下,脸刷的就红了。
170.安排
“你是说,老三今儿送了夏明辰出城之后,去了八仙楼?”皇帝从堆得高高的奏折中抬起头,清冷的眼睛扫了一眼面前恭恭敬敬回话的缁衣侍卫。
“是,在八仙楼门口,三皇子殿下遇见了宁国公世子和安北候府二公子、王晟坤大人的长子,他们出言挑衅,三皇子殿下大怒,出手将宁国公世子和安北候二公子揍了一顿,然后谢硠宁大人的长公子下了楼将宁国公世子劝走了……”
侍卫恭声将今日看到的一一禀告。
听侍卫说到,“安北候府二公子坐在车里对三皇子说‘看来是太子哥哥小瞧了你’时”,皇帝危险的眯起眼睛,清亮的眸子飞快闪过一丝杀机。
侍卫恭敬的声音中,不带一丝的感情,诉述事情也是一片平淡毫无起伏。侍卫将发生的事情禀告完了,静静的立在皇帝身前,一动不动。
皇帝的视线穿过侍卫,落到了书房中那盆开的正旺的海棠红上,轻轻喟叹了一句:“谢硠宁家的小子没说错啊,现在的宁国公,哪里有他先祖的气魄……”
皇帝沉思了片刻道:“这么说来八仙楼里,除了谢硠宁的儿子,还有一个是夏世敬的儿子了?”
“是。”侍卫恭敬的回道。
“你可有听到他们谈些什么?”
侍卫愣了一下,随即道:“属下不敢离的太近,加之雅间里的隔音很好,只是隐约听到里面的笑声。”
皇帝微微笑了,冷峻的面颊上带了些欣慰之色,随后想到什么,又道:“那名女子……”
侍卫抬头迅速看了皇帝一眼,女子……想到八仙楼中后来又进去的女子,回道:“与三皇子一同来的是夏世敬大人的嫡女,后来萧睿将军家的嫡女也进了八仙楼。”
皇帝点了点头,夏世敬的闺女跟老三是一同长大的,而萧睿的闺女刚刚从川贵回来……
他边想,边在手中把玩着一只黄田玉印章,印章上雕刻着一只睡狮,鬼斧神工的手艺,让那只睡狮连毛发都栩栩如生。
许久,他轻轻笑了,叹了一声:“朕是老了,都有些猜不透现在的小郎君心里头在想什么了!”
说着,他挥了挥手,“你下去吧。”
侍卫恭敬的退了下去。
然后皇帝喊了一声:“赵元德。”
静候在一旁的赵元德应道:“奴才在!”
皇帝问道:“当年那几个宫人,现在都在何处?”
赵元德在脑子里转了一圈,才明白皇帝是问他十一年前的那几个宫人,连忙道:“白姑姑在浣衣局,刘胜平在尚衣局。”
皇帝点了点头:“你想办法,不着痕迹的把他们安排到老三身边。”
赵元德大惊,开口劝道:“皇上!这不妥啊,他们对于当年的事情虽然不是全然皆知,但也多多少少也能从蛛丝马迹之中猜出一些……”
皇帝不在意的摆了摆手,沉声道:“玉不琢不成器,放他们过去吧。”
赵元德陪伴了皇帝有十几个年头了,知道自己主子决定了的事情就不会更改,点头应诺,躬身退了下去。
皇帝起身,走出宫殿外头,看着高高的宫殿陡峭的宫墙,和被宫墙束缚起的悠远天际,心中暗暗地叹了一口气。
婵衣跟萧清回到夏府的时候,老太太刚刚用过午膳。
下人们正撤着饭桌,婵衣看了眼那些尚未撤下去的菜肴,入眼的都是些素菜,忍不住皱了皱眉。
她走进内室,看到老太太靠在大迎枕上,手中捻着佛珠闭目养神,轻轻上前问道:“祖母,您今日身子又不舒服了?”
老太太看起来倒是比前几天精神了些,睁开眼睛看到她来了,笑了笑道:“今儿是监斋菩萨的寿诞。”
婵衣恍然大悟,每到一个菩萨诞辰,祖母总是要吃素斋的。
她看了眼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有些拘束的萧清,伸手拉她过来给老太太介绍:“祖母,这是萧老将军家的大小姐,晚晚之前跟您提起过的,萧清姐姐。”
老太太看着眼前一身火红胡服一头大麻花辫子,英气十足的少女,笑着连连点头,夸赞道:“萧小姐长得好,端庄正气,像萧老将军,听晚晚说你也习武,还上过战场?”
萧清恭敬的道:“您叫我清姐儿就行了,家里长辈都是这么叫的,其实我是跟我大哥一同去川贵平乱的,说不上是上战场,只是帮着大哥做做杂务。”
“好,好,将门虎女啊,”老太太笑着感叹,从手腕上退下来一串小叶檀木雕刻莲花的佛珠给她戴在手腕上,“你们这些习武的人,身上带着股子煞气,这串佛珠是由觉远大师开过光的,给你戴在身上,也好化解化解这些戾气。”
萧清一愣,她也不是没去别人家做客过,但从来没有人对她这般说过,平常见到的一些世家老太太,面儿上是笑盈盈的,可一回过头,肯定是一副不屑的模样。
萧清手中攥着佛珠点了点头,“谢谢祖母。”
跟婵衣一同叫了一声祖母,老太太听了出来,慈爱的笑了笑,又转头问婵衣:“晚晚,你大哥哥去西北了?”
婵衣答道:“嗯,今儿三皇子也出宫来送大哥哥呢。”
老太太微微愣神,“你是说意哥儿也去送了辰哥儿?”
婵衣点点头,“午饭还是在八仙楼一起吃的呢,还有二哥跟翾云表哥。”
老太太笑了笑,道:“你们几个的感情倒是好,”又问道,“八仙楼的饭好吃么?你们都聊了些什么?”
婵衣想到八仙楼里聊的事情多了,却不能桩桩件件都讲给祖母听,挑了几个不紧要的话题回道:“就是问他回宫以后过的好不好,宫里饭菜合不合口味什么的,倒是在门口的时候遇见了宁国公世子和安北候二公子,辱骂三皇子,被三皇子教训了一顿。”
老太太微微皱眉,这两家的人都跟人精一样的,这个时候做出这样的举动,怕是有什么深意。
老太太正一边听婵衣说,一边凝神想着,就见帘子一挑,娴衣从花厅走了出来,手上还拿着一份抄好的佛经。
娴衣脸上没有表情,声音恭敬:“祖母,我默好了。”
老太太让她放到案几上头,看了眼坐在一旁喝茶的婵衣和萧清,笑了笑道:“今儿有客人来,你也陪着去园子里玩吧,”
又转过头对婵衣说,“你大哥园子里头的腊梅就要开花了,你带着清姐儿去赏赏花,要有喜欢的,就折回来插瓶。”
婵衣笑道:“是,祖母。”
娴衣不甘不愿的也道了一句:“是,祖母。”
几个小辈退了出来,萧清一路拉着婵衣的手,看了看夏府修缮的精巧的院子,啧啧称赞。
“照理说你家住在东市这么个寸土寸金的地方,面积还没我家大,可就是处处看着都好,好像哪一个地方的景致都别有一番洞天。”
婵衣笑着解释道:“这个院子当初买的时候就很精美,我父亲母亲搬进来的时候又稍微修缮了些……”
娴衣见不得萧清对婵衣一副亲亲热热的模样,对着自己却礼貌有加的样子,哼笑了一声道:“还不是我姨娘的功劳,年年府里修缮都是我姨娘一手操办的,劳心劳神才将这偌大的府维持的这么精美。”
婵衣听着娴衣这样诛心的话,眉头一皱,不想在萧清面前发作,只冷声斥道:“还以为你在祖母这里住了几日,耳濡目染能够收敛心性,还是这般不懂事。”
娴衣却狠狠的看着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这宅子是你母亲的嫁妆又如何?难道你母亲还要一直拿乔作势,连父亲的妾室都容不下么?”
娴衣从心里就没有将母亲当做嫡母来看待,一口一个你母亲,听的婵衣心里冒火,她怒声道:“琉月,你怎么伺候你家主子的?这样的话也在客人面前浑说?还不把她拉下去!”
琉月去扯娴衣,娴衣却一把挣脱开,大声道:“难道我说错了么?我姨娘犯了什么错?她被你害得小产又被你母亲逼的触了柱,你还要如何逼迫她?一定要她死了才如了你们的意?”
婵衣气的伸手“啪”的给了她一个耳光,指尖微颤的指着她:“祖母教给你的礼仪你都忘记了?连个逊字儿都不知道怎么写么?你姨娘做下的事儿我还没跟祖母说,就怕祖母知道了气着,怎么?要不要我把你们娘俩做的那些腌臜事情都倒一倒?看看究竟是谁的错?”
娴衣没想到她会在外人面前这样不给她脸,一时愣住,随即大声哭号了起来。
婵衣皱眉,指着她对琉月,秋月道:“你们两个是死人么?会不会喘气儿?看见你们主子魇着了不知道拦着些?”
琉月,秋月急忙去扯娴衣,又听婵衣道:“把她给我带回福寿堂去,别杵着这儿给我们家丢人现眼。”
娴衣被秋月用帕子捂着嘴带了回去。
萧清在一旁愣了愣,没想到婵衣家会有这么多烦心事,伸手轻抚她的肩头,“你这个妹妹也真是太不懂事了!”
婵衣肩膀垂下来,有些脱力,轻声道:“我都习惯了,算了,不说她,我们去大哥哥的幽然院看梅花。”
171.赏花
夏府大爷夏明辰喜欢梅花,所以在他十岁搬出正院时,选了院子里种了大片大片梅树的幽然院。 .
此时正值腊月,正是梅花盛开的季节,有开的灿烂的,也有抱着花骨朵在枝头的,颤颤巍巍一副将开未开的模样,十分讨喜。
女孩儿大约都喜欢花花草草之类赏心悦目的事物,萧清和婵衣挽着手,走在梅花林里,看着眼前大片盛开的梅花林,心情也变得好了起来。
婵衣一边挽着萧清看梅花,一边笑着说些旁的话,“……其实这个时候来,也就只有梅花可看的了,冬天到处都是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若是春天的话,我能带你去亭子里看花,去荷花池喂鱼……”
婵衣指了指林子尽头的院落道:“那个是我二哥住的隐秋院,其实我二哥哥也很喜欢这里的梅花,只不过是大哥早一步搬了出来,所以他只好选在了离的不远的隐秋院。”
萧清顺着婵衣指尖望向隐秋院的方向,眼睛一瞬不瞬的轻声道:“那他平常都在书房里看书写字儿、画画?”
婵衣点点头,选了几枝花骨朵较多的梅花,让身边婆子剪了下来,揣在怀里捧着,又去折别的梅花,“自打二哥哥去了宗学之后,在家里的时间就少了,不去宗学,到了五舅舅那念书之后,就更是少上加少,有时候顺带就住在五舅舅那了……”
“哦……”萧清漫不经心的点点头。
婵衣折了许多将开未开的梅枝,准备回兰馨院,看着萧清还在对着隐秋院的方向愣神,忍不住挥了挥手,“清姐姐?发什么呆?”
萧清这才回过神,忍不住脸上发烫。
婵衣忍不住看了她好几眼,笑着打趣道:“二哥哥可不好喝酒,他的院子里半坛子酒都没有,你一直盯着隐秋院,还不如多看看幽然院呢。”
萧清有些不自在的笑了一声,挽着婵衣跟她一道回了兰馨院。
她们二人坐在暖炕上拿梅花枝插瓶,婵衣手中拿着一只精致的银剪子修剪着多余的纸条,“这几枝梅花过几日就会全开了,放在屋子里也应景,”偏过头看了看,有些不太满意,又用剪子剪了几朵多余的花儿下来,一边剪一边说:“不知道清姐姐每日都做些什么,我在家的话,就是侍弄些花花草草,闲来无事就做做女红。”
手中的梅花枝差不多剪得好了,她放下剪刀往萧清那头推了推,“一会清姐姐回去的时候,带上这几支,花觚你选一个你喜欢的,也带回去,就当做你来我家做客,我送你的礼物。”
萧清挠挠头发,看了看眼前修的十分好看的梅花枝,想到刚刚的走神,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我在家也是对着梅花,只不过你对的是真花,我对着的是梅花桩子,有时候就去昭武堂跟我二哥比武,这几天辰大哥去了西北,我二哥又入了燕云卫,昭武堂里也没什么人能跟我比划两招的了。”
婵衣了然一笑,从梳妆匣子里取了一只鎏金掐丝嵌红宝石攒莲花的簪子出来,递给她,“这簪子是我前几日路过宝祥阁看到的,觉得很衬姐姐,就买了下来。”
萧清忙推辞道:“可别,上回借了你两朵纱花还没还你呢,怎么好意思再要你的东西。”
婵衣轻轻笑着道:“那清姐姐也送我一样东西便是。”
萧清苦恼道:“我平常出来身上不带这些花儿呀簪子呀的……”说到一半顿住,似乎是想到什么,眼睛一亮,从袖子里摸啊摸的掏出一把镶嵌宝石的匕首,“这个是我在川贵跟大哥平乱的时候缴获的,我见着好,就自己拿着用了,转送给你。”
婵衣伸手接过那只匕首,只觉得轻轻巧巧的小小一只,拿在手中特别好看,忍不住有些爱不释手,又抬头看了眼正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的萧清,笑了笑:“这是清姐姐的心爱之物,我怎么好收下呢,换个别的吧。”
萧清见她喜欢,心放了下去,忙道:“这有什么,本来就是个玩意,我拿着也没什么用,送你正好防身了。”
婵衣见她说的诚恳,笑着收了起来,又道:“再过四日就是我外祖母的六十岁寿辰了,这几日怕是不能找清姐姐玩了。
萧清眯着眼睛想了想:“……谢老夫人的寿辰,我父亲倒是收到一张帖子,只不过他可能就是去外院跟那些老爷们喝喝酒。”
“那清姐姐也一同来吧,”婵衣去拉她的手,欢喜道,“我外祖母十分喜爱我们兄妹三人,今年大哥去了西北,就二哥跟我了,到时候我介绍你认识我外祖母,她人很好的呢。”
萧清想到夏明彻那双透澈的眼睛,脸上微微发热,道了句:“我怕我这个样子,你外祖母不喜欢我。”
婵衣眨眨眼,想不通她为何会害羞,笑着说了句,“清姐姐胡服的样子是蛮好看的,但若是去贺寿的话,最好还是换一身襦裙比较妥当。”
这是隐晦的告诉她,只要在装扮上头注意一些便行了,萧清明白过来,对她感激的笑了笑。
……
安北候府。
安北候卫捷坐在堂椅上,身材十分魁梧,他正端着茶盏,听自家儿子说着话。
“……原本我是让顾奕去挑衅他的,可他上来就把顾奕打翻在地,我见势头不对,想着去看看他护着的女孩儿是谁,哪知道他一脚就把我踹翻在地上……”
卫捷听着,心里有些惊讶,照理说三皇子刚刚回宫,如何会有这么大的脚力?天生的么?眼神一转,吩咐小厮道:“去查查今儿在八仙楼里都有些谁。”
小厮应诺,转了身下去查了。
卫捷喝了一口茶,放下茶盏,抬头就见到自家儿子脸上带上了恼怒的神色,他仔细跟儿子分析道:“皇上要放他出去历练,无非是西北与东南两个地方,西北他不能去,去了之后若是有个闪失,我们家难免落个管理不利的名声,所以他去东南是最好,派个人跟着,去东南跟秦伯候交涉,若秦伯候不肯,就宰了那野种,正好嫁祸到秦伯候那个老匹夫身上。”
卫治看着父亲道:“若他也想明白了这点,死活不肯去东南怎么办?”
卫捷轻轻抚摸着茶碗,眼神落在桌案上一只摆放了橙黄色福橘的斗彩瓷盘子上,轻轻皱了皱眉,陷入了沉思。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小厮进来回道:“侯爷,奴才查过了,是夏府的二爷跟夏府的小姐,还有谢府的少爷跟萧府的小姐。”
安北候挥了挥手,小厮退了下去,他犹自低声道:“夏家的人不足为患,倒是萧家有些棘手。”
卫治看了眼自家父亲,轻声提醒:“萧清我见过,瘦瘦高高的,个子在女子里算的拔尖的了,打在儿子的鼻梁下头,绝不会那么矮的。”
安北候点了点头,沉声道:“那就是夏府的小姐了,他从小养在夏府,会维护夏府的人也不奇怪。”
卫治的脑子转的飞快,轻声道:“维护就等于是在意,父亲,您说过的,有在意的东西,就是有弱点,他回宫之后不显不露的,却让皇上这么抬举他,说明他自有过人之处,我们多次挑衅,他都没有回应,可这一次他却这么暴怒,这就说明了他很在意夏家的人。”
安北候看着儿子,端正的脸上带了几许微不可见的笑意,问道:“依你之见应该如何?”
卫治偏头想了想,说道:“要不然……我们将夏府小姐抓起来?然后再逼迫他……”
这什么馊主意!安北候狠瞪了儿子一眼:“这就是你的主意?夏世敬再不济,也是当朝的四品大员,身后还有一个谢家,你把他的嫡女抓起来,要是被查出来,你要怎么办?娶了她?还是把你送到夏府,让夏家的人把你狠狠的打一顿?”
卫治嘴角一抿,急切的问道:“父亲,那你说怎么办?”
安北候看了他一眼,失望的摇了摇头:“你说说你,长这么大了一点脑子都不动,想你大哥如你这般年纪的时候,早就在西北跟鞑子的主将你来我往的打了好几场仗了。”
卫治脸色发黑,神情愤愤,“父亲,我又没对付过女人,我怎么会知道那么多弯弯绕绕的,我学的都是对付男人的!”
安北候被他打岔打的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怒道:“三十六计你学过吧,孙子兵法知道吧?对付女人,我让你对付她了?从小就是个榆木疙瘩!”
说着瞪了他一眼,提醒道:“四日之后是谢府的老夫人寿辰,你回头让你妹子,和宁国公府的小姐一道去,女人之间好说话,让她们几个小女娃娃交好,算不上什么难事。”
卫治惊得险些跳起来道:“父亲,您这是什么意思?我们什么身份?难道还要低下头去跟夏府拉关系不成?”
安北候有些无奈,不想跟自己的儿子解释了,只觉得他是一块朽木,冷声道:“你回头把三十六计给我抄一千遍过来!”
说完便转身走了,再不理会卫治。
只留下卫治一人在正厅苦思冥想,忽然灵光闪现,一拍大腿,父亲果然英明!
172.恩典
天际渐渐染上一层隐晦的灰色,乌云万里,云层压得很低,看起来似乎又要下雪。
楚少渊从崇兴门下了马车,一路走回去,宫道两旁来来往往的宫人看到他,莫不是低下头行礼,就是恭敬的说着“奴婢给三皇子殿下请安”。
楚少渊回了云华宫,张德福忙迎上来,轻手轻脚的将他身上的大氅解下来,挂到衣架子上头,笑着道:“您回来了,今儿庄妃娘娘又派人送来了两匹竹青色的刻丝云纹锦,说是给您备着做过年的新衣裳呢。”
楚少渊点点头,接过他递来的暖手炉,转身走进书房,拿起书桌上头放的《大燕志》来看。
张德福将书房的灯掌好了,从张全顺手里端过来两碟子点心跟一碗蜜豆乳酪,“是小厨房按照您平日的习惯给做的,乳酪是皇上赏的,您尝尝好不好吃。”
楚少渊接过来,不在意的搅动几下乳酪,轻声问了一句:“今儿可有什么事儿么?”
张德福躬身回道:“没什么特别的事儿。”
他见楚少渊将书放下,铺了一张宣纸,似乎要写字儿,他忙从锦盒里取出一方徽墨墨条,往砚台里加了水,仔细的磨墨,“您让奴才打听的事儿,奴才帮您打听着了,当年云华宫里头失火,宫人们大部分都没逃出来,有一小部分幸免于难的,前几年也都放了出去,只剩下两个人。”
说着,张德福凑近他悄声道:“一个是白姑姑,一个是刘胜平。白姑姑家道中落,也没个地方去的,就留在了宫里,现在在浣衣局当差,刘胜平原本说要将他发配去皇陵那头,跟着一同修建皇陵,可他近几年来身子不好,赵总管怕他死在皇陵,那样可就给天家带来晦气了,才留在了尚衣局。”
楚少渊从笔架上取下来一只小狼毫笔,蘸着墨汁在纸上写了两笔字儿,顿了片刻后,道:“你去派人把他们传到云华宫来。”
张德福点头应诺,起身去吩咐了。
楚少渊提笔,笔势婉若游龙,写的是馆阁体,端正灵气,将给王珏的信写好,用信封封了口,随手拿起放置在旁边的蜜豆乳酪吃了一口,脸上浮动一丝隐秘的笑容,这样甜的东西,也只有她才会如此喜欢。
他将乳酪吃完,放下碗,站起来走出书房,门口的宫人向他行礼,他摆了摆手,走到正殿之中,鼻端冲进来是淡淡的沉水香,混合了一室的暖意,将他心上的烦躁之意压了下去。
云华宫曾经是他与母妃一同住过的,即便大火之后的修缮,也完全是按照从前的摆设修缮的,不差分毫,他走过去看着临窗的花几上头摆放的金鱼缸,伸手取了鱼食投了几粒下去,金鱼摇摇尾巴懒懒的啄了几下,又沉在水底一动不动了,他轻笑着摇摇头,坐到暖炕上,盯着架子床,那一天的情形似乎又浮现在脑子里,他闭了闭眼。
张德福动作很快,没过多就就将人领了过来。
楚少渊看着跪倒在他面前的两人,一个鬓角带了花白的内侍,一个则是容颜有些衰败的宫人。
他盯着他们看了许久,直到二人跪着的腿有些轻颤了,才轻声道:“都起来回话吧”
他们二人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眼神上却没有任何的交流,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曾经共事过。
楚少渊出声道:“知道我为何叫你们来么?”
白姑姑垂着头回道:“奴婢不知。”
刘胜平却是小心的抬眼看了楚少渊一眼,正对上那双清亮的眼睛,心里一慌又连忙低下头去,轻声道:“奴才大约能猜到一些。”
楚少渊笑了笑,“那你说说。”
刘胜平恭声道:“……十一年前的奴才也只是一个做杂事的小太监,云华宫起火的时候,奴才正在前德门打水,每日宵禁之前总要打好满满的两车水,才够第二天的用度,所以三皇子若是要问奴婢当年云华宫为何失火,奴才也不甚知晓。”
刘胜平说话条理分明,倒是让人很轻易就能够相信。
白姑姑听到刘胜平的话,似乎也明白过来,恭声道:“奴婢当年是管云华宫里头的花草的,当时奴婢正在院子里给花草浇水,没反应过来,就见殿内起火了,奴婢就拿着花洒过去救火,只是被同行的几个姐姐拦住了,说火势太旺,救不得了,奴婢挣脱开,又浇了几桶水,可就像几个姐姐说的那般……”
楚少渊眉头蹙起,他们怎么就断定自己想知道的是这事儿呢?
他不耐烦的打断道:“你们可知宸贵妃是怎么亡故的?”
白姑姑愣住,下意识的就抬起头,眼睛圆睁的看着楚少渊,意识到自己的逾越,连忙低下头来,嘴里道:“奴婢,奴婢不知!”
刘胜平却依然垂着头,声音之中不见一丝的情绪,平声道:“宸贵妃是得了急症而亡的。”
楚少渊听了之后,只是轻声笑了一声,但那一声轻笑让人听在耳朵里,好像是一只潜伏着的狮子,在暗夜里轻轻发出的摩拳擦掌的声音,似乎下一刻就会扑上前来咬住猎物的脖子,让他们二人听的瞬间不寒而栗起来。
“是么,既然你们是从云华宫出去的,那现在你们二人可愿意回云华宫来么?”
楚少渊是皇子,是能够直接决定他们这些人的生杀大权的,他们二人哪敢说不愿,忙叩头谢恩。
楚少渊挥了挥手,他们二人便被张德福安排了下去。
他坐在暖炕上沉思了许久,看了眼乌压压的天空,母妃的死在宫中是个禁忌,若不是他当年仗着年纪小,皇后没避讳他,让他亲眼目睹了,恐怕也会信了这几个宫人说的话,可这件事却处处透着股子不寻常,即便皇后的势力再大,想要毒死一个宠妃还能够全身而退,恐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想了许久,直到他脑仁发疼了,都没想出来前因后果,索性站起来,从衣架上拿起大氅披在身上,一旁伺候的张全顺忙帮他去系带子。
穿好了大氅,他出了云华宫往乾元殿的方向走去。
乾元殿外,皇帝正大步走出来,身后只跟着一个赵元德,因为天色渐暗,皇帝手上拎着一盏琉璃宫灯,看见楚少渊踏着夜色而来,停下了脚步。
楚少渊屈膝行礼:“给父王请安。”
皇帝走过去将他拉起来,看了他半晌,问道:“怎么了?这么晚过来。”随后不等他回答,往前走着,边走边道,“你跟我来一个地方。”
楚少渊连忙疾步跟上。
狭长的宫道随着他快速的行走,不停的往身后退着,屋檐飞翘,殿脊上雕刻的鸱吻,博古横栏与他越行越远,直到在一座高高耸起的楼宇前,皇帝才停了步,楼宇上书三个大字——观星阁。
从正门往进走,一步一步的走上最顶层,站在楼台之上,云浮城中刚刚升起的万家烟火,就那么全部映在了眼里,星星点点的暖黄色,像是怀揣着一个又一个温暖的梦。
皇帝随手指了指东边,“从这个地方能看到夏府亮起的灯火。”
楚少渊心头一惊,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一片片四合院,乌压压的建筑,根本没有写明哪个是哪家,光凭肉眼,实在难以辨别,可他从那一片片的暖光之中,似乎感觉到了那么一处的灯火最为明亮,像是照进了他的心里。
难道父亲是想告诉他,这么多年,他就一直站在这里,遥遥望着夏府的方向,对他表达着自己的关心?楚少渊心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皇帝回头看了一眼他身边的这个儿子,见到他俊美的脸上此刻带着些陷入回忆之中的暖色,极似他的眸子里镀着一层柔和的光,他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想的如何了?”
楚少渊回过神来,认真的看着皇帝,轻声道:“儿臣想去西北。”
皇帝欣慰的笑了,“有了决定就好,到时候朕送你出云浮。”
楚少渊嘴角抿了抿,有些事原本不打算这样说出来的,但有了刚刚这一幕,他忍不住试探道:“儿臣觉得儿臣一人恐怕难以胜任,想跟父王再求一人。”
皇帝问道:“你想要谁跟你一同去?”
“……儿臣觉得,太子哥哥能力卓绝,要是太子哥哥跟儿臣一同去,一定能够将差事办好。”
皇帝眉梢微微抬起,看了他好一会,忽然笑了,拍了拍他的肩头,眼中笑意流露出来,连着说了几声的“好”。
这是答应了?楚少渊有些不敢相信。
却又听皇帝道:“想要太子跟你一同去,就要看你自己的了,你若是能逼他跟你一同去,朕就准了你的提议。”
“是,儿子明白了,”楚少渊垂下头应道,说着又跪了下来。
“……父亲,儿子还想跟您求一个恩典。”
皇帝皱眉,等他将话说完。
“十一年前是姨母将儿子从火里救了,儿子未回宫时,曾想着有朝一日若是能够出人头地,一定将姨母接来奉养天年,如今儿子回了宫,姨母还留在夏府,儿子想求父亲赏儿子一个庄子,将姨母接到庄子上住。”
皇帝看着他酷似宸贵妃的脸,微微有些感叹:“你倒是个知恩图报的孩子,可她却是一个妾室,你要抬举她,总不好越过夏世敬去,这事情不妥,倒不如朕给她些赏赐来的实在。”
楚少渊连忙道:“父亲,夏大人的妻子待儿子也很好,若是只给姨母赏赐,恐怕要寒了旁人的心。”
皇帝看着他笑了:“这么说来,你是要跟我求一个给夏府的赏赐了?”
楚少渊抬头看了眼皇帝,看到皇帝脸上带着笑容,眼睛里却是清亮一片,低声道:“儿子受到夏家照拂多年……”
若是回宫了还没有赏赐夏府的话,恐怕会被旁人猜疑。
皇帝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沉思片刻笑道,“那就赏赐给夏府老太太正二品的夫人诰封,夏府主母三品的淑人,你姨母的话,就抬成贵妾吧,这样可满你的意了?”
楚少渊俯身叩拜,“儿子谢谢父亲恩典。”
【小意很抱歉,今天更晚了,小意感冒了,整个人精神很不好,脑子发胀,没什么思路,还请菇凉们见谅!】
173.清醒
圣旨是在第二天的中午才下到的夏府。
院子里跪了一院子的人。
这次宣旨的内侍换了个人,是个白白胖胖的内侍,看起来讨喜的很,念完了圣旨,恭声道:“咱家恭喜老夫人,夫人,夏大人了。”
老太太被谢氏扶着谢了恩站了起来,伸手塞了两个大大的封红给了内侍。
“也不知三皇子殿下在宫中好不好,如今就是想见一面都难得。”
内侍笑着道:“三皇子殿下一切安好,今儿出来前,三皇子殿下还让咱家跟您带声好呢,说让您放宽心。”
老太太又笑着吩咐人让内侍下去吃些点心,内侍摆了摆手,面上满是笑容,“今儿咱家还得早些回宫呐。”
而一旁候着的夏世敬,却是心中一凉,他原本以为圣旨上,哪怕一星半点儿,总会有提及他的地方,直到圣旨上头最后一个字儿念完,他才发现,竟然半分也没有提到自己。
原本这道圣旨是有些不合规矩的,大燕对官员女眷的诰封,一直是对应着官员的级别的,夏世敬的官职才四品,即便是老太太,最多也就请封一个三品的淑人,可如今却超出了品级,被诰封成二品的夫人,就连谢氏也封了三品的淑人。
可他的官职却是动都未曾动一下,这说明什么?
他的心里像是冷风过境,凉飕飕的。
一时间,夏世敬愣着跪在地上,直到谢氏在耳边低唤“老爷,老爷——”他才惊醒。
夏世敬站起来,看着内侍白白胖胖的脸,犹豫的问道:“崔公公,皇上就没有别的什么口谕么?”
崔公公摇了摇头,轻轻甩了甩拂尘,脸上是一团和气,“这旨意还是三皇子殿下去跟皇上求来的呢,两位夫人回头进宫谢恩的时候,别忘了去云华宫道个谢。”
婵衣却有些愣神,楚少渊他不是说要把颜姨娘接出去么?怎么忽然抬了贵妾呢?
偏头想了想,忽然有些了然,他还未曾开衙建府,自然不能够另外封赏,只能这样。
可是,他究竟知不知道颜姨娘是个面甜心苦的呢?他若是知道的话,这样做难道不怕自己生气么?可若是不知道的话,她要不要想个办法让他发觉?
可是她一时有些摸不透楚少渊心里的想法,不由的有些头疼。
婵衣转头想跟老太太说话,却意外的看到一脸失落的夏世敬,心中忍不住有些讥讽,父亲为人处世处处都透着算计,可要知道,人心永远都是那个不容易算的清的,有时候算计的太多,保不齐就会鸡飞蛋打。
老太太派人送崔公公出了夏府,临走前又塞了两个封红过去,崔公公笑容满面的回了宫。
屋子里一扫刚才的喜气,变得有些沉闷。
老太太忙着将刚刚赏赐的摆件儿,绫罗绸缎上册入库。
婵衣装模作样的走到老太太面前,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给老夫人请安。”
然后又转过身来跟谢氏行礼:“给淑人请安。”
直将在屋子里正忙着的几人逗得捧腹大笑,老太太伸手就去拧她的鼻子,“你这个小猴儿,一刻也不安生。”
婵衣笑着躲到谢氏背后,探出个脑袋来,娇声道:“祖母不讲理,难道晚晚的规矩行错了么?以后一大家子的人可不是得改口叫您老夫人,叫母亲夫人了?”
谢氏也被她逗的直笑,将她拉到身前,“没错儿,我们晚晚机灵,知道以后要改口了。”
而一直在一旁候着的娴衣扯了扯自己手里的丝绢,看了眼穿戴着三品着诰命服,满身富贵的谢氏,心中更加不甘了起来,对老夫人道:“孙女恭喜祖母,母亲。”
老夫人想到皇上对颜姨娘的赏赐,淡淡的点了个头。
娴衣心里却更加的恨了,明明是她娘救了三皇子,可如今什么人都要排到她们的前头,怎叫她不恼火,她想了想,出声道:“我姨娘被抬了贵妾,我也去跟她要个赏去。”
老夫人看了她一眼,指了指未曾入库的一些给颜姨娘的赏赐,对安嬷嬷道:“你去陪着四小姐,将这些赏赐都送到西枫苑去。”
安嬷嬷领命,跟丫鬟婆子将东西抱起,看了娴衣一眼,娴衣自觉地出了福寿堂去找颜姨娘了。
……
进了西枫苑,颜姨娘正靠在迎枕上午睡。
门口的小丫鬟将帘子撩起来,娴衣进来用力将帘子甩开,“啪嗒”一声,帘子重重的打到门框上。
颜姨娘瞬间惊醒,睁开眼睛一看是她,眉头一松,伸手招她过来。
“娴儿,你怎么来了?”
自从女儿搬去了福寿堂就很少再来她这里了。
颜姨娘心里清楚,是那个老虔婆拘着女儿不让她来的,可她今天怎么会过来,难道是有什么事?心中急切起来,忙问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娴衣脸上有些恼,还没开口说话,就听安嬷嬷满脸喜气的道:“四小姐是给您道喜来了。”
颜姨娘一愣,喜?自从她着了她们的道之后,就一直被禁足,哪儿来的喜?
安嬷嬷让丫鬟婆子将手里的东西一股脑的都放到了桌子上。
“您如今是府里的侧夫人了,内侍刚刚来宣了旨意,老夫人这就派了咱们给您道喜来了。”
颜姨娘有些愣住,脸上慢慢浮起一层淡淡的喜悦。
陈妈妈第一个给颜姨娘行礼笑道:“恭喜侧夫人,老婆子仗着脸皮厚,跟您要个赏!”
颜姨娘回神来,从梳妆匣子里取出了几个梅花样子的金裸子,笑着道:“赏!都有赏!”
说着一个人打赏了两个足量的金裸子,丫鬟仆妇们这才心满意足的退了下去。
安嬷嬷看了看娴衣,恭声道:“四小姐,咱们该回去了。”
娴衣瞪大眼睛,一把搂住颜姨娘,“我还没跟侧夫人说说话儿呢,你先回去,我过会就回去。”
安嬷嬷看了看颜姨娘,就听颜姨娘道:“难道我这儿有什么不洁净的东西,会让娴姐儿沾染上不成?还是说如今的夏府,连说主子的话都能不听了?”
安嬷嬷道了一声:“那奴婢就在外头等等四小姐。”说完她躬身退了下去。
娴衣在内室抱着颜姨娘嚎啕大哭起来,抽抽噎噎的样子,让颜姨娘眼睛一红,忙揽住她,轻柔的问道:“娴儿这是什么了?”
娴衣边哭边道:“娘,意哥哥究竟是什么意思?他给您讨个赏赐便罢了,为何连同祖母跟那个女人也有赏赐?”
颜姨娘刚刚浮上的暖意,一下子便退的干干净净,连声问道:“你说什么?老太太跟谢氏也有赏赐?”
娴衣哭的几乎岔气,边哭边点头,“祖母诰封为正二品的夫人,那个女人被诰封为三品的淑人,您只有一个侧夫人的名头,赏赐的东西将将比她们多一些,却连个诰命服都没有,谢氏穿着的诰命服,看起来好看极了,可明明是您这些年为了意哥哥吃苦受罪,却让她们得了好处,意哥哥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这般的厚此薄彼……”
颜姨娘手心死死握着,她没想到,不止是在夏世敬这里,她得不到什么好,就连外甥也不听她的摆布了,当年若是不救他,不管他,就让他死在宫里头,也好过这一场冤孽了!
不。
不能这么下去了。
她还有后手,她知道老爷这些年来的性子,老爷最重视的是什么。
既然外甥已经不能依靠,那便只有靠自己了。
他们这般陷害侮辱,若她消沉下去,娴儿的日子就更苦了!
她原本有些死寂的眼中瞬时亮了起来,眼中闪动的是仇恨的光芒。
她揽着娴衣,轻声拍抚哄,“别哭,娘一定想个法子将府里的管家权再夺回来,你别慌,沉住气。”
娴衣却不信的摇头,大声嚷道:“您如今都这般了,还怎么想法子?后日就是小贱人外祖母的寿辰了,她们都不让我去,她们一道磋磨着您,一道儿磋磨着我,就是要想着法儿的将我们母女俩磋磨死,好如了她们的意……”
颜姨娘眉头一挑,没想到还会有这么一出,她抬头看了眼陈妈妈,指着屋子里一个箱笼,“陈妈妈,你将那本经书取出来。”
陈妈妈大惊,忙劝道:“侧夫人,这可是您千辛万苦求来的,打算呈给贵人的!”
颜姨娘摇摇头,一脸坚定,“如今顾不得许多了,让你取出来你就取出来。”
陈妈妈去将箱笼打开,把经文取了出来,颜姨娘递到娴衣手里,“这个是娘早前得的一本空智大师手译的《妙法莲华经》,娘会想法子让老太太同意你去给谢老夫人祝寿,可这之前,你得忍住,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由着性子来,知道么?”
颜姨娘说的慎重,娴衣正抽抽噎噎的,接过那本经文,抬头看了看颜姨娘坚定的脸,重重点了点头。
颜姨娘又贴近她,悄声嘱咐了几句,直听的她整个人似乎活了过来,一脸的震撼惊喜之色。
颜姨娘不放心,又低声叮嘱道:“想得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东西,就必须学会忍耐,还有处处小心,娘现在这样,是因为小瞧了对手,也忍耐的不够,才着了她们的道!”
颜姨娘伸手拉起娴衣,用帕子帮她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娴儿,要哭就得哭在明面儿上,让大家伙看到,你是受了委屈的,这样背地里哭是没能耐的人才做的事儿,知道了么?”
娴衣点了点头,通红的眼睛里看着颜姨娘那双坚定的眸子,整个人也像是有了力量。
颜姨娘拉着娴衣起身趿着绣花暖鞋,“走,娘跟你一道儿去福寿堂。”
娴衣点点头,伸手抓着颜姨娘的手,步出了西枫苑。
刚走到夹道上,就遇见了自从伤了脸,再未曾出现过的赵姨娘,
此时赵姨娘脸上的水泡终于是消了,怯怯的看着颜姨娘,轻声道了句:“恭喜姐姐了。”
颜姨娘嘴里哼出一声笑,轻蔑的看了她一眼,“你是该恭喜我,没被你害死,如今还成了府里的贵妾。”
话语中满满的嘲讽之色。
赵姨娘后退一步,提防的看着她。
颜姨娘笑了笑,低声道:“你放心,我现在不会动你的,以后有你的苦日子过!”
说完了扬长而去,剩下赵姨娘一人在后面,眼睛里闪动着细微的光。
【今天实在是好难受啊,熬了好久脑子里昏昏沉沉的,终于完成了今天的,最近在走剧情了,所以大家懂的,没啥亮点,大家可以囤着等爆发。】
174.秘密
福寿堂里,夏老夫人跟谢氏正将赏赐装箱入册,低声的说着话儿。
就见颜姨娘缓着步子身姿轻盈的走了进来,端端正正的行了礼,恭声道:“婢妾给老夫人、夫人请安。”
夏老夫人看到颜姨娘,忍不住眉头皱了起来。
明明都已经把她关在西枫苑了,这贱妇竟然有脸这样大摇大摆的走出来。
想到她曾经做下的事情,夏老夫人的脸色就沉了下来,她不悦的看了颜姨娘一眼,“你好好的不在西枫苑养伤,出来干什么?”
颜姨娘保持着行礼的姿势,抬眼看到夏老夫人眼中毫不遮掩的憎恶。
老夫人不喜欢她,她当然知道。
从前刚进府的时候,她每日伏低做小都没让老夫人喜欢上自己。
如今自己落得了这般境地,老夫人会喜欢自己就更不可能了。
而她现在来这里压根也没想过要讨得老夫人的喜欢。
所以颜姨娘没等老夫人让她起来,就自己站了起来,将娴衣往外推了推,“娴儿先回房,待会姨娘再过去看你。”
娴衣看了看一脸自信的颜姨娘,又偷瞧了夏老夫人一眼,看到夏老夫人脸色带着阴郁,缩着身子朝夏老夫人跟谢氏行了个礼,转身跑回房了。
夏老夫人脸色更差,怒声骂道:“关了几日,你连基本的礼仪都不知道了?做出这副猖狂的模样,是当老婆子死了不成?”
老夫人怒声高喊:“安嬷嬷,把她给我拖回西枫苑去!”
安嬷嬷几人就要上前来架颜姨娘的胳膊,被颜姨娘一把甩开,高声道:“我是三皇子的姨母,谁敢动我,我告诉三皇子将你们乱棍打死扔到乱葬岗上头去!”
下人们被她这话吓得面面相觑,都不敢再动手。
颜姨娘挑衅的看了老夫人一眼,欢喜的笑道:“今儿意儿跟皇上求了恩典给我这个姨母,我怎么能躲在屋子里头不出来呢”
夏老夫人脸色铁青,有些不耐烦道:“谢了恩就赶紧回去,别一直在我眼跟前晃悠。”
颜姨娘却好似没听见这话一般,笑了笑:“老夫人不想看见婢妾,婢妾也不愿在老夫人眼前碍眼,但有件事婢妾得跟老夫人说道说道,省的皇上厌弃了老爷,老爷还不知道是为何。”
婵衣原本在隔壁的花厅描红,听到动静掀开半个窗子看了眼,就看到颜姨娘头上还缠着纱布,却气势汹汹的站在屋子里头,看上去一副飞扬跋扈的样子。
婵衣忍不住皱了皱眉,她怎么出来了?
而夏老夫人的眼皮重重的一跳,直盯着她,沉声道:“你这贱妇又想干什么?”
颜姨娘挑眉,看着夏老夫人,声音由低转高,“贱妇?老夫人还请注意自个儿的言辞,需知祸从口出!”
夏老夫人几次三番被挑衅,终于耐性尽失,猛地一拍桌案,怒道:“你们是死的么?还不把她给我拉回去!”
几个婆子上来压她胳膊抱她的腿。
颜姨娘一边挣脱一边朗声道:“老夫人别急,听我说完一句,您再决定是不是要继续关着我!”
夏老夫人看都不想看她一眼,“压回去!”
上来的婆子一把死死的压制住颜姨娘的胳膊,颜姨娘被拖行而出,眼见就要出了福寿堂。
她笑容尽失急声道:“老夫人当真不管夏府一家老小的死活么?老夫人不想知道为何这次的圣旨提都没有提一下老爷么?”
夏老夫人心口狂跳,沉声道:“站住!把她给我押回来!”
婆子们将快拖出去的颜姨娘又押了回来。
颜姨娘冷哼一声,挣扎着想挣脱婆子的桎梏,“放开婢妾,婢妾要单独跟老夫人、夫人说道说道。”
夏老夫人看了颜姨娘一眼,摆了摆手,“你们先下去,媳妇也下去,别被这不懂事的东西给冲撞了。”
谢氏心中重重的跳了几下,看了看老夫人,不想忤逆老夫人的意思,转身就要走。
颜姨娘却出声阻止:“夫人可不能走,婢妾要说的事儿,夫人想必也会在意的。”
谢氏闻言,犹豫半晌,轻声道:“母亲,既然颜姨娘事关老爷,我留下听听也好。”
老夫人想到媳妇是当家主母,有些事儿知道了也好,于是点了点头。
下人们都出去了,婵衣原本在花厅坐着,听到这里,将耳朵贴着门竖了起来,仔细听着外头的事儿,锦屏忍不住捂着嘴笑她。
就夏老夫人沉声道:“你有什么话就说吧,我看看你还能翻出什么浪来。”
颜姨娘娇声笑了起来,也不理会夏老夫人的冷嘲热讽,径直坐到暖炕上头,缓缓道:“老夫人就不奇怪,为何老爷能够在外头养着我们母女三人长达七年之久?回来还能对婢妾多有宠爱?”
夏老夫人猛地睁大眼睛,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儿说过,他是奉了皇上的旨意……”
老夫人刚说一半,就被颜姨娘笑着打断了,“皇上的旨意?哼,确实是皇上的旨意不假,但是老夫人当真以为,皇上的旨意里还包含了让老爷收婢妾做外室么?”
老夫人瞪大眼睛,“还不是你这贱妇使了什么下作的手段,才让我儿就范。”
颜姨娘俯身下来,对上老夫人那双带了浑浊却依然精明的眼睛,轻声道:“老夫人这赃也是栽给婢妾多年了,可老夫人就当真不知道为何老爷一定要收了婢妾么?老爷一点儿也没透漏过?”
老夫人眼睛眯起,不悦道:“你想说什么就说,莫在这里故弄玄虚!”
颜姨娘直起身子来,腰背挺的笔直,鼻子里发出一声像是不屑的轻哼,“我侍候老爷也多年了,一个月里头有三十天,老爷能在西枫苑歇息二十五天,老爷时常在与婢妾同房的时候,喊一个人的名字,老夫人猜猜看,究竟是谁的名字有这么大的魅力,让老爷时常念叨?”
老夫人不说话,用眼睛盯着颜姨娘。
就听颜姨娘轻轻笑了一声,用更加低沉的声音道:“如雪,颜—如—雪……”
老夫人只觉得她一开一合的嘴里吐出的话,进了耳朵里只能听到一片轰鸣声。
谢氏闻言更是面色如土。
颜如雪是谁?那是皇帝最宠爱的妃子,三皇子的生母,已故的宸贵妃,封号里头带着宸字儿,可想而知皇帝对她的宠爱!
而夏世敬居然存了这样的心思,这要是传扬出去,何止是失去圣心,这是祸及全族的重罪!
要知道天子一怒,浮尸万里啊!
花厅之中竖着耳朵听的婵衣,只觉得通身一片冰冷,浑身颤抖,竟然会是这样!
颜姨娘看了眼谢氏,看到谢氏脸上苍白一片,忍不住勾起嘴角笑了起来。
她脸上的笑容是那样刺眼,得意的,猖狂的,像是憋了几年的气一下子都发放了出来。
她受的侮辱够多了,她从前就是太顾及,顾及老爷,顾及其他人,顾及来顾及去,反到将自己搭了进去。
她再也不要被关起来了,再也不要看人脸色了。
她伸手抚摸着自己的脸,像是在摸一件珍宝。
“……夫人大概不知,婢妾这张脸,与婢妾的妹妹可是有着八分相像的,老爷时常在行房的时候,盯着婢妾的脸,口中喃喃着妹妹的名字,这说明了什么,还需要我再多说么?”
“要是这样的事情传了出去,老爷是仕途可就算是全毁了!”颜姨娘笑着又补了一句。
老夫人手中紧紧捏着佛珠,闭了闭眼,冷声道:“你想要什么?”
颜姨娘一愣,随后大笑了起来,眼里皆是嘲讽之色,“还是老夫人懂的婢妾的心,婢妾要的,老夫人一直都很清楚,不是么?”
老夫人冷声道:“媳妇的当家主母之位是不可能给你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颜姨娘不怒反笑,“老夫人就不怕婢妾将消息透露出去……”
老夫人冷冷的看着颜姨娘:“我儿的仕途完了,你以为你能过什么好日子?就是娴姐儿也要被你带累,以后没个好人家肯要她!”
颜姨娘眼睛眯起,死死的盯着老夫人,随后缓了声音:“老夫人说的有理,但别忘了,三皇子可是要叫我一声姨母的,到时候看夏家落魄了,他能不管我么?”
老夫人看了颜姨娘张牙舞爪的嚣张样子,心中一口气憋得上不来也下不去。
恨不得上去撕了颜姨娘那副张狂的嘴脸,让她再不能这样猖獗!
颜姨娘却笑了起来,一副施恩的得意模样:“就连你们今日的这些诰封,也是三皇子孝敬我这个姨母,顺带捎上你们的,否则老夫人以为就凭老爷四品的官儿,凭什么能够封妻萌子的连着两个诰封都落到头上?”
夏老夫人闭了闭眼,终究忍不住心痛,她辛辛苦苦带大的儿子,一心一意维持的夏府,难道就要这样轻易的毁在一个贱妇的手里么?
她不甘心!
老夫人沉声道:“这事儿容我想想,你先回去吧。”
婵衣在花厅里听的心急如焚,祖母这个态度已经是同意了一大半,大燕的朝官,要换当家主母,一个是休妻另外一个就是妻子亡故,以谢家现如今的实力,休妻是不太现实的了,难道祖母打的是另外一个主意?
婵衣坐在凳子上沉思起来。
颜姨娘笑着起身,看了眼谢氏,轻声道:“夫人这些年来可比婢妾辛苦多了,婢妾只是做了妹妹的替身,可夫人……”她又笑了几声,才将话说完,“若不是夫人背后的家事,恐怕老爷连正眼都不会瞧夫人一眼!”
谢氏的脸色瞬间煞白,眼中一片死寂。
颜姨娘抬高了下巴,款款走出了福寿堂。
【小意今天发烧又严重了,一个下午昏昏沉沉的,晚上可能会晚点更新,因为要去买药,另外,谢谢菇凉们的关心,么么哒!】
175.应对
谢氏几乎是瘫软在椅子里,她不敢相信刚刚颜姨娘说的话。w w. vm)
老爷心里,竟然一直装着另外一个女子……还是当朝皇帝的宠妃?
这可是祸及全族的重罪,老爷平日里看上去那样聪明的人,怎么会犯了这样的糊涂!
她不相信!她要找老爷去问清楚!
她豁然起身,跌跌撞撞的往外走,“不,不行,我们得问问清楚,老爷不会这么糊涂的,一定是颜氏胡说的!”
婵衣坐在花厅里,交握着的手一紧,母亲一定难过极了,她从半开的窗口去看正室,见到谢氏有些虚浮的脚步,心中大痛。
她忍不住起身,锦屏上前一把按住她,摇了摇头,她这才回过神来,这个时候,她不能慌,她还不知道祖母跟父亲是什么态度,她要平静下来,好好想一想。
夏老夫人怒声道:“你给我回来!几句话就把你吓成这样,你以后要怎么撑起这个家来?”
谢氏停了步子,回头愣愣的看着夏老夫人,手指着门口的方向,声音里充满了恐慌:“母亲,她……她怎么敢……”
夏老夫人精神不济的用手肘撑着额头,恨声道:“敢,她如何不敢?她如今有了三皇子做靠山,什么事儿做不出来?这个贱妇,我早就说过她要败坏了我们夏府,现在可不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今儿敢这般要挟我,明儿就敢把夏府拆了,哼,想的倒美!以为我真的会如了她的愿!”
夏老夫人高声喊道:“安嬷嬷,安嬷嬷!你去外院将老爷喊过来,就说我有要事与他说。”
安嬷嬷在门口应了一声,急忙去了外院。
婵衣听着夏老夫人的话,心中渐渐平静下来,颜姨娘知道这样隐秘的事情,说实话她并不担心,她唯一担心的是父亲跟祖母的态度。
若是父亲跟祖母要维护母亲,那母亲就会安然无恙。
若是不维护,她也不害怕,现在的夏府不再是以前颜姨娘一手遮天的时候了。
颜姨娘做了那么多阴毒的坏事,她早有所防范了。
不怕她动,就怕她不动,否则还真没有理由治她!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夏世敬进了屋子,撩起衣袍坐到暖炕上。
小丫鬟上了茶,恭敬的退了下去,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三人,让夏世敬有些奇怪。
他端起茶碗,轻轻喝了一口茶,不知为何,今天的茶里没了往常的清香,隐隐透着股子苦涩,让他皱了皱眉,放下了茶碗。
“母亲,您叫我来是有什么事么?”
他的话音刚落,夏老夫人就将自己手边的茶碗劈头盖脸的砸到了他的身上,“孽障!你干的好事!”
猝不及防间,将他刚换的天青色长直缀淋的湿了一身。
夏世敬惊得几乎要跳起来,用汗巾擦拭衣衫,诧异的看着夏老夫人。
他刚刚在院子里头跟掌事在商议事情,就被安嬷嬷火烧火燎的叫了过来。
这才坐稳,一碗茶就这么劈脸砸了下来。
母亲最近的情绪也实在是太反复无常了!
夏老夫人见儿子用诧异的眼神看着自己,心头一把火烧的更加的旺,嘴角有些抖动。
“你当年跟我、跟媳妇是怎么说的?奉了皇上是旨意把三皇子养在外头,怕被人发觉,才将颜氏当做外室养在外头,对外头说起来也好蒙混,你现在再跟我说一遍这样的话,你是当真这么想的,还是看了颜氏那张脸,让你想起了什么人,你才这么维护她的?”
夏世敬脸上的诧异瞬间褪的干干净净,只剩下惊恐。
这个秘密他藏在心里许多年了,怎么会忽然之间被翻出来?
关键的是,母亲怎么会知道?
他往夏老夫人旁边扫了一眼,看到谢氏正抬眼看着他,一脸的不敢相信,仿佛从他脸上看出了什么东西一般。
他气急败坏的指着谢氏骂道:“是不是你在母亲身边嚼耳根子?”
谢氏立即惊讶的看着他,好像是被说中了似得。
夏世敬立即暴跳如雷,大声道:“你这个搅家精,从哪儿听来的风言风语,家里整日整日就是被你们这些人搅合的不安宁。”
谢氏脸色惨白,看着他的眼神中却再不复从前。
夏世敬火冒三丈的挽起袖子,“我今天不教训你一顿,你是不知道夏府的家风了!”
他还没动手,就被夏老夫人一巴掌扇了过来,他怔愣的捂着脸,正对上母亲那双透着死寂的眼睛,把他一身的怒火瞬间浇灭。
夏老夫人闭了闭眼,语音发颤,“这就是我一心一意拉扯大的儿子,只会跟自己的媳妇耍横,连把柄落到了人家手里都不知道,可怜我半截身子入土,最后到下头见了那个小贱人,还要被她奚落,早知道结果是这样,倒不如当初我一把掐死你来的干净!”
夏世敬大惊失色,这些年,母亲就是再生气也从未曾说过这样的狠话!
他不安起来,“母亲,这话是从何说起?儿子落下了什么把柄?”
夏老夫人无力的靠在暖炕上,声音里透着股子疲惫,“让你媳妇跟你说,好让你明白明白,你那个妾室究竟是个什么货色!”
谢氏脸色难看的看了眼夏老夫人,心中叹了口气,低声将事情转述了一遍。
谢氏的语气分明是十分平淡,听在夏世敬耳里却像是顷刻间惊雷乍起,耳中轰鸣声四起,直将他惊的定在原地。
夏老夫人靠在迎枕上,冷声问道:“你说说该怎么办?”
夏世敬的第一个念头是,不能让颜如玉说出去,不然他的仕途就完了,夏家也完了。
而颜如玉要的,不过是夏府主母的位置,给她就是了,只要与夏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她还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么?
夏世敬扭过头,目光灼灼的看着谢氏。
他的妻子他了解,无论他说什么,她都不大会拒绝的,这一次,一定也可以……
在花厅里坐着的婵衣心中冷笑,她眼力好,将夏世敬的嘴脸看的很清楚。
父亲这样无耻的面目,真是有愧为一个读书人!
谢氏见他盯着自己,虽然没有开口,目光中已经涵盖了许多意思,像是浇了一盆冰水在她身上,透心的凉。
夏老夫人见儿子这般,几乎想笑出声来,这就是她辛辛苦苦栽培到大的儿子,一旦出了事立即躲在女人身后,她当年虽然恨夫君,可夫君好歹是将那贱人护的一生安稳。
可到了自己儿子这里,却是掉了个儿,官儿是做大了,依然是一事无成。
夏老夫人闭了闭眼,罢了,就当做是她最后一次替儿子脏一次手,做一回恶人。
“你明儿去找族里的人来,我要当着族人的面儿,把颜氏送进家庵去!”
夏世敬惊异的看着夏老夫人,连声道:“母亲,若是她把事情说出去,就全都完了!”
夏老夫人看着儿子一副惊吓的模样,怒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夏世敬看着谢氏,口气中带着连他都不曾察觉的讨好,“映雪,若这件事被捅出去,不止是我仕途被毁,就是辰哥儿、彻哥儿、晚晚也都没个好前程……”
谢氏震惊的看着夏世敬,眸子里满满的不可思议。
她以为他只是动了心思而已,不会说出来,至少不会强迫她。
没想到,他竟然会这样直接了当的就拿了儿子女儿的前程来逼迫她。
相伴多年,她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夫君竟然会是这样的一个性子。
夏世敬犹自说着:“你委屈委屈,我们先和离,稳住如玉再做其他打算……”
夏老夫人听着儿子如此无耻的言论,终于忍不住又给了他一个耳光。
“听听你现在的话,可有一点儿半点儿的大理寺少卿的样子?你读了这么多年的书都是读进了狗肚子里头?媳妇哪里做错了?你要让她跟你和离!”
“母亲,我……”夏世敬犹自讷讷的还要说话,被老夫人伸出的手掌吓了回去。
“不必多言,今儿我会派了丫鬟婆子去到西枫苑去,给她灌一碗哑药,明儿她就是有口也难辨!”
“可是,这样,万一三皇子那里……”
夏老夫人瞪了他一眼,“一个犯了错的妾室,即便再贵重,我们就罚不得了么?顶多失了三皇子的意,比你累及全族的罪名,那个轻那个重?”
夏世敬默然不语,他自然知道,可他害怕将人放到家庵之后,万一出个意外,不就全完了?
正犹豫间,就听花厅中传出来响动。
婵衣抱着描红走了出来,径直跪在了夏老夫人的身边。
夏老夫人这才回过神,想起来孙女刚才一直在花厅里描红,那刚才的事情一定都听见了!
还没等她出口责备,就见婵衣端端正正的给她磕了几个头。
瞬间明白了孙女这是因为她维护谢氏,而给自己道谢。
夏世敬却脸上涨的通红,一想到女儿刚刚看到了他被母亲责骂,脸上升起了一股怒气。
“你小小年纪也敢偷听大人说话!简直是……”
婵衣开口打断道:“晚晚并不是有意要听的,晚晚在花厅里正描红,谁知道颜姨娘冲进来胡言乱语一气,原本我不打算出来的,可后来听到父亲说要跟母亲和离,我才忍不住。”
她说着,将手中的描红呈给老夫人,“祖母,晚晚管家以来有件事一直瞒着您,是怕您知道了生气,晚晚想着家和万事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直没跟您说,可今天当着父亲的面儿,晚晚不能再这么瞒下去了。”
婵衣将描红本里夹着的萱草的供词拿出来,“母亲身边有一个丫鬟叫萱草,还抬了通房,母亲之前的病,其实是颜姨娘勾结了萱草一同给母亲汤药里下了相克的草药才会让母亲的身子一直不好……”
【上一章,那个浮尸万里,是伏尸百万,小意烧糊涂了,抱歉抱歉~】
176.报应
夏老夫人将那份供词接过来,扫了几眼,瞬间诧异。w w. vm)
供词上面写的条理清晰,萱草怎么被颜氏拿了把柄的,什么时候勾结上的颜氏,什么时候给媳妇的药里放的东西,供词末端还有萱草的画押。
夏老夫人看的怒火中烧,一把将供词拍到桌子上,“我就说怎么萱草被放到了庄子上头,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转头气怒的看着婵衣,“这么大的事儿也敢瞒着我,你就不怕你母亲出个什么好歹?”
婵衣垂着头,听到夏老夫人的话,嘴角抿了抿。
她自然得瞒着祖母,否则以祖母的个性,定然是早就罚了颜姨娘。
可颜姨娘的身份特殊,祖母就是再生气也不会要了她的性命。
当时楚少渊还未回宫,前途未卜,她若是提早动手,恐怕现在就没有可以牵制她的东西了。
婵衣抬起琉璃般透澈的眼睛看着夏老夫人,语气低沉:“父亲那样喜欢颜姨娘,晚晚怕这事情闹出来,父亲失了面子,怪罪母亲,而且母亲说您还病着,反正这事儿都过去了,即便告诉了您,也是给您添堵,才瞒了下来,只将萱草发放到了庄子上……”
谢氏见女儿还跪着,心疼的伸手将婵衣拉起来,“……您别怪晚晚,是我嘱咐晚晚的,媳妇原是觉得,颜氏这回受了大罪,想必心中后悔,况且她又是老爷心尖儿上的人,所以才瞒着您,就怕您气着身子。”
夏老夫人心中一暖,忍不住叹息,这样好的媳妇,儿子怎么就这么糊涂。
她摇了摇头,对婵衣道:“晚晚乖,后日就是你外祖母的生辰了,你开了大库房,一会让你母亲跟你选选送给你外祖母的礼物。”
婵衣知道祖母是要跟母亲和父亲商议如何处置颜姨娘了,当下乖巧的点点头,带着锦屏离开了福寿堂。
婵衣前脚刚刚出门,夏老夫人就劈头盖脸对夏世敬一顿骂。
“你简直是枉为人父!枉为人夫!晚晚那么小的孩子,还没有及笄,就要处理家里头这些腌臜事,回过头还要帮着你隐瞒,就怕给你这个父亲堕了面子,媳妇怎么待你的,你又怎么待你媳妇的?和离这种话也敢说!”
夏老夫人越说越气,大声道:“你给我跪下!安嬷嬷,去,给我请家法来!”
夏世敬呆住,他简直不敢相信,母亲竟然要对他用家法!
他转头看了看在一旁垂着眼睛一言不发的谢氏,往常这个时候,她都会出来帮他说话的。
可谢氏静默了许久,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他忍不住心慌起来。
安嬷嬷请来了家法棍,就听夏老夫人沉声道:“给我狠狠的打!”
安嬷嬷虽然时常帮着夏老夫人处置一些轻佻的丫头,和犯了错的管家媳妇,可对着主子行家法棍,这还是第一次,忍不住就去看老夫人。
老夫人的脸色难看,见她迟迟不动手,怒道:“怎么?还要我亲自来么?”
安嬷嬷心口一跳,手中的家法棍重重的一下就打到了夏世敬的身上。
夏世敬倒吸一口凉气,竟然会这么疼!
夏老夫人听着儿子的吸气声,忍不住眉头紧皱。
谢氏心软,看了眼被打的满脸痛色的丈夫,轻声劝道:“母亲,罚也罚了,明儿老爷还要去衙门,他身上带着伤也不好办差事,您就且饶过他一回吧。”
夏老夫人怒气冲冲的瞪了夏世敬一眼,抬了抬手。
安嬷嬷停下了棍子。
夏世敬只觉得背后疼的厉害,却不敢站起来,嘴里讨着饶:“母亲,都是孩儿的错,您不要气着自己了。”
“当然是你的错!”夏老夫人狠狠的瞪着他,“不过是长了张相似的脸,就把你拿捏成这副德行,那贱人比你媳妇比你儿女都紧要?你到了这个时候还想着抬她做妻,你是要整个夏府都毁在她的手里才甘心?平日里吃的用的就数她屋子里的最精贵,她呢?给这个家带来了什么?谋害嫡母,暗害嫡子嫡女,抬她做正妻,你是要把你的这几个孩子都葬送在她手里?”
夏世敬听着母亲的这番数落,头垂了下去,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夏老夫人气的紧了,胸口不停起伏,刚刚有了些精神的脸,又迅速的苍老了几分。
谢氏在一旁帮她顺气,温声安抚,“母亲别担忧,老爷他会处理好的。”
夏老夫人冷冷的哼了一声,“他要是能处理好了,就不会有今天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她转过头,对安嬷嬷道:“你去准备一副汤剂来,吩咐西枫苑的下人,给我盯紧了那贱人!”
安嬷嬷知道老夫人这是准备动手了,忙点头转身去准备了。
夏老夫人看了眼夏世敬,“你去西枫苑把那个贱人稳住,随后我跟媳妇过去。”
夏世敬惊愕的抬起头,“母亲……”
夏老夫人当即就皱起眉头,冷声道:“怎么?你舍不得?是你的前程重要还是那个贱人的性命重要?你若舍不得她,就带着她滚出府去,再也不用回来了!”
夏世敬怎么敢忤逆老夫人,忙点头应诺。
而在西枫苑,颜姨娘正帮娴衣整理衣物。
她将一件银红色西番莲妆花褙子拿出来,又拿了一条月白色的百褶裙,在她身上比了比。
娴衣看着那件精美的妆花褙子,惊喜的拿在手里看了又看。
“娘,您这是从哪儿得来的料子,这样的好看。”
颜姨娘淡淡一笑,原本就十分精致的面容,笑起来更显柔美。
“本是打算开了春,百花宴上让你穿的,”颜姨娘左右看了看,娴衣最近瘦了一些,裙子有些松垮,她拿起针线,在腰的地方收了两针,“可她们却不让你出去,只好先将名声扬了出去再说以后了。”
娴衣继承了颜姨娘的美貌,虽然现在才刚满了十一岁,可小脸却精致动人,一颦一笑间带着动人的风华。
她拉着颜姨娘的手撒娇道:“娘,父亲真的会休了那个女人么?”
颜姨娘笑了,轻声道:“不管他们休了她也好,还是让她自己主动和离也好,总是会给我腾出地方来的。”
娴衣拍着手笑道:“真好,以后我就是嫡女了,我看那个小贱人还怎么在我面前耀武扬威!我要把她狠狠的踩到脚底下,让她再也翻不了身!”
颜姨娘轻斥道:“你小点声,让人听见了当心你祖母又罚你!”
娴衣吐了吐舌头,一副欢喜的模样。
夏世敬进来,就看到娴衣绕着颜氏在说话,一脸的孺慕之情。
颜姨娘看到夏世敬,站了起来,淡然的看着他道:“老爷怎么过来了?”
夏世敬被她看的有些不自在,轻轻咳嗽了一声,道:“我来看看你这里还有什么缺的。”
颜姨娘心中冷笑,自从她触柱之后,他就再没来过西枫苑。
一定是他得到消息,过来求她的。
哼,以为自己那么好骗么?打了一棍子再给点甜枣就能收买?
做梦!
颜姨娘冷冷道:“婢妾缺什么,老爷还不清楚么?”
夏世敬没想到她会对自己冷言冷语,闹了个没趣。
视线转到娴衣身上,就看到娴衣用那双大眼睛直溜溜的看着他。
一时间让他觉得脸上无光,对娴衣道:“你先回去,父亲有事要与你姨娘说。”
娴衣怯怯的看了颜姨娘一眼。
颜姨娘笑着安抚道:“娴儿乖,你先回去,待会姨娘派人去叫你。”
娴衣点了点头,拉着陈妈妈的手走了。
夏世敬坐在暖炕上,仔细的看着颜姨娘,看到她额头上还缠着厚厚的纱布,忍不住道:“你的伤可好些了?”
颜姨娘讥讽的看了他一眼,“……让老爷挂念了,婢妾还死不了。”
几次三番的被她这般冷嘲热讽,夏世敬心中的那点怜惜也被磨了个光。
他抿了抿嘴,有些恼怒,“你做事之前为何不与我商议?你可知……”
颜姨娘冷声打断:“商议?我与老爷商议了十一年,结果是什么?老爷总拿着话来哄我,如今更是厌弃了我,连着半个多月都不来看我一眼,是恨不得我死在这里才好吧,我再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娴儿想,她也是你的骨肉,难道谢氏的外祖家就不是她的外祖父了?为何谢老夫人寿辰不让她一同去?”
“……因为她有你这么个歹毒的生母!”
门外头传进来夏老夫人略显沧桑的声音。
颜姨娘一愣,就见门口的锦帘被撩开,夏老夫人由谢氏搀扶着进来,旁边的安嬷嬷手上,还端着一碗汤剂。
颜姨娘立即反应过来她们来这里是要做什么,心口慌的直跳,大声嚷道:“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夏老夫人一个眼神,立即过来两个五大三粗的婆子,抬手将颜姨娘制住。
颜姨娘慌乱起来,用力挣扎,“你们敢对我下毒手,就不怕三皇子替我报仇么?”
夏老夫人冷冷看着她,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扔向她。
那张纸晃晃悠悠的落到她的面前,她定睛一看,瞬间惊慌失措。
萱草什么时候写了这样的一份供词?
“你这贱妇还有什么话说?即便是三皇子,他也不能包庇一个心肠歹毒的姨母,犯了错自当罚,这是你的报应!”
颜姨娘瞪大了眼睛,这样的话,她也听夏婵衣说过。
她当时并没有将这个,只比自己女儿大几个月的女孩儿的话放在心上。
如今耳朵里又窜进来这样一句话,浑身一震,她不相信她就这么败了!她不甘心!
夏老夫人看了眼安嬷嬷,安嬷嬷会意,伸手掰开颜姨娘的嘴,一碗汤药就要往里灌。
颜姨娘挣扎着紧紧闭着嘴巴,不让汤药进口。
安嬷嬷随手一搬,她的嘴就被掰开了。
躲避不及,几口汤药被吞入腹中,她只觉得辛辣的呛人,毒药竟然这样难喝!
她摇头躲闪着,呜咽道:“……你们别杀我……我……还有一个秘密……有关于宸贵妃!”
安嬷嬷住了手看着夏老夫人,夏老夫人对那两个婆子点了点头。
颜姨娘被五花大绑在了堂椅上头。
几个粗壮的婆子们都出了内室,在外室候着。
未过多久,就听里头传来“当啷”一声,似乎是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下人们面面相觑,又过了一会儿,夏老夫人被谢氏搀扶着出来,脚步有些虚浮。
看到她们,指了指身后,“你们好好伺候侧夫人,不许有什么闪失,给我盯紧她!”
几个婆子忙点头应诺,老夫人面色难看被谢氏搀扶着走了。
【这章写的有点卡,小意谢谢菇凉们的关心,么么哒!】
177.悔过书
“呕……”颜姨娘狼狈的跪在恭桶前扣着嗓子催吐,刚刚那碗药她喝了大半进去,现在只觉得浑身发冷,肚子疼的厉害。 .
夏世敬坐在外室,听着净房里传来的呕吐声,心中隐约恍惚。
一个月之前,他也是在这里坐着,听到净房传出来这样的声音。
心里对她疼惜的要命,只觉得她受了天大的委屈,想着以后要如何补偿她。
才过了一个月,就全部颠倒了过来,现在他再听到这样的声音,心里只觉得恶心。
颜姨娘弯着身子一直吐,直到再也吐不出东西,才摇摇晃晃的站起来。
陈妈妈连忙递过去温热的手巾,她将脸上的痕迹擦干净。
陈妈妈扶着她步履蹒跚的走到外室,她刚在暖炕上坐好,就看到桌案上头摆放着的笔墨纸砚。
她一愣,抬起头看着夏世敬。
夏世敬将毛笔塞进她的手里,“刚刚说好的悔过书,只要你写了,你还是夏府的侧夫人。”
颜姨娘盯着手中的毛笔,眼中透出彻骨的寒意,嘴角挂着冷笑,没说话,几笔下去将悔过书写好,递给他,冷笑道:“夏大人这样可满意了?”
夏世敬抬起眼睛看着她,脸上原本的怜惜之色退的干干净净。
她叫他“夏大人”用他最重视的仕途来威胁他,直到现在她还没觉得她哪里做的不对。
眼刀子像是利刃一样,戳着他的心。
却从未想过,若不是自己,她如何能够在府里过这样的日子!
怪不得母亲要骂他,说以后的夏府会毁在颜如玉的身上。
果然是没骂错,她跟着自己也有十一年,却生生的藏了十一年这个秘密。
若不是今日生死攸关,恐怕不知她要瞒着他多久。
“你……”他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颜姨娘冷不防的抬起头,眼中的恨意再忍不住,发放了出来。
“咳咳……”颜姨娘刚刚虽然将药全都催吐了出来,可药性太霸道,让她一时觉得肺腑之中疼痛难忍,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我…跟了你十一年,你就这样待我?”她的嘴上还带着刚刚催吐,手巾未曾擦干的痕迹,一脸的怨毒。
夏世敬从前听到她说这样的话,还会怜惜她受的委屈,可如今只觉得满心的厌恶。
“……你以后就呆在西枫苑吧,不要总是胡闹。”
夏世敬在她眼中看到怨恨,眉头皱起,又加了一句:“如今娴姐儿也大了,到了该议亲的时候了,你这个样子,传出去对她的名声也不好听。”
颜姨娘睁大了眼睛,他竟然拿娴儿的婚事来做要挟,简直是冷血无情狼心狗肺!
颜姨娘不由的冷冷笑了起来:“你若不怕我跟你们拼个鱼死网破,就尽管打娴儿的主意!”
夏世敬的目光立即变得尖利,“你要如何?”
颜姨娘哑着嗓子冷声道:“我要西枫苑的掌控权,娴儿的婚事也要我点头!”
夏世敬皱眉,想也不想的拒绝道:“不可能!”
颜姨娘声音放轻,想极力将嗓音放的轻柔,奈何刚刚的一番催吐实在霸道,将她原本甜美的声音变得沙哑,“老爷真的相信我是假意怀孕,然后又假意小产么?这事情明明有蹊跷,老爷却不闻不问,若当真是我做的,我怎么会不承认?”
夏世敬这样的话听的太多了,脸上便带上了几分麻木。
颜姨娘认真的看着夏世敬,想从他脸上找出往日的几分情意,却见到他一脸的冷然决绝,早已冷透的心变得更加冰凉,声音凄切:“你不信?好,我也信不过你们,不论如何我都是三皇子的姨母,他不可能不顾及我,你现在磋磨我不要紧,以后总会还回来!只要我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饶过你!”
夏世敬从来不曾被威胁过,见她如此癫狂,忍不住皱眉道:“你莫要胡搅蛮缠!”
“我胡搅蛮缠?”颜姨娘愤恨道,“我没管家一个月,就被人在饭食里下药,害的我变成现在这般不人不鬼的模样,你若是还顾念我们的情分,就将西枫苑的掌管权交给我,娴儿的婚事我不放心别人,我就她这么一个女儿,我不操心,难道还等着你去操心么?”
夏世敬不想再与她这样对持下去,开口应道:“好,我答应你,但你不许出府一步,今生今世只能呆在夏府!”
颜姨娘闭了闭眼,她能感觉到她浑身发冷。
那碗汤药实在霸道,她即便是想出去,恐怕也不可能了。
想她颜如玉当年在云浮城,也算数一数二的美人,即便没有妹妹的风华,也有一些小门小户的子弟追在后头不放的,却眼瞎脑抽的跟了他。
她有多后悔,此刻也只有她自己最清楚。
后日还长,她不会善罢甘休的!她要他们欠了她的统统都还给她!
“我可以答应你,但是……”她看着夏世敬,眸子中冷然一片,半步不肯退让,“以后若是老夫人跟夫人去任何府上做客,都要带上娴儿!”
虽然这事不太合规矩,但好歹不算什么大事。
夏世敬点头,“娴儿也是我的女儿,我自然会护着她。”
然后丢下一句:“你好好休息吧!”
便径直走出了屋子,连看也不曾回头看她一眼。
……
婵衣靠在临窗的暖炕上,正捏着一只绣花绷子,在绣一朵牡丹,是往中衣的袖口上绣的,这样在挽起袖子的时候,也能瞧见中衣上的花样,别致又好看。
只是她有些心神不宁,一针扎下去,不偏不倚的扎到了手指头上,血珠立刻冒了出来。
她愣愣的盯着手指,心里却想着,不知颜姨娘的下场会是如何。
锦瑟正帮着分线,一抬头就见到婵衣手指上的血珠,急忙拿帕子帮她止血,嘴里嘟囔,“小姐怎么这样不小心。”
婵衣笑了笑,将绣花绷子放到了一旁,“无妨,你别大惊小怪的。”
锦瑟犹自念叨着:“后日就是谢老夫人的寿辰了,小姐绣的暖鞋拿出去,一定博得一个满堂彩!”
婵衣没做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细小的针眼在上头,几乎看不出来。
可就是这样细小的伤口,都能让自己感觉到很疼。
有些事情,或者并没有她想的那样简单。
颜姨娘定然是有后手的,否则前一世也不会做了那么多年的侧夫人,结果在楚少渊宫变之后就被父亲抬了做妻室。
锦屏撩起帘子进来,脸上没有喜色。
婵衣看了眼屋子里添茶的筱兰,说了句:“筱兰,你去厨房端一碗乳酪来,我记得王婆子今儿下午是做了乳酪的。”
筱兰点点头,出了屋子,屋子里只剩下她们三人。
锦屏轻声开口道:“小姐,我也不知道具体的情况是如何,只是听西枫苑的下人们讲,老夫人跟夫人出了西枫苑的时候,脸色都不太好,老夫人让人好好伺候颜姨娘,说颜姨娘突发急症,见不得风,刚刚四小姐在外头吵着要见颜姨娘,被琉月跟秋月拽了回去。”
婵衣沉思,到底是怎样的情况,她不得而知,若是颜姨娘当真被灌了药,为何祖母又让下人们好好照应她呢?可若是没灌,为什么娴衣要去看颜姨娘,却被阻止?
婵衣皱了皱眉,对锦屏道,“二哥哥昨儿没回来,你一会去一趟谢家,给二哥哥拿个汗巾子过去,顺道将这事儿悄悄的跟二哥哥提一嘴,看看二哥哥有什么主意没有。”
锦屏点头应了,转身去了隐秋院。
……
夏世敬转身回了福寿堂,夏老夫人正斜斜依靠在暖炕上,任谢氏轻轻按着头。
他将悔过书拿出来,放置到桌案上。
“母亲,颜氏将悔过书写好了,另外她说要西枫苑的掌控权,还有娴姐儿的婚事也要她做主,我已经同意了。”
夏老夫人疲惫的摆手,“如今还动不得她,索性这两样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她想要给她就是了,我将娴姐儿放在身边,也是想以后教好了,找个差不多的人家,她既然不放心,就让她管,家里的事务不许她插手,西枫苑的人手也必须由我们来定,她身边的巧兰跟陈妈妈一律不得出府去。”
夏世敬道:“这些我都讲了,她刚刚喝了大半碗汤药,我看她脸色不好……”
夏老夫人哼笑,“算她命大,只喝了一半,要是一碗都下了肚,即便催吐出来也没用了。”
谢氏轻轻摇了摇头,“母亲,我只怕她会不甘心……”
夏老夫人冷笑一声道:“她自然是不甘心,但她已经写了悔过书,即便再不甘心,又能如何?”
夏世敬提起的心将将放了下来,又道:“颜氏还说以后若是有什么宴请,都要带上娴姐儿一同去。”
夏老夫人皱起眉头,那贱妇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她转过头看着夏世敬,“后日是亲家母的寿辰,带上她也不是不行,但我怕她不合规矩,因此才决定不带她去。”
谢氏轻声道:“母亲,到时候让晚晚多看着她些便是了,好歹也是媳妇的娘家,都是自家人,不会出什么纰漏。”
夏老夫人心中叹了口气,媳妇这些年受的委屈有多少,她是眼看着的,可即便如此,还能这般贴心,实在是难的。
她伸手握住谢氏的手,喟叹一声:“难为你了!”
谢氏轻轻摆手,她也是做母亲的,明白颜姨娘心中的想法,只要不危及她的儿女,她什么都忍得。
178.寿宴
锦屏回来了,只带给婵衣四个字——以物易物。
婵衣琢磨这话的意思,想着想着,嘴角挑起一抹笑容。
二哥哥看待事情总是比她透澈许多,仔细想想可不就是这么个意思么。
颜姨娘能够死里逃生,绝对跟她手里捏着的东西有关系。
婵衣忍不住猜测,到底是什么样的秘密,能够救她一条命呢?
日子匆匆的流淌了一日。
到了谢老夫人寿辰的这一日,婵衣早早的起床打扮。
锦屏将她一早准备好的淡青色妆花褙子取回来,秋香色百褶裙,上面用冷熏的方法熏了好闻的梅花香气,额上贴着一朵淡金色的桃花花钿,额前的发都梳起来,分出小小的几股头发,编起细长的麻花,绕在头发上,高高的盘了一个神仙髻,用镂空金花发箍扣着发髻,正好将顺着发辫编下来的穗子垂在发箍外头,翡翠色的穗子显得十分清丽。
螺子黛清扫淡眉,嘴唇上点了一点朱红,只在唇瓣的内里朦朦胧胧的点了一层,像是嘴唇逐渐由淡转深,透着股子冷淡的美。
装扮好了之后,两个丫头都愣住了,锦瑟直嚷着:“小姐这个模样,可真像是仙子,冷冷清清的美极了。”
婵衣轻笑了一声,没有回答,去了福寿堂。
谢氏早到了,看到婵衣这番打扮,点了点头,不艳丽不张扬,却隐隐透着股子华贵,这样很好。
婵衣看了眼正帮夏老夫人端着茶的娴衣,娴衣今天穿着件银红色西番莲妆花褙子,月白色百褶裙,头上戴着鎏金嵌红宝石桃心,插了两朵桃红珠花,整个人看起来非常娇艳。
看来,颜姨娘与祖母博弈的结果就是让娴衣出入自由,那今日娴衣必然会提前有所准备,上一世的娴衣,就是在外祖母的寿宴上头将名声传扬出去的,也不知道她今日会不会继续走前一世的路子。
一家人吃了早膳,准备好了礼物,便坐上马车前往谢府。
到了谢府,远远就见到张灯结彩的一片热闹。
谢老夫人今日是六十寿辰,是大寿,平日里交好的一些亲朋好友基本都来全了,一些跟谢府关系不错的达官显贵也络绎不绝的前来祝寿。
谢府园子很大,坐着青帷小车走了一盏茶的时间到了正院。
谢老夫人正和早一步来了的谢家亲眷闲聊。
看到谢氏携着婵衣、夏明彻和娴衣进来,高兴的直向他们摆手。
“晚晚快过来,外祖母的心头肉……让外祖母看看,怎么瘦了呀?倒是又高了一些……”
谢老夫人亲昵的搂着婵衣,一道儿说话,一道儿打量她。
婵衣在谢老夫人的怀里撒娇打滚:“没有的事儿,晚晚除了一日三餐,平日里还时常吃些点心零嘴的,哪里瘦了,反倒是胖了呢。”
夏明彻笑着插了一句嘴:“外祖母,您只知道疼妹妹,就没看见我们么?”
谢老夫人佯装恼怒的看他一眼,“你这个猴儿,你每天都来跟你五舅舅念书,还要外祖母怎么疼你?反倒是你妹妹,在家里操持家务,每日没个清闲的,外祖母多疼疼她你还要来吃醋么?”
夏明彻躬身行了一个大礼,“外孙可不敢,”说着冲婵衣努努嘴,“你瞧,外祖母多疼你!”
谢老夫人哈哈直笑,“你去外院找翾哥儿玩吧,你三舅舅跟你五舅舅也在外院正迎客呢。”
夏明彻摇头嗟叹道:“外祖母还说不偏心那,翾云表哥在外院哪里是玩的,他一定是被拉去迎客了,我没有妹妹那般得外祖母的心,要被外祖母打发到外院去做苦力了……”
谢老夫人毫不客气的瞪他一眼,“你这猴儿,找打,还不快去?”
作势就要打他。
夏明彻嬉笑着跑了,逗得屋子里的人哈哈大笑。
谢氏上前给谢老夫人请了安,谢老夫人似乎才注意到娴衣,亲切的看了眼娴衣。
“娴姐儿今儿打扮的真漂亮。”
娴衣脸上的笑容僵硬起来。
谢老夫人这是在说她庶女没个庶女的样子,打扮的花枝招展,把嫡女的风头都压了下去。
刚刚对夏婵衣的亲热,对夏明彻佯装怒意,都是发自内心的疼爱。
如今对自己温和有加亲切十分,却是十足的疏远。
夏娴衣恨得攥紧拳头,有些生硬的行了个礼,“给外祖母请安,今儿是外祖母的寿辰,我是想打扮的亮堂一些,也好让外祖母看了高兴。”
谢老夫人从心里就不待见娴衣,如今又见她与颜氏一样,长了一张伶牙俐齿,更不想搭理她,转身拉着谢氏,指了指身边一个打扮得体的妇人道:“这是你三外姨祖母家的表嫂王氏,”然后又指了指妇人身边一个眉目清雅的女孩儿,“这个是你表嫂家的瑿姐儿。”
婵衣瞬间怔住……朱瑿!前一世楚少渊的正妃!
前一世的楚少渊这个时候还未曾回宫,他们竟然是这么早就相识了……
她在心中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谢氏看着朱瑿,笑着点点头,“眉目清秀的,真是个好模样,”说着从腕子上头摸下来一只镶青石赤金镯子给她戴到手腕上,“拿去玩吧。”
朱瑿大大方方的谢过,规规矩矩的坐到王氏的身边。
婵衣和娴衣一同给王氏见了礼道了句:“给表舅母请安。”
王氏伸手拉过婵衣,看着眼前一身清丽的女孩儿,心中也忍不住喜爱,从袖子里摸出一串珍珠手钏来给她,“珍珠养人,保管将我们老夫人的心头肉越养越水灵!”
婵衣羞怯的低下头。
王氏又从腰间掏出一只锦囊给了娴衣,“娴姐儿也是个好孩子。”
娴衣捏着锦囊道过谢,心中却越发不满起来。
她知道自己是庶女,比不得嫡姐,但这样明面儿上的功夫都没人愿意做了。
婵衣又分别跟屋子里头的其他几个长辈行了礼,“晚晚给三舅母请安,给五舅母请安。”
三舅母周氏笑着将她拉起来,“好久不见晚晚了,像个大姑娘了。”
五舅母闵氏道:“听二姑奶奶说,夏府的中馈是你在管,小小年纪,可真不简单。”
婵衣忙谦逊了几句。
谢氏看闵氏身子似乎有些不爽利,道了句:“五嫂这是身子不爽快么?”
闵氏红着脸颊不好意思的垂了头。
谢氏疑惑的看了看谢老夫人,就见谢老夫人笑着点头,她心里也喜悦了起来,去拉着闵氏坐下,小声道,“谢天谢地,这是五哥的头一胎,你可得小心些,几个月了?”
闵氏脸上飞上羞红,“马上就四个月了,老爷说要多走动,否则不容易生产。”
谢氏点点头,“话虽然是这么说的,但是你也得多注意,今儿这样的场面,你得仔细着些。”
谢老夫人指着谢氏笑道:“你们看看她,比我还要啰嗦,这要是让砚宁见了,又得唠叨了,说女人家就是头发长见识短,砚宁还能引经据典的从医书里头找到出处,给你说出一大堆道理来。”
王氏笑道:“姑奶奶也是关心,都说是姑舅亲,打断骨头连着筋,可不就这样么。”
几人闲聊了一阵,就听丫鬟道:“老夫人,宁国公夫人和安北候夫人到了。”
忙迎了出去,宁国公夫人和安北候夫人一前一后进了来,身边都各牵着一个娇俏的女孩儿。
宁国公夫人给谢老夫人行了礼,嘴里道:“老夫人可是越来越精神了。”
安北候夫人更是笑盈盈的,“今儿老夫人的寿辰,我们可要多喝几杯才是。”
大人们说着话,几个女孩儿就在下头眼神滴溜溜的转着。
婵衣瞄了一眼安北候夫人身边的女孩儿,安北候府的嫡次女——卫斓月。
女孩儿在长辈面前倒是一副乖巧的模样,她可知道这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
而宁国公夫人身边的那个女孩儿,是宁国公唯一的嫡女——顾曼曼。
若说前一世印象里头最深的一个女子,莫非她了,她表面看着温和无比,可内里却十分恶毒。
前一世听旁人说起过云浮城中的轶事,里头就有这个女子的传奇。
此时,谢霜云蹬蹬蹬的跑进来,跟谢老夫人行了礼,又看见谢氏,笑着闹她:“姑母可是好久没来了呢。”
谢氏亲昵的摸摸她的头发,“我们霜姐儿又高了,越来越漂亮了。”
谢霜云嘻嘻一笑,伸手拉过婵衣,对谢老夫人道:“祖母,我园子里头的红梅开花儿了,我领着几个妹妹去赏梅吧,正好现在没事儿。”
谢老夫人看屋子里的几个孩子都拘谨,笑道,“都去园子里头赏花儿去吧!今儿你爹可是请了你喜欢的德盛班来唱堂会的,你们玩归玩,别耽误了听戏!”
谢霜云道:“您放心吧,我们看一会梅花就回来。”
几个女孩儿起身行了礼跟着谢霜云一起出去了。
谢霜云走出正厅,拉着婵衣和朱瑿边走边说话,也不看后头的人跟上了没有。
娴衣没精神的跟在后头,只觉得外头的天气能冻死人,一脸的不痛快。
卫斓月跟顾曼曼对视一眼,笑着跟上去。
顾曼曼道:“霜云姐姐等等我们。”
谢霜云不耐烦道:“你们俩跟着过来做什么?”
顾曼曼用那双大大的鹿眼盯着她,委屈道:“霜云姐姐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可是不欢迎我们来你家里么?”
卫斓月在一旁帮腔:“曼曼妹妹莫哭,既然霜云姐姐不愿我们一同去,我们就回屋子吧,别没得惹人嫌弃。”
谢霜云若是真让她们俩回去了,谢老夫人一定会数落她。
婵衣忙开口打圆场,“两位姐姐莫恼,我表姐心直口快惯了,她是怕外头冷,回头把你们冻着就不好了,既然出来了,哪有不赏了花就回去的道理呢?”
说着她拉了拉谢霜云,谢霜云才说了句,“是啊,你们要是觉得冷,就赏了花回屋坐着等堂会开就是了。”
顾曼曼这才破涕为笑,伸手去拉婵衣,“妹妹可真好。”
婵衣只觉得她的手心又腻又滑,仿佛黏上就再也甩不脱。
【今天小意有事回来的晚了,更新有点晚,一会还有一更,谢谢大家支持!】
179.陷害
谢霜云的院子离正院很近,走了几步就到了。
院落里头种了好几颗梅子树,红梅灿烂的开了一整个院落。
婵衣被谢霜云和朱瑿拉着在前头走,微风轻动,将她头上缀着的穗子吹的翻飞,隐约露出修长的脖子来,显得十分好看。
顾曼曼眼睛一转,指着地上一截树枝惊声叫了一声,“啊,有蛇!”
夏娴衣在后头走着,听到她的叫声慌的手指一抖,刚刚折好的梅花枝落到了地上。
在顾曼曼旁边的卫斓月却是吓了一跳,直往顾曼曼身后躲,不停的叫嚷:“哪里有蛇,哪里有蛇?”
听到喊声,前头走的婵衣回过头去看顾曼曼,眉头挑了挑,心中感到有些奇怪,谢霜云的院子里头怎么可能会有蛇呢?
现在又是数九寒天的,即便是有蛇,也不会在这个时候窜出来。
在一旁伺候各小姐剪花枝的张婆子简直有些无语,这个顾小姐是脑子不好还是眼神不灵光,指着地上的枯树枝喊蛇,还把旁边的人吓了一跳。
张婆子忍不住道了句:“顾小姐,那是树枝,不是蛇,我们小姐的院子里收拾的干净,是不会有那些玩意的,您且放心赏花便是。”
顾曼曼讪笑了一声:“原来是我看错了。”
她说着几步上前将朱瑿挤开,挽着婵衣的手道,“真是害怕,我小时候在庄子上头住过一段日子,常听人说起这些花枝下头窜着好多的蛇,我就不敢去外头折花了,一直到现在我心里头还记着这样的事。”
婵衣心中不快,正对上顾曼曼那双滑腻的眼睛时,意外的看到里面藏着的,跟毒蛇相比也不遑多让的凶恶,让她无来由的心中一冷,用话岔开她的话。
“那时候顾姐姐多大?恐怕是家里大人怕你出去玩,哄骗你的。”
谢霜云因听了自家兄长说的话,再加上原本就不喜欢顾曼曼这样滑溜的女子,故而对她淡淡的,看到朱瑿被顾曼曼挤开,谢霜云立刻就想训斥顾曼曼。
朱瑿伸手将她拽过来,摇了摇头,谢霜云扁了扁嘴,瞪了顾曼曼一眼,一手拉着朱瑿一手拉着婵衣,快速的往前走。
婵衣却被顾曼曼拖住,跟不上谢霜云的脚步,一旁的卫斓月顺势将谢霜云挤开,挽住婵衣另外一只手。
顾曼曼道:“我后来长大了才发现自己被骗了,”说着又笑道:“霜云姐姐院子里头的红梅可真好看,我看着就想起一个典故来。”
卫斓月问道:“是什么典故?”
顾曼曼看了看婵衣,又看了看回过头来瞪着她的谢霜云,对她露出个挑衅的笑容,似乎是示意自己得到了她喜欢的东西一般。
谢霜云真想对天翻一个白眼,拉着朱瑿径直往前走。
就听顾曼曼笑道:“前朝的陈夫人与花蕊郡主就是在梅花树下头换钗义结金兰,做了一辈子的好姐妹,陈夫人那个时候遇难了,花蕊郡主不顾自身安危去救她,现在人们提起来还津津乐道。”
卫斓月道:“这个典故我听说过呢,还被编进了戏文中,叫《金兰动》说的就是陈夫人跟花蕊郡主的生平呢。”
顾曼曼点头,看着婵衣,语有深意的道:“不瞒妹妹,我打小就喜欢听这些奇女子的传奇,刚才看到了梅花就想到了这个故事,一时出神,才会将那树枝看错成蛇,反倒是让各位妹妹见笑了。”
这个顾曼曼越凑越近,一副十分亲昵的模样,让婵衣十分不舒服。
而在她们身后走的娴衣更是好大的不痛快,冷冷看着婵衣,恨不得将她身上瞪出个窟窿。
婵衣忍住心中的不悦,笑着道:“这也是难免的,我也时常会看走眼。”
顾曼曼嘴里说着:“也不知妹妹平日里都看些什么书。”
婵衣只觉得自己对上她有些头疼,回道:“祖母给请了女先生,教了女四书来读,平日没事就看看《女训》。”
顾曼曼嘴里惊呼:“那也太无趣了,你可知道崔莺莺的故事?”
婵衣看了顾曼曼一眼,这个顾曼曼把自己当成十一岁的娃娃了。
张生,崔莺莺,不就是一出西厢记么,顾曼曼话里有话,莫非是意有所指?
婵衣微微一笑道:“不知呢,不过我们如果再慢一些,好花儿都要让表姐折了。”
顾曼曼见她这般油盐不进,也有些恼火,但想到自家兄长的嘱咐,又不能对她发脾气,索性拖长了音调道:“霜云姐姐,你可走慢一些,我们在后头都跟不上你了!”
谢霜云懒得理会她,越走越快,眼见就要溜到暖房里头去了,顾曼曼拉着婵衣停下脚步。
卫斓月在她们身旁正好挡住了婵衣的视线。
婵衣眉头皱起,她们想要干什么?
就见到顾曼曼从头发上取下来一支发钗,看着婵衣:“今儿跟妹妹一见如故,就想着跟妹妹换钗义结金兰,不知妹妹意下如何?”
婵衣的视线落到她取下的发钗上头,那是一支通体碧玉的发钗,看起来异常华贵,婵衣直觉这不是什么好主意。
想了想拒绝道:“顾姐姐有心了,可我头发上却是没有能取下来的发钗呢,这事儿以后再说吧。”
顾曼曼笑了,“那妹妹拿着姐姐这根发钗,等到回府了,再将自己的发钗送来便是了。”
婵衣挑眉,看她这副样子,是一定要与自己换钗的了。
可有什么理由,能够让这个国公府的小姐一定要这样抬举自己的地方呢?
娴衣在后头看的怒火中烧,一把将手中剩余的花枝也扔到了地上。
转身往回走,琉月跟在身旁劝道:“小姐,您一个人回去,怕脸面上不好看。”
娴衣冷冷道:“我若再看下去,就不止是脸面上头不好看了!”
娴衣走到一半,正遇上过来找婵衣的萧清,萧清见她脸色不好,问了句:“你怎么了?”
娴衣抬头一看是萧清,哼了一声再不多言。
而这头顾曼曼却硬是要将碧玉钗塞给婵衣。
婵衣急忙缩手,一下也不肯碰那支钗,顾曼曼使劲塞,婵衣用力躲,就听“吧嗒”一声,碧玉钗落地,瞬间摔成了两截。
顾曼曼指着婵衣怒道:“你不要便不要,为何要把我的钗摔断?”
伸手一个耳光就往婵衣的脸上扇过去。
婵衣还愣神的看着地上摔成两截的碧玉钗,心中大感奇怪,一时没反应过来。
眼见顾曼曼的手掌带着冷风就要打到她的脸上。
顷刻间,被一只指骨修长的手一把抓住。
“你在别人家动手打人,不太好吧。”
冷冷清清的声音,传进耳朵里却是异常熟悉。
婵衣抬眼一看,喜悦之情溢出,叫了声:“清姐姐,你来了。”
萧清点点头,冲她笑了笑。
顾曼曼却大声哭号了起来,“你们欺负人!将我的钗摔了,还要动手打我不成?”
婵衣蹙起眉头,她这才明白过来顾曼曼的意思,不由的恼怒道:“你们打的好主意,我不肯换钗,就把钗摔了赖在我的头上,我哪里得罪过你们了?你们要这样陷害我?”
“我陷害你?”顾曼曼冷哼一声,“我那般喜欢的发钗,我拿来陷害你?你不看看你是什么东西,也配我去陷害你?”
卫斓月在一旁拽住婵衣的衣襟就往正院走,边走边道:“那我们去让各位夫人们评评理,看看到底是谁对谁错!”
婵衣用力推她,没推开,眼中冒火,“你们不怕丢脸那就去找各位夫人评评理好了。”
萧清一把拽开卫斓月的还抓着婵衣的手,冷冷道了句:“莫要拉拉扯扯的。”
前头的朱瑿跟谢霜云回头就看到她们拉拉扯扯的往正院方向去了,忙跟上去。
到了正院,几位太夫人、夫人都聚在屋子里头,有围着桌子说话儿的,也有三三两两打吊牌的。
见到几个姑娘进来,尤其是宁国公家的小姐脸上还挂着泪珠,不由的停下来,看着她们。
就见顾曼曼一头扎进宁国公夫人的怀里,哭诉道:“母亲,夏婵衣将我的碧玉钗摔了,还要动手打我!”
宁国公夫人一听,立即火冒三丈的看向婵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卫斓月在一旁指着夏婵衣,声音之中带着惊吓跟委屈:“她缠着曼曼姐要跟曼曼姐换钗义结金兰,曼曼姐不忍落了她的面子,就把头上的碧玉钗拿下来跟她换钗,可她却不肯将她自己的发钗拿出来,硬要昧了曼曼姐的碧玉钗,曼曼姐不肯,她就将钗摔了,曼曼姐气的指着她质问她为何要摔自己的发钗,萧小姐过来就将曼曼姐的腕子抓住,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我们都吓着了,才说来正院让各位夫人评评理。”
在正厅之中的夫人们诧异的看着婵衣,眼中的目光透着股子轻蔑。
果然是小家小户出来的,透着股子小气劲儿。
人家国公府小姐头上的什么都稀罕。
还使了这样下作的手段去夺。
害的人家小姐到现在还哭的抽抽噎噎的。
真是上不得台面。
婵衣心中冷冷笑了。
她就说这两家无论是家世也好出身也好都比自己要强很多,怎么会忽然之间就对自己热情起来,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
会哭的孩子招人疼,看眼前这样的情况,几位太夫人、夫人的心都偏向了顾曼曼那里。
顾曼曼果真是如同传闻中一般歹毒,她根本就不是想要与自己换钗,而是想毁了自己的名誉。
她看了看在宁国公夫人怀里抬头,弯着嘴角讥讽的看着自己的顾曼曼,心中一冷。
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会哭,别人也是会哭的,而且比你要哭的好看。
婵衣泪盈于睫,分明是受了冤枉,却依然抿着嘴角,委屈的看着宁国公夫人怀里的顾曼曼,一脸的不敢相信,眼泪顺着脸颊一颗一颗的滑落下来,声音之中带着女孩儿特有的怯怯之色。
“顾小姐,我这才第一次与你见面,不知道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你要用这样的法子来陷害我……”
【这一章改了又改,所以发晚了,小意很抱歉,谢谢大家的支持!】
180.揭穿
顾曼曼用帕子狠狠揉了一把眼睛,帕子上头沾染的辣椒面儿瞬间辣的她泪眼汪汪,边哭边斥道:“你少在这里倒打一耙了,我才刚认识你为何要陷害你?”
一旁的卫斓月更是帮腔道:“你硬缠着曼曼姐要跟曼曼姐换钗义结金兰,现在反倒这般作态,你们家就是这样教你的么?”
这句话直指夏府的家风不好,卫斓月跟顾曼曼是一伙的,自然是在抹黑她的事情上不遗余力。
夏老夫人听的怒火中烧,自家孩子自己最清楚,婵衣在家里就是个软和的性子,遇见这两个嚣张跋扈的主儿,能讨得什么好?
她上前来将婵衣揽到怀里,仔细看婵衣脸上的委屈之色,心中疼惜的要命,轻声哄道:“晚晚不怕,祖母在这里,你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出来,祖母给你做主!”
婵衣缩在夏老夫人的怀里,正要开口,就见朱瑿跟谢霜云进来。
她急忙道:“两位姐姐来的正好,你们俩说说,刚刚是我缠着顾家姐姐,还是顾家姐姐硬拉着我说话的。”
谢霜云见从来不哭的夏婵衣此刻躲在夏老夫人的怀里,哭的凄凄切切,心中翻起巨浪滔天,看着顾曼曼就没好气,“我说你看不顺眼我就罢了,你对晚晚出的哪门子的气?还硬是把我们两个都挤开,一人一边的硬拉着她说话,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
顾曼曼瞪大眼睛看着她,嘴里直嚷着:“你跟她表姐表妹的,自然会帮着她说话!”
谢霜云冷冷一笑,看了眼卫斓月,眼中之意倒是让其他人都看了出来。
卫斓月跟顾曼曼也是表姐表妹,要说她谢霜云护着夏婵衣,那卫斓月难道没有护着顾曼曼么?
婵衣抬起沾满泪水的小脸,哽咽道:“祖母,晚晚不懂顾家姐姐话里的意思,顾家姐姐先是说陈夫人跟花蕊郡主,又说崔莺莺,晚晚都不知这是什么典故,顾家姐姐就拔下头上的发钗说要与晚晚换钗,晚晚今日头上没有钗可以换,顾家姐姐就生气将发钗摔到地上,还要打晚晚……”
夏老夫人听明白了,她伸手将婵衣脸上的泪擦拭干净,气的发笑:“好一个宁国公府,这是要仗势欺人么?我家孙孙今年才十一岁,懂得些什么?又是陈夫人、花蕊郡主,又是崔莺莺的,是要带坏我家孩子么?”
众夫人没想到还有这样一出,都愣住了。
花蕊郡主可是前朝有名的奇女子,就是因为她,前朝的江山才渐渐走向衰败的。
而崔莺莺不正是西厢记里头说的跟张生私定终身,不合礼教的大家小姐。
平日里,云浮城中的簪缨之家都管的严,不许自家女儿读这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子,就怕教坏了好生生的女儿。
顾曼曼今年都已经十四了,正是花一般的年纪,听得那些话本子上头说的戏词,自然容易心生向往。
而夏婵衣今年才十一岁,过了年也不过才十二岁,看那副软糯的样子,哪里像个有花花肠子的人。
众位夫人的心瞬间就倒向了夏婵衣,纷纷用轻视的眼光看着顾曼曼。
谢氏听到这里心中窝着一把火,对婵衣道:“以后再有人对你说这三个人,你就捂住耳朵,这三个都不是什么好女子。”
顾曼曼浑身一僵,没想到她会这样直截了当的说出来,随即大声哭道:“好一张巧舌如簧的嘴,明明就是你看我头上的钗好看,硬是要夺,却还赖到我头上……”
忽然,一支通体碧绿的簪子出现在她面前,打断了她的话。
“喏,你的簪子,你刚刚还说你那般喜欢这簪子,结果断了就扔在了那个地方,也不拾起来……”
顾曼曼伸手去拿簪子,就见握着簪子的那只手缩了回去,她怒视着握着簪子的人,脸上一白。
萧清笑了笑,将簪子给众位夫人都过目了一遍,这才悠悠道:“顾家小姐说簪子是夏府小姐摔断的,可这簪子上头断裂的痕迹,根本就不是摔断,而是被利器切断,然后又用什么法子粘起来的,不知顾小姐可有什么要解释的?”
顾曼曼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堪,她在府里横行跋扈惯了,从来不去计较这些小事情。
没想到竟然会输在这样的细节上头。
婵衣恍然,将钗拿起来一瞧,眉头一挑,果然是有问题!
虽然现在是数九寒天没错,但是谢霜云的院子里头,尤其是那一片的梅花树底下,地面是软的,不可能钗掉下来就摔成两半。
婵衣冷然道:“不知顾姐姐这是何意?”
顾曼曼脸色煞白,“是你们做的假,这分明就是摔断的!”
屋子里的众位夫人心中微微叹息。
一屋子都是当家夫人,哪个没摔过一两个玉器?
玉器摔断跟被切断根本就是两种不同的痕迹。
这个顾曼曼也真是不长脑子!陷害人也不想的周全些。
萧清冷冷一笑:“顾小姐说夏小姐缠着你不放,可我到的时候,分明是看到你跟卫小姐两个人硬拉着夏小姐,你将发钗给夏小姐,人家不要,你反手就摔到地上,还要掌掴夏小姐,若不是我在一旁阻止,只怕夏小姐受的委屈就没人能够证明了。”
说完这句,又悠悠的说了一句:“顾小姐该收收性子了,这般栽赃嫁祸的手段,一点儿也不高明!”
宁国公夫人看到这里,哪还能不知道是什么事。
自己女儿算计人,反倒被人揭穿,她只能帮着善后了。
宁国公夫人看着顾曼曼,却一脸的溺爱:“你这孩子,还不赶紧跟夏家妹妹道个歉,一个簪子罢了,大惊小怪的。”
就连善后都不愿承认自己错误。
顾曼曼扁着嘴,知道母亲是在给她做面子,她磨磨蹭蹭的说了句:“夏妹妹不要介意,我这里还有另外好看的簪子,你要喜欢我都送给你!”
夏婵衣扭过头缩进夏老夫人的怀里,闷声闷气的说:“我不敢,怕顾家姐姐的簪子都是坏的,最后再讹到我头上,我从小就不喜欢碧玉做的首饰,顾家姐姐留着自己用吧。”
顾曼曼跟宁国公夫人显然没想到,有人不吃她们的这一套,不由的都恨的咬牙切齿。
夏老夫人轻轻拍抚她的脊背,看了眼宁国公夫人,“老身活了一把年纪了,第一次见到贵府小姐这般的闺秀,真是打开眼界了。”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顾曼曼想要个好名声,是不可能了,除非认认真真的道歉。
宁国公夫人眼睛一瞪,想他们家可是大燕真正有实权的人家,道歉这样打脸的事情怎么可能会去做?
安北候夫人见势头不对,忙开口打圆场道:“夏家老太君不要动怒,不过是两个小娃娃不懂事闹着玩的罢了,来,曼曼,你跟夏家妹妹道个歉,回头还是好姐妹。”
说完从头上摘下来一支发钗,斜插到婵衣头上,“是婵姐儿吧,婶娘给你压惊,你可别再生气了,小娘子生起气来可就不好看了。”
一番话说的要多漂亮有多漂亮,顾曼曼连歉也没道,就想这么蒙混过去。
谢府三夫人周氏开口道:“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刚刚斓姐儿开口闭口就是咱们表小姐的不是,现在事情闹清楚了,怎么连个话儿也没了?这究竟是看错了还是有意要在咱们谢府,老夫人寿辰上捣乱的?”
一句话把卫斓月也给带了进去,让安北候夫人不责问自己女儿是说不过去了。
安北候夫人今日来贺寿,原本就是打算跟谢家交好的,想谢家那可是屹立三朝不倒的,真正的三朝元老,而卫家看上去是鲜花着锦的,一片形势大好的模样,可明白人都能看出来,已经慢慢在走向下坡路了,从皇帝派官员肃清西北马市就可窥见一斑了。
她皱了皱眉,看了眼卫斓月,斥道:“你这丫头,就算是心疼你表姐,也不能把责任都推到夏家小姐的头上,快,跟你夏妹妹道个歉,以后还是好姐妹。”
卫斓月吃惊的看着母亲,竟然要她给那个身份地位都不如她的夏婵衣道歉?
她不依的扁着嘴,眼睛里委屈的像是要冒出火花。
几乎就想大声骂出来,凭什么?
以她家的势力,凭什么要她跟一个四品朝官的女儿道歉?
见她们许久不道歉,婵衣依然缩在夏老夫人的怀里,身子似乎微微的发抖,闷声道:“祖母,晚晚不敢让两个姐姐给晚晚道歉,晚晚怕……”
安北候夫人推了推她,轻声道:“先给她道歉,过后再说其他。”
卫斓月知道母亲这是下定了主意,不甘不愿的对夏婵衣说了一句:“是我太心急了,没把事情说清楚,夏家妹妹可别计较。”
宁国公夫人见卫斓月都道了歉,暗中扯了扯自家女儿的胳膊。
顾曼曼轻蔑的看着夏婵衣,“是我不好,夏家妹妹别放在心上。”
婵衣听着她们言不由衷的道歉,一副盛气凌人的态度,仿佛有错的那个人是自己。
她忍不住轻轻笑了,她还真没跟她们一般计较。
因为她知道,她们两个人前一世的下场,真还不如自己重生之前过的舒心。
【小意最近病糊涂了,之前写过的称呼都错乱了,卫斓月比顾曼曼小,谢老夫人介绍王氏的时候应该是说,这是你三舅舅家的表嫂子,otz,原谅我吧,顶锅盖跑走!】
181.点戏
宁国公夫人又将自己手腕上头戴的两只水头极好的镯子摸下来,戴到婵衣的腕子上。
她也是急了,看到谢家人这样为夏府出头,怕得罪了谢府,坏了卫家的事情,回去国公爷肯定是要怪罪自己的,连忙道:“都是我们家曼曼不懂事,婵姐儿可别往心里头去!”
婵衣端端正正的让过她们的歉意,嘴里淡淡的道:“妹妹不会跟两位姐姐计较的。”
落落大方的样子,让屋子里头的各家夫人看了直点头。
夏府小姐的修养好,受了这样的委屈,也是不卑不亢的将事情解释清楚,而不是一味胡搅蛮缠。
对比宁国公府跟安北候府,一个是心思歹毒设计陷害,另外一个是恶言相向,一点点都没有世家女子的大气,还比不上一个四品朝官家的小姐。
众人看着卫斓月跟顾曼曼,就有些轻视。
只不过这样的情绪,也都是遮遮掩掩,没有那么露骨的表现出来。
这事儿算是翻了过去,顾曼曼跟卫斓月二人乖乖的坐在自家长辈面前。
卫斓月的性子外放,捏着手帕眼风一直往夏婵衣那头扫。
顾曼曼则是在一旁装乖,不敢轻易去跟卫斓月咬耳朵。
她刚刚被宁国公夫人小声的呵斥了一顿,耳朵里现在还留着自家母亲的话。
“若是你不听话,我就让阿武送你回府了!”
哪里有参加寿宴还没开始,就被自家母亲送回府里的,说出去不是要被人笑话么?
吓的她只好乖乖的坐在宁国公夫人跟前。
婵衣坐到谢氏旁边的杌凳上,谢氏轻轻的哄着她。
夏老夫人看了眼早回来的娴衣,开口问道:“怎么娴姐儿先回来了?不知道跟着你姐姐一同回来么?”
娴衣嘴角一抿,她刚刚还在高兴,以为有一场好戏可看了。
结果没想到会被婵衣躲过去,想着想着,脸色就不好看,自家祖母问话也不愿回答。
婵衣看了眼娴衣,从她那张铁青的脸上看出了些不痛快,眉头皱了皱,“她一直走在后头,我也不知道。”
夏老夫人也不欲在谢府纠缠这些小事,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想着等回去之后再好好问清楚。
谢家的丫鬟来报,说戏班子已经装扮好了,在云水轩,让各府的夫人小姐们都去看戏。
谢老夫人站起来,笑着到:“人老了,就爱听戏,大家一同去看看德盛班这些年是长进了没有,要是没有长进,我可省下赏钱了!”
众人纷纷笑着跟谢老夫人说着话儿,一同簇拥着去了云水轩。
下人们早摆好了各式各样的点心,茶水,一些新鲜的果子,因考虑到冬天的缘故,云水轩虽然是半封闭的,但也摆好了许多炭盆,将云水轩里头布置的暖意融融。
婵衣跟着谢氏一同坐到谢老夫人身旁位置,萧清也跟她们坐在一起。
在婵衣对谢老夫人介绍萧清的时候,谢老夫人拉着萧清的手,直笑着道:“果然是将门虎女,你跟你母亲长得像,都是一对柳叶眉,杏眼,娇娇美美的小娘子,让你父亲越养越英气了。”
这话说的一点不错,萧清向来都是英气十足的模样,不过今天的话……
婵衣简单的看了一下萧清的装扮,品红色缠枝梅花的褙子,穿着浅红色的马面裙,头上挽着个堕马髻,斜插着她送她的发簪,还有她上次给她的两朵纱花,还算是有点大家闺秀的模样。
萧清心中原本七上八下的,听得谢老夫人的这番话,更是心中腹诽,她娘亲的美貌虽然她都继承了,但是父亲的彪悍她也一毫不差的都学了来,平常在家里就时常听乳娘感叹,说若是娘亲还在的话,她也不至于成了现在这个假小子的模样。
就听谢老夫人又问道:“听家里头的几个哥儿说,你还去过川贵?”
她恭敬的道:“父亲志在安邦报国,平日里教导我们也是为国分忧,晚辈也是因为大哥在川贵平乱,所以才去川贵说帮着大哥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务。”
谢老夫人笑着点头:“你小小年纪就能有这份大义,真是不容易,平日里在家里头都做些什么?”
婵衣怕外祖母一路问下去,把萧清的底儿都掏出来,忙开口道:“外祖母,您连着问了清姐姐好几个问题了,她一个姑娘家在家里头能干嘛?不就是做做女红,读读书么?”
萧清眨了眨眼,她正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婵衣就帮她答了,可女红那种东西,她真的不太会啊。
她冲婵衣挤了挤眼,就见婵衣连个眼神也没给她,犹自道:“清姐姐更擅长中馈,在吃食上头特别有一套,每日里忙着呢。”
萧清眼睛瞪得更大了,她是喜欢吃,不是喜欢做啊,牛皮吹的太大了,万一被戳破了就完了!
谢老夫人似乎是更高兴了,拉着她的手笑眯眯的道:“喜欢中馈好,以后成了家,中馈上头的事情一个也难不倒你!”
一副亲昵的模样,反倒让萧清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忍不住看了看婵衣,想知道她在打什么鬼主意。
这时,小丫鬟捧着戏本上来,让谢老夫人点戏。
谢老夫人才停住了跟萧清的闲聊,她笑呵呵的拿着戏本子,看了几眼,说道:“这听了一辈子的戏了,也没听出个好坏来,今儿大家伙是趁着我过寿这个由头,请了戏班子来,我知道,你们都馋了许久了,你们都来点几出自个儿爱听的戏吧。”
将戏本子给了身边的三夫人周氏。
周氏哪里敢托大,忙笑着道:“今儿是您老人家的寿辰,您最大,您只管点您爱听的戏来听就成。”
谢老夫人摆了摆手,“让你们点你们就点,哪儿那么多说道。”
周氏又笑着转头跟五夫人闵氏商量:“五弟妹,你看看你喜欢哪一出,咱们合计着点一出热闹点的听听。”
五夫人闵氏岂会不知周氏的意思,谢老夫人年纪大了,喜欢听些热闹的东西,她是怕她点的戏不合时下年轻人的喜欢,才将这个点戏的本子让给了她们。
闵氏指了指戏本子上头的一个戏目道:“我早前听人说,这个《大闹天宫》挺有趣儿的,德盛班专扮孙猴子的小蓝林扮的孙猴子是出神入化的,不如就点这个吧。”
周氏也有这个意思,合计了一下点头道:“那就这个吧,正好今天也热闹热闹。”
说着将戏本子还给了谢老夫人,谢老夫人好笑的看了她们一眼,“这一屋子坐着的,哪个是能绷住的,一屋子的猴儿,还要点个猴儿戏,也不怕把这房顶给掀了。”
谢霜云在一旁捂着嘴笑,揽着谢老夫人的胳膊就撒娇:“祖母,也让我点一出戏吧,我想听《五女拜寿》。”
《五女拜寿》也是一出热闹欢喜的戏曲。
谢老夫人重重的点了她的额头一下,“刚刚能把你妹子一个人扔到后头去,还好意思笑,不许你点,让你妹子点一出。”
谢霜云吐了吐舌头,将戏本子递给婵衣,“喏,祖母疼你不疼我,你可点个可心的来。”
婵衣忍不住笑的打跌,拿起戏本子装模作样的看着,“既然外祖母否了你的《五女拜寿》,那我也不能点这个,省得外祖母迁怒我。”
谢霜云假意怒着去打她,她嘻嘻笑着躲开,转过头将戏本子凑近萧清,“清姐姐爱听什么戏,咱们也点个热闹的。”
萧清蹙了蹙眉,热闹的戏……
她轻声道:“……《花木兰》,算不算?”
婵衣拍板:“就《花木兰》了,好让几个哥哥瞧瞧巾帼英雄的风姿。”
然后将戏本子还给谢老夫人,谢老夫人笑着摇头,看她们姐妹几个闹成一团,感情倒是好的很,然后又让旁人点了几出文戏,这才收了戏本。
就听台子上头丝竹之声响起,是《大闹天宫》的戏要开始了。
众人都屏息凝神注视着台上扮着孙大圣的角儿,演到好笑的地方,忍不住捧腹大笑。
婵衣端起茶来喝,萧清侧过头跟她说着话,一不小心,茶水洒到了身上。
萧清忙用帕子帮她擦拭着茶渍。
她们这边动静大了,引来旁边人的注视。
谢氏看了眼婵衣裙子上头染的一大块茶渍,皱了皱眉,“怎么这样不小心?”
婵衣笑了笑道:“母亲,我跟清姐姐一道去后头更衣。”
谢氏点了点头让她们快去快回。
婵衣拉着萧清走出云水轩,顺着谢府的小路到了一处专供女眷更衣的场所。
将锦屏递过来的衣裙换好了,婵衣跟萧清顺着小路往回走,抬头就看到朱瑿有些慌慌张张的从另外一条小路上走了出来。
朱瑿见到她们,有些惊慌的眼睛圆睁着,似乎想躲,可被后头接连而来的脚步声定在了原地。
婵衣视线往后看,眼角跳跃进一抹雪白的衣衫,随后是大片的卷云纹斓边。
“你的暖手炉落在亭子里了……”少年清晰的声音传进耳畔,因还处在变声期,听起来有些沙哑,却带着另外一种蛊惑人心的味道。
婵衣只觉得心脏一缩,挽着萧清的手不由的紧紧攥住,让萧清忍不住有些吃力。
萧清一扭头,就看到那个面容昳丽的少年,手中还拿着一只小巧的暖手炉,正缓步走过来,看到她们时,眼睛瞬间一亮,眼角下的朱砂痣红的耀眼。
182.误会
只听萧清嘴里“嘿”了一声,道:“你怎么在这儿?”
楚少渊琥珀般的眼睛里沉溺着温和的光芒,将手里的暖手炉交给朱瑿,嘴角抿出艳丽的笑容。
朱瑿脸色通红,接过来小声道着谢。
一副郎情妾意的画面,尤其是两人站在一起看起来那样的登对。
婵衣收回视线,轻声对萧清道:“我们回去吧,别让母亲等急了。”
萧清看了楚少渊一眼,点了点头,还未说什么就被婵衣拉扭头往回走。
风过,将婵衣发髻后头的穗子吹乱,露出修长脖颈,有一种脆弱的美。
楚少渊眉头一皱,她的样子让他心里发慌,他急忙几个跨步挡住她的去路,急切的叫她名字:“晚晚……”
婵衣眼睛低垂,快步从他身边绕过去,猝不及防的被他一把拽住胳膊,“晚晚,你怎么了?”
她有些怒火中烧,呵斥道:“放开!”
楚少渊大惊失色,她上次走的时候,对他还不是这样冷淡的,怎么这次就……
他抓着她的胳膊不松开,她皱眉,侧过头不看他,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语气十分不好:
“这是谢家内宅,你拉拉扯扯的缠着我究竟是要如何?”
话中的凉薄之意偏多,让他心里慌的直跳。
楚少渊看了萧清跟朱瑿一眼,“你们去亭子里头等我们,我们一会过去。”
婵衣用力拽胳膊阻止道:“清姐姐别走,等等我们一道回云水轩。”
楚少渊有些生气,她就这样不想看到他么?
他轻声道:“别闹。”
萧清见他们二人不知为什么争执,一个让她留下一个让她走开,她看了看他们二人,无奈的站在原地。
而朱瑿却微微蹙起眉眼,她知道他是从小养在夏府的,跟夏婵衣是一同长大的,可即便是误会了她跟他,也不该是这样的反应……正想着,就听路上又有脚步声。
婵衣怕被人看到,慌的一把推开楚少渊,反转回去拉萧清的手。
过来的人却让她大为惊讶,怎么是谢翾云?他不应该在外院跟三舅舅和五舅舅招呼客人么?
谢翾云看着他们,问道:“你们怎么都站在路上,不冷么?走走,去亭子里坐。”
一副撵人的模样,似乎一点都不奇怪他们几个在这里。
婵衣疑惑的看着谢翾云,就听一个女声从另外一条小路上传过来。
“……我说,你送个暖手炉送到哪儿去了?”漫不经心的声音,对上这一群人时,声音又高了几分,“这不是人都齐了么,还愣在这儿干嘛?”
婵衣眨了眨眼,怎么谢霜云也在?
楚少渊仔细着婵衣脸上的神色,瞬间明白过来,刚刚他追着朱瑿将暖手炉给她送出来,定是让她误会了。
他偏过头对她轻声道:“二哥跟沛二哥都在亭子里,亭子里准备了莲子酥跟红豆卷,还有蜜豆乳酪,都是你爱吃的……”
婵衣皱起眉头,她没想到还有别人在,可刚刚他们那般,就是给谁看了都会误解。
萧清耳力好,听到有吃的,忙笑着道:“走走走,都去亭子里暖和暖和,我早不耐烦听什么戏了,那些戏子的功夫花里胡哨的,根本经不住打。”
经得住打的只有沙包吧。
谢霜云左手拉着朱瑿,右手挽着萧清,热热闹闹的往亭子里头走,谢翾云跟在后头。
婵衣叹息一声,看着他们都抬脚往亭子里走,她一个人回去,反倒不好交代。
她抿了抿嘴角,抬步跟了上去。
楚少渊跟在她的身旁,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他温热的手刚碰到她冰凉的小手,就感觉到她的手快速往后缩着,被他紧紧地一把握住。
她抬眼瞪他,就听他带着委屈的话响在耳旁。
“终于肯看我了?”
楚少渊眉眼一弯,昳丽的脸上带着几分委屈。
婵衣愣了愣,想挣脱他抓着自己的手,就听他道:“你为何总是不信我?”
她的视线转到前面,看着萧清正低头跟谢霜云说话,朱瑿安静的跟在一旁看着她们,身上带着一股宁静温和的气息,让人看着她就很舒服。
她能说因为知道前一世他们就是夫妻,所以才会下意识的以为他们私下里早有往来?
她眉头蹙起,平静的心逐渐有些烦躁不安,被一直注视着她的楚少渊轻易的察觉到了。
他勾了勾唇角,隐隐猜测到了几答案,心中只觉得欢喜不已。
他将她冰凉的手凑到嘴边,轻轻啄吻几下,惊得她连连缩手抬头瞪他。
他将声音压低到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的地步,轻声说:“晚晚,我喜欢你,只喜欢你。”
婵衣吓得将手用力缩了回来,轻声斥道:“你疯了?”
慌的瞪他一眼,快步上前去挽萧清的胳膊,还好他们是走在后面,没人注意到。
萧清正在说她又发现的一家包子铺,里头的蒸饺很好吃,胳膊就被婵衣挽住。
她笑嘻嘻的看婵衣,“你们说完话了?”
婵衣心里慌乱不已,恼怒道:“谁跟他有话说?快走,好冷!”
楚少渊却在她身后笑了笑,她每次要遮掩情绪的时候,总会拿别的事情做借口。
他的手心里还留着她手指的凉意,刚刚在亭子里,谢霜云一直追问他回宫之后为何没有找她,让他烦不胜烦,才借口送暖手炉出了亭子,没想到会被她看到误解。
只有在意的人才会这样敏感。
所以,他是不是可以认为,她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样不在意自己?
这样想着,心中的欢喜仿佛要冲上来,让他忍不住就想碰触她。
谢府跟夏府的暖亭一样,是用打磨的十分光滑的琉璃窗将四周都封闭住,只留下几个小窗子通风,散散里头的炭气,而柱子两旁的幔帐是竹青色的软烟罗,非常轻盈,这个亭子比夏府的暖亭足足大了两倍,所以他们几人在暖亭里坐着,一点也没感觉到拥挤。
暖亭里放置了数十种点心,还有乳酪羹也有七八碗,一看就是早准备好的。
夏明彻见到他们一行人进来,说了句:“这下人齐了。”
婵衣坐到他身边,问道:“二哥哥,你们在这里干嘛?”
夏明彻轻笑道:“太子跟四皇子也来了,刚刚在外院三舅舅非要我们几个作陪,烦不胜烦,我们这才找了个借口溜出来,在这里歇会,等到正式拜寿的时候再出去。”
萧沛转过头来问萧清:“刚刚听霜云妹妹说二妹妹被宁国公府上的那个丫头陷害?怎么回事?”
萧清手中捏着两只薄皮的核桃,“咔擦”一声轻响,将核桃捏开,不在意道:“拉着晚照要换钗义结金兰,结果在钗上头动了手脚,最后晚照不同意,就陷害晚照说晚照贪她的发钗什么,真是没脑子,钗上头那么整齐的利器切开的痕迹,硬说成摔断的,啧啧……”一道儿说一道儿将核桃肉塞进嘴里,“最后还不是丢脸丢到了姥姥家,当着一屋子的人给晚照赔礼道歉,不知道她们是图什么。”
夏明彻轻扣茶碗,浅呷了一口,一副沉思模样。
谢霜云吩咐下人去沏茶过来,转头跟朱瑿闲聊些别的事情。
楚少渊刚刚出来送暖手炉,不知道这一段,他眉头蹙起,他们是要做什么?对他动不了手,就转而对晚照动手?
他从食盒中取出温好的蜜豆乳酪,放到婵衣面前,“最近就不要出门了,若是有人下了帖子给你,也不要接,过了年再说其他。”
婵衣看着他脸上毫不遮掩的关切,头一转没理会他,却伸手将乳酪端起来吃,只觉得乳酪也没往日那么香甜了,吃了几口放下碗。
他忙问道:“怎么不吃了?”
婵衣“嗯”了一声,“不甜,不想吃了。”
他端起她吃了一半的乳酪,用勺子舀了一勺送进嘴里,甜滋滋的味道弥漫开来,明明很甜,怎么会……
楚少渊看了眼正拿着核桃想要跟萧清学着捏开核桃的婵衣,见她脸上虽然没有不高兴的样子,但他就是能感觉到,她此刻的心情不太好。
他微微一笑,凑近她轻声道:“姐姐,你吃我那碗吧,里面放了许多糖,应该会甜一些。”
婵衣正用力捏着薄皮核桃,怎么也捏不开,又听到他忽然叫她姐姐,忍不住瞪了他一眼,眼睛眉梢带着些薄媚,整个人看上去清艳绝美,让人移不开眼。
他嘴角弯起更大的笑容,从她手里接过核桃,轻轻一捏就捏开了,手指灵活的剥开壳,将里面的核桃肉丝毫不伤的取出,放到她手里。
“以后,这样粗重的活让我来就好。”
意有所指的话,让婵衣听到耳朵里怎么都觉得有一股子让人说不出来的感觉,就好像是一只孔雀,忽然将漂亮的羽毛张开,让人措手不及。
而对面正跟谢霜云说着话的朱瑿,眼角却一直注意着他们这头,在看到楚少渊十分自然的吃着夏婵衣吃剩的乳酪时,心中一颤,说不清的绞痛直接窜上心头,让她脸上的神情微微一变,而他却看也没有看她一眼,依然仔细的帮夏婵衣捏核桃,夏婵衣面前的小碟子上已经堆了高高的一碟核桃仁。
朱瑿想着,伸手也去抓核桃,用力捏,却如何也捏不开。
旁边的谢翾云看着不忍,笑了笑,也抓了两个核桃来捏,将核桃肉放到她碟子里头。
谢霜云见谢翾云捏的核桃没自己的份,嚷嚷道:“哥哥偏心,我也要吃核桃!”
一句话惹的其他人的目光都往他们这里看,朱瑿脸有些红,却发现那双眼睛自从夏婵衣进来,就再也没有落到过自己的身上。
183.寿礼
谢翾云忙笑着摇头道:“好好好,都有。 ”
说着连着捏了好多个核桃,连婵衣跟萧清的都份都算了进来。
婵衣面前的小碟子里头已经堆了不少核桃仁,她将谢翾云给她的那一份推到了萧清那里,萧清笑嘻嘻的一边吃着,一边说着最近云浮城里的趣闻。
“你们还不知道吧,宁国公世子跟安北候府次子在香粉园喝酒的时候,被人撞见了,说他们二人不止是衣衫不整的,还各搂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倌,啧啧,第二天就有御史上折子弹劾他们,说他们府上家风不正,连同宁国公跟安北候都被皇上呵斥了……”
香粉园,云浮最大最花名在外的一间青丨楼楚馆,但凡是云浮的世家公子,基本没有一个不知道香粉园在哪儿的。
谢霜云连连惊呼,跟萧清一道七嘴八舌的说着他们两家的事情。
婵衣眉头一皱,这样的手笔,怎么看怎么像是楚少渊的风格。
她狐疑的去看楚少渊,发现对方也正凝视着她,手里还端着她未吃完的乳酪,慢条斯理的吃着,让她脸上一红,忍不住就去夺他的碗,低声道:“宫中少你吃喝了?怎么一副贪吃的样子,一会就开席了,你还吃这么甜的东西,也不怕吃不下饭么?”
楚少渊在她伸手夺碗的时候就将碗挪了地方,让她扑了个空,听到她的话,浅笑道:“一碗乳酪而已,姐姐干嘛这样小气?”
这根本就不是她小气不小气的问题好不好,她吃过的乳酪他怎么还能吃的这样香甜?
何况他刚刚那声“姐姐”语调悠长,她听在耳朵里,心却是狠狠的跳了几下。
他现在的样子简直就是妖孽!
她很不想理会他,可又忍不住侧过脸低声问:“是不是你做的?”
楚少渊冲她眨眨眼睛,眼角下的朱砂痣红的耀眼,“你猜…”
猜,猜个鬼!
婵衣索性转过头去不再理他。
他又凑上来,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道:“你猜对了,是我做的。”
婵衣无奈极了,对他道:“你小心一些,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
楚少渊嘴角抿出艳丽笑容,“姐姐在担心我……”
她看了他一眼,总觉得回宫之后的他变得越来越妖艳,好像原本应该是一朵玉兰花,结果却慢慢的长成了牡丹,还开的越发灿烂,让人目眩神迷。
“……不用担心,最多到开春,我就会动身去西北,他们伤不到我。”
楚少渊在她耳畔小声的说着,看到她小巧的耳朵上面被他温热的气息激起了一层粉红,忍不住笑了笑,声音压得更低,“晚晚今天很美,像是从画儿上头走下来的仙女似得……”
婵衣正在感叹,他还是走了前一世的路子,这一去不知道是不是跟前世一样,去了五年之久,耳边忽然冒出这样一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来,顿时一愣,脸彻底红了,抬起眼睛瞪他。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小混蛋居然敢这样明目张胆的调丨戏她了?
楚少渊见婵衣羞赧的瞪他,勾唇笑的开心,直让对面的朱瑿跟谢霜云频频侧目。
朱瑿捏着手中绣帕,心中鼓动的全是他绝美的笑容,虽然他不是为了她而笑的,但她却仍然忍不住沉迷在那张开怀的迷人笑颜之中,
琉璃窗外,小厮恭声禀告道:“三爷,前头已经在准备贺寿了。”
谢翾云出声道:“嗯,我知道了。”
亭子里头的人纷纷起身走出暖亭,婵衣跟楚少渊走在后头。
步出暖亭之际,楚少渊快速的塞了一个东西到她的手心里,低声道:“我送姐姐的礼物。”
婵衣一愣,将掌心摊开,一只精美小巧的黄田玉印章静静的躺在她的手心里,雕刻的是个玉蝉的模样,精美到毫发毕现,印章上没有篆刻着名字,他这是让她来刻么?
待回到了云水轩,丝竹之声早停了,谢老夫人坐在高位上,几个子女挨个去给谢老夫人祝寿。
谢府的大老爷谢砇宁还尚在福建任职,不能回来给老夫人拜寿,一早便打发人将贺礼送了回来,在族里排行老三的谢硠宁,和排行老五的谢砚宁,都携着夫人给谢老夫人贺了寿,呈了贺礼,然后是谢映雪跟夏世敬作为女儿女婿的贺寿。
婵衣几个回去的时候,已经轮到孙子辈的贺寿了,因为谢砇宁的一双儿女同在福建未曾回来,所以第一个贺寿的是谢硠宁家的一双儿女。
几乎是赶鸭子上架,谢翾云跟谢霜云上去,嘴里唱着贺词,“孙子,孙女给祖母贺寿了!祝祖母身体安康,长寿多福!”
谢翾云的贺礼是一副他花了好几个月才画完的工笔观音图,是以谢老夫人为原型画的。
谢老夫人看着画卷上头精美的画工,止不住笑意连连,直夸赞他画工又长进了。
谢霜云的贺礼是一顶斗篷,上头用繁复的针脚细密的勾勒着仙鹤的模样,仙鹤的眼睛是用黑曜石点缀的,展开来看,上头的仙鹤栩栩如生,寓意也是极好的。
谢老夫人看着眼中透出慈爱的光芒,让她快起来。
而谢砚宁还未有所出,所以谢翾云跟谢霜云贺寿献礼之后,就是夏明彻,夏婵衣跟夏娴衣来给谢老夫人献礼。
他们三人上前,夏明彻笑着道:“外祖母,外孙三人给您拜寿了!祝您九如之颂,松柏长青!”
他准备的贺礼是亲手抄写的一本《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据说是早一个月前就准备好了,日日焚香洗手完后才会抄写经文。
众人直叹夏明彻的纯孝,谢老夫人更是受用不已,点点头,“好孩子,你有心了。”
夏明彻笑着退后,婵衣将她一早绣好的暖鞋呈上去,谢老夫人笑着接过,看到鞋面上头下苦功绣着万字不断纹的花样,还有福禄寿三喜的人点缀着,翻开内里时,谢老夫人微微吃惊,竟然在内衬之中用小楷绣着整幅的心经,这样奇巧的心思,真是难得。
谢老夫人慈爱的搂了搂婵衣,连声道:“难为你这样用心,内衬之中都绣着心经。”
婵衣生的明媚娇美,十分漂亮,加之她落落大方的举止,引得众人注目,现在又听得一双暖鞋之中都有如此奇巧的心思,立即对她心生好感,纷纷像周围人打听她是否定亲。
婵衣轻轻垂头道:“晚晚只愿外祖母身体安康,福寿绵长。”
谢老夫人笑道:“好,苏妈妈,将表小姐给我的暖鞋伺候我穿上。”
这样迫不及待的立刻就要穿,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婵衣没等苏妈妈过来,径自俯着身子帮谢老夫人换了鞋,因为她时常在夏老夫人跟前尽孝,所以动作十分娴熟,谢老夫人穿着新的暖鞋,几乎感觉不出新鞋的不适应,更让她惊奇。
就听婵衣道:“怕您穿不惯新鞋,特意将鞋底子揉软又用鞋模子撑开,才敢送给您。”
谢老夫人动容的点头,直夸赞她心思细腻。
似乎所有人都忘记了娴衣。
娴衣握了握手站在那里,娇笑着开口道:“外祖母,外孙女也准备好了贺礼送您呢。”
谢老夫人似乎这才记起来还有一个娴衣没献礼,她淡淡道:“嗯,娴姐儿有心了。”
身旁的苏妈妈将娴衣呈上来的礼盒收起来,谢老夫人连看都不准备打开看。
宁国公夫人就在下头笑了一声,“老夫人这是要私藏么?”
谢老夫人原本就不愿让娴衣出风头,听到这样一声问,倒是不好不让大家看了,对苏妈妈淡笑一声,“那就打开让大家看看吧。”
苏妈妈打开锦盒,小心的拿出里面的书册,捧给谢老夫人,谢老夫人的目光刚接触到书册,瞬间惊讶,惊声问道:“这佛经你从哪儿得来的?”
眼尖的人一眼看出门道,在下头惊声道:“竟然是空智大师的手译本!”
空智大师可是前朝最为有名的一位高僧,他译的经文不论是从佛法上还是从朗读上头,都比原先的译本要精妙许多,所以他的门徒也最为众多。
他的手译本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传世之珍,若是一家寺院中有一本这样的手译本,都恨不得供奉起来,好会让寺院香火不断。
而眼下,一个不到十二岁的小娃娃,居然拿出这样的一份贺礼,简直是让人吃惊。
娴衣见到谢老夫人这般惊讶,心中大为畅快,垂头道:“是外孙女一次偶然的机会,从觉明大师处得来的。”
这样的话也是颜姨娘教她的,因为觉明大师早在今年年初的时候就圆寂了,所以是死无对证。
谢老夫人眼睛眯起,眸光中划过一丝锐利之色,转瞬即逝,脸上还是那副慈和的样子,轻笑着道:“都是好孩子。”
谢老夫人不愿深究,众人即便是再好奇也只能作罢。
待到各府上献的礼被礼官唱完之后,便有小厮丫鬟来引着他们各自入席。
顾曼曼跟卫斓月被安排到了跟她们一个桌子上头。
婵衣看着顾曼曼和卫斓月跟夏娴衣亲近的模样,忍不住皱了皱眉,她只是在亭子里呆了一小会,她们就这样熟稔起来。
夏娴衣端正的坐着,眼睛却注意着婵衣这边的动静,看到婵衣若有所思的盯着她,她忍不住挑起一抹张扬的笑容。
184.醉酒
婵衣不由冷冷一笑,老祖宗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话一点没说错。
娴衣那么个刻薄的性子,能跟顾曼曼和卫斓月说到一处去,可不正是证明了这点么。
萧清夹了一筷子的胭脂鸭脯肉,看了看顾曼曼跟卫斓月交头接耳,忍不住皱了皱眉,她一边吃着一边小声对婵衣道:“你瞧她们那个亲热劲,我总觉得她们又想出了什么坏点子。”
婵衣不甚在意,慢条斯理的剔着碟子里鱼肉上的鱼刺,“这里是谢府,她们即便再想如何,也施展不开的。”
谢府是三夫人周氏在主持中馈的,周氏是出了名的谨慎,偌大的谢府在她的手中井井有条,甚少有纰漏,尤其是这样的宴席,周氏更是加倍仔细,婵衣倒是不怕她们会有什么馊主意打到自己头上。
萧清想了想道:“话虽如此,可你忘了上午,她们不就钻了空子?”
婵衣点点头,往夏娴衣的方向看了一眼,自从她重生以后,夏娴衣就再也没过过一天舒心的日子,每每见到她不是拧眉怒目就是不屑一顾。
夏娴衣此刻正与顾曼曼笑的开怀,眼角眉梢满满的喜悦之色,她像极了颜姨娘的眉眼,在笑容之下越发显得精致抢眼,周围不认得她的一些世家小姐纷纷打听她,这样的容貌,怪不得前一世以她的出身,能与卫斓月齐名。
小丫鬟拿着酒壶过来斟酒,是果子酒,香甜的果子气息中夹杂着一点酒香,反倒将萧清的馋虫勾了出来,直问那小丫鬟:“可有别的酒么?竹叶青,桑落酒,屠苏酒之类的?”
她说的都是烈酒,女眷这边的宴席怎么可能会上这样的烈酒,小丫鬟头摇的跟拨浪鼓似得,萧清失望的端起果子酒,仰头喝了一盅,咂咂嘴,跟婵衣埋怨道:“这哪里是酒,根本就是糖水!”
婵衣失笑的看着她:“你小心着些,这酒可是后劲很大的,上回我喝了几盅,回去睡了一下午才醒了酒。”
萧清话中带着些嫌弃:“你酒量也太差了,几盅糖水就能醉倒,我小时候刚断奶,我爹就用筷子头沾了烈酒让我尝,到我六七岁的时候,就已经跟我大哥去偷我爹的酒来喝了,大哥酒量大,时常是偷一坛子酒,他要喝大半坛子,只留给我一点点,委实不公平的很……”
婵衣忍俊不禁的看着她,谁能跟她比,大燕第二个女将军,别人家的闺秀学的是女红刺绣琴棋书画,她学的却是刀枪棍棒行军布阵,别人家的闺秀还在家中跟长辈撒娇卖乖,她就已经在战场上奋勇杀敌了。
婵衣看着萧清眉飞色舞的说着从前,神采飞扬之中隐隐的带着一丝让人难以觉察的落寞,她将自己剔好的鱼肉夹到萧清的小碟子里,语笑嫣然道:“这样看来,我还是不能喝一点比较好,这样以后我的那份可以让给你喝。”
萧清眼睛一亮,“说的对,以后你那份可以给我喝嘛。”
婵衣忍不住又想笑,她又不是跟萧清一般的女将,有谁会找她喝酒呢,这样的话不过是逗她的,难为她会这样认真的跟自己说笑。
说说笑笑间,顾曼曼忽然执着酒杯走过来,对她挑眉道:“今儿多有失礼,还往妹妹不要放在心上,姐姐我自罚一杯,算作给妹妹赔礼。”
说完她将杯中的酒一仰脖尽数喝下,笑盈盈的看着她。
婵衣虽然不愿理会顾曼曼,但是场面上的面子还是得过去。
她笑着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说了句:“顾姐姐多礼了,妹妹不敢当。”
卫斓月也走过来,用酒壶给婵衣斟满酒,“曼曼姐的歉意你收下了,那我的你可不能不收。”说完她饮尽杯中酒,看着婵衣。
婵衣无奈,端起酒杯,将杯中的酒喝下肚去,辛辣味瞬间窜进嗓子眼里,让她眉头轻轻皱了皱,这酒根本就不是果子酒!
忽然感觉到头晕目眩,她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被旁边的顾曼曼一把扶住,耳边是她担忧的话语轻扬:“夏家妹妹,你这是怎么了?”
卫斓月也关切的上前来,见她一副难受的模样,手中的酒盅没拿稳,就跌到她的衣衫上,开出一朵鲜红色的花儿。
卫斓月惊呼一声,“哎呀,真是对不住,我关心妹妹的身子,一时没注意将妹妹的衣裳弄脏了。”
这样轻柔带着歉意的话语,就算她心中有再多的不忿,也不能真的发作。
婵衣只觉得头很晕,那杯酒有问题,偏偏顾曼曼抓着她的手臂死紧,她转向萧清,眼神迷蒙,看不清萧清的样子,“清姐姐……”
顾曼曼却大声将她的话盖了下去:“哎呀,妹妹的衣裳弄脏了,赶紧去换一换,一会吃了宴席还要听戏呢,不能在长辈面前失了礼数。”
说着跟卫斓月就要将她搀扶下去更衣,被萧清一把拽开。
顾曼曼惊讶的看着萧清:“你这是干什么?”
一副委屈的模样,我见犹怜。
萧清冷冷道:“不用你效劳,我扶她去更衣。”
她说完去扶婵衣,发现她几乎脱力的倒在自己身上,萧清眉头一皱,弯身拦腰将婵衣抱起,大步往更衣间走去。
身后卫斓月跟顾曼曼眼睛瞪的老大,萧清不过才比她们大一岁罢了,竟然有这样的大的力气,简直是野蛮人!蛮女!怪物!
谢家下人见到萧清怀里的婵衣,急忙去禀告主子去了。
在休息间换好衣裳躺在罗汉床上的婵衣只觉得浑身发软,一点力气都没有,头痛欲裂,她直觉那杯酒里被掺了东西。
萧清在一旁守着她,用有些凉的水浸了巾子给她擦脸,“你忍忍,已经让锦屏去通知三夫人了,你先躺会。”
婵衣点点头,去拉她的手,“清姐姐,多亏你在,不然不知道她们又要做什么。”
萧清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不管她们要做什么,都有我呢,你好好的歇着。”
婵衣直觉这事不会就这样结束,就听门口有脚步声。
来人是三夫人周氏,领着丫鬟跟一个女先生进来,看到萧清直笑着道:“辛苦清姐儿了,宴席吃了一半儿就来照顾晚晚,我已经叫晚晚的母亲过来了,你先回去吃饭,待吃过了饭再过来。”
萧清顿了顿,说:“还是先看看晚照,怎么喝了两杯酒就浑身没力气?”
周氏点点头让女先生给婵衣把脉,许久,女先生说了句:“无妨,只是醉酒罢了。”
萧清却越发的感觉到奇怪,就听周氏道:“清姐儿,你是客人,先去前头吃饭吧,一会该饿着了。”
一副打发人的模样,萧清无奈之下,只好起身对婵衣道:“晚晚,我过会儿再来看你。”
婵衣点点头。
萧清出去了之后,就听女先生说,“只怕不太好,酒中掺着的是迷药,借着酒劲儿发作上来,表小姐须在这里躺着等药效过去才能起身。”
婵衣顿悟,果真是酒有问题。
周氏犹豫片刻道:“你留在这里照顾表小姐,前院儿听说三皇子也醉倒了,我还得去看看。”
那个女先生道:“夫人放心吧,表小姐这里有我。”
周氏又看了看婵衣,给她换了手巾,抚了抚她的额头,温声道:“晚晚乖,在这里好好睡一觉就好了,等你起来了,舅母给你做好吃的松茸蛋羹。”
婵衣点头,心里却大吃一惊,楚少渊的酒量不错的,怎么会醉倒?
耳朵里听到门开开合合的声音,周氏已经走了,她伸手想将被子撩开,却发觉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头更晕了,她忍不住叫了一声:“锦屏……”
那个女先生走过来,忙问道:“表小姐是要喝水还是如厕?”
她摇头,“……锦屏…还没有……回来么?”
一句话都说的这样艰难,好霸道的迷药,顾曼曼跟卫斓月究竟想干什么?
女先生笑着安抚道:“表小姐别着急,过会儿您母亲就来了,您先躺一会。”
婵衣脑子急转着,此时听到外头有动静,一个小丫鬟的声音传进来:“女先生,您快去看看,说是三皇子醉的狠了,三夫人让我来喊您呢。”
女先生有些犹豫,“表小姐这里离不开人。”
那小丫鬟道:“前头都火烧眉毛了,您先去吧,表小姐这里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事的。”
女先生想了想,终于还是决定去前院,她俯身下来轻声对婵衣道:“表小姐先睡会,我去看看马上就回来。”
说完帮她掖了掖被角,起身匆匆走了。
婵衣皱眉,这么短的时间内,两次来人都是叫她身边的人走开,背后隐隐有一只手在推动着一切,她要是没猜错,一会她这个屋子就会进来人。
果然,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屋子外头传进来,是顾曼曼的声音。
“快,就她一个人了,你要一击即中!”
回话的是一个低沉的男音,“我办事你放心好了,保管让她名誉扫地。”
门轻轻开合的声音。
然后是衣服褪下的轻微细小的声音,婵衣心中像是被击中了一样,难道重生一世,她的名誉要比前一世更加难堪么?
185.败露
顾曼曼眼看着人走了进去,她提起裙角,转到窗户的另外一侧,轻轻推了推窗子,推开了一条缝隙,眯着眼往里头望去。w w. vm)
男子正在褪衣服,外衫,汗巾,腰带,中衣,都一股脑的搭到衣服架子上。
赤条条的身子从屏风后面一闪而过,来到罗汉床跟前。
罗汉床上正躺着一个女子,背对着她,看不清面容,但那发饰,分明就是夏婵衣。
她的嘴角上咧开无声的笑容。
——夏婵衣,这次看你怎么逃开!
眼瞧着男子掀开被子,将手伸向罗汉床上的女子,就听女子惊慌的叫道:“你,你是谁?”
顾曼曼微微愣神,这声音怎么感觉这样熟悉?
忽然,她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在顾曼曼的身后,是一名小厮打扮的青年,白白净净的脸上透着些无奈,伸手将瘫倒在地上的顾曼曼一把抓起来,飞脚将门踢开。
屋内只有一个男子四仰八叉的倒在罗汉床上,仿佛刚刚屋子里只有他一人似得。
屋子外头的路上传来熙熙攘攘的声音,是女子的嬉笑声。
卫斓月正一手搂着谢霜云的胳膊,一手挽着夏娴衣的手臂娇声打趣:“谢霜云,你表妹酒量怎么这么差?还是说她是故意装醉躲着我们的?”
夏娴衣用帕子捂着嘴,语带歉意:“斓姐姐,我二姐姐她从小便是如此的,你别跟她一般计较。”
谢霜云听着夏娴衣的话十分火大。
这个夏娴衣脑子究竟是怎么长的,一个府里的姐妹,需要在外人面前下她的脸面么?
“娴妹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难道不知道晚照她从小身子就弱,平日里更是滴酒不沾的么?”
看她们要吵起来,卫斓月及时制止。
“好了好了,我们来看看她是真醉还是装醉,不就知道了?”
门一推,室内暖香之气扑面而来,卫斓月看了眼衣服架子上头的男装,心中微定,笑着穿过屏风往罗汉床走去,边走边说:“夏家妹妹,你还真是醉了呀?我们来看你了……”
她说着,一把掀开被子,瞬间,眼睛睁大,惊声叫了起来。
谢霜云早发觉不对劲,看卫斓月那副兴致勃勃的样子,根本就不像是关心晚照,此时听到她这样一声叫,吓得“咣当”一声把门关了。
夏娴衣嘴角一挑,懒散的走过去。
夏婵衣,这次看你怎么跟父亲母亲祖母外祖母交代,做下这样的丑事,谁会替你遮掩?
竟然怂恿祖母想将姨娘送去家庵,该去家庵的人是你!
她嘴角上还留着恶毒的笑容,转过屏风,往罗汉床上望过去。
拿着帕子掩住嘴边的笑意,就要佯装惊呼:“二姐姐,你如何能这般伤风败……”
她的眼睛正对上丨床上的那一双衣不蔽体的人时,原本伤风败俗的俗字儿还未说完,就被她生生的咽回了肚子里头。
谢霜云耳朵里听着夏娴衣的这句惊呼,心中一跳,难道晚照真的被她们算计了?
她疾步走到罗汉床边,看着床上的二人,瞬间傻眼。
这间屋子确实是女眷的更衣室,而且小丫鬟也说了,晚照是在这里休息的。
可床上躺着的女子,怎么变成了顾曼曼?
而且,为何顾曼曼身上只剩了个兜衣,而她的身边怎么还躺着的一个男子?
关键的是那男子怎么会赤条条的躺在她身侧,手中还捏着她的纤腰。
两人的腿那样的交丨缠在一起,这样看上去竟是相拥着入眠的?
谢霜云觉得她这颗长了十四年的脑子,忽然有些不太够用起来。
可,就算是再怎么不够用,她也知道这样伤风败俗的场面,不容易收场。
关键的是,这是她家,居然发生这样的丑事,说出去可怎么得了!
谢霜云当机立断,端起旁边盛着水的铜盆,“哗啦啦”几下将床上二人泼醒。
顾曼曼渐渐清醒过来,只觉得头痛的要死,伸手抚着头,摇了几下,睁开眼睛。
就看到一屋子的人都用惊讶的表情看着她。
她只觉得身上很冷,而且,怎么**的?
低头一看,身上的衣服竟然只剩下一个兜衣!
“啊啊啊!”她惊声尖叫,要坐起来,就发现自己的腰身还被人搂着,双腿也被那人分开,呈现一个羞耻的大字型,架在那人的身上。
又是几声叠声惊叫,她几乎要晕倒,原本该躺在床上的是夏婵衣才对!怎么转眼之间就变成她了?
房门“咣当”一声被推开,气怒的声音传了进来。
“我家孙孙在哪里?不是说了喝醉了?这么多人围着是要做什么?”
夏老夫人被张妈妈搀扶进来,看到罗汉床上那一幕时,即便经历多了内宅腌臜事的她,也忍不住心惊肉跳,幸好不是她的乖孙被算计,看来还是祖上显灵,她回头得多烧几柱香。
跟在夏老夫人身边的宁国公夫人简直是凌乱了,她的宝贝女儿!
顾曼曼见人越来越多,索性尖叫几声,又晕了过去,被宁国公夫人几步过去伸手护住。
安北候夫人在一旁忍不住拧起眉毛,瞪了卫斓月一眼。
她们实在是太胡闹了!
这样的大事儿居然敢偷偷摸摸的做。
如今出了纰漏,害得顾家嫡女失了名节,这个岔子恐怕不好圆了!
安北候忙着撵人,“这屋子太小太乱了,呆着实在是憋闷,我们去后头听戏吧,今儿是谢老夫人的寿辰,刚刚还听说太子献了个宝贝上来,咱们都没瞧见,一会儿也去问问奕哥儿都送了些什么,好让咱们也开开眼。”
一句话先点名了今天是谢老夫人的寿辰,不好在寿辰上头闹出什么丑闻来,又用太子来做威胁,顺带指明了顾家跟卫家的姻亲关系,想要传是非的,得掂量掂量自个儿。
夏老夫人瞪了安北候夫人一眼,索性不是自家的孙孙,若是的话,她就是拼了老命也不会让她们脸上好看,她扫了一眼呆愣在一旁的夏娴衣,呵斥一声:“娴姐儿,你姐姐呢?”
夏娴衣回过神来,身子却有些发抖,她不自觉的看了夏老夫人一眼,被夏老夫人眼中的凌厉之色吓了一跳,嘴里瓮声瓮气,“孙,孙女,不知。”
夏老夫人剜了她一眼,“还不过来,在这里呆着做什么?”
一点也没眼力见,夏老夫人一想到颜姨娘那个贱妇,就对夏娴衣也没什么好脸色。
夏娴衣急急忙忙的过去要搀扶夏老夫人,被夏老夫人躲开。
她心中的那股子不甘又翻腾而起。
夏婵衣!下次一定要你好看!
……
婵衣是被一阵刺鼻的气味呛醒的,映入眼帘的是萧清那张担忧的脸。
她手软脚软的想要坐起来,被萧清制止住。
一只大手抚上额头,温热的熟悉的味道冲进鼻腔,婵衣一愣,扭头去看。
少年昳丽的容貌上沾染了关切,身上带了一股淡淡的酒气,眼角下的朱砂痣显得有些黯淡。
她眨了眨眼,伸出手去碰了碰他眼角下的朱砂痣,被他一把按住。
“晚晚,你感觉怎么样?还难受么?”
婵衣摇了摇头,想把手缩回来,就见少年嘴角一弯,将她的手轻轻的放回被子中。
“你……”她开口,这才发觉声音有些沙哑。
楚少渊从桌案上端了杯热水给她,萧清将她扶起来,一点一点的喂给她喝。
喝完一杯,她才感觉好一些,清了清嗓子,她问道:“不是说你喝醉了么?”
他轻轻笑了一下,“是喝醉了,才在这里休息。”
婵衣转头打量了一下这间屋子,她记得的,这里是三舅舅的院子,用来接待他,是显示亲近么?
她忽然想到自己醒之前,是睡在离这里有段距离的,专供女眷休息的屋子,而且她分明看到那个男子慢条斯理的在脱衣服,怎么一睁开眼,就换了个样子?
萧清见她疑惑,轻声道:“我一直没走,在屋子外头守着,怕再有什么事情,果不其然,没过一会儿,你这个屋子就一个人也没了,我原本想进来照顾你的,可我看到顾曼曼鬼鬼祟祟的跟一个男子交头接耳,我连忙进了屋子,没想到随后那男子就进了屋子,我怕你出意外,就先把你弄晕了,然后打算将计就计,没想到这个家伙早派了人等着了。”
萧清口中的这个家伙,是楚少渊?
婵衣疑惑的看着他,“你怎么会知道,她们要动手?”
楚少渊又倒了一杯热水,亲手喂给她喝,“猜的,前头顾奕跟卫治两个人灌我酒,四弟也跟在一边起哄,我察觉酒不对劲,就装醉,让身边的侍卫借着送我去厢房醒酒的功夫,去你这边看看你有没有不妥。”
淡淡的话将他心中的杀意掩盖下去,他不敢想,若是他没有多此一举,或者萧清没有察觉,等待晚照的将会是什么。
婵衣喝了半杯,喝不下去了,摇摇头,他将杯子收回来,一口饮尽杯中剩余的水,把杯子放到桌子上。
婵衣轻轻揉了揉头,发觉没有刚开始那样晕了,她起身趿鞋,被他按在床上。
“你再歇一会,母亲那边我已经吩咐人去通知了,她们知道你没事了,现在都在云水轩看戏呢。”
她抬头看着楚少渊,看到那双瑰丽的眼睛里面暗潮涌动,里面的情意几乎要吞没自己,心里慌乱的直跳。
186.梳发
“咕噜噜”的一声轻响,打断了婵衣的思路,她眨了眨眼睛,扭头去看声音的来源处。
萧清揉了揉肚子,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眼前暗潮汹涌的两个人:“我没吃饱,你们在这儿待会,我去找点吃的。”
说完,她就风风火火的起身出门了。
留下婵衣的半句,“让丫鬟送些菜肴过来就……行了。”在后头飘荡。
楚少渊轻柔的问道:“晚晚是不是也没吃饱?三舅母说帮你准备了松菇滑蛋羹,现在想吃么?”
婵衣狐疑的看着他,怎么觉得他的口气越来越像是将自己当成了三岁大的娃娃来哄?
他见她一瞬不瞬的望着自己,眼波流转间是盈盈水色,让他脸上莫名的烫了起来。
花瓣一般的嘴唇凑上去啄吻了一下她的脸颊,轻声哄道:“我让下人端上来,你多少吃一些,不然一会该饿了。”
婵衣捂着被他轻吻过的脸,这个混蛋,只要周围没人,他就一定会做出这样逾越的行为。
楚少渊忍不住笑了,她现在这个样子实在让他心痒难耐。
她怒视着他,粉嫩嫩的脸颊鼓起,看在他的眼里,不像是生气,反倒像是在撒娇。
见她不悦,楚少渊忍着笑,吩咐门外的小内侍:“张全顺,你去把三夫人准备的吃食端过来。”
小内侍忙应声,转身去大厨房了。
婵衣瞪了他一眼,趿鞋下床,整理了一下衣饰,走到梳妆奁前坐定,看了看镜中的自己,发髻已经有些乱了,她索性将发箍拆下来,慢条斯理的重新梳头发。
“锦屏呢?”她边梳头边问。
楚少渊凝视着她那一头乌黑的长发,就跟她的人一样,一眼看上去,让人舍不得移开,嘴角弯起,他走过去,从她身后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轻声道:“在母亲那里。”下巴抵着她的头,“晚晚这个样子真美。”
婵衣正在梳头发,冷不防被他一把抱住,梳子险些让她丢在地上,楚少渊一把握住她的手,将梳子拿过来,轻柔的帮她梳着头发。
声音更是温柔如水:“要梳什么样的髻?”
他时常的亲密举动她也就忍了,连梳头发这样的事情也要来插一脚,到底是怎么想的?
婵衣挑眉,“你会梳什么髻?”
她可不认为如今只有十三岁的楚少渊真的会给女孩子梳头。
这种事就是放到简安杰身上,也只是简单的帮她梳通头发而已。
楚少渊手中轻抚着她的三千发丝,心中满足的快要溢出。
再听她问他的话,微微摇了摇头。
婵衣有些啼笑皆非:“你摇头是什么意思?”
楚少渊凝视着镜子里的她,昳丽的脸上露出一个绝美的笑容,理所当然的说道:“晚晚教我,以后我就会了。”
这个混蛋!感情还想学着给女子梳头呢?
这样远大的志向,她怎么早没发现呢?
婵衣没好气的从他手里夺过梳子,“你要学,让你贴身婢女教你去。”
她将头发分开几股,用丝络编着发辫。
忽然感觉手上被轻轻啄了一下。
心,猛地一跳。
他带着笑的语调十分轻盈:“晚晚教我,以后我学会了,天天帮你梳头。”
编发的手一顿,婵衣从镜子里看到她身边的那个少年,此刻正微微侧头,专注的凝视着她的动作,瑰丽的眸子里盛满的动人的光泽。
一举手一投足所散发出的深情是遮掩不了的。
她忍不住一阵心如刀绞。
为什么偏偏是他?
前一世的记忆又冲进脑子里,他冰冷的模样,他讥讽的笑容,还有他那张绝美容貌之下隐藏着的狠辣无情,如果不是记忆太深刻,她几乎要以为他们是两个人了。
她快速的编好头发,将发髻挽起,用之前拆下来的发箍轻扣住盘好的发髻。
因为看不到发箍的暗扣,她扣的有些艰难。
楚少渊怜惜的伸手握住她的手,帮她将发箍轻轻扣好,又将她垂在脑后的穗子整理好,俯身在她发顶印下一个轻吻。
“这个发髻的样子我学会了,以后……”
还未说完的话被她伸手捂了回去,“你会有家世显赫的王妃,会有让你恣意怜爱的侧妃,以后,这样的话,还是不要再说了。”
楚少渊慌得一把握住她贴上自己的手,眉眼间带着痛意,“不许你说这种话!”
婵衣垂了眼,轻轻叹了一口气:“其实你明白的,我不可能嫁给你的。”
“为何不可能?”他伸手去托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眼中满是急切与不甘,“你上次明明同意了,不能不算数……”
见她仍旧一副默然的样子,他心慌意乱,神采不再飞扬,一把托住她的下巴就吻了上去,恣意婉转,直她身上的清香都染到他的身上,才渐渐平息那颗躁动不安的心。
“信我一次好不好?”
少年几近哀求的看着她,眼中的慌乱似乎要窜出来,婵衣愣神,瞬间觉得头痛欲裂。
他将她的手握起来,眼中流转着艳丽的光芒,“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答应了。”
她皱眉,刚要开口,就听他急切的说道:“不许反悔!”
他执起她的手,轻轻啄吻了几下,认真的看着她:“晚晚,我一定会娶到你的。”
他认真的样子太过动人,瑰丽的眼睛里像是碎了无数珍奇的宝石,精致的眉宇微微蹙起,整个人散发着耀眼的光亮,即使是两世为人的她,也无法抵挡。
罢了,罢了,少年不知世间的残酷,他总要拼的头破血流一回才能明白。
她叹了一口气,点点头,“好。”
“以后也不许怀疑我,”他将她的小手伸进他的衣襟中,贴上他温热的皮肤,“我心里那个人一直是你,从前,现在,以后都并不会变。”
婵衣感觉到她手掌下的皮肤里,扑通扑通沉稳跳动的心脏此刻似乎还带着些急促,她羞赧的想把手缩回来。
“你,放开……”
他索性将她整个人拥进了怀里,轻声道:“我放不开。”
就好像是她早已经成了他的一部分,如何割舍的了?
【对手指,这个真的是有点不太会写两个人的感情戏啊,望天】
187.讨好
轻轻叩门的声音响起,张全顺低低询问:“殿下,菜肴都取来了,您是现在用,还是……”
楚少渊温柔的帮她理了理衣物,道了声:“端进来。w w. vm)”
张全顺低眉顺眼的走进来,头始终低垂着看着足下,将手中的托盘放下,便躬身退了出去。
婵衣不禁感叹,这个小内侍行为举止十分恭敬,难怪他出宫会带着在身边。
楚少渊拉着婵衣一同净了手,又将炖盅掀开,用调羹舀了几勺蛋羹到盛着米饭的碗里,搅拌均匀之后,放到她面前,嘴里叮嘱着:“趁热吃,你胃口不好,凉了又要闹胃疼。”
他一边说,一边执着筷子夹起红油大虾,利落的剥着虾壳,将剥好的虾仁都放进她的碗里。
婵衣低头看着那碗热气腾腾拌了蛋羹的米饭,忽然觉得米饭之中的热气冲到眼睛里,眼睛也变得热起来。
她从小就喜欢在米饭里拌进几勺蛋羹搅合起来吃,就像是猫食一样,在祖母的矫正下,她已经很久不曾这样吃过了。
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见到他白皙的手指灵活的剥着虾壳。
明明是不常做这样的事的,却在剥了几个之后,开始得心应手起来。
剥好了的虾仁放到她的碗里,抬头看她,轻声哄着:“乖,别闹脾气了,多少吃一些。”
不论前世还是今生,她都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他。
手指伸过去,想拉住他的手,想阻止他的动作,就被他轻易的躲开。
耳朵里听到他说,“别,我满手都是油,别脏了你的手,赶紧吃,一会儿虾仁凉了就有腥味儿了。”
婵衣只好用手指紧紧抓着那只黄底粉彩万寿图样的小碗,抿了抿嘴,轻声问道:“为什么要做这些事?”
他又剥好一颗虾仁,放到她已经堆得很高的碗里,轻轻舔了舔手指上的油渍,谢府的厨子手艺还不错,偏头看她一眼,昳丽的面容浮动欢快的笑意。
“我是在讨好你呀,”说着,眼睛眨了眨,一副认真模样,“这样以后你想起我的时候,就只有我的好,就不会嫌弃我了。”
真是个笨蛋!
婵衣只觉得眼睛里酸的很。
她低头搅了搅饭粒,舀起一勺送进嘴里,熟悉的饭菜香味,却比平常更要好吃几分,不知不觉就吃进去多半碗饭,在席上已经吃了一些,他的这碗饭又是分量十足的,结果只吃了半碗她就有些撑。
她放下碗,“吃不下了,让下人来收拾吧。”
楚少渊看她一副吃饱了的懒懒模样,轻轻笑了笑,将她吃剩的半碗饭端起来吃干净,才让人进来收拾了碗筷。
她看到他那副自然的模样,红着脸问他:“你干嘛总吃我吃剩的?”
楚少渊偏头理所当然的看着她:“难不成我要便宜那些下人么?你吃过的东西,他们怎么好再吃?”
没想到他的理由居然是这样,婵衣伸手抚着额头,觉得有些跟不上他的想法。
他净了手转身过她的手,轻声叮嘱道:“晚晚,宁国公府已经出手了,他们这次赔了顾曼曼,一定不会甘心,下次出手就会发狠,你要小心,近日就不要出门了,安心待在家中,等过年之后我去了西北,一切会慢慢有好转的。”
她点了点头,“这次是我大意了,我以后若是再遇见他们,自然会小心。”
如果她能够警醒一些,也就不会轻易的将酒喝下去,即便喝了酒,她也不会让身边离了人,说到底她还是因为仗着在外祖母家,因为是熟悉的环境,才会放下心来。
这样很不好,这一世已经有太多的变数,如果她再不小心一些,处处都会是她的埋骨之地。
楚少渊见她偏头思索的样子,俏丽之中多了几分认真,忍不住又想轻吻她,他轻轻咳嗽一声,“你别担心,左右就这么几天的时间了,我总会护你周全的。”
婵衣眼睛抬起来,一瞬不瞬的看着他,“我有自保的能力,你的事远比我重要,不要在……”
他终于还是没忍住,轻轻啄了一口她的唇瓣,将她的话堵回去,“我有分寸。”
她发现她没有任何可以反驳的话了。
若是他说对他而言她更重要,她定然是要嗤笑一声,可这句“有分寸”,她却不知该如何反驳。
婵衣静静的看着他,好像上辈子跟这辈子头一回认真打量他一般,直让他脸色窜上红晕。
没来的及说话,就听到屋子外头欢快的脚步声,然后是萧清清脆悦耳的声音传进来。
“晚照,你外祖母家的厨子手艺真不错!”
婵衣连忙移开眼睛,跟他拉开一段距离,坐到远一些的小杌凳上。
萧清一边说着一边进了屋子,手中还拎着一壶酒,冲她扬扬手:“你瞧这个,居然是石冻春,我可是好久没喝过这样纯正的酒了呢。”
说完又仰头灌了一口,虽然她的动作豪迈,但还是有一丝女儿家特有的柔美。
楚少渊简直是想把萧清塞到酒桶里去,刚刚那样好的气氛都被她破坏掉了。
婵衣轻笑一声:“清姐姐,你可当心喝醉了。”
萧清却不甚在意,还有些得意洋洋:“我酒量比你好,放心吧,再来两壶我都醉不了!”
婵衣摇摇头,为何总要跟她比,她上一世加上这一世所干的所有的出格的事情加在一起,都没有跟她认识之后,干的多。
萧清又喝了几口,嘿嘿笑道:“我还是从我大哥身边偷偷顺过来的,他们几个男人在后园子里拼酒,太子跟四皇子也在,我就正好,不拿白不拿。”
楚少渊却愣了愣,问道:“还有谁在?”
萧清偏头想了一下,道:“夏明彻,谢翾云,我二哥,太子,四皇子,俩败类,简安礼兄弟俩,哦,还有几个女孩儿也在,就是谢霜云,朱瑿跟卫斓月,王琳也在,啧啧,聚得可真全。”
楚少渊思索片刻轻声道:“时间不早了,我的酒也该醒的差不多了,我出去看看。”
婵衣想了想,那么多人的话,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情,说道,“清姐姐,我们也去看看吧。”
她总有些不好的预感,这次的寿宴怕是没那么好散。
依然是那个暖亭,四周琉璃窗上已经有浓浓的雾气,只不过人数比之前多了一番,摆开了两张大大的桌子对拼起来成一个桌子。
婵衣刚刚踏进暖亭,就看到王琳冲她招手,“晚照。”
婵衣笑了笑,拉着萧清快步走过去。
顾奕看了眼几乎是一前一后到的楚少渊,他隐约听闻后院关于自家妹子的传闻,心中一直憋着一股子怒气,发放不出来,此时见到他,更是没好气,冷冷的说了句:“你们还真是孟不离焦。”
楚少渊扫都未曾扫他一眼,有些时候,有些人败就败在了认错对手上,他的对手从来就不是一只狂吠的走狗。
他径直来到太子跟前,笑着叫了一句:“二哥。”
没有叫他太子,反而是叫了一声二哥,听在太子的耳朵里,这几乎是种挑衅。
太子和蔼的对他点了点头,眼神转到正在跟萧沛掰手腕的简安礼身上。
这一边,婵衣小声问王琳:“都在干什么呢?”
王琳笑着道:“刚开始是对对子,对不上来的就自罚三杯,公子们喝的是石冻春,咱们这边喝的是果子酒,不过鲜少有对不出的,他们便觉得无趣,换了掰手腕,咱们女孩子哪里有那把子力气,就都围着这边看。”
婵衣捂着唇小声问萧清,“清姐姐,你看他们谁会赢?”
萧清看了一眼,嘻嘻笑道:“这个不用看,肯定是我二哥。”
婵衣想说,论常理的话,简安礼的功夫好,自然也是简安礼要比萧沛强一些。
她奇异的问道:“难道不应该是安礼公子么?”
萧清说道:“这你就不懂了吧,他是功夫好又不是力气大,掰手腕比的是力气又不是功夫。”
她话音刚落,简安礼就不及的被掰倒在一旁。
萧清笑盈盈的补上一句:“你瞧,输了吧。”
简安礼笑着道:“沛二哥好力气,我不及,愿自罚三杯。”
萧沛忙咋咋呼呼的不依道:“哎哎哎,你输了的怎么能只喝三杯呢?最少得翻一倍啊!”
简安礼傻眼,语带疑惑:“这,还有这个规矩么?”
语气虽然是诧异,但却老老实实的饮尽六杯酒。
萧清在一旁看的直笑。
她们旁边的王琳忙问她:“你笑什么?”
萧清指了指萧沛那副眉飞色舞的模样,小声对她们道:“我二哥在诓他,没想到这是个实在人。”
婵衣也笑了起来,简安礼虽然长了一副冷冰冰的模样,但却是很好相处的人,想到她曾经也骗过他,不由的感叹道:“我发现安礼公子总是会被人骗。”
她们这边的声音大了些,引得那边的公子们频频注目。
顾奕瞥了婵衣一眼,发现女孩儿今日的打扮十分抢眼,一时有些愣神,之前不曾注意过她,现在这样仔细看去,没想到她竟生了一副这样好相貌。
太子也注意到了她们,用眼神询问着四皇子,四皇子懒懒解释:“夏府的嫡女。”
太子恍然大悟,眼神收回来,四品朝官的女儿,他还没有放在眼里。
也就只有老三那个眼力浅的人才会喜欢。
不过这样也好,省得他岳家强了,将来不好收拾。
朱瑿注意到了那边几个公子几乎在同一时间都投在夏婵衣身上,抿了抿嘴。
忽然有些嫌弃她这一身鹅黄色不如婵衣身上的淡青色褙子那般素雅。
188.烫伤
朱瑿这样的心思一闪而过,良好的教养让她在回过神来之后,下一个瞬间就为这样的念头感到羞愧。 .
那边的萧沛还在大声嚷着:“嘿,我们赢了,你们怎么说啊?还比么?”
顾奕冷冷的哼了一声,睥睨的看着他:“比,这一局谁来?”
萧沛懒得理会他那个眼神,回头看了看他们这队几个人的体格,挠了挠头,犹豫的说道:“不然还是我来?”
婵衣因来的晚了,不太明白他们的比法,偷偷拽了拽王琳,“这是怎么个比法?还分派别么?”
王琳点了点头道:“嗯,两边分别是,以萧沛为首的,你二哥,谢家公子,诚伯候世子,简七公子,另外一队是宁国公世子,卫四公子,简八公子,太子殿下,四皇子殿下。”
婵衣侧头看了一眼泾渭分明的两堆人。
刚刚没注意到,简安杰的兄长居然也来了。
前一世他跟他的夫人在府里是个甩手掌柜,家里家务一概不管,都丢给她跟简安杰来管,作为世子,却整日的玩乐,弄的诚伯候对这个世子十分不满。
那边萧沛不服的喊着:“不公平啊,你们那边都六个人了,我们这边才五个人,还都是羸弱的书生,你们那边的得再过来一个才公平。”
太子看了看他们这边的人,对他微微一笑道:“把我三弟给你们,这样总公平了吧?父王可是夸赞过他的,说他臂力十分的好,一个他敌得过两个顾奕了。”
太子这话非常的有歧义,拿一个皇子跟一个大臣的儿子相比较,根本就是在侮辱人。
众人忍不住去看楚少渊的表情。
就见楚少渊脸色不变,脸上依然是轻柔的笑容,嘴里淡淡的说道:“二哥这样夸我,倒叫我有些不好意思了。”
诚伯候世子出声笑道:“这样我们可就赢定了。”
顾奕嘴角一挑,对他的话不以为意:“这可不一定,这一局谁来?”
萧沛揉了揉手腕,准备迎上去,被楚少渊轻柔阻止,“沛二哥歇一会,这局我来就好。”
太子脸上的完美笑容出现了一丝裂痕,这个老三,居然把萧沛叫的这样亲近,跟他一样的称谓,是在说他这个太子跟萧沛在他眼里是一样的地位么?
如果楚少渊知道太子的心理活动,一定会说,太子在他心里,绝对没有萧沛的地位要高。
太子看了楚少渊好几眼。
而一直看似神游天外的四皇子将一切看在眼里,脸上依然是云淡风轻的笑容。
卫治摩拳擦掌道:“这一局该我了,先说好了,如果谁输了,要喝一整壶酒。”
婵衣听着忍不住一笑,楚少渊上一世的身手就很不错,力拔山兮气盖世,虽然现在还是一个白白净净的斯文样子,可过几年就会一身的腱子肉,卫治对上他,绝对没有赢的机会。
即便是楚少渊输了,楚少渊前一世的酒量就十分的好,据说曾经是连续喝倒了军中的几员大将,武将之间比的不仅仅是武艺,更拼酒量,他这两方面都很强势,加之他这个人,原本就是一个让人望而生畏的人,所以投靠他的人才会那样多。
楚少渊笑着点了点头,眼角下的朱砂痣隐隐闪动。
对他而言,卫治也不过是太子身边的一个下人罢了,没什么威胁力。
他坐到桌前,慢条斯理的伸出手。
卫治一把抓住,抓住的瞬间便使出全力,用力压制着他。
楚少渊面上还是淡淡的笑容,即便是使力在掰手腕,整个人也十分亮眼,似乎他并没有出多大的力气,就能稳住卫治。
相比之下,卫治的样子就有些狼狈。
他双脚撑地,手臂使力,额头上青筋暴起,眼看就要掰倒楚少渊,却被楚少渊一点点的掰回来。
两人使着力气维持着你压我抬的动作。
许久,卫治再不能掰动他半分。
看的旁边的人一阵揪心。
婵衣忍不住侧头,眼睛还盯着二人,嘴里却轻声问着萧清:“清姐姐,你看谁会赢?”
萧清皱眉仔细盯着二人,摇了摇头,有些拿不准:“这个我说不好,不过看上去,楚少渊赢的几率大一些。”
婵衣眨了眨眼,她也下意识的觉得他会赢。
朱瑿死死的攥着帕子,自从在亭子里见到他的第一面,她就再不能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动开,
心中七上八下的只希望楚少渊能够掰倒卫治。
亭子里热火朝天的掰着手腕,一旁伺候的下人们,眼尖的发现炭盆已经燃尽了,下人们轻手轻脚的进来换炭盆,先是把烧的已经快成灰烬的炭盆取出来,然后捧着烧得正热的炭盆进来。
忽然有人进进出出暖亭,虽然动作不大,但亭子里的众人还是不由的分神看了那几个下人一眼。
在这个当口,楚少渊一个使力,卫治的手腕“啪嗒”一声,重重的被他掰倒在桌上。
萧沛当即就哈哈一笑,大声道:“嘿,我们又赢了,怎么说啊?”
卫治此时手上已经有些脱力了,没有挣开还握着的手,哼了一声道:“喝就喝,谁怕谁?”
而这时,那个捧着火热炭盆的下人,忽然膝盖一曲,好像是走路没走稳,一个脱力,炭盆直直的朝着几位小姐的方向飞了过去。
炭盆中的火红的碳块飞起,直面对上夏婵衣,旁边几个女孩儿都惊的叫一声躲闪开来。
萧清被人撞了一下没拉住婵衣的手,而婵衣因为旁边站着王琳,王琳走的慢了些,眼看火红的碳块就要飞到身上去。
楚少渊起身就要冲过去,手腕却还被卫治抓着,他用力甩,卫治却死死不放。
他回头狠狠的看了卫治一眼,看到卫治眼里的得意,就听耳边一声惨叫声响起来。
他猛然回头,心里慌的直跳,就看到婵衣跌倒在地上,身上还趴伏着一个穿着鹅黄色褙子的女孩儿,女孩儿的头发被烧了一小截,参差不齐的垂在背后。
旁边的人都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萧清忙过去从地上把她们两个人拉起来。
婵衣身上脸上没有烫伤的痕迹,只是手臂上一片灼痛,让她忍不住皱眉。
刚刚朱瑿冲过来将她扑倒在地的时候,她下意识的帮朱瑿挡住那些飞过来的碳,否则朱瑿身上会被碳直接烫伤。
朱瑿的头发燎了,看起来不太好,几个女孩儿都脸色惨白的看着她们。
谢霜云过来检查过她们烫伤的情况,随后狠狠的训斥着那个下人,“你眼睛瞎了么?连个炭盆都端不住,品红,把她交给张盛家的,以后不用在府里做事了!”
那个下人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喘一下,心知是自己惹了事,只是不住的磕着头。
那个叫品红的丫鬟对旁边伺候的人喝道:“还不赶紧把她拉下去,在这里碍贵人的眼!”
夏明彻几步过来,仔细的看了一遍婵衣,看到她手臂上的衣服被烫坏了,执起她的手臂看了看,眉头一皱,手臂到手背几处地方都被烫出了伤,虽然只有三五几处伤口,但严重的地方已经起了红色水泡,看起来很吓人。
他问道:“疼的厉害么?二哥送你回家好不好?”
婵衣摇了摇头,然后看着朱瑿道:“多亏了瑿姐姐护住我。”
朱瑿的脸色也有些发白,她刚刚在夏婵衣两步远的地方,眼见那些碳就要往她脸上烧过去,她担心之下,便想也没想的扑了过去,结果还是夏婵衣伸出胳膊将那些碳挡开,才没有让她伤到什么,只是燎了些头发,已经是大幸了。
朱瑿羞愧道:“妹妹别这么说,是我冲动了,若不是妹妹后来反护着我,想必我身上就该被烫伤了。”
婵衣看着她笑了笑,怪不得上一世楚少渊会看重她了,这样纯粹善良的女子,总是会让人心中忍不住疼爱的。
萧清将她的披风拿过来披到她身上。
楚少渊后一步过来,眼睛看了看婵衣,眉头皱了皱即刻又松开,转头看着朱瑿,瑰丽的眼睛中带着温和的笑意,夸赞道:“朱小姐真是心地善良。”
朱瑿脸色绯红,垂下头去。
楚少渊转过头看着婵衣,眉头又皱起来,语调却转冷:“分明是被救的那个,结果还能伤成这样,你也真是够笨的。”
婵衣低头看着手背上的伤口,正觉得伤口灼痛的厉害,忽然听到他这样一句,抬头看了他一眼,发现他脸上冷峻如霜,一时愣住。
在看到那双眼睛中的关切之意时,她有些察觉出他的意图。
忍不住就想笑,忙用帕子遮掩住。
看上去像是受了委屈的模样。
婵衣好不容易将笑容收敛起来,才屈膝行礼,轻声道:“三皇子殿下教训的是。”
楚少渊脸上还是那副冰冷的模样,挥了挥手,“看到你就讨厌,赶紧下去吧。”
萧清倒是有些抱打不平,“你别太过分,晚照怎么得罪你了?”
婵衣忙拉了拉萧清,“清姐姐,我疼的紧,你送我回府吧。”
萧清听她说疼,忙住了口,扶着她未受伤的胳膊,“走,我送你回去。”
接二连三的变故,让夏明彻没了心情,转头对谢翾云道:“翾云哥哥,霜云妹妹,我也送晚晚回去了。”
他们俩也没心情玩乐了,可毕竟是在他们家,不好把这一亭子的人都丢下,只好道:“那你们路上小心一些。”
夏明彻点点头,又跟众位公子们告别了,才转过身跟她们一同走了。
189.记恨
下人们将凌乱的地面打扫干净。
卫治提起酒壶来“咕嘟咕嘟”的喝着酒。
简安礼站起身来笑了笑,“我去更衣。”
简安杰看了他一眼没多理会,倒是简安逸对他温和的笑了笑。
毕竟是一个家的兄弟,他又是世子,多一个庶出弟弟跟少一个庶出弟弟,对他而言都不是什么大事,他不像简安杰那样的嫌恶他,只是觉得他的遭遇有些匪夷所思。
简安礼出了暖亭,快步追上夏明彻几人。
“夏公子,夏小姐,你们等等!”
婵衣正跟萧清低声说话,就听到后面的脚步声,她忙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简安礼匆匆的走过来,将腰间的伤药膏取出来递给她。
“夏小姐,你的伤需要尽快处理,否则极容易留疤。”
婵衣低头看了眼手背上通红的一片伤痕,外面冷,感觉不如刚刚在亭子里那样疼了。
她接过来,对他浅浅一笑:“多谢安礼公子。”
简安礼怔了怔,好久没见到她了,她还是叫自己“安礼公子”,没有跟别人一样叫他一声“简八公子”,让他心里一暖,“不必客气,我还得回去,你们路上小心。”
然后匆匆回了暖亭。
婵衣将手中的药膏打开,轻轻的涂了些到伤口上,凉丝丝的感觉从伤口上头传过来,让她轻轻的舒了口气。
萧清接过她手中的药膏帮她往手臂上几处烧开的地方轻轻涂了几下。
“得尽快处理,不然伤口跟衣服粘到一起,就更难处理了。”
婵衣点点头,最近的院子是三舅舅的栖云院,她道:“我先去栖云院,二哥你去跟三舅母说一声,让她身边的女先生给我看一看。”
夏明彻点头急忙去了云水轩。
云水轩里,戏台上正演着一出《花木兰》,扮花木兰的花旦十分漂亮,几句戏词唱的韵味十足,台下的几位夫人当场了给了好多打赏出去。
夏娴衣被拘在夏老夫人身边,一动不动的盯着台上的女将,思绪却透过戏服飘到了别处。
不知其他几人在暖亭中都做些什么。
她今日明明都准备好了,打算在寿宴上闯出名头来的,结果就被顾曼曼那个蠢货给破坏了。
不止把她自己搭了进去,还连她都被祖母拘起来,不许她去跟别的世家小姐们一块玩。
真是晦气!
一沾上夏婵衣,她的运气就一直这么的背!
一旁的谢氏在跟她从小的手帕交,现在的诚伯候夫人在闲聊。
诚伯候夫人苏氏拉着谢氏的手,正在说她家府上的事情,说到刚回来的简安礼,脸上就没有了那么多的笑容。
“映雪,我真是羡慕你,家里头没那么多的莺莺燕燕,你瞧我家里头,庶子庶女的生了一堆,还都要我来操心他们的婚事,前头的就不说了,这不是,刚回来的礼哥儿,侯爷把他当眼珠子似得,吃的用的一律是家里的头一份,就连杰儿都没议亲呢,侯爷就让我帮他张罗着,你说都是做嫡母的,我还能短了他的?”
谢氏听她这么说,心中也有些不平,想到家中的那两个妾室,颜氏是那般的歹毒,而赵氏又是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样,老爷哪个都疼的紧。
她心下感叹,忍不住与苏氏同病相怜起来,劝慰道:“话是这样说,男人们却是不管这些的,只能自己张罗起来,你们家的杰哥儿如今也有十四了吧。”
苏氏点点头,“他是个要强的,天天在家里头抱着书本子啃,说是不要家里的萌荫,要凭自己去考一个进士出来,给侯爷看呢。”
谢氏听闻此言,心中更加喜欢简安杰,连忙问道:“那你看上了哪家的闺秀,打算定给杰哥儿?”
苏氏抿嘴笑道:“他还小,在家里头跟他说起这事,他就说要考中了举人才肯议亲。”
谢氏心中微定,看着苏氏不好意思道:“岚姐姐,你也知道我家的几个孩子,辰哥儿彻哥儿如今都大了,我是想着先把他们的亲事订下,男孩子讲究先成家后立业……”
她顿了顿,又道:“而且,我家还有两个女孩儿,晚晚是姐姐,总是要先为她考虑的,她虽然还小,但若是再过几年,恐怕合适的都被订走了,女孩儿跟男孩儿又不一样,先定亲,再过个几年,及笄了,正好嫁妆也绣妥当了,咱们当年不都是这样过来的么。”
苏氏却不松口,只说回去要跟侯爷商议,听的谢氏有些丧气。
苏氏看到谢氏有些没精神,笑着转了话题,轻声道:“你听说了么?宁国公府家的嫡小姐,今儿在女眷歇息的屋子里头,衣不蔽体的跟一个男子在一张床上头。”
谢氏不知里面内情,但今天是她母亲的寿宴,忙道:“这事可不能胡说,当心坏了宁国公家小姐的名声!”
苏氏不在意的道:“这事儿都已经传开了,可怜宁国公家的嫡小姐长得花容月貌,就这么毁了,以后怕是再也找不到个好婆家了,要是给了个门风紧的人家,这个人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谢氏感叹一声,“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竟然这样想不开,偏偏要在寿宴上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苏氏奇怪的看着谢氏,她都听到了风声,没想到自己这个手帕交居然还蒙在鼓里,她低声道:“你真不知么?卫家小姐原本是去寻你家婵姐儿的,可没想到原本该是你家姐儿休息的屋子,却睡着顾家小姐……”
谢氏大惊,“你说的可是真的?”
苏氏道:“我这还骗你作甚?”
谢氏忍不住手指握紧,“也太欺负人了!还好上天有眼,让她们自作自受!”
苏氏看了她一眼,试探的问了一句:“你家姐儿当时究竟在哪个屋子?”
谢氏道:“自然是在我三嫂的院子里头了,我三嫂的院子离的最近,我家的姐儿也算是自小在这儿长大的,要歇息自然也是在自家舅母那里了。”
苏氏笑了笑,意味深长道:“还好是在你自己的娘家。”
谢氏却听的心惊肉跳,苏氏向来聪明,难道是在提醒自己,女儿被宁国公府的人记恨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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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暗涌
宁国公府,顾曼曼搂着宁国公夫人的胳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宁国公夫人揽了揽顾曼曼的肩膀,轻轻安抚:“好了好了,别哭了,就去庵里住几天,跟外头说是给你祖母祈福,等过了这阵子就把你接回来。”
顾曼曼哭的更大声,声嘶力竭的喊道:“我不要去!我不去!族中的那些姐妹,送到庵里就没有一个有好前程的!”
宁国公夫人瞬时冷下脸来,“那你要如何?你做出这种让家族蒙羞的事情,我跟你父亲哀求了许久他才答应只是将你放到庵里,而不是送回族里,等过些日子风头过了,再想办法帮你挽回名声,你现在哭闹不停,让你父亲知道了,你连庵里都不用去了,你父亲会直接让你嫁给那个小厮!”
顾曼曼听得这话,像是被雷劈中一般,想到那个下贱的小厮,用那样羞耻的方式跟她纠缠在一起,就让她恶心的想吐,她慌的直摇头,“母亲……我,我就是死也不会嫁给那样低贱的人……母亲……你救救女儿。”
宁国公夫人看着自己的女儿眼中满满的失望,“但凡你做事之前思虑周全,就不会出这样的乱子,哪怕你知会我一声,难道我还能袖手不管?你如今算计夏家小姐不成,反而把你自己搭了进去,做下这种让府上蒙羞的事情,若不是安北候夫人一力压下此事,只怕今日过后,你就是云浮城里最寡廉鲜耻的世家小姐!”
顾曼曼脸色煞白,哭的不能自已,跪倒在宁国公夫人的面前,“母亲,女儿知错了,母亲,你救救女儿吧,女儿以后再也不敢乱来了,女儿真的不想去庵里,母亲……”
宁国公夫人叹了口气,她的这个女儿从小就被惯坏了,以为外头的人都要按着家世让她三分,却不知人心险恶,她这般胡作非为,若这次再不吃个教训,以后恐怕还会出更大的乱子,到时候她就是有心帮她收拾烂摊子,恐怕也无能为力。
她伸手将顾曼曼拉起来,轻轻抚摸她的头发,“你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肉,母亲哪里有不疼你的,那个小厮母亲早让人料理干净了,你听话,先去水月庵待一段时间,等过一两年,这事情过去了,再接你回来。”
顾曼曼用手背抹着眼泪,眼中不甘渐渐浓烈起来,“母亲,我听您的去庵里,可是,我不甘心,夏婵衣那个贱人,这件事明明是她搞的鬼!”
知道归知道,可却没有证据,否则当场就能给夏家难堪。
宁国公夫人眼中闪烁过一丝阴霾,拍了拍她的手背,“这件事没完呢,你且在庵里等着吧,你父亲是不会放过夏家的。”
……
大理寺卿沈度坐在八仙楼中,长指捏着酒盅喝了一口,抬头看了眼宁国公顾仲永,“国公爷今日找我来,应该不仅是喝酒吧。”
顾仲永指了指面前的花胶煲鸡,“这是八仙楼中的招牌,宜宁兄尝尝看。”
伸手帮他盛了一碗,送到他的面前。
沈度不由的眉头紧皱。
顾仲永与他向来没有什么深交,在朝堂之上,也不过是同朝为官罢了,他今日前来赴约,是想看看他到底在卖什么关子,没想到他言谈之中多是亲近,想自己不过是大理寺卿罢了,有什么事值得他一个深得圣心的国公爷来与他交好的?
越想,心里就越慌,行动之间便带了惶惶之色,勉力喝了一口鸡汤,就听顾仲永笑了起来。
“宜宁兄可还记得隆兴十七年,大理寺曾接到的一个案子?一个少艾的寡母跟侄儿有了首尾,结果侄儿的媳妇毒死了那个寡母,而那个寡母的亡夫留给了她许多私产,当时她十四岁大的儿子还在外头参军,正赶上川贵大乱,战报回来说寡母的儿子死了,这家的侄儿就联名将与这个寡母有了首尾的侄儿跟侄儿媳妇告上了大理寺。”
沈度停下了喝汤的动作,满眼难以置信的看着顾仲永,“国公爷如何得知这个案子的?”
顾仲永脸上浮动着一丝隐晦的笑容,抬头看着沈度:“我还知道这个侄儿媳妇没有死,当时大理寺判的是将这个寡母婶子的私产均分给几个告状的侄儿,而这个被告的侄儿跟侄儿媳妇,当时是因为证据不足,无罪释放了,可惜现在这个原本死了的寡母儿子回来了,还掌握了证据,能够证明是这个侄儿媳妇害死的自己亲娘……”
顾仲永顿了顿,垂下头低声对沈度一字一句慢慢道:“这个侄儿媳妇,正是宜宁兄的叔父家女儿,而这个寡母的儿子,却是在川贵之乱中平乱有功的宣城指挥佥事杜平。”
沈度惊得调羹“啪嗒”一下落进了汤碗中,溅了一脸的汤水。
这件事原本是一件非常隐晦非常小的事情,他当时也是受了叔父的请托,才睁只眼闭只眼的判了,而且当时确实查证过杜平已死,他才敢这般判了的,如今杜平不但没有死,还挣了功名回来,还是正四品的官职,即便自己这个大理寺卿要比他官大一阶,却因为对方是武将,又有战功,连他都不得不对他礼让三分,这个案子若是办不好,恐怕皇上怪罪下来,自己要落一个苛待有功之臣的罪名。
他顾不得擦脸,豁然起身,“国公爷这是何意?”
顾仲永伸手将他按了下去。
“宜宁兄莫急,我约你来此,也是为了要帮你啊,你我同朝为官多年,我一直十分敬仰宜宁兄的为人,办案清廉,立身正,一直想结交,却苦于没有机会。”
沈度被他按到椅子里,耳朵里听着他的这番话,心里却七上八下了起来,这样一个把柄居然被他抓在了手里,他这些年一直小心为上,从不参与党派之争,就怕一损俱损,可如今这样的局面,却不容他再犹豫。
顾仲永笑了笑,用筷子夹了笋片送进嘴里,侧头瞥了一眼沈度,轻轻敲击桌面几下。
“其实这个案子简单的很呐,大理寺的所有案子,又不都是宜宁兄过目的,总有些不长眼的手下糊了眼,判错了也是常有的,宜宁兄有什么好担忧的?”
沈度沉了脸,静默半晌,将碗里的鸡汤一口喝完,说了句:“告辞!”
起身出了八仙楼。
顾仲永的管家忍不住问道:“老爷,您说他会答应么?”
顾仲永笑了笑,“沈大人是聪明人,自然知道怎么选择。”
……
谢府,女先生看了夏婵衣的伤,开了几服药又涂了药膏子,说了句“不甚要紧”然后嘱咐了几句需要注意的事项,他们才放下心来。
夏明彻看着夏婵衣手上缠着的纱布,皱眉道:“他们是挑不到对楚少渊动手的机会,把视线转到你身上了,恐怕接下来他们还会有动作。”
婵衣心中也有所觉悟,她垂着眼睛有一下没一下的扯着手中的丝绢,前一世她离朝堂纷争尚远,这一世重生以来也不过半载时间,许多东西都来不及布置,却与前一世有着截然不同的结局。
“……即便我不出门,这些官司还是会缠到身上来的,”婵衣道,“宁国公世子那么个睚眦必报的性子,我想应该不是偶然,或许宁国公府如今的家风就是如此,而宁国公府只有一个嫡女,现在还被毁了名节,虽然只有少部分人知道,但她最近几年应该会称病或者以其他理由闭门不出,等这事情淡过去了,再出来走动,但这么一个闷亏,宁国公不可能咽得下去,只怕我们家以后不会太平了。”
夏明彻点点头,“我仔细想过了,宁国公世子动手,也无非是在你的名节上头做做手脚,可若是宁国公动手了,就没那么好相与,宁国公在朝中素来有雁过拔毛的称号,他从不做无把握之事,但凡出手,就会致人死地。”
尤其是现在这样的局势,他们一家不过是小小的四品朝官之家,在这样的洪流之中埋没,也不会有人理会。
婵衣用手支撑着额头,仔细想着前一世朝堂之上的局势,前一世夏家没有这么早入局,而是在殷朝阳收回了马市之后才入的局,父亲当时是被跨级晋升到了通政使司通政使的位置上,这个位置极其重要,为父亲之后的入阁奠定了一定的基础。
脑子里有极快的光闪过,她猛然顿悟,怎么自己一直没想到,入阁!
前一世的父亲是做到了内阁大学士的位置,而前一世外祖父会在三年后因病致仕,由外祖父推荐的这个名额就至关重要,所以前一世即便楚少渊回去请求封赏,颜姨娘都没有如愿被抬为平妻,其中与父亲入阁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而这一世出现了诸多变故,父亲没有因楚少渊的回宫在官职上更进一步,可夏家却提前入了局,这个时候的夏家,不管是从什么地方来看,都无法与宁国公府跟安北候府抗衡,所以对上他们只有挨打的份。
婵衣眸子一沉,对夏明彻道:“二哥,情况可能会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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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赌酒
婵衣想了想,宁国公被安北候压制的久了,十分谨慎,常常是谋定而后动的,他若是动手,必然是谋划已久。
“……二哥哥,我怕父亲可能会遭到暗算,朝堂之上的事情我不懂,外祖父跟三舅舅都在朝中为官,你去跟三舅舅说一声,让他多注意宁国公最近的动态,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夏明彻脸上的神色十分凝重,他直觉今天的事情没那么简单,刚刚在暖亭里,伺候的下人都是在谢府排的上十分机灵的人,端个火盆而已,不可能会发生那样的意外,一定是有人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动了手脚。
“不管怎么说,你近日都不要出门了,谁递了帖子来,都称病在家。”
婵衣点了点头。
暖亭这边,卫治喝完一壶酒,将酒壶扔到地上,脸上通红一片。
楚少渊站在暖亭中,眼神随意扫向他,脸上带着淡笑,但那抹笑容之中隐约透着轻蔑之意,让卫治怒火中烧起来。
他伸手指着楚少渊,“我们再比一次。”
楚少渊对他的怒意视而不见,坐下来,执起酒杯喝了一口酒,淡淡道:“掰手腕实在无趣,不如我们换一种比法,输的人罚酒一壶,如何?”说着,伸脚轻轻踢了萧沛一下。
萧沛眼睛一转,察觉到楚少渊的意图,笑道:“掰手腕掰的手都疼了,没意思没意思,你们这些勋贵子弟,做几首酸诗比不过谢翾云跟夏明彻,比腕力又不如我们,还不如换个别的比。”
卫治脸色一变,虽然这话是实话,但说出来却不怎么好听,可当着太子的面儿,又不能真的跟楚少渊他们发火,不然太子顾念手足之情,肯定不能不管不问。
卫治脸色不好的问道:“那要怎么比?”
楚少渊拿出两只白玉做的骰子,放在桌上。
“简单一些,就比大小吧,如何?”
一旁的顾奕眉头一皱,眼中带上了讥讽之色,心里想着,三皇子不愧是养在外头多年,连这种下三滥的赌术都学会了,还明目张胆的拿到人家府上来。
嘴角向上一挑,拿着酒盅转过头跟简安礼说话,简安礼的武艺好,又跟着殷朝阳,父亲一直想将殷朝阳拉拢过来的,却苦于找不到合适的机会,若是能将他的弟子拉拢过来,也不失为一个助力。
他倒了一杯酒给简安礼,“简公子,我们喝一杯。”
简安礼原本在跟萧沛说话,见顾奕这般,只好喝了酒跟他礼让几句。
卫治拿起楚少渊放到桌上的两个骰子,看了一下,白玉做的骰子十分小巧,上面的点数像是从里面透出来的颜色一般,好看的很。
他转头看了看太子,太子却在坐一旁剥着花生,微笑着跟四皇子低头说话,似乎没注意到楚少渊跟卫治的话。
卫治却知道,太子这个样子其实就是同意了楚少渊的话。
他将一只酒盅扣在桌上,问道:“谁先来?”
萧沛却一伸手,将他手中的酒盅移过来,“你自己投的话,恐怕有失公平。”
卫治挑了挑眉,没想到他们还防着自己,“那就让斓月来投。”
楚少渊笑着摇了摇头,“卫小姐是你的妹妹,这跟你自己投有何区别呢?还是请朱小姐来帮我们投吧。”
卫治看了眼朱瑿,见她脸上一副惊讶之色,显然也是没想到会点到她,他点头道:“也行。”
朱瑿没预料到会忽然叫她来投,眼见两边的世家小姐都看向自己,不由的心慌意乱,急忙摆手:“我,我不会。”
楚少渊将酒盅按在手里,轻轻的滑动酒盅,两只骰子在酒盅里发出清脆的撞击声,滑动几下停止,然后将酒盅掀开,对她道:“就是这样投,别的不需要你做,会了么?”
朱瑿看着楚少渊一脸温和的笑意,眼角下的朱砂痣红的耀眼,眉目间似乎有种诱丨惑力,让她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回过神来,脸上一片火烧。
楚少渊脸上带着浅浅笑意,看了眼朱瑿,“那么,就请朱小姐开始投吧。”
朱瑿接过来,看了看他,又瞧了眼卫治,“我开始了。”
其他人都好奇的凑了过来,尤其是几个世家小姐,虽然听说过骰子这种东西,但都没有玩过,一时间都聚到了一起。
只见朱瑿动作不太熟练的轻轻滑动酒盅,两个骰子在酒盅里发出清脆的响动声,她滑动了十几下之后停了下来。
楚少渊看了卫治一眼,道:“这把你先猜。”
卫治盯着那只酒盅,想了片刻,道:“我猜大。”
楚少渊莞尔一笑,“那我就只有猜小了。”
然后对朱瑿点了点头,朱瑿掀开酒盅,一个骰子二点,一个骰子三点,是小。
围观的人都忍不住惊讶,卫治的运气也太差了点,第一局就输了。
卫治脸色瞬间变黑,瞪了楚少渊一眼,拎起一壶酒,咕嘟嘟的仰脖就喝。
喝完一壶,脸更红了,有些神志不清的大声叫嚷起来:“再……再来!”
顾奕见卫治喝光了两壶酒,担心他醉倒,忙拉了他一把,他反瞪了顾奕一眼,让顾奕有苦难言,一边拉着卫治一边道:“这一局我跟三皇子来比,如何?”
楚少渊看了已经半醉的卫治一眼,轻笑一声:“也行。”
转头示意朱瑿开始投骰子,朱瑿滑动酒盅,骰子碰撞之间发出清脆的响声,悦耳动听,片刻,朱瑿停止了动作,“叮叮”两声,酒盅里面的骰子也停止了响动。
楚少渊眯着眼睛,手中捏了两只核桃来剥,“咔擦”几声脆响,修长手指取出核桃肉,放到小碟子里,眼睛转向酒盅。
“……这把该我来猜大小了,那我也猜个大吧。”
顾奕表示同意。
朱瑿伸手掀开酒盅,一个四点,一个六点,正是大。
楚少渊笑吟吟的看着顾奕,“世子输了呢。”
顾奕咬了咬牙,一口气将一壶酒喝了下去。
比试继续。
顾奕盯紧了酒盅,“这一把我猜大!”
朱瑿掀开酒盅,一,三点,小。
顾奕脸上止不住的诧异,神情狼狈的又灌了一壶酒,他酒量再好也经不住这样的两瓶酒灌下肚去,他刚刚喝完最后一口酒,就脸色煞白的瘫在桌上,嘴里打着一个大大的酒嗝,看样子已经是强弩之末。
楚少渊用手托着下巴,将他剥的两只核桃肉推到朱瑿面前,“朱小姐辛苦了。”
朱瑿脸上通红一片,她伸手轻轻将核桃肉取出,略微苦涩的核桃肉,吃在嘴里比蜜糖还要甜。
太子默不作声的看着楚少渊的动作,朱瑿是朱家的嫡长女,朱家是皇祖母的外家,虽然没有人入仕,但门生却遍布朝野,骊山书院是朱家自家开办的书院,能在里面读书的学子,十之**都是有真才实学的,楚少渊真是好计较,若得到了朱瑿的欢喜,以他皇子的身份,娶一个大儒之女,恐怕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太子看了眼喝的东倒西歪的顾奕跟卫治,不由的皱眉,两个废物,一个小小的投骰子能输成这般,他轻轻咳嗽一声,“时间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宫了。”
四皇子楚少涵懒懒起身道:“我去跟谢老大人告个别。”
楚少渊笑了笑,“我去更衣。”
太子跟四皇子没有在意,往前院去了,简安礼伸手一边一个托着顾奕跟卫治,无奈的摇了摇头,跟上他们。
栖云院里,婵衣正穿好了大氅准备回府,转头就见楚少渊大步走了进来。
“晚晚,你的伤要不要紧?”
他边说边伸手拉起她伤了的那只手,看到手上缠着的纱布时,明显松了一口气,“伤口不要碰到水不要吃冷的辣的,颜色重的东西也不能吃,当心留疤。”
婵衣将手缩回去,无奈的看着他。
萧清移过来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道:“刚刚还说不想看见晚照呢,怎么转眼就这么关心了?”
楚少渊脸上露出尴尬之意。
夏明彻开口帮他解围道:“意舒刚刚是有意疏远我们的。”
楚少渊心中一叹,还是瑾瑜懂他,他想了想道:“刚刚那个下人的腿弯处是被人用花生弹了中才会跌倒的,这个人我没有注意到是谁,但从下人倒下的地方可以看出他的用心,他的目标是晚照。”
所以他才不能再表现出对她的亲近,否则晚照之后的处境将会更加危险。
婵衣心中一惊,刚刚那一场意外,居然是有人暗中做了手脚,她忍不住一阵后怕,这样看来,自己只是伤了手臂,真的是太幸运了。
夏明彻道:“意舒,我大哥回信了么?马市那边如何了?”
楚少渊摇了摇头,“还太早,他们刚刚到雁门关,马市的情况还是瞎子摸象,只怕远水解不了近渴,我们得从别的地方下手。”
婵衣坐回椅子上,凝神思量,从安北候府的几人一路想到了宁国公府,再顺着宁国公府跳到了皇宫中,安北候跟宁国公的关系是牵一发而动全身,那如何让安北候阻止宁国公的动作呢?
她忍不住喃喃道:“要是能让宁国公忙的没时间来注意我们就好了。”
楚少渊瞬间心中一动。
宁国公若是忙起来,自然没办法顾及到别的,只能等忙完之后再出手。
“这件事交给我吧,瑾瑜,你跟三舅舅说一声,就说那件事我已经有主意了。”
婵衣跟萧清听不懂他们在打什么哑谜。
夏明彻却听懂了,皇上让三皇子自己想办法逼迫太子去西北,看来三皇子已经胸有成竹了。
他点头,“我们这边你不用担心,晚照是女孩子,这段时间她不会出门,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楚少渊有些不放心的看着婵衣,叮嘱道:“照顾好自己。”
婵衣眉眼轻扬,对他微微一笑,明眸皓齿的女孩儿眼中倒映着他的样子,让他没来由的心中猛然一跳。
【对不起大家了,今天家里有点事,一直到现在才有一更,小意估计再更的话就12点之后了,姑娘们不要等了,明天起来再看吧,谢谢大家支持,么么哒!】
193.算计
云水轩里,戏也唱到了尾声。
周氏跟王氏一道儿吃着花生一道儿说话,一边伺候的小丫鬟过来,轻声在王氏耳边说了句话,王氏脸色一变,问道:“小姐现在在哪儿?”
小丫鬟道:“几位公子爷都散了,小姐们也大都回了云水轩。”
小丫鬟一抬眼就看见朱瑿正往这边走,忙道:“小姐回来了。”
王氏眼睛往过一瞟,看到朱瑿带着风帽走过来,从外头看瞧不出什么,她冲女儿招了招手。
朱瑿快步过来,行了礼,手就被王氏握住,耳边是王氏着急的声音。
“你这孩子,烧着哪儿了?”
朱瑿怕自个儿母亲担心,忙将风帽脱下来,将燎过的头发给王氏看,轻声道:“就燎了个边儿,母亲不用担心,倒是晚照护着我,胳膊被碳烫伤了。”
王氏这才放下心来,嘴里埋怨道:“你这么大个人了,做事不动脑子,好在晚晚没事儿,要是出了事儿看你怎么跟你表姨母交代!”
一旁的周氏宽慰道:“表嫂不用担心,我已经让女先生去给瞧过了,晚晚伤的不重,就是伤在胳膊,要受些罪。”
王氏点点头,感叹了一声。
戏完了,人也散的差不多了,王氏携着朱瑿回了屋。
王氏跟朱瑿是客居在谢府的,这一代的朱家人打算入仕,所以先让她来云浮置办产业,她做事一向是以小心谨慎为上,回了屋子就仔细的问女儿今日发生的事情。
朱瑿一五一十的将她看到的都说了出来。
说到楚少渊,她眼中微微有些疑惑,“母亲,三皇子明明是与晚照十分要好的,他连晚照吃剩的乳酪都不嫌弃,就跟一家人似得,可刚刚在暖亭里,晚照伤的那么严重,他却连看都没有看一眼,就将晚照骂了回去……”
王氏听在耳朵里却另有一番含义,虽然三皇子从小是养在夏府的,但夏府的人未必就真的拿他当一家人看待,尤其是小孩子,嫡庶之间,更是争风吃醋较为多,感情好也不会好到这样的程度。
而且今儿冲着夏婵衣去的事本身就够邪乎的,一个是喝醉酒之后屋子里进了男人,另外一个就是下人不小心将炭盆扔向她的事故,里头似乎有一双手在控制。
王氏转头想到自己女儿也受了牵连,再听女儿说后来三皇子是冷了脸骂了人的,不由的大惊失色,叮嘱道:“这事儿谁问起来也不许说,尤其是三皇子待晚照十分亲近的事谁也不能告诉。”
王氏想了想,索性道:“你以后少与晚照接触,还有三皇子也是,在局势还未明朗之前,只要有他在的聚会,你都不能去。”
朱瑿心头一跳,看着王氏疑惑道:“母亲,晚照又没做错什么,而且我们本就沾着亲,为何我不能与晚照交好?”
王氏轻点了她的额头一下,“你这个傻姑娘,这事儿错不在晚照身上,错在三皇子身上,不然他今儿为何要疏远晚照?而且你们在暖亭里头,那么多世家小姐,为何他不叫别人投骰子,偏偏选了你?”
朱瑿脸上浮起一丝红晕,却不敢将自己心中所想告诉母亲,只好敷衍道:“会不会是因为我跟晚照亲近的缘故,或者说不准是他随便点的,这能说明什么呢?”
王氏看了眼朱瑿,她也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人,又怎么会不知道女儿的心思,却不戳破,耐下心来跟她解释道:“你跟晚照再亲近,有霜云跟晚照亲近?他为何不随便点了霜云?那是因为霜云是谢家的人,谢家不能轻易入了这盘浑水,只能选我们朱家,我们朱家虽然没有入仕子弟,却桃李满天下,而且只要有你皇姑祖母在,我们朱家就不会倒,选了你,旁人即便要动手,也得掂量掂量自家的实力。”
朱瑿脸色煞白,她不敢相信真相会是这样,可心里却有个声音在说,相信吧,他待晚照那样亲近,晚照在的时候,他连一个眼神都不愿分给你,他是在利用你!
朱瑿垂下眼睛,轻声道:“母亲,我知道了。”
王氏摸了摸她的头发,安抚道:“玉儿乖,娘知道你是个好孩子,玉儿以后会有个好前程的。”
但是,这个好前程里,不能有任何的算计跟阴谋,王氏在心中暗暗下决心。
……
太子和四皇子与谢老太爷告了辞,坐了马车回宫。
顾奕跟卫治醉的厉害,小厮将他们二人扶着上了马车,结果吐了一马车都是秽物,眼看马车再坐不得,顾奕与卫治便借用了谢府的马车。
等顾奕回到宁国公府时,宁国公早在正厅之中等着他,见到顾奕醉成这般,眉头一皱,让下人们煮了醒酒汤灌着他喝了下去。
顾奕喝酒的时候没感觉多,直到两壶酒入了腹中,才昏昏沉沉的一醉不起。
宁国公问他身边的小厮松烟,“世子怎么会喝成这副模样?”
松烟不敢说谎,将他们如何拼酒,顾奕如何帮卫治挡酒的情况一一说明,宁国公越听越生气,听到最后,松烟说三皇子一局未输,还有心情剥核桃的时候,脸色沉的像是黑炭一样,嘴里直道:“这个蠢货,被人算计了也不知道!”
松烟听得此言,只想把自己缩成一个团状,哪里还敢再多嘴。
宁国公瞪了他一眼,“还不赶紧将世子送回房里去?”
松烟唯唯诺诺的扶起顾奕,将他扶回了屋子。
宁国公顾仲永大步去了正房,宁国公夫人正在收拾东西,帮顾曼曼打点送去水月庵中的一切大小用具。
见夫君回来,起身迎了上去,“国公爷今儿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宁国公脸色不太好,让宁国公夫人服侍着换了身家常的常服,坐到桌案前喝了口茶,对她道:“家里的牡丹不是要开花了么,你回头寻个时间,下个帖子请夏家夫人来家里坐坐。”
宁国公夫人眼睛一亮,这是要开始动手对付夏家了?
她急忙坐到他身边,“就怕请不来,眼见没几天就过年了,恐怕要忙着料理家中事务。”
宁国公冷笑一声:“不来?他们敢不来,这个年也就不必过了。”
宁国公夫人得了丈夫这样一句话,心中大定,笑着帮他揉着肩膀,宁国公年轻的时候习武伤过肩膀,天气一冷旧疾发作,肩膀便疼的无法忍受,最近天气特别冷,尤其是下过雪之后,肩膀隐隐作痛,被妻子这样一揉,好了许多。
宁国公夫人见丈夫露出舒服的表情,想到女儿这个年怕是过不好了,心中不平,开口道:“国公爷可得帮女儿出了这口气,夏府的嫡女做事太狠,这些年好不容易把曼曼的名声打了出去,这事儿一出,我可怜的曼曼连及笄都要在水月庵里办了。”
“你还好意思说!”宁国公闻言,一肚子的火气,“你是怎么看着曼曼的?她有什么动静你这个做母亲的都不知道?她能有今天,跟你的纵容脱不了关系,看着吧,若是这事儿传开了,曼曼就得老死在庵里头了!”
宁国公夫人连忙道:“安北候夫人已经压下此事了,再过个几年大家都忘了。”
宁国公却没那么乐观,想到今日长子也被算计,忍不住道:“安北候府又如何?该被猜忌还不是一样被猜忌,皇上的疑心是越来越重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三皇子,得想个法子把他弄走才行……”
宁国公夫人见丈夫在思索朝堂之上的事情,不好再开口为女儿说话,心里更恨上了夏府。
……
婵衣跟夏明彻坐车回了夏府,萧清也一同送了婵衣回来,几人坐在兰馨院闲聊。
二门的丫鬟明月拿了张帖子进来。
婵衣接过帖子扫了一眼,瞬间大吃一惊,居然是宁国公夫人下的帖子,说是家中的牡丹就要开了,请谢氏跟她去府里赏花。
夏明彻从婵衣手里拿过帖子,眉头皱起,“来的可真快。”
婵衣上一世没少跟宁国公府的人打交道,想起这个宁国公夫人来,她就忍不住心惊肉跳,这可是个狠戾的主儿,前一世宁国公世子在婚前发现房里的丫鬟与宁国公世子有染,不顾丫鬟已经四个月的身孕,生生的将孩子打落下来,那个丫鬟也去了一条命,扔在乱葬岗上头。
宁国公世子夫人进了门之后,因不喜宁国公世子夫人,在世子夫人生下嫡长子之后的第二个月就抱来自己抚养,弄的宁国公世子夫人天天心神不宁以泪洗面,却还要被宁国公夫人斥责不孝,这样的婆母,恐怕给了谁都是一场噩梦吧。
萧清见他们二人这般紧张,忍不住哼了一声:“不去不就完了,难道宁国公夫人还能到夏府来拽人?”
恐怕事情没那么简单,她既然敢递了帖子来,就不怕她们不去。
婵衣摇了摇头,“清姐姐,你知道宁国公夫人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么?”
萧清当然不知道,她疑惑道:“怎么,她难不成有三头六臂,会吃人?”
婵衣嘴角一挑讥笑一声:“她不会吃人,但也差不多了,你可知道,宁国公府里,但凡是有子嗣的妾室大都没一个好下场,顾奎的生母,在生了顾奎的那一年就得了病过世了,而顾府就这么一个庶子,其他的都是庶女,即便生了庶女的妾室,也都疯的疯病的病,那些没病的,不是年老色衰,就是跟个活死人一般,这样的女人,你说可怕不可怕?”
194.防身
萧清怔了怔,没想到宁国公府上会有这么多的阴私之事。
她恍然大悟:“我就说顾曼曼一个还没及笄的小丫头怎么会这么歹毒,原来是家族渊源。”
夏明彻却十分惊讶,照理说宁国公府内宅的事情是很隐秘的,妹妹从来没有去过宁国公府,更没有与他们接触过,怎么会了解的这么清楚?
他脸上忍不住露出疑惑的表情,“晚晚,你都是从哪儿听来的?”
婵衣心下一惊,忘记自己这一世还是个小孩子了,她敷衍道:“我是听楚少渊说的,他调查过宁国公府的事情,顺便跟我说了一嘴,”然后用话岔开了这事儿,“若是去的话,我们也得做好准备才是。”
萧清道:“你这样一说,那宁国公府跟个龙潭虎穴一样的,就更不能去了。”
婵衣皱眉,“只怕由不得我不去。”
她将帖子递给锦瑟,“既然是邀请夫人跟我一同去的,你把帖子给夫人送过去,由夫人定夺。”
锦瑟点头应是,拿着帖子去了东暖阁。
萧清侧头想了想:“如果避免不了的话,我给你的匕首你随身带着,我教你两招可以自保的招数,若是他们欺人太甚,你也不用客气,先保全自己再说其他。”
婵衣忙扭身去把匕首找了出来,她出门甚少带这些利器,怕有损伤。
萧清抽出匕首来,仔细看了看刃:“我用这把匕首杀过鸡,很锋利的,若有人敢伤你,你就这样,”说着给她比划了几招,动作敏捷简单,十分容易上手,“这样几下就能把人放倒。”
她又连续比划了两下,见婵衣一副懵懂的模样,忽然觉得自己这样空手比划,看不出什么作用来,遂指了夏明彻道:“你过来,我们示范给晚照看,这样她才看的明白。”
夏明彻惊讶的看着她,“我?”
萧清道:“屋子里就你一个男子,当然要你来了。”
“你攻击我试试看,”萧清指着她的胳膊,“一般男子会先拉女子的胳膊将人拽到身边再勒住脖颈将人打晕,你也可以按照你的习惯来动手。”
夏明彻无奈极了,君子动口不动手,他从来没有跟人打过架,还按照习惯来,是哪门子的习惯啊。
他慢吞吞的抬手去拉萧清的胳膊。
萧清见他心不在焉,有些生气,眼睛晶亮的瞪着他:“你认真一点,力气大点,你这哪里是攻击我啊。”
夏明彻被萧清那双亮晶晶的眸子一瞪,愣了愣,忍不住莞尔,上前一步去用力去抓她的肩,萧清抬起胳膊一个反力将他的抓扯推开向他,然后对婵衣道,“看到了么,只要借力打力就可以了,你这样一推,不管他用了多大的力,都没关系,最后吃苦的人都是他,”说着又挥了挥手,“你用手搂我,使点力气。”
夏明彻被她一个反力,踉跄了一步,听她让自己搂她,脸上一红,却不好意思再动作。
萧清怒瞪他一眼,“你别磨磨蹭蹭的,快点!”
夏明彻忍不住闭上眼睛,索性豁出去,伸手去揽她的腰部。
就见萧清小腿弯曲,勾起一拳直击在夏明彻的下巴处,夏明彻就觉得下巴一疼,睁开眼睛看她,听到她清亮的声音。
“…这样一拳砸到下巴上是很痛的,然后再用腿缠住对方,你看就这样,”说着,伸出小腿缠住他的,“他一定会吃不消……”
夏明彻果真如她所说,因下巴吃痛往后退,结果小腿被绊住站不稳往后跌去。
萧清连忙一把托住他的腰身,怕真的把他摔坏了。
夏明彻被她搂在怀里,白皙的脸上通红一片,他一个堂堂男子,怎么能被女子以这样一个半倒的姿势揽着腰?
正要挣扎着爬起来,就听到一声惊呼,“彻哥儿,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谢氏刚挑起帘子进来,就看着自己的儿子被萧家小姐托着腰,两人的腿绊在一起,儿子的手搭在萧家小姐的胳膊上。
她觉得自己要晕倒了,儿子做出这样的事情,就不怕毁了萧小姐的清誉,让人家以后嫁不出去?
萧清一扭头就看到谢氏站在门口,正吃惊的看着他们两人。
她心里咯噔一下,完了完了,全完了。
这下晚照的家人一定觉得自己不守规矩,要厌恶她了。
她惊慌之下,一把松开搂住夏明彻的手。
夏明彻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了,完全没想到要先起来。
结果萧清一松手,他当啷一声就摔倒在铺着毡毯的地面上,疼的他皱眉,他忍着疼爬起来给谢氏行礼道了声:“母亲,您来了。”
谢氏沉声道:“你过了年也十五了,怎么还没个正行?在你妹妹屋子里刚刚那是在做什么?不成体统的,还不赶紧给萧小姐陪个不是?”
夏明彻心里大惊,怕谢氏怪罪到萧清头上,急忙道:“母亲,都是儿子的错,您不要生气了。”
萧清的脸色却瞬间煞白,谢氏这话的意思,也是在指责她没有规矩,她心中十分沮丧,一时间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婵衣站起身去拉谢氏,轻声解释:“清姐姐在教我防身术,让二哥一同做演示的,清姐姐那几招又简单又厉害,二哥都不敌呢,清姐姐怕二哥摔倒,情急之下才去拉二哥。”
谢氏听了解释,这颗心才慢慢放回去,可刚刚那般身体接触,她仔细的打量萧清,见她目光虽澄澈,但神情中带着些局促不安的样子,忍不住又皱起眉头。
这个萧小姐也真是一点儿没有女孩儿的样子,性情跳脱,即便是教防身术,也不该跟男子拉拉扯扯,成什么样子。
夏明彻见谢氏眼中有不赞同之色,忙道:“今天多亏了萧小姐机敏,不然晚晚可就……”
说到这里急忙打住,转了话题问道,“母亲,那帖子您看了么?”
谢氏耳中听到儿子的提醒,她知道今天若不是萧清,女儿的清白恐怕就毁于一旦了,又想到萧清从小丧母,是被萧老将军带大的,本就是个男孩儿性子,心中那点不满压了下去。
忍不住看了儿子一眼。
夏明彻虽一脸的镇定,脸上却微微带着红晕。
谢氏心中像是有一道光照了进来,有些好笑的看了他一眼。
她拉着婵衣的手,叮嘱道:“帖子的事儿你就别管了,在家好好休养身子,近日委实是多灾多难,出一趟门就受一次伤的,母亲可不敢让你再出门了。”
婵衣点了点头,谢氏又嘱咐了她几句,转身去了福寿堂。
萧清拍抚着胸口,眼睛转过来看着婵衣,“晚照,你说你母亲不会不让我来找你玩了吧。”
婵衣叹了口气,就怕母亲会觉得萧清太没规矩,限制她们交往,她摇了摇头。
回头看了眼夏明彻,就见他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萧清瘪了瘪嘴,不知为何,夏明彻的不做声,让她心里十分不舒服。
她开口道:“我回去了,你若是有事就让人去我家找我。”
婵衣点头道:“我送送你。”
萧清惦记着她的伤,哪敢让她来送,忙道:“别了,我又不是不认得路,你好好歇着,我一个人回去就行了。”
她说完转身就走,也没跟夏明彻告别,就听夏明彻在她身后说道:“我送你回去吧。”
萧清走在前头,虽没有回答,嘴角却抑制不住的上扬起来。
这一头,谢氏拿着帖子跟夏老夫人商议。
“母亲,您看这帖子下的突然,今儿在寿宴上头,晚晚又险些被顾家的小姐陷害了,媳妇是怕宴无好宴啊。”
夏老夫人眉头不由的蹙成一个川字,手中捏着沉香木佛珠,有一下没一下的捻动着,宁国公府这般作态,无非是因为三皇子,可惜儿子如今不得圣心,不然这事也不会如此棘手,她想了想道:“先不急着拒绝,等世敬回来再说。”
谢氏点点头,将此事放了下去,想起在女儿那里看到的一幕,想了想道:“母亲,等过了年彻儿也十五了,也该说亲了。”
夏老夫人有些惊讶的看着儿媳妇,“你可是看中了哪家的小姐?”
谢氏想着儿子的表情,忍不住开口道:“您看,萧老将军家的嫡女如何?”
夏老夫人闻言一愣,萧老将军的嫡女,那个萧清看起来有些过于活泼了,她皱了皱眉,“你相中她了?”
谢氏轻轻笑着找了美人捶帮夏老夫人捶腿,“也不是相中不相中,就是见这个孩子对晚晚有情有义,彻哥儿也见过她,若母亲觉得可行,媳妇回头问问彻哥儿的意思。”
夏老夫人笑着点头,“萧老将军满门的忠烈,从太宗皇帝开始,就是纯臣,只怕他的嫡女不好求娶啊,若彻哥儿有这个心思,那咱们就帮着问一问,看能不能成。”
若是萧老将军同意了,那夏府以后有了萧老将军的这门姻亲,最起码能够保证彻哥儿以后的仕途会平稳一些。
谢氏脸上露出喜悦的笑容,她虽然也觉得萧清的性子有些不太好,但自己家世这般,高不成低不就的,想要求娶一个名门闺秀,只怕是有些困难,倒不如索性遂了他的愿,这样他们成了亲以后,日子也能好过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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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询问
“那媳妇就着手准备了,再有几日就过年了,若是能在年前把这事儿订下来,也算了了一桩心事,就等辰哥儿从西北回来,再给他好好的议一门亲事,然后是晚晚……”
谢氏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娴姐儿过了年也十二了,也该议亲了。 ”
夏老夫人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谢氏能想的这般周全也算不易了,毕竟那个贱妇那般德行,若是给了当年的自己,恐怕就要在娴姐儿的婚事上头好好拿捏一番,从媳妇的作为上头可见谢家的家教有多正,这也是她当年一力坚持要儿子娶谢氏的原因。
夏老夫人看着谢氏笑道:“这一眨眼,孙子都这样大了,可见我是真的老了。”
谢氏拿着美人捶不轻不重的帮夏老夫人捶着腿,嘴里逗趣儿道:“母亲哪里老了,是这些小猴儿长得太快了,媳妇昨儿还梦见晚晚小时候举着糖糕给我吃,丁点儿大的小人儿,嘴里还含糊不清叫不全名字呢,如今都已经管上了府里的中馈了。”
说起婵衣,夏老夫人就想到今日的事情,心里忍不住心惊肉跳,叫了声“张妈妈”吩咐道:“让人把娴姐儿叫过来,我还没问她今儿跟着晚晚赏花,怎么她先回来了。”
张妈妈应是,未几,娴衣来了福寿堂,给夏老夫人请了安,规规矩矩的坐在小杌凳上。
夏老夫人见她这般半死不活的样子,心中就来气,“今儿怎么你把你姐姐落在后头,一个人先回来了?吃宴席的时候也是,你姐姐去更衣,你为何不跟着一道去?一家人出门在外,你就不怕你姐姐出个什么闪失?”
娴衣心中却是恨不得婵衣能出个大大的洋相,好让大家瞧瞧她是个什么样的贱人。
耳边听得夏老夫人的问话,脸上就带上了些倨傲之色,“姐姐偏要跟顾家小姐交好,我在后头看着姐姐那副样子,实在有失我们夏家的门风,实在看不下眼去才回来的,在酒席上头,顾家小姐端着酒跟姐姐赔礼,姐姐喝了两杯果子酒,就打翻了卫家小姐手里的酒,卫家小姐拉着孙女不让走,孙女也没法子,见着萧家姐姐抱着姐姐走了,这才没有跟上去。”
夏老夫人耳里听见她这般违心的话,眼睛狠厉的看着她,“你是打定主意要这般诋毁你姐姐了?我们夏家怎么会养出你这么个忤逆不孝的东西!”
夏老夫人气的一把将手中的佛珠扔到她脸上,直将娴衣砸了个措手不及,脸上生疼。
娴衣捂着脸凄凄切切的哭了起来,“祖母不喜欢我,便连实话也听不得了,若不是姐姐不对在先,那顾家小姐怎么会一再的找姐姐的茬,孙女到底做错了什么,要祖母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数落孙女?”
谢氏见不得娴衣这般不敬长辈,沉着脸教训道:“你这是要干什么?你祖母才问了你一句,你就有这么多句在后头跟着,教养嬷嬷交给你的《女孝经》全让你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夏老夫人听得她的哭声,只觉得心里一口气堵得慌,却又碍着颜姨娘那个贱妇的条件,发作不得她,指着她气的脸色煞白,大声道:“你给我滚出去!”
娴衣委屈的站起来,出去就出去,她还不乐意呆在这儿听她们数落自己呢。
夏老夫人见她利落的起来就往门口走,又恨得咬牙,“你给我站住!今儿给我抄十遍孝经过来,抄不完不准吃饭!”
娴衣转身看了夏老夫人一眼,眼中颇为不甘愿,十遍孝经,她就是不眠不休的抄一整天也抄不完,让她今天一晚上抄十遍,不就是摆明了不让她吃饭么?
她想到颜氏对她的嘱咐,眼中再也藏不住怨恨,大声道:“祖母为何这般偏心?祖母干脆让人饿死孙女反倒一干二净了,也省得用这样的手段,传扬出去损了夏府名声!”
刚踏进门来的夏世敬,听得娴衣这般气盛的质问自己母亲,忍不住狠狠的扇了她一个耳光,“谁教给你的规矩,让你竟敢这般跟祖母说话?”
娴衣被打的跌倒在多宝阁前,抬起头惊讶的看着夏世敬。
在她的记忆里,父亲一直都是偏疼自己的,怎么转眼之间,就变成了现在这副面目可憎的样子?
她捂着脸哭的不能自已。
自己亲娘被禁足在西枫苑也就罢了,现在连她都要被践踏。
她看着眼前凶恶的瞪着自己的夏世敬,心中再也没有一丝顾虑。
她绝不会让这些人好过的!
娴衣狼狈的爬起来捂着脸跑回了屋子。
夏世敬重重的叹了口气。
自己的几个儿女里面,他最疼的就是这个小女儿,可如今连她也不将他放在眼里了,真是岂有此理!
他走上前,见到夏老夫人手中的佛珠此刻落在地上,猜想定是刚才母亲生气用来扔娴衣的,他捡起来放到桌案上。
“母亲别动怒,她打小就被惯坏了,过了年咱们请个女先生来教导她礼仪,她定然就会知道自己的错处了。”
夏老夫人却对娴衣没有任何的期望,淡淡道:“她不给家里惹祸我就谢天谢地了,行了,不说她,宁国公府给我们家下帖子了,邀媳妇跟晚晚去赏花,你看看该去不该去。”
谢氏将那封帖子拿出来,递给夏世敬。
夏世敬却吓了一跳,拿着帖子细细的看了好几遍,奇怪道:“我与宁国公素来没有往来的,怎么突然下帖子给映雪?”
夏老夫人想到他还不知在夏府发生的事情,仔细的把婵衣受暗算的事情说给他听。
夏世敬越听,眉头皱的越紧,这样看起来宁国公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了。
他道:“这事儿先压下来,明儿我上了朝,试探试探宁国公的口气,再说去不去。”
夏老夫人点头,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她转头又说起夏明彻的婚事,“如今彻哥儿也大了,过了年也十五了,我的意思是先给彻哥儿定门亲事。”
夏世敬道:“彻哥儿不急,不是还有辰哥儿么?”
夏老夫人不悦道:“辰哥儿如今在西北挣前程去了,先给彻哥儿定了亲,等辰哥儿回来再给辰哥儿定,我跟媳妇看上了萧老将军家的嫡女,一家有女百家求,这个时候不先打问打问,到时候人家定了亲,可就来不及了。”
夏世敬摸了摸下巴,想到萧老将军在朝中举足轻重的地位,心中觉得这桩亲事倒是确实可以试试,“萧老将军那边,母亲打算请了谁去说这事儿?”
夏老夫人知道儿子这是同意了,笑了笑道:“萧老将军的元妻早亡,如今府里中馈据说是萧老将军的管家在管,家里头连个主事的人也没有,只能从萧老将军元妻的外家,陆家着手,萧老将军元妻的兄弟是陆公明,现在是内阁侍读学士,他妻子何氏是个喜静的,何家有个女儿嫁到了咱们本家,是你族叔公家的儿媳妇,改明儿下个帖子,请何氏来家里坐坐,顺道问问萧老将军有没有给萧小姐定过亲。”
夏世敬点点头,“这事儿母亲就多费些心,若是能成,将来对彻哥儿也算是一个助力。”
很显然夏老夫人也是这样想的,她第二天就请了何氏来家里。
何氏正是二十出头的年纪,身上穿着件罗红色绣并蒂莲织锦褙子,头上戴着支金累丝衔珠蝶形簪,十足的端庄秀美,手中捧着一碗云雾茶,听着夏老夫人跟她拉家常,说到娘家的事儿,她笑道:“原先堂姐在家就不爱说话,现在嫁去了陆家更是个锯了嘴的葫芦,平常回娘家也少,若是老夫人有事,我倒是能帮着打问打问。”
夏老夫人也不敢将话说实了,只是旁敲侧击的问了些萧老将军府上的事情,又问他们两家如今还来往不来往。
何氏虽然不是顶顶聪明的人,但听话知音,听夏老夫人这般侧面打听,心中隐约有了个底,笑着将自己知道的事情都倒给了夏老夫人,末了又添了一句:“虽然萧老将军的夫人早亡,但亲戚之间还是往来的,平常的节礼年礼萧老将军都不忘往何家送一份,就是如今萧老将军的三个孩子都大了,这亲事上头委实是有些头疼。”
夏老夫人一听,来了精神,这么说来,也就是这三个孩子都没定亲了?
她和蔼的拉着何氏的手,“也不瞒你说,萧家小姐与晚晚交好,时常来府里给我问安,我看着这孩子打心底里喜欢,便想着,若是能成就一段姻缘,到也算是一桩美事,就是不知道她可曾订了亲,若是定了亲,我贸然的派人上门说媒,不是让人笑话么!”
何氏忙道:“老夫人别急,回头我帮您问问堂姐,萧家的事儿堂姐定然知晓的。”
“那就辛苦你了。”夏老夫人笑吟吟的看着她。
“可不敢当老夫人这一句,若是真的成了这桩亲事,我可要讨一杯喜酒来吃的呢。”何氏笑道。
她们二人又笑着说了些旁的话,何氏告了辞。
夏老夫人正低头盘算着何氏的话,就见到夏世敬急急忙忙走了进来。
她一愣,问道:“这是怎么了?”
夏世敬急的满头是汗,“母亲,昨日不是说宁国公府送了张帖子过来邀映雪跟晚晚去赏花么?你让映雪今儿就去宁国公府……”
196.居心
夏老夫人脸色一变,“究竟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夏世敬一时半会也说不清,只道:“是衙门里的事,映雪人呢?怎么不在东暖阁?”
夏老夫人皱眉,耐下性子,一字一句道:“你别管映雪在哪儿,你先告诉我,衙门里究竟是出了什么事,能让你这般着急。 ”
夏世敬脸上没有血色,用汗巾擦了擦头上因走的急而出的汗,“今儿徐御史参了儿子一本,说儿子断案糊涂,徐御史是宁国公的门生,儿子下了衙找宁国公,可他却避而不见,得让映雪去问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夏老夫人沉思片刻,喊来张妈妈道:“你去隐秋院请夫人来福寿堂。”
张妈妈点头去往隐秋院。
此时谢氏正在隐秋院里跟夏明彻说话。
“……你过年之后也十五了,昨日我跟你祖母商议了,决定先给你定门亲事。”
夏明彻吃惊的看着谢氏,急忙摆手道:“母亲,大哥还没议亲呢,先给我议亲不妥当吧?”
谢氏笑道:“你大哥远在西北,等他回来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了,先给你定了等他回来再给他议。”
“可是,母亲,我……”夏明彻想拒绝谢氏,可又找不到什么合适的理由。
“你就不问问是哪家的闺秀?”
夏明彻这才回过神来,忙问:“母亲看上了谁家的小姐?”
谢氏仔细的看着夏明彻的神情,装模作样道:“你看你霜云表妹怎么样?”
“啊?”夏明彻惊讶的看着谢氏,“霜云表妹那性子,能把咱们家房顶给掀翻了,要是我娶了她回来,您不得天天被她吵的坐不安稳,睡不安生的。”
谢氏听得儿子对侄女的这番看法忍不住好气道:“你看不上你表妹,人家还看不上你呢。”
夏明彻听谢氏这番话,急了,“母亲……”
“好了好了,不是你霜云表妹。”谢氏见儿子急的跳脚,好笑的看着他。
夏明彻这才吁了一口气,“母亲就知道取笑儿子。”
谢氏也不逗他了,直接问道:“我见萧家小姐倒是跟晚晚十分要好,跟你也很亲近,你跟母亲说,是不是看上人家了?”
夏明彻没想到母亲会这样问他,白皙的脸上飞出一抹红云,不说是看上还是没看上。
到底是自己养大的儿子,谢氏岂会不知道夏明彻这个样子是什么意思,她伸出手指点了点他的额头,无奈道:“还好是我,要是换了你祖母看见你们昨日那样,想要她进咱们家门儿,你想都别想!”
夏明彻自然知道昨日那一幕在旁人眼里有多出格,就连他都十分后悔。
他昨日追出去送萧清,本想跟她道歉的,她扭头就问他,“你是不是也讨厌我了?觉得我很没规矩,在人家家里做客还这样孟浪?”
他知道她的性子,当下摇头,“萧小姐性情直率,是彻没有考虑周全,才让萧小姐受了委屈。”
萧清脸色却没转好,晶亮的眼睛瞪着他,“萧小姐萧小姐,我们都这么熟了,你叫我清姐儿又能怎样?真是一个书呆子,哼!”
她说完就爬上马车去,他不好跟她同坐一辆车,在车外轻声喊了句:“清,清儿……”
她探出头来,瞪了他一眼,“什么清清儿?你给我起的什么怪名字?”
看到他脸上陡然涌出的窘意,她忽然笑了起来,坚定的看着他道:“夏明彻,要是你讨厌我了,就跟我说一声,我不会缠着你。”
她说完就让车夫架着马车,扬长而去。
剩下他站在原地心中却慌的直跳。
直到今天母亲问了他这么一句话,他这才明白昨天为何会那样慌乱。
他羞赧的低了头,“母亲不要责怪她,她是好意想教晚晚防身的,昨天是我没考虑周全,才会出这样的意外。”
谢氏好笑的看了他一眼,这还没进门呢,就帮着她说话了,她摇了摇头,“既然是你欢喜的,母亲便不多说了,只希望你的这份心思能维持的久一些,不要跟……”
说到这里,谢氏住了嘴,少年的心意总是新鲜不了多久,可她愿意让儿子欢喜一场,好过将来后悔,来怨恨她。
夏明彻脸上忍不住带上了欢喜之色。
张妈妈匆匆忙忙的进来,跟谢氏耳语了几句,谢氏一愣,转头跟夏明彻说了句,“你在家好好看书”,说完起身去了福寿堂。
谢氏刚进正屋,夏世敬就急忙道:“你快收拾收拾,去宁国公府一趟。”
谢氏还摸不清情况,只听张妈妈说是夫君唤她有要紧事,她问道:“出了什么事,老爷这样着急?”
夏老夫人将夏世敬被人弹劾的事情告诉谢氏,让谢氏大惊失色,照理说这种各个衙门的事务归各衙门管,旁的御史也好言官也好,都问询不到头上来,怎么偏偏在年关近的时候,冒出这么一件事来?
夏世敬道:“徐御史是宁国公的门生,你去宁国公府做客的时候,问问宁国公夫人,这事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谢氏点点头,去准备礼物了。
夏老夫人让谢氏带上了婵衣跟娴衣,并嘱咐她们道:“去了宁国公府,你们两个要寸步不离,昨日顾家小姐刚出了那么大一个丑,说不定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你们出了夏府,代表的就是夏府的名声,不论是你们姐妹俩谁出了问题,旁人说起来只会说夏府,要知道只有夏府好了,你们才会有一个好的前程,知道了么?”
婵衣点头,她自然是知道这个道理的。
娴衣心中却不以为然,夏府的这些人都不把她当回事,她又何需顾忌这么多。
但当着老夫人的面,她只能装作一副明理的模样。
夏老夫人点了点头,又嘱咐了几句,才让她们两个跟着谢氏出了门。
到了宁国公府,宁国公夫人正做宴,请了好几位勋贵之家的夫人太太来赏花喝茶。
见了谢氏笑吟吟的拉着她让下人们上茶,又仔细看了看婵衣,满脸笑容的跟花厅里的众位夫人太太道:“夏家的小姐一个赛一个的漂亮,就是我们家曼曼都比不上呢。”
婵衣怔了怔,只觉得花厅里众夫人的目光都围到了她的身上。
娴衣忍不住去揪扯自己手里的丝绢,同样是夏府的女儿,她明明生的比婵衣漂亮,凭什么这些夫人眼里都是婵衣?
婵衣却在想,宁国公夫人先说夏家女漂亮,又说自家的嫡女,只怕是要将顾曼曼的这笔账算到她的头上。
宁国公府家宾客众多,宁国公夫人只是跟谢氏说了几句,就将她们晾到了一旁,转头去跟别的夫人聊天,好不容易挨到众人话头散了,谢氏才找到机会跟宁国公夫人单独说话。
“昨儿就接到您的帖子了,本想着过了年再到府上叨扰的,哪里知道又出了一件事儿,让人措手不及的。”
宁国公夫人脸上带着关切之意,“是什么事儿?让淑人这样头疼?”
宁国公夫人客气的叫了谢氏的诰封,听在婵衣耳朵里,却不像是亲近,倒像是讥讽。
谢氏没有在意这些细节,继续道:“我们老爷为官一向勤勉,少有断错案子的时候,老爷今儿在朝堂上被徐御史弹劾,徐御史是宁国公的门生,我便想着来问问夫人情况,看夫人知不知道这里头有什么内情,可否告知一二……”
宁国公夫人惊讶的看着谢氏,“这话可不敢乱说,我们老爷不过是在徐御史当年赶考的时候扶持过一把,哪里是什么门生,内宅不议朝堂之事,淑人这是糊涂了么?”
谢氏脸色不太好,但请人帮忙总不好板着脸,只好勉强笑道:“是我失言了,还请国公夫人不要见怪,我也是着急,这才病急乱投医的来问问您。”
宁国公夫人看到谢氏这般伏低做小心中大为畅快,却不给她一个明信,只是眼睛放在婵衣身上,夸赞道:“淑人家的姐儿真漂亮,也不知是谁家有这样的福气能娶了去。”
谢氏她惊讶的看着宁国公夫人,看宁国公夫人话里的意思,难道是看上了晚晚?
就听宁国公夫人说:“我听老爷说,夏大人这次是摊上麻烦事儿了,这次御史弹劾夏大人就是因为之前,夏大人手底下的一个案子草草的结了案,那家原本报了战死的儿子立了功回来,要给自家亲娘讨个公道,才会闹的这样大,夫人不知道吧,那个战死的儿子就是杜平杜大人,现在任了燕云骑指挥佥事。”
谢氏眼睛瞪大,这样的事她都没有听说,可宁国公夫人却说的有板有眼的。
宁国公夫人笑了笑,“这事儿我也是才听说的,便想着请了淑人来府上,然后请了杜大人的舅母,看这事儿能不能缓和缓和。”
宁国公夫人的话半点错处都挑不出来,可听在婵衣耳朵里,就有股子胆战心惊的感觉。
事情有这么容易解决么?还是说,这件事根本就是宁国公府一手策划出来的?
他们说着话,就见一个个子高挑,穿着黛青色蝶纹褙子,满头珠翠环绕,尖脸长得有些刻薄的夫人进了来。
大大的眼睛看了看谢氏,然后又盯着婵衣直勾勾的转,脸上是一副倨傲的神情。
宁国公夫人笑着介绍:“这位是杜大人的舅母张太太。”
虽然杜大人是四品官,但杜大人的舅舅却只是在五城兵马司里任副指挥使。
所以杜大人的舅母见了谢氏是要行礼的。
可这位张太太却好似不知礼数似的,稳稳当当的坐到了宁国公夫人旁边。
197.恶心
宁国公夫人还没来得及介绍谢氏,张太太就拿着帕子黯然垂泪:“国公夫人,今儿能见着您,也算是我的福分,您这儿花团锦簇的,我见着这些太太奶奶,心里觉得真是好,忍不住就想起我们早逝的姑奶奶……”
张太太声音大了起来,“我们姑奶奶那是一等一的好性儿,可就是命苦,夫君早早的没了,就剩下个儿子,还被族里人欺辱,用他顶了丈夫参军,我们姑奶奶伸长了脖子盼啊盼的,却盼来了儿子的死讯,原本心灰意冷想三尺白绫去了,好不容易才劝回来,说跟侄儿商议过继个儿子过来,也算膝下有人了,没曾想却被侄儿媳妇泼了一身的污水,说什么跟自家侄儿有染,活生生的害死了我们姑奶奶,将偌大的家产几家分了个干净……”
张太太说着转过脸来看着谢氏,眼里恶狠狠的透着凶光,“偏那断案的大人说什么,侄儿媳妇谋害我家姑奶奶证据不足,将人无罪释放了,可怜我们家姑奶奶死了,也要背负着这么个骂名,若不是我家外甥命大,在川贵立了大功回来,只怕这桩冤案就要这么冤下去了……”
张太太边哭边道,哭的凄凄切切十分可怜。
谢氏忍不住皱了眉头,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真的是老爷断错了案子么?
宁国公夫人见谢氏不答话,用话来哄张太太:“张太太莫难过,好在杜大人平安回来了,这桩案子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她用帕子将张氏脸上的泪擦干净,笑着给她介绍:“这位就是大理寺少卿夏大人家的夫人,正是负责你家姑奶奶案子的人家,你把你知道的都跟她说说,她定然会为你做主的。”
张太太转过头来,似乎这才注意到谢氏一般,起身作势要行礼,谢氏忙去拉她的手,被她一把抚开。
端端正正的给行了个大礼,嘴里毫不客气的道:“我们人微言轻,还望夏夫人莫要见怪才是。”
谢氏让过那个礼,温和的看着她,“你放心,若当真冤判了,我们老爷定然会还你家姑奶奶一个公道的。”
张太太大大的眼睛盯着谢氏,眼里闪动的却是深深的算计,声音中没有一丝暖意,“我们家平哥儿立功回来,家业也全被瓜分走了,家里头空空荡荡的,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也没有,我就盼着这案子翻了,平哥儿再娶一房媳妇,他心情好了,这日子才好过。”
张太太眼睛转到婵衣身上,如毒蛇一般滑腻的眼睛好像缠住她一样,让她浑身不舒服。
娴衣耳朵里听着张太太的话,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四品的指挥佥事啊,怎么什么好事儿都让婵衣这贱人摊上了!
谢氏看到张太太一直盯着女儿看,心中惊讶极了,没想到她狮子大开口般的提这样的要求。
宁国公夫人似乎也被张太太的话震惊到了,顿了好一会才开口道:“……这事儿,还要再商议商议。”
张太太却好像听不出这话的意思,“您家的姐儿看上去有十二了吧,正好我家平哥儿要守三年的母孝,等平哥儿除了服,也就差不多了,可以先嫁过来,等姐儿及笄了再行房……”
谢氏眉头一皱,难不成这个张太太以为她拿捏到了老爷的短处,就能随意的摆弄别人家的小姐不成?她冷冷开口道:“张太太慎言,我们家姐儿年纪还小,家里长辈都疼的紧,没想要给她许人家呢。”
张太太冷哼一声,“夫人这话是怎么说的?从来都只有抬头嫁女儿,低头娶媳妇的,难不成夫人看不上我们家平哥儿?我们平哥儿可是正经的燕云骑指挥佥事,十六岁的指挥佥事,就是放到哪儿都要说一声前途无限的,配不得你们家姐儿么?”
谢氏没想到这个张太太会这样难缠,一时间头痛欲裂。
宁国公夫人见谢氏皱眉,心中冷冷一笑,这个时候你还挑三拣四,一会儿让你连挑都没的挑。
她开口和着稀泥:“杜大人年纪轻轻就能在朝中担任重职,实在是让人不可小觑,张太太何必急于一时呢,现在重要的还是这个案子。”
张太太嘴角挑起一抹讥讽之意,她自然知道自家外甥让人不能小觑,可他却不是个好拿捏的,若不从别的地方着手,只怕拿捏不住他,自家还有两个儿子的前程未卜,她不能不为了儿子早做打算,若是能让这样的官宦之家将女儿嫁给外甥,给他一个有力的妻族,他将来前途好了,自家两个儿子不是能借到更多的力么?
她一脸的笑容,伸手拉过婵衣,上上下下的打量她,“真是个好模样,我早听说夏小姐在府里一直掌管中馈,”说着去看宁国公夫人,“我们家平哥儿自打回来,家里就乱的不成样子,下人也是懒懒散散的,正缺这么一个管家的人呢。”
娴衣在一旁听着张太太这话,脑子里浮现出一个好吃懒做的男子的模样,刚才的想法立刻淡了下去,有些幸灾乐祸的看着婵衣。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回去她跟父亲好好说一说,让父亲同意了,婵衣肯定就要被许给这么个懒猪了,这样一来,看她还怎么翻天!
婵衣心中却一阵恶心,这个张太太当真以为拿捏了父亲的短处,她们就得束手就擒任由别人拿捏么。
“太太高看了,”婵衣将手指从张太太手里抽出来,用帕子擦拭着手指,脸上带着淡然有礼的笑容,“不过是帮着母亲跟祖母料理一些杂事罢了,扫洒上头,我却是一窍不通的。”
张太太惊讶的看着婵衣,看到她正慢吞吞的擦拭自己握过她的手指时,忍不住脸上涨得一片通红,这个小丫头难道是在嫌她的手脏不成?
她转瞬笑了起来,“这么说来,倒是我说错了,你不会不要紧,等嫁过来了,我教你,保准一教就会了。”
婵衣依旧是那副淡然有礼的笑容,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我还未曾定亲,张太太这话说的太早了,而且,我还真不知道我们家何时有了您这样一门亲戚。”
未曾订下亲事,又何来嫁不嫁一说,更不要提什么教不教的话了,夏家是什么门楣,岂是张家能攀得起的。
张太太忍不住瞪着她,脸上被她的话气的煞白一片。
真是好利的一张嘴!
宁国公夫人抬头看了眼静静的站着的女孩儿,像花骨朵一般清丽的脸颊,脸上是淡然有礼,一派的世家作态,眼睛却像是藏了两汪幽泉清澈湛然,看人的时候那双黑亮的眼睛能够直直的看向人的心底,像是洞察了一切一般,让人忍不住就败下阵来。
谢氏听得婵衣的话,心里却像是三伏天喝了碗冰镇的杨梅汤般舒坦。
宁国公夫人抬手去端茶,打算再喝一口,却不小心茶碗一翻,茶水就溅出来洒到了离得很近的婵衣身上。
婵衣今日出门穿了条月白色的百褶裙,裙尾扫上了一小片茶水,显得十分突兀。
宁国公夫人急忙道:“都是我不好,快去将这条裙子换一换。”
婵衣正对上宁国公夫人热切的眼睛,嘴角挑起一抹讥讽的笑容,老的少的都惯会用的一招,就是往人身上泼脏水,她却丝毫不惧。
门口蹬蹬蹬跑进来一个女孩儿,看上去只有十二三岁,长得眉清目秀,十分漂亮,看见宁国公夫人,笑着行礼道:“给母亲问安了,母亲,德盛班已经装扮好了,就等您过去了。”
宁国公夫人点点头,笑着看向张太太,“我们先出去听戏,这些事情过后再谈。”
张太太笑着道了句:“还真是,误了国公夫人的戏可就得不偿失了。”
宁国公夫人又看了婵衣一眼,伸手将刚进来的丫鬟招过来,亲昵的道:“这是我家三姐儿琳琳,你去带夏家妹妹换衣裙。”
顾琳琳规规矩矩的行了礼,笑着上前来搀婵衣。
婵衣也行了一礼,转身跟着她去了更衣间。
谢氏忙让娴衣跟了上去。
顾琳琳在路上跟娴衣聊的火热,却理也不理婵衣,才走到一半儿,顾琳琳就停了步子,懒洋洋的指了指前头的屋子,“就是那间屋子,夏家妹妹自个儿过去就行了,我走不动了,要在这儿歇一会。”
娴衣也就势坐了下来,冲她灿然一笑:“二姐姐去换衣裙吧,我在这儿等着二姐姐换好了一同去找母亲。”
婵衣看了她们一眼,冷冷一笑,“娴姐儿,你忘了来之前祖母怎么吩咐的了?”
娴衣脸色立刻冷了下来,十分不甘愿的起来,陪着她走了过去。
丫鬟走在前头,走过一路开满了梅花的小路,到了一间十分幽静的屋前,丫鬟住了脚。
娴衣跟在婵衣后头,隐约察觉有些不太对劲,看到婵衣将门推开,她下意识的在婵衣身后推了一把,想将婵衣推进屋子。
婵衣似乎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往过一闪,娴衣噗通一声跌进屋子里。
她抬手将屋子的门快速关了起来,在门外插了个活插。
娴衣爬起来拍门,大声嚷道:“二姐姐,你这是干什么?快将门打开!”
198.陷阱
婵衣透过琉璃窗冷眼看着娴衣,轻声笑道:“四妹妹,我还想问你想干什么呢。 ”
娴衣愣住,莫非她看到自己推她了?
她尖声道:“你看到了又如何?我不过是想帮帮你罢了,你把我关在屋子里头是想干什么?”
婵衣淡淡的笑了,“你当真以为我听不出你跟顾琳琳打什么哑谜么?既然你要算计我,就别怪我不客气!”
她们二人在前头亲密的说话,句句都是机锋,她重生一世的人,如果连这个都听不出来,那被算计了,也只能说一声活该。
娴衣惊声道:“你把门打开,你忘了祖母怎么说的了?”
婵衣冷冷的笑了笑,“忘记祖母吩咐的人是你,我不过是为了自保罢了,四妹妹,你就好好的呆在这里反省反省吧。”
说完,婵衣不再理会她,顺着原路往回走。
娴衣不敢相信她就这么把自己丢在这里,用力的拍门,大声道:“你给我回来!有没有人?快开门啊!”
背后忽然响起一声轻笑,娴衣浑身一震,忍不住扭头往后看,瞬间,眼睛睁大。
她身后,只穿了牙白色中衣的少年离她只有一步之遥,她惊吓的拼命往后缩,整个人依靠在雕花木门上瑟瑟发抖,如同一只惊弓之鸟。
少年懒懒的走过来,整个人凑近她,少年似乎刚刚沐浴过,身上带着独特的清香传到娴衣鼻腔中,让娴衣更是抖得如同筛糠。
少年冰冷的眸子凝视着她,眼中带着一丝戏谑。
“仔细看,你倒是比她美的多……”
凉薄的声音传进她的耳朵里,让她的脸上瞬间飞起红霞,她忽然感觉下巴一疼。
少年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将她整张脸抬了起来仔细端详。
娴衣惊恐之下,嗓音尖锐的叫了一声,少年冷漠的话响在耳边。
“你若是不怕把人招来,就随便叫,到时候,你就是身上长满嘴也解释不清了。”
娴衣正对上少年那双冰冷中带着淡淡嘲讽的眼睛,忽然像是被钉在原地,动也不敢动一下。
少年垂下头来,视线触及那张惊恐到半张的嫣红小嘴,轻轻笑着咬了她嫣红的唇瓣一口,娴衣恐慌的睁大眼睛,像是被雷劈过,身子瘫软,顺着门板滑了下来,惊恐的望着少年,只觉得他俊逸的眉眼间,像是藏着一把锋利的刀,随着他的动作一下一下割着她的肉。
“……你说,怎么办好呢?”少年冷淡的声音响彻耳畔,“我等的人是她,怎么反而是你冲了进来?”
边说边伸手去解她的衣衫,凑近她的耳垂,轻吻了一口,“不过也罢,既然来了,总要留下点东西,兜衣,汗巾,你随便选一个吧。”
娴衣心中慌得乱跳,急忙用手捂着胸口,压住他乱动的手,不让他得逞。
少年笑了笑,松枝般细长的指尖挑开她的手,反手将她的手压到门板上,另外一只手就那么直接伸进了她的衣衫里,她急的手心冒汗,眼泪涌了出来,慌乱的摇头,哀求道:“……不……不要……”
泪眼汪汪的可怜模样,再配上她这副精致无双的相貌,倒是让人看了有些于心不忍。
少年伸进她衣衫的手指不轻不重的捏了捏近在手边的圆润,调笑的在她耳边道:“你怕什么?你的这副身子还没我屋子里的丫头好,不然,你求我,我就放过你,如何?”
娴衣泣不成声的呜咽着,声音中带着极大的恐慌:“……我求你,求求你……不要……”
少年贴在她耳侧的嘴唇勾起一抹畅快的笑意,虽然手掌之下的身子很嫩,但她发抖的样子,却让他觉得十分有趣,他嘴唇凑近她的圆润,轻轻咬了一口,感觉到那个身子抖的更加厉害,他将她身上的兜衣解了下来,水嫩的身子就裸露在他面前。
娴衣脑子里空白一片,她眼睛睁得大大的,止不住的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滑,她惊恐的盯着少年,只感觉少年的唇擦过她的身子,轻轻吻上她柔嫩之处,她挣扎起来,“……你,你是要毁了夏婵衣,是不是?”似乎是抓住了溺水前的最后一颗救命稻草,她慌乱道,“我……我可以帮你……只要你放过我……”
少年停下了动作,头抬起来,俊逸的眉间带上了惊讶,看着她似乎是在看一个奇怪的东西,许久,露出一抹了然的笑意。
“你说说,你能如何帮我?”
娴衣一边挣扎一边道:“……你,你先放开我……”
这就开始谈条件了?少年伸手掐了她的身子一把,又让她抖了起来,“你以为没有你,我就对付不了她么?少自作聪明!”
话虽如此,却还是放开了钳制她的手,将她的兜衣攥在手里,冲她笑了笑,轻轻抚上她精美的脸颊,仔细看,女孩儿的脸居然与那人有着三分相似。
少年忍不住皱了皱眉,一口咬在她的唇上,她刚放下的心又紧紧的提了起来,身子止不住的发抖。
“……你若想要回你的东西,就拿值的东西来换,否则……”
少年住了口,眸光一闪,冷冰冰的看着娴衣。
娴衣白嫩的身子散露在空气中,因为少了他的压制,而感觉气温冷了起来,她急忙将衣衫裹好,眼泪顺着面颊唰唰流下来,慌乱的点头。
少年将嫩黄的兜衣收好,扬声喊“松烟”,道:“把门打开!”
一直在屋子外头的角落里站着的小厮上前将活插拔了出来,打开了门。
娴衣心慌的抬眼去看他,却不敢擅自行动。
少年好笑的看着她一副想走却不敢走的样子,将她整个人扯过来,伸手又揉了一把她的身子,嘴唇压过她的嘴唇,轻声道:“怎么?还不走,是舍不得我么?”
娴衣脚步凌乱的跑了出去。
……
婵衣漫不经心的走在路上,脑子里想着那个屋子,屋子里必然是有什么东西等着她的,可惜娴衣太心急了,若不是她那么一推,恐怕她还意识不到这一点。
婵衣走着走着,忽然觉得不对劲,抬眼看了四周一眼,小路上一个丫鬟仆人都没有,她皱了皱眉。
她前一世经常来宁国公府做客,这样一条路上,时常会有丫鬟仆人经过,可如今却一个人都没有,她心中警铃大作,快速往前走,想尽快走到唱堂会的院子。
突然,一个身形高大的少年忽然从小路旁边的梅树中窜出来,挡住她的去路。
婵衣心中一惊,往后退了一步。
挡住她去路的是一个身量很高的少年,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却生的很壮实。
婵衣眉头蹙起,冷冷呵斥道:“你们宁国公府的人,都是这样无礼么?”
高大的少年抿起刻薄的笑,“那也要分是什么人,对付你这种人,不需要礼数!”上前就要抓她胳膊,被她避了开来。
他又伸手去搂她的腰,被婵衣矮身躲过,一拳挥到他的下巴上,小腿往他的小腿上一绊,他吃力后退猝不及防的被她翻倒在地上,他惊讶的看着她。
“你会功夫?”
婵衣笑了笑,萧清教给她的几招确实管用,就连力气这般大的少年都能毫不设防的翻倒在地。
少年看到她嘴角那抹隐秘的笑容,立即反应过来,想来她也只会这么几下,随即爬起来,又想动手,却见到她手中忽然出现一只出了鞘的匕首。
少年忍不住冷笑:“怎么?你还想动手杀了我?”
婵衣后退了好几步,却用出了鞘的匕首抵住了她自己的脖颈,“你很怕死?”她嘴角浮动着笑意,语气淡然,“可我不怕。”
婵衣漂亮的眼睛里露出一丝不屑,“这是你的主意,还是顾奕的主意?顾奎,你就这么怕顾奕么?无论他吩咐你做什么,你都要像一条狗一样趴在他的脚下为他清理干净么?”
“顾奕让你做什么?在林子里堵我,毁了我的名誉,好让我只能委身给你?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拦着婵衣的人,正是顾奎,宁国公唯一的一个活下来的庶子。
顾奎听闻她的话,眼睛里瞬间燃起愤怒,把他比作狗,好大的胆子!
他倾身上去就要抓她,却看到她嘴角一弯,手中紧紧握住的匕首一下就刺破了她的脖颈,鲜血顺着伤口流了出来,染红了女孩儿的衣裳,可女孩儿眼睛里却弯出一丝笑意。
顾奎正对上她的眼睛,发觉女孩儿的眼睛里闪动着耀眼的光亮。
他原本抓她的动作,在对上她眼睛的那一刻缓了下来,震惊的看着她,脑子里的话脱口而出:“你,你不怕死么?”
婵衣清澈的眼睛里光芒大盛,“顾奎,我不是你,我不会委曲求全的活着,我只恨我是女子,若我是男子,即便没有出身,难道我自己就拼不出一个锦绣前程么?”
她的话掷地有声,落在顾奎心里,像是一声惊雷,瞬间将他惊醒。
“顾奎,我看不起你,你一个堂堂男儿,却只会盯着内宅的一亩三分地,空有一身本事,到头来也只会欺负我这样的弱质女流,你若有能耐,就自己去争一个封妻萌子的爵位回来,给那些瞧不起你的人看看,可你现在在做什么?”
顾奎愣在原地,他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努力的活了下来?
学武也是不甘心被瞧扁了,可自从学武之后,就被顾奕拿来顶包,今儿去跟小侯爷打架,明儿去香粉院闹场,他整日跟在顾奕身边像个好弟弟一样,可即便是鞍前马后的照顾顾奕,在嫡母面前,他还是赶不上顾奕半分。
庶子就是庶子,旁人看着他的眼光里,有不屑有蔑视甚至还有一丝怜悯,可却没有一个人这样正经认真的说,瞧不起他……
199.逼迫
顾奎抬起头看着眼前十分漂亮的女孩儿,大哥要他无论如何都要毁了夏家嫡女的名声,这样的事情他不是没有做过,可对上那双湛然透亮的眸子时,就让他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好像他心底那些脏的臭的都被她看了个透,掀了出来,亮堂堂的摆放在光天化日之下,让人再无处隐藏。
他不由的有些恼怒,“你以为你说几句话就能让我放过你么?你今天休想安然无恙的走出去!”
婵衣不屑的轻笑一声:“你们顾家的人总是这样自以为是么?”
顾奎忍住不看女孩儿清亮的眼睛,想到嫡母跟大哥的吩咐,还有嫡母的手段,他再顾不得其他,上前一步就要抓她。
婵衣迅速后退,大声道:“你再上前一步,我就自绝在此!”
她握着匕首的手心出了一片细密的汗,脖颈上的伤口疼的让她想皱眉。
她竭力忍住疼,面上依然是云淡风轻的样子,声音清亮:“四品朝官的女儿被勋贵逼死在内院的事情,想必会让整个云浮津津乐道的谈论许多年……”
她将匕首握得更紧,在那个伤口旁边又添了一道,原本已经流的很缓慢的血,哗啦啦又涌了出来,鲜血顺着她的脖颈不停的往下流,将她鹅黄色的褙子上头染的血迹斑斑,伤口看起来十分凶险。
顾奎发觉自己骑虎难下,她现在这个样子,无论跟谁说,都不能说是跟他两情相悦,反倒像是自己逼迫与她,她才会以死明志。
他不由的有些泄气,两两对持间,他后悔刚才没有抓住机会,跟她浪费了那么多是口舌。
他温声道:“你留下个东西,我就放过你。”
一阵脚步声传来,隐约有零星的笑声。
婵衣听出来人的脚步声,声音忽然锐利了起来,“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我夏家女儿绝不会做这样有辱清白的事情!顾公子再不退后,我就自绝于此!”
顾奎猛然间发现她的意图,转身想走,却一抬眼就看到了自家嫡母,还有嫡母手中搀着的长宁长公主,他顿时觉得腿软。
宁国公夫人看着染了一身鲜血的夏婵衣,瞬间瞪大了眼睛,脑子里还不明白为何事情会变成这样,就看到夏婵衣高举着匕首,竟然像是要自绝于此的样子,吓得她大喊:“快,快阻止她!”
好厉害的女孩儿,她要是这样自绝在了宁国公府,老爷的前途也算是完了。
宁国公夫人两边的婆子迅速将夏婵衣举着匕首的手握住,就听夏婵衣惊声叫道:“你们宁国公府只会仗势欺人么?我妹妹被你们骗去屋子里锁着,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情,如今又想让人辱了我的清白来拿捏我,难道就没有王法了么?”
难道就没有王法了么……
这样的话从一个四品朝官的女儿嘴里说出来,若是传扬出去,岂不是说他们宁国公府目中无人霍乱朝纲?
宁国公夫人脸色大变,眼中冒火,“你们还不给我堵住她的嘴!”
婆子急忙去捂夏婵衣的嘴,用力将夏婵衣的胳膊收紧,不让她挣扎。
婵衣胳膊上还有伤,被几个婆子用力拽着,脸上忍不住露出痛极的表情。
长宁长公主看到这里,再也忍不下去,皱眉厉声道:“放肆的狗东西!还不快放开夏家小姐!”
婆子一惊,手下就慢了动作。
婵衣挣脱桎梏,将那婆子夺走的匕首重新拿到手中,冷冷的看着宁国公夫人。
长宁长公主,当今皇帝的姐姐,深得圣意,曾经在夺嫡中帮过皇帝,数十年来恩宠不断。
她刚刚就是从脚步声中听出了是谁,才敢这样先声夺人,人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事情,即便宁国公夫人再巧言令色,只怕长宁长公主也不会轻易的就将这事情翻过去。
宁国公夫人却是心中一凉,她忘记了身边还有个长宁长公主!
她头痛起来,不明白局势为什么忽然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眼前的女孩儿明明要比曼曼还小两岁,可行事说话却滴水不漏。
这原本是她一早就布好的局,若夏婵衣没去屋子里头,那么院子里头的顾奎她是避不开的,自己再请了长宁长公主来将她的罪名一定,她就是插翅也难飞了,到时候不论是给奕儿做妾也好,给顾奎做妻也好,总是将她牢牢的捏在手心里,想怎么磋磨就怎么磋磨。
她甚至已经想好了要如何磋磨这个将自己女儿害得有家回不得的贱人。
可明明布置好的事情,如何会变成现在这样难以收拾的局面?
长宁长公主转过头看了宁国公夫人一眼,这就是她嘴里那个,寡廉鲜耻的夏家嫡女?
娇滴滴的女孩儿因为不想做出有辱自家门楣的事情,结果反被逼到了这样的地步,一身的血迹,宁可连命都不要了,宁国公夫人却还敢这般放肆的让下人去折辱夏家嫡女。
长宁长公主瞬间明白了宁国公夫人的意图,让自己陪着她来看这样的一出戏,若是心志再弱一些的女孩儿,很可能就这样折在了这里。
她看着眼前的女孩儿,眉眼之中一片坦荡,即便是身上沾了血迹,有些狼狈,却依旧傲然的站在那里,看上去哪里是跟旁人有了私情的样子?
宁国公府这几年是越来越不像话,跟安北候狼狈为奸,如今都敢迫害朝官之女了,这事情传扬出去,宁国公这个国公爷的仕途也算到了尽头了。
长宁长公主想到这里,冷冷的哼了一声,看着宁国公夫人讥讽道:“国公夫人拉我到这里,就是要让我看你如何欺辱一个女孩子?”
宁国公夫人忍不住浑身一抖,长宁长公主这话的意思,是要跟自己划清界限,不搀和到这事情里头。
她心中大恨,却只能装出一副被惊吓的样子,柔声对婵衣道:“都是婶娘不好,婶娘被你这一身的血给吓着了,快过来告诉婶娘,你这是怎么了?”
一副关心的模样,眼中的急切跟热情让婵衣忍不住冷笑。
她退后几步,将手中的匕首紧紧握住,像是一头被困在笼子里挣扎的小兽,对她的热切视而不见,嘴里大声道:“我要我娘,我要见我娘!”
软软的话将女孩儿此时的惶恐清晰无二的表达出来。
长宁长公主看了有些不忍,才十一二岁大的娃娃,就要陷在这样的事情里,防备的看着她们,好像她们都是坏人,要这样提心吊胆。
长宁长公主伸手向婵衣招了招,“好孩子,快过来,让我看看伤着哪儿了,怎么一身的血。”
然后又忍不住瞪了宁国公夫人一眼,冷冷道:“你最好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不然皇上那里我可没法帮你蒙混过去。”
这一句是在警告宁国公夫人,这样大的事情,她想要蒙混过去,必须得有一个合理的理由,否则她是不会站在宁国公府这边的。
宁国公夫人只觉得像是被人从头上浇了一盆冰水下来,浑身上下冷的慌。
她看着夏婵衣,忍不住皱起眉毛来,夏家嫡女满身是血的样子,怎么好见谢氏?
她轻柔的哄道:“婵姐儿乖,听婶娘的话,你这衣裳脏成这样,一会儿见着你母亲会让她担心的,婶娘给你选几件漂亮的衣裳,保管你母亲看了也喜欢。”
她伸手就要拉婵衣,被婵衣一声尖叫,吓得缩了回来,好像自己要杀了她似得。
婵衣心中冷冷一笑,当她是小孩子这样好骗么?
母亲最在意的是自己的安危,而且,她若是换了一身衣裙,旁人又如何知道宁国公府是这样的仗势欺人。
她后退一步,眼中清晰的表现出她的防备,让宁国公夫人一阵挫败。
宁国公夫人还要再劝,就听到一声急促的惊叫:“晚晚,晚晚你这是怎么了?”
谢氏察觉不对劲,两个孩子都没回来,她在花厅里头坐不住,生怕再出什么意外,忙走出来,刚走出月亮门,就听到院子里穿出来女儿的惊叫声,吓得她一路快行走过来,抬眼就看到一身血迹的女儿,惊得她险些要晕倒。
她急忙上前仔细的查看婵衣的伤口,发觉她身上的血迹都是脖颈上头的伤口流出来的,伤口被血染的一片红,也不知道有多深,她心里疼的像是被钝刀子割肉般,一下一下的让她再也忍不住一把将婵衣搂在怀里,眼泪流了出来。
谢氏抬头瞪着宁国公夫人,声音颤抖:“国公夫人给我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我家女儿只是更个衣,为何小的不见了,大的一身的血迹?”
宁国公夫人顿时觉得百口莫辩,她瞪了一眼愣在原地的顾奎,“你这孽障,你欢喜夏家小姐,难道不能跟我来说么?自己做下这样的事,是要败坏家门么?”
宁国公夫人这是要拿顾奎顶包了,把这件事情往男女情爱上头扯,才不会出更大的乱子。
顾奎脸上没有半分血色,他一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但凡出事,他一定是那个被拿出来顶罪的人。
宁国公夫人气的厉声骂道:“孽障,你干的好事,还不赶紧跪下跟夏小姐道歉!”
这样当着所有人的面,让自家的庶子跪着道歉,庶子分明是得了吩咐才敢这般的,结果出了事,就拿他来顶罪,这样的自私自利,一点不顾及庶子的体面,宁国公夫人的所作所为实在让人不齿。
200.不解
顾奎眉心紧蹙,他一直知道自己在府里的地位,庶子庶女都是用来为嫡子嫡女铺路的,可此刻嫡母没有半点犹豫的话,让他心如死灰,整个人像是被架在火上烤一般,烧得他难受。w w. vm)
嫡母眼中的厉色只有他能看懂,她指责他没用,指责他没有毁了夏家嫡女的名声,反而将局势变成现在这样不可挽回的地步。
他垂着头,心中凄然,果然如同夏家小姐说的这般,他眼睛里只有内宅的一亩三分地,嫡兄嫡母说什么他便只能像一条狗一样,趴在他们的脚下。
顾奎高大的身形缓缓往下,下一刻就要跪倒在地上。
就听女孩儿开口道:“我当不起顾公子这一跪,母亲,四妹妹还被关在屋子里头呢,我们去看看她有没有怎么样。”
顾奎止住动作,瞪大了眼睛看着婵衣,他已经做好了颜面扫地的准备,没料到她会出声阻止。
婵衣被谢氏软软的拥在怀里,脖颈上的伤口传来慎密尖锐的疼痛,让她有些无法忍受,她不想再看宁国公夫人假惺惺的关切以及让顾奎顶罪时的恶心嘴脸。
她要的绝不仅仅是一个交代,若真让顾奎给她下跪,之后他们想要在别的上头拿捏宁国公府,就不占理字儿了。
宁国公夫人听到婵衣的话,脸色难看起来,按照她的布局,现在屋子里头的是奕儿跟夏娴衣。
若此时过去,当真被撞见了,她就真的是百口莫辩了,夏家的两个女儿都在府里出了问题,旁人会如何想?就是再傻的人也能猜出来是她在布局。
宁国公夫人扯开一抹笑容,正想用话含糊过去,就见到夏娴衣跌跌撞撞的从路的一头走了过来,神情惶恐而茫然。
谢氏看到娴衣,急忙上前拉住她,见她浑浑噩噩的模样,忍不住心惊肉跳起来。
“娴姐儿,出了什么事儿?”谢氏急声道,“这是怎么了?这么大半天的你去了哪儿?”
娴衣心中慌乱不已,还未从刚刚那一幕转回来,一抬头看到谢氏带着担忧的目光,眼中就有无法抑制的怨恨冒了出来。
“姐姐把我一个人丢在屋子里头,还……”话说了一半,视线落到婵衣身上,顿时被婵衣那一身的血迹吓得住了嘴,吃惊的盯着她。
婵衣缓着声音问道:“四妹妹是怎么出来的?”
娴衣从听婵衣这般毫无波澜的口气,心中凉了半截,婵衣敢这么明目张胆的问自己,就不怕自己把事情抖出来?
婵衣将她反锁在屋子里,原本该是由婵衣承受的一切,反而转嫁到她的身上,想到这里她紧紧的握着拳头。
婵衣看了她一眼,眼中关切之意清晰可见。
她见娴衣许久不语,眉头微锁,随后似乎是想到什么,眼里带着不可置信,掩着嘴唇惊呼:“四妹妹在屋子里,不会是……”
娴衣瞬间睁大了眼睛,忍不住浑身发抖,她刚刚在屋子里遇见的一切,若是被发现了,她这辈子就毁了!她的贴身物还在那少年的手中,她不能说出来!
她竭力将表情放的平常,好像只是受到了惊吓一般,“我用力拍门,路过的丫鬟帮我开了门,我才出来的。”
她不敢攀扯婵衣,怕婵衣纠缠不清,最后多说多错,反而不好。
婵衣心中冷冷一笑,看娴衣那副惊魂不定一脸惨白的样子,那个屋子里的人,她已经猜到是谁了,宁国公夫人这顿宴席真是宴无好宴,她是算计准了自己一定会上钩,才敢这样明目张胆的布局,先是让御史弹劾父亲,再让母亲心智大乱之下无心顾及她,最后的目标就是她。
只要她随意遇见两个人当中的一个,再请了长宁长公主来,无意中撞破一切,坐实了她私相授受的名声,她就是想分辨都没有机会,最后只能为了遮羞,而嫁给他们其中一人,此后自己的一生就被握在了宁国公夫人的手里,再也翻不了身。
真是好毒的计谋,她索性将计就计,让大家看看宁国公府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家。
宁国公夫人听娴衣没有把屋子里的事情说出来,脸色微霁,温声道:“都是婶娘没将你们看好,婶娘这就罚他……”
婵衣却不耐烦听宁国公夫人说话,嘴里呜咽:“娘,我脖子好疼,我要回家!”
谢氏本就不想再留在宁国公府,偏偏宁国公夫人不依不饶,她才不得不停下来,如今听得女儿呼痛,再忍不得,搂着婵衣哄着:“好,娘带你回家,我们回家……”
长宁长公主见婵衣疼的面如白纸,脖颈上的伤口似乎隐约的还在冒血,急忙道:“夏夫人先别急着走,夏小姐的伤势要紧,”她回头吩咐身边的管事妈妈,“你去把太医院的王院士请过来。”
宁国公夫人心里咯噔一下,长宁长公主这是要为夏家出头么?
她声音里带上了急切:“对,先看过伤再说其他的。”
几人簇拥着谢氏跟婵衣进了堂屋之中。
出了这样的事,宁国公夫人将宴席早早的散了,又是端茶倒水又赔小心,可谢氏搂着婵衣看也不看一眼,生生的等着王院士过来,才让王院士看伤口。
王院士看过伤口之后,眉头忍不住皱了皱,看了眼长宁长公主,沉声道:“这伤太险了,再多半寸就会划破血脉,到时候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她了。”
长宁长公主狠狠的看了宁国公夫人一眼,脸上没有任何笑意,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儿,能对自己下这样的狠手,可想而知当时的心境有多么绝望了。
长宁长公主转头看着婵衣,见婵衣静静的坐着,即便面上已经是痛极的神色,也是忍着疼让医女包扎伤口,脸上带着股淡淡的坚定,她心中暗暗称赞,温声道:“你这孩子,怎么能对自己下这么狠的手,就不怕你这条小命折在这里?”
婵衣嘴角扯开一抹淡淡的笑,声音中隐含着决绝,“我只怕做出有辱门楣之事,怕旁人笑话我父母兄长,这是我死也不愿见到的事。”
谢氏眼泪汪汪,女儿当时是多惶恐,才会狠下心来。
她看着宁国公夫人,脸上就再没有之前的温和,声音压抑又愤怒:“国公夫人可否解释解释为何贵公子会出现在内宅之中?”
宁国公夫人脸色十分不好,她忙前忙后的安置,又吩咐了人去拿了最好的伤药膏来。
可谢氏跟婵衣只是淡然有礼的谢过,却没有真的用,好像生怕她会加害她们似得。
宁国公夫人开口道:“这事儿都是我管教不严,让婵姐儿受了惊吓,我让奎哥儿跪在外头了,你只管打他骂他,只要出了气便好。”
宁国公夫人这是要坐实了夏婵衣跟顾奎的这场闹剧,好让人知道顾奎对夏婵衣有多么死缠烂打,让云浮城中的簪缨之家都知道他们二人的恩怨。
长宁长公主嫌恶的看了眼宁国公夫人,这么大的事儿就想用一个庶子压下来,如今的宁国公府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宁国公夫人一脸的真挚的看着婵衣,眼中满满的歉意,只等她说原谅了顾奎,此事揭过。
婵衣心中冷冷一笑。
她弄出这样的伤就没打算这样平淡的揭过这件事。
既然已经动手了,何必再做出这样一副息事宁人的态度来。
现在的夏家是没实力对上宁国公府,但不代表宁国公府的人就可以随意的骑在夏家的头上。
婵衣看了宁国公夫人一眼,神情黯然下来,身上还穿着染了血迹的鹅黄褙子,手指藏在袖子里头,不安的看了看长宁长公主,又去看谢氏。
“母亲,我不太明白,明明我走的那条路是唯一一条通往花厅的路,路上却不见一个下人,而且若说是顾公子看重我,那为何一见到我就讽刺挖苦我,说我们这样的人家不配他有礼对待……”
这话先点出了不同寻常之处,路上没有人,那就说明这事是提前安排好了的。
再指出顾奎话中的含义,这样的人家不配有礼相待。
夏世敬虽然只是四品朝官,但夏家一向是清流,如何就不配以礼相待了?
长宁长公主忽然想起之前在谢家寿宴上头,隐约听到的一些传闻,忽然顿悟。
再看向宁国公夫人,眼中就有些不齿。
女孩儿眼睑微垂,平缓的声音中夹杂着些许委屈,“顾公子不但堵着路不让我走,还非要让我留下个物件,我从小就听祖母说,那些失贞的女子如何被人唾骂,心里着急,他又堵着路不让我走,我怕被人看到以为我跟他如何了,我便说我要自绝……”
堵着路不让走,却不是诉衷肠,而是讨要贴身物件。让人忍不住想,要贴身物件做什么?
只有私相授受之人才会私下交换贴身之物。
可夏家嫡女明显是对顾家公子无意,否则也不会做出这样激烈的反应来。
说到这里,婵衣抬手捂了捂伤口,似乎有些后怕,“本来只是想吓走他的,可是他却冷冰冰的看着我,动也不动,我便想着这样活着有辱家门不如死了干净……”
谢氏听不下去,搂着婵衣泪流满面,凄声道:“你家公子这样胁迫我女儿,到底是谁给他这么大的胆子?就不怕遭报应么?”
婵衣手忙脚乱的用帕子给谢氏擦泪。
宁国公夫人脸上一片动容,沉声道:“这个孽障竟然敢这样无礼,我回头让国公爷狠狠的打他一顿,给婵姐儿出气……”
婵衣嘴角带着哀婉的笑容,扬起头来看着宁国公夫人,眼里的坚定让宁国公夫人心中一凉。
“我把自己划伤了,顾公子还挡着不让我走,说只要我留个物件,他就放过我……”
这话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留个物件就放过她。
跟一个未及笄的女孩儿要贴身之物,到底是哪家的规矩?
哪怕是欢喜极了,也不该提如此孟浪无礼的要求。
宁国公夫人气的浑身直抖,脸色铁青,厉声喊道:“奎哥儿,你给我滚进来!”
顾奎原本跪在外头大厅之中,此刻听到嫡母喊他,急忙进来,结果迎上来的却是一碗刚刚泡好的茶,和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
“谁给你的胆子竟然敢这般行事?你欢喜婵姐儿不能跟我说么?三媒六聘我少不了你,你做下这样的事,逼的婵姐儿给你贴身之物,让婵姐儿恼了你……”
婵衣开口打断了宁国公夫人:“我不太懂宁国公夫人说顾公子欢喜我是什么意思。”
婵衣转头看着长宁长公主,眼睛清澈湛然,声音中带着疑惑:“刚刚听宁国公夫人说欢喜,我便想起以前我们家养过的一条京巴,它刚被哥哥抱来养的时候,我很欢喜它,每天都要去看它,可是它却不欢喜我,每次见到我都不如见到哥哥那样亲近,有一次它吃了不干净吃食,腹泻不止,我看了好心疼,还问母亲能不能给它吃些药丸子,即便是它不欢喜我,我也不忍心看到它这样难过……”
虽然婵衣说的啰嗦,但是意思却很明白,就是若当真喜欢一个人,又怎么会看着她在自己面前伤成那般,还无动于衷。
婵衣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顾奎这样做,绝不是喜欢她,而是有人指使。
即便她再如何巧言令色的解释,都是说不通的。
宁国公夫人惊讶的看着她,语气责怪:“你这孩子怎么这样不依不饶的,奎哥儿欢喜你这事儿婶娘也是刚刚问他才说的……”
长宁长公主再也看不下去,扫了眼宁国公夫人,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冰冷,“这话宁国公夫人还是留着给宁国公解释吧!”
宁国公夫人浑身一抖,长宁长公主明白的表示要插手此事,她的这些解释给不了长宁长公主一个交代,等国公爷回来,必然会责怪到她的身上,她脸色煞白一片,再不敢说话。
长宁长公主转过身安慰哭的凄切的谢氏:“夏夫人先回府,这事儿太突然了,宁国公夫人一时半会想不明白,等她想明白了,必会给夏府一个交代的。”
谢氏站起来给长宁长公主行了一礼,声音哀切:“还好有您在,才不会让旁人把事情真相混淆了去。”
长宁长公主透过琉璃窗看了看外头,温声道:“时辰不早了,家里头还有一摊子事儿等着我呢,我先回去了,”说着站起来,警告的看了眼宁国公夫人,“夏家小姐真性情,我看着心中欢喜,奎哥儿这些年也太不像话,该放出去磨练磨练了。”
这是在告诫宁国公夫人,不要乱做决定,否则她不会包庇宁国公府。
宁国公夫人几乎银牙咬碎,忍着送了她们出府。
201.谋定
宁国公夫人满身怒气的回了府中,让下人去外院请宁国公回来。w w. vm)
顾奎还跪在堂屋中间,一动不动,宁国公夫人看了就来气,伸手指着他骂道:“你是死的么?连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娃娃你都摆弄不了,家里白白浪费米粮养了你这么多年,你竟然连这样一件小事都做不成,你还能做什么?”
顾奎垂着眸子一言不发,脑子里满是夏婵衣那句“我看不起你”,如今这般,不用说她了,就是他都看不起自己。
宁国公夫人见他这副不死不活的样子,心中气更盛,抄起桌案上谢氏用过的茶碗就往他身上砸了过去,“你这孽障,怎么不干脆死了,一了百了,好过现在做出这样让家里蒙羞的事!”
顾奎嘴角泛起一抹嘲讽的笑意,他是照嫡母的吩咐做的,要说蒙羞,也该是嫡母做出的事情给家里蒙羞,而不是他做出的事情让家里蒙羞。
宁国公夫人心里一把邪火烧的正旺,又见这个庶子跟往日比更加的愚钝,她抄起多宝阁旁的鸡毛掸子就往他身上抽。
“……下作的贱人,摆出这副模样给谁看,我让你张狂……祸害了曼曼还不够,还要来祸害我们府里……”
一旁的下人都吓得胆战心惊,立在屋子里大气不敢喘一下。
夫人这哪里是在骂顾奎,分明是在骂夏府的小姐,可怜的二爷就这样顶了包被夫人迁怒。
眼看夫人下手一下比一下狠,打的都是人要命的地方,二爷脸上已经被抽出了血痕,可却连躲都不能躲一下,还得迎上去,若是不让夫人出了这口气,二爷以后更没好日子过。
顾仲永大步走进来,见到自己夫人像个泼妇一样用力抽打庶子,脸色沉了下来,“你这是要做什么?奎哥儿哪里又碍着你了?”
宁国公夫人见宁国公进来,停了手抬起头泪眼汪汪的看着顾仲永。
“国公爷,夏家的人是一群疯子啊……”
顾仲永眉头皱了起来,沉声道:“究竟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宁国公夫人抽抽搭搭的将事情说了一遍,顾仲永听的眼中火光蹭蹭直窜,一把拍上桌案,“你这个蠢货!长得是猪脑子么?为何做事之前不与我商议?连奕儿跟奎儿你都敢让他们搀和进去,你就不怕毁了这两个孩子的前程?”
顾仲永越说火气越大,眼睛落在还跪在堂屋中的顾奎身上,“还有你,你母亲让你做什么,你便不分青红皂白的去做了,脑子也不动,既然看到夏二小姐带了匕首,放她走就是了,做什么还要跟她对持,若是逼死她,你要怎么收场?”
他辛辛苦苦在朝中布的局,就这样被内宅妇人给破坏了,还得给她们收拾烂摊子,想到这里,他就气的火冒三丈,朝着顾奎狠狠的踹了一脚,直接将顾奎踹翻在地上。
猛然见到顾奎脸上一道一道的血痕,抬头恶狠狠的看着宁国公夫人,厉声道:“奎哥儿不是你生的,你便能下如此狠手,他好歹也是叫你一声母亲的,你怎么就这样狠毒?”
宁国公夫人睁大了眼睛,她不过是教训了不听话的庶子一顿,怎么就狠毒了?她若是狠毒,当初这个庶子早就跟着那小贱人一起去了,哪里还能好端端的活到现在!
宁国公夫人用帕子抹着泪,凄声道:“若不是他做下这样的事,哪里会有这样的结果,国公爷说我狠毒,我若是狠毒就用他的命赔了夏家小姐,也好过他们这样不依不饶。”
顾仲永听她哭的腻烦,彻底冷下脸来,嘴角挑起一抹讥诮:“没有你的吩咐,他敢做这样的事?你当全天下的人都是傻子?”
宁国公夫人身子一僵,眼中含着的泪就滚落下来,“我,我气不过她们这般折辱曼曼,想为曼曼讨个公道罢了,国公爷之前不也同意了么?怎么能出了事情都推到我的头上?”
顾仲永皱起眉头,跟女人真是越扯越乱,索性站起身来往书房走,“奎哥儿跟我过来,”又转头吩咐丫鬟,“把世子叫到书房来。”
宁国公夫人急忙道:“国公爷,这事儿怎么办?”
顾仲永皱起眉头,“这事儿你不必操心了,不许再私下动手,再坏我的事,我就把你休了!”
宁国公夫人像是一个晴天霹雳,将她定在原地,动也不能动一下。
顾仲永坐在书房的椅子上,狠狠的斥责了两个儿子一顿,然后心烦意乱的看了眼两个儿子,手指轻轻敲击着寿山石镇纸,儿子都大了,既然他们搀和进来了,就当做是一场历练,看看他们这些年有没有什么长进。
他沉默片刻开口问道:“这件事,你们两个有什么主意?”
顾奎心惊,父亲做事从来不会过问他们的意见,难道这件事真的这样棘手吗?
就听到顾奕缓声道:“儿子拿到了夏四小姐的贴身物,她近日会拿夏二小姐的东西来交换,到时候我们手里有夏二小姐的东西,夏府还不是任由我们拿捏?”
顾仲永眯了眯眼,没想到长子手里会握着这样的东西,虽然这法子有些不齿,但如今之计,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而且朝堂之上的局势也该变一变了,夏世敬,他从未看到过眼里的人,竟然闷不吭声的把三皇子养了那么多年,若不是被儿子提前发现,恐怕皇上要等收拾了卫家才会让三皇子回宫,到时候他们就处于被动的局势,再筹谋,就晚了。
如今皇上有意扶持一批清流,像他们这样的勋贵,皇上一力的打压,他必须早做防范。
他沉吟道:“这件事你要办妥当了,别出意外。”
顾奕点点头,“父亲放心吧。”
顾仲永想了想又道:“奎哥儿,今儿的事儿不论谁问起来,你就说是自己一时糊涂,莫说其他。”
顾奎垂下的眼睛里有一抹不自然,他恭声应了。
顾仲永安排完了内宅的事情,便让两个儿子下去了,叫了幕僚张朝严来。
张朝严是永元年间的举人,中了举子之后就再没有参加科举,但为人机敏,深被顾仲永看重,收到府中做了幕僚,如今年纪四十有七,看上去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却是宁国公最大的心腹,宁国公在有任何决定之前,都会先与他商议一番。
此刻的顾仲永有些忧心忡忡,“张先生,这事恐怕有些棘手。”
今日的事情太过于突然,谁也没想到夏二小姐存了那样的决心,否则夫人也不敢这样轻易的下决断,若是这件事传扬出去,对宁国公府的名声可就大大的不好了,勋贵子弟在内宅逼迫朝官之女,这样的事情当今皇帝登基之后还没有发生过。
皇上现在要收拾这些立过功的勋贵,正发愁找不到理由,这不是瞌睡给枕头,给了皇上一个师出有名的绝佳理由,只怕一个不好,宁国公府就会被当做出头鸟给撸了下去。
张朝严听了今日的事情,端起茶喝了一口,摸了摸胡须,“国公爷莫急,此事还需要从朝堂之上入手,夏世敬是沈宜宁的下属,既然我们手中有沈宜宁的把柄,只要让沈宜宁拿捏住夏世敬便足以让他焦头烂额,何况如今我们手中还有一份内宅的凭证,只要世子能拿到夏二小姐的贴身物,形势立即就能够逆转,便是逆转不了,只要递了话给夏世敬,他不是个蠢的,自然明白如何做才能保住自己的仕途。”
沈度,表字宜宁,现任大理寺卿,是夏世敬的顶峰。
顾仲永皱着的眉头却没有舒展开,烦躁的站了起来,在屋子里踱步。
“先生不知道,这件事坏就坏在长宁长公主身上,她是亲眼目睹了这件事的,夏二小姐可是庄妃的外甥女,跟皇太后也是表亲,皇太后向来喜欢贞烈的女子,她若是进宫与皇太后说了此事,皇太后必然会震怒,到时候皇太后插手此事,再施压给皇上,我们就是在朝堂上做再多的布局都无济于事。”
张朝严轻轻扣着茶盏,将事情从脑子里过了一遍,低声道:“长宁长公主那边,国公爷先请夫人去稳住,长宁长公主的长子张瑞卿不是现在正在管东南的赈灾么?国公爷可以跟户部打个招呼,给张瑞卿一些方便,长宁长公主受了我们的恩惠,自然会将此事缓一缓,而世子爷那边的话,就需要尽快拿到夏二小姐的贴身物,到时候再让夫人进宫将此事与太后娘娘禀明,夏二小姐与世子有了私交,又与二公子纠缠……”
张朝严眉眼含着笑意,温声道:“只要长宁长公主没有第一时间去了宫里将事情禀明,就有时间将局势扭转,到时候拿了夏二小姐的短处,再让夫人去一趟宫里,将事情说清楚,把夏二小姐这样表里不一的做派告诉皇太后,皇太后立即就会厌恶了夏二小姐,皇上那里也会责备夏家。”
“……所以这事虽然看着厉害,其实若是处理好了,对我们反而是一种助力,倒是三皇子那边,我们需要再进一步。”
顾仲永点头沉吟道:“从皇上近日的布置来看,应该是有意要三皇子去西北,我猜皇上的意思,是要培植三皇子的羽翼,来补偿三皇子这些年流落在外所受的苦。”
张朝严听宁国公这话,低声分析道:“按照现在的局势来看,皇上应当是下了决心要将卫家的兵权收回的,皇上收回了兵权,必然会将兵权握在自己人手里,三皇子一无外家,二无势力,只能依附着皇上的恩宠,倒是一个绝佳的人选,皇上大约会将兵权交给三皇子,这样的话,对于我们来说就不是什么好事了,我们府与卫家绑的太紧了,国公爷需要想个法子,从卫家这边抽出了,否则卫家一旦垮台,我们也必将受到牵连。”
顾仲永刚刚放下的心又有些提了起来,这些年安北候对他是越来越无礼了,什么事情都要压制他一头,他若不是看在这些年跟着他得了不少的好处,早就一脚踹开他,哪里还容得他这般嚣张的欺压到自己头上。
顾仲永道:“今儿长宁长公主临走前说了一句话,说奎哥儿该去磨砺磨砺了,我想着也是如此,不如我奏请皇上,让奎哥儿跟着三皇子,到时候若皇上当真有意扶持三皇子,我们顾家也能分得一杯羹。”
张朝严摇头道:“此事不急,而且此事由国公爷上表并不适合,要让三皇子提出来才合适,三皇子跟夏家关系密切,若是得知此事,恐怕不会袖手旁观,想必三皇子定然会为夏家出头,夏二小姐的把柄在我们手里,既能拿捏夏府,又能让三皇子顾忌,到时候再让跟三皇子提了此事,三皇子自然不会拒绝。”
这样一来,即便是皇上要对付卫家,顾家也能抽出身来,到时候卫家被剥了兵权,就是被拔了爪子的猫,再也威风不起来,顾家反而能够脱颖而出。
顾仲永眼睛一亮,对着张朝严笑道:“先生远见。”
忙又叫人沏了上好的龙井茶来给他,二人一直商议到了晚膳时分才停下。
顾仲永提笔写了好几封帖子,送了出去,心才微微定下来。
夏婵衣刚刚回到夏府,就被老夫人叫了过去,连衣裳也没来得及换。
夏老夫人一瞧孙女这身血迹斑斑的模样,惊得险些背过气去,直搂着她眼泪便下了来,“你这个傻孩子,你若出了事,让祖母可怎么活……”
婵衣倚靠在夏老夫人怀里,轻轻摇晃老夫人的胳膊,“祖母,我有分寸的,我挑了不厉害的地方下刀子,看着伤口凶险,其实不要紧的,您不要担心,况且,若我不这样破釜沉舟,只怕我们家就要被宁国公府狠狠拿捏住错处不放了,我是宁可死也不会嫁到那样歹毒的人家的。”
夏老夫人心中明白,可看到自小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孙女一次比一次伤的重,心里就疼的跟用刀子割一样,嘴里直嚷道:“以后咱们不出门了,就在府里头,看他们哪个敢来伤你,祖母就是拼了老命也饶不了他们!”
婵衣心中一暖,嘴里安慰老夫人道:“祖母莫担忧,今日长宁长公主也在,宁国公府这一回善了不了,您就等着看吧。”
202.端倪
晚膳的时候,宁国公府送来了一堆补品,锦缎,以及一些精美的首饰。
婵衣看着长长的礼单,眉头皱了皱,百年的人参就有五根,还有鹿茸、灵芝一些珍贵的药材更是包了十来包,锦缎都是上好的云锦跟蜀锦,颜色大都是年轻女子喜欢的颜色,首饰更是华美,鸽子蛋大小的红宝石赤金坠子,跟龙眼大小的珍珠明晃晃的在匣子里头耀人的眼,就是她上一世见过那样的富贵场面,都忍不住有些吃惊。
宁国公府的这份礼有些太重了,难道他们是想用重礼来让夏府的人闭嘴?
以她对宁国公府的了解,事情绝不会这样简单。
婵衣不动声色的将这些东西收了下来,然后将礼单放到一个匣子里头安置好,高声喊锦瑟,锦瑟急忙走过来,她吩咐道:“你去把夏琪叫过来,就说我有事嘱咐他。”
锦瑟点头转身去了,不一会夏琪进来,隔着屏风给婵衣行礼。
婵衣沉声道:“既然三爷把你留给了我,想来你自然是有过人之处的,现在我交给你一件事,若是你办好了,我赏你十两银子,若是没办好,我也不会责怪你,不知你可愿意?”
夏琪自从三皇子入了宫之后,就被婵衣安排在外院里管一些笔墨上头的差事,头一回被婵衣吩咐事情,听说办好了还有十两银子的赏赐,要知道他一个月的月钱也才四两银子,自然是连连点头。
婵衣想了想,轻声道:“你一会去一趟宁国公府和长宁长公主府,跟外院的下人们打听打听,他们府里都有什么动静,最好打听的仔细一些,尤其是人员的出入上头。”
夏琪听明白了,这是让他去探探风声,这样的事儿以前跟着三爷没少干,他点头应了,退下去办了。
婵衣起身披了件大氅,手里拿了个暖手炉,去了福寿堂。
夏老夫人在佛堂里头念经,正屋里十分安静,婵衣坐在临窗的炕上,抬头看了眼日渐西沉的天色,淡金色的太阳隐没在山的后面,天上乌压压的一片,分不清是天色原本如此,还是天上云彩的颜色低沉,让人看着心中隐约有种不安的感觉。
娴衣挑了帘子进来,看见婵衣,脸上带了笑容,将她原本就精致的五官更添一份柔媚。
婵衣冷眼扫了她一眼,十一二岁的女孩儿,心里想什么直接就表现在脸上了,她向来是对着自己没好脸色的,如今能够见面三分笑,也真是难为她了。
娴衣凑过来,状似亲密的看了看婵衣,压低声音道:“二姐姐,你说你是不是得不偿失?若是当时我在你身边,你又怎么会受伤?你将我关在了屋子里头,我还帮你隐瞒,你是不是该谢谢我?”
婵衣忍不住就想笑,她是该好好的谢谢娴衣,若不是她帮自己挡下了顾奕,以顾奕的难缠,自己未必能够在他手里讨得好处。
“……我是要好好的谢谢你,要不是有你提醒,恐怕我今儿就要被诬了清白,”说着,婵衣看了她一眼,就见她脸色僵了僵,婵衣接着漫不经心的道,“宁国公府送了许多礼物过来,你一会来我屋子挑几件你喜欢的吧。”
娴衣几乎要咬碎一口的银牙,这个贱人这样好运,既没有被抓了把柄,又让长宁长公主对她另眼相看,相比之下,自己不但被毁了清白,贴身物还被握住,一想到少年那双笑中带冰的眸子,她就忍不住发抖。
娴衣努力压下不安的情绪,面上带上了一丝笑意,“我只是跟二姐姐说笑的,二姐姐这样勇敢,让妹妹深感敬佩,想到以前做的一些错事儿,特来跟二姐姐陪个不是,希望二姐姐能原谅。”
婵衣一脸的惊奇,娴衣究竟是受了多大的刺激,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娴衣见婵衣不说话,又加了一句,“二姐姐可是不肯原谅我么?”
婵衣伸手去拉娴衣的手,感觉娴衣手一抖,遂又稳住,反握住她的,她轻轻笑了,“自家姐妹,说这些做什么?祖母若是知道了四妹妹这样痛改前非,想必也会高兴的,以后四妹妹可不要再做出一些出格的事了。”
娴衣听得这话,心里呕的只想朝她脸上呸几口,却因为有求于人,只得将脸上的笑容放的更柔和一些,“二姐姐放心吧,妹妹以后一定会好好的孝敬祖母的。”
她状似无意般的,抬手将婵衣的袖口挽起来,“二姐姐身上的伤如何了?妹妹看看伤的重不重……”亲昵的帮她整理衣服,一低头,看了眼婵衣身上的汗巾,伸手指了指,“二姐姐的这条汗巾真好看,可是二姐姐自己绣的?”
婵衣眨了眨眼,忽然顿悟的笑了,眼睛里瞧着娴衣热切的神色,摇头道:“是母亲绣给我的,你若喜欢,我回头让母亲也绣一条给你如何?”
“可是我就喜欢二姐姐身上的这条,二姐姐把它送给我吧,好不好?”娴衣拖长音调哀求,软软的声音衬着她娇美精致的相貌,倒还真是让人难以拒绝。
婵衣温柔将她耳边垂落的发丝挽到而后,嗔道:“我用过的汗巾哪能再给你。”
娴衣眼睛里有一丝极快的恨意,转瞬划过,她不依的摇头,“二姐姐,我拿我喜欢的珍珠项链跟你换好不好?”
婵衣将声音放柔轻声哄道:“看你,就跟个小孩儿一样,明儿我绣一条好的给你可好?”
娴衣愣了一下,随即笑开,笑容里带着些真心,“那就谢谢二姐姐了。”
只要拿到她的贴身物,管她用过没用过,先糊弄过去再说。
夏老夫人出了佛堂,就看到婵衣跟娴衣姐妹二人靠在临窗的暖炕上亲密的说话,愣了愣,娴姐儿一向与晚晚不合,怎么今儿倒是一副相谈甚欢的模样。
婵衣见夏老夫人进来,忙起身迎上去,“祖母,晚膳已经准备好了,在大厨房温着,您是要现在吃还是一会儿吃?”
夏老夫人笑道:“摆膳吧。”
婵衣跟娴衣一同陪着夏老夫人用了晚膳,又说了会话,各自回房了。
兰馨院早早的点起了灯,亮堂堂的宫灯映着琉璃窗显得屋子里一片灯火阑珊。
婵衣手中捏着一条大红色的汗巾,用金线认真的绣着卷云纹,将四个角都绣好了,又配了银丝线在汗巾的边上绣了斓边,整条汗巾显得好看又富贵。
锦屏打帘进来,低声对婵衣说:“四小姐一回福寿堂的西厢房就吩咐人烧水沐浴,足足洗了一个时辰才出来,贴身的衣物都不许丫鬟们沾手,一个人关在房里闷了许久,琉月跟秋月在抱厦里坐的腿都僵了,四小姐才让她们进去伺候。”
婵衣垂眸,入了冬之后,大户人家里头沐浴的渐渐少了,七到八天才会沐浴一次,而娴衣却一回来就立刻沐浴,说明了什么?贴身衣物都不许身边的丫鬟沾手,那就只有一个解释,宁国公世子定然手里握着她的什么东西,才会让她有这样大的反应。
她想了想,道:“我的贴身之物你跟锦瑟要看好了,平常不用的都锁进箱笼中,屋子里头也不要随意放人进来。”
锦屏急忙道:“奴婢这就去收拾,还有小姐平常练的字帖,奴婢也都收起来。”
婵衣点头,锦屏一向仔细,而且夏府的中馈由她握着,虽不敢说是铁桶一般,但一个小小的娴衣,她还是防得住的,只是不知宁国公府会如何动作,这样大的事情,单单赔礼是糊弄不过去的,而且父亲被御史弹劾,那御史是宁国公的门生,若是宁国公府当真知趣,就该将这件事压下去。
快宵禁的时候,夏琪才回府,一回来就先到了兰馨院,规规矩矩的立在屏风后头回话。
“……奴才先去的宁国公府,假装路过,跟门房上头的管事闲聊了几句,宁国公府的管事嘴很严,奴才只打听到今儿宁国公府办宴席,外院请了很多客人,别的也没打听出来什么,倒是看到穿着体面的一个管事急匆匆的从宁国公府出来,奴才偷偷跟着那管事,发现那个管事去了铁狮子胡同……”
婵衣思忖,铁狮子胡同里住了户部侍郎刘钰一家,这个时候宁国公府的管事去户部侍郎家里做什么?
就又听夏琪道:“奴才去长宁长公主府的时候已经不早了,只看到长宁长公主的家的马车刚回来,门房上头忙的很,没功夫搭理我,我便在公主府外头的小摊上头吃了一碗豆花,这才知道回来的是长宁长公主的长子张瑞卿,说是近来都很晚才回来,长公主家这几日置办了许多的雨具,塞了满满一车,其他的就没什么了。”
婵衣点头,让锦屏拿了十两银子给夏琪,“你先下去吧,这事儿别张扬出去。”
夏琪连声道:“小姐放心,奴才今儿说是家里有急事儿回了趟家,跟谁也没说。”
婵衣“嗯”了一声,挥手让他下去了。
心里却奇怪起来,上一世的户部侍郎刘钰跟宁国公虽来往甚密,但却是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即便是宁国公要找人帮忙,也不该是找刘钰,而现在数九寒冬的,长公主府里的人去置办雨具,为的又是什么?
她仔细的将夏琪的话又过了一遍脑子。
张瑞卿很晚才回来……
雨具……
户部侍郎……
她忽然顿悟,骂了一句:“夏婵衣,你真是个蠢货!”。
把一旁伺候的锦屏吓了一跳。
她抬起头急声道:“去请二哥过来!”
锦屏惊讶的看着婵衣,“小姐,这都一更天了,二爷应该准备歇息了。”
婵衣看了眼更漏,这才注意到已经这么晚了,她抿了抿唇,嘱咐道:“明儿五更叫我,记得千万要叫醒我,不管我睡的多沉。”
锦屏看到婵衣认真的语气,郑重的点了点头。
福寿堂这边,夏世敬正仔细的问着谢氏今日的情形。
谢氏刚从担惊受怕的情绪之中恢复过来,将事情一一说明,在说到张太太有意婵衣的时候,夏世敬皱了皱眉,说了句:“杜平倒是年少有为。”
夏老夫人忍不住对夏世敬道:“不能同意这门亲事,否则旁人就真要以为是你断错了案子,才拿自家女儿来填补错处。”
夏世敬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可那件案子儿子根本就没有印象,整理卷宗的时候才发现是儿子批示的,若是徐御史不依不饶,杜平又不肯撤状子,只怕皇上问起来也要责备儿子。”
他沉吟道:“这事儿还要再琢磨琢磨。”
夏老夫人板着脸道:“琢磨什么?晚晚受了这样大的罪,还不都是因为你,否则怎么会谁也敢骑在她头上,什么屎盆子也敢往她身上扣,还好晚晚机灵,要是换了别人,今儿的事就被他们做成了,到时候我们整个夏府都要折进去!”
谢氏一想到女儿满身是血的样子,就心惊肉跳,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老爷没瞧见,晚晚脖子上的血染了一身,今儿回来帮她整理衣裳的时候,里衣染的一片红,伤口再过一寸,晚晚这个人可就没了……”
夏老夫人想到孙女刚回府那一身的凄惨模样,声音中满是冷意:“今儿晚膳的时候,宁国公府的人送了些重礼过来,礼单我看过了,都是些贵重的东西,你可想好了,他们这是要用重礼堵住我们家的嘴!我们家还从来没被人这样欺辱过,你若是轻易的把这件事情翻过去,往后谁也会瞧不起我们夏家。”
夏老夫人见他垂着眉毛不做声,无声的叹了口气,儿子只会在钻研人心上头下工夫,眼下这样好的机会,也要浪费了,实在是可惜。
她低声道:“既然徐御史是宁国公的门生,晚晚在宁国公府又出了这样的事,你明儿上衙门的时候递个话给宁国公,让他自个看着办,若这事儿摆不平,咱们家也不是好欺负的,这事儿闹大了,只会是宁国公府没脸。”
夏世敬点了点头,想到近日在衙门里的事情,实在是有些乏力,也不知沈度是怎么搞的,一定要他接手近几年的一些棘手的案子,这些案子原本是该李谧负责的,却将他们二人手里的案子掉了个个儿,让他一时间焦头烂额。
“明日儿子去问问宁国公,若他不肯的话,儿子也只好上折子,请皇上替儿子做主了。”
夏老夫人听得这话,心放了下来,又嘱咐了几句,让他们回屋歇息了。
夏府的院子一个接一个的熄了灯火,归于一片静谧。
203.商议
天蒙蒙亮,兰馨院里就点起了灯。
婵衣睡眼朦胧的起身,披着一件小袄子开了几个箱笼,收了一些东西到紫檀木镂空刻花的匣子里头,又对着灯光手脚麻利的打络子。
锦屏跟锦瑟在屋子里头忙忙碌碌,又是分线又是递剪刀。
婵衣将络子打好,取出上好的黑色羽毛缎,仔细的裁了一顶斗篷出来,转头看了眼更漏,道:“筱兰,你去把轻月叫过来,锦瑟,你去将二爷请来。”
锦瑟跟筱兰二人忙退了下去,婵衣将卷云纹的花样描画在斗篷上,挑了金线快速的绣着,锦屏忙着缝制另外一头。
轻月这几日跟着婵衣,婵衣没有特别给她安排活计,平日闲的很,此时正在外间托着下巴看廊下垂着大红穗子的灯笼,听说婵衣叫她,急忙站起来进了内室。
轻月行礼,轻声问道:“小姐,您有什么吩咐?”
婵衣头也不抬,手指迅速的在斗篷上头绣着花样,温声道:“三爷以前在府里穿的用的经的都是你的手,想必你也知道三爷的喜好,花样都画好了,你若是对自己绣工有信心,就净了手过来。”
这是要让她帮着绣斗篷?轻月虽有些诧异,但还是转身净了手,挑了一样的金线揽着另外一边绣着斗篷,三个人一同绣,不过半个时辰,斗篷上头的花样就完成了一半。
夏明彻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三个女孩子低头快速的绣着斗篷,微微一愣,看样子似乎是绣了一段时间了。
“晚晚,你身上还有伤,怎么一大清早就这样用功……”
婵衣松开斗篷,吩咐了几个丫鬟一定要认真仔细绣的好看,才拉着夏明彻到了外室,让筱兰去沏茶,锦瑟守在门口。
“二哥哥,你今儿去外祖母家么?”
夏明彻不明所以,婵衣将昨日打听到的一股脑都跟夏明彻倒了出来。
“……绝不会这样简单的,户部侍郎刘钰为官一向正气,他不可能会跟宁国公沆瀣一气,所以定然是为了别的事情,张瑞卿是长宁长公主而立之年才生下的,平日里十分宠爱,近日早出晚归又往府里买雨具……二哥哥记不记得,皇上曾让意舒自己选是去西北还是东南,我猜张瑞卿接的差事,是跟东南有关的,否则如何会在这样的季节购买雨具,还一车一车的往回买?”
东南是在福建那边,福建今年雨水过多,许多地方都在闹水灾,原本的鱼水之乡今年却有许多地方都颗粒无收,需要朝廷发放赈灾的米粮过去才能度过灾年。
户部,掌管的是朝廷的钱袋子,赈灾的米粮,朝廷的军饷都是从户部往出调动,这个时候派人去户部,所为何事?
两者衔接起来想,便能想明白了,长宁长公主回去之后一直没动静,等的就是宁国公府的一个交代,宁国公府先是让人送了重礼过来,又去了户部打点,而娴衣一回来就跟她言归于好又撒娇讨要东西,事情一一串连起来,宁国公府所做的准备便能窥得一二了。
夏明彻端起手边的茶,沉吟道:“大舅舅外放到福建做的是泉州知府,听三舅舅说东南的灾荒正是以泉州最为严重,张瑞卿去东南赈灾算是两眼摸黑,户部即便是掌了钱袋子,难道赈灾米粮还能迟迟不发不成?宁国公跟刘钰交好,也只能是请托刘钰先办了东南的赈灾粮款,可究竟是人重要还是米粮重要?看长公主府拉回去的雨具就能知道长公主对这个儿子有多重视,与其在米粮上头下心思,不如让大舅舅多照拂一下张瑞卿,长公主也会领我们这个情。”
婵衣点头,她就知道二哥会明白自己的意思,她又道:“昨日去宁国公府,杜平的舅母太过无状了,我记得翾云表哥曾经说起过,见到沛二哥跟沈伯言在一起吃酒,状似亲密,他们两家是对门,沈伯言如今是在五城兵马司当差,领的是东城指挥使的差事,是杜平舅舅的上峰,若是能请沛二哥帮忙,让沈伯言给杜平的舅舅施压……”
夏明彻皱了皱眉:“你是让杜平撤状子么?”
婵衣摇摇头,杜平年纪轻轻就做了四品指挥佥事,生母又是被人陷害而亡,年轻人火气都盛,他一定咽不下这口气,只是他却找错了发放怨气的对象,虽然父亲在生活上头十分不堪,但上一世,他在大理寺少卿的位置上,从来未曾听说手底下出过什么冤案,所以这个案子定然是有蹊跷的。
“大理寺所有的案子都要经大理寺卿过目的,杜平该把目光放到大理寺卿的身上,而不是父亲身上,御史该弹劾的也是大理寺卿,而非父亲。”
夏明彻也想到了这一点,点点头,“我这就去外祖母家,你在家也当心,娴衣那边你尽量稳住她……”
婵衣道:“二哥别管娴衣,我自有安排,先把这些安排好再说其他,既然长公主没有动作,那我们家就得先动起来了,否则别人会以为我们家软弱好欺。”
夏明彻问道:“你准备怎么做?”
婵衣笑了笑:“明日就是小年了,母亲也该进宫里去给庄妃娘娘送些年礼了。”
顺便将近日发生的事情倒给姨母听听,夏家在扶持了三皇子之后是如何的被人排挤,好让皇上也知道知道如今朝中的局势。
夏明彻听懂了,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家里的事你当心,若是有不妥当的地方尽管来找我。”
夏明彻吩咐完了匆忙去了谢府。
婵衣回了内室,斗篷已经绣的就差她的那几针了,她过去将没绣完的花样子绣好,挑了正红色的锦缎做了内衬,锦屏在一旁帮着将斗篷四个边缝好,斓边用金银两色丝线绣成,十分大气华丽,又在斗篷的风帽和斓边上头加了一圈雪白的兔毛,看起来就暖和。
她将东西收拾好,起身去了东暖阁。
谢氏在吃药膳,看上去精神还不错的样子,让婵衣心里微安。
谢氏看婵衣来了,忙招她过来,“你这孩子,母亲刚刚还打算吃了药膳去看你,你怎到过来了?也不在屋里呆着好好的养伤。”
婵衣笑着服侍谢氏吃了药膳,这才将东西都拿出来,安置谢氏:“母亲,明儿就是小年了,您如今又有了诰命,是不是该递牌子进宫里给庄妃姨母送些年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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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4.禀明
“……昨儿出的事儿,我们家若是今儿还没动静,反到会让人小瞧了,您去宫里,虽说避不开皇后,可若是先去太后宫里头,谁也挑不出一个理字儿来,这是昨日送来的礼单,母亲头一次遇见这种事儿,惊吓之余也有些慌乱,不知该怎么处理,问问太后也是理所应当的事儿,毕竟咱们跟太后又多一分亲近。 ”
只要太后第一时间知道了这事儿,心里头对宁国公府有了成见,宁国公夫人之后进宫,太后就不会对她有好脸色,对夏府而言是一种优势。
婵衣抿了口茶,接着道:“三皇子养在府里多年,母亲早习惯了给三皇子备置新年衣裳,今年三皇子突然回宫了,母亲心里放心不下也是情理之中,虽说东西都不是什么贵重的,但难得的是一份心意……”
这样也能让旁人知道,夏家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家,相比宁国公府的仗势欺人,人们会多倾向夏家一些。
婵衣林林总总的将一些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嘱咐到了,又提醒道:“进宫这事儿赶早不赶晚,昨日已经错过一日了,今日若再不去,就说不通了。”
谢氏昨日思前想后,心知依靠丈夫是不妥当的,本打算回一趟娘家,跟自家母亲商议商议,没曾想女儿却看的这样通透。
她急忙起身去了福寿堂,跟夏老夫人说了自己的意思,夏老夫人当下就让人去宫里递了牌子。
这一头忙上忙下的收拾准备,将家里给几个男孩子做的冬衣都收拾出来,挑了几件最好的收进了包裹里头,又准备了一些送进宫的年礼。
没到晌午,宫里头就传了话来,让谢氏跟夏老夫人进宫。
过了崇兴门,宫中禁止马车行走,谢氏扶着夏老夫人下了马车,有宫人上前来引了轿子,想来是皇太后早有吩咐,谢氏跟夏老夫人坐上轿子,走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到了慈安宫。
庄妃有许多年没有见过胞妹了,猛的一看规规矩矩的在下头行礼说话的妹妹,心中有万千感慨,当初若不是妹妹一力扛下夏家的婚约,大约自己如今就是妹妹现在的情形了。
夏家的事情,她不是没听说,但内宫不好插手前朝之事,她只得装聋作哑,今日耳朵里乍然听得这样的事情,她好像憋着的一股劲,终于有了发放的地方,手中轻轻捶着皇太后的肩膀,声音里就带上了几分愤慨。
“宁国公府是越来越任意妄为胆大包天了,连朝官的女儿都敢迫害,这还是跟咱们沾了亲的,那些没权没势的可怎么活?”
皇太后眯着眼睛瞧谢氏脸上的神情,神情愤愤之中带了些惊魂未定,想来这样的事情也是头一次遇见,才会这样惊慌失措。
皇太后温和的劝慰:“婵姐儿的伤势重不重?哀家这里有些上好的伤药膏,待会让昀雪给你装回去,你放下心来,这事儿既然哀家知道了,定然是要问个水落石出的,宁国公府敢这般仗势欺人哀家绝饶不了他们。”
谢氏听了皇太后的话,心里定了下来,自己这个姨母,性子向来直爽,既然这样说了,就不是为了安她的心,而是真的会去传长宁长公主来问话,她忙起身道谢,将眼泪擦干净。
庄妃在一旁宽慰谢氏:“夏夫人放宽心,咱们大燕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事,若宁国公府给不出个交代来,皇上那里也轻饶不了宁国公府。”
皇太后跟庄妃话里话外都是安抚之意,让夏老夫人的心也安了下来。
谢氏又说起了楚少渊,“……刚来府里的时候,才那么点大的小人儿,不论谁见了都要夸一声俊俏,往年一到这个时候便张罗着缝制冬衣好过年,今年他的那份也给备下了,虽说知道他在宫里头定然是比府里头强,可是这心里就是放不下……”
皇太后点点头,毕竟三皇子在夏府里住了这么久,说没点感情是不可能,看谢氏一副关切的样子,她唤了人去请三皇子。
夏老夫人微微笑着补充道:“原本女人家是不管外院的事儿的,三皇子刚到府里的时候,把我们都吓了一跳,后来瞧着这孩子孤苦无依的,再比对自己的孩子,心里头就对他越发的怜惜,如今三皇子能回宫,也算是了了一桩心愿,原本早就想进宫来的,可最近家里头事情多就耽搁了下来……”
话里话外虽然没有提到朝政,只是说了三皇子在夏府的时候多委屈,又说了家里头事情多,可皇太后却忍不住想到朝堂上对夏家的弹劾,皱了眉,若不是这件事儿这样大,恐怕还要再过段时间,夏老夫人才能腾出时间来进宫。
皇太后是一路从前朝摸爬滚打过来的老人了,家里又是书香之家,朝堂上的事情看的透彻,耳中听得夏老夫人这些隐含深意的话,心中明白,夏府如今的处境,可谓是险象环生,皇帝有意要扶持清流,朝堂上手握大权的勋贵自然不能够服气,两相较量之下,自然是弱势的一方要吃亏。
这样的事儿皇帝不可能没有想到,如今恐怕就少这么个理由,皇太后心里隐约有了主意,再对上夏老夫人的时候,就多了几分真心话,让夏老夫人的心算是彻底的放到了肚子里头。
楚少渊正在尚文阁跟谢硠宁读书,听宫人传唤,说皇太后召他,心中奇怪之余,放下手中书册整理了衣物便去了慈安宫。
刚进正殿,就瞧见谢氏恭谨的坐在小杌子上头跟庄妃说话,他嘴角微微挑起一抹笑意,将脸上染了几分暖色。
皇太后静静的将三皇子脸上细微的表情收进眼底,在心里点了点头,对谢氏刚刚说的话又有了几分把握。
楚少渊恭敬的行了礼,听皇太后缓缓道:“夏夫人进宫来给你送些年礼,你要好好谢谢夏夫人的这份心意。”
楚少渊恭顺的跟谢氏道谢,谢氏嘴里忙说“不敢如此”,将手中的包裹交到楚少渊手里,“冬衣一早就定下的,料子你见过的,还有一顶斗篷,晚晚怕你冷专门缝给你的,其他的些络子汗巾香囊的,也都是你喜欢的。”
谢氏原本想问楚少渊过的好不好吃的好不好,但这些话在宫里头却不好问,也只能作罢,慈爱的看着楚少渊,笑着说了句:“又高了,宫里头就是养人,以后定然会越来越好的。”
楚少渊眼睛有些热,手中拿着包袱觉得有千金的重,带着浓重鼻音道了句谢,将谢氏也染的眼睛有些红,忙背过脸去稳了稳情绪,这才转好。
皇太后见着这样的场面也有些动容,笑着问了楚少渊近日的功课,楚少渊一一答了,也算是安了谢氏的心。
又说了一会话,皇太后要用午膳了,没有留谢氏跟夏老夫人,让她们出了宫。
楚少渊回了云华宫,午膳摆在了书房的桌案上。
他用筷子夹了笋片来吃,耳朵里听着张德福恭敬的说着打听到的事情。
“……说是夏夫人在慈安宫里头落了泪,夏小姐伤的重,才没跟着一道进宫来,皇太后听了怒形于色,直说要将这事儿查个清楚。”
楚少渊只觉得原本应该是脆生生的笋片,吃进嘴里的却苦的慌,随意的用了几口,放下了筷子,手中捧着一本《异疆录》来看,看了几行看不进去,起身去了内殿。
取下来衣架上头的衣服,换了件常服,一低头,看见谢氏给他的包裹端端正正的放在暖炕上头,没他的吩咐宫人们不敢乱动。
他将包袱打开,把里头的衣服一件一件的拿出来,都是新的,是他早前在府里定下的料子,难得谢氏这样记着他,他笑着随意翻了翻包袱下头,忽然,一件黑色的羽毛缎斗篷映入眼睛,上头用金线绣着卷云纹。
楚少渊呆了片刻,这才想起来,谢氏轻声细语的说过,这件斗篷是晚照亲手做的,一时间心中狂喜,将斗篷捧出来,轻轻抚摸着上头细密的针脚,眼睛又去看包袱里头,看到一只紫檀木堆朱漆镂空的匣子,打开,里头满当当的都是贴身的物件,络子,汗巾,香囊。
他愣了愣,偏头想了想,眼神凝重了起来,将东西收好了,去了尚武阁。
离皇城有半个东市远的夏府,兰馨院里,婵衣正低头绣着一条腰带,花样是缠枝梅花,楚少渊过了年之后会去西北,可以顺带捎些东西给大哥。
她正低头绣着,就听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从远而近,娴衣挑了帘子进来,坐到婵衣的身边。
“二姐姐今日看上去脸色好多了。”
娴衣随意的转动视线打量着兰馨院,一眼就看到针线筐里那条大红色汗巾,上头绣着卷云纹的花样,斓边用银线绣着,很是富丽堂皇。
娴衣一脸的欢喜,伸手就将汗巾握在手里:“二姐姐,你这条汗巾真漂亮,可不可以送给我,我用这个跟你换。”
说着从手腕上退下来一副珊瑚手镯,红的很内敛,衬着娴衣白皙的皮肤,极致的美。
婵衣笑的隐含深意,看了她一眼,“你喜欢这汗巾?”
娴衣大力点头,就听婵衣道:“好吧,既然你喜欢,就拿去用吧,不过这珊瑚手镯,我倒是不需要,你自己留着戴就好了。”
娴衣嘴角挑出几许真心的笑意,歪头看着婵衣,眼中的光亮耀眼夺目:“二姐姐可不许反悔,给了我就是我的了。”
说着将汗巾妥帖的收了起来,像是生怕她反悔要回去一般。
205.布局(一)
婵衣跟娴衣一同陪着回了府的谢氏跟夏老夫人在福寿堂用了午膳。 .
婵衣坐在福寿堂的暖炕上,正剥着一只福橘来吃。
娴衣看着心情不错的夏老夫人,开口道:“祖母,我今儿想去法华寺给姐姐求一只平安符。”
谢氏奇异的看着娴衣,倒是婵衣温和的笑了:“四妹妹费心了。”
夏老夫人点点头,“既然你有这个心,那多带几个粗使婆子,早去早回吧。”
娴衣没想到会这样容易,脸上就带上了灿烂的笑容,拉着婵衣的手:“二姐姐,你要不要什么东西,我从法华寺带给你。”
婵衣温柔的看着她,轻笑道:“不用了,你路上小心,若是遇见了什么为难的事,千万要保全自己,知道么。”
一句话说的娴衣心中一冷,盯着婵衣脸上的笑容,对上她那双湛然的眸子,有一种不安的感觉,难道她察觉了?
婵衣见娴衣疑惑的看着自己,微微一笑,催促道:“快去吧,早些回来,我让灶上做麦芽糖给你吃。”
娴衣忍不住想到,婵衣这样和气,若当真察觉到了什么,不可能会这般笑容满面。
她将心中的疑惑放下,笑着道:“我去收拾收拾。”说完便回了屋子收拾东西准备出门。
夏老夫人的脸色立即沉了下来,吩咐张妈妈,“你去嘱咐琉月跟秋月,多看着点她,别让她做出有悖家风的事情来。”
张妈妈应声,退了下去。
谢氏皱了皱眉:“晚晚,你这主意能行么?”
婵衣笑道:“总要先看看他们想做什么才好,等会儿二哥哥回来,我们问问二哥哥那边的动静就知道了。”
夏老夫人看着婵衣才不过十一岁,就已经想到了这样万全的主意,心中微安,搂了搂婵衣,“祖母就是现在去了,也不担心你会被欺负了。”
婵衣一惊,忙呸呸两声道:“祖母说的什么胡话?祖母还没看着大哥哥跟二哥哥娶妻生子呢,怎么尽想着当甩手掌柜,您的曾孙还要您来教养呢。”
夏老夫人听婵衣的劝慰听的哈哈直笑,孙女总是有法子让她开心。
明日就是小年了,婵衣跟夏老夫人和谢氏商议灶上的一些事务,又说要制一些糖瓜,麦芽糖来,祭祀灶王爷,商议定了便让下人们去忙碌了。
娴衣坐在车里,一路疾行去了法华寺,临近年关,法华寺不像往日这般热闹,香客来来往往的只有寥寥数人。
娴衣上了香求了平安符,被法华寺的知客僧引着去了厢房歇脚。
琉月跟秋月被娴衣打发到了门口,只有娴衣一个人坐在厢房之中,心中慌乱的突突直跳。
就见厢房中挂着的一副画,忽然从后面掀开,一个俊逸的少年从墙后走了出来,嘴角挂着一抹冷然,看见娴衣眼中流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四小姐真守信用,这么快就拿到东西了?”
娴衣一看到他就忍不住浑身发抖,急忙后退了几步,轻声道:“我,我拿到了,我的东西,你是不是应该还给我了?”
少年见她一副防备的模样,不在意的笑了笑,坐到桌案旁,拿起白瓷小吊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我还不知道你是不是随便拿了一个东西来哄我……”
娴衣瞪大了眼睛,将汗巾取出来,怕他看不清,将汗巾离的他近了几分,“你看好了,这可是夏婵衣亲手绣的,她绣的时候我亲眼看着的,你要是不信,我也没法子……”
娴衣眼中带上了泪意,染得眸子里一片水色,让人瞧着心疼的很。
少年侧头看她一眼,那样精致的容貌上,带上了委屈之意,倒是让人看着不舍,他笑着起身,走近娴衣,娴衣瞬间瑟瑟发抖起来,看来上一次将她吓得不轻。
少年微微笑了,俊逸的容貌衬着他世家子弟的风姿更显出色,他将娴衣手中的汗巾拿在手里,伸手点了点她的唇瓣,“好吧,就信你一次。”
娴衣连忙道:“我的东西,你该还我了吧?”
少年歪着头凑近她,语气是说不出的轻柔,听在娴衣耳朵里却是惊雷滚滚,“你的兜衣么?啧啧,真是香的很,可惜今儿忘带了,改日还是这个地方,我等着你。”
娴衣捂着唇,手指颤抖着指向他,“……你,你不守承诺!”
少年看着她嘲讽的笑道:“我不守承诺你能如何?”
娴衣脑中的火气直冲上头顶,她伸手去夺少年手中的汗巾,被少年一把攥住手腕,轻轻一甩,将她甩倒在桌案旁,桌上的茶具被撞的发出哗啦啦的一阵响声。
门外的两个丫鬟听到了,急忙在门口道:“四小姐,您有什么吩咐么?”
说着话就要推门进来,娴衣大声道:“没事,你们别进来!”
丫鬟们面面相觑,却不敢擅自动作,只好将耳朵贴到门框上头,仔细听房中的动静。
少年抬起她愤怒的脸,亲吻了一下她的面颊,伸手将她瑟瑟发抖的身子用力揉了一把,轻声道:“算你聪明,你放心,我少不了你的好处。”
说完便掀开墙上的那副画,进了墙内。
娴衣握紧拳头,心中恨意再忍不了,一把将桌上的茶具拂落到地上。
门口的丫鬟们听到响动声,急忙推门进来,就看见娴衣红着眼睛瞪着她们,大声骂道:“你们这些蠢货,进来做什么?都给我滚!”
琉月秋月不敢辩驳,门咣当一声关上,娴衣无力的跌落到地上,抱着腿无声的哭了起来。
远在云浮皇城中的乾元殿,皇帝坐在书桌前批着折子,许久揉了揉眉心。
赵元德见状,轻手轻脚的将一盏茶奉上去,“皇上,您喝杯茶歇一会吧。”
皇帝伸手端过茶盏,轻轻喝了一口,眼睛落到他刚刚挑出来的折子上头,分明是用馆阁体书写成的折子,却让他感觉出一笔一划力透纸背,他甚至能感觉到写折子的人,当时的愤慨。
皇帝眼睛眯起来,将茶碗重重放到书桌上,“朕的马市,就被这些人捏在手里,给朕上报的战马,一年比一年差,现在又明目张胆的在朕派去的人眼前做这样的小动作,当真以为朕是纸糊的老虎?不敢动他们?”
赵元德垂着脑袋,不敢搭话。
皇帝瞥了眼弹劾夏世敬的折子,又看了看王珏呈上来的折子,无声的叹了口气。
这些天老三回宫,朝中的反应看似不大,可桩桩件件都是冲着西北的马市去的,无论是弹劾老三跋扈也好,弹劾夏世敬断案不公也罢,亦或是后宅之中的一些事情,都是绕着这几个人,夏世敬心思太简单,让他养着老三才几年就被发觉了,实在是堪当不了大用。
皇帝敛了情绪,将手中的折子往过一放,从一堆奏折中起身抬脚往殿外走,“去慈安宫。”
……
慈安宫里,皇太后眉毛一敛,看着长宁长公主,问道:“这么说,你都瞧见了?”
长宁长公主点头:“原本儿臣念着宁国公府是咱们大燕的老臣,被旁人蛊惑,难免一时糊涂才会如此,想给他们个机会……”
“你不与我说,这才是一时糊涂!”皇太后打断,“宁国公府是老臣,难道就能一意孤行的迫害旁人了?即便是宗室做出这样的事情,皇帝都饶不了他们,何况是宁国公府!”
说着,皇太后脸色一冷,“若不是夏夫人进宫将这事先与我说了,只怕我还不知道云浮城里竟然还有人这样胆大包天。”
皇太后斩钉截铁的话,让长宁长公主蓦然一惊,难道皇上已经打定主意要处罚宁国公府了?
她急忙道:“这事儿是儿臣想左了,儿臣这不是急忙就进了宫来跟您说么。”
皇太后脸色却没有半分的缓和,吩咐了身边的宫人,“去给宁国公夫人递个牌子,让她明日一早就来慈安宫。”
宫人得了吩咐忙拿了牌子退了下去。
长宁长公主见嫡母犹在生气,用话岔开,“母后您是没见,夏家小姐才十一岁大,生的好极了,眼睛幽幽亮,医女给她包扎伤口的时候,您想那伤口多重,她疼的整张脸刷白,汗珠子出了满头,却硬生生的忍着,我见了都忍不住喜欢这孩子。”
庄妃一脸的与有荣焉,笑着道:“跟我妹妹小时候的脾气一模一样。”
皇太后脸上才有了些缓和,伸手拍了拍庄妃的手,“到底是书香门第教出来的孩子,哪能跟那些不懂事的东西一样。”
长宁长公主心中暗暗惊讶,皇太后还没见宁国公夫人,话里的意思就已经隐隐的责备宁国公府不懂事,宁国公府在大燕算的上是传世百年的勋贵了,若真的这样就折了进去,只怕以后的朝堂之上,会更加动荡。
……
在离皇城只有两条街道之遥的宁国公府,顾奕将手中的汗巾交到自家母亲手里。
宁国公夫人一脸的喜色,翻来覆去的看着汗巾:“你可查清楚了?真是夏家嫡女的?”
顾奕嘴角一挑,“我谅她不敢哄我,否则她的名声可就全毁了。”
宁国公夫人扬起得意的笑容,“刚才太后传了话过来,让我明日进宫,我打听之下才知道夏家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去了宫里,哼,我倒是要好好问问她们,自家嫡女的东西怎么就到了我儿子的手里!”
206.布局(二)
顾奕在一旁提醒道:“母亲先想好如何回禀太后,别到时候时间对不上。 ”
宁国公夫人满不在意的冷笑一声:“我就把之前曼曼如何被她陷害的事情都说出来,好让大家知道知道夏家嫡女是个什么样黑心烂肝的东西,长宁长公主还捧着她,看这回她们有什么话说!”
顾奕看着母亲不在意的样子,低声嘱咐道:“母亲别不当回事,要把前因后果都串起来,才好让夏家的人哑口无言,辩都辩不出来才行。”
丫鬟进来说顾仲永叫顾奕去书房,顾奕又低头嘱咐了几句,这才起身去了书房。
顾仲永手中正握着一份折子,眉头蹙起,看见儿子进来,召他过来,“你看看这个。”
顾奕低头快速的看了一遍折子,露出惊讶的表情:“父亲,王珏竟然这么快就……”
顾仲永点头,“王珏敢接这个差事,定然是提前做了准备的,既然他已经察觉到了马市的不妥,递了折子上来,那么最迟过了年,皇上就会再派了人去,皇上属意三皇子,近日还让萧老将军教三皇子一些拳脚上头的功夫,听说是大有增益。”
顾奕轻蹙眉头,“三皇子比我还小一岁,皇上即便派他过去,他当真就有能力做成这样的事?”
顾仲永见他漫不经心,索性将话掰开了跟他说:“皇上既然决心收回马市,必然会派了心腹随行,三皇子是代表皇上去的,此去究竟如何谁也说不好,若皇上当真将卫家的兵权收回了,以我们家现在与安北候府的亲近来看,必然要受到牵连,得想个法子脱身才行……”
顾仲永沉默半晌,开口道:“你明日入宫,将这折子跟太子交个底,太子定然不会甘心,轻轻挑拨几下,太子的火气就会上来,到时候太子去找三皇子的麻烦,你再在中间做和事老,太子手重,你一定要出手救下三皇子,再将夏家的事情跟他说道说道,他若是在意夏家,就会投鼠忌器,然后再让他向皇上提出让你或者奎哥儿随行去西北,皇上到时候论功行赏,给你或者奎哥儿一个实权的职位,再往西北安插我们的人,就容易多了。”
顾奕这才明白了自家父亲的意图,不得不说,父亲真是老谋深算。
他点头道:“儿子明白了,父亲放心,儿子一定办好这事儿。”
顾仲永将折子放到一边,又问起了夏家的事情:“你母亲那边已经想好了对策了么?明日别说漏了嘴,皇太后那可是经历了两朝的人,眼睛毒的很。”
顾奕笑道:“夏家嫡女的汗巾都在我们手里握着了,夏家即便是想辩驳,也得先说明白,这汗巾是怎么到我的手里的,难道他们还能把自家人推出去?即便是推出去了,皇太后真的就相信么?”
只怕皇太后根本不能信这样的说辞,还会觉得是夏家太喜欢狡辩,从而厌弃了夏家。
顾仲永笑着点头。
……
夏府的福寿堂,婵衣端着一盘刚做好的麦芽糖上来,笑着对夏老夫人道:“明儿就是小年了,灶上刚做好了麦芽糖,您尝尝看甜不甜,能不能粘住灶王爷的嘴。”
夏老夫人笑着拈起一小块来放进嘴里,甜甜的味道瞬间弥漫开,她笑道:“看着这糖块,就想起小时候一大家子姐妹,一到小年的时候,就聚集在一起,等着第一锅麦芽糖出锅,抢着吃头一块。”
婵衣捂着嘴笑,“咱们家里就我跟四妹妹两个姐妹,不跟祖母抢,祖母吃的正是今年的头一块。”
夏老夫人板着脸,往她嘴里也塞了一块麦芽糖,“也把你的嘴给粘住,省的一天到晚就知道贫嘴!”
婵衣嘴里嚼着麦芽糖,呵呵的笑,就听明茉道:“四小姐回来了,看上去精神不大好。”
夏老夫人点头道:“让她过来,就说刚做了麦芽糖。”
明茉点头去了。
娴衣进门,脸上勉强挂着几分笑意,眼睛红红的,脸色却刷白,似乎是刚刚涂过粉。
婵衣不动声色的将麦芽糖端起来,凑近她身边,轻声笑道:“快,今年的头一份麦芽糖呢,四妹妹尝一尝。”
娴衣忍着不耐烦的情绪,拿起一块放到嘴里,谢也没道一声,就那么坐到了桌案旁边的小杌子上头,有些神情恍惚的嚼着嘴里的糖块。
夏老夫人见她不死不活的样子就生气,嘭的一声拍了一下桌案,吓得她几乎整个人就要跳了起来,夏老夫人忍不住皱眉,“你这是怎么了?你在法华寺里头遇见了什么事儿?怎么去一趟法华寺,把魂儿都没了?”
娴衣怔愣的看了眼夏老夫人不耐的神情,脸上抖了几下,嘴里喃喃:“我,我什么,也没遇见……”
夏老夫人眼中厌恶感更甚,扬声问道:“琉月,秋月,你们说,在法华寺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琉月跟秋月对视一眼,皆是一副奇怪的表情,“四小姐一直在厢房呆着,不让我们进去。”
夏老夫人皱眉,“那其中有没有人经过,或者遇见了什么人?”
琉月跟秋月齐齐摇头。
婵衣挑了挑眉,法华寺,离着夏府有一段距离,但是离宁国公府却是很近,只相隔着两条巷子,若是娴衣去了法华寺,宁国公府的人不可能没有动静,除非……
她轻声道:“祖母,看四妹妹的样子,应该是累着了,让她回去歇着吧。”
夏老夫人一时间也问不出什么来,挥了挥手,让娴衣下去了。
婵衣送娴衣出去,伸手将她的衣服理了理,眼睛盯着她的神情,淡淡笑道:“今儿忘了跟妹妹说,那个汗巾还有两针没绣好呢,不然你先给我,我把汗巾绣好了再给你?”
娴衣耳朵里一听到“汗巾”二字,整个人像是炸开了一般,伸手将她往后推了一把,大声道:“不必了,我自己绣就行了,我累了,先回房了。”
婵衣看娴衣那副气急败坏的匆忙样子,嘴角轻轻扬起一抹笑容,看来娴衣是没拿到她想要的东西啊,否则回来怎么会是这样一副游离在外的样子。
她转身回了福寿堂,夏老夫人犹自在生气,拿着佛珠快速捻动。
婵衣还没来得及劝夏老夫人,就听丫鬟说:“二爷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男子。”
夏老夫人愣了一下,忙道:“让他们进来。”
婵衣转身去了屏风后面,隔着屏风就看到一个十分英挺的男子跟夏明彻一同走了进来。
夏明彻给夏老夫人行了礼,开口介绍:“祖母,这位是杜平,杜佥事。”
婵衣惊讶的看着那男子,分明只有十六岁的大的郎君,个子竟然这样挺拔,也难怪张杨氏敢那般语气了,这个杜平确实是有几分让人无法小觑的实力。
就听一个沉稳冷静的男声缓缓响起:“给夏老夫人问安。”
夏老夫人道:“不必多礼。”
夏明彻笑着道:“祖母,今儿杜大人来,也是想见见父亲,可父亲似乎还没有回来,我便让杜大人先过来了。”
夏老夫人点头将神色放缓,“你父亲最近很忙,要天黑了才能回府,”然后又对杜平道,“要是杜大人不嫌弃,就在府里一同用膳吧。”
杜平一副恭敬的样子,似乎只是一个来朋友家做客的有礼少年,一点也不像外头传言的那样咄咄逼人:“老夫人叫我平哥儿便好,家里人也都是这样叫我的。”
夏老夫人见他十分有礼,微微笑着夸赞道:“真是一副好相貌,听世敬说,你在川贵立了大功,可真是年少有为。”
杜平谦逊的回道:“老夫人夸奖了,全是我运气好,才能从死人堆里头爬出来。”
这样闲聊了几句,夏世敬终于回了府中,几人去了书房。
婵衣这才从屏风后头走出来,夏老夫人瞅着婵衣就笑,边笑边摇头,“这个杜平看上去倒是一表人才,可惜了。”
婵衣知道祖母话里的意思,杜平摊上了那么个舅母,一家子眼巴巴的盯着他这么个得了指挥佥事差事的外甥,指望着外甥飞黄腾达了好帮他们一家子也鸡犬升天。
嫁到这样的人家里,只怕是吃力不讨好。
婵衣笑了笑,转身吩咐厨房晚膳多加了一些下酒的菜肴,想必杜平今日来,是为了他母亲的案子,这件事儿估计得商议许久才能结束,男人们在酒桌上头更容易吐露真话。
婵衣陪着夏老夫人吃了晚膳,在堂屋里头披了件袄子拿了本《大燕异闻录》来读,里头讲的都是光怪陆离的故事,用词倒是十分优美,让人忍不住一读再读。
将近亥时,夏世敬一身酒气的进了福寿堂,婵衣放下书吩咐丫鬟去煮醒酒汤,汤煮好了端上来,夏明彻也送了杜平出府,回了福寿堂。
夏明彻虽然不像夏世敬浑身浓重的酒气,却也是喝了不少,有些晕。
他坐到暖炕边上,忍不住揉着脑袋。
一人一碗醒酒汤喝下去,这才稍稍的打起些精神。
夏老夫人急忙问:“如何?可商量的有结果了?”
夏世敬看了看一旁的女儿没有要走的意思,只好对夏老夫人道:“我跟杜平说了,那件案子我一点都没有印象,并且将现在的局势告诉了他,他便同意了。”
实际上,是夏明彻在一旁从中点拨,杜平才做了决定。
夏明彻笑着安抚夏老夫人:“祖母不要担忧了,三舅舅已经让人打点过了,长宁长公主今日去了宫里,明日就会有结果了。”
都是对夏府有利的消息,夏老夫人悬着的心终于是松了松。
第二日婵衣陪着夏老夫人跟谢氏刚刚在福寿堂用过早膳,宫里就递了牌子来,让她也一同进宫。
婵衣收拾了一下,换了身淡青色的褙子,穿了条月牙色的马面裙,陪着夏老夫人跟谢氏一同进了宫。
207.颠倒
入宫的时辰常尚早,慈安宫里显然还有别的外命妇在,婵衣跟着夏老夫人以及谢氏静静的在慈安宫的偏厅里头等着太后传唤。
慈安宫完全是照着皇太后的喜好修缮而成的,皇太后出身清河朱氏,家里是有名是书香世家,从大殿之上的摆件跟装饰,便能看的出来,处处内敛,沉稳富贵,却偏偏让人觉得舒适。
正打量着,就有宫人过来领她们进了正殿。
正殿里头皇太后跟皇后坐在主位上,庄妃立在皇太后身侧。
这是婵衣重生以来头一回进宫,上一世她跟着诚伯候夫人跟世子夫人倒是进过几回宫,见过庄妃几面,皇后薨逝之后,后宫以庄妃姨母为尊,自家姨母总是对她多几分关照。
此时的庄妃年近三十,却保养的极好,肤色白皙长眉入鬓,眼睛里透着股子柔和之意,尤其是对上谢氏跟婵衣的时候,眼里总有笑容。
如今再见到庄妃姨母,她骨子里头就有几分亲近之意。
婵衣跪在下头行礼,嘴里唱着恭敬的词儿,就听皇太后笑道:“好孩子,快起来。”
皇太后向婵衣招手示意她过来,她乖巧的上前,就见皇太后打量着她,似乎在看她的伤口,脖颈上头裹着纱布,看不出什么。
皇太后笑着嗔怪道:“你这孩子真是胆大,就不怕把自己的小命赔进去?”
婵衣恭敬道:“臣女当时太害怕了,没想到许多,握着匕首的手心里头都是汗,两条腿吓得都软了,后来医女给包扎伤口的时候,才觉得疼的厉害。”
皇后在一旁却是冷冷的嗤笑一声,话一开口就没好气儿:“害怕还敢割自己的脖子,要是不害怕是不是就该割别人的脖子了?”
婵衣怯生生的往后缩了一下,不敢回答。
皇后跟皇太后不和已经许多年了,但皇后却不敢在明面儿上头下皇太后的面子,今日这般想来是要为了顾家出头。
皇太后立刻沉下脸来,交代婵衣:“皇后说的对极了,以后再遇见这种事儿,要割也是割别人的脖子,莫要怕,有皇姨祖母给你做主。”
皇太后一向不喜欢皇后这样不识大体的媳妇,加之跟婵衣沾着亲,婵衣性情又这般刚烈,投了她的性子,当下便将她当成自家小辈来亲近对待,一句皇姨祖母,足够说明了对婵衣的喜欢,这句话是明晃晃的在打皇后的脸,皇后顿时脸上阴晴不定。
庄妃在一旁笑道:“瞧母后说的,一次就够惊心动魄的了,还再来几次,婵姐儿哪能次次这般幸运。”
庄妃将这事儿又拉了回来,夏府的人进宫就是为了要个交代,哪能将话歪了过去。
皇后忍住不悦,看了看一旁的宁国公夫人,提醒道:“刚才夫人不是说此事另有隐情么?趁着夏家的人都在,把事情说清楚,误解也好,意外也好,总要禀明了太后,才好让太后给你做主。”
皇后硬要将事情往误解跟意外上头靠拢,婵衣只觉得好笑,想到前一世皇后在三年之后自缢在朝凤宫,就忍不住心底对她有一丝同情。
宁国公夫人看了一眼太后,低下了头,瓮声瓮气的道:“这事儿原本我也以为是次子放肆,这才会送了些重礼到夏府赔罪,可谁曾想事情竟然不是如此,而是另有隐情……”
她说着声音沉重起来,“当天夏夫人跟夏小姐回去之后,我便狠狠的打了次子一顿,这才问出来,哪里是他看上夏小姐,而是因为见到夏小姐跟奕儿私下有往来,怕自家兄长做出什么有损家门的事情,才会在路上堵夏小姐,他说他当时跟夏小姐要个物件,也只是想警告夏小姐让她以后不要纠缠奕儿,谁知道夏小姐竟然随身带了匕首……”
听得这样的话,夏老夫人忍不住皱起眉头。
谢氏更是瞠目结舌的看着宁国公夫人,黑的竟然能够颠倒成白的,宁国公夫人的这张嘴真的是太尖利了。
皇后大怒,指着婵衣骂道:“可当真是个烈性的女子,这般水性杨花勾三搭四,连太后也敢蒙骗,给我掌她的嘴!”
身后立刻就有两个宫人上前,要去捉婵衣。
“放肆!”皇太后怒声道,“皇后这是连哀家也不放在眼里了?在哀家的宫里是要做什么?”
皇后在后宫独裁惯了,虽然一直与庄妃分庭抗礼,但她占着个理字儿,向来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导致现在一遇见事就习惯性的做了决定。
她看着皇太后脸上不虞之色,想到大燕是以孝道为先的,若是皇太后对她不满了,而对皇帝说些什么,皇帝定然会责罚自己,忙道:“臣妾见不得人这般愚弄母后,才会有些着急,母后别动怒。”
皇太后冷笑一声:“是不是愚弄,哀家自会辨明,皇后还是坐在一旁稍安勿躁的好,否则哀家会以为皇后是另有所图……”
皇后被皇太后这样一句话弄的面如土色,再不敢多言,只怕引火烧身。
庄妃冷冷凝视着宁国公夫人,“夫人这样说,可要有证据,否则空口白话的,可算是污蔑,夫人应该知晓我们大燕对于污蔑一罪是什么处罚。”
宁国公夫人心中就差笑出声来,证据她当然带着了,否则她也不敢这样红口白牙的说出来这样的话,她忙道:“妾身自然是有证据,才敢和盘托出的,若不然,妾身如何有脸来见太后跟皇后娘娘?”
“前些日子在西郊的夕柳营,奕儿结识了夏家的几个郎君,夏家小姐就缠上了奕儿,在谢家的寿宴上,曼曼不知从何处得知这个事情,竟然一时糊涂的去质问夏家小姐,后来闹成了那样……”
宁国公夫人边说边用帕子擦着眼角,眼角红红的,看上去十分难过,她哽咽几声又道:“后来妾室在家里头办宴席,请了夏夫人来,结果没想到夏小姐竟然趁着更衣的时候,将贴身的汗巾送给了奕儿,奕儿这孩子也是鬼迷心窍,就那么冒然的收了,若不是次子说起来,我去问奕儿,只怕我到现在还蒙在鼓里。”
她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方汗巾。
大红色的汗巾上头用金色丝线绣着卷云纹,斓边是用银丝线绣成的,十分的华美。
宁国公夫人抬起头来,用那双沉痛的眼睛盯着婵衣,冷声问道:“夏小姐看看,这是不是你绣的汗巾!”
皇太后眉头皱起,她没想到事情会有这样的转变,眼睛往下头扫了过去,只见夏老夫人满脸怒火的盯着宁国公夫人,袖中的手紧紧握成一个拳头,谢氏更是一脸惊讶,看着宁国公夫人的眼睛里充满了晦暗不明之色。
而夏婵衣似乎只是有些吃惊,伸手接过汗巾,仔细的瞧了瞧,抬起眼睛看着宁国公夫人:“是我绣的没错,不知道夫人是怎么拿到这汗巾的?”
宁国公夫人简直就想大笑一声,她承认了,居然还敢问自己是怎么拿到的,难道小小年纪就如此健忘不成?
宁国公夫人冷笑一声:“你送给奕儿的东西,难道转眼就忘了?”
婵衣更是一脸奇怪之色,看了看谢氏跟夏老夫人,又瞧了瞧脸色不明的皇太后,眼睛里布满了疑惑,又问了一句:“是世子亲口说,这条汗巾是我送给世子的?”
“难道奕儿还会冤枉你不成?”宁国公夫人恶狠狠的盯着婵衣,跪倒在皇太后面前,“太后娘娘,您可要为臣妾做主啊,夏家小姐都承认了,是她绣的,她行为不检做出这样的事情,到头来还想嫁祸给我们家,可怜我家次子年纪这样小就要受到这样的不白之冤……”
悲悲戚戚的样子,一点也没有世家大妇之风,皇太后嫌恶的皱起眉头。
“你够了,哭哭啼啼成什么样子!”皇太后忍不住怒火骂了一声,然后转过头问道,“这汗巾是怎么回事?”
皇后看到这里,心中敞亮起来,她就说宁国公夫人不可能这样有勇无谋,她开口道:“母后,这事儿已经很明白了,夏家嫡女寡廉鲜耻,缠着顾世子便罢了,还心思歹毒的陷害顾二公子,这样的女子应该好好惩戒,否则我们大燕的风气就要被这样的女子带坏了!”
婵衣听着皇后的话,脸上满是委屈之意,死死咬着嘴,眼睛里蒙上一层水光。
难不成真是如此?庄妃有些着急,急切的重复了一遍皇太后的话,“还不快说是怎么回事?”
谢氏回过神来,皱着眉道:“这事情我也不知该如何说起,虽说汗巾确实是我们姐儿绣的,但是……”
皇后听谢氏说汗巾确实是夏婵衣绣的,怕她给夏婵衣开脱,尖声道:“你让她自己说,为何汗巾会到了顾世子的手上!”
婵衣低声应是,结结实实的给皇太后磕了个头,抬起头来,看着皇太后道:“这汗巾原本是母亲绣给三皇子殿下的,因那几日母亲头疼病犯了,我便拿来绣了几针,谁曾想,还没绣好,这汗巾就不见了,怎么找都没找到,因为这个我还发落了院子里的好几个丫鬟,以为是她们手脚不干净,可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这条汗巾,究竟是怎么到了世子的手里,我也不知道……”
宁国公夫人心中只想冷笑,这样的借口都能找出来,真是牙尖嘴利,她冷声道:“夏家小姐好口才,可你这话,谁能证明?”
208.认罪
婵衣笑了笑,淡淡的瞧了一眼手中握着的汗巾。
宁国公夫人一定以为她胜券在握了,可惜她并不知道,这条汗巾若不是自己故意给了娴衣,只怕就是娴衣缠上一年,她理也不会理娴衣一下。
既然要算计夏家,就别怪她不留情面,宁国公府原本气数正旺,可惜被这样一个蠢妇带累,如今太子还没有倒台,就要被人当做出头鸟给撸下去了,不知宁国公若是知道了这一切,会不会气的发狂。
她轻声道:“这条汗巾并没有绣好,只要让三皇子将他的汗巾拿出来比对一下就知道了。”
宁国公夫人顿时愣在了那里,难道三皇子身上有一条一模一样的不成?
皇太后看了宫人一眼,宫人点头,去了尚文阁。
楚少渊上午习文,下午习武,此时正捧着《左传》听谢硠宁讲学,宫人忽然来唤,他皱了皱眉,对谢硠宁道:“谢大人稍等片刻,我去去就回。”
谢硠宁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冲他点了点头,自己也正好歇息片刻。
楚少渊起身将婵衣做给他的披风系好,大步去了慈安宫。
慈安宫中,夏老夫人面上带着淡淡的笑,说着家常:“……家里头的孩子虽小,却各自有各自的喜好,辰哥儿爱梅花,住的院子也挨着梅林,身上穿的衣裳也时常是带着梅花,连表字里头都要带个梅,而彻哥儿却是偏爱竹,虽不像辰哥儿那般,却也是时常喜穿竹青色,用的狼毫上头也要雕上竹叶,意哥儿,哦,该改口叫三皇子了,这个孩子从小就喜欢卷云纹样式的东西,吃的用的汗巾香囊络子都是云纹样式的……”
几句话将家里头几个半大郎君的喜好说的清清楚楚,外人也听的明明白白。
夏老夫人说着说着就说到婵衣身上:“……小时候婵姐儿不懂事,总要抢几个兄弟的东西,霸着占着不给,有一回抢了三皇子新得的香囊,三皇子那时候小,被她抢了还不敢辩,被我见了一顿训斥,可能是训的太过了,后来再没见她用过带着卷云纹花样的东西。”
这是在对皇太后解释,夏婵衣打小就不用卷云纹花样的东西,而且这一点在夏家是众人皆知的,所以若说汗巾是她送给顾奕的,那绝对有假。
宁国公夫人看了一眼低眉顺目的夏婵衣,不知怎么的,她能从那张恭敬的脸上看出些嘲弄来,藏在衣袖里的手瞬间紧紧握住,她只觉得心跳的飞快,像是要冲上嗓子,她有些坐不住。
楚少渊进了慈安宫,一眼就瞧见立在夏老夫人身边的婵衣,眼睛落在她颈间的纱布上,心口猛然一痛,眉头皱了起来,随即放松了眉眼,上前请安:“孙儿见过皇祖母,母后,庄妃娘娘。”
宁国公夫人一眼落到楚少渊身上,眼睛瞬间睁大,黑色羽毛缎的斗篷上头用金线绣着卷云纹,虽然只是在斓边附近密实的绣了一圈,但花样精致,跟她这几日拿在手中的卷云纹是一个花型,她额头上流下几滴冷汗,心里瞬间慌乱极了。
皇太后让他起来,看着他身上的羽毛缎斗篷,眉眼中带了慈爱之色,“今儿唤你过来,是为了一桩事……”
她指了指婵衣,婵衣会意,将手里的汗巾递了过去,楚少渊愣了一下,伸手接过,两只手相交的一瞬间,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指,迅速错开。
婵衣只觉得心口重重的一跳,下意识的就想抬眼瞪他,连忙忍住,把头垂的更低。
楚少渊看着手中十分熟悉的汗巾,开口问道:“这不是我的汗巾么?怎么会……”
话刚出口,大殿里头立即弥漫起了一股子不同寻常的气息,让人压抑的慌。
皇太后余光瞥了一眼怔愣在原地的宁国公夫人,笑了笑:“你可看好了,这确实是你的汗巾?”
楚少渊疑惑的抬起头,看了眼皇太后,又看了脸色晦暗不明的宁国公夫人,轻声问道:“难道不是夏夫人做给我的?”
随后又奇怪的道了一句:“跟我用的汗巾几乎一模一样……”
皇太后瞧了眼楚少渊,“你把你用的汗巾解下来比对比对不就知道了。”
楚少渊似乎有些明白了,恭顺的点点头,走去耳房,将汗巾解了下来,整理好衣物走出来,将两条汗巾放在一起,递给一旁的宫人。
宫人将汗巾呈给皇太后,皇太后跟庄妃细细的比对两条汗巾,针脚花样可以说是一模一样,就连料子都是同一块料子,只是一个花样更加好看,另外一个却没有那么精细,花样更好看的是刚从三皇子身上解下来的,另外一条这么一对比,可不正如同夏家小姐说的那般,做了一半还未做好,若没有对比,只怕看不出来这些差别来。
皇太后点了点头,让宫人拿给皇后跟宁国公夫人看。
皇后看了一眼,就有些不忍心再看下去,这个局根本就是人家设好了,等着宁国公夫人钻的,宁国公夫人也是个蠢的,竟然会上了这样的当。
宁国公夫人看一眼两条相差无几的汗巾,身上的冷汗密密麻麻的出了一层,她只觉得整个人像是掉进了冰窟窿里头,冻的她浑身发抖。
楚少渊偷偷看了一眼立在一旁的婵衣,见她垂着头似乎不在意殿上的动态,但嘴角却细微的扬出了笑容,他一眼就瞧了出来,心中泛出了些宠溺之意,这个局设的可真妙,也不知是她的主意,还是瑾瑜的主意。
皇太后冲楚少渊挥了挥手,“老三,你回去继续念书吧。”
一副赶他走的样子。
楚少渊有些不情愿,他看得出,两条汗巾一定都是出自晚照的手,她还从来没有亲手送过自己这样贴身的东西呢,这一下就损失两条汗巾,想想真是有些得不偿失。
他忍不住道:“皇祖母,孙儿的汗巾……”
皇太后见楚少渊一副不舍的模样,有些好笑的看着他:“难道我还会贪你两条汗巾不成?一会我送你更好的!”
楚少渊撇撇嘴,更好的?哪里有晚照送他的好?
庄妃也在一旁笑道:“你皇祖母先借用一下你的汗巾,过后还你,你先回去念书吧!”
皇太后跟庄妃都这样说了,他只好作罢,行了礼出了慈安宫。
楚少渊刚走,皇太后的脸立刻沉了下来,看了眼宁国公夫人,冷声道:“说说吧,这汗巾到底是怎么来的?”
宁国公夫人脸色卡白,脑子里头一团浆糊,心中愤恨,怎么每回一挨着夏家人,总是她吃亏?
可她不敢出声,只有沉默。
皇太后见她不出声,火气涌了上来,狠狠的拍了桌案一下,怒道:“刚才不是还说的很欢畅?怎么现在让你说,你反到不说了?”
庄妃看着浑身发颤的宁国公夫人,不经意的道:“女儿家闺房里头的东西也能这么不明不白的到了宁国公夫人手里,真是,还好只是一条汗巾,若是丢了别的什么东西,或者多了些什么,只怕夏夫人可就说不清了……”
宁国公夫人惊恐的睁大眼睛看着庄妃,她这话的意思,是宁国公府暗中监视朝堂官员的府邸,她是在说宁国公府有不臣之心啊!
好歹毒的心思!
宁国公夫人瞪着庄妃,惨白的脸上没有一丝的笑容,眼光是恶狠狠的,像是要生吃了庄妃一样。
庄妃却是一脸的惊讶之色:“宁国公夫人这是怎么了?难道被我说中了?”
她转头对谢氏道:“夏夫人,你回去可得好好查查府里头,别真的像我说的那般,可就糟了!”
谢氏最近听女儿跟她说了朝堂上的事情,知道皇帝有意要削弱勋贵子弟,当下点头道:“庄妃娘娘提醒的是,妾身回去定然好好查查。”
宁国公夫人气得简直要倒仰,她们这样急着往自己身上扣屎盆子,她要怎么办,才能将这个局面化解掉?
……没有,没有法子,这是个死局!
她有些绝望的闭上了眼,不论怎么说,她这个陷害朝官之女的罪名是脱不掉的。
皇太后冷冷哼了一声,看着她再没好气,“你不说也不当紧,”她吩咐宫人道,“去将顾世子传进宫里来,我倒是要问问他怎么得来的这条汗巾。”
宁国公夫人惊的几乎要瘫倒在地上,要是喊了儿子进宫,只怕儿子的前程就全毁了!
她惊呼道:“我,我说……”
可,要说什么?该说什么?能说什么?她脑子里头纷乱的理也理不清。
皇后冷冷的看了眼宁国公夫人,像是在看一个死人,到了现在这个蠢货还搞不明白自己的处境,真是难为了宁国公那般运筹帷幄的人,怎么会娶这样一个东西。
她轻咳了一声,轻声对皇太后道:“母后,我倒是听说了一件事儿,说是谢家老夫人寿辰的时候,顾家丫头曾经跟夏家小姐发生过争执,我估计这事儿八成是顾夫人心里头窝火,才会一气之下做出这样的事儿来……”
宁国公夫人听得皇后此言,忽然福至心灵,连忙道:“对,是曼曼,因为曼曼的事儿,我气急了,想着让夏家小姐出个洋相,才会私下买通了夏家小姐身边的下人,将汗巾偷了出来……”
皇太后眼睛一眯,看了眼皇后,眼中闪过一丝不悦,语气冷冽:“皇后不出宫门,倒是知晓天下事。”
这话是在说她不安分,皇后听出话里的意思,不敢再多言。
皇太后顿了顿,问道:“这么说,是你自己要陷害夏家小姐的了?”
宁国公夫人抿了抿嘴,眼中泪水滚落眼眶。
她知道她这么一认罪就完了,可却还是不情愿的点了点头,自己死总好过让宁国公府败在她一个人的手上,她的奕儿以后还要有那么长的路要走,若是她将他牵扯进来,恐怕以后就再也没有好的前途了。
209.处罚
皇太后“嘭”的一拍桌案,指着宁国公夫人骂道:“好大的胆子,你倒是说说看,这样陷害一个十一岁的女娃娃是谁的主意?究竟是你还是宁国公授意的?”
宁国公夫人泪眼朦胧道:“都是妾身一个人的主意,国公爷不知情的。 ”
皇太后冷笑一声,“他开始不知道,难道过后也不知道么?在你们府上已经出了这样的事,还不知悔改,如今在哀家这里也敢扯谎了,来人!把宁国公夫人拖出去杖责二十!”
宁国公夫人“啊”了一声,她没想到皇太后竟然会这样不给她脸面,当着夏家人就要给她杖刑,她哀切的哭求道:“太后娘娘饶命,妾身知错了!”
皇太后看也不看她一眼,两旁就有宫人上前架起宁国公夫人。
皇后心中一冷,二十杖刑,尤其是皇太后亲口吩咐,那些宫人只怕会下狠手,这要是传扬出去,宁国公府的脸面可就彻底的掉在地上了。
皇后急声道:“慢着!母后,宁国公夫人好歹是有诰命在身的超品夫人,您看是不是……”
皇太后侧头冷眼睨着她,“难道哀家还罚不得一个犯了错的诰命夫人?皇后今儿三番五次的打断哀家,究竟是何意图?”
皇后被皇太后质问的不敢出声,就听皇太后冷笑一声。
“金姑姑!把皇后娘娘扶回宫去,近日风大雪大的,皇后想必是受了风寒,才会在哀家的宫里一直犯糊涂,皇后近日就不必出朝凤宫了,好好休养身子吧!”
一句话禁了皇后的足,皇后眉头紧紧蹙起,有些不甘心的还想辩解,被上前来的金姑姑一把搀扶住腰,在她嫩肉处狠狠拧了一下,皇后顿时尖叫一声,一个巴掌甩到金姑姑脸上,“你这个狗奴才!”
金姑姑面无表情的拉着她往出走,皇后敌不过金姑姑的力气,大声嚷道:“臣妾犯了什么过错母后要禁足臣妾?”
“皇后这是做什么?”
皇后扭头朝后看,皇帝面容冷峻的大步走进殿来,话里头带着股子怒气。
夏老夫人、谢氏、庄妃忙起身问安,婵衣敛目低眉屈膝行礼。
皇帝免了众人的礼数,给太后问了安,下巴扬着看着殿中的皇后,问道:“皇后刚刚在做什么?”
皇后抿了抿嘴,一脸委屈的指了指宁国公夫人,“母后要杖责宁国公夫人,臣妾多了句嘴,母后便要禁了臣妾的足,皇上,宁国公夫人她也是一时糊涂……”
在皇帝面前也敢说太后娘娘坏话的皇后,卫皇后可真是第一人了。
太后再如何不是,也是皇帝是生母,皇帝怎么可能会为了一个皇后而不敬太后?
“皇后是该好好的修身养性了!”皇帝一双眉敛得紧紧的,打断她的话,“就在朝凤宫呆着吧,什么时候反省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皇后惊恐的睁大了眼睛,她以为皇帝最起码会给她,给卫家一点面子,没想到,竟然会这样下她的脸面。
皇后即便不甘愿,如今也没办法再说什么,否则就不止是脸面上难看了。
皇帝摆了摆手,金姑姑便拉着皇后下去了。
皇太后脸上没有半点笑意,将两条汗巾摊开给皇帝看:“皇帝也来看看,宁国公府简直是胆大包天,连朝官之女也敢这般陷害,宁国公究竟把朝廷法度当成了什么?”
宁国公夫人被女官架着,整个人瑟瑟发抖,哭的抽抽搭搭,嘴里不停的喃喃:“是妾身一时糊涂,国公爷并不知情的,太后娘娘……”
皇帝心中怒气更盛,他昨日就听说了这样的事情,今日一早下了朝就赶了过来,没想到竟然会是真的,他声音中饱含怒意:“很好,宁国公真是朕的股肱之臣,来人!除去宁国公夫人身上的诰封,杖责四十,送回宁国公府!”
宁国公夫人还没来得及大声喊冤,就被两旁的宫人拉了下去,送到了慎刑司,结结实实的打了四十杖半死不活的送回了宁国公府。
夏府这边,因婵衣的品行得到皇太后的赞赏,皇帝亲赐了一柄红木镶玛瑙赤金玉如意给婵衣,皇太后又赐了许多赏赐让内侍捧着回了夏府。
……
尚武阁,楚少渊手持一柄战刀,在萧老将军萧睿的指导下,劈,斩,砍,划,不停的动作着,明明是寒冬,身上却出了一身的汗,已经这样的持续了练习了两个时辰。
萧睿没有喊停,楚少渊便一直坚持着练,中间没有露出任何不耐烦或者松懈的举动,似乎这样的练习已是平常,只有他微微发颤的手臂泄露了他的疲惫。
萧睿看了眼更漏,说了声:“今天先练到这里,明日臣再教殿下练习其他招式。”
楚少渊点点头,收了刀,松了松肩膀,恭敬的道了一句:“老师辛苦了!”
萧睿眼睛流露出些许笑意,用力拍了拍他握刀的那只肩膀,原本以为这样的强度,会让他肩膀吃力倒下去,没想到他稳稳的受了几下,身形不动如山。
楚少渊笑道:“老师想要拍倒我,还需要再加几分力气才行。”
萧睿一愣,随后朗声大笑,“好,是块练武的材料!”
楚少渊开始动手收拾尚武阁,这是大燕高祖皇帝传下来的规矩,宗室子弟的书房跟练武场,必须亲自收拾扫洒,表示自己的重视。
萧睿因皇帝有事召见,在教完功课之后便去了乾元殿,只剩下楚少渊一个人收拾尚武阁。
楚少渊刚把尚武阁收拾妥当,抬头就看到太子楚少洲大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顾奕跟萧沛还有几个侍卫。
他心下奇怪,太子在东宫有自己的练武场,这个时候来尚武阁做什么?
太子手中握着一把钢刺,看到他猛然出招狠狠的就是一刺,他闪身躲开,眸子发冷问道:“二哥这是要做什么?”
太子冷哼一声,“你少在这里装傻!你去慈安宫说了什么?为何母后被父王禁足了?敢背地里耍阴招,就别怪我不讲兄弟情分!”
太子说着便又是狠狠一刺,楚少渊灵敏的躲过,心中暗暗冷笑,太子何时与自己讲过兄弟情义了?这样的话未免太过于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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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0.偏离
太子两下没有刺中,更加恼羞成怒,紧紧握住的钢刺上头有乌金色的锋芒一闪而过,他快速的闪到楚少渊身侧,钢刺猛然间增长三寸,顺着楚少渊的腰际斜斜切入。 .
楚少渊翻身而过,身子快速转动,修长的手指顺着兵器架抽出一把明月弯刀。
太子的下一招迎着他的动作冲刺上来,猛烈的攻势随着他的钢刺化作一支脱离弓的箭,只看到乌金色的光芒划过眼帘,是太子用尽全力的一刺。
尚武阁密闭的室内忽然有了一股寒风呼啸声,激荡在寂静的室中,乌金色的光芒猛烈划过眼眶,被楚少渊用明月弯刀死死的抵挡住,压制在钢刺上的力量爆发出来,空气中响起了一声急促的吼声,两炳武器冲击所震荡出的蛮力让太子不由的后退一步。
太子眯起了眼睛,他没想到这个孽种竟然会有这样敏捷的身手,力量比起他来也丝毫不逊色,他若是此时不给这个孽种一个好看,只怕这个孽种以后会更加的气焰嚣张。
太子手上的钢刺蓦然间又长了三寸,他大喝一声,暴烈的劲道从钢刺上头激发出来,一记直刺随着太子的喝声冲击过来,钢刺上的力量划破空气,直冲向楚少渊。
太子身后的萧沛和顾奕脸上瞬间出现了惊慌的神色,这个招式是太子的必杀术,太子曾经以这样的招数打败过无数与他练武之人。
太子这样的招式,恐怕楚少渊会受重伤,毕竟同龄人能够在太子这样猛烈的力量下全身而退的寥寥可数,即便是拥有一身蛮力的萧沛也不能保证一点不受伤的接下太子这样用尽全力的一刺。
他们二人默契般的冲到楚少渊身旁,萧沛用力拉过楚少渊,顾奕抬手格挡了一下钢刺,让钢刺的走势微微产生了变化。
楚少渊眼瞧着钢刺直刺向自己,抬起明月弯刀划出一个径长两尺的半圆,直直的砍中钢刺,正好迎上顾奕的那一下格挡,钢刺的走势发生变化,原本直面的是楚少渊,这样两方作用之下,钢刺的走向直接对上了顾奕。
顾奕抬手格挡的那一刻,他就后悔了,他没料到楚少渊会这样敏捷,楚少渊整个人避开了钢刺,而自己却因为那一下格挡,直面迎上钢刺,就见钢刺正正好好的刺入顾奕的胸口。
一声清晰的骨骼撞击金属的巨响,随后是鲜血飞溅而出。
……
乾元殿,皇帝挑着眉将手上的折子扔到地上跪着的人面前。
“爱卿可有何要与朕解释的?”
沈度垂着头,小心翼翼的从地上捡起那本奏折,打开来看,瞬间整个人像是被滚雷劈中,身子僵硬,头垂的更低,“臣……臣是冤枉……”
皇帝轻笑一声,“冤枉?是你冤枉多一些,还是杜平的生母冤枉多一些?”
“朕怎么听人说,那个毒杀杜平生母的杜沈氏,原是爱卿的侄女?”
沈度听得皇帝的话,身子一抖,他就知道这件事情纸包不住火,他跪倒在地上,心中七上八下慌乱的跳个不停。
“她……是臣,侄女……当……当时,确实是……证据不足……”
沈度满头大汗的解释,可越说声音越低,被皇帝那双清冷的眼睛注视着,就好像他心里头的想法全部都被看透了一样,心里越来越慌,心脏像是被人死死捏住,再透不过气来。
顾仲永在一旁有些心惊胆战,皇上最恨旁人在他面前扯谎,哪怕沈度现在认错,也好过之后被皇上查明,落一个引咎辞职的下场要来的好,沈度还有用,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沈度这般。
他恭声道:“皇上,大理寺案件众多,沈大人一时不察也情有可原,不如此案就交由沈大人彻查清楚之后,再下定论。”
皇帝眼神冷冷的盯着顾仲永,像是一把开刃的剑,他还没老呢,这些人就敢这般糊弄自己了,简直是可恶!罪该万死!
“朕还没有说你!堂前教子,床前教妻,你府上能出了那等事情,还让朕如何放心将中军都督一职交予你?从今儿开始,你就在家好好反省吧,中军都督的帅印交给萧睿,什么时候把府里头的事情安置妥当了,什么时候再说其他!”
顾仲永的脑中嗡嗡作响,脸色瞬间铁青,皇上竟然这样轻易就撤了他的职务!
他一时间愣在那里,连谢恩都忘记了。
皇帝冷厉的眼神扫过顾仲永,让他心中猛然一跳,回过神来之后,俯身在地,恭声道了一句:“臣领旨。”
即便是贬黜自己,也要谢主隆恩,以示天恩浩荡。
皇帝将视线落到沈度身上,眼中有一丝的嫌恶,“既然翼成帮你求情,朕就限你三日内查明真相,三日之后若是还没有给朕一个答复,你这个大理寺卿也不必做了,让有能耐的人做吧,朕的江山经不起你们损耗,朕的子民受不起你们这样的官吏。”
沈度忙磕头谢恩,皇上肯跟他这般说话,便说明了皇上还是想用他的,否则这个折子根本就不会这样摔到他的脸上,而是直接就定了他的罪,沈度心中暗暗感到幸运,比起宁国公,好歹皇上还肯用他,而不是一句话下去,就直接收回了职权。
经过了这件事,沈度心中更加坚定了要远离宁国公的念头。
此时,赵元德形色匆忙走进大殿之中。
皇帝眉头皱了皱,赵元德从来不会这样没分寸,他抬起眼睛看了赵元德一眼。
赵元德沉声道:“皇上,太子与三皇子比武,失手伤了顾世子……顾世子现在在东宫,情况有些不太好……”
顾仲永心口猛然一窒,怎么事情接二连三的出现纰漏,受伤的应该是三皇子才对,怎么会变成自己儿子?他想着就要大步往出走,刚抬脚走出第一步,就停了下来,这里是乾元殿,他再急切,也不能如此逾越!
他急忙转头看着皇帝,脸上一脸的惊慌。
皇帝沉声道:“摆驾东宫!”
【一会还有二更,补昨天的少更,小意谢谢大家的理解,可能最近变天,老是感觉身体不舒服,很不好意思的遁走。】
211.治伤
顾奕觉得自己胸口疼的快要裂开了,自从生下来到现在,他从来没有这样疼过,可以说是养尊处优了十来年,平常连小病小痛都很少,猛然间胸口被钢刺捅了进来,整个胸腔都搅动着疼,疼的他连呼吸之中都带着颤。w w. vm)
钢刺没入顾奕胸膛时,温热的鲜血飞溅到太子脸上,太子瞬间清醒过来,看着顾奕软趴趴的被萧沛跟楚少渊架着,脑子里嗡的一声,他怎么会把顾奕伤成了这个样子!
楚少渊大声吩咐道:“快请御医!”
太子被他这么一嗓子喊得回过神来,急忙补充道:“将世子抬到东宫,请王院士来!”
顾奕撑不住,整个人脱力的倒下来,伤口上的血不停往外涌,顷刻间就将地面上染红了一片。
他只觉得痛的浑身无力,一张脸惨白惨白的,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往下滚,他能感觉到钢刺几乎穿透了他的胸腔,身上的热度一点点的在减少,让他头晕目眩,只想闭上眼睛睡过去。
萧沛见顾奕快要晕厥,大声在他耳边唤着:“顾奕!你别睡!坚持住,千万不能闭眼!”
此刻的晕眩是因失血过多导致的,若是闭上眼睛,只怕他撑不到御医来就会休克,他若是死在宫里头,一干人等都要遭殃。
顾奕听到萧沛在喊他,两只眼睛努力的睁开,他武学虽没有萧沛那么好,但这样的事情多少也是知道一些的,他努力的保持清醒,不敢真的睡过去,可那股子困意将他伤口处传来的痛意减轻了许多,让他有些无力抵抗。
侍卫们拆下尚武阁的门板,快速的抬着顾奕往东宫走,顾奕身上盖了厚厚的锦帘,让他身体上的热度也不至于消散的太快。
一行人入了东宫,太子让人将顾奕安置在暖炕上,顾奕的意识早已是昏昏沉沉,萧沛不停的跟他说话,想引起他的回应,他也是断断续续的“嗯”几声,直到最后声音逐渐细微直到消失。
伤口处的血渐渐涌的少了,可顾奕却昏迷了过去。
等到王院士过来的时候,就看到顾奕这般不死不活的躺在暖炕上,旁边是一筹莫展的太子,跟眉头紧皱的楚少渊。
太子看到王院士,像是看到救星一样,大声道:“快,快给顾世子瞧瞧!”
王院士忍住心惊肉跳的感觉,低头去看顾奕的伤口,瞬间睁大眼睛,这伤口太深,即便是取钢刺,也得顾奕清醒着才好取,否则有个闪失,自己可赔不起世子的一条命。
他伸手去搭脉,脉象十分虚弱,看上去竟像是将死之人一般,他心口猛地一跳,整个人忽然像是置身在火里,焦灼的他难以承受。
一声尖锐的“皇上驾到!”将王院士的思绪拉了回来,屋子里跪倒一片。
皇帝走进来,一眼就看见暖炕上昏迷着的顾奕,眉毛一皱,沉声道:“怎么会伤的如此严重?王院士,你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去给顾世子诊治!”
王院士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低声回禀道:“世子昏迷了过去,需要先将世子唤醒,才好拔武器,否则世子有性命之忧。”
顾仲永看到儿子动也不动的躺在炕上,心中大乱,音量忍不住就大了些,“那你就弄醒他,还等着做什么?”
屋子里的人王院士一个也得罪不起,耳中听得这样一声暴喝,惊得他急忙将随身的医箱打开,取出银针,在顾奕的人中上慢捻几下,又在伤口处用银针封了穴道止血,开了一副止血的药方,让宫人们下去熬,又在伤口处撒上了止血散。
过了一会,顾奕转醒,顾仲永连忙上前,仔细的看着顾奕痛极了的表情,低声问道:“奕儿,你感觉如何?”
顾奕一睁眼,就看到父亲放大的脸,轻轻眨了眨眼,痛的话也讲不出来,只有轻微细小的一声“疼……”,听的顾仲永心口纠成一团。
顾仲永此时后悔极了,他只有两个儿子,嫡子更是只有顾奕一个,若是顾奕有什么闪失,他这些年的辛苦就全毁于一旦了。
皇帝眉头紧紧皱起,看着身边两个儿子,太子一副懊恼的样子,老三脸上也没有笑容,沉着脸的表情像极了自己,他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一些,开口问王院士:“顾世子的伤究竟如何?”
王院士回道:“伤的到底有多深,还要把武器拔出来才能知道,眼下得先将武器取出来,再看究竟是伤到了什么地方。”
顾仲永急忙道:“有劳王院士了!”
王院士忙说:“不敢。”将一片百年人参片放入顾奕的嘴里,让他含住,压在舌尖之下,轻声道,“世子爷,一会臣给您拔武器,您千万要忍着,多疼都要忍着,就全靠您的这口气儿了。”
顾奕疼的点不了头,只能眨眼。
王院士看了看顾奕的情况,又加了一句:“还需要请人来按住世子爷,以便臣拔武器的时候不会误伤到世子。”
萧沛连忙道:“我力气大,我来帮着按住世子。”
顾仲永放心不下,伸手按住另外一边。
王院士净了手,握住钢刺,看着顾奕轻声嘱咐:“世子爷,千万要忍住这口气,别泄了!”
顾奕眨眨眼,伤口已经疼的几乎要没知觉了,他看着王院士握住钢刺,深深吸了一口气,王院士猛然用力,他只觉得伤口好像瞬间又被划开,眼前一片漆黑,黑暗之中还有无数金星闪耀,耳边是金属轰鸣声,疼的他险些将嘴里含着的那口气吐出去。
王院士刚取出钢刺,就听刺啦一声,不知是什么地方破了,大量的鲜血飞溅而出,将压着顾奕的三人身上脸上喷的星星点点一片猩红。
王院士急忙用布巾将伤口按住,腾出一只手来将伤口周围的穴道用银针封住。
宫人端来刚熬好的止血药,王院士吩咐人一勺一勺的将药汁喂给顾奕,布巾被血浸湿,王院士连忙又换了一条,这才发觉伤口深到快要贯穿了身体,王院士心中发凉,只怕顾世子这一次是凶多吉少了。
顾仲永脸上的血迹未干,又见儿子面如白纸,吓的浑身发颤,叠声问:“王院士,奕儿到底伤到哪里了?怎么拔了武器反而更严重了?”
其实顾仲永也是急了,才没有往深处想,毕竟是掌了中军都督帅印的权臣,如何可能连这点常识都不懂?只是他不愿去想儿子此刻的危情,只想从御医那里得到一个安抚的答案,好让他放下心来。
王院士脸色很差,看着布巾又被浸湿了一条,他沉默片刻,开口道:“世子爷这个样子,只怕不太好,血若是一直止不住,恐怕性命垂危。”
顾仲永脑子里头“嗡”的一下,像是要炸开了,他从来没想到事情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奕儿是他的长子,他辛辛苦苦培养多年,就是为了以后宁国公府有个继承人,可奕儿现在,脸色卡白的躺在这里,呼吸渐弱,难道宁国公府以后要有勇无谋的奎儿来继承么?
皇帝抿着嘴,脸色十分难看,老二被立为太子已经十多年了,从小就爱惹是生非,现在更是惹出这样大的一桩事,他刚把宁国公的职权给下了,他儿子转头就把宁国公的儿子给捅了,这不是生生的在打自己的脸么?
皇帝饱含怒气的指着太子骂道:“你这个逆子!你跟顾世子有什么深仇大恨,要下这样的狠手?”
太子浑身一抖,脸上的神情更加惶惶不安。
眼看着顾奕面如金箔大限将近,王院士脸上已经出现了无可奈何的神情,就听一旁的楚少渊低声道了一句。
“父王,我来试一试吧。”
顾仲永一愣,惊异的看着楚少渊,他们顾家一直在找楚少渊的麻烦,他不敢相信,楚少渊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皇帝皱眉问道:“你可有把握?”
楚少渊沉声道:“三分把握,我不能肯定这个法子有没有用,但多少算个方法,好过这样眼睁睁的看着顾世子……”
他话没说下去,但旁人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顾奕现在这个样子,已经是凶多吉少了,王院士再无回天之力,若是用了别的方法,或者还有三分的生机。
顾仲永连忙跪在地上,急声道:“还请三皇子殿下救救我儿性命!”
皇帝对楚少渊点了点头,“那你就试一试。”
楚少渊净了手伸手将王院士的手拿开,就见布巾上的血已经少了许多,他伸手掀开伤口,伤势是贯穿伤,从中间切开了胸口很大的面积,他从王院士的药箱里头拿出针线,将手伸进伤口。
顾奕疼的急喘几声,如同白纸一般的脸上大颗大颗的滚动着汗珠。
楚少渊却没有停手,他顺着伤口摸到了钢刺切断的肋骨碎片,好在钢刺只是碰到了肋骨,并没有将肋骨整个切开,他用手小心的将那些边缘碎掉的片状物取出来,血又涌动,他急忙按住伤口,将针烧红止血,然后用线缝住伤到的五脏。
顾仲永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楚少渊,他,他竟然把手伸进了儿子的伤口之中!还用针线缝里面的东西!他觉得自己快要晕倒了!
楚少渊有些不太熟练,顾奕只觉得疼的翻天覆地,身子就忍受不住的扭动起来。
楚少渊皱起眉头,“萧沛,你给我按住他!”
萧沛原本已经看的愣住了,听到楚少渊一声吩咐,下意识的伸手将顾奕牢牢的按住。
顾奕脸上煞白的几乎是半点血色也没有,伤口处的疼痛让他几近晕厥,却又在晕厥的刹那生生疼醒。
楚少渊努力将破损的器脏缝好,往伤口上撒了些药粉,血已经止住了,顾奕疼的连喘气都是小口小口的喘了。
楚少渊将顾奕胸口的伤缝合起来,又从腰里掏出一只小瓶子,拔出塞子,往他嘴里塞了一颗药。
皇帝已经惊讶的说不出话来了,有些愣神的看着楚少渊,“老三,你这法子管用么?”
楚少渊摇了摇头,“这个方法是我六岁的时候,偷偷看一个郎中曾经这么缝补过一个被马踏伤的人,最后人活了下来,但我记得不是很清楚,所以顾世子能不能挺过去,我只有三分把握。”
简而言之,楚少渊七岁之前经历的太多,足以让他看透世间百态,才会有了一副隐忍的性子,入了夏府之后多年不曾被人认出来,也正是因为有这份隐忍在里面,若不是因为相貌太过出色,即便他隐藏在夏府一生,也不会有人察觉他的真实身份。
楚少渊看了眼呆滞在一旁的王院士,开口道:“还请王院士给开几副补血的方子,顾世子失血过多,若不及补血,恐怕坚持不了多久。”
王院士呆呆的点了点头,转身拿笔去开方子,方子写了一半,猛然抬头看向楚少渊,声音中带着颤音,“三皇子殿下,能……能不能告诉臣,那个郎中……现在在何处?”
王院士醉心于医术多年,他的师父就是有名的金创圣手,可惜师父的行事太过疯癫,最后落了一个那样的下场,刚刚楚少渊的那几下,他几乎要以为是师父附身到了三皇子身上,惊得他浑身冒了一身的冷汗出来。
楚少渊笑了笑,“那位郎中常年云游四方,我也不常见到他,后来到了夏府,就更少见他了。”
言下之意是他也不知道那郎中现在去了什么地方,让王院士心里直叹可惜。
顾奕用过药丸,整个人缓了下来,好像伤口已经不那么疼的要命了。
顾仲永看着儿子的脸色虽然依旧惨白,但似乎比刚才有了些生气,提起来的心终于一点点的放回了肚子里,眼睛里就有泪花涌动。
“奕儿,你感觉如何了?”
顾奕摇了摇头,“父……父亲……不……不用……担心……”
声音断断续续的有些喘不过气,顾仲永听着揪心,急忙道:“你别说话,好好躺着休息。”
楚少渊补充道:“顾世子伤到了肺腑,我刚刚只是将伤口缝合住了,能不能熬过来,就要看着几天的恢复情况了。”
显然王院士也是知道这个情况的,连忙道:“只怕近几日会高热,太子殿下多准备些烈酒,若是世子高热,就用烈酒擦身。”
太子急忙点头,就听皇帝吩咐赵元德,“你去将朕藏的烈酒取两坛子过来给世子备用。”
赵元德应声,回头去准备了。
皇帝冷冷的看了太子一眼,沉声道:“老二老三,你们两个跟我来。”
说完拂袖而去,楚少渊跟太子连忙跟上皇帝。
【一会如果还能码出来,就凌晨的时候再更一章,菇凉们不用等了,去睡个美容觉,第二天再看吧,么么哒~】
212.耳光
出了内殿,皇帝站在外殿中,待太子跟楚少渊走近身边,皇帝蹙着眉头,猛然回身,扬起手狠狠的给了太子一个耳光,“啪”的一声,太子被打懵了,侧着头呆呆的看着皇帝。
皇帝再也忍不住怒意,当着楚少渊的面就发作起了太子。
“你这孽障干的好事!”
楚少渊见皇帝盛怒,跪到了皇帝面前:“父王请息怒!”
太子哪肯落于楚少渊之后,他也急忙跪了下来,捂着脸,垂下的目光中含着一股怨恨。
皇帝脸上晦暗不明,眼中的冷厉几乎要将整个东宫冻结,“那么多燕云卫陪着你练武还嫌不够?你今年已经十七了,不是十一二岁的娃娃,做事之前动动脑子!你这般行事,是要朕的江山败在你的手里么?”
“我大燕皇族的脸都要被你这个跋扈的太子给丢尽了!”
太子垂着头不敢说话,不敢为自己辩驳,生怕惹的皇帝怒气更甚。
楚少渊敛了眉,低声道:“父王不要怪罪二哥,此事儿臣也有责任,钢刺原本是刺向儿臣的,结果顾世子怕伤到儿臣,这才出手相助。”
“朕还没说你,你看着你二哥这般行事,身为弟弟却不劝告,反而陪着他一同胡闹,宁国公是朝中股肱之臣,他儿子现在被你们伤成这般,你们两个自己去想办法求得宁国公原谅吧!”
皇帝既然已经从宁国公手中收回了中军都督的帅印,就不会再交出去,即便是出了这样的事情,他也绝不会让宁国公担任重职。
楚少渊听懂了皇帝的言外之意,恭声道:“儿臣知错,儿臣愿一直照顾世子,直到世子伤势好转!”
太子被楚少渊几番抢白,不耐烦的紧,听得他这番话,心中冷笑,是顾奕那个蠢货自己找死,若他不迎上去,只怕钢刺就已经扎在老三身上了,可惜的很!
皇帝眉头狠狠皱着,看着太子垂着的脸上露出几分不耐烦,恨得他一脚踹了上去。
太子猝不及防,被皇帝仰面踹翻在地上,脸上还留着皇帝靴子上头的印子。
“你这个太子还不如刚回宫的老三明白事理,你不要让朕觉得把江山交给你是个错误!”
太子耳中“嗡嗡”作响,他没想到,父王会当着这个孽种的面,让自己这样下不了台,他牙齿咬的几乎碎裂,才低声道:“儿臣知错了,儿臣会向宁国公请罪的……”
皇帝在太子身上的耐性消磨殆尽,老二果真是跟皇后一个模子里头刻出来的,一样的愚不可及!他冷冷的瞪了太子一眼,走入内殿中。
楚少渊缓缓站起身来,侧头盯着太子,眼中露出些嘲讽之意。
太子看到那抹嘲讽,当即爬起来,伸手揪住楚少渊胸口的衣裳,低声道:“你这个孽种得意什么?父王最看重的还是我,你即便是再明事理,又能如何?”
楚少渊嘴角挂着淡淡的笑,一个反力将太子推远,“二哥还是多想想如何打消宁国公心中对你的隔阂吧。”
太子眼睛眯起,楚少渊这是在讥笑自己与宁国公分了心么?可笑,宁国公不过是母后的外家,卫家身边的一条狗罢了,整个宁国公府都是被卫家一手提拔上来的,他即便是杀了顾奕,宁国公也不敢有半句异议,宁国公若敢对他有隔阂,待他登基之后,宁国公就是他第一个开刀的对象!
太子盯着楚少渊,冷声道:“不牢你这个孽种费心!”
楚少渊冷眼瞧着太子脸上掺杂着的不屑和恶意,不在意的笑了笑,没有再理会他,转身步入内殿中,只剩太子一人站在空荡荡的外殿,半张脸上通红一片,拳头紧紧握住,心中的恨意再也忍不住。
太子嘴里喃喃道:“你给我等着!总有一天……”
我要让你跪在我的面前!
太子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念头,终于渐渐成型。
……
婵衣跟着夏老夫人、谢氏从宫里回到夏府的时候,已经是晌午,早膳匆匆吃了一口,到了现在胃里空荡,饥肠辘辘。
给了捧着赏赐回来的内侍几个封红,内侍眉开眼笑的接过道谢,话里话外都是讨好之意,便回宫复命了。
娴衣正在西厢房中用膳,耳朵里听琉月说婵衣回来了,急忙放下筷子走了出来。
一眼瞧见正房最显眼的地方摆放着一只红木镶玛瑙赤金玉如意,无论从做工上还是样式上来看都绝非凡品,娴衣心里咯噔一下,再看向桌案上头堆着的东西,眼睛就热了起来。
凭什么她次次都能如此好运的转危为安,而自己却一次又一次的泥足深陷?娴衣看向婵衣的眼睛里多了几分怨毒,声音中满是不甘。
“二姐姐大喜了,妹妹在这里恭喜二姐姐被太后娘娘看重,以后必然会有个好前程。”
婵衣温和的对她笑了笑,她还能用这样酸的口气跟自己说话,也就这么一阵子的功夫了。
夏老夫人瞧见娴衣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就厌恶,摆了摆手道:“先摆饭吧,娴姐儿回房去,一会我有话要对你说。”
娴衣的心思明显没有注意夏老夫人的话,只是听到了前半句,不甘的看了一眼赏赐,回了西厢房。
夏老夫人眼睛沉了下来,今日若不是孙女想的法子,恐怕夏家就要遭受不白之冤了,她一想到在慈安宫里,宁国公夫人那双滑腻恶毒的眼睛,就浑身膈应的难受。明明是世家夫人,却偏偏要走那等的歪门邪道的路子,让人实在不齿!
她转过头看着婵衣,眼神柔和下来,“晚晚累了没有?咱们赶紧吃饭,吃过饭中午睡一觉,安安神,过了小年,就不怕那些牛鬼蛇神了。”
祖母这是在开解她呢,婵衣笑着接过话茬,“过了小年就该准备大年夜的宴席了,咱们今年要多备着些吃食,您跟母亲都有了诰封,肯定会宾客满堂的,只怕到时候又要劳动祖母忙碌了。”
夏老夫人亲昵的揽着她,“明明是个小娃娃,偏偏要跟个大人一样老成,看的祖母心里头疼,过年的事儿你就别操心了,左右有你母亲呢,你这三天五头的伤,祖母可都被你吓怕了!”
婵衣清澈湛然的眼睛里微微扬起一抹笑容,伸手抱了抱夏老夫人,唇红齿白的女孩儿轻轻柔柔的道:“祖母,我只愿我们一家人能安安稳稳的一直在一起。”
213.交易(一)
夏老夫人笑着轻轻抚摸婵衣的背,“皇太后喜欢你,赏赐了玉如意下来,便是那些个牛鬼蛇神们,也不敢在这个风头上再作乱,过了这阵子,祖母带着你回一趟信阳,咱们好好的养几年,等着你长大了……”
长大了,找个好郎君嫁了,然后安安稳稳的过小日子,她也就放心了。
婵衣听出夏老夫人话里的意思,从夏老夫人怀里钻出来,她假装没有听懂,笑吟吟的道:“等我长大了,我要好好孝敬祖母,让祖母天天都快活,”然后又佯装好奇的问道,“祖母,咱们什么时候回信阳?”
夏老夫人嘴角一弯,心中感叹,还是个小孩子呐。
“过了正月,咱们回信阳族里去住一阵子。”
也正好可以避开这些牛鬼蛇神,等伤养好了,时局稳定之后再回来。
夏老夫人是被这几日的事情吓着了,夏家就婵衣一个嫡女,还是养在她身边的,若是出了事,简直就像是被人用刀子在心口剜肉一样的疼,再来几次,她这把老骨头可受不了,索性避一避风头,好过锋芒毕露的时候惹人注目要来的好一些。
婵衣笑着点头,下人们将午膳摆在了东次间,她扶着夏老夫人在东次间用了午膳。
最近几日连续有事,今天她又早早的起来准备入宫事宜,在吃过午饭,半下午的时候就有些打瞌睡,婵衣卧在兰馨院的小榻上头,半阖了眼睛,迷迷糊糊的小憩着。
锦屏打了帘进来,见婵衣睡的正香,轻轻的唤着:“小姐,小姐……”
婵衣猛地睁开眼睛,眼中还有朦胧不清的光亮,锦屏扶着婵衣起身,给婵衣倒了一杯温热的蜜水,轻柔道:“老夫人吃过午膳就唤了四小姐进去,听明茉说老夫人将身边的人都遣了出来,就留下张妈妈跟老夫人两个人,不多久就听到正房传出来几声脆响,听上去像是掌嘴的声音,然后是一阵小声的呜咽声,四小姐出来的时候整张脸都是肿的,老夫人不许她住在福寿堂,现在正让她搬院子呢。”
婵衣皱眉问道:“祖母让她回哪个院子住?”
锦屏道:“还能是哪个,当然是西枫苑了,老夫人说以后就让侧夫人管教她,老夫人不愿再管教四小姐了。”
祖母这是彻底放任娴衣了?婵衣手心紧握茶盏,将蜜水喝了干净,看了窗外一眼,太阳有些倾斜,她问了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刚到申时。”
婵衣趿了鞋子下地,伸手去拿袄子披在身上,往福寿堂的方向快步走着。
锦屏忙跟上前去劝道:“小姐这个时候去福寿堂,怕是四小姐心中不痛快。”
锦屏担心娴衣给她排头吃,婵衣笑了笑,她不痛快又能如何?将她放到西枫苑,这是大大的不妥,她们母女二人住在一起以后会更加麻烦,她脚下踩着的绣花暖香鞋踏到小路上的鹅卵石,顺着鹅卵石能感觉到地面有多冰。
“娴衣再不痛快,最多就是过过嘴瘾罢了……”
可颜姨娘就不用了,她阴损的主意有许多,祖母过了年之后打算去信阳,她必须要保证她离开之后,颜姨娘的动作不妨碍到家里人才行,她从来没有对颜姨娘掉以轻心过,人若是过的不如意了,一定会在暗中谋划着让自己过的舒坦一些,何况她已经有了对西枫苑的掌控权,娴衣放在颜姨娘眼皮子底下,只会越来越偏。
她说着话走到福寿堂,夏老夫人在佛堂里念经,木鱼声从佛堂传出来,正对上天空中挂着的大红色太阳,让人有一种寂静空远的感觉。
婵衣转头问在一旁伺候的明茉:“祖母念了多久的佛经?”
明茉恭声道:“不到半个时辰。”
祖母念经一般会念半个时辰到一个时辰左右,这个时候不好打扰,只能坐在外头干等。
但她不太愿意干等,她转身去了西厢房。
娴衣此刻正坐在西厢房里,用帕子揉着眼睛看着来来往往走动的丫鬟,脸上一副不痛快的神色,看到婵衣进来,眼睛里划过一丝愤恨,嘴里的话就没那么客气:“二姐姐过来是来看我笑话的么?”
婵衣却一点儿也不生气,反而轻轻笑了,“前几日你还对我有说有笑姐妹情深,怎么今日露出了真实面目?”
娴衣冷冷的盯着她,眼中的恨意熊熊燃烧:“我今儿才知道你的心思有多重,竟然不动声色的下了套儿给我钻,是我太傻,才会上了你的当!”
婵衣平静的看着娴衣脸上瞬间涌动的恨意,眼中多了几分疲惫,从前一世开始,她心里就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夏娴衣总是喜欢跟自己过不去,她是不喜欢娴衣,但也没有到要害了娴衣的地步,可娴衣这一世只有十一岁,跟她现在一样的年纪,为什么娴衣能够狠下心来,明明知道那么做就害了自己,却连犹豫一下都没有的就做了。
“……我没有如同你预计的那般倒霉,你就要心里头不痛快?为何你总是喜欢跟我争风吃醋?明明家里头的好东西都第一个进的你的手,而你的东西也远要比我的更好,你为什么还要这样?”
娴衣有些恼怒,婵衣这话好像是在说自己不知足似得,她冷声道:“谁让你总是抢我的风头,祖母喜欢你,意哥哥也喜欢你,大家说起来都是夏家二小姐,从来都没有我,凭什么?我也是父亲的女儿,凭什么我就要被忽略?”
婵衣听着她的话,这才恍然大悟,她看着偏执的娴衣,眼中带上了冷冽之意,“所以,你就要害我?把我的贴身物交给男子,好让我的清白名声都毁了,你才会如意?”
娴衣听她提起此事,当即恨得咬牙切齿,指着婵衣的鼻子就骂道:“如果不是你把我关到了屋子里头,害我被……我…我根本就不会被人拿捏,你怎能如此歹毒?我会这样做也全是被你所逼!”
婵衣摇了摇头:“即便我进了屋子,你以为你就能得了好?小路上的顾奎你要如何躲过?你已经察觉出了不妥,却还不与我说,一味的想要看我出丑,你可知道,若是我当真被宁国公夫人抓了把柄,今日倒霉的就会是我们整个夏府,就连你也无法幸免于难!”
娴衣傲然的抬起了下巴,眼中皆是对婵衣的蔑视,扬高了声音道:“我跟你可不一样,我姨娘是三皇子的姨母,即便是夏家有事,难道他能不管我么?”
娴衣一点也不在意夏府如何,她从小到大听颜姨娘不断的说楚少渊的身世,潜移默化的认为她要比婵衣高一截子,所以她越是不如婵衣,心里头就越不甘心。
婵衣不知现在该说她天真还是蠢,眼中闪现出几许怜悯之意:“你以为三皇子回宫之后过的很好?你到底有没有脑子?他这样一个没有势力的皇子,即便想为你做主,也得要他自己先站稳立住了才行,若是在此之前,父亲获罪,你依然是罪臣之女,流放也好,充为官妓也好,你都无处可逃!”
娴衣眼睛睁大,她一直以为楚少渊回宫之后,权利更大,要搭救自己这样一个小小的世家女是轻而易举,却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这种事情,一时间心中慌乱极了。
婵衣不紧不慢的说道:“四妹妹,你知道为何祖母厌恶你么?”
娴衣死死的看着婵衣,不说话,听婵衣慢悠悠的道:
“你从来没有真的将夏府的安危放在心里,祖母自然不会喜欢你这样的孙女,你跟着颜姨娘越久,祖母就越不喜欢你,过几年议亲的时候,旁人问起来你,祖母也不会给你脸面,即便你的婚事颜姨娘能做主又如何?你的身份局限了你以后所嫁之人的地位不会高的,除非你做妾,可我们夏家的女儿从不给人做妾的,若是你当真做了别人的妾室,只怕要跟夏府断的干干净净的了,你瞧你姨娘就能知晓,妾室的亲戚是不算本家的亲戚的,到时候颜姨娘要去看你,还需要派人禀明了当家主母,就跟颜姨娘现在的处境一样,你说说你现在究竟为何要这般的惹祖母生厌?”
娴衣愣住,她没有想这么多,又从小听颜姨娘的教诲长大的,总觉得颜姨娘说的从来都是对的,直到颜姨娘最近被陷害,再也出不得西枫苑,她才开始恐慌。
如今祖母更加厌烦她,刚才祖母问起她当日的事,她说了谎,立刻被祖母识破,挨了张妈妈掌的嘴,情不得已之下才将那日的情况说明,祖母气的立即就让她滚出去,还说她败坏了夏家的门风,她从小到大还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
可是婵衣真的会这样好心的来提醒自己?她不相信!
她抬起头,冷冷的看着婵衣,“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婵衣冷情一笑,“也没什么,只不过是想告诉你,你想要的好婚事,我可以帮你,但是前提是,你不能搬到西枫苑去。”
214.交易(二)
娴衣狐疑的看着她,忽然间,想到什么,她目露寒光,惊声道:“你想对我姨娘做什么?”
婵衣被她这一嗓子喊得皱了皱眉,冷声道:“你姨娘不对我做什么我就谢天谢地了,我能对你姨娘做什么?”
娴衣被她这番话气的脸色涨得通红,开口就想跟她大吵一架,硬生生的忍住,转过头扯着衣服上垂下来的穗子,“你少在这里假惺惺的,我才不信。 .”
婵衣看了眼房里收拾东西的几个丫鬟,吩咐道:“琉月,你去大厨房把刚做好的银耳羹端到正屋去,锦屏,你跟秋月去外头坐一会。”
屋子里的丫鬟得了吩咐都出去了,门阖上,娴衣疑惑的看着她,“你到底想做什么?”
婵衣抿嘴一笑,带着几分神秘,出口的话却让娴衣耳中阵阵轰鸣。
“你可知为何颜姨娘会被祖母灌了毒药?为何父亲不许颜姨娘出府一步?”
婵衣眸光里透出一股子冷意,继续道:“那是因为,颜姨娘买通了萱草,在母亲的汤药里头下毒,被祖母发现了,祖母容不得她,她才会被灌了毒药,后来父亲虽保下了她,却也对她下了令这辈子不许她踏出西枫苑一步。”
娴衣大惊失色,这样的事情姨娘从来没有对自己说过,她声音有些发抖,“你,你胡说,我姨娘才不是那样的人!”
婵衣讥笑的看着她,“颜姨娘是什么样的人,你比我更清楚,你真以为你们以前做的那些事情我都不知道么?”
娴衣愣住,脸色变得不太好看,她是被颜姨娘带大的,自然明白颜姨娘并非表面上看上去的那样无辜,否则她也不可能有样学样的成了现在这般。
可她依旧不信,大声道:“你说我姨娘给母亲下毒,你怎么知道的?”
婵衣笑了笑,眼睛转动过几许莫名的憎恶,“因为……是我发现了母亲的汤药里头被人动了手脚。”
娴衣脸色一变,眼睛睁大,手指着她出声道:“我知道了,是你诬陷我姨娘,我就说……”
婵衣冷冷的打断她,轻蔑的笑了一声:“你们真不愧是母女,惯会的倒打一耙,你不信就去问你的好姨娘,你问她,是我冤枉她还是她自己作孽作出来的报应?”
“你!”娴衣被她的话一激,蹭的站起来,瞪着她。
“我如何?”
娴衣冷冷的瞪着她,“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婵衣轻声笑了,“莫要以为我不知道你跟颜姨娘的心思,颜姨娘一直想要府里头当家主母的位置,才会在母亲的汤药里头下手,可你却没想过,为何三皇子回了宫,皇上赏赐下来东西,也是先给祖母母亲,然后才是颜姨娘?那是因为颜姨娘的身份局限死了她,即便母亲亡故了,你当真以为颜姨娘就能被抬成平妻?简直是做梦!在我们大燕,尤其是云浮城,抬妾做妻的人家根本就没有!父亲想要在仕途上头更进一步,就更不可能抬你姨娘做妻。”
娴衣眼中一片寒霜。
婵衣敛了笑容,“颜姨娘这辈子也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你搬去西枫苑跟她住,她自然只会高兴,但我却不想她活得太快活,所以你若是想要一个好婚事,就不能搬到西枫苑去。”
颜姨娘也该尝尝恶果了,一手教养大的孩子,却因为自己的前程,要扔了她这个亲娘,她若是知道了,只会更加痛苦。
娴衣显然也想到了,眼神冰冷的看着她:“你未免太过于自大了,你凭什么说能帮我谋一个好婚事?你以为祖母会听你的?”
婵衣侧过脸,湛然的眸子盯着娴衣,“我当然可以,太后娘娘刚赏赐了我玉如意,而且还将宁国公夫人杖责了四十,以后云浮城里提起夏府小姐,只会说忠贞刚烈,你既然是我妹妹,自然也会被人高看一眼,以后出入各府大小宴席,若我肯拉你一把,难道你的前程会差了?”
娴衣脸上一点笑容也没有,心中的愤恨快要喷薄而出。
婵衣抬头看着她道:“要怎么想都随你,机会只有一次,你若是不愿,我也不勉强,只不过你以后会有什么样的前程,一眼既知,希望你不要后悔。”
说完,婵衣起身,理了理衣饰,往门口走去。
“你,你为什么要帮我?”娴衣睁大眼睛在她身后问道。
婵衣顿住脚步,转头看了她一眼,眼中带着股子让人看不透的朦胧,似乎从她身上穿了过去,落到了别的地方,声音中有几分飘渺。
“我不过是想给你一个机会罢了。”
也算是给自己一个机会,这一世的娴衣只是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如果没有了颜姨娘,未必会变成以后那般,她可以对颜姨娘下狠手,是因为颜姨娘自己立身不正,而且颜姨娘的身份只是一个妾室,再如何也不会影响到夏府,可娴衣不一样,若是娴衣名声狼藉,对她而言也是一种伤害,毕竟外头的人提起来,只会说夏家的小姐。
娴衣道:“我不信你会这样好心,我若是过的不好,你不是应该高兴么?”
婵衣眉头挑了起来,冷冷的看着她,“你当真蠢成这样?你姓什么?祖母的教训你听不进去,可凡事也该动动脑子,你之前的所作所为若是得逞了,我的名声被你算计的坏了,那你一辈子都要被人嘲讽有一个名声败坏的姐姐,同样对于我而言也是如此,祖母说过的话你从来不肯记,可你要知道,即便以后三皇子得了势,能将你安置好,对你来说也不会是什么好事,因为你姓夏,这是你永远无法摆脱的身份,夏家若是不好,你以后会好到什么地方去?”
婵衣看着娴衣皱眉思索,她又加了一句,“我帮你,也只帮你这一次,若是你以后再做出了什么败坏家门的事情,我会毫不留情的把你扔到家庵里!”
娴衣瑟缩了一下,她有些犹豫,婵衣手中的权利要比她大的多,以前有颜姨娘在身边帮她出主意,婵衣对上她总是吃亏,所以她才会一直不将婵衣放在眼里,如今姨娘自己都自身难保,她昨天原本是想去跟姨娘讨个主意的,可去了姨娘那里,看到姨娘病病歪歪的躺在榻上,她心里就忍不住凄凉起来,什么时候那样倔强不服输的姨娘成了现在这般,以后的日子,她实在是不敢想。
她犹豫道:“你说你帮我,那,你能帮我把东西要回来么?”
婵衣抬起眼睛,“你到底有什么东西在顾奕手里?”
娴衣想起那个少年来就忍不住有些害怕,强忍住心中的异样,轻声道:“……我的兜衣。”
婵衣猛地盯着她,眼中划过一丝震惊,居然是这样贴身的东西,那娴衣的清白,岂不是……
怪不得祖母会这样生气,若是顾奕在娴衣的兜衣上头做文章,娴衣的下场只有给顾奕做妾一条路可走了,她脸色瞬间铁青,“你简直是蠢透了!”
娴衣心中越发的委屈起来,看着婵衣眼泪就滚落下来,凄声道:“还不都是因为你,你不把我关到屋子里头,我能被他这般拿捏么?”
“你还敢将事情怪到我的头上?若不是你先起了歹心,我会这样对你么?夏娴衣,你不要总把别人当成傻子,你能算计我,为什么我不能算计你?你用点脑子吧!若是顾奕将这事儿捅出去,你还会有名声么?你的下场不是给顾奕做妾就是在家庵了此一生!”
娴衣瞪着眼睛看着她,却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
婵衣沉下眼睛,不欲与她在这件事上头纠缠,淡然道:“行了!这事儿你别到处去嚷嚷,我想办法帮你要回来,只此一次,你若是下次再敢算计我,就不会像这次一样这么轻松了!你记住我的话!”
娴衣抿着嘴,脸上还挂着泪珠,没想到婵衣会答应帮她,她心里特别别扭,用帕子将眼泪擦干,哼了一声,“祖母让我搬出福寿堂,你又不让我去西枫苑,那我要去哪里?”
婵衣看了她一眼:“我会跟祖母商议的。”
娴衣看着婵衣走出屋子,手指一用力,衣衫上头垂着的穗子看被她扯了下来,她心里涌动着一股莫名的感觉,让她十分的不舒服。
婵衣回到正屋,夏老夫人已经念完了佛经,靠在大迎枕上喝着一碗银耳羹,是她刚刚吩咐琉月去大厨房取回来的。
夏老夫人见她进来,朝她招了招手:“快过来,银耳羹刚刚炖好,你也来喝上一碗。”
张妈妈帮她盛了一碗出来,婵衣坐到夏老夫人身旁,端起银耳羹尝了一口,笑道:“还是祖母这里的银耳羹好吃。”
夏老夫人看着婵衣软软糯糯的捧着碗吃着,神情像是一只偷食的小奶猫,不禁笑了出来。
婵衣吃了几口,放下碗,扯着夏老夫人的袖子,“祖母,我听说您要四妹妹搬到西枫苑去,祖母,您就不怕颜姨娘再生什么幺蛾子出来?我们家最近可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
夏老夫人听她说起颜姨娘跟娴衣,脸色就有些不太好,可又不想跟自家孙孙发脾气,温声道:“她原本就是那个贱妇生的,交给那个贱妇管,也是理所应当,我不想日日看着她生气,索性眼不见心不烦。”
祖母对娴衣已经是失望透顶了,所以干脆就放任她被颜姨娘教导,以后哪怕娴衣被教养成了第二个颜姨娘,她也不愿再多问了,加上这件事一出,看顾家又不是个好相与的人家,只怕娴衣以后要被抬入顾家做妾了,一个妾室,夏府自然不会多加上心。
婵衣轻声道:“以前我们年纪小,还尚能跟祖母,母亲,姨娘一个院子,现在娴衣都已经十一岁了,再没有自己的院子,恐怕要被人说道,眼见就要过年了,若是有客人来,怕脸面上不好看,而且四妹妹在颜姨娘身边,恐怕以后行事更没章法了。”
婵衣这话同时也是在提醒夏老夫人,若是娴衣当真被放到西枫苑,旁人一定会偷偷谈论,说是谢氏苛责庶女,连独立的院子都不肯给庶女分一个,还跟一个妾室挤在一起住。
外人可不知道夏府的这些弯弯绕绕,自然是会将事情以他们理解的去谈论,流言猛于虎,这些夏老夫人在盛怒的时候没注意到,过后也会注意到的,若是等娴衣搬到西枫苑了,再让她搬去别的院子,恐怕颜姨娘那边又要闹起来,眼见着快过年了,她也没精力陪着颜姨娘耗。
夏老夫人反应过来,直点头,“我是被她们两个贱货给气糊涂了,晚晚提醒的对,不能让她们两个在一个院子。”
她转过头对张妈妈道:“咱们府上南边不是还有一个空置的小院子么?就让娴姐儿搬去那里住吧,住的近些,在眼皮子底下,有什么动静都能知道。”
那个院子离着西枫苑特别远,若是要去西枫苑或者出府都要经过福寿堂,所以娴衣若是搬过去,有什么风吹草动的,福寿堂第一个就会知道。
这样也好,省的她们母女二人暗中做什么动作。
张妈妈恭声应了,去外头吩咐了管事妈妈去打扫院子。
明茉进来,道:“老夫人,萧小姐来了。”
夏老夫人抬起头,看着婵衣笑了,“你跟萧小姐的感情可真好,”她转过头对明茉道,“快将人请进来。”
明茉点头出去,夏老夫人意有所指的道了一句:“你看咱们要不要给萧家送些年礼过去?”
婵衣愣了愣,虽然萧清跟她很要好,但是萧家跟夏家却是没有往来的,怎么忽然间祖母问她要不要给萧家送年礼?
她奇怪的看了夏老夫人一眼,就见到夏老夫人嘴角那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还来不及多想其他的,萧清就走了进来,今日倒是一身的淑女打扮,水红色的妆花褙子,天青色的马面裙,头上戴着她送给她发簪,簪子上的宝石坠子垂在脸颊旁边,显出了几分柔美。
萧清给夏老夫人行过礼,夏老夫人笑着连连点头,让人盛了一碗银耳羹给她吃。
萧清眉眼带笑的坐下,捧着碗边吃边跟婵衣说话。
话题从“你们家的厨子手艺真不错,我家里的厨子手艺差的要命,一顿饭能做熟就不错了”到“马上近年关了,云浮的好多小馆子都关门了,最近我都找不到好吃的地方”然后又是“偏偏二哥跟爹爹又不肯换个厨子,每日吃饭简直是辛苦”
絮絮叨叨的没个头尾,婵衣却心细的发现,萧清有些心不在焉,难道是有事要与她商议?
她看了眼夏老夫人,就见夏老夫人正打量着萧清,那个眼光,怎么看怎么像是……打量儿媳妇的目光?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看错了……
215.掐死
吃完了银耳羹,婵衣拉着萧清去了兰馨院咬耳朵。w w. vm)
刚坐定,萧清就神秘兮兮的对婵衣道:“晚照,顾家出大事儿了!”
婵衣原本拿出太后的赏赐给她看,忽然听她这么一嗓子,愣了愣,她今天刚从宫里回来,宁国公夫人被四十杖棍打的皮开肉绽,对于顾家而言,也算的上是大事了。
萧清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我是偷偷听我爹跟我二哥在书房里头说起,今儿皇上撤了宁国公中军都督的军印,还将军印交给了我爹来管,这话刚落下来,太子转身就把顾奕捅了,现在顾奕在东宫养伤,皇上狠狠的训了太子跟楚少渊一顿,听宫里头的小太监说,太子被皇上打了一顿,整张脸都是肿的。”
婵衣骇了一跳,前一世的时候,这些可都是没发生的事儿,中军都督的帅印一直被宁国公握着,直到楚少渊从西北回来,宁国公在楚少渊的势头之下,才不得不将帅印交出来,给了楚少渊的亲近的广宁王掌管,可这一世怎么变成了萧睿?
若是萧睿来掌中军都督的帅印,那就没可能去西北了,如果萧睿不去西北,楚少渊一个人在西北恐怕是困难重重!
她脸上不由的带上了担忧之色,“那现在是什么情况?”
萧清轻声道:“听我二哥说,顾奕伤的太重了,可能活不了了,楚少渊跟太子在东宫里头守着顾奕,能不能熬过这几天,全要看顾奕的运气……我二哥今儿回来也是来换身衣裳的,他领的是燕云卫的差事,再加上他目睹了全程,这几日恐怕都没功夫回来。”
婵衣将手上的匣子放到了桌上头,脸色凝重,“怎么会这么巧?”
萧清摇了摇头,“没这么简单,我二哥说,顾奕是为了救楚少渊才会被伤了的,原本太子下手的对象是楚少渊,我二哥跟顾奕看太子出手太狠,怕伤了楚少渊,一人一边的去挡,结果顾奕倒霉的撞了上去,太子的钢刺可是用乌金打的,锋利的很,只怕这回顾奕是凶多吉少了。”
婵衣只听得到她前面那句,太子下手的对象是楚少渊,心中瞬间了然,恐怕这事儿是冲着楚少渊来的,宁国公当真是好算计,只可惜功亏一篑!
她记得上一世的太子一直很谦逊温和,从来不会跟楚少渊一争长短,为何她重生之后,太子会变了一种性子?一个人不可能会有两种面貌,肯定有一种是假的。
她想了想,抬手轻拉住萧清的手,“清姐姐,有件事还请你帮我。”
萧清忙摆手,“客气什么,有什么事儿要我帮的?”
婵衣道:“现在是申时,我还受着伤不好出门,一会儿你回去,帮我到谢府带个话给我二哥,就说,让他准备准备,家里一切都安置好了。”
这是她跟夏明彻两人约好的暗号,夏明彻听到了这话,就会知道朝堂中的局势有变动。
萧清脸上带了些红晕,点了点头。
婵衣看着萧清脸色飞起的红霞,莫名了半天,只是脑子里想着其他事情,将这点莫名压了下去。
而此时的宁国公府却是乱成了一团。
宁国公夫人常氏病怏怏的趴在暖榻上头,受了杖刑的后背一片血肉模糊,她是生生的受了这重重的四十杖,后背几乎要烂了去,她疼的满头是汗的任由大夫看诊上药。
在一旁侍疾的顾琳琳眼中尽是嫌恶,可嘴里却只能哀切的哭着:“母亲,您忍一忍,大夫来给您看诊了,您会好起来的……”
大夫看过诊之后,轻轻的摇了摇头,“夫人的病症太重了,恐怕好了以后要落下病根,眼下只能好好的养着,”边说边提笔写了一个药方子,“需要内服加外用,双管齐下……”
常氏耳边听着顾琳琳的哭声,忍不住就咬牙切齿的骂道:“你给我闭嘴!我还没死呢,你在这里哭什么丧?等我死了你再哭也不迟!”
大夫轻声提醒道:“夫人这几日注意情绪不要太过激动,对伤势不利。”
常氏眼睛里充满了憎恨跟怨毒,她一想到她跳进一个小娃娃做的局里头,心里就满是不甘,她绝不会这样轻易就算了的,让她出了这么大的一个丑,她不会善罢甘休的!
常氏闭了闭眼,让下人们将大夫送走,背后的伤在上过药之后变得不那么疼痛难忍,她趴伏在暖榻上,看着一旁睁大了眼睛的顾琳琳,想到她的女儿曼曼如今在水月庵受苦,她现在又被这样算计,脸上正对上顾琳琳那张花容月貌般的脸,心里就没好气儿。
她伸手招了顾琳琳过来,顾琳琳不明所以,刚凑近,就被那只手狠狠的拧住了耳朵,耳边是轰隆隆的声音,夹杂着常氏犹如破风箱般气喘声:“你这个小贱人,刚刚是不是在笑?瞧见我倒霉你这般高兴?看我怎么收拾你!”
她身上虽然没力气,但下手却一点也不轻,几下将顾琳琳的耳朵扯的生疼,顾琳琳边躲边嘴里哀嚎着:“母亲,我没有,母亲,您不要生气……”
宁国公顾仲永刚踏进门来,就看到这样的一幕,冷声骂道:“你还嫌闹得不够大是不是?奕儿如今躺在宫里头生死未卜,你这个做母亲的,难道就不知道给自己儿女积积德?”
常氏听得儿子出事,惊讶的抬起头来,急声问道:“奕儿怎么了?为什么他躺在宫里头?”
顾仲永原本是进来问问她今日在宫里发生的事情,可一看到她这般作态,当下恨得看都不想多看她一眼,转过头对顾琳琳道:“琳琳,你先回房,我有事与你母亲说。”
顾琳琳听得这话,如同得了大赦一般,一咕噜爬起来,捂着被拧的红的几乎滴血的耳朵,匆匆行了礼就回房去了,剩下顾仲永半眯着眼睛看着常氏。
常氏觉得周遭的空气都变冷了许多,急切的看着顾仲永,“国公爷,奕儿究竟是如何了?”
顾仲永脸上阴晴不定,看着她的眼神里充满了阴暗,“我怎么会娶了你这么个蠢货!”
常氏心头大跳,声音尖锐:“国公爷这是什么意思?”
顾仲永耳朵里听着她的声音,怒气止不住的冲了上来,“你还敢问我是什么意思?你看看你做下的那些事情,哪一件是能放到台面上的?因为你的错,皇上迁怒到了我身上,不止撤了我的职务,还把帅印交给了萧睿,奕儿又被太子所伤,如今在东宫生死不明,这个家马上就要毁在你的手里了!”
常氏不敢相信的看着他,眼中泪光浮动:“国公爷怎么能把错儿都怪到妾身的头上?之前请夏家人来府里做客,也是听了您的吩咐才请的,之后即便是出了差错,不也是按照您的意思办的?在慈安宫里头,妾身若是不认罪,太后娘娘就要招了奕儿来问,我怎能眼睁睁的看着奕儿前途被毁?我所做的一切难道不是为了这个家么?国公爷怎么能这样说我?”
常氏因为自小就是家里的嫡女,从小就被家里人宠的没边儿,嫁给顾仲永之后更是春风得意,做事从来不动脑子,想一出是一出,一直被顾仲永不喜,却因为家族势力没办法,才会这般忍耐,如今眼看着宁国公府被皇上拿来杀鸡儆猴,多年积压的怨气冲了上来,看着她的眼神中便透着股子寒光。
常氏却没有感觉到一般的,一味的沉寂在自己的委屈中,越想越觉得难受,忍不住便嚎啕大哭起来,“妾身知道国公爷一直不待见妾身,否则怎么会在府里弄了这么些个莺莺燕燕,庶子庶女一大堆,妾身心里头的苦有谁知道,妾身挨了板子,三姐儿还在一旁偷偷的笑,难道妾身连责罚一个庶女的权利都没了?”
顾仲永脸色彻底冷冽下来,皱着眉头看着她,乾元殿里皇帝的话窜进耳朵,堂前教子,床前教妻……可他自从娶了她之后,府里头就三天两天的鸡飞狗跳,他已经受够了常氏的蠢笨,如今被她带累着丢了官职,他想到奕儿如今生死不明的躺在东宫的暖炕上,脸上带着死气,就好像他的仕途那般,他忍不住就遍体生寒,顾家在大燕伫立多年,难道真的要败到自己的手上?
他再看向常氏的眼神里就有说不出的讥诮:“你莫要以为我不知道,我的那些妾室,但凡是我喜欢的,最后的下场都逃不过一个死字儿,我念着你是奕儿的母亲,忍了你多年,到了现在,你还敢来与我说这些,好,好的很。”
常氏眼皮一跳,就要争辩,却看到顾仲永垂下脸来,猛然伸出手指,狠狠的卡住她的脖颈,将她的声音彻底封死在喉咙里,轻声道:“皇上让我处置了自家的后院,才肯将职权交给我,我原本是想来找你商议,如今看来也不需要了……”
他说着,手上用力,寸寸紧缩,常氏呼吸一窒,两只眼睛就开始翻着眼白,她张嘴嚎叫,却因脖颈被卡住,嚎不出来,两只手挣扎着掰扯卡着脖颈的手,感觉空气越来越稀薄,耳边是顾仲永轻柔的声音,她这辈子都没听过他用这样的声音对她说话。
“……你放心的去吧,只要你死了,我们家的危机才能化解。”
她只觉得身上一点力气使不出来,喉咙里模模糊糊的吐出一句“奕儿”。
顾仲永微微侧头安抚,手上的劲道更大:“我会好好照顾奕儿的,你安心吧……”
常氏不甘心就这样死去,猛烈的挣扎了几下,忽然间感觉心脏一紧,随后是说不出的舒服,整个身子一松,手便软软的垂了下来。
【最近没啥灵感,内容也有点流水账,小意很不好意思,不过下面小意会努力推动剧情发展的,谢谢大家支持!】
216.恶化
顾仲永依然死死的掐着常氏的脖子,力道大到手背青筋暴起,整个人像是一只暴怒的狼,眼睛死死的盯着常氏上翻的眼白,直到常氏再无动静,他才慢慢松开钳制着常氏的手臂。
常氏脸上的神情十分狰狞,像一只厉鬼,眼角翻出的白无神的望着他,他刚松动的神情又紧蹙起来,伸手给了常氏一个耳光,嘴里狠戾的骂着:“你这个蠢货!自从我娶了你,家宅之中再无宁日,你们常家也是名门大户,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肥头大耳的蠢物,如今你死了也好,省得把我们顾家祸害的家破人亡!”
话虽这样说着,顾仲永的神色却委顿下来,对上常氏那张死不瞑目的脸,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却不小心撞到了花几,小腿被几脚绊了一下,跌到了常氏趴伏的暖榻旁边,常氏那双无神的眼像是直勾勾的盯着他,眼中带着股子死气,他身上的鸡皮疙瘩瞬间窜了上来。
他移开视线,顿了半晌,终是缓缓伸手将常氏的眼睛轻轻合上,就势坐在暖榻旁边铺着的厚厚毡毯上,手掌之下是常氏还有余温的皮肤,脑子里头翻涌上来的,却是第一次见到常氏的情景……
二八年华的世家小姐,一垂眸一浅笑都那么的动人,那时候的她还是娇俏的模样,看他一眼,脸上便泛红,手中的帕子捏的死紧……
她究竟是什么时候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顾仲永无力的靠在暖榻旁边,愣了许久,直到手掌下的皮肤越来越冷,他才回过神来。
他站起来理了理衣衫,低头看了看,常氏的眼睛已经被他合上,脸上的表情渐渐松懈下来,他将常氏的手放进暖榻之中,轻轻给她盖好了毯子,走到门口吩咐着丫鬟:“夫人睡着了,不要吵醒她,你去叫……”
顾仲永忽然顿住,发现内宅之中,没了常氏,他连一个可以托付的女眷都没有,叹了口气,看到眼前的丫鬟正侧头等着他吩咐,他道:“你去叫眉娘来服侍夫人。”
眉娘是府里唯一没有子嗣的妾室,做事向来稳当。
丫鬟点头去了,不一会,眉娘到了正房。
他仔细的嘱咐了眉娘一些事情,便急匆匆的取了些东西,又入了宫。
月华如水,云浮城的小年里,家家户户亮起了烛灯,一家人围着吃麻糖聊天,这是一年之中最幸福的一段日子,结束了一年的辛勤劳动,只准备着迎接新的一年。
而云浮城最中央的皇城之中,却没有这样祥和的气氛。
东宫的正屋里,暖炕上躺着的顾奕,浑身发烫,尤其是胸口上的伤口,更是肿胀了起来,血肉外翻,红通通的样子看上去十分可怖,几个宫人正用烈酒帮顾奕擦拭身体,顾奕早已经烧的昏迷了过去,身子不安的扭动着。
这样擦身擦了有半个时辰,却没有一点好转,太子刚刚责骂了王院士一顿,正坐立不安的在屋子里头打转,若是顾奕就这样死了,父王一定会狠狠的责罚他,到时候该怎么办?
他正头疼,就看到楚少渊进了屋子。
“你来干什么?”太子看到他就没好气,若不是他,事情怎么会演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楚少渊没理会太子的问话,径自走到顾奕身边,用手摸了摸他的皮肤,手指下的皮肤烫的不成样子,他眉头微锁,再这样下去,恐怕顾奕连今天晚上都熬不过去。
他开口问道:“顾世子这个样子有多久了?”
王院士轻声道:“大约半个时辰左右。”
“可有法子降温?”
王院士摇了摇头,高热不退,导致顾世子已经出现了抽搐的迹象,可能用的法子都用过了,依然退不了烧,他学医多年,总会遇见这样无可奈何的事情,即便是王孙贵胄,也无法避免。
楚少渊心中觉得不妥,盯着顾奕看了半晌,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人来,他转身去了乾元殿。
乾元殿中,皇帝正批阅奏折,已经是年底了,六部的折子纷纷如同雪片一般呈了上来,一年之中的大小事务让皇帝看的有些头疼。
赵元德进来禀告,说三皇子来了,皇帝点了点头。
楚少渊进来,行过礼恭声道:“父王,顾世子病情危急,儿臣想请一个人进宫给他诊治。”
皇帝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头,问道:“是哪个御医还是哪家的大夫?”
楚少渊轻声道:“是诚伯候府八爷,简安礼。”
皇帝的动作顿了顿,有些疑惑,楚少渊便简单的说了一下简安礼的情况,“……儿臣也不知他能不能治好顾世子,但多一个人总是多一份把握。”
皇帝沉吟道:“也好。”
他吩咐赵元德准备了手谕,去诚伯候府召简安礼入宫。
此时的简安礼正在沐浴,屋子外头只守着一个丫鬟,院子里头侍候的下人也有些松懈。
诚伯候接到手谕,愣了愣,忙叫人去喊简安礼。
简安礼洗到了一半就被叫了出来,头发还湿漉漉的垂在脑后。
小内侍看到简安礼笑道:“还请简八公子拿上医箱。”
简安礼听了小内侍的话,虽然疑惑,却还是将医箱整理了出来,随小内侍去了宫里。
剩下诚伯候简峰扬皱着眉头在身后仔细的琢磨这手谕的意思。
越想,心中越觉得不安,急忙去找了诚伯候夫人苏氏,让她明天递牌子入宫,她点头应了。
而简安礼一路上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这么晚了还要宣他进宫,尤其是这是他头一次入宫,心中不免忐忑。
直到他入了宫看到楚少渊,这颗心才算落了一半下来。
楚少渊简单跟简安礼说了顾奕的状况,带他去了东宫,进了正屋,他一眼瞧见躺在暖炕上头裸着身子被宫人不停用烈酒擦身的顾奕,胸口上的伤势已经肿胀的比原先还要严重好几倍,缝合的线此时歪七扭八的像是一只蜈蚣爬在顾奕的胸口上。
简安礼眉头皱了起来,看着顾奕身上缝合的线,问了一句:“谁帮他缝合的?这简直是要人的命!这么差的医术也敢做这样的事?”
217.凶险
楚少渊有些不好意思的轻咳一声,“当时顾世子情况危急,我也是迫于无奈……”
简安礼愣住,看向他,“你缝的?”
楚少渊点点头,简安礼在后头补了一句,“笨死了!你见过谁这么缝伤口的?”
楚少渊被他的话噎的不知该说什么好,解释了一句:“我小时候曾经看过一个大夫这么缝过。 ”
“庸医!”简安礼一锤定音,结束了这个话题,“去找些干净的罐子来,再拿桑白皮做成的线过来,还有干净的巾子也要一些。”
又净了手打开医药箱将里头的剪子镊子缝针都取出来,吩咐人去烧水,让宫人们停止了用烈酒擦身,拿出一副手套戴上,翻了翻顾奕的眼皮,看了看伤口,俯身听了听心跳。
顾仲永在一旁守着,早已经是惊慌失措,他虽然不认识简安礼,但见到简安礼这副沉稳的模样,忍不住急声问道:“这位大夫,我儿他为何一直高烧不退?”
简安礼温声安抚了一句:“正常的,他伤的这么重,不烧才是不正常。”
他想了想道:“屋子里的人先出去,留下几个手脚利落的宫人,我要给世子重新缝合伤口。”
伤口明明已经缝合好了,他说重新缝合,难道还要将伤口再一次打开?
太子一想到之前顾奕那样凶险,忍不住就皱了眉头,看着简安礼眼中满是审视之意:“你究竟是什么人?能保证治好他么?”
简安礼铺巾子的动作一滞,奇怪的看了太子一眼,“顾世子伤势太重了,我没办法做这样的保证,只能试试看。”
太子听他说试试看,当下便炸开了,骂道:“顾世子身份尊贵,岂容你一句试试看就想将伤口再切开?”
简安礼有些无奈,停下了动作,看了眼楚少渊,又看了眼太子,轻声道:“恕我直言,顾世子的伤势过重,若是再这么下去,恐怕性命垂危,现如今唯一的法子,就只有查看伤口,若您觉得可行,我便试一试,若不行,那就作罢。”
说着将铺好的巾子收回来,一副准备要回府的样子。
顾仲永看着暖炕上头已经是没有知觉的儿子,心头慌乱的直跳,连忙拉住简安礼,急声道:“试试,既然有法子当然要试一试!”
简安礼看向太子,太子顿时觉得那个目光有些扎眼,这个人是老三叫来的,若当真能治好,对他而言也是好事,可若是治不好……太子心中一亮,治不好的话,就是老三请来的人误诊,将顾奕治死了,最后老三也逃不脱父王的责罚,这样好的事情,他怎么早没想到!
太子轻笑一声,“既然宁国公都这样说了,你就试一试,若是治不好,本宫砍了你的脑袋!”
简安礼眉毛皱起来,就听楚少渊说:“二哥唬你的,你尽管放手去治,顾世子伤势原本就十分严重,若我没有给他止血,他此刻早失血过多而亡了,哪里还撑到现在。”
一句话指明了太子将顾奕的伤得有多重,让宁国公猛然想起了顾奕所受的伤,原本就是太子所为,他看向太子的眼神之中,多少带了些怨怼,也彻底将太子的话封在了嘴里,让太子有口难言。
太子恨恨的看了楚少渊一眼,转身出了正屋。
顾仲永热切的看着简安礼,语气中满是焦急:“我就留下来吧,奕儿这个样子,我总是要看着他才妥当。”
简安礼皱起眉毛,声音清越:“我治病的法子特殊,怕您看了会惊慌,您还是出去吧,若是有什么问题会让人叫您的。”
顾仲永大惊,什么叫治病的法子特殊?他实在无法理解,原本还要坚持的,却看着眼前少年人一脸的不耐,再回头看了一眼自家儿子,心中一跳,儿子看上去就像个死人一样,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连抽搐都停下了。
王院士一直在注意着顾奕的状况,忽然脸色一变,伸手抓起顾奕的手腕搭脉,惊声道:“世子爷没有脉搏了!”
顾仲永心中一凉,就要往后跌过去,却强撑着,抬头去看顾奕,一脸的灰白之色,胸口也不见起伏,他颤巍巍的伸手过去摸他的鼻息,没有摸到半分鼻息……
他只觉得眼前一花,就朝后倒过去。
屋子里瞬间忙成了一团,简安礼让人将顾仲永抬到了屋子里的美人榻上,他伸手按压着顾奕的胸口,边动作边对楚少渊道:“你把他的下巴掰开,我让你吹气,你就吹气,千万要保持住,能不能救活他就看你的了!”
楚少渊点点头,配合他往顾奕嘴里吹气,这样反复的按压了一刻钟的时间,顾奕忽然轻声咳了一声,简安礼才停下了动作,侧身到他胸前听了听他的心跳。
王院士立即睁大了眼睛,顾世子刚刚明明没有脉搏心跳了,他这么几下,居然,居然活了!
宫人们将热水烧好了,简安礼用热水将一些工具煮过,捞出来擦干净,拿起剪子将楚少渊原先缝好的线剪开,拿了一只像是撑子一样的工具,将伤口整个打开来,在看到肺脏上头的缝合时,简安礼忍不住皱了眉头,将线小心的剪开,打开来看,里面都是凝固的血块。
之前的伤口没处理好,才会引发的炎症,他去拿布巾将里头积压的血块都清理出来,又仔细的看着里头其他部分的损伤情况。
楚少渊看向他的眼睛里有一丝的疑惑,简安礼忙着看顾奕的伤势,没看到他的眼神。
“烧开的温水里头兑了盐,端过来!”简安礼淡淡吩咐道。
立即就有宫人去弄了,简安礼看了眼兑好的盐水,伸手取过仔细看了看,用水将打开的伤口仔细的清洗过,才用桑白皮做的线细细的缝合伤口。
王院士在一旁看的眼睛瞪的溜圆,只觉得自己心脏要跳了出来,他竟然会做这样的事情,切开人的胸腔,然后又用针线缝起来,跟三皇子的手法惊人的相似,若是自己那个疯癫的师父看到了,必然也会大吃一惊……
做完了着一切之后,他又将医箱里头的一支特质的管状物拿出来,往顾奕嘴里送了些之前吩咐溶了水的药丸,让人撤了烈酒,只用温水擦拭降温。
王院士忙问:“这样就好了?”
简安礼有些疲惫的揉了揉手腕,“没有,还需要看他会不会对药物产生排斥,我刚刚只喂了他一些药物,如果发生排斥,那他就不能用这种药,可能情况会更糟。”
王院士心下一凉,连这样起死回生的医术都没办法么?
简安礼净了手,仔细的看了看药方,否决了其中的止血药方,“血早已经止住了,这个时候不必再吃止血汤剂了,倒是补血的汤剂需要补充一些。”
王院士连连点头,看着顾奕胸口微微的起伏,心中满是激荡,若是师父还在世,能看到这样的一幕,想必也会这样惊讶吧。
过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简安礼查看顾奕的状况,点了点头,又溶了两丸药丸来,用竹筒送进顾奕的嘴里。
“就看今晚能不能退烧了。”
简安礼收拾了一下医箱,又去看了看晕倒的顾仲永,取出金针来给他扎了几针,顾仲永缓缓转醒。
看到简安礼脸上淡然的神情,脑子发蒙,抬脚下榻就往顾奕身边走,一眼看见顾奕胸口轻微的颤动,提起的心晃晃悠悠的落回了肚子里头,整个人像是松懈了一口气般,身子就有些吃不住的要往后倒过去,被王院士一把扶住。
“国公爷,您可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倒下了,世子爷还未脱离险症,您得撑下去才行啊!”王院士劝慰的话语从身后传了过来。
顾仲永连连点头,“是,你说的是,我不能倒下,我还要看着奕儿脱险……”边说边坐到暖炕旁的凳子上,眼睛却一下也不肯离开顾奕。
王院士看的心里难受,宁国公这可真是飞来横祸,好端端的一个支应门楣的儿子,转眼间生死不明的躺在这里,罪魁祸首的那个人打不得骂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儿子受罪。
楚少渊看了眼一脸凝重的简安礼,心中的疑惑愈发的明显起来,在简安礼将一切都安置好了之后,他开口道:“二哥这边不太方便,今晚你就在我的云华宫住一晚,明早再来看顾世子的情况。”
简安礼摇摇头,“他今晚是危险期,我得守着他,但凡有意外也好随时做准备。”
楚少渊见他坚持,只好点点头,陪着他一同守在顾奕身边,时不时的看他查看顾奕的体温。
太子在外殿站了好一会,不见有人请他进去,留下一句:“若顾世子情况有变,还请三皇子定夺。”抬脚去了太子妃那里就寝了。
小内侍将话递进来,宁国公的脸上可以用——面如铁青,四个字来形容。
楚少渊看在眼里,心中对太子的做法摇了摇头,太子太过于刚愎自用了,只怕以后宁国公跟他越走越远,两个家族的情分随着这件事就要消磨殆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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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8.战报
简安礼用罐子装了特质的药汁忙上忙下的给顾奕擦拭身体。
一直快到清晨的时候,顾奕的烧才算是退了下去,天亮的时候,简安礼又用管状物溶了两丸粒药丸送进顾奕的嘴里,顾奕的情况算是暂时稳定了下来,呼吸心跳声都不像之前那般微弱,变得沉稳有力,简安礼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顾仲永熬了一夜十分疲惫,靠在美人榻上睡着了,楚少渊也支撑不住,在桌案旁用手肘支着下巴打着瞌睡。
清早的天空中还挂着半弯弦月,有零散的几颗星子隐约的发亮,天色微白,不时有粗使宫人拎了水在狭长的宫道中来回行走,沉睡的皇宫开始渐渐苏醒。
守宫门的侍卫精神抖擞的将崇兴门前的宫门打开,等待朝官前来早朝,肃穆的皇宫树立在身后,一派的浮华景象被封在了宫门之后,过了一会儿,朝官纷纷前来上朝,有那与侍卫相熟的朝官,脸上带笑的跟他们点点头打着招呼,忽然间,一个身上戴着孝的小厮虎头虎脑的走了上来,侍卫们不由的瞪圆了眼睛。
皇帝刚刚睡醒,因昨夜批折子批到很晚,今早起来有些精神不济的揉着脑袋,低声吩咐宫人打了些凉水过来,梳洗完毕,总算是打起了一些精神。
赵元德双手捧着羊乳给皇帝端过来,皇帝小口的喝着羊乳,看了眼泛白的天际,问了一句:“那边情况如何了?”
赵元德知道皇帝是在问在东宫养伤的顾世子,连声答道:“听宫人们说是已经好多了。”
皇帝点了点头,将羊乳几口喝完,整了整衣饰,起身去了正殿。
正殿之中聚集的朝官们正在下头窃窃私语,就听一声:“皇上驾到!”纷纷跪倒在地高呼:“吾皇万岁!”皇帝坐到龙椅上免了朝官的礼。
今日还是继续之前的话题,文官们弹劾来弹劾去,总离不开那几个中心人物,武将们老生常谈的说着一年的行军布阵练兵操控,一会文官们说东南的水患该如何治理,一会武将们说军饷不能总是迟迟不发,正殿上一片吵吵嚷嚷。
忽然一声急促的禀告声,打断了殿中的声音。
“报!八百里加急战报!”
皇帝从龙椅上往下看过去,就见到大殿之下立着一个气喘吁吁的兵士,铠甲上头还冒着热气,想来是一路跑着到了乾元殿的,皇帝看了眼赵元德,赵元德伸手将战报接过呈了上来。
是从西北雁门关来的战报。
说是鞑子军聚集在雁门关外,骑着两人高战马的鞑子骑兵雄赳赳气昂昂的踏过关外的草地,一路前行到了雁门关,从烽火台上看过去,黑压压的一片鞑子兵,让人不由的心惊胆战。
皇帝手中拿着战报,皱了皱眉,因鞑子跟燕人的新年并不是一起的,所以往年到了年底的时候,也常会有鞑子小支小支的来进犯,无非是抢一些边关百姓的米粮钱财牲口什么的,这样大规模的进犯还是数十年来的头一回。
大殿之中一片寂静,皇帝不出声,没有人敢擅自开口说话。
皇帝静默了半晌,清冷的眼睛看着兵士,沉声问道:“现在的情况如何?”
兵士不敢撒谎,恭声回道:“安北候世子正召集了雁门关的所有将领在商议,平日里练兵也十分严谨,派出去的斥候回来报,说是大约有十万的鞑子军队聚集在关外,我们只有五万人,怕打起来会吃亏,特让小人传了战报回来,请皇上出兵增援。”
有那些眼尖的朝官发现,皇帝脸上一贯的清冷表情有了些细微的变化,眼底一片寒霜。
只有离得皇帝十分近的赵元德知道,皇帝捏着战报的手,有多么用力,原本红润的指尖微微泛白,几乎将战报捏的变形。
皇帝笑了笑,道:“诸位爱卿对此事可有何看法?”
兵部尚书沈葳进言道:“臣以为,既然安北候世子探出了鞑子的军马,那便先派了将领过去,查明了实情再做定夺。”
刑部尚书梁行庸却坚决反对,“鞑子的军马都在雁门关外了,不先支援却派将领过去,若是延误了战机,丢的岂止是雁门关!”
即便不是在朝为官的人都知道,雁门关是大燕的第一关卡,打开了雁门关,随后的锦州,幽州,云州,都是一马平川的地势,那等于是将大燕的领土生生的送给鞑子,如何能不管不顾!
朝堂之上分了两派人,一派是支持沈葳的,另外一派是支持梁行庸的,还有一派中立,站着死活不说话,比方说安北候卫捷,分明是他的儿子在雁门关守着,他却能老神在在的一言不发,好似一点也不在意这个世子的死活。
大殿之上声音吵杂,两派人几乎要将房顶掀开了天去,皇帝轻声咳嗽一声,两边的声音立刻安静下来。
“沈葳,你说派将领去,那派谁去合适?”
沈葳被问到,垂头想了想,道:“臣以为,太子是最佳人选,既能显示出我们大燕对待鞑子的态度,又能鼓舞士气。”
安北候冷冷的看了沈葳一眼,依旧没有出声。
倒是一旁的梁行庸大声反对道:“万万不可,太子乃是我大燕的储君,若是出了意外,会动摇我大燕的根本,不如皇上另外派一位皇子去,也一样可以鼓舞士气!”
大殿之下一片附和之声。
皇帝那双清冷的眼睛扫过梁行庸,开口问道:“那梁大人觉得朕的哪个皇子去合适呢?”
梁行庸不敢抬头看皇帝的眼睛,将手指放平,躬身道:“臣以为三皇子殿下最为适合,无论从长幼上头来说,还是身份上头来讲,都是最佳人选。”
皇帝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快的不悦,大殿之中死一样的寂静。
谁都知道三皇子刚刚回宫不到一月,皇帝珍之重之,着意请了吏部侍郎谢硠宁跟骠骑将军萧睿来教他学问跟武功,虽然在身份上头,三皇子的母妃宸贵妃是除去皇后最为尊贵的后妃,但宸贵妃早逝,而三皇子显然在一些别的方面,并不如从小在宫中长大的皇子。
许久之后,皇帝开口道:“此事再议,朕乏了,今儿先散了吧。”
说完,皇帝起身回了内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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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9.拟定
朝官们面面相觑,那个兵士原本还想说什么,见皇帝已经转向了内殿,只好跟朝官们一同出了乾元殿。
皇帝回到内殿之中,将手中捏着的已经变形的战报狠狠的甩到地上。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走到内殿中挂着的美人像前,静静的看着画中的人,整个人像是陷入了回忆之中,看着看着就忍不住伸出手去触摸画中美人,脸上的表情似痛苦又似迷茫,清冷的眼中涌动起一丝暖意。
许久,皇帝收回手指,大声道:“传魏青进来。”
赵元德恭声应是,退了出去,再进来,身边多了一个黑衣劲装的男子。
男子单膝跪地,恭敬的将一封密函呈给皇帝,皇帝接过密函迅速的看了几眼,清冷的脸上带了丝笑容:“……王珏也算是磨练出来了,这样微小的细节也能察觉到不妥,既然他们跟朕要兵马,朕便给他们十万兵马,若是十五万人都胜不了区区十万人,他们也不必跟朕说什么忠君爱国了。”
魏青点头应声,就听皇帝感叹了一句,“可惜老三才回来,竟然连年都不能陪着朕一起过……”说着摇摇头,“罢了,魏青,你随行保护老三,若是有什么情况,千万记得先要保住老三性命,再说其他!”
魏青心中一跳,见皇帝挥了挥手,他躬身退了下去。
赵元德上前问道:“皇上,您看早膳是摆在哪儿吃呢?”
皇帝起身走出殿外,边走边道:“去东宫。”
赵元德急忙拿了大氅跟了上去。
东宫此刻一片静谧,顾奕的伤势微微有了些好转,烧已经彻底的退了,伤口的肿胀用肉眼能够看到消除了一些,不再是之前的那般可怖,简安礼边帮他涂抹膏药,边测量他的体温,十分认真。
皇帝刚进来,就看到明明只有十三四岁大的少年,却神情冷静淡然却十分专注的给顾奕治伤,沉静之中带了些孤高,却奇异的和谐,皇帝不由的多看了简安礼几眼。
用手支着桌案睡觉的楚少渊手肘支撑不住,头歪了下来,忽然一个警醒,眼睛睁开,一眼就看到立在一旁的皇帝,周围的几个宫人都跪倒在地上,不敢说话,只有简安礼一心一意的给顾奕疗伤,没有注意到屋子里的动静。
楚少渊急忙站起来,给皇帝行礼,顺便拽了简安礼一把,简安礼发觉之后,急忙下了暖炕行礼,皇帝笑着让他们起来,问了问顾奕的情况。
楚少渊边打起精神小声的将顾奕的情况说了一遍:“……昨天夜里十分凶险,最危急的时候王院士都摸不着顾世子的脉搏了,却还是被安礼公子从鬼门关里拽了回来,又将伤口打开重新缝合了……儿臣就说儿臣的法子不能保证奏效,果然,若不是安礼公子,只怕顾世子早危急了。”
几句话帮简安礼在皇帝面前争到了一个好印象,皇帝笑着点头,看向简安礼的眼睛里带着几分赞赏:“没想到简峰扬那样不着调的人也会养出你这么出色的儿子,很好。”
皇帝夸赞了几句,看了看暖炕上的顾奕,果然是比之前好了许多,脸上也有了些红润,皇帝转过头看向简安礼,打量了他半晌,越看越满意,问道:“朕看你未曾弱冠,可有小字?”
简安礼恭敬的答道:“尚无。”
皇帝笑道:“朕赐你‘子安’二字,希望你以后为人处世也如同这两个字一般,高风亮节。”
简安礼脸上带了些错愕的神情,却还是不卑不亢的跪下谢了恩,让皇帝暗暗地点了点头。
皇帝在屋内巡视了一圈,没看到太子,皱眉问道:“你二哥呢?”
楚少渊愣了愣,不知该如何开口,就见门口的锦缎门帘被人挑起,太子大步跨进来。
太子昨夜睡的很好,一大早又跟太子妃厮混了一会才磨磨蹭蹭的起来,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他原本是过来看看顾奕有没有被治死,也好尽早的推卸责任,一进门就看到皇帝立在殿中,他急忙行礼,看了眼楚少渊,发现他的脸上脸色不太好看,又看了眼简安礼,发现简安礼脸上也没有表情,瞬间他便想到,定然是顾奕出了什么问题,他心中冷笑,探头去看他们身后暖炕上的顾奕。
皇帝冷声问道:“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
太子平声道:“昨夜儿臣守了大半夜,天快亮的时候才睡了一会儿……”说着抬头看向皇帝,语气里带了焦急之意,“顾奕他,是不是治不好了?父王,老三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人,把顾奕治成了现在这个模样……”
皇帝怒气翻滚,太子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他自然知道太子这番话里头的含义,他气的抬起手来狠狠的给了太子一个耳光,大声骂道:“你这个逆子!你将人伤得这样重,还有脸去睡觉!你给我滚出去!”
太子被打蒙了,正对上皇帝暴怒的神情,当下心中惴惴,不敢争辩一句,急忙退了出去。
正靠在美人榻上小憩的顾仲永,忽然听到一声暴喝,将他瞬间惊醒,一睁眼就去看顾奕的情况,看到顾奕胸口微微起伏着,伤口也比昨日消了好多,心下微安,再一回头,就看到了楚少渊身旁那个一身明黄衣饰的皇帝。
顾仲永急忙趿鞋就要起身行礼,被皇帝一把按下,温声道:“不拘这个礼,你担心了一晚上,能睡就好好睡。”
顾仲永心中感慨,皇帝有多久没有用这样温和的语气与他说过话了?五年,十年?还是更久?他只记得皇帝还在潜龙的时候,经常与他谈论心事的,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各自有各种的立场跟选择,他有时候都记不清,究竟是皇帝舍弃了他们还是他们舍弃了皇帝,各自为了那一点利益,在时光悄然的翩跹中,变得面目全非。
顾仲永安稳的躺在美人榻上,皇帝亲手将毯子给他盖在身上。
一个小内侍匆匆进来禀告:“皇上,宁国公府的人递了话进宫,说是宁国公夫人昨夜忽然暴毙而亡,请国公爷回府一趟。”
皇帝的眼睛瞬间变得十分冰寒,盯着顾仲永的神情中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让顾仲永浑身一麻,止不住的后悔起来。
皇帝却在下一瞬间带了笑容,轻声安抚:“既然爱卿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就先回去治丧吧,顾世子这里有我来照应,放心便是。”
皇帝这句话里既没有警告也没有暗语,顾仲永将眼睛低低的垂了下去,再不敢看皇帝一眼。
皇帝嘴角带着一许冷然笑容,转身出了东宫,沉声吩咐道:“将沈葳,萧睿,谢硠宁传到乾元殿。”
赵元德忙让小内侍去传人了。
皇帝回了乾元殿,手中捏着一只印章把玩着,等人到了,在尚文阁中商议了两个时辰,才拟定了圣旨,颁了下去。
两道圣旨同时发放,云浮城中惊起不小的浪花,几家欢喜几家愁。
……
消息传到夏府的时候,夏婵衣手里正挑着一股红色丝线穿针引线,手脚麻利的打了个结,绣着准备让楚少渊带给夏明辰的腰带。
萧清声音清晰的将话娓娓道来,却让她听得心惊肉跳。
“……听说宁国公夫人昨天晚上忽然暴毙而亡,今日晌午的时候,皇上连着发了两道圣旨,第一道是责令太子与楚少渊率十万大军一同前往西北增援雁门关的,第二道是提升了宁国公做川贵总兵,皇上拟旨的时候我阿爹也在,皇上的原话是说,太子大了也该放出去历练历练了,这次就是好机会,点了我大哥做先锋,先将粮草送过去,楚少渊跟太子随后过去,近几日就得动身……”
婵衣心中大为惊讶,前一世川贵总兵最后是萧清的大哥萧洌做了的,毕竟萧洌对川贵一带十分熟悉,而且又在平乱之中有功,最后熬啊熬的终于坐到了总兵的位置上。
而这一世的川贵总兵居然会是宁国公,这一点就让人觉得十分不可思议,而且宁国公夫人居然就这么轻易的死了?暴毙而亡,当真是个好借口,这样既遮掩了皇帝的那四十杖刑,又解决了宁国公府内宅的是非,想必皇上颁这道圣旨的时候,也有一丝补偿的用意在里头吧。
只是宁国公夫人的那四十杖刑,当真会导致她最终伤重身亡么?虽然四十杖刑听上去很多,但要看被责罚的是什么人,像宁国公夫人这样的外命妇,宫人们下手的时候,难道心里就不知道轻重么?
婵衣沉默良久,看了看萧清,“清姐姐,你觉得皇上让宁国公做川贵总兵,是在补偿宁国公么?他的夫人毕竟是被皇上责罚了,才会……”
萧清摇了摇头,“你想的太简单了,你以为总兵是那么好当的?川贵内乱刚平,一大堆的事务要处理,让熟悉内情的人去管理,不出三五年就会稳定下来,可宁国公的人脉都在云浮和南直隶地带,川贵那边半点势力都无,他要想将川贵的局势稳住,必然要耗费许多精力。”
220.议亲
婵衣恍然大悟,文官靠的是名声,而武将却是仰仗实力跟名望,宁国公上任川贵总兵,手底下的人定然不会服气,想要将政绩做好,就必须要拿出全部精力,这样一来也就没多余的心思去管云浮城中朝堂上头的事情。
不得不说皇上这一招釜底抽薪使得真是妙极了,这明升暗降的滋味,不知道接到圣旨的宁国公是个什么样的心情。
婵衣嘴角隐含笑意,心情好了,针下的飞快,不一会就绣好了一支盛开灿烂的梅花,抬头瞧了一眼还在歪着头想事情的萧清,笑了笑:“左右与我们无关,清姐姐这么费神做什么?而且先锋是洌大哥,瞧洌大哥在川贵的本事就能料想一二,何况我们这次可是十五万大军呢,便是人数上头都超了鞑子,一人一脚也踩得死他们了。”
萧清回过神冷静道:“我不是在担心我大哥,若我没料错,楚少渊会点了我二哥同行,皇上这个旨意下的有些突然,如今太子跟楚少渊两人不对付,让他们一同去西北,我怕我大哥跟二哥会夹在两边为难。”
婵衣手中的动作一顿,萧清说的为难,是说三皇子跟太子之间的博弈,萧家人不好掺合进去……只有自己知道太子将在三年之后被斩杀,还是以叛国通敌的罪名,这场战争最后的赢家会是楚少渊……
她深深的叹了口气,不知道该如何跟萧清说,与其担心这种事,不如多想想如何打赢了这场仗,可是她不能说也说不出口,只好用话哄着萧清:“清姐姐何必为了这种事情烦恼呢,想必洌大哥跟沛二哥心中有数的,”话题一转,直接将这事儿岔到她的身上去,“倒是你,怎么近几日都规规矩矩的不穿胡服了呢?”
自从昨天开始,萧清来夏府就一身的名门闺秀装扮,香囊钗粉的都用上了,步子也不像之前那么大,变得像是一个闺秀的模样,看的她直感叹,以她对萧清的了解,除非是必要场合,否则萧清一向是我行我素惯了的,不会轻易的改变装扮。
没想到她的话刚出口,萧清脸上就飞起了两朵红霞,“晚照……我这个样子,是不是很别扭?”
别扭?
婵衣挑眉上上下下的将她打量了一番,“不会啊,清姐姐的容貌很秀丽,这样打扮之下更加好看,怎么会别扭呢?是不是清姐姐不习惯这样的装束啊?”
萧清点了点头:“前几天,我舅母忽然来府里头将我训斥了一顿,说我再这样下去,以后就成了疯丫头,没人会待见我,还给我留了两个教引嬷嬷,一个梳头的媳妇子,两个小丫鬟,弄的我出个门都要捯饬半天。”
婵衣扑哧笑了出来,“看来你舅母是怕你嫁不出去呢,才会这样安置你。”
婵衣本来是打趣萧清的,可话音落了许久,也不见萧清接话,她收敛了笑容问道:“难道让我说对了?”
萧清脸上飞起了一片霞红之色,婵衣看的愣住,没想到她有生之年居然能从大大咧咧,性格堪比假小子的萧清脸上,看到这样的神色,实在是让她有些惊讶,上一世的萧清可是直到她死之前,都没听说与哪家的公子订了亲,而这一世,没想到她也会为了自己的婚事而害羞。
婵衣忍不住盯着她看:“清姐姐居然也会害羞!”随后又好奇的问道,“是哪家的公子呀?”
萧清抬起头看了婵衣一眼,发现她是真的没发现自己跟夏明彻的事情,当下支支吾吾的,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那副难受的样子,让婵衣越发的好奇了,直缠着她要问个一二三四出来。
萧清被她痴缠着,吐了一句:“别问了,八字还没有一撇呢。”
婵衣看着萧清脸上羞赧的红色,整个人像是迎着春风摇曳生姿的繁花,这到底哪里像是没一撇的样子啊!
她开口促狭道:“看清姐姐的这个样子,八字恐怕连那一捺都要画完了,怎么还说没一撇呢?究竟是谁?怎么还这般神神秘秘的,难道是我认得的人?”
萧清不说话,只垂着脑袋装鹌鹑,怎么问都再不吐一个字儿。
却勾起了婵衣无限的好奇,可她猜测来猜测去,就是想不到究竟是哪个人这样本事,能够被以后的女将军看上眼去。
后来萧清索性跳过了这个话题,扯了别的事情来说,婵衣怕把她说恼了,反正以后都会知道的,心下打定主意,便也不在纠缠这个事情。
两人又说了一会子话,萧清有事先回去了,婵衣一个人坐在炕上将腰带绣好。
筱兰进来低声道:“小姐,老夫人让您去福寿堂一趟,有客人来了,请您去招呼呢。”
婵衣愣了愣,让她招呼的客人,必然是与她一般年纪的小姐,她点了点头,将手里的针线放下,整理了一下衣饰,去了福寿堂。
此时福寿堂里的女眷们正聊的热火朝天,夏老夫人跟谢氏一人手中牵着一个十岁大小的女孩儿,夏老夫人止不住的赞叹:“生的真好,眼睛像是太太的眼睛,想来这鼻子该是像了她父亲了,看着就让人喜欢……”
婵衣进来就听到这样一句话,抬头看了眼正屋中,夏老夫人身边坐着的两个太太,一个二十出头的样子,生的很漂亮,杏眼粉腮,眼中含着如水的光华,却让人十分的舒服,头上戴着支金累丝衔珠蝶形簪,一身银红色的妆花褙子,显得人很精神,她认得,这个是父亲族兄弟家的媳妇何氏。
而另外一个妇人的容貌与何氏有着五分相似,身上穿着天青色的妆花褙子,头上插着几支景泰蓝掐丝发簪,一身素雅的模样,搭上她沉静的表情,自有一股子风华在里头。
婵衣只是打量了二人一眼,便上前给夏老夫人跟谢氏行礼。
夏老夫人招她过来,将身边的女孩儿介绍给她认识,“这是你七婶家的妹妹,姵衣,这个是你七婶娘家姐姐家的妹妹,陆妍贞。”
原来一直被祖母拉着不住的夸的女孩儿,是何氏的娘家姐姐家的小姐。
婵衣心中微微有些奇怪,何氏怎么忽然来家里做客呢?
她笑着跟两位小姐打招呼,几个女孩儿凑在一块到花厅里头聚着吃点心,红彤彤的山楂果子做成的酸甜糕被端了上来,婵衣一边张罗两个小女孩儿吃点心,一边分神听着正屋里头的动静,就听到母亲温柔的声音。
“……今儿叫了太太来,原是我冒昧了,我看着清姐儿那个孩子心里实在喜欢,这才仗着胆子跟太太提一嘴。”
婵衣猛然间睁大了眼睛,再顾不得听眼前两个女孩儿说话,轻轻推了半扇花厅的窗,让里头的声音更清晰的传了过来。
大何氏微微笑着道:“清姐儿算是妾身看着长大的,本性纯良,只是爱舞刀弄枪了一些。”
夏老夫人不在意的笑起来:“多亏了清姐儿喜欢舞刀弄枪,才能多次救得我家孙孙,顾家的事情您应该也是有所耳闻吧,若不是清姐儿教了晚晚几招防身术,现在晚晚哪里还能好端端的在这儿,何况想一想,萧将军是个武人,又多年未曾续弦,教出来的孩子自然也都像他,这也不是什么坏事。”
言下之意就是夏家拎得清,娶个会武艺的媳妇只会好不会坏。
大何氏点点头,夫君一直惆怅清姐儿的婚事,这么多年来她也曾试着跟一些走动的亲近的人家说起清姐儿的婚事,可人家一听是清姐儿,就都纷纷退缩回去,让她实在是有些头疼,尤其是清姐儿那个性子,每次去了别人府里头,都是要闹得人家鸡飞狗跳才罢休,她渐渐的也就生出了随着她的心思,毕竟她还有自己的亲爹,亲爹都不张罗,她一个舅母,再如何上心也没用。
没想到前几日妹妹会过来说起此事,她原本听到是夏家,还有些犹豫,怕夏家门风不好,清姐儿嫁过来会吃苦,可听说前日的事情,几乎整个云浮的世家都赞扬夏家门风正,教出来那样贞烈的女儿,让她带着的疑惑渐渐有些松动,今日才会过来说打问打问情况。
大何氏看了看笑的慈祥的夏老夫人,脸上的神色带了些为难,谢氏忙问:“可是还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大何氏这才开口道:“不瞒夫人,萧家的家训是年过四十无子才可纳妾,咱们也知道这样要求旁人家,实在是有些……可萧家就这么一个闺女……”
这确实是有些为难人了,要知道谁家的长辈不希望自家儿孙满堂,有些婆母还会逼迫自家媳妇给儿子纳妾,以求开枝散叶。
谢氏看着夏老夫人,不知该如何回这个话,若是以她的意思来,她自己吃过妾室的苦楚,也不愿看着自己的媳妇吃这份苦,可自己的婆母未必会这样想。
夏老夫人愣了愣,眉头微锁,半晌才道:“太太这个要求确实是有些苛刻了,不过,我们夏家也不是那些纵丨情声色的人家,正室未有嫡子之前,是不会让妾室通房蹦出半个庶子出来的,这个太太可以放一百个心。”
大何氏轻轻笑了笑,她不意外这个结果,若是自己的儿子娶媳妇,她也会这般,只是她毕竟只是舅母,有些事情还是要问过夫君,让夫君去跟姐夫谈谈,才能决定。
她语气缓和下来,“这事儿还的回去让夫君问问姐夫才能做主。”
夏老夫人点头,“这是自然的。”
婵衣听到这里,心里像是炸开了一声闷雷,没想到萧清居然喜欢的是自家的哥哥!
上一世大哥跟二哥的发妻可跟萧清没任何关系,而这一世居然会发展到谈婚论嫁的地步!
只是不知道说的是大哥还是二哥,按理说该是大哥才对,可大哥如今在西北,而且萧清那个样子,她直觉,一定不是大哥,应当是二哥,否则萧清也不会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来。
她嘴角不由的就有些上翘,她回头得好好的羞一羞二哥,这样大的事情居然一点风都没透出来,真是不仗义!
221.旨意
顾仲永回到府中,就看到府中一片素白,四处挂着白幔,门口更是吊着两只惨白的灯笼,一阵冷风吹过,灯笼被吹拂的摇摇晃晃,黑色的穗子像是溶进了陈年的老墨,噼啪的打在白色的灯笼上头,两种极端的颜色,让宁国公府高大的门楣侵染上了一层深邃的肃穆之色,萧条感随着白幔纷飞在四四方方的宅子上空。 .
像是宁国公府沉积多年的刻毒阴狠,都尽数暴露在天光大亮之下,飞舞着陈年的积尘,纷纷扬扬。
顾仲永皱着眉头一路前行走到正院上房,上房之中一片忙碌,眉娘张罗着搭帐子,抬板子,见到顾仲永,眼角含着一包眼泪,像是受了惊吓,轻声道:“国公爷总算是回来了,夫人说走就走了,您也不在府里头,婢妾就像是失了主心骨似得,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才早早的打发了下人等在宫门口,等着给您传个话。”
顾仲永点点头,示意她不必惊慌,这原本就是他算计好了的,眉娘在正屋服侍常氏一夜,常氏半夜病危,他在宫里头收不到信,只能仰仗宫人传话,这些话也就瞬间传遍了整个云浮,即便是皇上不想复他的官职,也要顾忌云浮各世家的反应。
虽然消息是假的,但常氏的死却是真的,真真假假之中最难让人分辨。
想必旨意很快就会下来。
顾仲永弯了弯嘴角,一手打理着常氏的后事,一手盘算着朝堂上的势力,刚过晌午便接到了圣旨,还尚未来得及高兴,便被圣旨上的内容惊的整个人像是被钉在了鹤松柏杨刻的影壁前头,一句谢恩的话儿都说不出来,身子前倾看着眼前横着的那道明黄色,脑子里头嗡声一片。
他打算好了的事情,中军都督的这个位置并不是谁都可以的,而他坐了五年,所有的人脉关系都在南直隶跟云浮城中,只有他最适合,也最妥当,可皇上竟然会做这样的决定,让他接手川贵的事务,将他打了个措手不及。
内侍手中捧着圣旨,眼睛弯弯的等着顾仲永接旨谢恩,却意外的看到顾仲永迟迟不动,眉头挑了起来,尖细的嗓子笑了一声,“宁国公是高兴的愣了神么?怎么跪在地上半天不接旨呢?”
他的思路被这一声尖细的声音打断,轻轻的打了个冷颤,一抬头,正对上宣旨的内侍,内侍正皱着眉头,疑惑的看着他。
这个内侍是赵元德在宫里头认的干孙子,叫崔夷,为人阴郁刻薄,竟然是他来宣旨,顾仲永浑身一片冰冷。
他将心中的疑惑硬生生的忍了下去,伸手接了圣旨,崔夷这才眉眼带上了笑,他就怕宁国公不接旨,让他没法到皇帝面前回话,看宁国公妥协了,缓缓舒了一口气,半提醒道:“皇上还有一道口谕,让咱家带给您。”
宁国公躬身认真倾听,崔夷笑了笑,道:“皇上说,大燕自开国以来,宁国公府就一直是大燕的股肱之臣,现在川贵的战事已平,希望宁国公用心打理川贵,重现当年宁国公府的声望,”说着俯下身子,轻声道,“皇上提起国公爷的时候,话里头可是满满的期望呢,让奴才颁圣旨的时候,还特地嘱咐奴才先来您这儿,怕耽误了您的事儿……”
顾仲永耳边听得这样的话,忍不住就去看崔夷脸上的神色,发现崔夷的表情真切,这才将紧绷着的心放松了一些。
崔夷又道:“奴才也多句嘴,皇上的第二道旨意是差骠骑将军萧睿的大公子领了十万大军前去支援西北,您仔细想想,便能体会到皇上的用心良苦了,这话奴才也只在这儿跟您说一嘴,您可不要辜负了皇上的一片苦心呐!”
顾仲永脸上笑了笑,塞了两个上好的封红给他,崔夷告辞去了萧府。
顾仲永手上拿着圣旨,只觉得两只手心沉甸甸的没有一丝力气。
快步走到书房,吩咐小厮:“请张先生过来叙话。”
小厮急忙应声去了。
他坐在太师椅上头,心神不宁的仔细的又看了一遍圣旨,皇上这样明升暗降的本事是愈来愈让人无力还击,他辛苦多年布的局,难道就这样要随着一道圣旨全都作废了不成?
张朝严走进书房的时候就看见顾仲永眉心紧蹙,整个人散发出一股子烦躁之意,让他心里大为吃惊。
顾仲永看见张朝严,将圣旨递过去给他看,又将从崔夷那边听到的话说了给他听。
张朝严看到圣旨上头的意思,低头沉思半晌,捋了捋胡须,看着顾仲永道:“国公爷是何看法?”
顾仲永皱起眉头,沉声道:“明升暗降,川贵刚历经大乱,各方面想要真正的安稳下来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尤其是我的人脉都不在川贵,上任川贵总兵要费很大的力气,只怕到时候无法顾及到云浮这头,这样一来,朝堂之上的许多布局也都不能再用了。”
张朝严轻轻点头,“国公爷推断的有理,不过我却觉得这道圣旨选在这个时候颁发,算不上是一件坏事。”
顾仲永看着他,等他下面的话。
“您想想看,若是皇上让您去增援西北,到时候您可就跟安北候直接撕破了脸,您差事办好了,皇上也不会多夸您,这是份内的事儿,若是差事没办好,恐怕皇上第一个就会拿您开刀,还不如现在这样远远的避出去。”
顾仲永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可他不甘心的是这些年来在朝堂中的布局,就这么硬生生的全都丢掉,实在是让他觉得可惜的紧。
张朝严是察言观色的一把好手,看到顾仲永脸上浮起的不甘之意,便能想到他此刻的心情,又劝慰了几句,“国公爷也不必觉得可惜,等安北候倒下了,朝堂之上面临着一次大的清理,您若是身在云浮,皇上难免会将您当成安北候一党,顺带给摘了,还不如先放弃一些布局,等到您在川贵立稳之后再重新部署,而且南直隶的亲属官员毕竟还是跟您亲近的,您跟皇上求个恩典,将世子爷跟二公子安排在南直隶……这样一来南直隶这边也有人手,而川贵那头若是平稳下来,也将是一个助力。”
顾仲永点头,脸上紧绷的神情舒缓下来。
张朝严低声道:“看皇上的意思,应当是还想重用国公爷的,不然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支走您,您想想,咱们府上跟皇上那是多年的情分,老国公爷在世的时候,就曾被武宗皇帝看重,如今的皇上更是念旧情,否则也不会将您放在总兵的位置上了。”
顾仲永听了张朝严的一番劝解,终于是安下心来。
……
简安礼忙了一早上,算是将顾奕的情况稳住了,小声的打着瞌睡,拎着药箱跟楚少渊一同走在宫道上,楚少渊在他身侧小声的跟他说着话。
“……你的医术跟谁学的?”
简安礼边走边道:“跟我师父。”
楚少渊侧头看了看简安礼,轻声问道:“你师父是不是四十多岁,个子很高,长得很端正,常年穿着落了补丁的僧袍,一口的南淮腔,总是将四说成十,口味偏重,喜吃咸香辣的素斋?”
简安礼吃惊的看着他,能够将师父的喜好说的这样全,他还是除了自己以外的头一个人,他不由的有些奇怪,“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楚少渊见他这般表情,便已经知道了自己心中猜想的事情,淡淡的笑了笑,“只是我恰好认识这么一个人,医术也很古怪,就像你今日施展的医术一般,才会好奇的问一问。”
简安礼想到自家师父常年各地游走,每年总会在云浮呆上一个多月,那一个多月里面,大部分时间是见不着人的,所以他有时候会奇怪师父的行踪,只不过他生性淡薄,好奇归好奇,却从来不会问师父,而且每回满了一个月,师父又会远游,他也只是当师父在云浮有至交好友要拜访,没有过多在意过。
听楚少渊话里的意思,难不成师父这一个月中,时常与他接触?
楚少渊没有再开口,想事情想的出神,直到躺在内殿的暖榻上,他才想通一些事,闭上眼睛,困顿的睡着了。
睡了足足两个时辰才转醒,张全福见他起身,急忙上前道:“殿下,皇上颁了旨意过来,让您接旨呢。”
楚少渊起身梳洗着装,等赵元德念完了圣旨,接了旨,赵元德笑着道:“皇上在观星阁等着您呢。”
楚少渊点点头,整理衣饰去了观星阁。
皇帝此刻正站在观星阁顶层,俯瞰云浮的面貌,晴天白日之下的云浮城,只能看到四四方方的院子跟花花绿绿的街道,因相隔太远,四条大街上头往来的行人都是芝麻大小的一个小点,没什么看头。
皇帝的脸上不见笑容,眼中神色清冷,静寂的看许久,轻轻叹了口气。
闲光静言会有时,流花东水无常在……
这样的句子,如今也就只有心中念叨念叨了。
222.往事
楚少渊走到观星阁顶层,就看到皇帝站在观星阁台前,正对着云浮城的景色发呆的模样,皇帝线条刚硬的脸和抿成一线的唇,让他冷清的面容带上了几分忧郁,在远处阴暗迷蒙的天际的掩映下,那种萧索寂寞感更加明显。w w. vm)
察觉到身边有人,皇帝转过身来,看到是楚少渊,嘴角扬起温和的微笑:“意舒,你来。”
楚少渊大步走到皇帝身边,皇帝指着西边的一个地方,轻声道:“那个地方,曾是朕登基之前的府邸……”
楚少渊一愣,顺着皇帝的手指看过去,西边是靠近西市的地段,他有些不解,一般封了爵位的宗室都会安排在离皇城很近的宗室营中,尤其是皇帝亲子,更是会赐一个好宅子下来,没想到父王有了爵位之后,居然会被放到离皇城这么远的地方。
皇帝似是想到了些什么,脸上的笑意落下来,“那时候朕十七岁……原本父王是想把朕的封地放到西北,让朕以后就在封地中,无召请不得回云浮,可架不住满朝的文武百官都反对,加之母后的请求,父王才打消了这个念头……”
说来可笑的很,皇后所出的嫡子原本应该是储君的最佳人选,可武宗皇帝,也是就当今皇帝的父王却逆行其道,他更偏爱他的长子跟次子,对于他的这个嫡子,他一向是采取漠视的态度。
皇帝后来想了许久,才弄明白是为什么。
“……当时的大燕十分尚武,你的曾祖父太宗皇帝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武人,自太宗皇帝从明祖皇帝的手上继承了皇位之后,便将大燕更加扩大了一倍的版图,可太宗皇帝却只会打江山不会治江山,膝下的几个儿女也都传承了他的这种性情,所以导致当时的内乱不断……”
太宗皇帝最爱的儿子便是武宗皇帝,太宗皇帝不想在他死后,看到他打下的天下因治理不好,而成了一团散沙,便在临终之前为武宗皇帝求娶了一直颇负盛名的书香门第之女,也就是当时是乾元殿大学士内阁首辅的朱熹长女朱鸾为后。
皇帝的一张脸肃穆着,没有一丝的神情,声音之中却隐含着些许忿然。
“大约是武人都从心底里头就看不起文人的原因吧,父王总不喜欢听外祖父的建议,那时候的朝堂之上,武人对于治理国家没有什么主意,却又瞧不起不费什么力气就能加官进爵的文人,所以导致整个朝堂之上剑拔弩张,或许父王也不甚喜欢母后这般满口礼仪教条的女子吧……”
所以武宗皇帝厌屋及乌,对于他的这个嫡子总是喜欢不起来。
皇帝说到这里,看了看楚少渊惊讶的脸,伸手轻轻触摸了他眼角下的那颗朱砂痣,声音中隐隐带上了几分暖意:“……头一次见你母妃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时节,天气冷的像是要将人浑身的血液也冻起来,当时的她也才十六岁,跟着家人一同到云浮定居,来山上的寺院里头拜佛的……”
尘封的过往,随着皇帝深沉缓慢的叙述,渐渐的掀开帷幕。
几个兄长因武宗皇帝的偏爱而越发的胆大妄为,在腊月寒冬的时节,约在一起打马球,而不怀好意的兄长在打马球的时候,刻意羞辱了这位被皇后养的温文有礼的弟弟,将他逼到了云浮城西郊尽头的山上,一行人偏要他向他们跪地求饶才肯放过他。
他当时的武艺平平,最多只能自保,平日里用功最多的还是在书本上头,自然打不过几个兄长,可要他向他们跪地求饶,却是万万做不到的!一边是山顶陡峭的悬崖,另外一边是几个恶意的少年……
他被几个兄长逼到悬崖边上,就看到那个少女骑着马冲了过来,将几个围着他的少年冲开,一把拉起他便跃过陡峭的悬崖,所幸悬崖之间的间隙不太远,他们稳稳的落到了另外一边的悬崖之上。
“当时你母妃扬着头对他们说,‘姐姐我就是看不惯你们这种仗势欺人的狗辈!有能耐就一对一的上,一群怂包!’那样的风华无双,睥睨天下的气势,便是现在回忆起来,都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分明不认得他,却救了他,最后临别之际还以长姐的口气训斥了他一顿,让他啼笑皆非。
以后的发展,就像是戏文里头唱的那样,气宇轩昂的少年遇见了惊世绝伦的美丽少女,从此一见倾心再见如故,可他却不是戏中的书生,她也不是戏中的小姐,他们之间身份相差太悬殊,她只能以侧妃的身份嫁给他,而他的正妃,则是武宗皇帝新封的平定了西北的安北候之女卫锦华。
“……朕当时只是一个不得宠的皇子,你母妃跟着朕,出入各种场合也都是倍受排挤,可你母妃很聪慧,她总是能用最简单的法子将受到的屈辱十倍百倍的还回去。”
后来因渐渐年长,武宗皇帝封了他王爷的爵位。
他登基之前的封号是睿亲王,府邸坐落在云浮的城西,并不在宗室营中,朝官们纷纷臆测,睿亲王定然是不得圣心,才会被发落到了那么远的角落里头,连宗室营都住不得,却没曾想到十年之后,睿亲王竟然会登基大宝,给了那些嘲讽过他的宗室一个狠狠的耳光。
可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他的父王,曾经对他是多么的冷漠无情,封号里头的睿字儿,还是母妃一力争取,耗尽母族的一族之力才求来的,为了他的封位,母妃家族中再无出仕之人,只能偏居一隅在骊山书院教书育人。
再然后,明丽的少女在身侧为他出谋划策,他渐渐的弃文从武,才在武宗皇帝心里的位置一点点的重了起来,直到武宗皇帝归天之前,才册封了他为储君,这样的小心翼翼一步一步,皆是从那样明丽的少女身上学来的。
楚少渊第一次听到关于母妃的点点滴滴,他忍不住问道:“那为什么母妃会……”
皇帝没有再说话,望着西北的方向,眼睛里头有一丝的哀伤,片刻之后,将神情收敛好,转过头看着楚少渊。
“朕在这里等你从西北回来,你回来,朕告诉你之后的事情。”
皇帝脸上神情郑重,像是托付了整个天下给他,他重重的点了点头。
……
简安礼睡醒之后,去东宫检查了一遍顾奕的病情,发现没有反复,是真的稳定了下来,这才回了诚伯候府。
简峰扬之前差苏氏去了趟宫中,得知了宫中发生的事情,早在正院中等着他回来,一见到他便问道:“宁国公世子的情况如何了?皇上有没有见你?三皇子怎么会跟太子一同去西北?”
简安礼精神不济的看着简峰扬,没有回答他任何问题,只是轻声道:“侯爷,可否让礼歇一会,礼实在有些困……”
简峰扬听到他在府里住了快一个月了,还不肯叫自己父亲,顿时恼怒,气的牙齿发颤骂道:“你这逆子,为父问你的事情你不答,还敢这般蹬鼻子上脸!”当下便拉着他的胳膊,不许他走,一定要他将在宫里头看到的事情都说给他听。
简安礼坐在椅子上揉了揉还是有些酸涩的眼睛,捡了不要紧的说着:“顾世子的伤势过重,还在东宫静养,皇上天亮的时候来看过,赐了礼‘子安’的小字,其他的礼也不知了。”
简峰扬听他说皇帝赐了小字给他,顿时喜笑颜开:“能被皇帝赏识也算是你的一个助益了,往后你多跟太子亲近亲近,最好是让太子在燕云卫中帮你谋个武职就更好了。”
简安礼沉默了半晌,没有搭话,他觉得诚伯候实在是有些天真,他是三皇子引荐给皇上的,太子跟三皇子明显不对盘,他怎么可能会被太子所看重,他摇了摇头,径直回了屋子,将简峰扬丢在脑后不理不睬,气的简峰扬在他身后骂了他半天,这才转身去了内院。
苏氏在内室整理过年穿的新衣服,将简峰扬的衣服从里到外都置办稳妥了,包起来,放进柜子里头,转身看到简峰扬进来,忙迎了上去,轻声问道:“侯爷,礼哥儿怎么说的?”
简峰扬气的眉毛挑了老高:“这个孩子也不知道像了谁,跟我一点儿不亲近,跟他说个什么事情总是爱答不理的,气死我了!”
苏氏安慰道:“他在外头野惯了,又刚回来,不适应也是难免的,您何必跟他较劲。”
简峰扬在苏氏的安慰下,渐渐舒缓了眉头,“说起来,礼哥儿的运气还真是好,去了趟宫里给顾世子看过病症,便被皇上赐了小字,能被皇上赐小字的年轻后辈里头,咱们家还是勋贵里头的头一份,皇上能赐他小字,以后他的前程也差不了……”
话里话外都是对这个儿子的看重,让苏氏恨得牙根发痒,杰哥儿他都不曾这样上过心,却偏偏对一个庶子这般用心,她忍住心中恨意,将语调放平缓:“侯爷说的是,往后礼哥儿有了个好前程,再说上一房好媳妇,也能让侯爷放宽心了。”
简峰扬笑着点头,就听苏氏又道:“还有个事儿要跟侯爷商议呢,之前在谢家老夫人的寿宴上头,妾身听夏夫人那个意思,是看中了咱们杰哥儿,有意跟咱们家结亲,不知侯爷觉得如何?”
简峰扬皱眉想了想,想到最近朝堂上的局势,和皇上连着下的两道圣旨,眼睛里透出光亮来,“你怎么不早说,明儿你就去夏家提亲,将这件事儿尽快定下来!”
223.亲事
苏氏被简峰扬急切的神色吓了一跳,忙道:“妾身原本是看夏家在朝中不显不露的,想着要给杰哥儿定个实力雄厚的妻族,才没有一口应承下来,侯爷不也说过,我们家最好不要搅和到朝堂中的局势里去,夏家如今虽炙手可热,却不知什么时候会被……”
简峰扬打断道:“你这个无知妇人!你今儿在宫里没听到皇上连着颁发的那两道圣旨么?让太子与三皇子一同去西北,这就说明了皇上对三皇子的重视,夏家的女儿又被太后嘉奖,这个时候跟夏家结亲,对我们而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想必这个时候要与夏家结亲的人有不少,你明日就找个保山上门去,将亲事定下来。 ”
苏氏被简峰扬几句话说的灰头土脸,想到谢氏从小就是一副呆板无趣的模样,不由的有些烦躁,她居然能生出那样的女儿来,让夏家瞬间变成云浮城中广受瞩目的世家,她心里就有些腻味,什么时候,那个怯生生的,只会躲在人后头的谢氏也瞬间变得这样夺目了起来?
虽然心里这么想,但夫君交代的事情,她不敢说个不字儿,只好应承下来。
第二日苏氏便去了夏府,她没有急忙托保山上门,只是挑了些年礼过去。
因往年两家没有往来,加上谢氏病了许久,她也不知该送些什么好,就尽是挑了些补气血的东西,等马车接近夏府的时候,意外的发现夏家门前停了一辆内务府织造的马车,马车十分气派,拉车的马也是有名的名驹,气势昂扬的停在夏家门口,将夏家精巧的宅院衬得更加别致。
苏氏的马车只好停在那辆马车后面,苏氏从垂下的棉门帘缝隙之中,看到那辆车,不由的皱眉思索,不知是哪位皇亲贵戚到夏家做客,竟然这般大的排场。
直到那辆马车被马夫拉进夏府,她的马车才靠近夏府门口。
下了马车,苏氏让随行的丫鬟婆子抱了年礼送进去,自己跟在后头,随着内院的丫鬟引着去了福寿堂。
此时的福寿堂中十分热闹,苏氏一眼就看见夏老夫人正拉着一个只有十三四岁大的少年说话,少年的相貌十分精致,眼睛很亮,像是溶了一块琥珀进去,眼角下头偏生了一颗殷红的朱砂痣,将少年眼里的清冷打破,衬着那副惊世的容貌有着说不出的艳丽夺目。
苏氏看了一眼就觉得心中慌乱的直跳,这样一副好相貌,无论是谁见了都会无法忘记,她正在猜测这个少年的身份,就被谢氏的笑声打断。
“岚姐姐今儿怎么有空过来?”
谢氏见了苏氏,忙迎了上来,苏氏笑着跟她道:“家里头的事儿都忙活的差不多了,便想着过来看看你,不知道你家今天有客人,有些冒昧了……”
苏氏已经有许多年没有来夏府了,谢氏心里有些奇怪,但还是笑着给她引荐道:“这个客人可是曾经住在我们家里头许多年的,说起来也算不得正经的客人。”
这样一句话,苏氏便反应了过来,敢情眼前的少年人,竟然是三皇子!
她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急忙跪下来行礼,被楚少渊制止了,“夫人不必多礼,我与子安也是很要好的朋友,夫人当我是个晚辈来对待便好了。”
苏氏心中愤恨,子安,皇上赐给那个庶孽的小字,她从来没想到,那样一个她费尽心思排挤的庶子,竟然会不知不觉中,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她不由的握紧了拳头。
她咬着牙笑着回道:“能被三皇子殿下这样看重,是他的福气。”
楚少渊点了点头,没有再与她说话,反而是跟谢氏说道:“姐姐的伤要不要紧?我看子安的医术很好,我回头跟他说一声,让他过来给瞧一瞧,伤在脖颈那样重要的地方,也不怕留下疤痕,姐姐下手真是一点也不知轻重……”
谢氏语气中带了些无奈:“她也是没法子,遇见了那样的事情,走投无路才会下了这样的狠心……”谢氏说着,想起他们两人从小就不对付,叮嘱道,“这几天她的伤口正疼着呢,昨儿还疼了半夜才睡着的,一会儿你见了她,可别提这事儿,她打小爱就欺负你,一会儿你把她说恼了,又要使小性儿了。”
楚少渊嘴角抿出灿然的笑意,“母亲放心,我不说她就是了。”
苏氏听到这里,吃惊的看着谢氏,整个人几乎要被三皇子的话惊吓的跳起来,他居然叫谢氏“母亲”!他跟谢氏竟然这样亲近!
怪不得侯爷要她无论如何都跟夏府结亲,看皇上这般喜爱三皇子,三皇子以后的前程定然不会差到哪里去,他跟夏家这样亲近,以后儿子娶了夏家小姐,有了这样一层关系,跟三皇子走的近了,儿子还怕没有一个好的前程么?
苏氏这般想着,脸上的笑容便多了几分真心,在看到夏婵衣进入福寿堂的时候,眼睛一亮,跟谢氏笑着夸赞她道:“你家的姐儿出落的越来越好了,昨儿侯爷还说,你家的姐儿性子好呢,想来也是,能够被太后娘娘喜欢的,哪里会是凡品。”
婵衣非常奇怪,苏氏不是头一回见到她,怎么还是将她夸成了一朵花儿?听苏氏这个口气,难道是为了自己的婚事而来?她忍不住就多看了苏氏几眼。
楚少渊耳朵里听得这样的话,心里猛然一跳,看向诚伯候夫人时,眼睛里划过几分审视,他侧头看了看婵衣,发现婵衣正皱着眉头看着诚伯候夫人,脸上带着些疑惑,心中却不痛快了起来。
他将情绪收起,问谢氏:“也不知二哥在不在家里。”
谢氏笑着道:“在,隐秋院离福寿堂远,估计还要过会儿才能到,你等会儿……”
楚少渊笑着起身,“有客人来了,我还是跟姐姐直接去隐秋院跟二哥哥说会话吧。”
谢氏点了点头,“也好,你们几个小娃娃肯定也有些悄悄话要说的,一会说完了记得来吃午膳,母亲准备了你爱吃的。”
楚少渊应了,跟婵衣一前一后的走出了福寿堂。
苏氏看着他们二人的背影,笑着跟谢氏道:“感情真好,便是寻常世家子弟中的兄弟姐妹们,都未必能处的这样好。”
苏氏这话里头有些探究的意思,想打问打问三皇子在府里的情况。
谢氏却是一笑,不再说这事,寻了别的话头说道:“到了年底,家家户户都忙的团团乱转,你怎么反倒有功夫来串门?”
苏氏知道谢氏是不想谈论三皇子的事情,当下有些恼,但不好表现出来,只好忍下来,说道:“其实我今儿来,是有件事儿想跟你说的。”
谢氏看着她,问道:“是什么事儿?”
苏氏抿了抿嘴角,终是扬出一抹笑容来,声音轻慢:“之前你跟我提的那件事儿,我跟侯爷好说歹说的终于让侯爷同意了,便想来问问你,当时说的话可还当真不?”
谢氏睁圆了眼睛,回过神来,笑着将她让到了座位上头,跟夏老夫人说道:“这事儿还要母亲拿主意呢。”
夏老夫人的眼睛可谓是火眼金睛,将苏氏刚刚的反应都看在了眼里头,声音有些淡然:“晚晚年纪还小,而且她两个哥哥还没订下亲事,等过一两年再议这事儿也不迟。”
苏氏恨得直咬牙,她低下身子来跟她们商议婚事,她们居然反倒拿捏起来,也不看看自个儿的身份是什么,一个小小的四品官儿,尤其是夏世敬这样当官儿当的不显不露,这样一个人家的女儿配得上三品侯爷家的嫡子么?
这样想着,脸上的表情也就僵硬了起来。
谢氏怕伤了两家的情面,忙打着圆场:“母亲说的是,这两日咱们正为了两个哥儿的亲事到处张罗呢,等两个哥儿的亲事都定下来,再来商议晚晚的,不过晚晚过了年也要十二了,咱们云浮城中的女孩儿都定亲定的早,这时候也应该议了。”
几句话将场面又打开了。
苏氏笑着点头称是,“我们家杰哥儿也是,世子才定下了郑家的嫡女,侯爷便让我给杰哥儿也找个门户相当的人家,要按我说,与我们家门户相当的人家在云浮虽然也有几家,但家中的女儿都没几个我喜欢的,不是性情乖张,就是被养的没个礼数,自打上回见了婵姐儿,便觉得跟她有缘分,看这孩子,怎么看怎么喜欢,回头就跟侯爷提了这个事儿,说不拘家世如何,只要是个贤良大方的,以后的日子便过得,侯爷这才应了。”
苏氏这话说的很有分寸,先点出了自家在云浮城中是勋贵之家,不是寻常人家能比拟,却没有一味的贬低夏家,只隐喻的说夏家门楣太矮,而她也只是看上的婵衣的品性,才会跟夫君磨了嘴皮子,最后得了这样的结果,若是夏家错过了,便再也没有这样好的机会了。
谢氏不由的有些心动,看了看夏老夫人。
夏老夫人笑了笑,对苏氏道:“难得夫人这样看重我家晚晚,这事儿还得等她父亲回来,商议一番才好决定。”
苏氏心中也知道是这般,当下也不纠缠,又说了会话,便回了诚伯候府。
而楚少渊跟婵衣出了福寿堂,走在福寿堂的小路上,楚少渊却越走越快,直到看到暖亭,才停下来,吩咐随身的小内侍,让他去隐秋院先说一声,转身拉了婵衣进了暖亭。
224.情定
婵衣刚要开口,后背就撞进了一个温热的怀里。
楚少渊从她背后抱住她,像是拥进了她的一切,双手环着她的腰,下巴搁在她的肩头,眼睛打量着她缠着纱布的伤口,鼻端闻到从纱布上传来的淡淡药香,伸手过去,将纱布浅浅挑开一角,那个伤口很深,懂些医理的他一眼就看出伤的险峻,眉头忍不住蹙起。
“你快放开,这样像什么话……”婵衣挣了几下。
他琥珀般的眼睛一眯,强自把她的手攥在手心里,她的体质偏凉,手一片冰冷,眉头蹙的更紧,“你是要我担心死么?”
婵衣侧过头,眼睛转了过来,漆黑清丽的眸子里倒映了楚少渊那张昳丽无双的面容,手指上头的冰冷在他的温热手掌中暖了起来,眼里漾出水一般的光泽。
“置之死地而后生,我能想到的法子,也只有这个了……这个世间对女子而言,便是如此……”
女子总是要比男子更加艰难,一步没走好便会是万劫不复。
遇见了那种事,如果她的反应稍稍慢一些,整个朝堂上头的局势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平稳,这一点他心知肚明,可一看到她身上的伤口,他整颗心就疼的像是被人用刀子剜了一刀,让他再忍耐不住,只想将她彻底的拥在怀里,直到闻到从她身上传过来的清香,感觉到她的呼吸心跳,他才能慢慢将心放下来。
楚少渊花瓣一样的唇凑过去,压在她的眉心上。
“我宁可多费些功夫,也不想看到你浑身是伤,哪怕局势再差,我也有办法,可你只有一个,小小的一个胜局换不来夏婵衣,这一点我清楚的很!”
他语气渐渐凝重,眼睛里头却是软和的温柔,“以后不要再做这样危险的事情!”
婵衣心中一暖,抬眼就看进了他的那双含着浓浓不舍的眼睛里,她将手指抽出,去抚摸他的面颊,像是要将他看到眼睛里一样。
被那样专注的目光注视着,楚少渊忍不住就想离她更近,他将她拉至身前,琥珀般的眸子里带上了几许深沉。
楚少渊的脸有些红,心跳声加快,他在宫里头知道她受了伤之后,日日都想着见到她,他要如何跟她诉述自己的担忧,他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想,她的伤口有没有在疼,有没有照顾好自己,有没有饿着冻着……
可真正见到她的时候,才发觉任何的言语都表达不出他对她的这种心情,他踌躇半晌,却说不出别的什么话来,只好扯到了别的事上头:“明日我就要起身去西北了,跟沛二哥一同去,之后会如何,谁也预料不到,不过你可以放心,我……”
婵衣轻声道:“你会凯旋回来的,会骑着高头大马走过人群,会让所有人都看到你,整个云浮的女孩子都会说,你们看,那是三皇子殿下!”
她轻轻笑了,看着他的眼睛里充满了莫名的光,“你以后会有好的前程,会有无数的女孩子都为你心折……”
她的话未说完,就被他的吻封住了唇,她感觉到腰上的手一紧,他力道大到像是要将她整个人嵌进身体里一样,不同于往日的轻柔细致,这个吻带了浓浓的不安与急切,一手揽着她的腰肢将她禁锢在暖亭的立柱旁,一手轻抚着她颈后的头发,恣意辗转的缠住她的唇,她措手不及,被他的唇舌纠缠到底,似乎她整颗心都在这样的纠缠中被包裹起来,再逃不开。
直到两个人都有些喘不过气,他才放开她的唇,双手捧着她的脸颊,轻声低语:“晚晚,你等等我,等我凯旋之日,我必骑着高头大马,三媒六聘娶你为妻。”
唇贴着唇,他的动作轻柔的像是捧住了整个世界一样。
婵衣怔怔的看着他,那张近在咫尺的脸上,此刻满是小心翼翼,她轻轻点了点头,既然百般逃避不过,那便好好收着吧。
便好好收着吧……心中这般想着,随之而来涌上一股奇异的心动。
她抬头看着楚少渊,他正弯着唇角,柔着眉眼,琥珀般的眸子里带着泼天漫地的欢喜,对她粲然一笑,那瞬间似乎春暖花开,有什么东西冲破泥土钻了出来,透过他紧扣着她的手,清晰有力的声音一下一下鼓动在耳旁。
他们离的那样近,连他脸上微微泛起的红晕都看的一清二楚。
婵衣眼睛微微垂下,她终于明白了,长久以来自己对他是什么样的心思。
原来时光悄然翩跹中,她已经不知不觉偏向了他,无论他前一世是狠毒也好,是阴郁也好,至少这一刻的他是如此的美好,美好到自己忍不住想试一试。
婵衣看着他,眼中渐渐带上坚定的神色,“我在云浮等你回来。”
楚少渊轻轻握住她的手,不再患得患失,一颗心落回了腹中,手中握着她的手,便是握住了整个世界,一切都在手中。
楚少渊轻轻抚摸她的头发,笑着道:“晚晚也舍不得我的,对么?”
婵衣抬眼看他,发现他强自镇定的脸上通红一片,忍不住笑了,看着他眼角便不经意流转了些淡淡的妩媚,让楚少渊整个人都亮了起来。
琉璃窗外太阳明亮,几许阳光照射进来,打在婵衣的侧脸上,柔美的轮廓蒙上了一层金色,让他面红耳赤起来,好像刚刚抱住她的那个大胆少年不是自己一般,每回见到她,他的心都要狠狠的跳上几下,好像之前在宫里头没有她的日子,都失了颜色。
他从怀里掏出一方小巧的印章,递到她的掌心里,既然要离开这么久的日子,他首先要将她安置妥当才行。
“……若是你遇见了什么麻烦事,就拿着印章去东市的永兴当找里头的当家,是我的人,我找了一个会武的丫鬟给你,以后出门就带着她,人还算机敏,虽然我去了西北,但朝中耐不住会有旁的人生出什么坏心思来,你一定要小心,在伤势未愈之前,都在家中,你父亲那边,我已经让人稳住了沈度,想来暂时是不会有什么大的问题了。”
婵衣点头,楚少渊低下头,吻上了她的额头。
【这章码的死去活来用了有四五个小时,小意整个人都不好了,可是还是表达不出来想要表达的感觉,让我死吧!】
225.叮嘱
“……明日让简安礼过来诊诊脉,脖颈伤的有些深,听母亲说晚上疼的睡不好?我那里有些宁神香,晚些时候我差人给你送来,凝脂膏我托人买了几盒,等伤口好了每天早晚要记得涂,”楚少渊说到这里,又有些心惊胆战,忍不住埋怨,“你从小就怕疼,自己对自己下手也不知道轻一些,以前摔了胳膊还怕留下疤痕,现在脖颈上那么大的一道口子,留了疤痕你又要哭丧着脸好一阵子了……”
虽是埋怨的话,却架不住眉目中让人溺毙的深情,他琥珀般的眼瞳里满满的关切之意,絮絮叨叨说着他的放心不下。
婵衣听得嘴角止不住的上翘,他这个样子,哪里像是前一世那个杀伐决断的安亲王殿下……分明还是一个温和美好的少年,分明还是一副软心肠,好像分别了的这一个月时间,什么都没有改变一样。
手指紧紧攥着他的手指,她轻声叮嘱:“你自己去西北也要当心……鞑子这次是有备而来的,你千万别轻敌,凡事多跟旁人商议,不要轻易下决断……”
说来说去,就是没有一句能给他提醒的话,她忍不住有些懊恼,自己上一世没有关心过这些事情,那时候只要一听到有关他的事情,心中便厌恶,更别说是去打听了。
上一世的他在临行前也来过一趟夏府,当时自己被陷害禁足,猛然看到他过来,火气上涌,恨不得他离的她远远的,只怕自己一沾上他再倒霉,没想到这一世,她竟然能够跟他这样平静的窝在一起说话。
上一世的自己明明是再循规蹈矩不过的人……而这一世,竟然连话本子上头的互定终生的事儿都大胆的做了……
婵衣脸上烫了起来,垂下头看着琉璃窗上头被太阳照射进来的光亮,心中有酸有涩但更多的却是甜甜暖暖的滋味。
楚少渊笑的欢喜,伸手揽过她的肩头,下巴窝进她的肩窝中,脸上带着心满意足,“西北那边你不用担心,王珏已经将情势都打探清楚了,大哥的伤也都好全了,等我过去之后一切都会好的……”
说到一半儿,又有些不放心,将云浮城里头的势力都过了一遍心,温声叮嘱:“倒是我不在的这段日子,你千万当心,顾夫人亡故了,难保顾家不会把这笔账算到你头上,好在顾仲永的差事被安排到了川贵,他治完了丧等过了年就要走马上任了,顾奕伤的重,我估计他得养最少半年才能活动,你若是要出门,一定要带齐了人手,跟车的粗使婆子多带些,遇见了什么情况也好及时反应,能不出门尽量就不要出门,我最多两年就能回来……”
回来之后,身上有了战功有了前程,到时候上门提亲,母亲应当不会太反对吧……这般想着,楚少渊嘴角止不住上翘,声音坚定:“等我回来,十里红妆,我定不负你!”
说来说去又绕到这个话头上来,婵衣不禁红了脸,嗔怪的瞪了他一眼,意外的瞧见他脸上带上了窘迫之态,不由的笑弯了眼。
楚少渊见她笑的欢喜,嘴角也带上了笑,轻轻抵住她的额头,花瓣一样的嘴唇压在她的小小的唇上,细细的吻了几遍,心口嘭嘭嘭的乱跳不已,脸上也一片通红。
回宫之后他又做了几回那样的梦,梦里头她对他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说出的话像是利刃一般,总能够将他的心戳的千疮百孔,他心中惴惴不安,直到将她亲手给他做的东西都搂在怀里,闻着她留下来的气息,才能够渐渐安定。
他们相见的次数实在太少,他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意,所以但凡见到她他便会忍不住想亲近她,忍不住想将她紧紧的拥在怀里,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够确定她在身边,可真的拥她在怀里了,他又止不住脸红心跳。
只有他知道,他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般的云淡风轻。
婵衣看着他脸上的绯红,自己反倒淡定了,认真瞅着他的神情,就有些失笑,指尖轻点上他眼角下那颗鲜艳的朱砂痣:“轻薄我的人是你,怎么脸上红成这般的人还是你?”
她略带着凉意的手指点在他的脸颊上头,让他脸上的温度更高,楚少渊伸手握住她的手,脸上绯红更甚,“不许笑话我。”
少年羞赧的面容上头点点红晕,搭上他极盛的容貌,让人忍不住就心生欢喜,婵衣轻柔的笑开,捏了捏他的手,怕他当真羞的紧了,转了话题:“我听萧清姐姐说太子原本是要跟你比武的,顾奕为了帮你才会被太子所伤,你刚才说他伤的很重?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让人听着惊心动魄的……”
楚少渊敛了敛神情,怕吓到她,话说的含糊:“楚少洲那天是被顾奕挑拨才来找我的麻烦,顾奕不过是做戏罢了,我也就将计就计的将身旁的空档让给了他,谁知道他武艺太差,连楚少洲的一招都接不下,他也算是自作自受了。”
婵衣目瞪口呆,他私底下居然叫太子楚少洲,要知道太子的品阶可是要比他这个皇子高出许多的,又是嫡子,他怎么敢……
她连忙看了看四周,琉璃窗外头的丫鬟仆人都在远处,没人敢接近暖亭,所以他们说的话是没人能够听到的,她轻声道:“你别这么不顾及,太子的名讳岂可这般轻易就出口,当心被人捉了把柄,这种事儿还是要注意……”
楚少渊笑起来,轻轻吻了她的额头一下:“我有分寸。”
婵衣不好再劝,回头思索他刚刚的话,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始作俑者竟然会是顾奕自己,这可真是偷鸡不成反倒蚀把米,最近顾家频频出事,八成宁国公心里也窝着一口浊气发不出去吧。
她从宁国公身上想到了顾夫人之死,然后转到了顾奕的伤势,顾曼曼的沉寂,还有顾奎,瞧他那个样子,应当是被压制的太久了,才会对顾夫人言听计从,所幸顾夫人已经亡故了,以后宁国公再娶了新的主母,他的日子应该会好过一些吧……想着想着不由的偏了,忽然她眉头一皱,道了声:“糟糕!”
楚少渊正凝视着她,见她脸上笑容没了,一脸的担忧,急忙问道:“怎么了?”
婵衣脸色不太好,看着他犹豫半晌,不知该如何说这件事。
楚少渊见她脸色变了几番,不知是什么事糟糕,连声问:“到底是什么事?”
她嘴角抿了许久,轻声道:“那天的事儿,其实并没有大家看到的那么简单……原本该我受的委屈,娴衣受了,娴衣被顾奕拿了把柄在手里头握着,恐怕顾家没那么好善罢甘休,”她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跟楚少渊说了一遍,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事儿怨我,若我当时顾虑的周全一些,也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楚少渊脸色瞬间便沉了下来,顾家不止算计他,还敢将主意打到晚照的头上来,顾奕那双湿滑的眼睛里头藏着什么,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若是当时晚照被关在屋子里头,只怕以顾奕的手段,晚照想要全身而退难上加难。
他就说慈安宫怎么会有那样的一幕,原来这事儿跟娴衣有关系,他不敢想这事若是被娴衣得了逞,晚照的名声,夏家的声誉,一切的一切就都毁了,到那时候就是他也回天乏力。
他紧紧的握住婵衣的手,心中满满的后怕,“这事儿不怨你,是她自己作死,你即便顾虑的再周全,难保她不会再出别的幺蛾子,我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她心里头想什么我一清二楚,如今这样的手段也敢用在你身上,你若是软和一些,只怕现在……”
若她当真被娴衣陷害成了,结果就只有给顾奕做妾这一条路可走了,他一想到这个结果,嘴里瞬间便涌上满满的血腥气,压都压不下去。
楚少渊昳丽的脸上布满了阴郁,眼睛里的光芒沉下来,幽暗中自有一股子波涛汹涌,让人看着惊心动魄,婵衣心中一凉,用手去遮他的眼睛,轻声道:“你别这样,她虽然做出了这种事,但无论如何我们都得帮她将东西拿回来,想必过了这件事,她也受到了教训……”
楚少渊闭了闭眼睛,将心中那股子肃杀之意压下去,拥住她,抚摸她的后背,轻轻拍抚,“你就是心肠太软了,对谁都好……”
婵衣被他拥住,整个人有些脱力软软的靠在他的怀里,前一世的这半年间并没有这么多事情的,可这一世却是各种事情不停交叠,让她措手不及,她原本就不是心狠的人,对待娴衣虽然心中有恨,但也曾想过娴衣的所作所为其实是颜姨娘宠溺的结果,若是能有法子扭转过来,也未必不是一件坏事。
“……她从小就这样,我行我素惯了,总是一个家的姐妹,我不能看着她沉下去,你若是有法子就帮帮她,总不能让她白白的被人拿了短处来威胁,以后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事。”
楚少渊点头,“这事儿你别管了,我会办妥的。”
226.告知
婵衣窝在他的怀里静默了许久,其实有件事,他该知道的,可是她有些说不出口,心中一时间心烦意乱,脸不自觉的蹭了蹭他的,轻声叹了口气。
楚少渊以为她在为娴衣的事烦恼,安慰道:“你别难过,她的性子不太好,也不聪明,一时糊涂被人利用,我们也只能看着她,不让她做什么出格的事儿,她以后若是再对你无礼,你是姐姐,直接教训她就是,不用顾忌那么多……”
婵衣抬起头看着他,湛然的眼睛里带上了些许担忧,轻轻握了握他的手,“有件事,我不知该不该对你说,也不知该如何对你说……”
楚少渊见她这般郑重,一时愣住,“是什么事儿……让你这样为难…”
她叹息一声,自打那天他说起回府之前的事儿,她就隐约知道颜姨娘在他心里头的地位,颜姨娘现在这样的下场,始终是自己一手促成的,她既然决定与他站在一起,就不想让他从旁人嘴里得知这件事,总要自己亲口告诉他,但是又怕伤了他的心,他那样在意的人,却是个歹毒的性子,无论是谁知道了,总是要心里难过许久的吧。
她伸手抱了抱他,覆住他的手,轻声细语:“你回了宫里,给祖母跟母亲请了圣旨之后,颜姨娘被解了禁足,那天我就在花厅里头,听的仔细,她开口便说父亲……”
婵衣说到这儿,有些说不下去,可事情总要有个来龙去脉的,她不能不说前因后果,就是再接不下,也得说明白,“说父亲对……你母妃…有不轨的意图,以此来要挟祖母跟母亲,想要祖母许了她平妻的位置,祖母当她魇着了,要将她撵回去,可她却不依不饶…”
楚少渊吃了一惊,他如何也没想到,姨母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夏世敬对母妃……这怎么可能!
婵衣深深吸了一口气,“有件事儿我不知道你知不知情,母亲的身子一直不好,治了这么多年,看了无数大夫,可都没有什么起色,两个月前,我去大佛寺上香,其实我是听说觉善大师回了云浮,特意去请他来给母亲瞧病的,后来遇见了安礼公子,我偷偷将母亲喝的药汁都收集起来,让安礼公子查看,我是有些怀疑药不对症,查看之下才发觉药汁里头竟然有好几种相克的药材,而那之后祖母让我管家,我仔细查了好久,才查出来,颜姨娘她竟然买通了母亲身边的萱草……”
婵衣说的很慢,一字一句有板有眼有根有据,当时他尚在府里,对她又尤为关注,自然知道她说的这一切都不是在骗他。
楚少渊的脸色慢慢的沉下来,他一直以为姨母只是性子要强,没想到心思竟然也会这样毒辣,在府里多年,谢氏的性子早被他摸清了,若是谢氏的性子不好,怎么会教出晚照这样软和的性子来,他忍不住握紧她的手。
“……祖母早前就吃了妾室的亏,更是怕了她,依着族里的规矩,处置犯了错的妾室,用了族里的秘药,给她灌了半碗毒药,也不知她带了什么秘密出来,让祖母手下留情,又许了她西枫苑的掌控权,和娴衣的婚事做主权,我想她是你姨母,若你去问她,应当能问出些什么来…”
他的眼底染上浓浓的郁色,到底是嫡亲的姨母,在他听到祖母给颜姨娘灌药的时候,手将她握得死紧,像是要捏碎她的骨头一样,她皱了皱眉,轻轻拍抚他,“你别怪祖母,这事儿也有我的推波助澜,我不能看着一家子人,因为你姨母的几句话就惹来牢狱之灾,今儿跟你说这些,也不是觉得我做的不对,只是不想你从别人嘴里听到这种事儿……”
她是将他放在心上了,才会对他说这么多,否则以自己往日的性子,哪里会与他说这些事。
楚少渊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松了松他紧紧攥着的手。
“我没说你做的不对,姨母她……”
他自然是明白自己姨母是个什么性子,这样的事儿之前在府外住的时候就做过几回,嘴上没个把门的,一急起来什么话都能往外头蹦,否则也不会成天见的跟夏世敬吵架了。
可自己又能说什么?
晚照以前对他可是爱理不理的,现在能主动将事情告诉他,说明她是真的接受了他,若是为了姨母再跟她吵架,实在是有些得不偿失,他马上就要去西北了,这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他不想为了这些事儿跟她闹不痛快。
况且他也知道,以晚照的立场,她这么做一点儿错也没有。
“罢了……姨母她如今也算自作自受,我去了西北之后,你就多操些心,那些不该她接触到的,千万给她断绝开,自己也小心,等我回来以后我再安置她。”
婵衣转过头,神情有些低落,“她若不是你姨母,我早就……我一想到母亲之前受了那么多的苦,我却还要放过这个始作俑者……”
楚少渊见她低落的样子,蓦然想起母妃,当时他看着母妃喝下毒药,他那时候年纪小,不太懂母妃为何会吐血不止,一边流泪一边看着他,眼中满满的疼惜,直到他趴在母妃身上再也摇不醒母妃,他心里便像是天都塌下来一般,导致多年以后,他还时常做那样的梦。
再回头看到婵衣脸上压抑的神色,轻轻摇了摇她的胳膊,满脸的小意讨好:“晚晚,等我回来,我会处理好这事儿的,你相信我!”
婵衣素着一张脸,没有答话,心里难免有些不痛快,她可以饶过娴衣,是因为她的死说到底还是因为她有眼无珠错信了人,可要她轻易的饶了颜姨娘,她心里头就是不痛快。
她不回话,让楚少渊忍不住急了起来,心里又难受又心疼,知道她此刻心情定然是差到了极点,他有些慌乱起来,却不知道该如何哄她高兴,只能喊她的名字。
“晚晚,我知道这事儿是难为你,你给我些时间,姨母毕竟是我的救命恩人……”
“晚晚…别生气……”
“晚晚……”
他一声叠一声的急切呼唤,让她心里微微泛疼,抬眼看他,“我不生气……”
227.讨要
楚少渊紧了紧握着她的手,小心翼翼的开口说着:“从前你就对我不理不睬的,如今好不容易肯回应我了,还要被这样的事情横在中间……”
他心里很幽怨,姨母的事儿他不能不管,可他更不愿见晚照生气,而且这件事他刚刚才知道,现在要部署也晚了,只能等他回来再说。
千言万语融和成了一声叹息:“晚晚,委屈你了……”
婵衣摇了摇手,她既然选择对他说出实情,就不会再为了这件事跟他生气,颜姨娘这样毒害母亲,是罪大恶极,但总算是没有伤到根本,不然她也不会这样轻易就放过她。
“不说这些了,你明天走,顺道帮我给大哥带点东西吧,大哥每日练武总要用腰带把短衫扎的严严实实,最费腰带了,我做了几条腰带,你帮我捎带给他……”
楚少渊听说她做了东西,眼巴巴的看着她,眼神里多有期盼之意。
看得婵衣直奇怪,只觉得那泪眼汪汪的模样,怎么看怎么像是小时候养的那条小京巴。
她清了清嗓子,将那股子奇怪的感觉压下去,“听人说西北冬天特别冷,大哥的差事又要在外头跑动,我跟母亲各给大哥缝了一双牛皮靴,你也给带上,跟大哥说注意身子,在外头别冻着饿着,母亲跟祖母日日念着他呢……”
婵衣说来说去都是围绕着夏明辰,他不禁问道:“只给大哥做了么?我的呢?”
婵衣愣了愣,原来他刚刚那个巴巴的样子,是要跟她要东西啊,她顿时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他,“早前不是给过你了么?母亲前几日入宫的时候带给你的那些……”
“那个是母亲给的,”他打断道,心头带着不甘愿,“先前我入宫的时候你还知道给我一袋金裸子,说母亲给的是母亲的,你给的是你的,怎么我要去西北了,反倒没了?”
听他那副可怜的样子,还以为她是短了他的吃喝穿用,从前怎么没发觉他是这么个无赖的性子呢?
她静静瞅着他,见他琥珀般的眼睛微微上挑,乌黑眉毛在眉心皱起一个尖,高挺的鼻梁下头有些微微翘起的嘴角,像个撒娇的孩子,她忍不住就笑了,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
“怎么像个小孩子一样,分明比我还大两岁,跟我讨要东西,你羞不羞?”
楚少渊脸颊被她的手捏了几下,脸上一片通红,索性无赖到底,揪着她的袖子摇晃,“我不管,既然我叫了你这么多年姐姐,你总要待我比待弟弟还要好一些才是,何况大哥都有,为何我没有?上回在慈安宫的那两条汗巾,最后皇祖母都没还我,这是你布的局,你总要赔我两条汗巾才行。”
他侧头想了想,忽然觉得两条有些吃亏,赶忙又补了一句:“你给大哥带了腰带跟小皮靴,也要给我备几条腰带跟皮靴,再加上你赔的汗巾……”
他数了又数,一堆定音道:“最起码得各两对才行!”
婵衣目瞪口呆,他现在的样子,哪里像当年那个睥睨天下手毒心辣的安亲王!
更何况,腰带跟皮靴是她闲来无事的时候做的,要她一晚上就赶制这么多东西出来,时间上头根本就来不及,她忍不住嗔怒的看了他一眼,道:“又是腰带又是汗巾小皮靴的,我就是长了十双手也没法一晚上给你变出来,这么些东西没十天半个月根本做不齐!”
楚少渊原就不懂女红上头的事儿,见她一下拿出好几条腰带让他带给夏明辰,还以为是她赶出来,现在猛地听她这么说,怕真的累着她,连忙道:“那你别着急,慢慢做,等做好了拿着我给的印章去找永兴当的伙计,让他给我送来便行了,千万别累着了。”
说来说去就是一定要她亲手做的东西了,她忍不住瞪他,“宫里头尚衣局那么多绣工好的宫人给你做衣裳,你不在宫里头置备齐了,反倒偏要我做,到时候若是我做的不好,你可别嫌弃!”
楚少渊眉眼一弯,笑了起来,伸手将她揽了个满怀:“只要是你给我的,都是好的,我只怕你嫌弃我……”
他将头埋在她的发间,深深嗅了一口她身上清新的香气,即便做再多他们分道扬镳的梦,他都不惧,只要他坚持,只要她肯回应他,他便什么都不怕。
婵衣轻轻抱了抱他,听得琉璃窗外有脚步声,她连忙转头去看琉璃窗,楚少渊轻手轻脚的放开她。
张全顺在琉璃窗外恭敬的道:“殿下,二爷在隐秋院等您跟二小姐过去。”
楚少渊道了句:“知道了。”
婵衣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时辰不早了,跟二哥说会儿话,还要吃午饭,你还得回宫里头准备准备……”
跟她在一起的时间总是过的飞快,楚少渊将婵衣拉近身边,凑上前去,轻轻含住她的唇,吻了几回才松开,“我们去跟二哥哥说会话。”
婵衣一张俏脸飞的都是红晕,瞪了他好几眼,“越来越胆大妄为!现在不怕挨我巴掌了?”
楚少渊眸中闪烁着动人的光芒,“你要打便打,要骂也给骂,只要别不理我,随你高兴便是。”
说的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反而让她下不了狠心骂他,只能再用眼刀狠狠的刮他两刀,这才算了结,却不知她这样让楚少渊心里头更加痒,只能忍了又忍。
到了隐秋院,夏明彻已经等待许久了,桌上散落着大大小小的信笺跟笔墨,看样子是一个人独自思索了许久。
楚少渊吩咐张全顺去抱厦里头坐了,屋子里地龙烧的暖暖的,夏明彻不爱熏香,貔貅香炉里头常年是空置的,正好将写过东西的纸张都烧进香炉里头中。
夏明彻正烧着,抬眼就见他们俩进来,忙让冷月去端茶,婵衣也打发了几个丫鬟下去,坐到夏明彻身旁,看着他在纸上写满的字儿,夏明彻的字一向工整,此刻宣纸上头布满了卫,顾,萧,沈,谢,尤其是卫字儿,更是大大的占据了中间的位置,让人一眼就看见了。
她忍不住问道:“二哥哥这是在猜谜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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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8.前奏(一)
夏明彻笑了笑:“也不是猜谜,只是有些事儿想不明白,才写出来仔细想,”他看向楚少渊,“你明日就要动身了,你可知道这个时候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只怕你一出府,转头就有人把你在府里的一举一动打听的清清楚楚。 ”
楚少渊不在意道:“即便打听,也只能打听到我与幼时的几个兄弟姐妹们聚在一起说话,连夏大人都没见,有什么好顾虑的。”
婵衣弯了弯嘴角,楚少渊许久没有出宫门,临行前来一趟夏府告别,即便是被人知道了,也不过是说一句,三皇子重情义罢了。
何况即便是他人探听到了府里头的动静,无非是他与祖母、母亲、哥哥跟自己一起说了说话,连父亲的面儿都没见着,朝堂上头的事儿也没有议到,更别说私底下的动作了,若实在要说些什么,也就只有内宅之中的叮嘱了吧。
旁人最多会想妇人能懂些什么,便是夏明彻,在外人眼里,也不过是个未曾弱冠,连功名都不在身上的郎君,外无权势,内无长才,若是连这些都要顾及,岂不是会被笑掉了大牙。
夏明彻点头,“你心里有思量便好。”
他拿起笔,在那个卫字上头大大的画了个圈儿,拎起来给楚少渊。
“朝堂上的动静我也听说了,近日我一直思索,不知他们下一步会有什么动作……照理说,顾家失势,卫家不应该无动于衷才对,那么,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头,他们在谋划什么?他们打算做什么?把顾家推出来,难道只是要试试手?看看皇上的耐心有多少,再做后动?”
楚少渊轻轻摇了摇头,将那张纸放到书案上头,“卫家不会那么轻易就让人夺了西北的掌控权,雁门关外究竟有没有那么多鞑子兵尚未知,若没有的话,卫家为何要冒这个险,八百里加急的战报岂是这么轻易就能报出来的?恐怕这事儿还有后招,此次父王让我跟太子二人率十万大军去增援雁门关,这十万军马你可知道都是从哪儿抽调出来的么?”
楚少渊顿了顿。
“云浮城里头,九城兵马司的人动不得,就只有从地方上调任,川贵那头的动|乱已平,兵马抽了六万出来,然后又从南直隶抽了两万,加上秦伯候那边抽出来的两万,这才将将凑齐了十万,如今中军都督的帅印由萧老将军暂任,想必父王是自有用意,卫家不是不动,而是这个时候没法动,这就是为什么卫捷会推顾家出去,而不是自己亲自动手,只不过,连他自己也没有料到顾家会这么快就被料理了,这个时候最该着急的是卫捷跟顾仲永,而非我们。”
婵衣沉下心来仔细琢磨楚少渊的话,按他所说,征西的军队里头,有一多半是川贵的兵马了?
那么之前一手镇压了川贵动|乱的是谁?
萧洌!
也就是说,川贵的兵马有一半儿是姓萧的,萧洌在军中的声威又重,上一世的萧洌是一直待在川贵的,而这一世居然会率了兵马跟楚少渊一同去雁门关,若是以现在的局势来看,皇上的用意应该不止是要一举收回西北的兵权,派了萧洌过去,恐怕就是为了再添军功给他,好方便皇上放权给他。
夏明彻抚着下巴,“顾家算是颓了,顾仲永被安置到了川贵,也不想想看川贵之前镇压动|乱的人是谁,若不是萧洌年纪尚浅,恐怕川贵总兵的位置还轮不到顾仲永来坐,这次皇上下旨让萧洌当先锋,用的又大部分都是从川贵带出来的兵马,即便是卫家的人在里头捣鬼,只要有萧洌原先的声望在,便都不惧,而顾仲永,他之前的势力都在南直隶,去了川贵,没几年时间根本定不了局势,顾家不在云浮,内宅里头又少了顾夫人,顾世子如今重伤未愈,短期内是不可能四处走动了,卫家若是想动,就少不得再推一个顾家出去……”
可即便是推人出去,哪里有那么多合适人选,便是真有,想一想顾家如今的结局,当真一点儿都不怵么?
鞑子突然伏兵雁门关,几道加急战报,满朝文武的咄咄相逼,皇帝的性子本就不是耐心的好脾气,潜龙之时曾得罪过皇帝的几户人家俱无一个好下场,这个时候这样的节骨眼上,再触怒龙威,到时候的下场恐怕要比顾家还凄惨。
楚少渊执起笔在卫字下头添了一个梁字,又将沈字画了起来,“沈葳跟萧老将军一向是纯臣,又是对门,父王透露出来一点儿意思,便能被察觉到,父王能让萧老将军教我武学,能让萧洌给我做前锋,便足以说明父王对我的重视,如今内阁的阁首是梁行庸,之前他没有显露出什么来,可是这回为什么忽然就将我推了出去?”
婵衣忽然想到上一世,内阁的几位阁老在楚少渊回来之后,所做出的不同反应,以梁行庸为首的文官就列举了楚少渊的数十条大罪,里头最重的一条就是“居心叵测”,当时怎么说的来着?三皇子陷害储君,将大燕百年根基置于不顾,捏造事端,迫害良将忠臣,这个忠臣良将指的不就是卫家么?
当时的皇帝是什么反应来着?似乎是狠狠的责骂了梁行庸一顿,说他是老糊涂了,随后撤了他的官,让他以后就在云浮城养老,不必再插手朝堂之事。
可是梁行庸为官多年,又做到了阁老的位置,不应该还跟毛头小子似得,弹劾一个人能将自个儿的仕途都弹劾没了。
而那几年的时间,她基本上没有过多关注过朝政的,一心都扑在了诚伯候府,当时父亲在朝中任重职,简安杰又是个上进的性子,自打考中了进士入了翰林院,便会回来与她议论一二,才让她养成了遇见事情想三分的习惯。
她这个时候再听到楚少渊这般分析政局,恍然顿悟,轻轻插了一句嘴:“梁行庸做了多年的阁老,他这样做定有深意,我担心,他与卫家已经是……”
【好吧,最近的章节有点瘦,因为楚少渊要去西北了,所以小意就干脆来个大放送,让他俩互诉衷肠好几章,不过说实话,对手戏不好写呀,小意也在努力想剧情了,今天还会有更新的,谢谢大家的支持!】
229.前奏(二)
婵衣的话没有说明,但想说的意思两人已经明白了,梁行庸恐怕是跟卫家达成了什么共识,才会在政事上头偏帮卫家。
夏明彻接口道:“梁阁老已经是位列人臣,又是内阁之首,他的支持跟决断都是能够影响到朝政,偏偏这个时候,他居然选择站到卫家旁边……”
婵衣抬眉,看了看楚少渊跟夏明彻,他们两个人年纪尚轻,有些事情自然是不会想到的,而她是经历过前世的人,对于梁行庸的作为,她隐约能够猜测到一些。
梁行庸的长子梁文栋是个学问好的,但他却是个正正经经的读书人,只知道在翰林院里头修书立传,对朝政一向漠不关心,庶子梁文松倒是个会钻研懂进退的性子,可惜学问不如梁文栋,春闱的时候只考了个同进士回来。
文官不比武将,同进士的出身将梁文松的前程限制的死死的,梁行庸上下活动一番,才给他谋了个六品的都察院经历一职,上一世梁行庸致仕之后,梁家再无可挑起大梁之人,所以梁行庸的致仕,直接导致梁家彻底的退出了大燕云浮的政治中心。
而梁行庸赶在这个风口浪尖提前站队,想必也是存了搏一把的心思吧,以现在云浮的局势来看,卫家前十一年来都好端端的把握着朝政,所以大家都下意识的认为卫家不可能说垮台就垮台了,况且,废太子远远要比立太子更难,所以梁行庸才有了这样的决定。
而说起梁文栋,她就忍不住想到顾曼曼,前一世的梁文栋后来是娶了顾曼曼为妻的,前一世的顾家跟卫家算是绑在一起的,娶了顾曼曼就相当于跟卫家也有了连带关系,这一世,梁文栋会娶谁?
她这样想着,忍不住就开口问了楚少渊一句:“……你可查到顾曼曼被送到了何处?”
婵衣的歪楼本事也算是高的了,从梁行庸直接歪到了顾曼曼身上,让两人都有些奇怪,这又关顾曼曼什么事?
楚少渊愣了一下,眸子里带上了温柔的笑意:“怎么忽然想到她?我派人查探过,她被送到云浮城南郊的水月庵里头,顾家对外说顾曼曼被魇着了,要在庵里头侍奉菩萨一段时日,消除身上的邪祟。”
婵衣点点头,这倒是个好说辞,以她对顾夫人的了解,等过了风头最紧的这几年,顾曼曼定然是会被接出来的,到时候说一门好亲事,这事儿就算翻篇儿了,只是如今顾夫人亡故,不知道宁国公会续弦一个怎样的人做继室,这个继室会不会对顾曼曼如同眼珠子,就更加不得而知了。
“……这么说来,她的亲事就不太可能被订下了……”
上一世顾曼曼嫁给了云浮城中颇负盛名的梁文栋都能过的那般不如意,如今出了这样一桩事儿,即便到时候风声过了再出来,难保那些有心的人私下去打听,这种事,只要一打听,便能打听出来,这一世的顾曼曼想要嫁的顺心,只怕更是难上加难。
她又说了一句:“梁阁老家的嫡子如今也十七岁了,听说梁公子十分喜欢办诗会,翾云表哥不就经常被邀请么?”
楚少渊心中轻轻一动,晚照总能发觉一些不同寻常之处。
官宦世家所在意的无非是后代是否能够继承香火,梁行庸想要的,无非是梁家后辈在他还能看见的时候,再出一个阁老。
若自己是梁行庸,会怎么想呢?
大约会想,不论是卫家也好,顾家也好,都是在大燕真正掌着实权的人家,即便皇上要动卫家,也不会伤了卫家的根基,只要太子这个储君没废,天下迟早会是太子的,而作为太子的外家岂会这么轻易就倒下去?这个时候趁着卫家有难,不赶忙拉一把,到过了这段时日,再贴上去就晚了。
他说道:“梁行庸倒是打的好主意,可惜他们都不知道父王心里头在想什么。”
他虽然刚刚回宫没一个月,但几乎是天天见父王,一个人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身边人,他隐约能够察觉到,父王这次是下了决心要整顿卫家的,所以梁行庸跟卫家绑的越紧,到时候就陷得越深。
他笑了笑:“顾家是不可能跟梁家联姻了,能够联姻的只有卫家,卫家有三个嫡女,除了已经嫁人的卫绮月就剩下卫斓月跟卫逐月,卫斓月比梁文栋小三岁正合适,这个事儿我们还要帮帮忙才好,将他们紧紧绑在一起,到时候要想分开,那就得削肉割骨了……”
削肉割骨,那得多疼,享受过甜再去吃苦,想必任谁都难以下咽,更何况是这种肉疼,就更加让人无法忍受了,他就是要他们疼,最好将母妃之前受过的罪十倍百倍的偿还回来!
婵衣看着楚少渊带着隐忍的侧脸,心中感叹,朝堂之上这样刀不血刃的你来我往,常常要比武将的激烈拼杀更加让人心惊胆战。
卫家如今还能自鸣得意,梁家现在这么选也不算错,只可惜他们不知道,最后太子还是垮台了,他们早晚会像顾家一样,不,他们的结局要比顾家还要惨淡!
夏明彻看着楚少渊圈住的沈字儿,皱了皱眉,将歪了的话题又拉回来。
“这些都是小事儿,现在要紧的是掌控住局势,梁行庸是户部尚书,他很有可能的就是在钱粮上头做文章,到时候扣着西北的军饷跟军粮迟迟不发,只怕你就有危险……”
楚少渊一挑眉,沉声直言:“他不敢的,西北是大燕的西北,父王也不是昏君,到时候王珏一纸折子递上去,梁行庸就要倒霉……”
梁行庸不是等闲之辈,只会在暗地里头推波助澜,这样明面儿上的把柄不会轻易被抓住,小心翼翼久了,就会草木皆兵,只要他稍微动一动,梁行庸就会调整自个儿的步子,更何况云浮城还有父王坐着,父王最恨的就是朝臣搬弄权势,梁行庸若是不动,就会落了下乘,可是一动就会给自己添一身麻烦,所以动跟不动,对于他而言都是一种折磨。
楚少渊顿了顿,手指轻轻捏起茶盏的盖子,往茶碗里头吹了口气,将浅黄色的茶汤上头漂浮着的茶叶吹开一些,看着茶汤泛起的几道水波,轻声出言。
“……我去了西北便无法顾及云浮这头,云浮的兵权如今也算是集中在沈家跟萧家的手上了,两家都是纯臣没什么好担忧的,燕云卫里头有殷将军,殷将军也是寒门出身,所以他暂时不必担心,顾家出局,但我估计顾仲永大约不会善罢甘休,只不过顾仲永想要两头都不丢,是绝不可能的……”
楚少渊嘴角挑起一抹隐秘的笑容,声音清越。
“他之前是中军都督,在南直隶那头一定留有人手,而南直隶那边明年差不多要赶上五年一次的调整了,沈葳的嫡子在五城兵马司做东城都指挥使也有几年了,也该动动地方了,还有谢家,翾云表哥明年春闱也要下场了,你们俩的差事我都安排好了,南直隶那头会空个经历跟通判的位置出来,到时候你们俩只要过了殿试,父王便会让人给你们安排差事,我都已经打好了招呼。”
沈伯言之前任的是东城都指挥使的差事,去了南直隶只会高升不会低降,沈家是纯臣,沈伯言去南直隶任职,想必皇上只会赞同,这样一来南直隶也算是实打实的握在了手心里头。
婵衣心头一颤,怪不得上一世的楚少渊能够最后逼宫成功,这样慎密的心思,就连重生一世的她都赶不上。
夏明彻却忍不住担心的皱了眉,“这样大张旗鼓,到时候……”
南直隶那是顾家的掌中物,若是顾仲永不依不饶,顺藤摸瓜的查到楚少渊头上,保不齐他要被御史弹劾,楚少渊远在西北,若是被皇上厌弃了,只怕布的局会乱起来,到时候可就得不偿失了。
楚少渊摆了摆手,“二哥不用担心,我既然敢这样安排,就有后着的,有言官弹劾更好,可以看看究竟有多少人是向着太子的,也省得我们再布局,到时候把弹劾的人都刷下去,换上我们的人手就是了。”
婵衣耳朵里听着他这番话,心里止不住惊讶,任何事一遇上他都会变得这样简单暴力,可他明明才回宫不久的,怎么会在这样短的时间内,有这么多部署?
她忍不住有些疑惑,即便是皇上要放权,也不应该会放了这么多的权利给他才是,可听他话里话外的语气,要比一个在云浮经营了数十年的人都来的得心应手。
夏明彻喝了一口茶,轻轻放下茶碗,徐徐出声道:“外祖父是工部尚书,工部近几年多是修河道铺路了,东南那头的灾荒未平,大约在阁老里头,一年下来数外祖父最忙碌,而几个内阁阁老,谢家跟沈家算的上纯臣,王家有个静嫔在宫里头,说不上特别受宠,但总是有七皇子在,跟别的阁老又有些分别,梁家跟卫家一道儿,刑部尚书陆正明在内阁一向不太喜欢说话,如今的局势五五开,若是一场赌局的话,我们最起码也有一半儿的赢面。”
楚少渊点点头,哪怕只有一分的胜算,他都不会放弃。
“这个时候我们就沉下气来,看看他们会做什么,以不变应万变好了。”
230.丧事(一)
婵衣看着楚少渊沉着冷静的侧脸,忍不住想,前一世好像没有这样近距离的看过他,记忆中的那个阴狠毒辣的安亲王早已经面目模糊,而眼前少年这张鲜活的脸上透着一股自信,整个人似乎都变了个模样,却让她觉得安心。
楚少渊跟夏明彻商议好了事情,回福寿堂吃了午膳,回了宫。
相比夏家的温馨,安北候府卫家就显得有些过于平静了。
安北候夫人絮絮叨叨的说着,“……顾夫人殁了,宁国公又得了那么个差事,在这个节骨眼上,咱们总是得帮衬一把的,只是妾身有些拿不准,在礼节上头,您说是送对儿梅瓶好呢?还是送些绸子过去?妾身那里还有一条张天师画的万字不断纹的被子,不然把这个送过去?顾夫人也真是太冤了,留下两个孩子在家里头,曼曼又受了那么大的委屈,世子还在宫里头也不知道能不能养好……”
卫捷正皱着眉头看着密报上头的情报,思绪飘出了老远,眉头蹙起一个尖儿,犹自在想着儿子托人给他带的信。
安北候夫人蔡氏说了许久的话,一直不见丈夫回应,顿了顿,忍不住声音大了一些:“侯爷,侯爷!”
卫捷正在想西北的部署,忽然被她这一嗓子打断,端正的脸上神色沉了下来,“那些小事你自己决定就行了,顾世子在宫里头情形如何?顾家那头治丧,你多帮衬着些,翼成与我们亲厚,他夫人的丧事一定要仔细办妥当了。”
蔡氏脸色有些落下来:“侯爷总是不爱听妾身说话,妾身方才就说了,顾世子的情况不太好,还是简家的那个庶子把顾世子救回来的,你们爷们在外头的事儿我不好打问,可这一回,侯爷怎么也要跟我把事情说明白了,妾身去了一趟宫里头,连皇后娘娘的面儿都没见着,说是皇后娘娘冲撞了太后娘娘,才被皇上禁的足,可这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顾夫人的那状官司?如今又说昶儿在雁门关情况危急,皇上让太子跟三皇子一齐去支援雁门关,皇上究竟是怎么想的?太子可是储君,难道就不怕路上出个什么意外,还是说皇上压根就存了这个念头?”
“你胡说什么!”卫捷大声呵斥她,“这样的话你也敢随便出口?皇上的心思岂是你我能猜到的!”
话虽如此,但皇上的心思无非也就是这两种了,眼瞧着卫家风头越来越劲,什么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这就是了,太子作为一国的储君,怎么能亲征呢?皇帝这分明就是在警告这些臣子们,他的儿子他都舍得,更不用说是一个小小的卫家了。
蔡氏对儿子的担忧胜过了一切,即便是被卫捷呵斥,她还是忍不住开口道:“侯爷得想个法子才行啊,我们家这些年来对皇上可是忠心耿耿的,连世子都派过去守着雁门关了……”
卫捷止了她的话,沉思片刻,眼瞧着妻子急的团团乱转的模样,忍不住就松口,声音压低:“我已经安排好了,这次我不让他们伤筋动骨,恐怕他们是不知道西北到底是姓什么!想要在西北跟我卫家耍心思,还都太嫩了些!”
蔡氏听的心中一喜,还要再问,卫捷却什么也不肯再说了,只叮嘱她一句:“你该去顾家走动走动了,翼成这个时候恐怕十分艰难,我们不帮他,还有谁能帮他呢?”
蔡氏连连点头,当下便收拾了一些丧葬上头用的东西,转身去了宁国公府。
宁国公府已经搭好了孝堂,棺木停放在正院中间的孝堂里,顾夫人常氏早被眉娘在当天晚上就穿好了孝衣,孝衣的领子是罕见的立领,领口上头绣着好几圈波纹状的花纹,显得素雅端庄。
常氏身上盖着一条素色的锦被,两只胳膊平放在胸前,看上去像是睡着了一样。
棺木前头放置了两个燃着白色蜡烛的烛台,火苗窜的老高,烛台中间是常氏的名牌,前头是香炉,燃着许多柱香,看上去已经是有人前来吊唁。
孝子孝女都跪在孝堂旁边哭丧。
顾曼曼一张小脸哭的通红,眼肿得十分高,她刚在水月庵安顿下来,就听到这样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震得她整个人都不会动弹了。
好不容易稳住了心神,急匆匆的赶回来,就看到母亲躺在这里一动不动,她几乎哭的要晕厥过去,使劲拽母亲的手,可母亲却一点反应也没有,她要将母亲拉起来,就被父亲一巴掌拍了下来。
“……你这是要做什么?你母亲生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是要你母亲走也走的不安心么?”
她看着母亲的手软软的垂下去,再也不会对她笑再也不会恼她……她心里慌乱极了,再听丫鬟们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她心里死死的咬着三个字——夏—婵—衣!竟然就这样害死了母亲,还在云浮博了个那样好的名声,想要踩着母亲的脸面给她夏家添荣光,做梦!
顾曼曼将手中的纸钱一张一张的烧到火盆里,火光映着她的面容,显出几分与她年纪不符的阴郁来,让刚进来吊唁的蔡氏吃了一惊,忍不住就有些心酸。
顾曼曼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一向是个活泼好动的性子,跟自家的女儿一样,如今反而这般的沉了下去,她低头跟卫斓月道:“你去劝劝你曼曼姐,让她节哀,别伤了身子。”
卫斓月听了自家母亲的话点点头,跟蔡氏一同上过香,走到顾曼曼身边小声的劝慰她。
蔡氏到了正屋中,看到犹自忙碌的眉娘,眉头皱了皱,她记得这是个妾室,宁国公怎么能把丧礼这么大的事儿托付给一个妾室来办呢?
她当下便问道:“国公爷呢?有没有通知相熟的人家来?伺机茶水的,陪侍吊客的,管理孝帐的都定下了么?”
眉娘恭恭敬敬的回了。
蔡氏眉头就皱的更紧了,顾世子在宫里头养病,难不成顾夫人的牌位要顾奎来捧着?宁国公也不说事先安排一番,她少不得要一一打点了,她吩咐下人将宁国公唤来,径自坐到暖炕上头,看着眉娘之前料理的一些事务。
【小意很抱歉,最近有些卡文了,呜呜呜……】
231.丧事(二)
蔡氏从眉娘手里拿过名册,随便扫了几眼,发觉府里头安排乱的很,她出身于燕州蔡氏一族,嫁到安北候府多年,早就习惯了主持中馈,一见到宁国公府这样乱七八糟的布置,当下便做主吩咐正房里头的下人们一些丧礼上的事宜。
眉娘站在一旁脸上微微有几许惊讶,安北候夫人也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即便是卫顾两家沾着亲也只是姑表亲,况且国公爷还没有开口请她帮忙,她便自觉的坐在这里指手画脚的,让旁人看见了还以为顾家的几房亲戚都死绝了,才会在这样的丧礼上头,请了姑母家的儿媳妇来打理中馈。
蔡氏一边翻动名册一边指使眉娘去大厨房看看灶上的事宜,眉娘一直没回声,她抬起头,不悦的看着她:“怎么还不去?”
眉娘俯身行礼,语气不卑不亢:“国公爷嘱咐过婢妾要婢妾在正房守着夫人,婢妾走不开身,不然让婢妾身边的春儿去帮着看看?”
话虽如此,但她却没有直接吩咐春儿,而是抬头看着蔡氏,像是在询问她的意思。
蔡氏脸上就有些不太好看,她眉头皱起看着眉娘,“怎么?我吩咐不得你一个姨娘么?还是说我在这里守着,你不放心?”
眉娘垂着头回道:“婢妾不敢,只是国公爷让婢妾在这里守着,没有国公爷的吩咐,婢妾不敢擅自离开。”
蔡氏被她软软的话顶了回来,怒火蹭的一下就窜了上来。
常氏刚死,府里头的妾室就敢登堂入室霸占着正房,还敢说是顾仲永的吩咐,顾仲永再糊涂,也不会让她这么个妾室里里外外的操持丧礼,敢仗着常氏的死踩着常氏来上位,那就不能怪她不讲情面。
蔡氏冷喝一声:“谁给你这样的胆子敢拉了国公爷出来说事?顾夫人这才刚死,你就以为上头没人,想如何就能如何?”
眉娘怎么敢让她将这样一顶帽子给自己扣在头上,她急忙开口辩解道:“卫夫人冤枉婢妾了,确实是国公爷的吩咐,您不信可以问国公爷……”
蔡氏不耐烦的打断她,指着她对一旁伺候的婆子道:“你们把她给我拉下去。”
几个婆子面面相觑,却不敢不听从她的吩咐,上前架起眉娘就往外拖。
眉娘一眼就瞧见琉璃窗外头走动的身影,扯开嗓子大声哭道:“卫夫人,婢妾做错了什么?您总不能一来了就不分青红皂白的下了婢妾的差事啊,您就念在我们家夫人刚亡故的份上,给她留些颜面吧……”
蔡氏没有料到她会这样没有仪态的大声嚷嚷,听她话里的意思,还是自己不顾常氏亡故,一定要在顾家挑事了?竟然敢这样颠倒是非黑白,常氏这才刚死,就敢蹬鼻子上脸的这样装腔作势,蔡氏当即脸色更沉,扫了一眼身边的黄妈妈,“给我掌嘴!”
黄妈妈得了吩咐快步走到眉娘旁边,扬手“啪”的一声给了眉娘一个重重的耳光,眉娘半张脸通红,脸上出现清晰的巴掌印。
顾仲永在外头就听到屋里的动静,刚走进来就见到眉娘被架着打巴掌,声音冰冷。
“卫夫人好大的脾气,可是我哪里做的不好,惹得卫夫人迁怒到了我的家人身上?”
蔡氏一愣,没料到顾仲永会这样说,脸上的神色瞬间难看起来。
顾仲永冷冷的看了一眼架着眉娘的两个婆子,脾气就没那么好的一人给了一脚,将二人踹翻在地上,沉声骂道:“你们这两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府里头的主子都不认得了,敢这般以下犯上简直该死!”
顾仲永边骂边让人将那两个婆子拉了出去,“去找人牙子来把她们都打卖了出去,我们府里可用不起这样的奴才!”
蔡氏气的心角发痛,顾仲永这哪里是在骂下人,根本就是在骂她,她好心好意的帮顾府主持中馈,到头来还是她好大的脾气,顾仲永简直是个糊涂蛋!常氏这才刚死没几天,府里头的妾室就张狂起来,他究竟有没有长眼,在这么重要的丧礼上头,若是传出去他对发妻不敬,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蔡氏看着顾仲永,冷言出声:“侯爷知道了顾夫人亡故,第一时间就让我来顾家帮衬一把,若是哪里做的不好了,还往国公爷见谅,”说着话头一转,看向眉娘,“这个妾室也实在太过于无状,我不过是让她去厨房看看灶上的吃食可打点好了,她便拿乔不肯去,顾夫人这连头七都还没过,下头的人就已经敢这般松懈了……这实在是国公爷家里头,若是放到了别的人家,恐怕……”
“是我让她守着阿馨的。”顾仲永似乎一点也听不出蔡氏的警告之意,淡淡的说了一句,然后转头对眉娘道,“你去看看夫人那头的香烛打点的怎么样了,还有捧的灵位也要收拾妥当了,要置办好了,别让夫人在下头也不安心。”
眉娘捂着脸,小声应诺,退了下去。
蔡氏脸色更差,抬起下颔,心头那把火烧的更旺,“顾仲永,你……”
她话说到一半,就有人撩起帘子进了来,是几个太太打扮的妇人,穿的很素,一看就是来给常氏吊唁的,脸上还带着泪珠,用帕子遮掩着面,见了顾仲永,恭恭敬敬的行了礼。
蔡氏收了声,脸色却更差了,她认出这两人是顾家族里的人,顾仲永堂哥,老三跟老四家的媳妇。
顾闵氏边抹泪边道:“七弟媳走的也太突然了,我们家老爷刚听到消息,直跟我说七弟不容易,家里头少了主持中馈的女人,也不知道这丧礼要如何置办了,让我跟三嫂一起过来,看看有没有能帮上的地方。”
顾王氏也开口道:“你三哥也是这么说的,一笔写不出两个顾字儿,这些年咱们也没什么地方能帮上你的,反倒是你多有帮衬族里人,他心里头一直过意不去,这不是他今儿才收到的信儿,就赶忙打发我过来了。”
顾仲永脸上有了欣慰的表情,点头道:“三嫂跟四嫂有心了,府里头这几日乱成一团了,平日里都是阿馨在管这些事儿,如今她去了,就连个得用的都没有,我怕她这边出什么事儿,便暂时让府里头的妾室看着些,现在好了,有你们在,我也能省点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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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2.丧事(三)
顾仲永的一番话让顾闵氏跟顾王氏心里发酸,一个大老爷们家,能懂些什么?还不是怎么方便怎么来,连让妾室守着正房的事儿都做出来,可不是急糊涂了么?
顾闵氏道:“七弟只管放心,别的咱们帮不上,中馈上头的事儿,就交给我跟三嫂吧,保管置办的妥妥当当的。w w. vm)”
顾仲永点点头,又谢了一回,吩咐下人们去拿府里的对牌跟名册。
下人们麻利的找出了对牌,被顾仲永问到名册的时候,都瑟缩的看着蔡氏。
蔡氏的脸面上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她心里头窝着的一把火简直是要将她整个人都烧起来一样,合着她上赶着帮人家打理府中的中馈,人家还嫌弃,这样当面打脸的事儿,她还是头一回经历,她当下便将名册狠狠的甩在桌上。
让屋子里头的几人都吓了一跳,回头去看蔡氏,脸上都是一副惊异的表情,好像她做了多么无礼的一件事儿似得,让蔡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她立即抓紧黄妈妈的手,便往出走。
顾仲永在身后道:“卫夫人这是怎么了?”
蔡氏心里头直冷笑,她怎么了,她能怎么了?这样将自个儿府里的脸面送到人家家里头让人家打的事儿她还是头一次干,她可怜常氏,可怜常氏的一双儿女,可架不住别人不心疼,她在这里操哪门子的闲心,她冷声道:“府里头事务多,我已经拜祭过夫人了,等出殡的那天再跟侯爷过来。”
蔡氏走的又急又快,一双保养得当的手死死的扣着黄妈妈,在出了正屋的时候,忍不住低声嚷了几声:“简直是气死我了!”
黄妈妈出声安抚:“夫人别动怒,想来国公爷也是太过伤心了,才会这样拎不清,您跟他置什么气,当心气坏了身子。”
“我知道!”蔡氏努力平息着心中的怒气,扬声道,“把斓姐儿叫过来,我们回府!”
黄妈妈点头,吩咐小丫鬟去了。
卫斓月在顾曼曼身边,看着顾曼曼眼睛通红,手上拿着的锡箔纸叠成的元宝一只一只放到火盆里,火盆里头燃着的火苗瞬间窜了老高,眼瞧着就要烧上来,却又被刚放进去的元宝压了下去,看的卫斓月心里头直跳。
她忙让身旁的丫鬟将火盆往边上移了移,伸手抓住顾曼曼的手,“你这个样子,是要让我急死么?咱们从小就是在一起长大的,你要是实在伤心,就跟我哭一哭,这样憋着早晚得憋出病来!”
顾曼曼挣开卫斓月的手,将手里头的纸元宝一股脑都扔到了火盆里,声音凄切:“哭什么哭,这个仇报不了,我有什么脸面在这儿哭我娘?”
卫斓月急着四下左右看看,压低声音斥道:“你浑说什么?报什么仇?顾夫人是被皇上打了板子的,你这样说是不想要命了么?”
顾曼曼抬起眼睛看着她,眼中充满了悲伤和阴郁,“我娘是被暗算了,被夏家那些下作的东西暗算了!”
她的声音又急又快还带着些锐利,因这几日的哭泣,导致嗓音有些嘶哑,一时间像是砂砾磨过耳膜般,刺啦刺啦的声音让人听着难受。
卫斓月愣住,她在家里听说的是顾夫人诬陷朝官之女,证据确凿被皇上下了超品夫人的诰封,又发落到慎刑司受了四十杖刑,在家里没熬过去殁了的,难道这里头还有别的蹊跷不成?
她急忙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曼曼心里却恨的像是有一把火在烧一样,眼睛顺着灵牌上头的字儿飘落下来。
“你问我怎么回事儿?还能怎么回事儿,看看这个事儿受益最大的是谁就能知道了,夏家,夏婵衣,我总要一个一个收拾,她们那个都别想跑。”
话语中带着股子森然的冷意,好像她是从地狱刚爬出来的厉鬼一般,眼中瞬间散发出的恨意,让顾曼曼失了原先的娇美,脸上苍白,神情可怖。
卫斓月看着她现在的这个样子,忍不住心里一颤,顾曼曼受了这样大的打击,难保不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儿来,她抿了抿唇,出声提醒道:“你可别乱来,伯母刚刚去世,你要是冒冒失失的再出个意外,你让她怎么办?她在的时候可是最疼你了,你忍心让她……”
“我咽不下这口气!”顾曼曼恶狠狠的说:“踩着我娘的脸面成全了她的名声,凭什么?以后但凡说起夏家女,下一句就会跟着我娘,我不能让我娘连死都不能安生,等着瞧吧,我一定会让全云浮的人都知道夏婵衣是个什么货色!”
卫斓月被她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听顾曼曼的这个语气,怕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了,她眉头皱了皱,怎么样才能帮顾曼曼一把呢?她看着那个夏婵衣也很不顺眼,尤其是在谢家的时候,那么多小郎君眼睛里头看的都是她,让她心里头尤其不痛快。
她脑子飞快的转着,嘴里轻声道:“曼曼姐,这个事儿咱们得从长计议,总要想个完全的法子,既让大家知道了她的面目,又不会牵连到我们……”
顾曼曼虽然急切,却也是知道这一点的,她沉下气来,跟卫斓月商量了好久,都找不到一个万全的法子,心浮气躁,拿起旁边折好的纸钱又开始一沓一沓的烧。
卫斓月脑尖儿一转,忽然想到一个主意,趴到她耳朵边小声的嘀嘀咕咕。
顾曼曼死寂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忙点头道:“这个主意好!”话刚说到一半儿,又有些泄气的垂下肩膀来,“可这事儿不好引她出来,得找个人帮忙才行。”
卫斓月却神色轻松,“这有什么难的,她身边总有玩的好的小姐,到时候咱们势造好了,还怕她不上勾么?”
她说完这句,顾曼曼脸色的喜色还没浮上来,就见到自家母亲身边的贴身丫鬟过来唤她,说,“夫人吩咐奴婢来请小姐一同回府。”
她回头看着顾曼曼,不放心的温声安抚了一句:“曼曼姐,现在最重要的是伯母的丧事,你别难过,等伯母丧事完了再说其他。”
顾曼曼点点头,看着孝堂两旁随风飘荡的白幔,心中渐渐定了下来。
233.放手
嘱咐过顾曼曼,卫斓月跟小丫鬟一道去了门口。
早在车上等着她的蔡氏此刻沉着脸,看上去十分不痛快的模样。
卫斓月心中疑惑,出门前,母亲还说要多帮帮顾伯母的丧礼,这才一小会儿,怎么就要回去了呢?她出声问道:“母亲,我们怎么这么快就要回去了?我还没跟曼曼姐说完话呢。”
蔡氏看着顾府四处飘动着的白幔,心中那口气不上不下的难受极了,却又不能对女儿讲,只好敷衍道:“你顾伯父自有安排,左右没事,我们就先回家,等出殡那天再来,”顿了顿,又问,“曼曼她看起来不太好,你都跟她说了些什么?”
卫斓月将从顾曼曼那里听到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跟蔡氏说了,蔡氏听到卫斓月说顾曼曼十分不甘心想要报复夏家的时候,心中立刻警觉,叮嘱卫斓月:“你以后别跟她走的太近了,自从那件事之后,她的名声就不太好,你当心旁人将闲话扯到你身上去,她做事不动脑子,别再平白的连累了你,以后她要做什么,你都留个心,别让她沾上你,万一再出个什么事儿,她是陷在泥潭里头拔不出来的,别再将你也带了进去,知道了么?”
卫斓月抿了抿嘴角,有些担心,“可是曼曼姐现在这个样子很不好,顾伯母又不在了……”
蔡氏叹了口气,想到顾仲永,脸上的神情就不太好看,淡淡开口道:“不是还有你顾伯父在么,你伯父都没有动作,她一个小孩子又能做什么?一个弄不好,只会将自己的名声搞得更臭,到时候可就再也没有人会帮她开脱,”说着转头又提醒卫斓月,“母亲也是为了你们好,等出殡那天你劝劝她,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在这个节骨眼上头,她们家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看着,别再惹出什么事儿来。”
卫斓月乖巧的点头应诺,心中却飞快的盘算了起来。
这番话说完,蔡氏忍不住有些抑郁,也不知道顾仲永今年是不是犯太岁,自己媳妇蠢成这样也就算了,连同儿女都蠢笨不堪,她默默地摇了摇头。
回到安北候府已经是掌灯十分了,她坐在花厅里头看着庄子上头一年的收成,不知为何,心里慌乱的突突直跳,她忍住烦乱的情绪,仔细的看着账册。
卫捷在吃晚膳的时候回了正屋,看见蔡氏,问了一句:“顾家那边如何了?”
蔡氏沉浸在账册之中,一抬头看就卫捷,忙站起来服侍他更衣,想到今天下午在顾府受到的冷落,心中那股子怨气便发放出来。
“宁国公府里头乱的不成样子,一个妾室竟然也敢守着正房,妾身实在看不过去,便惩戒了那妾室一顿,也好给底下的那些趁着主母亡故便偷奸耍滑的下人一个警醒,谁知道宁国公反倒怪罪起妾身来,一点脸面也不给妾身留,原本妾身是想帮着主持顾夫人的丧礼,哪知道宁国公心中有沟壑,一早请了顾氏族里兄弟家的媳妇去帮他料理丧事,妾身哪里是那等不懂人家脸色的人,便一早就回来了。”
卫捷眉毛皱起:“这个顾仲永也太不像话了,哪有这样纵容妾室的道理,他这是被吓傻了不成?我今天在外院找他商议事情,他也是频频走神,不知道脑子里头都装了些什么东西。”
蔡氏心中一动,想起女儿跟她说的话,她转述给卫捷听,“……曼曼那个孩子这回受的刺激大了,也不知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我已经吩咐给斓儿,让她不要掺合进去,省得落个吃力不讨好的下场……”
说着叹息一声,想到了顾奕,又加了一句:“顾世子如今在宫中不知能不能挺过去……”蔡氏说着说着,忽然想到什么,失声喊了一句,“侯爷,宁国公不会是有意要跟咱们拉远关系吧?”
这句话让卫捷心中一颤,再想到他如今的差事,不由的眉头皱的更紧,怪道他最近几日与顾仲永商议事情,他都心不在焉的,原来是存了这个心思。卫捷眼睛一眯,顾仲永想趁着这个时机跟卫家划清界限,也得看看他允不允许。
卫捷豁然起身,往外院走。
蔡氏急忙道:“侯爷,您这是要去哪儿?马上就要用晚膳了!”
卫捷留下一句:“你先吃吧,我去外院跟庆先生一道吃,不用等我了。”
蔡氏知道他是去找幕僚商议了,也不敢留他,当即一个人吃了晚膳,等到晚上都不见他回来,心知自家夫君今日定然是歇在了外院,便熄了灯入睡了。
第二日一早,乾元殿就又收到一封八百里加急战报,说鞑子已经开始攻城,安北候世子率军死守城门,请求皇帝支援。
皇帝手上捏着那份战报,看了文武百官一眼,开口道:“既然如此,今日便让他们二人动身吧。”
将这事儿一锤定音。
口谕传到东宫的时候,太子起身去了乾元殿,跟皇帝说:“……顾世子伤势未好,儿臣实在放心不下,儿臣想,不如让三弟先去,过几日儿臣等顾世子的伤势好转再动身。”
皇帝默然的看了太子有一刻钟的时间,看得太子心里头直发毛,才开口道:“你能有此担当也不枉费朕给你请了那么多翰林院的翰林来教导你,那你便过几日再动身吧。”
说完挥了挥手,让他退了下去。
太子出了乾元殿,抬眼看着天际的艳阳,心中一片光明,嘴角一抹愉悦的笑容,回了东宫。
皇帝传了魏青进来,叮嘱道:“老三这次去西北,定然困难重重,朕要你寸步不离的护着他!”
魏青点头应允。
口谕传到云华宫,楚少渊将一些琐事安排好,便去了乾元殿,跟皇帝告别。
行过礼后,楚少渊直截了当道:“父王,儿臣身边少个护卫,儿臣属意萧沛,想让他跟儿臣一道去西北,还望父王应允。”
皇帝看着楚少渊跟自己极似的眉眼,笑着道:“既然是你中意的人,那便带着他一同去吧,记得要护着人家,不要让人家的一番忠心付诸东流,天色不早了,朕送你出皇城。”
楚少渊点点头,“儿臣谨记父王教诲!”
皇帝一直将他送出了崇兴门,看着他飞身上马,出了皇城,直到再看不见,才转身回去,却没有回乾元殿,而是去了观星阁。
皇帝站在观星阁的顶层看着西北的方向,暗暗地叹了一口气。
低低的说了一句:“如雪,我这么做,究竟是对还是错?”
此时的皇帝如同一个寻常的父亲,既希望儿子能飞的高,又有些舍不得放开手,心中的疑惑无人能解,唯有这一声轻得不能再轻的叹息,表达了他的心情。
234.疏离(一)
大燕皇城的东宫,正殿里头,除了宫人偶尔的走动声音,再无其他响动。
简安礼一大早便来东宫为顾奕把脉,指尖下,脉搏有规律的一下一下跳动着,他又挑起顾奕的衣衫,查看了那个伤口,发现伤口已经消肿,恢复情况还算不错,当下放下心来,又用特质的管状物送了些溶好的药丸到他的嘴里,吩咐宫人一天两次往伤口上涂抹药膏,又用了许多药材熬制了汤药,让宫人一天一次给顾奕擦身,这才收拾药箱打算回府。
忽然,暖炕上的人动了动手指,缓缓的睁开了眼睛,胸腔闷闷的发出一声咳嗽,简安礼立即停下收拾药箱的动作,快步走过来盯着他,自从顾奕受伤以候就一直处于昏迷之中,能醒来,也说明了他正在好转。
顾奕觉得眼皮很沉,努力睁开眼睛,就看到凝视着他的简安礼,不由的皱了皱眉,出声道:“……水…苦…”
一醒来就要喝水,还嫌弃刚刚灌他的药苦,简安礼也不知自己该露出一个什么样的表情才合适,叹了口气,跟宫人手中接过温水,小心的喂给他喝,喝完了一杯他似乎还很渴,简安礼转身跟宫人要水。
顾奕觉得躺着累了,抻着胳膊就要起身,简安礼才接过水,一眼看到他的动作,惊得一把将他按回去,语气十分不客气:“你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么?伤口才刚刚好一点,乱动什么?”
顾奕被他大力压在炕上,因受了伤又失血过多,导致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让他想挣扎都挣不开,不悦的看着他,刚要开口,就感觉胸口一紧,忍不住吃力的咳嗽了几声。
“咳咳……你…怎么……在这里?”
简安礼伸手就将他的衣衫除开,往他伤口上头瞧,看到他的伤口缝合处没有裂开,这才松了口气,温声道:“你伤了肺,这几日咳嗽是难免的,但要轻一些咳,当心将缝合的伤口再裂开,这几日也不要乱动,就躺在这里将伤口养好,外伤养个十天半月就会好了,严重的是你脏器受的伤,没几个月是养不好的,养伤的这些日子最好不要动作太大了,伤口若是再裂开,我也无能为力了。”
顾奕觉得十分诧异,听他话里的意思,难道是他救了自己?他只记得昏迷之前,似乎是楚少渊将他身上的伤口用那样可怕的法子给止了血,疼的他死去活来,恨不得立刻就晕死过去,可晕过去后总会再次被疼醒,实在是没法忍耐,直到楚少渊弄完了,那股子疼痛还留在身体里,疼的他浑身无力。
后来好了一些,他才跟父亲说了会话,只是似乎说了一半儿他就睡着了,中间整个人昏昏沉沉的,身子十分轻,很舒服,全身也暖融融的,只是周围的声音太吵,让他睡也睡不好,到了后来,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他刚刚只觉得嘴里被人不知道灌进去什么东西,又苦又涩又辛,简直比毒药还要难喝,他实在是无法忍受,才会睁开眼睛想看看到底是谁这么大胆,没曾想一睁开眼就看到简安礼。
他忍住不悦的语气,问道:“我睡…了…多久……我…父亲呢?”
一醒来,胸腔之中的疼痛也跟着苏醒,他一句话因为忍着疼,说的断断续续。
简安礼将他的衣衫拉好,又给他喂了些水,收拾了半晌才开口:“你家里有事,你父亲先回去了,大约会晚一些时候过来。”
顾奕默然,他之前听宫人说,母亲被皇上责罚,打了四十杖刑,也不知严不严重,他想到这里,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可知,我母亲…咳咳……伤势如何……”
简安礼沉默半晌,也不知该如何对他说这事儿,怕他知道之后情绪激动,反而对伤势不好,正打算随口敷衍过去,就听到两边的宫人纷纷倒地行礼:“太子万福康安。”
简安礼转身行礼。
太子伸手将他托起来,眉眼中带着温和的笑意:“子安不必多礼。”
他转头看了眼顾奕,发现他昏迷了两天终于醒了,笑着开口:“你总算是醒了,宁国公可以终于可以把心放下来了……”
顾奕忍住想皱眉的动作,他现在一看到太子,就想到太子那把乌金钢刺拔出胸口时,他所忍受的疼痛,他跟父亲布的局,就这样被破了,实在是让他不甘心。
太子似乎是没注意到他的表情,轻声说着:“如今你家里头也是乱成一团了,宁国公一个人又要料理顾夫人的丧事,又要到宫里看你的伤势,这两天两头跑下来,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
顾奕听到太子的话,瞬间愣住,身下的暖炕散发热度,烧得他浑身发烫,可他心里却透着股子冰凉,母亲她怎么会死?慎刑司的人即便是下手再狠,也不可能会实打实的将那四十杖都落在母亲的身上。
他心里急起来,一着急就要起身,被简安礼给按了下去。
简安礼乜了太子一眼,太子明明知道顾奕的伤势危急,却还要这样火上浇油到底心里是怎么想的?他即便是不喜朝堂之上的党派之争,也知道顾家跟卫家都是支持太子的,在这样危急的情况下,不先安抚顾奕,反而将他激起来,难道不怕顾奕有什么闪失么?
顾奕被按住起不了身,大声道:“你!给我…让开……咳咳咳…咳咳…”
简安礼眼看着顾奕急起来,他急忙将顾奕整个人死死按住,冷声道:“你现在回去能做什么?除了看顾夫人的遗体一眼,你什么都做不了,还要拼得伤口裂开,说不准你回去一趟你这条命就交代在顾夫人棺木前了,你若是执意如此,我不会拦着你。”
简安礼边说边将手松开,一副任由他的样子。
顾奕却冷静了下来,再转念一想,就想到了之前未曾注意到的细节,刚刚太子对他说话的时候,总带着一股子亲和,那是只有对待外臣的时候才会有的温和面具,他与太子相识多年,太子从来不会用这样的语气对他说话。
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太子才会用这样的口气来与他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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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5.疏离(二)
看着顾奕整个人沉静下来,太子嘴角慢慢弯起一个弧度,顾家急着想要与卫家拉开关系,怎么可能这样轻易就让他们得逞。
他见到顾奕的伤,便想起了几日前他听了顾奕说的,老三去了慈安宫一趟母后就被禁足了……那个时候太混乱他也没有多想,回来之后越想越觉得不太对劲,这才明白过来顾家是在算计他,若是当时他当真将老三那个孽种伤成顾奕现在这样,只怕父王就不止是甩他耳光这样简单了,既然敢算计他,就别怪他不留情面。
太子面上的笑容更加温和,将毯子盖在顾奕身上,轻声道:“你别急,虽说宁国公如今被调任川贵总兵,但父王准他先将家事处理好,等过了年再去上任,你别担心,顾夫人的葬礼一定会风风光光,你好好养伤,等伤势好了,我去求父王,让他给你在川贵安排一份差事,也省得宁国公一个人寂寞……”
顾奕刚刚平静下来的心绪被他这句话再一次的打乱,没想到父亲中军都督府掌印都督的差事竟然被下了,还换成了什么川贵总兵,南直隶那头的势力若是都丢了,父亲这些年来的布局可就都毁于一旦了。
他忍不住抬眼看了太子一眼,发觉太子眼里头没有带半点笑意。
太子刚刚说要将他也安置在川贵,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太子跟卫家察觉到了父亲的用意?
他感觉喘不过气来,嗓子一痒忍不住就咳嗽出声,轻轻咳嗽的动作带动着整个胸腔有一种撕裂般的疼,他强忍住撕心裂肺的疼,轻声道:“……让…您…费心…了……”
他深知与太子打交道,只能顺着太子,否则太子定然会让他更不痛快。
果然,太子听得他道谢,脸上的笑容更深了,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我从小一同长大的情谊,还需要客气什么?”
太子那几下轻轻的拍打却是用了两分内力的,当下,顾奕便觉得胸腔之中搅动着满满的痛意,他再一开口,咳嗽便止不住,一声接着一声,忽然喉中一甜,噗的一下,喷了一口血出来,溅了太子半个袖子上头都是血星子。
“顾奕,你!”太子的脸色立刻白了,这身衣裳是太子妃刚刚给他做的,明黄色的袍子,上头还绣着金龙的纹路,竟然就被他的这一口血给污了。
简安礼见状,急忙将毯子掀开,查看伤口,发觉缝合未裂,眉头紧皱,对太子道:“太子殿下,顾世子还有伤在身,经不住这般动作,您刚刚太用力了!”
太子眼睛圆睁,他还从来未曾见到过像简安礼这般不知趣的人,即便是他的错又如何?他是太子之尊,一个顾奕,死便死了,有什么好可惜,他狠狠的瞪了简安礼几眼,原本生出了想拉拢他的心思,立即被他这番举动弄的烟消云散了,他一甩袖子出了正殿。
简安礼没有理会太子,而是从药箱中拿出一只蜡封好的药丸,打开溶了水,亲自喂给顾奕,叮嘱道:“这几日切不可大悲大喜,情绪大开大合,对伤势不利,你要先养好了身子才能再说其他。”简安礼行医多年,虽会看人情绪,但对于安慰人的方面还是欠缺了些。
嘴里的药苦涩辛辣的简直要比毒药更难喝,耳边又是这般不带情绪的安慰,顾奕躺在暖炕上,胸口止不住的绞痛起来,想来人间惨剧也不过如此。
简安礼喂了药,看了看顾奕的神情,也没有更多安慰的话跟他说,只好叮嘱了几句,收拾药箱出了正殿。
一路顺着宫道快走到崇兴门前的时候,一个小太监迎了上来,笑着低声跟简安礼道:“简公子留步。”
简安礼认出了这个内侍是楚少渊身边的张全顺,停下了步子看着他,“有什么事么?”
张全顺从袖中掏出两只做工十分小巧的匣子递给他,“我们殿下今儿临走前吩咐奴才在这里等您,请您有空的时候去一趟夏府,给夏老夫人诊诊脉,这两个匣子里头是一些药膏,请您转交给夏二小姐。”
简安礼眉头皱了皱眉,宫中的东西并不好接手,但是事关夏府,让他有些犹豫不决。
上一次见到那个女孩儿还是在谢家老夫人的寿宴上,最近听说她又受了伤,他因一直有事,未曾去看过,几番犹豫之下最后还是决定接了过来,轻声道:“我知道了。”
张全顺笑着行了礼便走了,崇兴门前有一些官员来往,他不好逗留太久,将匣子放到药箱里头转身出了崇兴门。
诚伯候府的马车在崇兴门前等了许久,马车旁边候着的小厮见到简安礼,急忙上前去拎药箱,一脸的讨好奉承:“八爷,咱们是回府还是去校场?”
平常这个时候,他从宫里出来会先将药箱放回诚伯候府,再去校场跟着殷朝阳校练。
他想了想道:“去夏府。”
小厮有些傻眼,“八爷,您若是过会再去校场,恐怕就要迟了。”
“无妨,现在去也迟,索性今日就迟些好了,殷将军知晓我近日有事,不会责怪我,走吧。”简安礼一锤定音,不再与小厮说别的,爬上马车便吩咐车夫前往夏府。
此时的夏府正一片热闹,因再过两日就是大年三十了,婵衣显得有些忙碌。
她手中拿着账册对账,一边吩咐花房的婆子将花房快开花的牡丹搬几盆到福寿堂,一边让大厨房的厨娘近几日就准备好过年的一些面点,庄子上拉下来的从暖房摘好的瓜果蔬菜刚入了厨房,族里头又送了一些对联来,她又琢磨着,是不是也剪些窗花出来。
正忙成一团,就听二门的小丫鬟进来禀告,“安礼公子来了。”
婵衣感到有些诧异,忙起身让人将他迎进来,笑着道:“安礼公子好久没有来府里了呢。”
简安礼正对上婵衣那双湛然的眼眸,不由的扬起一抹笑容来,轻声道:“近日有些忙,刚从宫里出来,顺路来给老夫人请个脉。”
236.匣子
“您费心了,”婵衣轻柔的笑了,吩咐锦瑟给他上茶,道,“祖母在佛堂念经呢,您等等。 ”
“无妨,”简安礼将药箱放到一旁,拿出那两个匣子,“三皇子临走前托身边的小内侍让我带给你的,说里面装了药膏,你看看合不合用。”
他怕有心人陷害,中间没敢打开看,现在让她当着他的面儿打开,若是有什么问题,也可以做个证。
婵衣听明白他的意思,冲他粲然一笑,伸手接了过来,她也听说了楚少渊今天去西北,萧清一路送他们出了云浮城,自己因为家里事务众多脱不了身,没去成,这样也好,省得耽误他的行程。
她打开一只匣子,里头装了五六只药膏,浅碧色瓶子里头装的是凝脂膏,朱红色瓶子里装的是烫伤膏,其他几只上头都各有名字类别,她笑着将匣子转给简安礼,“这些药膏我都用过,安礼公子也来瞧瞧是不是那几种。”
简安礼点点头,将每一只药膏都拿过来仔细看过,又细细的嗅过,没发现什么问题,这才松了一口气,看的婵衣直想笑,大夫就是对这样的伤药敏感,即便是想害她,也不会有人在药膏上头做手脚。
她又随手将另外一只匣子打开,匣子里面装着的那抹水红色刚跃入眼帘,就让婵衣的眼睛忍不住瞪大,这个颜色这个样式,分明就是女子贴身的……兜衣!
她一把将匣子合上,脸上神色有些似笑非笑,楚少渊的动作也太迅速了,这样就将娴衣的兜衣拿到手了,不知道他在里头费了多少功夫。
简安礼见她刚打开匣子就立刻合上了,还以为里面有什么不好的东西,急忙道:“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婵衣努力将神色放的自然,轻轻笑了笑,“没有,是给二哥带的孤本,我看不懂,等等拿给二哥哥看看。”
简安礼看她的神色轻松,没有勉强的样子,放下心来。
锦瑟过来上茶,顺道将厨房刚做好的栗子糕端了上来,笑着道:“小姐,秦婆子按照您的吩咐新打了一套点心模子,都是这样的福字儿,做的十分小巧,说先做些出来看看,若是小姐觉得好,咱们后日一早就将点心都做出来,还有福面鱼儿跟面石榴要做呢。”
婵衣笑着将茶跟点心让到简安礼面前,“公子也尝一尝好不好吃,这还是府里的头一份呢。”
因他跟夏府的几个公子关系不错,所以婵衣的话说的亲近了一些,他也不觉得逾越,只不过他向来不喜欢吃点心,所以便想拒绝,忽然一阵肚子咕噜噜的响动,让他脸上瞬间发红。
婵衣眨了眨眼,这才刚入巳时,他若是吃了早饭,不应该这么快就饿了才对,她开口问道:“公子早膳没吃么?”
简安礼红着脸点了点头,他早晨起得早,又赶着入宫给顾奕复诊,下人还没上早膳他就出府了,又在宫里待了一个多时辰,原本近几日都是在街边小铺子随便吃一些的,今日临时决定来夏府,就没有吃东西,没想到一向规律的肠胃居然会在这个时候抗议起来,让他简直是要羞赧的将头垂到了地上去。
婵衣忍住笑意,将栗子糕推了过去,“公子吃一些垫垫吧,中午就留在我们家里用过午膳再走吧,二哥也很久没见你了……”
清新的栗子糕香气扑鼻,他刚刚没有仔细看,现在才看到栗子糕做的很精巧,每一只都是个福的字样,小小的一只,似乎是闺中小姐怕脏了口脂,特意做成这样一口一个的样子,既方便携带,又方便食用。
他忍不住就拿起一只送进嘴里,栗子的清甜布满口腔,没有很甜,却十分松软好吃。
婵衣看着简安礼瞬间舒展开的眉宇,轻声的笑了,他总是带着股子清冷,无论走到哪里都带着股子与同龄人不符的沉稳,几乎让人要忘记他也只是一个十三四岁大的少年郎,上一世他最后成了大佛寺的主持,这一世,他应该不会再像上一世那样孤寂了吧。
她又将茶推过去,“福建的雀舌,是我大舅舅从任上捎回来的,安礼公子尝一尝。”
简安礼点头,伸手接过茶盏,吹拂过茶汤,轻轻喝了一口,茶的微苦衬得栗子糕更加香甜,茶也越发醇厚,他脸上就有了惬意的表情。
婵衣看了简安礼的模样,就知道点心做的不错,这是她想出来打算做给萧清吃的,也不知萧清跟二哥的婚事能不能成,
她顺着二哥的婚事想到了那天楚少渊说的,等二哥春闱考中了进士,在南直隶寻个差事的事情,随着南直隶的差事就跳到了顾家的情况,忍不住问道:“顾奕他的伤势如何了?”
原本若是旁人问起的话,简安礼是不会理会的,宫中对此事十分忌讳,加上皇上的态度分明,就连这次对宁国公的调任里面也有补偿顾家的用意在,所以在外头他更清楚一言一行的重要性,就是诚伯候他都没有松口,但婵衣在他心里却是一个很特别的人,加之夏府的几个公子又实实在在的帮过他,他便没有隐瞒的将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了婵衣。
婵衣听到简安礼说顾奕被太子拍的吐血,心中大吃一惊,前一世的顾家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疏远卫家的,这个她不得而知,但太子临死之前,都没有听说他对顾家有这么大的成见,而这一世太子不止是脾气没有上一世的温和,就连行事作风都跟上一世有了不同的地方,看来自己重生一世,许多事情都开始出现了改变……
若是顾家提前跟卫家对上,那楚少渊应该能稍微好过一些吧……
她斟酌用词,对简安礼道:“公子最好还是将外头的事情告诉顾奕,由你来告诉他总比被别人用言语刺激要来的好一些,若是他情况再恶化下去,旁人难免会将这责任推到你的头上,到时候公子想解释也解释不清了。”
简安礼点点头,他也想到了这一点。
婵衣又道:“还有宁国公那边,公子最好也能捎个信过去……”
这样即便是顾奕在宫里出了什么事儿,宁国公也该知道矛头对准谁,省得连累到旁人。
【憋了几天终于有了一点点灵感,新的月份开始了,小意也要努力一把思密达!】
237.客来
幽州的官道上,几名身形高大的男子骑着骏马一路飞驰而来,为首的是一名粗犷男子,胡子拉碴,看上去又猛又壮,像是一头黑熊。
他远远的便看到前头有一间简单的酒肆,忍不住眼睛一亮,指着那间飘扬着大大酒幔的酒肆,朗声道:“主子,前头有一家酒肆,我们去打点酒歇一歇吧。”
男子的口音很重,看起来像是不常说话的样子,行事却透着股子稳重,见自家主子点头,他一扬鞭,身下的马儿跑的更快,眨眼之间便到了酒肆。
酒肆的店小二老远就看到这几个壮汉,见他们停在门口,忙笑呵呵的迎了上去。
为首的那个粗犷男子先下了马,转身去牵他身后少年郎的马,少年也长得十分壮实,高高的个子,体格十分健壮,站在那里像是一座小山,身上虽然穿的是一副短打的装扮,却无法遮掩那股天生的霸气。
男子将少年郎的马牵过来,操着不太标准的官话扬声吩咐小二:“一匹马三斤燕麦三斤豆饼三斤麦麸跟三斤玉米,料要足,一会儿爷们还急着赶路!”
小二一见他们这般风尘仆仆的模样,忙应声道:“得咧,客官先进酒肆喝些酒,小的保证您喝了酒出来,您的几匹宝马都个顶个的精神。”
男子见小二恭敬,满意的点头,然后躬身让少年郎先进了酒肆,少年身后跟着三个随从打扮的男子,其中一个看上去跟他们几人十分不搭调,那个男子一副斯斯文文的样子,三十出头,眼睛中流动着温和的光芒,一眼看上去,好像是村头私塾里头的教书先生似得。
几人进了酒肆在桌前坐定,又点了两盘烧肉跟烈酒,就着杂粮馒头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看样子像是许久没有吃过这样热乎的饭菜,吃的格外香。
中间夹杂着一些低声对话,因为语速飞快,也不知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只能听到叽里咕噜的声音,反倒让人更加好奇他们对话的内容。
吃过了饭,又将烈酒满满当当的装到了随身的水囊之中,那个斯文的男子起身结账,脸上带笑,十分有礼的问了店小二一句:“小二哥,你可知道这里离云浮还有多远?”
那店小二从来不曾被人这样以礼相待过,当下便涨红了脸,“咱们这才是幽州,”说着又指着南边的方向,“要过了幽州跟燕州,到了云州便近了,大约还要再往南走上四五天才能进云州。”
男子温和的笑了起来,“多谢小二哥了。”
店小二不好意思的回道:“您客气了,看您这一行人,是刚从北面回来?”
男子愣了愣,点头道:“小二哥眼力好,咱们确实是从北面过来的,去云浮投亲呢。”
店小二挠了挠头,他哪里是眼力好,只是听那个牵马的汉子所持的口音不太像是云州人,才会有此一问,听男子说是去云浮投亲,店小二呵呵笑道:“听说北边最近不太平,这又是到了年底,您去云浮投亲的话,可要多住些日子,等时局平稳了再走,否则路上还不定遇见些什么事儿呢。”
男子听了小二的话,不由的去看一旁稳稳坐着的少年郎,见少年郎几不可查的点了下头,他摸了一块碎银子出来,塞到小二手里,问道:“小二哥此话怎讲?我们刚打北边过来,没发现哪里不太平了?”
店小二手里被塞了银子,连忙四下看看,因临近年关,酒肆里头空荡荡的基本上没什么人在,就只有零星的三两桌人,还包括男子的这一桌,他心放了放,轻声道:“我听从北边回来的一个亲戚讲的,说鞑子已经率兵到了雁门关外,会不会打起来,以后又是个什么情形,咱们谁也不知道,近几日雁门关都闭了关卡,连咱们酒肆里头卖的烈酒都快没法供应了,要知道咱们酒肆里头的酒,可都是从关外拉回来卖的,这一下闭关了,酒肆的生意只怕是不好做了。”
男子似乎恍然大悟,称赞道:“方才喝酒的时候还说这酒的味道当真是极好的,没想到竟然是从关外运过来的……”
男子顿了顿,声音压低又问了一句:“若是真打起来可怎么好,雁门关住着那么多的百姓,鞑子一向是穷凶极恶的,您这儿人来人往的,就没听到上头有什么动静安置此事?”
店小二叹了口气:“听说倒是听说了,但也不知做不做得准,说是派了太子爷领兵迎战,这不是都要打起来了,那边还在磨蹭,说到底,这受苦的也只有百姓了。”
男子眉头一锁,随后又展开,附和道:“说的可不是这个理么,得,我也不打扰店家做生意了,吃饱喝足了,也该赶路了。”
店小二笑道:“您说的对,左右也打不到咱们这儿来,咱们也是瞎操心。”
男子笑着转了回去,低声跟少年郎道:“看来情况有些出入,咱们得早做准备。”
少年郎点头,一开口便是金玉般抑扬顿挫的声音,“不打紧,只要九叔还在关外,咱们就有胜算。”
少年郎的口音一点不像是之前的那个粗犷男子带着浓浓的北方味儿,他所持的分明就是活脱脱的云州口音,
大约是少年郎的沉稳淡然传染到了其他人,将其他人原本有些不安的情绪硬是压了下去。
少年郎端起桌上的烈酒一口饮尽,“收拾一下,我们赶路吧!”
几人起身,店小二急忙去牵马,吃饱喝足了的马显得比刚才精神了许多,那一开始牵马的粗犷男子打赏了店小二一只银角子,用不太熟练的话说道:“你没骗我,这些是赏你的!”
店小二一天下来得了两次赏钱,高兴的嘴都合不拢,忙道:“各位客官慢走,下次再经过咱们酒肆小的多给您打二两酒。”
几人相视一笑,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店小二手里揣着银子,心中美滋滋的,想着若是多来几个这样豪爽的客人,这个年他能多攒些银子给老娘看病了。
238.痊愈
于此同时,楚少渊跟萧沛刚刚走到云州的东屏镇,镇上正在赶集,各家各户都赶着买一些过年要用的干果跟糖块,街上异常拥堵,皇帝派给他一队侍卫,在出示了金牌令箭之后,当地的捕快急忙出来维持秩序,让集市上头的两排摊位收拾让行。w w. vm)
楚少渊一行人在闹市穿行而过,两旁的行人有那胆子大的,抬起头来看了眼,只看到一马当先的那个少年人身穿玄色衣衫,衣衫上头绣着大片卷云纹花样的图案,匆匆而过的少年有着让人一眼就难以忘记的俊美面容,当即就将那些大胆的行人惊艳住了。
东屏镇的行人们都纷纷猜测,那少年的来历,有的猜是当朝太子,毕竟那样俊美的容颜跟那样华丽的衣衫,一眼看上去就是皇室子弟。
而也有猜测是别的皇子的,毕竟当朝太子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让这些市井小民见到的,总之猜来猜去,虽然没一个能确定少年身份的,但大家却一致肯定,那少年一定是身份尊贵的宗室,至于少年急匆匆的去什么地方,大家又开始新一轮的猜测。
世间的人,总是对年轻貌美的权贵子弟有着一股无法抵挡的狂热。
……
夏府,夏老夫人礼完佛走出来,张妈妈在一旁搀扶着她,小声道:“安礼公子来了,在正屋等着给您看诊呢。”
夏老夫人一愣,随即道:“怎么不早说,如今安礼公子已经回了简府,哪里能让人家等这么久,没得失了礼数!”
张妈妈忙道:“二小姐在一旁陪着说话呢,”话说了一半儿,发觉有些不对味儿,又忙加了一句,“虽说该避着些嫌,但安礼公子也不是旁人,跟咱们家几个公子爷都十分要好,又有夫人跟简夫人的关系在,算不上怠慢。”
夏老夫人心里还是觉得有些不妥当,连忙快步走到正屋,一撩帘子便看到围着桌案坐着的两人规规矩矩的说着话,两边的丫鬟也都稳稳当当的站在一旁端茶递水。
光从窗棂上头撒下来,穿过亮堂的琉璃窗子,倾斜的照在两人身上,男孩儿吃着点心喝着茶,听着女孩儿说话,时不时的点点头,女孩儿脸上一派的光风霁月,神色里头带了细微的关心,似乎是在商议什么事儿,分明是两个娃娃,看上去却像是两个大人一般老成。
夏老夫人那口提着的气儿就松了下来。
婵衣一眼看到自家祖母进了屋子,连忙笑着站起来去扶她,“祖母,您今儿是念了《妙法莲华经》还是《波若多罗密心经》呢?”
夏老夫人好笑的看她一眼,“敢明儿你跟祖母一道儿念经,不就知道祖母念的是哪本经了么?”
婵衣一听,脸上的笑容便瞬间有些挂不住,忙道:“祖母又取笑我。”
她小时候也曾经跟祖母一道念经,但念了一半儿就在佛堂里睡着了,后来还是祖母把她抱出来,安置在榻上,才没着了凉,此后每次祖母提起来总要笑话她。
夏老夫人呵呵的笑着,点了点她的脑袋,“你这个小猴儿。”
简安礼起身行了礼,将药箱打开取出巾子铺好,“近日忙,一直没时间来给老夫人复诊,趁着今天有功夫,给您看看脉象,不过瞧您的气色是好了许多……”
夏老夫人点头:“近日糟心事少了,又静下心将养着,是要比之前感觉不那么气紧了,也多亏了简公子的医术高明。”
简安礼笑着摇头,“您的病是三分药,七分养,与我的医术没太大干系的。”
说着让夏老夫人的手放到巾子上头,伸手搭脉仔细听着脉搏的声音,大约一刻钟左右,他笑道:“已经无碍了,此后只需要在日常饮食上头多注意些便好了。”
婵衣脸上露出笑容来,伸手拉住夏老夫人的手,“祖母,您以后不用吃那些苦药了呢,咱们府里可以省下一笔采买药材的钱了。”
夏老夫人一见她那副小财迷的样儿,忍不住指着她哈哈大笑。
夏明彻正好跨进福寿堂,听到婵衣后半句话,问道:“什么药材钱?”
婵衣黑着脸将事情解释了一遍,夏明彻听着就忍不住轻弹了她的额头一下,“让你再贫嘴。”
婵衣撅了撅嘴,捂着脑门儿眼睛瞪得大大的,压低声音道:“二哥也学会大哥的那一手了,尽会欺负我,当心以后我可跟……嫂子告状!”
夏明彻惊住,她怎么知道,连忙抬头看了眼夏老夫人,夏老夫人还在跟张妈妈说话,他递了个眼神给婵衣,示意她放过他一马,以后再跟她赔罪。
婵衣笑着乜了他一眼,得意洋洋,这么大的事儿也不透个风出来,亏得她还帮着萧清让萧清入了祖母跟外祖母的眼。
简安礼诊过脉将药箱收拾好,夏明彻正好有事情要问他,又怕婵衣不依不饶,便将他顺道劫了过去,“祖母,我正好有事儿找安礼公子,既然脉诊完了,那人我便带走了。”
说完拉着人一溜烟的跑了。
夏老夫人在后头直道:“你慢着些,雪还未全化开,你当心再将人摔了!”
不得不说夏老夫人也被简安礼那副羸羸弱弱的样子骗了,明明之前听婵衣他们讲过了简安礼是如何回的诚伯候府,心中下意识的还是认为简安礼身子羸弱,经不住碰撞。
婵衣上前笑着跟夏老夫人道:“祖母放心吧,二哥哥有分寸的,”一边说一边将桌案上的点心拿起一个来给夏老夫人看,“祖母您看,这是我前几日想出来的点心,今日厨娘打了模子做了出来,样子又精巧味道又好,我看清姐姐也爱吃,正好等她再来做客的时候,将法子教了给她,以后她若是出阁,正好坐在轿子里头吃,也不怕饿着了。”
夏老夫人转过头来看着婵衣,假意虎着脸,“你又是听说了什么?风一句雨一句的。”
婵衣扑哧一笑,“您啊您,给二哥哥说亲避着二哥哥也罢了,还要避着我,以后我可是要叫一声嫂子的。”
夏老夫人也忍不住笑了,说了她一句:“人小鬼大!”
她又将桌上的匣子拿起来,递给夏老夫人,轻声道:“祖母不用担心了,东西意哥儿拿回来了……”
239.偷听
夏老夫人接过匣子打开一看,一只水红色的兜衣静静的躺在匣子里头,是上好的绸子,正是之前府里头几个女孩儿的份例,她原本含笑的脸沉了沉,将匣子扣住,推给婵衣。
“你去一趟静心居,把东西给了那孽障,盯着她把这东西烧了,省的以后留下祸端。”
婵衣点点头,她也是这样想的,这兜衣虽是娴衣的贴身物,但却在顾奕手里多日,毁了是最好不过的,省的以后被人发现再有什么事端。
她拿着匣子当下便去了静心居,一路走来,顿觉奇怪,整个夏府都忙忙碌碌的,静心居里头反而十分安静,院子里连个粗使下人也不见,抱厦中更没有丫鬟婆子守着。
锦瑟撩开门口的夹棉门帘,婵衣走进去,外室也没有人在,仔细听,反倒听见从内室中传来轻轻的说话声,婵衣制止了锦瑟想要说话的动作,轻轻走到内室门口,耳朵竖起听着里头的说话声。
“……四小姐,奴婢怎么会害您呢,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儿,您是侧夫人的心头肉,这回侧夫人她可是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得了这么个信儿,您若是应了,还怕以后没个好前程么?那可是天潢贵胄……”
苍老的女声,一口一个侧夫人,对颜姨娘这样恭敬的态度加上这个不能再耳熟的声音,婵衣就是不去看内室里的人,也知道是颜姨娘身边的陈妈妈,只不过,她怎么会来这里?嘴里头又是前程又是贵胄,说的究竟是谁呢?
她歪着头想了想,愣是没想出来忽然被陈妈妈称作天潢贵胄的究竟是谁,又默了半晌,却没听到娴衣回一句话。
陈妈妈似乎是着了急,压低声音道了一句:“您前几日来,为何不跟侧夫人说您遇见的事儿呢?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侧夫人反而是最后一个知道的,您说说,您不跟侧夫人讲,自己拿了主意,反倒让老夫人将您撵到了这样一个苍凉的地方,一举一动都在人家眼皮子底下,究竟是图了什么?难道侧夫人还会害您不成么?侧夫人这么做不都是为了您好么?”
陈妈妈护住心切,连娴衣之前遇见顾奕的事儿都拿来说道,却不知这话正好戳中了娴衣的痛处,娴衣当下便大为恼火,开口呵斥道:“妈妈懂什么?我娘她如今自身都难保了,我便是去跟她说,也不过是惹她担忧,她出不得府去,又能如何?即便是得了这么大的消息,也不过是让我出去自己找机会罢了,我原本就怕名声不好,若是再出什么事儿,以后我还如何嫁人?难道我娘还能养我一辈子么?贵妾再贵也顶着一个妾字儿,她这辈子都不可能成了夫人,你回去跟她说,我的事儿以后不用她来操心了,我自个儿心里有主意。”
婵衣在外头听的忽然就想笑,不论那个天潢贵胄说的究竟是谁,只要颜姨娘不能出去,就无法安排布置好一切,夏家的人手都在她手里握着,西枫苑有个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她的眼睛,陈妈妈不知是得了什么消息才会急着过来,她估计是没想到娴衣会是这样一个态度,若是这番话传到颜姨娘的耳朵里,不知颜姨娘脸上会是什么样的表情,自食恶果这样的事儿,颜姨娘也该尝尝了。
陈妈妈一听娴衣这般说话,当即也恼了起来,在她看来,四小姐这般不将侧夫人放在眼里,就是不孝的行为,亏侧夫人日日念叨着四小姐,简直就是养了个白眼狼出来。
她有些气不打一处来的看着娴衣,嘴里是止不住的怨气:“……您……侧夫人花了那么大的力气,将府里府外的人求了个遍,才搭上了卫家这条线,侧夫人都安排好了,只要您肯去,便是万无一失的事儿,成了的话,到时候就是二小姐也压不过您的风头去,还不是您想如何就如何,您这样说,岂不是将侧夫人的一番心血都付诸东流了?”
娴衣有些不耐烦的打断道:“行了,说到底还不是要我做别人的妾,你以为我真的傻么?我娘就是妾室,当年父亲多把我娘当眼珠子,如今还不是说扔就扔了,父亲多久没去过我娘屋里了?你们一个两个的惯会骗我,当我是不知事的三岁孩子么?我要嫁人,就一定要正室之位,即便是太子,我也不愿做妾,这事儿你去回了我娘,就说以后不必为了我的婚事操心了,家里上有祖母在,我的婚事即便是再如何,也轮不到她去管。”
太子?
婵衣愣住,她没想到这个人会是太子。
她更没想到的是娴衣的态度。
太子可是储君,未来的皇帝,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要得太子的亲睐,就是为了以后能得一个一宫之位,没想到娴衣会说这样的话,想到前一世,娴衣也是这样,只愿做妻室而不愿做妾室,否则也不会一直待字闺中,将她害了之后才定了婚期。
若不是她一早就知道太子的结局,恐怕也会觉得以娴衣的出身,能够做太子的妾室是天大的福分,以后的前程定然是比做一个普通人家的太太奶奶要好的多。
只不过,什么时候颜姨娘能这样轻易的跟太子的人搭上线了?如今朝中的局势不明,这个时候卫家想做什么?太子想做什么?
陈妈妈惊呆了,她没有料想到四小姐竟然会是这样的态度,想侧夫人为了搭上卫家这条线,花费了多少功夫多少银钱,四小姐竟然会这样说,若是侧夫人知道了,一定又要伤心了。
她忍住心中的悲愤,声音压低好言好语的劝着:“侧夫人也不是说一定要您去做妾室,只是说您先入了太子的眼,再说其他,若是太子都这般看重您,您的名声打出去了,别的勋贵子弟不是更加会循着名声过来么?您可不能浪费这么好的一个机会啊!”
婵衣眉头紧蹙,父亲不过是个小小的大理寺少卿,在朝政上头的影响可以说是微乎其微的,而这样的夏家想必还入不了卫家的眼,那么卫家是为了什么花这样的力气,跟夏家的一个妾室搭上关系呢?
240.烧毁
内室里娴衣没有说话,听陈妈妈一个人说了半晌的话,又是好言相劝又是苦苦哀求,最后说到颜姨娘身上,说颜姨娘为了这件事将多年来的积蓄都花了一半儿出去,那可是好几千两银子,就是为了她的婚事,她的名声,若是她辜负了颜姨娘的这番心意,那些银子可都打了水漂了。
婵衣忍不住眉头蹙的更紧,看来颜姨娘管家的时候,从中捞了不少的便宜,否则怎么会存了这么多的银钱下来,多年的积蓄,想夏家公中准备的压箱钱,一个女儿也不过是三千两罢了,一下子几千两花了出去,也不知道颜姨娘会不会心疼。
又听娴衣道:“太子什么时候出城去?”
陈妈妈道:“听说是要过了上元节才会动身,上元节的时候会去寺里拜佛……”
话说了一半儿又怕她拿寺院说事儿,不肯去,立刻道:“那家寺院就在不远的广安寺,上元节那天,各家的闺秀们都不会被长辈拘在家里头,您再求了老夫人,想必老夫人也不会那么不通情达理,到时候侧夫人会想法子让您跟太子相见的,您尽管放心就是了。”
婵衣在外头听着颇觉得好笑,也不知道是颜姨娘太天真,还是陈妈妈想的太简单,若是太子的行程能够被这样轻易的就探查出来,那太子早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这分明就是一个陷阱,颜姨娘却还傻乎乎的将娴衣推出去,也不想想若是太子当真那么好算计,那太子住的东宫里早就塞满了女子,哪里还轮的到娴衣这样一个正四品文官家里的庶女来捡便宜。
娴衣淡淡的道了一句:“我知道了,你去回了我娘,就说这事儿我要准备准备。”
陈妈妈点了点头,说道:“小姐您可别犯糊涂,这事儿可是天大的好事儿……”
话说到这里,婵衣却没有听下去的念头了,在外头重重的咳嗽了一声,道:“娴姐儿?你在不在?”
内室中立即没了响动,外室传来轻轻的脚步声,让娴衣心头忍不住慌乱的跳了起来。
随后是婵衣略带自言自语的话传进内室。
“……奇怪,院子里头没有人,屋子里头也没有人,难道是出府去了?”
若娴衣再不回应,婵衣就要说,若是出府去,也不见门房的人来领车报备一声……几乎是同时,娴衣回道:“在,我在。”说着一把撩起内室的帘子,看向婵衣,还用帕子揉着眼角,做出一副刚刚睡醒的模样。
“我方才做了会儿女红,眼睛有些涩,便去内室躺了躺,二姐姐找我可有什么事儿么?”
婵衣轻轻笑了笑,也不拆穿她,将手上的匣子放到桌案上头。
“也不知你住不住的惯,这里原本是祖母打算留着夏天的时候过来住的,外头又种了一排的竹子,每逢夏天,风吹过竹林总会发出飒飒的声音,倒是让人能够静下心来,就是冬天住有些凉了,我特意多往静心居拨了些银霜炭,刚才进了屋子发觉地龙烧的也挺暖和的,你可有冻着么?”
婵衣说着说着便说到了外头的丫鬟,“刚才一路走过来,怎么不见一个丫鬟婆子?就连屋子里头都没有人,这是怎么回事儿?我记得之前我可是特意让府里头的冯友旺家的过来打理院子的,可是她们偷懒耍滑?”
说着便教训起了她,语气颇有些长姐的意思在里头:“……你再如何也是府里的主子,怎么由得她们在你头上作威作福的?若有那些不听话的,你与我说,我直接撵出去,再挑些伶俐的给你这里送来便是,可别学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以为这样纵容下人就是宽和大度了,你这样是把自个儿的脸面送到旁人那里给人打的,若是自己不立起来,就是下人都不会高看你一眼。”
娴衣生怕她听到刚才她们在屋子里头说的话,所以婵衣现在无论说什么,她都不敢辩驳,只好乖乖的点头称是。
倒是陈妈妈在内室听得一清二楚,二小姐这哪里是在说四小姐,根本就是含沙射影的说侧夫人上不得台面,她听得一时生气,忍不住就想出去跟二小姐辩一辩,可她刚刚就没出去,若是现在出去了,二小姐少不得要怀疑到侧夫人头上去,若是坏了侧夫人的事儿,只怕侧夫人以后会更加闷闷不乐,想到这里,她生生的忍住一口气,在内室里头闷不做声。
婵衣却忍不住想笑,娴衣听不懂的话,陈妈妈未必听不懂,方才陈妈妈就已经是话中带了气,这下恐怕更是气的不轻,可她气归气,却不能出来辩个长短,否则就要承受她的质问,一着急慌乱,恐怕有些事情就会露出马脚,坏了颜姨娘的事儿,陈妈妈一定会寝食难安。
人啊,就是这样,有了牵挂的东西,就会有顾及,有了顾及就会害怕,论谁都一样。
她看了看娴衣,将匣子推给她,也懒得再与她打机锋,“你瞧瞧是不是你遗落的那个东西。”
娴衣原本还在惴惴不安,见她忽然说一句这样的话,猛然想到匣子里头是什么,惊得立即手脚不稳的去开匣子,结果因为太过于慌乱,匣子没拿好,一下子掉落到了地上。
“当啷”一声,匣子里头的东西便甩了出来,水艳艳的红色,正是她所喜欢的那匹绸子做成的兜衣,她看着看着,忍不住就想到了那一日的情形,那少年的手在她身上游走,像一条毒蛇一般,兹兹的吐着芯子,那几句话仿佛还在耳边,让她整个人止不住的开始发抖,眼泪冲了出来,泣不成声。
婵衣眼瞧着她这般,深深的叹了口气,希望她经过这件事儿,能够长个记性,不要每次都被人利用,做出一些让自己后悔的事儿来。
婵衣轻声吩咐锦瑟道:“你去端个火盆过来。”
锦瑟点头下去准备,不一会儿便端了个火盆进来,里头还有几颗烧的通红的碳,火势看起来旺旺的。
婵衣看了眼还在哭的娴衣,轻轻的皱了眉,将娴衣的帕子找出来几条,递给她,语气就带上了几分嫌弃:“行了,这不是都拿回来了,还哭什么?以后长点脑子,别谁跟你说个什么你都信,到时候不止害了别人,还把你自个儿给搭进去,得不偿失。”
娴衣握住帕子擦拭眼泪,她原以为她这辈子再也翻不了身了,被人握着这样的把柄在手里,哪怕那少年如今在宫里头生死未卜,她也不会再有好人家来上门儿求娶了,否则姨娘也不会想出了那么个主意,让她给太子做妾,想用太子压一压那少年,让那少年乖乖的把握着的东西交出来,所以她如今再看到这兜衣,泪就止不住的落了下来。
人一松懈,话就有些没分寸:“二姐姐,你不知道,我好怕,我每天晚上做梦都会梦到那天,他那样就把我的兜衣握在手里,还对我那般的……”
婵衣眉头皱的更紧,这样的话也敢当着下人的面儿说出来,若是闹得人人皆知,她又何必费这么大功夫?
婵衣伸手一把将娴衣未说完的话捂了回去,瞪了她一眼,“胡说什么?你的兜衣不是脏了么?还不赶紧烧了,火盆不能留在屋子里头太久,否则容易中碳气,别磨磨蹭蹭的。”
一句话将娴衣混乱的思绪拉了回来,婵衣这是在帮她隐瞒,她忙点头,将那块兜衣拎起来就直接投入火盆之中,火盆中的碳立即将兜衣融开,火焰一下子冲了起来,片刻那件兜衣便烧成了齑粉,只留下一些黑色的粉末在炭火上,别的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娴衣终于将心放了回去,神色一松,便抬眼打量起婵衣来,眼前的婵衣也只与她一般年纪,眼中却闪烁着沉稳的光芒,遇事冷静淡定,似乎一切都在掌控之中,无论别人怎么算计她,最后都会被她轻巧的化解,可脖颈上的伤口她那一日却看的分明,那般的深那般的重,她怎么敢对自己也下这样的狠手?
娴衣一直以来十分厌恶婵衣处处都压着她一头,可经过这个事,她虽还厌恶婵衣,心里却不得不说一句,她确实是要比自己强的,光凭遇事冷静对自己心狠的这一条就压过了她,让她不得不服气。
想到自己的把柄也被她这样轻易的拿了回来,她看着婵衣的眼神里头,就多了些敬畏,想着以后无论如何也不敢再去算计她,否则还不知会落一个怎样的下场。
这些心理婵衣自是不知,她看兜衣已经烧毁,回过头对娴衣吩咐了几句,“近日马上就要过年了,别再惹出什么事端来,今年咱们家发生的事儿已经够多够乱了,平平稳稳的将这个年过了比什么都要紧,你若是闲来无事,便跟我一同学学如何打理中馈,省的以后若是嫁去了别的什么人家,做了宗妇,却还不知中馈如何打理,让人小瞧了去。”
字字句句都是为了娴衣考虑的,娴衣垂着头,有些不适应她的温和相待,别别扭扭的模样,倒是让婵衣看了个清楚。
婵衣也不多理会,她是故意这样说的,好让娴衣明白,若是不做一些出格的事儿,她是愿意拉她一把,给她一个好前程的,也让她知道什么事儿能做什么事儿不能做。
她最后留下一句,“你若是有什么为难的事儿可以来找我,大事儿我没法帮你做主,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比方说去寺庙里头上个香我倒是可以陪着你一同去。”在说道‘那个寺庙里头’,她着重的强调了一遍,说罢回了福寿堂。
娴衣在屋子里头,仔细琢磨她的话,方才大悟,原来她到底还是听到了她们在内室说的话,否则怎么会留下那么一句模棱两可的话来。
陈妈妈在内室听见婵衣走了,急忙出了内室,看着娴衣便忍不住开口道:“您可不能听二小姐的话,她只会盼着您嫁的不如她,哪里会帮您想一点半点的主意?您的前程还是要侧夫人来帮您谋的……”
娴衣听的腻歪极了,当下便冷下脸来看着陈妈妈,“你出来这么久,我娘身边留了谁侍候?她身子不好,你总不能一直在我这里不回去,你说的事儿我都知道了,我若是拿了主意自然会让人去告诉我娘,你先回去吧,别老在我这儿,我这儿的下人都被你打发了出去,让人看见了还以为是我屋里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陈妈妈一口气堵在嘴里,有些气怒的看着娴衣,气她的不知好歹,可到底是奴才,不能对主子说什么不敬的话,只好听了吩咐回了西枫苑。
颜姨娘正在暖炕上头歪着,见陈妈妈有些气冲冲的回了来,忙问她:“如何?娴姐儿可答应了么?”
陈妈妈叹了口气,看着这般慈母心的侧夫人,心中就不忍起来,伸手将一个百子嬉春的靠垫放到颜姨娘身后,轻声道:“四小姐还是太小了,不懂您为她盘算的事儿,奴婢过去刚把您的意思说清,她便嚷着说绝不做他人的妾室,后来奴婢劝了四小姐许久,四小姐终于是答应了……”
颜姨娘暗暗地垂泪,说道:“她是被我耽误了,打小便看着我做了老爷的外室,又是被人一路欺辱着长大的,我再如何护着她,也不可能将那些风言风语都断了,她总是会听到一些,她会有这样的想法我也能猜的到,可做太子的妾与做其他人的妾又不一样,太子那是什么?以后的皇帝啊,若是当了太子的妾室,何愁旁人会瞧不起她,旁人只会来巴结她。”
陈妈妈道:“可不是这么说的么,可恨二小姐忽然来插了一脚,挑拨您跟四小姐的关系,明里暗里的说您上不得台面,就连四小姐都被她说动了,刚答应了奴婢这事儿,转个头二小姐走了,四小姐便赶奴婢回来,还说这事儿她要再考虑……”
“什么?”颜姨娘忍不住坐了起来,这样一个动作却让她止不住有些喘,“夏婵衣也未免太欺负人了!”
陈妈妈吓得急忙去扶颜姨娘,劝道:“侧夫人别着急,四小姐也是一时被蒙蔽了,您放心,这事儿奴婢一定给您办的妥妥帖帖的。”
颜姨娘喘了几口气,眼睛眯起来,轻声道:“若敢坏了娴姐儿的事儿,我饶不了那小贱人!”
241.飞雪
除夕这一天,家家户户都在热闹团圆之中,就连大燕皇城都不例外。
芙蕖殿里,庄妃看着几个小宫人将窗户上头贴了年年有鱼的窗花,说是往常在家里头过年的时候,都是这么热闹红火,庄妃眼里就带上了笑,吩咐罗素去给了几个小宫人一人一个封红,算是赏钱。
庄妃又将两个女儿打扮的像是从年画里头走出来的女童一般,这才眯着眼笑了,轻声吩咐道:“这些日子局势不稳,你父王整日板着脸,一会儿年宴上头见着你父王,要多说些吉祥话,让你父王高兴高兴。”
两个公主乖巧的点头应是,围着庄妃叽叽喳喳的说着话儿。
而在芙蕖殿北边的昭阳殿里头,顾淑妃却托着下巴,用银钎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挑着香炉里头的香灰,看袅袅的香从燃着的炉子里头升起。
一旁侍候的张柔婉见自家主子心不在焉,过去小声劝着:“您仔细那香灰被风吹的进了眼睛,您不知道前些日子,有那新来的小宫人不注意,倒灰的时候不当心将自个儿手背给燎了,您的身子金尊玉贵的可不能太随意了。”
顾淑妃回过神,将手中的银钎子递给张柔婉,眼睛望了望东边。
“……也不知道世子现在如何了,只恨本宫到底是个后宫女子,不得擅自前往东宫,否则怎么会任由他们这般糟践世子…”
张柔婉知道娘娘这是在担心顾世子的安危,急忙道:“娘娘也甭太挂心了,太后娘娘之前不是亲自去看过么,说顾世子已经醒了,如今都能进一些流食了,想必过几日便会大好了,今儿就是除夕了,您到时候在年宴上头跟太后娘娘提一提,让您去瞧瞧世子,想来太后娘娘也能够宽允的。”
顾淑妃却抚了抚额,哪里会有这么容易,如今宫里宫外对这事儿都是禁止议论的,往年她还能在过年的时候召了嫂子进宫来坐坐,如今嫂子也殁了,哥哥一个人在外头也不知有多难,族里头的那些人又都靠不住,自个儿的嫡子又是一副不死不活的样子……
她忍不住闭了闭眼,问道:“四皇子今儿去了尚文阁么?”
张柔婉去倒了一杯茶水过来,递给顾淑妃,摇头道:“没有,四皇子今儿在尚武阁,萧睿将军在尚武阁教武,四皇子想着今儿是除夕,便松懈了一日。”
顾淑妃默了默,接过茶水来轻轻抿了一口,隔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心里头想着皇上将自家哥哥的权下了,放到了川贵那个地方,用意再明显不过了,她只怕哥哥转不过来这个弯儿,将自个儿给绕了进去,舍不得放下手里头的权利,到时候旁人硬从他手里头夺,那可就不是脸面上不好看了,那就是要动了根基的。
顾淑妃端着茶又抿了一口,放到桌上,眉头皱了皱,看向琉璃窗外略带着些阴沉的太阳,心中那股子晦暗像是天上翻来覆去云彩似得。
“……你一会儿去让柔仪把老四唤回来,就说今儿是除夕,得回来试试新衣裳。”
张柔婉恭敬的点头应是。
顾淑妃看着天上那颗愈发阴沉的太阳,心里头那股子不安越来越大。
……
朝凤宫。
刚过了晌午,便有宫人从内务府领了修补好的棋子儿送了过来。
虽说皇后还在禁足,却没人敢不将她的事儿放在心上,半个多月前破损的棋子儿都修补的好好的,整整齐齐的码在了嵌琉璃青金石的乌木匣子里头呈了上来。
皇后便坐在临窗的暖炕上,素手擦拭着棋盘,一颗颗白玉做的棋子在阳光下散发莹莹的光泽,十分晶莹剔透,可惜有几颗从中间裂开过,将原本品相堪称完美的玉棋瞬间有了瑕疵。
皇后却擦拭的十分仔细,擦过了棋盘去擦拭棋子,一颗一颗小心翼翼。
窗外又开始飘雪了,风夹裹着冰粒子般的雪花呼啸而过,高高悬挂在屋檐之下的大红灯笼被风吹的四处摇晃,分明前一刻还有太阳,这一刻忽然就开始飞雪,让几个在殿外候着的宫人心中忍不住开始打鼓,这个年当真是不太好过。
徐姑姑躬身进来,瞧见皇后停下了擦拭棋子儿的动作,起身去支起了窗棂看着窗外飞雪。
不时地有雪花被风吹进来,将一室的热乎气儿都吹的散开。
徐姑姑当下心头大惊,上去劝慰道:“皇后娘娘要保重凤体啊,这么大的风雪,万一再冻病了可怎么是好?”
卫皇后望着窗外四散的雪花,嘴角挑起个凉薄的笑容,“我病了不是正好么,宫里宫外,有多少人盼着我病了死了,好将我推下去,换她们来做这个皇后!”
说到最后,声音中带着的尖锐,陡然划破一室的寂静,直将外头几个小宫人吓得瑟瑟发抖,也不知是冻得还是无意听到了皇后的抱怨吓得。
徐姑姑慌忙上前来,将卫皇后打开的窗棂一把阖上,“娘娘心中明镜似得,却还不把身子养好了,您这是跟您自个儿置气呢。”
卫皇后伸手将棋子握在手心里头,刻着字儿的棋子在手心里头印下了印子,她心里苦的像是喝了黄连一样。
“……我们卫家从武宗皇帝开始,就是满门的忠烈,否则武宗皇帝怎么会替六郎求娶了我做正妻?自从我做了皇后,何时忤逆过六郎的意思?太后娘娘看我这个媳妇一直不喜欢,我忍气吞声了这么些年,如今却还要当着外命妇的面儿被打脸,难道六郎就不念一点儿旧情么?”
卫皇后眉梢一抬,眼睛里头是再也无法忍受的痛苦,手心里头的那颗棋子上头的字就那么生生的刻进了她的心里。
“……下一盘棋都要与我打半天的机锋,六郎从来不肯好好的与我说话,见了我从来都是不假辞色,可一面对那些小妖精们,却像是换了个人似得,静嫔不过是生了一颗朱砂痣罢了,却珍之爱之,连避子汤都不赐给她,五皇子跟六皇子得了花儿殁了,如今却又多添了一个七皇子……”
说到这里,手上的棋子仿佛烫的她再也握不住,狠狠的摔到地上,一下子就将那颗棋子摔得四分五裂,上头的那个鲜红的帅字儿像是被五马分尸了一般,散落到了油光可鉴的大理石地砖上头。
徐姑姑叹了口气,她就知道,这副棋子儿是保不住了的,今儿早上就有内务府的小太监过来报给她,她原本还想着压一压的,结果被皇后娘娘听见了,硬是要宫人们过了晌午送过来。
那一日皇后跟皇上是如何下的这盘棋,没有人比她更明白了,皇后娘娘如今又被皇上禁足在朝凤宫里头,心里能痛快了才怪。
卫皇后柳眉竖起,想到静嫔眼角下头的朱砂痣,心里头恨得就像是饮了一壶醋一般。
“……说到底,六郎还是忘不了云华宫的那个贱人,既然如此,当初又为何不作为,明明知道她有不臣之心,却还是惦着念着,到底那贱人哪里比我好了?”
徐姑姑吓得忙转了话头:“这些事儿早就过去了,您如今再提起来只会让自己个儿不痛快罢了,况且,即便她们再得皇上宠爱,也绕不过您这个正宫娘娘去,她们不都得来跟您行早礼么?您不痛快,便想法子收拾她们就是了,何必让自己个气着?”
卫皇后想到那些莺莺燕燕,长得像是花骨朵般的女子,心里头就直腻歪,再望向琉璃窗外头的雪景,就朦朦胧胧的看见明黄色的身影走了进来,她忙站起来就往门口走。
帘子撩起来,却是太子进了大殿之中,一撩袍子跪下来行礼:“儿臣给母后请安,愿母后福寿安康。”
卫皇后遮掩住失望的神情,让人将他搀起来,伸手拿帕子帮他弹着身上落的雪花,嘴里头嗔怪道:“这么大的雪,出来也不知道多加一件衣裳,冻病了可怎么办?”
太子却笑了笑,“不打紧的,儿臣身强体壮,又每日都有习武,总不会就这般轻易的被这一场小小的雪就冻着了,倒是母后需要多注意保暖,当心被风吹着了再生了病。”
卫皇后看着儿子已经这般高了,仿佛这些年一眨眼便过去了,心中有着种种的感悟,正要叹息一声,便听太子在她耳边小声的道了一句话,瞬间将她吃了一惊,不可思议的看着太子。
“此话当真?”
太子笑的隐秘,“千真万确,守着雁门关的可是表哥,常年见那些人的,既然进关,就总会有痕迹,舅舅已经让人安排了,到时候他们就是插翅也难飞。”
卫皇后稳稳的坐在朝凤宫正殿的主位上头,眉角飞扬出一抹咄咄逼人的丰采,身上穿着的明黄色绣着展翅凤凰羽翼的宫装,衬着皇后的雍容华贵,更显出一种张扬的气势。
皇后眼角眉梢带着笑容,轻声呢喃道:“既然我能让你死一次,便能让你死第二次!”
窗外的飞雪越下越大,在云浮城除旧迎新的最后一天,有着一发不可收拾之势,云浮城中的小老百姓抬头望着天上的飘雪,脸上有着无法遮挡的喜悦。
明年一定是个丰年啊!
【今天家里停电了,晚上才来了电,很抱歉,就一更,明天补上,谢谢大家支持!】
242.除夕
雪纷纷扬扬的下了一整天,到临近傍晚的时候终于停了。
锦瑟剪好了一张喜上眉梢的窗花拿给婵衣,“小姐,今儿是年三十呢,咱们屋子里头的琉璃窗上也贴几张窗花喜庆喜庆吧。”
婵衣正在收拾梳妆匣子,眼睛抬了抬,瞧了一眼那个喜上眉梢的窗花,脸上浮上一抹笑容来,“剪得真好,就贴在暖炕旁边的琉璃窗上头吧,正好一抬头就能看见。”
锦瑟笑着点头,手脚麻利的剪了好几张出来,玉兔捣药,年年有鱼,福字花纹的剪了许多,又去拿了浆糊来,轻手轻脚的贴到琉璃窗上。
太阳渐渐的隐没到山后头,夕阳的余晖从贴了剪纸的琉璃窗上照进来,隐隐约约的透着股子柔和的暖光,这是隆兴十九年的最后一天,也是婵衣重生以后的头一个除夕,她望着将落未落的夕阳,心里默默的想,不论前路是坎坷是险恶,她再也不会畏惧。
婵衣打开手中的匣子,将匣子里之前买来的绢花拿出来,一人两朵分好,招手让院子里头侍候的丫鬟们过来,“这一年大家都辛苦了,没什么好的,一人两朵绢花,喜欢哪个挑哪个,分了都戴上喜庆喜庆。”
兰馨院里头除了锦屏、锦瑟两个大丫鬟之外,还有筱兰、明兰、蝶兰三个二等丫鬟跟四个三等丫鬟,匣子里头放着的满当当的绢花转眼就剩下几朵绛色的,大约是丫鬟们顾忌,不愿意戴这样鲜艳的颜色,婵衣看着笑了笑,收了匣子。
拿了绢花的丫鬟忙着道谢,一边是谢婵衣的赏赐,一边是谢锦屏锦瑟这一年来的关照,婵衣笑呵呵的又一人赏了一个封红,然后拿出之前打好的两根银簪子,给了锦屏跟锦瑟。
两个丫鬟眼睛里头立刻水汪汪的,要知道,一根银簪子可就要有一二两银子重了,更别说制作银簪子的工艺,忙给婵衣行礼道谢,婵衣笑呵呵的受了她们二人的礼。
在太阳还未全部落到山后头的时候,婵衣带着锦瑟锦屏二人去了东暖阁。
谢氏正在包着封红,见婵衣过来,给了她一只大大的封红,笑道:“过了今天便又大了一岁,以后要更加端庄稳重,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毛毛躁躁的了。”
婵衣恭敬的应是,转头看了看,没见着娴衣,问道:“四妹妹没有过来么?”
谢氏包好封红,淡淡道了句:“她被颜姨娘叫走了,说过会儿直接去福寿堂,我也没心思去管她们的那些官司,大面儿上过去便行了。”
婵衣不由的皱了皱眉,颜姨娘叫娴衣过去定然是为了上元节让娴衣去跟太子私会的事儿,她轻轻笑了笑,若是娴衣能听进她的警告,必然会来找她,若听不进去的话,出了什么事儿她也不会再帮她收拾烂摊子。
她轻声劝慰谢氏:“她们的事儿连祖母都懒得理会了,您也不必多管,若是她们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父亲跟祖母都不会饶过她们,您呐,还是安安生生的将身子养好了,比什么都重要,前几日安礼公子不是说,那几副药还不能停么,您的身子终究还是受了损的,您看看祖母,同样的是被安礼公子诊脉,祖母如今都好了,连药都不用吃了,您还得继续吃着药,您说说……”
谢氏笑着去拧她的鼻子,“还真是你祖母说的,管了几日的家,养成个小管家婆的性子,连母亲都要被你唠叨。”
婵衣呵呵的躲过,一头钻进谢氏的怀里,抱着谢氏的腰闷着声音道:“您甭嫌弃我,再嫌弃也是从您身上掉下来的肉,您的身子好了,我跟哥哥们才会好,我只盼望着咱们家越来越好,再没有那些牛鬼蛇神的惦记。”
谢氏摸摸婵衣的头发,笑的一脸幸福。
婵衣帮谢氏将封红都收拾起来,又挑了一根掐丝红宝石蝴蝶发簪戴到头上,左右看看,笑着拉着谢氏的手往福寿堂走去。
明茉正端着一只大大的八宝攒盒往进走,见着谢氏跟婵衣,忙行礼道:“老夫人嘱咐奴婢将果子端上去呢,刚才老爷跟二爷也到了,老夫人正等着夫人跟二小姐呢。”
谢氏点点头,门口的小丫鬟幽草打帘,让了她们进去,穿过屏风就见到夏老夫人刚礼完佛,坐在堂屋中间,端着茶轻轻喝着,见婵衣进来,笑着朝她招手。
婵衣恭恭敬敬的行了大礼,嘴里唱着新年贺词,磕了头才起来,夏老夫人将早准备好的封红递给她,伸手搂了搂她,直笑道:“我们晚晚又长了一岁呢。”
婵衣捏着手里头鼓囊囊的封红,眼睛笑的眯起来,又给夏世敬跟夏明彻行了礼,夏世敬递给她一个封红,里头明显不如夏老夫人跟谢氏给的厚实,她也不在意。
夏世敬之前正在考校夏明彻的学问,夏明彻将夏世敬问的那几篇都答了一遍,夏世敬脸上的表情便带上了满意,“今年的春闱可以下场试试手了。”
夏明彻恭敬的应了,又给谢氏行了礼,谢氏伸手慈爱的摸了摸夏明彻的头发,给了他一个封红,嘱咐道:“既然要参加春闱,这些日子可要抓紧了,有不会的多去问问你五舅舅。”
夏明彻点头,婵衣眼见着谢氏有些喋喋不休的,赶紧道:“祖母,我今儿让人准备了烫锅子,咱们一家人好久没在一起吃饭了,今儿正好热热闹闹的吃一顿,大厨房还包了饺子,咱们吃了好了锅子吃些饺子,便能在院子里头放爆竹了。”
夏老夫人笑着点头,伸手拉着她起来,笑着道:“今年一年也算是风风雨雨的过来了,明年咱们家定然会更好的。”
婵衣心中的想法与夏老夫人一样,今年再如何不顺,也终究是过去了,她笑着将封红交给锦屏帮着收好,然后从锦瑟手里拿了斗篷出来,是之前给夏老夫人做的一顶深绿色的斗篷,衮着雪色的边儿十分好看。
“……早几日就做好了,又怕不结实,特意多缝了一圈斓边,这才敢拿出来给您用。”说着,笑呵呵的给夏老夫人试了试,发现大小正合适,让一边的明茉收了起来。
娴衣踩着夕阳最后一道光进了福寿堂,见着大家都在,恭敬的行了礼。
夏老夫人脸上的笑容淡了,给了她封红,便张罗着大家一同去吃年夜饭。
窗外已经泛着黑的天际,廊檐下的灯笼被风吹的晃晃悠悠,灯火投影下来,显出几分怪异嶙峋的影子。
243.驿站
燕州的松溪镇,镇子上早没了来来往往的行人,各家各户都张灯结彩,门上贴着对联,窗上糊着窗花,连最热闹的集市上都是零星的几人,没了往日的热闹,街道上透着股子冷清。
楚少渊跟萧沛赶了一天的路,又赶上大雪,身上落着厚厚的一层雪,原本楚少渊是想继续赶路的,可看着前头的雪将近半尺高,而天上还不断的落着雪,看样子天黑之前是无法赶到下一个镇子了,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对随行的魏青道:“最近的驿站还有多远?”
魏青道:“就在前头了,镇子的最南面。”
楚少渊点点头,对随行的侍卫道:“今天不赶路了,就在这里歇一晚上吧,到明日再启程。”
随行的众侍卫恭声应是,一行人骑着马踏过积了半尺高的雪,一路前行到了驿站,驿站的驿长急忙过来迎接,将马匹拉到马厩之中,又吩咐了驿卒准备丰富的晚膳,将楚少渊让到了驿站之中最好的一间驿舍里。
楚少渊在屋子里用水抹了把脸,随手取下脸盆架子上头的巾子,擦干了手再去擦脸,忽然巾子上头散发一股子怪味,也不知多久没换过,楚少渊皱了皱眉当下就将巾子扔到地上,又洗了一遍手,才将包裹里头的汗巾拿出来,擦干净。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燕州的白天比云州要短一些,太阳早就不知沉到了哪里去,天空灰蒙蒙的一片,不断有大块大块像是棉絮一样的雪花落下来,将整个镇子都染白了。
楚少渊整理了一下行囊,站在窗边将窗子打开,看着外头飘飘洒洒的雪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抬头望着南边的方向,也不知道这个时候家里有没有像往年那般,吃锅子看烟花。
他想到去年,也是除夕夜,他刚从外头回来,看见她抱着几株腊梅正从廊上走过,跟身边的小丫鬟说话,眉目弯弯,笑起来的样子又娇气又漂亮,他将手里那串朱红色的珊瑚手钏捏紧,想要过去送给她,可她一看到自己,脸上的笑容立刻落下来,鼻子里哼了一声,他连话都来不及说,她便抱着腊梅走了。
到夜里在暖亭里头看烟花的时候,他站到她身后,瞧着她脸上映着漫天的烟花变开的颜色更加夺目,心中便忍不住想去拉她的手,当着长辈的面儿,他将准备好的珊瑚手钏给了她,怕旁人误会,还特意找了一条碧玺手钏给了娴衣,遮遮掩掩的。
她收的心不甘情不愿,他看得分明。
眨眼一年好像很快就过去了,他没想到她会答应,她答应的那一刻,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会是真的,即便现在再想起来,他都觉得似乎是在做梦一样,心中鼓动着满满的欣喜,却不知该跟谁说一说这样的心情。
楚少渊站在窗子前,难得的脸上带上了笑容,这是他赶路的这些天以来第一次露出这样的微笑,若是让下头的侍卫看到了,恐怕都会觉得惊奇。
门外传来脚步声,随后是敲门的声音,“当当当”沉稳有力的三声。
“公子,驿长准备了晚膳,您是在房里吃,还是……”
在外头行走,都掩了姓氏直接叫主子,楚少渊没让身边的侍卫叫他主子,而是让人叫了他一声公子,表示他们只是他的侍卫而不是下人,这也让萧沛心里有了一丝的暖意。
楚少渊一把拉开门,不出意外的看到门外站着的人是萧沛,他笑了笑:“咱们一起吃吧,在外头就不拘什么礼数了。”
萧沛点了点头,虽然之前就认识楚少渊,但是这样长时间的相处,他只跟夏明辰这般相处过,夏明辰那个性子,心思虽比他细一些,但在外头也是个不苟言笑的主儿,只有在跟他相处的时候才会露出一些笑容来。
可眼前这位却是从里到外都透着股子冷清,不笑的时候,那双深沉清冷的眼睛看着人让人想死,笑的时候别人也不敢直视他的脸,那张脸比女人还要好看,一眼看进去就拔不出来,他可见过身边那些侍卫,被他偶尔露出的一个无意识的笑容给惊的失了魂的样子,当下便被他冷着脸用马鞭抽了一鞭子,那个侍卫脸上的印子现在还没消呢。
到了楼下的大厅里头,侍卫们早就忍不住饿劲儿的直盯着桌子上头的饭菜,两眼发直像是饿狼一般,见楚少渊来了,都不敢造次的站好,齐声喊了句:“公子!”
楚少渊点了点头,脸上挂了一抹微笑出来,“今儿是除夕夜,各位辛苦了,原本应该与家人团圆的日子,却还奔波在外,不必拘礼了,都坐下吧,一路风餐露宿的,难得今儿有顿热乎饭菜。”
说着又唤来驿长,“你这里可有酒?”
驿长四十来岁,体型有些发福,见楚少渊问他,横肉滋生的脸上堆满了笑容,看起来更是卑躬屈膝到了极致,叠声道:“有有有,您等等,我这就去取。”
驿长取来两坛子酒,恭恭敬敬的递给楚少渊。
楚少渊拍开坛子口的封泥,将酒倒入碗里,给每一个侍从都倒好,惊得侍卫们忙说“不敢”。
他举起碗,沉声道:“今儿是除夕,也免了那些规矩,这一路大家都辛苦了,再过两日便能到幽州,到了幽州之后一路北上,便到雁门关了,一路上有劳诸位的倾力相护,渊先干为敬!”
说着一仰脖便将酒喝了个尽。
侍卫们基本上都是从燕云卫当中调出来的,有不少是勋贵世家所出,最是欣赏这样干脆利落的皇子,当下也都纷纷举起碗来,有的侍卫嘴里说着,“公子这样说是折煞了咱们,这些都是咱们应该干的。”还有直接给楚少渊拜年的,“今儿大年三十,小的给您拜年啦,祝您一年更比一年好。”吵吵嚷嚷的,整个大厅里头十分热闹。
众人吃吃喝喝,将桌上的菜肴吃了个干净,两坛子酒基本上一人三碗便没了,虽喝不痛快,但想到明早还要赶路,也没敢再跟驿长去要,酒足饭饱之后都各自去歇息了。
整个驿站顿时陷入了一片宁静之中,唯有天上还在不停飘散的雪花,犹自不肯停歇的撒着。
而驿站外头却隐藏着几十双眼睛,齐齐的盯着驿站二楼的那间屋子,直到那间屋子的灯光灭了,许久之后,才纷纷的有了动作。
244.异常
松溪镇的除夕夜,在家家户户都燃放完爆竹之后,街道上只剩下一些烟火燃尽的痕迹,已近子时,天很黑,各家各户有的在守岁,有的已经早早歇下,等着第二天亲朋好友来串门拜年。w w. vm)
小镇的街道上一片寂静,街上没有一个人,大雪下了整整一天,却没有一点点要停歇的意向,反倒是越来越大,将松溪镇的街道积上了一层厚厚的雪花,一脚踩上去,“咯吱咯吱”的响。
万籁俱寂的深夜中,小镇的尽头忽然出现了五个身形高大的旅人,骑着马一路走来,脸上神情疲惫,马蹄踏在落了积雪的石板上头,“咯吱咯吱”的声音不绝于耳。
为首的那个粗犷的汉子搓了搓冻的通红的手指,抬头看了眼牌坊上头的字儿,挠了挠头,“主子,咱们到了……公什么镇的地方……”
他后面那个斯文的男子扶了扶额,颇有些对他头疼,出声纠正道:“是松溪镇,你到底是怎么学的大燕文,松字儿能看成公,溪字儿跟溪水挨着你就知道,换了个字儿就不认得了……”
那汉子“切”了一声,操着怪异的语调,口音十分重的咕哝了一句:“你们燕人就是麻烦,字儿那么多,谁记得住!”
文士摇了摇头,“……若我记得不错,主子学的要比你还要晚一些,为何主子一手的颜体写的骨力遒劲气势滂沱,而你却是连字儿都认不全?”文士很不客气的拆他的台。
他有些羞恼,脸涨的通红,“你直说我笨好了,拐弯抹角的一点也不痛快!”
文士很认真的点点头,“看来你也知道你笨,所谓笨鸟先飞勤能补拙,以后你每日写三千个大字儿定会有所提高……”
汉子一听他又要开始喋喋不休,不耐烦的打断道:“主子,咱们今儿要歇在哪儿?我瞧着这镇上连个客栈都没开着门儿的,难不成我们就在外头冻一晚上?”
他身后的少年郎在马上左右看了看小镇的格局,沉声道:“陈先生,昨日我看舆图的时候,记得这附近有一家驿站,是在什么地方?你们燕人的除夕,别的客栈不开门,驿站总不会也歇着吧?”
那个被称作“陈先生”的文士对于少年郎几乎过目不忘的本事已经十分习惯了,他随口答道:“当然不会,驿站若是歇着了,只怕皇帝就该暴跳如雷了……”
他从行囊中拿出舆图,仔细找了半晌,才找到他们现在的位置,眼睛一弯,“就在前面了,小镇最南边……”
他抬起头来,指了指东南方向,忽然愣了一下,再低头看了眼舆图,喃喃道:“……松溪镇……松溪…镇……难怪……驿站其实已经出了镇子了,这个驿站建立之初是没有松溪镇这个小镇的,后来这个镇子是随着驿站慢慢建起来的,才会显得跟驿站离的这般近,我就说怎么会这般奇怪……”
一般驿站都是建在城郊或者是官道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通常是二十五里到三十里一驿,像松溪镇这样,在镇子附近的驿站十分的少见,他才会记得这样清楚。
少年郎不太在意这些细节,点点头,“既然如此,我们就去驿站歇一晚上再赶路吧。”
说着打马往东南方赶去,其他人连忙跟上,一行人用了不到半刻钟的时间便看到了镇子的最南边,果然是已经出了镇子,在南边的地方有一座二楼结构的屋舍,外头围着一个大大的院子,院门口的牌子上头是——松溪驿,三个大字。
那粗犷的汉子一马当先到了院落的门前,虽然夜色十分沉,但一地的白雪却映衬着整个天地都亮堂了起来,他一眼就看到门前头站着两个随从打扮的男子。
还没来得及问话,就听到一声阴冷的喝声响起:“今天驿站已经满了,你们要投宿吃饭的话,去镇上的客栈吧。”
汉子被他们充满敌意的语气弄的愣了一下,随即怒气就窜了上来,“老子今天还就在这里歇下了!”
汉子上前就要推门,被两人一把挡住,那个有着阴冷声音的男人眼睛一眯,没什么耐心的说了句:“劝你赶紧滚,莫要不知好歹,当心误送了小命!”
汉子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呵,敢跟大爷这么说话的人,如今坟头上的草都长得有你这么高了!”一边说着一边就要动手打人。
他身后的少年郎见到汉子脾气上来,心中叹了口气,一把拉住他,想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耳边就听到一声极其细微的兵刃出鞘的声音,少年郎眼角的余光中,看到明晃晃的钢刀往汉子身上捅过来,他极快的拉着汉子退后,而那两个人已经亮出了兵刃,刀锋在雪色之下散发着阵阵寒气,看上去绝不像是普通的驿员或者随从。
少年郎盯着二人脸上的神色,金玉般的声音脱口而出:“我看里面不是客满,而是有人在搞鬼吧?”
那二人却不答少年郎的话,说了一句,“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要闯,今儿爷爷便送你们一程!”
话音刚落,刀锋便顺着呼啸而过的寒风一起卷了过来,直直砍向他们。
少年郎身形利落的躲过,汉子更是手脚敏捷的对上那个阴冷的男人,大大的嘲讽了一声:“这风大的,你也不怕把自己的舌头闪了!”
阴冷的男人不再说话,出手的招式却十分阴狠,招招皆是要命的招数,汉子看出了这男人是真心想要他的命,眼里的光深深的沉下去,两人扑腾闪躲之间,阴冷的男人明显落了下风,汉子一把将男人手上持的刀夺过,一个用力便将男人捅了个对穿,血顺着男人的身子浸湿了院门的积雪。
对着少年郎的那男子见到同伴被杀,气怒之下攻势更加的激烈,少年郎开始还有闲心逗他玩,到了后面,发觉男子每一招都是杀招,心下大感奇怪,再没了逗弄老鼠的闲心,将他一脚踹飞,男子胸口大痛的跌倒在地,少年走到男子身前,脚踩上男子的脖颈,一个用力,便听“咔擦”一声,男子再也没了动作。
245.截杀
汉子一脚踹开驿站院门,大咧咧的走进来,边走边笑:“哈哈哈,还敢大言不惭的说什么送爷爷一程,是爷爷送你们……”
“一程”两个字儿还没说完,被汉子硬生生的吞了下去。
驿站屋舍的房檐下头站了二十来个身穿异装的男子,腰间配着大大的弯刀,头发垂在脑后编成几股小辫子,汉子惊的几乎要跳起来,这……这分明就是他们的服饰!
“你们!你们是哪个…”随即想起身处的地界,立刻换了词儿,“不,这里怎么会有鞑子?”
听到门口有声音,那二十来个奇装异服的人齐齐转头看着进来的五人,脸上全部用黑布蒙着面,在洁白如玉的雪景下,衬着蒙面人更显诡异。
少年郎走进院子,看着眼前的人,眼睛眯起,声音中带着几分顿悟,轻声笑了一声,语调拖的长长的:“看上去,是有人想要嫁祸给我们呐……”
一个看上去像是领头的人伸手打了个手势,径自进了屋子,二十个人立刻默契的分成两队,一队人进了驿站,另外一队人缓缓的将弯刀抽出来,围成一个圆圈慢慢的向他们五人逼近。
……
楚少渊睡的轻,迷迷糊糊中,门栓上头传来细微的声音,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扣着门栓,他再仔细听,却发觉声音消失了,心沉了沉,闭着眼睛翻了个身。
楼下突然传来“叮叮当当”的响动声,他立刻惊醒,一把抄起榻边放置的战刀,翻身起床趿鞋,伸手将衣架上的外衫套在身上。
还未燃起灯,一眼就看到从门缝里头插进来的那把刀,正在一点一点的扣着门栓,门栓已经被刀扣动了一小半,他不动声色的站到门的最里侧,这样门开了之后,他是直接被门挡在里面的。
他伸手轻轻的帮着将门栓一点一点的打开。
门一开,楚少渊屏气凝神的立在门口,瞧见小心翼翼的闪进来两个异装大汉,脚步很轻,下盘沉稳,他从门缝中看到那两个大汉抽出随身的弯刀,一把砍向床铺,他立刻明白了,这两人是要杀他灭口。
他当机立断,战刀出鞘直飞向持刀人的背心,那个人动作迅猛的转过身来,抬手格挡住他的攻势,另外一人持着刀砍向他的脖颈,他利落的歪头躲过,不欲与他们纠缠,手中加大力量,战刀劈斩开他们的弯刀,一手拽下床上的幔帐往二人头上扔过去,快速闪到门口,大声道:“萧沛!魏青!”
楚少渊现在只希望两人不要睡得太熟了,否则就要被人当做盘中餐给切吃下腹去了。
他刚闪身出了门口,立即发觉走廊上头立有七八个人,同样是在用刀刃开着房门,其他人一见到他,立即过来,他连忙一个闪身又进了屋子,当啷一声将门关紧,而屋子里头两个人正好逼上来,金属的破风声传来,他握紧战刀,手臂微抬将蒙面人的弯刀锁在战刀里,抬脚一脚踢断了一个蒙面人的胸骨,只听闷闷的一声,那个蒙面人吃痛的倒了下去。
剩下那人似乎是瞬间便激发出凶狠,招招阴狠毒辣,招招都是杀招,这样硬碰硬的对了两招,楚少渊发觉来人的功夫十分高,他应对之下有些吃力。
他边躲边退到窗边,蒙面人凶猛的刀风劈过来,他往旁边一闪,窗子被刀风刮到,立刻“咣当”一声打开来,漫天的雪花飘落进来,将一室的暗沉映亮。
楚少渊这才发现蒙面人身上穿着的异族长袍,是他在《异疆录》中看到过的鞑子的服饰,他眼睛眯起来,房门忽然被劈开,房间里瞬间涌进三人,他边应对几人的攻击,边仔细看着几人的样子,欣长健壮的身材,脸上蒙着面,跟书上讲的鞑子的体魄一点也不像,反倒是跟萧沛几个的体型差不多。
旁边的房间陆续有了动静,楚少渊心中一亮,看着房间里越来越多的人,他避无可避之下,当机立断从窗户口一跃而下,身后传来破风声,有一柄弯刀险险的擦过他的左臂,另外一枚弯刀则是直接冲着他的后背来的,他在半空中用战刀格挡了一下弯刀的走向,弯刀直直飞入驿站门口的栏杆上。
他落到了下头才发觉下面竟然也有十几个蒙面人,但那十几个蒙面人却是对着几个身材魁梧,一身短打的人穷追猛打,他之前听到的“叮叮当当”声音,就是下面的打斗声。
楚少渊一时间有些疑惑,这几人是从哪儿冒出来的?难道蒙面人不全是冲着他来的?
这般想着,再去看那几人,忽然发觉他们的功夫出奇的好,对上十几个人也没有显出颓然的败势,只是也没有讨到什么便宜就是了。
二楼房间里的灯纷纷亮了起来,下头的十几个人一看到楚少渊,立即变了攻势,有几个蒙面人立刻围着他攻过来,弯刀所向之处,连飘落的雪花都要颤上一颤。
他一人之力对上几个蒙面人,显得有些吃力,他朝着二楼大声道:“萧沛,魏青,你们死没死?”
这一声十分响亮,瞬间传遍了整间驿站,即便是楼下的那队侍卫也该被惊醒了,他有些后悔今晚上宽容他们喝的那三碗酒了,若是他们睡熟了,只怕已经遭到了毒手。
原先楚少渊房间里头的几个人跃下来,翻身直刺向楚少渊,一柄弯刀冲破暗夜,直接飞过来,楚少渊几乎被逼到了绝境之中,躲闪不及,右肩被砍了一刀,猩红的血顺着伤口流了下来,将他月白色的衣衫染的一片红,他只觉得半个肩膀似乎都不是自己的了,慎密的疼痛传来,他换左胳膊将刀稳稳拿住,身形变得更加轻盈,速度飞快的闪动着。
少年郎敏锐的发觉,自从楼上那个白色衣衫的少年下来之后,几乎蒙面人都冲着他去了,当下便明白这个人就是蒙面人的目标,对着汉子使了个眼色,汉子上前一把将另外几把冲着白衫少年而去的弯刀挡住,给了他一个反应的时间。
楚少渊喘了口气,冲汉子微微一笑,精致完美的脸颊上头绽放的微笑,衬着漫天的雪色,让人心跳像是瞬间便停滞了。
汉子眼睛瞪大,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美丽的少年,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忽然正面有弯刀划过空气的风,楚少渊见汉子愣神,他没有丝毫犹豫的左手持刀将正面袭来的弯刀斩开,不顾右肩的疼痛,一把夺过弯刀用力插入被他抵挡住的一个蒙面人的喉咙中,右跨一步将左边砍来的弯刀躲过,战刀一个斜砍,砍中一名蒙面人的右臂。
蒙面人的攻势更加的猛烈,楚少渊吃力的躲过,一脚飞起将一个蒙面人的刀踢飞,弯刀一下子削掉了那个蒙面人的半截手臂,他回身大喝一声,在空中砍了一个半圆,长刀凌空画出点点寒芒,将攻上来的几柄弯刀挡住。
萧沛跟魏青此刻刚将潜进来的两个人放倒,从窗户上跳下去帮楚少渊。
萧沛见他身上挂了彩,急忙护住他,沉声道:“公子,您受伤了!”
楚少渊随口说了句:“不要紧。”侧身横跨一步,将让过了一柄自后而至的刀光,随后又猛然向前跨步,手中战刀在刺入另一名对手咽喉的同时又倏然收回,替护自己侧翼的萧沛挡下了必杀的一刀。
眼睛盯着那个被削掉半截手臂的蒙面人,只见他脸上煞白,却仍然用另一只手持着刀砍向楚少渊,大有不将他杀死誓不罢休之意,楚少渊心中一冷,左手持刀用力扎入蒙面人的胸腔之中,蒙面人手上的刀却依旧没有停下走势,向他身上不停的砍过去,楚少渊敏捷的躲过,一脚踹开他,他便动也不动的倒在了地上。
有了萧沛跟魏青的协助,楚少渊明显游刃有余多了。
萧沛看着十几号人,还都是一边倒的攻击着楚少渊,忍不住冷声问道:“你们究竟是何人?为何要来刺杀我们?”
一旁一个文士般的儒生一刀扎入了一个蒙面人的心窝之中,飞脚踢开蒙面人的尸身,他已经是气喘吁吁,快速的说了一句:“他们是杀手,只杀人不会说别的,你省些力气吧。”
楚少渊眉头皱起,楼上又跳下来五六个人,看样子是将楼上的侍卫都杀了,他的脸色彻底沉下来,蒙面人越来越多,之前楼下的十来个人,已经渐渐接近二十个,他们之前不过才击杀了四个人,八个人对将近二十人,人数上头相差太多。
而从楼上跳下来的那个,之前袭击他的蒙面人,似乎是领头人,武艺十分高超,萧沛看到那蒙面人一直缠着他,当下便对上了那蒙面人,几番交手下来,萧沛被他刺中了左臂,渐渐的有些落了下风。
楚少渊忍住肩头上的伤口传来的痛楚,用力劈斩开两旁不停攻向他的弯刀,他身后是魏青,稳稳的护着他后面的方向,让他可以不必分心身后,他握着刀的手已经开始微不可查的有些发抖,他这是第一次跟这么多的杀手对决,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肩上的伤口随着他的动作,不停的往出冒血,浸湿了他的衣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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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6.转机
而少年郎这边比之前轻松了许多,将攻击他的蒙面人一脚踢开,夺过他手中的弯刀,刀法刁钻的一刀捅入蒙面人的身体,弯刀大力的将蒙面人捅了个对穿,蒙面人死死的扣着少年郎的手,简直像是用尽最后的力气在阻挡着少年郎的动作,少年郎的手被他扣住,侧面横着飞来一柄弯刀,少年郎身子一转,那柄弯刀直接没入扣着他手的蒙面人身上,蒙面人再也没了力气,一下倒在地上,死了个透彻,身边立即又围上来三个蒙面人。
少年郎眉头皱了起来,这二十来号人,每一个都是绝顶高手,即便是他这样从小被丢进军中,一次对抗四五个壮汉的人在他们手里都讨不到任何便宜,这样的车轮战下去,他的体力迟早是要耗尽的。
他身边的陈先生已经有些脱力,每一下防御动作都带着重重的喘气声。
少年郎夺过一柄弯刀,身子伏低做了个结印般的手势,一刀平砍,他正面的蒙面人被这强劲的刀风挥的后退一步,他瞬间跃起一脚踹翻了左侧的蒙面人,弯刀平挥,将陈先生旁边的蒙面人阻挡住,另外一只手上的弯刀瞬间捅入蒙面人的身体中,他落下的时候正好落在被他踹翻的蒙面人身上,膝盖用力一弯,那蒙面人胸骨碎裂,眼睛睁大,却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少年郎双手的持着刀像是一架旋转的风车,在蒙面人中不停的快速攻击着。
“主子,您小心啊!”汉子认出了这是少年郎的成名技,这样的招数最是耗费体力,他不放心的一边抵挡从后头刺过来的弯刀,一边尽快的移动到少年郎的身侧。
而楚少渊却无暇顾及其他,长久的对持,他双手已经麻木,汗水混着鲜血不停的往外涌,风一吹,整个人身上的热气就被吹散,手中握着的战刀上,已经凝结了一层猩红色的血液。
他刚将左边袭来的那柄弯刀抵挡住,就瞧见领头的那个蒙面人一刀将萧沛的兵器击飞,下一招便直刺萧沛的胸口,他顿时浑身一凉,大喊一声:“萧沛!接着!”
他拼尽全力一脚飞起踹断了阻挡他的蒙面人的胸骨,将压制住的弯刀一把掷向萧沛,萧沛后退一步接住弯刀,抵挡住那一刀。
而楚少渊刚刚让过一柄从右侧斜斜穿过的弯刀,忽然感觉小腿上传过来刺痛感,低头一看,是被他踢断胸骨的蒙面人趴在地上,用随身的匕首刺中了他的小腿,他一脚将那蒙面人的胸骨踩得更碎。
小腿上的伤口疼的他有些站立不稳,左右两侧不停有弯刀攻过来,身侧的魏青一刀阻挡住,魏青背后却空门大开,被蒙面人一刀砍中,鲜血溅出,魏青翻转过来将蒙面人下一刀拦住。
楚少渊吸了一口气,两只手死死的抓住战刀,将魏青右翼劈来的弯刀挡住,快速的说了一句:“你别管我,自己注意保命!”
他用力的劈砍弯刀走势,几柄弯刀承受不住这样的力道,有两把直接从中间断裂开来,落到了柔软的雪地之中。
新鲜的血液顺着小腿上的伤口哗啦啦的涌入雪地,他能感觉到靴子里头湿漉漉的一片,身上一片冰凉。
魏青忍住后背痛楚,回了一句:“公子千万要保重!”
魏青边说边加紧手上的动作,帮着楚少渊护卫左右安全。
楚少渊腿上的伤势吃紧,连带他的动作也有些缓了下来,攻击他的蒙面人察觉到了这一点,正面破空而来的一柄弯刀随着他缓和的动作,眼瞧着就要刺入他受了伤的那条腿。
他低低的吼了一声,忽然整个人腾空跃起,带着沉重的战刀,几乎不可能般的在空中翻身而过,准确的避过了砍向他的弯刀,用没受伤的那条腿一脚踹飞一个蒙面人,战刀斜侧着划开另外一个蒙面人的胸腔,鲜血飞溅,在蒙面人倒地的瞬间,楚少渊紧跟着落到他的身上,战刀刺穿了他的身体,后面紧跟着破风而来的两柄弯刀紧贴着楚少渊握着战刀的手刺向他,他当机立断松开战刀,随手捡起一柄弯刀就地一滚,躲开身后的劈砍。
这时,少年郎已经双手持刀,一路砍杀过来,见到楚少渊这样灵敏的身手,不由的大赞一声:“好俊的功夫!”
楚少渊这才扭头注意到少年郎双手持着战刀,像是一个杀人的机器,许多蒙面人都不敢轻易的对上少年郎,他弯唇笑了笑,“过奖,你的功夫也不赖!”
他们刚说完这句话,就见到驿站里面又出来七八个蒙面人,也是一身的血迹,楚少渊看着一愣,楼下的那队侍卫怎么也有十七八人,竟然会全军覆没,瞬间他感觉到了无尽的后悔,早知如此,他就不应该放松警惕!
他的体力随着他刚刚的纵身一跃已经将近透支,他用力握紧弯刀从地上站起来,小腿上的伤口疼的他几乎站不稳。
蒙面人的头领看到楚少渊刚刚的那一跃,敏锐的察觉到他似乎已经到了极限,用力摆脱掉还在纠缠他的萧沛,一刀砍向他,萧沛速度奇快的闪开肩上的劈砍,蒙面人头领第二招紧接着便跟了上来,生生比萧沛闪躲的速度还要快上一分,弯刀砍中萧沛的胸前,纵使萧沛闪得快,也被这一刀扫中,胸口上那一刀,将萧沛正面染的鲜血淋淋。
蒙面人头领一脚飞起,萧沛往后退了一步,蒙面人头领便直接冲着楚少渊而去,萧沛连忙跟上,却被旁边两个蒙面人挡住去路。
他急的大喊:“公子小心!”
楚少渊勉力挡掉正面过来的几柄弯刀,他身侧的魏青因受了伤,阻挡的动作便开始吃紧,蒙面人却好似不知道累一般,越发凶狠,他应对的越来越吃力。
几个蒙面人涌过来生生的将魏青跟楚少渊隔开,蒙面人头领一刀划破漫天的雪花,直接冲着楚少渊的胸口而去,楚少渊左臂持刀快速格挡,从侧面即刻又砍来一柄弯刀,楚少渊侧身避开。
蒙面人头领的力量很大,他格挡的十分吃力,在两方对持之间,从背后传来破空之声,他立即察觉到蒙面人头领的意图,他拼尽全身力气一把将蒙面人头领压制他的刀砍开,翻身躲避背后那一刀,却没来得及躲开右侧的弯刀,弯刀划过他的衣衫,刺入腰间,伤口长达半寸,弯刀拔出,带着血珠一路飞溅到积雪之中。
驿站里的血腥气味越来越浓重,皑皑白雪之上不停的有新鲜的血液落在上面,积雪被践踏的十分瓷实,在除夕浓厚的夜色之中,大块大块的雪花一直不停的落着,落到了每一个人的身上,瞬间化成了水珠。
楚少渊身上越来越冷,失血过多让他行动迟缓,眼瞧着蒙面人头领持刀迎面劈来。
魏青在楚少渊不远的地方,看到楚少渊来不及躲避,他一脚飞起,将身旁的一个蒙面人踹过去,将楚少渊撞偏了些,领头人刀锋的准头便直接朝那蒙面人削过去,力道收不回来,领头人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弯刀将属下的肩膀砍开一条血槽,伤口深可见骨,血液飞溅了他一脸。
领头人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暗沉,比了一个手势,就见蒙面人的攻势似乎不要命的更加狠戾。
少年郎这边也已经是强弩之末,少年郎的双手因快速使力,导致胳膊上青筋暴起,胳膊一片肿胀,从被划开的衣衫上看,血管脉络像是蜿蜒的毒蛇一般盘踞在少年郎的胳膊上,看起来十分可怖。
就在几人支撑不住,即将要化作刀下亡魂的时候,驿站外面出现了一排整齐的脚步声。
少年郎立即反应过来,大声道:“阿梨,我们在这里!”
驿站中立即进来一队人,全部是身形彪悍的壮汉,见到少年郎脸上身上都是血花,眼睛瞪大,长刀出鞘围了上来,几乎瞬间,形势急变,原本显出败势的八人,因为有了这队人的加入瞬间逆转过来。
驿站之中瞬间化成修罗场,这队人完完全全的散发着凛冽的杀气,与杀手身上的阴暗气息不同的是,这队人身上的杀气像是经历了上百次的战争,才淬炼凝聚下来的,他们没有什么花哨的动作,砍在人身上的动作完完全全就是击杀。
砍不了脖子就砍手臂甚至是大腿,一时间,驿站之中到处是人的残肢败体,蒙面人被击杀的零零落落。
楚少渊体力已经到了极限,看到这群人忽然出现,心中感觉到有些不妥,可脑子却昏昏沉沉的,身上感觉不到冷跟疼,整个人麻木的站在院子里,奇怪的看着这一队人,看着天上的雪花不停的落到他们身上,随着他们干脆利落的动作,蒙面人渐渐的从十来个变得剩下**个,七八个,甚至更少……
他再也支撑不住,头一晕,整个人便如同散了架般的倒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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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7.惊痛
云浮城。
夏府,庭院中的积雪已经打扫干净,在庭院中堆了好几个大大的雪人,用胡萝卜做的鼻尖,银霜炭做的眼睛,还在雪人儿身上贴了两张福字儿,看上去喜气洋洋的。
晚上,一家人吃过锅子,围坐在福寿堂前的暖亭里头看烟花,喜庆的烟花一朵接着一朵的升上空中,在空中炸开五彩斑斓的颜色,将小娘子的脸上都印着五颜六色的光。
婵衣一边剥着花生,一边仰头看着天上炸开的烟花,有些心不在焉的想着,往年这个时候有大哥跟他在,整个暖亭都是欢声笑语,如今暖亭里头只能听到祖母跟母亲两个人说着一些家常,二哥哥一个人站在暖亭的琉璃窗旁,也不知是在看烟花,还是在想别的事情,父亲端着茶没滋没味的喝着,娴衣也少了往日的活泼。
看了半天的烟花,婵衣眼睛发困,起身行了礼回了兰馨院。
锦瑟铺床,燃了宁神香,香里头放了几片玫瑰香片,闻起来十分舒服。
她躺在温暖的床上,闭着眼睛便睡着了。
除夕夜,睡梦中隐隐约约还能听到门燃爆竹的声音,噼里啪啦听起来十分的热闹,婵衣在床上翻了个身,大约是屋子里太暖和的原因,婵衣额头上有细密的汗微微的冒了出来,她睡的有些不太安稳。
婵衣只觉得自己不知落入了一个什么地方,华美的宫殿,殿前养着一排蔷薇花,爬满了整个宫墙,前面立着两个人,背对着她的人身上穿着碧青色的长直缀,袖口缝制着简单的花纹,修长的手指捏着一封信函,脸上是愤慨的神色,而他对面的那人却穿着明黄色的龙袍,头上束发的金冠在阳光之下异常耀眼。
婵衣愣了愣,这副昳丽无双的面容,不是楚少渊又是谁?
只见他冷着一张脸,眼睛里是深沉的光芒,眼角下的朱砂痣黯淡无光,她从未想过他的脸上会出现这样沉重的表情。
“……这是您要和离书…”碧青色长直缀的男子缓缓开口,手指发颤的将信函递给他。
他毫不犹豫的接到手里,打开确认了一遍,然后一言不发转身往回走。
就听到男子在身后十分不甘愿的道:“内子已经亡故了,您为何还不肯放过她?连她最后的容身之处都不愿给?”
他猛然回头,眼睛里是晦暗不明的光,冷笑了一声:“你可知道,她为了你为了你们诚伯候府做了多少事?”
见男子说不出话来,他冷哼一声,再不理会他径直走了,婵衣却隐隐听到他低声道了一句,“蠢货,她活着我不能强迫她,难道她死了还要我把她让给你么,做梦!”
他穿过爬满蔷薇花的宫墙,走进宫殿中一间奢华精美的屋中,看着水晶棺中沉睡着的人,眉眼温柔的似乎要滴出水来,他伸出手沿着水晶棺描绘棺中女子的轮廓,许久才扬了扬手中的信函,“以后你跟他再没关系了,开心么?”
他顿了半晌之后,又轻声笑着说道:“你若是不开心,就来梦里找我,我等你来……要打要骂,都随你,好不好……”
语气之中包含的心痛,简直不像她所认识的那个安亲王,更不像现在的楚少渊,他怎么会这样……她想上前看棺中的女子,忽然,脚一蹬空,猛地睁开眼睛,一下坐起来。
满屋子的宁静馨香,哪里有宫殿?哪里有他?
守夜的锦瑟却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急忙掀开幔帐,看着她额头上大颗大颗的往下冒汗,去拧了巾子帮她擦汗,柔声道:“小姐是做梦魇着了吧,如今才一更天,您喝些温水,再睡一会,等天亮了咱们还得早起来给老夫人拜年呢。”
婵衣点点头,手中端了温水,小口小口的喝着,忽然感觉到胃里一阵抽痛,她忍不住皱了眉头,用手捂着腹部,温热的手却丝毫没有缓解胃部的抽痛,反而越来越痛。
锦瑟打着哈欠去接婵衣手中的茶杯,转身给她盖被子,忽然发觉她脸上痛苦的神色,哈欠打了一半顿住,“小姐,您是哪儿不舒服?”
婵衣强忍着趴伏在床上,用手死死的抵着腹部,胃里头疼的翻江倒海,她整张脸卡白卡白的,声音带上了颤音,“胃疼,你去倒些热水来,我喝些热水看看能不能缓一缓。”
锦瑟急忙去外间取热水,一番动作下来,将外室睡着的几个丫鬟也吵醒了,围在她身边忙东忙西,又去弄好了暖手炉来给她,又去翻药匣子,看看有没有往常的止疼散。
锦屏也被惊醒了,身上只匆匆披着件袄子便走进来,看到婵衣满头是汗的趴伏在床上,似乎是疼的紧了,她急的团团转,把能想到的法子都用尽了,都没有缓解,她急声道:“小姐这样疼下去不是办法,奴婢去福寿堂让老夫人拿了对牌去请御医来给瞧瞧吧。”
婵衣摆手,这个时候祖母都已经睡着了,吵醒祖母,祖母明天一定会没有精神,明天初一,一些亲近的人家会来拜年,看到祖母这般蔫蔫不振的,定然又会有风言风语传出去,她咬着牙,忍着满头的汗,轻声道:“等天亮了再去,不急。”
锦屏见她说话都带着颤,明显是痛到极致了,忙劝着:“您这么疼下去,万一出个什么事儿,您岂不是要让老夫人担心死么?”
婵衣摇了摇头,强忍着痛,慢慢的揉着胃,她前一世胃口就一直不好,又爱吃甜食,总是有些无法克化,有时候闹胃痛,她就用手慢慢的揉,然后喝一些热水,吃几天清淡的吃食,慢慢的养着,可这一回却来势汹汹,比任何一次胃痛都来的凶猛,无论她用什么法子都没法缓解,她疼的浑身冷汗淋漓。
一晚上她喝了有一大茶壶的热水,好不容易挨到了天蒙蒙亮,胃痛的感觉才消了一些,她整个人脱力的趴在床上,浑身像是被水泡过一样,锦屏跟锦瑟忙上忙下的帮她擦汗,将汗湿的床铺换了干净的,锦屏匆匆去了福寿堂。
248.积雪
夏老夫人才醒,一听到婵衣胃疼了一晚上,急忙将对牌取出来,立刻让锦屏去请了黄御医来,她穿戴整理好衣饰便到了兰馨院。w w. vm)
一进内室看到婵衣脸色苍白的靠着迎枕,伸手将她放在被子外头的手放进被子里,急声道:“你这孩子,是要急死祖母么?既然半夜就开始疼了,怎么忍到现在才说?你知不知道有些病症是拖不得的?”
婵衣无力的靠着迎枕,声音中带了些疲惫,却还安慰夏老夫人:“祖母,您别担心,只是普通的胃病而已,哪里就这么严重了,平日我也时常闹个胃疼的。”
何况她昨夜先是梦到了奇怪的梦,惊醒之后才胃疼的,她隐隐觉得这不是什么好的征兆。
夏老夫人又心急又心疼,絮絮叨叨了她许久,直到黄御医到了才停下话头。
吩咐小丫鬟将幔帐垂了下来,又在婵衣的手腕上搭上一条轻薄的丝帕,黄御医才进了内室诊脉。
黄御医最为擅长治胃病,他把了半天的脉象却感觉不到奇怪之处,又问了些平常的饮食习惯,跟昨日睡前都吃了些什么。
锦屏恭敬的一一答道:“昨晚上小姐跟老夫人、老爷、夫人一同吃了烫锅子,小姐在暖亭里头剥了几颗花生,连茶都未喝,回来洗漱了喝了些温水便睡了,半夜醒来也是喝了些温水,没有碰什么生的冷的东西。”
夏老夫人有些急,看着黄御医皱着眉头的样子,心中担心,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黄御医思索了半晌,摇头道:“既然是一同吃的晚膳,又没吃别的东西,大家都无事,想来并不是吃食的缘故,应该是急性胃病,吃一些舒缓疼痛的药就是了,平日注意不要多吃甜食,一些油腻之物也尽量不要吃,养一养便无大碍了。”
夏老夫人听得此言,才放下心来,拿着黄御医开的药方,吩咐小丫鬟去跟着抓药,又转身嘱咐了锦屏跟锦瑟,让她们尽心侍候婵衣,转身跟婵衣道:“你这几日就在家好好养病,哪里也别去了,等你身上的伤养好了再说其他。”
婵衣恭顺的点头,近几日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就是想让她出去,她也不愿出门了。
……
松溪镇。
大雪下了整整一夜,到了临近天亮的时候才停,小镇的路上铺了厚厚的一层雪花,触目所及之处皆是白茫茫的一片,将夜里发生的一切都掩埋到了积雪之下,空气之中有凛冽的气息。
街上住着的人家,有那些勤快的,拿了大扫帚扫着雪花,在门口堆砌起来,不时有顽皮的孩子将雪花团成团儿,打着雪仗,新衣服上被扔的都是积雪,一群小孩子嘻嘻哈哈的笑着闹着,也有不当心让自个儿的娘亲看见了,被拎着耳朵训斥,“……你这小兔崽子,老娘刚给你做的新年衣裳就弄脏了,看老娘不打烂你的屁股!”
看得周围人会心一笑。
大年初一,镇子上到处是走街串巷的人,或是跟附近邻居聊天,或是去亲朋好友那里拜年的,镇子上一片祥和的气氛,每个人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表情。
小镇的路上走过一个年轻妇人,手中拎着一只食盒,经过一地积雪的小镇,脚步匆匆。
有认识她的人,抬头跟她笑着打招呼:“张嫂子,大年初一的你家那口子没歇着?”
年轻妇人点头微微一笑,“是啊,做他们那行的,一年三百六十多个日夜,哪里有歇息的日子,昨儿个我跟婆婆做了些吃食,婆婆让我今儿就给他送去。”
那人似乎跟妇人的丈夫很熟稔,嘴里开着玩笑:“快去吧,新婚燕尔的,也真是为难了张哥了。”
年轻妇人的脸上瞬间红透,抿嘴笑着轻轻福身,急忙走了,虽已经嫁为人妇,但她还是有些不适应这些露骨的玩笑。
直到出了小镇,再没遇见熟人,她才摸了摸红通通的脸颊,想到丈夫,心里暖洋洋的一片。
快步走到南边的驿站,这里积的雪很厚实,因为没有人打扫,所以她走过来一路是“咯吱咯吱”的踏雪声,她偏了偏头,有些奇怪,照理说驿站中的驿卒都是从庄户人家筛选出来的,这小小的积雪,怎么会没人打扫呢?
她忍住心中奇怪的感觉,顺着驿站前的小路一路走到驿站门口,院门是大开着的,门口有两坨厚厚的积雪,她心中越发觉得奇怪,往常也没见这里有土堆呀。
她在门口整理了一下衣饰,才拎着食盒慢慢的走进去,一进到院子,她瞬间睁大了眼睛。
院子里头横七竖八的倒着几十具尸体,虽然身上被雪覆盖了一半,但尸体上头插着的弯刀却明晃晃的刺人眼睛,她惊的张大了嘴巴,连连后退,直退到了门口,不当心碰到门口的积雪堆,腿脚一软,一下子就跌倒在地上,连食盒都翻了。
她连忙扭头去看食盒,却猛然发觉她身边的积雪堆里,露出一张发青的人脸,她瞬间尖叫出声,她方才一跌之下,竟然直直的坐到了这个人的身上。
她再顾不得其他,爬起来跌跌撞撞的就往镇子里头跑,梳好的发髻随着她的跑动松散开来,簪子落进积雪中。
一直跑到了镇子里头,看到了镇子上头的人,她心里的那股子惊悚才轻了一些,刚刚跟她打招呼的那人正要往亲戚家走,抬眼就看到她这般,愣了一下,出声道:“张嫂子,你这是被狼撵了啊?”
年轻妇人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汉子,眼泪就流了下来,哆哆嗦嗦的道:“……驿站……驿站里头……都是死人啊!”
那汉子脸上挂着的笑容立刻变成了惊讶,目瞪口呆的看着惊慌不已的年轻妇人。
……
婵衣在家养病养了有个三四天,到了初五。
按照惯例,初五是外命妇进宫朝贺的日子,夏老夫人跟谢氏早早的起来拾掇,将诰命服穿好,戴好花冠,婵衣也起了个大早,在福寿堂问过安之后,目送着夏老夫人跟谢氏出了府。
249.嬉闹
婵衣坐在兰馨院里,手捧着从夏明彻那里搜刮到的一本《云浮杂记》,仔细的看着。 .
因闲来无事,夏明彻这几日又在为春闱的事情做准备,家里头也没别的什么乐子,她便去夏明彻那里顺来了好几本这样的杂书,用来打发时间。
锦屏端了点心进来,都是少放了糖的点心,吃起来没滋没味的,她看了一眼,便嫌弃的放在一旁,不再看第二眼。
锦屏笑着哄她:“豌豆黄还是少些糖好吃,还有这个花生酥,里头混着芝麻花生做的馅料,用猪油跟糖和盐拌着,切了块一口一个,味道咸咸甜甜的特别好,您这段日子就忍忍,以后等您的胃口养好了,奴婢天天做蜜豆乳酪给您吃。”
婵衣好笑的看了锦屏一眼,“这几日辛苦你们几个了,天天要把这些东西夸的跟朵花儿似得,我又不是第一次吃这些点心,这些点心也就这几种滋味,不过是不合我的口味罢了,我又不会怪罪你们。”
锦瑟端着一壶子热水,抿了嘴看着婵衣,“小姐前几日可是把我跟锦屏吓坏了,头一回瞧见您疼成那般,还不许我们去请大夫,万一您有个三长两短的,让奴婢们可怎么活?”
锦屏也不赞同的点点头。
这还是锦屏跟锦瑟头一次表达自己的不满。
婵衣抬起头笑着看向她们,“我若是当真忍不得了,怎么会拿自个身子开玩笑?既然不让你去,就是还忍得住,祖母年纪大了,原本睡眠就不好,这些日子刚刚能够平稳下来,自然是让她多睡几个安生觉好一些,也不算什么大事儿,再说了,大夫不也说没事儿么,偏你们这样紧张……”
锦屏见婵衣说着眼睛又落到了书上,嘴里喃喃道:“……这个王坤可真是歹毒,自个儿的亲哥哥也不放过,还派了杀手去将进士哥哥赶尽杀绝,就为了争那一口家财,啧啧,好在他哥哥运气好,被路过的成郡王救了……”
这是在说书里头的事儿了,锦瑟好笑的看着婵衣,给她茶盏里又添了些热水。
这几日老夫人连茶水都给禁了,小姐天天嚷着嘴里头没滋没味的。
筱兰打帘进来,说:“萧小姐来给您拜年了呢。”
婵衣愣了愣,忙趿鞋下地去迎她,就见萧清大步走了进来,见她出来,急忙撵她到暖炕上,“你别这么客气,早就想过来瞧瞧你了,最近赶上过年,一直不得空,我刚才听丫鬟说你前几日胃疼犯了?可好了些么?我家里头正好有些养身子的药材,我正好就一道儿给你提溜了过来。”
婵衣看着她直笑,萧清这副爽朗的样子,透着一股子可爱劲儿,她一想到二哥跟萧清的事儿,心里头就乐,明明是杀伐决断的女将军,却配了个文绉绉的书生,偏偏二哥的脾气性子也是个倔的,就拿前一世来说吧,二哥入了翰林院,然后从翰林院调到吏部上任,在三舅舅手底下,是出了名的硬骨头,否则怎么敢去弹劾楚少渊,这俩人往后在一块儿,可要怎么个鸡飞狗跳法才好哟。
萧清见她不答话,却对着自己傻乐,忙拍了拍她的头,“你这胃疼不会把脑子疼傻了吧?”
婵衣“啪嗒”一声拍掉她的手,“清姐姐,你怎么跟我大哥哥似得,老喜欢拍我的头呐,”说着眼睛看向她,嘴角带着股子促狭,“还有,你跟我二哥哥是怎么回事儿?老实交代吧,甭想着蒙混过去,我可是都听说了!”
萧清脸上腾的一下便红了,像是着了火似得,忙否认道:“别瞎说,我能跟你二哥有什么事儿?”
婵衣偏头看着她脸上的红霞,假装恍然大悟道:“感情清姐姐对我二哥没这意思呀,我还以为清姐姐对我二哥……闹了半天是我误会了呀……”
她眨巴眨巴眼睛,故意拖了长长的音调:“近些日子,我祖母跟母亲商量着帮我二哥哥相看媳妇,说是男子要先成家后立业,听说还相看到了你舅母家的小姐身上,依我看那个陆妍贞倒是一副好性子,在花厅里头陪着我吃山楂糕的时候,还说了好些山楂的药性,若是做我二嫂倒是也不错……”
萧清急了,连忙道:“她比夏明彻可是要小两岁呢,还没及笄,就算是要成家立业,也得找个跟夏明彻差不离的才好吧。”
婵衣用力憋住笑,脸上装出副错愕的表情看着萧清,“我大哥哥还没成亲,自然是先紧着我大哥哥,然后才轮到我二哥哥,我估摸着我大哥哥回来也要一年半载了,等我大哥哥成了亲,也得两年了,陆妍贞过两年也就及笄了,到时候不是正好么?”
萧清脸上的笑容有些落下来,手中扭着罗帕,心中好大的不痛快,“陆妍贞不行,她太小性儿了,哪里能配得上夏明彻,有次我去我舅舅家玩,不过是不当心将她身上新做的衣裳弄脏了,她就整整半年对我横眉冷目的……”
萧清犹自说着小时候的一些事儿,就发现婵衣看着她的眼神儿越来越不对,越来越露骨,索性破罐破摔道:“好啦,不瞒你啦,我是对夏明彻……”
婵衣扑哧一声笑了,打断她道:“我就想看看你还能忍多久,你跟我二哥哥两个人嘴风也太紧了些,要不是我察觉到了,恐怕得等你们俩的亲事定下来我才知道,好歹我也算是半个红娘了,连我都瞒着,你们俩真是,尤其是你,就不怕得罪了我这个小姑子,以后怂恿我二哥哥给你小鞋穿!”
萧清脸涨得通红,“你别哄我了,你才不会这么做呢。”
婵衣反倒奇了,“清姐姐,你就对我这么有信心呐?人家都说小姑子跟嫂子是天生的冤家对头,戏本子里头也是这么演的。”
萧清看了婵衣一眼,轻声道:“你的性子这么好,除非真的是我的不是,不过就算是我不对,你也不会背着我说我坏话,从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就知道了。”
婵衣蓦然想到她们第一次见面,萧清忽然跳到自己的马车上头,将锦屏跟锦瑟都吓了一跳,还以为是遇见了歹人。
婵衣吓唬她道:“我那是吓傻了,你可要当心,我心眼很小的,你要是不讨好我,哼哼……”
萧清忍不住笑着去闹她,咯吱她的腰。
她笑的险些岔气,顺着暖炕一路滚到了桌案旁,连忙告饶,“女侠饶命,女侠饶命!”
“敢笑话我,以后你也会出嫁的,到时候我也去闹你!”萧清也笑的有些喘。
婵衣听完这句,心里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安,不知道楚少渊到没到雁门关。
【最近欠的有点多,但是小意一直没啥头绪,每天都在努力想剧情,悲催……默默飘走】
250.朝贺
乾元殿,皇帝拿着上奏的折子瞧了一眼,立即勃然大怒,将折子摔到地上,看着呈上折子来的官员,怒气止不住的冒了上来。
“什么叫不见了?我大燕的领地,竟然会将成群结队的鞑子放进来,你们都是怎么守的燕州?朕的儿子都能在自个儿的地方被劫,是不是要等到鞑子摸进宫里来取了朕的性命,你们才能发觉?”
皇帝的话犹如惊雷滚滚,将一殿的臣子吓得都跪倒在地上,嘴里恭声说着“恕罪”二字。
皇帝气极了,当下就将燕州跟幽州的几个总督巡抚臭骂了一顿,勒令三日内务必将三皇子找到,若差事办不好,只怕项上人头不保。
皇帝骂完一干大臣,起身进了内殿之中,对着一副美人像轻轻摇头,清冷的眼中满是愤怒,他低声道:“是朕疏忽了,没料到他们的胆子竟然这样大,也好,趁这个机会清理清理燕州跟幽州,省的他们以为朕这个皇帝是个摆设,他们想如何就能如何!”
说着,喊了一声:“魏信!”
立即就有一个黑衣短打的男子现身,跪在皇帝脚下。
皇帝沉声道:“你去一趟燕州,暗中查看此事,若是发现老三,不论生死都给朕带回来!”
“奴才领命!”说罢,退了下去。
皇帝眼中泛起深邃的光芒,望着美人像的神情充满了莫名的暗沉。
……
慈安宫,外命妇们陆陆续续的到了。
夏老夫人跟谢氏刚到了慈安宫,笑着跟引领的宫人打招呼,问了些“……都有哪家夫人到了,太后可曾用过早膳……”此类的话,宫人笑着一一答了,来的也都是些勋贵人家的夫人,又说太后还在用早膳,她们从善如流的候在外头,刚进了次间,便看到谢家的老夫人携着三夫人也到了。
两家人亲亲热热的打着招呼闲聊着,两家本就是姻亲,又有婵衣的事儿在后头,一荣俱荣,虽然顾夫人亡故的事儿不好在宫里提起,但聊到了儿女亲事上头,就总有些说不完的话。
却让旁人看的有些眼热,安北候府的卫太夫人看着两家这般的亲近,嘴角就忍不住挑出一抹讽刺意味的笑容来,跟身旁的广宁王太妃轻声道:“有些人家就是成天装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可怜我那侄媳妇,竟然就这么……”
卫夫人在后头听婆母忽然拿常氏的事儿来说,连忙瞪大了眼睛,这里可是慈安宫,婆母怎么会这样糊涂!
广宁王太妃被卫太夫人这一句,吓得有些不知该怎么接这个话茬了,忙用帕子擦了擦眼睛,道了句:“您节哀,当心身子,听宁国公说明儿出殡,您这做姑母的可不能这个节骨眼上病倒了。”
卫太夫人点点头,眼睛憋得通红,“你放心我晓得的,侄媳妇死的不明不白,我便是再不中用,也不能看着旁人这么欺辱到他们的头上去!”
卫夫人忙上前去搀扶卫太夫人,不敢让她再说下去,扯着广宁王太妃说起了别的事儿。
次间里头就这么几个人,卫太夫人的话说的再轻,也不是密不透风的,听在夏老夫人耳朵里,就止不住的想笑一声,难不成宁国公夫人还是夏家逼死的?
夏老夫人冷哼了一声,道了句:“人呐,还是得立身正,否则连老天都看不过去呐。”
夏老夫人连看都不曾看卫太夫人一眼,这样的人家心眼子都烂到透了,才能想的出那样黑心烂肝的主意来逼迫别人家养了十来年的小娘子,若不是身在慈安宫,以她的性子,早就忍不住要跟这个老虔婆理论理论了,哪里还由得她在这里颠倒是非。
谢氏在身边听着夏老夫人这句话,点了点头,“母亲说的是,各家有各家的活法,咱们管好自个儿就成了,您就是爱操心,病才好,还是多养养。”说着又将话转到了养生上头,虽然在宫里不宜打嘴仗,但若是有人要欺辱到头上来还不闻不问的,那就有些太窝囊了。
谢老夫人听着也笑了笑,不曾理会卫太夫人的话,这些年朝中的是非多了,皇上这是明显的用夏家的事儿来下顾家的权,卫太夫人做为宁国公的姑母,自然是不愿意看到宁国公手中的权利被撤,可不愿意归不愿意,卫家拿捏不了皇帝便来拿捏夏家,也真是够有意思的了。
卫太夫人听着她们不咸不淡的顶了几句,心下火气上升,就要发放出来,被广宁王太妃一把拽住,重重的捏了少时的手帕交一把,提醒她,这里可是慈安宫,卫太夫人这才收敛住怒火。
在次间候了一会,人便都来齐了,女官笑着领了她们进了大殿中,朱太后已经吃过了早膳,端坐在慈安宫的正位上。
外命妇们规规矩矩的跪在地上行礼,磕了头嘴里恭敬的唱着祝词:“臣妇参见太后娘娘,愿娘娘福泰安康!”
“都起来吧!”朱太后敛着眉,沉稳的声音更像是她这个人一般,作为武宗皇帝的正宫皇后,她不受宠多年,但却是十年如一日的沉稳内敛,让人不可小觑,终于让她熬出了头,自个儿的儿子当了皇帝,无论她的族人做了如何的牺牲,从文宗皇帝登基的那一天开始,就都值得。
朱太后吩咐了宫女赐座,众外命妇又谢了一回,才端坐在杌凳上头,听太后一家一家的问话,奇异的是,太后没有像往年那般,先从卫家问起,反而是先问了夏家。
“哀家记得不错的话,是叫婵姐儿吧?不知她的伤可好没好?前几日皇帝刚得了些上好的紫参,给哀家送来了些,正巧你带回去给她,让她好好休养身子。”
女官立刻去取过来,显然是早就备好了的,交给谢氏。
谢氏忙起身谢恩,却让一干外命妇十分讶异,太后娘娘竟然会如此喜爱夏家的二小姐,这简直是有些不可思议。
太后笑着又问了几句,转了话头,问谢老夫人,“听庄妃说翾云那孩子打算今年入场了?玩了这些年也是难得见他收了性子,你回去告诉他,若是他真能考中进士,哀家便赏他几方上好的端砚跟澄泥砚。”
谢老夫人笑着道:“有砚无墨可不行,怎么说也要再赏几块好墨才好对他说,这是太后娘娘的赏,你这混小子若是不好好考,看那几方好砚好墨就全飞了。”
太后听了呵呵的笑着:“就知道你是个雁过拔毛的,就依你,再多加几块松烟墨。”
一殿的人也跟着呵呵的笑着,因太后跟谢老夫人是嫡亲的姐妹,也只有她们二人敢这般无顾忌的打趣。
太后跟谢家说完了话,又转到了别的人家,都是问了几句便略过了,一直到最后,才转到卫家这边,太后满面笑容的眉眼收敛起来,看着卫太夫人跟卫夫人,沉声道:“先前就听旁人说起你们家的事儿,哀家一直不愿多问,先前那几回,说是卫治跟顾世子两人流连什么香粉园的?”
大年下,太后竟然将这种事儿翻出来说,卫太夫人变了脸色,急忙辩解道:“他们交友不慎,才会被人设了套儿,早前这事儿,侯爷就已经训斥过公瑾了,竟然还惊动了您,真是……”
太后拂了拂手,打断她的辩解:“咱们大燕的勋贵,哪家不是祖上的功业,想想当年的宁国公跟安北候是如何帮助太宗皇帝打下江山基业的,再回头看看你们这些子孙后代,作为勋贵子弟,得时刻谨记着自个的祖宗……”
太后忽然发难斥责,让整个大殿陷入一片低沉之中,卫太夫人跟卫夫人蹒跚着步伐跪倒下来,不敢再做辩解。
太后喋喋不休的将几代之前的宁国公府数了一遍,其中兴衰荣败竟然比卫太夫人这个出自顾家的女儿还要了解,让卫太夫人心中大为惊异。
“……咱们大燕为何重用勋贵子弟,不就是靠着祖上的功业,虽说无人会苛求你们像祖宗那般本事,帮着辅佐大燕江山,但自个儿的所作所为也得对得起祖宗基业才是……”
太后末了,还额外的问了一遍:“记住了么?”
卫太夫人跟卫夫人连连点头,不敢说个不字儿,忙道:“臣妇谨记太后教诲!”
太后点了点头,“多的我也不说了,天色也不早了,又才将下过雪,路上不好走,等天晚了就更难行了,哀家也不留你了!”
太后只留下几家亲近的人家用午膳,其他的就让散了,卫太夫人死死扣着卫夫人的手,心中的那把怒火却是越烧越旺,大年下进宫,没曾想竟会触这样的霉头,往年都是留了他们家在宫里头用膳的,今年皇后娘娘被禁足,他们家不止是最后一家被问到,开口就是斥责,却不瞧瞧到底是谁家在帮着大燕守着西北!
卫夫人心中也有着怒火难消,却不好表现出来,只好扶着卫太夫人出了宫。
而留在慈安宫的几户人家却是有说有笑,热热闹闹的吃着午膳。
直到皇帝身边的一个小内侍匆匆而来,在太后耳边轻声道了一句:“三皇子在燕州被鞑子劫走,皇上震怒彻查此事……”
太后脸色一变,看着小内侍,半晌无语,谢老夫人离的近,也听了一嗓子,眉头就蹙了起来,太后没了说笑的心情,众人自然也就陪着如同嚼蜡的匆匆吃了几口午膳,之后又勉力说了几句话,跟太后道了安纷纷打道回府。
251.猜测
楚少渊是在一阵颠簸之中醒来的,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只觉得肩膀跟小腿上的伤口疼的紧,忍不住低吟出声。w w. vm)
旁边立刻凑过来一颗满脸胡渣的脑袋,那是个虬须大汉,见到他醒了,眼睛一弯大声道:“主子!这小姑娘醒了!”
小姑娘?他旁边还有女子不成?
楚少渊皱起眉头,若当真有女子跟他在一起躺着,他就是坏了人家的名节,这种强买强卖的事儿他一点兴趣也没有!
他忍住怒气,扭头四下看看,没看到有女子,倒是发现自己正在一辆宽敞的马车上,旁边坐着一个少年郎,仔细看,竟是那个武艺十分好的少年。
他忍着疼想撑起身子,就听少年郎开口骂了那汉子一句:“扎巴,你的耳朵是被阿仑草原上头的狼叼了去么?我说了好几遍,他是男子不是女子,你再这么说我们的贵客,我就一脚把你踹下去,让你在后头跑着跟我们出关!”
那虬须大汉立刻垂下了脑袋,不敢再多说一句,生怕自己主子当真一脚踹他下去,他只有两条腿,再如何跑,哪里跑的过主子的闪电。
楚少渊这才反应过来,原来那大汉嘴里说的小姑娘是自己,脸色一变,胳膊用力要坐起来,结果肩膀上的伤口还未恢复,一动之下反倒又裂开来,疼的他出了满头的冷汗。
少年郎一把将他按下去,“你整整昏了两天才醒,现在还是乖乖的躺着养伤,否则你伤口一直裂开,我身上可没带那么多的创伤药给你用。”
这显然是个没安慰过人的主儿,说出的话怎么听怎么不顺耳。
只不过到了这个时候,楚少渊也没什么心思听他说这些,直接开口问道:“我的两个侍卫……”
少年郎“嗯”了一声道:“你不用担心,他们在后面那辆马车上头躺着呢,他们伤的比你还重,尤其是那个瘦子,背后那道伤口可不得了,能不能醒来就看着几天的了,若是他醒不来,只能将他就地埋了。”
楚少渊眉头又皱了起来,瘦子,说的是魏青,那是父王特意派给他的贴身侍卫,若不是他替自己挨了那一刀,只怕如今躺着不醒的人就是他了。
他忍住伤口上传来的痛楚,挣扎着坐起来,“我去看看他的伤势。”
少年郎没有回答他,只是奇异的看了他一眼,还从来未曾见过这样倔强的人,明明伤的这样严重了,还一定要去看自己侍卫的死活,他又不是萨满法师,那侍卫也不可能被他看几下就会好转过来,拖着一身的伤还敢这样不要命,也不知脑子里头装的都是什么。
楚少渊爬起来,撑住身子大力的拍了拍车厢:“停车!”
马车继续前行着,连一丝犹豫都没有,楚少渊又大力的拍了几下,依然没任何反应,他便知道少年郎的意思了,抬起头看着他道:“让他们停车,我去看看我的侍卫。”
少年郎看着他的眼睛里皆是怪异,像是他提了个多么不合情理的要求似得,“我们在赶路,本来带上你们三个换成了马车,就已经耽误了不少的时间,如今一刻都不能拖延。”
楚少渊眼睛眯起来,端详着少年郎的样子,剑眉斜斜入鬓,一双深邃的眼睛,鼻子高挺,嘴唇略微有些厚实,这样的略显深邃的五官组合在一起,怎么看怎么都不是个燕人,反倒十分像是《异疆录》中提到的鞑靼人的长相。
少年郎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的脸看,挑了挑眉毛,一股子天生的霸气流露而出,“你看着我也没用,我的侍卫也死伤惨重,那些活不成的都就地烧了。”
楚少渊肩膀上的伤口疼的他忍不住靠在车壁上,喘了几口气,沉声问道:“你是谁?”
少年郎扬眉一笑,未曾说话,反倒是他旁边的虬须大汉大声呵斥道:“你们燕人不是最讲究知恩图报么?我们主子救了你的性命,你这副口气是对待恩人的口气么?”
大汉说的官话带着很重的口音,楚少渊听得眉头蹙的更紧,虽然知道汉子说的是事实,但心中难免有些不情愿,淡淡的说了句:“大恩不言谢,来日必定报答,”顿了顿,又添了一句,“既然我们拖累到了你,就将我们放到前面的镇子上头便是了。”
少年郎笑着摇了摇头,“驿站里头的那伙人是冲着你们来的,既然栽赃到了我的头上,这个时候放了你们,若是万一你在路上死了,岂不是坐实了我行凶的事实么?”
楚少渊是个十分聪明的人,听话知音,从少年郎的长相到他的随从跟行事作风,武艺招式来看,都不会是大燕勋贵或民间的势力,又听少年说是那群鞑子装扮的杀手是栽赃他的,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少年不是大燕人,他方才靠上车壁之前往车窗外头看了一眼,是一路往西行,就是猜也能猜到少年的身份了。
他闭着眼睛不说话,少年郎却笑了起来,跟身边的虬须大汉道:“好不容易来一趟,结果连大燕皇帝的面儿都没见着,就得灰溜溜的夹着尾巴走,扎巴,你可知道给咱们泼这一盆污水的人是谁么?”
楚少渊心中一沉,他这趟来,竟然是要来见父王的么?怎么会这般遮遮掩掩的?
那虬须大汉看着主子还能笑出来,想想主子此刻的心情应该是顶顶不好的了,他挠了挠头,“难不成是九王那狗崽子派人跟踪咱们?”
“你这是连脑子一同让狼给叼了?他的人马都在关外,如今又这般紧缺粮食,他哪里有闲余人马来监视我?”
少年郎简直是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他一眼,他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随从,脑子简直是笨的像一坨牛粪!
大汉想了想,确实是,否则九王怎么会率兵去攻打雁门关?不就是为了一口吃的么?若是有吃的,九王哪可能去打雁门关,雁门关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大燕的精兵有多少,谁也不知道,若是真的打起来,九王那狗崽子绝对占不到优势。
“主子,您觉得会是谁?”
少年郎不搭理他,反倒是轻轻推了推楚少渊,“你说!”
楚少渊睁开眼睛看着少年郎,他就知道他们在他清醒的时候谈论这些事情,并不是不顾及自己,而是要问他一些朝堂中的事。
【补昨天的更新,好困,睡觉了,晚上爬起来再码字……】
252.烤肉
楚少渊淡然的看了一眼少年郎,没有开口回答,耳朵里是马车轱辘碾压过路面的声音,越往西行,天气越冷,地上的积雪也越发的厚实,天空灰蒙蒙的一片,没有太阳,只有风声不停,落光了叶子的枝干哗啦哗啦的直响。
少年郎见他不说话,侧了侧身子,将身体舒展开,事实上坐马车是件很累人事儿,马车颠簸的骨头架子都要散掉似得,他支着下巴有一眼没一眼的看着楚少渊。
“……陈先生说,你们大燕的皇帝派了人支援西北,守着雁门关的是太子家的人,你们燕人喜欢讲究个平衡之道,那你肯定就不是太子的人了,否则怎么会被人半路截杀?”
话是个问句,但显然少年郎也没有指望他会回答,径自说着:“把你杀了再诬赖到我头上,倒是个好计谋,这样看来,你的身份应当是挺要紧的,那么,你到底会是谁呢?”
少年郎分析的很透彻,再加上他一口流利的云州话跟他金玉般的声音,很容易就让人有亲近的感觉,分明不是燕人,却学了燕人的官话,年纪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却头脑清晰,条理分明,到底是谁说鞑子只长了一副强壮的身躯,而没有长脑子的?
楚少渊重新闭上了眼睛,不理会他,如今他在这个人是手里,作为砧板上的鱼肉,少说便少错,绝不能让这人发觉他的身份,否则按照少年定会将他作为人质来威胁父王,而他刚刚打开的局势会变得一团乱。
少年郎见他背靠着车壁,像是入定一般,整个身子随着马车的颠簸微微发颤,轻轻的笑了笑。
天色渐渐沉下来,他们赶了一下午的路,直到天色黑茫茫的再看不到前头的路,才牵了马车到了靠近树林的地方,将火堆点燃,简单的扎起一个帐子。
少年郎跟身边的汉子说了一句:“扎巴,你去林子里头看看有没有过冬的猎物可以抓的,咱们带的口粮可能不太够。”
那汉子点了点头潜进林子里,身边连盏灯都没拿。
少年郎利落的跳下马车,撩起帘子对楚少渊说了一句:“你下不下来?”
楚少渊一早就听到马车的动静,他睁开眼睛,没有答话,因腿上还有伤,步伐有些蹒跚的下了马车,一拐一拐的走着,却没去火堆旁边,反而往另外一辆马车的方向去了。
少年郎使了个眼色给火堆旁的文士,文士点点头,跟上楚少渊。
萧沛跟魏青都在第二辆马车上头,此时的萧沛也醒了,只有魏青还陷入昏迷之中。
萧沛伤在胸前,虽然没有伤到要害,但也疼的紧,他一眼看到楚少渊,连忙支着身子坐起来,伤口上传来的痛感,疼的他龇牙咧嘴,“公子……”
“你快躺下!”楚少渊连忙阻止他,努力撑着身子上马车,小腿因为有伤,使不得力,显得有些困难,文士伸手扶了他一把,他才上去,他淡淡对文士道了句,“多谢!”
文士也爬上马车,笑着道:“公子不必客气,相逢即是有缘,我们也算是同生共死过一回的,这点小忙不必道谢。”
这个文士很会说话,又一副儒雅的模样,看上去就像是云浮城中的私塾先生一般,身上带着一股子亲和的气息,若不是当真看过他跟杀手对持,想必他也会以为这是个文弱的读书人。
这一行人每个看上去都普通的很,就连少年郎的穿着打扮都是毫不起眼的,可楚少渊心中却十分清楚,他们每一个人都绝不简单。
他点了点头没有做声,将车中燃着的烛台拿到手里,仔细的看着魏青的伤势,魏青是趴在马车的软垫上的,他背后虽上了药,但伤口肿胀的十分高,看上去情况很糟糕。
楚少渊皱着眉头,摸了摸身上的暗袋,索性那少年郎没有将他的身上的东西搜刮走,他拿出里头一个瓷瓶,倒了一颗药丸出来,给萧沛塞了一颗。
萧沛知道这是楚少渊救命的药丸,连忙推辞:“还是公子留着急用吧,属下的伤不要紧。”
楚少渊不容他拒绝,将药丸直接塞进他的嘴里,又倒了一颗出来,将魏青的嘴掰开,努力让他吞咽,他昏迷着,几乎无法自己将药丸吞咽下去,楚少渊取过水囊,轻轻的往魏青的嘴里灌了一口水,魏青迷迷糊糊的感觉到嘴里有东西,咕咚一声咽了下去。
萧沛侧脸看着魏青依然紧闭的睫毛,沉声道:“这么下去不行,必须要找个大夫给他,不然他活不成的。”
楚少渊身上的伤也是无一不痛,他简单的几个动作却出了一头的汗,将满头的汗擦拭了个干净,因文士还在旁边,他不好将话讲的太过直白,只含含糊糊的说了句:“这事儿我会想办法,你别着急,先把伤养好再说其他。”
萧沛也知道他们此时的处境,皱了皱眉,看了眼文士,“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文士淡然一笑,轻声道:“鄙人姓陈名瑜,字文舒,我家主子白朗,是塔塔尔人,此次来大燕是有要事与大燕的皇帝商议的,却未料到会遇见这样的事情,主子担心公子三人的安危,才会将你们带着一同上路,若是公子不嫌弃,就先下车吃些晚膳,再与主子详细商议,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楚少渊看了眼陈文舒,虽然知道他说的可能都是假的,但如今他们是被动的一方,没有拒绝的权利,能够这样礼遇他已经是很好,他点了点头,轻声吩咐了萧沛几句,下了马车,拖着伤腿一拐一拐的走到火堆旁边。
此时那个叫扎巴的虬须汉子已经打了一只狍子回来,正在处理狍子,因背处着林子,又是冬天,找不到什么水源,狍子肉没法用清水洗,看上去血淋淋的,血腥气也很重,而那汉子却好像没什么感觉似得,将狍子肉用削好的树枝大块大块的穿了就放到火堆前头烤,只摸了一些大盐粒子,和一些茴香。
楚少渊忍住不适的感觉,默然坐到火堆旁边。
少年郎将用树枝穿好烤热的包子递给他,“你们燕人吃不惯我们烤的肉,这个给你吃。”
他接住,淡淡道了声谢,饿得紧了,他不客气的吃了两个,因包子就只有这两串,他吃了两个之后住了口,想到车里的萧沛跟魏青,他走回车里,将包子都递给萧沛,示意他吃掉,萧沛不疑有他的接过,楚少渊看了眼周围,没有人,他声音十分低的说了句:“马上就要出幽州了,我会想法子引起城门守卫的注意,你这几日安心养伤。”
萧沛点头,将包子吃了四个,又将剩下的两个藏到了怀里,等魏青醒了再给他吃。
少年郎看着楚少渊的动作,轻声笑了笑,能够这样顾及属下人的安危的人,通常会比一般人更要容易说服,他将手里的狍子肉一口一口的吃完,只觉得狍子肉又咸又腥,一点也没有平时吃的好,不由的看了扎巴一眼,“你这手艺这么多年就一点没长进过,还是这么差!”
少年郎说着将随身的酒囊拿出来灌了几口烈酒,才将嘴里的狍子肉都吞咽下去。
扎巴简直是泪流满面了,想他一个堂堂八尺的男儿汉,能够把狍子肉烤熟就不错了,主子还这么高的要求!
楚少渊再次回到火堆旁边,脸色已经是很差了,刚才那两个包子只吃了个半饱,他看了看火堆上头还在烤的狍子肉,忍不住动了动嘴角。
少年郎将他的表情收进眼底,去翻动了几下狍子肉,虽然看上去品相很差,当然,吃起来味道也不太好,但好歹是吃的,比起饿肚子,能有一口吃的就算不错了,他看了楚少渊一眼,递过去一串肉,“呐,我们塔塔尔人的美味,你要不要试试看?”
楚少渊接过来,仔细看了看,确定已经熟透了,才试着送进嘴里,咀嚼了几下,嘴里头的味道说不出的怪异,像是吃了一块侵过血的石块,又硬又腥,若说还有什么滋味,那就是咸的发苦的味道了,跟他从小到大所吃过的所有食物都无法相比,努力下咽的时候,那股子腥气冲进喉咙,胃里直翻滚着一股子恶心,险些噎的他没咽下去。
这样的食物也算的上是美味的话,那随便在地上捡一块石头也可以被叫做是珍馐了。
楚少渊的眉头轻轻锁起,一口一口的将这些比石头还难吃的东西咽下去,这里不是云浮,也没有一味围着他转的宫人内侍,无论如何,活着才最重要。
少年郎看他只是略微皱眉,就将一大串连自己都觉得难以下咽的东西吃了下去,心中默默地对他竖起拇指,将酒囊递过去,“我们塔塔尔人自己酿的烈酒,要不要尝尝?”
楚少渊正觉得嘴里咸的发苦,接过酒囊喝了一口酒,没想到味道意外的好,他忍不住又多喝了几口,脸上有了一抹笑容,“酒倒是好酒,就是这肉,实在是称不上美味。”
少年郎哈哈大笑起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这家伙还真是有趣!”
【鞑靼原先也叫塔塔尔族,怕有些菇凉不太懂,给解释一下。最近写的有点难,所以会晚更新,希望大家见谅,另外,求几张月票(>_<)】
253.密谈
楚少渊被他拍的呛咳了一下,身上受的伤还未好,有些吃力。
少年郎收了手,这人的身子简直是有些太弱了,也怪不得扎巴会将他看错成女子,他啧啧叹息道:“你还是太小了,身子骨也不强壮,我们塔塔尔人十一二岁就壮的像头牛了。”
他这是在嫌弃自己身体太差?楚少渊抬眼看着少年郎,琥珀般的眸子里倒映着火堆的光芒,像是有火苗燃烧在眼睛里一样。
“塔塔尔人?白朗?”
少年郎点了点头,径直解释:“我们塔塔尔人的名字用你们燕人的话来说,实在是太长了,索性我就取了一个你们燕人的名字,怎么样,白朗这个名字好听吧?”
楚少渊默了默,有些跟不上他跳脱的思维,换了个简单的问法:“听这位陈先生说你们是要来见我们大燕的皇帝的,说有要事商议,想必你也看出来了,我也是有要事要办的,况且我的两个侍卫都受了伤,经不起长途跋涉,我想,不如到下个镇子,你将我们放下,我们家在大燕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我可以……”
陈文舒在一旁添了句嘴:“还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楚少渊抿了抿嘴,他知道自己一直不自报家门,其实是一件很失礼的事情,轻声道:“楚意舒,你可以叫我意舒。”
“楚?”白朗挑了挑眉,“楚可是大燕皇族的姓氏,你……”
楚少渊笑了笑,“不止皇族,一些立过大功的勋贵皇帝也有赏赐姓楚的,这没什么好惊讶的。”这样七分真三分假的话,其实是最容易让人相信了。
陈文舒想了想也是,若他当真是皇族人,怎么可能会只带这么少的随从出来,还个个武艺差的要死,若不是遇见了他们,他的这条小命就交代在松溪镇了,而且也未曾听说大燕的皇族中有他这般容貌的少年。
他问道:“你可知道有谁要对你动手么?”
楚少渊沉默半晌,轻轻的点了点头,“大约能猜到是谁。”
白朗道:“你方才说的事儿,我不赞同,受了伤是需要好好的养着,但你可曾想过,若是幕后那人,知道你没死,你说他会善罢甘休么?不,若我是幕后之人,我会另外派一队人来杀你,反正你受了伤,而且还有两个拖油瓶,随便几个人就能将你置于死地,然后再推到别人身上,一箭双雕。”
这些楚少渊也想到了,太子在朝中的势力浸透多年,一路上会有多少艰难险阻他不得而知,在半路上埋伏杀手不知是安北候的主意还是太子的主意,但若没有慎密的布局,这盘棋是无论如何不会发展成如今这般的,而且卫家在西北根深蒂固多年,想必白朗出入雁门关的时候就被人察觉了,否则他们也不会那么巧的就遇上。
可即便是再凶险,有些事情还是要做,这一局败了是他疏忽,但他不能连萧沛跟魏青都保不住。
他想了片刻,道:“到下个镇子上,可否请个大夫来给我的侍卫瞧一瞧病。”
白朗想也没有想直接拒绝道:“不行,我带上你已经是很冒险了,若是沿途再留下些蛛丝马迹,我们这队人不出关就会被发觉。”
所以天黑了,他们宁可在野外搭帐篷睡野地,也不愿意到城里去投宿,就是害怕被人发现,然后报了官府,虽然现在朝中还没动静,但等到消息传到云州,不出两日,雁门关就会被封禁,到时候出关是个大大的问题。
楚少渊吸了一口气,他这个时候绝不能出关,出关之后关外是什么情况他一无所知,离开大燕,想要再回来想必难上加难,而且这个白朗究竟有什么目的,他还没有弄清楚,这样贸然的跟着他们出关,若是被他们发觉了他的真实身份,他的性命随时堪忧。
白朗看着他面色难看,忍不住道:“不就是两个侍卫么?你们燕人总是喜欢这么婆婆妈妈的,一点也不爽利,你要知道,若是在战场上头可没那么多的功夫给你耽误,一念之间就会有许多人死,是生是死自有萨满天神决定,若是能活的,天神不会让他死……”
楚少渊打断他的话,“他们两个不是普通的侍卫,一个是我大哥的朋友,这次也是因为我大哥的缘故才来跟我走这一趟的,另外一个是家父身边功夫最好的侍卫,既然跟着我,我就不能弃他们不顾。”
白朗却是毫不松口,“总之你说的去请个大夫的事儿,绝对不行,”想了想加了一句,“不过明日到了下个镇子上,采买补给的时候我会让人多买一些伤药回来。”
楚少渊皱了皱眉,知道他是做了决定,不能再强求,只得暂时作罢,他再想其他办法就是了。
他跳过这个话头转了别的问道:“陈先生刚刚说你们来大燕是为了什么事情,说要与我商议,不知是何事?”
白朗从一边拾过一根柴火往火堆里头放进去,轻轻拨动火堆,火光将白朗原本就硬朗的脸照的更加棱角分明,他笑了笑,轻声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是关于我们族里的一些事儿。”
他看了陈文舒一眼,陈文舒接过话头来:“楚公子应该听说了雁门关外的战事了吧?”
楚少渊点了点头,他何止是听说,这一趟西北之行就是为了这个事情来的。
陈文舒叹了一口气轻声道:“公子有所不知,如今陈兵关外的是塔塔尔族的九王,也就是我们主子的九叔,三年前老大汉王亡故了,汉位落到我们主子身上,我们主子当时也才是个十二三岁大的孩子,九王手中握着其他几位汗王的支持,这些年又一直招兵买马,许多战马就是从雁门关的马市里头买的,九王跟几位支持他的汗王的部落里头,因九王一直不断的招兵买马,导致部落里头年年闹饥荒,而这回九王不知跟守着雁门关的安北候世子达成了什么协议,竟然陈兵关外……”
楚少渊心中惊讶极了,听陈文舒这么说,雁门关的战事难道还有什么阴谋在里头?
254.知晓
婵衣跟萧清还在说话,就听小丫鬟道:“老夫人跟夫人回府了,请小姐过去呢。 ”
婵衣愣了愣,她们是刚从宫里回来,这个时候叫自己过去,是有什么事?
她携着萧清的手笑道:“清姐姐也跟我一同过福寿堂吧,祖母跟母亲也许久没见你了呢。”
萧清不好意思的点点头。
她们到了福寿堂,夏老夫人手中捻动着一串佛珠,脸上的神色沉下来,不知在想些什么。
婵衣跟萧清上前行礼,就听夏老夫人跟谢氏道:“映雪,你明儿准备准备,咱们回信阳去。”
婵衣睁大眼睛,回信阳?年还没过,怎么就忽然之间说要回族里了?
“……祖母,是出了什么事吗?这正月下的,会不会太急了些?”
夏老夫人的脸色看上去不是很好,看了眼婵衣,发现萧清也在,脸上才轻微的露出一个笑容,“你这孩子,倒是跟晚晚感情好。”
萧清腼腆的笑了笑。
夏老夫人从袖中取出一个封红递给她,笑着道:“拿去买些脂粉头花玩吧。”
萧清连忙推辞,“我都这么大了,怎么好意思跟您要压岁钱呢?”
夏老夫人将封红塞进她手里,“你既然跟晚晚一道叫我一声祖母,就收得。”
萧清不好再推辞,笑着点头谢过,就听夏老夫人声音中带着一股子沉重。
“清姐儿也在,这事儿想必你回去萧老将军也不会瞒你,我便先给你透个信儿,沛哥儿跟着三皇子一同去西北的路上被人劫走了,如今是生是死还不知晓……”
夏老夫人话刚说到一半儿,萧清整个人就怔住了,看了婵衣一眼,婵衣也有些不敢相信。
前一世有这一出么?没听说吧,前世的楚少渊不是一直顺风顺水的么?怎么这一世反倒像是唐僧取经般的,还没怎么就得经历九九八十一难……
“有没有说是什么人劫走他的?”、
夏老夫人叹了口气,“说是鞑子的人劫走的三皇子,究竟是什么原因还不知道,但总不会是好事,朝堂上的动静大了,咱们最好是避一避风头,过了这阵子再回来是最好。”
婵衣隐隐觉得,不会这么简单,鞑子此时伏兵关外,却派一小队人马进关劫走三皇子,鞑子这么做不是脑子有病么?劫楚少渊有什么用?要劫也该是劫太子才对啊。
婵衣还想说话,被夏老夫人打断了,她挥了挥手,一锤定音道:“你回去收拾收拾,近几日咱们就回族里去。”
祖母这是做了决定,婵衣只好默默地点头,跟萧清出了福寿堂。
在福寿堂前的鹅卵石路上走着,萧清沉默了半晌,伸手握了握婵衣的手,轻声道:“这件事儿你别操心了,我回去问问父亲具体情形咱们再想法子。”
婵衣脚步飞快,边走边道:“我总觉得这事儿没这么简单,若你得了什么消息,一定要先通知我一声,我也好提早做准备。”
两人的声音很轻,在到了垂花门前,几乎就散了,萧清攀着上了马车,轻声道了一句:“晚照,若事情有变,你一定要劝夏老夫人千万不要回信阳,楚少渊都能在路上出事,你们一行人想必更不保险。”
婵衣心知肚明,眼神坚定的回望她,冲她点了点头,萧清的马车一路快速驶回萧府。
下了马车,萧清抬脚就往书房走,自家父亲的习惯她最清楚不过了,但凡有什么事儿,一定会在书房跟幕僚商议,她长这么大,父亲从来没把她当成女孩儿来养,家里头或者朝政上头的事儿虽然不会仔细的与她商议,但多少不会避着她,否则也不会纵容她跟大哥一同去川贵了。
萧睿此时坐在书房的桌案后头,手上拿着一份从燕州传来的密信,眉头皱的很高。
书房门前两米远的地方有小厮守着,这是萧睿的规矩,但凡他在书房里头处理公事,就不允许下人们接近。
小厮看到萧清,忙行礼轻声道:“老爷一个人在书房里头,刚刚唤了闵先生,想必一会有事情跟闵先生商议。”
萧清点了点头,知道小厮是告诉自己,阿爹还有事儿,她挥挥手让小厮退下去,轻轻敲了敲书房的门,“阿爹,你在不在里头?”
萧睿一听是自己女儿,扬声道:“进来。”
萧清推门进去,急忙问道:“阿爹,我听说二哥跟三皇子……”
“把门关上!”萧睿沉下声音来,语气中有难掩的不悦。
萧清忙将门关好了,走到萧睿旁边,就看萧睿将桌上一只笔筒直直的砸向她,萧清吓得急忙接住,语气埋怨,“阿爹,您这又是怎么了?”
“你今年都十六了,怎么还跟个三岁大的娃娃似得,一点儿也不沉稳,遇见点事儿就咋咋呼呼的,你跟你大哥在川贵也待了两年,怎么还没把性子磨练出来!”
萧清被自家老爹这么一通训斥,简直是冤枉的不行,“阿爹,家里人出了事儿,您让我怎么沉稳?二哥的身手,不说数一数二,在燕云卫里头也是排的上名儿的,他是您教出来的,他有几斤几两重,您应该比我清楚,有他护着三皇子,三皇子还能被劫走,那二哥也一定是凶多吉少了,家里头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我心里头急的跟热锅上头的蚂蚁似的……”
“行了,”萧睿打断她的话,“这事儿不简单,你看看这个就知道了。”
萧清接过萧睿手里头的信笺一目十行的看着,眼睛越瞪越大,“这,怎么可能……”
她抬头看着萧睿,“这么说来,他们应该不是被劫走了?”
萧睿眉头皱起,眼睛扫过那封信笺,他已经看过不下三遍了,他当年跟鞑子交过手,自然清楚鞑子并非像燕人以为的那般愚钝无知,以那些人的阴险狡赖程度来看,怎么可能会选择在松溪镇这样的地方动手,只怕会选一个更加荒无人烟的驿站,然后将驿站里头的人全部换成他们的人,确保万无一失才会动手。
这件事情处处透着古怪,三皇子如今的处境怕是很危险,他抬眼看了看女儿,沉声问了句不相干的话:“清儿,为父一直将你当做男孩子来养,你可知为何?”
萧清嘴角一撇,心中腹诽,大哥二哥都是男孩子,府里头就我一个女儿,母亲又去的早,您倒是想把我往女孩儿路上带,可两个兄长成日里带着我玩,府里头祖母祖父又不健在,您只好把我也当成一个男孩儿来带了。
萧睿没注意她脸上的表情,自问自答道:“大燕的武将众多,尤其是祖上功高盖世的勋贵更是不计其数,可能够长盛不衰的就只有那么几户人家,那些勋贵人家里头子嗣众多,常常是一个出了事儿还有另外几个能补上,可咱们家里头你祖父就生了我跟你姑母两人,当年我出征在外,遇见了鞑子的汗王,将我围困在红云大山之中,朝中就有人传出来我投靠了鞑子的传言,你姑母的婆家生生的把你姑母逼死了,待我得胜回来,这才真相大白,即便后来我让那家人给你姑母偿了命,可你姑母却是再也回不来了,那个时候我便想,我的儿女们都要有一身的好武艺,至少在这样紧急的时候,能够保住自己。”
萧清没料到家里还出过这样的事儿,她这才明白了父亲这些年来,放任她跟两个兄长胡闹的原因,原来父亲心里头藏着这样沉重的往事,也难怪每每看到她跟两个兄长一同习武,甚至是偷喝他的酒,上房上树,也只是略微惩戒,还亲自教她武艺,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竟然是希望她以后遇见这些事儿的时候不要露了怯。
她心中渐渐的有了一个主意,眼神明亮的看着萧睿,“阿爹,这信笺上头说,二哥是在松溪镇遇见埋伏的,二哥的兵刃都没来得及拿,就被劫走了,那说明二哥一定是受了重伤,或者受制于人,否则他怎么可能会将兵刃弃之不顾,我想沿着松溪镇去找找二哥。”
萧睿看着女儿明亮的眼睛,微微摇了摇头,“你连究竟是什么人劫走的他们都不知道,要往哪里去寻?松溪镇那个地方可是四通八达的,往哪儿走的人都有,难道你还要一个方向一个方向的去寻么?”
萧清被问的有些哑口无言,偏头想了想,“说是鞑子劫走的他们,那我就往西北的方向去追,若当真是鞑子劫走的人,那一定能追上的。”
就怕不是鞑子,是别的一些什么用心险恶的人,这样一来的话,他们的处境就危险了,可是若不是鞑子的人,别人劫走三皇子要做什么呢?
这般想着,书房的门被轻轻敲响,“公翁可在?”
是幕僚闵瀚清的声音,萧睿忙道:“在,闵先生请进来。”
闵瀚清推门进来,萧睿唤来小厮上了茶,这才跟他商议起来,闵瀚清看了信笺上头的内容,眼睛一抬看着萧睿,轻声道:“信笺上头已经写的很明白了,随行的侍卫身上的伤势就能够说明了一切,这应当是两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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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5.乱动
萧睿在书房里踱步走着,沉吟道:“先生猜的不错,按照信笺上头的情形来看,确实是两拨人,想来鞑子应该不会这样布局才对,我跟鞑子交过手,鞑子狡猾的很,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
闵瀚清想了想,问道:“公翁既然已经猜到了这非鞑子所为,那下一步我们该如何呢?”
萧睿盯着墙上一副塞外出征图愣了一会神,轻声道:“这件事情皇上很震怒,已经勒令燕州幽州的官员查办了,我们不好有太多动作……只是沛儿如今是生是死还尚未得知,洌儿率了六万大军刚到幽州,鞑子屯兵关外,战事一触即发,这个时候若是旁人扰乱洌儿心绪,只怕情况会急转直下,我会让亲信去给洌儿送个信,好让他有所防范……”
萧清听他们说到这里,立即插嘴道:“父亲,我去给大哥送信吧,也顺便可以告诉大哥云浮的情况。”
萧睿看了看一脸坚定的女儿,点了点头,正色道:“也好,但要记住一点,无论你在路上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都不要轻举妄动,一定要先见了你大哥,跟他商议过再决定,知道了么?”
萧清知道父亲这是在担心自己行事莽撞,坏了现在的局势,她答应下来,“父亲放心吧,女儿虽不如大哥那般有将士之才,但也懂的轻重缓急的。”
“嗯,那你去准备准备,今天就去吧,路上小心。”
萧睿吩咐了她几句,唤来小厮置备一些路上所用的东西,送走萧清,萧睿反转回到书房,拿起另外一张名帖来看,是舅兄给他的请柬。
闵瀚清看萧睿有些犹豫不定的样子,开口问道:“公翁可是为小姐的婚事发愁?”
萧睿一愣,道:“清儿今年都已经十六了,去年及笄礼都没办,今年朝中的局势越发的动荡,原本清儿的婚事就艰难,如今能够选择的人家就更少了。”
“公翁是觉得夏家不行么?”闵瀚清问道。
萧睿摇头道:“夏世敬那个人实在是有些过于迂腐,也不知是书读的太多读的脑子不灵活了还是怎么,我是怕他的儿子跟他一个性子,那清儿嫁过去不是一件好事。”
尤其是萧清被他养成了一副这样的男孩儿性格,恐怕是吃不了别人的排头受不了气,若是嫁给一个不懂得疼惜她的人,只怕后宅不宁,这样反而是害了她。
闵瀚清道:“公翁担心的也有道理,但是眼看小姐如今已经十六岁了,若还没有订下来亲事,只怕云浮城中的是非早晚要论到她的身上,夏大人虽然迂腐,但他在朝中的风评还算不错,又被皇上托付过那样的事,撇开他的性子来说,到算的上一个可以结姻的对象,而夏公子究竟是个什么脾气秉性,不如我去试一试,若他的性子当真不行,我们再做打算也不迟。”
萧睿是知道自己的幕僚是有些本事的,没反对的让他去准备了。
萧清从书房里出来,唤过自己身边的小丫鬟柳叶,吩咐她去准备行囊,她自己套了马车径自去了夏府。
婵衣在兰馨院里收拾东西,听小丫鬟过来说萧清来了,急忙起身迎了上去。
萧清走的很急,看到婵衣,一把拉住她的手,因一路急匆匆的赶过来,萧清的手十分冰凉,捏在手里像是握住了一块冰,婵衣急忙让丫鬟去将暖手炉准备出来。
萧清这副样子明显是有话要对她说,她让人上了茶之后便遣散了一屋子的丫鬟,将暖手炉放进萧清手里包好她的手,问道:“清姐姐这样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萧清也不瞒她,将在萧睿书房里头听到的一些事情告诉了她,说到劫人的人有两拨的时候,明显感觉到婵衣的手一抖,萧清知道她与楚少渊从小一同长大,感情十分的好,急忙安慰道:“如今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至少他跟我二哥还活着,若是死了,那些人定然不会费那么大的周折去劫几具尸体,你要往好的地方想。”
婵衣抿了抿嘴,她第一次知道心焦的滋味竟然会这样不好受,她轻轻点头道:“既然他们有所图谋,就不会轻易的让他死,只是不知道他现在的处境会不会很辛苦……”
她不由的有些担心起楚少渊现在的处境了,劫匪通常都是穷凶极恶的,他的武艺原本就是后头才学的,也不见得有多好,此时恐怕真的是很危急了吧……
萧清脑子里却在想别的,刚刚看到婵衣在收拾行囊,她忍不住道:“我近日要去一趟幽州,虽然这个时候旁人不好动作,但我却是可以的,毕竟出事的是我二哥,我去找他旁人也不会说什么别的话,而且现在他们应该也焦头烂额了,应该不会在云浮掀起什么波浪来,你先别急着走,在家里等我消息,若是我能找到他们,必然回来通知你。”
婵衣也在这么想的,与其跟着祖母回信阳,不如留在云浮看看局势再做打算,况且她跟祖母回信阳的话,家里就剩下母亲、二哥跟娴衣了,到时候颜姨娘若是使了什么坏心,她没办法照顾到,万一出个什么事情,她以前做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她沉吟道:“我会说服祖母的,你出门在外要小心谨慎,我只怕那些人还会有所动作,这样一来不论是谁都会有危险。”
萧清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来,安抚她道:“不会的,他们的对象是楚少渊,不会对我如何的,何况,这样接二连三的动手,只怕皇上会更为暴怒,到时候他们就是插翅也难逃了。”
婵衣想来也是,敢劫走当朝皇子,这样的举动无疑是对皇权的一种挑衅,皇上会容忍他们才怪,这个时候皇上就已经下令,哪怕掘地三尺也要将这伙人找出来以儆效尤,若赶在这个节骨眼上顶风作案,只怕是自投罗网。
不过虽然是这个道理,但是她还是细细的叮嘱了萧清一番,这才放了萧清回去。
婵衣将收拾好的东西都放起来,起身去了福寿堂。
……
初五的八仙楼已经开张,虽然客人稀少,但许多包房还是被订了出去,尤其是三层楼,整整一层都被人包了下来,饭菜陆续的上过之后,三层楼中只有守在楼门口的几个主人家的侍卫,再无他人,倒是让其他用饭的客人不由的暗暗猜测,究竟是谁这样财大气粗。
此时,三层的一间靠近窗口的包房中,主位上头坐了一个浓眉大眼,长得十分端正的男子,手中的筷子轻轻夹起一片冬笋,送入口中细细咀嚼。
他冷眼看着身前站着的一身短打的男子,轻轻皱了皱眉。
“……这么说来,你们只是伤了他,而没有杀了他?”
男子点头,“他们人数众多,而且个个身手高超,体格强壮,一个人能抵我们两个,我也是用尽全力才逃出来的。”
那人又挑了挑眉,那伙人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他竟然一点儿都不知道,不是说那个鞑子王子进关就带了四个人么,其中还是一个不顶用的书生,怎么事情会有这么大的偏差?
想到这里,他的眸子骤然一冷,沉声问道:“既然如此,你不跟在他们后面伺机而动,回来做什么?”
男子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向那人的眼睛里全然的冷漠,“我们鸣燕楼从不做无把握之事,那伙人武艺高强,即便我跟着他们也无济于事,何况,这与我们的协议不符,当初说好了那行人不过是二三十号人,为何我们动手之后,会突然多出来那么多人?安北候是不是该给在下一个合理的解释?”
不错,包下八仙楼三层的男子,正是安北候卫捷。
他闻言,眉目深深敛起,看了男子一眼,嘴角露出一个恶意的笑容来,“杀人的是你们,你们不事先调查好,怪得了谁?”
男子冷漠的眉眼之中立即染上了浓浓的愤怒,强忍了许久,才低声笑了一声,“怪不得道上的兄弟都不敢接你的生意,原来竟是如此,罢罢罢,就当是我鸣燕楼受的一次教训,还请安北候按照承诺,将余款结清,以后你再有生意,也莫来找我鸣燕楼!”
卫捷连个眼神也没给他,冷笑出声,“事情没办好,还要余款?你当我是傻子?”
男子眼睛瞪大看着他:“难不成你想赖账?我楼中兄弟因为你死伤过半,难道你以为我会就这么算了?”
卫捷摇头:“你楼中的人死伤过半是因为你没查勘好情况贸然出手导致,与我有什么干系?没想到大名鼎鼎的鸣燕楼楼主竟然是这样一个喜欢推卸责任的人,啧啧!”
男子暗暗地咬牙,猝不及防的一把将随身的匕首抽出攻向卫捷,卫捷显然早有准备,一个闪身躲开之后双手拍击几声,立即就有侍卫冲了进来,护住卫捷。
“既然你这样痛惜你楼中的兄弟,就跟他们一道去阎王殿吧,好歹黄泉路上还有个伴儿,不至于寂寞。”
卫捷话音未落,两个侍卫刀刃出鞘,欺身上前跟男子交起手来,招招狠毒,男子身上带着伤,又赶了好几天的路,早是疲惫不堪,几下便露出疲态,身上被划开一道大大的口子,鲜血直流。
男子有些不敌,当机立断将整个饭桌掀起扔过去,掌风劈开窗子,跃窗而逃,鲜血一路淋漓下来,将八仙楼的招牌都染得血迹斑斑。
256.救人
福寿堂中,夏老夫人将手里收拾好的包袱放到桌案上,转过头来问道:“你说的这些可都是真的?”
婵衣忙点头,“清姐姐说她要出门去找沛二哥,还让我转告祖母,请您不要着急,一切等她回来再决定,我想来也是,我们现在就回去的话,二哥哥的春闱怎么办?府里头总是要有人守着,母亲的病还没好,西枫苑那边,又不得不防着些……”
婵衣将利弊一条一条的分析出来,让夏老夫人听在耳中不由的一愣,孙女这般懂事,倒显得她太过于急切了,她捏着手里的包裹,包裹中的衣物软软的,像她此刻的心情一样。
“人老了,就容易趋吉避凶,反倒不如你这个小娃娃来的沉稳了,”夏老夫人自嘲的笑了笑,将包裹摊开,一件一件的取出来收拾好的东西,“等你父亲晚上回来,问问你父亲朝中的局势,若当真不行的话,我们再收拾回信阳。”
婵衣知道祖母这样小心谨慎都是为了自己,当下安慰了几句便出了福寿堂。
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零散的星子在夜空中一闪一闪,看起来十分的明亮,立了春这才没几天,天色就开始转好了,想来今年应该不会太难过才是。
婵衣紧了紧身上的大氅,心不在焉的想,就是夜里的风太冷了,这样走在府里头的小路上,还是觉得有些寒,锦屏在她身旁拎着一盏宫灯照路,小声的在她旁边说话。
“小姐之前让我注意西枫苑的动静,我昨日发现西枫苑的巧兰到街上去采买胭脂水粉的时候,路过宝香斋,在里头呆了整整有一个时辰才出来,进去的时候手里头还空空的呢,出来了就拎了一个小盒子,看上去急匆匆的,奴婢后来在宝香斋找了许久也没找到那样的盒子,觉得很蹊跷。”
婵衣点了点头,沉声道:“你盯紧她,若是还有什么异动,及时告诉我,还有永兴当那边……算了,那边你不用在意。”
婵衣想来若是楚少渊有什么消息传来,永兴当那边会有人转告她的,不需要她去刻意关注,太刻意了,反而会引起旁人的注意。
锦屏点头应是,想起一件事情,“小姐,三爷之前说过给您找的丫鬟,之前入府的时候被张妈妈带去教规矩了,张妈妈说那个丫鬟很机灵,再过几天就能把规矩学全了。”
“嗯,”婵衣应了一声,这个丫鬟在楚少渊刚走的那天就送到府里了,她一直没时间理会,便交给了祖母身边的张妈妈来管教,想来能得楚少渊眼缘的丫鬟,自有她的长处,“等那个丫鬟被教出来了,就把她放到身边从三等丫鬟开始吧。”
锦屏应了,走到听风廊,她将手里的宫灯提的高了些,“小姐小心足下。”
听风廊是一截子长廊,廊上横着好几截台阶,这条长廊是福寿堂通往隐秋院的必经之路,长廊临着荷花池而建的,十分风雅别致,夏日中的长廊会有蔓藤植物爬满一整个廊檐,在廊檐下摇扇看书亦或是下棋都十分的凉快。
只是听风廊到了冬天就有些冷了,因为长廊附近都是古树,有些树长得很高,枝条繁盛,冬天的时候挡着光线,让人有一种压迫感,尤其是这样的夜里,星子很亮,但是古树的影子投下来,却生生的将一切的景色都遮挡住了,夜晚走过的时候,总会觉得有些可怕。
婵衣小心翼翼的上了台阶,理了理衣裙,鼻端忽然闻到一股子淡淡的血腥气,她猛然抬头看向长廊旁边的一棵古树,察觉有些不对,不由自主的往旁边移了移。
就在此时,一柄明晃晃的匕首横空冒出来,直直对着婵衣而去,婵衣瞬间感觉浑身的血液都要凝结在一起,惊的她急忙往后退,直到背靠上长廊的柱子,那柄匕首停在她脖颈之间,随着她的呼吸声一下一下轻蹭着她的皮肤,匕首上传来的锋利感觉,让婵衣不敢开口叱问一句。
在前头走的锦屏听到动静回头,惊得险些大叫出来,被一只手捂住,宫灯“咣当”一声跌落在地上,里头的蜡烛芯子摇摇晃晃,将外头的纱罩烧了个干净。
趁着微弱的宫灯,婵衣看清了眼前的人,眼前的人是个男子,一手搂着锦屏捂着她的口鼻,一手持着匕首指着自己脖颈,身上是一身短打的装扮,看上去像是武夫的样子,可一张脸却煞白,从他身上传过来的血腥气,让她瞬间明白,他应该是受了伤,否则不会脸色这样的白,她的眼睛落到了他身上,发觉他的衣服破了好大的口子,一身青碧色的短打衣服上,有着斑驳的痕迹,若是猜的不错,应该就是他的血迹了。
“你们,不要叫……”男子的声音很清亮,跟他身上所散发出的气息不同,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上去不像是受了伤的人,“不叫,我就放开,如何?”
他的话说的很慢,若是平时,婵衣一定会以为他说话语速就是这样,但闻到了他身上的血腥气,她便有些明白,或许是这人伤的太重,才会几个字几个字的往外说。
婵衣的小腿有些发软,眼前的人散发着一股子危险的气息,眸子里的冷寒之气比天上的星子还要亮,却看上去没有什么内容,一双眼睛充满了死气沉沉的感觉,看上去就像是一把出鞘的刀。
男子见婵衣不说话,瞄了锦屏一眼,锦屏就感觉到口鼻上的劲道更大了,眼看锦屏有些喘不过气来眼睛翻白,婵衣忙开口道:“别杀她,她只是个丫鬟,你杀了她也没用,你要做什么尽管说,我能做到的都会做。”
男子将力道放松,锦屏胸口猛烈的喘息,就听他道:“你去,把,金疮药,拿来,不要,引人来,否则,她,没命。”男子声音依旧冷静自持,话里的凉寒之意却让锦屏打了个冷战。
锦屏知道男子是在对自己说,连忙点头,男子说完便松开钳制她的手,匕首分毫不差的抵着婵衣,大有你不将药拿来,你主子立刻没命的意思在里头。
锦屏被他松开,险些坐到地上,看到婵衣脖颈上头横着的那把匕首,连忙爬起来往兰馨院的方向跑去。
婵衣看着男子额头上渐渐的有些冷汗冒出来,眉头皱了皱,看他的样子应当是伤的不轻,怎么还这么不要命的闯进东市这样权贵云集的地方,他这样乱闯,若一个不小心闯进勋贵的宅子里头,那些护院就能要了他的命。
男子眼睛盯着她,冷风吹过,整个人冻得有些发颤,他开口道:“你,大氅,给我。”
婵衣的眼睛瞬间圆睁,诧异的瞪着他,这人也未免太过分了些,在她家里持着匕首,还敢要求这个要求那个的,简直是太嚣张了!
男子看到她湛然的眸子里升起一股子愤愤,一个十来岁大的小姑娘,遇见这样的事情没有吓哭,反而还敢跟他对视,也算是有胆量了,不知为何就想吓唬她一下,他倾身向前,匕首翻转贴着她的脖颈划过,因早前站立的久了,他身子有些发麻,小小的动作却将他的伤口扯得生疼。
婵衣忽然感觉脖子上头一片冰冷,手中的匕首不轻不重的像是划开了她的脖颈似得,眉头忍不住挑的老高,忽然感觉男子整个人颓然的倒了下来,她下意识的就伸手去将他撑住,低下头去,这才发觉男子刚刚是用匕首的背面贴在她的脖颈上头,她简直是有些哭笑不得,这个人究竟是在干什么?
见男子冷汗涔涔,她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了?哪里受了伤?”
男子见她没跑,反而伸手托住了他,讶异之色浮到脸上,将他一直面无表情的脸上添上几分人气。
“你,不跑?”
婵衣叹了口气,“不管你是怎么到的我家,总之你没伤害我,我便帮你一把,好了,废话少说,你到底伤在哪儿了?”
看来他是遇见了一个心软又好心的小姑娘,男子心中一笑,吃力的指了指后面。
锦屏此时匆匆而来,见到婵衣扶着男子,吓了一大跳,“小姐,您没事吧?”
婵衣点点头,“我们把他扶到避雨房里去。”
“小姐…”锦屏惊讶的看着婵衣,这人刚才还那般凶狠的威胁她,怎么转眼间就……
婵衣催促道:“快些,小心被人发现了。”
锦屏虽然心里不赞同婵衣的做法,但还是帮她扶着男子,扶到了避雨房里头,将房中放置的烛台点亮。
因为夏天的云浮城总是多雨,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下起了雨,所以就在听风廊附近建了一个避雨房,里头常年备着一些换洗的短衫,是按照府里头几个公子的喜好置办的,没想到现在会派上这样的用场。
婵衣将手中的衣衫放到桌案前,又将药膏同样放好,对男子道:“你自己还有力气的话,就把药上了,这里是我哥哥们的衣裳,你若用得着就自己换了。”
婵衣看了看男子,嘴角抿了抿沉声道:“还有,不管你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家,但是最多允许你待到明天早上,你就得立刻给我走人,这期间我保证不会有人发现你,听明白了么?”
男子知道她是不想给家人惹来灾祸,点头道:“你,放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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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7.密信
夜色十分浓厚,远处的天际是一块大的幕布,零散的星子落在天幕上,无月的天空将几颗星子衬的更加明亮。
夜幕下的篝火堆显得越发明亮,驱散了一队人马一身的冷寒之气,微不可查的谈话声在噼里啪啦燃烧着的柴火堆旁,显得十分突兀。
“……这么说来,你如今的处境很危险喽?”楚少渊疑惑的问道,“那你这个时候来大燕做什么?”
白朗咧嘴一笑,“自然是断他的粮草。”
鞑子这个时候不是早就缺粮了么?
而且出征在外一般都是大军未至粮草先行,这已是惯例,要说断他的粮草,也不该断到大燕来才对。
楚少渊沉默的想了半晌,更为疑惑不解:“他既然屯兵雁门关,你为何不趁着这个机会攻过去?反而冒着重重危险舍近求远的来大燕?”
陈文舒笑了笑道:“九王的人马都养得兵强马壮,即便我们偷袭,也未必能够赢。”
应该不止这些原因的吧……
楚少渊抬眼看了白朗一眼,火光下的少年,眼角眉梢被昏黄的光亮镀上了一层柔和,仿佛那天夜里看到少年使出的那样不要命的刀法,只是一场梦魇。
他轻轻说了一句:“恕我愚钝。”
他不想费力去猜测他们的意图,只是手中拿着串着肉串的树枝,拨动着篝火,他们这样话只讲一半,明显是在试探他的反应,他此刻只想尽快摆脱这些人,至于雁门关究竟是什么情况,即便没有这个少年来告诉他,他也不怕自己查不出来。
白朗拿起水囊,灌了一口酒,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酒香,“你不说你的身份,我也能猜到你非富即贵,其实也不怕告诉你,九叔跟你们燕人的将领勾结已久,若不是如此他哪里来的战马,如今部落里没有粮食,而你们那个守城的将领又要肃清朝野……”
楚少渊眉头一挑,肃清朝野……安北候世子真是好大的口气。
鞑子没有粮草,便许给他们粮草?
守关的兵士们每日都要食用的军粮有限,哪里还会有多余的粮草来给鞑子?
无非是打上了那十万人马的主意罢了,卫家的心也未免太过大了些,竟敢拿楚家的江山军队来设这样的局,难怪太子迟迟不肯动身,这一仗是注定要败北的,他又怎么肯背负这样的罪名。
楚少渊脸上不显不露,心中却已经掀起了轩然大丨波。
白朗摇了摇头,啧啧叹息道:“也不知是你们那个世子太不了解我九叔了,还是故意这样做,他也不想想,我九叔若是拿了这样的好处,又怎么会无功而返?浮屠铁骑就在城下,却只能眼看着肥肉干瞪眼,你若是我九叔,你会不会放开这块肥肉?”
带兵打过仗的人都知晓,若是敌强我弱,这场仗不是非打不可的话,都会避开,若是敌弱我强的话,又怎么会轻易就放弃,只怕粮草到手之日,就是攻城猎地之时。
白朗一副雁门关已经是我九叔的态度,让楚少渊心中大为恼怒。
他讥讽道:“我们大燕的将领又不是蠢材,白公子这番话,可是将我们都当成了傻子。”
“不信?”白朗抬眼瞧着他,“那你就瞧好了,好好看看我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楚少渊摇了摇头,“这不是信不信的关系,我们大燕的将领绝非只有一个安北候世子,肃清朝野,这话说来容易做起来却是难的。”
白朗看着他脸上依然是那副表情,连变化一下都没有,不由的说了一句:“你们大燕的皇帝真是识人善用呐。”
识人善用到,让这么一个随时随地都会将敌军引入的将领来守着要塞,还敢放权给他,也真是不容易。
楚少渊眉头一皱,这少年对他先是示好然后试探最后干脆挑衅,用意就是对他闲扯这么几句没用的话么?鞑子若是没有脑子,只怕早被父王剿灭了,又如何会让父王派了重兵守着雁门关,他可从来就不是那些王孙贵胄,只会一味的看书本。
“白公子若是还有什么话,不妨直说,我早前便说过了,我家在大燕也算得上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你既然救了我性命,若是有什么能帮到你的,只要不违背组训,我都会帮你。”
既然大家都是聪明人,就干脆挑开天窗说亮话吧,何必这样遮遮掩掩的,让人猜来猜去的费心思。
陈文舒笑着点头道:“楚公子快人快语,倒是让我们有些不好意思了。”
楚少渊没有搭话,等待他们的下文。
陈文舒笑笑,“主子来大燕觐见你们皇帝,其实手里是有九王跟那个将领往来的书信的,这件事儿他们二人都不知,是主子派出的斥候无意间得来的……”
所以他们是拿着证据来跟皇帝谈和的,皇帝若是知道了自己的将领跟敌国往来密切,必然会着手处理,而鞑子内乱已久,若是放任下去,一方迟早要打破平衡,想必大燕的皇帝也不会愿意看到这样的情况发生,所以这也就是白朗来大燕的主要原因。
而白朗却没想到他的行踪却暴露了,所以才发生了这一连串的事情。
“可惜……”陈文舒叹息道,“若是再往前走下去,不知道还会遇见什么样的事情,”这也是他们为什么一定要赶着出关的原因了,这条路走不通,只好选择另外一条路,而另外一条路,就只有通过大燕本身的官员来揭发制止了。
可他们又不认得大燕的官员,若是贸然将密信交出去,只怕反而会坏了事。
楚少渊点了点头,“我懂了。”
这也就是他们刚才为什么会这般,又是试探又是讥讽的了,若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选,只怕这封密信会永远的不见天日。
“那么,你们要我如何做?”
白朗眼睛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很简单,你伤养好了,就带着这封信回去,告诉你们皇帝这一切,你们皇帝是个聪明人,应该懂得如何对待叛徒。”
【总算赶上了】
258.借钱
婵衣回了兰馨院,屋里明亮的宫灯一照,衣裙上头有着斑斑血迹,将迎上来的筱兰吓了一大跳,指着婵衣的衣裳惊声道:“小姐,您是哪儿受了伤?”
婵衣眉头一皱,看着衣裳上头的血迹,这似乎是那人身上的,她捂了捂脖颈,轻声道:“方才锦屏不是拿了伤药么,是旧伤口不当心裂开了,你去打些水来。 ”
筱兰得了吩咐去准备热水。
婵衣将衣服换好,就有丫鬟过来叫她去东暖阁吃晚膳,她理了理衣服,将大氅裹好,起身去了东暖阁。
谢氏摆了一些清淡的小菜,这几日过年,都些煮出来的菜肴,吃的人嘴里没滋没味的。
夏明彻早来了,坐在谢氏身边跟谢氏说话。
谢氏见婵衣进来,问了句:“晚晚,你那边东西可都收拾妥当了?”
婵衣一边坐到谢氏身边,帮着摆箸,一边侧头去看谢氏的气色,发觉她并没有之前那般忧心忡忡的样子,笑着道:“收拾妥当了,不过可能祖母要推迟些日子才会回信阳呢。”
谢氏点点头,“我也觉得有些太赶了,这个时候回去天寒地冻的,信阳又离得远,要赶好几天的路才能回去,族里头也没捎信回去,匆匆忙忙的,难免会照顾不妥,还是过些日子等天气暖和了再动身也不迟。”
婵衣连声说是,伸手去盛汤,端给谢氏,一旁的苏妈妈忙接过去,“还是奴婢来侍候吧,小姐赶紧坐下吃饭,天冷饭菜凉的快,当心吃了冷食又闹胃疼。”
谢氏想到除夕那天夜里婵衣闹的胃疼,也忍不住唠叨道:“苏妈妈说的对,你这孩子从小胃口就不好,还净爱挑食,青青的菜多好吃,偏遇见你了,吃一口都像是要去了你的小命一样,大年下就闹胃疼的只你一家!”
婵衣撅了撅嘴,撒娇的喊了一声:“母亲!”
谢氏又怕把她说恼了,转着安慰了几句,“赶紧吃吧,大年下吃的腻,晚上就吃些清淡的养一养,等过些日子胃口养好了,母亲给你做你爱吃的芸豆卷。”
一副哄小孩子的口吻,让一旁的夏明彻听得直笑,冲婵衣咧咧嘴,“让你再贪吃,这下知道厉害了吧。”
婵衣似笑非笑的瞅着夏明彻,夹了一筷子芹菜炒香干放到他的碟子里头,温声道:“二哥哥也赶紧吃吧,咱们在家里头好歹还能吃上热乎的,可怜那些在外头赶路的人,风餐露宿的,啧啧……”
她没点名谁在外头风餐露宿,但早前她让夏琪去给夏明彻带了信儿,说萧清要出门,此时再听得她这番话,耳朵尖冒红,面上却装的十分镇定淡然,将碟子里头的芹菜夹起来,边吃边道:“嗯,这个芹菜做的不错,母亲也尝一尝。”
婵衣笑的打跌,二哥前世娶的是谢家表姐谢霜云,两个人一直是相敬如宾,还从来没见到过他会有这样的神情,而这一世他居然也会脸红害臊。
她重生一世,许多事情都有了变数。
所以,这一世,她的至亲都会得到幸福的,对吧。
婵衣陪着谢氏跟夏明彻用过了晚膳,回了兰馨院,忽然想起在避雨房里的那个男子,她吩咐锦屏让小厨房做了一碗烫面,在屋里笑着跟锦屏道:“咱们去二哥哥那里找几本书来看,顺便给他带些宵夜,他这几日可算是下了苦功呢。”
这话是说给院子里头的其他下人听的,婵衣不打算让旁人知道那男子的事情,锦屏听了点点头,拎着食盒跟婵衣一同去了隐秋院,走到一半儿,见府里头的下人少了,听风廊旁边没有下人走动,婵衣让锦屏在门口守着,她推门进了避雨房。
此时的避雨房一片漆黑,没有亮着灯,婵衣进来,借着窗外月光的亮堂,将食盒放到桌上,看不清屋里头的人在什么地方,只轻声说了句,“你快吃,过会儿我来收食盒。”
说完就要往出走,忽然被人拉住手腕,吓得她浑身发颤,就听耳边传来一句轻微细小的道谢声:“多谢,还请小姐,再帮一个忙。”
男子的声音听起来比之前好了一些。
婵衣动了动手腕,男子连忙放开她,她微微皱眉,“什么忙?”
男子轻声道:“在下身无分文,可否……”
婵衣惊异的看了隐藏在黑暗中的男子一眼,借着月光能看到男子脸上带上了一丝羞怯的神色,眼睛垂着不敢看她,心中顿时觉得这些人真奇怪,明明穷的叮当响了,却还敢跑到东市来。
婵衣感叹一声,问道:“你要多少?”
男子低声道:“十两便好,以后在下定然加倍奉还。”
十两银子,她的两个月的月例,这个男子居然这么缺钱。
她忍不住摇头,“加倍奉还什么的不需要。”
反正她收留他也不是为了要他还什么给自己,开始是受了威胁,后来大概是因为他没有真的伤害自己吧,毕竟若是以他的功夫,想要对府里人不利,应当是轻而易举的。
她摸了摸身上的暗袋,前几日舅母过来给她的封红应该还在暗袋里头,她摸了两个封红出来,几个舅母赏的封红一个就有十两,她递给他:“都是我的压岁钱,你拿去吧,没上册的,也不需要你还,以后别再冒冒失失的闯进我们家了。”
她这一世只愿家宅平安,不想再生出什么事端来。
男子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顺着窗外撒进来的月光,看了她一眼,多年的习惯让他的眼睛在黑暗中也能看的很清楚,眼前的女孩儿长得十分娇美,肤色比窗外的月光还要洁白,嘴角微微抿着,一副倔强的样子,大大的眼睛很澄澈,让人对上她的眼睛时,忍不住有些自惭形秽。
她若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只怕会吓一跳,后悔救了他吧。
他想了想,将身上的一块玉牌拿出来放到她手里,“这玉牌小姐收着,在下答应小姐一件事。”
婵衣愣了愣,就听锦屏在外头轻声道:“小姐……”
这是有人过来了,她急忙将玉牌收好,出了避雨房,跟锦屏去了隐秋院。
【最近小意家这边修什么暖气管道还是什么的,整天停电,又有点卡文,更新比较少,大家见谅,明天开始补更,谢谢大家支持!】
259.动作
夜色更加的浓厚了,野外只能听到呼呼的风声不断刮过,篝火燃过的地方很暖和,楚少渊身上带着伤,白朗便让随从将篝火堆移开,将火烤过的热乎地面铺了毯子让楚少渊歇息。w w. vm)
楚少渊闭着眼睛脑子里转过白朗的话,身上的伤口疼的厉害,身下的毯子传来暖暖的温度,扯了扯身上的被子,将全身裹好,耳边呼呼的风声也显得不那么凄冷了,今日是初五,想必他的事情应该传进云浮了,不知道云浮那边是什么情况,之前说雁门关外的鞑子已经开始攻城,想来也是借口吧。
那封信函,白朗没有拿给他,看样子还是要他跟他们一同出关才肯给他,可是若是出关的话就等于将大燕的一切都切断了……
怎样才能不出关又能拿到信函?他左思右想,就是想不出办法来,想着想着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风声静寂。
白朗躺在楚少渊身边,看了楚少渊一眼,睡着之后的少年眉间还轻轻蹙着,这样的长相这样的身手,想必在大燕也是个十分抢眼的人物,可陈文舒竟然说不出他的身份来。
他坐起来,小心的走到陈文舒身边,用塔塔尔语小声的跟陈文舒说着话。
叽里咕噜的声音响动在寂寂无声的野外,被风一吹,立刻就四散开来,模糊的让人听不清。
……
安北候府,昏黄的灯光将卫捷的影子拉长,卫捷手中拿着一封密函,细细的看着,看到最后,眼睛微微眯起嘴角浮上一个冷然的笑意,将宫灯罩子掀起,将密函仔细的烧了个干净。
“侯爷,您看咱们是不是该……”幕僚轻声的询问卫捷的决定。
卫捷摆了摆手,“这个时候不方便动手,等他们出关了自然会有人磨他们的。”
“可是,三皇子不除早晚会成为咱们的心腹大患,侯爷这个时候可不能掉以轻心啊!”
卫捷眼睛沉下来,瞥了幕僚一眼,十分不以为然道:“一个毛都没长全的小子,放他到关外几年就能把他磨死,等局面定下来,和昶自会动手料理他,现在梁行庸那头的事情更要紧,还有那个鸣燕楼的杀手,有没有找到?”
说到这个,幕僚脸色就有些难看,“也不知他逃到什么地方了,我们派出去的人竟然找都找不到。”
“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卫捷冷声道,那人活着对他来说就是最大的威胁。
幕僚自然也明白这点,可那毕竟是个杀手,最擅长隐藏踪迹,如今他受了伤他们尚且还找不到,若是再过段时间他的伤好了,就无可奈何了。
他轻声道:“侯爷,不然我们把动静闹的大一些,就说是府里头摸进来贼子,偷盗了府上的财物,到时候将人抓住了就乱棍打死。”
这倒是不失为一个主意,只是不能由他们府上来提,卫捷想了想道:“王晟坤不是要嫁女儿么?就说女儿的嫁妆被贼子盯上了,让他将这事儿报到五城兵马司,让昌平伯接手,一定要将这个事儿办好了!”
幕僚笑着点头,这样即便出了事儿,侯府也没有任何干系。
“还有,明日宁国公夫人发丧,你让人去帮衬一把。”顾仲永想要跟他划清界限,也要看看他同不同意才行,先是他夫人,后是他儿子,若是他还不能想明白,那他的庶子也别想好端端的。
幕僚看着安北候眼里汹涌而出的狠辣,心颤了颤,回道:“侯爷放心,一定都安排妥当了。”
安北候“嗯”了一声,起身去了正院。
蔡氏正在灯下准备一些明日要用到的封红,见安北候来了,忙迎了上来,“侯爷都谈完了?”
安北候点点头,让蔡氏服侍着脱了外衣,只着了中衣去了净房洗漱,洗漱完了只穿了件居家服出来,蔡氏端过一杯温水给他,“天色不早了,喝些水早些歇息吧。”
安北候接过杯子喝了几口,递给蔡氏,躺到架子床上,“明日宁国公夫人出殡,母亲定然是要去的,你到时候多照料照料母亲。”
蔡氏沉声道:“母亲这几日气色不太好,而且今日在宫中又被太后娘娘那番发作……”
安北候手捏成拳,声音中带上了愤然,“太后娘娘从来不会过问我们家的事,往年也都是皇后娘娘主持着六宫的外命妇朝见,今年竟然趁着顾家的事儿禁了皇后娘娘的足,这是明晃晃的在打我们卫家的脸!”
蔡氏叹了口气,“又有什么法子,谁让我们家碍了别人的眼,侯爷也不要生气,明儿我多照看着母亲些,不让那些没眼色的东西冲撞了母亲就是了,这个时候我们家还是忍气吞声些才能保住阖家平顺。”
卫捷心里却不是滋味,皇上刚刚登基的时候,西北的战乱还是靠着他们卫家才能平定,这些年他们家更是一直守着边防重地,连他的长子都在边关风吹日晒的,皇上却一直想下卫家的权,从登基那一天就开始防着卫家,妹妹在宫里头受了多少委屈,每每提起来,他一个男人家都觉得心酸,好在妹妹争气,一举得男,外甥是太子,以后的天下早晚都会是外甥的,他才没有揭竿而起,否则就凭卫家一直被打压,他就不能忍耐。
他闭了闭眼,“斓儿的婚事也该提一提了。”
蔡氏正在熄灯,听得此言,手中的动作顿了顿,“侯爷可是看上哪家的公子?”
卫捷沉声道:“梁行庸的大公子学问不错,若是斓儿能嫁给他,倒是不失为一桩好姻缘。”
侯爷这是看上了梁家大爷?蔡氏是知道侯爷近几日一直在跟梁行庸商议政事,可把女儿的婚事订下来,是不是有些太贸然了?
“侯爷,斓儿我舍不得这么早就嫁出去,我看冷月也不小了,不如……”蔡氏心里是想着等太子登基之后,将斓儿嫁给太子直取后位的。
卫捷又岂会不知蔡氏心中所想,他摇头道:“梁行庸是户部尚书,内阁大臣,你让他的嫡长子娶咱们家的庶女?咱们家未免也太过于托大了些。”
蔡氏这也是急糊涂了,才会想当然的冒出一句这话来,她将屋子里的灯熄灭,只留了床头的一盏灯,钻进被子里头,语气有些不舍,“斓月这孩子,我原本是想着以后等太子,让她跟着太子的,若是斓月嫁了人,咱们家就剩下一个逐月了,逐月今年才六岁,这可怎么好。”
卫捷伸手过去握住蔡氏的手,轻声道:“皇上正当壮年,太子若是能够登基大宝,也得再过最少十来年了,到时候逐月不是正好么,而且那梁家大爷在大燕也算是有名的才子了,你还怕斓儿嫁过去没好日子过么?”
蔡氏忽然被丈夫握住手,脸上飞红,有些不好意思:“我也是怕斓儿以后过不好,改日我下个帖子给梁夫人,请她来府上坐一坐,顺道相看相看这个梁家大爷,若当真好我才放得下心来。”
卫捷知道蔡氏这是松了口,轻轻笑了一声,翻身压住蔡氏,头低下来,“这么多年,我订下的婚事,哪个会差?”
蔡氏许久没有跟丈夫同房过了,心中猛然跳动,嘴里含羞带怯的道:“妾身都听侯爷的便是……”
话未说完便被卫捷封进嘴里,帐子垂落,将一床的旖旎封闭在里头,只能隐隐听到几声喘息声。
……
婵衣到了隐秋院,丫鬟霁月瞧见婵衣来了,忙去倒茶,婵衣冲她笑了笑,移步走到夏明彻的小书房,就看见夏明彻一手执笔在信纸上写着字儿。
婵衣没有打断他,低头看着夏明彻写在纸上的字,是一封信,写给夏明辰的,大概将云浮的一些情况都写了进去,还着意的提了提家里的一些家长里短。
“二哥哥怎么不把你的婚事写进去啊?”
婵衣含着笑在他身边道了一声,将夏明彻吓了一跳,他的注意力一直放在信上头,都没发现婵衣进来,猛然被她这一声吓得,笔锋一顿,漂亮的鹅头勾就勾弯了,让他忍不住瞪了她一眼。
“祖母跟母亲没骂错你,果然是只猴儿,走路悄无声息的,你瞧瞧,这封信被你这么一嗓子,我又得重新誊写。”
婵衣扁了扁嘴,“明明是二哥哥太专注了,才会没看到我,却将写坏了的缘由推到我头上,小心眼!”
夏明彻无奈极了,好笑又好气的看了她一眼,“这么晚了过来,是又瞧上了我的哪本书了?”
他换了一张空白信纸将之前写的誊抄了一遍,最后加上了他的婚事,也没有细提,只是说祖母跟母亲在给他相看,没有将萧家的事儿写进去,也是担心书信上的内容被旁人瞧见,反而不好。
婵衣将书房里头的小厮跟丫鬟都打发了出去,将刚刚遇见的男子仔细的对夏明彻说了,让夏明彻多照应一些,毕竟在夏明彻的院子跟前,若说被人发现,也是第一个被夏明彻发现。
夏明彻一听,脸色瞬间便白了,“你这个丫头也太大胆了,那人是个什么身份你都不知道,竟然将人留在府里,就不怕惹来灾祸?”
260.出府
夏明彻说着就要往出走,婵衣忙制止他道:“二哥哥,他受了伤却还能有这样的实力,说明他不是等闲人,若是现在就闹起来,只怕我们家吃力不讨好,还不如就让他养一养伤,再送走他,而且我之前都已经承诺他了,若是你去,我岂不是成出尔反尔的小人了?”
夏明彻无奈的看了她一眼,从小到大他就宠这个唯一的妹妹,她都这么说了,他只好叹一口气,伸手狠狠的点了点她的额头。
“你这心软的毛病什么时候收一收,从前是对着小猫小狗的也就罢了,如今变成了大活人,留他在内宅,若是他存了坏心,你说大半夜的,我们该如何?”
婵衣愣了愣,心中顿时警钟大作,前一世的她就是这样太容易轻信人了,最后才会落了个那样的下场,重来一世,明明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太容易轻信别人了,可遇见了事情还是不知不觉就按照前一世的性子来了。
夏明彻见婵衣的脸色变得难看,知道自己的一番话被她听进去了,他想了想,说道:“这样吧,我派两个人守着避雨房,若是他有什么不轨的企图,我也好发现及时处理。”
婵衣抿了抿嘴,垂着头,鼻音有些重:“二哥哥,对不起,是我一意孤行了,没考虑那么周全。”
夏明彻摸摸她的头发,轻声哄到:“好啦,好在你知道告诉二哥,这事儿二哥帮你善后,以后若是遇见了什么事儿跟二哥说一声,二哥都会帮你的,别自己一个人冒冒失失的决定,知道了么?”
婵衣点了点头,她心软的毛病真的能要了人的命,她暗暗警觉,以后不能再这样了。
夏明彻让人叫来了夏天跟夏琪来,跟着婵衣一同去了避雨房。
婵衣进去收食盒,借着外头的月光居然愣是没发现屋里有人,叹了口气轻声道:“明天我二哥会送你出府,今天你在屋里好好睡一觉养一养,门口是夏琪,你有事可以唤他。”
说完她收好了食盒往出走,房里传来一声低低的:“嗯。”
隐藏在暗处的男子看着女孩儿顿了顿,收走了食盒,轻手轻脚的关门,门外是低低的说话声。
“你今夜就辛苦一些,守着别让人接近,明天一早二爷会过来,他身上有伤,你多照应一些。”女孩儿的声音清亮柔和,让人听着很舒服。
“奴才明白。”是个小厮的声音。
然后女孩儿的脚步声渐行渐远,门被推开,一个小厮打扮的人进来,看了一圈儿,没看见人,也不在意的自顾自的坐到小杌凳上头,托着下巴往窗外望。
看起来是个很守规矩的下人,男子暗暗地松了一口气,靠着柜子的身子滑落下来,背后的伤口有些深,他上了些药粉,暂时的止了血,坐在地上有些冷,但他没有在意,阖上了眼睛。
一夜寂静无声。
婵衣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发觉眼底有些发青,昨天晚上回来想了半夜,生怕那男子在府里头惹出什么事儿来,直到二更天才睡着。
洗漱穿戴好,去了福寿堂行早礼,夏明彻赶在她后面进来,跟夏老夫人请了安,一道吃了早膳,夏明彻便借口去城外国子监的一个好友家里,说好友从国子监里借了一本书,他正好也要用到,便去一趟他家。
夏老夫人点头,再过段时间就要春闱了,不能耽误了,忙让婵衣拿了对牌吩咐人准备马车。
夏明彻一路回了避雨房,夏琪熬了一晚上,已经是很困了,听到门开,忙站起来,见是夏明彻,松了一口气,叫了一声:“二爷。”
男子早就警醒了,立在柜子旁,手背在后面,手心捏紧了匕首。
夏明彻点了点头看了隐藏在柜子后面的男子一眼,发觉那男子隐在柜子后头的身形很壮实,又比了一眼夏琪,夏琪身上的小厮服还算宽大,他让夏琪将外衣脱了,给那男子,道:“你快换上,我送你出府。”
男子怔愣了一下,走出来,他的个子不算很高,肤色很白,仔细看,五官竟然十分的眉清目秀,看上去一点都不像是穷凶极恶的歹徒。
夏明彻没想到闯进家里来的男子会这副长相,也愣了一下,回过神来,沉声道:“快换上。”
男子拱手行了个礼,“多谢!”
说完便开始换衣服,仔细看能看出他确实是受了伤的,穿衣的动作虽然极力没有表现出来,但还是有些不太利落。
夏明彻让夏琪给男子重新梳了府里小厮的头,男子便垂着脑袋跟着夏明彻走出去。
早起的仆妇们见到夏明彻,纷纷行礼,“二爷!”
夏明彻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话,上了马车,那男子一直垂着头,此刻也跟着上来。
马车驶入香泽大街,街道上还一片冷清,有些店铺是要过了初七八才会开门营业的,街上不时有带刀的衙役经过,看上去井井有条。
夏明彻将视线收回来,问道:“要我送你到哪儿?”
男子眼睛落在街上行走的衙役身上,眉头皱了皱,“送我出城去。”
夏明彻看了他一眼,刚想问他的身份,话还没出口忽然被街上一个人吸引过去眼光,忙让车夫停了车,大声喊了那人一声:“伯言!沈伯言!”
那人身上穿着官服,是五城兵马司的补服样式,听到有人在喊他,急忙停下脚步,扭头四下看了看,发现夏明彻,笑着边打招呼边道:“夏瑾瑜!你这是要去哪儿?”
车上的男子在夏明彻刚有动作的时候,就立即将自己缩到帘子后头,一动不动。
夏明彻注意到他的动作,眼睛有极快的光划过,不动声色的跟沈伯言说着话,“出一趟城,去李书墨家借本书。”
沈伯言不疑有他的打趣道:“瑾瑜这么用功,今年春闱可要考个状元来,我出去也好显摆说自个有个状元兄弟。”
夏明彻笑了一声,拱手道:“借你吉言,你呢,这么一大早,衙门里就有事么?”
沈伯言的笑容落下来,没好气的道:“嗨,别提了,大过年的,不知哪个蟊贼这么不长眼,把主意打到了定国公府,将王晟坤闺女的嫁妆给洗劫了,今儿一早王家人来报案,我又是管东城这一片的,这下想清闲也不能够了,真是的,要是让我逮住那蟊贼,一定要好好的给他几分颜色看看,大过年的也不让人安生!”
261.柳树
国公府是王珏家,王珏的二叔王晟坤女儿的嫁妆被洗劫了?
夏明彻怎么想怎么觉得这事儿透着一股子奇怪,他顿了顿,说道:“我记得定国公府还没分家吧,怎么说也是勋贵,家里的护院俱在的,怎么会让人洗劫了嫁妆的?”
沈伯言哼了一声,一副不屑的口气道:“王家除了王珏还能看以外,二房的几个哪个不是中看不中用?否则怎么会连自己女儿的嫁妆也守不住?王晟坤今儿来的时候,跟昌平伯哭的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直说抓住了蟊贼一定要乱棍打死,看着就让人恶心。 ”
夏明彻听着沈伯言的话,忍不住想笑,忙憋回去,劝了一句:“你别太掉以轻心了,毕竟是勋贵又赶上过节,一个弄不好惊动了上头可就麻烦了。”
沈伯言点点头,“放心吧,这事儿交给我来办,我保管将人手到擒来,管他什么蟊贼也好,江湖大盗也好,赶在大年下顶风作案,也不知是不是脑袋在脖子上待得太久了嫌麻烦,想换个地方待。”
夏明彻听着他话说的含蓄,话里自有一股腥风血雨的意思,不由的心中一紧,忍下那股子不安:“不耽误你的功夫了,我也要出城去,改日再见。”
“行,”沈伯言冲他挥手,“改日约你出来喝酒!”
夏明彻笑着点了点头,放下棉布门帘。
马车咕噜噜的转动起来,碾碎一街的沉寂。
夏明彻转头看了眼车里的男子,自从他刚刚拦下沈伯言开始,这个人就一副警戒的样子,直到现在才有所松动,难不成……
他沉声道:“你究竟是谁?”
男子没有回答他,皱着眉头看着窗外,眼中晦暗不明。
“莫非……你就是那个潜入定国公家的蟊贼?”夏明彻话音一转,变得尖锐起来。
“不是,”男子低声否认,眼睛转过来看着夏明彻,“不知道我的身份对你来说是好事,有些事知道的越少越安全,你是聪明人,应该懂得这个道理。”
夏明彻眼睛眯起来,一瞬不瞬的盯着他脸上的表情,“五城兵马司的人,找的是你,对吧?”
男子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但看他这副脸色,夏明彻就知道他是猜对了。
但是有的时候,人太聪明了,并不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比方说现在,他即便猜对了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把男子交出去,不然夏府也脱不了干系。
说着话的功夫到了城门口,守城的门卫在挨个盘查。
夏明彻有技巧的将门帘挑起一角,看了眼门卫:“怎么这个时候要盘查?”
门卫显然是认识夏明彻的,脸上堆着笑容恭声道:“是五城兵马司都指挥使昌平伯下的令,说要盘查出城的人。”
夏明彻点了点头,说道:“刚刚遇见沈伯言,说是为了定国公府进了蟊贼的事儿?倒是辛苦你们了。”
门卫笑着说了句:“哪敢说辛苦,都是为了大家伙的出行安全。”
然后让了行。
那个门卫身后新来的同僚指着夏府的马车急声道:“他们的车还没盘查呢,怎么就放行了?”
门卫“啪”的打了同僚的帽檐一下,怒声道:“夏大人家的公子车上会藏蟊贼么?你脑子是被牛粪糊了?盘查是为了找到行踪可疑的人,按照你这么个盘查法,云浮的一半儿官员都要被你得罪光了,你还想不想在这儿当差了?”
新来的门卫不敢吱声,只好连连赔笑,盘查着下面的人。
车里的男子嘴角挑起一抹讥讽之意,说到底也无非是官官相护这么个意思了,他向来看不起这些从政的官员,搜刮民脂民膏,可却没想到会被他们的家眷所救,真是讽刺。
……
乾元殿,皇帝手中拿着一份奏折眼睛却看着跪在殿中的人,冷笑了一声,“整整两天了,老三究竟是死是活?别跟我说你一点儿线索都没有,朕不想听到这样的托词!”
自他登基以来,就从未有过这样骇人听闻的事,这么几天了一点头绪也没有,还敢腆着脸递折子上来求情,也算是有些胆量了。
殿中跪着的人低垂着头,视线中只有那双白底青缎的靴子,靴子上头龙飞凤舞的绣着青金色的枝蔓,十分的漂亮,那人抖了抖,这个时候他脑子里是一片空白,已经不知该如何跟眼前的这个掌握着他生杀大权的人辩解了。
皇帝眯着眼睛看着的人,清冷的眼底泛起一丝杀气,“大燕的官员如果都像你这般,朕的这江山也可以拱手送人了!你好好的在刑部反省反省吧!”
说完便让人下了他的官服,这是完全的下了他的权,幽州巡抚魏则明心中一片清明,还好没有立刻定罪,这样他还有翻盘的机会,而且按照安北候世子狠辣的作风,之后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儿,这样也好,他在刑部大牢要比在任上安全多了,顶多事情过了之后,再托人求求情,皇上看在他平日兢兢业业的政绩上,也会网开一面,虽然差事保不住,但总比命丢了要强,他忍住心中欢喜叩谢了皇恩,便被燕云卫带了下去。
皇帝狠狠的将奏折扔到了地上,心中那股子怒气没个地方发放,堵在心里越发的难受,端起茶盏来喝了两口,平日里入口清香的茶似乎也变得苦涩不堪,他重重的将茶盏放下。
意舒,意舒……
似乎女子明亮的笑容还在耳边,飞扬的神色,眼角下的朱砂痣红的耀眼。
那时还是在睿亲王府,她住的云华院里常年支着一架秋千,她站在秋千上头,裙裾飞扬,整个人越荡越高,似乎要飞出院墙之外,后来她有了身孕,有一次指着天上的流云,手指顺着他的手指十指交握,“以后我们的孩子就叫意舒好不好?以后有了你的疼爱,他一定会快快乐乐的长大的。”
生意舒的时候,她有些难产,整个太医院的御医却都在三哥府上,为了三哥那个娇弱的侍妾,连一个御医都不肯给他,意舒生下来的时候就很瘦弱,那个时候他就下了决心,以后一定要给他最好的。
人说柳树最好活,他便在王府种了一棵柳树,抱着意舒在柳树下头,他笑着逗意舒的小脸,那个时候他心里想着,小树快长快长,我儿快长快长,小树长成盈盈华盖之时,我儿也必定玉树兰芝封王拜相。
没想到他却等不到意舒长大了……
262.变化
皇帝心中大痛,一把将桌上的奏章全扫到了地上,最上头的那封奏折散开,皇帝一眼扫过去,上头隐约能看到“太子”二字,他拾起来仔细瞧了瞧,是官员的进言,依然是老生常谈,什么太子乃国之储君,雁门关边境危险,动摇国本此类的话跃然于目。
皇帝眼角眉梢带上了浓浓的杀气,看了眼上这份奏折的人,好一个宋钦,好一个卫捷,都把他当成是三岁小孩来耍弄了么?
皇帝喊了一声:“赵元德!”
赵元德急忙躬身进来,一眼看到地上散落的奏折,心中一震,忙垂着头道:“奴才在!”
“你去一趟东宫,传朕的口谕,让太子今日就给朕滚去雁门关!”
赵元德心中一惊,忙退下去传旨了。
太子此刻还在东宫消遣顾奕取乐,说到宁国公夫人的出殡,他轻轻挑起一个讥讽的笑意。
“你没在真的是可惜了,你母亲出殡那天热闹极了……”
顾奕躺在暖炕上眼睛低垂,心中那股子怒气直往上窜,哪有人会把热闹二字跟葬礼放到一块儿说的,太子是在故意激怒他,如今父亲领了川贵总兵的差事,母亲又去了,家里上上下下一定乱极了。
太子看顾奕没反应,笑了笑,继续道:“你要是没受伤你母亲的牌位就不用顾奎来捧了,孝子孝女排了一排,曼曼的眼睛肿的跟金鱼似得,真是可怜,哦,说到孝女,你母亲的棺木都要走到门口了,你三妹妹都没出现,把曼曼气的当下就变了脸,冲进琳琳的房里硬是把她拽了出来,琳琳病的哟,整个人形销骨立的,听丫鬟说前几日一直是她在顾夫人身前侍疾,这才染了病,旁人都说她有孝心,还有顾奎,好些不认得他的,都打听他呢……”
顾琳琳是除去曼曼以外父亲最疼爱的女儿,没想到母亲一去,她会这样沉不住性子,借着母亲的葬礼来成全她的名声,还有顾奎,太子话里的意思,是旁人认为他在宫里伤的快要死了,世子之位早晚落到顾奎身上,才会这样感兴趣的打听顾奎的身份。
顾奕藏在被子下面的手掌紧握成拳,死死的捏着,母亲亡故他无法捧灵反倒叫母亲最厌恶的顾奎来捧,想必母亲泉下有知也会不高兴吧,可恨他的这个伤口,动一动都撕心裂肺的的疼,他若是强撑着去了,只怕捧灵捧到一半儿就会晕倒在母亲的棺木旁。
太子顿了顿,似乎是想起什么似的,漫不经心的有些像是在自言自语,可话中的恶毒却向顾奕迎面扑来。
“……说起来,也不知是不是人走茶凉还是怎么的,南直隶那头的官吏就来了个山东巡道何家昌,跟湖广布政司参政钟书华,宁国公的人缘也有些太差了吧。”
太子一副不解的模样,歪着头看着他,眼中的幸灾乐祸却是连遮掩都不愿,就那么堂而皇之的放到了明面儿上。
顾奕紧紧的咬着牙,父亲刚卸任了中军都督的帅印,这些人就不买帐了,这里头若没有太子跟卫家的发力,他是绝不信的,他强忍着不让自己那点痛苦之色流露出来。
太子乜了顾奕一眼,见他脸色凄白,垂着的眼中隐藏着深深的痛苦之色,忍不住弯了弯唇,舅舅还希望能够挽回顾家,要按照他的意思,就应该将顾家连根拔起,省的以后反过来咬他一口,像顾家这样的勋贵之家,耀武扬威的日子也过的太久了,是时候让他们疼一疼,才好知道自个儿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小内侍进来禀告,说皇上身边的内侍总管赵元德来了。
太子这才停下话头,请了赵元德进殿来。
赵元德行过礼扬声道:“传皇上口谕,着令太子殿下今日启程增援雁门关,不得有误!”
太子怎么也没想到赵元德过来会说这件事,猛地一下愣在那里,睁大眼睛反问道:“什么?父王让我今天就去?这怎么可能!”
照理说老三已经出了事,父王再如何也会将这事儿缓缓,怎么会忽然做这样的决定?
赵元德敛目恭敬的低垂着头,嘴里的话却让太子大吃一惊,“皇上还说,太子殿下想想三皇子殿下,再思量思量自个儿。”
他豁然起身,“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父王以为老三出事儿是我干的?”
赵元德似乎也被太子的反应吓着了,愣了半晌,才缓缓道:“奴才揣测,皇上应该是说,雁门关告急,三皇子殿下领了差事却在半路上出了事儿,太子殿下身为兄长,更不能置身事外。”
一句话将太子如同擂鼓般的心慌抚平,他刚刚有些太沉不住气了,还好只是赵元德这条阉狗,若是给了旁人听见,只怕要坏事。
他瞥了一眼赵元德,从袖中掏出来个玉佩扔给他,“说得有理,赏你了。”
赵元德暗暗的撇了撇嘴,心中满是对太子的不屑,脸上却仍旧是一副恭恭敬敬的神色,双手捧着玉佩谢道:“奴才谢太子赏。”
太子笑了笑,转身欲走,赵元德忙道:“太子殿下,皇上的意思是,您现在立刻就启程,皇上已经钦点了四十名燕云卫给您,就在东宫外头候着呢。”
太子脸色顿时变了,父王竟然会连个应对的时间都不给他……
顾奕躺在暖炕上,看着太子无奈之下只好随赵元德出了大殿,他的眉眼慢慢舒展开来。
父亲没说错,皇上有意要收拾卫家,现在太子也被牵连进去了,皇上坐了皇位十多年,正是壮年,以后皇位究竟会落到哪个皇子的头上,谁也说不好,皇上并非只有太子一个儿子,除去封了广义郡王的大皇子之外,还有三皇子,四皇子跟七皇子,三皇子如今生死未卜,而七皇子又刚出生,只要太子这个时候出了事,皇位就落到了四皇子的身上。
四皇子的母妃顾淑妃可是他的姑母,若是四皇子以后登基大宝,作为四皇子母妃的母家会差到哪里去。
顾奕嘴角挑动一抹笑意,将他原本就生的十分俊秀的面颊更添几分俊美,他侧头对一旁的小宫人道:“麻烦宝仪姐姐去一趟昭阳殿,四皇子殿下之前拿来的那本杂记我看完了,还请宝仪姐姐帮我送回去,不知姐姐可有空?”
小宫人在他俊逸的笑容之下,红了脸,忙点头,“世子爷放心,奴婢这就帮世子爷跑一趟。”
四皇子楚少涵在昭阳宫捧着一本《政要》来看,听宫人进来禀告,说顾世子送书过来,愣了许久的神,才点头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宫人退了下去,四皇子将手里的书放下,眼睛顺着书架上头还回来的书看了半晌,顺手抽了一本《九天苍云录》出来,将书页中夹着的一张书签拿起来,放在阳光下头。
说是书签,其实也就是一片叶子,榕树的叶子,云浮城算起来已经接近北方了,自然没有长得特别好的榕树,书是从张瑞卿手里借的,他喜欢看这些市井的演义传记,虽跟宫里正统的史书不能相提并论,但趣味性却很强。
他摩挲着那片叶子,叶子的纹路在阳光下清晰可见,一伸手就能握进手心里。
可他却是知道的,叶子已经被风干了,若太过用力不小心就会将叶子碾成齑粉。
……
当卫捷知道太子动身的时候,已经过了两个时辰,他在书房里烦躁的不停走来走去。
幕僚路行云看他这副模样,忍不住进言道:“公翁若是担心太子,可以暗中派暗卫随行保护太子的安危。”
卫捷哪里是担心太子的安全,三皇子怎么不见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这是在担心自个儿子那头的战事,若是太子过去了,难免不会被太子发觉蹊跷,太子再如何跟卫家亲近,那也是作为储君的人选,下一任的皇帝,若被太子发现了这事儿,恐怕以后都要成了一个小辫子,等太子上台之日,大约他们卫家也不会再有锦绣前程了。
可这事儿如何跟幕僚开口说,他只好将话说的含糊不清:“西北一直是在我们卫家手里的,皇上派三皇子跟太子过去,为的就是下我们卫家的权,我原本想着三皇子的事儿出了以后,皇上能够打消派太子过去的念头,哪知道反而弄巧成拙,皇上近几年的脾气是越发的让人摸不透了。”
路行云跟着卫捷也有四五年了,对卫捷的禀性有一定的了解,看他这般烦躁不安,再听他字里行间的语气,一点儿都不像是为了这么一点点的小事儿在发愁,不由的叹了口气,“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公翁就不要瞒着我了。”
反正他也知道了很多卫家的隐秘事儿,连暗杀三皇子的事儿都是他献的计,还在乎别的什么事儿么,也就应了那句话,虱子多了不咬人,知道一个秘密跟知道一百个秘密对他而言是没什么区别的。
卫捷犹豫了半晌,才将西北的战事说了个大概,撇去最要命的地方不提,只说跟鞑子演了一场戏,却将路行云听的脸色煞白,安北候这样已经构成了通敌的罪名,若是此时被人揭发出来,皇上立刻就能将卫家满门抄斩。
他心中暗暗苦笑,究竟是成王还是拜相,就靠这一回了。
他缓缓开口道:“既然如今形势所迫,那我们就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真刀真枪的将鞑子打回去,给太子殿下积一积战功,想必太子殿下以后也会记我们的好处。”
【最近可能无关的人出现太多了,但都有用意的,所以,嘤嘤嘤,小意捂脸扭头跑走~】
263.线索
“话虽如此,但鞑子兵强马壮,若当真打起来,我们十五万人也未必是对手啊!”卫捷喃喃道,“和昶那边有个定国侯在一旁虎视眈眈,得想个法子让他把人安排妥当了,到时候即便是打起来,也可以让萧洌背这个黑锅。 ”
路行云忍不住在心中叹息,这简直就是作茧自缚,若没有将马匹贩卖给鞑子,鞑子何来的兵强马壮,也就不会有今天的这些事情了,西北军每年皇上并不少发军饷,原本就是封疆大吏,又何必做这样铤而走险的事情,惹得龙颜大怒。
可他作为安北候的幕僚,深深懂得有些话能说,有些话即便事实如此,他也不能开这个口,他缓了缓思绪,轻声道:“公翁,您之前送去的信,世子爷可有回复?萧洌的弟弟跟三皇子一同失踪的,这件事恐怕还影响不了萧洌,我们还需要再做些其他动作才行……”
卫捷立在书案后头许久,终下了决定,亲自磨墨提笔写了一封密函,派人将密函夹在兵部的文书中一道送去了西北。
此刻的西北雁门关城墙上立着一个眉目端正的青年,一身漆黑色的铠甲衬得整个人越发的健壮,虽然已经是春天,但天气依然寒冷,北风呼呼的刮过城墙,风中似乎还带着将散未散的说话声。
“…萧洌他们走到哪儿了?”
身边的人沉声道:“将军,萧洌的人马已经过了幽州,再过一两日便能赶过来。”
青年点了点头,“很好,传令下去,等萧洌的人马一到,我们就整装出发,将他们打个措手不及!”
身边的人愣了一下,抬起头看着眼前的青年,“将军,鞑子这几日都没有动静了,您看是不是先跟几位参将商议一下,再做决定?”
青年侧头看着身边的人,扬起眉笑了,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贺静文,你真不愧叫静文,打仗的事儿讲究的就是个先手,等大军到了先打他个出其不意,措手不及才是,若是先商议,你以为鞑子的斥候都是摆设么,十万大军不是小数目,等他们有了防备,想再一鼓作气就难了。”
贺静文眉毛敛起,话虽如此,但他总觉得将军最近有些奇怪,究竟是哪里不对?
青年立在墙头,眼睛顺着墙上插着的军旗往北边望了过去,一片白茫茫的雪色,没有一点人烟气息,他弯了弯嘴角,他已经在雁门关上拉好了帷幕,只等着戏子们妆扮好了,陆续的粉墨登场了,王珏也好,萧洌也罢,想要在卫家的地盘上分一杯羹,也得看自个儿有没有那个能力。
……
而萧清快马加鞭的才刚刚走到燕州,远远就看到松溪镇三个字,她走了两天就赶到了燕州,等过了燕州就进幽州了,大军前行脚程没法跟她的速度比,大约是能够赶在大哥到达雁门关之前赶上大哥的进程。
她到了松溪驿,翻身下马,驿站里头刚接任的驿卒便过来,先是查看了她的往来凭证,然后将补给和马匹都换好了,交到她手里。
萧清看了眼松溪驿,门柱上头还有打斗时留下来的痕迹,她转头对驿卒道:“我能进去看看么?”
驿卒点头,“姑娘请便,”虽然这已经不知是第几波路过的人提出这种要求了,但他一个小小的驿卒却是没权利拒绝的,他看了看抬脚就走进去的萧清,还是忍不住提醒道:“只不过现在已经是晌午,若是耽搁太久,怕天黑之前无法到下一驿。”
萧清笑着回头道:“无妨,我脚程快,总会赶上的。”
说着进了驿站。
驿站里头几乎没有损坏什么,墙壁完整,床也是,她随意的进了二楼的几间上房,若是楚少渊来驿站里头歇息,驿长不可能亏待他,住的肯定是驿站中最好的房间,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才会让那些杀手确定了身份。
她走走停停,不断的观察着房间,看上去虽然有几处是有些刀劈的痕迹,但也很轻,几乎看不出来房间里头发生过激烈的厮杀。
她在几间上房中仔细的看了许久,没能看出来什么特别的地方,正打算抬脚出来,猛然发觉门框的边角处有一道光亮,她退回去仔细看,光亮消失不见了,好像刚刚那丝光亮是她的错觉似得,她将随身的匕首抽出,一刀切开门框的边角,一颗小小的银珠掉了出来,看样子是银珠卡在了边角里头,才会隐隐有亮光。
萧清眼睛一亮,轻轻的闻了闻银珠上头的味道,是萧家特制的千里香的味道,银珠上头的千里香几乎淡的已经没有味道了。
她快步下楼,翻身上马,道了句:“多谢小哥儿。”
说完一夹马腹,骏马长啸一声,萧清踏着残余的积雪飞驰而去。
……
婵衣坐在暖炕上,将《四野长战录》轻轻翻页,被书上的精彩剧情吸引,正看在最要紧的关头上,忍不住轻念出声:“景帝六年,明祖帝攻入雁门关,惜顾子曦将才,斩月刀救下顾子曦,向北而去,顾子曦心悦诚服,追随明祖帝楚倾云……”
门帘挑开,一个身形窈窕的女子轻手轻脚的接近婵衣,站定在婵衣身后,猛然拍击她的肩膀,清脆的喊了一声:“晚晚!”
婵衣猝不及防的将手里的书扔了出去,整个人吓了一大跳,书落到桌案上发出“咔哒”一声清脆的响声,桌案都震了一震。
“哈哈,看把你吓得,这是看什么书呢?这么入迷……”女子伸手捞起桌案上头的书,拿到手里仔细的瞧着,“《四野长战录》你居然也会看这样的演义小说?”
婵衣扭头看了眼身后的人,眼睛瞬间睁大,“霏姐姐!你不是在泉州么?”
女子嘻嘻哈哈的笑着凑过来,“是啊,不过今年跟着父亲回来了,母亲说今年就留在家里不去任上了,父亲打算把大哥也留在云浮,说春闱就要到了,大哥也学的差不多了,正好跟三弟一同参加今年的春闱。”
婵衣吃惊的张大了嘴巴,她居然忘记了这么重要的事,大舅舅任期满了,又赶上水患,要在任上连任三年,而大舅舅家的长姐谢霏云跟长兄谢翩云都会留在云浮。
……
【重要的人物基本上都陆续出现了哦……小意争取把剧情写的紧凑点,顺便,(>_<)有月票的菇凉们给小意投张月票吧!谢谢大家!】
264.琐事
“这么说来,霏姐姐以后都不去泉州了?”婵衣侧身往里让了让,让谢霏云坐到了身边,轻声问道。
“嗯,”谢霏云点点头,伸手将桌上一只甜白瓷盘子里放置的,外形十分漂亮的花生酥拿起来看了看,随口道:“父亲三年外放期满了回云浮来述职,不过父亲说他可能不会调回云浮做堂官,你也知道,泉州那边水患比较严重,父亲他不放心,为官嘛,总是要有始有终,造福一方的。”
泉州那边的水患她也有所耳闻,前一世的时候她在家中被禁足,没办法出去,身边的锦屏便时常出去打听消息,说是好像有流民从福建那边逃难过来的,那段时间云浮城中只要有些脸面的人家都会支个施粥的粥棚,而她因为禁足的关系一直没露面,颜姨娘便将事情都交给了娴衣来管,娴衣的名声从此之后在云浮中更好了,上门求娶的人家一直不断,奈何她的身份只是庶出,上门求娶的人家都是些寒门小户,她哪家都看不上,便都搁置了。
婵衣用书支着下巴,眼睛转到谢霏云身上,弯了弯嘴角。
“瞧你,一出口就是一副官腔,啧啧,果真是跟着大舅舅见过世面的……”婵衣见谢霏云说的头头是道,忍不住打趣,结果话没说完就被她敲了头。
谢霏云瞪她一眼,“没大没小的,我回来都两三天了,你也不知道来我家给我拜个年,还得我亲自过来看你,还敢贫嘴!”
婵衣被她敲了头反而笑了起来,她前一世就跟谢霏云亲近,自从谢霏云跟着大舅舅一同去了任上,一走就是三年,待谢霏云回来了,便嫁给了新科状元朱璗,然后在翰林院待了一年外放到了湖广,直到三年后谢霏云跟着朱璗述职回来,她已经出嫁,两人聚少离多,再也不复儿时那般亲近,而这一世的她们还这样的要好,让她觉得真好。
谢霏云见婵衣的笑容中多了许多她所不熟悉的涩意,想到从祖母那里听到的一些事,她声音降下来,手指指婵衣的脖颈,话语中带上了担忧:“你的伤还疼不疼了?”
婵衣笑着摇了摇头,“已经好多了,刚伤了的时候很疼来着。”
“你的胆子也太大了!要割也是割顾奎的脖子,怎么能对自己动刀子?”谢霏云不赞同的看着她,想到什么,轻声道:“不过说到顾奎的话……前几日我跟着母亲去顾家参加顾夫人的葬礼,顾奎那个样子像是霜打了的茄子似得,旁人说起来顾夫人亡故的原因都支支吾吾的,对着顾家人的时候脸上都带着笑,一背过顾家人,无一不是指指点点,你说他们也有那个脸面大操大办的。”
谢霏云性情爽朗,却不失心细,在外人面前是一副稳重自持的姐姐模样,也就是在她面前会把真性情露出来。
只是,这件事即便真相如此,顾家也还是勋贵,皇上放了宁国公到川贵,看上去是明升暗降,但又何尝不是有了保全顾家的心思在里头,这个时候若是太过得意忘形了,说不准局势就会急转而下。
婵衣接过锦屏上的茶,放到她面前,“你心里知道就行了,有些话哪能捅破了说,最近云浮不太平,你多少收敛一些。”
谢霏云轻吐了下舌头,将手里拿着的花生酥放进嘴里,含糊道:“跟你还顾忌那么多,累不累,不过话说回来,那天去的宾客确实不算多,至少若是放到从前,宁国公府有个红白喜事,流水宴也要摆个三天的,可出殡那天来的人还凑不到一百桌,有些都是礼到人不到的,啧啧,还有他们家里头的那个顾琳琳,病成那个样子,说是顾夫人病故之前一直是她在身边侍疾的,给累病了,可我却看这事儿有蹊跷。”
婵衣闻言,皱了皱眉道:“她病的很重么?”
谢霏云点点头,“嗯……怎么说呢,可以用形销骨立四个字形容,顾琳琳精神很差,看上去像是病得狠了,好像一阵风就能吹跑了。”
照理说顾琳琳是庶女,顾夫人又是个狠辣的嫡母,面上一副慈悲心肠,可背后却是能将一干庶子庶女磋磨的不成人形,顾夫人死了,顾琳琳不可能会难过成这样。
“那还有其他什么奇怪的地方么?”婵衣连忙又问了一句,“宁国公看上去怎么样?”
谢霏云抬眼飞了她一个眼白,“刚刚还让我收敛呢,怎么这会儿又问起来了?”她没好气的看她一眼,又接着道:“我跟母亲是过去参加丧礼的,哪好意思一直盯着主人家的这些事瞧,不过我偷偷瞄了眼宁国公的样子,看上去也不太好就是了。”
宁国公跟顾夫人算不上多么和睦,否则后院也不会那么不宁了,顾夫人亡故了,宁国公只会觉得松了一口气吧,毕竟在自家内宅里出了这种事,还被皇上罚了四十杖刑,若是顾夫人还活着,这个事儿恐怕要伴随顾府几十年了。
可是顾琳琳为什么会病成那个样子……
婵衣一想到这些反常的事情,就会觉得自己脑力有限,完全不知该从哪方面着手会比较好,要是这个时候楚少渊也在的话,就可以交给他去查了,这样一定可以查出来顾家后宅的一些事情,有时候决定大局的往往是这些小事。
可如今楚少渊生死未卜,她身边连个可以用的人都没有……
“哎…晚晚……”谢霏云一脸的欲言又止。
婵衣看着她,轻声问道:“怎么了?”
“表舅母家明儿要搬到九条胡同里了,明儿母亲跟三婶一同过去帮着庆贺乔迁之喜,今日我就是跟母亲一道儿过来给姑母送帖子的,”谢霏云推了推她,眨眨眼,“你也一起去吧,正好人多热闹热闹。”
“表舅母?”婵衣还想着楚少渊的事儿,没回味过来谢霏云的话,问道:“哪个表舅母?”
谢霏云无奈的翻了个白眼,“你是伤着脖子连同脑子都不清楚了么?家里还有哪个表舅母?当然是瑿姐儿的母亲了,祖母说表舅舅一家要赶着二月二龙抬头之前来云浮,说是表外祖父也会来云浮呢,表舅母这段时日一直在张罗着买宅子,终于挑了个四进的宅子,就在九条胡同,离的也近,院子虽然比不上府里,但云浮城寸土寸金的,等以后安定下来再做其他打算,表舅母说她先搬进去好张罗着收拾收拾。”
婵衣这才醒悟过来,说的是朱家,太后跟外祖母的娘家,朱家的子孙自武宗皇帝大隐于市几十年,现在终于要出仕了……
其实也不怪她没有立刻想到是朱家,前一世这个时候她还在禁足,她无法参与任何的宴席,等她解了禁足,这些事情都成了过去时,一则她那时候的心情很低落,没心思管这些旁的事,二则母亲过世,她在云浮的名声渐渐的被颜姨娘宣扬的有些不堪,这些亲眷们也不太愿意让自家女儿跟她在一起,也就慢慢的断了来往。
婵衣点点头,“明日我跟母亲一道过去。”
“那就这么说定了,”谢霏云笑嘻嘻的端了茶来喝,润了润嗓子感叹一声,“可惜辰表哥不在,我大哥回来好几日了,没人陪他一道练武,直说闷呢。”
婵衣脸上带上了笑意,大表哥谢翩云文武双全,若不是谢家一贯是以文传家,说不准也能去考一个武状元回来,他跟大哥一向交好,是从小一同长大的情分,这点谁也比不了。
她笑道:“等我大哥从西北回来,他们且有功夫一道练武呢,到时候估计就得天天看的厌了。”
谢霏云点点头,一副就是如此的模样,“他们要是凑在一块儿,开始还新鲜,过几日就得打闹个不停了,我可记得前几年他们俩在祖父书房里头打架,不小心把祖父的一方澄泥砚打碎了,气的祖父一脚把我大哥踹到了泉州去,说起来如今也有三年了……”
说起儿时的趣事,总是让人捧腹,那还是夏明辰十二岁时候的事情,两个少年郎在外祖父的书房里头听外祖父讲开国祖皇帝的故事,结果发生了争执,谁也不肯退一步,两方争论的结果就是将外祖父最爱的一方澄泥砚给不小心触落了,当时外祖父还捋着胡子温和的笑,哪知道过后就让大舅舅打包将表哥带去了任上,大哥则是被父亲狠狠的打了一顿竹板子。
婵衣呵呵的笑着,“后来大哥哥但凡得了澄泥砚都要拿去给外祖父,直说打碎了外祖父的好砚便把自个儿得的好砚都赔给外祖父。”
“其实祖父哪里是气他们俩打碎了砚台,”谢霏云想起当年的事儿来,嘴角也忍不住笑意连连,“按祖父的原话来说就是,‘两个小兔崽子,好好的正史不读,偏要读什么野史杂书,明祖帝丰功伟业的人物,硬生生的被那起子逆贼写成了个小人,景帝治下的大梵,宦官当权,苛捐杂税过重导致民不聊生,明祖帝揭竿而起是顺应天道,哪怕用的手段不太光明磊落,但实实在在受益的却是百姓,既然老大去泉州上任,正好将翩云带上,让他也看一看这锦绣江山,不要整日的圈在云浮这四四方方的天里,不学无术。’所以大哥就被祖父一脚踹到了泉州。”
265.闲话
婵衣乜了她一眼,“那你呢?翩云哥哥是被外祖父一脚踹到泉州的,你为何也跟着去?一走就是三年,连个书信也懒得往回寄……”
“什么?”谢霏云愣住,打断她的话,“我寄给你的信你一封也没收到么?”
婵衣点头,想到那些年一直是颜姨娘当家的,不由的脸色一变,颜姨娘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些,竟敢擅自拦截她的信,索性现在颜姨娘也被禁足在西枫苑,再也没办法伸手府里的事情。
她转了话题,“算了,不说这个。”
谢霏云看她脸色不好,心知定然是她家里的事情弄的她心情不佳,从善如流的说起了别的事情,“其实这次回来,母亲是打算给大哥说一门亲事,这几日趁着过年,已经相看了好几家的闺秀了。”
这些事情婵衣自然是知道的,上一世的时候,谢翩云就是这个时候定下来亲事,说的是五舅母闵氏娘家的小姐,不知道这一世会不会还是她。
婵衣道:“翩云哥哥能文能武的,一定能有个好亲事的。”
谢霏云笑了笑,笑容隐秘:“前日梁家大爷办了个诗会,大哥刚刚回来就被三弟拉着去了,你猜在诗会上,大哥碰见谁了?”
“谁?”婵衣见她这副神神秘秘的模样,忍不住问道。
谢霏云眨了眨眼,低声道:“清乐县主。”
婵衣吃了一惊,清乐县主本名叫张珮卿是长宁长公主的女儿,刚生下来就被册封了县主,彰显了皇上对长宁长公主的亲厚,她忍不住问道:“诗会也有女子参加么?”
谢霏云摆了摆手,“哪儿呀,她是跟着长宁长公主到梁家做客的,说是因为闲着无事,又听说公子们在外院办诗会,就跟卫斓月一道去瞧,大哥刚巧出来更衣,就撞见了,你也知道我大哥长成那样,当下就把清乐县主看愣了,连回避都来不及回避,就那么见了,你说平常人家的女子,要是这样肯定就臊的躲了起来,不说不见人吧,但也得避一阵子,哪知道清乐县主却缠上了我大哥,这几日还下帖子给我,让我去长公主府游玩呢,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面的女子。”
婵衣听的目瞪口呆,翩云表哥的相貌继承了大舅母乔氏,不同于云浮城中公子哥的油头粉面,谢翩云容貌如玉,秀美绝伦,说一句仙姿秀逸一点不为过,当年未曾去泉州之时,他就是出了名的美少年,如今三年之后想必更是长成了美青年,这样一副让人一见倾心的容貌,清乐县主会如此,也不奇怪,她在意的是卫斓月,怎么卫家的人此刻会在梁家?
婵衣顿了顿,问道:“她下了帖子给你,那你打算去么?”
谢霏云摇了摇头,一副不屑的态度,“谁想跟那样轻浮的女子来往啊,母亲也不喜欢清乐县主,说她太轻佻了,不是世家之女的做派。”
婵衣脸色变了变,忙道:“毕竟是宗室出女,你可小心祸从口出,只要舅母跟翩云哥哥不喜欢她,她就是再如何兴风作浪都无用的,你且放心吧。”
谢霏云撇撇嘴,伸手又去拿花生酥来吃,“就凭清乐县主那个身份,母亲都不可能会同意大哥娶她了,更何况她还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宗室出女,她打小是跟凤仪公主一道长大的,凤仪公主又是那么个跋扈的性子,她也跟着学了个八成像,也就卫斓月这种人能受得了她,给了旁人哪个对她们不是敬而远之的,”说着又跳转了话题,“你家厨娘做的花生酥真好吃,我还没吃过这样又咸又甜的点心呢,样子做的也好看。”
婵衣扑哧笑了,从兄长的婚事能够直接跳转到吃食上头,看来在她眼里,兄长的婚事大约跟吃食一个地位了。
她笑道:“你既然爱吃,回头我让人装一匣子给你带回去就是了。”
谢霏云笑的见牙不见眼的,“那就多谢啦!”
看的婵衣直想摇头,前一世封疆大吏的夫人,此刻也不过是二八年华的娇俏少女罢了。
说了一会话,谢氏拉着乔氏的手过来看婵衣,就见她们两人还跟小时候一样,亲亲热热的在暖炕上围着说话吃点心,乔氏眼中带笑,对谢氏道:“你瞧,她们两个倒是要好,也难怪霏姐儿一到夏府就嚷着要来看晚晚,我还怕霏姐儿去了三年泉州,两人生分了,结果倒是我白担忧了。”
谢氏拉着乔氏的手道:“哪儿能呢,打小一块儿长大的情分,小时候晚晚还在霏姐儿的炕上尿过床的……”
“母亲!您又来了,都是一两岁的时候干的事儿,您每次见着霏姐姐都要念叨一次,您给我留点颜面行不行啊……”婵衣简直是对自家母亲无奈了,听别人提起小时候的事都是趣事,听自家母亲提起自个儿小时候的都是糗事,怎么差别这么大啊!
谢氏忍不住笑了,小声跟乔氏道:“你瞧瞧,还是这么个小猴儿的性子,一挨着尾巴就要跳起来,旁人都不敢多说她一下,就怕她恼了,又要使小性儿。”
乔氏保养得当,看上去也只有三十来岁,端端正正的一个美妇人的样子,她笑着打圆场,“三年不见,晚晚都出落的这样漂亮了,好啦好啦,都不许说咱们晚晚,舅母给你做主,以后谁再提这个事儿,先打她三十大板。”
说完佯装着轻轻打了谢氏几下手心,表示舅母给晚晚做主的决心。
许是跟着谢砇宁在外头做了几年的知府夫人,说话都带着淡淡的官夫人味道,却不惹人讨厌,话里话外都是亲近的意思,前一世大舅舅留在福建做泉州知府,最后逐渐的升到了福建巡抚的位置上,大舅母跟着大舅舅几十年风风雨雨,将后宅打理的井井有条,功不可没。
婵衣抿嘴笑了,“还是大舅母疼我。”
谢氏点了点婵衣的脑袋,笑的一脸疼宠。
乔氏坐在炕上又跟谢氏说了会闲话,便准备打道回府了,回去之前婵衣将花生酥装了满满一匣子给谢霏云。
乔氏打趣婵衣,“霏姐儿来一趟你家,结果净是占便宜,吃了还不行还要拿上,改明儿了你来府里做客,可要把她喜欢的都顺到手里才行,不能老吃亏!”
谢霏云被乔氏说的脸涨得通红,嘴里直喊着:“娘,您怎么能教坏妹妹”。
婵衣捂着嘴就笑起来,郑重其事的点头:“舅母说的是,改明儿了我一定看看霏姐姐都带回来什么珍奇的宝贝,也顺几件到手里来,绝不吃亏。”
乔氏笑呵呵的携着谢霏云打道回府了。
婵衣窝在暖炕上,手指轻轻敲击桌案,卫家到底想做什么,卫斓月不可能无缘无故的跑去梁府去,卫斓月跟顾曼曼最大的不同之处就在与,卫斓月的母亲卫夫人蔡氏,出身燕州蔡氏一族的卫夫人一直是个善于审时度势的宗妇,这样的人在教养子女上自有一套手段,所以上一世的卫斓月才会在云浮有那么大的名头,而她最后是嫁给了长宁长公主之子张瑞卿,在卫家倒台之后,虽然过的没有之前那般如意,但宗妇的位置是保全下来的,而且卫斓月就从来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跟顾曼曼那种阴损的闹法完全不同。
那么,卫斓月这一世,怎么会出现在梁家?又怎么会陪着清乐县主这般胡闹?难不成梁家大爷的妻子人选换成了卫斓月?
婵衣为她这个猜测心惊,若当真如此的话,梁家跟卫家可算是牢牢地绑在了一起,只要卫家陷了进去,梁家也别想好过了。
婵衣叹了口气,这个时候楚少渊在的话就好了,这些猜测告诉他,想必他会有办法弄清楚来龙去脉的吧,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距他出事已经过去七八天了,他是活着还是已经……
她不敢再往下想了,前一世楚少渊明明是那样的锐不可挡,怎么换了一世,感觉一切都变了。
……
而此刻的楚少渊躺在车里被震得七晕八素的,已经快要出幽州了,再赶两天的路就到雁门关了,越往北走,天气越冷,他坐的车都赶不上夏府的马车,四面漏风的,加上一直在赶路,能感觉到风从车的门板上头刮进来,似乎骨头缝里都透着一股子寒意。
白朗坐在他旁边,用手支着下巴,百无聊赖的看着窗外的景色,事实上,窗外数百里都是这样一片荒芜的景色,也没什么可看的。
忽然车厢被敲了敲,白朗转过头看着声音来源处,是那个叫扎巴的汉子,正骑着马隔着窗户看着他。
“主子,前头有个酒肆,您看咱们是不是停下来吃些东西再走?”
白朗掀起车窗上头的帘子,往远处瞧了一眼,不远的地方有个酒幔飘舞在屋舍前头,他点了点头,“吃了这么长时间的干馒头跟烤咸肉嘴里腻的慌,就在这儿吃些饭菜再走吧。”
扎巴点头笑着一马当先疾驰着去了酒肆。
酒肆里头店小二早早就看到了他,连忙笑着上前帮他牵马,看到男子时,眼睛一亮,话脱口而出:“您这么快就探完亲了?”
266.改道
扎巴一愣,忽然想起来他们十几天之前也是经过这里,在这里饱饱的吃了一顿,没想到这个店小二记性这么好。 .
他笑着点点头,“给我的马……”
“三斤燕麦三斤豆饼三斤麦麸跟三斤玉米,对不对?”小二笑呵呵的接口问道。
扎巴愣住,连连点头:“对对,你们燕人的记性可真好啊!”
店小二一边牵着马一边跟他说话,猛然听他一句带着浓浓异族口音的‘你们燕人’,忽然心中感到有些奇怪,难道他不是大燕人么?
店小二偷偷的瞄他一眼,汉子一身粗壮的体格,脸上蓄着胡子,看不清长相,只有一双黑亮的眸子露在外面,笑起来十分豪爽,猛地看过去,还以为看到了一座小山。
店小二慌忙垂下脑袋,将马匹牵到马厩里头,心里却有些害怕,前些天从这里经过了一大队的军队,浩浩荡荡的,说是去雁门关增援的,他这才隐隐有种要打仗了的感觉,此刻再听闻大汉说话,他有些犹豫,该不该上报官府呢……
他正犹豫,就听见少年郎抑扬顿挫的声音传了过来。
“先上六盘子烧肉,再给爷们把酒囊里头灌满了酒,还有饼子馒头的,捡热乎的往上上。”
他忙答道:“哎,客官稍等!”
那大汉在少年郎身边站着服侍少年郎,又是端茶又是倒水的,看上去十分恭敬的样子,店小二微微一愣,是不是他猜错了,听少年郎的口音可是正经的云州人,怎么可能会是外邦人,这般想着,店小二松了口气,忙着张罗饭食去了。
楚少渊从马车上头下来,看了眼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的萧沛跟魏青。
魏青的脸色煞白,看上去就是重伤未愈的样子,好在一条命保了下来,二人被陈文舒跟另外两个汉子搀扶着,慢慢的走进酒肆。
饭食不一会就端了上来,饭菜香气让几个赶了七八天路的人忍不住大口大口的吃起来,虽然饭食十分粗糙,但他们这几天吃的食物跟这样的饭食一比,就好像是吃到了珍馐似得。
他们正吃着,就听外头传来一声清脆的女声,“小二,给我的马喂五斤燕麦五斤豆饼,一斤都不许少,我一会儿还要赶路!”
店小二忙大声应道:“好咧,姑娘放心吧,绝不会少一两的!”
女子“嗯”了一声又道:“把你们这儿最快的吃食上一份,还有你们这儿最好的酒,给我装满酒囊。”
她边说边跨进酒肆,眼睛随意扫过酒肆里头的人,忽然眼睛瞪大,不敢相信的看着酒肆里头唯一的那桌人,眼睛落在其中一人身上,鼻子忽然就酸了起来,健壮的身形,熟悉的眉眼,生气时候的吼叫声音能揭穿房顶,时常让父亲头疼不已的家伙,如今一脸惨白的坐在桌前,身边还有个人扶着他,好像他随时都会倒下去,是受了多严重的伤,才会这样?
“二哥你……”她一开口就觉得嗓子像是灌了东西一般,沙哑的一点也不想刚刚那般清脆。
听到女子的声音,萧沛一抬头就看到萧清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一身的风尘仆仆,头发也是歪七扭八的样子,身上的衣服更是沾了尘土,明明是鲜艳的红色,却硬生生的黯淡了几分。
萧沛猛然睁大了眼睛看着她,好像有些不认识她了的样子。
反倒是一旁的楚少渊立即反应过来,轻轻咳嗽了一声,道:“姑娘有什么事么?”
萧清被楚少渊这句话一问,瞬间清醒过来,垂下了眼睛轻轻摇头,“没…没什么……我认错人了,抱歉。”
说完大步走到他们旁边的桌子坐下来,扬声道:“小二,我的吃食呢?”
店小二忙道:“来咯来咯,姑娘别着急!”
说着话的功夫,给她端过来一盘子烧肉跟两个粗面饼子,热腾腾的冒着气儿,酒囊里头也装满了酒,一齐给她端了上来。
萧清握着粗面饼子的手忍不住微微发颤,她没有错过刚刚那桌人的反应,几个汉子看上去武艺十分高的样子,在她说话的时候手都按住了身上的配刀,似乎她一句话不对,他们就会立刻拔刀相向一样,他们有五个人,除去那个斯文的中年人,她一个人对四个壮汉,一点儿把握也没有,她得从长计议。
萧清吃的很快,几下就将桌上的饼子跟烧肉吃完了,隔壁桌子的那群人一直没有任何交谈的声音,看样子也是一直在吃,她起身,眼角余光看了萧沛跟楚少渊一眼,发觉他们二人虽然吃的动作有些慢,但神色并没有她想象中那般狼狈,看起来不太像是被挟持的样子,她提起的心放了放,快步走出酒肆。
店小二牵出她的马给她,她看了马儿一眼,笑着点点头扔给店小二一块银裸子,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陈文舒看了萧沛一眼,自从那女子出现以后,这人就有些心不在焉,看这样子应该是认识,他对白朗使了个眼色,白朗轻轻颔首。
几人吃饱喝足牵着马套好了车,白朗拿出舆图来看了一眼,指着另外一条路给车夫,车夫点了点头,他上了马车,随后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一路走的都是野外的小路,楚少渊颠簸的都已经习惯了,忽然感觉路面平整了许多,他忍不住从车窗外望出去,忽然发觉他们改走官道了,顿时觉得奇怪,看了白朗好几眼。
“怎么了?”白朗察觉到他的视线,闭着眼睛开口问道,“一直盯着我看做什么?”
楚少渊移开了视线,“你为何忽然改走官道了,难道不怕被发现了么?”
白朗淡淡一笑:“一条路走的太久了总不是好事,偶尔改一改路线,另有一番风景。”
楚少渊不置可否,淡淡称赞了一句:“你的大燕话说的很好。”
白朗睁开眼睛看着他,“原先就是因为我不会说大燕话,才让我九叔钻了空子,若是跟你们将领订盟的是我,我们部落也不至被打压到这般地步。”
楚少渊没想到还会有这样的事,他眉头蹙起,轻声道:“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白朗枕着胳膊眼睛转向车顶的装饰,这辆车买的时候急,车顶几乎没有什么装饰的花样,就只是雕了些枝枝蔓蔓的野菊花,看上去单调的很,燕人似乎总是喜欢把这些没用的地方弄的花里胡哨的,车壁却简陋的要命,走风漏气的,坐在上头几乎要冻死人。
“如果换做是你的话,你要怎么办?”
白朗没有回答他,反而是反问了他一句。
楚少渊想了想,道:“趁着这个功夫去攻打他们的地方,将他们的部落都占了,然后发展自己的势力,另外再派一队人到大燕谈和。”
白朗笑了笑,声音中带着他不曾听到过的一丝涩意,“你大概还不了解我的那位九叔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若是趁着这个时候去把他的部落占了,他回过头就会联合几个部落的汗王将我赶下汗位,我们部落里的男女老少也会被他杀光,他手里握着的可是整个塔塔尔族的虎豹骑啊,可不是什么狗崽子,更没那么多慈悲心肠。”
楚少渊皱了眉:“按照你这么说来,他的性情很暴虐了?既然左右都是被打压,为何不拼一把?即便是输了,也不过一死罢了,若是等他再一步扩大势力,你再出手不会太晚了么?”
白朗侧头看了他一眼,语气却出乎意料的平静:“我连一半儿的把握都没有,怎么能让我的兵士跟着我冒险,若是失败面临的可是灭族的结果,九叔会把部落所有的男婴都杀光的。”
楚少渊叹了口气,“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你知道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汗王支持九叔么?”白朗摇了摇头,“我阿妈不过是大阏氏身边的婢女,被我阿爸醉酒占有了之后,便再没管过她,我这个儿子自生来就不被喜爱,我阿爸是大汗王,可他活的太久太久了,他的儿子们都为了他的宏图大业征战死了,最后只剩下我,才不得不立了我为大汗王,我若是九叔,也不会把我这样的人放在眼里。”
楚少渊没有料到白朗口中的九王会是这样的残忍暴虐,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好沉默。
白朗却轻轻笑了,“其实这没什么,结果我也早就预料到了,九叔是草原上的雄狮,他有野心有抱负,他把我们视为麋鹿视为牛羊,不,或许连牲畜都算不上,九叔眼里的我大概只是杂草吧,他连拔掉都懒得,可即便是杂草也想要在草原上生活下去。”
楚少渊看着少年郎认真凝视着车顶的目光,眼神中有淡淡的哀伤,心里有些发酸。
“我……其实跟你一样……”楚少渊躺到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同样盯着车顶上雕刻着的野菊花,语气淡然,“你知道我们燕人是讲究嫡出跟庶出的吧,我家里的嫡母很不喜欢我娘,在我很小的时候逼死了我娘,还放火打算烧死我,后来我逃了出来,住在别人家里,住了许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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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7.死士
白朗听他淡着声音说他家里的故事,才发觉这个异常漂亮的少年,身世竟然比自己还要坎坷,看上去明明是一副天之骄子的模样,这样小小年纪就要经历颠沛流离。w w. vm)
他忍不住问:“那后来你是怎么回家的?”
楚少渊轻轻笑了,“一次武试,被弟弟发觉我长得肖似父亲,回去告诉了父亲,才将我接回家。”
他有时候看着一屋子虚情假意的人,心中便冷的像是置身冰窖一样。
白朗摇了摇头:“你阿爸还不如我阿爸,至少他不会把我随便丢到别的部落里去,再如何也是他的儿子。”
楚少渊笑笑,没有说话,他看不透父王对他的态度究竟是好还是坏,若说是宠爱,那为何将他放养在夏府这么多年,若说不在意,又为何会费这样大的力气带自己在身边,一手一脚的教给自己如何掌控政局?有时候他看着这样的父王总是疑惑不解,就像是看一本书,越来越多的疑点等着他去查明。
“这样的话你就更不能回去了,”白朗压低声音道,“你们家里一定有人想置你于死地,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若是贸然回去,恐怕伤还没好你就先去见天神了……”
白朗这话似乎有预兆一般,刚刚说完,马车便狂奔起来,像是马儿受了惊吓一般,不要命的往前跑,白朗立即坐起来挑开帘子看着外头,赶车的车夫是他的亲信,拉车的马是他的坐骑,照理说不应该会出现这样的闪失。
车夫见白朗探出头来,忙道:“主子快进车厢,前面有埋伏,我们得冲过去才能到雁门关。”
白朗眉头一皱,他明明都已经改成官道了,怎么官道上头会有杀手埋伏?
“调整马车的方向,我们强冲过去!”白朗大声喊道。
车夫急忙加快速度,好在拉车的马匹十分的强壮,而官道上的杀手因为这些天的积雪,埋伏的久了都有些冻的僵硬,没有他们这么灵活,几下就被他们超了一大截去。
只听“当啷”一声,一只钢刀贴子车夫的头皮扎进车壁之中,车夫心下感叹,还好他闪得快,否则这一颗绝世好头就要搬家了。
这次来的人不同于之前的那批,这些人没有蒙面,身上穿着的衣裳都是三两纹银一匹的三江布做成的,一般的杀手是不会舍得在动手的时候穿料子这样精细的服饰,他们行动有序,身手也很矫健,不像是杀手,反而像是家里豢养的死士。
“看来有人不把你杀死是不甘心的了。”白朗看着他这样道了一句。
楚少渊的眉心皱了起来,这批人究竟是卫家的还是顾家的?或者是其他什么人家的?刚刚才见过萧清,那便说明他失踪的消息已经传回云浮,卫家这个时候还敢这样大肆的派人来杀他,难道就不怕父王震怒么?还是说这些人是卫家的对手派来打算来个一石二鸟之计?
总之不论是谁的人手,白朗说对了一点,他现在的处境确实十分堪忧。
拉车的马被刀砍伤了腿脚,不得不停了下来,越来越多的人涌了过来,出手的钢刀,招招毙命,都是那种不要命的招数,哪怕同归于尽也要将他们一行人杀死。
白朗跟车夫不停的抵挡着这些人的攻势,将楚少渊护得滴水不漏,所有向他砍过来的钢刀都被白朗跟车夫接住了,他们二人配合的天衣无缝。
楚少渊稳稳的躺在车里,白朗身上没有受伤,他灵活的应对着,将不断劈砍来的钢刀几下便扎进了死士的心窝里,越往前走死士越多,楚少渊从车门的棉布帘子往出看,竟然黑压压的一片,穿着一样的服饰,招式都大同小异,他不知道来的人有多少,只知道他们车里前前后后加起来也不过是八人而已,又有他们三个重伤患,绝对是抵挡不了这么多人的。
车壁在剧烈的厮杀打斗中分崩析离了,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楚少渊浑身冷的紧,他看着白朗以一敌四的武艺,心中忍不住在想,如果他没有带着自己,或许早就出关回了他们塔塔尔部了吧,如今却要跟他一起丧命在这里……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看着从白朗的斜后方劈砍过来一柄钢刀,而白朗忙着应对他周围的几人,来不及反应,楚少渊挣扎起来,一把握住了钢刀,手指瞬间鲜血淋漓,他抬起那条未受伤的腿一脚踹飞来人。
白朗余光看到他的动作,惊讶之色浮了上来,他没想到这个叫楚意舒的少年会帮他挡刀,他动作更加快速,将挨上来的几人一一击飞,一声尖锐的像是哨声还是什么的声音从白朗口里传出来,三长一短的吹了几遍。
忽然间从官道另外一边冒出来上百个壮汉,纷纷加入战斗之中,楚少渊眸光一闪,这些人他记得,就是在驿站中帮白朗将杀手大退的那群人,他暗自觉得好笑,说来也是,白朗这样的王位继承人,既然敢这样堂而皇之的跑到敌国领土上,又怎么可能没有随行的兵士?一路上能够这样有惊无险的走过来,想必里面也有这些人的功劳。
他重新闭上眼睛,刚刚情急之下他用手去握刀,手上的伤口血肉翻出,当时不觉得,现在那股子勇气散开,疼痛也渐渐弥漫上来,当真是用血肉之躯来堵钢铁之物啊……
场面上的局势被控制住,白朗急忙去查看楚少渊的伤势,看着手指上的血肉外翻,他忍不住暗暗心惊,这样的伤势说明了他当时想也未曾想便用手去接刀了,当下心中对这个漂亮的少年好感更甚,他拿出随身的药粉帮他敷药。
“我们不能坐马车了,前面可能还会有埋伏,必须要快马加鞭的出关了,你可撑得住?”
楚少渊手上的伤被他上了药粉止住了血,虽然还是疼的紧,但他比这更严重的伤都忍得,更别提这样的小小伤口,他点了点头。
官道上头尸身横陈,白朗对那些壮汉说了几句不知是什么的话,壮汉们纷纷将尸身丢到了官道一旁的小河沟里头,用大片的枯草覆盖住,快马加鞭的往雁门关赶。
而萧清此刻正才刚刚出了幽州,赶了一夜的路,终于在幽州边界看到了那十万大军的影子,她立刻打起精神一夹马腹到了行军的最前方,在看到那个大大的“萧”字军旗时,她几乎要热泪盈眶了,她将信函交给传令兵,未几,传令兵便将她带到萧洌面前。
萧洌一身青色的戎装铠甲,看到来人是萧清,不由的愣了愣。
“清儿,你怎么来了?”
萧清简单的将云浮的变动说了一遍,然后说起之前遇见萧沛,忍不住急声道:“大哥,来之前阿爹让我不要轻举妄动,一切先跟你商议,我便忍住没敢认二哥,可二哥看起来伤势极重,那些人看上去武艺高强的很,我们如何才能将二哥营救出来?”
萧洌安抚道:“你别急,这事儿交给我,你把那些人的模样说一遍,好方便我的人救援。”
“大哥,我也去,我认得他们,你划一队人马给我,他们坐的是马车,没有我骑马快,最多一天就能将他们拦下来。”
萧洌看了看萧清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跟眼底的黑青,知道她是撑着一夜未睡赶来的,沉声道:“你给我去睡觉,别管这事儿了,沛儿我会想法子把他救出来的。”
说完不由分说的将她交给了亲兵,亲兵立即征了一辆马车过来,她这一天几乎没有合过眼,此刻人困马乏,见大哥又这么笃定,想了想,最终还是躺在马车上睡了过去。
楚少渊骑着白朗的战马,没有再走官道,而是转了一条十分陡峭难行,却很近的路,一路急行,期间一天只休息两个时辰,终于在一天之后赶到了雁门关。
因长时间的赶路,他们三人的伤势崩裂,伤的更加严重了,楚少渊忍着疼看着雁门关人来人往的客商跟行人,眼睛眯起来。
他想了一天一夜,还是觉得此时出关大大的不好,他刚刚打开的局势可能随着他出关就这样消散了,他左右看看往来的行人,怎样才能让守门官发现他的身份,而将他留下来呢?
此刻他被白朗手下的人做了伪装,他的脸上被糊了一层说不出是什么东西的液体,总之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常年苦力的弱小男子,白朗身后跟着一百多人,皆是这样的装扮,对外说是商队要去关外行商,车里也装了许多瓷器跟丝绸,看上去倒是像模像样的。
楚少渊佝偻着身子,身上的伤口疼的要命,他一拐一拐的往前走着,忽然一个兵士急匆匆的跑到城门的位置,似乎在跟守门官说些什么,他离得远,听的不真切,只有断断续续的话儿从空气中传过来。
“……先锋的弟弟……尸体……严查出关人员……不可放过……”
断断续续的,听上去似乎是先锋官的弟弟死了,要严查凶手的意思,那守门官摆了摆手,示意他知道了,然后队伍又开始慢慢的松动起来。
楚少渊将怀里的一方玉珏捏在手心里,慢慢的往前走着。
268.出关
长长的队伍终于轮到了他们,守门官一扬手,将他们拦了下来。 .
陈文舒上前往那守门官手里塞了四五个梅花样式的金裸子,脸上笑的十分谄媚。
“这些大人拿去喝茶,咱们这些商人前往关外讨生活,全都仰仗您呢。”
守门官眉头挑了挑,掂了掂手里的金裸子,四五个金裸子大约能有十钱重,对于他们这样的商队来说,这金裸子算是多的了,他打量了一眼其他人,眼光落到了萧沛跟魏青的身上,指着他们二人,下颔扬起。
“那两个人是怎么回事?怎么看上去一副快死的样子?”
陈文舒的脸上的笑容落了下去,泛起一股伤痛之意,“路上遇见匪徒,我的手下跟匪徒拼命才将这批货保了下来,否则这兵荒马乱的,咱们又何必非要走这一趟商呢?”
守门官的眼睛在陈文舒的脸上溜了几回,似乎在打量他是不是说谎,“既然他们力保下你们的货物,又伤的这么重,为何不留在关内?带出去不怕死在路上么?”
陈文舒的腰弯得更深,更加恭敬,却掩不住那股子悲凉之意:“……照理说是该如此,可是小的们钱财都被洗劫了,只有这些货物,留他们在关内一没那么多银钱可以留下,二也没人能照顾他们,倒不如带上,索性同生共死……”
守门官目光如炬的看着他,眼中的神色分明是有些不相信。
陈文舒垂在两侧的手在袖子里紧紧握住,手心汗湿了一大片,一丝也不敢松动,他身后的白朗脸色也渐渐的沉重起来。
楚少渊见此忙跨步上前,将玉珏塞到守门官手里,嗓音低沉:“我们在外行商的,难遇见大人这般关心我们这些人的好官呢,小小心意,还请大人收下。”
守门官乜了一眼楚少渊,眼睛垂下来仔细的手里的玉珏,嘴角弯出一个笑容:“你倒是懂事……”
手掌中的玉珏上有一丝暗红色的纹路,看上去极似鲜血融入了玉中,蓦地他眼睛瞪大,竟然,竟然会是这样的一块玉珏!
守门官眼睛里出现了一丝异样之色,他极快的看了楚少渊一眼,仔细看,这才发觉少年的五官很出色,只是脸上的肤色一片黯淡,将那份漂亮生生的掩盖了下去,只有一双清亮的眼眸露在外头,神色冷冷清清,像极了画像中乾元殿上坐着的那人,守门官手指微微发颤,他将玉珏攥在手心握紧,忍住心中异样之色,挥了挥手。
“行了,你们赶紧出关吧,天色太晚了,当心走的迟了赶不到村镇里头,这时候的野狼可是能要人命的!”
楚少渊眼睛圆睁,心中却是诧异不止,直直的盯着那守门官看,难道他看不出那块玉珏上头所隐藏的东西是什么么?竟然这样轻易的就放走了他们。
那守门官却没有理会楚少渊的目光,开始盘查下一个人,嘴边那抹笑容久久不落,像是遇见了什么好事一般。
陈文舒绷得紧紧的身子慢慢舒缓下来,他生怕一个不小心便拦着他们不放行,这样的话就只有硬闯了,可硬闯的话他们是一份把握也没有,在这样的天下第一关面前,多少铁骑都败了下来,而他们不过区区一二百人,恐怕都不够守兵一人捅一刀的吧。
边想边走,一大队人马有些浩浩荡荡的拉着马车走出了雁门关。
白朗走到了前面,发现那个漂亮的少年没跟上来,回头大声道:“意舒,你还愣着做什么?”
萧沛跟魏青都被人搀扶着坐在货车上,在经过楚少渊身边的时候,魏青伸手扯了楚少渊的衣摆,“…主子,我们早些出关吧……”
楚少渊眉头轻轻锁起,心中恍然如悟,转身没有犹豫的出了雁门关。
守门官眼瞧着他们越走越远,心中那抹不安渐渐放了下去,吩咐了身边的守门卫一声,便急匆匆的去了雁门关的守关将军处。
“这么说来,他们已经出关了?”桌案旁站着的人有些漫不经心,手中拿着一只狼毫笔,在纸上不轻不慢的写着大字,是个大大的忍字儿,从他刚学会握笔开始,父亲就教给他这个字儿,如今他已经写的十分沉稳内敛了。
守门官恭敬的点头,将玉珏双手呈上去,“小人也是看到这块玉,才敢自行做主的,若是……”
玉珏被一只修长却布满了粗茧的手指拿了过去,对着太阳仔细的看了看,“没有‘若是’二字,不过是一队平常的商队罢了,放走就放走了,谁还会说你什么?你下去吧。”
守门官高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一点儿都没有之前那般咄咄逼人的气势,此刻的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只遇见了主人欢快的摇着尾巴的犬类,他满脸的谄媚之色,连声道:“小人就知道将军最明理,小人告退。”
那人轻轻嗤笑了一声,挥了挥手:“行了,萧洌一会儿就到了,这种话你留着跟萧洌多说说吧。”
守门官忙点头应是,恭恭敬敬的退了下去。
那人将狼毫笔往笔洗中一掷,浓浓的墨黑色侵染开来,将笔洗中的清水都染黑了,手中的玉珏在阳光下晶莹剔透,玉珏上头的那丝朱红色纹路像是血液一般,从里头沁了出来一般,盈盈流转在玉珏上头,难得的一块龙血玉呢,这样珍贵的东西,竟然不给太子反而给了那个人……
他温声笑了,既然出了关,就好好在关外呆着吧,大燕的事儿还是别那么上心了。
……
萧清一觉醒来已经接近天黑了,她在马车上头睡的很不舒服,颠簸的她在爬起来之后浑身都难受的紧,她坐起来抻了抻胳膊,将浑身的酸涩感甩开,跳下马车问了旁边士兵这才发觉已经到达雁门关了,因为士兵太多,雁门关住不下,便在外头安营扎寨。
她一路打听过来,才找到了萧洌的帐篷,抬脚便走了进去。
萧洌此时正在吃晚膳,身边还有几个参谋官跟他边吃边谈雁门关的形势。
“大哥,怎么样了?”萧清边走边问,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萧洌叹了口气,将手中的事情放了放,对身边的亲卫道:“你去给小姐领一份饭食来。”
亲卫忙去了,几个参谋见萧清来了,心知手中的事情估计要拖后了,都纷纷告辞。
萧清坐到萧洌身边,看了萧洌的伙食一眼,粗粮饼子跟一些白菜炖肉,看上去就没滋没味的,大哥一直都是这样,每日跟着大军一同前行,吃穿住行不比一个普通军士强多少,上阵却比普通军士要勇猛百倍千倍,这样才会有那么多人服他,这些年来她一直看在眼里,以前她立志要做像大哥一样的将军,这样才不负父亲教导她武艺,才不会辜负母亲给她的这条性命。
“你呀,什么时候能沉下性子来?”萧洌指着她的脑袋有些头疼。
萧清抿了抿嘴没说话。
亲卫将一份一模一样的饭食端了进来,比萧洌吃的多了一碟子腌菜,萧清对他点了点头,亲卫红着脸退了出去,萧清也不嫌弃,拿过粗粮饼子就着白菜炖肉跟腌菜吃了起来。
萧洌边吃东西边看着萧清,眉目之中带上了淡淡的担忧,“清儿,大哥派人去沿着官道跟小道找过了,也让人在雁门关的关卡留意,一直没有任何线索,没有找到你说的那行人。”
萧清顿住,嘴里还咀嚼着粗面饼子,努力往下咽,粗粮划过嗓子有一种似乎要划伤口腔的涩感,怎么可能没有他们的踪迹呢?她分明都瞧见了的,而且看他们的样子,应该是要出关去的。
“……不过,在快出幽州的官道附近,我的人发现了六十四具尸体,被人杀了之后整整齐齐的堆砌在官道旁边的小河沟里,还用枯草盖着。”
萧清睁大了眼睛,“大哥,难不成……你是说二哥跟三皇子被……”
萧洌摇头,“那些人身上穿的衣裳都一样,看起来像是一起的,里面的人跟你说的那几人外貌特征没有一个像的,里面也没有容貌十分出色的人,究竟是不是,还要你去看看才知道。”
萧清几下将饭食吃完,“我这就动身,无论如何都要亲自去看一看才能安心,我相信他们不会走太快的,他们毕竟还带着三个伤患,大哥你这些天多留意关卡,但凡是有异常的人都拦下来,等我回来!”
萧洌知道自己这个妹妹一直都是一副急性子,也不阻拦,只是派了自己的两个亲卫保护萧清。
……
此时的楚少渊已经出关,进了关外的一个叫张家庄的小村镇之中。
一行人车困马乏,在镇子上的一件小酒馆里投宿,虽然已经出了关,但关外也并不全都是异族人,大多是燕人的村落,只不过是在雁门关外,就有些荒凉了。尤其这个小酒馆客人稀少,又是晚上,投宿的人更少,有许多房空了下来,他们的人正好将几间房都塞满了。
楚少渊手上受了伤,吃饭的时候只好用左手握筷子,微微的有些不方便,魏青跟萧沛伤口再次裂开,吃东西要忍着疼,吃的满头大汗。
在他们吃过晚饭之后,白朗到了楚少渊的房间中,开口一句话就让楚少渊愣住了。
“你今天给守门官的那块玉,是代表你身份的东西吧?”
……
【终于出关了,男主要慢慢长大了,otz,小意写他长大写的也快要吐了,前面铺垫太多就为了他出关啊思密达!】
269.怒气
楚少渊看着白朗,眼中晦暗不明,“原本我只想试探一下,如今看来,雁门关里里外外都已经布满了卫家势力……”
白朗见他承认,气的一拳挥过去,“你这样做之前可考虑过我们这些人的生死?枉费我花了那么大的功夫救你,若被守门官察觉了,你倒是没事,可我们就要脑袋搬家了!”
楚少渊偏头躲过,因身上有伤,他比平日反应慢了半分,就这半分只差,白朗一拳扫到了他的下巴,下巴上传过来剧痛,见到白朗第二拳紧接着就要挥出来,他抬起受了伤的手,挡住脸颊,将透着血的绷带露出面向着白朗。
白朗看见少年用受了伤的那只手护住脸,绷带上头血迹斑斑,自己亲手包扎的伤口,自然知道手指上的伤口深可见骨,少年是为了给他挡刀才会伤到的右手,即便心里清楚少年是为了让他内疚,才会故意用受伤的手来抵挡,可到底那一拳还是停住了,心中愤愤不平,哼了一声。
“你们燕人,惯会用诡计!”
楚少渊叹了一口气,“你一路照顾我,我心中十分感激,若出了什么事,我绝不会对你们见死不救,只是,你有你的责任我也有我的使命……”
白朗恨声打断他,怒气止不住的冲上头顶:“你的命都快没了还谈什么使命?你不过是个臣子罢了,大燕能人异士多如牛毛,少你一个难道大燕就会灭国?你未免也太狂妄自大了!”
楚少渊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眼睛垂了下去,动了动右手,手上的伤口已经疼到麻木了,自从他出了云浮城便知道一路定然艰难险阻,只是没料想到会是这样坎坷。
白朗骂了半天,见他一直是这副不死不活的样子,也上了火,“你现在跟我是一样的,知道么?我们都是为了能够活着,拼命的活着,才会做这些事,才会……”
“不一样,”楚少渊抬起头看着他,“我们不一样,我不仅仅是为了活下去,我……”
更是为了报母妃的仇,为了父王口中的答案,还有喜欢的女孩儿……
可最终他还是没有说出来。
白朗在跟楚少渊发过一顿火之后,心里压抑着的那股子沉闷终于散开来,他拍了拍楚少渊的肩膀,“既然跟我出了关,就不要想那么多了,等伤养好了,我送你入关。”
楚少渊沉默半晌,无奈的点了点头。
白朗就势躺在他的床上闭上眼睛,“早些睡吧,明早还要赶路,我们要尽快赶回塔塔尔部了。”
楚少渊侧身躺在另外一边床上,伸手按住脖子上挂着的玉蝉,将心中那些抑郁压了下去。
月亮终于升了起来,今天是上弦月,洁白光亮的挂在天空中,周围散落着几颗亮光闪闪的星子,北风呼呼的在窗外不停的刮着,屋子里显得十分静谧安全。
从云浮快马加鞭传到的信笺也终于进了雁门关守将——安北候世子卫风的手里。
他捏着手中的信笺,一目十行的看完了,将信靠近油灯,火焰窜了上来,将信纸燃尽。
“王珏那边,不要再让人去吸引他们的注意了,我们的萧先锋来了,明日就跟王珏一同披挂上阵吧,也让咱们开开眼界,看看从云浮过来的将军们的风姿。”卫风嘴角轻勾,嘱咐下属。
恭敬的立在一旁的下属脸上带了笑容,“咱们早就等着这一天了,您瞧好了吧。”
卫风将窗子推开,看了眼外头明亮的月光,声音却沉了下去,“我们卫家也算是忍辱负重了,等太子过来就能捡个现成的军功,啧啧,天下间没有比这更好的事儿了……”
他转头看了眼下属,“你说,太子他会是个拎得清的人吧?”
下属愣了愣,却不知道这话该怎么回答,一时间眼睛瞪的比牛眼还大。
卫风见他这副呆愣的模样,扑哧笑开,扭头继续看着月色,声音低的像是轻叹。
“拎不清也不怕,皇上有那么多位皇子,也未必一定要扶着他……”
屋子里头一片静寂,衬得夜色就愈加浓厚。
冬天的夜晚云彩不多,偶尔有几片缓缓的穿过月亮,将月亮的光辉掩了下去,而屋中那几声轻轻的叹息声最后还是消散在了空气之中。
……
婵衣一夜好眠,早上起来就显得很有精神,懒懒的伸了个懒腰,趿鞋下床。
锦屏将熏暖的衣裳一件件的帮婵衣穿好,用象牙木梳轻轻的帮她梳头,足足梳了一百下,才轻轻挽了个元宝髻,在发髻上头斜斜插了两朵粉红色纱花,又拿了一支赤金掐丝镶碧玺的钗点缀在头上,看上去娇俏又大方。
锦瑟端过来一碗羊乳,温声道:“夫人已经起来了,刚才去大厨房的时候还问起了小姐,说小姐起来先喝一碗羊乳,再去东暖阁,夫人说昨儿晚上已经跟老夫人说好了。”
婵衣点点头,母亲的意思是今早就不用去福寿堂了,她接过羊乳,分了好几口气才将羊乳喝完,她近几日喝的羊乳里头没有放糖,就单单一股子羊乳味儿,即便是大厨房的人做的将那股子膻味儿都消了,她还是不喜欢喝这样寡味的东西。
锦瑟见婵衣一碗羊乳也喝的这样痛苦,忍不住将从大厨房拿来的几块儿桂花糖拿出来递给她。
“小姐吃几颗桂花糖甜甜嘴巴,这样能把羊乳味冲淡一些。”
婵衣已经好几天都没吃糖了,眼睛一弯,笑眯眯的去接,结果桂花糖直接被另一双手夺走了,婵衣眼巴巴的看着那几颗糖落入了锦屏的手里,再一看锦屏脸上,一副生气的模样,刚刚暴起的气焰就那么悄无声息的弱了下去。
锦屏瞪了锦瑟一眼,“小姐的胃还没养好,不能吃这样甜滋滋的东西!”
婵衣嘟了嘟嘴,“不吃就不吃。”
锦屏失笑,只有在吃食上头,小姐才像一个十二岁大的孩子,看这副气鼓囊囊的样子,粉嫩的脸颊因为嘟着嘴鼓起来,像是一颗大大的桃子。
锦屏将大氅拿过来给婵衣披在身上,撩起帘子,一行人去了东暖阁。
【今天这一章一直不知道怎么码,所以耽搁了一晚上的时间才出来这么点,小意感觉很不好意思……】
270.好戏
谢氏在东暖阁早早的收拾妥当了,待婵衣过来,一道吃了早膳便携着婵衣去了谢家。
谢家此刻上上下下一片忙碌,谢三夫人周氏张罗着将一些王氏常用的物件让人简单整理了一下,便都抬到了九条胡同那边,一些丫鬟婆子手里拎着抱着些摆件往车上安置。
周氏见谢氏来了,亲热的拉着她的手道:“姑奶奶来了,刚刚老祖宗还念叨你呢,一会儿你跟我一趟车吧,表嫂今儿可是请了秋玉棠来唱堂会呢。”
谢氏笑着点头,反握住周氏的手,关切道:“母亲身子还好吧,过年也没回娘家来看看,前几日听彻哥儿回来说母亲有些受了凉,现在呢?可有痊愈?”
“放心吧,有五弟这个书呆子在,母亲的病前几日就好了。”周氏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轻声软语的说着。
婵衣没见到谢霏云跟谢霜云,忙缠着周氏一个劲的问,“怎么没见霏姐姐跟霜云姐姐?”
周氏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她们俩一早就跟着瑿姐儿去了九条胡同,一会儿去了九条胡同就见着了。”
婵衣乖觉的点了点头,谢霏云跟谢霜云向来是有些不太对付的,在家里头两个人总是被大人拿来比较,相比谢霜云来说,谢霏云是谢家头一个孙女,言传身教上头一直是被放在第一位的,所以她的规矩跟女红也是最好的,而谢霜云相比谢霏云来说就次一些了,不但是调皮捣蛋的像个小子,偏偏还最不耐烦学规矩,时常被三舅母拿她跟谢霏云比较,大约孩子便是如此,越是比较就越不听话,导致谢霜云长成了之后,也不太待见谢霏云。
婵衣跟着谢氏去给谢老夫人请了安,便和周氏一道去了九条胡同。
此时胡同口已经是人来人往,将整个胡同都占了,九条胡同里头住的都是些清流,左边是吏部尚书王正恩,右边是户部侍郎刘钰,前头后头也都是些在云浮根深蒂固的清流之家,往来无白丁,在青天白日之下还能听到隔着院墙传进来的朗朗读书声,让人不禁感叹。
朱家向来是清流之首,由自家创办的骊山书院便可知一二,从前太后娘娘的父亲就是内阁元老,所以朱大太太王氏将院子选在九条胡同,说起来也实在是正常的事儿。
而这个院子之前原本是幽州巡抚魏则明所持有的,因魏则明锒铛入狱,家里乱成了一团,魏则明的夫人又是一个小心谨慎的性子,生怕魏则明的行为祸及全家,当即便将宅子变卖了,投了大把大把的银钱往刑部托人求情,一来一去,魏则明的老底都快被他夫人败光了。
可即便如此,魏则明依然在刑部大牢里头,连个窝儿都没挪一下,急的一家老小几乎要把通州的祖宅都要典当了来捞魏则明,可惜皇帝这一次是下了决心的,所以魏则明即便是倾家荡产,也不会有人为他说半句好话,倒是一下子空出了幽州巡抚的位置,不知皇帝属意谁。
婵衣一边想着从夏明彻那里听来的消息,一边下了马车走进院子,院子里被朱大太太王氏布置的十分典雅,手边的摆件也显得韵味十足,传世的清流人家一贯的低调在王氏手里通通表现了出来,水榭庭院抄手游廊,虽然只是个四进的宅子,却处处透着一股子不容小觑的实力,让人看着既赏心悦目又暗自心惊于朱家的底蕴深厚。
此刻王氏正站在院子里头迎客,见到谢家人都到了,笑盈盈的上来道:“等你们半天了,堂会马上就要开了,咱们先去看堂会,我今儿可是特意请的秋玉棠来演的《醉秦枝》里头的秦小枝扮的那叫一个活灵活现……”
王氏爱听戏,无论去哪家看堂会,总是要到一场堂会唱完了才肯起身出恭或者跟身边的人谈天。
几人簇拥着去了花厅,花厅里头已经坐了不少人,除了谢家的亲属之外,还有朝中的一些清流之家的太太奶奶都来了,就连隔壁的刘侍郎家的夫人也都到了,此时正端坐在椅子上头,见谢家人来了,忙起身说着话。
谢霏云正跟谢霜云和朱瑿坐在一起吃点心,一眼就看见婵衣进来,她站起来冲婵衣挥了挥手,婵衣笑着走过去。
花厅中搭起了一个简单的戏台子,台子后头的戏子已经扮上了妆容,一片丝竹之声响动中,戏子咿咿呀呀的吊着嗓子唱了起来,果真是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声音,极其妩媚。
“你来的太晚了,错过了刚刚的一出好戏。”谢霏云对她挤眉弄眼,一副可惜的样子。
婵衣愣了愣,一头雾水的问道:“什么好戏?”
谢霜云见谢霏云笑成这样,忍不住接口道:“清乐县主刚刚跟长宁长公主一同到访,原本是表舅母在垂花门口迎客的,结果翩云大哥进来取东西……”
谢霜云说到一半儿,不知该怎么措辞,话音落下来。
婵衣歪了歪头,“翩云大哥也来了么?”
谢霏云点点头:“对啊,因为表舅母家的男丁都不在云浮,咱们又是表舅母最亲近的人,大哥当然就当仁不让的跟爹爹和三叔一同在外院招呼男客了。”
她的声音清脆,语速不是十分快,却让人听着有一股疾风骤雨的感觉:“刚刚大哥是进来取爹爹落下的鼻烟壶,结果就被清乐县主撞见了,清乐县主当时就直往大哥身上扑啊,你不知道,一点儿也没有名门淑女之风,把大哥吓得立即就闪到了一边,哪里还敢再靠近……”
“真的假的?”
婵衣听得目瞪口呆,清乐县主这样也有些太过了吧……
“当然是假的!”谢霜云毫不客气的拆台,撇嘴道,“你别听大姐在这儿添油加醋的,清乐县主是不小心被丫鬟撞倒了,才会扑向大哥,才不是大姐说的那样。”
“哎哎哎,你怎么知道她是不是故意假装被丫鬟撞倒的?她可是从小跟着凤仪伴读的,凤仪就学过些武艺,我不信她没学过,故意做出一副柔弱的样子,不是引着大哥上钩是什么?”
谢霏云的声音有些大,花厅里头听戏的人有不少人都往她们坐的地方看过来。
婵衣拉了拉谢霏云的衣袖,“霏姐姐你小声一些,万一被人听见了,岂不是要说你没有礼教?”
谢霏云对着她做了个苦瓜脸的表情,声音低了一些,“刚刚我说的,她对大哥投怀送抱这个事儿还不算什么好戏,真正的好戏是当时长宁长公主就站在一边,眼瞧着她飞身过去,急忙让丫鬟婆子去拉她,结果你猜怎么着?”
婵衣看了看谢霏云一脸兴奋的样子,能让她高兴成这样的事情绝对不是一件小事,她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知道。
谢霜云却忍不住用帕子遮住了脸,从前那个规矩女红样样比她好的大姐去哪里了啊?
谢霏云笑嘻嘻的道:“结果就在我大哥擦身而过的时候,清乐县主因为迈的步子太大了,把裙子里头的裤子扯开了,那极其响亮的‘刺啦’一声,简直是让人想忽略都忽略不了,当时我们都惊呆了,还好长宁长公主即使反应过来,立即唤了丫鬟跟她一同去净房换衣裳,这不是,一直换到这会儿还没出来呢,也不知道是真的换衣服了,还是躲在一旁哭……”
婵衣惊讶的瞪大眼睛,脑海里伴随着谢霏云嘴里说的那些场景走了一圈儿,止不住扑哧一笑,这清乐县主也实在是太倒霉了,居然在翩云大哥面前出了这样一个大丑,想必以后翩云大哥更会对她避之不及吧。
她正笑着,就见原本有些无奈的谢霜云敛了笑容捏了捏她的手,再看一脸幸灾乐祸的谢霏云已经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婵衣收起了笑容,通常谢霏云做出这样表情的时候,就说明有人过来了,谢霏云惯会的伪装成一个冷清的小娘子,让人见了不敢小觑。
只是她这样翻脸的速度简直是比翻书还要快,让她望尘莫及。
婵衣扭头一看,是长宁长公主携着张珮卿走过来,张珮卿身上是银红色西番莲缠枝褙子,穿着一条烟青色遍地金的马面裙,高高的挽起一个牡丹髻,头发上插着金光闪闪的金饰,通身的富贵,逼得人眼睛睁不开。
因为是在朱瑿家里头,朱瑿不好不去招呼她们,上前轻声道:“长宁长公主,家母给您留了最好的位置在前面,我带您过去吧。”
长宁长公主对朱瑿笑了笑,“难得你母亲有心了。”
没想到长宁长公主竟然会对朱瑿这样的客气,婵衣大吃一惊,快速抬头看了她们一眼,朱瑿脸上始终保持着恭谨疏离的笑容,而长宁长公主好似真的是个慈祥的长辈一般,她忍不住想,长宁长公主这样的身份,究竟是图朱家些什么竟然连对朱家的小辈都这样和颜悦色的?
长宁长公主抬脚往过走,经过婵衣身边的时候,看着她顿了一下,似乎想起来她,轻轻的笑着说了一声:“你这小娃娃又乱跑,脖子上的伤口好了么?”
271.薄情
婵衣立即垂下头恭敬的回道:“好多了,谢长公主挂念。 ”
长宁长公主点了点头,“这样就好,当时看到你的伤,倒是真的把我吓了一跳呢。”
她走的不慢,偏一句话拉的好长来讲,说着说着,前面的听进了耳朵,后面的就随着风消散了。
清乐县主张珮卿却抬起眼睛,锐利的看向她,冷哼了一声,“你就是夏婵衣?”
婵衣被她这般毫不客气的口吻问的愣了一下,前一世她没跟清乐县主打过几回交道,偶尔几句闲聊也只感觉她应当是个爽利的女子,怎么今天再听她这口气倒像是恨上了自己一般?
婵衣弯了弯唇角,扬起一个温婉的笑容:“是,我是夏婵衣。”
张珮卿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冷冷的道了一句:“嗬,我还当是什么三头六臂的东西,不过如此。”
她就像一只高傲的孔雀,扬着下巴跟随长宁长公主一同走过婵衣的面前,再不看一眼,仿佛婵衣只是微小的一粒尘埃,不配她这般高贵的宗室女多看几眼。
婵衣眉心打了个结,她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招惹过眼前这位的,怎么重生之后原本没交集的这些人,一个两个的都喜欢跟自己过不去呢?
谢霏云伸手去拉婵衣,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你瞧见了吧,就是这么副德行,平白的恶心人,要是她做了我嫂嫂,我大哥岂不是天天要受她的欺负?不行,绝对不行!”
婵衣眼睛乜了她一眼,“你想的太多啦,舅母是不会让她进门的,你放心吧。”
谢霜云也跟她们凑做一堆,低声骂道:“你们瞧她那副满不在意的样子,啧啧,真是的,出了那么大的一个丑,竟然也能当做若无其事,这脸皮也实在太厚了!”
婵衣摇了摇头,不是一家人不入一家门,这话一点儿没错,谢霜云平日里多厌烦谢霏云,可此时还是不自觉的跟她站在一起。
她轻声安抚道:“你们俩都消停会儿,别一会又惹出什么事端来,今儿舅母不是说请了谁来唱戏么?”
“据说是叫秋玉棠的,说唱功了得,能把一段戏用五大唱腔给唱出来……”
谢霜云在婵衣耳边巴拉巴拉的倒着豆子,如数家珍的介绍这位秋玉棠。
朱瑿在后头见婵衣一边一个挂着谢家两个姐妹,心中涩了起来,虽然她清楚自个儿一直是住在清河,没有她们之间那么深厚的情谊,但这好歹也是在她家里,难道连这点东道主的颜面都不能给她么?再想起她无意中听到的那件事儿,说三皇子失踪云云,心中更加难忍。
她上前扯了扯婵衣的衣角。
婵衣回头看了一眼朱瑿,自从她来了朱家,朱瑿就没有主动跟她说过一句话,小娘子嘴角抿得死死的,看她的时候眼睛里头透着倔强的光,一副不服输的模样,生像是自己把她什么东西夺走了似得。
“晚晚,你能跟我来一下么,我有话想问你。”朱瑿轻声细语的模样,看上去十分的温柔。
婵衣愣了愣,还没说话,身边的谢霏云就连声问:“什么话什么话?咱们都是姐妹,难道还会有什么话是咱们不能听的?”
朱瑿垂下头:“霏姐姐,对不起,这件事要保密。”
谢霏云“哦”了一声,随即笑开,拍了拍她的肩膀,不在意道:“没关系没关系,想必应当是重要的事,去吧去吧,问完了快些回来,别耽误了开席。”
谢霜云却一扬手,将她俩拦了下来,“这个时候还乱跑什么?有话不能留着等宴席散了再问么?”
婵衣也是这么想的,毕竟这里不是自己家,如果发生什么意外的话,不止是夏家面子上不好看,就是朱家跟谢家都会有牵连,毕竟今天来的人都是在朝中或者手中掌着实权的,或者是清流,这两种人放到一起再出点什么事,恐怕不是那么容易能压下来的。
朱瑿却一脸坚定的看着她,这样的话婵衣就不好拒绝了,毕竟都是亲戚,总不能不理会她。
“走吧,我们就去你的房间说吧,等会儿说完了再回来。”婵衣提议道。
朱瑿伸手拉住她的手,二人去了朱瑿的屋子。
朱瑿将门窗紧闭,抬起眼睛的时候,眉头紧紧的蹙了起来,“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自三皇子失踪以后,你有没有得到什么消息?”
婵衣疑惑:“什么消息?”
朱瑿看了她半晌,轻声道:“有件事儿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婵衣对她的话产生了一丝奇怪的感觉,当讲不当讲的,都这么说了,难道自己说个不当讲,她就不讲了么?
朱瑿见婵衣只是盯着自己看,没有回答,抿了抿唇,顿了许久,才说道:“这事儿我是偷听我娘跟大表舅母闲聊听来的,你应该知道东南的水患吧……大表舅母说今年的水患不好治,东南好多地方不止颗粒无收,就连人都是大片大片的饿死,大舅母进宫见太后的时候,听太后说皇上原先是有意要将一位皇子派去东南一同治理水患的,可是后来一直没有动静,还说皇上要人将楚少渊找到之后立即带回来,我猜想皇上或许是想将他派去东南,只是不知他如今的下落……”
婵衣大吃一惊,听朱瑿这么说,难道她发现了什么么?为什么单单对她说这些话?
而且,楚少渊当今的下落自己也一直在等永兴当那边传来消息,为什么朱瑿会以为她知道?
听朱瑿话里的意思,难道是皇上要舍弃楚少渊了么?
她心里渐渐慌了起来。
她急声问道:“你有没有听到大舅母跟表舅母怎么说水患的事儿?大舅母什么时候启程?大舅舅述职回来,是还外放在泉州,还是换个福建的别的灾情比较重的地方呢?”
朱瑿摇了摇头,目光之中多有懊恼之色,“我只是听了一嘴,她们说话的声音很低,我当时在碧纱橱里头睡得正迷迷糊糊的,有些事情也是听得不清不楚的,待到脑子清醒过来,她们就说了别的话。”
婵衣皱眉思索,长宁长公主今天会上门,实在是出乎了她的意料,可再转念一想,长公主之子张瑞卿马上就要去福建了,大舅舅跟朱家又是这样的亲戚,谢家的门不好频繁的踏,生怕引起皇帝的猜疑,便来个曲线救国围魏救赵,可朱家人却不是那傻的,也早就看出来了,想必这也是朱瑿荣辱不惊的原因吧。
可是楚少渊此刻在哪里呢?若是他还活着,为何这么久了,一点点消息都查不到,还有萧清,走了三天了,一封信也没有传回来,她若是当真追上了萧洌,那信是可以从兵部文书中一同传过来的,怕只怕萧清一直没有音讯,或者是她碰见了棘手的麻烦了?
婵衣忍不住忧心忡忡,如何才能够尽快的得知朝堂上的动向?如何才能够尽快的找到楚少渊?她脑子飞快的转着,忽然想到之前那个人递给她的那块玉牌,后来二哥回来说街上有五城兵马司的人在找他,二哥将他放到了南郊靠近大片农庄的地方,那个人若是没有死的话……
朱瑿眼里都是婵衣眉头紧皱的模样,她一时间有些后悔,怎么忽然就头脑一热,问了她这样的事呢?她今年也不过才十二岁,比自己还要小一岁,楚少渊是皇子,他即便跟她的感情再好,又怎么可能会将自己的性命托付给她。
朱瑿叹了口气,“我告诉你这些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见你们从小一同长大,怕你担忧。”
说完才觉得自己有点掩耳盗铃的意思,怕她担忧却还跟她说话有一句没一句的,岂不是更加让人担忧?简直是越解释越糟糕!
婵衣看了朱瑿一眼,她脸上的焦急跟口气之中的担忧显而易见,看来有些事情即便是重生,也依然不会改变,朱瑿到底还是心悦楚少渊的,否则以她的一贯作风,怎么可能会做出这样不慎密的事情?楚少渊上辈子的贤内助可是她啊……
朱瑿伸手拉住婵衣的手,“好啦,今天就别想这么多了,我们一起去吃宴席吧,霜云姐姐跟霏云姐姐一定等急了。”
婵衣努力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甩出脑海,用力点了点头,拉着朱瑿的手一路往花厅中走。
虽然只是四进的宅子,占地却比一般的四进宅子大许多,路的两边种着梧桐树,看上去有些年了,两个成年男子合臂将将能抱住这颗树。
此时从树的后面隐约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带着女孩儿特有的柔弱感,清晰的传进她们二人的耳中。
“……你当真不记得我了么?”
“……你真的不认我么?”
“……我是珮儿啊,小珮儿!”
一字一句都是女孩子凄切的声音,似是被男子沉默不语的态度刺伤了,女孩儿大声道:“你当初说过要娶我的!你要是敢不遵守承诺,我就让天下人都知道你薄情寡性!”
婵衣惊讶的停下了脚步,跟同样惊讶不已的朱瑿对视了一眼。
这算是怎么回事?在朱家的院子里做这种勾当?
就听见一个沉稳的男声似乎是忍耐了许久,终于忍不住的爆发出来。
“张珮卿!你到底怎么回事儿?我那时候不过才五岁,说出来的话哪儿算得准的?你甭在这儿围堵我,你要有本事就去前头嚷嚷!”
272.辱骂
这是……
谢翩云的声音!
婵衣用手掩住嘴,看了看朱瑿,显然朱瑿也愣住了,她们二人就站在那个声音不远的地方,因有树挡着,不远处纠缠的两人并没有发现她们。
张珮卿彻底恼怒了,嗓音尖利的吓人:“谢翩云!你果然是想抵赖!你说你当年才五岁,什么都不懂,那你当时为什么要亲我?为什么要给我你的玉佩?我等了你这么多年,你现在说不要我就不要我,你当我张珮卿是什么?”
谢翩云俊美的脸上布满了不耐之色,怪不得圣人有言,天下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他这才回来不出十天就被围追堵截,早知道他就呆在泉州不回来了。
他稳下情绪,声音淡然:“清乐县主严重了,我当时年幼不懂事,闹着玩的,还望县主不要放在心上,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张珮卿见他走的毫不犹豫,立即伸手挡住他的去路,“你别想跑!你不答复我,我是不会放你走的!”
谢翩云刚刚迈开步子,就被她堵到了路上,他又不能伸手去拨她,男女大防,他早不是那个五岁幼童了,若他当真碰到了她,就更加有口难辩了,他不得已停在路上,眼中已经渐渐的没有了耐心。
他低吼道:“张珮卿,你不要得寸进尺!你堵我在这儿要被旁人瞧见了,你可半点儿声誉都没了,赶紧让开!”
他的话音刚落下来,张珮卿仿佛开了窍般,立刻纵身向他靠过来,脸上是破釜沉舟的坚决:“你不是怕被人瞧见就摆脱不了我了么?我偏要让人瞧见你是怎么纠缠我的,让人好好看看谢家的长公子青天白日的却敢轻薄堂堂县主,让你以后都在云浮城中抬不起头来!”
前头路上二人纠缠不休,树后头的婵衣真想叹一口气,这个清乐县主简直是疯了,以她的出身,云浮有多少世家公子不够让她挑的,偏要吊死在翩云表哥这一棵树上,看翩云表哥那副头痛欲裂的样子,婵衣心中默默的为他点了根蜡,真是难为他了。
她扯了扯朱瑿的袖子,轻声道:“这样下去不行,我们帮帮翩云表哥吧,若当真被别人瞧见了,翩云表哥定然是要吃亏的。”
朱瑿点点头,这里毕竟是她家,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情,只怕旁人议论此事的时候也会捎带着将她家也说进去,总归不是好事,她拉着婵衣从树的后头移出来,看上去像是刚刚从另外一条路上走过来似得。
张珮卿眼尖的瞧见后头有人过来了,立即伸手就要抱谢翩云的胳膊,谢翩云一直都有练武,哪里会轻易让她得逞,立即闪身避开,就见张珮卿手中捏着罗帕捂着脸嘤嘤哭了起来,泣声缠丨绵不绝于耳,生像是他把她如何了似得。
张珮卿边哭边抽抽噎噎的问道:“谢公子……为何……为何要对我做出这样无礼的事?”
谢翩云一时之间竟然被她的眼泪震住了,刚刚还是那样盛气凌人,转眼就弱柳扶风般娇弱,瞬间的转变一丝一毫的拖泥带水都没有,就是德盛班的小凤春都没她会演。
“你!你这……简直就是讹人!”谢翩云俊美的脸上铁青一片。
婵衣看的也大为吃惊,没想到清乐县主会是这样阴险狡赖的一个女子。
倒是身边的朱瑿眉头微皱,轻轻咳了一声,紧了紧身上的披风,轻声道:“表哥,方才舅舅让下人找你,说是今年的新茶都在你手里,让你去取一趟呢。”
谢翩云立即明白,朱瑿是在帮他找借口开脱,他点了点头,“对,我正要去拿,结果遇见…”清乐县主这四个字他没说出来就立刻被咽了下去,大步走向外院,“父亲在外院待客,还等着我拿新茶过去,我先走了,你们也早些回去,天冷当心冻着。”
张珮卿哭声立止,抬起头一脸讶异,不是应该先问她为何要哭,然后带着人去谢夫人面前讨个说法么,怎么一开口就支走了谢翩云?
谢翩云走的十分利落,她情急之下尖声喊道:“谢翩云,你不许走!”
却没料到她这一嗓子吓得谢翩云走的更快,她急忙要追,却被人堵住了去路,她定睛一看,怎么会是朱瑿跟夏婵衣这两个人?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婵衣有些想笑,谢翩云是她们二人的表哥,她们堵住她的去路,还能是要干什么?当然是不想她再继续纠缠了,不知道张珮卿脑子是不是坏了,竟然会问她们要干什么,她活了两辈子,就没见过这样的世家女,明明人家对她一点儿意思都没有,她还能这般死缠烂打,也实在是罕见了。
婵衣温和的笑了笑,“清乐县主这话问的奇怪,我跟瑿姐姐路上遇见县主,怕县主迷路,想引县主一道回去呢,最近几天的天气冷的慌,在外头久了冻出病来可就不好了。”
张珮卿眼瞧着谢翩云越走越远,不耐烦的伸手去推婵衣,嘴里骂道:“你赶紧给我滚开!”
这一下连朱瑿也有些恼了,清乐县主在她家里有如在自己家一般放肆,丝毫不顾忌主人家的脸面,好歹她还在这儿站着,又都是亲戚,她无论如何也不能置之不理,她伸手去拉张珮卿,小声提醒:“清乐县主,长宁长公主此刻还在花厅,您若是在这儿耽搁的太久了,怕长公主会担心,不如早些回花厅……”
小路上已经不见谢翩云的身影,张珮卿怒气冲冲的转头看着朱瑿,她竟然拿母亲来威胁自己,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她冷冷的看了她们二人一眼,婵衣被她推得后退一步,而朱瑿伸手拽住了她,看着近在咫尺的朱瑿,她抬起手毫无预兆的扇了朱瑿一个耳光,尖声骂道:“你是什么东西?竟然敢这样跟我说话,你们朱家不过是白身罢了,枉费我母亲如此抬举你们,却不知你们一个个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连我也敢阻拦,谢翩云欺负我也就罢了,连你这么个丑东西也敢欺负我?”
事实上朱瑿生的并不丑,只是也没有那么漂亮就是,朱家人娶妻看重的是禀性跟家世清白,对于相貌方面并不多加苛求,甚至族里的一些传统的族人在娶妻的时候会避开那些生的漂亮的,因为貌美的女子总是会多吸引男子的注意,这与朱家的家风相悖,所以朱瑿的母亲王氏也是一般相貌,连同朱瑿生下来也没有那么抢眼。
朱瑿半边脸瞬间浮上了红红的印子,瞠目结舌的看着张珮卿,她从小到大没受过这样的侮辱,朱家从来都是低调的,虽是白身,却是名满大燕,从骊山书院出来的进士有多少,想必没人会比她更清楚了,此刻却被这样一个跋扈的宗室女这般侮辱。
她气急,张嘴道:“我们朱家一向立身正,从来不会做那些下作的事情,不比一些人,明面儿上光鲜亮丽,背地里却腐臭不堪!”
张珮卿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这是从眼前这个相貌不显,平日里恭谨温和的女孩儿嘴里说出来的,她厉声问道:“你说谁腐臭?你说谁不堪?有本事你再说一遍!”
她伸手想再给朱瑿一个耳光,被婵衣一把握住她想要行凶的手。
婵衣皱眉看着她,眼中是着淡淡的寒霜,她没错过刚刚清乐县主打量她们二人的眼光,她刚刚分明是想要掌掴自己的,奈何自己离她太远,才换了人。
她冷声道:“我们为何阻拦县主,难道县主自己心里没谱么?刚刚那件事儿传出去,表哥是男子倒是没什么,可县主自个儿的脸面,长宁长公主的脸面要往哪儿放?”
张珮卿眼中顿显冷芒,好一个夏婵衣,嘴这样利,几句话就将她说成了个无耻下贱的女子,她是喜欢谢翩云,又跟这些人有什么关系?
她气得一把挥开婵衣握着她的手,因她习过武,所以力气比一般的女子要大许多,这样一挥之下,婵衣一个踉跄没有站稳,便摔到了地上,手掌擦过地面,传来钝钝的痛感。
朱瑿忙去搀扶婵衣,就听张珮卿声音尖锐的响起来:“我还没说你,你以为你又是个什么好东西?踩着顾夫人往上爬的无耻小人罢了,顾夫人那样好的人,竟然就这样被你给害死了,你还有脸在云浮城中到处参加宴席,若说下贱,你夏婵衣是云浮城中的头一个!”
朱瑿扶到一半的手顿住,吃惊的看着张珮卿,就听不远处有脚步声传来。
婵衣狠狠握了朱瑿的手一把,就势在地上捂着脸哭了起来,“顾夫人是皇上下令打的板子,与我有什么干系?县主好不讲理…呜呜……”
“你们这是?”来人走近,惊讶的看着她们。
朱瑿侧身一瞧,是谢三夫人周氏,还有长宁长公主身边的蔡嬷嬷,身边还跟着朱家的几个下人,因受了委屈,此时见到家人,立即忍不住就泪盈于睫,她一边扶婵衣,一边劝道:“晚晚不哭,舅母来了……”
婵衣瞧见是周氏,脸上还挂着泪珠,张嘴便哭的更大声,“三舅母……清乐县主说是晚晚害了顾夫人,还打了瑿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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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3.厉害
周氏忙去看朱瑿,果然,小娘子脸上有个红红的巴掌印,她顿时怒气上翻,伸手将朱瑿跟婵衣一手一个揽过来,“让舅母看看,还有哪儿伤着了?”
朱瑿泪光浮动,声音怯怯的:“就是脸上疼,别的地方没伤着,倒是晚晚被推到了,不知道伤着哪儿了。 ”
周氏又忙去看婵衣,就见婵衣脸上都是泪,手伸出来,莹莹如玉的白嫩手掌上是一大片的擦伤,好像是美玉染了污秽般让人看着就心疼。
婵衣哭的一抽一抽的,拉着周氏的衣角道:“三舅母,刚刚清乐县主说顾夫人是我害死的,顾夫人不是染了病才亡故的么?”
张珮卿自知失言,听到这里尖叫一声,打断道:“还不是你们两个挡着我,我情急之下才会恶言相向!你们刚刚明明看到谢翩云对我纠缠却视而不见,还搬出我母亲来威胁我!”
婵衣心中冷笑,到了这个时候,她还想扯上翩云表哥,想让别人以为是翩云表哥对她如何了,然后逼迫翩云表哥不得不娶了她,真是做梦!
婵衣哭的更大声,抽噎着道:“三舅母,才不是这样,我跟瑿姐姐走过来就看到清乐县主一直挡着翩云哥哥的路,不让翩云哥哥走,还说要毁了翩云哥哥的前程,我跟瑿姐姐怕清乐县主使坏,就拦住她劝她说长宁长公主还在,让她收敛一些,她就开始骂我们,还说我们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说长宁长公主来瑿姐姐家是抬举朱家……”
周氏听到这里脸色变得铁青,她不是没听说这个清乐县主对翩云有意,原本她还想着,以皇上对长宁长公主的重视,大嫂家的这门亲事倒也还做的,可听到这番话,再看着张珮卿,眼中就有了深深的厌恶之色,好一个宗室出女,既然看不起她们,又何必上赶着来这儿,可没人请过她们!
她沉声道:“清乐县主好大的口气,既然我们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人家,也不劳您屈尊在这儿了,请回吧!”
说着就带着两个小娘子往回走。
张珮卿没想到她们二人会听到她之前对谢翩云的威胁,急的满头冒汗的解释:“三夫人,我没有这个意思,方才……”
周氏冷冷道:“县主还是回去跟长宁长公主解释吧!”
言下之意就是她不想听她的解释,张珮卿不由的暗暗咬碎了一口银牙,面无血色的跟着她们进了花厅。
因朱瑿脸上的红印子未消,跟婵衣手上的擦伤要处理,周氏带着她们二人进了偏厅,处理伤口。
朱瑿的贴身丫鬟弱柳去厨房拿了一只热鸡蛋来,在朱瑿脸上轻轻揉着,看着她脸上肿了半边的脸,忍不住忿忿道:“这下手也太狠了,姑娘从小到大就是不当心磕着碰着了,太太都要心疼好几天,现在却叫一个不相干的人打了,真是太欺负人了,可恨当时婢子不在跟前,否则婢子便是拼死也要保住姑娘,不然那起子黑心烂肝的贱人碰姑娘一下。”
朱瑿皱眉斥道:“浑说什么!这一院子身份尊贵的人,你就是有几条命都拼不够的,以后不许再说这样的话!”
婵衣没想到朱瑿还有这样的一面,又看弱柳扁了扁嘴,轻轻笑道:“瑿姐姐也不要苛责她了,她也是担心你,”然后她转过头来对弱柳道,“若是下回再有这样的事,你也不必拼命,只要跑的快些去喊人来救你家姑娘就是了,不然你就是拼了命,也敌不过人家一张颠倒黑白的嘴,到时候还要白白的赔上一条小命,得不偿失。”
弱柳沮丧的神色振奋起来,眼中亮亮的看着婵衣,“表小姐说的对,婢子怎么没想到,若还有下次,婢子一定跑的比兔子还快!”
周氏原本还在想着这事儿该怎么处理,就听到丫鬟这一句,忍不住扑哧笑了一声,看了两个小家伙一眼,“你们两个小娃娃,受了这样的委屈还能玩笑,也是难为你们了。”
她抬起婵衣的手,看了看她手掌的擦伤,不太严重,只是有些石子磨破了掌心,将白嫩的手掌上磨的沾了些黑,用烈酒擦拭过之后,就只有擦伤的痕迹,涂了药膏养几日就会好了。
周氏正让丫鬟找药膏子,就见到乔氏携着长宁长公主跟清乐县主进了偏厅。
长宁长公主在最前头,见到两个小娘子都坐在桌案旁,急急的走了过来,“快让我瞧瞧严不严重。”
她看着朱瑿脸上未消散的红印子,又看了婵衣手上的擦伤,脸色瞬间变的极差,冲着张珮卿就是一耳光,将张珮卿整个人扇的愣住,耳朵边是金属轰鸣的声音。
张珮卿一手捂着脸颊,一边愣愣的抬起头,眼中是不可置信的神色,她低声唤道:“娘亲,您怎么…”
长宁长公主的脸上像是结了一层寒霜,看向她的眼里头满满的失望之色,声音冷的彻骨:“你这孽障,谁教你的那些混账话?你即便是可怜顾曼曼,也不应该听信她一面之词,她懂得些什么?你竟然被她挑唆着对婵姐儿如此无礼,还敢言词侮辱瑿姐儿,还不快跟她们道歉!”
好厉害!
婵衣忍不住要对长宁长公主竖起拇指了,怪不得她能够被皇上重视,就凭这份果决便胜过了云浮城中的诸多世家妇,不愧为金枝玉叶,本是张珮卿坏谢翩云的名声在先,恼羞成怒下侮辱朱瑿栽赃她在后,结果在长宁长公主的几句话中,就变成了顾曼曼挑拨张珮卿做下的错事儿。
前头跟谢翩云的事儿提都不提一下,这也正是长宁长公主的高明之处,若是提了,长公主固然可以拿这事儿为由,让张珮卿嫁进来,但张珮卿可就永远背着这么个把柄任由大舅母拿捏了,嫁了人的女子,即便是宗室出女又如何?还不是要任由婆家磋磨,更何况如今长公主的儿子张瑞卿还要靠着大舅舅对福建政务的了解,来提升政绩,这个时候拿女儿的婚事来换儿子的政绩,明显不是什么好主意,所以长宁长公主干脆连提都不提一下。
其实若是长宁长公主一意孤行要将张珮卿嫁给谢翩云,她也有办法将这个事儿搅黄了,毕竟她跟朱瑿是目睹了全程的,败坏一个清乐县主的名声,简直是易如反掌。
乔氏紧皱的眉头稍稍舒缓了些,她一直担心长公主会拿这件事儿来说道,好在并没有,她实在是不喜清乐县主看儿子的那个神情,直勾勾的不加掩饰,一点儿也没有世家之女的端庄稳重,她私下问儿子,儿子也是不耐烦的紧,好几次都想立刻回泉州,还是她硬拦下儿子才作罢。
张珮卿眼睛蒙上了一层水雾,死死的看着自家母亲,紧紧咬着嘴唇,眼中布满了委屈之意。
长宁长公主冷冷的瞪了她一眼,眼中的戾色毫不遮掩,她知道母亲的脾气,一时间只好忍耐下来,轻轻走到婵衣跟朱瑿面前,脊背挺的笔直,声音却没有一丝颤音,“是我不对,给两位妹妹赔礼了!”
即便是道歉,也是这般高姿态,婵衣心中觉得颇为可笑,不是所有人都会买她的帐,道歉就该有道歉的样子,这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是做给谁看?可没人逼她给她们道歉!
婵衣侧了侧身,没有理会她,只是将手掌上的伤口摊平在桌上。
倒是朱瑿没忍住,低声说道:“不…不敢……”
婵衣另外一只手伸到桌案下面重重的捏了一下朱瑿,示意朱瑿不要说话,她对周氏道:“三舅母,药膏找到了么,晚晚手可疼,腰也疼的紧,不知刚刚是不是冻着了,头晕的厉害,想歇一会。”
朱瑿被她一捏,也明白了她的意思,附和道:“三舅母,我的头也有些晕……”
她们两人都没有明确的表示接受张珮卿的道歉,让张珮卿的脸色更加难看起来,忍不住就厉声道:“你们两个不要给脸不要……”
“啪”的一声,张珮卿未曾说完的话断在空气中,是长宁长公主伸手又给了她一个耳光,“你还不知错,还敢这般辱骂两个妹妹,平日里教养嬷嬷教给你的礼仪你都拿去喂狗了?”
看着长宁长公主还要动手打清乐县主,周氏忙拦了下来,打着圆场,“长公主不要动怒,都是十来岁的娃娃,难免争个一时之气,既然瑿姐儿跟婵姐儿都受了风,就让她们在这儿睡一会儿,咱们出去说会话。”
乔氏也连忙道:“三弟妹说的对,不过是几个娃娃拌嘴罢了,哪里能够这样当真,你瞧清乐县主的脸都被你这两巴掌打肿了,可怜见儿的,来,婶母带你去敷热鸡蛋消消印子。”
张珮卿见乔氏对自己这样重视,刚刚被母亲甩巴掌的委屈就涌了上来,她点头乖巧的跟乔氏走了出去,长宁长公主也被周氏劝着出了偏厅。
婵衣看着张珮卿脸上毫不遮掩的委屈之色,心中笑了,大舅母会对她这样和颜悦色是因为大舅母知道,她是绝不可能会成为翩云哥哥的妻子的,而长宁长公主大概会因为这件事儿被三舅母拿捏,三舅母最擅长的就是以物易物。
朱瑿轻轻拉了拉婵衣的手,一脸犹疑:“晚晚,你说清乐县主会不会从此就恨上我们俩?”
婵衣轻轻摇头,“不会的,你放心吧,清乐县主从今天开始应该不会很清闲了。”
【o(n_n)o~虐坏人咯~】
274.前程
朱瑿睁大眼睛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婵衣笑了笑,她当然知道,这件事看上去是清乐县主侮辱了她们二人,往深处想的话,清乐县主如今也不过才十五岁,前两个月刚行过及笄礼,她一个小娘子怎么会对朱瑿说出那样侮辱人的话?
顺着她的话不难想到定然是长宁长公主从心底里就对朱家不看好,才会潜移默化的影响到了清乐县主,再加上之前顾夫人的事儿。
顾夫人一向跟长宁长公主交好,即便当时是她将计就计的让长宁长公主跟她站在了一起,但长宁长公主跟顾夫人多年的交情下来,难保不会在家里为顾夫人说几句打抱不平的话。
可顾夫人的死却不是她直接造成的,而是皇上下的手,顾夫人的死疑点重重,皇上因为这个事儿不得不补偿顾家。
这事儿原本就隐晦的很,云浮城的世家都不敢议论,可偏偏清乐县主是个没长脑子的蠢货,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将这盆脏水栽到她身上,若是说出去,皇上是出了名的孝顺,长宁长公主定然会被传进宫中一顿教训。
论起来的话,长宁长公主并不是太后所出,只算是庶出的公主,真的掰扯开来说,朱家是太后的母家皇上的外家,这样侮辱太后的母家,太后会给她好脸色看么?
要想将这事儿遮掩下来,必然要给谢家一些好处,以她对三舅母的了解,三舅母不出手则以,一出手必定会让长宁长公主伤筋动骨,长宁长公主嫁的人是威远侯,威远侯领的差事是浙江布政司一职,要往里面安排差事简直是易如反掌,尤其是今年几个表哥都会下场,这个时候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若她是三舅母,怎么可能会放弃这样的大好机会?
何况长宁长公主此时还有求于大舅母,这样一来局势就出现了一边倒的状况,很可能长宁长公主不但要赔笑脸,更要将几个哥哥的差事落实好了,大舅母才会答应帮张瑞卿。
长宁长公主伤筋动骨之后心里一定会憋着一股子气儿,那么这股子气儿要往谁身上撒呢?自然就是始作俑者清乐县主了,清乐县主又怎么可能会有空闲呢,定然会被长宁长公主拘在家中,找个教养嬷嬷,再配一桩婚事,清乐县主再出来活动的时候,很可能就是几年之后了。
所以她即便是记恨她们又如何?成了婚之后的清乐县主可不会像成婚之前那样自由了,夫家的事儿桩桩件件都马虎不得,她即便有心也无力了,所以她不足为惧。
但这些事儿,却不能掰扯开了对朱瑿讲。
婵衣眼睛抬了抬,看着朱瑿脸上那个消得差不多的红印子淡然道:“清乐县主丢了这么大一个丑,她不要脸长宁长公主还要脸,她自然是会被拘起来好一阵子,所以不用担心她,你脸上还疼么?”
朱瑿摇了摇头,“我不要紧,倒是你,身上的伤还没好齐全,就又伤着了。”
婵衣看了看手掌上的擦伤,这不过是小意思罢了,比起她之前受过的伤根本就都不算什么。
她们在偏厅里歇了一阵,谢霏云跟谢霜云得了信儿咋咋呼呼的过来,问清楚了事情之后,你一嘴我一嘴的叽里咕噜说了起来。
谢霜云嘴角撇了撇,一副不屑的模样:“我就说那个清乐县主怎么两边脸都红成那样,长宁长公主连宴席都没吃就匆匆走了,原来还有这么一桩事儿,清乐县主也算是云浮城里的一朵奇葩了,脸皮厚的咱们都自叹不如!”
谢霏云倒是没讽刺清乐县主,只是叹息道:“也不知我大哥长成那样到底是福气还是祸事,原先在泉州的时候就有不少女子喜欢大哥,寻常出门也时常会有些花啊果子啊的砸到他身上,回来云浮原想着能好一些,可哪里会知道,竟然还逃不过这样的事儿。”
婵衣想到谢翩云的相貌,也不由的叹息,前一世翩云表哥后来中得进士就外放到了浙江,成亲的时候回来已经是蓄了美须髯的,任谁见了都要说一声老成持重,久而久之也就没人再去注意他的相貌了,如今她再见到年少时的表哥,也不得不感叹一句,确实是俊美无俦,她见过的好相貌里,也就只有楚少渊能够跟他比肩。
几人感叹了一番,又吃了宴席,都打道回府,谢氏跟周氏坐一辆车来的,回去的时候也是一道先回的谢家,在车上,婵衣或许真的是有些受凉,头昏昏沉沉的,抱着谢氏的胳膊窝在她的怀里闭着眼睛养神,呼吸绵长,谢氏有一下没一下的拍打着婵衣的背,婵衣心中一片温暖。
周氏见婵衣睡的沉,轻声跟谢氏道:“映雪,有件事儿三嫂要跟你提前知会一声。”
谢氏抬起头疑惑的看着她:“是什么事儿?”
周氏道:“这次大伯回来是有意要从家里带几个子弟过去一同治理水患的,原本属意的是翾云,但清乐县主的事儿在前,长宁长公主八成也不会愿意自个儿的儿子跟咱们走的太近了,所以我几番思量之下,想到了彻哥儿,他今年也下场,若是能考中进士,自然会有一官半职的,没有考中也没关系,就当是跟着大伯练练手,就是不知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婵衣听到这里,心中一惊,去福建治理水患,前一世她没有太在意,或许当时闹的动静也不是很大,她又在禁足,只知道最后是四皇子跟着一同将水患治好的,后来传言说四皇子在福建可谓是艰难险阻,治水虽不比行军打仗,但也十分危险,听说四皇子几乎日日都在有半尺高的水里走,一双脚泡的几乎烂掉,还因此落下了病根,一到阴天下雨就又疼又痒。
而上一世跟着大舅舅一同去治水的是翾云表哥,因在任上治水有功,升了他在工部做了个水部郎中,掌管水利工程,也算是子承父业,而这一世,因为清乐县主闹出的这件事儿,很可能三舅母要将翾云表哥跟翩云表哥放到南直隶那头,而翾云表哥原本要走的路子就腾出来给了二哥。
婵衣心中一喜,三舅母不愧是宗妇,方方面面都想到了,还有心拉一把自个儿的小姑子,也难怪外祖母会这样喜欢三舅母,还把三舅母亲自一手一脚的教出来,她不由的想到了前一世,楚少渊逼宫的那段日子里,那样艰难的时局里,谢家也没有一丝的颓势,甚至在父亲入了内阁之后,谢家也没有因为父亲的打压而退了下去,反而是三舅舅稳稳当当的也入了内阁。
谢氏犹豫了半晌,轻声道:“这事儿不妥,你让彻哥儿顶了翾哥儿的前程,那翾哥儿岂不是……”
周氏一把拉住谢氏的手,笑的温和,“你这个傻姑娘,清乐县主干出了这样的事儿,我会轻易善了么?自然是要他们出出血才肯罢休的,翾云那小子你甭操心,他再不济也有他父亲罩着,倒是彻哥儿的前程需要多加上心了,我说句你不高兴的话,看姑爷那个为官处事的作风,他若是能帮彻哥儿谋一个好前程,你三哥何至于每回说起他来,都是恨铁不成钢的口气,咱们家就两个姑奶奶,一个在皇城里头,咱们顾及不了,另一个就是你,两个哥儿就是你的指望,他们两个好了,你以后才能好,这件事儿你就别多想了,等春闱过了,咱们就收拾妥当送几个哥儿奔前程去。”
“……总是要嫂嫂操心,我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谢氏声音里有难掩的感动。
周氏嗔怪的看了她一眼,“都是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
谢氏的手被周氏稳稳的握着,手中暖洋洋的,就像是周氏说的话一样,她重重的点了点头,心里头跟明镜似得,娘家人要么不说,但凡说了,就是十拿九稳,辰哥儿去了西北,彻哥儿过了年节去福建,两个儿子转眼都大了,有个得意的差事,再回头说门好亲事,看着他们一个个的都成了亲,生了子,她这辈子也就能合眼了。
婵衣躺在谢氏的怀里,眼睛也有些涩,上一世她还是个脾气倔强的小娘子,母亲亡故之后因处处受制于人,跟外祖家渐渐来往的少了,后来等她出阁的时候,外祖父跟外祖母相继亡故了,只有三个舅舅。
大舅舅在任上回不来,让人捎回来许多稀罕玩意,五舅舅云游在外,让人送了好几副他亲手画的名山大川,当时五舅舅的名声已经远远在外了,几副画愣是让诚伯候府的几房太太奶奶眼红的不行,而三舅舅当时因为入内阁的事儿十分忙碌,却还是跟三舅母早早的就来了给她添妆,皆因有几位舅舅,诚伯候夫人才不敢小瞧了她去,中馈也交给她来打理,一天天过的无比充实。
而这一世母亲尚在,三舅母就已经为哥哥的前途打算了,这个人情不止是母亲,就是她也无比感激,尤其是眼下,楚少渊失踪,云浮城已经不是个好地方,与其呆在这里任人宰割,倒不如主动离开,等到羽翼丰满了再回来。
275.军粮
这样无风无浪的过了几日,便有战报从西北传来,说萧洌领兵小胜鞑子,大挫鞑子军的锐气,太子也到了西北,几位将领士气大振,正一同商议着如何退敌,又报说是看鞑子军目前的状态,估计这场仗还要打段时间,希望能拨动些粮草到西北。 .
皇帝拿到战报,问了户部尚书梁行庸如今各粮仓之中的屯粮,梁行庸历数了近几年的屯粮状态,进言道:“去岁风调雨顺,各省屯粮充足,可先将燕州粮仓的粮草调些去西北。”
皇帝看了眼梁行庸,“朕若没记错的话,年前就运了三个月的军粮去西北,这还不到半个月就又跟朕要粮草,你是户部尚书,你说这折子该不该准?”
一句话将梁行庸问的心惊胆战,皇帝这是在明着警告梁行庸,做好一个臣子的本份,他如何敢应?他垂着头轻声道:“卫将军也是未雨绸缪,臣以为军粮的事儿暂且缓缓,看看形势再做决定不迟。”
皇帝冷冷的扫了一眼面无表情的立在殿中的安北候,将折子搁置到了一旁。
述职回来的谢砇宁说起了东南水患的事儿,也是跟粮食有关。
“泉州水患已久,入秋之后泉州以南许多地方皆是雨水不断,田地房屋皆被洪水淹没,许多百姓流离失所,仅泉州一地便有五十万流民,臣已在泉州各地设了粥厂善堂用于安置流民,但效果甚微……”
谢砇宁林林总总的说了一堆,希望皇帝能够开仓赈灾。
皇帝略想了想,倒是没有拒了,只是说这事儿还要详细商议,便散了朝会,单独留了谢砇宁跟户部侍郎刘钰下来,想必是要亲自问询一些水患上头的事情。
安北候卫捷出了宫,被梁行庸一把拽住,二人相约在八仙楼的雅间之中。
卫捷手中端着一杯清茶,轻抿了一口,看着一脸焦躁的梁行庸,笑容淡然中带着些轻视。
“梁大人这般火急火燎的可是出了什么事?”
梁行庸想到那封战报,分明就像是催命符似得,先不提战事如何,就单说大军过去也才不到半个月,这才小胜一场就张嘴跟皇上要军饷,这未免也有些太急切了些,若是惹得皇上猜忌,那可是要出大事儿的,他看着卫捷此时还笑的出来,心中怒意更甚。
“安北候这是何意?”
卫捷见梁行庸似乎眉毛都要烧着了的样子,暗自好笑,不知这人如何当上阁老的,遇见一点点小事便手忙脚乱的,一点儿也没有一个阁老的端稳沉着,实在令人忧心,若是他的儿子跟他的性子一般,岂不是害了斓儿?
这般想着,嘴里却不紧不慢的道:“大军交战,粮草自然是不可缺少的,和昶的这个折子也在情理之中,梁大人稍安勿躁为好。”
梁行庸如何听不出他这是在敷衍自己,想到自己已经交了投名状,悔意就有些泛了起来,原本他是看着卫家这般鲜花着锦之势,想与卫家联手一同趁着皇上有心提拔一批青年才俊之际,给自家儿子博一个好前程,哪里知道卫家竟然是深坑,一脚踏进去了,就拔不出来了,最近一些日子,皇上是越来越不给他面子了,从前还隐晦的敲打自己,近几日越发在明面儿上给自己难堪了,偏自己还无法反驳,这让他时常惊出一身的冷汗。
“侯爷,我说句不中听的话,咱们做臣子的还是要先给皇上分忧,再想其他才是,如今的政局,西北有卫将军跟太子守着,如同铁桶一般,眼下该在意的是东南的水患,若是能够将水患打理好了,皇上自然也就心情愉悦。”
梁行庸不想再被卫捷牵着鼻子走了,他入朝为官已经有三十多年了,如今五十七岁,却在阁老的位置上坐了不过七年,长子是他三十五岁之后妻子才生下的,所以他十分疼爱这个儿子,既然已经跟安北候绑在一起了,那他就得给儿子一个好前程才是。
安北候笑着点了点头,梁行庸既然想要给他儿子一个好前程,那便给他些好处就是了。
……
自那天庆了朱家的乔迁之喜回来,谢氏就将夏明彻去东南的事儿提上了议程。
夏老夫人跟夏世敬知道之后,也十分赞同此事,虽说东南那头水患确实严重,但越是这样的地方便越容易出政绩,只要稳住了局势,回来之后便能够加官进爵,这就好比是去战场上头拿功勋一般,所以这几日夏家也在忙着准备雨具打点行囊。
锦屏端了热茶跟点心进来,轻手轻脚的放在桌上,看了眼锦瑟,锦瑟将食指放在嘴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指了指暖炕上头睡着的婵衣,锦屏点了点头。
婵衣自朱家回来之后就病了,大夫来诊脉,说是受了风,是风寒之症,日日煎了药来吃,却不大好,晚上时常惊醒,白天起床之后就特别没有精神,眼下才吃过午膳,她便支撑不住睡着了,这是往常没有过的事情,让两个侍候的丫鬟也十分着急。
锦屏见婵衣盖着一条薄被,怕她着凉,在箱笼里翻出一条羊毛织成的厚毯子,轻轻盖在她身上,两个丫鬟一边一个守着她,对着正午明亮的阳光开始做针线,是给婵衣的春衣绣花样子。
屋子里很安静,地龙烧的很旺,窗子外头的阳光正好,屋子里因为婵衣风寒未愈,也没有燃任何的香,清清静静的空气,倒也让人觉得舒适。
婵衣闭着眼睛浑身沉甸甸的,周身很暖,她感觉自己身上热,却流不出汗来,让人不舒服的紧,眼睛闭着一直睁不开,耳朵里听到有人在说话,虽然声音很小,但她却依旧听了个仔细。
“……二小姐这么下去,是不是要死了?”说话的是个略带些稚气的女声,听起来像是个小丫头。
“嘘,你别瞎说!”答话的声音有些尖利,却像是生生压低音量,怕吵着谁似得,“我之前偷偷的听四小姐说了一嘴,说是三皇子大胜回来,还缴获了太子通敌的证据,等太子倒了,三皇子就是最大的,以咱们四小姐跟三皇子幼年的情义在,四小姐以后的前程会差么?咱们听四小姐的,把二小姐看好了不让她给四小姐添乱,等四小姐的名声出去了,四小姐会做主给咱们个好前程的。”
稚气的女声轻呼一声:“思琪姐姐,这事儿我也听说了,说是三皇子光缴获太子通敌的粮草,就拉了满满的八百车呢,全是上好的精米跟小麦,听说都是军粮呢……”
思琪……婵衣疑惑,思琪不是早就被打发到了庄子上头么?怎么还在她身边伺候?
另外那个小丫鬟又是谁?怎么听声音这般的耳熟?
而且,说到军粮……楚少渊不是已经失踪了么?
婵衣心中一惊,猛然坐起身来,眼前守着自己的两人,只有锦屏跟锦瑟,哪里有思琪?
锦屏看着婵衣汗津津的样子,急忙拧了热巾子来给她擦汗。
锦瑟则是去倒了一杯热茶递给婵衣,轻声道:“小姐,您又做恶梦了?”
婵衣端着热茶喝了好几口,才将那股子异样压下去,额头上的汗珠也被锦屏擦拭干净,锦屏又拿了袄子来给婵衣披到身上,劝道:“这都好几日了,小姐的风寒不能这样拖下去,不如将简公子请来诊诊脉看看,或许能好的快一些。”
婵衣点点头,“你吩咐夏琪去请安礼公子,锦瑟服侍我穿衣,我去一趟隐秋院。”
锦瑟见婵衣刚刚睡醒,就要出门,连忙制止道:“您的身子还没好,哪能出得门?若是有事,吩咐奴婢一声,奴婢跑一趟就成了,还用得着您亲自去。”
婵衣摇头,她刚刚在梦里听到的那两句对话,她很肯定一定是前世发生过一些什么事情,只是她前世的这个时候心灰意冷,许多事情都不上心,导致一问三不知,最近风寒,脑子迷迷糊糊的,却总是能从梦里听到断断续续的对话声,似乎就是前一世的事情,可她总是无法睁开眼睛,只能迷迷糊糊的听着,等到她努力睁开眼睛,却发觉只是梦,让她头疼的很。
锦瑟见婵衣坚持,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的,一道去了隐秋院。
夏明彻吃过午膳在小书房里随手拿着几本《政要》在看,见到婵衣匆匆而来,愣了愣,他记得妹子得了风寒未愈,怎么这个时候过他这里来了?
他忍不住皱眉道:“晚晚,你生着病,天又这么冷,有事让人告诉我一声便行了,自己跑过来,要是病再严重了可怎么办?”
婵衣嗓子一痒,咳嗽了两声,道:“二哥,朝中局势可有什么变化?父亲近几日回来可有对你说起过什么?你能跟我说说么?”
夏明彻知道自己的妹妹不似一般的闺秀,许多事情也不瞒着她,他思索片刻,道:“你想问的是西北那边的情况吧,听父亲说,太子已经去了西北,萧洌跟王珏小胜了一场,然后卫风传了战报来说军粮不够了,希望皇上拨动些军粮过去。”
婵衣眉头皱得更紧,看来果真是跟军粮有关了,这么说来,难道太子不是被冤枉的?
“二哥哥,我觉得这里头有些不大正常,虽说有十五万大军,但粮饷也不可能会用的这样快才是,这里头恐怕是有猫腻。”
276.战事
夏明彻听自家妹子这番话,细细一想确实是有些不太对,之前王珏分明探听清楚了,此时的鞑子正处于新旧势力交替中,新的汗王还未曾定下,虽然部落中推举九王,但奈何老汗王留有一子,是名正言顺的汗位继承人,所以这个时候应该还是内乱之中,怎么可能在这样的时候还能有十万人马来攻打雁门关呢?
他皱着眉毛将思路摆在明面儿上头一条一条的细细说着。
“……塞外苦寒,田地也大都长不出粮食,鞑子这个时候应该是缺粮,才会来攻打雁门关,可跟往年相比,鞑子这一次却仿佛是要动真格的,屯兵十万,十万人每一日都是要吃要喝的,鞑子哪里来的那么大信心这一次就一定能攻下雁门关呢?”
雁门关可以说是天下第一关,易守难攻,否则又怎么会这么多年下来,浮屠铁骑总是无法叩破雁门关直取云州呢?夏明彻不由的将手中的书本翻了翻,往前追溯十几年,鞑子的老汗王都是如何领兵作战,再来看看眼下的形势,他不由的沉思起来,往年的那些仗,也都是趁着新帝登基,政局不稳的时候来犯的,可如今皇上已经坐稳了江山,鞑子这个时候大举进犯,就不怕大伤元气?
婵衣想了想,提醒道:“除非…有人许了鞑子什么好处,他们才这样有恃无恐……”
夏明彻眼中快速的闪过一丝光亮,看着婵衣轻声吐出两个字:“粮草!”
婵衣点头,现在唯一能够说的通的,也就只有这个理由了,但却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可思议,安北候世子是疯魔了么?若是被人发现了这可是通敌的大罪,要满门抄斩的!西北的马市就已经惹得皇上龙颜大怒了,再加上这一条,卫家上下都可以死十回八回了!
“这件事儿虽然我们是这样猜测的,但到底事实是如何,谁也不知道,我觉得不如哥哥跟几个舅舅商议一下,去岁福建大半个省都糟了灾,总不能看着百姓都饿死街头吧,朝廷屯粮再多,用的也多,川贵那头,燕州,幽州,还有两江两广都驻扎着军队,不止是一个西北要军粮,就是这些地方也都要的,今年难保不会跟民间征粮……”
说到征粮,婵衣顿了顿,看着夏明彻手上的那本《政要》,眼睛沉了沉,上一世云浮可是涌了不少流民进来的,也就是那个时候夏娴衣的名声才被打了出去,所以……
她勾起嘴角笑得十分隐秘:“……咱们在云浮这边也多屯一些粮食,说不准难民也会涌到云浮中,到时候咱们家跟着朝廷一起办几个粥厂,满云浮的世家也定然会跟着一起施粥,到时候民间的粮食都被收购了,即便是朝廷征粮,只要没有多余的粮草给西北,那这条路他们就走不通。”
这是她在来的路上就想好了的,这一世掌管夏府中馈的人是她,这样能够放开手脚的地方就多了。
谢氏的嫁妆很丰,加上夏世敬从过世的祖父手中分了一半儿的家产到府里,府中能够被调用的银钱最少也有五万两,五万两用来屯粮能够屯不少,等到真的有难民过来了,夏家一定是头一份,只要用的米粮都是好的,再有始有终,便能够得到一个好名声,到时候夏家的势造起来了,对两位兄长的前程也是一份助力。
夏明彻听婵衣说完自个儿的打算,眼睛一亮,看着婵衣笑的像只小狐狸,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宠溺道:“真不知你这小脑瓜子都是怎么长的,这样的法子也能想到,不过你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我,只有咱们一家恐怕是有些不足,我这就去一趟外祖父家,跟舅舅们商议一下,把这些不足的地方补一补,无论卫家图的是什么,总不过那几样,咱们既然要出手,就不能给他们喘息的机会。”
婵衣重重的点了点头,这可不是在逗狗,而是在逮狼,一个不小心就会被狼咬一口,这个时候绝不能心慈手软,既然出手就要一击毙命,这是她前一世死之前领悟到的,前一世她并不是没有机会对娴衣跟楚少渊下手的,只是她心太软了,才会渐渐的发展成被他们逼死的局面,而这一世她绝对不能再重蹈覆辙了,尤其是现在夏家已经站到了卫家的对面,卫家收拾完西北的乱子,反过头来就能断了夏家的路数,更加不能掉以轻心。
……
而这时,远在西北的雁门关,风势很大,将雁门关上插着的军旗吹的猎猎作响。
城墙之上站着三个年轻人,其中两个还是少年人的模样,生得极好,身板笔直的望着远处的营寨,遥遥相望之间,其中一个体格像是一座小山,脸上却带着几分凛冽之气的少年忍不住开口说话,立刻就有大团大团的雾气从他嘴里冒出来,将他身上的那股子清冷散了些去,
“萧洌,你为何不乘胜追击?我仔细的观察过了,鞑子嘴上说是有十万人,可实际上连五万人都不到,若我们那日没有收兵,说不准已经把他们打回了红云大山里头!”
萧洌沉默半晌,低声道:“鹤梅,你的性子太急了,这才是第一场仗,你这样没上过战场的人都能侦查到的敌情,难道卫风侦查不到么?他既然敢跟皇上要十万援军,那便说明鞑子的人数远不止你眼见到的这些。”
夏明辰满不在意的道:“他惯会故弄玄虚,我跟疏云来了两个月,也不见他怎么操练士兵,也不见他派人查勘敌情,马市更是随意交给底下的人管,问起来的时候总是爱用促狭话儿逗人取乐,这叫什么守关的将领?有好几次我都忍不住想拎他起来揍一顿了!”
身边的少年立即伸手捂住他的嘴,眉毛一皱,“你这张嘴总是缺个把门的!”
夏明辰忍不住脸色发黑,他自从习武以来,就一直跟着萧老将军,看惯了萧老将军的不苟言笑,再去看卫风那么个痞子般的模样,他打心眼里就看不上卫风的做派,说话间自然也就带上了几分厌恶,再加上近日终于可以一展拳脚,却被生生制止,才会将憋着的忿意对着萧洌说出来。
萧洌却笑了,将王珏的手按下来,“这个倒是无妨,我认识卫风多年,他不在意旁人对他的看法,这些话即便是鹤梅当着他的面儿说,他也不会给鹤梅难堪。”
王珏漆黑的眼睛染上了些无奈,他从小是跟卫治,顾奕这两人一同长大的,卫治的脾气跟卫风的差别十分大,卫治几乎是一点就着的炮仗脾气,可卫风却是绵里藏针,让人一拳打进去,像是打在了棉花上头,使不上力气,这样的人往往十分可怕,这趟差事远比想象中更加艰难。
王珏有些犹疑看向萧洌:“按照你这么说的话,鞑子的人马应当不止咱们看到的这么点,可为何头一场仗却要输给我们?难道就不怕失了士气么?”
萧洌摇了摇头,“只怕是诱敌之计,越是赢,就越不能掉以轻心!”
这是父亲让妹妹带来的信里说的,父亲从前就跟鞑子交过手,虽然外人说起来是父亲将鞑子赶回了红云大山之中,可父亲提起来的时候,却说与其说是将鞑子赶进红云大山,倒不如说是他边打边逃到了红云大山那边,这样就能够知道当时的个什么情形了,父亲那样睿智的武将都在鞑子手里讨不到便宜,更何况是他这样初出茅庐的小辈,他可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会有这样好。
王珏也觉得这场仗赢得太过轻易,他沉声道:“若当真是这样,那我们下一步该如何?”
夏明辰看着远处的营寨,眼睛眯起来。
“不然我们派一队斥候过去查探一下主将的位置,趁夜偷袭,只要主将死了,鞑子自然溃不成军,到时候我们不费一兵一卒就能退敌。”他说道。
王珏想了想,“这倒是也不失为一个主意,可关键是,如何能够准确的找到鞑子主将的营帐?”
萧洌却想也未想的否决了这个主意。
“这太危险,就说能够得知鞑子主将的位置,谁有这个胆量去?去了未必能够活着回来,九死一生的事情,而且鞑子狡赖的很,说不准就会将计就计,到时候刺杀不成,鞑子会把我们派去刺杀他们的人砍了头挂在阵前,我们反而会失了士气,到时候他们再一鼓作气攻了过来,我们难免处于下风。”
语毕,其他两人陷入了沉默之中。
城楼上的风更大了,吹得三人的衣袂翻飞,铠甲上头结着一层寒霜,没有太阳的冬日,人的骨头缝里头似乎都透着股子寒气儿。
萧洌沉默了一会儿,轻声叹息道:“也不知清儿这个时候到了哪里。”
自从几天前萧清去查看过了那六十四具尸体,发觉里头没有萧沛跟楚少渊,她便决定出关寻找,萧洌怎么拦都拦不住,只好派了两个亲卫给她,这个事儿不能大张旗鼓,所以只有少数的几个人知道。
毕竟楚少渊还没有脱离危险,大肆张扬只怕给他带来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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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7.家书
王珏点了点头,看着远处的天际,虽然已经立春了,但雁门关还是冷的厉害,那些营寨在灰蒙蒙的天际之下显得碍眼至极,“这帮鞑子来的可真是时候,我与鹤梅已经查到马市近几年的马匹出入情况,结果就被这伙人全都打乱了!”
说到这个,夏明辰就气不打一处来,“所以我才说那个卫风,简直是太狡猾了!”
萧洌摇摇头,“眼下还是战事要紧,等这场仗打完了,马市再慢慢收拾也不迟,皇上都等了十三年,想必这一点时间还是能忍得的。 ”
夏明辰原本还想说,趁着这个时候暗中将马市的事情好好的摸一摸,听到萧洌这样说,只好将嘴里的话又咽下去。
一个兵士上来递给夏明辰一封信:“夏副将,有您的家书。”
夏明辰眼睛睁得溜圆,这些天他忙的一封信也没往家里写,没想到家里人会来信。
他忙将信接过来,拆开一目十行的看起来。
是夏明彻寄过来的书信,信里简单的提及了云浮城中的一些变动,着重说的还是家里发生的事情,婵衣的一些遭遇,跟外祖母家里住着的朱家决定在云浮购置房产,以及他的婚事,林林总总的写了四五张信纸。
王珏看他神色凝重,开口问道:“鹤梅,信上都说了些什么?”
“是家里的一些事情,”夏明辰将信递给王珏,皱眉思索,“瑾瑜向来谨慎,他不应该是会写这些家长里短的人,但我瞧了好几遍,都不明白他说的这些是什么意思。”
王珏拿过信快速的看了一遍,信上说,因为顾夫人迫害夏婵衣被皇上罚了四十杖刑,伤势过重亡故,中军都督换成了萧睿将军,楚少渊失踪之后皇上将一批官员都下了刑部大牢,然后又提了春闱的事情,跟他自己的婚事,还有朱家的动态,这种种迹象都在表面,云浮城中的局势要发生大的变动了。
“瑾瑜果然心细如发……”王珏的神色有一丝的了悟,“看来马市的事情刻不容缓了。”
萧洌疑惑的看着王珏,“你的意思是说,你要先调查马市?”
王珏点头,“我跟鹤梅原本也是为了这个事儿来的。”
“卫风不会放任你们的。”萧洌十分清楚卫风的脾气,这个节骨眼上头,卫风怎么可能会配合?
王珏笑道:“你忘了么?太子昨天已经到了雁门关,这个时候想来他也应该起来了,有太子在,卫风即便再不愿意,也由不得他。”
这也是夏明彻寄信来的主要目的,先提醒他目前顾卫两家的联盟已破,再说幽州跟燕州的几个巡道被下了刑部大牢,这便表明卫家已经被皇上孤立了起来,然后再提春闱跟太后的母家,皇上早前未曾登基的事情他也有所耳闻,朱家不出仕则罢,但凡出仕,皇上一定会予以重任,而婚事这方面,则是隐喻卫家可能会在这个时候跟朝中的大臣结盟,他没想到,卫家已经到了要与人结盟的地步。
而这个时候他们在雁门关,究竟什么才最为重要?
皇上派他过来的首要是收复马市,即便有战事,也是卫风跟萧洌的事。
不得不说,这封信来的非常及时。
“鹤梅,我们收拾一下去见太子,这个时候还是要太子殿下拿个主意才好。”
王珏拍了拍夏明辰的肩膀,缓缓步下城楼。
夏明辰连忙跟上,“疏云,你有什么好主意,说给我听听。”
王珏边走边道:“太子殿下初来雁门关,定然有许多地方不明白,我们来的时间长,自然是要将情况一五一十的都告知太子殿下了,不必担心,太子殿下英明神武,自然会做出最正确的决断……”
萧洌听着王珏的话,嘴角也漫上了丝笑意,既然如此,那打仗的事情,就交给他好了。
鞑子的九王么?
萧洌看着远处一排排的营寨,清俊的脸上扬起一抹浅笑,明亮的眼中光芒大盛。
父亲的心愿便是真正的将鞑子打回红云大山之中,父亲没有做完的事情,就让他来完成吧!
而此刻的太子却是刚刚从床榻上爬起来,哆哆嗦嗦的披衣去了净房,一阵水光叮咚声过后,就听到铜盆落地的声音,“哪个狗奴才端的洗脸水?这么冷想要冻死本宫么?”
在门口候着的丫鬟急忙进来低头收拾,被太子一脚踹翻,“你这贱婢,还要本宫来喊你才进来,你这架子够大的!”
那丫鬟趴伏在地上瑟瑟发抖,急声申辩:“太子殿下恕罪,奴婢是担心吵到太子殿下歇息,才不敢进来打扰,奴婢一直候在外头的,铜盆里头的水是昨晚上备下给您擦脸的,奴婢没想到您昨天没有擦脸就睡了,太子殿下若要洗漱,奴婢这就去打水。”
太子狠狠的又踢了她一脚,“好一个牙尖嘴利的丫鬟,来人!”
立即就有两个侍从进来,跪在太子面前,“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太子怒声吩咐道:“将这贱婢拉出去打二十大板,目中无人的东西!”
侍从立即将丫鬟架了出去,院子里头响起了打板子的声音,还有女子的痛呼声,声音尖锐,听起来凄厉的很,太子眉头舒展开来,懒洋洋的站在屋子里头,外头打板子的声音还未落下,便走进来一个貌美的丫鬟服侍他穿衣。
太子看着那个丫鬟秀美的脸蛋,嘴角泛起一抹笑意,伸手狠狠的揉了一把丫鬟的身子,“今儿晚上你值夜,莫再犯跟她一样的错了。”
那丫鬟立即低下头去,恭声应是。
“殿下,定国侯跟夏副将有事参见。”门口侍卫恭敬的禀告道。
“让他们等着!”
太子慢吞吞的穿好衣服,净了面,又让丫鬟梳好了头,这才去了外厅。
夏明辰跟王珏在这里坐等了半个时辰,就连茶水都上过了好几盏,就是不见太子的人,心中早不耐烦至极,可王珏坐在那里不动如山,他也不能露出什么异样之色来,一时间浑身不舒坦。
太子姗姗来迟,王珏跟夏明辰起身行礼,太子忙将他扶起来。
“在外头就不要跟我这么客气了。”
王珏脸上一片清冷,显得十分严肃,声音像是穿透冰层般的清越:“太子殿下昨日刚到雁门关,原本臣是打算让太子殿下歇息几日再提,可今日晨练时,臣与萧先锋一同在城楼远眺的时候,发现了一些异常之处,怕耽误太子殿下大事,所以特来跟太子殿下禀告。”
太子脸上的笑容收敛起来,沉声问道:“什么事”
“还请太子屏退左右!”
太子一愣,看了眼外厅守着的侍卫,“你们都下去吧,有事本宫会传你们。”
侍卫领命,恭敬的鱼贯而出,外厅的门紧紧的闭合起来,侍卫们在门外站成一排,屋子里头没有任何细微的响动。
忽然一声巨大的声响从屋子里头传出来,夹杂着太子的怒声:“卫和昶!”
侍卫们面面相觑,卫将军的表字是和昶,也不知定国侯跟太子说了些什么,太子殿下会这样气急败坏的喊卫将军的名字。
许久之后,太子才唤了人进去,而太子的脸上已经不见怒气,仿佛那一声怒吼不是他发出来的,只是一地的碎瓷真切的散落在地上,显示着不久之前屋里的人是怎样的暴怒。
“此事还请太子定夺。”王珏脸上挂着淡然的笑意。
太子点了点头,“你先回去,这事儿我与卫将军商议之后再做打算。”
王珏跟夏明辰一道退了出去。
夏明辰看着王珏喜怒不形于色的脸,忍不住赞叹道:“没想到号称冷面侯爷的王疏云也会这样恭维一个人,啧啧,平日里看你虽然脸上都挂着笑,但眼里却丝毫没有半分笑意,倒还不如我这样,索性就不笑,反而让人生畏。”
王珏嘴角往上扬了扬,走出许久之后才道:“这件事的成败都看太子,我们必须要打起十二分精神。”
“这个我知道,索性咱们手里还捏着一些东西,不怕太子不信。”
夏明辰指了指卫所的方向。
王珏点点头,漆黑的眼睛里面凝结着晦暗不明的光芒。
他看着天上压得低低的云层,叹了一口气:“立春了,这个冬天终于算是要过去了。”
……
卫风手中拿着从云浮传来的密函,细细的看完,然后投入火盆中。
有卫兵在门口轻声禀告:“将军,太子殿下传您过去议事。”
卫风答了一声,从书架上头抽了一张舆图出来,起身去了太子现今的居所。
太子坐在堂椅上,脚底下燃着一只火盆,身上紧紧裹着大氅,整个人看上去像是围成了一只厚实的熊一般,却还感觉冷气儿不停的从脚底心往上窜。
卫风见了,轻轻的笑了一声:“太子殿下,昨儿睡的可好?”
他不提这个还罢,提了这个,太子忍不住抱怨道:“那床板委实太硬,睡了一晚浑身酸疼,铺的盖的都是什么东西?磨的皮肤又痒又疼,不盖又嫌冷……”
卫风语带歉意:“这儿确实是物资匮乏,自打知道太子要来,准备也才准备了不到三日,确实是有些不妥当,臣已经派人从云州购了些云锦跟桑蚕丝做的锦被来,您再等两三日便到了。”
【卡文了,昨天晚上想了一晚上的剧情,一直到早上才睡着,o(╯□╰)o,小意觉得自己好悲剧!】
278.阻拦
“这事儿不急,”太子挥了挥手,“咱们许久未曾见过了,这些年,你在雁门关可好?我看你这儿什么都缺,想来你这日子过的不怎么地,实在是辛苦你了。 ”
卫风愣了愣,似乎没想到太子会问他这个问题,虽然他们打小就见过,却不是一起长大的,他从小是在雁门关摸爬滚打出来的,比起远在云浮城的家,这里才实实在在的算是他的地盘。
他神色一凛,恭声道:“臣领受皇恩驻守雁门关,说不得苦,劳烦太子殿下挂念了。”
太子紧了紧围着的大氅,脚下的炭盆烤的一边的腿十分暖和,便突显出另外一边的寒,他伸脚踢了踢炭盆,将炭盆踢到另外一边,继续烤着。
“原本我没打算要来,可你也知道,这些日子云浮城里头发生了不少事儿,父王的脾气向来是谁也摸不清的,既然父王让我来了,那也不好太过糊弄,总是要做出一些事儿来才好交差。”
卫风忙道:“太子殿下所言极是,有太子殿下在,鞑子定然闻风丧胆……”
“表哥这话是在嘲笑我么?”太子冷哼一声,打断了他道:“你难道不知道,我为何来雁门关?”
卫风没想到他忽然发难,一时间顿在那里,没有出声。
太子冷笑连连,话中带着浓浓嘲讽:“与其说是父王派我过来,倒不如说是父王让人架着我把我压过来的,我走的时候,连母后都没见着,就更别说是舅舅了,恐怕舅舅也是在我走了之后才知道的。”
“怎么会如此?”卫风忍不住诧异。
太子乜了卫风一眼,声音冷然:“父王现在不止是防着舅舅,就连我跟母后都防着,我来之前,母后还被禁着足,连年宴都是庄妃主持的,这些事,舅舅可有给你透露一分半分?”
这些卫风自然都知道,单单这几个月,从云浮传过来的密函,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他只是没料到皇上的态度竟然是这样坚决。
“那现如今,太子殿下有何打算?”卫风抬头问道。
“和昶表哥……”太子看着卫风,黑白分明的瞳仁中带着些冷意,“我拿你当我的表兄,你呢?可拿我当做你的弟弟?就连顾奕在私底下都不叫我太子殿下,你算算自从你进来,叫了我几个太子殿下?你我虽没有一同长大的情谊,但你我身上流着一半的血是相同的,难道就不值得你真心待我一分么?”
卫风被太子问的说不出话来,自从得知太子过来,他便做好了准备,绝不允许太子动西北的一分一毫,西北是卫家的根基,若是他保不住西北,那他还有什么脸面去见父亲?
太子见卫风没有说话,心中冷冷一笑。
“表哥,你若心里有我这个弟弟,你就该相信我,我是太子,是储君,无论我现在从你手里拿了什么,往后都能百倍千倍的还你,可若是旁人从你手里拿走了这些,你该知道是什么结果……这个天下,始终姓楚,父王是什么性子,想必舅舅比我更了解……”
太子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好好想想吧,若是想好了,就把账册给我,若是想不好,这事儿就当我没说过。”
太子说完抬脚便往外头走了出去,迎上刚刚从云层之中钻出来的太阳,毛茸茸的金色洒满了他。
计谋,谋略,他并非不懂,只是不屑用罢了,他生来就是太子,还从来没有过这样屈辱的时候,父王迁怒与他便罢了,如今连一个小小的卫和昶也敢不将他放在眼中,原本他还想着父王如此逼迫卫家不太妥当,可如今看起来,卫和昶分明起了不臣之心,否则怎么会连他这个太子也不放在眼中了?
阳光大盛,他面朝着太阳,眼睛眯起来,卫和昶这般,究竟是舅舅授意,还是他自己一意孤行?
他闭了闭眼,不论是哪一条,他都绝不允许!
……
“今儿的天儿真好呢,太阳出来了!”
扎巴懒洋洋的趴在牛车上头,笑着对白朗说话,他身上已经换了塔塔尔族的衣服,又大又长的袍子是用羊羔皮做的,穿在身上暖洋洋的十分舒服。
白朗看他那副懒得骨头都没了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扎巴你这个懒鬼,牛车是用来驮意舒跟肃宁他们的,你坐在上头是想让我踹你下来么?”
扎巴忙跳了下来,将牛车整理好,凑到白朗身边。
“主子,我觉得那三个小子这几天是越来越安静了,他们伤得也不是很重,怎么总觉得随时要死了一样?”扎巴低声问着白朗,心中忍不住对那三人鄙视起来。
白朗瞪了他一眼,“话这样多,等会儿你跟着阿梨一同去前头探路。”
“别啊……”扎巴脸上的笑容立刻落了下来,一脸的委屈,“主子可别让我跟阿梨一道,那家伙下手太狠了,我上个月跟他搭伴巡夜的时候被他坑了一柄刚得的玄铁匕首,到现在还心疼呢。”
白朗忍不住踹了他一脚,“知道心疼还不赶紧去把意舒他们接下来,磨磨蹭蹭的,一会儿天都要黑了,再不赶路,可要赶不上部落里头大巫祭神了!”
扎巴连忙火烧屁股似得去帐篷里头叫楚少渊了。
白朗抬头看着远处升起来的太阳,这几天那个叫楚意舒的少年明显的话少了,燕人恋家,或许是头一次离的这样远,才会整日都精神不济,他忽然想到自己第一次离开阿勒赤的时候了……
楚少渊正坐起来穿衣,右手上的伤口渐渐的开始愈合,纱布之下的伤口隐隐发痒,他强忍住不去挠,用左手扣着扣子,有些吃力,额头上出了一层薄汗。
扎巴进来就看见他单手穿衣,很不得劲的样子,两步走过来几下帮他穿好。
“嘿,我们主子让我进来叫你出发呢。”
楚少渊点点头,“我们这是到了什么地方?”
“已经出了燕人的地界儿,沿着贝加尔湖走,再过两天就能到咱们阿勒赤部了。”
楚少渊努力想着之前看过的《异疆录》,却委实想不出贝加尔湖在什么地方,眉宇间的神色沉下来,将羊绒做成的袄子系好,出了帐篷。
立刻就有随从递过来一大碗热腾腾的马奶给他,他一口气喝完。
白朗走过来,手里拿着一只十分大的烤馕,掰了一半给他:“今儿一大早这家主人就起来烤制馕了,你也尝一尝我们塔塔尔人的手艺。”
楚少渊这些日子已经差不多吃遍了白朗口中的美味,对他所说的塔塔尔人的手艺不感兴趣,只是因为要填饱肚子,无奈之下才接过来烤馕大口大口的吃着,看了眼他们的车队。
因为之前出关,华盖马车都随手处理了,这些天他就坐在货车上一路颠簸着赶路,今天居然多了两头牛车,看上头铺着厚实的毛毡毯子跟羊毛垫子,他指了指那两辆牛车。
“不急着赶路么?怎么还有牛车混在里面?”
白朗笑了:“那是给你跟肃宁两个人坐的,你的那个随从,叫魏青的,真是个好汉子!那么重的伤都挺过来了,左右这几天就要到阿勒赤了,慢些也无妨。”
“这一路上多谢你了,”楚少渊边嚼着馕边道,“若是没有我们三人,想来你们应该早就到了。”
白朗低下头来看着他,“我看你现在这么个半死不活的样子,就想狠狠的揍你一顿,你若真想谢我,就赶紧把伤养好了,等你伤好了,我一定要揍你一顿!”
楚少渊无奈的摇头笑了起来。
萧沛跟魏青也被人从帐子里搀了出来,他们二人伤的太重,加上之前骑马赶路,伤势加重,导致这些天一直有人在他们身边照顾才好转,几人简单的吃过早饭,便被安置在牛车上头,身上盖着厚厚的羊羔皮做成的被子,耳边虽然风声不断,但却一点也不冷。
白朗坐在牛车的车辕旁,看着远处苍茫的天际,以及连绵不断的枯草。
这样赶路赶了一天,沿着结了冰的贝加尔湖岩岸一路往北,已经远远的能看到一个个支撑起来的帐篷,在遥远的天际下,像是一朵朵洁白的云彩,让人心生向往。
有路探回来禀告:“主子,前头的路被人拦住了!”
白朗愣住,“是什么人?难道不知道我回来了么?”
探子道:“是阿亦里几惕部落跟备鲁几惕部落的人,两个汗王派了王子过来,说要让您将南燕的几个贼子放下,才肯让行。”
白朗大怒:“这事儿是谁泄露出去的风声?怎么他们部落的人会知道我从南燕带了人回来?”
“这个我也不知,不过那些人的鼻子都灵的很,说不准是从哪儿嗅出了味儿。”
“一群狗崽子,”白朗冷哼了一声,“他们也只会在这种事情上跟我叫嚷,不必理会,继续前行!”
探子脸上出现了为难的神色,“主子,他们带着一千人马在前头,恐怕不好继续往前。”
“什么?”白朗嘴角带着大团的寒气,“你去把两个部落派来的人叫过来,我倒是要看看他们是想干什么!”
……
【小意第一次写长篇,很多地方不足,对于鞑子这个种族也不了解,所以很多东西经不起推敲,还有见到很多菇凉问说,啊怎么没更新,小意如果写的出来一定会按时更新,不更新很多时候是因为在想怎么把故事写好,毕竟大家都是花阅读币来看的,小意不想浪费大家的阅读币,小意谢谢大家这么久以来的支持,欠了不知道多少更了,如果能还上,小意会尽力还的!】
279.内情
两个高高壮壮的青年骑着马散漫的往过走,身上穿着羊皮做的袄子,长得比小山还要健壮。
“斡帖木儿,听说你从南燕带回来两个燕贼?”骑在马上的青年,一脸的讥讽,“怎么?我们阿勒赤部的王子要沦落到靠燕贼来得到汗位了么?”
他旁边的另一个青年爆笑出声,装模作样道:“拔察儿,你该给我们尊贵的王子留一些薄面,怎么能这样无礼?”
正躺在牛车里的楚少渊听到动静坐起来,看着不远处的几人,皱起眉头,伸手拽了拽扎巴的衣服。
“这二人是什么人?怎么这样张狂?”
扎巴给他解释道:“是阿亦里几惕部跟备鲁几惕部的狗崽子,平常总爱跟主子作对,也不知是从哪儿得了消息,领了一千人马来堵我们主子的路,惯会这种下作的路数,真的动刀动枪他们哪个都不是个儿!”
楚少渊恍然大悟,原来是对手。
白朗目光斜斜穿过两人,脸上带着毫不遮掩的轻视:“怎么来的是你们两个废物?拔察儿,你觉得单凭你再加上一个钦莫罕达那,就能阻挡得了我?”
“狗崽子!你再说一句废物试试?”拔察儿恶狠狠地道,“你要是不放下这几个燕狗,我立刻就让你死在这儿!”
白朗冷笑一声,“怎么?我亲爱的九叔,乌鲁特巴尔终于忍不住要对我下毒手了?只不过,光凭这么个理由也想要我死,拔察儿,你未免想的太美了。”
白朗话音一落,手中的钢刀立刻像一条毒蛇一样缠到拔察儿的手臂上,钢刀未曾出鞘,杀气却透过刀鞘直向拔察儿迎面扑来,拔察儿只觉得手臂一酸,顿时便软软的垂了下来。
“狗崽子!你竟然敢偷袭!”
拔察儿身边的钦莫罕达那大吼一声,长刀出鞘,锋利的刀在暮色之下尤为诡异,刀光一闪,他大力的劈砍出去,他力气奇大,嫌少有人能够从他的刀下讨到便宜,手中传来刀锋碰撞时的震动,金属的剐蹭声音在耳边轰然作响,他忽然发现自己的刀势被人架住,他将手中长刀用力一转,将对手的劲道卸掉,在马上快速翻刀身,带着腰身旋转劲道的刀锋砍杀出去,刀身上头蕴含的力道惊人。
白朗知道这一刀的狠戾,离的太近,他只好浑身鼓动起力气用刀去硬挡,只听“咔擦”一声,金属碰撞过后,他刀身上头未曾脱掉的刀鞘风崩离析。
白朗手中用力,将钦莫罕达那的长刀压下去,一脚飞起直踹他心窝,只见钦莫罕达那栽倒在旁边的枯草丛里,手上的长刀斜斜插在他大腿边,切开了一寸长的口子。
钦莫罕达那只感觉到大腿上一片热乎乎的,他爬起来低头一看,猩红的血将他的羊皮裤子染得红成一片,他嘶声怒吼:“狗崽子,杂种!我今天饶不了你!”
他手上刚握紧长刀,脖子上就被几柄刀抵住。
白朗轻蔑的看了他一眼:“废物就是废物,乌鲁特巴尔也敢派你过来丢人现眼,你滚回去跟你父亲阿颜托尔说,今年格里尔库大会的时候,别指望我会为他说话,多占的草场也别以为能蒙混过去,在我们塔塔尔不是只有你们备鲁几惕部,还有别的部落,多的是人想要朔西的塔那草场!”
白朗将钦莫罕达那的长刀往他身旁的草丛里头随手一插,刀身受力,立即没入一半进去。
随从们压着被制服的钦莫罕达那跟拔察儿在前头开路,一行人马趾高气昂的走在前头。
拔察儿不服的扭动着身子,立即就被随从狠狠的踹了一脚。
“你给我老实点!”随从毫不客气的骂道。
“你这下贱的狗东西也敢对我无礼!等我回去阿亦里几惕……”
拔察儿的话刚说到一半儿就被人用牛粪塞了一嘴,偏他肩膀被卸了,又被人压着走,嘴里臭气哄哄的骂是骂不出,不小心还会将牛粪咽下去,直让他恶心的想吐。
“总算是老实了,也不看看现在自个儿都是阶下囚了,还敢抖威风,果然是主子嘴里的废物!”
随从嘴里轻轻哼声道,连个讥讽的眼神也懒得给他。
钦莫罕达那大腿上头的伤口疼的他简直想死,可见到拔察儿嘴里被塞满了牛粪,他紧紧咬着牙,不再多说一句话。
楚少渊裹着羊毛毡子坐在牛车上,远远的看着前头两个壮如山的青年被架着开路,而原本堵着路的一千人因为投鼠忌器,只好让开路,眼睁睁的看着白朗跟他们扬尘离去。
“扎巴,你们主子不是这一任的汗王么?怎么会……”楚少渊疑惑的看着扎巴。
扎巴挠了挠头,有些不知该如何对他解释,从头说起的话,他的大燕话不是很好,只怕他一半儿都说不下去,就把别人搞得一头雾水了,“你等等,我去叫陈先生来,他懂这些,你让他来对你说。”
楚少渊刚要制止他说不必着急,就见他一溜烟跑到了前头,生拉硬拽的将陈文舒拽了过来。
扎巴道:“陈先生,你跟他说说咱们阿勒赤的事儿。”
陈文舒坐到牛车上,将腿盘起来,手上还拿着一只酒罐子。
“要不要喝些酒?”他将酒罐子递给楚少渊,笑的温文儒雅,“这一路我一直在想,楚公子到底什么时候会问起我们主子的事儿呢?原本我以为要等到了阿勒赤之后楚公子才会问起……”
楚少渊接过来小口的喝了一口酒,烈酒的辛辣感进入肠胃,将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似得。
他低声道:“我知道我这几日情绪有些低沉,陈先生是燕人,应该明白我的想法才是。”
“所以我这几日便没有去打扰楚公子,”陈文舒将酒罐子收回来,仰头喝了一口酒,“不管怎么说,我们主子都救了公子的性命,虽然不单单是好心,但我们所图的对于公子而言,并非难事……”
楚少渊忙做了一个禁止的动作,“陈先生所言意舒明白,这些日子意舒也想通了,与其一路被杀手追杀,倒不如先在关外养好伤再作打算,你们所求的,我必会尽力相帮,还请先生知无不尽,尽无不言,先说说你们口中的这个塔塔尔部吧,我曾在《异疆录》中看到过有关塔塔尔族的描写,却总觉得片面。”
陈文舒见他脸上神色坦然,当下也不急着再确定,将塔塔尔部的情况一一道来。
“塔塔尔部一共有六个部落,原本是由阿勒赤部的博尔金老汗王做为首领,博尔金汗王也就是我们主子的父亲,主子塔塔尔族的名字是斡帖木儿·博尔金·阿勒赤,跟咱们燕人不同的是,塔塔尔人的名字在姓氏的前头,中间是父亲的名字,最后才是姓氏也就是部落的名字,每隔三年都会有一次格里尔库大会,主要是推举首领,以及一些大事的议定,刚才那两人是阿亦里几惕部的王子——拔察儿·斡罗玖玖·阿亦里几惕,跟备鲁几惕部的王子——钦莫罕达那·阿颜托尔·备鲁几惕。这两个部落都是支持九王乌鲁特巴尔·布尔吉·察阿安做首领的,也不知是谁将主子救了你们的消息走漏的,这个时候堵在路上,想要阻拦主子……”
“等等,”楚少渊出声道,“按照你这么说,刚刚那两人所在的部落跟白…斡帖木儿…什么的…他们是对手,既然是对手,为何感觉留有余地?”
陈文舒见他很费力的说着自家主子的塔塔尔名字,忍不住笑道:“公子继续叫主子的燕人名字就好了,公子是说,既然是对手,为何不一招制敌是么?”
他顿了顿,摇头道:“其实这是因为六个部落之中,最强大的是主子所在的阿勒赤部,阿鲁海部,跟都塔兀惕部,除了阿勒赤部之外,阿鲁海部的汗王是主子的七叔托泰尔·布尔吉·阿鲁海,都塔兀惕部的汗王是主子的岳父希那木罕·泰赤乌·都塔兀惕,其他三个部落中,只有九王乌鲁特巴尔的部落最强,其他两个部落完全不能比,虽然近几年九王招兵买马,在兵马上头已经稳稳的凌驾于其他五部之上了,但九王的部落里头还是穷,常年到了冬天都会有人饿死冻死,所以九王并不很得人心,相反,我们主子虽然部落之中的兵马不如九王那么强,但跟着主子的族人都能吃饱穿暖,再加上另外两个部落的汗王也支持主子,一时间难分伯仲,若是这个时候有人打破平衡,将主子杀了,你说会是什么结果?”
楚少渊终于明白过来,原来如此,六个部落看似独立,却相互牵制,所以才会出现这样的局面,也怪不得自己提出让白朗趁着九王攻打雁门关的时候去占领他的部落,他会摇头。
“既然如此,就只有从根源上下手了,否则九王越来越兵强马壮,就会打破这样的平衡。”
陈文舒点点头,“所以主子才不能任由九王发展下去,现在的九王已经越来越强了,恐怕今年的格里尔库大会上头,别的一些小部落也会支持九王做首领。”
楚少渊问道:“格里尔库大会不是每三年一次么,为何上一次没有推选出首领?”
陈文舒长长的叹了口气。
“格里尔库大会上,看的不止是部落的强大,还要看是否能够带着大家吃饱穿暖,是否能够公正公平的处理各个部落之间的纠纷,草原上的君主比的可不仅仅是兵力啊……”
280.诊病
婵衣跟夏明彻商议好事情便起身往兰馨院走,走到半路,正巧遇见夏琪请了简安礼过来。
简安礼手上拎着药箱走的飞快,额头上出了些薄汗,在这样春寒料峭的午后,给他平添了几许生气。
婵衣停下来,笑着跟简安礼拜年:“安礼公子,过年好!”
“夏小姐过年好,”简安礼抬头看到婵衣,嘴角浮起一抹温和的笑意,他看她披着大氅站在门口,巴掌大的小脸冻得通红,连声道:“外面冷,还是先进屋里说话。”
婵衣笑着点头,进了屋子,扬声吩咐丫鬟去倒茶,将大氅解开搭到屏风上,坐到暖炕上,将茶递给简安礼。
“安礼公子来的这样快,可是顾世子那边…咳…咳咳……”或许是屋子里太暖和了,婵衣话说到一半,嗓子一痒,忍不住咳了几声。
“病的这样重,还有功夫关心其他。”简安礼忍不住看她一眼,一脸的不赞同,
他将脉枕拿出来放到桌案上,伸手过来道:“手放到脉枕上。”
婵衣愣了愣,许久没见到简安礼,都忘了他原本就是这样面冷心热的脾气了,她轻声笑着,顺从的将手腕搁在脉枕上,“劳烦安礼公子了。”
简安礼在手腕上搭了一条白色绸布,细细的切起脉来:“夏小姐病了几日?”
婵衣思索了一下,“大约有三四日吧,怎么?是不是不太好治?”
简安礼笑着摇了摇头,与他诊断的结果一样,他温声道:“无妨,应该是前几日受了些风,吃几副药便好了,这几日注意保暖。”
简安礼提笔写着药方,龙飞凤舞的字劲道十足,一笔一划自有一番清雅,隐隐带着股子仙风道骨,从他的字上便能看出他的性情,简安礼开了药方,又仔细的叮嘱了几句,初见时,他眉眼间还带着股子清冷之气,熟稔之后,那股子清冷也渐渐染上了些温和。
婵衣想到这是他回了诚伯候府的第一个年节,不知他能不能适应侯府的生活,忍不住有些担忧。
“安礼公子这个年过的可好?”
简安礼点了点头,他从前在外头漂泊惯了,这样的年节也无非是跟师傅一同吃一顿桂花黄糖馅儿的汤圆就算过了节,今年回了侯府,有生母一同守岁,是另外的一种他说不明白的感情,似乎暖暖的将自己的心也熨烫的妥帖。
对于这样陌生的情感,他向来是选择避之不谈的,他笑着转了话题:“其他都好,就是有些过于忙碌……”
婵衣听到他说一切都好,放下心来,想来跟自己的生母在一起,总是要比在外头漂泊好一些的,又听他说忙碌,想到顾奕的伤势,眉心微皱:“顾世子的伤势可有好转?”
“太子去了西北之后顾世子就搬到了昭阳殿,在淑妃娘娘的细心照料下,这几日倒是平稳多了,想必再躺半个月左右就能下床活动了。”
婵衣点点头,顾家一心想挣脱卫家的掌控,顾奕之前在东宫养伤,太子一天当中三番五次的去找他不自在,他的伤势能好转才奇怪,如今太子一走,顾淑妃顺理成章的将他接到她的宫中照料,耳边没有了厌恶的人,他的伤也就越发的好了。
“安礼公子是刚从宫里出来么?”
简安礼摇了摇头,“受宁国公之托,去了一趟宁国公府给顾家的三小姐看诊。”
“顾家三小姐……是顾琳琳?”婵衣诧异,“她病的很严重么?”
“顾小姐的病不太好,”简安礼沉思道,“看上去像是心中郁结所致,又像是受了惊吓,郁郁不振的样子,”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这样的病只能靠养,三分药七分养,我走的时候,宁国公已经打算送顾三小姐到南郊的田庄上静养了。”
婵衣皱眉,究竟是什么样的病,竟然需要静养?
“那顾……府里的其他人,可有同样的病症?”婵衣其实想问的是顾曼曼。
“这个倒是没有。”简安礼看了婵衣一眼,眼前的女孩儿澄澈的眸子里有些不解,眉头轻蹙,因为还在病中,所以整张脸有些苍白,嘴唇抿着,不像平常那般红润,倒是添了一些病弱的娇美,她有些过于关注顾家了,是因为之前顾家人害过她的原因么?
他想到这里,忽然发觉自己有些不太喜欢她关注那些不相干的人,端起手边的茶盏,掩住自己的心绪,温声道:“再过两日就是上元节了,夏小姐可会去看灯么?”
隔着热气氤氲的茶盏,简安礼脸上的表情有些模糊,婵衣笑着道:“若是病好了就去。”
简安礼瞬间便察觉到自己的失礼,女孩儿虽说只有十三岁的年纪,但古语有云,男女七岁不同席,他这番话,岂不是带了些邀约的意思?他忙道:“夏小姐还是在家多休养几日为好,上元节虽热闹,但最近的天气委实有些冷,倒不如……”
婵衣看着简安礼神情带上了些慌乱,不由的莞尔一笑,沉声道:“好。”
简安礼未曾说完的话,就被她脸上的明亮笑容堵在了嘴里,一时间,他感觉自己整张脸都红透了,匆忙起身告辞,拎着药箱快步走出夏府,却抑制不住胸腔之中那股子慌乱感。
婵衣的眉头却皱的更深了,顾琳琳……都说她之前是在顾夫人身边侍疾,顾夫人一死,她立刻就染病,莫非她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才会?
她让丫鬟唤来夏琪,吩咐道:“你去一趟宁国公府,去探听探听府里的情形。”
夏琪点头应是,躬身退了下去。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夏琪才回来,恭声将探听到的消息一五一十的都倒了出来。
“奴才在宁国公府门口看见顾三小姐的马车从府里出来,听说是要去田庄上头静养,奴才眼尖瞧见宁国公府跟着出来一个小丫鬟,正是奴才家里一个远房亲戚的侄女,虽说已经出了五服,但今年过年的时候却跟着奴才的那个亲戚来给奴才老子娘拜年,奴才便上前去跟她说话,听说现在的宁国公府是由顾家嫡小姐管着中馈,之前顾三小姐的病一直拖着,直到最近眼见着不行了,瞒不住了才请了大夫,可大夫都看不好,倒是来府里取香火钱的水月庵道姑说,是因为顾三小姐一直在顾夫人身边侍疾,被顾夫人的病气给冲着了,顾家嫡小姐因此大发脾气,让人将顾三小姐送去了庄子上……”
婵衣心中顿时一亮,看来顾琳琳是真的知道了什么内情,才会被顾曼曼这样发落,究竟是什么事呢?
……
顾府,顾曼曼冷冷的看着顾琳琳的东西都被一把火烧了个精光,心中那股子怨气才渐渐的平息一些。
卫斓月轻扯了扯顾曼曼的衣袖,神情有些怯怯:“曼曼姐,琳琳她不会这样死了吧……”
顾曼曼眉头一皱,“那个贱人死便死了,有什么好担心的?母亲回府之后一直是她在身边侍疾,可我问她什么她都不说,这样轻易的死了倒还便宜了她!”
卫斓月抿了抿嘴,小声道:“你那样问她,她都说不出什么来,说不准她是真的不知道。”
“母亲亡故之前总会有些异常的,可她说什么母亲是被眉姨娘侍候的,谁都知道我母亲最憎恶的就是后院的那一竿子姨娘通房,怎么会让眉姨娘侍候?根本就是她躲懒没有尽心,还敢跟我狡辩,我问了上院的那些丫鬟婆子,都说眉姨娘是后头被父亲叫去守着母亲,就是怕母亲有个三长两短,结果母亲真的就这么去了!”
卫斓月不知该如何劝解顾曼曼,只好叹了口气。
顾曼曼的怒火却越涨越盛,“斓月,我等不得了,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等不了那么长时间,我现在就要夏家的那些人给母亲陪葬!”
卫斓月惊的脸色煞白,“曼曼姐,你可别冲动啊!你想想,连清乐县主都折了进去……”
顾曼曼不耐烦的打断了卫斓月:“张珮卿那个蠢货,我早就说她性子急躁,脑子里头装着的都是些劈柴,光凭一个身份在云浮城里横行了这么些年,眼睛里头只瞧得见俊美的郎君,哪里是个有主意的人,你看她干的那些事儿,哪一件能拎出来往明面儿上放?”
“可连她这样的身份都奈何不了夏婵衣!”卫斓月提醒道。
顾曼曼嘴角挑起一抹冷笑,“我仔细想过了,过几日就是上元节了,你说夏家人不可能连节都不过了吧,那一天待字闺中的闺秀都会被长辈宽允到街上看花灯,我就不信夏婵衣有三头六臂,能够次次都躲得过去!”顾曼曼眼中的狠戾毫不遮掩的发放出来。
卫斓月惊声道:“曼曼姐,你要做什么?那天可是有五城兵马司的人巡视,你讨不得好处的!”
顾曼曼冷哼:“我讨不得好处,自会有人讨得了好处。”
“曼曼姐,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卫斓月瞪大眼睛看着顾曼曼,眼中有着浓浓担忧,“现在宁国公府就只有你跟奕哥哥了,你别到时候反而把你自己给搭了进去。”
“斓月,你不用担心,”顾曼曼嘴角浮动一丝诡秘的笑,“有钱能使鬼推磨,有些事儿不需要我亲自动手,自然会有人去做的。”
281.上元节
正月之中,除了初一的年味儿最浓之外,就数十五了,过了十五才算是过了年。
上元节,云浮城中的香泽大街上早早的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天还未黑,街道两旁就有一些卖灯的小商贩摆了摊子出来,华灯初上的街道上迎来送往,人挨着人比肩接踵着过,耳朵里满是人声鼎沸的吆喝声。
婵衣隔着蒙了一层薄纱的车窗往外望去,天色渐黑,街道上却亮如白昼,摊贩摆出的花灯在竹架子上头缀了好几层,无论是用纸糊的花灯,亦或是用纱绢糊成的兔子灯,都在架子上头闪闪发亮。
多少年了,云浮城里的上元节还是这样热闹,她思绪渐沉,前一世的这一年,她就是在上元节遇见的简安杰,一眼看进去,就再也出不来,而重活的这一世,简安杰的样貌都要在她脑子里渐渐模糊了,她侧过脸去,再不看那片灯。
“…二姐姐,听说广安寺今年挂出来的花灯有好多都是从外邦来的样子,特别新奇好看,”娴衣看着婵衣的眼中有着隐藏不住的期待,伸手扯了扯她的袖子,“咱们一会儿去广安寺逛逛吧。”
婵衣有些无奈,自从那日将她的兜衣拿回来烧掉之后,她就变成了现在这样,对自己小心翼翼外加些讨好,虽然眼睛里头还有些不情愿,但好歹是能够跟自己平声静气的说话了。
但说到广安寺…
那天在内室里听到娴衣跟陈妈妈说的话,太子已经去了西北,那颜姨娘的计划应该也落空了才是,现在再提到广安寺,真的只是因为广安寺的灯好看?
她忍不住看了娴衣一眼,娴衣脸上没有一丝异样,她点头道:“那一会儿去看看都有什么样子的灯吧。”
娴衣唇角上扬脸上就有了几分笑意,她原本就生的好,精致的容貌已经隐隐有了些长大之后的绝色,笑容将那张花容月貌添上了几许娇媚,就连婵衣自己也忍不住想叹一声,生得好也是一种便宜。
过了香泽桥之后,马车就不许再前行了,身旁的锦屏扶着婵衣下了马车,一眼就瞧见立在外头的夏明彻,手中还拎着两盏兔子灯,是了,夏明彻是跟她们一道出的门,谢氏吩咐他在外头要照顾两个妹妹,所以他一路上就是遇见了相熟的朋友,也都是打个招呼了事。
夏明彻见两个妹妹都下了马车,眼睛一弯,将兔子灯一人一个塞到她们手里,“街边看见有摊贩卖花灯,兔子灯扎的好看,正好一人一个,谁也不用抢。”
婵衣忍俊不禁有些失笑,二哥这是将自己当成小孩儿了,不过想来也是,自己这一世也不过才十三岁,她这个年纪的世家小姐大都爱玩闹,喜欢这些小东西,她笑盈盈的谢过兄长,几人随着人流小步小步的往前走,一边赏着花灯,一边看着街景。
暖黄的灯将黑沉的天色整个照亮,桥下的流水潺潺,开了春,连河水都消了冰,河面上浮着许多荷花灯,或大片大片的往下游漂去,或三三两两零星散漫在河岸两旁,即便她两世为人,也还是忍不住心中的欢喜。
人声鼎沸,香泽大街上的人满满当当,几乎是人贴着人走,衣角擦过了别人的衣角,不少跟她一般年纪的女孩儿手里都拎着盏花灯,眼睛忙碌的看着街边挂起的大而明亮的灯,嘴边的笑容比花灯还要耀眼明亮。
走到半路忽然觉得有些饿,婵衣抬起眼睛眨巴眨巴看着夏明彻,“二哥哥,饿了…”
夏明彻笑着摸了摸她扎起来的头发,为了行走方便,她没有挽那些复杂的发髻,反而是梳了一个双螺髻,看上去娇俏又稚嫩,“二哥知道过了前头的胡同口有一家卖汤圆的小摊子,黄糖芝麻馅儿的,里头还裹着桂花,香的很,二哥带去你们去吃。”
婵衣笑盈盈的看着夏明彻,“也不知道清姐姐这个时候到了哪里,要是她在的话,一准儿能数出离这儿最近的美食都有哪些。”
夏明彻脸上忍不住就有些红,支支吾吾的让她们慢慢往过走,他先去前头的小摊上点汤圆。
婵衣笑得止不住,跟娴衣一同挤过人群,到了河岸边的小摊子上,这个时候凑在摊子上的人有不少,摊位上头的凳子都坐满了,她跟娴衣站在房檐下头,夏明彻端了两碗热腾腾的汤圆过来,里头的汤圆不过拇指大小,却有白有红还有黑,看上去十分好看。
婵衣一手捧着粗瓷碗,一手拿着一只粗瓷勺,舀了一只黑汤圆,轻轻咬了一口,外头那层黑色原是黑糯米,里头裹着的馅儿流出来,却是白芝麻跟桂圆黄糖,一黑一白显得极为好看,芝麻很香,她不由的吃了好几个进肚,又就着粗瓷碗喝了一口汤。
热汤顺着喉咙咽下去,原本被风吹着有些发寒的身子瞬间就暖和起来。
婵衣感觉自个儿袖子被扯了扯,然后是娴衣轻声细语的说话声,“二姐姐,那人怎么一直盯着你看?”
她顺着娴衣的视线往过一看,怔愣住,那个人是……简安杰!
手里捧着的碗“咣当”一声落到地上摔了个粉碎,连同里头未吃完的汤圆都摔到地上,里头的馅儿被摔的四溅开来,像是诧然知道他心里的那人不是她时,四分五裂的心情。
“哎呀,你这小娘子怎么把我的碗摔了……”小摊贩咋咋呼呼的声音响彻在耳畔。
夏明彻忙笑着致歉,赔了摊贩银钱,关切的看着婵衣:“是不是烫着了?还饿不饿?要不要再吃些,还是咱们到前头再买别的吃食?”
婵衣摇头,猝不及防间再见到他盯着自己看,她忍不住有些失态,其实说到底,她还是在意的,自己一心一意对待的人,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眼睛里头住进了别人的?她始终想不明白,就像她死之前一定要问清楚一样,可终究是这样了,再不明白,他也做出了那样的事,只能怪自己识人不清,楚少渊有一句话说的对极了,她的确是有眼无珠啊……
她侧身避开来自街道对面的目光,笑着对夏明彻道:“咱们去广安寺看花灯吧,四妹妹刚才还念叨今年广安寺的花灯新奇又好看呢,正好广安寺里头卖的花生切味道好,咱们也一道买回来尝尝。”
夏明彻自然是没有异议,领着两个妹子便往广安寺的方向走,忽听背后有人叫“瑾瑜!夏瑾瑜!”
回头一瞧,却是沈伯言从街道熙攘的人群中过来,笑容满面的看着夏明彻,“你也出来看灯呐?”因不认得夏家的两个女孩儿,也没有跟她们打招呼,只是颔首笑了笑。
夏明彻停住脚步,笑道:“陪自家的两个妹子赏灯,伯言兄案子办完了?”
沈伯言挥了挥手道:“小案子罢了,当天晚上就抓住了,招了供画了押,按王晟坤的吩咐将人乱棍打死了扔到了乱葬岗上头,你说说,这人是图了什么?”
夏明彻愣了愣,以那人的功夫,不应该这般轻易就被抓住了才对,何况当时明明已经送他出了城……
“哎,瑾瑜,咱们一起去前头喝一杯吧,”沈伯言一把拍在夏明彻的肩膀上,邀他去喝酒,“翩云跟翾云那俩小子在前头的酒肆等着呢,”又笑呵呵的道,“还有梁家大公子跟王家的二公子也在。”
夏明彻却有些犹豫,出门之前母亲吩咐他,一定要照顾好两位妹子,他若是去了,岂不是把两个妹妹都撇在了这里?
而婵衣听得这话,眼睛一亮,梁王二家一直在朝中争首阁的位置,两家的公子都在,再加上翩云跟翾云两位表哥,说不准能探听出些什么消息来,她忙道:“既然沈公子邀二哥哥去喝酒,二哥哥就去吧,难得出来散散心,这些天在家里一直读书,可别到时候憋出病来,将夏琪跟夏天留下跟我们一道去广安寺看灯就行了,等要回去的时候,我让夏天去酒肆唤二哥哥。”
夏明彻见婵衣安排的妥当,点了点头,温声交代了夏琪跟夏天几句,跟沈伯言去了。
娴衣却是忍不住回头看了沈伯言好几眼,婵衣眼尖的看到了,心下了然,沈伯言今年十八岁,尚未娶妻,却已经在五城兵马司当差,身上的补服也是六品的东城指挥使的补服,看上去就威风凛凛,再加上他原本生的不差,自然会引来一干小娘子仰慕的目光。
“四妹妹小心脚下,”婵衣忍不住提醒,“别被乱花迷了眼,街上的灯这么多,要挑最喜欢的那个,不要被外面的花架子迷惑了去。”
娴衣脸上瞬间一红,她不过是多看了几眼而已,她咬着嘴角不做声,跟着婵衣有一步没一步的往广安寺走,街上人来人往,她没注意不当心撞到了一个人身上,她刚要道歉,一抬头就看到,竟然是方才一直盯着婵衣看的那人。
“你!”娴衣惊呼的话说到一半儿,被他嘴角边的微笑愣住。
“抱歉,在下未曾看路,撞到了姑娘……是你!”那人眼睛明亮的看着娴衣身边的女孩儿,眼中迸发出惊喜之色,“姑娘可还记得我么?”
282.行刺
婵衣撇了撇嘴,这一世她一心想避开的人,怎么出来一趟哪里都是他影子,像是跗骨之蛆似得甩都甩不掉,眼下又冒了出来,还问自己记不记得他,不过是在比武场见过一面,怎么就一副熟人的语气了?
这厢,简安杰还在拱手作揖,等她答话。
婵衣拉了娴衣就走,连一句礼貌的询问都没有。
娴衣却被简安杰那般玉树兰芝的风采吸引,忍不住道:“二姐姐,我撞到这位公子,理应……”
“是他自己走路不看路,与我们有什么关系?你不是要去广安寺看灯么?还不快走?”婵衣不欲与简安杰纠缠,拉着娴衣径直走着。
忽然,一个沉稳熟悉的男声在身后响起,“夏小姐……”
这个声音……
婵衣扭头一看,果然是简安礼,她笑跟简安礼打招呼。
“安礼公子也出来看灯?”
简安礼点了点头,上前几步问道:“夏小姐的风寒好了么?”
“嗯,”婵衣轻声答道,“已经大好了。”
她说着话,忽的发觉简安杰目光投过来,眸子发深,若是前一世看到他这个样子,她必然要上前好言劝慰一番,可这一世,她只是眉头微蹙,不动声色的转开了目光。
简安礼见女孩儿脸色红润,不似前几日那般面色苍白,又见她身上披着厚实的披风,放下心来,转而才发觉女孩儿娇美的脸颊微微鼓起,脸上有一丝不悦的神情,他愣了愣,不知她因何事生气,顿了顿,才道:“与家兄四处走走,夏小姐刚刚可是从河岸边过来的?”
婵衣这才看到简安礼身边的诚伯候世子简安逸,之前在外祖母的寿宴上头见过一次,她冲他颔首笑了笑,“刚刚在小摊边吃了碗汤圆,”她伸手指了指小摊的位置,“就在那边,安礼公子若是饿了,倒是可以去吃一碗,味道很不错……你们若是从这边走的话,”她看了看这边的街道,“没有什么好看的花灯可以瞧了呢。”
“我们正巧要去广安寺,”简安杰看了眼简安礼,“八弟,你方才不是说广安寺的花灯很新奇么?”
简安礼一愣,他怎么不记得自己说过这样的话?他看向简安杰,发觉他的眼睛里带了些深色。
就听简安逸道:“广安寺么?倒是听说广安寺里引进了一批外邦人做的花灯,还有一种叫做什么水晶走马灯的,去看看倒也无妨。”
既然简安逸都这么说了,简安礼自然也就从善如流的点了点头。
婵衣忍不住咬牙,简安杰分明是听到了自己跟娴衣的话,才会忽然说这样一句。
“二姐姐,真是太巧了,我们也要去广安寺,倒不如……”娴衣话说到一半,忽然被婵衣狠狠掐了一把,忍不住泪眼汪汪起来。
婵衣简直想骂她无脑,这样的话听起来哪里像个闺秀说出来的,这般轻佻,若被有心之人听到,还当夏家家风不好,她瞪了娴衣一眼,眼中警告之意让娴衣忍不住低下头去。
“既然如此,那不打扰了,我们先走一步了。”婵衣冲简安礼福身,拽着娴衣先走了。
这下子,便连简安逸都看出来,夏家的小姐是不愿意跟他们一道了。
简安杰脸色愈发的差,他就这般不堪,让她多看一眼都不甘愿么?他抬脚要走,衣角忽然被一只小手拽住。
“七哥,你看我买到了什么!”一个只有七八岁大的娇俏女孩儿手中捏着好几只糖人,仰起头用那双大大的眼睛看着简安杰,小手拽着他的衣角,将手中一只糖人递过去,“呐,这个孙猴子是给七哥的,还有这个和尚是给五哥的,这个猪头是八哥……”女孩儿将手中的糖人一一分好。
简安杰摸了摸女孩儿的头,笑道:“还是妹妹有眼光,七哥带你去广安寺看灯。”说着一手拉起女孩儿肉包子般圆滚滚的小肉手,一手拿着糖人往广安寺的方向去了。
简安礼捏着手中的糖人,忍不住苦笑,怎么到他就成猪头了……再想到简家的嫡小姐就一个简安然,平日里千般宠爱,骄横惯了,初见他这么一个从外头认回来的庶兄,虽说没有各种刁难,但私下里总会用这些小伎俩来提醒自己跟他们的不同,也就渐渐释然了。
他看了简安逸一眼,问道:“五哥,我们也去广安寺看看吧。”
简安逸耸耸肩表示无所谓,反正他也是出来散心的,既然大家都去广安寺,他也跟着去看看好了,总不好让弟弟们出了什么岔子,虽然出了岔子他也没办法圆回去,但好歹有人一同跟他担责任也好。
……
这边婵衣刚刚走过广安寺的正门,寺院中的一座阁楼上就传来轻轻的说话声。
“夏家小姐过来了,一定要看准了再下手,雇主说了,要让夏家小姐在光天化日之下被发现,你可别跟从前似得,杀了就了事,一定要让她名声扫地才行!”
那人懒懒的扫了说话的男人一眼,“你的话太多了。”
语气虽然淡淡的,但话中却蕴含一股冰冷的杀意,让男人心中一跳。
“好了,多的话我也不说了,你自个儿看着做吧。”男人扔下一句这样的话转身走了,心中却对那人不满了起来,落难的凤凰不如鸡,自己念着旧情,介绍生意给他,却被他这般无视,往后他甭想再从自个儿这里接到任何的活儿!
黑暗中的人动了动身子,背后隐隐有些痒,他忍住,低头看着底下大殿之中人来人往的热闹,眼中透出一股子冰冷,无论是怎样的热闹都与他无关,他冷笑了一声,翻身下了阁楼。
……
婵衣行至大雄宝殿,抬头看着殿中肃穆庄严的神像,在渺渺的檀香烟雾之下,这些泥胎塑的神像脸上的表情越发显得的悲天悯人,广安寺在云浮城中也算的上是一座古老的庙宇了,虽不能跟大佛寺相比较,却也算是云浮世家之中愿意来的为数不多的几个寺庙。
她手中拿着三柱香,歪头思索,上一个上元节是什么时候过的,怎么她已经快要忘了。
随着上香的人潮一同将香插在香炉之中,她没有去求签也没有问吉,她相信吉人自有天相这句话,虽然前一世的他作恶多端让人不齿,但这一世他分明只是一个单纯美好的少年,所以他不会有事。
跟着娴衣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灯,她的思绪渐渐走远,不知不觉到了殿外卖平安符的地方,娴衣手中拿了一只平安符,摊开手给她看。
“二姐姐,你看这只平安符后头还画了一只小兔子,委实可爱,我们求几只回去给母亲吧。”
婵衣点了点头,伸手去拿她手中的平安符,就听背后有人喊了一声。
“夏婵衣!”
是个男子的声音,听起来陌生的紧,婵衣看着手中的平安符,没有理会,反倒是身边的娴衣扭头往后看了一眼,当下便被那男子吓了一跳,哆嗦的躲到婵衣身后。
婵衣察觉不对,抬眼看过去,眼睛蓦地睁大,那是个蒙了面的男子,持着刀就逼了上来,像是要动手杀人似得,她连忙抓着娴衣往后退,此刻她才注意到,卖平安符的地方人烟稀少,往来的也只有三五人,大家都在寺院前头看灯,鲜少会有人在上元节来求平安符,而那些看到这一幕的人都自发的往门边退了出去,只剩下她跟娴衣和一些来不及躲的人。
眼瞧着刀要砍在娴衣身上,婵衣从怀里掏出匕首,猛然间就刺了过去,因为上一次在顾家发生过那样的事,导致她出门都会随身带着匕首,而男子的目标是娴衣,没设防之下被她刺中,却没有呼一声痛,似乎她没有刺中似得,只是用那双冰冷的眼睛扫了婵衣一眼,继续挥刀对着娴衣砍过去。
婵衣莫名觉得那双眼睛有几分眼熟。
娴衣见那男子的攻击她,吓得整个人都抖了起来,忍不住指着婵衣大声道:“别,别杀我……她才是夏婵衣!”
婵衣脸色一变,蓦然明白过来,这是一场精心安排的劫杀,那句“夏婵衣”是为了确认她的身份,以免错手杀了别人,却没料到自己懒得回应,反而是娴衣忍不住看了男子,才招来杀身之祸。
男子沉寂的眼中顿时有了一丝波澜,刀锋一转向她而来。
婵衣此刻顾不得指责娴衣的落井下石,快步后退,用匕首护在身前,冷声道:“夏天,夏琪,你们还愣在一旁做什么?给我拦住他!”
夏天跟夏琪都被吓傻了,直到听到这样一句,才反应过来,一人一边的去拦男子,婵衣趁着这个功夫,一把拽起娴衣往门口退,锦屏刚刚去给广安寺添了香油钱,转过来看到这一幕,吓得心胆俱裂,直将她们二人拉着往门口跑。
而夏天跟夏琪一人挨了一刀,又被重重的踹了一脚,躺在地上动也不动,不知是死是活,而那男子欺身上前,刀锋一转,冲着婵衣而来。
空气之中蕴藏了浓厚的杀气,锋利的刀刃上反照着花灯的光亮,让人眼前一花。
男子忽然感觉面门一痛,手就有些握不稳刀刃,不知何时,门口进来三名少年,其中一名少年手中还拿着半个猪头样子的糖人,男子摸上了自己的脸,果然,刚刚打向自己的正是另外那半个糖人。
283.喜欢
简安礼一边将婵衣护到身后,一边关切的问道:“夏小姐,你没事吧?”
婵衣轻吐了一口气道:“无事,还好安礼公子及时赶到……”
她扬眉往黑衣人那边看了一眼,是错觉么?为何她隐隐感觉那个黑衣人似乎也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见她盯着他看,动作飞快的从墙头跳了出去,隐没在黑暗之中,连一个照面都未曾打,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简安礼眉头皱了皱,起身欲追黑衣人,被简安逸拦了下来,“别追了,看样子他应当是杀手,你追出去估计也找不到人了。”
婵衣忽然想到夏天跟夏琪,惊声道:“还请安礼公子帮我看看我的家人!”
简安礼忙几步上前,去查看倒在地上的夏天跟夏琪的伤势。
婵衣看了眼身边贴身伺候的几个丫头,皱眉吩咐道:“锦屏,你去酒肆通知二哥哥,琉月,你去香泽桥,让车夫赶马车过来。”
看着地上生死不明的夏天跟夏琪,娴衣忽然哭了出来,“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婵衣一把捂住她的嘴,“你有完没完?这是在外头,你这样不管不顾的大声叫嚷丢不丢人?今天的事儿还没跟你算,你再嚎当心我现在就跟你清算总账!”
娴衣被她恶狠狠的话吓得哭声吞进腹中,呜呜咽咽的摇头,婵衣这才松开了她。
此时简安杰牵着简安然从门口走过来,他眼尖的看到,婵衣手中握着的匕首上染着斑斑血迹,心中猛的慌了起来,连声问她:“夏小姐可是哪里伤到了?”
说着就要上前查看她的手掌,被婵衣后退了一步,躲了过去。
婵衣眉眼之中带着浓浓的不悦,原本澄澈的眸子顷刻变得幽深,像是藏了一汪潭水在眼中,一眼看不到底,她语带愠怒:“简七公子请自重!”
简安杰没想到她会对自己这般不假辞色,一时间怔在那里,“晚照,你……”
脱口而出的名字却让婵衣吃了一惊,诧异的看着他,这一世他们只见过一面,他根本就没有可能会知道自己的小字!难不成……她脸上神色变换了几番,终忍不住叱问:“简七公子是从哪里打听来我的小字的?难道诚伯候夫人没有教导过简七公子礼仪么?这样三番五次的纠缠究竟意欲何为?”
简安杰却像是恍然大悟一般,嘴里喃喃:“……原来我梦中的女子真的是你…”直勾勾的盯着她,他又重复了一遍道,“你真的叫晚照?”
婵衣不想理会他,起身径直往夏天跟夏琪身边走,她刚刚就想查看两人的伤势,却一直被简安杰纠缠,简直烦不胜烦,无论他是从何而知自己的小字也跟她没有关系,她这一世都绝不会嫁给他!
娴衣止住哭泣,看着简安杰,不敢相信他会知道婵衣的名字,一时间脸上神色有些奇怪。
许是婵衣眼中的厉色震慑到了简安杰,他没有再纠缠过来。
她看着简安礼快速的处理着夏天跟夏琪的伤口,不由得有些担心:“安礼公子,我家的两个下人伤势如何?可要紧?”
简安礼边包扎伤口边轻声道:“虽然严重,但索性没有伤到筋骨,只是伤口有些长,又是皮外伤,要好好养些日子才行,他们是疼晕的,我已经上了些药粉,过会儿药效发作了他们就会醒过来。”
婵衣连忙道谢:“多亏安礼公子随身带着药,不然我的两个家人就要横遭劫难了。”
简安礼包扎好伤口,回头看了婵衣一眼,发觉她袖口上都是血迹,眉头皱了皱,指着她袖子上的血迹问道:“夏小姐伤在何处?”
婵衣抬起衣袖看了一眼,她那一下刺的有些狠了,应当是沾上了那人身上的血迹,她摇了摇头,“刚刚情急之下我刺了他一刀,他倒是没伤到我。”
她用帕子将匕首擦干净,收回鞘中藏在怀里放好,再抬头就看到他手上的糖人,忍不住笑着打趣,“没想到安礼公子也喜欢这样的小玩意…”
简安礼脸上蓦地一红,忙解释道:“是家妹……”
婵衣笑了笑,“其实我也很喜欢这样的小玩意,”这句话出口,就见简安礼脸上的神色好了一些,她忍不住又补了一句,“十岁之前。”
简安礼刚刚缓和下来的神色立即又添绯红,手中的糖人是拿也不是扔也不是,倒让婵衣笑的打跌。
简安杰看了相谈甚欢的二人一眼,眉头蹙的更紧,死死的握着拳,让还拉着他的手的简安然吃痛的道:“七哥,你握得我的手好疼啊!”
简安杰连忙松开她,轻声道:“是七哥不好,七哥给你揉揉,不疼了啊……”
这一世的简安杰还尚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相貌俊秀兰芝玉树的模样,脸上的神色柔下来就显得异常温柔。
简安然看了看简安杰幽深的眸子,又看了看一边还在说话的简安礼,歪头想了想,小步的移到简安礼身边。
“……这位姐姐,你是不是喜欢我八哥?”简安然眨着灵动的大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婵衣,面上是天真无邪的稚气,眼里却隐隐闪烁着恶意的光芒,“我八哥刚回府,没人跟他玩,姐姐要是喜欢他,以后就常来我们府上吧,我们府里有许多像姐姐这样大的丫鬟都很喜欢八哥,每日都要缠着八哥跟他玩……”
婵衣挑了挑眉,前一世也是这一天,简府的几个嫡子嫡女一道出来看灯,简安然见她与简安杰相谈甚欢,同样说了这番话,只是这一世里头的人换了一个。
前一世她几乎是立刻就羞红了脸,匆匆告辞,可这一世她却隐隐觉得想笑。
简安然,自己前一世的这个小姑子心眼是绝对的多,又骄横跋扈,前一世自己嫁给她最喜欢的兄长简安杰,或许是因为自己在云浮城中名声不堪,所以这个小姑子经常给她下套,今天顺走她嫁妆里的一件绝品双耳瓷瓶,明天又看见她的黑玉象牙床好一定要跟她讨来,这种哑巴亏吃多了,才渐渐的回味过来,可偏偏自己持着身份不愿与她一般计较,才放任她一直骑在自己头上。
重来一世,她早绝了嫁给简安杰的念头,又凭什么让简安然再骑在自己头上?
婵衣笑眯眯的伸手狠狠的揉了揉简安然的头发,温声道:“你八哥在府外那么多年,你就不好奇他都去过什么地方?吃过什么美味,见过什么新奇事?府里许多丫鬟喜欢你八哥,那你呢?你喜不喜欢你八哥?”
简安然头上扎的两个小鬏鬏立刻被婵衣这几掌弄得有几分凌乱,她老大不痛快的瞪着眼睛:“既是我八哥我当然喜欢的,但我八哥有那么多丫鬟你就不生气么?”
婵衣笑容更深,反问道:“我为什么要生气呢?”
简安然用一脸你怎么这么蠢的表情看着婵衣,语气中带了几分不耐,“你不是喜欢我八哥么?那别人也喜欢我八哥,你难道不生气不吃醋不想把那些人都赶跑?”
婵衣点了点头,“我是喜欢他……”
这话刚出口,在场的众人都愣住了。
简安礼一张脸爆红,原本清冷的脸上被红晕布满,眼睛不敢去看婵衣,嘴角却忍不住轻轻扬了起来。
而简安然见她承认喜欢简安礼,眼睛瞪得更大,嬷嬷不是说世家女子不能说这样随便的话么?怎么眼前这个比自己大不过五六岁的人,却敢这样理直气壮的说喜欢一个人?
就听婵衣将余下的话一齐补完。
“我也喜欢街上最大的那盏花灯,喜欢天上的月亮,喜欢齐味斋的莲子酥,可喜欢归喜欢,难道还能要求别人都不准喜欢么?更何况,我对你八哥的喜欢只是朋友之间的欣赏,又为什么要生气?要吃醋?要把喜欢他的人都赶跑呢?”
所以,你还是不要用这种伎俩来挑衅我了。
婵衣淡淡的笑着转开视线,看着地上渐渐转醒的夏天跟夏琪,忍不住猜测刚刚那名杀手究竟会是谁的手笔。
简安然显然是没遇见过婵衣这样的人,顿时愣住,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来反驳她了。
听了全程的简安礼却是脸通红之后又渐渐转白,一开始的喜悦跟甜意渐渐的转为了苦涩,也是,她看向自己的目光从来都是澄澈的,光风霁月的,他又怎么可能没感觉到呢……
反倒是简安杰面上越发难看,自从那日在比武场又在谢家见过她之后,他就反复做同一个梦,梦中的那个女子面目模糊,却是极其的温柔,就连小字都这般动人,晚照…晚照……他不记得梦中的内容是什么了,但总觉得是一件很伤心的事,梦中那样痛彻心扉的绝望几乎贯穿了他,即便醒过来,很长一段时间内,胸腔之中鼓动的都是那股子痛意,让他无法忽视。
而今天远远的隔着河岸看着她,虽然看不太清楚她的样子,却让他心中泛起一股莫名的熟悉感,直到站到了她的面前,实打实的照了面,他心中立刻翻涌着一股像是失而复得的感觉,让他忍不住一再的跟着她,哪怕被她当做登徒子,他也不愿移开视线。
“夏小姐……”简安杰忍不住开口道,“我家的马车离这里不远,不如……”
……
【昨天家里断网了……屋漏却遭阴雨天什么的……小意好憋屈啊!( ̄︿ ̄)】
284.冷然
他话音未落,就见门口传来熙熙攘攘的脚步声。
“晚晚!”夏明彻人还未踏进门,声音就先传了进来。
婵衣连忙应道:“二哥哥,我在这儿。”
转眼间,夏明彻就进了院子,见到婵衣好端端的站在院子里,脸上也不见惊恐之色,松了一口气。
“怎么回事?”夏明彻打量着院子里的几人,出声询问。
婵衣却知道这不是说话的地方,含含糊糊的将事情大概说了一遍。
“夏天跟夏琪都受了伤,我们还是早些回家吧。”
夏明彻点头,侧过身跟简安礼说话,“子安,明日你来我家一趟。”
简安礼心中猜测,大约是要他帮着看两个小厮的病症,他连忙应了。
夏家的马车也赶到了广安寺前,因寺里出了这样的事,寺院中的僧人责无旁贷的帮忙将两个小厮抬上了随从用的马车上,婵衣跟娴衣也上了他们先前坐的马车上,婵衣将琉月跟锦屏打发到了夏天跟夏琪坐的马车上去照料二人。
简安杰抬头看着夏府的马车绝尘而去,夏婵衣始终没有回头看他一眼,心中有种说不出的酸涩。
简安逸看着他摇了摇头,伸手搭上胞弟的肩膀,“看来夏家小姐对你印象不好啊。”
“无妨,母亲已经在跟夏家说亲了,只要过了长辈,定下亲来,慢慢接触,她总会了解我,总会……”喜欢上我的,简安杰在心中这样说。
简安礼却低下头去,看着手上拿着的猪头,手上的温度略有些高,猪头渐渐化开了模样,看上去像一张似哭似笑的脸。
婵衣坐在车里冷眼看着娴衣,直将娴衣看的浑身不舒服。
“说说吧,今儿的事儿究竟是谁的主意?”
娴衣见她语气一点不带缓和,心中狂跳,哪敢说她知道内情,忙吞吞吐吐的推说不知。
婵衣一把将她领口拽过来,怀中匕首出鞘抵着她的脖颈,“今儿大家都看到了,有杀手要取我的性命,慌乱之下你不当心被杀手伤到也是情有可原的,你若不肯说我就把匕首插到你脖子里,省的浪你白长了一副口舌,却连句话都不会说!”
娴衣感觉那把匕首顺着自己的呼吸一上一下的在脖颈上头轻颤,锋利的刀刃像是立刻就能划开她的脖子似得,她大惊失色,脸上一片雪白,声音颤抖:“二…二姐姐……你别冲动…我……”
“快说!”婵衣不耐烦,匕首顺着娴衣的脖颈轻轻的划开一道细小的伤口。
点点血珠子渗出来,伤口虽然很浅,但娴衣从来没有受过什么皮外伤,当下花容失色,惊声道:“别,别杀我,我说我说,是我姨娘,她说今年广安寺里会有贵人,让我一定要去……”
婵衣冷笑起来,“你还想骗我,太子已经去了西北,哪里来的贵人?你不说我可不客气了!”
“真的!”娴衣惊慌失措之下有些语无伦次,“我之前也问过姨娘,姨娘说虽然太子不在云浮了,但别的贵人还在,她已经帮我安排好了,就在求平安符的地方,她还说怕你生疑,就带你一同过去,到时候你会被其他事情支开的,说贵人会在你离开之后过来,让我不要着急……我…我说的都是真的,二姐姐,你要是不信可以跟我姨娘去对质!而且……而且我若当真知道那里有杀手,我怎么敢在杀手喊你名字的时候抬头去看?二姐姐你相信我!我也不知情的!”
婵衣看她惊慌不已的样子,再想到她当时确实是被那个杀手错认,这才给了自己刺伤那个人的机会,心下信了三分,只是脸上的表情越发的冷冽:“我就说你怎么无缘无故的提起来去广安寺看花灯,说是看花灯,又不往有花灯的地方走,偏偏走到那么个僻静的地方,原来是织了这么大的一张网等着我往里钻呢!”
她手一松,将娴衣甩开,匕首收回怀里,冷冰冰的看着她:“夏娴衣,我之前就说过,你再算计我,别怪我不客气,你既然不听,那我跟你也没什么可说的了,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但有一点你记住,今天之事,我定会加倍奉还给你姨娘!”
娴衣立即缩到车壁角落里,几乎整个人瘫在坐垫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眼泪就忍不住流了下来,呜咽道:“我不过是想嫁得好一些,有什么错?我哪里知道会出这样的事!”
婵衣见她依然不知悔改,冷然道:“若你知道呢?若是你一早就知道今天有杀手会来杀我,你会告诉我这一切么?你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
娴衣怯怯的看着婵衣的眼睛,只觉得那双眼睛明亮透彻,像是要将自己心里隐藏的那点子阴暗都照得无所遁形,若是知道有人在广安寺埋伏着打算杀她,自己会告诉她么?应该……不会!
婵衣见她呆愣愣的不说话,却避开了自己的目光,冷冷一笑,再不说话。
换了一世,她本来以为能够有所改变,结果还是如此了,娴衣的性子她一早不是就了解了么,她怎么还会天真的以为自己能够扭转过来?
婵衣不由的心中有些苦笑,可笑的心软,可笑的善念,重生一世的她无论什么地方都显得这样可笑,分明是那样刻骨的恨意,却因为种种事情变得心软起来,到底还是她自己的问题,是她不够狠戾,才让自己一再的陷入这样的险境。
车窗外是绵延不断的花灯,婵衣侧脸倒映着花灯的光亮,秀美的脸颊上浮现出若隐若现的决绝。
……
回到夏府,因为没有声张,所以大家也只隐约知道是跟着主子出去的夏天跟夏琪受了伤,府中不少下人还在议论,这个夏天跟夏琪是救主有功,以后定然能得主子青睐的,不由的有些人对他们受的伤都羡慕起来。
婵衣安顿好夏天、夏琪之后,匆匆去了隐秋院。
夏明彻支着下颔靠在书桌前沉思,见婵衣进来抬头问道:“晚晚,事情可能会糟。”
婵衣愣住,二哥嘴里事,难道跟朝堂有关?
“刚刚我在酒肆中听沈伯言跟梁文栋说起最近的春闱,今年的春闱是吏部尚书王正恩主持,而今年的官员派遣也是王正恩,虽说影响不大,但王正恩这个人滑溜的很,一直没有在朝堂上表态,他家里虽然出了个远房的偏支进宫封了静嫔又生了七皇子,但他这个人不太可能就此安居一隅,七皇子如今尚在襁褓,又不占嫡又不占长,年纪太小,王正恩这个人又没有梁行庸那么会广招能人,所以他很可能会借着这次春闱来提拔心腹。”
婵衣睁大眼睛看着他,“二哥哥是说,王正恩会泄露试题?”
夏明彻听她这话,忍不住笑着敲了她的脑袋一下,“你这个小脑袋整天想什么?他怎么敢泄露试题?他能做的无非是将自己的学生放到一些有用的位置上头,比方说顾家之前的势力,很可能就会被他吞掉,还有东南那边,王子墨说他父亲这些日子也在着手准备,”说到这里,夏明彻思索了一下,轻声道,“毕竟是吏部尚书,要想安插官员到什么位置也是轻而易举的很。”
婵衣忽然想到,上一世的王正恩最后是投靠了四皇子的,只是最后王正恩突然患了急病致仕,剩下一个王子墨最后却是投到了楚少渊的门下,王子墨今年春闱必然不中,而梁文栋的话,今年春闱会得中探花,今年春闱的一甲分别是状元朱璗,榜眼朱璧,探花梁文栋,这一任的一甲都是少年人,是往前数三十年都没有出现过的情形,所以她印象特别深刻,尤其是朱家的两个少年郎还是她的表兄,她就是想不关注都不可能。
而二哥哥则是因为母亲过世,守孝三年之后才参加的春闱,所以避开了这一任,是下一任的探花。
她不由的有些担心夏明彻,“二哥哥,这次春闱,你有信心么?”
夏明彻失笑的看了婵衣一眼,“你是在担心你二哥我没真材实料,考不中么?”
婵衣被说中心事,不由的去瞅夏明彻脸上的神情,怕这话伤到他,脸上满是小心翼翼,头发就被大手揉了上来。
“你放心吧,我不敢说绝对能中一甲,但一个进士还是有些把握的,总不会考个同进士回来给家里丢脸。”夏明彻呵呵的笑着。
婵衣见他胸有成竹,不由得放下心来,又道:“二哥哥,那王正恩当真会把手伸得这么长么?官员指派说到底还是要看皇上的意思吧,况且东南那边不是已经定下了人选么?有大舅舅在,这些应当不用太担心才是,反倒是西北那头,我总有不好的预感,不如二哥哥再修书一封给大哥?”
夏明彻却摇了摇头,“家书太过频繁了总归不好,西北那边毕竟不是我们能够掌控的,而且楚少渊如今生死未知,即便再修书,又能写些什么?”
婵衣也沉默了,微微叹了口气。
“今天在广安寺,究竟是怎么回事?”夏明彻猛然想到刚刚一直在说朝堂上的事,几乎忘记问她。
婵衣蹙着眉头将事情说了一遍,在说到颜姨娘的时候,心中止不住的疑惑,“照理说她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眼皮子底下,可怎么会出这样的纰漏?难道她在外头还有人手?”
夏明彻沉吟到:“后宅的事我不好插手,不过她一个妇人,算计来算计去的无非也就是那么几件事,顺着这些线索去查,总会有眉目的。”
婵衣心里渐渐有了一个计划,眉目一弯,笑道:“她在外头有人的话,有些事便更容易做了。”
285.杀手
夏明彻见婵衣已经有了计划,也不多问,放手让她去做了。
婵衣又跟夏明彻说了会话,便拎着宫灯往兰馨院走,因早先她回了家便让身边的锦屏去安顿夏天跟夏琪的事情,所以此刻只她一人在隐秋院前头的听风廊走着。
耳边呼呼刮过寒风,婵衣不由的紧了紧大氅。
夜已经深了,内院的丫鬟婆子也大都安置着准备歇息了,月亮像个大圆盘似得挂在半空中,将府中的路照的很亮。
婵衣一边心不在焉的走着,一边想今天会是谁安排的杀手,照理说颜姨娘不应该会有这么大的能耐在府外做这样周全的安排才对,而且看那杀手的样子,也是全然分不清她们的身份,若说是颜姨娘做的安排,实在有些太不合理,若不是她安排的话,那会是……顾家?还是卫家?
她也就得罪过这么两家人的利益,总不会超出这两家人的,她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脸上浮上一抹浅笑,既然不知道是谁,那就只有引蛇出洞了,不然老这样被动挨打,就是她也受不了。
即将走出听风廊的时候,婵衣忽然感觉耳边的寒风换了个方向,听风廊旁边略显萧瑟的树枝在月光之下显得十分诡异莫名,蓦然想到之前在这里救过的那人,不由的加快了脚步。
未料,一个黑影从她身后闪了出来,一把捂上了她的嘴,将她惊了一大跳。
她用力去推打身后那人,惊慌之下连宫灯都掉落在地上烧了个干净,口鼻被身后的人大力捂住,往一边的避雨房里拖着,鼻腔之中传来淡淡的血腥气。
婵衣脑中快速闪过一丝清明,一边挣扎一边去怀里抽匕首,捂着她口鼻的人却未卜先知似得握住了她的手,她心下立即惊恐了起来,大力的去推那人捂着自己的手臂,急乱间,也不知碰到了什么地方,只感觉身后的人身子一僵,似乎是有些不适,却将手上的力道紧了紧。
直到将她拖进了避雨房,靠在门板上,身后的人才出声道:“小姑娘,是我。”
婵衣只觉得这个声音,听起来怎么这么像是那天她救过的那人?
她挣开他的束缚,一转身,便对上那双沉寂的眸子。
“你怎么还敢来?”婵衣有些疑惑,“你来便来,又何苦做这样的举动,让我还以为家里来了杀人越货的盗匪!”
男子不由的苦笑起来,认真说起来的话,他跟杀人越货的盗匪也没什么两样,忽然听人这样跟他说话,倒是觉得新鲜,只是他来却是有别的事情。
“今日小姐在广安寺遇见的歹人……是我…”
婵衣立即瞪大眼睛看着他,果然,他身上还穿着那身夜行衣,左手手臂上头还有被她刺伤的痕迹。
“你!你竟然恩将仇报!”婵衣指着他,眼睛瞪的溜圆,“我就说刚才看到你怎么有几分眼熟,原来竟然是我自找的,早知如此我还救你做什么?怪道古语说,中山狼救不得,我这不是救了个杀星给自己么?”
男子似乎猜到了她如今的反应,只是苦笑了一声,任她骂着并没有反驳,见她骂完,轻声道:“我也是见到小姐之后才发现这一单生意竟然是小姐,多有得罪还望小姐见谅!”
“那你现在来我家想做什么?还要取我的性命?我与你有多大的仇恨,你一次杀不得还要再来一次?”婵衣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男子摇了摇头,“不,这一单生意已经失败了,所以在下不会再对小姐下手。”
婵衣挑眉看着他,眼中多有审视的意味,看了几遍之后,才开口问道:“你说生意,你是做什么生意的?”
“杀人越货。”
男子嘴角一抿,轻吐出这四个字,语调平淡的仿佛是在说今晚月亮很圆这样平常的话似得,却让婵衣顿时愣住,脸上变化万千,她原本只以为他是个江湖草莽,不当心得罪了达官显宦才会被逼迫至此,没想到居然会是个专门做杀人越货勾当的人!
男子见婵衣震惊的看着自己,索性吐了一口气,低声道,“不瞒小姐,在下是鸣燕楼的楼主,之前有一单生意失败了,将楼中功夫最好的兄弟都折了进去,走投无路之下才会连这种小生意都接……”
“停!”婵衣打断他喋喋不休的话语,稳了稳自己的情绪,沉声问道:“鸣燕楼是干什么的?你说有一单生意失败了,是什么生意?”
男子脸上的表情多了几分凝重,“小姐不是江湖中人,不知鸣燕楼也不奇怪,我们鸣燕楼在江湖上也算得上是大名鼎鼎了,楼中接的活儿大都是刺杀,至于生意,恕在下不能多言,这是道上的规矩,我们只管接活儿杀人,不管对方身份地位。”
“那你刚刚说这种小生意也接,是什么意思?”婵衣不放过他话中的任何自己不明白的地方,一一提问。
男子有了一丝的羞愧之色,“我们鸣燕楼向来不接五百两银子以下的活儿,但这次因为我的失误,导致楼中功夫最好的兄弟都枉死,加上楼中要培养新的兄弟,所以……”
婵衣皱眉,“就是说,我的命还不值五百两银子?”
男子不知该点头还是该摇头,犹豫之下,还是补刀道:“确切的说,买小姐命的钱,只有一百两。”
婵衣怒不可揭:“我的命就这么不值钱么?你现在穷到这个地步了么?为了五百两银子连自己的救命恩人也下得去杀手!”
男子被眼前的小姑娘训斥的简直有些抬不起头来,他自然知道今日的所作所为若传出去了实在不齿,但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他当时便已经提醒过这个小姑娘了,否则他也不会出声问一句,谁才是夏婵衣,而是直接将两人放倒了,管她们哪个是那个不是……
婵衣见骂了半天,而男子始终低头不语,不由的有些泄气。
“罢了罢了,就当做是日行一善了,不过我若没记错,你应当是受了重伤的,你不好好养伤,不怕自个儿身子垮了么?”
男子隐下去的眸子里忽然闪过一丝光亮,随即沉没在了幽暗之中,“小姐勿担心,这一点点小伤算不得什么,比这还重的伤我都受过,如今不也是好好的。”
婵衣却忽然伸出手,使劲的按了男子受伤的胳膊一下,只见男子轻轻颤抖了一下,便再无任何反应,她不由的冷哼道:“我还当你是铁打的,原来也会知道痛。”
男子脸上便有些赧然。
“既然你现在这样缺钱,我有一单生意给你,你要不要接?”婵衣淡淡开口问道。
男子抬起头快速的看了她一眼,眼中颇有些奇异,但一想到眼前女孩儿的身份,不由的有些了然,低声道:“小姐是让我去帮您杀谁?”
婵衣眉头蹙起,骂了他一句:“人命在你们眼里就这样不值钱么?整日杀这个杀那个的,小心报应到你自个儿身上!”
男子忍不住有些失笑,他原本就是做这行的,怎么会怕旁人来杀他。
婵衣顿了顿,轻声道:“我不知你们这个是怎么个规矩,但既然你缺钱,而我有钱,就不能按照你的规矩来,得照我的规矩来,是不是?”
男子愣了一下,不由的点了点头,虽然他不知道女孩儿是什么意思,但眼下情况确实如此。
就听她开口问道:“你们楼中一年开销要用多少?”
男子偏头粗略的算了一下,回道:“大约是五千两左右。”
婵衣琢磨了一下道:“也就是说你要将楼中一年的开销都赚出来,才能休息,是这个道理么?”
男子一愣,点了点头,他确实是这样打算的,因为今年跟往年不同,今年楼中能用的人只有为数不多的七八人,他们必须要先将花费都赚出来才能够培养新的兄弟出来。
“既然如此,那我出一万两银子,买你这一年的时间,你看合算么?”婵衣那双澄澈透亮的眼睛看着他,询问道。
男子愣住,他从来没有接到过这样的生意,他迷惑不解道:“小姐可否详细说明,这一年中要我做些什么?”
婵衣看着他笑道:“嗯,也不需要你做什么,就是做我的护卫,还有你楼中的几人也要能随时过来,不需要打打杀杀的,只要你保护我跟我家人的安全,就以一年为期吧,你看如何?”
男子没想到他会接到这样的一个生意,若是这样的话,他便有了个庇佑之地,可以安心养伤,也可以腾出手来训练楼中的新人,而看女孩儿的样子,也不是天天要出门的,只要在她出门的时候保护她便行了,这样算起来的话,当真是合算的很。
他略想了一下便点头道:“这样算来,倒是我占便宜了。”
婵衣笑了,“占不占便宜的可不是这样说的,你保护我跟家人的安全,说不准也是要拼命的。”
男子有些哭笑,哪一单生意不是全靠拼命换来的?
婵衣见他没有异议,沉声道:“只不过,一万两银子不能一下都给你,我会每个季度给你两千五百两银子,直到一年满了为止,你可有异议么?”
男子没想到女孩儿这样心细谨慎,失笑道:“就按小姐的规矩来吧。”
286.退钱
婵衣点点头,想起之前的事情,问道:“那今天要买我命的人是谁?”
“请小姐恕罪,我们这行的规矩是不能够将雇主说出来的,”男子眼中有一丝歉意,“不过对方也是个小姑娘,小姐可以想想最近得罪过谁。 .”
小姑娘?婵衣皱眉,这样来看也就只有顾曼曼一个了。
她不由的想到前一世的事情,前一世的顾曼曼就是个狠毒的女子,嫁到梁家之后将梁文栋贴身伺候的一干通房清理了个光,这样也就罢了,却又不喜梁文栋刻板的性子,时常与梁文栋怄气,偏梁文栋是个才高气盛的,几次三番之下,他搬出了正房住到书房去,夫妻二人好几年一直分居两处。
后来梁文栋外放到了宁州,都没有带顾曼曼一起,倒是在外头纳了一房姬妾,几年下来庶出的儿女倒是蹦出了几个,就是没见半个嫡子嫡女,顾曼曼这才慌了,想办法去了宁州,却下手将庶出的儿女们都害死了,梁文栋忍无可忍之下便要休了顾曼曼。
顾曼曼惊慌之下让人拿了信给宁国公,不知宁国公用了什么法子保住了顾曼曼,顾曼曼却从此以后失了掌管中馈的权利,让一个妾室管着府中的中馈,偏那个妾室也是个张扬的,顾曼曼几次被羞辱之下,便雇凶杀人,在那妾室出府上香途中下了杀手,却因为善后没有做好,让那杀手上门讨要钱财,事情败露之后,梁文栋再不堪忍受,终究还是跟顾曼曼和离了。
这也就是她为何会说,前一世的顾曼曼还没有自己过的快活的原因,顾曼曼一心想攀附个高枝,从来看不上梁文栋的呆板性子,导致夫妻二人一直没有什么感情,梁文栋虽被梁行庸教成了一个只会念书的呆板性子,却是最守规矩不过的人,若顾曼曼软和一些,也不至于最后落得那么个下场。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三天以后你来府里,我二哥会给你安排事情做的,”婵衣撇开脑子里的回忆,将他安排好,又问了一句:“以后你就住在我们家里,没问题吧?”
男子自然明白,既然被买了一年,定是要住在主人家里的,当即点了点头。
婵衣又说:“还不知你叫什么名字…”
也是,虽说见了三面,但他没有透漏姓名,她也没有多问,鸣燕楼虽然在江湖上赫赫有名,但眼前的女孩儿又不是江湖草莽,自然不会知道他的名字了。
“沈朔风。”男子沉声答道。
“明月照积雪,朔风劲且哀…你的名字……”男子的名字听上去有些耳熟,但想到男子刚刚说的规矩,想来他们做这行的到处都有秘密,所以她话说到一半儿,止了声,没有再问下去。
男子嘴角隐含一抹苦笑,他的名字是师父给起的,自从记事起他就没有见过父母,只有师父,师父叫他什么就是什么,他也从来没有问过为何要叫这么个名字。
“在下告辞,三日后再来府上。”男子说完将房门打开,纵身跃出墙去。
婵衣看了眼夏府有两米高的墙,叹了一声,这个沈朔风的功夫看上去特别好的样子,也不知他前一个生意会是什么,若是他这样的身手还能吃亏,那想必对方也一定很强……她想着想着,却暗自笑一声,这些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虽说她雇佣沈朔风的念头是忽然冒出来的,但主要也是因为自己身边实在缺少人手,而且家里的小厮护卫又委实不能看,若是以后再遇见这样的事情,恐怕她无法招架,才会有这样的想法。
可直到现在她才正视一个问题,那就是,她这一世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孩子,手里哪里会有那么多的银钱可用?
眼下当务之急,便是如何将那一万两凑齐。
婵衣沿着小路一路走回兰馨院,让锦瑟将她房里上了册子的东西都取了出来。
她看着这些年的积蓄,月例是一个月五两,存了有十年,可这十年当中也花出去不少,存到现在也才有三百两的银钱,她这还算比较节省了,而每年的压岁钱,她翻了翻,这么些年下来倒是也有一千两银钱,但都上了册子的,她不能随意动用,更别说房里的摆件跟一些古玩了,那根本动都动不得的,房里少了任何东西,丫鬟们都会上报,否则一个背主偷窃的罪名,这些丫鬟哪里承受的住。
看来还是得另外想法子啊!
如今虽然是她在掌管府中的中馈,但她手中能动用的银钱实在不算多。
婵衣不由的有些泄气,坐在杌子上头托着腮望着窗花有些出神。
锦屏端了热水走进内室,一眼瞧见婵衣有些精神不济的托腮发呆,心中一酸,今天的事情委实是危险,难为小姐年纪小小就要经历这样的事。
“小姐,已经近子时了,还是早些安置吧。”
婵衣回过神来,点了点头,由锦屏侍候着洗漱更衣,躺在熏暖了的床铺是上头,忽然想到什么,轻声喊了锦屏一声。
锦屏还在熄灯,听到她喊自己,应道:“小姐,怎么了?是不是嫌灯太暗了?”
“锦屏,你今天去酒肆的时候有没有听到二哥哥他们在谈论些什么?”
锦屏将手下的那盏灯熄灭,抱了铺盖到一旁搭好的竹榻上,轻声道:“几位爷似是在说春闱的事情,奴婢听了一耳朵,好像是在说最近赶往云浮城中的学子多了起来,不过后来因为小姐这里出了事情,奴婢急着禀告二爷,就没有听下去了,可是有什么问题么?”
婵衣摇了摇头,“无事,睡吧。”
她翻了个身,闭上眼睛,脑子里不停的转着,上一世母亲的嫁妆基本都是给她跟两个兄长了,所以她出嫁的时候,十里红妆是有的,完全不会出现缺钱的情况,可这一世她还待字闺中,更何况还没及笄,这个时候跟母亲讨要几个嫁妆铺子,恐怕母亲不会给她。
只好退而求其次,她这一季度先凑到两千五百两银子,等下一季度的再想办法。
睡意渐渐涌了上来,婵衣迷迷糊糊中冒出一个念头,若是能开个铺子就好了,前一世她在云浮有很多铺子,有些生意很不错的铺子光一年的结余也有个一万两,这样就不会发愁银钱的事情了。
……
宁国公府,顾曼曼看着手中退回来的银子,眉头挑的高高的。
“这是什么意思?”
她对面的是个二十多岁看上去十分年轻的女子,轻轻抚摸着自己保养得当的双手,漫不经心的道:“楼主说他暴露了,这单生意不成,让我将定金给你退回来,你还有哪里不懂的么?”
顾曼曼手指收紧,眼神瞬间锐利起来,皱眉道:“可我并没有说要放弃,这钱你收回去,跟你们楼主说,这单生意还是有效的,只要他能够将夏婵衣的名声破坏之后再杀了她,我多出一倍的钱给他!”
女子却轻轻一笑,啜了口茶,看着顾曼曼的眼神里有说不出的嘲讽:“顾小姐这是将我们鸣燕楼当成什么了?我们鸣燕楼向来是只管杀不管埋的,你这买卖可不该找我们鸣燕楼呀,你该找的是江湖上邪派之首的青夜宫,他们最擅长这些下作的勾当了。”
女子嘲讽轻视不屑的眼神夹杂在一起,让顾曼曼忍不住气的直抖。
“当初咱们可是说好了的,我出钱你们出力,务必要将夏婵衣名声尽毁死相凄惨,你们敢反悔,就别怪我将你们报到官府去,我们宁国公府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欺负的!”
女子眨眼之间就贴近顾曼曼,那双保养得当的手略微使力,就将顾曼曼的脖颈死死捏住,让她再说不出话来,手指收紧的瞬间,顾曼曼气血不畅,一张脸憋得爆红。
“顾小姐这话就有些不太中听了,怎么是我们反悔呢?难道顾小姐不知道我们鸣燕楼的规矩?我们楼只管杀人,顾小姐却要求太多了,我们楼主又暴露了身份,想必那个夏家早就有所防范了,这样还要我们如何进行下去?我原是本着生意不成情意在,才来跑这一趟,可顾小姐这话说的,我好害怕啊,少不得要用顾小姐来压压惊了。”
顾曼曼惊恐的看着女子,用力摇头,眼中布满了哀求之意,声音呜咽,喉咙在女子的手中不停吞咽着,似是到了极致,她双眼上翻,一张脸越来越红,眼见着就要呼吸不畅死在女子手里。
女子猛然松开手,顾曼曼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喉咙被女子捏过辣辣的疼。
“你,好大的胆子…竟然……”顾曼曼一开口,声音却像是被砂砾磨过一般粗哑难听,她狠狠的抬头看着女子。
女子却冲她微微一笑,笑容甜美充满蛊惑,“怎么?顾小姐还想再来一次?”
顾曼曼回想起刚才濒死的那一刻,那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不由的确定,这个女子是真的想杀了自己的!若再来一次,只怕她当真会被女子杀死。
她瞪着眼睛怒声道:“既然不接我的生意,你还不快滚!”
女子懒懒一笑,瞥了她一眼,扬长而去,那样嚣张放肆的样子,仿佛宁国公府是她的后花园一般。
顾曼曼眼中凶光乍现,嘴里喃喃着一个名字,正是“青夜宫”三个字。
287.米粮
婵衣遭遇杀手的事情夏老夫人是第二天才知道的,她心疼的搂着过来行早礼的婵衣仔细端详,嘴上却埋怨起来:“早前就说今年你这娃娃是犯了太岁,时不时的就有小人作乱,让你出门仔细些,怎么还敢往那些没人的地方跑?你若是出了什么事儿让祖母可怎么活!”
夏老夫人说着说着,眼泪就要落下来,原本这几日养的有些精神气儿了,这下看着好像又不济起来。w w. vm)
婵衣忙开口劝解:“祖母,我就是怕您担心才没敢告诉您的,那人看上去厉害,实际上却不怎么样,孙女还捅了他一刀呢,您瞧,我都没伤着一点儿。”
说着还转了个圈儿给她看,夏老夫人见她还有说笑的心思,没好气的瞪她一眼。
“就说你是个猴儿,越大越皮实了,那样穷凶极恶的人你也敢上手捅他刀子,你这才多点大,万一他功夫好,一下子要了你的小命,看你怎么办!”
婵衣吐了吐舌头,“就算孙女不捅他那一刀,他缓过劲儿来也会要了孙女的小命,何况他是对着四妹妹下手,我岂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死在我面前?”
夏老夫人虽不喜娴衣,但毕竟是在府里养了多年,又是儿子的闺女,再不喜欢也不会看着她这么死了去,听婵衣这样一说,夸赞的点点头,道:“晚晚真的是长大了,知道一家人要兄友弟恭姐妹之间相互扶持,只可恨不知是哪家黑心烂肝的,竟然买通了这样的歹徒来作恶,”说着看了眼立在一旁的夏世敬,“枉费你还是大理寺少卿,自己家的闺女都保不住,你今儿去五城兵马司衙门立了案子,将这事儿调查个水落石出,一定要将歹人抓到,不然我们一家老小以后都不用出门儿了么?”
夏世敬知道母亲这是在气头上,也不敢违抗,当下沉声应了。
一家子大小又劝慰了夏老夫人几句,这才摆了早膳。
婵衣陪着夏老夫人跟谢氏一同用早膳,期间说起想请几个护卫来,夏老夫人想了想,觉得是该请几个护卫了,不然下一次再遇见这样的事儿,岂不是生生的就要把一条命折在那里了?
夏老夫人道:“这事儿交给你父亲,他认得的人多,四处打问打问,看看有哪家的武馆或者镖行有退下来的武师,咱们请到府里来做护院,以后出门的话带些护院出去,省的三天两头儿受伤。”
婵衣这其实是为了两日后的沈朔风报备,不过说到武馆或者镖行的话,她倒是不认为夏世敬会有那么大的人脉,她想了想道:“祖母,我倒是知道二哥哥跟沈尚书家的儿子有些交情,想他是在五城兵马司做东城指挥使的,不如让二哥哥跟他说一声,让他帮着打问打问,他是武将出身,说不准能打问出合适的人选来呢?”
“哦?”夏老夫人来了兴趣,问道:“什么时候彻哥儿跟沈葳家的小子有来往的?”
婵衣笑着回道:“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听二哥哥说原本沈公子是跟萧二公子相熟的,您也知道,萧二公子是大哥哥的朋友,过年前的时候大哥哥不是武试么,估计是那段日子熟稔起来的。”
夏老夫人点头笑道:“这样好,多个朋友就多一条路,既然彻哥儿有这样的朋友,那让他帮忙打问打问倒是比你父亲更方便了。”
这样一来,也算是过了明面儿了,到时候二哥安排沈朔风的时候,就可以说是沈伯言推荐的,祖母总不会连这点小事都要去明明白白的问清楚。
婵衣笑着往夏老夫人碗里夹了一筷子素炒双菇,眼睛略抬,一眼就瞧见东次间挂着的那副农耕图,前头是几个小娃娃在田里拾稻穗,后头却是几个农夫将地翻过,播种第二茬农物,她知道这样的一副图画的是南方的田庄,因为南方暖和,一年能播种三茬儿农物,所以才会有这样的一副景象。
一直坐在旁边听她们说话的谢氏见婵衣对着一副画微微愣神,夹了一直虾饺放到她的小碟子里头,温声道:“赶紧吃,别东看西看的!”
婵衣回过神来,将那只虾饺几口吃掉,大概是用的虾不是很新鲜,吃到嘴里有一股土腥气,她嘟了嘟嘴道:“今儿的虾饺做的不好吃,以后得跟大厨房的人说,若是虾不鲜了,就不要上桌了。”
谢氏好笑的看着她,“如今东南那头水患盛行,连一些大的船坞都不运作了,虾子哪里有那么多新鲜的,只怕运过来的时候就隔了好几日了,咱们在云浮城里头还能挑三拣四的吃,你想想你大舅,他常年在泉州赈灾的,一天当中能吃两顿热乎饭菜就不错了。”
婵衣扁了扁嘴,又想到米粮的事情,忙道:“祖母、母亲,有个事儿我还想跟你们商量。”
是之前跟夏明彻说起的,在云浮城中收米粮的事情,因为她病了几日,一直没机会说,才会隔了这么些天才提起来。
“……不是说东南那头有水灾么,我记得之前从二哥哥那里看到过一本书,其中有段是写前朝发生过几次水患,有一些流民从受灾的地方过来,那会儿的都城还是西京,米粮囤积的不多,城内每日都有流民饿死,而城外一些流民已经开始易子而食……”
婵衣说到这里,抬起头看着谢氏,“母亲,我在想,既然大舅年后会继续回泉州,那东南的灾情大舅一定比咱们更清楚,咱们是不是囤些米粮,若是有流民涌到云浮城里,咱们支几个粥厂施粥,这样也算是支持大舅了。”
谢氏脸色大霁,笑着看向夏老夫人:“母亲,您说她这是像了谁?今年不过才十三岁大,就能想到这些事情,”说着又转过头来,轻轻抚了抚婵衣的头发,“难为你有这份心,就照你说的,咱们家屯一些米粮在家里吧。”
婵衣道:“我们要屯的话,就多屯一些,米粮屯多了也不怕的,总能卖出去,但屯少了赶上要用的时候再买的话,恐怕价格就要翻一番了。”
她说着又将家里头的结余跟谢氏和夏老夫人报备了一下,夏家如今大概还能有五六万两银子的结余,也就是说最少能够屯个五万两银子的米粮,这样一来就能屯很多了。
谢氏没想到女儿会这样细心,不觉间有些失笑。
夏老夫人倒是觉得婵衣这个想法不错,赞同道:“咱们家里留下一万两银子做周转,其他的银钱都去买了米粮吧,若到时候当真要用,咱们也能拿出来许多,不会捉襟见肘的,”她边说边看着婵衣,眼中皆是夸赞之色,“既然这事是晚晚想的法子,就由晚晚来管吧,祖母把张盛全拨给你用,你有不懂的就问他。”
张盛全是夏老夫人身边得用的大掌柜,现管着夏老夫人陪嫁铺子中规模最大的古玩铺子,那个铺子经了张盛全的手,一年的结余也有一两万两银子,下人们直管他叫财神,有他在的话,定然不会被人骗了去。
婵衣没想到会有意外之喜,忙笑着点头。
这件事就这样定了下来,婵衣手里头算是有了五万两银钱,但如何能够抽出两千五百两,却成了个难题,她不由的有些抓耳挠腮,看得夏老夫人跟谢氏齐齐一笑,都以为她是在发愁收米粮的事情。
她们二人各自安慰她道:“你还小,不打紧的,这个事儿就当是给你练练手,若是有什么做错的地方,还有张盛全在,他见多识广,总不会让咱们家亏了银子。”
婵衣胡乱的点头扒饭,脑子里却在过着云浮城中个大米粮铺子,以及上一世自己知道的一些大的米粮铺子,一顿早饭就在她满脑子乱飞的思绪中吃完了。
半晌午的时候,她跑到隐秋院去跟夏明彻说了沈朔风的事。
夏明彻却是狠狠的训斥了婵衣一顿,“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这样大的事情自己一力承诺下来,万一他图谋不轨你该如何?更何况他之前还要对你下毒手,你也敢用他,更许给他那么大数额的银子,到时候他熟悉的我们府,又见钱眼开对家人下手,你就连个哭的地方都没有了!这件事我不同意,等他后日上门我亲自与他说,不论如何我们总是救过他一次的,他若是敢乱来,我就让沈伯言全程通缉他,让他以后再不能在云浮城立足!”
婵衣等到夏明彻训完了,才开口道:“他若是想取我的性命,昨天我早就死了,又何必废这么大的功夫,二哥哥说的这些我也都懂,可是如今的局势这样不好,我们难道真的要一直被动挨打么?而且以他的功夫来看,熟不熟悉我们府,对他来说有区别么,还不是如入无人之地?据他所说,他们楼中需要钱,若是再有旁人出钱买我们的命,你说他还会不会手下留情?”
夏明彻的脸色一变,他确实没考虑到这些问题,他张了张嘴,才发觉自己没有一句可以反驳妹子的话。
“二哥哥,我虽然比不得你聪明,但遇事的时候不会一点脑子都不动的,”婵衣声音很轻,话中却透着股子凉意,“他那般缺钱,想来若再有一次,必然不会顾及,倒不如我们先下手为强,若是下回遇见那功夫高强的,自有他拼命,总能保得我们一时安全。”
288.筹备
虽说这样的话听起来有些不太顾念沈朔风的安危,但也不能怪她心冷,自己明明之前帮过他,结果就为了那一百两银子,他便真的能对她下手,虽说最后没有成,中间也有些他放水的成分在里头,但他却是实打实的动了手,这便不能不防着些。
夏明彻听她说的有几分道理,转念想着,既然已经答应出去,只怕是不会再变了,既然那个沈朔风自称是鸣燕楼的楼主,云浮城的势力沈伯言是最清楚不过的了,他打听一下,然后再想想该如何钳制这人也不迟,随即点头应了。
婵衣又将夏老夫人同意她收米粮的事情跟夏明彻说了,说到银钱上头,颇有些苦恼:“二哥哥,我们得想个法子赚些银钱回来,光凭些月钱根本不够花销,若是以后出个什么万一,岂不是要干瞪眼?”
“这事儿不急,”夏明彻点头,温声道:“等我去一趟外祖父家,回来我们再商议。”
婵衣不明就里的看着夏明彻,“二哥哥这时候去外祖父家做什么?”
夏明彻好笑的看着她,“你这小脑袋瓜怎么时灵时不灵?你忘了外祖父在哪个衙门当差了?外祖父是工部尚书,工部的营生虽说不会大大小小都让外祖父管,但大面儿上的一些水利道路工程总是外祖父在做的,我们缺银子自然是要找外祖父了,看看外祖父那儿有没有什么可以我们投些银子进去的工程,常听人说水利道路工程上头最挣钱了,我们既然有这样的路子,自然要好好利用。”
婵衣睁大眼睛看着夏明彻,这可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啊,无论是疏浚运河也好,还是搭桥铺路也好,他们参与进去也无非是包销些石材木材,他们虽不懂但架不住有人懂,只要他们分了一段道路或者河道出来,那都是几十万两的大生意,无论是哪个商贾,都会想着法子的跟他们套关系……
这样一来的话,她那一万两不就出来了么!
婵衣兴奋的看着夏明彻,“二哥哥,这事儿能成么?”
夏明彻笑道:“能不能成,去问问外祖父不就知道了么。”
“可是……”婵衣又犹豫起来,“不是常说贪墨的案子时常出在这些工程上头,一个不慎,若是将外祖父牵连进去,岂不是……”
夏明彻却是微微一笑,“外祖父在工部当差多年,你见到过哪个贪墨案子会牵连到外祖父的?我们投一段生意,无非就是从一些材料当中赚些差价罢了,左右超不出几万两去,哪有官员贪墨会贪这么一些小钱的?”
婵衣定下神来,点头道:“二哥心中有主意便好,这事儿还得多跟外祖父商议一下,只是若外祖父问起来,我们要银子做什么?二哥要怎么跟外祖父说呢?”
“这个好说,”夏明彻温声道:“家里不是要收米粮么,家里的银钱结余没多少,我们做小辈的也想尽一份心,便想着能不能做些什么生意来补些亏空,若是能赚的多了,我们正好也多买些米粮,等到云浮城中真的涌进来流民,也好一起张罗着办粥厂,也算是给大舅舅帮忙了。”
“这个主意好,”婵衣笑着点头,“那二哥哥赶紧去吧,顺道帮我跟霏姐姐带声好,若她有功夫,让她过来家里玩。”
夏明彻简单收拾了一下,婵衣送他出了门。
回到兰馨院,她就让筱兰吩咐外院的小厮去传张盛全过来,米粮的事情还是早些收齐早好。
张盛全匆匆而至,隔着屏风给婵衣请安。
透过屏风看,模模糊糊的看见个三十来岁中等身材的男子恭敬的站在后头,一开口便能感觉到是个很和气的人,说话先笑三分,跟她以前铺子里的大掌柜一样,典型的生意人。
婵衣问道:“张掌柜,祖母可与你说了我们府里收米粮的事?”
张盛全恭敬的点头,他今日原本打算去铺子的,半路上听说老夫人传他,他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急急忙忙的连身衣裳都没换,就穿着平日里去铺子穿的那一身过来了,听老夫人说府里要收米粮,他还在想,这样的小事,不应该由着外院的管事夏冬来管么,怎么安到他身上了?
后来才知道是二小姐要收米粮,而且要收的数额还很大,老夫人怕她被哄骗,才将自己拨给了二小姐使唤,他不由的有些头疼,府中的小姐都是没有料理过庶务的,许多生意场上的事哪里会知道许多,还不是全都得靠他来忙活?这才刚开了春,他又要管古玩铺子,又要操心米粮上头的事,当真是一个头两个大了。
这般想着,话里的语气就带上了些轻慢:“老夫人交代过了,让我多上心,只是二小姐有所不知,这才开春,一些大的米粮铺子只怕是余粮不多,咱们少量收些倒是还能凑齐,若是要收几万两银子的,只怕是不太容易……”
这个婵衣自然知道,要是收米粮这么容易,祖母也不会将他拨给自己了,她道:“虽说这个季节云浮城里的一些米粮铺子存粮不多,但像宁州、宛州这些富庶之地,每年都会收两茬稻谷,你派人去这些地方问问,这样的地方应该会有许多存粮。”
“二小姐,宁州、宛州盛产籼米,味道跟口感都比不上粳米,我们若是收多了籼米,怕是往后不好出手啊!”张盛全忍不住提醒她道。
婵衣笑了,她当然知道籼米不如粳米好,但真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谁还顾得上口感跟味道,能够饱腹就不错了,她温声道:“祖母大概没有与你讲清楚,我们收米粮倒不是为了自家吃或者是倒卖,将米粮收齐了,过些日子我们家要办粥厂,所以用的米粮只要都是好米新米就成了,至于是粳米还是籼米,倒不是那么紧要。”
张盛全这下才明白过来,二小姐话里的意思,竟然是要收几万两银钱的米粮来办粥厂了,他一直在夏家做铺子里的掌柜的多年,自然清楚夏家的经济情况,他委实没有想到二小姐会有这么大的手笔用来做善事,而老夫人竟然也同意,他立即提起精神来。
“二小姐这么说,我心里就有个底了,我这便去打问打问,看看能不能收些便宜的米粮来。”
婵衣嘱咐道:“一定要将米粮严格查检好了,万不可贪图便宜收了陈米或者是霉米,我们家虽是办粥厂,但也都要是好米才行。”
张盛全恭谨的应是,退下去张罗了。
到了下午,夏明彻从谢府回来,没回隐秋院,而是直接到了兰馨院。
见着婵衣开口就问她:“晚晚,你手里积攒的银钱有多少?”
因婵衣之前就翻箱倒柜的查过看她手里攒下的银钱,想也未曾多想的道:“一千三百八十五两,二哥哥,外祖父怎么说?”
夏明彻笑道:“巧了,我过去的时候,外祖父正在跟大舅舅商议泉州的事宜,泉州水患大多是因河道年久失修,又加上数月连绵不断的雨水,才会导致村庄被淹颗粒无收,大舅舅此次回泉州正是要疏浚河道,止水治水,我刚透了个意思出来,大舅舅就同意了,只是咱们只能参进去一小股,因为河道的事儿,有长宁长公主的儿子在管,咱们不好过多的插手,大舅舅的意思是让我先练练手,只是入一小股也得三千两,我手里的银钱才一千五百两,加上你的这一千三百两,还差二百两银子。”
婵衣没想到会这样顺利,她想了想道:“不然我去跟母亲要些银钱来,母亲若是知道了,也会支持二哥哥的。”
夏明彻不是没想过跟母亲要钱,可是他毕竟这么大了,开口跟母亲讨要银钱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听婵衣这样说,想到她毕竟是女孩子,去跟母亲撒撒娇容易的很,点头应了。
筱兰进来道:“小姐,安礼公子来找二爷。”
夏明彻眼睛一转,笑道:“妹妹,你不用跟母亲去要银钱了,眼下不就有人来给咱们送银子了?”
婵衣愣了愣,简安礼不太像是能拿出二百两银子的人啊。
夏明彻让下人将简安礼请进来,见他手里拎着药箱,道了一句:“你可真是个大夫,去哪儿都拎着家伙什!”
简安礼不明所以的看着他,“瑾瑜让我来府里,难道不是为了那两个下人的伤?”
夏明彻笑呵呵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有好事儿找你。”
简安礼微微一愣。
就听夏明彻低声道:“想必你也知道我大舅谢砇宁是泉州知府,泉州因河道失修才导致水患严重,此次皇上有意要疏浚河道,泉州这段路我也会入一股进去,现在还少二百两,你有没有兴趣?”
简安礼忍不住愕然起来,他跟师父一道云游四方行医济世,虽不通朝政,但也知道疏浚河道这样的事若是能包揽下来,那可是十分赚钱的买卖。
“这样会不会给你添麻烦?不然我借你二百两得了,别算我的那份了。”简安礼结结巴巴的道。
夏明彻失笑的看着他道:“你还跟我见外什么?你这才刚回府,里里外外都要用银子,我哪儿能跟你借,你就说你愿不愿意吧!”
简安礼跟夏明彻也相识了有两个来月,看到他这般不将自己当外人,心下感动,点头道:“那就算我一份吧!”
289.安排
婵衣端了热茶上来,正巧今日大厨房又做了些栗子糕,一个个小巧的安放在甜白瓷盘子中,看上去美味的很。
夏明彻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嘱咐道:“这事儿你别声张,毕竟今年除了西北的战事最紧之外,就数东南那头的水患让皇上糟心了,疏浚河道的事儿又是张瑞卿在管的,咱们虽只是入一小股,但也是走了我外祖父的人情关系,咱们就悄悄的把这生意做了,往后有了经验跟人脉,再自己接手。”
简安礼点了点头。
“还有昨天的事儿,多亏了你在,不然我妹妹就要惨遭毒手了。”
简安礼抬头看了眼坐在一旁吃栗子糕的婵衣,女孩儿似乎没受到半点惊吓的样子,还能这样安然的坐在这里听他们说话,甚至是若无其事的吃点心,这份心境当真是难得,他轻轻笑了笑。
“也是正好碰上了,可惜昨日那人功夫好,让他提前跑了,不然抓到了也好审问审问究竟是谁在背后出手,若真是冲着夏小姐来的,只怕这次不成还会有下次。”
这一点婵衣心中自然清楚,她已经有了主意,过些日子她们不找她,她还要去找她们!
夏明彻正色道:“今儿叫你来,也是为了这桩事,这些年你在一直在外头游历,可有什么相熟的镖局或者武行,我们家里打算请几个护卫,若是能有知道一些底细的是最好,也不拘是哪个州的。”
简安礼思索片刻道:“这个我得仔细想想,镖局跟武行很多,但合适的却少……”
夏明彻道:“不急,你那边若是没有合适的人选,回头我再问问沈伯言,他在五城兵马司也待了有几年,对云浮城的大小势力都门儿清,想来应当会有些人手,”说着话,他声音微顿,看向简安礼,“……如今顾奕在昭阳殿养病,四皇子那头,你可有察觉出什么不一样的动静?”
简安礼对政事不敏感,听得这句,偏头细想了想,道:“除去头一天移动顾奕时见了一回四皇子,平日里不怎么见四皇子,见的最多的还是淑妃娘娘。”
夏明彻眉头皱了皱,“有些事儿,子安可能还不太清楚,此次东南的水患,皇上有意历练四皇子……”
他话里的意思也就是说皇上这次要派四皇子去东南一同料理水患?
婵衣心下一紧,一切都按照上一世的轨道慢慢运转着,可是楚少渊上一世却没有听说有失踪这码子事情,还是说他曾经失踪,只是自己不知道?她不由的思索起来。
简安礼道:“这么说来的话,我倒是有一两次听到淑妃娘娘说起要做些厚底的靴子给四皇子,还说东南那头也没什么熟稔的官员在,不知这一去又会如何云云,我那时候一心都在顾世子的伤口上,便没注意他们聊的内容。”
婵衣忍不住扶额,简安礼这副清冷的性子,也不知是如何跟殷朝阳相处的,竟然到现在也没传出来些什么殷朝阳不喜他的传闻来,也真是不容易。
夏明彻听他这话便立即对上了在外祖父家听到的一些朝堂上的事,楚少渊失踪得益最大的就是四皇子,而这个时候四皇子又开始有了动作,只怕朝堂上头又要有一番变化,而这几年外祖父的身子也不太健朗了,今儿去外祖父家,外祖父的神情看上去还有些疲惫,说不准就是这几年外祖父会致仕,到时候三舅舅能不能顺利的入阁还是问题,谢家不能搀和到夺嫡之中来,可夏家却已经一脚迈了进去,若是楚少渊迟迟不出现,等太子回来,夏家就成了靶子,到时候任他有天大的本事也没办法翻转,只能这个时候看着朝政走向,来选择给四皇子些人情,也好保全夏家。
这样想着,他斟酌道:“若事情当真,我估摸着春闱过后,四皇子就会被皇上派去东南,我们家如今算是被架在了火上烤,再不当心一些,只怕以后……”
夏明彻摇了摇头,叹口气,不再言语,一副忌讳莫深的模样。
简安礼不由的怔愣,以后会如何?端看近段时日夏府连续不断的出事就知道了,他心下暗暗的叹了口气,想着既然自己每日都进宫的,便帮他留个神,总不好看着他亲手救下的人一再的出事。
“既然皇上有这个打算,那想来是要做好了万全的准备的,”简安礼安抚他道,“我这几日都会在宫里给顾奕换药,若有什么事也是我最快知晓,这事儿你也别急,但凡有信儿,我一准儿过来知会你。”
夏明彻也是这么个意思,才会在昨日让他来一趟家里,见他应下来,忙道了几声谢。
两人笑着聊了会,简安礼因不放心昨日那两个小厮受的伤,走前特意去瞧了瞧,温声叮嘱了几句,这才出来夏府。
过了两日,沈朔风依约前来,门房的早得了吩咐,将人领到了隐秋院。
沈朔风还是头一次光明正大的走在夏府中,经过听风廊的时候,特意暗暗地看了眼避雨房,小巧的房子在听风廊旁边独立着,倒是个避雨的好所在,夏府从外头看着不大,入内了才会发现另有乾坤,连一砖一瓦都显得十分雅致,也怪不得他那时候慌不择路的进来就转晕了头。
所幸遇见了那个心软的小姑娘,不然他只怕是凶多吉少了,他心里头笑着摇头,面儿上却不显露半点,跟着小厮快步走进隐秋院。
夏明彻拿着从国子监借来的书在看,听霁月说沈朔风来了,一把将书放在书桌上,去了外屋。
就见沈朔风一身藏青色的短打,一副干练的模样,倒是将之前他身上的那股子隐秘感去的一干二净,身材虽不是五大三粗的武人那般,却也是一副雄赳赳的体魄,倒是让人不敢小觑。
这是他第二次见沈朔风,前一次这人给他留下的印象并不算太好,而这一次看上去倒是顺眼多了,他想到昨日在沈伯言那里听到的一些关于鸣燕楼的传闻,忍不住皱了皱眉。
鸣燕楼,江湖上最隐秘的邪派暗杀组织,无人知晓他们有多少人,总舵在哪里,只知道他们一旦出手,就绝无人可以活着生还,而这还不是鸣燕楼最大的特点,据说鸣燕楼中有一队专司情报的刺客,能够将人的祖宗老底都挖出来,但沈伯言说这都是传闻,究竟是不是真的就不得而知了。
夏明彻挥了挥手,让下人们都出了屋子,这才开口道:“听妹妹说你是江湖草莽,既然妹妹雇了你,那你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你也知道像我们这样的官宦人家,府里都有规矩,这样吧,你先留在我身边,等熟稔了府里的情况,再给你指派差事。”
沈朔风杀人无数,一双眼磨练的十分锐利,眼前的少年分明是对他有所顾忌才会做这样的决定,他也不拆穿,总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
他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无意见。
夏明彻又道:“还有之前许诺你的银钱,过了春闱我会让妹妹结算给你。”
过了春闱他去泉州把河工上头的事情安排妥当,那时候第一茬河段也该疏浚的差不多了,入股的银钱也该下来了,到时候内外少不得要打点一番。
沈朔风对于银子上头的事情,倒是没有那么急,毕竟夏家是官宦之家,不可能会少他半分,他来之前一直想的是如何料理楼中的事务,如今见夏明彻这般安置自己,这样一来他就没那么多时间去管楼中之事了,看来回去还得与楼中的人好好商议。
这厢夏明彻提点了沈朔风一番,就让他回去收拾妥当了明日来府里。
而婵衣的兰馨院中,却是多了个二等丫鬟正站在屋子里头回话。
婵衣问道:“进府多久了?在张妈妈那儿可都将府里的规矩学全了?”
丫鬟恭声道:“回小姐的话,奴婢进府有半个多月了,张妈妈把奴婢该学的都教给了奴婢,奴婢知道小姐屋子里头的茶水要隔三刻钟就换热的,炭火盆要摆放在通风的厅里头,小姐身上穿的衣裳早晚要熏香,小姐起身了要先侍候小姐漱口刷牙,然后喝一碗热热的羊乳羹……”
听丫鬟一字一句的说着她的习惯,倒是一条也不差。
待她说完,婵衣又问:“你用的是原来的名字还是张妈妈给你取的?”
“奴婢叫阿元,因是家里的老大,所以奴婢的老子娘一直这么叫奴婢,”丫鬟不卑不亢的回道:“张妈妈说进了府里头就用不得阿元这么个名字了,还请小姐赐个名字给奴婢。”
婵衣点了点头,“确实是得换个名字,我屋子里头是锦字儿打头的,难得你小小年纪就这般条理分明,可见是个心里头有思量的,就叫锦心吧。”
锦心忙恭敬的谢婵衣赐名。
婵衣打量眼前眉目端正的丫鬟,心中暗忖,楚少渊给她的这个丫鬟怎么看上去羸羸弱弱的?当真是个会武懂武,能护得住她的么?
290.试手
婵衣这般想着,忍不住问道:“你都会些什么?”
锦心是奉了楚少渊的吩咐来保护她的,见她眼中有些疑惑,暗自猜测她是见自己体格小,才会有这样的疑虑,当下将头上的银簪子取下来,“小姐请看。 ”
她说着话,将手里的簪子一掰一扭,簪子就像是被扭了麻花似得,转了好几圈之后又将转了的圈再扭回来,扭正的银簪子上头变得弯弯曲曲十分不平整,像是银匠人做出的一件失败的活计。
婵衣惊讶的看着那银簪子,没想到她小小年纪竟然会有这样的力气。
“奴婢家在白云寺附近,因从小长得瘦弱,所以一直跟寺里的挂单和尚习武,又因是女娃娃,和尚教的多是内家功夫,您瞧,”锦心将一双手伸出来,白白细细的手指上虽有做粗活留下的茧子,却与印象中的武人不同,“和尚说怕我习外家功夫习的五大三粗,往后不好找婆家,与人动手也容易让人忌惮……”
婵衣明白了她的意思,笑道:“所以你看上去虽然这般瘦弱,但实际上是个高手?”
锦心咧嘴一笑,露出一排白白的牙齿,笑容憨实:“奴婢不敢说是高手,但一次放倒六七个像咱们府里牛婆子那样的人物,不在话下。”
牛婆子掌管着大库房,她是从粗使婆子慢慢提拔上来的,因常年做粗活,有一把子好力气,在府里,就是半大的后生都没牛婆子那么大力,想不到锦心看上去不过才十五六岁大,竟然能顶六个牛婆子!
婵衣笑着夸赞道:“真是没想到,你小小年纪会有如此高的武艺。”
锦心这些日子在张妈妈跟前学规矩,常被张妈妈呵斥的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在哪儿,本以为来了二小姐这里当差,二小姐会比张妈妈更难伺候,没想到二小姐会这样和善,还夸赞了她,让她面上就忍不住带上了些羞赧,规矩的站在一旁。
就见婵衣从匣子里拿出一根银簪子递给她,锦心吓得不敢接,被婵衣一把塞进手里。
“这是赔你刚刚扭坏了的簪子,”婵衣温声道,“这几日就先让锦瑟带你熟悉熟悉兰馨院。”
锦心忙点头,被锦瑟带着退了下去。
锦屏凑身过来,低声道:“小姐,这几日巧兰时常出府去宝香斋,每次去的时候手中都没拿东西,回来的时候手里总是有一只锦盒。”
婵衣皱眉,宝香斋在云浮不显不露的,平日里经营一些香粉跟胭脂,巧兰几次去宝香斋,真的是买胭脂水粉?为何那次手上的锦盒却在店里找不到?父亲已经许久不去西枫苑了,颜姨娘自从被灌了那碗药之后,身子就一日不如一日,如今算是苟延残喘着,当真有那么大的功夫头对镜贴花黄?别说她不信,就是娴衣也不会信。
婵衣道:“明日等沈朔风来府里,你去一趟隐秋院,让沈朔风用手里的人脉查一查这个宝香斋。”
锦屏应声,就听婵衣又问:“娴衣这几日可有什么动作?”
锦屏道:“四小姐这几日倒是乖觉的很,一直在屋子里头做女红或者练描红,并没有任何异常之处。”
婵衣却不太信娴衣能够这样安静下来什么都不管,只怕背着她不知又在做什么小动作了,她轻声道:“陈妈妈一定会来找娴衣的,到时候你让人多盯着些,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第一时间来回我。”
“小姐放心吧,”锦屏笑的粲然,“无论陈妈妈递了什么东西,都逃不过我们的眼睛。”
婵衣轻轻颔首,手里抚摸着一枚小巧印章,心头那抹浮躁不安忽然涌了上来。
窗外阳光正正好好的从琉璃窗透了几束进来,将桌案上头摆放的那尊美人颈里头供的一枝半开的牡丹花照的更加明艳,婵衣微微抬手,那束阳光穿过了手指,投影在桌案上,成了一小片阴影。
……
此时的阿勒赤部十分热闹,因为格里尔库大会再过一段日子便要在阿勒赤举行了。
扎巴趁着这几日的空暇,一直练武,他站在帐子前头的空地上,两手持着刀对着空中劈砍,因练的时间久了,身上出了一身薄汗,他索性将身上的羊羔袄子半耷拉下来垂在腰间,一身雄赳赳的腱子肉暴露在阳光下,浑身热气腾腾的。
经过他身边的婢女们都用赞叹的眼光瞧着扎巴,眼中是毫不遮掩的爱慕,让坐在一旁的萧沛止不住的摇头,悄声跟楚少渊道:“公子,你看那两人,简直都要把眼珠子看出来了,鞑子的女子真是有些太豪放了,让人吃不消。”
楚少渊淡淡的看了扎巴一眼,扎巴的相貌并不出色,听陈文舒说鞑子女子最爱的是勇士,在这里身份地位反倒是其次了,扎巴便能吸引这么多女子的爱慕,是因为他有一身蛮力跟武艺,听扎巴说他八岁的时候就单枪匹马的杀了一窝的狼,也几乎是一战成名,所以白朗才会在入关的时候带着他。
“这里的风俗与我们大燕不同,所幸她们看的是他而不是你,你便知足吧。”
萧沛听得楚少渊这句话,立即住了嘴,伸手摸了摸胸口,想到这段日子那个叫什么古丽的公主时不时的过来看楚少渊,心里就寒的慌,分明是个女子,可总觉让人得她一定是投错了性别,才会这般大大咧咧,竟然连男人穿衣入浴这样该避嫌的场合都不顾,幸好他一直在楚少渊身边,不然岂不是要被一个女子吃豆腐?脑子里刚想到那样的场面,就吓得他浑身一抖,不敢再想下去。
楚少渊瞥了他一眼,问道:“魏青如今还是不能下地行走么?”
萧沛道:“他昨日强撑着走了几步,结果刚结痂的伤口立刻就开了口子,血哗哗的往出渗,吓得一旁的婢女立刻就将他按到了床上,他还嘴硬,说什么不疼了。”
那样严重的伤口连萧沛这样胸口上头挨了一刀的人,都觉得疼的慌,魏青又不是傻子,没痛觉,哪可能就不疼了呢?
楚少渊叹了口气,叮嘱道:“让他别心急,总是要将伤养好了才行,背上不比其他地方,稍微弄不好是一辈子的事儿,咱们已经来了这里,大燕如今的情势如何更是两眼一抹黑,多一天少一天都一样,还不如趁着这段日子养好了伤,再做打算。”
萧沛点了点头,低声道:“公子,我这几日观察过了,阿勒赤这个部落看上去守卫森严,实际上有许多地方都有漏洞的,他们无论是换防也好,还是夜巡也好,总有几个盲区,若是……”
楚少渊眼睛扫了他一下,他立即改了话题:“昨日吃的那个旱獭肉,还有烤麂子腿,当真是……”美味两个字,他死活也说不下去,他虽是武人,但却跟自家妹子一个癖好,那就是爱吃,吃过的美味佳肴数不胜数,这几日的伙食好了些,但他们烤制出来的东西,还是有一股子腥气,让人吃了实在是,入口难忘……
就听身后的人哈哈大笑:“肃宁也觉得好吃么?今儿我让人做了手抓羊肉,一会儿天擦黑的时候就送过来,还有我们阿勒赤最美味的塔塔饼跟古尔尊酒。”
萧沛无声的叹了口气,这个塔塔尔王子总是神出鬼没的,他时常跟楚少渊说着话才说到一半儿就突然冒出来,一点儿也不知道礼数,却忘了这原本就是人家的地盘儿。
楚少渊站起来,看向白朗道:“你来了,”他往过侧了侧身,“这些天,部落里的人渐渐多起来了,昨日听说都塔兀惕部的王子也过来了,你这个时候怎么有空来我这里?”
白朗笑呵呵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倒是什么都知道,如今已经开了春,你在我们阿勒赤部也待了有十来天,也该到处转转了,明日我会跟察合台一同去都塔兀惕部,你也一起吧,顺道领略领略我们塔塔尔的风光。”
楚少渊忍不住不悦起来,他根本不是来寻求自己的意见,而是告诉自己他的决定。
白朗一开始就没有对自己放下过戒心,无论是从救了他开始,还是出关的路上,甚至出了关外,这种戒心还一直保持着,就跟他的伤一样,他伤好的越快,白朗的戒心就越重,如今就连他去别的部落都要带着自己,即便是自己伤好了,想要离开这里只怕难如登天。
白朗说完,又看了眼一旁瞪着他的萧沛,笑了笑道:“肃宁的伤也好得很快啊,近几日部落里头要进山围猎,经过一个冬天,旱獭子也都该活动了,部落里头正好缺粮,你跟扎巴一同去看看吧。”
萧沛脸色一黑,他的伤才将将好转,就让他跟着打猎,这人是嫌自己伤口好转的太快么?
“肃宁的伤还未好,他就留下来照顾魏青吧,明日我跟你一同去都塔兀惕部,”楚少渊知道他这是在威胁自己,虽无奈却没办法,如今势比人强,他不得不低头,他转身吩咐萧沛道:“肃宁,既然这几日扎巴要出去打猎,你就不要时常出帐子了,好好养伤,等我回来。”
这是吩咐萧沛不要去关注阿勒赤部落里头的动静,想来刚刚那番话,白朗听了个一一二二,才会有这番试探。
白朗听楚少渊这般吩咐,咧嘴笑了笑,“既然这样,肃宁就好好养伤吧。”
楚少渊心中郁结,懒得再与白朗废话什么,转身进了帐篷,萧沛连忙也进去。
白朗已经达到了来这里的目的,也不介意楚少渊的反应,打算回去继续忙他的事,扎巴却将他一把拦下,叽噜咕噜的说着话,白朗的眉头一直紧皱着,眼神时不时的飘过帐篷。
萧沛在帐篷里头透过门帘看着外头的人,有些心焦起来:“公子,那个白朗一直在看我们,不会是打我们的什么主意吧?”
楚少渊琥珀般的眼睛里头藏着幽暗的亮光,眼角下的朱砂痣通红,他眼睛抬了抬,帐篷上头垂着的门帘下方只能远远的看见两个人的下半个身子,外头的交谈声极小,偶尔飘进来几句话,也是晦涩难懂的塔塔尔语,让人摸不清楚他们谈的究竟是什么内容。
他摇了摇头,“他既然还有求于我,就不会轻易的将我如何了,单从他去何处都要带着我这一点上头就能看出……”只是他们商议的事情,恐怕不是什么好事就对了。
萧沛却越来越心焦,“这样下去不行,我们必须得尽快离开这里,今天晚上我就去跟魏青商量,实在不行就只能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了。”
楚少渊制止了他的话,指了指外头,示意他隔墙有耳。
萧沛的脸色止不住的难看起来,想他堂堂八尺男儿,又是正六品的燕云卫,什么时候受过这样大的委屈,到了什么地方不是好吃好喝的供着,各路人马点头哈腰的忙前忙后,结果沦落到了外邦,每日吃喝嚼用都是什么破烂不说,如今还要被人监视,过着这样的日子,他血性上来,就想提着木槊去跟他们拼了,可见楚少渊忍了下来,他心口窝着的那股子火气只好咽下去。
他轻声埋怨道:“我就说萧清不靠谱,她都见着我的样子了,还不赶紧让大哥派人手来救我们,这些天了究竟在磨蹭些什么!”
楚少渊却思索起来,问了他几句关于萧清的一些习性。
萧沛虽说从小与萧清打到大的,但有些方面却不得不赞萧清几句,“说起来,她比我跟哥哥二人要心细一些,我们三人当中,大哥的脾气最老成,我则是容易冲动,清儿的话,就比我们两个灵活多了,父亲教的许多功夫,她头一个就能学成,但偏偏最懒,明明能练的好,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可她的鼻子却最灵了,父亲无论藏了多深的酒,都能找出来……”
楚少渊见他开始喋喋不休,忙让他打住,低声吩咐了几句,声音轻的像是一片羽毛从空中滑落下来,没沾上一点痕迹。
……
【推荐几个好友写哒文文,《穿越之悠闲赌妃》,《穿越之喵皇后》,都是新人,写文很努力,如果大家闲着没事可以去丢几个推荐。】
291.舍得
萧清此时刚跟两个随从沿着贝加尔湖一路往北走,怀里的一只布袋中装着沿路找到的银珠,也不知全不全,但她所能找到的所有银珠无一例外的指向北方,她心中越来越焦急,莫非当真是鞑子将人掳了去?此时两方尚在交战,掳了人去做什么却是显而易见的。 .
这一路沿途而来,入目的皆是枯黄草地,一眼望过去,竟然有些看不到边际,只能沿着湖泊往北走,却不知方向上头有没有错。
远远的能瞧见牧民们搬家,时常是从这一片草场搬迁到另外一片草地更茂的草场中。
萧清早早的换上了鞑子的服侍,又将皮肤涂的黝黑,一眼看上去,竟然与鞑子女子一般无二。
她骑马走到了那户搬迁的牧民的牛车附近,笑着用不太熟悉的塔塔尔语跟他们打着招呼。
“你们这是往哪儿去啊?”
他们用的是平板车,帐篷跟杂物乱糟糟的一齐堆积在车上,家里的子女围坐在杂物上头,身上还披着厚厚的毡毯,听见有人说话,几个小娃娃都冒头出来,几双眼睛滴溜溜的望向她。
那牧民家的男人看见是个年轻的姑娘,善意的对她笑了笑:“往朔西去,这儿都是些枯草啦,牛羊都挑挑拣拣的不愿吃,朔西比这里暖和些,今年大汗王好不容易争到了塔那草场,以后我们这些牛羊就不用再饿死了!”
他这番话其实萧清半懂半不懂的,只听到了“大汗王”三个字,她忙问道:“你们是哪个部落的?”
“阿亦里几惕部,”男人憨实的答道,见女子皱着眉头,身后还有两个风尘仆仆的侍从,猜想他们大约是迷路了,便好心帮他们指引方向,“再往前走走就是都塔兀惕部了,要是去阿勒赤部得穿过都塔兀惕部,若是两个地方都不去,西边是察阿安部……”
他说的这些地方萧清全然不知,既然前头有部落,她索性就先到前头试试运气好了。
萧清笑着谢过牧民,策马一路往前疾行而去。
……
此时此刻,遥远的大燕皇城中,文帝站在观星阁之上,俯瞰着云浮城的景色,皑皑白雪终于褪去,整座云浮迎来了春天,城中四处是欣欣向荣的景色,从西京迁都来云浮至今也不过才过了两百年,而这两百年里,却让这座城经历了太多太多动丨乱。
文帝很少在白天来观星阁,通常只月隐星繁的时候,才会来观星阁夜观星象,可这一个月来,已经是第三次来观星阁了。
内侍总管赵元德心中有些忧心,通常皇帝只有难以决定什么事情的时候才会如此,便听到文帝一声叹息,声音轻到如果不是身边没有任何人或物,赵元德几乎以为自己要听错了。
文帝沉声道:“让老四来一趟乾元殿。”
赵元德忙点头应诺,吩咐了下去。
文帝缓缓步下观星阁,锦绣宽袍上头刺绣着的五爪金龙随着文帝走路的动作隐隐作现,而宽大袖口之中藏着的手,却将一封密函捏的死紧。
当年的萧睿几乎是费劲了九死一生的力气,才将雁门关的战役平息,萧睿回来的时候,他几乎都认不出那样黝黑枯瘦的人,竟然会是他御封的平西将军,会是那个平日里说话做事都十分硬朗的萧睿。
那般可怖的关外,如今自己最爱的儿子竟然……
当年若不是安北候使了计谋,将萧睿的军功都算到了他的头上,他又如何会迟迟没有收复西北!
文帝忍住心中翻涌的气息,清冷的眼神当中蕴含了浓浓的杀意。
……
昭阳殿,淑妃一件一件的将四皇子的冬衫折好,又打开一只箱笼,将新做好的几件夏衫取出来,压在包袱最上头,花哨的东西一件都没有,只是换洗的衣裳,和一些暑袜跟冬袜,以及四双厚底的小靴子,络子跟汗巾也都捡最素净的装了,这才略略的松了一口气。
“娘娘也歇一歇吧,这都收拾了大半天了,您瞧您额头上出的汗!”宫人宁柔在一旁劝着。
顾淑妃却轻叹了口气:“自有我歇着的时候,四皇子还在看书么?”
宁柔回道:“是,四皇子殿下这几日一直在书房中看书,从《政要》一路看到了《水经注》,期间还杂杂拉拉的看了些地方志,每日从尚文阁抱回来的书就有一两本。”
顾淑妃欣慰的点头:“也是难为他了,才十三岁大,就要这般用功,若不是皇上的子嗣实在少,哪里会轮得到他这般……”
这样的话也不是谁都能说的,宁柔低头不语,顾淑妃看了眼晌午的太阳,担心儿子饿着,亲自去了小厨房端了些点心去了书房中。
四皇子手里捧着《水经注》正仔细看着东南篇,就见顾淑妃进了来,他忙起身行礼。
“母妃怎么来了?”
一旁的宫人将食盒放到书桌旁,顾淑妃挥了挥手,身边伺候的宫人都伶俐的退了下去。
“快晌午了,估摸着你也该饿了,先少量吃些点心垫垫。”
顾淑妃将食盒打开,露出了里头的白玉酥,是他从小一直爱吃的点心。
“母妃,东西可都收拾妥了?”四皇子边将白玉酥取出来,边问道。
顾淑妃摇头笑道:“母妃倒是不想给你收拾,可你都已经做了决定,难道母妃还能把你扣住,不让你去不成?你说你小胳膊小腿的,这才多大点儿年纪,就要去挣前程…”
四皇子垂着头听顾淑妃满心满眼的埋怨,往细里听,哪儿是埋怨自己,根本就是在忧心自己的安危,他轻声安抚道:“母妃不用担心,儿子十三岁,祖父跟儿子一般大的时候,已经在曾祖父身边鞍前马后的打理天下了,儿子不过是去一趟东南罢了,论危险,哪里有祖父那般危险,就是远在西北的太子哥哥都要比儿臣辛苦。”
顾淑妃听见太子的名字,下意识的皱了皱眉,轻轻挥了挥,似乎是将太子的霉运给挥跑了似得。
“母妃只顾着你便好了,旁人如何,母妃可是没那么多的精神头去管了。”
母子二人说着话就听外头候着的宫人来禀告,说皇上传四皇子殿下过乾元殿去。
顾淑妃忙整了整四皇子的衣衫,将他送到门口,挥了挥手,“去吧,跟你父王好好说说这些天的进益,也好让你父王安心。”
四皇子顺着冗长的宫道一路走到乾元殿。
文帝端坐在书房中,将积压了几日的西北那头的奏折又翻开看了一遍。
几场小胜就敢这般邀功讨赏,几句话不离军饷军粮,一个个的狼子野心!
他将那几本奏折扔到一旁,再不去看。
四皇子进来,恭敬的行礼:“儿臣参见父王。”
“起来吧!”
四皇子站起来,脑袋低低的垂着。
“老四,你可决定了?”文帝的声音似乎从很遥远的地方传过来。
四皇子坚定的点了点头。
“朕的儿子可没有这么胆小的,抬起头看着朕的眼睛,跟朕说你是真的想好了!”
四皇子抬起眼睛对上文帝那双清冷的眸子,一时间觉得天地似乎都离他远去了,只有这双清冷的眼睛是唯一的真实,看上去冷清却又透出一股让他觉得无法表达出的情感。像是夏天自己一个人偷偷的去太液池凫水,见到了开得最艳的荷花,身边却连一个可以分享的人都没有那般寂静。
“儿臣……”他话说了一半,没有再说下去。
“听尚文阁的明先生说,你这些天看了不少的书,可都看进去了?”
四皇子说不出话,只能大力的点头。
文帝走到他的身边,伸手轻轻拍了拍还是个半大孩子的四皇子,“好,既然你有如此志向,明日就跟谢砇宁一同去吧,父王在云浮等你回来。”
这几乎是他头一次这样亲近父王,只觉得自己的父亲此时的神情略微有些疲惫。
就听父亲叫了他的名字,声音轻的像是喟叹。
“少涵…有舍才有得,你要记住这一点!”
四皇子愣了愣,再抬眼去瞧,却只见到文帝的背影。
“去吧,去吧!”文帝背对着他,挥了挥手。
他恭敬的退了出去。
……
四皇子回到书房,眼睛扫过那本《水经注》,忽然就淡了眼,将放这点心的食盒拎起,去了寝殿。
顾奕这时在寝殿中正半靠在榻上,闲着无事翻了几页书,是市井流传的演义小说,因尚文阁的书大都是些寡然无味的传记跟编年史,他托四皇子让张瑞卿从宫外带进来的这些演义小说就成了稀罕物,可惜他这些天将这几本书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多遍,有些桥段都默然于心了,所以连带着看书都成了一件无趣的事。
“表兄,”四皇子进门就看见他这么个无趣的样子,顺手将食盒给了一旁的宫人,坐到他身边,“这些书你都看完了?”
顾奕见四皇子进来,嘴角含笑:“少涵,你让张瑞卿再拿几本书过来吧,这几日我已经快要闷死了!”
“我明日要去福建了,”四皇子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估计要等东南那头的水患治好了才能回来。”
顾奕侧头看着他,“这么快!”
“已经很慢了,”四皇子轻声道:“父王心中,大约是极不想让我……才会,不过也好,这也算是托了舅舅的福……”
292.发现
顾奕心中一冷,看着四皇子,声音带着几分忿然:“少涵,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听四皇子继续道:“表兄,你心里一定在想,舅舅这番明升暗降,被调离了云浮城,是父王厌弃了舅舅才会如此决定。 ”
“难道不是么?”顾奕眉头紧蹙,“我们顾家从先祖开始就一直守着南直隶跟云浮城,川贵是什么狗屁地方?也值得我父亲去…”
四皇子伸手将他的话打断,温声道:“难怪元行冲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倘若父王当真厌弃舅舅,何不让他赋闲在家,又何必将他派往川贵这种能出政绩的地方?”
顾奕却十分不以为然,以他们家世代在云浮城中的经营,又算得上是天子近臣,出入宫闱都跟出入自己家似得,那些手握朝政的阁老虽说不上讨好巴结父亲,但见了父亲也要恭恭敬敬的行礼,叫一声“宁国公”,他们家根本就不必跟那些新入官场的毛头小子一般,要以政绩来提升官职。
四皇子看到顾奕一脸的桀骜,有些无奈道:“表兄,我们跟卫家的牵扯太深了,这一次能够全身抽出,也全都因为舅母亡故,你可要想仔细了,是要权,还是要命?”
顾奕听得这样的话,顿时愣住,“少涵,你……”
四皇子低声道:“表兄,你还记得小时候,你来宫里玩,一手拿着窝丝糖,一手拿着桂花糕,却还要去抓白玉酥的时候,舅舅是怎么说你的么?要拿更好的,就得先把手腾出来,要不就将手里的吃进腹去,要不就舍了,这样才能去拿更好的东西…”
“那些我们早就已经吃进腹中了,哪里还能舍?”顾奕一脸的不甘愿。
四皇子轻轻摇头,“吃了却克化不了,倒不如全吐出来,省的五脏六腑跟着遭罪,表兄,你需知道,舍既是得,人要往远处看,不能只盯着近处的这些蝇头小利。”
他边说,边将食盒中的白玉酥取出来,放到几案上,轻轻叹了口气。
“该舍就舍了吧…往后如何,谁也说不准,与其被猜疑,倒不如自断羽翼,自己舍是福气,若是别人硬压着来夺,那可就是打脸了……”
顾奕眼睛动了动,没有说话,四皇子知道,他这是将话听进去了。
这时,宫人进来禀告道:“简公子来给顾世子请脉了,正在寝殿外头候着呢。”
“让他进来吧。”四皇子淡淡道。
“是!”宫人退了下去。
简安礼拎着药箱进来,给两人行过礼,稳健的搭脉看诊。
四皇子瞅着简安礼脸上平静无波的神色,那双清幽的眼睛微微眯起,侧头看了顾奕一眼,边起身边道:“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子安,你仔细些给表兄看看,若是需要什么药材,尽管说。”
简安礼点了点头,道了声安看着四皇子走出去,心中却奇怪起来,四皇子平常不时常在顾奕这里的,而他之前在寝殿外模模糊糊的听到什么舍既是得,什么自断羽翼,究竟会是什么事?
他不动声色的理着脉象,眉头却微微的皱了起来。
顾奕见他皱眉,以为是自己的伤出了问题,忙问道:“是不是我的伤…”
“伤口恢复的不错,”简安礼低声道,“再过半个月左右,就能如正常人般行走坐卧了,这些日子还要多休息,不可劳神过度,还有你这几本书……”他将顾奕压在枕下的演义小说抽出来,“平日里就不要多费眼睛看了,还要支起来身子,你伤在肺腑,还是尽量少坐,每日沿着这寝殿走两三圈即可,不要多耗费精力……”
他说一句,顾奕的脸黑一分,直到他絮絮叨叨说完,顾奕的脸上原本还有些飞扬的神采算是彻底的消失了,“子安,你看你小小年纪,整日沉着脸,好似那六七十岁的老郎中,嘴里还念念有词,就不怕将那些妙龄少女都吓跑了?”
这算是打趣他了,简安礼却没有笑,只是静静的看着顾奕,道了句:“顾世子还是好好休养吧,以后再看这些书也不迟。”
言下之意也就是,就是打趣他,他也不会将书给他的。
顾奕不觉间有些无奈,这个简安礼有些太不识趣了,虽说是他治好了自己的伤,可他管的也有些太多了,但偏偏他说的那些又是以自己身体健康为基础的,就是淑妃姑母都听他的,好在那几本书自己都看完了,这般想着,顾奕浅浅的露出一个笑容来,清俊的脸上霎时间就明朗了起来。
“子安,这些天辛苦你了,想请你给我父亲带几句话…”
简安礼侧头,就听顾奕继续说道:“我这身子还要再过些天才能大好,但我父亲这几日就要去川贵赴职了,这些日子因我搬到了昭阳殿中养伤,父亲不能来昭阳殿,只好让你帮着转达了,也不是什么要紧的话,就是叮嘱他多带几件御寒的衣裳,天冷当心身子,再一个就是,家里拿些陈的旧的,该舍就都舍了吧,别念旧都带着,去了新的地方总会得着更好的。”
简安礼心中有些意外,这样的话分明是意有所指,但他只做全然不懂的点了点头,“就这些么?”
“这些就够了,父亲走的桥比我走的路还要多,自然会照顾好自己的,只是为人子女的,离父母太远了,总是惦念,这点想必子安兄也深有体会。”顾奕也点了点头,笑容更深。
简安礼道:“顾世子真是孝顺,那我便替你跑这一趟。”
一边跟他告别,一边拎着药箱出了昭阳殿。
顾奕在他转身之后,脸上的笑容却落了下来,隐隐的带着一股子不甘心。
……
此时,萧清刚刚策马走到都塔兀惕部落附近。
有别于一路上的人烟稀少,部落附近人来人往,她刚下马,就见到抱着一头小羊羔的妇女,跟拿着一罐子羊奶的孩子走过身边,二人一边走一边说着话,脸上挂着明亮亮的笑容。
仔细听萧清只听懂“集会”二字,她心中暗暗后悔,当初父亲教给他们兄妹三人鞑子语的时候,她分明是学的最好的那个,可真的来到鞑子的地盘儿了,她才发现,她的这点水平连鞑子的五岁小孩都不如,好歹人家能弄明白他们说话是什么意思,她就只能靠记得的几个词儿,然后就是猜。
往前走,路上的人越来越多,有抱着毯子的,有拿着匕首跟炊具的,还有一些人手里拎着个布袋子,像是装了些谷物之类的东西。
随从跟在身边小声道:“小姐,这些人都带着刀,我看不如……”
萧清摇了摇头:“鞑子的习性就是如此,男女老少皆带刀,别大惊小怪的,听刚刚那两人说前头有集会,我们也去瞧一瞧,说不准能有什么发现。”
随从还想再劝,萧清却忽然见身边过了一个粗壮的大汉,回头奇怪的看了他们三人一眼,眼中还带着打量的神情,让她心中警钟大作。
“别说了,我们说的话鞑子听不懂,会引起怀疑的,”萧清左右看了看,低声吩咐道:“你们两个就跟在我后头,若是有什么不对,立即走,别管我,知道么?”
随从想争辩几句,却被她瞪了回来,一路上也算是知道了这位将军妹子的习性,当下不敢再多说半句,与另外一个人一左一右的跟在了她的身后。
三人牵着马大约走了有一盏茶的功夫,才走到了这个集市上头,眼前的集市似乎是刚刚摆开,还有许多空位,大多数人都是席地而坐,身前摆着些自家产的器具,像是什么豆子,青稞,烈酒,熏干肉条,亦或者是炊具之类的东西都有,还有一些明晃晃的刀具,马匹用的马镫子,钉马掌用的锤子剪子,甚至有人还抱着羊羔。
萧清观察了许久,这些人都是以物易物,不像是在大燕的集会上头,要用金银铜板来买。
她原本看上了一把匕首,手中都已经握好了银裸子,可摊主却摇了摇头,说是要用一袋粮食来换,她顿时有些傻眼,她哪里会带那种东西过来!
萧清垮下肩膀,有些闷闷的走在集市上头,已经出关有十六天了,别说是二哥的影子了,就是连银珠都没再发现半个,她不由的有些丧气,如今身上有银子却没法用,更加让人觉得心火上升。
她走着走着,忽然被远处的一抹艳色吸引住视线,在半空中翻飞的竟然是……丝绸!
她快步往那个摊位上头走,却走了一半的时候顿住,慌忙转过头去,顺势蹲下,拿起脚边的一只粗瓷碗仔细的瞧,就听耳边传过一句熟悉的官话。
“意舒,你瞧我们这里的集市比你们云州,可有哪些差的?”
“是很热闹。”
“你瞧这丝绸,也不比你们那些商铺里头卖的少啊!”
“这些,都是从大燕运过来的吧?”
少年郎的声音很大,他点头道:“是啊,只不过运过来的成本要贵许多,除了城里的贵族,还没人用得起这样的料子。”
回话的人有些心不在焉,半晌才道:“西北风沙大,即便做成了衣裳,也会被风沙吹的不好了吧。”
“是啊,所以买的人才少之又少,也就是你们燕人喜欢这些花里胡哨又不实用的东西……”
谈话声渐渐走远,萧清扭头看过去,注意到少年郎身边的那个有些熟悉的人,走路有些不对劲。
伤势还没好么?
293.潜入
少年郎走过的地方,周围的摊贩无一不对他行礼。w w. vm)
萧清眯了眯眼睛,不远不近的跟在少年郎背后,耳朵里全是吵杂鼎沸的人声,流利快速的鞑子语让她听着十分费劲,从周围牧民对这少年的态度能够看出,这个人的身份地位绝对不简单。
她跟着跟着,忽然见前头的人扭头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她急忙撇开头,将一口铁锅拿在手里。
“意舒,怎么了?”白朗见他忽然停下来往后看,问道。
楚少渊眼睛扫过人群,总觉得似乎有人一直在盯着他看似得,集市上来来往往的人,根本看不清谁是谁,他摇了摇头,抬脚往前走,轻声道:“无事,都塔兀惕部倒是很热闹。”
白朗笑道:“集市是每隔一月才有的,你来这里不久,没有赶上我们阿勒赤部的集市,那才是真正的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楚少渊耐着性子听他说完,才开口问道:“你何时回阿勒赤部?”
“你急着回去做什么?”白朗声音淡然,“怎么?你是担心你的两个随从?他们在我的部落里吃的用的住的都是最好的,你有什么可担心的?”
话虽如此,但楚少渊已经跟白朗在都塔兀惕部待了有两三天了,见白朗一点儿回去的意思也没有,不由的有些心急起来,“他们两个伤势未好,我总是要亲眼看着才能够安心。”
“你又不是大夫,即便看着又能如何?”白朗的声音不轻不淡,“这次出来原本就打算在都塔兀惕部待上十来天的,等事情商议的差不多了才能回去,你就耐心等等吧。”
两人又开始说起了别的,萧清将手里的锅子放下,眉头皱的更紧。
她原本打算再跟上去,却被一队士兵打扮的人从身边经过,隔开了她跟二人的距离。
那队士兵单膝跪地,对少年郎恭敬的行礼,领头的一个兵士开口道:“斡帖木儿汗王,我们汗王请您到大帐一议!”
白朗眉头挑了挑,“什么事?”
“大事!”那领头的兵士附耳到白朗耳边低声的说了几句话。
白朗脸色瞬间一变,回头看了一眼兵士,见兵士重重的点头,当下便转身往回走,甚至忘记招呼身旁的楚少渊。
萧清见少年郎行色匆匆的往回走,连忙避过,再看向楚少渊时,发现他身边多了两个侍卫,看上去是保护他,可实际萧清心中却知道,这两人是监视楚少渊的。
萧清远远的跟着楚少渊,看着楚少渊从集市回了部落中,直到她再无法上前跟踪,才停了步子。
此时太阳渐沉,暮色四合之中,集市上头的人们也都换到了这一个月当中要用的东西,满载而归。
萧清看着集市渐渐散去,人们大都抱着东西回了自家的帐篷,她牵着马匹跟两个侍从在部落附近的牧民家里讨了些肉干跟奶干,跟两个侍从分食了,蹲在部落外头的野树林里。
天色越来越暗,直到天上的星子冒头出来,将朦胧的夜色点亮,天幕像是一块大的台布,黑得像是能把人吸进去,而零星闪烁的星子从开头的三两个,最后渐渐的布满了整个夜空,抬头一看,今天晚上的月亮却是半弦月,低低的像是挂在了柳梢头似得。
“一会儿我潜进去看看情况,若可以,我会把人带出来,就在这里集合,若是直到丑时我还没有出来,你们两个就速速赶回西北,将这里的情况都告诉我大哥,若是路上有其他意外,就直接取道云浮去我家告诉我阿爹,”萧清顿了顿,想到若是大哥那边出了什么事,难保父亲不会出事,她轻声道:“若是我家有变故……”
她从怀里取了一支纱花出来,放到了侍从的手中,“这个拿着,若是我家有什么变故,你们就去夏府,找,夏家的二小姐,她看见这个就知道了。”
两个侍从异口同声道:“怎么能让小姐冒此风险!”
“秦风,赵勇,我们三人当中,只有我懂鞑子语,你们两人无论谁去都不如我有把握能全身而退,况且我是女子,本身就能够让人降低警惕之心,不像你们两个男人,又是生面孔,若是顺利还好,若不顺利该如何?再有一个就是三皇子认得的是我可不是你们两个,你们即便是找到了三皇子,他也绝不会跟你们一同出来,所以这件事就这样定了,你们两个在这里等我!”
萧清说完将手中纱花一把塞进秦风手中,灵巧的往部落当中窜了过去。
……
帐子中亮着一盏牛油灯,昏黄的光亮将帐子中的东西都蒙上了一层暖色。
修长白皙的手指拈着一枚白子落在棋盘上头,就听对面那人道:“意舒,你下手太狠了!”
楚少渊淡声道:“是你的心思不在这盘棋上头,否则也不会被我这一小片棋就占据了大半江山。”
那双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的将死了的棋子一颗一颗捏起来,放到对面的黑色陶罐里。
白朗索性将棋盘一推:“我输了!”
“你还有半壁江山,这么早就说输赢,不太像你们塔塔尔族人的性子啊,难道不想再拼搏一把?说不准再落几子,就能扭转乾坤。”楚少渊淡淡的看着他。
白朗摆了摆手:“你说着了,我的心思不在这盘棋上头,即便再走下去,也只能是将自己逼到绝境罢了,扭转乾坤我是不敢想了,我只盼着能够将眼下的困境渡过便谢天谢地了。”
“出了什么事?”楚少渊抬起眼睛看着他。
白朗整了整衣袍,站了起来,昏黄的灯光将他的身影拉的很长,不同于在大燕时的装扮,他将头发扎了满头细细的发辫,用牛筋做成的发带束在脑后,身上披着一件看上去有些做旧的革甲,外头穿着塔塔尔人传统的兽皮长袍,让他整个人显的更加的魁梧。
“我之前在路上曾经跟你说过吧?”白朗侧头看着楚少渊,“这几日春耕就要到了,我们塔塔尔部落拥有的土地都贫瘠的很,能够长的农物,无非是一些青稞跟燕麦,收成还不好,部落里缺粮却是年年都会有的,可是今年却跟往年不同。”
他抬起头看着那盏油灯,耳边听到的是风刮过帐子时,如同爽利的刀锋出鞘般呜呜的声音,说话语气更加的低沉:“我九叔的部落中如今更是断粮断的狠了,竟然将主意打到了我们这几个部落身上,他此前带话给希那木罕汗王跟托泰尔汗王,说几个部落既然都缺粮,他主张去大燕夺,还放话跟几个汗王说,一个部落里头,要么支援他兵马,要么就支援他牛羊……”
楚少渊收着棋子的手顿了一顿,轻言道:“不能拒绝么?”
白朗低低的叹了一口气:“拒绝?我也想拒绝,你知道么,虎豹骑如今就距离都塔兀惕部只有两百里的地方,他要攻过来易如反掌!要我如何拒绝?”
少年郎在灯光下的眉眼越发深邃,额间是皱的紧紧的眉头,让人不由的也跟着忧心起来。
楚少渊有些疑惑:“他如今不是屯兵在雁门关,跟我们大燕的将士在打仗么?怎么还会有多余的军队来……”
白朗摇了摇头,“我九叔那般狡猾之人,又如何会将他所有的兵力都放在雁门关外头?我不知你们探听得到的是什么消息,但据我所知,我九叔如今在雁门关外的人马绝不会超过三万,而他原本就有五万人马,再加上招兵买马这么久,大约也能凑个七万人马出来,可我们哪一个部落的兵马都没有五万,这些年休养生息久了,不像九叔那般时常打仗,若当真打起来,连五成的胜算都没有。”
“你们几个部落可以联合起来……”
“没用的,”白朗声音低沉,“九叔那头有斡罗玖玖汗王跟阿颜托尔汗王的支持,他们两部的人马加起来,再加上九叔的人马,远远就要超过我们好几万,他的虎豹骑停在两百里之外,只是一个警告,是在催促我们尽快做出选择来!”
楚少渊愣了一下,静静看着染上郁色的白朗,久久的才开口道:“既然如此,那你就舍弃些身外之物吧……”
“你说的容易,牛羊牲口都是阿爹留给部落里头的,拿给九王让他招兵买马然后将我们……”
白朗忽然住了口,听见外头传来声音:“斡帖木儿汗王,我们汗王请您过去,乌鲁特巴尔汗王来了。”
他脸色大变,大步走出帐篷。
楚少渊慢腾腾的收着棋盘上头散落的棋子,一颗一颗白的黑的棋子捏在手里冰凉如玉,只是很普通的一副棋子,大燕随便一个笔墨铺子里头就能买到,却让他想起了许久不曾想起的事情。
忽然耳边传来细细的响动,他一抬眼,就看到帘子掀开,进来一个端着茶盘的侍女,脸上还蒙着面纱。
跟随在侍女身边的侍从操着不流利的燕话对他道:“是主子吩咐给公子养身子的羊奶。”
楚少渊点了点头,就见侍女将茶盘放下之后,正打算抬步随着侍从往出走,忽然那侍从就毫无征兆的倒在了地上。
那侍女一把拽住他,焦急道:“楚少渊,你快跟我走!”
……
【见有菇凉说等更等的很辛苦,其实小意最近更新更的也很痛苦,因为没写过这种张弛有力的剧情,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写,总觉得不好把握,所以更的有点少,希望大家见谅,捂脸_(:3ゝ∠)_】
294.找到
楚少渊吃了一惊,一把拽下侍女的面纱,露出一张端和大气的少女面容。 .
居然是萧清!
他惊愕的半张着嘴,许久才反应过来,脸上漫上一抹欣喜,语气急促的低喝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萧清伸手拽住他的胳膊,站在帐篷的门帘边上,一边侧耳小心的听着外面的动静,一边偏着头喜悦的说道:“我是来找你跟哥哥的呀!”
楚少渊的脸上的神色沉了沉,“这里不是云浮,危险的很,你是怎么进来的?可有人发现?”
萧清一脸的得色:“放心,这里的守卫看似森严,其实有很多地方都很松懈的,况且以我的身手,即便是守的铁桶一样,也小菜一碟!”
她说着,细细的打量了他一眼,之前见到他的时候,他跟二哥是受了重伤的,她关切道:“你受的伤如何了?可以走动么?能的话我们离开这里,”然后又左右看了看,奇怪道:“怎么不见我哥哥?”
楚少渊笑容渐敛,眼角眉梢慢慢透出几分凛冽,“萧沛不在这里,”他声音沉了下去,没有刚刚见到她时的轻快,“自从我们在松溪镇被救下之后,就一直跟这些人在一起,鞑子王子对我们的身份心存怀疑,所以这一次他到这里,也将我带了过来,萧沛跟魏青都留在阿勒赤部养伤。”
萧清听到他说萧沛没有跟他在一起,脸上的喜悦少了几分,又立刻道:“先不说这些,我们先离开这里,跟着我走,我已经把地形摸熟了。”
楚少渊却侧头想了想,轻轻摇头道:“现在还不能走。”
“为什么?”萧清瞪着眼睛看向他。
“你一路过来应该也看到了鞑子现在的境况,如今这样的气节,在我们大燕是寒冬已过,春耕降至,可在关外,寒冬却还要再过一两个月才过,各部落缺粮已经让他们举步维艰,”楚少渊沉声道,“这次攻打雁门关的统帅是鞑子的九王,他如今就在这里,刚刚又将鞑子王子斡帖木儿叫走了,定然是叫他一同商议如何对关内用兵,恐怕他们这次会集结六部之力来攻破雁门关,去掠夺关内民众,我留在这里,定能知道一些情况,他们来势汹汹,绝不能让雁门关不被鞑子突击得手。”
萧清急声道:“可是你留下太危险了!如果你的身份被发现了……”
“萧清,我是大燕的三皇子,即便是被发现了,我也不会立即丧命,相反若是我离开了,雁门关很可能无法防御鞑子的突袭,我只要小心一些,他们未必会发现我的身份,只要我不暴露身份,他们不会拿我怎么样,而且等萧沛跟魏青的伤痊愈之后,斡帖木儿还有求于我。”
楚少渊的目光十分坚定,将他原本就昳丽的相貌生生的染上了一层让人无法言喻的光芒。
萧清忍不住叹了口气,道:“我还是觉得……”
“不用再劝了,此事就这么决定了,”楚少渊打断她:“反倒是你不能在这里久留,你一个燕人女子实在太明显,你赶紧走!”楚少渊边说边将萧清往门口推,“回到云浮将我在这里的情况告诉我父王,然后……”
忽然帐子外头传来说话声,是又急又快的塔塔尔语。
楚少渊脸色一变,几步跨到帐门处,侧耳一听,对萧清道:“来不及了!”他眼睛快速的扫了一遍帐篷,示意她道:“你去屏风后面躲好,见机行事!”
萧清知道事情有变,身影闪动,转眼间便隐入到帐内的屏风之后,整个人缩成一团,刚刚藏好,就听到厚重的鹿皮靴子踏过地面的声音传进耳朵。
楚少渊确认萧清躲好了,刚将倒在地上的侍卫一脚踢进床下,正要转身返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好,白朗已经掀开帐帘走了进来,嘴中犹自不停的念叨着含糊不清的语言,配上他那般怒意勃发的面容,一看就像是在骂着什么。
他抬起头,见到楚少渊正站在身前不远处,也就以纯熟的燕语道:“这个该死的……”他话还没说完,高挺的鼻尖却先动了几下,脸上的怒容旋即变成了惊讶:“不对,这里有其他人来过!”
楚少渊暗道一声糟糕,鞑子的鼻子有多灵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他没料到人都被他藏起来了,这个家伙还能察觉的到。
他一脸莫名的看着白朗,若无其事的道:“你是不是弄错了,这里一直只有我一个人,哦,刚刚侍女送来了一罐羊奶……”他边说边将茶盘上头的罐子拿给白朗看,却见白朗向屏风走了过去。
他刚要阻止,忽然就听一声轻喝,萧清手握匕首杀了出来,楚少渊抚了抚头,这下是真的糟了!
白朗急急的后退几步躲过萧清的攻势,眼睛圆睁,喝道:“你是什么人?竟然敢行刺我!”
萧清却不言语,手中的攻势更快。
白朗的心情原本就十分的差,现在又发觉她的功夫十分高,刚刚不当心之下竟然被她刺伤了手掌,此刻受了伤的手掌冒出殷红的血珠出来,疼痛感加上焦躁感让他越发的不耐烦与她纠缠,当下高声喊道:“来人!有刺客!”
他话音刚落,立即进来两个腰间配着弯刀的壮汉,一左一右围住萧清,二人合力之下,萧清渐渐的有些不敌,露出疲态,一个不察之下,被白朗从后一个手刀砍上脖颈,整个人立即软倒在地。
“将她绑起来拖下去问清楚是谁派来的细作!”白朗挥手就要人将她拖走。
楚少渊立即阻止他道:“等等,白朗,你误会了!”
白朗抬头看着他,就见到他的脸上有遮掩不住的急切,他看了看地上躺着的女子,又看了看他,声音忽然冷的像寒冰,“什么误会?”
“她是家父派来救我的,刚刚也是因为听到了外头的动静才会躲起来,你误会了,她没有要杀你的意思!”
“没有杀我的意思?”白朗抬起那只受伤的手掌给他看,“我若躲得再慢几分,她的匕首就要刺入我的手掌心里头了!”
【这段写的小意心力交瘁,写了一下午就这么点,小意也是醉了,╮(﹀_﹀)╭】
295.被罚
“所谓不知者不罪,”楚少渊沉声道,“她来的匆忙,并不知你的身份,贸然行动也是为了救我所致…”
而去以萧清的功夫,若当真想要杀白朗,只怕不会去刺他手掌,而是直接对准他的脖颈了,只是白朗并不知这一点,才会误以为她是要刺杀他,楚少渊在心里摇了摇头,萧清来的可真不是时候。
他停顿了一下话语,柔声道:“况且,她刚刚那几招并非是杀招,否则你也不会只被划破手掌了。”
白朗却冷哼一声,“莫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燕人女子讲究三从四德,身手好的根本就拎不出几个来,可她却能在出手之间伤到我,虽是在我未曾防备之下,但身手也着实了得,她的功夫这般的高强,难道只是为了救你?”
他的燕文可不是白学的,即便他不知道,他身边还有一个陈文舒,燕人的历史他也算了解一二的,这样的一个女子,竟然只是为了救眼前这尚未弱冠的少年?即便是这少年家中再如何是显赫,想来培养这样的女子出来也艰难的很,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少年人就浪费了这样的人物?
其实楚少渊自己也没想到萧清会来的这么突然,真不知道该说萧清是艺高人胆大还是什么好了。
楚少渊看向白朗的目光中多了些无奈,语气放的更柔:“她自然是为了救我,不然为何要躲在屏风后面避开你,还要等你过去才动手?你也不是没遇见过刺客的人,她这般,哪里像个刺客了?”
白朗眉毛却皱了起来,他听陈文舒说过,往往就是那些看上去最不像刺客的人,才更容易一击即中。
他脸上的神情渐渐变得冷峻,脸上的惊讶被浓浓的怀疑所取代,一双虎目盯着他看了许久,半晌才道:“这是你设计好了的吧!你先让她来做引子,不成你再来行刺我!”
此话一出,帐内温度骤然下降了几分,帐内账外隐隐的响起兵戈出鞘声,白朗身侧的两名侍卫一左一右的挡在了他的面前,跟楚少渊兵戈相对。
楚少渊看着弯刀出鞘瞬间指上自己的鼻尖,脸色半分未变,只是微微的皱了皱眉。
白朗有些草木皆兵了,这不太像他平日的作风……
莫非……鞑子六部此时的情形当真严峻到了一触即发的时候?
忽然他摇了摇头,失笑出声:“白朗你也太……我行刺你做什么?”
白朗也觉得疑惑不解,是啊,他行刺他干什么?
就听楚少渊语气十分柔和,缓缓的解释道:“先不说你我之间无仇无怨,就拿你救了我的性命来说,你不觉得这话有些说不通么?况且我的功夫如何你应当清楚的很,我想对你不利,大可趁着你我独处之际下手,又何必多此一举,找来这样一个武功行动都不如我机警的女子来行刺你?”
楚少渊刻意压低的声线,听起来十分有说服力。
白朗不禁想起之前在大燕,这少年曾经为自己挡过刀,手指上的伤直到现在都没好全,修长白皙的手指伸出来,像是一块莹莹美玉,而那翻卷的刀伤却将玉润的手指生生的破坏了,就是直到现在他看到少年手指上的伤疤都觉得有些可惜。
虽然已经信了这少年七分,可现在正处在多事之秋,他怎么能放松警惕?而且今天这个武功高强又诡异的女子忽然出现,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这少年的身份。
“我信不过你了!你们燕人诡计多端,谁知是不是你又在耍什么心机,当初在雁门关你可是曾经将我们这干人等的性命架到了刀尖上的。”
这是要跟他算总账了?楚少渊苦笑一声,看着白朗目光深沉,语气之中有着难掩的涩意。
“你何时信过我?自从松溪镇相遇,你对我一直都是半信半疑,就连我的两个侍卫,你都不许我们住在一起,不错,我是曾在雁门关私下做过决定,但你该知道我为何前往雁门关,这与你要保护你的部落是一样的,我对你,从来未曾动过什么心机,若不然,这一路上我能动手的地方太多了!”
他这是在提醒白朗,若当真要对他不轨,他怎么会这样轻易的就打草惊蛇了?
白朗自然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眯着眼往后退了一步,他确实从未信过这个自称楚意舒的少年,不止是因为少年的相貌举动,更是因为少年时不时散发出的那种特质,让他不能相信少年只是他口中所说的,一个勋贵之家的子弟。
他轻声道了句:“此一时彼一时。”
他转头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女子,声音飘忽了起来:“这女子无论是相貌还是身手都一等一的好,她到底是什么人?”
他话音说完便细细的打量着少年的神色,就发现少年脸上神色细微的变了变,却在转眼间将那细微的变化压了下去。
“她是我的侍卫。”楚少渊轻声回答道,他知道自己无论说什么,白朗都是不会再信的了,索性就将萧清说成是自己的侍卫吧,也省得他知道了萧清的身份,回头再对萧清动什么歪脑筋。
白朗丝毫不信,看少年脸上的神情就知道,这女子的身份绝不是侍卫那么简单,可再这般僵持下去,他也不会对自己和盘托出,白朗眉头挑了挑,既然他身份不简单,就让他吃吃苦头,也好让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份!
“即便如此,我也不能再相信你了!她既然是你的侍卫,你们就是一伙的,她敢伤我就要接受惩罚,我们塔塔尔人擒获奴隶之后便会让奴隶去开垦牧场,念在你我相识一场,你既然要救她,那你以后就专司刷马放牧吧!”
楚少渊心头一梗,看着白朗一脸的坚毅,心里知道他这刷马的苦差是逃不掉的,只好弯腰将萧清扶到床上,交代他:“你让人好好照顾她,”忽的想起刚刚白朗对萧清露出的几分杀意,语气凌厉,“别打她的主意!若是让我看到她少了一根汗毛,可别怪我脾气不好!”
白朗身旁的随从见楚少渊对自家主子这般无礼,言语又多有挑衅,忍不住恶狠狠的道:“你这个阶下囚,在主子面前由不得你这般嚣张!”
楚少渊那双琥珀般的眸子转向那随从,好看的眸子里面流转的是淡淡的杀气,盯着他看了半晌才缓缓道:“像你这般的,能在我手中支撑过三招,那我的功夫也就算是白练了!”
那随从怒气上涌,弯刀直指他,还想继续喝斥,却不料前头的白朗转过身,被狠狠的扇了他一巴掌。
“多嘴多舌!”白朗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把他给我带到马厩去,明天一早我们回阿勒赤!”
随从单膝跪地,沉声答道:“是!”将楚少渊带了下去。
……
天空中的那弯弦月渐渐的升到了最高处,在漫天耀眼的星子下显得那般的皎洁,看上去像是女子弯起的嘴角,俏皮又可爱,夜色已经很深了,都塔兀惕部正处在北边,与贝加尔湖比邻,湖面上头刮过去的风冷的刺骨,帐篷中的人都已经熟睡了,空气中有燃着的牛粪味道,闻起来暖暖的。
都塔兀惕部外的野树林中,秦风跟赵勇二人已经快要冻僵,站在树枝上头,不停的跺脚来缓解寒冷。
看着月亮升到了最高处,然后又渐渐的降了下来,而部落中一直没有什么大动静,他们二人也不敢轻举妄动,直到约定的时辰到了,还不见萧清的人影,二人不由的急了起来。
“你说清小姐不会出了什么事吧?”赵勇轻轻的开口问了一句。
说话声在这样寂静的野外显得十分突兀。
秦风轻轻打了他的头一下,手指却是冻得发僵,“说什么呢?清小姐那样聪明,怎么会出事?”
赵勇在野外吹风吹得头脑发晕,被他打了一下更有些站不住,忙靠在树上,半晌才道:“那我们还要继续等下去么?这眼看着都快丑时末了……”
“等!”秦风沉声道:“你也看见了,鞑子那边一直没动静,清小姐应该只是尚未找到,咱们再等一会儿说不准……”
他话未说完,就见远远的见到鞑子部落里头押了一个人出来,因隔得太远,只能见到零星的几个人影,却看不真切,似乎火把也只点了一枝,远远的看着不太像是清小姐,可纵然如此,他的脸色还是变了。
“秦风……秦风你看…那不是,不是清小姐吧!”赵勇语气发颤,声音却有些凄厉。
“我们走,立刻回西北!”
秦风一溜烟的从树上滑下来,悄声的往马匹那边走,为了确保安全,他们将马匹放在了离这里很近的一户牧民家附近。
“哎……”赵勇也滑下树来在他身后轻声喊:“我们就这么扔下清小姐走了?”
秦风头也不回的往前走着,嘴里的话儿迎着寒风送到赵勇的耳边,却是劈头盖脸的一顿骂。
“你那么英雄,你单枪匹马的去把清小姐救出来啊!不回西北禀告将军,难道我们还留在这里等死么?清小姐临走时的吩咐你听到猪耳朵里去了?”
赵勇当即不敢作声,跟秦风一路小心的到了牧民家附近,二人牵了马匹疾驰而去。
296.二月
夏府,婵衣坐在临窗的大炕上一手翻动着账册,一手拿着毛笔正记着最近收到的米粮。
果然如张盛全所说,云浮城中的米粮铺子存粮不多,那些大的米商或许因为东南的灾荒,而在屯粮,不肯大肆的贩卖米粮,在云浮城收不到更多的米粮,张盛全已经被她派到宁州跟云州去收米粮了。
算一算也有三四天了,不知道他那边的情况如何。
锦屏端了些点心跟茶水进来,见婵衣还在认真的看账册,将东西轻轻的放到桌案上。
“小姐,您看了一上午账册了,喝口茶歇一歇吧。”
婵衣没有抬头,轻轻“嗯”了一声,却将手上的账册翻的哗哗作响,半晌终于将账册看完,搁下手中的毛笔,捏了捏酸涩的手腕,端起茶盏来喝了一口。
“明儿就是二月二了,东西都置办齐了么?”婵衣问了锦屏一句。
锦屏忙答道:“您放心吧,咱们家往年都有份例的,今年随着往年的份例准备就成了,奴婢吩咐大厨房的多备了些饺子跟馄饨,明日用的粳米都让大厨房的晚上置办好了。”
过了二月二,新年就算是彻底的过了,而二月二这一天,云浮城里的习俗有许多,比方说“二月二,照房梁,蝎子蜈蚣无处藏”!老百姓要在这天驱除害虫,点着蜡烛,照着房梁和墙壁驱除蝎子、蜈蚣等,这些虫儿一见亮光就掉下来被消灭了。
而在夏家,却要在这一天吃水饺、馄饨跟米饭,因为在信阳有个说法,吃水饺叫吃“龙耳”,吃米饭叫吃“龙子”,吃馄饨叫吃“龙牙”,夏老夫人又是信阳人,所以这个习俗就一直保留了下来。
婵衣点点头,将茶一饮而尽,吩咐道:“还有一个,明日忌做针线,你让家里的丫鬟婆子明日都不必动针了,也正好趁着过节都去看舞龙吧。”
这也是二月二的习俗之一,女子忌动针线,为的是免伤龙的眼睛,街上还会有舞龙杂耍,到是很红火热闹。
锦屏笑着应道:“哪儿还用得着小姐吩咐呀,那些针线房的丫鬟婆子们今日就赶工将明日的活计都赶了差不多,明日他们还要忙着去拜一拜菩萨呢。”
婵衣也笑了,往年都是在诚伯候府主持中馈,忙忙碌碌的哪一条都要顾及到,不然就要出纰漏,尤其是这些节日,婆婆苏氏虽是个精明的,却不太擅长管理中馈,诚伯候府看着是花团锦绣的,但要用银钱的地方太多,她常常是拆了东墙补西墙,又用了自己的嫁妆体己补贴家用,这才将家里打理的一日比一日好。
而想到嫁到诚伯候府之后的事情,她就有些恍惚,自从那日偶遇简安杰,苏氏又登门了一回,提的还是她跟简安杰的婚事,祖母虽然没有一口答应下来,但也隐隐的有了松口的迹象,让她忍不住就有些烦躁不安。
婵衣莫名的又想起这些日子她从沈朔风那里得来的消息,抿了抿嘴,轻声对锦屏道:“放出些风声去,就说我明日要去大佛寺上香,西枫苑那头让人多盯着些,若是巧兰再去宝香斋,她手里的东西想法子掉个包。”
锦屏自然知道轻重,她忙道:“这些天锦心已经上手了,巧兰去哪儿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婵衣微微一笑,那一日她让沈朔风私下去查了,原本是打算查一查这当真究竟是谁在作怪,没想到宝香斋竟然会是宁国公顾夫人的陪嫁铺子,这样一来也就证实了她的猜测,什么贵人皇子太子的,完全就是顾曼曼一手编造出来诓骗颜姨娘的。
其实也不怪颜姨娘会上钩,颜姨娘自从被关在西枫苑不能走动之后,所有的外界消息几乎都是靠陈妈妈跟巧兰,想她之前也是知道顾家跟卫家的关系的,太子跟她也熟悉,即便是现在这样的局势,但顾家从建朝开始就一直是炙手可热的的天子近臣,与别的勋贵不同,她想要哄骗颜姨娘,自然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只是顾曼曼不该将主意打到她的身上来,还多次下套给她,还买通了杀手,她的运气若是再坏一些,只怕直接命丧在广安寺了。
她不能再这样被动下去了,所以这一次她决定出手。
“你让锦心仔细些,巧兰那头别打草惊蛇,我自有安排。”
锦屏道:“我已经交代过锦心了,她也是个伶俐的,既然知道了小姐的安排,自然不会自作主张。”
婵衣轻轻颔首,锦心也在兰馨院当了几日的差,从外貌上头看,谁也看不出锦心是个练家子,加上锦心说话做事又透着股子爽利,能让人轻易的就对她放下防备,可锦心粗中却带着股子细,这是最难得的,平常说话做事不显不露的,到是个刺听消息的好手。
不论什么事儿,只要布置妥当,方方面面都安排好了,就不会出大纰漏。
婵衣往窗外望去,天空蓝的像是一块儿水天青碧的绸子,让人看着心里也忍不住亮堂起来。
……
到了第二日一早,婵衣起了个大早,先去了福寿堂给夏老夫人请安。
夏老夫人这些日子难得的好眠,今日起的比平日里有些晚,婵衣坐在外头等了两盏茶的功夫,夏老夫人才刚起身,刷牙漱口洁过面,又用了些蜜水,收拾的爽利了,这才精精神神的出了内室。
婵衣见了,忙迎了上去,笑着道:“祖母这些日子倒是难得能睡得安稳呢。”
夏老夫人顺着她的搀扶坐到了暖炕上,嘴里打趣她:“你这个猴儿,平日就属你来的最晚,一到要出门儿了,就早早的来闹我!”说着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转头对张妈妈道,“去给二小姐端碗羊乳羹来,”又转头跟婵衣说,“也别嫌难喝,祖母像你这般大的时候,一天要喝两大碗羊乳,做的还不如府里的好呢,祖母能活这么大岁数,都靠小时候的调养。”
夏老夫人说的倒是实话,只可惜年轻的时候家里出了那样的事,导致她吃了那么多苦,才把身子败坏了,如今好容易养过来,婵衣自是不敢让她担忧,从张妈妈手里端过羊乳羹,一仰脖尽数喝完。
她笑着道:“今儿二月二了,咱们家一直供奉的是大佛寺请回来的佛像,早前晚晚就说咱们今年的供奉也不能落下……”
“也是你这个小猴儿想出去玩了吧,”夏老夫人了然的看她一眼,见心爱的小孙女面带羞赧,笑着嘱咐:“大佛寺里头一定人山人海的,谁都争着抢着上头一炷香,咱们不跟他们凑这个热闹,心诚些去给佛祖磕个头,保佑咱们一家子今年平平顺顺的就行了。”
婵衣点头应道:“祖母说的是,晚晚记下了。”
夏老夫人理了理她的衣裳,轻声道:“那就早去早回吧,多带些护卫跟丫鬟婆子。”
说的自然是新请来的护院了,婵衣笑着点头。
297.上香
婵衣出门的时候碰见来给夏老夫人请安的娴衣。
或许是因为之前的那番话吓到了娴衣,她看到婵衣时,脸色微微一变,带着些害怕跟惶恐,却又慌忙的遮掩下来,给婵衣行礼。
“二姐姐,你这么早就去大佛寺?”
婵衣停下步子,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发觉她的脸色发青,看上去像是没有睡好的样子。
“嗯,今天二月二了,祖母让我去大佛寺上香,我看你这脸色不太对,是不是……”
娴衣心知她要说上一次在上元节发生的事情,忙摆手否认道:“不是不是,我是想着今儿是二月二,咱们家里往日都要做些龙鳞饼,前几日看书偶然得了个方子,便想着今日试一试,昨日睡的时候就有些晚了,这才看上去脸色不太好,二姐姐不是出门么?不耽误二姐姐了。”
娴衣语速又急又快,前言不搭后语的,往年家里什么时候做过龙鳞饼了?还摆出一副急匆匆赶人的模样,像是生怕婵衣再惦记她之前的所作所为,再纠缠不休似得。
婵衣好笑的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轻声细语道:“我先前还担心你被吓着,见你如此也就放心了,只是这龙鳞饼听说是要发了的面才好做,而且做不好的话还会有些硬,咱们家往年也没有做龙鳞饼的习俗,就不用四妹妹费心了,正巧我要去大佛寺,你同我一起去吧。”
婵衣边说边拉着她去跟夏老夫人报备,吓得娴衣脸色发白,不知她还要如何折腾自己。
夏老夫人倒是觉得两姐妹一同出门彼此也能有个照应,她沉声道:“这样也好,你母亲这几年身子单薄,不宜出门,那你们就替你母亲去上一柱香吧。”
婵衣自然说好,拉着娴衣行过礼便往出走。
娴衣不敢跟她犟,虽然脖子上头划破的皮已经好了,但被匕首架着的感觉却留在了她的心里,让她再不敢跟从前一般忤逆婵衣的决定。
可想也知道,自从上元节的事儿出了之后,婵衣就再没给过她好脸色,这回婵衣让她跟着一同出门,又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娴衣心下一片慌乱,出了福寿堂被婵衣拉着走在府中蜿蜒的小路上,正是春寒料峭的时候,寒风迎面刮过耳际,让人不由的一哆嗦。
“二…二姐姐,我……我身子有些…不,不舒服……”迎着寒风,娴衣牙齿有些打颤。
婵衣却回头对她冷冷一瞥:“不舒服?正好,我记得觉善禅师此时应该还在大佛寺,正巧去了让他诊诊脉,看看是哪儿不对,也好及时调理,省的以后落下个大病小灾的,远的不说就拿颜姨娘来说吧,你瞧瞧她这些日子,苦药吃了多少,可身子一点儿不见起色,这就是因为她没有及时调理好自个儿的身子,你还小,若当真成了她那个地步……”
娴衣脸色瞬时变的更加铁青,姨娘她身子不好,还不是因为喝了那碗毒药,这事儿还是婵衣告诉自己的,后头她去问了,姨娘也隐晦的承认了,怎么这个时候,婵衣还能用这般无状的语气来说出这样的话!
略想一想,婵衣这话根本就是在暗暗地威胁自己,若是不去这一趟,只怕回来就会被她报复!
娴衣紧紧的咬住牙关,声音发颤:“二姐姐…你就不能放过我么?我以后不敢再算计你了,你就大人有大量……”
婵衣脸上的笑容更加温和,看着娴衣的眼底却一片冰冷:“四妹妹说的哪里话,咱们是姐妹,不过是一同去大佛寺,怎么就成了我不放过你了?”她轻轻抚了抚娴衣的手,将声音压低,在娴衣耳边缓缓道,“要说不放过,也该是你劝劝你的好姨娘,她要不想让我安生,我也只好不让你安生了。”
娴衣脸上越发的苍白,这几日她不是没有劝过姨娘,可姨娘自从经历了那样的事情,原本已经是心如死灰了,如今好不容易才搭上了一条线,说是只要对婵衣……就能够给她一个前途,姨娘又怎么会轻易的放手?
“二姐姐……”娴衣垂死挣扎的唤她,希望她能改变主意。
婵衣的耐心却被她磨光了,冷冷道:“别磨蹭了,一会儿路上人多了,我们赶晌午之前都未必能到了大佛寺,也不用回去准备了,我都吩咐了丫鬟把东西置办齐了,我们直接去角门上车就是了。”
婵衣拉着娴衣,快步的往前走,从远处看,像是姐妹二人亲密无间的走到了垂花门,实际上倒不如说是娴衣被她架着到了垂花门,又硬被她塞进了马车里面。
娴衣睁着那双与颜姨娘有着八分相似的眼睛,滴溜溜的看着窗外,脸上满是惶恐,上一次出门遇见了那样的事情,不知道这一次又会遇见什么事。
她心里既希望婵衣能快些出事,好让夏府就她一个女孩儿,什么出挑的事儿都落到自己身上来,又怕婵衣出事,怕她临死也要拉自己垫背,一时间心里七上八下的,说不清到底是希望她出事还是不希望她出事了,那张精致的小脸上头布满了纠结之色。
倒是一旁的婵衣看得忍不住想冷笑一声,娴衣心里想什么,直接就表现在了脸上,就这样的心智,当年怎么能够瞒着自己跟简安杰勾丨搭在一起的?她怎么一点儿风声都没有察觉到呢?
等到了大佛寺的时候,婵衣看着漫山遍野人满为患的样子,止不住头痛起来。
真不愧是大燕第一的寺院,二月二龙抬头,每个官宦世家都争着上头一炷香,可既然是头一炷香,自然是要真正的达官显贵才能上的起了,瞧这大早上的,就停靠了好几排的马车,婵衣都觉得自己已经是起的很早了,没想到还有比她起的还早的,寺院外头停放的那诸多辆马车里,数卫家的马车尤其显眼,金银色螭龙图案的绣带垂在马车的窗子外头,看上去极其富贵。
看来今年大佛寺的头一炷香又是被卫家拿下了,婵衣嘴角轻掀,露出个不冷不淡的笑容来,淡淡的带着些嘲讽,转瞬掩去,被过来的锦屏扶着下了马车。
迎客僧忙迎上来,见是两个年级尚小的女孩儿,不免对她们起了些轻慢之意。
“两位小姐是去上香还是用斋饭?今儿是节气,寺院里人多,难免会有些怠慢之处。”
这是先给她们报个备,若是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也是因为寺里的贵人太多,不是他们的原因。
婵衣淡淡的笑了笑,隔着幕帘看了眼迎客僧,虽说出家人四大皆空,但出家人也是要吃要喝的,这吃跟喝都是从富贵人家来的,尤其是做迎客僧的,每日迎来送往的都是凡夫俗子,难免沾染上了些世俗之气,虽说是怠慢,却也能将话说的圆滑,不至于让人听了就生厌。
她点了点头,“无妨,我们也不过是应应景,来上一柱香,添些香油钱就回去。”
娴衣在婵衣后头下了车,瞧见这满寺院的人,心中安定,想婵衣即便是再不喜自己,也不会在这样的地方对她动手,所谓家丑不可外扬,若是她在这人来人往的地方出了事,婵衣也得不了什么好,再听她说这番话,心中忍不住腹诽,不过是上一柱香,也值得硬要将自己拉过来。
娴衣撇了撇嘴,不紧不慢的跟上婵衣的步子。
上了香,又添了香油钱,迎客僧将她们二人让到了后头的厢房里,随身带的丫鬟婆子们也都跟了上来,一些护卫无法跟上也在离厢房不远的地方守着,不让生人靠近。
婵衣迎面就遇见了卫斓月跟顾曼曼,她们二人手拉着手身边围着一大群的丫鬟,似乎是刚上完香,正要到厢房里歇息。
顾曼曼一眼见到婵衣,眼中寒光凌厉,像是一条逮到猎物的毒蛇,滑腻的缠到了婵衣身上。
“哟,这是谁?这些天不见,你怎么还没死呐?”她一开口便是这般恶毒的话,让身边经过的人都不由的发愣。
婵衣面上挂着淡淡的笑容,看了眼她们后头过来的卫夫人,不卑不亢的行了个礼,娴衣跟在她身边也行了礼。
婵衣淡然开口道:“不知夫人也在这里休息,打扰了夫人倒是我的不是了。”
这话是对着卫夫人说的,婵衣一道儿说一道儿将身边的路让了出来,让她们先走,稳稳当当的模样,让一同过来的一些世家夫人小姐忍不住点头,看来传闻中,夏家小姐规矩好立身正的说法一点儿没夸大,被人那般无礼对待,还能不放在心上的给她们让道,实在是闺秀当中的典范。
顾曼曼脸上的神色霎时间变得难看,死死的瞪着婵衣,像是要将她身上瞪出个窟窿来。
卫夫人蔡氏却不好跟顾曼曼这般无礼,虽夏家二小姐给她行礼是没错儿的,但她若是太过托大,寺院里这些世家夫人回去定会传出些不好的传闻出来,自从在慈安宫被太后那番训斥过,她就厌恨透了夏家,更无意捧着夏家,蔡氏当即笑着跟婵衣颔首。
“你这个孩子,这般见外做什么,本就是来大佛寺上香的,我们哪里就这般霸道了。”
298.失常
蔡氏话里的意思是指婵衣乱给卫家泼污水,她们刚从大殿过来歇息,并没有不许别人也来这里歇息,而婵衣刚刚的话,却像是说卫家在外头横行霸道,连她们的落脚之地都不给。
婵衣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不轻不重的回了一句:“方才并不知夫人也在,不然我们也不敢轻易就这样过来,反倒惹得顾小姐不满,是我们失礼了,还望夫人恕罪。”
想要这样就轻易将顾曼曼言语上的侮辱揭过去,蔡氏未免把她想的太简单了。
先不说顾曼曼为何来这里上香,就说蔡氏对顾曼曼这般维护,婵衣也不可能轻易的就将这事给挑过。
蔡氏却忍不住皱起眉来,这个夏家小姐竟然这样不依不饶,真是可恶至极,可以她的身份,又不能真的在这么个大庭广众之下斥责她,否则说出去岂不是要说她这个长辈欺压小辈?
她正要用别的话将这个事岔过去,就听顾曼曼咬牙切齿的道:“夏婵衣,你要不要脸?你把我母亲害死了还敢这样堂而皇之的来寺院里……”
蔡氏听得顾曼曼的话,脸色一变,给一旁的邢婆子使了个眼神,邢婆子立即上前轻声劝道:“小姐慎言,往后咱们多的是机会收拾她,忍一时之气。”
顾曼曼也知她一时冲动了,脸上盛气凌人的气势便有些降下来,眼神却依然凌厉的发狠。
婵衣冷冷一笑,“顾小姐这话我就听不懂了,我不过是去贵府做过一次客,就出了那般要人命的事情……虽说这事儿是顾夫人一时不查,但我却在家里养了好久才养好了身子,”她看着顾曼曼,眼睛里带着些怜悯之意,“听说顾夫人病逝的事儿,我也觉得难过,可顾小姐要将顾夫人的死因算在我的头上,有些不妥吧?”
因她让了路,而顾曼曼却一直与她对持,导致前头后头堵了好几家夫人小姐不得前行,此时听得她们二人的对话,也不由的对顾曼曼心生厌恶,明明自家不对在先,却还要这般不依不饶的,顾夫人的死因究竟如何,这不还得问顾家自己么?此时却将顾夫人的死一股脑的都推到了夏家人的身上,岂不是太可笑了些?
顾曼曼被婵衣一番话挑拨的更是怒火中烧,原本已经压下去的憎恶又蹭蹭的窜了上来。
感情夏婵衣还觉得自个儿冤枉不成?母亲为何病逝,还不是因为中了她的诡计!要不然怎么会被皇上责打,怎么会下了诰命,又怎么会一病呜呼?
夏婵衣却还敢在她面前这般装腔作势,简直可恶至极!
“你这贱人!”顾曼曼扬起手,对着婵衣的脸颊就扇过去,恶狠狠的道:“我今天不教训教训你,你是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下贱的东西了!”
婵衣冷眼看着她扬手上来,却躲也不曾躲一下,就见邢婆子一把握住了顾曼曼的手,小声道:“小姐,您中了她的诡计了,您想想您在这儿打了她,她就更有理由往您跟夫人身上泼污水了,您想想夫人那般的人物,您是要夫人死都不安心么?”
一句话几乎将顾曼曼的眼泪说出来,她眼睛红通通的看了邢婆子一眼,不甘心的将手放了下来。
蔡氏给了卫斓月一个眼神,让卫斓月将顾曼曼拉走了,这才对婵衣温和的说道:“你是个好孩子,别跟曼曼这丫头一般见识,你也知道她母亲刚刚过世,心上不痛快,难免会有些气性过大,今儿也是我们陪着她来上香的,要是有得罪了你的地方,你多担待些。”
蔡氏不愧是宗妇,一开口就能找到这样好的理由给顾曼曼开脱,一个生母亡故情绪失常就能掩盖住顾曼曼今日的恶毒,只可惜以她前一世对顾曼曼的了解,想必顾曼曼回去就会想尽一切恶毒的手段来对付自己。
婵衣眼睛微垂,“卫夫人多虑了,只是我见顾小姐的情绪实在是有些……”
话说了一半儿,婵衣抬起眼睛来看着蔡氏,澄澈的眸子里带着关切之意,“我常听人说,一个人忽然受了刺激就会性格大变,顾小姐的性子原先分明不是这般…尖刻……”
这个尖刻一词也是婵衣几番斟酌之后才说出来的。
旁边的世家夫人听见这句话,都忍不住想到顾家小姐原先的性子,那也是在云浮城里数得上名儿的闺秀,又孝顺又温柔,为人处世也十分的圆滑,而刚刚那般,可不是正如同夏家小姐所说的,性格大变,变得又尖酸又刻薄,活脱脱的像个宅门怨妇。
蔡氏佯装出的温和瞬间僵硬在脸上,夏家小姐的话,分明是意指顾曼曼精神失常!
她没想到这个夏家小姐竟然会这样的牙尖嘴利,顺着自己的话说下去,竟然给顾曼曼安上这么个名声,若是她不承认,那岂不是在说顾曼曼之前就是这样的性子,若是承认了,往后顾曼曼那里还有名声可言?就算是如今顾家跟卫家不如从前那般,可她若当真让这个流言传了出去,顾仲永还不恨死了她,侯爷原本就打算跟顾家牢牢的绑在一起,她若是坏了事,定然会被侯爷怪罪。
蔡氏的脸色一时青一时白,落在外人眼里就有些默认的意思。
“……你还小,不太懂,”蔡氏缓了些脸色,开口对婵衣道:“顾夫人的事儿毕竟也是跟你有些关系的,她见了你才会一时冲动,过些日子这事情淡了,她自然就好了。”
这是要将屎盆子扣在她脑袋上了?
婵衣冷眼看着蔡氏,心中十分不耻她的这番作为,蔡氏是想掌住顾曼曼,好让顾曼曼一心向着卫家,却不知宁国公却已经打定了主意,再不跟卫家有任何牵扯,蔡氏的算盘终究是要落空的。
“卫夫人的话我确实不太懂,不打扰卫夫人了。”
婵衣往过侧了侧身子,不再看蔡氏。
蔡氏这话相当于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头,既得不到回应,又被冷冷的顶了回来,让她心里十分不痛快,可前头后头都是人,有些世家夫人等的久了,轻轻的发出几声鼻音,让她脸上十分难堪。
她抿着嘴快步的走进了厢房中,就听身后不知是谁哼笑出声,几乎瞬间,她感觉自己额头上青筋暴出。
娴衣目瞪口呆的看着婵衣,没想到她会这样大胆的顶撞安北候卫夫人,还让卫夫人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从前的婵衣虽然胆大,但却冲动,遇见什么事情也只会争辩,而不会像现在这样,顺着人的话来说,将对方逼上绝路,没想到短短的半年,她竟然会有这样大的变化。
“还愣着做什么?”婵衣伸手扯了扯娴衣的衣衫,“四妹妹,你一直站在这里不冷么?我们去厢房歇一歇吧。”
面儿上是温和的,可那股子温和却没透进眼睛里头,娴衣看向婵衣的眼睛,只觉得她眼底一片冰凉。
忽然就想到那天的婵衣,锋利的匕首抵住脖颈的滋味,娴衣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连忙跟她进了厢房。
顾曼曼却在厢房里头几乎把能摔的东西都摔了。
蔡氏刚进门,脚下就碎了一只官窑小吊壶,锋利的碎瓷片离她的脚面只有半寸远,她脸上原本就铁青的脸色更沉了几分。
“曼曼,你是要大佛寺整个后厢房的人都听见你在发脾气,云浮城里传出顾家大小姐精神失常,性情大变的消息么?”
顾曼曼听得此话忽将动作顿住,诧异的看着蔡氏:“婶母这话是什么意思?”
蔡氏冷笑一声,顾曼曼白长了一张脸蛋,连顾仲永的半分机智都没学会,倒是将常氏的阴狠学了个八成像,连自己的情绪都没办法控制,往后的云浮城提起顾家小姐,八成也不会有什么好听的话了。
她将刚刚婵衣说她的话添油加醋的复述了一遍,冷声道:“你自个儿想想值不值,为了一个小小的夏婵衣却将你自己的名声也搭了进去,往后提起你们顾家,就要提一提夏家,这可都是你作出来的,我来之前一再的嘱咐过你,可你既然不听我的劝,以后你的事儿我也不管了。”
蔡氏说到这里,已经不想再管顾曼曼如何了,只想尽快离开大佛寺,省的一会儿人多了面儿上尴尬,她对卫斓月道:“斓月,为你表叔母上的头一炷香也上了,咱们府里还有一大摊子事儿,我们这就回吧,也不在这儿多耽搁了。”
卫斓月原本还想再劝劝顾曼曼的,可见顾曼曼一进来就发火,而自家母亲也这般说了,只好悻悻的将这念头放下,温顺的点了点头。
那头的顾曼曼却睁大眼睛诧异的看着蔡氏,她们虽说不是坐一趟马车来的,但也是一前一后,怎么这个时候把她一个人扔在这里,她们反而要先走了?
“婶母…我……”顾曼曼开口唤蔡氏,可蔡氏却头也不回的,带着丫鬟婆子走了,恨得她脸色彻底阴沉下来。
顾曼曼站在厢房里头,看着身边仅剩下的邢婆子跟两个小丫鬟,阴沉沉的道:“阿欢,你去将常公子请过来,就说我有事要与他说。”
被唤作阿欢的小丫鬟忍不住打了个颤,恭敬的垂着头退出厢房去。
299.婆婆
常逸风被阿欢唤过来的时候,就见厢房之中满地的狼藉。
顾曼曼若无其事的端坐在杌子上,脚边不远处还有她刚刚摔碎的茶杯,屋子里只有一个邢婆子,似乎是重新换了一套茶具,顾曼曼指骨用力捏紧茶杯,脸上的神情带着几分凶狠跟怨毒。
常逸风笑了笑,轻轻踏过一室的狼藉,走到顾曼曼面前,随意坐到她旁边,行为举止带着几分轻浮。
“怎么又发脾气了?是谁惹了我们顾大小姐不开心呐?我去帮你出气。”
话说的暧丨昧,眼睛更是不老实的围着顾曼曼打转,眼中的那点子心思,即便是旁边站着的阿欢都能察觉出来,更何况是邢婆子这样老道的管事,但她却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在一旁,动也不动。
顾曼曼一手支撑着下颔,另一只手拿着茶杯,耳朵里听他这么一句,眼帘半掀,漆黑的眼睛中半点光亮也没有,直勾勾的盯着常逸风,嘴角含着一丝冷笑,将她原本的娇美生生的蒙上了一层阴影。
“不该你问的事儿你就乖乖的闭嘴,我使了银钱可不是让你来与我说这些有的没的!”
常逸风哈哈一笑,脸上没有半分被她羞辱之后该有的恼怒,轻声细语的在她耳边缓缓道:“大小姐这是生的哪门子的邪火?有什么吩咐尽管开口就是了,又何必说这些话来伤你我之间的感情?”
“咣当”一声,顾曼曼将手里的茶盏掷向常逸风,声音尖锐:“常逸风!你若再如此就给我滚,我们之前谈的都作废!”
常逸风这才挑了挑眉,嘴里啧啧叹息:“……气性这般大,让我猜猜,是不是你嘴里说的那个贱丫头来了?而且你们刚刚还照过面,你在她手里还没讨得好处?”
顾曼曼脸色发青,眼神中透出的凶狠像是要把人吞噬掉似的,她沉声道:“从左边数,第五间厢房里的人,不许她们一个人活着离开大佛寺!你去办吧,办好了你想脱籍也好想在川贵任个小旗也好,我总会让你得偿所愿的!”
“顾大小姐可真是不把人命当一会事儿呢……啧啧…”常逸风轻摇了摇头,“大佛寺是什么地方,你要咱们在这儿动手,也真是太给我面子了,且不说大佛寺算的上是云浮城里头数一数二的寺院,就单单说寺院里头的武僧,那也是了不得的,要在这个地界儿杀人,你还不如让我去偷人来的更容易些!”
一句话提醒了顾曼曼,她眼睛一转,眼里的凶狠转眼就变成了恶毒,看着常逸风的眼神中充满了毛骨悚然,“那就依你之见,去偷人吧,你若是能让她名誉扫地,之前我说的那些也都算数!”
常逸风却被她的话一哽,顿了顿才出声道:“你不是认真的吧?你让我在这儿办了她,那我也甭想活着出去了!”
顾曼曼冷冷的看着他,“你不是常吹嘘你们青夜宫如何如何了得么?怎么连这么点小事儿也办不了?难不成你之前都是在哄我?收了我的银子白吃白喝了这么些天,怎么?当我是闲着没事儿养着你们玩儿的?你今儿不把她办了,明儿我就把你们都送进衙门里头,你们这些人身上都背着人命,想必顺天府尹会很高兴接到这么一桩大案子!”
常逸风立刻沉下脸来,眼睛里头掺着一股子湿滑之意,虽不像寒冰那样渗人,却是另外一种能够将人的骨头一寸寸吞没的湿冷,这样的眼神也只出现了一瞬,便又换上了一张笑脸,变脸之快,让屋子里的人都忍不住暗暗惊讶。
“顾大小姐的吩咐,我哪里敢不从呢?只不过在大佛寺做这种事儿,怕是要遭佛祖怪罪的,而且弄不好要惊动旁人,你需得多付些银子,咱们原先说好的,做了那小丨妞事后一人给一百两,青夜宫几个主事都脱了籍,如今就有些不够看了。”
顾曼曼冷笑一声,原来他是要讨价还价,她冷声道:“那就一人再多加一百两,这样可够了?”
常逸风笑着摇了摇头,“顾大小姐未免也有些太小气了,我们兄弟几个卖命的钱也不止这个数,一人多加五百两,事后要保我们顺利离开云浮,否则我们被抓了,顾大小姐也得不了好!”
“你敢威胁我?”顾曼曼柳眉倒立,冷眼瞪着他,“你算个什么东西?”
“不敢,即便我们不算什么东西,也是条命,若是顾大小姐不愿意,那咱们就一拍两散好了。”
常逸风的脸上笑意浅浅,眼睛却像是一条毒蛇,似乎随时都能咬她一口。
顾曼曼只好松了口,嘱咐道:“做的干净一些,别让人看出来!”
常逸风笑容更深,“这事儿找我们就对了,保管你满意。”
他说完,轻佻的伸出手摸了顾曼曼的下巴一下,扬长出去,顾曼曼忍不住咬牙切齿起来。
……
婵衣这头坐在厢房中刚刚歇了不到一刻钟,就有人来敲门,她今天带出来的是锦屏、锦心跟娴衣的两个丫鬟,琉月和秋月,听见门响,秋月连忙起身去开门。
就见诚伯候夫人苏氏携着简安然进来,婵衣心头一跳,却不敢怠慢的迎了上去。
“诚伯候夫人,”她端端正正的行了礼,脸上带着礼貌温和的笑容,一边笑着让座,一边道:“没想到您也来寺院里了呢,您怎么还亲自过来了,不说支个丫鬟来,让我这做晚辈的怎么好……”
苏氏却温和的笑了,慈爱的看着她道:“方才见着安北候夫人急匆匆的走了,又听说之前你们在甬道上的争执,心下觉得不放心,便过来瞧瞧,你这孩子这般多礼做什么。”
娴衣之前就认得苏氏,当时是在谢家的寿宴上头,谢氏又忙着跟苏氏商议婵衣的婚事,便没有多管她,她此时跟在婵衣身后,随着婵衣行了礼,立在一旁不多言。
苏氏却好像没看到她一般,只跟婵衣说话,让她心里头那股子恨意又潜滋暗长起来。
婵衣笑着跟苏氏说了几句话,然后指了指娴衣给她们介绍道:“这是我妹妹娴衣,族里排行第四,今儿母亲的身子还没好利索,祖母就让她跟我一道儿来了,说今天二月二,怎么说也要来一趟大佛寺上上香,我们家往年供奉的三世佛也都是从大佛寺请回来的。”
苏氏笑了笑,眼睛看了娴衣一眼,这才发觉娴衣长得十分漂亮,与那天她在夏府看到的三皇子十分相似,不由的眼睛一直放在娴衣身上,顿了半晌,才伸手抚着娴衣的手,夸赞道:“生的可真好,是叫娴衣?绝殊离俗,妖冶娴都,真是好名字。”
娴衣听得苏氏夸赞她,忍不住微微的垂下了头,轻声回道:“夫人谬赞了,娴衣不敢。”
说着话,脸上飞了一股红霞,看上去更添了几分娇羞之色,让苏氏都忍不住愣了愣神。
婵衣淡淡的笑了,娴衣如今跟自己一般大的年纪就已经出落的这样好,等再过几年就越来越漂亮,只可惜是个庶出的身份,位高权重的人家瞧不上她庶出的身份,而那些清流之家又瞧不上她这么个妩媚的相貌,若是做个妾室玩意,倒是很多人争着抢着,可轮到正妻了,就要那些端庄大气的,所以上一世的娴衣才会那样难嫁。
可如今看娴衣这般,似乎并不知道她以后的路有多难,还有闲心害羞,不说多为自己争个好印象,既然前世她那般喜欢简安杰,这一世又被他所迷,未来的婆婆就在这儿,还不多努努力。
婵衣在心里叹了一声,只好自己帮她一把了,遂开口道:“我四妹妹一直在家里养着,平日也不怎么走动,性子有些羞赧。”
苏氏笑道:“不拘这些,咱们也都不是外人,你母亲与我从小就一同长大,她养大的姑娘自然个个都是好的,你跟娴姐儿都是好孩子。”
婵衣听她这话就有些不舒服了,不是外人难道还是内人了?
瞧见苏氏眼里的算计,她不由的想起了前世的事情。
前一世的她嫁妆有多少,只怕除了自己就是眼前的这个婆婆知道的最清楚了,她当时几乎是被哄着接手了府里的中馈,接到手里才发觉那样难管,府里明明是有些外强中干了,却还要摆出个花架子来,吃喝用度都要好的,她少不得用自己的嫁妆来贴补公中,这才将府里头的吃穿嚼用都置办的稳妥,后来接手了庶务,又在云浮城里开了几个酒楼,生意日渐好了,这才省下了她用嫁妆来贴补家用。她前一世只是不喜跟人争个长短,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笨蛋。
当初苏氏为何要将中馈交到她手上,也是有这一层考虑在里头的,在外人面前待她十分的好,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苏氏绝不是那等心肠软的人,若不是自己的两位兄长跟外祖家手握大权,只怕她的下场就跟诚伯候世子夫人那般,世子房里塞了通房妾室无数,世子夫人却连半句话都不敢说。
苏氏原本也是要往简安杰身边塞人的,当时的简安杰知晓了她用嫁妆补贴家用,十分心疼她,坚定的拒绝了苏氏,那时她还感动了许久。
可谁知道,简安杰却背地里跟娴衣暗通曲款了这么久,她每每想起来,就觉得心口被他插了一把刀,冷的彻骨,疼的凌厉,让她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才好。
300.把柄
婵衣心中冷笑,面上保持着温顺的笑容,轻声道:“您夸赞了。 ”
苏氏见婵衣恭顺的样子,心中满意,又笑着道:“今儿原本趁着这几日春闱还没到日子,领着杰儿来寺里转转,散散心的,不曾想在寺里遇见了几个同窗,也是来求个平安的,见他们聊的热闹,我便领了然儿来厢房歇歇。”
没想到简安杰也来了,那就是说他一会儿也会过来了?
苏氏话里的意思,莫非简安杰也要参加这次的春闱?
前一世的简安杰可没有这么好运气,她记得前一世二哥三年后中得探花,而简安杰却落了第,直到她嫁给了他之后,二哥又推荐了一位恩师给他,他才中得进士。
这一世他这样早就参加春闱,必然不会中的。
婵衣道:“您说到春闱,我二哥哥今年也会下场呢。”
她正愁没有法子脱身,苏氏就给了她这么好的一个理由,她说着拍了一下额头,像是刚想起来似得,语气急促,“说起来,我刚刚还没有去给他求个签呢……”
苏氏却牵了她的手,笑着道:“不急,一会儿我陪你一道去殿里,现在这个时辰,人只多不少,别回头给挤着碰着,那就是我的罪过了!”
苏氏说着转了话题,说起了简安杰,“原本我跟侯爷不想他这么早就下场的,可他自己却是个有主意的,他是想努力考个功名,将来说起来,总不好说自个媳妇是个美名远扬的,他却拿不出点真东西来,”说到这,苏氏仿佛这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不妥当的话,忙敛眉笑了笑,“你母亲与我从小就是手帕交,一见到你,我就觉得当真是有缘分,不然怎么会越看越喜欢。”
话虽然没有再绕着简安杰说了,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是已经将她当做了准儿媳妇。
在一旁听着的娴衣止不住的震惊,眼睛看看苏氏,再看看婵衣,眼中就有些诧异流露出来。
没想到这个诚伯候夫人会这样喜欢婵衣,私底下将话说的这般亲近。
婵衣忍不住心中冷笑,苏氏前一世明明是对自己不甚满意的,在二哥还没有考中探花之前,她分明是一门心思想要退掉这门亲事的,有好几次她都在祖母那里听到了风声,最后还是祖母一力支撑,才将她跟简安杰的婚事定了下来,再后来楚少渊在西北大胜的消息传回来,二哥中了探花,父亲也入了阁,苏氏才没有再说退亲的事。
苏氏现在用这般轻佻的话,来与她这么个还未及笄的姑娘说这些,也未免有些太失礼了。
即便两家已经在议亲了,可苏氏这番话,若是她应了,以后说起来,苏氏就有了拿捏她的理由,毕竟哪里会有小姑娘这般不要脸面的,去跟旁人说道自己的亲事?
婵衣心中直泛恶心,装作拿帕子捂着嘴咳嗽,顺势将自己手从苏氏的手中抽出。
“晚晚竟不知简七公子已经定了亲,这样看来,简七公子倒是重情重义。”
苏氏脸色微微的就有了变化,大约是没想到她竟然不接话茬,反倒是顺着她的话装起傻来了。
可自己若是说的太过直白了,就怕她回去将这些话告诉谢氏跟夏老夫人,那样的话,两家也别想结亲了,她忙道:“你这孩子,还要我把话说明白么?杰儿不过是在议亲,哪里就定下了。”
婵衣却不耐烦听她说道这些话,索性道:“此时天色尚早,晚晚还是去殿里给兄长求一只平安符吧,也好保佑兄长一切顺利。”
一边说一边站起来,见娴衣瞪着眼睛看她,笑了笑道:“四妹妹在厢房里陪夫人说说话,我去去就来。”
娴衣原本就不耐烦听她们在这里说这些,见她要走,便也没有阻拦,乖顺道:“二姐姐放心吧,我在厢房里等你回来。”
苏氏心中却像是窝了一团火似得,直烧的她难受。
她刚刚说那番话,也是想着最近夏老夫人隐隐有松口的意思,想要趁着这个节骨眼把事情定下来,哪里知道这夏家二小姐竟然不接招,眼见着婵衣走了出去,她再没那个脸面去拦下她,不由的就有些气愤。
婵衣出了厢房,神色彻底的冷了下来,一想到苏氏前一世的作为,再想到她刚刚的那番话,她心里就觉得可笑,前一世因为自己在云浮之中名声不显,加上颜姨娘的刻意恶化,她虽算不上恶名昭彰,但名声上头也不是太好,可偏偏自己两位兄长争气,父亲又入了内阁,这才让苏氏不得不承认了她。
而这一世因宁国公夫人,自己在云浮城里的名声终于好些了,苏氏这便上赶着,又是用简安杰做引子,又放低身段的来与她说话,不就是欺负自己年纪小,不懂事,好让她抓住把柄,以后嫁给了简安杰好让她拿捏么?
真是一家子都恶心!
心中愤愤,脚步更是快了几分,一直到了前头的殿宇之中,她才停了步子,跪在蒲团前,诚心求了好几遍,求佛祖这一世千万开眼,不要让她跟简安杰定了亲,否则她重生一回还有什么意思?
那厢,苏氏脸色微沉,看了在屋中的娴衣一眼,脸上的笑容就有些落了下来。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先回去了。”苏氏拉着简安然就走。
娴衣原本是想留一留苏氏,可见到房内留下的锦屏,心知是婵衣留下看着自己的,便轻声道:“夫人慢走。”
苏氏走了之后,娴衣一个人坐在房中百无聊赖,把玩着桌上的茶杯。
就听门口传来几声轻微的敲门声,秋月一边问“是谁?”一边走过去开门,就听门外人道:“我是寺里的沙弥,来给小姐送些点心。”
打开门之后,确实是一个五六岁大的小沙弥,手上还拎着一只食盒,秋月让了进来。
食盒掀开,里面是几碟精巧的点心,上头都撒了一层糖霜,看上去美味的很。
锦屏觉得有些奇怪,问道:“是谁送来的?我们可没有要点心。”
那小沙弥道:“是位夫人。”
锦屏还要再问,就见那小沙弥笑着跑了出去。
娴衣却捻起一块点心吃了起来,“定然是诚伯候夫人送来的,你们也拿着吃,大早上我还没吃东西呢。”边吃边往锦屏跟琉月秋月手里塞了一块。
【小意有点没头绪,所以这章有点瘦,谢谢大家支持!捂脸……】
301.迷药
锦屏看着手中的点心,做的很精细,上头裹着糖霜还有一层散落的碎榛子,诚伯候夫人明明刚走,怎么会这么快就送点心过来?
她警觉道:“四小姐,这点心来路不明,咱们还是当心一些的好。 ”
娴衣立即不高兴了起来,夏府的规矩,早上要先去夏老夫人那边晨昏定省完后,才能回房用早膳,而她一大早就被婵衣拉到了大佛寺,此刻肚子正饿的咕咕打鼓,恰好有人送来点心,正如雪中送炭,她想着几个丫鬟也没吃,才会分了给她们,没想到知道锦屏会说这样的话。
她冷哼一声,眼睛轻瞟过锦屏,声音中满是冷意:“呵,当真是二姐身边的大丫鬟,眼光高心气儿大,我赏你吃块点心也要被你这般数落,你不吃就我放回来!”
锦屏抿嘴,知道四小姐一直被自家小姐打压,心中不满已久,此刻小姐不在厢房,便是四小姐最大,当即也不再劝,只将手里那块点心放回盘中,恭敬的立在一旁。
娴衣却恼了起来,眼睛里像是淬了毒,瞪着锦屏骂道:“还真是个心气儿高的,主子的赏赐,奴才都敢拂了去,可见二姐姐平常有多宽待你们,不过是块点心,我都吃了,你还怕被毒死么?”
锦屏默默地在心里叹了口气,恭敬道:“奴婢是见四小姐吃的香,怕四小姐不够吃,才……”
“哼,”娴衣冷冷一笑,看着锦屏道:“我够吃了,剩下的两块点心都赏你了,你自个儿看着办吧,吃不吃都随你。”
话虽这么说,但娴衣语气中的阴森却透过眼神传了过来,让锦屏心中一跳,垂着头谢过赏,小心翼翼的拈起点心送进嘴里。
锦屏吃一口,娴衣就问一句:“可有毒?毒死你了?”
让锦屏不敢再多说,一鼓作气的将点心都吃完了,这才算罢。
又有小沙弥过来送茶水,锦屏接过茶水来,放在桌上,侍候娴衣用茶。
娴衣喝过茶之后,只觉得眼皮有些沉,用手肘支着下颔昏昏欲睡。
因那些点心太过甜腻,在厢房里头侍候的丫鬟都觉得嘴里干渴的很,见娴衣趴伏在桌上睡着了,将大氅披到她身上,这才取了茶杯来饮茶,可待饮过茶之后,又都觉得困的很。
琉月跟秋月便小声的跟锦屏商议,让锦屏先看娴衣一会儿,她们在后罩房眯一会。
锦屏想想也不算什么大事,便应了,她坐在小杌子上守着娴衣,不由的也有些发困,忙打起精神来。
忽然听到门外有响动,她连忙站起来,刚要去开门,就听门外有男人压着嗓门说话的声音,声音中略微带着些暗哑。
“你去看看里面的人都倒了没?”
随后是个嗓音发尖的男声,嘻嘻笑道:“常公子下的药,哪儿还能有漏网之鱼?咱们直接进去不就得了。”
先前那男人却道:“你招子放亮一些,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若被人发觉了……”
“知道知道,公子放心吧,那药我下了大剂量的,点心故意做的甜了些,就是为了让她多喝茶水,等两种药一融和,就是外头打雷她们都没反应的!”
锦屏听到这里心头大震,怪不得屋子里头但凡喝了茶吃了点心的都睡了,竟然是被下了药,还好她没喝茶,她刚想到这里,心中又立刻慌乱起来,外头的那些人究竟想要干什么?难不成是跟上一回在广安寺一样,要杀二小姐灭口的?
她,她要怎么办?
她急的在屋子里团团转,就听门外头响起敲门声。
然后是那个嗓音发尖的男子故意捏着嗓子,装作小沙弥的声音般问道:“小姐可还需要些点心?”
锦屏吓得要尖叫出声,连忙稳住声音,大声回道:“不,不需要了,辛苦小师傅了!”
外头的人似乎没想到里面还有没睡着的人,静默一瞬,才回道:“是这样,那就不打扰了。”
锦屏耳朵贴在门口,听着外头的人似乎是走远了,这才松了一口气,忙去摇晃娴衣。
“四小姐,四小姐您醒醒!四小姐!”她声音急促,见娴衣没反应,忍不住提高了些音量,在娴衣耳边叫道:“四小姐!您醒一醒!”
忽然就听到门“哐当”一声被人推开,锦屏浑身一抖,抬头看向门口,就看到三个高矮不一的男子踱步进来,其中那个声音尖锐的男子哈哈笑道:“我就说不可能没中。”
他边笑边往过走,吓得锦屏尖声道:“你们是谁?想要做什么?别胡来,我们可是大理寺少卿夏老爷家的……”
那男子看着锦屏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猎物,眼中带着些戏谑:“不是夏家人,我们还不屑动手呢。”
锦屏听得这话,瞬间浑身发麻,像是被雷电劈中了一般,果然是他们,果然是上元节小姐曾经遇见过不测的那些人,如今又来了!
她后退了几步,尖声喊道:“你们别过来!”
那个瘦高的男子皱了皱眉头,给那个嗓音发尖的男子一个眼神,“何老五,你还不把这小丫头的嘴给堵住,等什么?这当这是什么地方?由得你猫抓老鼠般的戏耍她!”
那个何老五立即往锦屏的方向扑过去,吓得锦屏尖叫一声,都惊动了旁边厢房的人,瘦高的男人立即一个手刀砍向锦屏后脖颈,锦屏只觉得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
简安杰跟几个同窗刚刚说完话,沿着大佛寺清幽的小路往自家母亲歇脚的厢房走,忽的看见两个小丫鬟打扮的女孩儿在探头探脑的往一个厢房里望去。
他忍不住皱眉,也不知是谁家的婢女这般没有礼数,正要上前呵斥,就听其中一个婢女小声的说着话。
“怎么这么慢?我们都等了有一炷香的时间了,里头到底成没成事?”
旁边的婢女轻声道:“再等等,九九八十一步都已经到了八十步了,常公子总不会诓骗小姐。”
“你怎么这么笨?若当着这般容易,常公子就不会要小姐加银子了,我看那夏小姐机灵的很,这次不知又会不会被她逃过……”
简安杰瞬时愣住,她们嘴里说“夏小姐”莫非是他心中所想的那个?
他几步上前,大声道:“你们是谁家的?鬼鬼祟祟的在这里做什么?”
那两个丫鬟顿时吓了老大的一跳,一回头见到是个十三四岁大的少年,眼睛瞪起,其中一个婢女大声道:“你,你又是谁?怎么在女眷厢房这边?”
另外一个却拉了那婢女往回退,边退边指着简安杰道:“登徒子!你还不赶紧出去,不然我们就去喊大佛寺的武僧来,看不给你一顿好打!”
简安杰冷冷一笑,“你们刚刚说什么夏家小姐,难道这厢房里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龌龊?”
他一边说,一边用脚去踹门,可门从里头被反锁了,根本踹不开。
他急了起来,看着两个婢女已经要退到月亮门了,他沉声吩咐身边小厮道:“你去喊外头的家丁过来把那两个婢女抓起来,我看她们不是什么好人。”
那两个婢女见到那小厮来追,吓得撒腿就跑起来,小厮急忙去追。
简安杰用力撞门,大声道:“开门!别在里头装神弄鬼!这里是大佛寺,由不得你们在这里放肆!”
他边说边撞,门终于被他撞开,就见厢房的暖炕上躺着一个衣衫敞开半裸的女孩儿,发髻也散开来,覆了半张脸,看不清容貌,厢房当中侍候的丫鬟有一个倒在一旁,看上去像是晕倒似得,除此之外再无他人。
他急忙将门带上,一个跨步上前,将女孩儿的衣裳给她套起来,不当心触到女孩儿滑腻的皮肤时,脸上泛红,却在下一刻忍不住咬牙切齿起来,究竟是什么人,竟然敢这般明目张胆的在大佛寺行凶,还敢对她这般的……他握着女孩儿的肩,心中一抽一抽的疼,只觉得像是自己的心爱之物被人毁掉一般,心中又愤怒又伤心。
他见女孩儿的脸被头发遮住,伸手轻轻拨开她的头发,猛然间就愣住了,没有了头发的遮挡,那张精致的脸便跃入眼底,小巧的鼻子长长的眼睫,嫣红的唇瓣,虽然闭着眼睛,却自有一股妩媚天成的气质,五官是十分的精美,这点他承认,可是,可是,这张脸并不是他心心念念的那个……
简安杰像是瞬间松了一口气似得,那颗即将灭顶的心,在胸腔之中嘭嘭嘭的,又恢复跳动。
他就说以她那样的灵敏,怎么会这样轻易就着了这些人的道。
这般想着,就听门轻轻被人推开,然后是女子说话的声音传进来。
“…锦心,你去跟车夫说一声,让他备车,我们回去。”
“是,小姐。”
杏色的绣花鞋轻盈的踏进来,然后是那个魂牵梦绕的女孩儿,秀雅的面庞,娇美的容颜,只微微一抬眼,就看进了他的眼底。
婵衣刚求完平安符回来,正一边吩咐锦心去备车,一边打算喊了娴衣回去,就看到厢房的暖炕上,简安杰怀里抱着娴衣,而娴衣衣衫凌乱,双眼紧闭。
她心中狠狠一跳,像是死之前的那一幕划过眼前。
“简安杰,你!”
302.失落
简安杰见婵衣看向他的目光中带着浓浓的憎恶之色,这才惊觉自己还揽着刚刚在房里的女孩儿,他慌得一把将女孩儿松开。
“不是你看到的那样,”他几步跨到她身边,解释道,“我进来的时候她就已经是……”衣衫凌乱四个字没出口,就被他咽了下去,绝不能让她知道他刚刚帮那女孩儿穿衣,否则就真的说不清了!他顿了一顿才道:“我刚刚在厢房外见到两个形迹可疑的婢女……”
而他那一停顿,在婵衣眼里分明是在找借口,她眼中立即泛起不屑,冷冷呵斥道:“住口!我不想听你说这些!”
简安杰慌的上前一步,想去拉她的手,好好解释,就见婵衣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一步,转头看了眼娴衣,房中这般吵闹,娴衣却还闭着眼睛一动不动,这与娴衣一贯的做法不太相符,她立即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转眼看了看厢房,发觉锦屏倒在地上,而厢房之中原本侍候的琉月跟秋月却不见人影。
她连忙走到锦屏身边,手指发颤的去探锦屏的鼻息,心中充满了后悔,她真不应该把锦屏留下的!
直到手指上感觉到了温热的呼吸,婵衣这才松了一口气,将锦屏搀扶到暖炕上。
她不禁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真的跟简安杰无关么?
可简安杰却一直在耳边喋喋不休,她实在是忍无可忍,开口呵斥他道:“你难道不知这里是女眷的厢房么?这样堂而皇之的进来,还抱着我四妹妹,你即便是喜欢她,也该为她想想!”
既然上一世你们最后走到一起,说明你也是珍爱她,怎么这个时候反倒不管不顾了起来?
婵衣自觉有些看不懂眼前人的心思,眉头皱的紧紧的,不想再看他一眼。
简安杰心里却慌乱了起来,她果然是误会了!他急忙辩解道:“我是来寻我母亲的,经过这里的时候看到两个丫鬟趴在窗上鬼鬼祟祟的,又听她们说什么夏家小姐,我一时担心才会这般没有分寸,方才我进来的时候,屋子里头一个人也没有,我刚才……”
婵衣冷哼一声,打断他的话,“我若是不进来,你刚才就要对我四妹妹做什么下流龌龊的事情了吧?真是看不出,诚伯候府的七爷竟然会是这样的性情,可怜我妹妹年纪小小就要被你毁了名节!”
婵衣这番话中带着浓浓的厌恶,嘲讽,不屑,轻视,甚至是有些污蔑。
简安杰耳朵里听到她这番话,心下如同炸了一道惊雷,她就这般厌恶他么?连他的解释都不听,直接就定了他的罪名,从她进来就没有给过自己一个好脸色,而刚刚那句话,更像是在用刀子割他心口的肉,每一个字都让他生疼。
“我没有!”他睁大眼睛看着婵衣,俊美的脸上满是委屈之色。
此时的简安杰尚未弱冠,也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少年人,玉树兰芝的俊美容貌,谦谦有礼的世家公子之风,面上带着的那抹浓浓委屈,就显得有些让人不忍。
若是前一世的她看到他的脸上出现这般神色,定然会好好的安抚他,轻声细语脉脉含情,可是现在,她只是将头偏了过去,觉得自己就连看他一眼都嫌多余。
简安杰看婵衣眉头蹙的紧紧的,不理会自己,反而伸手去拉暖炕上女孩儿的肩膀,他心中掺杂着淡淡的苦涩,让他忍不住就想要上前握住她的手,想让她只看着自己。
婵衣立即避开了他伸过来的手,冷声道:“你自重!”
她一边将娴衣一把拽起来,用力摇晃着,一边在娴衣耳边大声唤道:“四妹妹,四妹妹!你快醒醒!”可她这般大的力度下去,娴衣却丝毫不见转醒,她不由的心中大惊。
简安杰失落的在一旁轻声道:“我刚才进来也是这般,她不知是……”
“你够了!”婵衣冷冰冰的看着他,眼神锐利得像是一把刚刚开过刃的刀,目光之中的愤恨,似乎能够将简安杰生吞活剥了一般,她刚刚进来就一直在忍,直到现在终于忍不住,看着他大声指责道:“简安杰,你现在哪里像个男人,一点儿担当也没有,你若是喜欢她何必对我解释这么多,被你轻薄的人不是我!你该想想如何娶她过门才对,跟我说这么多,我能左右你们的婚事么?”
简安杰被她的话激的胸腔之中绞痛起来,他担心她被人算计,才会这般不管不顾的冲进来,才把炕上衣衫凌乱的人当成了她,一心想法子想要帮她遮掩,谁会知道他竟然认错了人,被她这般误会。
眼瞧着她越说越过分,他气急的低吼道:“我根本就不喜欢她,我,我…”
我喜欢你!
这话绕在嘴边,却死活说不出口,简安杰只觉得胸口闷的他快喘不上气来。
婵衣冷冷的看着简安杰,一点都不信他说的,什么不喜欢娴衣,无论哪个男子见到娴衣那般相貌,都会忍不住愣一愣神的,他简安杰前一世不也是如此么?又何必在她面前装模作样,令人作呕!
“你这样假惺惺的真让我觉得恶心!”婵衣冷声道:“你说你对她没有半分想法,那为何刚才却一直抱着她不撒手?直到我进来看到了,你才恋恋不舍的放开,你当我眼睛瞎了么?她到底被你怎么了?你今天必须给我个交代,否则我绝不会放过你!”
婵衣自从重生之后就憋着一股气,她当年嫁给他的时候,他不过是诚伯候的嫡子罢了,任何建树都没有,诚伯候在朝中一直是个闲散勋贵,面儿上看着花团锦绣的,可连同世子在内都是大手大脚有出无进的人,她跟他的那桩婚事,说到底她也只是得了一个面子上的便宜,实际上却是大大的吃亏,她不止要掌管中馈,还要时不时的应对楚少渊给诚伯候府下的绊子,她为了诚伯候府简直是心力交瘁了,可他却在中得进士之后,反而投到了楚少渊名下,给了自己跟两位兄长一个狠狠的耳光,她一直想问他,究竟她哪里做的不好,要他这样对她?
简安杰听着这样的话,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被她死死的践踏到了脚底下,一下两下还不够,还要多踩好几下才肯罢休,可偏偏他就是无法将落在她身上的目光移开,像是什么东西失而复得,生怕一转眼,就又将人弄丢。。。
【这章码的有点乱、、、】
303.情伤
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像她这样侮辱过他,可偏偏他就是半点脾气都发不出来,连他都觉得诧异。
夏婵衣带给他的是一种陌生的感觉,自从半年前断断续续的梦见她之后,他就沉浸在那样的情绪之中无法自拔,再次遇见她,他都说不清自己心里究竟是个怎样的感觉。
就拿现在来说,若是旁人说这样的话,他定然会不耐的冷哼一声扬长而去,不再多解释。
可偏是她,他当真是一点法子都没有,解释她又不听,他只好沉着脸反问她道:“夏小姐仔细想一想,以我的出身,我如何会在大佛寺做这种……”龌龊事三字他死活说不出口,顿了顿又道,“而且今日家母就在大佛寺,我即便是再蠢,也不可能会……况且,你我两家已经在议亲,我只要与我母亲说,我母亲自然会为我求娶她,又何必多此一举?”
婵衣揽着娴衣的胳膊一紧,额角突突直跳,她承认自己有些迁怒与他了,但一想起前一世临死之前他的反水导致两位兄长身陷囹圄,尤其是他恶狠狠的一脚,直将她心上那一点点眷恋都散的一干二净,再遇见他,哪怕只是听他说几句话,她都满心满眼的厌恶。
简安杰见她垂着眼睛,像是在认真的想自己的话,整个人沉静下来,那张雪白的面容散发着一种细致的美,虽没有她怀里那个女孩儿那么让人惊艳的漂亮,但却像是涓涓流水一般温柔,单单这样看着,就让人心情愉悦,好像认识了她许久似得,脸上忍不住露出温柔的笑容,轻声的唤她:“晚照……”
随着这声轻唤,婵衣尘封的记忆像是开了阀的洪流,瞬间涌了出来。
“……晚照…白日倾晚照,弦月升初光,真是好名字。”他刚知道自己小字的时候,明明羞赧却强绷着一张微微泛红的脸,还不忘夸赞一番。
回门那一日,父亲在颜姨娘挑唆下狠狠的斥责了自己一顿,那天他紧紧攥着她的手,信誓旦旦的承诺:“晚照,从今往后,我必不会让你再受他人欺辱!”也就是那一天,她对他死心塌地。
她进门不到三个月就掌管府中中馈,每日忙的昏天暗地,他抱着她眼中满满疼惜:“……管家这样辛苦,明儿我去回了母亲,让她交给五嫂管吧,你这样劳累,我看了心疼!”可是,怎么可能?世子夫人家世显赫,婆母那样精明的人,怎么敢去算计世子夫人的嫁妆,只好将主意打到她这样一个生母早亡,家世不显的媳妇身上。
他要走科举入仕,她便托了二哥求了最好的先生来,直到几年后他考中进士,他满脸的喜悦,那日酩酊大醉,她侍候他洗漱,听见他说:“晚照,我以后给你挣个诰命回来,让别人都不敢小瞧了你!”
他入了翰林院,从袖子里掏出一支赤金蝴蝶发钗插进她的发髻中,“齐物阁新出的朱钗,见同僚买回去给夫人,我便顺手挑了这个给你,你看看可喜欢?”脸上云淡风轻,可眼睛却灼灼的看着她,生怕她不喜欢。
楚少渊从西北回来,屡屡跟诚伯候府过不去,他安慰她说:“不过是个骄纵的王爷,我们这样的勋贵之家祖上是有军功的,他便是想夺了家里的爵位,也要有合理的借口。”即使他心里清楚,楚少渊为难诚伯候府全都是因为她的缘故,也没有一丝一毫的责怪。
这样一点一滴,将她一颗心融在了里面,或许是除了两位兄长以外,再没有人会这样悉心爱护她,所以她才会觉得温暖,才会那样的爱慕他,那个时候就是让她为了他死,她都甘心情愿。
可是直到那一日,她整个人被按在结了冰的碧湖里,连挣扎都显得渺小,他眼睛里的漠然跟厌恶,像针一样刺进了她的心里,他不耐烦的说:“若不是你这毒妇欺瞒我,我又如何会投靠四皇子?我们诚伯候府被你这毒妇带累……”
……毒妇…原来从前种种疼惜爱护,都抵不过夏娴衣的一个轻呼,一个颦眉。
婵衣死死咬着唇,脸上煞白一片,垂着的眼睛里,泛起了潮湿的水气。
如果一开始他不曾爱护她,或许她也不会有这么恨他。
自己交付了一切,换来的却是他的背叛,他既然喜欢娴衣,喜欢权势,又何必在她面前那般云淡风轻?娴衣生的漂亮,名声好,那为什么要跟自己成亲?
她始终忘不了那一天的寒冷,她身上连一件大氅都没有,不停的被人按在碧湖里,一寸寸的挣扎,一寸寸的……心如死灰……
“……你知不知道,碧湖的水有多冷?”毫无预兆的,婵衣抬起头,苍白的面容下,嘴角隐隐发颤,她压抑到了极限,只觉得心口那团火似乎要将她整个人都烧起来似的。
虽然只是风马牛不相干的一句话,甚至简安杰都没明白她这话的意思,可从她身上忽然之间散发出的那种恨意,将简安杰整个人定在那里,梦中那个伤心的女子渐渐清晰,最后融和成了眼前的这张娇美的容颜。
他又惊又痛的望着她略显纤楚的细致娇颜,心里说不清是疼多一些还是涩多一些,嘴角死死地抿了起来,眼眸中深敛着一抹颓芒,心口很疼,他努力回想梦中的情节,可越仔细回忆,就越想不起来。
婵衣偏开头,眼睛落到了娴衣那张精致无双的脸上,你不愿承认,我却偏要将你们凑做一对!
省得日后你我相敬如冰!
门口传来脚步声,然后门被轻轻推开,从外头进来一个长相清秀的丫鬟,脸上还带着灿烂的笑容。
“小姐,车夫已经将马车赶到寺院门口了,咱们出去就能坐了马车回家……”小丫鬟话说到一半,一眼瞧见房里的简安杰,瞬间睁大眼睛指着他道:“你是什么人?”
婵衣眉头稍稍舒展,唤了句“锦心”,然后道:“你来看看娴衣为何还没醒。”
锦心忙几步过去,查看一番之后,脸色发沉,“小姐,四小姐她是被人下了药,才会一直昏迷不醒。”
“你想法子弄醒四小姐,还有锦屏……”
婵衣话说到一半,就见从门外进来两个小厮,气喘吁吁的样子,像是一路跑回来似得。
其中一个喘息未平,却怕自家主子等着急,连忙回道:“七,七爷,那两个丫鬟,不知进了哪个厢房。”
……
【小意发现自己不太会写这种感情戏内,因为女主前世真的很喜欢他,所以感觉怎么写都表达不出来那种心痛的感觉,而且有亲说小意写的每个男主都软趴趴的不豪爽,Σ(っ°Д°;)っ是酱紫的,小意着重的写了几个男主的心理活动,所以才会有这种,怎么看起来都没个性的样子,其实事实上,无聊楚少渊也好,简安杰也好,都不是脾气特别好的人啊!】
304.处理
简安杰怒声道:“我不是让你们跟家里的护卫一起追的么?怎么连两个小丫头也追不到?”
小厮颇有些委屈的道:“七爷,那两个小丫头跑的比兔子还快,我们刚追到月亮门,她们就不见踪影了,也不知是去了哪个厢房,厢房中都是女眷,我们又不能冒然的闯进去,只好停在那几间厢房附近,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后来遇见从大殿上香过来歇息的女客,寺里的僧人将我们呵斥了一顿,还要赶我们出去,我们好说歹说才放我们回来。 ”
简安杰眉头紧皱,若是能找到那两个丫鬟,他还能说是为了救人,可眼下那两个丫鬟不见了,这个黑锅岂不是要自己背?他忍不住看了婵衣一眼,发觉她正冷冷的看着他,琉璃般透彻的眸子中饱含着怀疑,那个眼神似乎在说,你再编!分明就是你做的!
他不由的有些沮丧,似乎每次遇见她,他总是陷在这样混乱的局面之中,第一次在比武场见到她,碍着简安礼那个孽庶在,他没能给她留下一个好的印象,这也就算了,第二次在谢老夫人的寿辰上再见她,还没来得及跟她说话,她就伤了胳膊,第三次在广安寺见到她,好不容易能够说一两句话了,她却将他当做登徒子,说出的话比她脸上的神情还冷,这次则更糟糕,他原本以为自己是救她,哪里知道会将他陷入这样的境地!原本她就对他印象不好,如今在她心里,他已经跟登徒子没两样了吧。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有说服力,“夏小姐,方才真的是……”
“简七公子,我一进来只看到你抱着我四妹妹,这事还是等我四妹妹醒来再说吧。”
婵衣冷眼看了简安杰一眼,她一点都不想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对娴衣如何,只想尽快将此事了结,她说完将视线转到娴衣身上。
就见得了她吩咐的锦心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瓶子,不知里头是什么东西,放在娴衣鼻子底下。
大约有半盏茶的时间,娴衣才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眼睛稍稍眨了眨,看见坐在她面前的婵衣,用一种类似怜悯的眼光看着她,她心头一惊,声音弱弱的叫了一声:“二姐姐。”
婵衣“嗯”了一声,问道:“你可觉得哪里难受?”
娴衣原本被她的眼神看的有些不太舒服,此刻听到她这样一句问话,以为她趁自己睡着,对自己怎么了,吓得立刻坐了起来,瞬间便觉得头晕目眩,身子支撑不住,又软软的倒回了暖炕上。
她心口狂跳,看着婵衣的眼神越发的不对劲了起来。
婵衣语气放的更轻柔,“四妹妹,你刚才可曾遇见什么事?或者吃了什么?”
“我……”娴衣瞬间便想到她睡着之前是吃了点心的,她瞪大了眼睛,“点心!二姐姐,我吃了几块诚伯候夫人送来的点心就睡着了。”
婵衣有些诧异,诚伯候夫人怎么会送点心过来给她呢?
“……小姐,”锦屏也醒了,她忍着后颈部的疼痛坐起来,看见婵衣好端端的坐在暖炕上,心里的担忧放了下去,轻声道:“是点心跟茶水……”
“这不可能!”简安杰忍不住开口道,“我母亲出门根本没有带点心,怎么可能会送过来给你吃!”
这时候娴衣才发觉屋子里头还有旁人在,她看着简安杰,再看了看婵衣,猛然想到自己一醒来,婵衣问自己可觉得哪里难受,她止不住的后怕了起来,原来刚刚婵衣那个怜悯的眼神,跟柔和的语气,是这么个意思!
她眼睛里瞬间就漫上了水气,心里委屈的不行。
婵衣低声劝道:“四妹妹别难受,不论发生什么事,姐姐都会护着你的,”她伸出手轻轻的将娴衣搀扶起来,见娴衣的头发散乱,转头吩咐锦屏,“给四小姐重新梳个头。”
娴衣不由的愣住了,诧异的看着婵衣,却在婵衣那双温和的眸子里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锦屏点头,从随身的香囊中取出一把木梳,小心翼翼的帮娴衣梳着头发。
简安杰见婵衣根本不理会他,而他再留在这里看人家小姐梳头打扮,就有些无礼了。
出了这样的事,他也不想再跟这个夏家四小姐有什么牵扯,继而沉声道:“既然夏四小姐无事,那我告辞了。”
“站住!”
婵衣一声冷喝制止住他打算转身出去的动作。
他不由的问道:“还有何事?”
婵衣冷冷的看着他,“这件事儿尚未弄清楚,简七公子现在还不能走。”
简安杰有些恼怒,“我刚才已经说了,这事儿我不清楚,我进来的时候就已经是……”
“谁能证明?”婵衣冷声问道。
“我,我的两个小厮!”
婵衣忍不住笑了,看着他的眼神多了几分讥讽,“好吧,就算如同公子所说,是有人要对我四妹妹不轨,可你得给我解释解释,为何我进来,你却抱着我四妹妹,屋子里醒着的就你一人,你那个时候想做什么?”
娴衣听到这里,心中像是炸了一道惊雷,婵衣说她被简安杰抱着,可她刚刚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怪不得婵衣会说什么,不论发生什么事,她都会护着自己,这是在外头,婵衣做姐姐的若不护着她,岂不是让外人耻笑么?
简安杰面如土色,这点他既无法否认也无法承认,难不成他要说将人看做是她,才会这般不顾礼数?而且他刚进来的时候,夏四小姐根本就是衣衫半裸的,他只以为是她,才会……
如今再看,真是自掘坟墓!
婵衣见简安杰说不出来,轻轻扯了扯嘴角,还不是这样了,一见到美色便昏了头脑。
她道:“刚才我四妹妹说是吃了令堂送来的点心,既然公子无话解释,正巧令堂也在,还请公子让小厮去请令堂来,我们心平气和的商议商议此事该如何善后。”
简安杰抿着嘴,星目剑眉挑的高高的,一眼看上去就是一副不痛快的模样。
他不说话,婵衣也不催他,见娴衣梳好了头发,走到娴衣身边,将她压得有些微皱的衣裳抚平,轻声道:“我们夏家的门楣虽然比不得简七公子家贵重,但也不是人人都可以欺辱的,简七公子若是想不明白,我也不逼你。”
简安杰目瞪口呆的看着婵衣,她话里的意思分明就是,我们夏家不是好欺负的,你若是不想承认,就试试看!再一想到云浮城中谈论起的都是她的贞烈跟果敢,他只觉得头大如斗,这事儿传出去,还不一定会被人说成什么,父亲又在朝中没有什么重权的,若是闹大了,对家里来说不是好事。
他沉声吩咐小厮道:“去将夫人请来,就说有要事相商。”
小厮大气也不敢喘的连忙去了。
诚伯候夫人苏氏听见小厮来传这样的话,心中还觉得诧异,后来转念一想,说不准是夏家小姐惹出了什么麻烦,让自家儿子占了便宜,自家儿子才会传这样的话,她还当夏家小姐真是什么贞洁烈妇,看看吧,还不是出了这种事情,不然自己儿子怎么会那般没有礼数的跟她共处一室?
苏氏心中喜不胜收的匆忙过来,连简安然都领着,不止是想自己压着夏家小姐,就是连带着自己女儿也要压一压夏家小姐,等她嫁过来,一家子都要她好好的伺候,出一出这口恶气!
进来就见夏婵衣伸手轻轻拍抚着夏娴衣,而夏娴衣脸上似乎是刚哭过的样子,眼睛红红的,一脸的委屈之色。
苏氏再看看自己儿子,就见他沉着一张脸,十分不情愿的样子,忍不住问道:“杰儿,这是出了什么事儿?”
简安杰抬起眼睛看着自家母亲,就发现自己张不开嘴,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事儿,明明他是做好事,怎么就发展成了现在这样,倒像是自己做了多丢人的一件事一样。
就听婵衣温声道:“夫人莫怪,这件事儿牵扯的有些大,所以我才让简七公子将您请了过来,”她顿了顿,看了眼屋子里的人,这个时候秋月跟琉月也都被弄醒了,立在一旁蔫蔫的没有精神,“夫人还请屏退左右,这事儿太多人知道反而不好。”
苏氏见婵衣这样镇定,一点儿都不像是做了什么丑事要遮掩,难道真的是儿子做了什么不妥的事?
她看了眼身边的管事妈妈,吩咐道:“你带着小姐回厢房去,其他的人都在外头等着吧,这里不需要人伺候了!”
下人们鱼贯而出,见屋子里就剩下自己这边的下人跟简安杰,苏氏两个人,婵衣才苦笑一声:“这事儿我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对夫人说了。”
她将自己看见的跟苏氏说了,苏氏目瞪口呆的看着简安杰,她是要跟夏家二小姐说亲,自己儿子怎么反倒看上了夏家的四小姐,就见简安杰连忙辩解,将他遇见的事情一五一十的都说了出来,苏氏这算是听明白了,感情自己儿子以为屋子里头的是夏家二小姐,才会闹了这么个乌龙。
看着儿子焦急的样子,再看看夏婵衣不动如山的坐在那,脸上还带着温和的笑意,苏氏不悦了起来。
“这事儿夏小姐想如何处理?”
【开虐了。。】
305.没脸
婵衣听出了苏氏的话里带着的怨怼,苏氏心中一定十分不爽快,才会故意问她想如何处理,大约在想她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娃娃,即便是处理,又能有什么好主意?
更何况这事儿本就是娴衣吃亏,若是有长辈在,说不准就将亲事定下了,可偏偏半个长辈也没有,就有些为难她的意思了。
婵衣淡淡笑了笑,没有直接答苏氏的话,只是温声道:“夫人不觉得这件事有许多蹊跷的地方么?”这么说着,她转头问锦屏,“刚才厢房里头人多口杂,我才没仔细问,你刚才说是点心跟茶水,现在当着夫人的面儿,你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一遍。”
锦屏看了看婵衣脸上的神情,心下微定,恭声道:“…小姐去大殿求签以后夫人也告辞了,没多会儿,门外来了个小沙弥,看上去也是寺中常见的,手里捧着点心盒子说是夫人送了点心来,咱们也就没多考虑,接了进来,四小姐心善,说今儿出门早,念着大家都没用早膳,定然都饿了,就将点心跟奴婢们分食了,寺院里的小沙弥又送了茶来,四小姐吃了茶就睡着了,琉月跟秋月也是直打瞌睡,奴婢看大家都累了,索性小姐还没回来,便让她们在后罩房里歇一会,”锦屏说到这里,稍稍顿了顿,才道,“后来奴婢也不知怎么就……”
婵衣点了点头,“想来你也是昏了过去,才会什么都不知道,后头的事情,我们也都知道了。”
苏氏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不由的瞪大眼睛,声音发尖:“怎么可能是我送的点心?且不说我今儿就没带了点心出来,即便我要送点心,我吩咐丫鬟跑一趟就得了,怎么可能会让寺里的小沙弥去送?”
苏氏越想越不对,忍不住瞪着锦屏,眼神十分锐利,看得锦屏吓了一跳,她哼笑了一声道:“谁给你的胆子竟然将这个赃栽到我们诚伯候府身上了?”
“夫人勿动怒。”婵衣心知这事不可能会是诚伯候夫人所为,而且她十分了解锦屏,刚刚锦屏从她脸上已经得到她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的意思了,所以现在锦屏说的并不全是实话。
她轻声道,“锦屏跟随我有五六年了,她向来是不敢欺瞒我的,方才我怕屋子里头的人太多,将话传了出去,对夫人名誉不好,才会在她醒来之后一直没有仔细问她。”
她说着看了眼简安杰,简安杰向苏氏点头示意,这个丫鬟确实是现在才开口说这事儿的。
婵衣才又缓缓的道了句:“如今我当着夫人的面儿问她,她必然是不敢撒谎的,否则不止是夫人,就是我也轻饶不了她。”
苏氏闻言,满脸的怒色才稍稍退下去了一些,又斩钉截铁的道:“我根本没有送什么点心过来!”
“问题就在这里,”婵衣点头道,“夫人未曾送点心来,可我四妹妹却是收到了据说是夫人送来的点心,才会毫无防备,还有方才简七公子说的,他在门口见到两个鬼祟的丫鬟,夫人,您也不是第一回来大佛寺,也不是头一回歇在后厢房,若是有鬼祟的丫鬟,想必早就被其他人发觉了,怎么会单单就让简七公子看见呢?看见也就罢了,她们二人还敢小声交谈让简七公子听见,喊人去追的时候,反而追不到人影。”
她声音顿了顿,带着些轻笑,又补了一句:“况且,我们这些常年在内宅的女眷哪里跑得过小厮?”
苏氏听着这话眼神冷的像是房檐外头挂着的冰棱,婵衣这么说,是在暗指这事儿是杰儿一手策划的了,她这是要将责任都推到杰儿身上,这是要毁了杰儿的名声啊!
真是好歹毒的心思,没想到谢氏那样呆板的人居然会生出这样一个心肠毒辣的女儿,幸好两家尚未定下亲事,否则杰儿这样纯良的人,怎么斗得过她,到时候自己就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苏氏看着婵衣的眼神就有些恨毒,声音中饱含着傲气:“我们诚伯候府的家教往前数,可曾经是被明祖皇帝夸赞过的,谦谦君子之风,我家的哥儿绝不会做这种腌臜事,你莫要在这里信口雌黄……”
婵衣心中冷然,她早就知道苏氏是不可能会这么轻易的就咽下这件事的,她这么说也是想激一激苏氏,省的她老盯着自己看,估计这件事之后,苏氏不会再把自己跟简安杰拉做一对了。
她笑了笑道:“夫人误会我的意思了,简七公子的人品我自然不会怀疑,只是……”
简安杰自从她开口,就一直站在一旁听着,他早知道这事儿不会轻易的了结,只是越听越觉得难受,她便这样不喜欢自己么?直到听到她说,他的人品她不会怀疑,才蓦然松了一口气,就听她将剩下的话说完。
“夫人不觉得奇怪么?这件事儿看上去就像是预先安排好了似得,先是点心茶水,然后那两个丫鬟又是巧合间被简七公子发现,最后是简七公子进了厢房,这一切就像是背后有一双手在默默地推动着,少一个地方没安排好,这事儿就做不成。”
婵衣将这事儿掰扯开来跟她分析,她不怕苏氏一时糊涂,苏氏想不到的,她可以帮苏氏想,只要苏氏不要眼睛一直放在她身上,便是她来送苏氏一个人情又如何?
就见苏氏满脸凝重的沉思了起来。
听婵衣这话的意思,莫不是有人在算计诚伯候府?
苏氏止不住的心惊肉跳了起来,他们家从来都是在云浮城不争不抢的闲散勋贵,什么时候碍着了别人的眼了,要这样的毁杰儿?还在春闱之前,这个事儿若是宣扬出去了,定然成为杰儿的诟病,到时候杰儿的仕途可就堪忧了。
婵衣见苏氏一脸的铁青之色,心中冷笑,简安杰从来是比简安逸更得苏氏的心的,简安杰无论是人才也好还是文采也好,都要比简安逸出色,奈何大燕的勋贵之家从来都是立嫡立长,轮不到嫡二子来坐世子,否则简安逸的世子之位早就不保了。
她就是要在苏氏心口戳刀子,让她知道跟夏家结亲不是这么容易的一件事儿,想要借她的名声给简安杰助力,只怕最后要哭的是苏氏自己!
苏氏垂着头思虑了好一会,才将之前的尖利收了起来,换上了一张笑脸,温和的哄道:“婵姐儿,这件事毕竟不是什么好事儿,若是传扬出去,我们家杰儿是男孩儿倒是没什么所谓,可娴姐儿却要吃亏,况且她今儿是跟着你一道儿来寺里的,你母亲那么个脾气,若是错怪了你就不好了,所以这事儿查清之前,对任何人都不要说,等婶娘查清楚以后,再去你家跟你母亲谢罪!”
婵衣不由的在心里摇了摇头,苏氏也把她看的有些太蠢了些,以为她只是十三岁大的娃娃,怕回去以后担责任,就将这事儿按下去,却不想想,刚刚的那些疑点也都是她看出来的,而且这事儿只怕背后还有人在捣鬼,她就是想按下去,恐怕也不能,何况她也不打算按下去。
“夫人,这事儿恐怕不成,”婵衣抬起眼睛看着苏氏,那双琉璃般透彻的眼睛,倒映出苏氏一脸算计的样子,“您不常来家里做客,有些事儿并不知道呢,虽说我四妹妹从前是在府外住了七年……”
苏氏听着婵衣的话,眼神发冷,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当然知道这个夏娴衣是外室所出的庶女,要比平常人家的庶女还低一等,所以这事儿出了,她想也不想的就要压下来,她绝不能让杰儿跟这个庶女不清不楚的,尤其是杰儿还没有娶正妻,更不能让她毁了杰儿!
娴衣却是心中一凉,她这个时候说这话是想干什么?还嫌自己不够惨,还要来踩一脚,生怕她陷得不够深么?
婵衣目光放的越发的柔和,轻轻的将娴衣有些发抖的手握住,在她手心里状似无意的划动,声音轻柔,“所以她才回来,祖母就疼惜得要紧,直将她养在身边一手一脚的教着规矩,又怕委屈了她,索性就将她记在了母亲的名下。”
婵衣转过头去,看着苏氏,“四妹妹跟我可是嫡亲的姐妹呢,她性子娴静,不爱往这些人多的地方凑,今儿出门也是我硬拉着她来的,之前三皇子临去西北前,还托我好好照顾她,”说到这儿,她顿了顿,笑道,“夫人可能不知道,我四妹妹从小一同跟三皇子长大,要比我跟三皇子还亲厚许多。”
苏氏不由的去看娴衣,这才发觉娴衣长得不止是漂亮,跟先前那个少年,竟然有着五六分相似,不由的唬了一跳,莫非这个娴衣跟三皇子还沾着亲?听婵衣话里话外的意思,这个娴衣在夏家竟然会这样得宠,还被记在谢氏名下,算是嫡女了?
苏氏的脸色不好了起来,谁都知道三皇子在西北失踪了,这个时候跟他扯上关系不是好事,可三皇子究竟是死是活还说不准,而且朝中的局势,听侯爷说这几日越发的动荡,幽州跟燕州的大小官吏几乎有实权的都被下了刑部大牢,那些空下的位置,侯爷也想补一个缺进去,正发愁路子……
婵衣看着苏氏满脸的算计,目光略过娴衣时,像是在打量眼前这个货品值多少钱,会给她带来多少利益,不由的笑了。
娴衣感觉到婵衣在她手心里乱划的那几下,猛然顿悟,手指缩了起来,就见婵衣转过头来温柔的看着她,脸上尽是怜爱之色,语带关切问道:“四妹妹脸色还这样差,是不是还在难受?都是姐姐不好,姐姐这就带你回家……”
娴衣将手轻轻抽了出来,眼睛里滚动着满满的泪水,声音有些发颤道:“二姐姐,我……出了这样的事,我怎么还有脸回家!”
猛然间,她一把推开婵衣,狠狠的撞上墙去,婵衣被她推的愣了一下,就听“咚”的一声,娴衣一头撞在墙上。
【娴衣撞墙的戏码,噗噗~】
306.狠心
“四妹妹!”婵衣一把抱住娴衣,忙着去查看她的额头,急乱的声音中带了泣音,“你怎么这么傻,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让我回去怎么跟祖母交代……”
苏氏吓了一跳,没想到夏家女一个比一个烈性,若是当真闹出了人命,他们诚伯候府的名声就算是完了,她连忙去看娴衣,就见娴衣软倒在暖炕上,额头上已经撞出了红印,眼睛闭着,模样看上去可怜的很,她瞬间如同闷了一股浊气在心口,呼吸吐纳之间,憋得她脸色煞白。
这件事发展到现在已经不是她一手能够压下去的了。
她不由得瞪了立在一旁有些呆愣的简安杰一眼,心中暗恨儿子中了别人的圈套,这样不清不楚的跟夏家的庶女搅合在了一起,真要她认下这门亲事,她就觉得自己像是吃了一块隔夜的点心,又干又硬粗糙的划着嗓子硬是咽不下去。
简安杰此刻神情发木,耳边响着的都是夏家丫鬟哭天抢地的哀嚎声,和婵衣悲切的哭泣声。
事情怎么会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他原先只是想要做好事的,怎么会逼得夏娴衣撞墙呢?
婵衣将娴衣纤弱的身子抱住,发觉她的身子软软的落在自己怀里,眼睛紧闭,看上去脆弱的很。
她心中却止不住的发冷,虽然是她给娴衣支的法子,但她没想到娴衣能够对她自己也下这么狠的手,她刚刚不过是慢了半刻抱她,就有些抱不住她,看着娴衣额头上那片通红,正逐渐的开始肿胀起来,她脸上的神色冷凝下来,怪不得上一世自己会被她所害,就连做戏都肯对自己下狠手的人,还有什么事是她做不成的?
婵衣将嘴角噙着的那丝冷冽掩下去,摇晃着怀中的娴衣,声音焦急。
“四妹妹,你醒醒!四妹妹!你不要吓我,快醒一醒……”
叫了半晌娴衣只是微微动了动,婵衣眉头高挑,娴衣刚刚那一下有多用力,除了她就是自己最清楚,娴衣绝不能在这里出事,否则一切就又要重新安排过了。
她急声道:“锦屏,快去将觉善禅师请来,我记得他此时应该还在寺里!”
屋子里顿时乱了起来,苏氏却高声道:“等等!”
婵衣抬头看着苏氏,清澈的眼睛里有几分悲愤,“夫人难道要看着我四妹妹死在这里才安心么?”
苏氏下意识的想阻止她,因为她不想承认夏娴衣这个庶女做她的儿媳妇,可她却不能当着夏婵衣的面儿这样说,虽然对面的两个女孩儿年纪尚小,但她哪个都掌不住,不由的心中暗暗地恨了起来,谢氏那样木讷的人,怎么教出来的两个女儿一个比一个有心机?
可是即便是恨,她也不能将情绪泄露出来,只好将脸上的表情放的柔和,温声道:“娴姐儿这般,想来是撞的狠了,歇一会儿就没事儿了,若是这个时候叫来觉善禅师,只怕会对娴姐儿的名声有污,我这儿有个法子,先来试一试看看。”
苏氏边说边伸手去揉娴衣的额头,手下劲道很轻,却见娴衣原本皱着的脸,渐渐的松开了眉头。
娴衣并没有晕过去,她只觉得脑仁疼的厉害,脸色卡白卡白的,因之前的迷药再加上她刚刚那狠狠的一撞,几乎要去了半条命在这里,头晕晕的躺在暖炕上半天回不过神来,眼前金星乱冒,只好将眼睛闭上,所以看上去就像是晕过去似得。
缓了半晌,她才感觉那股子恶心劲儿散开了些,“…二姐姐,我没事,你别…别哭……”
她声音很轻,听上去可怜的很,像是弱柳扶风一般,让人心中忍不住就疼惜起来。
婵衣眼中含泪,温声安抚她道:“四妹妹你怎么这么傻?这事儿原就不是你的错,你怎么能做这样的傻事?若说自绝,也该是作恶的那人……”
苏氏听得此话脸色一变,夏婵衣的意思是要他们诚伯候府来承担这事儿了?虽说确实也是他们家理亏,可看着夏家的四小姐额头上的红肿触目惊心的横在眼前,她心中忍不住愤恨起来,语气有些气急败坏:“婵姐儿,今儿的这事儿到底是冲着我们诚伯候府来的还是冲你们夏家来的,还尚不清楚,你们两姐妹怎么这般咄咄逼人……”
“夫人!”婵衣大声喝止,打断了苏氏的话,“您是长辈,原本我不该这么无礼的,可,您是嫌我四妹妹没死透,所以才会一再相逼么?我四妹妹好不容易缓了过来,您就放她一条生路吧!”
苏氏诧异的看着婵衣,怎么反倒成了她逼迫夏四小姐自绝了呢?
娴衣怯怯的缩在婵衣怀里,闷声哭道:“……呜…二姐姐…我想回家……”
婵衣轻轻拍了拍娴衣,一副姐妹和睦的模样,沉声吩咐道:“锦心锦屏,过来收拾东西,我们回家!”
锦心力气大,一把将娴衣搀扶住,说是扶着娴衣走,不如说是娴衣整个人的重量都在锦心身上,被锦心架着往前走,经过简安杰身边的时候,娴衣抬眼往他身上瞟了一眼,就见简安杰木愣愣的盯着她的脸,神情晦涩不明,娴衣眼睛垂下来,精致面容上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让人看着心底发疼。
苏氏一转头,正好看见简安杰这样的神情,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怎么儿子眼光这么低,这样的庶女也看的入眼,还做出这种事情来,这下要怎么收场?她瞬间觉得头痛欲裂。
坐到马车上,婵衣看了看抱着腿窝在一旁的娴衣,额头上的伤口越发的肿胀了起来,红肿里头带着些青,想必再过个一天就会全部都紫青了,这样就是想遮掩也遮掩不住。
她脸上忍不住浮现一丝冷笑,苏氏想要利用她在云浮的名声,就让苏氏自己尝尝被这样烈性的女子反将一军的滋味,是不是真的像她想的那样好受!
娴衣感觉到婵衣的视线,忙将额头上的碎发垂了下来,堪堪遮住那些红肿,但稍微一碰到额头,她就疼的皱眉,沉默半晌,她还是没能忍住,低声问婵衣:“二姐姐,你说这样做有用么?”
“总比你什么都不做有用,”婵衣将头侧了过去,看着车窗外头的景色,淡淡道:“若简夫人是个聪明人,定会为简安杰求娶你的,你放心吧。”
娴衣却疑惑了起来,明明诚伯候府府想求娶的是婵衣,怎么看婵衣的样子,像是不愿意嫁到诚伯候府似得?诚伯候可就两个嫡子一个庶子,她还跟那个庶子十分熟稔,难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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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7.遇袭
娴衣眼中流转的怀疑之色被婵衣瞧见了,婵衣淡淡道:“四妹妹,我劝你不要打什么歪主意,否则你的婚事我可就不管了。 ”
娴衣心中一凉,脸上露出哀求,语气更是万般讨好,“二姐姐,我,我再不敢了……”
“你不必在我面前装模作样,”婵衣冷冷的看着她,“自从你进府,就总爱抢我的东西,今天是姑母送我的蝴蝶发簪,明天是父亲给我的温玉,大到房里的摆件,小到罗扇耳坠子,但凡我有你没有的东西,不管好看难看你都要抢,就连这桩婚事也不例外,既然你这么喜欢他,我就是成全了你又如何?可你要记住一点,这婚事是你要来的,以后别后悔就行。”
简安杰能够为了权势弃她于不顾,她就要看看,这次换成了娴衣,他会专情多久。
娴衣脸色一白,再看婵衣,就发觉她的脸色忽明忽暗,脸上的笑容生生的染上几分诡秘,像是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似得,让她不由的有些心惊,难不成这桩婚事她并不满意,才会这样推给自己?
娴衣越想越觉得是这样,可简安杰无论是从相貌还是家世上来说都是出挑的,父亲不过是四品的堂官,夏家的嫡女能跟勋贵家的嫡子婚配,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是夏家得了便宜。
娴衣发觉自己的脑子有些无法理解婵衣的想法了,若是她有这样一门亲事,就是睡觉都会笑醒。
为什么婵衣还会不满意这桩婚事?还是说她没有看上简安杰?
车内的两个人各怀心思,一时间都静默无声,只有马车碾压过路面枯草发出的单调声音。
此时正是晌午,上山的马车渐渐的少了,路上几乎没什么人,宽阔的马路只有夏府的一辆车行过,风吹过山林发出呼呼的响声,晌午的阳光笔直的垂落下来,天气渐渐回暖,风已经不像是前段时间那样冷了,只不过山路上多是沙尘,风中就难免夹裹了些尘土,直将车夫吹的眼睛睁不开。
车身猛然一震,毫无预兆的停了下来,随后是车夫变了调子的声音:“你们,你们是是什么人?”
忽然而来的变故将正在走神的婵衣思绪拉了回来,车厢内除了婵衣跟娴衣以外,只有一个锦心在一旁伺候,锦心半撩开帘子看出去,就见车夫瞠目结舌的看着前面忽然出现的人,那是一排十分壮实的青年。
青年脸上都蒙着黑色面巾,似乎已经等了许久,见到夏家带着族徽的华盖马车,纷纷亮出了家伙,弯刀,短剑,匕首,甚至是鞭子,武器纷杂,但目标却是一致对向了夏家的马车。
车夫连连架着车后退,大声呵斥道:“你们要干什么?我们可是朝官的家眷,你们要是不想要脑袋了,就尽管试试!”
领头的那个青年狞笑道:“里头坐着的,可是夏家的小姐?”
车夫吃了一惊,没料到这伙人居然是冲着自家小姐来的,他急的立即掉头,就发现后头也被人围住了,一辆主子坐的马车,一辆下人坐的马车都被这伙人围在中间,这些人的眼睛里露出凶狠的目光,让车夫几乎要晕倒在地。
那些人忽然动手,刀枪棍棒朝着马车一齐招呼了过来,连家门都不曾报一个。
婵衣出门的时候带了些护卫,此刻都跟他们缠斗在一起,不一会便有几个护卫学艺不精,伤亡情况颇为严重,空气中弥漫上了一股子血腥气,顺着风一同送进车厢。
娴衣早在发觉不对的时候就缩在车厢的角落中,此刻闻到这样的味道更是瑟瑟发抖起来。
婵衣没功夫理会她,抬起眼睛来看着袭击她们的人,眉头皱了起来,她今天可是特意将沈朔风也带出来的,他怎么还不动手?她暗暗心惊起来……难道他是跟别人勾结到了一起,做的这个局么?
她坐在马车里扬声问道:“沈朔风,你在不在?”
沈朔风这才从下人的马车上下来,避过左右袭来的武器,轻松的闪到婵衣的车厢外头,沉声道:“小姐有何吩咐?”
婵衣听他这般平淡无常的口气,不由的有些咬牙切齿,“我请你来是保护我的安全的,你没见到有人袭击我们么?还坐在马车里等什么?我们的人都已经被他们伤了,还不赶紧出手……”
“这些不算你的家人吧?”沈朔风温声打断她的话,“我们之前的约定是,保护你家人的安全,难不成你的意思是,我还要负责保护你家下人的安全?”
婵衣一把将窗边的帘子挑开,怒视着他,“下人就不是人了么?”
沈朔风看着婵衣那双黑白分明澄澈透亮的眼睛,不由的觉得有些刺眼,一对上她那双清澈的眼睛,他就有些挫败,仿佛那双眼睛能够将自己心底掩埋最深的东西都照亮,让人无所遁藏。
“真是怕了你了!”沈朔风摇摇头,低声道了一句,然后转身对上了那伙人。
沈朔风几个转身之间,那些人就被他制服,歪七扭八的倒在地上,嘴里还哼哼唧唧的,像是痛的狠了,骂骂咧咧的粗话便不绝于耳。
婵衣在车厢里听到这些人扯着嗓子骂人,忍不住从车窗中望出去,发现原先看上去功夫很高的人竟然都倒在地上,忍不住有些惊讶,沈朔风的功夫居然这样高,转瞬之间就能将这些人制服,自己却不受半点伤。
“小姐,你先走,这些人我来处理。”沈朔风眼睛扫过树林,轻声催促婵衣。
婵衣耳朵里传进来自家护卫的呼痛声,想必伤的很重,若不及时医治,恐怕要落下什么病症。
她皱着眉头看了眼地上浓重的血迹,忍住恶心的感觉,轻声道:“那你小心些。”
沈朔风听到这话愣了愣,心中有些失笑,挥了挥手,车夫一扬马鞭,两辆马车载了受伤的人绝尘而去。
沈朔风一脚踢飞努力爬起来一剑刺向他的人,声音发懒的问道:“树后的朋友,看了这么久,你还不打算出来么?是不是要我把这些人都杀了你才会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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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8.同门
树林中缓缓走出一个人来,清俊的相貌,挺拔的身姿,狭长的眼眸中含着淡淡的浅笑。w w. vm)
“许久不见了,师弟。”
沈朔风却冷冷一笑,语气含冰:“你早已经叛出师门,不必惺惺作态!”
那男子敛了笑容,嘴角挂着一丝讥讽,“当年若不是我将楼主之位让给你,你以为你会这么容易就接手鸣燕楼么?可怜师父一手创建的鸣燕楼如今竟然毁在了你的手里,你瞧瞧你如今接的这都是什么活?给一个小娃娃做贴身侍卫!呵呵,你竟然沦落到了这个地步……”
“常逸风!”沈朔风怒喝一声,打断他的话,“我用不着你来冷嘲热讽,与你这个朝廷鹰犬比起来,我总是要比你强一些的,况且,你怎么有脸提及当年之事,若不是因为你,师父他老人家又如何会在而立之年就…”
常逸风冷哼一声:“是师父自己顽固不懂变通,怪不得我,要我说做咱们这一行的,哪儿有那么多的规矩可讲,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道理,师弟难道不懂么?”
沈朔风脸上的神色更加冷冽,他原本就是个不苟言笑的性子,这几年磨练的愈发冷硬,沉下脸来,就是江湖上恶名昭彰的草莽都不敢近身。
常逸风却话头一转,眼睛直溜溜的瞟了他几下,哼笑道:“我倒是忘了,我的好师弟跟师父可十分不同的,年前那桩生意不就被你接下了么?啧啧,那可是单大生意啊,江湖上等闲人都不敢打半分主意的,没想到师弟却是长了一副好胃口,如何呀?三皇子可是被你……”
“难不成你一开始就知道刺杀对手是三皇子?”沈朔风脸色急转直下,他瞪着常逸风,恨声问道。
常逸风却哈哈笑了。
“师弟呀,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你师兄我都不敢接的活儿,你以为是什么好买卖?”
沈朔风冷冷看着常逸风,“所以说,这单生意你一早就知道,你是故意看着我接下来的?”
常逸风耸了耸肩,“如你所说,我都已经叛出师门了,鸣燕楼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我倒是想看看鸣燕楼在你手上是怎么衰败的,也好日后到了下头,跟师傅说起来的时候有个交代。”
沈朔风胸口有一瞬间的滞闷,举手便攻了过去,拳脚生风,一拳砸到常逸风的身上,却被常逸风轻松的闪开,二人你来我往的过起了招,衣袂在空中不停翻飞,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夹杂了些尘土的风却绕过了二人,像是两个人中间竖起的一道屏障,尘土半点没有沾到身上。
沈朔风暗暗心惊,原先在楼中,他们二人的功夫就不分伯仲,如今过去了许多年,没想到常逸风的功夫竟然精进了不少,若不是自己一直没有松懈,只怕就要不敌常逸风了!
两人在拆了几百招之后,不约而同的停了手。
常逸风满身是汗,从怀里取出一方淡蓝色汗巾随意的擦了擦额头,那方淡蓝色的汗巾有些旧了,露出浅黄色的斓边,汗巾一角绣着一只展翅的小燕,便是那丝线洗得有些发毛了,还是能看出来那只小燕活灵活现的样子。
“这汗巾你还留着?”沈朔风掏出自己那方淡青色的汗巾来,汗巾一角与常逸风的图案一样,都是只展翅的小燕,只不过颜色不同罢了。
常逸风将汗巾往怀里一塞,轻声道:“怎么也是师父给的东西。”怎么能说扔就扔?
沈朔风眼中溢出淡淡的暖色,像是回忆起了些什么似得,脸上的寒意稍融。
风声静谧,两人对着一地躺倒的人,各自沉默了起来,直到远处传来一声低低的鸟鸣,这才惊醒二人。
“师弟,夏家那个娃娃,你还是不要管了,这事儿你管不起!”常逸风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好心,出声提醒的瞬间,就想将自己的声音吞回腹中。
沈朔风眼中再次染上冷意,“鸣燕楼的规矩是师父定的,既然我接了夏小姐的活儿,就不会中途放弃,我奉劝你一句,朝廷此时局势不稳,你最好还是不要过多的搀和进去,否则一个浪打下来,你那青夜宫可未必承受得住!”
常逸风就知道自己的劝告他不会听从,冷哼了一声再不多言。
沈朔风抬眼看了看天际,扔下一句:“这些都是你的人,你自己负责将他们弄回去吧,我先走了!”
他说完抬脚几个跳跃便消失在了眼前。
常逸风正皱眉思索间,就听远处传来淡淡的一句:“师父教出来的弟子都如你这般杰出,但你教出来的这些家伙,可着实不怎么样!”
常逸风忍不住咬牙切齿,随后却又笑了出来,淡淡的转头看了倒在地上的这些属下一眼。
若不是为了你,我又何必接手这趟生意?
……
婵衣急匆匆的赶回家中,正准备让下人去请了大夫来,就发觉家里有客人。
她将手上给受伤的护院请大夫的事情交给了锦屏,叮嘱了娴衣几句,跟她一同回屋子换了身衣裳去福寿堂跟夏老夫人回话。
福寿堂的堂椅上坐了两个正襟危坐的老夫人,夏老夫人在一旁陪着说话,用的是一套十分素淡的青花茶具,茶黄色的汤能够透着白瓷的壁显出来,桌子上头配着的点心是撒了糖霜的莲子酥跟芸豆饼,都不是寻常的样子,做的十分精细。
婵衣却眼尖的看出来那套青花瓷茶具是夏老夫人珍藏多年的珍品,只在招待身份地位额外超然的人才会拿出来使用,而那莲子酥跟芸豆饼,正巧是齐味斋最有名的点心,没想到祖母会花这样的心思来招待眼前的两个人。
她对眼前两个老夫人的身份暗暗地猜测了起来,却不动声色的执着娴衣的手给夏老夫人行礼。
“祖母,我跟四妹妹上香回来了。”
娴衣跟着婵衣一同恭谨的行礼,将额头上的伤口用厚厚的刘海遮了起来,没有露出半分。
就见那两个老夫人眼睛扫过婵衣,眼里有些淡淡的打量之色。
【今天没啥思路,不好意思。。】
309.客人
夏老夫人招手让她过来,笑着对那两个老夫人道:“这是我家二姐儿婵衣,这是四姐儿娴衣。 .”
坐在夏老夫人右手边的老夫人穿着雪青绣万喜纹襦裙,外罩一件绛紫色暗花褙子,头上戴着东珠抹额,似是畏寒,抹额上头缀了一圈儿白色狐狸毛边,梳着百宝圆髻,头上插了两支景泰蓝白玉骨雕发簪,看上去十分精神,此刻正一脸和蔼的看着她们。
倒是她旁边那个穿着打扮都稍稍逊色一筹的老夫人眼光冲她们扫了扫,脸上露出个淡淡的笑容来。
夏老夫人指着那个和蔼的老夫人对婵衣道:“这是你瑜表舅家的姨祖母,朱老太太,”又指着那个不显不露的老夫人介绍道,“这是太后身边的孙嬷嬷。”
婵衣吃了一惊,朱瑿的父亲朱瑜是她的表舅,姨祖母的话,也就是朱瑜的母亲,那就是说眼前这个看上去精神奕奕的老夫人,是朱瑿的祖母了?
只是旁边这个所谓太后身边的孙嬷嬷,她却是听都未曾听说过的,她知道宫人满了二十五岁后会放出宫来配人,可若是太后身边得用的老人,那是一辈子都会留在太后宫里的,怎么会随随便便的就出了宫?难道是太后看她年岁太大,放她出宫颐养天年的么?
可即便如此,怎么会忽然来她们家里?
婵衣忍住心中的惊讶,福身给二人行礼,“晚晚给姨祖母请安,孙嬷嬷好!”
娴衣虽然也觉得有些奇怪,但没有想那么多,只是乖巧的跟在婵衣身后一同行礼。
其实说起来也不怪婵衣不认识这个姨祖母,上一世朱老太太来的时候她正在禁足,而且也没听说她来夏府,倒是去了几趟谢府,之后没住多久就回了骊山书院,说是放心不下在骊山书院掌院的朱老太爷,所以她是错过了跟这个姨祖母的相见,而这一世不知什么原因会让她来夏府做客。
朱老太太笑着从袖袋中掏出一只香囊来,放进婵衣的手里,“乖孩子,拿去玩吧。”
婵衣接过香囊,才发觉香囊里头似乎是装了圆滚滚的珍珠,压手的很,掂上去应该是很有些年份的东西,她没有推辞的谢了。
就见朱老太太又拿出一只一模一样的香囊来递给娴衣,笑了笑,却没有对娴衣说话,她瞬间就感觉出了这个姨祖母对她有些不太一样,心中奇怪起来。
夏老夫人见婵衣有些愣神,笑着对婵衣道:“你姨祖母是昨日跟你瑜表舅还有你表舅家的两个哥儿一道儿来的云浮,前几日你不是还问表舅舅家的姨祖母跟哥哥什么时候会来么?怎么今儿见了人反倒是蔫了?”
婵衣回过神笑着闹夏老夫人:“祖母,我哪有蔫?我是高兴的没回过神来,上次在瑿姐姐家里做客的时候,瑿姐姐说,璗表哥跟璧表哥学识很好,晚晚想着二哥哥今年春闱也要下场,正巧让他们切磋切磋……”
虽然她不知道祖母这个时候问起她这个问题是有什么用意,但人都爱听好话,她这般赞扬朱家两个表兄,不太会引起旁人的反感,而且也能够拉近两家之间的距离。
她一眼就看出,虽然祖母用了一套前朝的青花瓷茶具招待二人,表示祖母看重她们,但多少还是带了些疏远,因为若是来人换成了外祖母,祖母会用她最喜欢的那套珐琅彩瓷茶具。
越亲近的人家,越会用自己喜欢的东西来招待,反而是那些不甚亲近的人家,因不知对方底细,只好在接客待物上头采用既不打眼又贵重的东西来招待。
朱老太太闻言哈哈笑了起来,嘴里直道:“你两个表兄今儿没跟着一道儿过来,说是要去五表舅家看书,等明儿你们来府上做客,且有他们切磋的时候。”
婵衣心忖,原来是过来送帖子的,可是也不对啊,送帖子随便使唤下人来就好了,怎么会让身份贵重的老太太来跑这么一趟呢?况且看朱老太太的打扮,也不像是寻常做客的穿着打扮,她一时间有些搞不清楚朱老太太的用意,只能笑着撒了几句欢。
婵衣两世为人,深知老人家喜欢什么样的小辈,加上她此时年纪小,无论说什么笑话,或者撒了什么欢,都是带着些童趣的,倒是引得一屋子的人哈哈直笑。
直到朱老太太打算告辞的时候,婵衣也没弄明白她来这一趟的目的是什么,反而是那个孙嬷嬷留了下来,夏老夫人让婵衣将飞香轩收拾出来给孙嬷嬷住。
婵衣心中诧异,却不好当着孙嬷嬷的面去问夏老夫人,只好恭敬的点头吩咐人下去收拾了。
她刚走出福寿堂,衣角就被扯了扯,耳边是娴衣略带着些急切的声音。
“二姐姐…”
婵衣抬头疑惑的看向娴衣,就见她面上带着几分扭捏之色,像是想对她说话,却又不知该如何说才好,扭扭捏捏的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婵衣知道娴衣是为了今天在寺里的那桩事情着急,淡声道:“这事儿我会跟祖母说清的,不过有些事儿我希望你能主动告诉我,别等着我发现,你心里明白我说的是什么!”
娴衣看着婵衣说完话转身就往兰馨苑走去,像是已经将她死死的握在了手心里,她忍不住埋怨起来,都怪姨娘作怪,若不是姨娘这些日子频繁的动作,她哪里会落到这般地步?可转念想想,若不是这样,恐怕诚伯候府的婚事也落不到她的头上,这些日子她就伏低做小一些,等她的婚事板上钉钉了,她就什么都不怕了!
这般想着,她笑了笑,伸手用帕子捂了捂额头上已经用头发遮起来的红肿,先前在厢房里,她还以为自己这回完了,没想到婵衣的脑子倒是很灵光,就是不知道这样的婚事让给自己之后,她会落一个什么好婚事到头上。
娴衣嘴角荡开一丝笑容,婵衣一定会后悔的,即便她现在名声很好,但文官跟勋贵之间嫌少会有联姻,而自己若是真的嫁进了诚伯候府,那父亲定然不会让婵衣嫁给诚伯候府的庶子,即便这个庶子再有能耐,婵衣也不会得偿所愿的!
想一想父亲只是四品官儿,自己却要跟三品勋贵家的嫡子定亲了,她心里就止不住的得意起来。
【好吧,最近又有些作死了,昨天那章本来想表达的是两个人相爱相杀的,结果变成了相爱没有杀,小意也是醉了Σ(っ°Д°;)っ】
310.相识
飞香轩在夏府偏西的角落里,之前娴衣被禁足在这里,就已经是收拾妥当了的,此时只需要再稍微拾掇拾掇,放一些年纪大的人喜欢的摆件挂饰,跟孙嬷嬷惯用的东西就行了。
婵衣又吩咐人将一些艳色的帐幔换成富贵庄重的,左右看了看,确认不必再收拾什么了,这才回了福寿堂禀了夏老夫人。
正巧夏老夫人跟孙嬷嬷也说完了话,便笑着道:“你去看看,要是哪里有不满意的打发个小丫鬟过来跟我说,别跟我客气,在这儿就跟在自个儿家一样。”
话说的亲昵,像是两个人从刚才的生疏一下子拉近了距离似得,让婵衣心中大为奇怪。
孙嬷嬷听着话笑了,点头道:“都过去了这么多年,你的性子真是一点儿没变!”
话中多有时光杳然而过,不胜唏嘘的意味在里头。
夏老夫人面上也浮起了淡淡的笑容,“就是我越来越老,行将入木了。”
“快别这么说,”孙嬷嬷敛了些笑容,“我原本以为我这辈子是不会走出那个宫门了,没想到临老了,还能再见着你,还能看看这宫墙外头的花红柳绿……”
说到这里,孙嬷嬷止了话,大约是再说下去,就不是婵衣这么个晚辈在场能听的话了。
夏老夫人倒是嗔了一声,道:“说这些做什么?你往后就安心的住在这里,想种花就种花,想养鸟就养鸟,辛苦了大半辈子,总是熬出来了。”
孙嬷嬷却摇了摇头,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跟小丫鬟去了飞香轩。
婵衣看着孙嬷嬷的背影渐渐从院子里淡了出去,这才露出些奇怪之色来,直截了当的问夏老夫人。
“祖母,这个孙嬷嬷怎么会来咱们家的?还有我姨祖母,她今儿过来又是为何?”
夏老夫人笑着招她过来,亲昵的搂了搂她,低声道:“说起来还是你这个小娃娃的福缘,上元节你跟娴姐儿遇刺的消息传到了庄妃娘娘那里,她便张罗着说赐你个功夫好的嬷嬷,也好保护你,今儿你姨祖母入宫,庄妃娘娘正好就让太后身边的这个孙嬷嬷一道儿跟着出了宫,让你姨祖母将人送过来了,这样既不打眼,又能让咱们家得了实惠。”
婵衣这才明白了,原来孙嬷嬷是庄妃姨母派来保护自己的,看着孙嬷嬷那个样子,委实不太像个会武的人,就跟锦心似得,没想到会得了庄妃姨母的青睐。
“那孙嬷嬷以后就住咱们家了?还会不会回宫去?”她有些疑惑,祖母刚刚对孙嬷嬷说的那番话,听着不像孙嬷嬷奉命来府里保护她,反倒像是过来颐养天年似得。
夏老夫人笑着摇头道:“既然是来保护你的,自然就是给了你的,往后你出嫁,她也会跟着你一道儿去夫家,只是我没料到她会是孙家人。”
婵衣听夏老夫人话中意思,像是早前就熟识孙嬷嬷似得,不由的好奇道:“祖母以前就认识孙嬷嬷?”
夏老夫人声音顿了顿,感叹了一声道:“岂止是认识,当年孙家也算得上是信阳的大户了,可惜卷进了前朝的一桩文字狱中,全家七十六口人,男丁都被充了军籍,女丁入了掖庭,哎,造化弄人啊!”
夏老夫人说到这里不胜唏嘘。
所以孙嬷嬷才会说以为她自个儿会老死在宫里,再见不到外头的景色这样的话。
婵衣又想起之前朱老太太的话,问道:“那姨祖母之前说,让咱们明日去朱家做客,是因为瑜表舅来了的缘故么?”
夏老夫人笑了,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呀,就知道出门玩儿,你姨祖母倒是说让几个哥儿多来往来往,但眼看着春闱没几天了,你就不怕你二哥分神?”
婵衣轻轻撅了撅嘴,她上一世没怎么见过朱家的两位表兄,待她嫁给了简安杰之后,跟朱家来往也很少,即便是有来往也是多跟女眷之间的往来,她一直很好奇朱家的两个表兄都是什么样的人,能够被皇帝钦点为状元跟榜眼,并且托以重任。
她想了想道:“我觉得越是这样的时候,就越不能给二哥哥太大的压力,而且二哥哥这几日一直在用功,趁着明天放松一天,说不准会更好,而且朱家的两个表兄听说在骊山书院读书也是很好的,他们在一起说说话,说不定能更精益一些。”
夏老夫人见她说的一套一套的,忍不住就想笑,“一会儿你去一趟隐秋院,问问你二哥的意思,他要是也想去,那就明天一道儿去朱家做客,咱们家毕竟跟她们沾了些亲的。”
婵衣觉得祖母最后一句话有些奇怪,什么叫毕竟跟她们沾了些亲?难道说那些没沾亲的也有拜访朱家不成?她不由的想到前一世,前一世的朱家可谓是门庭若市,朱璗跟朱璧一个状元一个榜眼,在翰林院待了三年之后一个在工部观政另外一个外放到了湖广,能够被皇帝这样重用的人家,不单单是因为朱家是太后的母家,想来这两个表兄定然是耳聪目明之人,有着过人之处。
现在趁他们还没有发迹,跟他们打成一片,将来都会是两个兄长的助力。
她笑着点头,心中的疑惑弄清楚之后,才说起今日在大佛寺的事儿。
夏老夫人听着又急又气,一口气没上来,就卡在喉咙里,空空空的咳嗽着,还是身边的张妈妈反应敏锐,用力的拍了拍夏老夫人的背,将那口气顺了下去。
“颜姨娘那个贱货又想做什么?是看着日子刚刚安生几日过不惯,又要开始作了?”夏老夫人骂道,“我就知道留她下来是个祸根,这不是就应验了,好在你灵敏,阴差阳错的躲开了,若不然,那诚伯候夫人就有了拿捏你的理由,更不会松口这门婚事了,原本我就不喜她那个什么都要算计的性子,如今正好,将娴衣给了他们家,也省得她成天来府里,看了就让人心烦!”
她又问婵衣:“后来你那么说了她可有说要如何么?”
婵衣把苏氏的反应都告诉了夏老夫人,又说了她教娴衣寻死来逼迫苏氏松口,最后说到娴衣的出身,她叹了口气道:“总归是姐妹,我不好看着她去给人做妾,才会说她是记在母亲名下的。”
夏老夫人连连点头,爱怜的拉着她的手,“好孩子,难为你了,这事儿你做的对,总是一个家的姐妹,有个做妾的妹妹总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311.告知
对于婵衣来说,娴衣做妻也好做妾也罢,都与她没什么关系,只是她不喜欢苏氏总把目光放到她身上,好像她是苏氏口中的一盘下酒菜,她想什么时候夹起来吃,就能什么时候夹起来吃,将娴衣推给简安杰也正好绝了苏氏的念头,这样大家都能松一口气。 .
既然上一世他们郎情妾意,那这一世她就成全娴衣,只是希望娴衣嫁到诚伯侯府之后不要失望,不要被诚伯侯府外强中干的庶务吓到才好。
婵衣道:“那一会我去跟母亲说,也好让她有个准备。”
夏老夫人心中一暖,这事儿若有自己去跟媳妇说,难免让媳妇以为是自己抬举那贱妇的女儿,若是由晚晚说出来,会将这事儿对媳妇的伤害降低一些,自己的这个小孙女真是朵解语花。
夏老妇人搂了搂婵衣,嗔道:“你这个小机灵鬼!”
……
婵衣从福寿堂出来直接去了东暖阁,而夏老夫人则是让人将娴衣叫了过来。
夏老夫人看见娴衣用额头盖着的那个瘀痕,心中忍不住的发冷,幸好是晚晚机敏,否则这件事就要被苏氏蒙混过去了。
她看着娴衣冷冷道:“既然这桩婚事是你姨娘算计来的,往后不论这婚事是苦是甜,你都得自个儿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怨不得旁人。”
娴衣吃了一惊,听夏老夫人这话里的意思,难道她也不看好诚伯侯府的这门亲事么?
她张了张嘴,发觉自己半句话也说不出口。
一开始姨娘就知道大佛寺里会发生什么阴谋诡计,也叮嘱自己不让自己跟着去,哪里知道婵衣最后临出门了,会来这么一手,硬生生的将她也拽了过去,她原本以为在厢房里待着就不会出事了,可没想到那些人胆大包天,竟然连女眷的厢房也敢闯。
夏老夫人见娴衣怔怔的不说话,一张小脸露出几分恐惧,不由的神色更冷,现在知道怕了,害人的时候怎么不知道收敛一些?都怪颜姨娘那个贱妇,好端端的将四姐儿也给带坏了,这门亲事虽然是她抓住了诚伯候府的不是,可苏氏却不是个好相与的,看四姐儿这副德行,只知道窝里横,往后就是指望着四姐儿向着娘家都指望不上!
夏老夫人冷声道:“这些日子你就住在福寿堂吧,家里请来了宫里头的礼教嬷嬷,教教你规矩,省得以后出嫁了什么规矩都不懂,让夫家耻笑。”
娴衣心中苦闷的紧,夏老夫人因为姨娘的外室身份一直都瞧不上自己,对自己一向不假辞色,说的话十句里头就有九句话是训斥自己,自己也习惯了,可眼瞧着就要跟诚伯侯府定亲了,却还用这副口气与她说话,好似自个儿当真那般顽劣不堪似的。
这事儿她明明也是受害者,可夏老夫人这几句话的意思,分明是她不知好歹,自作自受,娴衣心中止不住的愤恨了起来,凭什么同样的事情,放在婵衣身上就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放在自己身上那就是自作孽不可活?她不过就是少了个嫡出的身份吧了,就要人人都踩到自个儿的头上来作威作福。
娴衣将手掌握成一个拳头,紧紧的贴在身侧,咬着牙低声应道:“是,孙女知道了。”
……
婵衣去了东暖阁,苏妈妈正端着一盆开的正艳的牡丹放到长几上,艳红色的牡丹花衬着天青色的桌布显得十分好看。
苏妈妈笑着给婵衣行礼,“二小姐来了,夫人正巧午睡起来,刚才还说今儿二月二,不知道大佛寺里头是不是跟往年那般有布施。”
婵衣一边将大氅解下递给苏妈妈,一边笑着往内室走,嘴里直道:“有的,今年的大佛寺比往年都热闹,大家都争着上头一柱香,都起的很早,大殿里头的香客人满为患,求签问吉的也多的很,就是后头女眷休息的厢房今年都满当当的,听说寺院外头还排着好些叫花子等着布施,不过我去的早,都没瞧见。”
苏妈妈道:“哪儿能让娇滴滴的小姐太太们瞧见,自然都不会堵住门口,是在角门那头布施。”
婵衣点头道:“是这样。”
说着话进了内室,谢氏坐在暖榻上头揉着脑袋,见婵衣来了,笑着招她过来。
“今儿回来的倒是早,怎么不在寺里多玩一会儿,”谢氏一边说着一边将婵衣有些零乱的发挽到耳朵后头,“今儿二月二正热闹,咱们家的小丫鬟们都出去街上看舞龙了。”
婵衣看谢氏精神尚好,不由得放下了半颗心,一边儿想着该怎么跟谢氏说明娴衣的事儿,而不让她担心,一边又不想让谢氏太伤心,一时间倒是有些踌躇的神情泛上来。
谢氏看婵衣有些心不在焉的,不由得问道:“你这个小猴儿,这又是怎么了?”
婵衣抬起头看着谢氏,一字一句的将大佛寺里头发生的事儿说给谢氏听,只是隐下了颜姨娘的那段儿,有些事儿瞒着母亲比较好,毕竟母亲病还没有好,若是知道的太多思虑太多反而会加重病情。
谢氏猛然听闻此事,首先想到的是婵衣的安危,她看着婵衣活蹦乱跳的在自己面前,不由的紧紧搂住婵衣,长吁一口气道:“还好佛祖保佑,若是你出了事,可叫母亲怎么活!”絮叨了几句,又说起苏氏,“诚伯候夫人从小就是个拔尖要强的,她怎么肯咽下这口气,原先我是打算将她家七哥儿说给你的,谁知道会出这样的事情,真是可恶!”
婵衣抱着谢氏,前一世这个时候,谢氏等不到看到这一年新开的牡丹,就已经过世了,重新换了一世,母亲还好端端的活着,还能抱着她,听她说话,这就已经很好了。
她轻声劝道:“母亲别难过,我的婚事总要比四妹妹容易些,况且四妹妹已经跟简七公子那般了,若不成全了她,难道还看着她去给简七公子做妾么?总不能姐妹俩同嫁一人吧,不然说出去旁人要怎么看待我们夏府?”
这些话谢氏当然明白,可她一想到自己给女儿看中的这门婚事竟然被别人抢了去,心中就觉得十分不痛快。
婵衣见谢氏一脸的不悦,只好给简安杰身上抹黑了:“母亲,您想想,如果简七公子当真是那般行的端做得正的人,又怎么会在四妹妹昏迷的时候跟四妹妹同处一室?说明他这个人不值得托付,女儿也不愿嫁给这样的人。”
312.疑惑
谢氏听小小的女儿说嫁人的话,颇觉得有趣,一时忍不住笑起来,摸了摸怀里那颗摇的跟拨浪鼓的脑袋,柔声道:“娘的小晚晚也长大了呢。 .”
婵衣在谢氏怀里仰起头做了个鬼脸,伸手拉着谢氏的手,软软说道:“晚晚还有两年才及笄呢,不急,倒是大哥跟二哥还未曾订下亲事,我可是知道母亲看上了萧家的清姐姐,眼瞧着春闱马上就到了,等春闱过后,二哥考中了进士,我们再提这个婚事,萧家总不会还端着了,先给二哥哥定了亲事再给大哥哥议亲,等大哥跟二哥的亲事都议定了再说晚晚也不急,晚晚还想多陪母亲几年呢。”
一边儿软软的说话,一边儿在谢氏怀里撒着软娇儿,谢氏只觉得一颗心都要化了去,直搂着婵衣道:“好好,晚晚多陪娘几年再嫁人,娘也舍不得你。”
婵衣以为谢氏是将自己的话听进耳朵里,不急着给自己找人家了,不由的松了一口气,因有了上一世的经历,她这一世反而不想那么早就出嫁,想多陪陪母亲。
谢氏心中却打定主意,要好好给婵衣说一门亲事,大不了就把婚期定的晚几年,总好过到了婚期反而没有合适的人选再发愁,着急慌忙之间哪里能说到一门称心的亲事?
这般想着,转头就让苏妈妈递了话去谢家,让谢老夫人多为婵衣的婚事留意,若是有那些青年才俊,也不拘是寒门还是勋贵,只要人品好,门户相差不大,便都可以相看相看。
谢老夫人收到了谢氏递来的话,不由的失笑,她这个小女儿一副心思都扑倒了这三个儿女身上,也是不容易,当下就张罗了好些个人选,一一的送去给谢氏挑选。
而婵衣回了兰馨苑,锦屏已经请了鹤年堂的大夫给几个受伤的护院看过诊,好在及时处理,几个护卫伤的虽重,却没有性命之忧。
婵衣将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又问了锦屏今日发生的事情。
锦屏之前是被那几人打晕的,醒过来之后一直觉得后脑勺微微发疼,忍不住揉了揉,这才感觉到后脑勺肿起来个包,她一边轻轻揉着,一边将事情说给婵衣听,说到迷药的部分,她忍着疼回忆道:“……奴婢听见屋子外头有男人说话,吓了一跳,隐隐约约听见外头的男人说什么,常公子下的药,说是在茶水跟点心里头分别放置了迷药,后来他们破门而入,奴婢说我们是官宦人家的家眷,结果他们笑呵呵的说找的就是我们夏家,再后来奴婢就被打晕了。”
婵衣用手肘支着下巴,有一搭没一搭的轻轻抚弄着桌上放置点心的甜白瓷圆盘。
“……常公子,听起来这么这样耳熟?”在她的记忆里,似乎上一世也经常听到什么常公子,可是她却偏偏有些想不起来,好生奇怪。
“你去看看沈朔风回来了没有?让他过来一趟。”
锦屏点头去了,锦心站在婵衣身侧,眉头轻轻蹙了起来,“小姐,方才咱们回来遇见的那批人,奴婢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婵衣抬起眼睛看着锦心,轻声问道:“什么地方不对劲?”
锦心想了想,却摇了摇头,“奴婢也说不清,但总觉得有人在暗处盯着咱们似得,直到沈朔风从马车里头出来,那股子奇怪的感觉才没了,小姐,你说这事儿会不会是……”
婵衣心头一沉,自从沈朔风来了她身边,锦心对他就一直提防着,锦心的性子十分仔细,若她说这样的话,那必然是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若说是跟沈朔风相关,那他又是出于什么目的?
念头刚这样一转,就见锦屏带了人进来。
婵衣看沈朔风穿着一身天青色的短打,身上的衣服十分整齐,不见皱褶也不见什么划痕,不由的心中暗暗奇怪,眼睛里头的光亮闪过,声音压低问道:“都处理好了?”
沈朔风微微点了点头,刚刚那样,算是处理好了吧。
从表面上看不出沈朔风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婵衣将心中的疑惑暂时压了下来,“你可查出来是什么人要置我于死地么?”
沈朔风摇了摇头,“小姐放心,不管是什么人,这次都得到教训了,想必以后不会再来为难小姐了。”
有些时候看一个人,不能只看他说了什么,而是要看他没有说什么。
他这么说,也就是说其实他是知道对方的身份的,只是没有说给自己听罢了。
婵衣不动声色的接口道:“既是如此,那就辛苦你了。”顿了顿,她又说:“有件事,我想用用你手里的人,不知道可不可以。”
沈朔风疑惑的看着婵衣,等她的下文,就见婵衣将梳妆匣子最下头的格子打开,将一只锦盒取出来,推给他:“这盒子里头的东西,你帮我看看是些什么,做什么用的。”
他接过盒子,小心翼翼的打开,忽然脸色白了几分,眼中带着诧异之色,迅速的看了婵衣一眼,发觉婵衣也在注视着他,目光轻轻撞在一起,让沈朔风眼中的探究之色更深了些。
“这东西,小姐是怎么得来的?”
婵衣见沈朔风脸色变换了几番,不由的对盒子里的东西无限好奇了起来,她之前看过,不过是一块木头罢了,怎么会让他有这么大的反应。
“是从之前让你查的那个宝香斋里出来的东西,可有什么不妥之处么?”
婵衣淡淡的问,眼睛却一瞬不瞬的盯着沈朔风的神情,颇有些要从他脸上看出朵花儿来的意思,就像是生怕他会随便用个什么借口敷衍过去似得,让沈朔风忍俊不禁。
沈朔风将那块木头取出来又仔细看了看,闻了闻气味,这才放回了锦盒之中,封好了,道:“这可是个好东西,长在海蚀之地的紫彧,一百年才长得一寸,做成挂件随身携带能够防虫防湿,若做成棺木能够保证尸身不腐。”
婵衣一点儿也不信他的说法,若当真只有这么个用途,那他刚刚为何脸色忽然就白了几分,还那般小心翼翼的查看,他这样重视,只能说明一个原因,那就是这木头绝不简单。
“……不过,”看着婵衣那张布满了狐疑的小脸,沈朔风这才将后头的话说了出来,“紫彧最难得之处却在于,它无论跟什么香混合在一起,都能让人产生一种舒适的幻觉,将它跟胭脂融和在一起,敷于面部,闻到它的香气,男子会忍不住意乱神迷…”
婵衣目瞪口呆,这,这不就跟**香一样么!她忍不住问道:“那用的人可会有什么…不妥之处?”
沈朔风摇了摇头,“紫彧性毒,只是随身携带倒是无大碍,若是细细的研磨碎了跟香混在一起,亦或是混在胭脂里头,长年累月的用下去,会渐渐的离不开它,大约最多活个几年,就会从内里一点一点的腐烂,直到五脏都烂了,面儿上却还是那副光鲜亮丽之色。”
婵衣听的直皱眉,居然是这样歹毒的东西,颜姨娘想做什么?亦或是顾曼曼想做什么?她们的下手对象是她还是母亲?她脑子里乱极了,眼睛盯着那只锦盒瞧,直到将锦盒上头的纹路都记在脑子里了,她才移开目光。
……
巧兰这几日觉得诸事不顺,刚从宝香斋回来,就发觉怀里的锦盒不见了,她仔细的找了许久都没找到究竟掉到了什么地方,心中止不住的心惊肉跳起来,这盒子里头的东西可是要命的,若她弄丢了,只怕侧夫人又要发火,一想到侧夫人最近的脾气越来越暴躁,她就忍不住浑身发颤。
就在她到处找都找不到,打算出府一趟的时候,二门上头管茶水的华兰找她。
“巧兰姐姐,你可惹了大麻烦了!”
一向交好的华兰一开口就是这么一句,让巧兰原本带着笑的脸,立即沉了下来,她心慌的问道:“华兰,你可别吓我,我好端端的在西枫苑当差,怎么会有麻烦?”
华兰神色却是一点不轻松,看着她的眼里带着几分探究,“你跟我还装什么糊涂?人都找上门来了,你赶紧想个法子应对吧,我已经让二虎子去拖住他了,你赶紧想个辙,省的闹大了主子们问起来你没个说法。”
巧兰心中更觉得诧异,她怎么一句也听不懂呢?
她忙揪住华兰要走的身形,急声问道:“究竟出了什么事儿?你跟我说清楚!”
华兰却嫌弃的一把甩开她拽着自己的手,染了凤仙花汁的长长指甲戳到了她的额头上,“你还问我,你自个儿做的事儿自个儿心里就没个数么?那宝香斋的伙计都找上门儿了,你还不赶紧……”
“什么?”巧兰瞪大眼睛看着华兰,“他怎么会来我们府里?”
华兰没好气的看了巧兰一眼,“你问我倒不如问问你自己,许了他什么?咱们做下人的,怎么能跟府外头的人私定终身呢?我看你也不是个傻的,怎么在这个事儿上就犯了浑?卖身契都在主子手里握着,你拿什么许给旁人?这事儿幸好没传到主子耳朵里,不然你说你还能不能留在府里头当差?你老子娘还要不要做人?”
313.香料
巧兰惊讶的张大了嘴巴,她去宝香斋是奉了侧夫人的吩咐去的,怎么可能跟宝香斋的伙计有什么私情?她急忙跑去二门上看,果然,二虎子正在拦着一个十七八岁一身短打的青年。
二人正在争执,青年看到巧兰,眼睛一亮,高声叫嚷道:“巧兰妹妹,你可算来了,你昨儿来我们店里不是说今天跟我一道儿去看舞龙么?怎么一直不见你人?”
巧兰目光闪了闪,她昨天去拿锦盒的时候闲聊之中顺嘴答应下来,只是客气一下而已,怎么这人反倒当真了?
她掩了掩嘴:“你莫不是听错了吧,昨儿我不过是为我家侧夫人去宝香斋买些香粉罢了,什么时候答应过你这些?你休要胡言乱语,还敢来我们府上……”说到这里才发觉事情的严重,冷声道:“你当我们府上是集市不成?还不速速离去,当心我喊人来将你乱棍打出去!”
青年一听她不认账,当下气的满脸通红,在二门口不管不顾的嚷了起来:“巧兰妹妹怎么翻脸不认人?昨儿还是笑盈盈的约我,怎么今儿就换了张脸,我也不是那等不要脸面的,若你当真不愿意,你与我明说,我又如何会纠缠你?况且你还与我互换了定情信物,怎么能……”
巧兰见他越说越不像话,恼羞成怒的看着二虎子道:“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快将他打出去!”
二虎子原本站在一旁听那青年跟巧兰对峙,就有些疑惑,如今再见到巧兰这般,心头就有些不快起来,她不过是仗着老子娘都在府里当差,就敢这般不管不顾的什么人也招惹,如今人都找上门来了,也不说将话说开了,一味的喊打喊杀,他不过是个外院跑腿的小厮罢了,在二门上已经算是违了府里的规矩,如今再去打人,若让主子知道了,定然会以为他跟巧兰有什么私情。
他不紧不慢的道:“巧兰姐姐,我看你还是先与这个王茂把事情说清楚再说其他吧,他这样一路从二门叫嚷着出去,你的事儿可就真的压不住了!”
他话音未落,那叫王茂的青年嘴里更是念念有词了起来:“怪不得都说女人心海底针,你若是当初压根没有存了与我相好的心,又何必将你亲手绣的荷包送与我?也省得我来你们府里寻你,你如今这般翻脸无情,罢罢罢,你的荷包给你,你也将我送与你的东西换来吧!”
巧兰简直觉得头大如斗,她何时送过这人荷包?又何时收过这人的东西?这分明就是上门来行骗的,可恨她身边一个两个都是围着看笑话的,半点帮不上忙。
她恨声道:“我何时收过你的什么东西了?青天白日的就敢来我们府里头撒野,还在这里红口白牙的污蔑我,你是看我好欺负么?”
巧兰越说越气,加上这些天在西枫苑当差当的委实心惊胆战,几次三番被颜姨娘当做撒气桶来,囤积了许多怨气,当下就从二门边上抽出门栓往王茂身上打了过去,嘴里还不停的骂着这个王茂,险些就要将她为何去宝香斋都说出来。
巧兰的这番动作显得二门上尤其热闹非凡,府里的其他经过二门的仆从都忍不住停下来看他们。
就听见一个怒气冲冲的声音开口叱问:“什么人?在这里吵吵嚷嚷的?”
巧兰回头一看,吓得她将手里的门栓都掉到了地上。
“老,老爷……”
夏世敬刚下衙回来,就听见二门上传过来的阵阵喊叫声,他不由的快步走过来,眉头紧皱,看到颜姨娘身边的大丫鬟巧兰,正拿着门栓在打一个看上去有些眼生的青年,有些不耐的挑着眉头。
“出了什么事儿?”
巧兰下意识的对上夏世敬的眼睛,被夏世敬那张沉下来的脸吓到,腿一软便跪了下来。
……
颜姨娘坐在暖炕上,手中摆弄着几个瓶瓶罐罐,屋子里有一股浓郁的香气,让人一进来就忍不住屏住呼吸,因为实在是太香了,香的都有些呛人。
陈妈妈将药汁端进来,看颜姨娘还在制香,将手中的药碗放到她手边,银勺递过去给她,轻声道:“侧夫人该吃药了,这些东西不急于一时,您的身子要紧。”
颜姨娘精致的眉宇因近日习惯性的皱眉,已经带上了浅浅的褶皱,这些日子她的身子越发的不好起来,晚上睡的不香,白天起来也没精神,吃什么都没胃口,常常做着手中的事儿,就困的不行,睡一觉起来,再到晚上就如何也睡不着,折腾到半夜,第二天起来就更加没精神。
她心中知道是那碗药将她的身子损了,再如何调理也都调理不回来了,她更加紧手中之事,淡淡的应了一声:“不急,药汁就先放着吧,我总有时间吃的,巧兰可曾回来了么?”
陈妈妈知道颜姨娘的心思,心中一点也不赞同,径直将颜姨娘还在忙碌的手拉住,银勺塞进她手里:“药得趁热吃才有效,冷药伤身,侧夫人还年轻,将来总能将身体治好的!”
颜姨娘却是叹了一口气,在这个府里,也就只有陈妈妈会对她一心一意的好了。
她握住银勺子,缓缓的往嘴里送了一口药汁,日日吃的药汁,味道委实算不上好,可多少能缓解一些之前那碗毒药的药性,否则她也不会强忍着逼迫自个儿吃了。
药汁熬的很浓稠,她几勺下去还有大半碗,端起碗来一口气喝掉了大半碗,顿时觉得嘴巴里苦涩的像是吃了三斤黄连,发腥的药汁顺着喉咙往下咽,在胃里翻腾起来,她连忙捂住嘴,将那股子恶心的感觉忍住,这才将剩余的也都喝了个尽。
陈妈妈把空碗收拾妥当,刚踏出正屋的门,就听院子外头传来踢踏的脚步声,听上去凌乱的很。
她忍不住奇怪了起来,自从侧夫人被灌了那碗药汁之后,就再也没人会踏入西枫苑半步,会是谁?
院门被人踢开,进来的是夏老夫人身边的安嬷嬷,下颔抬高眼睛斜斜的瞟过她,嘴里哼笑一声:“颜姨娘呢?我们老夫人让我来请她去一趟福寿堂。”
安嬷嬷边说边往正屋走。
陈妈妈想到颜姨娘正在制香,这个时候进去一定会瞧见,她连忙拦了安嬷嬷一步,脸上堆起了笑容,“不知老夫人有什么要紧事?侧夫人正在午睡,怕是……”
安嬷嬷一把推开她,不耐烦道:“这都什么时辰了,晚膳都要准备了,颜姨娘可真是富贵闲人,你不敢叫你主子,便由我来做这个恶人好了。”
陈妈妈见拦不住,便大声嚷起来:“你这是要做什么?主子的厢房你也敢乱闯?”
安嬷嬷瞥了她一眼,冷声道:“我们奉了老夫人的命来请颜姨娘的,难不成还要老夫人等着她一个妾室?”
说着话的功夫,安嬷嬷就进了正屋,就见颜姨娘做在暖炕上,桌案上头摆满了瓶瓶罐罐,一屋子浓重的馨香,加之屋子里头的地龙烧的十分暖,安嬷嬷觉得那股子香气直往鼻子里头窜,忍不住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急忙将口鼻捂了起来。
“老夫人让奴婢请侧夫人去一趟福寿堂,侧夫人收拾收拾吧。”
颜姨娘却连看都不看她一眼,仿佛没这个人似得,继续该做什么还做什么。
安嬷嬷忍不住有些窝火,立在一旁直盯着她,灼灼的目光让人感觉十分不舒服。
颜姨娘冷哼一声,道:“又出了什么幺蛾子要折腾我?是嫌我没死透了,一定要置我于死地才罢休?我偏不去,你能奈我何?”
安嬷嬷嘴角勾起一抹嘲讽,声音轻慢:“侧夫人这话说的,老夫人自然是有事才会唤您过去,您若是拿乔不去的话,老爷也不会向着侧夫人,侧夫人要考虑清楚才是。”
颜姨娘听她说起夏世敬,脸上再绷不住,一把将手中的一只瓶子扔过去,红红的泥浆砸了安嬷嬷一脸一身,像是安嬷嬷脸上被砸出了猩红的鲜血似得,看上去触目惊心。
“滚出去!我这里由不得你这老狗撒野!”
安嬷嬷只觉得脸上黏糊糊的,用手背一抹,这才发觉手背上都是红艳艳的一片,想也知道这大约是胭脂之类的东西,一时间恼怒不已,沉着脸压着怒气说了句:“既然如此,那奴婢便不打扰颜姨娘了,这便去回了老夫人,省的老夫人等着着急!”
她边转身边啧啧的叹了一句:“可怜四小姐受了那么大的委屈……”
颜姨娘心口大跳起来,扬声喊了句:“你站住!”
安嬷嬷却头也不回的走了,带着那身猩红回去复命。
颜姨娘慌忙从暖炕上趿鞋下地,唤了云岚云锦来侍候她更衣,匆匆的扯了大氅披到身上就往福寿堂的方向走,陈妈妈忙跟在后头亦步亦趋的护着颜姨娘有些不稳的脚步。
……
巧兰被夏世敬带到了福寿堂,正好跟匆匆而来的颜姨娘打了个照面。
巧兰一见着颜姨娘,那张小脸上就带了些胆颤,泣声道:“侧夫人,奴婢冤枉,您跟老爷求求情,别让老爷打卖了奴婢,奴婢都是按照您的吩咐去宝香斋买的香料,那个王茂硬说是奴婢收了他的香料,跟他有私情,可是那香料是您让奴婢去买的,奴婢冤枉啊!”
314.倒戈
颜姨娘眉头一皱,这个蠢货,在这里不管不顾的叫嚷起来,生怕旁人不知道她在制香不成?
她狠狠瞪了巧兰一眼,眼中的警告之色让巧兰心神一凛,后头的话硬生生的咽了下去,整个人心惊胆战的,再不敢多说。
夏世敬的脸色愈发深沉,看着这张心尖尖上头的面容,发觉她眉间的皱痕深了,人也不如之前那般鲜艳,心中又涩又酸,像是吃了一颗未熟透的杏子,忍着心痛看了许久,才强自收回目光。
颜姨娘见到夏世敬脸上的这副表情,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叱问道:“老爷忘了答应过我什么事么?我的丫鬟是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要老爷这般发落她?”
夏世敬听见颜姨娘这番不阴不阳的话,微微侧过头看着她,就见到她脸上那抹冷笑,像是早前一直在心头凝的那汪鲜血,忽的被她的笑容一下戳破,心中的酸涩淡去,渐而涌上的是疲惫,以及无可奈何,他在心里摇了摇头,面对她的质问忽然间就不想再回答。
福寿堂的正屋传出来夏老夫人饱含怒气的喝声:“让那毒妇进来!”
颜姨娘掀唇露出个嘲讽的笑容来,既然已经撕破了脸,走到了如今的这个地步,她也不怕那老虔婆想对她做什么,不过就是煎着熬着罢了,看看谁的命长!
她莲步轻挪,慢腾腾的走了进去,身板挺的笔直,即便身子不好显得脚步有些虚浮,可端着的那股架势,却是十足世家宗妇才有的姿态,下颔高高仰起,是一种棱角锋利的美。
屋子里,怒气冲冲的夏老夫人坐在堂椅上,张妈妈站在她身侧帮她仔细的揉着额角,下头规规矩矩的跪着个女孩儿,精致的容貌尽传承了颜姨娘的,此刻那张明媚动人的小脸上泪痕一片,眼角通红让人看了就心疼,女孩儿身旁站着神情淡漠的婵衣,手中拿着只锦盒,状似无聊的一开一合着。
颜姨娘疾步走过去,一把拉住女孩儿的胳膊,要将她从地上拽起来,声音中充满了疼惜:“娴儿快起来,这天儿还没暖回来,地上冷,当心着凉!”说着抬眼看了夏老夫人一眼,怨怒之色毫不遮掩,“老夫人当真一点儿不心疼娴儿这个孙女?她打小身子骨弱,即便是哪里有做的不妥当之处,罚也罚了骂也骂了,让她跪在这里,当着一屋子的丫鬟婆子下她的脸面,往后还要她以后怎么做人?”
这番话竟像是一屋子的人欺负娴衣一个人似得。
婵衣半抬眼睫,好笑的看了颜姨娘一眼,她若是这个时候仔细看娴衣一眼,就会发现娴衣的目光一直闪烁个不停,小时候她要做什么坏事之前,总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夏老夫人额角跳了几下,冷声道:“你这个毒妇,若不是你,娴姐儿怎么会落到今天这一步?你还敢在我这里撒野,安嬷嬷,给我掌嘴!”
安嬷嬷应了声:“是!”上前去打颜姨娘嘴巴,陈妈妈忙过去护着,却被一旁的锦心拉了开来。
锦心将陈妈妈隔绝开,嘴巴稍稍动了动,像是说了句什么话,却一点儿声音也没发出来,陈妈妈的脸色立即变得煞白,惊恐的看着锦心,而锦心却像是什么都感觉不到似得,只是隔绝开陈妈妈跟颜姨娘二人,再无其他动作。
颜姨娘却是被夏老夫人的那句话惊住,娴儿她怎么了?她下意识的去看娴衣,却被安嬷嬷身侧的两个小丫鬟架住胳膊,随后脸上便吃痛起来。
“噼啪”的掌嘴声音响彻屋内,屋子里的几人俱是面无表情,只有娴衣眉角挑的老高,心中一下一下的抽痛,眼睛垂的低低的,拳头紧紧握住缩在袖子里。
安嬷嬷掌完嘴,那两个架着颜姨娘的丫鬟才松开对颜姨娘的禁锢。
颜姨娘回过神来,脸上痛的很,头一抬,就看见夏老夫人眉间稍稍舒展开来,而她说的下一句话,却是生生的将她打进了地狱之中。
夏老夫人说:“当初我就不该点头让你进府,你瞧瞧娴姐儿被你带坏成什么样了?心肠歹毒不敬长辈,如今还要为你隐瞒你做的那些腌臜事,你不是时时标榜自个儿是个如何好的娘亲么?怎么不知道给自个儿的子女积积德?”
那些事颜姨娘做的十分隐秘,知道的人只有她娴衣跟陈妈妈,看着眼前跪倒在地的娴衣,她不敢相信她养了这么多年的女儿,会转眼之间就将她对她说的事都说给这老虔婆听。
她惊讶的看着娴衣,娴衣却别过了脸,不看她一眼。
“娴儿,你……”她唤了娴衣一声,就发觉娴衣脸上布满了不耐烦。
“姨娘,你做下的那些事儿我实在帮你遮掩不住了,早先你在广安寺那般算计二姐姐时,我便觉得不妥,幸好后来二姐姐没事,可这次二姐姐去大佛寺你不让我跟二姐姐去也就罢了,怎么能安排了人在大佛寺毁二姐姐的清白?若不是姨娘你,我也不会在大佛寺被人迷晕了,又被诚伯候府七爷…撞见……”
娴衣像是要将自个儿的苦闷都说出来,一边说一边眼泪往下淌,侧眼瞧着颜姨娘的眼神里,有轻视有仇视还有几分埋怨,像是她如今落的这般地步都是拜颜姨娘所赐似得。
颜姨娘只觉得心口有刀子在一刀一刀的割着自己的肉,一个字一个字的听娴衣说出来,疼的她不知该如何是好,心中既心疼自个儿捧在手心里疼惜的女儿竟然被人捏住了这样的命脉,又怨女儿出了事不与自己商议,反而是来求这个老虔婆,听着女儿这般埋怨自己,她的心上像是被钉了一排的钉刺,血肉模糊的一路顺着血脉钉了下去,疼的她快要不能呼吸。
婵衣轻轻笑了,看着颜姨娘脸上痛苦的表情,心中十分畅快。
眼瞧着自己最在意的人却转身就捅了自己一刀,那滋味是永世难忘的,她上一世已经尝过了,这一世也该换颜姨娘来尝尝了,也省得她总以为她做的那些事遮掩的有多好似得。
她将手里的锦盒往桌案上一放,不大不小的动作,引得屋里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巧兰被夏世敬带进来之后,就站在一边不敢出声,见到锦盒的那瞬间,忍不住吃惊的瞪圆了眼睛,目瞪口呆的看着那只锦盒,她没料想到锦盒会在二小姐的手里。
婵衣声音压了压,看着颜姨娘轻声道:“听说颜姨娘最近在制香?这是锦心从府中捡到的,不知颜姨娘可否认识?”
颜姨娘被婵衣这句话唤回了心神,抬眼往过一瞧,这才发觉竟然是先前派巧兰去取的香料。
看到颜姨娘脸上的诧异,婵衣这才轻轻笑了笑,侧过头去跟夏老夫人道:“祖母,您可认得这东西?”她边说边将锦盒打开,将那块木头拿出来,递给夏老夫人,“晚晚方才让人拿去辨认过,这可是紫彧呢,祖母,您可知道紫彧是何物么?”
她说到“紫彧”二字时,就见颜姨娘整个人瞬间紧绷起来,像是一只被激怒的猫,弓着身子随时要狠狠的挠你一爪子。
婵衣不以为意的继续道:“先前听华兰说,巧兰好像是丢了什么东西,在府里翻腾着找,似乎一直没找到,你瞧瞧是不是这个?”
巧兰忍不住去看颜姨娘的神情,不由得沮丧起来,颜姨娘半个暗示性的眼神也没给她,这东西……这东西,她要不要认下来?
夏老夫人自然不认得眼前的东西,看着婵衣郑重的神色,问道:“紫彧?干什么的?”
婵衣用帕子遮掩了下自己脸上的神情,轻声道:“说是用它制成香粉胭脂,能够有一股奇特的香味,让男子产生一种幻觉…”她不好说的太直白,只稍微点了点,便转到了另外一个特点上头,“咱们家请来的那个护院说这东西毒的很,若是时常用会致人于死,可死的时候却还很漂亮,一点儿都看不出来五脏六腑都烂了……”
可即便她没有点名是什么幻觉,如夏老夫人跟夏世敬这般心思深沉的人,一早便听出了这话里的门道,夏老夫人觉得头疼的越发厉害。
“是哪个混账东西带进来的?查!查出来我饶不了她!抽筋拔骨都是便宜了这起子黑心烂肝的西贝货!”夏老夫人怒不可揭,眼神发利的看着颜姨娘。
而夏世敬则是完完全全的惊讶了,她就这么恨他?
颜姨娘眼神愈发的冷冽,原来他们做了这么大的一个局,就是来等着她往里跳,果真是半分也容不得她了!可她也不说那般好拿捏的!
她刚要开口否认,就见巧兰听见那个抽筋拔骨,吓得浑身一哆嗦,整个人几乎软倒在地上,语带颤音的道:“不,不是奴婢,是,是侧夫人,她要奴婢去宝香斋取的!”
巧兰不愧是在颜姨娘身边侍候多年,对颜姨娘的习惯了如指掌,她刚才一见到颜姨娘嘴角的轻笑,就知道颜姨娘要否认,若是将这事儿栽赃到自个儿身上,她就是长了一百张嘴也说不清,尤其是她老子娘还在府里当差,她出了事儿,她老子娘的脸面上也不好看。
颜姨娘火气蹭蹭的就往上窜,巧兰一家都是她提拔起来的,向来是她说东,巧兰不敢往西走,可眼下巧兰却将这事儿推的一干二净,当她真的没法子拿捏巧兰了么?
她大声呵斥道:“放肆!你这个背主的奴才,究竟是受了谁的指使要这般陷害我?我看你是觉得我这里的灶头冷了,想着法儿的要去烧别人的热灶,才做下这种事诬陷与我!”
她看了眼陈妈妈,眼中的暗示之意显而易见。
陈妈妈却沉默了起来,装聋作哑的站在一旁不吭声,颜姨娘嘴角抿起,盯着她看了好几眼。
“颜姨娘,”婵衣温声道,“听说前几日你送了几盒新做好的脂粉给赵姨娘,这几日晚晚遇见她,只觉得她气色好多了,也不知你的脂粉里头都放了些什么?”
颜姨娘耳朵里听到婵衣的问话,瞬间便明白了这个女孩儿想做什么。
她狠狠的看着婵衣,眼睛里头有着无数的怨毒,扬起头哈哈的笑了起来,“夏婵衣,自从你管家以来,就一直给我下绊子,我小产的那药粉,是你给我放的吧?没想到我竟然低估了你这么个小姑娘,真是常年打雁却被家雀啄了眼!”
颜姨娘这番话,是要将婵衣拉下水来,让旁人怀疑是婵衣在陷害她。
婵衣却不以为然的看了她一眼,“颜姨娘说的话我听不懂,但是我却是在赵姨娘的那几盒脂粉里发现了加进了紫彧擦成的粉。”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颜姨娘冷冷的看着婵衣。
婵衣垂下了眼帘,真是欲加之罪么?或许真的是吧,反正颜姨娘没做成的事,她帮着做了,至于那脂粉里是不是真的有紫彧,又有谁会在意呢?
“老奴能作证!”沉默良久的陈妈妈忽然开口。
颜姨娘眉眼一弯,她就知道陈妈妈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陷在这样的境况之中。
就听陈妈妈将话说完,“老奴能作证,是侧夫人将紫彧加进了脂粉里,送给了赵姨娘,说等赵姨娘用的好了,就会接着赵姨娘的手送给夫人,二小姐跟老夫人……”
颜姨娘瞬间像是被定在了原地,动也不能动一下,耳朵里嗡声一片。
陈妈妈是她的乳娘,是从颜家一直跟着她,这么多年风风雨雨过来的心腹,谁都会背叛她,谁都会趁着她陷下去来踩她,唯独陈妈妈不会!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陈妈妈现在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分明还没有拿到紫彧制成脂粉,只不过是送了赵姨娘几盒寻常的脂粉,好让她慢慢习惯罢了,怎么这个时候陈妈妈会倒戈?
颜姨娘双眼冒火,一个巴掌便扇过去,将陈妈妈那张不满老褶的脸扇得一片通红。
“你为什么要跟旁人一起污蔑我?”颜姨娘尖利的嗓音带着几分嘶哑,声嘶力竭的问她。
可陈妈妈只是将那张印了五指印的脸垂的更低,沉默,再沉默,好像之前那番话不是她说的一般。
315.脱出
无论颜姨娘怎么推搡踢打陈妈妈,陈妈妈都只是垂着头,再不多言。
“够了!”夏老夫人勃然大怒,狠狠的拍着桌案,“事情都已经败露了你还敢在这里狡辩撒野,我看是我们夏家对你太宽容了!把你养的胆子越来越大!”
颜姨娘大笑起来,笑声嘶哑凄厉,听上去异常刺耳,她怒骂夏老夫人道:“你这个老虔婆,自打我入府你就看我不顺眼,如今竟然将我身边的人都买通了,做下这样的局来陷害我!”
到了这个时候,颜姨娘还想狡辩,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夏老夫人听颜姨娘这般辱骂她,脸色骤然一变,伸手就将桌案上头放置的那盏刚沏好的茶盏砸到颜姨娘身上,茶盏中热腾腾的茶水泼在颜姨娘的身上,烫的颜姨娘忍不住尖叫了一声,夏老夫人听得她的那声尖利的叫声,眉间泛起厉色。
“你这贱货还敢在这里倒打一耙,安嬷嬷,将这贱货拖出去给我狠狠的打,我看是你嘴硬还是我的板子硬!”
颜姨娘自从被灌了那碗毒药之后,身子就越发的差,若是再被拖下去打板子,只怕根本熬不住几板子就会一命呜呼。
夏世敬眉头紧紧皱着,心中想到她的那个秘密,不由的劝道:“母亲,您别动怒,这事儿说不准是误会,如玉她这些日子……”
“你给我闭嘴!”夏老夫人听不得儿子为这么个贱货求情,恶狠狠的看着夏世敬,“你没听晚晚说么,这个贱货是要我们一家子的命啊!你还要维护她,你是要我们全家死绝了才甘心么?”
夏世敬被夏老夫人呵斥的不敢再说半句话,可看着颜姨娘的眼神中却透出一股子痛惜之色。
安嬷嬷看着夏老夫人一脸的决绝,上前就按住颜姨娘往出走。
婵衣开口阻止道:“等等!”
颜姨娘不能死在夏府,不然若是楚少渊回来,她没办法跟他交代,何况颜姨娘之前不知用了什么秘密来交换,才免除了一死,究竟是什么秘密她还不知道,这个时候让颜姨娘死了,往后说不准会有麻烦,况且,有时候人活着要比死了更痛苦。
“祖母,颜姨娘毕竟是四妹妹的生母,又是抬了贵妾的人,既然她不承认,我们也不好太强迫她,只不过晚晚有几句话想问问她。”
夏老夫人知道婵衣一向机敏,虽心中不喜,但还是摆了摆手,让安嬷嬷将人拽了回来。
“巧兰这个月出府一共七次,去的皆是宝香斋,每回去宝香斋,都要拿个锦盒回来,偏这次的锦盒无意丢了,”婵衣将紫彧拿在手里,慢吞吞的走到颜姨娘身边,语气中听不出喜怒,像只是在陈述一件事,或者只是问她一个寻常的问题:“颜姨娘,你说说看,若是巧兰不是得了你的吩咐去宝香斋,她一个下人,需要来来往往去一个香粉铺子那么多回么?”
颜姨娘缩在袖子里的手一抖,没想到巧兰这个月去了几次宝香斋都被婵衣记得一清二楚,什么时候这个女孩儿心眼这么多了?
颜姨娘眼睛一眯,嘴硬道:“那又如何?她不过是帮我采买些香粉回来,我被你们关在西枫苑,难道还不能让我做些香粉来打发时间?”
婵衣嘴角一弯,她承认就好。
婵衣问道:“我倒是很好奇,宝香斋离我们府不说十分远,但也是有些距离的,出了宝瓶巷子就有好几家香粉店,当中要说香粉品质最好的当数芳菲馆,若说价格最优的是胭脂浓,那个宝香斋却是两头都不搭,在云浮不显不露的,不知颜姨娘为何偏要走那么远去采买香粉?”
颜姨娘脸色一变,宝香斋里头的秘密,难不成婵衣知道了?
婵衣凑到颜姨娘耳边,压低声音说了一句:“原本我不想说出来的,可惜,颜姨娘你太不知轻重了。”
她说完这句,转过身来对夏世敬道:“父亲可知,宝香斋原是宁国公夫人常氏的嫁妆铺子么?如今宁国公夫人亡故,她的嫁妆铺子被顾大小姐接手打理,上一回在广安寺,女儿被刺客行刺,就是顾大小姐派的人手,这一回在大佛寺,顾大小姐也想要对女儿下手,只可惜女儿当时去了大殿上香,未曾留在厢房,反而是四妹妹着了他们的道,而这一切,颜姨娘了如指掌!”
婵衣的话一字一句的说完,颜姨娘再也支撑不住,扶着一旁的桌案,瞪着婵衣,悔不当初,若不是女儿不听自己的话,也不至于弄成现在这个局面,可真的论起来,却实实在在是自己害了女儿!
她一心想要给女儿寻个天家贵胄,没料到女儿最后的结果要跟自己一样,去给旁人做妾,她心里就像是吞了几斤的黄连似得,从嘴里一直苦到了五脏六腑。
夏世敬震惊的看了婵衣一眼,又转过头去看颜姨娘,真相竟然会是这样!
他不敢置信的问颜姨娘道:“如玉,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你不知宁国公府跟我们家是对头么?你这样做除了会让家宅不宁之外,又能得了什么好处?”
颜姨娘眼睛一抬,那双绝美的眼睛里充满了恨意,“我能得什么好处?我能让女儿嫁个好人家!我能看着你们一个个生不如死!”她声音中充满了绝望跟怨怼,“我好恨,恨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听信你的花言巧语,把自己陷入这样的绝境之中,若我当初留在宫里,现在最少也能当个妃位,可我跟了你,你给过我些什么?连个贵妾还是意哥儿给我讨来的!”
若说之前她对夏世敬的那些冷言冷语只是冰山一角的话,那现在她的这些话,就是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像是之前被捅的那刀终于被她拔了出来,瞬间鲜血四溅,缜密的疼痛感袭来,夏世敬只觉得心口像是破了一个大洞,怎么填补都填补不上,看着这张与那人八分相似的脸,他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更在意这张脸一些,还是更喜欢那张脸一些,唯独心痛的感觉越来越清晰。
眼睛顺着这张熟悉的脸,往上看,那双绝美的眼睛里充斥着尖锐的恨意,仿佛要将他撕裂。
夏世敬连连点头,笑道:“好,好,没想到我这么多年来对你的悉心爱护,竟然是这样的一个笑话!”
他苦笑了一声,再也无法忍受颜姨娘那副怨恨的样子,抬脚走了出去,将颜姨娘的生杀大权都交给了夏老夫人来处理,既然他对她的好她不屑一顾,那他再留下就当真是笑话了。
婵衣在一旁看着夏世敬离去前那张充满深情,又痛苦万分的脸,心中真是好不痛快!
母亲那样好的妻子,父亲却一直视而不见,反而是对着这样一个蛇蝎心肠的毒妇掏心掏肺,也不知父亲此刻的心情是哀莫大于心死呢,还是无怨无悔的一往情深呢?
只可惜她一点儿也不想知道!
婵衣看了看吃惊无比的夏老夫人,想来祖母也没能消化这样的事情吧,一个被折了羽翼的人,竟然还能做成这样的事。
“你这贱货!”夏老夫人拍案而起,走到颜姨娘面前直接给了她一个耳光。
颜姨娘猝不及防的跌倒在地,眼中含着的怨恨冲出,骂了一句:“老虔婆!这次是我大意,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可你别得意的太早了,我再如何也是三皇子的姨母,等他回来,我必要你们一个个都生不如死!娴儿,你记住,就是这些人将娘害死的,你往后即便是做了妾,也不打紧,只要意哥儿是三皇子,他们就不敢将你如何!”
娴衣却别开了目光,心中对颜姨娘失望透顶,她说出这些话来根本就没想过自己这个女儿,她对父亲对祖母这般不敬,往后她的婚事她的前程都要被颜姨娘拖累了!她好不容易才想到这个法子,能够嫁给简安杰,往后作为嫡妻出入自然都是极为风光的,可颜姨娘倒好,不说帮她,反倒是拖她的后腿!
颜姨娘的这句话也提醒了夏老夫人,三皇子虽说现在还下落不明,但看他那般,不像是个薄命的,颜姨娘嘴里的那个秘密又是那般……
她在心中叹了口气,皱了眉头,不知该如何处置颜姨娘才妥当。
婵衣听颜姨娘对夏老夫人出口不逊,忍不住呵斥出声:“颜姨娘,虽说你是父亲的妾室,不该我来教训你,但你这般辱骂祖母,却是我不能不管的,安嬷嬷,你替我掌她的嘴,既然她管不住自己的嘴,那我便帮她管管!”
安嬷嬷早就不耐烦颜姨娘这般张狂的模样,拿了掌嘴用的木板就打了上去,直到颜姨娘两颊出了血,婵衣才喊停。
她跟夏老夫人道:“既然这事儿已经真相大白了,按照晚晚的意思来说,眼见着天儿渐渐的暖和了,我们家里的家庵也该修缮修缮了,不如让颜姨娘去家庵住段日子吧,省的咱们给四妹妹议亲的时候,旁人说起四妹妹的生母,咱们没个说法。”
颜姨娘敏锐的捉到婵衣话里的议亲二字,她忍不住看着婵衣,又看了娴衣一眼,这才发觉女儿面上虽然有委屈之色,却没有怨毒,她心头大震。
316.家庵
“议亲?你们要将娴儿嫁给谁?”颜姨娘瞪大眼睛看着婵衣,忽然想到以前自己待嫁闺中的时候,嫡母用几个庶子庶女的婚事给嫡子嫡女铺路的事情,心口大跳,眼中盛满刻毒的恨意,“莫非你们是要将我的娴儿随便许给什么不堪的人,好给几个嫡子嫡女……”
“颜姨娘,你当我们夏家是什么人家?”婵衣眉头一挑,冷冷的打断她的话:“你来府中也有几年了,难道在你心里,祖母父亲跟母亲都是那些不仁不义之辈么?若非祖母心软,你又如何会在府中嚣张跋扈多年,将祖母气得旧疾复发?”
颜姨娘转头看夏老夫人,就见夏老夫人双眼含冰,怒视着她,她哼笑一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个老虔婆一直看我不顺眼,总想着如何处置我,如今我被你们抓住了把柄,你会对我女儿好?你会为她谋个好前程?我才不信!”
颜姨娘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夏老夫人确实存了这个心思,在娴衣的婚事上头拿捏她一把,若非有了如今的这番变故,想必娴衣的婚事确实是难的,可自己的想法是一回事,被人道破又是另外一回事。
夏老夫人有些恼羞成怒的看着颜姨娘,脸色更加阴郁。
“姨娘你够了!”静静在一旁忍了许久的娴衣再也压抑不住,看着颜姨娘一直不停的挑衅夏老夫人,她想也未曾多想的厉声道:“怪道祖母总说你是搅家精,败家的种子,我看祖母骂你一点儿没骂错,当初你在府外的时候,就一直端着架子,时常与父亲吵架,好不容易进了府,却处处挑拨我与二姐姐跟母亲的关系,还不许母亲养着我,硬要我跟母亲生分了,如今又变本加厉的对祖母不恭不敬,祖母教训你,你还敢辱骂祖母,若我是祖母我也不会喜欢你这样的贱妾!”
颜姨娘猛地回头,一眼就看到娴衣怨恨的目光中带着对她的轻视跟嫌弃,她不敢置信的看着娴衣,身子轻轻抖了抖,樱唇微张,嘴角隐隐发颤,抖了半晌,才吐出一句:“娴……娴儿…你怎么这么说娘?娘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你闭嘴!我才没有你这样的娘!”娴衣整个人十分激动,语气又急又快的反驳道:“你只是我的生母罢了,有什么资格做我娘?我母亲是夫人,我从小是养在夫人身边的,夫人才是我的母亲!”
颜姨娘身子晃了晃,女儿竟然说出这样戳她心窝子的话,她所作所为哪一点不是在为了这个女儿?女儿竟然在心里一点儿也不想认自己这个亲娘,却要将谢氏那样蠢笨的人当做母亲……
她心口大痛,忍不住弯下了身子,捂着心口瑟瑟发颤,眼睛却一瞬不瞬的盯着娴衣,眼中有迷惘有痛苦更多的却是痛彻心扉的震惊跟难过,眼泪顺着脸颊缓缓就流了下来,整个人像是瞬间老了十岁。
“娴儿,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啊……”颜姨娘哽咽的哭着,却还想挽回娴衣。
“你若当真是为了我好,会忍心让我做外室之女么?”
娴衣话中的怨毒,像是一把锋利的刀,一片一片的割着颜姨娘的心。
她慌乱的摇头道:“不是的,我当初也是被你父亲花言巧语欺骗了,才会……”
娴衣那张跟颜姨娘十足相像的脸上布满了不耐烦,眼睛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你说你是为了我好,那好,你为了我去家庵吧,不要在府里了给我们家丢脸了,我马上就要跟诚伯候府的简七公子议亲了,你若在府里,旁人还以为是你教养我,谁会看的起我?你说为了我好,那你就不要再恬不知耻的留在府里了!”
颜姨娘眼睛瞪得大大的,自己养了十多年的女儿现在用这样不耐烦的口气说自己恬不知耻,说自己给家里丢脸,那张自己疼宠了十多年的小脸上满是嫌弃,生像是自己给她丢了多大的脸。
颜姨娘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惨白的,心口像是插了一把钢刀,锥心的痛,她死死的捂着脸颊,眼泪大颗大颗的顺着五指落了下来。
哀默大于心死,大约就是如此了。
婵衣冷眼看着颜姨娘整个人崩溃了一般的大哭着,心中不是不痛快。
只是觉得这样还是太便宜了她,上一世母亲可是被她害死的,这一世她又想着法子的陷害自己,甚至勾结外人来谋害自己的性命,单单是送去了家庵,委实有些太轻拿轻放了,可一时间又想不出什么好的法子来,不由的看了看夏老夫人。
夏老夫人看着眼前的一幕,不由的对娴衣这么个孙女刮目相看了起来。
再怎么说,她也是养在颜姨娘身边十多年的,竟然为了自己的婚事,能够说出这样刻薄的话来,心性算是实打实的像了这贱妇,往后即便是嫁到了权贵家,也不会为己所用,若是危急时刻,说不准还会将夏家当做跳板,踩着夏家往上爬。
如今诚伯候府家的嫡子若肯娶她,也算是不错的姻缘了,最起码诚伯候是个闲散勋贵,他又早早的就立了世子,家中的嫡子看上去也不太像是会钻营的,配了娴衣这样心肠不好的人,也不会有什么大的作为,以后就是对夏家的损害也不会太大。
夏老夫人当下就决定了这桩婚事,再看着娴衣,就有了些将她当做弃子的意味在里头。
她冷声道:“娴姐儿说的不错,你既是为了她好,就不该再在府里头了,去家庵反省反省自个儿的过错吧,到了家庵,我会吩咐家庵里头的庵主,让你多行行苦功,也算是为你做下的这些事情赎罪!”
婵衣眼睛一亮,她怎么把这茬给忘了,家庵里头所谓的行苦功,那可是真正的苦,据说有的出家人会为了不受世俗的纷扰,吃穿用度一切都是最差的,说蓬头垢面一点不为过,而且用来沐浴的水都是冷水,每日寅末卯正准时起床诵经,然后就要在家庵里头扫洒,一日只食正午一餐,还是十分少量的素餐,颜姨娘去了,定然会修身养性,知道与人为善的重要性。
夏老夫人说着挥了挥手,让人将颜姨娘带下去,不想再看她这副哭哭啼啼的样子,而她在堂椅上坐久了,腰背发酸,缓缓的站起来想去暖炕上头歇一歇。
婵衣笑着过去搀扶夏老夫人,“祖母真是宽宏大量,颜姨娘这样顶撞您,您也能忍得下来,可见佛经当真是对人百益无害,”她边说边往颜姨娘那头看了一眼,“颜姨娘,你也别心存怨恨,晚晚一早就说过,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如今的苦果皆是颜姨娘自个儿种出来的,你在家庵里头好好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颜姨娘被两个粗使婆子拖着拽着往出走,乍然听到婵衣这番话,心头憋着的那股怒火像是有了个缺口,一下子对着婵衣发放了出来,声音显得尤其锐利:“夏婵衣,你这小贱人,别得意!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们一个个都跪着来求我的!”
婵衣嘴角含笑,对她最后的挣扎威胁不以为意,声音轻慢的越过一室的暖香飘进她的耳中。
“怪不得四妹妹会怨恨你,颜姨娘还是收一收自个儿的歹毒心肠吧,否则四妹妹往后的日子会越发难过,最后怕是连你这个生母都不肯承认了!”
一句话将颜姨娘刚刚结了痂的伤口又挑破,并且狠狠的撒了一把盐在上头,颜姨娘脸色刷白,却再也没有出声,被几个粗使婆子拖着脚走了。
初春的下午,太阳慢慢的从云朵之中钻出来,闭上眼睛就是一片毛茸茸的血红色,干净温暖。
没有风的天气,太阳就显得十分好,空气中隐隐穿来迎春花的香气。
快到晚膳的时候,诚伯候府递了帖子来,说明日诚伯候府的太夫人跟诚伯候夫人会一同来拜访。
婵衣手中捏着帖子,嘴角笑了笑,看来无论什么时候,女子受辱后自绝的戏码都是十分管用的,不管是之前这个女子遭受过什么样的事情,只要自绝表明心迹,那就会被人称赞贞烈。
婵衣将帖子拿给夏老夫人,夏老夫人刚从佛堂念经出来,之前发生的事情让她耗费了些精神,整个看看上去有些恹恹的。
婵衣体贴的拿着美人捶帮夏老夫人捶着肩膀,听夏老夫人舒服的喟叹一声,轻声嘱咐道:“明儿你跟着你母亲一道儿去朱家玩,祖母留在家里招待诚伯候太夫人就行了,娴姐儿也留在家里一同招待她们,这件事儿你跟你母亲不用插手。”
这是让母亲跟她避开简家人,毕竟母亲跟苏氏打小认识,所以这样的安排也算是保全了彼此的颜面。
婵衣求之不得,笑着应声,“还是祖母想的周到,我刚刚去盯着看了,颜姨娘走的匆忙,连屋子里头常用的东西都没带,巧兰跟陈妈妈也都没有跟着她一道儿去家庵,不知祖母打算如何处置她们二人。”
夏老夫人听见颜姨娘的名字就恼怒,没好气的说道:“不打卖出府难道还养着她们这些吃里扒外的东西?陈妈妈是那贱妇的乳娘,将她打发的远一点,不要让我再看见她!”
婵衣心中一笑,她对于陈妈妈早就安排好了去处,否则陈妈妈也不会那么听话了。
317.做客
第二天婵衣陪着夏老夫人一同吃过早饭,就跟谢氏和夏明彻一道坐车去了朱府。
上午的太阳十分明亮,天空中飘荡着几朵白云,有些轻柔的风拂过脸颊,显出几分柔情来,天际高远,朱府门前却早有车辆往来。
婵衣被锦心搀扶着下了马车,看了眼朱府门前那辆带着定国侯王家族徽的马车,定国公夫人不是个喜欢应酬的,自从孀居在家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非有事才会出门,朱家刚搬到云浮城来,定国公夫人是叙旧,还是有别的什么事情?
她愣了愣神,就被随后下车的谢氏瞧见,谢氏过来拉她的手,柔声道:“你这个猴儿,怎么愣在你表舅舅家门口?还不赶快进去,虽说已经入了春,这天儿还没彻底暖和起来,你也不怕冻着!”
婵衣回过神来,一边儿搀着谢氏的手,一边儿往里头走,谢氏身边还跟着孙嬷嬷,是夏老夫人特意嘱咐,让孙嬷嬷也出来串串门,也顺便瞧瞧云浮城的春景,看看这些年来都有些什么变化。
二门上表舅母王氏早早就接到丫鬟报的信,等着她们了,见着谢氏跟婵衣,爽朗的笑道:“昨儿母亲回来就说今儿你们会过来,昨儿我就吩咐厨房的准备了些晚晚爱吃的芸豆卷跟桂花糖,又听三表嫂说晚晚前几日闹胃疼,吃不得甜的,又准备了些花生酥来。”
王氏说着话,上来挽谢氏的手,亲亲热热的模样,却让婵衣看着心中直奇怪,虽说往常表舅母跟母亲的关系也很近,但却不会像今天这般,亲近的几乎像是一家人似得。
谢氏接王氏的话道:“也是晚晚这孩子太娇气,这些日子养的好了些,倒是让你费心了。”
王氏笑着道:“又不是外人,说什么费心不费心,晚晚就跟我自个儿的闺女似得。”
说着话,就进了正屋,朱老太太精神十足的坐在堂椅上,身边坐着定国公夫人,像是说了什么有趣的事儿,屋子里头一片笑声。
谢氏进了屋子,跟婵衣一同给朱老太太行礼。
朱老太太笑着问道:“怎么不见彻哥儿?”
因昨天婵衣与朱老太太说起夏明彻,所以朱老太太一直记挂着。
谢氏回道:“一屋子女眷,哪里好让他过来,刚刚下了车,就让小厮领着他去外院见他表舅去了。”
朱老太太眼中带笑的看着谢氏,“也好,一会儿等谢家的几个哥儿过来了,他们正好一起过来,大约是人老了,看见这些年轻的毛头小子一个个皮实的紧,心中也是欢喜的。”
站在朱老太太身边的朱瑿立即逗趣道:“祖母嘴上总说自个儿老了,昨儿还拿着鸡毛掸子追着两个哥哥打呢,哪家的老祖宗能有这个精神头?”
朱老太太听小孙女打趣自个儿,将脸沉了沉瞪她一眼道:“你两个哥哥是猴儿一般的性子,昨儿又穿的一模一样来哄我,以为我分不清呢?看我不给他们一顿好打,让他们知道知道规矩!”
这话说的让婵衣不明所以,即便是一母同胞所出,也总会有些区别的,不该是一模一样才对,怎么听朱老太太话里的意思,朱家的两位表兄像是相貌一样似得。
朱老太太沉着脸瞪人的模样十分严肃,让婵衣都忍不住心中发颤,可屋子里头的人反倒笑了。
朱瑿捂着嘴边笑边道:“祖母一恼了就爱板着脸吓人,可那鸡毛掸子根本落到两个哥哥身上一点儿,您就心疼的跟什么似得。”
这话刚说完,朱老太太也笑了起来,让人上茶上点心,跟谢氏说了两句话,又转到孙嬷嬷身上。
“一别多年未见,昨儿在宫里头也没跟你多说几句,这些年你可好?”
孙嬷嬷没有昨天那样严肃,似乎休息了一晚上,整个人都养了过来,虽然身上穿着不太打眼,但含着的那股气势,却让人不容小觑,她淡淡的笑着道:“也没甚好坏之分,不过是过一日算一日罢了。”
若是婵衣之前不知道孙嬷嬷的来历,会认为她有些倨傲,而现在来看,孙嬷嬷这番话却是实打实的大实话,按照她的出身经历来看,也确实是过一日算一日罢了,连子女都没有的人,又会有什么盼头呢?
朱老太太看着孙嬷嬷,眼中有些怜惜之色,“好坏总算是出了宫闱,若是平日无事,你便来跟我这老婆子叙叙旧,陈年的普洱跟杏仁酥管够的。”
孙嬷嬷听见朱老太太说这些,脸上带了几分真挚的笑意,“只有这两样可不成,还要有水晶糕才行!”
朱老太太笑道:“你不说我都要忘了,水晶糕可是周蔓菁那老货最爱吃的点心,未曾及笄的时候就听她说你家大厨房的点心嬷嬷做的水晶糕最好吃,她时常去你家吃的,原本她母亲也看好澈六哥,哎,哪里知道会发生这样大的变故……”
寻常的几样点心,却勾起了两个老人家的回忆,细细说起从前的往事,婵衣在下头一边吃着芸豆卷一边听着,听到这里,不由的大吃一惊,祖母的闺名就叫周蔓菁,没想到祖母竟然跟孙家有这样的渊源,怪不得祖母说起孙嬷嬷的时候,一副感叹的样子。
他们说着话,就听小丫鬟来报,说谢家的马车到了。
王氏忙出去迎,不多会就见三舅母领着谢霏云跟谢霜云进来,给朱老太太行礼。
谢霏云见了婵衣,亲热的凑上去挽住她的手,笑嘻嘻的道:“你也来了,我还担心今儿见不着你呢。”
婵衣想笑,却板了板脸,道:“之前我不是让二哥哥带了话去,说你有空就来我家玩,也没见你过来。”
谢霏云忙讨饶:“快别说前段儿了,我家每日都有人,来来往往的人又多事儿有多,我倒是想去你家找你呢,可哪儿有空儿啊,经常被我娘使唤来使唤去的,今儿还是三婶来表舅舅家,我才沾了光溜出来的,不然我哪儿出的来,今儿家里还有客,你不见我娘今儿都没来么?”
318.容貌
谢霏云说着说着,觉得不太对,反瞪了婵衣一眼,嗔道:“还说我,那你呢?你在家做什么?我不来找你,你不知道来我家找我么?”
婵衣抿嘴笑了,“霏姐姐你瞧你,说不到两句又要跟我急起来,我家的事儿待我过会儿跟你说,”说着转向谢霜云,“霜云姐姐,刚刚听姨祖母说几位表哥也会过来,那翩云哥哥跟翾云哥哥都来了?”
谢霜云笑道:“这是自然,大伯父嫌翩云大哥在家里练武吵闹,就让翩云大哥跟我哥哥一道儿撵了过来,说要跟朱家的几个表哥好好学学沉稳。 ”
婵衣莞尔一笑,天底下当父母的都一样,在家总是嫌弃自个儿的儿女吵的慌,待到儿女们大了,各个有了自己的家,有了自己的事,却又开始想念的慌了,前一世翩云表哥外放了出去,霏姐姐又嫁给了朱璗,去了湖广,听说大舅舅在任上时常寄家书给翩云表哥,来表达思子之情。
屋子里头的女眷多了起来,说话声音也渐渐的吵杂了起来。
婵衣看了定国公夫人一眼,发觉她似乎又清瘦了,眉间的纹路看上去更深了些,婵衣不由的心中暗暗叹气,也不知王珏在西北如何,大哥哥也不知道寄一封家书回来,说说那边的情况,楚少渊失踪了这么久,若真是被鞑子掳去,也该有个音信才是。
婵衣胡思乱想着,耳边是谢霏云叽叽喳喳的声音。
“我父亲这些天越不待见我大哥了,要不就嫌我大哥在院子里练武将好好的梧桐树劈坏了,要不就嫌我大哥写的字不沉稳,要我大哥一天写五千个大字,其实说白了还不是那个清乐县主搞出来的麻烦么,我偷偷听我父亲跟母亲说,大哥的相貌实在太扎眼了,性子又是有些活泼,就怕万一被哪个贵人看上了,我大哥就是想拒绝也拒绝不了……”
婵衣扑哧笑了,连忙道:“那大舅舅可想出了什么解决的法子没?”
谢霏云苦着脸摇头:“哪儿那么容易,只好先给我大哥定下亲事再说了,这些天家里时常来人,又多是女眷,来拜访我母亲的,我大哥又是个耐不住性子的人,总喜欢到处窜,我父亲索性就让他跟三婶一道来表舅家了,也省得他在家里又不知冲撞了哪家的女眷。”
谢霜云插嘴道:“我看大伯父也是关心则乱,表舅家最近客人也多,把翩云大哥撵过来,难道就不怕冲撞了表舅家的女眷么?”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婵衣笑看谢霜云,缓缓道:“在外头做客总会收敛些,毕竟不是在自个儿家里,翩云表哥虽然性子活泼,但总不至于把表舅家的房顶给掀了吧,若真这样,就不止是大舅舅要责罚他,就是外祖父那里,翩云表哥也要吃一顿好打,所以把翩云表哥撵出来才是对的。”
谢霏云轻轻的敲了婵衣的头,佯装不悦道:“好啊你,敢说我大哥掀表舅家的房顶,找打!”
婵衣忙躲到谢霜云身后,对她挤眉弄眼:“霏姐姐,你可怪不到我头上来,刚刚是你说翩云表哥性子跳脱的,还说他耐不住性子到处乱窜,待会儿他过来了,我可要告上一状的呢!”
三个小娘子说着话的功夫,就听外头小丫鬟进来禀告道:“老太太,太太,大爷跟二爷来给您请安。”
“嗯,让大爷跟二爷都进来吧,”朱老太太边说边笑着看向定国公夫人:“定然是那两个小魔星领着几个哥儿一道过来了。”
屋子里头的几个小娘子都规规矩矩的坐好,因都不算是外人,就一个定国公夫人身边的王琳算是眼生的,所以也没有让人抬了屏风过来,只是王琳匆匆将帕子半遮着脸颊,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
门口的棉布门帘被挑起,五个少年人鱼贯而入,打头的两个少年人穿着长直缀,一个是天青色的,一个是湛蓝色的,身上绣着大片大片的兰花,加上两个少年人温文儒雅的样貌,让人一眼看上去就觉得十分舒服。
而让婵衣诧异的却是,这两个少年人的相貌竟然一模一样,连同高矮胖瘦都完全相同,怪不得之前朱老太太会说,两人穿了一模一样的衣裳来骗老太太,若是给了她这般生人,定然会被骗过去。
少年人进来,利落的跟朱老太太行礼问安,随后是跟在他们身后的谢翩云,谢翾云跟夏明彻也恭恭敬敬的行礼。
五个少年人行为举止无一不透着一股子世家子弟之风,看得朱老太太眉心舒展,直道:“快起来快起来,都过来让姨祖母看看,好些年了,原先都丁点儿大跟小猴儿一样的,如今都长得这么高了。”
朱老太太一手一个,最先看的是谢翩云,边看边道:“这鼻子眼睛像你母亲,下巴额头像你父亲,长得可真俊,你母亲当年就是个美人儿,你倒是把你母亲的优点都给长全了。”
几句话说的谢翩云脸上浮现出几分不好意思,看的朱老太太直笑。
朱老太太又去看谢翾云,“这一看就是老三家的,老三在吏部当差,这几年越发的沉稳干练,远远的瞧见就是这副沉着脸的模样,不怒自威,好!”
说完又将夏明彻拉到跟前来,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遍,笑道:“我们彻哥儿生的可真好,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说的就是我们彻哥儿。”
朱老太太这番话,显然超出了对夏明彻容貌的形容,在说他内敛的气质了,说来也是,在五个小郎君里头,若说第一眼,看见的一定是谢翩云,然后才会看到夏明彻,可在看到夏明彻之后,就忍不住再多看几眼,越看越觉得夏明彻生的好,不止是相貌,更多的是内敛的涵养和松的气质。
谢氏听朱老太太这般夸赞夏明彻,脸上忍不住带上笑意,嗔道:“姨母过誉了,这个小魔星也就是在长辈面前才乖巧,要我说,璗哥儿跟璧哥儿生的才是真的好,温文儒雅偏偏少年郎,小小年纪就进退有据,表嫂是个有福的。”
王氏听谢氏这般夸赞自个儿的儿子,满脸笑容的谦让了几句,心中满满的得意。
像是深藏在地下里的酒,终于起了出来,封泥一揭,浓厚的酒香散发,布满了整条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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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9.朱家
几个小郎君进来行了礼便说要去朱璗跟朱璧的院子,说是要在曲水流觞亭中对对子。
朱老太太自然没有不允的,笑呵呵的让他们注意保暖,又安排了几个小厮多燃了些炭盆过去,便不再多管,转头跟定国公夫人说话。
屋子里头几个小娘子也坐不住了,直嚷着闷的慌要逛逛院子。
朱老太太见都不是外人,也笑着允了。
朱瑿笑盈盈的拉起王琳的手,走到婵衣一行人身边,笑着道:“咱们几个又凑在一起了,之前在姨祖母的寿宴上没能好好的在一起说话,趁着今天都在一处,我领你们去我家的院子里逛逛,虽说我家只是个四进的院子,但内院里头还挖了一个大的荷花塘呢,如今能瞧见荷花塘的冰下头还养着一池子的锦鲤,好看的紧。”
几个小娘子也都笑着点头,虽说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但总比在屋子里听大人们说话要有意思些。
一行人走走停停的在院子里头逛着,朱家买的这个四进的宅子确实好,不仅仅是位置好,更重要的是院子里头的布置也恰到好处,一年四季的花圃总有长盛不衰的鲜花开着,朱老太太的院子里头是养着一大丛的凤尾竹。
“我祖母住的地方,下头是流经暖泉的,所以才养得竹子,否则云浮这么冷的地方,别说凤尾竹这种娇气的竹子了,就是耐寒些的紫竹毛竹都不容易长得这么好,”朱瑿在前头边走边道:“上回我家乔迁,也没腾出功夫来带你们转转,想来祖母跟母亲还要跟定国公夫人和几个舅母说好一会儿的话,咱们就今儿趁着天气好,在后院里多走走,等午饭的时候再过去。”
谢霏云道:“快别提上回的事儿了,那天回去我哥哥就被父亲狠狠的教训了一顿,将我哥哥圈在家里圈了有半个月,连上元节都没让他出门儿去。”
谢霜云想起那半个月当中,听见下人们谈论谢翩云的事儿,忍不住摇了摇头,插嘴道:“快别提了,那阵子翩云大哥简直是狗见狗烦的,连我爹爹看见翩云大哥都直皱眉,说大伯父管束的太严苛了。”
朱瑿听到这里反倒是好奇起来,“翩云表哥那阵子过的很不如意么?”
“……”谢霏云不知该如何对朱瑿说起这事儿,抚着额头低声道:“我大哥因从小习武,不让他出门跟云浮城里那些打小一块儿习武的友人见面,他那段日子只好在家做了个梅花桩子练武了。”
朱瑿脸上浮现出不解之色,这不是很平常么?
而婵衣因为自家大哥就习武,所以深知谢霏云这话里头的意思,见朱瑿一脸的奇怪,忍不住添了一句:“人家是闻鸡起舞,我估摸着外祖父家是闻翩云表哥打木头桩子的声音起舞吧……”
“没错,”谢霜云点头道:“翩云大哥的院子在外头,离的内院尚远,我们这些女眷倒是还好一些,但那些下人们就惨了,每天顶着大大的黑眼圈当值,有好几次险些将漱口的茶水当做蜜水给我端上来,一家子的下人都被翩云大哥弄的鸡飞狗跳,直到大伯父又将翩云大哥修理了一顿,翩云大哥才不敢那么早起来打木头桩子了。”
朱瑿听到这里,脑海里浮现出谢翩云那张天人一般的相貌,忍不住脸红了红,没想到长成那样的少年,竟然会有这样一副性子,她不由的忍不住跟那个人的相貌对比了起来,心中微动。
出了朱老太太的院子,穿过月亮门,朱瑿带着几个女孩儿往她的院子方向走,院子里铺的都是石板,偶尔有一丛小草钻出来,显出几分春意浓浓。
朱瑿的院子里种了几株大的西府海棠,还没有到海棠花开的季节,海棠树枝头只有些嫩芽冒出来,整个院子看上去十分雅致。
朱瑿说的那个荷花塘出了她的院子,再往西边走走,就入了眼帘,荷花塘边立着个小小的亭子,刚好让五个女孩儿避避风,朱瑿让人上了些炭盆和一些点心,就招呼她们低头看旁边结了冰的荷花塘下面,是一群游来游去的锦鲤,红的黄的,还有带花纹的,穿插在一起特别的好看。
婵衣觉得有些渴,伸手去端茶盏,忽然发觉正在看鱼的王琳有些心不在焉似得,她伸手过去轻轻的拽了拽王琳,笑道:“琳姐姐,你家的君子兰可还好?”
王琳一抬头就看到婵衣脸上绽放的笑容,也忍不住回了个微笑。
“嗯,按照你说的那个法子,君子兰越发的好了,上回你没来成我家真是可惜了,不过这些天又抱了花骨朵在枝头,你若是有空就来我家做客,我家还养了些绣球花,也抱了花骨朵,要开不开的样子,好看的很。”
婵衣点头,“好啊,到时候还要叫上瑿姐姐,霏姐姐跟霜云姐姐,咱们五个人一道儿去你家,你上回做的那个点心也很好吃,到时候可不许吝啬!”
王琳笑了笑,却能看出来,她的笑容里稍稍有些勉强之色,婵衣忍不住心下奇怪了起来。
到晌午的时候,丫鬟们过来唤几个女孩儿去用膳,她们说说笑笑的往正厅走。
谢霏云挽着婵衣的手走在后头,侧头悄声跟她说着话。
“你看出来了没有?今儿朱瑿对那个王琳上心的很。”
婵衣轻蹙着眉头,同样压低声音道:“定国公夫人不喜热闹,她来朱家肯定是有事儿,我看八成是表舅母看上王琳,就是不知要说给哪一个表哥。”
按照上一世的记忆来看,王琳最后是嫁给了朱璧,成了榜眼夫人,就不知道这一世会不会依然按照上一世的轨迹走了。
谢霏云点点头,又悄声道:“我也发觉了,不过那个王琳今天看上去心情不太好,你说她不会是看不上朱家的两个表兄吧?”
这个倒是真没听说过,婵衣上一世只知道王琳婚后生活还不错,朱家的规矩大,又是大燕名声在外的鸿儒之臣,家中有四十无子才可纳妾的规矩,这样的人家,哪个女子会觉得差?
320.诧异
婵衣虽心中疑惑,但毕竟不是自家的事,想了想也就不再关心。
吃罢午饭她们几个女孩儿窝在一起打了会叶子牌,算算时辰,想必诚伯候太夫人跟苏氏也该回去了,谢氏拉着婵衣的手跟朱老太太告别。
朱老太太笑容满面的对谢氏说:“我瞧着几个哥儿感情倒是不错,等春闱过后让彻哥儿来,家里要办堂会,”边说边拉过来婵衣,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还有你这个小人儿也来,姨祖母给你置备你爱吃的点心。”
婵衣笑着点头应是,却暗自奇怪,说起来她跟朱老太太也不过第二次见面,怎么会对她这般亲近?
她不由的往王氏那头瞟,就发觉王氏眼中带着些满意之色,见婵衣看她,笑着对她点了点头。
回去的车上,婵衣望向谢氏那张满是笑容的脸,不动声色的说道:“母亲,您说怪不怪,瑿姐姐明明才第二次见王琳,就对她那般照顾,吃的点心喝的茶都是瑿姐姐主动递给王琳的,生怕王琳渴了饿了,看鱼的时候又怕王琳冻着,还让人拿了她的披风来给王琳。”
谢氏笑道:“你这娃娃懂什么,瑿姐儿是主人,自然要对她多照顾了,难道瑿姐儿不照顾你么?”
婵衣撇了撇嘴,“照顾虽也照顾,却不想对王琳那般,看上去像是在讨好王琳似得,怎么说瑿姐姐家也是清高傲物的读书人,如何会对一个小娘子这般卑躬屈膝的呢?”
谢氏听她话说带着些轻视,脸沉了沉语气中有些不悦,“你这娃娃口无遮拦的,什么卑躬屈膝,瑿姐儿八成是知道表姨母有意跟王家定亲,才会对琳姐儿多加照顾,你这话可不能跟旁人说,若是让旁人知道了,还以为朱家人太功利,要坏了朱家的名声的!”
婵衣吐了吐舌头,她自然知道这些事,不过谢氏的这番话更加的让她确定了王琳会嫁到朱家的事情,看来这一世虽然有些事情不同了,但有些事情还是一样的。
“母亲又不是旁人,我跟母亲说,母亲怎么会说出去?”她轻轻拽了拽谢氏的衣袖,一副撒娇的模样,细声细气的道:“我就是好奇嘛,也不知道是许给了璗表哥还是璧表哥。”
谢氏被她这副撒娇的小模样逗笑了,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自然是璗哥儿了,他是老大,说亲也是先给他说,然后才是璧哥儿跟瑿姐儿。”
婵衣猛然愣住,怎么会是朱璗?
朱璗上一世娶得可是谢霏云,这一世怎么会跟王琳议亲?
若当真跟王琳议亲了,那谢霏云怎么办?
谢氏见婵衣眼睛瞪的大大的,不由的笑了,“你这小娃娃又在想什么?”
婵衣目光闪烁起来,脑子转了转,轻声细语的道:“我还以为朱家会跟外祖家结亲呢,没想到……”
谢氏眼中的光芒放的更柔和,“朱家是有意要跟你外祖家结亲,这么早给璗哥儿相看媳妇,也是想快些将两个哥儿的亲事定下来,好给瑿姐儿说亲呢。”
“什么?”婵衣惊呼一声,脑子里闪过之前谢霏云说的话,瞬间顿悟,惊声道:“难道瑿姐姐要嫁给翩云表哥么?”
谢氏被婵衣这一声惊呼吓了一跳,眼中有些嗔怪,“你这孩子,怎么这般惊讶?翩云那孩子今年也十八了,寻常人家这个时候都定了亲了,可你大舅母眼光高,这才挑挑拣拣了这些年,如今好不容易有个合适的,自然要快一些定下来了。”
婵衣也发觉自己的反应有些过头了,可她却不能不讶异,若是谢翩云跟朱瑿定了亲,那谢霏云自然就不可能会嫁到朱家了,即便是他们这般有着通家之好的人家,也不可能会将嫡子嫡女的亲事都定给了一家人。
她原先还庆幸这一世的变化没有这般多,可现实就跟她开了个大大的玩笑。
她不由的担心起来,那这一世,谢霏云会嫁给谁?
上一世的谢霏云过的是很不错的,虽然她们之间几年都见不到一次,但谢霏云却总是会在过年过节的时候给她送些东西过来,不是一些土仪就是一些锦缎,从她寄给她的信上不难看出她生活美满,后来谢霏云生了个儿子,她还去庙里求了一尊观音托人捎给她。
可这一世,谢霏云的婚事却有了这样的变化,她不由的在心里暗暗地难过了起来。
若真的是因为自己的重生而导致谢霏云以后的日子过的不好,她会内疚死的。
她连忙问谢氏:“若是两家要结亲,也不用一定要给瑿姐姐说亲吧,我觉得霏姐姐嫁到朱家不也挺好的么?”
谢氏察觉出女儿有些急切,看着婵衣的眼神中带了几分思索,试探道:“你这娃娃怎么这么关心这事儿?可是谁跟你说了什么?”
谢氏这话的意思是怕两家来往甚密,家里的孩子不留神做出什么私相授受的举动来。
婵衣心中大喊糟糕,她只是担心谢霏云,没想到竟然会让母亲误会。
她连忙道:“您想什么呢?我是之前听意哥儿说起太后娘娘的事情,加上今年姨祖母家的人出仕,这才在私底下想,姨祖母家就一个孙女,难保太后娘娘不会有什么打算,才会……”
谢氏听女儿说的有理有据,心中微定,看了女儿一眼,道:“你跟意哥儿平常见了就要吵的,想不到他会对你说这些,说起来太后娘娘也有这个意思,但现在的局势复杂,你姨祖母显然是不想让朱家趟这趟浑水,才会早早的订下几个孙子孙女的婚事,况且朱家向来也就不是靠姻亲发迹的,你姨祖母这样做也有道理。”
婵衣叹了口气,这么说来,朱太太是下了决定了?
可为什么前一世却让朱瑿嫁给了楚少渊呢?
她心中奇怪了起来,总觉得自己好像漏问了什么似得。
谢氏看着婵衣小小年纪就将眉头皱的紧紧的,看上去是有什么心事要想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轻轻揽过她的肩头,低声道:“娘的晚晚也是个福气大的,等过了春闱,我们家也要有喜事了呢。”
婵衣被谢氏这话吓得心头猛然一跳,喜事?喜从何来?
321.春闱
婵衣还要问,谢氏却抿着嘴笑,再不肯多说。
婵衣心中慌乱,难不成母亲是要给她说亲?
朱家虽然是白身,却是大燕鸿儒之首,尤其是朱璗跟朱璧二人,更是少年得志,小小年纪就中得状元榜眼,前途无量,怎么会看上她这种不起眼的四品朝官家女儿的?
等等,她好像漏了一个事情……
这一世,只有她自己知道朱璗跟朱璧会被皇上钦点为状元跟榜眼,别人可不知道。
现在的朱璗跟朱璧只是两个不甚起眼的读书人,虽然出身朱家,但身上只有举人的功名,若真要论起来,她家的家世跟朱家正好相配,而朱璗跟王琳议亲,明显是高攀定国公府的门楣了,也不知亲能不能议的成。
婵衣抿了抿嘴,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若真的跟朱家定了亲事,没合理的理由根本退不了。
究竟该怎样才能阻止母亲跟朱家议亲?
她头痛起来。
马车行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回了夏府。
婵衣打算跟谢氏一同去福寿堂,就见张盛全风尘仆仆的被家中下人引着走了过来。
看见他,婵衣眼睛一亮,之前她让张盛全去宁州跟宛州收米粮,看来是有消息带回来了。
她急着听张盛全说米粮的事儿,跟谢氏说了一声,便带着张盛全去了兰馨苑。
张盛全两只眼睛布满了血丝,整个人看上去就十分的疲惫,但脸上满满的笑意,让人看了心中也难掩欢喜。
“幸不负小姐所托,三日前已经与宛州的粮商谈妥,这几日便会有载了米粮的船行至云州,我已经托付了商队,请了镖行的人一路护送,最多再过七日,米粮便会运往云浮,”他说着话,轻掩住嘴,打了个哈欠,“这一回米粮收的有些太多,我们需要空些仓房出来,否则米粮运过来没地方放,若是遇上刮风下雪的天气,米粮受潮了会发霉,反而会坏事。”
婵衣点了点头,怪不得这人能成为祖母的大掌柜左右手,就单凭他这样细心周到,就比旁人强了好几倍。
“这事我去跟祖母商议,你先回去好好休息,这几日辛苦你了,”她让锦屏装了些乔氏拿来的茶叶,笑着对张盛全道:“听祖母说张掌柜爱喝乌龙茶,这是我大舅母从福建带回来的大红袍,味道还不错,张掌柜也带回去尝一尝。”
张盛全心知这是二小姐在谢他,当下也不推辞的接过,转身回去休息了。
婵衣起身理了理衣服,去了福寿堂。
夏老夫人正与谢氏商议与诚伯侯府过庚帖的事情。
“既然这门亲事做得,那就不能太掉以轻心了,我今儿与诚伯侯府太夫人商议过了,这事儿赶早不赶晚,先将庚帖过了,定下来,往后若有什么闲言碎语传出来,也好有个对策。”
夏老夫人这么说的时候,脸上的神情分明是不太好的,但一直强压着,神色就显得很严肃。
谢氏点头道:“先前晚晚与我说,要把娴姐儿记到我名下,那这事儿是不是也一并给办了?”
虽谢氏心中万分不甘愿,但毕竟是关乎到府中名誉的事情,她也不好一意孤行,若因为这事儿影响到自己女儿的婚事,她才真的是得不偿失。
夏老夫人正犹豫着该怎么跟媳妇说这个事儿,没想到媳妇自己提了出来,她点了点头。
“不急,等娴姐儿成亲那日,我再把她的名字记过去也不迟,”夏老夫人摸了摸手中的佛珠,顿了顿,终是忍不住,脸色极差的道了句,“只是今日诚伯侯夫人拿了娴姐儿的短处,要我们家多出些嫁妆银子,委实是有些过分!”
谢氏愣了愣,见夏老夫人脸色臭的像是吞了只苍蝇般恶心的样子,担心的问道:“母亲,她们要我们陪嫁多少银子?”
想到这个,夏老夫人就觉得心里有口气憋在胸口,怎么吐也吐不出来。
她原本就不待见诚伯侯夫人苏氏,今日才发觉她嘴皮子溜得很,一开一合间,像是要剥人皮扒人骨似得,辛亏没有将晚晚定给他们家,不然晚晚整日对着那么个婆母,岂不是要被她磋磨死?
夏老夫人忍住怒火,不悦道:“让我们陪嫁两万两银子压箱,还要嫁妆里头多陪些精品器具,什么一套四十八头的祭红瓷器皿,金丝象牙楠木床,嵌白玉的雕花屏风,林林总总的给出了一堆,这简直不是定亲,分明是在勒索!”
谢氏诧异,苏氏从小就拔尖好强,没想到成家之后会转变成这般尖酸刻薄。
“……那母亲可同意了么?”若说这般规格的嫁妆,便是嫁给诚伯侯世子都够了!
夏老夫人哼笑了一声,“我怎么可能会答应这样的事,娴姐儿不过是我们家的一个庶女罢了,也不看看值不值得我们家费这么多钱,苏氏糊涂,诚伯侯太夫人可不傻,她也知道这事儿不可能,便将要求降了一半儿,我略算了算,娴姐儿的嫁妆是那贱妇一早置办好了的,原本就有四千两银子的压箱钱,公中再出两千两银子,还剩下四千两我来补足,其他三个孩子都是如此,除了公中的一份儿银子,我这儿再出一份儿。”
谢氏知道夏老夫人是担心自己心中有怨,忙道:“母亲的体己银子还是自己留着吧,娴姐儿剩下的压箱银子媳妇出便是了,既然要记在媳妇名下,媳妇总不好一分不出。”
夏老夫人慈爱的看着谢氏,相处多年,她最满意的就是谢氏的这份孝心,她摇头道:“用不着你出,几个孩子都是夏家的子孙,我的银子不留给他们还留给谁?我都这把年纪了,难不成还能将银子带到地底下?你有银子往后等辰哥儿、彻哥儿成了亲有了孩儿,你留给他们便是了。”
谢氏知道自己这个婆母的脾气,当下也不再多说,点头应了。
婵衣进了福寿堂,就听见夏老夫人这么一句,心知他们在商议娴衣的婚事,脸上浮起笑容,看来娴衣的婚事算是板上钉钉了,这么一来,娴衣往后就要跟简安杰绑在一块儿了,这样甚好,省的简安杰总是来纠缠她,烦不胜烦。
她笑着给夏老夫人行礼,“祖母,张掌柜收米粮回来了,说咱们家的没那么大的仓房,需要多准备些仓房出来呢。”
夏老夫人笑道:“这事儿祖母早就给你准备好了,咱们家在西郊有个庄子,那庄子上头有许多的仓房,正好可以用来放米粮,明儿让张盛全去庄子上看看,若不够祖母再想法子。”
婵衣点头,见夏老夫人虽笑着,但笑意却没有到达眼底,看上去也没什么精神,心知定然她前一世的那个婆母诚伯侯夫人苏氏将夏老夫人气着了,苏氏一向是唯利是图的,如今让她咽下这口气,她就必然要些好处的,否则按照她那个性子,怎么可能肯吃亏?而这好处,定然跟娴衣的嫁妆有关,否则之前她也不会听到祖母说的那句压箱银子了。
也不知娴衣知不知道她即将要嫁去的诚伯侯府会是这样一个烂摊子,到时候她可别后悔才是啊。
婵衣心中幸灾乐祸了一下,便收敛住了心思,见夏老夫人还有事要与谢氏商议,忙退了出去。
第二日张盛全去西郊的庄子上看了一下,发觉庄子很大,庄子里的粮仓都是特意空出来的,算了算,差不多够,便回去回了婵衣。
婵衣松了口气,她生怕不够,像云浮城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很少会有庄子出售的,那么多米粮放到别的地方她也不放心,好在祖母早有准备,不至于让她手忙脚乱的,她安排了几个小厮去庄子上头守着,又吩咐张盛全去云州接米粮。
忙忙碌碌的匆匆过了几日,收到了米粮,安排好了一切,转眼就到了二月初九。
二月九日,春闱的日子。
夏家一大早便开始忙忙碌碌,给夏明彻准备了三日够吃的点心,米粮,清水,还有上好的老墨,澄泥砚,笔。
婵衣缝了个香囊将去寺里求的平安符装了进去,有在里头装了些提神醒脑的香料,让夏明彻带在身上。
夏世敬尚未到早朝的时辰,也围在夏明彻身边对他说些考官可能会出的题目,让他看的时候仔细些,又提醒了一遍考官的嗜好,让他警醒,说到最后又说起了制艺上的学问。
婵衣在一旁直皱眉,二哥春闱,父亲显得比二哥还要紧张,不停的拉着二哥说话,二哥又不能不听……
夏老夫人听夏世敬叽里呱啦说的麻烦,打断道:“今儿谁也不许叨叨彻哥儿,彻哥儿年纪还小,往后多的是机会!”
夏世敬心中却焦急起来,他自然知道往后多的是机会,但今年却是关键的一年,朝中空出了那么多职位,若是彻哥儿真的考中了,他就是拼了老命也要给彻哥儿争一争的,可若没有功名在身,他要如何争的过那些勋贵们?
他还要开口嘱咐夏明彻几句,谢氏就挡在他跟夏明彻中间,她伸手轻轻抚了抚夏明彻的头发,语气轻柔:“彻儿不怕,就当这三日是你五舅舅给你布置的课业,平常怎么答的如今也怎么答,母亲在家里等你回来,给你做你爱吃的百合虾仁儿。”
夏明彻笑着点头,声音清越:“祖母,父亲,母亲,小妹,你们放心等我的好消息吧。”
说完这话,他将东西一手拎起,大步跨出夏府。
夏棋连忙跟了上去,将夏明彻手中的包袱拿在手里,服侍夏明彻上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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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2.生气
直到夏明彻的车离开了视线,夏老夫人才转过头瞪了夏世敬一眼,骂道:“你还没有一个孩子沉稳!”
夏世敬顿时脸颊发烫,自从三皇子回宫,母亲对他越发的不假辞色了。
他索性一挥袖子上朝去了。
娴衣见夏老夫人跟夏世敬都走了,轻轻扯了扯婵衣的袖子。
“二姐姐,我们也回去吧,这个时辰,孙嬷嬷该来教我们礼仪了,不好让她等着呢。”
婵衣将她扯住自己袖子的手拽开,不悦道:“孙嬷嬷昨日怎么教你的?大家闺秀就该有大家闺秀的样子,你这样扯着我的衣角成什么样子?”
最近几日夏老夫人请孙嬷嬷教婵衣一些礼仪规矩,娴衣也时不时的过来学,毕竟她是要嫁到诚伯候府去的,她因为出身的原因已经吃了亏,规矩上头夏老夫人抓的紧,不肯松懈,但却是实打实的为了娴衣好,娴衣自然知道,她学的时候也是下了苦功的。
只是今日见时间有些晚了,一时担心才会故态萌发,昨日孙嬷嬷已经训过她,说她这般行为举止带着一股子小门小户的小气劲儿,她也下了决心要改的,可一着急就什么都忘了。
娴衣憋着有些发红的眼睛不敢说话,将手缩到袖子里藏好,规规矩矩的点头:“二姐姐说的是,我以后再不这般了。”
婵衣心中冷笑,她再如何学,也只能学个皮毛罢了,从小到大不守规矩的人,又如何会在短短的几天之内就收敛住性子?只不过这些都跟自己没任何关系,往后娴衣自有苏氏去磨她。
回到兰馨苑,孙嬷嬷在屋子里等了她们有一阵子了。
婵衣上前给孙嬷嬷行了半礼,笑着道:“让您久等了,今儿是春闱,刚才跟祖母一道送二哥哥,回来的有些晚了。”
孙嬷嬷点头道:“无妨,春闱是大事儿。”
说了几句客套话之后,孙嬷嬷开始继续昨天教的规矩,“虽说德行举止当中,德排在第一,但你们须知道,凡是体面的人家都讲究规矩,做的好人家未必会夸你家风好,但若做错了,别人虽不会在明面儿上给你难堪,但背后总要免不了被人笑话,碰见那些长舌嘴多的,能将你的规矩引申到家中长辈身上,反倒无辜拖累长辈,所以这行为举止就尤其重要……”
孙嬷嬷十分细心,认真说来,她教的不仅仅是规矩,有些时候往往是规矩跟人情往来一同教她们。
所以婵衣学的很认真,她上一世最欠缺的就是这一点。
娴衣亦步亦趋的跟在婵衣身边,凡是孙嬷嬷教的,她都要严格要求自己一定要做到。
因婵衣上一世就嫁到过诚伯候府,学过规矩,所以这种规矩做起来并没有那么难,但娴衣却是十几年来都没怎么学过规矩的,加上她对自己十分严苛,回去还要苦练两个时辰,练的她腰酸背痛,却不敢放松自己,没几日便病倒了。
闹得夏老夫人越看她越不痛快,娴衣也不敢辩解,只好撑着身子继续学规矩。
孙嬷嬷见娴衣还病着,由之前上午教两个时辰改成了一个时辰,算是照顾娴衣。
所以今日孙嬷嬷也只是教了一个时辰,便打住了,恰好福寿堂的明茉过来请孙嬷嬷,孙嬷嬷嘱咐了两个女孩儿几句话,便去了福寿堂。
锦心端了点心进来,冲婵衣扬了扬眉毛,这是示意沈朔风过来了的意思。
婵衣不动声色的颔首,看了还在苦练的娴衣一眼,掩了掩嘴,声音放的柔和:“四妹妹,既然你还病着,就先回去吧,等下午你再跟孙嬷嬷一道过来,我有些困了,想睡一会儿。”
娴衣知道婵衣一向不待见自己,那样好的婚事又被自己抢了,心中不痛快是难免,她抬头见婵衣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轻抿了抿嘴,“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二姐姐歇息了。”
娴衣高抬着下巴,架势做的足足的从兰馨苑走出去,这几日学的规矩她用在身上,却让人怎么看怎么觉得有一股违和感,兰馨苑侍候的下人见了,都忍不住纷纷侧目。
娴衣走远了,婵衣才让锦心将沈朔风传到外间的侧厅中。
沈朔风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脸上没有半点笑,一双点漆般的眼睛透着股子寒光,虽说收敛了许多,但还是能让人从中感觉到危险。
婵衣轻声道:“你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刚刚我在府里看见一个练家子,”沈朔风声音不高不低,听不出什么情绪来,“她的下盘十分沉稳,应当是个高手,只是年纪有些老,这人刚刚从小姐的院子走出来,我以为是小姐这里出了什么事……”
婵衣忍不住笑了,轻声道:“你看到的是孙嬷嬷,她是从宫里出来的,来府里教我规矩的,这些天我一直在忙,也没来得及跟你说一声,是我的疏忽。”
沈朔风愣了愣,没想到他也会闹这样的乌龙,脸上有些热,随后他又想到楼中的事,开口道:“还有件事想跟小姐商议。”
他抬头看了看婵衣,见婵衣那双澄澈的眼睛注视着他,等他的下文,他忙道:“楼中的开销有些太大了,之前算过的那些,可能不太够,所以……”
“要多少?”
“具体多少还要回去估算一下才能知道,只不过之前说好了我给小姐做一年的侍卫……”
“难道你想反悔?”婵衣打断他的话,直接问道。
沈朔风连忙摇头:“倒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问小姐,可否再续请一年?”
婵衣眨了眨眼,看来他当真是缺钱缺到一定程度了,她轻轻笑了,不答反问道:“续请一年就够了?”
这话刚问完,就见沈朔风那张万年没有表情的脸上出现了些许窘意,婵衣就知道果然是不够的。
她又道:“虽说你才进府不到一个月,但续请你一年也不是不行,只不过,听你之前跟我说话的口气,你的身价应该不止是一年一万两银子吧?”
沈朔风心忖,自然不可能只值一万两,平常做一单生意若是点名要他出马,两单生意就可能会有一万两银子。可这样的话,他要如何对这女孩儿说?如今当真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鸣燕楼是师父一生的心血,若是毁在了自己手里,那他真的就再也没有脸面到下头见师父了。
婵衣见他不说话,脸上却凝重起来,想必他真的是山穷水尽了。
她垂着眸子想了想,忽然一个主意跳了出来,既然他是什么楼主,又有自己的情报组织,又这样缺钱,她可以入股鸣燕楼啊,这样鸣燕楼也算是有她的一份了,往后想要知道些什么事情不是更加方便了么?
“……我忽然有个主意,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婵衣抬眼看着他,语气轻快,“既然你这么缺银子,不如我入股你们鸣燕楼,你看如何?”
“不行!”沈朔风几乎想也未曾想就一口拒绝。
婵衣诧异极了,这个主意很好啊,为什么他要拒绝呢?
沈朔风脸色发黑,他还以为这个女孩儿好说话,没想到心机这么深,还妄想染指师父留下的鸣燕楼!
他冷冷的看着婵衣,眼中的杀气乍现,该不该杀了这个女孩儿?
婵衣只觉得他整个人的神情都变了,像是一把十分锋利的尖刀,刚刚跟她说话的时候都将尖锐收了起来,而此时那些锐利却一下子发放了出来,像是随时都会戳自己一下。
她心如擂鼓,隐隐感到这人此时的状态有些可怕,迅速收敛了心神,佯装不在意的嘟了嘟嘴:“我不过是想帮帮你罢了,不行就不行,干嘛那么凶啊?”
说完话也不看他,径自拿起身前的茶盏,掀开盖喝了口茶。
女孩儿秀美的侧脸在散发着热气的茶水后头显得有些朦胧不清,沈朔风能看到她垂着头的样子很温柔,睫毛浓密又细长,眼睛眨动几下,那睫毛就像是翻飞的蝴蝶,轻轻颤抖羽翼,这样的女孩儿想必以为鸣燕楼就跟外头开的脂粉铺子一般,没钱了想入股就能入股,却不知鸣燕楼在江湖上的地位。
只不过鸣燕楼按照现在这样发展下去,若没有钱支撑,想必很快就会倒下去,楼中那么多人要吃要喝,还有那个地方的开销,远远比其他地方的都要多许多,每年光是修缮就要花费好几千两银子,他实在是有些力不从心。
婵衣放下茶盏,说实话她有些不想跟这个沈朔风打交道了,光认识他以来,就一直麻烦不断,而且要她续请他一年根本没这个必要,一年之后卫家必然会倒台,到时候四皇子会成为新贵,顾曼曼再狠毒也不能一意孤行,她今年十五,最多明年宁国公就会给她定个人家,她嫁了人之后家里的事情还一堆,哪里顾得上她?更何况她身边还有锦心跟孙嬷嬷,沈朔风在不在身边根本就无关紧要。
她沉声道:“明年的事情明年再说吧,这个季度的银子我会尽快结给你。”
一句话将沈朔风的思绪拉了回来,沈朔风听出了她话里推脱的意思,忍不住心中叹气,刚刚定然是吓到她了,她才会这样说。
“让小姐费心了,”他拱了拱手,“不打扰小姐了。”
说着话,他大马金刀的往出走,走到门口,他顿了顿,轻声道:“……入股的事,我回去考虑考虑再答复小姐。”
婵衣撇了撇嘴,哼,好像她很稀罕入股他那个什么破楼似得,看他样子就知道要出好多银子,她有银子不能给自己留着做嫁妆么?没他的破楼,难道她就探听不到消息了么?真是不知好歹!
婵衣对锦心道:“以后他有事让他告诉你,你再转述给我听,外院的护院总是来内宅,像什么样子。”
说罢,又觉得有些不妥,万一是要紧事岂不是糟糕?
她摇了摇手,“算了,还是让他进来禀告吧,真是让人生气!”
323.焦躁
锦心掩住嘴笑了笑,小姐的样子跟个小孩子似得,只是那个沈朔风……锦心的眸子沉了沉,他刚才那一闪而过的杀气她没有看错,若不是当着小姐的面,她不好动手,她早就让沈朔风吃不了兜着走了,小姐心软,她却狠得下心来。w w. vm)
她轻声道:“小姐若是不想见他,往后若没有要紧的事,奴婢帮您处理就行了,沈护院毕竟是男子,总不好时常的来后宅,况且他每回来我们都要遮掩一番,时间久了反而会容易被人发现什么。”
这些婵衣当然清楚,可是若她有得用的人,也不会总是倚仗沈朔风了。
她有些丧气的坐到暖炕上,桌案上放置的针线筐中还有她近几日做的鹿皮小靴,快要做好了,鹿皮靴外头很素,只有一些枝枝蔓蔓的花纹,精致的是在鞋子里头,低头穿鞋的时候能看到靴子内侧绣的大片卷云纹,金线密密的绣了一圈,看上去十分雅致,这样即便是穿鞋的时候也会心情舒畅。
婵衣有些垂头丧气的拿起鹿皮靴来,这双鞋是做给楚少渊的,也不知道他究竟是遇见了什么事,现在是生还是……她这几日忧心忡忡,总有不好的预感。
她轻轻的抚摸上头的纹路,心不在焉的道:“他是男子,做什么都要比内宅的女眷都方便一些,当初也是因为如此,我才会雇他来做护院,可惜我手里能用的人手实在太少,有些事情又隐秘的很,若吩咐府中下人去做,难免会泄露消息出去,到时候可就真的叫得不偿失了。”
锦心好奇的问道:“小姐有什么事要让他去做?”
婵衣叹了口气,“原本我是想让他去找找楚少渊的,可刚刚看他那个样子,我有些担心他会不肯答应我,况且他这个人有些神秘,我不太敢相信他。”
锦心心忖,既然不相信,就干脆不要用他好了,何必为了他而伤神呢?
可话却不能说的这样直白,她侧头想了想,道:“若单从武艺上头来看,奴婢虽没有与他交过手,但他要想在奴婢手中讨得好处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如今家中又来一个孙嬷嬷,小姐的安危可以放心的交给我们,那个沈朔风在不在府中也不是很要紧,奴婢留意过他,他在府中的这近一个月,只有半个月是歇在府中的,其他时间都不见人影,哪里有护院像他这般闲散的?何况他还要那么多银子,有请他的银子,我们都能请十个武艺高强的护卫了。”
这道理婵衣也知道,可是当初既然已经请了他来,又说好了期限,她总不能食言而肥。
“这些倒都不算什么紧要的事情,既然我已经请了他,便不会中途毁约,只不过,他若是终究不得我所用,我与他也就只有这一年的雇主缘分罢了,单看他会如何决定吧。”
……
沈朔风从兰馨苑出来的时候,已经是近晌午了,因最近一直在夏府跟楼中奔波,他越发消瘦。
他今日原本就是为了银子的事情来找婵衣的,如今没有半分进展,他忍不住忧心忡忡,经过垂花门的时候,就没太注意隐藏身形,被二门上头的管事婆子见了,惊得眼睛瞪大指着他。
“你,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不经主子传唤就私自前往后宅!”
沈朔风眉头皱起,冷淡的看了那婆子一眼。
倒是一旁的二虎子跟他见过几次,帮他打圆场道:“婶子别嚷,沈大哥是二爷身边的人,想必是二爷吩咐沈大哥办什么事情,才会经过内院,您嚷开了让他没脸,就等于是让二爷没脸,您想想近几日是什么日子,可别在这个时候犯浑!”
那婆子自然明白二虎子嘴里的话是什么意思,忙道:“还不赶紧速速离开,留在这里做些什么?”
二虎子走过来拉着沈朔风就往出走,边走边低声道:“虽说沈大哥是二爷身边的人,但也要注意些,如今二爷参加春闱,没那么多功夫顾及到身边的人,沈大哥一举一动更要小心仔细,等二爷高中了,就是咱们这些伺候二爷的人脸上也有光不是。”
沈朔风眉头皱了皱,夏府之中的下人,勾心斗角的有,踩低捧高的有,像二虎子这种自来熟的也有,他轻轻颔了颔首,大步走出了垂花门。
二虎子见沈朔风点头,笑着又道:“快到晌午了,沈大哥还要出去么?听说今儿大厨房多准备了些糕点,二爷装不下了,倒是便宜我们这些下人了,沈大哥若是不急的话,不如吃了晌午饭再忙也不迟,二爷性子好,不会责怪你的。”
沈朔风心中有股子焦躁感,他在夏府待了差不多一个月,夏府上上下下基本上都被他摸透了,原本他以为只是一个避难的所在,可如今却因为受到许多这样热切的关心,显得不那么一般了起来。
这让他感到很烦躁,这种生活他从来没有经历过,他面对这些人的好意总显得局促不安,好像手脚都不知该放到什么地方好了,还有那个少年身边的两个小厮也是时常对他表达关怀,尤其是他刚进府的那几日,那个少年没少为难他,那两个小厮就在每晚临睡前帮他打好热水,留了饭菜,甚至还开解自己说‘二爷就是这么个面冷心热的性子,等你慢慢跟二爷相处就知道了。’
谁关心那少年是什么性子,谁要他们自以为是的好心,他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也见多了世态炎凉,他是杀手,不需要那么多没用的东西。
他阴着脸摇了摇头,“我还有事,晌午饭你留着自己吃吧。”
说罢,抬脚走出夏府。
外头的阳光很好,沈朔风忍不住转头往夏府看了一眼,暖阳微熹,阳光顺着夏府的墙壁跟青砖缓缓的照进去,几经曲折蜿蜒而下,像是整个世界的阳光都尽照在了夏府,他能看见夏府白墙琉璃砖上冒出几枝刚抽出绿芽的枝条,将夏府古老的宅院衬出了几分春意盎然。
他心中翻涌出一股更为莫名的焦躁,毫不犹豫的转身去了云浮西郊。
324.答应
第二天沈朔风再来的时候,已经收敛起了那副冰冷的模样,只是脸上的神色依旧冷淡,让人看不出他的情绪。
婵衣坐在临窗的暖炕正做着鹿皮靴,听锦瑟说沈朔风过来,放下手中的鹿皮靴,到了花厅。
“有什么事么?”婵衣见他许久不开口,忍不住问道,“若是为了这个季度的奉银,还要再等几日。”
沈朔风摇头,“昨日小姐说的话可还当真?”
婵衣轻轻一笑,“我说过的话只要不是玩笑话就都算数,不过我很好奇,你昨天还万般不愿,今天怎么就改变主意了?”
沈朔风瞬间沉默了,事实上他想了一夜才下的决定。
按照楼中现在的情况来看,必须有一大笔银子投进来才能维持如今的状况,他一时间想不出比让人入股更快的法子,而且单从入股的人选上头来看,眼前这个心软的小姑娘要比旁的人更容易摆布一些。
沉默半晌,沈朔风道:“我们鸣燕楼可不是小姐平常接触的那些茶楼酒肆或者什么,还望小姐有个心理准备,这些钱投进去,一时半刻收不回本钱。”
婵衣嘴角弯了弯,她一早就打听过这个鸣燕楼,听二哥说鸣燕楼不止是江湖上的最负盛名的杀手组织,楼中的情报网也很出名,所以她才会忽然冒出这么个主意来,真正不明白的人不是她,而是沈朔风,她往鸣燕楼中投钱,原本就不是出于好心,她是想收为己用罢了。
她点点头:“这个我不强求,不过我有个要求,还希望你能答应。”
“小姐请说,若能答应我必不会推辞。”
婵衣抬眼看着他,轻声道:“除去我雇用你的这一年,其他的时间,若是我让你帮我打探消息,或者是别的事情,你不能推辞,而且要竭尽全力帮我。”
沈朔风愣了愣,这个很容易就能办到,他点头:“这是自然,小姐既然入股了鸣燕楼,自然算是楼中主事,若有什么吩咐,即使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婵衣抿嘴一笑,这样就好,她就怕这人不答应,反而要她费一番口舌。
她“嗯”了一声,道:“其实还真有事要你去做。”
沈朔风对她的话并不奇怪,更何况他认识这女孩儿开始,就一直隐隐的有种感觉,这个女孩儿有心事,虽然她掩饰的很好,但他做杀手这一行久了,哪怕是一些细微的变化他都能察觉。
“是什么事,还请小姐明示。”
婵衣轻轻的将腰间挂着的香囊解下来,香囊里头放置着一只小小的印章,她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找他做这件事,可是她又实在没什么人可以用。
心一横,开口道:“想让你帮我找个人。”
“是什么人?体貌特征小姐可否说的详细一些?”若是能有画像是最好的,若没有画像那就必须要将一些特征详细说清,才方便寻找。
婵衣轻声道:“是个十四五岁大的少年,生的很俊美,眼角有一颗朱砂痣,我想你应该也听说过他,今年除夕的时候,在燕州的松溪镇失踪的,距现在已经过了一月有余,却音讯全无,皇上也在派人找他……”
说到这里,婵衣看着他,敏锐的发觉他的眼神暗了暗,想再细看,就听他道:“这样看来,即便是我去找他也未必能找得到。”
婵衣的思绪被他这句话拉走,忍不住叹气道:“我也知道,可是……总是要努力看看才是……”
沈朔风心中突突直跳,这女孩儿究竟知不知道那个人就是被他重伤的?他下意识的想拒绝,可一抬头就看到她紧紧锁着眉头,明亮的花厅中,有阳光穿过琉璃窗照射进来,女孩儿的半张脸被阳光照的透亮,另外半张隐在阴影之中,像极了院子里头那株开得正艳的玉兰花。
他的心微沉,女孩儿这样一副担心的样子,他反而不好开口拒绝了。
“既然小姐这样担心,那我便帮小姐去寻就是。”
听他答应,婵衣紧缩的眉头微微舒展,“劳烦你了。”
她眼睛里头的光很澈亮,让沈朔风微微有些赧然。
“还要麻烦你一件事,”婵衣忽然想到萧清,轻声道,“有个女孩儿也不见了,希望你能帮着一同找找,那个女孩儿十五六岁,长得很英气,武艺很不错,说话行事很爽利,我猜想她应该也在找他,你若是能遇见她,还请告诉她,我很担心她,让她给我带封信回来,若是她遇见了危险,你千万要保护她。”
沈朔风被她搞糊涂了,一会儿少年一会儿少女的,他道:“还请小姐告诉我他们二人的名字,好方便我找人。”
婵衣不太想让人知道他的名字,心中微微一动,低声道:“我让你找的少年叫夏明意,而后头那个女孩儿叫萧清。”
沈朔风愣住,夏明意?怎么跟他知道的名字不一样?
再看婵衣脸上若无其事的表情,猛然明白了,这女孩儿是在防着自己呢,他不由失笑,若是她知道始作俑者就是他,定然会后悔救了他吧。
他隐下心中感慨,出声道:“我明白了,我会尽力帮小姐找到这二人的。”
沈朔风的声音斩钉截铁,掷地有声,婵衣听着觉得心中微定,以他的武艺跟鸣燕楼的情报网,只要楚少渊还活着,就定然能找到的。
心事有了解决的办法,婵衣心中轻快不少,再看着沈朔风,就忍不住好奇起来。
不知道他的那个鸣燕楼是个什么地方,能培养出他这样武艺高强的人来,还有那些情报,那个宝香斋隐藏的那么深,他却随随便便就能找出背后的人,可见鸣燕楼的厉害。
又想到沈朔风近日这般缺钱,她轻声道:“你估算一下具体要多少银子,报个数给我,我也好心里有个底,还有……”她顿了顿,好奇的看着他,“既然我也算楼中主事了,那可否让我看看你们楼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沈朔风没料到她会提这样的要求,鸣燕楼在江湖上绝对称得上阎王殿,没有人会想要进鸣燕楼看看的,这女孩儿,他到底是该说她初生牛犊不怕虎呢,还是无知者无畏呢?
325.师姐
沈朔风抬头看了看坐在桌案旁的女孩儿,身形端得正正的,一双澄澈透亮的眸子里头像是凝着一汪泉水,能看到那双眸子倒映着自己的模样,真正的清澈见底。w w. vm)
他心中不由苦笑连连,这个女孩儿怎么忽然就对鸣燕楼感兴趣起来了呢?
“……小姐最好还是不要去看为好,”他轻声劝着,只希望女孩儿打消这个念头,“楼中都是些江湖草莽,若不当心冲撞了小姐……”
婵衣这念头原是心血来潮一时兴起的,可见到沈朔风这般推诿,反倒挑起来极大的好奇心。
她笑眯眯的看着沈朔风:“不是还有你在么?你护着我,他们总不会连你的话也不听吧?”
沈朔风顿时觉得头大如斗,怎么他越说这女孩儿越是一副兴致勃然的模样,楼中的那些阴私若是吓着这女孩儿,到时候他真的就没办法收场了。
他连忙道:“楼中训练新人的法子有些特别,小姐看了要做噩梦的,小姐若当真好奇,等新人都训练好了,我再带他们来参见小姐,如何?”
说实话,婵衣两辈子都没遇见过这样的事,她生性又倔强,决定了的事就不会轻易更改,如今看沈朔风一副拼死反对的模样,她就更加想看看鸣燕楼究竟是个什么所在了。
她斩钉截铁道:“我胆子没有你想的那么小,你我都救得,不过是去看看一个宅子罢了,还能受到什么惊吓?”
沈朔风见自己的劝告她全然不听,也就不再劝说,再想到他即将要远行,女孩儿身边虽有功夫不错的丫鬟跟嬷嬷,但女孩儿若是总心软,只怕最后受害的是她自己,这个时候让这女孩儿知道知道世间险恶也好,省的她以为世界上的人都是好人。
他一口答应下来,当天回去便安排好了一切。
一轮圆月升起,照进鸣燕楼最黑暗的地方,能听见激烈的厮杀声,时不时的传来如同野兽一般低低的吼叫声,声音遥远,像是从地底深处传过来似得,让人听着忍不住打个冷颤。
沈朔风站在最高点,低头往下望,幽深黑暗的地方用肉眼来看,其实什么都看不见,但他知道里面的凶险,他低声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看月亮照射到的地方,洁白光亮,像是蒙着一层薄纱,他已经很习惯这里的生活了,从记事开始就一直一直在的地方,闭上眼睛还能想起当时的情景……
一阵轻微细小的脚步声打碎了沈朔风沉溺的思绪。
“楼中的事务都扔给我,你却有闲情逸致在这儿赏月,你知道咱们这个月马上就要入不敷出了么?”
说话的人是个女子,声音清脆悦耳,虽是带了几分恼意,却难掩她一把好嗓子。
沈朔风转头看向来人,是个劲装疾服,长得十分美艳动人的女子,他脸上分明还是那副冰冷的表情,可眼底却有一抹暖意涌了上来。
“秋风。”他轻唤了一声。
那个一身劲装的女子伸出染了凤仙花汁的蔻丹指甲隔空指了指他的额头,似嗔非嗔的骂道:“让我怎么说你才好?”
沈朔风明白女子话中的意思,淡淡的笑了笑,“楼中的事务你多上点心,过些日子我要出一趟门,那小姑娘那里你找人多盯着些……”
“哼,”女子冷冷的看着他,“你惹出来的事情,结果却要我帮你收拾乱子,当年我怎么就心软,把你给扶了上去呢?”
“师姐……”
“少叫我师姐,你就说说你怎么打算的吧,我们鸣燕楼好不容易才闯出了个名声,总不能因为一两件事就这么轻易的毁了吧?”
沈朔风沉默半晌,低声道:“这事儿全都怪我,是我接手差事前没查仔细,如今总算是有个能补救的法子,我如何也不能错过了,这趟差事若好了,我们鸣燕楼就有一线生机。”
女子瞪他一眼,抬腿坐到他身边的栏杆上,“这几日青武堂的堂主心思明显不在楼中,你若是要我暂时掌管楼中事务,那我可不会看谁的面子,他若是犯到了我手里,你别怪你师姐我心狠,”说着话,漂亮的丹凤眼斜斜的看了他一眼,轻声软语的提醒了一句,“别忘了,师父教出来的弟子如今就剩你我二人了,鸣燕楼总是师父留下来的,若是鸣燕楼都保不住,往后去了地下,要用什么脸面去见师父?”
沈朔风抬起眼睛看了看她,复又垂下去看底下的暗无边际,低声道:“我见着常逸风了。”
女子眼睛瞪的溜圆,伸手指向他,“在哪儿见着那叛徒的?你怎么不把他押回来?”
“他如今的行事越来越诡异了,连我都想不明白他究竟是想做什么,”沈朔风低低的叹了一口气,“我提醒过他了,如今的朝堂不是我们这些人能够插足的,他若是听我劝告……”
“呸!”女子怒道:“你提醒那个叛徒做什么?难道你忘了师父是怎么死的了?若不是他,师父怎么可能会那样轻易就着了别人的道,师父从前对他多好?就连楼主的位置……”话音到这里立即停住,女子脸色不好的抿着嘴,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算了,不提这些,你记住,他早就叛出师门了,往后他青夜宫想做什么都跟我们没关系!”
说完女子从阑干上跳了下来,“你想做什么就去做,有我在,鸣燕楼暂时塌不了,还有,”女子转头淡声道:“新一批的那些小子们,有一个底子很不错,我看大约就这几日,他就能从第一层冲到第七层,你若是还有时间,给他喂喂招,说不准这小子往后能有大发展。”
女子说完话,随手将墙壁上头挂着的灯笼提起,一个响指灯笼便亮了,她提着灯笼慢悠悠的走进了黑暗之中,随着灯笼微弱的光亮越行越远,看上去竟像是一路走到了地底下似得。
偶尔能听到下头传来几声恭敬的话语,遥遥的往上冒着一个名号:“玉堂主!”
“师姐……”沈朔风在她身后轻声道,“多谢!”
……
第二天一大早,婵衣去福寿堂行了早礼陪着夏老夫人用过早膳,便说要去一趟谢府。
夏老夫人想着近日夏明彻的春闱,孙女有些紧张,便任由她去了,还让她帮着问谢老夫人好,婵衣笑着应下。
坐着马车穿过了东西两市,一路出了城,却是越走约偏远。
直到到了西郊的一座外表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庄子,沈朔风才让马车停了下来。
326.方法
婵衣下了马车,看了看庄子,从外头看上去只是一个简单的田庄,建的大了一些,连着后头阡陌分明的田地,此时已是初春,田间零散有些农户在翻地,田埂之间稀稀疏疏,并不繁荣,跟东郊的田地无法相提并论。
她将头上戴着的帷帽整理了一下,转头问沈朔风:“怎么选在这么个地方?”
沈朔风淡然道:“云浮城中地价太贵,只有这处挨着薄田,地产便宜,加上离城也近,便选在了这里。”他边说边将婵衣让进庄子。
她抬脚走进庄子,刚刚穿过垂花门,一股肃杀之气迎面而来。
庄子里头走动的人很少,但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是跟沈朔风一般无二的冷然,见到沈朔风的时候,也只是语气恭敬的叫一声“楼主”,沈朔风稍显冷淡的颔首之后,便该做什么做什么,丝毫没有楼中来了客人的热情,仿佛婵衣只是一个花瓶摆件,他们连目光都没有放到过婵衣身上。
婵衣不由的暗暗称奇。
庄子中间立着一快很大的假山石,上头撰写着一个大大的鸣字。
她正仔细打量着假山石,忽然听见沈朔风道了一句:“小姐站远一些。”
她连忙往后退了退,就见到那块假山石缓缓的沉了下去,然后假山石附近的空地也一寸寸的往下沉。
沈朔风见婵衣站的有些近了,却还不知危险,瞪着双布满惊奇的眸子看着眼前的一幕,忙一把拉过她,迅速后退,直到附近的地面不再下沉,婵衣往中间空了的地方瞧了一眼,下陷的地方很深,一眼看上去,完全看不到底,里头黑压压的一片,一股子血腥气渐渐的涌了上来。
婵衣忍不住用帕子掩住嘴,微微蹙起眉头,扫了一眼沈朔风,轻声问道:“这底下是什么地方?”
“…楼中训练新人之处……”沈朔风脸上无悲无喜,凝视着那一片下陷的漆黑,声音也没有任何起伏,他的话音一落,便有台阶从黑暗处渐渐显现出来,他脸上似笑非笑,轻声邀约:“小姐若感兴趣,可以随我一同下去看看。”
婵衣不死心的探头望着里头,发觉当真是漆黑一片,只能看到浮上来的台阶,再往里就什么都看不到了,因为夏明辰习武,所以上一世她常听夏明辰说起一些江湖之中的组织,会有各种各样的密道或者什么,没想到如今就近在她的眼前,她不由的有些好奇,点了点头。
跟着沈朔风沿台阶一路往下,沈朔风所到之处便会亮起墙壁上头的桐油灯,微弱的光亮将墙壁四周照亮,婵衣发觉里面很幽深,台阶可供三人行走,台阶的一侧靠着墙壁,另外一侧却是空的,像是悬崖似得,可往下看,却是一片黑暗,不知下头有些什么东西。
而婵衣越往里头走越发觉里头深不可测,像是一个大的圆圈,他们就绕着圆走,她时不时的望着台阶另外一侧,希望能看到些什么,却只能听到刀剑劈砍所发出的声音。
婵衣心忖,这密室看上去很大,也不知这样的密室,建起来要花多少银子?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凄厉的惨叫声,声音高亢尖锐,带着阵阵阴风,婵衣被这突如其来的惨叫声吓了一跳,猛地回头,就发觉在原先墙壁之上竟然是有一个小小的窗口的,此刻从窗口中伸出一只染了猩红血液并且指头断了好几根的手出来,那只手剧烈的挣扎着,猛地一看竟像是从地狱中伸出的鬼手,要将过往的行人拽进去似得。
她忍不住尖叫一声,迅速后退,不当心一脚踩空,险些要掉下去,沈朔风急忙一把拽住她。
而就在此时,那只伸出窗外的手似乎是从里头被人砍断,哐当一声,掉回了窗内,随即传出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音由高到低,渐渐消失。
随后响起“咚咚咚”三声叩击墙壁的声音,有桐油灯的那一面墙壁缓缓的开启,随着微弱的光亮一点一点照进去,就见那原本黑暗的地面渐渐的染上一层暖黄,地上有黏糊糊的液体,被桐油灯一照,幽幽的反射出几分诡秘。
婵衣瞠目结舌的看着被灯照亮的房间,先跳进眼中的是那只断手,然后是里头倒着的三个少年人,婵衣只看了一眼就再看不下去的扭过头去,因为倒在地上的三个少年人,已经算不得完整的人了,他们的身体被利器砍的只剩残肢碎末,歪七扭八的倒在一起,空气当中弥漫着一股子浓浓的血腥气,以及人的内脏被刺穿所散发出的腥臭,气味刺鼻,让人恶心欲呕。
从里头缓缓的走出一个少年人,手中拎着一把短刀,整个人瘦的不像样子,看上去似乎只有十一二岁大小,浑身上下沾满了血腥,身上也有大大小小的伤口。
可是最让人吃惊的却是少年的眼睛,婵衣前一世加上这一世,都没有见过这样一双眼睛。
明明是黑白分明的眼瞳,却布满了死气,少年眼睛转动看过来的时候,只觉得他不是在看着一个活物,反而像是在看一个死人,那双眼睛之中没有一点点的生气,像是对上他就正对上死亡一样。
婵衣下意识的就想往后退,少年人却转开了视线。
沈朔风打了个响指,立即从黑暗的中走出一人,他扬声吩咐道:“给他准备三人份的食物跟干净衣物,这是他应得的。”
婵衣这才从惊魂未定中反应过来,震惊的看向沈朔风,高声问道:“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婵衣的喝问声惊动了那名少年,他略微抬起头,用那双饱含着不明光泽的眸子看了她一眼,又迅速的低下头去。
沈朔风没有立即回答她,只轻声吩咐道:“把他带下去。”
直到那名少年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他才回过头来看着婵衣,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在昏暗的灯光下颇有几分狰狞。
“这就是我们训练新人的方法……每个能够活着从这里走出去的少年,都会得到楼中的重点栽培,而那些死去的人的食物,自然应该归他所得。”
她眉心蹙起,透彻的眸子里满满的骇然:“你……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还有人性么?他们……他们还只是孩子啊!”
沈朔风心中摇头,太心软了,他见她半张脸隐藏在黑暗之中,随着灯光的忽明忽灭,像是随时就要跳起来骂他,忽然低声问道:“小姐知道草原上的狼吗?”
他眼睛垂下看着下头的黑暗,杀手做的久了,耳力训练的很好,他能听到隐藏在黑暗之中的每一次拔刀每一次砍杀,甚至能判断哪些砍杀都用的是什么角度什么力道什么方向。
他的语气依然是一成不变的冷然:“这种生性群居的动物是关外草原上真正的霸主,任何生存在草原上的生灵都是它们猎食的对象,甚至连素来以彪悍著称的鞑子,都对它们有着深深的敬畏。”
婵衣好不容易收拾了混乱不堪的思绪,忽然听到他这样一句不带感情的话,忍不住恼怒道:“那又如何?”
沈朔风淡淡的笑了,笑容当中掺杂着些微残忍,“这样的狼,不仅自身实力会远超出自己的同胞,其心智也堪称狡猾残忍。而这,才是它们能够维持自己草原霸主地位的真正原因所在,知道么,反过来,人也是一样……”
婵衣紧紧握住自己发颤的手,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素日爱笑的人,此刻一脸的肃穆,声音中饱含浓重的愤怒,“我们是人,不是狼,你拿人比作狼,是比错了。”
“小姐以为我们鸣燕楼为何会在江湖中的地位数一数二?”沈朔风不理会她的愤怒,依然注视着下头的那片黑暗,嘴角泛起一抹冷笑:“我们鸣燕楼自建楼开始,就采用这样的方法训练新人,便是我也是从这法子当中训练出来的,这法子看着残酷,却能让人心智更加狡猾,行为果决,能够从这种训练中幸存下来的新人杀手,不仅本身实力要远超同辈杀手一截,无论是心志还是性格,都比其他组织培育出来的新人更为狡猾而残忍,这才是我们鸣燕楼能够在杀手界树立不到的根本所在!”
沈朔风转过头来,深幽的眼睛正对上婵衣那双澄澈的,微微染上愤怒的眸子,慢条斯理的缓声道:“至于人性,那不是杀手该有的东西。”
婵衣脸色微微发白,嘴唇颤抖几下,澄澈的眼睛中迅速漫上一层水气,心中说不出是难过还是悲愤,她一直以为习武的人哪怕是杀手,也跟自家兄长练武没什么两样,没料到会是这样。
女孩儿脸上细微的变化皆被沈朔风看在眼中,他突然低低的笑了,咳嗽一声,戏虐般的问道:“这只是鸣燕楼培养新人众多方法中的一种,小姐还要继续看下去么?”
婵衣眼睛一抬,眼眶中的蓄满的泪珠瞬时滚落下来,清丽小脸上的两行泪痕像是清早的荷花上头染着的一颗露珠。
“我……”她的声音微颤,却死死咬着牙关。
沈朔风摇了摇头,“小姐回去吧,我怕你再看下去晚上要做噩梦。”
说着话,伸手将她推出黑暗,一步步的沿着台阶往上走,直到见到太阳出现在头顶上空。
在见到过那样的黑暗之后,反而觉得如今这样明亮的阳光显得刺眼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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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7.怅然
阳光洒下一地的碎金,和风微动,将地底的阴暗和血腥从身上吹散。
直到上了马车,婵衣这才觉得自己仿佛活了过来。
清脆的马蹄声在车夫的催动下缓缓响起,一路前行,车厢两侧的琉璃窗被太阳照得发亮,阳光虽然被隔绝在了外头,却隐隐能够顺着琉璃窗看到太阳的轮廓。
车厢中燃着她惯用的沉水香,里面加了些冰片很醒脑,车厢中袅袅娜娜的升起一股香气,将车厢内的冷清一扫而空,因沈朔风不许她带丫鬟来,所以她来之前将锦心跟锦屏放到了香泽大街上头的一处茶馆中。
小桌子上温着壶茶水,是锦屏怕她渴,特意给她温好的。
她给自己倒了杯茶,咕嘟咕嘟的喝了满满一杯,这才觉得身上舒服了一些。
沈朔风骑着马跟在马车旁边,耳朵动了动,没有听见车内有什么别的动静,不由的哂笑。
婵衣微微稳下心绪,转头看着琉璃窗外跟着的沈朔风,发觉他的皮肤带着一种病态的白,二十多岁的年纪,眉目之间蕴含着一股子阴郁,阳光落在他的脸上,连他脸上细微的绒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若不是刚刚亲身经历过地底的一切,她甚至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看上去十分清秀的青年,竟然会是这样心狠手辣的一个人。
沈朔风的五识十分敏锐,从余光之中瞧见女孩儿神情肃穆,透澈的眼睛落在他的身上,像是要将他这个人看清楚似得。
刚刚那一幕,想必是吓到她了吧。
他不动声色的任由婵衣打量着,心里却滋生出一种淡淡的怅然。
官宦世家长大的女孩儿,想必以为阳光照耀到的地方都应该是亮的,花儿是红的草是绿的,世上的事都是黑白分明的,哪里知道这个世界的险恶?
婵衣看着沈朔风,微微皱了皱眉,虽然他的脸上惯常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可不知为何,她就是能从他的脸上看出些不同来,比方说此刻,她隐隐感觉到他略微上挑的唇角实际隐了一抹讥笑在里面。
让她猛地想起刚才在庄子里头听见他说的那些话,忍不住紧紧咬着牙关。
她从来不知道离自己如此近的地方会有那样黑暗的密室,以及密室当中满身伤痕的少年,和肢解了一地的残肢碎片的尸体,就连桐油灯都带着的是昏黄的光亮,只能照亮眼前,却照不到远处。
回忆起密室地上一滩一滩猩红诡异的鲜血,她忽然感觉到马车里香的有些透不过气来。
一把掀开车上悬挂着的厚实夹棉帘子,正午的阳光立即撒到她的身上,和风轻轻吹了进来,车厢中燃着的沉水香被吹散,也将她身上带着的那股子似乎从地狱中带出来的腥臭吹散。
婵衣轻轻呼吸了几口外头的空气,扭头看向沈朔风,见他脸上依然没有表情,略有些幽深的眼睛落到她的身上,又不动声色的移开视线。
她忍不住咬牙切齿起来,为什么他还能这样平静无波的看着她?
她高声道:“沈朔风,你给我进来!”
沈朔风心中哂笑,自认识这女孩儿以来,就从来没听见她用这般不客气的口吻对他说过话,想来她定是气急了。
他扯了扯嘴角,轻声回绝:“小姐,我一个男人,不好与你共处一室。”
“让你进来你就进来,说那么多废话做什么?”婵衣瞪他一眼,将掀开的帘子放下,缩回车内。
沈朔风轻轻摇头,果然是气急了,他从马上直接跳上车,掀开帘子进了车厢。
“小姐有什么吩咐么?”
他边问边看向女孩儿,发觉女孩儿没有看他,反而一言不发的侧头看着香炉中袅袅升起的飞烟,垂下的眸子中看不出情绪,那双白皙细腻的手持着银钎子缓缓拨动香料。
车厢内香气缭绕,似乎女孩儿有意将这样的香充斥整个车厢,好驱散心中的不安。
马车静静的前行着,耳边只有马车轱辘碾压过路面发出的单调枯燥的声响,车厢中寂静无声,气氛渐渐的有些压抑。
沈朔风看着婵衣一副消沉的样子,忍不住想皱眉,“小姐若无事,我便出去了。”
话音刚落,就见女孩儿抬起头,用那双黑白分明的瞳仁盯紧他,缓缓的摇了摇头,声音清脆动人。
“……你说的不对,不是这样的!”
沈朔风怔了怔,明白她是在说刚刚在楼中他对她说的话,有些不置可否。
婵衣继续道:“如果真像你说的,杀手都没有人性,那上一次你收了人家的银子来杀我的,为什么后来你没有杀了我?”
沈朔风面无表情:“后来有人来了……”
“你说谎!”婵衣大声打断他的话,“你的武功那样好,即便再多几个人,都照样不是你的对手,如果不是你没有对我动杀心,我怎么可能伤得了你?”
沈朔风愣了一下,然后低声笑了,“这又能说明什么?”
婵衣细长的指尖指向他的胸口,语气坚定:“说明你还是有心的,你知道是非对错,你不是刚刚你说的那样没有人性,你心里知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她一瞬不瞬的看着沈朔风那张清秀的脸,“所以你没有杀我,还留下来保护我。”
沈朔风深深的看进她的眼睛,发觉她的眼睛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又迅速撤开。
“小姐说错了,”他淡声道,“保护小姐,是因为小姐出银子雇我,不是因为什么救命之恩。”
婵衣轻笑,“你别以为我现在年纪小,就不懂这些,我雇用你,连定金都没给你,这符合你们这一行的规矩么?”
沈朔风没料到她这样细心,只不过,他却是笑了一声,语气带着些调侃意味:“难道小姐打算欠一群杀手的帐不成?”
婵衣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抿了抿唇,将手指缩起,尖尖十指紧紧握在一起,眉头轻皱,低声道:“如果你还用这样的法子来……训练新人…我,我就不雇你了!你们楼的什么,我也不管了!”
沈朔风眼中迅速闪过一道利芒,转过头看着婵衣,发觉她低低的垂着头,他的身量足足的高了她一个头,从他的方向看下去,能看到女孩儿浓密卷翘的睫毛微微发颤,她是在害怕还是在心慌?
他有些讥讽的挑着嘴角轻笑一声。
“像你这种锦衣玉食的小姐懂什么?你以为动动嘴皮子就能改变我们这些人的生存环境么?简直是做梦!你生来富贵,可知道我们这些人过的是什么生活?
你今日所见,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你就看不下去,可你知道方才在楼中的那些少年人,他们原本就是被人遗弃的孤儿,若不是我们楼一直供养,他们根本活不了这么多年,想要活下去就要证明自己活着有价值!
你以为刀尖舔血的日子很容易么?
我楼中的训练方法是残酷,可这世道却要比楼中训练方法更惨无人道!我若不是经历过这样的训练方法,只怕早就是白骨一堆了,我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他人?
我奉命刺杀的人数以百计,死在我手中的人不计其数,想杀我的人更是数不胜数,但若想杀我,就要比我更狠,比我更毒。
夏婵衣,你的善心或许能够救一小部分人,但救不了所有人,只要世上一天不太平,买凶杀人的事儿就不会断,这样的训练也不会被你的几句话停止!即便是我们鸣燕楼不用这个法子,也会有别人用的。
这不是一个可以用理来说服的世界!世界也不会因我们而改变,我们只不过是为了能够活下去而已。”
路面有些不平整,马车轻微晃动着,车窗外头明明的一片春丨光明媚的景色,可婵衣心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般,不上不下的难受极了。
她是生来富贵,也从不知民间疾苦,看到花开会欢喜看到花败会惆怅,她会嫌弃点心不甜虾子不鲜,会嫌弃裙子上绣的花不好看,首饰不够精美,即便是前一世那样的不如意,也不过是恨那些陷害她的人,平常的日子哪一日不是在富贵当中,又哪里想过那些穷人过的是什么日子?
马车忽然大大的颠簸了一下,婵衣东倒西歪的撞到侧壁上,沈朔风抬了抬胳膊垫住侧壁,让她不至于受伤,她看了沈朔风一眼,秀美的脸上卡白卡白的,她张了张嘴,却发觉说不出一句话来。
沈朔风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撩开车帘飞身上马。
风吹进来,将车厢内的暖意吹开,婵衣缩了缩胳膊,靠在车壁上,一动不动。
马车沿着西郊的官路进了城,直到停在安放了锦心跟锦屏那间茶馆前面,婵衣才将车帘撩开,郑重对沈朔风道:“答应你的银子我会准备好的,你派人到府上来拿就好了。”
沈朔风点了点头,他从不担心女孩儿会欠他银子,单看女孩儿平日行事作风就知道了。
就听见婵衣如同梦呓般的喃喃自语:“就算我不能救下他们,至少能让他们生活的更好一些吧?”
她的声音很轻,或许只是说给她自己听的,但话中满满的迷惑,却让人感觉有些酸涩。
沈朔风身形微微一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驱动着骏马消失在了长街尽头。
……
【上一章有段话没加进去,拜托编辑改了改,v文自己改不了好烦,嘤嘤嘤,这章花了6小时来写,小意也是醉了,因为这段经历是能够让女主成长起来的,毕竟以后是要变得强势的人呢,所以写的小意也是纠结的死去活来的,希望大家喜欢!】
328.探花
婵衣从茶馆接了两个丫鬟,让车夫赶车去了谢府。
她去荣华院给谢老夫人请安,谢府有客至,荣华院欢声笑语一片。
谢老夫人见婵衣的眉间有些郁色,拉过她来关切的问道:“晚晚今儿看上去怎么不太高兴呐?又是哪个惹你不开心了?”
婵衣捻了捻裙裾,脸上勉力笑了笑,道:“几位哥哥春闱,我心里担心,这几日在家有些坐不住,祖母便打发我来找霏姐姐跟霜云姐姐来玩。”
谢老夫人笑着打趣她:“你几位哥哥春闱,该忧心的也是他们,怎么反倒是你坐立不安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要考状元呢,”笑了一阵,又说,“霏姐儿刚刚去了大厨房,说新学了个方子做松仁糖,你去看看她做好了没有,”说到这里又忍不住念叨她,“小小年纪该吃吃该喝喝,天塌下来也有个子高的顶着,成天东想西想的,没的把大好的年华都浪费了!”
婵衣乖顺的点头,让管事妈妈领着去了大厨房。
婵衣走出去,谢老夫人身旁的一个梳着高高发髻,插着一支嵌了玛瑙的掐丝步摇,穿着杏色妆花褙子的夫人对着婵衣的背影好奇道:“夏家的二小姐长得真好,也不知许了人家没有。”
谢老夫人笑着压下她的话,“左右她还有两个哥哥在上头,她母亲的意思也是先给她的两个哥哥说亲。”
这话的意思便是还没有许人家了,那妇人的心思活泛起来。
谢老夫人但笑不语,虽然她跟映雪都看上了朱家人,但多几个人求娶,对女子来说是好事,求娶的人越多,越说明自家闺秀贤淑温良。
大厨房热火朝天,谢霏云拿着两只点心模子在研究糖浆的形状,见婵衣过来,眼睛一亮。
“晚晚你来的正好,快来给我看看,到底是用花朵样式的模子好,还是用叶子样式的模子好。”
婵衣的情绪不高,有些心不在焉的道:“花朵也好叶子也好,到最后不都是吃的么,你若拿不定主意,便各做一些就是了。”
谢霏云撅了撅嘴,“松仁糖哪里是那么容易做的,我花了两个时辰才做了一点,若是模子没选好,品相差了,吃到嘴里再好的味道也寡淡了。”
其实又有什么差别呢,婵衣摇了摇头,忽然觉得自己兴致全无。
眼睛看着锅子里头用小火熬制的松仁糖浆,咕嘟咕嘟小小的冒着泡,厨房里头一片浓浓的松仁糖的甜味,脑子里头却想到在密室中看到的那个抱着短刀的少年,浑身像是被鲜血侵泡过,眼睛里头是一片寒光四溅。
那些少年人有多少是吃不饱穿不暖,不得不跟别人拼命才能活下去的?
反观她们,锦衣玉食之外,还要嫌点心的品相不好,味道寡淡。
她长长的叹了口气,轻轻揉了揉眉心。
“霏姐姐,你跟我讲讲你在泉州见到的事吧,不是说泉州水患已久么,那那些灾民都是如何过活的?”
谢霏云忙活半天,终于选定了枫叶样式的模子来灌松仁糖,耳边听婵衣叹了这么长的一口气,奇怪的道了一句,“怎么忽然问起这些?”也不待婵衣回答,她一边指使厨娘讲糖浆灌到模具中,一边说:“我也没亲眼见过,每回有水患的时候,咱们这些官宦人家的家眷就都躲在衙门后头的官房避灾,倒是听大哥身边的小厮说,每逢水患,外头都要死人的,不是家里房屋被淹人被卷走,就是陷进泥潭里被缠死,总之是乱的很。”
也就是说,谢霏云也没见过真正的灾民。
婵衣越听心情就越发低沉,就像是心里窝着一团火焰,却不知该往什么地方烧。
她勉强又跟谢霏云说了几句话,便回了夏府。
一直连续几日她都有些郁郁不振的。
因夏明彻出了考场,夏家上下都围着他转悠,反倒显不出婵衣的反常。
婵衣的这种郁郁寡欢,一直维持到会试放榜的那一天才好转。
放榜的这天,春日的阳光特别明媚,清风微微拂动,将松柏吹拂的窸窸窣窣,热热闹闹的像是开出了一朵又一朵的花儿。
榜文一出,细细的看上一看,就见用馆阁体书写的榜文,一行一行端端正正的写着诸位考中进士的名字,最明显的便是朱家两位公子,分别位列会元与第二,会元是朱璗,第二名是朱璧,而夏明彻的名字与他们相较不远,在第五名,之后是谢翩云跟谢翾云的名字排在后头。
婵衣提着的一口气终于是松了下来,若是因为她重生,而导致二哥的前途发生改变,她恐怕这辈子都要良心难安了。
谢氏听到消息,喜不胜收的双手合十,念了好几句佛,跟夏老夫人商量,想在家好好的摆几桌酒席庆祝。
夏老夫人笑着道:“不急,等彻哥儿过了殿试,咱们再摆酒也不迟,这个时候不要给彻哥儿平添太多压力,让他好好歇着,等殿试过了再说。”
谢氏笑着点头,她高兴极了,这么多年辛辛苦苦的培养几个孩子,如今终于有了个光明的前程。
她放在心里的那几块石头,也终于是落了一半下来。
过了没几日,便是三月初一,殿试的日子。
夏明彻穿着谢氏给他做的崭新碧青色长直缀,坐了自家马车去参加殿试。
一天的殿试下来,文帝分别定下了一甲三名、二甲一百零四名跟三甲一百八十七名。
新出的状元、榜眼、探花分别为朱璗、朱璧跟夏明彻三人。
让旁人忍不住大跌眼镜,这三人的平均年纪都未过二十,可见英雄出少年这话还是有道理的。
一时间大燕兴起一股文风,年轻学子无一不以科举入仕为荣。
而这一结果也让婵衣大吃一惊,谢翩云跟谢翾云都在二甲也就罢了,怎么上一世中得探花的梁文栋也在二甲?而明明应该三年后中得探花的二哥,居然提前了三年就中了探花。
她私下问夏明彻,夏明彻却笑着道:“虽然梁文栋的文采在我之上,可皇上看一看梁行庸这些日子的作为,便也不会轻易的给梁行庸这个面子,皇上殿试的时候问的是关于东南水患的治理方法,梁文栋毕竟是读书读的太死板了,有些东西不会灵活变通,不得圣意,自然名次也会排到后头一些,赐了他二甲的第三名,庶吉士出身。”
不得不说,有些时候若是自家父亲不讨好了,也会连累到自己身上,单看梁文栋这般就知道了。
只不过婵衣猜想,按照皇上点了二哥做探花郎的举动来看,说不准也有补偿父亲的意思在里头,毕竟父亲一直偷偷养着楚少渊,前一世的父亲这个时候已经官至三品了,如今却还在四品官上头晃悠,虽说里头有些意外,但这么多年来的功劳还是在的。
而夏明彻中得探花郎,最为高兴的还是谢氏,她如今是见人就带三分笑意,平常带着些清苦的眉间也因这几日连番而来的好消息,渐渐松动了眉目,整个人越发的精神十足。
夏老夫人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接连几日在府里大办宴席,宴请宾客跟亲朋好友。
谢霏云跟着乔氏一同来夏府道喜,趁几个长辈在花厅闲聊,谢霏云悄悄拉过婵衣,将自个儿手中的点心匣子递给她,低声道:“喏,你上回来家里,没吃一块松仁糖就走了,这个是我特意做给你吃的。”
婵衣忙接过来道谢,那几日她委实没有心情,才会冷落了谢霏云,好在谢霏云从小跟她一同长大,也不在意她的这些小情绪。
谢霏云忍不住叨叨:“真是忙疯了,自从大哥跟三哥自从中了进士以来,家里基本上每天都有客人,原本按常理来说,庶吉士一般都是要留在翰林院观政的,也不知皇上怎么想的,把两个哥哥的差事一个派到了湖广,一个派到了云州,云州还好些,离着近,若有什么消息,咱们也能顾及的到,可湖广就有些远了,还要坐船过去,我爹就是外放到了沿海的地方,没想到我大哥如今也被外放到了有水的地方,这简直就是跟水过不去嘛!”
谢霏云絮絮叨叨的样子,让婵衣看了忍不住想笑,前一世她不也是跟着朱璗一直在有水的地方任职的么?也没见她给她写的信里头有诸多不满,怎么这一世反倒有这么大的怨气。
她轻声安抚谢霏云:“你也别抱怨,外放的官员若是做的好出了政绩,那再调回来做堂官还不是容易的很?尤其是翩云大哥这样文武双全,又曾跟着大舅舅一同在任上待过的人,将他放到湖广,那还不是物尽其用么?”
谢霏云听她这么说,扑哧一笑,道:“你还安慰我,彻哥儿这个探花郎原本也应该留在翰林院做编修的,皇上却将他外放到了泉州,你就不怕以后他入不了阁?”
说到这里,婵衣倒是微微一笑,轻声道:“如今正是用人之际,想必皇上也会事后补偿才是,况且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是前朝的规矩,我们朝的兵部尚书沈葳,他就没有在翰林院任职过,还不是照样稳稳当当的入了内阁?”
……
【看有菇凉留言说,小意老写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其实都是有深意的,不是随便乱添戏,往后都会有用处的,其实写那些不擅长的情节很耗费脑子,不如写家长里短来的轻松,如果不必要小意也懒得动脑子写呢,总之大家看下去就知道了。】
329.消息
话虽如此,但自从开国以来,也就只有一个沈葳是未入翰林就入了内阁的,其他的阁老们都或多或少在翰林院待过几年,可皇命难为,如今又确实正值用人之际,新一批的进士大都外放了出去,留在翰林院的反倒没有多少。
只不过这些事情她们操心也没用,一切还是要看圣意。
谢霏云跟婵衣说了会儿闲话,想到什么,凑近她悄声道:“定国侯的妹妹跟璗表哥定亲了,过些日子两家就要过庚帖了,看表舅母的意思是今年就想让璗表哥跟王琳完婚呢……”
婵衣忙去看谢霏云,瞧见她脸上坦坦荡荡的模样,心中微定。
看谢霏云的神情,应只当是将朱璗当成表哥来看待的,她提起的心放了一半下去,只要谢霏云没有将朱璗放在心里,那往后遇上合适的人,也未必就比前世更差才是,看看二哥就知道了,他前世三年后才中得探花,而这一世却是提前了三年,有时候变故未必都是坏的。
婵衣在心中安慰了自己半天,又轻声问道:“那璧表哥的婚事定下了么?按理说璧表哥跟璗表哥是双生子,两人又是一般大的年纪,一个是状元一个是榜眼,难道璧表哥的婚事表舅母不急么?”
谢霏云冲她挤了挤眼睛,语气促狭:“璧表哥的婚事表舅母早就看好了,可惜人家家里的小娘子还没及笄,只好先放放了。”
话说的有深意,婵衣忍不住皱眉,轻声道:“你别瞎说,八字还没一撇呢。”
谢霏云轻轻打了她的胳膊一下,“什么还没一撇,你没瞧出来这些日子朱家跟你们家走的这么近么,若不是你年纪实在小,恐怕如今庚帖都要过了,现在璧表哥又中了榜眼,多少人眼热着想结亲,可表舅母一个都没松口,你说为了什么?”边说边似笑非笑的瞅着她,“还不都是为了你这个小娘子!”
婵衣握着帕子的手瞬间收紧,连谢霏云都知道了,看来朱家当真是想为朱璧求娶她了?
谢霏云见婵衣的情绪不像是高兴,脸上的笑容微沉,晃了晃她的胳膊,压低声音:“晚晚,难道你不想嫁给璧表哥么?是他不如你的意么?”
婵衣抿了抿嘴,轻轻摇头,“我只是觉得奇怪,以璧表哥的家世和学识来说,就算是求娶个宗室女都够了,怎么会看上我?”
谢霏云将手覆在她的手背上,眼神顺着花厅里头的人四下望了望,夏家老夫人正笑呵呵的跟自家母亲说话,姑母也在一旁端了茶来吃,她心思活泛的将婵衣拉到厅中的稍远的小杌子上。
“你这傻姑,娶了宗室女,只是面子上头好看罢了,哪里能得了真正的实惠,尤其是我们这一代,宗室女大都跋扈,表舅母那样疼惜两个表哥,怎么可能会让他们娶一尊活菩萨回来供着?”谢霏云轻轻柔柔的话解开了婵衣的疑惑,“而你就不一样了,你有那样好的名声在外头,又是从小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朱家讲究娶妻娶贤,自然就相中你了!”
婵衣眼神动了动,表舅母是很疼惜两个表哥的,一切都以两个表哥为重,这一点上,跟自家母亲是一样的,那也就是说,表舅母不会勉强两个表哥做他们不愿意的事情了?
她瞧见谢霏云笑的促狭,忍不住用眼白斜了她一眼:“瞧你这副小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要跟朱家定亲呢,你今年也要及笄了,大舅母怎么没给你相看相看?”
“没大没小的,若不是关心你,当我乐意打听这些事?”谢霏云恼羞成怒,作势要打她。
婵衣笑着一把拉住她,“霏姐姐关心我,我自然要投桃报李,也关心关心霏姐姐了。”
两人笑着闹做一团,夏老夫人看她们姐妹二人和乐融融,脸上也带了笑容。
“我想着既然几个哥儿再过些日子就要赴任了,让她们兄妹几人一同去大佛寺还个愿,”乔氏笑着看着夏老夫人,“往后天南海北的,再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夏老夫人瞧见自家的孩子跟媳妇娘家走的近,也乐得做个好人,点头道:“这样也好,他们打小就玩的好,几个哥儿也都是好的,想来他们小娃娃也有体己话要说。”
就这样定了下来,谢霏云走的时候,她们约好了三日后一同去大佛寺上香。
婵衣见自家祖母笑眯眯的神情,眉头挑了挑,恐怕她要让祖母跟母亲失望了。
……
天际渐渐暗下来,暮色四合中,柳树冒出了嫩嫩的芽在梢头,随着清风微微摆动,云浮城中人来人往,有从作坊下了工的伙计回家吃饭的,也有商铺打烊关门的,来来往往间一片祥和。
城门在几个守门兵士的推动下,渐渐的阖起,远处忽然有马蹄声传来,由远而近,马儿飞奔,所过之处黄沙翻飞,马鞍上头坐着一个衣衫有些破损的青年,见到城门将阖,扬声大喊。
“等一下!”
几个守门的兵士顿时怔愣住,这个时间该闭合城门了,可见那青年有些狼狈的模样,还是忍不住收了手,将他拦下,问道:“怎么这么晚了还进城?”
说着就要上来搜他的身,那青年忙出示了一块腰牌,守门的兵士借着暮色渐沉的光线看了一眼,上头是一个大大的萧字,又立刻瞄了那青年一眼,发觉青年虽然满身尘土衣衫胡子拉碴,但整个人立在那有一股子凛冽之气,像是经历过战火的洗礼一般,让人不敢小觑。
守门的兵士忙让行,“是萧大人家的,让他进来。”
守门的兵士羡慕的看着青年,谁都知道萧家是大燕的股肱之臣,萧老将军又是有名的老将,如今在五军衙门府掌中军都督帅印,那地位可是旁人望尘莫及的,能够做萧家的家臣,想必前途也是无量的。
青年苍白着脸腼腆的对着他笑了笑,用力蹬着马镫子上了马,一扬马鞭往萧家的方向去了。
忽然,守门的兵士怔住,蓦地睁大眼睛,先前青年是正面对着他们,所以看不出什么来,直到青年的后背露在他们面前,他们忍不住大吃一惊,那后背上衣衫被砍得七零八落的,连带着青年的伤口都暴露出来,血肉外翻,看上去十分的可怖。
而青年刚刚却还忍着这样的伤势下马上马,兵士不由的眼睛圆睁。
萧家的门被大力拍响,门房的小厮立即去开门,一看是个十分邋遢的青年,忍不住皱了皱眉。
“你是何人?来我们府上找谁?”
青年有些虚弱的扶着门框,连声道:“我是萧先锋的亲卫,我有重要的事情要与萧将军说。”
小厮吃惊的看着他,正要将人让进来,就发觉那人脸色越发苍白,似乎再也支撑不住,摇摇晃晃的倒在了门口,后背的伤势露出来,小厮惊声喊道:“快来人,过来搭把手!”
……
萧睿看着眼前趴伏在床上眼睛紧紧闭合,头上冒着冷汗的青年,眉头微微锁起。
这个秦风是他当年特意挑给儿子做亲卫的,他看上的是秦风的头脑灵活,可如今头脑灵活的人居然受了这么严重的伤,究竟出了什么事?
大夫在一旁扎了几针,秦风渐渐转醒,睁开眼睛第一个见到的就是萧睿,他连忙就想起身,被萧睿按住。
“你的伤势太重,需要静养。”
秦风这才感觉到背后似乎被上了药,原本已经疼到麻木的身体又渐渐的恢复知觉。
他脸色发白,喉结滚动:“将军,大事不好,小姐她潜入鞑子部落,结果被鞑子发现了……”
秦风语气慌乱,又快又急的说,或许是因为受了伤刚醒来,话语当中没个重点,“我跟赵勇回来的路上遇见了鞑子的伏兵,原本打算一起回雁门关告知萧先锋,因我受伤重,便让赵勇先去雁门关,谁知我后一步去了,却发觉赵勇的消息没有送到雁门关,我心知不好,便转道从嘉峪关入的关。”
萧睿眉头紧皱,赵勇也是他选出来给洌儿的,赵勇心思简单,对洌儿也忠心,一直深受洌儿的重视,若是他没有将消息传到,难不成……他抓住秦风话中的重点,问道:“清儿为何要潜入鞑子部落?”
“三……三皇子,”秦风忍着后背的疼痛,“小姐发现了三皇子的踪迹!”
萧睿猛地站了起来,心脏忍不住剧烈跳动着,“情报属实?”
秦风疼的身子微微颤抖,或许是伤药的药效过了,此刻疼的让他有些无法忍受,他咬牙坚定道:“小姐认识三皇子,否则也不会冒险去救三皇子了。”
萧睿安抚秦风道:“我知晓了,你在府里安心养伤。”
秦风见萧睿点头,脸上露出个笑容,眼睛一翻又晕了过去。
萧睿转身进了宫。
文帝正拿着奏折在看,听赵元德说萧睿在宫外求见,将折子放下,点了点头。
萧睿进来行了礼,急声道:“皇上,臣有要事禀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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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0.洗马
三月的贝尔加湖还很冷,风顺着湖面刮过,草地上荒芜一片,枯草也都已经被牛羊牲畜吃完,仅剩的一些草根残留在地底,静静等待着柔和的春风送来新一季丰沛的雨水。
太阳升起,贝尔加湖附近的部落里,早早就有牧民升起了炊烟,渺渺的炊烟飞腾到半空中渐渐张开奇形怪状的模样,像是一个个的张牙舞爪的怪物,被风一吹便四散开来。
就像是纸糊的老虎,轻轻一戳就会稀烂,萧沛心里哼笑一声,将怀中藏着的酒囊掩好,沿着帐子往马场的方向走去。
早起的牧民远远就见到这个年轻人龙行虎步的走过来,纷纷对他露出善意的笑容,萧沛也报以温和的一笑,高高壮壮的少年郎不同于塔塔尔人的粗野蛮横,他身上总是带着内敛的沉稳,让人不敢小觑。
阿勒赤部的马场很大,容纳了将近上千匹的马匹,数百名奴役一早起来就帮着马儿刷洗,换脚蹬子,检查牙口,投喂饲料,马场当中忙忙碌碌,人头攒动。
萧沛轻易的就从忙碌的人群当中找到那个容貌昳丽的少年,大步走过去,伸手接过他手上的毛刷,将怀里的酒囊递给他。
“公子先喝些酒暖暖身子,这些活计我来便好。”
楚少渊忙碌了一早晨,额头上冒了些薄汗,他随意用袖子擦了擦额头,道了声谢,将酒囊打开喝了几口酒,烈酒入腹,身子瞬间暖和起来。
萧沛一边刷马,一边压低声音对他道:“这几日鞑子明显缺粮缺的紧了,萧清已经从那个公主嘴里探听出了这几日,他们几个部落会一同攻打雁门关。”
楚少渊顿了顿,看向四周,轻声道:“可知道具体的人数?”
萧沛摇了摇头:“那公主虽易怒,却不傻,要知道具体的人数还得再试探试探,萧清这些天快被那公主缠疯了,若不是被我压着,她十乘十的会跟那公主打起来。”
楚少渊莞尔,每每看到萧清那副憋屈的样子,他就忍不住想笑,萧清那样的火爆脾气,也只有跟晚照在一起的时候才会收敛,如今像是坐牢似得被关在帐篷里,能跟时常前去挑衅的公主心平气和的说话已是不易。
“告诉她,若实在忍不得,打便打了,鞑子尚武,便是将公主打了,白朗也不会拿萧清如何的。”
萧沛皱了皱眉,“可如此的话,那个公主定然被激怒,我们可能就从公主那里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了。”
楚少渊轻轻笑了:“就是要激怒她。”
萧沛愣了愣,随后明白过来,眼神发亮的看着楚少渊,见对方点头,他忍不住松了口气,道,“自打萧清跟你的关系传到那公主耳朵里,萧清就时常被那公主纠缠,萧清忍了许久,早不耐烦她了,如今正好。”
楚少渊又喝了几口酒,身子彻底的暖和起来,他才将酒囊拧紧,望向南方,眼神里闪烁着光芒。
此时有巡卫的马场管事巡视过来,看楚少渊站着不干活,用塔塔尔语大声训斥道:“主子给你吃喝穿用,你还在敢这里偷懒,想挨鞭子么?看什么看?赶紧给老子干活!”
萧沛怒视着那管事,手中握着的刷子几乎被他捏到变形,楚少渊轻轻拍了他一下,从他手中接过刷子轻轻刷洗着马匹。
那管事瞪了萧沛一眼,踱步往下面巡视过去,嘴里低声嘟囔:“低贱的燕人,在老子的地盘还敢撒野,若不是主子吩咐过,老子早就让你吃吃鞭子的厉害了……”
萧沛手指捏到发白,简直想立即将那管事一脚踹飞,可见楚少渊不动声色,也只好将那口气忍了下来,他见到楚少渊那双原本修长白皙的双手此刻布满裂口,忍不住道:“我让萧清跟白朗讨了些冻疮膏来,公子记得天天擦抹。”
楚少渊不在意的笑了笑,“你让萧清小心,白朗聪明的很,别到时候将自己折进去。”
萧沛挠了挠头,说实话,他也不赞同萧清的行事,可总被困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各种法子都要试一试,说不准哪个法子就奏效了。
魏青提着一桶水走了进来,身上围着羊羔皮做成的袄子,头上还戴着厚厚的乌毡帽,猛地看上去,就像是个土生土长的牧民,只是一抬起头来,那张不太显眼的五官略略区别于鞑子较为深邃的五官,让人能看出些不同来。
他将抹布投入水中,一边拧一边擦拭马匹身上的污渍,四下看了看,偏头过来轻声道:“主子,我刚才经过马场中间的那几口马厩时,发现了马匹当中有数十匹与当地马不同的马种,我趁着没人注意,潜过去看了一眼,那些马匹都是我们中原战马……”
楚少渊点点头,将一匹马身上的污渍都刷干净,然后牵到马厩的另外一旁,跟需要清洗的马匹分开,然后又拉着另外一匹浑身泥土斑斑的马匹过来,用刷子轻轻将泥点子刷去。
他将声音压的很低,处于变声期的声音此时越发的暗哑。
“……鞑子的战马跟牧马不同,白朗处心积虑的不让我知道他们的战马情况,恐怕也是在防着我,马市那头究竟如何,我们一概不知,可若是我们朝的战马,身上都会有印记,这是无法抹去的,此时我们不好行事,等晚上他们睡熟了,我们再仔细找找。”
魏青正在拧抹布,听楚少渊这样说,手被冰冷的水一激,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忙劝阻道:“这样太危险了,还是属下一个人溜出来找吧,您身份尊贵,若被发现了恐怕……”
楚少渊皱眉打断他道:“马场这么大,你一个人要找到何年何月?何况你大伤初愈,身子还没好利索,若伤口再复发岂不是耽误事?”他边说边将酒囊扔给他,“喝些酒暖暖身子,一会儿跟萧沛一同回去养着,洗马这种活儿,不需要你来帮我。”
魏青拿着酒囊,一双满是老茧的手指上如同楚少渊的手一般被冻出了冻疮,紫红色的裂口有些还往出冒血,看上去十分严重,若不是他的身子还没好全,主子也不至于缩手缩脚的像是被捆缚在此处。
萧沛道:“我家养了好几匹战马,都是我父亲从西北带回来的,西北的马我最熟了,一眼就能看出来。”
楚少渊点头,“那就今日三更时分,我们在马场东边集合。”
331.战马
关外的春天来得晚,这个时节的天气十分反常,正午如同春日般暖意融融,可一入了夜,冷风便裹着寒气往人骨头缝里吹,让人冻得直哆嗦。 晚归的牧民身上都带着酒囊,时不时就要喝几口烈酒来暖和身子。
夜已经很深了,今天是个满月夜,人影投影在月光之下清晰可见,影影绰绰之中,先从部落最中间的帐幔中冒出头的是个青年男子,身上穿着厚实的羊羔皮做成的袄子,手脚放的很轻,像是一只猫在走路,巡视的守卫完全听不到他的脚步声,交错换岗的瞬间,男子便轻轻一跃,跳上了帐篷顶,避开了守卫的视线,在一个个帐篷的掩护下,沿着道路到了马场最东边,静静的蹲在路边的枯草丛中,一动也不动。
而后,一名身形清雅的少年也钻出了帐篷,灵活的避开了巡卫而来的守卫,从另外一侧进了马场当中。
等到第三个人到齐了,那少年人才打了几个手势,谈话声音轻到几乎听不到。
“……我往东边,萧沛负责中间,魏青是西边,一个时辰之后在这里会合,不论找到些什么或是什么都没发现,时间到了一定不要拖。”
其余二人点点头,三人便分散开来,像是瞬间融入大海的溪流,隐在马场中再不见踪迹。
偶尔听到一些熟睡的牧马时不时的甩甩尾巴,发出轻轻拍击皮毛的声音,将寂静的夜更凸显几分深幽。
楚少渊用了轻功奔走,眼睛快速的扫过马厩,他找的地方是白天魏青看到过西北战马的附近,眼睛深深的望过去,只见到一片黑压压的马鬃,他一口气找了数十个马厩,终于在最东边的中心地带一眼看见几十匹壮马,鹤立鸡群一般立在众多马厩中,马儿看上去十分高大雄壮,比之附近的一些战马都高了许多,毛色在月光的照映之下显得尤其出色。
他眼睛一亮,瞬时奔过去,仔细的检查着那群马匹,牙口到毛色到身上的痕迹,楚少渊看的认真,一样也没落下,在确定之后,眉头高高的挑起。
马儿身上印着的那个楚字是磨灭不了的印记,这些战马血统都很纯,想要将马养的这样好,十分不易,尤其是这么一大笔的开销,白朗不一定会乐意自己来付,所以这些战马的出处就只有一个地方,那就是西北的马市。
他忍不住皱眉,西北的战马竟然会有这么多流落了出来,也难怪父王要将这些人一网打尽了,私下贩卖军马可是私通敌国,是谋逆的重罪,就是不知鞑子王爷究竟许给了卫家什么样的好处,要卫家一而再再而三的铤而走险,冒着被抄家灭族的危险,也要将这笔生意促成。
他仔细的看着军马,良久,眉心的皱褶浅了许多,这样大的事情,想必他们还留着后手,只可惜他不知道雁门关此时的形势究竟如何,对上鞑子的骑兵又有几分赢了把握。
他边想事情,边数着战马的数量,心里对于阿勒赤部战马的情况忍不住吃惊起来,除去西北的马种,阿勒赤部自己的战马就有成百近千匹,成年男子一人就拥有两到三匹战马,远远高出了大燕骑兵人数的好几倍,在这样的差距之下,若两军对战,吃亏的必然会是大燕。
他暗暗数了好几遍战马的数量,毫不犹豫的转身往约定的地方奔过去,月光之下,他的身影快如鬼魅,若此时有人看到,定然会大吃一惊,那般羸弱的少年竟然会有这样俊俏的功夫。
到了约定的地点,又过了一会儿其他二人也到了,三人用目光简单交流了一下,便从对方的眼睛当中得知了想要知道的一切。
忽然听得马场当中有脚步声,三人皆大气不敢喘的伏在枯草堆中一动不动,直到有些凌乱的脚步声从身边走过,楚少渊才看了眼那个身影,是看守马场的兵士,高高壮壮的汉子跑的有些急,寒风中带着凌乱的脚步声划过耳膜,越跑越远的背影,怎么看都透着股子异常。
他按捺住心中奇怪之感,跟魏青和萧沛二人悄无声息的溜回帐篷。
此时的月亮升到了最高处,静静的照耀着大地,一切在月色之下行走的生物都在月光下无所遁形。
帐篷当中的谈话声十分的轻,外头的寒风呼啸而过,若不仔细听,几乎就要听不到。
“如何?”楚少渊的声音压得很低。
魏青用同样小的声音说道:“属下查看过了,身上有印记的马驹至少也有数百匹。”
萧沛点头道:“都是乔科马,这种马耐力十分的好,马略长,四肢修长,要比鞑子的战马高许多,我家里的战马也大都是这种马,我记得我爹说过,马市当中的战马自从生下来就会被人在身上烙印一个专属大燕的痕迹,这种痕迹是终身不会褪去的,我刚刚仔细查看过了,马场当中那些有别于鞑子战马的马匹,身上都有这种烙印。”
楚少渊眼睛眯起,他记得白朗说过,鞑子的九王跟卫家关系甚密,可为何白朗的部落当中也会有这样多的战马?
一定是白朗对他隐瞒了些什么!
他沉声道:“明天你让萧清探听探听鞑子最近的动向,我们也该有所行动了……”
萧沛点了点头。
第二天一大早,楚少渊便早早的起了床,打水洗漱赶到马场,只用了短短一刻钟的时间。
马场依然如同往日那般忙碌,只是这份忙碌当中隐含着些紧张的成分,让楚少渊不由的皱眉。
跟在他身边的魏青眼睛动了动,像往日那般去打水,路过昨日那群战马的地方,忍不住停下来歇了歇,就发觉战马所在的马厩被人清理一空,换上了跟寻常马厩当中无二的牧马。
细小的谈话声传入耳朵,魏青眉一挑,将水桶拎起大步走到楚少渊身边。
“主子,事情有变,战马的马厩空了,方才有两个鞑子在说,九王一早就到了,此时正在金帐中跟鞑子王子议事,恐怕不日就要出征……”
楚少渊点了点头,眼睛眯了起来。
白朗之前说,九王要他的粮食跟战马,莫非他已经妥协了?
332.近忧
正午的太阳很大,像是要将人整个烤化了。 穿着羊羔皮袄子的楚少渊随意躺在山坡上,眼睛看着天空中浮动的白云,身上被太阳晒的暖洋洋的。四周只有风声静静的吹过耳边,此时的部落出奇的安静,牛羊牲畜都被赶到外头放牧了,部落中就剩了一些老弱妇孺在制作奶制品,空气中浮动着一股子淡淡的奶香气。
楚少渊看了眼身边的人,自从被他拉过来,就没说过一句话,好像他只是单纯的拉自己来看风景的,只是他那双深邃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天空,沉默不语的样子,看上去像是发生了什么事。
察觉到他的视线,白朗忽然道:“还有一个月,才会有青绿的草钻出地面,”他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地面,此时地面光秃秃的,连杂草都没有冒出头来,还是荒芜一片,他叹了一口气,“可这个月,部落就缺少粮食,六部当中,只有我们阿勒赤的情况是最好的,至少不会有人因此饿死,可其他五部的情况就不这么乐观了。”
“既然如此,你还在担心什么?”楚少渊看着他,低声问道。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啊,”白朗目光扫过楚少渊:“我九叔如今的胃口是越来越大了,今日他来与我议事,打着塔塔尔族大义的名号张口便想要了我部落一半的牛羊,说是要给出征的族人们当军粮使用。哼!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今年的寒冬如此漫长,部落中的存粮早已不多,要想捱过余下的日子,大范围宰杀牲畜已经是不可避免的事了。如果失去了这一半的牛羊,我的族人至少要饿死一半!他倒好,大嘴一张,就想彻底动摇我部落的根基!”
他恶狠狠道:“如果我父亲尚在,他哪里会有这个胆子!”
说完这长长的一通,白朗喘了口气,随后才语气无奈的继续道:“我部实力不够,早已无法压服余下数部,才会让九叔一人坐大到如此地步。现在各部存粮都已告罄,入关抢粮变成了各部共同的出路,九叔既然已经牵头,那么想来其他六部都已经紧随其鞍前。”
白朗声音当中充满了愤恨,“陈先生劝我说,你们燕人有句话叫做,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还有一句叫,卧薪尝胆,可我觉得我已经忍不得了,再这么忍下去,难道要我看着我的族人们一个个都饿死?”
被太阳烤着有些热,楚少渊索性坐起身来,背对着白朗,眼睛微动,似乎上一次白朗遇见这种事情也来找过自己,这么看来,他应当是拿不定主意,才会如此焦躁,按照他昨日所计算的战马来看,单单一个阿勒赤部实力就不容小觑,若是集合六部的兵力,只怕雁门关危矣!
他得想法子将消息传到雁门关,否则一旦鞑子的军队攻下雁门关,整个大燕就是囊中之物。
楚少渊不动声色的试探着开口问道:“那你有什么打算?”
白朗皱眉,脸上的神情有些凶狠:“虽然你们燕人的话有几分道理,但我不能将族人的性命置之不顾,想要我一半儿的牛羊,做梦!最多三成,否则我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我是父亲名正言顺传位下来的大汗王,他不过是个旁支罢了,如今我任由他势力壮大已是对他莫大的宽容,他若是要跟我撕破脸皮,我也不惧他!用你们燕人的话来说,兔子急了还咬人,若真将我逼急了,就跟他拼个鱼死网破!”
听到这里,楚少渊轻轻一笑,虚张声势说的大概就是眼前这个人此刻的样子吧,虽话里的意思是对九王妥协了,可语气听着分明是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
九王那个人,他曾经远远的看过一眼,浑身散发着一股子枭雄的气势,与白朗根本就是你死我活的对立关系,可见了面,两人还要像叔侄那般亲热的说上几句话,谁说鞑子头脑简单的?分明就是这般狡赖,连削弱白朗部落的理由都能找得这样光明正大。
白朗一番话中几次提到忍字儿,恐怕他自己都厌烦了这个字儿了,不然也不会扔下他的心腹军师陈文舒来找自己说这么一大堆,忍这个字,心口插着一把刀,滋味能有多好受?但凡有血性的男人都无法几次三番被挑衅还缩起来,白朗现在怕是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才会这般沉不住气。
他扭头,眼神转到白朗身上:“你们两个部落开战的话,胜负将会如何?”
“若只是我与九叔的部落对决,我有六成胜算,虽然九叔的部落兵力比我多,但我父亲留给我的兵力却身经百战,能力要远超于九叔,我有信心能够正面将他一举击败。只不过……”
白朗眼睛往南边看过去,一望无际的贝加尔湖上结着厚厚的冰层,冰层在太阳的照射下,开始渐渐有了消融的迹象,他摇了摇头,“其他部落一定不会袖手旁观,但凡任何一个部落对他伸出援手,我就会彻底溃败,这也是为何他自我成了汗王之后一直不断分裂我们几个部落的原因,为的就是这么一天,他能够一人独大!”
没想到鞑子的内乱到了这个地步,楚少渊眼睛垂下来,遮挡住眼睛里面闪动着的光芒。
他已经明白了白朗如今尴尬的处境,比起之前,白朗还能不上不下的犹豫,此时的他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妥协是死,不妥协也不见得能活。
可不妥协却没有必胜的把握,而且到那时候情况要比如今更糟,听陈文舒说,白朗是鞑子现今的汗王,他能够名正言顺对其他五部发布号令,可其他五部却并不听他的,所以他才会这样烦躁。
九王身后有卫家,卫家扶持的是太子,如今太子又在雁门关,鞑子的九王这次出兵雁门关若是没有意外,定然会满载而归,那白朗的处境就会更加尴尬。
楚少渊轻笑一声道:“我记得你曾经对我说过,九王跟雁门关守将勾结已久,那你可曾想过这次出兵雁门关,以你九王的实力,若是帮六部度过今年缺粮的难关,到时候你又该如何?”
白朗脸色一变,深邃的眼睛中像是锁进一潭深水,表面无波无澜,底下却波涛汹涌,这也是他最担心的地方,九叔要了部落里的牛羊,然后又从关内掠夺了足够的粮食回来,想必他这个六部之首的汗王就要被九叔所取代了。
他沉声道:“我与九王的一战是避无可避的,只是如今的形势对我来说是大大的不利……”
楚少渊嘴角往上微挑,眼睛下头的朱砂痣在阳光下微微闪烁。
自然是大大的不利,其他的五部虽也有支持白朗的,可惜都不会倾全力,如今能够帮到白朗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他,若他回到雁门关,在他眼皮子底下,太子跟卫家想做什么动作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他牵制着卫家也就等于牵制住了九王,而牵制住九王,对于白朗来说就是一线生机。
他看着白朗,唇瓣微启,在想如何说出自己的身份,忽然从远处走过来的一队商队吸引了他的视线。
是燕人的商队,商队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围着厚厚的羊羔毛做成的围脖,头上却没有戴乌毡帽,身上也大都轻便,这一点十分奇怪,燕人大都惧冷,他们没道理会舍弃厚实的羊羔皮袄子,选择粗布夹棉袄子才对。
商队越走越近,忽然,阳光照到什么东西上头,反射出幽幽光芒,他眨了眨眼睛,视线落到了那队人腰间携带的刀具上面,目光猛然一缩。
……
云浮城西郊,沈朔风交代好了楼中事务,飞身上马一路向西。
那小姑娘的脾气是他所接触过的雇主当中最好的了,不仅不催他,还让他多了许多时间来处理楼中事务,可惜就是心软,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其实女孩子心软一些也没什么要紧的,只是他不习惯与这样心软的女孩儿打交道,总觉得自己是在欺负她。
他抬头往前望了望,云浮城的西郊说起来算是贫民窟,这里住着的大都的些一穷二白既没有田地有没有恒产的穷苦老百姓,周围的田庄也是稀稀落落,没什么特别的,忽然,他感觉有人盯着他看,视线往右边树立的茶馆瞥了一眼,眼中凌厉的杀气一闪而过,那个打量的视线立即不见了。
他皱了皱眉,将马儿驱动的更快,地面上扬起阵阵黄沙,西郊的一切远远的被他抛在了后头。
茶馆中慢慢踱步出现一个青年,靛蓝色的长衫,衫子很素,只在衣角绣着几枝藤蔓,像是一路从衣衫当中爬了进去,手中握着把折扇,脸上的神情有些深沉,看着沈朔风离开的方向,似乎是在思索些什么。
一个清脆利落的女声打断了他。
“喂!姓常的,我们小姐问你那件事究竟成了没有?怎么事后不知道来回个话的!”
常逸风眉头微皱,眼中冷厉的光扫过她,脸上却浮动着莫名的笑容:“哦,你不说我都忘了,你跟你们小姐禀了吧,就说事情没成,定金不退,不过尾款我们就不要了。”
“什么?你们事情没办成,还想要尾款?”说话的是个丫鬟打扮的少女,一脸的鄙夷,“我们家小姐可不是养着你们玩的,花了那么多银子,你一句没成还想拿尾款?感情你是将我们小姐当猴儿耍不成?就你们这种贱民,姑奶奶我可是见得多了……”
小丫鬟话未说完,眼睛猛然睁大,“你!你!”
然后身子软软的倒了下去。
“太啰嗦也会送命的,知道么?”常逸风面色温柔的看着倒地而亡的小丫鬟,嘴里啧啧叹息着。
333.人头
软倒在地上的丫鬟,脖颈中插了一只倒映着幽幽寒光的匕首,那丫鬟是气绝而亡的。
常逸风将丫鬟的尸体踢向一旁,立即有人过来收拾。
他沉声道:“何四,不必收拾了,将人送回去,跟顾家小姐说,她的买卖以后咱们青夜宫都不接了,让她好自为之吧。”
“我还以为公子要金盆洗手了,”何四一边将丫鬟的尸体拎起一边笑道:“顾家小姐开出的条件可不差呐,虽离着云浮远了些,但也是个小旗出身,能够世袭的,公子当真一点儿都没动过心?”
“顾家小姐蠢,你也跟着一起犯蠢么?”常逸风眉头挑了挑,冷笑一声,“我们青夜宫在江湖上是什么名声?金盆洗手,呵,自打手上沾上第一滴血开始,就甭想着全身而退,能留个全尸就算是本事了。”
何四瞧了常逸风一眼,发觉他脸上满是嘲讽之色,不由的收起了玩笑的心思,将青夜宫最近接到的差事翻来覆去的想了一遍,嘴上忍不住冒了句疑问。
“公子,关外的那桩买卖,鸣燕楼算是折损了一多半儿的人手进去,照理说这个时候,我们不应该再淌这趟混水,可是……”
何四抬眼看了看常逸风,嘴里的话没再说下去,可那股子忧虑却是清清楚楚表露在脸上。
常逸风望着茶馆旁边种着的一排柳树,枝条上头已经抽出了嫩绿的芽儿,鲜活的颜色将略显荒芜的官道衬得多了几分生机。
他嘴角隐含着一抹冰冷的讥笑,将那张还算俊秀的脸瞬间添了几分煞气。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我们青夜宫能够在短短的数年内在江湖上闯下数一数二的名堂,这其中的缘由,我不说你难道不清楚?”常逸风轻轻摇了摇头,将手中折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茶馆的栏杆,“全身而退我是不指望了,如今能捞一笔是一笔,往后如何,谁也不知……”
他说着,转过头来乜了何四一眼,眼中一片冷寂,“你跟着我也有五年了,你若是怕了,这单生意完了你便自行离去吧,世袭的小旗我给不了你,但你若想隐姓埋名,我还是能帮你的。”
“公子说的这是什么话!”何四急得惊声嚷道,“公子不走我一个人走了算什么事儿?虽说我不及您的武功高强,但鞍前马后的营生我还是做得的,更何况我这条命都是您救的……”
“啰嗦1常逸风不耐的蹙着眉,转过头去看着茶馆外头萧条的景色,心中乍起的杀意慢慢平复下来。
……
宁国公府,顾曼曼正拿着鞭子抽打着木桩,美艳的脸上布满了怨毒,木桩子在她的抽打之下七零八落的,有些地方已经开裂,将断不断的垂着,被鞭子扫过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几个小丫鬟在一旁战战兢兢的侍候着,连喘气的声音都生怕大了惊扰到顾曼曼,一个个低垂着脑袋,似是怕极了自家主子的鞭子下一刻会落到自己身上。
庭院中走进一个年轻的女子,手中捧着一只略微有些大的四四方方的匣子,见顾曼曼还在抽打木桩,轻声劝道:“小姐,您已经练了一个下午了,当心这么练将身子练坏了,还是歇歇吧。”
顾曼曼抬眼一瞧,见到是她,将手中鞭子随手一扔:“我正想去找你!我之前问过你青夜宫的事儿,你说他们在杀手组织里头算是数一数二的,怎么过了这么些天,连个动静都没有?我银子都使了将近一千两了!”
听出她的埋怨,那年轻女子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青夜宫在江湖上的名头很大,他们能接您的活儿已是不易,有些人即便使了银子都未必能让青夜宫接手,”她说着顿了顿,将手中的匣子捧到她面前,“我今儿回来的时候,正好在正门上看见青夜宫过来回话的何四,他说这单生意他们办砸了,定金就不退了,您让阿欢送去的尾款他们都带了回来,还有这只匣子,说是他们公子特意给您的。”
“你不是说他们名头很大么?怎么这点小事都解决不了,还能砸在手里!”顾曼曼冷哼道,皱眉看了过去,匣子是用最普通的桐木制成的,既没有雕刻什么花型,又没有描画什么花样,只是上了一层生漆,还带着些未散的木头跟生漆混合在一起的味道,闻着刺鼻的紧。
她漫不经心的一边掀匣子一边嘴里埋怨不停,“我付了近一千两的定金,连个水漂声都没听见就这么没了,还敢说什么定金不退了,我看他们是活腻歪……啊!!”
顾曼曼见到匣子里的东西,蓦地睁大了眼睛,惊声尖叫了一声,连未说完的话都被吞到了肚子里。
——匣子里头端端正正的放了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头上的朱钗环绕,那张脸,分明就是她派去的阿欢!
她忍不住一把将匣子打落在地,那颗人头便骨碌碌的滚了出来,血迹沾染到庭院里头铺得厚实的青砖上头,将青砖也染的血迹斑斑。
她后退了几步,眼睛盯着那颗滚动的人头,眉头紧紧的蹙起:“……他们,他们这是什么意思?”
那颗人头滚了几圈之后撞到了木桩上才停下滚动,庭院里头侍候的丫鬟们见到这一幕,都忍不住尖叫起来,当下四散开来,离那颗人头远远的。
庭院中顿时乱做一团。
“都给我闭嘴!”顾曼曼不耐烦吼了一声,吵杂的声音立即静止下来。
落在地上的匣子被年轻女子拾起来,匣子最底下放着一封信,女子拿起来递给顾曼曼。
“这匣子里头还有一封信。”
顾曼曼伸手接过来,一目十行的看完,眼神冷冽的吓人,捏着信纸的那只淬染了凤仙花汁的指甲深深的握进了肉里,她冷冷笑着:“好,好一个青夜宫!”
她的眼神落到了庭院当中的那颗人头上面,滚落在木桩前的人头显得有些可怜,人头上那张原本白皙的脸蛋此刻沾上了庭院中松软的泥土,发髻凌乱朱钗松动,将那张脸越发的添了几分狼狈。
顾曼曼大步走过去,脚上穿着的玉底绣花鞋直接踩到了人头的脸上,狠狠的用力,那张脸微微的有些变形,她冷笑一声,一脚将人头踹飞。
活人她都不怕,更何况是死人,想用这一招吓倒她,也未免太可笑了些!
她恶狠狠的道:“没用的东西!与其活着倒不如死了干净!”
她转过脸,对着年轻女子道:“再去联络青夜宫,他们想就这样轻易的跟我撇开关系,没这么简单!”
“小姐,青夜宫的人可不是那么好相与的,听说他们身后有来自朝堂上的势力,您仔细别被卷进去了……”
顾曼曼冷哼一声,美艳的小脸上头沾了几分阴毒,“怕什么?我父亲是宁国公,天子近臣,我表哥是太子,朝堂上头的势力再大能大得过太子殿下去么?凭他身后的势力再大,惹怒了我,一样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年轻女子垂着的眼睛里,沾染上几分讥笑,真的论起来,太子殿下也仅是卫家小姐的表哥,跟顾曼曼沾的亲就有些远了,而且宁国公就是因为与卫家走的太近才会被皇上猜忌,年后领的差事就像是犯了错被发配到川贵一样,可惜顾曼曼却还沉溺在太子是她表哥的梦境当中。
一声冷冷的喝止声,打断了女子的思路。
“曼曼!你这是在做什么?”刚刚跨进庭院的顾奕一眼就看到滚过来的那颗人头,忍不住眉头挑的高高的,“这是怎么回事?”
顾曼曼一抬头就瞧见自家兄长站在门口,她眼睛霎时发亮,声音中蕴含着浓浓的欢喜之色,欢快的叠声唤着:“哥哥,哥哥,你从宫中回来了?”
她快步走过来,一边打量着顾奕,一边关切道:“哥哥,你的伤好了么?”
顾奕的伤已经恢复到可以行走坐卧的程度了,他早不耐烦在宫中待着了,今日确诊之后便拜别了顾淑妃,从宫中打道回府,没想到一进门却见到这样的一幕。
他看着顾曼曼满脸的欢喜之色,忍下心口的怒气,“我大好了,淑妃姑母才允许我回家来养伤,”说着,脸色不太好的指着那颗人头,“咱们家已经够惹人注目的了,若再来个草菅人命,只怕会给父亲平添更多麻烦。”
顾曼曼脸上顿时出现恼怒的神色,“哥哥在宫里头什么都不知道!”
她袖子一甩,转身回了屋内。
顾奕无奈的吩咐小丫鬟将地上人头收拾了,看了年轻女子一眼,“如嫣,我不是让你看着点她么?怎么她行事越来越没章法了?”
如嫣隐下眼中的讥讽,将事情原委一一道来,顾奕怒不可揭。
他撩起帘子进了屋子对顾曼曼怒声道:“曼曼!你是疯了么?咱们家跟夏家的事可是太后下的旨意,你想要对付他们,绝不能用这样的手段,夏家养了三皇子那么久,你就不怕……”他说到这里顿了顿,想到在宫里听到的消息,冷哼一声,“也罢,反正三皇子现在下落不明,他能不能回来还两说,但是以后不许你再做这种事!”
“哥哥!”顾曼曼一脸焦急,“我银子都使出去了,你总得让我……”
“不行就是不行!”顾奕斩钉截铁,态度鲜明,“索性我如今回来了,支应门楣的事儿就交给我,你在家里管好中馈,等过了母亲的孝期,找个门户相当的人家嫁了,往后相夫教子一生平顺,这些腌臜的事情你不必沾手。”
顾曼曼还想反驳,就听顾奕高声喊道:“如嫣,领大小姐回房歇息!”
334.袭击
如嫣在屋外头轻应一声,低垂着首轻敛裙裾,素手将夹棉竹帘挑起,清婉柔和的小声劝道:“大小姐,天儿不早了,世子爷才从宫中回来,身子还没好利索,有什么事儿改日再说也不迟。w w. vm)”
这是劝她从长计议,顾曼曼听出她话里的意思,脸色渐渐松动,“那我回房了,哥哥注意身子。”
虽不情愿,但好歹是妥协了,顾奕心中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夏家人他是不会放过的,只是眼下还不是时机,他将怀里的信掏出来,又看了一遍,父亲去川贵之前给他留下这么一封信,无非是不想让他继续搀和进这摊子事理,可有些事情他必须要去做。
如嫣送了顾曼曼回屋,又折了回来,见顾奕在发呆,轻手轻脚的上前,将房里头的熏香点燃。
顾奕回过神来,眼睛瞄了她一眼,低声道:“将香撤了。”
如嫣顿了顿,回过头来看他,就听他下一句话冒了出来,“……我伤了肺腑,闻不得熏香那股子火烧火燎的味儿。”
她忙将点燃的熏香埋进灰里灭了,连带着熏香的小金炉都让小丫鬟搬出了内室。
“世子爷,这些日子大小姐的心绪越发不好了……”
如嫣轻声说着,一双灵动的眼睛眨了眨。
顾奕皱眉,“她又做了什么让你为难的事了?”
如嫣叹了口气,道:“大小姐掌管中馈以来,已经连续将府里几位庶出的小姐教训过了,三小姐还病着,就被大小姐送进庵堂……”
“这些都是小事罢了,曼曼她心上不好受,发泄发泄也没什么要紧的,”顾奕不在意的摆了摆手,“等过些日子,自会有她高兴的时候。”
话虽说的模棱两可,但如嫣敏锐的察觉到了顾奕的心不在焉。
“……还有青夜宫的事情,”如嫣轻声细语的话像是绕在耳边的清风,“您瞧着是不是帮大小姐善善后?我听说诚伯候府已经与夏府的四小姐定了亲事,那些天大小姐行事是有些癫狂,若被查了出来,只怕与宁国公府的名声不太好…”
顾奕眉心皱起,轻声喃喃道:“青夜宫……既然他们是江湖草莽,那便不足为患,这事儿让松烟去处理,他知道要怎么做。”
如嫣点了点头,轻提裙摆退了下去。
……
山坡上视野极好,楚少渊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从远处渐渐走近的商队,不祥的感觉越来越重,直到他们走近,楚少渊这才发现商队每个人都佩了腰刀,这在燕人的商队当中几乎是不曾见过的。
且不说是否商队的人都会武,单说这样每个人都配着武器的一大队人马,出关就是难事。
之前他跟着白朗一同出关的时候,白朗那队人马的兵器都是藏在马车的夹层里头的,整个商队的人,手中拿着武器的人不超过十个,而且当时守关的将领明显放水,连马车上头的货物都不曾详查,便放他们离开了,可眼前的商队却处处透着古怪,马车很大,每只车上都装了数只木箱,但车轮子碾压在地面上头的印子浅的很,不像是有什么货物藏在上头。
白朗沉思片刻,转过头来看了一直不曾说话的楚少渊一眼,发觉他一脸凝重的看着远处的商队,疑惑道:“意舒,你发现了什么?”
楚少渊指了指快要走到他们面前的商队,“你不觉得奇怪么?从雁门关出来竟然还能每个人手里配着武器,看上去一点儿不像是商人,反倒像是……”
他话未曾说完,那队人马飞身而起,马儿狂奔过来,马蹄声在空旷的山坡上回荡着,如同他们的动作一般快到让人眼花,像是一瞬间就将他们包围在了里头。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白朗高声问道。
话音还未落下来,那队人马手中的兵器出鞘,青冷的利刃反射着太阳的光芒,四溅开来,没有一丝花哨的动作,可每一次攻击都是杀招,这样的路数如此的似曾相识。
楚少渊快速的躲避,眉头紧皱起来,上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情还是在松溪镇上,没想到人来的这样快。
白朗一把将腰刀拔出,抵挡着这群人来势汹汹的攻势,边后退边大声喊:“扎巴!阿梨!”
扎巴跟阿梨伫立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因白朗找楚少渊有事谈,所以他们二人并没有跟上来,此刻听见白朗的声音,骑着马往过赶,马鞭沉闷的打在战马的头上,战马立即撒开蹄子奔来。
即便这样,也有些晚了。
耳边是凛冽的风呼啸而过,商队人马用的都是细长的弯刀,刀身极其薄,一刀过来便能将一片血肉剜下来,那些人的眼神阴冷而锋利,带着一股子让人畏惧的寒气。
打斗当中,楚少渊渐渐的察觉出了不对劲的地方,这些人似乎都是冲着白朗来的,虽然围着他们二人,但冲着白朗而去的杀招明显要多于他。
白朗身上已经被划开好几个口子,他猛地一刀将冲在最前头的马腿砍伤,翻身将那人手中的刀刃击飞,楚少渊连忙闪身接住那柄刀刃,紧紧挨着白朗,抵挡着他身后的攻势。
对面的阵势立即开了一个缺口,扎巴跟阿梨骑着马跃了进来,将砍向白朗的刀刃格挡住,脚上的马镫子被他甩开,一脚飞起直踹上对头的胸口,“咔擦”一声响,也不知是踹断了几根骨头。对面马上的那人脸色煞白,手上握着的细长弯刀却使了个巧劲,挣脱出去,下一刻便扎进阿梨的腰身。
鲜血飞溅而出,场面更加的混乱。
楚少渊刚将身前袭来的攻势化解掉,转头就瞧见白朗一身血迹斑斑,身后有马蹄声逼近,他反手将刀斜斜的刺过去,手中的刀身传来震动,刀身刺进那人的小腿,那人手中的青刃笔直的砍了下来,楚少渊收的慢了一分,胳膊上立刻开了一道口子,猩红的血刹那间涌了出来,疼痛感让他几乎握不住刀。
他顺着刀势走向,一把将那人拽了下来,手起刀落,将那人直接钉在了地上,那人猛地睁大了眼睛用力挣扎几下,随后便像是一滩死肉一般软倒在地上,一动不动,身后的马儿喘着粗气,混合着青草跟血液的腥味,寒意逼人。
忽听身后的白朗狂吼一声,楚少渊下意识回头,一眼就瞧见浑身是血的扎巴正一手护着白朗,一手格挡着左右的攻势,他身上连中数刀,一条胳膊被削的深可见骨,面如金箔,看上去一副大限将近的模样。
“去死吧!”白朗嘶吼着,将刀自下而上的斜砍出去,挡下了那人对扎巴的致命一击,随后又一刀挥出砍掉了那人的头颅。
商队中死的人越来越多,可那些人的脸上却没有半分的悲戚之色,只是眼睛越发的阴冷,对上那双眼睛的时候,压根感觉不到那是一个活人的眼神。
楚少渊深深的吸了一口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味,往常像琥珀般透亮的眼睛里此刻变得黑沉沉的,犹如夜色一般浓厚,眼睛微微眯起来,像是一只蓄势待发的黑豹。
他纵身一跃上了扎巴的战马,长刀一划,将攻向他的弯刀压了下去,双腿一夹马腹,马儿快速奔跑起来,长刀所过之处,一片鲜血淋漓。
战马经过白朗,楚少渊不顾左臂疼痛,一把将白朗拉到马背上,战马迎着软和的风,径直奔向贝尔加湖旁的一片光秃秃的树林之中。身后的马蹄声如影随形的跟了上来,就像是捕捉到了猎物的狼群,又如何肯眼睁睁看着猎物再一次的逃过。
楚少渊慌不择路的策马前行,从弯弯曲曲的树林小路中绕了出来,身后的马蹄声紧追不舍的跟随其后,一阵破风声传来,楚少渊立即弯腰趴伏在马背上,弯刀斜斜的从头顶上方飞过,将楚少渊挽起的发丝削断一律,鸦发沉甸甸的垂在脑后,迎着风四散开来。
“白朗,往哪边走能到部落里?”
楚少渊小声问着身前的人,忽然发觉对方自从被他带进小树林后,就一动不动,他忙低头去看,白朗双目死死闭着,脸上不知是溅上了谁的鲜血,连眼睫毛上头都垂着一滴猩红血液,随着马儿的狂奔将落未落的摇摇欲坠,从他的角度看上去,生像是白朗伤心极了,连眼泪都是一片赤红。
他伸出手去探白朗的鼻息,手指上喷了些温热的气息,这才松了一口气。
身后的马蹄声依然穷追不舍,楚少渊狠狠用手拍了拍马儿,身下的战马更快的疾驰着,既然白朗晕过去了,只好暂时先在外头绕圈了,省的他不知闯到谁的地盘上去,反而白白的葬送了白朗的性命。
也不知跑了多远,直到身后的马蹄声渐渐的散了,再也听不到,楚少渊这才让马儿的速度降下来,他看了看四周,关外果然荒凉,跑了这么远,除了光秃秃的树林就是长满了荒芜高草的草场,再不然就是空旷的山坡,连个藏人的地方都找不到。
四处乱转的也不知是转悠进了哪座山,才找到个藏人的山洞,他将马儿拉至山洞中,将白朗从马背上搀扶下来,不知碰到了他什么地方,他的眉头紧紧一皱,低声唤了句塔塔尔语,像是在呼痛。
楚少渊无奈的摇了摇头,从怀中掏出一只小瓷瓶,最后几颗药丸,看来也保不住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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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5.结盟
山洞中燃着堆篝火,有烤麂子肉的香气渐渐传了出来,让人忍不住食指大动。w w. vm)
楚少渊一边翻烤着树枝上头穿好的麂子肉,一边蹙着眉头猜测那些人究竟是不是在松溪镇行刺自己的那一拨,如果是的话,怎么这回目标换成了白朗?或者说,这拨人是为了栽赃陷害他,所以才会对白朗下狠手,白朗一死,作为燕人的他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可是这样又有些解释不通,直接杀了他不是更快一些么?何必多此一举?
又或者说是他猜错了,这拨人不是上一次行刺他的人。
可若不是同一批人,为何手法极其相似,连同他们出招的套路都如出一辙?
白朗之前说鞑子九王已经按耐不住了,莫非这些人只是来行刺白朗的?
楚少渊觉得自己越发的猜不准,不禁摇了摇头,将烤好的麂子肉撕了一条下来,慢慢的嚼着,果然,什么调味料都没有的麂子肉难吃的很,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将将填饱了肚子,便放下手中的麂子肉,再不肯多吃一口。
入夜了,气温渐渐的降了下来,坐在篝火堆旁,时不时的能听到山洞外头凛冽的风声,战马卧在篝火堆旁取暖,山洞里头很冷,白朗失血过多,虽吃了药丸止住了血,可还在昏睡,叫也叫不起来,此刻他冻的止不住发抖。
身边没有可以御寒之物,楚少渊只好将自己身上的羊羔袄子裹住白朗,他坐在离火堆很近的地方取暖,战马因为寒冷不停的打着响鼻,四下安静,只听到柴火燃烧时发出细小的噼啪声。
白朗沾着血迹的脸因有些发烧显得一片通红,他时不时的扭动身躯,看上去极为不安的样子,嘴里小声快速的说着塔塔尔语,楚少渊凑过去仔细听,发觉一句也听不懂,不由的有些丧气。
没了羊羔皮袄子,他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月白色中衣坐在地上,因为冷,他抱紧了胳膊,鸦发垂落在脑后,静静的坐在火堆旁,篝火将他昳丽的容貌衬得更加脱尘,若是乍然一眼看过去,还以为是误入凡间的仙人。
白朗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就看见眼前的一幕,他眼睛圆睁,莫不成他是死了?他撑着胳膊想坐起来,结果不小心碰到伤口,疼的他忍不住轻哼了一声,又跌了回去,因为之前身上被开了好几个伤口,此时他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
楚少渊听到动静扭过头来,见白朗睁开眼睛,淡声道:“你伤的太重,我又急着甩开那群人,也不知是到了什么地方,你且忍忍,等天亮了咱们再找回去的路。”
白朗愣了愣,这才发觉眼前场景不是在自己帐篷里头,而是在一个山洞里,怪不得他觉得身下又硬又硌一点儿也不软和,原来他是睡在地上,他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嘶哑:“…怎么只有你在这里,扎巴跟阿梨……”
“我只救了你出来,”楚少渊瞥了他一眼,又将身子侧到火堆旁烤着火,轻声道,“那些人的目标不是他们,见我们跑了,自然会将他们扔在一边。”
白朗皱眉,他记得他没昏迷之前,扎巴为了护着他,被他们的弯刀砍中胳膊,胳膊上的伤深可见骨,而阿梨被刺中腰腹,也不知如今的情况如何了,他脸上忍不住露出担忧之色,“不行,我们得回去,扎巴跟阿梨有危险!”
说着话,他将将撑起胳膊想坐起来,却又体力不支的倒了下去。
楚少渊拨动着篝火,语气淡薄:“你伤得重,好不容易才止了血,还是歇一会保存好体力再做打算吧,而且今天没有月亮,伸手不见五指,天又冷的厉害,即便你没有伤,也不能够准确的辨别方向,况且这么久了,若他们当真遭遇了不测,你就是赶回去也来不及了……”
楚少渊将篝火拨撩的很旺,挨着篝火坐着,他有些犯困,用力摇了摇头,又接着道:“与其想那些没用的,不如想想之后要怎么做。”
白朗身上疼的要命,脑子也昏昏沉沉的,未曾多想,便脱口道:“一定是九王那个狗崽子雇人是杀我,若我死了,他便能够名正言顺的掌管阿勒赤部的兵马跟牛羊奴隶!”
“难得你不怀疑我了,”楚少渊想到之前白朗将萧清看做刺客的那一幕,忍不住讽刺他一句,“你就不怕我这个时候将你一刀宰了?好让你的牛羊奴隶跟兵马都姓了别人的姓?”
白朗脸色不好的看了他一眼,“若当真怀疑你,那我一开始也不会只罚你刷马了。”
楚少渊却是冷冷一笑,“你若真的信任我,又怎么会瞒着我那么多的事?别的不说,就说我在马场刷马也刷了一个月,可一匹战马都没刷到过,这难道不是你一手安排的?”
白朗默叹了口气,“我们塔塔尔人与你们燕人不和已久,我部落里头的战马也好兵力也好,那都是我的保命之物……何况,你敢说你对我说的都实话?你当真是叫楚意舒?当真只是一个世家子弟?莫说我不信,就是换了你,难道你会信么?”
楚少渊皱眉,若不是你一直扣着不让我走,只怕我早就将身份告诉你了,又怎么会出今天的事情?
这话在他嘴边溜了一圈又被他咽了回去,这样的话题即便是争论下去也辨不出个长短来,他们二人原本就是对立的身份,互不信任也在情理之中。
况且白朗现在的处境已经由不得他犹豫了,前是狼后是虎,不管他进一步也好还是退一步也罢,都是九死一生,而白朗的九死一生却恰好是自己的一线生机。
“白朗,”楚少渊神色郑重的看着他,“你有什么打算?”
白朗恶狠狠的到:“等我回去,我定要让那狗崽子好看!他敢买凶杀我,就别想着能全身而退!”
楚少渊摇摇头,“可若是你败了呢?你也说过,六部之中,只要有一部人马支援九王,你就会一败涂地,那你如何让其他四部的人都不去支援他呢?”
白朗沉默下来,若他真的有法子,就不必如此苦恼了,他咬牙道:“即便是一败涂地,我也不能坐以待毙!”尤其是这一回的事情,扎巴跟阿梨都生死未卜,他们是一同玩到大的伙伴,若连他们的仇都报不了,坐这个大汗王还有什么意思?
“那么,我们联手吧……”楚少渊侧过头来,嘴角抿起一抹浅笑,脑后的鸦发乌沉沉的散在身侧,他眼角下的朱砂痣在篝火的暖光中若隐若现,昳丽的面容隐含着一股摄人心魂的魅惑,“白朗,我是大燕皇帝的三子。”
白朗蓦地睁大眼睛,“你!你怎么不早说!”
“若我早些时候说出来,你还会像如今这样待我么?”楚少渊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而是反问了他一句,见他沉默半晌,了然一笑,“我明白你的忧虑,同样,我也有自己的顾虑,所以我们之间就算是扯平了,如今只有我能够压制雁门关的守将,不让他给九王好处,只要九王的声势不继续壮大,甚至说他吃了败仗,你就有机会讨伐他,你呢?意下如何?要与我联手么?”
白朗盯着楚少渊那张昳丽的面孔,心中大为惊讶,说实在话,他从骨子里就看不起燕人,尤其是大燕皇帝的儿子,听陈文舒说,大燕的皇子住在皇宫里头,吃穿住用都是最好的,从小便吃不得一点苦,他放在九王身边的探子回来报说,那个太子到了雁门关,每日吃的用的都挑剔的很,连穿衣都要侍女服侍。
而眼前这少年有多能忍,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先前自己救了他,少年的耐性就让他大为惊讶,再加上这近一个月来罚他去马场刷马,他更是没有一句抱怨,那双白玉般的手上布满了冻疮口子,有时鲜血流个不停连自己看着都不忍,可他却生生的忍了下来,实在是让人想不到他会是大燕的皇子。
白朗眼睛垂下来,身上盖着他脱给自己的羊羔皮袄子,脑子虽然昏的厉害,但心里却十分透亮,这次若不是他,恐怕自己早死在了那些人的刀下,他轻笑一声,“没想到最后我竟然会跟大燕的皇子结盟……若是被我父亲得知,恐怕他在地底下也要爬起来用鞭子抽我吧……”
他最后那句话,轻的像是自言自语,楚少渊却清楚的感觉到了他的无奈。
也是,老汗王跟大燕打了一辈子的仗,结果自己的儿子反而要依靠大燕的皇子才能够保住汗位,实在是讽刺到了极点。
气氛沉默起来,楚少渊抱着腿缩在篝火旁边,头枕着胳膊,像是睡着了,月白的中衣显得他整个人十分单薄,左臂上被划开的伤口此刻凝结起来,将月白的中衣染红,有几分羸弱的美。
白朗看着看着,眼皮子发沉,又昏睡过去。
天色渐渐发白,篝火因无人照料,逐渐的熄灭了,山洞外头风声渐弱,霜露凝重,山洞里面的温度开始变得冰冷起来。
楚少渊在睡梦中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猛地醒了过来,琥珀般的眸子里蕴含着淡淡的华光,手掌紧贴胸口,那枚小巧的玉蝉带着他的体温嵌进他的肌肤,这才松了口气。
转头看了白朗一眼,见他犹在沉睡,伸手推了他一把:“白朗,快起来,天亮了,我们走。”
手指刚接触到他的皮肤,就被他那可怕的温度吓到,这么烧下去,只怕他坚持不了多久。
楚少渊连忙起身,将白朗抱到战马上,牵着战马正要往出走,耳朵一动,忽然听到山洞外头有响动声,随后是塔塔尔语传了进来,他忍不住浑身一震。
336.公主
天光大亮,萧清洗漱好之后,伸了个懒腰,将帐子挑起迈出帐篷。
清早的空气很清新,只是有些冷,萧清刚从温暖的帐子里出来,乍被冷风一吹,忍不住一激灵打了个冷颤,关外的天气像是要冻死人,都已经三月份了,还这样冷。
她一边往前走,一边想着雁门关的情况,照理说秦风跟赵勇按照她的吩咐回雁门关报信,大哥就会安排人过来搭救他们,可都等了一个多月了,连个消息也没传过来,难不成是大哥那边遇见了什么麻烦?
她转过一排整齐的帐篷,看到最中间那个大大的圆顶帐子,皱了皱眉,帐子两旁多了一排守卫守着,像是防着什么似得。
她大步上前,想进帐子找萧沛,就被守卫拦了下来。
“任何人不许进入!”
萧清瞪着眼睛:“为什么?”
那守卫是新来的,并不知萧清是谁,又听萧清说的是塔塔尔语,以为她是塔塔尔人,随口道:“主子的吩咐,不许任何人接近这几个燕狗的帐子,要好好的看守起来,你还是回去吧,别自讨苦吃。”
萧清跟阿勒赤部的公主赫尔古丽混久了,塔塔尔语说的流利不少,听到守卫说“燕狗”二字时,面色一青,就要发作,忽然看到赫尔古丽走了过来。
萧清扬了扬眉,不客气的问道:“喂!你过来干什么?”
赫尔古丽在阿勒赤部是数一数二的美人,眉毛乌黑,头发浓密,眼睛又大又圆,笑起来嘴角有两个涡旋,长得十分娇艳,是一种关外人特有的美丽,热情又活泼,身姿丰润,一身蓝色胡服穿在身上,勾勒的腰身更显细长,扎了一头的小辫子,最后归拢在一起,发辫的尾部缀着一只鸽子蛋大小的蓝宝石。
听到萧清毫不客气的话,赫尔古丽冷哼一声,“你过来干什么我就过来干什么。”
“呵,”萧清斜眼瞥她一眼,冷笑一声,“我过来见我未婚夫,你也过来见你未婚夫么?”
楚少渊怕白朗打萧清的鬼主意,便干脆将萧清说成了自己的未婚妻。
赫尔古丽脸色一变,指着她嚷道:“都说你们燕人女子含蓄内敛,怎么在你身上一点儿没看出来?”
“都说你们鞑子女子热情大方,我也没看出来你什么地方热情什么地方大方了。”一般而言,萧清是懒得与人做口舌之争的,只是她日日被圈在帐子里,心情差到了极点,而这个塔塔尔公主又总喜欢来挑衅嘲笑她,所以她面对这个公主自然不会和颜悦色。
“你!你有什么好得意的?”赫尔古丽怒视着她,美丽的脸上充满了对萧清的轻视:“等我哥哥回来,我就让他把你送给我做侍女!看你怎么跟你的心上人在一起!”
“切,”萧清不屑的撇嘴,“只会依靠你哥哥,我心上人就是瞎了眼也不会看上你!”
赫尔古丽喜欢楚少渊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只不过没有人会像萧清这么直白的挑明了讲,赫尔古丽听她这般口无遮拦的话,怒气更甚:“他看上你才是瞎了眼,你这前头后头一样平的身子,哪里有一点看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燕人是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一定是你使了什么奸计才让意舒的父母帮他强订下的亲事,不然他一开始也不会说你是他的侍女!”
萧清看赫尔古丽这般恼火,忍不住笑了,既然是假冒楚少渊的未婚妻,那她实在不好做出一副对楚少渊不感兴趣的样子,她点点头:“你既然知道我们燕人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你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白费力气,反正他最后娶的人绝对不会是你!”
赫尔古丽被萧清这副嘲讽的口吻彻底激怒,腰间的鞭子一把抽出,正对着萧清的面颊甩出,嘴里恶狠狠的道:“我虽不能让他娶我,但我可以让你嫁不成!”
赫尔古丽的功夫极好,一手鞭子甩的尤为漂亮,萧清险些被她伤到脸面,侧身躲闪的时候,感觉到鞭子上头带着的迎面而来的那股子霸道的力道,忍不住眉头蹙紧,赫尔古丽是真的想要毁了她的容!
萧清皱眉,虽然她平日不太喜欢打扮,但终究是个女子,也会对自己的面容着紧,见赫尔古丽每一鞭子都是直接冲着自己的脸甩过来,终于忍不住大打出手。
二人正打的火热,忽然听见部落里头骚|动起来,混杂着塔塔尔语的厉喝声响彻耳畔。
“让开,都给我让开!”
乌金马鞭凌空响起,挡路的人都被鞭子抽到了一旁,狂奔的马蹄声渐渐由远而近的传过来。
打的正欢的二人皆不由的停了手,齐齐看着声音的来处。
骑着战马的高壮青年手持乌金马鞭在前头开路,他身后的一匹战马上坐着的是一个同样高壮的青年,身前揽着一个处于昏迷状态、满脸血污的少年郎,而他旁边的战马上却是个面容昳丽的少年人,唇红齿白,乌黑的鸦发在风中四散,眼角下的朱砂痣在阳光下十分耀眼。
赫尔古丽吃惊的睁大眼睛看着他们。
……
乾元殿,文帝轻轻敲击着书桌,“这么说来,老三真的是被鞑子劫走了?”
“是不是被劫走的,臣并不知道,不过……”萧睿抬眼瞧了瞧文帝,发觉文帝的脸上不见喜怒,心中有些七上八下继续道:“小女的性子臣最清楚,她既然派人传消息回来,那必然是确定过的。”
“难为你了,两个儿女为了老三都陷在关外,”文帝轻叹一声,叮嘱道,“此事不要外泄,至于雁门关那边,朕自有安排!”
前一句话是说三皇子的事,后头那句却是在说秦风口中关于雁门关此刻的不同寻常之处。
“皇上放心,臣必会守口如瓶不让此事泄露出去,只是三皇子陷在关外,恐怕是凶多吉少。”萧睿本就没打算搀和雁门关的事,便将雁门关的事情按下不提,只拿三皇子的安危来说。
文帝挑眉,清冷的眼神扫过书桌上堆积很高的奏折,沉声道:“老三是朕的儿子,若他连这点自保能力都没有,朕便是出手救他出来,往后他也难有建树。”
萧睿眼睑微垂,心中一片清明,恐怕皇上早就知道三皇子身陷关外了,否则不会是现在这么个安然自若的神情,他跟随文帝多年,对文帝的脾气虽说不算摸得十分清楚,但文帝的一些秉性他还是知道的,面儿上越不在意的东西,往往越是重视。
他点了点头,声音轻缓:“三皇子毕竟是年纪尚轻,又突然遇见这种事,一时失察也是难免……”
“你不必为他说好话,”文帝面容一肃,神色越发的冷峻,“他若是有些思量,如今也不会落到敌寇的手中,更不会被囚禁到现在,连个消息都递不出来,优柔寡断妇人之仁,往后如何堪当大用?”
萧睿心头一震,文帝不是个易怒的人,就连太子都很少被文帝责骂,而此刻居然在自己这样一个外臣面前轻易的表露出对三皇子的不满。
这种感觉就好比别人夸赞自己长子的时候,他会说几句‘犬子尚年轻,不过是运气好罢了。’这样谦让的话。
他心中一紧,这样看来,皇上只怕是对三皇子的期望很高,如今才会这般失态。
萧睿轻声细语的劝解道:“玉不琢不成器,想来三皇子经此一劫,日后行事会更加沉稳。”
文帝肃然的面容渐渐舒缓,意舒长到这么大,委实算的上是多灾多难了,只不过有些事情还是要意舒自己亲自经历过才行,这是谁也替不了的,往后他不能时时刻刻将意舒护在羽翼之下,最终还是要靠意舒自己。
他在心里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挥手让萧睿退下,肃立在殿中的美人像前。
并非所有的事都有反悔的余地,有些事情一旦错了,就是终生的遗憾,就像现在,他时时刻刻不在后悔,当初怎么会做了那样的决定。
……
金帐中一片吵杂,纷乱的声音听在耳朵里让人忍不住想皱眉。
白朗只觉得自己热的快要死了,身子十分沉,像是被架在火上烤,汗湿衣襟,整个人像是染上了霍乱,不停的打着摆子,耳边不绝于耳的杂乱声音,像是巫师在吟唱咒文。
“都给我闭嘴!”他忍不住大喊一声,可惜因为身子太虚弱,在他感觉是大喊,出口的却是微弱的呼声。
楚少渊一直盯着白朗,看到他嘴唇动了动,连忙凑过去听,可惜帐子里头太吵,白朗声音又太低,他听不清楚,忙问道:“你说什么?”
“…吵死了……”白朗喃喃,闭合的眼皮动了动,慢慢的睁开。
神巫们披着艳丽的彩衣围着白朗起舞,嘴里唱着咒文,见到白朗醒过来,脸上露出笑容来,手举着铜刀对着空中砍下,嘴里的咒文快速的变着腔调。
“汗王,您醒了!”围坐在白朗身旁的阿梨急忙道。
白朗皱眉,抬了抬手,示意神巫们都下去。
金帐中渐渐的安静下来。
“怎么回事?”白朗低声问,只觉得嗓子又干又痛。
楚少渊在一旁眉头紧蹙,“你都睡了三天了,再不醒,只怕你的属下就要拿我问罪了。”
337.出兵
白朗挣扎着要坐起来,发觉自己身上半点力气也没有,身旁侍候的随从连忙上前将他扶起来。
“怎么了?”他的声音嘶哑,不解的看着楚少渊。
楚少渊将壶里温着的水倒了一碗,端给白朗,轻声道:“九王已经带兵出征了。”
白朗喝水喝到一半儿,忽而听得这么一句,水还未曾全咽下去,就呛在嗓子眼里,他捂着胸口剧烈的咳嗽着,好不容易才将那口水咳出来。
他急声道:“什么?那其他四部呢?”
“其他四部也都派了兵支援,只有阿勒赤部,因为你一直在昏迷,所以……”
楚少渊的话虽没有说完,但白朗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白朗胸口剧烈的起伏,面色煞白,眼睛里闪烁着愤怒的光芒,咬牙切齿道:“居然敢擅自做这样的决定,那狗崽子想干什么?在他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大汗王!”
他虽震怒,但因为身体极度虚弱,气喘吁吁的模样看上去气势全无,反而让人对他怜悯起来。
“主子,不止如此,九王还从部落里强自征收了三成的牛羊,说是作为军粮,”阿梨腰间的伤口虽伤的深,好在没有伤到脏器,只是行走之间牵动伤口会有些吃力,他拖着小步靠近白朗,语气悲愤,“九王临走之前说若是主子醒来了,想通了,带着军粮到雁门关,到时候……”
“做梦!”白朗目露凶光,“当我是死的么?还敢强自征收我部落里的牛羊,是不是我再躺几天,部落里头的主子都换了人?”
阿梨垂下头,再不做声。
楚少渊叹了口气,眼神落在白朗身上,“你不该责怪他,他们已经尽力了,九王原本是要征收部落里一半的牛羊粮食的,陈文舒硬是拼着一条性命,将这一半的牛羊减到三成,如今他人还在帐子里头躺着养伤,还有扎巴……”
“他怎么了?”白朗急声问道。
楚少渊眉心蹙起,薄唇微抿,有些不忍心,“他的右臂算是彻底废了,身上腿上都受了伤,情况比你还凶险数倍。”
白朗一双手死死的握紧,脸上布满了悲愤,似乎又回到从前那般无依无靠的时候,天地苍苍,哥哥们揪着他发黄的发辫嘲笑他是个杂种,阿妈胆怯的缩在帘子后头,老汗王经过他的时候,看都不曾看他一眼。他身边只有扎巴会对他笑,会将偷来的烤麂子腿分给他吃,会安慰他说,老汗王总有看见他的一天。
他狠狠的一拳砸在身侧铺着厚厚羊毡的床榻上,眼睛犀利如刀。
“那狗崽子行军很快,他走了三天,想必已经逼近雁门关了……”白朗抬头看着楚少渊,坚定道:“我将我最好的战马给你,你现在就走,让罕达木带你从小路走,一定要赶在他前头到达雁门关!”
楚少渊点头,琥珀般的眼睛里转动着淡淡的光华,轻声安抚道:“别急,他就算此刻到了雁门关,也注定无功而返。”
白朗一怔,眼前的少年似乎瞬间变得光彩夺目了起来,如墨一般的鸦发垂在身侧,鼻梁高挺,薄唇微抿,眼神中的光锐利若同松间悬挂的冰凌,就连眼角下的朱砂痣都耀眼万分。
……
雁门关,城墙上的军旗在风中猎猎作响,遥远的天际渐渐暗了下来。
萧洌站在城墙往远处望过去,远远的看不到边的天际似乎有乌云在逼近,他不由的皱了皱眉。
“还是没有消息么?”他轻声问着身边的人。
“属下查过了,方圆百里之内都没有可疑的人出现。”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心中那股莫名的不祥之感,让他有些不安,“再派几个斥候去查探。”
“是!”下属匆匆退下。
萧洌低头看着关内冷清下来的集市,最近有些不太正常,除了之前小小的打了几场仗之外,鞑子就再没有进犯过,一点儿也不像战报上头说的那般,他心中隐隐感觉这事情不太对劲,雁门关屯兵十五万人,已经在这里闲置了近一个月,虽每日都有练兵,但军心已经开始渐渐松散,不像刚来雁门关时的紧张,再这样下去,只怕不会是什么好事。
耳边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随后是低沉的男声响在耳畔,“萧将军,太子有事请您一同协商!”
萧洌转过头看了来人一眼,认出他是太子随身的侍卫,点了点头。
卫所最亮堂的屋子里摆满了美酒佳肴,高高挂起的琉璃宫灯将屋子照得透亮,屋子完全是仿制云浮城中大户人家的摆设,家具都是清一色的紫檀木所制,多宝阁上摆放着几件珍品瓷器,矮几上摆着一只白玉窄口瓶花觚,里头插着一支海棠花,狻猊瑞兽样式的香炉中袅袅娜娜的升起一律青烟,是淡雅的沉水香。
这样富丽堂皇的屋子,若不是知道这里是卫所,还以为是误入了哪家的深宅大院。
太子眯着眼睛靠在朱漆的八仙靠椅上,手中执着一只斗彩团花小酒盅,浅浅的抿了一口,瞧见刚刚进来的萧洌,眼睛一亮,嘴角上扬,冲他挥了挥手。
“远致,快过来,就等你一个了。”
萧洌恭声问道:“方才听您的侍卫说有事相商,不如先商议完了,再喝酒也不迟。”
太子扑哧一笑,“我找你来,就是为了喝酒呀,这不算事么?”
萧洌忍不住想皱眉,这样的酒局他并不喜欢,可太子每次都会生拉硬拽的叫他过来,实在是让人恼火。
他不动声色的坐到太子下首的位置,身旁的卫风已经将他面前的酒盅添满了酒。
“远致这一回可不能跟上回似得,喝几杯就说要换防。”
太子笑着道:“本宫可是特意问过和昶,说你今天不当值,换防的事和昶已经安排好了,咱们安心喝酒就是。”
太子跟卫风一唱一和,将他扣在了酒桌上头,说的尽是些风月之事,萧洌听在耳中无趣的很,却又因为太子身份特殊,不能拂袖而去,只好强忍着。
直到酒过三巡,萧洌见太子满脸通红,已然带了三分醉意,忙劝道:“天色不早了,太子殿下还是早些歇息吧,明日一早臣还要练兵。”
太子一把扣住他的手臂,半醉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凌厉的光芒,“萧远致,我且问你,来了雁门关这么久,你就不想做出些惊天动地的大事来?”
338.反常
萧洌微微一怔,只觉得太子眯起的眸子里蕴含了许多深意。w w. vm)
惊天动地的大事……驻守在雁门关,为的是保家卫国,还有什么事是比这个还要大?
“恕臣愚钝,”萧洌眉头微蹙,语气平缓,“臣领圣命增兵雁门关,虽说至今只零散跟鞑子交锋几次,但臣一日都不敢闲怠,在臣看来,若能将大燕山河护的如同铁桶般稳固,就足以是惊天动地之事了。”
太子忍不住扑哧笑了,摆了摆手,“你还真是一本正经。”
说完这句,他收起笑容,认真的看着萧洌,语调温和:“远致,虽说你与本宫不是一同长大,但本宫待你的心可与和昶一般呐,”他一手支着下巴,眼神有些忽闪,“你说你整日无所事事的守着雁门关,却连鞑子的影子都见不着,难道真的甘心?这些日子本宫算是看明白了,鞑子太狡赖,一见到我们人数众多,他们就龟缩了起来,不敢正面出击就东戳一下西戳一下,像是逗着我们玩,我们大燕十五万大军都驻守在这里,吃喝嚼用花的都是大燕国库的银子,这么日复一日的耗下去,本宫真是有些心疼这流水一般的银子。”
萧洌愣了愣,他有些意外太子竟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忍不住问道:“那太子殿下可有什么主意?”
太子挑眉一笑,将手里斟满酒水的小酒盅一口饮尽:“本宫觉得与其这样守株待兔倒不如主动出击,打他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只是这话说起来容易,真的做又是困难重重。
鞑子最擅长的就是隐藏踪迹,一大队人马能够在深山老林里待十来天都不冒头,也不知他们吃些什么喝些什么,派出去的斥候时常无功而返,连鞑子的营地在什么地方都不得而知,又何谈攻其不备?
萧洌屏息肃容,正色道:“臣近日也有此思虑,可惜不知鞑子身在何处,臣派出去许多斥候,可都探不出什么消息……”
他手下的斥候都有什么本事他最清楚不过,若是连他们都探不到什么消息,无非有两个原因,一是鞑子隐匿功夫太高,二是,鞑子根本就没有那么多的人在关外。
无论是那种原因,都不是让人值得高兴的事情,他这些天才会这样苦恼。
太子眼神微微垂落,嘴角荡起一丝笑意,“这有何难?本宫已经派斥候打探过了,鞑子如今就在距雁门关不远的应州。”
“应州?”萧洌心中疑惑,应州那个地方他派出去的斥候探查了不下百次,若当真在应州,就是瞎子也能看到,更别提是斥候了。可这话却不能说给太子听见,否则按照太子的脾气又会是一桩官司,他神色微敛,低声道:“应州人烟稀少山路险恶,鞑子若在应州驻扎,须得从长计议。”
太子挑眉,“鞑子只是路过应州罢了,他们的目的地是雁门关,我们此时不动更待何时?远致,你也是带兵打过仗的,可知道时不我待这词儿的意思吧,这样大好的机会,焉能错过!”
萧洌心中一沉,不由的有些奇怪,太子怎会如此自信?太子来雁门关已经有两个月之久,每日除了看看账册溜溜马,便是吃喝玩乐无所事事,从来没有与他商讨过任何关于领兵出征的事宜,可今天却这般反常。不止与他商议军务,就连自己都探查不到的情报,他都一清二楚,还这般的胸有成竹,仿佛错过这次就绝难有下一次的机会。
反常即妖。
他心中警铃大作,想了片刻轻声开口:“臣有一疑问,还请太子殿下告知。”
太子扬了扬眉,示意他问。
他抬头看了太子一眼,沉声道:“太子殿下这个消息是从哪儿得来的?可准确?鞑子一向行踪诡秘,若这是他们使出的诡计,只怕我们前脚带兵出去,后头鞑子就会率兵来攻打雁门关,到时候雁门关岂不是危险了……”
萧洌将战局一条一条分析给太子听,哪怕太子真的是被人哄骗,他也得想办法阻止太子的决定。
“怎么,你这是不相信本宫了?”太子恼怒的看着萧洌,端正的脸上带着浓重的酒气,他拍案而起大声喝道,“本宫手底下的人岂是无能之辈?若不是看你还有几分本事,本宫连说都懒得与你说!”
面对太子的忽然发难,萧洌面不改色的看着太子,眼神宁静:“臣劝殿下三思,行军打仗非同小可,关系着我们大燕的安危,更何况太子殿下身份尊贵,若是万一有个闪失,臣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字字句句皆是为了太子的安危着想,即便是太子再不满,也不能说他的顾虑不对。
太子觉得自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头,在他这般利诱威逼之下,就是一块硬骨头,也该被他啃碎了,偏萧洌这人又臭又硬,比茅房里头的石头还让人束手无策。
“你!萧洌,你莫要以为没了你本宫就成不了事!”太子面色发冷,眼中的温和彻底散去,琉璃宫灯映在眼中,倒映出一片冷厉之色。
“臣不敢,臣只是就事论事,太子乃是我们大燕储君,更应当对自己珍之重之。”萧洌的姿态放的十分低,只是话中的意思却是一点儿不肯妥协。
太子冷然一笑,看着他的眼神里透着股子坚决,“好,既然你这样不识抬举,那本宫就成全你,来人!将萧将军带下去,萧将军醉了,要歇息几日。”
门外立即冲进来四五个佩刀的燕云卫,几下将萧洌的胳膊压制在身后,就要推他出去。
萧洌讶异的看着太子,像是瞬间明白了太子的意图,他被推的踉踉跄跄,却不死心的大声劝道:“太子殿下,您不可贸然行事,鞑子来势汹汹,若没有完全之策,他们岂会自曝其短?您三思呐!”
太子连看他一眼的念头的没有,挥了挥手,“赶紧把他弄走,本宫看见他就心烦!”
屋内恢复平静,太子对着萧洌消失的方向冷哼一声,将手中的斗彩团花小酒盅随手一扔。
“和昶,你的消息准不准?”
一直在屋子里头静默不语的卫风轻轻捏了捏手指,漫不经心的道:“表弟莫心急,我常年驻守雁门关,方圆百里之内,哪怕是飞过一只苍蝇,都瞒不过我,你且等等,等他们再近一些,到时候一网打尽岂不痛快?”
339.赶路
“最好如此,否则父王那里我可不好交代,”太子站起身来,喝的有些醉,他扶了扶桌案,将身子立的直直的,居高临下的看着卫风,“萧远致可是父王亲自点的先锋,即便是我这个太子,也不能无缘无故的下他的权,若这次的事成了,我还能说他个谨小慎微胆小如鼠,若不成,你知道我父王的脾气,我的日子不好过,卫家只怕就更难过了。 ”
说罢,也不看卫风脸上的神情,摇摇晃晃的往内室走。
卫风轻捏食指,“啪”的一声轻响,是指头的关节被他大力的捏出了声音,他眼神微动,嘴角轻扬,“放心吧,鞑子必会信守承诺,否则我们十五万人马可不是吃素的。”
太子身形微顿,语气有些散漫,“那接下来就看你的了,你若是能趁着这段日子,将萧远致的先锋营收入囊中,往后对你对我都是助力。”
卫风露出个鄙夷的笑容来,声音微冷,“原本我没打算要对萧远致下手的,可惜他为人太死板,将他这么大个人放在眼皮子底下实在是有些不放心,而且皇上这次又明显的是在给他积累战功,让人看了就碍眼,他既然这样小心谨慎忠君爱国,那就全了他的心思吧,也省得日后论功行赏,轮到他的时候,让他不甘愿。”
太子心中冷笑,不甘愿的不是萧远致,而是他卫和昶吧,他怕萧远致沾了他的光,跟着加官进爵,才会这样阻拦他的前程,否则即便是放任萧远致在眼跟前,又能如何?
卫家跟萧家有什么仇怨,他是最清楚不过的了,萧家世代纯臣,只忠于皇帝,对于萧家他虽不喜,但不可否认萧家人领兵作战的能力在大燕是数一数二的,若不是他早前得知情况,恐怕也会听从萧远致的建议,不会这样轻易下决定。
而卫家虽是母后的母家,可这些年越发的张扬,就单单说马市,若不是他真的看到那些账册,都不敢相信马市中的内情会是那般……
他背对着卫风的眸子飞快的划过一丝亮光,卫家人的胆量这些年是越发的大了,难怪父王要用他的手来收拾卫家,只怕放任卫家这样下去,早晚要出大事。
“和昶,”他站定在内室挂着的绣着花开富贵的三段锦夹棉门帘前头,眼神落在门帘上绣着的大团金粉色牡丹上,他冷声道:“这回便罢了,往后,你若是还与鞑子私下有什么往来,可莫要怪我不留情面!”
尝过了鲜花着锦的滋味,又有谁会想过贫穷的日子,可惜由不得他们选择……
他侧过脸,将剩下的话说完,“父王的脾气向来不好,若是知道了这里头的事情,你该明白卫家的下场是什么。”
说完话,太子一把撩开门帘,进了内室。
屋子里头一片静谧,卫风垂着眸子看着桌案上头摆放的一桌子残羹剩饭,心中冷笑连连。
卫家的下场么?
若不争不夺,卫家早就衰败了,又何来今日的荣华富贵?
他转过头看着将内室隔绝开的三段锦夹棉门帘,眼神锐利,他不是父亲,会优柔寡断的顾虑许多,大燕的皇子不是只有太子一人,随便扶持一个便是了,是不是姑母所出的又有什么关系?
卫风慢条斯理的站起来,脚步沉稳的从屋子里走出去,华灯初上,天幕布满了星辰,夜色浓厚,月初总是有那么几日见不到月亮,可又有谁会在意呢?
……
虽已是春天,但贝加尔湖上头结的冰还很厚,一路前行,疾风从光秃秃的贝加尔湖上刮过,带着彻骨的寒意袭来,像是顺着人的骨头缝吹了进去,从里到外无一不冷。
萧清骑在马上,只觉得自己整个人冷的快要死掉了,握着缰绳的手冻得发僵,整个人像是一块不会活动的冰,浑身血液都要凝固在一起。
“还有…多久……才能到啊?”弱弱的女声响了起来,却不是萧清在说话。
萧清忍不住瞪了说话的少女一眼,“你撑不住了就自己回去,别跟着我们碍手碍脚的耽误事!”
“哼!我可不是跟你来的,”少女斜眼轻蔑的扫了她一眼,冷风将她散在空气当中的声音吹的越发遥远,“意舒都没说什么,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萧清被她这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气的反笑了起来,楚少渊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还需要说什么么?他根本就是无视赫尔古丽的存在,否则也不会一路上赫尔古丽说十句话,他都不见得会回一句,甚至连表情都欠奉,赫尔古丽还能够这样坚持,也真是怪不容易的。
“主子,我们再走半日就到代州了,到了代州再走一天就能到雁门关。”魏青抬眼瞧着远处冒出头的灰色建筑,浮现在脑子里舆图中的地名冒了出来。
正是晌午,几人虽赶路赶的急,但因楚少渊左臂受了伤,不得不停下来吃些食物再走。
萧清跳下马儿,用力的跺了跺脚,已经连着赶路赶了一夜,她的脚全麻了,身上也冷的要命,刚跟萧沛要酒吃,转头就看见赫尔古丽往楚少渊跟前凑。
她忙嚷道:“赫尔古丽!你有点羞耻之心好不好!”
赫尔古丽扭了扭发酸的腰,正要问楚少渊些事,就被萧清打断了,她忍不住狠狠的瞪了萧清一眼,“关你什么事?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哥哥都告诉我了,你跟他根本就不是未婚夫妻!”
萧清额上青筋直跳,有些烦躁的大声抱怨道:“这个女人为什么也要跟着来啊!”
“……大约是白朗想要用她来抓住意舒的心吧,”萧沛大口的灌着酒,看了看她们俩,耸了耸肩,将风干的肉条塞进嘴里用力嚼着,“想这些没用的干什么?一会儿还要赶路呢,不赶紧填饱肚子,一会儿可别跟我说饿!”
萧清一把抢过萧沛手里的酒囊,咕嘟嘟的喝了好几口酒,身子顿时暖和起来,“啧啧,可惜可惜,咱们大燕的皇子怎么可能会娶这么个未开化的女子做正妃!光长了一张脸也不动动脑子想想。”
赫尔古丽的大燕话说的不是很好,光听萧清叽里咕噜的说了一通,还带着些歧视跟怜悯的眼神看她,她眼睛瞪的滚圆,“你又在说我什么坏话?”
萧清看着嘻嘻一笑,脸上带着一股子痞气,“你猜。”
赫尔古丽哼一声,对萧清的性情已经有些了解了,她轻撇了撇嘴,“指定没什么好话!”
你知道就好!
萧清不理会她,又灌了几口酒,身子彻底暖和起来,她才将酒囊拧好,扔给萧沛。
“妹妹,你这酒量渐长啊!”萧沛愁眉苦脸的掂了掂酒囊里头残存的酒,“还有一天的路程呢,你这下手也太狠了!”
楚少渊好笑的看了萧沛一眼,将他马背上的酒囊解下来抛给他,“我这里还有一壶,你拿去喝吧,休息的差不多,我们赶路吧。”
他翻身上马,将缰绳缠了几圈到手腕上,抬头看了看前方,希望消息准确,赶得上这场仗。
赫尔古丽连忙灌了几口酒,蹬着马镫子上了马,催马靠近他,“喂,你这一路上都没跟我说几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我跟着你这么长的路,就想从你嘴里问一句话……”
“我没有话要对你说,”楚少渊收回思绪,冷淡的看了她一眼,“若是你没别的事还是尽早回阿勒赤部吧,你的身份不适合到雁门关去。”
赫尔古丽眼睛瞬间亮了,“你是关心我的,对吧?”
这样的对话他们已经说过了很多次,偏偏每一次这个塔塔尔公主总能歪到这上头来,楚少渊觉得自己真的是有点对这样脸皮厚的女子无奈了,他懒得再理会她,修长手指扯动缰绳,轻夹马腹,鞭子凌空响起,战马撒开马蹄子往前奔去。
赫尔古丽看着楚少渊俊逸的身姿,脸上莫名的红了几分,燕人哪里都好,就是在感情上头太过含蓄,若不是自己主动追着他跑,他是绝不会多说一个字的。
她在楚少渊身后大喊道:“我会让你承认的!”
说着话催马追了上去。
萧清骑着马跑在后头,心中忍不住对赫尔古丽寄以无限的同情,不知该说这公主天真呢,还是傻缺呢,人家都表现出了对她的毫不在意,她还能把这种毫不在意转化为,对方是在乎自己的这种感觉,到底是她太自信了,还是她太蠢了?
萧清摇了摇头,看来大燕的公主跟鞑子的公主还是有共同点的,那就是一样的不带脑子出门。
……
黑压压穿着乌黑铁甲的战士快速的行走布阵。
天空中低低的垂着几朵乌云,眨眼之间便占据半边天幕,风呼啦啦的从代州的城上刮过,天色逐渐阴沉下来,刚过晌午的天气阴的厉害,看上去像是囤积了一场雪,蓄势待发。
“都准备妥当了么?”低沉醇厚的男音响起。
身旁的人点了点头,“汗王放心,这一次保管他们有来无去!”
“哈哈哈,”穿了一身乌金打造的暗黑色铠甲的男人朗声笑了起来,“想将我们塔塔尔人当靶子打,没这么容易,既然他们不按照约定行事,那也就怪不得我们不守承诺了!”
340.埋伏
“汗王常说燕人狡猾,他们这次会上当么?”下属恭敬的问道。
男人扭头看着下属,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自从燕人的太子来雁门关,经历的几场战役都以燕人获胜为终,你若是燕人太子,你会放过这么个大好机会么?”
下属怔了怔,带兵打过仗的人都讲究一个趁胜追击,这个时候的士气是最高的,若是一举击败敌寇,那便省了许多的麻烦,他笑着点头,“可惜他们不知道我们并不在应州,而是在代州,在他们经过的路上埋伏着,等他们的人马到了代州,便一网打尽,然后再兵分两路……”
听闻下属这番话,男人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到时候他们就是插翅也难飞,”男人阴鸷的眼睛眯起,“粮草我要,雁门关我更是势在必得!”
下属笑着道:“我们塔塔尔人已经蛰伏了数十年,跟攻下雁门关比起来,粮草不过是些蝇头小利罢了。”
男人望着天空中舞动的帅旗,眼睛越发的深邃起来,“将帅旗藏起来,传令下去,任何人不得私自行动,务必在他们来之前,将阵布好!”
“是!”那个下属从地上拔起一面帅旗,转身就要下城楼,忽然感觉到帅旗拔出的瞬间,地面有些轻微的震动。
“汗王!”他脸色一变,满脸的兴奋之色,语气欣喜,“他们来了!”
男人猛地转头,眼睛眯起来,轻声道:“来的好快。”
他伸手将帅旗接过,一把插到地上,从地面的震动感觉来的是骑兵还是步兵,大约有多少人数。
忽的他露出个笑容来,神情松快,“不必担忧,西北的战马都流落到了我们的帐子里,驻守在雁门关的骑兵最多不超过五万人,他们即便是来,也不会都是骑兵。”
“是呢,”下属握住帅旗,从地面传来细微的震动,敏锐的感觉到对方的人数跟距离,“都是些轻骑兵,还混杂着许多步兵,不超过十万人,已经到了二十里之内。”
男人将帅旗拔起来,扔给下属,“传我的令,所有人原地准备,等他们入了局,再慢慢收网!”
下属点头,转身下了城墙。
……
碧青色的战旗在风中翻飞,远远的出现在了视线中。
这是一大队的骑兵,雷声般整齐的铁蹄声响彻耳边,像是狂风骤雨般的一路奔驰而来,踏破了早春的宁静,路面飞扬起的尘土几乎将骑兵的身姿掩藏起来。
“青海长云暗雪山,
孤城遥望玉门关。
黄沙百战穿金甲,
不破楼兰终不还……”
太子坐在战马上,轻声吟唱着短调,将从前夫子教的诗词编了进去,唱着唱着,忽的笑了一声。
“我看该改成,不破鞑靼终不还才是!”
“以太子殿下的神威,我们这次的突击定会歼灭鞑子,”卫风的嘴角微微挑起,遥望着远处的代州,眼睛里有莫名的光芒,“让他们再不敢犯我雁门关,再不敢犯我大燕江山!”
太子轻轻一笑,“和昶,这次的战功,本宫不会一人独霸,你的功劳是最大的,本宫不会忘记你的。”
卫风将眼睛低低垂下,缓缓摇头,“承蒙殿下厚爱,臣愧不敢当。”
太子扫了他一眼,卫风从来都是张扬的,断断不会说出这样谦逊的话来,他神色微敛,刚要试探几句,就听一声急促的声音。
“报!”是传令兵高昂的声音,“前方发现有敌情!”
太子猛然一怔,“什么?不是说鞑子在应州么?我们这才走到代州……”
“对方人马多少?”卫风顾不得太子的诧异,连声问道。
“数不清,但都是重骑兵!”
太子错愕的看着传令兵,“这,这怎么可能!”他转过头看着卫风,“你不是说他们在应州么?怎么跑到代州来了?”
卫风皱眉,“再去探,探清楚人马再回来禀告!”
传令兵得令,急忙转身去传话。
“这是怎么回事?”太子冷冷的看着卫风,眼神中满是冷厉之色,“你莫要告诉我说你也不知情!”
卫风抬头看着太子,声音淡然,“表弟,我什么时候骗过你?鞑子想来诡计多端,想来他们是将我给耍了,才会这般反复。”
“莫要与我说这些,”太子冷声道:“这场仗我只看胜负不看过程,不管你们协议如何,我要的是大胜鞑子,你记住这一点!”
“是!臣领命!”卫风神情冷寂,马鞭一抽,一骑当先,将太子远远甩在身后。
忽然一声尖锐的啸声响了起来,随后是沉重的行军号角的声音。
太子猛的睁大眼睛,远处大片黑压压的重骑兵像是一大块乌云,快速的冲向他们,如入无人之境,所过之处哀鸿遍野,从来没见到过这样的骑兵,身上挂着数十斤重铠甲,却还能够行动自如,他们这边的轻骑遇见这些人简直是溃不成军,就像是纸砌的高楼忽然被利器划开,迅速的溃败了下来。
“退!都给我退回来!”太子大喊道,“我们后边是山谷,退到山谷当中,用箭射死他们!”
可是来不及了,后头的路被人封了。
是太子嘴里说的山谷当中冲下来的另外一拨重骑兵,两厢威压之下,他们近十万人马的军队竟然被冲的七零八落。
“埋伏,鞑子事先埋伏在这里,就等着我们经过……”
太子睁大了眼睛,眼前的这一幕若是他再看不懂,那他就果真该死了,“……居然被萧洌说准了,”他喃喃自语了一句,随后大声喝道:“卫风,你给我滚过来!”
此时卫风早冲到了前头,他厉声问道:“先锋营的人都在做什么?”
一个百夫长策马过来,沉声道:“我们中计了,先锋营的人都冲在最前头,将军一直没有下令,先锋营的人都凭着萧将军原来练兵时的战法,才冲锋了几场,就被冲散了,死伤的大部分都是先锋营!”
卫风大声骂道:“都是些废物!”
百夫长不敢辩驳,只好急切道:“将军,您给个主意吧,咱们不能这样一直挨打啊,总要破了鞑子的阵才行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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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1.乍现
卫风看着势如破竹的鞑子兵,眉头紧皱,虽然他早有防范,但没想到鞑子真的敢这般违背承诺,他扬了扬手,“将鞑子再放的近些,让弓弩手准备。w w. vm)”
一旁的百夫长愣了愣,连忙道:“将军,不能再放近了,太子殿下还在后面!”
卫风目光闪了闪,若太子不在军中,他早就用其他的办法了,碍眼的人太多,他少不得要一个一个的清理了。
他沉声道:“正是因为太子殿下在后面,我们才更不能退缩,否则敌寇逼近,太子殿下将会更危险!”
百夫长不赞同道:“可是若万一有个闪失,太子殿下的安危……”
“还轮不到你来告诉本将军该如何做!”
一直被太子压制着的卫风早憋了一肚子的火,如今再被下属如此言辞反对,他再忍耐不住,冷冷的看着百夫长。
忽的眼光一转,想到什么似得,轻轻扯动嘴角,冷声笑看他道:“你既然担忧太子殿下,那本将准你随身保护太子,若太子殿下出了任何问题,你知道你的下场是什么!”
百夫长脸色瞬间铁青,上阵杀敌建功立业才是男人该做的事情,他作为百夫长更应该身先士卒,若此时龟缩在太子身边,往后说起来,岂不是让旁人耻笑?
卫风扬着头望了望前头显得凌乱的战场,萧洌的先锋营也不过如此罢了,他还以为多有能耐,结果还不是被冲的七零八散?
号角声响起,前面已经有些溃不成军的步兵纷纷后退,再不恋战,而后头一排整齐的轻骑兵手中都拿着一只弓弩,箭矢对准那些瞬间便进了数丈的重骑兵,雨点一样射了出去,四爪的弯钩轻易将重骑兵身上连通着厚厚铠甲之间缝隙的铜丝咬住,远远的看上去,像是一个个会活动的靶子。
鞑子的重骑兵一边压近,一边将身上勾到铠甲的箭矢拔出去,四爪的弯钩用精铁浇铸,拔除出去的时候难免被拽到铜丝,铠甲之间的缝隙便不那么牢固起来。
待到两头的骑兵都逼近,卫风一扬手,弓弩手便换上了绑着用桐油浸染过的布头的箭矢,射出去的同时,火光四起,桐油箭矢脱手即燃,被射中的重骑兵身上立即冒烟,竟是那四爪的弯钩抓住了铜丝之下的里衣,燃烧着的桐油立即将里衣点燃,虽铠甲外头还是完好无缺,但铠甲里头已经是烧了一大片,烧糊的皮肉味道弥漫开来,鞑子原本整齐的队阵因这些燃烧着的箭矢逐渐凌乱起来。
激昂的号角声再次响起,卫风拔出随身的长枪,枪头指着鞑子重骑兵的方向,大声道:“冲锋!”
马鞭一扬,他一马当先的冲了出去。
随后是几万人震耳欲聋的齐吼声:“冲啊!”
整齐的吼声在代州幽深的山谷中像是乍然响起雷声,连阴霾的天空都像是被这吼声吓到,开始纷纷扬扬落着雪花。
……
“什么声音?”楚少渊抬起眼睛看着前面出现的代州城,眉心微皱,“怎么听上去不太对?”
随行的罕达木脸色大变,他的大燕话说的不是很好,有些结结巴巴的道:“这声音…是交战的军队!”
萧沛疑惑道:“这里距离雁门关还有数百里,怎么会在这里行军打仗?”
楚少渊将策动着的战马停下来,仔细的听着前头的动静,越听眉头皱的越紧。
魏青耳朵微动,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听上去最少是数十万人交战,我们要不要……”
他那句绕开走还没出口,就见楚少渊马鞭一扬,身下骑着的战马飞快的向代州城的方向奔过去。
楚少渊坚定的声音从前头传过来,“若真是我大燕的军马,只怕情况不太妙,我们上去看看。”
魏青急忙跟上去。
跟在后头的萧清看了眼赫尔古丽跟罕达木,低声道:“前头若真是我们大燕的军队,你们最好还是不要过去的好,不然有个误伤,我们可照顾不到你们!”
赫尔古丽瞪着眼睛不屑道:“就凭你们燕人那些三脚猫的功夫还伤不到我!”
“呵,”萧清冷笑,“反正我劝过你了,到时候你若是有个什么损伤,可别来找我们的麻烦!”
萧清马鞭一扬,快速策马追了上去。
赫尔古丽咬咬牙跟了上去,眼睛轻抬看着前头代州城,越来越近的城墙上忽然有个黑影闪动,她睁大眼睛仔细一看,不由的轻掩嘴唇,那个人,那个人怎么也来了?
“快,快去通知楚意舒,这里很危险,不能过去!”她脸色大变语无伦次的对罕达木道。
罕达木显然也看到了那人,吃惊的张大了嘴,惊声道:“晚了,他们已经过去了!”
……
千军万马的乱战之中,太子反而被人护着在军队的最中间,围了十几人将他保护的滴水不漏。
太子气怒的瞪着眼前的人,大声呵斥:“你好大的胆子,所有人都在杀敌,你却将本宫拦在这里,究竟是谁授意你这样做的?”
百夫长面对太子的滔天怒火,只觉得自己当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他恭声道:“您乃是国之储君,您的安危最要紧,属下奉了卫将军之令来护卫您的安全……”
太子不耐烦的一鞭子抽到他的脸上,“给本宫滚开!”
百夫长不敢躲,任由那乌金马鞭将他抽下了马,几乎同时,脸上被马鞭抽开了一道深深的伤痕,鲜血哗啦的涌了出来,百夫长的脸上身上到处都是血液。
其他围着太子的人看到这一幕,都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几步,没料想到平日看上去温和的太子,竟然会这样的残暴。
少了挡路的人,太子立即策马往前头乱战的地方疾驰而去,腰间的钢刺握在手中,他下手极为狠戾,路上遇见了鞑子的重骑,均被他的钢刺取了性命。
而此时,远在代州城墙上却突兀的立着个高高壮壮的男子,黑衣黑发,整个人似乎要跟城墙溶到一起,锐利的眼睛盯着不远处那个手中握着钢刺却在纵马狂奔的人,嘴角挑起一抹冷笑。
大燕的太子么?
很好。
他自从成年以来,就再没有遇见过这样身份高贵的猎物了。
他眯了眯眼,将手中的穿心弩紧了紧机括,目标对准那个行为恣意的人。
不是说燕人有句话叫做,阎王让你三更死你绝活不过五更么?
怪只怪你识人不清,给你们大燕的内臣做了替死鬼!
他一松机括,拇指般粗细的乌金箭矢立即飞出,目标直取太子的首级。
箭矢飞出的那个瞬间,周围的一切像是慢动作一般,他盯着箭矢的走向,每一个细节都那样的完美无缺,这是他练过了多少遍的,不论太子身在何地,都会被他的这支箭射中!
忽然,飞出的箭矢被另一股强大的力量打歪,箭矢走向瞬间改变,“噗”的一声,乌金色的光泽一闪而过,瞬间没入了太子的肩胛骨,力道大到将他从马上带倒下来,拖行了一米的距离,直接被钉到了地上。
男子蓦地睁大眼睛,他刚刚没看错的话,打飞箭矢的那个东西是塔塔尔族的金羽箭,只有汗王才会有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再定睛看过去,忽然看到一个容貌昳丽的少年人出现在视线中,他手中的金羽箭正对着自己站的城墙的方向。
察觉到不对的时候已经晚了,那支金羽箭破空而来,他急忙翻转身体,可却还是差了那么一瞬,金羽箭穿透胸膛的滋味,疼的他眼前阵阵发黑,身子不由自主的软倒下来。
……
楚少渊刚赶到代州城,就看到城墙上头立着的那个男子,在那支乌金箭矢冲太子的方向飞了过去的同时,他手里拿着的金羽箭也飞了出去。
太子纵然该死,也不能这样便宜的让他死在了这个地方。
他神色发冷,看向城墙的位置,从这人穿着打扮,甚至是用的弓弩来看,他的身份绝非一般人。
拉开弓箭瞄准那人,特质的金羽箭脱手,直接射进了那男子的胸口。
“萧沛、魏青,你们两人将城墙上那人带回来!”楚少渊沉声吩咐道,转身往太子倒下的方向疾驰过去。
太子疼的浑身直冒冷汗,忽然眼睛睁大,看着眼前乍然出现的楚少渊,脸上的表情像是见到了鬼一样难看。
“你!你是人是鬼?”
楚少渊轻扯嘴角笑了笑,那是个饱含着讥讽与轻蔑的笑容,眼睛虽然看着太子,可脸上的神色却是冷的让人遍体生寒。
“二哥说呢?”
太子被钉在地上,有长刀破空向他袭来,而他则因为肩胛骨被贯穿,疼痛不已,实在无力去反抗,眼睁睁的看着长刀砍向他,他不由自主的大喊道:“来人,救命啊!”
可周围的人自顾都不暇,更别说去救他。
就在太子绝望之际,一柄战刀将砍向他的长刀挡住,随后是轻声细语的嘲讽声响起。
“二哥,这等死的滋味好不好受?”
太子猛地转头看着楚少渊,脸色铁青,“你这杂种!当初我就不应该那么轻易的放过你!”
楚少渊琥珀般明亮的眸子里浮动着一丝诡异莫名之色,他轻轻摇头,“二哥看起来很失望啊,不过不要紧,你以后失望的次数越来越多,会逐渐习惯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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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2.憋气
太子被楚少渊的话气的眼前一黑,也不知这孽种走了什么好运,竟然能从那些人的手里逃脱出来!
他努力挣扎,想要将贯穿肩胛骨的羽箭拔出,可羽箭身上的力道太大,他伤的过重,一时间竟然无可奈何,只好怒视着楚少渊。 .
楚少渊在这样的怒视之下,脸上稍稍带了几分笑意,让太子看的忍不住咬牙切齿起来。
“你不要得意的太早了!”
楚少渊懒得与他打嘴仗,眼睛微眯,几乎是瞬间飞身跃起,将偷偷靠近他的鞑子一刀劈下,鲜血飞溅而出,将落了满地的洁白瞬间染红颜色,就见鞑子兵的头颅骨碌碌的滚落在地上,那汪鲜血像是凝到了地上似得。
随后靠近他的几人都被他如法炮制的对待,空气中瞬时就有了一股子浓厚的血腥味。
太子目瞪口呆的看着楚少渊,他这是第一次见到楚少渊的刀术,没想到他的刀术竟然高深到了这样的地步。
而因着楚少渊的手法太过霸道,导致周围十米内再无鞑子兵敢接近他,这一小片空了出来,在混战中看上去尤为突兀。
楚少渊抬眼望着前头后头犹自处于混战的军队,微微蹙眉,鞑子的重骑兵太过于蛮横,而大燕的军队虽然看上去人数众多,但在这样两面夹击之下,还是呈现出了些微的败势。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之前被太子抽倒在地的百夫长此时终于赶了过来,一眼看见太子被乌金羽箭射中,连连告罪,“太子殿下恕罪,臣来晚了!”
“滚!”太子只觉得自己的脸要被丢尽了,不想再看眼前的人。
百夫长见太子被乌金羽箭钉在地上,连忙道:“太子殿下,您忍忍,小的帮您将羽箭拔出来。”
他说着,动手去碰羽箭,刚握住羽箭,就听太子哀嚎了一声。
“你是要疼死我么?”
百夫长连连致歉,手下的力道却一点没轻,咔擦一声将乌金羽箭从太子的肩胛骨上头拔了出来,箭头上还带着从太子身上撕扯下来的一小块皮肉,血淋淋的样子十分可怖。
太子忍受不住痛意,眼睛一翻昏了过去。
百夫长连忙将昏迷了的太子扶起,心中在想这兵荒马乱的,太子又受了这样重的伤,该把太子放到什么地方合适,四处看了看,一眼就看到太子身边握着战刀的楚少渊。
他被楚少渊一身的戾气震住,握着佩剑的手立时收紧,声音有些发颤。
“你是什么人?”
为了突显气势,他努力的冲楚少渊瞪起眼睛大声问道。
楚少渊眼睛略微一抬,清冷的目光扫过他,他的头皮瞬间发麻。
此时,萧沛跟魏青二人正好架着城楼上那个黑衣黑发的男子下来,那人已经晕厥过去。
“殿下,我们从这人身上发现了这个!”魏青将手中的东西递给楚少渊。
百夫长听到这声殿下,再看一眼这少年通身的气度,惊呼一声:“难道你是三皇子殿下?”
魏青皱眉冷声喝道:“你是什么人?竟敢在三皇子殿下面前这般放肆!”
楚少渊没有在意,只是看着晕厥的那人,脑子里闪过许多纷飞的思绪,他眉头微皱,这人身上带着股子熟悉感,这种莫名的熟悉感让他觉得像是在哪里见过这人似得。
百夫长一边扶着太子,一边见楚少渊眉头皱的很深,连连致歉道:“都是小的有眼无珠,冒犯了三皇子殿下,还望三皇子殿下海涵……”
“闭嘴!”楚少渊只觉得他聒噪的很,不耐烦的皱眉。
这个时候,萧清、赫尔古丽跟罕达木刚刚赶到,赫尔古丽一眼看到萧沛跟魏青手中架着的人,眼睛圆睁的看着那人,嘴里吃惊的喊道:“他……你…你竟然把他射伤了!”
楚少渊听闻她口中语气不对,挑眉道:“你认识他?”
赫尔古丽张了张嘴,娇美的脸上露出些恐惧之色,“他是阿图尔,九叔的儿子!”
……
焦灼的战事终于渐渐平息下来,卫风脸色不好的看着绑缚在地上的人,心中说不愤恨是不可能。
原本他安排好的一场戏,结果因为忽然冒出来的楚少渊而毁于一旦。
简直就是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他忍不住紧紧握住拳,将那股子怒火压下去。
“三皇子殿下,您怎么会在这儿?”虽然他一早就知道内情,但还是得假惺惺的问这么一句。
楚少渊骑着战马,微微冷笑的看他一眼,“我怎么在这儿,难道安北候世子不知道么?”
卫风没想到他会这样与自己针尖对麦芒的说话,一时间被他噎的够呛。
楚少渊看了看仅剩下的这些人马,心中发冷,语气便更加的不好。
“二哥没经历过几场战役,难道世子也没经历过么?我大燕的军队竟然任由你们这般胡闹,卫世子,你当真是在西北驻守了四年的雁门关?”
这话是在嘲笑他所下的决定了。
卫风咬牙,若不是他忽然冒出来,这个黑锅就由太子背了,可惜现在功亏一篑!
楚少渊神色冷淡的边骑着马边往前走,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受了伤的军士,几万人的军队看上去竟然半点气势全无,一点也没有往日的威风。
“三皇子殿下教训的是…”卫风几乎将牙齿咬碎,才将这话说出来,即便是对着太子,他也没有这样伏低做小过,因心中不甘愿,他补了句,“太子做这个决定也是因为之前的斥候传来的消息,说鞑子行军正经过应州,太子想早早结束这场战役,才会这般激进……”
“哦?听你这么说,这事儿的责任全在二哥了?”楚少渊像是故意曲解他的意思一般,这么说了一句。
卫风脸色立变,忙辩解道:“不,臣绝没有这个意思!”
即便太子现在昏迷着,他也绝不会任由自己来将这样一个大的错处安到他身上。
卫风将神色缓了缓,脸上带上了悲愤之色,沉声道:“此事是臣的过错,与太子殿下无关!”
楚少渊笑了笑,“卫世子也不必将责任都担下来,在雁门关的将领可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想来便是萧洌跟王珏都有连带责任。”
卫风闻言脸色瞬间铁青,萧洌到现在还被他关在卫所中,而王珏则是被他困在了马市,这事太子一清二楚,以后即便是论起来,他们二人也绝不会被牵连在其中。
这也是他一开始算计好的,这场仗若是顺利,那么功勋自然是他与太子的,若是不顺利,也会是太子的责任,是太子激进而导致大燕的军队被鞑子压制。
他没想到最后反而将自己牵连了进去,他只觉得自己胸中憋了一口气,噎的他吐不出来更咽不下去。
他眉头皱得紧紧的,脑子里飞快的想着对策。
楚少渊抬眼望了望天际不断飘落的雪花,嘴角轻轻上扬,连老天都看不过眼去了。
说明有些人的气数将尽了!
……
一路上快马加鞭的赶路,沈朔风终于在雪花飘落的时候出了雁门关。
关外的景色逐渐萧条,视野当中只有一片片略显荒芜的土地,以及暗沉的天空。
想到刚刚在雁门关听到的消息,沈朔风心中隐隐有着不太好的预感,像是要发生什么事情似得。
他将马儿策动的更快了些,忽然,远处出现了一大片人马,远远的能看到略有些残败的帅旗在漫天飞雪之中显得越发的萧条,无精打采的样子,若他是领队的将领,一定会将那个扛着战旗的人一顿好打,这样的战旗怎么能够带给军士信心!
军队越走越近,沈朔风跟他们擦身而过的同时,一眼看见骑在马上那个容貌昳丽的少年,眼角下的一颗朱砂痣红的耀眼。
他心头一惊,这少年竟然好端端的活着!
说不清那一瞬间他心中是侥幸多一些,还是觉得自己失败多一些,总之照面的那个瞬间,沈朔风心中一直提着的那口气终是松了下来。
这下也可以跟夏家小姐交代了,总算是不负所托。
他心中隐隐带着几分轻快,已经想着回去该如何交差了。
而下一刻,他却再也轻快不起来了,那少年忽然出声,“将他给我拦下!”
少年身边的人得令,立即团团将他围困起来。
若是单打独斗,他们哪个都不是对手,可这样一群人一起上,他还是有些吃力应付,不一会他便有些落了下风。
他索性束手就擒,再不挣扎。
少年策马走到他身旁,清冷的眼神打量着他,像是在确定什么似得。
沈朔风心中却十分透亮,少年是在确认自己是不是那天晚上袭击他的人。
“果然是你!”少年嘴角轻动,已经确认无疑。
沈朔风看着少年,发觉少年与他之前在松溪镇见到的完全不同了,不止是整个人散发出的那种感觉,重要的是少年黑白分明的瞳仁里头藏了一潭幽泉进去,一眼看不到底,反而有种波涛汹涌的感觉。
“你是夏明意?”沈朔风开口问道。
少年忽然眉头皱了皱,“难不成你还想假装不认得我么?”
沈朔风脸上出现了一丝微妙的神情,声音放的十分轻,“一个叫夏婵衣的小姑娘托我来找夏明意,不知你可是?”
少年脸上瞬时闪过异样的神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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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3.心动
乍然听到心尖上的那个名字,又是在这样的地方,楚少渊心下一紧,再看向青年,便没了先前的那种恣意之色。
仔细的打量了一遍青年,意外的发觉眼前这青年竟生了一副好相貌,眉目清秀,鼻梁挺括,一张薄唇微抿冷漠如同漫天飞雪,眉眼之中隐含着浓浓的煞气,将那张清俊的脸添上了七分凌厉,这样的一个人又这样突兀的出现在这里,实在不是什么让人感觉到欢喜的事情。
他厉声道:“把他给我绑起来!”
沈朔风诧异极了,看少年的脸色明明已经是动容了,可为什么还……
他原本就被数把兵器压制着,此刻更是被人毫不客气的用粗绳捆缚了起来,怕他挣开,还扎扎实实的从身前紧密的捆了三遍才算好。
“你!”沈朔风刚要开口说话,忽然就被人用扯下来的一块残破的帅旗堵住了嘴。
嘴里都是泥沙尘土,呛得他简直要被噎死过去。
“给我看好他,将他一同带回军营!”
楚少渊沉声吩咐完身边兵士,便打马往前去了,留下被兵士一把扔到了马背上一脸诧异的沈朔风。
沈朔风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懂这少年的意图了,从楼中的情报显示,这少年是与那小姑娘一同长大的,不应该在听到事关于她时,一言不问,反而还这般对待自己。
纵然他已经知晓了自己就是先前行刺他的人,难道不应该先弄清楚事情原委么?
……
早春三月,院子里头的迎春花开的正灿烂,黄橙橙鲜嫩的颜色衬着院子里头多了几分春季盎然。
“小姐今天穿这身,这身是夫人今年开春的时候让针线房的人特意做的,这样式都是宫中流行出来的花样子呢……”
锦屏一手拿着一件鹅黄色暗纹缠枝花褙子,一手拿着一条月白色梅纹罗纱百褶裙在婵衣身上比了比,笑得温柔,“今天的天气又这样好,穿了这身出去肯定好看。”
“小姐别听锦屏姐姐的,她挑的这身平常穿穿也便罢了,咱们今儿要去大佛寺还愿,哪里能穿的这样小气,”锦瑟将一件银红色缕金蝶纹妆花褙子拿在手里,虽是反驳锦屏的话,眼中却带着笑意:“要让奴婢选的话,小姐还是穿鲜艳些的颜色好看!”
婵衣抬眼透过那层轻薄透亮的桃花纸望着外头的天色,湛蓝如洗的天空漂浮着朵朵白云,太阳时不时的钻进云层里头,外头看上去阳光大好,也难怪屋子里的丫鬟们都一副好心情。
她笑了笑,将手中的账册合起,趿鞋下地,语气却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今儿不过是跟二哥一同去一趟大佛寺罢了,也值得你们几个这般兴师动众的?”
锦瑟急忙道:“小姐,您可上点儿心吧,今儿若当真只是跟二爷一同去还愿,您就是随便穿件袄子去,我们都随着您,可您仔细想想,今儿一同去的都有些谁!”
能有些谁?不就是朱家的两个双生子表兄,以及朱瑿、霏姐姐,霜云姐姐和谢家大表兄跟三表兄么!
家中长辈的意思,婵衣不是不清楚,只是她一想到朱家人惯常的那副沉稳自持的模样,就觉得有些不喜欢,所以她不仅不打算与朱家结亲,甚至还想利用这一趟的大佛寺之行打消朱家想与夏家的念头,有了这样的想法在,她打扮的那么出众要做什么?
“行了,我看锦屏选的这身就很好,既淡雅又不打眼,出门在外,穿的那样扎眼做什么?又不是去别人家做客,不过是上几柱香,念几句经文罢了。”
婵衣将话题打住,一锤定音。
锦瑟拗不过她,只好侍候她换了衣裳,不过临出门时,锦瑟还是翻了一条玫瑰红披风出来,仔细的给婵衣披起来。
春日里的大佛寺十分热闹,暖暖的太阳照在脸上,整个人都被照的暖洋洋的。
婵衣下了马车,轻提裙裾立在寺门边上,抬眼看着高高耸立着的佛塔,眼中不见悲喜。
“晚晚!”一声娇俏的女声从身后传过来,是谢霏云跟谢霜云他们到了。
婵衣扭过头,嘴角轻扬,“霏姐姐,霜云姐姐……”
她轻提裙摆迎了上去,“大佛寺的斋饭很好吃,咱们一会儿可要吃了再回去。”然后笑着对谢翩云跟谢翾云点了点头,这才发现朱家人也到了,眼中笑意又深了几分。
阳光打在女孩儿柔美的脸庞上,身后佛家寺院庄重威严,身前伊人红妆黛眉微俏,明眸皓齿的女孩儿将原本庄严的寺院平添了许多妩媚。
年少时的心动往往就是一个回眸浅笑,便弥足深陷,往后那人的一个举手一个投足,都牵动着自己。朱璧只是觉得,许是眼前的阳光太好了吧,立在阳光里的少女让人意外的觉得舒服,连原本不太甘愿而轻轻皱起的眉头,都在不知不觉间退了去。
……
上过香还过愿,又都是少年人,正是喜动的时候,便索性绕路去了寺院的后山。
虽已是春日,但寺院后山多是古树,头顶上枝枝叶叶的参天大树盈盈华盖,将阳光分割开来,成了一缕一缕的散碎光束,偶尔有风刮过,激起阵阵树叶轻响。
婵衣稍微有些冷,行走间忍不住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她身上的这条玫瑰红披风是去年做的,因还在长个子,所以过了一年再穿便稍稍有些短了,堪堪打在她的小腿处,露出里头月白色的梅纹罗纱百褶裙,恰好百褶裙上头绣着的金色花纹露出来,倒也十分好看。
手中轻轻拉着谢霏云的手,她侧着头听谢霏云跟她说话,安安静静的样子,显得岁月静好。
一阵风过,婵衣鼻尖有些痒,忙掩住嘴角连着打了两个喷嚏。
在她们身后走着的朱璧忙将身上的大氅解下来递给婵衣,轻柔细语的道:“夏表妹穿的有些太单薄了,先将这个穿上遮遮寒意。”
婵衣抬眼,发觉一向习惯皱眉的少年人,此时脸上的神情十分温柔,一双眼睛闪闪发亮,宛如水晶纯澈透明。
……
ps:小意卡文了,抱歉……
344.入画
婵衣愣了愣,前一世的朱璧是个沉稳自持的人,她虽然没有去朱家做过几回客,但每回去了所见所闻都是朱家两位爷小小的年纪是如何如何的稳重内敛,如何如何在任上造福一方。 .
没料到一向沉稳自持的人,也会做出这样略略有些出格的举止。
看着他满眼的温柔,婵衣不知怎么,猛地想起那个总爱跟她撒娇耍赖的少年,明亮的眼睛里头像是融进了一块光洁透明的琥珀,每每见到她,脸上的神情总是无比的温柔,含着最大的耐心与她说话,即使是她言语之间多为冷淡,他也不放在心上。
婵衣眼睛沉下来,将嘴角隐约可见一丝淡淡笑意遮起来,轻声道:“璧表哥费心了。”她嘴里轻柔的道谢,却没有接他手中的大氅,反而加了一句:“璧表哥穿的也不厚实,云浮的天气不太好,尤其是这样乍暖还寒的时候,璧表哥当心受了风寒。”
婵衣的态度并没有多冷淡,甚至嘴角还含着笑容,看上去十分感激的模样,但朱璧却敏锐的感觉到她其实不大喜欢他这般献殷勤的举动,他不由的脸上有些尴尬起来,手一缩,将大氅收了回来。
心高气盛大约是所有人在少年时都会犯的毛病,朱璧只觉得自己脸上红不红黑不黑的,佯装若无其事的笑了笑,手中拿着大氅,既不穿又不收,只是挂在臂弯处,不再多言。
见自家兄长受挫,朱瑿心下也不痛快起来,她一把将朱璧手里的大氅夺过来,努了努嘴:“二哥好偏心呐!你就不问问我这个妹妹是不是也冷?”
朱瑿的声音有些大,虽是娇嗔,却含着一股子怨气,场面瞬间冷了下来,只有风将衣裳吹的翻飞的猎猎声。
“你跟着起什么哄啊?”朱璗见气氛不太对,上前重重点了朱瑿的额头一下,怒道:“今天出门的时候母亲就怕你冷,特意吩咐弱柳给你带了新做的银灰鼠皮大氅,你瞧你才走了这么一小节子路就出了一头的汗,若是璧哥儿将他大氅再给你系上,你还走得动么?”
众人听了朱璗的话,都去瞧朱瑿,果然见到她一张透着红晕的脸蛋上出了细密的薄汗,分明是走的有些热了。
谢霜云与朱瑿处的好,见她被朱璗数落,一把伸手将她拉过来,帮她解围般的笑着说着促狭话:“我看瑿姐姐这是吃醋呢……璗表哥定亲了,璧表哥也在说亲,瑿姐姐这是怕两个哥哥往后娶了媳妇忘了妹子……”
朱瑿耳朵里听到谢霜云的话,像要被踩到尾巴的猫,跳起来忙去捂谢霜云的嘴,嗔道:“看我不撕了你的嘴,让你口无遮拦!”
不知谁扑哧一声笑了,随后又接着冒了几声忍笑声。
朱瑿恼怒的跺了跺脚瞪着忍笑的人,可她自己却没忍住笑意,先笑了出来,抬眼看着婵衣,语气当中带了几分揶揄,“我可没见过我二哥哥对哪个小娘子这般着紧过。”
说着话还眨了眨眼睛,像是生怕婵衣不知道似得。
两家议亲的事情早不是什么秘密了,所以朱家的几个小辈才会这样肆无忌惮的与她开着这些玩笑,婵衣心中慌乱极了,用帕子掩住嘴,一副害羞的模样,可垂着的眼睛里头却没有半分笑意。
“方才我瞧着山上有个亭子,不如我们爬到山顶上看看吧。”婵衣不接话头,轻轻柔柔的将话岔了过去。
谢霏云大约知道婵衣的心思,笑着应声道:“往常都是跟着母亲祖母一道来上香的,还没去过山顶上,今天正好有这个机会,我们几人都聚齐了,往后想再聚的这么齐可不容易了!”
刚刚的事情就这样被揭了过去,朱璧看了看婵衣柔美的侧脸,忽然发觉此时女孩儿脸上的神情有些晦暗不明,难道她对他并没有那份心意?他的眼睛忍不住就垂了下来。
这样走走停停的顺着山间小路到了山顶的八角亭子里。
谢翩云跟夏明彻他们几人走的快,此时早到了,夏琪跟谢家的几个小厮将亭子收拾妥当,又生了小炉子来烧水泡茶。
山顶的风很大,几人走了那么久的山路,都有些累了,坐在铺着厚实垫子的美人靠上歇息。
“许久不爬山了,偶尔爬一回,可真要累死人了!”谢霏云揉了揉腿,她们走的比朱瑿跟谢霜云快了一些,到了山顶不止是累,更是出了一身的汗。
“霏姐姐别急着解大氅,先落落汗,当心着凉……”婵衣见谢霏云热的要解开大氅,忙伸手阻止,端了一杯茶,递给谢霏云,“喝杯茶歇一歇,若一会儿还觉得热再解大氅。”
谢霏云听了她的劝,接过茶小口小口抿着,将一整杯茶都喝光了,才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可算是舒服些了。”身子坐正,从亭子里望出去,嘴里啧啧的叹着:“怪道人都爱来大佛寺这样的地方拜佛,你瞧这云山上头的风景多好,云山雾绕的,看上去就像是神仙住的地方……”
婵衣用帕子擦拭着额头的汗珠,轻轻的抿了几口茶,眼睛顺着谢霏云看的地方从山顶往下望,只觉得底下的一切都渺小的很,像是天下间烦心事也少了几分,嘴角忍不住就挂上了几分笑意,心忖道,这样的惬意确实不常有。
朱璧站在一旁的石桌前,看着婵衣脸上带着浅浅笑意,胜雪般的肌肤因运动而透出几分红润的光泽,嘴角含笑,柔美的脸庞隐隐透出几分端庄,望着亭子外头的目光澄澈安然。
一时间,他心痒难耐,抓起石桌上放置着狼毫,寥寥几笔便将女孩儿的轮廓勾勒了出来。
这笔墨纸砚原本是大哥来此歇息顺便采风,想将周围的风景入画的,可眼下,他却只想将眼前的这个淡然的少女一笔一笔的描下来。
“二哥,你居然偷画晚照妹妹!”
乍然一声惊呼,将朱璧的思路打断,他的脸霎时一片通红。
……
ps:最近真的是卡文卡的紧了,总觉得怎么写都不好,心情有点沮丧……
345.讨嫌
“不,不是偷画,”朱璧辩解道,“我只是看这里风景极好,才忍不住随手画了几笔……”
婵衣扭头看向朱璧,发觉他整个人都窘迫起来,见她抬眼看过来,也不知是该遮掩画作,还是该摊开让她瞧,一贯沉稳的人忽然手足无措起来,反倒让人觉得有趣。
“哦?是这样……”朱瑿语调拖得长长的,了然的看了他们二人一眼,笑的牙不见眼的拉起坐在她旁边的谢霏云,“霏云姐姐,你会下双陆棋么?我们下一盘吧,等会二哥画完了我们再来这边看风景。”
朱瑿将这一小方天地空出来,让他与婵衣独处。
婵衣侧头看了眼石桌上那张隐隐勾勒了少女轮廓的画作,少女柔美的线条清晰跃然于纸上,不得不说朱璧的画技十分好,寥寥数笔便将她整个人的气质勾勒了出来,让人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她。
“璧表哥画的真好,这副画可以送我么?”她笑着看他,脸上一片坦然。
“当然!”朱璧的脸热|辣辣的,低头看了看画作,忙又补了一句道:“不过要待我画好。”
边说边低头认真的将不足的地方描了几笔,抬头看她的时候,眼神微微闪烁几下,像是静静放置在太阳下的宝石折射出的光芒一般。
他答应的太快,作画的样子又太认真,让人觉得扎眼极了,婵衣看了几眼,视线忍不往旁边移了移,发觉朱瑿一边下棋一边若有所思的往自己这边瞅,看见自己看她,脸上便带了几分笑意。
婵衣心下哂笑,这桩婚事她并不看好,可奈何朱家人一个个的都要将他们凑做一对,当着这么多人,她若是让朱璧闹了个没脸,想必往后两家也不用再来往了。
心中轻轻摇头,看来只好用别的法子来推拒这门婚事了。
朱璧几下便画好了,用细沙将画上未干的余墨吸走,将画纸提起来给她看。
婵衣笑容淡淡的,边看边与他闲聊:“听说璧表哥入了翰林院?还没有恭喜璧表哥呢。”
“比不得大哥是翰林院修撰,我不过是个编修……”朱璧将话说的既谦虚又内敛,脸上的神情也带着几分淡然,像是入了翰林院并不是一件多么值得炫耀的事。
“听二哥哥说今年的进士大都外放了出去,连我二哥这个探花也入不得翰林院,可见你跟璗表哥多被皇上喜欢了…”婵衣嘴角微翘,看向他的眼神中带着浓浓的钦慕,既是像在钦慕他考中了榜眼又入了翰林院,又像是羡慕他能够被当今圣上所喜欢,她嘴角轻扬,顿了几顿,又道,“听说草书大师张佑之也在翰林院做编修,我一直很仰慕张佑之的字,不知璧表哥可否帮我要一副张佑之的狂草来……”
朱璧闻言,微微皱了皱眉头,张佑之的字千金难求,这是大燕众所周知的事情,他不过是刚入翰林院,与张佑之还未曾见过,怎么好意思开这个口?
婵衣似是察觉到他的为难,忙掩住嘴,轻声致歉道:“抱歉,是我让璧表哥为难了……”她边说边眨了眨眼睛,像是难为情的样子,“我原以为璧表哥中了榜眼,在翰林院怎么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即便是张佑之,也撼不动璧表哥的锋芒……”
朱璧脸上顿时浮动几分恼意,她这话,是将自己当成了什么人?
中得榜眼是凭着真才实学,入翰林院是皇上的意思,他一向不喜用势压人,更何况他是晚辈,年纪又轻,而这些老翰林却是做了一辈子的学问,他打从心底里就敬重,如何会与这些老翰林争个长短?
“夏表妹这话却是高看了我,”他沉声道,“我不过是个小小的编修罢了,如何比的上张佑之这样的老翰林!”
婵衣见朱璧脸色越发的沉,从话里的意思不难听出他隐含的怒气,朱家向来是鸿儒之家,对待这些有真才实学之人更是敬重,自然不可能会做出她嘴里所说的,用自身的锋芒压制旁人的事情来,而且朱家人都傲气,也不屑用这般的手段来达成目的,她的这番话恰好踩到了朱璧的禁忌。
她犹做不知的用不以为意的口吻继续游说他道:“璧表哥也太自谦了,那个张佑之中得进士之年比起璧表哥来可是足足的晚了十八年,而且还不是一甲,纵然他的字写的好,又有什么用处?听人家说早年他没有入仕时,还曾拿字来换钱物,这才将他的名声打了出去,像璧表哥这样的少年英才,肯纡尊降贵向他讨一副字儿就够让他荣幸的了……”
“住口!”朱璧不耐的打断她,再看向她的眼睛里,就没了刚才的那股子欣喜,只留了淡淡的疏离,“夏表妹,这画我发现有几处未曾画好,日后有机会重新给你画一幅吧。”
他说着毫不犹豫将手中的画作撕毁,那般的果决,雪白染墨的宣纸瞬息之间被他撕做细微的小碎片,手指摊开,纸片便迎风四散开去,像是之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过一般。
婵衣眼睛低垂,果然是朱家人,又重规矩又清高傲物,只要触及到这些,便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瞬间身上的毛刺都倒立起来,生像是自己将他如何了一般。
她将眼中情绪遮掩下去,抬起头不可思议的看着他,朱璧却淡淡的转开了视线。
“璧表哥,你这是什么意思?”婵衣不依不饶的问道:“可是我说了什么话让你难堪?你要这般待我?”
朱璧冷声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我话不投机!”
他的这番话没有压制音量,亭子里原本正在交谈的人都不由的看了过来。
婵衣像是恼怒的用帕子遮住脸,声音中带着轻微的颤意,“璧表哥好没道理,我不过是求你见到张佑之帮我讨一张他的狂草来,你不肯便不肯,又何必这样……”
她委屈极了,袖子一拂,转身便朝亭子外头跑出去,直到跑到附近的一颗松树底下,才停下脚步,抬眼淡然的往回看。
要讨一个人的喜欢不容易,要讨一个人的厌恶还不简单么?
……
ps:最近的剧情有点卡住了,不是故意吊胃口,只是不知道该怎么样描写这段故事了,小意觉得自己也是越写越难了。
346.审讯
沈朔风扭了扭身子,身上的绳索捆的实在,他如何挣都挣不开,一天前被扔进这个简陋的牢房之中,就再没人看过他一眼,连饭食跟水都没给他准备,他此刻饥肠辘辘,肚子不停的叫,本想与狱卒说几句话,可牢房中安静的只能听到耗子打洞的声音,旁的什么狱卒也好犯人也好,却是半个都没见到。 .
沈朔风心中微叹,看来那少年是打定主意要晾着他了,这样没饭食没水喝的日子再熬上两日,一般人必然扛不住,到时眼前摆上几碟热腾腾的菜肴一碗白饭,无论问什么都会说,这样逼供的套路是朝廷惯用的伎俩了。
他一动不动的盯着牢房的墙壁上因常年失修而片片斑驳脱落的白粉,轻轻的叹了口气,楼中事务已经交代给了玉秋风,希望这件事了结之后不会影响到楼中事务,至于自己……即便少年想要出被刺杀的这口恶气,将自己千刀万剐,说起来也实在算不得什么,原本自己就是杀人无数罪孽滔天的,便真被千刀万剐了,也是活该有此下场。
他闭上眼睛,不再做别的念想,只是将气息运行过经脉,抵挡着阵阵严寒与饥饿。
牢房中传来阵阵厚底牛皮靴踏过地面时,发出的闷闷声响,然后是钥匙开门的声音,有人走过去踢了踢沈朔风的身子,语调讥讽:“这不过才一天没吃饭罢了,装什么死?”
沈朔风睁开眼睛,暗沉的眸子扫过眼前的人,说话的是个长相普通,气息沉稳的男人。
他微微了然,这男人是年前他刺杀的那伙人当中武功最高的,只可惜伤的也最重,没想到他竟然全好了,实在是出乎意料。
男人一把将他拽起来,拖到牢狱外头的刑房中,对着立在一旁的少年毕恭毕敬道:“主子,您想问他什么尽管问,属下这几日将雁门关牢狱中的所有刑具都弄来了,不怕他不说!”
楚少渊淡淡看了沈朔风一眼,抬了抬手,让魏青将沈朔风架到了木桩上。
“忙了几日才有功夫来料理你,你该知道我想问你什么,你若要活命,就一五一十的交代了……”
“呵!”沈朔风冷笑一声,“若我不肯呢?”
楚少渊薄唇一抿,露出个灿若朝阳的笑容来,“不肯也无妨,这里的刑具你瞧着哪个顺眼告诉我,我让魏青先给你上你瞧着顺眼的,不急,一个一个来,总有你肯的时候。”
沈朔风眉头挑了挑,“你就不担心那个姓夏的小姑娘?她可是在我的手上……”
“那又如何?”楚少渊脸上笑容散尽,眼中寒芒大盛,“她的死活与我有什么干系?你别以为你拿捏住了一两个无关紧要的人,就能要挟我!”
沈朔风看着少年瞬间沉下脸来的样子,不由的心中哂笑,若当真无关紧要,他何必将自己关了几日才拉出来审讯,审讯之前又何必说这么多废话,还急着撇清关系,生怕自己误会他们的交情有多深似得。
他幽幽的长叹一口气,道:“可怜夏小姐一心记挂着你,甚至顾不得自身安危让我来寻你的下落,还将贴身信物交予我,看来是她自作多情了,也罢,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楚少渊暗暗咬牙,脸色越发的沉,看了他半晌,冷笑道:“夏小姐不过是个闺阁女子,怎么会认得你,还托你来寻我,你这谎话编的简直是狗屁不通!你若打定了主意不说,我也不与你啰嗦……魏青!给他用刑,看是他嘴硬,还是刑具硬1
魏青应“是!”上前便将他外衫扒开露出胸膛,转身拿起个烧的通红的烙铁,往他身上比了比,像是在思量该往哪个地方烙,烙铁上头的温度高到连手柄都烫得让人几乎握不住,戴了两层毛毡手套才将那股子热感隔绝在外。
沈朔风皱眉瞥了眼那烙铁,死水一般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厌恶,眼看着烙铁就要烙印在身上,他忍不住道了一句:“你就不看看夏家小姐给我的信物?”
楚少渊抬手,制止了魏青的动作,“东西呢?”
“在我袖带之中,”沈朔风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闪现出一丝细小的笑容,添了一句,“夏家小姐这两个月来遭人陷害一次,买凶刺杀两次,若不是念在她曾经心软救过我一命的份上,只怕此刻她早已经是个死人了!”
楚少渊将他袖带取出,袖带之中安放着的一枚雕着玉蝉的小巧印章,正是他之前在谢老夫人六十寿辰时亲手送予她的,这个印章她是不会轻易拿出来的,如今却安然的躺在他的手心里,冷的像一块冰,他用力握紧,心下微惊,怎么会这样?他不过失踪两个月,那些人怎么会冲她下手?
楚少渊抬头,目光晦涩,“那她现在……”
“你放心,她暂时没有危险,”沈朔风轻笑一声,“不过若是我回去的晚了,说不准她再遇上什么麻烦,我可就没办法了!”
楚少渊冷眼看他,眼中的神情摆明了不信他的说辞:“你不要告诉我说,这两个月来都是你在护着她的安危!”
沈朔风面无表情的看他一眼,沉声道:“我们江湖中人奉行的不外乎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罢了,夏家小姐既然花了银子雇我做护卫,我自然要护着她的安危。”
“江湖中人?”楚少渊挑了挑眉,“你是在对我说笑话么?一个江湖中人,有胆子来刺杀皇子?”
这是在说他之前对这少年的刺杀了,沈朔风眸子飞快的闪过一丝懊悔,“年前那桩生意是我失察,若我早知你的身份,又怎么会搀和到朝堂上的争斗中来?”
楚少打量了他半天,深不见底的眼眸微微眯起,“是什么人买凶杀我?”
“……”沈朔风沉默半晌,才淡声道:“行有行规,恕我无法相告。”
楚少渊也不恼怒,反而笑了笑,看着他神色哀悯,侧头交代道:“魏青,交给你了,他若不说就一个一个往他身上招呼,不必多跟他废话!”
沈朔风眼瞧着烧的通红的烙铁越来越近,索性眼睛一闭,再不多看一眼。
……
ps:可能是第一次写文,很多地方写的都觉得很不好,改了又改才写了这么点,今天又弄到凌晨,真是很不好意思。
347.烙刑
沈朔风眼睛虽闭上了,五识却更加敏锐起来,滚烫的温度离胸口越来越近,焦灼炙热的烙铁猛地按到了皮肤上狠狠的被捻动使之烙印的更深,炽烈的疼痛感袭来,痛意太强,他忍耐不住,低吼了一声,因为吃痛,他的额头不断的往外冒着豆大的汗珠,皮肉灼伤的气味立即弥漫开来,他甚至能闻到自己胸口的肉烫熟之后发出的焦味。
可即便痛到了这般地步,他都没有说半个字,只是额头冒着青筋,整张脸看上去十分狰狞。
“你倒是硬气!”楚少渊扯了扯嘴角轻哼一声。
挨过一阵烧心裂肺的疼痛之后,他才抬起冷漠如冰的眼睛望着楚少渊,“……尊贵的三皇子殿下……我一个杀手…什么惨烈没经历过?”喘了几口粗气,他又道:“你即便是将这一屋子的刑具都用到我身上,只要是我不想说的事情,你半个字都不会从我嘴里听到!”
“是么?”楚少渊伸手拿起另外一只烧的通红的烙铁手柄握在手里,走到他面前,精致好看的眉眼微微眯起,“我倒是想知道你能不能这么一直忍下去!”
话音落下,那只烧得通红的烙铁猛地嵌入沈朔风另外一侧完好的皮肉当中,瞬间便有皮肉烧焦的滋滋声传了出来,因为疼痛,沈朔风的身子绷得紧紧的,他下意识的往后缩,奈何被死死绑缚在木桩上,只好实打实的承受着剧烈的痛楚。
那张清秀的脸上此刻汗珠密布,豆大的冷汗顺着额头往下淌,眉眼中皆是隐忍。
楚少渊见他牙关紧咬,脸上已经是痛极了的样子,可偏偏一副忍耐的模样,就忍不住想将刑具挨个的往他身上使,笑了笑道:“其实你说不说也没什么紧要的,左右就是那几个人,我自己查也查的出!”
他随手将烙铁扔到火盆中,拿起一副竹板夹子来研究,翻来覆去的看了看,扬眉冲他一笑,“既然你这么硬气,想必这玩意也是不怕的吧。”
沈朔风脸色微微一变,这是拶刑,若是用劲猛了,十根手指都会被夹断!
他沉着脸,神色莫辩:“既然你能查出来,那要杀要剐便给个痛快!”
“痛快?若是旁人这么哀求我,说不准我还会答应,但你……”楚少渊视线从拶刑的竹板子上收回,移到他身上,眼中的漠然让人看了为之一惊,“害得我在关外住了两个月,将萧沛、魏青打成重伤,若不让你也尝一尝这种滋味,又如何对得住你呢!”
他将竹板递给魏青,魏青立即便将沈朔风的手抓住,两个手指上都套好了竹板。
沈朔风怒道:“若不是我故意让你抓住,你以为凭你们这些三脚猫的功夫能抓住我么?”他满脸的愠色,眼中冒着火,“要不是受了夏家小姐之托,我又何必来寻你,没想到夏家小姐那样和善的一个人,竟然会挂记你这种心思阴狠的人,你道若是夏家小姐知道你的真面目,还会不会这样待你?”
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骂楚少渊这个人阴狠歹毒,可楚少渊脸上的神色,却连一丝怒意都没有,甚至还笑了笑,笑容里带着几分淡淡的深意,像是一点也不在意他这么说自个儿。
“若不是她,你以为你如今还能好端端的站在这里?”楚少渊嘴边浮起淡淡的笑容,眼神却一片冰霜,“若不是顾忌她,你如今早是一个死人了。”
沈朔风愣了愣,忽然笑了起来,“夏小姐还等着我回去复命,你这般待我,你说夏小姐若是知道了,会不会从此厌弃了你?”
“你尽可试试!”楚少渊眼中划过淡淡的杀气,抬了抬手却是让魏青将拶指的刑具取下。
“怎么不上刑了?”沈朔风眼底带着讥笑,“难不成你怕了?”
楚少渊冷冷的看着他,从他的眼角眉梢当中似乎察觉出了什么,声音冷淡:“你这话说反了,该怕的人是你!你大可告诉她我为何这般待你,你看她是会厌弃我还是厌弃你。”
沈朔风眉头皱起,这个少年远比他想的要聪明,那小姑娘若是得知了自己就是刺杀这个少年的罪魁祸首,恐怕先被厌弃的就是自己了!
楚少渊见他不说话,便料到是自己猜中了,当下敛了笑容,肃着一张脸,不动声色的打量他几眼,“我瞧你也算有几分胆色,怎么?敢做却不敢当么?”
“笑话!”沈朔风冷哼一声,“我虽不是什么好人,但我做过的事就不会不认,你若要拿我撒气就尽管来!”
楚少渊点点头,“原本我是想一刀宰了你,不过看在你护过她的份儿上,留你一条狗命,往后你最好乖乖的待在她身边,否则下一次我可不会再看她的情面!”
他说着,将袖中匕首抽出,一刀划开沈朔风身上的绳索,冷眼看着他,“回去给她报个平安,就说我一切都好,让她不要忧心。”
沈朔风动了动又酸又胀又麻的手臂,将身上被扯开的衣襟敛好,忍着痛意看了楚少渊一眼,沉声道:“算我欠你一次,旁的就不说了,若有天你要用得着我,便是刀山火海,我也在所不辞!”
楚少渊神色渐凝,冷淡的扫了他一眼,“你能帮上我什么?还是将她护的周全些吧,”摆了摆手,“魏青会安排你回去,赶紧走,别在我面前晃悠,当心我改变主意!”
……
夏明彻追着婵衣出去,在松树底下,他一脸关切的看着她。
“晚晚,怎么了?”
婵衣撅了撅嘴,“二哥哥,朱璧他脾气太坏了,我不过就问他以他榜眼的身份能不能跟张佑之讨一张狂草来,他就冲我发脾气,还将画儿撕了,好像我巴着他似得。”
夏明彻见婵衣一脸的郁色,温声道:“朱家人清高秉正,他大约是误会了你的意思,以为你要他仗着新科榜眼的身份去压张佑之,才会这般。”
“哼,”婵衣轻哼一声,咬唇垂着眼睛,“清高傲物,自以为是,我不过是说说罢了,我若真想要张佑之的狂草还轮得到跟他要么?”
“好啦,这么多人都看着呢,”夏明彻劝道,“你总不能就这么一个人回去,好歹给他个脸面,反正往后咱们不跟他们出来玩就是了。”
哪还会有往后,怕今天过了之后,朱家也会少跟夏家来往了。
婵衣点点头,跟着夏明彻一同回了亭子里。
348.画作
亭子里,朱家兄妹三人脸色都不大好,看上去像是发生了什么争执。
朱瑿见婵衣跟夏明彻进来,脸上扬起笑容,温声道:“好了好了,别在这站着了,我从家里带了点心过来,这半晌午的正好拿来垫垫肚子。”她一边说着一边将食盒当中的点心匣子取出来,笑着递给婵衣:“听霏云姐姐说你最爱吃甜滋滋的点心了,这一匣子可是酥油鲍螺,宫里太后娘娘特意赏赐下来的,祖母分了两匣子给我,我都没舍得吃,你尝尝看。”
谢霜云在旁边娇嗔道:“好啊你,就知道给晚晚,我呢?酥油鲍螺这样难得的点心,你竟不先给我吃!你当初在我家的时候,我可是什么好东西都先想着你!”
“少不了你的,”朱瑿好笑的看她一眼,“这不是带出来给大家都尝尝么,哪里就少你那一口了?”
谢霜云努了努嘴,伸手去挽婵衣的胳膊,“瞧见了没,瑿姐儿待你可要比待我还要好呢。”
婵衣笑了笑,接过点心匣子,用绢帕托着拿出一个来喂到谢霜云嘴里,“呐,第一个先给你吃,可别再说厚此薄彼的话了,说多了要让瑿姐姐伤心的。”
谢霜云一边嚼着点心一边昂着头娇声道:“看在晚晚给你说情的份儿上,就先饶你这次,看你下次还敢不敢!”
“你这家伙!”谢霏云在一旁忍不住重重点了谢霜云的额头,哂笑道:“晚晚是妹妹,瑿姐儿先给她吃还要让你记恨,仔细我回去告诉祖母说你欺负瑿姐儿,看祖母怎么收拾你!”
谢霜云撅嘴不依道:“翩云哥哥,霏姐姐欺负我!”
谢翩云忍着笑摇摇头,一本正经的奇怪道:“你明明是属牛的,怎么学会了二师兄的倒打一耙?”
二师兄是说的《西游记》里的典故,想那猪八戒肥头大耳的模样,再看看谢霜云这副娇滴滴的样子,便让人忍不住莞尔。
婵衣没忍住,用帕子遮住脸颊笑了起来,亭子里的气氛渐渐欢快起来。
几个女孩子坐在亭子当中铺了厚垫子的石凳上喝茶,夏明彻跟朱璗一人一边的围着石桌对着远处的山峦做着画,婵衣瞥了几眼,夏明彻跟朱璗二人的画技可以说是各有千秋,明明是一样的景色,偏偏在他们二人的笔下就多了不一样的感觉。
朱璗画的山水看上去有几分的恣意跟洒脱,而夏明彻的山水多是高峻险绝,行云流水之间,将重重山峦画得多了几分势壮雄强之感。
或许是心境不同,所以笔下的景色虽相似但意境却各不相同。
朱璗一副画好,瞧了瞧夏明彻的画作,不由的感叹道:“瑾瑜的画技日渐高深了,相比我的平和,你的更有几分巍然之气在里面,好,好!”
听朱璗连着说了两个好,深知他脾气的朱璧摆脱掉之前对婵衣的那点不快,侧过身来看夏明彻的画,果然如同朱璗说的那般,他不由的对夏明彻的印象更好了起来。
“我那里还有几幅张居士的山水图,改日瑾瑜有空不如来府上,我们一同鉴赏一番。”朱璧笑着邀请夏明彻。
夏明彻忙谦让道:“哪里有璗大哥说的这般好,不过是随手画几笔罢了,反倒是璗大哥画的这副画意境要远比我的强上许多,烟云清旷、气象萧疏,说的便是璗大哥这画里的意境了。”
“若让我说的话,我大哥这不是烟云清旷,他是懒,若能一笔勾勒出山峰,他不会多下第二笔,骗骗旁人倒是可以,可却骗不过我!”朱璧笑着道,“先前祖父便点评过大哥的画作,说太过随心所欲,笔法上头还欠缺磨砺……”
听着他们谈论画作,婵衣兴趣缺缺的瞥了一眼朱璧,脸上不动声色,眼睛里却有了几分厌烦,谁跟他们似得,整天整天的就知道做学问说那些穷酸,当年她在诚伯候府执掌中馈的时候,诚伯候世子今日买个路先生的画作,明日高价得了本明大师的手抄本,说什么做学问,若没有银钱做根基,哪来的这么多学问可以做?
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让他们管管庶务就会知道这一大家子的人开销上头是如何艰难才能得以维持的,看他们还敢动不动的就这样清高傲物!
一直没做声的谢翩云忽然凑了过来,小声对婵衣道:“晚晚,你若是喜欢那个张佑之的狂草,我那里还有一两幅,回头我给你送来,嘘,别告诉旁人,是我偷偷让翾云弄回来的。”
婵衣笑了,谢翩云跟谢霏云一向跟自己交好,所以在她受了委屈的时候,谢霏云宁可不说话,也不会帮着朱瑿他们打圆场,而谢翩云平时除了武学之外,最爱收集名家书法,尤其是狂草为上,他以为自己真的喜欢张佑之的狂草,竟然要将他心爱的东西送给自己,也当真是疼爱她这个妹妹了。
她连忙小声对谢翩云道:“可别,我不过是说说罢了,哪里就真的喜欢了,再说了,我若当真喜欢,我二哥就是探花郎,他虽不会进翰林院,但跟张佑之这样的老翰林交往,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
谢翩云听出了她的话外之音,点了点头含糊道:“…为了这种事儿……气坏了身子不值当的。”
她自然不会往心里去的。
而另外一边,朱璧点评完了夏明彻的画作,转头看见婵衣跟谢翩云笑着说话,他忍不住眉头皱了皱。
这个女孩儿的心也太宽了,刚刚他那般发作,就连他都觉得有些不妥了,可转个身,人家硬是一点也不介怀,还能有说有笑的跟旁人聊天,他就觉得自己心口有一口气憋着。
他走了过去,低声道:“刚刚是我反应有些太过了,但你说的事情我是做不来的,你若是有别的什么事托付我,我倒是可以帮你……还有…那副画作,也确实是没画好,我改日赔你一副更好的。”
婵衣撇了撇嘴,冷声道:“不必了,话不投机,我想要什么东西自会有兄长代劳,不敢托付于你,省得被人说是仗势欺人!”
……
ps:今天一天都有事,结果回来的晚了,更新也晚了,不好意思!
349.吵架
朱璧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女孩儿会这般不给他脸面,他都低声下气的给她赔不是了,她还拿乔,像是自己欺负她一般。 想他堂堂一个榜眼,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人捧着,结果在这个女孩儿这里反而吃了挂落。顿时朱璧的脸色变得不好了起来。
他沉声道:“难道我还冤枉了你不成?你刚才那番话,给谁听不是这么个意思?”
婵衣冷眼看他,“朱家表哥这是要与我理论个长短出来才肯罢休了?我即便是仗势欺人了又如何?有势可仗总比无势可依要强些吧,否则世人还结姻亲做什么?”
朱璧脸色由青转为一片猪肝色,这是什么话?结亲结的是两姓之好,成的是婚事美满,什么时候结亲也变得这般功利了?
“我们果然是话不投机!”朱璧恨声道,见婵衣毫不在意的转头看向别处,他冲口而出:“往后谁家与你家结亲才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婵衣噌的站起来,目带寒光的看着朱璧,“不牢朱家表哥挂怀,无论我家与谁家结亲都与你无关!”
朱璧的这句话算是彻底将婵衣惹怒了,她原本以为朱家只是清高傲物,哪里知道朱璧竟然还这样小心眼,一件小小的事情翻来覆去的说,即便是不得他的心,遮眼不看遮耳不听便是了,将话说的这样死绝,不知是不是读书人的通病。
夏明彻原本还在画画,乍然听见朱璧的这句话,也忍不住不悦起来,眼神发冷的看了眼朱璧,沉声道:“原来在朱二公子眼里,我们夏家人是这样的讨人嫌,既然如此,我与妹妹便不打扰了,”嘭的一声将笔掷进笔洗中,他转身吩咐婵衣,“晚晚,我们回家!”
朱璧原本对夏明彻十分欣赏,如今见他恼怒,连忙道:“瑾瑜,是我口不择言了,我只是对夏表妹口中的仗势欺人之事不喜而已……”
“你说的不错,我们夏家人就是这样仗势欺人之辈,”夏明彻冷言打断他,“我不觉得晚晚哪句话不对,有势可仗为何不仗?有总比没有要强,即便是你在骊山书院读书,所依仗的不也是你们朱家家族的势力么?若你只是一介寒门学子,骊山书院每年的束脩都不一定交得起,更别说其他了!”
朱璧顿时涨红了脸,他没想到夏明彻会突然发难,而且夏明彻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刀一样,血淋淋的将现实一刀切开,一时间他竟然无言以对。
朱璗做为兄长,心知朱璧死心眼的倔脾气又犯了,可这个风头上,他总不能下自家弟弟的脸面,只好在里头充当和事老,笑着道:“瑾瑜这话虽听着有道理,但却不能用在璧哥儿的身上,须知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璧哥儿能被皇上钦点为榜眼,跟他自己平日里头悬梁锥刺股的努力是分不开的。”
夏明彻闻言,却是淡淡一笑,“璗大哥跟璧二哥的学问自是扎实的很……”
话只说了半句,就没有再说下去,可眼里的深意,却让朱璗心中十分不舒服,但深究起来,又不知究竟是哪里让他不舒服,若说夏明彻的笑容,也并不是恶意的笑,可那股子笑容里头,却隐隐含着一种,他跟弟弟不过尔尔的意思。
话说完了,夏明彻跟婵衣便告辞了,只留下谢家跟朱家的人。
原本好好的同游,结果闹成这样,他们也没心思再留在大佛寺看风景了,也都不欢而散了。
婵衣跟夏明彻一同回到家中时,刚刚正午,夏老夫人跟谢氏正在用膳。
谢氏见他们兄妹二人回来,笑着问他们:“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没在大佛寺吃些素斋?”
婵衣撅了撅嘴,一副恼怒模样,对谢氏道:“母亲,那个朱家表哥太讨厌了,脾气也不知是像了谁,又臭又硬,说两句不好了,就蹬鼻子上脸的给人家难堪,还说什么谁家跟我们家结亲才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我看这话应该反过来说才对!”
谢氏吃了一惊,忙去看夏明彻,嘴里问道:“这话是怎么说的,彻儿,你是哥哥,你跟母亲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夏明彻脸色也不太好,将事情陈述了一遍。
他倒是没有像婵衣那样带着个人情绪,只是觉得朱家人有些假清高,不通人情。
谢氏听完,忍不住训斥婵衣道:“你若想要什么,回来与母亲说,难道母亲还会不允么?跟朱家的哥儿说这些,你还能让人家回什么?恼你才是正常的!一点儿也不动动脑子!”
“母亲!”婵衣高声唤了谢氏一句,脸上已然有几分泫然欲泣的委屈,“我,我不过是恭维朱家表哥罢了,哪里就真的要他去帮我讨张佑之的狂草了,谁知道他竟然这样下我的脸面,我不过是把朱家表哥当成了兄长,这些话跟二哥哥说得,跟翩云哥哥、翾云哥哥都说得,怎么放到朱家表哥身上,就半句也说不得了?”
说到底也不过是小孩子之间的玩笑话罢了,不过是因为取得名次中得三花的都是自家亲眷,才会这样高兴,一时失言,听听也就罢了,没想到却被人当真起来。
婵衣见谢氏无奈的摇了摇头,大声道:“这件事儿错不在我,母亲就是怪在我头上,我也不会去跟朱家表哥道歉的!”
她说完便转身跑回了兰馨院。
夏明彻见婵衣走了,也跟着一同出了福寿堂。
谢氏眉头紧锁,看向夏老夫人:“母亲,若当真是这样,我看这门亲事我们还得再议一议了。”
夏老夫人点了点头,脸上浮现了几分失望之色,“我原本想着朱家是太后的母家,今年两个哥儿入仕,定然会有个好前程,又想着朱家有个年逾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家规,往后晚晚嫁过去了也不会受委屈,可如今再看,倒是清高有余圆滑不足,即便有太后在,这样的性子也不适合入官场,还是再看看吧。”
……
这厢夏家人是这般思量,而朱家那头却像是炸了锅。
王氏眉毛挑得高高的,沉声问道:“什么?婵姐儿当真是这么说的?”
朱璧点点头,“我看夏家表妹性子不像传闻中的那般大度,反倒是有些小心眼,我虽后头那句话确实不妥当,但她却是一直沉着脸,我跟她赔礼道歉她也不听……”
……
ps:不知道是感冒发烧了,还是颈椎病犯了,头晕死了,精力一直没办法集中,好难受。
350.找到
朱瑿小声道:“还不是因为二哥之前把准备送人家的画撕了,还端着不肯说句软话,人家才会那么不给二哥脸面。 ”
“妹妹!”朱璧恼怒的瞪着朱瑿,“你到底是站在哪边的?夏家人这般对我们家人,你怎么还给他们说话?”
朱瑿皱眉看了看朱璧,斟酌几番才轻声道:“二哥,你今天确实有些失礼了。”
王氏看着朱璧,沉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会儿说是婵姐儿的不是,一会儿说是你失礼……”
“总之我不喜欢夏家表妹那般的女子!”朱璧脾气上来,嘴里直嚷:“我知道母亲有意夏家表妹,但我是绝不会娶一个尖酸刻薄仗势欺人的女子做妻子的!”
他说完就大步走出了正屋,留下王氏跟朱瑿、朱璗三人面面相觑。
王氏长叹了一口气,对朱瑿跟朱璗挥了挥手,“你们俩去看看,别让他做什么傻事。”
等他们二人追了朱璧出去,王氏也转身去了朱老太太房里。
“母亲,我瞧着璧哥儿这次是气的紧了,只怕这桩婚事要作罢了……”王氏幽幽的叹了口气,“原本我也是看婵姐儿小小年纪就有这样好的名声在云浮,咱们家向来是娶妻娶贤,她定然会跟璧哥儿和和美美的,可璧哥儿这样不喜她,往后只怕两人过不到一处去,反而不好。”
朱老太太捻着佛珠抬眼看了王氏一眼,“那这件事儿你打算怎么办?”
王氏愣了愣,道:“这件事不过是几个小辈间的吵嘴罢了,等过段日子璧哥儿气消了,自然会跟夏家哥儿来往的。”
“糊涂!”朱老太太沉声道,“先不说别的,就说夏家的哥儿如今被皇上委以重任,这件事儿咱们就不能假装不知道,同朝为官哪怕是沾了亲的,为了利益都有可能会背着插一刀,何况是我们璧哥儿言辞不当在先,这件事若是影响到与夏家之间的和睦,往后夏家的哥儿得了势,难保不会对我们家心怀记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明儿你就带些礼去夏家,好好的给夏夫人陪个不是,往后亲戚之间还来往来,虽说亲事不成了,但人情还在。”
王氏诧异的看着朱老太太,惊讶道:“母亲,我们朱家可是太后的母家,还需要这般的低声下气的么?那夏家在云浮不显不露的,即便是皇上将夏家的哥儿委以重任了,也不至于抬他们压我们才是啊!”
朱老太太嘴角露出个讥讽的笑意来,语气飘忽:“皇帝是这个世间上最不讲人情的人,世人都道我们朱家是鸿儒之家,自太后娘娘摘了凤冠之后就避世在清河,可当中艰辛又有谁知?你莫要以为我们朱家这些年来就过的很容易,若不是这些年来,我们在骊山书院一直造势,恐怕世人早忘记了我们朱家曾经是两朝元老,曾经出过首辅还辅佐过先皇,我们朱家这几代为何不能出仕,想必瑜儿也与你说过,如今两个孩子终于可以出仕了,可脾气也被养的一个比一个清高,再这么下去,我估计也不用别人来踩他们,他们自个儿会先将自个儿的后路给断了!”
王氏听着心中一惊,她不是不知道婆家为何两代人不能出仕,可是她总觉得既然太后娘娘还安好,那朱家出头之日指日可待,可没料想到,两个儿子在骊山书院读书,跟那些寒门子弟接触久了,身上多多少少带了些自以为是的清高傲物,原本清高些也没什么,可错就错在他们是要走官场的人,这么清高下去,将一干同僚都得罪光了,往后只怕官场难走啊!
她忙道:“媳妇这就去准备给夏家的礼,母亲放心,这事儿媳妇定然会料理妥当的!”
朱老太太点头吩咐道:“你让璧哥儿来我这里一趟,有些事情他也该知道了,否则按他这么个混不吝的样子下去,往后只怕官场上头要吃大亏的!”
王氏忙应了,转身去找朱璧。
而夏府这边婵衣却是舒舒服服的睡了一个好觉。
一大早就听见鸟在枝头叽叽喳喳的叫,她端着杯蜜水,一边小口啜着,一边抬眼从糊着层薄薄的桃花纸的窗棂往出望。
锦瑟侍候婵衣穿衣,轻声笑道:“咱们院子里今早飞来了几只喜鹊,叽叽喳喳的叫得欢,方才奴婢去大厨房端蜜水的时候听大厨房的小满说,今年春天暖的早,这些鸟儿啊都早早的就往回飞了,如今落到咱们院子里头,说不准是小姐有喜事呢。”
锦屏铺好了床,转身轻呸锦瑟一声:“你就会卖嘴,还不赶紧把小姐的香囊玉牌拿来!”
她这边说着锦瑟,那边去接婵衣喝完蜜水的碗,交到一旁的筱兰手里,又将婵衣让到梳妆凳前,一手将她一头长发打散,拿起象牙木梳认认真真的梳着。
“奴婢瞧着外头是停着好几只喜鹊,”她给婵衣挽了个元宝髻,左右看了看,又挑了两根鎏金掐丝攒桃花的景泰蓝发钗插到髻边,才将嘴里的话说完,“想那喜鹊是报喜的鸟儿,说不准真是有喜事。”
婵衣笑着侧眼看了看窗棂外头,玉兰花枝上头停着几只黑漆漆的鸟儿,尾巴老长,叽叽喳喳的叫了几声,然后低头在花枝上用嘴梳理羽翼,她嘴角轻扬笑着道:“不过是几只鸟儿罢了,哪里知道那么多,若当真有喜事,我一人赏你们两个梅花样式的银裸子。”
屋子里侍候的丫鬟们都笑起来。
锦心打帘进来,见婵衣梳妆好了,轻轻弯身在婵衣耳边道:
“小姐,沈朔风回来了,现在在花厅等着您呢。”
婵衣眼睛眨了眨,有些不可思议,这才几天,来来回回的还没有超过半个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她急忙转身进了花厅。
见到沈朔风,婵衣忍不住皱了皱眉,怎么感觉沈朔风的脸色比之前更苍白了些,不,应该说他的脸色十分惨白,像是生了重病似得。
婵衣开口问了句:“你这是怎么了?可是遇上了什么麻烦?”
沈朔风愣了愣,冷寂的眼睛抬起来看着婵衣,她难道不该先问问差事办的如何么?
“你这么看我做什么?”婵衣觉得沈朔风的眼神怪的很,不由的恼怒起来,“我是让你去找人,不是让你去杀人,你找没找到总要说一声吧?”
沈朔风眼睛垂下,嘴角忍不住弯了弯。
“小姐放心,人已经找到了!”
351.易容
婵衣愣了愣神,这才几天就找到了?
她急忙问:“那人呢?”
“小姐莫急,他此刻在雁门关,”沈朔风低声道,“大约再过几日,就会有战报传回来。 ”
婵衣眼神微沉,不知道楚少渊经历了怎样的事情,为何沉寂了两个月才出现,之前的刺客究竟有没有伤到他,而失踪的这两个月又是躲在了哪里,忽然出现在雁门关,也不知会不会再遇见什么事……她一时间心乱如麻,虽然明明知道他上一世曾经是那样杀伐决断的一个人,可这一世的他,如今也不过才十五岁罢了。
她幽幽的叹息一声,道:“你见着他了么?印章可曾给他,他……有没有什么话让你带给我?”
沈朔风道:“我见到他的时候他正领了兵往回走,像是吃了败仗,印章给了他,他也只是嘱咐我好好保护小姐,其他的倒是半字未说。”
他下意识的隐瞒了许多他跟楚少渊的对话,他不想女孩儿知道了以后对他心生怨怼。
婵衣听他说楚少渊吃了败仗,嘴唇惊讶的微张,连声问道:“那,他可还好?”
沈朔风将女孩儿脸上的担忧看的分明,轻轻扯了扯嘴角,“他身份高贵,自是一切都好,纵有不好,也是旁人的不好。”
婵衣点点头,想来也是,他是三皇子,既然已经在雁门关了,雁门关除了太子就是他的身份最贵重,又怎么会有不好的地方呢,只是她心里隐隐感到有些不妥跟担忧,让她有些放不下心来。
她想了片刻才问道:“怎么会吃败仗呢?不是说雁门关有十五万人马么?”
沈朔风瞧见女孩儿白晰秀美的脸颊上布满了担忧之色,忍不住道:“既然小姐如此担忧,为何不亲自去看一看呢?”顿了一顿将话说完,“我虽是个草莽,不懂这些风月,但若小姐要去雁门关,我还是能护送小姐来回的。”
婵衣愣了愣,随即摇头,眉眼黯然下来:“我,我去不得的,祖母跟母亲不会同意的。”
即便是要去大佛寺上香,祖母跟母亲都不会次次如她的愿,更别说是去那么远的雁门关了,一来一回就要许多天,祖母跟母亲是绝对不可能同意的,她也没有别的什么主意,可以瞒过祖母跟母亲,所以她根本不可能去雁门关看楚少渊的,而且她毕竟不是萧清,更没有足以自保的能力,便是有,作为一个待字闺中的闺秀来说,祖母也是绝不允许她在外头抛头露面的。
沈朔风嘴角微弯,缓缓抬眼看着婵衣,语气当中多为不满:
“小姐似乎太小瞧我了,鸣燕楼别的本事没有,但若是要装扮一个人,那绝对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
婵衣不太明白他这话的意思,她疑惑道:“装扮一个人?难道你有法子……”
沈朔风展眉笑了,惨白的脸上忽然出现一抹笑容,显得十分神秘。
……
依然是西郊的庄子,只不过这一回沈朔风没有开启院子里那块太湖石,而是引着婵衣径直进了庄子的偏厅。
婵衣扫了一眼偏厅的陈设,与寻常庄子上的摆设无异,不,应该说远远没有她的陪嫁庄子摆设之物好,庄子的偏厅中摆放的多是些榆木做的家具,偏厅里头连个多宝阁都没放,从外头看便能看出这是个穷庄子,没什么油水。
可实际上,这庄子的地底下,却隐藏着那样的所在,让人想起来都不寒而栗。
她稳了稳心绪,端坐在小杌子上,手中捧着杯泡好的碧螺春,茶香淡淡飘起,她浅呷了一口,今年的新茶还未曾上市,大约是去年的陈茶,但贮藏的好,茶味很香。
她还未将一杯茶入腹,就见一个身姿娇弱端庄,面容秀丽可人的女子走了进来,脸上含着一股绝美的风韵,看到她的时候上下打量了她许久。
婵衣被眼前的女子打量的心里有些发毛,不知这女子心里在盘算什么,就听沈朔风的声音淡然响起。
“如何?”
女子眉头皱了皱,瞥了他一眼:“我的本事你还不清楚么?”
说着,女子坐到婵衣旁边的杌子上,伸手将另外一只茶盏端起来,小口啜着茶,举手投足之间大家闺秀的风范一览无遗,她半垂着眼帘,脸上原本的那股子绝美风韵霎时被压了下来,只剩清丽。
婵衣却越看越眼熟,直到女子抬眼对她微微一笑,明亮的眼睛里像是碎了一地的散金,她忍不住倒吸一口气,这神态这动作分明就活脱脱的是另一个自己,若不是女子面容与她十分不似,她都要以为这女子才是真的夏婵衣了。
“你,你以前可见过我?”婵衣忍不住问她,若不是与自己熟识的人,一朝一夕之间怎么可能会将自己的眼神动作甚至细微的神态都模仿的这般相似。
女子淡淡的笑了,摇摇头,“连这么点眼力见都没有,还如何在鸣燕楼中立足呢?”
婵衣愣神,女子原本的声音是柔中带着股子媚的,可此刻一开口,却是清脆如铃,像是她平日里说话的声音一般,乍一听,还以为刚刚那句话也是自己说的。
“这也太像了!”婵衣啧啧称奇,“除了长得不像之外。”
“易容之术的精髓便在于观察。”女子一边轻声道,一边从怀里取出一排细长银针,纤长的手指将银针刺入脑后,她伸手将脸揉了揉。
女子看似乱揉一气,可当她的手从脸上拿开时,婵衣冷不丁的又吸了一口凉气,女子那张脸完完全全的是自己的脸,就连她此刻的惊讶之色,都被女子学了去,两张极其相似的脸,皆是一副吃惊的神色,看上去怪的很。
女子微微一笑,“夏小姐不用害怕,不过是银针封穴改了面貌而已,”
婵衣又愣住,女子此刻的笑容带着股子让人难以忽视的风华,只看着神似自己的脸上出现那种魅惑的笑容,她就觉得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像是另一面的自己被女子猝不及防的揪了出来一样。
女子收敛起笑容,神情淡淡的安抚她:“到时我只需称病,再在脸上弄些红点子,说起了痘见不得风,不出门在房里坚持到你回来便可。”
婵衣不由的去看沈朔风。
沈朔风轻声道:“小姐若是想去雁门关,今日我便可以护送小姐前去。”
婵衣看了看沈朔风,又看了看易容成自己的女子,抿了抿唇:“我,我再考虑考虑。”
352.战报
婵衣回到家的时候,刚巧谢氏送朱太太王氏从夏府出来。
见到婵衣,王氏笑着走过去拉她的手,“婵姐儿乖,昨儿的事儿是璧哥儿的不是,让你受委屈了。”
婵衣有些惊讶,前一世的朱家她虽然就接触过几次,但朱家人向来清高,这种小事怎么会这样重视?但不论是原因为何,她也不能这般大模大样的接下王氏的歉意,只好连声道:“舅母严重了,是我惹璧表哥生气了,您不介意才好。”
王氏见婵衣这般谦逊,心中愈发觉得感叹,自己儿子自己清楚,从小就是个犟脾气,若不得他喜欢的人,他就是看一眼也难,想到此,王氏心中摇头,好好的一桩姻缘就这么没了,真是可惜。
王氏想归这般想,但嘴上却还是道:“他的性子跟他祖父一样,也是难为你还能给他说话,”说着从腕子上头取了一只水头极好的镯子,戴在婵衣手上,“这镯子你拿去顽吧,过些天舅母家唱堂会,你跟你母亲一同过来看戏。”
婵衣去看谢氏,谢氏笑着点了点头,她这才应允。
送走了王氏,婵衣轻轻挽着谢氏的胳膊,奇怪道:“母亲,今天表舅母怎么会过来?”
谢氏笑道:“为昨天璧哥儿说的那些话来赔不是的,希望咱们两家不要因为此事生了间隙。”
婵衣撇了撇嘴:“要我说璧表哥那般性子,只怕入了翰林院,也要将一干同僚得罪光的,最适合他的地方不是翰林院,而是国子监。”
国子监,教书育人的地方,里头的老学究,哪个脾气不是又臭又硬的?正合适朱璧。
谢氏轻轻拍了拍婵衣的手心,“你这孩子说话这么没遮没拦的,璧哥儿脾气是不好,可你的脾气又好到哪里去?几句话不合就能吵起来,幸亏你是个女孩儿,你要是个男孩儿,考中进士做了官儿,母亲这颗心都要跟着你一同操碎了。”
婵衣嘻嘻笑着跟谢氏打诨,将这事儿蒙混了过去。
而夏明彻这边也早早的把行囊收拾妥当了,第二天一大早就启程去了福建。
隔了几日便传了家书回来,说走的水路,船虽然是大船,但海面上总归是不平稳的,夏明彻刚上船就开始晕船,吐得昏天黑地的,过了两日都不见好,幸亏船上同行的有一人会推拿,这才把夏明彻晕船的症状减轻了许多。
谢氏看的直念阿弥陀佛,跟夏老夫人一同在佛堂给夏明彻念了好几日的经文。
……
没过几日,朝堂上又一次的热闹起来。
八百里加急的战报传回来,太子领兵出关意图埋伏鞑子,结果反被鞑子大败于代州,还被鞑子的九王之子重伤,三皇子临危不惧生擒九王之子阿图尔,整个朝堂像是滚油之中落进了盐粒子,瞬间便炸开了。
有主战的也有主和的,大殿之上人声鼎沸,议论的热火朝天。
文帝抬眼看着下头吵成一锅粥的臣子,清冷的眼中透出一股凉薄,他的儿子九死一生的时候,这些人在哪里?如今刚刚有一些起色,一个个就跳了出来,先前都干什么去了?
“够了!”他清了清嗓子,喝止住臣子的争吵,“我大燕十五万人马,败给了还不足十万人马的鞑子,说出去丢的是谁的人?不止战败,还伤了我皇儿,若这口气都能忍下来,朕还有何颜面去见先皇?”
文帝话里话外的意思皆是主战,朝堂上的大臣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反驳。
安北候卫捷左右看了看,忍不住皱眉,他上前一步出声道:“皇上,太子殿下此刻身受重伤,雁门关向来苦寒,只怕对太子殿下的伤势不利,不如让太子殿下回来养伤。”
他说的这事儿跟雁门关之役风马牛不相及,偏偏话音一落,还有朝官附和。
“臣附议!”最先开口的是阁老梁行庸。
然后是昌平伯董正勋,随后朝堂上半数的朝官都纷纷附议。
文帝冷清的眸子盯着安北候卫捷,眼中半点笑意都无,让太子回来养伤,那之前查到的马市的情况也都要付之一炬,安北候果然是打了一手的好算盘!
“既然爱卿如此担忧太子安危,朕便派爱卿亲自前往雁门关接回太子,今日就动身,不得有误!”
此言一出,朝堂之上一片静谧。
谁都知道雁门关是卫家的天下,皇帝将安北候卫捷扣在云浮城封了个闲散的鸿胪寺卿,就是不想让卫家独大,将安北候世子送去雁门关,意在安抚卫家,谁知道卫家这些年越来越壮大,卫风的行事作风不止像足了卫捷,甚至有些时候要比卫捷还出色,而雁门关此刻正处于非常时期,皇帝这个时候忌惮卫家还来不及,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头,让卫捷去雁门关接太子呢?
往浅处想,皇帝是成全卫捷的一片忠君之心,往深处想,皇帝这一手,难免不是在欲擒故纵,让卫家放松警惕,这个时候只要有半点差错,就有了将卫家一网打尽的理由。
众朝官都忍不住去看安北候卫捷,就见他单膝跪地,醇厚的声音响起:
“臣遵旨!”
……
婵衣坐在临窗的大炕上,有一针没一针的绣着汗巾,心想,沈朔风说楚少渊在雁门关,果然不是在骗她,只是不知道他现在究竟如何了,之前说被刺杀,身上肯定是受了伤的,不然怎么会这么久了才会出现,之前肯定是躲起来养伤,才会耽搁这么久。
她想着想着,心乱如麻起来。
中午吃饭的时候,就有些心不在焉的。
谢氏陪着她一同吃饭,看着女儿净是扒拉白饭,连向来爱吃的松茸滑蛋都吃的少,不由的停下筷子担忧的看着她:“晚晚今儿是怎么了?饭菜不合口味么?”
婵衣回过神,忙道:“许是半晌的时候多吃了几块芸豆卷,这才有些吃不下饭。”
“让你再贪嘴!”谢氏又无奈,又好气,转头吩咐锦屏:“你们也都劝着些,二小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那些点心又大多是糖、面跟油混着做的,吃的多了身子就长的不好,她再在饭点前吃点心,就扣下不许她吃,她若发脾气就来找我。”
锦屏恭敬的点点头,“奴婢记下了!”
婵衣忍不住哀嚎一声,“母亲!”
谢氏不为所动的瞪了她一眼,她只好缩缩头,狠狠的扒拉着饭。
吃好了午饭,锦心递过来一封信笺给婵衣。
婵衣接过来一目十行的看完,心中大惊,安北候卫捷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去雁门关。
她连忙对锦心道:“你去告诉沈朔风,就说那事我考虑仔细了,让他这几天准备准备。”
353.偷听
云浮城西郊的田庄上,沈朔风收到信笺,眉头微锁。
“秋风,这几日我要外出,楼中事务我会安排妥当,夏家那边就辛苦你……”
“夏家那边小意思,”玉秋风不耐烦的打断他:“不过是易容成一个闺秀罢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又是装病,蒙着被子在床上哼哼就成,我放心不下的反倒是别的,你老实与我说,你身上的伤究竟是怎么来的?为何你要怂恿夏家小姐去雁门关,别跟我说你是好心!”
沈朔风休养了几日才将脸上那股子惨白的死气褪去几分,他轻敛眉目低声道:“我虽不懂什么风月之事,但索性见也见了不少,这趟西北之行顺利的话,先不说别的,就说年前的那桩生意我们鸣燕楼所损失的人力物力,这一趟差事便能找补回来,说不准还会有别的什么意外之喜。”
而且他一想到那个少年人的手段,他就越发觉得欠了这么一个天大的人情,并不是什么好事,总得将这人情尽早还上才好。
玉秋风愣了愣,沈朔风虽解释的不清不楚,但她隐约猜到了几分。
“那你当心,我瞧夏家小姐那副娇娇弱弱的样子,恐怕吃不消舟车劳顿之苦,”玉秋风说罢,咧嘴笑笑,看着沈朔风的眼里皆是戏谑之意,“不过说起来,你今年接的这生意,倒是比我们前些年接到的生意要更辛苦些,跟娇滴滴的小姐相处起来,既轻不得又重不得,还要照顾到人家娇小姐的心情,也委实是难为你了!”
沈朔风的脸色瞬间沉了几分,他听出来玉秋风是在笑话他一年比一年没长进,但楼中一切开销都在夏家小姐身上,这事他又如何选择得了?
他冷着脸出了偏厅。
……
一天后,一辆普通的马车从宝瓶巷子拐出来,马车通身没有一点花纹装饰,看上去十分不起眼,前头坐着的车夫头上戴着的斗笠压的很低,看不出相貌。
马车的速度不快,慢悠悠的出了城门,一直行驶到郊外的官道上,直到周围没有什么车马跟行人时,才陡然加快了速度,马鞭一扬,骏马撒开蹄子飞奔起来,整辆马车像是离弦的箭一样,快速朝北方驶去。
婵衣坐在车厢中,伸手掀开车窗帘往外看,道路两旁的景色很单调,虽然已经是春天,不少树木开始冒了嫩芽出来,但路上可供观赏的景色仍少的可怜。
“小姐喝些茶吧,”锦心端了杯泡好的茶给她,“我们大约要到天黑才能赶到下一个驿站。”
婵衣接过来,轻抿了几口,“也不知家里现在情况如何,虽说玉秋风的易容术十分精湛,但母亲跟祖母日日与我相处,一些细微之处总能察觉到不妥,想起来就让人担忧。”
锦心无声叹一口气,既然知道不妥,还一意孤行,让她们这些侍候的下人们也不知该如何才好,好在小姐知道带上她一起,不然她可不知见到三皇子的时候该如何交代了。
锦心将那点心绪不宁收起来,小声劝道:“既然已经出来了,小姐就不要想那么多了,等到了雁门关见到三皇子殿下,说几句话咱们就立刻往回赶,早一天回去便少一分穿帮的危险。”
婵衣点点头,如今之计也只能如此了。
马车轮子“咕噜噜”的飞快转动着,纵使车厢铺了厚实的垫子,也颠簸的有些厉害。
坐了一天的马车下来,婵衣感觉整个人快要散架了,没想到坐马车也会这般的累。
晚上在驿站歇息的时候,她累的连晚饭都没有吃,简单梳洗了一下便睡了。
夜色十分的黑,天幕上只有一轮圆月悬挂,看上去孤单的很。
沈朔风将马车安顿好之后,随意吃了些饭菜,便在婵衣所歇息的房门之外守夜。
更晚一些的时候,驿站又来了一行人,看上去像是送信的官差,每个人的体魄都十分强健,又都是青年人,说话的时候带着浓浓的云州口音,仔细听,更像是混迹在云浮城街头巷口之人才会带着的口音。
沈朔风眉头皱起,闪身躲进黑暗之中。
那些人大步走进驿卒分给他们的房间,将房门检查了一遍,彻底封好之后,才低声的交谈起来。
沈朔风从黑暗中走出,身体贴伏在窗门之外,耳朵轻动,将里面的交谈内容一字不落的听进耳中。
“……今儿可真是累死了,许久不曾这般着急的赶路了!”一个有些大大咧咧的男声,一进门就抱怨连连。
“老五,你平常不是吹嘘自己有多身强力壮么,怎么才这么一点路就撑不住了?”接话的是个声音发尖,一开口听上去像是在跟人吵架似得。
“去去去!老子说的是校练的时候,老子活了这么大,还没这么不要命的赶过路呢!”
“……”
嗓子发尖的男子开口问了一句:“大哥,侯爷让咱们快马加鞭的赶往雁门关,究竟是为了什么?你这一路上了,就跟锯了嘴的葫芦似得,有什么不能明说的?兄弟们跟着你一同出生入死,难道还会泄露了消息么?”
房内沉默了一瞬,就听一个嗓音醇厚的男声缓缓道:“这事儿不是我不告诉众位兄弟,侯爷派了你们几个跟我一起来办这趟差事,办得好了,我们兄弟都有赏,若办砸了,你们不知道其中缘由,至少能保下一条性命!”
嗓子发尖的男子立即炸开了,“到底是什么差事竟然要搭上兄弟们的性命?”
“总之到了雁门关你们都听我的号令行事,若有意外,你们立刻回云浮,一刻也不许多留!”
那个大大咧咧的声音连声追问:“大哥,究竟是什么事?你好歹透漏个消息给兄弟们,总不能让我们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吧!”
嗓音醇厚的男声沉默了起来,直到被追问的实在躲不过去,才压低声音说了一句:“事关三皇子与太子,听侯爷话里的意思,太子被鞑子大败在代州,又受了重伤在雁门关养伤,这其中的事情与三皇子有莫大的干系,我们必须在赶侯爷之前先到雁门关,到时候听我的安排,事情顺利的话,太子回云浮便能轻松一些。”
沈朔风听到这里,心中咯噔一声,听他们话里的意思,难不成是要将太子战败的事情嫁祸给那少年?
354.察觉
那人说完这句之后便缄默不语,无论旁人再如何逼问都没再吐露半字。 .
房内谈话声渐渐淡去,寂静的房间中,连窸窸窣窣的脱衣声都清晰可辨,不一会,鼾声响起,沈朔风这才退回到婵衣房门前,隐藏在暗处,抱着胳膊静默许久。
天蒙蒙亮的时候,婵衣被一阵敲门声吵醒。
锦心就睡在床榻边,听到敲门声,立即警醒,扬声问道:“谁?”
“小姐,是我,天亮了,我们准备准备该启程了。”沈朔风立在门口声音淡然。
婵衣伸了个懒腰掩嘴轻轻打着哈欠,昨天太累了,反而睡了一个好觉。
见锦心看着自己,婵衣点了点头,“让他去准备吧,我们梳洗好了吃过早饭就尽早赶路吧。”
毕竟在外头,一切从简,锦心侍候婵衣更衣洗漱,沈朔风端了早膳到房里,虽是粗制的一些吃食,但她昨天晚上没有吃饭就睡了,一早起来胃里空空,小口的喝了一口白米粥,居然觉得味道还不错。
吃完早膳坐到车里,天色已经是大亮了,她们离开驿站的时候,昨天晚上来投宿的那群人才刚起床。
沈朔风眼神微黯,将马车赶的飞快,速度远远比昨天还要快了有一倍之多。
婵衣坐在车里有些吃不消,感觉胃里的东西都快要被颠出来了。
锦心见婵衣一脸的菜色,她忍不住一撩门帘大声道:“沈朔风,你慢一些,小姐身子弱,经不住这么颠簸!”
沈朔风转头看了眼婵衣苍白的面色,无声的叹了一口气,道:“这附近有流寇,我们要快一些经过这里,若是天黑之前还没赶到下一个驿站,只怕就危险了。”
“真的假的?你不是在骗我吧?”锦心狐疑的看着沈朔风,赶了一天的路才刚到了燕州,朗朗乾坤之下,怎么会有流寇作祟?
“锦心!”婵衣轻声喝止,她知道锦心跟沈朔风一向不对付,但沈朔风长年在外奔波,自然会知道一些内情,况且提早赶到雁门关总是好事。
锦心撇了撇嘴,一把将撩起的门帘放下,坐回到婵衣身边,伸手轻轻帮她推拿着额头。
锦心趁着沈朔风扬鞭子的时候,轻声在婵衣耳边道:“小姐,我瞧见沈朔风不太对劲,这么急匆匆的赶路,生像是有什么事情似得。”
婵衣正难受,听见她这话,愣了愣,将食指放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沈朔风自从雁门关回来之后,就有些不太对劲,她一早就发觉了,跟他接触了这么久,虽然并不了解这个所谓的鸣燕楼楼主,但想他之前在大佛寺都不愿意主动出手救护院的性命,就能得知这人的性情有多凉薄了。
他是那种,人死在眼前眉头都不皱半下的人。
一个冷心冷情的人忽然变得热情起来,何止是不对劲!
婵衣眼睛闭合起来,感觉到锦心有些粗茧的手指轻轻划过额头,时轻时重的按摩着头部,她思绪翻飞。
当初救沈朔风的时候,他说是生意失败了,将楼中大半人手都折了进去,而隔天听二哥说,五城兵马司的人在抓贼,可明显抓的就是他,五城兵马司的都指挥使现在是昌平伯董正勋,董正勋一向跟安北候交好,安北候为何要抓一个杀手?
顺着杀手便能联想到松溪镇楚少渊遇见的刺杀,当初时局不明的时候,她尚且还想不到这一点,如今楚少渊出现了,而沈朔风从雁门关回来,脸色那般的难看……
究竟是不是她所猜测的那样,见到楚少渊就一切知晓了。
这样急匆匆的赶路一连赶了三天,直到第三天晌午,快出幽州的时候,天上忽然飘起了鹅毛般的大雪,前头的人都纷纷打马回来,说大雪封路,可能要过几日才能通行。
婵衣看着天上纷飞的雪花,不由的怔愣片刻。
都已经入了三月中旬,怎么还会下这样大的雪?眼看着前头的积雪已经没过了脚脖子,再往前走,一路都是山路,马车打滑的话,说不准要翻到山里头去,这样看来实在是走不得了。
“我们就近找家客栈歇息吧,等雪停了再看看能不能走。”婵衣坐在马车里吩咐道。
沈朔风轻应一声,眼睛却一直往封了的路面上看,一副十分不甘的样子。
婵衣见沈朔风许久不动,不由得又问了一句:“怎么愣着?或者说你有别的法子可以安全通过?”
沈朔风扫了一眼也是刚刚赶到的那群青年,不动声色的将马车调转头,依婵衣所言去找客栈。
走到一半,他低声道:“小姐,刚刚那群人去雁门关,怕是来者不善,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婵衣问道:“大雪将路面都封死了,你难道有办法飞过去?来者不善也不是冲着我们来的,你这么忧心做什么?”
沈朔风大约是没想到她的反应会这样冷淡,被她的话噎住了,半晌才道:“小姐所忧心的那人,恐怕会有麻烦。”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事儿的?”婵衣冷声道,“这些天急着赶路,不会是因为这个吧?”
沈朔风这下子是真的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之前在雁门关的地牢中,他看得出少年的眼中的野心,若少年日后对鸣燕楼起了心思,只怕鸣燕楼根本无力抗衡。他原本是想卖那少年一个人情,这两厢事情一同折算,往后大家谁也不欠谁的,省得往后少年有什么事情要他赴汤蹈火。
锦心瞧沈朔风不吭声,冷哼一声,讥讽道:“你也就是仗着小姐心善,才敢处处瞒着小姐,若给了旁人,早就给你难堪了!”
“锦心,”婵衣轻声打断锦心,对沈朔风道:“鸣燕楼既然有我的一份,那之前之后发生的事情,你总要对我交代一二的吧,沈朔风,我只是心软,并不傻,你若总是处处瞒着我,若有一天鸣燕楼出了什么事情,我可就真的不管了!”
沈朔风无声的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看来有些东西是命中注定的,他费尽心思躲,终究还是躲不过去!
他沉声道:“这事儿回去再跟小姐细说,现在情况不好,小姐拿个主意,若是要赶路,我知道有一条小路可以绕过山林直达雁门关,只不过那条小路未曾修缮,走的要辛苦一些。”
婵衣想了想,点点头,“既然情况危急,那我们即刻就走吧,莫要耽误了。”
沈朔风马鞭一扬,迅速调转马车前行,积雪被马儿踏出一行马蹄印记,朝着远方一直拖曳而去。
……
ps:两个人终于要见面了,小意也是不容易。
355.信心
连着赶了三天的路,婵衣跟沈朔风才走到雁门关。w w. vm)
婵衣感觉自己快要累瘫了,一路上急匆匆的几乎没怎么休息过,她在车厢里的时间大多用来补觉,可纵然是这样,整个人还是生生的瘦了一圈,原本圆润的下巴瘦的开始发尖,巴掌大的小脸带着几分苍白,看上去有些憔悴。
沈朔风在雁门关附近的镇子上找了间客栈,让婵衣跟锦心梳洗安顿,他转身去卫所寻楚少渊。
雁门关的气候十分干燥,虽然最近几日刚刚下过雪,但那股子干燥却未被减淡多少。客栈的厢房没有铺地龙,只是放了几个炭盆取暖,屋子里一时半刻暖和不起来,温度低的让人冻得直发抖,婵衣紧紧的裹了裹大氅,招呼锦心一同坐到炭盆旁边取暖。
客栈里住宿的人并不多,刚才也只是在进门的时候遇见了一个身穿胡服的少女,她看见那个少女,立即就想起了萧清,沈朔风没有将萧清的消息带回来,但想来楚少渊都没事,她应当也不会有什么事才对。
可惜她这次出来太隐秘,没办法直接去卫所找大哥,不然就可以跟萧清见一面了。
婵衣思绪纷飞着,忽然听见外头有凌乱的脚步声。
随之而来的是个男子的声音,男子口音很怪,像是不经常说话,又像是不太会说话似得,咬字发音都模糊不清:“小姐,我明日就要回去了,主子吩咐过我,说让您跟我一同回去,这里的事成不成都不关您的事,我看那个楚公子他是在欺骗您……”
“你住口,楚意舒他才不会骗我!”紧接着是一个气急败坏的女声,将男子的话打断,娇柔的嗓音带着些哑,听起来十分特别,“他分明是对我有意的,可我的身份他总是要顾虑,反正不许你这么说他!我要不要回去也不用你来过问!”
“小姐!”男子无奈的喊了一声,“主子曾经吩咐过,我们不能在大燕久留,恐怕事情生变!”
女子一副十分不耐烦的口吻:“你就是这个也怕那个也怕,才会被扎巴夺走了图塔力娜的心,我若是这个时候回去,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他啦,我听萧清说过的,他的身份虽贵重,但总是要娶妻子的,我的身份与他正好相配!”
“……”
随着脚步声渐渐走远,男子说的话又太含糊不清,后头的话便再也听不见了。
婵衣坐在小杌子上,正伸手烤着火,忽然听到这样的对话,整个人顿时愣在了那里,心口说不清是种什么感觉,酸酸的涩涩的,像是之前满满的勇气跟信心,被人用绣花针浅浅的扎了一个洞,将里头的那些鼓动着的勇气一点一点的泄了出去。
“小姐…”锦心担忧的看着婵衣,“主子他不是那种人,您别担忧……”
婵衣慢慢的摆了摆手,眼睛微微垂落,他是哪一种人,前一世她都从来没有看清楚过,更何况是重生之后的这短短几个月,他跟她相处的时间实在是太少了,即便从前在家里,他每日也是忙着准备功课,没多少时间跟她相处,即便是有,那时候的她也因为不喜,能避多远就避多远,跟他反倒不如几个兄长那般亲近。
而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夹在他们之间的变数都太多了,她不能苛求他不忘初心,她只能做到,尽她最大的努力与他相处罢了,若他必然会转变成前一世那般,她也无可奈何。
婵衣起身将从家里拿的包裹收拾好,不管这一趟能不能见到他,她总是努力过,以后想起来也不至于后悔。
……
楚少渊拿着魏青呈上来的密报仔细的看着,纤长手指上的冻疮终于渐渐的被调养好了,只是手指上难免有些伤痕未褪,看上去像是美玉微瑕,让人觉得可惜的很。
“阿图尔还是不肯说么?”楚少渊看完密报,抬起眼,淡淡道:“虽然他身份特殊,但他伤了太子,这是不争的事实,你不必对他手下留情,给他剩半条命,够让鞑子的九王领回去就行了。”
魏青摇了摇头,“属下已经几乎将能用的刑罚都用了,可偏偏那小子嘴硬的很,半句话都不肯透露……”
楚少渊笑了笑,不在意道:“无妨,鞑子的九王呢?还是没动静么?”
魏青点头,“鞑子的九王老奸巨猾,他虽只这一个儿子,但他今年还不到四十,想来再努努力还是会有所出的,而且今天他放话出来,他绝不会为了他的一个儿子让他手底下的兵士拼命。”
“果然是个枭雄,连自己的亲子都可以牺牲掉,”楚少渊淡淡的叹了一声,“不过他话虽如此,我们却不能真的当真,地牢那边加强戒备,一只苍蝇都不许放进来!”
人都是有软肋的,他不信鞑子的九王当真能够狠心到这一步,若真到了这一步,那这个人就更留不得,往后必然是会成为大燕的心腹大患!
魏青应是,又道:“还有这几日雁门关一直在下雪,晨间又有大雾,天气太冷,我们伤亡情况有些不太妙,医药跟军粮都有些不太够了。”
楚少渊眉头微微一皱,奇怪道:“我记得行军之前,父王是先运了粮草过来的,虽然只有三个月的,但如今也才过了两个月,照理说之前的人比现在的还多,怎么会反而不够用了呢?”
“会不会是,有人扣住粮草,故意要给我们一个下马威?”魏青猜测。
楚少渊冷笑一声,“不管是什么情况,总是有迹可循,这件事儿交给萧洌,他运送的粮草,他应当最清楚不过了,若卫风不肯拿出来,就不要怪我给他难堪了。”
他话音刚落,便听门外的卫兵轻轻敲门声,“殿下,有人拿着刻着您名字的印章求见您。”
楚少渊愣了愣,拥有刻着他名字印章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晚照!
他豁然起身,一把将门拉开,急声问道:“人在哪儿?”
卫兵让开正门的方向,指了指卫所外头,“人被拦在门外了,您……”他话未说完,目瞪口呆的看着楚少渊风风火火的出了卫所。
……
婵衣在客栈等了许久,渐渐的有些不耐起来,刚想吩咐锦心打点行李,就听见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房间的门忽然被人敲响。
“晚……”少年的声音有些暗哑,似乎是很艰难的吞咽了一声,才将那个名字喊了出来:“晚照,你在么?”
……
ps:两个人终于见面了哦~呼呼~
356.见面
婵衣愣了愣,门外少年的声音带着些沙哑,听上去不像平常那般悦耳,她连忙走到门口,一把将门打开。
看着眼前立着的身姿纤长的少年,她骤然失声:“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
眼前的少年只穿了件三江布做的天青色的长直缀,乌黑的鸦发用根紫檀木做的发簪绾着,腰间挂着一只通体碧玉却在中间沁出一点红的螭龙玉佩,整个人比之前更加拔高了,却消瘦了很多,原本昳丽无暇的样貌因为瘦的厉害,精致的五官突显得更加分明,散发着一种棱角俱全的美。
所以纵使他此刻脸上带着微笑,依然显得肃穆冷峻,面容不像之前那样白皙,而是带着一种小麦的颜色,猛地看上去,就像是看到豁然长大的安亲王,让人不敢小觑。
婵衣看到他现在的样子,就忍不住想他之前到底是经历过什么,才会在短短的两个月之间变化如此之大!
她的眼睛忽然热了起来,心像是被细小的针不停的扎似得,看到一旁立着的沈朔风,语带泪意的叱问道:“你不是说他一切都好么?”
沈朔风被她问的愣住,看了看楚少渊,挠了挠头,这少年确实是一切都好啊,没有伤也没有痛,他说的没错呀。
楚少渊听她这般问沈朔风,嘴角翘高,连声道:“你别担心,我真的一切都好。”说着话,又仔细的打量了她一遍,发现她整个人瘦了一圈,脸色十分憔悴,不由的心疼起来,“倒是你,怎么好端端的忽然跑过来?”
见两个人一直在门口说话,锦心忍不住提醒了一声,“小姐,您看是不是先让主子进来喝口茶……”
婵衣窘然,许久不见,她只顾着看他了,竟然一直让他站在门口说话,她连忙让了让身子,将楚少渊让进房间里。
锦心给楚少渊倒了杯茶,便往门口退去,一眼瞧见沈朔风抬脚要进来,连忙一把拽住他,飞了个眼刀给他,沈朔风这才反应过来,跟着她一同退了出去,二人一左一右的立在门口,却是互看不顺眼。
楚少渊手捧着茶杯喝了几口茶,眼睛一直看着婵衣,失踪在外面的几个月,他想的最多的不是时局如何,雁门关的战事,反而是眼前的这个女孩儿,他常在想这个时候她在做什么,听到他失踪的消息,她会不会担心,会不会去帮他求一个平安符。
定然会的,她这么心软,乍然听到他失踪了,不知会慌成什么样子。再想到她每次一急起来的样子,秀美的脸上带着层嫣红,就忍不住心跳加速,似乎这么想着,伤口的疼痛都会减轻几分。
“怎么忽然跑来这里?家里都安排好了么?”楚少渊放下茶杯,看着她的眼神里头有几分无奈,“你就是心肠太好,谁都相信,”他说着指了指外头,“来历不明的人你也敢信,就不怕……”
“楚少渊,”婵衣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他半天,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问他:“你这失踪的两个月,在哪儿养的伤?可都养好了?”
楚少渊抿嘴笑了,琥珀般明亮的眼睛里像是铺满了星星,忽闪忽闪的十分动人,“你放心,已经好了。”
婵衣眉毛皱了起来,她只是猜测,却没想到他是真的受了伤,她忍不住连声道:“这么说是真的伤着了?都伤着哪儿了?严不严重?”
“不严重!都好了,”楚少渊有点不太想提之前的事,怕她担心,简略道:“他们动手的时候我察觉到了,后来又被鞑子的王子救了,所以受的都是皮外伤,养了没几日就好了,因为一直在关外,吃不惯也住不惯,才会越来越瘦,你别担心,会慢慢养回来的。”然后又笑着问她,“听说二哥考中了探花,家里一定很热闹,可惜我不能回去,不然一定要好好的祝贺二哥。”
婵衣道:“等你在雁门关大胜了鞑子,再回去补上也不迟。”顿了顿,她又道,“今年中了进士的大都被外放了出去,很多都是补的之前皇上下的幽州、燕州官员的空缺,这两个地方距离雁门关可是很近的,安北候过几日便会来接太子,你要当心,说不准他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她说着,将路上遇见的那伙青年告诉了楚少渊,“你千万要小心,他们走的快,最晚明天应该会到了。”
楚少渊笑着点头,“区区一个安北候我还不放在眼里,大家都知道雁门关是卫家的囊中物,一个太子已经在雁门关受了重伤,若是我再出什么意外,安北候这个富贵侯爷也当到头了。”
婵衣心中总有不好的预感,瞧见楚少渊不在意,她提醒道:“强陇南压地头蛇,你可不要太大意了,你想想之前在松溪镇的那一出,虽然没有证据证明是安北候,但我总觉得跟他脱不了关系。”
听她说到这里,楚少渊忍不住指着外头问道:“你究竟是怎么认识这个人的?”
婵衣瞧见他眼睛里有神秘莫测的光芒,连忙将声音压低,问道:“在松溪镇的……是不是他?”
楚少渊眉心微微皱起,她这么问,说明她还不知道这件事,他眼睛轻眨,点了点头,语气中却有些无奈,“你呀,什么人都不了解,你就敢这么轻易的相信他,就不怕他图谋不轨?”
他的这句话里含着六分的无奈跟四分的担忧,婵衣忽然顿悟,一定是他警告过沈朔风,不然沈朔风也不会这么毕恭毕敬的对她。
她长长的眼睫毛垂下来,忽闪忽闪的,像是两个小翅膀。
楚少渊见她垂着头,看上去像是有些委屈,连忙道:“你心软一些没关系,往后有我在,不会有人敢对你起歹心的!”
婵衣嘴角弯起,这样信誓旦旦的话也只有他才能说的这么理直气壮,“我以后会当心,”她笑了笑,又叮嘱道:“你在雁门关一切要小心。”
楚少渊点点头,从袖袋里摸出一只小巧的印章递给她,“还给你,以后有事就让永兴当的伙计发信给我,千万别像这次这般千里迢迢的跑过来,不提路上诸多危险,单说赶路的这份辛苦,我就不舍得让你受这种罪。”
357.委屈
婵衣也知道自己这样贸贸然的从云浮跑过来的举动有多出格,但之前心里一直惦记着他的安危,那些旁的什么事情反倒不重要了,此时见到他听到他的声音,才发觉自己这个决定有多仓促,他说舍不得,其实也是在嫌自己不够沉稳吧。
“我……”婵衣我了半天,也不知该说些什么,顿了顿,才轻声道:“听沈朔风说你在雁门关,没过几日便有雁门关的战事传回来,我有些担心你,才会……往后,往后再不会这般了。”
她边说,边遮掩着脸上浮上的几分失落,侧过身去拿整理好的包裹,低声道:“我出来的急,没给你带什么好东西,只做了几双麂皮靴跟几方汗巾……”
楚少渊一听这话,眼睛霎时亮了,他走之前跟她讨的东西,没料到她真的放在心上了。
婵衣一边转身将包袱解开,一边将里面的东西递给他,“没有绣娘做的好,你凑合着穿。”
他往前走了一步更加贴近她,像是两个人贴面而立,连呼吸声都要融到了一起。
“晚照……”楚少渊低声轻喃,指尖轻轻触碰她的脸颊,口气异常的缠|绵,“我喜欢你!”温热的掌心贴上她略带冰冷的手背,一把握住她柔嫩的手掌,“我很想你,每天都想……”
婵衣眉头轻蹙,说什么喜欢她,还不是跟别的女子暧|昧不清,她忽然之间委屈起来,用力抽了抽手指,想把手指抽回来,却发现他握得很紧,她冰冷的手在他手掌热切的温度之下渐渐升高,她转过身去看他,发现少年的眼睛闪闪发光,像是一块纯澈透明的水晶,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晚晚……”楚少渊琥珀般的眸子一瞬不瞬的凝视着她,半晌,缓缓绽放一个笑容,笑容将脸上略嫌肃穆的冷峻打破,将他精致无暇的面容染了几分暖色,她觉得自己有些调不开眼。
他唇瓣微启,声音中带着浓浓的眷恋:“能在这里见到你,我很欢喜!”他一低头,精美的唇贴在她的额头上,“你一直都不喜欢我,我以前总想着怎样才能讨得你的喜欢,才能让你注意到我,才能让你多看我几眼,我做梦都不敢想,会有这么一天,你能来雁门关看我……”
他的话中满溢着不可思议,却让她更加委屈起来,当她来一趟雁门关很容易么?
婵衣的眼泪几乎要落下来,她伸手想推开面前的少年,眼眶腾升起热意,让她再忍耐不住,将之前积压在一起的担忧焦躁,一股脑的都爆发了出来。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忽然就消失不见了,连个消息也没有,母亲跟祖母又在给我相看人家,出去见人还得装的若无其事,清姐姐去寻你,结果连她也失踪了,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好不容易有了你的音信,结果听说安北候要去雁门关,又生怕你被算计,连着好几日的赶路,连一个囫囵觉都没睡过……”
她越说越伤心,一边用力推他,一边眼泪不停的淌,鼻尖泛红,看上去十分的委屈。
楚少渊猛然愣住,他低头看着婵衣,胸口不停的起伏,这样失态的她,他还是第一次见,听她语带泪意的话,心里瞬时涌出的一股愧疚,愧疚之中混杂着些许酸涩,浓烈的情感像是要将他整个人湮灭似得,让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紧紧的拥住她。
“……都是我不好,是我不对,我不该消失这么久,你不要伤心了,我以后绝不会这样了,晚晚,就这一次,你原谅我,好不好?”
楚少渊话语之中含着小心翼翼的哀求,让婵衣觉得自己实在太过无理取闹。
她呜咽着摇头,“不许你说以后再如何,这种事又不是什么好事,以后不许再遇见了!”
简直是有些蛮不讲理,可楚少渊嘴角隐含的笑意却是越来越大,一颗心轻飘飘的像是要飞起来。他用力点点头,将她拥得更紧,“好,等完了雁门关的事,回了云浮,我就一直陪着你。”
婵衣哭了半晌才渐渐止住,低着头拿帕子拭泪,听着这话,心里虽十分高兴,可嘴里却道:“等你回去,还指不定有多少闺秀想要亲近你,你哪里会看得到我……”
楚少渊察觉到了她的不安,低头认真凝望着婵衣哭过显得有些红肿的脸颊,“不会有别人,我喜欢的那个女孩儿叫夏婵衣,若有人来纠缠我,我便对她们说,我已经有了喜欢的人,我从六岁开始就喜欢她了,再不会对旁人动心,若能娶到她,我定然不会辜负她!”
他倾身侧头过去,花瓣一般美好的嘴唇覆上她那张樱花一样小巧的唇瓣,她的体温偏低,就连小小的唇都带着股子凉意。他的舌尖轻轻的描画着她的唇形,待到她樱唇微启,舌尖轻柔的潜进去,勾着她的舌尖轻缠。
分明是轻柔的不能再柔的吻,却将婵衣整个人定在原地,他往常的吻也大都是柔和的,可却没有哪次像今天这般,拥有极大的耐心细细的将自己的嘴唇一点一点尝了个遍。
她的脸霎时便红透了,身子连连往后退,想躲开,可他却一点不给她机会,先她一步将她的肩膀扣住,拔高的身形,因为吻她,而微微弯着腰,脸上带着一脸的专注跟欢喜,他那样一副好容貌,添上几分沉醉的表情,更让人无法挪开眼。
“……楚少渊…”听了那样的情话,婵衣整个人都亮了起来,澄澈的眼睛里闪闪动人,“你再不快些回去,母亲就要把我定给别人了。”
楚少渊握住她的手,手指滑入指缝间,与她十指相扣,另一只手轻轻抚摸她的脸颊,一瞬不瞬的看进她的眼中,“再等我一个月,等雁门关的事了了,我积攒了军功,到时,我就请父王赐婚。”
或许是他的承诺太认真,她下意识的便想信一次,凝视着那张昳丽的脸,婵衣点了点头,语气轻快的应道:“好,我在云浮等你。”
楚少渊凑过来,轻轻吻着她的眼角,察觉到她手臂伸出来抱住他,心中鼓荡的全是满满的欢喜,再没有什么会比心爱之人也恰好心爱自己更让人觉得幸福的事了。
他薄薄的嘴唇擦过她柔软的唇瓣,细密的吻轻轻落下,在吻与吻的间隙,轻声说道,“不会让你等太久的,你放心!”
……
ps:小意最近太累了,写着写着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就两点多了,两个人的感情戏又想写的细腻一些,删了又删改了又改还是不太满意。
358.风景
午后的阳光斜斜的照进来,房间里因放了好几个烧得火热的炭盆而渐渐的暖和了起来,太阳照到了身上,便觉得暖洋洋的舒服。 .
婵衣将包裹里的麂皮靴一双一双的拿出来,连同汗巾也都分好了色。
她一句句的仔细叮嘱:“这双厚底的正好最近下雪的时候穿,这双底子略薄的等过些日子雪融了穿,还有这双做的轻巧,原本是打算你骑马的时候穿的,我原以为已经开了春,不会这般冷了,没想到这里的气候却还是滴水成冰,这双估计就穿不上了……”
楚少渊见她似乎是要拿回去,连忙伸手拿过来,安置到包裹里,“过些天暖和了总会用上的,既然是给我的,那就不许再拿回去了。”
婵衣忍俊不禁,她不过是想着怎么改的厚实一些,却没想到让他误解自己要收回去,护的紧紧的,像是什么宝贝似得。
她忍着笑,轻声道:“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楚少渊却舍不得起来,他已经两个多月没有见到她了,这才见了一面,她匆匆忙忙的就要离开,这一路上穷山恶水的千里迢迢的,他实在是不太放心。
“现在已经是下午了,你这个时候赶路,未必能在天黑之前赶到下一个村子,而这一路上的驿站又都物资贫乏,不如等明天再动身也不迟,趁着下午无事,我带你去雁门关附近转转,总归是来了一趟,这样急匆匆的来去,往后再想起来,岂不是要遗憾?”
楚少渊笑了笑,语气当中却充满了诱|惑,勾得婵衣一颗心也有些蠢蠢欲动。
她毕竟是上辈子跟这辈子加起来都没有出过这么远的门,到过这么远的地方,一路上虽然辛苦,但小半个大燕她都走过了,若真就这么回去了,往后说不准真的要后悔。
“可以么?”她顿了顿,又想起他军务在身,也不知会不会耽误,忙问道:“不会打扰到你么?不然还是算了,往后说不准还有机会……”
见她心动了,却又因为担忧自己,反而犹豫起来,楚少渊眼睛里头含着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今天下午没什么事,正好趁你说的那些人没到雁门关,我带你四处走走,若他们来了我还要布置一番,反倒没时间了。”
听他这么说,婵衣的心放了下去,既然是这样,那她应该不会打扰到他吧。
楚少渊见她脸上的神色轻缓,一把拉住她的手道:“不要再犹豫了,就这么决定了,你跟我来就好。”
他帮她戴好帷帽,牵住她出了门。
门口还立着沈朔风跟锦心二人,见他们出门,连忙迎了上来。
“我去准备马车。”沈朔风站在门口并没有去听他们讲话,只是将内功心法运行了几回,见婵衣出来,还以为她要回去了,转身就去准备。
“不急,今天先在这里歇一晚,明天一早我让侍卫送你们,”楚少渊打断他,转头对锦心道:“我们出去走走,你跟他一同留在这里,傍晚的时候我们回来。”
锦心听出楚少渊话里的意思是让自己看住沈朔风,她连忙点头应是。
见二人越走越远,沈朔风微微皱眉,有些惊讶于少年对婵衣的影响力,她一路上可是不停担忧,生怕玉秋风在夏府暴露了,从她脸上的急切可以看出,定然是见少年一面就立刻回程的。没料想到,这才说了一会儿的话,她就改变了主意。
看来这二人之间的情谊,远远要比他想的还要深厚,沈朔风思索了起来。
……
雁门关的景色十分壮阔,站在城墙上眺望远方的时候,蓝天之下是一片苍茫的景色,不像云浮城那么个寸土寸金的地方,一眼望出去都是高高翘起的屋檐,天是四四方方的天,即便是去最远的大佛寺上香,所见到的景色也不过是些荒凉亦或是单调的村庄小路。
而这里虽然看上去荒凉,但站在蓝天之下,却隐隐有种天高任鸟飞的自由感。
婵衣看着远处蔚蓝的天际跟苍茫的白雪融到了一起,心中不由的感叹一声,怪不得男子都会喜欢征战沙场建功立业,便是这份广阔的风景,就让人觉得震撼。
“是不是很漂亮?”楚少渊站在她身边轻声问道。
婵衣点点头,“分明是一样的雪,可在这里看到的跟在云浮城看到的却不太一样,像是这里的雪更白更光亮,也更让人觉得喜欢。”
“我第一次看到这里的雪,也差不多跟你现在想的一样。”楚少渊淡淡的道,“在云浮城看了那么多年的雪,也堆了那么多年的雪人,在这里忽然见到,却仿佛是第一次见到雪一样,百里之内皆是白茫茫的一片,让人不由的感叹,尤其是在关外……关外的天空要比雁门关的更蓝更壮丽,蓝天之下一望无际的都是草原,我去的时候已经是初春了,草场干的差不多了,可你不知道,鞑子其实最痛恨下雪了,下雪之后的天气非常寒冷,牛羊牲畜有的挨不过去便会成群的冻死,关外的天气一天三变,春天的时候,早晚冷得能冻死人,可一到中午却又热的让人受不了,牛羊一旦冻死,到了中午的时候就会腐烂,他们不得不将牛羊成群的埋掉,不然会有牛瘟传染活着的牲畜。”
婵衣侧头看了他一眼,发觉他精致的面容此刻带着些回忆,像是关外的日子并不是特别难过似得。
她忍不住问道:“你在关外养伤的日子,可有人为难你么?可曾受了委屈?听说鞑子一个个都穷凶极恶的,喜欢吃生肉,喝人血,还将人的骨头当做饰物……”
这些都是她前一世听人说的,那时候楚少渊正在雁门关跟鞑子打仗,便有这些传闻传到云浮,让她心里也跟着害怕起来。
楚少渊听她说话,忍不住笑了,“听你这么说,好像你见过他们似得,”他边笑边摇头,“你说的那些也倒不是什么道听途说,鞑子里头还真有这样的人,只不过我养伤的那段日子,所遇见的鞑子性情都尚可,所以并未受过什么委屈。”
他自觉地便将自己吃过的苦头都隐瞒了下来,不想让她跟着担心,毕竟都过去了。
想到在关外的日子,他又笑着补充了一句:“不过他们的吃食,确实是难吃的要命。”
359.误会
婵衣笑道:“是,你自小就挑食,家里的厨子是换了又换,直到擅长做淮扬菜的秋娘做了一道清炖蟹粉狮子头,你才点了头将人留下,”她话音一转,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可你不知道,从前换走的厨娘,做的松茸滑蛋最好吃。 ”
这还是楚少渊刚刚到夏府的时候做的事,她之所以会记得那么清楚,还是因为当年被换出府的厨娘拿手菜松茸滑蛋是她最喜欢的,每每饭桌上有这道菜,她总能多添半碗饭,却因为他不喜欢要被换出府去,而新厨娘做的松茸滑蛋味道总是要差那么几分,所以自此以后,她便不再爱吃家里做的这道菜,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觉得这个长得漂亮却异常娇气的弟弟特别讨厌。
楚少渊愣了愣,没想到她会记得这么清楚,那个时候他的心情着实算不上好,在广安寺胡同的生活虽然艰苦但却自由,他也尚有自己的秘密,可忽然回了夏府,就意味着跟外面的联系日渐减少,加之那段时间姨母过的十分辛苦,总是要在夏老夫人跟谢氏面前立规矩,饭食上面也都不是姨母所偏好的口味,姨母身份尴尬无法明说,他便只能在这些小事上面让姨母开心。
想到以前的日子,楚少渊不由的有些感慨,看了看婵衣,轻声道:“难怪你一开始就不喜欢我,原来竟然是我自己惹你不开心了,那现在那个厨子还找得到么?实在不行,回头我赔你一个做松茸滑蛋做的好的厨子。”
“都长得这么大了,谁还总爱吃那道菜,在外祖母家吃也吃腻了,”婵衣笑着移开了眼睛,又淡淡的道:“你小时候可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弟弟,也不怪我不喜欢你。”
楚少渊却奇怪了起来,在夏家的时候,他对她可以说是带着十分的讨好去接近她的,可偏偏她总不喜欢他,还一直曲解他的好意,有时候连他也十分稀奇,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明明是那样明丽跟骄傲的,可一对上他,就变得尖酸又小气,他想不通的时候,只好用他们嫡庶有别来安慰他。
婵衣见他不做声,不由得又道:“你可记得你刚进府的时候,我送了你一只绣着万寿文字样的香囊么?可隔天就戴在了娴衣身上,娴衣还跟我说这是你扔了不要的,我那个时候觉得你简直是太可恶了,既然不喜欢,不要便是了,接过去的时候还欢欢喜喜的,结果转头就随手扔掉了,表里不一可恶至极……”
“等等,那个香囊明明是你做的不好,才送给我的,府里头的小丫鬟都私底下说,若不是母亲一定要你送个见面礼给我,便连这样的香囊你都不会给我,我一时伤心才放到了一旁,娴衣看到了之后说她正好少一只装香料的香囊,便拿走了,我后来跟她要,她说找不着了。”楚少渊睁大眼睛看着她,不容事实真相蒙尘。
婵衣万分莫名,不可思议道:“怎么可能?那是我学习女红以来第一件做的最完整的香囊,虽然确实是母亲强迫我送的,但我怎么会送给你失败品?”
楚少渊怔愣住,按照她的性子,确实是这样,即便是她再不愿意,她也不会去做这种埋汰人的事情,可见自己当年还是被蒙骗了,可府里的小丫鬟是背着他嚼舌头的,他才会误以为真。
婵衣却思索了起来,抬眼看着他,认真道:“这事不提,单说我八岁那年,庄妃姨母赐了我一块坠在璎珞上的玉珏,当时你对着我说很好看,玉色很衬我,转过头就说那玉珏太大,我带着就像是暴发户似得,显得我的头更大,身子更小,人更丑了。”
楚少渊诧异的看着她,这种话怎么可能会是他说的?可看她脸上十分认真的神情,他不由的疑惑了起来,究竟是谁在暗中破坏他们二人之间的情谊?
他沉声问道:“你是听谁说的?”
婵衣撇了撇嘴,“能有谁,你的好妹妹娴衣呗,”她说着转过头去,看着远处苍茫的天际,声音却淡淡的,听起来带着股子酸气儿,“你们从小就一同长大,你也就是在她面前会毫不遮掩,很多事情若不是她耀武扬威一般的来告诉我,我恐怕还不知道你竟然会是这样的一个人。”
楚少渊不由的愣住,他万万没想到,一直挑拨他们之间关系的人竟然会是娴衣,可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他转念一想,便明白了,姨母跟娴衣一早就知道他的身份,想来是不愿意他跟夏家的其他人亲近,才会这般从中破坏他跟她的关系,毕竟这样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后来他自己也隐隐有这种感觉,才会越来越不喜欢娴衣。
楚少渊轻轻叹了口气,“算了,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他伸手顺着她垂在身侧的手指缝隙慢慢滑进去,十指交|缠,“你只需要知道我现在对你的心意便足够了,你要相信,我绝对不会做让你伤心的事情。”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像是呼了一口气在心上,却让婵衣感觉到了他语气当中满满的诚挚。
她弯唇一笑,轻轻的反握了握他的手。
听他的口气这般吃惊,婵衣也不笨,当即便想到是有人从中作祟,否则按照他的性子,怎么可能敢做却不敢承认呢?
她不由的在想,前一世会不会也是如此?
……
直到暮色四合,悠远的天际渐渐的变昏黄,在接近山峦的天际完全的是一片赤红,夕阳晚照,衬着天际之下的荒原一片广袤无垠的雪色显得十分美丽。
楚少渊跟婵衣在雁门关走走停停,到了吃晚膳的时间,两人相携回了客栈。
刚进客栈,就听到一声惊喜的女声高声喊道:“楚意舒,你是来看我的么?”
婵衣一抬头就看到那个穿着蓝色胡服,一头乌黑秀发编成满头小辫子的少女兴高采烈的向身边的楚少渊飞身扑来,脸上的神情是那样明媚跟耀眼,好像全世界的光芒都尽在她一个人的身上似得,傲气的理直气壮。
她不由的轻轻抿起嘴角,不动声色的跟楚少渊拉开了一段距离。
360.拒绝
楚少渊看见赫尔古丽向他扑过来,眉头微微皱起,迅速往旁边退开几步,疑惑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显然他并不知道赫尔古丽住在这个客栈,所以开口便是这么句疑问。
赫尔古丽瞪着眼睛,“你别告诉我说你不知道我在这里住!我第一天住进来的时候就告诉过你了!”
“我不是让你尽快回去么?你怎么还没走?”楚少渊神情冷淡的道。
赫尔古丽水灵灵的眼睛浮起一抹笑容,灿然道:“你不用担心我,阿图尔跟九叔不会知道我在这里的,不过话说回来,为什么萧清能住卫所,我却要住在客栈里面?”尤其是看他这些天对自己越来越冷淡的态度,赫尔古丽忍不住猜测,“难道说你真的对萧清……”
“住口!”楚少渊见她越说越偏,连忙打断她的话,冷声道:“我早就说过了,这里不是你该留的地方,你尽快离开,否则以后出了什么事,我不一定会看在斡帖木儿的面子上保你无事!”
他说着转头看了看婵衣,这才发现她已经走到了楼梯口,他连忙跟上去,稍稍有些不满的道:“怎么走的这么快,也不等等我!”说完不等她回答,又轻声细语的问她,“晚膳想吃些什么?”
婵衣隐藏在帷帽之下的脸带上了几分笑容,语气却有些泛酸,“有佳人对你投怀送抱,我总不能傻站在那里看着吧,”这句是在回答他前头问的那句话,说完这句又道:“这里这般荒凉,吃的东西想来也都不会正宗,还是罢了,随意吃一些便是。”
听着她带着几分酸意的语气,楚少渊精致的脸颊上满是笑意,伸手轻轻去勾她的手指,却被她躲开,不由的低低笑了出来,“也是,吃醋都吃饱了,哪里还有胃口吃别的。”
婵衣大窘,隔着帷帽怒瞪他一眼,也不等他,提着裙摆蹬蹬蹬的上了楼。
楚少渊笑得开怀,脸上满是宠溺之色,让快步赶过来的赫尔古丽看得分明,不由得惊呆住,她从来没有在这少年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她一脸的不敢置信。
“你……”赫尔古丽瞪大眼睛看着楚少渊,又看了看楼梯尽头,皱眉问道:“刚刚那个女孩儿是谁?”
楚少渊一回头,这才发现赫尔古丽还在这里,忍不住有些恼怒起来,这个鞑子公主实在是太没眼力见了,他明着暗着拒绝了她好多回,她硬是能装作一副看不懂他意思的样子,还在晚照面前纠缠他,他从来就没见过这样的女子!
他有些不耐烦起来,“我不是说了让你赶紧回去,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说着冲她挥了挥手,一副赶她走的样子,“你今天就启程回去吧,省的夜长梦多!”
他说完便大步往楼上走去,也不管她有没有听到。
他冷漠的态度刺伤了赫尔古丽,她长到这么大,又是公主之尊,还从来没有人这样当面下过她的脸面,在部落里面,哪个人对她不是和颜悦色小心翼翼的,就连父王也从来没有对她大声说过话,结果她来到这里,一直承受着这少年的冷漠,有时候她自己都觉得受不了了,可再想想或许自己努一把力他就会改变|态度也不一定,所以才一直留在了这里,可留下是留下了,见他的时间越发的少了起来,他也不会主动来找她,让她十分的郁结。
她以为他是天生的对谁都冷淡,可刚刚见到他对那个女孩儿的一举一动,她才发现原来并不是这样,他原来只是对着自己才会这样冷淡。
看着少年上楼的背影,她实在无法承受的大喊了一声。
“喂!楚意舒你什么意思?”
楚少渊没有回头,甚至步子都不曾顿一下,就连飘下来的话都显得轻飘飘的:
“我什么意思难道你一直都不清楚么?这里是大燕,不是你们阿勒赤,你要撒泼也别撒在这里,赶紧回去!”
赫尔古丽娇美的脸上瞬间扭曲起来,他就这样讨厌她么?自从到了雁门关,他的语气一天比一天冰冷,这样的冷甚至比阿勒赤刚下过雪的天气还让人接受不了,她感觉自己的心被他的话冻住了,结了厚厚的冰,让她再也没有办法面对这个少年,她灿然的眸子像是蒙上了一层灰,再不见之前的半分明亮。
看着少年的身影消失在楼梯上,她再也忍不住,委屈的哭了起来。
站在门口目睹了全程的罕达木轻叹一声,公主这一刀是必须要挨的,他是男人,自然了解楚少渊的态度说明了什么,所以才一直希望赫尔古丽能回去。
不过这样看看也好,这次彻底死心了之后,想必赫尔古丽会改变主意跟他一起回阿勒赤。
他心里正想松一口气,就忽然看见原本埋头痛哭的少女忽然抬起头,有些苍白的小脸上涕泪纵横,还有一片凶狠之色。
“他要我回去,我偏不回去,我倒要看看刚刚那个女孩儿有什么过人之处!”
说出的话更是恶狠狠的,像是要杀人似得,让罕达木无端端的惊了一身的冷汗,塔塔尔语便脱口而出:“公主要三思啊!我们毕竟是在大燕不是在阿勒赤,若是惹怒了楚公子,你想想他用在阿图尔身上的手段!”
赫尔古丽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你怕死就滚回去!”
罕达木沉默了起来,看来回去之期又得延后了。
……
桌上摆了一桌子的淮扬菜,也不知道楚少渊是从哪儿弄来的厨子,看品相还是有模有样的。
楚少渊笑得十分欢喜,拿起筷子夹了一只红烧狮子头放进了婵衣的碗里:“你尝尝看味道正不正。”
婵衣只觉得他脸上的笑容实在是扎眼的很,像是在逗猫似得,看见她脸色不好,便拿好吃的吃食来哄她,实在是可恶!
于是她拿着筷子绕过那只肉丸子,夹了一筷子的松鼠鳜鱼,吃了两口,心中叹息,果然只是形似,鳜鱼的肉质有些老,吃起来一点也不鲜嫩。
楚少渊见她不理睬他,便知是他刚刚笑她笑的过了,连忙将露出来的尾巴藏好,一脸讨好的道:“这里是内陆,鱼送过来的时候就不新鲜了,这道菜从食材上头来看就不好,也就应个景,你倒不如试试这个。”
他舀了一碗什锦豆腐汤给她,满脸期待的看着她。
看他小心翼翼的样子,她心里忍不住笑一声,拿调羹舀了一勺,吹了吹热气,送进嘴里,不由得愣了愣,又吃了几口,豆腐软嫩清醇、入口即化,果然很好吃。
楚少渊见她吃的开心,脸上也带上了笑意:“这个厨子是卫风从江浙两地特聘请过来给太子做酒席的,他一手的淮扬菜做的好,不过可惜的是太子现在身受重伤,疼的什么都吃不下去。”
婵衣闻言,边喝汤边抬头问:“太子的伤很严重么?”
楚少渊冷笑一声:“不过是肩胛骨下面的皮肉被射穿了而已,除了疼些,别的也没什么。”
婵衣皱了皱眉,都被射穿了,还能不疼么?
她看了看楚少渊的神色,发觉他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嘲讽,就像是,太子受的伤不过是小意思罢了,她忽然有一种感觉,楚少渊一定受过比太子现在更严重的伤,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才会有这样的表情!
她忍不住有些心疼了起来。
都是皇子,谁也不比谁差一些,可偏偏有些人就是天生的好运气。
太子受了伤,便会有朝中大臣亲自来接他回去养伤,可楚少渊受了伤,反而要一个人待在关外看人家的脸色。
她想着想着,也舀了一碗豆腐汤给他,“趁热吃,别总是想那些政事,吃饭就专心吃饭!”
话说的没什么好气,但楚少渊就是敏锐的察觉出了她的心疼,他心中一动,伸手接过她递过来的碗,指尖触碰到她的,轻轻抚摸了一下细嫩的手指尖,才将碗稳稳的接好。
“晚晚待我真好。”他边喝边叹息,眼神定在她身上似得,嘴角弯弯,像是喝到了世间珍馐似得。
婵衣眼刀子飞过去,瞪了他一眼,却软软的没什么威胁力,看上去更像是在撒娇。
楚少渊吃着吃着,嘴角就止不住的翘了起来。
吃完了饭,天色已经完全的黑了下来。
楚少渊在隔壁的房间定了一间房,决定了今天晚上留下来陪着婵衣。
婵衣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楚少渊道:“你在我眼皮子底下我才能觉得安全一些,不然的话你就只能跟我回卫所了。”
卫所是绝对不能去的,夏明辰跟萧清都在卫所,而婵衣本就是偷偷从家里跑出来的,若是被夏明辰那个大大咧咧的兄长知道了,定然会把自己训斥个狗血淋头,倒不如就在这里歇一晚,遂同意了楚少渊的提议。
……
华灯初上,月上柳梢头。
今晚是个隐月夜,天色一到了晚上就黑的什么也看不清了,屋子里早早的就点起了灯,昏黄的灯光将人的影子剪影在窗棂上,倒是有几分皮影戏的感觉。
楚少渊睡在婵衣隔壁的房间,一想到自己心爱的人就离着自己仅仅一墙之隔,他心里便十分的欢喜。
而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影慢慢的接近婵衣所在的屋子的窗户。
361.请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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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2.夜袭
婵衣睡的迷迷糊糊的,觉得有些渴,想坐起来喝点水,可又懒得起来,正想喊锦心,就听窗子忽然发出“咔”的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夜中显得十分突兀,她微微皱了皱眉,侧着身子不动,仔细再听,那个声音又没有了。
半睡半醒之间,她只觉得自己是听错了,翻了个身,也不想去扰锦心好梦,打算继续睡过去。
“嘎吱”一声轻响,窗子像是从外头被人推开,这一声比刚刚还要响亮一些,婵衣立即警醒,睁开眼睛往窗子的方向望了过去。
一个黑色的人影利落的从窗子外头翻了进来,那个人影在暗色的室中不太明显,但她还是看出了对方的腰肢十分细,隐约看到腰间盘绕着马鞭。
婵衣瞬间惊醒,一路行到此,即便是再穷凶极恶的环境,她也从来没有遇见过这种情况,她发觉自己的身子轻轻的颤着,连忙屏气凝神,往床榻里面缩了缩。原本想喊锦心,可眼见那个人影一把将窗子合住,一步一步轻轻靠近她的床榻,她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锦心应该就睡在她床榻旁边临时搭起的榻上,若是这人目标是自己,必然绕不过锦心。
婵衣将手伸进枕头下面,那下面放着她一直随身携带的匕首,她牢牢的将匕首握在掌心里,一动不动的缩进被子,只露出一双眼睛,盯着那人的动作。
而那个靠近她的人影在看到床榻旁搭起的榻时,眉头紧皱,大燕的闺秀都这么娇气么?睡个觉还要人守在这里伺候,而且还一点警觉心都没有,她都进来这么长时间了,居然还没醒。
她不由的冷哼了一声,也算是这个闺秀活该遇见她!
人影踩着猫步似得轻轻绕过床榻旁边睡着的丫鬟,将床榻垂下的帐幔一把掀开,看清了床上的人形时,又不由的冷笑了一声,奴才没有警觉也就罢了,连主子也一点警觉都没有,看来楚意舒的眼光也不怎么好。
她将马鞭解下来,伸手便去捆床上的人,忽然察觉背后一阵凉风,她心里大感不妙,立即闪身躲过,一回头便看到原本睡着的丫鬟此刻手上拿着一只寸长的钉刺,步步生风的向她攻过来,她当机立断往床榻方向大退一步,想闪过钉刺。
可就这退后的功夫,突然从腰部传来一阵锥心的疼痛,让她差点没闪过去。
她将将躲过眼前寸长的钉刺,一转身,便看到床榻上秀美清雅的女孩儿,手上握着一只染血的匕首,澄澈的眼睛对上她,眼睛里还有些惊惧。
她不敢相信的睁大了眼睛,原本她以为睡着的人,一个两个都趁她不防备袭击她!
她气急了,马鞭腾空便往床榻上的女孩儿甩了过去,“啪”的一声响彻厢房。
……
沈朔风依然像原先那几日般的在外头守夜,夜色正浓的时候,他站在外头打着瞌睡,多年的杀手生涯,他已经被训练出了随时随地无论是站着坐着还是躺着都能睡着的本事。
而房间里传出来细微的动静,他第一个便听到了,他立即睁开眼睛,顺着闭合的不是很紧密的门缝往进一看,当即便吃了一惊,那个翻窗而入的人影明显是个女子,他有些摸不清来人究竟是哪一方的,想到婵衣身边的锦心,他的心略放了放,在门外静静的看着那个女子的动作。
直到女子马鞭甩出去的瞬间,他破门而入,在腰间摸出一枚铜板便打向那女子的手臂,甩了一半的马鞭在厢房中发出“啪”的一声锐利的响声,便飞了出去。
沈朔风欺身上前跟女子过起了招,他意外的发现,女子的招数跟之前救走楚少渊的人的招式如出一辙。
他们这边打的如火如荼,锦心那边连忙将钉刺收起,快步走到床榻边,一边查看婵衣可有被伤着,一边急声问:“小姐,您可曾受了伤?”
婵衣握着匕首的手微微发颤,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她刚刚刺下去的时候,也不知是从哪儿来的狠心,现在危急解除了,她还有些缓不过神来。
锦心见她这般,心知她是被吓到了,连忙伸手拍了拍她的背,帮她顺气,口中软声细语的安慰她:“不怕不怕,奴婢在呢,谁都伤不了您!”
婵衣胡乱的点了点头,握着匕首的手却犹自轻颤着。
“晚晚!”
楚少渊睡在隔壁,听到动静立即赶了过来,闻到淡淡的血腥气,再看到房间内缠斗的二人,他的心立即提到了嗓子眼里,连忙喊了她一声。
“主子,小姐没事!”锦心应了一声,见婵衣还坐在榻上,怕她冷,将棉被披在她身上。
楚少渊急忙到床榻边,一眼瞧见婵衣手中握着染了血的匕首,脸色发白的坐在那里,猛地想起那一次她在宁国公府遇见的事情,后来她虽说的轻描淡写,但他却自责了许久。
而这次他明明就在隔壁,却还让她经受了这样的惊吓……
他心中一时大痛,伸手便将婵衣拥在怀里,“晚晚,别怕……我在你身边……”
少女淡淡的体香传到鼻尖,让他忍不住想将她揉在自己身体里,再不让她受一点惊吓。
婵衣惊魂未定之下,只觉得拥住自己的身体微微带了些凉意,她的脸埋在他坚实的胸口,耳边是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仔细听便能感觉到少年的心跳得有些快,她下意识的回拥住那个少年。
“夏明意,我没事。”不知不觉间,脱口而出的却是他在夏府的名字。
楚少渊猛然听到他以前的名字,那种彼此熟稔的感觉,就好像他从来没有离开过她似的。
他轻轻一把抱起她,“去我的房间睡吧,我守着你。”
婵衣忙将匕首收起来,伸手环绕住他的脖颈,透过他的肩头看着房内缠斗的二人,房间里头的摆设已经乱的不成样子,让她在这样的房间里睡,确实有些难,恐怕她后半夜都没办法入睡了。
她点了点头。
楚少渊抱着她往他的房间走了过去。
就听身后传来一声大喊:“楚意舒!你站住!”
……
ps:这一章是补昨天的。
363.狠戾
赫尔古丽已经要到极限了,腰间的伤口发出慎密的疼痛感,让她有些无法忍耐,也不知眼前这个男子究竟是什么来头,跟自己打了这么久,就像是猫抓老鼠一样,逗弄几下又放开,然后又接近逗弄几下,却不给她一个痛快。w w. vm)
眼看着楚意舒进来,她慌慌张张的想闪躲,就在闪躲之间,不当心被男子击中心口,霎时便吐了一大口血,感觉整个心肺像是被震碎了一般火|辣|辣的疼。
受了这样严重的内伤,她心中委屈至极,对面的男子却犹自不依不饶着,她忍住委屈闪身后退,就见楚意舒竟小心翼翼的抱起床榻上的女孩儿要往出走,却看都不看她一眼,即便她受了伤,也没有关心一下。
心中那点不甘在这一刻被放大无数倍,她终于忍不住脱口喊道:“楚意舒,你站住!”
听到这个声音,楚少渊大吃一惊,刚刚他一心惦记着婵衣,只看了刺客一眼,加之房间太黑,只能看到一个轮廓,又有功夫要比他高出许多的沈朔风在,所以他并不担心刺客,反而是更担心婵衣的安危,此刻忽然听见赫尔古丽的声音,他震惊极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
扭头看了赫尔古丽一眼,发觉她嘴角带着血迹,看起来像是受了重伤,他示意沈朔风停手。
沈朔风停了手,守在门口。
赫尔古丽气急败坏的看着楚少渊,心中那股子怨气冲到了脑门上,不管不顾的指着楚少渊怀里的婵衣脱口就道:“她哪里比我好了?要你这样上心,哪怕你就是选萧清我都服气!”
婵衣在楚少渊怀里愣了愣,闹了半天这个行刺自己的刺客,竟然是傍晚看到的那个纠缠楚少渊的少女,她抬起头看着楚少渊,发觉他昳丽的侧脸绷得紧紧的,脸上没有笑容,满是冷肃之意。
楚少渊察觉她看他,微微垂了垂眼睛,脸上迅速转暖,轻声问道:“冷不冷?”
婵衣摇了摇头,被他这样贴身抱着,他的体温要比自己高出许多,整个身子都挨着他,感觉不到有多冷,倒是那个少女一直用恶狠狠的不甘眼神盯着她看,让她多少有些不适。
楚少渊知道谢氏生晚照的时候有些难产,连续生了一夜又一日,到了傍晚的时候才生下她,她在娘胎里就有些不足,所以天生体温比常人偏低一些,小时候时常小病小灾,一到变天,总要穿的厚实才能御寒,雁门关晚上的天气又冷的紧,怕她着凉,收紧了抱着她的胳膊。
“夜里冷,去我的房间暖一暖,别回头再受了风寒。”楚少渊边说边抱着她往他的房间走,却是全然不理会赫尔古丽的疑问。
赫尔古丽愤怒极了,原本她是想绑了这女孩儿吓唬吓唬她,让她再不敢纠缠他,可没想到楚少渊对这个女孩儿这样上心,几次在女孩儿面前不理会自己,她心中的怒气涨高,不管不顾了起来,抬手攻向楚少渊怀里的婵衣,只想把这女孩儿打的稀巴烂,让她再没办法跟楚少渊在一起。
楚少渊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只是不想吓着婵衣,才会当着婵衣的面儿一再忍耐,可见到赫尔古丽这般难缠,竟然在受了伤之后还敢对婵衣下手,当下便忍无可忍,抬起腿一脚将她踹了出去。
赫尔古丽刚攻过去,腹部就被狠狠的扫到,整个人被一股十分霸道的力道击飞出去,直到撞到柜子才止住颓势,可她腰上的伤口却是正正好好的磕到柜子的棱角上,撕裂般的疼痛感袭来,她觉得自己下|半|身全麻了,小腹上跟腰上已经疼的完全没有知觉了,腿一软便瘫在地上,心肺之间受的内伤让她呼吸不畅起来,忍不住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你!”赫尔古丽边喘息边瞪着楚少渊,似乎完全不能相信他会这样待她。
“你找死!”楚少渊咬牙切齿的话像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可话中含着的杀气却对着赫尔古丽扑面而去。
他昳丽的脸上像是凝了一层寒霜,整个人散发着一股肃杀之气,让人看了就觉得心生畏惧。
赫尔古丽被吓到了,她平日里见到的大多是这个少年淡着眼睛不看自己的样子,昳丽的面容精致的相貌,让她觉得惊心动魄的美,忽然见到少年这般沉下脸来,竟然觉得比有着杀神之称的阿图尔更加可怖!
她下意识的瑟缩的往后退了一下,身子轻颤,“你!你敢这样对我,我哥哥不会……”
“是你自己找死!”楚少渊冷声打断她威胁的话语,琥珀般的眸子里散发着阵阵寒光,“别怪我不给斡帖木儿面子,能帮他的我都帮了,可他妹妹却要对我心爱的人下毒手!”楚少渊顿了顿,眸子颜色发深,声音更是越发的冰冷起来,“你敢伤她一根头发丝,千刀万剐我绝不饶你!”
赫尔古丽睁大了眼睛,心爱的人,他居然这么说!
她觉得自己的心一寸寸的凉了下去。
婵衣搂着楚少渊的脖颈,眼睛一直看着楚少渊,他脸上哪怕最细小的变化都被她看在了眼中。他说出这话时,脸上的神情那般的狠戾,手却死死的扣着自己的腿,手臂也收的很紧,像是怕自己在他怀里忽然就不见了,那股子珍视的感觉,让她都吃惊了起来。
“……楚少渊,”她紧了紧搂着他脖颈的手,脸贴在他的胸口,轻轻蹭了一下,“有点冷…”
楚少渊收敛起脸上的戾气,柔声哄道:“好,我们马上回去,再坚持一下。”
他边说边抱着婵衣往他的房间走,再不看赫尔古丽一眼,只是临走之前扔了一个眼神给锦心,示意她看好了赫尔古丽,锦心点点头。
到了自己的房间,将婵衣安置在床榻上,紧紧的把被子给她裹好。
婵衣埋进了他睡的锦被中,鼻息之间充斥的都是他身上好闻的清香,他的气息完全的将她裹住,让她整个人也跟着安定了起来。
她眨了眨露出锦被外面的眼睛,因为嘴巴在被子里面,说话有些瓮声瓮气:“我睡了你的床榻,你睡哪里?”
楚少渊轻轻露出一个笑容来,伸手抚上她的额头,感觉到她的额头温度有些低,给她掖了掖被子,他的额头轻轻贴上她的,低声笑道:“我看着你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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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4.表白
昏黄的灯光之下,楚少渊脸上温柔的神色被衬得更加柔和几分,眉间那点轻柔的笑意,像是要漾出水一般,婵衣忍不住双手伸出锦被,捧住楚少渊的脸颊,静静的凝视着他。
楚少渊被她这样专注的凝视着,脸上腾的火烧一片,琥珀般的眼睛闪闪发亮。
“楚少渊……”婵衣的手指轻轻触过他眼角下的朱砂痣,前一世阴狠跋扈的安亲王,她从来没有看进过眼里,而这一世,在灯光之下细细的看着他,忽然发觉他竟然这般好看,眉眼间的温情像是要将她整个人都溶在了里面,她认认真真的与他对视,这一刻,她终于能在他面前正视自己的心意。
她静静的看着他,轻声叹了一口气,道:“你消失的这两个月,我每天都在担心你,我想我可能是喜欢上你了。”
楚少渊突然愣住,‘我喜欢你’这句话他不知对她说了多少遍,他从来不敢想她也能够回应他同样的感情,现下当真听到这句话从她嘴里说出来,他的心猛然间快跳了好几分。
婵衣将他脸上不可置信的神情看了个清清楚楚,嘴角向上弯起,迎着他薄唇的轮廓贴了上去,轻轻印下一个吻,又重复了一遍:“楚少渊,我喜欢你。”
若说一次是幻听,那么第二次总不该还是幻觉了吧!
楚少渊那双琥珀般的眸子霎时亮的吓人,那瞬间爆发出的狂喜,竟让他手足无措的呆在那里,直到过了半晌,发觉自己脸上的那双小手已经染了些凉意,他才回过神来,连忙覆上她的手,紧紧抓住。
薄唇有意识的自她的眉心徐徐的吻了下去,吻过那双脉脉含情的双眼,小巧精致的鼻尖,印在水润柔软的唇上,柔韧的舌尖纠缠上她的,婉转恣意的吻着,热烈激情,一路灼烧到了她的心上。
辗转厮磨的吻了许久,直到他的身体剑拔弩张再没办法吻下去,他连忙收敛住,轻轻靠在她的肩胛中,将她整个人都抱进怀里,低声的喘息了几声,压抑道:“……现在还不行,晚晚,不可以这样勾|引我!”
即便是隔了一层厚厚的棉被,婵衣依然能察觉到他身上腾起的那股子火热,她立即吓得一动不动,任由他抱着,再不敢火上浇油的做些什么。
直到感觉到身上的温度渐渐褪去了些,楚少渊抬起头来,看着婵衣的眼睛里满是笑意。
婵衣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刚刚自己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她羞得满脸通红,连忙拉高锦被,将自己整个人都埋了进去,像是鸵鸟埋沙。
锦被外震了震,似乎他在低声的笑,婵衣有些恼,眼睛一闭再也不看他,细声细气的道:“我好困,我要睡了。”
隔着棉被抱着她的楚少渊紧了紧胳膊,声音中满满的笑意,应了一声:“好。”
“你还不快些松开!”婵衣扭了扭身子,这样被他紧紧的抱在榻上,还怎么睡?
楚少渊轻轻吻了吻她露出锦被的发心,亲昵道:“等你睡着了,我就松开,快睡吧!”
婵衣不由的泄气,翻了个身子背对着他,索性闭上眼睛真的睡觉了,也不理他在被子外面会不会冻着。
许是因为遇见了那样的事,闹得她有些精疲力竭,加上之前赶路也没睡过一个好觉,不一会她便睡的发沉了,开始轻轻的打着小呼噜。
楚少渊从来没有见过睡着之后的婵衣,撑起胳膊歪着头看她,娇小的女孩儿埋在棉被中,只露出半张脸,呼吸均匀,昏黄的灯光下,女孩儿卷翘盈长的睫毛像是小扇子一样,落在眼睑下面,红润的嘴唇微微嘟着,整个人看上去十分放松,睡得很香。
他不由的失笑,心中涌起一股子爱怜之意,侧头轻轻吻了吻她嘟起的唇,锦被里很暖和,她那张小小的唇也不再冰冷,他心中微安,调转了个身,翻到床榻里面,面对着她,手从锦被外头揽着她的背轻轻拍着,看着她甜美的睡颜,心中妥帖极了。
他静静的凝视了她半晌,忽然听到门外低低的响起了一个声音。
“主子,那个女子一直闹腾不休,您看该如何处理?”这是锦心的声音。
楚少渊翻身下榻,小心翼翼的给婵衣盖好棉被,轻轻掖了掖被角,这才起身开门。
“你在这里守着她,不许离开她半步,我马上回来。”楚少渊轻声吩咐,往隔壁厢房走去。
……
赫尔古丽身上受的伤开始发作,阵阵疼痛让她无法忍耐,偏偏半个身子疼的发麻,动一下都疼的要人命,她咬牙切齿的在房间里用塔塔尔语大骂起来。
可锦心跟沈朔风都听不懂,加上两人原本就是看着她的,也都对她这个反应视若无睹,让赫尔古丽更加暴躁,声音刚要放大,嘴巴里就被塞进了布条,她连忙用手去取,结果两只手也被人绑到了柱子上,只剩下她不能动的半个身子,好死不死的坐在冰凉的地面上。
她不停的扭动着身子,眼睛狠戾的往她嘴里塞布条并绑她的丫鬟,恨不能将她身上烧出一个洞来。即便是被绑着,她依然不消停,两只手不停的在柱子上搓着布条,试图将布条磨破,粗布条摩擦过柱子发出“刺啦刺啦”难听的声音。
开始锦心还能忍耐,可到后来越来越烈,她眉头一皱,忍不住就将赫尔古丽整个身子都绑到了柱子上。
而锦心伸手绑赫尔古丽的时候,赫尔古丽趁着她不防备,狠狠的咬了她的耳朵一口,幸好锦心警觉,躲闪的快,否则耳垂就要被她咬下来了,可纵是这样,锦心还是被她咬到,耳朵顿时火|辣|辣的疼。
纵然锦心恼火到了一定的程度,可面对主子交代下来好好看着的人,她没权利打也没权利骂,只好去请示楚少渊。
楚少渊进来便看到赫尔古丽上半个身子被绑缚在柱子上,下半个身子却是委顿在地上,整个人的面色犹如白纸一般惨白,毫无生机。
赫尔古丽见楚少渊进来,忍不住狠狠的瞪着他,本想大声问他为何这般对待自己,奈何嘴里被布条堵住,说不出半句话来,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听上去可怜的很。
楚少渊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淡着琥珀般的眼睛,看着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赫尔古丽被他阴森冰冷的目光看得心中发凉,她用力的挣扎,却半点都挣脱不了,耳边忽然响起少年没有半点感情的声音:“据我所知,你跟白朗,也就是斡帖木儿,并不是同一个生母,你的生母是尊贵的大阏氏,而他的生母却是地位低下的女奴,也就是说,你虽受宠,却也是仅限于大汗王在世的时候。”
365.害羞
赫尔古丽愣了愣,这些事情在阿勒赤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可他这个时候说起来,是什么意思?
楚少渊眼睛垂下来,淡着眼打量了赫尔古丽一遍,像是在看一个待价而沽的商品,语气透着股子凉薄之意:“你说,若我用阿勒赤部四成的粮食来换你的一条命,斡帖木儿会不会答应?”
赫尔古丽眼睛瞬间睁大,他这话的意思,难道是要用自己的性命跟哥哥交换了?
她不由的思索起来,现在阿勒赤部情况不太好,九叔强自征走了部落里三成的粮食,接下来的一个月,部落粮食紧缺,说不准要饿死人,若这个时候有了这四成粮食,那最少能够帮阿勒赤部支撑过这一个月,过了这个月,万物回春,草场也开始长出新的牧草,那阿勒赤部缺粮问题就会缓解许多,尤其是现在九叔还在带兵打仗的时候,虽说在代州是大胜而归,却只算是惨胜,九叔的人马最少是折损了四成的,而这四成里头,又大多数都是他的人马,若他不能从雁门关抢到粮食,那势必他这一趟是损失惨重了。
而在这样紧要的时候,粮食跟军队就显得尤为重要,不要说是斡帖木儿了,就是她也会选择四成的粮食,而放弃一个部落的公主。
想到这里,她大惊失色的摇头,看着楚少渊一副哀求的样子。
楚少渊伸手将她嘴里的布条取出,她恨道:“就为了那个女孩儿,你就要我的性命?楚意舒,你怎能这般薄情?当初你在阿勒赤的时候,你用的伤药膏都是我从大合萨那里求来的,若不是我,你怎么会复原的这么快!早听人说你们燕人阴险狡诈,我却没想到你也是这般,刚过河就拆桥!”
楚少渊冷凝着她:“赫尔古丽,有些事我可以容忍你,可有些事……”他走近她,一只手攀附上她的肩膀,声音冷曼,“绝对不行!”
话音刚落,掌下用力,一下便折断了她的臂膀,肩膀上瞬间传来剧痛,让她连尖叫声都不及叫出口就晕了过去。
楚少渊站起身,讥讽的看了她一眼,原本他不想对这个公主下手的,可惜她屡不听劝,还对晚照起了那样狠毒的心思,尤其是她发觉了晚照的存在,若留着她,等她回去告诉白朗,以白朗的手段,晚照未必能够毫发无损,往后定会后患无穷!
眼睛扫过赫尔古丽发白的脸色,他低声冷笑:“你以为我忍你一路当真是看在白朗的面子么?呵,天真!既然是你自己找死,就不要怪我!”
楚少渊转身,一抬眼就看到立在一旁的沈朔风有些呆愣的神情,忍不住不悦的看着他。
沈朔风在一旁看到少年这般残酷果决,即便是他这样一个冷心冷情的杀手,都忍不住有些胆颤。
见到少年转过头看着自己,他下意识的握了握袖中的匕首,少年却语气淡然的吩咐他:“你在这里守着她,天亮之后自会有人来接她的,”边说着话,边用冷淡神情的看了他一眼,眼中没有情绪,只是脸上那副冰冷的表情让人觉得心中一凉,“还有,我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第二次!”
沈朔风有些弄不清楚,他这句话的意思究竟是婵衣被刺客行刺,还是她千里迢迢来雁门关的事。
就听楚少渊补了一句:“你莫忘了,你我的事还尚未算清,你若敢再算计她,休怪我出尔反尔!”
沈朔风心中一跳,这才明白过来,少年说的是他鼓动女孩儿来雁门关找他的事情。
他皱了皱眉,风月之事他从未经历过,可却也知道,若当真喜欢,那应该是想时时见到才对,怎么他鼓动婵衣来雁门关,反而惹得这少年不快起来?
楚少渊却再没有说什么,转身去了隔壁。
婵衣犹自在熟睡,锦心坐在榻前的小杌子上守着她,神情有些疲倦。
“你下去睡吧,这里不用你守着了,”楚少渊进了门吩咐锦心,“明天一早要赶路,你还要护着她,今晚上好好的睡一觉,养足了精神。”
锦心恭敬的点头,退了下去。
楚少渊脱了鞋上榻,从床榻上扯过另外一床棉被,盖在他跟婵衣的身上,将婵衣连被子带人一同拥在怀里,看着她呼吸均匀的打着小呼噜,粉嫩的脸颊因为熟睡而微微泛着红,长长卷卷的眼睫垂着,多情又缱绻的模样,不由的心口狠狠跳了几跳,垂下眼睛轻轻吻了吻她的眼睫,这才心满意足的拥着她蹭了蹭她散落在枕头上乌黑浓密的头发。
闭上眼睛,鼻尖嗅到她身上散发出的淡淡少女香气,心中欢喜不已,心爱的人就在怀里,哪怕往后再艰难,只要她肯看着他,他便什么都不会畏惧。
……
夜色渐渐褪去,天色慢慢地泛出了白,客栈院子里头养着的一窝鸡开始此起彼伏的打鸣,听上去生机勃勃的样子。
楚少渊的客房离着鸡窝有些远,声音传过来的时候早淡开了,但纵然如此,婵衣还是醒了,夜里虽然发生了那样的事,但她却出乎意料的睡了个安稳觉。
她在被窝里忍不住舒服的伸了个懒腰,这才将眼睛睁开,却在睁开的瞬间就愣住了。
眼前放大了一张精致漂亮的睡颜,睡着的少年鸦发柔顺的散开在青色的枕巾上,有一缕落在脸颊旁边,肌肤莹莹如玉,卷翘的睫毛将那双琥珀般明亮的眼睛遮住,只有眼角那一点殷红的朱砂痣特别显眼。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只觉得少年毫无防备的睡颜异常的温和雅致,让人心生眷恋。
她动了动胳膊,想伸手帮他掖掖被角,这才发现他一直紧紧搂着她,虽是隔着被子,但这样被他搂着睡了一夜,还是让她脸上泛起了红晕,她小心翼翼的将胳膊抽出来,尽量不让他惊醒,奈何他睡觉一向浅,当下便感觉到,睁开了眼睛。
楚少渊琥珀般的眸子不像平时那样明亮,里头隐含着一层雾气,看到婵衣时,精致漂亮的脸颊顿时浮起一个浅笑,身子倾过去轻吻了她的嘴唇一下。
“晚晚乖,别闹,再睡一会儿。”嘴里轻声说着话,手臂将她搂的更紧,却又闭上眼睛继续睡。
“……”
婵衣觉得自己的脸都快要烧起来了。
“楚少渊!”她低声叫了他一声,“这么大的人了还赖床,你羞不羞?”
楚少渊原本睡得迷迷糊糊地,忽然见到婵衣在自己榻上,还当自己在做梦,只想将这个梦留的久一些,此时听到她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眼睛立刻睁开,发现婵衣一脸恼意,粉嫩的脸颊上满是红晕,见他睁开眼睛,恼怒的瞪了他一眼。
他忍不住笑了,嘴唇凑了过去,又吻了她一下,“怎么不多睡一会?”
“鸡都叫了好几回了,天也亮了,你还要睡到什么时候?”婵衣没好气的看着他,“我肚子饿了要起来吃早饭!”
有些人,一害羞话就多起来了,顾左右而言他。
楚少渊忍住笑意,连连点头,“那就吃饭。”
话虽这么说,人却翻了个身子,将她压在下头,那双琥珀般的眸子凝视着她,闪闪动人。
婵衣却从他眼睛里察觉到了一丝危险,连忙将自己整个人都埋进被子里,只露出个脑门来,小声的话从被子里传出来:“你…你要做什么?不是说好了吃饭?”
楚少渊见她害羞的紧了,低声笑着,吻了吻她的额头,“是吃饭,晚晚想到哪儿去了?我总得先下床才能带你去吃饭呐。”
婵衣狐疑的从被窝里头将眼睛露出来,滴溜溜的看着他,之前没注意到,原来他是睡在床榻里头的,她看了看床榻,原来自己一个人占据了床榻外头的大半地方,才会将他挤得只能睡到床榻里面,她连忙不好意思起来。
却又听楚少渊声音中满满笑意的道:“……还是说,晚晚是在暗示我,先做些什么?”
婵衣的脸腾的一下烧了起来,这混蛋!
她眼睛抬起便瞪了他一眼,却没什么威慑力,反倒像是一只漂亮的小奶猫,用粉红色肉垫子的爪子轻轻挠了他一下。
楚少渊眼睛一弯,笑的更欢畅,低头吻了吻她羞得通红的脸颊,却利落的下了床,不再逗她,怕当真把她逗得恼了。
“外头凉,你先在被子里窝一会儿,等我让掌柜上了早膳你再起来。”楚少渊一边穿套着青色绣着暗藤纹的长直缀,一边嘱咐她。
婵衣却没那么娇气,揉了揉眼睛,起身趿鞋将锦心昨夜放置在衣架子上头的妆花褙子拿下来慢条斯理的穿着,穿好转身去看楚少渊,见他只是胡乱的将长直缀穿套在身上,饰物也是随意的挂在腰间的汗巾上,不假思索的伸手去帮他整理,嘴里道:“真是笨!”
她比他矮了一头,帮他扣颈子上的扣子时就得踮起脚尖,纤细白皙的手指却是异常灵活,几息之间便将他的衣物整理好了,动作那般自然,就像是帮他整理过许多次一样。
楚少渊轻轻揽住她的腰,将她整个人都带进怀里,脸颊贴着她的脸颊,“晚晚真贤惠!”
“楚少渊!”婵衣羞得整个人都快要炸掉了,似乎这一次再遇见他,她就频频出错。
……
ps:小意发现自己不太会写感情戏,也是难……
366.伤痕
楚少渊揽着她的手收紧,倾身吻上婵衣有些气嘟嘟的唇,眼睛里带着明显的笑意,许是刚起床的缘故,鼻音有些重,他低声叹息道:“晚晚,你今天就要回去了。 ”
语气当中的不舍之情昭然若揭。
婵衣顿住,伸手轻轻拍抚着他的背,“我会在云浮等着你。”
听见女孩儿重复她的承诺,楚少渊眼睛一弯,笑意漫上脸颊,更贴近她,将她牢牢抱在怀里,昨天乍然见到还不觉得,今天一睁眼就看到她,直到现在,一想到他们吃过早饭就要分开,他的心里忽然弥漫出诸多不舍,现下当真是一刻也不想再与她分开了,他不由的将她牢牢揽在怀里,下巴靠在她的肩窝里,紧紧拥住她。
“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事就吩咐锦心去办,”楚少渊之前听沈朔风说她遇见的刺杀,心里一直揪着,如今见到她安安好好的站在他面前,他才觉得自己的心放了下去,仔细叮嘱她,“若再遇见什么,要先保全自己,旁的都不急,等我回去,我会料理好的。”
婵衣点头,“你也要当心,若是事情难办,便想想法子从战功的方面着手,与卫家不要硬碰硬,他们是粗瓷瓦罐,碎了也没什么可惜,可你却比他们要金贵万分,跟他们不值当的。”
楚少渊听她分析的头头是道,忍不住笑了,“你放心吧,他们不敢拿我如何的,我总会有办法将他们一个一个都收拾妥当的。”
婵衣见他这般胸有成竹,悬着的心也落了一半儿回了腹中,前一世的楚少渊可是年纪轻轻就诡计多端的安亲王,据说关外上至七旬老太,下至三岁小儿,一听见安亲王这三个字,总是忍不住胆战心惊,鬼哭狼嚎,可见当年的他在雁门关这一役有多么的激烈了,这一世的他虽然有些不一样,但她却仍能感觉到,他对待旁人并不如在自己面前时这般温和。
楚少渊静静的抱了婵衣一会儿便松了手,怕她饿着,唤了锦心来侍候婵衣梳洗,他去了趟楼下,吩咐店小二端了早膳上来。
不同于昨天晚膳时候那一桌的淮扬菜,此刻桌子上放置了两只冒着腾腾热气的汤碗,碗上盖着厚厚的肉片,闻着味道像是羊肉的味道,汤碗前面还有两个圆圆的大饼,看上去是烤出来的,饼的颜色是白中带着些焦色,一股子饼的香味扑鼻而来。
婵衣梳洗完毕,走到桌前仔细的打量了一遍桌上放置着的吃食,微微奇怪,看上去不就是羊肉汤么?
楚少渊一边将饼小块撕开放进她的碗里,一边道:“这是西北的特色——羊肉泡馍,这里人一到了冬天,亦或是寒冷的天气,早上便喜欢吃煮的浓浓的羊肉汤,用以驱寒,你也尝尝。”
婵衣坐下,看着楚少渊将泡好的羊肉泡馍放到她面前,再去撕他的那一只饼,那双修长灵活的手指翻飞,看起来赏心悦目的很。
只是,她眉心一皱,她记得他的手一直都很漂亮无暇,可现在他的手怎么会多了许多伤疤出来?
“晚晚?”楚少渊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是没有胃口吃这些么?要不然你等我换一些家里常吃的早点上来……”
她不假思索的一把抓住他的手,翻来覆去的看着他手上的疤痕,眉头越皱越紧。
楚少渊原本是要起身帮她换些早点过来的,见她忽然抓着自己的手,不由的有些意外,却还是笑着问道:“怎么一直抓着我的手看?看可看不饱肚子……”
话说到一半儿,猛然想到手指上之前受过的伤一直伤痕未退,话未说完便戈然而止。
“楚少渊……”婵衣抬起头,眼睛里水汪汪的一片,“你到底是受过多重的伤,怎么连手指上的伤痕都这么可怕?”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还是吓到她了。
他连忙轻轻的挣脱她的小手,哄道:“不是你想的那样,先前急着救人,便没有多注意,用手去接了一刀,这才看上去伤的重了些,”说着他又特意重复,“就手上的伤痕多,其他地方都好好的,你别担心,”然后他一边推了推她面前的羊肉泡馍,将大碗更向她推进几分,柔声嘱咐道:“快吃,这羊肉泡馍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婵衣一听他这话就知道他是想瞒着自己他曾经受过的伤,不由的心里更觉得心酸了,想自己在除夕的时候不过是闹了个胃疼,祖母跟母亲就急的团团乱转,又是请大夫,又是找偏方,药丸子的,可再看看他,受了这样严重的伤,她问他的时候,他才说一两句,还多是哄她高兴的话。
若是宸贵妃在世,也不至于他如今这般孤零零的,不至于旁人说什么,他只有听从的份,却不敢说个不字。
婵衣眼圈热了,眼中有些责怪的看他,倾身去探他的手,“楚少渊,你知不知道我也会担心的,怎么能这样不爱惜自己!”
察觉到那双小手摸到他的掌心,楚少渊反手一把握住她的小手,不太在意道:“晚晚,都过去了,只是一点点小伤而已,我的手指恢复的好,现在一点儿也没有不灵活什么的,不信你摸摸。”
他带着她的手,一点一点抚摸着他的手掌,掌心,然后是手指,皮肤上虽然有几道歪歪扭扭的疤痕,但摸上去依旧灵活自如。
见她皱起的眉心渐渐微松,楚少渊温和的笑着,“好啦,赶紧吃饭吧,这一碗羊肉汤下去,最少能出一身的汗,”他一边说一边腾出一只手来帮她夹了一片羊肉,喂到她嘴里,“这样你待会赶路的时候就不会很冷了,所以要快些趁热吃!”
婵衣发觉自己没办法拒绝他那张带着温和笑容的脸,张嘴将他拿筷子夹着递到她嘴边的羊肉含进嘴里,咀嚼了几下,肥瘦均匀的羊肉吃上去肥而不腻瘦而不柴,羊肉上带着的汤汁十分浓,肉质也被炖的很烂,吃在嘴里有一股子幸福的味道。
说实话,她并不是一个特别喜欢吃羊肉的人,若不是做的十分好吃,她基本是不碰羊肉的,而他就连她的喜恶都顾及到了,她压下的眼泪又有些汹涌。
她连忙咽下羊肉,松开拉着他的手,“我自己来,你也快吃!”然后拿起筷子,将碗里的羊肉片夹了一半到他的碗里,“都这么瘦了,还不赶紧补回来!”
367.啰嗦
话是责怪的话,可听到楚少渊耳朵里,却怎么听都带着股子甜蜜的味道。w w. vm)
“好,我努力补回来,”他一边拿筷子吃羊肉泡馍,一边看着她笑道:“但若补不回来,到时候你可不许嫌弃我。”
“谁说我嫌弃了?”婵衣皱了皱眉,将碗里的羊肉又夹了一筷子给他,“多吃一些,这样瘦,要是让母亲看到了,一定又要难过了……”只是说母亲看到他瘦成这样会难过,却没说其实自己看到他手指上的伤痕,心里更是像刀割一样的疼。
楚少渊瞧见她脸上带着毫不遮掩的担忧,忙收敛了玩笑的心思,轻声安抚:“晚晚别担心,如今我回来了,一切都会好的,你在云浮安心等我。”
婵衣点了点头,看到楚少渊眼底浮动起的那一抹淡淡笑意,猛地察觉到自己似乎有些太啰嗦了,连忙低下头去,慢慢吃着泡好的饼跟羊肉,心想,什么时候自己变得这么喜欢絮叨了?
楚少渊倒是没有觉得她啰嗦,脸上的那抹淡淡笑意渐渐带了些讥讽,心里却是在想代州的那场战役,他后来仔细看了战场上死的人,大约知道了这场仗是怎么一回事,不由的冷笑一声,太子是个蠢货,卫风说什么便信什么,现在被算计得死死的,若太子就这么回了云浮,马市还是姓卫,雁门关还是卫家的天下,太子这一趟不但将差事办砸了,更会给当今皇帝,他的父亲带来更多麻烦,而卫家,则更是站到了风口浪尖上,这次不能够轻轻拿下,往后就要费更大的力气,以父王的性子,费了这样的功夫,卫家最后能得个什么下场,也是显而易见的。
可这样还远远不够,他要的绝不仅仅是卫家失势,他要更多!
之前他人在关外,对雁门关的事无法插手也就罢了,如今回来了,他便绝不会让事情发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他眼睛垂下大口大口吃着汤里爽滑劲道的粉条,喝了几口汤,整个身子瞬间便暖和起来。
再抬头看一眼身边小口吃着羊肉的女孩儿,心里也一片暖意融融。
结果婵衣离开雁门关的时候,楚少渊却没能来得及送她,因为魏青在他们刚吃过早膳就来禀告他,奉安北候之命来接太子的侍卫到了,他若是不赶回去,只怕要错过了先机。
婵衣当下便撵他回去,说:“快去忙吧,我在云浮等你,这一趟我悄悄来的,你若送我离开,怕回头就被人察觉了,反倒不好,况且你昨晚没在卫所,只怕已经有人注意到了,现在安北候派的人先来了,你总要看看他们究竟是想搞什么鬼,才好应对,再说我也不喜欢离别的场面。”
他们不过是分开一段时间,又不是生离死别。
楚少渊也怕他会舍不得婵衣,想了想便点头应允,嘱咐她:“回了云浮,你安心在家等我,我解决了雁门关之事便……”
婵衣却嫌弃的说了一句:“你好啰嗦!赶快回去吧1
楚少渊忍俊不禁,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这才恋恋不舍的回了卫所。
婵衣打点好了行装,便与锦心一同上了马车,沈朔风驾车快马加鞭的往云浮赶。
……
云浮城夏家,玉秋风淡着眼睛看了眼面前的少女,头皮有些发麻。
也不知夏小姐的这个表姐是怎么长大的,她都说自己脸上身上发了团疹,见不得风也出不得门,更别说是去什么寺院佛门了,她偏不信,还一定要揭开面纱瞧个仔细。看完了只说了几句,“怎么这么不当心?什么时候能好?”这样不轻不重的话,便开始絮叨自个儿家的事儿。
从兄长的婚事一直絮叨到她母亲最近又给她做了几套衣裙,又打了些什么首饰,甚至连她又学了些什么点心,得了些什么新花样子也要说上半天,她听得是昏昏欲睡,可这姑娘却是越说越开心,茶换了好几盏,点心吃了两盘子,还意犹未尽。
夏家小姐若是再不回来,恐怕她就要先忍不住露馅了。
玉秋风在心里烦躁的暴走了,可面儿上还得装出一副感兴趣的模样,时不时的点头说上几句:“是吗?竟是这样,好看么?等我好了一定去瞧瞧……”
谢霏云只觉得婵衣今日有些恹恹不振的,也不知是她的错觉还是婵衣最近变化大了,总觉得她的个子好像高了一些,身量又好像胖了一些,这才不过几天没见罢了,怎么长得这么快?
不过这样的疑惑她也是想了一下,便揭了过去,埋头跟她咬耳朵。
“晚晚,你听说了么?最近云浮西郊来了许多从幽州避难过来的灾民,好像是说幽州那头大雪下了好几天,积雪厚的都压塌了房子,许多人因为家都被埋了,就一路乞讨到了云浮,昨天我娘身边的常妈妈去庄子上查看账册,结果一瞧,那难民人挤人的,西郊的破庙都注满了,路上还能看见好些个难民,一个个面黄肌瘦看上去可怜的很。”
玉秋风在心里默叹一口气,可怜,你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小姐懂得什么叫可怜?这样的事这样的人,在你们眼中也不过是件稀奇事罢了,可落到那些灾民身上,却是实打实的艰难。
她抚了抚额头,道:“可怜又能如何,朝廷不作为,那些灾民也只能过这样颠沛流离的日子。”
谢霏云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晚晚,这话可不太像你说的,你上回来还问我在泉州有没有见过那些遭了水患的灾民,还说若是云浮也有这样的难民,你定要做些善事帮帮他们,怎么今天我说起来了,你反倒说这样的话了?”
玉秋风心中大呼一声“糟糕”,一时间竟忘记了用夏小姐的口吻说话了,她忙笑了笑,道:“不过是有所感叹罢了,表姐莫怪。”
谢霏云更奇怪了,晚照从来没叫过她什么表姐,从来都是亲亲热热的喊一声“霏姐姐”,怎么病了,反倒是疏远了起来?
玉秋风见谢霏云露出疑惑的神色,心知自己是有些地方被她看出了马脚,连忙岔开话题:“那么多灾民到云浮,想必朝廷不会这么放任下去,也不知会出什么事。”
谢霏云的思路被她的话带走,不再纠结这件事,将她听到的小道消息倒了出来:“最近天气不太好,钦天监看过天相,说最近可能会变天,许多人家开始储备粮食,连我娘都开始担忧今年的米粮会不好买,已经在打问家里的存粮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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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8.机会
玉秋风透过糊着一层薄薄的桃花纸的窗棂望了望外头的天空,天空中的云压得很低,不像之前几日那般晴空万里,反而是多了种山雨欲来的感觉,心中有些担忧,沈朔风跟夏家小姐不知此时到了哪里,说幽州大雪,那他们如今可还好?
谢霏云说了半天,却见她一直不做声,以为她是没精神,便止了话题:“……你既病着,我就先回去了,改日再来看你,”她说着话,起身告辞,玉秋风也站起来,她连忙阻止:“不用送了,你还病着,听母亲说这种团疹见不得风,不然更难好了。 .”
玉秋风目送谢霏云出了院子,又抬眼看了眼天际,忽的皱了皱眉。
阴沉的天空开始渐渐的飘起了雪花,是那种雨中夹着冰粒子的雪,打在脸上冰凉,落下来几乎立即就变成了水,慢慢的,地面上就湿了一层。
如今三月都已经快过完了,马上就要进入四月,可天气却无端端的变化万千,让人心中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
宁国公府,顾曼曼端端正正的跪在常氏的牌位前,手中捏着三炷香,恭恭敬敬的磕头上香,眼睛盯着牌位上头的字,娇艳的脸颊上满是难过与懊悔。
过了这么长时间,她还是不能接受母亲已经过世的事情。
如嫣站在祠堂外头的廊檐底下,看着廊檐上头挂的白色纸灯笼上垂下来的黑色穗子,微微愣神,就听顾曼曼在里头喊了一句:“如嫣!”
她急忙抬脚进去,跪在常氏牌位前面,侧身小声问道:“小姐有什么吩咐?”
“你可知道世子今天去哪儿了?”顾曼曼抬着眼睛看着如嫣,眼睛里头幽深的像是藏着一潭能够将人吸进去的死水。
如嫣垂下眼睛,回道:“世子爷出门未曾吩咐过奴婢,不过奴婢先前听世子爷说过,今日王家公子似乎是约了世子爷,想必世子爷是去了王府。”
顾曼曼眉头微敛,目光停留在如嫣脸上,带着几分审视,将如嫣看得心中有些难安:“哥哥回来,最为看重的是你,青夜宫的事情是不是你在背后挑唆哥哥,哥哥才会将我拘在家里,哪里都不许我去?”
如嫣听顾曼曼的话中饱含着浓浓的怨气,怎么敢承认?连忙摇头道:“世子爷是觉得青夜宫毕竟是江湖草莽,您这样的大家闺秀与他们交往太过密切终究不妥,所以才会将您拘束起来。”
“是么?”顾曼曼慢条斯理的起身,抚了抚衣裙上的皱褶,“哥哥成天的忙碌,也不知他究竟是在忙什么,母亲的仇他不想着报,那就只有靠我自己了,如嫣,你是我房里的大丫鬟,有些事情我也不避着你,你该知道我心里是怎么想的才对,既然你能联络上青夜宫的人,想必给他们带个信,也不是什么难事。”
如嫣心里有些吃惊,没料到顾曼曼竟然还是这样冲动,联系上青夜宫又能如何呢?世子爷不许的事,即便是顾曼曼,也讨不了什么好,更何况是她了。
她连忙劝道:“小姐三思,这事儿毕竟是世子爷的吩咐,您想想看,世子爷是您的亲生兄长,天下间再没有什么人是比世子爷还要疼您了,您听世子爷的总不会出错,再一个,世子爷吩咐过奴婢,让奴婢尽心尽力的伺候您,您若是总与那些江湖草莽来往,您让世子爷情何以堪?”
“哼,你打量我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顾曼曼忽然一把扯住如嫣的头发,恶狠狠的将她按在地上,“你们这些骚蹄子,一个个的就想着怎么勾得我哥哥将你们收做房里人,我吩咐你做什么事你都敢拿乔,看我一会儿就让人牙子进府发卖了你!”
祠堂的地上一片冰凉,如嫣被按在地上,只觉得自己大半个身子都冰冷无比,可又不能推开身上的人,耳边听得她这般骂自己,她觉得自己简直无法忍受这个阴狠跋扈的小姐了。
“……小姐若执意如此,奴婢也没法子,只是奴婢还是要劝小姐一句,即便是没有奴婢,世子爷也不会让您再接触那些江湖草莽。”
淡淡的话钻进顾曼曼的耳中,让她忍不住咬牙切齿起来,拽着她就往祠堂外头走,一边走一边嘴里大声喊道:“来人!去府外请人牙子来,我今儿不把这贱婢发卖了,她是不知道我的厉害了!”
下人当中有那机灵的,听顾曼曼吩咐,立即转身就去了府外头找顾奕了。
等顾奕得了信回来,就见顾曼曼让人唤来的人牙子已经入了府,此时正要领如嫣出府,他一把拦下。
“曼曼,你这又是发哪门子的脾气?”顾奕不悦的看着顾曼曼,自从他回府之后,他的这个胞妹就整日的闹腾,家里头时常被她闹的鸡飞狗跳,连下人们都胆战心惊的。
顾曼曼瞪着眼睛指着如嫣道:“这个贱蹄子目无尊卑,忤逆我的吩咐,若将她留在府里,那往后我的话还有哪个下人肯听?不如早早打卖了,也省得污了眼睛。”
如嫣忙道:“奴婢冤枉,世子爷吩咐过奴婢要好生侍候小姐,要保护小姐的安危,奴婢只是不想小姐以后遇见危险,才会……”
顾奕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说下去,“你忠心护主,我自会赏你,你先下去吧,”说着又转头让人打发人牙子出了府,对顾曼曼道:“你,跟我过来!”
顾曼曼原本是心情不佳才拿如嫣出气的,见顾奕救下如嫣,顿时憋了一口气,就等着没人的时候跟他发放,听他这么说,便跟在他身后进了书房。
书房门一关,顾奕劈头盖脸就骂顾曼曼:“你今年十五了,不是七八岁大的娃娃,即便是心里不痛快,也不能这么由着性子来!如嫣可是你房里的大丫鬟,你为了这么一点点小事打卖了她,往后你房里的下人,还有哪个敢对你忠心?”
顾曼曼抬头看着顾奕,脸上的神情有些不可思议,想也不想的回嘴道:“哥哥这么说是在怪我?我房里的那些丫鬟如今都只听你的不听我的,这样的丫鬟我要来有什么用处?还不如全都打卖了出去!”她气鼓囊囊的又添了一句,“还有,哥哥,母亲死的蹊跷,你不帮母亲报仇,却反倒处处限制着我,你不作为便罢了,为何还不许我来报仇?这是什么道理?”
看着顾曼曼几乎要急红了眼睛,顾奕无奈极了,被她这么逼问之下,皱眉说道:“母亲的仇我一早就说过我会报的,不然你当我这些天都在忙什么?你且看好了吧,再过不了几日,便会有名正言顺的报仇机会到我们面前来。”
369.灾民
顾曼曼听得顾奕这番话,好奇心立即被挑了起来,连声问:“是什么机会?”
顾奕却三缄其口起来,让顾曼曼心中好生不痛快。 .
“哥哥,你说母亲的仇你来报,可你却连一点风儿都不漏给我听,你可知我每日在家面对母亲的牌位心中有多恨?我恨不得跟夏家人同归于尽!”顾曼曼目露凶光,面容狰狞,声音中带着浓浓的不甘心,顿了顿,声音才低沉下来,“可却被整日拘在府里连去一趟大佛寺都不能,再过几日就是母亲的百日了,总得让寺里的高僧给母亲好好的做几场水陆道场才行吧?”
顾奕听顾曼曼说的委屈,也忍不住心软起来,母亲在世的时候最疼曼曼,无论去什么地方都要带着曼曼,而他是男孩儿,母亲再疼爱他,也不能日日将他带在身边,所以曼曼跟母亲是最亲近的,母亲去了,曼曼心里想必要比自己还难受数倍。
他一想到自己听到母亲过世的消息,心里那股子想要将夏家人碎尸万段的心情,便更加心疼妹妹,不由的放低声音轻声道:“让你知道知道也好,省的你每日在家总是想东想西的,”顿了顿,他又道,“这几日天气不好,听王子墨说幽州燕州那边如今正下着大雪,许多地方都闹雪灾,很多灾民从幽州燕州过来,缺衣少食的,云浮城守卫不敢将他们放进来,他们便都在城外的西郊,有些耐不住严寒冻死了,也有饿死的,许多大户人家已经在抓紧收粮,若是天气再这么变化下去,只怕今年不是个丰年……”
顾曼曼听得这番话,眉头皱得老高,打断道:“这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顾奕无奈的看了她一眼,“你的性子就是太急,我话才说了一半儿,你就这么不耐烦听。”
“你快说!”顾曼曼催促。
顾奕叹了口气,这才说了最紧要的:“先前我一直在查夏家的事儿,若是要对他们下手,总不能连他们的一举一动都不清楚吧,查了几天就被我查到夏家前一个月购置了一仓库的米粮,虽不知他们是要做什么,不过我猜想应该是为了夏家二爷去东南治理水患的事儿,也是苍天有眼,今年云浮又出了这么一桩事……”
顾曼曼立即接话:“哥哥是要让那些流民去抢夏家的米粮?好让夏家人没法子帮夏家二爷?”
“你太小看你哥哥了,”顾奕讥笑一声,“若只让那些流民去抢,夏家也不过是损失些钱财罢了,动摇不了他们的根本。”
顾曼曼好奇的睁大眼睛看着顾奕:“那哥哥要怎么做?”
顾奕隐秘的笑了笑,“等着瞧吧,这一次必要让他们身败名裂!”
……
从雁门关一路向南走,刚进幽州,便看到一大堆灾民成群结队的往南走,雪花飘飘洒洒,像是没有尽头似得,广阔无垠的大地被覆盖了一层皑皑白雪,有些人家房屋建的不结实,竟被连续几日的大雪压塌了房顶,到处都是一片断壁残垣的样子,看上去凄凉的很。
婵衣从车窗中看出去,不由的皱了皱眉,这场雪来的时候就下得很大,没想到回去的时候竟然一点也没有歇止的意思,反倒是越来越大了。
一路上的灾民越往前走便越多,看他们这样子,似乎是要去南方避灾,可上一世似乎没有听说过西北有雪灾的事啊?
婵衣不由的沉思起来,难道说因为自己的重生竟然连气候都变得反常了起来?
不,不对!
她摇头,上一世的这个时候,她还病着,对外头的事情几乎一无所知,当时只听家里的下人们议论救灾,她早之前就听说东南的水患,便下意识的以为是东南那边的灾民,可事实上,东南的水患虽严重,但直到现在也还没有什么灾民到云浮来避灾,而且朝廷已经派了人去福建赈灾,就连东南的那几条运河水路都拨款修缮了,又怎么可能会有东南那边的灾民涌入云浮呢?
婵衣越想越不对劲,上一世的灾民说不准就是西北的雪灾!
而就在她出神的时候,沈朔风忽然猛地一拉缰绳,马车瞬间停了下来,婵衣没坐稳,差点被甩出去。
锦心连忙拉住她往外冲的身子,没好气的大声骂沈朔风:“你是怎么赶车的?走的好好的忽然就停了,也不说一声,小姐身子弱,哪里经得起你这么折腾?”
沈朔风温声解释道:“前头的路被人挡住了。”
“是什么人?”婵衣问道。
沈朔风站在车辕上往闹哄哄的人群中看了一眼,有些犹疑:“看起来像是灾民……”
婵衣却奇怪起来,路上经过的那些灾民跟他们要去的方向都一样,挡住他们的路是要做什么?
她还没问,就听沈朔风又道:“似乎是几个人在抢粮食,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好几圈,路被堵得水泄不通。”
婵衣惊讶了起来,下一刻却是瞪大了眼睛,脑子里像是猛地划过一道闪电。
她怎么忘了!
前一世夏家会救灾,就是因为灾民太多,朝廷又因为跟鞑子征战的原因,国库空虚,要开仓赈灾十分艰难,这才会有民间势力牵头赈灾,所以夏家才会也出了一份子,只是后来从那些灾民太过彪悍,在云浮城郊时常抢同伴的粮食来吃,所以导致云浮城郊可以说是地狱一般的地方,就连城郊附近的一些田庄都时常被洗劫一空。
想到这里,婵衣猛然愣住,她一个月之前刚刚收到的米粮就放在了城郊的庄子上头,若是这个时候灾民们暴动,只怕那个庄子上的米粮不保!
这般想着,她连忙对外头赶车的沈朔风道:“你想法子绕过他们,我们加快速度回云浮!”
沈朔风应了一声,站在车辕上打量了一眼四周的地势,前头灾民闹的正凶,这个时候冲肯定是冲不过去的,人太多了,只能选择这附近的小路来走了。
他长鞭一扬,迅速调转马车,直接从原先来的那条小路绕路往燕州的方向行去。
天上的雪花四散,像是在哭泣一般,时而大时而小,却始终不肯停歇。
370.不借
此时的娴衣正在试穿昨日从针线房领回来的新春装,她让丫鬟举着铜镜在她前面,左右看看铜镜里头的那个娇媚少女,她总觉得新的衣裙穿在身上少些什么,在首饰盒里翻了翻,发现都是陈年旧物,没几件新首饰,不由的有些丧气。
再过一个月就是春日宴了,春日宴历来是大燕的太后才能办的宴会,参加春日宴的都是未曾及笄的女子,每个女子都会准备一盆自己种植的花儿送予太后,祝福太后青春常在,而送给太后的花,太后也会从中挑选出自己最喜欢的封为花中状元,所以又称为百花宴。
大燕的世家都会在自家女儿十三岁到十五岁的时候让女儿参加春日宴,好让人知道自家女儿长大成人,有中意的人家可以来求娶了。
她去岁因为年纪太小,没有参加,而今年过了年已经十三了,已经到了可以参加的年纪,所以去年姨娘那般着紧的帮她筹备,就是打算在她今年参加的时候,让她大放异彩的。
只是没想到今年姨娘已经被送去了家庵,而她也订了亲……
想到这里,娴衣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将手里新衣褪下,换了家常的衣裳,轻声问琉月:“你去取衣裳的时候见二姐姐的新衣可有被取回去么?”
琉月一边侍候她更衣一边回道:“锦瑟一早就去拿了,说是二小姐最近生了病,要先将衣裳熏过药才好拿回房。”
“哼,她生个病也能折腾出这么多花样来,”娴衣冷哼一声,漫不经心的看着琉月将新衣裳折了几折,放进箱笼里,今年的春日宴想来她是定会参加的,只是不知她的新春衫要如何奢华了,想到这里,她心中不甘了起来,“二姐姐病了有七八日了吧,也不知好些了没有,我去看看她。”
琉月轻叹一声,四小姐所有情绪都写在了脸上,只怕此番去看望二小姐,也并不是真心的,她一个丫鬟却不好说什么,只得应允。
……
兰馨院,玉秋风正半卧在罗汉床上,手中拿着一柄二十四竹节的罗扇漫不经心的把玩,罗扇上头刺绣的十二仕女图十分精美,一看就不是凡品,没想到这个夏家小姐的闺房里这样的好东西处处都是,也难怪世人都喜欢做官了。
她心中哂笑,将手中罗扇放下,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在夏府待了七八日,觉得整个人都懒散了许多。
外院的筱兰打帘进来,笑着对她道:“小姐,四小姐来看您了。”
“她来干什么?”玉秋风皱了皱眉头。
“四小姐多日不见您了,想来是关心您,才会来看看您的,”锦屏从梳妆匣里找来面纱,仔细的给她戴好,“小姐,您病的这些日子老夫人跟夫人心中也十分焦急,您一直避着不见人,总归是有些不妥。”
婵衣走的时候没瞒着锦屏,所以锦屏知道眼前这个跟婵衣十分相像的人并不是她的小姐,所以她话里也带了些提醒玉秋风的意思。
玉秋风听出了她的提醒,从罗汉床上爬起来,端端正正的坐好,理了理仪容,“让她进来吧。”
筱兰点头去请娴衣,锦瑟在门口帮她们打帘。
虽已是春日,可连日以来的坏天气,将原本春意盎然的云浮生生的带了几分深秋的寒意。
娴衣在外头虽只等了一刻钟,却因穿的少,乍然进了温暖的屋子里,又闻到满屋子弥漫着熏过的草药味儿,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连声抱怨道:“二姐姐,你这是得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病?怎么屋子里一股子药的臭味儿?”
娴衣在话刚出口的时候就后悔了,她过来可不是跟婵衣吵架的,若是婵衣以为她在找碴,与她吵一架,那可真是得不偿失,可转眼见她不理会自己,还当她病着,没心思搭理自己,当下心中悻悻,凑头过去,亲昵的道:“二姐姐,你的病可好些了么?我听祖母说,你这个病见不得风,就连早礼祖母都免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好。”
玉秋风不耐烦极了,夏家小姐的姐姐妹妹们怎么都这样让人厌烦,若不是实在是要等夏家小姐回来,只怕她一早就在接待这些姐姐妹妹的时候,就露出了本性,拂袖而去了。
此刻又听娴衣话里有话的样子,实在是有些没耐心,冷冷的瞥了她一眼。
娴衣却以为她这一眼是在嫌弃她假惺惺,连忙将琉月手里拿着的匣子接过来,放到桌上打开,“二姐姐生了这么久的病,妹妹我也没什么好东西,特意炖了些银耳阿胶红枣羹给二姐姐补补身子。”
腾腾冒着热气的炖盅拿出来,空气中立即弥漫开一股子香甜之气,闻上去像是炖了许久才能出来这样的气味。
“二姐姐尝尝看好不好吃。”娴衣眼睛晶亮的看着玉秋风,一副娇媚的模样,像是十分关心她似得,可那双滴溜溜乱转的眼珠子却出卖了她。
玉秋风看着娴衣这副模样,断定她一定是有别的事来找她,只可惜她不知夏家小姐是怎么跟这个妹妹相处的,只好不动声色的接过来,吃了几口,淡淡道:“劳你费心了。”
娴衣笑了笑,见她没有生气,胆子大了一些,缓缓道:“二姐姐,再过一个月就是春日宴了,咱们的春衫也都好了,只是……”
娴衣欲言又止的样子,让玉秋风很是烦躁,有什么话直说不行?非要这样吞吞吐吐的。
娴衣见她皱眉,连忙道:“二姐姐,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别多心,我只是,只是想……借几件你的首饰,等春日宴完了,就还给你……”她边说边看玉秋风的脸色,见她没有什么反应,又小心翼翼的加了一句,“我,我这也是不想给府里丢脸……”
“你说完了?”玉秋风又喝了几口银耳阿胶红枣羹,见娴衣连连点头,她放下碗,将炖盅还给琉月,一字一句道:“不借,我要休息了,你出去吧。”
娴衣惊讶的张大了嘴,她……她竟然说不借?
婵衣向来大方,在这种身外之物上头尤其明显,她也只是借,不是讨要,她怎么连这个脸面都不给她!
371.信笺
玉秋风却想,虽然她现在顶着夏家小姐的身份,能够支配夏家小姐所有的东西,可假的就是假的,再过几日等夏家小姐回来,若是因为她擅自将夏小姐的东西借了出去,惹的夏小姐不高兴了,师弟定然又要念叨她,她早在夏家听这些絮叨听的耳朵都生茧子了,能少一事就少一事,当即便拒绝了。 .
娴衣却是满腹恼火的出了兰馨院。
直到走在府里的小路上,她心头的那口怨气还未平息,一抬眼就看见急匆匆走过来的蝶兰,她忍不住拦下蝶兰,“这是出了什么事?”
蝶兰是二门上头丫鬟,主要是看管二门进出的,她原本是去兰馨院的,见到娴衣,连忙问道:“四小姐是要去看二小姐么?”
娴衣见蝶兰像是有事的样子,不动声色的道:“嗯,二姐姐病了这么些日子,我特意来看看她。”
“那太好了,”蝶兰从怀中拿出一封信,展眉笑道,“这封信是大门上送过来的,说是给二小姐的。”
娴衣点头,径直接过她手中的信笺,“我正好去看二姐姐,这信就由我拿过去给她吧。”
蝶兰二门上还有其他事,见娴衣自告奋勇的接过信笺,感激的连连道谢,转身一溜烟便回去了。
娴衣沉下脸来看着手中的信笺,要不要给她拿过去?
可她刚才还那般下了自己的脸面!
不!不给她!也让她急一急!
她将信笺收入怀中,快步走回了静心居。
进了屋子,让丫鬟退了下去,她才从怀里掏出信笺来,左右看看,信笺上头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
是什么人给婵衣的信?竟然连个署名都没的?
她越猜测便越是好奇,终究没抵过信笺的神秘感,伸手从针线匣子里头找了把小银剪子小心翼翼的将信笺剪开,取出信纸,一目十行的看着信笺上的内容,越看,眼睛睁得越大,直到看到落款上那个名字,她整个人都惊呆在杌子上,一双柔媚的眼睛惶恐的睁大,这封信明明是……是那个人写给自己的!门房的人为什么会送到婵衣那里?
她强自镇定下来,又仔细的看了一遍,没错,是那个少年写给她的。
他居然养好了伤出了宫……
她要怎么办?
娴衣一想到那少年的手段,身子就止不住的颤抖起来,连手中的小银剪都有些握不稳了。
……
云浮城上方的那一片天空阴沉沉的,就连糊着一层薄薄的桃花纸的堂屋里头都一片暗沉,玉秋风坐在屋子里头哈欠连天的打着,忍不住揉眼睛,望了望外头的天,这才刚吃过晌午饭,天上的云就沉甸甸的压下来,像是蓄着一股子劲似得,让人看着心情也变得不痛快起来。
锦瑟端了碗药汁进来,见玉秋风支着手肘闭着眼睛,像是浅浅的睡着了,忙将药碗放到桌案上,转身去寻了一条羊绒毯子,轻轻盖在她的身上。
玉秋风察觉到,立即睁开眼睛,看见是锦瑟,脸上的肃杀卸下,换上了温和的表情。
锦瑟被她那股子肃杀之意惊的愣了一下,出口的话语就缓了几分:“……小姐,您该吃药了,这几日变天,药冷的快,当心吃了冷药伤了身子。”
“放下吧,一会儿吃,”玉秋风点点头,却没有接药碗,淡声问道:“今儿几号了?”
锦瑟道:“三月二十九了。”
玉秋风皱了皱眉,这都已经十天了,他们怎么走的这么慢?还不回来?
治团疹的药她是一天三碗的往肚里灌,还不能当着丫鬟的面儿吐出来,只能背过身子吐,好几日丫鬟们看得紧,她是生生咽了那些药,真真的成了药罐子,她活了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吃过这么长时间的药,实在是让她有些吃不消了。
瞧见锦瑟用那双杏眼关切的看着她,她咬咬牙,端起药碗往嘴里灌。
“小姐,您慢着些喝,别烫着了,”锦瑟一边侍候她吃药,一边说着最近府里的一些琐事,“将才端药的时候听大厨房的人说,明儿一早四小姐要跟夫人一同去广安寺上香,大厨房的人都在准备明天一早带去的点心呢。”
玉秋风硬生生的将一大碗药汁喝完,用帕子抹了抹嘴,奇怪道:“怎么去广安寺?城郊的大佛寺的香火不是更旺一些么?”
锦瑟侧着身子去收药碗,听自家小姐疑问,略想了想才道:“奴婢也不太清楚,好像是说城郊来了逃荒的灾民,因为灾民太多了,将城郊的路都占了许多,而且气候也不是很好,夫人身子又未曾痊愈,所以才选了广安寺,是为了小姐您祈福呢。”
玉秋风心里顿时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她装病装的辛苦,奈何夏小姐的母亲又是这样一副的慈母心肠,就连她都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阻止。
到了第二天,一大早谢氏便收拾妥当,来了兰馨院。
手中拉着玉秋风的手,轻轻安抚:“你好好的养病,娘去广安寺给你求一个平安符来,让你挂在床头,那些个病呀灾呀的都会离我们晚晚远远的。”
玉秋风从小就没有过这种跟父母相处的经历,见到这一幕,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好重重的点了点头。
谢氏见她不像往日那般活泼,以为她是病得严重了,眼中不禁透着股子浓浓的担忧,又不敢表达出来,只好勉强的笑了笑,柔声半是哄她的问道:“你可还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吃广安寺的什么点心么?”
玉秋风愣在那里,她又不是真的夏家小姐,又怎么会有这样的记忆?
她只好细声细气的道:“忘了。”
谢氏忍不住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你这个小人儿,年纪不大,忘性却这般大,你忘了你四岁的时候第一次吃到广安寺的栗子糕时,那副霸道的模样了?整整两匣子点心都让你一个人霸着,当时你霜云表姐身上带了一只暖玉雕成的玉蝉,你还用点心将她的玉蝉骗到手,结果到手转眼就被你弄丢了……”
谢氏絮絮叨叨的内容,玉秋风听了就觉得头大,她脸上忍不住露出几分疲惫之色,让谢氏看着大为心疼,连忙止了话头,嘱咐她道:“晚晚乖乖的在家歇着,娘去去就回。”
玉秋风垂下眼睛,貌似乖巧的点了点头,“母亲路上当心。”
372.赴约
婵衣这个时候刚走到云州,她抬头望了望阴沉沉的天,心中那股子不祥的感觉越甚。w w. vm)
一路赶来,接连几日都是雨雪绵绵,原本以为只有幽州跟燕州的天气受到了影响,怎么都到云州了,还是阴云不断?忽的一阵冷风从她挑起的帘子里吹进来,将车厢内聚集起来的热气霎时间就吹散了许多,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一旁的锦心连忙伸手将她手上拿着的帘子放下来,轻声劝道:“小姐,这几日天气多变,您身子弱,当心受了风寒。”
婵衣将身子缩了回来,靠在铺得厚实的坐垫上,“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到云浮?”
在外头赶车的沈朔风低声回道:“大约再过一两日就能到了,小姐莫要心急,我们走的是近路,比平时还要快两日。”
他是在告诉她,已经是最快的速度了。
婵衣眉头却深锁着,总觉得近几日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似得,侧过脸,目光穿透车窗往出望,她记得来的时候,云州道路两旁原本是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色,却因为连日来的雨雪天气,树木都显得不那么挺拔了。
因为走的不是官道而是小路,所以马车一路上颠簸的很,坐在车里摇摇晃晃,人几乎都要散架了。
耳边是有些吵杂的人声,也算是这些天来熟悉了的灾民的声音,从幽州一路赶过来,灾民从开始的三三两两,到现在越来越多,云浮城究竟是个什么光景,她竟然觉得有些恍惚了。
……
云浮城夏家,谢氏跟娴衣一同乘坐马车到了广安寺。
一路上娴衣低眉顺目的在谢氏面前服侍谢氏,让谢氏不禁有些感叹,看来孙嬷嬷教的规矩果然好,娴衣从前那般的不听管教,如今也能在她面前说上一两句,“母亲身子尚未大好,女儿应当在母亲跟前尽孝”这样的话,若放到从前,真是想都不敢想的。
到了广安寺,谢氏去正殿上香,娴衣在谢氏身边帮谢氏又是整理蒲团,又是点香,给寺里上香油钱,让谢氏再次感叹娴衣的转变。
上过香,谢氏打算去偏殿听禅师讲经,就见娴衣有些扭捏的道:“母亲,我听人说广安寺后殿求的平安符特别灵验,想去给二姐姐求一只平安符,也好让她早日康复。”
因之前娴衣表现的十分懂事听话,让谢氏对她的改变连连感叹,再听见她这番话,更是没有多想的直接点头:“去吧,多带几个婆子,后殿若是人多,当心被冲撞了。”
娴衣欣喜的笑了,柔媚的小脸上满是喜悦:“是,母亲放心,女儿求了平安符在厢房等您。”
见谢氏点头,她轻盈的行了一礼,转身往后殿走去。
而她转身之际,脸上那股子笑意瞬间便退的干干净净,一双美目中带上了几分紧张,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下决定来广安寺究竟是用了多大的勇气。
她轻提裙摆被一干丫鬟婆子簇拥到了后殿,大约是因为偏殿有禅师在讲经论道,人大都去听禅了,并没有聚集在此,所以后殿人烟稀少,她忍不住便想起上元节的时候在这里发生的行刺事件,心不由的慌乱的起来,连忙将平安符求好了,便由迎客僧引着去了厢房。
坐在厢房里头没一会儿,就听见敲门声,“是夏四小姐么?”
琉月忙去开门,来人是个十七八岁大的女子,穿了件缠枝藤纹的袄子,头上簪了一根镶石榴石的金簪子,看不出是下人还是主子,她轻声回道:“是,请问您是?”
女子轻笑一声,侧了侧身子,这才将身后的人让了出来,她身后的是个十四五岁大的女子,穿着碧青色织锦缎做的褙子,头上只用一根白玉簪束发,通身没有多余的饰物,可那身贵气,却让人不敢小觑。
“娴妹妹不记得我了么?”女子边笑边往厢房里走。
直到她整个人出现在娴衣面前,娴衣忍不住目瞪口呆:“顾曼曼,怎么会是你!”
顾曼曼娇俏的脸蛋在听闻她这句话之后,立即沉了下来,“怎么?难道你还等着……”
“不,当然不是!”娴衣几乎立刻打断她的话,她知道顾曼曼下一句定然不是什么好话,脸上连忙堆砌起笑容,亲昵的过去牵她的手,“我是许久不见姐姐了,一时高兴,才会说了那样的话出来,姐姐勿怪才好。”
顾曼曼冷笑一声,反手拉住她的,声音中带着几分诡秘,“真是许久不见了,若不是今日给母亲做百日,还见不到妹妹呢,”她说着,指了指跟她一同进来的女子,“如嫣,你跟夏四小姐身边的丫鬟一同去广安寺外头买两份豆花来,记得不要加糖,多放些辣子跟腌菜,你们也都出去吧,我跟夏四小姐好好的叙叙旧。”
娴衣身边跟了琉月秋月两个丫鬟,还有谢氏派给她的一个粗使婆子,见娴衣点头,也都恭敬的退了出去,只剩下她们二人在厢房里。
娴衣拿起桌上的白瓷小吊壶,给顾曼曼斟了一杯茶,笑着问道:“曼曼姐近日可好?”
“不好!”
顾曼曼冷眼看着娴衣,脸上满是冰冷,几乎让娴衣脸上的笑容挂不住。
无奈之下,娴衣只好又问道:“曼曼姐若是有不痛快的事,可以跟妹妹倾诉倾诉,妹妹虽然没什么能耐,但……”
“你确实无能!”顾曼曼轻蔑的看着娴衣,嘴里刻薄的话像是能将娴衣脸上的皮肉都剥下来,“我哥哥给你的信你收到了吧?怎么?你是心里还想着我哥哥,所以才会来赴这个约的?不过可惜的很,你已经定亲了,我哥哥也不会娶你这么一个残花败柳!”
娴衣听她这般污蔑自己,顿时吓得花容失色,嘴里连声道:“曼曼姐误会我了,我不是,我今日是跟母亲一道来上香的,而且,而且……曼曼姐怎么能这般诋毁我……”
“诋毁你?”顾曼曼冷哼一声,“是我诋毁你么?你之前在我家做客的时候跟我哥哥发生了什么,还要我提醒你?我原以为你是个聪明的,没想到你居然是个蠢货,比你那个姨娘还要蠢一万倍!”
娴衣瞪大了眼睛看着顾曼曼,惊声道:“你什么意思?我姨娘她,她是被你利用……”
“说什么利用,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是她自己太蠢了,连隐藏行踪都不懂,才会落得个入了家庵的下场,”顾曼曼冷冷的瞥了她一眼,“你呢?也想尝尝被送入家庵的下场么?”
373.诱哄
娴衣瞠目结舌的看着她,姨娘被送入家庵的事只有府里的几个主子知道,可顾曼曼一个外人,却将府里发生的事情弄的清清楚楚,她的本事未免也太大了些!
顾曼曼娇俏的面容带着几分怜悯,“……听说你从小是在市井之中长大的,一直到七岁才进了夏府,你姨娘的身份说好听些是个贵妾,说得难听一些,根本就是个外室,外室之女,比府里那些个庶出的更低贱!”
“你住口!”娴衣没料到她会毫不留情的将自己的身世这样堂而皇之的说出来,一时间血气往头上涌,再忍耐不住,大声喝止她,“我…我不是!我是被记在母亲名下的……”
“呵,”顾曼曼看着她,嘴角挑出一抹嘲讽的笑容,“恐怕也是因为你要跟诚伯候府议亲,夏夫人才会同意将你记在她的名下,可假的就是假的,云浮城的世家都知道你低贱的身份,即便是镀了一层金,难道旁人就会真的把你当做嫡女来看待了?可笑!”说到此,她忍不住啧啧叹息,“可惜了你姨娘一片拳拳爱女之心,为你做了那样的事,结果却被你一脚踹开,可见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闭嘴!你闭嘴!”娴衣气急败坏的打断顾曼曼。
好像是自己埋在心底深处最隐秘的东西被挖了出来,放在天光底下任人议论。
她觉得自己委屈极了。
姨娘的事她能怎么办?难道要她陪着姨娘一起去家庵么?
她才十三岁,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她怎么能在家庵终老一生?
她指着顾曼曼目含悲愤,“我道姨娘为何会这般糊涂,竟然对我父亲做出那种事来,没想到居然是你这么个蛇蝎心肠的人在里面挑唆,我姨娘向来良善,你究竟是用了什么话来哄骗她?还有,你今日将我骗到这里来,究竟所为何事?”
顾曼曼冷眼看着娴衣娇媚的小脸上一片悲愤,声音忽然柔和下来,“娴妹妹别生气,我说这些并不是想激怒你,只是觉得你在夏家的处境实在堪忧啊!”
她见娴衣眼里满是狐疑之色,一字一句分析给她听。
“你想想看,你如今能过这样的日子可全是因为你跟诚伯候府的婚事在身,才会被夏家人厚待,可这婚事却是用你姨娘作为代价换来的,难道你就不恨么?按理说,你姨娘是三皇子的姨母,你跟三皇子是表兄妹,你们在夏府应该受到重视跟优待,可你如今过的又是什么日子?难道你一点都不觉得委屈么?难道你真的以为你嫁了人之后,一切就都会好转?你姨娘怎么办?难道就这么算了?”
娴衣眉头皱起,疑惑的看着顾曼曼,“你这话里有话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顾曼曼轻轻笑了,“刚才跟妹妹那番话,我不过是试探妹妹的品性,原本以为妹妹长得这般娇艳,定然是个耳聪目明之人,可惜,试探之下才知道,妹妹的性情竟然如此单纯……”
她伸手去拉娴衣的手,靠近她耳边低声道:“你姨娘是被人害了,她想下手的对象从来只有夏夫人跟夏二小姐两个人罢了,她原本想着等夏夫人跟夏二小姐一死,她便能以贵妾的身份掌家,而到时候作为夏府唯一的女儿,你的婚事又会差到什么地方去?可惜呐,棋错一着满盘皆输,你姨娘实在是冤枉……”
“怎么会……”娴衣睁大眼睛看着她,“是谁要害我姨娘?”
顾曼曼讥笑一声,“妹妹当真不知?你们府里,还能有谁要害你们?还会有谁要害你们?”
“你…你是说……我母亲她……”娴衣吃惊的张大了嘴,话说了一半儿,却再说不下去,可心里已经明白了,在家里只会有谢氏才会做这样的事,姨娘屡次跟她过不去,她才会借着这个机会将姨娘彻底拉下水,永远翻不了身。
顾曼曼点点头,“看来妹妹还不算傻,知道自己的敌人是谁。”
娴衣眼睛垂了下去,默不作声起来,即便知道了是谢氏害了姨娘,她又能怎样?现在的夏家已经是谢氏跟婵衣的天下了,姨娘都做不成的事情,换了她又能如何?
“……曼曼姐,谢谢你将事情真相告诉我,”娴衣眼睛低低的垂着,一副伤心的模样,“可毕竟是我嫡母,而且这件事也没有什么证据,尤其是最近二姐姐还病着,嫡母她……”
顾曼曼见她丧气的样子,心里忍不住骂了一声没用,脸上却更加柔和起来,“妹妹真是心善,知道了这样的事情,却还一副悲天悯人的心肠,若是给了我,定然要她们好看!”
娴衣却摇了摇头,“还是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况且,我也没那么大本事……”
“妹妹此言差矣,”顾曼曼听出她话里的不甘,轻声细语道:“事在人为,听说城郊有许多从西北逃荒过来的灾民,既然夏二小姐病着,那不如让夏夫人给夏二小姐祈福,施舍一些米粮给那些灾民,给夏二小姐积积福气,说不得她的病就好了,只不过若是因为灾民太多,而冲撞了夏夫人,这也是没人能预料到的事情,只能说事出突然……”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忽然放低,轻声诱哄:“你姨娘那边你不用担心,我店里的伙计人人都能证明,你姨娘来宝香斋都是买的一些普通香料,到时候只要你在你父亲面前争辩几句,让他来一趟宝香斋就真相大白了,到时候他回心转意了,你姨娘当然就能被接回来了!”
娴衣惊讶的看着顾曼曼,她的意思是,让谢氏施粮,然后被灾民冲撞……这样的话,谢氏的脸可就丢尽了!
她眼睛一亮,是啊,她怎么没想到!谢氏没脸了,婵衣也会跟着受牵连,到时候姨娘回府,就能接手府里的中馈,她也不用再看别人脸色了!
只是,这样真的可行么?
娴衣忍不住小声道:“能行么?嫡母身子不好,我怕她不会同意。”
“说你笨,你还真是不聪明!”顾曼曼怒其不争的看着她,眼睛里含着一层水气,像是怀念什么似得,“做母亲的,哪里有不希望子女平平安安的,”说到这里,冷笑了一声,“又不是让她亲自去动手,只不过是站在旁边指使人干活罢了,这样哪里就会累着她了?”
娴衣听了她的这番话,不禁想起了颜姨娘,想起了姨娘对她的好,重重的点了点头。
374.灾民
如嫣跟琉月买了两碗豆花回来,顾曼曼掀起食盒,淋着辣子跟腌菜的豆花热气腾腾,豆子的清香扑鼻,她将其中一碗递给娴衣,“要说广安寺最特别的小吃,绝离不了这杨记豆花,与我们平常吃的豆花可都不大一样。 ”
娴衣见顾曼曼递给她一碗之后,捧着另外一碗吃了起来,她握住木勺,轻轻搅动几下豆花,确实跟她平日里吃到的不太一样,豆花里多了些卤汁跟辣子,还有另外一种闻起来十分辛辣的调味品,她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豆花,她不由的有些犹豫。
顾曼曼吃的很快,转眼之间,大半碗便进了肚子,见她还没动,语有深意的道:“别看是广安寺外头的小摊子,可卖的豆花是出了名的好吃,不信你尝尝。”
娴衣这才轻动手指,舀了一勺豆花送进嘴里,不像是平常的豆花那般寡淡,舌头第一时间尝到的是卤汁略微鲜香的味道,然后才是豆花的清甜,还有些辣子的香浓,让人吃了第一口就忍不住吃第二口。
“果然很香,”她吃了好几口,意犹未尽的道:“从前只知道广安寺的栗子糕好吃,却不知原来寺院门口卖的豆花也这般美味。”
顾曼曼吃完了她的那碗,慢条斯理的擦拭嘴角,轻笑一声:“吃多了甜滋滋的豆花,偶尔吃吃咸豆花,却是别有一番味道,世间的事就跟这碗豆花一样,不论第一口吃到的是什么味道,到最后总会尝到甜,耐住性子,那些东西早晚会是你的。”
娴衣不禁握紧了木勺,眼睛里闪动着隐忍的光芒。
……
谢氏听过禅,随迎客僧一同去了厢房。
娴衣规规矩矩的坐在厢房里喝茶,见谢氏回来,忙站起来笑着迎上去:“母亲,您听完禅了?”
谢氏点了点头,“在此歇息一下我们就回家。”
娴衣见谢氏脸上有些疲惫之意,轻声道:“母亲可是累了?女儿给您按按肩吧。”
说着绕到谢氏身后,轻手轻脚的帮她按摩肩膀,力道拿捏的很好,让谢氏舒服的喟叹一声。
娴衣一边看着谢氏放松的神情,一边声音放的柔和,用闲聊的语气说道:“方才女儿去求平安符的时候听说,城郊如今涌入许多灾民,好像说是西北雪灾,从西北逃难来的……”
谢氏道:“是有这么一回事,今年也不知是怎么,东南水患,西北雪灾,雁门关还跟鞑子打仗……”
既感叹又有些惊异的语气,娴衣紧紧抓住她话里的那点疑虑,连忙道:“女儿刚才听人说那些灾民缺衣少食,许多都饿死在城郊了呢,当真是可怜的紧……”她一边说一边打量谢氏的神情,见谢氏点头,又徐徐道,“女儿想,不如我们做些布施,也算是行善,不是有句佛语‘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么?我们多救些人,广积善缘,说不准二姐姐的病也会有所好转呢。”
谢氏不由的思索起来,晚晚病的蹊跷,这一病都**日了,也不见好,说不准做些善事真的会有福德报在她身上,她当下便赞同道:“说的有道理,待我回去便着手准备。”
娴衣听到这句话,才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来,手上的力道更加的稳健,“我看择日不如撞日,咱们今天就去城郊看看灾民的情况吧,也好方便之后的布施。”
谢氏连连点头,感叹道:“难为你有这个心,想的这般周到。”
娴衣垂着头,嘴角上挑出一抹讥讽,语气却十分的诚挚:“女儿一想到二姐姐的病,就整日忧虑,难得有这么一个机会,自然是要为二姐姐出一份力……”
谢氏背对着她,自是看不出她嘴角挑起的讥讽之意,只当她是长大了,一时间感叹连连。
歇息了一会,谢氏觉得缓过来了,坐车离开广安寺的时候,索性让车夫绕路去城郊看看,提前知道灾民的情况也好准备妥当一些。
娴衣坐在车里,眼睛低低垂着,看不出情绪来,可袖子里的手却轻轻有些颤,她不知道这一次究竟是对是错,可若是错过了这次的机会,只怕下次就不知是什么时候才能遇见这样好的时机了。
马车顺着广安寺平坦的石板路往城郊的方向驶去,车轱辘碾压过青石板发出沉闷的声响,像是一声一声碾过她的心,让她不由的紧张起来。
这种紧张感一直伴随着马车出了城,直到听见周围吵杂的人声,混合着娴衣完全陌生的语言,以及喧闹声音,她才恍然明白过来,她上了顾曼曼的当!若是这个时候谢氏出了什么事,那同坐一辆车的她能有什么好下场?
她连忙去看同车的谢氏,就见谢氏脸上一副悲悯的神色,她正透过车窗看着外头的灾民,不少灾民面黄肌瘦的萎顿在地上,不见青壮汉子,大多是老人跟妇人,有些妇人手里还抱着孩子,每个人神色恹恹,不知是饿了多久。
娴衣刚要开口,就听见一阵暴动声,她惊得连忙扭头去看声音来处,而这一看之下,却是蓦然睁大了眼睛,不远处有几个青壮汉子正在抢同样是灾民的粮食,她定睛仔细看,发现他抢的不过是些杂粮饼子之类的粗鄙吃食,可脸上的表情却是那般凶狠,就像是那几个饼子是金子做的似得。
她吓了好大一跳,惊声道:“母亲!我们快回家吧!这里好可怕!”
谢氏也同样吃了一惊,原以为那些灾民跟从前看到的叫花子没什么不同,可这样一看才发现,这些灾民远远比叫花子更可怕!
她连忙吩咐车夫王实道:“回府!”
车夫王实一早就知道城郊的情况,奈何主子吩咐,不敢不从,现在得了主子的令,当下便调转车头往城内走,可还是有些晚了,那几个青壮汉子没抢到杂粮饼子,眼睛里头几乎是冒着火光的搜寻着下一个猎物,忽然看到这辆精致的华盖马车,当即便一窝蜂的涌了过来。
王实见情况不妙,立即马鞭一扬,将马车的速度提快,那几个汉子飞身扑过来,其中有几个竟然直接抓住了车的栏杆,跟随着疾驰的马车一同往前驶去。
娴衣透过车窗一眼看见抓着栏杆的灾民,吓得惊声尖叫起来。
……
ps:今天一直没思路,纠结到现在……
375.得救
扒着车栏杆的汉子听见车里有女眷的尖叫声,立即透过车窗向车里望去,脸上带着几分打量之色,看见车内只有两个女眷,凶狠的眼中流露出一丝兴奋之意,像是遇见猎物的猎狗一般,牢牢的锁定车内的人。
娴衣对上汉子的目光,顿时汗毛倒立,尖叫声被吓了回去,整个人止不住的往车厢的角落里缩。
谢氏却是倒吸了一口冷气,连声吩咐王实:“快,快回府!”
王实将鞭子一扬,加快了速度,想借着车速甩掉车栏杆上扒着的人。
可谁知就在下一刻,那几个汉子手脚利落的攀爬到了车辕上,一把将王实推开,王实死死攥着缰绳,大声呵斥道:“大胆刁民,车里坐的是大理寺少卿夏大人的家眷,若有个闪失,你们可是担当不起的!还不快速速退下!”
其中一个眼睛十分凶狠的汉子听闻此言,忍不住讥讽的笑道:“什么夏大人李大人的,咱们可不知道,咱们只知道车里有吃食!”
他话音未落便伸手去推王实。
王实没料到他在自己这般警告之下还敢动手,猝不及防之下便被他推到车辕边上,加之马车速度十分快,他立即被甩了出去,头撞上了车尾部装饰用的金属,当下便破了头,猩红的血顿时涌了出来,他不顾自身疼痛,连忙爬起来,一瘸一拐的追着马车,大声喊道:“来人啊!救命啊!”
娴衣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她紧紧的抱着腿坐在车厢角落中,身子止不住的发抖。
谢氏的心里慌乱的跳个不停,车里只有苏妈妈跟琉月在伺候,她们二人也吓到了,瑟缩在谢氏身边。
隔着薄薄的一层棉布门帘,那几个汉子就蹲坐在车辕上,只要撩起门帘进来,冲撞了她们,那整个城郊的百姓都会看在眼里,往后即便是出门走动,也难免会被人拿来说道,尤其是娴衣还是个娇滴滴的小姐,纵是定了亲,可这被冲撞的事情若是传到夫家,难免不会被夫家嫌弃。
谢氏只觉得自己手心里出了一层冷汗,她眼看着门帘外人影闪动,一双粗糙大手伸进来,她忍不住大声喝止道:“等等!你们要什么尽管说,只要你们不进来,一切都可以商量……”
门帘外的人却冷笑一声:“要你的命也能商量么?”
谢氏顿时汗毛倒立,惊得瞪大眼睛,眼看着那双手就要将门帘挑起,她连忙将娴衣护在身后。
……
简安礼这边则是因为顾奕的伤势好转出宫,不必每日再进宫,空闲下来许多时间,而被殷朝阳扔到了西山大营中,此刻刚从西山大营校练回来,他打马前行,因一路上都是灾民,没办法策马疾驰,只好跟身边一同校练回来的宋云枫踏着碎步往前走。
虽然路上的灾民众多,城郊显得有些凄凉,却因为每日经过,不知不觉间习惯了起来。
往年若是遇见这样的情况,他大多都是跟着师傅一同行医救人,可今年却因为回了诚伯候府,一切变得不同了起来。
耳边是宋云枫略显兴奋的声音,“子安兄今天那一招反手双剑之术可真是厉害,就连殷亦双都拿你无可奈何,他在西山大营的校练中虽不能说百战百胜,但至少十战里就有**次都是他赢,但一遇上你,总是要败在你的剑下。”
宋云枫骑马在简安礼身侧走着,言语之间多是钦佩与敬仰,听到这样的称赞,反倒让简安礼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槭之兄太过奖了,”宋云枫表字槭之,简安礼与他不算特别相熟,所以言辞之间多为敬称,他浅笑道:“殷兄的武艺传承自殷将军,习惯了用轻薄的双刃剑,校练比试的无非是体能,他的剑取胜在于一个快字,可长时间的校练下来,体能消耗太久,他手上劲道不足,自然是要吃些亏……”
虽说这样浅薄的道理谁都知道,可殷亦双向来蛮横惯了,双刃剑使得顺手,又怎么会轻易的改了习武路数?而看到那般蛮横的人忽然吃瘪,还是让人觉得身心愉悦的。
宋云枫脸上带着笑容,不住的点头:“话虽如此,可我打量殷亦双那个样子,怕他是不肯舍了他的双刃剑,啧啧,日后有他吃亏的地方。”
简安礼淡然一笑,却没有回他这句,转头看了看远处,视线中正疾驰着的那顶华盖马车,车身上的族徽让他觉得十分眼熟,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来竟是夏家的族徽,他不禁愣了愣神,恍然间才发觉,似乎是许久没有见到那个女孩儿了。
正对着马车出神,就见那华盖马车忽然疾驰了起来,几乎在马车疾驰的同时,有几个青壮汉子一下便扒到了马车上,从那扑腾跃起的姿势上看,这几个青壮汉子绝对是练家子!
简安礼猛然想到之前在广安寺女孩儿遇见的刺杀,心里顿时慌了起来,一扬马鞭便往马车的地方疾驰过去,路上的灾民见了,纷纷避让开来,正好给他让出一条顺畅的路。
“哎,子安兄,你去哪儿?”宋云枫见简安礼毫无预兆的打马疾驰,连声在后面追问,奈何简安礼的动作太快,他不得不跟上去一探究竟。
简安礼快马加鞭的疾驰过去,刚要追上马车,忽然就见车夫被甩了下来,额头磕到车尾,鲜血瞬间涌出,流了一脸,看上去十分可怖,可车夫却不顾及自己伤势,一边高喊着救命,一边磕磕撞撞的去追马车。
见到这样的情形,简安礼更是心急如焚,将马儿驱动的更快,当下便赶上了马车,一眼瞧见车辕上头的两个壮汉将手伸进门帘,他对着壮汉一扬马鞭,凌厉的一声响,那两个壮汉猝不及防之间,便被他的鞭子抽到了车辕的另外一边,他在马上纵身一跃,直接跃到车辕上。
那两个壮汉见有人打断,凶狠的眼睛瞪着简安礼,恶狠狠的威胁道:“什么人敢来坏爷爷的好事?还不赶紧给爷滚下去!当心拳脚无眼,打你个半生不死!”
简安礼眉毛一挑,不耐烦与他们打嘴仗,在车辕上与二人对起招来。
两个壮汉同时出招,一边用腿去踹他,一边拿拳头往他身上招呼,就见简安礼腾空跃起,右腿在空中微微弯曲,下一刻,腿风便凌厉的扫过两个壮汉,将他们一起踹下了马车。
他在车辕上将散在一旁的缰绳握紧,用力一拉马儿驱使马车停了下来,简安礼声音放的柔和,隔着门帘低声问:“车上坐的可是夏大人家的家眷?”
谢氏惊魂未定的长长出了一口气,这才缓了过来,点头道:“是,不知公子是……”
“我是简安礼。”
376.善后
谢氏一把撩开门帘,看见眼前清秀少年微微蹙着眉头,脸上带着担忧之色望进来,她连连点头,声音中带着些轻微的颤音:“好孩子,多亏遇见了你,不然我们可就……”
说到一半,忍不住哽咽了起来,却有种劫后余生的感叹。
简安礼往车厢里看了一眼,发现没有那个女孩儿,提着的那颗心缓缓放了下去,心中那股子侥幸一闪而过,快到连他自己也没察觉到这些情绪。
“子安兄!”宋云枫追上来,看到被简安礼踹下马车的两个汉子正要逃跑,他一手一个将人按倒在地,二人大力的挣扎,他有些按不住,不由的大声叫着简安礼,“这二人你要如何处置?”
简安礼转身跳下车,去看那两个被宋云枫捉住的人,见他们大力挣脱,连忙一把将其中一人的胳膊扭到身后,押解到车厢前面,对谢氏道:“不知夫人要如何处置这二人?”
谢氏见那汉子用恶狠狠的目光盯着自己,心中忍不住不悦起来,连声问他:“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方才为何说要我的性命?是谁指使你们来的?”
那汉子却阴鸷的笑了,“没人指使,不过是看你们这些人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样子不痛快罢了,凭什么你们就吃穿无忧,而我们却要忍饥受饿?”
谢氏顿住,竟然会是这样的原因。
同车的娴衣更是在经历过惊吓之后,再无法压抑心中的惶恐,对着汉子便发作了起来:“谁让你们没投个好胎,既然生来下贱,就要学会认命!竟然敢对我们行凶,也不看看自个儿是个什么身份……”
大约是从来没有听到旁人这样直白的侮辱过自己,汉子那双眼睛当中充满了凶狠的光芒,被按在地上不停挣扎,嘴上哼哼出声:“哈!我们是贱民那又如何?贱民就没活的权利了?贱民就要被你们踩在脚底下践踏?”
他盯着娴衣的眼神越发的不善。
娴衣见他反驳,更加火冒三丈怒目圆睁:“亏得我母亲还想要施舍米粮给你们,才特意绕路过来瞧一瞧,我看你们根本就不配得到旁人的怜悯!你们这样的人活着也是浪费米粮,还不如死了干净!”
“娴姐儿,闭嘴!”谢氏听她越骂越难听,立即打断她的话,虽她也厌恶这些人,但这般侮辱别人总归不妥,又是在外头,若是让人传扬出去,对夏家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夫人!”车夫王实一瘸一拐的终于赶了上来,见谢氏跟娴衣都好好的,不由的热泪盈眶,“是小的无能,让夫人跟四小姐受惊了!”
“你自个儿都伤成这样了,快别这么说,”谢氏瞧见王实一头的血,身上也染上了血渍,看上去狼狈不堪,她看着简安礼连声道:“礼哥儿,你懂医术,快,给他瞧瞧这都伤着哪儿了!”
简安礼反手将那汉子按在地上,一只脚腾出来踩住他,防止他挣扎逃跑,另外一只手伸到王实面前,去帮他查看伤势。
王实连忙道:“没伤着哪儿,没伤着哪儿!”
简安礼检查过后,对谢氏道:“只是头上的伤重一些,腿上应该是摔下去不小心扭着脚踝了,回去开几服药养一养便无大碍了。”
谢氏这才松了口气,点头道:“这样就好,”然后转过头对汉子道:“听说你们都是从西北逃难过来的,你们这样缺衣少食的确实辛苦,可纵是如此,也不能与人不善做出这等事情来,尤其是现在还伤了人,若是轻易的将你们放过,恐怕有更多的人要遭到你们的毒手……”
汉子冷哼一声:“你们这些人惯会装腔作势,要杀要剐只管来就是,何必惺惺作态!!”
这副模样,简直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你!冥顽不灵!”谢氏泥人般的性子,也被激的有了几分火气,侧身过去对简安礼道:“礼哥儿,这事儿要麻烦你一趟,你将这二人送往五城兵马司,与官差将事情原委说清楚,这二人实在穷凶极恶,请官差务必好好惩治一番。”
简安礼恭声道:“夫人放心,这二人就交给我吧!”
……
等谢氏跟娴衣回到谢府,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天空中有许多云聚集在一起,乌压压的一片,云层压得很低,看上去似乎又要变天的样子。
夏老夫人听得下人们传回去的消息,心里担忧,一早吩咐二门上,谢氏回来了就直接让她到福寿堂,所以谢氏连衣服都没换,领着娴衣就直接去了福寿堂。
“伤没伤着?”夏老夫人关切的看着她们,“怎么忽然想到要去城郊的?前几日谢大夫人来家做客的时候不是说了城郊的情况,若不是灾民太多,今日又何必让你们去广安寺?”
夏老夫人之前就听说了城郊的情况,一直提着一股子担心,如今见她们发髻都有些散了,当下便不悦了起来。
谢氏连忙解释说是因为想开仓救济灾民,才会想着提前看看情况,谁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
夏老夫人皱眉:“虽说施米粮是件好事,但也不能这样草率,西北这么多的灾民到云浮,朝堂上头也没什么动静,我们不能贸贸然的牵头来做,总要先看看再说。”
娴衣撇了撇嘴,小声嘀咕:“那些灾民一个个都凶神恶煞的,哪里像是需要人施舍,我看我们也不必费这个事,省的再出这样的事,反倒是我们的罪过了。”
谢氏想到马车上的惊险,也有些后怕道:“都说西北民风彪悍,我看传闻一点不假,那些灾民当真是可怕的很。”
夏老夫人见她们二人是当真受了惊吓,也没再所什么,只是问了下人的伤情,便挥手让她们下去歇着了。
……
简安礼跟宋云枫刚将两个汉子押解到五城兵马司,就见沈伯言正从衙门口出来,见到他,笑着道:“子安,你怎么会来我们五城兵马司?”
简安礼简单的将事情叙述了一遍,沈伯言看了眼两个汉子,忍不住眉头挑高,若是没看错,这二人都是练家子。
他原本是下了衙要回家的,听到这样的事,又看到这样两个十分违和的人,心中隐约觉得有些奇怪,协助简安礼将人押到了衙门里,又特意安排了牢房给二人。
转身出来的时候,见简安礼还在填写状纸,他走过去低声道:“子安,这件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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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7.看诊
简安礼写状纸写了一半儿,听他这么说,微微抬头,就听沈伯言继续说道:“这两个人都是练家子,下盘很稳,跟城郊那些灾民十分不同,以这两人的身手,完全可以在城内找个活计来做,根本没必要做这样的事,除非……”
除非是有别的目的,或者受人指使才会对夏家下手。 .
简安礼点了下头,“确实如此,内情如何,还要伯言兄多费心。”
他之前擒到那个汉子的时候,就发觉了这二人的不对之处,若是按照那人所说,只是单纯嫉恨,这样的理由完全说不过去,自古以来都有民不与官斗的思想在,他们即便是伤了人,可对他们来说又能得了什么好?若说没有人指使,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沈伯言笑着抬手,一副包在我身上的样子:“子安放心,只要来了我们五城兵马司,保管他想说的不想说的都让他给吐出来!”
简安礼见沈伯言这般,也忍不住笑了,“那就有劳伯言兄了。”
将状纸写完,沈伯言家中有事,跟简安礼在衙门口道了别便离开了,简安礼转身去了夏府。
谢氏回了冬暖阁歇息,这一整天将她累得够呛,尤其是下午在城郊受了那样的惊吓,她的身子又开始有些不适,听说简安礼过来,忙支起身子,让下人请他进屋。
简安礼进来行了礼,简单的将事情说了一遍,见到谢氏脸上的神色似乎还未从惊吓当中恢复过来,又安慰了谢氏几句,说已经让沈伯言去查了,查到了内幕会来通知她。
谢氏慈爱的看着简安礼,“……好孩子,辛苦你了!”
简安礼笑着摇头,谦逊的道:“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夫人不必如此,我与鹤梅兄跟瑾瑜兄都十分要好,如今他们都不在云浮,若是府上有什么事,您只管吩咐就是。”
谢氏知道自家几个孩子跟他的交情好,当下也不再多说什么,心想过几日给他们家送些礼物过去,以示感谢便是。
简安礼却想到什么,问谢氏:“礼有一事还想请问夫人,您怎么好端端的去城郊呢?最近城郊来了许多的灾民,龙蛇混杂……”
谢氏皱了皱眉,眼中带了许多担忧,轻声道:“还不是晚晚那孩子,自从七八日之前生了疹子就一直没起色,药吃了不少,可脸上身上却是越发越多,一点风也见不得,急都急死人了,才想着不然做做善事,说不准能冲一冲。”
简安礼连忙问:“是什么疹子这般严重?”
谢氏叹了口气,刚要说病症,忽然想到他就是大夫,眼睛一亮看着他,“礼哥儿,你懂医术,你去给她看看。”
边说边拉他就往兰馨院走。
玉秋风此时正懒散的支着下巴抬头看着天上渐渐涌到一起的乌云,眸中满满的百无聊赖。
锦屏进来看见她这般,无奈的摇了摇头,轻声道:“夫人请了简八公子来给小姐诊脉了,小姐快起来整整衣裳。”
玉秋风转头看了眼锦屏,眉头皱了皱:“简八公子?他是男子吧,怎么能来女子的闺房?”
锦屏扫了眼房里侍候的其他人,低声提醒道:“小姐怎么忘记了,简八公子就是安礼公子呀,您之前请他治好了老夫人跟夫人的病症,他跟大爷二爷的关系也十分要好,您向来不避讳他的,这次恐怕也是夫人担忧您的病,才会……”
“锦屏姐姐这次可是说错了!”锦瑟在一旁叽叽喳喳的插嘴道,“安礼公子可不是夫人请来的,我先前听二门上的华兰说了,夫人跟四小姐去广安寺是遇见了歹人,还好安礼公子经过,才救了夫人跟四小姐!”
“就你嘴多!”锦屏没好气的看了锦瑟一眼,“这样的事夫人千叮咛万嘱咐,就是不想让小姐知道了之后担心,你倒是嘴巴大,就这样说出来,小姐的病又见不得风,你是要小姐多担心?”
锦屏话里的意思无一不是在提醒玉秋风,应该做出一副着急的样子。
玉秋风在心里无声的叹了口气,原本以为只是小小的世家闺秀罢了,没想到会有这么多麻烦,她站起来,整理了身上的衣裳一下,将面纱戴在脸上。
“好了,索性母亲过来了,我们出去看看。”
她一边说一边往外室走,锦屏跟锦瑟连忙跟在后头。
简安礼一看到她,眉头微皱,她跟之前相比,看上去高了许多,可他们也不过是一个月未曾见到,怎么变化就如此大?
玉秋风给谢氏行了礼,又对简安礼点了点头,坐到谢氏身边,声音柔和的问:“听说母亲回来的时候遇见了歹人,可是伤着哪儿了?”
谢氏亲昵的拉了拉她的手,“哪儿都没伤着,你不用担心娘,倒是你的病一直不好,又正好遇见礼哥儿,让他给你好好瞧瞧,”她说着去摘玉秋风脸上的面纱,将玉秋风脸上的团疹露出来给简安礼看,“就是这样子的团疹,身上也有,跟脸上是一样的。”
玉秋风做杀手这一行做的久了,十分厌恶与人肢体上的接触,谢氏每每碰触到她的时候,她都要忍着心中那股子不悦,这次忽然被她摘下面纱,脸上的不悦还来不及收敛干净,就被一直看着她的简安礼看了个清楚,虽然那丝不悦一闪而逝,可他还是觉得十分奇怪。
谢氏却不自知,犹在念叨:“这一病就这么些日子,吃药也不见好,礼哥儿你快瞧瞧,究竟是哪儿的原因。”
简安礼点了点头,他刚要搭上玉秋风的手腕,就被玉秋风躲开。
“母亲,您不必忧心,这些日子我已经好了许多,身上的疹子也差不多都下去了,只要再服一段时间的药,就会痊愈了,若是这个时候忽然换药,只怕前功尽弃。”
玉秋风让谢氏碰触已经是极限了,这个时候忽然冒出简安礼这个陌生男子,自然不会甘愿让他碰自己,而且她原本就没有什么病症,他一把脉,万一揭穿她,岂不是糟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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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8.回家
简安礼眸中的疑色更深,这个女孩儿自从认识自己以来,就从来没有露出过这样的神情,她对着他一向是温和有礼的,可现在,她却十分漠然,就好像他们是陌生人似得,那种生疏感,令他觉得十分不畅。
谢氏冷下脸来看着玉秋风,“你这孩子怎么这般不听话!礼哥儿的医术便是在大燕也是数一数二的,先前还是你请他来给母亲看诊,怎么现在反倒说出这样的话?快,让礼哥儿给看看!”
她不由分说的将玉秋风的手按到桌案上,不许她乱动。
玉秋风心中不悦至极,可偏她还不能挣脱,还得由着谢氏,她眼神往简安礼身上一瞟,发觉他正目不转睛的看着她,清冷的眸子里还带了些疑惑,像是他已经发现了什么。
她心中大惊,若是被拆穿之后,她该如何?是直接暴露?还是……
玉秋风觉得自己陷入一个困境之中,无论从那边走,都是绝境,忍不住眼睛瞪大看着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脉门上面,眉心微皱,而自从诊脉之后,他的眼睛就垂下来,遮掩住眼中的光彩,任她如何猜测都无法猜到他的想法。
简安礼摸上她的脉门那一刻,顿时了然,原来她一直都是装病,她的身体根本就十分健康,所以才会拒绝他的把脉,也不知她又在搞什么鬼,想到她那般精灵古怪的模样,他忍不住有些失笑。
正打算将手撤下,可下一刻,他忽然顿住,这……这样的脉象,她分明是……
他抬起头快速的看了玉秋风一眼,发觉她的眼里的神色十分凝重,半明半暗的藏了些让人觉得危险的东西在里头,他忽然轻轻对她一笑,笑容之中藏了些调侃之色在里头,像是跟她拥有了共同的秘密。
玉秋风顿时松了一口气,也冲他笑了笑,既然是夏小姐的朋友,这样应该是会帮着遮掩的吧。
简安礼道:“夏二小姐的病症并无大碍,只要坚持吃药便好了。”
谢氏也放下了一颗慈母心,点头道:“可有什么秘方,能让她这病好的快一些。”
简安礼轻声道:“我开一副药,小姐只要按时吃,会尽快好转起来的,不过……”他扬眉看了看玉秋风,眼中暗藏了波澜,“若是小姐时常这般郁郁不振,再好的药都无用。”
玉秋风瞪着他,他到底是什么人,就连自己心情郁郁也能诊出来?
可简安礼却再不看她,拿着丫鬟们取来的纸笔,大手一挥,一张龙飞凤舞的药方便写了出来,交给谢氏:“这副药夫人收好,文火熬煮,一日三次。”
谢氏笑着送走了简安礼,拉起玉秋风的手语重心长的道:“你这小娃娃有什么心事不能跟母亲说的?你还未曾及笄,正是大好时光,等你嫁了人便知道未出阁的时光是多么难能可贵了!”
玉秋风心中一叹,夏家小姐的母亲果真是个慈母,可惜她并不是夏小姐,否则……她这么想着,又忍不住笑了,她连自己的亲生父母都不知道是谁,从小跟着师父长大,有什么事也习惯了放在心里,若不是这次假扮夏家小姐,恐怕她这一生也不会知道,原来有个母亲关心,是这么个滋味。
她重重的点了点头,嘴角轻轻上扬,低声道:“母亲莫担心,我省得的。”
谢氏慈爱的摸了摸她的头发,“只要你好好的,母亲就放心了。”
……
婵衣终于进了云浮的范围,透过车窗望着外头,看到人挨着人接踵而过的面黄肌瘦的灾民,她不由得越发的惊讶,按理说云浮城是帝都,不应该会有这么多的灾民聚集在城郊的,为何朝廷没有一点管制的措施?
驾车的沈朔风的脸色也不太好,他的眉头紧紧皱着,看着一路上越来越多的灾民,他有些担忧楼中的情况。
进了西郊,路上的灾民用无神的眼睛看着他们这辆车经过,婵衣心中有些不忍。
沈朔风透过车帘,低淳的声音传进来,“小姐,我们先在楼中休息一下,等晚上再行动。”
婵衣本来是想着立刻就回家去的,听他这么说,才后知后觉的想到这个时候家里是玉秋风在顶替她,纵然她是很想母亲,但这个时候忽然出现,母亲一定会发现之前她离开家的事情,只好接纳沈朔风的建议,去了鸣燕楼的庄子。
沈朔风将婵衣安置在了一间十分干净的房间中,房里还熏着淡淡的沉水香。
闻到这样熟悉的味道,婵衣这才有种真的回到了云浮的感觉。
一路上赶路,她比来的时候还要辛苦许多,整个人比先前更瘦了,脸上有几分苍白,锦心简单的弄了些晚膳,便铺好了床铺,让婵衣好好休息。
沈朔风简单的处理了一下楼中的事务,便来了客房对婵衣道:“小姐好好休息,今天晚上我带小姐回家。”
婵衣点点头,“也不知道家里的情况如何了,玉秋风有没有被发现。”
沈朔风安慰她道:“小姐放心,楼中的兄弟一直有与秋风联络,她在夏家一切都好,并没有被发现。”
他略去了玉秋风传回来的那些牢骚,只说了重点让婵衣知道。
婵衣将心放下,奔波了十几天,她其实早就支撑不住,此刻终于回到了云浮,晚上又能回到家中,她心中十分高兴,反而有些睡不着。
沈朔风见婵衣眼睛睁得大大的,显然是没有睡意,想到楼中探听到的事情,有些欲言又止。
婵衣看到沈朔风的神情,忍不住问道:“可是还有什么事么?”
沈朔风点了点头,“听说夏夫人在城郊被灾民袭击,赶车的车夫受了伤……”
“什么?”婵衣急忙问道,“那我母亲可曾受伤?”
“夏夫人不曾受伤,只不过,”沈朔风看了看她,犹豫的道,“现在云浮城有流言说是夏家小姐当街斥责灾民命贱,说他们不配活着,还说夏家不会舍一分米粮给灾民。”
婵衣诧异的看着沈朔风,眼中满满的不敢相信,惊声道:“这怎么可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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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9.变故
宁国公府,顾曼曼吃过晚膳,正拿了本书在明亮的宫灯底下漫不经心的翻看。
如嫣挑了帘子进来,手上端着一盏燕窝,见顾曼曼在看书,轻手轻脚的放在桌案上,“小姐,燕窝炖好了,您趁热吃。”
顾曼曼没有抬眼,将书翻过一页,隔了一会儿才道:“我哥哥回来了么?”
“世子爷还没有回来,”如嫣恭声应道,“不过世子爷让小厮带了话回来,说让您今晚早些安置,不用总等着他,他今天要很晚才能回来。”
顾曼曼不悦道:“连着好几日了,他每日都早出晚归的,我不过是用了他的名义送了一封信,就连这个都要生气!”
她这番抱怨,如嫣自然是不会应声。顾曼曼却嫌她不会说句抚慰的话,脾气颇大的瞪了她一眼,“这几日也不知他在忙些什么,也不见云浮成中有什么别的动静。”
如嫣在心中叹了口气,将燕窝帮她盛好,放到她手边:“小姐,您还是先吃些燕窝吧,晚膳就没吃多少,您又是在长身子的时候,总要将身子养好才行,即便是有什么事,世子爷也会安排好……”
顾曼曼却冷哼一声打断她的话:“真是个好奴才,我问你什么你都不答,而我哥哥吩咐的事儿你们一个个都不敢违背,如今又开始拿捏起我来了!”
“奴婢不敢!”如嫣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心中却忍不住想皱眉,自从夫人亡故之后,大小姐的心性一日比一日差,可偏偏她又被世子放到了大小姐的房里,她便是想避开都避无可避,只好将姿态放到最低,温声劝道:“小姐,您不是不知道世子爷的脾气,他下的决定有谁敢违抗呢?奴婢只是一个下人,世子爷吩咐奴婢好好侍候小姐,奴婢便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违背,况且世子爷在外头是做大事的,他若是不告诉您,说明时机还未成熟,您耐心等等,世子爷是小姐的胞兄,他总不会害了小姐。”
顾曼曼还要发作,就见二门上的丫鬟宝娟进来禀告道:“大小姐,世子爷回来了!”
她急忙站起来往顾奕的院子里走,走到一半儿便碰见满身酒气的顾奕。
“哥哥,您可终于回来了!”顾曼曼走到他面前,满腹牢骚的说,“哥哥也实在太小气了,不过是骗那个夏家的小姐出来一趟,您就这般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好几天了都不理睬我,我便是有再大的不是,你的气也该消了!”
顾奕今天喝的酒有些多,此时头晕晕乎乎的,耳朵里听着自家妹妹说了这么一长串的话,忍不住斥责她道:“我先前说过,让你不要插手,你不听,我原本部署好了,可被你这么一下就打乱了!”
顾曼曼听着眼睛睁大,连忙问道:“那现在可有补救的方法?”
顾奕故作高深的不理会她,摇摇晃晃的往院子里走,一旁的小厮松烟连忙扶住他。
顾曼曼抽了抽鼻子,他这满身往外头冒的酒气,实在是冲鼻的很,可她一心想知道他的计划,只好连忙跟上,叠声唤他:“哥哥,你快说啊,别在这卖关子了!”
直到走到院子里,松烟侍候他换了衣裳,又用热毛巾擦了一把脸,顾奕舒坦了,他才对顾曼曼缓缓道:“如今云浮有这般多的灾民,雁门关在打仗,朝廷哪有这么多的存粮,自然是要从民间收粮的,夏家田庄里藏了那么多的米粮,朝廷收粮他们未必如实肯上交,到时候我们放出风声,说夏家私自抬高米粮的价格,等着恰当时间出手,夏家人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
顾曼曼眼睛睁大,她去广安寺之前已经想好了,打发两个护卫冲做灾民,直接将夏夫人置于死地,夏婵衣那个贱人一定会痛不欲生,到时候她再想个法子将她也骗出来,然后再如法炮制,可没想到来的会是夏娴衣那个蠢货。
一想到因为她的关系,可能要导致哥哥的计谋失策,她垂头丧气的自责道:“都是我的错,哥哥,你快想想办法补救吧!”
顾奕笑着看了顾曼曼一眼,“你什么时候见你哥哥我做事做不成过?”
顾曼曼一听这话,双眼发亮的看着顾奕。
就听他缓缓说道:“你这么一搅合,反倒是让夏家人厌恶极了灾民,这样反而更好,厌恶便不会拿出米粮来相帮,我已经放了风声出去,说夏家人视灾民如草芥,不过是被冲撞了,就将两个灾民打个半死,捉起来送进了牢房,让那两个灾民活生生的死在了牢房里,再过几日这事儿便会在大街小巷传开,到时候只需要让人在一旁煽风点火,夏家便会被扣上一顶草菅人命的帽子。”
顾曼曼笑着拍手,“哥哥这个主意好!到时候我看夏家人如何能够渡过这个难关!”
……
万籁俱寂的深夜,空气中有浓浓的水气,似乎是即将要下一场雨。
一个有些臃肿的黑影穿梭在街头,几乎是眨眼的功夫便隐没在了巷尾,速度快到就像是眼花了一样。
夏府的兰馨院中,玉秋风已经收到了情报,将身上的衣裳换了她穿惯了的劲装,屋子里侍候的丫鬟也都打发下去了,只留了一个锦屏,只等沈朔风将夏家小姐带过来,她在夏府的任务就完成了。
从掌灯时分一直等到了三更天,玉秋风已经昏昏欲睡了,忽然听到外头有两短一长的鸟叫声,她立即坐起来,轻轻将窗户打开半扇。
几乎是打开的瞬间,便跃进来一个臃肿的人影。进来之后,臃肿的人影一分为二,仔细看,这才发现原来是因为男子肩上扛了一个裹着厚实锦被的女孩儿才会显得那般臃肿。
“……锦屏。”个子矮的人影低声的喊了一句,柔软的语调,熟悉声音,让一旁看着他们的锦屏立即眼泪汪汪。
“小姐……”锦屏语带泪意,声音有些哽咽道:“您终于回来了!”
婵衣小声安慰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沈朔风看了看外头如水的月华,低声道:“我跟玉秋风便回去了。”
婵衣点点头:“我嘱咐你的事你莫忘了。”
沈朔风翻出窗子之前,话顺着窗子飘了进来,“小姐放心,定将事情办妥当!”
380.灭口
夜色十分深沉,月亮被一层乌云蒙住,五城兵马司的牢房很暗,只有走廊处燃着几盏忽闪忽现的桐油灯,牢房中关押的犯人不多,这个时候更显得空空荡荡,牢房之中又潮又冷,牢房中只有两条薄被,床铺上连褥子都没有铺,只铺了些稻草充数。
轻微的谈话声若有若无的响起,虽已是压低了声音,在静寂的夜中犹显得突兀。
“大哥,咱们以后的日子不会就要在牢房过了吧?”是个汉子的声音,粗哑的声线像是有重物划过墙壁发出的兹拉兹拉的声音。
顿了许久,才有人回应道:“……不会,你放心,顾小姐说过会保我们无事。”
“可是我们都已经被关了一天了,”那个汉子有些不放心,声音畏畏缩缩的,“而且我们明明是护卫,便是假扮灾民,也总有被拆穿的一天,到时候顾小姐为了面子,定然不会承认,若的夏家托人严惩我们,我们岂不是要被问罪?我老子娘就我这么一个儿子,他们……”
“行了!”另外一人有些不耐烦的打断他,语气恶狠狠的,“既然做了,就不要怕后果,左右不过是一条命罢了,若小姐真的不管了,我们就将事情真相全盘托出,跟他们拼个鱼死网破,到时候看谁死!”
这话说完,便听暗处有人桀桀怪笑,阴气森森的说:“可惜你们没这个机会了!”
牢房中正躺在榻上的二人惊得翻身而起,面向声音来处,刚刚说话的那人厉声道:“什么人?装神弄鬼的,还不赶紧滚出来!”
就见牢房圆柱之后慢慢走出一个青年,黑衣黑发,眸子更是浓浓的墨色,他的眸色不同于常人,眼黑的地方要比眼白的地方多,在阴沉的暗室中更加凸显出他眼中的哪一点阴狠,让人看了就觉得此人十分毒辣。
“你是谁?”两个汉子异口同声的问道。
那个青年一边将手上的桐油灯放到地上,一边随手去开牢房的门,随意的样子,像是在自己的家似得,让人不由的越发恐慌。
两个汉子瞬间绷得紧紧的,眸子沉下来盯着那青年的动作。
青年进了牢房之后,顺手将桐油灯带了进来,就在他俯身的一瞬间,两个汉子立即一左一右的夹击他,试图逃狱,可刹那间,二人的眼睛便惊恐的睁大,摔倒在地的那一刻,他们清楚的听见自己脊椎断裂的声音。
青年捏了捏用力过大有些疼痛的手掌,将桐油灯稳稳的端在手里,眼神打量过两个汉子,墨色的眸子里没有一点温度,“原本我是打算给你们一个痛快的,只可惜你们太不自量力了!”
他说着,手指轻轻一松,手里的桐油灯倾斜,容器里的桐油散落到两个汉子的身上,滚烫的桐油灼痛二人,哀嚎四起之际,青年快如鬼魅的将二人的下巴卸掉,蹲在地上,细细的打量着他们脸上痛苦的神色,似乎觉得他们的表情十分有趣。
两个汉子痛的说不出话来,只好凶狠的瞪着他。
“这么瞪着我做什么?要你们命的人可不是我,”青年笑了笑,缓缓的站了起来,将桐油仔细的淋了牢房一圈,口气淡淡的,“冤有头债有主,该恨谁可别恨错了,你们这一世没投身了个好胎,下一世努努力。”
话中的戏虐之意,忍不住让人咬牙切齿,而话里的意思也让两个汉子明白,要他们命的人是自家小姐,他们二人脸上不由的露出悔恨的表情,可惜下一刻就埋没在了翻滚而出的浓烟之中。
……
昌平伯董正勋站在五城兵马司衙门的办公厅里,看着牢狱方向冒出滚滚的浓烟,忍不住摇了摇头。
“怎么这么大的烟?不是说就放一小把火么?你看看,这方圆百里都看见了,只怕明儿个皇上就要问我,怎么五城兵马司会走了水!”
虽然是抱怨的话,但仔细听,却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恼怒之意。
他身边的青年笑了,“若不是这把大火,伯爷怎么跟皇上交代狱中囚犯无故身亡之事呢?伯爷放宽心,五城兵马司年久失修了,尤其是牢房更是薄弱,原本就比不得刑部衙门,皇上自然省得,而且有了这场大火,衙门才好修缮哪,所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伯爷应该更比我知道这个道理。”
果然,昌平伯听闻此言立即笑出声,看了看身边的青年,“你倒是知道的清楚,顾世子的伤如今可是大好了?”
青年嘴角上扬,“世子爷的伤势还需要静养,不过已经是比原先更好了,您不必挂怀,”他顿了顿,往周围看了一眼,轻声道,“伯爷放心吧,我们世子爷说了,只要等我们家国公爷在川贵安定了,一切都好说。”
董正勋笑着点头,顾仲永的这个儿子还是很上道的,也不枉费他这么尽心尽力的相帮。
“让他安心养伤,其他的事先缓缓再说,不急,要将身子养好了才有好的前程呐,”他一边说一边扬声喊他的亲卫,吩咐道:“你一会儿从府里取一根百年老参送去宁国公府。”
亲卫领命,下去办了。
他身边的青年连忙道:“让伯爷破费了!”
“这孩子,跟国公爷一样都不肯好好的爱惜自个儿的身子!”董正勋一边叹息,一边跟青年道,“你不知道,我跟国公爷一起上过战场的,那可是打出来的交情,寻常人不懂他,我又怎么会不明白他,你回去跟顾世子说,五城兵马司有我在,必不会让旁人得逞半分!”
青年隐下嘴角的笑容,又说了几句话便起身告辞。
走出五城兵马司,他抬头望了眼冒着滚滚浓烟的地方,敏锐的五识让他能听到很远地方凌乱的脚步声,以及叫喊着“走水了快来人”的惊慌喊声,他不由的哂笑一声,沈朔风,我跟师父可不一样,为了钱,我什么都豁得出去!
他抬脚往前走,心中有些期待沈朔风听见此事时的表情,脸上那抹冷笑越发让人觉得阴森。
381.补救
婵衣起来的时候已经是接近晌午,这一觉睡的通身舒畅,她坐在床榻上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又用力伸了个懒腰,这才觉得自己又重新活蹦乱跳了。 .
身子缩了缩,趿着绣鞋下地,一旁的锦瑟已经将一早就备好的漱口水端了过来,她稍稍抬眼,看到婵衣脸上光滑一片,不由的惊呼:“小姐,您脸上的疹子退了!”她一边说一边仔细去看婵衣的脸,发觉婵衣的脸像是比之前小了一圈儿,脸上还有些小苍白,忍不住忧心忡忡的看着她道,“可是小姐,您怎么一夜之间瘦了这么多!”
锦屏看她这番咋咋呼呼的样子忍不住就拍了她的额头一下,呵斥道:“小姐疹子退了是好事,这么一惊一乍的,旁人不知道还以为小姐如何了!”
婵衣扑哧一声笑了,这十几天一直跟锦心和沈朔风一起赶路,锦心虽然服侍周到,但总不如从小一同长大的锦屏跟锦瑟贴心,现在便是听见锦瑟这般吵嚷,心中没有责怪只有亲近。
她笑着道:“大约先前的疹子太厉害了,才会显得脸上有些肿,如今疹子退了,脸自然也就恢复了。”
锦瑟吐了吐舌头,连忙侍候婵衣漱口,又转身去了耳房将温水备好,服侍婵衣净面,换衣裳,待简单的吃了些早膳之后,婵衣盘着腿坐在临窗的大炕上,翻看这十几天府中的开销账册。
锦心撩起门帘进来,一只手拿着把鹅黄色画着几丛芦苇花的油纸伞,一只手拎着个蓝底碎花的包袱,见到婵衣扭头看她,她恭敬的笑道:“奴婢娘的病好了,嫂子腌了些酱菜,炸了些酥糖果子,说带给小姐尝尝看,给姐姐们带了些家里做的桂花糕。”
锦心因为要跟着婵衣一同去雁门关,所以托词说锦心的娘生了病,回家侍疾,如今婵衣回来了,她自然也跟着一同回了夏家,所以屋子里的丫鬟倒是实实在在的有十几日未曾见到锦心,一时间纷纷上前关切的问东问西。
婵衣笑着将她带来的酱菜跟酥糖果子放到桌案上,又拍了拍身侧的小杌子,示意她坐,轻声关切道:“你家离得远,怎么不多待几日?”
锦心半边身子坐在小杌子上语气舒缓,“这么多天不见,奴婢想小姐跟各位姐姐想的慌,所以娘的病一好,奴婢便忍不住想回小姐身边侍候。”
锦瑟得了锦心带来的桂花糕,笑得眼儿弯弯,打趣她道:“你刚走没几天小姐就发了疹子,今儿小姐的疹子刚痊愈,你便回来了,可见你是咱们的福星。”
锦心忙说:“锦瑟姐姐可别这么说,我哪里当的起这个福星呐。”
屋子里头欢声笑语,谢氏进来的时候便听见了屋子里头的笑声。
婵衣起身给谢氏行礼,欢快的道:“母亲,您怎么来了,我还打算一会儿过去瞧您呢。”
“你这孩子,病还没好乱跑什么?”谢氏看着婵衣脸上恢复了光滑,心中顿时松了口气,“真是佛祖显灵,前几日刚去了趟广安寺,你这病就好了,改明儿咱们可得好好的去换个愿。”
婵衣连连点头,“母亲,我还没问您呢,既然出了广安寺,回家便是了,怎么好端端的跑去了城郊?”
谢氏却是叹了口气,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语气中不胜唏嘘:“我原本是想做好事,哪里知道会遇见这种事,想来怪吓人的,到现在还觉得心有余悸。”
婵衣一听是娴衣作怪,忍不住咬牙切齿起来,递给锦心一个眼神,锦心便悄悄的退了下去。
她吩咐锦瑟去沏茶,转身拉着谢氏的手,轻轻的咬着耳朵:“母亲,锦心从她家回来,刚才跟我说了些云浮城里流传的流言,您可知道这里头关于我们家的流言都是些什么?”她将昨日听见的那些流言说给谢氏听,然后道:“母亲,若是这些流言越传越烈,只怕要给我们家带来灾祸。”
谢氏一听立即慌了,“这可怎么办好?娴姐儿当时是在气头上,说话难免没个分寸,我当时也呵斥她了,这……这到底是从哪儿传出去的?那两个人如今还在牢狱中,要不然给五城兵马司的人递个话,让他们将人放了,我们不追究了。”
婵衣心中却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娴衣从来不会没有目的的对她好。
她但凡与自己亲近,总会有所图,不是图自己的首饰衣裳,就是图自己的人脉。
从前世到今生,她的性子一点儿都没有改变过,她不可能忽然之间跟母亲去一趟广安寺就变好了。
而究竟这中间发生了什么,她一无所知,如今遇见了这样的事,只能看看还来不来得及补救。
她低头想了想,劝阻道:“既然他们袭击您是既定的事实,那我们贸然放人,只怕会让外人以为我们心虚,我看那二人关着便是,关于流言一事,我有个主意。”
她说着十分认真的抬起头看着谢氏的眼睛,“母亲先前说要施舍米粮给那些灾民,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虽说那些灾民对我们不轨,但我们大人大量不放在心上,看见他们这般难以度日,自然要出一份力了。”
谢氏却摇了摇头,“云浮城里这么多世家都无动于衷,我们出这个头,岂不是……”
“是不该我们家出这个头,”婵衣赞同道,“我是在想,既然大家都在云浮城里住,那这么多灾民总不能坐视不管,母亲今日不妨去拜访一下姨祖母家跟外祖母家,然后再给跟我们要好的一些人家发发帖子,大家一同商议商议看看如何赈灾,朝廷没动作是朝廷的事,我们管不了,但我们总能出自己的一份力,这样流言自然不攻自破。”
谢氏听完眼睛一亮,点头道:“这个法子妥当,”她脸上的忧色顿时全消,轻轻叹了一声,“我总觉得施米粮不是什么坏事,若是能有这么多人一同来做这个事儿,说不准那些灾民就有活路了,往后也不会再有人遇见像我们遇见的这些事。”
“那母亲就尽快安排吧!”婵衣见谢氏唏嘘不已,催促了一句,“我也跟母亲一同去!”
谢氏笑着道:“你的病才刚好,再养几日吧,这事儿就不用你操心了。”
382.施米
婵衣拗不过谢氏,勉强答应了在家休养,待谢氏出府,她转头便写了封信,让锦瑟送去了谢府,请谢霏云过府一聚。
锦心从外头打探消息回来,俯身在婵衣耳边轻声道:“小姐,五城兵马司衙门昨天晚上走水了,先前送进去的那两个袭击夫人的歹徒都被烧死了,今儿仵作来验尸的时候说二人先前就被毒打过,虽是烧死的,但身上的伤痕是怎么也遮不住的,还有就是,沈朔风查到先前夫人跟四小姐去广安寺上香的时候,正好顾家大小姐也去了,这些流言说不准就是顾家放出去的。”
婵衣皱了皱眉,她就知道娴衣不会有这么好的心。
只是不知道她是怎么跟顾曼曼搭上的,顾曼曼又跟她说了什么,才会让听从顾曼曼的话迫害母亲。
她转头看了眼身边侍候的锦屏,“我不在的这些天可出了什么事?”
锦屏偏头想了想,摇了摇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哦,对了,二门上的蝶兰说先前有人递了一封信给小姐,她原本是计划给小姐送来的,半路上遇见了四小姐,就将信交给了四小姐。”
“娴衣没有把信送来。”婵衣的这句话不是疑问。
锦屏点了点头,“当时小姐不在,只有那个女子,又因为装病没办法出门,所以只好作罢。”
婵衣笑了笑,“不急,这事儿先搁着,有跟她清算的时候。”
说着话,锦瑟回来了,身后还跟着谢霏云。
谢霏云见到婵衣没用面纱,那张脸上光滑一片,她高兴的道:“晚晚,你的疹子终于好了啊!”
婵衣笑着点头,将她让到临窗的大炕上,“这么多天不见你,你在忙些什么?”
“哪有,我前几日还刚过来看你,你倒忘了?”谢霏云端坐在炕上,拿起茶盏喝了一口茶,“你这病说来可真怪,前几日还满脸的红肿不能看,这才过了几日,就消得什么痕迹都没了。”
怕她缠着这茬不放,婵衣连忙将话题岔开:“城郊来了许多西北的灾民你听说了么?”
“这不是我告诉你的么?”谢霏云奇怪的看着婵衣,“怎么你病了一场,记性变得这般差?难道这病会影响到脑子?”
婵衣被她的话噎的,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好。
谢霏云倒是没在意她的反应,继续念叨:“若我说那些灾民这般多,朝廷不应该坐视不管,听说你母亲就被灾民袭击了,你瞧瞧,这样下去还有哪个世家夫人敢出云浮?况且还有那些从外省运送过来的鲜货跟米粮蔬菜总要走城郊的路,若是还没有人管,只怕这些往后也难进云浮了,云浮城再过些天难不成要变成一座死城?”
听她越说越离谱,婵衣急忙打断她的话:“我找你来也是为了这件事,听说那些灾民很多很乱,再不管管只怕是更加没个约束了,你好歹是跟着大舅舅去过任上的,施舍米粮这些事也总看过,我母亲虽然是被灾民冲撞了,但那些灾民也是真的可怜,所以我母亲打算跟咱们这些亲近的人家一同商议,看看能不能一同在城郊办个粥棚粥厂。”
“当然能!”谢霏云当即便赞同,忙将嘴里的点心咽下,说道,“这些日子我娘跟祖母也在说这个事儿,我们真是想到一处去了!”
“那你回去便让外祖母跟大舅母准备准备,再多拉些跟咱们亲近的人家一同做,”婵衣缓缓道,“毕竟是善事,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
……
谢氏在朱家说起云浮城里的流言,说到委屈处,忍不住用帕子擦拭眼泪。
“我听见这些流言心里实在是委屈,不过是小孩子家随口说的气话罢了,怎么能当真?更何况当时若不是诚伯候家的八公子,只怕我们早就遭遇不测了,哪里还能坐在这里,也不知是谁传出来的这些流言,竟然颠倒是非黑白,断章取义的污蔑我们夏家。”
朱老太太劝她道:“出了这样的事,也不能把责任怪到你们夏家的头上,本是好好的一件事,就因为两个流民给搅和了总是不好,你也不要伤心,只要我们做的问心无愧便是了,流言说到底也只是流言,不会有人当真的。”
朱大太太王氏也在一旁附和道:“母亲说的是,如今只要我们将这个粥棚办起来,总会将流言澄清的。”
谢氏这才止了眼泪,点头道:“让姨母跟表嫂见笑了。”
王氏又劝慰了她几句,让下人拿了账册来,“施米粮倒是没什么,只是这些日子朝廷在征收米粮,各个地方粮食都不富余,今年云浮的米价更是比往年高出三倍之多,即便这样也是有价无市,往往也是收不到的居多,能拿出来办粥棚的米粮恐怕就没那么多了。”
谢氏忙道:“这倒是不要紧,今年将开春的时候,母亲跟晚晚便张罗着收了些米粮,正好派上用场。”
王氏愣了愣,没想到夏家竟然会提前买好了米粮,就等着粥棚搭建。
可是他们怎么知道几个月后的云浮城里会涌进来这么多的灾民?若说未卜先知也难免有些说不过去。
见王氏一脸的奇怪,谢氏解释道:“收米粮是晚晚的主意,表嫂先前寄住在谢家,应该知道我大哥年前从任上述职回来,晚晚跟霏姐儿又是打小一起长大的,听说福建的水患严重,彻哥儿又领了那么个差事,她便每日念叨说,若是福建那头缺粮严重了,定然会有灾民来逃荒,这样说着说着便说应该多收些米粮,至少能帮一帮她大舅舅跟彻哥儿。”
王氏这下才恍然大悟,没想到竟然会是婵姐儿的主意,她今年不过才十三岁,竟然就这样周到。
这般想着,王氏又觉得可惜,璧哥儿没能跟婵姐儿定下亲事来,不然往后璧哥儿的后宅就不用她操心了。
她们这边将事情商议抵定,另外一边,谢霏云回去之后,将婵衣与她说施米粮的事告诉了谢大夫人乔氏跟谢老夫人,等谢老太爷跟谢硠宁从衙上回来,几番商议之后也决定一同办粥棚。
不出一日的功夫,粥棚便搭建好了。
谢氏坐了马车看着城郊门口支起来的粥棚,以及粥棚前头排的长龙似得灾民,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这样一来,那些流言总能平息了吧?
刚这样想着,忽然灾民之中冲出来一个面黄肌瘦的妇人,手中握着一把锋利的剪刀,对着夏家拉马车的马就刺了下去,嘴里还大声喊着:“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夏家人不得好死!”
383.解围
那妇人刚伸出手去,就被随车的护院一把拦下,将人稳稳当当的按倒在地上,那妇人嘴里却不依不饶的翻来覆去谩骂着。
倒是把谢氏吓了一跳,她掀开帘子,诧异看着那个妇人,“你是什么人?”
那妇人见问话的是个通身富贵打扮的夫人,当即在地上撒起泼来,嘴里叫嚷着:“没天理啦,我家当家的被你们打的半死送进牢房,如今你们还要来打我,还有没有王法啊?”她尖声喊着,因被护院按在地上,身子动不得,趴伏在地上的手便不停的拍打着地面,语气高亢而尖锐的咒骂:“老天爷啊你怎么不开开眼一个雷把这些人都劈死啊!你们不得好死啊!”
谢氏目瞪口呆的看着撒泼的妇人,心中诧异到了极点,怎么她最近总是遇见这样无理取闹的人?
周围还在排队领粥的灾民纷纷侧目看过来,目光之中多为打量。
这些视线落在谢氏身上,谢氏觉得难堪极了,她从来都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事。
她挥了挥手,让护院将妇人松开,护院担心妇人对谢氏不利,将她从地上拖了起来,不敢松开她的胳膊。
“你是不是认错人家了?”谢氏一边询问,一边轻声细语的解释,“我家老爷是姓夏,可他一向是公正廉明,断断不会做出无故伤人之事,你若有冤情,可以去衙门报案,自然会有官差来为你讨个公道,你这般当街行凶总是不妥。”
这番话说的合情合理,周围的灾民也忍不住点头赞同。
有冤情投案就好了,在大街上就拿着剪子要人家性命,真的是有些太歹毒了。
灾民们看向妇人的眼中,便有些不善。
“你们这些官宦人家惯会的假仁假义!”妇人的情绪一下激动起来,抡圆了胳膊就要过来撕扯谢氏,“前几日就是在这里,我当家的不过是跟你讨要一口吃的,可你们同车的那个小姐说什么?我们这些下等贱民活着也是浪费米粮,还不如死了干净!大家伙听听,这是什么话?难道我们愿意过这样流离失所的日子么?难道我们这些贱民就连活着的资格都没了?”
妇人的话音刚落,人群之中就像是炸开了锅似得。
人们虽不敢大声抱怨,可那些小声的话,也清晰的传了过来。
“这也太霸道了吧,难道我们下等人就不是人了?”
“说的对啊,难道以为我们愿意这样背井离乡的出来,还要在这里忍饥挨饿么?”
“就是,还不都是因为天灾**,怎么心肠这么狠毒呢?”
谢氏这才明白了这个妇人是什么人,她气的火冒三丈,指着妇人怒道:“污蔑,纯粹是污蔑!你丈夫分明是要加害与我,被路过的诚伯候府的八公子遇见,这才将他制服送往五城兵马司,你反倒在这里血口喷人,颠倒是非……”
“那你说为何我当家的前脚进了五城兵马司,后脚就被烧死了?”妇人打断谢氏的指责,大声道:“还好里头一个好心的狱卒让我请仵作检查我当家的尸身,这才没漏了你们曾经毒打过我当家的的事实!若不是你们做贼心虚,又何必要加害我家当家的?”
“你这根本就是倒打一耙!”谢氏被激得火气上涌,忍不住大声叱问,“究竟是何人指使你来这般污蔑与我?”
妇人在说刚刚那番话时,已经泣不成声,听闻谢氏这番话,抬头看向谢氏的眼神充满了仇恨,她厉声道:“我若是污蔑你,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即便是死了也永世不得超生!”
尖利的声音振聋发聩,今人重誓约,尤其是这般的毒誓,更是不会轻易脱口,如今乍然听见妇人发这样的毒誓,众人便有几分信了妇人之言,在看向妇人的眼神就有了深深的同情之色。
谢氏却头大了起来,这妇人怎么这样无耻?连赌咒发誓这种招数都使出来。
难不成她也要赌咒发誓说自己没有做么?
可从小到大的教养又让她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就在百般为难的时候,妇人忽然高喊了一句:“大家拿出点骨气来!宁可饿死,也不要这般冷血黑心的人施舍!看他们还如何假仁假义!”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附议,原本还排着长龙的粥棚,顿时松散了起来,不少围观了全程的人都转去了别人家的粥棚,转身临走之际,还纷纷对谢氏投以一个不屑的目光。
忽然响起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让即将离去的众人不由的停下了脚步。
“我还没见过哪个黑心冷血的人会出这么一大笔银钱来做善事!”
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个女孩儿走到那妇人面前,手里捧着一碗从粥棚端来的粥。
那妇人见她帮谢氏说话,不由的冷哼一声,“他们这样的惯会做表面文章,若不是因为这事儿闹出了人命,又如何会做这个面子来施粥给我们这些灾民?”
“这位大婶,”女孩儿含笑看向她,“你说这是表面文章,那你可知道,往年这个时候,云浮城的米价不过是斗四十钱,而今年因不少地方闹灾荒,运往云浮的米价已经涨至了斗二百钱,这还是有价无市的。”
众人忍不住瞪大眼睛,二百钱一斗!
十六钱等同于一两银子,那么二百钱就等于是十二两银子,十二两银子才能买一斗米,而这一斗米,还不够二十个人吃的!
要知道现在请一个长工,年俸绝超不过六两银子!
“我不知你们西北的米价平常都是多少一斗,但总不会贵过云浮城吧?据我所知,穷人家总不可能一年到头只吃白米,不吃些其他杂粮的吧,而你口中所说的表面文章,”她说着,将手中的粥碗往妇人眼前一送,让她看个清楚,“你可瞧好了,这些粥稠的筷子都能立住,有哪家哪户做表面文章会做成这样的?这粥用的都是上好的白米,就连砂子都吃不到半粒!”
女孩儿一边说,一边将手里的粥碗捧着让周围的人看得一清二楚。
那些已经抬脚要走的人,看到这样冒着热气散发着米香的粥,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就是过年都未必能顿顿吃到这样好的白米粥啊!
“可是,他们草菅人命也是事实!”妇人不依不饶的瞪着女孩儿,坚决不肯改口半句。
女孩儿轻轻一笑,眼睛十分澄澈的看着她,“证据呢?人送到了五城兵马司,结果五城兵马司走了水,就成了我们夏家的不是?不错我爹爹确实是在朝中任职,但也不过是个小小的大理寺少卿,你意思是说我父亲竟然能使唤得动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来联合演这场戏?若是果然如此,大婶为何不去告御状呢?却反倒在这里拦着我母亲不许我们施粥,大婶究竟是何居心?”
周围的灾民听了女孩儿的话,纷纷议论起来,确实如此啊,既然有冤情,为何不直接告御状,反倒来这里捣乱?
妇人见灾民对她又指指点点起来,慌得满头是汗,她想大声反驳女孩儿,可一抬头就被那样澄澈透明的眸子注视着,忍不住有些自惭形秽起来。
“我…我……”忽然她脑子想到了什么,立即瞪着眼睛道:“告御状是要滚钉板踏火盆的,我家尚有年幼的孩儿要养活,我怎么能这般不管不顾?我自然是要来拆穿你们的真面目,好让大伙儿不要被骗了!若我今天的话有半句虚言,就让我不得好死……”
“大婶,”女孩儿打断她道,“毒誓说多了是会成真的,菩萨都在天上一笔一笔的给你算着呢,保不准什么时候就应验了,难道大婶真的想不得好死么?”
顿了顿,女孩儿又道:“我年纪虽小,但却想劝大婶一句,所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是非公道自在人心,若大婶不听劝还要污蔑我们夏家,那就只有公堂上见了。”
女孩儿说话的声音十分清越好听,可说出的每一句都是往她心窝子里头扎啊!
那妇人眼中闪动着挣扎,她当然是不想最后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可却不得不为之,她刚要开口辩驳。
就见女孩儿转身对围观的灾民说道:“不瞒大家,我大哥哥如今就守在雁门关,我们夏家怎么可能会这样对待从西北来的人?我大哥哥写信回来常说西北民风淳朴,多年如一日的守着雁门关,使得外族人不敢轻易来犯,若没有你们,也就没有我们云浮城的安宁,如今你们遇见了这样的难处,请不要拒绝我们的好意,越是这样外忧内患的时候,我们越是应该想法子共同度过这个难关才是!”
她的一番话让灾民们眼中忍不住涌起泪花。
他们一步步的走到帝都云浮城,见了多少白眼,受了多少委屈,如今听见有人说记得他们的好,顿时觉得心里暖暖的。
“这个小姐说的有道理,我们在这儿闹什么?难不成人家做善事也做出了不是?”有人开始喊道。
这话让更多的人附议。
“是啊,我可是听说了现在云浮城里头的米粮稀缺,一些普通人家都未必能顿顿吃上白米粥!”
“人家舍了这么多米粮银钱,连我们一句好都听不到,反而要在这里看我们的冷脸!”
有些人则更加直白的开始撵人了。
“你们要走的赶紧走,别在这里占着地方,我可是饿了许久,等着吃粥呢!”
“去去去,我排了许久的队,该轮到我了!”
人群开始拥挤过来。
……
ps:偏头疼发作了,写一会儿就疼一下,好难受,断断续续的码了这章出来。
384.男子
看着粥棚前面人群上涌,夏家守着粥棚的下人连忙维持着秩序。
“别着急,一个一个来每个人都有,管大家吃到饱为止!”
粥棚渐渐恢复了秩序,灾民们经过妇人的时候,都忍不住给她一个白眼。
人家拿了银钱出来做善事,却被这样的小人作乱,还好大家没有真的上了她的当,否则得多让人寒心。
一时间,妇人的脸色差到了极点。
“你这孩子怎么突然跑到这里来了?”谢氏从诧异之中回过神来,瞧见女儿一开口就轻易的将形势扭转过来,心中大喜,又想到女儿的病,忍不住问道:“不是让你在家里休养几日么?”
婵衣笑着道:“施粥这样的好事,女儿也想来帮帮忙。”
另外一个原因也是因为之前城郊发生的事,她总觉得以顾家的狠毒,不会这样轻易就完的,她心中担忧才会过来,果然如此,顾家竟然会想出这样歹毒的奸计。
婵衣看了眼被自家护院反手锁着的妇人,轻扬了扬手让护院将她松开,手中的粥碗放到她面前,“大婶,我知道你们流落城郊,已经许久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了,这粥还热着,赶快吃吧,”见妇人神色有些晦涩,她又道,“即便你要状告我们,也不能饿着肚子。”
妇人却一把将粥挥落到地上,“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居然也这般喜欢装模作样,果然是龙生龙凤生凤,我才不会要你们的恩惠!”她揉了揉之前被狠狠压制着的胳膊,眼神里头满是怨恨,“你们一家人会遭到报应的!”
油盐不进说的就是这么一号人。
婵衣冷冷的看了她几眼,转向谢氏,“母亲,天色不早了,我们还是早些回家吧。”
谢氏点头,苏妈妈探身小心翼翼的去扶婵衣上车。
不知是谁大声喊了一句,“小心!”
婵衣愣了愣神,抬眼往人群中望过去。
就在她愣神之际,妇人发狠的一头撞上了夏家的马车,车身受到撞击,猛烈晃了几晃。
婵衣原本是要迈步跨上车的,结果一脚踏空,险些摔到车轮下面。
“小姐!”锦心连忙上前一把扶住婵衣,关切的看着她,“您可有伤着?”
婵衣摇了摇头,倒是没摔倒哪里,就是脚踝的地方有些疼,她忍着疼痛进了马车。
那个妇人将额头撞得通红,见没伤到人,不甘心的在地上打起滚来,嘴里叫嚷道:“老天爷不开眼呐!”
“你这个老妇真不讲理,我家小姐这般礼待你,你却黑心烂肝的一直加害我们,老天爷确实没开眼,要是他有眼,怎么不把你这样歹毒的人给收了去!”锦心在一旁愤愤的骂道。
那妇人听了这话,更加无赖的撒泼打滚起来,“听听这是说的什么话,你们这是要妾身的命啊!”
看着她躺在车轮前面,挡着路不让走,婵衣忍不住头痛起来,有些人就是这样喜欢胡搅蛮缠,无理抢三分。
“你别再装了,你根本就不是灾民!”婵衣冷冷的看着妇人,“说吧,你到底想要什么?”
妇人大惊失色的看着她,不明白她怎么会看出来自己不是灾民?
就在她疑惑之际,忽然从人群之中出来几个身穿缁衣皂袍的官差,直接将她从马车底下拖出来,她慌的直嚷,“杀人啦,救命啊!官官相护啦!”
那些官差从地上抓了一把刚长出来的草直接塞到她的嘴里。
“爷几个在旁边可看的清清楚楚,你一直找人家麻烦,人家从头到尾都是以礼相待,你这般扰乱治安,就只好委屈你随我们去衙门里走一趟了!”
婵衣顿时惊讶起来,什么时候官差竟然会来的这样及时了?
那几个缁衣皂袍的官差将人抓起来之后冲谢氏跟婵衣颔了颔首,“让夫人跟小姐受惊了!”
他们说完便转身将人压了回去,婵衣顺着他们离开的方向望了过去,就见那几个官差将妇人扔到马背上,然后恭敬的跟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说着话,因为离得远,所以婵衣看不清楚那个人的相貌,远远的看到那个男子身上没有什么装饰,只是简单的垂了一块玉佩,但通身的气度让人过目难忘。
……
乾元殿,皇帝随手端了茶来饮,清冷的眼睛看着眼前长身玉立的男子,“这么说来,是诬告了?”
男子点了点头,“臣弟今日是奉皇兄之命去查看灾情的,没想到目睹了全程,那个妇人委实是有些太无理取闹了,臣弟才会插手此事。”
皇帝摇手,“这事儿确实该管,若是朕遇见了,朕也要过问,只不过那个妇人,确实是灾民么?她口中所言可属实?五城兵马司的那把火究竟是人为还是意外?”
“那个妇人委实不太像从西北来的灾民,”男子稍稍抬头,眼中有深深的疑惑之色,“臣弟在城郊见到的灾民大多饿的面黄肌瘦,即便是排队等着领粥,也大多是面有菜色,可这个妇人的面色十分红润,甚至在夏家小姐端给她粥吃的时候,能不屑一顾的将粥碗打翻,而五城兵马司里头关押的二人,臣弟还没有查明他们的身份。”
皇帝将茶碗重重的放到了桌上,“这事儿你交给别人去查,朕有其他事让你去做。”
男子抬头,目光询问的看着皇帝。
皇帝摆了摆手,示意他上前,将一封密函递给他看。
男子看到密函上头的字,瞬间惊在原地,“皇兄,这……雁门关不会已经……”
“嘘!”皇帝将他的惊呼声压下,“这事儿棘手的很,朕想来想去,交给谁也不放心,在众兄弟当中,只有你跟朕最亲近。”
男子立即跪倒在地上,沉声道:“臣弟定然将此事办妥!”
皇帝站起身,将他扶起来,轻轻叹了口气,“云熙,朕是老了,这几年越发的不想看见兄弟相残之事发生。”
男子连忙摇头,“这定然不会是太子殿下的主意,太子殿下此时身受重伤,定然是受了他人的蛊惑,皇兄放心,臣弟此去雁门关,必将此事查个清清楚楚。”
皇帝心中叹息一声,老二被立储君以来,一直都是顺风顺水,猛然在雁门关在老三面前丢了那么大的人,心中怎么会甘愿,自己的儿子自己最清楚啊!
他闭了闭眼,“若是太子有什么异动,不必顾虑,直接将人带回来,朕倒是要看看他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还要做什么!”
385.憔悴
宁国公府,顾曼曼不敢相信的看着顾奕,“被抓了?什么人这么大的胆子?那夏家呢?伤了几个?”
顾奕没有回答,脸上的神色极差。
顾曼曼见他如此,不禁失声问道:“难不成一个都没伤到?”
她问完这句话,就见自家兄长的脸色更差了几分。
她诧异极了,此前兄长明明信誓旦旦的说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可怎么还是被那贱人逃脱了?
她心中升腾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让她忍不住大声质问他,“哥哥,你到底是怎么安排的?”
声音之中带着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恼怒之意。
“你给我闭嘴!”顾奕额头上青筋凸起,有几分狰狞之色,“你以为我愿意如此么?还不都是因为你的缘故,你若好端端的不节外生枝,夏家如今早就乱起来了,哪里会有今天这样的事?”
他因之前伤的重,虽然将养了几个月,但还是能明显的看到他瘦了下去,不如之前那般健康,又加上回来之后应酬多,难免有些憔悴。
顾曼曼却被顾奕呵斥的吓了一跳,哥哥向来疼爱她的,从不与她发脾气,可如今竟然为了这样的小事对她一副教训的口气,她顿时委屈了起来。
“哥哥好没道理,把我圈在家里不许我出门,你若是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了也罢了,可偏偏你的计策不管用,还不许我来出手料理么?”
顾奕听她这般诛心的话,忍不住就觉得胸腔之中憋了一口气,让他原本已经愈合的伤口又感觉尖锐的疼了起来。
他腾的一下站起身来,怒视着顾曼曼,“这事惊动了广宁王,你既然这么本事,那你来料理后局啊,你来将我们宁国公府摘得干干净净的啊!”
顾曼曼震惊的看着顾奕:“哥哥说惊动了广宁王……这是怎么回事?”
顾奕冷哼道:“广宁王前去查看灾情,正好看到了我们安排的那个妇人在闹事,他当即便让随行的燕云卫将人抓了起来,如今究竟是什么情况,谁也不知道。”
顾曼曼张大了嘴巴,说起广宁王,朝中没有人会不知道,当今圣上继位的时候广宁王还不到六岁,广宁王相当于是被当今圣上一直看大的,不仅深受皇上信赖,宗室之中,尤其是皇上的兄弟当中,只有广宁王在朝中担任要职,别的王爷都是闲职,在云浮城坐吃等死。
顾曼曼心中已经诧异到了极点,难道夏婵衣是长着三头六臂不成?怎么什么人都帮着她?
“哥哥…”顾曼曼艰难的吞咽了一下,这件事牵扯上了广宁王,后面的结果定然不会是他们想见到的那般了,说不准宁国公府还要被广宁王挖出来,她瞬间慌乱起来,“这可怎么办?我们家,我们家不能再出事了!”
顾奕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扔下一句:“以后你就在家安心的守母亲的孝吧,外头的事一概不许过问!”
他转身出了门,顾曼曼惊慌的看着门被关上,她被关在屋子里,将外头的阳光跟她彻底隔绝开来。
貔貅熏香炉中的香料渐渐烧完了,如嫣走过去将香灰挑开,又燃了一片宁神香,淡淡的香气从香炉之中腾升而起,渐渐弥漫了整个屋子都是淡雅的味道,让人的心情似乎也跟着安宁了下来。
……
婵衣跟谢氏一同回了夏家,谢氏受了惊吓,整个人恹恹不振的样子,让婵衣很心疼,她陪着谢氏说话逗趣好一阵子才将谢氏的情绪安抚好。
她刚要起身回兰馨院,就见到夏世敬踏进东暖阁中,整个人气势汹汹的样子,不知是要做什么。
她不由的停下脚步,蹲身行礼,“父亲,今天衙门没事么?”
夏世敬见女儿也在东暖阁,眉头皱了皱,淡淡的颔首,“嗯,你先回房吧,我有事与你母亲说。”
谢氏原本躺在暖榻上头,见夏世敬来,连忙坐起来,只是脸色还有些苍白,让婵衣有些担心。
她轻声道:“父亲,今日母亲跟我在城郊施粥,碰到有人来粥棚闹事,母亲受了惊吓,要多休息……”
夏世敬原本就带着一股子怒意来的,如今再听女儿这么一说,他忍不住不悦了起来,“你这孩子,难道我还会打扰你母亲休息不成?自是有要紧事,”说着,他吩咐苏妈妈,“你将二小姐送回去。”
婵衣眉心微蹙,看父亲这个样子也不知是什么要紧事,她看了苏妈妈一眼,苏妈妈见到她眼里的担忧,轻轻点头,她佯装顺从的跟苏妈妈一同出了内室,停在外室的屏风后面。
果不其然,婵衣刚出去夏世敬就发作起来:“什么受了惊吓,我看你是心虚!前几日的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到底是不是你命人伤人还将人送去五城兵马司的?怎么别人家跟我们一样施粥,别人家就没有流言蜚语,只有我们家这么多风言风语?”
谢氏原本以为他真的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来与她商议的,没料到他开口就是这样的一句话,不由的愣在了暖榻上。
顿了半晌,直到夏世敬将想骂的都骂完了,谢氏才惊讶的看着他:“这么说来,老爷是相信外头的那些传言了?”
夏世敬眉头一皱,这是什么话?若是果然没有那些事,外头怎么会有这样的传言?
毕竟是多年的夫妻了,谢氏从夏世敬的神情当中便能得知他的想法,心中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到底是什么时候他变了,还是自己从开始就没有了解过他,多年的恩爱竟然在这短短的一年当中彻底成了泡影,她觉得她像是沦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她无力的摇了摇头,语气中满是疲惫之意:“老爷若当真是这样想的,妾身也不知该如何说了,事情真相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老爷不必着急,老爷的年纪也不小了,总这般动气,终究是对身子不好。”
夏世敬本是带着一腔的怒气来的,如今听见谢氏这样的一句话,那些怒气不知不觉的就散了大半,他忍不住仔细看着谢氏,就见谢氏面色苍白,神色恹恹不振的。
他不由的想起当年在谢家遇见谢氏时候的情景,谢氏怯怯的站在谢砚宁身后偷眼看他,一派世家小姐的富贵,带着几分谨慎,柔美的脸颊像是含羞待放的花儿似得,她跟谢砚宁两个人站在他的面前,将他衬得更加落魄潦倒,他那是第一次知道什么是天之骄子,什么是云泥之别。
往后的相处,他总是带着几分疏离,不远也不近,在得知了母亲有意为他求娶她的时候,他心里其实是不愿的,谢家的门楣看起来那般的高不可攀,他即便潦倒,也不愿让人说他是靠着妻族发迹,于是在知道谢老夫人准备将她跟张尚书之子定亲的时候,他特意送了她一副琴瑟和鸣图,就是想告诉她,他是真的希望她嫁给张尚书的儿子。
可谁知道最后她还是嫁给了他。
这些年,一年年的过下去,他在仕途上终于可以一展抱负,身边又有了红袖添香的人,却再也没有仔细的看过当年让他觉得云泥之别的女子。
如今这样细细的,一寸寸的看着她,发觉她变得这样憔悴,他心里顿时有种说不出的酸涩,像是一块灿烂的宝石蒙上了一层灰,可他却无力将灰擦拭干净,那种无力的感觉爬上了心头。
他再待不下去,转身走出了东暖阁。
婵衣站在屏风后面,紧紧的握着拳头,几乎要将指甲都抠进肉里。
这就是父亲嘴里说的要紧事?她原本对夏世敬还有几分孺慕之情,可听到了这样的话,生生的将她残留的那几分孺慕之情消的一干二净。
父亲既然不信母亲的话,她就要父亲知道他自己错的多离谱!
……
雁门关,楚少渊坐在卫所的大厅里头,跟几个将军议事。
卫捷早到了雁门关,可因为太子伤在肩胛骨疼痛难忍,总不能不顾太子的感受,直接将太子扛回云浮城,便也滞留在这里,滞留了好几日,此时也做在卫所里头跟大家一同议事。
“既然鞑子九王的儿子在我们手里,那我们大可以与之作为交换条件,让他们退兵。”萧洌考虑到了实际的人马方面,只做保守性的战略提议。
楚少渊眼睛看向卫风,“世子的看法呢?”
卫风自从卫捷来了雁门关就再没有主动的说过一句半句自己的想法,如今被楚少渊点名,他脸上浮起一丝笑容,淡淡的道:“臣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好计策,三皇子殿下有退兵之才,这一点还要三皇子殿下多费心。”
倒是卫捷沉吟道:“萧先锋的提议可行,只不过臣听闻鞑子的九王冷血无情,阴狠狡赖,臣怕他不肯就范,不如我们再加一把柴进去,说不准能够激的他方寸大乱。”
他的话音落下,卫风脸上就带了些不太高兴的样子。
楚少渊清冷的眼睛看了卫风一眼,才转过头去问卫捷:“安北候打算怎么烧这把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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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6.献计
“鞑子攻打雁门关是因为关外缺粮,那我们大可以用粮草为诱饵,我们放出风去,让鞑子以为我们的粮草在这个地方,”卫捷缓声说着,指了指舆图上的某一点,一手指着舆图上雁门关的位置跟关内的位置,从中间划了条,“而九王之子被我们关在粮仓的附近,那他们便会铤而走险,到时候我们里外三层围个水泄不通,让他们有来无回!”
楚少渊那双冷清的眼睛盯着卫捷,看到他一脸的认真,好像真的只是在为自己出谋划策,心中哂笑,这些都只是表象罢了,卫捷心里真正的想法,恐怕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吧。
他嘴角挑起一个笑容来,昳丽的面容显得更加精致,“按照安北候的主意,那我们岂不是要放鞑子进雁门关了?”
雁门关向来是兵家必争之地,若按照卫捷的这个主意,只怕雁门关就要在他手里丢了,到时候鞑子长驱直下,只怕帝都云浮城都保不住!
卫捷连忙否认道:“殿下误会臣的意思了,臣的意思是,我们在雁门关的粮仓是在这个位置,而我们放出的风声是在这个位置,这个位置离关外特别的近,他们必然会想,若是他们全力攻城,未必就不能将这个地方拿下,可惜他们不知道,我们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只要他们敢攻城,我们就能将他们的人马留在关内……”
“安北候的信心很足啊,你怎么能够知道他们就一定会上当呢?”楚少渊冷眼看他,将他的话直接打断,“你别忘了,他们的人马虽比我们少,但他们每一个人都十分骁勇善战,若真的给他们一个突破口,只怕整个雁门关都难保!”
他说完话,站起身来围着卫捷转了一圈,淡淡的语气带了些嘲讽之意:“还是说安北候私底下跟鞑子有什么往来,欠了他们什么人情,所以才会出这样的主意来通敌卖国?”
“三皇子殿下慎言!”卫风腾的一下站起来,对楚少渊大喝一声,“我父亲早前就击败过鞑子,自然深知鞑子的禀性,三皇子殿下可以不采纳我父亲的建议,但也不必如此诬蔑我父亲!”
楚少渊抬眼看了他一眼,冷清的眼睛里像是凝着一团有棱有角的冰,散发着阵阵寒意,让人不敢与之对视。
卫捷瞪视卫风一眼,大声斥道:“三皇子殿下身份贵重,岂是你可冒犯的?还不赶紧跟三皇子殿下赔罪!”
楚少渊抬了抬手,“不必!卫世子既然这般胸有成竹,那我就采用安北候的建议,只不过,若是当中出了任何差错,卫世子,这下场你可也得想好了,究竟是忠君爱国,还是通敌叛国,可就只在一念之间。”
他说这话,转身往卫所之外走了出去。
剩下大厅当中其他武将都忍不住面面相觑起来。
安北候听起来这样荒诞的主意,居然三皇子殿下会同意,这委实是有些让人太出乎意料了。
……
夏家,婵衣施粥施了几日,发现灾民越来越多,通常从早晨开始一直煮粥,到了晚上城门关闭,还排了许多的灾民没有领到粥。
她翻着看了账册,一仓库的米粮只用了不到十分之一,她心中微动,将账册合起来,起身去了福寿堂。
福寿堂中,夏老夫人有客在,婵衣刚走到门口就看到张妈妈手中拿着一本账册,她看到婵衣过来,行了个礼,小声提醒道:“今儿广宁王妃来咱们府里了,老夫人正招待呢,刚才还打算让奴婢叫您来,没想到您这就来了。”
婵衣点点头,这是祖母特意透漏出来的消息,就是让她好有个准备,不至于见到贵客失礼。
只是,为何广宁王妃会无缘无故的来家里?
广宁王可算是皇族中最有权势的一个王爷了,与他们夏家一向没有往来的,他的王妃更是不与地位不如他们的人结交,怎么突然到了家里来?
反常即妖,婵衣心中警铃大作。
她将思绪理了理,轻提裙裾走了进去,看见夏老夫人正笑盈盈的跟上座的一个大约二十出头,通身的富贵打扮的年轻夫人说话,年轻夫人身上穿了件银红色西番莲绣花褙子,配了条遍地金的马面裙,头上挽着一个富丽堂皇的牡丹髻,插了三支通体雪白的金镶玉的白玉簪,还在旁边戴着几朵缀了碧玺石的纱花,年轻夫人脸上神色淡淡的,像是端着身份般,不愿多说,屋子里时常只有夏老夫人的说话声。
她端庄大方的给夏老夫人行礼。
夏老夫人见着婵衣,冲她招手让她过来,然后指着她对那个年轻夫人道:“这就是我家婵姐儿,今年才刚刚十三岁,”说着又对婵衣介绍那夫人,“这是广宁王妃。”
见婵衣盯着年轻夫人一直看,夏老夫人忍不住笑道:“傻孩子,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给王妃行礼!”
婵衣规规矩矩的行礼,嘴里笑着请安:“见过王妃,王妃真漂亮,晚晚从来没见过这样漂亮的人,一时间竟然忘记给您行礼了,还请王妃恕罪。”
世上的人没有谁不喜欢听恭维的话,哪怕是帝王将相。
果然,广宁王妃原本还有些绷着的脸,听见她这番话,脸上带了些笑意,她原本就生的美,笑起来的样子更是让人看着赏心悦目极了,“这孩子嘴倒是甜,第一次见你,也没什么好玩意给你的,这个拿去顽吧。”
她一边说,一边拿出一只鼓囊囊的锦袋放到婵衣手中,沉甸甸的分量压得婵衣的手一沉。
反倒是让婵衣忍不住诧异了起来,这不过是第一次见她,怎么感觉广宁王妃像是有备而来,还拿出分量极重的见面礼。
就听广宁王妃接着道:“原本这事该我们王爷管的,可他手上的事情多,实在是料理不过来,便交给我了,我也是听说你们家是施粥的棚子最大,便想着过来跟你们匀一些米粮,多多少少都是心意。”
婵衣这才明白了,原来广宁王妃是想施粥,又因为没有米粮,才会上门来他们家。
“施粥的事情都是我们家姐儿的主意,是姐儿跟媳妇一起支的粥棚,”夏老夫人看向婵衣:“晚晚,我们粮仓还剩余多少米粮?看看能匀出多少来给广宁王妃。”
婵衣点点头,将账册拿出来,“孙女原本也是想来与祖母商议此事的。”
387.消散
“我们这样施粥也有三日了,可城外灾民还是青黄不接的,我瞧着不如再开一个粥棚,这样说不得能缓解一些,”婵衣边说边将账册拿了出来,递给夏老夫人,“这是这三日施粥的账册。 ”
夏老夫人将账册拿在手里随意翻看了一下,笑道:“你是个心细的,这样看来,多支一个粥棚也是可行的,”她说着转头看向广宁王妃,“不知王妃打算收多少米粮,这样也好方便我们准备准备。”
广宁王妃很是意外,听他们话里的意思,像是她要收多少米粮,他们都能拿得出来似得。
她忍不住问道:“你们家还剩余了多少米粮?”
夏老夫人笑了笑,将张妈妈拿来的账册翻了几页递给广宁王妃:“将将过了年,我们家就收了许多米粮,放到了城郊的庄子上头,您也知道我们家彻哥儿被外放到了泉州去,原是忧心福建那边水患重,万一有灾民流到云浮,打算用来救济福建的灾民的,想着旁人家不知消息,没个准备也就罢了,我们家早早知道了那边的水患严重,总是要准备一二的。”
广宁王妃看了眼账册,被上头的米粮数字吓了一跳,“这,这也太多了!”
这么多的米粮,就算施两个月的粥都尽够了!
广宁王妃诧异极了,原来云浮城中的那些流言是真的,夏家居然囤积了这么多的米粮,难不成他们真的打算在米价飞涨的时候,暗中倒买倒卖米粮不成?
夏老夫人见广宁王妃脸上先是惊讶,后又转变的有些微妙的表情,她微微一笑,轻声道:“也不是什么特别好的米,就是南方产出的最普通的籼米,不过是因为这种米一年最少会产两季,加上价钱也便宜,所以就买的多了些,既然是救灾,多救一个人就是多救一条性命。”
广宁王妃这才恍然大悟,籼米可不如粳米好吃,而且籼米也卖不出什么价钱来,囤积了这么多的籼米,还都是一开始就囤好的,自然不可能是为了倒卖米粮,哪有人会预先知晓以后发生的事情!
她赞同道:“还是您想的周到,原本我来之前还有些疑惑的,见着您之后,我才知道那些都是流言,不足为信。”
夏老夫人道:“流言止于智者,我们夏家不怕有人在背后恶意中伤,有些事只需要看结果就会知晓了。”
听得这话,广宁王妃不住的点头,“也真是给了您这样的老封君才能这般稳如泰山,若这事儿放到我们府上,只怕我早忍不住要揪出来这背后的黑手了!”
夏老夫人却笑道:“王妃年轻,等您活到了老婆子我这把岁数了,就会知道假的永远不可能成了真,时间总会证明一切的。”
广宁王妃笑着点点头,端起茶来喝了几口,才道:“我原本也就是凑个趣,既然您家里的米粮还多,那便匀我两百石,云浮城籼米的价格我也没有查看,等过几日查过了,再将银钱给您送来。”
如今云浮城的米价已经涨了三倍有余,即便是籼米也是高的离谱,夏老夫人这样的老人精,如何肯要广宁王妃这个钱,她忙道:“王妃这样说可就是看不起我们了,大家都是施粥用,又不是拿去赚银钱,当初我们家买的时候用了多少银钱,您就给我们多少银钱,您要是按照现在的市价给,我们家不是真成了那倒卖米粮之人了?”
广宁王妃原本是不想占夏家的便宜,才会有此一说,听了夏老夫人的这番话,才打消了念头,连声道:“您这么说,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
待得广宁王妃走了之后,婵衣轻手轻脚的帮夏老夫人揉着额头,好奇的问道:“祖母,我们家素来跟广宁王府没有来往的,怎么广宁王妃今儿忽然来我们家做客了?难道就是为了米粮的事儿来的?”
夏老夫人上了年纪,应酬的时间久了就身上不舒坦,虽然前些日子调理好了,但这些日子又有些发作起来,此刻被孙女软绵绵的小手揉着额头,这才稍稍缓解了些。
她沉声道:“你哪里知道,现在云浮城四处流传说我们家囤积了大量的米粮,就等着米价再翻一番的时候脱手倒卖赚银钱来贴家里的几个哥儿的前程,流言沸沸扬扬的传的越来越不像话,甚至还将彻哥儿牵扯了进去,说我们家不满彻哥儿被外放,一心要给彻哥儿买个前程出来,也不知哪个黑了心肝的人给我们家造谣!”
婵衣听的目瞪口呆,这跟之前几日听到的流言又不同了,简直是一天变一个样子!
她连忙道:“那广宁王妃来我们家是为了这件事么?”
夏老夫人紧蹙的眉角渐渐松开:“你可知前几日下令将那妇人带走的人是谁么?”
婵衣好奇的看着夏老夫人,澄澈的眼珠子转了转,恍然大悟般的吐出三个字:
“广宁王!”
夏老夫人颔首,“广宁王原本是领了皇命来查看城郊的灾情的,不知后头被皇上指派了什么别的事,这个灾情的事儿就落到了王妃的肩上,”说着,她顿了顿,深深的看了婵衣一眼,“这是我们家的机会,只要抓住这个时机,让广宁王妃站到我们家这边来,她便会帮我们澄清流言,这些流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怪不得之前广宁王妃脸上的神色会那般不好,原来是因为听了这样的流言。
……
过了几日,广宁王妃的粥棚支了起来,有不少人家打听出广宁王妃是跟夏家收的米粮,也纷纷上门来收,夏老夫人也都或多或少的匀了些米粮出去,都是只按最初买米粮的价钱出手的,一个铜板也没多收,连收据字条都写的一清二楚。
渐渐的,云浮城中关于夏家的流言淡了许多,而之前被关押起来的妇人松了口,说他们原本是云浮城郊的居民,因为灾民越来越多,她当家的便想出了扮作灾民袭击官宦内眷,以此来作为要挟,抢些金银财物,结果她刚松口的第二天,就暴毙而亡,人们纷纷感叹,真是老天有眼,这样的恶人连老天爷也看不下去了。
而婵衣却知道,这件事一定有内幕。
就在她觉得事情蹊跷,想要让沈朔风着手探查之际,突然从雁门关传来的一条消息,将她整个人钉在了椅子上。
消息称,三皇子通敌叛国了,而太子不顾重伤,跟鞑子九死一生的激烈搏杀,生命垂危!
388.将计
婵衣听到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顿时愣在那里。
他刚刚从鞑子的老窝里逃出来,怎么可能会通敌叛国?
要知道最后登上那个九五之尊位置的人是他,而他怎么可能会……
她腾的站起来,眼睛望着锦心,声音中带着莫名的焦躁:“你让沈朔风过来见我!快!”
锦心连忙应了一声,立即转身去了。
锦屏听到她的话音当中带着颤音,跟平常那个大方得体,淡定自如的少女完全像是两个人,她连忙抱了抱婵衣,温声安慰她道:“小姐别怕,三爷不会有事的!”
婵衣将心中惊慌失措的感觉压下去,努力镇定下来,“我没事……”
她忽然想到之前从雁门关回来的时候,楚少渊曾经对她说,若有什么事可以用印章来传递消息,她连忙将印章找出来,提笔写了一封信,用封泥将印章上的花纹用力印了个痕迹。
“锦屏,你将这封信交给城东剪子巷的永兴当!”
她看着锦屏出了院子,屋子里的小丫鬟又都被遣了下去,她脱力一般的靠在大迎枕上。
怎么可能会不怕?自她重生之后,多少事因她的重生而改变,这一世已经完全跟前世她所熟悉的政局走向不同了!让她如何能不怕?
通敌叛国……楚少渊根本没有理由这么做!
她心乱如麻,手中也出了细密的汗,不由的想到之前沈朔风告诉她,有一队人奉了安北候之命去雁门关,意图对楚少渊不轨,就在她刚到雁门关的那几天,那队人也到了。
若是因为她的关系,让楚少渊没有及时防备那些人,她真的是后悔莫及!
这般胡乱的想了半晌,沈朔风匆匆忙忙的到了花厅。
坐在花厅里,婵衣将听见的消息告诉沈朔风,握着茶杯的手指还有些颤,她抬起的眼眸中带着浓浓的急切:“你去一趟雁门关,尽量找到他,一定要确保他的平安。”
沈朔风听到这件事也大吃一惊,连忙道:“小姐放心,我即刻动身!”
……
雁门关,安北候站在城墙上往下望,不远处的鞑子军安营扎寨在这里,此刻正起了灶台做饭,炊烟升起,在牧野之中尤其显眼。
脚步声传来,是千夫长贺静文,他恭敬的对安北候道:“侯爷,咱们里里外外都查过了,还是没有三皇子殿下的下落,萧洌将军已经派了斥候出关去找,若是还找不到,只怕是三皇子殿下有危险,尤其是如今太子殿下的伤情不容乐观,我们雁门关物资贫乏,属下看不如先将太子送回云浮城中养伤。”
安北候哼笑一声,不说太子反而说起了先前的事情:“前日的情况你没见到么?三皇子明明跟那个鞑子的将领有私交,我们都已经擒住了那个鞑子,却偏偏被三皇子横插一脚,破坏了大事!”
“可是,”贺静文心中疑惑,三皇子殿下虽然来雁门关的时间不久,但三皇子殿下与太子殿下却是截然相反的两种脾气,一言一行满是大将之风,他一向敬重三皇子殿下的为人,他实在不信三皇子殿下会有通敌叛国的行径,此时听得安北候用这般语气说话,忍不住反驳道:“三皇子殿下素来足智多谋,想必此次也是……”
“三皇子殿下曾经在关外数月,你怎知他与鞑子没有丁点勾结?”安北候却冷冷打断他,“雁门关的安危不容丁点闪失,我已经将此事写了战报,快马加鞭的连夜传回云浮,一切要等皇上定夺!”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加上安北候又是守关将军卫世子的父亲,在西北的声望十分高,他一个小小的千户长,再如何不赞同,也不能在此事上纠缠。
贺静文顿了顿,朝安北候行了个礼,走下了城墙,安北候是这样的态度,他只好找萧先锋商议了。
安北候扫了贺静文的背影一眼,嘴角挑出一抹冷笑,跟他玩心计,三皇子还嫩的很!
三皇子以为自己出的那条计策是要算计他,他自作聪明的来了个将计就计,将鞑子引进雁门关来,想要趁乱将自己一举拿下,可惜却棋差一招,反而被他逼出了雁门关,如今三皇子不知道龟缩在哪个犄角旮旯中,眼看着雁门关固若金汤,他却落了个通敌叛国的下场。
等消息传回云浮,皇上知道之后定然会震怒,皇上向来心狠,即便三皇子失散多年又如何?一旦危及到皇上的位置,该死照样要死!
而不该死的,比如说太子这样的废物,只要自己不想让他死,他哪怕瘫在床上也不会死。
他来之前就想好了,太子不听话,那他就让太子变得听话,一个病的羸弱的太子,即便心再大又能如何?
“父亲!”卫风从城墙楼梯上匆匆走了上来,在安北候耳边低声道:“有从云浮传来的消息。”
安北候转头看向他,就见儿子眼中藏着几许深意,他点点头,“这一仗让我们元气大伤,传令下去,大家近日要打起精神来,万不可大意!”
守着城墙的将士们齐喝一声:“将军放心!”
……
这个时候,楚少渊正静静的坐在椅子上头看着文书,一旁坐着的萧沛抓耳挠腮百无聊赖。
这是一间看上去十分不起眼的民宅,四处都是土灰色的墙壁,屋顶上还时不时的往下落灰。
门嘎吱一声开了,一个瑟缩的人影弓着背进了屋子。
萧沛立即握紧了手边的兵刃,在看清楚来人之后,蓦地松了一口气。
是乔装打扮成老人的魏青从外头进来,将买来的简单吃食放到桌上,“主子,让您久等了!”
楚少渊摆了摆手,将饭食匣子打开,与萧沛一同吃起了那些看上去就十分粗制的食物,一点也没有王孙贵胄的骄纵之气。
“我打听过了,安北候已经将您失踪的消息大肆宣扬,说您通敌,还传了战报回云浮城,一切都被您料中了,我们下一步要怎么办?”魏青一边将听来的消息对楚少渊倾吐着,一边去拎屋子里烧开的水壶,给楚少渊晾了一杯水,怕他吃完饭口渴。
楚少渊点点头:“不急,现在还不是时候,再等一等。”
389.就计
萧沛已经在这里窝了好几日,如今听他说还要等,忍不住道:“再等下去,我们的罪名可就落实了,到时候只怕形势会对我们更加不利。 ”
“不会!”楚少渊一边吃饭,一边胸有成算的说道,“安北候将战报传到云浮的这段期间,他总要将后续事情安排好,鞑子的九王在雁门关损兵折将,若是从此战中得不到什么好处,只怕不会善罢甘休,若真刀真枪的对上,雁门关的兵力不足以与鞑子的兵士对抗,这种情况下,若是安北候丢了雁门关,他整个卫家都会不保,即便他将责任全部都推到我头上,他也要落一个玩忽职守的罪名,这个时候我们只要盯紧他,就会得到我们想要的东西。”
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雁门关的气候十分干燥,吃的食物又大多没什么水分,他时常觉得嗓子很干,要经常喝水缓解。
将一杯水喝完,他才缓缓道:“还有一点,太子如今身受重伤,这其中的缘由只有我们清楚,这个时候出去只怕是安北候会不顾一切的将我们灭口。”
萧沛嘴里塞满了鼓囊囊的食物,他费力的一口咽下,有些担忧:“可之后我们再出去,他也照样会把我们灭口!”
“他没这个本事,”楚少渊轻轻笑了,他容貌极盛,精致的眉眼无意间流露出的风华,让人不由的为之侧目,“等那个人到了,他就是插翅也难逃。”
……
卫所的议事厅,卫风手中拿着一份密函呈给卫捷。
“父亲,现在还找不到楚少渊那个孽种,他会不会已经被鞑子给……”卫风说着,做了一个砍杀的动作。
卫捷摇头,“不可能,鞑子若是抓到他的话,只会来与我们交易,不会私底下处置他的,更何况他滑溜的跟条泥鳅似得,鞑子不可能轻易的抓到他,指不定他现在躲在什么地方暗中窥视我们,绝不能掉以轻心!”
卫风脸色不好起来,“先前明明安排好的,居然被他逃了,他若是死在了松溪镇,也不会有后来的那些事!”
“现在这个时候还说这些做什么?”卫捷冷眼看了他一眼,“先前为父是如何告诫你的?你在雁门关一定要保住太子的安全,太子才是我们的希望,你不止不听,还擅作主张的让太子受了这样的伤,若是太子性命不保,你当我们还有机会来扶持下一个太子出来么?皇上已经起了猜忌,这个时候我们要更加小心行事才行!”
小心行事小心行事,父亲就是太小心了,才会处处受制!
卫风抬起眼睛看着卫捷,素着的一张脸上满是不愿:“即便父亲再小心,皇上也猜忌到我们头上了,若我说,我们卫家这么多年如一日的守着雁门关,如今又有太子,索性挟天子以令天下……”
“闭嘴!”卫捷听了儿子的这番话身上惊起了一身的冷汗,连忙喝止住他后头的话,“你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皇上什么禀性?他能够在登基之前忍受瑞王长达十七年的欺压凌虐,却还能在先皇面前说瑞王的好话,这样的不动声色,换做是你可能忍得?”
“再看皇上登基之后,瑞王如今是个什么下场?你以为皇上派我来雁门关,没有安排后手?我们现在要做的是落实三皇子通敌叛国的事实,然后尽快让乌鲁特巴尔退兵,雁门关的事必须速战速决,绝不能拖延,否则夜长梦多。”
说到这里,卫捷又特意的看着他,重重警告:“在这个节骨眼上,你别节外生枝!”
听到卫捷的话中还隐约带着几分畏惧,卫风不由的想到先皇膝下一早被封了亲王爵位的瑞王爷。
当时的瑞王是多么的不可一世,先皇的诸位皇子当中,先皇最宠爱的就是瑞王,当时的瑞王府与皇城只隔着一条大街,而如今的皇上当时明明是太子,却在一次秋猎上被瑞王算计,不当心射伤了瑞王的坐骑,被先皇夺了储君的位置。
没想到最后却还是让皇上登上了皇位,而当时风头那般不可抵挡的瑞王,如今却被皇上圈禁在邙山别院,瑞王膝下的子女也都与他一同被圈禁在别院中,据说瑞王在被圈禁的时候就已经疯了。
卫风想到这里,不由的打了个冷颤,这样活着跟死了有什么分别?
皇上登基的那几年还有人试图胁迫皇上,希望皇上回心转意将瑞王解禁,可皇上当下便驳回了,还怒斥那些人“狼子野心”,将那些人流放的流放,贬官的贬官,甚至有些就永不录取,直接断了他们的念头。
如今这几年皇上的皇位坐的越发的稳了,就是瑞王病了,都没人敢提一声。
“照您这么说,若皇上得知三皇子通敌叛国的内情,难道不会对我们心存不满,处置我们么?”卫风十分怀疑,以皇上的性子来看,他必然不能忍受这种事,若是知道真相,卫家难免遭殃。
“哼,”卫捷冷笑一声,“所以我们要尽快找到三皇子,借萧洌的手将他除掉,这样皇上只会对萧家不满,只会处置萧家,而一个从民间找回的皇子没了就没了,又有什么要紧的?”
卫风这才明白了自家父亲的用意,怪不得这几日他看到萧洌急切的寻找楚少渊都没有制止,甚至还让自己放了一部分的权出去给萧洌。
他嘴角轻轻挑起一抹冷笑,萧家既然做了一次嫁衣,这次再背一个黑锅想必也是不打紧的。
可他立即想到一个很紧要的问题,“若是萧洌不肯怎么办?”
卫捷哂笑,“谁管他肯不肯,只要大家看到是他对三皇子下的手便行了,究竟事情真相如何,只有让他去跟皇上解释了,不过皇上肯不肯听就不一定了。”
顿了顿,他又道:“现在当务之急是将那批物资尽快送出去,否则鞑子不肯退兵,等到皇上派的使臣到了一切就都晚了!”
卫风连忙道:“那些东西我都准备好了,就等这几日安排好了送出去。”
卫捷不放心的又叮嘱了几句,“守城门的人一定要是心腹,这种事不能让人察觉到,一切都要妥当!”
卫风重重的点头。
……
ps:原本这章就想把雁门关完结掉的,可是发现不太容易,还是要写很多细节╮( ̄▽ ̄”)╭
390.出尔
夜色渐沉,雁门关四处一片风声静寂。
巡夜的卫队整齐有序的走过,天幕像是一大块黑色绸子,没有月亮的夜晚只能看到漫天繁星。
“哎,头儿,你说鞑子军都已经在外头扎营一个多月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卫队当中一个兵士手中拎着一盏破旧的巡夜灯,被风吹的缩了缩脖子,小声的问着。
领头的兵士从城墙往下望了望,声音放低,“鞑子兵狡诈的很,说不定又在偷偷谋划什么,你没瞧见他们的王子在我们手里,他们都不慌张的么,一个个的都心狠手辣,不能小觑。”
他们正低声说着话,就见从卫所的方向走出一队缁衣锦服的侍卫向城门的方向走过来。
“喂!你们几个!”远远的,那些侍卫就大声吩咐他们,“下来!”
巡夜的兵士都十分奇怪,待他们走近,一眼就看到安北候世子卫风也在那些侍卫中间,此时低头与旁边一人说话,兵士们连忙行礼。
“卫世子!”
卫风看向他们,微微点头:“你们辛苦了,今天晚上大家伙都回营歇息吧,今晚由我跟几个兄弟来巡夜。”
巡夜的兵士心中忍不住诧异起来,什么时候安北候世子也会来做巡夜这样的事了?
“怎么了?”卫风见他们没有动作,皱眉看着他们。
雁门关的守关将军是卫风,他在军中的威望虽然不及卫捷,但在雁门关多年,也经营出了一些声望,那些兵士自然不敢违抗他的命令,整齐的对卫风行了军礼,然后转身默契的往自己的营中走去。
卫风将周围安排妥当,这才站在城墙上,将城门附近的一盏灯点燃,悬挂在城门上。
暗夜之中,那盏死白色的灯笼凸显的十分明亮,像是能将人心中最深的地方也要照亮似得。
……
楚少渊此时正对着一盏昏黄的桐油灯,心不在焉的看着文书。
窗外夜色深沉,仰头望出去,能看到天上布满了璀璨的星子,有些星子还一闪一闪的,澄澈透明,就好像是情|人的眼睛,欲语还休。
均匀的呼声细密的从床榻上传出来,是萧沛在补眠。
他将文书翻过一页,看着文书上的消息,抬眼从窗子的缝隙看了看外头,今夜是月晦,那些魑魅魍魉总会在月色最暗的时候出来行动。
院子里忽然有轻微的走动声,楚少渊眉头挑起,仔细听,听到是熟悉的声音,他眼中的杀气才退下去。
门扉嘎吱一声被轻轻推开,魏青一身黑沉沉的夜行衣,还带着风中凛冽的气息,话里却隐含兴奋。
“主子,有动静了!”
楚少渊淡淡的点了点头,起身整理着装,而魏青则是俯身下去唤醒萧沛。
楚少渊将一头浓密鸦发用一根通体碧色的发钗束好,仔细的将袍子上的皱褶抚平,低头看了看腰间坠着的螭龙玉佩,确定了身上带着东西齐全,这才转向他跟睡眼惺忪的萧沛:“我们出发。”
萧沛听见这话,原本还有七分困意的眼睛瞬间发亮,他早就等着这一刻了,一想到接下来会揭穿卫家的真面目,他心中就鼓动着满满的劲头。
三人推了院门出去,就听院子里头有人轻声喊了一句:“等一下!”
楚少渊心中大惊,转头去看声音的方向,同时手中紧握腰间的佩剑,而魏青则是更快一步的将臂上的一排飞箭掷出去,萧沛上前一步将楚少渊护住。
精瘦的男子以几乎不可能的速度避开了魏青的那排飞箭,落在楚少渊面前,清清楚楚的打了个照面。
“你怎么会在这里?”楚少渊惊讶的看着眼前的男子,“我不是说过你以后就留在云浮……”
沈朔风低声打断他的话:“您的消息传回云浮,小姐担心您的安危,我也是找了几日才找到您,”说着话,他将打探来的消息轻声说给他听,“我找您的同时,另外一队人马也在暗中找您,我私下查看过了,是燕云卫的人,在我找到您下落的时候,广宁王已经到了雁门关,此刻就落脚在平西客栈中,只是他一路走的十分隐秘,才会没有半点风声传出来。”
几句话将他为何出现在此说了个明白,却让楚少渊更加吃惊起来,他自以为他的行踪十分小心,没料到眼前的人竟然会有这样的本事,究竟是他藏匿的功夫不好,还是他一直小看了这个人?
看着楚少渊晦暗不明的神情,沈朔风单膝跪在地上,“您若是要洗脱通敌叛国的罪名,现在就是好时机,卫世子已经到了城门,还有安北候卫捷此时恐怕正在对鞑子王子……”
“你究竟是什么人?怎么会知道这些?”楚少渊此刻已经不单单是惊讶而是震惊了,这些事情自己也不过是比他知道的早了一些罢了,以自己的身份来说,知道这些并不奇怪,可他一个杀手,如何能够得知的这样详细?
沈朔风抬头看了楚少渊一眼,少年清冷的眼中透着股危险的肃杀之气,他弯了弯嘴角,“三皇子殿下,我鸣燕楼愿为您效犬马之劳!”
……
乌鲁特巴尔远远的就看到了雁门关的城门上亮起的那盏灯,他站在帐子前面沉思了许久,眼中几番割舍不下,一想到最喜欢的儿子如今在雁门关中受尽凌辱,他心中就像是升起了一团大火,让他再也无法忍耐,只想将挡在前面的人杀个干净!
壮得像座山的下属走了过来,身上缀了许多装饰,每走一步都发出丁零当啷碰撞声,他手臂弯起贴在肩上对他行礼,“汗王,灯亮了,我们要按计划行事么?”
乌鲁特巴尔眸子发沉,点了点头,大步往城门的方向走过去,刚走近,就发觉气氛不太对劲,原本说好的粮草,只投掷了十几包下来,而上头的人却已经渐渐聚集起来,每个人手中都拿着弓箭,指着下头靠近的人。
他眸子瞬间一缩,燕人果然狡赖,这是要出尔反尔了!
他扬声大喊:“卫捷你这个老匹夫!你若是要背信承诺,就不要怪本王对你不手下留情!”
话音未落,就见从城墙上射下来的箭矢像是雨点一样,纷纷扬扬的冲他射了过来。
391.反尔
乌鲁特巴尔连连后退,抬头看着城楼上的人影,夜色太暗,城楼上没有燃灯,那个人影显得模糊不清,但此刻会来这里的,不是卫家的人还能是谁?
他气急败坏的冲着城楼上道:“好,既然你们卫家先背信弃义在前,就休怪我翻脸无情!”
一抬手,身后跟着他的下属纷纷搭起弓箭指着城楼上的人,还未曾放箭,乌鲁特巴尔就发觉他身后有些不对劲,他一转身,眼睛瞬间瞪大。
“九叔,别来无恙。”他身后站着的高壮青年对他微微一笑,笑容当中有着说不出的恶意。
“斡帖木儿……你怎么会在这儿?”乌鲁特巴尔瞪着他,他带的那些下属竟然没有一个人来告诉他斡帖木儿来了,他转身看向下属,瞬间睁大眼睛,他原本带的人不知行踪,而此时在他身后的人,竟然都是斡帖木儿的人,他不由的大怒,“你这是要干什么?”
斡帖木儿却扬了扬眉,看着城楼的方向,乌鲁特巴尔随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城楼之上那个淡淡的人影终于显露出面目来,修长的身形站在那里十分挺拔,明亮的眼神当中藏着凛冽的气息,面容十分俊秀,让人不由的感叹,真是长了一副好相貌,却让乌鲁特巴尔大吃一惊,这个人他根本就不认识!
他大声问:“你是谁?”
城楼上的人却侧头对身边的兵士说了句话,兵士将一个用绳索绑住的人提了起来,那个人不停的挣扎,嘴里呜呜咽咽的,眼睛更是凶狠的瞪着兵士。
“卫风,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么?你们卫家可真是忠君爱国,啧啧。”他将塞进卫风嘴里的布头取出,既然已经确定了他的罪行,那再堵着他的嘴也就不需要了。
“广宁王好算计!”卫风凶狠的看着俊秀的男子,用力扭动着身躯,眼中流露出浓浓的不甘心。
他明明安排好了一切,没想到事情会出了这么大的一个纰漏,原本应该明天晚上才会到的人,却提前一天到了这里,在他刚刚开始动手的时候,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我们哪里比得上卫世子算计的多。”
此时,楚少渊沿着台阶慢慢的走上来,身边的魏青压制着卫捷,萧沛跟萧洌跟在他的身后。
卫捷的脸上满是血痕,让卫风不由的惊呼一声:“父亲!”
可卫捷半晌都一动不动,像是受过什么厉刑,他惊恐起来,挣扎着颤声道:“你们把我父亲如何了?即便我们有罪,也轮不到你们来滥用私刑!我父亲是朝廷一品侯爵,你们……”
“你还是先担心你自己吧!”楚少渊冷冷的看他一眼,然后转向广宁王,“十五叔,人我带来了,可惜没来得及救阿图尔,他死在狱中了。”
广宁王楚云熙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要在意,都是卫捷一意孤行的结果,我会如实禀告皇上的。”
楚少渊心中却知道,若是他想救阿图尔,也不是救不了,但他没有打算救一个一心想置他于死地的人,何况阿图尔死了对谁都好,所以他不仅没有伸手,甚至还帮了卫捷一把。
……
乌鲁特巴尔看城楼上不时的出现新鲜面孔,在看到楚少渊的那一刻,他忍不住瞪大眼睛。
“他是谁?”他转过头问斡帖木儿,瞬间他恍然大悟般,嘴里喃喃,“怪不得你会将他带回部落,还轻易的让我征走了三成的粮食,原来你的目的在这里!原来一直是我小瞧了你,这样的诡计你竟然也使得出来,是不是下一步就要将我察阿安部吃进腹中了?”
斡帖木儿却忍不住笑了:“九叔,你可别贼喊捉贼,分明是你将我阿勒赤部逼到绝境,又傲慢专横的将五部人马集结在这里攻打雁门关,你瞧瞧我们的族人如今过的是什么日子?缺衣少食,饥寒交迫便罢了,还要忍受骨肉分离,得来什么好处也都到了你们察阿安部,其他部落的人却损兵折将,你存的又是什么心?我早就听说你跟燕人勾结,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身后的人纷纷附议,场面一时间有些乱了起来。
此时就听一个浑厚的声音响起。
“乌鲁特巴尔,我们阿鲁海部可跟你在这儿损耗不起,部落中如今正需要壮劳力来放牧,要打雁门关你察阿安部慢慢打吧,我们撤兵了。”
乌鲁特巴尔怒目圆睁,一扭头,发现其他四部的汗王或者王子都来了,他脸色煞白的看着说话的人,“希那木罕,你什么意思?”
希那木罕冷笑道:“没什么意思,我是老了,看不懂现在打仗的战术,竟然能在城下待了近一个月也不攻城,我们部落中的粮食早损耗完了,再待下去只有杀战马吃了,你察阿安部战马多多,不在乎,可我们阿鲁海部穷的很,跟你损耗不起。”
“你!”乌鲁特巴尔怒道:“难道我们察阿安部的损失就不大么?打仗的时候难道不是我察阿安部打头阵?你不过是损耗些粮食……”
“是,我们都不如你们察阿安部的损失大,所以我们其他的四部就该陪着你在这里等死么?”一旁的格里吉泰嘴角含着一丝冰冷的笑意,“九叔,你太托大了!我们阿鲁海部也决定撤兵。”
乌鲁特巴尔忽的笑了,看向未开口的剩余两个部落,“阿颜托尔,斡罗玖玖,你们两个不会也是要来跟我说撤兵的事吧。”
阿颜托尔跟斡罗玖玖的脸上顿时难看起来。
“你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我们的族人去死吧。”阿颜托尔低声说。
“好,好!”乌鲁特巴尔闭了闭眼,“既然如此,你们都滚吧!”
身边凌乱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只剩他一个人站在箭矢纷落的城楼前,看着城楼下那十几包装了军粮的麻袋,静寂的夜中忽然起了风,大风将一律花白的头发从他戴着铁盔的缝隙中吹散下来,在紊乱的风中飘着。
“……九叔,我劝你还是收兵吧,”长长的叹息声,从背后传来,“在这场战争里,你已经失去了你的儿子。”
乌鲁特巴尔没料到斡帖木儿还在这里,他咬牙骂道:“滚!”
斡帖木儿在他身后弯了弯嘴角,抬眼看了看城楼上那个少年,嘴角的笑意更深一步的同时,他毫不犹豫的转身策马离开。
392.安慰
萧沛将卫风跟卫捷关到了卫所之中的牢房里,守着的人都是广宁王从云浮带来的燕云卫。
虽然已经快到四月了,可雁门关的早晨还是来的很晚,守了一夜未睡的几人此时也忍不住哈欠连天的打着,围在议事厅中将事情商量的差不多了,广宁王瞧见大家伙儿的精神都不太好,站了起来。
“离天亮大约还有一个时辰,大家都回去补个觉,天亮以后再商议。”
广宁王都已经这样说了,其他几人也都没有再强撑,纷纷行礼便回了屋子睡觉。
楚少渊却用手揉了揉涨的发疼的头,并没有动身。
“意舒,你是如何得知我的落脚处的?”广宁王坐到他身边,有些疑惑,“我来雁门关的事情就连安北候都不知,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楚少渊轻轻笑了,“我一直在暗中留意往来雁门关的人,多花些心思就知道了,这并不难,”他不打算将沈朔风的事说出来,只是淡淡的解释了一句,却将话头转到了别处,“十五叔,有件事我还要与你商量,”他边说边从怀中拿出一封信笺,“你看看,这是我查到的有关于西北马市的情况。”
广宁王一目十行的看完了,皱了皱眉,“安北候的胃口未免也太大了些,这么多的战马竟然都被他们卖到了关外,怪不得西北地区有传言说安北候是西北的土皇帝。”
楚少渊点点头,“这些事都我是亲眼目睹,我在关外养了两个月的伤,鞑子不知我的身份,便将我当做奴隶派到马场中刷马,看着数以千计的中原战马在鞑子的马厩里,我震惊极了,这么大批的战马,安北候是要搬空我们大燕么?若再让他们把守雁门关,后果当真是不堪设想。”
二人说着话,就听侍卫来报。
“太子殿下伤势发作了,现在看着很凶险!”
广宁王立即站起来,“快去喊军医,意舒,你跟我一起过去看看。”
……
屋子里有浓厚的草药味道,床榻上躺着的人此刻闭着眼睛不断的翻腾,呼痛声一声高过一声,似乎已经喊了许久,嗓音听上去有些沙哑。
楚少渊跟广宁王赶到的时候,就看到太子露出锦被之外的皮肤都红的像是煮过一般,额头上不停往外冒汗,整个人像是用水浇过,汗将锦被都打湿了。
而他脸上满是狰狞的表情,像是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二哥,你坚持住,军医马上就到了!”楚少渊连忙上前,一把将太子的手握在手里。
广宁王也在旁边抚慰太子:“少洲,你忍一忍。”
太子迷迷糊糊的听见楚少渊的声音,心中十分不喜,伸出胳膊便下意识的要去打人,嘴里喃喃:“……孽种!十三年前的那把火怎么没有烧死你!派了那么多杀手过去,你为什么还不死……和昶,你不是说万无一失么?怎么萧洌的先锋营你接不了手……舅舅…我不要去……”他喃喃到最后,像是想起什么恐怖的事情,惊恐的嘶吼,“舅舅,你不要逼我!别过来!”
广宁王顿时愣住,不可思议的看着太子,虽然只是断断续续的话,他却在瞬间就明白了过来,先前三皇子遇见的那些刺客竟然都是太子的人!没想到皇上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他不由得去看楚少渊。
楚少渊脸上没有特别的表情,神色淡淡的,手中还握着太子的手,只是原本飞扬的神采看上去有些失落,眼角下的朱砂痣也不再通红耀眼,变得有些暗淡,精致的五官一半隐藏在阴影中,显出几分忧郁之色。
察觉到广宁王的目光,楚少渊抬起头,轻轻的对他笑了笑,“十五叔别担心,二哥是烧糊涂了。”
就连话里也是多为太子开脱的意思,反而让广宁王忍不住对他痛惜了起来。
广宁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
婵衣盘腿坐在炕上,手中捧着一本厚厚的账册。
最近几日的天气好了许多,积雪渐渐的都融掉了,朝廷开仓放粮赈灾的措施也层层批复了下来,缓解了城郊灾民的现况,已经很少再见到为了一口粮食而争的头破血流的灾民了。
婵衣还采买了一些被褥和衣物之类的东西,发放给了灾民,城郊的人如今一提起夏家,没有一个不称赞的,许多灾民也都是因为婵衣的善举得救,夏家的声望在民间越来越高了。
锦屏端了一盘刚从大厨房领回来的雪梨放到桌案上,“小姐,这是今年刚上市的雪梨,您尝尝,汁多皮薄,还很甜。”
锦瑟在一旁凑趣道:“锦屏姐姐一定是偷吃了,不然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婵衣从账册里抬起头,笑着看向锦瑟,“你可冤枉锦屏了,她从前发过痘症,吃不得梨,后来好了她就不爱吃梨了。”
锦瑟睁大了眼睛看着锦屏,“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怎么我不知道呐?”
锦屏忍不住笑了,“那时候你还没到小姐身边侍候,自然不知晓这些事情。”
婵衣将账册合起来,从盘子里拿了一只梨放到小碟子里头,吩咐锦屏,“把这盘子梨给屋子里的几个丫鬟分了吧,春天干燥,大家都吃些梨润一润。”
锦瑟笑起来:“谢谢小姐,倒是便宜了我们几个。”
锦心进来的时候,就见屋子里头笑意融融的,奇怪的歪了歪头,将手中的信笺递给婵衣。
“小姐,二爷从福建托人捎了些土产回来,老夫人看见有二爷给您的信笺,遣了张妈妈给您送来,正好奴婢经过福寿堂,张妈妈就给了奴婢。”
婵衣连忙接过来,用小银剪刀拆开信封,信封里头除了一张薄薄的信纸之外,还有几张叠的整齐的银票,她打开一看,都是大额银票,她仔细数了数,竟然有一万两千两!
她不由得惊讶了一下,连忙打开信纸,边看边舒了一口气。
夏明彻信上说,泉州的水患已经平复下来了,而他们投在河道中的第一笔银子款项也结算回来了,就在信里一起夹着给她送回来了,安排送信的是他贴身的小厮,所以也不担心安全的问题。
婵衣将这些银票收好,吩咐锦心道:“你去一趟门房,就说我要去城郊看看我们家的粥棚,让他们将马车备好。”
393.撞人
婵衣坐车看了自家支起的粥棚,这几日因为朝廷赈灾的米粮都发放下来了,所以灾民也逐渐的减少,此时皆然有序的在领粥,婵衣不由的长舒了一口气。
在城郊附近的一个茶庄上略坐了坐,玉秋风收到锦心送的信,到了茶庄。
婵衣将装着五千两银票的信封递给她:“先前听沈朔风说庄子上急用银钱,这是五千两,你先拿去用,若不够再来与我说。”
玉秋风没料到婵衣会这样痛快,她拱了拱手,没有推辞的接了银钱,道了句:“多谢!”
婵衣端起茶碗来浅呷一口,声音逐渐放低:“这些日子可有什么消息么?”
玉秋风道:“师弟昨日传回来一封信,说还要在雁门关呆上几日。”
婵衣不由的皱眉,“那其他事没有说么?情况如何?人可找到了么?”
玉秋风摇了摇头,“最近道上不太平,尤其是书信这种东西,万一被旁人截去看了总归不妥,所以书信里我们都不放重要的东西,一切还要等师弟回来才能知道。”
婵衣的心却像是被提了起来似得,最近不太平的事情太多了些,让她总是担心。
玉秋风见婵衣面上神情不太好,想了想又道:“师弟既然说还要再留几日,那便说明事情有进展,夏小姐也不必太过于忧心。”
如今之计也只能如此了,婵衣点头:“但愿如此,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了,若有事便让锦心传话给我。”
玉秋风将她送出茶庄,轻声在她耳边提醒:“这几日小姐还是尽量不要出门,道上不安全,等过几日事情平息了,有消息我会派人告知小姐的。”
婵衣皱了皱眉毛,她知道朝廷上但凡出个什么事,都会引起大风波,只是不知道这一回又会有什么事发生。
安北候这样处心积虑的陷害楚少渊,难不成真的是有一定乾坤的手段?所以楚少渊才会中了计?而且直到如今也没听见什么关于皇上那头的动静,难不成真的就这样将一顶通敌叛国的大帽子扣在楚少渊的头上?可前一世皇上明明是那样宠爱楚少渊,难道也是假的么?
还是她错过了些什么?
直到婵衣上了马车,她脑子里还是没想明白这些事情。
挑起车窗的窗帘,她往外看了一眼,城郊渐渐被抛在了车后,近日的天气都很好,春|光明媚,前几日因那几场大雪而冻得恹恹不振的树木又重新生机勃勃了起来,让人心中的忧郁也散了几分。
马车行着行着,突然从一旁的树林当中窜出来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让车夫惊了一跳,连忙一把将马拽住,因来不及躲让,那女子竟然直接冲到了马车底下,把车夫吓得立即惊叫了一声,马儿几乎受惊般的要跑起来,还是锦心察觉不对,一把撩开门帘握住缰绳将马拉停。
车里的锦屏跟婵衣被突如其来的颠簸撞的几乎魂飞魄散,锦屏惊魂未定的去看婵衣,“小姐,您撞到哪儿了?”
婵衣摆了摆手,示意她没事。
“小姐,我们家的马车撞到人了。”锦心的声音从车帘外头传进来,很有些紧张。
婵衣道:“快去看看伤的要不要紧。”
虽然是在城郊,可这一段路已经快要接近城门,路上来往的行人尚多,便有些议论的声音在车厢外头传了开来,听起来像是那人伤的不轻。
“锦屏,幕离拿来,我们下去看看。”婵衣吩咐道。
锦屏连忙将幕离取过来,仔细的给婵衣戴好,扶着婵衣下了马车。
只见地上躺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子,头发披散着,看不清面容,锦心在一旁用力的掐她的人中,却不见她醒,正急的满头是汗,看婵衣下了车,她忍不住有些急切:“小姐,这人晕过去了。”
婵衣走近那女子,俯身下来仔细的打量了她一遍,忽然觉得有些眼熟,女子确切来说应该是少女,看上去十分孱弱的模样,她忍不住伸手轻轻将女子遮挡住额前脸颊的头发拨开,那张脸露出来,她忍不住大吃一惊,虽然这一世只见过一面,但她还是认出了,这不是顾琳琳么!
她连忙往旁边看了看,立刻看见远远的地方,有两个出家人打扮的道姑正往这个方向赶过来,她当机立断:“将人抬上车,等回城了找家医馆给她瞧瞧。”
锦心连忙一把将人抱起,几下便塞进车厢中。
锦屏侍候婵衣上了车,便听见车厢外头有人问道:“请问这位大叔,刚刚可否瞧见一个十三四岁大的女孩儿从这儿经过?她披着头发,看上去不是很好。”
车夫得了吩咐,自不会与她们说是自家的马车撞了人,只道:“未曾瞧见。”
那两个人喃喃自语道:“明明看她往这个方向跑了,怎么眨眼就不见了?”
两人不死心,又问了一句:“大叔再仔细想想,她身上穿的是半旧藕荷色的袄子,秋香色的马面裙,整个人疯疯癫癫的……”
“说了没看见,难道我还会骗你们不成?”车夫不耐烦,扬了扬马鞭,“往过靠些,我们要回城了!”
“哎!”道姑还想说话,就被马车扬起的尘土呛了满满的一嘴,忍不住在后头骂道:“我们可是官宦人家奉养的道观,你没瞧见便没瞧见,这般张狂,当心没个好下场!”
那道姑还想骂,却被身旁的人拦住了,“你嘴上积点德吧,若不是你不善待人家小姐,她能逃出来么?还是赶紧找吧,找不到当心顾家人不再给我们供奉了,到时候观里断了香火,我看你可怎么哭去!”
那道姑却哀嚎一声:“这个时候都将责任怪到了我头上,难道都是我的错么?折腾顾小姐的时候你也没手下留情啊……”
声音渐行渐远,直到听不到。
婵衣低头看了眼车厢里头半靠着车厢瘫坐着的顾琳琳,她身上可不就是穿了半旧的藕荷色袄子,跟秋香色的马面裙么,只是没有想到她会在观中遭到这样的苛待。
看着她状似昏迷般,瘫软的坐在车厢中,婵衣淡淡的开口:“我们进城了,你可以睁开眼睛了。”
394.哀求
瘫软着的顾琳琳一动不动,只是闭着的睫毛轻微的闪了闪。w w. vm)
婵衣很不耐烦顾家的人,原本只是觉得她可怜,一时间起了恻隐之心,才会将她救下来,没料到自己这般挑明了,她还不为所动,不由的有些恼怒,对锦心道:“一会儿你去顾家送个信儿,就说顾三小姐……”
“夏婵衣!”婵衣话还未曾说完,顾琳琳整个人像是立即跳起来似得,大声打断她,“你怎么这么狠心!你刚刚都听见那两个道姑说的话了,怎么还能将我送回去!”
婵衣冷冷的看着她,“你们顾家的人一向狡诈,谁知道你这又是在唱哪一出,我可被你们陷害怕了,不想再跟你们家沾上一点点关系,”说着看向锦心,“一会儿到了东市,你直接去宁国公府,就说我们在城郊偶遇顾三小姐,特将她送回来。”
顾琳琳心下大惊,她原本就是从道观逃出来的,不想却半路撞到了夏家的马车,原先她只想着蒙混过去,没料到竟然被夏婵衣识破了,她自然知道夏婵衣的本事,连嫡母那样有手段的人都在她面前讨不了什么好,最后落了个被杖刑的下场,自己连嫡母都斗不过,如何能够斗得过她!
她又联想到那件事情,只怕她再回了家中,顾曼曼要将她置于死地才罢休了!她刚刚逃出来,怎么肯再入虎口!再想到先前在城郊一路听来的那些话,夏婵衣连行刺过她的灾民都肯救,想来自己与她并没有什么大的过结,自己诚心求她,她必不会这般见死不救。
她当下便跪倒在婵衣的面前,声音哀切:“当初要加害你的是嫡母,我不过是个庶出的,在府里就连得脸的管事妈妈都能压我一头,我也没法子,才会领了你去了栖鹤斋,你瞧瞧我如今都这般了,若当真送我回了国公府,我哪里还有命在?你刚才既已救下我,就救人救到底吧,往后我必然会念你大恩大德!”
顾琳琳似是吓怕了,跪在地上便哭将起来,因她衣饰全无,头发蓬乱,便显得越发凄苦,倒是让人看了十分不忍。
被她这么一跪,婵衣忍不住皱眉,示意锦心将她扶起来,她却不肯,索性抱住婵衣的腿,就在颠簸的车厢里一下一下的磕着头,因用力颇大,额头碰撞车厢底板发出“嘭嘭嘭”的声音,听着像是一声声的敲在了心上,让人心酸。
“你这是做什么?”婵衣被她的举动惊住了,忙用手去拉她,“即便是顾曼曼再不讲理,你毕竟是国公爷的女儿,她难道还会草菅人命了不成?况且你即便是不回去,你这样的一个弱女子又能去哪里?还不是流落街头,若是让那些不安好心之人骗了去,你这一辈子可就毁了!”
顾琳琳听了她的这番话,磕头的势渐缓了下去,她当初在道观里头被欺辱的活不了,才想着逃出来,真的逃出来了,却发觉自个儿当真是除了国公府再无一个好去处了,她又常年在家中受惯了嫡母的压制,导致性子也有些没主见,此刻心下惶惶,脑子里更是如同一团浆糊。
婵衣见顾琳琳止了势头,连忙让锦心将她拉起来,“你这样总不是回事,还是早些回家再做打算的好。”
顾琳琳一抬头瞧见婵衣这副淡然中却带着些微小关切的神情,脸上的泪珠还未全凝就又大颗大颗的滚落下来,像是抓到了一颗救命的稻草,她紧紧抓住婵衣还拉着她的手:“你帮帮我罢,我往后定然结草衔环报答你!”
婵衣瞧见她一副惊怕的模样,想见顾家这些日子给家里下的绊子,虽无奈,却还是坚定的摇了摇头:“不是我不帮你,你也知道你家里与我家里的事,原本就不是亲近的人家,现在因宁国公夫人亡故之事,你们家的人更是恨上了我们家,你叫我如何有立场帮你?”
顾琳琳哽咽出声:“若我能在家里活,也不会想着逃出来了,顾曼曼比嫡母还要刻薄阴狠,我原先病着她尚且不饶我,如今我好不容易将养过来了,她又如何会善待我,人都说王侯将相家的生活富足,可哪里想得到这些人家的嫡母嫡女个个都不好相与……”
她哀哀的哭了半天,见婵衣不为所动,也知道她有些强人所难,可再想想顾曼曼,想想那个道观里的姑子,道观里整日整日做不完的活计,还有那些姑子偷偷议论,说要将她转去暗娼之地,她心中一时酸涩一时害怕,脑中灵光一现,慌忙道:“我……我也不难为你,我说一件秘事与你听,你若觉得值得,便伸手帮我一把,你看行不行?”
婵衣疑惑的看着她,她能有怎么样的秘事来与自己说?就见顾琳琳侧头到她耳畔,悄声的说了一句话,直惊得婵衣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她忘了自己是在马车上,头“当啷”一声撞到了车厢的顶上,将她疼的直咬牙。
“你这话可是真的?”婵衣顾不得疼痛,连声问她。
她忙点头,“若不然,你以为我为何不敢回府去?这事我不说还能活,可说了,谁又能饶过我?”
婵衣心下了然,怪不得有传闻说顾琳琳当时大病一场,这事无论放到谁的身上都会病倒。
婵衣想了想,道:“可你想过没有,你从道观逃了,往后的日子可要怎么过?即便是我帮你,也不过是只能将你安放到庄子上头,过些平淡日子,可与你在宁国公府中过的日子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更何况,你如今不过才十四岁罢了,你还未曾婚配,你若离了国公府,就连个好人家都说不了,难道你以后当真要隐姓埋名的过一辈子?”
顾琳琳自是知道她逃出来的这条路不好走,当下心乱如麻,胡乱道:“我姨娘原是通州的一户富足人家的小姐,只因父亲年少时曾在通州任过职,不当心冲撞了我姨娘,见我姨娘生得貌美,才纳了进来做妾,姨娘在世时,常说想回通州瞧瞧,可一直也没机会……”
婵衣听她言语之中多有想去通州的念头,忙制止道:“且不说别的,就说通州离云浮路途遥远,你一个女孩子家出门多有不易,若一个不好被人拐了可怎么好?再说即便是你去了通州,又能不能找得到你姨娘的生父母也难料,更有一个便是你姨娘的生父母未必肯为了你得罪宁国公府,最后的结果也定然是会将你送回来,你眼下除了回国公府,并没有更好的出路。”
顾琳琳听婵衣这么一条条的分析下去,心中也深感如此,可她一想到在顾曼曼那般的刻毒,她就浑身发抖,怕的厉害,想着想着便觉得若回去再受欺凌,倒不如现在死了干净,神情当下便萎顿了下来。
“不过你却不能这么回去,”婵衣侧头想了想,对她道:“你这么回去定会被磋磨,到时候反倒是真的害了你……”
395.主意
顾琳琳听婵衣这话中意思,知道她定是有了法子,当下精神一振,忙问:“你可有什么主意?”
婵衣微微一笑,示意她附耳过来,在她耳边轻声道:“需要找一个庇护之人,好确保你回去不会再被顾曼曼欺凌,等明日广宁王妃到城郊查看粥棚的时候,你去求助广宁王妃,她必不会坐视不理,到时候定会送你回府……”
顾琳琳听婵衣娓娓道来,她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怪不得连嫡母都拿她没办法,也不知她是如何长大的,竟然会有这么多的主意!她看向婵衣的眼神越发的不一样了起来。
……
顾曼曼被关在家中已经好多日子了,她身边的人手都被顾奕控制起来,不许她打听外头的事情。
她正闲来无聊,就听见屋子里头的小丫鬟在她假寐的时候说起,道观的姑子上门来与顾奕说,三小姐从道观逃了,她登时从榻上坐了起来,小心的接近外室,墩身在帘子后头听着小丫鬟的闲聊。
就听香桃说:“……那姑子也是不知天高地厚,竟然还想哄骗我们世子爷,还好世子爷没有信了她的鬼话,不然这责任可不是都要落到大小姐的身上了!”
青荷道:“话虽如此,可世子爷还是恼了大小姐,你不瞧世子爷如今都不来大小姐这里跟大小姐说话,就连外头的事儿都一件也不许大小姐知道,我看再这么下去,世子爷跟大小姐要离了心,往后大小姐的日子可怎么过得……”
听了青荷的话,香桃叹了一声:“也不知大小姐心中是怎么想的,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偏要做死做活的,如今我们家没有掌家的夫人,内宅中馈让世子爷身边的管事妈妈掌家,家里头一日乱过一日,若是大小姐能跟世子爷的关系修好了,换了大小姐掌家,总不至于那些小蹄子们个个耍滑懒散不干活。”
说到这里,青荷也长叹了一口气,“这些话却不是你我这样身份的人该讲的,”她摇了摇头,又继续前头的话题,“也不知三小姐如今逃到了哪里,看那几个姑子一脸的冷厉,三小姐在道观里也不知过的什么日子才会这般,世子爷今日生了好大的气,还是如嫣姐姐劝住了世子爷,不然大小姐又要被世子爷数落……”
顾曼曼手掌忍不住捏了起来,没想到顾琳琳会有胆子从道观里逃跑,哼,她一个十三四岁大的丫头能跑去哪里?最好是遇见了人牙子把她发卖了,让她也知道知道什么是好日子!
还有如嫣,不过是个下人,竟然这般拿乔作态,自以为是!
她眼中冒火,一把掀开门帘,从内室出去,两个正在说闲话的丫鬟见了,吓得立即噤声。
香桃脸上堆着笑,小心翼翼上前道:“小姐,您醒了,要不要喝些茶?奴婢刚从大厨房端了些点心,”她说着,瞧见顾曼曼的脸色不是很好,话头转了转,“今儿的太阳十分好,不然咱们就在院子里荡会秋千……”
“你的话怎么这么多?”顾曼曼冷冷的瞪着她,眼神中凝着冷厉的光芒,“我睡个觉只听你们在外头叽叽喳喳吵的慌,还要不要我睡了?”
香桃跟青荷二人立即吓得跪在地上,连声求饶道:“奴婢知错了,还请小姐恕罪!”
顾曼曼犹觉得不够。
这两个小丫鬟竟敢背着她说她的不是,今天不好好的教训一番,她闷着的这口气却是发放不出去的!
她当下便喊粗使婆子进来,要将二人按在长凳上打板子。
就在此时,二门上的婆子忽然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对顾曼曼道:“大小姐,您可千万不能这般发脾气,刚刚有贵人登门了,世子爷现今在正厅中,请您过去呢。”
顾曼曼眉头一拧,已经许久没有人会来家中做客了,哥哥叫她过去,必然不会是一般人,那会是谁?
她一边想,一边换了身会客的衣裳,她还在孝中,身上头上也都是以素为主,发髻上头连金银簪子也没有一根,只是钗了一只木簪,看上去到是显得人很清丽。
刚进了正厅中,就看见两个道姑被绳子捆子扔在地上,见了顾曼曼,眼神里放着亮光,像是见到救星似得,顾曼曼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心中突突直跳,刚刚听见道姑的事情,便在厅里碰见道姑,难道哥哥还没有打发处理了这二人么?
这样的事,怎么好让客人瞧见!
顾奕正与客人说话,见顾曼曼愣在门口,不悦道:“你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给王妃行礼!”
耳边听得兄长这一句呵斥,她这才缓过神来,转头看向厅中,发现首位上坐着的人竟然是广宁王妃!
她不是不知道广宁王的权势,连忙行礼:“见过广宁王妃。”
广宁王妃却淡淡的瞥了撇她,“顾大小姐还病着,本来是不应该这般无礼的,但这事儿实属无奈,毕竟这孩子的遭遇实在是有些可怜,你们没瞧见,她就那么跟着灾民一齐到了我眼跟前,衣裳又脏又破,头发蓬着,看上去与灾民一般无二,我看了几眼,竟然没认出来。”
广宁王妃说的是谁?怎么跟灾民混到了一起?
顾曼曼转头去看顾奕,想从顾奕身上得知事情的缘由,却发现顾奕一脸的难看,见自己看向他,他的眉毛皱了起来,一副恼怒厌弃的模样。
广宁王妃淡淡“……到了我跟前,她还支支吾吾的,怎么问她都不开口,后来还是这两个烂了心肠的要强行带走她,她惊吓之下,才将事情说出来,我这才知道原来在我们云浮城的世家当中,竟然真有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
顾曼曼越听越糊涂,抬头看向广宁王妃,就发现她也在凝视着自己,可那眼神,却让她浑身发冷。
“顾大小姐,你说说看嫡姐将庶妹无故关进道观,还收买了道观的姑子残害庶妹,这样的女子该当何罪?”
广宁王妃淡淡的一句问话,却让顾曼曼整个人几乎要软倒在地上。
396.实情
“同一个家里长大的手足,竟然能狠心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一点不顾及姊妹情谊,这样歹毒心肠的人,我还是头一回见!”
广宁王妃的声音冷冷的,出口的话语却让顾曼曼浑身发抖。w w. vm)
就在这个时候,厅里走进来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穿着月白色褙子,淡青色的百褶裙,衣裳上头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刺绣,只是料子上的纹路,梳着的发髻上也是十分简单,只有一只不起眼的乌木簪挽着头发,耳朵上的耳饰是用散碎的珍珠做成的坠子,清清淡淡的样子,看上去十分俏丽。
广宁王妃伸出手,对那少女挥了挥,“好孩子,来,我看看,脸色这般不好,在外头也不知吃了多少苦。”
那少女盈盈拜下去,“让王妃挂心了,我没有吃什么苦,只是晚上桥底下的风有些冷……”
听见少女的声音,顾曼曼瞬间睁大眼睛,顾琳琳不是逃了么?她怎么敢……怎么敢回家里来?
广宁王妃抚着顾琳琳的手,温声道:“吓坏了吧,好在如今回了家,再不会有人欺辱你了。”
她安抚过顾琳琳,才扭头看着顾曼曼,眼神颇为凌厉,“虽说你母亲去了,家中难免混乱,可这种时候,兄弟姐妹们更要互恭互爱同心协力,这样才不会让你母亲在地底下难以瞑目。”
顾曼曼握紧了手,才将自己压抑在嗓子眼里的声音咽下去,轻轻的点了点头。
广宁王妃却移了视线,看向顾奕,“你这做兄长的更是,如今宁国公远在川贵,家中数你最为年长,该担当起来的事务就要担起来了,不然等你父亲百年之后,宁国公府又该如何?”
这般训斥,倒是像长辈训诫晚辈一般了,只是眼下在这样的情形下,却让顾奕欢喜不起来,可再不情愿,广宁王妃这样的宗室来训斥他,也是给他脸面了,他只能将苦吞下,重重点头应是。
广宁王妃脸上的神色这才缓和了些,“既然你们都省得了,我也不多叮嘱了,免得说多了你们又嫌我啰嗦,只是这两个害人的道姑却是不能留,一会儿我将她们二人带走,也省得你们麻烦。”
顾曼曼大惊失色,那两个姑子被她收买,对顾琳琳一向苛刻,若被带走了,保不齐会从她们嘴里吐出些什么东西来,可方才已经被广宁王妃一顿训斥了,她眼下又岂敢说个不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广宁王妃将两个姑子带走。
送走了广宁王妃,顾曼曼就对着顾琳琳发作起来:“我早就知道你不安分,才将你放到道观里,让你收收性子,没想到你竟然这样恶毒,道观里头生活不过是清心寡欲了些,如何就是迫害你了?我还没说你不敬嫡姐,目无尊长,竟用嫡母的亡故做脸面,你反倒陷害起我来了,搭上了广宁王妃你便以为自己身价也能跟着涨起来?做梦!顾琳琳,别以为我没有法子收拾你!”
顾曼曼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得顾琳琳哆哆嗦嗦的直往后退,嘴里连声道:“大姐姐,我不是故意的,那两个姑子说要将我打发到暗娼之地,我害怕才逃跑出来的,后来因为太饿了,才会跟灾民一道儿去领粥,没想过会遇见广宁王妃……”
顾奕眉毛忍不住皱了起来,“曼曼!你这是干什么?”
广宁王妃那番话显然是已经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将三妹妹送回来一是替三妹妹撑腰,二是警告他们若是还不收敛,只怕府里的事情要闹大,到时候宁国公府就真的成了众矢之的。
顾曼曼何时被人这般打过脸,心中一直憋着一口气发放不出来,如今又被自家兄长这般呵斥,眼圈立即红了,大声嚷道:“哥哥,连你也要数落我么?你知不知道母亲出殡的那天,这个贱人一副形容枯槁的模样,像是她侍奉母亲费了多么大的心似得,倒让旁人纷纷议论说母亲苛待庶女,这样踩着母亲的脸面往上爬,你让我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这事儿顾奕也是有所耳闻的,他当时还以为是太子故意夸大其词,他虽知道或许真有这些事情,但也不会做的太明显,不想却真是这么回事。
他的脸色立即沉了下来,“琳琳,母亲待你一向不薄,你便是这样回报母亲的么?”
顾琳琳心中却是冷冷一笑,待她的那些不薄也都是因她识相才换来的,若非如此,姨娘去的那一年,她也早就该跟着姨娘一起去了,哪里会活到现在?
大姐跟大哥如今反倒一副嫡母对她有恩的模样,让她看了心里直犯恶心,可势比人强,即便有广宁王妃在她身后帮她说话,现如今这样她却是不好蒙混过去,想到夏婵衣的话,她不由的在心里暗自狠了狠心,下了决定,早晚都不过是一死,这样轻易就死在这里,她也会不甘心。
她沉默了片刻,直到顾曼曼忍不住要发火的前一刻,才轻声道:“母亲的死有蹊跷……”
顾曼曼跟顾奕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立时顿在那里,“你说什么?母亲她…她到底是……”
顾琳琳略抬了抬头,目光中含着些胆怯的惧怕之色,“原本我是不想说的,因这件事儿太大了,若说出来,只怕会对我们家不好,可大姐姐一直逼我,还将我送到了道观里,那道观里的姑子个个都心肠歹毒,每日给我吃的用的都是最差的,却还一直强迫我干活儿,你们瞧瞧我的手……”
“谁要听你说这些没用的!”顾曼曼怒气冲天,一把将她身上的褙子拽住,拉近她,“快说母亲的死因,若你敢隐瞒一丝半点儿,我保管教你尝尝什么是生不如死!”
顾琳琳被她拽的一下没站稳,险些跌倒在她身上。
顾奕连忙过去将她们二人分开,温声安抚顾琳琳道:“三妹妹你别怕,往后你安心在府里,曼曼她敢欺负你,我第一个不饶她!你慢慢说,不着急。”
顾琳琳心中哂笑,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倒是默契的很,只是不知道你们了解真相之后,还能不能如同现在这样淡然。
她将褙子上的皱褶捏在手心里,一点一点抚着,手却有些抖,看上去像是受了惊吓。
顿了半晌,她才低声道:“不是我不想说,那天的事实在是吓怕我了……母亲那天从宫里回来,是我在母亲跟前服侍的,母亲虽然受了杖刑,但人还很精神,我扶着母亲躺到榻上,不小心碰到了母亲的伤口,母亲还大声呵斥我……”
顾曼曼忍不住就插嘴道:“既然这样,母亲怎么会突然就死了?”
顾琳琳垂下了脑袋,声音里带着些鼻音,“后来父亲回来了,有话要跟母亲说,就让我先下去,我惦着母亲的伤势,便去了大厨房让春娘煮了些红枣桂圆甜汤,给母亲补补气血,就在我将甜汤端去给母亲的时候,我听见母亲房里,父亲跟母亲正在吵架,房里的下人也都避去了抱厦,我一时害怕,就躲在房檐底下。”
她说着,抬起头快速的看了看顾曼曼跟顾奕二人,脸上的神情是莫大的恐惧,就像是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似得。
顾奕看她说一段停一段,也急了起来,连声问:“你到底听见了什么?”
顾琳琳扁了扁嘴,眼泪就流了出来,她连忙用帕子遮掩住,哀切道:“父亲在骂母亲,说母亲是蠢货,还说母亲死了也好,省的将顾家祸害的家破人亡,我缩在房檐底下听了许久,却一直没听见母亲说话,我还道母亲是伤心,我也不敢这个时候送甜汤过去,就悄悄的走了,后来我听说母亲殁了,我才回想起来那时父亲说的话……”
顾奕简直不敢相信,母亲的死居然会是这样的原因!
他那时日日在宫中养病,见着父亲的时候,只觉得父亲脸上满是哀荣,他屡次问父亲有关母亲的死因,父亲总是斩钉截铁的说母亲是暴毙,可他却知道这个暴毙而亡向来是一些大户人家找的借口,可父亲脸上的哀伤不像是作假,他怕父亲心中难过,便没有再追问。
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的发展,太出乎他的意料了。
顾曼曼更是眼睛瞪大,看着她厉声道:“你,你胡说!父亲怎么可能会对母亲下毒手?是不是你趁着母亲伤心,将母亲害死的?”她越想越觉得可能,肯定道,“一定是你看母亲身上有伤,又伤心,趁母亲不备将母亲害死了!现在还敢编了这样的谎话来哄骗我跟哥哥,看我不将你……”
“曼曼!”顾奕缓过神来,喊了她一声,“休要胡闹,三妹妹哪儿有这么大的能耐,能够害死母亲?你以为母亲房里那些丫鬟婆子都是死的?”
顾琳琳急忙点头道:“我先前不说,就是怕大姐不信我,而且那时候大哥还在宫里养伤,我若冒然说了实情,父亲一定不会饶过我的,我才一直忍着没说,可大姐好好想想,母亲出殡的时候身上穿的孝衣,那是件高领子孝衣,母亲穿衣向来不喜高领子的衣裳,为何孝衣却是高领子的?”
“你这话什么意思?”顾曼曼怒视着她。
她叹了口气,“眉姨娘一直守着母亲的棺木,旁人要瞻仰母亲遗容,她总会在一旁,我趁着她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将领子往下拉了拉,竟然看到母亲脖颈上有一圈儿的淤青,我当时吓得要死,躲在房里日日闷着,这才病了。”
所以她才会在出殡的那几日形容枯槁,看上去像是大病了一场似得。
听顾琳琳这么一说,顾曼曼这才想起来,她刚从庵里回来的时候,母亲可不就是穿了这样的一件孝衣么,她当时要给母亲换一件衣裳,父亲还制止她说母亲会冷的,她坚持要换,父亲就大骂她不孝,说都是她把母亲气死了……
顾曼曼接受不了这样的真相,她慌乱的摇着头:“不可能的,怎么会是父亲……”
而顾琳琳想到那些日子她所受到的煎熬,她就心有余悸,“原本我一直在犹豫,不知该不该说,可大哥、大姐这样逼问我,我实在忍不住了,只好将事情说出来……可是即便知道了真相又能如何?难道我们还能对父亲不敬么?”
顾琳琳擦了擦脸上的泪珠,对顾奕道:“而且我觉得父亲应该不是有意要对母亲下杀手的,可能是因为跟母亲吵架,一时气急才失手,我们总还是要……”
顾奕听她这么说,眉心一皱,“这事我知道了,你们都不许往外乱说!”
顾曼曼的眼泪哗啦就流了出来:“大哥,母亲死的好冤啊!”
顾奕不耐烦的看着顾曼曼:“即便如此又能如何?难道你还要对父亲下手么?父亲可是我们家的一家之主,没有父亲,我们宁国公府就完了!”
所以这个时候最好是不要轻举妄动,不论做什么事都要慢慢来,等到羽翼发展壮大,再说其他。
他侧头对顾琳琳道:“这件事我会调查清楚,若当真如你所说……那这事出得你口入得我们耳,再不会有第四人知晓,你记得!”
顾琳琳重重的点了点头,仔细地看了看顾奕,少年脸上布满了隐忍跟无奈,眼中的阴鸷越来越深,她默默的将心里一直提着的那口气松了下来。
“好了,曼曼,你跟三妹妹先回房吧,还有,”顾奕提醒顾曼曼道,“以后不许再欺负三妹妹了,否则我不会饶你!”
顾曼曼冷哼了一声,却是再没有说任何不好听的话,只是瞪了顾琳琳一眼,扬长走了。
顾琳琳漫不经心的走在后头,一垂头,夏婵衣的话犹自响在耳畔,‘即便是有广宁王妃庇护,恐怕顾曼曼也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你是不会再被送去观里,只不过日子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若想过的好,只有让他们把你当做心腹,让他们完全的信任你,你才能过的舒坦。’
她思来想去,也就只有将这件事全盘托出,才会获得他们的信任,虽然嫡母不是她的生母,却是大哥跟大姐的生母,她觉得嫡母死了比活着好,可别人并不是这样认为的。
果然,大哥、大姐因为这事信了她。
397.计谋
雁门关的夜色很沉,天幕上挂满了亮晶晶的星辰,这几日天气渐渐回暖,微风拂过面颊竟也不觉得太凉。
巡夜的卫队有序的从眼前走过,见到楚少渊纷纷行礼,楚少渊不在意的挥了挥手,继续往前走。
魏青跟在他身侧,低声的与他说着话,“主子,我查看过了,鞑子只剩了一个察阿安部在关外驻扎,其他四部都已经陆续撤回了。”
楚少渊点头,“白朗近日可有递什么消息来?”
魏青道:“只是说九王震怒,说不准会使什么阴谋诡计,让主子小心,还有就是白朗说若是赫尔古丽给主子惹了麻烦,主子尽管动手处置便是。”
也就是说赫尔古丽已经被白朗放弃了,所以他才会说出这样的一句话来。
楚少渊想到在阿勒赤部,赫尔古丽刁蛮任性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的跋扈举动,白朗虽然没有明确的呵斥过她,但从些微之处能看出他与赫尔古丽这个公主的感情并没有那么好。
他心中一时明一时暗,转头看了看城墙,挺拔雄伟的城楼被月光拉的很长,心里渐渐冒出一个想法。
沉思片刻,他道:“快天亮的时候将阿图尔的尸体挂在城门上,若九王动怒,就对他说,想要回阿图尔的尸体,要用一万石粮草来换,否则阿图尔的尸体会一直挂在城门上。”
魏青心中大震,这样的话九王必会被激怒,依他的性子定然会主动出击,而人在盛怒之下做出的决断往往都不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这样一来两军交战,他们就多了几分胜的把握。
他忙点头道:“属下这就去安排,另外,赫尔古丽最近的伤情有些反复,您看是不是请军医……”
“不用,”楚少渊打断他的话,淡淡道:“到时候听我的吩咐行事。”
他这么说,魏青便知道赫尔古丽是活不了多久了,否则主子不会连军医也不肯给她请,因为请了军医她最后的下场也不过是个死字儿,反倒让军医知晓了这么个人的存在,既浪费功夫又得不偿失。
他应道:“是。”
楚少渊又问:“云浮城里可有什么动向?”
魏青皱了皱眉,想到之前从永兴当递过来的信,他有些犹豫,不知该怎么说,就见楚少渊那双琥珀般的眸子转过来,疑惑的看着他,问道:“有什么不好说的么?出了什么事?”
他沉声道:“因西北遭雪灾的原因,许多灾民涌入云浮城,如今城外乱的很,昨日从永兴当递过来消息说,云浮城的一些世家已经开始施粥了,尤其是夏家,粥棚开了好几个,而且云浮城里流言说夏家倒卖米粮,连广宁王妃都惊动了……”
楚少渊诧异极了,他知道他的举动会影响到朝中的动向,没想到对夏家的影响竟然这样深,他不由的有些担心,连声问:“那现在的情况呢?夏家可有被波及到?”
魏青摇了摇头,“昨日递过来的信里就这么些内容,旁的没有了,不过属下觉得这都是一时的,待殿下的消息传回去,一切都会有所好转的。”
楚少渊的心却揪了起来,她这个时候不知道要急成什么样子了,可恨他不在云浮城,不然这些事情又算得了什么!
巡视一圈,楚少渊回了卫所。
他刚关上房门,就看见沈朔风从耳房走出来,手中还拎着一个人,那人看上去十分的虚弱,脸色苍白气息微弱,好似下一刻就立时会死在这里一般。
那人见着楚少渊,眼睛立即睁得比铜铃还要大,口中发出一声哀鸣,像是死前的哭嚎,听上去凄厉极了。
楚少渊细细打量那个人,越看越面熟,忽然认出此人,惊讶的道了句:“你是贺静文!”
话音刚落,就见贺静文不住的往后缩着,像是这样就能将他整个人藏匿起来,不让人发现是他似得。
楚少渊却奇怪起来,贺静文在雁门关担任千夫长,人也颇为热忱,他怎么忽然间成了这副模样?
沈朔风将贺静文随手丢在地上,从怀里掏出一本账册出来交给楚少渊,“雁门关的私账都在这里了,我是去找私账的时候遇见他的,他拿到卫风藏匿起来的账册想要毁尸灭迹,幸好被我发现,怎奈他誓死抵抗,我又担心被人撞见,便索性将他压到这里来。”
楚少渊这才恍然大悟。
沈朔风是被他安排去找私账的,撞见旁人找账册也不奇怪,只是他没料到这个人会是贺静文!
他将桌上的桐油灯点燃,翻了翻账册,果然是这几年来雁门关马市的私账,一笔一笔记得清楚详细。
看着看着,楚少渊忍不住冷笑一声,没想到雁门关的马市竟然会流出这么多的战马到关外,怪不得十几万人马对上不到十万的鞑子竟会溃不成军,感情自家的马匹都让人家拿了去用,而自家的军队却是用肉身来抵挡钢铁之师,这样能有胜算才是奇怪!
一想到他在阿勒赤部看见的那些战马,再看看先前打的那场七零八落的仗,他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卫家的胆子当真是一年比一年大,怪不得父王下了决心要整顿马市,若是再这么放任下去,不出几年,恐怕大燕的江山就要姓了别人的姓!
楚少渊一把将账册阖上,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瘫在地上的贺静文,怒骂道:“好大的胆子!这些事你参与了几分?你又在里头扮的是个什么角色?我大燕的江山都被你们这群蛀虫给蛀空了!”
他骂着就要伸脚踹到贺静文身上。
“……三……三殿下…”贺静文趴伏在地上好似终于喘过来一口气,撑起力气对楚少渊道:“我…我只是一时糊涂…我并没有……”
楚少渊轻蔑的笑了,“这话你与我说不顶用,等到了父王面前,你再想想该怎么说吧。”
他扬声喊了魏青一声,魏青就在门外,听见他喊立时进来,就见楚少渊指着地上的贺静文,神情中满是厌恶之色:“将他关到地牢里,仔细些别让他死了,跟卫捷和卫风一道押送回云浮!”
贺静文脸上瞬间一片死寂。
……
天亮之后,城门上赫然出现一具男尸,头发编成了无数的小辫子垂在脑后,露出一张轮廓十分深沉的脸庞,身上的黑色劲装像是被鞭子抽破,裸露出的皮肉上也都是鞭痕,青紫的印子留在身上,像是一个个的烙印,彰显出男子生前曾经遭遇过怎样的毒打。
城楼下,早有鞑子士兵发现城楼上吊着的男尸,仔细辨认之下,一个个都震惊极了,飞奔着去禀告自家主子。
听闻此事,乌鲁特巴尔暴怒,大步流星的走出营帐,远远的看过去,自家的儿子自己当然认得,单看那被捆缚着吊在城楼上的人形,他就知道必然是阿图尔无误的。
他心中悔恨万分,与安北候私下交往了多年,他从未料想到有一天他会栽在安北候的手里,就连唯一的儿子都断送了性命,他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也是他唯一的最心爱的儿子……他狠狠的握了握拳,看向自己的兵士们。
“燕狗欺人太甚!杀子之仇不共戴天,传令下去,云梯搭起来,弓弩机括手准备,今日势必要拿下雁门关!”
乌鲁特巴尔连条件都没有听,就直接选择了进攻,倒是让雁门关的守关将士们吃了一惊。
广宁王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战争,他来也不过是奉了命,为了让两个皇子不互相残杀才会到雁门关,如今站在城楼上远远的看着搭起的云梯,他忍不住担忧起来,这样看着,鞑子各个都是骁勇善战之辈,若是鞑子孤注一掷了,说不准雁门关真的危急。
楚少渊在一旁轻声道:“十五叔您放心,他攻不下来的,他手上不过区区几万人,又都折损了许多,与我们根本不能相提并论的,况且我还有别的法子让他一败涂地。”
说着将在雁门关守关的将士都喊道了议事厅中,他将昨夜想好的计策层层部署下去,就连萧洌都忍不住叹一声,楚少渊当真是有几分打仗的天赋的。
而乌鲁特巴尔这边刚将云梯架起来,还没有推到城墙上,就被空中落下的箭雨打了个措手不及,终于云梯好不容易架好了,鞑子兵士一个叠着一个往上走,没想到刚走到一半儿就被城墙上浇了滚油下来,瞬间,皮肉被烫熟烂的味道弥漫开来,一些承受不住的立时就从云梯上头跌了下去。
这般强硬的攻了几个时辰,直到天色暗了下来,乌鲁特巴尔已经损失了将近四分之一的兵马,看着剩余的兵士苟延残喘的坐在地上,却不敢再碰那云梯,他心中怒火翻腾起来。
他知道雁门关易守难攻,若用人头去填,也不是填不上的,只是他手中却没有这么多的兵马了,他一时间又觉得自己下攻城令这个举动有些草率了,心中又是悔恨又是恼怒,将兵士召回,他一个人坐在帐子中思量。
此时,下属忽然从帐子外头惊慌失色的进来,“汗王,我们的粮草被烧了!”
他惊得一下站起来,瞪大眼睛看着下属,“你说什么?粮草怎么可能会被烧?”他一边问一边往出走,即将跨出帐子的时候,脑后忽然挨了重重一下,他立即瘫倒在帐子里。
那下属冷笑一声,扯过帐子中的绳索将他牢牢捆好,一把塞进被子里,看上去竟像是他睡着了般。
398.做局
待乌鲁特巴尔醒过来,人已经在一处冰冷的屋子里。 ,鼻息之间满是尘土的气息。
他只觉得头疼欲裂,微微转动着脑袋望了望四周,这是一间十分空荡的屋子,虽已经进了四月份,但雁门关的气温还是极冷,屋子里没有烧地龙,连个火盆也没放,像是空置了许久的样子。
他挣扎的要爬起来,立刻发觉他被捆缚住丢在床榻上的,他忍不住心中一惊,脑子里飞快的转动过好几个念头,归结起来也无非是一个,那就是他的亲信当中一定有人被收买了!否则他不可能会遇见这样的事!
屋外响起一阵脚步声,还有人压低声音的谈话。
乌鲁特巴尔将气息放平稳,仔细去听,眉头猛地皱起来,从说的话上头就能听出来是燕人。
渐渐的声音由远到近,声音虽然低,却还是让他听了个一清二楚。
“……也不知太子殿下的伤可好转了些不曾。”男人刻意压低的声线,话中隐含着一股子担忧。
另外一人却道:“我约莫着应该是好转了些,不然殿下也会这般急切,用了这样的法子,可惜了那人,暗中栽培了多年,竟然就为了这么小的一件事,就这么走了明路。”
“你们小点声,里头人还没醒呢,当心被听见了!”有人立即不许他们谈论这件事。
几人瞬间沉默下来,乌鲁特巴尔心中明镜似得,定然是在说他身边有燕人太子培养的细作!等他脱身之后,他定要将这人揪出来!
顿了半晌之后,又有人不甘沉默的小声问道:“那个女子还在殿下身边么?”
说起女人,外头的人又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就没见过那样的女子,竟不要一点脸面,就那么纠缠在殿下的身边,殿下还伤着,实在不好撵她,若是给了我,定然要她滚回去!”
“你懂什么?”立即有人反驳他道,“若不是因为她是鞑子的公主,殿下留着有用,只怕殿下早就将她一刀砍了,你没瞧见那个鞑子王子死的有多惨么?”
“你们有完没完?”先前那个禁止他们议论的人有些动怒,低声呵斥道:“殿下派你们来是为了让你们看着鞑子的王爷,你们倒好,在这里一人一句,生怕那王爷不知道呢?”
其他几人连忙伏低做小的赔不是道:“贺千户,都是小的们嘴碎,您可千万别动怒,咱们不说了,不说了!”
乌鲁特巴尔在心里冷笑了一声,燕人就是蠢!
他这般想着,忽然又听见一阵脚步声,“人醒了么?我家主子要见他!”
就听外头的人道:“可有殿下的手谕?我们奉了殿下的吩咐守着,谁也不许见,要等殿下手谕才能见他!”
那人轻蔑的笑了一声:“殿下伤势未愈,你们不想着为殿下分忧,却一味地给殿下添乱,大燕有你们这样的将士也真是危险!”
他的话音刚落,场面立即就有些混乱起来,外头传来了推搡的声音,吵架声也传了进来。
“嘿,你个龟孙子,你说谁呢?”
立即有人帮腔道:“别以为你是从云浮来的,哥儿几个就怕你!今儿不让你知道知道爷们几个的厉害,看来你是不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了!”
外头传进来乒乒乓乓的声音,像是真的打了起来,听起来好不热闹。
“都***给老子住手!”一声大喝传来,外头的闹声立即停下,“你们这是要造反么?既然一个个都是好汉,那先前打仗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们这般奋勇?有能耐的就拉出来跟鞑子战个你死我活,便是死了,说起来也是为国捐躯,只会在窝里横,丢人现眼!”
这般说着,那人又道:“让三皇子殿下见笑了。”
随后是清醇柔和的声音响起:“呵呵,不碍事,大早上的,就当是看了场大戏,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别理会我。”
话听上去是淡淡的,可语气却能让人气得倒牙,乌鲁特巴尔心中哂笑,燕人就是喜欢在窝里斗,不然也不会漏了那么大的一个便宜让他捡。
门开了,他立即闭上眼睛装昏。
漫不经心的脚步声渐渐接近,少年人身上沾染着一股淡淡的晨间的清新之气,像是刚从外头晨练回来似得,似是还带着些风的凛冽。
“他怎么还没醒?不是昨晚就送过来了么?”少年淡声问。
一旁的人恭敬的答道:“因怕他醒来闹腾,便用了些宁神香来,想是燃的多了,才会一直不醒。”
乌鲁特巴尔用余光见那少年转过头来看着他,他心中一愣,这人不正是斡帖木儿带到阿勒赤部养伤的那个面容昳丽的少年人么?怎么会是他!他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就听少年轻笑一声:“既然他不醒,就想法子把他弄醒,总不能让我等着他醒吧。”
下头的人立即去端了一大盆的冷水进来,兜头往他身上泼过去,瞬间,他全身被水泼的透心凉。
这睡是再没法装下去的了,他立即睁开眼睛大骂道:“哪个不长眼的奴才!”
随即,他面上一愣,疑惑的看着眼前少年,“你……你是……”
少年淡淡一笑,“九王终于醒了,终于可以坐下来好好的谈谈了。”
……
“这么说来,只要我指认他们,你就会放我一条生路?”乌鲁特巴尔问道。
楚少渊像是听见什么笑话,直笑得打跌,摇摇头,“九王也是身经百战的人,怎么能问出这样愚蠢的问题,你觉得你落到了我们手里,还能有生路?”
乌鲁特巴尔瞧见这少年昳丽的面容上满是讥讽,不由的恼羞成怒,“那你刚才与我说这么多……”
“九王,我不过是提醒你,你的儿子是如何死的,难不成你儿子的仇就这么算了?”楚少渊淡淡的道,“至于你的话,若是斡帖木儿想要收服塔塔尔六部,那他就一定不会对你置之不理,毕竟这个细作的事,他也有嫌疑,不是么?”
乌鲁特巴尔这才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这少年是怕他不肯将事情全盘托出给皇帝,特意走这一趟。
知道了少年是大燕三皇子的身份,他随之也就释然了,既然是太子的劲敌,那这番做法也确实合情合理,可他却偏不想如了他的意。
他冷冷道:“若我不肯呢?”
楚少渊蹲下来看着他,琥珀般的眼睛里满是嘲弄跟不屑,“我瞧着九王年纪大了,想来这押送的路上的风霜劳苦未必吃得住,而雁门关又跟云浮离得远,若路上有个什么闪失……”说着,他略微顿了顿,“虽说我们大燕的神医多,但也架不住九王身子单薄,到最后染上个什么病症,也是难免的。”
乌鲁特巴尔从来都是威胁强逼别人的时候多,从来没有被人这般威胁强迫过,当下便震怒的瞪着他。
“你莫要忘了,你若将我治死了,斡帖木儿又怎会善罢甘休?到时候得不偿失的人是你!”
楚少渊却笑了起来,因他容貌精致,这一笑倒让这平平无奇中还有几分落败的屋子瞬间明亮起来,像是有花香浮动,“九王放心吧,你活着,我才好交差,即便是你要找死,我也会保住你的一条性命。”
他站起身来,对身边人道:“给九王换间妥当些的屋子,等太子的伤情好些了咱们就立时回去。”
这是要将他监禁起来,连个寻死的机会也不会给他了!
乌鲁特巴尔脸色不由的大变,他自从生下来还没有遭受过这样大的侮辱,他刚要开口骂人,就被少年一把将不知从哪儿拾来的破布头塞进了他的嘴里。
少年略带歉意的眼神扫了他一眼,“我二哥还在养伤,听不得九王这般精力充沛的叫嚷,就只好先委屈九王这么这了。”
他抬了抬手,身边的人立即将乌鲁特巴尔一手一脚的扛起来往出走。
乌鲁特巴尔从来没有被人这般压制过,心中早已怒火冲天,可偏偏手脚都被绳索绑缚起来,任他如何挣脱都无法挣开,嘴里还塞着一股怪味的破布,他心中忍不住悲呛起来,觉得这样苟活着倒不如死了干净,可转念一想,察阿安部可谓是他的心血,若就这么死了,到时候还不是便宜了斡帖木儿那么个杂种,不行,他不能死!
这般想着,耳边忽的听见一声锐利的女声,“九叔你……”
他偏了偏头,离他不出三米远的地方,赫尔古丽俏生生的站在那里,目瞪口呆的指着他,脸上还有些红晕,看上去像是去会情郎的娇俏少女。
就听见赫尔古丽对楚少渊道:“楚意舒,九王他怎么也……”
“这不是你该过问的!”楚少渊冷冷打断她的话,对她身边的侍女道:“还不赶紧将公主送回去!”
赫尔古丽没料到他突然之间变脸,分明之前他让人传话给她,说要见她的,她当下不甘心的嚷了起来:“楚意舒,你不能这么待我,我明明是……”
楚少渊一挥手,赫尔古丽身边的侍女立即将她的嘴捂了起来,“公主,太子殿下还在养伤,您平时都忍得的,怎么今儿反倒发作了起来,您想想以后的日子,别在这个事儿上犯轴!”
赫尔古丽近几日时常听侍女们的劝慰,心知楚少渊是因面子下不来,当初才会那般吓她,现如今听了这番话,她自然也就消停了下来,委屈的跟着侍女们回了屋子。
乌鲁特巴尔的眼睛立即眯了起来,斡帖木儿什么时候派赫尔古丽到的这里?他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收到?难不成他们私底下跟太子有往来?
他再回想到先前听见的那些话,串连起来,可不就是眼下这么个情况么?
他眼中精光乍现,越想越觉得是这样。
399.县主
乌鲁特巴尔如何也不会想到这一切都是做给他看的,他被关在四处黑暗的屋子里,脑子里盘算的是往后的计划,却不知道远在雁门关城外,察阿安的旧部因他突然失踪,暂被斡帖木儿代管。
察阿安部的将领一开始自是不服,但汗王失踪了,王子又死在了燕人的手里,察阿安部再无继承人,而斡帖木儿是名正言顺的大汗王,由他来接管察阿安部却是再正常不过的了,所以这些人也只能私下抱怨几句,做不了什么大动作。
直到雁门关里头传出来消息说,他们大汗王被燕人掳走,他们憋着的一口气这才有地方发放,当下便要求斡帖木儿带人去将乌鲁特巴尔救出来。
斡帖木儿却是眼眸往那些人身上一飞,语气淡薄的道了句:“雁门关铜墙铁壁一般,就我们这区区几万人,还不够他们塞牙缝的,你们找死我不拦着,但若察阿安部被燕人灭了,这笔账莫怪到我头上就是。”
当下将察阿安旧部的人气个半死,却又无法反驳,此时六部中四部的人都撤回部落了,仅剩一个阿勒赤部,人马还不如察阿安部的多,燕人虽之前损耗了一些,但人数上还是压着他们一头的,又有雁门关这样易守难攻的关卡,胜负一看即知。
一筹莫展之下,斡帖木儿递了免战牌出去,想要与燕人和谈。
而雁门关的将领们却是喜出望外,能够这样兵不解刃的结束一场战事,无论对谁来说都是好事。
楚少渊拿着手中的密函淡淡的笑了,有了这几样证据,何愁安北候不被问罪。
……
雁门关的消息不几日就传回了云浮,朝野上下一片惊呼。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婵衣正在埋头整理绣花箱笼,已经进了四月份,天气逐渐的回暖,许多厚实的衣裳也都收进箱笼之中,她琢磨着做几件贴身的马甲给夏老夫人跟谢氏。
听锦心口沫悬飞的说着从鸣燕楼传来的消息,她心情大快,整个人也飞扬起来,像是原本阴在头顶上的那一小片乌云顿时四散,金色暖黄的阳光照射进来,一片祥和。
她就说上一世那样不可阻挡的人,这一世怎么也不应该会那样轻易被算计了去才是。
锦心瞄了瞄婵衣脸上的笑容,垂了头低声道:“说不准殿下过几日就回来了呢。”
婵衣手中还握着丝线,听她这么说,倒是忍不住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有些好笑的说:“你怎么知道他这几日会回来?永兴当那头可是一点消息都没传过来。”
锦心笑道:“奴婢是觉得,既然殿下擒了鞑子的王爷,总不能一直关在外头,总要回云浮的,奴婢估摸着,大约也就是这几日,殿下一定会回来的。”
婵衣将手中一根鹅黄色的丝绵线从线团中捋出来,穿针引线之际,不在意的道:“他回来也得先回宫复命,杂七杂八的事情一忙,也不知什么时候才会空闲下来,而且虽说雁门关之危已解,但还有许多后续的杂务要处理……”
事情这么多,他未必就会有时间来一趟夏府,而她越来越大,已经到了被长辈约束留在闺中待嫁的年纪,也不可能时常出门,他们即便是相见,也要过些时候了。
锦心听出了婵衣话里的感叹,不由的想,若是三皇子殿下能让皇上赐婚下来就好了。
这样一来小姐就名正言顺多了,也不用总是为了这样的小事而发愁。
正感叹着,张妈妈兴高采烈的进来,看见婵衣还在做针线,笑着道:“二小姐,老夫人请您过去呢。”
婵衣见张妈妈面上笑意十足,不由的奇怪道:“祖母找我有什么事么?”
张妈妈回道:“说是朝廷有了赏赐下来,老爷接了旨意,正和内侍一同回府呢,老夫人让您准备准备。”
婵衣想到会有赏赐,但没料到会这样快,忙将手中针线放下,起身换衣裳。
张妈妈道:“奴婢还得去告诉夫人一声。”
婵衣摆摆手:“快去吧,我换了衣裳就去福寿堂。”
张妈妈点头去了。
婵衣换了衣裳立即去了福寿堂,娴衣已经在福寿堂里头等着了,过了一会儿谢氏也到了。
夏老夫人跟谢氏都穿着诰命服,头上戴着彩冠,一家人看上去喜气洋洋的。
或许是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事,大家看上去都有些紧张,娴衣更是将手里的帕子握得死紧,偷偷的看婵衣,发觉她脸上一副从容淡定的模样,心中暗自呸了一声,装模作样。
夏府开了中门,闲杂人等都回避到了一旁,夏世敬身边的小厮从外头传消息回来,说人马上就到,大家连忙去院子里头迎接,内侍先进的府,夏世敬身上还穿着官服,后一步进了府来,接着是那些赏赐之物。
婵衣暗暗地打量着夏世敬的神色,发觉他脸上不像是欢喜,倒是有几分颓败之色,不由的有些奇怪。
内侍宣读圣旨的时候,一家人乌压压的跪了一院子。
她仔细听了听,圣旨上先是说夏老夫人深明大义,又说谢氏教女有功,最后提到她,“……大理寺少卿夏世敬嫡长女夏氏,名门毓秀,端庄贤淑,施米有功,赦封为依云县主,夏氏上前接旨。”
原来朝廷正真要赏的人是婵衣,而之前赏了祖母跟谢氏,都是因为婵衣的关系,不好越过两位长辈,才会先赏了她们。
婵衣愣住了,她原本以为会重重赏赐祖母跟母亲,她不过是附带赏一赏的,没料到会忽然赦封她做县主,而县主说上去也不过是个名头罢了,没有封邑,更无赏地,只是每年有一些俸禄,倒像是她用了这么多米粮来买了个县主来似得。
而娴衣的脑子却“嗡”的一声,凭什么婵衣能够拿着家中的米粮来博取这样好的名声,却不想着也给她做做名声,难道就因为婵衣是嫡出,她是庶出,就能这样厚此薄彼么?
她先前跟简安杰定亲的时候心中还等着看婵衣的笑话,却没想到她就被封了县主,有了这样一个身份,又何愁不会有好亲事!
400.秘闻
婵衣连忙上前接过圣旨,内侍道了句:“恭喜依云县主得封,您可记得去慈安宫叩头谢恩。 ”婵衣这才恍然大悟,定是广宁王妃在太后娘娘面前说了情,太后娘娘才会这样的抬举她们家。
夏老夫人眉目含笑,打赏了内侍好几个封红,“有劳公公跑这一趟。”
内侍也不与夏老夫人客气,笑着接过封红,便带着人走了。
夏老夫人慈爱的看着婵衣道:“还是我们晚晚有福气,这还是我们家出的头一个县主呢。”
谢氏满面笑容的去搀扶夏老夫人,心中的喜悦更是遮也遮不住:“媳妇还担心先前云浮的那些流言传到宫里,会被太后娘娘责怪,没料想到太后娘娘会给咱们家这样大的脸面,改明儿了媳妇递个牌子去宫里好好给太后娘娘叩头谢恩才行。”
夏老夫人连连点头赞同道:“都说我们夏家投机,这下子看他们还有什么话好说!”她边说边去看夏世敬,发觉他脸上的神色不见多欢喜,倒是带着些恼怒的颜色,夏老夫人的脸色不由的就沉了下来,“你这是怎么了?”
夏世敬今晨在内书房被皇帝问及流言一事,他怕皇帝责怪,便极力推脱到谢氏身上,说都是内宅妇人的主意,没料到反被皇帝一顿斥骂,直说他越来越胆小甚微,将他骂的灰头土脸,可想而知,他的脸色能好反倒是怪事了。
皇帝下了这样一道旨意,他这才明白了皇帝的意思,心中既惴惴不安,又有些恼恨谢氏不与他说清楚内情,让他在皇帝面前丢了那么大的一个丑。
此时被夏老夫人问及,只好支支吾吾的道:“是衙门里的一些事,没什么。”
答完夏老夫人,他便以此为借口,转身匆匆出去了。
婵衣心中冷笑连连,父亲这般定然是觉得没脸看到母亲,才匆匆走了,却不想这都已经晌午了,平常这个时辰他早就回府用膳了,现在再去衙门,那些官员早早的就散了,不过是剩他一人,恐怕连午饭都要在外头用了,只不过这些与她却不相干。
她在前世就对自己的父亲没有期望,重活一世不过是更失望罢了,所以她也不去在意,只在夏老夫人跟谢氏跟前逗趣,倒是夏老夫人跟谢氏心情大好,连说要在家里摆宴席祝贺一番。
而西北的战事平息,朝廷又分发了一笔回迁安置费,许多滞留在云浮的灾民因想念家乡,又有朝廷给的这笔款子,都陆续的回西北去了。
云浮城中各个世家支起的粥棚也都渐渐的撤了,因灾民都回迁了,便也不需要再施粥了。
夏家这几日着实热闹,宴席摆了好几日,更是请了德庆班来唱了好几天的堂会,云浮城中的世家都知道了夏家嫡女被册封为县主的事,一时间艳羡之声不绝于耳。
婵衣心中却并无什么欢喜之意,她明白,自家这是用了几万两的米粮来给她换了个县主的名头来,宫中的那些赏赐并没什么能看的,而她顶着一个县主的册封,祖母跟母亲定然会更加热心于她的婚事,她此前已经暗中插手将两门亲事都破坏了,若再不同意,只怕要引起祖母跟母亲的怀疑,因此她心中不仅没有什么欢喜之色,反倒觉得有些烦闷。
谢霏云来夏家做客,与她坐在一处吃果子喝茶,因都是一道办的粥棚,谢家跟朱家也得了赏赐。
此刻谢霏云笑盈盈的看向她,发现她的模样有些郁郁寡欢,伸手就去捏她的面颊,嘴里嗔怒道:“旁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好事,给了你反倒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受了什么委屈,你这般不愿,让别人知道了,当心给你安一个大不敬的罪名!”
婵衣的脸颊被她紧捏住,忙吃痛的求饶道:“霏姐姐,你手劲儿轻些!我的脸快被你捏破了!”
谢霏云这才放开她,睨着她满面的郁色,问道:“可是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儿?从我来了到现在,你就没露出个真的笑容来。”
婵衣叹了一口气,却不好告诉她这些话,只好扯了别的什么事来遮掩,“霏姐姐,先前的那些流言我已经偷偷查过了,都是从宁国公府传出来的,我先前听说顾曼曼是将宁国公夫人的死算到了我的头上,这半年当中,我都已经被他们暗算了无数回了,真是厌烦极了,偏偏又没一劳永逸的法子……”
谢霏云听了婵衣的这番话,脸上非但没有奇怪之色,还四下看了看,然后悄声在她耳边道:“我听说最近宁国公府死了好多下人,好像还有一个服侍过宁国公的侍妾也殁了。”
婵衣皱了皱眉,顾琳琳已经回了宁国公府,若是按照她的提议,想必顾奕应该知道了他母亲的死因,难不成正因如此所以才会有这样的举动么?
可又有些说不通,不论宁国公再如何,他终究是顾奕的父亲,再如何恼怒,他也不应该处置自己父亲的东西,这个道理他不应该不懂才对。
她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不由的问道:“霏姐姐是从哪儿听说的?”
谢霏云笑了笑道:“你忘了?我外祖母家跟宁国公府可就隔着一条胡同,我外祖母家的小厮时常能看到宁国公府那些小厮的出入,你说用几条草席子就裹了人往出送的,不是下人难道还会是主子不成?”
婵衣却是越发的奇怪了起来,照理说宁国公世子并不是一个不懂善后的人,这样一次性的处死这么多下人,难道就不怕出什么事么?
就听谢霏云又道:“最近宁国公世子与王子墨走的很近,你知道王子墨的父亲王正恩是吏部尚书,听父亲说宁国公世子是看准了神机营副将的位置,想要上下疏通,等三年孝期一过就走马上任呢。”
婵衣一愣,顾奕上一世是入了燕云卫的,怎么这一世忽然想到要去神机营呢?
她不由的思索了起来。
难不成顾奕因为他母亲的事对宁国公怀恨在心,所以才要将他的羽翼丰满,好对抗宁国公么?
她总觉得自己好像漏了什么东西,一时间脑子闷痛,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直到谢霏云告辞,锦心悄悄将一封信笺递给她,她才顿悟。
401.伤势
信笺是鸣燕楼递过来的,因为顾曼曼接连不断的找夏家麻烦的原因,婵衣让鸣燕楼一直盯着宁国公府。 .
玉秋风最近几日发现顾奕跟卫治时常来往,而就在前几日,消息还未曾传到云浮,安北候府就已经被皇上派了燕云卫层层围了起来。也就是同一个时间,顾奕与王子墨走的十分亲近,所以可以推断出,顾奕一定是跟卫治发生了什么事,才会忽然与王子墨亲近起来的。
婵衣仔细想了想,前一世,卫家事发之后,顾家几乎是第一时间将卫家推得远远的,好像从来不曾有过这样的一门姻亲一般,而当时皇上的态度也不明,虽说世人都知卫家跟顾家一向要好,却没有对顾家发难,反而是任由他们最后做大了,这就让人很是费解。
又或许,顾家手中攥着什么东西,让皇上顾忌,才会放任了他们。
那顾家手中的东西又会是什么?
婵衣苦恼起来,前一世的自己真的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闺秀,对于朝堂上的事完全不关心,卫家跟顾家的事她根本就一无所知,现在可好,真的是要靠猜了。
锦心见婵衣眉心死死纠结在一起,不由的小声道:“小姐,听玉秋风说那个沈朔风明天就能回来了,奴婢觉得您有疑问,还是问一问沈朔风的好。”
婵衣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沈朔风回来了她自然是要问他的,只是沈朔风也未必就知道这些盘根错节的事情。
她又开始担心起楚少渊,不知道他能不能顺利的回到云浮,能不能顺利的将卫家一网打尽。
她想着想着,忽然想起上一世,太子最后的下场是被楚少渊一箭射死的,她的心头忍不住狂跳了起来,就是因为这件事,楚少渊在云浮城中的名声彻底的坏了,之后拥立四皇子的呼声便越来越高。
她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忘记了!
她高声吩咐锦屏磨墨,铺好纸笔便给楚少渊写信,刚写到让楚少渊不要意气用事的时候,她突然顿住了,忍不住骂自己一声笨!这么没头没脑的给他写信,他一定会觉得奇怪,毕竟在他眼里的自己不过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罢了,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事,况且这样不明不白的,她贸贸然的写了信,只怕最后反而会起到反作用。
婵衣将那张写了一半的信笺又揉成了一团,随手扔到一旁。
她越发的苦恼了起来。
一旁伺候的丫鬟们忍不住面面相觑,小姐今天怎么心神不宁的?
小姐从来都端庄沉稳,即便是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怎么今天却反常了起来?
……
楚少渊押着人犯对外却说刚刚走到燕州,实际上他此时已经秘密到了云浮城,押着安北候卫捷跟世子卫风二人一路从崇兴门进了宫。
若是仔细看,能发觉楚少渊身上的衣裳隐隐透出血迹,似乎是有伤口崩裂开来,从里头漫出的血渍。
还未到乾元殿,赵元德就远远的迎了上来,看见楚少渊,恭恭敬敬的行了礼,“三皇子殿下万安,皇上口谕,说暂时将安北候跟世子关押到天牢当中,择日再审。”
楚少渊点点头,他一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父王不会立刻就见这两人,毕竟是多年的君臣,有些事情一旦发现了,还是会有些不想去面对。
他扬手吩咐魏青将安北候跟世子压着护送去了天牢,而这个过程当中,卫捷跟卫风全程没有说一句话,更没有一个眼神上的交流,也不知是哀莫大于心死,还是已经任命了。
见卫捷跟卫风渐渐不见了,楚少渊跟着赵元德去了乾元殿。
文帝正在殿中批改奏折,听见赵元德传话声,扬声道:“让老三进来。”
楚少渊进到殿中,恭敬的给文帝磕了头,轻声道:“父亲,儿子回来了。”
文帝看着跪在殿中的少年,不过短短的几个月不见,个子却长高了许多,人也晒黑了,整个人比刚进宫的时候还要瘦弱几分,他看着看着,眼睛发涩,连声道:“快起来,让朕好好看看。”
楚少渊站起来,抬起眼睛看着文帝,眼中流露出关切:“父亲看起来有些憔悴了,都是儿子没用,自己身陷险境不说,还让父亲这般担忧。”
听得这番话,文帝眼中涩意更深了,旁的人从来都只会说他气色好,见了他也只会邀功,却从来没有一个人会对着他说出这样让人窝心的话,而意舒却不同,每每见着他,会让他觉得意舒先是自己的儿子,然后才是大燕的皇子。
文帝不由的想起了心爱的女子,不觉间,有些哽咽,连忙扭过头吞咽几下,轻轻揽了揽楚少渊的肩膀,点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文帝刚碰触到儿子的肩膀,忽然发觉他微微有些瑟缩,疑惑的看向他,这才发觉肩头上隐隐有血渍从里头透了出来,他惊的大声喊:“御医!快传御医!”
楚少渊连忙道:“不碍的,只是一点小伤罢了,父亲不要惊慌。”
文帝却不悦的看着他,“一点都不爱护自己,你才多大,身上有伤就不要这么急的赶回来,往后落下病根可怎么好?”
御医急匆匆的敢过来,便看到文帝大声数落着三皇子,可眼里的疼惜之意却止不住往外涌动着。
姚御医连忙让楚少渊坐下来,伸手去查看他的伤势。
将衣裳褪到臂弯上,看见那个伤口,文帝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肩膀上的伤何止是小伤,有一处从伤痕上看,肩胛骨几乎都要被生生的削下来一块了,而他新伤旧伤叠加在一块,肩膀肿的有一寸高,伤口出有紫红的血往外淌,看上去十分的可怖。
姚御医看见这个伤口也皱了眉,虽说这并不是他行医以来见到过最严重的外伤,可在王孙贵胄当中,这样严重的伤势他还是头一回见到,他连忙将工具取出来给他清创,嘴里忍不住道:“有些疼,三皇子殿下忍一忍,您的外伤实在有些太严重了,若是再晚几日,您这条肩膀只怕就要保不住了!”
这番话一出口,姚御医立刻察觉的到文帝投过来的锐利目光。
“老三的肩膀还能不能治?”
姚御医自然不敢说不能,急忙连声道:“能,皇上放心,臣定会将殿下的外伤治好的!”
402.自绝
包扎伤口的时候,楚少渊将上衣褪去,文帝见他身上多了许多的伤痕,心中极为痛惜,当下便让赵元德从他的金库中取了许多珍稀药材出来给他补身体。
将伤口处理好,姚御医又开了外敷与内服的药,这才战战兢兢地退了下去。
文帝瞧着儿子脸上虽有些忍痛的神情,但精神还好,将提起来的那颗心缓缓的放了下去,想到政事,他沉声道:“你先歇一歇,让赵元德带人去将鞑子的九王提过来。”
话里的意思竟然是要立即审问鞑子九王。
楚少渊有些意外,连安北候都不见,却要见鞑子九王,难道说他猜错了?其实父王对安北候已经是忍无可忍了,才会这样着急。
他忙道:“九王被我安排到了宫外,因怕他逃脱,所以索性放到了萧将军家里,若是父王要提审,那我这就将人带进宫里来。”
文帝摇了摇手:“让赵元德跑一趟就行了,你受了伤,在宫里好好养伤便是。”
楚少渊心头一惊,父王这般安排,难不成是要他以后都不再插手雁门关的事情?他手中可是掌握着卫捷父子通敌叛国的证据,若是这样交到旁人受伤,恐怕卫家还要再苟延残喘一段时日。
他犹豫道:“父王,据儿子调查,卫家确实与鞑子来往密切,他们还有往来的书信在儿子手上……”
文帝那双极亮的眼睛划过一丝阴郁,低声打断他的话:“卫家的事儿你不用插手了,朕自有主意。”
接连着被皇帝驳回请求,楚少渊只好恭敬的点头,说了几句旁的话,便退了下去。
文帝看着楚少渊远去的背影,心中暗暗地叹了口气。
……
卫捷坐在牢房的床铺上,手上戴着铁锁,稍稍一动手腕锁链就咣当直响,声音沉闷的让人心中似乎也压了一块石头。
长子卫风与他并不在同一间牢房,自从被广宁王抓起来,他就没有再与儿子单独的见过面,虽说两人身上都没有受什么活罪,但按照现在的情形发展下去,只怕连活罪都不用受便直接被皇帝问罪了。
想到皇帝的脾气,他心中忍不住惧怕了起来,若那些东西真的都被翻出来,结果一看即知。
忽然,清晰的脚步声从远处传过来,他连忙抬起头看向牢房铁栏杆外,壁灯将人影拉的很长,影影绰绰之间,只能听见脚步沉稳有力,像是从极遥远的地方传过来,让他有些恍惚起来,好似这脚步声,这影子是从地府来的鬼差,要将他拉进地府之中去似得。
来不及害怕,人已经到了牢房外,隔着铁栏杆看向他,俊秀的身型清亮的眼睛,让他浑身一颤。
直到看清楚来的人并不是他所害怕的那人,他才急急地喘了口气,“…广,广宁王爷……”
广宁王冲他颔首,示意狱卒将门打开。
卫捷长吁了一口气,看到广宁王将门打开进来,连声问道:“王…王爷,是不是皇上要见我?我…我是被诬陷的,我们都被三皇子算计了,他向来与太子殿下不合,太子殿下受了重伤还在养伤,三皇子想要立军功压太子一头,自导自演了这场戏,王爷一定要帮我在皇上面前澄清啊!”
广宁王挥手让两个狱卒下去,牢房中只剩了他跟卫捷两人。
他用那双与皇帝极其相似的清亮眼睛盯着卫捷,无声的叹了口气,“这件事不止是本王目睹了,雁门关的各个将领都看见了,你让本王如何帮你?事情既然已成定局,这个时候安北候就不必再抵赖了,好生想想该如何善后才是。”
卫捷眼睛一亮,善后,广宁王是皇上最宠爱的弟弟,他说善后,那就是说皇上对他还没有完全失望,卫家还没有到要败落的时候!
他心中一喜,连忙道:“还请王爷明示!”
广宁王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本王也不愿你有什么痛苦,特在皇上面前为你求了个恩典,”说着话,伸手在怀中摸出一把匕首扔到他面前,“出了这样的事,要如何善后,想必你也知道,本王便不多嘱咐你了。”
卫捷盯着地上的匕首,吃惊的张大了嘴巴,广宁王的意思,竟……竟然是要他自绝在狱中!
他脸上的神情止不住的扭曲了起来,整张脸抽了几下,似笑更似哭的表情,显得他那张脸十分怪异。
广宁王见他死死盯着匕首,眉头皱了起来,心中冷笑几声,对付旁人的时候就什么招数都使得出来,可这样的事情一落到自己身上,就吓成这副熊样,大燕的权臣竟是这样的鼠辈,怪不得先前会有那么多灾民流窜到云浮城,不过是一场战争一场雪灾,就能将百姓吓成这般,宁可背井离乡受尽劳苦,也不愿待在从小长到大的家乡。
“王……王爷,”卫捷几乎从床榻上跳起来,跪倒在他面前,声音中含着浓浓恐惧跟不甘,“我是被诬陷的,我们卫家是被诬陷的,您救救我,往后我们卫家定对您为首是瞻,刀山火海赴汤蹈火,我都跟着您……”
“安北候这是干什么?”广宁王目光彻底寒了下来,语气含冰:“本王可没这么大能耐救你,这是皇上的意思,你想想,你若是不自绝,往后这罪责一层层的落下来,卫家会落得怎样的下场?”
“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满门抄斩,皇上已经尽力在维护你们卫家了,还派了燕云卫围住卫家为的不就是保护卫家上下不被人算计。你现在这般是让皇上为难,让太子殿下难堪,卫家毕竟是太子殿下的外家,若真的背上通敌叛国的罪名,被满门抄斩了,太子殿下如何自处?”
安北候睁大了眼睛,若是卫家真的被安上通敌叛国的罪名,只怕皇上也不能轻饶了太子,毕竟太子跟卫家的牵扯太深了,若是太子被废,那妹妹这个皇后岂不是也要跟着被废?
他瞬间觉得像是有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浑身发冷,这样一来,卫家多年来的苦心孤诣就全完了!
可…可是,他不想死啊……
广宁王皱眉看着满脸绝望的安北候,心中不耐烦极了,“你好好想想孰轻孰重,若明天早晨还没有结果,便是皇上有心放过卫家了,也无可奈何了,你好自为之吧!”
403.调查
第二天安北候的死讯就传到了楚少渊的耳朵里,他死死捏了捏拳,极力克制住心中翻腾的情绪。
魏青禀告完,见楚少渊神情不太好,低声道:“主子,要不要属下去查一查。”
“不必。”楚少渊摇手,脸色虽不好,但他却可以肯定,这件事定是父王下的令,否则父王也不会将他从这件事当中抽出来。
他稳下情绪,看向魏青:“昨日父王可有对你说什么?”
魏青并不是普通的燕云卫,而是皇帝暗中培养出来的暗卫,皇帝之前将他派到楚少渊身边只是为了保护他的安危,现在回了云浮,作为皇帝身边的暗卫,他自然是要向皇帝复命的。
魏青摇了摇头,“皇上没有说什么,只是让属下跟在您身边。”
也就是说,皇帝将魏青给了楚少渊。
对于此,楚少渊倒是不觉得奇怪,毕竟二人一同共过患难,而且魏青作为一名暗卫,是不能够出现在众人面前的,魏青既然已经曝光,显然是不适合做暗卫了,所以父王就索性留给他用了。
“我让你查的鸣燕楼,你可查到了什么?”楚少渊对于之前沈朔风提前找到自己的事情耿耿于怀,心知鸣燕楼绝不简单,吩咐魏青去调查。
魏青想了想道:“属下调查过了,鸣燕楼很神秘,据说在江湖上是排行第一的暗杀组织,他们向来是以快、准、狠著称,甚少失手,属下还查到一个事情,鸣燕楼的第一任当家楼主极爱金银,接生意从来是银货两讫,定金收的极高,而这个人,曾经的身份更是让人玩味,他曾出仕,在朝廷中做到了燕云卫参领的位置。”
楚少渊惊讶的看着魏青,有资格进燕云卫的人,都是能够让皇帝完全放心的勋贵宗族子弟,而且能做到燕云卫参领的人更不仅仅是千里挑一,他的出身也绝不会低,可这样的人怎么会建立这样一个江湖杀手组织?难道就为了金银之物?
燕云卫参领可是从三品的官职,虽说不比别的官职油水多,但却是天子近臣,比其他的官职更亲近皇帝,无论去到什么地方,都是能够让人礼遇的。
他却在私底下建立这样的一个暗杀组织,难道就不怕朝廷发现之后将他问罪么?
楚少渊挑着眉,琢磨了一下,问道:“这人是不是摊上什么事,被降了职才会……”
魏青点点头,“那时还是武宗皇帝执政的时候,因为牵扯到了前朝的叛党,被武宗皇帝革职查办,虽后来查明是被冤枉的,可人已经流放到了三千里之外,等到再回了云浮,他的容貌被毁,整个人也被折磨的奄奄一息,再也无法入朝为官,就连他的家人也都因为这个案子葬送了性命。”
这样一来就能解释了他为什么会建立鸣燕楼,甚至于鸣燕楼之中的情报组织为什么会这样的厉害……燕云卫出身的人有什么本事,他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那此人如今还在人世么?”楚少渊很关心这一点,若他还在世的话,恐怕背后操控鸣燕楼的人就是他了,而鸣燕楼当中恐怕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东西。
魏青回道:“这个人几年前就死了,现在鸣燕楼的楼主是他的徒弟,就是先前在雁门关见到的那个沈朔风。”
楚少渊思索半晌挑了挑眉,看向魏青:“明日你安排一下,我要出宫。”
魏青点头应是,退下去安排了。
……
萧清跟萧沛回到家,手忙脚乱的刚将囚犯安顿好,便立即被萧睿叫到书房里去。
萧沛跟萧清自知这回的事情没有与父亲商议,便冒冒失失的接在手中,一定惹得父亲不高兴了,二人都规规矩矩的站在墙根下,一副缩着脑袋挨训的模样,倒让萧睿无奈的又生气又觉得好笑。
“你们两个小兔崽子!”萧睿用力的拍了一下他们的头,没好气的道:“胆子越来越大,尤其是清儿,关外是什么地方?就连为父都不敢孤身潜入,你倒是本事,初生牛犊不怕虎,你若是折在里头了,让你兄长知道了得多悔恨?还有这次的事,你们兄妹三个是商量好了瞒着我,不让我事先有个准备,却忽然把人弄到府里,好一阵的鸡飞狗跳。”
萧清眼睛滴溜溜的往自家阿爹身上溜了一眼,瞧见阿爹脸上并不见多少怒气,更多的是无奈,心中松了口气的同时,溜须拍马的话便冒了出来:“我们这也是怕路上走漏了风声,而且当时在路上商议过了,广宁王家里还有女眷,自然是没法子将人关在府里的,而大燕这么多的武将里,就数咱们家跟鞑子的积怨最深,咱们家里又没女眷,自然就一致同意将人关在咱们家了。”
“放屁!”萧睿眼睛瞪得像铜铃大,“咱们家怎么就没女眷了,难道你是男人?”
萧沛听着阿爹毫不掩饰的骂妹子,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自家妹子确实与一般的女眷相差甚远,当时商议的时候,就连妹妹自己也没意识到,他们家里还有她这么个女眷在,现在乍然听见阿爹问妹妹说难道她是男人,他这才反应过来,忍不住就想捧腹大笑。
萧睿狠狠的瞪了萧沛一眼,“还有你,路上是怎么保护三皇子的?能够让三皇子身陷险境,若不是皇上还有后手,只怕你们一个两个小兔崽子就全都折在关外了!”
萧沛忽然愣住,他一直以为他们能够回雁门关全是楚少渊一手促成的,听了阿爹的话,他诧异了起来,“皇上知道我们在关外?”
萧睿摇摇头叹了口气道:“儿行千里母担忧这话一点儿不假,此事若不是皇上一手促成,只怕你们现在还在关外呆着呢。”
萧沛还要细问,萧睿却转了话头,“行了,你们赶紧去洗漱洗漱吧,”他有些嫌弃的看着他们二人,“这一路赶回来,走路都掉灰。”
说完又想到什么,补了一句,“清儿留下。”
萧沛幸灾乐祸的看着萧清,阿爹想必是要狠狠的骂她一顿才能解气了,单独留下她只是顾及到她的面子。
显然萧清也是这么想的,她连忙将头垂低,一副认错的模样。
……
ps:每次写到萧家就觉得很欢乐。
404.感叹
萧睿看在眼里,忍不住叹了口气,“清儿,你今年已经十七了。 ”
平常人家的闺女这个年纪早就嫁人了,快些的都当母亲了,可她还这样混在男人堆里头,难道真把自己当成了个男子,非要挣个前程出来?
萧清不知父亲为何有此一叹,只以为父亲是说她这么大了还不长进,缩了缩肩膀,声音微小的认错道:“阿爹,女儿知错了,往后再不会这般行事惹阿爹生气了。”
萧睿听得这番话,心中更是百味陈杂,女儿这样的性子,若真的嫁到了夏家,也不知是福是祸。
他将手边的一只匣子打开,拿出匣子里的纱花递给她,“这个是你让秦风给夏家闺女的,阿爹替你收起来了,阿爹倒是没想到你与夏家闺女情谊这般深厚,”他顿了顿,斟酌着道:“夏家已经派人递了好几次帖子来,也打发了保山上门,阿爹都暂时压了下来,现在你回来了,阿爹也想问问你的意思。”
萧清接过纱花,心里正想着不知婵衣现在好不好,分别数月,她倒真是有些挂念她,而乍然听见阿爹后头的话,她整个人像是被点燃的炮仗炸了个正巧,当场就愣在了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脸上一片通红。
萧睿还犹自在说夏家的事,“夏家的二爷我瞧着是个好的,今年春闱皇上钦点了探花与他,如今人被外放到了泉州与四皇子一同治理水患,前些日子有消息传过来说水患已经治理的差不多了,他们家人也与你相熟,而且他们家的家风也正,夏老夫人跟夏夫人又十分心善,想必你以后嫁过去了也不会有什么磕磕碰碰……”
萧清听着听着,脸上越发的火烫,扬声道了一句:“哪有跟自家女儿商议她自个儿婚事的阿爹啊,这些小事您做主就行了!我困的不行,要去睡了!”
她说完便转身往出走,心中砰砰砰的直跳,握着纱花的手掌也出了细密的汗。
萧睿被她这么一嗓子吼的怔愣了片刻,嘴里忍不住埋怨:“你这丫头,我还不都是为了你,总要你过的好才能……”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住,女儿离开的时候脸上好像红通通的,说出来的话怎么听都带着股子羞窘,他回过神来,连忙喊了小厮一声,道:“去给夏家回帖子……”
……
沈朔风刚回到鸣燕楼的庄子上,人便气力不支的倒在榻上,从来没有这样拼命的赶过路,他只觉得自己的半条命都已经丢在了路上,此刻只想安安稳稳的睡一觉。
可天不遂人愿,他刚要睡着之际,房门被人大力推开,这样急中带燥的脚步声,除了玉秋风还会有谁!
果然,下一刻便听见玉秋风带了三分怒气却依旧娇媚的嗓音:“沈朔风,鸣燕楼可不是你一个人的东西,你凭什么不与我商议随随便便就投靠了三皇子?你难道忘了师父临死前千叮咛万嘱咐,告诫我们不可与朝廷沾上一丝瓜葛,师父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更何况那件事若是被人揭发出来,我们鸣燕楼可就真的完了!”
沈朔风宿夜未眠,此刻又被她连珠炮似得话弄的脑子嗡嗡直响,在床榻上缓了缓,才慢慢的坐起来,脸上不见什么表情,嘴角却紧紧抿起,他又何尝不知此时不是最佳时机,可形势所迫他半点奈何不得。
他沉思片刻,低声道:“自从年前接到刺杀三皇子的生意开始,我们就没有退路了,以三皇子的手段,鸣燕楼早晚保不住,与其让鸣燕楼毁在我的手上,还不如现在投靠了三皇子,虽说师父临终前交代我们不可与朝廷为伍,但凡事都有万一,即便当年的事被三皇子查到了,也会知道并非是师父的责任,如今鸣燕楼处于这样的局势中,若不想法子自保,只怕师父的心血便毁于一旦了,而且我们只要不危害到三皇子,夏家小姐也会帮我们一把……”
他话未说完,玉秋风便惊呼一声,“哎呀,我怎么忘了,夏家小姐说让你一回来就去夏府。”
沈朔风无奈的叹了口气,看来自己这个觉是睡不成了。
……
下雨了,窗外的天空暗沉一片,空气中布满了潮湿的雨水的味道。
婵衣趴伏在案几上睡着了,手中还捏着未做完的比甲,锦屏轻手轻脚的将她手里的针线收了起来,又找来一条薄毯子盖在她的身上。
锦心急匆匆的走进来,抬头正欲说话,就见锦屏示意她小声些,她再一扭头,就见婵衣趴在案几上睡得很沉,她不由的在心里感叹一声,这几日小姐一直在忧心主子,整个人越发的清减了。
她原本是带了消息进来的,见到婵衣好不容易能睡个安稳觉,便不忍心打扰她,安安静静的立在一旁想着事。
婵衣大约睡了有一个多时辰,直到天色渐渐的转暗,雨水声音也慢慢的停歇了,她才悠悠转醒,抬眼看了看窗户外头,夜色竟已经如此浓厚了,她哑着嗓子问了句:“什么时辰了?”
锦屏回道:“酉时三刻了。”
婵衣揉了揉额头,“不知不觉竟然睡着了。”
她觉得屋子里有些闷,一边感叹,一边将窗子开了一条缝隙,凉风呼啦啦的从外头涌进屋子里来,清新的空气中还带着雨水的湿气,她忍不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小姐,当心受了风寒,”锦心上前一步,将婵衣身上披的毯子帮她裹了裹,低声道:“沈朔风回来了,现在就在花厅。”
婵衣连忙起身往花厅走,嘴里道了句:“怎么不早点叫醒我。”
“小姐好不容易睡着,奴婢不忍心,何况让沈朔风多等一会也不会如何。”锦心一边帮她打帘,一边小声嘟囔。
婵衣忍不住笑着瞪她一眼。
花厅中的沈朔风也已经是昏昏欲睡,快要坐不住了,见婵衣进来,连忙站起来,道:“小姐找我有什么事?”
“雁门关的事,你知道多少?”婵衣抬起眼睛看着他,“听说卫家叛国通敌导致太子伤势加重,那楚少渊可曾受伤,他什么时候到云浮?”
沈朔风被她问的愣了一下,“小姐不知道么?三皇子昨日便回宫了。”
……
ps:胃很胀,不知道是不是吃坏了东西,一天了,难受的精力没办法集中。
405.违约
婵衣怔住,楚少渊昨日就回宫了,可他却一点儿消息也没传过来,难道是遇见了什么事?
她忍不住担心起来,前一世的时候,他一回来就大刀阔斧的把太子跟卫家的势力连根拔起了,这一世若没有意外,只怕还是会发生前世的事,毕竟太子跟他一向不对付,卫家又咄咄逼人,楚少渊不可能会这样轻易的就放过卫家。w w. vm)
她沉吟道:“你这些日子注意一下他的动向,若是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立即来告诉我。”
沈朔风却有些为难,他既然已经投靠了楚少渊,又如何能向其他人透漏他的动向?若是被楚少渊知道了,定要勃然大怒,想到他在雁门关对付卫家的那些手段,沈朔风心中一凉,直接拒绝了婵衣:“夏小姐,我鸣燕楼已经投于三皇子,往后关于三皇子的动向,恐怕不能告知小姐了,还望小姐见谅。”
婵衣吃惊的看着他,眉间纠结了起来,沉默半晌,她开口道:“那我入股鸣燕楼的事情还算数么?”
沈朔风默然,他完全把这件事给忘在脑后了,现下对着她这样一双澄澈的眸子,他实在没那个脸说不算数,可若说算数的话,楚少渊那边有什么吩咐,他总不可能推掉,一时间上下两难。
就听婵衣长叹了口气:“我知道了,既然如此,你就好好留在他身边吧,往后不用再来了。”
话已至此,她也没什么好说的,站起身便走了出去。
沈朔风看着她的身影,心中不上不下的,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而她走到一半儿却顿住,并没有回头,只是淡淡的道:“两个季度的银钱已经给玉秋风了,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她原本打算过些日子做些生意,赚些银钱将鸣燕楼的亏空贴上,可惜现在也不需要了,楚少渊自会料理好的。
沈朔风眉头皱起,她这么一说,倒显得他不近人情了,可,他终究只是叹了口气,再没有说其他的。
……
第二天一大早,婵衣有些恹恹不振,手中拿着还未做好的比甲发呆。
心里想着,也不知楚少渊回来之后会采取什么动作,即便知道了他与自己离得很近,可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还是漫上来,她要如何才能劝得他这一世不要那么冲动妄为呢?
萧清蹑手蹑脚的进了屋子,走到她身后,一把便将她的眼睛蒙了起来,粗声粗气的道:“猜我是谁。”
婵衣猝不及防的被捂住眼睛,险些惊得跳起来,耳边却传来熟悉的声音,让她浑身一震,急忙拉下眼睛上覆着的手,转头看向来人,果然是萧清!
她眉目染笑,声音中充满了惊喜:“清姐姐,你回来了!你在雁门关可好?可曾受伤?”
萧清笑着点头,安抚她道:“放心放心,我好的很,我可没楚少渊那么笨,弄的自己一身的伤。”
听她说前半句的时候,婵衣刚松了一口气,心道没事便好,她忽然话音一转,就转到楚少渊身上,婵衣那颗心立即悬了起来,“他又受伤了?伤的重不重?”
萧清摆了摆手,“你不用为他担心,他简直就是个怪物,我跟你说,哪怕是全天下的人都死了,我敢保证他也死不了,他命大着呢,这点小伤在他眼里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萧清絮絮叨叨,却没个重点,便是婵衣这样与她惯熟的人都有些头疼,婵衣索性直接开口问道:“雁门关的事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前几日楚少渊不是还被安北候诬陷说他通敌,怎么现在一下子就逆转了?”
萧清见她十分关心,简单扼要的说了一遍楚少渊的计谋,说到楚少渊将计就计的接纳了安北候的建议的时候,她补了一句:“原本我还当他脑子坏了,竟然会同意安北候说的引了鞑子进关,再一网打尽,想那鞑子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这样轻易上当,没想到后来竟然被他料准了,来的鞑子居然真的是九王,安北候要借九王的手除掉楚少渊,偏偏楚少渊滑溜的很,借着乱将自己藏匿起来,让安北候以为楚少渊逃出关外,当下便捏造了个通敌叛国的罪名给他……”
婵衣断断续续的听她说完,心里就像是被粗砂磨过一般的疼,她知道他艰难,却没料到会艰难到这样的地步,安北候竟然如此歹毒,做了这样的圈套来让他钻,还好他心中有沟壑,不然光这一次他就会万劫不复!
萧清继续说着:“最后卫风他们私运粮草的时候被广宁王抓个正着,人证物证俱全,这下子卫家可算是栽进去了,再无翻身机会,我们这次回来主要就是押送安北候跟九王的,我大哥留在了雁门关驻守,辰大哥跟王珏过几日才能回来,他们是跟广宁王一起回来的,主要也是为了掩护我们。”
婵衣点点头,“最近我大哥也甚少往家中邮寄家书,也不知他在雁门关好不好。”
萧清笑了,“他整日跟王珏一同在马市,自打战乱一起,还有谁顾得上他们二俩,便是行军打仗也不叫他们,整日钻在马厩里,又能有什么危险,不过这样也有个好处,就是现在王珏已经掌握了大部分马市的情况,即便是安北候逃过楚少渊的的算计,也逃不过王珏手里的证据。”
……
楚少渊天色一亮,便收拾妥当出了宫。
魏青侧身在他耳边低声的说了些打探到的关于鸣燕楼的事情,他听得直点头。
“既然是这样神秘的所在,那我就更要见上一见了,说不准还能将当年的事情查个水落石出。”楚少渊听见魏青说的,关于鸣燕楼私下培养杀手的事并不是十分在意。
快到城郊的实话,魏青提醒道:“因周围没什么庄户人家,那一片又大多是荒地,所以没什么人经过,主子可要千万小心。”
楚少渊自小经历的事情多了,听魏青这样说,他几乎立即能肯定,这个庄子一定是秘密的训练新人的所在,否则不会接连的土地都荒废了却没有人过问。
他淡声道:“无妨,另外,你去递个帖子去夏家,就说最近我要去看看夏夫人,让他们准备准备。”
魏青知道他的意思,应声说是。
406.探秘
沈朔风一早就派人在庄子外头等候了,那人见楚少渊来了,侧身引他进庄子:“楼主在里面等候您许久了,您跟我来。w w. vm)”
语气中含着极大的恭敬之意,想来一定是先前沈朔风特意吩咐的的缘故。
楚少渊点点头,跟他一同进了庄子。
花厅中等候的人见到楚少渊进来都愣住了,虽一早知道今天来的是个王孙贵胄,但他们没料到这个贵胄会有这样昳丽的相貌,有几个楼中的老人瞬间就站了起来,眼中充满了不可置信,像是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事情。
沈朔风暗暗皱眉扫了那几个人一眼,不动声色的起身迎上去,唤了一声:“三皇子殿下”,一边将楚少渊让到上座,一边给他介绍楼中的人事,“…青木堂是负责打点行程的这是堂主谢南风,尚明堂的堂主陈晓风是专门负责情报的,还有专司兵器的应武堂堂主齐惠风……”
楚少渊坐在首位上挨个看过去,底下那些人看上去都一副面目模糊的样子,有一些完全是属于扔进人堆就找不到的人,尤其是专司情报的尚明堂堂主陈晓风,怎么看都是一个普通的中年汉子,若不是知道沈朔风不敢拿这些事情哄骗他,他几乎要以为自己看错了。
没想到鸣燕楼中分工这般明细,怪不得魏青查也只能查到鸣燕楼刚创建之时的情报,却很难再往深的地方挖。
他扫了一眼堂中唯一的一个女人,眉头皱起,看向那女子,“她是谁?”
沈朔风本是打算将玉秋风留到最后特别引荐的,此刻听楚少渊问起,不得不先介绍她道:“她是二楼主玉秋风。”
听见玉秋风三个字,楚少渊忽然笑了,好像冰雪消融,让他原本就昳丽的面容越发的耀眼起来,陈旧的花厅像是乍然投进一束阳光,显得屏蔽生辉。
他显然是知道玉秋风的,上次婵衣去雁门关略略的提过一回,他便记住了,一直想看看能够假扮婵衣的女子究竟是什么人,说不得以后能派上别的用场。
楚少渊看着玉秋风,“听沈朔风说你曾经假扮夏家小姐在夏家住了半个多月,可我瞧你与夏家小姐的样子却是相差甚远……”
玉秋风却是头一回见到楚少渊,见他一直冷着脸,听见自己名字忽然笑了,以为是自己哪里不好,惹得他发笑,直到听见他这句话,她这才明白了他为何发笑,暗道一声,看样子还是个玩心未泯的天家贵胄,沈朔风这眼光着实堪忧,这样的人怎么靠得住!
虽心中是这般做想,她脸上却是没有露半分,只淡淡道:“需用些秘术才能肖似,若您要看,我便去准备准备。”
听她这么说,楚少渊的那份好奇反倒淡了下来,说了一句:“不必了,”转头看向沈朔风,“楼中就这么点人手么?”
单单这么一句话,沈朔风便知晓了他的意思,让花厅中的人散了,对楚少渊道:“自然不止这些,只不过旁人住的地方有些血腥,怕您不喜,顾才没有带您去。”
“无妨,”楚少渊笑了笑,“再血腥的场面我都见过。”
既然他执意要去,沈朔风也不好阻止,道:“您跟我来。”
他领楚少渊走出花厅,一直到院子正中间那块大大的寿山石旁,示意楚少渊往后退,伸手去碰触寿山石上的机关,机关触动,机括发出沉重的转动声音,地面开始下陷,露出底下幽深的密室。
沈朔风忽然间觉得眼前的一幕无比熟悉,他猛然的便想到了那个眼睛明亮的少女,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淡淡的惆怅,像是有什么东西从掌心中挣脱了出去,眨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楚少渊倒是没想到在这样的地方,会有如此机关,愣了一下,抬头去看沈朔风,“这……”
沈朔风回过神来,连忙收起心中的思绪,“楼中其他人都在下面,您跟我来就是。”
他拾阶而下,顺手从墙壁上点亮一盏灯,拿在手中在前头引路。
浓浓的血腥味从黑暗中浮上来,让人有些作呕,楚少渊忍住不适的感觉,眉头紧紧锁起。
直到密室中的一切尽数被他看见,他强忍着才不在面上露出惊讶的表情,心中暗道:怪不得先前对沈朔风用刑的时候,他会说出那样的话,在经历了这样残酷的事情之后,还会有什么是值得他害怕的?也解释了为何鸣燕楼的事情会这样难查,这样的方法选拔出来人才,无论放到哪里都是高手。
而沈朔风早习惯了这种事情,他走的很快,每到一处,便会对楚少渊详细的说明这处的作用,面无表情的模样,加上他略有些暗哑的嗓音,更凸显出地底下的阴冷。
“这便是最后一层了,”沈朔风将灯全部点燃,整个地底都亮了起来,他淡然道:“这一层都是些刚收入楼中的,还要经过教导武艺才能够渐渐突破到最顶层,只不过……”
他止了话,推开了密室的门,立即有人迎上来,将密室中所有的灯都点燃,密室中几乎堆满了尸体,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抬眼看过去,就连地面上都凝结成了一层酱紫色的色泽,这是血液干涸之后的颜色,也就是说,这一层的土地是被鲜血一寸寸的侵染成的。
“只不过,能够从这一层出来的人,却是少之又少。”沈朔风将话说完,看向密室的角落,果然,有个人影缩在角落中,一动不动的像是睡着了。
楚少渊也看到了那个孩子,眉头挑了挑,能够从这样多的人当中活下来,心不够狠是不行的。
沈朔风示意几个下属将角落中的那个孩子带过来,下属刚要碰触那孩子,便听他尖锐的嘶吼了一声,几乎是瞬间,他直直的朝着楚少渊的方向冲了过来,手中还握着一把倒映着寒光的匕首。
沈朔风见状不对,连忙要护住楚少渊,却被楚少渊一把推开。
眨眼之间,那个握着匕首的孩子就软趴趴的跪在了楚少渊面前,却毫不甘心的抬头瞪着楚少渊,眼睛里闪动着凌厉的光芒。
407.逗趣
楚少渊垂眸看着地上的孩子,那孩子看上去只有十一二岁大,却皮包着骨,瘦的不成样子,他忍不住眉头微蹙,眼睛里说不出是怜悯还是什么。
“你们不得好死!你们都不得好死!”孩子忽然大声哭嚎了起来,声音凄厉,“姐姐……还我姐姐!”
孩子话里话外透漏出来的意思,让楚少渊心中阵阵发冷,他一把将那孩子拎起来,声音近乎冷酷:“这个世界原本就是弱肉强食,你不强大就保护不了你重要的人,在这一点上你怨不得旁人,要怪只能怪你自己!”
那孩子听见这番话,顿时愣住,抬起布满泪痕的小脸,瞪着他,忽然扑腾踢打起来,“你们都是坏人,我要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
沈朔风连忙上前,要将孩子接过去,被楚少渊制止,他单手拎起孩子,掷在那堆尸体中,眼睛里没有一点温度,“呵,想杀我?你连我一只手都打不过,还说什么报仇?”
孩子红着眼睛,像一只毛刺竖起的野兽,身上的衣裳因被血侵过,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我现在打不过你,将来一定能打得过你!你等着,我以后一定会杀了你们为我姐姐报仇雪恨!”
楚少渊的脸上透出淡淡的寒意,琥珀般的眼睛扫过他,淡声道:“好,我等着你,你可别死了。”
孩子倔强的瞪着眼睛,“我不会死的!”
楚少渊不置可否的走出密室,沈朔风身边的属下立即将孩子送往旁边的密室。
站在最底层遥望上面,亮起的壁灯星星点点,乍看之下像是天上的繁星闪烁不停,在黑暗中连成一条绳索。
楚少渊这才发现,所谓密室,其实是一个旋转的楼层结构,最中间的圆柱形黑暗,其实是空出来的楼梯,只能容纳两个人并排行走,楼梯旁边没有扶手,一不当心就会掉落到黑暗中摔个粉身碎骨,楼梯两旁连着墙壁挖出了密室,沿着一路亮起的灯盏一层层的数过去,这密室竟然有七层。
“他之后会被送往哪里?”楚少渊低声问了一句。
沈朔风回道:“第六层,越往上对手越少,也越难击败,直到他去了第一层,他若是能在第一层胜出,就能到庄子里跟随应武堂的堂主习武,而他的杀手生涯也才刚刚开始。”
楚少渊心中了然,这最底的一层,竟然是最简单的一层,虽然看着凄惨,但只要心狠,就能活下来,而若是想再见到阳光,再走到庄子上,则要付出更大的努力。
但是……庄子上也好,密室里也好,两者却不能简单的用天堂跟地狱来区分,因为两者都是地狱。
如果那个孩子真能踏出这里,那他也是个活死人了,活着跟死了,对他的分别也不大了。
可就如同他刚刚所说,这个世界原本就是弱肉强食的世界,他若不挣扎着活下去,下场只会是一个死,不过是死的方法不同罢了。
……
楚少渊到夏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天色阴沉沉的,没一会儿大雨淅淅沥沥的落下来,一点儿征兆都没有,雨珠子落在屋檐上头的琉璃砖瓦上,声音叮叮咚咚清脆的很,雨水越积越多,顺着廊檐上头飞翘起的瓦片落下来,生像是雨做的珠帘。
沿着走了六七年的小路,到了福寿堂。
夏老夫人跟谢氏本是要在门口等候他的,奈何他没有说具体的时间,便都在福寿堂里等着了,乍然听见他来了,连忙起来迎他。
楚少渊给她们请了安,便转头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婵衣,她的身量似乎又高了些,穿着鹅黄色的妆花褙子,头上简单的挽了个髻,插着两支鎏金的掐丝桃心发钗,眉头舒展着,红润的嘴唇轻轻弯起,眼睛随着他的视线转动着华光,心情似乎不错的样子,他也跟着弯了弯嘴角。
夏老夫人拉着他的手,仔细的端详他,眼中充满了慈爱,“你这孩子,虽说在外头比不上家里,但怎么就让自个儿瘦成了这个样子!”说着,用帕子去擦泪,“天可怜见的,如今终于是回来了,等会儿拿两根百年的老参回去好好补补。”
楚少渊出声安慰道:“您不必挂心我,父王昨日还赏了我许多人参鹿茸之类的东西,您年纪也大了,就留着您用,宫里一切都有的。”
夏老夫人不悦起来:“让你拿着你就拿着,我半个身子都埋进土里了,就是龙肝凤髓给我也是糟蹋,你还年轻,小时候就吃过苦,现在不好好将身子调养好了,往后可要遭罪!”
谢氏也在一旁道:“虽说你在宫里,什么好东西都尽够,可这上了百年的人参却不是随处可见,往后说不得能用上,况且这是你祖母的一片心意,你拿着就是了,长者赐不可辞。”
楚少渊这才应了。
婵衣看的想笑,在一旁打趣道:“看你那么不甘愿,不知道的还以为祖母出了什么难题给你,”她一边说,一边掩着嘴笑了一声,又道,“你若不喜欢,等会出了福寿堂偷偷给我,百年的老参我还没吃过呢。”
夏老夫人脸上笑容微沉,佯装怒气的伸手打她,“你这泼猴儿,向来见不得意哥儿得什么好东西,你看看意哥儿现在瘦成什么样子,他在外头吃了那么多苦,你做姐姐的不说关心关心他,却还想着从他手里拿东西……”
婵衣连忙笑着躲到楚少渊身后,探出个脑袋来对夏老夫人道:“祖母好偏心,向来眼里只有意哥儿,我不过逗个闷子,也要挨打,”然后推了推楚少渊的腰,对他道,“想来我定然是祖母从外头抱来的,祖母才会只疼你不疼我。”
楚少渊覆上腰间的那只小手,回过头看着她,昳丽的脸上笑意浮动,宠溺的道:“不打紧,我的便是你的。”
这么一句话,让婵衣的脸瞬间红透,平常两人独处的时候也就罢了,偏偏当着长辈的面,他用这样亲昵的口吻说话,让她感到有些不妥。
她轻捏了他的腰一下,嗔道:“说你傻,你还真傻,我不过是逗你,哪里就真的要这些东西了。”
她话说完,连忙规规矩矩的站到谢氏身边,再不去看他,生怕谢氏跟夏老夫人察觉到什么。
夏老夫人跟谢氏却没有想这么多,还当二人许久不曾见面,加上楚少渊之前的遭遇,婵衣心中怜惜他,两人的关系缓解了的缘故,没有往心里去。
楚少渊看了看屋子里的人,偏没见到颜姨娘,心中有些挂念,便问道:“不知我姨母如今身子还好?”
他话一出口,就发现屋子里立即静了下来。
408.控制
夏老夫人脸色有些难看,强忍着情绪,对楚少渊解释道:“颜姨娘身子不好,又赶上族里正在修庵堂,我便让人将她送去信阳休养了,你若是想念她,等过段时间了,再让人接回来就是了。 ”
楚少渊诧异起来,他走之前还一切安好,怎么回来之后姨母却被送去了信阳?
他不由的去看婵衣,却发现婵衣脸色也不太好看,就连谢氏脸上都没了笑容,肃穆着一张脸,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回忆一般,难不成是出了什么别的事?
他回想起姨母的脾气,稍稍有些了然,将心中的疑惑放下,点了点头:“如此,那就辛苦祖母了,姨母的身子一直不好,待我得了父王的封赏,便接姨母到庄子上静养,说不得会好一些。”
夏老夫人虽不喜欢颜姨娘,但颜姨娘毕竟是他的姨母,她也不能说什么,将这件事儿这么岔过去了。
许是因为有了颜姨娘的事情在前,夏老夫人之后的情绪一直不高,谢氏跟婵衣又勉强跟楚少渊说了几句话,楚少渊便告辞了。
雨下得正大,婵衣撑着伞送楚少渊出去,雨水飞溅到裙裾上,凝成一朵一朵的水花,将婵衣黛色的衣裙染得颜色更深。
楚少渊看在眼里就有些心疼,怕她着凉,经过暖亭的时候,他顿住步子略微感叹道:“走的时候还不觉得,没想到半路上雨居然下得这般大,不然我们就在亭子里坐一坐,等雨小了我再走。”
婵衣站住脚,手握紧伞柄,微微仰起头看向他,看到他期待的眼睛,忽然轻轻一笑,眼波之中流转着几分薄媚,“当心耽搁了回宫的时辰。”
听出她话中的戏谑之意,楚少渊眼角含春,温热的掌心贴上她的手背,用手包住她握着伞柄的小手,颇有些不在意:“回不去便住在家里,也不会如何。”
婵衣忍不住有些羞恼起来,他这么一说,倒像是她在留他似得,水汪汪的眸子抬起来瞪他一眼。
楚少渊低低的笑了几声,将她拉近自己:“好不容易才见你一面,你真的忍心不与我说说话就要撵我走。”
他的声音很低,她险些没听见,还来不及脸红,他就小心的将她护在身旁,让下人打开琉璃窗,将她让进去,自己才进了亭子。
暖亭的撮角建的很宽,下人们都在亭子外头避雨。
琉璃窗一关,亭子里是另外一个密闭的空间,外头凄风冷雨,侵不进这方天地。
她手中的伞几乎立即被人接过去,丢在一旁,身子一暖,被他整个牢牢抱在了怀里,有些发冷的身体立即暖了起来,就听耳畔的他低声叹道:“我好想你。”
这下不止身子暖了,就连脸上也泛起了热气,升腾的整张脸都红扑扑起来。
她别扭的在他怀里挣了挣,想拉开他们之间这样的亲密状态,无奈他抱得紧,挣了半天无济于事,只好松了力气靠着他,闻着他身上传来淡淡的沉水香的味道,里面还夹杂着青草气息,都是她所熟悉的气味,渐渐的,她放松下来,伸手去环着他的腰。
“可真好。”他敛着眉低头看她,琥珀般的眸子里满满的温情几乎要溢出,他觉得眼前这个少女的相貌真是好,多一寸少一寸他都喜欢,每每见到她,心中总是要狠狠的跳上几下才肯罢休。
婵衣不知他的这句真好是说什么,只觉得他眼眸中的深情几乎要将她溺毙,心中慌乱,嘴里道了句:“你这个笨蛋!”
似嗔非嗔的一句话,听上去像是在撒娇,楚少渊再忍不住心中的那股子躁动,低头吻住她。
就像每一次的轻吻一般,小心翼翼的试探,生怕她会生气,一点点的往下游移着,直到贴上她的唇,他呼吸间吐出的灼热又混乱的气息,让她的心像是被撞到,无意识的便收紧了她贴在他腰际的手掌。
楚少渊感觉到了她的慌乱,落下的吻更加细密缠|绵,一遍一遍的轻咬浅吮,揽在她背后的手掌重重的将她贴近自己,两人之间几乎没有一丝空隙。
而他勃发的身体自然也无法遮掩,她感觉到之后,更觉得面红耳赤。
她前一世毕竟是嫁过人的,自然知道他身体的变化代表了什么,她连忙后退躲避低声道:“楚少渊,你别……”
楚少渊眸子里早已经暗沉一片,呼吸也重了起来,抱着她的手臂越收越紧,却没有了下一步的动作,只是低低的喘着,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声音低沉:“晚晚,怎么办?越来越控制不住了……”
婵衣被他的话羞得满脸通红,软软的瞪他一眼,娇嗔道:“见到我,你就只会轻薄我么?你忍不得了,便,便自己想法子,这样推到我头上算怎么回事……”
耳朵尖被咬了一口,脖颈也遭殃的被他浅啄一下,他的气息听上去已经十分混乱了,说话却还是有条有理:“若不是你,我又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他边说边去握她的手,“你要对我负责任才行。”
“不要脸。”婵衣大窘,小声骂了一句,急急地去抽开自己的手。
楚少渊一只手她的下巴定住,神情认真的凝视着她,“晚晚,我想过了,若父王问我想要什么赏赐,我请求父王将你赐婚给我,到时候就不会每天想你却见不到你了。”
婵衣原本脑子胡乱乱的一堆,忽然听到他这么说,她猛然就想起了前一世他射杀太子的事情,她正愁怎么才能规劝楚少渊,如今正好有这个机会,她想也没想,便开口道:“太子还不能死,你千万别冲动!”
楚少渊却直接愣住了,原本眼睛里的热度也在听到这句话之后,渐渐淡下来。
“你听我说,你刚回宫,很多事情还都没有处理好,不能在这个时候被人抓到德行上的错处,往后总有机会,别急于一时……”婵衣怕他重蹈前世的覆辙,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劝着。
楚少渊听着她的话,眉头皱起,她是从哪儿听到的消息,还是自己不当心走漏了风声?若是自己,这根本就不可能,他心中的这些打算还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她又是如何知道的?
婵衣说了许多,见他脸上的神情凝重起来,这才惊觉到自己刚刚都说了什么。
409.恶名
楚少渊瞧见她眼睛里有些慌,不想吓着她,脸上缓和的笑了笑,玉石般的声音低沉又温柔,轻声哄她道:“晚晚想的太多了,太子回宫后自有父王处置,哪儿轮得到我说话,你这都是从哪儿听来的消息,做不得准的。 ”
婵衣的眼睛对上他的,那双澄澈透明的眸子像是想看进他的心里似得,他明明是已经怀疑了,可看到自己神色不对,却生生打住,只用好听的话来哄她,若不是她重活一世,恐怕也被他哄过去了。
想到这里,她心里顿时柔成一滩水,拥紧了他的腰,温声劝他:“虽说这一回是太子的错处,但皇上却未必会喜欢见到兄弟相残,你且忍忍,温水煮青蛙总比破釜沉舟要稳妥,”说着,又仰起脸看他,眼睛里满是担忧,“而且,我也不想你贪图一时痛快却背上一个暴虐专横的名声。”
楚少渊愣住,平常的她都是一副冷清的模样,偶尔被他闹得狠了,也不过是红一红脸,嗔怒的瞪着他,这样温情软语的话,她还是头一回跟他说,他的眼睛忽然有些热,嘴角忍不住上扬,“晚晚是在担心我么?”
被他那样认真的注视着,婵衣原本慌乱的心一下子就静了下来,手指轻触他的脸颊,一寸寸的抚过他精致的眉眼,眼波流转,她轻声道:“日子还长,总会有机会拿到想要的东西,我想看你安安稳稳的往前走,不想你这样艰难。”
分明不算什么情话,可听在耳朵里却异样的舒服。
楚少渊忍不住收紧了拥着她的胳膊,心中那股子潜滋暗长的感情一下子便溢出来,他紧紧抱着她,将头埋进她的颈间,“晚晚,只要你在我身边,便足够了。”
哪怕再艰难又如何,他总会找到解决的方法。
“我却觉得不够,”婵衣拥住他后背的手轻轻拍抚着他,“我要一直看着你建功立业,做自己想做的事。”
她重活一世,若是任由他像前世那样朝野内外都得一个恶名,恐怕她都不会原谅自己。
他应该被更好的对待,应该有更好的名声,即便以后真的是他继承那个位置,她也要他名正言顺。
楚少渊重重的点头,“好,你陪着我,看着我,总有一天,我会把天下间最好的东西都给你。”
……
乾元殿,文帝看着挂着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大喇喇坐在地上的鞑子九王,眉头皱了起来。
赵元德又想伸脚去踹他,被文帝制止。
文帝清冷的眼睛看着九王,沉声道:“照你这么说,太子不止是私下与你有来往,就连你们的大汗王他都有来往了?”
九王瞧见他一副不信的模样,索性躺倒在地上,嘴里啧啧怪笑道:“可怜你一个堂堂皇帝,却连自己的儿子都管不住,他想必早就不服你的管束,才会暗中与我们联手,若不是你手底下还有几个能人,只怕你这皇帝的位置早换了人坐了。”
这番话着实难听的紧,可若他说的属实,又确实是这么一回事,可虽然事实如此,殿中的其他人却不能任由他对文帝这般无状。
身为文帝身边贴身太监的赵元德更是忍不住骂道:“你们这些鞑子凶狠狡赖,进犯我大燕不说,如今还敢这般污蔑我们大燕的储君,就是死一万次也不为!若不是圣上仁慈,留你一条狗命,你如今早就成一堆白骨了,还不赶紧将实情速速说来,当心触怒龙颜让你死无全尸!”
听着这番言论,一般人都应该先是生气,然后反驳的,可九王却哈哈笑了:“早听说你们燕人有句话叫做‘掩耳盗铃’,原本我还只当是个故事,没想到竟是真的,既然不信,又何必问我?所谓成王败寇,既然被你们活捉了,我便没打算能囫囵着回去,我们塔塔尔人可不像你们燕人这样诡计多端,做了就是做了,没做就是没做,是他做的便不会冤枉了他,我要说也只会说自己知道的,而你们信或不信与我又有什么干系?”
文帝右手轻轻抚摸过椅子上雕刻着龙头,眼睛淡淡的扫过九王的神情,每日早朝处理政事,见到那些大臣们,他早已经练就了察言观色的本事,是不是撒谎他一看就知,鞑子的九王从进来到现在,整个人散发出来一种完全不在意的感觉,说话的时候脸上细微的表情都十分少,坦荡的说坦荡的坐,想来他说的即便不是事实,但也不会假。
这样一想,文帝的心便沉了下来,老二……难道他真的有逆反之心?
私下授意安北候世子,将西北马市的战马都流向关外,从而大量敛财,铸造兵器私养军队,之后又秘密的收买了其他勋贵之家,就等着自己的身子不适,然后发动兵变。
难道他的储君就做的这么不如意?一定要将自己这个皇帝拉下来,换他来坐这个位置才甘心?
这般想着,文帝的脸色立即就沉了下来。
果然是什么样的母亲就有什么样的儿子,皇后心思歹毒,就连太子也被带坏了,而老三虽然养在外头,可却要比这几个儿子都强。
他心中的那座天平渐渐的倾斜向楚少渊,再看九王,便不耐烦极了,跟赵元德挥了挥手。
赵元德将九王带了下去。
……
卫风坐在牢房中,一会儿踢踢腿,一会儿伸伸腰,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刑部的大牢不比别的地方,建的一个是牢靠,另外一个就是阴森,从前雁门关里头也有这样的牢狱,只不过都是他拿来给别人用的,而他如今还是头一回享受,想起来也算新鲜。
他眼睛缓慢的转过牢房,颇有些嫌弃这里建的不够阴暗,不足以震慑人。
一阵脚步声传来,他嘴角淡淡的挑出一抹笑容,他早知道回来定然要被审问过,才能够定下罪名来。
他也一早就有了应对的法子,他在账册上动过手脚,到时候一看账册便能帮他洗脱罪名。
“将人带出来,皇上要见他!”派来的燕云卫笔直的立在牢房外,扬声吩咐狱卒开门。
卫风心中哂笑,他果然是没有猜错。
直到真的见了皇帝,他心中那股子得意渐渐升了上来,只等着皇帝问他雁门关的事情。
皇帝用那双与三皇子极像的眼睛幽冷清亮的盯着他,只说了一句话,就让他的那股子得意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皇帝说:“安北候已经在狱中畏罪自杀了,你若是想步他的后尘,朕可以成全你。”
竟然一句没有问旁的事,就这么定了他的结果!
卫风霎时慌乱起来,再看向皇帝时,眼里就带上了些惊惧。
410.认罪
“臣…臣是冤枉的,皇上只要看一看账册便明白了!”卫风慌不择言,“我们卫家一直都忠心耿耿,皇上千万莫要听信谗言!”
“谗言?”皇帝冷哼一声,不耐烦的将书案上的一本密折扔到他面前,“那你来告诉朕,这是怎么回事?”
卫风伸手接过密折,才略略翻看了几下,就吓得几乎心胆俱裂。 鞑子九王跟他的往来书信怎么会在皇上手里!他明明每次都安排的稳妥,怎么他的亲笔书信会出现在这里?
皇帝眼睛落在他布满惊惧与悔恨的脸上,说出的话却冷的像利刃:“你们卫家跟那个孽障做的好事!朕原本还念及你们卫家两代驻守雁门关的辛苦,想网开一面,却没料到这里面竟然另有乾坤,说说吧,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你的主意还是那个孽障的?”
皇帝的这句话听在卫风耳朵里,更是让他胆寒到了极点,身上如同重负千钧。
他还没有解释,皇帝就已经相信了密折上头的东西,已经确定卫家通敌,想到此,他的腿一下子就软倒在地上,手中捏着的密折掉落在鼻尖前头,密折上是他从小就练习的馆阁体,曾有翰林院的老院士夸奖过他的字,说匀圆丰满、纤巧秀丽,可现在再看,却没有了往常的悦目,只觉得那是催命符,一字一句都是来向他索命的。
乾元殿中的窗棂跟雕花木门闭合的紧紧的,却依然挡不住光线从窗棂缝隙透进来,深深浅浅的顺着皇帝棱角分明的侧脸投影过来,显得皇帝脸上的神色更加肃穆,更加让人心中发慌。
他艰难的吞咽了一下,“皇,皇上,臣冤枉…这不是臣……臣……”
“你是想说这不是你的字迹,还是想说你也是被蒙在鼓里的?怎么?难道这些都是安北候一人策划的?”皇帝的声音中带着几分的嘲讽,“子不教父之过,可见安北候对你是有多疏忽了。”
卫风原本是想推脱到底的,可却没想到皇帝会硬往父亲身上按罪名。
见到皇帝嘴角浮动起的那抹嘲弄,他将话咽了回去。
父亲已经亡故了,他不能再往父亲头上添这么一个骂名。想到父亲生前与他说的那番话,一定要保住太子,卫家这么多年的心血全在太子身上了,他初时不以为意,如今再想起来,才知道父亲话里的意思。
若这些年来不是太子,只怕他们卫家也不会如此顺风顺水,而他却一意孤行,一心要置太子于死地,可现在太子在雁门关跌了那么大一个跟头,如今又伤得那么重,还要被皇帝猜忌,若太子被废,只怕卫家永无翻身之地了!
他闭了闭眼,将眼中的惶然与挣扎尽数掩盖住,几乎是瞬间,他便做出了决定。
他不能将太子牵扯进去!
有太子在,即便是卫家获罪,也罪不至死,最多流放三千里,等到太子执政之后,卫家就能平反!而父亲也正是为了这个才会在狱中自尽,他不能辜负父亲的这份心意。
于是他当机立断,朝皇帝恭敬的磕了几个头,悲痛的沉声道:“是臣被蒙了心,才会做出这样荒唐的决定,这些年西北无战乱,可西北的军士们却过的很苦,臣念着大家辛苦,才会将马市的战马都私下贩卖到了关外,换回来的金银珠宝等物都用在了军士们的身上,父亲却是半点不知的,尤其太子殿下更是毫不知情,太子殿下到雁门关的时候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臣担心太子殿下会怪罪于臣,才急功近利想要一举歼灭鞑子,却没想到会让太子殿下受了这样严重的伤……”
说到这里,卫风抬起头,神色悲恸,涕泗横流,已经是泣不成声,“臣只是贪墨,真的没有叛国,微臣有罪!可忠君奉朝之心天地日月可见,恳求皇上明鉴!”
他的话音落下,殿中寂静,皇帝端坐在上首,没有开腔说话,只用那双清冷的眼睛淡淡的扫过他。
“你是说…这些都是你一个人策划的?”
皇帝脸上的表情看不出什么情绪来,可卫风心中却瘆的慌,猛然打了个寒颤,他毕竟伴着皇帝的时候还是太少了,无法揣测圣意,只好将头垂得更低,看到光亮可鉴的青砖上似乎能倒映出他的影儿来,那个影儿萎顿在地,脸上满是慌张的神色,让人一瞧就知道有问题。
不,他这个时候不能慌,不能让一切都毁在他的手里。
绝不能背上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不能让皇帝拿住卫家把柄,将卫家满门抄斩了,那样的话就真的完了!
他将头垂的更低,心中隐隐的下了决心,沉声答道:“是罪臣一手策划,臣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是臣辜负了皇上的期望,臣愿以死谢罪!”
他毫无预兆的起身,一头撞上最近的那根圆柱,力道大到连地面都微微震荡了一下。
额头瞬间撞出了血痕,卫风栽倒在地上,再不动一下。
……
雨从下午一直下到了晚上,直到楚少渊回宫之后,雨势才渐缓,待到吃过晚膳,雨已经完全停了,天上的星子满满铺开,像是天幕上缀了许多闪亮宝石,看上去十分耀眼。
楚少渊坐在书房,将窗子打开,看一会儿书,便抬头看看天幕,心中一时想着星光这样好,明天一定是个晴天,明天也不知能不能约她出来,一时又想怕她担心,今天没将受了伤的事告诉她,但萧清也回来了,而萧清与她向来很好,若她从旁人那里听见这事,恐怕要恼他,少不得他得多哄一哄。
张德福轻手轻脚的进来将他书桌上头的茶盏撤走了,送上一碗甜汤补品,只盼着这位主子能安安稳稳的将皇上吩咐下来的补品吃上几口,便是他这个做奴才的福分了。
在退出去之际,他耳尖的听见一声叹息,顿时一愣,悄悄抬眼往上瞧了主子一眼。
少年生了一副绝美的相貌,乌黑的眉毛,琥珀般深邃的眸子,眼角殷红的朱砂痣,因受伤略微有些苍白的面容,以及精致无暇的五官,无论瞧了多少次,每一次看见还是要忍不住惊艳一下的。
“张德福,你一会儿去安排一下,明天我去一趟广安寺。”
楚少渊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将她约到寺院中会比较妥当一些。
张德福连忙应声转身下去准备明日的车马了。
而小太监张全顺却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的道:“殿下,皇上让您去一趟乾元殿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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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1.后悔
楚少渊却有些奇怪,这样晚了,父王唤他莫非是有什么要紧事?
他起身整理衣裳,往乾元殿走去。
乾元殿门口,赵元德正举着宫灯等在一旁,见他来了,忙进去禀告。
未几,一身龙袍的皇帝走了出来,看到楚少渊,对他招了招手,“老三,你跟朕来。”示意楚少渊跟上来。
楚少渊连忙跟在皇帝后面。
雨后的空气中还残存着一股子水气,从灯火辉煌的内廷一路走来,眼前的景色不停变换,青砖朱漆,苍柏染尽成连绵不断的阴影,园子里碧波荡漾,湖旁的宫殿灯火掩映在湖中,更显得像是画儿一般。
直到这些景色都远远的退到了身后,面前只有两排朱漆的高墙,楚少渊这才明白了皇帝要去的地方。
——观星阁。
这是历来只有皇帝才会去的地方,也只有皇帝才能去。
他忽然想起上一回在这个地方,父王对他说的那番没头没尾的话,心中充满了好奇,不知父王未曾说完的后半段话,又会是些什么。而母妃的死,难不成还有什么蹊跷?他当时虽年幼,但目睹全程之后,已经认定了是皇后下的毒手,若真有别的隐情,他确实是不应该这样冲动。
心中胡乱的想着,不知不觉已经登上了观星阁顶层的那一片空旷的楼台。
他忍不住望向皇帝,希望他说一些什么,又怕他真的说一些什么,心中矛盾极了。
皇帝却出神的望着眼前的云浮城,此刻天幕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万家灯火星星点点的满布在天际之下,每一盏灯都是一户人家,都代表着一个希望一点温暖。
可属于他的那点温暖,却早在十几年前就被他弄丢了。
“意舒,你在宫外的那段日子,可曾怨恨过父王么?”皇帝清冷的嗓音听起来像是凝了一汪鲜红的孤寂在里面。
楚少渊没有料到皇帝会突然问他这个问题,怔忪了一下,先点了点头,后又摇了摇头,声音清越:“……先前是有些怨的,刚开始知道了是父王不许儿子回宫,心中是很难过的,只觉得父王一定是不喜欢儿子,才会不想看见儿子,才会把儿子放到宫外来,只不过后来见得多了,也就渐渐的没有了这个念头。”
皇帝眉头一凛,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顿了半晌才问:“后来都见到了什么?”
楚少渊眸子闪了闪,轻声回忆道:“先前住广安寺胡同里,市井之中的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都见过,那时候是怨的,只觉得没人肯要自己,才会跟着姨母躲藏在这样的地方,过着这种艰难的日子,那会儿弄坊里的孩子都喜欢欺负儿子,话也是捡难听的骂,儿子从小生的不好,打不过,便总是受气,到了后来,寺里来了个讲经的和尚,拳脚功夫耍的十分好,儿子便缠着那和尚,让他做了儿子的师父,学了些拳脚上头的功夫,之后才渐渐的没有人敢欺负儿子,在儿子八岁的那年,夏大人接了儿子进府,当做亲子般的教养着,此后更没人敢欺负儿子,便是夏大人的儿女也大多都让着儿子,在夏家,儿子甚少有不如意的时候……”
他一边说,一边往下看,在皇帝的眼中,这些只是民间的灯火,只是天下,而在他的眼里,这些却是实实在在的生活,是从小到大一直经历的日子,是恣意的,快活的,虽然带着些隐忍,但却因为有了另外的一种情感,而充实自得。
“有时候在学堂里看到旁人投来异样的目光,心中不痛快了,便想一想在广安寺胡同的日子,就都不在意了,和尚师父有一句禅语说的好,‘佛说万事有因果,魔说一切皆在我。众生万相皆无相,成佛成魔皆是我’。”
他嘴角隐含着一股子笑意,精致的五官瞬间便鲜活了起来,眼角下的朱砂痣在宫灯的掩映下更显动人。
皇帝看着他与心尖上的女子极其相似的脸庞,心中酸涩无比,他今年才十五岁,却已经悟出了这样的道理,一早就知道宫外的日子没有那么好,可他却不敢接他回来,生怕他没有自保能力,而再一次的被自己错伤,只好远远的放到宫外头,只期望他能够一世安稳。
可如今再来看看自己的这些儿子,却没有一个像他这般,能够担当的起一个天下。
皇帝定定的看着云浮城繁荣的夜色,心里既欣慰,又有些难过:“先前你一直问朕可否知道你母妃是怎么亡故的,朕怕你年纪小,知道之后会做傻事,如今你也长大了,有些事情也该让你知道了。”
皇帝的话中充满了回忆,像是陈年往事被掀开一角,泛着黄的记忆一下子涌了过来,瞬间将他湮灭在内。
“你母妃去的那天,朕还在定州的围场秋猎,那一天的秋天来的晚,秋老虎十分猖獗,你母妃生你的时候落下了病根,天气一热身上就要起疹子,宫里好歹还有藏冰支应着,可定州的行宫却没有藏许多冰,她便留在宫中……”
他清冷的声音中带了些哽,但一瞬间便被他掩盖了下去,“你母妃很聪慧,便是在男子当中,这份聪慧也是数一数二的,只可惜投身成了女子,她常说若她是个男子,必不输给朕的那些臣子,都是朕的不好,朕明知道她跟皇后不对付,却还一意孤行将她留在了宫里,结果后来,她果然就……”
楚少渊愣住,皇后跟母妃一直不对付,这是前几年宫里人人得知的事情,可母妃亡故之后,皇后却半点没有受到波及,连惩罚都是小惩大诫,他一直以为父王会告诉他别的什么原因,可父王一直没有解释过,就好像,母妃的死是在预料内的事情,所有人都不意外一样。
父王只说他后悔,话里话外却都没涉及到皇后,难不成……他被自己忽然被冒出来的这么个念头惊住。
皇帝努力将心头的那股子悔意压下去,斯人已逝,再多伤感也无用,既然儿子是个可塑之才,那他便要将儿子扶起来,这样才对得起那个蕙质兰心的女子。
“意舒,你在雁门关做的很好,父王看到你这般有胆量有担当心中很是欣慰,如今你也老大不小了,过几日便让庄妃张罗着给你说一门亲,尽早成家才好立业。”
412.心悦
楚少渊愕然,怎么突然就跳到了这个上头,一时间,他不知该说什么好,神情就显得有些怔愣。
皇帝看着他的神情,以为他不情愿,正色道:“你年纪不小了,也该考虑成家之事了,虽说朕有心要多留你在宫中住几年,但祖宗的规矩总要遵循,待你定下亲事,朕赐你个离宫近一些的宅子,时常回宫来陪朕说话,也不枉费朕的这番心意了。”
楚少渊心下顿悟,大燕历来的皇子除了太子要住在宫中,其他皇子们都是满了十五岁便会封个王爷,再远远的赐个封地,不受宠的便一辈子在封地上老死,无召不得回帝都。
显然父王并不想他这样,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父王一定是想要封赏他一个王位,才会在他的婚事上头做文章,只要他成了婚,自然就不能住在宫中,皇子搬出宫去都会有个王位的册封,而他在雁门关中立有战功,年纪又恰好刚满十五岁,父王主动提及,也好杜绝那些谏官的悠悠之口。
只是……他心中有些犹疑,该如何才能让晚晚嫁给自己呢?
楚少渊忍不住蹙了眉头,抬眼瞧皇帝一眼,若是直接求父王赐婚,父王会不会以为晚晚品行不端,与人私通,从而拒绝呢?
一想到可能会让她声誉受损,他眉头皱的更紧,不能冒这个险。
他稳了稳心绪,状似不经意的说道:“先前儿子在雁门关的时候不知道云浮的事情,回来之后才知道,夏大人的家眷做的善事,儿子一直好奇父王为何会册封夏二小姐依云县主。”
照理说,朝臣家中的女眷做出这样的善举,要赏赐,也应该先赏这个朝臣,然后才是他的家眷,可这一回却是本末倒置了。
皇帝淡淡的扬着眉,清冷的眸子看向十几年来一直注视的那个地方。
“原本朕看夏世敬是个伶俐的,才会将你托付给他,没曾想竟看走了眼,他连自个家中事务都不知晓,如何让朕托付他大事?就连他的家眷都能做成这样大的事,可他却还浑浑噩噩,不知所谓。”
而燕云卫又恰好暗中调查到了关于夏世敬的一些私事,让他更加看夏世敬不顺眼,没有找个借口降他的官职已经是对他格外开恩了,又如何会对他委以重任,这才有了重赏夏家家眷的旨意下来。
楚少渊这才明白夏家在皇帝眼中的地位,这样看来,想必父王也不会同意让晚晚嫁给自己了,这可如何是好?
倒不如说……是自己仰慕已久,先试试父王的反应再看。
他声音中带了些谨慎,“儿子倒是很钦慕夏二小姐的品行,从前在府中的时候,夏二小姐就待儿子很好……”
皇上却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朕怎么听说夏二小姐自从你进府就对你横眉竖眼的,若不是有夏世敬护着,你恐怕早就吃了她许多的排头了。”
楚少渊涨红了脸,这样的话也不知是谁传出去的!
他连忙解释:“父王,那个时候大家年纪都小,她又是府中最小的,见到自家父亲母亲的疼惜都到了儿子身上,难免会有些不平,这些年渐渐长大了,她对儿子的态度也早就不是先前刚进府的时候了,儿子回宫之后,她还帮夏淑人给儿子绣过一条汗巾……”
楚少渊越是极力要证明婵衣对他的好,皇帝就越兴致高昂的反驳他,直到后来,楚少渊渐渐的听出了些门道,止了话,定定的看着皇帝。
皇帝看着他抿着嘴,一脸的别扭,心中叹一口气,有些欲言又止,终究在舌尖上转悠了几圈儿的话轻轻吐了出来:“你这般心仪夏二小姐,可她却是未必心仪你,你在外头已经吃了许多的苦,朕不想你以后的内宅妇人心思不在你身上。”
话渐渐的低沉下去,最后一句几乎低到融进了夜风之中,淡淡拂过脸颊,便飘逝了。
楚少渊心中大为触动,他没想到父王会对他有这样深的疼惜,他本以为将他放到宫外,是父王不喜欢他的缘故,却没料到自从回宫之后,父王对他的举动一再的超过其他皇子,就连他的婚事父王都这样上心,生怕他娶一个不爱惜自己的女子。
他忍住想将事情托出的念头,轻声拿话哄着自己的父亲:“父王多虑了,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她若是嫁给儿子,定然会一心一意的对儿子。”
皇帝用眼睛瞥他,瞧见儿子一脸的肯定,生像是已经定下了人选就是夏二小姐似得,眉头不经意的挑了老高,看着儿子:“这么说来,你是中意夏二小姐了?”
楚少渊猛地愣住,怎么一来二去的,倒让他把实话说了出来!
他的脸上止不住的烫了起来,语气就有些嗫嚅:“儿子……儿子只是打个比方,并没有说就……”
皇帝哈哈笑了,幽深的眸子不似平常那般,反而沾染了几分暖色,“你既心悦她,又为何不直接与父王说,这般扭捏,倒像个女孩子家似得。”
楚少渊心道,总不能说自己怕被父王发现,才会这般旁敲侧击的询问,只好抿着嘴角不回答,脸上做出些窘迫的神色出来。
皇帝见他有些害臊,也止了这个话头,只说了句:“你的婚事朕已经交给庄妃了,回头你去与庄妃说道,她若是也赞同,朕便遂了你的意。”
楚少渊没想到父王会在婚事上头随他,心中霎时明亮起来,只恨不得现在就去芙蕖殿与庄妃商议。
皇帝却在心中微微的叹息,少年时候的情义总是纯粹的,他忽然间想起了一些尘封的过往,当初若不是如雪的身份与自己相差太多,恐怕当年母仪天下的也不会是卫锦华了。
人似乎都是如此,自己吃了这方面的苦,便不愿子女再受一样的苦,九五之尊也不能幸免。
……
“皇上要给三皇子选妃?”婵衣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手上的针线顿住,看着口沫悬飞的萧清,有些疑惑,“怎么会这样突然,清姐姐,你又是从哪儿得知这个消息的?”
413.花帖
萧清笑道:“你忘了我二哥是在哪儿当差了?他每日当值都要出入宫闱,这些消息自然瞒不过他的眼睛,尤其是最近这段日子。 .”
婵衣愣了愣,最近这段日子安北候卫家接连出事,燕云卫一直围着卫家的宅子,又有安北候畏罪自绝的消息从狱中传来,若是按照前一世的发展,卫家这一次必然挺不过去。
只是不知道太子会不会被牵连,楚少渊他……既然答应了她不会冲动,那太子应该不会是前世的结局,太子已经失了圣意,皇上迟早都会废黜太子,这个时候趁着卫家出事,楚少渊首先紧要的是收服卫家的参与势力,纳为己用也好,彻底摧毁也好,总是要为了以后做打算的……
“晚照?”萧清的手在她面前挥了挥。
婵衣回过神来,疑惑的看着她:“清姐姐,怎么了?”
“你在想什么?想的这么入神,我跟你说话你都没听见。”
婵衣有些窘,连忙将思绪收回来,“我只是在想,不知皇上怎么会突然给他选妃,一点预兆都没有。”
既然不能将事情说出来,索性就将话岔到萧清感兴趣的话题上头。
果然,萧清打开了话匣子似得说起来:“这还用说么,肯定是皇上打算封赏楚少渊,怕没有理由,才会先给他议亲,要我说,也不知是谁会那么倒霉,嫁给他,你不知道他在关外的时候,对那鞑子公主有多冷情,那公主一天要去看他好几回,可每一回都呆不了半盏茶的功夫就被他冷脸轰了出来,最后他拿我做了挡箭牌,说什么我是他未婚妻,这下可好,那公主见天的找我的碴,我帐子里的东西大件大件的都被她用鞭子跟刀砍坏了,还好我功夫好,才没有被她伤着……”
婵衣听着萧清的抱怨,忍不住莞尔,其实她是在埋怨楚少渊拿她当挡箭牌的事情,话里话外的才会对楚少渊有这么多成见,但事实上,她是拼了性命去救楚少渊的,而关外自然不会比关内舒服,他们这样共患难的经历,当中的情谊也要比寻常人深厚一些。
说到亲事的话,二哥的婚事也该定下来了,都已经议了这么久的亲,看萧清的样子,也不像是家里不同意的,这样想着,婵衣的神情便带了些促狭,“那清姐姐呢?你什么时候才肯答应我二哥哥的求亲?”
萧清正在说着关外的事情,忽的听她将话头转到了这个上头,脸颊一下子就布满了红晕,连看婵衣的时候都有几分羞涩,一句话也说的支支吾吾,“……这些事,还是要看家里的安排,我做不得主。”
婵衣忍不住笑了起来,“难为我二哥哥春闱前那几个月明明心中牵挂,却还要埋头苦读,如今终于要如愿了。”
萧清听见夏明彻曾经担心自己,一股子甜蜜的感觉从心底渐渐蔓延了出来,这种感觉就像是小时候学了一整套的拳法,阿爹狠狠赞赏自己一样,不,也不太一样,要比阿爹的赞赏还要甜蜜,甜蜜当中隐约带着股子寂寞,想要立刻见到他,看看他这几个月过的好不好。
“那……”萧清看了看婵衣,一向落落大方的人,此刻却带上了几分羞窘,一副想问又不好意思问的模样,最后还是心一沉,开口问道:“他现在可还好?说人在泉州,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
“清姐姐既然担心我二哥哥,为何不自己写一封信给他?”婵衣勾了勾唇角,笑着看向萧清,“正好二哥哥的小厮送东西回来,就在家中,过几日拿了一些水患的书籍又要回泉州去,顺便让他一道儿就带过去,岂不是正好解了你们的相思之苦。”
萧清脸上红的像是能滴出水来,胡乱的点了点头,说:“等我回去写好了信拿过来给你。”
虽然羞得厉害,但她却丝毫不扭捏,心中想什么就是什么,倒是让婵衣越发的喜欢萧清的性子。
过了一日,萧清写好了信拿过来给她,她将信一道夹在了家书当中给了小厮。
谢氏又从谢家找到了水患的书籍,怕耽搁了儿子的正事,连忙打发了小厮回泉州去。
而宫中一年一度的百花宴则刚刚开始筹备,帖子一一发放到各个世家之中,那些收到帖子的,自然是想着如何争奇斗艳,而那些没有收到帖子的,却是垂头丧气,便是去旁人家作客,说到这些,脸上也是一副怏怏的样子。
因为大家心知肚明,这一年的百花宴,实则是变相的给三皇子准备的选妃宴。
太子的外家卫家获罪,虽说到现在还没个定论,但实则朝堂上太子的那一派已经渐有颓势,而三皇子却风头正健,将来龙椅上的那人究竟是谁还说不准呢。
更何况三皇子的身份又是如此尊贵,即便问鼎不了皇位,至少还能得一个亲王的爵位,所以云浮城当中的许多人都蠢蠢欲动,想要争一争这个正妃的位子。
婵衣看着手中的花帖,眉头挑了挑,也不知楚少渊在搞什么鬼,前一世明明没有这么多波折,他的亲事是直接跟朱家定下的,而这一世却搞什么百花宴的噱头,让好好一个百花宴都变了味道。
谢氏看婵衣脸色不太好,以为婵衣不耐烦这事,温声对她道:“意哥儿好歹也是在府里跟你一同长大的,这是他一生中最要紧的时候,你便是心中不情愿,到时候也不能耍性子,再不行,你去了走个过场,说几句场面话总是能做到的。”
婵衣听了谢氏的话,颇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觉,怎么母亲会以为自己见不得楚少渊好呢?
其实也不能怪谢氏会有这样的想法,毕竟先前他们两个一碰见,总是能惹出许多的口角跟争执,严重的几次还有外伤,所以谢氏不得不着重叮嘱她。
“而且母亲到时候也会到,你若是不耐烦了,来母亲身边跟母亲说话便是。”
谢氏不放心的叮嘱了好几回,让婵衣连连点头保证她绝不会给旁人难堪,谢氏才止了话。
婵衣用手肘撑着下巴,脑中思绪翻飞,百花宴原本是太后办的,世家小姐都要拿一盆亲手养的花儿来献给太后,所以云浮城的世家女从小就学了花卉之技,而这一次,想必争奇斗艳的人不少,她又该送一盆什么品种的花给太后呢?
她的脑中冒了许多花出来,可几乎立刻就被她否决了,家中的花虽然也开的好,只是平常送人倒是可以,却没有几个能正式的拿出来参加百花宴。
苦思冥想了许久,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来,让她眼睛霎时亮起来,送这个绝对不会跟旁人撞了。
414.选花
百花宴的这一天,婵衣起了个大早,因要进宫,锦屏跟锦瑟天蒙蒙亮就起来收拾衣裳跟饰物,生怕耽搁了时间,婵衣匀了面擦了牙之后被按在杌子上,锦屏跟锦瑟两个手忙脚乱的给她拾掇。 .
婵衣时不时的穿插几句:“这支云凤纹金簪太艳了,换那支累丝嵌翠青色碧玺中间淬了一点碧绿的翡翠簪,这条裙子太长了,行走不方便,换条宝蓝色遍地金的百褶裙来,络子还是配那条攒心梅花样式的……”
一番吩咐下来,锦屏跟锦瑟二人更忙了,偏偏锦心对于出入宫闱的梳妆不太懂,只好站在一旁递东西,不敢上去帮忙,生怕越帮越忙。
好不容易梳妆好了,花房的婆子刚好搬了之前婵衣吩咐过要的花过来。
锦屏将多余的衣裳饰物收进箱笼,一转身就瞧见婆子搬进来的花,瞬间便愣住了。
锦瑟更是满脸讶异的指着那盆花惊呼:“你们是不是送错了?”
花房的钱婆子正在一旁等候婵衣的吩咐,乍然听见二小姐身边的丫鬟这番质问,脸色立即沉下来,但碍着婵衣在场,不好发作,只将火气压下来,道:“锦瑟姑娘这话说的,虽然奴婢比不得姑娘在主子面前得脸,但二小姐千叮咛万嘱咐的事情,奴婢若是还能出了差错,哪还有脸说自个儿侍弄了十几年的花草?”
话说的委婉,却隐隐讽刺锦瑟不懂莳花弄草,锦瑟也不与她生气,只是转头看着婵衣,不敢确认的问道:“小姐,您今儿是去参加百花宴吧?”
“是呀,是去参加百花宴。”婵衣左右看看那盆花,点了点头。
锦瑟哭笑不得的指着那盆说是花但看上去一团绿的植物,问道:“您端着这么一盆从头绿到脚的万年青去,您就不怕旁人笑话您连个花儿都养不出来么?”
婵衣正色道:“会养花儿有什么了不得的,谁家花房当差的婆子不会养?太后娘娘要的是这份心意,再说了,谁说我的金边万年青是从头绿到脚的,这不是马上就要抱出来花苞了么。”
锦瑟看着像是害臊一般扭扭捏捏藏在叶子缝隙当中的那朵花苞,等到花苞真的抱出来还要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拿着这么一盆花去参加百花宴,真的不会被人耻笑么?
婵衣自然心中有数,几天前接到了锦心递过来的信笺,楚少渊在信笺上说一切他自有安排,让她随便准备什么样的花儿都可以,她想了想,也就随便准备了之前想好的花儿了。
等到她回过神来才发现,她似乎对楚少渊太有信心了,无论他说什么,她都深信不疑。
或许是前世的他太过于强势了,就连夺嫡在他面前都不算什么大事了,何况这样一个小小的百花宴。
婵衣眉头蹙了蹙,不知不觉又想到了前世,最近已经很少会像刚刚重生那会满腔恨意了,或许是这一世许多事都有了巨大的改变,连同她的心态都变得好了很多。
东暖阁的丫鬟弄月进来,行了礼笑道:“二小姐,夫人让奴婢来看看您拾掇好了没,说时辰还早,您若是没拾掇好便吩咐奴婢一声,若是您拾掇好了,就来福寿堂用些早膳。”
婵衣点点头,“你去回了母亲,就说我拾掇好了,一会儿就过去。”说着转头吩咐钱婆子,“将花儿好好的搬上车,千万小心,不许折损了一枝一叶。”
钱婆子连声应是:“二小姐放心吧,奴婢晓得轻重的。”说罢,小心翼翼的将花盆抱起,稳着步子退了出去。
婵衣站起来拿起菱花镜左右照照,又往身上添了一只香囊,这才去了福寿堂。
一进屋子,就见谢氏的诰命服挂在衣架子上头,而她身上穿了件蜜合色的袄子,正端着一碗红豆粳米粥在吃,瞧见婵衣过来,冲她招了招手,“进一些早饭咱们就走。”
夏老夫人吩咐张妈妈给婵衣添一碗粥,笑着看向她,“昨儿就听说你早早的选好了花儿,祖母还没问你选的是什么花儿。”
婵衣行过礼,端端正正的坐到凳子上,一边吃粥一边道:“孙女先前在想,一些寻常的花儿别的闺秀肯定也都选了,索性就出其不意,选了刚好抱了花苞的金边万年青,云浮城极冷,这个时节能养出抱了花苞出来的万年青也不易了。”
夏老夫人倒是知道这次百花宴是为了三皇子选妃的,心中只盼她不出错便好,听她话中有条有理,也就放下心来,嘱咐道:“你虽不是头一回进宫,但还是要多加注意,若是有不认得的宫人与你说话,你可要当心…”
婵衣边吃边点头,直到将一碗粥吃完了,擦了擦嘴才回道:“祖母您放心吧,待献了花儿,我就跟在母亲身边,不会有事的,而且这一回是庄妃姨母协助太后娘娘办的宴会,自不会让旁人钻了空子。”
夏老夫人想到确实如此,也就将这事放到了脑后。
……
从崇兴门一路进了宫,马车停在崇兴门前,跟车的婆子都在门前停了,而婵衣带进宫的花儿则被内侍抱去了宴会的厅中。
早早的就有内侍在门口等候,瞧是夏家的家眷,忙上前将两顶小轿子抬过来,对谢氏道:“太后娘娘早有吩咐,说您身子不好,让咱家在此候着,还有依云县主也是,今儿风大,当心受了风寒。”
宫中的规矩多如牛毛,一个行差踏错就有性命之危,谁还有心思顾及到自个儿的身子?
谢氏看着眼前两顶软轿,有些犹疑,婵衣却眼尖的发现,这个内侍是先前跟在楚少渊身边的那个小内侍。
她抿嘴笑了,一边将谢氏搀扶着上了软轿,一边道:“既然是太后娘娘的恩典,母亲就不要再推辞了。”
谁都知道太后娘娘跟谢家老夫人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姐妹,谢氏可是太后娘娘的外甥女,在宫中多关照一些也不是什么大事。
谢氏安下心来,坐上软轿一路摇晃着到了慈安宫。
她们来的不算太早,已经有别的一些人家的家眷到了,都在偏殿等着,细细的看上一眼,大都是年后一道来谢过恩的人家,有几家都是相熟的,谢氏亲亲热热的跟她们打着招呼。
才说了几句话,就见谢家的大夫人乔氏、跟三夫人周氏和朱大太太王氏一同携着谢霏云、谢霜云跟朱瑿一道儿进了偏殿。
谢霏云一眼就瞧见婵衣,笑着冲她眨了眨眼睛,而谢霜云跟朱瑿却都有些心不在焉,一个手中握着一方丝帕,一个眼睛左顾右盼,不知在看什么。
“刚才在殿外就听见你们聊的热乎,都是在聊什么?”周氏显然跟殿中的几家夫人都很熟稔,一开口便逗着趣。
因谢硠宁在吏部衙门,她又长袖善舞,在世家内眷之中人缘颇丰,她这么一问,立即就有人打趣道:“说你们怎么还不来,尤其是朱大太太,往常这种宴会都提前来的人,今儿可是晚了好些时候。”
朱大太太王氏脸上笑容拂面,回了句:“老姐姐就知道打趣我,我瞧着我却不是最晚的那个,你不见沈夫人也没到么?”但仔细看就能发觉王氏的笑意并没有到达眼睛。
婵衣暗暗觉得有些奇怪,表舅母今儿情绪不高的样子,也不知是为了什么事。
趁着几家夫人聊天的功夫,谢霏云凑到婵衣身边,捏了捏她的手,低声问她:“你今儿带了什么花儿来?”
婵衣笑着看她,不答反问道:“你呢,你带了什么花儿?”
谢霏云嘟了嘟嘴,“这个时节能有什么好看的花儿,就带了一盆君子兰过来,花苞还没全开,看着就让人喜欢不起来,要我说你像这么会莳花弄草的,就应该跟你讨一盆花儿来,可母亲偏不许,一定要我亲手养。”
话里多是恼意,让婵衣笑意连连,她看了眼谢霏云身边的谢霜云,近看才发觉她似乎有些紧张,手中捏着的丝帕都已经被她攥的有了印子,而另一边的朱瑿脸上虽然笑着,但心思明显不在这里。
“霜云姐姐跟瑿姐姐呢?你们带了什么花儿来?”婵衣笑着问她们。
谢霜云正出神不知想什么,听见婵衣问她,先是愣了愣,随后淡淡一笑,却没有答话。
朱瑿轻声回道:“也没什么特别的,只带了盆牡丹花。”
婵衣越发觉得奇怪了,而谢霏云却缠着问她究竟带了什么花儿,她忍不住抿嘴笑了,轻轻在谢霏云耳边道了一句:“我估摸着许多闺秀会带那些什么茶花啊,牡丹的,索性我就带了一盆万年青,万花丛中一点绿便应在这儿了。”
谢霏云愣了愣,眼睛晶亮的看着她:“我怎么没想到呢,你这丫头,怎么这么多鬼主意!”
这句话的声音有些大,引得其他闺秀好奇的探头过来,谢霏云连忙正了正仪态,不敢再放肆说话。
这头才说了一会儿的话,人也陆陆续续的都到齐了,有女官高呼一声:“太后娘娘到!”
众人便各家各处的跪在地上,磕头请安,齐齐唱着贺词儿:“恭迎太后娘娘,愿娘娘万寿金安!”
朱太后扶着庄妃的手走了出来,看了众人一眼,道了声:“都平身吧!”
待众人都起来了,朱太后才笑着道:“庄妃早安排好了,各家小姐的花儿都放在行云水榭,都随哀家一道儿去赏花儿吧。”
415.赏花
行云水榭虽然名字叫做水榭,但实际上却并不像其他水榭似得半壁伸入水中,只是个临水而建的亭子,因相连着两边的九曲游廊,便索性叫做水榭,因倚靠着太液池,所以在天气晴好的时候,能看到亭子倒映在水面上的幻影,波光粼粼的十分好看。
庄妃将花儿全都放在这里,也是图了这个亭子大,大家赏玩着方便。
众人簇拥着太后一路从九曲游廊穿行过来,远远的就能瞧见水榭当中摆满了各式各样,或含苞待放,或全然盛开的花卉,在阳光下更加显得光鲜亮丽,让人瞧着心情也变得好了许多。
“哀家原本还想,这些日子云浮的气候一直不太好,也不知今年的百花宴上会怎么样,”朱太后笑着对庄妃道,“现在一瞧,倒是哀家多虑了,这些花儿像是都没受什么影响,开的这般好。”
庄妃小心的扶着太后的手臂,将她搀到水榭中布置好的主位上,嘴里应道:“臣妾倒是觉得虽说前些日子气候反常,但也是一时的,您瞧这满眼的红红绿绿,不正是应了那句柳暗花明么?”
半句在说气候,半句更是在隐喻政事,这些日子,政事上渐渐的明朗化,也让太后心情十分畅快。
太后端坐到主位上,因年岁有些大了腰不好,她这才走了一会儿的路,就有些不适,好在庄妃细心,在座椅上堆了好几个厚实的锦垫,她刚坐上去,就感觉浑身一轻,不适感立即去了几分,笑着看向庄妃:“是这么个理儿。”
太后坐好之后,便赐座给了在场的外命妇,“这几日天气晴好,正巧有番邦进贡来的一种叫什么梨的果子,倒是酸甜可口,大家都尝尝。”
庄妃笑盈盈的纠正道:“是叫凤梨。”
太后娘娘笑道:“是,是叫凤梨,让哀家说的话,这果子长得奇形怪状的,却想不到会这般好吃,只不过不能多吃,吃多了要倒牙。”
听着这样的话,外命妇你一句我一句的跟太后打着趣,一时间场面倒是显得十分热闹。
婵衣坐在谢氏身边,低头看看端上来的金黄色切好的块状果子,嘴角微微一弯,这果子的味道确实不错,想来今年应该是这种果子第一年来到大燕,或许正是因为这一年有了太后的招待,才让这种果子往后的身价变得奇货可居,前一世在云浮城,若是待客的时候能有这样的一盘果子摆在桌上,那可是极有脸面的事情,就连前一世的婆母诚伯候夫人苏氏也不能幸免,所以每年的这个时候,她总是投其所好的花大价钱托人去买。
而现在,婵衣看了看身边的母亲带着些犹疑看着盘子里的果子,不确定该不该吃,她笑着拿银钎子插起来一块,用粉彩小碟子托着,对谢氏道:“母亲尝一尝,连太后娘娘都说好吃,想必错不了。”
谢氏尝了一块,刚咀嚼几下,眼睛便微微一亮,“这果子倒是甜,虽说比不得雪梨,但却是另外一种滋味。”
没想到母亲会喜欢吃,婵衣点头笑道:“一会儿等散宴的时候,我悄悄跟庄妃姨母讨一些来,也带回去给祖母尝尝。”
谢氏的脸沉了沉,点了点婵衣的额头,“不许顽皮,这是番邦进贡给皇上的,你姨母未必就有,若你姨母那里没有的话你去讨不是让她为难么!”
婵衣倒是知道庄妃一定会有的,因为前一世这个时候,庄妃是赏了一箩筐到谢府的,外祖母念着她,便让人送过来好些给她,可惜她一口也没吃到,就被颜姨娘瓜分了。
她这头刚想着前世的经历,而那一头却已经开始了品评花卉。
太后指了指开得正艳的茶花,愣了愣,“这是十八学士?没想到这都已经四月份了,还能开的这样好,”太后说着,让人将花儿端进跟前,细看了几眼,笑着说,“没想到霜云这样跳脱的性子,也能养出来这样好的花儿,好,赏!”
因每一盆花儿上头都标有各个参加百花宴的闺秀的名字,所以太后赏花儿的时候也能瞧见究竟是哪家闺秀这般巧手。
谢霜云忙站起来行礼:“谢太后赏赐。”接过女官代太后赏她的发钗。
旁边谢霏云瞧了一眼那发钗的样子,暗暗乍舌,内务府造的钗就是精致,上头的攒丝拉的极细,将粉嫩的宫纱花瓣撑起来,做成了一朵茶花的样子,钗身上还有翠绿宫纱围成的叶子,若不是花瓣跟叶子上头还点缀了碎掉的碧玺宝石在上头,让人眼花缭乱的,乍一眼看上去还以为真的是从茶花上剪了一支下来似得。
下面的花儿端了上来,正是谢霏云亲手养的君子兰。
太后左右看看,脸上一副和蔼的神情,“谢硠宁家的闺女也有一副巧手,看看这君子兰,若不是养了好几年,只怕是养不成这样,赏!”
谢霏云却是脸上有些羞的挂不住,她的君子兰才抱出来花苞,连个花儿都没开,难为太后这样给她脸面,她连忙站起来谢赏,接过女官手中的发钗。
她的发钗与谢霜云的一样,都是内务府造的,工艺也一样,不过是一个君子兰一个茶花的分别,虽然如此,但她也心满意足了,笑着将发钗放进匣子中收好。
再一抬眼,就见太后怔住了,前头端放的是那盆从头绿到脚的万年青,谢霏云嘴巴微张,她原先以为婵衣是逗她的,没料到她真的就带了这么一盆花儿过来,再看看太后脸上明显怔愣的神情,忍不住闭上眼睛。
而原本热热闹闹的百花宴,此刻也停滞了一瞬间,像是没人敢相信,会有闺秀献这么一盆花儿上来。
太后缓过神来,往谢氏的方向看了一眼,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夏家闺女,你怎么带了这样一盆花儿过来?”
婵衣忙站起身来,恭敬的答道:“臣女原先是想挑一盆时常开花的花儿来送给太后娘娘的,可找来找去,却没有一年四季都会开花的花儿,不论什么花儿都会谢,臣女每每看到花谢,总会有些伤感,臣女便想到了万年青这样的花儿,它四季常青,哪怕是最冷的冬天,它也不会枯败,臣女将它送给太后娘娘,祝愿娘娘就跟这花儿一样,永葆青春,健康长寿。”
太后微微一怔,随即笑了起来,看向庄妃:“整么个小人儿,倒是能言会道,说的好,赏!”
416.赏赐
一旁的女官儿却愣住了,委实是不知该拿哪根发钗去赏,犹豫之下求助一般的望着庄妃。w w. vm)
庄妃笑着看向太后,语气为难道:“这还是太后娘娘头一回收到万年青这样的花儿,内务府制的发钗中也没有做万年青的样式,您这可把我们都难住了。”
众人都不由的暗自扶额,万年青都是叶子,这万年青样式的发钗,想来也不可能会好看。
这样想着,大家脸上都露出了忍笑的神情,尤其是一些女孩子,更是带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生像是婵衣出了多大的丑似得。
太后不以为意的道:“既然没有这种样式的发钗,那便由哀家决定,将这支发钗赏给依云县主,”她边说着话,边将头上一支金灿灿的凤头钗取下来,放到匣子里,递给女官,“难得依云县主这样的心意,哀家也不好太过小气。”
全场的哗然之声立即静止。
太后头上的凤钗,那可是极大的恩典,就这么一盆随处可见的万年青,竟然能够得到太后这样的赏赐,其他人都愣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婵衣也愣住了,先前不知道今年的百花宴因楚少渊选妃才比往年重大,所以她不想太引人注意,才打算拿一盆万年青来蒙混过去的。后来她知道了这场百花宴是为了楚少渊选妃特意办的,心中就隐隐有些不太痛快。
本也是带了些存心,才故意没有换,打算给楚少渊添些堵,让他头疼的,没料到会有这样的反转。
直到女官儿将发钗捧到眼前了,她才回过神,连忙行礼谢恩,接过匣子的手指还有些微颤。
谢氏却吃了一惊,太后娘娘重赏了晚晚,这难不成……
一想到其中的含义,她惊讶极了,看看婵衣,又看看太后跟庄妃,越发觉得心中不安,晚晚一向跟意哥儿不合,若是硬将二人凑在一起,怕是要天天吵闹不休了,她一想起先前女儿头上身上因为三皇子直接间接受的那些伤,就更加的坐立不安,只想赶紧问一问庄妃,把事情问个清楚。
太后的脸上却没有显露任何端倪,继续点评其他闺秀的花。
直到最后点评到最后一盆,她忍不住站了起来,声音中含着惊喜:“这…这是姚黄魏紫!”
姚黄跟魏紫是牡丹花中极为珍贵的品种,而眼前这盆花显然是将两种珍贵的花种嫁接到了一起,花枝上错落的盛开着黄色跟紫色的牡丹花,还有些含苞未放的,看上去错落有致十分好看。
太后定睛看了看花枝上头挂着的木质小牌,上头书写着大大的‘朱瑿’二字,她暗暗地点头,不愧是她们朱家养出的嫡女,这样的牡丹也只有朱家才培育的出。
她笑着看向朱瑿,“好孩子,这姚黄魏紫你养了多久?”
朱瑿站起来,恭敬的答道:“回禀太后娘娘,臣女养了三年,直到去岁开始,姚黄魏紫交错开花了,臣女今年才敢献给娘娘。”
太后大悦,慈爱的看着她:“难为你有这样的心性,好,好,好!罗素,将姚黄魏紫两朵发钗都赏给瑿姐儿!”
太后一脸说了三个好字,足以证明她心中对这盆花儿的喜爱,而先前觉得诧异的那些闺秀,心思又活泛起来,想来先前太后重赏夏二小姐,只是因为没有合适的发钗,再加上她近日风头正劲,太后娘娘才会给她这样大的颜面。
女官忙应了一声,寻出了那两朵代表姚黄跟魏紫的发钗放置到匣子里,恭敬的呈给朱瑿。
朱瑿笑着接过来谢了赏,虽然她将眼中的那抹黯淡努力压了下去,可心中的那股子不甘心却压制不住的冲了上来。
她抬眼去看对面坐着的婵衣,看见她正跟谢氏说话,瑰丽的脸上开满了比花儿还要灿烂的笑容,笑容纯澈秀美,在阳光下像是会隐隐发光似得。
她心里越发的不舒坦了,凭什么她花费了这样大的精力才培育出的牡丹花,却败给了婵衣一颗随处可见的万年青?就连赏赐也不过是这样的花钗,而婵衣却得了太后娘娘头上的凤钗。
世间的事难道真的就这样不公平么?
她还在不平,就瞧见远远的有一个小太监匆匆跑过来,跟太后禀告道:“皇上跟三皇子正往过走呢,说今儿是百花宴,也一道儿来赏赏花。”
水榭当中的各家闺秀都惊了一跳,没料到皇上会跟三皇子殿下一齐过来,都有些坐立不安起来。
太后笑着对众人道:“不碍的,既然他们要来看看,那便将花儿都摆开吧。”
原本百花宴是要将赏过的花儿都搬到慈安宫的,既然皇帝过来,太后也就索性不让人收了,一字摆开来,花红叶绿一片锦绣当中唯有那盆万年青最为显眼。
皇帝跟三皇子楚少渊不一会便到了水榭,众人纷纷起身行礼,而皇帝跟楚少渊则是给太后行礼。
礼罢,皇帝坐到太后身边,开口说道:“刚才跟老三说到云浮城这几日的气候反常,老三说他宫里头的花儿都冻死了,看着有些冷清,想让朕跟母后讨一盆花儿给他,朕哪里知道现在小娃娃喜欢什么花儿,索性与他一道儿过来瞧瞧都有些什么花儿,就是打扰了母后的清静。”
皇帝的话刚出口,底下坐着的各世家闺秀忍不住吸了一口气,都没想到会有这样意外的一出,皇帝跟太后竟然这样看重三皇子,连婚姻大事都由着他来决定。
有大胆的女子,抬眼瞧了三皇子一眼,便愣在那里。
不远处的少年有着一副如山峦般迤逦的精致眉眼,琥珀般的眸子十分深幽,气度高华举止优雅,嘴角含笑的站在那里,沉静之中隐约带着泰山压顶般无坚不摧的气势,让人看了一眼就满脸羞红的垂下脑袋。
在场的闺秀们内心都希望三皇子能够亲睐自己养的花儿。
太后笑着看向楚少渊:“呐,花儿都在这儿了,捡你喜欢的挑,可别看花了眼。”
楚少渊嘴角一弯,精致的五官浮动着明亮的笑容,“皇祖母费心了,孙儿喜欢的只有那一个,孙儿早就看好了。”
他边说边往花儿的方向走过去。
他的脚步很慢,如鼓的心跳声却像是压也压不住,脸上的神情略有些紧张,反衬得他那双琥珀般的眼睛更加明亮。
而另外一旁,婵衣只觉得脸上烫的很,她着实没料到楚少渊竟然会这样明目张胆,早知道她就不应该来参加什么百花宴的,直接让他去求一道圣旨来,不是更妥当么?
可现在,在众目睽睽之下,眼瞧着他离那盆花越走越近,她的脸都不知道要往什么地方放好了。
谢霏云眉头皱了皱,像是看出了些端倪,偷眼瞧着在场闺秀的神情,发现楚少渊每经过一株花,就有一个闺秀眼睛默然黯淡下去,而其他的闺秀眼睛则更亮一分。
直到楚少渊走到那盆万年青那里,停顿下来,看着这盆果真是从头绿到脚的花儿,脸上似无奈又似宠溺,将花盆小心的端起来。
“皇祖母,孙儿瞧这盆花儿长得这般枝繁叶茂、生机勃勃,很是春意盎然的样子,心中十分喜欢,想带回宫去养着。”
他这话一出,在场的闺秀们,心都要碎了一地,有一些机敏的立即就想到了先前太后的态度,心中大为悲愤,既然太后、皇上跟三皇子的心中已经有了人选,何必让她们这样巴巴的凑上来呢?
而婵衣心中却在腹诽,他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还是这么高,他难道没看到皇上跟太后的脸色都快挂不住了么。
果然,太后被他的话噎了一下,半晌才道:“既然你目光如炬,慧眼识珠,那便端回去吧。”
语气当中的无奈让人听了都替太后心疼。
楚少渊笑着拎起花盆,像是得了个什么宝贝似得,连小太监想替他拿着他都不许,就那么拎着回了宫,眼睛自始至终没有看婵衣一眼。
可即便如此,婵衣还是十分不自在,因为楚少渊走了之后,立即就从四面八方投过来不善的眼光,让她如坐针毡,所以她没有注意到在不远处的朱谢两家各自有各自不同的状况。
……
等到宴会散了,大家走到崇兴门前告别之后,坐上马车,这才将一整天的喧闹隔绝在车外。
朱家的马车上气氛十分安静,只有王氏跟朱瑿母女两个坐在车里,朱瑿死死的捏着拳头,盯着车门上垂下来的绣着岁寒三友的棉布门帘,眼睛里充满了埋怨。
王氏在一旁,眼神复杂的看着她:“瑿儿,这回死心了吧。”
她咬牙低声道:“一切听从母亲安排。”
而另外一边,谢霜云却像是被霜打过似得,整个人恹恹不振,呆呆的看着车厢内小几上摆着的黄底碎花茶壶,只觉得这些天的努力像是付诸东流了。
三夫人周氏温声道:“你祖父常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你如今可明白了这话里头的意思?”
谢霜云扁了扁嘴,没有做声。
周氏轻轻将她散落在鬓边的乱发顺到耳后,“许多事冥冥之中早有定数,不该你的,你便是强求到手了,也不见得就一定好,何况今日的事你也是看在眼里的,三皇子分明是对晚晚上了心……”
“母亲!”谢霜云抬眼看着她,抿了抿嘴,“我就是觉得难受,既然他们都已经决定下来了,为何还要来这一出,戏耍别人很有趣么?”
周氏叹了口气,“只怕今天的事,夏家毫不知情,否则夏老夫人怎么会任由晚晚带那样的一盆花过来。”
赏赐
一旁的女官儿却愣住了,委实是不知该拿哪根发钗去赏,犹豫之下求助一般的望着庄妃。
庄妃笑着看向太后,语气为难道:“这还是太后娘娘头一回收到万年青这样的花儿,内务府制的发钗也没有做万年青的样式,您这可把我们都难住了。”
众人都不由的暗自扶额,万年青都是叶子,这万年青样式的发钗,想来也不可能会好看。
这样想着,大家脸上都露出了忍笑的神情,尤其是一些女孩子,更是带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生像是婵衣出了多大的丑似得。
太后不以为意的道:“既然没有这种样式的发钗,那便由哀家决定,将这支发钗赏给依云县主,”她边说着话,边将头上一支金灿灿的凤头钗取下来,放到匣子里,递给女官,“难得依云县主这样的心意,哀家也不好太过小气。”
全场的哗然之声立即静止。
太后头上的凤钗,那可是极大的恩典,就这么一盆随处可见的万年青,竟然能够得到太后这样的赏赐,其他人都愣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婵衣也愣住了,先前不知道今年的百花宴因楚少渊选妃才比往年重大,所以她不想太引人注意,才打算拿一盆万年青来蒙混过去的。后来她知道了这场百花宴是为了楚少渊选妃特意办的,心就隐隐有些不太痛快。
本也是带了些存心,才故意没有换,打算给楚少渊添些堵,让他头疼的,没料到会有这样的反转。
直到女官儿将发钗捧到眼前了,她才回过神,连忙行礼谢恩,接过匣子的手指还有些微颤。
谢氏却吃了一惊,太后娘娘重赏了晚晚,这难不成……
一想到其的含义,她惊讶极了,看看婵衣,又看看太后跟庄妃,越发觉得心不安,晚晚一向跟意哥儿不合,若是硬将二人凑在一起,怕是要天天吵闹不休了,她一想起先前女儿头上身上因为三皇子直接间接受的那些伤,就更加的坐立不安,只想赶紧问一问庄妃,把事情问个清楚。
太后的脸上却没有显露任何端倪,继续点评其他闺秀的花。
直到最后点评到最后一盆,她忍不住站了起来,声音含着惊喜:“这…这是姚黄魏紫!”
姚黄跟魏紫是牡丹花极为珍贵的品种,而眼前这盆花显然是将两种珍贵的花种嫁接到了一起,花枝上错落的盛开着黄色跟紫色的牡丹花,还有些含苞未放的,看上去错落有致十分好看。
太后定睛看了看花枝上头挂着的木质小牌,上头书写着大大的‘朱瑿’二字,她暗暗地点头,不愧是她们朱家养出的嫡女,这样的牡丹也只有朱家才培育的出。
她笑着看向朱瑿,“好孩子,这姚黄魏紫你养了多久?”
朱瑿站起来,恭敬的答道:“回禀太后娘娘,臣女养了三年,直到去岁开始,姚黄魏紫交错开花了,臣女今年才敢献给娘娘。”
太后大悦,慈爱的看着她:“难为你有这样的心性,好,好,好!罗素,将姚黄魏紫两朵发钗都赏给瑿姐儿!”
太后一脸说了三个好字,足以证明她心对这盆花儿的喜爱,而先前觉得诧异的那些闺秀,心思又活泛起来,想来先前太后重赏夏二小姐,只是因为没有合适的发钗,再加上她近日风头正劲,太后娘娘才会给她这样大的颜面。
女官忙应了一声,寻出了那两朵代表姚黄跟魏紫的发钗放置到匣子里,恭敬的呈给朱瑿。
朱瑿笑着接过来谢了赏,虽然她将眼的那抹黯淡努力压了下去,可心的那股子不甘心却压制不住的冲了上来。
她抬眼去看对面坐着的婵衣,看见她正跟谢氏说话,瑰丽的脸上开满了比花儿还要灿烂的笑容,笑容纯澈秀美,在阳光下像是会隐隐发光似得。
她心里越发的不舒坦了,凭什么她花费了这样大的精力才培育出的牡丹花,却败给了婵衣一颗随处可见的万年青?就连赏赐也不过是这样的花钗,而婵衣却得了太后娘娘头上的凤钗。
世间的事难道真的就这样不公平么?
她还在不平,就瞧见远远的有一个小太监匆匆跑过来,跟太后禀告道:“皇上跟三皇子正往过走呢,说今儿是百花宴,也一道儿来赏赏花。”
水榭当的各家闺秀都惊了一跳,没料到皇上会跟三皇子殿下一齐过来,都有些坐立不安起来。
太后笑着对众人道:“不碍的,既然他们要来看看,那便将花儿都摆开吧。”
原本百花宴是要将赏过的花儿都搬到慈安宫的,既然皇帝过来,太后也就索性不让人收了,一字摆开来,花红叶绿一片锦绣当唯有那盆万年青最为显眼。
皇帝跟三皇子楚少渊不一会便到了水榭,众人纷纷起身行礼,而皇帝跟楚少渊则是给太后行礼。
礼罢,皇帝坐到太后身边,开口说道:“刚才跟老三说到云浮城这几日的气候反常,老三说他宫里头的花儿都冻死了,看着有些冷清,想让朕跟母后讨一盆花儿给他,朕哪里知道现在小娃娃喜欢什么花儿,索性与他一道儿过来瞧瞧都有些什么花儿,就是打扰了母后的清静。”
皇帝的话刚出口,底下坐着的各世家闺秀忍不住吸了一口气,都没想到会有这样意外的一出,皇帝跟太后竟然这样看重三皇子,连婚姻大事都由着他来决定。
有大胆的女子,抬眼瞧了三皇子一眼,便愣在那里。
不远处的少年有着一副如山峦般迤逦的精致眉眼,琥珀般的眸子十分深幽,气度高华举止优雅,嘴角含笑的站在那里,沉静之隐约带着泰山压顶般无坚不摧的气势,让人看了一眼就满脸羞红的垂下脑袋。
在场的闺秀们内心都希望三皇子能够亲睐自己养的花儿。
太后笑着看向楚少渊:“呐,花儿都在这儿了,捡你喜欢的挑,可别看花了眼。”
楚少渊嘴角一弯,精致的五官浮动着明亮的笑容,“皇祖母费心了,孙儿喜欢的只有那一个,孙儿早就看好了。”
他边说边往花儿的方向走过去。
他的脚步很慢,如鼓的心跳声却像是压也压不住,脸上的神情略有些紧张,反衬得他那双琥珀般的眼睛更加明亮。
而另外一旁,婵衣只觉得脸上烫的很,她着实没料到楚少渊竟然会这样明目张胆,早知道她就不应该来参加什么百花宴的,直接让他去求一道圣旨来,不是更妥当么?
可现在,在众目睽睽之下,眼瞧着他离那盆花越走越近,她的脸都不知道要往什么地方放好了。
谢霏云眉头皱了皱,像是看出了些端倪,偷眼瞧着在场闺秀的神情,发现楚少渊每经过一株花,就有一个闺秀眼睛默然黯淡下去,而其他的闺秀眼睛则更亮一分。
直到楚少渊走到那盆万年青那里,停顿下来,看着这盆果真是从头绿到脚的花儿,脸上似无奈又似宠溺,将花盆小心的端起来。
“皇祖母,孙儿瞧这盆花儿长得这般枝繁叶茂、生机勃勃,很是春意盎然的样子,心十分喜欢,想带回宫去养着。”
他这话一出,在场的闺秀们,心都要碎了一地,有一些机敏的立即就想到了先前太后的态度,心大为悲愤,既然太后、皇上跟三皇子的心已经有了人选,何必让她们这样巴巴的凑上来呢?
而婵衣心却在腹诽,他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还是这么高,他难道没看到皇上跟太后的脸色都快挂不住了么。
果然,太后被他的话噎了一下,半晌才道:“既然你目光如炬,慧眼识珠,那便端回去吧。”
语气当的无奈让人听了都替太后心疼。
楚少渊笑着拎起花盆,像是得了个什么宝贝似得,连小太监想替他拿着他都不许,就那么拎着回了宫,眼睛自始至终没有看婵衣一眼。
可即便如此,婵衣还是十分不自在,因为楚少渊走了之后,立即就从四面八方投过来不善的眼光,让她如坐针毡,所以她没有注意到在不远处的朱谢两家各自有各自不同的状况。
……
等到宴会散了,大家走到崇兴门前告别之后,坐上马车,这才将一整天的喧闹隔绝在车外。
朱家的马车上气氛十分安静,只有王氏跟朱瑿母女两个坐在车里,朱瑿死死的捏着拳头,盯着车门上垂下来的绣着岁寒三友的棉布门帘,眼睛里充满了埋怨。
王氏在一旁,眼神复杂的看着她:“瑿儿,这回死心了吧。”
她咬牙低声道:“一切听从母亲安排。”
而另外一边,谢霜云却像是被霜打过似得,整个人恹恹不振,呆呆的看着车厢内小几上摆着的黄底碎花茶壶,只觉得这些天的努力像是付诸东流了。
三夫人周氏温声道:“你祖父常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你如今可明白了这话里头的意思?”
谢霜云扁了扁嘴,没有做声。
周氏轻轻将她散落在鬓边的乱发顺到耳后,“许多事冥冥之早有定数,不该你的,你便是强求到手了,也不见得就一定好,何况今日的事你也是看在眼里的,三皇子分明是对晚晚上了心……”
“母亲!”谢霜云抬眼看着她,抿了抿嘴,“我就是觉得难受,既然他们都已经决定下来了,为何还要来这一出,戏耍别人很有趣么?”
周氏叹了口气,“只怕今天的事,夏家毫不知情,否则夏老夫人怎么会任由晚晚带那样的一盆花过来。”
隐瞒
谢霜云眼睛一亮,“母亲,您说夏老夫人要是不同意的话,晚晚跟楚少渊的婚事是不是就…”
周氏冷下脸来看着她,“越说越没边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夏家肯不肯又有什么紧要的?只要三皇子愿意,太后跟皇上就不会驳了他的颜面。 ”
谢霜云眼的光亮沉了下去,神情萎顿的靠在车厢上,“从前晚晚常说她在家最厌烦的就是意哥儿了,她怎么会待他好?偏偏不厌烦的,他不要……”
“你闭嘴!”周氏听她絮絮叨叨,像是少艾的妇人,顿时火冒三丈,“你瞧瞧你现在这个样子,哪里像是名门闺秀,一点羞耻之心都没有,三皇子娶谁与你又有什么干系?”
谢霜云看到周氏怒不可揭的表情,顿时一哽,再不敢说半句。
……
谢氏被庄妃多留了一会儿,庄妃打发婵衣去了游廊上的小亭子里吃点心。
见人都散了,谢氏急切的问道:“娘娘,这件事儿究竟是怎么…我这脑子到现在还有些转不过来,不是说给三皇子选妃么,怎么突然对我们晚晚……”
庄妃轻拍她的手,安抚道:“这是好事,你想一想,但凡是男人心里有了女人,他自会照拂爱护她,这要比你费尽心思给晚晚找一门当户对的亲事妥当的多,这门亲事毕竟是他自个儿求来的,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错不了。”
话虽这么说,但……谢氏迟疑道:“娘娘有所不知,先前在家,晚晚对三皇子多有得罪,我只怕他们二人彼此间闹不愉快,这结的是亲,若真两个人相处不好,岂不成了结仇?”
庄妃闻言反而笑了,“你呀,真是把一颗慈母心都放到了儿女的身上,怎么就没看出来,若晚晚不乐意,今儿她眼见着意舒拿了花儿,脸色就该不好了,怎么到现在还能安安分分坐在游廊上吃点心?”
谢氏略一思索,晚晚她的脸色似乎确实没有怎么难看,若是寻常在家里,只怕即便她不说,脸上也绝遮掩不住的。
“不行,我得问问她…”谢氏想着就要起身,却被庄妃一把拽住。
“别急,”庄妃笑着指了指小亭子里散开着的琉璃窗,“你以为我今天为什么要将你留下来?”
谢氏顺着她的手指看向亭子,就见楚少渊龙行虎步的向亭子走了过去。
……
婵衣说是在吃点心,其实她也只是吃了一块就没有再吃,宫的点心虽然精巧,但她却不想留下一个爱吃的名声。
想到今天楚少渊那样神来的一出,她心的那股子慌乱还没完全褪去,现在觉得他简直是可恶极了,都没有事先与她商议,结果她看的不止是他的笑话,她是将她自己的笑话也看了。
正生着气,再一抬头就见到那人大摇大摆的进了亭子。
她惊讶的站了起来,“你…你……你怎么来了?”
这里可不是夏家,更不是雁门关,这里是皇宫,走一步都会万劫不复的地方,他怎么能这样优哉游哉,大喇喇的就过来!
楚少渊见她像是受到惊吓的兔子一样,几乎立刻就蹦了起来,忍不住低声笑了。
他精致的五指松松的握着拳轻抵在鼻尖上,像是遮掩自己的笑容一般,可笑了半晌都没停,反而让婵衣更气恼了。
她压低声音喊了他一句:“楚少渊,你笑够了没有?”
他这才略略的收敛了笑意,嘴角优美的上扬着,看着她的眼神很是温柔,“起风了,怕你着凉,所以特意拿了件披风给你。”他边说边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要给她。
“给了我你用什么?你的身子还没好,若是再受了风寒岂不是要遭两份罪?”婵衣拒绝他的好意,轻声道,“我跟母亲在马车上都备着披风,冻不着的,况且这几日的天气也越来越暖了,虽有风却不冷。”
楚少渊眼睛盯着她看,嘴角的笑容收也收不住。
婵衣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微微侧过头,嘴角抿了抿,想到他刚才的举动,忍不住道:“你的品位也是够差的,那么多好看的花儿,偏选了个不开花儿的万年青。”
就听身旁的楚少渊叹了一口气,声音有些无奈:“有什么办法呢,谁让那盆万年青长得俊俏,被它的主人端来参加百花宴……”
婵衣眼角瞧见楚少渊一脸的无奈之色,再想到他先前端着花儿走的那个样子,一时没忍住就笑了出来。
……
谢氏见女儿原先还有些不高兴,心担忧,怕他们言语不和,再有什么不愉快,可一转眼,不知他们说了什么,女儿忽然就笑了,瑰丽的脸像是盛开的花朵,那样明亮动人。
世界上,唯有真心喜爱是无法遮掩的。
她终于将心头的那点焦急放了下来,转头看着庄妃:“娘娘也不说捎个信儿,我们也好过有所准备,至少是不会像今天这样,拿了那么一盆花儿来。”
庄妃却笑着摇头,“就是要你们不知情,这样才自然,若知情了你们就要提前准备,可这样一来,太后那一关就绝过不去!”她说着,声音忽然压低,“虽说先前皇上已经悄悄的透漏了口风过来,但怎么让太后也满意,这才是最难的地方,若今天不是晚晚端了那么一盆前后不搭的花儿过来,太后也不会这样轻易顺了意舒的心……毕竟,太后属意的是瑿姐儿。”
庄妃最后那句话轻的就像是蝴蝶扇动翅膀带动起的风一样,几乎让人察觉不到。
谢氏立刻顿悟,太后虽然是她的姨母,但更是朱家人,意哥儿立下了那么大的功,又被皇上喜爱,将来很可能有机会问鼎那个位置,而太后为了补偿当年朱家的扶持,怎么可能放弃这样的好机会?
可是,即便如此,太后也不该这样容易就妥协了才对。
谢氏看向庄妃:“我…我不太明白……既然如此,那为何还…?”
庄妃嘴角淡淡浮起一个苦涩笑容来,“一头热的感情,总会渐渐消磨掉的,尤其身在天家,更是如此。”
到时候只要将利益前途放到男人面前,他自然会知道怎么选择。
太后跟她都是过来人,知道男人绝情起来,根本是六亲不认的,尤其是皇帝,要比常人更加冷酷。
只是她对太后隐瞒了楚少渊对她说的,他们二人并不是一头热,她才会决定帮他一把。
否则,这么个吃人的地方,她可不想自己的外甥女再跟她一样的一头陷进来了。
快活
太液池畔,太阳投下暖光,湖面一片潋滟之色,湖芙蕖遍布,绿绿葱葱长势正好。
从游廊往池畔望过去,暖光投影之下,湖水好似也变得澄澈了起来,微风轻拂,湖面上一波一波的泛着涟漪,涟漪顺着湖水一直打到湖岸边的青石上头,微微的伴着些泡沫,在阳光下显出忽明忽暗的亮光。
楚少渊抬头看一眼对面笑颜如花的少女,心有些难忍的躁动,她这样笑,应当是对自己今天的举动还算满意吧……虽说他乍然见到那盆绿油油的花儿时,确实有些犯傻,但一想到那是她亲手准备的,便能大概猜想出她的意思来。
他做这些,原本也不算什么大事,从前在夏家,他更比现在伏低做小,可她却不见得能给他个笑脸,如今不过是这样小小的一件事,却能让她开怀,他也觉得很高兴。
“番邦进贡的果子我那里还有一大筐,我已经吩咐人送到家里的马车上了,”楚少渊展颜一笑,轻声道,“听人说这种果子做成点心,或者风干了做成果干,味道都好。”
楚少渊昳丽的脸放大在眼前,琥珀般的眼睛里像是藏进一汪幽泉,温柔内敛的看着婵衣,眸子里像是有水在流转。
什么时候,他的容貌竟然般动人心魄了?
婵衣心一跳,眼睛移开,虽说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但他这么明目张胆的讨要点心果干,她就偏不想如了他的意。
她略顿了顿,忍着笑意乖声道:“三皇子殿下倒是对吃食上很有研究,可惜臣女家没有拿得出手的厨娘,若是做不成,倒是辜负了殿下的一番美意。”
她这话分明是说,便是做了,她也不拿给他吃,又有揶揄他上一次在雁门关的时候,他说要赔她一个厨娘的事情,楚少渊听着忍不住便笑了,“回头我让父王赏我几个会做点心的厨娘,等以后……便不会有做不成的点心了。”
婵衣脸上蓦地烧了起来,这家伙的脸皮越来越厚了,以后,还能是什么以后,自然是成亲之后了,从前没觉出来,现在再看他,就越发觉得,云浮城那些关于三皇子殿下沉稳内敛的传闻究竟是谁传出来的,他现在这个样子跟沉稳内敛到底有什么关系?
楚少渊见她脸上神情臊的厉害,微微一笑,转了话头:“等过些日子事情定下来了,我也该忙了。”
婵衣心下了然,如今雁门关的事情已经有了定论,只等太子回宫,一切盖棺而定,她想了想,眉眼轻敛,温声道:“还请殿下多保重身体。”
虽然他没有对她明说,但她还是从萧清嘴里得知了他回来的路上被人埋伏肩膀受了重伤,看他走动间毫无不妥的模样,她就忍不住为他心疼,到底是经历过些什么,才让他练就出了这般不动声色的本事?
楚少渊却不在意的道:“一些小伤而已,不要紧的。”
这时有宫人过来,福身行礼道:“庄妃娘娘请依云县主过去呢。”
这是庄妃姨母跟母亲说完了话,唤她回家呢,婵衣点点头,“劳烦这位姐姐了。”
宫人见楚少渊在这里,又心知眼前的少女九成九以后会成为王妃,哪里敢托大,连忙道:“奴婢不敢当,县主随奴婢来就是。”
宫人在前头引路,婵衣跟在后头,忽的发觉楚少渊也跟在她身边,她抬头瞪了他一眼,眼里的意思是,受了伤还不回去好好养着,跟着我难不成还想要送我们出宫门么?
楚少渊却是好不容易才能见她一面,哪里肯就这样回去,自然是要多看一眼是一眼了,过了这几日,等太子回来他还要部署一切,到时候忙起来哪里还有时间去看她?而她的话,恐怕圣旨一下,也要被拘在家备嫁了,更是没时间出来。
二人各怀心思到了行云水榭,庄妃跟谢氏已经商量好了二人的婚嫁之事,见两个小人儿孟不离焦的模样,都忍不住笑了。
庄妃戏谑的看着楚少渊:“不用跟的这么紧,跑不了的,你的身子还没好利索,别总是到处走,对伤势不利。”
谢氏还不知道楚少渊受了伤,听庄妃这么一说,连声道:“你这孩子,怎么受了伤也不知道爱惜自己?回来一趟还瞒着我们,到底是伤着哪儿了?御医看了怎么说?不行让简家的礼哥儿给你瞧一瞧,你还这样年轻,日子还长,若是落下了病根往后可怎么办?”
楚少渊连忙道:“您别急,只是一些小伤罢了,父王跟庄妃娘娘忧心我,才会这般着紧,其实并不碍事,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您想想,若当真厉害,我又哪里忍得住?”
谢氏听他这么说,又仔细瞧了他的面色,这才信了他的说辞,只是还是担心他,毕竟是在宫里头,那些宫人未必就比得自家从小长大的小厮丫鬟机敏,她沉声道:“还是让礼哥儿过来给你瞧一瞧才能放心。”
简安礼多次给谢氏看诊,深得谢氏的信任,只有让他给看一看,她才能真的放下心来。
楚少渊回道:“好,回头便让庄妃娘娘请他来给我看看,您放心吧。”
庄妃笑着看向谢氏:“你呀,从小就爱操心,宫里头的御医哪个敢不上心的?幸好没旁人在,否则还让人以为皇上跟太后怎么苛待他了。”
庄妃的话意在提醒谢氏,过犹不及,谢氏听了出来,连忙告罪,“都是妾身太心急了,这孩子在府里的时候就是这样,对旁人热心的很,到了自己身上,反倒不那么上心了……”
庄妃见她啰啰嗦嗦的,打断她道:“行了行了,我又不是怪你,你什么性子我还不知道么?时辰不早了,早些回去吧,省得天黑下来路不好走。”
谢氏这才携着婵衣的手出了宫。
上了马车,谢氏提在嗓子眼的气才松下来,看着女儿瑰丽的脸,默然的叹了一口气。
婵衣正在想事情,忽的听见谢氏这一声叹息,回过神来看向谢氏,眼神带着些担忧:“母亲,您这是怎么了?”
谢氏拉住婵衣白皙柔滑的小手,轻轻抚了抚,“我今日才知道,原来你庄妃姨母在宫里的日子并不快活。”
……
ps:昨天家里断断续续的停电,本来以为能够坚持到凌晨更新的,结果忽然就断电了,小意也是醉了,直到今天才有了电,赶紧码了一章,让大家久等了。
定婚
虽然不知道母亲跟姨母究竟谈了些什么,但随便想想也能知道,先前卫家势大,卫皇后独霸后宫多年,虽然太后一直喜欢姨母,但总不可能为了姨母去下皇后的脸面,而且卫皇后连楚少渊的生母都敢明目张胆的赐一碗药下去,姨母对上皇后,又会有什么胜算?
这些道理想必母亲不是不明白,但姨母毕竟是母亲的胞姐,又不常见面,母亲担心也是难免的。
婵衣心叹了一口气,轻声安慰道:“母亲也不要太忧心了,过些日子总会好的,今天三皇子也说过些日子他就要忙朝政上的事了,有他在宫照看,姨母往后只会越来越好的。”
谢氏不住的点头,卫家跟顾家都是一丘之貉,卫皇后一直压在长姐头上,如今总算是恶人有恶报了。
回到家,谢氏看着从下人车上凭空多出来的那一筐奇怪的果子,愣了神。
婵衣抿嘴一笑,神情有些羞赧:“刚才在游廊,楚少渊说他得了一大筐这种果子,我知道的时候他已经吩咐人送到车上了,我瞧着您也喜欢吃,便没有推辞。”
谢氏见婵衣一副做错事的模样,也忍不住笑了,亲昵的点了点她的鼻尖,“不过是一筐果子,难道我还骂你不成?”
说着吩咐人将果子送一些到夏老夫人那里,又往各个院子都分了些,才携着婵衣的手往回走,边走边道:“你这个猴儿,什么时候心思这样重了,连母亲也要隐瞒,若不是今天你庄妃姨母的安排,我还以为你跟意哥儿还像在府里似得别扭呢。”
婵衣缩了缩脖子,心道,若是让您知晓了,恐怕绝不会同意的,索性这样反而更好呢。
可话却不能这样说,只拿眼睛瞅了瞅谢氏,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
“女儿原本也没想这些,可那日听见他选妃,不知为何,心便有些不痛快,想了半天也没弄明白这不痛快是怎么回事,才会自作主张…只是没想到,他竟然真就挑了……”婵衣的声音渐渐微小,似害羞又似不知所措,“而且,女儿也不知这种话该如何对母亲讲。”
谢氏笑着看向婵衣,不知不觉,连最小的女儿也隐隐有了些大人的样子,小女儿的心事就连她这个做母亲的居然都没看出来,还当她是跟三皇子一直闹不合,生怕耽误了她。
她轻拉婵衣的手,心将自己的嫁妆过了一遍,所谓门当户对,既然女儿嫁给一个皇子,那嫁妆上头便绝不能委屈了女儿。
……
几天以后,圣旨下来了,夏世敬接到圣旨像是被砸晕了似得,瞪着传旨的太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原先夏老夫人与他说的时候,他心里还觉得这事不太可能,毕竟皇上连个消息也没有透露给他,可转头就下了这样的一道圣旨。
好不容易稳下心神打发走了太监,他拿着圣旨,脑子发蒙的坐在福寿堂的堂椅上,对着圣旨呆滞了半晌,夏世敬才扭过头去看着夏老夫人:“母亲,这件事皇上竟没有与我透露半分……”
话的语气十分惊慌,还隐隐带着些恐惧,让夏老夫人听在耳朵里止不住的摇头,她费心经营了半辈子,却没想到儿子竟然这般的扶持不起来,不过是孙女嫁了一个皇子,怎么就惶恐成这样?
即便三皇子以后成了皇帝,难道夏家还会就此完了不成?
虽说外戚的名声不好听,但夏家也算是正经的书香门第,难不成还会跟卫家似得祸国殃民?
她眉心蹙起,忍不住骂了一句:“你慌什么?晚晚嫁给意哥儿难道还是坏事?”
这当然不是坏事,可让他发慌的却不是这件事,而是……皇上竟然不事先与他透个风,反而是全云浮的人都知道了之后,他才最后一个知道。
夏世敬心既愤懑又烦躁,当年皇上那样信任他,就连三皇子都放心的交予他,让他抚养,可自从三皇子入了宫之后,一切都开始有了变化,皇上不止不像先前那般与他交心,就连自家这样大的事情也不与他说半句了,好像他是被摒除在外似得。
他忽然想到,一切都是因为大儿子的那场武试,才惹出了这么多的祸事,一时间悔恨连连,话语当就带了些迁怒的意味:“前些日子听兵部的沈大人说太子已经到了云州,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云浮来,辰哥儿在雁门关究竟是做了些什么,连个消息也不往家里递,先前听说他跟王珏在雁门关整日的游手好闲,这几日又被人弹劾,若真属实,等他回来看我不……”
“你闭嘴!”夏老夫人不想听他将责任都推到孙儿身上,忍不住打呵斥他道:“辰哥儿是定国侯的副将,不论他在雁门关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听命于人,他还没回来你就已经定了他的罪,等他回来,还有他申辩的地方么?”
夏世敬噤了声,转头往夏老夫人的方向望过去,而她坐的地方朝阳,有些刺眼的阳光正好从窗子外头射进来,他不由自主的抬手遮挡,后,索性将眼睛蒙了起来,脸上的神情被阳光一打,越发的显出几分颓然之色来。
夏老夫人见不得儿子这副颓唐的模样,可又不想再跟从前那样温声劝他,儿子都已经这般大了,连两个孙子都要成家立业了,他一个做爹的不立起来,往后等儿媳妇进了门,要如何看待他这个公爹?
她冷声道:“你与其在这里胡思乱想,倒不如好好的将这门婚事办好。”
夏世敬点了点头,如今之计也只能如此了,若是这样还不能够让皇上对他回心转意,只怕往后他仕途上头要更加曲折了,叹了口气,半晌才道:“只是晚晚头上还有两个哥哥……”
“并不急于这一时,”夏老夫人捻动佛珠,心思转了转,“先把辰哥儿的婚事定下来,他年纪不小了,从前总觉得他不够稳重,可这一回他在雁门关听三皇子说是有大作为的,等他这次回来,就将他的婚事先办了,再一个就是彻哥儿,萧家那头也松了口,清姐儿我瞧着也是个本事的,等彻哥儿将福建的事情一毕,咱们也该张罗起来了,晚晚倒是不急,她今年十三岁,离及笄还有两年,待看三皇子那头怎么安排。”
回来
夏世敬嘴上应是,心却想,也不知什么时候能见楚少渊一面,将这件事定下来才好办,若能让他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总要比自己这样白费力气好的多,当下也不再多与夏老夫人说些什么,满怀心事的出了福寿堂。
夏老夫人看着他有些颓唐的背影,默默的叹了一口气,也不知自己儿子什么时候能开窍。
而谢氏这边却在忙忙碌碌的清点她的嫁妆,苏妈妈一边整理摆件挂饰,一边笑着道:“其他的这些摆件和香料首饰什么的倒还好说,只您先前定下的紫檀木的木材,这个时候应当置办起来了。”
谢氏点头:“不知道三皇子成亲之后住哪儿,卧房又有多大,那些家具总是要丈量一下新房才好做的齐全,我一想到晚晚再过两年就要嫁人了,这心里头就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苏妈妈将几个箱笼都收好,又取出来一些玉料跟宝石,全都放到匣子里头,这才喘了口气,看着谢氏,叹一声,“天下做父母的都是如此,既是希望儿女们早些成家立业,又不想让儿女们离的太远,所幸二小姐嫁的是从小一同长大的三皇子殿下,若是嫁了旁的那些不知底细的人,您岂不是更要操心?”
这也正是谢氏心所想,她笑道:“没想到两个孩子有这样的缘分,也不枉费他们一同长大的情谊了。”
两人正说着话,锦瑟笑着打帘进来,对谢氏道:“夫人,大爷回来了。”
谢氏愣了愣,忙问道:“他人呢?”
锦瑟回道:“大爷一回来便吩咐了厨房做些饭食来吃,说饿了一路,二小姐的院子离大厨房近,大爷便直接去了二小姐那里,二小姐吩咐奴婢来知会您一声。”
谢氏笑了,“既然如此,你让大爷吃好了过我这里来,我正好有事要与他说。”
锦瑟点头应是,回了兰馨院。
……
“这么说,太子是因为伤势恶化,才会这么晚才到云浮?那路上有没有碰见什么别的事?”婵衣一边用筷子帮夏明辰添菜,一边思索道,“楚少渊押了安北候跟安北候世子回来,这才不到十天,二人都畏罪自绝在了刑部大牢,皇上蓄着一股子力气,要发落卫家,这个时候太子伤情恶化,说不准皇上会心软念旧,从轻发落。”
夏明辰倒是听说了安北候卫捷跟世子卫风两人的死讯,也不惊讶,一边大口扒着饭一边道:“这也说不好,毕竟安北候在西北经营了数十年,而且在朝堂上也素有威名,若是满朝大臣都为了安北候求情,说不得皇上迫于压力,会从轻发落也不一定,即便是卫家保存下来了,看太子那个样子,他的身子要养得跟从前一样也难了。”
婵衣皱了皱眉,照理说做皇帝的最不喜欢的就是朝的大臣与他的心意相悖,若当真有那么多人为了卫家求情,只怕皇上嘴上不说,心里还是会不痛快,到时候势必就会迁怒旁人,而首当其冲的便是太子。
太子的伤势既然这样重,那么他究竟得不得皇帝的心,其实对于他来说也不重要了吧,一个病怏怏的太子,自顾都不暇了,又怎么会顾得及旁的什么?
她抿了抿嘴,抬头看着虽然吃的很快,但吃相却不显粗鲁的兄长,轻声道:“大哥,我有个主意……既然朝堂上已经渐渐明朗,皇上只怕会心软,从轻发落,但若是让皇上知道,卫家还有能力颠覆朝政,皇上未必不会斩草除根永绝后患,即便是从轻,也不会再给卫家翻身的机会。”
夏明辰埋头猛吃的动作忽然一顿,眼睛发亮的看了婵衣一眼,来之前的路上,他就一直跟定国侯商议此事,商量了几日才决定鼓动卫家的旧部联名上书,以退为进的将皇上一军,好彻底的激怒皇上,让皇上对卫家的态度再无缓和的余地。
没想到他们商议了许久的事情,自家妹子只听了几句便想了办法出来,他不得不对妹妹刮目相看,“……你这脑子怎么长的,都是母亲生的,怎么你的主意这样多?只不过这件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不那么容易,卫家的旧部我们只知道一二,该怎么才能让他们联名上奏还是个问题。”
现在的朝政走向来看,卫家是定然会折进去的,而在朝的大臣们一向明哲保身,这个时候怎么可能会这样轻易的就伸出手来?
婵衣微微一笑,“不打紧的,卫家已经嫁了人的姑奶奶想必比我们更急。”
她努力回忆着重生之前的那段往事,前一世就是因为卫家的残余势力太多,卫家的亲眷们四处奔走,才会使得朝一半的大臣联名上奏,希望皇上能够从轻发落,而越是如此,皇上的怒气就越盛。
卫家已经做大了,若再不管,只怕皇上的位置都要保不住,所以才会索性将卫家满门抄斩了。
而这一世,因为局势提前明朗化,卫家的两个顶梁柱一样的人都死在了狱,只留下一个卫治却是身无长才,想来大家都觉得卫家不可能再振作起来了,才会这样轻易就舍弃了卫家。
她低声道:“既然大哥已经回来了,想必不过几日便会见到楚少渊,这些日子他也在安排这些事,到时候你们在一起商议便能有个结果了,只不过记得一条,卫家的那些旧部别拔的太干净,太子还伤着,这个时候他需要人在后头扶持。”
有时候扶持的太过也是一种短处,至少让皇上知道,还有个太子对他屁股底下的位置虎视眈眈,而那些人都不必他们亲自动手,自有皇上会发落他们。
夏明辰几口将饭食吃光,又漱了口,连茶都没喝便站起来打算回院子。
锦瑟从东暖阁回来,见着夏明辰要走,连忙道:“夫人刚还吩咐奴婢,让您用过饭食去一趟夫人那里,夫人有事与您说。”
夏明辰掩嘴打了个哈欠,道:“是什么事?要紧么?这些日子我一路送太子回来,这刚完了,我累的快不行了,先回去补个觉,有什么事等我睡起来再说。”
婵衣忍不住笑了,母亲一定是想跟大哥商议他的婚事,她也不说破,只吩咐锦瑟:“你再去一趟东暖阁,就说大哥一路赶路送太子回来,着实劳顿,他回院子睡觉了,夫人不会责怪你的。”
……
ps:今天的思路有点难产,看睡起来会不会好一些吧。大家晚安!
421.牵连
东宫,太子神情萎靡的躺在暖榻上,脸色十分惨白,哪里还有先前的意气风发,就连回宫都是被燕云卫用软轿一步一步抬进来的。
自从回了宫,虽然御医不断的来看诊,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副忌讳莫深的神情,让他的心里越发的不畅了起来,他勉力动了动身子,从肩头传来撕裂一般的疼痛让他忍不住闷哼一声。
旁边服侍的宫人听见动静,立即低头询问:“太子殿下,您有什么吩咐?”
太子眯起眼睛凌厉的看着宫人,声音中饱含戾气:“管教嬷嬷没有教过你规矩么?本宫何时叫过你?来人!将她拉下去杖责二十!”
宫人吓得浑身发抖,径直跪下来哀求道:“太子殿下饶命啊!太子殿下……”
话还未曾说全,就立即被管教嬷嬷往嘴里塞了软木塞,拉了出去。
太子眉心微微舒缓,心中憋着的那股子烦闷稍稍缓解了一些。
太子妃正好端了汤药进来,见到太子的神情不像先前那般惨淡,心中稍安,将汤药放在桌案上,去扶太子,“您的伤势还未好,先不要有大动作,御医开的药妾身已经熬好了,您吃些药便歇一歇吧,从那么远的地方回来,您的身子怎么受得住啊。”
他伸手抚上太子妃的手,略调整了一下躺着的姿势,半靠在榻上,“本宫不在的这段日子里,母后可安好?”
太子妃的脸色立即变得黯淡下来,抿着嘴角不知该如何对太子说皇后已经被禁足的事情。
太子眉心一皱,即便护送他回来的人再小心,他还是在回来的路上听说舅舅跟和昶在狱中自尽的消息,心中一直忐忑不安,只怕这一回父王会连带责怪他,现在又看见妻子脸色这般难看,心中一跳,难不成母后也被父王逼死了?
他急了起来,抓着她的手连声问道:“到底怎么了?难道母后她出了什么事?”
太子妃见他一脸焦急,连忙摆手,“不,不是,只是太后说母后不孝,将母后禁足在了朝凤宫,就是妾身也不能见母后,这都已经一个月了,如今母后宫中什么情况,妾身丝毫不知……”
太子心中的火气蹭蹭的窜了上来,自己不在宫中无法得知宫中的动向也就罢了,可妻子人就在宫中,平常还总被母后夸赞伶俐,可母后出了这样大的事,她竟然一点都不上心,他一把将她搀扶自己的手甩开,恶狠狠的骂道:“没用的东西!你留在宫中,却连个消息都探听不出来!”
太子妃从来不曾被太子这样责骂过,眼圈霎时间红了,委屈的看着太子,“妾身虽是太子妃,但更是太后的孙媳妇,太后跟皇上的旨意,妾身又有什么法子?您在雁门关出了事,妾身几天几夜合不拢眼,妾身的父兄更是忙前忙后的打理您的回程,生怕您在路上不安稳……”
“难道做这些还为难你父兄了不成?”太子冷声打断她的话,因为怒气牵扯的伤口发出难以忍受的疼痛,他额头上的冷汗止不住的大颗大颗往下冒着。
自从她嫁给自己,她的娘家连带得了多少便利,他如今遭了事,这些人就要来清算他们对他的扶持?这算什么?过河拆桥卸磨杀驴也没有这样快的!
他眼睛圆睁,怒视着太子妃,因为疼痛说话声音都带了些颤,“这些年本宫对你们也算是董家仁至义尽了,当年五城兵马司都指挥使的位置多少人眼红,本宫还不是给了你父亲,让你们为了本宫做一点点事情便来跟本宫抱怨,难不成你们董家是看本宫在雁门关失利,想要转而去烧别人的热灶了?”
太子妃脸色大变,不可思议的看着他,嘴唇颤抖,“……殿下,您便是心里不痛快也不能这样的糟践妾身,妾身娘家从来都是对您马首是瞻,您怎么能这么说!”
太子心里不耐烦起来,还不都是因为他待他们不薄,他们才会惟命是从,若是他换了别的身份,只怕他们连看都不会看他一眼,都是一群势利小人,狗奴才!
他冷冷看着她:“既然如此,那你递个消息给昌平伯,不管动用什么手段,务必保住卫家,若是卫家保不住了,本宫也难免会受到牵连,到时候谁都别想好过,尤其是对本宫为首是瞻的董家!”
太子妃被他的话吓得心惊肉跳起来,“殿下,您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卫家出了事,还要妾身娘家陪葬么?”
太子冷哼一声,果然,不过是试探了一句,便立刻知道了真心与假意,什么唯他马首是瞻,不过是这么一件事都不愿意去做,还敢说为首是瞻这样的话!
他转过脸去,冷哼了一声,懒得多看她一眼,“你知道本宫的脾气,若是不想陪葬就赶紧想法子,别在本宫这里哭哭啼啼的,等本宫死了,有你哭的时候!”
太子妃心中慌乱极了,也不敢再多说什么,连忙转身急匆匆的出了内殿。
……
乾元殿中一片寂静,“啪”的一声,皇帝将奏折扔到了地上。
“难怪都说卫家是西北的土皇帝,这每年挪用的军饷都快要赶上朕的国库了!”皇帝怒道,“就这些还不够,竟然还私下里贩卖朕的战马!怪不得大燕十五万人马竟然还敌不过区区的七万人,原来朕的优良战马都被这些人换成了真金白银给贪了去!”
广宁王上前一步,将奏折拾起来,轻轻擦去上面的灰尘,放到桌案上,“臣弟也十分诧异,不过好在意舒发现的及时,才将粮饷扣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皇帝冷笑一声,“当年父王在世的时候还曾大肆夸赞卫捷,说他有先祖之风,定然能够成为大燕的股肱之臣,哼,若大燕的股肱之臣都似他这般懂的钻研,只怕大燕江山迟早要被他们蛀空!他不止是辜负了朕,更是愧对先皇!朕若不重重处罚他们,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如何对得起满朝文武!”
广宁王心中了然,皇上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在心里做了决断,不过是借着这件事发放出来而已。
……
ps:昨天晚上的姨妈痛持续到现在,热水袋红糖水都试过了,只能缓解一点点,到现在还觉得好难受……
422.掣肘
广宁王道:“这也是卫家咎由自取,辜负了您的一片苦心,只是可惜连累到太子……”
“别提那个蠢材!”说到太子,皇帝就止不住心中的怒火,厉声道:“朕的儿子里就数他最不似朕,一点儿脑子也没有,到了雁门关竟然会被卫风耍的团团转,若不是他一意孤行,朕的十五万军队怎么会只剩下不到九万人?若不是他重伤在身,朕恨不得打死这个蠢货!”
广宁王默然叹了一口气,想必在皇上心中,太子已经不堪重用了吧,否则也不会一提起他来就满脸的怒气。 .
可太子毕竟是储君,贸然废黜只怕会使朝政动荡。
他劝道:“太子年纪尚轻,经此一事之后,想必会有所长进。”
皇帝却摆摆手,“你不必替他说话,他年纪尚轻,那意舒不是更年幼?意舒今年才十五,就能做成这么多事,可他呢?不单比意舒年长三岁,更是从小就跟着名家大儒学习文治武功,朕还亲自带在身边一手一脚的教导朝政,可到头来,还不如一个在宫外长大的孩子,你让朕如何不痛心!”
皇帝话里的意思让广宁王止不住吃了一惊,随着卫家的颓势,连太子都要被牵连,难不成皇上真的有废黜太子的念头?
这般想着,就又听皇帝道:“云熙,你虽是朕的弟弟,但却是朕看着长大的,有些事朕也不瞒你,”皇帝抬眼看着广宁王,“朕的江山百年之后能够继承的,绝不会是那个蠢货,有些事,该准备起来了。”
广宁王听得这句话,惊的立即跪下来,“皇上,现在朝中局势还尚未平稳,您若是在此时废黜太子,只怕会引起动荡,不如等局势平稳下来,再说其他,您这十多年都过来了,还在乎这多一天少一天的时间么?”
话里的意思被他点破,皇帝也不再隐藏心思,低声笑了笑,淡淡道:“人都说当皇帝幸福,可谁又知道,皇帝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随心所欲想如何便如何,朕这一生,忍耐的事情已经够多了,总不能眼看着下一辈再这样艰难,若是满朝文武都不同意,便让他们来与朕说道吧。”
广宁王知道,他劝不进去了,皇兄已经下了决定,只是不知会不会像对卫家那般利落。
但是能知道的是,往后朝中的局势只怕不会太平了。
……
而此刻的昌平伯却是满面愁容的在屋子里打着转。
“你们说说,眼下这样的局势,我还怎么伸手去捞卫家?难道还真的要冒着大不韪的罪名,去跟皇上说,卫家不该被惩处么?太子也实在是有些太强人所难了!”
他一边发着牢骚,一边分析朝中局势,“如今但凡跟卫家有点牵扯的都被皇上盯上了,我们家只怕也是其中之一,若是皇上打着一锅端的主意,只怕我们就是不凑上去,也要被皇上连带着发落了,更何况现在又是凑了上去,只怕更是要被皇上记恨!”
他的幕僚摇了摇头,“伯爷的担忧不无道理,想来太子如今也是骑虎难下自身难保了,若是太子殿下被牵连到了,我们昌平伯府又向来与安北候亲近,到时候就算您不被皇上发落,往后仕途上头也难有进益。”
昌平伯心中烦乱不已,这也正是他所担忧的事情,他现在处在一个进退两难的地步,若是先前没有投靠了太子,也不会弄得如今这般,进不得更退不得的境地。
他眉头紧蹙,止不住后悔道:“当初就不该将小女许给太子,否则如今也不至于……”
幕僚心中叹息,现在再说这个还有什么用?伯爷这些年靠着太子委实得了不少好处,这个时候太子遇见了这样大的难事,伯爷不说想想办法,尽是推卸责任,甚至还责怪起旁人来,怎么做五城兵马司都指挥使的时候不见他说这样的话?
只是这些话却不好说出来,他脑子转了转,低声提醒道:“伯爷,如今之计,只有让皇上将怒火都发放到卫家身上,才能够将太子殿下摘出来,否则皇上定然是要牵连到旁人的。”
昌平伯却皱起眉头来,连声否定:“这不行,你没听太子妃派人递过来的话么?务必保住卫家,若是卫家保不住了,难保太子不会在盛怒之下将我们推出去!”
幕僚却不认同的摇了摇头,“伯爷听我一言,虽说这是太子妃让人递来的话,但我认为太子殿下的意思想来并不是太子妃所说的那般,定要保住卫家,而是要让皇上不牵连到太子殿下,只要不牵连到太子殿下,那么作为太子妃的娘家,皇上也会看在太子殿下的面子上,不会迁怒到您身上。”
昌平伯眼睛亮了亮,看向他:“你可有什么好主意?若是真的能将皇上的怒火都发作出来,倒是也好过现在这般提心吊胆。”
幕僚沉思片刻,道:“其实这也简单,皇上不是还没有定卫家的罪名么?既然皇上之前派人围了卫家的宅子,又没有什么动作,那说明皇上那个时候还是一心向着卫家的,而这个时候只要将皇上的怒气对准了卫家,便能够将事情一劳永逸的解决掉。”
昌平伯点点头,“确实如此,虽说皇上围了卫家的宅子,看上去像是防备卫家,但实际上也有保护卫家的意思,皇上又是个念旧情的君主,想来皇上应该有意要放卫家一马的,只不过现在却是因为证据确凿,将皇上的怒火挑了起来,才会这般。”
幕僚趁热打铁的说道:“安北候跟世子都已死,而安北候的弟弟卫搏跟安北候二子卫治如今还尚在,您可以联名朝中与安北候私交甚好的大人一同上奏,奏折上头不要为了卫家开脱,顺着皇上的意思来,皇上只要顺了气,发落了卫家,太子殿下也就平安无事了。”
昌平伯想了想,转身去了书案前,拿了一张空白的奏折写了起来。
待到第二天早朝,皇帝坐在乾元殿的龙椅上,眯着眼睛看着上奏的这几人,心中冷笑。
果然是按耐不住都跳了出来,他还没有对卫家如何,这些人就开始为了卫家开脱了,好一个以退为进,真以为他这个皇帝处处都要受他们的掣肘么?
那他就要让他们好好看看,卫家是个什么样的下场,跟着卫家的这些人又能得一个什么下场!
423.革职
皇帝看着跪在地上的昌平伯,声音冷清极了,“朕听说你与安北候私交极好,朕原本还以为爱卿会为卫家求情,没想到爱卿竟然这样的大义凛然,倒是让朕吃了一惊。 ”
昌平伯哪里敢让皇上将私交极好这种话扣在自己脑袋上,立即接口道:“臣不敢,臣是大燕的臣子,心为江山社稷,安北候卫捷罔顾朝纲欺上瞒下,安北候世子更是多年在雁门关作威作福中饱私囊,这种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臣只是尽了一个身为人臣的本份,还请皇上明鉴!”
皇帝冷眼扫过他,这番话倒是说的很漂亮,只可惜昌平伯自个儿屁股后头的屎还没擦干净,却还想伸手拉安北候一把,他嘲讽的勾了勾嘴角,“既然爱卿如此的忠心耿耿忧国忧民,那一个月前五城兵马司的那场大火,爱卿何时给朕一个答复?”
昌平伯愣住,衙门里的那场火,他不是已经上报给了皇上,说是牢房年久失修的缘故,怎么皇上现在却单单提及此事?
他忍不住小心翼翼的抬头去看皇帝,就见上首的帝王面色愈渐晦暗,抿起的嘴角更是散发着冷冽的寒意,心中忍不住大跳,连声道:“皇上,五城兵马司的牢房年久失修才会引发的火灾……”
“是么?”皇帝皱着眉头,径直往他头上扔下一封密报,扬声问道:“那这个,你给朕解释解释,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昌平伯董正勋看了一眼便支撑不住的险些栽倒在地上。
密报上头清清楚楚的写着当时五城兵马司里头关押的人犯都是何人,而那场火灾的原因又是什么,甚至连昌平伯自己何时与顾奕商谈,而商谈的内容是什么都一清二楚的写在上头,他大惊失色的看着皇帝,“咯咯咯咯”牙齿打颤的声音乍然响起,浑身也止不住的发抖。
皇帝瞧着他这副窝囊的样子,不耐烦极了,挥了挥手,“将昌平伯带下去,这般玩忽职守的官员,我们大燕用不起!”
这么一句话,就将昌平伯身上的职务卸了,两旁的燕云卫立即将昌平伯架着往出走,他挣扎起来,大声哭求道:“皇上,臣是一时糊涂,您听臣解释,听臣解释啊……皇上……”
随着他被架出去,声音越拉越长,越拉越远,直到再听不见,皇帝都没有往他身上再看一眼。
乾元殿中的朝臣们都静默不语,谁都知道皇帝此刻的心情不佳,不敢贸然上前触怒龙威,一些之前一同上了奏折的臣子们更是瑟缩起来,生怕皇帝会迁怒到他们身上。
皇帝冷眼着这群缩着肩膀的朝臣,冷哼一声道:“各位爱卿可还有事要奏?”
朝臣们都不做声,片刻之后,皇帝打算起身,就听一声高喊:“臣有本要奏!”
他定睛一看,说话的是阁老梁行庸,此刻正往前跨了一大步,手中拿着奏本交到一旁站着的小太监手里,沉声道:“臣有本奏!三皇子殿下在雁门关力挽狂澜,又与广宁王一同擒获鞑子的九王,理应封赏!”
今天的早朝,只有这一本是真的奏进了皇帝的心里。
皇帝拿眼扫了扫梁行庸,不愧是当朝阁老,虽跟卫家有些牵扯,但却能及时的摆正态度,也算是个能用的人,他轻咳一声,“那爱卿便拟出个赏赐老三的奏章出来吧,今儿时辰也不早了,没事儿就都散了吧。”
一句话让朝臣们如同大赦,直待皇帝起身走到内殿,他们才纷纷的往宫外走。
出了大殿,右都御史赵宣几步上前行至梁行庸身旁,低声道:“梁大人,您方才怎么没有将我们昨天……”
梁行庸忌讳莫深的对他摇头,“赵大人,你没瞧见今儿皇上脸上的神情么?连昌平伯这样深得圣心的人都折进去了,这个时候再在皇上面前提这件事,那不是火上浇油么?顺着皇上的意思走,其他事才能有转机。”
赵宣叹了口气,“只怕这件事没有转圜的余地了,”他拱了拱手,“不打扰大人了,下官先回府了。”
梁行庸看着赵宣的背影,默默的松了一口气,早知道卫家这么不顶事,他一开始就不会与卫家纠缠,现在卫家事发,险些将他也牵扯进去,往后卫家的事,他还是能不沾尽量不沾吧,只是卫家跟长子的那桩婚事必须尽快解决掉,否则夜长梦多,他心下打定主意,大步的回了府。
……
相比前朝的政事紧张,后宫的氛围除去东宫跟朝凤宫,其他的各宫各殿可谓是轻快多了。
尤其是慈安宫中,庄妃正与朱太后一同商议给楚少渊定亲时候的聘礼。
庄妃满脸笑容的看着朱太后,“臣妾觉得,三皇子一直养在外头,回宫的时候只是一道圣旨就将人召回来了,咱们知道底细的清楚意舒在外头吃的苦,可旁人不知内情的还当是皇上对意舒有成见,更有甚者说是意舒原本血脉上头不清楚,才会被皇上放任在宫外,这些话当着咱们的面儿不说,背着咱们一直有人说道,咱们这一回就趁着意舒的定亲好好大肆操办一回,让那些爱嚼舌根的人都没话说了才好。”
太后自然是同意庄妃的这番话的,她点头道:“那些闲言闲语哀家也有所耳闻,只不过还是要慎重一些,聘礼上头就比照着广宁王的份例来办吧,再去围场捉两只大雁过来,大雁是忠贞的鸟儿,要捉一对儿活的才好。”
庄妃笑道:“您放心吧,围场里头最不缺的就是这些飞禽走兽,臣妾忧心的是意舒定亲之后就要搬出宫了,他的宅子也不知是在宗室营还是在皇城边儿上,过了聘礼之后就要带人去布置宅子,若是皇上赏赐他个常年无人住的宅院,那修缮起来可得费工夫,这些事情看着小,但七七八八的置办起来可要不少的时间呢。”
太后沉吟道:“哀家看宗室营中废瑞王的宅子就很好,一直空置着,离皇城也近,都在东市,骑马也好坐车也好,不到半个时辰便能进宫。”
庄妃心中忍不住想,废瑞王的宅子是近,但前主子却是那么个人,想想就让人觉得膈应,若皇上当真喜欢意舒,又怎么舍得让他去住废瑞王的地方?
424.小意卡文了,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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毓秀
说到宅子,不止是庄妃上心,便是皇帝此时也在为了这事犯愁。
他将云浮城的舆图拿到手上,忍不住愣神起来,皇城周围就这么大的地界儿,哪一处的宅子都或多或少的带着些故事,能够干干净净的宅子极少,能够让他满意的宅子更是少。
他想了又想,眼睛落到舆图上离皇城最近的毓秀园,这个园子因为离皇城相隔了一条香泽大街,没办法划进皇城之,虽然景色秀美,也一直是皇家御属的园林,但却只作为宗室族人游玩用的,他再想到如今的皇族宗室子弟大多没有建树,心不喜起来,大笔一圈,执笔写旨。
等到旨意出来,朝野上下皆为之一惊。
皇上钦赐三皇子安亲王的亲王爵位也就罢了,竟然还将城东的毓秀园赐给了三皇子做宅院,毓秀园可一直都是皇族宗室赏玩的园子,属于皇族产物,竟然就这样直接赏给了三皇子。
旨意刚下的第二天就有不少宗室族人聚集到一起,几个德高望重的老王爷更是直接进宫面圣,希望皇帝能够收回旨意,却被皇帝一句:“老三立了这么大的功,难道还当不得朕赏他一个园子么?若你们谁不服,也去抓一个鞑子王爷回来,那朕便收回对他的赏赐。”这样的话给挡了回来。
他们心腹诽,天知道那鞑子一个个狡赖滑头的像是成了精似得,三皇子吃了多少苦头才抓住那王爷。
而他们养尊处优惯了,哪里吃得了这样的苦,只好作罢,眼睁睁的看着以梅闻名的毓秀园成了三皇子,现在是安亲王的私家宅院,各个人心止不住的暗暗怨恨。
早知道就应该当初在三皇子去西北的时候进言一同前去,不然这些功劳也会分到自家头上。
而夏家此时的气氛却是忙碌之带着些紧张,尤其是婵衣,家里几位长辈对她的管束相比以往严苛了许多,就连在府静养的孙嬷嬷都对她重视起来,每日天蒙蒙亮就来教婵衣学宗室礼仪还有在宫行走的一些规矩,婵衣可谓是苦不堪言。
这头孙嬷嬷刚将宫的规矩一条一条说罢,婵衣才记好,天就阴了下来。
随之而来的狂风席卷着乌压压的云压在云浮城上空,才半下午的功夫,天儿就沉的跟傍晚一般了,天色沉了没多久,一道闪电从天空划过,像是要将整个天幕劈开似得,紧接着便是狮吼般的雷鸣声,雨点淅淅沥沥的往地上砸,噼里啪啦的像是珠玉落地时发出的响动。
虽然初时听见觉得好听,但听得久了就让人有些昏昏欲睡。
锦心站在屋檐底下抬头望了望天空,雨珠子大的吓人,砸到地上一砸一个小小的坑,偏偏小姐的院子里头多种的是些花花草草的,青砖铺的路原就少,再经过这样一场雨,只怕到处都要泥泞难行了。
她不由的从支起来的窗棂缝儿往屋里看了一眼,见到孙嬷嬷正口沫悬飞的说着什么规矩什么礼仪,她忙将身子缩了缩,想她先前在张妈妈手底下学规矩的时候,那般的痛不欲生,她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再看看自家小姐,虽然脸上并没有不耐的神情,动作间也是规规矩矩有板有眼的,可她还是觉得小姐很可怜,否则晚上也不会睡得那样沉,早上都要叫好几次才能醒。
锦心正唏嘘着,忽见院子的门被人推开,接着,一柄画着芦苇花的油纸伞进入眼帘,然后她才看见撑着伞的明茉,她连忙迎了上去。
“明茉姐姐怎么冒着这么大的雨过来?可是老夫人唤小姐?”
明茉进了鹿顶,将伞收起来,稍稍拧了拧衣裙上头被雨淋湿的地方,笑着道:“是谢大夫人来家里做客了,老夫人怕闷着表小姐,便吩咐奴婢来请二小姐过去。”
那感情好,锦心正愁没法子让小姐歇一歇,听见这话,连忙要进去禀告。
就听屋里婵衣一句:“你先回去对祖母说一声,我收拾一下便过去。”
原来她早在屋里头听见了外面的动静,想到雨声这般大,也不留明茉进来,反倒是让她尽快复命。
明茉的鞋袜已经有些湿了,此时都粘在脚上十分不舒服,听得此话像是得了大赦般,忙道:“那奴婢回去禀告老夫人了,二小姐多带件雨具,这雨有些大,您别回头再受了风寒。”
婵衣在屋里笑了笑,透过窗棂缝隙看见明茉匆忙的往回返,心知她定然是身上淋了雨,赶着回去换衣裳。
孙嬷嬷见有客来,淡淡笑道:“既然二小姐有客到访,老身便回房了,待明日再教二小姐余下的。”
婵衣连忙留她下来,道:“这雨下得这般大,您还是在我屋里等雨下得小一些了再走吧,当心被雨淋了受了风寒,到时候不说别的,就是您身子骨也得遭一回罪。”
孙嬷嬷推辞不过,应了下来。
……
婵衣到了福寿堂的时候雨势已经不像先前那般可怖了,只是天色还是沉得厉害,耳畔淅淅沥沥的雨声不绝于耳。
谢霏云见到她,眼睛一亮,对她挤了挤眼。
婵衣忍俊不禁起来,这还是打赐婚的圣旨过后她们俩头一回碰面呢,在跟夏老夫人行过礼之后,她跟谢霏云到了隔间说话。
门窗一关,谢霏云便上上下下的打量起她来,歪了歪头,笑的促狭:“你倒是瞒得紧,我就说先前你怎么一直不满意姑母挑的那些人,原来心里头藏着个人呢,说说吧,什么时候开始的?”
婵衣羞恼的看她一眼,“根本就没有的事儿,藏着的也不是我,我到现在脑子还犯晕呢。”
而自己跟楚少渊的那些过往,她实在不好提起,只好否认。
谢霏云见她虽带着恼意,但脸上也不无羞赧,再想想她在百花宴上头献的花,忍不住笑了,“也只有你敢拿那么一盆花去参加百花宴,偏人家还就真的选了那盆花,要是给了旁人,恐怕早被你这架势给吓住了,你说你的胆子怎么这么大?真的不怕这样好的姻缘散了么?”
婵衣叹了一口气道:“我先前根本就没想过跟他…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跟他从小就不对付,而且他是天潢贵胄,我不过是个四品朝官的女儿……”
谢霏云却是眼睛一瞪,怒点了她的额头一下,“你怎么这般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你可知道有多少人削尖了脑袋也得不到这样的婚事,你还在这里长吁短叹的,那些得不到的岂不是更要疯了颠了!”
争夺
谢霏云却是眼睛一瞪,怒点了她的额头一下,“你怎么这般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你可知道有多少人削尖了脑袋也得不到这样的婚事,你还在这里长吁短叹的,那些得不到的岂不是更要疯了颠了!”
婵衣撅了撅嘴,不置可否。
谢霏云瞧见她这副样子,忍不住就想说道一番,四下看了看,凑近她道:“你可别不上心,远的不说就说霜云,这几天她就跟霜打了的茄子一样,那小模样,我看了都替她难受,还有朱家表妹也是,这些日子来家里做客的时候心不在焉的次数越发的多了,连我娘都看出了门道,这些天正跟祖母商议着怎么退亲呢。”
婵衣听她的话猛然一愣,虽说前一世朱瑿是楚少渊内定的王妃,但他们却一直是相敬如宾,只是因为朱瑿后来小产了身子不好,内宅一直是侧妃宋氏打理的,倒是有人说朱瑿因不满楚少渊内宅姬妾太多,又因为失了孩子,才会做个甩手王妃,怎么这一世朱瑿反而对他上心起来了?
她掩住嘴有些诧异的道:“瑿姐姐跟翩云哥哥的婚事不是已经要过明路了么?怎么这个时候突然要退亲,难道不怕朱家姨祖母难堪么?”
谢霏云对她比了个小声的动作,低声道:“其实退亲是朱家人的意思,我偷偷的在内室听我娘跟王妈妈说,朱家应该原先是想留着瑿表妹做后用的,只是后来局势实在不好,才会跟我哥哥订了亲,现在见局势又明朗了,就有些后悔早定亲,我娘瞧出了门道,这几日正想着怎么才能将这桩亲事圆满的退了,省的日后她对我哥哥不上心。”
窗外雨声沥沥,突然一道惊雷劈下,婵衣不知是被雷声吓的,还是被谢霏云这番话惊的,浑身颤了一下,人是彻底的震惊了,难不成朱家人还想着掺和进皇位的争夺之?
她再想到前一世楚少渊那般轻松便夺嫡成功,心一凉,难怪即便是前世楚少渊那般的暴虐,朝弹劾他的奏章许多,却一直未曾伤到他半分,他背后一直有朱家这样的鸿儒世家支撑着,朱家的门生更是遍布朝野,只要朱家站在他身后,旁人又怎么可能参的动他?
婵衣的眉宇间止不住的涟漪泛起,像是窗外连绵不断的坏天气,心也跟着惆怅起来。
楚少渊这一世明显要比上一世艰难,尤其是他选了自己,失去了朱家这样强有力的盟友,太子已经不济,只剩一个四皇子,若朱家站到了四皇子背后,那楚少渊往后又要如何艰难?
她双手交叠放置在膝头,澄澈的眼珠子转动,看向谢霏云,“霏姐姐,你说朱家会不会去投了四皇子?”
谢霏云愣了愣,随即玩味的看着她,“刚才不是还说跟他不对付么,怎么这会儿倒担心起他来了?”
婵衣眼眸低低的垂了下去,“他从小就爱粘着我,以前不懂,总觉得他是故意找我的麻烦,如今明白了他的情义,我总不能还跟以前那般对他不管不顾,何况他也没有哪里对不住我,反倒是我……”
话说到一半儿,谢霏云暖暖的手覆了上来,语气有些无奈:“你呀!嘴上说不喜欢,其实心里一直有他,否则也不会那般失态了,你当我瞧不出来么?我今儿过来,也是提醒你一句,朱家未必就是要站在四皇子身后,所以朱瑿往后会是什么身份,你不知,我更不知,既然他对你情深意重,那你务必要笼络住他……”她说着,声音越发的轻,像是喟叹一般,“往后若当真是他承继大统,那后位上那人也一定要是你才行,你可别像现在这样掉以轻心的,听见没?”
婵衣眼眸圆睁,惊异的看着谢霏云,“这番话,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谢霏云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像是一个慈爱的长姐,“我偷偷听见母亲跟三叔母说话,被母亲发现了,母亲不许我多事,可我跟你从小就好,我怎么能看着你再这样漫不经心下去。”
婵衣这才明白过来,定然是三舅舅发现了端倪,然后告诉了三舅母,三舅母又是作为谢家内宅的一把手,自然不会允许朱家人这般欺凌到自家人头上,告诉大舅母是必然的,只是没想到间会被霏姐姐偷听了一耳朵。
而大舅母虽不许霏姐姐多事,却还是放任了霏姐姐过来与她通风报信,其实大舅母是在维护自己,更是借着霏姐姐的嘴来告诉自己,往后的路不会太平,要自己多小心。
她忍不住泪眼婆娑起来,她有三个好舅母,即便这一世变化再多,可这些却始终不曾改变,想想前一世的自己婚后的日子多亏了外祖母家的扶持,才会越来越被重视,再想想这一世,她还不曾出嫁,舅母就生怕她受委屈,让霏姐姐来提醒她,她心就激荡起一层浓浓的感激之情来。
只要自己在意的人都好好的在身边,即便往后的路再艰难,她又有什么好害怕的?
婵衣伸手揽住谢霏云,想到她定了亲,而谢霏云年纪也不小了,不知道将来会嫁到什么地方去,不舍之情弥漫开来,微微哽咽的道:“再过两年我就要嫁人了,霏姐姐也不知会嫁给谁,往后若是不能在一起,我这些心事又不知该说给谁听了。”
谢霏云轻声叹了口气道:“这些日子母亲也在为我的事发愁,云浮城的世家子弟多是定了亲的,也有些没定亲的寒门子弟,可母亲却不舍得我嫁出去受苦,就一直搁置着,加上哥哥的婚事让母亲焦头烂额的,就越发顾不上我了。”
婵衣轻声道:“我虽然定了亲,但我上头还有两个哥哥没有成亲,二哥哥就不说了,他刚跟萧家的清姐姐定下亲事,主要是大哥哥,虽然早先母亲给他说过一门亲事,可后来那家的姑娘长到十三岁,也就是前年的时候,忽然殁了,那家人又是只有一个闺女,便逢人就说大哥哥命带克,连带着旁人看我大哥哥的眼神都不对,还是后来被外祖父压了下来,才作罢。”
她胡乱的说着,忽然眼睛一亮,看向谢霏云,“霏姐姐,你觉得我大哥哥人怎么样?他刚跟定国侯从西北回来,是立有功勋的,等到卫家的事情一落实,我大哥哥的官职就会下来了,也不会辱没了霏姐姐的人才。”
时疫
谢霏云脸上一红,嗔怒道:“你瞎说什么!”
婵衣却越发觉得可行,笑着道:“你今年十五岁,我大哥今年十八岁,你们两个就相差三岁,而且又都是一同长大的,也不存在盲婚哑嫁,虽然我大哥哥没有翩云哥哥长得那般让人……”小娘子联想到谢翩云那般惹人的相貌,忍不住笑意的点头,“嗯,垂涎三尺,但我大哥哥的相貌在云浮也是百里挑一,小郎君站在那里雄赳赳气昂昂的,让人看了就觉得喜欢。”
“呸!越说越没边儿了,什么垂涎三尺,一个大男人,要长得那般好看做什么?”谢霏云凝了她一眼,“我都有好几年没见辰表哥了,况且姑母未必就……”
婵衣听她话里的意思并没有排斥夏明辰,想来不排斥就有希望,她眼睛亮起来,笑着睨了谢霏云一眼,“这还不简单么,等会儿让母亲留大舅母在家用晚饭,我哥哥晚上从武场回来就会过来,正好让你瞧瞧,若瞧得满意了再说婚事,若不满意就权当我没提过,如何?”
谢霏云却恼了,伸手过去就打她,“哪有你这般没脸没皮拉纤做媒的人,生像是我嫁不出去似得。”
“别,别打……”婵衣一边笑着躲开,一边道:“我是不想跟霏姐姐分开才会这样不要脸皮的,霏姐姐别乱想,什么嫁不出去,姐姐这样的人才,这些年不在云浮,婚事才会定的晚了些,若早些年就一直在云浮,只怕早就嫁人了。”
谢霏云摇了摇头一副拿她没办法的样子,心想到夏明辰,发觉她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几年前,跟兄长一同将谢家闹的鸡飞狗跳的半大少年,如今这么多年未见,也不知他长成了什么样子。
窗外的雨下个不停,一道道水帘从屋顶湍急的落下来,打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两个女孩儿在隔间亲热的说着话儿,而花厅之的气氛却有些沉重。
夏老夫人眼睛半阖,手拿着一串念珠不停的转动,半晌,眼儿微抬看向谢三夫人乔氏,“这么说来,彻哥儿是为了照顾四皇子,才会在泉州染上了时疫?”
乔氏点头道:“这件事老爷一来信,我就立刻过来告诉您了,只怕彻哥儿现在情况不好,听说那头水患是止住了,可时疫横行,已经有许多村子整村整村的死人了,那头的官员们都压着不敢上报,四皇子先前染病也是后来由彻哥儿在旁悉心照料之下渐渐好转,可谁曾想彻哥儿反倒被染上了……”
乔氏眉间郁色很深,一想到如今的情况,心就有一团火被压着,既是为外甥担忧,也是为了自家夫君身处那样的险境犯愁,她顿了顿,又道:
“四皇子没有经历过这些,难免会有偏颇,可我们老爷是经历过时疫的,这不就快马加鞭的让人送了消息回来,说是要跟皇上从太医院要几个会治时疫的御医,也不知皇上会怎么做,我这心上也是乱得慌,我们家老夫人的意思是,既递了折子回来,就先看看皇上的意思,咱们这边也准备几个人手,一齐跟着去看看情况。”
夏老夫人脸色晦暗,祸从天降,祸从天降啊!
时疫这东西听上去就让人浑身发麻,而彻哥儿今年才十六岁,她想都不敢想,若是彻哥儿有个三长两短,夏家往后又该如何……夏家向来是诗书传家,书香门第,好不容易才有了彻哥儿这么一个探花郎,难道真的要折在这里?
她沉吟道:“人手是要准备的,但治疗时疫的药草更得多多的备下,彻哥儿这病究竟如何,我们也不知晓,如今之计还是得找几个妥当些的大夫,让人跟着一道儿去看看,若能将彻哥儿接回来养着是再好不过。”
谢氏手心里握着的帕子上团了一圈一圈的皱褶,连同心也狠狠的揪着,声音慌乱,“母亲,能不能给简家递个帖子过去,简八公子的医术那般好,咱们又跟他们家订了亲事,这样的事情求到他们头上,他们应该不会坐视不理的,媳妇也跟着一道儿去看看,总是要见彻哥儿安然无恙,媳妇这颗心才能放下来。”
夏老夫人怎么会不懂她的一颗慈母心,可诚伯候府毕竟是勋贵之家,即便简家八爷是个庶子,那也是跟在殷将军身边的,前途更是无限,诚伯候未必允许他的前程毁在这件事上。
她轻叹一口气,安抚谢氏:“你别急,一会儿雨停了,我便让人递帖子过去,只不过他们家未必肯伸手相帮,这件事还是要靠咱们自己。”
听夏老夫人这样说,谢氏坐立不安起来,“云浮城的大夫,医术好能信得过的就没几个,若是彻哥儿当真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实在不行,媳妇亲自去一趟诚伯候府,就是求也要求着简八公子答应了!”
谢氏的神情已经有些癫狂了,乔氏看着心不忍,想了想道:“简八公子的师父不是觉善大师么?若是简八公子没办法去,那觉善大师总不会见死不救。”
谢氏连连点头,看向夏老夫人,“母亲……”
夏老夫人未等她将话说完,便直接开口道:“你别慌,觉善大师那里我来想法子,务必让他答应……”
而她没有说出口的话是,现在要紧的不是她们这里,而是皇上,若皇上怕疫病流散开,不允许通行,若是这样的结果,那即便她们想到了许多法子都没有用。
只是这话却不能对媳妇说,媳妇现在已然成了惊弓之鸟,若是再这么冷静的一条一条分析给她,只怕她这些天身子要熬不住,她多年的病症才有了起色,若是病倒了,家里无疑更是火上浇油了。
……
皇帝看着手的折子,眉心皱起一个深深的川字。
难得雁门关那边刚有了好消息,这紧接着就传来这样让人震惊的事情,疫病,那是多少年都没有出现过的东西了?怎么偏偏今年这般的多灾多难?
他将折子放下,想了又想,对赵元德道:“你去将梁行庸传到宫里来。”
惊艳
梁行庸原本还在户部的衙门里处理公务,一听皇帝传唤,连公文都来不及收拾便匆匆进宫,剩下一旁的两个侍郎彼此相看一眼,眼中皆是诧异之色,不知道皇上这个时候传他进宫会有什么要紧事。 .
张冲看向同为侍郎的刘钰,笑了笑,道:“也不知皇上有什么要事找梁大人,想来他一时三刻不会回来,不如我们先将这些公文整理出来,好方便大人回来再做定夺。”
刘钰挑了挑眉道:“行倒是行,只是要紧的却不是这些公文,而是皇上近日来要赏三皇子万顷良田的事儿,说是让咱们户部自个儿斟酌着办,可历来的皇子但凡是有了爵位的,那都是有封地的,张大人您说说,皇上不先给三皇子一个封地,却要咱们户部拿出万顷良田来,大燕地界儿大了,良田也分好跟坏,贸贸然的没个章法这让咱们怎么办?”
张冲淡淡笑了笑,没有做声,以皇上现在对三皇子的重视程度来看,这万顷良田必然是要选好之又好的才合圣意,刘钰作为一个侍郎想不到便罢了,梁行庸这样的首辅未必想不到。
但梁行庸一向与太子交好,先前还总给三皇子下绊子,而这样给三皇子做脸面的事情,他心里肯定是有所不畅,才会迟迟没有做个决定。如今形势所迫,逼得梁行庸不得不尽快的拿出个议程来,才能回了皇上。
梁行庸年纪也不轻了,这两日更是因为朝中事务繁重抱恙在身,却不想让人看出来,一直硬撑着。
他端起茶盏来吃了一口茶,想自己在户部侍郎的位置上也待了近十年了,或许这一回他能动一动位置也说不准。
……
云华宫,楚少渊躺在软榻上,听着窗外淅沥沥的雨声,眼皮子忍不住沉了下去,这样的天气十分适合睡觉,往年在夏家遇见这种天气,他多半会去兰馨院去找晚照,虽然多数时候她都不理会自己,但见到她在眼前,总觉得心安。
魏青轻手轻脚的从外殿走进来,抬眼看见楚少渊正闭着眼睛躺在榻上,呼吸十分沉稳有力,像是睡着了,他握了握拳,默默立在一旁。
“什么事?”楚少渊在魏青刚进来的时候就听出他的脚步声,没有睁眼的低声问了一句。(
“从福建传回了消息,泉州以南的地区瘟疫蔓延,有些一发不可收拾的迹象,而朝中官员束手无策,就连夏家二公子也染上了时疫。”
魏青回的十分简明扼要,楚少渊听了一半儿唰的睁开眼睛,坐了起来,“夏家二公子也染上了时疫?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魏青道:“大约是前几日,消息是泉州知府谢砇宁递折子回来的,说现在情况堪忧。”
楚少渊的眉头皱的更紧,前几日就情况堪忧,那这几日岂不是更严重?
他翻身下榻,一旁的小内侍连忙将靴子捧过来,服侍他穿鞋,他微微垂眼,目光落在绣了青色卷云纹斓边的靴子上,这双靴子还是晚照特意送到雁门关给他的,他心里一紧,想到彻二哥如今身染重病,也不知道她心里要多着急……
“你去联络沈朔风,我要知道泉州那头究竟是什么情况,”他穿好了鞋,一边走一边低声吩咐魏青,“告诉他,夏明彻那里,我不许他出任何意外reads;!”
魏青点头,忙出宫去办了,而楚少渊则径直去了乾元殿。
……
婵衣仰头看着窗外,雨声渐渐的小了,窗子外头的水帘也开始缓慢起来,逐渐一滴两滴的开始往下落。
“估摸着明天能是个晴天呢,”谢霏云也仰着脸看着窗外,“这些天老在家里窝着,加上前些日子养君子兰,我头都疼死了,趁着天儿还没热起来,咱们去一趟大佛寺吧,”她一边说着话,一边脸上做出副向往的神情,“大佛寺的素斋好久没吃了呢。”
婵衣还在思虑夏明辰的婚事,听见谢霏云的话,忍不住笑着看她:“你是清闲了,可我却没那么自在,你来之前,我还跟孙嬷嬷在学宫里的规矩呢,我估摸着还要学一阵子才能空出时间来。”
谢霏云脸色垮了下来,苦哈哈的看着她,“你不在,我一个人肯定去不成的,况且我一个人去又有什么意思,”说着叹了口气,道,“没定亲之前是愁着自己往后的归宿,订了亲之后,又要愁这些旁的琐事,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婵衣听她这番抱怨,颇有些忍俊不禁的感觉,“所以才说要及时行乐啊。”
谢霏云瘪瘪嘴,“说的倒是轻松,可世俗礼教却限制了女子太多,这乐子也不过是去寺里上上香,亦或者是去铺子里看看首饰,家里办个堂会,吃个宴席什么的,可这些又大多都没什么趣儿,不像男子,无论上山下海都自由自在,不会引来什么议论,若是下辈子投胎,我定要投身成一个男儿郎,这样才不负这大好河山……”
婵衣听她越说越远,忙打住她的话头,道:“我倒是不知道霏姐姐居然还有这样远大的志向,不过也不是非要投身成了男子才能看见大好河山。”
谢霏云看向她,好奇的问道:“你又有什么好法子?”
“其实并不难,”婵衣笑道:“只要霏姐姐的夫君往后外放出去,霏姐姐跟着一道儿去任上,不就正好能一览大好河山了么?”
谢霏云没料到她会拿这个说道,气得捶了她两下,“我说正经的呢,你又来插科打诨reads;!”
婵衣笑弯了眼睛,“女子真的也可以……”
谢霏云以为她又要说嫁人什么的,连声道:“你又来,难道订了亲的人脸皮都变得这般厚实?”
“不是这个,”婵衣敛了笑容,正色道:“我说女子也可以,是因为我知道有个女子,她就像男子一般四处行走,而且还救了不少人,”顿了顿,又道,“这女子你也知道。”
其实她早就有心将萧清介绍给谢霏云认识了,不止是因为两人都跟她要好,重要的是两人的性子也十分相似,若是谢霏云真能嫁给大哥,那就更好了,所以两个人一定要先打好关系才行。
谢霏云好奇的看向婵衣,“我也知道?是谁这么厉害?”
婵衣笑道:“就是跟我二哥哥定亲的萧家姐姐啊,先前楚少渊被鞑子掳走,还是她找到楚少渊的行踪,然后派了心腹回来报信,她自己则留在鞑子部落里做内应,最后终于等到机会,他们才脱了困。”
谢霏云惊讶极了,往常听说萧家嫡女,只知道是个习武的利落女子,内宅妇人多不喜这样的女子,因觉得她不合礼数,不像寻常女子那般服管束,提及她,也多是心照不宣的淡淡一笑,便揭了过去。
听说她跟夏家表哥定亲,她还觉得大约是夏家人看中了她的身份,没料到其中还有这样的内情。
她虽是闺中女子,但鞑子的可怖她也是有所耳闻的,没料到萧家嫡女竟然有这样大的胆量,若是换个旁的女子,吓都要吓破胆了,哪里还敢这般行事。
不由的,她对自己的那些念头就有些惭愧,轻声道:“她我是听人说起过的,只不过你也知道,咱们这样被关在内宅的闺秀,听也是听个热闹,一传十十传百的,好话也传的不好了,现在听见你这么说,才觉得她确实是很了不起,这些事便是一个男子也未必能做到。”
婵衣点点头,“确实是这样,等过几日她来家里做客,我介绍你们认识,其实她的性子很好,很容易相处……”
她夸赞萧清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院子外头吵杂的声音,不由的抬眼从窗子里看出去reads;。
就见三个雄赳赳气昂昂的少年郎并排出现在福寿堂的院子里,三个人虽然每人都撑了一把伞,但身上还是淋得半身的水气,结实的身体散发出勃勃的生机,一齐出现在眼前让人不由的为之一震,尤其是领头的夏明辰,脸上带着的笑容将他略有些冷清的相貌打破,显得更加俊美秀逸。
而另外两个人,简安礼她是认识的,这么远的地方看过去,没想到他瘦归瘦,跟大哥站在一起的时候却一点不输给大哥,而另外一个人……若是没看错的话,应该是宋云枫。
婵衣不由的暗暗奇怪,怎么他会跟大哥在一起?上一世的两个人分明一点儿交集都没有。
“咦?辰表哥居然长得比我大哥还要壮实!”一旁的谢霏云道,“还好大哥去了湖广,不然他们两个定然又要鸡飞狗跳的闹腾。”
婵衣忍不住扑哧笑了,“你当我大哥还跟从前不懂事的时候一样呐?”
她们两人说着话的功夫,三个小郎君已经进了福寿堂,在花厅里头给夏老夫人请安。
因有外男,不好让两个女孩儿出来,她们两人便躲在隔间,透过窗户看外头的三个人,婵衣对谢霏云挤挤眼睛,努努嘴,示意她好好看,若是满意了莫忘告诉她。
谢霏云忍不住瞪她,眼光软软的,在瞪了一半儿的时候,自己偷偷笑开,再看向花厅里头的夏明辰时,心头一颤。
小时候见惯了他笑容满面的样子,此时的他不苟言笑,认真回着夏老夫人的话,整个人散发着一股子淡淡的冷清之气,当中还带着些傲然,就好像是开在寒冬时节的梅花一样,不开是不开,若开了之后,就让人忍不住惊艳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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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许
婵衣在一旁偷眼看谢霏云的神情,见十五六岁的女孩儿白皙的脸庞爬满了红晕,晶亮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花厅里的少年,她忍不住勾唇一笑,轻轻拐了谢霏云一手肘,压低声音道:“如何?不比翩云哥哥差吧?”
谢霏云忍不住笑着睨了她一眼:“瞧你这个急切的样儿,生像是辰表哥娶不到媳妇似得。 [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婵衣掩嘴道:“你这话可说错了,母亲最近一直在给我大哥哥相看云浮城的世家闺秀呢,怕是要挑花了眼,我都见了好几个,模样性情不错的也有,只不过我更中意霏姐姐做嫂子……”
她话未说完,就被谢霏云用手捂了回去,“你这家伙,脸皮当真是越来越厚实了,八字还没一撇,若这种话被旁人听了去,还不定要传什么流言出来。”
婵衣缩了缩肩,“偏房里头就只有咱们两人,还有谁会听见?”
谢霏云拿她没辙,瞪了她一眼,视线又转回花厅中去。
少年郎清越的声音在花厅中响起,“……鹤梅兄自从在夕柳营中崭露头角,我便钦慕至今,借着今日一同操练,来府上拜访,只是打扰了老夫人跟夫人的清静。”
宋云枫温文有礼的模样让夏老夫人十分喜欢,她忙道:“不妨事,倒是你们几个小娃娃,怎么不换身衣裳再过来,雨这般大,万一染了风寒可如何是好!”
夏明辰笑道:“这点小雨算不得什么,在雁门关的时候,那些将士们一年四季哪怕是下冷蛋子也要操练,况且有子安在,便是性命垂危也能给救回来。[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听到这里,谢氏手指颤了颤,再忍不住心中的焦虑,神情悲伤的看着夏明辰,“辰哥儿,彻哥儿他在泉州染了时疫,你舅舅捎了信儿回来,说彻哥儿他现在情况堪忧……泉州那头连个好些的大夫都没有,若是彻哥儿真有个三长两短……”说到这里,她的眼泪止不住的落下来。
三个少年郎俱都吃了一惊,夏明辰连忙问道:“现在谁在彻哥儿身边?不行我去泉州接他回来养病吧,泉州那地方听说冬天夏天一个气温,想来也不适合养病,而且泉州那边有没有医术高超的大夫我也不知道,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彻哥儿一个人待在外头。”
谢氏也是这样想的,她哽咽道:“说是泉州那头时疫横行,就连四皇子先前都染上了,后来还是彻哥儿照料着才好转的,哪知道彻哥儿也染上了……”
夏老夫人听谢氏话里的意思甚至有点埋怨四皇子了,吓得连忙喝止她道:“胡说些什么?四皇子先前不过是得了普通的风寒罢了,是彻哥儿自个儿不当心,才会染上的,行了,别在孩子面前哭哭啼啼的,这事儿还得看朝廷怎么处理,”说着又回头去安抚夏明辰,“你是个好孩子,朝廷里许多事你不知晓,这个时候时疫最紧要,彻哥儿的事儿你就别操心了reads;。”
夏老夫人担心长孙贸然行动,到时候把该得的官职丢了,那就真的得不偿失了。
夏明辰明显没听出来夏老夫人话里的意思,只知道祖母要放开彻哥儿不管了,当下眉心一蹙,就要开口反驳,却被宋云枫一把拽住。
“想来既然四皇子还在泉州,那皇上就不会放置不理,鹤梅也不要太过忧心了。”宋云枫劝阻道。
夏老夫人也是这么个意思,四皇子总是要比彻哥儿更尊贵,若是彻哥儿照料四皇子康复的,那四皇子回来的时候定然也不会不顾彻哥儿的安危才是。
简安礼却是经历过时疫的,他知道时疫一旦流传开来会有什么后果,他看了看夏老夫人,又看了看伤心欲绝的谢氏,抿了抿唇,道:“我这里有几副对付时疫的药方,说不准能用得着。”
谢氏眼睛一亮,连忙唤了丫鬟磨墨。
婵衣在偏房听着大吃了一惊,二哥染了时疫?上一世怎么没听说有时疫这种事?难不成因为自己的重生而导致许多事情出现了偏差?
她心中一紧,脸色沉了下来。
谢霏云见婵衣脸上神情十分难看,小声安慰道:“你别着急,简八公子不是在写药方么,宋公子说的也有道理,朝廷不会不管的,彻表哥总会好起来的,你别担心。”
婵衣胡乱的点点头,眼睛却去看锦心。
锦心收到婵衣的眼色,轻手轻脚的悄声退了出去。
……
楚少渊到了乾元殿的时候,皇帝正与梁行庸商议福建的疫情。
照理说出现瘟疫的地方首先就应该禁闭起来不许他们往来,限制通行,等疫情稳定再做其他打算,但四皇子如今在泉州,皇帝就只有四个儿子,六皇子还太小,封了郡王爵位的大皇子身份太低,太子如今身受重伤,三皇子风头正健,若是四皇子再有个意外,那三皇子可就成了最大的赢家。
梁行庸在心里摇头,不行,他先前就对三皇子的身份有所质疑,这个时候便要保住四皇子才能再做打算。
他沉声道:“四皇子毕竟是龙子,总要将人接回来您才能放心,至于疫病,臣以为圣上可以派太医院出几个人手过去一同防治疫情。”
皇帝眉心一皱,他说的都是些治标不治本的法子,御医肯定是要派去的,但如何防治疫病却是个难题,疫病之所以称之为疫病,正是因为它传播的速度快,若是疫病流散开来,对大燕极为不利。
赵元德进来禀告道:“三皇子求见。”
皇帝摆了摆手:“让他进来。”
梁行庸却惊了一下,三皇子怎么来了?他不应该好好在宫中养伤么?虽说他伤得不比太子重,但据说伤在肩胛骨,也极为可怖的,怎么还像是没事儿人一样?
就见楚少渊大步走进来,那张昳丽的脸将因雨天而变得有些晦暗的大殿衬得无比光鲜,而他给皇帝行过礼之后,并没有去看梁行庸,只淡然的说了一句话,却让梁行庸立即感觉棘手起来。
“父王,儿子在寝宫听说福建那边疫病横行,请父王准许儿子去福建接少涵回宫!”
皇帝听了他的这话之后也惊讶极了,抬起那双清亮的眼睛看着他,道:“你伤还未好,这个时候去福建,弄不好你的小命都要折进去,不许去!”
……
ps:最近灵感好像都跟小意说拜拜,想半天想不出怎么写,那种感觉很痛苦,知道下面的剧情,但是却不知道要怎么写才能更完整,也是醉了。r1154
举荐
听了皇帝的话,梁行庸心暗暗皱眉,四皇子在福建已经将水患治理的差不多了,三皇子这个时候若不是为了争功,又何必去福建?谁说三皇子流落在民间就处处不如旁人?至少这份钻研朝政的本事就比旁人强,尤其是这样拿捏着皇上的心,皇上必定不会让他去涉险,而他在皇上心里的份量自然是越来越重。 .
这样想着,他心对楚少渊不喜的感觉越甚,索性直接开口道:“皇上所言极是,三皇子殿下有伤在身不宜远行,尤其是福建这个时候瘟疫横行,三皇子殿下更要慎重。”
楚少渊没有看梁行庸,只是对皇帝道:“父王,儿子以前听说过瘟疫蔓延起来很恐怖,一户人家十有九空,把少涵留在福建迟早要出事。”
皇帝打断他的话,沉声道:“这件事你不必操心了,朕自有定夺,倒是你,伤还未好不要总是四处走动,对伤势不利,回寝宫去吧,等毓秀园的宅子建好,再让钦天监选个好日子,等你成了家之后,朕也能放下心来。”
皇帝不愿再让他涉险,这个时候只许他待在宫,可福建那边却迫在眉睫,若放任不理,夏明彻那里不一定能撑的过去。
他沉声道:“父王担心儿子的身体,不许儿子去福建,那儿子举荐一人代替儿子去吧,也算是儿子尽的一份心。”
见到楚少渊一脸的坚持,皇帝想了想,问道:“你举荐谁?”
楚少渊道:“诚伯侯府简八公子,简安礼,他自小就跟在觉善大师身边学习医术,宁国公世子也是他救回来的,想来他对这种疫病应该有经验,不如让他去一趟福建,也好让父王放心。”
梁行庸看着楚少渊,眼神微微变换,原来三皇子的目的在这里,自己去不成,就举荐自己身边亲近的人去,有什么功劳也都落到了自己人的身上,这一招果然高明。
“难得你有心了,”皇帝欣慰的笑道:“朕倒是险些将他忘了,正巧朕与梁行庸商议此事,太医院的人是要派去几个的,若是能有他这样医术好的人一同随行,对疫病更有一份把握了。”
听这话里的意思,皇上竟然是同意了三皇子的提议。
梁行庸心烦躁不安起来,皇上也太宠着三皇子了,这样出头露脸的事儿都听他的建议,他几乎可以肯定,若不是三皇子这个时候有伤在身,只怕去福建的事儿轮不到别人的头上。
难不成太子殿下真的失势了?
他心越发的难安起来。
……
锦心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婵衣正拿着一把小银剪子剪着烛芯,宫灯的光暖暖的投在薄薄的澄心桃花纸糊的窗棂上,将几个女孩儿的影子拉的很长,袅袅娜娜的十分好看。
锦心进了屋子,身上的衣裳隐隐透出几分水渍,看向婵衣,笑着道:“小姐,主子让您别急,他已经跟皇上进言,举荐简八公子去福建接二爷回来,估摸着今儿准备一晚上,明儿就动身,还说他已经派了人前去接应,会保证二爷安然无恙的回云浮。”
婵衣这才觉得提着的那口气松了下去,放下银剪子,双手合十,“佛祖千万要保佑二哥哥平安无恙的回来。”
说着话,她看向锦心,发觉她身上还带着水渍,下午的雨下的大,想来一定是怕自己担心,只换了外衫,便匆匆来回话了,她连忙道:“你赶紧回去换了衣裳洗漱一下,淋了雨当心着凉。”
锦心点点头,凑近婵衣,轻声道:“主子明日会去广安寺上香,说不准会到厢房后头赏花。”
婵衣知道,楚少渊这是在约自己出来,想来是有话要对她说,她点点头,“你洗漱好之后去一趟福寿堂,就说明日我想去广安寺给二哥求一个平安符来。”
锦心点头退了下去。
锦屏将小银剪子收起来,看婵衣在发呆,温声劝道:“小姐不必太多担忧了,所谓吉人自有天相,二爷这样有福气的人,一定不会有事的。”
婵衣点头,她也相信二哥不会有事的,虽说二哥上一世不算顺风顺水,但也一直平平安安的,这一世不过是去了一趟福建,不应该前一世翾云表哥都避过去的祸事,二哥却折在这里。
她定了定神,微微点头,“你去准备准备,明天我们去一趟广安寺,将要进的香油钱准备好,还有前些日子抄写的经也带上。”
虽说是去见楚少渊,但除了这样的事,她也是真心想去拜拜佛祖,希望一切平安。
……
萧清将手的兵书收起来,伸了一个懒腰,看看窗外已经全然黑下来的天空,风带着一股子潮湿的水汽,闻起来十分清新,让人精神舒畅。
她站起来扭了扭脖子,看书太久了,脖颈酸的很。
萧沛带着一身的湿气进了屋子,看见萧清脸上带着些疲惫之色,脸上就有些不忍的神色。
萧清揉着脖子的动作在看见萧沛那一脸的郁色,顿了顿,上下打量他一遍,奇怪道:“二哥,你这脸色,是宫里出了什么事儿还是跟人比武比输了?”说着,安慰一般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告诉我是谁,回头我帮你把场子找回来!”
萧沛在心默默的叹了一口气,果然,妹子还是这样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他道:“不是我,这回是有关你的事。”
萧清更奇怪了,她能有什么事?
“清儿,这件事你一定要稳住,不要着急,三皇子已经在想法子了,想必瑾瑜不会出什么大事,虽然他现在的情况不太妥当,但总会好的,你别担心……”
萧沛一向直来直往惯了,这样温声软语的安慰人还不习惯,尤其是对象是一贯以欺压自己为乐的妹子,他更是大大的不习惯。
显然萧清更不习惯他现在这个样子,尤其是他嘴里冒出来夏二公子的名字,更是让她吃了一惊,看向萧沛的眼睛里就有些不可思议,只觉得自家兄长一定又在耍弄她,脸色更加沉下来。
“二哥,你有什么话直说就好,这样拐弯抹角的。”
萧沛说了半天才发觉他没有说夏明彻发生了什么事,忙一拍额头,眉眼都皱到了一起,“瑾瑜他在福建染上了瘟疫,说现在情况十分不好,三皇子已经派人过去照顾了,你别着急……”
萧清愣住,夏明彻……染了瘟疫?
她的心像是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里,连吞咽唾沫都艰难了起来。
重要
“什么?你要去福建?”萧睿皱着眉头看着萧清,“福建这个时候瘟疫蔓延,你又不会医术你去福建干什么?”
萧清正色道:“大哥去年在川贵的时候,是女儿跟着一同处理军务的,川贵那地方瘴气多,大战过后会有一些病疫,先前都是女儿在处理疫病的,后来情况渐渐好转之后,女儿才回了云浮,如今福建有了病疫,女儿想这种病疫应该跟川贵那边大同小异,故此,女儿想跟着一同去福建看看,若能真的帮上忙是再好不过的。 ”
看着萧清一脸的坚持,萧睿忍不住头疼起来,自己这个女儿怎么想一出是一出,福建的疫病十分凶险,又没有熟人在那边照应,若是她出了什么事,他就是赶都赶不过去!
萧睿斥道:“胡闹!战后的疫病跟福建的瘟疫怎么能相提并论?便是太医院的圣手都不敢说自己有把握真的能处理好,你一个十七岁的毛丫头凑这个热闹做什么?”说着,摆了摆手,一副撵她走的样子,“回房去多看看书,再过些日子就该备嫁了,你看看你现在哪里有点闺秀的样子!”
萧清被自家阿爹这副随意打发人的样子惹怒,大声道:“阿爹既然嫌弃我不像女孩儿,当初为何又要把我当成男儿来养?养成我现在这个样子,却来嫌弃我不像女孩儿,哪里有这样的道理!这件事阿爹若不同意,我便去求三皇子,福建我一定要去!”
说完话,她风一般似得回房了,也不理会自家阿爹完全黑下来的脸色。
……
广安寺的外院种了许多玉兰树,现在正值花期,洁白的玉兰花在微风之下轻轻摆动,怒放在枝头的样子十分讨喜。
庭院深处传来低低的说话声,少年的声音十分温柔,含着极大的耐心安慰身边的娇俏少女,眼角眉梢之间的关切之色遮挡不住的散发出来。
“二哥会没事的,我来之前刚将简安礼送出城门,这个时候他应该进云州了,我私底下问过他,他说他先前跟着觉善大师云游的时候曾经遇见过疫病,这次他过去定会将疫病治好的。”
婵衣手心攥着的帕子皱成一团,轻轻蹙着眉,抬起头看着楚少渊,“今天出门的时候祖母精神不大好,原本母亲打算跟我一起来的,可见着祖母这般,又不放心……”说着话,她的眉眼垂下去,遮住眼底浓浓的忧虑,声音低沉,“母亲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若二哥哥实在不好,只怕母亲会不听劝,亲自去泉州那边接二哥哥。”
这也是她最担忧的事情,若是二哥哥的情况实在堪忧,即便母亲去了也无济于事,而且还有被染上时疫的风险,可母亲却一门心思打定了主意,更让人头疼。
楚少渊将她略微有些发颤的小手包进掌心,“我已经派沈朔风去泉州接应了,不管福建的情形如何,我总会将二哥囫囵带回来的,你在家好好安抚母亲,让她别太担心,”说着,又不放心的回过头来说她,“你也是,别整日胡思乱想,父王说毓秀园的宅子再过几日就会修缮好了,等我搬出宫接你过来游园,毓秀园的碧湖很漂亮…”
在说到碧湖二字时,他明显感觉到手心里的那双小手猛的一抖,他连忙低头看她。
婵衣轻轻将被他包住的手抽出来,碧湖……她前一世就是死在碧湖……
谢霏云的话忽然在脑响起,‘朱瑿往后是什么身份,你不知,我更不知,既然他对你情深意重,那你务必笼络住他。’
抬起头看着楚少渊,面容昳丽的少年一脸关切,分明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却耐着性子安慰她,无论她做什么都不会真的生气,可是上一世他却娶了朱瑿,谢霏云话里的意思她明白,朱家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以物易物是最便捷的法子,想必他也会同意。
可是,一想到他前世身边的那些妾侍,甚至是莺莺燕燕,她心里就有些泛酸。
楚少渊看着婵衣那双黑白分明的瞳仁一瞬不瞬的看着他,心里猛地一跳,说不清是什么一种情绪,只觉得有些心慌,上前一步想拥她入怀,却被她避了过去。
“怎么了?”
婵衣垂下的头摇了几下,轻声道:“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晚晚,”他一把拦下欲走的她,急声问道:“到底怎么了?刚刚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不高兴了?”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并没有说错什么话才是,怎么她一下子就变了颜色?
婵衣伸手将他拦下自己的手从肩膀上拿下来,少年的手,指骨修长,葱白的指尖显得很精致,手掌上的伤疤结着粉红的色泽,是伤口已经愈合之后泛着的颜色,虽然破坏了这份精致,但仍然很好看。
她眉梢微抬,认真的看着楚少渊,光影从层叠的枝桠散落下来,撒在他精致的脸颊上,似乎全天下所有的美好都长到了他的身上,而云浮城,有多少闺秀争破了头也想要在他心里留一个影子,可他此刻却这样认真的看着她,仿佛她是天底下最要紧的事一样。
她的语气不由得放的很轻,低声轻喃:“意舒,在你心里,什么最重要?”
脸颊忽然被人一把托住,少年的目光直勾勾的盯住她的眼睛,琥珀般的眸子里有极亮的光。
“是你!”他几乎是不加思索便脱口而出,见到她有些怔愣,又笑着将话补齐,“还有,将身边的人护得周全,这便是我心里最重要的事情。”
婵衣移开了目光,眸子低垂,却忍不住问道:“那皇位呢?若是为了皇位……”
对面的人忽然笑了,极盛的容貌笑起来像是会发光似的,“皇位与重要的人并不冲突。”
不冲突么?
婵衣不知道,但她清楚的是楚少渊从来都是一个精明的人,该舍的时候绝不会拖泥带水。
那双捧着自己双颊的手忽然收紧,接着眼前一暗,额头传来柔软的触感,他温柔的吻了她的额头一下,整个人被他拥进了怀里。
“晚晚在担心什么?”
……
ps:这两天小意在外地,因为行程不固定,只能到吧码字,吧又很吵,没什么思路,这几天可能会更新的少一些,抱歉了。
不安
婵衣默然,她不是担心,而是不安。
因为知道了未来等待着他们的会是什么,才更加的不安起来。
楚少渊不知道婵衣的想法,只是觉得怀的少女纤细脆弱,连拥着她都不敢太用力,生怕弄|疼她,而她话里话外的意思他听的出来,先前她不理他的时候,他也是这样七上八下的不安,而现在,一切都在渐渐的好转,他不明白她为何还会这样不安。
轻轻拍抚她纤细的背,他的声音越发的温柔:“往前什么都没有的时候我都不怕,现在有了你,我就更不怕了,你只需要好端端的站在一旁,不用想什么做什么,看着就行了。”
他是在安她的心,是在告诉她,即便真有什么意外,他也会保全她,不会让她身陷险境。
他下了决定的事情,往往不会食言,或许她应该试着多信他一些。
……
从广安寺回了家,就有下人过来禀告,说萧清等了她许久。
她连忙快步回了屋子,门帘一挑,萧清正在屋里踱着步子走来走去,见她回来,眼眸一亮迎了上来:“晚照,你可回来了!”
婵衣看向她,发现她的神情一脸的焦急之色,忍不住有些奇怪,就被她后话吓了一跳。
萧清道:“我要去福建,你可有什么话要带给夏明彻的?赶紧告诉我,正巧我一道儿就给带过去,顺便看看他的情况,若是好,就接他回来养病。”
婵衣被她这副风风火火的模样惊了一惊,定下神来看着她道:“二哥哥那边楚少渊已经派了人过去,会没事的,福建正在闹瘟疫,你这个时候过去万一染上了怎么办?”
萧清摆了摆手打断她的话:“要我在云浮城里待着等消息不如给我一刀来的痛快,既然我与夏明彻定了亲,那便要与他在一起,我不是旁的那些闺秀,一味的注重脸面跟矜持,我只要确切的看见他平安无事,才能真的放下心来。”
这样表明心意的话,无论是谁听来,都会觉得萧清不要脸面,可婵衣蹙起的眉头却渐渐的舒展开。
世界上只有真心的喜爱是无法遮掩的,况且都已经到了这样的关头,脸面难道还要比自己的真心实意还要紧么?
婵衣转身对萧清福身行了一个礼:“晚晚替二哥谢过清姐姐的这份心意。”
……
萧清走了不到三天的时间,发落卫家的圣旨下来了,卫家的爵位被夺,五岁以上的男子被流放岭南卫,女眷和五岁以下的男童贬为庶民,除了保留原籍的祭田和祖宅外,其他的财产均被抄没。
而跟着楚少渊一道去西北的人都升了官职,定国侯王珏领了西北马市的差事,萧洌则被提升为车骑将军驻守雁门关,夏明辰进了神机营任职,在神机营前哨军任把牌官一职,萧沛则是提升成了燕云卫指挥佥事。
而圣旨落下没几日,福建又传来急报,水患又再次张牙舞爪来势汹汹汹,四皇子不慎落水,整个朝廷人心惶惶起来。
婵衣坐在屋里拆看信笺,窗外的光线落到澄心堂纸上,将上头写着的几行簪花小楷照的越发透亮,她眼眸轻敛,收紧眉心。
信笺是楚少渊差人送来的,夏明彻已经脱离了病疫,只是身子虚的厉害,需要在泉州调养一阵子才能启程回来,这件事虽说让她放下了提着许久的心,但另外一件却让她心口闷着的那口子气再次收紧。
四皇子是为了救谢砇宁才会落水,虽然已经救了起来,可当天就发起了高热,而谢砇宁却毫发无损,那封急报也是谢砇宁发的。
婵衣眉头皱了起来,四皇子的落水,竟然会跟大舅舅有关,四皇子究竟是出于想要拉拢大舅舅,还是想要栽赃给大舅舅?前一世有着贤王之称的四皇子怡亲王,从来都是光风霁月的人物,急人所急想人所想,可这一世……一想到他之前在谢家寿宴上曾经与太子一同灌醉楚少渊,婵衣就对四皇子的印象大打折扣。
这件事说到底,还是冲着夏家来的,因为谢家跟夏家是姻亲,而夏家又曾经偷偷将楚少渊养了这么多年,厌屋及乌之下,对谢家下手也不足为奇了。
她轻轻将信笺收好,想了想,唤了锦心进来。
“你去回了楚少渊,就说……”婵衣的话顿住,说什么呢?照拂二哥哥还是当心四皇子?亦或是保住大舅舅?这些事不必她说,他也会去做,她垂头想了想,最后轻声道:“福建那边或许并不是水患,沿着堤坝河沿仔细查看,说不准会有什么发现。”
前一世福建那边的水患就是因为堤坝上头出了问题,导致积水无法汇集入海,才会一直反复,所以皇帝才会让工部的人去整修河堤,而这一回忽然又高涨起的水患,说不准跟河堤也脱不了关系。
锦心点点头,起身出去了。
婵衣坐在罗汉床上,抬眼望了望外头蓝澄澄的天,心思逐渐飘远。
福建一直是四皇子的地盘,从他领了福建水患的差事那一天开始,他就把福建收在囊了,无论是秦伯侯也好,还是谢家也好,前一世都是站在四皇子身侧的,而这一世一切也在缓缓的按照前世的轨迹运转,没有好与坏,只有成与败。
若自己是四皇子,会怎么做呢?
大约也会选择韬光养晦,谋定后动的做法吧,毕竟寻常人是无法有像楚少渊那样破釜沉舟的勇气。
……
夏明彻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又胀又疼,像是喝多了宿醉一般,从床上支起身子来就要下床,却被一双纤长的手制止住。
“你才刚醒,别急着下床。”
开口的人有着一副温和的嗓音,听上去十分舒服,紧接着是一碗煮的十分香稠的粳米碎肉糜捧到他面前,一只白瓷调羹舀了一勺,放置在他嘴边,“你这些天一直昏睡着,既然醒了,多少要进食一些东西,身子才能好的更快。”
夏明彻脑子发懵,顺着白瓷调羹一路看上去,端着细瓷粉彩碗的少女有一双英气十足的眼睛,头发乌黑浓密,长眉入鬓,朱唇丰厚,看上去就是一副不让须眉的样子,却让他莫名的欣喜了起来。
连累
“…你怎么会在这里?”
夏明彻昏睡了许久,嗓音低低的有些沙哑,却让萧清松了一口气。
前几天她刚到泉州的时候,他还迷迷糊糊的,连她也不认得,昏睡的时候多,有时候纵然睁着眼睛,也多半神志不清,如今能够这样清楚的叫出自己的名字,她总算是能够放下心来。
她一边拿着调羹喂着他肉糜,一边轻声道:“我来接你回云浮,福建这边的瘟疫很险,你的命也是简安礼用尽了法子才救回来的,正巧四皇子也染了病症,皇上派了人过来治理瘟疫,等四皇子的病情好转一些,我们便启程回去。”
夏明彻呆了一呆,怎么四皇子也染了病疫?他先前明明已经舍身救了他,他不应该会这样不小心才是。
而且若是此时回云浮的话,福建这边的工事只怕还要有所耽搁,工事耽搁不要紧,要紧的是先前他跟四皇子查到的福建贪墨,若不将堤坝上头的事情闹清楚,只怕秦伯侯不会就范,单看秦伯侯这些天虎视眈眈模样,他的脑仁儿就生疼起来。
“四皇子病的严重么?我要见见他。”夏明彻将身子支起来,想要下地行走。
萧清一把拦住他,神情不悦起来:“你怎么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四皇子如今高热不退,跟你先前的症状十分相似,简安礼正想法子诊治他的病症,你才刚好一些,这个时候过去了,只怕再染上病疫,到时候简安礼可没法子再救你一次了!”
语气很是不好的样子,夏明彻抬起头,看着她眼睛红红的,像是熬过夜的样子,精神看上去也不是很好,不由得心下一动,难不成她一直这样守着他么?
他轻轻咳嗽了一声,温声问道:“我昏睡了很久么?”
萧清有些没好气的道:“我来了三日,你就昏了三日,你说久不久?我先前还当作你是不想看见我,才会睁开眼睛也不理会我…”
“不会,”夏明彻握住她端着白瓷小碗的手腕,嘴角含笑,“我不会不理你,我是没想到这个病会这样厉害。”
一句话,让萧清脸上立刻腾升起一股滚烫的感觉,她偷偷睨了夏明彻一眼,少年虽然刚醒过来,但还是像平常那般雅,含笑的嘴角温和无害,可却让她的心慌乱的跳了起来。
她扁了扁嘴,眼光往过移了移,不想告诉他,这三天她是如何度日如年,如何担惊受怕,生怕他烧坏了脑子,往后都不认得自己了。
她轻轻搅动手的那碗肉糜,心思柔肠百转,想了几想,才转到了旁的事上,“泉州的瘟疫已经蔓延开了,现在单靠简安礼跟太医院的太医是没法子控制住的,秦伯侯恐怕要动用军队镇压了,现在就等四皇子身子好转一些,至少能够支撑着出了泉州。”
夏明彻咽下口的肉糜,黑白分明的瞳仁转了几转,抬起来看向她,“那谢大人呢?还有张瑞卿大人可还好?”
萧清点了点头,“张大人跟谢大人没有染上病疫,自是好的,不过这些天他们一直在忙着治水,前些天刚下过雨,水患比之前还要严重了几分,这些日子他也是忙的整天见不到人。”
夏明彻静默起来,直到一碗肉糜都下了腹,他才道:“要麻烦你一件事,不知你可有时间?”
见他这般郑重,萧清连忙道:“自是有的,只是你的身子需要静养,我怕旁人不上心……”不知不觉就将心底的担忧说了出来,她的脸红了一瞬,又赶紧补了句,“是什么要紧事?”
夏明彻见她脸上一片酡红,莞尔一笑,低声道:“一会儿我写一封手书,你明日带去给张瑞卿,有些政事既然我没法子做了,总要交给能做的人来做,”说到这,他的眸子抬起来静静的瞅着她,“不过,在此之前,你得好好的休息,我可不想我刚刚好转,你却病倒了,那到时候我可就真没法子了,你也瞧见我现在身体酸软,对你有心无力。”
萧清听得前头那句,知道这是要紧事,慌忙站起来要去找笔墨,动作刚进行到一半儿,后半句话听进耳朵里头,羞得耳根子都红透了,转过头来怒瞪他一眼,“你…油嘴滑舌!”
扔下这么一句话,她抱着白瓷小碗便出了屋子,直到一把阖上门,那颗心还在慌乱的跳个不停。
……
张瑞卿忙碌了一天,终于在天擦黑的时候,拖着一身的劳累回了住所。
下人忙迎了上来,将他已经湿了个透的衣衫褪下来,收到一起,拿了干净的里衣给他换上,嘴上不停:“大爷辛苦了,今儿秦伯侯府的管事曾过来留下一封帖子,说您若回来了千万要看看,另外就是四皇子那头的情形已经暂时稳定下来了,只是这个时候四皇子身子还是弱的紧,太医院的人送了话回来,说还要再过几日才能肯定。”
张瑞卿点点头,下人都是从云浮带过来的,是从小服侍他长大的亲卫,有什么事交给他们,他们都会十分上心,这样看来,四皇子的病果真是重了。
他松了松崩了一天的神经,在净房简单洗漱之后,他坐到书桌旁的椅子上,拿起放置在书桌旁的帖子,细细的看了一回,眉心微微一蹙,心下叹了一声,手指夹着帖子轻轻敲了敲用黄玉雕成的玉狮子模样的镇纸,福建的水果然深的很。
四皇子也够聪明,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染了病,将这烂摊子都扔给了他跟谢砇宁,他自个儿反倒是落一个心为社稷才染了病疫的好名声。
他自个儿还好,最惨的还是谢砇宁,若是泉州这头的水患跟瘟疫再这么蔓延下去,只怕皇上第一个就要追究到他的头上,顺带还要连累夏家这个新晋的探花郎,可惜了夏小郎君这般睿智风雅的人物了。若这样将前途折在这件事上,只怕往后都要坐冷板凳了。
他定了定神,将帖子再看一遍,心哂笑,秦伯侯终于按耐不住了,可惜东西都不在他手里,而是在那个人手里,即便着急,也没用了。
秘事
进了五月,天气无端端的变化无常起来,前一刻还是晴空万里,下一刻就乌云密布起来,空气当中满满的潮气,一股子山雨欲来的样子。w w. vm)[ 超多好看小说]
婵衣透过糊了一层薄薄的桃花纸的窗棂愣愣的看了天空几眼,手中握着的账册歪了歪,自从前几日楚少渊送来消息之后,便再无任何消息,她很想问问他现在二哥究竟是到了哪里?泉州的瘟疫可曾控制住,还有四皇子跟大舅舅那桩官司又是怎么回事?
她心中焦急,手中却没有可以打探消息的人,沈朔风一走,她就像是被遮住了眼睛一样,朝廷里的事情她只能每日靠父亲给祖母行早礼时,听那么一耳朵,也大多是无用的消息。
母亲这几日的病又开始反复,躺在病榻上整个人看着就精力不济,让她除了忧心福建的事情,还要分出心思来照料母亲,内宅当中针头线脑的小事也让她烦闷了起来。
锦瑟端着一盘子红艳艳的樱桃进来,恰好瞧见婵衣正用手揉着额头,温声劝道:“小姐已经看了一个多时辰的账册了,先歇一歇,吃些樱桃果子解解乏吧,有些事情总是担心也无济于事,日子该过还得过。”
婵衣睁眼看向她,微微一笑,“连锦瑟也会说大道理了。”
“小姐又取笑奴婢,奴婢是觉得二爷不会出什么事情的,”锦瑟一边说一边将樱桃放到桌案上,顺带简单收拾了一下桌案上头颇有些凌乱的笔墨,声音十分的柔,“而且夫人已经病倒了,小姐还要撑着内宅的中馈,若再这样忧心忡忡的,万一您病了,二爷又恰巧回来了,这内宅的中馈又要交给谁呢?”
锦瑟一向是不喜欢这些大道理的,如今连她也开始说这样的话,只能说明现在的情况真的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所以身边的人都选择用这样的话来安慰自己了。( )
她心中悠悠的叹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账册,捏起一颗红艳艳的樱桃,“这个时节,竟有了樱桃,咱们云浮城里可不产这样大的樱桃,是从哪儿来的?”
婵衣转了话头,锦瑟自然也从善如流,笑着道:“是安亲王吩咐人送来咱们家的,说是浙东那头的樱桃熟透了,连夜安排的船只车马送到云浮来的,今天刚送到宫里,王爷便派了人给咱们家匀了两箩。”
是了,楚少渊早在十几天前就被册封了亲王爵位,现在是大燕最年轻的王爷,比前一世还提前了一年半的时间。
婵衣眼神立即柔和起来,看着樱桃便想到了先前的那些往事,不由得嘴角含了几分笑容。
锦心进来禀告,说是谢大夫人来府中做客,夏老夫人让婵衣过去一同待客。
婵衣心中诧异极了,这才隔了没半个月,大舅母竟又一次到访,究竟又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样紧急?
她连忙起身,换了件淡雅的会客衣裳,匆匆去了福寿堂。
刚撩开帘子,就听见谢大夫人悦耳的声音压的有些低沉,似乎在说什么要紧的事情,她转过屏风往里面走,声音便传到了耳朵里。
“……老爷这些年在泉州可以说得上是兢兢业业,尤其这几年福建水域不太平,海上不止是有水患,还有倭人,那些倭人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老爷好不容易才将泉州打理好,四皇子救下老爷,也是因为敬佩老爷的为人,否则又怎么会几乎舍了他自己的性命,来搭救老爷?”
谢大夫人的声音之中带着些哽咽,听得出来她不是常哭的人,那些哽咽很轻很轻,是她极力压抑的结果。
“如今却要被人弹劾,老爷这些年在泉州,政绩也是有目共睹的,怎么能就因为今年的天灾,就要把先前的功劳都给抹去呢?”
婵衣一脚迈进去,听到最后一句便是这句,心中大为震惊,御史怎么会弹劾大舅舅?前一世大舅舅一直外放在福建,最后还被提升到了福建左布政司的位置上,怎么这一世却在这个时候被人弹劾呢?
谢大夫人见婵衣进来,忙止了话,笑容虽还是像平常那样亲切,但婵衣却瞧出她笑的有些勉强,也是,前一刻还在担忧,这一刻却要强行挂上笑脸,任谁都没办法跟寻常那般自然reads;。
夏老夫人冲她挥了挥手,唤她过来,“晚晚,前些天意舒给你递的信里可有提及福建的事?”
一句多余的话也不问,而是直取重点,这说明了夏老夫人对此事的看重程度。
前些日子楚少渊虽然给她递了信笺,但夏老夫人并没有过问此事,她一向对婵衣很放心,知道自家孙孙是什么性子,不会做出什么让人忧心的事情。
婵衣看向乔氏道:“只是说二哥哥的病情好转了许多,还有四皇子染了病症,其他的并未提及,”她的话刚落下,乔氏脸上便止不住的失望起来,她忍不住轻声问了一句,“大舅舅在福建可是遇见了什么难题?”
乔氏摇了摇头,不是不想说,只是有些政事就连她也没法子,晚照一个孩子,又能做什么?
婵衣想了想,道:“如今二哥在福建病着,虽说朝廷派了人过去治理瘟疫,可听王爷说福建那边的瘟疫还是蔓延开了,晚晚觉得这个时候二哥也不在大舅舅身边,大舅舅遇见什么难事,难道还去求别人帮忙么?咱们在云浮城虽然不知道福建的事情,但王爷总是要有法子伸一把手的,大舅母这个时候不说清楚,王爷就是想伸手也不知要往哪儿伸。”
谢大夫人过来,显然也不单单是跟夏老夫人哭诉这样简单的,楚少渊正得皇上的心,既然能走楚少渊的路子,为何又要绕远路?自然是想要他伸手帮一把的。
况且两家又是这样亲近的姻亲关系,不找夏家帮忙,难道还要去求那些靠不着的人么?
乔氏点头,慌乱的心稍稍安定,低声道:“这事儿棘手的很,不是舅母不想说,只是怕给你们徒增烦恼,如今看看却是顾不得这么多了,”她一边将手上的汗用罗帕轻轻擦干,一边快速的抬眼看了看夏老夫人跟婵衣,“都说福建的水患跟瘟疫,可他们却不知,在福建最最紧要的却不是这些,而是这些年老爷明里暗里查到的另外一桩子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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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定
“秦伯侯曾是皇上的贴身侍卫,这几年因有从龙之功,被放到福建做总兵,可这些年老爷却查到他与工部跟户部的一些官吏勾结,贪墨贪到了修理河道的水利工程上头去……”
秦伯侯一向是皇帝的心腹大臣,又曾经在皇帝登基的时候帮皇帝斩杀过泰王爷,才让皇帝免于陷入手足相残的局面,皇帝一向待他亲厚,便是他早些年放荡不羁,皇帝也没有多加管束过,而这一回查出他在福建贪墨的事情,底下的臣子们猜不透皇帝的心思,只能帮着一道遮掩。
所以谢砇宁才会被人弹劾,用御史言官来压制政敌,也是这些朝臣擅长做的事情。
乔氏抿了抿嘴,眼睛抬起来看了夏老夫人一眼,这件事关系重大,连四皇子都要避开,放到三皇子身上就未必能够伸手进去,可如今却没有别的什么办法,只能这样试一试。
她又在心里默默的哀叹一声,这些年跟着谢砇宁一直在福建,也见到了福建是个什么情况,老爷是真的一心为民,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一力担下这些事情,老爷原本是想将水患治理好之后,再在修理河道的时候顺道揭发出来先前的贪墨案子,谁曾想到会出来瘟疫这样的天灾?
可惜老爷一身的抱负,却这样的不合时宜。
婵衣听进耳朵里却犹如天雷滚滚,原来秦伯侯是因为这件事才会被夺爵。
前一世东南的水患是以秦伯侯的夺爵而告终的,大舅舅跟翾云表哥回来是直接升了官职的,她还以为是秦伯侯办事不利的缘故,哪里知道还有这样的一桩事。
夏老夫人的脸色也沉了下来,“既然秦伯侯曾经做过皇上的贴身侍卫,又有这样的功劳,只怕皇上也是要偏袒过他那里去,这件事不好办。”
婵衣眼睛转了转,见到乔氏听闻此言之后,脸上的神色不似先前那般萎靡,方才察觉到祖母话里意思是——这件事不好办,而不是不能办,顿时心生疑,往夏老夫人的方向看了过去。
祖母她难道有别的什么法子让大舅舅脱困么?
就听夏老夫人沉思片刻,道:“虽说秦伯侯是有从龙之功的重臣,但皇上未必见得就会容忍他犯下这样大的过错,你先前不是说有御史弹劾砇宁么?那皇上对此事又是什么反应?”
乔氏道:“三叔回来倒是提了一句,说皇上暂时将这些弹劾的折子压下来了,没有说什么,但往常也是有这样的事情的,三叔说就怕皇上秋后算账,到时候若是水患跟瘟疫都没个进展,只怕老爷是难以逃脱职责。”
夏老夫人却摇了摇头,轻轻一笑,“谢大夫人也是掌管过馈的,若是有贴身的婆子来与你说,采办的下人贪墨银钱,你会因为他身上还担着差事,就暂时不发落他么?”
乔氏眼睛亮了亮,连声道:“您是说皇上不信御史的弹劾,皇上这是要让老爷没有顾虑的去查!”
婵衣听到这句话顿时觉得脑闪过一道光,将前世跟今生的种种都连到了一起。
前一世秦伯侯会被夺爵是因为贪墨,他的落直接导致福建的种种势力落进了四皇子的手里,而这一世的四皇子在当又扮演什么角色呢?
为何他会选择在此事染病抱恙在身呢?难道说他现在所作所为只是在等待时机?
婵衣深思起来,四皇子先是以救了大舅舅为名将大舅舅拖下水,他这样一闹,大舅舅就被放到了明面儿上,无论大舅舅在福建做什么,承要称他一份情……
婵衣瞬间福至心灵,他这是在用大舅舅在试探皇上的态度,若皇上态度强硬,那他便可以称作染病在身,顺当的从福建这个深坑退出来,若皇上态度暧|昧,那他进而可以痊愈,将福建的贪墨案子握在手里,到最后皇上也会将这些功劳都放到他的头上。
她再反复想想,这件事果然符合四皇子作为怡亲王的一向作风,他向来会曲线救国,与他比起来,楚少渊的做法简直就是一个词儿,简单直接,并且目的明确。
若这件事被楚少渊遇见,恐怕他会直接了当的将秦伯侯揭发出来,然后再来看皇上的态度。
夏老夫人将乔氏按了下来,提醒道:“现在只是你我的猜测,究竟是不是如此还不知道,但可以确认的是皇上虽然态度不明,但这件事谢大人恐怕是要继续查下去。”
乔氏连连点头,一边起身一边道:“我这就回去写信告诉老爷…”
“大舅母,您等等,”婵衣忽然出声打断乔氏的话,“我觉得祖母的话说对了一半儿,实际上皇上未必就看重秦伯侯,只不过是因为秦伯侯当年对皇上有恩,皇上才没有处置他,这一回有这样的机会,皇上不可能会放过他,我觉得若是要查,就一定要调查个清楚,这样才好给皇上足够的理由发落秦伯侯,这样福建那边的百姓才能真的得了实惠,大舅舅若收集了这些罪证最好是亲自呈给皇上,以洗脱自己被御史弹劾的恶名。”
既然前一世皇帝没有维护秦伯侯,那这一世恐怕也不会维护他,而且大舅舅已经被架上来了,那就势必要做出点名头来,否则怎么对得起四皇子这般处心积虑呢!
这是婵衣第一次条理清晰的说着自己对于朝政的建议,却让乔氏心大为吃惊,外甥女不过是个十三岁大的女孩儿,却对政局这样的敏锐,怪不得三皇子会心仪她。
婵衣想了想又道:“至于弹劾的事情,晚晚会写信给王爷,请他帮忙一同压制,福建那边的水患跟瘟疫也要请大舅舅坚持,只要挺过来,一切都会有转机。”
乔氏回过神来,点头笑道:“让你费心了,等这件事过了,舅母再好好谢你。”
……
五月的雨没下了几天便放晴了,就连福建一向的阴雨连绵都一片晴天大好。
四皇子的病情也随着天气一道儿转好了,这些天身子越发的健朗起来,已经能够在院子里头走动自如了。
他此时端坐在布置简单的书房,看着摞了厚厚的从谢砇宁那边拿过里的账册,嘴角哂笑。
谢砇宁还以为罪证在这些账册当,紧紧的盯着,生怕被人瞧见,殊不知那些证据早被他收起啦,放到了妥当的地方,只要时机成熟,他便立即呈到父王面前,给那个眼高于顶的秦伯侯一个大大的教训!
补药
四皇子将手上的账册随手翻了翻,眼睛落到账册上一笔笔出入极为详细的记录上,轻轻嗤笑一声,哪里会有人将私帐写得这样明细,大多是粗略一笔带过,像这样详细的账册一眼看上去就不可能会是私帐。
他翻了几下便没兴趣再看,将账册搁置一旁,随口问道:“夏明彻的病怎么样了?”
站在屋里侍候的侍卫道:“夏大人的疫病好多了,这些日子简公子已经允许他下床活动了,想来再过几日便能跟您这般四处行走了。”
四皇子眼睛半眯,深邃的眼眸微微闪过几许光亮,看向贴身侍卫:“明日你去看看,若他当真大好了,你让他过来一趟,我有事要与他商议。”
侍卫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
楚少渊接到婵衣给他递的信笺的时候,恰巧沈朔风也在云华宫回话。
沈朔风不经意的扫了一眼,而就只这么一眼,便瞧出信笺上簪花小楷的字迹是那个女孩儿所出,眼睛不由自主的多看了那信笺几眼,心暗自想,不知她有什么事要三皇子帮忙的,自从上次他对她说了投靠三皇子的事之后,她就再没有给他递过什么话,若真的算下来,他委实欠她良多。
而楚少渊却没有立刻拆开看,反到是将信笺压到一堆折子底下,抬眼让他继续说。
沈朔风将心的疑惑压下,沉声道:“从福建分会传来消息说,夏二公子会染上病疫完全是因为要帮四皇子挡住身染瘟疫的灾民,而谢大人落水,也是因为有灾民暴动的缘故。”
楚少渊嘴角轻轻上挑,老四一向聪明,看着像是一直都默默无闻的样子,实际上心思最多,心眼最毒,当初在宫里就不止一次的给他下绊子,可真的追究起来,责任却永远都落不到他的身上。
这一次,他必定是有所求,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福建那边你继续让人盯着,若发生了什么紧要的事,先保证我说的这几个人的安危,”说着,他挥了挥手,“你下去吧。”
沈朔风点头退了下去。
书房里再无旁人,楚少渊才从那堆压着的折子里翻出来婵衣的那封信笺,细细的瞧着。
只有她的簪花小楷才会写的这样好看,鹅头勾十分轻巧,隐隐透出一股子娟秀清丽的味道,就像她的人一样,风华绰约柔婉动人。
他展开信笺,粗略的看了几眼,脸色立即沉了下来,坐在紫檀木椅子上静静的想了想,唤了魏青进来。
“你现在立即去福建,将这封信交给夏家二爷,”楚少渊话说的很急,动作麻利的将信笺重新封好,又用了火漆将信封口封住递给他,“切记,一定要隐藏行踪,万不可被人发现!”
魏青重重的点头,“主子放心,属下定会将此事办好!”
楚少渊看着魏青疾步走出云华宫,眉心微微蹙起,老四果然是老奸巨猾,卫家一倒就立刻按捺不住了,竟然这样急切的去做这些事。
……
“快将药喝了,子安可是说了,你若不乖乖吃药,他下一碗药就要再多放二两黄连进去了。”
萧清一边端着药碗,一边跟老母鸡似得撵着夏明彻,誓要他将这碗熬得跟毒药一样难喝的补药乖乖喝下肚去。
夏明彻自从三日前被告知他的疫病已经全好了,就再不肯多吃一口药,此刻更是躲着萧清手上的那碗药远远的,脸上虽是一副嫌弃极了的样子,但整个人十分精神,哪里像先前那般病怏怏的模样。
在云浮城,夏家阖府上下都知道,夏家二爷哪都好,就一条,吃药跟要他性命一样,但凡生病,能用别的什么土方子治好的,就绝不吃一口药。
所以每一回让他吃药都十分的艰难,因为自家少爷总会有一堆大道理备着,让人连反驳都反驳不出。
可架不住萧清这么个脸皮厚实的,他说什么道理都应,应完了依旧端着药给他,完全不买他的帐,害的他每次见到萧清手上端的药碗,总要跑,生像是背后有什么吃人的东西在撵他一样。
头几回他还会边躲边对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哪知道萧清根本不吃这套,在他说完一堆话之后,笑眯眯的问他:“说了这么多话,渴了吧?来,将这碗补药喝了,我沏茶给你。”
他还来不及拒绝,那药碗就落到了手里,萧清亮晶晶的眼睛就那么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看。
这样的情况下,他就是拒绝都显得那么无力。
眼见着萧清就要追上他,他气喘吁吁的摆手道:“…停,停一下!”他大口的喘了几口气,顺了顺气息,才将后头的话说出来,“清儿,子安说我的疫病已经全都好了,不用再吃药了,现在药草紧张的很,你这些药还是留着给需要的人吃吧。”
萧清不为所动的大步欺身上前,将他堵在墙壁上,“既然知道药草紧张,那你就别每顿药都这么躲了,乖乖的喝掉,补一补身子。”
她边说,边将药碗塞进他的手里。
夏明彻无奈的看着手的药碗,用力忍住想将这碗药尽数泼掉的想法,薄唇微启,“清儿,你听我说,人大批大批的死,总不好把药浪费在我身上…”
萧清见他还在誓死抵抗,索性一口饮尽汤药,手掌托住他的脸颊,就着他靠在墙壁上的姿势,嘴唇封住他喋喋不休的唇,将嘴里的汤药完完全全的渡进他的嘴里,末了,还用舌尖勾了勾他染了药味的舌头。
夏明彻瞬间呆立在那,几户是毫无防备的被她灌了满满的一碗汤药进腹,唇齿之间除了汤药的苦涩,另外有一种让人说不清楚的味道残留在口腔当,让他心如擂鼓般狂跳个不停。
萧清却因为那碗药太过苦涩,一将药喂给他,就转身过去找水喝,嘴里还念念有词:“不过是碗补药,多大点事儿,你探花都轻松得,一碗药就让你怕成这样,若不是你坚持留在福建,我早将你抗回云浮了,现在趁病好了,不赶紧补一补,等你过些天再去接触灾民,万一再染上,难道还要再受一遭罪不成……”
嘀嘀咕咕的话,让离得很近的夏明彻听了个正着,他的心像是被什么击一般,未曾多想,便伸手过去拥住萧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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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来
突然被人抱住,萧清下意识的便扣住夏明彻的脉门,刚要将人甩开,唇上就被另外一张柔软的唇封住了去路,她顿时愣在那里,从脚底升上一股子热气,脸上腾的一下红了。
“夏瑾瑜!”她有些慌,口齿不清的唤着他的字,隔着一层薄薄的素锦春衫,他搁置在她腰侧的手心几乎烫到了她心上一般。
接着便听见少年微微带着些沙哑的嗓音,轻声喊了她一声。
“清儿…”
萧清心中一颤,说不清是慌乱多一些还是欢喜多一些,只觉得自己的心扑通扑通,跳得飞快。
少年的唇摩挲着她的唇,两方柔软的唇贴合在一起,却是毫无章法的又啄又吮,纵然没多少技巧可言,却让人轻易便迷醉其中reads;。
直到轻微的叩门声响起,二人才如梦方醒的连忙分开。
“二爷在么?”门外传来夏棋的声音。
一般萧清在的时候,夏棋都是在外院守着的,他这个时候来敲门,一定是有什么事情。
他忙应道:“有什么事?”
夏棋推门进来,“有人找您……”他话说到一半儿,眼神落到夏明彻的唇上,惊呼一声,“二爷,您的嘴唇怎么又红又肿?您可觉得身上不舒坦?要不要奴才去叫简公子过来?”
夏明彻刚想问那人是谁,忽然听见他这么一句,再往萧清的方向瞧去,只见萧清那张厚实的丰唇红艳艳的像是刚涂过胭脂一般,脸上瞬间发热,再不敢去看萧清,半遮半掩的将唇挡住,支支吾吾的道:“…是刚才喝药的时候不当心烫着了,无碍……是什么人?”
夏棋听见自家主子这么说,一颗忠心这才放到肚中,回道:“说是从云浮来的,却没有明说,只说有要事找您,奴才见他风尘仆仆的,看上去又不像寻常人,这才来问一问,若您见,奴才就让他进来,若您身子不适,奴才就打发了他。( 广告)”
夏明彻轻咳一声,“让他进来吧,既然是从云浮来的,说不得真有什么要紧事。”
夏棋急急忙忙的去请人了。
屋子里就剩下夏明彻跟萧清二人,空气立刻稀薄了起来,萧清臊的很,想抬头看他,却耐不住脸红的厉害,想干脆这么走了,可又有些舍不得,进退两难之际,就听他清越的声音响起。
“方才是我太唐突了,你…别生气,我只是……”夏明彻一副好口才,可每每见到她时,总会卡住,颇有些气怒自己不争气。
萧清偷偷的看了他一眼,发觉少年的眼睛低低垂下,手中捏着药碗,一副难为情的模样,她忍不住有些想笑,连忙忍住,沉声道:“只是什么?”
“嗯……只是…”夏明彻脑子里头一团浆糊,只是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索性干脆心一横,倾吐心声,“只是…情难自禁……”
萧清问他这话原本是带着几分促狭的,可他这句话一出口,她只觉得自己心中像是有一把火腾的一下就烧了起来,她没有料到他会说出这样动人的话来。
还来不及思考,身体就先一步做出了反应,上前一步捧住他的脸颊,用力的吻了他的唇一下。
“夏瑾瑜,我喜欢你!”
语气是斩钉截铁,又带着些大气凛然的样子,话一说完,她便镇定自若的走了出去。
夏棋刚好领着魏青进来,见到萧清一脸严肃的走出去,嘴里“哎”了一声,奇怪的喃喃道:“萧小姐怎么同手同脚的走出去了?莫非这是萧家的什么独门功夫么?怎么前些天没见萧小姐这么走?”
夏明彻脸上的红晕还未曾褪下去,就被他这么一句话逗的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魏青抬眼看了夏明彻一眼,心中微微一动。
夏家人果然都生了一副好相貌,若说先前在雁门关见到的夏明辰是寒冬时节盛开的梅花,那眼前这人便可用挺拔的松竹来形容,眼前的少年长得十分俊美,且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书卷气息,素青色的长直缀穿在身上,温文尔雅的模样,怎么看怎么人畜无害,完全与主子口中的那个能够凌厉的指点江山的人对不上号。
夏明彻在见到魏青的那一瞬,便收敛起了笑容,看向眼前十分陌生的男人,沉声问道:“你是谁?找我又有何事?”
魏青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从袖袋中拿出一封用火漆封好的信笺递给他,“夏二公子看过这封信便知道了。”
夏明彻接过信笺,拆开封口拿出信纸看了一眼,眉头微微蹙起,这样漂亮的簪花小楷一看就是晚晚的字迹,因为只有她会在勾鹅头勾的时候用力顿几顿,将鹅头勾写的圆润漂亮。
而这封信是给意舒的,那也就是说,眼前的这个人是意舒的人了?
他疑惑的开口问道:“你是说,你是三……”
“是,”魏青未等他说完,便打断了他的话,“主子说这封信上的事情应该不会假,主子担心公子的身体,让我暂时留在公子身边,若公子有任何差遣只管吩咐便是。”
夏明彻点了点头,“只是这里的瘟疫十分严重,你既要留在这里,一会儿让夏棋带着你去找简公子开些预防瘟疫的草药来吃。”
夏棋应了一声,带着魏青下去了。
夏明彻将手中的信笺又细细的看了一遍,心下一沉,没想到四皇子那样不声不响的一个人,平日看上去待人也多是温和有礼,就连同行的张瑞卿都对他十分钦佩,这样的人,竟会在暗地里做这种事。
想要拿自己跟大舅舅做踏脚石,也要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
夏明彻手一扬,那封信笺便落进了手边的铜盆中,渐渐的整张纸上字迹晕染开来,化成了一个个氤氲不清的墨渍。
既然干净不了了,那索性再脏一些吧。
……
一过立夏,天儿便越发的热了起来。
云浮城虽然地处北方,但夏天却是热的厉害,日头一天比一天长,刚过晌午,朱漆雕花窗子被太阳晒的冒着热气,看上去油光锃亮的耀眼好看,可用手碰一下,便能感觉到上头灼人的温度。
窗棂被支开,外头的热气儿窜进屋子里,屋子里原本就闷,被这股子热气儿一冲,变得又闷又热,小丫鬟们扛不住,纷纷拿着个小扇子,时不时的扇两下。
锦瑟一边儿擦汗,一边儿给婵衣打扇,额头上不停的冒着汗,手中捏着的帕子已经湿透,因婵衣的小日子来了,屋子里不能放冰,所以连带着她们也要遭这份罪。
婵衣刚绣好一根凤凰尾翼,揉了揉酸涩的脖颈,一抬头就看见锦瑟这副辛苦的样子,不忍道:“你歇一歇,喝些凉茶去去暑气吧,别一会儿病倒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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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谋
锦瑟笑着道:“奴婢不累,只是辛苦小姐了,这样的日子还要赶着绣嫁衣,等过了这几日奴婢熬一大锅酸梅汤,多放些冰给您喝。 小说/”
婵衣微微一笑,毕竟是重生一回,哪里真的是十三四岁,连这点苦都忍不得。
她摆了摆手:“冰还是免了,祖母说女孩子不能贪凉,否则往后身子不好,你也少吃些冰,若实在馋了,用井水澎一些瓜果来吃也是好的。”
锦瑟点头:“小姐说的对,您这也绣了一个来时辰了,歇一歇吃些果子吧,”她一壁说一壁将桌案上放置着的水蜜桃端过来,“都是王爷吩咐人从宫里送来的,汁水又多又甜,好吃的紧。”
自从楚少渊封了亲王爵位之后,屋子里的丫鬟们都改口叫他王爷了,让婵衣颇有些不习惯。
她捏了捏有些酸疼的手指,笑着看了锦瑟一眼,许是因为她跟锦屏年长自己几岁,所以她们总是不自觉的将她当做小孩子来哄,吃的用的上头生怕她受了一点点委屈,殊不知她已经是两世为人,早将这些看淡了。
锦心跟锦屏同时撩了帘子进来,锦屏见婵衣用银钎子插了桃子吃,将手中的茶盏放到桌案上,温声劝着:“虽然桃子不算凉寒之物,但小姐还是得少吃些,奴婢泡了大枣茶,您若觉得口渴多喝一些,对身子好的。”
婵衣自觉地放下手中银钎子,心中叹一口气,她不过是小日子来了而已,这些丫鬟们一个个就如临大敌一般,不过转念一想,也就释然了,她上一次小日子还是半年之前才来的,因上一次是初葵,所以小日子不准也是正常的。( 广告)
再加上祖母跟母亲一人一句吩咐,让丫鬟们都战战兢兢了起来。
她看向锦心:“我让你打听的事情可有消息了么?”
锦心这才想起来刚才进来之前打听到的事情,连忙小声道:“主子派人递了消息来,说四皇子的疫病已经痊愈了,二爷的症状也轻了许多,还说四皇子刚一缓过来就上了弹劾的折子,说是弹劾秦伯候在福建河道贪墨,将建河道的石料都换成了砂石,还以次充好的将铺桥的木料也换了最差的,才会引发了这次的水患。”
婵衣愣了一下,她没料到真的被自己猜中了,四皇子蛰伏了这么久,眼看着太子已经颓了下去,他怎么甘心落在楚少渊后头?所以他这个时候自然会主动出手,一击致命。
这下怎么办才好?
她支起下巴思索了起来,上一世四皇子就是将福建的贪墨案子握在手里,才会被皇上封了怡亲王的爵位,这一世只怕他手里早捏着秦伯候的命脉了,否则也不会这个时候发难。
……
此时在苦苦思索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秦伯候。
他翻来覆去的找账册,怎么也找不到最关键的那一本,书房乱成了一团,几个幕僚也在帮着找寻,可都无进展。
找了许久,直到日渐西沉,偌大的书房被翻了个底朝天,连他年轻时候藏匿的基本极品春宫都被翻了出来,可就是没有账册的下落,他的拳头握得死紧,一拳砸在书桌上,力道大到书桌连同地面都震了几震。
“一定是被四皇子的人寻到了!”
秦伯候十分肯定这一点,否则四皇子不敢这样弹劾他。
幕僚道:“若账册真在四皇子手里倒也不是什么坏事,四皇子有所图谋才会弹劾侯爷,这个时候只要将比四皇子图谋的更大的利益送到他眼前,他一定会松口。”
这句话让秦伯候的眼睛瞬间一亮,他缓缓说道:“四皇子无非是看三皇子被封了亲王的爵位心中不甘,也想在福建这边立下功勋,好让他的身份也提一提,可亲王的爵位跟整个福建的控制权,孰重孰轻?”
他话说完,嘴角挑起一抹冷笑,一个小小的四皇子他还真没看进眼里去。
即便四皇子胃口不小又能如何?
想要福建的掌控权,可没这么容易,就连他也是费了五六年的时间才将福建整个变成了自个儿的势力,四皇子以为将他扳倒就能得到福建,真是小孩子想法,太天真。
幕僚笑道:“四皇子必然会选择福建的控制权,毕竟侯爷才是福建的地头蛇,若侯爷倒下了,福建就成了一盘散沙,到时候即便四皇子被封了亲王,福建他也一口吞不下去,等到他真的能消化了福建,也得四五年,可这四五年最要紧。”
卫家一倒台,皇上看着是没收拾太子,可太子受了重伤,前些天还听说性情暴躁到将三个御医圣手生生的杖刑死了,以皇上的性子,怎么可能会将他辛苦争夺到的江山交到这样的储君手里!
废太子是迟早的事情,而太子一废,大皇子早被发派去守皇陵,六皇子还小,三皇子跟四皇子就成了储君的候选人,到时候若是没有登高一呼的本领,就只能看谁手上的势力大,风头劲了。
秦伯候扬声道:“去给四皇子送个信儿,就说本侯有要事相商,若四皇子肯赏脸,就来寒舍一聚。”
……
听说是秦伯候派人送来的帖子,四皇子懒散的将手中的帖子展开看了一遍,浑不在意的拿帖子去敲击桌面。
梨花木制成的桌面霎时便发出清脆的响声,悦耳极了。
他忍不住哂笑一声,说的好听,请他过府一聚,怎么早些时候不提呢?怎么开头儿的时候对他那般冷淡、冷漠、冷然呢?
现在被弹劾了,找不着账册了,这才急了?
晚了!
狗眼看人低的蠢货,他就是不去也知道秦伯候葫芦里卖什么药。
想拿福建做人情来让他放过他,做梦!福建不过是他顺手收进囊中的小地方罢了,真当他要花大力气来整顿?他以为自己要的是什么?
他要的,从来就不是福建更不是什么亲王爵位!
一个小小的秦伯候,还是个不世的爵位,在福建捞得够多了,该满足了,这时候做出一副上蹿下跳的样子来,比德庆班刷猴儿戏的戏子还要可笑!
四皇子随手将帖子扔到地上,冷声道:“回了秦伯候,就说本皇子身子未好全,不宜走动,若有要事商议,就让他自个儿亲自过来!”
……
ps:小意回家之后感冒了,整个人也懒懒散散的,更的晚了,大家见谅!r1154
不肯
秦伯候知道之后气得胡子翘了老高,面色阴沉的看着回话的燕云卫:“先前御医不是说四殿下的身子已经复原了么?殿下这些天也去了河岸附近查看灾情,怎么又严重了?你们这些奴才都是怎么伺候的?四殿下年纪尚轻,身子就这样反复,你们还不劝着些,若是出了什么闪失,你们担得起么?”
他显然气急了,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教训四皇子贴身的侍卫。
那侍卫眼睛也没有抬一下,冷声道:“主子决定的事,我们做奴才的怎么好干涉,话我送到了,侯爷的事情若是不紧要,就不要打扰殿下休息了。”
秦伯候看着这个侍卫一副眼高于顶的样子,怒火腾的一下就从心底里升了起来,还没来得及发作,那侍卫便大大咧咧的扬长而去,也不去理会秦伯候一脸的铁青模样。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秦伯候指着那侍卫离去的方向,怒气连连:“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竟敢欺压到我的头上来,也不瞧瞧自己有几斤几两!还敢大言不惭的让我过去,也不怕折了寿!”
幕僚听见他的这番话,脸色发白的连忙开口劝他:“侯爷别动怒,当心隔墙有耳!”他提醒道,“现在的情况实在容不得再端着身份了,既然四皇子病情有所反复,您作为臣子,自然是要去看望一下的,这样也能让四皇子看到您的诚意,只要四皇子松口,您过了这个坎儿,往后如何,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儿么!”
幕僚的劝解让秦伯候冷静下来,他眼睛微眯,嘴角挂着一抹冷冷的笑意,“让给我过去与他商议,无非是要我矮他一头罢了,半大的孩子,遇到这种事情只会想要扳回一城,耍耍威风。只可惜,想要我屈服,却没那么容易!”
他转头看了幕僚一眼,道:“将先前找到的那几本账册都带着,再将我们这些天备下的草药带上一些,既然四皇子的病情又反复了,总不好空手过去,显得多失礼。”
幕僚听见他说草药,眼睛一转,明白了他的意图,笑着道:“四皇子毕竟还是个孩子,多少带着些轻狂气盛,侯爷大人大量,不屑与他计较罢了。”
幕僚显然很了解秦伯候的痒处,一挠一个准,恭维的秦伯候止不住的得意起来。
……
四皇子在书房里正作画,就有侍卫隔着窗棂禀告道:“殿下,秦伯候来访,您若是不想见,奴才就去打发了他。”
他出声道:“不必,正好我想看看他脸上是不是写满了悔不当初。”
侍卫应了一声,下去请秦伯候。
四皇子暂住的院子里头种满了香樟树,正是夏季,香樟树新长出来的叶子十分翠绿,像是盈盈华盖般遮挡住头顶上的光线,穿过香樟树,会有光线从树叶的缝隙当落下来,照到人的脸上,发出忽明忽暗的光亮。
秦伯候一脚踏进书房,就见四皇子懒散的拿着画笔,纸上跃然入目的是一株开得正茂的殷红色冬梅,盈盈的白雪覆盖在冬梅上,显出几分高洁来。
没想到四皇子小小年纪,竟然已经将泼墨画到了这样的境界,实在是不简单。
四皇子跟他见过无数宗室子弟一样,大多都是些喜附庸风雅之辈。
秦伯候自认自己虽前几年读过一些圣贤书,但也早就被他扔到了爪哇国去了,现在再看四皇子淡然的站在这里画梅花,就有些不耐烦起来,他将手拎着的草药包“当啷”一声放到书桌旁边,嗓音颇大的道:
“方才四殿下的侍卫说殿下病情又反复了,臣特意拿了些草药过来,福建的水患年年都有,不过是今年多了一些,总会过去的。而殿下的年纪尚轻,身子太弱又病着,总不能现在就将身子拖累垮了,不如就暂时在这里休养吧。”
四皇子听出了他嘴里暗示自己不要逞强的意思,眸色渐深…果然,秦伯候还是小看了他。
抬眼看向秦伯候,他涵养极好的冲他微微一笑,“也算不得是病情反复,只是近日事情太多,委实是走不开身,便只好将侯爷请过来了。”
秦伯候心大亮,眼前的这个天潢贵胄,也不过是个只知道失了脸面要尽早的找回来的小孩子罢了,他语气温柔,声音也放得低沉内敛,一边摆手一边道:“是臣的不是,殿下病着还要殿下来操心水患跟瘟疫的事儿……”
四皇子顶不耐烦听他在这里打官腔,径直打断他,指着自个儿刚画好的那幅泼墨梅花,看着他:“你来说说我画的这副画怎么样。”
秦伯候眼睛落到那幅画上头,心哂笑,梅花清高傲物,最常用来比喻那些高洁正直的官吏,四皇子这个举动不过是想暗讽他贪墨罢了。
“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殿下画的很有风骨,”他随口敷衍道,将自个儿随身带的几本账册拿了出来,“殿下精神这般好,臣也就放心了,臣有件事还要与殿下商议。”
他翻开那些账册,将近些年来的福建水患上头用的银钱,大大小小都摊开来给四皇子看:“这些是福建这些年累积下来的老账,福建的官吏穷啊,又常年有倭人作乱,早就入不敷出,这些年都是烂账一堆,有些灾年,还是臣用自己的俸禄来救济百姓,才能换得福建的安宁……”
四皇子昵了他一眼,秦伯候还真是个唱念做打的好戏子,做戏都要做足了,无论唱的是红脸还是黑脸,都这般有趣。
他耳边听着秦伯候的诉苦,懒洋洋的往梨花木椅上一靠,伸手端了茶盏轻呷了一口,吐出一句:“是么,怎么我手里却有一本秦伯候的私账?记着你与福建大小官员的‘礼尚往来’呢?”
秦伯候一滞,抬眼看向四皇子,语气诚挚:“殿下若不嫌弃,臣以后愿以殿下为首是瞻,这账册便是臣第一件为殿下做的事。”
这样明目张胆的投诚,是四皇子没有料想到的,他饶有兴致的看着秦伯候,“若我不肯呢?”
秦伯候额角一抽,难不成四皇子真的要将东西呈给皇上?这样一来皇上必不会容忍他,卫家的前车之鉴还在,他不能做第二个卫家!
交易
秦伯候忍不住皱起眉头,让他跟这个还未曾及冠的毛头小子服软,他真的是心有不甘。
他目光一凝,顿了几顿才状似不经意道:“臣初认识皇上的时候,也恰好是四殿下这个年纪。”
四皇子愣了愣,看向秦伯候,他说起父王,难道还指望着自己看在父王的脸面上饶过他么?他可知道就连父王都对他在福建敛财颇为不满,否则怎么会他弹劾的折子递了上去,父王转头就派了人过来查他。
秦伯候像是没察觉到四皇子眼的轻视,犹自说着:“那个时候皇上刚被废黜,宫里宫外到处都是泰王爷的耳目,臣跟在皇上身边,所见所闻都是皇上的失意,与泰王爷的得势,臣原本以为皇上会这么沉寂下去,没想到几年之后会有这样大的反转,先皇重新立了皇上为皇储的时候,臣就下定决心,往后会一直追随在皇上的身边……”
四皇子听他这番老生常谈,像是没个尽头,七绕八绕的不知要将自己绕进什么地方去,遂不耐烦道:“秦伯候要回忆往事的话,还是与旁人说吧,本皇子不像你这么空闲,有时间追溯这些陈年旧事。”
秦伯候笑了,“成大事者如何能这样没有耐心?四殿下可知,你如今所处的局势可比当时的皇上还要糟,皇上可是太后娘娘所出的嫡子,所谓立长立嫡,就在这句话了,而臣这些天看四殿下在福建的所作所为,大略猜到四殿下所求为何,若是四殿下能看得上臣,臣必定义不容辞……”
四皇子心冷笑,秦伯候倒是打的好算盘,先是拿父王未曾登基的事情说嘴,想要突显出他在父王心的地位,接着又提自己的处境,好像他能力挽狂澜似得,他却不知道,父王早不耐烦他,否则怎么会一登基就将他放到福建这样偏远的地方!
只怕父王是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发落秦伯候,才会一直容忍他的所作所为,这个时候若是自己放过了他,往后必定会有更大的乱子,福建这种不毛之地,他想要多少都有,可父王的心思不好猜,他既然猜了,怎么可能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放过去?
他眼睛一眯,眸子冷厉的看过去,语带愠怒:“秦伯候,你这话说的未免太满了些!且不说父王还健在,即便哪一天父王当真去了,也轮不到你这做臣子的说话!”
秦伯候没想到四皇子油盐不进,浓眉立刻就竖了起来,话都已经说的这样明白了,难道真的要他跟眼前这个人求饶不成?这种没脸面的事儿他可做不来!
他梗了一下,沉吟道:“臣只是想为殿下分忧解劳,殿下想想看,皇上未曾登基的时候,对于什么最看重?”
四皇子有些恼怒,都已经这样直接拒绝秦伯候了,可他还能这样不管不顾的说下去,脸皮之厚是他未曾想到的,虽说这样垂死挣扎倒也让人觉得有趣,但他一直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说他贪墨之事,实在是可恶至极!
秦伯候见四皇子脸色不佳,知道他是不耐烦到了极点,索性也不兜圈子了,直截了当道:“是兵权!只有手有足够的兵权,足够多的声势,能够登高一呼,那天下间任何事都不在话下,臣虽不济,但大同总兵赵信以及宣府总兵韦思勉与臣是生死之交,臣若是有事求助他们,他们必然会两肋插刀。”
既然不肯将脸面拿出来让人踩,就只有以物易物的法子最妥当了,这样既保证了自己的安危,又将四皇子跟他拿一根绳绑到了一起,往后再有什么事,四皇子也不会真的弃了他这条臂膀。
四皇子听了这句话,才有些被挠到痒处的感觉,他淡淡的看了秦伯候一眼,想活命,为了自保,什么都能拿出来做交易,不知他口的几个生死之交见到他这般模样,会不会后悔当初与他认识。
他脸上露出一个笑容,语气也缓和了下来:“怎么一直站着说话?快坐下…”说着又扬声喊了个下人过来沏茶,“这是上好的庐山云雾茶,秦伯候尝尝正不正宗。”
四皇子的态度忽然从冷厉变得温和起来,秦伯候悬着的一颗心才将放进肚。
……
过了几日,福建的瘟疫总算是在太医院的努力之下控制住了,而朝堂上关于福建的弹劾折子却一下子静默了起来,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弹劾之事似得,就连四皇子原本弹劾秦伯候贪墨的折子也都没了后续,让金銮殿之上的九五之尊不禁皱了皱眉。
回了乾元殿,帝看着手的密函,清冷的眸子止不住的往下沉,像是幽深的海水当蕴含着风暴似得,让人忍不住心惊肉跳。
半晌,他冷哼一声:“老四今年才十四岁,也懂得这些手段了,好,好的很!”
赵元德静立在一旁不敢出声,心道,皇家人,哪个不是从小就一肚子弯弯绕绕,否则这深宫大院的如何能够顺利长大!
这些年见多了会咬人的狗,就没见过哪只是喜欢叫的,都是静默无声的绕到人身后,冷不防的就扑了上来,连一点点防备都没有,就被咬的血肉模糊,而那些叫声越大的,反倒越安全,虚张声势嘛。
皇帝将密函放置到一边,拿起朱砂笔批阅奏折,日头一点点的升了上来。
正午时分,堆满了奏折的书桌上,总算是下去了一大半,皇帝疲惫的揉了揉眉心,唤了赵元德一声:“传旨,把老四给朕从福建拎回来,瘟疫才好些,他又一向身子不好,别在外头磕了碰了,淑妃先前还跟朕抱怨,说老四离的太远,生了病也没个亲近的人照料。”
赵元德连忙应是,回头就去吩咐自个儿徒弟唤了内阁大学士王正恩过来拟旨。
……
楚少渊翻了翻这几日看过的密函,整理出一个大致的内容,提笔在澄心堂纸上简略的写了几句,装在信封里用火漆封好,交给一旁的沈朔风。
“你去一趟福建,对夏二公子说,他的病已经病了这么多天,也该痊愈了,你赶在老四回来之前将信交给他,让他透个风给老四知道。”
沈朔风点点头,将信收好,恭敬的退了出去。
与此同时,身在福建的四皇子挑眉看着眼前回禀的侍卫,诧异的又问了一遍:“你是说,夏瑾瑜的病还没好全?”
侍卫点头道:“是,奴才去请夏大人的时候正瞧见萧小姐端了药进去给夏大人喝,夏大人一张脸都发白,看上去确实是没有痊愈的样子。”
四皇子皱了皱眉头,“难道真的这样严重?”夏瑾瑜一向聪明,主意多,怕就怕他隐瞒病情,背着他做什么动作,他站了起来,“我得去看看。”
……
ps:小意卡卡的太厉害了,坐了好久才码一章出来,也是难。
何辜
这是得了疫病以来第一次见四皇子。
夏明彻轻轻握拳抵着鼻尖,微微咳嗽了几声,俊美的脸上带着几分苍白,确实像是大病初愈,却又没有全部好转的模样,“殿下怎么过来了,您的病才刚好,还是不要经常出来走动,万一再染上疫症可就危险了。”
四皇子见他说话都带着喘气声,心的猜测微微放下,随口道:“也不能一直在屋里闷着,听说你的情况转好了,便过来瞧瞧,先前多亏了你,我才免于被灾民冲撞。”
夏明彻忙道:“不敢,只是没想到殿下还是染上了疫病,这些日子听说坝上已经淹死了许多人,我大舅舅跟张青圭二人每日忙的不可开交,可恨我这副身子一直拖拖拉拉,什么忙也帮不上……”
张瑞卿的表字就是青圭,四皇子边听,边淡淡的一笑,张青圭是自己的人,账册也是他第一个发现,之后转交到自己手上的,否则这一回也不会这样顺利的就拿下了秦伯候。
夏明彻一壁说一壁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四皇子脸上的神色,往常说到政事,四皇子总是会说说他自己的意见,可这一次他却默不作声,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样子,夏明彻的心猛地一沉。
前些日子从总兵府连发了两道加急书出去,去的方向却是天南地北各不相同,不得不让人猜测,秦伯候究竟是跟四皇子之间有着些什么内幕,才会这样相安无事,风平浪静。
他接着道:“近几日大舅舅已经查到了关于秦伯候贪墨的一些线索,也不知能不能有什么结果,殿下先前不是递了弹劾秦伯候的折子么,可有什么进展?。”
四皇子似乎察觉到了夏明彻的目光,轻轻的蹙了蹙眉头,“我虽弹劾了秦伯候,但手却没有掌握确实的证据,谢大人送来的那些账册都是写表面的流水账,没什么大的用处,想要治秦伯候的罪,需要找到他与福建官员往来的账册才行,”他说着,看了看夏明彻,脸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来,“这些事情瑾瑜就不用担心了,左右父王已经派了官吏过来调查此事,相信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找到,你现在养好身子最要紧。”
明明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四皇子还这样顾左右而言他,让夏明彻不由的更加怀疑起来。
四皇子坐了一会儿便走了。
萧清从侧厅走出来,见夏明彻一脸的疑惑,忍不住道:“四皇子今日有些古怪,像是没有之前那么热络了。”
夏明彻忽然听她说这么一句,抬起头来,“你也看出来了。”
萧清点头:“二哥曾经给太子做过伴读,说起过四皇子,说他的性子并不是外头传言的那般不济,至少能够活下来,还被皇上看重的人,不应该会是漫不经心的性子,尤其是对待政事上,可今天他绝口不提他弹劾秦伯候的事,还是你说他才顺势说起,这里头绝对有问题。”
听她这么一说,夏明彻就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唤了魏青进来,道:“你去一趟河道上,见着谢砇宁大人将话告诉他,就说他一直在找的东西,或许不在秦伯候府,或许是到了四皇子的手里。”
只有手里握着重要的东西,才能有条件跟人谈价钱,尤其是四皇子这样无利不起早的人,若是手上没有捏着别人的命脉,只怕不可能会像现在这样悠哉。
……
沿河走过来,河岸边原本建的密集的房屋,如今被大水一淹,倒的倒散的散,一大片一大片断壁颓垣破破烂烂的摊在岸边,河沿处的积水还未曾全部退下去,到处是一洼一洼的水沟。
谢砇宁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脚底下的厚底靴子早被浸透,天气炎热,深色官服裹在身上像是裹了一块不透气的毡毯,汗湿衣襟,更让人难以忍受。
可他却顾不得身上的不舒坦,看着眼前废墟似得沿岸,眼睛止不住的发深。
就连主要的河道都被水患冲成了这样,更别说那些不紧要的河沿了,想必是更加凄惨。
他在福建上任三年,虽每年都会有水患,但却没有哪一年像今年这般,整条河道的堤坝口就像是纸糊的一般,天上的雨水下得多一些,便会时不常的没办法排流,结果就是岸边的百姓遭灾。
而百姓看到他们这些官吏,不像先前那般围上来问东问西,只是用默然的表情看他们几眼,又转过头去看着自家已经破败的房屋,有些抱着幼童的妇人更是一脸麻木的拍抚着孩子的背,眼睛里头没有光亮,好似整个世界的希望都被毁了,木木呆呆的样子,让人看了心止不住的泛起酸涩来。
他沉沉的叹了口气,痛惜道:“百姓何辜,百姓何辜啊!”
张瑞卿听他这声沉重的叹息,也不禁感叹起来,谢砇宁确实是个好官,单从自己来了福建之后所见所闻就能知道,否则以自己作为长公主之子的尊贵,也不会冒着生命安危留在这个瘟疫跟水患泛滥的地方了。
可惜的是即便谢砇宁一心想做个好官,也要看天时地利与人和,福建早就成了一滩泥潭,除非大整顿,否则只是小地方的小打小闹,实在是成不了什么气候。
他轻声道:“谢大人一心为民是令人敬佩,只是受灾的百姓实在太多,朝廷物资有限,难免会……”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见远处有个人骑着马过来,马蹄声哒哒响彻耳际。
“谢大人!”来人还未到面前,俊朗声音就传了过来,“朝有公下来了!”
谢砇宁远远的听见这句话,愣了一愣,连忙看向张瑞卿,一边掉转头往回走一边说:“快,我们回去看看是不是这回申报的赈灾物资派发下来了。”
因水患虽止住了,但受灾的人实在是太多,物资十分有限,所以谢砇宁连着上书好几回请求皇帝派发赈灾的物资。
回到衙门,没有像上回那般来官吏,只有一个面目白净穿着一身锦衣的男子坐在堂椅上,见着谢砇宁,呵呵一笑,“谢大人,咱家奉旨接四殿下回宫。”
谢砇宁愣住,竟然来的会是个内侍,不是什么赈灾的物资,他眸子里的热切渐渐熄灭,点了点头,“公公稍候,我派人去请四殿下。”
441.拒绝
四皇子拿着手中的信笺,心中悬着的石头总算落了下来,芝兰玉树般的脸上漾出一抹笑意。
“秦伯候别的不顶事,这些上头倒是还能勉强一看。”亲卫见主子面上带了笑,也止不住高兴起来,这样一来主子往后的路就要容易的多了。
四皇子道:“他的命握在我手里,若再跟先前那般不济,我留他下来也是白费功夫。”
亲卫连连道是,想了几想又道:“账册可要还了秦伯候?他差人过来的时候,那下属拉着奴才苦苦哀求了许久,说秦伯候这些日子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香……要我说,他这样的贪官污吏,用千千万的百姓性命敛财实在该死,这样轻易的饶过他,未免太便宜他了。”
四皇子看了自己的亲卫一眼,连他身边的下人都知道秦伯候的做法欠妥当,他又怎么会不知道?
但先前答应出去的事情,难道还出尔反尔?他堂堂的一个皇子,怎么能做这样的事情!
“账册是要还的,你带个话给他,说即便我不理他的案子了,旁人也未必会放过他,尤其是父王派来的王御史,在朝中向来硬气,是个难啃的骨头,他不要以为账册到了手里他就能高枕无忧。”
亲卫点头,从四皇子手中接过账册便要出去,忽然从外头传进来脚步声,让他顿了顿。
不一会便有下人进来禀告道:“殿下,宫中来人了,说是要见您。”
四皇子皱眉,怎么这个时候会从宫里来人?
他摆了摆手示意下人将人请进来。
见到来人,他愣住,“徐公公,你怎么大老远的从云浮到了福建来?”
那个面目白净的太监恭敬的道:“皇上听闻四殿下在福建病了,特意下了旨意,让奴才接四殿下您回宫养病呢。”
父王身边除了贴身的总管大太监赵元德之外,就是眼前这个徐聪最得脸,他不好好的待在宫中侍奉父王,忽然跑到福建这个危情遍地的地方来,竟然只是为了接他回宫?
许是没料到会来这么一出,四皇子惊讶的嘴唇微张,脸上的表情显得有几分诧异,他脸上的诧异也只是一瞬,便恢复了往常的笑容,温声道:“徐公公辛苦了,不过我的病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不需要再养了,福建的事情还有许多要我处理,你回去跟父王说一声,就说我将福建的水患跟瘟疫完全打理好就回去。”
徐公公本就是为了接他而来的,哪可能因为他的这么一两句话就真的被打发回去,他笑道:“皇上忧心殿下的身子,说福建这个地方又是水患又是瘟疫的,怕您不顾及身子,这才让奴才亲自来接您,就是为了确保您平安无事,您看看有什么要带的,让奴才帮您拾掇拾掇,咱们马上就走。”
竟然这么急,四皇子微微诧异,心知这件事情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好在东西都到手了,现在走虽然时机早了些,但总算不是一无所获,眼睛往自己亲卫身上看了一眼,“既然如此,你去将我放在书房的几本书收一下,我们立即就走。”
亲卫心知主子是在嘱咐他账册之色,点点头退了下去。
四皇子唤了下人来给徐公公沏茶,“徐公公稍待,等下人收拾完东西我们即刻就走。”
徐公公摆了摆手:“四殿下不必麻烦了,让他们将书本这些东西收拾一下便可,衣物什么的都不能带走,等出了福建再置办新的。”
这是怕福建的瘟疫传出去,才会不许带着贴身之物。
四皇子点了点头,“也好。”
只是这样一来,自己的亲卫可能就没有那么多时间从总兵府跑个来回了。
他不由的心中焦急,与徐公公说起了云浮城的事情,尽量能多拖延一阵子等他回来。
徐公公看在眼里,淡笑不语,顺着他的话说起了云浮城的事。
……
夏明彻看着眼前的沈朔风,略微有些讶异,“这么说来,四皇子今天就要回云浮了?”
沈朔风眼睛微微一转,点头道:“刚才过来的路上,我见四皇子的亲卫去了总兵府的方向,急匆匆的样子,不知所为何事。”
夏明彻轻轻抚了抚下巴,“四皇子要回去,我总是要送送他才好,”他说着,看向魏青,“我大舅还在河道上头么?”
魏青道:“这几日瘟疫逐渐控制住,灾民才渐渐的敢出来了,河道上头许多事务要处理,谢大人送了徐公公过来便回了河道上继续查看。”
大舅舅这样一心为民的好官实在是不多了,也难怪他会得皇上的青睐。
“沈朔风,你跟在四皇子后面回云浮,路上小心些,别被发现了。”
见沈朔风点头,他站了起来,“魏青,你跟着我一道去送送四皇子。”
魏青满脸的惊讶之色,主子让他悄悄的过来,就是怕被四皇子发现身份,让四皇子有所防备,怎么夏二爷反倒要他主动暴露?
夏明彻见他满脸的惊奇,微微一笑:“聪明人总是看到一就能想到十,四皇子马上就要回去了,想来他心中已有沟壑,不怕他动,就怕他不动。”
只要四皇子有所动作,就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顺着这些痕迹查上去,总会有所收获。
大舅舅已经在衙门留存的工事账目当中查到了一些东西,顺藤摸瓜,户部跟工部的人一个也别想跑!
到了四皇子的住所,就看到四皇子跟徐公公二人正端着茶闲聊。
四皇子见到夏明彻过来,脸上满是惊讶,“瑾瑜,你的身子还未痊愈,怎么出来了?”他想起一件事,眼睛向徐公公那里看过去,“夏瑾瑜也染了病症,既然是送我回宫,不如将他也带上一道回去,也省的夏大人慈父心肠,几日一封书信的往过寄。”
听得此话,徐公公还未曾做出反应,夏明彻反倒笑了:“有劳四殿下挂念,臣的身体已经痊愈了,而且福建事务众多,臣病的这几日积了许多公事不曾处理,还望殿下恕罪,臣不能随殿下一同回去。”
直截了当的拒绝,理由也立得住脚,反倒是让四皇子无话可说了。
442.咬牙
四皇子眉头皱了皱,就这样留夏瑾瑜在这里,以他的性子若当真帮王御史查到些什么,只怕秦伯候到时候真的就无路可退了,虽说他也有意让秦伯候吃些苦头,但毕竟有了先前的商谈,他不能让秦伯候这个跟头栽的太大了,否则往后还如何用他?
他开口道:“你就是太逞强了,才会染上病症,如今瘟疫未退,你的身子又不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我也不放心,就随我一道回去吧。 ”
四皇子越劝,夏明彻就越是摇头,一脸隐晦的模样,到最后,他索性贴近四皇子,状似无意道:“我大舅舅已经查到了秦伯候跟户部往来的凭证,现在这个时候若是我再走了,留下我大舅舅跟张青圭两个人又要忙着安置灾民又要调查,人手上头难免有些吃紧,殿下先回去,等有了什么消息我再递消息回去。”
四皇子一愣,这是让他留在云浮等消息?眼睛转到夏明彻身上,见到他一脸笑容直暗示自己,四皇子心中原本的好心情霎时间散的一干二净。
就是怕他留在这里追查到底,他才会这么说,没料到谢砇宁就真的查到了些什么,这样一来他又怎么开这个口让夏瑾瑜跟他回云浮?弹劾的折子都上了,却一直迟迟没有动真格的,想来父王那里也不好轻易糊弄过去,他一时间有些焦头烂额。
这个时候,四皇子的亲卫捧着厚厚的一摞包着书的包裹进来,给他行礼。
“殿下,已经全都收拾妥当了。”
时间已经来不及了,他也没有理由让亲卫再跑一趟。
徐公公道:“既然都妥了,那咱们就赶紧走吧,早一分离开这里早一分安全,奴才也能早一点交差。”
徐聪都这么说了,他没有合适的理由总是不好反对,毕竟他是父王身边最近的人,若是得罪了他,他时不时的在父王面前给自己上点眼药,日积月累,父王难免不会对自己有偏见。
只能作罢,等回到云浮之后再做安排。
……
夏明彻目送四皇子远远的离开,直到人影彻底看不见之后,他才敛了笑容,回身往河沿方向走去。
魏青道:“四皇子临走之前定然是将账册还了秦伯候,才会耽搁了那么久。”
夏明彻笑着道:“这个你倒是不用担心,四皇子回去之后安亲王也会有后招,而且既然大舅舅已经查到了十来年之前户部派发钱粮的文书,想必仔细查看定然会有所收获。”
夏明彻很确定,如秦伯候这样重权在握的人,双手不可能会干净到什么地方去,既然工部上头的事情他沾染了,那么户部这样直接给金给银的衙门他会放过去,想来也知道不可能。
说着话,他在河沿上头找到了正观察水位的谢砇宁,顺着谢砇宁站的方向,他的目光移到在另外一旁正看人测量堤坝的张瑞卿,一身湖蓝色长直缀穿在张瑞卿的身上,显得他更加的风雅。
一直都知道他跟四皇子关系不一般,但没想到他会这样替他着想。
河沿上头正忙着,他过去也帮不上什么,只好踱步走到派发赈灾物资的棚子跟前,几个差役正分着手中的米粮跟铺盖,人群中不时传来吵杂的说话声。
谈话的声音虽小,却还是让夏明彻听了个清楚。
“……朝廷施的米粮一天比一天稀了,往年都是稠得能立住筷子的粥,今年反倒不如往年了。”
“说的是,也不知怎么想的,派了那么多花架子过来,字儿写的倒好,却空无用处。”
“听说侯爷已经递了归隐的帖子,也不知会不会真的放侯爷归隐,这么个贫瘠的地方,侯爷空有一身的才华,却施展不开,还得跟六部衙门的人扯皮。”
“李大人已经替侯爷上好了折子,只要这次过了,往后咱们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看看这些人,当真可怜的紧……”
他们口中的李大人夏明彻是知道的,此人向来是秦伯候身边的一把手,常常替秦伯候处理一些政事。
夏明彻眼睛半阖,心中渐渐冒出一个主意,他转头往张瑞卿的地方看了一眼。
张青圭,既然你做了选择,那只好分道扬镳了。
……
天擦黑,四皇子一行人刚走出泉州,在驿站休息的时候,四皇子忽然觉得腹痛,连忙飞奔去茅厕。
驿站就是太脏,茅厕的味道简直是要熏死人!
四皇子一边心里抱怨,一边系腰带,忽然听见外头传来小声的谈话声。
他耳朵动了动,恍然大悟,是跟他同行的徐公公身边的两个小太监,他不由的有些想笑,这两个人说话也这么大声,也不怕被人听了去,他一边快速的系着腰带,心中微微摇头,一会儿出去别吓着他们两个才好。
就听两人最后一段话跃进耳中。
“…安亲王可真是看中夏家小姐,你瞧就连身边一等一的护卫都派过来护着自个儿的舅兄。”
“去去,你懂什么,这叫爱屋及乌,皇上都赐了婚,又是王爷亲自挑的人,自然是要护着些了,更何况又是打小一道儿长大的,情谊更加深厚,旁人哪里比得上?”
“说来也是,咱们走的时候毓秀园里头的宅子已经修缮的**不离十了,想必咱们回去之后宅子就能修好了,啧啧,皇上也真是宠爱安亲王,连毓秀园也划起来赐给了王爷,前些天还听桃香说镇国夫人又来跟淑妃娘娘抱怨,说往后连个赏花儿的地方都没了…”
“嘘!你不要命了,背后议论这些事情!”
谈话声便戛然而止,却让四皇子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毓秀园是从明祖皇帝传下来的皇家园林,向来是给宗室族人游玩观赏用的,据说先皇还曾经想要将毓秀园圈起来,作为行宫,甚至都已经在碧湖旁边修建好了避暑的宅子,后来因为宗室中众人的反对,才作罢了,怎么忽然之间就给了那个来路不明的人?
而且,之前那两个人说的夏明彻身边有他的亲卫,难不成就是今天来送他的时候一直跟在夏明彻身边的那个一身短打的男子?
四皇子脸色阴沉,一把将茅房的门推开想问个究竟,结果只看到空无一人的院子。
他狠狠的咬了咬牙,楚少渊!你的手伸的未免太长了些!
443.乔迁
纵是再赶路,奈何福建远在东南,而云浮却是在北地,走了半个月左右,四皇子才走到云州。
从云州穿行而过,刚走到云浮城便瞧见皇城门口热热闹闹人来人往的样子。
四皇子掀开车窗帘子望了望,疑惑的看向徐聪:“先前不是说回来得急,没给父王通信么?怎么崇兴门这么多人出来接我呢?”
语气虽然带着疑惑,但更多的却是惊喜,他没想到父王会这样看重自己。
徐聪也十分奇怪,伸着脖子往出探头,看不出个什么来,索性吩咐随行的两个小徒弟去宫门口瞧瞧。
不一会两个小太监回来禀告道:“今儿是安亲王乔迁毓秀园的日子,这么热闹是因为皇上亲临毓秀园给安亲王镇宅子,您不看随行御辇华盖还有燕云卫的人马有多少……”
四皇子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落了下来,面色沉的像化开的墨汁,仿佛随便一戳就能滴下墨来。
“……”徐聪示意自个儿的小徒弟闭嘴,不动声色的往四皇子脸上瞥了一眼,还是太年轻,喜怒容易上脸,他在心里摇了摇头,轻声开口问道:“殿下,咱们是直接回宫呢,还是顺道给安亲王爷庆贺庆贺?”
四皇子乍听此言,眉头猛地蹙起,眼神发厉,“他乔迁与我有什么干系?我为什么要上赶着去给他做脸面?”
话音才落,就见徐聪讶异的看了他一眼,他连忙醒悟过来,脸上的厉色立即散的干干净净,浮上一抹笑容,“说笑罢了,三哥大喜,我怎么能缺席呢?掉头去毓秀园。”
徐聪点头应是,扬声吩咐车夫转头。
到了毓秀园的时候,宴席才刚刚开始,楚少渊坐在皇帝的左手边,正笑着跟皇帝说话,下人匆匆进来禀告:“皇上,王爷,四皇子回来了,现在正过来给您庆贺呢。”
楚少渊暗中收到消息,知道四皇子最晚今天下午就能到云浮,他点了点头,“快,再去添一张桌子,就添在我身边,”说着嘴角含笑的转过头跟皇帝道,“说起来儿臣也有大半年没见着四弟了,也不知他是胖了瘦了,高了矮了,先前听说他染上疫病,儿臣心中急的不行,可恨自己身上有伤,不能去福建接他回来,所幸吉人自有天相,他能平安好转也多亏了父王的英明决断。”
皇帝自然是希望见到几个儿子都兄友弟恭,笑着看向他,“朕知道你一直都是个好孩子,等会儿老四来了你好好问问他。”
说着话的功夫,四皇子大步走进来,能瞧见他一身的风尘仆仆,衣裳虽然整洁干净,但却略显单薄,与一室的金碧辉煌有些格格不入。
他上前一步跪倒在地给皇帝端端正正的行了一个礼,“儿臣给父王请安。”
皇帝笑着让他起来,他又冲楚少渊拱了拱手,“恭喜三哥,弟弟刚进城还没来得及回宫换衣裳,听见消息便赶了过来,三哥可别嫌弃弟弟没准备礼物。”
楚少渊回了他一个粲然笑容,温言细语道:“四弟能来就已经是最好的礼物了,听说四弟在福建的时候染了时疫,原本我想去接你回宫的,可惜有伤在身去不得,你的身子现在如何了?可大好了?”
四皇子暗自咬牙,他既然派了人过去,又岂会不知自己的病有没有好?这样假惺惺的做给旁人看,还真以为他们兄友弟恭,自己还得说他的好话,简直可恨!
他默默地吸了一口气,这才露出笑容来,“让三哥操心了,弟弟已经全好了,倒是夏瑾瑜身子还没好利索,原本这次我打算带他一起回来,也省得三哥惦念,可惜福建公务繁多,他不得空。”
楚少渊看他话里有话的样子,不由的想笑,即便是他死了,夏明彻也不会少一根汗毛,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他不想着在父王面前怎么讨巧卖乖,与他在言语上头打机锋,实在短智。
不过他也不打算提醒他,只是笑笑,道:“夏二哥向来是个意志坚定的人,做事不会半途而废,福建又正处在紧要关头,若现在让他回来,只怕他心里也过不去,所幸太医院的人已经控制住了疫病,留他在福建也好,我们就在云浮等着他的好消息吧。”
轻轻巧巧的就将话头推到他那边去了,四皇子忍不住咬牙切齿起来,早知道他当初就应该出手再狠一些,让夏明彻死在瘟疫上头,这样看楚少渊还要怎么在福建动手!
一时间,悔恨充满了四皇子的心,让他抓心挠肺的难受。
……
夏日的风微动,一波一波的热浪被风吹进屋内,屋子里头四个角落中都放置了冰釜,被风一吹,原本凉快的屋子霎时间就涌进来一股热浪,打散了屋子里的清凉。
“今年热得真早啊,还没进六月,就已经热得整个人快不好了,还好毓秀园四面都是树,中间还有碧湖,凉快些,要是在家里,至少要换好几回内衫才能行。”
谢霏云见四周没多少人注意,偷偷在婵衣耳边咬着耳朵。
婵衣笑着看向她:“多往屋子里放些冰釜便是了,我记得大舅舅的院子也不热,小时候一到夏天,晌午吃过饭,我还经常在凉席上睡觉。”
谢霏云也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笑着道:“那个时候你还抱着我不肯松手,晚上哭着闹着不肯回家,一定要挨着我睡,不知道挨了姑母多少训斥。”
听得此言,婵衣也忍不住笑了,半晌才低声道:“听说大舅舅在福建已经有了头绪,也就是这几日便能将局势扭转过来,到时候大舅舅一定是大功一件,想留在福建或者回来做个堂官都是好的。”
谢霏云眼珠子转转,若有所思的看了眼外院,“既然你这么说,那便是真的没什么好担心,你不知道这些天母亲她都快成惊弓之鸟了,生怕有一点点不好的消息传回来,即便是人家家里什么小妾怀孕都要胆战心惊半天。”
听她说的这样夸大其词,婵衣忍不住莞尔,“谁家的小妾这样厉害,怀个孕都让舅母害怕?”
分明是打趣的话,谢霏云却收敛了笑容,声音压的很低。
“是梁阁老的儿子,这个人你也认得的,不是别人是卫斓月!”
444.做妾
婵衣诧异极了,卫家被发落到现在不过月余,怎么卫斓月却成了梁家大爷的妾室?
谢霏云凑近她道:“就是安北候跟世子死在牢中的时候发生的事儿,也不知安北候夫人心里是怎么想的,竟然将自个儿好端端的嫡亲闺女送出去给人做妾,听说卫斓月当时哭的半条命都快去了,却还是没能让安北候夫人回心转意。 ”
婵衣却知道,安北候夫人蔡氏一向主意多,她既然这样决定,就一定有她的理由,不过这一步她究竟是为了保全卫斓月,还是别有用意?
她眼睛微动:“照理说卫家才刚出事不久,就算梁家乐意接手卫斓月,梁家大爷也不是个儿女情长的人,要紧的是他还未成亲,这个时候就有了庶长子,那正室进门的时候,是要去子留母呢,还是去母留子呢?梁家容得下这个孩子么?”
谢霏云撇了撇嘴,“也不知卫斓月使了什么法子,梁夫人很是在意她这一胎呢,这些天他们府里上上下下都将卫斓月当做菩萨似得供起来,生怕磕着碰着,金贵的很。”
梁夫人会这样做那说明梁行庸是默许的,不然以一个当家主母尤其是母亲的身份而言,是绝不会在儿子未迎娶正妻之前,先允许妾室诞下孩子的,即便梁卫两家原先过了婚帖,但卫家获罪,梁家没理由再认这门亲事,尤其还是在卫家前途未明之际。
梁阁老可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这里面究竟有什么内情,旁人不得而知,但能知道的是梁行庸定然是跟卫家暗地里又达成了什么交易,才会这样做。
……
手里的汤药散发着腥臭的味道,卫斓月只觉得恶心,自从来了梁府,这种汤药一直没断过,她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沦落到这种凄惨的境地。
知道自家小姐心里苦,木棉小声的劝着:“小姐,您忍一忍,趁热将安胎药喝了,您这一胎最要紧,等小公子生下来,咱们在府上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贴身丫鬟翻来覆去的只会这一句劝,她哪里知道这样苟且偷生的日子,有多折磨人。
卫斓月一想到她这些天所经历的屈辱,她就恨不得将药碗打翻在地。
谁愿意生这个孩子,她今年不过才十五岁,还不曾及笄,就要承受生育之苦,若是家中没有出这样大的事情,母亲又怎么会舍得让她受这种侮辱!
她想到母亲吩咐她的话,默默地将心中那点怨毒藏的好好的,用调羹一勺一勺的将药喝下去。
“大爷还在书房看书?你去送一盘子点心过去,让他爱惜身子,不要太劳累。”她一边用帕子擦嘴,一边吩咐丫鬟。
即便她再厌恶梁文栋,现在也还要笼络住他,否则她在梁家的日子只会更加难过。
木棉道:“大爷今儿有事出门了,说晚上不必等他,让您早些歇息呢。”
卫斓月淡淡看了木棉一眼,道:“你不必瞒我了,他先前就不愿意到我屋子里来,现在交了差,自然更加不愿看我这个罪臣之女,”她嘴角挑起一抹讥讽的笑意,“先前父亲得势的时候,拿着礼物撵都撵不走,一定要跟二哥谈诗论道,现在家里出了事就想躲得远远的,果然被母亲说中,都是势利小人!”
“我的好小姐!”木棉连忙往院子里看,几个粗使婆子在花墙底下除草,离的甚远,她这才松了一口气,温声道:“这世上人情冷暖您比什么人都清楚,便是如此才更要活的好好的,否则夫人又何必将您送到梁家,夫人这是心痛您呢,不想您跟着一道儿流放,您也听说了,流放的地方大多贫瘠,穷山恶水多刁民的,您是夫人心尖尖上的肉,她怎么舍得您,您也要争气,好好养胎,这一胎可是大爷的长子,现在哪家人家都是看重长子多过于其他孩子的,只要咱们在梁家立住了,往后再慢慢筹谋……”
卫斓月掩下嘴角的讥讽,心中漫出更多悲凉。
旁人她不敢说,但梁文栋却绝不会是一个看重庶长子的人,她一直以为梁文栋是个书呆子,没想到他的性子会这样傲慢迂腐,每次行房都黑着脸,生像是她强迫他似得,草草了事之后连一刻钟都不愿多待,他虽不曾对自己说过什么,但只听那些下人嚼的舌根也不难看出他是什么意思。
无非是怕庶长子大了之后对嫡子产生威胁,他这种满身酸腐气儿的文人最讲究嫡庶之分,否则也不会整日见了她连个笑脸也不给,好像先前那个文质彬彬有礼的人一下子改了性子。
有什么了不得的!
卫斓月眼睛中散发着幽光,日后她必要整个梁家都到了她的手心里,让这些怠慢过她的人生不如死!
“不必再说了,我省得,往后别再叫小姐,要叫卫姨娘,总不能一点规矩都不守,让人拿了话柄。”卫斓月声音淡漠的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木棉应是,将药碗收了下去。
临出门,卫斓月又将她叫住,“你抽空去一趟宁国公府,跟顾大小姐说,她要是不帮我,我就要死在这里了。”
木棉想了想上次去宁国公府的情景,不由的缩了缩肩膀,“小姐,只怕奴婢见不到顾大小姐就被撵出来了,上次奴婢是在门口大喊大闹才得以见顾大小姐一面的,这一回只怕不成。”
卫斓月咬了咬嘴唇,从腕子上摸下来一只水头极好的玉镯,交给木棉道:“将这个当了,给那些狗奴才些打赏,阎王好见小鬼难搪,那些奴才不过是想多得些赏钱,这件事你做好了,往后你我的日子就能好过许多。”
木棉却不敢拿那玉镯,惊慌之下急声道:“小姐,这可使不得,这玉镯是夫人去年送您的压岁的物件,奴婢那里还有一根您先前打赏的鎏金簪子,一会儿奴婢去当了便是。”
木棉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却让卫斓月心中更加难过起来,现在的她居然要沦落到靠典当丫鬟首饰度日的境地。
……
顾曼曼正在屋子里发脾气,哥哥不让她出门也就罢了,现在却连贴身的丫鬟都全换了,嫣红那个骚蹄子却被哥哥收了回去,她现在想到就生气。
听得二门上的小丫鬟在外头跟她房里的黄莺嘀嘀咕咕,她一把将门拉开:“整日神神鬼鬼的只知道在背后说道,我看你是活得腻歪了,想尝尝我的厉害!”
小丫鬟吓得连忙跪下来,“小姐息怒,卫家小姐的丫鬟又来了,奴婢记着您上次与她闹得挺不痛快,这才不敢直接跟您说,刚刚是求着黄莺姐姐给奴婢拿个主意,奴婢知错了,小姐息怒!”
顾曼曼盯着地上的小丫鬟,眼中微微透着几分思量的神色,卫斓月既然当了梁家大爷的妾室,就不应该再来找自己,否则旁人还当她不值钱,竟自甘下贱的与一个妾室来往。
445.龌龊
“不见!你去回了那丫鬟,就说我身子不适。 ”顾曼曼声音中满是不耐烦,挥了挥手示意丫鬟下去。
小丫鬟却一脸的为难,怯懦道:“奴婢也是这么说的,可那丫鬟在二门上嚷嚷,说先前卫家对小姐多有照拂,小姐不能这样翻脸无情,若小姐见死不救,她们也只好拼得一死来个鱼死网破了。”
顾曼曼脸色唰的一下阴了下来,“对我多有照拂?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当初在大佛寺的时候蔡氏怎么摆脸色给我看的,当我都忘了不成?竟敢这样说,你传她进来,我倒是要好好的与她说道说道!”
小丫鬟连忙去唤人了。
等到人到了眼前,顾曼曼斜眼看了看眼前这个俏丽的丫鬟,没记错的话,这丫鬟叫木棉,卫斓月身边的丫鬟个个出色,每一个都要将她身边的人比下去似得。
与卫斓月一同出门,旁人第一眼见到的总是她而不是自己,好像自己比她差了一截子似得,让她心中十分气愤,可母亲却还要她忍着,说与卫斓月交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可惜母亲已经去了,不然她定要让母亲看看现在的卫家沦落到了什么地步,就连卫斓月这样千娇万宠的女儿也堕|落到了去给人家当妾。
若换做是她,即便家中沦落了,她也绝不会妥协,做出有损家门之事来,单凭这一点,她就要比卫斓月强上一大截。
她心中这样想,面儿上就带上了些轻慢,目光冷冷的看着木棉,“上次我说的话你是没听见还是没听懂?”
顾曼曼先声夺人,势要将一个丫鬟的气焰打压下去,让她清楚眼前站着的人已经不再是先前与卫斓月身份地位相同的闺秀了,她如今的身份要比卫斓月高贵许多,可没有那么多时间听这些有的没的。
木棉嘴角轻轻挑起一抹笑容来,欠了欠身,给顾曼曼行了个礼,“顾小姐,您先前为何被送去水月庵,以及先前顾三小姐为何进的水月庵,想必不用奴婢再提醒您了,另外一个,我们夫人被流放之前交代过我家小姐一些事情……”
她俯身在顾曼曼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顾曼曼脸色大变,眸中厉色直直的向她刺过去,“好个忠心为主的奴才!我现在就能将你碎尸万段,你可以看看卫斓月敢不敢真的拿我如何!”
木棉顿时笑了,“顾小姐,我家小姐让我来找您也是要跟您商议,若是一开始就存了要挟的念头,您以为您还能好端端的坐在这里么?”
顾曼曼一梗,眼中的厉色微敛,却隐隐浮起一抹怨毒之色,不错,她做的那些事卫斓月大多都知晓,不仅知晓,有许多事还是借着卫家手中的人脉做的。
卫家跟顾家向来有牵连,卫斓月说这种话也不是吓唬她,可是她就是不甘心被人拿捏!
尤其还是落魄了的卫斓月!
她挑眉笑了一声,“既然如此,你就回去跟卫斓月说,做人妾室可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出路,若是想要前程,不如搏一把,我与哥哥总会站在她身后。”
木棉淡然垂下眼睛,便是答应了,还要踩小姐一脚,顾曼曼就是一条毒蛇,逮谁咬谁。
……
顾奕听着幕僚说话,眉头皱了起来,“这么说来三皇子已经插手福建的事了?四皇子今日才到云浮城,不妨先等等。”
幕僚道:“世子爷有所不知,国公爷让我回来协助世子爷也是因为此事关系重大,稍有不慎国公爷也会被牵连进去,尤其是现在,卫家一倒,朝堂上目光都放到了国公爷的身上,还好国公爷如今去了川贵,这才避免了我们宁国公府站在风口浪尖上。”
顾奕犹豫起来,三皇子如今风头正健,若是这个时候贸然行动只怕会被他打压下去,而且也摸不清皇上的态度,说是让四皇子去福建整顿,可到了关键时候又接四皇子回来,难道是因为皇上有心保秦伯候的缘故不成?
福建的事情他是知道的,父亲从前承爵的时候就是在福建,福建大小官吏无一不贪,都成了惯例,父亲过去整顿了几年也没有整顿好,后来皇上继位召回父亲做了五军都督府的掌印都督,外放了秦伯候过去。
照理说,秦伯候才真正算是皇上的心腹,皇上整顿谁也不会整顿到他头上才对。
顾奕抬起头,“虽然还摸不清皇上的态度,但既然三皇子已经出手,我们绝不能掉以轻心,这些日子三皇子过的太快活了,还是让他忙一些吧,省得手伸的那么长,什么都想管。”
幕僚轻松一笑,“这还不简单,三皇子今日庆贺乔迁,毓秀园中有什么龌蹉他不明白,咱们这些人可知道的清清楚楚,就等他搬进去之后我们看戏了。”
顾奕脸上也忍不住浮起一抹笑容,毓秀园说到底也是皇家园林,可不是那么容易住的。
……
因谢家有事,谢霏云还没等到散席就被乔氏接走了,剩下婵衣跟一干夫人以及闺秀在水榭中听戏。
咿咿呀呀丝竹之声传过来,台上的戏子一脸的浓墨重彩,或哭或笑都十分张扬。
天气热,加上先前跟谢霏云说话,多喝了几杯水,婵衣有些忍不住起身出恭,虽净房在水榭的另外一头,但水榭实在太大,走了一刻钟的时间才到。
不得不说毓秀园建得十分不错,即便是净房也与家中无异,十分舒服。
婵衣从净房出来的时候瞬间便感觉一身轻松,锦心跟锦屏二人跟在她身边时不时的将垂下来的茂盛树枝挡一挡,才走到一半儿,便听见灌木丛中传来细碎的说话声。
婵衣不由的停下脚步,看了锦心一眼。
锦心听了一会儿,附耳过去轻声道:“是毓秀园里的杂役,一男一女,在说自己当差的事情,两人似乎有私情……”
她刚说到这里,灌木丛之中就传出来女子轻微的惊呼声,夹杂着些喘息,让人一听就知道是在做什么。
婵衣皱起了眉头,今天是楚少渊乔迁新居的日子,府里的下人们竟然敢做出这样伤风败俗的事情,她上前一步就要动手料理,却被锦心拦了下来。
446.处理
锦心制止她想上前的举动,摇了摇头,“有人来了,我们不能在这里久留。 ”
婵衣心中焦虑,“我不能放任这些下人败坏王府!”
“小姐,您要想好您伸手料理这种事,是以什么身份,”一旁的锦屏没有像锦心一样拦着婵衣,而是轻声劝告道,“虽说王爷跟您有婚约,但您毕竟没过门,尤其是今日连皇上都来了,您伸手管了这事,往后指不定会传出什么话来,若是这些您都想好了,您决定要如何,奴婢们绝无二话。”
听锦屏这样一说,婵衣这才反应过来,胸口腾升起一股子又酸又涩的味道。
先前无论做什么她都会三思而行,可每每遇见有关于他的事情,她总是这样冲动,尤其这一次,连贴身丫鬟都能轻易想到的事情,她却连脑子都没有过,就要插手。
若她真的管了,只怕往后云浮城中关于她的传言又会多一条,安亲王未婚妻恬不知耻,还未过门就整顿内宅,想嫁想疯了的这种传言。
她咬了咬唇,“我们回去!”
……
宴席开了没多久,皇帝就起驾回宫去了,四皇子跟皇帝一同回宫了。
剩下的都是与楚少渊交好、亦或是朝中的重臣,留下来吃宴席,宴席上头一片热闹。
楚少渊吃席吃到一半儿就听张德福进来禀告,“主子,后宅出事了,有两个不长眼的奴才在后头私通,被朱家大小姐撞了个正着,现在整个后宅都闹起来了。”
楚少渊眉毛皱了起来,他搬进来还不到三天,毓秀园中的大小杂役也都没有换,一些掌管花草打理内宅的丫鬟婆子,他还未曾见,没想到会在今天发生这样的事情。
他看向张德福,“内宅之中都来了哪些女眷?夏夫人可来了?”
张德福摇了摇头,“夏夫人身子不适,今儿是夏老夫人跟依云县主一道儿来的,夏老夫人已经将人扣住了,依云县主在安抚朱大小姐,遣了奴才来问问您,这两个人要如何处置?”
楚少渊侧头想了想,道:“你去与夏老夫人说一声,让她将这两个奴才各打三十杖,发卖出府,朱家的话,就说等这边的宴席散了,我再过去给她们赔礼。”
……
张德福带话进来给夏老夫人,夏老夫人心中叹了一口气,让男人来管内宅的事,可不是就这样直截了当,连个缘由也不问问清楚,乔迁是大日子,能在这样的日子做出这种事情来,其中的内情哪里会是这样简单的?
但她无奈归无奈,毕竟不是自家内宅,也只好随着他去了,看来毓秀园中也是一团乱麻,只有等着晚晚嫁过来之后再由她料理了。
夏老夫人道:“既如此,那张公公就将人带走吧,内宅之中多是女眷,今日又是乔迁的大喜日子,见红总是不妥当,将他们拉的远一些再动手,免得再惊扰到哪位贵人。”
张德福点头称是,恭敬有礼的退了下去。
婵衣听见小太监传过来的话,安慰朱瑿道:“瑿姐姐委屈我知道,任凭是谁突然瞧见这样的事也会觉得不舒服,王爷刚遣人过来说前院来的客人太多,他一时半刻抽不出功夫,等宾客们离席了,他亲自过来给姐姐赔礼,瑿姐姐就不要再哭了,你瞧这眼睛都哭肿了,虽说姐姐哭起来梨花带雨也很好看,但等明日起来可就要难过了。”
朱瑿这才渐渐止了哭泣,抬头小心的看了婵衣一眼,声音中有几分暗哑,“……我也是替妹妹觉得难过,今日是王爷的好日子,却出了这样的事,偏我是个不知事的,若当时我再沉稳一些,也不会闹得沸沸扬扬,让王爷下不来台,也让妹妹脸上无光。”
朱瑿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像是放在油锅里煎熬。
这样秀美的宅子,她却只能远远的看着,伸出手摸一摸都要小心翼翼生怕被人瞧出她的心思,永远不能光明正大,就连遇见那样的龌龊事,都要避开来,只因她名不正言不顺,那一瞬间这种心情充斥在心中,让她连避让都不曾,就那样撞了上去。
事情闹大了,她心中竟然觉得开心,只盼望着更多人知道毓秀园中也不过如此,这样就不会有人再去艳羡夏婵衣,再去觉得能住在这样的地方有多好。
她一定是疯了才会有这样恶毒的念头。
朱瑿垂下头,遮掩住眸子里闪动的光芒,耳边传来婵衣温声细语的抚慰声。
“瑿姐姐太见外了,这样的事还好是瑿姐姐遇见了,若是旁人瞧见,指不定要闹得比现在的架势还要大呢,到时候王爷才是真的不好收场,瑿姐姐不要多心了,水榭中的戏还未完,你不是最爱看德庆班唱的牡丹亭么?”
这样轻轻巧巧的就将事情揭过去了,端着一副她仿佛已经嫁过来,而毓秀园成了自家的口气,让朱瑿心里的那口气堵在嗓子眼里,吐不出来不痛快。
她抿了抿嘴,“晚晚,我有句话说出来也许不大好听,但却是为了你好……”
婵衣的身形顿了顿,看她吞吞吐吐的样子,笑道:“瑿姐姐有什么话直说便是,我不会恼你的。”
朱瑿道:“虽说你与安亲王有婚约,但有些事还是要避一避嫌,走的太过亲近了,总归是对妹妹的名声不好。”
这算是委婉的提醒婵衣跟楚少渊走动的有些太频繁了。
婵衣抬眼一笑,“瑿姐姐费心了,但你也知道,王爷从小是在我家长大的,难免要比旁人亲厚一些,别人不明白,瑿姐姐应该明白才是。”
“是是,”朱瑿听她说话更加不遮掩,心中大恨之余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好道,“我多嘴了…”
婵衣笑着挽起她的手臂,“姐姐说这话就见外了,我知道姐姐是为了我好,”她一边说,一边挽着朱瑿往水榭的方向走去,“只是旁人长了嘴愿意说什么我们也管不着,自己问心无愧便是了。”
朱瑿面儿上带了几分落寞,虽然被她遮掩住了,但婵衣两世为人,又吃过情爱方面的亏,更要比旁人多一分敏感,加上朱瑿前一世又是楚少渊的正牌王妃,难免在这份敏感上多了一分小心,自是看得比旁人更清楚。
她心中默默叹息一声,既然这一世她选择了嫁给楚少渊,她跟朱瑿就不可能再像从前那样亲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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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7.怨毒
宴席散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楚少渊便到了女眷歇息的花厅之中。
此时女眷这边也都散的差不多了,只留下夏家跟朱家两家人在花厅中不时的闲聊。
楚少渊抬眼便看见坐在夏老夫人身边的婵衣,原本脸上还有些肃穆的神色,在见到她的那个瞬间那点肃穆便烟消云散了,脸上不由自主的露出一个缓和的笑容来,忙碌了一天,回到内宅第一眼就能看见喜欢的人,像是一身的疲倦都被缓解了,心中只有浓浓的欢喜。
恰好此时婵衣也瞧见了他,漂亮的眉宇微微扬起,秀美的脸颊上添了一抹笑容,轻轻冲他颔首,眸子里闪动着的关切,让他心中一暖。
朱瑿随意往门口一瞥,就看见那个让她倾心的少年,下意识的惊呼出声,“王爷……”
屋子里的其他人这才注意到楚少渊进来,纷纷站起来对楚少渊行礼。
楚少渊大步上前一把托住夏老夫人跟朱老太太,“快免了,都不是外人,不必行这些虚礼。”
他一边说一边扶了夏老夫人坐到堂椅上,然后转过头对朱老太太道:“这几日事务繁多,园子里头有些地方没来得及清理,方才听说后院发生了这样的事,实在是我这个主人家做的不好,老太太恕罪。”
朱老太太原本也不是个喜欢有理辩三分的人,她留下来更多是为了与他多说几句话,也好明确他的态度,此时自然就坡下驴道:“你还年轻,又是个男人,怎么会知道后宅当中的这些阴私龌龊,若老婆子我说的话,内宅当中没有女眷打理就是容易出乱子。”
说到女眷,有资格打理安亲王府内宅的现在只有一个夏婵衣,可她今年才十三,远水解不了近渴,而这件事,对朱家而言却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朱老太太不动声色的看了自家孙女一眼,再过几日孙女就要及笄了,正好跟安亲王一般年纪,这个时候与太后求个恩典,下旨做个平妻是再好不过的。
楚少渊听着朱老太太这话中有话的,心中实在不喜,眉头微皱,却在下一刻忽然想到什么,眼中一亮,嘴角含笑道:“老太太说的极是。”
朱老太太见他应和自己的话,只当是他也有这个意思,脸上的笑容更加和蔼,“今儿的事儿我老婆子倒是没什么,就是瑿姐儿吓坏了,先前还哭了一气,她长到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事。”
朱瑿脸上一红,连忙道:“祖母,我只是吓了一跳,并没有…您别……”
“让朱表姐受委屈了,”楚少渊打断了她的话,对她客气的笑了笑,扬声吩咐张德福道:“去将库中那支百年老参拿出来,还有那尊翡翠雕成的玉佛也一道儿请出来,”然后温声对朱瑿说,“这些就当是我给朱表姐压惊,还望朱表姐勿见怪。”
朱瑿听他一口一个朱表姐,心中像是被人用一桶冰水从头浇了下来,浇得她透心凉。
先前在谢家的寿宴,他还称呼自己瑿表姐,可几个月不见,就从瑿表姐一下退成了朱表姐。
但转念一想,他用这样精贵的东西来给她赔礼,是不是说明他对自己其实还是有心的,不然随便打发了便是,又怎么会这样的用心。
她抬了抬眼睛,往他面上扫了一眼,瞧见少年郎笑意盈然,一双琥珀般的眸子里像是含着一汪幽泉似得,闪闪动人,她的心又忍不住活泛了起来,垂了垂眼,道:“表弟客气了,我…我没有大碍的……”
楚少渊笑得更加温和,语气也十分柔缓:“没有惊吓到朱表姐便好。”
张德福动作很快,立刻就将东西拿了过来,楚少渊亲手交到朱瑿手中,柔声叮嘱:“这尊玉佛是广安寺的高僧开过光的,放在屋子里供起来,也好保佑朱表姐不被邪祟所害。”
朱瑿脸上红的像是要滴出血来,却不敢抬头看楚少渊,伸手接过玉佛,羞涩的就要往回缩,哪里料到那玉佛委实有些分量,她一时没有拿稳,玉佛到手的瞬间便直接摔到了地上。
“咣当”一声,玉佛当场四分五裂。
时间凝滞了一瞬,就听楚少渊冷声问道:“朱家表姐可是不满我送的这玉佛?不愿要直接与我说,我难道还会强迫你不成?”
朱瑿一下子就愣在了那里,脸上要哭不哭的神情,像是吓到又像是委屈似得怔怔的看着楚少渊。
楚少渊脸色沉了下来,浑身散发着一股如同腊月寒冬般的寒气,让朱瑿吓得直打冷颤。
婵衣却用帕子掩了掩嘴角,她看得清楚,楚少渊手上分明是用了几分力气的,不然朱瑿也不会轻易的就着了道。
可怜朱瑿不了解楚少渊的为人,前一世谁都知道,安亲王对人笑得越温和,那人的下场就越凄惨。
“我…我不是……”朱瑿那双大大的鹿眼中饱含委屈,泪光在眼中一闪一闪,小声抽泣了起来。
朱老太太一把抱住了朱瑿,抚摸着她的后背,语带怜爱的安抚道:“可怜的瑿姐儿定是被方才的那件事吓着了,这才心神不宁的,不怕啊不怕,祖母在这里,乖孙不怕。”
这是在直接提醒楚少渊,若不是楚少渊没有管好自家宅院,又怎么会有这一桩事,他是一点都不占理的。
夏老夫人瞧着朱家老妖婆作怪,原本心中十分的不痛快,可见着眼前的情况,又不得不做个和事老,只好出声道:“碎碎平安,碎碎平安,意哥儿不要往心里去。”
楚少渊虽然脸上寒意不减,却终究是给了夏老夫人一个面子,吩咐张德福去库房取了另外一尊小一些的翡翠观音摆件过来。
朱瑿也学乖了,让身边的丫鬟捧了观音过来,不敢再与楚少渊有任何接触。
楚少渊端了茶道:“既然朱表姐受了惊吓,那我也不多留你了。”
端茶送客,他这句话便是对朱家人下了逐客令。
原本就不痛快,被这么一闹,朱瑿心里更加不畅起来,不敢抬头看楚少渊,反倒看了旁边静静坐着的婵衣一眼,见婵衣正盯着楚少渊看,她眼中飞快的闪过一丝怨毒。
朱老太太强忍着怒气,跟夏老夫人告了辞。
448.害怕
朱家的人一走,花厅中冷凝的气氛瞬时缓和起来。
婵衣嘴角含笑的上上下下斜睨了楚少渊一遍,边睨边啧啧出声,语气揶揄:“你倒是成了唐僧肉,过往的哪路妖魔鬼怪都想来咬上一口。”
楚少渊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夏老夫人伸手拍了婵衣的脑门一下,“你这个猴儿,什么话都敢往出说,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夏老夫人这一拍带了三分力道,婵衣脑门上唰的就红了一小片,她委屈的撅了撅嘴,不再出声。
楚少渊看着心疼的紧,连忙帮腔道:“晚晚说的是实话,祖母就不要责备她了,”他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的将婵衣护到身后,笑着岔开话题:“彻二哥让人带了信儿回来,福建的事这几天就会有结果,听说外祖父最近的身子不太康健,祖母若是得空,就请三舅母来家里坐一坐,再过些天只怕谢家就要忙起来了。”
他的话说的隐晦,但话里的意思夏老夫人已经明白了。
谢家老爷子一直在工部任职,若这一回查到了工部,少不得要牵连一片人。
夏老夫人点了点头,道:“朝堂上头的事情我们这些女眷也不懂,最要紧的是家里头的人平安无恙。”
听他们说朝堂上的事,婵衣脑子里头想着前一世的事情,因站在他身后,眼睛不由自主的落在他身上,见他修长的手指半蜷起来,颇有些无趣的轻轻挠了挠他的手指,不料他却反手一把握住她不安分的小手,警告般的捏了捏,才松开。
婵衣低头看了眼手心里的纸条,这人,怎么到处都藏着小秘密,好像算计到自己一定会碰他的手似得。
夏老夫人看着两个小人儿明目张胆的在她眼皮子底下做着小动作,展眉一笑,他们的感情倒是好,这样往后有什么事,安亲王都会护着夏家,她也不用一天到晚操心了。
……
朱瑿回了朱府,看着下人们将东西轻轻放到桌案上,她扫了一眼楚少渊送的玉观音,忍不住拿起来想扔到外头去。
“瑿姐儿!”朱老太太呵斥住了她的动作,“你忘了祖母是怎么告诫你的?怎么越来越经不住事了?”
朱瑿委屈起来,大大的鹿眼中含着浓浓的怨恨:“祖母,我不服,我哪里不如夏婵衣,他凭什么这样待我?”
朱老太太眼中厉色更深,看着她的眼睛里充满了失望:“平日里我教你的你全都学到狗肚子里头去了?学到头来只学会了争风吃醋!你管他内院中有几个女人,只要你是最贵重的一个便行!你瞧你姑祖母,整个大燕的女子数她最尊贵,她能有今日你以为全是靠争风吃醋得来的么?这是一场赌局,你要知道,若是赌输了,我们朱家的下场便是第二个卫家,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思想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既然现在四皇子回来了,我们就再等一等,看看皇上对四皇子的态度再做决定也不迟,三皇子已经有了亲王爵位,想必四皇子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朱瑿手一抖,而后紧紧的握成拳,姑祖母那样尊贵的身份,她不是没有想过,可她先前比较过几个皇子,只有三皇子最出挑,旁的不说单说相貌,她只要凝视着那张脸,心里的欢喜就像是要冲了出来似得。
她抿了抿唇,争辩道:“皇上这样喜爱三皇子,说不得最后会…”
朱老太太勾起嘴角,神情显得有些嘲讽:“皇上的心思这样好猜的话,卫家也不会一败涂地!”
……
婵衣到了家才展开手中的纸条,待看清了纸条上头的字,她有些哭笑不得,这个楚少渊是三岁的孩子么?
锦心睨着婵衣脸上怪异的神情,眼睛不由的往纸条上头瞟过去,乍然见到那行小字,她还以为是她眼花,定睛一看发现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忍不住想扶额叹息一声,主子自从跟小姐定了亲之后,就越来越蠢,一点平日里的威严也没有,她有好几次都怀疑主子是不是被人掉了包。
可后来主子在面对她的时候,还是跟往常一样,她才明白,这是主子在跟小姐撒娇呢。
只是这一次,似乎撒娇撒的有些太过了,不然小姐也不会这副表情。
让锦心跟婵衣表现的怪异的纸条上头写的竟然是——
晚晚,毓秀园好大,一个人住好害怕……
这种事情说出去恐怕没有人会相信的吧。
婵衣觉得她以前印象中的那个杀伐决断恣意妄为的楚少渊,好像在赐婚圣旨下来之后就消失不见了,变成现在这个说话做事都透着几分蠢的少年。
毓秀园再大也不用他睡在园子里头,更何况有那么多的下人,每日还有下人在耳房值夜。以前在家里不也是这样的么,怎么没见他先前说这种话?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她将纸条揉了揉,原本打算投进火盆中,但想一想,还是抚平皱褶留了下来。
等成亲之后,拿出来让他看看,看他会不会害臊。
而此时的楚少渊正捧着一碗香甜的乳酪吃。
月亮升了起来,他住在碧湖旁的院子里头,屋子建有两层高,抬眼从窗子里望出去,能看到碧湖中间那轮圆月倒映在湖心,波光粼粼的,湖边亮起来的宫灯像是一座桥似得,也一同倒映在里头,倒是好看的很,也冷清的很。
他说的没错啊,毓秀园真的很大,单单一个碧湖就有御花园当中太液池的两倍大,他走在宫里都觉得太液池太大了,现在住在毓秀园里就更别说了,一个人对着碧湖孤孤单单的,晚上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当然,眼前的这个人是不能算的。
楚少渊皱了皱眉,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沈朔风,有些嫌弃:“你就查出了这么点东西还敢来见我?”
沈朔风面无表情道:“时间太短,毓秀园中这些下人的关系又太过复杂,若是让属下查朝堂上头的事情属下还有些头绪,查这些平民百姓,实在是有些紧。”
“你这么说,难道还怪我了?”楚少渊语气不善。
449.眉目
“属下不敢!”沈朔风跪在他面前,脑门上头的冷汗都快要流下来了。
越与这少年接触就越觉得心惊胆战,先前他怎么会以为眼前的少年是个好相与的人呢,分明是个眦睚必报的主儿,单看这些日子让他做的事情就能知道,而他吩咐自己的事情,自己又怎么敢怠慢?自然是战战兢兢的去查。
可不查不知道,一查才发现毓秀园中的这些杂役们关系盘根错节的,其复杂程度,简直要比朝堂上头的势力还要让人没头绪,纵然他查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也不敢不来禀告,生怕安亲王一怒,就将鸣燕楼当了废子给扔了。
他硬着头皮辩解道:“毓秀园不比其他地方,属于皇家园林,每年朝廷都会拨一笔款下来修缮园子,所以在这里当差也能混个温饱,比起一般的大户人家来,这里自然要好一些,而毓秀园中的杂役大多是宗室家中的奴役,有些是犯了错儿被发回宗人府发落到这儿当差的,有些是宗室中一些有头有脸的管事家的亲眷,因园子太大,杂役又多,所以一时半会儿还未能全部将里头的关系都弄清楚,您再宽限几日……”
“不必了!”楚少渊放下手中的乳酪,用汗巾随意擦拭了几下嘴角,“这些小角色我还没放在眼里,先前我吩咐你的事情你继续盯着,不必将精力浪费在这种小事上头了。”
沈朔风心中松了一口气,说实话,毓秀园中的这些杂役有些都是三代以上都在园子里做事,鸣燕楼又不是掌管户籍的地方,更没处去查,这些事情查起来十分吃力,还好安亲王开了口,不然他可真的要头大如斗了。
说起先前的事,他连忙道:“先前您吩咐的事情已经有眉目了,而且属下特意留心过,今儿四皇子刚一回宫,宁国公府就不断有管事之类的人出入频繁,属下偷偷潜进去,离着书房不到十米之内,有数十名高手守卫,属下怕被发现,便没有再靠近,但隐约听见书房之中说什么账册跟书信……”
楚少渊笑了笑,有些嘲讽,老四一回来顾奕就坐不住了,今日毓秀园的事儿,他就是不查也知道定然是老四那边的人搞的鬼,想用这些乱七八糟来牵制住他,难道真的以为他会将目光放到内宅这一亩三分地大的地方?
今儿老四过来给自己庆贺,脸上洋溢着的那股子得意劲儿,他看着实在想笑,脑子不够也就罢了,还不会察言观色,夏瑾瑜那头已经将网织好了,他还傻乎乎的以为一切事情都被他握在手心里,实在是蠢到了极点。
他点头道:“盯紧顾奕,想必再过段时间,他必会有所行动。”
沈朔风愣了愣,他尚自还云山雾里的懵懂不明,安亲王就好像胸有成竹了一般,真不知他长了多少心眼儿,好像什么事情都难不倒他似得,一想到先前在雁门关的事情,他心中忍不住颤了一下,还好自己有先见之明,早早的投了诚,否则等安亲王缓过来,按照他这种有仇必报的性子,八成就该收拾到他头上了。
他连忙应了,忽然想到什么,说道:“玉秋风说今日在内宅中先发现不对的是夏小姐,但夏小姐没办法管,便转身走了,后来是朱家小姐撞了上去……”
“我知道,”楚少渊打断他的话,摆了摆手,“这几日让玉秋风在园子里多留神,若是有什么不对的人,直接发作了便是,不必来禀告我。”
这几乎是将后宅中的生杀大权都交到了玉秋风的手上,沈朔风不由得皱了皱眉,若是玉秋风做错了可怎么办?
他还要说话,就见楚少渊打了个哈欠,站起身来往内室走去,他不由得吞下后头的话,连安亲王都不在意这些盘根错节的复杂,那错便错了吧,说不准错了反而更好。
他躬身退了下去。
张全顺服侍楚少渊洗漱过之后,将宫灯灭了几盏,只留下床头一盏小灯,影影绰绰的亮着。
楚少渊躺在能容纳三人睡的黑漆檀木象牙床上,伸手抱住了被子。
这床实在太大了,一个人住着总觉得空荡。
眼睛往床幔外头望了望,屋子里头只有一盏小灯,十分的暗,明明是夏天的夜晚,明明应该觉得燥热,可心里却冷冷清清的,还不如在夏家的时候,至少是跟她离得近,每天都能见到。
他胡乱的想着一些有的没的,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似醒非醒之间,他忽然看见婵衣坐在凳子上瞪着他,娇俏的脸上满是怒气,语气冷如寒冰:“楚少渊,我们诚伯侯府什么时候得罪过你?你要这样针对我们!”
听见她的话,他简直要气炸了,‘我们诚伯侯府’,她竟然敢在他面前用这样亲昵的语气说这种话。
他一把握住她的肩膀,脱口而出道:“你嫁到诚伯侯府就是得罪了我!你既然这样看重,我就要你看着诚伯侯府是怎么被我一点一点弄垮的!”
“你恨的人是我,要杀要剐都冲我来就是,何必牵连旁人!”她澄澈的眼睛里添上了几分倔强,嘴唇咬得死紧。
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瞳仁中满满的都是他的影子,他满身的怒气瞬间泄了一大半,手中握着的肩头是这样圆润小巧,像是一用力就会碎掉,可却偏要摆出这么副强硬的模样,让他觉得十分挫败,可是,他却不想放开。
他直直地看进她的眸子里,一字一顿的说道:“你这么说,是打算用你一个来换整个诚伯侯府的安危了?”
果然,她慌了起来,“你…你想干什么?”
他嘴角勾了勾,嘲讽的笑了一下,“我的姐姐,你说我要干什么?”
他俯身下来,慢慢的贴近她的脸颊,琥珀般的眸子里泛着潋滟的光泽,满满的不怀好意。
“你敢!”她骂他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他柔软的唇封住了去路,她愣了一下,立即挣扎起来。
他却紧紧的拥住了她,不顾她挣扎,径自将那张软软的甜甜的,带着几分兰花香气的樱唇含住,不许她再逃开。
或许他一开始就做错了,以为她会看到他所做的努力,会像其他女子那般用那样腻人的眼神看着他,会等他,可他没料到,她的眼里从始至终一直都没有他。
不妥
他一开始就不应该放任她,若刚回宫的时候就跟父王要了她,也不会变成今天这样,想见她一面还要用尽手段。 深深的后悔占据了他的心,他恨不得将怀的人揉进身体里,从此再不分开。
直到嘴里尝到咸咸的味道,他才惊觉,一把将她的脸颊托起来,果然,那双澄澈漂亮的眸子不停的往下淌着泪水,脸上满是屈辱的神情,他的心一下子跌落到了谷底。
他慌乱的给她擦拭眼泪,“你…别哭……”
她胡乱的抹了抹泪,抬起眼睛瞪着他,“我到底哪里得罪了你,你要这样羞辱我?从前在家里就算了,如今我都嫁了人,你还不肯放过我,你究竟想怎样?”
这样的质问让他的心瞬间痛做一团,无力感爬上心间,她总是无视他的情意,无视他对她的好,将他一切的好意弃若敝履,好像他是她的仇人似得,从来不肯给他一个笑脸。
可偏偏他就是放不下她。
他眼睛半阖,掩住眼底的情绪,问了一句长久以来一直想问她的话:“为什么不等我回来,这样急匆匆的嫁了人?”
“哈,”她脸上立即浮上一抹嘲讽,“等你回来好给夏娴衣撑腰,让她嫁进诚伯侯府么?从小到大,但凡我手里什么东西,你都要夺过去给夏娴衣,你既然这样爱护她,为何不索性娶了她?”
他心大痛,她究竟知不知道他对她的心,还一味的说这样戳他刀子的话。
“你跟她怎么能一样!”他急切道:“等我回来我……”
“我自然跟她不同,”她打断他想要表达心意的话,声音满满的不耐烦,“她能明着抢我的婚事,可我却做不出这样的事来,我告诉你,即便你回来也没有用,诚伯侯府不可能会要一个庶女做媳妇,你不要以为你如今有权有势就能一手遮天,若你真的对诚伯侯府做了什么事,哪怕拼个鱼死破,我也绝不会放过你!”
听到这样绝情的话,他瞬间心如死灰。
无论他做什么,说什么,她总会曲解他的意思,到最后只剩他一个人,傻乎乎的捧着他那颗被她践踏到支离破碎的心,却还忍不住亲近她。
见她欲走,他立即拦住她,好不容易才见她一面,怎能这样轻易的放她离开,可她却满脸的不耐烦,一点也不想与他多说半句的模样。
止不住的挫败感从心里弥漫开来。
眼睁睁的看着她越走越远,他忍不住喊道:“晚照,你别走,我喜欢你!”
可她却仿佛一点也听不到似得,身影越来越模糊……
“晚照!”
楚少渊腾的一下坐起来,暗色的内室,只有一盏羊角宫灯散发着昏黄的灯光。
夜很深了,他的额头不停的出着冷汗,明明是夏天,他却浑身发冷。
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这样的梦了,梦里的一切显得那样真实,让他忍不住心惊胆战。
不行,他绝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
天蒙蒙亮,楚少渊便起身进了宫。
乾元殿,皇帝刚起身洗漱,漱口水还在嘴里含着,就听赵元德说安亲王参见。
他心暗暗惊讶,不知是什么事让他这样火急火燎的,侧身将漱口水吐到痰盂,他摆了摆手:“让老三进来。”
楚少渊大步走进来,端端正正的给皇帝行了礼,抬头道:“父王,儿臣想尽早成婚。”
皇帝听闻此言楞了一下,他原本以为老三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禀告,才会赶了这么早进宫,没想到竟然是为了他的婚事,他不由得皱了皱眉,昨天见到老三,他还没有这个意思,不可能今天一下就冒出这个念头来,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他问道:“不是说夏家闺女还未及笄,要等到两年之后才能完婚么?你这么心急,是出了什么事?”
楚少渊眉心微蹙,有些为难的道:“园子太大,儿子又不能时常在后宅,对宅子里头的事情无法面面俱到,昨儿就出了乱子,园子里有两个下人冲撞了朱家小姐,幸好夏老夫人一手压下了此事,才让儿子有时间接待客人,在散了宴会之后儿子立即给朱家小姐赔礼,朱老太太说内院里头没有人掌家是不成的,儿子原本没有在意,没料到今天一早,园子里头有几个下人不知为何跳了井,让人发现了捞了出来,都已经死了四五天了,儿子觉得心惊胆战的,这才想到朱老太太说的话有道理,夏二小姐在家里也是帮着夏夫人掌家的,让她早点嫁过来,也省得儿子每天回了宅子觉得冷清。”
皇帝想想,那毓秀园自从明祖皇帝开始,就一直隶属于皇家园林,就连他也不过是去了几回,因园子过大,无法划到皇城,才作为皇家园林,只供宗室赏玩。
他之前只是觉得园子好,才想赏赐给老三,没料到宗室当那么多人反对,想来毓秀园的杂役也必定是盘根错节的种种复杂关系,才会让老三这样为难,说到底这件事是他这个做父亲的没有安排好,才让老三遇见这样的事。
皇帝沉吟道:“既然如此,那今日便让钦天监的李孟秋算算日子吧,早些娶进来对你也是个助力。”
楚少渊那颗心终于安定下来,脸上露出一个舒心的笑容:“儿子谢父王恩典。”
……
朱老太太近晌午的时候应太后传唤,在慈安宫与太后说话。
朱太后笑道:“哀家可是知道毓秀园四季都有不同的景色,一直都是宗室族人最喜欢的园子,如今赏给了老三,想必老三心里也是十分快活的,昨日的宴席可还热闹?”
说到昨日在安亲王府的宴席,朱老太太脸上神色忍不住就有些难看,“热闹归热闹,但内宅没个女眷管着,多少是有些不妥。”
朱太后知道自己这个嫂子向来不会无的放矢,她连忙问道:“昨日出了什么事?”
朱老太太皱了皱眉,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后又叹了一声,道:“安亲王还是太年轻,没经过事,像这种事情,哪能这样处置?瑿姐儿也是,吓着了,连接一个玉佛都接不好,让安亲王一顿数落,回了家眼睛肿得跟桃子似得,今日起来一看,我这心疼的,好端端的孩子,结果却被吓成这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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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妃
朱太后皱了皱眉,神情不悦:“怎么会出这么大的纰漏?毓秀园的管事都是死的么?”
朱老太太摇头道:“安亲王到底还是个孩子,哪里懂得管理后宅,我就说后宅少了当家夫人是不行的,您看看,可不是被我说准了么。 ”
朱太后却叹了口气:“皇帝愿意顺着这孩子的心意,哀家也不能太过干涉,只是哀家看着婵姐儿这孩子,身子有些单薄,怕是撑不起后宅,本打算过两年再与皇帝说,但事到如今,也不得不早些提了。”
朱老太太知道太后这是要将瑿姐儿的事跟皇上提了,心一喜,连声道:“可不是,听说夏夫人生婵姐儿的时候她身子就不好,婵姐儿又是难产,这些年来精心养着,才将身子调理的好了些,安亲王今年十五,她比安亲王还小上两岁,等她及笄之后,安亲王府的内宅也恐怕早就沉疴宿疾不易打理了,何况内宅的事哪能单靠男人,男人要忙正事的,若是内宅一团糟了,男人在外头也不能安心。”
朱老太太话里的意思,自然也是朱太后的意思,看着安亲王这样得皇帝喜欢,虽然她不能完全摸清皇帝的心思,但皇帝向来就不喜欢太子,这样的决定便是赌也能有五成的把握。
她遣了自个儿宫里的宫人去乾元殿传话。
朱老太太与朱太后说了一会儿话便告退了,有些话不是她一个外命妇能听得的,这个道理她比谁都要清楚。
她慢慢的行走在长长的宫闱,青砖铺成的路踩上去十分平稳。
宫每一寸青砖都是用桐油浸过的,油光锃亮,光彩照人,可谁又能知道其有多少不见血的争斗呢?
想要平步青云,就要算计好每一步,这样才能将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
四皇子站在乾元殿,看着手的折子,冷汗几乎要将衣衫浸透。
原本已经打好的腹稿一下子变得毫无用处,他原本以为秦伯侯只有跟工部有勾结,没想到秦伯侯竟然跟户部有这样密切的联系。
“这么说来,秦伯侯跟户部的这些事,你是一点都不知道了?”皇帝冷声问道。
他连忙摇头道:“儿臣不知,儿臣只查到秦伯侯跟工部有些牵扯,今年的水患也多是因堤坝劳损导致,却没曾想他连户部的赈灾粮款也敢贪墨。”
“你当然不知道,”皇帝冷笑一声,清亮幽冷的眸子里像是凝了一层寒冰,“工部、户部都有他的人手,就连南直隶他都要插一脚,这些年朕念着他跟朕从小一同长大的情谊,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他胆子越来越大,竟然敛财敛到了贫苦百姓身上,朕若再容忍他这么下去,朕的江山都要被他蛀空了!”
皇帝胸口起伏,忽的咳嗽了几声,一旁的赵元德连忙将茶盏端过去,“皇上,您当心身子!”
四皇子连忙道:“父王是受了风寒么?可有传御医来看诊?”
“不妨事,”皇帝端起茶盏喝了几口茶,这才止了咳,将茶碗放下,瞥了一眼四皇子,“你二哥从西北回来受了伤,你可曾去看过?”
四皇子心突突直跳,不知皇帝为何忽然问他这个,脑子急转,恭声道:“儿臣昨日回宫有些晚了,听宫人说二哥已经歇息了,便打算今天见过父王之后再去看二哥。”
“嗯,”皇帝沉声道,“这些日子朝发生了许多事,加上你二哥伤势太重,尤其是这些天他的身子时好时坏,你跟他自小就亲近,有时间多去看看他也好。”
四皇子心大惊,难不成父王并没有对太子失望,还要重用太子不成?
就听皇帝又道了一句:“卫捷毕竟是老二的舅舅,朕也是看在这一点,才百般容忍卫家到今日,可惜一个卫捷,一个陈敬,都让朕太失望了!”说着,摆了摆手,“去吧,去看看太子,省得他胡思乱想。”
皇帝的话让四皇子忍不住抖了一抖,父王说这样的话,根本就是在提醒他,安北候跟秦伯侯这样立了大功的人都能被父王舍弃,更别说是旁人。
他心惊肉跳的应声退了下去,脑子里不停的想,究竟是谁做了这样的局害他,让他以为拿到秦伯侯贪墨工部的证据,就能掌握大局,怎知事情的发展远远的超出了他的预料。
他脑子忽然划过一个名字——楚少渊!
一定是他!是他插手了福建的事,才会有这么多波折!
四皇子心的恨意止不住的翻腾了起来。
……
皇帝看了半晌折子,疲惫的揉了揉眉心。
若不是看了秦伯侯上的奏折,他也不会知道闷不吭声的老四竟然有这样大的野心,是他一直忽略了这个儿子,原本以为老四只是个沉默寡言的孩子,哪里知道他竟然藏的这样深。
到底是从小在宫长大,缺了人味儿,只知道把眼睛放在这张椅子上头,就连对他的关心都这般肤浅。
皇帝想到一大早进宫的楚少渊,心顿时涌出一抹暖意。
那个孩子,不过是看见自己面色不太好,就心急火燎的传了太医来,还知道跟他说“朝政是处理不完的,但身子却是自己的,若有什么难办的事,吩咐给儿子去办,纵使儿子经验不足,做的不好,也有父王看着。”这样的话听着就让人觉得舒坦,像父子之间说的话。
他幽幽的叹了口气,几个儿子当,数老三跟他的父子缘浅,可就数老三最关心他这个父王。
正在感叹,就见赵元德进来道:“太后娘娘请皇上到慈安宫一趟。”
他觉得有些奇怪,整了整衣裳,起身去了慈安宫。
……
听太后说起老三的婚事,皇帝眉毛忍不住皱了起来。
朱太后看着皇帝脸色不太好,声音也沉了下来:“皇帝可是嫌哀家多事?哀家当年未曾进宫之前也去过几趟毓秀园,园子几乎就占了东市的三分之一,当初皇帝要将园子赏赐给老三的时候,宗室当有多少人不同意?还不是哀家一力担了下来,哀家知道皇帝是想弥补老三这些年流落在外所吃的苦,既然如此,就应该早些给他张罗一门好的亲事,我瞧着朱家闺女就挺好,一门两王妃,以老三在西北立的战功,也不是当不起……”
……
ps:今天看到好多菇凉留言说小意的不包月了,小意不太懂包月跟不包月的问题,所以特意去问编辑了,说是站决定哪个作品包月哪个不包月,之前包月的时候没跟小意说过,现在不包月了也没有事先通知过小意,看到大家的留言,小意觉得很抱歉,一直以来都是靠大家的支持,小意才能走到现在的,但是不包月的问题,小意没办法解决,很对不起大家!
赐婚
“母后是听谁说了什么?怎么先前没听您提过此事?”皇帝开口打断太后的话,语气有些不悦,“若母后当初不喜欢夏家小姐,为何不早对老三说,这样他也不会逆着您的意思,点了夏家小姐为妻。 ”
朱太后被皇帝这句话堵得不知该说什么好。
当初还不是看在三皇子刚从西北回来,身上又有重伤,总不能让他事事不顺,她这才会同意三皇子跟夏家闺秀的婚事,可她同意之后立刻就后悔了。
早知道就不该在婚事上头点头,弄的如今这样的局面,生像是她将她们朱家女硬塞给三皇子似得。
可现在说这些为时已晚,只能想办法补救,好在平妻也不是不行,只要将来三皇子能够坐上那个位置,定然知道立谁为后更合适。
她沉吟道:“三皇子还年轻,许多事只凭着自己的喜好行事,早晚要出乱子,多个人看着他也好,尤其是瑿姐儿在家的时候就帮着掌管馈,嫁过去了毓秀园的事务也能尽快上手,哀家瞧这门亲事就很好,一个温婉贤淑,一个娇美俏丽,将来人人都会羡慕他有两个好妻子。”
“母后说晚了一步,”皇帝耐心的等太后将话说完,才将楚少渊今天跟他说将婚期提前的事情说给她听,“既然朕已经准了老三将婚事提前的要求,这个时候再另说一门亲事给他,想必他也不会情愿。”
“怎么会这样凑巧?”朱太后眉毛皱了起来,这样一来,只怕就不好再给三皇子安排这桩婚事了,可是她却不肯这样轻易死心,她道:“这样也好,索性两门亲事一起办,正好风风光光的一块儿抬了瑿姐儿跟婵姐儿进门,她们又是表亲,前些日子哀家见她们姐妹俩有说有笑的十分亲近,想来婚后也能够一同扶持安亲王。”
很少见到母后这样坚持,皇帝不由得想到了十几年前,他刚抬了如雪进宫的时候,母后也是这样带着一副冷然的神情。
母后向来不喜欢如雪,不论如雪如何伏低做小,母后都不愿他跟如雪亲近,一开始他还当母后嫌弃如雪的出身低,他便总是在母后跟前说如雪的好话,可后来他才知道,母后是见他心悦如雪,怕他沉溺在儿女情长之,荒废了正事,才会这样见不得如雪。
后来如雪过世,母后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还对他说,“天下的女子这样多,不过一个容貌艳丽的女子罢了,总会有比她更好的,皇帝不必太过哀伤。”
那个时候他就明白了,母后根本不懂什么叫心爱之人,天底下的女子再多再好,却再也找不到一个叫颜如雪的女子了。
皇帝将心头涌起的往事用力的按了下去,状似不经意的问道:“母后一定要将朱家女配给老三,可是朱家人的意思?”
朱太后心一跳,皇帝怎么会问她这样的话?她若承认了,岂不是要让朱家背上一个外戚蛮横的名声!就连皇家子弟的婚事都要插一手的外戚,能是什么好人家!
她连忙道:“这是哀家的意思,朱家还不知道,”她解释了一句,又觉得有些窝囊,语气不悦道,“怎么,哀家连自己孙子的婚事都做不了主了么?”
皇帝笑了笑,道:“母后有所不知,今天老三过来跟我说这个事儿的时候,说还是朱家老太太提醒他尽快完婚的,朕想着朱家向来是清流世家,能够说出这样的话来,想必也是赞同老三提早完婚,若是朱家人有让老三娶两个王妃的意思,恐怕也不会对老三说这样的话,母后可别乱点鸳鸯谱,把朱家闺女耽误了,到时候结了怨偶,朱家舅舅又只有这么一个孙女,岂不是要埋怨朕?”
朱太后被皇帝这番话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个三皇子也太会装相了,她就不信他真的听不出朱老太太的意思,不过是扯了虎皮唱大戏,却将朱家人顶到了前头,可她却一句解释的话也不能说,说了就等于承认朱家人觊觎皇家子弟的嫌疑。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看了皇帝一眼,“既然朱老太太都这样说了,就当是哀家乱点鸳鸯谱了。”
太后脸上一副恼火的神情,却让皇帝心了然起来。
母后一定是觉得亏欠了朱家,想要补偿朱家一门好亲事,否则也不会一直在老三的婚事上做章了。
皇帝道:“母后既然觉着朱家闺女好,朕倒是觉得不如将她配给老四,老四那个孩子毛手毛脚的,去一趟福建还惹出了乱子,有她在身边看着老四,想必老四以后也能有所长进。”
太后却吓了一跳,怎么忽然提了四皇子?四皇子那个沉默寡言的性子,加上瑿姐儿又是个不爱说话的,两个人凑在一起日子能红火才有了鬼!
况且皇帝这些年来,即便不满意太子也对太子多有关爱,可四皇子却没有得过皇帝一点半点的特殊关爱,而四皇子的母妃顾氏的心机不比皇后差多少,往后若是四皇子登基,只怕朱家讨不到什么好处。
“不行!”太后下意识的就将拒绝的话脱口而出。
察觉到自己的口气有些生硬,她才缓了缓语气,轻声道:“瑿姐儿比四皇子还大一岁,四皇子今年才十四,瑿姐儿却已经要及笄了……”
“朕瞧着刚刚好,两个人只相差了一岁,年纪相仿,性情也差不多,想来往后也能说到一处去,而且朕登基以来,对母后的母家一直缺少关心,正好赏赐一门这样体面的亲事给朱家,也好全了朕的一片关爱之心。”
皇帝不由分说便要赐婚,太后却觉得像是吃了一只坏掉的果子,吃进嘴里想吐,却又不能吐。
她不由得恼恨起朱老太太来,好端端的跟三皇子提什么完婚的事情,现在可好,骑虎难下,只好眼睁睁的看着皇帝下了赐婚的圣旨给朱家,却连个不字都说不出口。
……
圣旨传到朱家的时候,朱老太太觉得晴天一个霹雳打到了自家脑袋上。
这不会是传错了旨意吧,明明应该是三皇子安亲王的婚事,怎么变成了四皇子怡郡王了?
还有,四皇子是什么时候被封了郡王的?怎么一点儿消息也没有传出来?
……
ps:可能是小意昨天没有说明白,小说变成非包月的问题,不是小意决定的,小意只有断更停更跟弃更的权利,其他的权利都在站手上,很对不起大家!
提前
纵然再惊讶也不可能抗旨不尊,朱家人一脸诧异的接了圣旨,送走了传旨的内侍,这才关上门来商议。 .
朱瑿忍不住哭了起来,“祖母,这可怎么办,孙女不想嫁给四皇子!”
朱老太太“啪”的重重拍了桌子一下,眼满是厉色:“你瞧瞧你现在的样子,哪里有一点点大家闺秀的样子!嫁给四皇子难道还委屈了你不成?皇上赐婚是好事,说明皇上还看重我们朱家,不然也不会赐了四皇子郡王爵位,这是在给我们朱家脸面,你现在就委屈的不行,那正好,后院里有颗香樟树,你实在不愿就抹脖子上吊索性一了百了,就当是我白白的疼了你一场!”
朱瑿抽泣声立即哽在喉,不敢再哭一声,朱老太太的性子她比谁都清楚,朱老太太向来说得出做得到,不然朱家的家庵里也不会有那么多行差踏错一步,就得一辈子与青灯古佛相伴的女子。
她委屈的看着朱老太太,声音满是忧虑:“祖母,孙孙不是不愿嫁,只是四皇子的性子我们都不清楚,若嫁过去帮不上家里,那孙孙嫁了四皇子有什么用?”
被朱老太太一番呵斥,她渐渐稳下心绪来,拿了朱老太太最看重的事来说道,只盼着朱老太太能有主意。
朱老太太却反常的没有做声,反而是王氏有些沉不住气,开口道:“母亲,媳妇这些日子在云浮城打听过了,四皇子虽然身份比不得太子尊贵,但在众皇子当也算是拔尖的,四皇子生母是顾淑妃,顾淑妃出自宁国公府,而历来的宁国公都是皇上的心腹重臣,相较之下三皇子安亲王的生母虽是宸贵妃,但宸贵妃却早早就甍了,宸贵妃的母家不显,自打宸贵妃甍逝之后,颜家就迅的衰落了下去,现在一家子龟缩在宁州,身上只有一个世袭的百户,说是皇亲国戚,但这些年还不是夹着尾巴过活,若真的论起来,四皇子未必就真的输给三皇子。”
朱老太太看了她一眼,淡淡道:“这些不过是旁人看来罢了,皇上却未必会看重这些,否则三皇子回宫之后皇上也不会百般疼爱。”
她在朱家这么多年,皇上什么性情她不知道,但自家姑奶奶是什么性情她却是一清二楚的,自家姑奶奶养出来的孩子,绝不会是只看重门第出身之人,否则当年也不会那般的宠爱宸贵妃。
一旁的朱瑜自从圣旨下来就一直没有说话,听见母亲这样说,他忍不住开口道:“儿是男子,自然明白皇上此种举动身后的含义,皇上疼爱安亲王说到底也不过是想弥补这些年的亏欠罢了,尤其是这一次安亲王将皇上想了多年的事做成了,还立了这样大的战功,于情于理皇上都不得不赏安亲王,皇上自然也是真的重视安亲王,不然不会赏赐了毓秀园给安亲王,但若说皇上有意安亲王继位这种话,儿却是不信的,毓秀园都赏赐给了安亲王,又造了这么大的势给他,如今几乎是将他架到了油锅之上,进一步可是大逆之罪,可退一步的话,他这辈子却能做个闲散王爷,有了华宅美眷,比之寻常人要多逍遥便有多逍遥。”
朱瑜见朱老太太有些不以为意,又道:“母亲您想想看,寻常人家里,父亲对儿子总是严苛一些,好比皇上之前对太子,而皇上如今这个态度,却有些暧|昧了。”
朱老太太点了点头,道:“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尚早,太子如今还健在,该着急的也不是我们朱家,至于这门婚事,既然皇上的圣旨都已经下了,那就是板上订钉的事儿。”
她说着,看了朱瑿一眼,带着些厉色的目光吓得朱瑿直缩头。
“将你这副不情愿的作态收起来,给我欢欢喜喜的备嫁,做个四王妃不算辱没了你,若是让人看出了你的心思,可别怪祖母不疼惜你!”
又是劝导又是威胁的话,让朱瑿彻底明白了嫁给四皇子是不可能改变的事情,她努力的挤出一抹笑容来,声音也尽量放的欢快,“是,孙孙明白了。”
……
夏家此时却是迎来了一位从来不曾有过交集的客人。
大热的天儿,就连树上的知了都热的有一声没一声的叫着,花厅当放了好几个冰盆,不过是稍稍缓解了些许炎热,花厅当的布置皆是一片素雅,桌案上摆着用冰镇过的瓜果甜点。
“这是刚从庄子里摘下的水蜜桃跟西瓜,说是今年热得早,这些个瓜果也比往年更甜些,长公主尝一尝。”
夏老夫人笑着跟长宁长公主说话,怕她热着,特意吩咐人端了一壶杨梅汤来解暑。
长宁长公主坐的很庄正,身上穿着件玫瑰红缠枝洒金刻丝褙子,高高挽起一个圆髻,头上插着景泰蓝掐丝发钗,看起来雍容华贵,却又有几分恰到好处的婉约,整个人没有宗室的那股子凌人的气势,显得十分亲和。
她抿嘴一笑,脸上就出现两个浅浅的梨涡,面上一团的和气,“去年的冬天走的晚了些,今年可不是就要比往年更加热?果子自然也要更甜一些,这些新鲜时令的果蔬好吃是好吃,只不过人啊,上了年纪脾胃就有些不太好,最好还是用井水澎一澎,冰还是有些寒,吃了多少会伤脾胃。”
夏老夫人笑着说是。
就又听长宁长公主道:“还是年轻人好,身强体壮的,吃什么都有胃口,看着眼跟前的小辈们一个个的都长了这么大,自个儿心里也是高兴的。”
虽然弄不明白长宁长公主来府里的目的,但夏老夫人却半点不敢怠慢,心绕过了无数的念头,直到长宁长公主将话题说到了安亲王身上,夏老夫人这才恍然有些明白了长宁长公主的意思。
“皇上也是瞧安亲王一个人住在那么大个园子里头孤单的很,加上他一个大男人,哪里懂得打理内宅的事务,便索性下了口谕,让这两个小娃娃尽快成婚,本宫这个当长辈的便厚着脸皮来与您商议婚期了,您可别笑话。”
长宁长公主的话十分客气,虽然说是商议婚期,但话的意思却也是不容置疑的,毕竟皇上都下了口谕,难不成还要抗旨?
只不过夏老夫人却愁了起来,晚晚身子骨还没长开,若这个时候行了房,再有了孩子,只怕要损耗了身子,她就这么一个孙女,在家里一直当眼珠子似得看着,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哪里舍得她这么早去吃这个苦。
她为难:“我家婵姐儿上头还有两个兄长未成家,而且她今年也才十三,这年纪有些太小了,只怕成婚之后……”
长宁长公主笑着打断她:“您甭急,这是皇上的意思,即便是夏二小姐上头有两个兄长,也无碍的,何况虽说是让他们完婚,但有些事还不是要咱们做长辈的替他们操心?”
听明白长宁长公主话里的意思,夏老夫人舒了一口气,提前成婚的话就得派个老道的嬷嬷过去,等孙女及笄之后再让他们圆房才行。
“本宫瞧着下个月初五就是好日子,钦天监算过了,正是宜嫁娶黄道吉日,也不知您这边嫁妆准备的如何了。”
长宁长公主走这一趟也是应庄妃的面子,做保山上门商定婚期,然后过一过聘礼单子,再过几日便要准备抬嫁妆,发嫁事宜了。
夏老夫人笑道:“前几日刚去量过宅子,这些天工匠们正做着新家具,原本是打算慢慢儿做不着急,今天您来这一趟,想来得让工匠们赶赶工了,其他嫁妆是儿媳妇一早就备下的,只是日子有些赶。”
长宁长公主和气的道:“这些倒是不碍的,本宫认识几个手艺不错的工匠,一会儿让人唤了来,您若是看着行就让他们一道儿赶赶,总能做出来。”
两人你来我往的商议了半天,总算是商议出了一个大概的章程,婚期定在了七月初五,从今天算起,只剩不到半个月的时间。
……
婵衣听见消息的时候还在绣房绣着嫁衣,鲜艳的嫁衣握在手上,却让她忍不住愣了愣。
婚期明明还有两年,怎么忽然一下子缩短成了半个月?她忽然很想见见楚少渊,想问问他究竟是在想什么,要忽然将婚期提前这么早,她还没准备好,就要成婚,跟他吃住都在一起,让她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微妙起来。
锦心得了婵衣的吩咐,去了毓秀园送信。
不出一个时辰,楚少渊便款款而来,满面笑容的模样,让婵衣止不住想拧他一下,看看他面上的笑容会不会僵硬。
屏退了下人,楚少渊坐在桌案旁的杌凳上,嘴角含笑的直盯着她看,脸上一副“美人儿马上就要成自家的了”的蠢样,实在是让婵衣有些哭笑不得。
“晚晚可是想我了,这么急匆匆的喊我过来。”楚少渊托腮凝视着她,虽然样子有些蠢,但好在他长了一张昳丽到让人惊艳的脸,不会让人心生反感。
婵衣无奈极了,她总觉得楚少渊像是一下子小了好多岁似得,先前在雁门关看见的那个让人心生惧意的三皇子,如今荡然无存,她忍不住将他的凝视着她的脸往旁边一推,有些没好气的道:“怎么要提前成婚也不通知我一声?我嫁衣才绣了不到一半儿,是要我这半个月一刻不停的绣么?”
楚少渊见她脸上带着几分嫌弃,瞬间委屈起来,脸上飞扬的神情也落了下去,“晚晚不高兴早一点嫁给我么?”
……
ps:好像无意当开启了男主角蠢萌模式_(:3ゝ∠)_
安全
婵衣被他这牛头不对马嘴的问话气的直想笑,没搭理他,身子往旁边一转,端了茶来喝。
楚少渊却不依不饶起来,伸手去拉她的手,语气哀怨的很:“晚晚不理我,可是被我说了?”
手被他握着,茶盏只好放到桌案上,婵衣扭过头来瞧了他一眼,少年盈盈水润的眸子里带着些不满,昳丽的脸上一副别扭的模样,端着的这架势像是必要她说出一个让他满意的答案来,不然他就缠着不撒手。
婵衣好笑的看着他,抬手摸了摸他光洁的额头,“这又是发哪门子的癫,旁人说起安亲王,都说威风凛凛好气势,怎么还这么孩子气,也不怕人见了笑话!”
楚少渊在她面前伏低做小惯了,二人见面时候并不多,加之近日又委实忙碌,一见着她就想跟她腻在一起,压根儿就没想过什么脸面的问题,被她这么一说,这才觉得自己是有些胡搅蛮缠了,脸上也忍不住烫了起来。
心却又有些不甘,道了句:“我若不着紧些,怕晚晚到时候跟别人跑了,扔下我一个人孤苦伶仃的。”
婵衣被他这句话逗笑了,另外一只手抚上他握着自己的手,语气里头带着连她都没察觉出的温柔,“你我婚事是皇上下的旨意,还有谁能拆散我们?整日就知道胡思乱想,咱好歹是个王爷呢,能不能拿出些架势来。”
听得她这句话,楚少渊一下子想到了昨夜做的梦,看着她的眼睛里闪动着莫测的光,脸上的神情看上去哀伤的很,“我梦见晚晚嫁给了别人,对我态度凶的很,还骂我…”
婵衣原本想说一个梦而已,做不得真,可看到他认真的神情,心一跳,难不成他说的梦是上一世?
她声音带颤:“我骂你什么?”
楚少渊神情委屈,摇了摇头道:“不记得了,反正就是骂我了,还不许我亲近,我心里难过,就醒了。”
蓦地,婵衣松了一口气,她不愿去想上一世种种,只想今生能够好好待他,若他记起了上一世,她反而不知该怎么面对他了,她握紧他修长的手指,笑得轻柔,“你瞧你,连做梦都要编排我,说我骂你,却连我骂你什么都想不起来,人家都说梦是反的,我瞧这话有道理,我就该好好骂骂你,省的你做这种乱七八糟的梦。”
楚少渊听了她的话却没有笑,只是静静的凝视着她,一脸的认真,“晚晚,你不会哪天忽然就不要我了吧。”
婵衣被他这种患得患失的口吻惊住,上一世也好,这一世也罢,作为安亲王的楚少渊从来都是自负的、不可一世的人,何时会说这种话,她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像是被人狠狠拧了一圈,生生的疼。
她双手捧住他的脸颊,努力忍住泪意,笑骂道:“你这个笨蛋,脑子里究竟都装了些什么东西?若是你没有做什么错事,我为什么会不要你?”
楚少渊反手握住她捧着他脸颊的手,郑重的说道:“那说好了,只要我没有做错,你就不能丢下我。”
昳丽的面容近在咫尺,她发觉自己的眼光越来越难从他身上挪开了,忍不住亲了亲他的脸颊,“真是个笨蛋!”
她的主动接近和亲吻让他忍不住欢喜起来,眼角眉梢都带着暖暖的笑意。
……
卫斓月捂着嘴,好不容易忍住了一波孕吐,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姨奶奶,顾大小姐答应了明日来看您,您看咱们是不是要与夫人说一声。”
木棉轻手轻脚将恭桶放回净房,小声说着昨日去顾府的事情。
卫斓月摆了摆手,“无妨,去知会一声夫人也好,我们府只有几个庶出小姐,想必夫人也不会在意这些。”
木棉点了点头,昨儿在顾家,顾大小姐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让她心好生觉得可笑,顾大小姐的名声早就在云浮臭了,且看她今年都已经及笄了,却还没有订下婚事就能知道,但凡是好一些的人家都不愿意娶她,她还不自知的以为她自个儿是个什么好东西。
若不是梁家没有嫡小姐,只怕梁夫人连门儿都不会让顾大小姐踏进来,只怕顾大小姐会带累府上小姐的名声。
卫斓月听着微微一笑,顾曼曼是什么性情她一早就知道,若不是留着她还有用处,单凭这一点,她就早让顾曼曼身败名裂了。
“不必理会她说了什么,只要她照着我的意思去做便是。”
木棉点头应了,若不是小姐有用着顾大小姐的地方,便是她这个做丫鬟的,也要让顾大小姐吃个教训不可!
梁夫人还在对庄子上头的账册,听见下人禀告说卫姨娘身边的丫鬟木棉来了,她放下账册让人请了进来。
木棉恭敬的行了礼,道:“夫人,我们姨奶奶明日请了宁国公府顾大小姐来府上做客,特让奴婢来禀明您,怕您明日有安排,冲撞了什么就不好了。”
梁夫人和蔼的笑道:“不妨事,明日我也没什么事,告诉斓月,尽管让她来顽就是。”
等到木棉退下去,梁夫人身边的管事妈妈忍不住开口道:“夫人忘了顾大小姐之前在谢家的那桩子事儿了?让她过来家里,只怕要带累我们家几个小姐的名声。”
梁夫人摆了摆手不在意道:“不是从我肚子爬出来的,有什么带累不带累的,既然是卫姨娘请的客人,那多少也要给她留几分颜面。”
管事妈妈更急了,“您就是太好性儿了,她不过是个妾,您给她这么大的脸子,又允了她先生下长子,若是等大爷的正妻娶进来,她可怎么管这个家哟。”
梁夫人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老爷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稳住了这个卫斓月,她手里握着的可是牵连到整个府的东西,若她不待这个卫斓月好一些,就怕她来个鱼死破同归于尽,她是破瓦罐不在乎,可梁家却经不起她这么折腾,索性由着她,等她生下了孩子,再将她手上的东西骗过来,到时候再料理她就容易多了。
……
隔日,顾曼曼坐着马车到了梁家,卫斓月早在墨香居等着她了。
顾曼曼见到卫斓月,眼睛忍不住瞪大,这才不过两个月,卫斓月就瘦成了这样,腰肢不盈一握,整个人也如扶风弱柳一般,走路都有些摇摇欲坠,看上去身子很不好的样子。
她忍不住用帕子遮掩着脸上的嘲讽,嘴里却哀哀的哭道:“可怜的斓月妹妹,你这是受了怎样的苦,怎么人都瘦了好几圈儿,要是让婶母看见了,不知道得多心疼。”
卫斓月听着她作假的哭声,心像是揣着一块寒冰,原本还想放过顾曼曼,但她自己找死,就不要怨她做的不厚道。
她掏了帕子出来,一边掩着泪一边道:“曼曼姐别替我难过,我不过是活一日算一日罢了,今日唤你来,也是想多看你一眼,我这身子骨越来越不顶事了,看一眼就少一眼,总是要让我跟你告了别,我才走的放心,等到了奈何桥,遇见叔母,我也好与叔母说曼曼姐过的很好,让叔母不要担心。”
顾曼曼一下子愣在那里,她不过是想寒掺一下卫斓月让她恶心的,哪里想到卫斓月竟然会拿母亲来说嘴,她的怒火一下子就冲了上来,有些不管不顾的嚷嚷起来:“卫斓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卫斓月瞧见顾曼曼还是这么个脾气,心哂笑一声,叔母的狠厉顾曼曼倒是都学会了,可表叔的心眼却一点儿没长到身上。
她轻轻擦了擦眼泪,那双眼睛红通通的看着顾曼曼,“曼曼姐,我如今都这般了,还能有什么意思,今儿叫你过来,除了多看看你,还有一件事要托付给你,”说着,凑近顾曼曼,“我父亲过世之前曾经交给我母亲一本账册,里头记了许多官员往来的秘密,这本账册被母亲收了起来,然后又交给了我,这也是我如今能在梁家立足的根本。”
顾曼曼不敢相信的看着卫斓月,这样重要的事情卫斓月居然会告诉她!
但她转念一想,卫斓月从小就与她一同长大,相较之下自然是她们更加亲近一些。
她再忍不住看向卫斓月,忽然觉得她说她没几日活头的这种话倒是实话,因为她看起来瘦的好像只有一把骨头了,听说怀孕了,可身子差成了这个样子,孩子往后能不能平安的生下来还是个问题,这样一想,她的心止不住的热了起来,有了账册在手,哥哥往后也能少费些力气。
她连忙问道:“账册呢?你可收好了?若你不放心便交到我手上,咱们从小一同长大,我定会为你保管好的。”
卫斓月轻轻一笑:“账册不在我手边,我放到了梁家大爷的书房。”
顾曼曼惊讶极了,这样重要的东西她居然敢放到别人的地盘,她就这样笃定梁家大爷不会背叛她么?
卫斓月知道顾曼曼想岔了,轻声道:“梁家大爷的书房总共藏书有一万多卷,他平日里爱看的跟不爱看的我都整理过一遍,任谁也想不到账册会放到这个地方,你说还有什么地方要比这个更加安全?”
翻身
顾曼曼看向她的眼睛有些闪烁,“那么要紧的东西你不放到手边,即便是梁公子一时半刻察觉不到,但总有一天会翻到的,况且咱们还有虫王节晒书的旧历,若是被他翻到了,你这保命符可就成了催命符。 ”
卫斓月听了她的话,不由得思索起来,隔了片刻才道:“可若是放到我这屋子里头,只怕有心人一找就能找到。”
顾曼曼也假装为难起来,眼睛里充满了关切:“照理说这账册是你安身保命之本,我不该有这个念头,但是我瞧着你现在的样子,只怕也保不住这账册,你若是信得过我,将账册交给我保管,保准他们哪个都得不着。”
只要账册到了手里,卫斓月是死是活,与她又有什么干系!
卫斓月一抬头就看到了顾曼曼眼里的算计,她嘴角微微抿起,像是犹疑了许久,才开口道:“曼曼姐我自然是放心的,只是上一回我去了书房,大爷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满脸的不悦,既然他不大情愿看见我,我也不愿惹他恼恨……”
顾曼曼不以为意道:“怕什么,有我在,想必他不敢给你难堪。”
卫斓月睨了她一眼,觉得顾曼曼简直是可笑至极,她以为她自个儿的面子有多大,一开口就这样的口气。
即便是没出事之前的自己,也不敢说这样的大话,书房向来是大家族当最要紧的地方,先前卫家没出事之前,安北候府哥哥们的书房也向来是不许自己随便进入的,哪怕她再得父亲母亲的宠爱都不行。
而像梁家这种以诗书礼仪传家的人家则更看重这些,顾曼曼到底是哪来的自信,会觉得梁家人不会下她的颜面?
但她掩下了这些想法,看向顾曼曼的时候面上仍旧是一副为难的神情,犹豫的说道:“毕竟我已经做了梁家大爷的妾室,有些地方终归是去不得的,”说着叹了一口气,“可惜了,大爷近几日忙着翰林院的事务,不怎么在家,书房里的下人没有我的人,不然让他们顺手拿出来倒也使得。”
顾曼曼眼睛一亮,梁栋不在家正是好时机,此时不拿还待何时?
她笑道:“斓月你就是胆子太小了,虽然你现在是妾室,但你的身份可要比梁家这些人高多了,你想想你可是还有个县主的封号在头上的,虽说卫家被夺爵流放了,但九族却不累及出嫁女,你依然是县主,他们不将你好好的供养起来就罢了,如今还要限制你的行动,简直是可恶至极,你不该这么沉默的,你应该让他们知道知道你的厉害,这样他们才不会欺负到你头上!”
卫斓月却坚定的摇了摇头,“曼曼姐,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是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若是我父兄还健在,我想必他们也不敢拿我怎么样,可如今父兄都亡故了,我又是一个弱质女流,母亲保我下来也是不想我跟着受苦,我不能辜负了母亲……”
顾曼曼瞧着卫斓月如何都不肯去书房,气她烂泥扶不上墙,索性道:“你不去我去总行吧,你让木棉跟着我,我去一趟,帮你拿回来,你在房里等我。”
她说着转身就拉了木棉往出走,木棉惊了一跳,连忙道:“顾小姐,您这样是在害我们家小姐,您闯了书房不要紧,最后的罪责是落到我们小姐头上的,您不能这样一意孤行啊!”
顾曼曼哪里会听她的劝告,不由分说的就往出走。
木棉看了卫斓月一眼,卫斓月扬了扬眉,木棉点了点头,嘴里虽然还有些微词,但人已经带着顾曼曼往书房的方向去了。
……
梁栋在外院与朱璗跟朱璧二人聊得火热,说到皇上让翰林院新编修的《燕云志》时,声音里满满的都是兴奋之意。
朱璗笑着道:“《燕云志》是大燕第一本史书,要慎之又慎才行,今日来找梁兄也是听闻梁兄书房藏书众多,想借阅几本来瞧瞧。”
梁栋爽朗的笑了一声:“朱兄怎不早说,书房就在南苑,一同随我来便是。”
他说着便往前带着路,朱璗跟朱璧二人跟在后头,走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三人便走到了书房。
还没进书房,就听见里头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梁栋忍不住皱眉,家谁不知晓他的书房是从不许旁人进入的,究竟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私自到他的书房里来搜寻?
他一把推开门,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一声尖锐的女声惊呆住,伴随那声尖叫而来的,是一个穿的花枝招展的少女,忽然从木梯上滚落下来,他不及后退,一下子就被那少女撞倒在地,少女稳稳地压在了他的身上,让他吃痛的倒吸了一口气。
“唔,好痛!你怎么突然进来,连个招呼也不打?”顾曼曼从高处落下,不当心将脚踝崴了一下,站也站不起来,就那样趴在他身上,嘴里满是抱怨。
梁栋被她砸的浑身都疼,整张脸吃痛的皱了起来,听见她这般倒打一耙的话,心的怒火止不住窜了上来,一把推开她,声音冷厉:“你是谁?怎么跑到我书房里来?这样没有规矩!”
顾曼曼被他推的跌在地上,眼睛里头冒着火,正要出口大骂他,忽然听得身边有人道:“既然梁兄有事,那我们改日再来叨扰。”
梁栋一下子反应过来,连忙挽留:“朱兄等等!”
可他话还没说出来,朱家的两个兄弟就已经结伴离开了,连头也没有回一下,像是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似得。
他的脸色立刻变得极差,再看向顾曼曼的眼睛里就多了厌恶之色:“你……”
“顾小姐,可好了?我们姨娘那里还有事,您别连累我们姨娘……”木棉弱弱的声音传进来,猛然见到书房的二人,眼睛瞪的溜圆,“大…大爷,您怎么会来书房?”
……
卫斓月在屋子里有些心急,走走停停的转了好几圈,直到一个小丫鬟匆匆跑进来,她才停住步子。
“小姐,成了!”小丫鬟脸上的汗珠子还来不及擦,知道自家主子心所急,压低声音快道,“朱家两个公子已经瞧见了顾小姐跟大爷撞倒了一起,这下顾小姐不好收场了。”
卫斓月嘴角一弯,笑得十分愉悦。
顾曼曼,既然你觉得我现在是身在泥坑,那你便是已经一脚踏空进了悬崖,再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456.委屈
卫斓月道:“夫人知道了么?”
小丫鬟摇了摇头:“还不知道,小姐,您看要不要捅到夫人那里去?”
“不必,这种事情怎么瞒得过夫人,”卫斓月微微一笑,“想必书房中夫人的眼线已经报给夫人听了,这个时候我们还是少些事吧,省的弄的一身腥,”顿了顿,又道,“若是顾曼曼闹起来就把她领过来。 .”
小丫鬟点点头,转身去上院了。
不多时,木棉搀扶着顾曼曼走了进来,顾曼曼脸色难看极了。
卫斓月连忙上前来,关切的问道:“这是怎么了?脸色这样差,是找不到还是出了什么事?”
“你不是说梁文栋不在府里么?为何我找账册的时候他忽然进了书房?”顾曼曼一脸恨意的看着她,“我连躲避都来不及,就那么从木梯上摔了下来,还让旁人瞧见了,往后我的名声可就全没了!”她越说越气愤,指着卫斓月大声道:“卫斓月你扪心自问,我哪里待你不好了,你要这样害我?”
卫斓月脸上尽是诧异的神色,“曼曼姐,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也料不到大爷会突然回来,况且我一开始就没有想要你去,是你自己偏要去的,我怎么拦都拦不住,你怎么能把事情都怪在我的头上?”
顾曼曼却不耐烦听她说这些,认定了就是她陷害自己,眼睛里淬满了阴狠:“用不着说这些没用的,我一心想帮你,没想到你反而害到了我头上,卫斓月,往后你睁大眼睛瞧好了,我会如何待你!”
她扔下这句狠话,扭头便走了。
卫斓月忍不住冷哼一声,“什么东西,还跟我一同长大,连一点儿心机都没有,刻薄狠毒都挂在脸上,便是我陷害的又如何?连个证据都找不出来,谁又能证明是我做的?我掉了泥潭不要紧,你顾曼曼也掉进来才是真的好看。”
顾曼曼走了没多久,便有丫鬟来请卫斓月。
“夫人请卫姨娘过去一趟。”
看着丫鬟虽然毕恭毕敬的样子,脸上却遮掩不住那股子轻慢,卫斓月心中暗暗咬牙,这样猖狂,不过是因为卫家衰落了,就连一个丫鬟也敢瞧不起她。
她款款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穿着的浅杏色褙子,仪态端庄沉稳大方,“有劳芳草姐姐前头带路。”
丫鬟恭敬的点头,领着卫斓月去了上房。
这不是卫斓月第一次到梁家上房中,先前跟梁家定亲的时候她就来过梁家,只不过那个时候并没有将梁家放在眼里,虽说订了亲,但也是因为父亲要用到梁家,才会这般决定,却没料到梁家竟然是她最后的栖身之地。
梁夫人脸上的怒气遮挡不住,看到卫斓月的那瞬间,怒气立刻又窜了几寸。
“斓月,今天的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卫斓月一边护着肚子,一边行了个礼,脸上神情有些为难:“夫人这么问妾身,妾身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梁夫人大怒,将手中还在核对的账册重重的砸到桌案上:“我看你知道的很!说吧,你这么做究竟想要如何?”
今天顾曼曼来府里,本就是卫斓月安排的,出了这样的事她就不信会是巧合!
卫斓月脸色立刻沉了下来,面对梁夫人的指责,她露出个嘲讽的笑容:“夫人既然已经定了妾身的罪,又何必多说,直接发落了妾身便是,妾身自从沦为妾室之后,便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
她这么说好像是自己要逼迫她承认似得,梁夫人脸上的怒气落下来,眼里满是厉色。
“那你说,顾曼曼今日为何忽然会去大书房?你明明知道栋儿平日里最珍贵的就是那一书房的书。”
卫斓月扬起眉眼,黑白分明的眸子看向梁夫人,声音中饱含委屈:“顾曼曼什么脾气,想必夫人有所耳闻,今日唤了她来也是因为四皇子回宫,妾身想从她那里打问些消息,哪知道她发什么癫,一定要去大书房找什么《海图册》,拦都拦不住,妾身想着大爷在外院,应该不会到书房,又怕顾曼曼在书房中做出什么事来,才会让木棉跟着,夫人若不信可以问木棉是不是这么回事。”
卫斓月实在生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让人从里头看不出一丝杂质,言之凿凿情之切切的言语,让梁夫人的疑虑减了一半儿,可心里委实咽不下这口气。
她沉吟道:“往后你安心养胎吧,没事不必出来走动,对身子也不好。”
这便是禁了卫斓月的足,让卫斓月一下子少了对外头事务的掌控。
卫斓月笑了笑,行了礼便回房了。
木棉焦心的看着她:“小姐,这可怎么办?您禁了足还怎么跟外头的…联络?”
卫斓月不在意的摆了摆手:“我早料到梁家人会限制我的自由,不是这一次也迟早会找到原因,没什么关系,用一个顾曼曼来换禁足,值得。”
只要顾曼曼跟梁家订了亲,她的孩子就有存活的机会。
梁家人想算计她,实在是想的太简单,她自从委身做妾之后,就不会再让自己受一点委屈。
……
婵衣近几日十分忙碌,她从来不知道原来成亲是一件这样繁琐的事情,上一世的时候明明没有那么多的规矩跟旧例,这一世或许是因为嫁的是皇室子弟,成一个亲竟然这样麻烦。
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迎亲,六礼中的任何一项都马虎不得,直到临近催妆之日,她才闲了下来,看着家里一下子热闹起来,仆妇们脸上带笑的穿梭在人来人往的院子,挂着贴了双喜的大红灯笼,给堂椅上系红绸子,到处都是喜庆繁忙的景色,竟让她有了一种恍惚之感。
上一世嫁给简安杰的时候,家里虽然也十分忙碌,但从仆妇脸上的神情来看,却看不出一点儿喜庆的样子,倒像是打发一个不相干的人,虽说没有怎么怠慢诚伯侯府的人,但也绝对说不上热情,不像现在,人人脸上都是笑容满面的模样,仆妇们在院子里就是小声说话,都透着一股子欢喜。
她坐在临窗的炕上,手里拿着一本书,心思却已经飘了老远出去,让对面坐着的谢霏云忍不住在她面前挥了挥手。
“唉,说着说着你又发呆了,难不成是恨嫁了?”
婵衣回过神来,摇摇头:“有些感叹罢了,没想到我竟然是咱们姐妹当中最早嫁人的那个。”
谢霏云一脸的促狭:“还不是因为有人实在对你上心的不行,生怕到嘴的鸭子飞了,连及笄都等不得,就要娶回家去。”
婵衣听着她打趣自己的话,脸上忍不住热了起来,前几日楚少渊那副又蠢又呆的样子,她简直有些不忍直视,从来没料到他会这样心急,就因为一个莫名的梦,就要提早成亲,但后来听说宫里头赐婚的旨意,她心中才恍然大悟。
上一世的朱瑿什么手段都没用就嫁给了楚少渊,而这一世用尽了手段,却仍然没能让楚少渊跟她订亲,甚至于楚少渊还亲手将朱瑿推到了四皇子的身边。
朱家的人有什么能力,想必楚少渊比她更清楚,可他却为了她做到这个地步,让她心里十分的感动,不管以后如何,至少现在她要感谢他待她的这份真心。
婵衣笑了笑道:“听说瑿姐姐跟四皇子订了亲,我还没有去给她道贺,想来朱家现在一定也很热闹。”
“是很热闹,可惜…”谢霏云看着她,摇了摇头,眼神闪烁,“虽然瑿姐儿脸上是一副欢喜的样子,但那份欢喜却没融到眼睛里头,只有一个壳子,骗骗那些不相熟的人是可以,但却瞒不过我们这些一同长大的人。”
婵衣叹了一口气,人呐,最怕的就是年少的时候眼里撞进了一个人,然后再也拔不出来,往后的一生便要随着这个人哭这个人笑,就跟她上一世似得,有眼无珠,将一颗心放到了旁人身上,自己却卑微到了尘埃之中,这么糊涂的过了一生,最后连个好死也没落下。
“值不值得端看个人了,但愿瑿姐姐能走出来。”这也是她唯一能说的了。
朱瑿本性不坏,但若是一心扑在了楚少渊的身上,只怕往后心里会越来越苦,人在痛苦的时候,往往是不理智的,做出什么事来,只会伤害到最亲近的人。
眼见气氛有些沉闷了,谢霏云轻笑一声,岔开了话题,“说到婚事,云浮城里头梁阁老家也在忙着定亲呢,说是跟宁国公府的大小姐顾曼曼定亲,啧啧,梁阁老在朝中一向是清流,文臣跟武将之间从来没有什么交往,这一次却不得不跟宁国公府结亲,也不知是不是祖上坟头冒青烟了。”
婵衣这些日子忙的不行,根本顾不得去打听云浮城中的新鲜事,听见这样的消息,止不住的惊讶了起来,“怎么梁家忽然间跟顾家结亲呢?梁夫人明明知道顾大小姐上一次在外祖父家的那件丑闻……”
谢霏云有些幸灾乐祸,“你哪里知道内情,这我也是听瑿姐儿说的,朱家两个表兄去梁家借书,结果一开书房的门,顾曼曼直接撞到了梁文栋身上,被他们看了个正着,碍着这样的关系,梁家才不得不承认下来,听说顾曼曼的嫁妆十分丰厚。”
婵衣默然,世上的事大抵都是如此,在一个地方吃了亏,就要从另外一个地方找补回来。
兜来转去的,顾曼曼还是跟梁文栋定了婚,梁文栋委实是有些太不走运了。
457.催妆
明日就是催妆的日子,楚少渊拿着迎亲礼单看了一遍,奇怪的道:“怎么迎亲老爷里还有朱璗跟朱璧二人?”
照理说朱家人应该算作是女方的亲戚,不该出现在他的迎亲队伍当中才是。w w. vm)
张德福道:“人选是太后娘娘定的,太后娘娘怜您没有个帮忙的亲眷,说朱家恰好是皇上的外家,您娶亲的这种大事,理应搭一把手。”
楚少渊皱了皱眉,迎亲老爷定了五个,其中就有老四楚少涵跟礼亲王世子楚少倾和燕云卫都指挥使冯胥昭,前头两个都是宗室子弟,身份不必多说,后头的冯胥昭则是手握重权,而朱家两个公子却不过是小小的翰林院编修,无论家世还是权势都远远不及前头的几个。
太后倒是抬举朱家两个兄弟,拿他的婚事来捧他们,等他的婚事一毕,朱家两个兄弟的身份也能水涨船高。
朱家人他一向不喜,尤其那个朱璧,竟然敢嫌弃晚晚,一想到这里,楚少渊的怒火就忍不住往头顶上冲,他舍不得动一根手指头的人,竟然要被一个百无一处的穷酸书生嫌弃,还想用他的婚事来做面子,世界上哪里会有这样好的事!
他想了想,道,“迎亲老爷只定了五个,实在有些少,将萧沛跟王珏也添上,正好凑成个七,也算圆满。”
张德福心思急转,萧沛是跟王爷同生共死的交情,王珏则是替皇上收复了马市,这两人都是跟王爷有着很深的交情,他笑着点头应道:“奴才这就去找人再写两张帖子。”
……
到了催妆的这一日,毓秀园的花厅之中满是金碧辉煌之色,大红的官服,五彩斑斓的蟒袍,以及代表宗室子弟才能穿的螭龙礼袍,满满当当的站了一屋子。
相较之下只有朱家两个兄弟穿着最为朴素,没有一点花里胡哨的颜色在身上,两个兄弟又长得一模一样,站在花厅里头虽然与众人有说有笑,但多少还是带了些不自在。
四皇子是最晚到的,他刚进门瞧见这么多人,眼角止不住的抽了一下,楚少渊不过是个亲王爵位,娶亲阵容就这般庞大,直逼当年太子大婚的规格,他不过是算计了太子,就能得到这样的好处。
反观自己,虽说在福建没有什么建树,但都是父王的儿子,父王却连个亲王爵位都不给他,反而给了他一个郡王爵位,再过几个月他大婚的时候,免不了要被人拿来与楚少渊作比较。
想到这里,他的心情就实在高兴不起来,暗暗的看了楚少渊一眼。
楚少渊正与萧沛说着话,看见四皇子来了,脸上的神色半点儿没变,依旧是一脸柔和,笑着看向他。
“三哥,我来晚了,”四皇子一脸的歉意,“今儿一早父王叫我去南书房,福建那边有些事情要处理,所以耽搁了些时辰,三哥勿怪。”
父王有事也不会挑今天与他说,何况福建什么情况,父王掌握的情形定然比他还多,这样的借口实在是有些牵强。
但楚少渊只是淡淡一笑,没有多说什么。
萧沛等人知道四皇子与三皇子向来不合,若不是今日来催妆实在没理由开脱,他不会心甘情愿的给三皇子做面子,所以他们也都笑笑没有说话。
王珏却是因为自小就进宫伴读,与四皇子比较熟稔,笑着打圆场道:“好在都到齐了,马上就到吉时了,我们走吧,别耽误了。”
萧沛早就等的不耐烦了,一边走一边道:“也不知鹤梅今日会不会刁难我们,他可是有一把子好力气,若是他真的要为难我们,只怕我们不容易能抬了嫁妆出门。”
王珏笑着道:“今日应该不会为难我们,不过明日就不好说了,明日是正日子,若他要为难的话,我们这群人里头,也只有肃宁你能与他一较高下。”
萧沛啊了一声,道:“明日他要为难的可是王爷,我哪里能上去顶了,还得靠王爷自己。”
众人听闻此言都忍不住笑了。
走了不到三刻钟的时间便到了宝瓶巷子,夏家早就在巷子里头候着的小厮一见催妆的人马来了,立即兴高采烈的放起了准备好的鞭炮,安亲王府准备的整猪整羊以及摆放了催妆物品的描金红漆礼盒一抬抬的进了夏家,巷子口围了无数人来看热闹,一时间堵得有进无出热闹非凡。
虽说东市之中住的也都是达官显贵,但这样接近权利中心的人物一下聚齐在这里倒是不常见到的,围观人群眼瞧着大红官袍、以及绣着五爪螭龙礼袍在身的人大摇大摆的进了夏家,忍不住啧啧赞叹,夏家小姐命真好,又是被封赏成了县主,又能嫁给皇室子弟,往后说不准还能搏一搏皇后的位置。
夏明辰在花厅中陪着催妆的人吃宴席,他仪表堂堂气质不凡,加上生的十分俊美,笑起来的样子像是冰雪消融一般,博得了许多人的好感。
一些没见过夏明辰的人先前听萧沛说起他来,还以为是个健硕的汉子,哪里想的到会是这样英俊的少年郎。
礼亲王世子楚少倾小声对四皇子道:“看新娘子的兄长生的这般俊美,想必夏二小姐的容貌也不会差,三皇子真是好福气。”
四皇子呵呵一笑,没有做声,夏二小姐也就只有长相还能看,其他地方却是要什么没什么,也不知楚少渊是不是脑子被塞住了,放着朱家小姐不娶,却偏偏选了个不顶用的。
不过好在他没有跟朱家定亲,否则自己又怎么会捡了这个漏子,虽说朱小姐长得确实平凡了一些,但女人不都是一个样么,不过是用联姻的方式就能得到朱家的支持,傻子才会拒绝这样的婚事。
一旁的朱璧听了,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像是吃了一个**的果子似得,又酸又臭,没想到他不要的人到最后竟然会有这样好的归宿。
他忍不住腹诽:夏家二小姐长得漂亮有什么用,性情那般的贪慕虚荣,往后嫁给安亲王还指不定会如何。
他这般想着,眼神便有些游离出去,直到酒席散了他才缓过神来。
等妆的时候夏明辰并没有想萧沛想象中的那样刁难,一路畅通无阻的便抬了嫁妆出了夏府。
458.不快
因是催妆的日子,夏娴衣也到了兰馨院看着丫鬟们整理东西,谢家来了谢大夫人跟谢三夫人一道帮忙。w w. vm)
谢霏云和谢霜云围着婵衣说话,娴衣进来就听见谢霏云叽里呱啦的说着外头的热闹。
“…晚晚你没瞧见,迎亲老爷全都是玉带蟒袍的官老爷,宗室子弟也来了好多,那些抬嫁妆的都是燕云卫里头的百户千户,你不知道,平常看着威风凛凛的燕云卫,他们抬着嫁妆的样子,跟寻常人也无甚区别……”
实际上谢霏云派出去打听消息的小丫鬟回来是这么说的:“…小姐您没瞧见,那些燕云卫里头任百户千户的大老爷们,撅着屁股抬嫁妆的样子就跟寻常人一样,真让人有些不敢相信这是平常人见人怕的燕云卫呢。”
婵衣忍不住笑了:“霏姐姐说的这么详细,我几乎要以为霏姐姐出去看过了呢。”
谢霏云往谢大夫人乔氏那边怒了努嘴,“我母亲哪里肯让我出去看热闹,再者说,以后又不是见不着你,何必这个时候跑出去,若是让人认出来可就不好了。”
“外头乱哄哄的,你若出去不小心被人冲撞了反倒不好,”婵衣笑着道,“再说了,楚少渊你也不是没见过,往后见的机会说不准更多一些,至于其他迎亲的人,见与不见也无甚紧要。”
夏娴衣听到这样的话,心中满是不快,意哥哥回来这么久,一次也没见过她,听说她定亲了,反而叫丫鬟警告自己不要给夏婵衣添麻烦,姨娘被关在家庵也不说想办法救姨娘出来,却对夏婵衣这般上心,她早就从他对夏婵衣的态度上猜出了意哥哥心悦夏婵衣,这些年来她才会一直不断的挑拨他们,没想到竟然一点用处也没有,他们还是在一起了。
她实在想不明白,夏婵衣生的不如她漂亮,性子也不温顺,怎么人人都喜欢她?
遥想当年姨娘若不是为了意哥哥一再的忍让退步,意哥哥如今还在广安寺胡同里头被人欺凌呢,可恨他一点儿也不知道知恩图报,带累了她如今也成了妾室之女,还要仰仗嫡母的鼻息过日子。
想到这里,娴衣心里忍不住泛着酸,撇了撇嘴,道了句:“还是二姐姐有福气,被意哥哥这样看重,从前意哥哥在府里就是最喜欢二姐姐的,二姐姐如今总算是得偿所愿了。”
她这么一说,倒好像是说楚少渊从前在府里就跟婵衣有了首尾,然后才会娶了婵衣为妻似得。
婵衣的眼神一下冷了下来,看向她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像是看一个不相干的人:“四妹妹这话说的倒是有些奇怪了,三皇子从前在府里明明更看重你一些,至于我,从前府里上上下下谁人不知我与三皇子最不对盘,得偿所愿这四个字你不该用在这里。”
谢氏正在一旁跟大嫂乔氏、三嫂周氏闲话家常,听见娴衣这番话,脸上的笑容也落了下来。
“娴姐儿自从几个月前撞伤了头,病一直时好时坏,见天儿的犯,让两位嫂嫂见笑了,”她对乔氏和周氏笑着说了一声,然后瞥了娴衣身边的丫鬟一眼,“你们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扶你们小姐回房歇息,不知道今儿什么日子?”
谢氏这是在说夏娴衣脑子撞糊涂了,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娴衣目瞪口呆,这还是原先那个病病歪歪,什么主意都没有的谢夫人么?怎么一开口就这般凌厉,若是她脑子有问题的消息坐实了,只怕她原本的婚事也要告吹。
她连忙道:“是我太高兴了,一时胡说,母亲,您别让我走,今儿好不容易是二姐姐催妆的日子,这样喜庆的日子我也是想来给二姐姐道贺的。”
谢氏却不为所动,依旧让丫环拉了她回房。
夏娴衣气鼓鼓的走在路上,眼睛里满是不甘,谢氏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一点儿脸也不给她,也不想想,若不是她忍住没有说这些内情,而夏婵衣又太会做戏,哪里会有今天这样的体面光彩,只怕二人的事情败露之后,等着夏婵衣的只有死路一条!
她眼睛眯起来,夏婵衣,你这样得意,我若不做些什么来,只怕对不住你!
……
花厅里头气氛渐渐好转,谢霜云忍不住看了看婵衣,刚才夏娴衣说的那番话太刺耳了,她听着都觉得不妥,可回头来说,晚照也实在不该那样反驳夏娴衣,好歹他们都要成亲了,晚照怎么还能用这样的话来说楚少渊,他明明待她是这样的好,她怎么就一点儿也不知道珍惜?
谢霜云心里满腹纠结的心事,柔肠百转却不知该说给谁听。
婵衣不动声色的看着谢霜云自打进来之后就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心中忍不住叹息,怪不得上一世二哥跟霜云表姐两人婚后生活那般的相敬如宾,而每回回娘家,看到霜云表姐与二哥的相处,她只感觉到敬,却没感觉到爱。
原来谢霜云心里头装着楚少渊,却眼睁睁看着楚少渊娶了别人,她自己没办法之下只好嫁了人。
好在这一世二哥跟清姐姐彼此相悦,不然二哥也太可怜了一些。
天色渐渐西沉,最后一抬嫁妆也抬了出去,兰馨院里一下子变得空落落的,一些常用的东西都抬去毓秀园了,锦屏也跟着去布置新房了,虽说那些东西往后还是可以用的,可眼下惯用的物件儿不在手边,婵衣的心里忽然生出了几分不舍之情。
犹记得上一世出嫁的时候,她满心满眼的只有高兴,女子嫁人多少都是要掉些眼泪的,可她却一滴泪也没掉,前一世在家里受的苦太多了,以至于她及笄之后恨不得立即就嫁人,脱离这个魔窟。
可现在再重活一世,母亲健在,祖母的身子也大好,两位兄长的前途也是一片光明,她倒有些舍不得离开家里了。
这个时候大厨房的小丫鬟端了银耳羹进来,笑着道:“大厨房今日银耳羹做多了些,老夫人让奴婢给二小姐送来。”
婵衣淡淡应了一声,随口道:“放到几案上吧,我一会儿吃。”
小丫鬟笑着点头退了下去。
459.蒙汗药
锦心跟着锦屏一道去了毓秀园布置新房,天擦黑的时候,她正好从毓秀园回来。
她挑起竹帘进了屋子,手里还抱着一只陶枕,见婵衣正对着略显得有些空荡的屋子发呆,她笑道:“小姐,今儿奴婢值夜,明日一早奴婢唤您起床。”
婵衣回过神来,淡淡一笑,点头道:“你回来的倒是早,锦屏没有与你一同回来么?”
“锦屏姐姐也回来了,奴婢瞧着她今儿累着了,便与她换了值夜,”锦心一边将陶枕放到铺好了被褥的软榻上,一边止不住的感叹,“毓秀园可真大,从正门走到碧湖边儿上的新房,单单是坐油车就得两刻钟,您跟王爷成了亲之后要打理这样大的宅院可得费许多功夫。”
听着锦心这般感叹,婵衣忍不住莞尔,前一世她是去过毓秀园的,在毓秀园还未曾被赐给楚少渊做宅邸的时候,她跟简安杰一道去园里赏过梅,毓秀园的梅花在云浮城是出了名的好,那天她还剪了好几支回去插瓶。
后来听说毓秀园赐给了楚少渊,她还惋惜了好一阵子,而后楚少渊每每办宴席,她都会借故推脱不去,所以并不清楚毓秀园作为安亲王府之后的光景。
而唯一一次去毓秀园,却是被夏娴衣掳过去逼问燕云令的下落。
虽然已经重生了这么久,但一想到当时的情景,她还是忍不住觉得冷,那几乎是冬天最冷的日子,碧湖结着厚厚的冰,漫天都是飞雪寒霜,她身上的衣裳又被冰水浸透,浑身冷的直发抖,原本打理偌大的诚伯侯府就几乎要将身子拖垮,再加上夏娴衣逼供的手段太阴毒,她最后还是没扛过去。
她刚重生的时候一心想着要报仇雪恨,到了现在,却渐渐的释怀了。
说句真心话,上一世的娴衣过的日子算不上太好,她一直顶着庶女的身份长大,虽然在府里作威作福,但在婚事上却是极不顺的,不然也不会将主意打到自己的头上来。
至于楚少渊,虽然她前一世十分厌恶他,但据她所知,楚少渊过的日子也并不舒心。
他的后宅中时常有侍妾争风吃醋的事情传出来,他虽然侍妾众多,但膝下却一个子嗣也没有。
朱瑿好不容易怀了孕,结果却落了胎,当时云浮就有传闻说楚少渊杀戮之气太重,祸及子嗣,所以他才会到了二十多岁都无所出。
再想想自己,虽然管理诚伯侯府的中馈十分劳累,但那段日子,简安杰却是实实在在待她好的,不仅一个妾室也没有,就连通房都只有原先的一个开了脸的丫鬟,自从她嫁进来,那丫鬟也许久没有服侍过简安杰。
只可惜嫁给简安杰四五年,她一直没能有孕,简安杰安慰她说先养好了身子要紧,说孩子的事要看缘分,还帮她挡了婆婆苏氏的责难,她当时几乎觉得简安杰就是上天赐给她来弥补她先前所受的那些罪的。
哪里知道后来会发生那样的事情。
胡乱想着,眼神不由得就落到了桌案上,桌案上头放着的银耳羹是用了上好的雪耳加新疆的红枣和枸杞熬制的甜汤,这样的汤羹当年不知吃了多少,导致现在再看到就全无胃口。
她叹了口气,从桌上端起那碗用冰镇过的银耳羹,“锦心,你晚上可曾用过晚膳?这碗银耳羹是大厨房送来的,我没胃口,你若是想吃就拿去吃,若是不想吃,就端出去吧,天色不早了,明日是正日子,要早些安置才行。”
婵衣一边将银耳羹端起来递给旁边伺候的锦心,一边往净房走去,打算洗漱一下早些睡觉。
锦心接过银耳羹来,刚要说话,忽然闻到银耳羹里头有些熟悉的味道,她愣了愣,又重新闻了一遍,脸色唰的一下沉了下来:“小姐,这碗汤羹是大厨房的人送来的?”
婵衣奇怪的道:“怎么了?大厨房今儿做的多了才让人送来的,平日里都是祖母吃的。”
锦心一脸的奇异之色,“这汤羹里头掺了大量的蒙汗药,若这一碗吃下去,只怕要睡个一天一夜。”
婵衣大惊,若她吃了之后睡一天一夜,那明日的婚礼上就要闹大笑话了,尤其是这个婚还是皇上亲自下的旨意,只怕到时候要让楚少渊下不来台。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有些后怕,幸好她没胃口,不然可真的要麻烦了,但是……
大厨房怎么会送来这样的一碗汤羹?
她脸色凝重起来,对锦心道:“今日府中事务繁多,难免人员混杂,你去查一下今天有谁出入过大厨房。”
锦心点头,小心的将银耳羹放到碧纱橱中,“小姐,这汤羹您不要动,等奴婢回来再处理。”
……
锦心从大厨房回来,脸上有些讪然,看起来像是吃了排头,一脸的难看。
“小姐,奴婢查问过了,虽然今儿是催妆礼,但却是请了鸿宾楼的厨子来做的菜,大厨房就单单做了一个银耳羹,还是下午人散了之后做的。”
也就是说没有人有机会往银耳羹里头放蒙汗药了?
婵衣摸了摸下巴,这就奇怪了,蒙汗药不可能自己跑进去,她想了想,又问:“那祖母可吃了银耳羹?”
锦心点头:“老夫人晚膳的时候吃的银耳羹,刚才还打发了明茉姐姐去大厨房,说是明早要多准备些点心待客。”
锦心这番话的意思是说,祖母吃的银耳羹是没有放过蒙汗药的,不然怎么会这么晚了还会没有发作。
她抬起头看了看锦心,“你说有没有可能是半路上被人放了药,你去问问今儿端给我银耳羹的绿珠,看看她说什么。”
锦心有些无奈的道:“奴婢也想到了,刚才去问了绿珠,绿珠她不承认。”
婵衣皱眉思索,绿珠是家生子,老子娘都是在府里当差的,她先前是在庄子上头的,后来自己接管了府里中馈,才将她选到府里,分配到大厨房当差。
照理说她不可能会做这样的事,毕竟对她半点好处也无,若是被发现,可是要撵出去的,而且当时她端过来的时候,神情十分自然,若是她做的,她不可能会这般淡然,至少是会看着自己吃几口确认之后才会退下去。
而在府里头会给她下绊子的只有一个夏娴衣,虽然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此事,但她就是隐隐感觉,这件事跟她脱不了干系。
“这件事不要声张,一切等过了明日再说。”
460.新妆
夜色渐渐淡去,晨曦微露,天边显出鱼肚白的颜色。.w .
夏家一早就开始忙活,尤其是在茶房、礼房、大厨房当差的下人更是忙的团团转。
婵衣一觉醒来,看见锦心正在收拾她睡的床铺,她掩住嘴角打了个哈欠,问了一句:“什么时辰了?”
锦心抬眼见婵衣醒了,笑着回道:“才卯时初刻,离吉时还早,您若是困便再睡一会儿,不碍的。”
婵衣揉了揉睡的有些迷糊的眼睛,用胳膊支起身子来,瞧了眼窗外,院子里头的人已经开始进进出出的忙碌,因她还睡着,所有人的脚步都放的很轻,倒让她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不睡了,还有三个时辰便到吉时了,洗漱穿衣梳妆就要用两个时辰,再睡下去只怕真的要耽误了。”
锦心连忙上前服侍她起床洗漱。
刚洗漱好,谢氏便到了兰馨院,瞧见婵衣醒了,松了一口气,“我还担心你这孩子贪睡,没想到你竟早起了,时辰不早了,赶紧吃饭梳妆吧,别等花轿到了,你还没打扮好。”
婵衣一把抱住谢氏的胳膊撒娇道:“母亲的心里就没一点儿舍不得我么,我今儿就要出门子了,您怎么只担心我睡得太沉…”
谢氏看着婵衣一脸的小女儿姿态,心中顿时软成一团,伸手揽住了她,笑得有些伤感,“我的小阿晚一转眼也要嫁人了,母亲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平日里你在家中一直被娇养着,脾气也不好,往后嫁了人可要收敛一些,在夫家毕竟不如娘家这般自在,即便受了委屈回来与母亲说,母亲也只能护你一时……”
谢氏说到这里,心中一酸,眼泪簌簌的往下落。
“母亲…您别哭……”婵衣拿帕子给谢氏擦拭眼泪,自己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前一世出嫁的时候母亲早亡,出嫁那一日,她是冲着母亲的牌位行的礼,而这一世母亲健在,她原本应该高兴才是,可见到谢氏露出这样不舍的神情,她也跟着一起难过了起来。
谢氏抱住她,轻轻拍抚她的背,就像小时候无数次哄她睡觉时那般轻柔,“晚晚乖,不哭,母亲这是高兴的,好在毓秀园离咱们家近,以后想家了就回来,母亲做你爱吃的点心给你。”
婵衣用力的点了点头。
“你瞧她们母女俩,还没到哭嫁的时候就哭成这般,等到了时辰,她们岂不是要用眼泪淹了满屋子的宾客?”刚踏进门来的夏老夫人见她们母女俩抱在一起哭,一边笑一边跟一同进来的大舅母乔氏、三舅母周氏打趣道。
乔氏笑着劝道:“快省着些眼泪,等着哭嫁的时候再流,别现在哭了,到哭嫁的时候反而哭不出来,才是真的麻烦。”
谢氏跟婵衣连忙收了眼泪,一边重新梳头洗脸,一边吩咐下人端了早膳进来。
夏老夫人一边用膳,一边叮嘱婵衣过门之后应该注意些什么,尤其强调在她尚未及笄之前不能行敦伦大礼,说提前行了敦伦之礼对她有害无益,不仅会伤了身子,往后还容易生病。
婵衣毕竟前一世嫁过人,心里十分清楚,女子身子没有长成,早早的行了房会损了身子的,连连点头应是。
匆匆用了早膳,沐浴熏香,婵衣端坐在梳妆台前,由锦屏帮着她擦拭头发。
略一抬头便瞧见高高的衣架上展开的大红嫁衣。
嫁衣是按照王妃礼服的规格做的,正红的袖衣、罗裙,褙子上绣着展翅欲飞的鸾凤,织金丝线亮的耀眼,鸾凤周围绣着繁复的花纹跟卷云纹路,一眼看过去,嫁衣红的像是一团火焰般直接跃入眼帘。
婵衣有些怔愣。
若重生之时有人告诉她以后会嫁给楚少渊,她一定会嗤笑一声,说绝无可能。
不过才过了一年多,她就真的要嫁给他,果真是应了那句世事难料。
忽然记起上一世出阁的时候,楚少渊还在西北,那个时候他让人捎了话回来,说他年后回云浮,希望她的婚期能再缓一缓,颜姨娘便想借此让娴衣代替她嫁到诚伯侯府,她被颜姨娘的举动恶心到了,求了祖母将婚期提前了。
楚少渊回来的时候,她正好回门,他的神色她记得尤其清楚。
他的眼神比数九寒天的北风还冷冽,就那么冷冷的看着她,琥珀般的眸子里盛满了怨怒,浑身杀气腾腾,像是一把刚开过刃的刀,锋利又尖锐,不当心撞上去便会头破血流。
从来没在他面前讨到过什么便宜,乍一见他这样生气,心里反倒生出几分快意,冲他勾唇一笑,只等着他开口讥讽她再反唇相讥,没料到他冷冷的盯着她看了半晌,一句话都没说便拂袖而去,气的父亲当场对她发了脾气。
上一世一直看不懂那双琥珀一样美丽的眼睛底下藏着的,既愤怒又忧伤的情绪究竟是什么,现在再回想起来,或许他那个时候就在意她,她却一直不知道,不,也不能说不知道,有几次她已经感觉到了他的情意,但她却不愿去深究,在她心里他跟颜姨娘是一丘之貉,她本能的不愿接近。
没想到这一世他们竟然会走到一起,这么想着,原本还有些忐忑的心渐渐平和了下来。
脸上浅浅露出一个笑容,或许这就是宿命。
穿好嫁衣之后,便有女官给婵衣描唇画眉施粉。
精致的鹅蛋脸上扑了一层厚厚脂粉,嘴唇轻抿红纸,小巧樱唇染了大红的口脂更显娇美,眉毛用螺子黛描成一弯新月,头发高高挽起露出漂亮的脸庞,花冠戴在头上,头微微一动,花冠上缀着的珍珠穗子便轻轻撞击在一起,发出清脆好听的声音。
给婵衣梳妆的是从宫里出来的女官,上完妆往后退了一步,再去瞧婵衣的妆容还有什么疏漏之处。
出嫁时的妆容往往浓重热烈,不是所有人妆了都好看的,要五官端正且大气的人才压得住,女官仔细看过去,不由得愣住。
只见还未及笄的少女穿着一身真丝大红嫁衣随意的坐在杌凳上面,坐姿十分挺拔,嫁衣上头绣着的鸾凤华美艳丽。
而少女那张精致秀美的容貌在妆了浓烈的妆容之后,不仅丝毫无损她的漂亮,反而显得庄重沉稳,手随意放置在膝头,只不过是安安静静的坐着,就有一股扑面而来的气势,让人不敢小觑。
谁说夏家闺秀是小门小户出来的?这样端庄大气哪里是普通人家能养出来的女儿!
女官笑着给婵衣行礼:“王妃大喜了。”
婵衣抿嘴一笑,谢氏身边的苏嬷嬷立即将准备好的封红塞进女官儿手里。
而此时,娴衣却姗姗来迟,刚进了门,瞧见婵衣此刻穿着一身正红色的嫁衣端坐在临窗的大炕上,嘴角抿起,笑容既明艳又大气,她不由得大大的吃了一惊,急声道:“你怎么会好端端的坐在这里?明明……”她话未说完,立即意识到这话的不妥,赶紧将后头的话咽了回去。
婵衣冷冷的看了她一眼,“明明什么?”
娴衣眼神闪烁,脸上挤出一丝笑容,神色有些僵硬,“我是说,明明吉时到了,二姐姐怎么还不紧不慢的。”
婵衣笑了笑没有理会她。
夏老夫人却有些恼火这个庶女轻浮的做派,沉声道:“娴姐儿,你这么一惊一乍的做什么?今日是你二姐姐的大喜之日,你若是身上不舒坦就回房歇息,别做出这副不死不活的样子,你别忘了你能有今天全亏了你二姐姐在你前头帮忙遮掩!”
一句话将娴衣的那点儿老底全揭了出来,索性屋子里也没有旁人,不是谢家人就是夏家人,一早就知道其中内情,看向娴衣的神情都不太好,让娴衣的脸上顿时烫了起来,却没办法发泄心中愤恨,只能将情绪压了下去。
“祖母教训的是。”
夏老夫人不耐烦看娴衣的嘴脸,转头问张妈妈:“封红可都给打点好了?”
张妈妈连连点头,“奴婢一早就准备好了,”说着从衣袖中掏出一个锦袋,交给夏老夫人,“只多不少,您放心吧。”
夏老夫人接过锦袋来放到婵衣手里,轻声道:“虽然安亲王没什么外家,但府里的下人总要打赏一些的,祖母让张妈妈都准备好了,你记得祖母对你说过的,打理中馈要恩威并施……”
这是在教婵衣如何管理内宅,婵衣一脸乖顺的认真听着,前一世她出嫁的时候,祖母就曾这样郑重的叮嘱过她同样的话,无论前一世还是这一世,除开母亲,就数祖母待她最好,她的眼眶不由得有些湿润。
这般说着话,很快就到了吉时,全福人进来象征性的梳了三下头,嘴里唱着: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取一个有头有尾富富贵贵的吉祥意思。
梳完了头,夏家的亲戚也都聚集到了兰馨院,在瞧见婵衣华美繁复的着装时,纷纷倒吸了一口气。
不过才十三岁大的少女,竟然在妆后显得这样庄重,让人不由得赞叹,怪不得安亲王会喜欢她,有些人生来就是王妃的命!
巷子里头燃放鞭炮的声音十分响亮,噼里啪啦的声音传了进来。
就听外头的婆子喊了一声:“王爷的迎亲花轿来了!”
屋子里原本一屋子的女眷都忍不住出去看热闹,只有夏老夫人、谢氏跟几个舅母留了下来,一边陪婵衣说话,一边检查有无疏漏。
婵衣看着为自己忙碌的母亲,心中隐隐的有了出嫁的感觉,像是将上一世所欠了的都补了回来。
……
ps:这章花了一天的时间来写,女主角的心理活动反反复复修改了好多次,算是对过往的一个总结。
461.刁难
夏家一片喜气洋洋,鞭炮声响彻耳畔。
虽说安亲王的迎亲花轿来了,但守在楼墙上的夏明辰却死死拦着门,不许花轿就这样轻易的抬了人走。
底下安亲王迎亲的队伍叫喊声震天响,夏明辰一眼看下去,脚底下密密麻麻的都是人,为首的那个一身吉服面容昳丽的少年抬头看过来,不同于平日看到的威严,脸上带着笑容,眼角下殷虹的朱砂痣衬托着精致的五官,显了几分柔情出来。
一同来迎亲的萧沛朗声问道:“喂,鹤梅,你要如何才肯放我们进去?封红我们都准备好了,你且打发人将门开一条缝儿,我们给塞进去,满意了你再开,你看成不!”
夏明辰笑了笑,“我说肃宁,你当我是三岁孩子么?门开一条缝儿,合你们这么多人之力要撞开我家的门岂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萧沛见他不上当,讪笑两声挠了挠头,嘀咕了一句:“你的这心眼儿怎么这么多,我都还没想到这茬儿……”
而夏家族中在云浮城做官儿的亲戚家的子弟此刻都围在墙头上看热闹,见到安亲王的迎亲队伍受阻,嘻嘻哈哈的笑了起来。
婵衣四堂叔家的儿子夏明墨踩着梯子笑容满面,见两方僵持不下,大声道:“不开门难道你们就不能想法子将封红投进来么?都是一群武官,不会连这点力气都使不出来吧!”
萧沛出师不利,眼看着还要损失封红,底下迎亲的老爷们忍不住面面相觑起来。
一旁站着的王珏看了一眼站在墙上,颇有些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的夏明辰,忍不住莞尔一笑。
他跟夏明辰一同在西北待了将近半年之久,两人便是私下里的交情也十分好,此时见萧沛骗不了他,知道这个看似冷情的少年其实很容易就能打动,索性低声对楚少渊道:“王爷,人家嫁女儿总是要矜持一些的,我估摸着给个三五回封红准能敲开大门。”
楚少渊早料到今日不会太容易就能进去,他脸上不仅没有表现出不耐的神情,笑容反而更盛了些,看着夏明辰道:“大哥,不然这样,我将封红从墙头扔进去,你觉得满意了再开门,如何?”
还没娶了新娘子,就按照新娘子家的辈分叫了兄长,让夏家的人止不住笑得更欢实。
夏明辰既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摆着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看着楚少渊,脸上虽然挂着笑容,但也只不过是三分笑意。
楚少渊抬了抬手,小太监张全顺立即将准备好的封红交到他手里,他随手用红色的喜帕包好,扬手一扔,那包封红便稳稳当当的飞进了夏家墙头。
只听院子里头一片惊呼,热闹非凡的哄抢着封红。
不时便有人喊了一句,“二姐夫好大方,竟是五两一封的封红!”
这么来来回回的扔了有三回,夏家来看热闹的小辈差不多都拿到了封红,才有人松口,说“够了,放姑爷进来吧,总拦在外头,日头这样大当心中了暑气。”
夏明辰却不为所动,站在墙头还在思索出什么样的难题,好让楚少渊为难为难。
远远站着的夏世敬却急了起来,想到楚少渊可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人,万一惹怒了他,大家脸上都不好看,他连忙将夏明辰喊了过,有些气急败坏:“你这孽障,封红都拿了还拦着门做什么?这婚事是皇上钦赐的,你这样为难他,是不想你妹妹嫁人了不成?”
夏明辰知道父亲一向不喜自己,他淡淡应了一声,“我知道分寸。”说完便扭头又上了墙头。
倒是将夏世敬气个够呛,却又不能在这样的大喜之日发放,憋得他心窝子疼,忍不住瞪了长子好几眼。
夏明辰却没有注意到这些,他扬声道:“今儿是我妹妹嫁人,我这做哥哥得看看你有没有真本事……”
他话还没说完,萧沛就不耐烦的打断了他:“我说夏鹤梅,你这左一回右一回的,到底要来几回才放我们进去啊?索性一次给个规矩,完了我们好迎了新娘子回去,这么耽搁下去,吉时都要误了!”
朱璧也有些不耐烦,在外头晒了这么久,汗快将衣襟打湿了,夏家的长兄还不肯开门,难道就不怕惹怒了安亲王,让夏二小姐嫁不出去么?
而一直没有做声,只当做是凑人数的四皇子此时却是看了一眼脸上挂着淡淡笑容的楚少渊,眼睛里划过一丝嘲讽,闹吧,闹到最后看他还能忍得了多久。
他笑着道:“小夏大人难不成要出个什么文章来让我三哥现做?”
他一边说还一边看了看朱家的两个兄弟,像是在说,有状元跟榜眼做迎亲老爷,你就是出个再难的文章,又怕什么?
夏明辰却忍不住笑了,笑容当中带着几分嘲讽:“我妹妹是嫁人,不是请西席先生,问那些劳什子有什么用?何况我们大燕自开国以来,向来以武治国,那些酸儒秀才的学问就省省吧,既然大家都是武将,还是手底下见真章吧!”
这话刚出口,朱家两个兄弟的脸上立即出现几分尴尬之色,尤其是朱璧,脸上红的简直像是要烧了起来。
夏家人未免太过无状了!
这样诋毁读书人,枉他们家还自称书香门第,这样的粗野哪里像是书香门第教出来的!
夏明辰丝毫没理会旁人的反应,径直吩咐人将一早准备好的木杆升了起来,一手指着木杆上头垂着的细细丝线,一手拿着丝线吊着的铜钱,看着楚少渊,脸上尽是戏谑的模样,扬了扬手上系着丝线的铜钱。
“瞧见没,这一共是九枚铜钱,只要你全都射中,我便让人开门!”
说着话,手一松,那铜钱便滑落半空,叮叮咚咚的撞到了一起。
这样苛刻的条件让在场的人都吃了一惊,下意识的便去瞧楚少渊的脸色,心里想着安亲王必然不会答应,这也太为难人了。
楚少渊忍不住苦笑了一下,大哥还真是下了心思为难他,不过想想也是,若晚晚是他的亲生妹妹,只怕他也不会这么容易就让人娶了回去。
他抬起头看着夏明辰,脸上有些为难,“大哥这话可算话?”
夏明辰点头:“你知道的,我向来一言九鼎。”
楚少渊仰头目测了一下距离,随身的仆人取了弓箭来送到他手上,他拿起弓箭的那个瞬间,整个人的气势立即变得凌厉起来。
462.出阁
楚少渊翻身上马,脊背挺的笔直,琥珀般清亮的眼睛遥望着悬挂铜板的木杆,瞬息之间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肃杀之气。
原本人声鼎沸的场面立即变得寂静无声。
所有人都紧张的盯着悬挂铜钱的方向,眼睛都不敢眨,生怕错过。
半晌午时分的阳光很烈,天空没有一丝云彩,微风轻过,被丝线缀着的铜钱轻轻晃动几下,又归于平静。
楚少渊眼睛眯起来,一边看着丝线一边伸手从箭筒中取出三支羽箭。
四皇子看了坐在马背上的楚少渊一眼,嘴角轻轻一弯,有些嘲讽的笑了,他不过是半路学的武艺,哪里会有这样的本事,瞧他这样虚张声势,还装模作样的用了三支羽箭去射铜钱,他倒是要看看他射不下来要怎么圆这个场面!
楚少渊将羽箭搭在弓背上,手指用力拉动弓弦,拉得满满的,弓弦崩到极致的时候,楚少渊的手指蓦地一松,瞬间,离弦的箭蹭蹭射出,四下静谧,只有箭矢发出的破空声音。
四皇子忽然愣住,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只见羽箭齐刷刷的飞过丝线,“当当当”三声射进了木桩之中。
丝线下吊着的铜钱被气流带动叮叮当当的撞击到了一起。
眼尖的人一眼就看到空中有铜钱往下落,而那些眼慢的人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有没有铜钱落下,就又见安亲王快速的取了羽箭,皆是三支齐发,分别两次之后伴随着咚咚几声落地声,再抬头往木桩上瞧,原本木桩上吊着的铜钱不见了踪影,留了九根丝线随着风在空中翻飞。
瞬间,人群中爆发出一片喝彩声,将之前的静谧打破。
“好!”
“王爷好箭术!”
夏明辰的脸上这才露出几分真切的笑容来,扬声道:“开门迎姑爷进来!”
大门一开,喜乐也跟着响了起来,一群人热热闹闹的进了夏家。
四皇子走在迎亲队伍的最后,脸上的笑容看上去僵硬极了。
……
“姑爷来了,”筱兰兴高采烈的跑了进来,“迎亲的喜娘跟内眷太太们正往过走呢!”
谢氏连忙帮婵衣理了理嫁衣让她坐好,自己转身去了花厅,坐到夏老夫人跟夏世敬的旁边。
说着话的功夫,王府派来迎亲的喜娘被请了进来,瞧见婵衣稳稳当当的坐在炕上,连忙行礼说了几句吉祥话,便扶着婵衣往花厅走去。
花厅之中一片热闹,鼓乐齐鸣,王府中迎亲的内眷坐在一旁喝茶吃点心。
婵衣一抬头就看到穿着大红色吉服的楚少渊,她顿时愣住。
大红的吉服将楚少渊昳丽的面容映衬的更加艳丽,他嘴角含着一抹微笑,眼睛里像是碎进了一整颗黑曜石,那样的耀眼夺目。身姿笔直的站在那里,瞬间让周围的人都黯然失色。
她一直都知道楚少渊生了一副好相貌,但却是头一次发现她的目光竟然很难从他脸上移开半寸。
喜娘在耳边小声道:“王妃,该拜别父母了。”
她这才回过神来,轻敛裙裾跪在三位长辈面前的蒲团上,恭恭敬敬磕了头。
谢氏携了婵衣的手将她扶起来,母女二人四目相对,谢氏张了张嘴,原本准备好的话却堵在嗓子眼儿里,顿了顿,再一开口,声音就哽咽起来:“…从今往后要谨肃恭敬,以顺为正才是妾妇之道。”
婵衣的眼泪忍不住簌簌的落下了下来,谢氏连忙轻柔的拍抚着女儿的手,眼睛里泪光闪动。
大舅母乔氏笑着抚了抚谢氏的后背,“好了好了,晚晚嫁人是喜事,好在离得近,她什么时候都能回来看你。”
“自然是喜事,我这是高兴的,”谢氏用帕子替婵衣擦眼泪,“别哭花了妆。”
婵衣又拜了拜夏老夫人,“祖母往后要当心身子,不要什么事都操心,我会时常回来孝敬您的。”
夏老夫人的眼眶顿时红了,只觉得自己心里像是憋气般的心疼,连连点头,“不要惦记我,嫁了人,祖母不能再看着你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婵衣重重的点头,头上戴着的九瞿花冠十分沉,压得她几乎抬不起头来,眼睛里模糊一片,好像是将上一世的泪水都流了出来,心里既高兴又难受。
“到时辰了,新人该上轿了!”喜娘一边提醒,一边将大红的盖头捧在手里,见婵衣擦干净眼泪,这才将盖头盖在她的头上。
夏明辰红着眼睛上前将婵衣背了起来,就像小时候背着她那样,手箍得紧紧的,生怕摔了她。
他慢慢的往出走,忽然听见父亲温声说了一句,“你妹妹头上沉,你慢着些走。”
婵衣不由得回头望向夏世敬站的方向,红红的盖头之下,能看到父亲追上来叮嘱的身影,她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年幼的时候,父亲也曾十分疼爱她,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像是被风呼啦一下子就吹散了……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了起来,夏明辰已经走出了花厅。
婵衣趴伏在夏明辰的背上,眼泪滚滚而出,打湿了他新做的衫子。
夏明辰眼睛憋的红红的,将她送上花轿,一转头便看见楚少渊站在花轿旁,他一脸认真道:“好好待她,倘若让我发现你欺负她,你是王爷我也一样揍你!”
楚少渊郑重的点头。
……
婵衣坐在花轿中,摇摇晃晃颠簸着,从震天的鞭炮响声中渐渐走远,耳边吵吵嚷嚷,有唢呐吹出的喜乐声,有男人们中气十足的说话声,听起来既热闹又喜庆。
绕着小半个云浮城走了一圈儿,安亲王府的仆人抬了几大筐的银裸子、满天星沿路撒给凑热闹的平民百姓,一时间人头攒动,气氛喧闹热烈,几乎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今天是安亲王娶亲的日子,不少孩童更是沿路捡着银裸子,因有燕云卫跟五城兵马司在一旁维持着秩序,所以场面虽然热闹,但却没出什么乱子。
这样摇摇晃晃了一路,终于到了毓秀园。
耳边忽然窜起了鞭炮的冲天响动声,跟击鼓的声音混在一起,将婵衣原本还有些难过的情绪一下子都击散了。
花轿刚刚落地,便有喜娘将轿帘掀起,婵衣忍不住愣了愣,照理不应该是新郎官先踢轿门,给新娘一个下马威,然后才是她下轿么,怎么连轿门都没有踢,便将轿帘子撩了起来?
喜娘一边上前搀扶婵衣,一边低声笑道:“奴婢还没见过比您更福气的王妃,王爷已经在外头等着了,可别误了时辰。”
婵衣恍然大悟,这定然是楚少渊一手安排的。
忽然,她心里像是吃了蜜一样的甜。
拿着手中那根红绸带,一步一步走出花轿,不远处站着身姿挺拔一身吉服的楚少渊,他手里拿着另外半根红绸带,眼看着心尖尖上的女子踏过铺满了鞭炮燃放之后的红纸屑,这么一步一顿的走向自己,他的心鼓荡着满满的喜悦。
带着她一道跨过火盆、马鞍,摸过双福璧影,再坐了油车往花厅里走,他的手越过红绸带稳稳的握上了她的。
婵衣的心瞬间扑通扑通慌乱的跳了起来。
他们二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只双手交叠着握在一起,就感觉一股子甜意从心里漫了出来。
到了花厅,人言喧闹的气氛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婵衣见到盖头底下不远处有一双绣工精美的靴子,再往上,那个人身上穿了件明黄色的长直缀,她立即意识到眼前的人是皇帝,不由得暗暗心惊。
所幸拜过了天地之后,喜娘搀扶着婵衣去了新房。
婵衣气息不稳的坐到撒满了桂圆花生莲子跟红枣的床铺上,将将松了一口气,只觉得脖颈被脑袋上那顶沉重的花冠压得直也直不起来,身上里三层外三层的吉服,裹得她比粽子还严实,细细密密的出了一身的汗。
忽然眼前豁然一亮,是楚少渊拿了秤杆挑起了她头上的盖头。
她抬起头,跟楚少渊的目光顿时撞到了一起,那双琥珀一样美丽的眼睛里盛着很亮的光芒,看向她的时候,像是要满溢出来似得。
喜娘端了合卺酒跟子孙饺上来,楚少渊跟婵衣一同喝了合卺酒,吃了子孙饺。
“王爷,外头宾客都等急了,都说让您别赖在新房里不出去,他们还等着要敬您酒呢。”下人进来笑着道。
楚少渊道:“你先坐着,我去去就回。”
婵衣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楚少渊去了前面敬酒,婵衣端坐在床上,新娘子不能下床,要在床上坐着等夫君回来,这叫坐福。
喜娘说了一长串儿的好话,得了封红退了下去。
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婵衣头上沉的厉害,不由的用手扶了扶花冠。
锦屏连忙上前侍候她将头上的花冠取了下来,道:“王爷昨日就吩咐过奴婢,说近几日天儿热,忙活了一天小姐肯定累个够呛,让奴婢先服侍您更衣,还说您若是饿了就让奴婢吩咐厨房的人摆膳,若是想看书,小书房就在隔间。”
楚少渊想的很周到。
婵衣卸了妆,换了轻软的桃红色中衣,这才觉得身上轻便了许多。
……
ps:终于让女主角嫁人了,小意也是太难了。
463.醉酒
锦屏端了茶过来,“小姐渴了吧,今儿闷热闷热的,辛苦了您还要穿这么多。w w. vm)”
婵衣接过茶盏喝了一口,是喝惯了的龙井茶,温温的茶水下腹,嗓子眼儿不那么冒烟了,她往四周看了看。
大红的幔帐几乎要将整间屋子铺满了,因是夏天,用的都是软烟罗这样轻薄的料子,墙面是新糊过的,临窗大炕上有个小巧的桌案,中间摆着一只霁红瓷花瓶,上头插着两支浅白色的牡丹花,花蕊中心淡淡晕出一些粉色来,显得俏丽又好看。
花瓶旁边摆放着双喜字缠枝霁红瓷盘,盘子里是各色点心和干果,两支大红色龙凤呈祥的红烛在一旁摇曳生辉。
再抬头看看,镶嵌了绘着百子绕膝图的承尘光滑可鉴,婵衣不禁一笑,也不知是谁搬了这么一张床到婚房的,寓意倒是挺好,只不过近两年是不可能了。
她将手中的茶盏递给锦屏,盘腿坐在床上,“明儿要进宫谢恩,吩咐你的见面礼可都准备好了?”
锦屏笑着道:“您放心吧,全都在头一个箱笼里放着呢,封红也准备好了,大宗的封红都是十两银子一封的,到时候您可以打赏给宗室族人,也有小宗的封红是八钱银子一封,是奴婢给小姐准备了打赏给园子里的仆妇们。”
婵衣点了点头,锦屏做事越来越仔细了。
让锦屏将从家里带的杂书拿出来,她靠在大迎枕上看了一会儿,就听见外头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她抬头一看,楚少渊正掀了帘子进来,瞧见她正靠着迎枕看书,脸上扬起一个微笑。
“王爷,这么快就敬完酒了?”婵衣有些诧异,上一世简安杰可是到了半夜才回的房,现在不过才入夜,楚少渊就回房了。
楚少渊皱了皱眉,“还是按在家的时候那么叫我名字就好,这么叫,好好的都把人给叫生分了。”
婵衣愣了愣,没料到他会这样介意一个称呼,忍不住用帕子遮住嘴笑了。
楚少渊却不依的黏糊上来,“晚晚,我被人灌了好多酒,难受……”
屋子里服侍的丫鬟见机都退了下去,锦屏将门关的严严实实的。
他伸手揽住她娇小圆润的肩膀,头埋进她的肩窝中,深深嗅了一口她身上的兰花香,长了这么大,终于志得意满了。
婵衣只觉得满满的酒气迎面扑来,险些被呛出喷嚏,连忙将他推了推:“你这是喝了多少酒,怎么跟从酒缸里捞出来似得。”
楚少渊扁了扁嘴,握起她柔软的小手往头上放,一副委屈的模样:“还说,也不知萧沛跟王珏今儿是犯了什么毛病,放着陈年的花雕不喝,偏要喝从西北带回来的烈酒,开始还用杯子斯斯文文的喝,到了后头索性就换了碗,一碗一碗的往进灌,肯定是大哥觉得今儿没把我为难住,私底下跟萧沛和王珏说了什么,他们俩才这么灌我……”
说着说着就开始撒酒疯,偏要躺在她腿上,让她帮着按按头,直嚷嚷头疼。
婵衣无奈的伸手将他抱在怀里,把他头上的束发金冠摘下来,轻手轻脚的帮他揉着脑袋,嘴里忍不住笑骂道:“你别什么事儿都赖在大哥身上,说不准他们是羡慕你成亲,替你高兴才会一时失了分寸。”
“晚晚说的对,”他点头,煞有介事的道,“他们两个光棍肯定是嫉妒我有了媳妇儿疼,他们却还孤零零的,才下狠手灌我,哼,等他们成亲的时候我也不能让他们囫囵着进了洞房,定要把他们灌趴下不可!”
楚少渊倒是真像个喝醉了的人,又闹又撒娇的,直让婵衣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闹了一会儿,楚少渊见婵衣眉头微皱,意识到自个儿身上的酒气太重,手脚并用的爬起来,硬是要去更衣洗漱。
服侍的下人都退了出去,婵衣怕他真的醉倒在净房,连忙跟了进去,帮他擦脸换衣裳。
楚少渊却不干了,把衣裳捂得严严实实的,一边摇头一边郑重其事的道:“晚晚,你不能脱我衣裳,现在还不能……你身子骨承受不住……”
婵衣有些哭笑不得,看来他真是醉得厉害了,倒是还不忘她现在不能行房的这种事。
见他当真是不肯,也不勉强,转身拧了巾子给他擦脸。
温热的巾子一点一点将脸上的汗擦干净,似乎身上的不适也轻了许多,楚少渊脑子里这才有些清明。
再一低头,瞧见婵衣好笑的看着他,他的脸上忍不住红了红,“你先回房,我擦一擦换件衣裳……”
他红着一张脸将她往内室撵,生像是她要将他如何似得,婵衣也忍不住羞红了脸。
等到他再将自个儿打理好进了内室,就看见婵衣正收拾铺满了东西的床铺。
“怎么不唤了仆妇来,也不嫌累。”楚少渊一边说,一边伸手接过她手里的东西放到一边。
婵衣没好气的看他一眼:“唤了她们来,看丰神俊朗的安亲王如何撒酒疯么?”
楚少渊刚刚褪去的红晕又爬上了脸。
在她面前没脸没皮的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他索性破罐破摔,眼光闪闪的看着她,“晚晚,头疼。”
眼泪汪汪的样子像是小时候养过的那条小京巴。
“过来,”婵衣坐到床上,拍了拍自己的腿,“我再给你按按,也不知道让人挡一挡,自个儿硬扛着喝,可不是要难受么。”
楚少渊从善如流的躺在婵衣腿上,那双小手一点一点的拂过发际,隐没在乌黑浓密的鸦发之中,心底熨帖的想叹息一声,“还有这儿也难受,”他将她的小手引到他的脖颈处。
婵衣给他捏了捏脖颈,顺着脖颈将肩膀也捏了捏。
“迎着大太阳骑了一天的马,人都快被烤化了,好在这辈子只受这么一回罪,忍忍就过去了,不然我可抗不住,”他絮絮叨叨的说着话,又将她的小手往下引,“还有这儿也难受,和这儿…这儿都难受……”
婵衣见他引着自己的手越来越往下走,她几乎大半个身子都要趴伏在他身上了,当机立断的伸手拍了他的腿一下,道:“你这儿是不是也难受?要不要我也给你一齐按了?”
楚少渊刚要说是,忽然觉得她口气不太对,一睁眼就瞧见婵衣笑眯眯的盯着她,笑容里头有着说不出的危险。
……
ps:w(゚;Д゚;)w小意好像把男主角越写越蠢了,啊喂!怎么破,急,在线等。
464.玉蝉
“晚晚…我今天真高兴……”楚少渊目光软软的看过去,原本清亮的眼睛此刻像是蒙上了一层纱,醉意朦胧的望着她,声音十分的轻,像是喃喃细语,伸手捧住了她的脸,“往后终于不用再提心吊胆了……”
他那张昳丽的脸上少了往日的沉稳,多了恋慕之色,痴痴的模样,让婵衣的心瞬间软成一团春水,这是她第一次听见他说提心吊胆,她原本以为不安的人只是她一个人,没想到他也在不安。w w. vm)
她不由的伸手按在他捧着自己脸的手上,轻声道:“真是笨蛋,我就在这里,哪里都不会去,你提心吊胆什么?”
“是…”楚少渊笑着笑着,翻身坐起来,捧着她的脸,喃喃细语尽数没入她的唇间,“晚晚会一直陪着我,直到我变成老头儿,直到我们都老的走不动……”
再往后的声音就并入了她的唇齿之间,夹带着淡淡的酒气跟茶香,动作温柔,神情缱绻,像是佛前最虔诚的信徒。
帐子放了下来,内室里头渐渐没了声音,只有一对儿龙凤呈祥的大红烛摇曳生辉。
锦心跟锦瑟两人趴伏在门外仔细听着动静。
锦心耳朵尖,内室传出来平稳的呼吸声,像是安置了,她冲着锦瑟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放心。
锦瑟这才吐出一口气儿,缓缓的退到耳房,悄声道:“孙嬷嬷来问了好几次,说怕王爷年轻气盛忍不住,让咱们都看着些,若我说的话,王爷这般风姿的人物哪里像孙嬷嬷说的那般,尤其是王爷这样看重小姐,定不舍得小姐身子亏了,你看被我说准了吧,孙嬷嬷就是爱操心。”
锦屏在耳房中正收拾明天准备的东西,听见锦瑟这番话,忍不住沉了脸,“还小姐小姐的叫呢!小姐嫁了人,都该改口了,今儿就算了,改明儿起咱们一律改口叫王妃,还有,王爷看重咱们王妃,咱们做下人的心里有底就成,都跟你这么嚷嚷出来,王妃还怎么在王府立威?”
正妻向来不是拿来宠的,底下的人知道王爷看重王妃便成了,这种话由着王妃的贴身丫鬟嘴里说出来,还不得被人误会王妃轻浮,经不住事么?
锦瑟扁了扁嘴,知道锦屏说的有理,没敢反驳。
锦心却想,也不知道主子能不能吃的消,想她原先没进府的时候听市井中嘴碎的那些妇人说起过,男子精血旺盛,若是一直忍着,只怕对身子不太好,不过这些话,她可不会傻乎乎的跟锦瑟似得说出来,再如何也是主子自个儿的事儿,与她们这些当丫鬟的半点干系也没有。
几个丫鬟洗漱妥当,都各自就寝了。
……
婵衣却睡得有些不太舒坦。
她半夜醒来,发现自己被楚少渊拥着躺在床上,楚少渊均匀的呼吸声吐在耳边,一只胳膊穿过她的脖颈搂着她的肩膀,另外一只胳膊揽着她的纤腰,长腿一跨,将她的腿收进腿中,她就像一个大的抱枕,被他牢牢的抱在怀里,动也不能动。
前半夜还好些,毕竟累了一天,她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可到后半夜她想翻个身却怎么也翻不了的时候,她这才觉得有些难受,尤其她还是面向着他,整个人是直接贴在他身上的,他一身的腱子肉硬邦邦的像块石头,靠着他睡真的一点儿也不舒服。
偏她又力气小,搬不动他雄壮有力的胳膊,而且每每她一动,他就下意识的搂得更紧,生怕放松之后她就一脚踹他下去似得,让她简直是有些哭笑不得,无奈的瞪着他,希望借此能让他有点知觉。
奈何楚少渊睡得香,完全不知道她的窘况,就在婵衣觉得无奈,想要唤醒他的时候,楚少渊紧闭着眼睛的脸上忽然皱了皱眉,手中的力气又大了几分,将人箍得紧紧的,嘴里冒出一句:“我哪里不如简安杰,要被你如此嫌弃?”
她瞬间如遭雷劈,愣在那里,一动不动。
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他怎么冒出一句这样的话来?
难不成他对前一世也是有记忆的?才会在婚前那样的不安,甚至刚刚说终于不用提心吊胆这样的话……
婵衣屏气凝神的趴伏在他怀里,仔细的听着他的动静。
不一会儿,他的语气咬牙切齿了起来,嘴里喃喃不清,说了一句:“明明你先认识的人是我,你四岁的时候就喜欢我了,不然怎么会把玉蝉给了我?我一直带在身上,不信你瞧……”
他闭着眼睛,手却慌乱的往身上摸去,婵衣趁着他放松的时候往身后的位置挪了挪,却被他一把按住。
“……不…不许跑……你总是离我远远的,我就那么可憎?”
婵衣叹息一声,他这是做了哪一国的梦?怎么还带串的,前世他可没给她看过什么玉蝉……
等等,玉蝉?
婵衣眼睛微微一动,小手从他的里衣当中伸了进去,摸上他的胸膛,啧啧,瞧这一身的腱子肉,没个几年功夫哪里能练得这样硬,都快赶上院子里的假山石了。
再顺着胸膛一路往上,摸到他脖颈间的那条红绳,她愣了愣。
他脖子上还真戴着什么东西。
只不过,这手感,这形状是……
她将红绳提出来定睛一瞧,还真是一只小巧的玉蝉。
瞧着玉蝉小小巧巧的样子她却忍不住思索起来,这是哪年的事?她怎么记不得给过他一个什么玉蝉的。
谁都知道她名字里带着婵字,什么玉蝉的印纽,吊坠跟小物件儿她都喜欢,从来都是旁人得个什么好东西给她的,而她却未必会拿这么一件两件出去给人,尤其是带着玉蝉的,总觉得给了人就是把自个送了出去,感觉怪怪的。
带着这个疑惑,婵衣睁着眼想到了天边翻了鱼肚白的时候,才合上眼睛小睡了一会儿。
再醒过来,就发觉身边的位置空了,那个一身雄赳赳腱子肉的少年也不知什么时候起来的。
她揉了揉眼睛,唤了锦屏进来,问道:“王爷呢?”
锦屏一边拧了巾子给她擦脸,一边回道:“王爷在湖边操练呢,让奴婢们动作轻着些,别吵到您了。”
婵衣坐起来,由着锦屏服侍洗漱穿衣。
一切弄好之后坐到桌案旁边正喝了几口茶,就见楚少渊大步走了进来,身上热气腾腾的样子。
465.记忆
婵衣连忙走上前去,递给他帕子让他擦汗。
楚少渊笑着从她手中接过帕子,随便擦了擦,温声问道:“怎么起这么早,昨天累了一天,不多睡一会儿。”
“还说我,你起的不是更早么?”婵衣瞧见他脸上的汗一直往出冒,转头吩咐锦屏,“去准备热水,王爷要沐浴。”
楚少渊摆了摆手:“不用了,我随便擦一擦就好了,你饿不饿?昨儿吩咐厨房炖了只乌鸡,一会儿多喝几口汤,你的身子一向不强健,别三日回门的时候瘦了,到时候母亲又要心疼。”
婵衣向来喜欢干净,尤其是出了汗之后定是要沐浴的,此刻瞧他一身的臭汗,不由分说的将他推到净房,念叨他:“不行,随便擦一擦等一会儿吃了早膳又要落一身,再换了礼服进了宫,顶着大太阳拜长辈祭太庙先祖,到时候还不得给捂得浑身都是馊味儿?到时候身上难受不说,万一皇上让你上前说话,一闻你浑身的馊味儿,难保不会觉得你这亲白成了。”
说的头头是道的,让楚少渊忍不住笑了,伸手一把将她拥在怀里,“这才不到一天,你就嫌弃我浑身馊味儿了,往后这日子还怎么过?”
婵衣连忙手脚并用的推开他,轻呸了他一声,“昨儿被你抱了一晚上,到现在胳膊还酸疼呢,你说你这么大个人了,就不知道你浑身硬邦邦的隔得人难受么?偏还抱得那么紧,让人喘口气儿都难。”
她一边说一边去解他的腰带,将他一身的短打悉数脱下来,用巾子帮他擦汗。
“怎么我一点儿也没发觉?”楚少渊一边脱着衣裳一边奇怪的问,
短打一脱,露出精壮的腰身,让婵衣脸上一红,忍不住道:“你倒是睡的香,哪里知道这些。”
她尽量不去看他的身体,将巾子沾湿一点一点的擦拭着他的汗,眼睛一抬,看到他脖子上头挂着的玉蝉,不由得捏在手里,看了他一眼。
楚少渊低下头就瞧见自己脖颈上头戴着的玉蝉被她发现了,他伸手想从她手里取出来。
婵衣手一转,将玉蝉摘了下来,“这么大个人了,还带女孩儿才喜欢的东西,你丢不丢人?”
楚少渊笑了起来,将她的手包在掌心里,眉眼温柔的像是四月里的风一般,“这还是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给我的,纵使有些秀气,我也舍不得摘,”他注视着她的眼睛轻轻转动,像是宝石一般流转出耀眼的光华,“可惜你却不记得了。”
婵衣奇道:“你怎么知道我不记得了?”
楚少渊嘴角神秘的翘了翘,看着她的眼睛满是深意:“你若是记得,就不会在我刚来夏家的时候那样不喜欢我了,我可记得清清楚楚,你当时的神情倨傲极了,不止认不出我来,还骂我是小叫花子,说我去谁家不好非要来你家。”
婵衣一把捂住他的嘴,眼睛瞪了瞪:“你怎么这么记仇?你当时长得又瘦又小,可不是跟街门前的小叫花子似得,再说后来母亲不是因为你狠狠的训斥了我一顿么,你怎么还能一直记到现在?”
记得,是因为在意,他心心念念了许久的人,转身就不认得自己了,反倒显得自己那几年牵肠挂肚的可笑。
他一低头就瞧见心爱的人瞪着眼睛,眼波间流转着几分薄媚,忍不住轻轻吻了吻她掩住自己嘴唇的手。
“你那时候才四岁,自是不记得我了,可我却忘不了你,你当时拿了栗子糕给我吃,还气鼓鼓的把玉蝉塞给我,想让我做你弟弟,结果后来我真的成了你弟弟,你却转身就把我忘得干干净净,你说该不该罚……”
他这么一说,婵衣这才隐约的回想起来,恍然大悟道:“原来是你!”
四岁那年跟母亲头一次出门去广安寺进香,霜云表姐得了个玉蝉的挂件儿给她瞧,她知道自己名字里头有个婵,便下意识的不喜欢别人手里拿着玉蝉,硬是抢了过来,跟着的乳娘嬷嬷要她还回去,她一溜烟就跑到院子里,结果到了后来她迷了路,手里只拿着几个栗子糕。
她发现走丢了,正要哭,就见到院子里头好几个人围着个弱小的男孩打,她从小在家里就是霸王,自然是上前一下就喝止了他们,并威胁说:“我父亲在大理寺做官儿,你们这么多人欺负他一个,我现在就去告诉我父亲,把你们通通都抓起来!”
那群孩子也许是被她通身富贵的打扮吓着了,一窝蜂的全被吓跑了。
她瞧着被打的那孩子又弱又小,脸上还脏兮兮的,原本想用帕子帮他擦脸的,可帕子里包着栗子糕,他正巧肚子咕噜咕噜的叫了,只好让他用帕子垫着吃栗子糕。
说句实话,她并没有看清楚自己救了的这个男孩儿长什么样,只是因为那时候他刚好出现在她跟家人失散的情形下,她觉得自己瞬间变成了大人,保护了弱小的他不被人欺负,才说希望他做她的弟弟。
而给他玉蝉,也不过是因为先前见大哥跟人家拜把子,用自个儿的汗巾与人交换。
她想想,觉得汗巾都是母亲给做给她的,上头绣了可爱的长耳朵小兔子,她实在舍不得,便拿了玉蝉给他。
没想到原先被欺负的惨兮兮的人竟然会是楚少渊。
婵衣忍不住想笑,将玉蝉收进口袋中,“当年给了你玉蝉之后回去我就被母亲打了屁股,由此可见你我的梁子就是从这里结下来的。”
楚少渊见她要收走自个儿的玉蝉,不依起来:“还说我小气,你不是比我还要小气,十年前给我的东西也要要回去。”
“呸!”婵衣笑骂道,“我是小气的很,这玉蝉本就是我抢的霜云表姐的,你这么一带就带了十年,我再不收走,谁说得清你惦记的人究竟是我还是另有其人?”
楚少渊毕竟从小跟她一同长大,十分了解她的脾气,知道她不会轻易将雕着玉蝉样式的东西送人,当初他手里拿着的时候,他还美滋滋的,现在一听她这么说,这才明白当年的她为何会将玉蝉这样轻易就给了他。
脸色不禁黑了一黑。
但转过头来又觉得自己真的是有些小气,忍不住想笑,却不想让她瞧见,连忙憋着,面儿上一副失落的样子。
婵衣见他这般,以为他是真气极了,心疼的温声安抚他道:“你我都成亲了,只你一人有吊坠,我怎好孤零零?正好我那儿有一对儿玉蝉样子的吊坠,一会儿我让锦屏翻出来,咱们一人带一个,”一边说一边注意着他的脸色,不见缓和,她又说道,“还是说你喜欢别的图案,都不碍的,我那儿上好的籽玉也有,你喜欢什么就让工匠雕什么,雕成一对儿,你带一个我带一个,你看看雕个什么好些?女孩子多会喜欢些鸟儿啊,蝴蝶啊的,男人家的话就多是猛兽,不然雕一对儿貔貅吊坠,镇宅保平安也不错。”
瞧她一脸着急的样子实在让他心痒难耐,脸上有些绷不住,笑了半路又收回去,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看着更危险。
婵衣见自己说了半天,他还是不为所动,耐心磨光,她将玉蝉拿出来往他手里一放,嘴角沉了下去,“不就是一只玉蝉么,这么小气。”
说着连身上的汗都不帮他擦了,转身就要往内室走。
他连忙一把将人拥住,磨蹭着她的头顶,笑得打跌:“这就生气了?我被你忘了这么些年,我还没气,你反倒气的不行,哪里有这样的道理?嗯?”
婵衣有些恼,谁知道他会这样小气,好话说尽了也不松口,再说了,谁知道当年那个脏兮兮的孩子会是他。
她索性闷不吭声,略微有些凉薄的唇抵着他的肩膀。
“我在意是因为那是你给我的第一件东西,至于玉蝉之前是在谁手里,又有什么要紧?反正最后是从你手里给的我,在我眼里,便是你的东西,”楚少渊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哄道,“好了好了,不气了,嗯?”
这么一说反倒显得她像个小孩儿在乱发脾气。
婵衣忍不住往上飞了他一个眼刀,楚少渊笑容更甚,自家媳妇儿就是飞个眼刀过来,也这样好看。
她气的不行,张嘴就咬在他的肩头上,咬的不算很重,却让楚少渊心中猛地一跳,浑身越发的热了起来。
再看向婵衣时,琥珀般的眼睛越发的暗沉,像是凝着一股子龙卷风,要将她席卷进去一般,低头就贴上了她温度偏低的嘴唇,重重的碾压过去,舌尖舔舐着她的,心脏剧烈的跳动着。
敲门声传来,锦屏小声问道:“王爷,热水烧好了,要端进来么?”
婵衣如梦方醒,连忙从他怀里挣出来,脸上烧的不成样子,唤了锦屏进来,自己一转身回了内室。
楚少渊脸上身上全是汗珠,他想到刚刚被咬的那一下像是直接咬到了他的心上,酥痒难耐极了,他忍不住吞咽了一下,突出的喉结上下滑动,他连忙将水浇在身上,忍不住想到,这才第一天,他就有些控制不住,往后的日子可怎么办?
匆匆将一身的汗洗掉,换了干净的离衣,刚出了宴息室,就瞧见摆了满满一桌案的早膳。
婵衣正在布筷,见他出来,指了指对面的凳子,“时辰不早了,我们早些吃完早些去宫里。”
“还生气呢?”楚少渊坐下来,加了一只蟹黄包放到她粉彩小碟里头,“气鼓鼓的可对身子不好。”
466.敲打
婵衣将碟子里的蟹黄包送进嘴里,没理他。
楚少渊忍不住眼睛一弯,笑得欢畅,凑头过去亲了亲她正嚼着蟹黄包有些鼓鼓囊囊的脸颊,“你瞧,脸都气得鼓起来了,跟包子似得……”
“楚少渊!”婵衣被他拨撩的又好气又好笑,一把推开他,“不许作乱,好好吃饭!”
楚少渊见她一副快要炸毛的样子,忍着笑收了逗弄她的心思,将水晶虾饺夹起来放到她碟子里,嘴里像是哄小孩子似得:“好好好,吃饭吃饭,晚晚多吃一些。”
婵衣忍不住瞪他,也不知是不是男人得偿所愿之后都会变得更蠢一些。
一顿饭就这样拖拖拉拉的吃完了。
等梳妆换衣裳再驾着马车往云浮城正中央的皇宫里去时,已经是半晌午了。
拜过太庙圣祖,楚少渊跟婵衣才去了慈安宫。
一进大殿,便见太后端着身子跟皇帝两人坐在首位,宫中一并的妃子在下头按序而坐,上一世没瞧见的几个妃子,现在都端端正正的坐着,婵衣从庄妃一路瞧过去,顾淑妃,宋贤妃,魏兰妃,卫德妃,还有不在妃位的静嫔,唯独没有见着皇后。
婵衣心中一动,看来皇后是彻底被皇上打入冷宫了?连这样的认亲礼都不许她出来。
楚少渊携着婵衣恭敬的给皇帝跟太后行了礼,太后笑得一脸慈爱,拿了两个封红给他们二人,还顺带着赏赐了婵衣一柄玉如意。
皇帝看他们二人站在一起十分般配,不由得笑着点了点头,“老三既然已经成婚了,也算是个大人了,往后要更有担当才行,”他说着顿了顿,又道,“工部有几桩案子,过几日你便接手过去吧,也恰好在工部历练历练,看看我们大燕的山河。”
皇帝的话音一落,太后心中不由得一震,这是要放权给老三了?
工部的案子牵连甚广,皇帝这是要接老三的手发落一批人,好给老三立威不成?
这般想着,太后脸色不由得沉了下来,看向楚少渊跟婵衣的眼里就少了几分刚刚的慈爱,添了几分忧虑,她沉声道:“不曾想一转眼,意舒也这样大了,哀家还记得当年皇帝在你这么大的时候,还在为太傅教的课业犯愁,没想到下一辈到了老三这里,都已经开始帮着处理朝政了,实在难得。”
太后的话听着像是在忆当年,楚少渊却心中一凛,当年父王未曾登基之时可并不像太后说的这般无用,不过是韬光养晦罢了,加上当年的泰王跟瑞王又风头正健,他不得不避其锋芒,导致后来一直被迫害,直到失了储君之位,又让太后的母家退出政局,才保全了一个王位。
现在太后在这个时候提及当年之事,未必就是话里称赞他的意思,反而让人听出了几分话外之音。
太后将父王跟他相提并论,无非是想提醒他,父王当年可没有他这么出风头,枪打出头鸟这个道理他不是不明白。
他眸光一敛,神色恭敬的道:“当不起皇祖母的这句夸奖,孙儿年纪尚轻,许多事情还做的不好,父王也是想让孙儿磨练磨练,好将性子磨练的沉稳,日后不会出错,孙儿定会尽心尽力去办差事的。”
太后听了之后和蔼的笑了,对一旁的皇帝跟庄妃道:“你们瞧他这副认真的模样,真是让哀家喜欢,好了好了,也不必说这样谦逊的话了,我们天家的孩儿哪个会差?你用心做事你父王不会看不出来,只是有一点,无论遇见什么事,都要记得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不要做出什么让你父王为难的事。”
若说刚刚那句是模糊不清的提醒,这句就是明晃晃的警告了。
警告楚少渊不要多事,若是查到了四皇子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不能揪着不放,皇帝不喜欢看到兄弟相杀的局面。
婵衣听的目瞪口呆了起来,太后的变化怎么这样的大?前一世太后明明是最喜欢楚少渊的,无论吃穿住行都会第一个考虑到楚少渊,毓秀园很多的珍奇之物都是太后赏赐下来的,怎么换了一世竟然会这样敲打楚少渊?难不成朱家已经站到了四皇子那一边么?
她不由得去看楚少渊。
楚少渊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还是刚刚那副不温不火的恭敬模样,但她从他收敛的形容中分明察觉出了几分轻蔑。
就听他点头道:“皇祖母教训的是,孙儿谨记于心。”
婵衣不由的轻轻一笑,只是说谨记于心,却没有说定然不会做,楚少渊说话越来越能气人了。
想也知道,他不可能会乖乖听太后的训导,即便上一世太后那样喜欢他,他也从来没有按照太后的心意行事,反倒是气的太后对他又气又恨。
太后听出了话外之音,一口气憋在胸腔就要发放。
却听皇帝道:“行了,母后,意舒不是那种不知轻重的孩子,他自个儿知道该怎么办差事,”说完看向楚少渊,又加了一句,“天儿不早了,你们还得去宗室营见见其他长辈,朕就不留你们在宫中用膳了。”
这一句话让婵衣如得大赦,她本就不喜欢在宫中久留,谁知道一个行差踏错就得罪了谁,更何况再加上一个句句都有机锋的太后在一旁虎视眈眈的盯着她,只怕她慌乱之下出个什么岔子,那可真的是让她欲哭无泪了。
她转头看了看楚少渊,楚少渊轻轻捏了捏她藏在袖子底下的手,示意她不必惶恐,笑着携她起身。
“儿子谢过父王,谢过皇祖母。”
……
走在筑得高高的宫墙中的路上,婵衣拿眼睛瞟他,嘴角噙着一丝似笑非笑。
“你当真一点儿也不怕?”
话问的没头没脑的,但楚少渊却是知道她问的是刚才那样顶撞太后,他就不怕太后恼了他的意思。
他笑着摇了摇头:“没有人能讨得所有人的喜欢,况且有些事立场不同,想要讨得某些人的喜欢比登天还难。”
他原本就没打算做那左右逢源之人,也就无所谓谁喜欢,谁不喜欢了。
况且,喜欢的人已经在身边了,那些不相干的人便随他们去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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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7.嫁祸
东宫,太子妃小心翼翼的端了药进来,看了看李柔婉,李柔婉摇了摇头。
太子妃的脸上除了小心翼翼又多添了几分恐慌,眼睛往内殿望了望,行动之间便有些犹豫。
“药呢?怎么还没端过来?”
殿中暴躁的男声传出来,让太子妃惊了一跳,连忙垂眸缩了缩肩膀,打起十二分精神走近内殿。
“太子殿下,您…您的药,臣妾已经给您熬好了,您是现在喝还是一会儿再喝?”
太子妃一副战战兢兢地模样,活像是一只惊弓之鸟,将太子心里的那股子憋闷一下子便翻涌了上来,他厉声骂道:“你这贱人!不过让你熬一副药,这副畏畏缩缩的样子,怎么?是本宫苛待了你不成?”
太子眼睛瞪的比铜铃还要大,满目凶光。
太子妃脸皮无意识的抖动了几下,声音噤若寒蝉:“…您别,别动怒,对身子不好。”
太子冷笑一声,想要发作妻子。
旁边的凤仪公主却不耐烦极了,摆了摆手,一副撵下人退下的模样:“行了,药放在这里,你下去吧,本宫还有事与太子哥哥商议。
被当成下人一般对待,太子妃脸上没有出现任何屈辱之色,反倒是一脸的如得大赦,转身战战兢兢地退了出去。
“墨玉,”太子满脸的不高兴,“若不是这个贱人家里做的好事,舅舅一家也不会这么快就被父王发落流放……”
凤仪公主瞪了太子一眼,“太子哥哥,你瞧瞧你现在这样,哪里像是一国储君,跟一个女人过不去算怎么回事?母后如今被禁足在朝凤宫,你不想想法子救母后出来,净是做这些无用的事情。”
太子被她的话噎的面皮发紫,忍不住反驳道:“你说我,那你呢?你忘了母后为什么会被禁足?”
“老三那个杂种娶亲你去给他做什么脸面,你以为他会与你兄友弟恭和睦相处么?”
“别忘了他是怎么回宫的,只怕他在回宫的时候就已经记恨上你了!”
凤仪公主嗤笑一声,“谁管他记恨不记恨我,”她的脸上一副轻蔑之色,抬头看向太子,“哥,你真的以为我去看他成亲是想给他脸面么?错!我连新房都没进,算什么给他做脸面?”
太子一怔不由得问道:“那你是为了什么?”
凤仪公主冷哼:“舅舅家丢了马市,失了西北的势力,我总要想办法夺回来,现在驻守在雁门关的是萧洌,掌管马市的是王珏,他过些日子就要去西北走马上任了,定国公夫人为了他的婚事四处走动,几乎挑花了眼。”
太子知道自己的这个胞妹一直心悦王珏,此时听她这番话,忍不住惊呼一声:“你做了什么?”
凤仪公主脸上的神色彻底冷了下来,“我倒想做什么,可惜王珏却压根不上钩,反到是朱家大爷像个愣头青似得撞了上来,简直可恶!”
太子惊讶极了,听胞妹这番话,难不成……
他急忙问道:“到底怎么回事?难不成你跟朱璗……?”
凤仪公主神色难看,抿嘴点了点头:“原本我是打算在毓秀园更衣的时候让人安排王珏误撞进来,生米煮成熟饭,他不能再抵赖,可没想到王珏、萧沛跟朱家大爷一起过来,让我措手不及,正要遮掩,朱家大爷就闯进来了,王珏跟萧沛还在门外,一听不对劲,立即躲的远远的。”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咬牙切齿:“倒是便宜了朱家人!”
太子听了她的话,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冷声斥责道:“平常便罢了,这种时候你还敢做出这样大胆的事来,你可知道朱家是皇祖母的母家,你算计了她的母家,她会善罢甘休么?”
凤仪公主脸上的神色更加的难看,眸子里满满的愤慨跟委屈。
她虽然是公主之尊,但自从卫家被发落、母后被禁足,太子哥哥又重伤之后,她在宫中的日子一日比一日难过。
想要打破这个局面,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到盟友,她一下子就想到了王珏,听说定国公夫人在帮他相看,她心中又急又怕,急的是她还没想到法子,他的婚事就被定国公夫人订下来了,怕的是她想到了法子算计到了,可他又不情愿。
现在可好,她的这些急跟怕都不用再烦心了,因为他根本就不会跟她在一起了。
一想到这里,她心里疼的像是被剜掉了一块心头肉。
她忍不住道:“太子哥哥以为我愿意这样么?我是为了谁?难道你真的以为我是为了我自己么?我可以安安静静不作为,可以忍受人家踩到头上作威作福,现在什么形势,你当我不明白么?”
太子心中大痛,妹妹向来养尊处优惯了,她在后宫从来都是横着走的,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说到底还是他没有做好一个兄长,否则也不会让她这样为难。
凤仪公主几乎憋红了眼睛,恨声道:“现在后宫由庄妃执掌,她向来不喜欢我,她会给我安排什么好亲事?与其被人拿捏,不如主动出手算计,哪怕遭人怨恨又如何,只要我们得了实惠便是,更何况,朱家是皇祖母的母家又如何?别忘了我可是皇后所出的嫡长公主,便是下嫁给朱家,也是给他们家门荣光,皇祖母即便不愿,她总不能为了娘家的脸面反而去下夫家的脸面,她若是这么做,父王也不会同意的!”
而且朱家人现在这样风光,就连皇子娶亲也要请了他们去做迎亲老爷,便是嫁给朱家也未必就比嫁给王珏差。
这也是她深思熟虑之后才下的决定,她只要将朱家捏在手里,不怕太子哥哥往后艰难。
“太子哥哥,朱家是大燕的读书人十分推崇的鸿儒之家,跟朱家联姻等于将大燕的读书人都笼络住了,况且既然事情发生了,就不必再遮遮掩掩的,所以我今日才来与你商议。”
太子一愣,脑子还没有转回来,点头道:“商议让父王赐婚么?一会儿我就去乾元殿求父王……”
“哥哥,你怎么不明白?赐婚是一定要的,可你仔细想想,我是在什么地方被冲撞的?你说商议什么?自然是商议如何将这件事推到别人身上,即便是嫁给朱家,也不是我情愿的,到时候朱家人自然不会怨恨到我头上,我才能更方便的掌控朱家,好让他们为我们所用!”
468.机会
太子眼睛一亮,越想越觉得胞妹的法子好。
他沉吟道:“既然昨日老三成亲,那他今日必会携着新人一同进宫,”他转头看向在屋里侍候的李柔婉,“你去把老三叫过来,就说我这个做兄长的虽不能去参加他的婚宴,但也准备了贺礼给他。”
李柔婉点头应声,躬身退了下去。
凤仪公主抿嘴一笑,“太子哥哥一会儿见了他可得收敛脾气,有些事还得哄着他去办,不好像以往那般轻视他,他现在可是风头正健,就连皇祖母都奈何不得他……”
太子皱了皱眉,有些不耐烦:“别看现在父王宠他,不过是一时的,父王是不可能将基业交到他手上的,父王向来看重嫡庶之别,他再如何受宠也不过是个亲王罢了,”说着,声音变得阴沉,脸上满是阴鸷,恶狠狠的道,“他现在得意不要紧,本宫忍便忍了,等本宫登基之后再收拾他也不迟!”
凤仪公主忍不住笑了,“我看他也就是秋后的蚂蚱,且看他如何蹦跶过冬!”
……
楚少渊正携着婵衣往宗室营走,忽见东宫的宫人行色匆匆的走过来。
“王爷,太子殿下请您到东宫坐坐,说准备了贺礼给您。”宫人停在他面前,恭敬的说道。
这倒是奇怪了,太子向来不喜欢他,若说叫他过去教训他倒有几分可信度,说给他准备了贺礼,简直匪夷所思。
婵衣轻轻一笑,道:“太子殿下的伤可好了么?原本应该我们过去看太子殿下的。”
李柔婉道:“这些日子已经好多了。”
看宫人的样子明显不愿多说,婵衣心忖,难不成太子的伤这样重么?
而楚少渊却挑了挑眉,下意的便要出声拒绝,忽的发觉手掌中握着的那只小手动了动,他看向婵衣。
“王爷,时辰还早,宗室营离得不远,咱们见了太子殿下再赶过去也来得及。”婵衣一边说一边用眼神示意他,太子毕竟现在还是储君,而他们作为弟弟跟弟媳,是没有理由不去见见兄长的。
这道理楚少渊当然知道,可太子是什么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太子的性子向来不是软绵会妥协的人,忽然叫他过去,未必是什么好事,若是他一个人,见见太子也没什么,可晚照也在,他不愿让她受到一点委屈,才会犹豫不决。
只是,她这样软声细语的对他说话,他总不能在宫人面前驳了她的面子。
他旋即也笑了一下,重重捏了捏她的小手,表达自己心中不满,抬脚跟她一同往东宫走去。
进了东宫,婵衣就被内殿之中一股子浓浓药味呛到,连忙忍住想咳嗽的感觉。抬眼一看,太子躺在榻上由太子妃扶着吃药,脸色带着浓浓的蜡黄,看上去就是重伤在身的模样,让她十分吃惊。
都是伤到了肩胛骨上,楚少渊这还不到两个月就已经能跑能跳跟常人无异了,可太子却还是这副病歪歪的模样,实在是让人惊讶。
给太子跟太子妃行了礼,楚少渊跟婵衣坐到椅子上。
楚少渊神色淡淡的道:“早就担心二哥的伤势,奈何这些天事情太多,拖拉到现在才有空来瞧一瞧二哥,二哥别见怪。”
太子咬了咬牙,这个杂种说话做事还是这样让人生气。
而太子妃从来没见过婵衣,如今一见之下忍不住暗暗吃惊,没想到这个安亲王妃这样小,却长了这样一副好容貌。
十三岁的少女,穿着一身王妃的诰命礼服,皮肤像白雪一样无暇,乌黑发亮的发丝挽成一个高高的牡丹髻,上头插了一支赤金凤钗,凤凰的眼睛是用红宝石镶嵌成的,嘴里垂下的穗子上也嵌了一颗鸽子蛋大小的红宝石,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可即便是这样华美的首饰,也遮掩不了少女那一双澄澈的眸子,少女不过轻轻一笑,就好像浑身发亮,让人移不开眼睛。
太子妃连忙轻咳一声,笑着道:“太子殿下的伤势已经好多了,倒是三弟新婚,我这个做嫂子的没有时间过去,”她说着,拿出一只装首饰的匣子,递给婵衣,“这是我送三弟妹的簪子,三弟妹看看可否喜欢。”
婵衣伸手接过,打开看了一眼不由一愣,匣子里放着一支样式别致的金步摇,上头镶嵌了明晃晃的各色宝石,一瞧就是从江南那头流行过来的花样子,看着又漂亮又华丽,十分的好看。
照理说她的身份跟太子妃是妯娌,太子妃给她这样的见面礼也不为过,但太子向来跟楚少渊不合,太子妃这样给她脸面,这里头说不得有什么隐情,否则太子妃不可能会这样大手笔。
她有些为难的道:“太子妃太厚爱了,只是这支步摇有些太贵重了……”
太子妃一把拦住她要退回来的举动,笑得温和:“别推辞,宫中好不容易有了一桩喜事,我也是替你们高兴,你若是不收就是嫌弃我送的东西不好。”
楚少渊也瞧见了太子妃送的步摇,不由得看了婵衣一眼,这样华美的饰物晚照一向喜欢,可却为了不想给他带来麻烦,硬是拒绝了,他扬了扬眉眼,轻轻冲婵衣一笑,“不碍的,既然是嫂嫂给的,你就收着吧。”
太子见此,嘴角一弯,看了看偏殿,语气低沉:“今儿叫你过来,出了祝贺你新婚,还有另外一件事要与你说……”
他刚将事情大致说了一遍,就见凤仪公主施施然的从偏殿中走了出来,艳丽的眉眼之中布满了委屈跟无奈:“三皇兄,我原本是为你高兴才会去你府上看你成亲的,哪知道会遇见这样的事情,你说这可怎么办?”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楚少渊抬头不动声色的瞧了凤仪公主一眼,就看见凤仪公主脸上飞快的划过一丝得意,他皱了皱眉,沉声道:“昨儿我忙的晕头转向的,竟然不知自家府邸中出了这样的事!待我去禀了父王,一定让父王给你讨个公道!”
凤仪公主像是被他吓了一跳,连忙道:“三皇兄,朱家可是皇祖母的母家,你这样做只怕皇祖母脸上要挂不住!”
楚少渊一脸坚决:“总不能眼睁睁的瞧着你被冲撞了,却还闷着不吭声,若这件事我不知晓也就罢了,知晓了,我一定要替你跟朱家人讨个公道,是娶是罚好歹要有个说法,便是寻常人家也不会允许自家妹妹被人这般轻薄。”
凤仪公主没想到会这样顺利,听见楚少渊这样说,她实实在在的吃了一惊,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对劲,她分明是在算计他与朱家交恶,他不可能察觉不到,可他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竟然一口答应了下来,她忍不住深思起来,难不成他一早就知道?还是说他另有所图?
见她不做声,楚少渊做出一副惊讶的表情:“难不成皇妹想按下此事,息事宁人?”
“当然不!”凤仪公主立即出声反驳,忽的发觉自个儿声音有些太大,又连忙垂下头来,低声叫了一句,“三皇兄……”一副十分触动的模样。
太子微微一笑,“老三,你能这样待墨玉我很高兴,那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墨玉从小娇养惯了,受了这样的委屈也不敢声张,我们这些做兄长的不出头,还有谁能出头呢?”
婵衣澄澈的眼睛染上愤怒,太子说出这种话委实可笑极了,凤仪公主都敢在大街上跟萧清打起来,还有什么不敢声张的,根本就是他们在算计楚少渊,可偏偏楚少渊又拒绝不了,他们便仗着这一点红口白牙的颠倒是非黑白。
她看了看楚少渊,发现他脸上的神色淡淡的,没有不高兴,也没有为难,反而嘴角噙着淡淡笑意,楚少渊他一点也不在意么?
……
出了皇宫,坐上车,楚少渊想跟她说说话,发现她若有所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娇美的脸颊上一副认真的表情,眉心微蹙,看着让人忍不住怦然心动,他凑头过去亲了她蹙起的眉心一口,反倒将她吓了一跳,险些从车上蹦起来。
“楚意舒,你别总这样突然就来这么一下,会吓死人的!”婵衣瞪了他一眼,很是不满。
楚少渊一把揽住她娇小的肩膀,笑得见牙不见眼,“晚晚在想什么?想的这样认真。”
婵衣靠在他怀里,闷声道:“凤仪公主的事本来不该我们过问的,更况且他们还那样算计你,你为什么答应?”
楚少渊蹭了蹭她的额头,爱昵道:“晚晚一路上就是在操心这种小事?与其想他们,倒不如想想往后的园子该怎么布置,人手要怎么安排。”
婵衣抬头看他,话题忽然就跳到了园子上头,她眨了眨眼睛,恍然大悟……怪不得他会答应,这样一来就可以借着由头发落园子里不听话的仆役了。
可她还是忍不住问道:“那凤仪公主的事,你真的就任由他们这样……”
楚少渊小声“嘘”了一声,凑近她耳畔,悄声道:“王家早就想跟朱家退亲了,可惜一直没有机会,现在有了这样现成的理由,怎么能放过?”
469.心焦
婵衣一愣,脸色沉了沉,有些狐疑的看向他,“你是不是之前就知道这件事?”
楚少渊笑着吻了吻她沉得发黑的面颊,“你说呢,毓秀园毕竟是我的府邸,有什么事能瞒得过我?”
婵衣忍不住咬牙,害得她白白担心半天,原来他早就算计好了的,她头一转,不想理他。w w. vm)
楚少渊瞧她嘴角微抿,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心中觉得有些奇怪,晚照刚才还好好的,怎么说着说着就不高兴了?也不知自己哪句话没说好,他眨了眨眼,轻轻摇了摇婵衣垂下的手,讨好的笑道:“晚晚,一会儿咱们去仙客来吃烤鸭吧,那儿的鸭子肉质肥美,沾了秘制酱料裹着薄饼特别好吃。”
婵衣瞪他一眼,谁跟他似得,整日就知道吃吃吃,每回见她生气,总拿好吃的逗弄她,好像她是猫儿狗儿。
可这样气鼓鼓的,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无奈之下,她看着他无声的叹了一口气,“往后有什么事,若不能与我商议,但至少也让我知道,这样两眼一抹黑提心吊胆的日子,我实在不愿过。”
楚少渊这才明白她为什么会不高兴,连忙道:“晚晚可错怪我了,这事儿本来就不是我弄出来的,要怪只能怪凤仪太蠢,连几个下人都摆布不了,引了错的人进来,还好是朱璗,若是别的什么小厮或者身份地位太低、又或者是有了家室的男子,她岂不是要哭倒宫墙?”
婵衣被他这番语气逗笑了,睨了他一眼,“既然你要管这件事,总要让他们顺利的退了亲才行,不如趁着我们新婚,在家里办个堂会吧。借着办堂会的名义,把两家人请来,和和气气的退了亲,省得往后见面尴尬。”
自己的决定被心爱的人支持,并且还想办法帮扶,楚少渊心里一片温暖,忍不住重重的亲了婵衣的脸颊一下,“晚晚真是我的贤内助。”
婵衣嫌弃的将他拍开,撵着他往车厢另外一头坐,“你别挨我这么近,去那边儿坐去!”
楚少渊不依的黏糊上来,一脸的委屈:“晚晚嫌弃我,我才不走,我好不容易才娶了媳妇儿,还不让我跟自个儿媳妇儿亲近,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听他越说越不像话,婵衣脸上一红,连忙遮住他喋喋不休的嘴,飞了他个眼刀子,“你害不害臊?”
楚少渊被她小手捂住说不了话,索性伸出舌头舔了她的手心一下,她像是被电到一般,立即将手缩了回来,怒视他一眼,他却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
朱家,朱璗捂着脸颓唐的坐在椅子里,一点儿也没有先前的恣意。
朱璧急切的在屋子里转来转去,不时的看看朱璗,心里就想是有几万只蚂蚁在爬,焦急万分。
“好了,你们两个,”朱老太太扫了一眼乱成一团的兄弟两个,沉声道:“既然事情已经出了,再如何慌张也不顶用,现在只有等你父亲回来,看看皇上的反应再做打算。”
“可是大哥已经有了婚约,怎么能尚公主?”朱璧急声道,“而且凤仪公主是皇后所出,是嫡长公主,往后若是尚了她,那大哥岂不是一辈子都要在翰林院待着了?”
大燕的驸马向来没有实权,尤其是从武宗皇帝开始,大多驸马都是闲散贵人,除了长宁长公主的驸马威武侯张畅之外,没有一个驸马能够逃脱这个命运。
长宁长公主也是因为之前有从龙之功,她的驸马水涨船高,才会得了一个威武侯的爵位。
驸马,说起来好听,可真的轮到自家头上,却觉得像是晴天一个霹雳下来,直将人震的目瞪口呆,尤其是驸马迎娶公主的时候,若是身份地位不如公主,那是要跪着迎亲的,哪个男人受得了这样的屈辱!
朱璧自责的摇头:“若当时我没有贪杯,也不会剩了大哥一个人,”说到这里,他忍不住有些咬牙切齿,“王珏跟萧沛也实在是太不仗义,宴席上头一直灌我跟大哥喝酒也就罢了,出了这样的事,他们二人反倒是躲得远远地,却把大哥一人晾在那里,云浮城谁人不知凤仪公主心悦定国侯王珏,我就不信他不知道凤仪公主是冲着他去的!”
“闭嘴!”朱老太太大声呵斥,“这种风言风语你也信得?你再这么口无遮拦,就给我去跪宗祠!”
朱璧不敢再多说,可看着朱老太太的目光里却满是恼意。
一盏茶的功夫,朱瑜回来了。
他刚进门儿,朱璧就立即迎上去,急切的连声问道:“父亲,可打听到什么消息了?”
朱瑜冷着脸看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才能沉稳些?”
朱璧被自己父亲呵斥的脸皮发烫,却还是忍着难堪之意,小声道:“我也是担心大哥,父亲就不要总是责备我了,现在要紧的是大哥的婚事。”
朱瑜也是被儿子气着了,本来安亲王娶妻,他的两个儿子作为迎亲老爷,这是何等的荣幸,且不说迎亲老爷都是龙子凤孙,即便是后来加进去的几人也都在朝中担任要职,儿子能够在这样的婚事上头露脸,本来就是给朱家长脸的事情,可没想到次子贪杯,让长子落了单被人钻了这么大个空子,出了凤仪公主的这件事。
若一开始就知道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他绝不会让两个儿子去参加安亲王的婚事,也好过遇上这般的祸事!
他沉沉的叹了口气,对朱老太太道:“母亲,我去了一趟谢家,三表嫂已经递了牌子进宫,一切还要等宫里头的消息,若是实在不行,只有退了王家的亲事让璗哥儿迎娶凤仪公主这一条路了。”
朱老太太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璗哥儿要比璧哥儿沉着稳重堪当大任,可璗哥儿却陷了进去,难不成真的看着璗哥儿一辈子做个老翰林不成?
她咬了咬牙,道:“去给你父亲传信一封,这件事总归还是要问过他才能好下决定。”
朱瑜愣住,“母亲,父亲一向身体不好,这件事让他知道了,他若是再发了病可怎么好?”
“顾不得那么多了,”朱老太太敛眉,神色有些疲惫,“来云浮的这些日子,遇见的事情一件比一件险,我们朱家总不能这样一直挨打,总要想个法子出来,况且两个哥儿一直是你父亲的心头肉,他们出了事情,你父亲定然要着急,与其事情传回去让他心焦,不如先派了人把情况跟你父亲说一说。”
朱老太太心里想的是,夫君一向是朱家的主心骨,向来主意多,从前公公被罢免之后,若不是有夫君在,骊山书院才能办起来,而且一年比一年有名望,虽然这些年他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但家中许多事情还是要靠他来主持。
470.敬王妃
婵衣跟楚少渊到了宗室营的时候,已经近晌午。
因男女有别,楚少渊要去前院跟几位长辈说话,婵衣则是去内院跟有名望的女眷行礼请安。
楚少渊不放心婵衣,特意叮嘱道:“遇到什么难回答的问题,就先不要出声,若有人刁难不要害怕,十五婶会帮衬你,即便是你出了岔子也不要紧,一切有我在,你别吃了亏受了气就好。”
婵衣重生一世,哪里是经不住事的人,况且即便是上一世她就不曾在内宅跌过跟头,自然知道对待何人应当用何种方法,但听到楚少渊这样叮嘱自己,多少还是有些感动,她点了点头,“你放心,从来都是我气别人,哪里会有人能气到我?你在前院小心,若有什么事叫人来知会我一声。”
楚少渊听着忍不住笑了,修长的大手轻轻握了握她的小手,又嘱咐了锦心一回,这才不舍的去了前院。
内宅中已经端坐了许多辈分高的宗室长辈,婵衣一抬眼就瞧见坐在首位的那个满头银发,精神烁烁的老夫人,看上去起码有八十多岁了,满脸笑容的跟身边的人说话,通身贵气却不奢华的打扮,将她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和蔼可亲的气息,让人看着就忍不住想亲近她。
广宁王妃一眼就瞧见新媳妇进门,笑着拉过她的手,对老夫人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刚才老祖宗还说不知他们两口子是不是被皇上留着吃午膳,话音才落,我们的新媳妇就来了呢,”一边说一边仔细端详婵衣,脸上的笑容十分诚挚,“瞧瞧这模样,跟朵花儿似得,再过两年岂不是要将我们这些人都比了下去?”
老夫人哈哈笑了起来,指着广宁王妃笑骂道:“你这个猴儿,瞧见长得水灵的都要这么酸上几句,安亲王妃可算是你的晚辈,没得在晚辈面前连个正形也没,活该这一屋子的晚辈都不怕你!”
广宁王妃不依起来,一边拉着婵衣往老夫人面前靠,一边嗔道:“老祖宗可冤死真娘了,王爷辈分大便连带着妾身辈分也蹭蹭蹭的往上涨,未嫁之前妾身可是家中的老小,没曾想嫁了人之后,却成了人家的长辈,这可让妾身愁坏了,您说您这样的老祖宗都不天天绷着一张脸,妾身若是天天绷着脸,人家还当妾身是个不讨喜的长辈,且要远着妾身了,所以现在这个样儿呀,正好!”
说笑着便将婵衣推到老夫人的面前,“这是慈太妃,瞧你一脸的迷糊,还不赶紧给慈太妃行礼,好让太妃高兴高兴,说不得一高兴,她老人家就把那些传家宝赏你几件。”
婵衣心中一惊,慈太妃……莫不是武宗皇帝的生母?
她不由得想到市井之中的传言,据说慈太妃不喜宫中拘束,在长子武宗皇帝登基之后便搬了出来跟她的小儿子敬王一同住,原本武宗皇帝是想将生母慈太妃推上太后的位置,奈何太宗皇帝的嫡妻还健在,太后的位置如何轮得到慈太妃。
或许是慈太妃生性豁达,不在意这些虚名头,或许是宫中生活让慈太妃精疲力尽,在武宗皇帝想办法要设立东西二宫太后之时,主动提出了要搬出宫中,与敬王一同在敬王府中颐养天年,而武宗皇帝最后还是妥协了,毕竟慈太妃是他的生母,他便是再不情愿,也要孝敬慈太妃。
算算年纪,慈太妃今年应当已经有百岁高龄了,这可真的算是宗室营的老祖宗了!
想到这里,她连忙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来,笑着给慈太妃请安,“太妃金安。”
慈太妃笑着点了点头,“安亲王自小流落在外十分不易,你们又是从小一同长大,想来许多事不需要我这个老婆子来交代你,但有一点你需知道,不论女人在内宅如何的强健,所倚靠的都是男人在外头的威望,切不可做出有损夫家之事。”
“妾身记下了,太妃请放心。”婵衣将恭敬的态度做了个十成,将茶盏举高过头顶,给太妃敬茶。
慈太妃像是很满意她这般恭顺的模样,几乎在她奉茶的瞬间就伸手接过了茶盏,并没有为难她。
慈太妃喝了一口茶,舒展眉头轻轻一笑:“许久没有喝到族中的媳妇茶了,倒是觉得今天喝的茶格外醇香,”说着话,让下人拿了一只朱漆金底上头描着喜鹊登梅的匣子给她,十分亲切的说,“这个你拿去顽吧。”
婵衣恭敬的接过来,将匣子打开,里头躺着一只凤头钗,钗头上的粉色碧玺宝石若隐若现,凤嘴里叼着垂下来的穗子上有三串米粒一样大小的粉色碧玺穿着,穗子再往下是嵌了一颗鸽子蛋大小的粉色碧玺石,在光线照射之下莹莹发亮,而凤凰周身更是用了许多珍奇的各色碧玺宝石围了一圈儿,看上去十分奢华。
婵衣心中一跳,这支凤头钗就是当做传家宝也不为过!即便是太后也不过是赏了她一套赤金镶红宝石的头面罢了,没想到慈太妃竟会给她这样贵重的见面礼。
她下意识的就想推脱,却没想还没来得及说话,周围的人却不依了起来。
一个穿着桃红色褙子头上挽着高高牡丹髻的貌美夫人笑着闹慈太妃,脸上做出一副委屈之色:“老祖宗好偏心,当年孙媳妇给您敬茶的时候,您怎么就没将这么好的东西赏赐给孙媳?可见孙媳在您心里还比不上一碗茶水。”
慈太妃差点笑岔气:“你说你做长辈的,还没给晚辈见面礼,反倒眼馋起旁人给的东西,真是该打!”
说着就作势去打她,被她灵巧的躲过,伸手拉住婵衣挡在身前,笑道:“老祖宗,您在晚辈面前就给我留些颜面吧。”
慈太妃笑着瞪了她一眼,对婵衣道:“这个泼辣子是你叔母敬王妃,她就是这么个猴脾气,往后见了她也不用怕她。”
婵衣心中大悟,原来这个盛装美人竟然是慈太妃的孙媳,敬王妃。
武宗皇帝在世的时候常有外敌来犯,敬王作为胞弟,时常代替皇帝征战沙场,直到平定了外敌,却落了一身的伤,最终没活过四十岁便薨逝了,剩下个尚在襁褓的敬王世子,原本是要降爵承袭的,武宗皇帝心痛胞弟幼子,便索性将敬王的王爵晋成不降爵承袭,所以现在的敬王实际上是老敬王的儿子。
也不知是不是武宗皇帝太痛惜敬王一脉,这一代的敬王只是个富贵闲人,领了太仆寺卿的职务,这个职位比起他父亲老敬王曾经掌握了大燕大半兵马的职位来说,实在是鸡肋的很。
……
ps:这几章都是过渡章节,因为有后头的剧情,所以这几个出场的人物还是有点分量的,o(n_n)o,有没有像是开启了新地图新boss的感觉呀。
471.认亲
婵衣恭敬的给敬王妃行礼:“叔母。”
敬王妃让人拿了她准备好的见面礼过来,笑着递给她,“今儿是你新婚之喜,我这个做叔母的也没什么好东西给你,这对儿龙凤镯你拿去顽吧。”
婵衣接过匣子,果然是一对龙凤镯,不是不是金银也不是玉石,是用红的通透的红珊瑚一刀一刀雕刻出的花样子,镯子上头盘着的龙跟凤活灵活现,让人忍不住赞叹,真是好刀法,也不知是出自哪位名家之手。
广宁王妃笑着打趣:“还说老祖宗赏的东西好,我瞧着你给的东西都快赶上老祖宗了,这可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敬王妃扑哧一笑,看着她戏言道:“你现在说我,我倒是要看看你这个做人家亲婶婶的要拿什么好东西给侄儿媳妇做见面礼!”
广宁王妃道:“不敢,我给侄儿媳妇的也无非是些身外之物,没什么好说道的,”说着将匣子拿了过来,递给婵衣,“老三家底子薄,单靠皇上赏的那几百亩水田过活,往后人情往来可有你要算计的,我这做婶婶的是过来人,尤其是成婚之后的前几个月,须得小心。”
婵衣听她这番话,暗暗疑惑,难不成广宁王妃是准备直接给她银票不成?
打开匣子一看,她不由得怔愣住,还真是银票,德胜钱庄二十两一张的银票足足有几十张,大约是七八千两的样子,吓得婵衣差点将匣子打翻在地,要知道她的嫁妆银子也不过才两万两,这一匣子银票就相当于她小一半儿的压箱,她连忙推回去,“十五婶,这可使不得,这么大宗的银票,便是我们王爷也不能收……”
广宁王妃一把将她往回推的手按住,笑着道:“你还真是个实心眼儿的,我这见面礼已经够轻的了,不说别的,就说刚才敬王妃给你的那对儿红珊瑚手镯,你可知道市价是多少么?”
她故意卖了个关子,见婵衣澄澈的眼睛看着她,才缓缓道:“往少了说能卖个几万两银子,往多了说,那可就没个准价了,你要知道这样红的通透的珊瑚,在市面上可是有价无市的,雕工就更难得了,是鲁大师成名之后的作品,世上仅存的不出十件,我这个做婶婶的可没这么大手笔,只好从银钱上头补贴你了,你不许推脱!”
婵衣自然知道她刚才接过来的东西都十分珍奇,但这些都是长辈赐的,她不会也不可能去卖掉换银钱来用,可广宁王妃给的却是实实在在的银钱,是可以直接拿来用的,这跟给的物件儿又不一样。
她一时间陷入两难。
照理说长辈给的这些见面礼,无非是个心意,没有规定只能给什么或者只能要什么,长辈给就拿着便是,可她初来乍到,根本不清楚谁身后有什么势力。
上一世她结交的都是勋贵那一帮子家眷,从来没有进入过宗族势力范围,所以连带着也很少关注这些人身后的背景,如今两眼一抹黑,难免会有些怵。
敬王妃看婵衣这般为难,忍不住笑了,“我说真娘,你是要吓坏这小丫头么?动辄用这么大宗的银票甩给人家,人家还当你是做山大王的,可不是不敢接么!我看这丫头好,心眼儿实在,若给了旁人,还不立即就欢天喜地的接过去。”
婵衣不好意思的笑了,“叔母说的是,十五婶给了我这么大宗的银票,我当真是有些不敢拿。”
一旁看着的其他女眷也跟着笑起来,一个脸庞有些发福,看上去三四十岁的夫人走过来,挽着婵衣笑道:“你别被这个猴儿吓到了,她惯不喜欢动脑子,平日里过年过节也大多不喜欢准备什么节礼,都是直接送银子,在女眷当中有一个散财童子的绰号,你初来乍到不知道,往后多接触便明白了。”
婵衣忍不住看她,发现这妇人长了一双好看的杏眼,穿着秋香色妆花褙子,挽着圆髻,头上用赤金做的发箍缠了好几圈儿,看上去尊贵又体面,她眨了眨眼道:“既然是长辈所赐,妾身便收下了,只是要十五婶破费了,妾身心里实在是难安。”
广宁王妃笑着道:“你就别难安了,一会儿认亲宴完了,好好陪我打几场叶子牌就是了。”
那夫人忍不住莞尔打趣道:“是,陪你玩会儿叶子牌,多输你几场,好让你感受感受赢牌的滋味。”
广宁王妃脸上做出一副懊恼之色:“嫂嫂又笑话我打叶子牌的技术臭,你们不说说你们都打了多少年的牌,一点儿不让我这个新手便罢了,如今还要当着晚辈的面儿来下我的颜面,我可不依,”她一边说一边转向慈太妃,“老祖宗,您给评评理,天底下哪儿有这么当人家嫂嫂的,您可得给媳妇做主!”
慈太妃哈哈的笑道:“你这个猴儿,说不过你嫂子便来找我做靠山,好好好,让你嫂子今儿好好的输你几场,将她身上带的银钱都赢过来,好让她知道知道你的厉害。”
说着闹着,内室中一片和气融融。
广宁王妃笑着给婵衣引荐那夫人,“这是你十四婶,广平王妃,”她说着睨了广平王妃一眼,“你这做婶婶的还不赶紧把见面礼拿出来,人家新媳妇都给你行了礼,没你这么小气的。”
广平王妃笑着瞪了她一眼,“好话赖话都让你一个人说尽了,人家新娘子都不着急,你这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一边说一边将早准备好的匣子拿出来,给了婵衣,又额外给了一个大大的封红,“没什么好东西,婶婶就盼着你们两人能够琴瑟和鸣,往后相敬如宾和和美美的。”
匣子打开,是按照真实古琴大小的比例缩小用足金打的小巧古琴,做工十分精致,琴弦根根分明,让人爱不释手。
婵衣对她行了礼恭敬的道:“承十四婶吉言,往后妾身会做好一个妻子的本分。”
然后又见过了族里的二老夫人,三老夫人,婵衣见两位老夫人都慈眉善目的样子,一看就是读书人家出来的人,不仅阅历丰富,连外在的样子也看起来十分淡薄,让她忍不住想到了外祖母,不由得心生好感。
472.人多
之后婵衣又拜见了二太夫人跟三太夫人家的几个媳妇。
二太夫人和三太夫人原是太宗皇帝的二弟跟三弟的妻子,照理说本应该称她们一声王太妃的,但因太宗皇帝在时,两个弟弟时常惹祸被言官弹劾,让太宗皇帝十分头痛,有一次两人竟然将朝中弹劾他们的官员囚禁了半月之久,气的太宗皇帝立即夺了他们的爵位,直到他们死后也没有恢复。
不过太宗皇帝却没有累及子孙,依旧让他们的儿子降爵承了爵位,如今算起来,两个府邸中掌家的应当是孙辈了。
二太夫人家如今降爵承的是镇国公的爵位,楚云译这个镇国公像是承袭了他祖父之风,在朝中领的是守围场的差事,整日的游手好闲,所有纨绔有的毛病他都有,生活上头十分骄奢淫逸,儿子就生了有八个,这里头嫡子占了四个,剩下的都是庶出,女儿则更多,大一些的早早的嫁了人,剩下都是年幼的,可这还仅是镇国公府的大房,加上老二楚云讯、老三楚云识两房的子女,一大家子人就委实有些人口众多了,他们又都没有被分出府去,全在镇国公府中居住,一年之中三房合在一起的开销十分的大。
楚云译娶的是安北候卫捷的妹妹卫扬,许是有做丈夫的无能,做妻子的就得立起来,前世就听人说起过这个镇国公夫人的铁手腕,偌大的镇国公府被她打理的井井有条,如今再见,却发觉她脸上有遮掩不住的倦意。
按族里的辈分,婵衣要叫镇国公夫人卫氏一声婶婶,但婵衣一见到卫氏那张与皇后及其肖似的面庞,心里就十分排斥。
倒是卫氏淡淡一笑,不仅送了一支金步摇给她,还拉着她的手亲热的道:“过几日立秋,我们家养的秋菊恰好要开了,虽比不上毓秀园的景致,但在宗室营里头也是出了名的,你有功夫就来府上做客,肥美的蟹子跟菊花酒管够!”
婵衣抿嘴一笑,显得有几分羞怯,她不信卫氏如同表现出的这般和善,镇国公府定然是个龙潭虎穴,轻易去不得。
见她没有一口应下来,卫氏只是转过头笑着跟其他夫人说:“这孩子真是老实。”
反倒是卫氏的大儿媳妇梁氏板着一张脸,也不知是心情不好还是怎么,看了看卫氏,再看了看婵衣,伸手拿出一个封红来递给她,“这是我这个嫂子给你的封红,新婚大喜。”
就连话都是淡淡的,本就不算娇俏的脸蛋又黑了一半儿,让人不知道是哪儿得罪了她。
婵衣却心中一哂,梁氏的闺名是梁雪梅,当今首辅梁阁老梁行庸的嫡长女,却跟梁文栋不是一个生母。
因为梁雪梅的生母在生她的时候难产,亏损了身子,撑了三年才撒手人寰,梁行庸为了延续两家之好,便娶了她的妹妹做继室,梁雪梅在娘家就娇纵惯了,嫁到夫家,跟卫氏一直不对付,加上卫氏的娘家已经倒台,她更加不会将卫氏这个婆母放在眼里,而听楚少渊说起梁家现在的情况,梁氏这样对卫氏也能够理解,毕竟被卫斓月祸害的梁文栋可是她嫡亲的弟弟,虽然不是一个生母,但感情好的跟寻常亲姐弟无异。
而像她们这些同辈份的,原则上是不用给见面礼的,梁氏给了也不是什么错处,婵衣笑着道了声谢,收了下来。
然后二媳妇王氏,三媳妇郭氏,四媳妇窦氏,都各给了她一个封红。
接下来是二房楚云讯的妻子杨氏,跟三房楚云识的妻子闵氏则是各给了她一套金银头面,看着不打眼但很实在,可以融了之后打成钗环样式打赏下人。
然后又拜见三太夫人家中的女眷,照理说三太夫人跟二太夫人作为妯娌,两人处境又都差不多,但相比之下还是三太夫人家的情况要好一些,虽然作为辅国公的楚云诀却没有什么大的建树,但他的后宅却要比楚云译的子女少了一多半儿,只是他的兄弟有五个,老二楚云诺,老三楚云谧,老四楚云谨,老五楚云谙,都没有分出府去,一家子全靠着作为辅国公的这点俸禄过活,外头看着花团锦簇,但实际上却是捉襟见肘。
值得一提的是辅国公夫人苏氏,她是广平王妃的姑母,再往几十年前数,她是那时候名震大燕的美人,虽然说如今上了年纪,但还是能够看出当年的风姿绰约。
苏氏笑得很和善,她给婵衣准备的是一副璎珞,用轻巧的蓝宝石做成的,面儿也十分的光滑,看上去就是好东西,虽然比不得前几个王妃送的那样贵重,但看上去就是下了心思的。
婵衣笑着给她行礼,送上自己的见面礼。
苏氏的长子楚少伦比楚少渊还要小一岁,所以还没有成婚,倒是定了陆尚书家嫡女陆妍贞,就是婵衣族里婶婶小何氏的姐姐大何氏的女儿,她曾经在家中见过一面,那个姑娘的教养十分的好,当时母亲都忍不住想要给二哥哥说亲了,奈何门第相差有些大,父亲的官职比陆尚书低了好多,无奈之下才作罢。
然后她又给二房楚云诺的妻子韦氏,三房楚云谧的妻子王氏,四房楚云谨的妻子张氏,五房楚云谙的妻子沈氏敬了茶,收了礼。
辅国公的二房跟三房都不太显,只有四房跟五房还能跟长房相较一二,四房夫人张氏是威武侯张畅的嫡妹,五房夫人沈氏则是兵部尚书沈葳的嫡妹,两人跟苏氏这个长房夫人相处的也是面儿上合,私底下却是谁也不服谁,恨不得压下对方一头,显出自个儿来才行。
婵衣敬茶敬的手酸痛,不由得感叹一声,宗室营果真是人口众多,让人应接不暇。
通常礼收完了,再抬头就换了一个人,连刚才那个人的脸都没瞧仔细,就又要重新记了,她苦不堪言,嫁给宗室子弟就是这点不好,虽说皇子成亲之后,并不是必须要给这么多人敬茶,但楚少渊在宫外养了多年,皇帝怕他认不全宗室族人,所以就干脆在他成婚之后让他来一趟宗室营。
一来是彰显皇帝对宗室族人的重视,二来也是不想楚少渊往后遇见这些长辈却不认得。
她不由得想,也不知楚少渊那头会不会像她这般的焦头烂额。
……
ps:好吧,一下子就出场这么多人确实有点无可奈何。
473.吵闹
楚少渊在外院倒是游刃有余多了,耳边听着安郡王时不时的恭维声,心里却想着,不知道晚照在内院会不会应付不来。 .
常听人说内院是外院的映射,外院之中这些长辈多多少少都要给他些颜面,不让场面变得尴尬,想来内院应当如是。
心中那股子急躁感就慢慢的落了下来,周围说话的声音渐渐入耳。
“…听说皇上将工部先前的那些案子交由王爷查办了,也不知有何进展?”安郡王不遗余力的打听着消息。
楚少渊奇怪的睨了他一眼,安郡王是先皇武宗皇帝三弟的长子,他在户部当差,怎么反却打听工部的案子呢?
他不动声色的道:“还在着手调查,其中的许多事我还不太了解,进展谈不上,只能说努力将工部之事弄清楚,尽快上手吧。”
安郡王听他此言,脸上的神情明显一松,像是瞬间舒了一口气似得,整个人原本绷得紧紧的,现在是完全舒缓了下来,看着楚少渊笑了笑,道:“你年纪尚轻,有许多事不了解,工部之中错综复杂,你得先将形势弄清楚才好着手调查一二。”
镇国公也在一旁道:“五哥说的是,工部人员众多,尤其是涉及到工部贪墨的案子更要慎之又慎,我瞧着你带兵打仗是个好手,倒是舞文弄墨上要欠缺一些,你七叔我别的本事没有,但要说在文墨上头,还是有些长处的。”
他的话说了一半儿留了一半儿,若是楚少渊这个侄儿够机敏,就应该主动接过话头,说还请七叔帮着一同办案子。
可楚少渊只是笑着点了点头,道:“七叔所言甚是,侄儿这些日子也在想这件事,既然侄儿欠缺这些,那必然要找几个对算账精通的人,思前想后觉得朱家的两位公子实在不错,一个是状元另外一个是榜眼,这些日子他们手头上要编纂的书籍也快差不多弄妥当了,到时候还可以帮着侄儿一同查案子,这样侄儿也能腾出功夫来多熟悉熟悉工部的这些错综复杂。”
楚少渊这句话就像是一块大石头噗通一声砸进了水里,溅起来千层浪花,打的人毫无防备。
镇国公尤其没有想到他会直接无视自己这个叔叔话里的意思,眼睛瞪的溜圆,“你,你这根本就是在胡闹!那两个毛娃娃乳臭未干,哪能做成这样的事?我就说你们现在的年轻人不稳重,脑子里没点东西,想一出是一出……”
他这句斥责声还没落下来,就听旁边人“咦”了一声道:“七哥这话倒是听着让人耳熟,”说着像是恍然大悟般的哈哈一笑,看向周围的人,“这不是当年三叔教训七哥的话么?七哥竟然原原本本一字不差的记下来,还说给意舒听,若是三叔还活着,想必也该欣慰了。”
他话音未落,周围一片哄笑声。
“楚云诀!”镇国公咬牙切齿的看着辅国公,“你是个什么玩意,敢在这里说我!你别忘了,当年若不是你祖父,我们家怎么会落得现在这个样子!”
辅国公脸色一变,冷声道:“七哥把话说清楚,别什么事都怪到我祖父的头上,当年云浮两大纨绔说的都是谁?你说是我祖父怂恿,我还说是你祖父在我祖父耳边谗言!”
“好你个楚云诀,你竟敢攀扯我祖父,瞧我今天不把你打个烂死,我都对不起我这个爵位!”镇国公气势汹汹的瞪大眼睛,就要动手去撕扯辅国公。
礼亲王眉头一皱,大声喝止道:“你们两个够了没有!”
礼亲王不仅是宗室云字辈中的老大,其祖父更是太宗皇帝的亲弟,为了救太宗皇帝而亡,太宗皇帝特赐礼亲王爵位,承爵不必降爵,永享王爵的殊荣,历代的礼亲王都是执掌宗人令之人,在宗室营都素有威名,故而他一开口,两个人立即就默不作声了。
他看着两个族弟不争气的样子,心中那把怒火越来越盛,忍不住骂道:“吵嘴不分时候的么?今儿是什么日子,你们就这样做长辈立威风的?让晚辈瞧见岂不是有样学样?我们宗室营就是被你们这样的长辈带的坏了风气!”
广平王笑着打圆场:“二位哥哥平常就爱斗嘴,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有什么深仇大恨,其实他们不过是玩闹罢了,大哥就别骂二位哥哥了,晚辈都在这里,好歹留些颜面给二位哥哥。”
镇国公立即接口小声道:“是,我跟老十就爱说闹,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还这么跟我们计较做什么?今儿大家伙都在,你就给弟弟个面子,别再说了。”
礼亲王冷冷的看了镇国公跟辅国公一眼,“今天就罢了,若日后再犯,必将你们二人送到宗人府去,让宗人府好好管教管教你们!”
镇国公跟辅国公一听宗人府三个字,都乖乖的不敢再出声。
而经过他们这么一闹,刚刚谈到工部的事情也不了了之。
楚少渊暗暗的看了辅国公一眼,忽然愣了愣。
辅国公楚云诀脸上含着一丝笑意,像是知道他会看他似得,对他微微挑眉。
楚少渊不由得笑了,宗室营中的这些叔伯们果真有趣,单单一个镇国公跟辅国公都能扯出这么多的阴私来。
忽然,有人小心的撞了撞他的胳膊,声音也很低,“哎,你那个三箭齐发的功夫能不能教教我?”
楚少渊侧头一看,礼亲王世子楚少倾正一脸小心翼翼的看着他,明明还要比他大一岁,却一副小孩子气。
楚少渊忍不住笑了,点点头:“可以,不过要学会却很难,你未必吃的了这个苦。”
楚少倾瞪着眼睛,“你别小看了我,我可是每日卯时就起床练武的,要练一个时辰的武才能吃早膳,吃了早膳上午看书,下午有时制艺有时是练武,晚上还要做功课……”
听礼亲王世子说着这些闲话,楚少渊眼睛弯了弯,问道:“既然这样辛苦,为什么还要学这个?”
礼亲王世子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我小舅子家是武将,你知道跟武将家结亲就是这点不好,认亲的时候我小舅子看我的那个眼神儿,跟看小鸡仔儿似得,还问我从我家走到他们家会不会大喘气,你说说这也太瞧不起人了!”
感情是他媳妇的娘家嫌他武艺不好,他才会这样刻苦。
楚少渊一时间笑得打跌,不知该说什么话安慰他好。
外头进来一个小厮笑着道:“时辰到了,二太夫人吩咐奴才来通知各位主子,该去吃认亲宴了。”
屋子里坐着的人都纷纷起身,笑着一边围着楚少渊说话,一边往花厅的方向走。
474.证据
认亲宴上,许多婵衣没有见到过的宗室营的婶子,嫂子,姐姐,妹妹都聚齐了。
纵使她记性再好,也架不住这头刚喊了嫂子,回头又喊妹妹的混乱。
“新媳妇又喊错了,那不是妹妹,是族里的婶婶!”一个妇人笑呵呵的纠正婵衣。
婵衣臊得脸都快红透了,连忙道歉:“人太多,一时间有些乱,还望婶婶切勿见怪。”
一旁的人哄笑着她道:“只说两句话可不行,须得罚饮三杯酒才能作罢!”
说着话,便有人给她满上三杯酒,送到她手边,“都是果子酒,喝不醉人的,今儿是你的大日子,咱们宗室营许久没有这样热闹过了,可不许你耍赖!”
这一下连她的后话都给堵住了,她不由得有些为难,犹豫的伸手执起酒杯。
略一低头,一股浓厚的果子香气扑鼻而来,闻上去味道甜甜的,也不知道会不会让人喝醉。
她还在犹豫,广宁王妃凑到她耳边低声道:“这三杯是躲不过的,幸好宴会上的果子酒是我从府上带来的,喝几杯不会醉人,喝了也无妨,过一会儿你就假装不胜酒力,剩下的交给我。”
广宁王妃会这样照顾自己,一定是楚少渊托付的,婵衣心下稍安,举起酒杯道:“侄媳妇便自罚三杯,给婶婶赔罪了。”
说罢,一仰脖便将果子酒喝了下去,酸甜的滋味弥漫开来,酒味儿确实很淡,这样的果子酒充其量也不过是糖水罢了,若是萧清在这里,还不知要怎么嫌弃这酒。
想到萧清此刻在福建,婵衣眉心浅浅一蹙,自从成婚以来就一直没有听到关于福建那边传回来的消息。
也不知二哥他们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情形。
……
“找到了!”夏明彻的声音中有遮掩不住的兴奋。
钻在账册堆里正埋头苦战的萧清一听此言,连忙从账册当中探出头来,看向夏明彻。
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旁边的人就像是一阵风似得,一下将她撞到一边,嘴里急切的大声嚷嚷:“我看看我看看!”
萧清拧着眉毛不悦的看了将她撞到一边的李御史一眼。
这人自从来了就一直添乱,说是来查案子,眼睛却一直盯着谢家舅舅不放,但凡是谢家舅舅到的地方,他都要掺和上一脚,这里谁人不知谢家舅舅是个清正廉明的好官儿,他反倒揪住谢家舅舅几处不甚紧要的毛病一直说道。
若朝中的御史都如同他这般,那也真是够让人恶心的。
夏明彻找到之后就将账册收了起来,并没有给李御史看。
李御史心急的一直围着他转,嘴里不停的道:“小夏大人,本官是皇上特派下来彻查福建贪墨案子的官吏,既然有了这样重要的物证,你为何不给本官过目?难不成你有什么私心?”
夏明彻淡淡看了他一眼,“李大人,下官与你同是在朝为官,你说下官能有什么私心?账册不给你看自然是有道理的,先前张青圭曾经找到一本账册,结果给四皇子看了一眼,这账册就消失了,下官委实是有些信不过别人,只好自己代为保管了。”
李御史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一般,立即炸了开来,大声道:“小,小夏大人,你,你这,这是何意?难,难不成,下,下,下官还,还会私藏?”
李御史一着急就会口吃,听他这样费力的说话,萧清不停的耸着肩膀,实在是忍笑忍的有些辛苦。
夏明彻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没有与他说话,而是对萧清道:“这几日朝廷赈灾的米粮药材下来了,你先前在川贵曾经接触过这些,这几日就辛苦你多看着些,等我们人手调配开了再说。”
萧清掩住嘴角抑制不住的笑,点头郑重的道:“这些都是小事,你交给我就是了,只不过谢家舅舅那边,你看是不是要劝一劝他,总这么在堤上熬着,身体要吃不消的,虽然事务众多,但总要一件一件来,有些东西是急不来的。”
夏明彻无奈的摇了摇头,大舅生就一副犟脾气,又是在他的管辖地,他会这样着急也是情有可原,自己这个外甥能做的就只有这些收集证据的事情了。
好在皇天不负苦心人,虽然那本账册已经被四皇子拿走了,但有了其他凭证,也一样能让秦伯侯伏诛于法。
李御史见他们二人不理会自己,反倒是说起了别的,眼睛一瞪,伸手拦住欲走的夏明彻。
“小,小夏大人,今,今日你不给,给我看,账,账册,我,我,写奏折,弹,弹劾你!”
夏明彻扫了他一眼,琉璃一般明亮的眸子里带着三分不屑跟七分嘲讽,声音轻慢:“李御史既然这样想看,那下官便让你看一眼好了。”
他伸手将账册从怀里掏出来,快速的翻动了几页给他,就在他要伸手接过的时候,一下合拢收了起来。
“李御史这下可以算是看过了?心满意足了吧?”
李御史一张老脸气的发白,指着夏明彻的鼻子狠狠的道:“夏瑾瑜!老,老夫,才,才是,御史!你,你私藏,藏,证据……”
“下官还以为李御史不知道自己是御史的身份呢,呵!”夏明彻讥讽的笑了笑,没有再理会他,抬脚走出了衙门。
“气,气死老,老夫了!”李御史看着夏明彻的背影,厉色道:“你,你难不成,以,以为,你妹妹嫁,嫁了安,安亲王,就,就能,一,一手遮天?老,老夫偏,不畏,定,定要,弹劾你!”
即便是这样威胁的话语,也没让夏明彻转身,倒是将李御史气的够呛。
萧清笑眯眯的从他身旁走过,轻声道了一句:“那就静候李御史的弹劾奏章了。”
说完这句话,她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
李御史的脸一时间红了又白,白了又黑,变化之快让人叹之。
……
骊山书院,朱老太爷看着手中的信笺,不由的皱起了眉头,看向送信的仆人:“这几日家中是什么情形,你仔细说与我听,不许有半句疏漏。”
下人忙将知道的全都交代给了朱老太爷。
朱老太爷越听,眉毛皱的越深,直到听完,他的脸色也完全沉了下来,忍不住道了一句:“简直是胡闹!”
将手中的信笺摊开放到桌上,提笔回信。
……
ps:小意脸上皮炎发作了,半张脸肿的难受,这几天一直在输液吃药,吃了药就犯困,结果昨天没来及码字就睡着了,好在今天终于好转了。
475.晚膳
认亲宴毕,婵衣回到安亲王府,累的浑身脱力,连手上拿着的礼盒单子也没心思看了,躺在贵妃榻上让锦屏捏着头,这才觉得将将好过一些。
“王妃,要喝一些绿豆汤么?”锦屏一边帮婵衣揉着额头,一边轻声道,“今日太热了,大厨房熬了一大锅的绿豆汤,放了足足的冰糖,用冰镇着,很解暑的。”
婵衣点头,“给外院也送去一些,今儿王爷累了一天了,让他多吃一些解解暑。”
锦屏笑着道:“您放心吧,早就给外院送去了,还多送了些给外院的管事,这些日子园子里的仆役们都安分了许多,您看是不是……”
“不必理会他们,等过些日子再看,”婵衣笑了笑,不甚在意,“总有人会沉不住气跳出来的,到时候一个一个收拾便是,不必担心,到是明日的回门,可都准备妥当了么?”
锦屏道:“都准备好了,给老夫人的天麻装了满满五大匣子,还有给夫人的沙参和老爷的鼻烟壶也是一早便准备好了,大爷的礼物是王爷亲自准备的一把古制长刀,奴婢听说那把刀重二十六斤,也不知大爷会不会觉着沉。”
婵衣有些疲惫的笑了笑:“男人大都喜欢这些东西,既然是王爷送的,那想必不会不趁手,好在他们不在一处,否则还不得天天闹的人不安生?”
说完这句又嘱咐道,“不要出什么纰漏就好,虽说是娘家,但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要仔细一些。”
婵衣说着话,忽然感觉到头上按摩的手变得粗了起来,她不由得往上一摸,果然摸到一双带着伤痕的修长手指,轻拍了那双手一下,眼睛往上望去,不知何时捏头的锦屏换做了楚少渊,她忍不住问道:“你忙完了?”
楚少渊笑着点头,“本来也没什么大事,今日又累了这么久,眼见天都要黑了,你还不唤我回内院用膳,我只好自己回来了。”
听他说的委屈,婵衣忍不住笑了,瞪了他一眼,“你们男人一说起正事来,常常便忘了时辰,却怪起我来了,好没道理!”说完也不在这事上头纠缠,问他道,“给你送去的绿豆汤可吃了?”
“吃了,还吃了绿豆糕,就是做的有些太甜了,容易倒牙。”楚少渊轻轻的帮她揉着脑袋,顺滑的长发拢在手里,又黑又亮实在是让人爱不释手。
婵衣有些没好气的说道:“又胡说,厨娘是从府里带过来的,都是按照平常的分量放的糖,怎么会太甜?”
“怪不得,”楚少渊小声的嘟囔道,“你吃惯的点心总是甜得有些腻人。”
婵衣没听清楚他的话,抬起头看着他,疲惫的眼神中带着几分茫然,让楚少渊看的心里软成一片。
他知道今日的认亲宴十分辛苦,早忍不住想拉着她回来了,但奈何这些人必须要应付一遭,否则晚照的名分不正,日后难免有人诟病,过了今日,晚照就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了,往后有人想要动她,得先掂量掂量自个儿的分量。
他温声道:“饿不饿?还是先歇一会儿再吃晚膳?”
婵衣摇头:“不歇了,再歇下去要过了晚膳的点儿了,”婵衣感觉好了许多,从贵妃榻上坐了起来,“吃了晚膳再歇吧,也正好把先前堆积下来的礼单账册好好理一理。”
楚少渊扶她站起身,轻轻执起她手,“不然今日就算了,账册礼单什么的总要费脑子,放着明日再看也不迟。”
“明日还要回门,哪有功夫看这些东西?何况还有凤仪公主的那桩事要办,总不能让你去跟太后娘娘说,凤仪公主被人冲撞了的这种事吧,这件事赶早不赶晚,还是尽快解决为好。”
婵衣说着话,吩咐锦屏摆了晚膳到侧厅,一共是四样,素炒三鲜,凉拌银芽,翠竹报春,豆腐丸子,都是极为清淡的时蔬,主食是小花卷和山药软米粥。
她伸手盛了一碗软米粥给他,“今天中午的宴席有些腻了,晚膳还是吃的清淡点好。”
楚少渊向来不挑食,又是对着心爱的人,就是吃糠咽菜他都觉得好吃,自然没有什么异议。
婵衣却在想,今天坐车回来的时候,他身上一股浓浓的酒气,也不知被灌了多少酒,晚上便尽量吃些解酒清淡的菜肴,省的他年纪轻轻就落下一身的毛病。
楚少渊津津有味的吃了一碗粥,跟她说了父王给他派了工部的差事,还有今天认亲宴的时候镇国公跟辅国公的闹剧。
婵衣咀嚼着嘴里的豆腐丸子,半晌才道:“镇国公跟辅国公府上向来有渊源,他们两家相互扶持惯了,不应当会在今日出这么大的洋相,虽说朝政我不太懂,但听镇国公的意思应该是想插手工部,但辅国公不同意,两家因为这个有分歧,才会闹出今日的事。”
顿了顿,她又道:“说到安郡王跟礼亲王的话,礼亲王妃去岁刚殁,偌大的府里只有一个礼亲王世子妃在主持,如今世子妃临盆在即,没来认亲宴也属正常,可今日却没见到安郡王妃,不知是什么原因。”
楚少渊笑道:“安郡王倒是说了,这几月安郡王妃回了信阳养病,所以没有来认亲宴,还让我多担待。”
婵衣点头,“今日慈太妃赏了我一支凤钗,十分贵重,加之敬王妃赐的龙凤镯也非凡品,我原本准备的那些回礼都有些太轻了,我想着过些天备些厚礼去敬王府上拜访,也不知妥当不妥当。”
楚少渊不在意道:“这有什么妥当不妥当的,我们作为晚辈去拜访长辈,自然是要备了厚礼的,而且敬王那个人,虽说差事看上去不太起眼,但比起宗室营当中其他没落了的宗室来说,却是重要许多的,慈太妃都这般为他铺路了,想来他也不会是扶不上墙的人,先看看再说。”
这也是婵衣的意思,她点头道:“也不知二哥哥现在的情况到底如何了,福建的疫病可有起色了?我出嫁二哥哥都没能回来,也不知他回来之后会不会生气。”
476.恩赐
听婵衣说可惜夏明彻在她们大婚的时候不在,楚少渊脸上的笑容一僵,想到迎娶的那一天被夏明辰堵在门外,顿时觉得夏明彻不在真是太好了,不然还指不定要他如何出洋相。 .
耳边听见自家媳妇儿还在念叨,他转过头,可怜巴巴的看着她:“晚晚,一个大哥就已经把我折腾的够呛了,你不知道迎亲那天,大哥足足把我堵在外头将近一个时辰,若是加上二哥,那我可就没活路了,你真的忍心看我这样被欺负……”
婵衣啼笑皆非的瞪他一眼,“大哥跟二哥从小就疼我,尤其是大哥,几乎是看着我长大的,若是二哥在,还能劝劝大哥,不会让大哥这样闹你,可惜二哥不在,你可不是要被堵在门外一个时辰么?”
记得上一世大哥也是这样为难简安杰的,不过那时候有二哥在,简安杰即便是骑射不在行,也那么混了过去,而这一世二哥远在福建,没有人在一旁盯着,以大哥的性子可不是要好好的为难他一番么!
楚少渊却努了努嘴,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那说好了,若是二哥回来要为难我,你一定得拦着些,我从小就跟书本上头的东西没缘分,若二哥让我给他写个文章,我可不行。”
婵衣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没好气的道:“你当二哥是考官,定要将你问倒才能显出他的才识么?你好歹也在家里住了六七年,不会连二哥什么性子都不知道吧。”
夏明彻的性子他自然清楚不过,但在府里的时候,晚照就待两个兄长比待他好,这么多年的陈年老醋,吃的他心里直泛酸水,十分认真的说道:“不管怎么说,你都要护着我,往后你二哥娶了媳妇,哪里还顾得上你,我们才是一家人。”
说的一本正经,好像二哥不讲道理似得,婵衣懒得理会他,直接拿起一个小花卷塞进他嘴里:“快吃,吃完还要洗漱,明天还要早起。”
“唔”忽然被塞了一嘴的小花卷,楚少渊哭笑不得的着看她,将嘴里的小花卷努力咽下去,想到福建来的密函,抬头道,“对了,二哥从福建发来信函,说福建的情形已经稳定下来了,疫病也有所控制,他过些日子会回云浮,让家里人不要担心。”
婵衣眨了眨眼,二哥的信函一句没提她的婚事,看来应该是婚前发来的信函了。
“那现在是个什么情形?水患可有头绪了?不是说秦伯侯在福建一手遮天么?二哥有没有受欺负?四皇子现在在户部,会不会使绊子为难大舅跟二哥?”
她连着问了好几句,心里越想越是担忧,如今四皇子都回来了,听说领了户部的差事,福建水患灾情,需要的就是米粮跟衣物,户部是钱袋子,他若是在里头动了手脚,大舅跟二哥岂不是要遭殃么?
楚少渊笑了,璨若星辰的眸子微微闪烁,低声道:“他不敢的,福建的贪墨案子是父王下的令,他若是在钱粮上头动手脚,是在找不自在,不说别的,单说父王就不会放过他,户部的差事交到他手上,就跟烫手的山芋一样,他做的好父王不会夸奖他,若他做的哪一点违背了父王的心意,只怕父王第一个不会饶他,你说他现在是什么心情?”
婵衣听他这么一说,心中的顾虑总算是消了,点头道:“大舅跟二哥没事就好,先前听说二哥染了疫病,我还以为是二哥不小心,却没想到竟是遭了人家算计,哼,估计四皇子也没想到他去一趟福建不但没有收获,反倒还将自己搭了进去,真是得不偿失。”
楚少渊对于自己的这个四弟虽说不甚了解,但就凭回宫相处的短短几月就能得知他的为人,自然是乐于见到自家媳妇对他的印象不好的,遂添油加醋的道:“老四这个人平日里看着是云淡风轻,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似得,可却喜欢背后阴人,我宫中原本是有几个宫人的,但我发现那几个宫人老是用那种看肉包子的眼神看我,一查之下才发现,竟然都是老四的人,她们是想勾着我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把我恶心极了,又不能当下发落了她们,后来还是找到了她们的错处,才一个个的打发走了,所以我宫中从不用女官儿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婵衣惊讶极了,皇宫里头的女子,无论是妃子也好宫人也罢,向来是隶属皇帝一人的,即便是给了楚少渊,楚少渊也不能在尚未离宫之前作出这样有伤风化的事情来。
而且宗室向来都是严苛的,尤其是对待皇子的私事上头,皇子有了爵位成了婚之后内宅私事他们不大管,但是在尚未开府之前,却是由宗人府一笔一笔记录的,若是楚少渊当真与那几个宫人不清不楚,皇帝一定会震怒,记得太宗皇帝在的时候,就有过这样的事,当时太宗皇帝直接将那个皇子扔到皇陵,让他去守皇陵了,最后连个王爷也没有封。
她心中暗暗的吸了一口凉气,前一世贤明的怡亲王竟然是这样刻毒的性子,真是让人唏嘘。
想不到楚少渊回宫之后过的步步惊心,她忍不住伸手轻轻抚了抚他放置在桌案上的修长手指,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他却笑了,反手抓住她细嫩的小手,轻声道:“我早有准备的,宫中的人或者事,都伤不到我,能伤到我的人只有你。”
她愣住,忽然想到他先前说的那句,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人是她的话,心中顿时感慨万千。
前世的记忆像是一个伤疤,退了痂结成丑陋的肉粉疤痕,再回头看,枝蔓交错的往事层层叠叠。
走一步摔一个跟头,她从来不觉得自己哪里比旁人聪明,值得他这样倾心以对,可偏偏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以她的意愿为先。
好像是要将上一世她所受到的伤害都还回来似得。
莫名的,她眼睛有些湿润。
轻轻靠在他肩膀上,咬着嘴唇轻声问道:“我以前对你那么不好,还打你,你心里不怪我么?”
楚少渊笑了,一把揽住她纤细圆润的肩头,“怪你什么?你呀,从来都喜欢多想,明明没有的事,你想着想着就变成了无中生有,还好我皮糙肉厚不怕这些,换个身子骨弱的,肯定是心伤加身伤……”
她握住他的手,十指扣紧,郑重道:“我以后会好好待你,”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从前的事儿,以后都不提了,好不好?”
许是听出她话中的认真,楚少渊也收了玩笑的心思,认真的看着她:“晚晚,你能嫁给我,就已经是上天对我最大的恩赐了。”
477.嫌弃
用过了晚膳,婵衣撵楚少渊去洗漱,自己坐在炕上看起了账册。
果然如广宁王妃说的那样,王府当中的进项只有云州的六千亩水田,其余什么庄子铺子的都一概没有,倒是库房之中有些金银器皿,古董花瓶的,却全然没什么用处。
难不成堂堂的亲王府,还要把皇上赏赐的东西一件件当掉来维持生计么?那未免也太过凄惨了。
她又让锦屏拿了她的嫁妆单子来,幸好自己的嫁妆里头有几个生意不错的铺子,都是母亲怕她嫁妆太少,衬不上楚少渊给的聘礼,才会将她原本就已经很丰厚的嫁妆硬是多加了一倍之多,就连压箱底的银子都多了一万两,不得不说母亲在她的婚事上头真的是操碎了心。
她吩咐锦屏:“将嫁妆里的三清图拿出来。”
锦屏一边应声去找,一边奇怪的问:“王妃要找三清图出来,可是要做什么法事?”
婵衣笑了:“是献给太后的,进宫赔罪总不好两手空空,听庄妃姨母说太后极喜欢上清法师画的这种法事图,今年若不是因为天灾**,皇上给太后修建的金塔只怕也要建成了。”
朝廷之中又是修建金塔又是要给皇上修建皇陵,没有银钱怎么能行?自然是要拿这些贪官污吏来开刀了。
所以她并不担心夏明彻的前途,只是怕福建的瘟疫害了他。
楚少渊洗漱完了之后,回到内室看到已经换了小衫,正盘腿坐在炕上的婵衣,一头青丝如墨一般散开在脑后,澄澈的眼眸微垂,慢吞吞的包着封红,一边还低声说着话,旁边的锦瑟正拿着一只黄底斗彩团花茶吊给她杯子里添茶水。
一旁的衣架子上头挂着大红色的真丝通袖夹衫,梳妆匣里散乱摆着赤金嵌红宝石的头面跟凤钗,在明亮的宫灯之下隐隐折射出光芒,瞧着不刺眼,倒是有一种淡淡的温馨。
以前只有他一个人住的时候,屋子里头的东西很少,摆放的也十分简单,看起来冷清的很,就好像这间屋子只是这院子里头众多屋子当中的一间罢了,没有什么特别的,而现在屋子里头不过是换了她嫁妆里的家具,多了个梳妆台,多了几个箱笼,多了她,就立刻变得有了人气,就连这些凌乱,都看着让人喜欢。
就像是他们已经在一起生活了许久,而她的一切都这样真实,真实的让他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婵衣瞧他站在那里一直打量着屋子里的东西,不由得有些好笑,看向他道:“屋子里忽然多了几个人,王爷可是觉得不习惯?”
楚少渊弯了弯嘴角,她一打趣自己,就总是爱叫他“王爷”,他抗议了好多次都没用,便索性由她去了。
而且这样的夫妻情趣倒也让他觉得新鲜。
他坐到炕上,伸手揽着她的肩头,“我们都在一起住了五六年了,你说我习惯不习惯?”
婵衣红了脸轻“呸”他一声,不过是在夏家住了五六年罢了,亏他能将这种话说的面不改色,还一副理直气壮地模样,倒是让她羞恼起来。
楚少渊见她红了脸,也不敢再打趣,问道:“账册看完了?”
婵衣抬头好笑的看他一眼,“那么点儿账册还用得着怎么看么?倒是礼单五花八门的,什么人都有,就连沈朔风都随了礼,”似乎很久没见到沈朔风了,她随口道,“他也算是你的手下了,他可还好?”
“他能有什么不好的,跟着我总比他之前做的营生强,”楚少渊不太喜欢沈朔风跟婵衣太亲近,毕竟他做的事情都是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怕吓着婵衣,故而含糊了几句带了过去,见桌案上放置着一堆皆是五两十两的这种小额银票,问道,“怎么堆这么多小额的银票在这里,你包这么多封红做什么?”
“这些是明天回门的封红。”
听她这么说,楚少渊有些尴尬,似乎自己还真的忘了这些,遂开口道:“都包了多少银子,我回头补给你,往后这些事你与我说一声我来准备就好了,你不用这么辛苦。”
婵衣笑的隐秘,“不当家不知道,一当家吓一跳,谁能知道堂堂安亲王府,竟然这样拮据,一年的收入不过是六千亩水田,却要养着这么大的一个园子,还好只养你我二人,跟一些仆役们,若是像镇国公跟辅国公那样的几世同堂之家,只怕卖田卖地都维持不了。”
听出来她说自己俸银少,楚少渊委屈道:“昨天是嫌我臭,现在又开始嫌我穷了……”
那双睁得溜圆,水汪汪的像琥珀一样的眸子凝视着她,煞有介事的指责着她,让她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又没个正形,你什么样我还不清楚么,你没有我有不就行了,说什么嫌弃?也不怕别人听见笑话。”
她便是这样,随随便便的几句话就能牵动他的心,明明算不得什么好听的话,他却觉得窝心的甜,一边将头埋进她的肩窝,嗅着她身上淡淡的茉莉香气,一边道:“我现在虽然穷,但等手中的差事办好了,父王一定会赏赐我的,加上亲王爵位每年的俸银也有一些,虽比不上其他人,但总要比在家里的时候强一些。”
婵衣好笑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什么时候在乎过这些东西了?不过是说笑,你也要当真。”
而说到工部的差事,她一边包着封红,一边轻声道:“自从外祖父进内阁之后任了工部尚书,如今也有近十年了,工部的事外祖父未必不知,而且现在赶在这个风口浪尖上头,只怕是吃力不讨好,再加上大舅在福建彻查工部之事,外人看着像是在玩闹似得,但皇上未必不重视这案子,虽说是将工部的案子交给了王爷来管,但若查不出什么,皇上脸上也不好看。”
况且外祖父身子一向不好,能借着这个时机退下来,未必就是坏事,而且外祖父一直不致仕,三舅在吏部就无法再进一步,阁老就那么几个位置,若是机会从手中溜走了,只怕往后再想上位就更难了。
……
ps:小意姨妈来了好难受,每个月一到这几天就跟上刑一样,让大家久等了,抱歉!
478.争执
楚少渊点头,父王将工部的案子交到他手上而不是交给老四,说明父王有意要整顿朝政,从夏明彻寄来的信函之中便能够得知秦伯侯在福建有多张狂,若他是父王,也不会轻易就放任他在福建作威作福。
只不过工部尚书毕竟是晚照的外祖家,加之晚照与谢家的几位长辈感情深厚,整顿工部难免不会牵连到谢家,若是这个时候能够把谢家摘出来,自然是好的。
他轻声道:“外祖父作为工部尚书,不可能一点儿不知道,但工部的这种情况在父王还未继位的时候就已经持续了几十年,单以外祖父一人之力自是无法杜绝的,还不如早早的退出来,只是……”他有些为难,“这些事情我却不方便与外祖家说,毕竟身份不同,我若说了,就成了另外一个意思。”
婵衣明白楚少渊话里的意思,他是皇子,代表的是皇帝,他怎么好开这个口?但凡开口说了这些话,外祖父怎么可能全须全尾的退下来,不脱几层皮算是轻的了。
好在他们已经成婚了,这些事由她跟母亲说,再让母亲给外祖母透露个意思出来,外祖父便能闻言知雅,也不至让楚少渊难做,更要紧的是自己退出来,也好给后辈铺平一条路。
她点头道:“这件事你不用操心了,我明日回门的时候与母亲商议便是。”
两个人在一起,果然是要比一个人要方便许多,平常还要派个人传话,现在只要揽着她的肩头跟她说就成了。
楚少渊捧着她的脸重重的亲了一口,心中十分满足,虽惹来她好几个白眼,也不在意,仍旧笑嘻嘻的,见她包封红的速度太慢,索性帮她包了起来。
“你要准备多少封红?这都已经有十来个了,家中哪有那么多人要打赏?”楚少渊有些奇怪。
婵衣忍不住白他一眼,“族里的那些小辈你还都能不算进去了?你想想先前迎亲的那一日来了多少亲戚,回门这一日就有多少,说不得回门的时候还要更多一些,即便是论亲疏远近,难道做人家姐夫或者姑父的还能不给小辈一个封红了?夏家在云浮做堂官的族人可是只多不少的,就单算一个四堂叔家里就有三四个孩子,成了亲有了孩子的,还能不给孩子个见面礼?这些不都要准备妥当了么!”
暖黄的灯光之下,她洁白秀美的面颊散发着莹莹如玉的光芒,眼波流转之间带着些许妩媚,让他一时间心跳如鼓,连忙将视线移开,讪讪的笑着胡乱说道:“我这不是第一次成亲么,没有经验……”
他说到这里,就见她脸上神情不太对,这才意识到他的这些话真是蠢透了,刚要补救,就听她冷哼了一声。
“王爷还想再来几次啊?这次没经验那下次就知道规矩了,也好给置办妥当了不让人家挑理儿,是不是?”
楚少渊哪里敢说是,忙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看着她,“哪里还有什么下一次,就这一次都折腾的我去了半条命,再有下次只怕我这条命都去了,到时候晚晚要多心疼……”
婵衣听他越说越不对,轻呸他一口,哼笑道:“到时候自有你娶的那人心疼,哪里还轮得到旁人,”封红已经包的差不多,她一边收拾桌案一边恨恨的说着,“到时候只怕我就是昨日黄花,不是早你一步到了下头,就是被你休弃出门,哪里有我什么事?”
楚少渊的眼睛一直注视着她,见她脸上的神情落了下来,面色发沉,背过身子要下炕去,心口大跳连忙伸手拦住她,收紧胳膊将她拥得死紧,沉声道:“不许胡说!你若先我一步走了,我必紧跟着你一道儿去了,哪还有心思看其他人,休弃一说就更无稽了,你我之间向来是你不要我,我好不容易才娶了你,你就想着要离开我,还跟我发脾气……”
越说越离谱。
本就天热,又加上被他死死抱着,婵衣浑身止不住的冒着热气,见他一副死不撒手的样子,原本是说笑,听他说自己要离开他的这种话,忍不住真的生起气来。
“楚少渊,你好不讲理,明明是你先说起来的,怎么反怪到我头上了?”
见她一张俏脸气鼓鼓的,楚少渊忍不住啄吻了她的侧脸一下,急切的声音也落了下来,极力克制自己心中的不安,声音放柔,半撒娇半哄的道:“往后不许再说这种话,我听了心里难受。”
婵衣睨他一眼,想起前世他内宅里的莺莺燕燕,没好气的道:“那说好了,往后你要是真动了另娶他人的念头,必须要头一个让我知道。”
“又胡说!”楚少渊不悦道,“哪里有别人,只你一个我就整天的提心吊胆,再来一个岂不是要我的命?”
婵衣听他说的煞有其事,扑哧一声笑了,伸出纤纤手指重重点了他的额头一下,“也不知从哪里学来的这些话,蠢死了!”说着又笑了,拍了拍他收的很紧的胳膊,“天儿不早了,早些安置吧,昨儿就没歇好,今儿要好好的睡一觉补回来。”
原来她先前下炕是要去熄灯,他还以为她是打定主意不与他在一个屋子睡了,才紧张的拉了她入怀,生怕一松手人就跑不见了,剩下他一个人孤单单的睡在这样大的一张床上。
此时脸上不由得有些讪讪,松开胳膊佯装无事的道:“也不打紧,明儿是回娘家,家里人又都是打小看着你我长大的,便是晚一些也无妨。”
婵衣笑道:“话虽如此,但总不好让长辈等着咱们,也太失了礼数,还是早睡早起的好。”
说着话熄了灯,几个丫鬟在楚少渊搂住她的时候就已经退了出去,此刻的内室当中只有他们二人。
婵衣留了一盏小灯在床头,便躺在床上将薄薄的夏被盖在身上,闭起眼睛,呼吸平稳,像是一下子就睡着了似得。
楚少渊却在想先前她的那些话,听着让人实在是心惊肉跳,他好不容易才与她在一起,难不成她心里一直都对他这样没有信心么?
他忍不住撑起胳膊凝视着她。
屋子里的灯光昏黄不明,隔着一层朦胧的轻罗纱,沉静下来的她比平日里看上去多了些冷清,秀美的脸颊在昏暗的灯光之下有些模糊。
他不由得就伸出手去想抚摸她的轮廓。
“楚意舒,你睡不睡?”
婵衣一把抓住那只不老实的手,眸子半睁,眼里光线氤氲不明。
楚少渊被她抓了个正着,索性将她搂在怀里,头挨过去紧贴着她的脸颊,气息均匀的吐在她的耳畔,声音低低的:“晚晚,我睡不着。”
婵衣无声叹口气,扭了身子,面朝着他,“你平日都什么时辰睡的?”
“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楚少渊直直地盯着她看,琥珀般的眸子里满是她的样子,轻轻笑了笑,“许是因为你在身边,觉得自己太幸福了,便高兴的睡不着。”
婵衣闭了闭眼,将手伸过去揽住他的背,轻轻拍着,像是哄孩子似得哄着他说话,“不如你给我说说毓秀园里头都有哪些景色,我光看舆图有些看不明白,只知道咱们家很大,但究竟都有些什么地方却弄不清楚。”
楚少渊笑着搂住她,跟她道:“园子一共分了五大处,东南处是梅林,梅花盛开的时候十分漂亮,等冬天到了,咱们就搬到梅林附近的院子住,每天能闻到梅花的香气,也方便你折了梅花插瓶……东西处是碧湖,咱们现在是住碧湖旁边的院子,因挨着碧湖,所以院子里的屋子都建了三层高,底层怕潮顶层又太热,所以我们住二层,若是夜色好,能从窗子里看到碧湖的全景……东北处有一片极大的海棠园,种了各色海棠花,花开的时候十分好看,等春天的时候海棠花开了,咱们可以搬去海棠花附近的院子……而西南处养了一些珍奇异兽,据说是从明祖皇帝开始就养着的,至今已经有数百种,什么仙鹤、豹子、棕熊的都有,还有一群的梅花鹿,你若想吃鹿肉,明儿个就让他们杀一头鹿来吃,方便的很,你若不喜欢,可以改成别的地方……西北处则是建了一个大的戏园,等咱们在家办堂会的时候,这个戏园子就能用来招待客人,保管又体面又实在……”
他絮絮叨叨的说着,婵衣轻拍他后背哄他睡觉的手也渐渐慢了下来,在他清越动听的声音中,沉沉的睡着了。
……
天蒙蒙亮,便有不少朝臣进出皇宫。
今日说起来并不是什么大日子,可宫里头的气氛却凝重的很。
文帝坐在高高的御座之上,有些疲惫的揉着眉心,昨日批阅奏折到很晚,睡了不足三个时辰便起身了,此刻只觉得头嗡嗡作响,听着下头朝臣的声音,渐渐有些不耐烦了起来。
赵元德在旁边一眼瞧见主子这副模样就知道他没耐心了,拉开尖细的嗓子问道:“众位大人可还有本要奏?”
话音落下,好一阵子没有人说话,赵元德刚要询问文帝是否要散朝,就见到殿外守着的小太监急匆匆的进来,手里捧着一本奏折,喘着气道:“福建李御史大人递了折子回来,请皇上过目。”
赵元德连忙看向文帝,就见对方点了点头,他扬了扬手,那小太监便递了折子到他手里,他躬身呈给文帝。
文帝一目三行的看完了折子,清冷的眼睛微微一暗,眼底的光芒像是冰层之下涌动的河水,将破未破。
479.弹劾
文帝将手中的折子合起,眼睛半眯看着殿中大臣的神色,脸上布满了寒霜。
“朕派了李斐去福建彻查老四之前查到的贪墨案子,你们猜他这封折子与朕说什么?”
梁行庸从皇帝脸上的表情来看,便知道折子里写的绝不是什么好事,他缩了缩头,不敢上前出声。
乾元殿一殿的臣子们面面相觑几眼,见首辅都不做声,大部分人也都跟着缩了脑袋,不发一言。
工部尚书谢宁远扫了大臣们一眼,皱了皱眉,上前一步问道:“李大人可是查到了福建案子里头的端倪?”
文帝看了他一眼,“李斐弹劾二人在其位不谋其职,放任福建灾民流窜祸害乡里,”说到这里顿了顿,那双冷清的眼睛盯着谢宁远,笑了一声,语气有些嗟叹,“谢爱卿,你可知他弹劾的是谁?”
谢宁远在朝中也算得上是三朝的元老,虽说官职一直升升降降,但都是实缺,尤其了解这位皇帝的性情,心知他此刻露出这般的神情,那这件事定然是与自己相干的。
谢宁远躬身到底,回道:“老臣不知,但不论是谁,若是玩忽职守,祸及朝政,都不能姑息!”
文帝笑了,他也一向知道自己这个臣子的脾性,索性道:“也不是别人,正是你长子谢砇宁跟你外孙夏明彻。”
话音刚刚落下,同在殿上的夏世敬就觉得晴天一道霹雳打在头上,止不住的晕眩起来。
怎么……怎么会是次子?
次子一向聪敏,又是新科的探花郎,疫病才刚刚痊愈,怎么转眼就被人弹劾了?
他睁大眼睛,上前一步大声道:“皇上,此事一定有内情,臣子向来忠君爱国,前些日子在任上劳碌又染了疫病,这才好转,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来,还请皇上明察!”
站在一旁的谢硠宁皱眉扫了他一眼,这个夏世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个时候跳出来,一点儿脑子也没有。
若皇上真的信了李斐的弹劾,只怕也不会这样平静,他这根本就是在激怒皇上。
他连忙给夏世敬递了个眼色示意他闭嘴,沉声对皇帝道:“皇上,不知李大人弹劾谢大人跟夏大人可有什么凭据?”
文帝没有看夏世敬,淡淡的看了谢硠宁一眼,道:“李斐在折子里说,福建灾民大批大批的流窜,谢砇宁也不料理,反到是一直查看河堤跟沿海的灾情,而夏明彻本该管理河道,却查起了河道这些年沉积的旧账,他们二人眼看着灾民忍饥受饿,却一直不作为,”说到这里,文帝叹了口气,“他这哪里是弹劾他们二人,他这是在跟朕要救灾粮款呢,梁行庸,你是户部尚书,你来与朕说说,福建这么多灾民要如何安置?”
皇帝直接将问题扔给了梁行庸,让梁行庸脑袋直冒冷汗,他忙道:“皇上,去岁不是丰年,户部在燕州跟定州的几个大粮仓都作为军粮发了下去,现在赈灾的粮款实在有些紧张,臣从云州跟宁州的粮仓中凑了些米粮,如今已经拨下去了,等米粮到了之后福建的问题也会缓解,您不用太过忧心。”
皇帝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梁行庸惯会将话说的漂亮,许多事经过他的手便能圆回来,这也是他看上梁行庸的地方,才会提了他做首辅,只是现在梁行庸的这一点圆滑却是极其的让他厌恶。
他冷声道:“都说朕是九五之尊,朕是天子,这个天下都是朕的子民,可朕却只能坐在这里看着福建的子民们流离失所,朕的臣子只会与朕说什么不必忧心,若把你们换做是福建的灾民,你们可愿意听方才的那些话?”
皇帝忽然发难,整个乾元殿一片寂静,谁都不敢冒头出声,只怕惹得龙颜大怒。
皇帝冷眼看着一殿的臣子拒不做声,缓缓的站起身来,沉声道:“朕的江山先有卫氏祸乱,如今福建又有这样的天灾,朕是天子,若是眼睁睁的放任朕的子民流离失所,朕还做什么天子!”
掷地有声的话,让朝臣们止不住冷汗涔涔,不知皇帝要做什么。
“传朕旨意,所有朝中官员的这三月的俸禄一律降一半交由户部,由户部作为赈灾粮款,若是有人胆敢贪墨一斗,朕查出来必不轻饶!”
一锤定音,几乎是将所有的官员都罚了俸禄。殿下的大臣们都敢怒不敢言,心里窝着苦只能自个儿吞。
便听皇帝又道:“从今日起,朕的日常起居一切开销都减免,后宫之中除去太后宫中一应开销减半。”
这是要以身作则,这一下殿中的大臣更是无话可说,就连皇上自己都克扣了自己份例,难道做人臣子的还能说个不字么?
一场朝会散,几位阁老在上书房外的廊檐下站着,面面相觑几眼,叹息一声,也不知皇上的这场脾气又会烧到哪里。
……
婵衣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夏日的清早有一股清凉的风顺着窗子吹拂进来,让人身心舒畅。
她揉了揉眼睛,往旁边看了看,果然,床边是空的,楚少渊一早就起来了,却没有叫醒她。
她叹了口气,自己未免也睡得太沉了些,前一世嫁给简安杰的时候,向来都是她唤简安杰起床,没想到这一世反而能够睡到自然醒,没有婆婆果然是要舒服自在许多。
她苦笑着摇了摇头,起身唤锦屏、锦瑟和锦心几个丫头进来。
陪嫁的丫鬟她带了身边的两个大丫鬟,加上一个二等丫鬟筱兰和先前在楚少渊身边侍候的轻月,和锦心,一共是五个丫鬟。
锦屏跟锦瑟二人服侍婵衣洗漱之后,锦心上前道:“王爷说他还要两盏茶的时间才好,王妃若是饿了,就先摆早膳。”
婵衣笑着道:“一个人吃饭有什么意思,怪冷清的,你们将今天要拿的东西再收拾一下,等王爷回来就直接摆膳,不必都拘在这里了。”
丫鬟们退了下去,婵衣轻轻推开窗子,整个碧湖的景色都收进了眼底。
碧湖边上,楚少渊正在打木桩,一身的短打装束,将他雄赳赳的体格凸显的更加结实,让婵衣暗暗咋舌,怪不得晚上被他搂着睡,觉得他身上硬邦邦的一点儿不软和,原来都是这么练出来的。
480.羊乳
楚少渊打木桩打的浑身是汗,心里想着今日早朝李斐的弹劾,眉心皱了皱,朝中总有这些软骨头,啃不动秦伯侯便来欺负起谢砇宁跟夏明彻这样看上去好欺负的人,等事情有了结果,功劳都是自己的,黑锅都是由别人背,真是打了一手的好算盘。
木桩被他打的“咯吱咯吱”的响,一大早起来就听见这样的事,实在让人高兴不起来。
忽然感觉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他抬头望了望四周,一眼就看到碧湖边上的院子里,阁楼窗子半开,娇俏秀美的少女正从上头往下看着他,离得远,看不清她眼中的神情,却能明显的看到她嘴角弯起,不知在笑什么。
楚少渊烦躁的心情一瞬间便被抚平,干脆收了手,冲她扬眉一笑,往回走。
婵衣没料到他会这样警觉,不过是看了他几眼,就被他发现了,她轻轻一笑,转身回了屋子,吩咐锦瑟:“摆膳吧。”
楚少渊进来的时候,早膳已经摆好了,松茸蛋羹、水晶虾饺、炸糕、冷拌三丝、珍珠红米粥、凉拌木耳,还有一碟子腌小黄瓜,都是些容易克化的吃食。
婵衣见他浑身冒着热汗,走过去帮他宽衣,让人准备热水。
楚少渊笑着道:“大热天的,我用冷水擦一擦就行了,不要紧的。”
婵衣忙道:“那怎么行,万一生病了怎么办?还是用热水好好洗洗,热水也更祛暑。”
楚少渊早习惯了用冷水洗漱,便是冬天也不觉得有多冷,此时虽觉得麻烦,但见她一脸的关切,心中渐渐踏实下来,一伸手就将她揽在怀里,嘴角笑得甜蜜,“好,听晚晚的。”
猛地被冒着热汗的身子拥住,虽说只是汗味儿没别的什么难闻的味道,但热气腾腾的让一身清爽的婵衣立即觉得不适起来,连忙推他,“快松开,热死了,”一边推他一边用帕子擦了擦他额头上的汗珠,“早上起来就去练武,也不知道喝些水。”
说着唤丫鬟将羊乳端过来,递给他,“还是跟在家里一样,每天一碗羊乳。”
楚少渊不算挑食,但也顶不爱喝羊乳,之前在家的时候还好些,羊乳煮的没有异味勉强能入口,可出来之后再喝到的羊乳都是一股子浓浓的膻味儿,便是在鞑子的部落中也喝不到没有膻味儿的羊乳。
他向来不爱为难自己,能不喝便不喝了,现下被她端着这么一大碗的羊乳过来,眉毛忍不住就轻轻皱了起来。
婵衣见他一脸的纠结之色,忍不住笑了起来,拿调羹舀了一勺,尝了一口,虽说她也不爱喝,但羊乳是调理身子的,自小喝到大,也就渐渐习惯了,她笑着道:“我陪你一起喝,这样总行了吧!”
楚少渊眼睛亮闪闪的,点了点头,端起碗咕噜咕噜的灌了大半碗进去。
婵衣刚要开口说,不要喝得这么急,万一呛着就不好了,没料到他手中的碗还没放下,就托起她的下巴,火热的嘴唇覆上她的,舌头挑开她的唇,嘴里的羊乳便被他渡了过来,猝不及防间,她险些被呛到,简直是被迫喝下他嘴里一半的羊乳,她气的拍他肩膀,嘴里呜呜呜的却被他堵得叫不出声音来。
灌完了羊乳,他却不停手,还不依不饶的吻着她小小的唇,搁置在她腰间的手几乎要将薄薄的真丝通袖衫子烫个洞出来。
婵衣一张俏脸通红,大力挣扎着,却敌不过他一身的力气,只好手脚并用的推他。
吻了半晌,他才放开她,琥珀般的眼睛眯起来,笑得跟狐狸似得:“今儿的羊乳做的好,该赏。”
婵衣被他的厚脸皮彻底无语,瞪了他一眼,“既然做的好,那你就都喝了吧。”
楚少渊还想如法炮制,就见她一侧身,将他换下来的短打衣服放到一旁,唤了锦屏进来,吩咐道:“服侍王爷洗漱。”
锦屏点头,端了准备好的热水到净房,拿了皂豆跟毛巾在手里,轻声道:“王爷,可以洗漱了。”
楚少渊这才不情不愿的将羊乳喝光,进了净房。
婵衣忍俊不禁的笑了,成亲的这几日,楚少渊在她面前就像个孩子似得,一点儿也没有王爷该有的架子。
待到楚少渊洗漱好了出来,她笑着将盛好的粥放到他面前,“赶紧吃,吃完也该准备准备回门儿了。”
说着话,筱兰进来道:“王爷,王妃,娘家大爷来请您回门呢。”
夏明辰竟然这么早就来了!
婵衣连忙让筱兰请人进来,转过身给楚少渊整理衣物,记起了之前大哥曾为难他,提醒道:“一会儿大哥进来,可不许跟大哥吵嘴,大哥也是因为心痛我,你可别……”
楚少渊低下头吻了吻她喋喋不休的小嘴,笑道:“哪有人这样小瞧自己的夫君,我是那种小心眼,爱记仇的人么?”
婵衣抬眼看了他一眼,心道,你还不小心眼还不爱记仇么?也不知前一世是谁为了一点点小事,就把满朝文武整治的死去活来,便是小儿听见你的名字也能止啼。
她却不拆穿他,只笑着道:“这样就好,到底是一家人,大哥总是想看着我们好。”
话说到这里,夏明辰便大步走了进来,婵衣连忙迎了上去。
“大哥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可用过早膳?”
夏明辰也是刚练完武,想着不知妹子这几日过的好不好,便提早来了,哪里顾得上吃早饭,他摇了摇头:“不打紧,回去再吃,你们可都准备妥当了?”
楚少渊上前道:“既然大哥也没吃,那就一起用膳吧,太早过去只怕大厨房的人要手忙脚乱了,而且要是饿着晚晚就不好了。”
夏明辰点了点头,从善如流的坐到了桌案前面,“那就一起吃吧。”
婵衣吩咐人又准备了一副碗筷过来,伸手帮夏明辰盛粥,一边问道:“家里可都好?祖母的身体怎么样了?母亲这几日可有精神?父亲呢?”
夏明辰一边吃一边道:“家里一切都好,你不用操心,倒是你,怎么两天不见,你像是瘦了些?不是带了几个家里的厨子过来么?”
楚少渊面色僵了僵,他就知道夏明辰这个大哥是不放心自己,才会提前过来看看自己有没有亏待晚照。
他刚要开口,就见婵衣笑了,“我怎么不觉得?我这两天吃的好睡的好,怎么会瘦了?”她夹了一筷子冷拌三丝给楚少渊,又笑着道:“倒是意舒这两天没睡好,要多吃一些。”
481.回门
楚少渊愣了愣,这两天搂着自家媳妇自然是心满又意足的,只是太容易冲动,没奈何只好早早的起床用晨练来发泄一身的燥热,没料到这些都被她看在了眼里,他的脸皮忍不住发烫起来,低头夹起碟子里的冷拌三丝连连塞进嘴里,大口嚼着,一边道:“近几日天气太热了,容易被热醒,多放冰盆又怕受了凉,好在我们的院子在碧湖旁边,不碍事,过了这几日便好了。 .”
婵衣对于他的异样自然是有所察觉的,毕竟她是重生一世的人,若是连这点眼力都没有,只怕前世的时候早就被诚伯侯夫人塞了一院子的通房妾室了。
只不过她未及笄之前,楚少渊少不得还要多忍耐一段时间,这是祖母跟母亲耳提面命过的。
眼下见楚少渊这样羞赧,她笑着将话岔了开来:“等过几日天气不这般热,咱们府里有几艘乌篷船,到时候在碧湖上泛舟垂钓,泡一壶碧螺春也是极为惬意的,若钓得鱼儿,还可以让厨子片成鱼脍,沾着酱料吃十分鲜美,”她一边笑一边道,“到时候大哥把沛二哥请来,再请霏姐姐跟琳姐姐过来,好好热闹热闹,自从你回来,还没请沛二哥来府上做客呢。”
后头那句是对夏明辰说的,萧沛跟夏明辰是至交好友,他们一向是孟不离焦焦不离孟的,也不知这一世是不是两人提前出仕,身边的事情多,感觉不像前一世那样来往频繁了。
夏明辰笑了,伸手就想摸她的脑袋,却被自家妹子瞪了回来,讪讪的收回手,道:“萧沛这几日在宫中正水深火热着,哪有那么多闲工夫来家里做客,相比之下我在的神机营就轻松多了,每日除了操练以外就是巡卫,有时跟西山大营里头的那些兄弟一道儿去打猎,现在正值夏天,猎物众多,去一趟总能七七八八的打回些野味来下酒……”
一说二说,便说到了吃食上头,也不知是不是跟萧沛学的,成天嗜酒如命,就喜欢跟那些汉子们大块吃肉大口喝酒,也不知有什么好的,虽说不至于醉醺醺的回来,但满身酒气总是让人不喜的。
婵衣蹙了蹙眉,想到另外一件事。
萧沛在燕云卫任的是指挥佥事,正四品的官职,看着是跟父亲一个品阶,却要比父亲的官职更为着紧。
虽说在燕云卫中除了都指挥使之外,就属他最大,可都指挥使却是冯胥昭这样说一不二性情刚直的人物,燕云卫是皇帝的亲卫,一大半的人马都是在宫中做禁卫的,宫中的阴私太多,在这样性子的人手底下做副手,确实是件苦差。
想想前一世的冯胥昭的落马的原因是……
她不禁侧头看了楚少渊一眼,前一世冯胥昭是因为不肯投靠他而被革职,也不知这一世的冯胥昭还会不会落得如同上一世那样凄惨的地步。
楚少渊正吃着早膳,见她不动声色的看了自己一眼,眼睛里带着些打量,心想不知自己哪里又让她不高兴了,当着夏明辰的面儿,他忍住了疑问,舀了一勺蛋羹给她,轻声细语道:“晚晚,你愣着做什么?赶紧吃,一会儿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瞧他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婵衣忍不住想笑,顿了顿才对夏明辰道:“大哥,你收敛收敛吧,总在外头吃酒,当心母亲念叨你,前些日子母亲可是为了你的婚事一直奔波,你倒好,成了甩手掌柜不说,还拒不配合,母亲要你午时回来,你却日日傍晚才归,你让那些相看你的世家夫人等你到晚上不成?”
听见自家妹子又开始跟母亲一条战线的数落着自己,夏明辰缩了缩肩膀,三下两下将碗中的粥吃干净,“时间不早了,咱们还是早些走吧,一会儿误了回门的吉时可就不好了。”
分明是躲开她的问题,婵衣无奈极了,但有些事也得要大哥他自己愿意才行,没奈何,只好将碗中的粥咽下,仔细擦了擦嘴角。
等楚少渊也吃好了早膳,三人一道出了王府。
夏日的艳阳高高悬在天上,不过才半晌午的时间,就已经热得人汗流浃背,连树上的肥蝉都像是受不了这样的酷暑似得,有一声没一声的弱弱叫着。
纵然马车里放了冰盆也只是稍稍缓解了些暑气,马车一到夏府,贴身太监张全顺便撑了十二竹节纸伞过来给楚少渊遮阳,楚少渊伸手将竹伞接过,下一刻便稳稳地遮住了晚一步出来的婵衣。
婵衣一抬头就见到他那张昳丽的脸上被汗濡湿额角,却还贴心照顾她的模样,不由得露出一个笑容来。
楚少渊一边扶着婵衣下车,一边道:“快下来,外头太阳大,当心中了暑气。”
夏家一早便在门口等候的亲戚见到楚少渊这般仔细,纷纷羡慕婵衣好福气。
谢氏见他们小两口不吵不闹甜甜蜜蜜的样子,心里悬着的那块石头也终于放了下去,喜笑颜开的上前携着婵衣的胳膊,“快进府里坐,这几日当真是太热了,母亲早备了你爱吃的绿豆沙糖糕。”
说着又去看楚少渊,见他身上腾腾的冒着热气,想来这一路热得够呛,连忙吩咐弄月:“快去准备温水,将我刚给大爷做好的衣裳拿来给姑爷换了,这大热的天儿,若不是回门儿,我可舍不得你们两个受这样的罪。”
楚少渊看到谢氏眼里一片欣喜,想到之前在府里的时候,谢氏就没有苛待过他,即便是先前谢氏不太中意他跟晚照的婚事,但她还是像先前一样待他,不由得点头应了。
进了门,楚少渊由张全顺服侍着在净房擦了擦身上的汗,换了衣裳走出来。
雪白色暗藤纹的织锦纻丝直裰,只在直缀的边角绣着大片红梅,这样素淡的颜色穿在他身上,却意外的将他那张昳丽的面孔衬托的更加出众,纵使神情冷然,可他身上那股子纤尘不染的矜贵却再无遮掩的露了出来,有些高不可攀。
原本这样的相貌搭上这样的神情该是让人敬畏的,但偏偏他眼角有一颗殷红的朱砂痣,将脸上的冷清瞬间打破,在雪白色的映衬下显得人畜无害,让人一见倾心。
婵衣愣住,怪不得他的衣裳从来没有这样纯白的颜色,即便料子是纯白也一定要绣着各种各样繁复的花纹卷云纹,这样人们的注意就不会全部放到他的脸上,而是会分一部分到他的衣裳上。
楚少渊见婵衣直呆呆的盯着自己,有些不自在的理了理衣袖,轻声问道:“可是不好看?”
谢氏的眼睛却一亮,笑道:“没想到辰哥儿的衣裳你穿倒是合适,家里亲戚都到花厅等着了,我们去花厅喝些茶,消消暑。”
楚少渊伸手去勾婵衣的手,轻声唤了句:“晚晚?”
婵衣叹了口气,纵然她有些不愿意让人见到这样的楚少渊,但总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让他再换一回衣裳,她轻轻怒了努嘴,小声道:“这颜色穿在你身上可真是让人……”
——把持不住。
婵衣笑了笑,将这四个字咽了下去,没有说出来。
但楚少渊何等的机敏,一瞧见婵衣脸上的神情,就知道他上身的衣裳对她而言有多大的杀伤力。
他忍不住笑着一边抬脚往花厅走,一边握着她的手,头一转,眼角带着的薄媚便落在她脸上,声音十分的轻,像是一阵风吹拂过耳畔似得,却还是让婵衣听了个仔细。
“若是你喜欢,往后我日日这样穿给你瞧……”
呸!
可真不要脸!
婵衣收回刚才不舍得让人看到这样的他的话,娇小的手挣脱他有些粗糙的手指,抬眼瞪了他一眼。
可惜娇软的眼刀一点儿也没有威胁力,楚少渊脸上的笑容更灿烂。
直到进了花厅,他才收敛起笑容。
花厅里早坐着等的夏老夫人正和夏世敬、夏世攸、夏世政三个堂兄弟说话,四堂婶闵氏跟七堂婶小何氏这些女眷则在一旁凑着趣,一些小辈们都收了娶亲那一日的闹腾,规规矩矩的站着,花厅当中的氛围倒也其乐融融。
谢氏携着婵衣跟楚少渊进来,他们止了话头,花厅之中的氛围立即静了下来。
大家纷纷起身给楚少渊跟婵衣行礼,婵衣连忙一把将夏老夫人搀扶住,“祖母,这可使不得!”
楚少渊也赶紧出声阻止道:“都是一家人,不必如此多礼。”
一屋子的人这才没有人仰马翻的动丨乱。
婵衣叹了口气,面见王爷王妃,虽行的不是跪拜大礼,但也让人觉得打从心底将自个儿亲人的距离推远了。
楚少渊跟着谢氏拜见了夏世敬、夏世攸跟夏世政,因从小就是在夏府长大的,他对后头的两个人也实在算不上有多陌生,只不过不亲近罢了。
夏世敬这个做岳父的嘴上的笑容一直没有落下,在谢氏带着他们过来之后,便是由他领着去了挂着夏家先祖影像的正厅,上了香磕了头,算是祭拜先祖正式认亲之后又回了花厅。
因为楚少渊这个身份的缘故,夏家几位长辈给的见面礼都十分贵重,夏世攸给楚少渊的见面礼是一对儿金镶玉的龙凤玉牌,上头巧夺天工的雕刻着栩栩如生的龙凤呈祥的图案,连凤尾羽都根根分明,让人赞叹。夏世政则是送了他一方雕着卧倒的螭龙样式的黄田玉镇纸,螭龙眼睛用黑曜石镶嵌,在阳光下远远的看上去,像是会发亮一样。
482.嫉恨
楚少渊笑着道谢,接过来,一派落落大方的样子,让人不由得心中点头,果然是皇室子弟,单看这份荣辱不惊的模样就能看出不同来。w w. vm)
到了几个兄长这里,夏明墨与他父亲夏世攸如出一辙的大手笔,送的是一件玉制的笔洗,虽不如几个长辈的东西那样抢眼,但也是他压箱底的好东西,而七堂叔家的两个儿子,夏明池跟夏明汐送的则是澄泥砚跟澄心纸这种会时常用到的东西,虽说看着并不如夏明墨的东西那样贵重,但胜在数量多,仔细算算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至于夏明景,送的是一只巴掌大小用金玉做成的算盘,十分的小巧,算盘珠子上头都精工细琢的雕刻了百花的图样,让人爱不释手。
虽说夏明景这个人不受夏老夫人的待见,但他好歹算是夏老太爷的庶子所出的儿子,不让他来认亲,显然是不妥当的,加之他今年也中了进士,跟着朱家两个兄弟一道儿进了翰林院,又与梁家大爷交好,向来是跟梁家大爷、王家公子一道同进同出,夏老夫人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的默许了他凑上前来。
反观正经的大舅子夏明辰倒是没有准备什么金银之物,而是拿出一副用玄铁打造的护肘出来,仔细的给楚少渊试戴,包裹护肘的皮子选的是耐磨的鲨鱼皮,
虽是选用玄铁打造,但做的精致小巧,戴在胳膊上十分轻巧,能有效的抵御刀剑。即便是婵衣这样的门外汉,也能看出这副护肘是出自能工巧匠之手,不论是从选料上头来看,还是从做工上来说,都十分的细致。
楚少渊眼睛一亮,笑着道:“多谢大哥,不过你在神机营任职,这护肘还是你留着防身妥当些。”
夏明辰摆了摆手道:“都是一家人说什么谢不谢的,你我都算是武将出身,要先将自个儿身子爱护好了,才能说其他的,况且,神机营又不是跟人家拼命的,我能受什么伤?你旧伤未愈,要多多爱惜身子才是,往后若是还有什么其他好玩意,我再拿来给你。”
婵衣忍不住抿嘴笑了,大哥嘴上说着不喜楚少渊,却还是这般为他着想。
从所送之物上来看就能看出一屋子人与楚少渊的远近亲疏。
楚少渊在府里的时候四堂叔他们对他就算不上亲近,现在也只能是用些金银之物来填补,却是没什么大用,楚少渊本就是皇子,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而且以他们在朝中所任的官职来看,往后的交集只怕是少之又少了。
夏世敬显然也是愿意见楚少渊跟自家儿子相处的好的,虽说对于长子那句“算是武将出身”心中不喜,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也不会过于苛责长子,只是淡淡的扫了长子一眼,转头拉了楚少渊来,给楚少渊介绍四太太跟七太太。
四太太闵氏不敢承楚少渊的礼,笑呵呵的携着他起来,往婵衣手里塞了一只描金的匣子,道:“没什么好东西给你们,是从大佛寺请的一对儿玉佛挂坠,好保佑你们两个一世平顺。”
婵衣笑着给四堂婶行礼:“让您费心了。”
七太太小何氏送的是几个石榴摆件,寓意多子多福。
七婶婶的心意是好的,只可惜却不是时候,婵衣瞥了楚少渊一眼,见他脸色绯红,不由得生出几分促狭之意。
楚少渊察觉到婵衣的目光,趁人不注意的时候,他恼怒的伸手重重捏了捏婵衣的手指:“你笑什么?”
婵衣看着他手里的石榴摆件,笑意更深:“你可莫要辜负了七婶婶的一番心意。”
明明是因为她年纪太小,他才要这样忍耐的,现下却被她拿来说嘴,楚少渊忍不住咬牙道:“这种事只凭我一人可没法子。”
婵衣见他这般羞恼,偏过头去笑得打跌,让楚少渊更恼了。
而一直跟在他们后面的夏娴衣,看着婵衣笑颜如花的与楚少渊说话,心中嫉恨极了。
意哥哥自从进了门之后,或是跟几位长辈说话或是低头看着婵衣,眼睛一下都没落到她的身上,这么久没见了,他一点儿都不关心自己过的好不好,可却紧紧盯着婵衣,生怕她哪里不舒坦,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他们明明都已经成婚了,往后日日都在一起,分一些关心给她这个从小一同长大的妹妹就这样难么?
她忍不住紧紧的咬住嘴唇,喊了句:“意哥哥。”
楚少渊顿了一下,转头看见是娴衣,淡淡点了点头。
一旁的四太太笑着道:“娴姐儿可喊错了,该喊姐夫才是。”
娴衣愣住,紧接着眉头就皱了起来,她跟意哥哥是表兄妹,应该按照表兄妹之间的称呼喊婵衣表嫂才对,怎么能按着夏家的辈分来算?
她刚要开口反驳,就听楚少渊道:“四妹妹头上的伤还没好么?怎么人越来越糊涂了?”
娴衣顿时睁大了眼睛,一脸控诉的看着他,为什么连他也要这样践踏自己?明明他们才是从小一同长大的,为什么他偏偏要向着婵衣?难道他忘记了小时候是谁救了他,怎么能这样恩将仇报!
婵衣瞧见娴衣神色不对,怕在今天闹出什么不愉快来,忙笑着道:“不过是个称呼罢了,何必这么计较,四妹妹又不是外人,更何况她还有伤在身,可怜见的,你就不要数落她了。”
楚少渊是想到之前几年娴衣不停的挑拨他跟婵衣的关系,这才忍不住怒意的发放了出来,此时听婵衣这么一说,也觉得自己有些过了,笑了笑道:“听晚晚说你已经跟诚伯侯府的简七公子定了婚事,我这个做姐夫的还没恭喜你,”说着拿出一个封红,递给她,“你也大了,往后可别再向以前那样不懂事。”
娴衣被他这样一说,气的连眼睛都红了,她以前就算再不经事,也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一点脸面也不给她啊!
她气极了,伸手拍掉他递过来的封红,大声喊了句:“我讨厌你!讨厌你们!”
一边喊一边跑回了院子,扔下一屋子的老老少少面面相觑。
不过是说了几句话,怎么就忽然一下恼了起来?
婵衣忍不住皱眉,都说吃一堑长一智,娴衣这脑子看来是没救了。
……
ps:今天家里停电了,刚来电两个小时,码了一点点出来,真是悲催的一天。
483.发怒
与夏家的一片其乐融融所不同的是,慈安宫此时的气氛十分凝重。.w .
朱太后瞪着眼睛看着谢三夫人,脸上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什么叫朱家大爷冲撞了凤仪公主?朱家的两个孩子一向十分听话,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这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她身子前倾,确定一般的又重复问道:“你说的是朱家的璗哥儿?”
谢三夫人周氏脸上的神情也不好看,照理说这样的事儿该由着朱家人进宫里说明缘由的,即便不是外命妇,但单凭是太后的母家,就能够轻易的出入宫闱,奈何朱家人向来喜欢守这些迂腐的规矩,除非是太后传召,他们是不会主动提进宫的请求的,所以就只好由她这个个儿高的顶上。
可单看太后这话就知道,太后此时的心情有多复杂。
虽说太后不至于会迁怒到她的头上,但她一想到凤仪公主,就忍不住皱眉。
自家姑奶奶在宫中也是个宠妃,还诞下了两个龙女,就没见过哪一个跟凤仪公主似得成天闯祸。
以前安北侯卫捷未曾被发落之前,凤仪公主有这个亲舅舅顶着风头,无论她捅了天大的篓子都会给她摆平。可这一回安北侯卫氏一家子都被发落到了边疆苦寒之地,失了母家势力的皇后就有些不够看了,连带着凤仪公主也是一同吃苦受罪。她又是何苦来哉,一定要来招惹太后母家的人呢?
心里这么想着,谢三夫人周氏重重点了点头:“当时定国侯跟萧佥事在一旁,就是想找个理由蒙混过去都不容易。”
这也是她忧心的地方,若真的让凤仪跟朱璗成了婚,只怕太后不会甘愿,到时候万一闹出什么事来,只怕谁也没法承担这个后果。
朱太后听她确认,一颗心瞬间沉了下去,朱家年轻一辈的人里头就数璗哥儿沉稳大气,若让他尚了凤仪,只怕往后再有什么好仕途也轮不到他的头上了。
她狠狠的拍了拍桌案,怒火止不住的往头顶冲,“将凤仪给哀家叫过来,哀家到是要好好问问她这些年的礼仪规矩都学到了什么地方去!”
谢三夫人抿了抿嘴,太后这样发作,想必也是无计可施了吧,也是,不论谁遇见这样的事都不会开心,尤其是太后娘娘又一心想着振奋朱家,好弥补先前给朱家带来的损失,可却半路被凤仪截了胡,想想就觉得不痛快。
未几,宫人回来了,却没有将凤仪公主带过来。
见朱太后一双眼睛凌厉的眯起,宫人吓得直哆嗦,忙道:“禀太后娘娘,凤仪公主病了,刚才奴婢去唤凤仪公主的时候,她正在吃药,一听说是太后娘娘传唤,她药也不吃了,现在正往房梁上头挂白绫,说愧对太后娘娘,要自绝谢罪……”
朱太后听了忍不住冷笑一声:“现在做出这样一副作态不嫌太晚么?若她真的是贞洁烈妇,怎么不回来的时候就立即吊死自己,还要哀家传唤她,她才惺惺作态,简直就跟皇后一样上不得台面!”
太后很少会这么发火,即便当初卫家压着皇帝一头的时候,太后与皇后之间的婆媳关系也一直算是融洽,太后从不曾在外人面前说皇后一句不好,可现在因为朱家大爷的婚事,就这样践踏皇后,可见朱家在太后心里占着多重的分量,竟然能让一向斯文的太后破口大骂出来。
惊讶归惊讶,谢三夫人也不能真的将自己当做是一堵墙一样立在哪里,这样明目张胆的看太后失态。
她连忙道:“太后娘娘还是去看一看凤仪公主吧,若是万一有个闪失可怎么得了!”
太后心中简直愤恨到了极点,凤仪死了便死了,总比璗哥儿要娶一个母老虎回家要强的多!
可屋子里毕竟还有外人在,她不好也不能将话说的太直白,但心中那口气憋着实在难受,遂忍不住发放出来。
“她若是个好的,就应该之前便与哀家禀明此事,哀家也好给她做主,可现在,哀家却从是你嘴里得知这件事,想必云浮城中早传出了什么是非,现在再动作,岂不是自个儿打自个儿的脸面?她先前怎么不说贞烈一些,现在来摆出这样的花架子给谁看!”
谢三夫人心中摇头,凤仪公主必定是算计到了若提前说明,只怕太后会一手压下去,不会让她称心如愿了,才会迟迟不说,直到她进宫禀明一切,才有动作。
宫中出来的人,又有哪一个是真傻呢?
……
婵衣跟楚少渊在夏家吃了宴席,又跟长辈们说了好一会儿的话,这才坐着马车回家。
看着楚少渊近在咫尺的那张昳丽的脸,婵衣脸上有些忍俊不禁的笑意。
楚少渊忽的想起来在夏家,婵衣那般打趣自己,脸上神情就落了下来,黑着一张脸气呼呼的不去看她。
之前在娘家,他那般羞恼的模样,让她忍不住就想闹一闹他。
“还没气完么……气性这般大,嗯?”婵衣一边伸出纤长食指去刮他的脸颊,一边眨着眼睛笑着打趣他,“七婶婶也是好意,你怎么好生长辈的气呢?”
他哪里是生七婶的气,他根本是在气她……
楚少渊恨恨的盯着婵衣,长臂一伸就将她牢牢搂在怀里,声音低沉:“你再这样故意曲解我,我可就真的不辜负七婶婶了,到时候若是母亲问起来,你可不能把事情都怪到我的头上。”
琥珀一样漂亮的眸子里满满的认真之色,将婵衣吓得收起了玩笑之心,忙捧着他的头唤他名字。
“意舒……”声音拉的长长的,轻声哄道:“我就是想跟你闹一闹,你别生气好不好…”
楚少渊“哼”了一声,道:“不好!”嘴角抿起,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婵衣柔声道:“那你说你怎么就不生我气了?”
楚少渊认真的思考,忽的眼睛一转,嘴角上扬,在她耳边暧丨昧道:“你亲亲我,叫我一声好弟弟,我就不生气。”
婵衣脸上顿时烧了起来,“呸”了他一声。
他明明比自己还要大两岁的,却硬要占自己便宜,真不要脸!
484.传召
虽然婵衣在心里狠狠的鄙视了他一番,但到底还是拿他没有办法,双手捧着他的脸,轻轻的印下一个吻,只是那句“好弟弟”她无论如何都叫不出口,转而轻柔的唤了他一声“意舒…”,道:“别再生气了,回去我做香酥鸡给你吃,好不好?”
楚少渊瞧她脸上绯红一片,只这么含娇带怯的吻了自己脸颊一下,声音软软的哄着他,他半个身子就开始酥麻,若她真的唤了他那声“好弟弟”,只怕他自己先承受不住。.w .
遂放她一马,只用那双琥珀一样的眼睛凝视着她,带着些微淡淡笑意。
“说话算话?”
“自然算,回去我就亲自下厨,”婵衣忍不住莞尔,轻笑道,“大热天的,吃香酥鸡也不怕上火。”
楚少渊不置可否,成亲三日,他日日上火,也不差这么一盘香酥鸡,只是她从来不曾特意为他下过厨,才让他尤为心动,就听她又道:“我再做一道木棉薏米猪骨汤来去去火气吧,别真的上了火,差事也要耽搁了。”
他眼睛忍不住一弯,笑得像只狐狸。
……
回府之后,婵衣换了件衣裳就去了大厨房,等晚膳做好,天色已经有些暗了。
因之前在夏家吃的宴席散的晚,楚少渊也没觉得饿,见她忙活半天,回来的时候一身汗,忍不住心疼起来,又是吩咐丫鬟打水又是让人端冰盆进来给她解暑,有些后悔大热天的让她下厨。
婵衣有些失笑,忙制止他:“先吃饭,吃过饭再洗漱也不迟,省的吃完饭落一身的汗,还要再洗漱一遍。”
楚少渊拿过桌上的蒲扇帮她扇着风,“往后还是别下厨了,你这样操劳,我看着心疼。”
婵衣笑了笑,随手用帕子擦了擦汗,温声道:“不打紧的,只是近几日天气太热,下厨不舒坦罢了,等天气凉快下来,我做羊肉锅子给你补补身子。”
这样温声细语的哄着他,让楚少渊心中软成一团,坐到桌案旁定睛一看,晚膳除了香酥鸡之外还有几个冷盘,都是清热去火的菜肴,一看就是她特意吩咐做的,他嘴角翘起,不知不觉中,她待他越来越温柔,让他十分窝心。
晚膳吃了一半儿,门房的小厮进来禀告,说宫中的内侍来了,也不知是有什么事,正等在门房中。
楚少渊怕是父王传唤他,匆忙起身跟婵衣说了句:“我去看看,你先吃别等我。”
这个时辰,内侍忽然来府里,未必是什么好事,她点头道:“你快去吧。”
楚少渊让小厮请了内侍到花厅。
来的内侍不是别人,正是慈安宫的崔守忠,见到楚少渊恭敬一笑,行了个大礼,道:“给王爷请安,”行完礼也不废话,直接挑明来意,“太后娘娘口谕,传安亲王妃明日进宫。”
楚少渊愣住,太后怎么忽然传晚晚进宫呢?
他蓦地想到凤仪公主,不由得恼怒起来,一定是凤仪那个蠢货惹怒了太后,害得太后牵连到了府里,他顿时火冒三丈,只是面儿上一点儿也没显现出来,仍是温和雍容的模样,问崔守忠:“不知是什么事。”
崔守忠摇了摇头,似乎是忌讳莫深,沉默半晌只道了一句:“谢三夫人今天进宫与太后娘娘说话,说起王爷成婚的时候府上一些事,许是不放心,才会传王妃进宫。”
他成亲的时候,只有凤仪这件事最能惊动太后,楚少渊敛了眉点点头。
……
朱家,朱老太太看着手中的信,眉心皱成了一个川字。
她抬头看着朱瑜,“你父亲说过几日就会来云浮,只是骊山书院一书院的学子不好丢下,你即刻启程回骊山书院。”
朱瑜一听,脸色刹时间变得煞白,父亲这是不相信自己能够处理好云浮的事,才会有此举动,就如同儿时的每一次科考试题一般,他总是不能写出让父亲满意的文章来一样,这一次父亲来云浮,还不知道要出多少事。
不觉间,他脸上就带上了几分犹豫之色:“…母亲,父亲年岁大了,总不好让他舟车劳顿这样辛苦,还是先让人递了信回去,有什么要我做的,父亲写信告诉我便是,如今两个孩子都这样大了,总不能还让父亲这个做祖父的这样操劳。”
朱老太太岂会不知自己儿子心里的想法,但他终究是没有出过仕,许多事情考虑的不周全,眼瞧着朱家现在的情况已经是日渐西沉,再不努一把力,只怕往后就更没法看了。
她沉声道:“璗哥儿跟璧哥儿是你父亲一手看着长大的,如今家里这样,你让他如何能够安稳,况且这宅子也置办下了,你父亲于情于理都应该来这一趟。”
朱瑜不由得垂头丧气起来,父亲母亲永远都是站在一起的,从来都是他吃力不讨好,他忍不住看了看妻子王氏。
王氏收到丈夫的眼光,往后缩了缩脖子,一副假装没有看到的模样。
朱瑜气的咬牙,却又无可奈何,只好恭敬的点头,将袖子往身后甩了甩,回了屋子吩咐丫鬟整理随身衣物。
朱老太太语重心长的对王氏说道:“瑜儿是个不开窍的,往后璗哥儿跟璧哥儿的前程还得全仰仗你打点,万不可与他一般,”说着叹了口气,“瑜儿自小被老太爷的师叔教歪了,正经的不往心里去,装的偏偏全是什么没用的东西,世人说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这话一点儿不错,就算是我们这样的读书人家,所求也不过如此。”
这些话王氏自然明白,也知道夫君哪里都好,就是有些太过迂腐,往好了说是正人君子,往差了说那就是脑子缺根弦儿,不论婆母如何教他,他都对官场上头的事情一知半解,看的她都忍不住着急起来。
再一想到两个儿子也如他这般被教成了只会念书,不知世俗人情,心中那股子不忍就按了下去。
她问道:“母亲,那璗哥儿这次能全须全尾的从这件事中退出来么?”
朱老太太揉了揉眉心,似是疲惫不堪,道:“宗室威严岂容藐视?皇上不治他的罪就已是法外开恩。”
“那难不成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璗哥儿一辈子被凤仪压在头上?”王氏一想到那个场景,她就连连摇头,有谁愿意看自个儿孩子不幸福?
朱老太太笑了一声,“不会这么轻易就让他们得逞的,你且瞧好了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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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5.禀告
慈安宫,太后清早起来精神十足,让宫人摆了棋盘来与请安的庄妃一道下棋,认真的落下一子之后,拿起茶碗喝了一口,皱了皱眉:“今年的信阳毛尖怎么不如往年好喝了?”
庄妃笑着道:“许是因为今年春天来的晚,茶树都冻了,才会没有多少上品的茶叶,您不妨尝尝福建上贡的大红袍,茶色浓香味道十分的醇厚呢。 ”说着看了旁边的宫人一眼,宫人小心翼翼的捧着茶碗下去。
“哀家想起来了,这茶还是谢砇宁托人送回来的,”太后一边说,一边拈起一子落在棋盘上。
“是,”庄妃盯着棋盘思索在何处落子,神情淡然,“大哥自从去了福建,每年上贡的茶叶也好了许多。”
福建原本就是产茶大户,宫中的贡茶多是由福建进贡上来的,谢砇宁没去之前,福建上贡的茶一年一个样儿,今年好一些了,说不准明年就差了下去,好坏多是参次不齐,但自打他上任之后,从福建上贡的,不管是桔饼还是茶叶都是一年比一年好。
太后想到朝中对谢砇宁的弹劾,抬起头笑着睨了她一眼,“得亏你性子沉稳,若给了旁人,知道兄长在福建被人弹劾,早急不可耐的去皇帝面前诉苦了,哪里还有闲心陪着我这个老婆子下棋解闷儿。”
庄妃那张保养得当的脸上浮上一抹淡淡的笑容,温声道:“大哥的性子姨母也清楚,自从他去了福建,年年的评绩都是优,今年遭了灾,想必他比任何人都焦急,妾身纵是担心,也帮不上什么忙,毕竟后宫不得干政,老祖宗的规矩妾身可没那个胆子去违抗,再者说,皇上是明君,他心中自有定夺,妾身又何必去多这个嘴。”
太后听了连连点头,庄妃是她从小教养到大的,原本是想扶持她做皇后的,哪知道半路冒出一个卫家来,简直可恶至极!那个卫执教出来的女儿跟她一样上不了台面,只会耍些下作手段。
想到这里,太后眼睛眯起来,一脸的怒容。
宫人轻轻的走进内殿,温声道:“太后娘娘,安亲王妃到了。”
太后这才将怒容收敛起来,扬了扬手,“传她进来。”
片刻间,穿着一身王妃诰命服的婵衣走了进来,还没完全长开的身子在王妃绛紫色的诰命服衬托之下,显得那张脸越发有些稚嫩,让太后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
安亲王妃还是年纪太小了,若是旁人,家里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早急急忙忙的递牌子求见了,她却还能无知无畏的去了宗室营认亲,随后又回了门,被自己传唤了,才慢吞吞的进来,脸上还是那副不温不火的样子。
太后忍不住恼火起来,若不是安亲王妃这般耽误事,恐怕事情也不会闹的现在满城风雨,就连谢家都不得不在朱家的托付下进宫禀告,她是知道自己母家的,除非是她传唤,否则朱家人是绝不会主动进宫来,就凭这几年朱家一直在骊山书院教书育人就能知道。
十几年了,朱家一直没有人可以出仕,除了当年的承诺,更多的是朱家人傲气,不愿被皇帝驱使。
大燕也算是开国两百年了,就从来没见过哪个太后当得像她这么窝囊,做皇后的时候外戚不得势便罢了,做了太后也不能提拔自个儿母家的人,如今好不容易有了璗哥儿这么个好苗子,结果却遇见这么一桩事,真是可恨!
只是这些心中的苦水吐不出来,太后只好又咽了下去,看着端正行礼的婵衣,眉心的川字皱的更深了些。
“你可知道昨儿谢家三夫人进宫来所为何事?”
太后没有让婵衣起来,婵衣只好保持着半蹲身的行礼样子,垂着头看上去毕恭毕敬:“妾身不知,不过妾身今日有件极紧要的事儿要与太后娘娘禀告,妾身想,或许与妾身接下来禀告的事儿有关系。”
太后将视线收了回来,放到棋盘上,此时听她这么说,连眼皮子也没有抬一下,沉吟道:“你说,哀家听听是什么事。”
婵衣正要开口,就听庄妃笑着道:“这盘棋是妾身输了。”
庄妃将手中的棋子放回棋篓中,说着就要站起来,被太后制止住,“不碍,我们再下一盘就是。”
庄妃看着地上行礼蹲身有些久显得摇摇欲坠的婵衣,眼中有些不忍,可偏偏太后又是个脾气执拗的人,越老就越见不得人忤逆她的意思,只好又坐回来。
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婵衣在宽大的衣袖下藏着的手轻轻按了按有些发麻的腿,沉声道:“妾身也是昨日才听王爷说的,说是宅子里头的仆妇们一时疏忽,引了女眷去到男宾休息的屋子里,结果冲撞了凤仪公主,妾身昨日就狠狠的责打了那几个仆妇……”
太后怒火中烧,将手中捏着的棋子往棋盘上一掷,棋盘上原本已经成了的局瞬间被打的七零八落。
她狠狠的瞪着婵衣,这么几句话就将责任都推卸到了仆妇身上,凤仪那么大个活人,成亲当天做什么不好,非要在后院换衣裳,当别人都是傻子么?作为主人家,他们竟然一点儿也没察觉,这不是让人匪夷所思的一件事么?
她厉声问道:“哀家就不明白了,老三跟你进了新房,定国侯跟萧家二小子拉着璗哥儿去后院做什么?”
婵衣似乎是被太后尖锐的嗓音惊到,声音顿了半晌,才小声的回道:“王爷原本是打算在亭子里与璗表哥商议工部的案子……”
太后愣了愣,老三什么时候看上了璗哥儿,想让璗哥儿插手政务的?怎么她一点儿风声也没听见?
就又听婵衣道:“王爷也是听说璗表哥掌管了骊山书院的账务,想让璗表哥帮他看看工部的几笔糊涂账,又怕别人知道,这才在大喜之日让定国侯跟萧二公子与璗表哥在后院见面,外人也只当是王爷进了新房,想不到其他,却不曾想反倒是让一些人钻了空子,王爷事后十分懊恼……”
她话音未落,就见宫人急匆匆的进来,禀告道:“太后娘娘,皇上来了。”
太后还不及反应,就见皇帝大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安亲王楚少渊。
楚少渊在看见婵衣保持着半俯身行礼姿势的时候,眼睛里头快速闪过一丝肃杀之意。
486.委屈
庄妃连忙起身给皇帝行礼:“皇上。w w. vm)”
婵衣也转了身子过来给皇帝行礼:“皇上万福安康。”
皇帝摆了摆手,免了她们的礼,婵衣便顺势站起了身子,想来皇帝在这里,太后也不会为难她。
太后冷冷的看了直起身子的婵衣一眼,转向皇帝问道:“皇帝可是有事?”
除去晨昏定省之外,平常这个时辰,皇帝都是在乾元殿处理朝政,这个时候到慈安宫来必然是有其他事。
皇帝坐到太后对面的罗汉床上,指了指楚少渊,道:“这孩子,一早便来与朕告罪,朕被他吵得脑仁儿都疼了,便带他过来给母后。”
太后奇道:“意舒告的哪门子的罪?怎么还跟哀家有关?”
皇帝有些讶异:“母后不知?”他看向婵衣,“老三媳妇没跟太后说?”
婵衣抿了抿唇道:“妾身说了一半儿,您跟王爷就来了……”
虽说那一半儿也足够了,但若太后硬要装做不知情的模样,她也不能说已经全都说了,只好将话说的模模糊糊。
太后这才明白皇帝说的是凤仪的这件事,不由得有些恼怒起来,凤仪再如何也算是后宫的事,自有她来料理,皇帝为了个老三扔下政务,反而管起了后宫的事,怎能让她不恼怒。
“这件事皇帝就不用插手了,哀家自有主张。”
太后一副不容置疑的语气,让皇帝忍不住皱眉,沉声道:“朱家虽说是母后的母家,但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尤其现在正是用人之际,母后总不能放着贤才却不善用吧。”
太后被皇帝的话搅得一头雾水,听皇帝的意思,根本就说的不是凤仪的事儿,难不成……皇帝真的要重用朱家的两个外甥?
太后眼睛一亮,“皇帝是说,你是看上朱家的两个外甥的才能,要让他们……”
“是老三想要怀金帮他一同处理工部的账务,”皇帝打断了太后的话,“方才还在朕这里嚷嚷,让朕同意,朕想着是母后的母家,便过来与母后说一声。”
怀金是朱璗的字。
太后没想到皇帝过来会是直接与她说这件事的,她心中一喜,若是能够趁这件事,让璗哥儿跟工部的那些官吏们混熟了,往后不论他去哪个衙门当差,都是助力。
她笑着道:“哀家向来不理朝政之事的,这些事皇帝自个儿拿主意就是,虽说朱家是哀家的母家,但哀家毕竟是出嫁女,管不了朱家的事,”她说着,叹了口气,“只是凤仪的事儿,哀家却是不能不管。”
皇帝是她亲生儿子,她自然知道皇帝是个念旧情的人,朱家两个孩子,有皇帝为他们铺路,这一点她不用操心,可是凤仪却不同,凤仪那么个泼辣的性子,被皇后养的飞扬跋扈目中无人,在云浮惹了多少乱子?这样的人怎么能嫁到朱家!
所以这件事才是让太后真正头疼的事情,朱家的宗妇必须要识大体能掌家才行,可凤仪从小就心仪定国侯,若让她嫁给璗哥儿,岂不是要毁了璗哥儿的一生?
皇帝却淡淡的道了一句:“凤仪的事老三也与朕讲明了,既然木已成舟,还是早些将两个孩子的婚事定下来,也省的云浮城里流言漫天,凤仪那里母后就多看着些,大不过朕多给她些食邑便是。”
皇帝一锤定音,太后却愣在了那里,半晌才出声道:“可是,璗哥儿已经跟定国侯的嫡妹定了亲,这门亲事都过了庚帖,这要怎么跟定国侯交代?”
“这个母后倒是不用担心,”皇帝淡然道,“老三说定国公夫人今日已经去朱家退亲了,想必这个时候应该定下了。”
太后脸色难看极了,指尖捏着的白子晶莹剔透,显得她那双布满老褶的手更加苍老。
……
婵衣跟在楚少渊身后出了宫门,一上车,身子就被楚少渊搂住,她连忙挣了挣,道:“意舒,别…被人瞧见不好看……”
“疼不疼?”楚少渊没理会她的挣扎反问她道,“刚刚在慈安宫里是太后不许你起身的么?”
他顺着她的衣摆往下摸上了她的膝盖,轻柔的捏了几下。
婵衣摇头,早就没事了,现在又坐在他怀里,只感觉屁股底下的人肉垫子十分结实,哪里有疼的感觉?
她笑道:“疼倒是不疼就是有些酸,方才你们没进来之前,我一直蹲着,两只脚麻的都没有知觉了,幸好你们来得早,不然我就要在太后面前失仪了。”
楚少渊冷冷的“哼”了一声,道:“太后将凤仪的事儿迁怒到了你头上,真是好没道理,凤仪自个儿干出来的事情,反到要我们来承担后果,太后也未免过于不讲…”
道理两个字还未出口,他的嘴唇一把就被婵衣捂上,只见婵衣眼睛里头满是惊惧:“又胡说八道了,太后娘娘关心我们府上的家务,自然会苛刻一些,何况这件事儿既然发生在我们府上,我们就脱不了干系。”
她一边说,一边努了努嘴,苍天,这可是宫门口,若是哪个宫中的女官或者太监经过,将他们的话听了去,这传到了太后的耳朵里,岂不是要大祸临头!
楚少渊无声的叹了口气,将她抱紧,头埋进她的肩窝,声音有些闷闷的:“都是我不好,是我没本事……”
见他这样沮丧,婵衣心痛极了,连忙伸手拍抚他的脊背,嗔道:“又说傻话!这件事又不是你的过错,还是咱们府里的人太杂乱无章了,别心急,会慢慢好起来的。”
楚少渊摇了摇头,“要是我足够强大,那些仆妇也不敢在家里这样胆大妄为,还是我没有震慑力,他们才敢这样张狂。”
婵衣无奈,他前一世就是太过有震慑力了,导致满朝文武对他是又恨又怕,这一世她可不愿他再成为那样的人。
“意舒,”她双手捧着他的脸颊,认真道,“若不是院子里的仆妇肆意妄为,我又怎么能这么快就嫁给你?凡事要往好的方面想。”
楚少渊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心中暖暖的,亲了亲她的面颊,“我见不得你受委屈,真要比杀了我还难受。”
婵衣展颜一笑,回吻他脸颊一下,“真是个傻瓜,世上能给我委屈受的人只有你,往后要对我好一些,知道么?”
这样的撒娇,让楚少渊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一抹笑容来。
487.退亲
朱太太王氏脸上冷的像是能刮下一层寒霜,看着定国公夫人一开一合的嘴,脑仁儿生疼。 .
“……小女近日身子不适,只怕要休养一段日子,特来与朱太太说一声,这亲事还是作罢吧。”定国公夫人笑得一脸歉意,眼神却十分坚定,她知道,出了那件事之后,这个亲怕是结不成了,与其男方来退亲,让女儿名誉受损,倒不如她先提出来,往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王氏暗暗咬牙,说什么身体不适,根本就是托词,还不是因为凤仪公主的事。
她原本还想着借着婚事,让璗哥儿娶两门妻子,纵然是凤仪再闹腾,索性还有定国侯嫡妹这么个名门闺秀来撑门面,只要她这个做婆母的向着王家姐儿,凤仪即便是再贵重,也不能任意妄为,没料到圣旨还没下,定国公夫人就寻着味儿来府上退亲了,这让她如何接话?
王氏皱眉,沉默许久才道:“这亲事也是老太太做主定下的,两家庚帖都过过了,不然再等段时日,等琳姐儿的身子好些了再……”
“庚帖我已经带过来了,”定国公夫人不等她话说完,直接打断她,径自从袖袋中拿出烫金红底的庚帖出来,笑吟吟的放到桌上,“实在是我家姐儿跟朱大公子缘分浅,这亲事早些退了,也省的耽误了朱大公子。”
连庚帖都备好了,朱太太脸上的神情更沉了几分。
顿了几顿,她才开口:“这件事儿还得跟老太太商议才好决定,可如今老太太病在家里,要是因为这些事闹出个万一来,太后娘娘那里也不好交代。”
定国公夫人脸上的笑容立即落了下来,用太后来压她,真是可笑极了!她原本还当朱家是鸿儒之家,往后琳姐儿嫁过来也能过几天清静日子,哪里知道朱太太竟然是这样一副嘴脸,定亲的时候便是千好万好,一旦要退亲就缩了回去,难不成还指望琳姐儿做小?即便是太后的母家,也不能这样作践她的女儿!
定国公夫人冷声道:“既然朱太太这么说了,那我也就不遮掩了,今儿我过来退亲为的是什么,想必朱太太心知肚明,朱太太若是还想往后跟我们定国公府来往,咱们就顺顺利利的退了亲事,也省的日后见面脸上难看。”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王氏再装聋作哑就不妥当了。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道:“夫人话里的意思我自然知道,出了这样的事我们也不愿意,可两家的亲事都定下了,这样急匆匆的退了,让人知道了,岂不是对琳姐儿的名声有影响,我倒是觉得,不如再过一段时间,等这件事平息之后再说婚事。”
定国公夫人冷冷的看了王氏一眼,眼中有说不出的寒意,“朱太太这话说的,这件事儿可跟我们琳姐儿没有半分干系,退了亲是为了方便你们家,若你们拿捏着不肯退,我也只好让珏哥儿递折子上去,请求皇上来评断这件事儿了,到时候若是闹出什么贻笑大方的事儿来,还望太太多担待。”
王氏的脸皮豁然一紧,没料到一向泥人儿似得定国公夫人竟然也会说出这样威胁的话来。
若当真将这件事闹到皇上那里,定国侯又刚在西北平了马市之乱,只怕皇上未必会看在朱家是太后母家的情分上偏向朱家,到时候被顶到风口浪尖上,璗哥儿的这桩婚事就更是闹的沸沸扬扬不可收拾了。
一时间,挫败感充斥着王氏的心。
定国公夫人这话落下许久,也不见王氏回话,两厢静寂,花厅中气氛变得沉闷又诡秘,像是一幅乱糟糟的山水画被浸湿,浓重的墨色晕染开,将雪白的宣纸染的斑驳一片。
忽然有小丫鬟进来禀告:“太太,圣旨到了,传旨的公公在垂花门外等着呢,老太太已经先过去了,让奴婢来请您。”
王氏一愣,随后心中大跳,这圣旨该不会是……
定国公夫人站起身来,淡淡瞥了王氏一眼:“既然府上有事,那便不打扰了,朱太太也好好思量一番,免得做出什么让彼此难堪的事。”
看着定国公夫人走出花厅,王氏只觉得浑身发颤,事情怎么会闹到这一步?
定国公夫人的性子明明是个软弱好捏的,怎么今天却这样蛮横起来?难不成是因为自己没将事情说明白?可定国公夫人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么?即便是有凤仪公主这件事,王琳嫁进来也是正妻,凤仪公主大不过给个平妻的身份,但有她这个做婆母的护着王琳,难道王琳还会受什么委屈?
王氏不明白的是定国公夫人爱女心切的心情,原本定国公府里就因为爵位一事,二叔跟婆母一直争闹不休,如今因为王珏在西北的差事,才将将消停,她又怎么舍得将女儿嫁到一个后宅复杂的人家。
王氏连忙整理了一下衣裳,去了垂花门,捧着圣旨的太监已经等了许久,见到王氏,笑着点了点头。
王氏连忙跪在朱老太太身后,一家子的人齐刷刷的跪下之后,太监才展开圣旨宣读道:“奉天诰命皇帝制曰:翰林院编修朱璗文思敏捷,风采卓扬,敬慎秀逸,太后闻之甚悦,兹以旨配帝长女凤仪长公主楚墨玉。一切礼仪责有礼部择良辰完婚,钦此。”
王氏的心一寸寸的沉了下去,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凤仪长公主,楚墨玉,这几个字成了她这辈子的恨。
……
朱老太太像是一瞬间苍老了十岁,神色发颓的躺在美人榻上,管事妈妈在一旁轻柔的替她揉着头,却丝毫缓解不了她的疲惫。
“事到如今只能按照旨意来了。”
朱老太太半晌才吐出这么一句话来,抬眼看了看王氏,瞧见她满脸的怨气,不由得皱眉道:“把你脸上的怨气收起来,无论如何这都是天大的喜事,不许在人前给我露出端倪来!”
王氏恭顺的点头,脸上艰难的露出一个笑容来:“母亲,那跟定国公府的亲事……”
“这门亲事不能退!”这是她千挑万选出来的好亲事,不能因为一个凤仪就把好好的孙媳妇丢了。
王氏眼睛亮了一亮,“那……”
朱老太太沉吟道:“我们还有璧哥儿,将亲事换给璧哥儿便是。”
488.帮忙
王氏眼前豁然一亮,是啊,还有璧哥儿,璗哥儿的亲事不满意,至少璧哥儿能娶一个名门闺秀也算是慰藉了。 .
她连忙道:“那媳妇一会儿递帖子去定国公府,与定国公夫人好好商议一下。”
朱老太太摇了摇手,“不急,想必这个时候定国公夫人不会轻易点头,需仔细思虑,想一个周全的法子。”
王氏蓦地想起定国公夫人临走前那张阴沉到发黑的脸,不由得皱了皱眉,若是因为跟璗哥儿退亲的事儿导致定国公夫人对朱家有了别的什么看法,只怕定国公夫人是绝不肯答应换亲这件事的。
“定国公夫人刚才就已经十分不满了,”王氏有些犹豫,“换亲的事儿若是她不愿意,那该如何?”
朱老太太刚歇了一会儿的脑仁儿又开始疼起来,王氏自从嫁过来,乖顺是乖顺,人也有些小聪明,可就是在大事儿上不顶用,许多事还得靠她来拿主意,难不成她百年之后,要看着朱家这么垮下去?
她重重叹了口气,闭着眼睛沉声道:“定国公夫人恼的不过是我们家拿捏着亲事不肯退罢了,这个时候我们家主动提出退亲,给足了定国公夫人脸面,她的态度便会软下来,至于璧哥儿的亲事,定国公夫人想要给琳姐儿选一门比我们家璧哥儿还要好的丈夫,满云浮城寻也寻不出几个出挑的,除非她舍得将女儿嫁给宗室。”
朱老太太的这番话让王氏感觉醍醐灌顶,整个人瞬间便通透起来。
婆母说的对,满云浮城去寻,也寻不到哪一家人家有朱家这样好的门风了,男子四十无所出才纳妾的规矩,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就不信定国公夫人会舍弃璧哥儿这么好的人选,去选了其他人。
“那媳妇待会儿就差人将庚帖给定国公夫人退回去!”
朱老太太点点头,“让人去问问老太爷走到什么地方了。”
之前朱老太爷收到了信,回复之后便启程了,算算日子也差不多就这两日的光景就该到了。
丫鬟下去打问,王氏笑着道:“母亲不要着急,父亲年纪大了,马车难免走的慢一些,我已经将父亲常吃的药丸都置备好了,您且放心等等,想必马上就会到了。”
朱老太太心里发慌,不知是最近累到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事,她总觉得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
云州边际的郊外,一辆车横在路中间,像是翻倒过似得,车上的书本杂物乱糟糟的堆成一堆,却没有人去看一眼。
官道上,少年人特有的清脆嗓音由远到近响了起来,仔细听,却是期期艾艾的哭声,像是遇见了什么难事,哭声中带着莫大的惊恐,哭声太大,像是下一刻就要晕厥在那里。
“老太爷…老太爷……您醒醒呐!”一个十来岁大的书童打扮的少年趴伏在车板上,看着车厢中出气多进气少的老人,眼中止不住的恐惧散发了出来,他不停的摇晃老人,却无济于事。
“这可怎么办,老太爷才刚进云州,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我回去可怎么跟老太太交代!”少年人一边上气不接下气的哽咽着,一边往旁边看看,满眼都是官道两旁茂密的树木。
他心一横,扔下老人,径自去了一颗歪脖子树跟前,伸手一把将腰带抽出来往树上甩,千辛万苦的将腰带打了个结,才要将头钻进去,忽然感觉脚底一滑,整个人就摔了出去。
“这青天白日的,干什么不好,非要上吊,看你也是好好的一个后生,怎么这样想不开?”身后一个俊美无俦的男子,坐在马背上皱着眉看着他,脸上满是不解。
少年人才爬起来,就见到这人理直气壮地问自己这种问题,不由得恼怒道:“我自死我的,与你何干?要你多管闲事!”
男子挠了挠头,头上束发的玉钗略略歪到一旁,他看了看少年人,又扫了一眼车厢,道:“话是这么说不错,但你要是死了,那个老人家可就真活不成了。”
少年人一听此话,心中顿时一喜,三步并作两步连跑带爬的往车厢旁跑去,车厢当中的老人依旧昏迷着,少年人摇晃了半晌也没见他醒来,急忙扭过头看向男子:“你!你过来,把我们老太爷救醒,等到了云浮,我们老太太会重重谢你!”
男子被少年人这样不客气的口吻使唤,愣了一下,不由得有些失笑:“我又不是大夫,你要救人,也得找对了人才行。”
少年人瞪大了眼睛,“你,你不是大夫怎么能知道我们老太爷还有救?”
男子摇了摇头,他总不能说是看老人的气息绵长,才推断他只是昏过去而已。
身后忽然又响起一阵哒哒哒的马蹄声,少年人慌张的往车厢里钻,像是生怕再遇见什么可怕的人似得。
“谢大人,你等等我!”来人策马疾奔至男子身旁,气喘吁吁的道,“大人的骑术高超,下官实在是望尘莫及……”
男子哈哈大笑:“宋行之,你一介书生能够有这样的骑术已经不错了。”
那个叫宋行之的青年依旧喘着粗气,心中腹诽:自己怎么能比的上他这个天天操练的人,明明是个文官,却偏偏要练这些外家功夫,练得粗壮结实,便是军营当中的教头都赶不及他魁梧,也不知自己是到了什么霉运,摊上这么个上峰,还偏被他看上与跟他一道来云浮。
将心里的那些埋怨压下去,他粗喘口气,才道:“过了云州就要进云浮了,我们还是慢些赶路吧,当心后头的贡车跟不上,反而是不好。”
男子正要说话,就见刚才的少年人从车厢里钻出来,喊了一句:“唉!你们别走!”
男子停下来奇怪的看了少年人一眼,“不知这位小哥儿还有何事?”
“你们把我们送到云浮城去,我们家老太太会重重谢你们!”
少年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让宋行之一愣,忍不住横眉冷对的道:“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野猴子?敢这样吩咐我们,你可知道我们大人是谁?”
男子也有些失笑,这少年人一看就是没出过门儿的,能够这样天真也是不容易,他将视线转到车厢中,忽然看到车厢一旁堆放的书籍,眼神猛地一缩。
“好了,行之,既然这位小哥儿遇见难事儿了,咱们帮一帮也没什么。”
489.受伤
朱家派出去打问的下人胆战心惊的来回话,恭恭敬敬立在一旁,大气不敢出一下,就怕呼吸声重了惊扰到朱老太太。
朱老太太此时满脸的诧异,“噌”的一下从美人榻上坐起来,瞪着眼睛看向回话的下人,声音又急又快:“什么叫不见了?老太爷怎么会不见了?”
下人战战兢兢的回道:“咱们府里的家人去打问,只知道经过云州山路的时候因才下过雨,山路泥泞难走不当心翻了车,老太爷这次又走的太急,就带了一个马夫两个书童,其中一个书童当场就被马车踩死了,车夫跟另外一个书童和老太爷却不知所踪,小的遣人去瞧过,车厢里头老太爷带的几本书还在,可人却不知所踪,家人一直在找,小的怕老太太等得急,便先回来跟您说一声。”
朱老太太只觉得眼前腾升起一朵黑云将她围住,半点光亮不见,张大了嘴愣愣的看着下人,满脑子里回响的是那句“不知所踪”。
不,这不可能,老太爷他一向是朱家的主心骨,怎么可能翻一次车就翻得人没了?
她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王氏瞧见朱老太太脸上神情不对,惊得一把扶住她,慌乱的唤着:“母亲,母亲!您这是怎么了?”才扶住朱老太太,朱老太太整个人就软软的倒了下去,王氏手上没力气,险些被她带倒,连忙大声吩咐丫鬟道:“还不赶紧将老太太扶到榻上,快去请大夫!”
屋子里头顿时乱成了一团。
朱瑿还在房里绣着嫁衣,就见身边大丫鬟弱柳从外头进来,脸上神色慌张。
她忍不住皱了皱眉:“什么事这样慌张?”
弱柳低声道:“刚才老太太房里的珍儿姐姐说老太太晕过去了,这都快半个时辰了,还不见醒,太太让珍儿去香泽大街上的鹤年堂请许老大夫。”
朱瑿心中一惊,祖母身子一向康健,是什么事能刺激的祖母晕过去?
她立即将手中的嫁衣放到一旁,“走,我们去看看祖母。”
……
朱瑿刚进了正院,就听见母亲说话声。
“大夫,老太太的身子一向硬朗,怎么到现在还没醒?到底要不要紧?”
留着一把山羊胡的许老大夫眉头微锁,认真的把着朱老太太的脉,许久才松了手,道:“不要紧,只是气急攻心才会晕倒,老太太的底子好,一会儿我开一副药,连着吃上七日调理调理身子,不会落下病根。”
许老大夫一边说,一边从药箱里拿出一只小瓷瓶,拔开瓶塞放到老太太鼻子底下。
不过瞬息之间,就见老太太原本紧闭着的眼皮轻轻一动,眼睛慢慢的睁开来。
朱瑿连忙走进来,俯着身子看向朱老太太,嘴里低声唤着:“祖母,祖母!”
王氏瞧见女儿来了,心中的那根弦崩得更紧,她连声道:“你这孩子不好好在房里绣嫁衣,来这里填什么乱?赶紧回房去!”
“母亲!”朱瑿有些不高兴的看着王氏,“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您让我还怎么安心的待在房里?”
许老大夫已经开好了药方,朱瑿接过来仔细的问了该注意的地方,便让身边的丫鬟去煎药了。
王氏一向拿自己这个女儿没办法,此时见她一定要留下来照顾朱老太太,也没有再说什么。
朱老太太缓缓的睁开眼睛,只觉得头痛欲裂,看了看屋子里忙碌奔走的丫鬟们,她吃力的撑起身子,“快,快打发人去找老太爷……”
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咳嗽起来,空空空的声音让人听了实在不忍。
朱瑿连忙将靠枕拿过来两只,放到朱老太太身后,温声道:“祖母您放心,母亲刚才已经打发人去找了,您身子不好不要着急,等下人有了音信自然会回来禀告,您好好歇着。”
朱老太太摇了摇头,怎么能不急,老太爷可是朱家的主心骨,没了谁也不能没了他!
早知道路上这样不平,就应该让瑜儿去骊山书院亲自接了老太爷过来,也好过现在杳无音讯。
朱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珍儿急匆匆的走进内室,“老太太……”
她才唤了一声,朱老太太就连声问道:“是不是老太爷有下落了?在哪儿?快让人去接一接!”
珍儿连忙摇头道:“不是这个,老太太,是安亲王妃差人送了帖子过来,说明日宴请宾客,请了您跟太太和小姐一道儿过去。”
朱老太太本就因为朱老太爷的失踪而心烦意乱,现在猛地听见“安亲王妃”四个字整个人的火气都压不住,恶狠狠的盯着珍儿,厉声道:“不去!让人将帖子送回去!”
王氏差点被朱老太太这番话吓死,安亲王妃送的帖子哪能这样还回去,她给珍儿使了个眼色,珍儿忙垂下眼睛,恭顺的点头退了下去。
“母亲,您身子不好,还是歇一歇,安亲王府那里媳妇派人去回了就是了,您可千万要注意身子。”
王氏温声细语的劝抚着。
朱老太太刚刚是怒火攻心之下,才会说出那样一句话来,此时冷静下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神色发颓的靠在美人榻上,沉声道:“你也别去回了,明日你跟瑿姐儿两个人去赴宴就是,我留在家里等消息。”
王氏知道婆母的性子一向刚强,出了这样的事,她是绝不会歇着的,劝了几句不再多说。
朱老太太眯了眯眼睛,坚定的道:“这么多年大风大雨都过来了,老太爷绝不会有事的!”
王氏心中一叹,这一次的事情却不好说。
珍儿又挑了竹帘子进来,急匆匆的道:“老太太,太太,老太爷,老太爷有消息了!”
朱老太太连忙道:“老太爷在哪儿?你快说!”
珍儿努力的平了平气息,指着门外:“是谢家大郎君送老太爷回来的,现在就在外头,老太爷受了伤是被抬回来的。”
“什么?老太爷受了伤?伤得重不重?人呢?怎么还不将人请进来?”
朱老太太十分的焦急,相对而言王氏就显得冷静许多,她温声道:“母亲您别急,左右人已经回来了,咱们屋子里实在不适合待客,您看还是将人请到花厅……”
朱老太太这才注意到内室之中因为她刚刚的晕倒显得到处都是乱糟糟的,点了点头,“快将人请去花厅,我们整理一下便过去,再让人去请大夫过来,老太爷到底是伤在哪儿了,总要弄个明白。”
490.人情
谢翩云在花厅里等了许久,才见到朱老太太跟朱太太姗姗来迟,朱老太太似乎精神不太好的样子,大热天的头上还戴着抹额,见到他虽有些错愕但还是微微一笑,笑容里带着些疲惫,比起先前见的时候又老了几岁的样子。
“翩云,你怎么回来了?”朱老太太有些奇怪,刚才听人说谢大郎君,她还心想不知是哪家的谢大郎君,没想到竟就是自家姑奶奶府上的长孙,可是他明明是外放到了湖广,这还不出三个月怎么就回云浮了?
谢翩云笑呵呵的行礼,温声道:“姨祖母有所不知,今年的雨水丰沛,我们县里的荔枝跟龙眼长势十分好,上峰知道我家在云浮,便特意让我送些贡品来云浮。”
原来如此,虽说外放官员没有传召不得随意进帝都,但这种情况又是特例。
朱老太太点点头,又问道:“那你是怎么遇见你姨祖父的?”
谢翩云道:“说来也巧,我们打马走过云州山路,远远的瞧见路中间横七竖八的停着一辆马车,上前一看才发现车里有个老人昏迷着,正奇怪,就瞧见一旁的林子里有个书童打扮的人正拿着腰带上吊,赶紧将人救下来,一道回云浮之后,才知道竟然是姨祖父。”
朱老太太连忙念了几句佛语,长出了一口气,才道:“好孩子,幸好是你经过,不然你姨祖父只怕要凶多吉少了,今儿就留在府里吃饭,等璗哥儿跟璧哥儿回来,你们三个好好喝一杯,他们早就念叨着你跟翾云了。”
“姨祖母客气了,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谢翩云笑了笑,起身告辞:“我身上还有公事,就不叨扰了。”
原本朱老太太就没精神招待谢翩云,此时听他这么说,也知道他定然是有其他事,没有勉强他,道:“既然你有事,那就等你将事情办完了再来,”说完又不放心的叮嘱一遍,“一定要来,姨祖母要好好的谢你。”
谢翩云笑着应了,行了礼转身出了朱府。
朱老太太面色一沉,看向王氏:“将随老太爷一道来的书童唤来,我有话要问他。”
王氏早前将书童打发去照顾朱老太爷,此时听见婆母这番隐含着怒气的声音,知道书童是犯了婆母的忌讳,忙让下人去将书童叫了过来。
书童心知这回只怕是老太爷也保不住自己,来了就跪倒在地,不敢辩驳一句,战战兢兢地垂着头不敢看朱老太太。
“先前老太爷留你在身边的时候是因为你机灵,可没想到你竟这样辜负老太爷的期望,”朱老太太眯起眼睛盯着书童,不过才半天时间,那张脸上就满是老态,神色发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还不快说!”
书童被朱老太太的话吓得抖了抖,骊山书院里头最可怕的不是老太爷,而是老太太,平常见着老太太和蔼有加,可一旦触及到老太太的底线,老太太立即就变得狠戾起来。
他声音发颤的回道:“原本该走官道的,可老太爷心中着急,便要求车夫抄近道,车夫也是个傻的,明明知道前几日下过雨,还走了那么条山路,结果没有准备周全,在半山腰的时候马车就坏在那里,车夫去修理马车的时候,马儿却突然发作起来,一口气跑了两三里山路,车夫当下就被马儿甩进了山里,跟车的洗墨懂一些马术,拼了一死才将马儿制止住,可怜他整个人却被拖到车下,被马踩死了,车原先就没修好,在半中间的时候翻了车,我拼命护着老太爷,自己身上被磕了好几下,可还是没能将老太爷护住,车最后停下来,老太爷也晕死过去,我当时唤了好久,也不见老太爷醒过来,我见老太爷像是没了气息,自己又怎么有脸苟活于世,所以……”
他说到这里,已是满脸的泪痕,长身一躬,整个人便趴伏在地上,嘴里哀切的道:“小的自知自己罪该万死,也不敢奢求老太太宽恕,只希望老太太能够让小的服侍老太爷好起来,再发落小的。”
朱老太太闭了闭眼,果真如同谢翩云所说的那般,是他救了老太爷。
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这样一来就欠了姑奶奶家一个人情,还是天大的人情,往后又该怎么还?
……
谢翩云将贡品送进宫中,文帝得知之后,立即召见了他。
“湖广那个地方如何?”文帝问道。
谢翩云恭声道:“臣所在的番禺县民风淳朴,百姓安居乐业,虽夏季多疾风暴雨,但也是一番景象,住的久了倒也习惯了。”
文帝点点头,“既然回了云浮,那便多留几日吧,朕记得你与安亲王妃是表兄妹,老三成亲的时候你没赶上,正好这几日他办宴席,你也去凑凑热闹吧。”
谢翩云心中惊讶极了,听三叔说过,皇上向来是个面冷心硬的人,也从来不管后宅的事情,怎么忽然对他说这样的话,到是把他吓了一跳。
但他却不能露出惊讶的表情,将这点讶异压了下去,面上任旧恭恭敬敬,回了个“是”。
文帝还有政务处理,挥了挥手,让他退了下去。
谢翩云从乾元殿出来,恰好遇见穿着绯色官服的谢硠宁在外头,他行礼唤了声:“三叔。”
谢硠宁微微点点头,声音极低的问了句:“皇上叫你过来有什么事?”
谢翩云简短的说道:“就是让我多留云浮几日,说安亲王府办宴席,让我去凑凑热闹。”
谢硠宁心中骇然,皇上放下手中的事务却见了侄子这样小小的外放官员,还嘱咐他去参加三王爷的宴席?皇上一天当中要处理的事务有多少,除了贴身总管太监赵元德之外,就是他们这些吏部的官员最为清楚,竟然只是为了一个小小的宴席就放下了手中的事务?这未免也太说不过去了。
但他心知宫中不是个说话的地方,将心中疑问压了下去,此时恰好赵元德出来,见谢硠宁在外头,笑着道:“皇上召见谢大人。”
谢硠宁连忙握了握手中的折子,跟赵元德进了乾元殿。
491.致仕
文帝半倚靠在上书房的椅子上,手中拿着奏折,清冷的眼睛半眯着扫过谢硠宁,“谢阁老的病情如何了?”
工部尚书谢宁远谢阁老因病已经休养在家近半月,文帝每每瞧见谢硠宁总要问一句。 .
谢硠宁微微皱眉,摇了摇头:“家父已经是多年的毛病了,大约是因为今年天气暖的晚,到了夏天又太过炎热才会一下子全引了出来,这些日子在家静养,药吃了许多,大夫也换了好几个,可惜还是不见好转,”他一边说,一边将手中的折子拿出来,恭敬的呈了上去,“家父唯恐自己身子不适而耽误了朝廷大事,特写了折子奏明圣上,希望能够辞官颐养天年。”
文帝清冷的眼睛里头似是撒了碎金,像夕阳下的湖面一般波光粼粼,他心里倒是不觉得意外,只是有些感叹,“没想到一转眼,谢阁老也到了要致仕的年纪了,”说着轻轻摇头,有些叹息,“遥想当年,满朝文武之中,也只有谢阁老敢直言不讳……”
那些逝去的岁月,像是跟随着这份折子一同涌现在文帝眼前。
朝中并不是只有卫捷这样的逆臣,更多的是像谢宁远这样赤胆忠心的臣子,奈何他这个皇帝没什么大的作为,让一干文臣无用武之地,一直被武将打压着,一年一年的过去,朝中几方势力独大,将整个大燕朝搅的乌烟瘴气,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可这些文臣却一个个的年华不再,果然是因为他之前耽误了太多的时间么?
文帝紧紧的收了收手指,死死抿着嘴,显得嘴角线条有些僵硬。
谢硠宁是听谢宁远说起过先帝在时发生过的事情的,他长身一躬,给皇帝行了一个大礼,沉声道:“家父给臣折子的时候嘱咐臣一定要替他给皇上行这个礼,在家父的心中,他一直十分感激皇上的知遇之恩,家父曾说过,为了皇上即便是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家父他……”
“朕都知道…”文帝摆了摆手,打断了他后面的话,清冷的眼睛里浮动着一丝暖意,“朕从小是跟谢阁老学的《中庸》,朕又如何不知谢阁老的为人?与其说是朕对谢阁老有知遇之恩,倒不如说谢阁老一直都是朕的老师,这个时候,他退下去也好。”
文帝叹了一口气,唤了声“赵元德”,吩咐道:“下旨,今工部尚书谢宁远老矣,朕愍以官职之事烦谢阁老……谢阁老其修身守道,以终高年,赐帛及行道舍宿,岁时赐羊酒衣衾。”
这便是下旨将谢宁远现有的俸禄全部都保留了下来,不但准了他致仕的请求,更是表示往后他的衣食住行还由朝廷供养。
谢硠宁心中未曾料到皇帝会这样恩典父亲,惊讶之余连忙叩头谢恩。
文帝免了他的礼,与他说起了政事。
政事说完,谢硠宁跟内侍一同捧着圣旨回到家中,谢家老老少少跪倒了一院子。
听到这样的圣旨,每个人脸上都忍不住笑容满面,这可真是天大的恩典,要知道一年到头上折子致仕的官员没有一百也有几十,可能够完全保留俸禄的官员却是用一只手就能数出来,尤其是本朝更是极少数,而这极少数当中,谢家就有浓墨重彩的一笔,可不是让人振奋么!
谢老夫人打赏了前来宣旨的内侍,笑呵呵的转身回了花厅。
花厅之中,婵衣正端庄的坐着饮茶,见外祖母回来,连忙站起来迎了上去,脸上的笑容止不住的溢出来:“外祖父大喜了,希望外祖父听了这样的好消息,病也能快些好起来。”
谢老夫人笑着揽住她,“我就说王妃是福星,你瞧你才刚来,圣旨就下了来,这可真是皇恩浩荡。”
大夫人跟三夫人打发走了内侍,扶着五夫人进了花厅,身旁跟着的谢霜云瞧见婵衣眉开眼笑的跟谢老夫人说话,不由得也上前凑趣,“晚晚又说了什么笑话,竟将老祖宗逗的这般开怀?”
谢霜云知道谢老夫人是为了圣旨的事情开心,明知故问的逗着趣,却惹来谢老夫人的一记眼刀。
“什么晚晚,要叫王妃!你这个猴儿,我说了多少遍,怎么就是记不住?好在现在是自家人,没人挑你理,换个地方你看看,还不得让人说谢家教养不好?”谢老夫人再次提醒,“明儿安亲王府办宴席,你若还这般不仔细,就不必跟着一道去了,省的给你祖父脸上抹黑!”
虽然平常的外祖母也是这样不假辞色,今天却明显意有所指,婵衣听了忍不住一愣,眼看着谢霜云原本带笑的隽秀小脸迅速布满冰霜,她连忙开口打圆场:“外祖母,屋子里又没有外人,在自家就不必拘泥这些称呼了,”她一边笑着一边去拉谢霜云的手,“明天霜云姐姐可一定要来,府里有一小片木棉树开花了,我让厨房做了你爱吃的木棉虾仁豆腐,夏天吃最清热祛湿了。”
谢霜云不敢埋怨祖母,又瞧见婵衣跟往常一样待她亲热,下意识的缩了缩手:“祖母教训的是,孙女以后定不会再犯。”
这样的疏离,就连婵衣之前打过的圆场都显得尴尬了起来,她心中长长的叹息一声,她跟楚少渊都已经成婚了,霜云表姐还不能释怀,只怕往后得跟霜云表姐少些来往了。
一旁站着的谢霏云也在心里叹了口气,霜云这性子是越大越犟了,在家跟三婶倔气些也就罢了,在晚照这里也要这样硬气,真是痴傻。
她瞧见气氛变得沉闷,笑着上前拉过婵衣的手:“王妃只做了霜云爱吃的么,这屋子里可不止一张嘴,怎能厚此薄彼?若没有我爱吃的,我可不依!”
婵衣捂了嘴笑:“少不了霏姐姐的,明儿来了就知道了。”
屋子里又恢复和乐融融的氛围,只有谢霜云一人站在那里,既插不上嘴,更没人理会她,她不由得握紧了手中帕子。
婵衣说笑着,见外头时辰不早了,站起来告辞,一屋子的人都起来送,她连忙道:“快都止步,都不是外人,家里又有事,都别送了,”她笑着转身,眼角忽然略过五舅母那张布满薄汗的脸,身子一顿,又转过头来关切的看着她,“五舅母,你这是怎么了?”
“嗯…”闵氏一开口就是细细的哼声,像是已经忍耐许久。
婵衣大惊,闵氏可是有双身子的人,即将临盆,若不是因为圣旨,绝不会出房门一步,若是因为陪自己坐了一会儿导致这一胎有问题,那她的罪过可就大了。
……
ps:最近小意的思路有点难产,小意会努力多想想的,谢谢大家支持。
492.生产
闵氏咬着唇摇了摇头:“不打紧,就是肚子有些疼,你快回府吧,别耽搁了时辰……”
婵衣见她脸色苍白,心中大惊,连忙过去扶她,大舅母乔氏跟三舅母周氏却先她一步扶住了闵氏。
“五弟妹这是要生了,快把医婆叫来!”大舅母乔氏一边扶着闵氏一边大声吩咐身边的管事妈妈。
三舅母一边让人准备热水以及生产所要用到的剪子,软布,人参跟药材,一边小心的搀扶着闵氏道:“这是五弟的头一个孩子,不能生在别的地方,你若是能忍,咱们便扶着你回房,你若不能,那便另辟一间向阳的正房出来给你。”
闵氏忍着疼点头道:“我不要紧,还是回房生。”
众人又连忙簇拥着她往洗砚斋走去。
婵衣心中着急,担心闵氏的身子,连忙跟了上去,被谢老夫人拦下,“你这孩子凑什么热闹,明天就要办宴席了,你留在这里能干什么?还是赶紧回去置办吧,别到时候出了岔子。”
婵衣却不安极了,声音有些慌乱:“外祖母,大夫不是说五舅母七月底才生么?今天才十一,怎么提早这么多天发作?是不是因为今天坐着说话久了,累着了?”
谢老夫人握住她的手,温声道:“你这孩子就爱瞎想,你五舅母是头胎,迟几日早几日都不打紧,她若当真不舒坦的厉害,也不会坐在那里许久还有说有笑了,你别担心。”
纵是这么说,但婵衣心里还是放不下,总觉得是因为她来了,五舅母陪着说话,才会导致提早这么多天发作,可看着谢府众人因为闵氏的生产而忙碌,她留下来也只能是添乱,只好抿着嘴告了辞。
谢霏云一路送婵衣出了垂花门,婵衣特意叮嘱道:“不论是什么事,你都差人来告诉我一声,若是缺什么药材也尽管说,我们府里的药材多的很,百年老参跟上好的鹿茸灵芝都拿得出来,大夫也不知请的哪个,我倒是知道太医院有几个专司妇人病的国手,一会儿就让人都请来……”
婵衣唠唠叨叨的模样活像个小妇人,谢霏云忍不住翻了个眼白,“这是五婶的头一胎,祖母宝贝的跟眼珠子似得,你说的那些早在怀胎三月就备齐了,大夫请的是鹤年堂的许老大夫,御医也请了两个,我娘已经差人去请了,你别想一出是一出的了,五婶自个儿的身子自个儿还不清楚么?她比任何人都注意这些,你就别这么担心了,该干嘛干嘛,等孩子出生了,你这做表姐的可不能小气就是。”
婵衣叹了口气,霏姐姐哪里知道这其中的风险,女人生产就跟过鬼门关似得,能够平平顺顺的生产下孩儿是一件多难的事情,前世她就没有自己的孩子,每每看着世子夫人膝下的三个孩子,她羡慕的跟什么似得。
也不知这一世她在子嗣上会不会还跟上一世那样艰难了。
婵衣坐在马车上,心不在焉的想了一路,等回了安亲王府,她还没缓过神来。
楚少渊早早的下了衙回来,手里拿着从外头买来的一匣子莲子酥,精致的眉眼间扬着笑容,见到婵衣坐在炕上发愣,笑呵呵的凑过去,原本想吻她一下的,可想到上次将她吓了一跳,连忙忍住,只轻唤了声:“晚晚。”
可她好像没听见,还在发愣。
楚少渊忍不住凑近她,仔细的看,这才发现她秀气的眉毛微微蹙着,像是在想什么心事,他用手肘撑住下巴,盯着她的脸若有所思。
婵衣过了好一会儿,才长叹一口气,回过神来,忽然觉得不太对劲,偏头一看,楚少渊那张昳丽的脸近在咫尺,他就那么半蹲着,用手肘歪歪的撑着脸颊,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她,活像是小时候养的那条小犬,巴巴的跟她讨吃食的模样。
婵衣大窘,伸手一把将他的脸推开,没好气的说了一声:“你这像什么样子?”
楚少渊有些委屈,“明明是你不理我在先,我没办法又不敢打扰你,只好眼巴巴的看着你什么时候能发现我……”
婵衣无奈极了,自从跟他成亲之后,他的脸皮就越来越厚,还时常喜欢腻着她,任由他这么胡说下去,正事就不要想说了。
“我今天去了外祖母家,皇上下了圣旨准许外祖父致仕,可惜外祖父的病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好,”她打断他的话,正色道:“还有,我回来的时候正好五舅母生产发作,要比预计的时间提前了半个多月,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今天走动的多了才会如此,你说五舅母能顺利产下孩儿么?我们要不要送点东西过去?”
前一件事楚少渊是知道的,当时他在工部跟朱璗一起查账册,父王的旨意送过来的时候,工部的两个侍郎脸上神色都不太好,而对着自己的态度则更加恭敬,就连一旁的朱璗都觉出了不妥。
晚照一向跟谢家亲近,看她这个样子,只怕是要将五舅母的提前生产算到自己头上了,他想了想道:“五舅一直无子,这是他头一个孩子,不论是男孩女孩都金贵,你也别太担心了,外祖母有五个儿女,有长辈在,五舅母不会有事的,等孩子生下来我们再考虑送什么吧。”
婵衣却摇了摇头,她心里清楚,上一世五舅母是八月初才生产的,比前一世提前了近一个月,她虽没有怀过孩子,但也知道对于产妇来说,早产总是不好的,瓜熟蒂落之后才最为妥当。
“好了,你别想这么多!”楚少渊伸手将她抱进怀里,一下一下拍抚着她,“五舅母一定会母子平安的。”
生产这种事情,婵衣也想不到自己能帮着做些什么,只能静静的搂着楚少渊,不说话。
等到第二天上午,大舅母乔氏笑呵呵的跟三舅母周氏一道过来。
婵衣还没来得及问,就听大舅母乔氏道:“你五舅母大喜了,母子平安,是个七斤六两的大胖小子。”
婵衣心里的担心终于散开,笑吟吟的看着大舅母:“这可真好,等洗三的时候我得好好的赏医婆几锭银子,”又问道,“可有起了什么名字?”
“乳名叫七斤,大名你外祖父早就起好了,叫翀云。”三舅母周氏笑道,“说是早产,可七斤活泼的很,声音特别响亮,站在厅外头都能听见他的哭声,把你五舅高兴极了。”
婵衣忍不住笑了,“说到底也是五舅的第一个孩子。”
一同来的谢霏云瞧婵衣这般开心,忍不住打趣她:“瞧你这样高兴,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当了长辈呢。”
婵衣捂着嘴笑了起来,将她们迎进花厅之中。
没过多久,宴请的宾客们陆陆续续的都来了,直到宴席快开的时候,朱大太太才姗姗来迟。
见到婵衣急忙告罪:“真对不住王妃,我们家老太爷病了,家里上上下下乱的很,好不容易才安置好了,可勿怪我来迟了些。”
婵衣自然不会真的怪罪她,和气的笑了笑,倒是旁边有人打趣道:“王妃和善不罚你,我们可饶不了你,一会儿不多喝几杯果酒可不行!”
493.脸皮
朱大太太陪着笑容道:“一定一定。 .”
婵衣将人都请到花厅之中,吩咐丫鬟给客人添茶水。
诚伯侯夫人轻呷一口乌龙茶,笑着道:“王妃府里这茶喝着比寻常的都醇厚,可是福建安溪产的?”
众所周知,安亲王妃娘家兄长此时就在福建料理福建的贪墨案子,加上工部尚书谢宁远已经致仕,现在工部的案子又交到了安亲王的手上,只怕这工部尚书的人选,也要经过安亲王之手了,这个时候诚伯侯夫人提到茶好喝,难不成是在打什么暗语?
此刻,花厅之中众人的目光全都放到了婵衣身上。
婵衣忍不住笑了,道:“这是皇上赏给王爷的,到底是不是安溪产的我也不知道,若是诚伯侯夫人爱喝,一会儿包一些回去便是。”
轻轻巧巧的就将话题揭了过去,诚伯侯夫人纵然是有些失望,但也厚不下脸皮来问个究竟,只好讪讪的笑着推辞:“是皇上赏给王爷的,妾身又怎么能这般无状。”
婵衣心底冷笑一声,自己前一世的婆母诚伯侯夫人苏氏向来喜欢钻营,宴席根本就没有请她来,她是厚着脸皮跟母亲一起来的,母亲因为人太多,身上不舒坦,便到内室休息了,才会剩下苏氏一人来她面前问东问西,嗡嗡嗡的简直跟苍蝇一样讨人烦。
花厅中的女眷听言知雅,知道安亲王妃这是避开朝政不提,有些人在心里暗暗吃惊,看起来安亲王妃不像是个好拿捏的人呐,跟传闻之中那个温柔贤淑恭顺安静的依云县主好像不太相符啊。
人大约都是有着趋吉避凶的本能,自从一些人发觉婵衣不像想象中的那么软弱,便纷纷放软了态度,于是花厅之中不时有人冒出一句恭维婵衣的话,婵衣都不动声色的接了过去,只谈春花秋月,不谈论其他。
因宴请的客人太多,婵衣一直在忙着招呼客人,谢霏云跟谢霜云只能老老实实的坐在谢家长辈身边,原本谢霏云是想跟婵衣说会儿话的,可看她实在忙碌,便歇了这个念头,等过几日她空下来再说好了。
挨着谢家坐着的是辅国公府四房六太太张氏跟五房的七太太沈氏两个妯娌,张氏看了眼硬凑上去的诚伯侯夫人,脸上神情有些轻蔑,低声跟七太太沈氏咬着耳朵:“说起来诚伯侯府还曾是开国元勋呢,没想到这几年落败成了这副模样,就连诚伯侯夫人也是这般,能够舍下脸面来,真是不简单。”
沈氏知道自己的妯娌出身名门,向来是看不太起这类既落败又不甘心落败四处钻营的落魄勋贵,遇见了总是要刺上两句才甘心,只是今天这个场合,却不是她能放肆的,她连忙回道:“可别这么说,让诚伯侯夫人听见了怕是要与你理论。”
张氏“哼”了一声,颇有些不屑道:“她什么身份,跟我理论?便是理论,她做的这些事本就如此,又能理论出什么结果来?别的不说就单说她的二子,好好的一个嫡次子,却偏偏要跟安亲王妃的庶妹订婚,你说单凭这一点,诚伯侯府还不算落败么?”
虽然这么说也有道理,但沈氏还是低声道了句:“六嫂这话却是不太对,原本诚伯侯夫人是中意安亲王妃的,可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才会把人选定成了安亲王的庶妹,听夏淑人说,虽只是庶女,但自小是教养在她身边的,礼仪教养都十分的好,诚伯侯夫人是看上了她的性情,才会点头同意这桩亲事。”
张氏心中冷笑,庶女即便再如何教养在主母身边,也绝不可能会像嫡女一样有眼界。
她嘴角嘲讽的挑了挑,没有再说话。
一旁坐着的谢霜云却将整个谈话听了个一清二楚,手中的帕子被她死死捏起,稳了稳情绪,她伸手端起茶碗来喝,一不当心茶碗摔在地上,所幸茶碗当中装的茶水已经凉了,不然她的一条腿一定会烫伤。
因谢霜云这里的动静十分大,连在一旁陪着安郡王妃说话的婵衣都惊动了,她连忙走到谢霜云身边,关切的问:“霜云表姐,可是哪里烫到了?”
谢霜云摇了摇头,“不打紧,只是衣裳湿了。”
婵衣又赶快吩咐锦心跟着谢霜云一道去换衣裳。
谢霜云换好了衣裳,磨磨蹭蹭的往花厅方向走,几乎是走一步就要歇两下的人,弄的锦心叫苦连连,可又不能扔下谢霜云不管,只好亦步亦趋的跟着她。
忽然前面的廊檐下面,有争执声远远的传了过来,谢霜云皱了皱眉停下来,仔细听着那争执,听声音是男人,好像是在为了婚事争吵,谢霜云叹了口气,到处都是新婚跟订婚的人,她似乎躲到哪里都绕不开这个事,可惜她自己喜欢的那人却被一个不珍惜他的人得到了,谢霜云心中充满了遗憾。
许是叹气的声音大了些,男子的声音忽然爆开来。
“谁?谁在那儿!”
一个男子探个头出来,看向谢霜云。
谢霜云脸上大窘,急忙转身就要走,男子却急忙叫道:“咦,是霜云妹妹,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略微觉得有些奇怪,她的闺名向来是只有几个亲近的人才会这么称呼的,她转过身子,一抬头就瞧见站在一拍华丽宫灯之下的朱璧,有风轻轻的吹开他整理的十分妥帖的衣角下摆,整个人像是翩翩佳公子似得。
在陌生的府邸能够遇见熟悉的人,谢霜云心中十分高兴,几步便上前,问道:“璧表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朱璧将楚少渊要了朱璗一同查点账册的事情简单的说了一下,接着道:“在这方面我不如大哥精通,正巧我有些不方便,就出来了。”
谢霜云见他没有说刚才的争执声,她也体贴的没有过问,只是又叹了一口气,望了望天上悬挂着的太阳,心中有些怅然若失的自言自语喃喃了一句:“世上的事情真是造化弄人,喜欢他的他看不到,不喜欢的他的,他反倒当成个宝。”
朱璧没听清楚她说的话,忍不住问了一句:“霜云妹妹可是不开心?”
谢霜云怎么会承认,她笑着摇了摇头:“我能有什么不开心,不过是一时感叹罢了,听说璧表哥跟璗表哥编的《大燕志》已经编好了,恭喜璧表哥。”
494.走眼
朱璧谦逊的道:“我只是收集了一些史料而已,真正编修《燕云志》的是翰林院的诸位大人,霜云妹妹这么说实在是太抬举我了。 ”
谢霜云笑道:“璧哥哥就不要谦虚了,我知道的,《燕云志》是我们大燕第一本概况了开朝以来一直到先皇的史书,这样的史书重要的就是史料,你能收集到这些史料就已经很了不起了,我常恨自己身为女儿身,不能像哥哥们一样做些为国为民的大事,璧哥哥有这样的才华,就应该担负起责任来。”
朱璧听了她这番话,心中十分熨帖,好似浑身的毛孔都舒展开来,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来,再看向她,眼中就带了些赞许,忍不住打趣她道:“霜云妹妹若是投身成男子,只怕我这个表哥都要被你比下去了。”
谢霜云羞赧的红了脸,本想问问他前院的事,可一抬头就瞧见一旁的锦心眼睛在他们二人之间打转,见自己看过来,眼睛一眯嘴角一弯,一点儿也没有偷听主子说话的自觉。
她不由得心中暗暗恼恨起来,原本是想趁着更衣的时候让贴身丫鬟打听一下他们成婚之后的生活的,谁曾想婵衣竟然会派个人跟着自己,这样一来她即便是有话也不能跟朱璧说了。
她垂下眼睑,叹了口气道:“璧哥哥不用安慰我,左右我这辈子是没办法了,”说着像是发觉自己的话有些太失分寸,又连忙笑了笑,“出来这么久了,只怕宴席就要开了,我得回去了,璧哥哥也是,别在院子里逛太久,当心误了宴席。”
说完便急匆匆的走了,剩下朱璧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
花厅之中一片热闹,各家夫人分别坐了好几桌,有玩叶子牌的有打马吊的,还有下棋闲聊的,整个花厅之中都是欢声笑语。
而定国公夫人不爱那些消遣,只是静静的坐在花厅中品着茶,跟身边的沈夫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
二人不知说到什么,定国公夫人脸上渐渐带了几分笑意。
朱大太太因记着先前朱老太太吩咐的事情,厚着脸皮凑上来与定国公夫人搭话,“怎么没见琳姐儿过来?”
定国公夫人听见朱大太太的声音,脸上的那抹笑意顿时荡然无存,一张脸立即又恢复往常那般淡淡的温和有礼,低声回了一句:“琳姐儿前几日受了风寒,身子还没好全,我才没有让她过来。”
朱大太太皱了皱眉,定国公夫人这话究竟是推脱还是真有其事?
她一时半刻有些猜不透,索性笑道:“琳姐儿平日看起来身子明朗,怎么会这样不小心?可请了大夫来瞧过?她这个年纪大的孩子还是要多看着些,省得往后落下病根了可就麻烦了。”
定国公夫人实在厌烦朱大太太到了极点,尤其是她这不阴不阳的几句话,更是撩拨的她火气直往头上冲。
琳姐儿是她的女儿,她岂会眼睁睁的看着女儿病了还不让大夫瞧?朱大太太这么说分明是意有所指,以为她是在借口推脱婚事,真是可笑极了,他们自己做出的丑事,却害得女儿终日心神不宁,晚上踢了被子才受了风寒,她还没有找朱家理论,朱大太太就自己撞了上来。
她脸上的神情彻底冷了下来,淡淡的看了朱大太太一眼,“琳姐儿只是普通的风寒,没什么要紧的,将养几日便好了,只不过她这些日子来一直闷闷不乐,心病难医,想必朱大太太也是明白的。”
这句话直接将了朱大太太一军,让朱大太太当时就愣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不由得攥紧了手中的帕子,若不是婆母有言在先,她只怕当场就要冷了脸拂袖而去了,她从前哪里受过这样的气!
朱大太太咬了咬牙,硬挤出一个笑容来:“琳姐儿是个好孩子,她聪明懂事,自会明白一些事情的。”
定国公夫人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差,什么叫琳姐儿是个好孩子,会明白?
他们朱家到底想干什么?
难道真的打算让琳姐儿去做妾?
好不要脸!
也真是敢盘算!
定国公夫人简直被朱大太太的厚脸皮气到内伤,黑着一张脸像是刚认识朱大太太一般的仔细打量了她一遍,冷哼了一声:“从前一直以为朱家世代鸿儒,家风十分的好,没想到我竟看走了眼……”
朱大太太只觉得她的脸皮“轰”的一下火烧火燎的烫,这样被人指着鼻子说家风不好还是头一回。
她张嘴就要反驳,却又听定国公夫人不温不火的接着道:“既然订了亲,就要有订了亲的样子,却还在外头沾花惹草,也不知府上的郎君的心有多大,若想左拥右抱,也得看看自个儿有没有这个能耐!”
朱大太太这下明白了,定国公夫人这是误会了,她泼下脸皮来连忙解释道:“有些事儿也不是我们情愿,实在是运气不好撞上了,既然这件事有愧与夫人,我们也不会拿着不放。”
“这便好。”定国公夫人自从朱大太太开始说话,就这句最合她的心意。
朱大太太连忙上前握住定国公夫人的手,笑着道:“夫人,听说这院子里木棉花开了,左右还有些时间才到宴席,不如我们去逛逛吧。”
定国公夫人知道她这是有话与自己说,恰好她也有话要说,款款起身淡淡一笑道:“那便请吧。”
她们二人远远的离开花厅,到了院子里的一处凉亭,刚刚坐下,朱大太太就迫不及待的说道:“我实在舍不得琳姐儿这样好的孩子,我们老太太的意思是,虽说跟璗哥儿婚事成不了了,但还有璧哥儿。”
定国公夫人诧异的睁大了眼睛,朱大太太竟然是存了将琳姐儿说给朱二公子的念头,这怎么行!旁人不知道的还当是自家女儿赖上朱家了,竟然跟朱大公子退了亲转头就跟朱二公子定了亲,往后旁人说起来,只会说是凤仪公主抢了琳姐儿的夫婿,琳姐儿无奈之下才与朱二公子结了亲。
定国公夫人一想到若是同意了女儿即将受到的闲话,心中大痛,脸色更阴,沉声道:“朱大太太好意我心领了,但这种事儿还是罢了吧,我舍不得女儿嫁过去就有一个宗室公主妯娌压在头上。”
495.收拾
朱大太太连忙道:“话不能这么说,虽说凤仪公主身份高,但总归是我们朱家的儿媳妇,她再如何也得敬重我这个婆母,琳姐儿是个好孩子,我怎么舍得让她受委屈?”
定国公夫人凝了朱大太太一眼,话虽如此,但明面儿上公主的面子能踩到脚底下么?若是凤仪公主暗中使坏,琳姐儿又怎么会是她的对手?
她连连摇头:“还是算了,琳姐儿身子单薄,经不起这样的风雨,宴席要开了,我们还是尽快回去吧,”她一边说一边站起来,冲朱大太太点了点头,“总不好让一屋子人等我们。 .”
说完,定国公夫人便带着一干丫鬟婆子走进花厅。
朱大太太却僵在那里,明明把话都说开了,怎么她还不答应?这样拿捏着,难道真以为璧哥儿非王琳不娶了不成?
这样想着,她心里也窝了一口气,冷冷的哼了一声,现在不答应,等往后王琳嫁不出去,看她要怎么哭!
……
婵衣见定国公夫人沉着脸进了花厅,看到人了才勉强露出个笑容来,随后进来的朱大太太脸色也不好看,她生了一张方脸,不说话不笑的时候看着就有几分冷硬,所以平素都是笑容满面的,而现在一脸不悦,将她脸上的冷硬更突显了几分凌厉。
婵衣心中了然,想来这二人一定是因为亲事的事情谈崩了,才会都板着一张脸。
她作为主人家自然不能放任客人一脸的不高兴,笑着问道:“表舅母这是怎么了?脸色这样差,是身子不适?还是府里下人服侍的不尽心?”
朱大太太摇了摇手,“我没事,婵姐儿不用担心。”这句话脱口而出之际,她猛地反应过来,婵衣已经不是原来那个待字闺中的夏家小姐,而是正正经经的成了安亲王妃,掌管着安亲王府的中馈。
她脸上立即就带上了歉意,笑着道:“你瞧我又糊涂了,老觉得你还是那个娇娇软软的小人儿,抱起来分量轻的让人心疼,你小的时候身子弱,夏夫人还怕你长不大,哪里知道你这孩子会有这么大的福气,如今该叫王妃了。”
婵衣心中一冷,朱家人向来是会打这些嘴仗的,把她先天不好的事情拿出来在宴会上头说,全云浮的人都知道了,再往后若是她一直无所出,只怕王妃的位置都保不住,嘴里说这么大的福气,只怕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
此时,一旁的定国公夫人却惊讶道:“王妃从小身子不好?这可真是一点儿都看不出来,王妃今年才十三岁就长得跟我家琳姐儿差不多高了,夏夫人将王妃养的真好。”
要知道王琳今年可十五了,而且即便是先天不好,现在养的壮实了便是,定国公夫人这是在帮她说话。
她不动声色的淡淡一笑,道:“母亲向来偏疼我,打小有个头疼脑热都紧张的不行,实际上小孩子不经过摔打怎么能长大呢?”
沈夫人也附和道:“这是句实话,就拿我家言哥儿来说吧,他生下来那会儿还不到五斤,看着跟小猴儿一样,连哭声都十分细弱,就连老夫人都担心他往后只怕长不好,可现在谁能想到他会长得比他父亲还要高还要结实。”
沈夫人是沈伯言的母亲,沈伯言在五城兵马司当差,花厅里的夫人基本上都见过,沈伯言长得高大威武,武艺也曾被皇上夸赞过,哪能看出来小时候那么弱小?
花厅中的众人也都不由得附和起来,还时不时的问一句朱大太太道,“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朱大太太的脸色越发的难看,却不能表露半分,脸上僵硬的笑着。
婵衣微微一笑,权势这种东西果然好用,世人皆爱捧高踩低,她还没有表态,就有人帮她收拾朱大太太了。
宴席开了之后,朱大太太跟谢家的两个舅母在一个桌子上,而定国公夫人却是跟勋贵的家眷坐另外一个桌子。
朱大太太如同嚼蜡般的吃着菜肴,耳边四处都是赞叹婵衣这个安亲王妃的声音,不由得心中更加恼火起来,她不过是说了句身子弱,就被几个勋贵抓住不放,一直帮婵衣说话,生像是她如何欺辱了婵衣这个王妃一样,定国公夫人更是不是抬举,放着好好的儿女姻缘不要,还甩脸色给她看,当初她一定是瞎了眼才会觉得定国公夫人性子好!
谢大夫人看了满脸郁结的朱大太太一眼,暗暗的叹一口气,朱家太急了,自从来了云浮之后,无论做什么都急急忙慌的,生怕错过什么事,而有些事却是越急越错,将自己家弄到现在这个进不得更退不得的地步又是何苦。
……
外院,楚少渊招呼几个勋贵跟武将在一个桌子上喝酒,从金华酒一路喝到了烧刀子,划拳声呼喝声好不热闹。
声音大到连隔间的一些宗室子弟都能听见,他们忍不住连连摇头,这些武将们个个粗鄙不说,还硬凑上来,端着酒杯说什么“王爷在雁门关的风姿我老赵佩服的很,先干为敬!”或者是,“王爷那一手箭法出神入化,在代城的时候一箭就将鞑子那狗贼射了下来,真是扬我大燕的威名!”
这样浅显的恭维此起彼伏不绝于耳,让人听着实在心中愤愤,可却又半点办法都没有,毕竟是人家办的宴会,要请什么人也不是自己能决定的,只好闷闷的喝酒。
安郡王将各勋贵的反应都收在眼底,执着酒盅小口喝酒文雅的吃菜,像是一点儿都没受影响,嘴角还有一抹浅淡的笑意。
他身边的小厮从外头进来,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他脸色微微一变,所幸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隔间的谈话上头,并没有人注意到他的神情,他垂眉思索了一下,站起身来告罪道:“家中有事,不奉陪了,我先走一步。”
屋子里自然没有几人真的在意,各自点点头,心中盘算再坐一会儿也该告辞了。
安郡王去了隔间跟楚少渊赔了个罪,便急匆匆的走了。
回到家中,他急忙去了上房,就见安郡王妃还在收拾箱笼,看着满脸的疲惫之色。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家中一切可好?”
安郡王妃不过三十多岁的模样,长得十分端庄,她虽然疲惫,脸上却还是带着抹浅笑,“王爷放心,家中一切安好,只不过这件事有些急,才会这样匆匆的赶路。”
安郡王听她说起那件事,这才沉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去夏家的家庵?又怎么将人带回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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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6.插手
安郡王妃皱了皱眉头,“原本是敏姐儿想去庄子上头看梅花鹿,这才去了城东,哪知道路过夏家家庵的时候听见里头女人的叫喊声,说什么‘我是安亲王的姨母,你们这样囚禁我,等安亲王知道了定要将你们碎尸万段!’妾身听到这里哪里还坐得住,连忙打发人下去看,就见家庵大门敞开着,不停挣扎的女人长了一张跟安亲王五分相似的脸,我当下便将人救了出来,夏家家庵里的几个姑子也让人锁了。.w . ”
“那女子说她原本带着安亲王在云浮城东躲西藏,为了安亲王的安危才委身做了妾室,安亲王被认回去的时候夏家没有得到好处,便翻脸不认人,后来在安亲王去西北生死未卜的时候,夏家怕被连累,将她发落到了家庵,现在安亲王回来了,她想见一见安亲王,却被囚禁在此。”
“我怕夜长梦多当天就带着她从信阳赶了回来,若这事是真的,只怕安亲王也不会坐视不理。”
安郡王诧异极了,听见妻子说已经将人接到了府上,火气一下子就冲了上来:“你怎么这么糊涂!不论如何这都是夏家的家事,你怎么能插手进去管?便是管了,也要与夏家打个招呼,或者让人传个话给我问问我的主意,怎么能直接将人带回来?若此事是真的,得罪了夏家至少能讨得安亲王的好,若此事另有隐情,岂不是两头都要得罪?”
妻子王氏小了他五岁之多,从小与他青梅竹马一同长大,在很多事上,他都会让着妻子,可却没想到这么大的事她竟然这样自作主张!
安郡王妃拧着眉毛,辩驳道:“我见她十分伤心,不像说谎,而且她对从前宫中的事十分清楚,怎么会有错?更何况夏家的家事别人不知道我们还不知道么?王爷的封地就在信阳,跟夏家这些年没少来往,夏大人内宅中有几个人,王爷不知道,妾身可是一清二楚。”
就是云浮城中夏家的传言也有不少,纵使传言都有些夸大,但也总有迹可循,所以她才会插手管这件事。
更何况……
安郡王妃抬头看了满脸怒容的安郡王一眼,轻悠悠的道了一句:“王爷不是一直想给佩哥儿在工部寻个差事么,现在安亲王掌管着工部的几个案子,咱们帮了他这么大的一个忙,难道他还会亏了咱们?到时候佩哥儿的差事不就有着落了么?”
安郡王被妻子的话堵的不知该说什么好。
儿子是他跟妻子的一块心病,因是宗室子弟,儿子整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若是能为他在工部谋得一个差事,说不准他能收收性子,往后再娶上一房妻族得力的妻子,安郡王府才不会衰落下去。
可工部尚书却是谢宁远那个固执的老头儿,油泼不进水淹不进,他使尽了力气才只为儿子求得一个主事之职,这种从九品的官职,虽手中有些权利,也不够是蝇头小利罢了,但凡工部的官员都要比主事大,儿子又怎么肯,便是他也是气得够呛,这才免了让儿子入工部的念头。
如今见妻子这样胸有成竹,当下也不好多说什么,心想,这事还得瞅个机会与安亲王细说。
至于怎么说,也得事先想好才行,否则以安亲王护短的性子来看,只怕这事儿即便帮了安亲王,也要得罪安亲王妃,到时候安亲王妃在枕头边吹吹枕头风,工部的差事又得落空。
……
朱大太太在宴席开了没多久就以“家中老太爷还卧病在床要回去尽孝道”为由先走了,文官家眷在之后走了一些,剩下的就都是能够结交的,而武将的家眷倒是一个也没走,这便能说明楚少渊在朝中所经营的势力了。
婵衣看着花厅中热闹的氛围,淡淡一笑没有说什么。
朱家人都太过清高傲物,这样的清高有些时候是不合时宜的,文人她总是不喜,便是二哥这样的读书人也不会一根筋走到底,虽脾气执拗,但待人接事也总有几分圆滑在里头,不像那些寒门子弟,一张嘴一出手就透着股子畏缩,让人看了从心底就讨厌。
宴席结束之后,婵衣笑着站在花厅送客。
沈夫人跟定国公夫人一道走出来,婵衣笑着问道:“听说琳姐姐受了风寒?大夫怎么说?严不严重?我这里还有些药材对风寒之症很管用,已经让下人包好了,一会儿定国公夫人带回去,保管两贴药下去药到病除。”
定国公夫人连忙道谢:“王妃有心了,琳姐儿的病好的差不多了,这几日大约是因为天气太热的缘故,整个人懒懒的不愿动弹,这才没有让她来一同赴宴,再者,也怕她的风寒染给旁人,这就不好了。”
婵衣看着定国公夫人,语有深意的道:“夫人将琳姐姐圈在家中也不是办法,有些事还是得想个解决的法子才行,过几日谢家要办堂会,夫人也去凑个热闹吧。”
定国公夫人愣了愣,谢家办堂会,朱大太太一定会去,她现在一看见朱大太太那张方脸就烦的哟,一晚上都吃不下饭。
就听安亲王妃轻声道了句:“虽说湖广确实有些远,但好在过个几年事情也会渐渐的淡下来……”
后头的话虽没有说完,但定国公夫人已然知道了她的意思。
她皱了皱眉,谢家跟朱家一向深交,谢家真的会愿意结这门亲事?
……
碧湖上,几叶轻舟飘荡在上头,太阳倾斜的挂在了天际,云彩像是被火烧着了似得,霞光四溅好看的很。
婵衣懒懒的侧卧在画舫中的美人靠上,视线穿过敞开的窗户,往天空往过去,真是一派水光潋滟晴方好的景色。
她舒适的眯起眼睛,伸了个懒腰,轻声像是撒娇一般的道了句:“可真累,没想到做王妃会这样辛苦,不过是办个宴席,每个人都要照顾到,就连那些个平素不喜欢的人,也要敷衍的说上几句话,一整天下来脸都笑得没知觉了……”
一双修长白皙的大手从窗子外头伸进来轻抚上她的脸颊,语气温柔:“既然不喜欢,那往后咱们家就少办几次宴席便是,省的你累坏了我心疼。”
497.懊恼
婵衣笑着抚上那双手,“鱼钓好了?”
“刚钓起一条小鱼,再多钓几条,一会儿让明师傅做了鱼脍来吃,”那双手均匀有力的捏揉着她的额头,昳丽的少年从画舫的窗口探头进来,一脸的笑意与宠溺,“你这只小馋猫念叨了一天了,再多等等,别心急。 ”
她哪里是心急,哭笑不得的轻拍了他的手一下,“定国公夫人跟表舅母应该是起了争执,我开始还觉得有些奇怪,照理说朱表哥被赐婚凤仪长公主,那跟王家的婚事就绝不可能了,而且表舅母家也没有那么大的能耐,能够让定国侯的妹妹委身做妾,这桩婚事很明显做不成的,他们两家即便是退亲也不会闹的太僵才是,怎么两个人脸上神情都不好看,后来我才知道另有内情……”
楚少渊接口道:“虽朱璗被赐了婚,但还有朱璧,他们是想把亲事换给朱璧。”
婵衣笑着睨他一眼,“你倒是什么都知道,那你知不知道表舅母家为什么要这么执着?”
“呵,除了因为王珏已经接手了西北的马市,还能是为了什么?”楚少渊眼睛里快速划过一丝冷芒,“朱家向来自诩是鸿儒之家,我看也不过尔尔。”
他们在打什么算盘他清楚的很,自以为自家出了一个皇后,就想着恩宠不断,不但给家中子弟铺路,声势壮大的出仕,更是想将权势握在手中,既要恩宠又要实权,哪里会有这样的好事!
先前形势不明的时候一直在观望,如今见到他的势头大好便像一块狗皮膏药似得,贴上来拽也拽不走,好不容易他摆脱开来,却又来纠缠他身边的人,难道真的以为他不会动手?
婵衣瞧见他眼中的冷厉,拍了拍他的手道:“朱家人如何我们管不着,我给琳姐姐递信,琳姐姐也是闷闷不乐的模样,要想彻底解决这件事,就是给琳姐姐定下另外一门亲事,”说着顿了顿,眉心微皱,“翩云哥哥回了云浮,我便想说不准这件事能够在翩云哥哥这里有转机。”
楚少渊“哼”了一声,道:“那也得看翩云表哥愿不愿意。”
婵衣愣了愣,不知他这副不高兴的模样又是为什么,侧着支起身子来,疑惑的看着他。
就听他又轻“哼”了一声,小声嘟囔了一句:“我可记得她当时想撮合你跟王珏,还在我眼皮子底下……”
那天他是真生了气的,不止是因为王琳的那几句调笑,更是因为她对他那般的冷淡,却转头对王琳那样亲近。
婵衣瞧他脸上的神情发冷,忍不住想笑,但又不敢真的笑出来,坐起来直起身子,伸手将窗外的他抱住,“还记仇呢?真是小心眼,我们都已经成婚了,过去的事就过去吧,不要再记着了,好不好?嗯?”
一边说一边轻轻摇晃他的身子,语气又软又柔。
这样亲昵的撒娇,让他脸上红霞飞起,回手抱住她,低斥道:“你也不怕船身不稳自己掉出来,快躺回去,不是累了么,我再帮你按按。”
见他不再提起这事,婵衣脸上漾起一抹笑容,一眼瞧见他耳朵尖冒着粉红,她心里痒痒的,抬头就亲了他的耳朵一口,声音更加的柔:“意舒,你待我真好。”
楚少渊只觉得耳朵上“轰”的一下腾升起灼热,烧的他浑身都烫了起来,一边捂住耳朵一边瞪她,气息不稳的道:“你……往后不许亲我耳朵!”
见他这样害羞,婵衣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却让他更加懊恼,伸手捞起她的身子,唇便重重压在她的唇上,耳鬓厮磨辗转反侧的亲吻着她,仿佛这样能减轻一些心中的灼热。
“意舒……”明明两人隔着窗户,他却还能这样将她压制住,不许她动,婵衣只觉得自己像是笼中的鸟儿,半点动弹不得,连忙推了他一下,“别,这是在画舫上头,你也不怕……”
楚少渊重重的吮吻着她的唇,将她如兰的气息吞进口中,连她微弱的说话声都是断断续续,见她气喘吁吁地模样,他觉得自己快到极限了,他翻身从窗户进来,健硕的身子压在她身上,手指有意识的按抚上她的身子,丝毫舍不得放开她。
这是在自己家里,有什么好怕的?
婵衣不想让画舫的下人非议,毕竟才成亲不到一月,府中的下人之间势力错杂,她还没有完全的将这团乱麻理好,这个时候不能让他们瞧见楚少渊跟她这样亲近,否则还不知会传出什么。
她连忙挣扎,将胳膊横在他与她之间,连连摇头:“楚少渊,你停下…”
他吻到一半被挡开,心中不满极了,忍不住怒瞪她,气息大乱的粗重喘息。
“我头疼……”婵衣弱弱的出声,“今儿忙了一整天了,你让我歇会儿。”
见她一双澄澈的眼中带着疲惫之色,楚少渊这才清醒过来,不由得暗暗懊恼,连忙将她放开,坐在榻边给她按着头:“这样可好一些?”
婵衣见他一脸隐忍,自责极了,可又当真没半点办法,只好将声音放的更轻,道:“好一些了。”
楚少渊轻笑一下,道:“我去瞧瞧鱼儿有没有咬钩。”
说完便从窗户口翻身出去,婵衣抬头去看,只看到夕阳将他的轮廓包裹住,撒下了一层暖暖的金色,身影那样的漂亮,却也带着几分落寞跟孤单,让她心中一痛。
自己这个身子确实不行,他又正年轻气盛,难道真的要安排通房么?
一想到这里,她心里尖锐的疼了起来。
不行,她接受不了。
她眼中浮现出几分懊恼,为什么时间这样慢!
而去看钓竿的楚少渊心中也十分懊恼,仿佛一遇见她,他的那些自制力就全部都土崩瓦解了,只想抱着她跟她耳鬓厮磨,只想将她重重的压在身下,听她软软的声音,不行,他还是起的再早些吧,将力气都用在木桩上,这样也不至于伤到了她。
他打定了主意,去看钓竿,就发现有鱼儿咬杆了,他抓起钓竿,将鱼儿提了起来。
“晚晚你瞧,又有鱼儿上钩了。”
楚少渊像是炫耀般的将鱼儿提着给她看,昳丽的脸在夕阳余晖之中更加艳丽,让婵衣像是被这样美丽带着几分妖艳的他震慑住了心魂。
498.安置
从画舫上下来,夕阳已经剩下最后一点儿光亮,天边的云彩缓缓流动。
家中下人将楚少渊钓的鱼都拿去厨房。
楚少渊牵着婵衣的手往回走,脸上笑意雍容,低着头与婵衣说话,眉眼之间尽是温柔。
回到正房,下人进来禀告说安郡王来访,楚少渊略有些奇怪,明明才散了宴席没几个时辰。
他交代婵衣道:“我去瞧瞧有什么事,若是我半个时辰内还没回来,你就先用晚膳,别饿着自己。”
婵衣忍不住笑了,自从成亲以来,不论多晚他们都会一同吃饭,他也向来是在晚上的时候不处理公务,而与自己一道儿看看夕阳,说说话,她没有放在心上,冲他挥了挥手,“你快去吧,若当真有事,打发下人来与我说一声便是。”
楚少渊知道她是想等他一起用膳,嘴角浮起一个笑容,柔声道:“那我去了。”
见他们这样依依不舍,屋子里的下人们都忍不住嘴角弯起,王爷待王妃真上心。
……
楚少渊到了外院,瞧见安郡王满脸的踌躇,微微有些奇怪。
“三叔,这么晚了找我可是有事?”
而安郡王此时早将腹稿打好了,见到他,神情有些为难的开口道:“有件事不知该如何对你说。”
他这么一说,楚少渊就更觉得奇怪了,“是什么事?”
安郡王侧过身子,简单的将事情说了一遍,然后道:“也是你三婶多管闲事,见那妾室实在可怜的紧,这才出手救了下来,现在安置在府里,整个人像是惊弓之鸟似得,照理说这是夏家的家务事,我这个外人不该插手,但……”
“我明白,”楚少渊打断了安郡王的话,他无非是怕自己因为晚晚的关系而记恨到他身上,温声道:“这件事还望三叔不要声张,毕竟是我的家务事。”
安郡王点点头,看了楚少渊一眼,心中松了一口气,好在没有预料之中的愠怒,这样看来三皇子跟他这个姨母的关系还是不错的。
他眼珠子一转,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状似无意地道:“三叔见你也是没有准备,不然人先留在我府里,等你安顿好了再到我府上接人?”
楚少渊却摇了摇头,纵然安郡王答应了不声张,但姨母先前是被送到家庵去的,即便从家庵里出来了,也不该是在安郡王的府上,否则被人知道了岂不是又要流言满天飞了?现在正是多事之秋,还是能少一件事就少一件事吧。
“三叔的心意我领了,但总归是我姨母,住在三叔府上多有不便,还是我派人去接了回来妥当。”
安郡王自是知道楚少渊不会同意,索性也只是试探一句,并没有真的想要将人留在府上的意思,也就顺势同意了。
送走了安郡王,楚少渊往内院走去,心下有些烦乱。
姨母被送去家庵的事情是晚晚与他说的,先前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也让人查过,确实与晚晚说的一样,是姨母的不是,他这才没有在回来之后立即去寻了姨母,一方面的原因是因为手头上的事情多又忙着大婚的事,分身乏术,而且在云浮找一个稳妥些的庄子不易,另外一方面则是他也有心想让姨母这一次得一个教训,好让她往后收敛一些。
怎料到会被安郡王妃插了一手。
这件事他有些不知该如何对晚晚说,原本他是想将姨母安置到一个庄子上去,可庄子却没有找好,便是现成的庄子也大都是晚晚带来的嫁妆,他又怎么能动用晚晚的嫁妆呢?
再一个,以晚晚的脾气,只怕他一提到姨母,晚晚就要不高兴了,毕竟先前在夏家的时候,姨母可是三番两次的针对晚晚,就连他也觉得有些过分。
楚少渊犹豫不决的回到房中,就见到婵衣正坐在炕上捧着本书看,一旁的桌案上头摆了晚膳,她却没有动一筷子,显然是在等着他回来。他心中一暖。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吃饭?不是说好了让你一个人先吃么?”楚少渊几步上前,将她手中的书按下,声音中满是不悦,“不早了,先吃些饭食再看书也不迟。”
婵衣抬头笑着看他,“习惯了等你一起吃,你不在反而有些食不下咽了。”
她一边笑着说话,一边唤了锦屏进来添碗摆箸,又吩咐了厨房将刚片好的鱼脍端上来。
晶莹玉润的纤指捏着乌金木筷,夹了一片鱼脍沾了些酱料放到他面前的粉彩小碟当中,对面的少女笑容温柔,带着几分慵懒,“快吃吧。”
楚少渊捏着筷子的手忽然有些紧,面对这样一张笑脸,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说那些让她听了就不快活的话。
只怕话一出口,这张笑脸就会立即破碎消失了吧。
他将碟子里的鱼脍送入口中,嘴角隐含着一抹苦涩笑意,罢了,还是晚些时候,等他安置好了姨母再说吧。
……
安郡王府,一顶青色软轿从侧门接了一人出来,四人抬着摇摇晃晃的从香泽大街走过,轿子上头半点花纹都没有。
夜色已经渐渐的深沉了下去,那顶青色软轿经过香泽大街,一路过了城东最繁华的街道,穿过宝瓶巷子,猫儿胡同,走到朱雀大街上。
朱雀大街上曾经十分有名的皇家园林毓秀园已经彻底的改了门脸,诺大的园子被三人高的围墙围了进去,高高的朱漆大门口伫立着两只威武的石狮子,牌匾上头挂着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安亲王府。
此时王府角门开了半侧,从软轿上头走下来一个扶风弱柳的妇人打扮的女子,腰肢不堪一握,整个人像是瘦的没有二两肉似得,走起路来一阵风就能吹跑一样。
那女子将头上戴着的帷帽垂下的纱微微撩起,看了眼安亲王府的大门,眼中一闪而过的是深刻的狠毒。
隐忍多年,一步步的走到了这里,她即便是没有那个光明正大的身份走正门,起码也该开了侧门,可现在却开了角门来让她走,委实可恨!
这一次,她绝不会轻易的饶了那些害过她的人!
她要让他们一点一点的偿还她所受过的痛苦,她要他们一个个都生不如死!
身边伺候的丫鬟见妇人停滞在门前,不由得催促道:“姨奶奶,时辰不早了,您若是想看府中景色,明天再瞧也不迟。”
妇人看了丫鬟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凌厉,将丫鬟吓得抖了抖。
她才轻飘飘的道了句:“走吧。”
……
ps:前几天是感冒,这几天又大姨妈,感觉真的是有点祸不单行,现在终于是好了点,欠下的更新会慢慢还的,大家不要急。
另外,如果剧情有哪些不合理的地方,也请大家在留言区里跟小意说,小意会尽量修改。
499.沉欲
夜色浓重,婵衣洗漱过之后,楚少渊便去净房洗漱准备安置了。
此时婵衣正坐在临窗大炕上无所事事的翻着书,等楚少渊洗漱好了便一同安置。
锦屏匆匆进来,低声对婵衣道了句:“王妃,二门上的冷烟说,咱们府上来了位妇人,王爷吩咐将人带去飘香院安置了,冷烟来问说要不要添置些东西过去?”
婵衣眉头一皱看向净房的方向,飘香院里有一大片梅林,冬天的景色十分好,现在即便是夏天,也是凉爽舒适的,不知那妇人是什么人,楚少渊竟半句也没有与她透露过。
她目光微凝,低声道:“不必开大库房了,将小库房打开,添置些日常用的被褥摆件过去,挑些好用的。”
锦屏心中一凛,大库房中什么东西都有,是府上放置杂七杂八东西的库房,虽说是大库房,但其实里头的东西却十分杂乱,既有好的也有那不太好的,而小库房却是王妃的嫁妆,每一件都是精品,王妃竟然开了自己的小库房,难不成那妇人大有来头?
可见到王妃微微蹙着眉头的神情,锦屏心中明了,定然是王妃也不知这妇人的来历,才会这样仔细。
她立即应声,然后退了下去。
楚少渊洗漱好了,转进内室之中来,见到婵衣还在对着灯光看书,他笑着走过去,才发现她看的不是什么演义小说,而是地方志,还是福建那边的地方志。
他不由得微微一笑,问了一句:“怎么不看《孟唐演义》了?你昨儿不是还说好看么?”
婵衣抬头瞧见他只穿着月白中衣,一头漆黑长发还湿漉漉的披散在脑后,滴滴答答的往下滴水,她只好放下手中的书,拿起毛巾来帮他擦头发,有些无奈的道:“头发不擦干就到处跑,还好是夏天,若是冬天岂不是得受了风寒?”
她一边轻柔的帮他擦着头发,一边回答他之前的问题,“你这几日忙的脚不沾地,我总不好一点儿忙都不帮,多看看地方志,说不准能从里头瞧出些什么来。”
楚少渊眼睫轻轻一颤,成婚以来,她待他真的是好到了骨子里,仿佛先前百般厌恶他的那个人突然间就消失不见了,剩下这个满心满眼都围着他转的人,让他心里霎时间软成一团,不由得就伸出手紧紧的抱住了她。
关于姨母的事,他就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生怕这份好会因为这件事变成镜花水月,一下子消失不见。
房里服侍的丫鬟见他们这般,都纷纷退了出去,不敢打扰。
婵衣弯唇,一只手轻轻拨动他的长发,另外一只手拿着毛巾慢慢擦拭,嘴里轻柔的笑道:“怎么了?擦个头发也不让人安生。”
楚少渊笑了,松开她,伸出食指轻轻划过她的眉眼,停留在唇边,后轻柔印下一吻,“晚晚,你真好。”
婵衣原本是想问他那个妇人身份的,可现下,他的脸颊轻轻蹭着她的,肌肤相贴,微有濡湿,她心中只觉得岁月静好,现世安稳,那些旁的人旁的事,他若不说,她便不问吧。
因要入睡,她穿得极为单薄,只一身桃红中衣裹在身上,微微低头,便能从宽大的领口当中瞧见逐渐丰满的莹润。楚少渊刚放开她,便瞧见这副美景,他忽然觉得自己口干舌燥起来。
抬眼看向她,发觉她的目光中带着几分缱绻妩媚,让人难以抗拒,一低头,吻便自额头缓缓落下,直至唇舌纠缠,手从她精致的锁骨处滑落而下,缠上她盈盈一握的腰身。
“晚晚,”楚少渊偏过头,琥珀一般的眼睛里盛满了月华似的水泽,清浅的吻了几下她的脖颈,耳朵尖泛起了粉红,分明刚沐浴过,可他的身子却又开始发烫起来,眼中渐渐染上了深色,“我,我忍不得了,你让我摸摸……”
一双大手有意识的伸进衣衫之中,指腹上带着烫人的灼热,却是缓缓的覆上了他日思夜想的软绵之地,轻柔慢捻。
婵衣身子一颤,连忙阻止,“别,意舒你……”
他张口将她那张小小的樱唇含下,手指一点一点往腰际缓缓滑下,他只觉得她隐藏在衣衫里的肌肤比上等的绸缎都要滑腻,让人爱不释手。
衣衫在他的拉扯间缓缓滑落,露出片片雪肤,婵衣想挣开他的手掌,可他却是紧紧纠缠不放,又如何能被轻易挣开。
更何况,他如今的模样显然已经动情,不仅是舌勾缠着她的舌,那双大掌更是有意识的磨蹭着她腰间的肌肤,带了几分犹豫不决,想往下却又不敢往下的纠结着,在腰间滑动。
从来不知他的手掌竟然粗糙成了这样,划过皮肤的时候微微有些刺痒,让人止不住也难耐了起来。
最后他终是像忍不了一般,放在腰际的手指一路向下,将身上衣衫渐渐剥离,抬起她的腿,缠绕在他身上,重重的将她压在床榻上。
婵衣大惊,趁着他褪自己衣衫的时候,抬眼看他,整个人忽然怔住,他的衣衫在纠缠之间褪至手臂,展露出来漂亮的锁骨让人很想咬上一口,皮肤虽白皙,但身子摸上去却是结实有力,仿佛是刹那间便盛绽开的花朵般,四肢舒展,身躯是极端的美丽,诱的人忍不住一口吞下。
而他那张昳丽的脸上,红唇微弯,睫羽纤长,耳朵尖至耳根都透着红,舌尖轻轻舔过她的唇,勾人心魄。
看着那张日日相对的容颜,婵衣不知为何,心头莫名的猛然一跳,她心里浅浅的想,他这样的沉欲姿态,她是喜欢的,于是原本还要抵抗的动作一下就偃旗息鼓了,心想,罢了,便遂了他的意,又能如何?
衣衫尽褪之后,她望着他那双月色侵染过的眉眼,微微一笑,神色温柔。
他再忍耐不住,灼热抵在她的腿间,便动作起来。
许久,他身子一顿,伏在她身上重重喘着粗气,而她感觉到腿间一片粘稠。
“可是吓着你了?”他重重喘息,却还不忘伸手轻拍她的背。
她心中泛起一股奇异的感觉,他并没有真的与她行房,却通过这样的方式释放他的欲念,让她整颗心都软了。
“晚晚?”楚少渊见她许久不说话,怕她真的生气,连忙撑起身子看向她,保证道:“你别恼,只这一次,往后再不会这样荒唐了……”
这个笨蛋!
婵衣环住他的脖子,没好气的道了一声:“你重死了,还不起开些。”
楚少渊一愣,随后,他的眸子里凝了些许轻轻浅浅的笑意,胸膛贴着她微微起伏。
她伸手点在他眼角的红痣上,眉眼之间全是笑。
……
ps:小意顶着巨大压力写的肉汤,希望不会被河蟹大军打压,顶着锅盖默默地飘走了。
500.隐瞒
一夜好眠,婵衣睁开眼睛,摸了摸床榻的位置,果然空了。
楚少渊这几日每天都很早就起身了,直到吃早膳的时候才会回来,带着一身的汗,洗漱过吃完早膳便去衙门,一点儿不拖沓。
许是这几日衙门里的事务太多的缘故,他每天忙的晕天黑地的,有几日甚至是她都快睡着了,他才回来,以至于两人说话都少了许多,只能在临睡之前说那么几句话,却也大多是不疼不痒的,所以才会有昨天那样的事吧。
昨夜做了那样的事之后,他一直抱着她不撒手,连中衣也不许她穿一件,光滑的肌肤贴着他的,像是两条相濡以沫的鱼儿,虽然后来他也确实没有再那般荒唐,但与他这样裸裎相见实在是让她有些羞赧,半晚上没睡着,反观他倒是睡得香甜,胳膊横在她胸前,身子紧紧的贴着她的,一丝缝隙也不肯留下,手指还轻拢着她胸前山峦,一副眷恋模样。
婵衣将被子轻抬,一眼就瞧见胸口上几个明显的青紫吻痕,脸上立即透出红晕来。
这个楚少渊,一会儿得好好的骂他几句才能解恨!
念头一起,她忍不住微微一笑,将中衣穿好起身下地,唤了声“锦屏”。
在外头静候多时的锦屏连忙应了一声,跟锦瑟端了洗漱用品来服侍她穿衣洗漱。
“王妃,”锦屏一边递着漱口水,一边轻声道:“王爷一早便去了衙门,离开的时候特意嘱咐奴婢说,您昨儿没睡好,让奴婢们不要吵您,还说今天午膳不用等王爷了,他约了人在外头谈事情,说晚上会早些回来。”
婵衣将口中含着的漱口水吐进痰盂之中,不禁笑了一声,跑得倒快。
她看向锦屏,“王爷早膳可曾吃了?”
“听张全顺说,王爷吃了一大碗什锦鸡丝面才出门的。”锦屏一边将婵衣的头发拢在手里慢慢梳着,一边轻声回话,“王爷还说今儿的面好吃,让大厨房给您也留了一碗。”
婵衣看着锦屏,脸上露出一个轻笑,“王爷吃了一大碗什锦面才走的?”
锦屏缩了缩脑袋,只觉得婵衣目光如炬,不由得败下阵来,却又想起张全顺耳提面命,不由得硬着头皮道:“王爷走的急,一大碗只吃了一小半儿,还让奴婢不要告诉您。”
婵衣皱眉,楚少渊向来不爱早膳的时候吃面,今天怎的如此反常?
她盯着锦屏,目光锐利:“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婵衣说这句话的语气不是疑问,而是肯定,让锦屏一下子就慌了起来,她抬起头看了菱花镜中的婵衣一眼,目中有些纠结之色。
屋子里一下子静寂了下来,婵衣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一股子寒意慢慢爬上眉梢,却始终不曾再问一句。
锦屏是从小与她一同长大的,能让她守口如瓶的事情不会简单,她若不说,自己便是逼迫也是无用。
过了许久,锦屏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一般,沉声道:“王爷是去了飘香院,与飘香院的客人一同吃了早膳才走的,走的时候吩咐我们不要惊动您。”
婵衣目光一缩,她没想到会是这样,心下顿时烦乱起来。
飘香院里到底是什么人?竟然还有这么大的面子能让楚少渊堂堂安亲王陪着一道吃早膳!
压不下心里的那股子惊慌,她腾的一下就站了起来,“去飘香院,我要看看这位客人究竟是哪一路的神仙!”
锦屏连忙阻止道:“您别冲动,王爷既然没有明说她的身份,想必是个重要的人,现在已经安排进了府里,不如等王爷回来了您再问明她的身份,也好过这样没头没脑的过去,反而失了身份。”
婵衣眉头皱的死紧,看锦屏的样子似是知道些什么,却出于某些原因不能对自己说明。
锦屏是她的人,向来是向着她的,锦屏对她的忠心她也从不怀疑,而现在锦屏却这样阻拦她,劝她避其锋芒。难不成这个人的身份对她是个威胁?
婵衣顿了顿神,缓缓的坐下,让情绪平息下来。
不管飘香院住了什么牛鬼蛇神,只要在安亲王府,她一个手指头就能让她过得生不如死。
她抿了抿嘴,道了句:“摆膳吧。”
……
颜姨娘此时却是在梅林之中漫步,看着眼前美轮美奂的院子,她眼中渐起一抹嫉色。
原本这样的院子合该由她跟娴姐儿一同住的,怎奈这院子却不属于她,叫她如何甘愿!
想起今早意舒话里有话的样子,她就委实恼怒。
当年若不是为了他,她又怎么会从宫里出来!若不是为了他,她又怎么会被六郎推给了夏世敬!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他是嫡姐所出,才会让六郎如此珍视。
她当时好恨,恨不得将他捂死在襁褓里,再不许他左右自己的人生。
可她看着那张与六郎有着五分相似的小脸,却如何也下不去手,真是可恨的怜悯心!
“姨奶奶,您身子还未好全,在园子里又走了这么久,还是回房歇息吧!”一旁的丫鬟轻声催促。
颜姨娘冷冷的看了她一眼,这个丫鬟是昨天意舒送过来的,看着瘦弱,可手劲儿却是极大。
她知道他这是防着自己,怕她去找夏婵衣的不痛快,才会让人拘着她。
她目光一缩,眼中划过一丝狠戾,莫要以为她就当真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了!呵!
丫鬟见她不理会自己,还径直往前走,一伸手拦下了她,“姨奶奶,您身子不好,王爷吩咐过您不能活动太久。”嘴里说着话,手中却不由分说的将颜姨娘胳膊拉住,往厢房的位置拽了过去。
颜姨娘也不挣扎,任由她拉扯着自己进了厢房。
……
婵衣用过早膳,将手中的书册有一页没一页的翻着,心中隐隐有些不痛快。
楚少渊到底瞒着她什么,锦屏为什么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可若说那人对自己真有什么威胁,至少楚少渊昨天晚上不会是那个样子,她了解楚少渊,若是当真对旁人有了那种心思,只怕对着自己不会是若无其事。
这样看来,她也不知该往哪方面去猜测了。
正胡乱想着,锦瑟笑呵呵的进来禀告:“王妃,娘家老夫人差了张妈妈来,说给您送些时令的果子。”
婵衣吓了一跳,祖母可是半步都离不开张妈妈的,怎么会忽然让她过来?
她连忙道:“快请进来!”
张妈妈被锦瑟迎进来,见到婵衣恭敬的行礼问安。
婵衣忙让人搬来杌凳给她坐,她不敢托大的侧身只挨着杌凳一个边坐下。
“祖母近日可好?送果子这样的小事,随便打发个下人来就是了,祖母身边哪离得开你。”婵衣温声问着,焦急关切之色毫不遮掩。
张妈妈看了屋子里的下人一眼,瞧见都是些从夏家带来的旧人,心放了放,声音压得极低。
“老夫人让奴婢来与王妃通个气儿,昨日从族里传来消息,说颜姨娘在家庵撒泼的时候被安郡王妃撞见,安郡王妃误信了颜姨娘的话,将她从家庵里带了出来,家庵里的好几个姑子都被安郡王妃发落了。”
婵衣心头一跳,连忙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张妈妈道:“大约有几日了,毕竟族里的人甚少去家庵,王妃也知道咱们夏家的家庵向来不是那么苛刻,而且族中犯错的女子妇人也少,所以这事出了几日才被人发现。”
好几日,估计以颜姨娘的本事,早该到了云浮才是。
而且说到安郡王妃,她不是在信阳养病的么?
病的连认亲宴都没有参加的人,怎么会有这样好的精神来管别人的家事?
婵衣低头思索,忽然想起昨天晚膳前,楚少渊出去会客,那个客人似乎正巧是安郡王!
一瞬间她恍然大悟,什么客人,昨天夜里进府的根本就是颜姨娘!
怪不得锦屏会劝着她,让她不要去飘香院,看来根本就是楚少渊特意吩咐的!
没想到这样大的事,楚少渊竟然一点儿也没有透露给她知道,还任凭她傻乎乎的坐在这里听着娘家人送来的消息。
婵衣抿了抿唇,道:“我知道了,这件事你回去与祖母说,我会处理好的。”
张妈妈瞧婵衣脸上神情不对,惊讶了一下,忙道:“老夫人让奴婢跟王妃说,这件事王妃不必出面,若王妃有了颜姨娘的消息,送个信儿给老夫人,老夫人有办法处理。”
婵衣疑惑的看向张妈妈,颜姨娘再怎么说也是王爷的姨母,若王爷一心护着她,祖母又能有什么法子?她心中摇摇头,坚定道:“这件事还是交给我来办吧,我自有办法对付她!”
张妈妈却道:“王妃不可,老夫人嘱咐奴婢来之前交代过奴婢,这件事只能由夏家出面处理,再如何也是夏家的家务事,王妃毕竟是出嫁女,关于娘家的一些事,还是不要插手为好。”
说着又俯身过去,轻轻在婵衣耳边耳语了几句。
婵衣原本想着的是无论用什么法子,都要将颜姨娘撵出府去,哪怕是送去庄子上也好,总之不能让她留在府里。
可听到张妈妈那句小声的话语时,她忽然觉得自己这个法子实在有些太过畏缩胆怯。
若她有颜姨娘一半儿的胆量,只怕前一世的结果最少也能换个模样了。
婵衣看着张妈妈,重重的点了点头。
“那就劳烦张妈妈回去与祖母说一声,颜姨娘如今就在王府里,等今日王爷回来之后,我便与王爷说明此事。”
501.成全
张妈妈道:“王妃不要心急,王爷脾气不好,您跟王爷说这件事儿的时候要稳着些王爷,您毕竟才刚成亲,有些事情不可操之过急,若有什么难处就打发人来知会老夫人一声,老夫人说这事儿她自有定夺,绝不会让您跟王爷为难。 ”
张妈妈的意思也就是祖母的意思,怕她刚成亲,还没有在宗室之中站稳脚跟,这个时候跟楚少渊发生争执,伤了夫妻之间的情分,往后的路就更不好走了。
她叹了一口气,这就是嫁给楚少渊不好的地方。
楚少渊贵为王爷,她即便是他的妻子,也永远低他一等,再不高兴,也得顺着他的性子来,把他哄高兴了才行,绝不能冷脸相对,何况他绝不是那好性的人,惹恼了他,夏家都要遭殃。
婵衣轻快的心渐渐沉了下来,心头浮动着一丝难以言说的烦躁。
……
此时的朱家却是十分忙碌。
朱老太爷病恹恹的躺在床上,身子就像是破风箱似得,呼啦呼啦重重喘着粗气。
太医院的御医过来瞧了,开了药方让下人一天三碗的熬药给老太爷,也只是减缓了老太爷喘气声。
朱老太太坐在一旁的杌凳上,小心翼翼的用调羹喂朱老太爷吃药,吃完一碗药,她趁着收药碗的时候背过身子擦了擦泪,心中一片哀愁,老太爷病的这般重,她心里就像是被人一刀一刀割着肉一样的疼,她实在不敢想,若是老太爷先她一步去了,往后的日子她要怎么办。
“…晴晴……”老太爷嘶哑的唤了一声,声音轻到若不是她在身边几乎要听不见。
朱老太太立即将眼泪抹干净,转过头来看向他,苍老的脸上浮起一抹温和的笑容,“哎,我在。”
朱老太爷那双浑浊的眼睛涌动着一丝的清明,颤巍巍的伸出手,似是想握住她的,却因为身子太过疼痛,伸了一半儿的时候没了力气,不停的抖动着,一副大限将近的模样,看得人心里发酸。
朱老太太连忙一把握住,关切的问道:“怎么了?身上又不舒坦了?”
朱老太爷摇摇头,嗓子里像是藏着一只猫,咕咕哝哝说不出话来,努力了好半天,才沙哑着声音道:“……我以为我死了…没想到,一睁开眼睛就看见你。”
他淡淡的笑了,虽然脸上布满了皱褶,但在朱老太太眼里,依然俊朗非凡。
朱老太太笑着道:“又说胡话!你呀,从来都不让人省心,老天爷都不敢收你的,怎么会死?好好养着,会好起来的。”
朱老太爷的眼睛半阖,嘴角还挂着笑容,可脸上却分明多了几分忧虑之色,“怕是,怕是好不了了……”
他这句话的声音很轻,连近在咫尺的朱老太太都没有听清,她刚要再开口劝慰几句,就见朱璧大步走了进来。
朱老太太现在看见朱璧心头就恼火,她脸色一沉,呵斥道:“你好端端的不去翰林院,回家来做什么?”
朱璧一掀长袍,跪倒在朱老太爷的病床前,沉声道:“祖母,祖父生了这样重的病,孙儿心中担忧,便提前回来了,还请祖母不要生孙儿的气。”
到底是养在膝下的亲孙子,朱老太太便是再恼朱璧,也不会在他说了这样的话之后还责骂他。
她淡淡说道:“你祖父他并无大碍,养几日便会好起来,翰林院的差事要紧,你不要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心不在焉,你与璗哥儿是我们朱家的希望,在翰林院也不要一味的清高,该迎合的时候切记要迎合,心怀天下才能谋福天下,眼瞧着你大哥大婚在即,你也安生些,等跟王家的婚事定下了,且有你出头的日子……”
这样的话朱璧早就听得耳朵生茧了,想到先前从胞妹口中得知他的亲事,他心中窝着一团的火气,原本是大哥的亲事,现在却要落到他身上,而作为准大舅子定国侯看他的眼神却是冷若寒冰,他又如何不知自己并不被旁人看好。
从小到大,每一回大哥都将自己压制的死死的,明明是双生子,他不过比大哥晚生了半柱香的时间,却处处受制于大哥,在骊山书院的时候,夫子们也是更喜爱大哥的,明明他所做的努力比大哥只多不少,可却没有多少人能真正将目光落到他的身上。
他恼怒极了,本想着拂袖而去,可不知为何,脑中一闪而过一抹倩影。
——“璧哥哥有这样的才华,就应该担负起责任来。”
——“我常恨自己身为女儿身,不能像哥哥们一样做些为国为民的大事。”
只有她一人这样对他说,只有她赏识自己的才华……
想到这里,朱璧冰冷的心瞬间滚烫起来,再抬头看向朱老太太,便带了几分坚定:“祖母,我不想娶王家小姐,我……我想求娶的是霜云表妹!”
朱老太太原本打算训斥完朱璧,就让他回房的,耳中乍然听见这话,整个人像是惊到一般,睁大眼睛看着他。
“你说什么?你……你什么时候跟霜云有了私情的?”
朱璧被朱老太太这声叱问吓得浑身一抖,目光本是十分坚定的,被这声叱问吓得立即带上了几分怯意,声音也不复刚才那般响亮,又弱又轻的颤声辩驳:“没……没有,祖母,我只是觉得王家小姐先前是大哥的未婚妻,大哥既然已经跟凤仪公主定了亲事,我们跟王家退了亲事便是,又何必这样巴着不放,反倒落了下乘。”
朱老太太不听他解释倒还好,听他这么说之后,怒火越盛,立即便发作道:“先前让你娶夏家婵姐儿,你嫌人家这不好那不好,不愿娶,现在可好,人家成了安亲王妃,便是你母亲凑上前去也讨不得好,现在让你娶王家小姐,你又这般推脱,难道王家小姐还配不得你了?你处处不如你大哥也就罢了,还挑三拣四,你不乐意,人家还不乐意呢!”
这样被自己祖母责骂,朱璧的心几乎立即便沉到了谷底。
原来在祖母眼里,他处处都不如大哥,就连这样的一门亲事,他也拒绝不得。
他心里忍不住冷笑了起来,看向朱老太太的眼底就带上了几分冷蔑,嘴角隐含一抹讥讽之意:“祖母也知道王家不乐意,却还让母亲这样贴了上去,不止母亲受辱,更让我们朱家实实在在的被人轻视,说是结亲,我看到更像是结仇,自从大哥被赐婚之后,那定国侯便冷眼相对,看我跟大哥就像是那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一般,好似我们高攀了他们家,祖父不是常说我们朱家家训谦恭,可我看祖母行事却这般营营汲汲……”
“放肆!”朱老太太勃然大怒,“你非但不听话,反倒教训起我来了?”
朱璧垂下头,将满脸的怨气遮挡住,低声道了句:“孙儿不敢!”
“你不敢?我看你敢的很!你以为我们朱家当年为何隐世?又为何两代人当中无一人出仕?家风谦恭若能将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天下又怎么会有这么多怀才不遇的读书人?你祖父是怎么教导你的,我是怎么教导你的?平白养出了你这么个白眼狼,不能为家族出力反而处处拖后腿,将你大哥陷了进去还不知悔改,自以为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若没有朱家,你以为翰林院的那些老翰林会与你结交?你以为皇上会同意让你去编修《燕云志》?你未免自视太高,太狂妄了些!我告诉你,没有朱家,你就是那茅粪坑里的一坨屎!任谁都不会去看你一眼!”
朱璧脊梁一冷,睁大了眼睛,静静的注视着勃然大怒的朱老太太。
原来这才是真相,长久以来,他耳中所见所闻所听到的都是关于朱家如何隐世如何高洁,家风如何纯正如何谦恭,原来一切都是假象,朱家这样华丽的外衣之下,竟然会有着这样不堪的内里。
他仿佛浑身失了力气一般,跌坐在地上,连同那颗高高在上的心也一同跌入了尘埃。
朱老太爷听见他们的争吵声,费力的想要坐起来,嘴里止不住的喘着粗气,让朱老太太从震怒之中回过神来,一把握住他的手,安抚道:“老太爷,我不打紧,你快歇着。”
“……晴…晴,”朱老太爷一定要坐起来,吃力的动着身子,嘴里嗬嗬的喘着气,一手指着跌在地上的朱璧,脸上尽是失望,“你…你这不肖子孙…这般…气你祖母……”
朱老太太原不想扶他起来的,可又怕他出个什么闪失,忙让丫鬟帮着一道扶了他起来,用靠枕垫住他的背,小声劝道:“老太爷,您别为了这不肖子孙气坏了身子。”
朱老太爷坐起来重重的喘了几口气,忽然觉得一阵恶心,忍不住一弯腰“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吓得房中下人捧痰盂的捧痰盂,端茶盏的端茶盏,房中一片混乱。
朱璧吓得嘴唇发白,连声唤着:“祖父,祖父,都是我的错,您千万别生气,祖父,都是孙儿的错!”
直到朱老太爷将胸腔里头的那股子浊气都吐出之后,瞬间感觉整个人轻快了许多,气息也渐渐平息下来,
他眼神望向朱璧,声音平稳:“我教导你们兄弟多年,你从小性子就直,脾气更是硬,来云浮之前,我怎么叮嘱你的?万事要与你兄长商议,可你是怎么做的?你从小就不如你兄长伶俐,我原本也没有对你寄予多大的厚望,可你这次却是实在让我失望。”
朱璧一愣,这下不止嘴唇发白,就连脸色也白的惨淡。
他抬起头神色倔强的看着朱老太爷,“是,大哥好,大哥永远都比我强,我永远都是那个差的,不论我如何努力,您都觉得我不合您的心意,既然不寄厚望,您又何来失望一说!”
朱老太爷眼睛扫过朱璧,目光当中一片冷厉:“这是我最后一次教导你,你若娶了王家姐儿,西北至少会有你的一番天地,你若是任旧执迷不悟,往后,我也不会再管束你!”
朱璧忽然笑了起来,执迷不悟,不再管束,他从小到大的信仰跟支柱已经破碎,如今连最后一丝暖意也要夺走么?
他目光渐渐坚定起来,整个身子趴伏在地上,声音带着一股子决绝:“孙儿求祖父成全!”
“你!”朱老太太扬手就要打他,却被朱老太爷拦了下来。
朱老太爷声音放的很平静,缓缓道:“好,我成全你!”
……
送走张妈妈,婵衣坐在炕上沉思起来。
重生以来,楚少渊向来珍视她,这才让她渐渐淡忘了他原来那般差的脾气。
她眉头皱了皱,即便是大家都怕他,可作为妻子,她不该这样不信任他。这一世的他待她是极好的,她应该多一点信心给他,凡事要努力往好的方面想。
那么,楚少渊将颜姨娘接来府中,应该是没有合适的地方可以安置她,才会暂时放在这里的吧,否则这么大的事,他不可能不与她说一声,毕竟内宅是女人的地方,他即便是再护着颜姨娘,只要自己存心不让颜姨娘好过,那颜姨娘绝对在她这里讨不得好。
而且她的性子楚少渊也十分了解,平日里哪怕与他少说几句话,他都要不乐意,若他真的留下颜姨娘在府里,却不与她说,难道就不怕她生气?这样想着,婵衣心沉了沉,还好她重生一世,不像先前那一世那样冲动了,否则现在她哪里还能这样好端端的坐在这里,只怕早就去了飘香院撵人了。
她抿了抿唇,楚少渊也是,他即便再痛惜颜姨娘,也不该这样不管不顾的留她在府里。
这原就是夏家的家务事,他却自作主张的将人留在府里,若母亲不是个大度的,指不定要如何埋怨她。
婵衣才想到这里,就听下人来禀告:“王妃,谢大夫人来了。”
大舅母来了?
婵衣立即起身,迎了出去。
“大舅母,您怎么来了?”她一边将大舅母乔氏让进来,一边问道。
乔氏笑吟吟的看着她,伸手拉过她的手道:“你这个鬼灵精,还问我怎么来了,你说我怎么来了?”
婵衣一脸茫然的看着乔氏。
乔氏忍不住笑了,“今儿一早朱大太太便请了保山上门,说要替璧哥儿求娶霜云,昨儿不过是来了一趟宴席,就下了这样的决定,你别说这件事儿你不知情。”
婵衣惊了一跳,昨天锦心倒是将霜云跟朱璧二人说的话完完整整的说了一遍,但她当时想着王琳的婚事,便没往心里去,没想到这件事会在这里出现这样的转机。她心中一喜,面上就带了几分笑容,轻声道:“这也是霜云表姐跟璧表哥的缘分。”
502.谋划
夏明彻收回目光,叹了一声,与萧清道:“只是可怜了百姓,近几日的赈灾粮款虽解了燃眉之急,但在一些偏远的地方,还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大舅这几日一筹莫展,我打算过几日亲自去一趟。 .”
萧清知道那些地方不止地势复杂难走,就连那里的人都有可能很蛮横,连忙道:“我与你一起去,说不准那些地方还有残余的疫病,你得当心。”
夏明彻看向萧清微微一笑,笑容将脸上原本有些冷冽的神情缓和了,添上几分暖色,他轻声道:“这里的一些赈灾事务少不了你,你这个时候走了,大舅定然要焦头烂额,我只去几日就回,你不用担心,况且子安离开之前已经留了许多药丸给我防身,不会有事的。”
萧清不赞同的看着他,分明是个文弱之人,可一旦决定什么事就绝没有回旋的余地,她只好无奈的道:“那让我的小厮跟着你,不论去到哪里都不许让他离身,有他在,你总要多一份安全。”
夏明彻看着萧清一脸的坚持,也就不再反对的点了点头。
二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往衙门走,没有注意到角落里有一个小厮打扮的人急匆匆的跑了。
秦伯侯府,秦伯侯皱着眉头看着回来报信的小厮。
“李斐真的走了?”
小厮点头,“奴才眼看着李大人上了车,而且李大人怀里似乎藏着什么东西,看他十分紧张的样子,时不时的摸一摸腰间。”
秦伯侯陈敬忍不住冷笑一声,道:“定然是夏明彻将账册给他了,真没想到夏明彻竟也舍得将这么大的功劳让给李斐这个窝囊废,到底还是太年轻了,什么厉害都不晓得,难道他真以为李斐到了云浮之后会说他的好话不成?”
小厮哪里敢说这些朝中大人的不是,沉默了一瞬,后又想到什么,开口道:“侯爷,夏大人似乎打算去远些的地方查看灾情,您看我们是不是……”
秦伯侯摆了摆手,等收拾了李斐再去收拾他也不迟,吩咐小厮道:“将王居士请来。”
小厮应声,恭敬的退了下去。
不多时,一个打扮的仙风道骨,蓄着一把山羊胡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对秦伯侯拱了拱手,“侯爷可是查到了什么?”
秦伯侯将门窗关紧,一脸凝重的道:“不瞒王居士,有件事十分棘手,还得要你出手……”
他将账册的事情告诉了王居士,王居士惊讶极了,忍不住问道:“侯爷先前不是已经将账册销毁了么?怎么还有遗落的账册?”未免也有些太过不仔细了吧!
秦伯侯脸色极差的看了他一眼,王居士的话外之音他自然听出来了,但奈何眼下正要用他,不得不将心中那点不痛快忍了下去,皱眉道:“之前销毁的是工部修建河堤的账册,夏明彻找到的是历年来户部派发的赈灾粮款的账册。”
也是他大意了,只想到了水患关乎河堤与工部相关,却没有想到夏明彻会拐个弯查到了那些粮款的头上,虽说历年来赈灾的粮款数目都不算大,但自从他到了福建,这些粮款都是进了他自家的口袋,数十年累积下来的数目,连他都不敢仔细的瞧,只怕账册到了云浮,也是他这个秦伯侯坐到头的日子了。
王居士吓了一跳,没想到这个秦伯侯外头名声那样的好,竟然暗地里贪墨贪得比任何一历总兵都要厉害。
他脸色有些难看的道:“侯爷太不小心了,这样一来,恐怕得拦着些李大人,威逼也好利诱也罢,总要让他将账册心甘情愿的交出来才行。”
这也是秦伯侯想要他办的,遂点头道:“李斐已经带着账册往云浮走了,估计这个时辰刚出泉州地界,现在动手正合适,这件事有劳王居士了。”
王居士诧异的看着秦伯侯,“侯爷这是要在下去……”
秦伯侯点点头,右手五指并拢做成一个手刀的姿势,对着空气狠狠一砍,“威逼利诱不如一劳永逸。”
王居士心中大惊,那李斐可是朝廷命官!他一介白身,怎么敢对御史下手?若被发现,他一家老小的性命可就不保了!
他有些犹豫的开口道:“诛杀朝廷命官,只怕是有些不妥,万一查出来岂不是……”
秦伯侯冷冷一笑,“他李斐敢在老虎头上拔毛,就要有胆量承担这个后果,你不必如此惊慌,在我的地盘儿上,还不是我想让他们知道什么,他们才能知道什么么?”
王居士有些失望。
他做秦伯侯的幕僚已经有几年了,开始的时候并不被秦伯侯重用,后来还是他使出了浑身的本事,才被秦伯侯看重,许多营私之事都会与他商议,可来来去去的都是些见不得人的活计,走到这一步他算是明白了,秦伯侯根本就是拿他当成了杀人的刀来使。
谋害朝廷命官是什么罪名,想必秦伯侯不会不知道,现在的福建已经不是秦伯侯一家独大的时候了,皇帝已经对他起了猜疑,这个时候不想办法将屁股擦抹干净,却还敢这般毫无顾忌的行事,也难怪皇帝会对他不再忍耐。
王居士心中起了离开的念头,可对着秦伯侯却不好明说,只淡声道了句:“容在下准备一下。”
秦伯侯笑道:“一会儿让冯兼跟着你,务必将人处理的干净一些。”
王居士不由得皱眉,秦伯侯这是不信他,找了个人来看着他动手,他很快的松开眉头,应了一声。
既然你不顾主仆情谊,那我也只好对你不住了!
……
马车上,李斐将怀中的册子紧紧藏好,整理了一下衣衫,端起茶杯来一边吃茶一边问道:“这大半天的我们走到哪儿了?还有多远到云浮?”
一旁的随从上前道:“大人,咱们刚出了泉州,估摸着还有两天的时间才能出福建,等出了福建再走三天到了云州然后再走两天就能到云浮。”
李斐被他这两天三天两天的弄的头晕,忍不住抱怨道:“也太慢了些,咱们是要赶时间回去的,这么慢,只怕路上万一出个什么情况,岂不是要白瞎了这些天的功夫,有没有近路?”
随从道:“咱们坐马车总是要慢一些的,不然换成骑马回去,最少能省两天的时间呢。”
李斐不太会骑马,只知道骑马十分不舒坦,而且册子在怀里装着,骑马的话难保要掉出来,他可不敢冒这个险,只好作罢。
503.借马
天边泛起一朵又一朵的红云,金乌渐斜,慢慢往山后头落。
李斐撩起窗帘往出望去,只觉得那一轮红日红的太过耀眼,虽是夕阳无限好,却陡然生出一种孤寂之感。
他正感叹,忽的发觉原本在疾驰的车减缓了速度,车外的随从声音传了进来:“大人,我们的马车被拦住了。”
李斐惊了一跳,下意识的将身上的册子紧了紧,沉声问道:“什么人胆敢阻拦朝廷命官的马车?让人撵了开去!”
随从似乎有些为难:“大人,好像是太医院的马车,轮子陷在泥坑里了,这才将路给拦住了。”
李斐皱起眉头,太医院的人不早就离开了么,怎么会才走到这里?
他撩起帘子来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马车有些倾斜,两边的马车轮子已经深深陷入污泥中,有一边陷的明显深一些,前头的人对陷在泥坑里的车一筹莫展的模样,李斐这才相信真的是太医院的车。
而不远处的路上有个长身玉立的少年站在那里,正低头与身边人说着些什么,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往他的方向看过来,他不由得奇怪,这不是给夏明彻看病的那个简家八公子么?
他脑子里立即想起之前听说的一些事,据说他从小是在大佛寺长大的,半年前在演武场被诚伯侯认了回来之后,就跟着殷朝阳习武,前途很是光明,而且很被三王爷看重,也是三王爷举荐他到福建,他来福建之后果然就控制住了病疫,还将四皇子跟夏明彻救了,他这次回去云浮,皇上定然会好好奖赏他。
他还在想着简八公子的事情,就见他缓步过来,温文有礼的向他借马。
“这位大人,我们是太医院的御医,可否借几匹马一用?”
李斐看了眼自己拉车的马,不由得皱了下眉,他的马车只有三匹马,若是借出去,只怕他就来不及回云浮了。
简安礼知道他是怕自己有借无还,连忙道:“我检查过了,我们的车轮只是陷到泥坑中,并无损伤,但是车上放置的东西有些多,车辆太沉,只有两匹马是无论如何也拉不出来,所以这才跟大人借两匹马,等马车拉上来便归还。”
李斐愣了愣,既然是这样,他也不好不借了,遂点了点头:“那简公子请便。”
简安礼笑着谢过,让随从将马身上的索套解开,牵了过去套在他们的车头上,一群人忙乎半天,终于将马车从泥坑里拉了出来。
车夫低下头细细的检查车辆,而简安礼牵着马来还。
李斐已经下了车,见简安礼过来,连忙问:“如何?车辆可还好?”
简安礼笑着道:“不打紧的,还要多谢李大人的帮忙,否则我们只怕是这一天都要耗在这里了。”
李斐瞧他十分谦和有礼,不由得起了结交的心思,淡淡一笑道:“也是我们的缘分,不然怎么你在前头我在后头走着,却还是能遇见呢,只不过太医院的人不是已经去了别处么?怎么会在这里?”
福建的瘟疫大大小小多是从泉州染过去的,所以太医院的人忙忙碌碌的在泉州附近的几个地方一直在救人。
“疫病已经控制住了,接下来的防治没有我们也是可以的,”简安礼让人将马匹给重新套好,一边整理刚刚拉马车的时候衣服上压起的皱褶,一边淡笑道,“我们车上带的药材又差不多都空了,记录的医册累积了许多,便打算回云浮复命。”
原来如此。
李斐点点头,“就是说你们太医院的人也是要回云浮了?那我们正好同路。”
简安礼道:“确实是同路,不过说起来,怎么大人也这么快就回云浮了?”
因为李斐是御史,是皇帝亲派下来调查贪墨案子的钦差,若是他回帝都,那是不是说明案子已经要快处理好了?
李斐知道他话里的意思,心想这件事也瞒不住,便模棱两可的道:“案子有些进展了,我回云浮是要去工部取证,”说着他又笑了,看向简安礼,“这次太医院可是将整个福建的疫病都控制住了,想必简公子回去,皇上定会赏赐你。”
他眼中是满满的羡色,看得简安礼不由的想皱眉,可想到什么,又将心中的那点厌恶压了下去。
简安礼笑了笑,“如此便借李大人吉言了,天色不早,我们该早些赶路了,不然要在天黑之前赶不到驿站了。”
他说着拱了拱手,便往马车的方向走了过去。
李斐若有所思的看了眼简安礼的背影,转身也上了马车,吩咐随从道:“跟在太医院的马车后面,我们跟他们一起走。”
这样即便路上遇见什么事,也有太医院的人挡在前面,省了不少麻烦。
……
天色彻底的暗了下来。
婵衣坐在罗汉床上,手肘支着下巴,另一手无趣的拨动宫灯的灯芯,房中的那团暖光霎时间有些忽明忽灭。
锦屏进来便瞧见她这般百无聊赖的模样,不由得过去将宫灯拿开,无奈道:“王妃当心火星子溅出来伤了您。”
婵衣将姿势调整了一下,问道:“王爷还没回来么?”
锦屏点头道:“王爷先前打发人过来说外头还有些事要处置,要晚一些才能回来。”
婵衣皱了下眉,心中等的有些心焦,抱怨的说了句:“早上还让我留了晚膳,结果这都快过了晚膳的点儿了,也不见人影。”
锦屏知道婵衣这是心中有事烦躁不安,才会这般说,她轻声安抚道:“王爷毕竟刚去工部,事情多也是难免的,您就耐心多等等,若是饿了,奴婢端些点心来吃可好?”
婵衣看了她一眼,没好气的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飘香院里的人是颜姨娘的?还帮他掖着藏着,好似我是那母老虎,知道了能将她吃了似得。”
锦屏知道她是为早上的事情不痛快,连忙跪在地上,抬头看向婵衣:“王妃恕罪,奴婢不是有意要帮王爷瞒着您,王爷对奴婢说等他今天回来会说与您知道,奴婢心想毕竟王爷是一家之主,他没有与您明说此事,许是因为不知如何开这个口,奴婢也怕您冲动之下做出后悔的事来,便想着左右不过是一天的时间,才会……”
说来说去锦屏也是为了她好,才会瞒着她,她又怎么会不知道,她叹息一声,让锦屏起来。
“起来吧,我也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我从小一同长大,我又如何不知你,”婵衣一边伸手拉她,一边叹息一声,“我是没想到颜姨娘会在这个时候以这样的方式出现。”
锦屏站起来刚要开导她几句,就听见院子外头有脚步声。
少年清越的声音响起:“晚晚,我好饿,给我留晚膳了么?”
……
ps:写的越长,剧情越多分支越多,有点理不顺,第一次写这么长的文,小意有时候会生出一种有力不从心的感觉,不过会努力将剧情捋顺了写出来的,让大家久等了。
504.计较
婵衣连忙迎了出去,帘子撩开,昳丽的面孔跃入眼底。 .
一向神采奕奕的脸上,此时却略带了些疲惫,她不由得问道:“今天衙门的事很多么,怎么这样憔悴?”
楚少渊楞了一下,今天下衙的时候顺便去附近看了看有没有合适的院子,几乎是走遍了城东才找到一户能看过去的院子,交代给张德福将院子买下来,匆匆回来就不早了,没想到她会从他脸上看出他的疲惫来。
他连忙笑道:“许是看的账册多了,眼睛疼的慌,原本说好了要早些回来与你一同吃晚膳的,没想到会拖到现在。”
婵衣心中虽介意他的隐瞒,但见他这般疲惫,多少有些心疼,连声吩咐锦屏让人将晚膳摆到偏厅。
楚少渊看到丫鬟摆了两副碗筷,不由得问道:“你还没吃么?”
婵衣夹起一筷子鲜笋放到他面前的小碟子里,淡淡道:“你今早不是说让我等你一同晚膳么?”
楚少渊心疼极了,忙将她爱吃的菜色都放到她面前,有些生气:“我若一直不回来你还一直等着不成?往后若再有这样的事,你不必等我,自己先吃饱再说,”他一边说一边不停的往她碗里夹菜,直到碗里的菜都堆成了一个小尖儿才停了手,保证一般的道,“往后我会早些回来。”
婵衣无奈的看他一眼,默默地吃着碗里的菜,不像往常那般与他闲聊一些别的。
楚少渊以为她是饿得狠了,便也没有在意,低头认真的吃着饭,不时的抬头看她一眼,心中有些打鼓,不知她有没有发现姨母在飘香院的事,该怎么跟她开这个口呢?他心中苦恼极了,发觉即便是当初身陷在关外都没有如今这般苦恼。
吃过晚膳,月亮已经升到天空中最高处,窗子一推开就能看到皎洁的月亮像个大圆盘似得挂在空中。
婵衣趁着楚少渊去盥洗室洗漱的空档,倚在窗边低头看着窗外的夜色,不知道他到底要拖到什么时候跟她说颜姨娘的事情,若今天他不主动说,那她该不该问?想到祖母今天让张妈妈来说的那番话,她心中有些犹豫,祖母是真的有办法,还是不想让她为难呢?
她心里乱极了,低头看到碧湖在月亮的投影下波光粼粼的景色,心中更加烦闷,随手拿起身边插瓶的木棉就扔了出去。
木棉花轻飘飘的从空中落下,并没有像她想的那般落进碧湖之中,她不由得气恼,将一整瓶的木棉都扔到了窗外。
看着脆弱的花朵凌乱的散落在空中,她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楚少渊刚洗漱完毕,就看到她将花枝都扔到了外头,他轻唤了声:“晚晚。”
婵衣扭过头,就见到他换了月白的中衣,头发披散在肩头,昳丽的脸上有一颗殷红的朱砂痣,在昏黄灯光映衬之下似乎隐隐发着光,乍然一看,让人忍不住屏息,这般炫目华美,简直就是个妖精。
楚少渊见她对着自己发愣,笑着伸手过去将她搂在怀里,轻轻抚摸她的头发,“木棉花不是今早才插好的么?还没全开怎么就扔了?”说着紧了紧拥着她的手臂,轻声问道,“晚晚心情不好么?”
萦绕鼻端的是玉兰花的香气,是她跟锦屏锦瑟一同用玉兰花和皂荚跟豆粉一起做的皂豆,放在盥洗室自己用的,没想到他也喜欢用,每回洗漱过后,他身上的味道跟她的一模一样。
她伸手抱住他结实的腰身,头埋在他怀里,声音发闷的唤了一声:“夫君…”
楚少渊心中猛然一跳,她这是……这还是头一回唤他夫君!
落在她头顶上的视线不觉间变得温柔缱绻,他应道:“可是有不开心的事?说与我听听,”说完又觉得不妥,若是她不想说,那他这样岂不是带着些逼问的意思么,忙又加了一句,“好么?”
婵衣淡淡浮起一抹苦笑来,他分明想听,却还不想勉强她,她又要怎么开口问?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看到他低垂的眉眼中满满的温柔,她忍不住道:“你有没有什么事要与我说?”
楚少渊顿住,笑容似乎也有些僵硬了,她这么问,可是已经知道了姨母的事?
他小心翼翼的看向她,发觉她那双澄澈的眸子里此刻却是染上了些阴郁,让他也跟着难受起来,“晚晚,你…你知道了?”
单单这一句,婵衣就已经知道他的意思了。
她原本还以为他是没有想好,现在看来,根本就不是这样,她心中一沉,心底柔软之处像是被人用针重重的扎了一下,不是撕心裂肺的疼,但却细密持续,让人无法忍受。
婵衣看进他的眼底,像是要看明白他这个人一般,“有些事你不说我不问是因为信你,可你怎么能真的瞒着我?”
楚少渊瞧见她眸子里的阴郁越加深沉,隐隐带着些痛意,立即慌了,连忙解释道:“你听我说,姨母她这大半辈子为了我才会委顿在尘埃之中,我怎么能真的将她扔到一旁不管不顾?”
婵衣低下头去,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笑来,果然如此,颜姨娘在他心里永远都是地位超然,哪怕做了再多的恶事,他也会不管不顾的护着她。
婵衣有些心灰意冷,眉心紧蹙低声问了一句:“是不是我不问,你真的就不肯对我说个清楚?将人安置在府中,却独独瞒着我,你到底将我摆在什么位置?我还是你的妻子么?”
楚少渊心中一痛,几乎被她的话伤到,他瞒着她是怕伤了她,为什么她不明白?
见她这样难过,他又心疼又委屈,怕她乱想,将心中那点伤心压制下来,温言细语的安抚道:“晚晚,我知道你一向不喜欢姨母,可她苦也吃了,罪也受了,也得了惩罚,你就不要计较了,好不好?我已经找到了合适的院子,等过几天我将她安置好了,她就搬出府去,必不会让你为难。”
“我就不要计较了?”婵衣猛然抬起头看向他,眼睛里布满了痛心,“我有什么资格去跟颜姨娘计较?颜姨娘是父亲的妾室,是太后娘娘封赏过的贵妾,她不论做了什么事都自有父亲母亲料理,我又哪里有资格去管束她这个庶母?还是说你心里只有颜姨娘,看见她被关在家庵受苦,就把什么都忘了?”
……
ps:小意发现自己不太会写这种小夫妻吵架的戏码,怎么写都不对的感觉好纠结Σ(°△°)︴
505.疼痛
楚少渊被她堵的不知该说什么好,他当然知道姨母的身份特殊,他作为女婿是不该管岳父后宅的事,可,姨母总是他的姨母,他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姨母在家庵青灯古佛的了此一生?
婵衣见他不搭腔,心底涌起莫大的失望,顿了许久才道:“今天祖母让张妈妈过来送果子,说起这件事,祖母的意思是颜姨娘再如何也是父亲的妾室,不管之前如何,既然她到了云浮,就断然没有住在外头的道理,明日祖母会派人来接颜姨娘回去……”
她说话的声音不高,可听在他耳朵里却是有股子不容置疑的味道。.w .
楚少渊心下一滞,不由得也闷下气来,沉声问道:“你就这么见不得姨母,一定要看着她死才肯罢休?”
婵衣猛地睁大眼睛看向他,看见他黑下来的面容上带着凌厉之色,不由得向后退了半步,挣开他尚环抱着自己的胳膊:“楚少渊,你讲不讲道理?”
她澄澈的眸子里带着怒火,声音陡然尖利起来,“是我见不得颜姨娘,一定要她死么?颜姨娘如何去的家庵你难道不知道么?有哪家妾室敢对主母投毒的?她是你姨母,你心痛她,可母亲就该死么?她这样心肠歹毒,只将她关在家庵已经是极大的宽容了,你若真的这样不管不顾的将她安置下来,又将母亲置于何地?不知道的只会以为是母亲苛待妾室,你才会将她安置在外头,你是要母亲以后都背上一个不贤不淑的罪名,在人前抬不起头么?”
怀中温软骤然消失,楚少渊只觉得自己口中满满的涩意,面对这样震怒的她,有些束手无策。
房中的气氛一下子沉寂下来。
婵衣手握成拳,心中疼痛难忍,上一世颜姨娘就取代了母亲的位置,母亲那样好的人,在他心里竟然抵不过一个毒妇!
她心头腾升起一股无力感,他是皇子,是王孙贵胄,母亲见了他也要行礼问安,就连祖母都怕她惹怒了他,让张妈妈仔细叮嘱她,万不可与他发生争执,怕伤了夫妻情分,可她终究还是没忍住,冲他发了脾气。
婵衣心里乱成一片,情绪却平静下来,祖母说的对,她是该稳住他。
楚少渊看着她紧紧抿起嘴角,脸颊因愤慨而染上潮红,他下意的便想伸手轻抚她的面颊,想说几句软话,他想说并非如此,他虽计较姨母的恩情,但也不会任由姨母危害到母亲……
可她澄澈的眸子却一下子变得晦暗,侧过头去,眉梢微挑,嘴角一点一点放平,轻蹙娥眉,嘴角半扬,启唇轻声一笑,道:“算了,这事明日再说,时辰不早了,早些安置吧。”
如同往常那般,眉目眼底都是温和,淡笑着看他一眼,转身将宫灯灭掉几盏,只留了床头一盏羊角宫灯,散漫的摇曳出忽明忽灭的光亮。
他心中大恸,前一刻还在与他争执,可后一刻脸上却带了笑容,他原本心思就重,又如何不知她心中所想?
从前在家里的时候,她向来是不高兴了便冷脸相对,何时这般委屈过。
手指伸出就要揽她入怀,偏偏此时下人隔着门唤了一声:“王爷……”声音中带着些犹豫,像是拿不定主意似得。
他皱了皱眉,问道:“何事?”
“……晚膳过后,夫人她腹痛难忍,王爷您看是不是请大夫来瞧一瞧?”下人将声音压的很低,却还是让婵衣听的清清楚楚。
婵衣只觉得心口强压下的火气又蹭蹭蹭的窜了上来,好一个颜姨娘,刚到府里第一天就固态萌发,真当她是软柿子不成?
楚少渊愣了一下,连声斥道:“什么我看,还不赶紧去请!”想到什么,又加了一句,“拿府里的对牌去请黄御医!”
然后他随手披了件外衫,便要往出走,忽觉得身后有一道凌厉的视线,他顿了步子,转头对婵衣道:“我去看看姨母,你先睡吧,别等我了。”
话说完,便转身迈出房门,竟似没有一丝留恋之意。
婵衣坐在床上,整张脸一片刷白没有一点血色,暗色的室,只亮着一盏羊角宫灯,微弱的暖黄将整个屋子蒙上了一层浮尘,她终于忍不住笑了一声,脑子里忽然放空,往事如同流水一般划过脑海。
她以为他是不一样的,她以为他承诺过的都会做到,但仅仅是她以为。
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这话一点儿不错。
她闭上眼睛整个人无力的往后倒去,软软的床铺上还铺着母亲亲手缝的百年好合的如意纹锦被,躺在上面又轻又软,像是躺在了一片云上,可真的能够共百年的人,又在哪里?
心口像是被人插进去一把尖刀,稍稍动一下念头就疼的人死去活来。
婵衣将整张脸埋进锦被之中,眼角的泪水刚涌出,便被锦被吸干,除了锦被上残留的水渍,再没有一丝痕迹。
……
楚少渊匆急匆赶到飘香院,一进内室就看见颜姨娘卧倒在床上,整个人像是虾米一样的蜷缩起来,他连忙大步上前急声问道:“姨母,你这是怎么了?”
颜姨娘眼中涌动着泪花,整张脸惨白惨白的,额头上也出了虚汗,看上去竟似病入膏肓的模样。
她费力的摇了摇头,“许是晚膳吃的不合适了,才会闹腹痛,忍一忍便好了……”
楚少渊急的团团乱转,不知如何才能缓解她的疼痛。
等了不出一刻钟的时间,黄御医背着一只药箱匆匆而来,还不及喘一口气,便给颜姨娘诊起脉来。
诊了片刻,他不由得皱眉,看向楚少渊,“王爷,这位夫人肠胃有些弱…”他斟酌了一下,才接着道,“之前不知吃了什么,损了身子,若是吃的寒凉之物过多,便会造成腹痛不止,往后要注意温养才好。”
楚少渊立即想到,夏老夫人曾经灌了姨母半碗毒药,从那之后姨母便损了身子,他脸色沉了下来,又问了几句病症,便送走了御医。
趁着下人去熬药的空档,他转过头来对颜姨娘道:“姨母要好好爱惜身子才是。”
506.隐情
楚少渊的这句话说的意味深长,颜姨娘立即就听出了他的意思。
颜姨娘脸色刷的沉了下来,“意哥儿,你这是在怪姨母?你认为姨母是故意吃错了东西不成?”
楚少渊神色淡淡的,没有接她的话,只是转身问丫鬟道:“今日晚膳都准备了些什么?”
丫鬟恭敬的道:“大厨房晚膳准备了炖鲋鱼、杏仁西芹炒虾仁、香酥藕片、酱爆螺肉、绿豆饼,还有红豆薏米粥,奴婢看了觉得不错,便端来一份给夫人吃,没想到夫人吃了不久就腹痛难忍,是奴婢失职了。”
楚少渊皱了皱眉头,除了一道晚晚亲手做的胭脂鸭肉卷,跟他晚膳吃的一模一样,这些菜色这几日也时常吃的,晚晚也不忌口,怎么到了姨母这里就会这般?
颜姨娘心中冷笑一声,她在夏家掌管了数年的中馈,对于吃食上头,什么性寒什么性热,哪个跟哪个搭在一起吃了会让人不舒坦却是一清二楚的,这些吃食明显是降火气的,才会道道都是寒凉之物,火气旺的人吃些倒是能够纾解身上的火气,可若是她这样原本就体寒,再加上身子亏损过度,再吃这道道大寒之物,每一口下腹都会让她肺腑疼痛难忍。
也活该夏婵衣撞了上来,原本她还发愁要如何打开这个局面,没想到她自己就送机会上门来,她若是不利用利用,如何对得起夏婵衣准备的这些吃食。
颜姨娘颤巍巍的用帕子擦了擦额角上出的冷汗,轻声喟叹:“怪不得旁人,只能怪我身子太不好,稍稍吃一些寒凉之物,便有如穿肠毒药一般,意哥儿,你若为难,还是将姨母送回信阳吧,总不好让你夹在中间,左右不是人。”
楚少渊不悦道:“姨母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堂堂一个王爷,难道还护不住自己的姨母不成?您这几日就委屈委屈,等宅子置办妥当了,您搬到宅子上去住,往后想吃什么想穿什么都随您。”
话里话外竟然没有将今天晚膳的事情算进去,颜姨娘不由得皱眉,难道他没有听出自己的意思来?
她脸上浮起一抹苍白的笑意,缓缓摇头道:“怕是有人见不得我好,这才第一天,我的吃食就全是寒凉之物,若是再多住几日,岂不是连命都要保不住?”
听颜姨娘这样一说,楚少渊脸色忽的阴了下来,“姨母多虑了,晚晚即便对您有偏见,也不会在这样的事情上动手脚。”
颜姨娘忍不住苦笑一声,叹了口气:“她若真如同你说的那般,姨母又岂会被送去家庵?哎……罢了罢了,你过的快活便好,也不枉费姨母多年来的努力,天色晚了,快些回房吧,你这才新婚,别到时候被媳妇关到外头了。”
她欲言又止的样子,让楚少渊心中十分不舒服,难不成姨母去家庵还有什么内情不成?
他连忙问道:“姨母还有什么话是不能对我说的么?”
颜姨娘却摇了摇头:“你毕竟才刚成亲,小两口日子还没理顺,旁的那些就不必操心了,反正姨母这辈子只能如此了。”
这样一说,更是将楚少渊心中的那点奇异勾了起来,他忍不住就将声音沉下来,问道:“姨母,没什么好怕的,您尽管跟我说,从前是您护着我,往后有我护着您,您再不必怕谁。”
颜姨娘心中大慰,幸好她先前没有真的将他扔到一旁,而是忍辱负重的坚持了下来,现在也该是她扬眉吐气的时候了!
她一脸动容的看着楚少渊,眼泪便簌簌而下。
“意哥儿,姨母冤啊,当初在夏家的时候,被灌了毒药他们还不肯放过我,不但拿娴姐儿的亲事来要挟,更是挑唆娴姐儿冷淡我,还将陈妈妈跟巧兰收买了,硬给我安了个毒害祖母跟长辈的罪名在头上,将我发落到了家庵里头,一日只能吃两餐,还尽是粗糙难咽之物,一天只许睡三个时辰便要起来做活,那家庵之中更是有多名姑子看守,姨母身子本就被那歹毒的药物损了大半,在家庵的时候更是一日不如一日,若不是那天安郡王妃路过见到姨母的样子凄惨,顺手救了姨母,只怕姨母现在早就……”
她一边说一边掉眼泪,直将一方帕子浸的泪迹斑斑。
楚少渊眉头拧得死死的,他向来信任晚晚,当初的事情也不过是让沈朔风打问了几个下人,下人们说的与晚晚说的如出一辙,他才没有再查下去,心想给姨母个教训也好,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内情在。
他霍然起身道:“姨母莫哭了,这件事我会调查清楚的,若当真是晚晚的错,我不会偏袒与她,定然让她向您致歉。”
他说完,又叮嘱了几句,便出了飘香院。
夜色如水般沉寂,楚少渊抬头看了看园子,心中忽上忽下,分不清是个什么滋味。
低头对身边的张德福道了句:“沈朔风呢?让他来见我。”
张德福点头下去了。
楚少渊看了眼碧湖,挨着碧湖而建的三层木楼此时一片漆黑,他刚走的时候房里还亮着灯的,可一转身,那盏为他留的灯就灭了,让他心里十分不畅。
他总觉得他能将一切安排妥当,不会让姨母跟晚晚任何一方难过,可现在却是姨母跟晚晚都不快活。
他暗暗的叹了口气,转身去了书房。
未过多久,沈朔风一身劲装出现在书房中。
楚少渊开口道:“不管用什么法子,一日内将三个月前夏家为何将姨母送去家庵的事情查个一清二楚。”
沈朔风的脸上向来是一片死寂的,听他此言,却是轻轻挑了一下眉毛,他向来没有多余的话,可今天却多问了一句:“当初不是查过了么?可有什么不妥?”
楚少渊心情不佳,看见他这张死气沉沉的脸十分不喜,忍不住盯着他看了半晌,却没有说话。
沈朔风不禁冷汗涔涔起来,他查过自然知道里头有什么猫腻,但他却不太愿意让人知道。
楚少渊此刻却忽的冷笑了一声,道:“你早知道这件事另有隐情是不是?”
沈朔风眉头微蹙,作为杀手,他向来不屑撒谎,所以自然隐瞒的本事也不高,楚少渊从他这副神情上头就看出了端倪,冷冷的道了一声:“滚出去!”
沈朔风头都没有抬,眨眼之间就不见了,只留下一句毫无声线起伏的应声:
“属下遵命!”
……
ps:颜姨娘出现是为了走剧情的,不是为了虐,大家要相信小意。握拳。
507.医案
楚少渊恼怒不已,可又无法纾解,只好将注意力转移到别处,拿起书桌上的公文看了起来。w w. vm)
烛火将暗色的室点亮,许是因燃的久了,灯芯渐长,火苗忽闪,不时的爆出几个灯花,在寂静的书房中那轻到极弱的噼啪声竟也十分响亮。
张德福瞧了眼更漏,低眉顺眼的上前温声劝道:“王爷,已经三更了,再不歇息恐怕明日早朝要耽误了。”
楚少渊已经平息了下来,一瞧更漏,不由得吓了一跳,都已经快到丑时了,他点点头,站起身来,道:“你也去歇息吧,不必跟着伺候了。”
张德福有些担心的问了一句:“王爷,您今儿是要在哪儿安置?”
楚少渊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瞧他一脸谨慎的模样,霎时便明白了他这疑问从何而来,他不由的嘴角勾起一抹苦笑,道:“我不回房睡难不成还睡在这里?”
张德福听见他这么说,心放了放,道:“那奴才明儿寅时初刻唤王爷起床。”
楚少渊挥了挥手,张德福便退了下去。
他轻轻的呼了口气,往碧湖走去,心中有些叹息,晚晚的性子一向倔,这次恐怕是真的恼了他,也不知过后要怎么哄才哄的好,转而又想到,若当真姨母的事情是她插手所致,他又该如何是好?
转念之间便进了正房,外间搭起来的榻上睡着守夜的丫鬟锦心,她听见动静立即睁眼坐了起来,瞧见是楚少渊,连忙起身行礼。
楚少渊制止住她的动作,低声说了一句:“免了,别惊动了王妃,”又问,“王妃什么时候睡的?”
锦心轻声回道:“才睡着没半个时辰。”
她侧头微微想了一下,又补了一句:“王妃似乎很伤心,原本奴婢想上前服侍,王妃却不许任何人进去,奴婢耳朵灵,听见王妃隐隐约约的像是在哭,可又不敢进去,”她抬头看了看楚少渊,发觉他脸色微变,眼神顺着帘子往里望,眉头紧紧蹙起,连忙又低下头来,轻声道,“奴婢跟在王妃身边这么久,还是头一次见王妃这样伤心。”
楚少渊抿了抿唇,道:“你下去吧。”
锦心点点头,王爷晚上向来不喜欢有下人在外头值夜的,今夜是因为王妃一个人睡,她才会自作主张的在外间值夜,她轻手轻脚的将铺盖收拾好,一把抱在怀里,便退了出去。
楚少渊走进内室,脚步放的很轻,怕惊扰到婵衣,房中有些暗,月光透过轻薄的澄心桃花纸撒了一地的月华,淡淡的亮光将暗色的室打开,因为习武的关系,他夜视十分好,看到她整个身子都蜷缩在一起,怀里抱着只枕头,却是背对着他的姿势,一个人占了大半张床,一看就知道她并没有给他留出位置来。
他忍不住又想叹气,她定是气极了才会这般,他将外衫脱下,随意放在一旁的杌凳上,翻身上了床,小心的将她搂抱在怀里,因他的枕头被她抱着,他只好凑过去枕在她的枕头上。
婵衣像是不太舒服似得,皱了皱眉,身子往后缩了缩,却是紧紧抱着身前的枕头。
楚少渊这时才感觉到枕着的枕头上有些湿,他心中钝痛,她这是哭了多久?
他不由的想,还是早些将姨母送出府去为好,否则姨母横在他们中间,再过段日子,只怕她就真的不理会他了。
好不容易才娶到心仪的人,他怎么会舍得让人这样破坏他们的感情。
……
李斐跟着太医院的车马走了一整天才刚进入燕州,月夜下的车马显得十分疲惫。
驿站的门被敲响,驿卒连忙将他们迎进去,又是准备饭菜又是准备热水的好不热闹。
李斐坐了一天的马车,身子早已撑不住,随意用了些饭食,便与简安礼等人别过,回房到头便睡。
太医院的人因为这几个月以来一直在外奔波,多少有些习惯了,吃过饭后,还有心思将随行的医书拿出来看看。
简安礼静静的站在窗边,看了看外头浓重的夜色,心中隐约有些不安,预料好的事情,却一直没有发生,难不成还有别人在里头推波助澜?虽说这样一路平安回到云浮不是件坏事,但多少有些不痛快,分明可以拿到更多证据。
他神色微敛,看在别人眼里就有了些忧郁。
“子安这是想家了?”王越笑着道,“别急,再行一两日便会到云浮了。”
简安礼回神,不由得有些赧然,忙摇头道:“我不是急,我只是……”
话未说完,就被何文清接了过去:“你懂什么,子安这样子明显是有了心上人,想尽快回去见心上人呢。”
王越跟何文清都是刚进太医院,还算不上真正的御医,不过因为两人家世缘故,在太医院也算是小有名气,所以此次才会被太医院的院史委派到福建来医治疫病,他们二人因年纪与简安礼相近,所以说笑起来也全无顾忌。
简安礼一路被他们笑闹过来的,听闻此言也没有否认,只是淡淡一笑。
何文清又笑着打趣了几句,见太医院的人就剩下他们几人,便转到了正事上,用胳膊肘拐了简安礼一下,低声道:“子安兄,这次回云浮你可准备妥当了?”
简安礼歪头奇异的看他一眼:“景言兄这话我有些不懂,还要准备什么?”
何文清的字便是景言,他忍不住摇头,道:“就是四皇子生病的事啊,回去之后你要如何在医案上头写?”
简安礼倒是没想过这个,愣了愣道:“四皇子得的并非是疫病,自然要按照病情来写了。”
王越在一旁听见何文清这么问他,心下便知一二,再听见他此言,忍不住摇了摇头,“子安你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你若真这么写,岂不是就得罪了四皇子?”
简安礼皱起眉毛来,“四皇子病症确实如此,难不成皇上问起来我还要弄虚作假?”
何文清与王越对视一眼,二人眼里皆有些感叹,像他这样实心眼的人,究竟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何文清道:“若是皇上问起,自然不能对皇上隐瞒,但若是皇上不曾问起,那医案上还是写四皇子被疫病感染为好,若子安不会写,为兄可以代劳。”
这怎么行?
简安礼皱了皱眉,刚要拒绝,忽然从不远处的房间传出来一声惨叫,他心中一惊,立即往声音方向飞奔而去。
何文清跟王越眼睁睁的看着简安礼从面前一闪而过,两人眼中皆是满满的讶异,也连忙跟了上去。
508.出去
简安礼朝着声音之处赶过去,心中涌起一股猎物上钩的快慰。.w .
他速度很快,不过片刻就赶到了李斐的房间,在瞧见房中一幕之后,他眼睛猛地瞪大。
不过才短短的瞬息之间,李斐就身中数刀的倒在血泊之中,一只手死死的护着腰际,另外一只手则紧抱着正往他身上落刀子的男子。
简安礼立即上前一脚将行凶之人踹飞出去,他虽看着瘦弱,但自小跟着觉善禅师习的是外家功夫,拳脚上头的劲儿十分充足,那行凶之人原本还计划跑的,结果被踹出去之后,竟止不住颓势,直直的撞到了门柱上,只听“咔擦”一声,门柱应声而倒,那人只觉得胸腔一片疼痛,也不知是被踹断了几根肋骨,倒在地上,将将爬起来,便吐了一大口血。
简安礼快速的用手指封住了李斐周身的几个穴道,声音有些焦急:“李大人,您可还好?”
李斐遇见行刺的时候还在睡觉,迷迷糊糊之中只觉得他身子被人翻来覆去,他向来睡得浅,加上这几日又提心吊胆的,一下子就醒了过来,见到有人在床头正搜他的身,他当即便大喊了起来,连连挣扎却也没逃脱歹徒的残暴,身中数刀之余,心里跟明镜似得,他知道这人是冲着自己怀中册子来的,所以他立刻便抱住歹徒的腿,不许他再搜身。
直到简安礼进来,他在瞧见自己的血已经快将他坐着的小半块地面染红的时候,再忍不住,眼睛一翻便晕了过去,竟然连话也没来得及说一句。
简安礼连忙将早先准备好的药丸拿出来,将蜜蜡割开,喂到李斐嘴里,护住他的心脉。
然后他才看向行凶之人。
一眼便确认了行凶之人的举动,说起来也是这人倒霉,被简安礼一脚踹翻在撞到门柱跌倒之后竟然无力逃脱,就一直坐在那里,眼珠子盯着简安礼看,此时见到简安礼看他,嘴角冷冷的一笑,却因为蒙面巾挡住了嘴角的那抹讥讽之意。
简安礼似乎明白了歹徒的意思,他也勾了勾唇,笑得毫无声息。
成王败寇,自古以来都是这个道理,笑得再得意、再讥讽也好,却改变不了他落败的事实。
而他事实上并不是一上来就下杀手的,也是东翻西翻找不到要找的东西,才大着胆子去搜李斐的身,没料到李斐竟然一下子就惊觉,不止牢牢的压着册子,更是连声惊叫,直吵得他耳朵都要被他震聋了,一方面他怕事情出了差错,才会痛下杀手,另一方面却是因为外头一直有人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他没料的是到简安礼来的这样快,而且功夫这样好,他心中不服,便体现到了行动上,可偏偏每动一下,肺腑之中就传来剧痛,让他忍不住闷哼几声。
简安礼走到凶手面前,眼中的笑意未落,虽李斐伤势很重,但能抓到他也算是额外的收获。
他低声问道:“谁派你来的?你可还有同伙?”
凶手冷冷的瞥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你不说不打紧,等我将你扭送到云浮,自有人对付你。”简安礼并不担心凶手不开口,因为他自从动手那一刻开始,就已经被人盯上了,不过是现下说了,自己能让他好过一些。
“哼,”凶手瞧着简安礼将套锁扣在他的腕间,立即明白了这是一场图谋已久的阴谋,只等着他上当,不由得冷哼一声,“你们这些帝都来的人果然狡诈。”
他这句话一出口,便让简安礼知道他并非是云浮中的那几股势力,心下一叹,又被料准了,难不成那个人真要造反?
此时,王越跟何文清刚好赶到,瞧见屋子里一地的猩红,本能的伸手救人。
在二人将李斐身上的伤口都处理好之后,才抹了把汗,问道:“子安兄,这是怎么回事?”
简安礼指着被他用锁链捆起来的凶手淡淡道:“此人行刺李大人,被我撞破,看来我们今天得快些出发回云浮了。”
……
天将将亮,婵衣便醒了,睁开眼睛的时候觉得眼睛有些酸涩,不由得用手揉了几下。
“别揉眼睛,哪里不舒服,我用巾子帮你擦一擦。”
低沉黯哑的声音乍然响在耳边,将婵衣吓了一跳,她眼睛也顾不得揉,连忙看向声音来源处。
昳丽的少年正半躺在床上,一只胳膊揽着她,另外一只胳膊将头撑起来,眼神柔和的看着她,嘴角微弯,一点也看不出昨天晚上的可恶。
婵衣却冷了眼,将身子往后缩了缩,从床上爬起来。
还没等她下了床,身后就伸出一只有力臂膀,将她牢牢抱住,她大怒,眼神发冷的扭头看着他。
楚少渊只觉得她眼睛里似乎带着刀子,一刀一刀的割在他心口,让他疼痛难忍,下意识般紧了紧胳膊,“不生气了好不好?”
婵衣侧过头去,不想看他,心里也不愿听他说话,他愿意抱着就由他,总之她打定了主意,今天不与他说半句话。
楚少渊心中有些委屈,脸上的笑容也僵硬起来,声音有些闷:“晚晚……”
婵衣恼怒极了,他做什么摆出这般委屈的模样来?该委屈的人不应该是自己才对么!
忍了半晌,终于是忍不住,开口道:“今日祖母会派人来接颜姨娘回府,不管你心里怎么想,这个面子总是要给祖母的,这件事到底是夏家的家务事,说出去并不光彩,眼下正是你在工部要紧的时候,若被人翻出来,不止是我脸面上无光,即便是你也要被人诟病,总要想办法将这件事彻底解决。”
楚少渊眼睛眯了起来,昳丽的面容上显出几分不悦,听到她这样毫无情绪起伏的话,他是真的不痛快了。
她的话她的表情都太冷淡了,平静到若不是昨夜他感觉到了枕头上被泪打湿的痕迹,他几乎要以为他们之间并没有发生过争执。
她不再发脾气也不再使性子,而是理智的与他分析着事情将来的走向,这一点儿也不像她的性子,就好像一个脾气暴烈的人,一夜之间变得温和下来一样,谁都知道其中的不对劲。
“晚晚,你…你别这样……”他瞪着眼睛焦急的看着她,发现他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婵衣垂下眼帘来,他这个样子,生像是她欺负了他似得,可实际上,她不过是无计可施了而已。
努力将她那点难过藏起来,才抬眼看了他一眼,面儿上淡淡的露出一个笑,“不早了,你不是每日都要晨练么?还不赶紧起来?别一会儿耽搁了朝会。”
她一边轻柔的说着话,一边催促他起身,双手撑住床,便要下地去拿他的衣裳,准备服侍他穿衣。
毕竟重生一世的人,若还不能控制自己的脾气,那她的心智与前世又有什么区别?
婵衣嘴角淡淡浮着一抹笑,过了昨夜,她已经明白了自己在他心里的位置,自然不会再傻乎乎的冲他发脾气,要知道安亲王楚少渊无论前世还是今生都不是能够一再容忍别人的人。
楚少渊的心彻底凉了下来,面对笑容完美的她,这一刻他是真的有些慌了,哪怕她跟他发脾气也好,骂他不理他也好,他都不会像现在这样难受。
长臂一伸,立即将人禁锢在怀里,瞧着怀里的人微微蹙起的眉头,他胸中的怒意不断的翻涌着,不知道该如何宣泄,冲她低吼一声:“姨母是我的事,你不许插手……别以为我真的不知你对姨母做了什么,枉费我这样相信你,你为什么骗我?”
婵衣心中一荡,她抬眼,澄澈的眸子淡淡的对上楚少渊那双琥珀般的眼睛,嘴角忍不住弯了弯,显得有些嘲讽:“不错,我是出手了,那又如何?难不成要我眼睁睁的看着一家人都被你的好姨母害死,还要我在一旁拍手称快么?”她看着他,澄澈的眸子染上深色,嘴角嘲讽之意更深,“我不是你,学不来你的冷血无情,我只后悔当初一时心软留下颜姨娘!”
楚少渊心中大痛,她竟然是这样看待他的!
他眉心皱起,死死的盯着她娇美的脸颊,心中痛的几乎让他失去理智,看着她一开一合比花瓣还好看的嘴唇,他忍不住也想让她尝尝痛的滋味,一低头张口将她那方淡色的唇吞进口中,尖尖的牙齿毫不客气的咬了上去。
婵衣瞬间便感觉到了唇上传来的剧痛,疼的她脸色大变,连忙用力推他,嘴里忽然有了股铁锈般的味道,猩猩的,温热的液体不停的被他带进来,强迫一般的让她咽下,却百般挣扎不得。
下一刻就感觉到衣衫中伸进一只略有些粗糙的修长手指,挑开她的中衣抚上她的柔软,却不像先前那般温柔,而是带着肆虐的劲道,让她疼痛不已,她惊恐极了,用力的挣扎起来,可力量上的悬殊让她明白,若不是他主动停下来,那这将是一场单方面的凌虐。
衣衫大片大片的被他剥落,此时的她就像是案板上一条待宰的鱼,娇柔细致的皮肤裸露出来,看在楚少渊的眼底更添几分暗红,手指顺着她身体曲线一路往下,毫不犹豫的来到那一处他心驰已久之处,分开两瓣花瓣,粗糙的手指顺势挤了进去,瞬间便感觉到她身子一下子僵硬起来,下一刻几乎是连踢带踹的袭向他。
他一边咬着她的唇一边将他制住,手指却也不敢再往上半寸,他察觉到了她身体的涩意,即便是这样暴怒的时候,他也不想轻易的伤了她。
婵衣崩溃的落泪,许是这一世他都待她太好了,让她忘记前一世的他曾经怎样逼迫过她。
……
那一天也是如同现在这般,他将她死死的压制在墙上,身上的衣裳几乎被他剥尽,他手指袭上那处的时候,她整个人都已经绝望了,她瞪着他,声音低沉却饱满恨意:“楚少渊,我恨你!”
那时候他似乎愣了一下,看着自己通红的眼睛,轻蔑的笑了一声:“怎么?还想给那废物守节?”
她毫不犹豫的挣扎起来,眼睛里透着股子连她也说不出的狠戾:“你想让我死尽管来,用这种方式,真让人瞧不起!”
他许是被她眼底的决绝之意震到了,片刻之后松了手,语气轻蔑:“你这种残花败柳也想上我的床,呵!”
她被松开的时候,眼泪瞬如雨下,心中只想将他碎尸万段,可偏偏她连抬头看他的勇气也没有,匆匆收拾好自己便跌跌撞撞的推门跑了出去。
……
尘封的记忆像雪花似得将她淹没,她再不挣扎,只是静静的望着他,脸上还有泪痕,可眼里却无悲无喜。
楚少渊察觉到她的平静,停下了咬她脖颈的动作,她的样子让他惊慌,因为他在她眼睛里看到了死气。
是的,他很清楚,那是死气,因为鸣燕楼上上下下,几乎每个人眼底都有或浓或淡的死气,尤其是刚从地宫出来的那几个少年,眼中浓重的死气让人十分不舒服。
可现在,他却从自己心爱的人眼睛里看到了同样的死气,望着她的眼睛,忽然发觉她的视线虽是落在他身上,却更像是穿透了自己,不知飘去了什么地方。
他心中慌乱极了,原本只想吓吓她的,可她的反应却让他受到了惊吓。
楚少渊静了静,若是她当真不愿自己安置姨母,让姨母留在夏家也不是不行,只要他多派几个人去护着姨母便是,倒也不是解不了的局,他极温柔的笑了,将她按在怀里,一下一下轻抚着她的头发。
“别哭了,我只是吓吓你,姨母的事就…”他话未说完,就觉得肩头被她的眼泪沁得一片湿热,连忙轻声哄她,“晚晚,别哭了……”
婵衣只觉得无比荒唐,或许还有些荒凉,前世今生在刹那间重叠在了一起,她现在一点也不想听他说话。
努力吞咽着喉头的苦涩,她沉声道:“请你出去!”
楚少渊愣了愣,握住她的肩膀,望向她,看清她脸上苍白的接近透明的脸色时,心头大慌,伸手想抚摸她的脸,却被她避开了。
“我现在不想看到你,出去好么?”
……
ps:写这章,小意自己也被虐到了,o(╯□╰)o
509.疲惫
楚少渊愣住,静静的看着她,发觉她脸上没什么表情,脸色平静的仿佛像是先前问他早膳要吃什么一样,但他就是能觉出她此刻很疲惫,疲惫到不想看他,也不想跟他说话。
他轻轻垂下眼帘,他不是不能像往常那般死缠烂打伏低做小,连哄带骗的将这事糊弄过去,她向来心软,但凡他缠着腻着她,她总会如了他的愿,只是看着她这样,他心里有些钝钝地疼,他怕再纠缠下去,她给他的只有沉默。
他这才后知后觉的明白,原来无论是他伏低做小也好,死缠烂打也罢,都是在她尚愿意容忍他的情况下,他才能腻在她身边,而眼下,她不愿意了,他便不能留下了。
看她衣衫凌乱,雪样的肤色上零散的分布着一些青红的印子,他很想轻轻的将她抱住,想跟她道歉,可她却将头垂下来,双臂环绕抱着腿,将头埋进腿间,竟是不再理会他的反应。
霎时间,他心口被扯的生疼。
他伸手轻轻摸了摸她乌黑浓密的鸦发,察觉到手掌下的她微微一颤,他的心也跟着颤了颤,终究还是伤到她了,他明明说过,往后再不会让她受一点委屈,可偏偏最大的委屈就是他给她的。
他轻声道:“……若是累了便多歇会儿,今晚我早些回来,”他原本想说等他一同吃晚膳,可又怕她不愿意,停顿了一下,才问,“我们一同吃晚膳可好?”
可他等了许久,发现蜷缩成一团的婵衣,既没有点头也没有应声,就像是他刚刚那句话,她没有听见一般。
他忍不住垂头丧气起来,看来她是真的不打算理他了。
将挂在屏风上的外衫草草的穿好,他再不迟疑的走了出去。
门口锦屏跟锦瑟一早起来服侍,见楚少渊出来,连忙行礼唤了句:“王爷。”
楚少渊摆了摆手,吩咐道:“王妃还在休息,你们小声些,她唤你们,你们再进去,都用些心服侍,别惹她不高兴。”
锦屏跟锦瑟恭敬的点头应是。
楚少渊抬头透过湘妃竹帘往内室望进去,床前隔着一张十二仕女图的屏风其实什么都看不见。
但他眼底隐隐的担忧之色,让两个丫鬟心中有些惊异。
王爷平常根本就不会与她们说这些,她们从小就是王妃的贴身丫鬟,自然知道王妃的喜恶,能做陪嫁丫鬟的,哪个会是蠢笨的?而王爷竟然会在一大清早这样吩咐,那只能说明一点,王爷跟王妃之间发生了什么,不然不会多此一举。
恭敬的送走了楚少渊,锦屏跟锦瑟对视一眼,终忍不住心中的恐慌,撩起帘子进了内室。
看到婵衣的时候,锦瑟忍不住惊呼一声:“小姐,您…您这是……”她惊的连王妃都忘记叫了,只看到婵衣衣衫凌乱的坐在床上,露出的皮肤上头还有逐渐青紫的印子,
锦屏忍不住皱着眉头看了锦瑟一眼,锦瑟这才住了嘴,她轻轻将婵衣的衣衫拉起来,“王妃,我让人准备些热水,您用热水洗洗会舒坦一些。”
婵衣垂着头没有出声,事实上她现在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觉得疲惫,她真的很累,重生以来到现在,身上压着的东西太多太多,她总是没办法将事情做的最好,无论对颜姨娘,还是对楚少渊,她都没有能力将事情做到完美。
虽然她看似是护住了母亲的平安,可母亲却过的并不快活,颜姨娘虽走了,却又来一个赵姨娘,虽然赵姨娘安静本分,但重要的是父亲再也不是母亲心里的那个少年了,母亲眼底的郁郁寡欢,她又如何看不清。
她利用了一切能够利用的,包括安礼公子那样纯澈的人,她设计陷害了颜姨娘,虽然并不后悔,但她清楚,前一世的夏婵衣在她出手的那一刻就已经彻底死了。
她原以为楚少渊会不一样,可事实却给了她一个大大的耳光,她从没想过自己所做的一切能瞒过他,却没想到他一直记在心里,直到这一刻才发难。安亲王果然审时度势,善于把握机会,就连对她这个王妃也毫无例外。
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母亲当年在内室对外祖母哭诉的那句话时候的心情了。
是啊,当初那个说绝不会辜负我的人,去了哪里?我怎么找不到他了?
“王妃?”婵衣许久不说话,锦屏有些焦急,“王妃,您可别吓奴婢,有什么不痛快的您别闷在心里。”
婵衣摆了摆手,“不必了,你们都下去吧,我静一静。”
将头埋在腿间,她实在太疲惫了,不想再面对这一切。
……
楚少渊并没有像往常那般出府,而是去了书房。
沈朔风早在书房外等候了,见到楚少渊恭敬的行礼,跟他一同进了书房。
楚少渊轻轻的用毛笔敲了敲桌上的笔洗,晨光穿透澄心窗纸撒进来,将他眼睛里的光映衬得忽明忽灭。
“……这么说来,姨母她之前是真的跟顾家搭上了话?”
沈朔风微微点了下头,“那位姓陈的奶娘,王妃并没有赶尽杀绝,只是给了他们一家人一百两银子,让他们往后都不得出现在云浮,只不过那个奶娘似乎对颜夫人感情深厚,在颜夫人被送去家庵的时候,曾经偷偷的使了银子与颜夫人见面。”
楚少渊眉头皱起,看向沈朔风,静静的等着他的下文。
沈朔风心知自己圆不了谎,缓了缓便又道:“颜夫人被送到家庵确实是王妃动的手,不过王妃却是用颜夫人手中的那块有毒的香料来做的,所以才没有人发觉,加之陈奶娘又被王妃威胁,倒戈向了王妃……”
“行了,我都知道了,”楚少渊抬手打断了他的话,对张德福道,“锦心呢?”
张德福垂首回道:“锦心姑娘在门口等着了。”
楚少渊点了点头,张德福转身便将锦心唤了进来。
“这么大的事为何不早与我说?”楚少渊不悦的看着锦心。
锦心奇怪的道:“您留我在王妃身边时,曾吩咐我保护好王妃的安危,而且您不是说王妃的吩咐就是您的吩咐么?这件事王妃不过是将计就计而已,没有伤到任何人,您也没问起,我便没有禀告您。”
楚少渊有些不知该说什么,难不成他要怪锦心没有看顾好姨母么?他当时并没有吩咐锦心照顾姨母,重要的是姨母的所作所为确实是有些不妥,若当时他在,只怕也保不住姨母。
这么一想,倒真是有些无奈,他幽幽的叹了一口气,这些天发生的事情总让他觉得有些蹊跷。
锦心一向不大爱动脑子,看楚少渊这般,以为她是不满自己什么事都不禀告,又问:“那往后王妃见了什么人,吩咐了奴婢什么事,奴婢都一五一十的禀告给您?”
楚少渊皱眉,这成什么了?他又不是要监视晚照,原本让锦心跟着她,就是保护她的安危的。
“不必,”他冷声道,“往后你尽心服侍王妃就是。”
锦心虽有些奇怪,但瞧楚少渊这般神情也不像作假,连忙点头应了。
楚少渊想到婵衣又忍不住问了一句:“王妃可起床了?用过早膳了没有?情绪可还好?”
锦心睡起来就被张总管叫到书房,还没有去碧水楼服侍,听楚少渊这么连珠炮似得问她,她赶紧摇头:“奴婢昨晚上值夜,今早还没来得及去服侍呢,”说了一半儿,想起楚少渊的性子,又怕惹怒了他,犹豫的问道,“不然奴婢先回去看看,然后再来禀告给王爷?”
楚少渊倒是忘了,婵衣待她这几个陪嫁丫鬟十分好,若是昨日值夜的丫鬟,第二天可以晚半日去服侍,此时听锦心这么说,哪里有脸真的让她去看,晚照正在气头上,若被她发现锦心将她的情况禀告给自己,按晚照的性子,怕是连锦心也一起恼了,连忙制止她。
“不必了,你回去吧,仔细些服侍王妃,别出什么差错。”
锦心点头退了下去。
楚少渊这才觉得有些难办,低头想了半晌,对沈朔风道:“将楼中调出几人,护送姨母回夏府,让他们往后就跟在姨母身边服侍,确保姨母平安无恙即可。”
沈朔风忍不住想皱眉,鸣燕楼全是杀手,虽也有女子,但有些事情总少不了她们,这个时候可抽不出什么人来。
他索性直言:“楼中自您接手以来,已经很少进新人了,尤其是女子,而且楼中事务繁多也没办法抽调出来人手……”
楚少渊明白了沈朔风的意思,道:“不拘这些,便是年纪大一些也无妨,只做护卫之用,只要是女子便好。”
沈朔风懂了,他道:“那我便回去安排了,”说着转身就走,走到一半忽然想起怀中的信笺,又停下脚步,从怀里拿出那封信,“这是从燕州飞鸽传来的,险些忘了。”
楚少渊接过信笺来,快速看完,嘴角忍不住浮起一抹笑容。
这还是今早起床以来第一件让他高兴的事。
510.容忍
婵衣躺在床上静默良久,直到房中温度渐高,她隐隐觉得不舒坦,这才起了身。
轻唤了声:“锦屏”。
湘妃竹帘一掀,锦屏匆匆进来,“王妃,可要沐浴?”
婵衣摇头,“什么时辰了?”
“已经巳时了,您饿不饿?奴婢去端些早膳来吧。”锦屏一边服侍婵衣梳洗,一边轻声回着话。
没想到她一愣神就已经这么晚了,再过一个时辰就该吃午膳了,她在心里轻叹一声,道:“随便端些点心来吧,”又问,“祖母可派人过来了?”
锦屏摇头:“未曾,不过王爷刚才派人来说,若是王妃娘家来人了,直接去飘香院接侧夫人回夏府就是。”
婵衣微微蹙眉,他不是不同意么?怎么转眼就改了主意?
“那,王爷还说了什么么?”她有些不相信他会这样轻易就让颜姨娘回府,觉得他肯定是准备了什么。
锦屏歪头想了想,道:“其他的倒是没什么了,只是问起王妃用了早膳没有,王爷说今早的栗子糕很松软,让人多留了些给您。”
婵衣眉宇间的神色淡了下来,也不知该说什么好,楚少渊总是这样,惹她生气之后,便用吃食来哄她,难不成当她是几岁大的娃娃,吵过闹过,几块点心就哄好了?
脸上不由得泛起些可笑的神情,她忍不住往窗外望出去,已经入了秋,虽天气还热,但却已经渐渐的有了几分燥意,碧水楼外头的树木十分茂盛,柏树枝桠上头的叶子在微风中一下一下的点头,像是害了秋乏似得。
重生一世也不知是上天对她的厚爱,还是惩罚。
正愣着神,锦瑟匆匆进来道:“王妃,娘家的老夫人来了。”
婵衣收回心绪,在常服外头搭了一件大红真丝通袖衫,又将头上插了几根赤金掐丝红宝石发簪,这才赶忙迎出去。
夏老夫人瞧见婵衣,唤了一声:“王妃。”
礼数十足,十分周到。
婵衣忍不住摇头,搀扶上去:“祖母,您这是干什么?赶紧进屋坐,这秋天的太阳毒的很,别一会儿再中了暑气。”
夏老夫人眯着眼睛笑了笑,拉着她的手道:“你这孩子急什么,祖母又不会跑了,倒是眼下马上要到你回娘家住对月的时候了,可都准备妥当了?”
婵衣忍不住有些奇怪,祖母来,一不问颜姨娘,二不说往后,却偏偏问她回娘家住对月的事……
她略想了想,道:“也不知王爷有没有空闲陪我一道儿回娘家。”
只怕是没有的,他这样忙,就连晚膳都顾不得与她一同吃了,又如何会有这样充足的时间?
她摇了摇头,将心头的不悦压下去,就听夏老夫人声音发沉的对她道:“晚晚,不是祖母说你,既然已经成了亲,就是大人了,先前在家里有父母长辈宠着你便罢了,如今在府里,你可是内宅中当家做主的,总不能这样不经事。”
婵衣被夏老夫人说的纳闷,连忙打断:“祖母,我不是好好的么?”
夏老夫人看她一眼,“你这个样子能算是好好的么?”
毕竟是自己从小养到大的孙女,她的一言一行自己又如何不明白,只是看着她一张小脸对上自己的时候还得装出高兴的神情来,她有些舍不得。
“晚晚,既然已经嫁了人,脾气性子该收就得收,现在王爷尚愿哄着你,容着你,但时间长了,夫妻之间老闹别扭,再好的感情也会淡,到时候你又该如何?”夏老夫人语重心长,“祖母不是要你低一头,只不过有些事过犹不及,即使是与王爷有分歧,也不要轻易的与他发脾气,脾气使得多了,往后他只会更不拿你当回事。”
婵衣听着听着,算是明白了,感情是楚少渊在祖母跟前告了她一状,祖母才会这样的语重心长。
她忍不住闭了闭眼,很快睁开,也是不想让夏老夫人担心,遂保证了几句:“祖母,您放心吧,我晓得的。”
其实这件事倒是婵衣冤枉了楚少渊,他堂堂王爷,如何会做这样的事?他不过是在夏老夫人面前露出一点担忧之色,便让夏老夫人想到了前因后果,说到底还是人的年纪大了,这些小辈脸上闪过什么表情,她都能猜的**不离十。
夏老夫人点点头,跟婵衣一同进了内室,这才压低声音道了一句:“那贱妇我已让下人去接了,一会儿与她一同回去,我亲自来接人,便是外头人议论起来也不会说的太过。”
婵衣忍不住有些难过,祖母分明是不喜欢颜姨娘的,却要因为楚少渊的关系,对颜姨娘这般的容忍。
夏老夫人一边喝着茶一边看了看婵衣,自家孩子自家了解,她轻轻叹了口气,道:“晚晚,夫妻之道并不在东风压倒西风,你在府里的依靠就是意哥儿,你能让意哥儿将你放在心尖尖上,祖母跟你母亲做的这些就都值得。”
说来说去又绕到了楚少渊的身上。
婵衣沉默着也跟着叹了一声。
……
张德福传话给颜姨娘的时候,颜姨娘正懒洋洋的窝在榻上歪着,听见楚少渊这番决定,柳眉竖起就要发作,可听得后头那句,指派了人手保护她,她激昂的情绪立即便退了下去。
这样也好,她虽然想着在安亲王府里头一揽大权,但多少名不正言不顺,若是回了夏府,岂不是能将原先一直想要的都顺理成章的握在手心里?
她笑着起身,看了眼立在一旁的丫鬟:“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收拾!”
那丫鬟有些不知所措的问道:“夫人让奴婢收拾什么?”
要知道颜姨娘进府的时候,可是什么都没的,就连身上穿的、戴的都是王妃给置办的,如今要回去夏府,又有什么可收拾的?
颜姨娘忍不住狠狠的瞪了她一眼:“没眼色的东西!多宝阁上头插花的窄口白瓷瓶还有张居士的接天无穷碧的莲花图,跟我用惯了的床铺衣裳,你还不赶紧都收起来!”
可那些都是王妃给置办的,据说还是王妃的嫁妆!
小丫鬟忍不住差点脱口而出,可瞧着颜姨娘这般的凶神恶煞,她又有些不敢,只好去收拾。
颜姨娘满意的看着这些好东西都进了自己的手心,笑着点头,是夏婵衣的又如何?她就是要让夏婵衣知道,她虽然是个妾室,但却是楚少渊的姨母,她想要夏婵衣手里的什么,她就得给什么。
……
ps:颜姨娘蹦跶不了多久,一切都是为了剧情服务,思密达!
511.惊异
丫鬟好不容易才将这些东西包好了,夏府接颜姨娘的人来了,后头还跟着一个垂着头,小心恭谨的中年妇人。
颜姨娘冷冷的看了安嬷嬷一眼,脸上忽的绽开一抹笑容,可笑容中的恶意,让人看着有些不寒而栗。
她凑近安嬷嬷,低声的道了一句:“你这个老不死的东西,压我去家庵的时候没想到我还能出来吧,呵,等我回去,第一个收拾的就是你!”
话中的威胁之意让安嬷嬷心头狠狠一跳,克制许久才将视线从颜姨娘身上挪开,没有回她的话。
先前因为她看不惯颜姨娘的做派,加之老夫人让她亲自看着颜姨娘进的家庵,所以从云浮到信阳的那一路上,她对颜姨娘委实说不上照顾,于颜姨娘而言,应当是莫大的侮辱才是,她先前在夏家多么威风,那个时候就多么卑贱,连一个管事婆子都敢明明白白的踩她一头,她如何能咽的下这口气!自然是要全部讨回来的。
安嬷嬷显然明白颜姨娘的心理,知道她是被记恨上了,当下也不多说什么,恭敬的请她出府。
颜姨娘却站在原地不动,瞥她一眼,冷冷清清的道:“我是安亲王的姨母,你一个下人何时有这么大的脸面,竟然越过老夫人来迎我,夏家的家风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尊卑不分了?”
安嬷嬷额头青筋直跳,颜姨娘这就开始发作了,真真欺人太甚了!
谁不知道她是个什么东西,老夫人能够允许她坐在后头的车上一同回去,就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竟然还这样得寸进尺,未免有些不是抬举!
安嬷嬷脸上带着些嗤笑,乖声道:“先前来的急,夫人在家里准备酒席,说等侧夫人回来了要给侧夫人接接风,奴婢估摸着老夫人现在正与王妃说话儿,您若是要等老夫人一同回去,那奴婢就去回老夫人一声,只不过家里的宴席说不得就办不成了。”
没有直接吩咐人去回,只是点了点夏老夫人现在在哪里,就足够让颜姨娘脸上无光。
颜姨娘再贵重,哪里有婵衣这个王妃贵重,何况不过是个做了妾的姨母,颜家都败落了,她小小的一个姨娘又在拿捏什着什么劲儿?何况家里夫人还在家等着颜姨娘,若是颜姨娘有点自知之明,便能够明白这话里的意思,再是贵妾,也不过是个妾,家里有夫人在,她就永远是个妾。
“你!”颜姨娘怒目相对,火气蹭蹭蹭的窜了上来,指着安嬷嬷的手指气得发颤,“你这个贱婢!莫以为我听不出你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哼,我再是妾室,也要比你这个不干不净的奴才强,你信不信我现下就能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安嬷嬷没有将颜姨娘的话放在心上,左右她是老夫人的人,只要她没有冒犯颜姨娘,颜姨娘就不能将她如何,她笑道:“侧夫人息怒,奴婢只是回禀给侧夫人一些情况,并无他意,”她吩咐身后的人,“既然侧夫人执意要等老夫人,那你便去请老夫人吧。”
安嬷嬷身后那个垂着头的人抬头奇怪的看了她一眼。
颜姨娘原本还要发作,忽然看到安嬷嬷身后那个一直垂着头的人抬了头,不由得皱起眉头,这妇人怎么这样面熟,不知在哪儿见过似得。
她仔细的盯着那妇人的脸,圆盘一样的面孔,梳着圆圆的发髻,头发上的饰物也是只有一支小小的兰花空心银簪子,并没有任何的特别之处,妇人长了一张像是扔进人堆里头就会淹没不见的脸,可妇人的眼睛却十分亮,就像是,像是……
颜姨娘猛地愣在那里,似乎想起什么,脸上的血色一瞬间退的干干净净,她忍不住指着那妇人,声音发颤:“…你……你你你,”说到一半儿的时候,她的嗓音忽然尖锐起来,之中夹杂着莫大的惊恐,“来人,来人呐!将这个刺客抓起来!”
屋子里的人没料到颜姨娘看见这妇人会这样大的反应,一时间都愣住了,只有颜姨娘的尖叫声充斥着屋子。
颜姨娘像是真的被吓到了,一边往后退,一边将手能触及到的东西都往妇人身上扔去,并且不停的尖叫着:“来人呐,来人呐!有刺客,有刺客!”
妇人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去,轻轻闪身将扔向她的东西都避过去,脸上仍旧没有什么表情,头垂了下去,所以没有人看见她那双明亮的眼睛里蒙了一层阴影,看上去莫名的危险。
安嬷嬷见颜姨娘失控,还以为她是不想回夏家,不由得冷笑连连,还以为她自个儿是个什么香饽饽,人人都要捧着她,不愿回夏家,那就让她好好待在王府,看看王妃会不会容忍她!
这般想着,心中更加瞧不起颜姨娘的这副做派,她往院子外头走去,既然颜姨娘不愿回去,她也好尽早回了老夫人。
“你,你给我回来!”颜姨娘瞧见安嬷嬷转身即走,更加不管不顾的嚷了起来,“好啊,原来你们是存了这个心,是要我死在这里,才这样痛快的答应了意哥儿,哼,别以为我会这样束手就擒,等意哥儿回来,我要你们夏家给我陪葬!”
安嬷嬷已经走出去,听见她这番话,忍不住摇了摇头,颜姨娘真的是无药可救了!
颜姨娘见喊不回来安嬷嬷,心下更冷了几分,瞧见那妇人垂着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她心中的不安感越盛,不停的退后,见这几日一直伺候自己的小丫鬟震惊的看着自己,连忙将她拉到她身前,颤颤巍巍的对妇人道:
“谁让你来杀我的?”她心中惊恐万分,脑子里不停的转着,先前被追杀的时候,机缘巧合,她曾经见到过这妇人的脸,现下都已经过了十多年,她竟然又出现了,还在这里出现,难不成要杀她的人会是……
颜姨娘美目睁大,看着那妇人,声音已经抖得不像话,带着几分的沙哑,“……是皇后,还是…六郎?”
妇人抬起头看了颜姨娘一眼,面无表情的道:“侧夫人认错人了,我是王爷派来保护您的。”
颜姨娘惊讶的瞪大眼睛,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512.软肋
安嬷嬷一路急行到了碧水楼,夏老夫人正跟婵衣说话,看见她急匆匆的进来,一脸的郁色,不由得奇怪道:“你这是怎么了?不是让你去接颜姨娘么?怎么一个人过来了?”
安嬷嬷正是要来回禀此事,听见夏老夫人这么问,自然是大吐苦水恨不得添油加醋的道:“颜姨娘委实太有些拿大了,奴婢去接她,她不但说的话难听,更拿捏着架子说要老夫人亲自去接她才肯回去,奴婢好说歹说都不行,无奈之下只好差遣人过来回话,可没想到颜姨娘一见着赵妈妈就大喊大叫的说赵妈妈是刺客,还说是老夫人指示赵妈妈去杀她的,要紧的是赵妈妈根本就站在那动都没动,奴婢真是没见过这种阵仗。 ”
夏老夫人听的直皱眉,忍不住骂了一声:“这个搅家精,又不知是做什么乱,哼,不必理会她,她不愿走就等王爷回来,老身亲自与王爷说道说道。”
婵衣眉角一抬,心中暗觉得有些不对劲,既然回夏家是楚少渊与颜姨娘商议过的,那必然是劝服了颜姨娘,而且重点是颜姨娘即便在王府,她也得不了好,还不如回夏家,至少在母亲手里,她还能有个安稳日子过。
可现下她这样闹腾起来,不止她脸面上不好看,就是楚少渊回来脸面上也难看的很,前头安嬷嬷说颜姨娘让祖母来接她一道儿回去,是有些像她行事作风,可说赵妈妈是刺客,就不知是哪一出了。
她看了看一脸怒气的夏老夫人,嘴角轻抿,低声道:“祖母,这件事有蹊跷,我觉得还是过去看一看为好。”
夏老夫人愣了愣,说到刺客,她猛然想起先前颜姨娘没来府里的时候,是曾经被人追杀过的,还是儿子说的,似乎追杀她的人是皇后那一支,可到底过了这么多年,之前又有皇上大手笔的镇压,怎么可能会有漏网之鱼?
只不过话虽如此,她还是起了身,“那就去看一看那贱婢想干什么。”
……
颜姨娘一边吃着果子,一边道:“这么说,你是有一个姐姐了?”
圆脸的妇人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奴婢姐妹是自小进的山门,拜了金顶之上的女道长为师,学的是内家功夫,姐姐学的好,早些年便出师了,我学的差了些,原以为在山里跟着师傅这么平淡的过一辈子,没料到山门之中有人惹了祸事,连累到了师傅,师傅连夜将我们一众师姐妹们送出了山……”
颜姨娘此时已经完全信了这妇人说的话,忍不住唏嘘道:“幸好你学的差些,否则你可要遭殃了,你知道你姐姐她是做什么营生的么?”
妇人摇了摇头。
颜姨娘嗤笑一声,道:“先前我在宫里的时候,皇上因长姐而看重与我,将三殿下交于我抚养,后来宫中生变,我带着三殿下逃了出来,没料到你那好姐姐竟然奉了皇后的命来追杀与我,弄的我到处躲藏苦不堪言,后来遇见贵人,才免得一死。”
妇人恍然如悟般的看了颜姨娘一眼,语气依旧有些淡,“没想到姐姐竟然仗着一身的功夫做了这样的行当。”这话明明是唏嘘的,可话里的口气却听不出半分。
颜姨娘倒没在意,径自说着:“当年的事我记得一清二楚,杀我的人有两拨,一拨是燕云卫,一拨我就有些不知道是谁了,但都没得手,你可知道为何?”
妇人没有做声,只是盯着颜姨娘看,显然颜姨娘也没想过让妇人说什么,这些事的内情只有她最清楚,她笑了笑,道:“因为我舍得用命去护着三殿下,还有就是我对云浮的大街小巷十分熟稔,那些个杀手也好,燕云卫也好,哪里有我对云浮门儿清呢?哪个巷子里有什么人家,哪个胡同里住了什么权贵,我比谁都清楚,那些日子,我就带着三殿下偷偷的这家躲几天,那家躲几天,这才将那些个凶神恶煞躲了过去。”
若是让颜姨娘的嫡母听见这话,只怕要讥讽她几句,她待字闺中的时候没少研究云浮的权贵,自然知道的清楚。
不过颜姨娘一点儿也不觉得这对她来说是耻辱,反倒因为这些,她因祸得福,不但没死还巴上了夏家这样的人家,只不过夏世敬太不识抬举,一直不肯将正妻的位置给她,让她心里的那些快意渐渐的磨没了,到现在对夏世敬只有恨,哪里还有先前的柔情?
……
婵衣跟夏老夫人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不是说颜姨娘不肯回夏家,并声称赵妈妈是刺客么?怎么这会倒是有说有笑的了?
颜姨娘一看到婵衣跟夏老夫人,立即收了话,冷冰冰的看着她们。
“你们过来干什么?”
婵衣简直觉得颜姨娘失心疯犯了,她站在一边懒得理会,看了看夏老夫人。
明显,夏老夫人也气的不轻,指着颜姨娘就骂:“你这个贱妇,败家的种子,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竟然在这里撒野,莫要以为接你回去是怕了你,若不是怕打老鼠伤了玉瓶,你以为你这样的行径,我们夏家还会纵容你?”
颜姨娘恨得咬牙,她将将才心情好了一些,就被这老虔婆劈头盖脸的一顿骂,真当以为她好欺负?
“是”颜姨娘怒极反笑,厉色之中带着些讥讽,“老夫人向来喜欢教训我,不过老夫人这话倒是说错了,是意哥儿怕伤了婵姐儿的心,才会求我回夏家,我怜惜意哥儿成亲不久,不愿他为难,才会答应下来,若是没有婵姐儿在中间搅和,老夫人以为意哥儿做王爷的,怕这些个是非不成?便是我现下说我不回去了,意哥儿也不会勉强与我。”
她一边说,一边看着夏老夫人,脸上露出个嘲弄的笑容,“若老夫人不信,那便在这里稍等一会儿,差遣个下人去与意哥儿通个气儿,看看意哥儿会怎么做。”
夏老夫人被她的话气的脸色发白,狠狠的盯着她,出气的声音显得有些粗重。
婵衣是知道夏老夫人有旧疾的,生怕她被气出个好歹来,心疼的伸手连连拍抚着夏老夫人的脊背,劝道:“祖母何必与她一般计较,您又不是不知道她什么德性,左右与夫君说开了,往后谁也挨不着谁,即便夫君爱重她,可说破了天,她也不过是个妾,便是父王在这儿,也不可能会给一个妾出头,您何苦为了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伤神?”
婵衣的这番话完全是当颜姨娘不存在一般,当着她的面儿就这样羞辱她,颜姨娘重重的咬着牙,道:“好一个安亲王妃,好一个夏婵衣,你以为你嫁给意哥儿就真的贵重了?我呸!我告诉你,意哥儿是我外甥,宸贵妃是我长姐,你以为你这样羞辱我,意哥儿能对你有好脸色?”
她一边说着一边转过头吩咐赵妈妈:“去将王妃说的这番话告诉王爷,就说夏家我可不敢去,有这么个老虔婆在,我可怕我去了就出不来了!”
赵妈妈有些为难的看了颜姨娘一眼,这跟王爷吩咐她的事相冲啊,她只是护着颜姨娘的安危,颜姨娘有任何差遣,也轮不着她去传话,毕竟她是贴身护卫,并不是普通的下人。
颜姨娘见她不动,恨得咬牙,骂道:“怎么?连你也不听我的吩咐了?”
赵妈妈怕惹恼了颜姨娘,只好应声去了。
夏老夫人直觉坏了婵衣的事,刚想给颜姨娘一个台阶下,就听婵衣道:“颜姨娘这般不顾及夫君,倒真不像个当姨母的,夫君这几日在衙上的事务繁多,又正是要紧的时候,颜姨娘一直留在府里,倒是给了夫君那些政敌们一个大好的参奏理由,若颜姨娘想害夫君丢了手中的差事,便只管留下,到时候看夫君是恼我还是恼你。”
婵衣这句话没有带任何的情绪,声音也是极平和,一点儿都没有被颜姨娘预料之中的恼羞成怒,可偏偏就是这么一句话,却让颜姨娘变了颜色。
婵衣微微一笑,看来她猜对了。
先前楚少渊劝颜姨娘的时候,用的也多半是这样的理由,所以颜姨娘才会不得不同意,但颜姨娘心底里并不甘愿,从她这般闹腾就知道,但再不甘愿也没办法,她若是拖了楚少渊的后腿,只怕楚少渊恼起来彻底不管她了,她真的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这是婵衣两世为人之后的心得,无论什么事,只要拿捏住了对方的软肋,就不怕对方不按着自己的心思走。
颜姨娘咬咬牙,发觉自己有些下不来台,狠戾的瞪了眼婵衣,没好气的道:“既然如此,还挡在门口做什么?舍不得我走么?”
她一把推开婵衣,大摇大摆的走出院子,看上去气势十足,只不过却是虚张声势。
婵衣没有理会颜姨娘的无理,转过身安抚夏老夫人,“您不必与她一般见识,不过是个妾,将她关在西枫苑便是了,瞧她那副身子,估计也没几年活头了,这些日子就让她得意几日吧。”
夏老夫人忍不住笑了,摸了摸婵衣的头发,“你这孩子倒是心宽,她那般骂你也不在意,她做了这么多恶事,祖母也容不得她,祖母早安排好了,你就放心吧。”
……
ps:看到czy0316菇凉的留言,其实我们都是上帝视角,如果站在楚少渊角度来说,救命之恩就是救命之恩,哪怕是当时她有别的心,也是实实在在救了他一条命,虽然说楚少渊的性格是有点狠的,但就拿他能喜欢夏婵衣这一点来看,说明他心里是有善意的,所以他会犹豫不决,而且虽然说他小时候经历了很多,但毕竟还是年纪小,有些地方做的不好,也能理解,会慢慢好的,小意保证。
513.心痛
婵衣笑了笑,没有说话。 .
既然颜姨娘肯主动回夏家,那便没有必要再让赵妈妈去找楚少渊了,夏老夫人连忙让安嬷嬷去唤赵妈妈回来。
可哪里知道,赵妈妈速度奇快,竟然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就没人影了,安嬷嬷直到快要走到垂花门了都没见到赵妈妈的身影,不得不返回去禀告。
婵衣心中惊异,这个赵妈妈看着倒是一副不打眼的模样,竟然会有这样的能耐,要知道作为安亲王府的毓秀园可是以大而闻名的,就单从大门到垂花门之间的距离,寻常人都要走一炷香的时间,更别说从垂花门走到飘香院了,若不坐油车,单靠着走路,最少要走一刻钟的时间才能到。
婵衣脸色有些不好起来。
夏老夫人显然也没什么好脸色,可又担心孙女,出口劝道:“不打紧,便是让王爷知道了,只管让他来找祖母便是。”
祖母这话的意思是要一力担下责任,好护着她不让他们的夫妻情分有了什么裂痕。
婵衣笑了笑,轻声道:“祖母,不打紧的,王爷向来爱重我,他不会在这些事情上与我生气。”
即便是安慰人的话,她也说的这么认真,整个人像是晕了一团的光华在脸上,显得幸福无比。
夏老夫人向来知道楚少渊对婵衣的感情,点了点头,没有表示过多的担心。
婵衣亲自送了夏老夫人出府,自己却坐在临窗的罗汉床上发愣。
她先前的话不过是哄祖母开心罢了,楚少渊那样的脾气,若是听得颜姨娘那样的添油加醋,只怕他会做出什么让人惊讶的举动来吧。
她一时间心烦气躁,手中拿着原本打算做给他的秋衣,却如何也下不了针,看着衣衫上大片大片的红枫,她就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她不知道他们现在算什么,若说他是真的爱重她,又怎么会在早上做出那样的事来?若说不爱重,却又偏偏送了颜姨娘到了夏家。
还有颜姨娘身边的那个赵妈妈,她总觉得有些奇怪,不单单是一开始的时候听安嬷嬷说,关于颜姨娘的那些反常的举动,更多的是因为赵妈妈能够在短短的片刻内,就从府里消失的一干二净,就连以脚力著称的锦心都没追上。
赵妈妈的来历一定有古怪。
……
楚少渊正在工部看着文书,听见张全顺禀告说是府里有人来找,他一下子站起来,急匆匆的便往门口赶,连句话都没有吩咐。
一屋子的人止不住面面相觑,有些尴尬不已。
朱璗忍不住皱眉,这个时候工部的事情几乎要成了一团死水了,安亲王府里怎么会挑在这么紧要的时候过来?难不成福建的事情又有波折?
而工部侍郎钱重却心中直打鼓,安亲王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受挫,眼瞧着毫无进展了,他不会是要急了,然后另辟蹊径吧?
另外一个侍郎赵光耀却是一脸淡然的笑意,他早就看出来安亲王不是池中物,而且现在的工部一团散沙之势,若是照现在这么发展下去,只怕工部会从里到外的烂掉,单看钱重那一脸的郁色便可知道。
他可不是钱重,他还希望仕途能够再往上走一走,所以他手里一直攥着些东西,只等着安亲王发力的时候就拿出来,到时候好借着安亲王的势送他青云直上。
一屋子的人各怀心思,虽然依旧维持这表面的和气,但私下里早已经是各有所想。
只是他们不知道,现在出现在楚少渊跟前的却不是他们料想的什么小厮,而是个妇人,还是个三四十岁年纪有些大的夫人,圆脸盘,细长眼,像是常年习惯垂着头,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
楚少渊看到是她,心一下就提了起来,沉声问道:“不是让你护着姨母的么?你怎么反倒到我这里来了?”
妇人听见这话,快速的抬头看了他一眼,脸上并没任何的表情,连声音也是平平淡淡,没有起伏:“侧夫人有命,让我来传话给您……”
妇人简单的将事情复述了一遍,倒是没有添油加醋,却还是让楚少渊心惊肉跳了起来。
他分明跟姨母说的好好的,而且姨母也同意了,他千算万算反而将姨母的脾气忘记了,夏老夫人那样逼迫过姨母,姨母对上她又能有什么好话,晚照自然不会站在姨母这边。
他头疼的紧,想了想,对张全顺道:“你去跟朱公子说一声,我有事先走一步。”
张全顺点头应了。
楚少渊急匆匆的往家里赶,不出半个时辰便回了碧水楼。
帘子掀开,几个丫鬟都在忙碌,见他回来,纷纷行礼,宽敞的房里只有婵衣端坐在那里,眉头紧蹙,像是没有发觉他回来似得,手中还拿着一件绣了一半儿的外衫。
楚少渊回来之后便知道颜姨娘已经回夏府了,这个时候单纯是想来看看婵衣在做什么,没想到会看到她在帮他做衣裳,顿时,心里涌出一股比蜜还要甜的滋味来,让他心神荡漾。
锦屏见他急匆匆的赶回来,又瞧见婵衣心不在焉的模样,知道他们这是在闹别扭,连忙给屋子里伺候的锦瑟、锦心跟轻月使了个眼色。
一干丫鬟慢慢退了出去,只剩下楚少渊跟婵衣在屋内。
楚少渊瞧婵衣愣神愣的厉害,也没打扰她,因走的急,有些累,便随意的坐到小杌子上头,眼睛在那衫子上头打量,因离得她有些远,只看到月白色的衫子上头绣着红枫,十分抢眼。
他心中满足极了,嘴角慢慢的扬起一抹笑容,伸手便去倒茶来喝。
婵衣实际上是头朝着窗子外头的,正对着天上的云彩愣神,脑子里迷迷蒙蒙的想,若楚少渊当真是要为了颜姨娘出头,她该怎么才能不失体面的将这件事处理好。
祖母走之前曾说过,她已经安排好了,这个安排又会是什么?她总是隐约有不详的预感,也不知是因为什么。
刚想叹一口气,就感觉到屋子里鸦雀无声,她不由得有些奇怪,一扭头,就瞧见楚少渊正捧着茶壶喝茶,虽然动作很大,却没有任何声音,只是那吊壶委实有些太大加上他的动作豪放,看上去实在不像是一个养尊处优的王爷会做的事,倒像天桥底下说书的,渴了便痛饮粗茶解渴一般。
婵衣眉头蹙起,看着楚少渊,有些不喜他这般粗矿,不过她没有开口说他,只是说了另外一件事:“王爷这么早回来,是为了颜姨娘的事来找妾身的么?”
她一开口就让楚少渊觉得难以招架,他喝茶的动作一顿,仔细的去看她的脸,茶水还未曾咽下,便将吊壶随意搁在桌上,起身走过来。
婵衣不自觉的下意识便往后缩。
楚少渊眼中一黯,在她身前三步远的地方停下,“晚晚想说什么?”他凑身过去,想扶她的肩膀,却因为她的退缩,反握住她的手,“晚晚以为我回来是为了给姨母撑腰的?”
婵衣垂着眼睛不说话,心中忍不住想,难道不是么?这几日他有多忙,她不是不知,可这样的忙碌中,他还能急匆匆的赶回来,她如何不会多想。
楚少渊叹了一口气,几步上前,将她拥紧:“我小时候的事你是知道的,姨母对我有再生之恩,这辈子我都欠她一条命,我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这样受罪,可我也不想你难过,才会瞒着你,每每想与你说的时候,又不敢,怕你为了这个生我的气,我也知道姨母做了很多错事,她也遭了罪,往后有我看着她,必不会让她再生事,别再生气了,都是我不好,往后你怎么说我便怎么做,再不惹你生气了,好不好?”
婵衣很想说一句,何必对我说这些话,我又算得什么,堂堂安亲王素来心机深沉,抬抬手指头都能让云浮翻天覆地,这样伏低做小又是何必。
只是她不想这么刻薄,所以略想了想才问:“赵妈妈是谁?”
既然不能奚落他,便只好捡其他问题来问他。
楚少渊眉眼温柔的看着她,“怎么了?赵妈妈是我给姨母的贴身嬷嬷,她会看着姨母的举动,不让姨母做一些出格的事情。”
婵衣心中一震,听他话的意思,那妇人竟是会些功夫的,她忍不住抬眼看他,张了张嘴,想问问他这个妇人的来历,可又觉得自己若开口问了,多少有些打探的意思,想了一想,便将这个念头忍了下来。
楚少渊一直看着婵衣,看她一脸想问却又忍着不问的样子,澄澈的眸子里带了些郁结,他忍不住莞尔,晚晚从来都是这样,不愿让他觉得为难。
他笑了笑,道:“赵妈妈是沈朔风帮我找的人选,你不用担心她会听姨母的话,我只是让她看着姨母,不会给祖母跟母亲带来麻烦的。”
婵衣一愣,没想到他会这么做,他不是向来以颜姨娘为重的么?怎么会忽然让人看着她?
她顿了顿,忍不住问道:“为什么忽然改了主意?”
楚少渊垂头看着她,昳丽精致的面容上有些委屈的神情:“晚晚不高兴了,今天早上晚晚的样子,让我觉得害怕,若我再一意孤行,你是不是打算往后就再不理我了?”
婵衣没想到他会再提起早上的事情,脸色霎时难看起来。
重生的这一世也好,或者是上一世也罢,她从来没有被人如此不尊重的对待过,除了他。
她眼睛垂下来,脸上浮起一个嘲讽的笑容,声音有些黯哑:“你到底当我是什么?高兴了就宠着腻着哄一哄,不高兴了什么手段都往我身上使,我在你心里就这么不值钱么?”
楚少渊心中大痛,一把将她的肩膀握住,气息似乎也慌乱起来:“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我对你的心意,你真的不明白么?”
婵衣侧头,眼睛落到了未做好的衫子上,许久,才轻轻说道:“我向来喜欢相敬如宾、举案齐眉这两个词,你若当真对我有心,”她抬头看了看他,声音细腻温和,“往后……”
她话没有说完,他就已经忍得心痛难当了。
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在他眼里,这可都算不上什么好词儿!
他重重的吻上她的唇,不许她再说一个字。
……
夏家,圆脸的妇人站在西枫苑,看了看里头一片鸡飞狗跳的模样,微微皱了皱眉,却没有伸手帮一下。
颜姨娘指使着一屋子的下人一会儿说:“箱子上头荡了那么厚的一层灰土,你就擦三遍就完事了?打发谁呢?再去擦十遍!”一会儿又嫌弃多宝阁上头的花瓶不鲜艳,道:“我记得库里还有几尊霁红瓷的花瓶,你去跟老夫人说我要用,让她赶紧拿出来。”
过了一会儿又不知怎么想的,觉着房里有一股子潮味儿,硬是要人搬了银霜碳来,在刚立了秋,秋老虎还十分猛烈的时候,在房里四个角燃了四个大大的火盆,直将人烤的前胸后背都是汗,可偏偏她还不觉得,还要人往里加炭。
等到燃过了银霜碳,又将屋子里里外外都拾掇的利索了,颜姨娘又嫌弃屋子热,要人去冰窖挖了七八块冰釜放在房里,说是散热气,却不许开窗。
不一会儿,那些伺候的下人们个个喷嚏连天,生像是得了重伤风似得。
赵妈妈眼神冷冷的站在门口,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淡淡的往院子里望着。
忽然,有扑簌簌的细微响声传来,定睛一看,竟是一只灰白色的鸽子从外头飞到了院子里,扑腾翅膀的声音十分好听。
它飞了几圈落在赵妈妈的肩头,赵妈妈将它腿上绑着的小纸条拆下来,忽的皱了下眉头。
纸条上的内容让她觉得有些不妥,歪头想了一会儿,这才有了主意,随手掏出炭笔在纸条背后写了几个字,然后去捉鸽子。
鸽子歪着脑袋看了看她,豆大的眼珠子黑黝黝的十分可爱,尖细的嘴里不时发出“咕咕”的声音。
赵妈妈将纸条绑好,摸了摸它的羽毛,然后将它往天空中一扔,鸽子扑腾而起,绕着她转了一圈儿之后,稳稳的往城郊的方向飞了过去。
赵妈妈的圆脸上出现一抹担忧的神色,当年那件事是前楼主一时糊涂,原本以为过了这么多年再不会有人提起了,可没想到今天会让她遇见这个女人。
她眼睛往里看了看,瞧见颜姨娘嘴角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生像是做了什么天大的事一般,让她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这样的女人,当初若不是有燕云卫护着,又怎么可能从她的手底下逃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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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4.厮缠
沈朔风收到飞鸽传书的时候,人还在南郊,他看着手中纸条,常年面无表情的那张脸,此刻出现了几许凝重之色。 .
事情的发展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模样?
他有时候不由得会问自己一些诸如此类的问题,可偏想不到答案,他有时候会想,若是师父在这里,是不是至少能够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即便避免不了,也不至于将整个鸣燕楼拖到如今这样退不得进不得的地步。
他想了想,决定还是先将手头上的事情料理完了再说其他。
于是等了一日又一夜,在天将将擦黑的时候,那辆不起眼的马车终于渐渐的映入眼帘。
沈朔风当下便一个跃身将马车拦下来。
简安礼浑身疲惫不已,远远的看到了云浮城一角,他还来不及高兴,就察觉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他不由将帘子挑开一边,一双布满死气的眸子正对上他的,让他心中一冷。
“可是简公子?”
那人淡漠的开口问了一句。
简安礼稳了稳心绪,点头应道:“是我,你是三王爷派来接应的人?”
那人点点头,然后毫不客气的翻身上了马车,将马鞭接到手里:“王爷吩咐我在这里接应简公子,王爷已经在别院等着了。”
说着话,马鞭一甩,马车轱辘碾压过一地青草,顺着小路进了云浮。
……
楚少渊到底没有答应婵衣的要求,许是因为那点恼怒作祟,他当天晚上被婵衣挡在了门外,于是他那晚便睡在先前丫鬟们值夜的榻上,任凭下人如何劝说,他都不挪地方。
倒是将婵衣气得够呛,心里知道这样闹下去,只会让人说道她这个王妃的不是,不得已,只好将楚少渊又放进来。
正是夜色浓厚,婵衣对着菱花镜将挽着的发髻拆下来,慢条斯理的梳着头发。
楚少渊带着一身的桂花香气出了盥洗室,瞧见她正梳着头发,一脸讨好的走过去,想接过她手里的梳子帮她梳头,却被她躲了过去。
“晚晚……”
他脸上的笑容带着几分讨好之意,手心发痒的想摸她的头发,却因为之前她的躲避,而不敢轻易的摸上去,心中一时懊恼,一时又有些难耐,缓声唤着她的名字,清越的声音甜的发腻:“我来梳吧,你瞧你,头发原本就爱打结,你偏要这样用力梳,这几根都被你扯断了。”
婵衣不想理会他,这人总是有这样的本事,没话找话,即便她真的完全不理他,他也能一个人说上半天。
楚少渊这几日脸皮又磨的厚了些,见她不出声,笑着道:“既然晚晚不反对,那我就……”
“啊嚏!”婵衣没忍住,打了个喷嚏,转身瞪了他一眼,做什么将自己身上弄的这样香,她的桂花香膏还没有做好,却被他拿来用了,明知道她最喜欢在秋天的时候做桂花香膏给母亲,却偏要从她手里抢东西。
心下越发看他不顺眼,手中更是不客气的将他往过推了推:“你走开一些,身上一股子桂花香气,香得呛人!”
“真的很香么?”楚少渊抬起胳膊,左右闻了闻,脸上的神情委屈极了,琥珀一样美丽的眼睛凝视着她,“晚晚嫌弃我,我是看晚晚这样喜欢桂花,便想着用些晚晚喜欢的香膏,晚晚也能多喜欢我,这才会用了桂花香膏的。”
婵衣狐疑的看他一眼,一脸不信的道:“是么?我怎么觉得你用的挺高兴呢?香膏都还没有定型,你就拿来用了,任谁看能看出你不喜欢呢?”
这话堵得楚少渊心口一滞。
开玩笑,他一个大男人家,怎么会喜欢女人的玩意?兰花茉莉之类清淡些的香胰子他用用倒也没什么,但桂花这种气味浓烈扑鼻的东西,若不是为了哄她多与他说几句话,他怎么可能会沾染,更别说喜欢二字了,往年他闻到院子里馥郁的桂花气息都要屏息快步经过的。
只是没想到,他这样牺牲了,晚照还是淡淡的,一点儿也没打算要原谅他的意思。
他不由得有些气恼,看来得换个法子才行。
婵衣却想着,倒是没发现他脸皮厚到这种程度,真是失算,早知道就应该做些薄荷味儿的香膏,她可知道他最不待见的就是薄荷了。
她梳好头发,便窝在榻上,随手拿起一本话本来瞧,楚少渊笑嘻嘻的凑了上去,从怀中摸了半天,直到婵衣都忍不住侧目,他的动作实在太大了,除非她眼睛瞎了才看不到。
“王爷,你又打算做什么?”
楚少渊听着她略微有些嘲讽之意的话,倒是也没有怎么觉着不舒服,他微微笑着,像是变戏法一般,从怀里摸出一只雕刻精美的玉兔挂坠,红宝石做的眼睛在暖黄的灯光下熠熠生辉,玉兔本就是用羊脂白玉雕刻的,被红宝石的衬得更加玉润,精致小巧让人爱不释手,尤其是玉兔两只耳朵还有一只是半竖不竖的模样,更是活灵活现。
婵衣愣了一下,随即便伸出手去,她生肖是兔,打小除了玉蝉之外,最喜爱的就是兔子摆件。
只不过手伸了一半儿,忽然又缩了回去。
她冷哼一声,想用这样的小东西就收买她,让她回心转意,她才不上当!若不让楚少渊知道她的底线在哪里,这样的事情肯定往后杜绝不了,所以这一次她绝不能心软!
楚少渊见她原本高高兴兴的伸手来拿,可才伸了一半儿就又退缩了回去,不由得有些懊恼,伸手拉了拉她的袖口,细声细气的唤她。
“晚晚,就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
婵衣扭过头去不看他,表明了她绝不会被他的这些小东西哄回去,却也没有前几日那样躲闪了。
楚少渊一想到她前几日,他刚出盥洗室,正低头搂着她想吻她的时候,就被她侧身躲了过去,再看她的脸,她是背着灯光的,只能看到她咬着嘴唇的样子,她嘴唇上还有伤口,于是牙印就特别明显,让他心中一痛,止不住的后悔从心底弥漫了上来。
所以当夜他被挡在门外,他也没有对她生出不满来,倒是更加的心疼她,又怕她一个人在房里闷着,他当下便睡在了门外丫鬟值夜的地方,虽说多少带了些无赖,但他想与她近一些。
眼下看到这样的她,还尚愿意与他在一个屋子里,甚至在一张榻上,虽然还是淡淡的不愿多理会自己的模样,但明显已经不抵触他的接近了。
她不做声,他便说话,这几日他也惯了,所以他又要说,你看这只小兔子多可怜,孤零零的一只却没人要它,这样以物喻人的博取她的同情,就听到门外张德福的声音。
“王爷,简公子已经在别院等着了,沈朔风让奴才来回您一声,看您是现在过去,还是明儿一早……”
楚少渊精神一振,立即道:“把雪团牵出来,我即刻过去。”
听到“雪团”二字,婵衣抬眼看向楚少渊。
雪团是一匹耐力极好爆发力极强的千里马,因浑身雪白,她在它还是小马驹的时候就很是喜欢,特起名为雪团。这匹马还是夏明辰在婵衣十岁的时候送她的礼物,是萧沛家里养的西北马种,养了四五年,她骑的次数有限,大多数的时候是夏明辰在骑,后来作为嫁妆一同送到了安亲王府。
婵衣忍不住说道:“这么晚了,你骑雪团去也不怕路上磕了绊了,还是坐马车去吧,”她一边说,一边起身帮他拿外衫,给他穿套好了,又拿了件披风给他,“已经入了秋,夜里寒凉,若觉得冷便披上,别染了风寒。”
说了一半儿,又觉得自己有些多管闲事,画蛇添足般的加了句:“你染了风寒倒是不要紧,万一给我染上了,我可没你壮实,得多喝好几天苦药。”
楚少渊忍不住温和的笑了,将她拥得紧紧的,她向来喜欢口是心非,实际上她比任何人都要心软,他很早以前就知道这一点。
在她额头吻了吻,他低声道:“今晚上别等我了,估计要跟他们谈些事情,若是明天来得及,就一同吃早膳。”
婵衣瞪了瞪他,却没有再说话。
楚少渊弯了弯嘴角,将一直握着的小兔子塞到她手心里,顺带摸了摸她乌黑浓密的头发,“小兔乖乖,好好睡一觉,书别看的太晚,会伤眼睛。”
不要脸!一瞬间,她面红耳赤,狠狠的瞪他,真的很想将手中的小兔子扔到他脸上呸他一声,可终究还是因为手里的玉兔挂坠雕得实在是太可爱了,没舍得真的扔到他脸上。
楚少渊心满意足的走了。直到他骑着雪团穿过了大半个云浮城到了别院的时候,脸上的笑容还没有落下。
……
别院的房里躺着一个脸色惨白惨白的男人,看起来马上就能去西方见如来佛祖似得。
楚少渊刚一进来,男人眼睛即刻睁大,挣扎着要起身,被旁边人一把按了下去,声音淡然:“李大人若是想现在就死,礼绝不拦着。”
男人这才停了挣扎,气息微弱的开口道:“还请三王爷给下官做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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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5.动手
楚少渊看上去有些惊讶,皱了皱眉,道:“李大人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李斐气若游丝的道:“小夏大人查到了账册,让下官带来云浮查证,没料到走漏了风声,被秦伯侯发觉了,他那般的心胸狭窄,又怎会甘心罪证被我们握在手里?”他重重的喘了几口气,脸色有些颓败,“我千逃万躲却没想到还是被他的人追上,还好下官命大,遇见了简公子……”
楚少渊颔首,淡淡的看了简安礼一眼。
简安礼轻咳一声,道:“我也是在回云浮的路上遇见李大人的,我们一同住在驿站里,那些刺客来势汹汹,实在是让人防不胜防,我听见不对便立即赶了过去,没想到还是去晚了,让李大人伤成这样,好在刺客我已经抓到了,如今被我一同带来了云浮,只是他一直不肯招供,我便只好日日给他喂软骨散跟迷药,让他没有力气寻死。”
楚少渊沉思起来,虽说这个局是他跟夏明彻一同布的,但没想到秦伯侯真的会上钩,他更没有料到刺客会被简安礼活捉,照理说秦伯侯也算得上是叱咤风云的人物了,怎么会露出这么大的一个破绽?
他半晌才确认般的问道:“真是秦伯侯的人?”
简安礼点了点头,声音有些焦急,“现在最危急的是李大人,一路上李大人全凭着这一口气吊着,现在好不容易回了云浮,可天色太晚了,若是再等一晚上,只怕李大人的情况坚持不了太久,所以才来恳请王爷出手相帮。”
楚少渊眉头皱了起来,这件事有些过于顺利了,他心中那股子不安的感觉越发强烈起来,似乎所有的事情都是朝着他想要的方向发展的,虽然说是好事,但他却知道他从来就不是个幸运的人,无论是从小到大的哪一件事,但凡是他想要的,就要费尽周折才能够得到,而这件事却有些太顺了,顺的让人有些不敢相信。
楚少渊脸上的神色淡淡的,看不清什么表情,让李斐心里有些打鼓,自从被刺客刺伤,他就没有再安安稳稳的睡过一个好觉,浑身疼痛倒还是小事,要紧的是那刺客不慌不忙的态度,让他大为惊讶,难道刺客不知道他马上就要赴死了么?那般从容不迫,难不成他手里有什么紧要的东西?
他这般想着,一路上伴随着的焦急烦躁感瞬间将他淹没,李斐只觉得自己心口一悸,眼白一翻,立即晕了过去。
简安礼见状大惊,连忙将随身带着的针灸包取出来,手一扬,数根金针齐刷刷的没入李斐的脑后,将他几乎散去的那口气又拉了回来。
李斐缓缓转醒,只是面色更加惨白,半点血色全无,一看就是大限将近的模样。
楚少渊眉头一皱,知道没有时间犹豫了,他看向李斐询问道:“李大人还撑得住么?你既然已经坚持到了这一步,总要进宫将此事禀告给父王才是。”
楚少渊的话正好说到了李斐的心里,他忙不迭的点头,因用力太大,有些气喘,断断续续的道:“从……福建…一路赶回来,下…下官……就…是为了…面见圣上……”
楚少渊又问了句:“账册可有损?”
李斐忽的笑了,惨白的面容上绽开的笑容里带着几分得意,“王…王爷放…心,下官…为了稳妥……起见,将账册交由…简公子暂…暂为…保管……”
简安礼掩着嘴角点头道:“是在我这里,”他一边说一边将账册拿出来,呈给楚少渊,“账册上的内容我瞧过了,与李大人说的无误,没想到秦伯侯任福建总兵十多年,竟然贪了这么多钱粮,怪道今年水患死了那么多的无辜百姓,都是被这些贪官污吏所害!”
简安礼因为跟随太医院一同治理疫病,所见所闻都是明间疾苦,尤为感同身受。
楚少渊接过来随手翻了翻,夏二哥做事一向稳妥,真正的册子原本就在简安礼身上,李斐不过是个诱饵罢了,可惜李斐自己却不知道。
他淡淡的看了李斐一眼,他的伤一定很重,否则简安礼不会这样轻易就用金针帮他续命,要知道这法子治标不治本,不过是多让他苟活一些时日,等针失了效力,他还是要死的。
楚少渊当下不再多想,起身对他二人道:“你们二人准备一下随我进宫。”
……
四皇子此时也接到了来自福建的信笺,他眼睛微睁,似乎被信笺上的内容震惊到了,忍不住暗自骂一声,就知道秦伯侯这个蠢货靠不住,竟然这么容易就让人逃脱了,现在有简安礼在身边护着李斐,只怕人再过一两日就要到云浮了,他眉头死死的皱了起来,他可没忘简安礼是谁的人,而简安礼那一身漂亮的功夫他更是记得清楚。
简安礼若是有心护着李斐,就是他派人过去灭口都不一定能真的杀了李斐,更何况暗地里还有个心机深沉手段毒辣的楚少渊在一旁虎视眈眈,若是他一早就安排好了人,只怕是自己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心中忍不住叹一口气,也该是秦伯侯倒霉。
四皇子定了定神,吩咐身边的孙纬道:“你去将多宝阁上最下面被珐琅彩绘花瓶压着的匣子取来。”
孙纬道微微有些惊讶,显然他是知道那匣子里装着是什么东西的,没想到四爷这么快就要用到了,真是让人唏嘘不已。
他将东西取了过来,四皇子打开匣子,将里头的几本厚厚的册子拿出来,对着明亮的宫灯翻了翻,嘴角微微一挑,有了这个东西,即便楚少渊留了无数后手,这件差事最后得利的人都落不到他的身上,因为自己早就有两手准备。
他站起来随手将桌案旁挂着的披风拿起来,“你去一趟乾元殿,你们不用跟着伺候了。”
……
秦伯侯陈敬此刻一脸焦躁,不停的在房中踱步,想以此来缓解焦急的情绪,奈何没有什么成效。
幕僚匆匆而至,见到秦伯侯,也是一脸的焦急之色,“侯爷,咱们在云浮的暗桩已经传了话回来,说王居士已经被一同押送到了云浮,账册也没有到手,想来是被李斐藏起来了,既然李斐回了云浮,必定绕不过他去,只要李斐进了皇城,他会直接动手,斩草除根以绝后患,”幕僚想了想,又添了一句,“虽说王居士没有招认,但进了刑部大牢,又有哪个人敢说自己骨头硬?暗桩说他会想办法解决掉王居士,还请侯爷不必忧心。”
秦伯侯心中的焦躁一下子就被这句话平息,他眼睛眯起来,看向北方,许久笑了一声:“都说皇上是惦念当年的情谊,才会将我外放到了福建这么个山高皇帝远的地方来逍遥自在的,可谁知道其中内情?若皇上当真念着我的情谊,就不会在封赏给我秦伯侯这个爵位的时候,只蒙恩我一人了。”
幕僚一直跟着秦伯侯,自然明白秦伯侯话里的不甘,也知道这件事其实是皇上做的有些太绝了,怪不得侯爷。
他轻叹一声:“从来都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史书当中这样的事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侯爷之于皇上就是一把锋利的刀,如今这把刀没用了,皇上自然想要将刀丢至一旁,单看安北侯卫家如今的惨状能知道了。”
秦伯侯脸上满是寒霜,语气更是含着嘲弄:“皇上想要过河拆桥卸磨杀驴也得看看我这头驴愿不愿被杀,我瞧着皇上这几年是真的老了,也该换个人来执掌了。”
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被秦伯侯说出来,幕僚也只是稍稍的皱了一下眉头。
如同秦伯侯所说的那般,文帝已经执掌天下十余年了,西北跟福建的战时还是频频发生,即便是中原百姓也没有过得多安逸,一路从北往南走,他见多了拖家带口行乞或者偷窃的人,天下既然这般不安定,倒不如让他们再搅上一搅。
幕僚笑着道:“侯爷忧国忧民,真乃大丈夫,只可惜世间总有奸险小人,定要诬陷忠良,这一次我们就将这些小人一网打尽,以绝后患!”
秦伯侯听见幕僚这样恭维他,也忍不住笑了出来,他在福建的口碑一向不错,这十几年经营下来,福建早就从里到外都是他的人了,只要他在福建,就没人能动得了他!
他淡淡道:“那个夏明彻不是去了庐江县了么?既然他心怀天下,那就让他待在庐江县不必回泉州了,也算是全了他的一片拳拳之心。”
幕僚点头应了,心中却十分清楚,秦伯侯这是要开始动手了,他淡淡一笑,敌我的实力相当,这样事情才有趣,若只是单方面挨打却不懂还手,那还有什么看头呢?
他想到什么,又问:“那谢砇宁呢?这些日子他可是一直杵在河堤上,听人说他的脚都泡的快烂了。”
秦伯侯想到谢砇宁那个性子,不由得摇了摇头,“一个又臭又硬的倔驴,不必理会他,他愿意在哪便由他在哪,碍不着什么。”
幕僚想了想,谢砇宁大人自从上任以来基本上年年评优,虽说与他的能力有关,但他确实也是只管任上百姓的事情,从来不会过问其他,即便查到了其他事情,也会知趣的按下去,这样看来确实是个不会碍事的,只不过即便如此也得找人看着他,以防万一。
……
ps:不太会写局势,耽搁了不少时间。
516.进宫
楚少渊一晚上没有回来,婵衣一开始还有些担心,但到后来整个人困极了,不知何时迷迷糊糊的睡着了,秋雨淅淅沥沥的开始下了起来,窗外雨打树叶发出沙沙沙细微的声音,反倒让她睡了个好觉。
一觉醒来,天已经大亮了。
她睁开眼睛坐起来,将外衫随意的披在身上,天已经渐渐的转凉了,再过些日子,就是她十四岁的生辰了,去岁的时候还有母亲在身边帮她张罗长寿面吃,也不知今年会不会有什么变化。
她唤了下人进来,锦瑟端了水来服侍她洗漱,锦屏帮她梳头,她又吩咐锦心将窗子打开,凉凉的秋风带着湿润的水气迎面扑来,将她的困意吹散许多,她掩着嘴打了个哈欠,问了句:“王爷回来了么?”
锦屏道:“尚未,倒是张全顺回来了,说是拿些王爷常用的东西进宫去。”
婵衣剩下那点困意被这句话惊得立即散的一干二净,楚少渊进宫去了?他昨天不是说去别院商议政事么,怎么会进了宫?难道事情又有转折?为什么皇上会留他在宫里?甚至还要拿常用的东西进宫,难不成他手里的差事办砸了?皇上一时生气要将他软禁起来?
婵衣越想越觉得不太对劲,努力回想前一世关于工部关于福建的事情,可偏偏找不到一点有用的东西,不由得气恼起来。
锦屏瞧她发呆,轻声问了一句:“王妃,头发梳好了,您是要挽个什么发髻呢?”
婵衣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多少有些恍惚,似乎这还是重生以来头一回自己在府里,她定了定神,“挽个牡丹髻吧,将太后赐的金簪妆上,既然王爷进了宫,那也该由我这个王妃去送东西进宫给他,哪里有吩咐奴才送过去的道理。”
既然她不知道宫中的局势,索性就进宫去看看,不论怎样都能够离他近一些,也好最先得知他的情况,即便事情糟糕,但皇上既然对他心存愧疚,想必不会太过为难他。
华丽的牡丹髻高高挽起在脑后,一左一右插着两只明晃晃的凤头钗,珍珠穗子垂在腮边,将婵衣那张漂亮的小脸衬得更加明媚动人。
草草的吃了些早膳,她起身去了宫中。
虽说她是外命妇,但因为是皇帝的儿媳,到也没有让她等太久,引路的似乎是个新进宫的宫人,走路间小心翼翼的神情她看得分明。
在宫里无论是走一步还是说一句话都要小心,所以她并没有心思与这个宫人交谈,只是默然的跟在后头走着,直到到了一处宫殿外头。
她原本是要去拜见太后的,只不过太后此时似乎是在礼佛,没有时间与她说话,她便被带到了庄妃的芙蕖宫中。
庄妃见了她,脸上浮起一抹微笑,拉过她的手来,声音十分柔和:“你怎么来了?”
婵衣见庄妃这个模样,显然是不知道楚少渊在宫里的,她忍不住道了句:“妾身给王爷送些东西,不知娘娘可否帮忙转达?”
庄妃愣了愣,她转头看向身边的宫人。
宫人连忙退了出去,只剩下婵衣与庄妃二人。
“你进宫的事,意舒知道么?”庄妃沉声问道。
婵衣摇了摇头,“王爷昨儿晚上就没回来,今天一大早让身边的内侍回府里拿东西,妾身也是怕王爷照顾不好自个儿,便自作主张的进了宫,想让娘娘多看顾些王爷,若是王爷有个什么不妥之处,也不至于被皇上责难。”
庄妃不赞同的摇了摇头,若是有关政事,即便是她也在皇上那里讨不到好,更何况她还要在皇上面前保楚少渊,想想皇上对楚少渊的态度,若是楚少渊都能将皇帝惹的不高兴了,即便是她出头,又能有什么法子?
她沉声道:“趁着现在天色还早,你赶紧回府去,若是有什么事,我会让人递消息给你,至于朝政上的事,不是你能够掺和的,”顿了顿,又怕她胡思乱想,安抚道,“既然三王爷现在在宫里,就不会有什么危险,你需知道,皇上即便是在政事上再生气,也不会对他如何的,所以他在宫里尚是安全的,你也不必忧心忡忡的,既然皇上留他下来,必定是有重要的事,你先回去,皇宫里不是你久留的地方。”
庄妃的温声劝阻让婵衣心中一凉,事情真的严重到这个地步了么?连姨母都不知道这件事,还这样劝她,她如何不知皇上不会真的将楚少渊如何,可若是楚少渊失去了皇上对他的信任,只怕往后的差事就更加艰难了,她这样一想,心里如同火烧一般,只恨自己不是男子,不能帮他半分。
但心中再懊恼,她也不能不顾庄妃的好意,几乎没有停顿的时间,她行了礼,便打算出宫回府。
殿外的宫人忽然敲了敲窗子,禀告道:“娘娘,皇上身边的赵总管来了。”
庄妃心中一沉,大清早的正是乾元殿最忙碌的时候,这个时候赵元德过来做什么?
她忍不住看了看一脸莫名的婵衣,不由得暗暗惊讶,莫非还是晚了?
她稳了稳心神:“快请进来,”说完又迅速嘱咐了婵衣一句,“若是皇上要见你,你只需要问什么答什么就好,皇上没有问到的,你就不要多嘴了,皇上喜欢乖顺些的人,尤其是对儿媳妇,更是要求听话,千万别自作聪明。”
婵衣连忙点头应了。
文帝的性子她早有耳闻,或许是因为执政太晚,又被压制太久的缘故,文帝的性子一点儿也不如他的尊号这般静雅,相反却是十分的暴躁,对于那些违逆他的大臣们,往往是没有什么好下场的,她重生的这些日子就能看出端倪来。
有时候她忍不住想,说不准前一世楚少渊的脾气也是跟文帝学来的,才会让文帝这样的喜欢他。
赵元德进了殿,给庄妃跟婵衣行了礼,也没说什么场面话,开门见山的道:“皇上让奴才传安亲王妃去一趟乾元殿,安亲王妃请吧。”
这样干脆利落,让庄妃一肚子的话都憋了回去。
婵衣对庄妃轻轻颔首示意她不必担心,左右她不过是儿媳妇罢了,文帝就是再恼,也不会拿她这个儿媳妇如何的。
她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衫,笑着道:“有劳赵总管带路了。”
……
ps:一走剧情,小意就感觉脑子不太够用了,唉。
517.灭口
乾元殿,文帝一晚上没有睡,两眼微红眼睛里还泛着血丝,看上去十分疲惫,楚少渊跟楚少涵静立在一旁,大殿之中谁都没有出声,气氛有些诡秘。
眼瞧着早朝的时辰就要到了,四皇子楚少涵忍不住看了皇帝一眼,心中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又过了一遍,确认自己没有露出什么马脚,又轻轻的垂下了眼帘,像是低头思考似得。
而一旁站着的楚少渊却是难得的愣起了神。
虽然心里知道这个时候心里想别的事情实在是有些不合时宜,但他就是担心晚照会因为他一晚上没有回去,早晨又没有陪她吃早膳而生气,他在她那里向来没什么信用,可就连一顿早膳的约都要失,这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
原本他计划好的,将李斐送进宫中,等事情的来龙去脉清楚了之后,再将那名刺客移交给刑部,只要下了刑部大牢,即便是再硬的骨头,刑部的人也能将他的嘴撬开一条缝儿。
可不曾想,竟然就在他们入了宫等待面圣的时候,在他眼皮子底下,李斐跟那个刺客忽然被人灭了口。
这还是前所未闻的事情。
那人动作快到就像是一阵风似得,吹过了一点儿痕迹都不留,即使他当下察觉不对,跟那人过了几招,也没有将人拦下来,那个人穿着宫里内侍的衣衫,靠近他们的时候他没有感到一丝的杀气,所以也是他开始没有防备的根本原因,而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死透了,连带着李斐也死的悄无声息。
谁能想到,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李斐跟刺客都死了,他这一趟进宫就像是准备好了吃烤糜子肉了,结果糜子被人下了药,一切准备都白费了。
可是都进了宫,总不能这样返回去,只好进了殿与父王禀告,没想到的是老四这个滑溜的像条泥鳅的人也在,还先一步将从福建缴获的工部贪墨账册拿了出来,上头条条款款每一笔都是足以让秦伯侯死十次八次的罪证,也难为他能够一直忍到现在,就为了先他一步,好让他的那本户部账册彻底成了他的陪衬。
若没有料错,老四是想让父王对自己产生猜疑,认为他是为了与老四抢功劳才会在老四之后入宫,而赶的这样凑巧,不就是为了让父王以为他在宫中布了暗线,一有风吹草动,他便及时出头,这样的栽赃陷害,虽然说手段不见得高明,可算计的却是人心,但凡父王对他生了那么一丝丝的嫌隙,往后父王就不会全心扶持信任,到时候老四正好趁虚而入。
谁说四皇子淡泊如水视名利如浮土的?根本就是个工于心计的人,就像是一只白滚滚的汤圆,外头看着光鲜,里头的馅儿却是黑心的。
他心里冷笑一声,却没有为自己辩驳一句。
事情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老四再能装,难道他还能装一辈子?是狐狸总要露出尾巴,就像今天李斐跟刺客一齐被杀的事儿一样,在宫里杀人,也实在是胆子太大了,这跟拿刀架脖子上自尽有什么两样,被父王抓住,只怕他连一个痛快的死都做不到。
他从糊着一层轻薄的澄心纸的窗户看了看外头,已然是天光大亮了,早膳的时辰早过了。
从半夜到现在,人不止没有抓到,连一点儿影子都找不着,他不由得有些担心起来。
皇宫虽然大,但多少年来一直坚固的像是一桶水似得,像今夜这样忽然冒出来个武艺高强的内侍还是头一遭遇见,这也是父王为何会强自将他们二人留下的原因,实在因为怕他们一出这个大殿就会遇见危险,毕竟除了太子之外,大燕朝就剩下他们两个的血脉最为尊贵了,若是太子不久于人世,那他们两个就是大燕的家底了,实在出不得岔子。
只不过,楚少渊还是忍不住开口道:“父王,您已经一晚上没有合眼了,还是歇一歇吧,马上就要到了朝会的时间,别将身子弄垮了。”
朝会一般要维持很久,都是议论一些政事,显然文帝现在这个状态并不好,若是坐的时间久了,只怕他身子坚持不住。
文帝静默良久,才抬起眼睛看向自己的两个儿子,心里说不清是种什么感觉,好像一夕之间,儿子们就这样大了,都各自有了自己的主意,争锋相对互不相让,十分像他多年之前的境遇。
想到这一点,文帝不禁皱起了眉头。
他低头对身边的赵元德吩咐道:“传旨下去,今日罢免早朝,让朝臣们都到乾元殿的偏殿来。”
赵元德连忙去办了。
文帝的这一道旨意,却是将四皇子吓了一跳,自从父王执政以来,从来没有过罢免早朝的日子,没想到今天居然要为了一个杀李斐的刺客这样大动干戈,说到底,父王还是多看重楚少渊一些的。
他忍不住咬了咬牙,嘴里的苦涩像是如何也吞咽不下去似得。
显然文帝并不知道他的两个儿子都是什么想法,他现在脑子里被另外一个念头占据着。
他一直以为老三是所有儿子里,与他最没有父子缘的,自从老三回宫之后,各种状况频频发生,连他也不得不惊讶,到底还是自己多年前的那桩事导致老三现在的境遇比之他当年更加危险。
而老四,他竟然一直都看走了眼,没想到他小小的年纪,竟然会有这么多的心思,论心机耍手段这些事当年他也曾做过,所以在面对老四的这一系列的小计谋的时候,他不过是看在眼里,并不出声制止罢了,也有想要试试老三会怎么做的意思,但没想到老三这个孩子,心这样的宽,被人这样陷害了,也能平心静气的说话,实在难得。
对于文帝来说,死了个御史和刺客,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没有李斐还有张斐、王斐,朝廷里向来不缺的就是御史言官,而一个可以将秦伯侯陈敬定罪的证据没了便没了,总还有别的证据可寻,即便是没有证据,他是皇帝,他想要谁死,谁就得死,这就是王权之下的厉害。
他真正在意的是,这两个人是如何死的。
若是死在宫外,只能算老三年纪尚轻,看管不利,自己多提点提点也就罢了。
只是这两个人偏偏不该死在禁宫之内,宫里若是有了这样不安定的人在,他这个皇帝还如何睡的安稳?
518.罚跪
皇城的门准时在卯正开启,朝臣们等候在崇兴门前,等着皇帝传唤。
赵元德去传旨的时候,还有好些大臣们手中拿着奏折在低声说话,听见这一旨意,不约而同的露出惊讶的神色。
内阁首辅梁行庸忍不住上前问道:“赵公公,皇上可是身体不适?”
他唯一想到的就是文帝身体欠佳,才会罢免今日早朝,改为偏殿议事,毕竟这是文帝执政以来第一次罢免早朝,之前即便是宸贵妃过世,也不过是晚了半个时辰罢了。
赵元德摇了摇头,一脸忌讳莫测的表情,让梁行庸心中那股子不安之感更重,他还要再问,赵元德却转了身,对朝臣们道:“各位大人请吧。”
一副拒绝攀谈的模样,梁行庸皱了皱眉,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等到朝臣们都到了偏殿,文帝才让赵元德传了几位阁老进了尚书房。
梁行庸一眼就瞧见安亲王楚少渊跟怡郡王楚少涵静静的立在皇帝身侧,他心头大跳,隐隐有些明白了皇上今日为何会罢免早朝了,一定是三王爷跟四王爷关于福建的事情起了纷争,皇上才会这样为难。
等臣子们行礼之后,文帝抬起头看了梁行庸一眼,清亮的眼睛里布满了红丝,一副疲惫至极的模样,让梁行庸心中越发不安起来,却不敢露出半分,生怕文帝不喜,就见文帝忽然一扬手,桌上一本账册直接扔到了他的脚底下,伴着文帝幽幽冷寂的声音,让梁行庸心中那点不安之感越甚。
“朕记得爱卿执掌户部多年了吧,可否与朕解释解释这本册子上头所记录的可属实?”
梁行庸惶恐极了,连忙弯腰将册子捡起来,才翻看了几页,他就双腿一软克制不住似得跪在了文帝面前,“皇上,这册子,这不是……”他张嘴想辩驳,可册子上头每一笔账的出入都十分明白,甚至一目了然,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皇上这是要秋后算账了!
他心中简直是有苦难言,这些事他分明是在文帝的授意之下才做成的,文帝向来纵容秦伯侯,所以他这个户部尚书自然也会对秦伯侯多有关照,具体的就体现在了这些账册上一笔笔的出入里,他一直以为皇上对秦伯侯贪墨的态度有些暧|昧,他才敢这样做的,难不成他一开始就猜错了文帝的用意?
这些天的提心吊胆,此刻终于落到了实处,梁行庸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感觉,只觉得他冤枉极了,那点不甘心冲了上来,他开口申辩道:“皇上,臣冤枉啊,这些账目臣一直是按旧例来的,福建这些年时常遭倭寇侵犯,福建几乎年年有战事,这些事都是您吩咐之后臣才敢发下文书去的……”
“这么说来,是朕的不是了?”文帝冷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倭寇年年侵犯,朕也年年让人发了米粮钱物去福建,这事不假,可朕有说过让你梁行庸将这些米粮钱物多添两倍三倍的发放到福建去?朕可真是养了一群好臣子,懂得为朕分忧解难!”
梁行庸只觉得自己口中十分苦涩,往常他这么发放米粮钱物的时候,皇上怎么半点不提及,偏偏是今年要这样大动干戈?难不成皇上对他不满,想要将他从首辅的位置撤下去?他一抬头,便看见震怒的文帝,此时正用一种冷厉的眼神盯着他看,让他心中不由得大慌,膝行几步上前,声音更是颤颤巍巍的,“皇上,臣是冤枉的,臣并不知此事,这公文虽是臣批阅,但具体的数目却不是臣定的……”
这样的借口让在场的几位阁老都有些汗颜,梁行庸也实在是胆子太大太不要脸了,皇上都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梁行庸竟然还敢找借口,当真不怕皇上降罪么?他这样辩解,还不如索性承认了,也好让皇上不会太过动怒,好歹能保全一条性命。
文帝忍不住冷笑,推不过了就栽赃在属下身上,梁行庸之前是怎么被他选中的?
只是现在他还不会动梁行庸,因为工部的事情更加要紧,他想着,让赵元德将另外一本册子递给屋子里其他臣子翻看,沉声道:“你们都看看,我大燕的工部跟户部两个最要紧的衙门里竟然藏着这样大的贪墨案子,委实是让朕痛心疾首,朕向来是严于律己宽于律人之人,却没想到朕的宽容竟然让这些蛀虫们的胆子一天天的日益壮大,我大燕再这么过上几年,岂不是就要被蛀空了?”
账册在诸位臣子之间翻阅了一遍,每个看过的人脸上都忍不住露出震惊的神情,怪不得皇上要查秦伯侯,就凭他这十几年来贪墨的数目,就足以让他千刀万剐死上几十遍了。
而此时,燕云卫都指挥使冯明进来,单膝跪地禀告道:“皇上,臣已经将刺客捉住了,您看要如何处置?”
楚少渊一直默不作声的站在尚书房里,此时终于能够松一口气,他确实没预料到秦伯侯有这样的本事,能够在宫中安插眼线,还几乎要危害到了父王的安危,索性皇宫中有燕云卫将整个皇城守得铁桶一般,即便出了这样的差错,几个时辰之内就能将人活捉,接下来就要看这个刺客会吐出谁来了。
文帝点了点头,“将人交由刑部,”然后对刑部尚书沈葳道,“给朕好好的审他,朕倒是要看看谁给他的胆子,在宫中就敢杀人灭口,竟然一点不将朕放在眼里!”
沈葳作为刑部尚书负责料理刑部的大小案子,此时听见文帝这么一句吩咐,几乎立即就明白了这人先前是在宫里犯了什么事,他连忙点头应了下来,心思微动,这个刺客他基本上已经能够确定会是谁的人了。
众阁老听到这里才知道,皇上将他们传进来,居然是因为禁宫之中混进了刺客,还杀了人,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到底是什么人竟然这样胆大包天,究竟是不要命还是不想活了?有几个心思慎密的人当下就去看楚少渊跟楚少涵,心想,难不成伤的是两位皇子?
楚少渊此时一脸冷寂,将原本与文帝有着五分相似的脸生生的添到了七分,而楚少涵此时却有些心不在焉,眼神飘忽的看着一屋子的臣子,眸子里带着些散漫,既不像楚少渊那般清冷,又不像文帝那般震怒,似乎这屋子里的一切都与他没有半分干系似得,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话说到此,文帝也有些撑不住了,熬了一晚上,终于将刺客抓住了,最少今天能够睡个安稳觉,他挥了挥手,“你们都退下吧,老四也别一直熬着了,赶紧回宫睡吧,老三跟我来,”说着又淡淡的瞥了眼梁行庸,“梁爱卿就在这里好好反省反省。”
文帝说完便站起身来往内殿走去,摆明了罚梁行庸跪,梁行庸忍着膝盖处传来的阵阵酸痛,冲文帝恭恭敬敬的磕头谢恩。
楚少渊不知道文帝唤他还有何事,连忙跟上去,经过梁行庸身边的时候,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梁行庸这个户部尚书做的可真是称职,若不是夏明彻懂得绕个弯子,只怕就要让他逃了过去。
梁行庸察觉到楚少渊的目光,他原本还不知道户部的账册是怎么到了文帝手中的,此时见到楚少渊眼角含着几分轻蔑之意,心中恍然大悟,随之而来的就是大恨,恨楚少渊多事,可脸面上还得装出一副恭敬的模样,还要行礼恭送楚少渊离去,一时间他几乎气的心窝子都像是被人用力的戳了几刀似得,呼吸不畅起来。
楚少渊却那么多精神去理会他在想什么,跟着文帝一路到了内殿。
文帝歪在榻上揉了揉眉心,他毕竟不年轻了,熬了一晚上就疲惫不堪,他轻轻的吐出一口气,去看楚少渊,发现他那双酷似自己的清亮眼睛还很精神,心中大慰,冲他招招手。
“意舒,你可知道朕为何单独将你留下?”
楚少渊摇头:“儿子不知,儿子猜想大约父亲是要吩咐儿子一些事情。”
文帝点了点头,“当年陈敬确实帮过朕,朕碍着脸面情分,总想着只要他做的不过分,朕能忍便忍了,只是没想到他会这样不知足,朕曾经警告过他,可惜他冥顽不灵,朕知晓这件事只是开始,以他的性子不会这样轻易就服输。”
楚少渊不曾去过福建,只是根据鸣燕楼带回来的消息跟夏明彻写的信笺上头了解到,秦伯侯此人在福建的声望很高,他又是福建总兵,查福建的灾情顺势查到他头上,若是给了自己也不会这样坐以待毙,他是武将出身,会采取什么后招几乎是可以预料的。
他连忙道:“父王,那儿子去福建一趟,将秦伯侯带回来可好?”
文帝也正有此意,他沉声道:“这件事要保密,你既然进了宫,宫里又出了刺客,这些日子朕留你在宫里也不惹眼。”
楚少渊点了点头,想到一晚上没回家,现在还要去福建,十天半个月内是回不来了,晚照一定会焦急,便试探的问了一句:“那儿子吩咐人回家拿些日常用的东西进宫来,也顺便安顿一下家中事务。”
文帝这才想到他才新婚没多久,笑着摇了摇头,“去吩咐吧,省的你媳妇在家中寝食难安。”
……
ps:剧情再发展发展,颜姨娘就可以去领盒饭了,o(n_n)o哈!
519.偏离
婵衣小心翼翼的跟着赵元德走在去乾元殿的路上。
这还是她两世以来第一次到乾元殿,以往都是听简安杰说大臣们在乾元殿中议事,没想到她也会有来乾元殿的一天,这是在她前一世想都不曾想过的事情。
到了乾元殿,赵元德恭敬的将婵衣让进去,她一抬眼,就看到殿外站了许多大臣,最显眼的还是夏世敬,穿着一身皂色的官服,似乎正在与三舅说着话,大臣们见到她,都有些讶异,但大多没有出声,只是夏世敬一脸的奇异之色,匆匆走了过来,声音之中有些急切:“你怎么来了?”
婵衣眨了眨眼睛,还不及说话,就见赵元德正在前头等着她,她对夏世敬简单的行了礼,什么也没说便跟着赵元德进了大殿之中,而让她没想到的是,在大殿中,竟然跪着一个蓄着山羊胡子的一个五十多岁的大人,穿着仙鹤的补服,这种样式的补服她曾经见外祖父穿过,她不由得有些奇怪,怎么会有一个阁老在这里跪着呢?
即便再好奇,她也不可能像是不经事的小女孩一般问出口,所以她只是看了一眼,便将视线收了回来。
而在地上跪着的梁行庸,此时已经从婵衣一身的诰命服上看出了几分端倪。
这样的年纪,这样的诰命服,内殿之中又只有皇上跟安亲王楚少渊,这个女子的身份,不言而喻。
梁行庸忍不住皱眉,眸子发厉的看着婵衣,没料到安亲王妃竟然有这样的美貌,只是她这个时辰过来又是为了什么?他可不会信皇上会无缘无故的召安亲王进了内殿,又召见安亲王妃。
只是他跪在地上什么也探听不到,而且这里又是皇权最顶端的地方,即便他在殿外,也不过是询问太监罢了,一群奴才又知道些什么?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有些泄气,跪得久了,腿又酸又麻,几乎要支撑不住了,他只好咬牙苦撑着,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停的往下落。
婵衣跟着赵元德进了内殿之中,赵元德退至一旁,只轻轻开了内殿中的一扇门,示意婵衣进去,婵衣一头雾水,跟着的张全顺也被拦住了,只有婵衣一人进了那扇门之中。
她轻手轻脚的走进去,心中十分慌乱,照理说皇上召见她,不应该这样的神秘才是,怎么还这样避人耳目,就像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似得,可外头有那么多的臣子在,若说是真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也不可能会在这里。
她正胡思乱想着,嘴忽然被一双大手从后捂住,她整个人就被揽进身后之人的怀里,她忍不住大惊失色,刚要挣扎,鼻端忽然窜进一股子桂花香气,这味道生像是她做的桂花香膏,而且还是没有做好的桂花香膏,她简直是没好气的用力拍了那人的胳膊,低声骂道:“楚意舒,你这样吓人有意思么?”
耳畔传来低低的笑声,听上去十分高兴,环着她的手臂更加用力了几分,低沉的嗓音在寂静的室中响起:“晚晚别恼,我也是迫不得已……”
楚少渊往后看了看,顿了一会儿,像是确认附近没有什么人,才又轻声道:“你听我说,我可能有一段日子不能回家了,你一个人在家若是无趣,就请母亲来做做伴,等我回来。”
婵衣楞了一下,侧过头奇怪的看向他:“你要去哪里?”
楚少渊目光微动,有些不知该不该与她说,这里毕竟是禁宫之中,虽说没有旁人的眼线,但他若是说了,父王总是会知道的,这件事毕竟是机密之事,若是惹得父王对晚照不喜,岂不是得不偿失?可是他先前又答应过她无论什么事都不瞒着她,而晚照这几日又因为姨母的事情与他生气,他实在是有些不知所措。
婵衣一直注意着他的神色,瞧见他这般,心下了然了几分,摇了摇头,“若不方便就不必说了,你保重身子,别再带着一身伤回来,家里可没那么多伤药。”
分明是担心的话,她却偏要说的这般嫌弃,生像是他时常糟践府里的伤药似得。
可楚少渊心中却甜蜜极了,他清楚的知道婵衣的性情,因为担心,所以才会将其他的事情夸大,而将这份担心隐藏的深深的,每一回都是如此,他紧紧的搂了搂婵衣,嘴唇轻抵在她的耳垂上,温热的呼吸均匀的吐出,让婵衣忍不住痒的发笑。
而下一刻她就愣在了那里,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他,刚刚耳边传来的那句话是——“父王让我去一趟福建,生擒秦伯侯回云浮,你不必担心,快则十日,慢则十五日,我必回来,别再生我的气了,等我回来之后任你处置,好不好?”
婵衣瞬间面红耳赤起来,这个楚少渊,皇上吩咐他办差事就办差事,干嘛告诉她?告诉她也就罢了,干嘛还在后头加那么一句话,若是让人听见了,还以为她将他怎么了似得。
她暗暗的瞪了他一眼,简直有些不知该拿他的厚脸皮怎么办。
想了想,才道:“张全顺已经将你常用的物件拿来了,他被赵总管拦在了外头,你看是让他送进来,还是一会儿我给你安置?”
“赵公公估计已经让他送到云华宫了,”楚少渊微微一笑,额头抵着她的轻轻磨蹭了一下,“这几日宫中进了刺客,父王怕我遇见危险,要留我在宫中住几日,等刺客的事情处理好了我便回家,你别心焦。”
婵衣愣了愣神,这个说法应该是皇上想出来的吧,对外头说是楚少渊在宫中,实际上他是去福建擒秦伯侯回云浮,只是……她皱了皱眉头,先前因为他的插科打诨没有立即想起来,现在才觉得有些不对劲,前一世秦伯侯不应该是四皇子办的案子么?怎么现在变成了楚少渊去福建?
似乎一切都乱了套,尤其是政事上面,楚少渊似乎越走越偏了,也不知道这情况是好还是糟。
楚少渊静静的抱了她一会儿,知道宫里不能久留,即便是他也不太愿意呆在宫里。
他轻轻的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温声道:“晚晚,你早些回家吧,在家里乖乖等着我,”说着忍不住笑了笑,笑容里含着些深意,“若是想我了,就多看看小兔子挂坠……”
婵衣一把捂住了他的嘴,眼刀子飞了他一眼,真是什么话都敢往外说,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而说到乾元殿,她忽然想起,是皇上传她过来的,怎么乾元殿里头只见楚少渊跟外头的一殿大臣,却连皇上的影子也没见到,她忍不住低声问道:“父王他怎么不在这里?”
楚少渊笑容落了落,往东边看了一眼,低声道:“父王歇息了,在我们对面的屋子。”
婵衣有些吃惊,皇上执政多年,从来不会在白天睡觉,怎么今天却这样反常。
“……父王跟我们一起熬了一晚上抓刺客,”还是楚少渊开口为她解惑,“父王的身子这几年越发的不太好,现在刺客抓到了,自然是要歇息一会儿的。”
“那……”婵衣忽的想起在外头跪着的大臣,虽然看着有些狼狈,但如果单看外貌形容,应该是个挺和善的老人家才是,她忍不住问他,“大殿外跪着的是谁?”
楚少渊眼神淡淡落下,笑容也跟着有些冷,“内阁首辅梁行庸,他是户部尚书,既然查出了户部的问题,他这个尚书自然要以身作则,所以父王就罚他跪在尚书房了,你也不用太过惊讶,父王一向是赏罚分明的。”
婵衣恍然大悟,户部是钱袋子,既然福建的灾情查到了工部,那顺着钱粮往上查,自然顺藤摸瓜查到了户部那里,这也没什么难理解的,只不过让她觉得惊异的还是皇上会这样处罚梁行庸,几乎是不给他一点颜面,虽然说跪在了尚书房里,但外头的人又岂会不知道他为何而跪的?
这一世虽然有许多事都偏离了原本的轨道,但她相信梁行庸早晚会被皇上罢用。
与楚少渊说了一会子话,婵衣心中的烦躁也渐渐平息了下来,对着他这样一张笑脸,她还真有些生不起气来了,加上他要去福建,最少有半个月要见不着他,婵衣忽然就有些不舍,拉着他絮絮叨叨的叮嘱道:“千万要爱惜自己的身子,饭要按时吃,天气凉了,别忘加件披风。”
楚少渊笑得十分灿烂,用力抱了抱她,“我记下了,你也别贪嘴,原本就不爱吃饭,我不在家不许总吃甜食,要多吃些饭,你瞧你浑身没几两肉,别等我回来再瘦了。”
听见他这样说,婵衣也忍不住笑了。
她出了内殿的时候,脸上的笑容都没有落下。
还在外殿等候的夏世敬见到婵衣一脸笑意的走了出来,连忙上来问道:“皇上召见你可是有什么事?”
婵衣抿了抿嘴,看着夏世敬身边分明十分好奇,却硬是装出一副不在意,云淡风轻模样的大臣们一眼,心中有些想笑。
谢硠宁上来瞪了夏世敬一眼,道:“皇上召见安亲王妃自然是为了家事,你这么一惊一乍的做什么?”
夏世敬许是被谢家的这几个大舅子压制惯了,此时竟连气儿也不吭一声,让婵衣看着心中有些轻视,父亲从来都只会在家中逞威风,到了外头就蔫儿了。
她不理会夏世敬,转头对谢硠宁道:“我没有见着父王,夫君说父王歇息了,还说他要在宫里住一段日子,让我送了些日常用的物件来,父亲跟三舅不必担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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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0.谈谈
谢硠宁这么问也是担心婵衣年纪小,听不出皇上话里的一些深意,此时听见婵衣说根本没见着皇帝,只见到了楚少渊,心中微定,淡淡一笑道:“既然是送东西来的,那你便早些回去吧,宫里总不是久留之地。 ”
婵衣点点头,对谢硠宁跟夏世敬笑了笑,便出了宫。
周围的一众大臣纷纷艳羡夏世敬养了个好女儿,能够嫁给三王爷,还这般得皇上的看重,即便三王爷被皇上留在了宫里,也不忘将王妃唤来仔细叮嘱,这样的温柔小意,又有哪家夫君能做到的?
一番恭维直将夏世敬听的飘飘然,却让谢硠宁止不住的皱起了眉头。
而作为话题中心的婵衣却是一脸平淡的回了府。
刚进了碧水楼中,就看到锦屏一脸焦急的迎了上来,眼角眉梢之间满是急切,她不由得有些奇怪,开口问道:“出了什么事?”
锦屏一脸凄白之色,嘴唇紧紧抿着,在婵衣的催促之下,才缓声道:“娘家老夫人传了话来,说赵姨娘小产了,发作的很凶,赵姨娘身子大损,恐怕往后不能再有孩子了。”
婵衣愣住,她抬头看了眼锦屏,心中涌起一丝不祥之感,半晌才问:“是颜姨娘下的手?”
锦屏艰难的点头,脸上有些担忧,“王妃,老夫人说她不会再纵容颜姨娘下去,特来与您说一声,颜姨娘她已经被老夫人禁足在了西枫苑,只是颜姨娘身边有个会武的赵妈妈,此人功夫高深,颇有些难对付,另外还有就是老夫人写了一封信,请您转交给王爷。”
婵衣结过信来,一脸的疑惑,祖母若是有事与楚少渊说,直接来府里就好了,为何还要写信?她皱了皱眉,问道:“老夫人可有说过这封信只许王爷一人看?”
锦屏摇了摇头,“这个倒是没有吩咐过,只是来传话的安嬷嬷看上去脸色不大对,奴婢想大约是老夫人真的被颜姨娘气着了,王妃您看要不要送些燕窝或者鹿茸过去?”
婵衣想到先前在库房里囤着的血燕,连忙道:“将库中的血燕包几包给老夫人,还有上好的人参跟天麻也都包一些。”
她看了看外头的天色,从宫中回来也不过才到晌午,索性将诰命服一脱,换了件真丝大红袄衫在身上,将一头珠翠卸了一半下来,只留了两根金簪与一朵纱花,随手将信放到匣子里,这才吩咐道,“让门房备车,我回一趟娘家,吩咐大厨房今日的午膳不必做了,你跟锦瑟锦心随行。”
锦屏是不赞同婵衣回去的,毕竟出了这样的事,王妃若是控制不住脾气,与颜姨娘正面交锋,将颜姨娘伤了总是不好的,而且现下王爷不在府中,若是等王爷回来了,这件事也不好交代,但劝了几句,发觉婵衣根本没有在听,不由得有些泄气,只好去准备东西。
婵衣收拾好一切,刚坐上马车,天空就迷迷蒙蒙的下起了雨,虽只是小雨,却经不住这么三三两两滴滴答答,有一下没一下的落着,地上一片湿哒哒的。
到了夏府,下头的小厮连忙将又大又重的纸伞撑开罩在马车的车辕上方,而锦屏正好也是拿着伞的,所以婵衣走出来并没有淋到什么雨,却将夏府一旁等候的下人们都惊得浑身冷汗,虽然是夏府出嫁的姑奶奶,却因嫁了王爷越发显贵起来,下人们服侍的也更加上心。
夏府今日委实是有些不太顺,原本今日是给夏明辰与谢霏云的婚事下小定的,奈何偏偏出了这么一桩事,将喜事的兴致也败得一干二净,所幸谢家与夏家原本就是姻亲,家中的事务谢家也都知道的十分清楚,并没有因此而不满,只不过在提及颜姨娘的时候,大家都心照不宣的露出一副厌恶神色。
婵衣进了夏府,直接到了福寿堂。
夏老夫人显然是被气的不轻,此时正揉着胸口喘气,见到婵衣,连忙用手肘撑了撑身子站起来,惊讶道:“晚晚,你怎么回来了?”
说着一副想要给婵衣行礼的模样,婵衣哪里肯受她的礼,连忙将她扶好,“祖母,您年纪大了。就不必讲这些虚礼了,您每回都这样,吓得我都不敢回来了。”
夏老夫人这才作罢,脸上漾起一抹慈爱的笑容:“你的身份总是不同了,有些礼数却不能怠慢,否则还当娘家人张狂呢,”说着,脸色忽的沉了沉,“你这个时辰过来,是为了赵姨娘的事?”
婵衣点了点头:“这么大的事,我总要回来看看的,颜姨娘毕竟是王爷的姨母,等王爷回府了,我也好对他有一个交代,”不过话虽这么说,她心里到底是有几分不平的,言语之间便流露出了些端倪,“只不过颜姨娘这回实在是做的太过了,即便她是王爷的姨母,也不能轻饶了她。”
夏老夫人自然也是这个意思,挥手安抚她,“这件事你不必插手了,祖母自有分寸。”
婵衣却不想这么一次次的跟颜姨娘耗下去了,她抿了抿嘴,看向夏老夫人,眼里带着几分坚决:“我想与颜姨娘谈一谈,她这么三番五次的在家里搅合,大哥跟二哥还没有娶亲,家里就一团乌烟瘴气的,若是在娶亲当日闹出什么笑话来,岂不是拖累了两位哥哥?”
夏老夫人知道婵衣的性子向来不好,脾气又冲,怕她与颜姨娘两句不合闹腾起来,一时间也不知该不该答应。
婵衣却道:“祖母也不必为难,我只是与她说几句话而已,不会对她如何,何况王爷护她护的紧,我也不能真的将她如何了。”
这就是投鼠忌器,总不能为了打一只老鼠就伤了上好的瓷器吧,所以有些东西还是得慢慢磨。
夏老夫人这才点头应了。
……
到了西枫苑,婵衣一眼就瞧见院子里撑着伞静立着与颜姨娘说话的夏娴衣,忍不住眉头皱了起来。
夏娴衣真是属狗的,明明知道颜姨娘的一脱屎,却还偏偏紧巴着不放。到底是母女天性,旁人半点奈何不得,即便是她,也不过是提醒一二,可这提醒也完全是为了夏府的名声才会说的,而此时,她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这个必要,因为夏娴衣始终不受教。
颜姨娘原本就伫立在门边,见着婵衣,嘴角勾起一抹愉悦的笑容,声音虽然还有些沙哑,却在尾音处微微上挑,偏要挑出几分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媚意,看着她笑意盈盈的道了句:“哟,我们的三王妃来了,可真是让妾身惶恐啊,事情才出了不到一个时辰,就惊动了三王妃,啧啧……”
说话的神情是薄媚婉转的,可语气当中却充满着嘲弄之色,让人听着心中不舒服极了。
婵衣却没有颜姨娘意料中的怒气,倒是淡淡笑了,看着颜姨娘的神情带着些怜悯,“你大可再奚落我试试,看看意舒会不会一直帮着你。”
颜姨娘脸上的笑容立即散尽,一脸阴骘的盯着她,冷哼道:“你这个小狐狸精,别以为你那几下狐媚子,就能将意舒的心都勾到你身上,早晚有一天他会看清楚你的真面目,到时候你可别哭!”
婵衣止不住想冷笑一声,真面目么?不过就是说她将计就计的设计了颜姨娘罢了,她有时候会忍不住想,颜姨娘也不知是怎么长大的,长成了现在这般模样,就好似一朵花儿,长着长着就歪了,看上去是光鲜的紧,可内里的根都已经烂透了。
她声音轻慢:“只怕要颜姨娘等许久了,不过我倒是有件事想与颜姨娘商议。”
颜姨娘怎么可能会相信婵衣说要与她商议事情的鬼话,当下便赶她出去:“现下我不愿听你多言,你还是赶紧走吧,别一会儿闹起来脸面上下不去。”说完了,见婵衣冷冷的看着她,她不由得又去吩咐赵妈妈,可赵妈妈却纹丝不动的站在她身后,任凭她如何骂都不上前,似乎前面是洪水猛兽。
颜姨娘这才断定,一定是楚少渊吩咐过赵妈妈不得对婵衣动手,她才会这般熟视无睹自己的吩咐,不由得气结,说是外甥,说是记着她的恩情,可终究心还是向着外人,她一时间脸上的神情晦暗不明,显得有几分阴郁。
婵衣也不等颜姨娘开口了,她站在这里并不是来与颜姨娘聊天的,颜姨娘心里怎么想,或者想什么都与她没有半分关系,她冷声道:“娴衣的婚事如何来的,想来颜姨娘也知道些内情,她作为一个庶出,能嫁给诚伯侯府的嫡子,也算是她的造化,若是错过了这门亲事,你觉得娴衣还能不能找到比简公子更好的人选?”
颜姨娘的脸色立即便了,额头上青筋直跳,她脸色不善的看着婵衣,恨声道:“你若敢对娴儿做什么,休怪我翻脸无情!”
婵衣忍不住笑了,颜姨娘的威胁对她来说不过是张用纸画的老虎罢了,她冷冷的看了颜姨娘一眼,声音有些飘忽:“颜姨娘莫要以为我与你一般歹毒,娴姐儿好歹是我的庶妹,我再如何也不会对她做什么,只不过,娴姐儿这段日子以来一直在养病,也不见好,就不知道诚伯侯府的人会不会嫌弃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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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1.要挟
颜姨娘脸上一僵,神色发厉的看着她,都说谢氏名门淑女,教养出的女儿也是端庄大方的,谁会知道她小小年纪这样歹毒,竟拿捏着女儿的婚事来要挟自己。 .
颜姨娘眼睛里止不住的怨毒像是无数小刀子似得直直往婵衣身上投去,恨不得将她这样得意的神色狠狠的一巴掌扇飞。
而在一旁听她们这番言语官司早不耐烦的娴衣,猛然听见婵衣嘴里提及到她的婚事,心中大跳,立即开口道:“二姐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话还是你与我说的,怎么现在见着我姨娘回府,你为了对付她,就把这些都忘了不成?你若真的放出了这样的传闻,坏了我的名声,祖母定然不会轻易饶了你!”
婵衣心中只觉得可笑之至,什么时候一向不爱动脑子讲道理的夏娴衣居然也能这么头头是道的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若是放在之前,她说不准还要惊讶一番,可偏偏是颜姨娘回来之后,她只想笑一声,颜姨娘果然是夏娴衣的亲母,一切都为了她考虑周全。
垂了垂眸,她声音淡然:“四妹妹,你真以为你在云浮的名声很好么?母亲跟祖母一向替你遮掩,可你却总是让她们失望,现在又来与我说什么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先前怎么没有想到?”
娴衣怔住,她张了张嘴想要辩驳,可却被颜姨娘制止了。
颜姨娘冷冷的盯着婵衣,眉眼之间皆是寒霜:“先前是我看走了眼,竟不知道你这个丫头这样厉害,才会着了你的道,你莫要以为你成了安亲王妃我就奈何不得你,你需知道妻子可以有许多,可姨母却只有一个,你我二人若有一人必须要死,意哥儿选的绝不会是你!”
竟然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了么?
婵衣嘴角微微一掀,露出个似笑非笑的神情:“我一直以为颜姨娘你是个聪明人,没想到却是这样的愚笨不堪,”她笑着摇了摇头,一副不赞同的模样,“你现在闹腾的越凶,四妹妹往后在府里的日子就越不好过,颜姨娘应该知道,女儿出嫁之后倚靠的是娘家,即便意舒是四妹妹的表兄,到底也隔着一层,难道意舒能在四妹妹出嫁的时候背四妹妹上花轿?四妹妹出嫁之后万一在婆家受了委屈,难道还能让意舒出头不成?虽说他是表兄,但以他王爷的身份若真的出了这个头,难道姨娘就不怕他担上一个仗势欺人之名?而且即便意舒真的出了头,只怕婆家人更会瞧不起四妹妹,娘家人都不出头,却要一个表兄来出头,让外人如何看待四妹妹呢?”
说到这里,她轻叹一声,看向颜姨娘:“说来说去,到底不如家里两个兄长名正言顺,你现在在府里这样的闹,开罪了一府的人,四妹妹往后又要靠谁呢?”
她声音淡淡的,脸上的笑容也很浅,可说出的话来,却让颜姨娘心中大震。
颜姨娘从来没有想过这些,她从来不觉得往后女儿要靠谢氏生的两个哥儿,所以在府里的时候,她对夏明辰跟夏明彻两兄弟向来说不上好,尤其是这次回来,她的所作所为甚至已经危及到了夏明辰的婚事,可她依然不认为她的做法有哪里不妥,既然夏家人让她不痛快,那她也不会让夏家人痛快,而现在被婵衣这么一提,她这才意识到,原来女儿也是需要娘家兄长出头的。
看到颜姨娘脸色大变,婵衣忍不住笑了,颜姨娘就是庶出,更能体会没有娘家在身后撑腰做主的滋味,她一心一意的扑在娴衣身上,为的还不是希望娴衣往后不要再重蹈她的覆辙,可惜的是她被眼前的恨意蒙蔽了双眼,回府之后的所作所为皆是自掘坟墓。
赵姨娘如何她并不在意,因为她从小就不喜欢姨娘这种称谓的人,尤其是惹母亲难过的颜姨娘,更是让她痛恨,所以即便赵姨娘十分安分,她也实在喜欢不起来,只是赵姨娘肚子里的孩子却是无辜的,颜姨娘纵使再恨赵姨娘,也不该下手这样狠毒。
既然她无法让楚少渊不管颜姨娘,只好从颜姨娘的方面下手了。
婵衣看着颜姨娘挣扎的神色,淡淡一笑,“姨娘好好考虑,不急,总归离四妹妹大婚还有几年,等大哥跟二哥都娶了妻才会轮到四妹妹头上,到时候若有什么变故,也请姨娘不要忧心,总归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道理。”
她说完这句话,便起身走了,锦心在一旁连忙将伞撑得稳稳的,不让她淋一点雨。
而颜姨娘却是脸色发焦,异常难看,她不是听不出来婵衣话里的意思,但是……真的是不甘心呐!
娴衣急了,语带哭声的道:“娘,你说夏婵衣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她真的要破坏我的婚事?我本就不被苏夫人喜欢,若是再传出一个体弱多病的流言出去,只怕苏夫人更有理由退了这门亲事了,往后我要怎么办?我已经不如她了,难道连诚伯侯府我都嫁不得么?”
她一把握住娴衣的肩,神情郑重,“娴儿,你要记得,娘为了你什么都愿意去做。”
娴衣被她抓着肩,神情愣愣的,半晌才点点头,“娘您放心,等过几年我嫁了人,绝不会让她们再这样欺负你!”
颜姨娘却轻轻笑了,自己女儿有什么本事她当然一清二楚,只不过跟自己的女儿又有什么好计较的。
……
婵衣虽说是平心气和的与颜姨娘说了厉害便扭身走了,心里也知道颜姨娘会如何选择,可她就是觉得心里窝着一口气发放不出来,憋着让她有点难受,神色上头就带着些郁郁。
锦心瞧见有些不忍,想起先前楚少渊叫她过去问话的事,心中对婵衣越发的有了几分怜惜,只觉得自己主子这几日委实是受了些委屈,遂向锦瑟挤了挤眼,希望她能说些高兴的事,好让主子笑一笑。
锦瑟憋了半天,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着,半晌,扁了扁嘴。
锦心忍不住瞪她一眼,平日里话多的止都止不住,现在要她说个笑话,却半天张不开嘴,真是白白的浪费了府里那么多的米粮。
婵衣早瞧见这几个丫鬟的眉眼官司,忍不住叹息一声,在安亲王府的时候,她们毕竟是陪嫁丫鬟,什么都要拿着捏着端着架子,好让人不敢因为身边丫鬟而小瞧了她这个王妃,只有回了娘家才变得活泼了些。
锦瑟被锦心瞪得有些讪讪,再看向婵衣时,发觉她似乎脸上的郁色更深了,忽的福至心灵,想到一件事,张嘴道:“王妃,奴婢听说一件奇事。”
语气里透着股子诱人的好奇,说半句留半句,就是为了等人发问。
雨点嘭嘭嘭的落在纸伞上,声音有些沉闷,颜姨娘住的西枫苑离福寿堂并不近,所以她们走了半柱香的时间还有一半的路程,正好在路上说说闲话,打发这段沉闷的时光。
婵衣淡淡看她一眼,没有问出来,眸子里带着的意思却是,你这包打听,又打听到了什么。
锦瑟嘿嘿一笑,“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是奴婢的一个远方表舅家的女儿近日跟着表舅母一起去了朱老太太家当差,您也知道的,就是朱家小姐的那个朱家。”
婵衣点点头,有些好笑的看着她,“刚开始说是一件奇事,现在又说不是什么稀罕事,到底是什么事?”
锦瑟连忙笑着道:“您别急呀,听我慢慢给您道来,话说那朱老太爷当日在马车上受了惊吓旧疾发作,而小厮惊吓之下竟寻了歪脖树自尽,被路过的谢大郎君舍身救下,那小厮非但不感激,反到将谢大郎君数落一番……”
婵衣莞尔,锦瑟也不知是打哪儿学的说书先生的这一套,说起来还一套一套的。
锦瑟刚说完了朱老太爷被救的经过,说到了“朱老太太一连数日茶饭不思守着朱老太爷,直到朱老太爷如今能够下床行动,众人都嗟叹朱老太太与朱老太爷的情谊,就在这个时候,朱家二公子求见了朱老太爷,跪着求了朱老太爷要求娶谢家小姐谢霜云,朱老太太当时便发了脾气,奈何朱二公子铮铮铁骨,不屈不挠,硬是逼着朱老太太答应了这门亲事……”
婵衣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纠正她道:“铮铮铁骨说的是气节刚正不阿,可不是用在这里的。”
关于朱谢两家的婚事她倒是不知道这其中还有这么多的缘由。
朱璧是什么时候对霜云表姐起了心思的?
霜云表姐她真的能够忘怀么?
她心里忽然生出了淡淡的惆怅,不知是为了谢霜云,还是为了自己。
想到朱璧竟然能够为了霜云表姐去违抗朱老太太,那想必应当是很欢喜霜云表姐了,这样也好,至少霜云表姐能够得一头,往后的日子也不算太难过。
锦瑟说到这里也接近完了,只是最后又补了一句:“我表舅家姐姐是管正房茶水的,那一日原本端了茶上去,可听见里头吵吵闹闹,她又胆小,自然不敢触这个霉头,便在鹿顶的房子里等候,听见朱老太爷提到西北,说是二公子若是娶了王小姐,至少能够有一个好的前程,可叹二公子要美人不要江山。”
婵衣脚步一顿,不敢相信般的问道:“朱老太爷真这么说?”
锦瑟连忙点头,而后又赶紧摇了摇头,“奴婢哪里知道这些,都是我表舅家的姐姐说的,她平日里就嘴碎,也是进了府才好一些,可这些话她又不能与旁人说道,那日我轮休回家,恰巧遇见才说起来的。”
……
ps:落枕的感觉真的是好酸爽啊,昨天因为肚子太疼,以为是姨妈导致的头晕,今天不疼了才发现原来是因为落枕,怎么才能缓解啊,一天了好难受/(tot)/~~
522.狠心
婵衣忍不住皱眉,虽说朱家并不像谢家或者夏家这般有着渊源的家学,但祖上也是出过帝师的,尤其是朱太后的父亲更是辅佐过太宗皇帝跟武宗皇帝的,虽说武宗皇帝最后将朱家禁锢在了清河那么个弹丸之地,但却奈何不得朱家半分,还是让朱家成了天下读书人推崇的鸿儒之家,可见朱家人的本事。
这样的人家,竟然会让一个丫鬟轻易的就将在家中所见所闻都与自家亲眷说出来,还是远房的亲眷,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婵衣觉得自己又多心了,即便是让她知道了这件事,与她来说也没有半分的关系,还是说她最近因为事情太多,所以太过于小心翼翼了么?她忍不住摇了摇头,有些失笑,自己当真是有些草木皆兵,这样实在不好。
锦屏瞧见婵衣脸色不太好,瞪了锦瑟一眼,没好气的道:“往后你那个表舅家的姐姐再与你说这些,你可仔细一些,别被人将府里的事情给套出去了,那些人鬼精鬼精的,而我们王府又不比其他人家,但凡风吹草动都能让那些人嗅着味儿,若是影响到了王爷跟王妃可就不好了。”
锦瑟有些不服气的嚷道:“锦屏姐姐说这话可是冤枉我,虽说我平日没心没肺的,但咱们府上的事我比谁都着紧,她想要从我嘴里套话可难了。”
婵衣笑了笑,没有如同锦屏一般的数落锦瑟,毕竟身边伺候的人都是一同长大的,她们相处的时间要比两位兄长与她相处的时间都要多的多,她自然是信得过锦瑟的。
雨细细密密的下着,回了福寿堂就已经快过了子时,夏老夫人一直等着婵衣回来用膳,此时见她脸上平静,心中暗暗的放下一口气,吩咐人摆膳。
大约是许久没有与夏老夫人一同用过膳了,夏老夫人总是忍不住给婵衣碟子里布一些她爱吃的菜肴,一脸的慈和:“这些都是你爱吃的,虽说大厨房原来用的婆子你带去了一个,但总归是不如家中的菜色要好。”
夏老夫人自己就是出嫁女,自然知道女儿嫁了人之后,虽说婆家千好万好,但总归不如娘家自在,尤其是婵衣如今是王妃之尊,更不能随心所欲的做事,在王府自然是比不上在家里舒坦的了。所以夏老夫人忍不住就想将婵衣当做还未曾出嫁前那般的疼宠。
婵衣毕竟是两世为人,又怎么会不知道夏老夫人这番举动背后的意思,她心中不由得大为感动,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祖母待她总是好的,只不过,婵衣有些疑惑的看着夏老夫人。
“祖母,赵姨娘是什么时候查出来有孕的?怎么我一点都不知道?”自从赵姨娘来了府中就十分的安分,母亲既不是那些恶毒的主母,自然不会多加管制赵姨娘的小日子,况且即便赵姨娘再生下子嗣,与两个兄长也无碍,既然如此,那母亲跟祖母没有道理不让她知道的。
夏老夫人笑了笑,没有说话,只从神色上头看出几分阴郁之色来,却让婵衣心头一跳。
先前祖母说她有法子,难不成这个法子就应在了赵姨娘的身上?
她被自己的想法惊了一跳,连忙去看夏老夫人,瞧见她脸上神情越发的不好,也不知自己该说什么好,虽然说用赵姨娘肚子里的孩子去换府里的平静并不是不值,可是那毕竟是一条生命,怎么能够这样想当然的就下了狠手?
沉默许久,婵衣才艰难的开口道:“祖母,等我回去拿了牌子请御医给赵姨娘好好瞧瞧身子吧,总不能因为这么一件事,就亏了她。”
夏老夫人叹了口气,孙女向来聪慧,闻音知雅,这些阴私的事,她一个做长辈的如何好意思说出来,只是晚晚虽然聪明,到底心肠太软了,若是放到别的什么公卿人家倒也没什么要紧,可看着三王爷现在发展的势头,那必然是要争一争储位的,她太软了反而不是什么好事。
夏老夫人语重心长的道:“晚晚,你年纪也不小了,有些事还是要尽早考虑,祖母总不能看护你一辈子,很多时候还得靠你自己,你若是太软了,立不起来,谁也敢在你头上作威作福。”
婵衣握着筷子的手指一顿,心中虽然明白祖母说的全是对的,也都是为了她好,可是她就是没办法真的那么心狠,面对那些柔软的生命,她总是愿意用不伤害别人的法子来将事情办好,这点,她不但是比不上楚少渊,就连颜姨娘都不如,至少她们舍得下狠心。
她疲惫的点了点头,“祖母放心,我省得的。”
夏老夫人叹息的摇了摇头,哪里听不出孙女话里的无奈,只是既然已经嫁到了帝王家,即便身不由己也绝不能妥协,“晚晚,不是祖母一定要逼你做什么,你该明白,有些事不是你心软就能够解决的,往后的路还长,你若总是这样心软,只怕往后不必旁人来害你,你自己先将自己闷死了。”
婵衣垂着眸子没有说话,只觉得这个王妃当的实在没意思。
夏老夫人见婵衣这般,只好将有些话挑明了说:“你觉得颜姨娘跟赵姨娘有什么不同?”不等婵衣回答,她继续道,“赵姨娘若是安分,颜姨娘又怎么会回来之后头一个找她开刀?既然赵姨娘一开始找上了你,那便说明她不甘现状,你既然开头的时候还能利用她对付颜姨娘,怎么现在因为一个孩子却心软了?你要知道赵姨娘的这个孩子虽无辜,但他却不该托生在这个时候……”
说了一半儿,夏老夫人似乎有些感叹,长出了一口气,道:“你以为赵姨娘的孩子是怎么没的?这世上嫉妒你的人有千千万,你只怕遇见个像赵姨娘这般能够下狠心的人,在意哥儿那里就要吃亏,你说这样的人,祖母怎么敢任由她生下子嗣?”
婵衣听了之后只觉得漫天的冷意止不住的往身上扑,赵姨娘隐藏的也太深了些,她难道不知道有许多女子或者一生也怀不了孩子,她怎么舍得这样对待自己的孩子?
夏老夫人见她这般纠结的神色,忍不住加大力度道:“利用一切能利用的东西达到目的,而自己不费一兵一卒,这才是一个执政者最好的手段,你这般畏畏缩缩不敢上前,只怕还不等你到了意哥儿成事的那天就被人害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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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3.礼金
婵衣对于这样教导的话,多少还是有些抵触,所以只淡淡一笑,道:“晚晚记下了,祖母莫要忧心,晚晚总不会这点事都不晓得。 ”
婵衣胃口不是很好,吃了小半碗饭之后便不想再吃了,与夏老夫人告别之后,去了东暖阁看望谢氏。
谢氏这几日因着阴雨绵绵,不当心染了风寒,怕给婵衣过到病气,便没有与她一同用膳,只在屋子里简单的吃了些清茶淡饭,此刻正坐在杌子上捉了针线来缝披风。
婵衣见了忍不住念叨她:“您生了病还做这些干什么?不好好将养着,等过几日大哥跟霏姐姐小定的时候,您拖着病体岂不是更雪上加霜?”
谢氏忍不住笑了起来,她的小女儿总是这样关心她,让她心里暖暖的。
“这披风早做好了,”她说着将最后一针缝好,用银剪子将披风上的线剪断,拿起披风往婵衣身上披,“这料子还是先前你姨母晋了位份的时候赏赐下来的缭绫,我前几日收拾箱笼的时候翻出来,瞧见上头的花色鲜艳,正好给你做个披风用。”
婵衣定睛一看,这才注意到身上披风是鹅黄色的,花色是天上飞着的一行行秋雁,也算是应景,缭绫大多轻且薄,织的时候用纬线起花,因这种丝线极为细,做成披风秋天用来挡风是最好不过的,而且缭绫本身的花色就十分好看,所以不需要再往上头绣什么花色,单单上头秋雁展翅飞过云间的图案就已足够华美,这种品相的缭绫算的上是精品了,没料到母亲会拿出来做披风给她。
婵衣欢喜的看着谢氏,“母亲,这花样子可真好看,”她说着又低头去看披风上头的图案,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嘴里念叨,“您总是为我做这做那,我却没什么好东西孝敬您,这样好的料子,往后等大哥二哥娶了妻,您拿出来给她们,她们可要念您的好呢。”
谢氏宠溺的摸了摸她的头发,嘴里却打趣着她:“你从小就是霸王性子,若当真母亲给了她们却不给你,只怕你且要说母亲偏心呢。”
婵衣不依的在谢氏怀里滚了几滚,“母亲又嫌弃我,若说我是个霸王性子,那也是母亲养出来的。”
谢氏笑呵呵的揽着她:“都嫁了人还这样撒娇,也不怕被人看见笑话。”
婵衣扁扁嘴,“我就是七老八十了,也还是您的孩子,我跟自己母亲撒娇,旁人有什么可笑的?”说着将披风解下来,小心的叠起来,让锦屏收好,神情有些委屈,“倒是您,我这才出嫁不到一个月,您就开始拿我当外人了,往后等两个嫂子进了门,我岂不是要排到她们后头去了?”
“又胡说!”谢氏好笑的瞪她一眼,“霏姐儿跟清姐儿哪个你不认得?论起来她们与你可亲厚的多,母亲再偏心又如何偏得过你这个小魔星?”
婵衣笑着眯起眼睛来,母亲向来偏疼她,只是近几日的事情让她心里不痛快,见着母亲了,总忍不住想撒撒娇。
她微微敛了神色,转而问道:“大哥跟霏姐姐小定完了就要准备大婚了,可有选好日子?”
谢氏摇头叹了一声,“翩哥儿还没有成亲,只怕是要等着翩哥儿成了亲之后了。”
婵衣连忙又问:“不是说翩云表哥跟王家姐姐的婚事要成了么?”
谢氏道:“没有这样简单,你表舅母家现在是事情重重,你大舅母总不好在这个节骨眼上再添这么一桩事,只好将事情拖一拖,等过些日子风声平了再议,倒是翩哥儿过几日就要回湖广了,也不知这一去要多久才能回来。”
婵衣忽然觉得云浮世家的事情都堆积在了一起,就连大哥的婚事都这样艰难,她也忍不住叹了一声。
母女两个说了会闲话,婵衣见天色不早了,便与谢氏告了别,转身回了安亲王府。
雨下了一天,终于在临近傍晚的时候停了下来,空气之中布满了潮湿的水气,尤其是婵衣还住在碧湖边的小楼上,更是觉得天气有些阴冷,傍晚有风吹过,带着碧湖中淡淡的草腥气将屋子里甜腻腻的香膏气息都吹散了。
婵衣身上加了一件妆花比甲,手中捧了杯热茶,静静的坐着,听丫鬟们禀告今日府中的事务,茶盏中的热气氤氲起来,婵衣的脸在热气之下,熏的有些微红,袅袅的水气更是将她的面容染上了几分柔和。
她一边点头一边道:“……园子里原来的人手既然差事干的好好的,那就不必折腾来折腾去了,主要的是前院跟后院二门上的一些人手,虽说已经换成了我们的人,但还是要留个心眼。”
锦屏作为婵衣身边第一大丫鬟,这些事情自然是由她来料理的,她点了点头:“王妃放心,咱们府里大门也好二门也好,上头的人选都是王爷挑选了三次以上才定下的。”
楚少渊总是比她更有掌控一切的能力,既然是他安排的,那确实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只不过……他现在应该已经动身了吧,福建那样遥远的地方,虽说大舅跟二哥此时都在福建,但她多少还是有些担心的,怕如今来之不易的局面被人破坏掉。
婵衣不由得在心里苦笑,明明打定了主意不去理他的,可偏偏就是放心不下他,听见他要远行,总怕他跟上次去西北似得,带了一身的伤回来,她不是没见过他身上的伤痕,每一处都看着吓人的很,尤其是肩膀上头的伤更是错综扭曲的,让人可以想象当时的伤情是多么的可怖。
她正在胡思乱想,筱兰进来禀告:“王妃,定国侯求见。”
婵衣愣了愣,王珏怎么来了?
她眼睛看向筱兰,问道:“难道你没有说王爷现在不在府中么?怎么这个时候过来?”
筱兰回道:“奴婢跟侯爷说过了,侯爷说这些事与王妃说也是可以的,所以奴婢才会来禀告您。”
婵衣皱了皱眉,楚少渊不在,只她一人,会见男客的话,是不是有些失礼呢?可是王珏那么个冷清的小郎君,自制力十分的好,从不做孟浪的事,他说要见她的话,应该是什么要紧事吧。
她点点头:“那就请侯爷到花厅坐坐吧。”
……
王珏坐在花厅之中,手边是一盏醇厚的大红袍,茶香四溢味道又甘又醇,又解渴又能暖身子,将他奔波了一天的疲惫都堪堪去了大半。
隔着一道屏风,婵衣翻看了下手中的请柬,微微愣神,这喜帖上头的女子的名字,她怎么这么陌生?
她不由得抬头看了屏风后的王珏一眼,犹记得上一世他可是娶了殷朝阳的嫡女的,怎么这一世娶的却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子?蔡婉如这个名字怎么看怎么陌生,定国公夫人就姓蔡,难不成是定国公夫人家的侄女?
她轻轻掩了掩脸上的情绪,道:“侯爷大婚,到时候我一定到场,只是近日王爷被皇上留在宫里,也不知什么时候回府,若是侯爷有什么要紧话,可以与我说,我替你转告王爷。”
王珏微微一笑,虽说皇上很爱惜三王爷,但也不会这样留一个开了府的儿子在宫里住,他是知道些内幕的,所以他心中断定三王爷此时定是有要紧事,不过却没有将话说出来,毕竟安亲王妃是个女子,不好让她知道之后要忧心这些,所以他只是轻笑一声,道:“不打紧的,王爷既然有事,珏也不会强求,只是礼数不能失。”
婵衣点点头:“若是到时王爷没法子参加婚宴,我会派人去府上跟侯爷说一声的。”
王珏道了声好,然后站起来告辞。
送走王珏,婵衣忍不住发愣,这一世改变的人也实在太多了,对于前一世要靠联姻来保住爵位的王珏,这一世也能娶一个家世不显的女子了,实在是为他高兴,这样一来,王珏就不用重蹈前世的覆辙,想来往后也会越来越好的,她心里由衷的觉得好,毕竟王珏实实在在的救过她的命,所以她心里对王珏的印象还是很好的。
而就在王珏告辞没多久,筱兰又来禀告,说简安礼来了,也是说过了王爷不在,说要见见王妃的。
婵衣心中有些好奇,也不知简安礼有什么事一定要见自己才行。
到了花厅,简安礼已经在花厅等了约一炷香的时间了,猛地看见婵衣从门外走进来,身上穿着大红真丝袖衫,身上罩着一件妆花比甲,虽然还是那张美的让人不敢直视的脸,却带了几分轻愁,望向他的时候,眸子里一片澄澈的光芒,比阳光之下的黑曜石还耀眼。
他下意般的垂了垂头,再抬起来的时候,眼底也一片清明之色。
他将怀中一直揣着的匣子拿出来,递给婵衣:“原本王爷大婚,我该回来喝一杯喜酒的,只是福建那边灾情太严重,所以一直拖到现在,还请王妃勿见怪才是。”
婵衣一边缓缓的打开匣子,一边笑着道:“安礼公子严重了,福建的灾情更为紧要,王爷又怎么会错怪到你头上去?”
只见匣子里头码放着整整齐齐的银票,少说也有五六百两,她诧异的看着简安礼:“怎么这么多?”
他不是很穷么?怎么忽然富了起来?
简安礼笑了笑,道:“这是我的礼金,还请王妃不要嫌弃。”
524.梦境
简安礼笑容很淡,温文有礼,一如初见。
婵衣轻笑点头:“我替王爷谢过安礼公子了。”
简安礼顿了半晌才轻声道:“并不全是因为三王爷,还有夏小姐这么长时间以来的关照,”说着似乎想到什么一般,笑着摇了摇头,“我失礼了,现在应该改口叫夏小姐为王妃了。”
婵衣一愣,忽然就想起之前认识他的时候,她才刚刚重生不久,因为母亲的病而四处奔波,她是有心算计他,而他却是实实在在的帮了她,即便后来她真的替他做了些事,也全是因为先前她的不|良之心,说到底,她对他并没有那么关照,倒是他三番五次的救了母亲跟她,让她心中十分感激。
她淡淡一笑,却是将话题岔开了,问他道:“福建的疫病已经制止了么?这次回来可还会去福建?”
话题转换的太明显,简安礼忽的觉得有些不妥,因为自己先前对她生出的那份不明不白的情愫,让他不敢抬头看她的神情,只低声道:“已无大碍了,现下的都是些防治事务,有了萧小姐在瑾瑜身边,想来瑾瑜该轻松许多的,这一次我回来若无意外,应该不会再回福建了,毕竟我正与殷将军习武,课业上头耽误不得。”
听他这么说,婵衣原本提着的心也渐渐放了下去,只要福建的瘟疫平息,再往下就是政事上头的事了,而如今楚少渊去了福建擒了秦伯侯回来,剩下也没什么危险了。
她捧起茶盏浅呷一口,抬头看了眼简安礼,忽的发觉少年似乎又高了些,脸上似是被太阳晒得久了,没了平日的白皙,倒是发出些小麦的颜色,瞧着十分有朝气,她忍不住莞尔,“安礼公子越发清减了,去了福建这么久,如今又才回来,想来公子的生母一定十分心疼,该好好歇息歇息才是。”
她这样不动声色的关心他,让简安礼心中涌上一股暖意,他点点头:“姨娘确实有些忧心,倒是没有说别的,只是说男儿志在四方,让我不要忧心她。”
说着说着,竟说到了家长里短上头,婵衣忍不住笑了。
简安礼也察觉出了不妥,顿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默了片刻,道:“时间不早了,礼就不耽误王妃了,告辞!”
婵衣站起身来,吩咐丫鬟将简安礼送出去,心中淡淡的有些感叹。
他还是这样的温和,为人着想,相比之下自己反倒是重生一世,除了算计还是算计,实在是有些惭愧。
推开窗子,不知何时,天空中又开始飘雨,细细密密的雨滴无声无息,她在的碧水楼离着碧湖这样的近,竟然一点儿也没听见动静,凉风从窗子里漫进来,婵衣瞬时觉得身上有些冷,连忙裹了裹衣衫。阴雨霏霏秋雨连绵,仿佛一到了秋天,就连天上的诸神都要惆怅几分,整日整日落雨,一场秋雨一场寒,这话真是一点不假。
隔着窗户望着外头不断飘落的雨珠子,忽觉得能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也算不错。
夜色渐渐的染上了天幕,婵衣还是头一次自己一个人吃晚膳,原本午膳没吃多少,晚上就有些饥饿难忍,可一个人面对这么一桌子菜肴的时候,多少还是觉得有些孤单,筷子挑挑拣拣的,一桌子菜只动了几筷子,喝了一碗熬得极为浓稠的双菇肉茸粥,便一点儿胃口也没了。
晚上没有人在身边说话,婵衣多少还是有些不适应,洗漱完毕之后,丫鬟已经将窗户关紧,并且将屋子里头的几盏宫灯熄灭,只留了一盏羊角宫灯在窗边。
锦屏将银熏球里头的凝神香点燃,看向婵衣:“王妃昨日就没有休息好,今天还是早些安置吧,奴婢就在外间值夜,您若是有什么吩咐尽管唤奴婢便是。”
锦屏这是怕她一个人住不惯,才会这样细心,婵衣笑着点头。
沉沉进入梦乡之前,婵衣心里忽然萌生出一个念头,也不知楚少渊这个时候在做什么?现在又到了哪里,会不会遇见之前遇见的那些事情。
这一夜,婵衣睡的有些不安。
而远在云州边境,楚少渊正在云州境中最后一个驿站里歇息,也实在是因为连续赶了一天的路,加之昨天又没有睡,人困马乏极了,他随便吃了些东西,连洗漱都不曾,便倒在床上蒙头大睡。
睡的沉了,恍恍惚惚的他只觉得身子越来越轻,像是飘了起来,却不知是去了什么地方,抬头往四周看了看,这分明还是在宫里,他忽然奇怪了起来,明明赶了一天的路,早离开了云浮,更是快进了燕州,怎么眼下还在宫中?难不成他记忆混了?
身体却是有意识一般的进了云华宫,而云华宫却不是他住的那个样子,虽说院子里还种着许多应季的花木,可感觉却有些荒凉,宫门紧闭着,像是许久没有住人了的样子。
不应该呀。
他还在疑惑,忽然就听见耳边有人小声的说着话,他皱了皱眉,那声音虽然细小,但却绵绵不断,让他不得不凝神仔细去听,而听到那些话的下一刻,他的脸色急变,像是不敢相信一般。
“……皇上也不知怎么想的,便是再恨简七太太,也断没有在人死之后还这般折辱的。”
“你知道什么?皇上既然恨死了简七太太,那必然是不肯让她安葬在诚伯侯府的祖坟的,这般对她已然是不错的了,至少能够躺在冷宫里,还用了这样稀罕的冰晶做棺材,旁人哪里有这样的福气?”
“呸,什么福气,人都死了那么久,还不入土为安,我可是听人说起过,若是人死之后不能入土,那人就不得转世投胎,这可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只怕现在简七太太的魂魄也回不得地府,只能在阳间游荡,真正的孤魂野鬼……”那人说到这里,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你说我们日日守着简七太太的灵柩,会不会哪一天就被简七太太怨恨上,拉了去做替死鬼?”
与她一同咬耳朵的人还未出声,就听见一声暴怒的男声:“谁给你们的胆子,竟然敢在背后这样议论主子!”
楚少渊连忙探出身子去看,就发现这个出声骂人的男声竟然是张德福,他顿时心中一惊,忽的想到了先前那些没来由的梦,不知为何,心中涌上了不安之色,竟不顾旁人会不会看到他,一闪身便进入那扇闭合得紧紧的门中。
眼前的一切让他顿时瞠目结舌的惊讶起来,门后是一个布置的很温馨的屋子,一切都是他所熟悉的感觉,就像是从前在夏家的时候,去晚照的屋子里见到的那般,而唯一不同的是,屋子里的那张床上放置了一尊打磨的十分光滑的,用冰晶石做成的透明棺材,而里头躺着的人,如果他没有看错,那个人是——晚照!
楚少渊忽然觉得浑身冰冷,像是轰然一声,有什么东西狠狠的撞到胸口上,痛得他宛如剜心,他不知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分明他身上没有任何伤口,却痛得如此剧烈,他只觉得像是无法呼吸一般,单单看着棺木之中的人,眼睛就忍不住想要流下泪来。
忽然,屋子里的门被推开,他转头望去,整个人却呆住。
胸前绣着腾飞的五爪金龙图样,七色革带、象牙笏板,一身帝王打扮的男人踏了进来,乌黑的长发由金冠束起,男人的一双眼睛显得有些冷厉,那张脸十分精致,却染上了几分俗世的劳碌,显得有些疲惫,而眼角下那颗殷红的朱砂痣却让他那张散发着寒意的脸多添了几分暖色,尤其是在视线移到冰晶棺木的时候,男人脸上的寒意终于一点一点散去。
“…姐姐……”男人做到床边,静静地凝视着棺木中的人,眼中满是恋慕之色,像是这一刻天地皆远去,只留下眼前这么一张娇美的容颜。
男人的手轻轻抚摸上冰晶棺木,沿着棺木之中女子的轮廓缓缓而动,像是在抚摸她的脸颊一般,这般盯着看了许久,他轻叹一声,“你总是不喜欢我的,不论我做什么,你的不喜欢在对着旁人的时候还会遮掩一下,可对着我却从不遮掩……”
低低的叹息,像是揉进了无数的委屈跟情意,声音里都带着些哽咽,男人忽而笑了,笑容却不纯澈,脸上的神情分明不舍极了,“既然你不喜欢,那我便不逼你,往后,你还是做我姐姐吧,只是不能离我再远了,让我一转身就能看见你,这样你无论去了哪里,我都能找到你,你说好么?”
室中一片静谧,自是无人回应的。
男人笑了,自言自语般的道:“既然不答,那便是应了,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说完了,男人便转身出去了,竟像是看不到站在一旁的楚少渊一般。
而楚少渊的一颗心却直直的往下坠,那男人分明就是他!而且还是数年之后的他。
他一直知道,对于皇位,他势在必得,所以他从不担心皇位不是他的这种事情,他更在意的是身边的人。
可这个梦境却像是摧毁了他的人生一般,他几乎不能想象,如果没有晚照,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525.番外——回忆
我一直知道,我与旁人是不同的,不止是因为我生在帝王家,是文帝的第三子,更是因为我从一岁的时候就开始记事了,而且许多事情通常记一遍就不会忘记。 .
我记得我的母妃跟我的父王,我记得皇后,记得贤妃,记得庄妃,还记得淑妃,这些时常在父王身边的人,我一个不差的都记得清楚,而我记得更清楚的是母妃身上有好闻的兰花香气,母妃总是温柔的抚摸着我的头发,语气里有说不出的宠爱。
“意儿意儿快快长,长大之后母亲给你娶一房好看的媳妇,成家立业和和美美,”母妃每回这样说完,有时后面还会再添一句,“万万不要像你父王一般。”
虽然我听不懂母妃话里的意思,但我知道我很喜欢母妃,看到母妃的笑容,我也忍不住觉得高兴。
母妃嘴里总是时常哼着柔和的歌,轻拍我的背脊,在母妃的臂弯里嗅着母妃身上香香甜甜的味道,我总能睡的很香,只是我不明白为何母妃眼中总有一些我看不懂的情绪,不像高兴,也不像欢喜,倒像是淡淡的忧思。
可惜我还没弄懂的时候,母妃就死了。
母妃死的时候,我不过才两岁大,可那一日我却记得十分深刻,鲜红的血液从母妃嘴里不停的涌出来,将母妃最喜爱的波斯长毛地毯都染红了,母妃倒在地上,身边还站着皇后的心腹徐姑姑,皇后得意洋洋的看着母妃,皇后说的话,我至今难忘。
“你不要怪我心狠,你该知道这不是我的主意,若你安安分分,也不会遭此杀身之祸。”
母妃奄奄一息的倒在地上,眼里的光芒在听见皇后的话时黯淡下来,半晌才抖着声音问:“是六郎?他容不得我们母子了么?”
皇后微微一笑,笑容当中有着怜悯跟淡淡的嘲弄:“你知道你错在哪儿么?你错就错在太聪明了,女人还是安分一些的好,如你这般什么都要拿捏在手里,皇上他又如何不忌惮?更何况你还知道那么多不该知道的东西,若我是皇上,我也断然不能放过你,如今只要你一人的性命来换三皇子,已然是最大的宽容了!你可别不知足。”
母妃呆滞片刻,忽然凄厉的笑了,那种笑声之中揉进了许多我听不明白的情绪,总之我不喜欢,我不喜欢这样的母妃,我不要母妃倒在地上。我急急忙忙的想爬过去,就见到母妃嘴里的血越发往出涌,我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人能有这样多的血。
我手脚并用的努力往过爬,却被徐姑姑一把按住,小小的身子使不出力气,被按得紧紧的,我慌乱的叫着:“母妃!母妃!”
皇后却冷冷看了我一眼,“三皇子这样小,真是可惜了,徐姑姑,带他出去吧,这样血腥的场面实在不适合让他一个小孩子在这里,好歹姐妹一场,我送送宸妃。”
徐姑姑得了吩咐立即将我抱了出去,即便我再如何挣扎都没有半点用,那一刻我慌的不知所措,只知道母妃被皇后欺负了,我放声大哭起来,小孩子的哭声尖锐又高亢,每每我这样一哭,父王跟母妃总会手忙脚乱的哄我。
可这一次我身边只有徐姑姑,她用力按住我的嘴,不许我哭出声音,我用力去拍打徐姑姑,可却半点也撼动不了徐姑姑,她依然死死的捂着我的嘴,就连我哭的有些喘不过气来都不理。
那一刻我才真正的明白了,徐姑姑也好,皇后也好,她们从来都不喜欢我,原来先前在宫中的种种都是假的,只有母妃跟父王是真切关心着我的。
我哭的累了,便睡着了,等到再醒过来就换了个天地。
那个抱着我的人有着跟母妃十分相似的模样,可眼角下头却少了一颗朱砂痣,而且眼睛里也没有母妃那种柔和宠爱的光,让我立即大声哭喊出来,“母妃!母妃!”
那人眉头皱了起来,有些无措的看着身边的人,“虽说皇上传我入宫是为了三皇子殿下,可我向来就不会带孩子,这可如何是好?”
身边的人神情算不得好,淡淡的安抚道:“颜小姐哄一哄三皇子吧,总这样哭要坏了嗓子的。”
然后我知道了,这个跟母妃长得有七八分相似的女子竟是母妃的姐姐,我的姨母。
姨母进宫并不快活,她被父王放到了离静远宫很近的秋水阁,父王却从来没有到过秋水阁,而母妃居住的云华宫因母妃的亡故被布置成了灵堂,再不适合我住,我便被父王交到了姨母的手里。
母妃的葬礼轰动一时,是以皇贵妃的规格安葬的,而且是葬到了父王寝陵的旁边,那个地方除了历代的皇后,是没有人有资格能葬在那里的,可父王偏偏排除了万难,将母妃葬到了那里。待到母妃下葬之后,姨母说想去云华宫看看,整日整日的说,而我也想母妃,便与姨母一道偷偷去了云华宫里。
我没想到之后会被困在云华宫,看着云华宫冲天的火光,姨母彻底绝望的坐在地上,连我也不管了,她嘴里不停的念叨,可火光太大了,我一句也没听见。
我只觉得呼吸越来越艰难,闭上眼睛之前,我想大约我是要去找母妃了,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再睁开眼睛,我有些蒙了,眼前这样破破烂烂的屋子,难不成是云华宫被烧成了这般?那母妃最喜欢的那盆兰花岂不是也被烧死了?我急忙爬起来去看窗台,从窗台边上望出去,是姨母站在那里,正与一个男人不知道说些什么,神情激动。
不知那男人说了什么,姨母沉默了许久,才点了头。
然后姨母进了屋子,她看到我醒来,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却还是笑了笑,问我是不是饿了是不是渴了,笑起来的样子与母妃十分像,我看着看着就想起了母妃,忍不住就哭了出来。
那时候我才两岁,我不知道姨母这个样子叫强颜欢笑,我只知道我不喜欢姨母的笑容,我只知道我想母妃,我想去找母妃,可似乎我永远都找不到母妃了。
……
ps:忍不住写了男主前世的番外,这个只是额外的故事,在脑子里想了很久了。
526.番外——相遇
那些日子里充满了哀伤,即便我只有两岁大,可我却真切的懂得了什么叫难过。
整日整日的躲避,姨母虽没有说什么,但从她脸上我却看得出她的疲惫,即便我年纪幼小,但我却知道姨母为了躲避那些人的追杀,不得不委身给一个男人,每每那人来的时候,姨母总会忍不住发脾气,而那个男人就温言细语的哄着姨母。
有时候我看着这样肖似母亲的姨母,我都忍不住想对姨母说,为什么不去找父王?为什么要跟奇怪的人在一起?那男人哪里有父王半分风华?更别提每每面对姨母时的唯唯诺诺,便是面对我的时候,那人也是卑躬屈膝,与宫里的奴才无二。
这样的人,到底有什么地方出彩,值得姨母托付终身?
有一回我忍不住问了出来,姨母愣了一下,酷似母妃的脸缓缓转过来看着我,眼睛里发出幽幽的光芒,“意儿,你需知道,世界上不是所有的人都能与你父王相比的,何况,有些时候,人是没有选择的。”
这是姨母头一回与我说这么长的话,平日里都是问一问饿不饿冷不冷,甚至甚少抱我在怀里,姨母总说男孩子不应该娇气,我便没有再讨姨母的抱,我知道姨母纵使再像母妃,也不是母妃。
渐渐的,姨母的肚子大了起来,就跟宫里淑妃娘娘的肚子似得,那时候母妃健在,我被母妃抱在怀里,想去触一触淑妃娘娘,母妃连忙制止了我,歉意的对淑妃笑,然后对我说淑妃娘娘肚子里装着个小弟弟,不许我胡闹,我便仰头睁大眼睛好奇的盯着淑妃。
一想到母妃,我就难过的喘不过气来,忍不住大声的哭出来,姨母在一旁眼神哀怨,“意儿,你吵到姨母肚子里的小弟弟休息了。”
然后我便乖乖的闭上了嘴巴,不再像以前那样肆无忌惮的嚎啕大哭,因为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会把我的眼泪捧在掌心的人已经不在了。
随着年岁增长,我渐渐的开始长大,身体开始抽条,不过才四岁,就长得比寻常五岁的孩童还要壮实,有一日那男人来了,沉默的盯着我瞧了许久,转过身对姨母说:“再这样下去是瞒不住的,你想想办法,不能再这么疯长了,否则到了府里要被人瞧出端倪来的。”
然后姨母便开始控制我的吃食,平日里总是不许我吃饱,有时我饿的两眼发晕便偷偷的从后门跑出去,我们住在广安寺胡同,我便总是偷跑到广安寺里,趁着僧人们不注意的时候偷拿供桌上的果子饱腹,有时也会被人瞧见,便遭来一顿毒打然后将我驱逐出去。
那些日子我总是偷偷的躲在暗处哭泣,眼泪无声无息,被风一吹,脸上一片冰凉。
我很想念母妃,很想念父王,可我却不敢对姨母说,因为有一次我对姨母说了我的想念,姨母的脸上立即浮现出一种我很不喜欢的类似于怜悯的神情,她语气哀怨的说:“你父王不要你了,不然也不会派了燕云卫来追杀你,若不是看在你是妹妹唯一的子嗣,我也不会将自己陷在这样的境地!”
自从被姨母带出宫,我便感觉到姨母的怨恨,虽我年纪不大,但在母妃的云华宫里,我见到过无数次那样的眼神,强烈的带着浓浓恨意的目光,来自父王的那些嫔妃们,她们在对上母妃的时候,眼睛里大多都是这样的光芒。
后来我渐渐的不再痴缠着姨母,在我心里姨母终究不是母妃,虽姨母也温和也会用宠爱的眼神温柔的语气说话,但那大部分是放在娴姐儿的身上,只偶尔在我帮姨母看着娴姐儿的时候,她才会说一句:“意哥儿真是好孩子,是娴姐儿的好哥哥。”
可我一点也不愿意当这个哥哥,我不喜欢成日娇滴滴哭个没完的娴姐儿,更不喜欢她脆生生的喊我“意哥哥”,因为往往这个时候,她总是想要霸占我喜爱的东西,无论是风车、纸鸢还是竹蜻蜓,我都不愿意与娴姐儿一起玩,因为无论娴姐儿高兴或者不高兴,姨母都不会高兴,她会说:“娴姐儿是女孩儿,你这个当哥哥的怎么能带着娴姐儿做这些危险的事!万一竹蜻蜓划到娴姐儿怎么办?万一放纸鸢的时候娴姐儿摔倒怎么办?”
在姨母的眼里,娴姐儿比纸糊的人还要不结实,还要容易受伤。
姨母这般紧张娴姐儿让我觉得不舒服,好像全天下只有娴姐儿有娘亲疼似得,我也有母妃疼,只不过母妃她再不能在我身边了而已。
这样的日子持续一直到我六岁的那一年。
那一天我依旧因为没有吃饱饭而偷偷的去了广安寺,在拿贡品的时候不当心被胡同里的其他孩子发现,一群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孩子围着我不停的厮打,我跌倒在地上,他们甚至伸出脚来踢我的脸,我浑身疼痛,却因为没有吃饭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我躺在地上哀哀的想,身上的衣裳一定很脏了,今日回去大约又要被姨母说教了,就听一声娇呵:
“住手!”
那群孩子愣了,转头去看,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小女孩儿,只有四五岁的样子,却是通身的富贵,我在地上趴着,一边护着脑袋从那群孩子腿间站立的缝隙处看到了那个女孩儿。
女孩儿小小的手小小的脚,整个人看上去还没我高,可脸上的表情却是那样的神气,她高高昂着头,像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公主,对那群孩子说:“你们要不要脸?一群人欺负一个人,再不住手我可要回去告诉我爹爹,他是在大理寺办差的,我让爹爹把你们都抓起来,关到大牢里,看你们往后还怎么欺负人!”
许是人都欺软怕硬,那群孩子见女孩儿这般神气,又想到今日小沙弥说寺里确实来了不得了的大人物家里的家眷,当下就四散开来,再不为难我。
我被打的躺在地上,腹中饥饿难忍,一时也没力气爬起来,便呆呆的看着女孩儿一步一步迈着小短腿移过来,粉嘟嘟的小脸上还带着好奇,似乎是在想,怎么还会有这么笨的人,被打了还不知道要跑,现下人都走了,还不知道爬起来。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生气起来,要不是我吃不饱肚子,我又怎么会去偷吃贡品,刚才小女孩说她爹爹是大理寺办差的,我便想要着若是父王此时在这里,断然不会看着我被这样欺负!
小女孩像是好奇一般站在那里看了我好一会儿,才缓缓的蹲下来,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你不会是被打傻了吧,地上不冷么?怎么不起来呢?”
我忍不住“哼”了一声,有些不想理会她,有什么了不起的,我父王比你爹爹要厉害的多了。
忽然肚子咕噜噜的叫了起来,就像是将我的弱点出卖了一样,我恼怒极了,也不管是不是头晕的很,手脚并用的爬起来。
眼前忽然出现一只香香的小肉手,手里拎着一只包裹着东西的帕子。
“我带了栗子糕,你要不要吃?”女孩儿眨了眨眼睛,像是等着我应她似得,许久了见我不说话,她有些沮丧,“你不爱吃栗子糕么?很好吃的,是母亲特意让苏嬷嬷做来给我吃的,霜云姐姐我都只给了她一块……”
她一边说,一边用肉乎乎的小手解开帕子,帕子里头包着的果然是栗子糕,还散发着淡淡的栗子香,我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口水,我觉得脸皮有些紧,想移开视线,就看到女孩儿捻起一小块栗子糕,自顾自的吃了起来,像是一点儿也没注意到我似得。
看着金黄的栗子糕被她咬了一小口,我忽然有些记不清以前母妃喜欢吃的点心都是什么了,母妃……我已经许久许久没有像今天这样的想念过她了,我心里忽然很难过,要是母妃在的话,我就可以嚎啕大哭,可以不用顾忌的撒娇打滚,因为母妃一定会心疼我,一定会给我做好吃的栗子糕,一定不会让人欺负我。
忽然,手里被塞进了那一整个帕子包裹着的栗子糕,然后是女孩儿清脆的声音。
“喂!你别丧着脸啦,母亲说过,小孩子不能挑食的,不然要长不大,你看你一定是不爱吃栗子糕,所以才会长得这么弱,你乖乖的吃了栗子糕,会长的比我大哥哥还高,往后就不会再有人敢欺负你啦!”
女孩儿脸上信誓旦旦的模样那样好看,我再忍不住的笑起来,点点头便就着帕子把里头包着的栗子糕吃的干干净净。
许是我吃栗子糕的样子有些急,女孩儿呆愣愣的看了好一会儿,冒出一句:“大哥哥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江湖儿女向来不拘小节,呐,我有两个哥哥,还少个弟弟,你要不要做我弟弟与我义结金兰?”
我听见女孩儿的话,一口栗子糕堵在嗓子眼里,险些没咽下去,她看上去才多大,就知道与人义结金兰了?她大哥哥难不成还是个绿林好汉?
女孩儿有些嫌弃的看着我,挣扎了一下,才伸出手拍了拍我的背,帮我将那口栗子糕顺了下去,一边拍一边摇头,“真是太弱了,唉,罢了,”她说着,将手里攥着的一个温润的物件塞到我手里,“这玉蝉就是信物,往后你若是被人欺负了,就到宝瓶巷子的夏家,跟门房通禀一声找我,恩……夏二小姐,我让大哥哥帮你出头。”
许是女孩儿的眼睛太澄澈,我竟然觉得心里暖暖的,像是一道光照了进来,耀眼明亮。
……
ps:小意很喜欢这种青梅竹马的梗,不知不觉字数写的有点多,然后就是,下一章还是番外,有点停不下来的赶脚。
527.番外——情动
女孩儿终是被她的家人找到了,只是女孩儿的乳娘很不喜欢我,并且用嫌恶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对女孩儿说:“小姐的身份高贵,怎么能与这样低贱之人玩耍呢,若是被这些叫花子冲撞了可如何是好?”
乳娘的话让我感到自己十分的卑微,让我很不喜欢,我正要发脾气,就听见女孩儿开口道:“乳娘不许这么说他,他不是什么叫花子!他是我刚认的弟弟!”
单单这么一句话,就将我浑身的怒火平息了。.w .
女孩儿走之前冲我挥了挥手,不忘叮嘱道:“往后要是再被人欺负了,记得来宝瓶巷子找我。”
我笑了笑,没有应。
姨母是不许我私自去那么远的地方的,平日里也只许我在胡同里玩,若是走的远了些,姨母定然是要急的,我们在外头讨生活原本就艰难,我亦不愿总让姨母忧心,何况如今还有一个娴姐儿,只怕我万一走丢了,姨母未必会来寻我,我嘴里虽然不服,但心里还是知道的。
只不过自那天过后,我便更加频繁的出入广安寺,有时还会遇见那些不讲道理的孩子,更多时候我会因为那天的事,被他们揍的惨不忍睹,只是我再没见过那个女孩儿,我心里不由得有些沮丧。
这样的日子过了大约有半年左右的时间,我长到了七岁大,有一天不当心误入了一个园子,莫名其妙的救了一个浑身血污的和尚,自此之后便有了授业恩师,传授我一些拳脚功夫,我自是十分欣喜的,我学会了拳脚功夫,往后再遇见那些人就不必再害怕了。
和尚师傅虽然十分严厉,但他除了没有告诉我他的来历与法号之外,对我却是极为好的,时常会拿素斋与我吃,我嘴里吃着素斋,心里却在想,不论多难,我都会努力下去,万不能辜负了母妃给我的这条性命。
日子不知不觉过了两年,待到了九岁,我终于走出了广安寺胡同。
姨母拉着我的手抱着娴姐儿坐着马车到了夏家,是宝瓶巷子的夏家,姨母说往后我就是夏家的三爷了,再不会被人欺辱,姨母说往后一定会帮我讨回我的东西。
彼时我不过是想着,若能是那个女孩儿的家就好了,没料到梦想成真,我在花厅里看到花厅当中端端正正站着的女孩儿时,心中满满欢喜之色,虽我这几年并未去找她,但心里总挂念,也不知那个神气的女孩儿如今可好,眼下真的见着了,我不由得觉得真是和尚师傅说的,缘分如露亦如电。
可惜还不等我高兴完,就听见一句极为小声的冷哼:“叫花子,眼睛贼兮兮的讨厌死了。”
我顿时犹如被人泼了一桶冷水般,怔愣的看着她,根本不敢信这话是她说的。
她却任嫌不够似得,眼刀子直往我身上飞。
老太太笑着在耳边说:“晚晚,这是你三弟弟意哥儿,这是你四妹妹娴姐儿,你往后就做姐姐了,你不是一直想有个弟弟妹妹么?还不跟意哥儿、娴姐儿打个招呼……”
她却一点儿也不乐意,大声嚷着:“我才没有叫花子似的弟弟妹妹!你们干嘛非要来我家?”
她就像是一个被惯坏了的孩子,当着众人的面儿给我们难堪,姨母眼睛赤红,忍不住嘤嘤哭泣起来,应当说自从出了宫,她还未曾受过如此大的羞辱,我也静默不语,实是有些不知所措,我不明白为何她明明曾经帮过我,还表达过对我的关怀,此刻却像是换了个人似得,傲慢无礼的令人讨厌。
终是以大太太打了她屁股外加老太太罚了她闭门思过将这事落了幕。
姨母进夏家第一天就被狠狠的踩了一头,此后的日子过的小心翼翼,犹如惊弓之鸟,虽那男人对姨母极好,但姨母乖觉,从不让人抓到什么把柄,待大太太十分恭敬,不出几年大太太染病,府中的中馈便被姨母握在了手里。
许是手中有了权利,姨母原本张扬的性子也一点一点的回来,晚照眼里对我们的怨怼也日渐大盛。
去了宗学之后,我才渐渐的明白过来,嫡出子女对于庶出的子女向来是不喜的,所以晚照这般反应实则是情理之中,便是我也不能多强求。
只是那一日留在心里的那个女孩儿太过明媚耀眼,让我竟然无法舍去那分执念。
又过一年,我十岁的时候,那一年夏日的云浮不知为何闷的让人发慌,老太太身子不适,回到信阳避暑,顺道带上了我们几个小辈,那是我头一次离开姨母跟着一个外人,眼前的一切都让我觉得新鲜,就连晚照时不时的冲我飞眼刀子我都觉得她比往日更可爱一些。
我委实是被关了许久。
途中经过一间禅院,老太太常年礼佛,自然是要在禅院之中歇息的,我们几个小辈便在禅院当中玩闹起来,我身边的小厮夏琪打听到禅院外头有一大片的桃林,说现下桃子可以摘了,每一只都沉甸甸的挂在枝头,我那时不知哪里来的胆子,竟单枪匹马的跑去桃林摘桃子。
外头的桃子果然是又大又红,而且皮薄多汁,让人垂涎欲滴,我不顾桃林之中有守林恶犬,摘了满满一兜桃子便急急往出跑,结果身后跟了四五条恶犬,我惊慌之下不辨方向,不知跑到了什么地方。
天色渐渐的黑了下来,我抱着一兜桃子在处处陌生的地方转着圈子,不知如何是好。
耳边除了猎猎风声,没有一点儿别的声音,恐惧感从四面八方向我压迫过来,我瞬间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数年前,母妃倒在面前的时候,我也是像这样无能为力。
就在我束手无策的时候,忽然听见微弱的呼声:“……夏明意…夏明意……你在哪儿啊?该死的夏明意,你跑到哪里去了……最好别让我找到你,不然一定要你好看!”声音里带着恼意跟愤然,明明算不得什么好话,可在我耳朵里宛如天籁。
我连忙往声音处跑去,就见到乍然出现如同小仙女似得晚照,手里还拎着一盏燃的正烈的暖黄灯盏,火光在纱做成的罩子里一跳一跳,在还未曾完全暗下来的夜色之中,如同林中精灵一般,我不由得心中大跳,只觉得上天终究还是待我不薄的。
她却像是被我吓了一跳,险些扔了手中灯盏,看清是我的时候,一个好脸色也没给我,语气比先前更是差了不知多少:“你没带脑子出门么?竟然一个小厮也不带便溜出来,还只是为了一兜桃子,你这般小家子气,让人知道了还当是我母亲苛待了你,连个桃子都克扣你,不许你吃似得,你知道你不见之后,祖母有多着急?全家人为了找你,禅院里里外外翻遍了都,你可倒好,躲在这里嘻嘻笑着吃桃子……”
我被她教训的哑口无言,心中也知是自己理亏,垂下头不敢做声,直到她骂得累了,不再出声的时候,我忍不住将兜里的一个桃子在衣袍上擦干净绒毛,递到她手边,软声软语的讨好她:“姐姐,别生气了,我知道自己做错了,你骂了这么久,吃个桃子解解渴吧。”
她忍不住厉色的瞪了我一眼,不过才八岁大,就比先前更多了几分派头,光洁的小脸上是一副被娇宠惯了的傲色,却让人觉得骄傲的理所应当,她是家中的嫡长女,自然应该被人宠爱,被人呵护在掌心。
我跟着她走了半柱香左右,渐渐的出了桃林,天色也已经黑了下来,晚上一点儿光亮也没有,只有她手里的这盏灯微弱的散发着光亮,然后我发现,她也迷路了。
我们兜兜转转的不知绕了多少圈子,终是没能在那夜绕出去,明明禅院离着桃林不过只有一刻钟的路,可我们走了大半个时辰都没走到,我不由得想起了在广安寺胡同住的那段日子,那个说书人嘴里的那些光怪陆离的聊斋故事,浑身一颤,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我连忙伸手拉住她,“歇一歇吧,或者不然我们换个方向。”
她额头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心中想必是焦急万分的,听了我的话之后,忍不住又厉色的瞪了我一眼,方才妥协似得在路边找了一块石头,用汗巾铺好才坐了下来。
那个晚上,她离我很近很近,我们前面只有一盏微弱的灯照着路,可她的侧脸却十分的柔和,一双沉静的眸子在灯光下更显澄澈,我的心一下就平静了下来,等到再起身的时候,她听从了我的建议,我们换了个方向,再次入了桃林。
未走几步路,就听见林子里的恶犬朝我们的方向扑过来,她拎着灯盏一时间像是被吓傻了,愣愣的看着那两只足有一人高的恶犬迎面扑过来,我吓得连忙一把将她拉到后头,自己迎上了那条恶犬,习的拳脚功夫恰好能够派上用场,我心里正高兴,忽然就看见越来越多的恶犬往我们的方向跑了过来,我当机立断,拉了她的手就跑。
她先前走了那么长的路,已然体力不济,此刻更是被我拉的跑的跌跌撞撞。
我慌不择路,不当心一脚踩空,竟然带着她落进了此处猎户挖的陷阱之中,两人的冲力直接压塌了陷阱,也将陷阱中的竹片深深的扎进了我的腿里,钻心似得疼痛,让我忍不住闷闷哼了一声。
她立刻察觉不对,转过头看着我,灯盏早在路上被她掷到恶犬身上,无月的夜十分的暗沉,她眸子里的光在夜色中让我有些看不清。
许是我们忽然消失,恶犬没了方向,在我们落到的陷阱附近转悠了几圈便散了。
她手脚并用的开始往上爬,竟然一句话也没有对我说,我不觉有些心凉,腿间的痛楚越发明显起来,等到她爬了上去,再伸手给我的时候,我竟没察觉到她的意图。
她有些恼了,“你愣着做什么?不赶紧上来,还打算在里面呆着过冬么?”
我忍不住笑了,手递给她,她半拉半拽,我手臂也撑在陷阱一旁用力,终是从陷阱里爬了出来,可腿上的痛楚更明显了,我感觉有温热的血液从那个伤口当中不停的淌下,似乎将我的裤管都浸湿了。
我走不了,不由得低声道:“不当心扎着腿了,我疼的动不了,你先寻路回去,再让人来找我。”
她低头看了看我,忍不住抱怨:“你真是麻烦!”
我心中发酸,还来不及埋怨她这话有多过分,就感觉腿上忽然传来温柔的触感,我吃惊的看着她,就见她将我的裤管往上推了几分,露出那个伤口来,暗色的夜里温热的血液流淌的虽不算快,但也不慢,竹片犹在腿上不深不浅的扎着,她忽然用汗巾在我的腿上离着伤口不远的地方系紧,伸手去拨动竹片,我刚要喊疼,她已经将竹片拔了出来。
然后唇便覆了上去,将伤口上还在淌着的血吸了几下,吐在一旁,又用怀里的帕子小心包好了伤口,才站起来,手伸向我,“你看看能不能试着站起来……”
我颤抖着站了起来,就发觉她已经在我面前半蹲下来,我大窘,怎么能,怎么能让她一个女孩子背我呢!
“你,你还是先回去,找人过来吧,我太沉,要拖累你的……”
她等不耐烦,头转过来又忍不住骂了我一句:“你怎么这么麻烦?我把你丢在这里一个人回去定然要被祖母骂的,你这害人精,还不快些,我腿都发酸了!”
我自小经历事情便比旁人多,自是听出了她话里的数落之意,但却总觉得这话听着有另外一种隐隐的温柔,虽不似母妃那般软言细语,可却让我感觉到有几分窝心。
我不再犹豫,慢慢趴伏到她背上,只觉得手掌下的肩头比起我来细弱了不知多少,而她背着我,竟然还能走的动,也实在是亏了我这几年没有长得太快。
我侧过头去看她,发觉她轻抿着嘴角,尚稚嫩的眉间隐隐有一种娇柔的风华流转,额上出了些薄汗,在夜色之中,她肤色看上去极白,那些汗珠就像是晶莹的露珠似得,我轻轻用袖子将她额上的汗珠擦掉,她纤长的羽睫微微颤动,一双澄澈的眸子移了移,看了我一眼,却是冷哼一声。
我自知理亏,想着是否应当先道个歉,让她不要生气才好,可出口的话却全然变了个味道。
我说:“姐姐,你长得可真好看。”
一句话出口,险些让我想将自己舌头咬断,众人皆知夏家三爷跟四小姐容貌妍丽无双,可夏家二小姐却从来没有被人说过是倾城貌,或许先前我跟娴姐儿未曾到夏家的时候,她也被人夸赞过容貌艳绝,可自从我跟娴姐儿回来之后,她就再不是夏家唯一的女孩儿了。
她没有说话,只是身后抱着我腿的手臂忽的松了松,因离得极近,夏日衣裳单薄,我甚至能感觉到身下她的娇躯因背着我而布满了薄汗,将薄薄的夏衫都湿透了,而我贴在她身上,感觉到那种温热的不属于自己的濡湿从她的背部传过来,我顿时有些慌乱,不知该说什么好。
“夏明意,你不必因为我背着你就这般恭维我,假模假式的让人恶心!”她不再看我,脚下却是加快了几分步伐。
我有些急了,伏在她背上,一把揽住她娇小的肩头,脸蹭到她脸旁,语气真挚:“我是真的觉得你长得很好看,比娴姐儿还要好看,我见过的人虽多,却没几个能及得上你。”
她顺着我胶着的目光看过来,微微仰起头,脖颈的弧度优美,琉璃似的眼眸看我一眼,嘴角忽然扬起来,唇边绽放开的笑容姿容华美,让漫天星辰都黯然失色。
后来不知走了多久,终于遇见了前来寻找的家人,连忙一人一个背起我们回了禅院。
晚照的胳膊因一直背着我,而酸涩麻木,她的乳娘一边心疼的掉泪,一边狠狠的瞪我,老太太终是因为心疼晚照,没忍住脾气,头一次斥责了我。
可我心里却暖极了,我那时年纪小,并不知道那种在胸腔当中涌动着的情绪是什么,但那天之后,我便将她给我的玉蝉挂到了脖颈上,片刻不离身。
而真正察觉到对晚照的那种隐晦的心思,是在我十三岁的时候。
那是个暖意融融的午后,下了一早晨的雪,终于在晌午停歇了,太阳从厚实的云层里钻出来,艳阳高照,因下着雪,宗学索性放了一天假,我折了几枝将开未开的粉色冬梅,匆匆抱着往兰馨院走。
走到院外,隔着院门就看到她轻推开窗子,干枯的枝头挂着几丛积雪,她静静淡淡的望出来,琉璃般的眼珠子在院外一地的积雪的映衬下显得漆黑漆黑的,唇色朱红,许是屋里烧了地龙,又关了一上午的窗子给熏的,看上去十分勾魂,真的要勾人的魂。
她身后锦屏递来一盏清茶,她笑着接过,轻轻眨眼,眼睫纤长,红唇微微一弯,笑着道了句:“最爱东山晴后雪,软红光里涌银山,锦屏你瞧这词写的……”
我呆呆的看着窗内的人,紧紧捂住胸口,突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扯着心似得,一声一声慌乱的跳个不停。
……
ps:男主前世番外就暂时写到这里,嘤嘤,好喜欢前世的女主啊。
生辰
腿猛地一蹬,楚少渊忽然从梦境之醒过来,如今的天气明明已经入秋,他身上却被重重的冷汗打湿了。 .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一再的梦到这种让他魂飞魄散的梦境,他心隐隐感到不安,很想立即回去看看晚照,很想抚摸她的脸颊,对她说他实在心爱她,不想让她生气,更不愿看到她难过,奈何福建的事迫在眉睫,他分身乏术,只好继续躺回床上。
眼睛往窗外望去,月光从窗棂的缝隙当倾泄而出,他不由得想,他不在家也不知晚照一个人闷不闷,会不会害怕,他走的太急了,什么都没有来得及安排,姨母那边更是不知如何了,他向来清楚姨母的性子,是不会那么轻易的就服输的,尤其是吃了那么大的一个亏之后,好在他吩咐赵嬷嬷只负责她的安危,没有让赵嬷嬷一切听从姨母的安排,否则夏家内宅哪一个是赵嬷嬷的对手呢?
他幽幽的叹息一声,再次闭上眼睛,发觉他了无困意,不由得又想到了他的那个梦,梦里的一切都是那样的现实,难不成以后真的会出现这样的事?可是根本就说不通的,他都已经娶了晚照了,怎么可能会允许晚照离开他,更别说是晚照最后成了别人的妻子,这个梦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他摇了摇头,心里决定以后要对晚照更好一些,让她不会后悔嫁给自己,那她也不会想着别人了。
……
婵衣虽然晚上没有睡的很安稳,翻身的时候总是会醒一下,但好在迷迷糊糊的睡到了天亮,睁开眼睛才发觉原来秋雨下了一整夜,就连碧湖的水位都涨高了不少。
她一边坐着让锦屏帮她梳着头发,一边打哈欠,眼睛却是望着碧湖的方向,倒是有些恍惚了起来,这一世的变故这样的多,就连碧湖都成了自家宅院了,真是,前一世来一趟毓秀园并不是很容易的事情,而这一世竟然就住在这里,眼看着毓秀园的春华秋实,满庭芳。
锦屏帮她梳了个堕马髻,将纱花跟金钗斜斜的插进云鬓之,又左右看了看,才满意的收了手,“过几日就是您的生辰了,咱们可要在府里摆宴席么?”
锦屏现在掌管了府的大厨房,有宴席什么的总是要先问过婵衣的意思,然后才会安排下去。
婵衣笑着摇头:“又不是什么大岁数,十三岁生辰罢了,没什么要紧的,到时候请了祖母、母亲跟外祖母家的两个表姐过来聚一聚就罢了。”
锦屏点头,虽是如此,她还是细心的准备了两三桌的酒食以备不时之需。
到了八月初三的这一天,夏老夫人跟谢氏吃罢了早膳便来了,婵衣连忙出去迎着夏老夫人跟谢氏进来,脸上笑容满满。
“祖母,母亲,您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呢。”
夏老夫人笑着看她一眼,“你这孩子,头一次不在家里过生辰,你母亲心挂念你,一早便在我耳边叨叨,可不是要来的早些么。”
谢氏在一旁温柔的笑了,婆母向来不善表达对小辈的关爱,这一次也是看婆母在一旁忧心,她便索性说早一些过来。
婵衣携着夏老夫人跟谢氏坐好,夏老夫人不由得想起先前听见的一些事情,忍不住问道:“王爷怎么被皇上留在了宫里?可是出了什么事?”
夏老夫人这些天听儿子在耳边一直说,似乎是宫里出了什么事,所以王爷被留在了宫里,儿子一再的担心是不是王爷做了什么事而惹怒了皇上,才会让皇上软禁了起来,可是儿子又说那天在宫里看到了孙女,她虽然不像儿子那般担忧,但见到婵衣总是要问一句才能安心。
婵衣笑了,看向夏老夫人:“祖母莫要忧心,那日我进宫去,听夫君说是因为皇上的身子不太好,所以便留下他在宫里,说是能够帮着处理一些事务。”
婵衣没有将楚少渊讲给她的事情说出来,因为夏老夫人向来不会在政事上头隐瞒父亲,而父亲那么个人,尤其懂得趋吉避凶,若是因为他而将事情闹的满城风雨,只怕楚少渊到福建的事情要更添一分危险,所以她并没有说出来。
夏老夫人也不过是要个心安,听见她这么说,点了点头:“虽说如此,但你毕竟是做妻子的,时常进宫里去看看王爷,还有皇上,尽一尽儿媳妇的孝道。”
婵衣心幽叹一声,即便她是儿媳妇,可皇上毕竟是天子,她时常凑上去,只怕要被人说是投机,更要被别的皇子敌视,有些时候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只是在祖母面前,她却不好真的这么说,只好点头应了。
谢氏自是知道女儿心事的,她笑着道:“天家的事情哪里像平常百姓这般,只是做到问心无愧就好了,过几日就是定国侯大婚了,定国侯先前小定的时候让你大哥做迎亲老爷,你大哥这几日一直在忙活,今日也没空来一趟,让母亲捎给你生辰礼物,你看看可喜欢。”
她让苏嬷嬷拿出来昨日夏明辰让她转交给婵衣的礼物,婵衣打开一看,是一支用君子木雕刻成莲花模样的发簪子,簪子上头的莲花开的重重叠叠十分好看,簪尾处还刻着“赠吾妹晚照”的字样,虽说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但却胜在样式新颖,让人忍不住拿在手里爱不释手。
婵衣笑着道:“是大哥哥亲手做的吧,自从前年他不当心弄坏了我一根发簪子,往后年年都要送一根给我,没想到今年会是他自己做的。”
谢氏慈爱的摸了摸她的头发,“你大婚你二哥也没能回来,等你二哥福建的工事好了回云浮,正好赶上你大哥的婚事。”
婵衣愣了愣,连忙扯着谢氏的袖子,“母亲,大哥的婚期定下日子了?”
谢氏笑道:“定了,定在十月二十五,算算日子,你二哥在福建的工事也差不多了。”
婵衣觉得很高兴,两个月的时间或许不会将河堤修复的如何雄伟,但多少也能有个样子了,等大哥娶了亲然后是二哥,两个兄长都能有自己的归宿,都不再像前一世那般郁郁,她才觉得这一世没有白来。
只是她脑子里忽然想到朱家,又问:“那霜云表姐真的跟朱家二表哥定了亲?翩云表哥不是回了湖广么?怎么霏姐姐跟大哥的婚事能够定下日子呢?”
她这番话虽然问的有点混乱,但谢氏却明白她想问的意思,笑着摸摸她的头发。
“翩哥儿的婚事你外祖母说她自有安排,而且家里的几个姐儿年纪也不小了,不能因为他一个人就耽搁了,所以让霏姐儿先出阁,这也没什么。”
这倒是句实话,毕竟人在任上,不能随意回来云浮,而且男子的婚事不比女子,拖一拖也没什么。
婵衣吩咐人端茶上来,跟谢氏、夏老夫人说了一会儿话,谢家的几个舅母表姐也都到了。
等到了午,婵衣是身份最高的,要坐上座,可她有点不愿意,说:“我是小辈,虽今天是我生辰,但还是要祖母跟母亲在上座才好。”说着就坐到了谢霏云身边,一点儿都不带迟疑。
倒是让屋子里的人忍不住笑了起来。
宴席上热热闹闹的,席位上的又都不是外人,更是和乐融融。
婵衣待谢霏云更是亲热,时不时的将府里做的好的菜肴都摆到她面前,一副对待嫂子的尊重,惹得一旁的谢霜云频频瞩目也不理会。
谢霏云脸红了红,看向她小声道:“你收敛一些,今儿是你生辰,又不是我的,不过是送了你一对儿珍珠耳坠子,你就这般殷勤。”
故意将话往生辰贺礼上头歪,也是因她羞赧。
婵衣笑了,轻推她胳膊:“你也别害臊啦,我大哥那个人虽说习武,但人却是很好的,往后两个人和和美美的才好,”说着又问,“定国侯成亲,你到时候会与大舅母一同去么?”
谢霏云想了想道:“应该会去的,我们说不得会跟定国公府结成亲家,往后再多一层,来往上头定是少不了的。”
婵衣道:“那感情好,你知道的,王爷这几日在宫里,还不一定会不会有空,我想着或许到时就我一个人了,席上的那些夫人太太们又因为我的身份老是围着我转,我烦得不行,有你在,我们正好跟琳姐姐一同去定国公府的院子里转转,避开那些只会嗡嗡的大头苍蝇。”
谢霏云忍不住笑了,别说,婵衣这番话还真挺形象的,她不是没见过那阵势,一旦有婵衣在的地方,必定不会太平静,一屋子宾客除了那些老封君们还能坐得住,别的那些太太奶奶们,看到婵衣就像看见肉似得,都忍不住上来要闻一闻,纠缠久了让人烦不胜烦。
所以婵衣自打成婚之后极少会出席什么宴席,一来是因身份使然,二来也是因为她不喜宴席上那些人的纠缠。
就在安亲王府一团热闹之际,楚少渊也终于到了福建泉州。
他抬眼望了望云浮的方向,抿了抿唇,不知道晚照今日怎么过的生辰,平常生辰的时候都有他在身边,也不知过了这几天,她有没有想念自己。
他加快往卫所赶去,心里在想,等此间事了,他一定得补一个极好的生辰礼物给她才行。手机请访问:m.
心狠
到了卫所,已经有人在接应,想来是早早的得到了消息。
楚少渊敛眉看了看自己身后跟着的一队人马,他原先计划好了,想趁着秦伯侯没防备的时候,到了总兵府直接将他生擒,只是到了这里,他才发觉秦伯侯的势力有多大,他一个堂堂的王爷,竟然还要像普通官员那般上门请见才能进得总兵府,秦伯侯也实在是太张狂了。
他转头看向身边跟随的魏青:“可有夏明彻的下落?”
魏青摇了摇头,“自从三日前就没有夏大人的消息了,夏大人最后一次留下的消息称,他正在庐江县,听见王爷的消息说要往泉州赶,可自从那之后就再无音讯,也不知是何原因。”
楚少渊皱起眉头,二哥向来是知道轻重缓急的一个人,他这个时候忽然失踪,可别是遭了秦伯侯的暗算才好,他抬头望了眼总兵府的方向,顿了顿,终于下了决定,伸手将他的螭龙玉佩交给魏青。
“你去将福建巡抚汪励请过来,如果半个时辰后,秦伯侯还不乖乖出来,就不要怪我不给他堂堂总兵脸面了。”
魏青点头,拿着玉佩急匆匆的去了。
……
秦伯侯坐在椅子上,幕僚正在一旁弓着身子将探来的情报一五一十的说给他听:“只有安亲王一人,还有一队燕云卫,这次是秘密前来的,大约跟工部的案子脱不了干系,总之定然是绕不过侯爷去的,属下探到皇上近日身体微恙,安亲王来之前一直在宫里,似乎现在还没有放出消息去。”
秦伯侯陈敬的脸上忽的出现了一抹笑容,福建是谁的地盘?他安亲王也好,皇帝也好,只要到了福建就是一脚踏进了他家里,所作所为任何动作有哪一样能逃得过他的眼睛去?难不成还妄想着能够在他眼皮子底下做什么小动作?
“安亲王这一次是来者不善,为的是什么我心里清楚,小夏大人不是还在庐江县么?告诉那边的人可以动手了,可要轻着些,别伤了这位探花郎,往后说不准能派上大用场。”
幕僚微微一顿,立即点头:“侯爷放心,那边的事情也早都安排妥当了,就等着您一声令下,还有就是海上的一些防务,您看是不是也该……”
他说到这里,看了看秦伯侯,从面儿上看不出秦伯侯的喜怒,只好暗暗猜测,侯爷会不会忽然就心软了,不愿意得罪了这个正受宠的王爷。
秦伯侯笑了一声,看向幕僚:“张冲,你也跟了我有七八年了,我的脾气你该知道,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什么时候该心软什么时候不能留手,你心里也得有个底才行,这一回的事情,恐怕不是那么简单的,既然我已经答应了,就不能再畏畏缩缩的往后退,所以不必留手,安亲王不除,往后的局势会更混乱,现在有这样好的机会放在眼前,绝不能轻易就放过!”
幕僚点头:“那我便去安排了,侯爷放心吧,这些都是咱们一早就布置过了的,即便安亲王逃过了这次也躲不过下一次,总是要他将命留在这里的。”
秦伯侯淡淡一笑,将桌上的书拿起来翻看。
别怪我心狠呐,谁让你生不逢时又做了那么多碍眼的事,即便真的是王孙贵胄也得有这个享福的命才行呐,要怪要怨恨,就怨恨皇上吧,若不是他将你推到了这里来,你这条命也不会丧在这里!
秦伯侯心里多少有些感叹,似乎又回到了十几年前宫变的那个时候。
天家的事,果然是一代更比一代强。
……
婵衣笑着将人一一送走,跟家里人一道过生辰果然是让人身心愉悦的事情。
她转回碧水楼,坐在罗汉床边,顺手拿起先前做了一半的衣物,上头的绣花还没有全绣好,红枫看上去有几片好像是歪的,她皱了皱眉,伸手将那几片叶子捏在手里,歪头正准备用针一针一针的挑开重新绣,就看见锦心匆匆进来。
“王妃,玉姑娘求见。”
婵衣愣了愣,知道锦心嘴里的玉姑娘说的是玉秋风,她不由得感到奇怪,怎么玉秋风好端端的不在鸣燕楼里待着,见她做什么?
她挥了挥手:“让她进来。”
过了片刻时间,婵衣正一针针的拆着外衫上头绣歪的红枫叶子,玉秋风跟着锦心进来,恭敬的行礼过后,声音低沉的道了句:“王妃,鸣燕楼有要事向王爷禀告,可这些日子我们联络不到王爷,您能否帮忙转达?”
婵衣抬眼看向她,见她脸上一脸的急切,心下暗暗有几分奇怪,嘴里淡淡道:“王爷这几日被皇上留在宫有更要紧的事,不若等几日再来禀告也不迟。”
玉秋风脸色却不见好转,抬眼看了看婵衣,一脸的焦急,好像真是有什么要紧事似得,她沉默片刻,才咬牙道:“王妃,请您屏退左右。”
婵衣心下不知她是要说些什么,看了看房的丫鬟,只留下锦屏跟锦心,便让其他人都出去了。
玉秋风脸色有些不太好的重复了一句:“王妃,我要与您说的事非同寻常,还请您屏退左右。”
锦心立即恼了,呵斥声便出来:“大胆……”
婵衣连忙制止锦心,要说玉秋风这个人,实际上她还是有些好感的,因为她那一手易容术简直是出神入化,让人感叹,而且鸣燕楼现在也已经被楚少渊握在手里了,也不怕玉秋风会做出什么事来。
她冲锦心锦屏使了个眼色,她们两人便恭敬的退了出去。
“玉堂主请讲。”
玉秋风也知道她这番委实是有些无礼了,但见婵衣这般礼遇自己,也忍不住有些赧然,她抿了抿唇,神色凝重:“这件事是我们楼的陈年旧事了,若不是赵姨被王爷指派给了颜夫人,想必这件事将永远成一个秘密,无人提起。”
婵衣听着有些糊涂,又是旧事,又是秘密的,她忍不住道:“你这般神神秘秘的究竟是什么事情?”
玉秋风叹了口气,对婵衣道:“是这样的,师傅十多年前接到过一个生意,当时并不是师傅接手的,而是赵姨接的,是刺杀一个女子跟一个婴孩……”手机请访问:m.
531.秘辛
婵衣眸子一缩,像是受到惊吓一般的看着玉秋风,一个女子,一个婴孩,难不成她说的是……
玉秋风没注意到婵衣的神情,继续道:“那时候楼中正值艰难之际,师傅他一人苦苦支撑,将全部身家都放到了楼中,因为要养活我们,便时常接一些危险的生意,赵姨看这单生意钱多又简单,便没有与师傅商议就接了下来,直到后来才发现事情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楼中的几个堂主一路追杀那女子,眼见要得手,谁知道竟然会有燕云卫从中阻挠,几个堂主在那场混战当中折损了不少,就连赵姨也险些折进去,惊动了师傅,师傅查了之后立即将城郊的庄子连夜打通了地下,在地底下躲了数月,才躲过了风声。 ”
“因为此事,我们鸣燕楼元气大伤,原本师傅只想将鸣燕楼打造成江湖中第一情报组织的,因为这件事上折损太大,不得不转成了杀手组织,而这件事更是楼中的秘辛,师傅当年如何也不肯透漏半分的,直到几年前师傅过世之前才与我和师兄说起此事。”
婵衣听到这里几乎能够断定,这件事里的女人跟婴孩是颜姨娘跟楚少渊。
玉秋风叹了口气,将后头的话慢慢补完:“后来师傅明令禁止我们与朝廷中人往来,更不许我们插手朝堂上的事务,就是怕鸣燕楼这段往事被揭出来,没想到还是逃不过命。”
她说到这里,定定的看着婵衣,眼神中有着些淡淡的忧色,“王妃,若是一开始我们鸣燕楼就知道王爷的身份,是绝不会接这桩生意的,当年赵姨也是被人蒙蔽了,才会做下这样的错事,我来也是希望王妃能够在王爷面前替我们说几句话,看在鸣燕楼鞍前马后的苦劳上,网开一面。”
她惊讶极了,先前楚少渊曾说过追杀他的一直是燕云卫的人,怎么会变成了鸣燕楼?
她看着玉秋风,“这么说来,先前颜姨娘遇见赵妈妈喊的那几句话也是因为颜姨娘认出了赵妈妈?”
玉秋风连忙点头保证道:“赵姨已经哄好了颜夫人,王妃可以放心,而且赵姨是受了王爷的吩咐去保护颜夫人的,不会对颜夫人如何的,这些都是十几年之前的事情了。”
婵衣脸色沉了沉,她倒是不担心颜姨娘会不会出什么事,她认真的看向玉秋风,沉声道:“这件事你不要声张,王爷那里我会帮你们求情的,你先回去,若是有什么事再来找我。”
玉秋风自然不可能将这件事闹的人尽皆知,毕竟事关鸣燕楼,若是被旁人知道了,只怕鸣燕楼就要毁于一旦了,要知道安亲王现在可是大燕炙手可热的人物,更别说皇上这样喜欢他,因为出了刺客的事,怕他有危险还将他接进宫中,这样的宠爱难保皇上知道这件事后,会做出什么举动来。
婵衣将玉秋风送走之后,连忙将夏老夫人之前交给她让她转交给楚少渊的信笺拿出来,先前不看是因为她觉得没什么要紧,既然祖母是给楚少渊的,又没有与她说明,那她也不好拆开看,反正楚少渊什么事都不会隐瞒自己,她看不看都是一样的。
可现在她却不这么觉得了,听了玉秋风的话,她忽然隐约有种接近真相的感觉,就好像只要一伸手就能捅破那层窗户纸,让她又紧张不安,又万分好奇。
薄薄的信纸拿在手上轻飘飘的没有一点分量,可上头第一句话就像是一道惊雷,直直的打了过来,把她震在原地,惊讶的看着信纸上头的内容,一点儿也不敢相信这是事情的真相。
宸贵妃的死竟然会是皇上暗中动的手,这事楚少渊知道么?
她忽然觉得有些害怕,上一世……上一世楚少渊可是直接策划了宫变的,难不成就因为这件事?可颜姨娘怎么会知道的?她为什么不跟楚少渊说清楚呢?还有皇上对楚少渊的态度,实在是太过于含糊,说是宠爱,又偏偏屡次让他深陷危险之中,可若说不宠爱,这诺大的毓秀园又怎么会轻易就给了楚少渊?
婵衣一时间心乱如麻,不知道该不该将这封信交给楚少渊看了,若是让他知道了,再跟前一世那样发狂可怎么好?难不成眼睁睁的看着楚少渊走了前一世的路子,背负一世的骂名么?
她心惊肉跳起来,蹙起眉角仔细的顺着手中的信笺内容,往下看了下去。
八月的秋风算不得柔和,微微带着一股子凉意从半开的窗子吹进来,直将婵衣吹的浑身发冷。
锦屏进来添茶,瞧见婵衣对着信纸发呆,忍不住将屏风上搭的一条薄绒毯子展开,给婵衣披在肩上,声音极轻:“王妃,起风了,您不要总对着窗子坐,当心受了风寒。”
婵衣张了张嘴,一把将手中的信笺死死握在手心中,她一直以为颜姨娘会委身给父亲是因为楚少渊的关系,现在看来根本不是如此,皇上若是珍爱楚少渊,根本不会舍得楚少渊受这样的委屈,作为庶子养在府中根本是断了楚少渊回宫的路,就不知道皇上让颜姨娘委身给父亲的时候,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怪不得父亲常说圣意难测,做皇帝的与平常人的行事作风简直大相径庭,连猜都猜不到他的想法。
只是,现在还不能让楚少渊知道这件事,否则他在福建的事务一定要受到影响!
她急忙将手中信笺收起来,塞进信封封好,放到紫檀木做的匣子里,又用锁将匣子锁好,把匣子塞到了箱笼最底下,这才觉得一颗心放了放,不再像刚才那么通通通的跳个不止了。
她低头想到信笺后头写着的关于颜姨娘做妾的原委,她忍不住想笑,颜姨娘也是太过不小心了,她许是不了解楚少渊的性子,若是这件事让楚少渊知道了,只怕她的好日子就到头了,也怪不得先前一直三缄其口,瞒着楚少渊,还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楚少渊才会落到如此地步,直到她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才敢吐露三分,可祖母是什么人,她岂会看不出其中藏匿的内情来?
婵衣抬眼,从窗子里往外望了出去,天空中的云彩渐渐的聚到了一起,看样子又要落雨。
果真是秋天到了呢,有些事情也该在这个秋天有个了结了。
……
楚少渊刚跟福建巡抚汪励碰了头,就听外头乱糟糟的一片。
他忍不住皱眉,看向汪励:“什么声音?”
汪励连忙吩咐手下出去瞧瞧,门刚一开,他那个手下就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屋子里的人都惊讶的扭头去看,就发现那人被人从外头一刀砍掉了半个手臂,鲜血瞬间喷涌出来,将门楣染了个血红。
屋子里的人各个大惊,一直守在楚少渊身边的魏青更是眼睛一眯,往前迈了一步,将楚少渊跟汪励挡在身后,往门口望过去,观察外头有几个人,计算着对上他们有几分胜算。
就在此时,离楚少渊极近的汪励手中匕首出鞘,狠狠的往楚少渊胸前捅了过去。
不得不说楚少渊先前在西北的那段日子练就了极快的反应速度,在汪励的匕首还未出鞘之前,就已经抄起桌上的佩刀横在胸前,汪励那狠狠的一下,也不过是让楚少渊手中的佩刀略歪了歪,便挡住了汪励手中那把削铁如泥的匕首的攻势。
楚少渊眼中满是厉色,冷声喝问:“汪励,你要造反么?”
汪励眼睛一眯,脸上神情带着股子狠戾,看向楚少渊的眼神里就像是看到了不共戴天的仇人似得,不但没有回话,手中攻势更是生生快了几分,带着毫不留情的速度跟力道,带着同归于尽的必死决心,整个人都扑将过来,刀刀往楚少渊的要害捅去。
楚少渊用来议事的房间不大,他们二人一来一往之间就显得有些狭窄,而汪励作为福建巡抚,自然是有些功夫在身的,对上楚少渊之后竟然也没有半点颓势,加之他又是先一步趁着楚少渊不备的时候下的手,楚少渊就显出了几分颓势。
此时,门外的人也都攻了进来,小小的一间屋子格外拥挤。
魏青一边阻挡那些人的攻势,一边快速靠近楚少渊,生怕楚少渊受伤。
楚少渊眉头皱的更紧,眼前的人有些疯狂,像是不要命似得,一点儿也跟他听到传闻当中,那个雷厉风行的巡抚不同,他急退一步,长刀出鞘,将汪励再一次的攻势化解,沉声道:“汪励,不管你为何要刺杀本王,只要你现在停手,本王便不追究你的责任。”
若是给了一般人,看到楚少渊这么一手绝妙的功夫,定然会惊讶,再听见这样的话,多少会有些犹豫,可眼前的汪励却一点儿不为所动,匕首握的更紧,手下的攻势也更快了几分,倒是让楚少渊心中渐渐的有了个底。
他再不藏拙,一刀劈掉汪励手中匕首,佩刀斜斜的插进了汪励的右胸口,力道大到将人钉在了墙上,才止住去势。
“王爷,您没事吧?”魏青急忙问了一句。
楚少渊摇头,看着魏青将一屋子的人杀的零零落落,眸子里的光芒渐渐沉了下来。
“他不是汪励,你在那里找到的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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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2.争取
魏青一惊,不敢置信的道:“属下是在巡抚衙门请来此人的,没想到竟然会是假冒之人。w w. vm)”
楚少渊扫过被他钉在墙上的人,那人眼中满满的嘲弄之色,楚少渊眉头皱了皱,因与鸣燕楼接触久了,他对此类的杀手十分熟悉,假汪励与他对招的时候下手毫不留情,招招命中要害,若不是本性就是残忍暴虐之徒,便是被人训练导致,而他所知道的汪励能够做到巡抚的位置上,绝不会是个暴虐之徒,至少不会这样轻易就对他这个王爷下此毒手,除非他是想要他汪家上下被满门抄斩。
而真正的汪励却是出身名门,不但自家是武将世家,就连妻族的势力都十分雄厚,他一共有三个儿子,也都是走了武将的路子,这样一个有着家族底蕴深厚的朝官,上有老下有小,且在任上也被父王看重,是如何也不会做出这样不理智的事情的。
所以他才断定眼前刺杀自己的人绝不会是福建巡抚汪励,定然是被人假冒。
“你到底是谁?你若招了,我可以饶你一命!”楚少渊知道他这句话是白费力气,但他还是忍不住想试探着说一句,看看那人会不会有什么反应。
假汪励嗤笑一声,眼神里的嘲弄更加明显,嘴里嘟哝了一句不知什么,随后便闭上了眼睛。
“不好,他要服毒自尽!”魏青脸色猛地一变,连忙上前来一把捏住假汪励的下颌,逼迫他张嘴。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假汪励一张嘴,嘴角就细细的流出血液来,是那种中毒之后的黑红色血液,不出片刻,假汪励便绝了脉搏,再无生息,这毒真是厉害,见血封喉。
楚少渊也不由得吃了一惊,他以前只是听过牙齿藏毒的事,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真的在刺杀失败之后咬破毒囊自尽,忍不住有些后悔,刚才就应该先一步将他的下颌卸下来,鸣燕楼总有让人开口的法子,他何必要急于一时!
真是可惜了一个好好的人证,就这么没有了。
楚少渊心中叹息,转头看了眼屋中刺杀他的人,不少人已经被就地正法了,屋子里浓浓的一股血腥气,让他有些不适,眼睛扫过其中一人时,眉头一皱,“他手里拿着的是什么东西?”
魏青连忙上前去,将那人手上的东西扒拉出来,是一柄六寸五分长的小刀,只有普通匕首一半大小,可却要比匕首的刃更窄更锋利。
“这……这是守刀。”魏青沉声道。
楚少渊皱眉,“你认识这刀?”
魏青点头:“这是倭人惯用的一种佩刀,专司刺杀用的,因刀身小,可以藏在怀中不被察觉,杀人的时候才掏出来,往往能够极快出手,一击既得。”
楚少渊想到什么,急忙去搜假汪励的身,果然,他手里握着用来刺杀自己的也是这种刀。
刚才因为一直躲避假汪励的攻击,所以他没有太过注意假汪励手中的刀具,只以为是普通的匕首,如今看来,这些人的身份就十分可疑了。
“将那些人的身也搜了,看看有没有什么发现。”
手下的人立即将地上的尸体翻得七零八落,不时的翻出来一模一样的刀具,让楚少渊心中渐渐浮现出一个让他心惊肉跳的念头。
这一地的人若都不是大燕人的话,那就必然会是倭寇了,没料到秦伯侯竟然会私下里跟倭人有往来,还做了这样的局引他入瓮,真是好心机好手段!
他立即当机立断:“去总兵府。”
魏青连忙劝阻:“王爷,这个时候去总兵府太危险了,谁知道这些刺客会不会就是秦伯侯派出来刺杀您的呢?您若是有什么事便吩咐属下去办,您千万不要涉险!”
楚少渊摇头,他若是想知道他的判断是否正确,就只能去总兵府看看,他一直以为秦伯侯要的无非是一条活路,可现在看着这一地的人,他忽然觉得棘手起来,若这事是秦伯侯做的,那他就不止是贪墨那么简单了。
楚少渊眼睛危险的眯了起来,若当真如此,秦伯侯确实是罪该万死,也不怪父王会这样动怒。
他毫不迟疑的大步往总兵府走去。
魏青连忙跟在楚少渊身后,即便是上刀山下火海,这一次他也一定要保护好王爷的安危。
……
还没走到总兵府,就瞧见总兵府外头已经驻扎了好几队的士兵,严防谨守的一排排围着总兵府,将总兵府围成得像个铁栅栏一样坚固。
楚少渊身边跟着的侍卫走上前去,立即有士兵将长枪对准那个侍卫,大声呵斥:“官府重地,什么人敢在这里撒野?还不速速退下!”
这番阵势,就像是有人要攻进去似得,让楚少渊心中一冷,虽说他已经料到了几分,但看到眼前一幕多少还是觉得惊讶。
侍卫摆出一副傲慢的模样,昂着头怒骂道:“瞎了你的狗眼,跟谁借的胆子,竟敢阻拦安亲王爷的去路,你还不赶快让你们总兵速速滚出来,难道还等着王爷纡尊降贵的去请他?”
士兵冷笑的看着侍卫,迅速跟身边几个兄弟对视一眼,“竟然是王爷,还请允我去通禀一声。”
士兵说着便作势要将枪收回来,而就在侍卫松懈的一瞬间,士兵行动快如闪电,一枪凌冽刺出,还带着裂空的声音,侍卫毕竟跟着楚少渊有段日子了,刚刚又经历过那样的刺杀,又岂会是吃素的,他翻身躲过攻击,一把捏住刺过来的长枪,反手一推,那士兵便人仰马翻的倒在地上。
“兄弟们给我拿下这群假冒安亲王的倭寇!”
不知是谁在后头喊了一句,几队士兵守卫总兵府的士兵们一窝蜂的立即冲了上去,将楚少渊他们围成一团,长枪佩刀就像是不长眼睛似得,俱往楚少渊身上招呼。
楚少渊快速往后退去,心中百感交集,不知该喜该忧,他的预感未免也太准了一些,秦伯侯果真是打着这个目的,想要将他诬陷成倭寇,来个一网打尽,然后黑吃黑,等他死了之后,再一股脑的推到倭寇身上,反正福建常年有倭寇横行,他这个王爷来的不是时候,不巧遇见了这么一群倭寇罢了。
父王即便是动怒,也不能解释为何他这个王爷会好端端的一点儿征兆没有的就直接到了福建。
虽说他原本奉了父王的旨意秘密来福建捉拿秦伯侯,可秦伯侯的罪证还没有公布天下,所以他现在来福建,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可若是在这个时候公布罪证,又怕秦伯侯拥兵自重,挑起怒火来直接反了父王,那样问题就棘手了,因为半年前才刚刚结束的西北战争导致大燕现在没有足够多的兵力来镇压叛乱,所以大燕这个时候经不起动荡。
秦伯侯恐怕在他来的时候就已经得知了,早早的布置下来,就等着他出现,然后将他瓮中捉鳖一样的抓起来,不止是没有给他留一条生路,更是将他秦伯侯自己的退路也断绝了。
楚少渊心中越发透亮了起来,秦伯侯想来是早早的找到靠山,才会这样有恃无恐,就不知他是投靠了太子还是老四,竟然能够破釜沉舟孤注一掷的将他个人生死置之度外。
他极快的退后,手中的战刀更是毫不留情,一刀一个解决掉眼前的士兵。
抬眼看了总兵府跟前围着的有着死士一般的士兵,眼睛一沉,冷声道:“你们都是我大燕的兵士,今日竟然为虎作伥,蓄意谋害皇族,你们可知谋害皇族是什么罪?你们这样做,可知道你们的家人会落得什么下场?难道就因为一个总兵,就要犯下这样灭九族的大罪,让你们的妻儿老小跟着一起受牵连么?”
他的这段话没有激起围杀过来的士兵一丝一毫的恐惧之意,反倒是他的话音一落,那些士兵的攻势更猛烈了起来,就连魏青抵挡起来都越发的吃力。
楚少渊立即便断定了这群士兵不是普通人,而是秦伯侯养的死士,专门等着他自投罗网。
他眸子越发的暗沉起来,仿佛又一次经历了那个雪夜之中的暗杀似得,让他浑身的血液都冷的像是要凝结起来,这样的官吏,这样的大燕实在是太让人失望了。
他几乎可以想象得到秦伯侯的想法,秦伯侯大约是觉得他不可能会有生机了,便跟太子也好,老四也好做了交易,只要自己这个安亲王一死,秦伯侯的家人必然是会得到照顾,父王百年之后,太子继位也好,老四继位也罢,总不会忘记他秦伯侯在里头的这一份功劳。
真是肮脏腥臭,比鸣燕楼地下七层还要污秽!
楚少渊紧紧的握住战刀,再不压制自己心中的那股子杀意,猛的一个跃起,长刀闪过,地上便横七竖八的倒了几个士兵。
总兵府前宛如修罗场。
……
秦伯侯坐在书房里静静的喝着茶,似乎对外头的声音充耳不闻。
他嘴角淡淡一笑,他知道他在做什么,在福建劫杀了安亲王之后,他自己自然不可能会落一个好下场,但他一个总兵的命来换安亲王的命,委实还是他赚了。
而且他死之后,只要四皇子顺利继位,定然会安抚他的家人,那么作为秦伯侯陈敬这一支,也就能够屹立在大燕权贵之中,至少两代人之内是安享荣华富贵的。
这就是他下这个决定的原因所在,既然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何不将利益争取到最大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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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3.后悔
秦伯侯听着外头纷乱的声音,逐渐从最开始的吵闹到后来慢慢的归于平静,嘴角淡然一笑。
安亲王即便再被皇上宠爱又如何?还不是要死在这里,死在他秦伯侯的手上,甚至与十多年前的泰王如出一辙的死法,也不知皇上知道之后会不会后悔。可惜后悔也晚了,皇上即便是再后悔也无济于事了,这个天下早晚要被新一代的佼佼者握在手心,他不过是提早做了选择而已,十多年之前不也是这般的么?
他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抬眼看了看屋子里的陈设,早先文帝赏赐给他的佩剑还悬挂在书房正中间,上头的剑穗还鲜艳如初,可惜人心却早早的变了,文帝如今要他的命,他却不能坐以待毙。
“侯爷,侯爷,不好了!”小厮急急忙忙的进来,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秦伯侯皱眉,一巴掌打了过去,“慌慌张张的这是干什么?”
他向来不喜下人们一惊一乍,尤其是这个节骨眼上,听见这句不好了,他整个人的怒气便一下子发放了出来,他当然不好了,即便已经早早的下了赴死的决心,他依然不甘愿,他今年不过才四十二岁,哪里就到了要入土的年纪了?若不是事情一步步的逼他到了这里,他又如何能够甘心这样轻易的去死?
小厮被打翻在地,一边捂着脸颊一边哭丧着脸,脸上还带着惊惧的神情,哆哆嗦嗦的道:“侯爷,安亲王杀进来了!”
秦伯侯还想狠狠的教训几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厮,忽然听见他这么一句话,脸色刷的一下就变了,一把揪住小厮的衣襟,眼角眉梢带着股子凶恶的戾气:“你说什么?安亲王怎么可能会杀进来?总兵府门前的那些人是饭桶不成?”
可这个时候跟小厮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秦伯侯强迫自己平息下来,不要慌,安亲王今年不过才十五岁,即便他真的冲了进来,也有办法对付他!
他看向小厮,沉声道:“去将张先生请来。”
这个时候张冲应该还在府中,他一直留着后手,即便安亲王真的逃脱了,就让张冲带一队死士将安亲王赶尽杀绝,只要安亲王一死,便是让他赴死,他也能够从容许多。
……
楚少渊像是个血人似得,不停的挥着战刀,他身前身后但凡靠近他的士兵不是断了臂膀就是少了大腿,总之是没有一个全须全尾的,剩下的士兵们都不太敢靠他太近,虽说都是死士,但若能活着,又有谁愿意去死呢?
楚少渊在这么一圈的车轮战之后,终于有了些疲态,只不过他脸色阴沉沉的十分冷,让人看不出他此刻的真实情况。
他心中有些急,刚才趁着人都围攻他的时候,他一脚将魏青踹了出去,让他去寻真的汪励,可这么久怎么还没有将人找到?难不成汪励这个福建巡抚也着了道?
身前身后跟着楚少渊的燕云卫将他护的密不透风,虽已经是折损了不少,但燕云卫向来训练有素,即便是一人对上十人,也能以最伤敌的方式争取到最大的优势。
正午的太阳渐渐的躲进云层中,天气显得有些阴沉沉的,忽的刮起了一阵狂风,将空气当中含着的一股子燥意吹散,天气阴的似是在酝酿一场暴雨。
护着楚少渊的那队燕云卫也终于渐渐的露出疲态,防备的再不像先前那般完美,士兵当中有眼尖的人一眼就看出了被围在中间的楚少渊也渐渐的脱力,原本还有些松散的士兵立即沸腾起来,每个人挥舞着长枪往燕云卫身上扎去,势要与燕云卫同归于尽般的狠戾向楚少渊迎面扑去。
忽然,街边响起一阵紧凑的马蹄声,地面不停的震动着,就像是一场小的地震忽然到来似得,让人措手不及。
楚少渊长刀祭出,一刀就将正在他身侧偷袭他的那个士兵的脑袋砍了下来。
那些士兵们脸上出现了惊恐的神情,分明能看出来安亲王已经力竭,却还有这样的能耐,能够在人群当中直取头颅,实在是让人震惊极了,安亲王究竟藏了多少拙?怎么会跟听到的情报完全不同?
而在马背上一马当先的汪励比其他兵士们更要惊讶几分,他所知道的安亲王只是一个半路回宫的皇子,什么时候习得了这样的一身好武艺?怎么一点儿也没听说过?他不由得想到先前安亲王从西北回宫的时候顺便带回来的鞑子王爷,心里突地一跳,难不成先前听到的那些传言都是真的?
那安亲王是真的在鞑子那里住过的了!
这样一来就解释了为何安亲王会有这样凌厉的刀法了,能够在鞑子手底下活下来的人,又怎么会是草包?看来真是他看走眼了。
汪励心中大跳,涌动着更多的兴奋之意,他知道他的机会来了,汪家的机会近在眼前了。
他一边策马狂奔,一边将长弓拿出,抽出背后羽箭,对着斜后方正准备要偷袭楚少渊的士兵就是一箭,快速猛烈的箭法之下,那士兵刚将刀举起来,整个人就被羽箭身上的力量带着往后退了好几步,直将他身后攻来的兵士撞得歪歪斜斜。
“都给老子停下!不要命了么?”汪励一边策马赶到楚少渊身边,一边大声吼向那队士兵。
实际上士兵之中只有一半的人手是死士,另外一半不过是秦伯侯的亲卫队,此时却是因为秦伯侯不愿太早暴露了实力,加之对楚少渊的判断不太全面,还有几分自大的原由在里头,是以没有将他所有的死士都派出来刺杀楚少渊,才会给了汪励这么一个救人的机会。
楚少渊见救兵已到,立即让一直守护自己的燕云卫退到了后方。
“王爷,您可有被伤到哪里?”魏青急忙上前仔细的打量楚少渊,心中焦急万分,因为楚少渊浑身都是血,他不敢断定楚少渊有没有被伤到,面上就显出了几分焦虑之色。
楚少渊摆了摆手,示意魏青无事,眼睛一转,淡淡的看了汪励一眼,嘴角有些嘲讽之意:“汪大人来的可真是及时,若是再晚来一会儿就可以直接给本王做道场了。”
汪励脸皮抖动几下,他自然听出来楚少渊嘴里的嘲讽,死人才需要做道场,安亲王心里还是责怪起他了,这下事情可不太好办了。
他躬身给楚少渊行了个大礼,眉头皱得跟朵菊花似得,语带忧色的辩解道:“王爷息怒,下官实在是被陈敬那个小人给骗了,他昨夜便对下官说要将府中的屯粮拿出来济灾,下官不敢耽搁的连夜便派人去搬粮,这件事谢大人也可以作证的……”
楚少渊冷哼一声,直接打断了汪励的辩解,眼中嘲讽之意更深:“这么说来,汪巡抚连衙门里有人冒充你来行刺本王也不知了?”
汪励愣住,下意识的抬头看楚少渊,这一眼几乎要将他吓着,他先前只是知道燕云卫护在中间的人必定是安亲王,却没有过于注意安亲王,此时见到安亲王脸上凝着一汪鲜血,那双琥珀般明亮的眼睛带着幽冷的厉色看向他的时候,生生的跟御座上尊贵的帝王一模一样,他险些就要吓得跪倒在地上呼一声“万岁”了。
他忍不住瑟瑟的抖了一下,要知道御座上的帝王可不是什么好性情,端看半年前幽州巡抚魏则明的下场便能知道,若是让文帝知道了安亲王在福建被假冒他的人行刺,只怕连他这个巡抚也要做到头了。
汪励毫不犹豫的当街就跪在楚少渊面前,请罪道:“都是臣的过错,还请王爷责罚!”
他没有再次给自己开脱,却是直接认了下来,这一点让楚少渊心中稍稍舒服了些。
楚少渊眉头微微一展,毫不客气的伸脚踹了汪励一脚,骂道:“也不知你这巡抚怎么当的,竟连倭寇也认不出,还跪在这里做什么?不赶紧进去看看陈总兵是不是也被倭人假冒了!”
汪励眼睛一亮,他就知道自己赌对了,即便安亲王生得再像文帝,也不会在这么小的年纪就有一副铁石心肠,少年人总是一腔热血,在听见他这么说的时候,多少会收敛些脾气,这样一来,安亲王就不会再抓着这点不放,而对于他却是实实在在的逃过一劫。
汪励当即便重重给楚少渊磕了个头,沉声道:“让王爷受惊了,臣这便去!”
“等等!”楚少渊拦下他,扫视了他一眼,像是在打量跟观察,片刻后,道:“本王与你一同去。”
汪励点头,这是自然,他还怕安亲王不跟着来,让他一人去面对癫狂了的秦伯侯,即便他是巡抚,在对上秦伯侯的时候,多少还是有些底气不足的,毕竟秦伯侯在这里比他多了许多资质。
所以他听见这话,生怕安亲王不一起来似得,立即一马当先的进了总兵府。
……
秦伯侯站在书房前,手中持着先前文帝赏赐给他的宝剑,有些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张冲早在府门被冲破的那一刻就从后面角门逃了,小厮去他的房中,只看到凌乱的床铺跟翻得乱七八糟的箱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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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4.海盗
秦伯侯脸色沉的可怕,张冲跟着他也有七八年了,他看重张冲的身手矫健脑子灵活,平日他也里向来乖觉,怎料他竟这样的不经事,安亲王不过是进了府罢了,又不是没有后招,他就这样逃脱了去,难不成真的以为他能轻易逃出福建?
他眸子一眯,并没有特别着急,反正收拾了安亲王再去收拾张冲也来得及。
他正思考,心腹来报,说安亲王已经跟着汪励一同进了府中。
总兵府议事的书房是建在高处的,从书房走出来能够一眼看遍整个总兵府,所以秦伯侯一垂眸就看到了福建巡抚汪励大步流星的走了过来,他身边跟着一个瘦瘦高高的少年人,一身天青色的长直缀,打扮的就像一个文弱书生,可身上凝着的血迹却暴露了他的身份。
他是没有见过楚少渊的,所以在见到那个少年的时候,忍不住有几分讶异,若单看外表来说,楚少渊这个安亲王是绝对可以算得上出众的,若不是知道他半路才被皇上接回宫中,单看他这一身气度,又有谁敢说他不是王孙贵胄呢?
秦伯侯忽然发觉他心里似乎有些动摇,若不是之前来福建的是四皇子,他也不会这样轻易就与四皇子投诚,若是他早一步派人在云浮与安亲王接触,然后再来决定该不该将全部身家都压在这个局上头,会不会能好一些?
可形势却不容他再犹豫,他眉头轻轻一皱,打了个手势给心腹,身边的人立即隐没,就像是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似得。
他知道汪励带着的人一定将总兵府围住了,所幸他并不心急,他向来是有给自己留个后手的习惯,从不肯让自己的一切都暴露在眼前,这或许也是每一个武将们都有的习惯,而且自从经历过十几年前的事情,他也再不敢像先前那样不管不顾了,即便心越来越狠,他也越来越惜命,否则在福建他也不会这样的费工夫了。
事实上情况正如同秦伯侯所料,汪励确实派人团团围住了总兵府,不许人进出,而他就跟在楚少渊身侧,一步一步的往里走,越深入,就越觉得有些不对,一路走来,诺大的总兵府竟然没有多少兵士,这让汪励不由得有些心惊,他是绝不会相信秦伯侯没有准备后手的,所以当下便将一颗心提了起来,犹豫的看了看楚少渊。
“王爷,我瞧着总兵府有些不太对劲,有些过于安静了,只怕是秦伯侯有埋伏。”
汪励的话倒是提醒了楚少渊,他皱眉往四周看了看,沉声道:“你不是带了一百人么?方才总兵府前一共是三队人,一队十八人,一共五十四人,即便府里还有人埋伏,总不会超过百人,我们只要抓到秦伯侯,即便是他布置的再周全,也要束手就擒。”
楚少渊说这话完全是安抚汪励,即便真有埋伏,他们都已经进了总兵府,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又能有其他什么法子?何况他的重点是秦伯侯,其他那些人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只要抓住了秦伯侯,那些人不足为惧。
汪励浸淫官场这么多年,自然听出了楚少渊话里的意思,奈何他都走到了这一步,退是万万不能的,如今只有希望秦伯侯的后手不要太过于骇人,至少让他能够全身而退。
他点头:“秦伯侯现在应该是在书房中,我们要快些,趁秦伯侯还没有反应过来,先一步将他擒获,也好免得王爷受累。”
许是汪励官做久了,每每见着位高权重的人都忍不住打官腔,这点让楚少渊很不喜欢,他淡淡的看汪励一眼,没有做声。
楚少渊刚走进书房的院子中,忽然感觉到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的杀气,有什么东西破风而来,直直的对准了他的眉心,他反应极快的用手指迅速凌空一夹,两指之间立即出现一支薄如蝉翼的飞刀,是用玄铁打造,刀身十分锋利,即便是他夹在手中,也能感觉到刀身上流水一般的刃。
他当下大怒,一挥手便将这把飞刀扔了出去,紧接着是一声颓败的哀嚎,有人忽然从楼上的半阖的窗子里掉了出来,直直的栽倒在地上,不过瞬息之间就毫无生息,躺在地上像一个死人。
汪励险些被这一幕吓得心胆俱裂,他扯开嗓子对着书房便是一通怒骂:“好你个陈敬,竟敢对安亲王下此毒手,你这个狗贼,还不速速滚出来!”
楚少渊拧着眉头,对汪励这番话有些厌烦,真是奇怪他是如何混到巡抚的位置上的,还是说父王有意让秦伯侯壮大,才会扶持了这么一个只会虚张声势的巡抚上来么?
汪励的话音一落,墙头上立即出现了许多手持弓箭的黑衣人,箭矢准头都对着楚少渊跟汪励,似是下一刻就会将箭雨落在他们身上似得。
魏青连忙窜到楚少渊身前,仔仔细细的挡住楚少渊,将自己暴露在箭矢下。
汪励脸色大变,许别人不知那些黑衣人的底细,可他这个福建巡抚可是一清二楚,那些人的黑衣上头还绣着夜鹰的图案,分明就是海盗夜鹰王的手下,他虽没有与夜鹰王交过手,但却是知道这个海盗头子十分凶横霸道,对于海上的船只,但凡是他能咬得动下得了口的,他绝不会放过,导致福建海域人人听闻夜鹰就心惊胆颤。
“王……王爷,”汪励说话声音都发颤,手指抖抖擞擞的指了指那个先前被楚少渊一刀射杀的黑衣人,“这人是海盗!秦伯侯他……他勾结海盗!”
楚少渊眼睛眯起来,凌厉的看向黑衣人,真是好极了,秦伯侯不但勾结倭寇,竟然还私下里养着一群海盗,他可不信秦伯侯单纯的只是为了除掉自己这个王爷,就废这么大的周折。
海盗跟倭寇这种亡命之徒,若不是长期有来往,绝对不可能会这样信任秦伯侯,将自身的身家性命都放在总兵府中,还这样大喇喇的摆出阵势,生像是怕人不知道似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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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5.安置
楚少渊总觉得他似乎漏掉了哪里,秦伯侯这么有恃无恐肆无忌惮的,难道就不怕父王清算他的家眷么?即便他能够用海盗跟倭寇给自己开脱,但父王的性情向来不好,他就不怕父王一怒之下将他满门抄斩吗?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问汪励:“秦伯侯的家眷如今都在何处?”
汪励哪里还能管得上这些旁的问题,他几乎要被那一排的箭矢吓得心胆俱裂,他可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死在总兵府里,当下一边往自己士兵后头缩,一边就要往回走,想避开箭矢的射击范围。w w. vm)
楚少渊见到汪励这副熊样,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拽住他,“你这是要去哪儿?”
汪励眼睛对上楚少渊清冷深幽的眼睛,浑身微微一震,还来不及说话,就见那排羽箭纷纷扬扬的落了下来,就连一个准备也没有给他,他吓得大叫一声,不敢骂楚少渊,只好将秦伯侯骂了个狗血淋头:“陈敬你个狗贼,竟然敢勾结海盗,谋害王爷,这样的大逆不道,还不速速收手……”
秦伯侯此刻已经回了书房,他听到了汪励的怒骂声,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将死之人的愤怒,又有谁会在乎呢?他要只有安亲王的命,只要安亲王死了,他即便是被人当场杀死在这里,也无妨了。
他早早就将家眷安置到了府外,算一算,如今应该出了福建了,只要出了福建,躲到了岳家,即便是皇上再有法子,也不能将他们如何,而等到皇上百年之后,陈家便会迎来真正的富贵。
他淡淡转头往天空望了一眼,天空中布满了乌云,即将下雨的样子,天上乌压压的一片,让人止不住的烦躁起来。
可惜再往后的那些富贵,他再也看不到了。
……
陈夫人坐在马车里,紧紧的揽住身边的两个小儿子。
一旁的大女儿安静的靠在她身边,有些怯生生的开口问道:“母亲,我们是要去哪儿?”
陈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着道了一句:“我们去外祖父家,敏儿不是一直想去外祖父家么?”
陈敏点点头,大大的眼睛里流露出向往,“外祖父家里有大船,船上还有好多新奇的玩意,母亲,这一回我能跟外祖父一同去海上么?”
陈夫人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道:“只要你外祖父同意,母亲便允你一同去,不过要说好,你若去了船上,一定要听你外祖父的话,不能再像在家的时候随着性子来,惹得你外祖父不高兴!”
陈敏连连点头,蹭了蹭陈夫人,乖声保证:“母亲放心吧,敏儿会听话的!”
陈夫人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来,紧紧的揽了揽女儿。
马车的行驶速度十分快,听着车轱辘碾压过路面发出沉闷的声响,那声音一声声的就像是敲打在陈夫人的心上,她不知道夫君为什么一定要她这样急匆匆的回娘家,可这些日子看到夫君日复一日的忧思,她总是忍不住有些心惊肉跳。
她一直都知道夫君在福建的权势有多大,即便是福建历任知府跟巡抚都拿夫君没有半点法子,能够让夫君这样有着通天能耐的人日日忧思,那必定是天大的事,她虽然不懂政事,但从这些天福建的灾情上头也能知道一二,她忍不住担心起来,若是夫君真出了什么事,她可怎么办才好?
这样想着,手下揽着儿女的胳膊不由得又紧了紧。
不论如何艰难,她都一定要将身边的几个儿女好好的养育成人,才不会辜负夫君这番安排。
疾行中的马儿忽然长嘶一声,毫无征兆的停了下来,在惯性之下,马车有些刹不住,直直地超前冲去,车上的母子四人险些被这些惯性冲得撞下马车来。
陈夫人眉头皱起,忍不住开口,隔着门帘问外头的车夫:“怎么回事?”
车夫没有半点回应,四周寂静的可怕,静到让陈夫人忍不住惊恐起来,难不成遇见了劫匪?还是说夫君的这番安排被人察觉到了?
她越想越觉得害怕,更不敢擅自挑开车帘,生怕外头有什么牛鬼蛇神,在她一掀开门帘之际,便扑向她们母子。
静寂中,忽然响起女子银铃般的声音,虽只是淡淡笑了一声,可那清脆的声音却让陈夫人身上一抖,心中更加惶恐。
“陈夫人,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门帘直接被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指挑开,门帘后露出一张英气庄正的脸。
“你!”陈夫人不由得愣住,疑惑极了,“萧小姐,你怎么在这里?”
来人正是萧清,她状似不在意的看了陈夫人一眼,眉眼弯弯,唇边凝着一抹含有深意的笑容:“我在等陈夫人呀。”
陈夫人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
海上的盗贼个个惜命,用的箭矢都是纯钢砂打造出来的,箭的准头极好,能够射中目标之后紧紧咬住伤处,让人动一下都疼得慌,是以这一次秦伯侯便让海盗皆换上了这一批羽箭,势要将楚少渊射杀在此。
可惜他没算到楚少渊本身的骑射本领就很强,加之先前在西北曾与鞑子王子白朗一同去猎杀过不少野兽,更是对骑射上头了如指掌,所以他看一眼对方的姿势和眼神就能知道对方下一步要望哪个方向射击,在箭矢飞落下来的时候,他躲的并不吃力。
一行人从书房院子中一路后退,直到退到门口,那些箭矢再无法企及之处,汪励才觉得自己松了一口气。
他刚才被楚少渊一把拽住,不当心下被射中了左臂,此时心口悬着的一口气才松懈,就感觉到钻心的疼痛,他忍不住疼的倒吸冷气,心里对楚少渊是又怒又怨,可终究不敢说什么。
楚少渊没功夫去想汪励的心情,他只想知道秦伯侯还有什么后手,若是今天逃不过去,他又该如何。
眉心紧蹙着,身边的燕云卫即便是体力耗尽,也强撑着一口气,守卫在楚少渊身边。
山穷水尽之际,耳边乍然响起整齐的步伐,楚少渊抬头一看,眼睛里的怒火蹭蹭蹭的就窜了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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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6.无耻
那是一排真正的死士,穿的是最好的铠甲,佩的是最锋利的佩刀,每一个人立在那里就是一座威风凛凛的小山,让人一眼看去遍体生寒,端的气势比寻常兵士更加骇人。
死士的人数众多,最起码有一二百人,他们像是凭空出现似得,不给楚少渊任何反应的时间,就将他们团团围住,不但切断了汪励带来的那群兵士的防卫,更是将他们围得密不透风,死士的脸上全都带着肃穆的神色,看向他们的眼神宛如在看死尸,不带一点儿活气。
楚少渊紧紧的握拳,秦伯侯当真是好计较,拿大燕的俸禄养了一群死士在总兵府里,还堂而皇之的让他们穿上了大燕兵士的武装,怪不得父王会这样愤怒,若换做是他,只怕早召了秦伯侯回云浮,一剑刺死他了。
秦伯侯此时已经慢慢从书房中走了出来,他一点儿都不在意总兵府外头围着的士兵,在他的安排之下,死士们会拼死杀掉安亲王,而安亲王这个时候就像是案板上待宰的鱼,看着还活蹦乱跳,实际上已经是穷途末路。
而自己,则要眼睁睁的看着安亲王死透了才能放心。
秦伯侯眼睛都没有抬一下,手中摸着身侧的宝剑,眉眼低垂着,像是抚摸着心爱之物,手指轻抬,那群死士动作整齐的将佩刀出鞘,静待秦伯侯下一步的指示。
汪励被这群死士惊到,什么时候秦伯侯竟然私下里豢养了这么多的死士,他竟然一点儿也不知道!
“秦伯侯!”汪励惊声道,“你可知道诛杀皇族的后果是什么?”
秦伯侯淡淡笑了,在他眼里,汪励不过是个跳梁小丑罢了,即便是被皇上放到了福建巡抚的位置上,还不是一样要听从自己的吩咐,他让汪励往东,汪励绝不敢往西,这就是权势的重要,汪励自己也知道他在巡抚的位置上不过是个傀儡罢了,如今敢这样与自己叫板,不过是仗着安亲王的势而已。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秦伯侯眼底有些淡淡的怜悯,“我只知道,你若是不来,也不会死的这样快。”
他了解汪励的性情,存心要让汪励后悔跟在楚少渊身边,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激汪励。
果然,汪励瞬间面如铁色,只是他既然选择了跟在楚少渊身边,就反悔不得。
他不由得狠狠的瞪着秦伯侯,他知道他自己是色厉内荏,但还是忍不住骂道:“皇上委于你重任,你不但辜负了圣恩,更是养寇自重与海盗交好,你本是福建总兵,却贪墨成瘾,屡次将福建百姓置于水里火里,却将贪墨来的赃款在私下里豢养这样多的死士,秦伯侯,你这种贪官污吏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秦伯侯眼中浮动几分嘲讽,漂亮话谁不会说呢?即便他是乱臣贼子,也是无奈之下做的乱臣贼子,难道世人都以为他愿意这样做不成?诛杀泰王是他下了狠心的决定,这一点不错,可又有谁知道,诛杀泰王之前的那个夜里,文帝是如何一步步的引导他,才让他做下这样被后世诟病的行径?
都说帝王心术在于将人心玩弄于执掌之间,果然如此,天底下除了当今圣上,还有谁有这样的心机?
人们都被文帝的怀柔政策蒙蔽,以为他秦伯侯是那个心狠手辣之人,也该是他倒霉,一头撞了上去,才会落得如今下场,不过不要紧,他的儿子不会再走他的老路,他只要将路铺好了,往后儿子的路一片平坦了,他即便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他再不犹豫,眼睛里发出厉芒,下令道:“一个不留,全部杀掉!”
死士们整齐有素的行动之间,带着一股凌厉的气势,攻向楚少渊的每一刀都在要害,刀刀致命。
楚少渊身前身后皆由燕云卫护卫着,片刻之间,就有淡淡的血腥味在空气中涌动了起来。
总兵府内乱成了一团,而总兵府外围着的那些兵士感觉到不对劲,急急忙忙的冲进来,却是一头撞进了死士堆中,不出一会儿工夫就被击杀的七零八落。
毕竟那些兵士不过是最寻常的巡卫士兵罢了,又怎么及得上训练有素的死士?
秦伯侯嘴角勾出一个笑容,他看的出那些燕云卫已经是强弩之末了,过不了多久就会耗干体力,任人宰割了,他现在脑子里想着的是等一切了结,再将死去的这些兵士换上海盗的衣裳,任凭谁也不能说这些人不是海盗,安亲王死了也不过是白死。
一想到这里,就连这些天以来的阴郁都要散开些,他嘴角弧度越扬越大。
他眼睛不错一点的看着楚少渊身边的燕云卫体力不支的垂死挣扎,拿刀的手已经止不住的发抖,看着楚少渊一点一点被死士逼近,再下一步,利刃斜斜的朝着楚少渊劈砍过去,马上就要砍到楚少渊的身上,他的笑容越来越盛……
忽然,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来。
“住手!”
秦伯侯愣了愣,转头往声音来源处看过去,瞬间心胆俱裂。
不远处站着一个身着红色胡服的少女,头上不过随手绑着马尾,却在阳光下耀眼无比,英气的脸上带着三分得意的笑容,手中挟持着一位妇人,妇人面如死灰,眼中带泪的遥遥凝视着他。
“……夫人!”秦伯侯哑然出声,手伸了伸,似是想要将人拉过来似得,奈何距离太远,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少女将手中匕首横在妇人脖颈上。
“秦伯侯,你还不让人住手,当心我刀下无眼,若伤了陈夫人可不怪我!”少女淡声提醒,脸上还凝着笑容,语气轻松的仿佛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这样的话。
秦伯侯内心纠结无比,他万万没料到自己算计好的一切,竟然会在妻子这里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眼瞧着死士们节节击溃安亲王身边的侍卫,马上就能得手,可却在临门一脚之际,突然叫他停手,他怎么可能愿意!他眼睛沉了沉,将视线移到死士身上,再不看妻子一眼。
楚少渊吃力的应对着死士的攻击,因之前的体力竭尽,他应对的就有些迟缓了,一个来不及,左腰处就被人扎了一刀,虽在最后一刻他将身子偏了偏,可惜还是伤到了,猩红的血一下子就染红了天青色的长直缀,他忍痛的闷哼一声,感觉身上越来越乏力,或许这次是真的挺不过去了。
不远处的萧清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当下刀子就扎进了陈夫人的肩头,陈夫人毕竟是女子,如何忍得住这样的皮肉之痛,当下便惨厉的哀嚎一声。
“秦伯侯,你再不停手,你夫人可要被我扎成马蜂窝了!”萧清眉眼中尽是凌厉,猛地将扎进陈夫人肩头的匕首狠狠拔出,似是打量着下一刀要扎在什么地方好。
陈夫人疼的整个人都快要缩成一团了,奈何萧清手劲儿大,她又被反手绑着,挣扎之下不过是将自己的伤口扯得更疼,却半点挣不脱萧清的掌控。
秦伯侯死死的盯着萧清,却不说半句话,半晌,他才冷笑一声,“萧清,你若是想小夏大人死的话,尽可以试试。”
萧清手下一顿,抬起眼来看他一眼,淡淡的神情让他觉得有些不太对,萧清那样爱重夏明彻,不应该在听见这句话的时候是这副表情,她应该慌张才对,怎么一点也感觉不出她的紧张?
“秦伯侯是在说下官么?”清越的男声在萧清身后响起。
秦伯侯定睛一看,就见到谢砇宁跟夏明彻从门口走了进来,二人手中皆抱着一个七八岁大的男童,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
夏明彻浅浅一笑,雅致如兰的面容上盛开的笑容更添几许俊美,“侯爷太大意了,做大事怎么能这样张扬呢?”
话里的意思竟然是在嘲讽他安排的不仔细,秦伯侯大怒,一抬手,一小波死士便朝着夏明彻的方向袭过来。
萧清连忙将陈夫人横在他们身前做挡箭牌,死士显然是知道陈夫人的身份的,不由得有些投鼠忌器。
夏明彻一把将抱着的男童双脚放到地上,轻轻拍了几下,男童模模糊糊的睁开眼睛,他看向秦伯侯,“我记得侯爷只有这两个儿子吧,既然侯爷有如此破釜沉舟的勇气,我想这两个儿子侯爷也是不在意的,倒不如陪着侯爷上路,也省的侯爷一个人闷的慌,如何?”
秦伯侯大恨,眼睁睁的看着儿子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就要对上这一地的死尸残骸,他怒道:“夏明彻你这个小人!亏你还是探花郎,竟然做出这样无耻之事!我儿今年不过才七岁,稚童小儿懂得些什么?你竟然灭绝人性到这个地步,你若有能耐便冲着我来!”
夏明彻脸上的笑容尽退,在男童刚要对上不远处咣当作响的打斗时,一把捂住他的眼睛,神色淡淡的看着秦伯侯:“对付侯爷这种无耻之人,瑾瑜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只好出此下策,若侯爷有爱子之心,就该知道怎么做才是真的对这两个孩子好。”
537.转移
秦伯侯还在犹豫,夏明彻掌心下的男童已经开始挣扎起来,他听见了父亲的声音,忍不住大声嚷了起来:“父亲,父亲,您不是说好了跟我们一同回外祖父家的么?我们等了那么久您怎么还不来?”
眼看着男童就要挣脱,夏明彻一把将男童按在身前,声音冷淡:“侯爷,你若是再考虑下去,只怕我要松手了!”
秦伯侯看着满地的血肉横飞,不由得拧了拧眉毛,长子打娘胎里就弱,生下来更是珍之爱之,从来没有经历过什么血腥场面,若儿子见到这一地的狼藉,必然会受到惊吓,儿子还这么小,难不成要他一辈子都活在这样的恐惧当中么?
他一想到萧清那毫不犹豫的一刀,心中忍不住颤了颤,妻子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什么时候不是好汤好水的供着,偏跟着他要被人当**鸭一般宰割,看他们的架势,若他不停手,只怕儿子也难逃一劫。 .
可让他这样放弃好不容易谋划来的机会,他实在是心有不甘,分明就差一步,儿子的前途就会一片光明,偏偏是这个时候,偏偏是他最爱重的长子,他心中又气又怒,可即便是瞪着夏明彻又有什么用?
秦伯侯长叹一声,罢了,或许一切都是命,他眼神落在不远处的楚少渊身上,像是下定了决心似得,手一抬,那群死士便停了下来。
“多有得罪了,三王爷。”他声音淡淡,从声音里竟丝毫听不出他先前的杀气。
楚少渊此时已经是撑到了极限,外衫上因伤口崩裂开一大团一大团的血迹,更是让他显得十分狼狈,此时听见秦伯侯这句话,忍不住哼笑,“是本王小瞧了你,没料到你竟然有这样的胆子。”
秦伯侯早就知道安亲王绝忍不下这口气,不可能会善罢甘休,但现在势不如人,他总不好这个关头开口嘲讽,只淡淡的移开了眼睛。
投鼠忌器,说的大约就是现在这个情形了。
魏青身上也挂了彩,此时一边扶住楚少渊,一边防备的往门口走去,汪励紧紧的跟在后头,一双眼睛睁得比铜铃还大,也是在防备秦伯侯还有什么花招。
他们一点一点退至门口,直到出了门口,即将要到了大街上,秦伯侯这才开口:“夏大人,是不是可以将我儿跟我夫人放了?”
萧清冷笑一声:“秦伯侯,你当我们都是傻子么?这个时候放了他们,等着你反咬一口不成?”她一边说,一边眼睛转了转,笑嘻嘻的道,“不过人不好言而无信,虽不能将你儿子还你,不过嘛,我手上这个可以先给你,你可接好了!”
她话音一落,一把将陈夫人扔了出去,陈夫人丝毫没有防备,整个人似是从半空中甩飞出去,直直的冲撞到秦伯侯身上,力道大到她将秦伯侯撞得连连后退三四步都没有收住脚。
秦伯侯急忙将她揽住,只听陈夫人“嘶”的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一下子就想起了她的伤,赶紧将手收回来,仔细的盯着她瞧,急声问道:“夫人,你哪里疼?”
陈夫人伤在肩膀上,他力气又大,一下就碰到了伤口,偏偏他自己还不自觉,一边握着她的肩头一边询问她,简直是疼的她快要晕死过去了,可她却想到另外一桩事,脸色煞白的连声道:“孩子,三个孩子还在他们手里!”
秦伯侯这也才反应过来,连忙就要吩咐人去捉拿他们,可抬头往门口一看,哪里还有人的影子,早都跑的一干二净了。
他死死的皱眉,半晌才道:“不碍的,三王爷要的是我的命,他不会对三个毛孩子下毒手的,毕竟我是犯官,有什么罪责也要皇上来定。”
陈夫人眼泪汪汪的凝视着秦伯侯,语气里就有了些怨怼:“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原本我还当你是要一个人扛下罪责,半路听萧小姐这么说,我才知道你竟然是要诛杀安亲王,你说说你杀了安亲王能得什么好?如今连累的三个孩子落在别人手中,要是孩子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秦伯侯眉毛垂了下来,他又如何不知下场会是怎样,可他又有什么办法?
面对妻子的责备,他沉默半晌,之后轻声问道:“伤口可还疼?我让人请大夫来给你看看吧,你也别嫌这里的大夫不如你家里的好,既是伤着了,总归是越早处理越好。”
原本十分强硬的模样一遇见妻子就成了绕指柔了,连带陈夫人也不好再多责备他。
陈夫人忍着疼怒瞪了他一眼,心里终究还是担心着三个孩子,加之伤口实在是疼痛难忍,气息不顺之下竟然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秦伯侯心里犹如这片天空一样,乌云密布。
……
秋雨延绵不断的下了好几日,终于在午后放晴了,天空中许久不曾出现的太阳高高的挂着,乌云渐渐的退散开,显出天空原本的颜色来。
空气当中满满潮湿的味道,似乎连人身上的衣裳也沾染了这些湿意,总觉得又冷又湿,浑身不舒服。
婵衣暗暗的叹了一口气,马上就是八月十五了,今年的中秋也不知楚少渊能不能回来。
手指细细的抚过新做好的外衫,上头盛开了一大片的红枫,雅致又好看,这样的一件衣裳穿在他身上一定很漂亮,她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将外衫轻轻折好,放进箱笼中,等他回来,若是他还像往常那般低声细语的与自己说话,那她就将衣衫给他穿,若是还犯浑,就晾他几日,也让他好好的急一急。
想到这里,婵衣唇上的笑意更深,他总是在做错事之后,便一味的伏低做小,逗她高兴,左右这辈子是逃不过了,好在有他陪着,这一世也不算白白重来一遭,甚好,甚好。
锦屏端了点心进来的时候,正瞧见婵衣脸上的笑容,她脸上也忍不住染上笑意,将点心轻轻放下,转头对婵衣道:“王妃,明日就是定国侯大婚了,方才定国侯家里来人送帖子,还打问王爷在不在家呢。”
婵衣轻叹一声,楚少渊走了有十来日了,也不知福建情况如何,皇上在宫中替他遮掩着,可时日久了,难免会有人生出其他念头来,可偏偏她这个王妃还半句也解释不得,闹到现在但凡是有人来府里做客,便总要连带问上那么一两句,她颇有些头疼。
“王爷不在家中,明日定国侯娶亲我自己去就是了,等宴席开了我便推脱身子不适回来便是,也没什么大碍。”
锦屏点头,将婵衣打开的箱笼收拾好。
婵衣想了想,又说:“我记得大婚的时候,定国侯是随了一千两的礼金,然后又送来一对儿马踏飞燕的蓝田玉摆件,既然是还礼,王爷的身份又贵重,总不能还的比上的礼还要高,我们还一千两,再将小库房里的一对儿喜上眉梢的缠枝斗彩瓷瓶拿出来,一并送去就是。”
这么还礼中规中矩的,让人挑不出毛病来,婵衣想着的是能省一事便省一事,现在楚少渊毕竟不在府中,等他回来,他自己愿意补些什么,再补些什么好了。
锦屏点头应了,收拾好箱笼转身去开了小库房,将东西都装点收拾好。
到了第二天,婵衣起了个大早,洗漱用膳完毕之后,又整了整妆容,穿了件玫瑰紫的妆花褙子,下头搭配了一条蜜合色的百褶裙,裙子上头绣着一团团忍冬花,看上去细致又庄重,她左右瞧了半晌,将头上戴着的纱花取下一朵来,添了一支赤金凤头钗,这才略略松一口气。
前世做惯了勋贵人家的媳妇,平日里去这样的宴席上头,她总是要打扮得低调一些,可这一世她是王妃,自然不需要低调,便是她穿了一身红戴着一头珠翠去了,也没人会觉得她轻浮,毕竟身份使然。
她无声的笑了笑,这便是权贵的好处了,前一世她恨透了楚少渊这样的权贵,重生一世,竟然与他紧紧的绑在了一起,果真是世事难料。
婵衣到了定国侯府的时候,谢氏已经到了,此时正跟谢家几个舅母说话,她笑呵呵上前跟几个长辈行礼问安,谢氏连忙拉住她。
毕竟是今时不同往日了,女儿的身份不同了,如何能让她再像先前那般行礼问安,只好拉住她,笑着道:“有些日子没见王妃了,怎么越发清减了?”
谢氏不肯受她的礼,婵衣也不勉强,亲昵的挽着她的胳膊,娇声道:“是么?那一定是我太想念母亲的缘故。”
谢氏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尖,“你这个猴儿,油嘴滑舌的,王府离家这么近,你想什么时候回来还不是随你么?”
婵衣扁了扁嘴,一副抱怨的口气:“先前不知道,只看母亲掌管府中中馈的时候,还时常抱着我教我念书,我还以为各府的中馈都差不多,嫁了人才知道原来各府的庶务都不同……”
一副唏嘘的模样,偏是从一个未曾及笄的女孩儿嘴里说出来的,引得旁边的几位夫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事实上婵衣故意这么说,不过是为了将人们的注意力转移到别处,不要太过于关心楚少渊在宫中如何,这样他也能多一分安全。
538.暗色
果然,几个相熟的当家夫人跟奶奶们都笑着打趣婵衣:“王妃是享福的命呢。 ”
婵衣莞尔,随着谢氏一同坐下,正说着话,就看见凤仪公主一身华服丽姿,款款而来。
婵衣忍不住皱眉,凤仪公主到底在想什么?
分明是别人的婚宴,她却偏偏穿了一件茜素红并蒂纹十六幅凤尾裙,外头罩着正红色明凰纹袄衫,连发髻都宛如新嫁娘一般,高高的挽着牡丹髻,发髻上头更招摇的插了三支赤金凤头钗,凤嘴里衔着的鸽子蛋大小的红宝石简直是要晃瞎人的眼。
不知道的人还当今日是凤仪公主成亲呢,这般不收敛,让她这个做嫂子的脸上也无光,她不由得把脸往旁边转了转,不想搭理她。
可凤仪公主却腻歪的缠了上来,一张俏脸上挂着娇美的笑容,亲热的唤她:“三嫂,你也来了呀,我有好些日子没见三哥了,云华宫离母后的凤仪殿不远,我每每想去看三哥的时候,总被外头的那些太监拦住,也不知三哥今天可来了没有,我还有事要他帮忙呢。”
婵衣脸色发沉,凤仪公主一定是听见了什么,才会这样口无遮拦的在这种场合下问她。
她收敛心绪,抬头对凤仪温和的笑了笑:“王爷他既然被皇上召进宫中,想来是有要紧事,我不过是个内宅妇人,不懂这些,公主若是有事找夫君,还是等夫君回府之后再找他吧。”
婵衣四两拨千斤的将话题转了个弯儿,算是间接告诉花厅里的其他人,楚少渊即便是在宫里,也是皇上吩咐的,由不得别人质疑,若想知道内情,自个儿找皇上去问,她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凤仪公主看着婵衣,娇美的脸上似笑非笑,下一刻忽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娇声道:“三嫂,既然三哥没在,那这件事便只有你能帮我了。”
婵衣心中顿觉不妙,凤仪公主是出了名的难缠,加之太子的关系,凤仪会存了好心思才怪,要她帮忙的事,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事,她刚要拒绝,凤仪公主就一把将她从堂椅上拉了起来,几乎是挟着她,嘴里一边说:“这件事儿可不能让别人知道,三嫂跟我来。”一边动作快速的将她往花厅外头拉。
婵衣忍不住皱眉,想用力甩开她的手,奈何凤仪公主习过武,手劲十分大,她一时半刻甩不开,只好语气愠怒的道:“凤仪公主,我是你三嫂,不是你的丫鬟,还望你自重一些!”
凤仪公主娇美的脸上浮现出委屈的神色,眼睛里凝着水气,“三嫂,我有事与你说,你别……”
一句话没说完就哽咽了起来,生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似得。
可婵衣却知道她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前一世的凤仪公主从来不是个会跟人低头的人,虽然她前世并没有见过凤仪公主几面,但从旁人口中也能得知这位长公主的脾气性子,此时见她这般作态,婵衣心中大为恼火,难道看着她就像是那么容易拿捏的人,谁也想来捏上几下不成?
她皱眉道:“拉拉扯扯的像什么话?今日是定国侯大婚,你有什么事等宴席完了再说也不迟。”
凤仪公主越发急了,连声道:“等宴席完了就迟了!”不由分说的就要拉她出去。
婵衣见她这般,更加不愿理会她,可偏偏她拽的紧,眼瞧着就要将她拉出花厅,她怒不打一处来,另外一只没有被她拉着的手伸出去掰扯她的手指,低声怒道:“楚墨玉,你看清楚这是什么地方,由不得你撒野!赶快放开!”
凤仪公主似是没听见一般,硬生生的将她半个人拉出了花厅。
花厅中的世家夫人哪里敢阻拦凤仪公主,就连谢氏也只能跟着出了花厅,并不能真的去伸手阻拦凤仪公主,但她想着即便是凤仪公主再想为难女儿,也要看着旁人不在的时候,她就一直在后头跟着,凤仪公主见了总要多少收敛一些。
殊不知凤仪公主压根就没有想过要避人,将才径直拉扯婵衣的时候就能看出一二来,此时已经将婵衣拉到了院子一旁的小亭子里,不远的地方谢氏紧紧的跟在后头,凤仪公主这才收了手,转头看向婵衣。
婵衣被她这番举动弄的十分无措,她不动声色的看了锦心一眼,锦心已经在后头随时准备跟凤仪公主对上,她手背到身后,轻轻摆几下手,示意她不必惊慌,先看看凤仪公主会做什么再说其他。
凤仪公主嘴角含着淡淡的苦涩,低声道,“三嫂别见怪,我实在是没主意了。”
她这般伏低做小委曲求全的模样可不常见,婵衣愣了一愣,没有开口说话,因为她察觉到凤仪公主这般姿态定然是有事相求,她偏不愿按照凤仪公主的意思走,所以才在看了她一眼之后,便静默不做声。
“……三嫂,”凤仪公主垂着头,将手中的绞纱帕子死死的攥出皱褶,神情有些可怜,语气更是软趴趴的让人觉得心疼,“我也是没法子了,想请三嫂帮我传个话给定国侯。”
婵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异的看着她,“你叫我出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凤仪半晌,才点了点头。
婵衣无奈极了,看着她一字一句的道:“我是安亲王妃,不是定国侯夫人,你这件事托错人了,再者说,难道你没有小厮或者丫鬟么?这样的事你不吩咐你的丫鬟去做,叫我做什么?”
凤仪扁了扁嘴,低声道:“定国侯不见我派来送信的人,交给他的信,他也从不收,先前听说定国侯跟三嫂的哥哥很相熟,所以我才会想说托付给三嫂看看,能不能帮我送个信。”
婵衣毫不犹豫的拒绝,凤仪脑子不清醒,她可不会跟着胡闹,听萧清先前提过凤仪的性子,她可不想掌握太多皇家秘辛。
“凤仪公主,我已经是妇人打扮了,不适合做这种抛头露面的事,还是打发你身边的丫鬟们去吧,宴席快开始了,母亲还在等我,先失陪了”
婵衣说完便往回走,丝毫没有留意到背后的凤仪公主脸上划过一许暗色。
……
ps:因为下面会是比较重要的章节,所以一直在想该怎么写,更的晚了,大家抱歉。
539.心乱
楚墨玉冷冷的看着婵衣的背影,娇艳的脸上没有半分先前的可怜之色,而是布满了讥讽,侧头对一旁的宫人道:“月姑姑,这件事你去办吧,务必让人都知道是安亲王妃从中插手。 ”
月姑姑点头,默然的退出了凉亭。
楚墨玉坐在凉亭里无意识的扯了扯袖口上头缀着的流苏,心里乱成一片。
她脑子里想的不是先前的计划,不是太子哥哥的病体,更不是朝政以及跟朱家的婚事,自从听见他要大婚的消息,她就乱了,那个眼睛比黑曜石还漂亮的少年在过了今天之后,就要被另外一个女子长长久久的霸占了,而她,只怕往后再见他就难了吧。
多年的爱恋,即便最后真的不能与他在一起,她也不愿意真的将他如何,况且她一直以为她会先他一步成婚,可没想到竟然是他先抛下她娶了旁人。
可是,怎么能甘心!
那是从第一次见到他开始就潜滋暗长的情愫啊,即便睡梦中也想见到的人,她怎么能够放弃!
凤仪一双眼睛中微微透出赤红的光亮,一整夜没沾枕的脑袋昏昏沉沉的,偏她又将自己最贵重的凤头钗都插在了发髻中,头上越发的沉,心里就越发的难过了起来。
“凤仪公主,您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
不远处一个娇柔的女声响起,径直打断了凤仪心中的怨恨,她抬头一看,眉头便轻蹙了起来。
三米开外的地方站着一个十四五岁大的少女,身上穿了件娇嫩的鹅黄色马面裙,外头罩着一件月白色的妆花袄子,梳着慵妆髻,整个人看上去十分俏丽,杏眼粉腮,粉嫩的樱唇一弯,脸上挂着一抹浅浅的笑意,正笑吟吟的注视着她。
凤仪认得这个少女,她叫王玥,是已故的定国公胞弟王晟的女儿。
定国公府的大房跟二房向来不对付,即便是王珏已经承了爵位,定国公府的太夫人依然不喜欢王珏。
想来也是,太夫人一手将两个儿子拉扯大,好不容易给两个儿子都成了家,可怎么想到在儿子不过三十而立之时便殁了,虽归根结底也不过是运数太差,但老人家总是愿意将这运数二字推到旁人的身上,比方说她向来不喜的长媳,她一直觉得长子娶妻生子之后便不像次子那么听话了,所以她一向是对长媳不如对二媳妇好,而定国公的亡故更将这份厌恶发挥到了极点。
若不是定国公早早的定下了世子之位,想必太夫人定是要将这个爵位给了次子的。
而在今天这样重要的场面,二房终于按耐不住的要喧宾夺主一回了么?
凤仪抬起头,脸上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她喜欢的只是王珏,跟定国公府其他人一点干系都没有,即便她心悦王珏的件事许多人都知道,但身份使然,她不会也不可能去与一个五品官的女儿有什么交际。
她厌恶的皱了皱眉,冷声道:“本宫不能在这里么?”
王玥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忍住那股子尴尬之意,脸上依旧挂着笑容:“公主说笑了,我是见公主一个人在此,身边又没什么人伺候,所以……”
“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正好,本宫缺一个帮本宫跑腿的丫鬟,你去给本宫端些点心过来吧,”她话还未说完,就被凤仪强硬的打断:“顺道将王琳也唤过来,本宫许久没见她了,还有,本宫瞧见进门时,二门有一颗长得十分好的秋海棠,你去折几枝来。”
这分明就是将她当做丫鬟的使了,王玥心中那口气越发的盛,眼中几欲喷|火,奈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便皇后现在再不受宠,凤仪这个嫡长公主还是宗亲,要发落她这么一个小小五品官的女儿还是绰绰有余的,她只好将这口气忍下来,应声道:
“是,公主在此稍等,臣女去去便来。”
王玥笑容完美的行过礼,裙摆轻提走出了凉亭,她现在需要找个能够让她狠狠的发一顿脾气的地方!
凤仪满脸不屑的瞥了王玥一眼,心中哼笑,假模假式的装什么大家闺秀,不过是个破落户罢了。
若不是她心悦王珏,家世如她这般的闺秀根本连跟她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
婵衣跟谢氏一同回到花厅,路上谢氏曾问过婵衣,但婵衣想着隔墙有耳,加之凤仪那副神情,让她心中有些怜悯,便没有说什么,只说凤仪因先前大婚的时候,被人冲撞定下婚约,一时恼怒冲她发脾气而已。
谢氏关心的自然不是凤仪公主,听女儿这么说,她忍不住有些忧心忡忡:“世上数小姑子最是难缠了,不过好在她定了婚约,再往后嫁了人之后,便能安生一些,不用时时相对,即便是发脾气,也先忍下来,等意哥儿回来了再说。”
婵衣胡乱的点头,心中想的却是凤仪公主今天那一身堪比新嫁娘的装扮,她能感觉到凤仪公主的伤心不全是装出来的,有几分真情实意在里头,只是不知道凤仪公主为何会选在今日找王珏。
隐隐的,她觉得有些不妥。
这种心底莫名的不安,在花厅中看到主人家只有二房在人前人后的张罗客人的时候,更觉得今天像是要出什么事似得,明明刚才定国公夫人还在花厅中,可一转眼的功夫人就不知道去哪儿了,剩下一个二房人前出尽了风头,生像是今日办喜事的是二房似得。
而且重要的是自她来了,王琳竟没有露过面,她感觉不太对劲,一转头便看到定国公夫人身边的秦妈妈,她连忙让锦心唤住了她,问道:“怎么不见定国公夫人呢?”
秦妈妈看上去有些焦急的样子,却是硬生生的压着,见是婵衣,笑了笑,回道:“夫人在新房里头归置东西呢,一会儿就过来,王妃您稍等片刻,老奴还有事在身,就不陪您了。”
婵衣抿了抿唇,见她一副焦急的模样,也不好再将她拉扯住不放,只好嘱咐了一句:“确实是该仔细一些,今日毕竟是大喜之日,别被旁人钻了空子才是。”
秦妈妈大惊失色,以为她知道了些什么,连忙小心翼翼的去看婵衣,嘴里有些不确定的道:“王妃这话是怎么说的?今日我们家侯爷大婚,自然是一切……”
她话音还未落下,就见花厅中急匆匆的进来一个媳妇子,见到秦妈妈使劲给她使眼色,秦妈妈哪里还敢耽搁,话都未说完,便丢下一句:“想来是夫人找奴婢去呢,奴婢失礼了,还请王妃恕罪!”
婵衣愣了愣,忽然觉得像是已经出了什么事似得,侧头看了眼锦心。
锦心心领神会的点点头,悄悄跟着秦妈妈出了花厅。
花厅中其他的世家夫人太太见到婵衣回来了,笑着转向她,多是打问之前凤仪公主为何要将她叫出去的事情,婵衣脸上的笑容便有些僵硬,随口拿了凤仪公主的脾气搪塞了过去,虽然众人都不信这个理由,但也都没再问下去,而是转了其他的话题。
谢霏云今日也跟着一同来参加婚宴,方才因去更衣,没有在花厅中,此时见到婵衣,笑呵呵的上前去挽住她的胳膊:“王妃,我瞧见院子里的芙蓉花开了,现在还早,要不要一同去看看花?”
婵衣也觉得有些闷,正要点头,一抬眼看到王琳一脚进来,她连忙对谢霏云使了个眼色,既然是要赏花,还有什么比有主人家带着更稳妥的?她也有事要问王琳,正好一举两得。
谢霏云笑着上前去跟王琳说话。
事实上王琳正是来找婵衣的,她笑着道:“之前我还说家里芙蓉花开了十分好看,想请王妃过来呢,真是择日不如撞日了。”
花厅中大多都是自持稳重的世家夫人或者当家太太奶奶,自是不会跟着她们三个女孩儿一道去的,便各自吩咐了自家膝下的女孩儿一声,说有愿一同去的,跟着一同去赏花,别误了开席就是了。
年轻人哪个愿意在屋里闷着,自然都是要去看的。
一行人热热闹闹的出了花厅。
才走了一半儿的路,王琳就捂着肚子,有些抱歉的看着其他闺秀,“今儿的身子不太合适,将才好一些,这现下又开始发作了,我得回房一趟,实在是对不住,各位姐姐妹妹们自去看吧,别等我了。”
婵衣连忙扶住她:“可是疼的厉害?不然我送送你,瞧你这样我也实在不放心。”
王琳便有些虚弱的靠着她,点了点头。
其他闺秀们见她实在难受的厉害,也都不阻拦,关切了几句都说让丫环领着去看芙蓉花就是了,让她不要记挂。
谢霏云自然也要跟着的,她们三人便一同去了王琳的院子。
眼瞧着提议来赏花的三人都走了,就剩下她们,闺秀当中自有人回味过来,忍不住冷哼一声,“她哪里是身子不适,根本就是有话要与安亲王妃说,才故意把我们都支开了,真当别人都是傻子糊弄,哼,这花我不赏了,没意思!”
说话的是与王玥交好的张家小姐,她父亲是工部侍郎张重,若不是今日安亲王妃会参加这个宴席,只怕她母亲也不会让她一起跟着来,她就是为了能跟安亲王妃说上话的,现在人不在了,她还有什么心思赏花。
她这么一说,其他闺秀也难免有些败兴,都纷纷折返了回去。
540.不爱
花厅里,张夫人正与谢氏说着话,见自家女儿这么快就回来了,忍不住问道:“不是说去看芙蓉花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张蕊心一张妍丽的脸上带着淡淡的讥诮,“王家姐姐身子不适回房了,王妃跟谢家姐姐担心她,便陪着一道回去了,主人家不在,我这个做客人的也不好意思再去赏什么花,便回来了。 ”
她一点不遮掩心中的那点不满,让谢氏也忍不住尴尬了起来。
张夫人皱眉,自家女儿就是太率直了,她本是打算着安亲王妃年纪与女儿同年,年轻人总是能说到一块去,只要女儿乖觉一些,总能从安亲王妃嘴里得知一些内情的,到时候夫君的仕途说不得会平稳一些,而不像现在这样提心吊胆的。
这般想着,她忍不住就瞪了女儿一眼,转头对谢氏道:“我家心姐儿被我给惯坏了,让夫人见笑了。”
谢氏性子温和惯了,听见她这么说,微微笑了笑,道了句:“今日是迎亲,外头自然是有些乱的,没有主人家在一旁,确实不好在院子里多走动,被冲撞了就不好了。”
张蕊心听见谢氏替她说话,原本还不高兴的脸瞬间便绽放开了笑容,一个劲的说着好听话去讨谢氏的喜欢。
谢氏心中明白张夫人与她亲近是因为女儿女婿的原因,心中虽不喜张夫人,但对张蕊心这个直率的姑娘还是多少有些好感的,加之她又刻意讨巧卖乖,谢氏眼中的神情越发的温和起来。
……
婵衣跟谢霏云搀着王琳慢慢往她院子里走着,王琳见四下无人,连忙拉住婵衣的手,“晚照,我哥哥他不见了。”
婵衣诧异的看着她,王珏怎么会在大婚之日不见了?难道是被人从中破坏?
她立即就想到了之前凤仪公主的种种异样,不由得问道:“出了什么事?”
王琳抬头认真的看着婵衣,一字一顿道:“下人最后一次见哥哥是在半个时辰前,哥哥正在穿礼服,然后有下人来禀告说安亲王妃叫哥哥出去,说有急事找哥哥帮忙,哥哥急匆匆的穿好礼服就出去了,一直到现在还没有回来,连贴身的小厮都没有跟着,现在眼看着吉时就要到了,再找不到哥哥这婚事只怕就……”
她后头的话没说完,话里的意思已经让婵衣大吃了一惊,她从来没有让人叫过定国侯,而先前凤仪公主的婉言哀求她也坚定的拒绝了,她心中一凉,难道是凤仪假借她的名义去将定国侯骗了出来?
她连忙道:“我并没有让人去叫定国侯出来,这么重要的日子,即便是真有急事,我该叫的是我大哥才对,怎么会去叫定国侯帮忙呢?”
王琳脸色不太好看,“可是下人们看见了是王妃身边的丫鬟亲自前去叫的大哥。”
婵衣诧异极了,“但是我的几个丫鬟都在身边,刚才不过是被凤仪公主拉去亭子,我母亲也能作证,不可能会是我身边的丫鬟……”她忽然顿住,方才秦妈妈那个表情,让她忍不住安排锦心去跟着秦妈妈,看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难不成就是这件事?
婵衣立即意识到这是一次精心设计的圈套,为的就是破坏定国侯的婚事,顺道将她这个王妃也拉进去,不明不白的背了这个黑锅,她眉头皱的紧紧的。
声音忍不住压低:“琳姐姐,说到底今天是定国侯的婚事,即便是有人用了我的名义去叫了他,他也不可能真的将婚事扔在一边,除非是有身份贵重的人将他拦在什么地方,他一时不好脱身才会像是一下子不见了人影一般,你们四处找过了么?花厅外头的亭子找了么?”
婵衣话音落下,谢霏云惊声道:“凤仪公主先前不就是在亭子里么?会不会……你们知道她一向是对定国侯十分的……”
因为先前谢霏云听乔氏说起凤仪公主那身张扬的打扮,跟拉着婵衣出去的举动,都无一例外的说明了今日凤仪公主的不正常,而现在忽然传出来这样的事情,分明就是引着人们往这上头想,定国侯忽然失踪,定然是因为不愿迎娶新娘子,而为什么不愿意迎娶,那肯定是因为他心里另有其人。
王琳听见谢霏云的话,也吃了一惊,“我还没有去亭子那边找,后宅都是女眷,今天又有这么多客人,我怎么想也觉得哥哥不可能会在这里。”
婵衣连忙道:“那我们赶紧去找找,别耽误了吉时。”
重要的是别被人发现定国侯跟凤仪公主掺和在一起,不然定国侯的前程可就毁于一旦了。
她们三人当下便急匆匆的往亭子的方向赶。
……
凤仪公主满脸爱慕的看着眼前一身大红吉服打扮的清俊少年,他那双黑曜石一样好看的眼睛里淡淡流转着光华,无论是从什么地方看,她都喜欢的不得了,脸上的神情不由得又添了几分柔色。
王珏有些不耐,强忍着烦躁问道:“凤仪公主,你将珏骗来此处究竟意欲何为?今日是珏的大婚之日,若是无事,还请公主体谅一二,待到婚事毕了,珏再与公主叙旧。”
她自然不会是要找他叙旧的,听见他这么说,凤仪公主脸上的柔色黯了几分,轻轻拉扯着袖口的流苏穗子,低声道:“我自是知道你今日成亲,我自是知道的……”
她的脸微微侧过去,不愿看他那一身大红的吉服,只觉得那红太过耀眼,让她忍不住想将他这身衣裳撕碎,让他再不能穿成这样去迎娶另外一个女子。
凤仪的声音有些淡淡的惆怅,“这么多年,我追在你身后,你也厌烦了吧……”她心里难过的像是要溢出来似得,可任旧不甘心,抬起头看着他,用很认真的眼神仔细看着他,眼神中带着一点点的固执,“我今天来,只是想问你一句,这么多年,你有没有喜欢过我?哪怕是片刻,你可有喜欢过我?”
王珏顿住,不敢相信这句话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凤仪公主向来是自傲的,何曾说过这样的话?脸上何曾出现过这样可怜兮兮的姿态?即便他不喜欢被这样一个娇纵跋扈的公主追在身后,但从小一同长大的情谊,让他不忍心看着她这样难过。
头微微垂了一下,他没有让她等太久,低声道:“何必如此?你明知道你我是绝不可能的,如今你也有婚约在身了,往后各自珍重吧……”
凤仪公主心中凄怆,忍不住就想笑出声来,说什么各自珍重,难道他忘了她的婚约是怎么来的?
她脸上似悲愤又似可笑,“王疏云!你怎么会生了这样一副铁石心肠?你不愿意便罢了,又为何要将我硬生生的推给了别人?我在你心里就那样不堪那样下作么?”
王珏手指忍不住收紧,半晌才松开,胡搅蛮缠强词夺理向来是凤仪公主一贯的作风,他这些年早已经看得明明白白,说什么喜欢,在他看来,她的喜欢不过是像个小女孩似得,因为得不到喜欢的玩具而不甘心。
他神情淡然语气当中更是有说不出的冷意:“你明明知道我的情况,却屡次害我陷入绝境,从前在宫里便不多说了,今次的事若是如了你的意,你道我这个定国侯还能有几日的安稳?你的喜欢是会要了人的性命的,我王珏福薄命薄,消受不起!”
凤仪公主睁大了眼睛,怔怔的看着王珏,目中一片赤红。
手指用力的拉扯住流苏穗子,稍稍一用力,整个流苏便被她拽了下来,她难过的几乎想落泪,可还是硬撑着,坐在凉亭里,身姿撑得笔直,她是凤仪长公主,从小在朝凤宫长大,是大燕的嫡长公主,从来都是她不要什么东西,没有过被人嫌弃的时候,哪怕是他,也不该这样羞辱她!
她凄怆出声:“好,好一个王疏云,算我倒霉认栽,竟然会喜欢你这样一个冷心冷性之人,”凤仪公主转过头去,拿起桌上酒杯,对着他遥遥一敬,“这杯酒,我祝你跟蔡小姐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辛辣又甘甜的青梅酒入喉,顺着嗓子滑落进去,凤仪只觉得自己眼前像是冒出了金星似得,原本这桌酒菜这两杯青梅酒是她准备给他们二人,她原本打算即便是不能与他成亲,至少她要在他成亲之前,与他喝一杯合卺酒,可如今看来,却是没有那个必要了。
她眼中泪水滑落,顾不上擦,就那么直直的看着他,说不上后悔或者什么,只是觉得心口痛得像要裂开一般,她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样绝望过。
王珏皱了皱眉,她总是这样,难过了就对着他哭,从小到大,他面对她的眼泪总是束手无措,她是公主,他从前不过是个世子,从前在宫中伴读的时候,他就知道他是不可能跟这个心高气盛的公主有任何的可能,他要承爵,要保护母亲跟妹妹在这个家里不受欺负,就必须要在朝堂之上争得一席之地,才能够护得住自己最亲最近的人。
而这些人里,从来就没有凤仪公主,也不可能会有她。
他低声叹了一口气,不再看她,嘴里淡然道:“多谢公主,也祝公主能跟驸马举案齐眉白头到老。”
凤仪公主闭了闭眼,心中疼到麻木,她忽然不想放过他了,她忽然想,若是不爱,那便恨吧!
……
ps:这几章码得头疼,对于凤仪公主这种性格的人来说,不爱就恨也是挺让人唏嘘的。
541.善后
凤仪看着王珏的眼神中少了狂热多了些冷清,半晌之后,她忽然哀哀的笑了起来,声音沙哑:“傻了这么多年,今日我才真正看透你王疏云的为人。 .”
她眼前一片模糊,狠狠眨了眨眼,眼泪便大颗大颗的落在她的手背上,胡乱将自己脸上的泪水一抹,精心描画的妆容也显得有些斑驳起来,她看到他眼里的厌弃之色,弯了唇角自嘲的笑了笑。
亭子外头忽然有脚步声响起,王珏脸色有些难看,转身就要离开。
“且慢,你听完我最后一句话再走也不迟!”凤仪公主上前两步拦住他的去路,手执起另一杯酒,声音极尽婉转,“这桌菜,这杯酒,我原是想即便我不能与你成亲,至少在你成亲这一日,能与你喝一杯合卺酒,这样无论你往后娶了谁,我都不会怨你,可现下看来,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
她高高扬起酒杯,伸向王珏,“既然如此,我便祝侯爷煊赫永远!”
一句毕,将酒杯凑到唇边,一饮而尽。
王珏怔忪片刻,心中莫名的有些难受,人们在拒绝一个总跟在你身后追着你跑的人时,多少还是有些不忍。
他低叹了口气:“你这又是何苦……”
……
亭子外头种着一人高的紫竹,竹叶茂密层层叠叠,只能隐约看见里头有两个人,偶听见一两声高声的话,却让婵衣心惊肉跳起来,那个略有些尖锐的女声分明就是凤仪公主,而凤仪公主身边那个一身大红吉服的人,除了定国侯还能有谁?
他们三人加快了脚步往过走,却忽然听见一声高昂的女声。
“定国侯?你……你怎么在这里?”
这个声音听上去陌生极了,婵衣惊讶的看了王琳一眼,发现王琳脸上的神色相比之前更差了。
婵衣听不出这个声音是谁可王琳却知道,这是她二叔家的堂妹王玥的声音,她从来都是惯会这般装模作样装腔作势,她忍不住小跑着到了亭子前。
她才看清楚亭子里面的动静。
王玥手中捧着几枝折来的秋海棠,身边还站着张蕊心,两人皆是一副惊讶的神色,而她面前的王珏却是满脸的尴尬之色,在王珏身边的凤仪公主脸上妆容有些花,一双眼睛略微透着些赤红,像是刚刚哭过似得。
王琳连忙上前道:“哥哥,您怎么还有功夫在这里跟玥姐儿说闲话?吉时就快到了,还不赶紧回去准备准备!”
凤仪公主一双妙目移过来,落到王琳身上,看似温和,里头却似藏了把尖刀,她笑了笑,“琳妹妹说的不对,定国侯是来与我叙旧的,与王玥没什么干系。”
王珏脸色差极了,他冷冷的看了凤仪公主一眼,心头最后的那点不忍也被磨没了,沉声道了句:“凤仪公主话也说了,珏还有事,告辞了!”
说罢便甩了袖子,头也不回的走出亭子。
凤仪公主只当没看见他眼底的冰冷,犹自深情款款的注视着他的背影,似是一颗心都扑在了他身上。
亭子里的几人都觉得尴尬了起来,尤其是婵衣,她毕竟凤仪公主的嫂子,有这样一个不知羞耻的小姑子,更是让她觉得有些难堪,皇族宗室之中怎么会出了凤仪公主这么个人物,不但没有半点顾忌身份的意思,现在这一出戏码,更是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她心仪王珏不成?
直到王珏的身影渐行渐远,再看不见,凤仪公主才收回目光。
王玥好笑的看着眼前的一幕,心中被凤仪公主压制的那口气总算是发了出来,看到大房的人不断出事她才高兴,这件事她一定要好好的跟母亲说说,最起码不能让这件事这样轻易的揭了过去,怎么也得让王珏伤筋动骨才行。
她笑着准备将手中的秋海棠放到桌上,垂眸就看到桌上摆放整齐的酒菜,不由得敛眉,这分明就是按照婚礼上的小食做的,两只缠枝喜字纹的杯子更是只有在新婚之日才会拿出来盛放合卺酒,竟然都出现在了这里,还真是有趣。
她不动声色的道:“公主要的秋海棠我给您折来了,只是这桌上却没了空余的地方放呢,您看是要放在哪儿合适呢?”
凤仪公主看着众人的目光都落到桌上,眼中出现的皆是讶异,忍不住勾唇一笑,“这桌酒菜本宫还没用完呢,可惜了秋海棠不是红色的,有些不衬这桌菜,不过也罢了。”
她伸手将几个菜肴往中间拢了拢,指着空余出来的地方,“就放这里吧,用膳的时候有花儿在跟前多少会愉悦一些。”
婵衣眉头皱的死紧,她有些猜不透凤仪公主要做什么了,摆弄了这样一桌酒菜,更是毫不遮掩的表露出对王珏的喜爱之情,难道她想以此来破坏她自己的婚事?
就在婵衣心中还在胡乱猜测的时候,凤仪公主忽然冲她盈盈一笑。
“说起来还得谢谢三嫂为我做的,若不是三嫂帮我,只怕我也圆不了这个心愿。”
这么一句话险些将婵衣惊的浑身发毛,凤仪公主果然是在算计她!从她进门开始拉着她到亭子的时候就开始算计了,让所有人都以为是她这个安亲王妃帮着凤仪叫了王珏出来,而王珏跟凤仪在亭子里究竟说了什么,无人得知。
所以便任由凤仪说圆说扁,反正王珏现下不在,她的话没有人能够反驳。
婵衣愠怒极了,眼中皆是厉色:“凤仪,皇后娘娘还尚在朝凤宫中,你不论做什么都要仔细想想是不是值得,别做什么让自个儿后悔的事儿,到时候惹得皇后娘娘心疼,就是你的不孝了!”
凤仪公主听她提起母后,面色一下冷峻下来,厉声道:“夏婵衣,你说谁不孝!”
婵衣蔑了眼凤仪,天家的公主向来都如同凤仪这般骄横跋扈,可说到底凤仪还是有些冲动了,即便自己先前是个不显不露的小家闺秀,但自从嫁给了楚少渊之后,她的身份就与凤仪公主比肩了,更何况楚少渊还是凤仪公主的兄长,最起码凤仪要给她这个嫂子一点尊敬。
她冷声道:“长幼有序,我才嫁给安亲王不到一年,就当不得你这小姑子的一句敬畏了,直呼嫂子的名讳可是养教嬷嬷交给你的礼仪么?皇后娘娘向来温和恭肃,是个最守礼的人,你这番作为若让皇后娘娘知道了,难道皇后娘娘还会夸赞你不成?到时惹得皇后娘娘伤心,你说是不是你的不孝?”
凤仪公主眼睛通红,楚少渊自成亲以来,根本没有带着她这个新媳妇去看过母后,不止是因为母后被禁足在宫中,更是因为父王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夏婵衣这个新媳妇眼里只有庄妃却不知有母后这么个正经的婆母在,如今她还敢用母后来压她,简直是欺人太甚!
她忍不住想开口将婵衣骂个狗血淋头,被身边的月姑姑一把拉住。
她这才反应过来,手心不由自主的缩了起来,慢慢的攥成拳,长长尖尖的指甲刺进手掌的嫩肉中,疼的她双眼更红。
不急,不急,早晚有一天要跟夏婵衣清算这笔账!
凤仪脸上重新挂上不经心的笑容,语气轻慢:“三嫂教训的是,既然我在这里碍了三嫂的眼,那我回宫就是,”眼角扫过亭中石桌,又补了一句,“这桌菜给我拿食盒装回去,今儿是个好日子,我要好好喝几杯,庆贺庆贺。”
吩咐完,凤仪高高昂着头走出了亭子,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
婵衣目中尽是冷色,她心中明白,只怕凤仪公主这一走,明天这件事就会闹得满城风雨,但即便知道这件事绝不会这一轻易结束,她还是善后一番。
她转头看了眼身边的王玥跟张蕊心,虽这两人她知道是谁,但上一世并没有接触过,只是知道有这么个人的存在,现下看着她们二人眼中压抑着的兴奋之意,她忍不住提醒:“刚才凤仪公主与我们在亭子里说话,身子不适提前回宫了,别的什么都没有发生,听懂了么?”
王玥跟张蕊心不由的皱起眉来,这怎么可能,就连她们身边的下人都看见定国侯跟凤仪公主在亭子里了,怎么可能将这件事压下去?况且她们也不想压下去。
婵衣瞧见两人眼底的不甘愿,重重的哼了一声,“事关宗室,你们若是想触怒龙威,大可试试能不能在这件事里得到好处,我丑话说在前头,若这件事儿从你们两个的嘴里说出去,到时候有什么后果,你们都自个儿承担,看看你们的宗族能不能担得起!”
两个人瞧见婵衣眼底冷厉的警告之意,都不由得有些发憷,彼此互看一眼,才点头应了。
婵衣眉头又皱了皱,她向来不愿这么以势压人,可在这种时候,也不得不这么做了。
……
等她们回了花厅,已经听见王珏出了门去迎亲了。
婵衣有些疲惫的坐在谢氏身边,伸手揉了揉眉心,这还没有开宴,她就觉得身心疲惫,原本计划好了一开宴席,她就告病回去的,可因有了凤仪公主的事,她不得不留下来,最少要将这件事交代清楚才行。
谢氏瞧着婵衣一脸的疲色,忍不住心疼起来,“不然去偏厅躺着歇一歇吧,等开席的时候再过来。”
婵衣点点头,觉得这样也是个办法,但还来不及去偏厅,就见定国公夫人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抹笑容,“王妃怎么还在这里?咱们先前不是说好了,您来新房给坐坐福的?”
542.心机
婵衣怔愣了一下,她压根就没有答应过定国公夫人,难道定国公夫人是因为先前的那件事要问她,所以才会有这样一番说法?
她也想早些解决掉这件事,不由得点头道:“您瞧我,刚才逛了一圈儿园子竟把这么要紧的事儿忘的一干二净,真是该打。 ”
旁边坐着的亲家夫人笑着打趣:“定国公夫人可舍不得打王妃您,还要王妃给新媳妇坐坐福呢。”
婵衣脸上也挂上浅淡笑容,“那咱们赶紧去新房吧,若因为我耽搁了吉时,我可就真该打了。”
王琳笑着过来搀她,一边走一边道:“哥哥先前还说若是王爷能来,迎亲老爷中必然要有王爷,可惜了王爷如今被皇上留在宫中,不过好在王妃能来,也让我们家蓬荜生辉了。”
听她说着恭维的话,婵衣心中觉得奇怪,她与王琳是手帕交,什么时候听她说过这样客套的话了?
实际上王琳心中一有事,就忍不住话多起来,手中揽着婵衣的胳膊,王琳心中有些烦躁,原本先前跟朱家大爷的婚事,她本就不甚愿意,后来忽然易主,她还有些高兴,可听见兄长说了前因后果,她又忍不住担心,本来再见凤仪长公主的时候,她原本已经将那点担心压下去了,可刚才听见母亲说朱家大爷连酒席都没有吃,迎亲都没有迎就脸色颓败的回府了,她忍不住又烦躁起来,因为这些无一例外说明今天的事情有蹊跷。
而这件事又跟安亲王妃有牵扯,她就越发的觉得不会是什么好事了。
好在安亲王妃向来与她交情不错,她才会让母亲一同来请安亲王妃过新房去,只是现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总不好表现出急切来,所以只能不停的说话,来缓解心中的焦虑。
好不容易走到了新房,此刻因为王珏已经去迎亲了,新房里头没有人在,要等新娘子进了府、拜天地、拜过高堂才会将其他迎亲的夫人太太们一道请进新房,给新人坐福,所以她们只有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来说这些事。
定国公夫人让了婵衣坐在堂椅上,自己则屏退下人,皱眉道:“原本婚宴并没有请凤仪公主,她来我也全当是给珏儿添添喜气了,可谁曾想她竟让月姑姑去告诉朱家大爷,说她今儿也跟着来凑热闹,朱家大爷虽嘴上不说,但能看出来他心里多少还是不太自在。”
定国公夫人现在提起凤仪公主就有些气不打一处来,她好后悔当初将儿子送进宫中给皇子伴读,虽说儿子进了宫之后才入了皇上的眼,才能有今日的前程,可平白的却惹了那么个煞星来,处处坑害儿子,平日里就罢了,今日这样要紧的日子,她还敢这般放肆,实在是欺人太甚了!
可身份使然,偏偏又不能拿她如何,让定国公夫人心中那口怒气越窝越盛。
定国公夫人收了收心中愤怒,又道:“朱家两位公子今天是作为迎亲老爷的身份来的,被凤仪公主这么一搅合,场面就有些尴尬,珏儿安抚了几句之后便去换礼服,结果眨眼人就不见了,外院满屋子的宾客,即便是用尽力气遮掩,可到底还是透了些风声出去……”
婵衣心头一惊,这几日她一直在担忧楚少渊的事,根本就没有去仔细思量过别人的事情,而且王珏娶的是蔡家女,她便没有去在意,没想到竟然会漏了这样的事情。
她连忙问:“那然后呢?朱家两个公子可有说什么?侯爷现在不是已经去迎亲了么?难道出了什么意外?”
定国公夫人脸色铁青:“凤仪走后,月姑姑到外院不知与朱家公子说了些什么,朱二公子听完之后当下便拂袖走了,剩下朱大公子脸色不大好,与珏儿说了家中有事,今日不能做迎亲老爷了,便后一步离开了,原本今天定的是七个迎亲老爷,现下走了两个,还剩五个,迎亲老爷都是有定数的,多了少了都不行,到最后还是拉了沈家大爷来凑的数。”
婵衣震惊极了,她就说她怎么弄不懂凤仪公主偏偏要今天来这么一遭,现下听见这样的事情,就像是醍醐灌顶一般,瞬间了然。
有些事情往内宅上想,自然是想不明白的,但若是放到朝政上头就一下子清楚了。
若自己是凤仪公主,那么她如今最迫切想要的会是什么?
一桩合心合意的婚事?
看起来并不可能,众人都知她的婚事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实了,圣旨一下,又有哪个人脖子那么硬,敢公然抗拒?
那么便只有一个:西北的掌控权。
其实端看太子的为人不难看出卫皇后的为人,她先前说的什么卫皇后端正恭淑不过是给她脸上贴金罢了,能够明着给楚少渊的母妃灌毒药的人,怎么可能会有一副好心肠?
凤仪公主毕竟是卫皇后所出的嫡长公主,她多少会受到卫皇后的耳濡目染,而卫皇后能够稳稳的一直坐着皇后的宝座,除了她出身名门之外,更重要的一点就是兵权。
安北侯的兵权,以及安北侯卫家在西北的掌控权,这也是卫皇后立于不败之地的根本原因。
现在安北侯一死,卫家流放三千里,卫家在西北的势力也几乎被萧洌跟定国侯瓦解干净。
转过头来看,太子如今的情况实在是有些糟,原本健壮的体魄如今变得病恹恹,而原先能够当做靠山专门给他做私活的外戚卫家也跟着倒台,他现在即便是跟没有母族支持的楚少渊相比,也要差了楚少渊一大截。因为至少皇上对楚少渊十分偏爱,不止将毓秀园给了楚少渊做宅子,更将工部那般重要的贪墨案子交给楚少渊。
相比之下对太子,皇上就有些太不上心了,所以现在的太子处于一个绝对的劣势。
若把自己放到凤仪公主的位置上,往后的日子想要再像这十几年过的这般娇纵跋扈,根本是不现实的事情,她若是凤仪公主,只怕会夹着尾巴老老实实的做人,不敢轻举妄动,只怕被人惦记上,一个不察就中了旁人的圈套,从而彻底的失了圣宠。
可凤仪公主毕竟不是她,凤仪公主高高在上过惯了张扬跋扈的日子,怎么可能会这样轻易的就服输?
若不出所料,今日婚宴一结束,整个云浮城也会将凤仪公主跟王珏的这段感情传的沸沸扬扬,到时候云浮城的世家都会觉得朱家大爷十分可怜,而朱太后作为朱家的后盾,怎么可能会放任朱家被凤仪公主这样打脸,那么自然,朱太后不好过了,皇帝也要发怒。
皇帝的怒气首当其冲便是会对着王珏,王珏婚后便要西北上任,马市可是西北的重中之重,皇帝有可能一怒之下便会夺了王珏的差事,毕竟皇帝的脾气向来不好。
所以今天这桩事,追根揭底的原因是凤仪公主她用自己的名声为朱家大爷铺路,拿她早就不堪的名声去换朱家大爷的一个前程,也换一个她以后能够执掌后宅的权利。
所以凤仪公主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用她向来不在意的名声,来给自己以后铺一条路,说不准这条路以后也能帮上太子,到时候便一举两得。
果然是好心机好手段,将自己这个安亲王妃也拉进了局中,用她的名义来成全凤仪的这一段爱恋。
顺便让朱太后更厌恶她这个安亲王妃,更让皇帝对她这个儿媳妇不满,这简直是一箭三雕,甚至一箭四雕,于凤仪公主却是只损失了些名声罢了,她的婚事是皇上下的圣旨,是不可能会被退掉的,所以一开始凤仪拉了她出去,所打算的就是做这个局。
婵衣眉头狠狠的皱了起来,她现下想明白了已经有些晚了,当时凤仪拉着她出去的时候,她就应该让锦心立即阻止,否则也不会把事情拖到现在这一步。
定国公夫人见婵衣一直沉默不语,忍不住开口道:“王妃,您跟朱家沾着亲,妾身是想这件事恐怕还得您帮着看看,总不好让朱家两位公子对珏儿有什么误解才好。”
婵衣眼睛一抬往定国公夫人的脸上瞧了过去,发觉定国公夫人是真的没有发现凤仪公主的目的。
她忍不住摇了摇头:“夫人,这件事没有您想的这么简单,我若猜的不错,明日云浮城里定然会有传言流出,说凤仪公主与定国侯在定国侯大婚之日私会云云。”
王琳在一旁听见她这么说,惊了一跳,连忙道:“这怎么可能?我大哥他根本就很厌恶凤仪公主……”
“琳姐姐知道不可能,我也知道不可能,可别人却不知道,何况凤仪公主本就是冲着定国侯来的,”婵衣打断了她的话,轻声道,“只怕后头的事情更麻烦,毕竟事关皇室,凤仪公主这番行为,皇上一定会追究到定国侯身上,与其跟朱家解释,倒不如直接进宫去跟太后解释,也好免得太后对定国侯有什么偏见,你们也知道皇上一向孝顺,太后若觉得朱家表哥受了委屈,指不定会动怒,到时候皇上身为人子,自然是要安抚太后娘娘,到时候只怕侯爷要被皇上责难。”
这下不止王琳惊讶,就连定国公夫人也十分吃惊,顺着婵衣话中意思细细的一想,忍不住就吓得浑身发冷,“这……这可怎么是好?珏儿成了婚就要去西北当差了,难不成皇上还要夺了这差事?不行,不行,我得进宫跟太后求情,那些个市井传言哪里能当真?太后不是不知,往前在宫里伴读的时候珏儿见着凤仪公主都躲着走的……”
定国公夫人实在是吓怕了,伸手就拉住婵衣,外头一片秋高气爽,可她却像是置身冰窖一般,只怕下一瞬间就要倒下去似得。
婵衣只觉得贴上她手腕的指尖一片冰冷,她连忙握住定国公夫人的手,柔声安抚道:“夫人别慌,还有我,既然凤仪公主将我扯进了这个局中,那我怎么也要当好这个嫂子,我现在即刻进宫,这件事我会跟太后一五一十的说明的,但您不能去,至少今天不能去。”
定国公夫人心中害怕极了,她连连摇头,“不行不行,我是主人家,这件事由我去跟太后说最清楚不过。”
“夫人!”婵衣提高声音直直的看着她,眼中神色坚定,“您这般急匆匆的进宫,还在赶在今日侯爷的大喜之日,您又这样慌张,您说太后娘娘真的会信侯爷跟凤仪公主没什么么?您若是太后娘娘,您会怎么想?只怕太后娘娘会想,定国侯若真没有做出这样的事来,您又何必慌张成这样?怕就怕太后娘娘原本还有些不信的,到最后被您这么一解释,反而弄巧成拙。”
定国公夫人嘴角抖了抖,公爵爷去的早,就剩下这么一双儿女在跟前,她就是拼尽全力也要护住两个孩子,所以她才不能让任何人伤害她两个孩子。
可正如安亲王妃说的那般,她要是乱了,只怕说什么别人都不会信。
婵衣见定国公夫人慢慢平静了下来,使了一个眼色给王琳。
王琳会意,拉着定国公夫人另一只手安慰道:“娘,您就听王妃的话,您若是今天进了宫,等哥哥迎了嫂嫂回来,拜高堂的时候要拜谁呢?原本事情就被我们压着,您这么来一出,只怕不用婚宴之后了,当场就天下皆知了,您说您这不是自乱阵脚么?”
定国公夫人点点头:“琳儿比娘看的明白,只是这件事不好办……”
“夫人,”婵衣轻笑着看向定国公夫人,“您若是信得过晚晚,这件事就交由晚晚来处理,虽说不一定能压下去这个流言,但至少不会让这件事影响过大。”
定国公夫人一抬眼就看进了婵衣的眼底,只觉得婵衣的眸子澄澈,里头透着一股华光,十分好看,如同在大佛寺初见时那般透亮,让人忍不住就心生好感。
她忍不住紧了紧婵衣握着她的手,淡淡笑了笑:“你这孩子做事向来稳妥,我哪里有不信的呢,只是这件事关系重大,要辛苦你来回奔波了。”
婵衣轻笑,这般的亲切柔和,定国侯至少有个好母亲,她道:“这件事确实是有些棘手,还希望夫人能够有个心理准备,您知道,毕竟事关皇室,即便我与太后娘娘解释了原由,只怕侯爷还是会吃些亏,朱家毕竟是太后娘娘的母家,而凤仪公主跟朱家表哥的婚事,太后娘娘原本就不喜欢,我会尽力让侯爷吃的亏小一些,最起码不至伤筋动骨。”
这也是她唯一能够做的事了。
定国公夫人自然明白,朱家大公子跟凤仪公主的婚事原本就是因为儿子不肯就范才会有这么一出的,她忍不住皱眉,凤仪公主果然是个害人精。
……
凤仪公主自定国公府出来之后,并没有急着回宫,车辇绕着云浮城转了个圈儿,她隔着车窗蒙着的那层薄薄的窗纱,一眼不错的看着外头的景致。
许是中秋节日临近的关系,外头许多的摊位已经摆出了各色的月饼,莲花灯跟兔子灯摆在长长的灯架上头,只是扎灯的工艺实在有些粗糙,远远的,她都能看到上头露出的丝竹,她忽然让车辇停下,吩咐随行宫人去买了两盏莲花灯来。
她这一趟出宫十分低调,车辇外头并没有佩皇族的族徽,从外头看不过是一辆造型华丽些的马车罢了,所以马车停下来也没有什么影响。
宫人依言去买了莲花灯来,她轻轻握着灯,即便是做工粗糙的灯盏,也有着一股尘世的烟火气息在里头,看着温暖的很。
她笑了笑,街上红火热闹,倒是有了几分过节的意思在里头。
她不由得回想,往年的中秋都是怎么过的呢?
似乎是在宫里跟父王母后一同看看歌舞,月亮升起来的时候,宫里会放烟火,她便跟卫斓月一道仰着脖子看天空中升起的烟火,一朵又一朵的烟火从头顶炸开,比漫天的星子还要亮几分,半个皇城上空都被烟火照的透亮,她们笑嘻嘻的掩着嘴角,在彼此耳畔说着悄悄话。
那时候的时光真是安然自得。
其实她原本并不喜欢斓月这个堂妹的,许是斓月生的比她漂亮的缘故,许是斓月每回进宫都让母后十分欢喜的缘故,她时常会对斓月发脾气,因为母后总拿斓月与她比对,说斓月这也好那也好,又乖巧又伶俐,不像她这般顽劣,成天将宫里闹的鸡飞狗跳。
可是处处比她要好的斓月,竟然能够为了卫家,为了哥哥而对她自己下这样的狠心,就那样的低落到了尘埃里。
她一想起斓月来,心尖尖上就像是被人剜去了一块肉似得,生生的疼。
凤仪手中死死的捏着莲花灯,眼睛胀痛。
许久之后,她终于开口道:“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去梁行庸家看看斓月吧。”
月姑姑不忍的看着凤仪公主,半晌才答了一句:“公主,斓月姑娘毕竟是做了人家的妾室,您这般只怕是不太妥当。”
“斓月做了妾也是本宫的堂妹,”凤仪眼睛瞪了过去,赤红的瞳仁里似是含着烈焰:“谁敢说本宫不妥当?让他们来本宫面前说!”
月姑姑叹了口气,她是凤仪公主的乳娘,自小看凤仪公主长大,这个时候去梁家对公主并不好,可见到公主这样,她又不忍心起来,无奈之下,只好让车夫转去梁家。
马车迅速掉了个头,车轱辘轻快的碾压过石板路,发出清脆的声音。
因接近中午,又转了个方向,一道阳光从窗口洒进来,金色的阳光在这样的秋日里十分暖和,可凤仪却缩了缩身子,似是怕晒一般的避开了从车窗口照进来的那一束阳光。
……
到了梁家,梁夫人听见凤仪公主来访,委实是吓了一大跳。
她连忙好茶好水的吩咐人准备下来,可凤仪公主压根就没多看她一眼,径直进来便劈头盖脸的问她:“本宫的堂妹卫斓月在哪个院子?本宫自己过去找她。”
梁夫人这才知道凤仪公主所为何来,可堂堂公主之尊,跟一个妾室有来往,这说出去实在是有些不太好听,尤其是卫斓月在经过了上次那件事之后就一直被她禁足在院子里,梁夫人更是不敢告诉凤仪公主卫斓月的院子。
只嘴里支支吾吾的道:“公主请用些茶,皇城离我们家有些远,您这也累了吧,我这便让人给您准备些饭食,您不要嫌弃还是。”
梁夫人一边说,一边使眼色给身边的管事妈妈,让管事妈妈去将卫斓月的住所好好收拾一番,至少不会让凤仪公主看出异样来,至于卫斓月,她有信心卫斓月不会说出什么话来,否则她肚子里的孩子可就不要怪她这个做婆母的心狠了。
凤仪本就是长在宫里的,什么手段在她面前能使得开?
她当下便让人扣住了梁夫人身边的管事妈妈,颜色发厉的看着梁夫人:“你不会是将斓月关起来了吧?”
梁夫人哪里会承认,尽是顾左右而言他的话,让凤仪越发不耐烦。
她看了眼制住管事妈妈的宫人,那宫人一把将那管事妈妈头发狠狠抓在手里。
“你们这些狗奴才,惯会使阴招糊弄人,若想活命就乖乖带路,否则本宫当下便要了你的狗命!”
凤仪公主这番话分明就是对着梁夫人发放的,梁夫人面色涨得发紫,却半点奈何不得。
只好点头示意,那管事妈妈被拽得头皮痛得发麻,也不敢挣扎的便带了凤仪公主到了卫斓月的院子。
院门口坐着两个粗使婆子,一边说话一边捡着豆子,许是农忙完了,活计十分清闲,便搬到了院子里来做,脸上的神情还都十分的轻松。
凤仪公主习过武,越发的耳聪目明,虽隔着一段距离便听见了她们两人的对话。
“……卫姨娘也真是可怜,被关在这里整日整日都没个人来,这几日越发的轻减了。”
“切,这算什么可怜,要我说是卫姨娘自作自受,原本大爷就厌恶卫姨娘,偏卫姨娘还不自知,害得大爷要迎娶那个失了清白的顾家小姐,若我是夫人,我也容不得卫姨娘这般的搅家精。”
“哎,你别乱说,卫姨娘毕竟还怀着身子,她这个孩子可是家里的头一份……”
“去去去,什么头一份,女人生孩子可是一脚踏进了鬼门关,我看卫姨娘身子这样的弱,能不能过去还不一定,若真有了差池,谁也怪不得人,只能怨自己命不好,你知道吧,卫姨娘她家可原先可是大名鼎鼎的安北侯,可现在如何?还不是为了活命委身给我们大爷,若我说她这样不知廉耻的人,也只有夫人有容人之量,能忍得……”
凤仪公主只觉得心头的那把火烧的越发的旺了起来。
她大步上前,那两个婆子都没看清楚她怎么到的眼前,就觉得脸上一痛,响亮的声音响彻起来。
还不及大骂出声,两个婆子就被踹飞到了半空中。
凤仪公主眼睛圆睁瞪着随行而来的梁夫人:“梁夫人好毒的手段!”
梁夫人也没料到她安排的婆子会这么嘴碎,她本是想磋磨磋磨卫斓月的,哪里知道会有今天这一出戏码,当下脸色铁青,看着两个婆子跌倒在地上,她忍不住大声骂:“你们两个狗东西,敢背着我这么编排主子是是非,那些话谁教给你们的?”
说着便对身边管事妈妈道:“去将牙婆请来,我要打卖了这两个贱婢!”
“不用这么麻烦,”凤仪冷冷的瞥了一眼梁夫人,她一步一缓的向那两个粗使婆子走过去,嘴角一勾,红衣黑发,搭上她那双隐隐泛着赤红的眸子,宛如恶鬼一般,“像你们这种贱婢,最好的下场就是千刀万剐,不过今日本宫心善,许你们不必千刀万剐了。”
她猛然伸脚,一脚踩上那个话说的最毒的婆子的胸口,只听一声钝重的声音,那婆子来不及说话,便凄厉的哀嚎一声,伸手紧紧捂住胸口,脸都疼的皱了起来,整个人缩成一团,看上去似是忍受着无比的剧痛。
就在婆子的手将要碰到凤仪公主脚上的那双海棠红玉底绣花鞋的时候,凤仪一脚将她的手踩进了泥里,又是一声闷闷的声音,婆子已经疼的面如金箔,半点儿都出不了声了。
凤仪却不依不饶,依旧用穿着海棠红的绣花鞋慢慢的,一点一点的踩过婆子的全身,直到婆子全身的骨骼都被她踩碎,她才笑着松了脚。
另外一个婆子吓得脸色苍白,看见凤仪转过头来看着她,她连忙一头撞向墙壁,瞬间,大片的鲜红炸开在眼前,婆子软软的倒了下去。
原本凤仪是没有习惯自己亲自动手的,奈何今日委实是没有一件事让她顺心,加之刚才那番话真的触怒了她,她才会下手这般狠毒。
梁夫人掌家多年,何时见过这样的手段,现下再看凤仪,已经是有些惊惧了。
……
ps:o(≧口≦)o七千字长章送上,偶尔灵感爆发一回,从半夜凌晨写到现在,虽然过程有点艰难,但好歹是写出来了。
543.破碎
卫斓月此时正坐在临窗的大炕上晒太阳,暖洋洋的太阳照在身上十分舒服,已经怀孕四个月了,渐渐的已经不再让她那么难受了,只等着孩子原来越大,然后平稳的出生,这是她现在的重中之重。
即便她不喜欢梁文栋,但孩子却是她现在唯一的指望,也是卫氏往后的指望了。
忽然听见外头吵杂的声音,她不由得看了身边正刺绣的木棉一眼。
“夫人已经许久不来我们院子了,外头这是什么动静,怎么这样吵闹?”
木棉也在奇怪,歪着头仔细听了半晌,跟着摇头道:“奴婢出去看看吧,别让她们惊扰了您。”
说着放下手中的刺绣走出去,刚走到院子里,就看到凤仪公主大步踏进来。
木棉一时惊讶一时高兴的唤了一声:“凤仪公主,您怎么来了?”
凤仪定睛打量了木棉一遍,发觉木棉这个一等丫鬟穿的戴的都不如原先在卫家的三等丫鬟,火气越发的盛了,转头怒视跟在后头的梁夫人一眼。
梁夫人不知她所为何事,以为她是嫌弃这个院子不好,面色发青的解释道:“这个院子坐北朝南,方位十分的好,加上院子里还种着湘妃竹,夏天的时候凉爽的很。”
卫斓月在屋子里已经听见了外头的动静,听见凤仪公主来了,心中止不住惊讶,连忙站起来迎了出去,刚走到院子里就听见梁夫人的这么一句话,她略一想便知道了定然是凤仪先前发难,梁夫人才会说这样的话。
她毕竟往后是要在梁家生活的,总不好让凤仪将人得罪死了,连忙道:“是呢,夫人十分周到,夏天最热的那几日实在是难熬,多亏了有这一片竹林在。”
凤仪见卫斓月出来,脸上终于露出笑容,刚伸手拉住她,就看到她头上一件漂亮的钗都没有戴,身上也十分素,只简单穿着一身天青色葫芦纹的褙子,褙子上头连个花儿都没有绣,瞧着一股子小家子气。
斓月从来都是漂亮的,出身名门端庄淑秀,云浮城里早早就有她风华绝代的传言,她这样的大家闺秀何曾落到这种地步,穿的用的比之从前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凤仪瞬间就觉得她快气炸了,转过头狠狠的看着梁夫人,口气极差:“堂堂的尚书首辅家里竟然连这点份例都出不起,真是贻笑大方,若是夫人养不起媳妇,与本宫说一声,本宫替你出了,何必这样埋汰人?”
梁夫人脸上的神色白了又青,忍不住有些咬牙切齿:“卫姨娘这是有孝在身,在守孝,”她说完这句,委实有些不甘心的又加了一句,“公主痛惜卫姨娘,莫非我就不痛惜?卫姨娘毕竟怀着的是我们梁家的孩子,我怎么会在这些事情上苛待她!”
凤仪愣了愣,一时没想到这一茬,脸色黯了黯,转头去看卫斓月。
卫斓月没料到她一来这里就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也愣了,此时再听见这样的话,脸上神情有些发白,但还是忍着轻笑一声:“是夫人爱护,斓月才敢这般无状的,表姐可别错怪了夫人,夫人一向疼爱斓月呢。”
凤仪心中大痛,这一路走来看见的情形,梁夫人的所作所为怎么可能是疼惜她的表现!
可斓月都这么说了,她难道还能反驳了去么?
凤仪皱了皱眉头,再看梁夫人,眼中就不耐烦起来:“你该做什么做什么,我要与斓月妹妹说话。”
梁夫人不可思议极了,只觉得凤仪公主既可笑又有些天真,难不成她将她们梁家当成自家宅院了不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她一个公主自甘下贱到来与一个妾室说体己话,还要将自己这个当家夫人支开,她当下脸色一沉,便道:“还请公主体谅,卫姨娘是我们府中妾室,您身份高贵……”
“本宫让你滚,你听见了没有?”凤仪终于不耐烦,一把将随身鞭子抽了出来,重重的就是一甩,凌厉的破空声响彻在院子里。
梁夫人眼前一花,便感觉脚下像是被烧到一般,又辣又火又疼,她低头一看,脚边的裙子被一鞭抽了个口子,露出脚上的绣花鞋,绣花鞋的前端被鞭尾扫到,脚上瞬间就溢出来血红色,虽并没有多少,但却痛的很,让梁夫人倒抽了一口气。
“你…你……欺人太甚!”梁夫人抬头看着凤仪,见她眼睛赤红,忽的想到先前在院子外头的两个粗使婆子,她立即消声,连连后退。
凤仪公主耐心磨尽,看着就要上前,却被身边的卫斓月一把拉住。
卫斓月担忧的看着梁夫人:“夫人,您要不要紧?”说着她就要弯下腰去查看梁夫人脚上的伤势。
梁夫人生怕她出个什么意外,连忙托住她的身子:“不要紧,斓月你身子重,还是回房养着,”又吩咐木棉,“还不赶紧扶卫姨娘回房,愣着做什么?”
凤仪公主冷哼一声:“装模作样,这点小伤,你自个儿回去上些药膏就好了,赶紧走,别在这里碍眼。”
梁夫人忍下心中的这口气,原本老爷这几日被皇上责罚了还想不到办法,如今凤仪公主来,正好给了他们一个跟皇上哭诉的机会。
她看了眼卫斓月,叮嘱道:“你自怀胎开始就胃口不好,这几日虽然胎稳了些,但也不要随意走动,多在床上养着,等再过些月份彻底稳了再说其他。”
说完便扭头走了。
凤仪公主心中才觉得舒服些了,转头关切的看着卫斓月:“你被这老虔婆这样欺辱,还要对她这样好做什么?”
卫斓月目中有些无奈,一边扶着腰一边往房里走:“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梁家毕竟是梁夫人在主持中馈,这点面子情总是要做到的,何况我往后只怕也走不出这方天地了,能多得些梁夫人的庇佑总要比得了梁夫人的厌恶来的强些。”
说着看她一眼,“倒是你,怎么忽然跑来这里?你难道不知今时不同往日么?我这个身份这般见不得光,没的耽误了你。”
凤仪皱眉:“浑说什么?怎么就见不得光了?我当表姐的,还能眼睁睁的看着你这么被人欺负?”
卫斓月叹一口气:“你说你这是何必,你不是不知道,即便你这样一闹,也不会真的能改变什么,不过是让人更加记恨罢了。”
凤仪瞧卫斓月走路都有些吃力,连忙扶住她另一边,将她搀扶回了屋中。
看着屋子里的摆设,凤仪这才确认卫斓月没有受太大的委屈,至少屋里的用具都一应俱全的,没有因为卫斓月的妾室身份而有所减少。
只是她依然觉得卫斓月委实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脸上忍不住就流露出怜惜之意。
卫斓月让木棉给凤仪上了茶,就让木棉去了外头守着,她知道凤仪一向不是个长情之人,而且从宫中出来一趟实在不容易,能过来一趟梁家就更难,她知道自己这个表姐定然是有什么话要对她说。
果然,等木棉一走,凤仪便将今日的事情都对卫斓月说了。
说到细节处,凤仪的眼睛越发红了,她忍住了心里的疼痛,缓缓的说着:“这样一来,马市即便不在卫家手里,至少不会都落在了别人手中,我知道王疏云不算是老三的人,但他私底下跟老三交情匪浅,难保他最后不会投了老三,而朱家虽说是皇祖母的母家,但毕竟不会这样早的站队,我又给了他们这样的恩情,等我出嫁了往后就是当家的公主,朱家被我握在手里,那就等于是天下的读书人都在我的手里。”
凤仪嘴角轻轻弯起,眼中的血丝看着很可怖,“他们都想要看我的笑话,我偏不让他们如愿!”
卫斓月惊异的张着唇看着凤仪公主,实在想不到一向自傲的表姐竟然会做出这样自伤七百伤敌一千的事情来。
终,听凤仪一点点的说完了,卫斓月摇头叹了口气:“表姐,你可知道这件事一闹出来,你在大燕就真的一点儿名声也没了,往后还要顶着个放荡的名声,云浮城里那些夫人太太的嘴都不好,指不定你会被传成什么样子。”
凤仪笑了笑:“那有什么,至少我得了实惠,我的名声还怕再坏一些么?”
卫斓月不知该说什么好,抬眼看着凤仪,轻声道:“那定国侯呢,你向来对他……”
是啊,全云浮城的闺秀都知道,凤仪公主心悦定国侯,若是没有发生这么多的事,卫家也没有败落,说不定他们的婚事就成了。
凤仪犹自嘴硬道:“王疏云这般绝情,被我算计也是活该,谁让他这样不识抬举!”
卫斓月喟叹一般,轻声问:“那……你自己呢?”
这句话问的不清不楚,凤仪抬眼看着卫斓月,看到她眼底的担忧,凤仪故作无谓道:“我能有什么事?”
恐怕是不能甘心吧,毕竟爱恋了多年,如何一句不识抬举就能轻易揭过去呢?
卫斓月轻轻握住她的手,“自从卫家出事之后,我便想,眼前这般应当就是最坏的日子了吧,做这个决定是因为我始终姓卫,而我的父亲兄长不能这样白白的死了,可是……”
卫斓月望着她,眼中满是心疼,“可是表姐你不一样,你是公主,你不该背负这些,我们姐妹当中,总该有一人能够过的幸福。”
凤仪愣住,眼泪珠子一大串一大串的往下掉。
她知道,不会再有了,她那个华美旖旎的梦彻底的碎了,往后再不会有实现的可能了,这件事一出,王疏云一定恨不得她死。
可她不能回头,也回不了头了。
……
ps:小意脑子糊了,凤仪跟卫斓月是表姐妹,昨天写的是错的,o(≧口≦)o可能是因为小意的堂姐妹要结婚了,小意得准备上礼,才满脑子的堂姐妹,嘤嘤嘤,上礼什么的最讨厌了。
544.应对
皇城在秋风中显得十分萧飒,灰红的宫墙,长长的宫道铺满了用浸过桐油的地砖,一寸一寸的往眼前延伸着,直到没入另外一道宫墙当中。
婵衣不是第一次行走在宫道上了,可她此刻的心情却有些烦躁,她在思量,一会儿见到太后应当如何应对才好,难不成直接说出来?可这样未免有些太过于明显,就像是在替她开脱似得,太后又是经历过先前的政权交替,哪里会看不出来她来这一趟的原因。
只是除了直接说,她暂时也没有好办法。
她皱了皱眉,轻声问前头引路的宫人:“凤仪公主可回来了?”
宫人摇了摇头:“没听见李公公提起呢,许是还没回来,王妃是要去凤仪公主殿下那里么?”
婵衣道:“原本是来寻她的,既然她不在,就先去慈安宫给太后娘娘请安吧。”
宫人笑着点头,脚步轻缓。
婵衣低头思量着,凤仪既然已经得逞了,为何不赶紧回来,反而还要在外头逗留,难道她还有别的什么事情没有做?那么又会是什么事呢?
婵衣没来由的感觉到一阵烦闷,这种焦躁不安的感觉,她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了,似乎是楚少渊回来之后她就没有再像之前那般焦虑过了。
可是楚少渊现在远在福建,也不知福建那边的事棘不棘手,怎么一连走了将近半月都没见他回来呢?
婵衣一路想,一路顺着宫道进了慈安宫。
她十分端庄的站在外殿,看着宫人进去禀告,不由得又皱了皱眉,说起来这个点还是吃饭的点,怎么感觉不到里头用膳的响动呢?
她正犹疑着,宫人便出来道:“太后娘娘请王妃您进去呢。”
婵衣连忙敛神,一步不迟的走进内殿。
等她看到内殿中的人,她才忍不住有些惊讶,她嘴里唱了个万福,给太后娘娘请安:“太后娘娘万福安康!”然后转到坐在太后娘娘身边的罗汉床上头的老太太,笑着道,“姨祖母,您也在,真是太好了,不知姨祖父的病情好些了没?”
不错,在内殿之中的正是朱老太太。
朱老太太脸上的神情有些不愉,虽然看着婵衣任旧是一副慈爱之色,但却能轻易的察觉出,先前她的情绪并不稳定,否则太后也不会看着她皱眉头了。
婵衣脑子转的飞快,这才过了多久,朱老太太就能用这么快的速度到了宫里,说不准还与太后说明了此事,否则太后怎么可能会在用膳的点还拉着朱老太太说话,而自从楚少渊娶了她之后,太后就不太愿意见她这个孙媳妇,这次她原还头疼,不知如何才能见得太后,没料到这么短的时间内,太后居然召见她。
这里头若是没有点什么内情,她都不信。
可她不能表露半分,看着朱老太太,眼里是遮掩不住的担忧之色。
她脑子里想到前一世的朱家,似乎朱老太爷是一直活到了八十岁才寿终正寝的,而朱老太太便在骊山书院陪着朱老太爷,一步也没离开过,前一世的朱老太爷十分低调,连寿辰都很少过,所以她了解的并不详细,所以一开始听说朱老太爷遇见了这样的事,她不过叹息一声,并没有真的往心里去过。
朱老太太瞧她那双澄澈的眸子望过来,眼睛里的光很透亮,不由的点头道:“已经好些了,这些年你姨祖父的身子骨有些不太好,又在路上遇见这样的事,这一向积压下来的病症就全都出来了,整个人瘦了好几圈,好在御医每日来问诊,人参天麻的吃着,已经能下地走了。”
婵衣脸上笑容舒缓,“那就好,姨祖父福大命大,往后一定会活得更长久,姨祖母也要好好保重自己身子,否则璗表哥跟璧表哥若是他日升迁去了外省,岂不是要日日担忧。”
朱老太太眼睛里出现了一丝诧异,她完全没料到婵衣会忽然说这么一句话,即便是哥儿往后要升官,也不会离着云浮太远,即便离得远,那两个哥儿的前程一定是十分好的,重要的是,她想要两个哥儿在翰林院挪挪位置的事情做的十分隐晦,没想到会被这么个小孩子看出端倪来。
朱老太太心中转过了千百个念头,可脸上依旧是那副慈爱的模样,神色半分未动,语气越发的柔和起来,嗔笑一声道:“真是个傻孩子,翰林院的院士可是每年都要参与考评的,哪里能就这么轻易的就外放出去了?”
婵衣心中一跳,朱老太太这句话根本就是在提醒朱太后,朱璗在翰林院是多么的清苦,以此来暗示朱太后,若是熬过这几年,也未必会有升迁。
果然,朱太后在朱老太太说完这句话之后,脸上便出现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婵衣心中忍不住想哀叹一声,可千万别被她猜对了,朱璗如今才入翰林院,不出半年就要挪窝,只怕这才是朱老太太想要跟太后要的结果吧。
她着急起来,要知道,太后想要做什么事,就绝没有回旋的余地。
她脑子里刚转过这个念头,下一刻就看到朱太后目光直直的看向了她,绷着脸十分恭肃的样子:“老三媳妇来的正好,刚才哀家还打算让人去传你进宫。”
婵衣抬头装作不知的问了一句:“不知太后娘娘唤孙媳来有何事?”
太后看了朱老太太一眼,皱眉道:“你今儿不是去了定国侯家吃酒席么?怎么竟跟凤仪一个鼻孔出气,不但不帮着凤仪遮掩,反还害得凤仪人前失仪,你是怎么当嫂子的?”
婵衣目瞪口呆,她原先一直以为朱太后是个慈和的老人家,即便是因为朱家而对她有些不喜,但至少在大面儿上头不会给她难堪,没料到竟然也跟旁人似得,一句话未曾问,就已经定了她的罪名,甚至还用这样的教训口气,生像是这件事不是别人的关系,全怪她似得。
“太后娘娘,您……”她脸上一副惊讶的神情,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半晌,像是在找措辞一般,最后像是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垮下了双肩,语气有些沮丧,“我原还想替凤仪遮掩的,没料到您竟这么快就知道了。”
“哼,”朱太后眼神往过一蔑,冷冷的看着婵衣,“你们做下的好事!却生生将朱家哥儿的名声也跟着连累了!”
婵衣一仰头,就看到朱太后眼底的凉意,太后这样处心积虑的给她安上罪名,就是怕皇上会不同意朱璗的差事吧?
她心中冷笑一声,脸上做出不解的模样,睁着眼睛诧异的看着朱太后。
“这件事儿怎么还跟朱家表哥扯上干系了呢?虽说凤仪她假借了我的名义,戏耍了定国侯一顿,但也不过是跟几个姐妹们一道儿拖着定国侯说话罢了,这怎么与朱家表哥的名声还有牵扯了?”
婵衣知道这件事不会这么简单的,她在路上就想好了,绝不能让太后知道定国侯跟凤仪公主单独相处,好在她手里还有王玥跟张蕊心这两个人,她不怕这两个人会说出实情,毕竟无论谁也承担不起触怒龙威的责任。
朱太后跟朱老太太闻言纷纷诧异,尤其是朱老太太,这与她所知道的完全不一样,她皱眉道:“虽说这件事你做的确实是有些不太妥当,但都是自家人,璗哥儿不会责怪你的。”
朱老太太一副不信的模样,要将事情扯回来,不许结果出现一丝一毫的偏差。
婵衣连忙道:“姨祖母,我说的都是真的,您当时不在不知晓,但我是在的,我原是送琳姐姐回房的,走了一半听见人说定国侯被我叫走了,我哪里还坐得住,当下便去寻定国公夫人,经过先前坐过的亭子,才看见定国侯跟凤仪妹妹,还有王家的玥妹妹,张侍郎家的嫡小姐在一道说话,这可是都是我亲眼所见,当时定国侯脸上一副焦急的模样,看见我直问我有何事寻他,可我压根就没寻过他,我这边一头雾水,那边就见凤仪妹妹咯咯咯的笑起来……”
婵衣说的这些真相,显然跟朱老太太嘴里说的真相完全大相径庭。
朱太后一时间不知该信谁的话,她不由得声音冷硬起来,对婵衣道:“你别以为编个这样的话就能将自己的过错给摘干净了!”
婵衣小脸上一副委屈的神色,“太后娘娘若不信我,不如将王玥跟张蕊心传进宫里问个清楚。”
朱太后哪里会做这样的事,原本这件事就不是什么好事,还大张旗鼓的去传人进来,岂不是在告诉天下的人,凤仪公主德行有失?
朱老太太眸子发厉的扫了眼婵衣,这个机会可是万不能错过的,否则璗哥儿的仕途还要费一番周折。
她轻慢的开口道:“想来这件事也是另有内情,不如等凤仪公主回来,太后娘娘传她来问一问,说不准能问出些什么来。”
婵衣心中一冷,她只觉得眼前的朱老太太十分陌生,像是完全变了个人似得。
不是都说朱家向来是鸿儒之家,向来家风正么?怎么偏要揪住这样的事不肯放?还是说觉得凤仪公主最好德行有失,才能给朱家争取最大的利益?
虽说她不见得有多喜欢前一世的朱家,但这一世朱家怎么会成了这个样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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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5.摘清
朱太后沉吟半晌,点头:“这样也好,哀家也想问问凤仪,她究竟是不是失心疯了,竟然这样不要脸面的做出这种有损皇族颜面的事情。w w. vm)”
听见太后的话,婵衣可以肯定太后对凤仪这个孙女一直不待见,才会这样动怒。
她想起今日初见凤仪的时候,凤仪确实是有些失常,默然片刻她忽然有些同情凤仪公主,生在这样的深宫大院中,看似拥有一切,但实际上得不到的东西实在太多,哪怕是真心喜欢一个人,也只能默默藏在心里,若是如同凤仪公主这般,即便是真能将东西握在掌心,却是要用更大的代价去换,得不偿失。
婵衣轻声道:“凤仪公主今日确实有些不太对劲,还与孙媳发了好大的脾气,”说到这里,她脸上有些黯然,像是受了委屈的模样,她抿了抿嘴,又道,“孙媳猜想,是不是凤仪妹妹她恨嫁了,才会这样戏耍定国侯?凤仪妹妹跟朱家表哥的婚期还有三个月才到,孙媳想,不然提前些日子,说不定早些成婚之后,凤仪妹妹会变得稳重一些。”
她如今只能尽量的将话往凤仪情绪上头扯,让太后真的以为这件事只是凤仪公主开的一个恶劣的玩笑。
显然,朱老太太并不愿意婵衣提起凤仪公主跟朱璗的婚事,眉头皱起,“那是皇上给定的婚期,哪里能够说改就改?”
婵衣缩了缩脖子,“我只是觉得凤仪公主这样下去不是什么好事,姨祖母您没瞧见,我不过呵斥了她几句,她就瞪着眼睛一副要与我拼命的样子……”
听婵衣越将凤仪公主说的不堪,朱老太太心中就越痛,千算万算竟然没有算到会让璗哥儿娶这么一个煞神回家,她们朱家一向是鸿儒世家,有哪个鸿儒世家会因为权势,才娶了公主回来的?可偏偏这门婚事推脱不得,还得高高兴兴的将人娶回来,真让人觉得晦气!
朱太后看朱老太太的脸色越来越差,心下忍不住埋怨起婵衣来,好端端的一定要说凤仪脾气暴躁,虽说朱家是母家,但凤仪到底是她看着长大的孙女,即便是再不喜爱凤仪,也不能任由着别人这样说她。
朱太后脸色冷凝下来,刚想开口斥责她几句,就见宫人进来禀告。
“太后娘娘,凤仪公主回宫了。”
朱太后自从朱老太太说了这件事,就吩咐宫人在宫门口等着凤仪,让凤仪一回了宫就来慈安宫。
此时听见凤仪回来了,又正赶上这件事,当下便吩咐道:“让她进来!”
婵衣心中微动,凤仪现在才回来,定然是去了什么地方,见了什么人,她脑子里急转,若是凤仪当真铁了心,那她该如何应对呢?
还在想着,凤仪公主便款款进了内殿之中,依然是之前的那一身通红的衣裳,依然是头上插着三支赤金凤头钗,脸上已经不复先前的狼狈,似是重新匀了面擦了粉抹了胭脂,除了那双微微赤红的眼睛,一切完美,哪里能看出先前的异样来。
婵衣心中一跳,果然如此,凤仪公主先前定然不知是去了哪里,否则怎么会在短时间内恢复成这样雍容的姿态?
凤仪公主也有些惊讶,看到朱老太太在这里,她倒是觉得理所当然,可为什么安亲王妃也在这里?
她自认为自己这个局做的很好,怎么会被安亲王妃看出来的?
将心中那点疑惑压下去,她端庄大方的给朱太后行礼,然后是朱老太太,最后才向婵衣微微点了点头,表示问好。
朱太后瞧见凤仪公主这般行为,自是心中点头,她宗室所出的公主,哪里会跟那些乡野出身的闺秀似得上不得台面,只是凤仪这件事做的有些太不妥了,事关自己母家,即便凤仪是她的孙女,她也不会向着凤仪。
朱太后冷声道:“你这个孽障,今天去了定国公家做了什么好事?还不速速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婵衣眉头一皱,朱太后一开口就是责骂,凤仪公主绝不会傻乎乎的将责任都担下来,那么她首当其冲要推卸给旁人责任的就是自己这个安亲王妃了。
婵衣不等凤仪公主开口,就抢先道:“太后娘娘稍慢,孙媳有句话想要当面问问凤仪妹妹。”
朱太后神情不悦,但凤仪就在这里,不过是迟一刻回话罢了,并碍不着什么,关键婵衣如今已是安亲王妃了,她总不能这点脸面也不给,于是她点了点头。
婵衣眼神转向凤仪公主,声音十足的冷硬,一副生气的模样:“凤仪妹妹,不知我这个做嫂子的哪里得罪了你,你要当着定国侯跟王家两个姐姐、以及张家小姐的面斥骂我,纵使我有哪里做的不如你的意,但我毕竟是你三嫂,便是看在王爷的面子上,你也不该当众给我难堪。”
凤仪咬牙,她什么时候斥骂过她了?竟然当着皇祖母的面儿就撒谎,欺人太甚!
旁人欺负她也就罢了,连这么个小家小户出身的安亲王妃也敢当着太后的面就栽赃她,简直是忍无可忍!
她反驳道:“你不要血口喷人,我什么时候当着他们的面骂过你了?还不是你先骂我不孝,我才会顶撞你,你若不骂我,我怎么会顶撞了你?你少在这里给我上眼药了!”
婵衣眸子一眯,她就等着凤仪公主说这句话。
她紧接着便问:“我为什么骂你不孝,你自己心里不明白么?好,那当着太后娘娘跟姨祖母的面儿,我就再说一遍,你假借我的名义请了定国侯到亭子里,又跟王家小姐和张家小姐一道绊住定国侯,若不是我及时赶到,岂不是要让定国侯耽误了吉时?你仗着自己是公主之尊,便不将其他人放在眼里,定国侯可是从西北立了功回来的有功之臣,你这般戏耍他,置皇族的颜面于何处?呵斥你不孝难道还呵斥错了不成?难道你今日的这般行径还是孝顺父王母后的表现么?”
她转过头去看向朱太后:“太后娘娘,还请您评评理,我是哪句话说错了,还是哪件事做错了?”
凤仪目瞪口呆的看着婵衣竟然将事情扭曲成这般,她张嘴便反驳道:“夏婵衣,你好伶俐的口舌,我什么时候戏耍过定国侯了?我不过是想恭喜他成亲罢了,哪里像你嘴里说的这般,况且定国侯跟我……”
说到这里,她忽然顿住,她怎么顺着夏婵衣的话就往下接了?她分明是要将定国侯会到亭子里的事推到夏婵衣的身上啊!
婵衣听她说了半句忽然停了,心中哂笑,人呐,年轻的时候总是经不起激,一着急就会忍不住将事情都说出来,她确实有心引导,但凤仪公主若不是心中有鬼,又怎么会这样紧张的辩解。
她看着凤仪公主,不解道:“定国侯跟你?难道先前姨祖母说的都是真的?你当真是与定国侯……”
婵衣这句话说的不清不楚,但内殿之中没有一个人不知道她话里的意思。
凤仪忍不住想狠狠的瞪婵衣一眼,夏婵衣分明知道她的意图,却还要她亲口说出来,以为她会害怕不成?做都做了,还有什么好后悔的?她就是要用这件事成全自己!
她刚要开口,一抬眼就对上了朱太后凌厉的眼神,她止不住浑身一颤,瞬间清醒过来。
她不是不知道太后对她的不满,但她总是觉得太后是自己亲祖母,有什么关系?可现在对上太后那双凌厉的眼睛,她才发现她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倘若是被说成跟定国侯余情未了,皇祖母说不定要更生气,毕竟那是皇祖母的母家,她算计了便罢了,竟然还不知廉耻的缠着定国侯,将朱家推到风口浪尖上,恐怕往后再有人提起,都是朱璗命不好的娶了一个放荡的公主回来。
太后有什么手段,她可是知道的,她一想起来太后膝下的几个庶公主的下场,心里就止不住的发寒。
她只能恶狠狠的看着婵衣,咬牙切齿的道:“没有!你少含血喷人!”
婵衣忍不住笑了,她断定凤仪是个有胆子做,却没胆子承认的人,想也知道,若当真承认了,只怕她以后的路就更艰难了,而原本朱太后对这桩婚事就不满意,如果凤仪当面承认了,只怕朱太后定然会大怒,皇族不是没有出过带发修行的公主,凤仪只要敢认,朱太后就绝不会放过她这样败坏皇室的名声。
显然凤仪公主也明白这一点,所以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承认的。
这件事就只能往凤仪戏耍定国侯上头扯。
虽然大家都知道事实并非如此,但连正主都否认,即便稍后会流出那些传言,又能如何?
婵衣这才觉得自己心里一直提着的那口气松了下来,所幸她不负定国公夫人所托,将定国侯摘了出去,-朱太后要怪,也只能怪凤仪,怪不到定国侯头上,毕竟他也是无辜被牵连了,甚至还被凤仪这般戏耍,说出去也是凤仪的不是。
她笑了笑,道:“既然如此,便是你的不对,你既知道今日是定国侯成亲,堂堂正正的去给他道个喜又会如何?况且我听王琳说,定国侯还曾经进宫伴读,既然都是儿时玩伴,你又何必这样小气呢?”
凤仪只觉得心中呕了一口气,明明她已经算计好了,夏婵衣无论帮不帮她,都会被她这样利用,可没有想到夏婵衣这样滑溜,硬是勾着她顺了她的话往下说。
原本老三就已经够心机深沉的了,内宅中又添一个夏婵衣,实在是让人恶心!
她不由得死死咬牙,嘴里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
……
ps:小意今天起了个大早,把堆积一夏天的衣服都洗了,数了数有四十多件,真是醉了,看来人不能太懒。
546.思过
凤仪一直不语,婵衣便笑眯眯的看着她:“凤仪妹妹不说话,可是心里还在怪我?”
凤仪公主心头大恨,咬着牙,十分艰难的开口道:“三嫂教训的是!”
婵衣微微一笑,“妹妹说的哪里话,我们都是一家人,有什么教训不教训的,你做错了事,我这个做嫂子的总是要提点你几句的,下回别再这样冲动就是了。 ”
凤仪死死的瞪着婵衣,现在倒是换了一副温和的语气,先前让她帮着自己去唤定国侯来的时候,怎么不说她是做嫂子的?要用她的时候躲的快,出了事倒是机敏,晓得用话来套了自己,将责任都归在别人身上,末了,她反倒不依不饶的,看着她那张柔美的脸,她简直是想一把抓破,让她再也不能逞口舌之快!
而朱老太太的脸色更是一片铁青,心中的愤怒几乎让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原本这件事不该是这样平淡的结局,可偏生被婵衣这么一搅合,倒是将定国侯摘清了,剩下个凤仪公主却是个不顶事的。
早知道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她开始就不该由着婵衣在这里多嘴多舌,早该让太后娘娘将人撵出去,也省得她搬弄口舌。
她心中几乎要将婵衣恨了个透,头一次领略到自己这个表外甥的口舌之利,怪不得云浮城中许多夫人太太们都对这个表外甥心有余悸,这样一副伶俐的口舌,又有谁不害怕?
朱老太太只觉得自己心中窝着的那口气越发难受起来,她不由得想,平常看着谢氏也是个恭顺贤良的,怎么会生养了这么个难缠的闺女?
便是一旁的朱太后也没料到事情会发展成为这个样子,她觉得自己似乎真的是有点老了,竟然一天当中为了同一件事叹了好几次,她原本是不看好婵衣这个安亲王妃的,觉得她不过是占了生得漂亮的便宜,又与老三一同长大,所以老三才会对她情根深种。
可今天再这么一看,显然是她看走了眼,有这样的急智,对老三何尝不是种助力?
她自然清楚自家嫂子的意思,但她毕竟是大燕的太后,皇室的颜面还是要顾及的,听见凤仪不承认这事,她心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像是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又有些遗憾。
若是用皇室的颜面来换璗哥儿的前程,只怕皇帝是不愿意的,现在只能她去与皇帝说,璗哥儿受了这样的委屈,总是要用些东西填补给他。
看着婵衣,朱太后眉头又皱了起来,或许一开始她还有几分喜欢夏婵衣,但随着后头老三的不受教,以及多次忤逆她的意思,早已经将那点喜欢消磨干净了。
她沉声道:“既然事情已经清楚了,凤仪回去就闭门思过吧,没事别出来了,省得到处惹祸,还有老三媳妇,虽说这件事你没有做错,但你明知道凤仪情绪不对,还不多看着她,让她差点酿下大祸,你也做的不对,你回去多抄抄心经,给自己清清心,别整日只知道赴宴,没得让人笑话。”
朱太后一锤定音,同时罚了她们二人,一个禁足,一个抄佛经。
婵衣心中只想冷笑一声,都说人心是偏的,可不是如此么,朱太后一心要为了母家争取一个前程来,竟然连亲孙女的名声都能罔顾,虽说她极力的扭转了局面,让凤仪没讨得什么好处,但朱太后却连她也罚了,实在可笑至极!
但这就是皇权,即便是罚,也得高高兴兴的道一句“谢太后恩典”。
婵衣垂眸将眼中情绪遮掩住,恭顺的道了句:“孙媳知晓了,孙媳这便回府去抄写经文,待得抄好了进宫给太后娘娘看。”
朱太后短时间内可不想再看到她的这张脸,沉声道:“不必了,你抄好了让孙妈妈送来便是,王府里头事务不少,你不必这么来来回回的跑,时间不早了,你早些回吧。”
婵衣也不乐意看朱太后这张脸,当下点头道:“谢太后娘娘体恤。”
说罢便行了礼唱了万福,恭顺的退出殿去。
婵衣刚走出殿外,就看到梁夫人期期艾艾的站在外殿中,正等着宫人传唤,脸上的表情算不得好,站立在那里的姿势也有些怪,像是脚上有伤站不稳似得,身姿歪歪扭扭,看上去不太好看。
婵衣不由得心头奇怪,梁夫人也算是诰命夫人当中做的长久的了,平时也算是时常进宫的,今天怎么会这样的姿态?
梁夫人一抬头就看见了婵衣皱眉打量她,她连忙对婵衣笑了笑:“王妃这是来看太后娘娘的?”
婵衣瞧见她满脸的讨好之色,心中那股子怪异越发明显,她不动声色的道:“梁夫人呢?这不到月初也不到月中的日子,来慈安宫所为何事?”
梁夫人脸色黯了黯,仍旧是笑着道:“先前太后娘娘赏赐了我们家老爷一支人参,我是来谢恩的。”
婵衣心中大觉可笑,上次梁行庸跪在乾元殿跪了一下午,膝盖都快跪烂了,太后娘娘为了警告他,随手赏了他一根十年的人参,告诉他,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让他不要心生怨恨罢了。
这样明显的警告之意,真以为旁人看不出来么,还拿了这样的幌子做借口,真是,不知该说是梁夫人脸皮太厚呢,还是说她脑子不好呢。
她嘴角淡淡勾起一个笑容,“既然如此,梁夫人慢慢候着吧。”
梁夫人看着婵衣离去的身影,眼中渐渐泛起一丝疑惑,若说她来这里是为了凤仪公主的事,那安亲王妃在这个刚过了午饭的点过来,又是所为何事呢?
还是说安亲王妃的跟太后一同用的膳呢?
可是太后一向不喜跟小辈们用膳的,什么时候竟然这样喜欢安亲王妃了?
梁夫人脑子里一脑子的官司,这样的话,是不是应该跟老爷说一声,也免得老爷在前朝有什么地方行差踏错。
……
婵衣出了宫便去了定国公府。
这个时候,定国公府的宴席已经结束了,定国公夫人站在二门上送客,酒足饭饱的各家夫人太太们笑着打趣她几句,便都坐了马车回府了。
定国公夫人送完了客人,正打算转身回去,一抬眼就瞧见安亲王府的马车,心中慌得直颤。
婵衣在车里看着人都走了,才步下马车往府中走。
定国公夫人赶紧迎上来,声音急切:“王妃,事情如何了?太后娘娘她可信了?太后娘娘有没有怪罪您,有没有说什么话?”
王琳在一旁插嘴打断道:“母亲,您就让王妃歇一歇吧,刚从宫里出来,王妃一口水,一口饭都没顾得上用,您这么急吼吼的,是让王妃回答您哪个问题呢?”
“对对,你看我糊涂的,”定国公夫人这才意识到婵衣中饭一直没有用,连忙吩咐了身边的管事妈妈,“快去让厨房做一桌席面来。”
婵衣连忙制止她道:“夫人别忙了,不必这样客气,事情已经解决了,饭我就不吃了,太后娘娘让我回去抄写经书,我不好在外多逗留。”
说着凑近她耳边耳语了几句,嘱咐道:“若是太后娘娘传唤夫人进宫,夫人不必害怕,按照我说的回禀太后娘娘就成了,所幸定国侯总是对社稷有功的,而且这件事定国侯也是受害者,太后娘娘自然也明白的。”
定国公夫人听着婵衣的话,心下十分吃惊,想不到这个小小的女孩儿竟然能成这样的大事,心中一时感慨,当初定然是有菩萨在身边护佑,才能让她结识了这个女孩儿,谁说这不是善缘呢。
她连连点头:“王妃放心吧,妾身晓得的,就是带累了您,要被太后娘娘怪罪。”
婵衣温声安抚她道:“夫人不必如此,这件事原本就是凤仪跟我的恩怨,倒是牵连到了定国侯身上,让夫人担忧了。”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压低声音,所以府中其他人也能听到,这也是婵衣的目的,定国公府上一定是有着凤仪公主的眼线的,或者不是凤仪公主的,而是别的什么人的,她这样说,一来可以迷惑那些人,二来也可以混淆视听,只要暗处的那些人有了什么动静,总是会被王珏发现的。
定国公夫人体会到了婵衣的用心良苦,感慨万千的看着她,嘴里低声道:“带累王妃了。”
婵衣笑着摇头,没有往府里去,就在二门说了几句话,便转身走出定国公府。
她也是一直疑惑,刚刚才想到的,若不是定国公府上有其他人的眼线在,怎么会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传出了她身边的丫鬟将王珏叫走了的事情,说的好像是真的似得,若不是她能确认自己身边的丫鬟都没有片刻离开过她,只怕她也要信了。
她没想到定国侯在自己家里也会这样艰难,这样遥想一下,前世的定国侯说不定比这一世还要难,就是因为府里的这些眼睛,无时无刻不在盯着他的缘故。
坐在车上,婵衣忍不住疲惫的揉了揉额角,今天太后是蓄着一股力的,可她的话让太后没有了发作的地方,只怕太后会有什么后手,所以一切还是要看明天,如果明天云浮城没有什么传言的话,那这件事才是真正的解决了。
547.重情
第二天宫中却是没传了什么消息出来的,因定国侯成婚,文帝是特意许了他三日假的。
待到第四日,一切事宜都毕,文帝将定国侯召进殿中,却是劈头盖脸的将他斥责了一顿,这顿斥责的原因也是十分有趣,不提凤仪公主,不提他成婚当日之事,只说定国侯年纪尚轻,许多事考虑不周,帝忧心他行差踏错,便派了朱璗这个新科状元去雁门关做一五品的守备,掌管马市账务以及军饷军粮。
这消息一传出来,立即便让人知道了皇帝的意思,他是不想再看着雁门关有人做大了,便将权利分散开来,起到一个相互牵制的作用,再有一个便是抬举太后的母家朱家的意思。
婵衣那颗忐忑不安的心,堪堪放了下去。
等到宫中再传出凤仪公主消息的时候,就听说凤仪公主被太后以祈福为命,送进了太庙之中。
让婵衣觉得奇怪的是,那天梁夫人显然不是为了在太后面前献殷勤才会进宫的,等她多方探听之下,才知道,之所以凤仪公主会被送进太庙,则是因为梁夫人在太后面前狠狠的告了凤仪公主一状,说凤仪公主在她府中擅自伤人,还将梁夫人的脚给抽出了血痕。
太后一瞧见梁夫人脚上的伤势,再一看梁夫人走路都保持不住仪态,当下便大怒,原本拟定了凤仪公主的婚期以及嫁妆,全部都搁置了,对外宣称太后梦见武宗皇帝,心下难安,原本太后是要去太庙祈福一百天的,凤仪公主纯孝,便替了太后去了太庙祈福。
所以这一百天之内,凤仪公主是无法从太庙里走出来的。
婵衣只觉得皇家的这些由头真是可笑极了,太后显然是对武宗皇帝这个夫君没有什么好感的,否则也不会这样轻易的拿他来做靶子。
之后没过几日,中秋节也到了。
因今年大战过后,国库吃紧,文帝有心节省开销,便将宫中往年都会燃放的烟火给禁了,只皇室的几个子女们一齐在宫中吃了顿宴,席间连歌舞都甚少,就像是寻常的一家人在一起吃一顿团圆饭似得。
就连被皇帝扔去看守皇陵的大皇子,今年也在中秋的时候赶了回来,跟郡王妃和小世子一同在文帝跟前尽孝,小世子今年也才不到两岁,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子,讨人喜欢的紧,就连一贯冷清的文帝在看见这样的小人儿时,脸上都忍不住柔和了几分。
而皇后依然没有从朝凤宫解禁,今年主持中秋宴席的事宜就落在了庄妃的头上。
原本庄妃就是协理六宫多年的老人了,今年又没有皇后在一旁指手画脚,自然是更加得心应手,一顿宴会虽没有什么好看的助兴节目,但胜在菜肴精美,一旁布置的花景也十分赏心悦目,一顿宴席倒是也没有那么不好下咽。
因楚少渊尚在福建,还未曾回来,宫中便有了楚少渊染了风寒,卧病在床的消息。
连带婵衣也没有去成宴席,她为了配合皇帝的说法,自己则是去了云华宫,对外便称说是照顾楚少渊。
其实说起来,这还是婵衣第一次进云华宫,她看着手边的一切都感到新鲜。
楚少渊用过的笔墨纸砚,常看的书籍,以及放置在桌上的一本小小的杂记,她一一看过去,心中觉得很亲切。
这些东西府中大多都有的,虽说都是些寻常不过的东西了,但却让她觉得很暖,就好像楚少渊此时就在身边似得。
她忍不住摸了摸书桌上头的东西,看着书桌被整理的一尘不染,心中忍不住越发的思念他。
……
自从上次从总兵府被萧清跟夏明彻救下之后,楚少渊的伤势就有些恶化,原本就伤在了腰腹的位置,加之他又支撑了那么久,他当下躺在床上便发了整整两日两夜的烧,大夫没办法,只好用了酒隔半个时辰便为他擦身一次,折腾了两天,烧渐渐的退了下去,人也消瘦起来。
而秦伯侯陈敬面儿上按兵不动,却在暗地里偷偷的派人来夺人,一连三四天都如此。
在楚少渊终于转醒之际,刚好碰见秦伯侯派来的人,看着汪励将人一把抓住,便捆了起来,顺道将下巴卸掉,楚少渊幽幽的问道:“可是杀手?”
汪励摇头:“看着不像,倒像是死士,您瞧,他牙缝里还藏着毒囊,就是为了防止任务失败之后,消息有所泄露,才会在每个死士的嘴里都能发现这玩意。”
楚少渊眉心微微一皱,知道汪励说的不假,他抬手抚了抚额头,又问:“陈敬可有什么动作?别忘了,他的两个孩子还在我们手上,瞧他这般为家族的往后做打算,他应该不会不在乎两个儿子的死活,既然能派出死士来夺人,想来他也是无计可施了。”
汪励苦着一张脸道:“可他这么耗着,他耗得起,我们可耗不起,难道就这样干等着他投降么?”
楚少渊摇头,看向汪励,“你手中还有多少人马?福建离湖广十分近,你去调一拨人马来,既然父王已经将事情交给我,那就要将这件事处理妥当了。”
汪励有些为难:“三王爷,调拨兵马的事儿,恐怕还要您来解决,您知道这人马都是总兵府的底牌,半点马虎不得,若无皇上的圣谕,私自调动兵马越界可是犯忌讳要杀头的。”
楚少渊也头疼了起来,想了想,问他:“总兵府这些年的开销跟粮饷都十分大,我怀疑秦伯侯私下里肯定不止我们看到的这些人马,如今他手上又有倭寇跟海盗,只怕一时半刻还动不了他……”
他话说到一半儿,也没个什么好主意,只好皱着眉头又思索半晌。
外头有小厮进来禀告,说秦伯侯派人发了帖子来给安亲王。
汪励立即将帖子拿给楚少渊,顺带自己也凑头过去,跟着楚少渊一道将帖子上的内容看了个清楚。
帖子只是一张寻常的宴请帖子,秦伯侯是想约了楚少渊出来,语气十分诚恳,大约真是如同楚少渊说的那般,无计可施了。
楚少渊沉吟:“我看他也不是个傻的,上次杀不了我,就不会再有机会了,毕竟我在福建的消息已经被许多人知道了,他便是灭口,也无法灭这么多人的口,倒不如索性去赴约看看他到底还有什么花招……”
汪励愣愣的看着楚少渊,半晌之后才摇头惊声道:“王爷,万万不可啊,您可知道秦伯侯在西北有多势大,若是他真的存了这个心,只怕您插翅也难飞啊!”
楚少渊心中微微一动,他笑着召了汪励过来,贴服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汪励这才喜笑颜开的对他道:“还是王爷想的周到,奴才这就去做。”
……
不过半晌的功夫,秦伯侯便收到了回帖,说是明日午时在长直门大街上的青茅茶肆,安亲王等着他。
秦伯侯心中无端端的就涌起一股怒火。
或许也不是无端端的,而是一直就对这个三王爷有莫名的恼怒,既恨他搅合了他的局势,又恨他有那么多的帮手。
但眼下已经是穷途末路,他再也想不出什么办法了,只好试试看,能不能说服楚少渊。
而楚少渊这里,虽说他计划的十分周全,但汪励还是忍不住提醒:“王爷您可一定要小心,瞧见不对劲的地方,就立即将杯子掷到地上,那属下们便会冲进去,将您保护的滴水不漏,您千万要记住,是摔杯子……”
楚少渊嫌汪励啰嗦,走的时候没有带上他。
等到了茶肆,秦伯侯早到了。
楚少渊看了看桌上土陶色的茶碗之中乘着淡到几乎没有颜色的茶水,微微一愣,忍不住出声道:“秦伯侯等了很久么?不是约好了午时三刻,难道本王来迟了?”
秦伯侯虽说实在是有些不太喜欢这个王爷,但不得不说一声,在众多皇子当中,只有安亲王还能勉强入眼,至少那股子狠劲就足能够让人为了他而去拼一拼。
他将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道:“都说安亲王自小在宫外长大,看遍了人情冷暖,心思深沉,手段毒辣,可在我看来,安亲王你却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楚少渊坐在另外一边,没有做声,自顾自的斟了杯茶给自己,这些恭维话,他早听到烂熟了,既然知道秦伯侯约他来的目的,他便让自己沉住气,听听秦伯侯的这些废话也没什么难过的。
秦伯侯笑了笑,知道这些话打动不了他,不过他也没想过要打动他。
停顿片刻,秦伯侯又道:“王爷的母妃是颜氏宸贵妃,当年臣有幸得见宸贵妃一面,臣那时并不知宸贵妃身份,只知道宸贵妃风姿气度绝不是寻常闺秀,若托身成了男儿,必是个能成大事的丈夫,而当臣在福建听说宸贵妃身故,唯一的子嗣下落不明时,臣真的是惋惜……”
楚少渊眼睛眯起,脸上神情非常不悦,打断他:“你有话便直说,不必说这些拐弯抹角的东西!”
“王爷莫恼,臣只是觉得王爷在宫外长大,却这样重情重义,实在令人敬佩,”秦伯侯微微叹息一声,“单看王爷对王妃娘家兄弟的提拔就能知道一二,还有一些跟着王爷出生入死的世家子弟们,哪一个没有得了锦绣前程?若是让我早些见到王爷的风姿,只怕现在的福建也不会是这般形势。”
……
ps:最近的章节好像有点啰嗦了,小意努力简短一些写。
548.吐露
这句话才算是真正的进入正题。 .
楚少渊神情淡淡的,像秦伯侯这样嘴脸的人,他实在见的太多了,一点也不觉得奇怪,秦伯侯这个时候约他过来,无非是以物易物,或者是想用言语打动他,可秦伯侯却不想一想他先前做的那些事,怎么可能会有一线生机?自己先将自己的后路切断了,即便这个时候再哀求他,又有什么用。
他眉毛轻挑,沉声道:“秦伯侯,你在福建这么多年,贪墨的银两若是都用在百姓身上,只怕也不会有今日的祸事,现在说这些,你不觉得太晚了么?”
秦伯侯苦笑一声道:“到了这步田地,我又怎么还敢生出这样侥幸的念头?不过是有些事不吐不快罢了。”
他一边说一边将手中的茶盏轻轻放到桌上,手指半掀开茶碗上的盖子,有一下没一下的轻刮茶碗,茶碗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听着有些刺耳。
顿了片刻,他轻声道:“若说别的,可能王爷没兴趣听,但这件事却是关乎到宸贵妃娘娘,不过那时王爷还很小,一些事情记不得也是情理之中,但我可半分都没有忘记过。”
秦伯侯脸上出现了一种类似于怀念的神情,将他那张冷冽的脸添了几分柔和,“先前我说到宸贵妃,事实上宸贵妃当年也是被人陷害才会嫁给了皇上,而这个陷害之人,我查看之下才知这人是皇上身边的暗线,是专门给皇上做这些勾当的。”
楚少渊眉头皱起,“即便如此,又能说明什么?”
既然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即便是先前不乐意,也由不得母妃来选了。
他心里觉得有些不耐烦起来,分明是他在审秦伯侯,现在反倒是秦伯侯一直在说话,还说的尽是些废话!他不是不知道母妃的死有蹊跷,可他羽翼未丰,即便是有心无力,现在知道了又能够如何?
“王爷有所不知,”秦伯侯既然选择将这层窗户纸捅破,就不在意楚少渊心里的想法,而是将事情原由款款道来,“原本宸贵妃娘娘就是不愿的,后来对上皇上的时候,贵妃娘娘虽用了许多的计谋使得皇上赢了泰王跟瑞王,但也让皇上对宸贵妃娘娘忌惮了起来。”
“王爷您想想,后宫的一个宠妃,哪里能说没就没了?这件事若不是皇上在里头插手,即便是皇后娘娘再狠毒,也不敢轻易对宸贵妃娘娘动手的,皇上的脾气向来不好,若是不当心惹怒了皇上,便是皇后娘娘也是在被责罚的。”
秦伯侯话里话外的意思皆是宸贵妃的死跟皇帝脱不了关系。
楚少渊眸子一眯,看向秦伯侯:“你说的这些可有真凭实据?”
秦伯侯顿了顿,摇头道:“这些虽说只是我的推测,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若没有皇上默许,宸贵妃根本就不会出事。”
楚少渊看了秦伯侯许久,忽的笑了:“秦伯侯,你不会以为单凭这么一两句话,我就会相信你就会放过你吧?”
秦伯侯低声叹息一声:“王爷难道一点都不好奇为何皇上要放任宸贵妃自生自灭么?”
楚少渊眉头立起来,怒道:“秦伯侯,你莫要拿这些含糊不清的话来糊弄本王!你以为本王会信你这漏洞百出的话不成?”
楚少渊心中其实有些急切的,他觉得自己离那个真相又近了一步,可越靠近,心中就越不安。
原本他的记忆力十分好的,可那一天发生的事情,他却模模糊糊的只有一个印象了,他只记得皇后娘娘身边的宫人给母妃灌了汤药下去,母妃的嘴里便开始往外吐血,鲜艳猩红的血在长毛的波斯地毯上弥漫开来,浓得像是天边的朝霞一般。
他不能相信这件事是父王在其中插手导致的,每每父王见到他,总是要关切几句的,而且父王对母妃的那种发自内心的喜爱他可以感觉的到,所以他绝不能信母妃的死是跟父王有关的。
他急声道:“你将本王约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让本王听你说这些废话?本王看本王也不必待在这里了,你若顾忌两个孩子的安危,就该知道你要走的路子是什么,别让本王等太久!”
话说完,他便急急的要起身。
秦伯侯一把拦下他,“王爷可否听我说完再做决定也不迟,我毕竟是射杀过泰王的老人了,全朝野上下无一人不知我的恶名,既然我敢来见王爷,就没打算活着能回去,等我将话说完,王爷再处置我也不耽误什么事。”
楚少渊不悦的看着秦伯侯。
秦伯侯却自顾自的说了起来:“都说皇上重情,放任了我在福建这么多年,又对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看不到我在福建敛财,可这一切都是皇上自导自演的戏罢了,王爷可知,当初原本不该我射杀泰王的,该是皇上射出那一箭的,可我在那一瞬间忽然想起前日夜里皇上曾与我秉烛夜谈的事,说不上是鬼使神差,但多少也是希望能够让皇上脱罪,免得让皇上背负上一个暴虐的罪名,而直到后来我才发现自己错的有离谱。”
“皇上能够稳稳的坐了十多年的皇位,难道王爷以为靠的是重情义不成?呵,皇上的心思跟手腕常人难以想象,若是皇上一开始就让我去射杀泰王,我绝不会同意,可到了那一刻的时候,我却是心甘情愿的为皇上承担罪责,王爷,若您是皇上,有我这么一个掌握了你命脉的人在,您能够睡得安稳么?所以皇上自然首先清除的便是我了。”
不得不说秦伯侯分析的很有道理,虽说前头那段话,楚少渊听着有些诧异,但后头的话却很能够理解,若是换做他,只怕也不会愿意让这样的把柄命脉活在世上,不知什么时候会冒出来,让人措手不及。
而他也明白了为何父王会让他来劫秦伯侯了。
毕竟无论是交给哪一个臣子,都会被秦伯侯这番话所打动,这样一来秦伯侯就有了活命的机会。
可他不打算给秦伯侯这个机会,他嘴角微动,含着一股轻嘲:“既然你都明白,就不必再反抗了,你该知道父王的手段,你是必须要死的,便是我也救不得你。”
549.扶余
秦伯侯自嘲的笑了笑:“王爷不必着急,既然我敢约王爷来此,就没打算活着回去,只是有些事若不与王爷说个明白,只怕我做鬼也不能甘心。 ”
楚少渊冷声道:“秦伯侯难道不知道天地君亲师这几个字的意思么?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这些话便是你与我说了又能如何?”况且他做儿子的,便是知道了父王有些事情上做的并不对,难道他还能带着人去反了父王?
秦伯侯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但事无绝对,若是关系到自身的利益,便是再是君臣,只怕也要掂量一二再做决定了。
“王爷,纵然是圣命不可违,可我的家人却是无辜受过,”妻子跟儿子秦伯侯心中最大的忧虑,既然不能用感情打动安亲王,便只有从利诱的方面入手了,他缓缓道,“若是王爷答应网开一面,护得我全家周全,我岳家的人手尽归王爷麾下任由王爷调遣。”
楚少渊是个心志十分坚定之人,听到秦伯侯的话,虽并没有多大的兴趣,但多少碍于秦伯侯是福建总兵,又加之他不想与秦伯侯硬碰硬,所以便耐着性子听秦伯侯把话说完。
如今听到秦伯侯说他的岳家,楚少渊不由得奇怪了起来,“你岳家?据我所知你的岳家可是云浮八大家当中的李家,李家一向是以诗书传家的,纵然是人手,又能有什么能人异士?”
秦伯侯却是微微一笑,摇了摇头,“王爷说的是我亡妻李氏的娘家,李氏在十年便过世了,还是我来福建上任的第二年的事,我现在的妻子是继室,岳家并不在大燕。”
楚少渊心中越发的奇怪,不在大燕的势力……难不成会是外邦人?
就听秦伯侯低声道:“不错,我妻子的岳家并非是燕人,而是扶余人,他们常年生活在海上,岳父他在海上的势力十分大,这也是为何我在福建这么多年,能将福建的防卫守得滴水不漏的原因。”
扶余人……
若是没记错的话,他曾在旧五代史中看到过此类的记载——高丽,本扶余之别种。其国都平壤城,即汉乐浪郡之故地,在京师东四千余里。东渡海至于新罗,西北渡辽水至于营州,南渡海至于百济,北至靺鞨,东西三千一百里,南北二千里。
而扶余人自从建立高句丽以来,一直是大燕的劲敌,高宗皇帝还在世的时候曾经东征过高句丽,那时也不过是堪堪惨胜高句丽罢了,如今过了百年之久,高句丽只怕已经在这百年之中休养生息,将养过来了。
楚少渊听完这句话这才正视起秦伯侯来,他就说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海盗愿意暴露在官家的府邸,难道说他们真的不怕被人一窝端了,因为海盗一向狡诈更加惜命,不可能会冒着这样大的风险,做这种得不偿失的事情。
他偏偏没往这个方面想。
“那之前那些海盗跟倭人都是你岳家的人了?”
秦伯侯点头,“那些并不是倭人,不过是所佩的刀具都是从倭人那里抢来的罢了。”
原来他们一开始就猜错了,以为拿着倭刀的都是倭人,谁知道竟然都是扶余人。
楚少渊看着秦伯侯,只觉得他胆子实在太大,大到连他都没有想到的地步,“那,这么说来,你所贪墨的那些银两,并不止是在暗中豢养死士,实际上大多都流进了你的岳家?而这次你将家眷送走,也是为了送到海上去,好等到新皇登基之后再露面了?”
这些话秦伯侯并不否认,因为他一开始确实是这么打算的,若不是途中出了意外,他现在早已经得手了。
楚少渊见秦伯侯点头,他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虽说成王败寇向来如此,但他还是不能认同秦伯侯的一些做法,而关于扶余人,那些人毕竟是外邦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话并不是空穴来风,他可不想养一只随时都会反咬自己一口的畜生在身边。
他沉声道:“秦伯侯,你可知道你的所作所为若是父王得知之后,你会有什么下场?”
秦伯侯嗤笑一声:“下场?我能得什么好下场?自从我射杀了泰王之后,我就能预料到自己的下场,只不过当年的皇上还肯顾及我多年追随的情分,不会对我痛下杀机,可如今的皇上却是越来越心狠,即便我安安分分的待在福建,偏安一隅,皇上也绝不可能放过我,与其这样提心吊胆的等着脖子上头悬着的刀砍下来,倒不如拼一把,哪怕最后依然是死,至少心里不会这样憋屈!”
楚少渊看着秦伯侯额头上冒起的青筋,和那一脸的执拗,心里越发觉得不妥起来,若真的答应了他这样无理的要求,只怕日后麻烦多多。
他伸手将桌上茶盏一把扫到地上,大声道:“汪励说你乱臣贼子,原本我还觉得有些夸大其词,如今再看,你不是乱臣贼子又是什么?父王授你总兵一职,让你守卫福建安宁,可你却都做了什么?不但成天猜测圣意,更勾结扶余人,将贪墨来的军饷用来养外邦敌寇,秦伯侯,再让你留在总兵的职位上,你岂不是要将福建都搬空了!”
他的脾气来的突然,秦伯侯被惊了一吓,刚开口说话,声音就被冲进来的侍卫淹没。
侍卫个个将佩刀从刀鞘中抽出,刀锋指着秦伯侯,齐刷刷的动作仿佛演练过多次似得,将秦伯侯围得密不透风,不给他一点点反应时间。
楚少渊没有下令攻击,所以侍卫们都只是拿刀将秦伯侯围住,并没有真的伤害到秦伯侯半分。
场面寂静下来,秦伯侯抬起眼睛看着楚少渊,眼里满满的寒光。
“我还道安亲王是个光明磊落之人,没想到竟然会用这样下三滥的招数。”秦伯侯语气当中多是奚落跟讥讽。
楚少渊没有回答,只是看着秦伯侯的眼神越发的不屑一顾。
秦伯侯知道他是铁了心的,不由得冷冷一笑:“方才王爷说我乱臣贼子,我即便是乱臣贼子也是被皇上逼出来的!而王爷之后说的那句,我却不能苟同,说我贪墨,工部户部那些官员哪个不贪?十多年前我刚到福建上任的时候,修理河堤的公务是我在一旁亲自看着人一工一料的填补的,谁会知道我转个身,他们竟然能够将这些石料跟木材都换成了最次的稻草跟砂土?多年前修理河工的银子我不过是拿了不到两千两,竟然会有十万两的银子污到我的头上,王爷说说这笔账我该跟谁去算?”
“说到守卫福建安宁,我秦伯侯向来是身先士卒的,我从来不搜刮民脂民膏,我岳家是扶余人不错,可我与岳家的交往便利的却不是我一人,而是整个福建的百姓!福建多渔民,而海上捕鱼的船只也好,贸易的船只也好,给了十多年前是绝不敢一条船独自出海的,可如今在我的管辖之下,海上一片太平,纵然有海盗,也不过都不成气候,我在福建民间能有这样的威望,绝不是一朝一夕。”
“王爷说我辜负了皇上的期望,这句话恰恰相反,不是我辜负了皇上的期望,而是皇上负了我!”
秦伯侯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一句时,声音掺杂着浓重的情绪而显得有些嘶哑,听上去倒真是像个忠君爱国的臣子。
楚少渊冷冷的看着秦伯侯,任凭他再如何说的天花乱坠都不为所动。
到底是谁辜负了谁,在他眼里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秦伯侯已经有了勾结外邦人的举动,即便这一刻他没有做出什么叛国通敌的举动来,谁又能够保证下一刻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呢?
他淡淡道:“你的这些话不该对我说,既然父王要你去云浮,那便尽早动身吧,等见了父王,你与父王好好叙叙君臣之谊,将这些话都说给父王听,若你当真是个一心为民的好官,父王绝不会辜负了你。”
他摆了摆手,侍卫们便将秦伯侯反手捆了起来,秦伯侯脖子上架着尖刀,导致他无法反抗,只能任由那些侍卫用绳索将他捆起来。
秦伯侯看着一脸冷漠的楚少渊,忽然长笑一声,道:“原来我也有看人走眼的一天,原本我以为你安亲王是个重情义的人,没想到你却连自己生母都不顾,也罢,只是可惜了宸贵妃那样聪慧的女子,竟然会有你这样一个冷心冷性的儿子!”
楚少渊眉头一邹,吩咐侍卫:“将他的嘴堵上,我不想再听见他说半句话!”
侍卫中便有人随手将桌上铺着的布巾团了团,塞进秦伯侯的嘴里。
秦伯侯狠狠的瞪着楚少渊,无奈被人压着,不知是谁又在身后踢了他一脚,他便走的踉踉跄跄,再不能回头看一眼。
楚少渊站起来,这才觉得自己的伤口隐隐作痛,许是刚才坐的久了些,伤才刚刚愈合住,此时隐隐的又有崩开的征兆,他不敢多做停留,大步随着侍卫走了出去。
虽说秦伯侯被他抓住了,但多少是因为秦伯侯自己送上门的缘故,而且秦伯侯所说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在他心里掀起了轩然大|波,他不得不回去好好消化消化了。
550.寒露
过了中秋没几日便是寒露,天气一天天的转好,不再时常下雨,云浮渐渐的又恢复成一片潋滟韶光好的景色。
从寒露这个时节开始,渐渐的雨水渐少,天气干燥,昼热夜凉,因天气渐渐转寒,在云浮则是燥邪当令,所以云浮一直有个习俗,寒露这一天是要吃些滋阴润燥之物来养阴防燥、润肺益胃的。
所以婵衣早早的便准备了血燕窝、银耳、沙参、雪梨以及哈密瓜之类滋阴润肺之物,让人送去夏家。
谢氏收到的时候正跟谢大夫人说着话,看见东西,笑呵呵的让谢大夫人也拿些回去。
锦屏在一旁忙道:“夫人别急,王妃也给谢家送了去的,这一份是您跟老夫人的。”
谢氏笑着道:“还是晚晚想的周到,若不是她送了这些东西来,我几乎都要忘了今日是寒露了。”
谢大夫人乔氏道:“难得王妃心中惦念姑奶奶,姑奶奶就别拿这些送人情了,还是自个儿留着用吧,王府里头的东西总是要比寻常府上更好些。”
谢氏点点头,让下人将东西都收到库房,又吩咐了苏嬷嬷:“炖些血燕给老夫人送去,就说是王妃的心意,这天气一天天的冷起来,而且白日里又十分干燥,让老夫人当心别受了风寒。”
苏嬷嬷笑着应是,退了下去。
谢氏又打赏了锦屏,道:“再过一月便要到大爷的婚期了,若是王妃得空,请她到府上来一趟。”
锦屏点头应了,谢氏也不留她,让她直接回府复命了。
随后她看向谢大夫人,“朱家的璗哥儿这一走没个几年是回不来云浮的,跟凤仪公主的婚事只怕也要耽搁了,咱们翩哥儿的婚事总不能因为朱家而一直拖延下去,况且这件事原就是朱家的不是,即便再是通家之好,总不能因为这个就不让翩哥儿成亲了,不单这个,那一日我可是真真的瞧见了凤仪公主的形容,只怕是定国侯早早就知道凤仪公主的秉性,才会远远的躲开。”
谢大夫人点点头,定国侯在经过朱璗做了守备削弱了他手中的权利一事之后,越发的跟朱家结下了梁子,朱大太太想要将王琳给朱璗抬了平妻是根本不可能的了,所以王琳的婚事便空了出来,而谢家跟朱家再要好,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就站在朱家那边。
要知道皇上最痛恶的便是结党营私,他们是沾着亲不错,但若是真要走的太近了,皇上未必会喜欢,再如何皇上也是帝王,即便是心中对太后母家愧疚,也不会允许朱家做大,成为继卫家之后的第二个外戚,所以谢家更不能与朱家走的太近。
尤其是这个节骨眼,三弟能不能进内阁就在此一举了,只要谢家一直是纯臣,皇上必然不会弃了谢家不用,这也是谢家跟朱家最大的区别之处,谢家向来是纯臣,而朱家往前数几辈,却一直有着从龙之功的,这也是朱家为何会被武宗皇帝不喜的根本原因。
皇帝能够给朱家并且愿意给朱家最大的好处,就只有钱财了,否则也不会将朱璗这么一个书生放到了军营之中,管的还是钱粮之物,为的不就是让朱家得了实惠么?而这实惠却只是跟钱财有关,跟兵权则是完全搭不上干系的,倒是将朱璗这么多年所学所用都平白的浪费了。
谁说皇帝在下旨之前没有思量过?谁说皇帝是要抬举朱家了?这根本就是用了随便一点好处,便打发了朱家,还能给雁门关的两个守关将军添些堵,一石二鸟也无非如此了。
谢大夫人乔氏点头道:“这几日我也在与定国公夫人商议两个孩子的婚期,还是早些定下来的好,翩哥儿这孩子的婚事一波三折,王家姐儿的婚事也是如此,只愿这两个孩子往后能够和和美美的,比什么都强。”
谢氏道:“可不是么,只是翩哥儿一直在湖广,这亲事还得跟定国公夫人好好商议一番,将婚期定好了,翩哥儿一告假回来,便立即给办了,又省事,又不耽误工夫,小两口正好成亲以后一道去湖广,早些开枝散叶也好。”
重要的是早些离开云浮这个是非圈子,她可是怕了那些名门贵女们时不时的就发疯,将好端端的婚宴搅合的让人败兴,偏还一副受了天大的委屈似得,当全天下的人都要让着她们,真是可笑之极。
乔氏听着谢氏话里的意思,也忍不住点头,她可记得自家儿子回了云浮之后惹上长宁长公主家的女儿清乐县主张珮卿,当时她就害怕张珮卿真的将儿子祸害了,往后有这么个不守礼节的儿媳妇,她要多头疼,好在当时婵姐儿跟朱家瑿姐儿一道将张珮卿揽了下来,才逃过一劫。
两人合计了半晌,总算是选定了几个日子,又说了半晌的闲话,乔氏起身告辞。
谢氏收拾了一下去了夏老夫人那里。
夏老夫人刚午睡起来,净手熏香,准备去佛堂念经。
看见谢氏进来,笑着开口道:“你怎么过来了?跟谢大夫人商议好婚礼事宜了?”
谢氏回道:“大多都定过了,辰哥儿的婚事也无甚可商议的,倒是王妃那里,母亲觉得该不该与王妃透露些消息过去?毕竟是朱家算计在先,我就怕晚晚在宫里行差踏错,到时候悔不堪言。”
夏老夫人倒是知道谢氏说的是什么,她想了片刻,道:“你让身边的嬷嬷去请王妃来府里,然后再与王妃说此事便是,在王府总是不太适宜的,毕竟王妃刚嫁过去,园子里的仆从又并不都是知根知底的。”
谢氏点头,一想到安亲王府那么大的园子,女儿竟然一个人在那里住,当下便心疼不已。
……
而一连这么多天,宫中一直压着楚少渊的行踪,此时也渐渐的压不住。
许多人已经在婵衣跟前打听楚少渊了,婵衣虽不耐烦,但因为楚少渊如今远在福建,她不得不为了他遮掩,所以时常跟那些人虚以为蛇,实在是闹得她苦不堪言。
她此刻刚打发走镇国公家的大奶奶,懒懒散散的拿着放了鱼食的碗,一边侧身靠着在碧湖边上建起的水榭中的美人靠上,一边将手中鱼食洋洋洒洒的投进湖中。
……
ps:小意会努力二更,看情况,如果实在没灵感,姑凉们一更也别嫌弃哈。
551.消息
湖中锦鲤一大群一大群的浮上来,争抢着水面上的鱼食,红的黄的白的各种花纹颜色交加在一起,显得十分漂亮。
婵衣有一下没一下的扔着鱼食,心中想着镇国公家的修大奶奶今天过来说的那几句话。
“……王妃您可不能这样掉以轻心,虽说王爷被皇上留在宫中是为了王爷的安危着想,但哪朝的王爷能够在开了府之后还一直住在宫里?”
“……虽说有些话说起来不好听,可毕竟王爷先是为人臣子,然后才是儿子,便是皇上一直留着王爷在宫中,王爷就没点自己的主意?何况还将您一个人留在府中,若是出了什么事,又该如何说?”
“……如今云浮城中有好多传言,您不知道有许多人在背后嘀咕着,说不准王爷是做了什么错事,而被皇上监禁在了宫中,这么久了都不许王爷出宫,定然是皇上拿不准主意,要如何惩戒王爷的缘故。”
“……王妃,您心中可要有个思量,别什么都听任王爷,常言道‘伴君如伴虎’,王爷又是宫外回来的,对皇上的秉性不了解,若当真行差踏错可就麻烦了。”
这些话实在是字字诛心,让她听了难受的紧,却又没办法斥责修大奶奶,毕竟修大奶奶说的那些话任谁来听都是为了她好才说的,可她心里却清楚,她不过跟修大奶奶点头之交罢了,何时有过这样的情谊,能够让她一心为了自己做打算。
不过是借着她的嘴,想让楚少渊知道镇国公府的大爷楚少修罢了,宗室里这样想要攀着楚少渊往上爬的人还少么!
婵衣眼睛一眯,心中老大的不痛快,低头瞧见湖中锦鲤还在抢食吃,你争我夺的互不相让,她顿觉无趣,将手中鱼食一把全都撒进湖中,任由它们争抢个痛快,便见锦鲤一条条张开大嘴,一口不错的吞食着鱼食,转眼就将鱼食蚕食殆尽,贪得无厌的让婵衣不喜。
她冷声道:“今儿让厨房加一道红烧锦鲤,咱们府里养了这么一湖的锦鲤,每日喂食也不知道要浪费多少银钱,恰好进了我的肚子,也省得过了冬天再将一身膘都消掉了,那才不好吃。”
锦屏点头应了,心中有些犯嘀咕,王妃平常不会为了一点点小事就心情焦虑,也不知是谁惹到了王妃,竟然能够让多年不发脾气的王妃立即变了他样子。
婵衣也乏了,转身往碧水楼走,正巧遇见领着苏嬷嬷来见婵衣的锦瑟。
苏嬷嬷连忙给婵衣行礼。
婵衣摆摆手让她起来,奇怪的看着她道:“苏嬷嬷来可是有什么事?”
苏嬷嬷笑着道:“是夫人想念王妃了,想着再过一个月便是大爷的婚期,让奴婢请您去府上一叙。”
婵衣点点头:“原先倒是听母亲提起过这件事儿,我还想着不是还有两个月才到么,没想到日子过的这样快,眼瞧着都快要不足一个月了,既然如此苏嬷嬷便回去告诉母亲,我明日就回一趟家,让母亲不用记挂我。”
……
修大奶奶梁氏回了镇国公府,镇国公夫人早让人在二门等她了,她一回来便喊她去了荣乐堂。
见到修大奶奶,镇国公夫人立即问道:“如何?安亲王妃可有透露出些什么来没有?”
修大奶奶看了看自家婆母那一脸的急切之意,心中忍不住有些轻视,先前卫家多猖狂,如今就有多落败,婆母这个卫家女虽说是已经出嫁,不累及夫家,但原本镇国公就不得皇上喜欢,再加上内宅中有这么一个事事苛刻的婆母在,更是让镇国公府上的情况雪上加霜。
而她原本在定亲的时候,父亲看中的是镇国公府原来曾是太宗皇帝胞弟的长孙,在宗室之中一向是有些名望的,哪里知道竟然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就连打探消息这样的事,都不敢自己前去,偏要她这么个媳妇抛头露面身先士卒,实在是有些太没用了。
她想着,神色里难免就有些敷衍之意:“安亲王妃滑溜的跟泥鳅似得,哪里能从她嘴里套出什么话来,想来王爷若不是真的有事绊住了,那就是触怒了皇上的威严,皇上要惩罚他呢。”
“胡说!”镇国公夫人柳眉倒立,圆盘似得脸颊气得更圆了几分,怒视着她,“你别以为有什么事能瞒住我,安亲王妃再乖觉,她能不担忧安亲王的安危?她若是不担忧,那便说明她知道内情,她不过是个尚未及笄的小丫头,你比她年长了足足五岁,如何会连这点消息也探听不出来!”
修大奶奶心中只觉得可笑,她便是探听出了什么,难道还要一五一十的与婆母讲不成?婆母现在一心扑在卫家那里,若当真被婆母知道了些什么,还不是要拼了命的保住自己的地位,反观自己娘家,如今父亲刚刚被皇上责罚过,正是万事小心之际,若是能得知工部的事宜,说不准能够将圣怒转化成助力。
她心中打定主意,嘴里便越发的拿了这个做借口:“婆母别小瞧了这个安亲王妃,她可是能够将宁国公夫人逼得在殿前被太后杖责的人,就连长宁长公主都不得不为她作证,虽说年纪尚小,但心机却重,婆母不会不知前些日在定国侯家发生的事吧,她仅凭着一张嘴就将凤仪公主送进了太庙,这样的人,婆母拿她年纪说事,她现在年纪是小,但行事已经有了几分狠辣,等她再大一些,岂不是要将我们这些人都捏在手心里了?婆母让我去打听消息,我又有什么本事能从她嘴里得出些东西来。”
她左说右说都是拒不承认,镇国公夫人有些气馁,可她做长辈的,总不能时常跑到侄女家里去探听这些事情,她不由的沉思,不然下一次让二媳妇去试试?
她忍不住皱起眉头,她一想到二媳妇那个木讷的样子,心中就有些不喜,叹一口气,还是作罢了。
修大奶奶瞧见这里没她什么事,她转身便拿了些东西回娘家了。
……
梁夫人此时正在兰茗园跟卫斓月说话,因先前凤仪公主的事,她不得不敲打卫斓月几句。
卫斓月自然也明白梁夫人的用意,是以无论梁夫人说了什么难听的话,她都能面不改色的垂眸不语,到实在需要说话的时候,才应一两声。
梁夫人见卫斓月这般恭顺的模样倒是满意的很,嘴角微微一勾,卫家先前那般的花团锦簇,如今还不是落得这样惨淡的下场,卫斓月先前是那样的贵不可言,如今却在自己手心里攥着,她说东,卫斓月绝不敢往西,即便是卫斓月手里有什么东西,也早晚会被她弄到手,所以她一点也不担心会训斥过了头。
丫鬟禀告说大姑奶奶回来了的时候,梁夫人愣了愣,连忙起身道:“让大姑奶奶在花厅等我一会子,我马上便过去,”说着又转头吩咐卫斓月,“虽说之前我一直关着你,但也因为你月份大,身子重的缘故,一来让你收收心,二来也是想着能够安安静静的养胎,你瞧如今你身子便大有起色了,也算是将胎稳住了,往后你要多动动,别总在园子里闷着。”
梁夫人说着就要挽卫斓月,一道前去花厅。
卫斓月轻轻挣脱开,虽还是那副恭顺的模样,语气里却有着不容拒绝的坚定:“今日妾身身子有些疲乏,就不陪夫人游园了,改日再来与夫人请安。”
梁夫人看了看她,嘴角微微一笑,也不勉强。
卫斓月温顺的行了礼走了出去。
木棉小心的跟在身边搀扶着她的胳膊,慢慢的扶着她往回走。
直到走出很远之后,木棉才不甘心的骂道:“简直就是个老狐狸!明明知道大姑奶奶回来只要见到姨奶奶总要发一顿脾气,又是摔东西,嘴里又骂的十分难听,却还想让姨奶奶顶上去,真是烂了心肝的黑心种子,往后他们一个也别想得了好!”
卫斓月轻叹一声,道:“往后这种话还是少说,若被人听见了,你的小命也要丢了!”
木棉自是晓得轻重,可她就是替小姐咽不下这口气,她小声的愤愤不平道:“从前梁夫人见着小姐,那简直就跟哈巴狗似得,可要围着小姐好一顿夸,如今却是这样一副嘴脸,实在是让人恶心到了极点!”
卫斓月轻轻摇了摇头,世态炎凉这个词,自从卫家败落之后,她是每日都有新的体会的,也不过如此了,而凤仪表姐那样的孤注一掷,她是学不来的,至少她不会为了那么个人,去将自己的一切都搭上。
她一边走,一边想,那个冷清的小郎君,如今也该到了西北马市了,她一直都知道凤仪是不可能与他在一起的,而她自己,也八成不能,所以才会看着凤仪痴缠着他,却不提醒凤仪半句,全当凤仪成全了她的心思。
没想到他会对凤仪这样绝情。
这样也好,至少他不曾喜爱过什么人,所以她得不到,并不是不够好,而是他原本就是个冷性之人。
她将心中跳脱出来的想法努力的压回去,转而想到了梁家大姑奶奶梁雪梅的身上。
嫁到镇国公府的梁雪梅向来是对梁夫人敬重有加的,不知是因为梁夫人是她名义上的母亲,更是因为梁夫人也是她的姨母。
而她这个时候回来,又不知带了什么消息回来。
552.得意
修大奶奶坐在花厅喝茶,不一会儿,梁夫人便带着丫鬟进了花厅。
“我的儿,怎么今日急急忙忙的回来了,也不让人捎个信来,你爱吃的东西都没置办,原本在婆家就够为难了,在家若还不能多吃些爱吃的,补不回来可怎么好。”
梁夫人关切的看着她,一副慈母的模样,不知情的人还当她们是一对亲母女。
但实际上梁夫人是继室,只不过梁夫人是梁大人已故的亡妻的胞妹,所以才会与修大奶奶梁雪梅相处的融洽,加之梁夫人又惯会笼络人心,一来二去的就将修大***心顺的服服帖帖,所以母女两个乍一看去,倒是真像亲生的一般。
修大奶奶道:“母亲别忙了,我今儿回来是有事与您商议。”
她说着便将今日去安亲王府的事一一与梁夫人细说了,“……原我是用言语试探安亲王妃,她虽咬着不松口,但我说到云浮城的那些传言时,特意夸大了几分,便见安亲王妃脸色十分不好,那些传言里的话多半是假的,而安亲王妃却一句不辩解,倒是让人觉得有几分蹊跷,虽说安亲王在宫里头无论做什么她都无法干涉,但内情总该知道几分,可她却竟然一点儿都不担忧,似乎只是为了我的那几句话才生气,我便明白了,若不是安亲王手中有什么要紧事,就是皇上让安亲王办什么案子,而这个案子定然是有些问题,才会让安亲王一直迟迟被留在宫中。”
她一股脑的将自己的想法都跟梁夫人说了,只觉得自家父亲那一顿责罚来的冤枉极了,便想尽了办法要帮父亲洗脱了管束部下不严格的罪名。
梁夫人略微吃惊,想了许久后,低声道:“工部跟户部的账册牵扯出了老爷,更是将矛头指向了秦伯侯,皇上不该不为所动才是,看来这件事要好好与你父亲商议一番。”
修大奶奶也是这么想的,“自从上次父亲在乾元殿罚了跪,这些日子膝盖就一直不太好,我今儿又拿了些府里自制的药酒,等父亲回来了母亲拿给父亲用,记得一定要每日涂,才会根治,让父亲不要着急这次之事,既然安亲王已经着手料理这件事了,便总有查清的一日,既然父亲并不是主责,想来皇上也不会太过为难父亲的。”
修大奶奶想着父亲做了首辅已经多年,如今有没有病也没有灾,只要没有大错处,便不会被人取而代之。
梁夫人点头:“老爷也这么说,他说他先前被皇上罚跪是在替人受过,皇上只要查清了事情来龙去脉就不会真的对老爷如何。”
“这样就好,”修大奶奶松了松眉角,说了一会儿的话,她有些口渴,端起茶盏来吃茶,随口问道“卫斓月呢?怎么不见她在母亲身边伺候母亲,这样娇气懒惰,难道以为她还是卫家那个高高在上的大小姐不成?”
梁夫人忍不住默叹一口气,姐姐先前诞下的这个女孩儿实在太活泼,而且也向来喜欢胡搅蛮缠,只要她不喜欢的东西,她都不允许出现在她四周。
虽说这一点修大奶奶在婚后改善了许多,但她自小与梁文栋就要好,如今见他的前程几乎要被卫斓月毁了,心中怒不打一处来。
“母亲,不是我说您,您就是心肠太软太好了,才会如此的纵容她,你瞧瞧她现在把弟弟祸害成了什么样子,等闲好人家的女儿都不敢来上门提亲,好不容易定下亲事,却还定的是宁国公府的那个疯子,她还不如卫斓月呢。”
听了修大***话,梁夫人更是又好气又好笑。
她温声安抚梁雪梅道:“你别这样心急,早晚有她哭的一天,现在不过是为了她肚子里的那块肉罢了,等到她顺利的生下孩儿,往后有她的好日子。”
修大奶奶毕竟算是梁夫人一手带大的,心中向着梁夫人,也知道梁夫人的手段,当下笑笑,没有说什么。
只是她又想到自家婆母近日也又些癫狂,心下忍不住叹息一声,对着至亲她自然不会避讳不提,便愤然道:“母亲,您说说,我婆母她也不知是得了什么失心疯,卫家倒了便倒了,她这个国公夫人总不会说倒就倒,却偏要上蹿下跳的张罗,卫家的案子可是皇上定的,皇上的圣旨有谁敢忤逆?我看她这样下去早晚要出大事,索性不如叫公公休了她,也省的到时候带累一府的人。”
梁夫人连忙去捂她的嘴,“小姑奶奶,这样的话你也说得?那是你婆婆,你且得爱着敬着,即便是她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妥,你也得跟在后头帮她收拾,往后这样的话可不许再说了,被人听见了还不一定要如何议论你,传到你婆婆的耳朵里,你又得跟女婿置气,这是何苦?”
修大奶奶一想到自家夫君那张脸沉下来的模样,心中就有些底虚,遂住了口,小口小口的抿着茶水。
梁夫人又道:“说到女婿,既然你能跟安亲王妃说上话,看着给女婿在工部衙门里寻个差事不是正好么?”
修大奶奶撇了撇嘴:“母亲还说,那安亲王妃根本就是个面甜心苦的,不但说话不爽利,便是行事作风也透着股子小家子气,我与她结交的这几日简直苦不堪言,无论送她什么都不收,都要愁死我了。”
梁夫人笑着看向女儿:“想也知道你送的都是顶顶好的东西了,若是我,也绝不敢这样贸贸然就收下来,不是母亲笑话你,有些事是不能放在明面儿上的,你不妨试试送胭脂水粉一类的,也别送外头卖的那些,选些漂亮的锦盒自己做写脂粉给她送去,保管她收下。”
修大奶奶若有所思的想了一下,脸上忍不住笑起来:“还是母亲有办法。”
……
婵衣回了夏府,福寿堂中,夏老夫人还在念佛经,整个人隔着佛龛里插着的檀香显得有些飘飘渺渺。
谢氏过来的时候,婵衣已经趴伏在桌上昏昏欲睡。
谢氏笑着从丫鬟手中接过一条薄毯给她盖上,才一碰到她的肩膀,她就醒了,迷迷糊糊的看着谢氏道:“母亲,您什么时候来的?”
谢氏道:“不过才来,见你这般劳累,便拿了毯子给你盖,没想到还是将你吵醒了。”
婵衣摇头:“不妨事的,倒是母亲今日叫我来有何事?若只为了大哥的婚宴,母亲又不是没摆过婚宴的人,哪里还需要我来帮您。”
这一点她倒是清楚,谢氏好笑的拧了拧她的鼻尖,道:“什么也瞒不过你,”说着,脸色有些沉,“你可知道朱家璗哥儿这次的事情都是谁在背后策划的?”
婵衣心中惊讶,难不成是楚少渊的仇家?
“是朱家老太爷。”谢氏没让她猜太久,便直接宣布了答案。
婵衣忍不住吃了一惊,“不是说朱家老太爷是鸿儒之首,他怎么敢做出这样的事来?”
谢氏轻声道:“这有何难?不过是舍下了脸皮罢了,若这次能成,只怕朱家就不止是西北马市的三分天了,只怕会得到更多更好的。”
谢氏的话让婵衣心惊,她一直以为是凤仪的心血来潮,没料到这背后还有这样让人惊讶的事情。
她低声道:“我晓得了,往后我们家还是与朱家少些往来吧。”
谢氏也有这个意思,毕竟姨母与母亲是两个不同家庭的老封君,虽是亲眷,但多少立场不同,还是不要走的太近为好。
夏老夫人也从佛堂之中走了出来,见到婵衣乖顺的坐在谢氏身侧,笑着道:“王妃来的正好,今年的蟹子下来的早,一会儿我让大厨房晚上做些,便是不在这里吃,回家吃也十分好吃,今年的蟹子又大,蟹黄又多,最美味不过了。”
婵衣笑着看向夏老夫人:“许久没有您在身边叨叨我,到有些不习惯了。”
夏老夫人笑着伸出指头点了点婵衣的脑门:“你这个小魔星,都嫁了人还要这样撒娇,也不怕人见了笑话。”
婵衣毕竟已经嫁了人,再不能向以前那样撒娇打滚了,只好也跟着委婉的笑了。
夏老夫人又问了她几句楚少渊在宫里的事,她都一一瞒了过去,有些事还是不要让太多人知道的的。
夏老夫人问不出什么来,又想到云浮的传言,心中忍不住有些担心起来。
等婵衣走了之后,便让谢氏进宫去探望庄妃娘娘,顺带将这些话就问了庄妃娘娘。
……
婵衣回到家中已经是将近傍晚时分,最近入了秋,天色黑的快,天际渐渐的蒙上一层纱,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
晚膳吃的很简单,一碗粥,一只小巧的金丝饼,然后有两盘时蔬,一盘子焖排骨,她又是大多吃素,不像楚少渊那样爱吃肉。
晚饭一毕,婵衣便让人收拾碗筷下去。
这时就听一个清悠的男声,笑吟吟的问道:“可还有饭?这一路上简直是要饿死人了。”
婵衣不敢相信的转身去看,就看到身上一身的疲惫笑容却很好看的楚少渊。
553.伤势
婵衣连忙迎上去,一眼不错的打量着他,一边将他身上的披风解下来,一边问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楚少渊轻轻握住她的手,眉眼里满满的柔光:“晚晚可有想念我?”
披风解下来,婵衣才发现他似乎又瘦了一圈,原本成亲之后才养起来些肉,去了一趟福建竟然都折腾没了,走之前带去的天青色长直缀宽宽大大像是挂在他身上似得,她皱了皱眉,道:“才出去二十多天,怎么瘦成这样?”
楚少渊笑了,“一定是我太过想念晚晚的原因,才会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为伊消得人憔悴……”
婵衣瞪他一眼,“什么时候学会了这般油嘴滑舌了?”
她一边将被他拉住的手抽出来,顺手将披风挂到屏风上,吩咐锦屏准备饭食,又让锦瑟去准备热水。
“晚晚,”楚少渊低头打量着她,见她眼眸低垂,睫毛盈盈翘起,显得缱绻多情,似乎没有像他离开时那般生气,情不自禁的拥住她,声音低沉,“我好想你。”
屋子里还有别的丫鬟在侍候,见到他们这般,个个红着脸退了出去。
婵衣没好气的轻推他,“这是干什么,还不放开!”
不知碰到了哪里,楚少渊身子颤了一下,呼吸也有些发闷,“晚…晚晚……让…让我抱抱。”
就连说话都感觉像是有气无力的。
婵衣眉头皱的更紧,她刚才就觉得不对劲,现在看他这般就更觉得奇怪了,连忙将他拉开些距离,眼睛定定的盯着他看,这才发觉他额头上出了一排细密的汗,因他肤色偏白,若不细看几乎要察觉不到,而原本脸上还有些血色的,此刻却连嘴唇都有些发白。
“你受伤了?”她讶然,伸手便要去解他衣裳,被他一把按住。
楚少渊笑得轻松,“不要紧的,只是受了些小伤,差不多都要好了。”
婵衣可没那么好糊弄,她知道他一向很能忍痛,先前肩胛骨的伤都要见骨了,却还能笑呵呵的跑来找她说话,现下这般定然是受了极重的伤,她心中焦急,便不由分说的将他扶坐到罗汉床上,“你让我看看伤在哪儿了,若真好了也省的我挂心。”
楚少渊心知腰腹上的伤口太深,她见了一定要惊吓到,怎么肯让她看,脸上露出一个隐晦的笑容:“伤在了腿上,怕是不方便让晚晚看呢。”
婵衣抬头看着他,只觉得他笑容中隐含着些深意,越发觉得不对了起来,他寻常是不会说这样的轻佻的话的,更何况是他离开这么久之后才回来。
她抿唇道:“你我是夫妻,有什么不方便让我瞧的?”也不管他是不是愿意,双手灵巧的解着他的衣衫。
“晚晚……”楚少渊慌乱间想去握她的手,却被她避开,他无奈极了,下意识般的就要挣扎着去捂腰腹间的伤口。
婵衣皱眉,他一定是受了很重的伤,才会这样遮掩,当下也不管是不是妥当,一只手轻抬他的下巴,倾身吻住了他精致的唇。
楚少渊只觉得眼前一花,下巴被钳住,而眼中注视着的娇美的容颜逐渐放大,他还来不及有所反应,唇上便传来温热的触感,让他当下呆在那里。
这,这还是她成亲以来头一次这般主动……
他的脑子忽然有些转不动,坐在罗汉床上任由她将外衫褪了下来,手不由自主的环住她的腰肢,薄唇轻轻辗转碾压着她的,吻中带了浓浓的眷恋。
婵衣手指轻轻顺着他的中衣滑进去,触到他温热的皮肤,一点一点将中衣往下褪,手指也跟着往下走,从肩胛骨上的伤痕逐渐往下,她手指很轻柔,带着不容拒绝的味道,慢慢的从他胸前滑过,游移着继续向下,直到触到他腰腹上缠着的纱布,她的手指才停下,低头去看。
楚少渊吻了一半就被打断,有些不高兴,睁眼看到眼前小巧的耳垂上还戴着珊瑚耳坠,红珊瑚将白皙的皮肤衬得更加细腻,心中一动,忍不住凑过去轻舔一口她的耳垂,呼吸厚重:“晚晚……”
婵衣只觉得耳朵上像是着了火似得,连忙抬手将他还要亲吻的唇挡住,面色不善:“不是说伤在了腿上么?这里又是什么?”
楚少渊顺着她的手指一瞧,这才发现他的中衣已经大开,挂在臂膀上,腰腹上缠绕的纱布暴露出来,他脸皮有些发烫,谁说美人计没用的,若是让晚照来审他,保管问什么他说什么。
被发现之后,他有些支支吾吾:“不过是些小伤罢了,晚晚这般紧张做什么?”说着话便伸手去拉中衣,想将伤口上的纱布遮起来。
婵衣听他这副不在意的口吻,心中顿时涌起几分怒火,她刚才分明看到了从纱布里头透出来的血色,还敢说不严重,她先前嘱咐过他万事小心,结果他还是受了伤,她也不知是生气多一些还是心疼多一些,总之是不舒服的紧,嘴里便没有好气道:“我不紧张你想要谁紧张?”
楚少渊懊恼极了,他原本只是不想让她担忧,哪知道一开口却变了腔调,连忙解释道:“晚晚别生气,我只是不想你担忧。”
他说着,眼一抬看向她,见她被他吮吻过的唇如霞,面上还带着几分娇嗔,眼神里头满满都装着他,让他心中一暖。
婵衣怒视他一眼,“你出去一趟总要带些伤回来,既然知道我会担忧,就爱惜些身子,身边带着的侍卫难道是摆着看的?”她原本还想再多念叨两句的,就听见外头锦屏隔着帘子禀告。
“王妃,您看是将晚膳摆到哪里呢?”
婵衣道:“端进来吧,就摆在内室里,”然后看向楚少渊,“我让人去请御医来给你好好瞧瞧,外头的那些大夫多少还是让人不放心。”
见她这样担心,楚少渊也不好总是藏着,遂点头道:“都依你。”
晚膳大厨房还有多的焖排骨,时蔬也都是新鲜的现炒的,锦屏又依照楚少渊的喜好添了道鸡丝汤面,用棒骨熬制的汤奶白色,闻起来十分香,楚少渊三两口便吃了一大碗,让一旁的婵衣忍不住皱眉,轻声叮嘱:“你吃的慢一些,身子还有伤,当心将伤口扯裂了。”
楚少渊有些委屈,“赶路赶了那么久,每日都吃的些干馒头跟硬饼子,回了家当然要好好吃些好的。”
他说着话,嘴角上满是油光,看得婵衣直皱眉,伸手将帕子点在他唇上,帮他轻拭嘴角的油污,想到了他去办的差事,问他:“秦伯侯如何了?”
楚少渊捏了捏她的手,转头又去夹排骨,“我将他带到云浮了,现在就在府上,今日太晚了,皇城都关了,纵然我有令牌,但进城的时候听见人说父王放出消息说我还在宫里,我也不好这个时候去打扰父王,只好等天亮之后再进宫。”
婵衣点点头,夹了一筷子时蔬给他,“多少吃些菜,晚上吃那么多肉当心不克化。”
与楚少渊成亲之后才发现,原来他也挑食的紧,凡事绿色的菜都不爱吃,只爱吃肉,最爱的是牛羊猪,其次是鸡鸭鱼,而时蔬,除非厨子功夫了得,否则他也只是浅尝即止。
倒是她碗里剩了不论是什么,他都不嫌弃。
果然,楚少渊一瞧见碟子里的时蔬,眉头就皱了起来,他在福建日日吃这些菜,早吃腻了。
婵衣笑着将菜夹起来,一口一口喂他吃,用别的事来转移他的注意力,说着说着便说到了定国侯王珏的婚事,她低声道:“原先我还以为是凤仪不甘心之下才会昏了头想出这样的馊主意,没想到背后竟然是朱老太爷在插手,现在璗表哥已经远赴雁门关就职了,凤仪却被关进太庙之中,也不知太后娘娘的气什么时候会消,否则璗表哥岂不是要成不了亲了。”
楚少渊嘴里嚼着饭菜,心中有些发冷,朱家终于按耐不住动手了,这样也好,省的他出手了。
他低声道:“这件事倒是不要紧,父王最多就是拿些钱财来笼络皇祖母的母家罢了,”有些事经不起推敲,就拿这件事来说,父王未必不知道其中内情,但还是愿意将凤仪关进太庙,那便说明了凤仪这个女儿父王并不喜爱,“雁门关多少算是父王的一块心病,如今总算是都换成了自己的人手,即便是让朱家人在那里,也翻不起什么大风大浪来。”
婵衣点点头,又说了云浮中的一些传闻给他听:“你若是再不回来,只怕皇上那里也要顶不住了,”她看着楚少渊,眼中有些淡淡疑惑,“不过先前你不是说最多十来天就回来了么,怎么耽搁了这么久?”
楚少渊不知该如何对婵衣说在福建遇见的凶险,也是不想让她担心的意思,便挑了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来说。
他说到萧清的时候,婵衣忍不住问道:“你这次受伤,清姐姐没有与你一起回来么?”
楚少渊笑了:“她不放心二哥,便留在了福建,她倒是想将身边侍卫给我带着,但原本人就多,哪里能容得下这么多人,也就作罢了。”
554.满足
婵衣听他说到秦伯侯的两个孩子,她皱了皱眉,“难不成秦伯侯还希望能够将孩子放到海外去么?我听说海外都是些没有开化的人,与两个孩子又有什么好处?”
楚少渊笑道:“你不知道,秦伯侯的外家是扶余人,高句丽虽说比不得我们大燕疆土辽阔,但也算是一个不小的地方,先前高宗皇帝派人攻打高句丽始终攻不下,最后高句丽王亲自出征,那一仗虽然是高句丽输了,但我们大燕也是付出了很大的代价,之后高句丽虽称臣,但却推脱不肯上贡,如今已经过去百年之久,现在的高句丽是什么情形,只怕父王也不清楚。 ”
婵衣道:“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秦伯侯这般与扶余人亲近,只怕时日久了要出大事,所幸发现的早,只是可怜了几个孩子要跟着一同遭罪。”
楚少渊笑了笑,秦伯侯这么做的时候就应该能想到这一点,所以即便是他哀求自己,他也绝不会放过他,自己做的事就要承担后果,否则还要朝廷的法度做什么。
只是看婵衣这般,他轻声安抚道:“便是父王饶过他的几个孩子,他们也会被安上一个叛国通敌的罪名,索性这样一家人一起走,好过于留在世上受苦。”
婵衣自是明白这一点的,她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锦瑟已经烧好了热水,婵衣一边让人端进来,一边整理楚少渊平日换洗的衣裳跟洗漱用的香胰子。
等楚少渊吃饱喝足,御医也到了,先把了脉后又看了他的面色,眉头轻敛,“伤口可否让臣看看?”
婵衣伸手就要将伤口上的纱布拆下来,楚少渊一把握住她的手,轻声道:“我这一身的脏污,别回头再吓着,你去将热水兑好了,等御医诊断过后我好方便洗漱一下。”
这是不愿意给她看的意思,婵衣皱眉看着他,“伤口是不是很凶险?”
楚少渊知道瞒不过她,只好轻轻点头,再加一句:“别看了,血肉模糊的实在没什么好看,等回头结了疤必定很丑。”
在外人面前,婵衣不好忤逆他的意思,心中叹一口气,对御医道:“还要劳烦黄院士多帮着王爷查看查看,若是要什么药材尽管开,王爷的伤就交给您了。”
黄院士虽惊讶楚少渊的伤势,以及他此刻不在皇宫却在王府之中,但他毕竟是太医院的老人了,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自是点头道:“王妃放心,下官自然会竭尽所能的替王爷诊治。”
婵衣转身去了净房,挑了柔软轻薄的中衣悬挂在衣架子上头,又挑了他惯用的兰花香气的香胰子,试了试水温,想到他身上的伤口,觉得他还是不便泡在浴桶里,又让人将凳子拿了进来。
等一切都准备妥当,楚少渊的伤口也重新处理好了,婵衣拿了诊金又吩咐下人送黄院士出府,这才转到净房。
楚少渊正赤着上身拿了巾子擦拭胳膊,猛地见她进来,脸上浮起一片红晕,手上的巾子也不知该遮哪里好,呆愣愣的看着她,有些语无伦次:“晚晚,我,我还没洗漱好呢,你进来这是要干什么……”
婵衣忍不住瞪他一眼,将他手里的巾子拿过来,“既然知道你身上有伤,还不叫人来伺候,自己在这费时费力的洗,等水凉了也洗不好,我不进来,难道还等你一晚上?”
嘴里虽没好气,但手下的动作却十分轻柔,细细的帮他将两条胳膊擦拭一遍,拿了香胰子给他抹在胳膊上,不一会儿胳膊上就满是滑溜溜的泡沫,楚少渊将胳膊抬起来,整个人拘束极了,这还是他头一次让她帮着擦洗身子,身前的她十分娇小,而她身上的香气直往他鼻子里钻,让他心里麻麻痒痒的,却因为她手中的动作而不敢妄自乱动,生怕将她衣裳弄脏,惹得她不喜。
婵衣双手捧了水将他两条胳膊细细的洗干净,又小心的避开他腹部的伤口,将身上其他的地方用巾子好好的擦拭了几遍,打了香胰子,用巾子再抹掉,这么一连擦洗了好多次之后,身上终于白白净净的了,她也不禁松了口气。
直到将他头发也洗干净,她才转回内室,在熏香炉里点了些安神的香料。
等到楚少渊躺进柔软的床褥中,他才觉得自己身上的热度褪去了些,拥着软软的锦被,他嘴角无声的浮起笑容。
婵衣从盥洗室洗漱出来,便看到他抱着被子一脸的笑意,忍不住道:“又在想什么坏主意了?笑成这样。”
楚少渊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晚晚,来,时辰不早了,早些安置吧。”
婵衣坐到床上,伸手将他抱着的锦被拿出来,“刚才黄院士的话你也听见了,伤口太深,你得仰着睡好好养一养,这样抱着锦被对伤口可不好。”说着话,她掀开被子钻进去,秋日的天气已经渐渐转凉,而因他一直抱着被子,所以被子上还留着他的体温,倒是感觉不到冷。
“晚晚,”楚少渊转过头来看她,琥珀一般的眸子里盛满了深情,手指轻触她的面颊,“福建卫所里的床又窄又硬,最难的那几日,还要时时悬着心,提防秦伯侯派人暗算我,真是累极了,我那时便想着,若是再回到家里,一定要抱着你好好的睡几天,将这段日子缺的觉都补回来。”
婵衣脸上被他弄的痒极了,一把握住他作乱的手,将他的手放进被子中,嘴里却没什么好气的说道:“既然如此,还不赶紧闭上眼睛睡觉!”
楚少渊不依不饶:“可你还没让我抱着,我怎么睡得着?”
婵衣面颊微烫,“你的伤这般严重,怎么好搂着我?”见他脸色微黯,她轻声安抚,“等你好了以后再抱,快睡吧。”
楚少渊神色委屈:“那……晚晚再亲我一口,我才好睡。”
婵衣简直被他痴缠的受不了,一抬眼,就见他眸子里微微的委屈之意,心霎时便软了,撑起身子凑过去,轻吻了他的脸颊一口,像是哄孩子一般的抚上他的额头,“意舒乖,快睡吧!”
楚少渊哪里肯被她这样糊弄过去,伸手便将她下巴捏住,头微微一扬,便吻住那张近在咫尺的樱唇,微甜的气息从她身上弥漫过来,让他心头一颤,灵巧的舌紧紧的缠住了她柔软的丁香小舌。
因下巴被他捏着,婵衣无法闭合下颔,嘴里的涎液也尽数被他咽下,他吻的很用力,让她呼吸不畅,只能用鼻尖吸气,呼吸不过来,导致脑子渐渐发晕,让她险些倒在他身上,还是最后强撑着身子,才没有因为头晕而跌到他身上。
婵衣用力挣脱掉他的牵制,大口大口吸气,忍不住瞪他:“还不赶紧睡觉!”
楚少渊爱极了她此时的样子,眸子带着些迷蒙,脸颊红艳艳的,乌发散落在一边,长长睫毛卷卷翘翘,既温柔又多情,让他心醉。
他声音放的低沉,“晚晚,我险些以为自己回不来了,你不知道当时有多凶险……”
婵衣却在很认真的苦恼一件事。
他受了这样多的苦,甚至险些就在福建被秦伯侯算计了性命,这么个关键的时候,到底该不该将颜姨娘的事告诉他?若是告诉了他,拿他受了这样重的伤,会不会将伤口恶化?
听他断断续续的说着当时的情况,他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拥在怀里。
婵衣怕压到他的伤口,连忙往后缩,将他往后推:“说话就好好说话,别乱动!”
楚少渊笑得很勾人,声音略微有些黯哑的勾着她道:“晚晚不让我抱,那我让晚晚抱好不好?”
原本想呸他一声,道一句不要脸的,可瞧见他眼神里的那点殷切,再想到先前他说的,险些以为回不来了,便忍不住想安抚他,露出个浅浅的笑容,将他的薄被一掀,鱼一般的滑进了他的被子里,手伸过去,避开他腰腹上头伤口,从他胸前穿过,轻柔的揽住他,头也靠在他的肩头上。
楚少渊眨眨眼,不敢置信,她竟然真的这样干脆爽快的就……
婵衣原本有些昏昏欲睡,拥着他的时候就忍不住闭着眼睛打瞌睡,察觉到他的目光,嘴里含糊的念叨:“你打小就是这样,总要如了你的意才肯罢休,性子又偏执,总爱想东想西,偏偏又不肯说明白,只知道胡搅蛮缠,往后有什么话还是说开了好。”
声音渐渐弱了下去,不一会儿就听见她均匀的呼吸声,俨然是睡着了。
楚少渊爱怜的吻了吻她的发梢,轻声道:“若真的说想要你亲亲我抱抱我,只怕你又要生气,你总爱生我的气,不过这样也好,你只生我的气,也只对我笑,我们一辈子都在一起。”
他轻动手臂,将她拥在怀里,蹭了蹭她的发顶,嘴角含着一抹甜腻腻的笑容,只觉得有她在怀中,一切都如此完美,那些什么梦境全部都不重要,只要她在他身边,他就满足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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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5.困意
婵衣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卯时,她动了动胳膊,发现完全动不了,因为她整个人都被楚少渊拥住,他的胳膊从她脖颈下横过来,将她紧紧的扣在怀里,少年身量已经长得很高了,躺在床上的时候正好能将她整个人都抱得死死的。
婵衣顿时觉得无语,她从来都不知道一个人受了这样重的伤,居然还敢做这么大的动作,难道他不觉得疼么?
她在他怀里的时候一动不敢动,生怕触碰到他的伤口,只能在他耳边唤道:“意舒,意舒,该起床了!”
楚少渊皱了皱眉,依旧睡的很熟,只是手下的力道更紧了几分,像是怕她离开似得,还用脸颊去磨蹭她的脸颊,在蹭到了她柔软的脸颊跟发丝时,脸上的紧张舒缓下来,像是终与心满意足般的展了眉宇。
婵衣叫了几次都是如此,心中忍不住想,先前他们才成亲的那段日子,他都是比她起的还要早的,每日她起来的时候,他都已经晨练到了一半,只等着她洗漱收拾好了,一起用早膳,可这次他回来,不单受了重伤,甚至一觉睡到了现在没有起身,可想而知先前在福建的日子有多难熬有多辛苦了。
她忍不住心疼起来,伸手拥住他的后背,便感觉到手下的身躯似也没有先前那般结实,摸着都能摸到突起的节骨,她心中发酸,十分轻柔的拍抚着他的后背,楚少渊无意识的又蹭了蹭她的脸颊。
这样的眷恋,让婵衣心中一时间也鼓动着满满的暖意。
直到过了早膳的时间,锦屏隔着帘子唤婵衣起床,楚少渊才幽幽转醒。
他哑着嗓子问道:“什么时辰了?”
婵衣轻声道:“刚入了辰时,你若是困便再睡一会儿。”
“嗯……”楚少渊迷迷糊糊的应了一声,似乎是一个姿势躺的太久了,手有些发麻,他轻轻转了一下身子,手中却依旧揽着她。
婵衣忍不住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她一向作息规律,刚才就已经饿了,只是因为他一直紧紧的拥着她,才没办法起身,现在看他醒了,与他商量道:“意舒,早膳你想吃什么?我昨晚让大厨房用天麻炖了只母鸡,我去看看炖好了没有。”
楚少渊闭着眼睛点头,却没有放开一直揽着她的手。
婵衣抓住他的手,想轻手轻脚的从床榻上翻身下来,就听他声音低沉中带着几分迷糊:“晚晚…再陪我睡一会儿,好困……”
她无奈,因不敢用力挣脱,只好趴伏在他怀里,问道:“你不饿么?还有今天不是还要进宫么,这么晚起来会不会耽搁了时辰?”
楚少渊强撑着困意,凑头过来亲了亲她的面颊,打了个哈欠,随意道:“不会,父王这个时候正在处理政事,秦伯侯的事自有人会料理,我连着赶了三天的路,一路上没怎么睡过,再陪我躺一会儿。”
说罢,便又陷入梦乡之中,让婵衣看得十分诧异。
无奈之下,只好隔着帘子吩咐锦屏,让她们都不用在外头守着了,等她叫她们的时候再进来。
……
文帝此时正在乾元殿批阅奏折,他从数张奏折当中轻易的就找到了福建巡抚汪励上的折子。
汪励这张折子意在弹劾福建总兵秦伯侯,言辞凿凿不但是历数了他的数十罪状,更是将他勾结高句丽豢养海盗之事写的详详细细,让文帝止不住心中的怒火。
而汪励最后写进去的关于秦伯侯意图对安亲王灭口的事,则是让文帝再也无法忍耐,一把将桌上的镇纸都摔到了地上。
“这个陈敬真是好大的胆子!连朕的儿子他也敢下如此的毒手,到底是朕太宽容他了,这么多年将他的胆子越养越大,胃口也是越来越壮,福建总兵都满足不了他的胃口,他还想干什么!”
所谓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文帝这一怒,虽说没有伏尸百万,但也是彻底的将福建官场清理了一番。
首当其冲的自然就是秦伯侯陈敬。
文帝看向赵元德:“老三呢?不是说已经从福建回来了么?怎么到了现在还没进宫?”
赵元德忙低头回道:“安亲王爷是昨夜连夜回来的,因宫门早早便落了锁,他就回府了,奴才听今早回来复命的燕云卫说安亲王爷连着赶路赶了三四天,加上身上有伤,昨夜听说又传了黄院士去诊治,只怕这会子应当是在家歇息吧,毕竟铁打的人也扛不住这么折腾,三王爷今年才十五……”
说到这里,赵元德赶紧打住了,这般的妄议皇子实在不是他一个太监总管能说的话,即便他是文帝的心腹也没有这个体面。
文帝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太过于苛刻了,他肩膀蓦的垂下来,一阵冷风从半开的窗子吹进来,原本就没好的风寒,竟然又开始发作起来,文帝捂着嘴不停的咳嗽。
赵元德连忙去端热茶,来来回回的忙活了半天,文帝这才止了咳嗽,手指轻扫过奏折,叹了一声,道:“也罢,等老三什么时候进宫,什么时候再办这件事吧,传旨下去,让燕云卫这几日多注意宫中的安危,若是再出现刺客之事,冯胥昭也不必再在燕云卫都指挥使的位置上呆了!”
“奴才遵旨。”赵元德退下去传旨了。
文帝坐在龙椅上,用手臂支撑着下颔,目光游离出窗外,望向窗外那一片已经略显枯黄的树干。
不知何时,盈盈华盖般茂密的树木竟衰败成如此地步,如同他这个皇帝一般,这样一夜一夜的处理政务,漫长的时光就从指缝中匆匆流走了,他忍不住想笑,嘴里刚刚发出嗤笑声,就猛烈的咳嗽起来,咳喘的他心肺几乎都要咳出来一般。
他嘴角微动,若是赵元德在此,定然会知道文帝嘴边的那个名字,正是已经亡故十三年的宸贵妃的闺名。
文帝轻声唤着:“阿雪…阿雪……若你能看到这一切,会不会也要笑我太过优柔寡断?”
这声叹息很轻很轻,被秋风一吹,就四散无影。
等赵元德宣旨回来的时候,文帝早已经埋头在那两摞高高的奏折中了。
……
等婵衣服侍楚少渊起身的时候,已经是日晒三竿,不止是早膳误了,就是午膳也快过了时辰。
可即便如此,婵衣还是没办法对楚少渊发脾气,看到他这般劳累的模样,她心里一阵阵的抽疼,只想着怎么才能将他这伤了的精气神再给补回来,恢复成以前那般的生机勃勃才好。
楚少渊伤在了腰腹,所幸的是没有伤及肠胃,所以吃的上头也不必特别的忌口,只是不能吃太过油腻的以及燥热的,好在婵衣准备的一桌都是清淡开胃,亦或是滋补养身的菜肴,都是按照他的口味来做的,所以楚少渊一顿午饭吃的眉开眼笑,单单从吃相上来,还真是一点儿也看不出之前受了那么重的伤。
婵衣一边帮他布菜,一边道:“一会儿坐马车进宫吧,我吩咐人在车里多放几个软垫子,等到了宫里,注意一些别动作太大了,仔细扯到伤口,父王不论如何都是做父亲的,你多卖些乖,总会心痛你一些,事情办完了就早些回来。”
楚少渊笑着点头,将她盛给他的一碗天麻乌鸡汤都喝了个干净,才笑着道:“晚晚放心吧,这伤只是看着凶险,实际上并不太疼的,等事情一完了我就回来,还没睡饱呢。”
婵衣目光柔软的凝视着他,直到他吃饱之后,才起身帮他换上宗室才能穿的蟒袍跟补服,又帮他正了正头上的紫金冠,语气轻缓:“我在府里等你回来,有件事也要与你说。”
她考虑了一天一夜,还是觉得颜姨娘的这件事不应该瞒着他,虽说她不能预测他知道之后会是何种反应,但这件事已经有太多人瞒着他了,而她是他的妻子,她不应该也瞒着他,有些事即便是晚一些再告诉他,也同样不会将伤害减低多少,反倒是他若从旁人那里得知这事,说不准他反而更生气。
楚少渊见婵衣澄澈的目光中满是对他的温柔,心中一荡,忍不住低头亲了亲她的脸颊。
低低的应了一声:“好。”
……
秦伯侯之前一直被安置在王府中的一处下人房中,虽说房子不算简陋,但屋子里什么都没有,连个桌椅板凳都欠缺,加之屋子里还站着两尊门神,可以想到屋子外头的情形也算不得好。
他就这样躺在地上过了一夜又一白天,直到过了晌午,才被人提出去扔到马车上。
车上已经坐了楚少渊,此时正闭目养神,看也没有看他一眼。
秦伯侯狠狠的瞪着楚少渊,嘴里被塞了抹布,手脚被反手捆的死紧,他根本没有逃脱的可能,而且如今绑了一天一夜之后,四肢也早僵硬麻木到没有知觉了,他也只能用眼睛死死的瞪着楚少渊来泄气,可楚少渊无动于衷的坐在那里,直到快进了皇城,还没有半点动作。
秦伯侯忍不住急了,连连用头撞着车壁。
他若能说话,现在最想知道的并不是他的下场如何,而是他的那三个儿女以及他的夫人。
楚少渊听见他的动静,嘴角轻轻勾起,睁开眼睛看了秦伯侯一眼,随后又闭上。
“你省着些力气吧,等父王审过你之后,你们一家人在一起好好团聚,诉诉衷肠不是比现在浪费力气来的好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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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6.无恙
秦伯侯大惊失色,目中流露出几分绝望的恳求之色,若是楚少渊睁开眼睛,便能看到向来高傲的秦伯侯此时卑微的模样。
只是楚少渊一直没有再睁开眼睛看他一眼,或者即便是楚少渊看到了,以他的性子也不过是说一句自作孽不可活这样的话罢了,毕竟秦伯侯可是真切的想要他的性命的,即便他再大度,也不会真的原谅秦伯侯,更何况是帮助秦伯侯,这便是更加不可能的事情了。
走了大约不到半个时辰左右,便到了崇兴门,递了宫牌,便有燕云卫来接引,也是冯胥昭怕了再来一个刺客,将他的官职都给丢了的缘故。
燕云卫们下手都没个轻重,虽说是携着秦伯侯走的,但一想到自己兄弟曾有许多都折在了福建,燕云卫之中大多都是世家子弟,都是从小一同长大的情谊,自然是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一路上明的不敢太动秦伯侯,但暗中秦伯侯已经被那一小支燕云卫折磨的几近崩溃。
楚少渊在一旁缓缓走着,反正如今他有伤在身,走的慢一些也不会被人当做是故意。
终于到了乾元殿,小太监进去禀告之后,文帝便让他们进了殿中。
文帝一眼就发现楚少渊比之先前脸上更加苍白了几分,原本抽条似的疯长的身量,如今却因为过于瘦,而显得有些弱不禁风,搭上他那张昳丽精致的脸,实在是让人觉得美玉蒙瑕,让人可惜不已。
他看着楚少渊,皱了皱眉头:“怎么去了一趟福建竟这般瘦弱了,一会儿从库中取些人参膏子拿回去吃,年纪轻轻的身子如何能这般弱小,往后还如何担当得起重任?”
楚少渊在下头笑着点头:“父王放心,我会好好将养身子的,秦伯侯被儿子带来了,您看要如何审他?”
文帝原本注意力全在楚少渊身上,此时听见楚少渊的话,才转到了秦伯侯的身上。
他与秦伯侯已经有十数年未曾好好的见一见了,便是有时秦伯侯来云浮述职,也不过是君臣在乾元殿的书房中说一两句话,促膝长谈倒是从没有过,就仿佛是先前几年那个为了文帝而诛杀泰王的少年人已经渐渐的淡化到了岁月中似得。
文帝叹了口气,抬眼看了楚少渊一眼:“你先下去吧,秦伯侯朕自有安排,你身子受了这样重的伤,回去好好歇着吧。”
楚少渊握了握拳,他原本有许多话想要对文帝说,但听见文帝这般压根就没有想让他在场的念头,虽说不舒服,但多少碍于皇权,只好点头走了出去。
在离去之前,他只说了一句话:“父王,秦伯侯死不足惜,他不死不能够平民愤。”
虽然他的话不能改变御座之上的帝王的主意,但多少能够在他明白秦伯侯所犯下的罪行是不可饶恕的。
文帝深深的看了楚少渊一眼,没有再说什么,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
楚少渊再不耽搁的起身便走出殿外。
文帝这个人是念旧的,否则不会纵容了秦伯侯这么多年,就连先前的卫家也是因为有文帝的纵容才会使得有这样的一个结局。
跟着文帝的人都是在文帝潜龙时期不顾一切的帮过文帝的人,人往往只能同患难而不能共富贵。端看这么多人都死在了文帝的手中,便能够知道。
有人说文帝将这些人灭口是为先前的事情秋后算账,但这样的说法却有些站不住脚,因为跟着文帝的人太多了,并不是每一个自潜龙时期追随文帝的人都被清算的,可若不是的话,一个接一个的人死了,且都是朝中的重臣,又大多是在文帝潜龙时期一同走到现在的。
楚少渊一边走在宫道上,一边心中飞快的转着这个念头,他想知道父王心中到底在想什么,如果他是父王的话,做这么多事杀这么多人,难道真的仅仅是因为这些人知道当初政变的内幕?
他总觉得那个真相离他很近,曾经有一度,他以为他伸手一碰就能知道,可到了这里他才发觉,事情远远比他想的更要错综复杂。
而且重要的是,明明这些人可以用更简单方便的法子来解决,可父王偏偏用了一种最笨的法子,若是父王直接下旨召回,不论是安北侯也好,秦伯侯也罢,他们是绝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抗旨不尊的,只要他们到了云浮,哪里还会有他们耀武扬威之处呢?
可父王却偏偏选了他这么个无权无势的皇子去,一开始他以为父王是为了磨砺他,可渐渐的次数多了,他就觉得有些怪,因为这些人无一不是穷凶极恶之徒,先前的安北侯就不说了,就是连秦伯侯这样偏安一隅的封疆大吏也出手这样的狠毒,难道父王真的不怕他这样折进去么?
还是说……
后面的想法被他硬生生的打断了,他不敢再往下想,光是这样的想法就让他觉得有些大逆不道。
秦伯侯的话忽然响彻脑海中,‘可惜了宸贵妃那般的女子,竟然有你这样不成器的儿子,你竟然连生母的性命也不在意,冷心冷性!’
楚少渊皱了皱眉,冷心冷性这样的话确实算不得什么好词,可他宁可现在的他真的是个冷心冷性之人,这样一来便能够了解父王这样冷性之人的所思所想。
他逐渐的加快了脚步,长长的宫道被抛在身后,两边的汉白玉灯台不停往后退。
他十分坚定一点,不论如何,母妃的仇他是一定会报的,不管有多艰难,不管路上有多少人在阻拦,他都决不放弃!
……
秦伯侯被带进来的时候依旧是被绳索绑着的,他就像是倒栽葱似得倒在地上,眼看着那双绣工精美的明黄色鞋履慢慢走近,更近一些,他几乎能看到鞋履上头一针一线密实的针眼。
他忽然平静了下来,说不出心中是一种什么感觉。
文帝一点点的走近曾经这个用命护着自己的人,明明记忆中的他还是一副少年的模样,可如今却倒在这里,面目全非,就好像曾经发生的那些全部都不存在似得。
文帝弯腰蹲下来,伸手将他嘴里的布巾抽出来,“爱卿别来无恙?许多年了,朕每回见你都忘了问你一句,这些年过的可还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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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7.追悔
秦伯侯冷冷一笑,语气中更是有说不出的嘲讽:“臣过的好不好,难道皇上不知么?”
文帝皱眉,招手让燕云卫过来将他身上的绳索解开。
秦伯侯身上的绳索一解开,他就用力搓了搓自己已经全麻的胳膊,因腿上没有力气,索性坐在地上,一点儿也没有一个侯爷该有的仪态。
文帝觉得有些困惑,不解当初的那个温和的少年,怎么一下子就变成眼前这个一脸嘲讽的人了。
他沉声问道:“难道朕待你不好么?你在福建要什么朕都允你,为何还要勾结外邦人,私养海盗甚至是对朕的皇子下毒手?”
说到底文帝还是念着当年陈敬斩杀泰王时候的情分的,即便是他在福建做出了那么多的错事,贪墨贪成了那般,他还是愿意给他一个体面。
秦伯侯看着文帝脸上微微带着不满之意,他神情变得更加讥讽,看着文帝的眼神中充斥着嘲弄,“皇上还敢问您待微臣哪里不好?想当初福建风雨飘摇,户部工部的官吏哪个不敢在福建敛财?福建一团乌烟瘴气的时候,是谁将福建这一切摆平的?皇上难道是越老记性越差了不成?”
文帝微微敛眉,陈敬用这般大不敬的口吻与他说话,还是头一回,虽说陈敬与他的情分很深,但作为一个帝王,见他这样的态度,文帝多少还是感觉到了自己的威仪被挑衅了,他清冷的眸子一眯,声音凌厉:“朕当时可曾勉强过你?福建当初可是你自己请旨去的,你莫忘记你去福建之后,是朕让户部多番照应福建,才会有了后来的平稳。”
“不错,皇上是不曾勉强过臣做什么,当初也是臣要去福建的,可皇上难道真不知臣为何要去福建?皇上的帝王之术修习的太精深,臣若不自己想出路,只怕就会成为第二个周崇明,即便是臣家世不显,臣也不愿让老父老母受这般牵连!”秦伯侯一脸的嘲弄,不满之情毫不遮掩的向文帝发泄出来:“周崇明那样的人都能够被皇上彻底不留情的弃之不顾,何况是臣?”
听到“周崇明”这三个字,文帝微微一震,此人十多年前曾经是燕云卫的副都指挥使,也曾经是给他做私活的人,在一次意外中,他不慎被泰王察觉到了,于是周崇明一家便被泰王陷害入狱。
那时的他要隐藏实力韬光养晦,不得已,只好见死不救,直到后来他登基之后,才将周崇明一家平反,可惜周崇明当时已经是个废人了,再多的赏赐与他不过是个宽慰,父母亲眷都不复再,他也不可能再官复原职。
再后来,周崇明便渐渐的淡出了云浮,也不知去了何处。
而他最后一次知道周崇明的下落,却是在老三出宫之后屡次被人追杀的情况下才得知的。那时候他因为如雪身死正值伤心之际,乍一听闻这个消息,自是又惊又怒,一怒之下便让人查明了情况,才知道他竟然已经流落到了江湖上。
可这些陈年往事他又如何能对一个臣子说?看着秦伯侯陈敬一脸的愤然,文帝忽然发觉当初的那个可以为他豁出去性命的人终是消失在了时间的洪荒中了。
“既然爱卿这般清楚朕的秉性,自也知道做下这许多错事,朕会如何处决你了,来人,将秦伯侯关进刑部大牢!”
文帝的话音刚落,秦伯侯就开始仰头大笑不已,笑声大到连文帝都忍不住抚耳。。
两旁的燕云卫已经过来拉扯秦伯侯,却被文帝制止,他沉声问道:“为何发笑?”
秦伯侯笑个不停,好不容易才止了笑,哑着声音道:“臣笑皇上这话太过可笑!我是在福建贪墨不错,可皇上真的是因为我贪墨才会想要处决了我么?安北侯卫家又做错了什么?他们不过是将马市上头的马匹贪了去罢了,一没有勾结鞑子,二没有迫害王储,更别提先前卫捷还帮着皇上做了那么多阴私之事了,皇上敢说卫家真的就罪该万死么?”
文帝怒视着他:“你是给卫家做说客来了?你可知数十万大军一下就少了一半是什么心境?那些可都是我大燕的子民!你身为堂堂总兵,不会连这些人的安危都不顾吧?”
秦伯侯噎住,半晌才又道:“好,即便不说卫家,那宸贵妃又做错了什么?十多年之前若说谁对皇上最上心,那无非就是宸贵妃了,她一介女流,想皇上所想,急皇上所急,不过就是因为太过聪慧,替皇上做了许多的事,就要被皇上清算,皇上冷心冷性这么多年,到了今日还要装出一副重情重义的模样,难道不可笑么?”
文帝的脸色一下便沉了下来,宫里谁人不知,宸贵妃三个字一直都是个禁忌,是提都不能在他面前提一下的。
“朕的私事不是你一个做臣子该关心的!”文帝冷着脸周身的怒意遮也遮不住。
秦伯侯冷笑一声,“皇上莫要以为天下无人知晓之前的事,您说若是三王爷他知道了自个儿的母妃是被皇上下令处死的,而他又被皇上当成靶子一般到处扔……”
“大胆!”文帝一摆手,秦伯侯两旁的燕云卫立即制住了秦伯侯将要出口的话,一把将他拖了下去。
文帝站在殿中,阳光从半阖的雕花木门中照了进来,打在他的身上,将他投影在地上的背影拉的很长很长,殿中一片寂静,只有文帝微微急促的呼吸声响起。
赵元德忍不住偷偷抬眼往上瞧了一眼,只觉得殿中帝王的身影实在冷清寂寥,就像是世上只剩了他一人似得,那般孤寂那般寥落,他心中叹了一口气,真的是,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呢。
文帝忽的笑了一声,低声自言自语:“你懂什么?你以为你知道些什么?当年若不是阿雪她抓着那些东西不放,朕又如何会这样轻易就……”
即便是追悔莫及,可到底是晚了。
陈敬……文帝在嘴里念了几遍这个名字,原本他还想留他一条性命,可现在来看,却是不可能了。
……
楚少渊回了府中,张全顺禀告说镇国公家的修大奶奶来了,正与王妃在花厅里说话。
他忍不住皱了眉头,镇国公家的人都是些二愣子,尤其是镇国公,竟然在他认亲那一天跟辅国公险些打起来,所因为的还是些鸡毛蒜皮的陈年往事,尤其是镇国公都已经是做祖父的人了,还这样的不顾身份体面,实在是有辱宗室的颜面,而且他一向是对这些人家敬而远之的,他们家的人过来做什么?
他对张全顺道:“对王妃说我回来了,让她早些打发了人出府去。”
张全顺面上抖了抖,王爷实在是霸气十足,这样的话他如何好传给王妃呢,若让客人知晓了,还不要说王爷张狂么?只是他抬头看了看楚少渊一脸的不耐,只好将这些话吞下,应声去了花厅。
修大奶奶正拿着一盒水粉胭脂给婵衣瞧,脸上满是笑意。
“王妃您可别小看我这盒胭脂,可是用了上好的玫瑰花做的,里头还掺着珍珠粉杏仁油跟牛乳,对肌肤十分滋润,便是摆在屋子里,也比寻常的熏香要好许多,有一股子淡淡的玫瑰香,对女子更是有活血的功效。”
婵衣向来不爱用这些脂粉,但看修大奶奶这样的热情,她实在是有些盛情难却,只好伸手去摆弄了几下那胭脂,用手轻轻的往手背上一抹,虽说看上去红艳艳的,但摸在手上的颜色倒是淡的很,还伴着一股玫瑰花香,感觉也是滋滋润润的,倒是个好东西。
她笑道:“那我便却之不恭了,只是我也没什么好的胭脂能给你的,”说着吩咐锦屏让她从库里拿了些血燕出来,“这些东西也都是滋补的上品,我这里囤了许多,给你包回去尝一尝,若是觉得好,再来我这里拿。”
修大奶奶哪里肯受她的回礼,她今日来,本就是有事相求,若是真的受了她的回礼,那岂不是成了交换了?
她连连摆手推辞,佯装不悦道:“弟妹你这是干什么?咱们都是一家人,这样见外嫂子可要生气了!”
婵衣又岂会不知修大***来意,她昨日才来过,今日便又来拜访,这样上赶着,除了有事相求,还会有什么事能够让她放下身段一次次的过来巴结她这个王妃的?说什么都是一家人,他们虽说祖上是同宗,但过了这么三四代,也早算不得是同宗了,虽还未出五服,但再往下走一两辈就出了五服,这样的亲戚哪里就真的能当是正经亲戚来走动了?
只是看修大奶奶这样的着紧,难不成又是关于楚少渊的什么事?
婵衣笑着道:“嫂子有了好东西想着我,我有了好东西自然也会想着嫂子,不过是趁着嫂子今天来,让嫂子一并拿回去罢了,省的我再差人跑一趟,嫂子说生气,难道就只许嫂子给我东西,不许我给嫂子东西了么?这我怎么好意思?被传出去,还不让人说我皮里阳秋只进不出?”
修大奶奶听她这么一说,忍不住笑了,“我倒是宁愿你皮里阳秋只进不出呢,省的我一给你点什么东西,你要不就不要,要不就还给我这么贵重的东西,到叫我多心,以为你不愿跟我这个嫂子相处呢。”
她故意这样说,就是不许婵衣再在下头的事上拒绝她。
婵衣也抿了嘴笑,说了一句:“嫂子说的哪里话。”
修大奶奶见她这样说,一边用帕子捂着嘴笑,一边想该如何将丈夫想进工部的事情提一提,好让安亲王妃同意帮这个忙呢?
婵衣端起茶来喝,轻瞥一眼修大奶奶,见她还在思索,心中有些厌烦,自从成了安亲王妃之后,这些人就只多不少,还不能避而不见,总之是让她烦不胜烦。
她放下茶盏,就见张全顺进来禀告:“王妃,王爷回来了,说头疼,想歇一歇。”
修大奶奶正在思考,乍然听闻这句话,顿时便愣在那里,心下奇怪起来,不是传言说安亲王一直被皇上留在宫里么,都这么多天了,怎么忽然就从宫里出来了?说头疼,这又是哪一出?
婵衣倒是知道楚少渊这话的意思是不耐烦她跟修大奶奶说话,她笑着点头道:“你去回了王爷,就说我马上过去。”
她一脸歉意的看着修大奶奶:“真是不巧,今天看来是没办法招待嫂子了。”
修大奶奶自然明白婵衣话里的意思,她虽不甘心,但多少还是有些对楚少渊有些惧意的,想一想他能从穷凶极恶的鞑子手里逃脱,就知道他绝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也不敢挑衅楚少渊。
“今儿看来是我来得不巧,既然如此那我便先回府了,等过些天你不忙了我再来跟你说话。”
她站起身来告辞,笑容里多少带了些勉强之意。
婵衣不点破,笑容浅淡的让丫鬟送了客,便转回了碧水楼,一进二楼的内室就见楚少渊大喇喇的躺在罗汉床上,身上盖着条薄毯,而下头穿着的衣裳,俨然是她先前做好的那件白底绣着红枫叶的长直缀。
她忍不住咬牙,分明藏到了箱笼里的,怎么就被他翻了出来?翻出来也就罢了,竟然这样一声招呼也不打就穿在身上,难道就不怕是她做给兄长的他穿错了么?
楚少渊早就便听见婵衣上楼的声音,他笑着转了个身,面朝着她,一边笑一边扯了扯身上新换上的衣裳,声音甜腻的像碗底凝着的蜜似得,浓得化不开:“晚晚给我做的新衣裳好看极了,我今儿回来想换件家常的衣裳,打开箱笼一下就看见了。”
婵衣被他这副撒娇的样子逗笑了,脸上便没忍住笑意,坐到他身边,将毯子往上拉了拉:“你也不怕穿错了,若这是我给大哥做的,你又该如何?”
楚少渊瞧婵衣一脸笑意,眨了眨眼睛,道:“晚晚别诓骗我了,大哥的衣裳自有母亲料理,你都成了婚了,哪里还会像先前在家里时那般,有闲工夫给大哥做衣裳,况且你将衣裳放到了我衣服的箱笼里,便说明这件衣裳是给我做的,否则你早就用三江布包了起来,放到你的箱笼里了。”
他心知她许是有些害臊,也不点破,只撒娇打滚的让她再不能想别的事。
婵衣无奈的看他一眼,觉得还是转个话题为好,否则这样说下去定然又要被他绕个没完。
她淡笑着问道:“怎么又头疼了?是不是早上没睡好?你赶了好几天的路,定然是要好好歇息几日才能缓过来的,而且你的伤势也必须卧床休养才能恢复,你去床上睡一会,等用晚膳的时候我叫你起来。”
558.甘心
楚少渊握住她的手,笑着摇头:“先前不是说好了等我回来要告诉我一件事的么,是什么事?”
婵衣忽然觉得有些不好开口,眼前的少年是这样憔悴,少了往日的神采奕奕,脸上添了几分苍白,让人看着不忍。
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为难,楚少渊将她轻轻拢在怀里搂好,蹭了蹭她的耳垂,满足的眯起眼睛来,“若是没有想好,就等想好了再说,我不急的。”
婵衣发觉在他的事情上,她有些爱惜羽毛,她不愿他受到伤害,许是看到这一世的他总是一身伤,让她心疼不已,在这些事情上就尤为小心,她记得他曾经对她说过,颜姨娘在他心里一直都是个称职的姨母,若是让他知道了真相,他心里那个高大的身影一下子就坍塌了,这样的打击他未必承受得住。
婵衣揽了揽他的肩膀,半倚靠在他怀里,抬头看着他。
昳丽的面孔随着年岁增长而渐渐的有棱有角,隐隐显出了日后的风华,脸上的朱砂痣在心情愉悦的时候格外鲜艳,她忍不住捧起他的面颊,轻轻吻了吻他眼角下的朱砂痣。
“意舒,有件事我想我不能瞒着你,即使你可能无法接受,但我没有权利瞒着你,这件事你应该知道的。”
她说的有些语无伦次,但语气中的认真,让楚少渊微微一愣,心中微动,不知她这话的意思,下意识的弯唇笑道:“这样严肃,晚晚,你要与我说什么?”
她认真的看着他道:“是关于颜姨娘的事情。”
楚少渊这才收起了玩笑的心思,她甚少主动提及姨母,除非是有什么事。
“恩…是不是……姨母她又惹祸了?”他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一点能够说得通,为何晚照会在他面前主动提及姨母的缘由了。
婵衣摇了摇头,心中还是觉得有些难以开口,眉间一皱,忽的想到祖母给的那封信笺。
她连忙从楚少渊怀里钻出来,打开箱笼去找那只放置了信笺的匣子,在找了一通之后,她终于在箱笼最底下找到了那封信,连忙拿出来,看到信笺上头还有她当时一时情急握出来的印子。
轻轻抚平那些皱褶,她递给他:“你看了这个就明白了,只是你要有个心理准备,有些人或许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好,意舒,你该知道这个世界上,一个家里的庶女跟嫡女向来不会是一条心,即便走的再近,也依然如此。”
她在提醒楚少渊的同时,也在提醒自己,娴衣做了那么多的坏事,她一直顾及夏家的名声,才没有对她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来,她已经受够了娴衣每次闯祸,都要她在后头帮着善后的日子,因为即使这样做,也没有让娴衣对她好一些,反而依旧怀恨在心,从来不觉得这是她待她好的缘故。
楚少渊接过信笺,心中有些七上八下,不知道她递过来的信笺里究竟写了什么,但总之不会是什么让人觉得愉快的东西。
他将信笺展开,一目十行的快速看完了内容,心中只觉得像是被人捅进去一把尖刀似得,血液都被冰冷的刀凝住,像是拔刀离开身体之前,一滴血都不会溅出来一样。
他没想到会是这样,姨母委身做妾的缘由竟然不是她自愿,而是被父王暗中下了旨意,希望她能够将他抚养起来,还是以夏家三爷的名义抚养起来。
他闭了闭眼睛,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好。
婵衣见他这般痛苦,忍不住上前搂了搂他,轻声安慰:“既然已经知道了事情真相,下一步该如何就端看你的意思了,颜姨娘是生也好是死也罢,总是要有个说法的。”
楚少渊紧了紧拥住她的手,头靠在她的肩窝处,一动不动。
婵衣连忙伸手去拍抚他的后背,“若是你不愿意,我替你做这些也无妨。”
楚少渊摇了摇头,他只是在这个瞬间想到了他的生母宸贵妃,想到了秦伯侯陈敬所说的那件事,想到了许多许多的细节,一些他曾经忽略的细节,他怎么能这样的自以为是呢?他很想笑,可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连一个笑都挤不出来,现下的样子一定丑极了。
婵衣知道他一时很难接受这件事,心里摇了摇头,“有些事还是早些了断为好。”
她开口劝着楚少渊,楚少渊心中自然也是明白这一点的。
这个时候锦心忽然隔着窗子禀告道:“沈朔风来找王爷了,王爷要不要见?”
楚少渊眼睛微动,回道:“让他进来!”
锦心应是,便去了请沈朔风了,而婵衣心中淡淡腹诽,年少的梦想与困境总是这样如影随形,刚刚觉得日子稍微好了些,便又有新的事情在等着。
她默默地叹了口气,躲到屏风后面。就见沈朔风大步走了进来。屏风上只蒙着一层薄纱挡着她,从透亮撒进来,她能从最薄的地方将外头看得一清二楚。
实际上沈朔风过来恰好是为了先前的那件事,因为楚少渊回云浮以来,一次也没有见过他们,让他们心中越发的不安稳起来。
“说吧,有什么事?”
楚少渊略微有些沙哑的嗓音,在寂静的室中显得尤为响亮。
沈朔风原本还将视线放在婵衣身上的,听见他这句话,一个激灵醒悟了过来,连忙将之前的那些恩怨情仇都诉说了一遍。
楚少渊却是越听,脸越黑,听到作假的时候,整个人张脸都沉了下来,然后他腾的一下就从罗汉床上坐了起来,“说起来我很久没有见过姨母了,今天想去看看她。”
婵衣最怕的就是他不顾及身体,硬扛着见颜姨娘,甚至逼问颜姨娘一些问题,证实这个留言跟是非。
她连忙阻拦:“你伤势这样重,怎么好移动?等我递个帖子给祖母,让她将颜姨娘请到府上来便是。”
因为她摸不透现在的楚少渊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婵衣在屏风后让沈朔风回去待命了,她一个人走到楚少渊身边。一抬头就看到逆着光线站着的楚少渊。
楚少渊一脸执拗:“不亲自问问她,我不甘心!”
559.委屈
婵衣安抚道:“你身上还有伤,即便是要问她,也不必亲自过去,况且你若是回去,难道还能绕过祖母跟母亲么?倒不如派人将她接来府中,在家里问她也方便些。 .”
楚少渊心中一暖,他知道婵衣一向不喜欢姨母,若不是因为他的缘故,想必是连见都不愿见姨母的,更惶说将姨母接到家中来,他点头:“还是你想的周到,我这就派人去接她。”
婵衣拦住他,“你还伤着,这样的小事让我来安排就好,”她一边说一边将他扶到罗汉床上,拿了几个厚垫子放在他身后,“这些天就不要总来回走动了,在床上好好养一养。”
楚少渊握住她的手,“晚晚……”
婵衣低头,看见他的眼眸一片潋滟的光华,伸手搂了搂他的肩膀,“没事的,我会在这里一直陪着你。”
明明是轻柔的话语,却让楚少渊觉得心中的空荡瞬间被填满了。
婵衣唤了锦屏来,吩咐道:“前些日子庄子上送来了些果子,你包些送去给祖母跟母亲,顺道将颜姨娘请来,就说王爷刚回来,想跟她说说话。”
锦屏点头应了,转身去了夏府。
夏老夫人正跟谢氏商议十来天后夏明辰的婚宴细节,见锦屏来了,将手里的册子放下。
锦屏恭敬的行礼问安,道:“王妃让我给您跟夫人送了些果子,是前几日从庄子上送来的,看着新鲜极了,让您跟夫人尝尝鲜。”
夏老夫人笑道:“这个孩子,有什么东西都往家里送,她自己呢?”
锦屏回道:“老夫人忘了,王妃向来不爱吃这些有些发酸的果子,只留了一些送人,余下的便都给您送来了。”
谢氏也笑了,对夏老夫人道:“母亲就不要操心晚晚了,她虽然嫁了人,但府里正经的主子只有她跟王爷两人,她还能亏待了自己不成?”
夏老夫人想想也是这个理,笑着让人将东西收了,又让人做了些栗子糕跟莲子酥,让锦屏拿着回去给婵衣吃。
锦屏又道:“王爷回来了,想跟颜姨娘说说话,王妃让奴婢顺便请颜姨娘到府里。”
夏老夫人想到之前给婵衣送去的那封信,她原先还想或者这件事能够让楚少渊厌恶了颜姨娘,没想到这么多天都没动静,现在听见楚少渊要见颜姨娘,自不会阻拦。
她笑着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去西枫苑将人接过去吧。”
锦屏点头退了下去。
谢氏皱了皱眉,看着夏老夫人:“母亲,颜姨娘这些日子虽然安生了许多,但去王府见了意舒,说不准会在意舒跟前给咱们上眼药,而晚晚那个孩子脾气又向来犟的很,别到时候两个人再闹什么不愉快,媳妇想亲自过去看看,也顺便开解开解晚晚。”
夏老夫人摇了摇手:“既然是晚晚派了锦屏过来,那说明这件事是晚晚赞同的,一会儿我让张妈妈跟着过去就行了,你还要忙辰哥儿的婚宴,哪里抽得出功夫来?况且这一回若是我没猜错,王爷他应当是有事要问颜姨娘,到时候颜姨娘会说什么话出来,你我都不知道,还是不必这样贸贸然的去了,讨人不喜欢的好。”
谢氏向来柔顺,见夏老夫人不同意,略想了一想,也就明白了。
……
颜姨娘在房里正跟娴衣说话,听见丫鬟禀告说楚少渊请她去王府一叙,她眼睛立即亮了起来。
“姨娘,意哥哥是不是要将您接出去住了?”娴衣的眼睛也发亮,一副憧憬的模样。
颜姨娘笑了笑,“说不准,意哥儿向来是一心向着我的,若是知道了我在府里这样被打压,必然会为我出头的。”
娴衣急忙道:“那姨娘见了意哥哥一定要好好说说,这府里的下人一个个的眼高于顶,对姨娘这样怠慢,还有那个赵姨娘更是个贱人,竟然利用小产来陷害姨娘,让姨娘背负上一个心狠恶毒的罪名,最好是让意哥哥将赵姨娘处死,好让他们知道惹了姨娘的后果!”
因这些天颜姨娘跟赵姨娘的那些阴私事,让夏世敬越发不喜颜姨娘,便是下人们也是对颜姨娘越发的轻慢,今日的饭菜还是热的,明日就敢端隔夜的饭菜上来,好在颜姨娘自己有小厨房,才没有被这些下人们的慢待着。
但即便如此,颜姨娘也不打算放过这些人,她向来是个心胸狭窄之人,加上幼年被嫡母打压,养成了她有仇必报的狭隘性子,当下便收拾了一番,穿得也不体面,带的首饰也小家子气,完全没有那会儿回来夏家时候的风光。
娴衣看着颜姨娘这般打扮,心中越发的恨极了婵衣,若不是她嫁给了意哥哥,意哥哥又如何会这般的罔顾她们从小一同长大的情谊,放任姨娘不管不顾。
她当下便央求颜姨娘:“姨娘,我也想去看看意哥哥,自从二姐姐成婚之后,我还一次都没有去过王府呢,您这次去王府也带上我吧,我好久没有见到意哥哥了。”
颜姨娘略想了想,也觉得有女儿在多少能够帮着她说些她不能说的话,便点头应了。
锦屏在门外等候颜姨娘,见到颜姨娘穿了一身这样的打扮,一旁的娴衣也嚷着要去,心中忍不住腹诽,这对母女俩真是有些不长脑子,颜姨娘自以为穿的这样穷酸,王爷就会心中向着她了么,还有四小姐,王爷先前都那样警告过她了,她还不依不饶,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颜姨娘一见来接她的是婵衣身边的锦屏,立即瞪着眼睛看了过去。
锦屏垂了眸子,低声道:“马车在角门等着了,侧夫人跟四小姐随我来。”
颜姨娘见她恭顺,这才仰着头走了出去。
锦屏看了看屋里的赵妈妈,轻笑着道:“赵妈妈不跟着侧夫人一同去么?”
婵衣交代锦屏让她务必将赵妈妈一同接过来,因为赵妈妈毕竟是人证,若是颜姨娘不肯承认,自有赵妈妈来揭穿当年的真相。
颜姨娘本对赵妈妈是有些不满的,但听见锦屏这么一问,瞬间觉得赵妈妈既然是她的人了,就有必要跟主子同进同出,当下便呵斥道:“你这贱婢,平常伺候便不上心,现下还想躲懒不成?还不跟上!”
赵妈妈心中无奈,她实在是有些受不了一直跟着颜姨娘,看着她发疯了,她一边垂头跟上去,一边心中想,这一回无论如何都要与楚少渊说清楚,哪怕是让她换个危险的差事来做,也总比跟着这么个疯婆子要强。
几人心中各有所思的到了安亲王府。
锦屏去碧水楼禀告。
婵衣正笑着端了药拿着勺子一口口的喂楚少渊吃药,听见颜姨娘来了,点点头,看着楚少渊将最后一口药也吃完,一边起身收拾药碗,一边对他道:“我让大厨房的人炖了些红枣黄鳝汤,我去看看好了没有。”
楚少渊伸手将她腮边一缕碎发撩到耳后,笑着道:“不用避开,你留在这里就好。”
婵衣捏了捏他的手:“你明知道我不待见她,况且我在这里,有些话她也不好与你仔细说,”瞧见他神情不悦,又安抚他,“一会儿我做香酥鸡给你吃。”
楚少渊只想笑,从前惹她不快的时候,他便总拿些吃食来逗她开心,现下他心情不好,她也用同样的法子来哄他,还总说他将她当成小孩子,那她不也没有把他当成大人么?
……
颜姨娘进来的时候,就见到楚少渊坐在罗汉床上,身后靠着好几个厚垫子,腿上至腰间盖着薄毯,屋子里一股子浓浓的药草的味道。
而婵衣手中拿着药碗正往出走,脸上带着几分笑意,见到她的时候,那抹笑意才淡开,眉心微皱,却只是点了下头,什么也没说便走出房门。
颜姨娘身后跟着的娴衣却不满了起来,低声嘟囔了一句:“二姐姐太无礼了,好歹姨娘也算得上她的半个庶母,怎么能这般轻慢?”
颜姨娘的眸子略垂了垂,像是受了委屈不敢声张似得。
楚少渊静静的看着颜姨娘,脸上还留着没来得及收敛的笑意,让他整个人显得十分随和。
娴衣见颜姨娘不与楚少渊抱怨在府中受到的冷遇,她忍得难受,当即便大步上来,一脸的委屈:“意哥哥,你真的不管姨娘了么?你知不知道姨娘她在府里被人欺辱成什么样了?你现下富贵了,就忘了当初在广安寺胡同里,姨娘如何护着你了么?”
她说的又急又快,还是一副指责的口气,让楚少渊立即皱起了眉头。
颜姨娘连忙将娴衣拉回来,斥责道:“你还没有与你意哥哥行礼,怎么能这么不懂礼数?”
娴衣这才不甘不愿的扭了扭身子,蹲身行礼:“意哥哥。”
行的只是家礼,也略显敷衍,让楚少渊眸子里的光暗了一分,没有开口说话。
颜姨娘瞧见楚少渊坐在罗汉床上,像是病了的样子,眼中带着几分关切,“意哥儿身子不舒坦么?”
楚少渊笑了笑,“只是有些头疼,不碍事。”
……
ps:从昨天到今天,一直登陆不上来,好像好多人都是这样,让大家久等了!
560.斩断
颜姨娘点了点头,坐到了他面前的杌凳上,伸手扶了扶头上戴着的发钗,言语关切:“像你这么大的后生,便是受了些风寒也不打紧,晚上睡的时候将被子多盖几层,落落汗便能好。 ”
楚少渊冷眼看着她的举动,心中越发的凉寒。
姨母嘴里说着关切的话,可所作所为却全然是要将他的视线往她身上的穿戴上引。
他先前分明给她备足了一年四季的衣裳以及上好的衣料,可她却还穿戴得这般寒酸,生像是受了委屈被人苛待似得,可事实上,夏家每月给她的份例已经是多了两倍,有他这层关系在,无论夏老夫人还是谢氏都不敢让人欺辱她,何况若真受了欺辱,赵妈妈不可能瞒着不说。
所以这一切都是姨母她故意做给他看的,或许从前便是如此,只是他不曾发觉罢了。
楚少渊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人插了一刀,先前的那些灿烂正一点一点剥离,露出里面不堪的内在来。
他眸子里的光又暗了几分:“今日叫姨母来,其实是有事要问姨母。”
颜姨娘心中一松,接下来应该问她在夏家好不好了吧,她脸上露出隐忍的神情:“意哥儿,你有你的难处,姨母知道的,姨母在夏家很好,你……你就不用担心了。”
娴衣心中着急,怕颜姨娘不肯说在夏家受了委屈的事,正要开口,就见颜姨娘对她摆了摆手。
颜姨娘看着楚少渊缓缓道:“姨母一早便说过的,只要你好,姨母哪怕就是去庙里青灯古佛了此一生都情愿,如今不过是应了誓罢了,你往后就不要管姨母了,你如今是王爷,有我这样一个姨母总是有些落价的。”
她以往她只要这样说,他就一定会追问到底的,颜姨娘心里在等他开口。
就见楚少渊抬头看了她一眼,声音有些发沉:“当年姨母对我说父王不要我了,姨母与母妃姐妹情深,为了我才会委身给夏大人,这事可是真的?”
颜姨娘愣了愣,心瞬间提了起来,不知他为何会问这话,顿了一下,脸上的神色僵硬了起来,说话也有些迟疑,含含糊糊道:“你问这些做什么?都是过去的事了,你现在都已经是王爷了,自然是姨母想错了。”
听她矢口否认,楚少渊忽然想冷笑一声,前些年他不止一次听到姨母说这话,如今却说她想错了,改口改的这般干脆利落,他只觉得心口一阵阵的泛着恶心。
他冷声道:“姨母先前不是还说若是父王顾忌一点情谊,就不会派燕云卫追杀我了,姨母废了那么多功夫,甚至不惜委身给夏大人,不就是为了逃脱燕云卫的追杀么?”
颜姨娘心头大跳,她这话是什么时候说的来着?她怎么不记得了?
她脸上一阵白一阵青,心中纷乱极了,她先前并没想到他会被认回去,毕竟先前六郎交代的,只是让她好好抚养他长大,但她心中不满极了,才会拿他发泄,将事实颠倒,好教他也尝尝伤痛欲绝的滋味。
她微微抬头去看楚少渊,就见到他那双眼睛里含着冰霜,像极了嫡妹看她的那副倨傲,她忍不住恼意,冷着脸不耐道:“当年追杀的人那么多,又个个身手不凡,我哪里会记得住那些,因为先前在宫里照顾过你一段日子,见过燕云卫的衣裳,那时候燕云卫又跟刺客混在一起,才会当成是皇上要斩草除根不留活路……”
她说到这里,越发觉得有些窝囊,她做姨母的,怎么能对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这般惧怕,于是说到最后索性怒气冲冲的叱问道:“你是在怀疑姨母说谎么?我当年是若不是为了你怎么会委身给夏大人?若不是因为你,我又岂会一辈子都低人一等?”
楚少渊眼睛撇开,不去看她。
他太了解眼前的女人了,她现在这副样子,在先前没有进夏府之前对夏世敬发脾气时一模一样,蛮不讲理胡搅蛮缠,甚至是先声夺人,利用夏世敬的愧疚心来达到目的,现在又如法炮制的对自己。
颜姨娘见他无动于衷,眼睛一眯,心一沉,索性下副狠药,声音冷冽:“这么多年来,我为了你战战兢兢的活着,如今你终于功成名就了,却反过头来怀疑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她说着便要往墙上撞。
娴衣在一旁,早忍不得楚少渊这般冷硬之态,又见颜姨娘要寻死,心惊肉跳的去拉颜姨娘。
转过头怒声对楚少渊道:“意哥哥,你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你不记得我娘待你的好便罢了,你怎么还能这样帮着外人欺负我娘呢?你真的忘了当初在广安寺胡同的时候,我娘是如何护着你了么?我娘在夏家被人那般欺辱,你一句话不问,却一直问这些没用的,你是要逼我娘去死么?”
楚少渊不耐极了,眸子里满是冷厉的光,看向娴衣的眼神充满了嘲弄:“夏娴衣,你真当我派过去的人是瞎的死的?姨母有没有受委屈我会不知道?”
娴衣瞠目结舌,在他这番叱问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看看颜姨娘,再看看楚少渊,脸上神情青了又白。
颜姨娘被娴衣抱住,挣了几下,忽的气喘咳嗽起来,脸上一片凄白,像是病入膏肓,一脸的哀切,拿帕子捂住脸凄切的哭了起来,声音绵绵密密,让人头疼。
楚少渊闭了闭眼睛,终于明白了夏世敬当年为何总无可奈何的与她争吵了。
他冷声道:“姨母,我再问你一遍,当年你究竟是如何将我救出宫,又遇见何人追杀,为何做了夏大人的外室,你若对我说实话,我便还当你是我姨母。”
直到这一刻,他还对她心存希望。
颜姨娘满脸的骇然,这些原由怎么能对他讲明!这是她最大的保命符,是她能在夏家呼风唤雨,压制所有人的金牌令箭,她能在夏家横着走了这么些年,就是因为当年她是受了皇命,她才敢这般肆无忌惮。
她向来会为自己打算,即便是领受皇命,她也要他牢牢记着她这个姨母对他的关切,她要他记得她是为了谁才会这样低落到了尘埃里头,她要他记得她是为了什么才落得这样的田地。
可这样的事情若是对他说清楚了,他又怎么会记得她所付出的?甚至先前她对他所说所做的,他都要厌弃。
所以她绝不能向他坦白真相!
她脸上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眼睛圆睁,怒骂道:“你这不孝子!你将姨母从夏家唤来,不关切姨母更不问娴姐儿近日可好,却劈头盖脸的问十几年前的往事,姨母为你做了这么多,难道连你的一句关切都得不到?你太让姨母失望了!”
楚少渊眉头轻皱,忽觉得可笑。
他一直认为,哪怕她待他有目的不纯,也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竟没料到她能够厚颜无耻到这个地步。他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若是聪明一些的人,就该知道他已经知晓了内情,就不该再藏着掖着对他隐瞒什么了。
他曾想过,只要她对他吐露实情,那他便还当她是那个曾护着他的姨母,还给她姨母的尊荣,让她在夏家颐养天年。
只是现下看看,却是没这个必要了。
他慢条斯理的整了整腿上盖着的薄毯,声音轻慢:“姨母,你嘴里所说的这些年为我的好,我仔细想了想,却想不出几件事来,我不但经常吃不饱穿不暖,还要被娴衣欺负,更别说我吃的用的都样样不如娴衣了,即使是我在外头被人欺负了,你也没有替我出过一次头,这就是你嘴里说的好?”
颜姨娘愣住,她说一,楚少渊从来不会说二,现在楚少渊忽然变了个态度,她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楚少渊声音和缓,似是在回忆一般:“也不知姨母还有没有印象,在我两岁那年,姨母抱着我刚从宫里出来,在一间破败的民房里,姨母当时在跟谁说话?若姨母不记得,我可以提醒姨母,那人有一副尖细的嗓子,听起来就跟被人捏着喉咙似得,他当时对姨母说了什么?”
“我三岁那年,姨母刚生下娴衣,当时姨母跟夏大人在内室说话,姨母又说了什么?姨母还记不记得?”
“我一直知道姨母待我另有目的,我可以给你想要的好处,只是我要知道当年的事究竟是你自愿,还是有人指使,让你平白的得了这样的便宜不是不行,只是不能将我蒙在鼓里。”
颜姨娘听见他这番不紧不慢的话,瞬时愣住。
她养着他的时候,他不过才两岁大,虽也是六郎的安排,但她当时心里想的是,就当是养个玩意在身边解闷了,而她养了没几年,就听说六郎要认回他,她这才慌了,怕被六郎看出端倪来,才开始悉心照料。
她原以为,或许能借着他,再进宫见一见六郎,见一见心底那个遥不可及的梦,也算是全了她的一个心愿。没想到这么多年,直到今天她才发现她养着的这个孩子有着一副怎样的性情。
她就说嫡妹那样玲珑心窍的人怎么会生出这样蠢笨的孩子,没想到他竟然连她都隐瞒着,不但从不对她透露半分真性情,更是将一切看着眼里记在心里,直到今天才来找她对质。
她忽然仰头大笑起来,笑了足足半刻钟,笑声里隐隐含着凄厉的泣声,她看向他,眸子发紧:“你这是要跟姨母清算先前的事了?”
楚少渊的嘴角扯开一抹浅淡的笑容,“不过是想弄清楚一些事情而已,姨母向来说一套做一套,而我不想再被蒙蔽了。”
颜姨娘心知今日他是不会善罢甘休了,眼底渐渐有些惊慌,强忍着那股子诧异,厉声道:“好,好,好,既然你说我从来没有对你好过,那往后你做你的安亲王,我便当没有你这个外甥!当我这些年苦心孤诣全都当错付!”
她说着就要转身离开,却被门口进来的张德福一把拦住。
颜姨娘怒目圆睁:“这是要做什么?难道还要囚禁我不成?你便是这样待你的救命恩人的?”她恶狠狠的骂道,“若早知今日,我还救你这样狼心狗肺的东西做什么?”又反过头来大骂张德福,“狗奴才,还不滚开!”
狼心狗肺……楚少渊心中一痛,像是最后一刀也凌厉的斩了下来。
将他心中的那点留恋跟温情断得一干二净。
他的耐心终于被她磨尽,轻笑一声:“是么?究竟是我狼心狗肺,还是姨母另有所图呢?不过,既然姨母说我狼心狗肺,那我只好不负姨母所说了,张德福!”
张德福应道:“奴才在。”
楚少渊漫不经心的把玩着袖口的流苏,一边声音淡然的吩咐道:“你教一教颜氏该如何对本王说话。”说完又加了一句,“拉到外头去,别脏了王妃喜欢的地毯,还有,不要留下明显的伤痕,省的王妃见了吓着。”
张德福躬身行了礼,便一把抓住颜姨娘的胳膊。
“不要碰我!”颜姨娘惊恐极了,她惊叫一声,手脚并用的踢打张德福,“你这狗奴才,快滚开,滚开!”
见张德福不为所动,依然拽着她往外头走,她扭过头对着楚少渊哭喊道:“意哥儿,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这样!”
她知道她不过是色厉内荏罢了,到了这一步,她如何能够甘心就这样前功尽弃,她厉声嘶吼道:“姨母这么做全是为了你啊,你怎么能不相信姨母,你怎么能受人挑唆就怀疑姨母待你的心!”
楚少渊嫌吵的挥了挥手,连头也没有扭一下。
“侧夫人得罪了!”张德福告了个罪,一把捂住颜姨娘的嘴,拖着将人拉了出去。
娴衣被忽然反转的这一幕吓呆了,她眼神游移声音颤抖:“意哥哥……你,你这是要做什么?我娘怎么你了,你要这样待她?”
楚少渊皱眉,看也不看娴衣一眼:“把她也拉下去,吵的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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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1.恐惧
“你……你……”娴衣瞪大了眼睛,嘴唇抖得说不出话来。
赵妈妈自觉的上前来,拽住娴衣。
娴衣不甘之下脱口而出:“你这样待我们,是不是婵衣那个贱人在你耳边说了什么?你怎么能听信她的话?你忘了你小时候她是如何欺辱你的?你忘了我们刚进夏家的时候,她在背后是如何嘲笑你的?她那般待你,你为何还要娶她?”
楚少渊转过头看着她,眼中尽是寒霜:“夏娴衣,你莫非真以为你在背后做的那些事我都不知道?到底是她欺辱我,还是你故意让我以为她欺辱我?你屡次将她陷入困境,她都大度的不与你计较,还让你得了一门好亲事,可你呢?”
他冷笑一声,接着道:“哼,你非但不感谢,反而处处与她作对,到底是她待你太仁慈了,你若再多骂她一个字,我不介意亲手毁了你的这门好亲事!”
娴衣惊恐的看着他,声音发颤:“意哥哥,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她眼中满是陌生,似是全然不信眼前这人是与她一同长大的楚少渊,她不住的摇头。
却半点撼不动眼前矜贵少年,他声线清脆中透着股子冰冷。
“你真当你与姨母谋划的那些事,我不清楚么?我不过是装作不知罢了,对你们,我一向纵容,哪怕知道有些事是你们做的不对,我可以装做看不见,我心中将你们当做至亲至近,哪怕你们只是将我当成了通往荣华富贵的垫脚石,我也全当是偿还姨母先前的恩情了,可惜你们太不知足了,不该生的念头还是尽早断了为好。”
娴衣脸上一片铁青,她从前做的那些事,无非是挑拨他们两人的关系,好让他与婵衣不亲近,好让他一心向着姨娘跟自己,她一直都知道楚少渊身份不简单,且从小就被颜姨娘灌输了攀附高枝,自私自利的思想,从不觉得自己哪里做的不对。
此时见到他这样一副绝情的模样,她心底的恐慌窜了出来,却又不甘心,忍不住开口辩道:“你这样说,难道还是我们做错了?夏家有哪个人是真心待我跟姨娘好的?姨娘这些年若不是因为你,又怎么会低三下四的过这样的日子?”
“我们不过是想活的更好一些,又有什么错?”
“你现在这样说我跟姨娘,难道夏婵衣她就做对了?若不是她,姨娘又怎么会落得如今这个地步,就是我也绝不会被诚伯侯夫人抓住把柄,说什么我得了那样好的一门亲事,你可知道那苏夫人是什么性情?我嫁过去能有什么好日子?”
她伤痛欲绝一字一句的嘶吼出声,即便是赵妈妈抓得她手臂疼痛不已,她都止不住眼泪。
与她的激动悲愤不同的是,楚少渊的面容十分平静,在对上她那张满是泪水的脸时,忽的笑了,昳丽的面容上那抹笑容,分明是带着些微不齿的,看向她的眼神尤其嘲讽。
只是他的声音到底还是凉薄了下来,“若不是姨母先设计晚晚,又怎么会有之后的事?便是晚晚不说,莫非你当真以为我就不知那一日的缘由?”
“害人终须害己,你若要恨就恨姨母吧,是她一步步的将你逼害到现在这个境地的,而你的这门亲事,若不是晚晚,你道你现在还会好端端的坐在这里?只怕早被祖母送去家庵了此一生了,往上爬不是什么坏事,但坏就坏在,你不该踩着别人往上爬,心思恶毒却偏偏不长记性……”
楚少渊径自仰起头,眼神淡漠的看着窗外的流云。
他的眼睛是淡淡的琥珀色,眸子里倒映着碧湖旁那颗参天大树,茂密的叶子已经略微有些枯黄了,衬着他淡漠的神情,仿佛她只是一个与他不相干的人。
忽而,他嘲讽的笑了笑:“何况,你真以为姨母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全都是为了我?”
他扬了扬手,“去让她听听姨母是怎么说的,也好教她知道事情的真相是什么。”
赵妈妈再不迟疑的将娴衣带了出去,任凭她如何挣扎,都不过是蜉蝣撼树。
直到吵闹声彻底消失,楚少渊都没有回头,只是默然的坐在罗汉床上,窗子半开着,窗外的游云渐渐被风吹得散开,只余下天空中那照得人眼花的灿阳,已经逐渐深秋,天气一点点的在转冷。
他直直的盯着碧水楼旁边那颗大的梧桐木,夏日的时候还是一副枝叶繁盛的模样,而现在却是一片萧瑟。
树干上长着的宽阔的叶子逐渐开始发黄枯萎,一阵风过,散落在地上的枯黄叶片兀地腾空而起,像是被惊起的飞鸟,在风中大团大团的旋转,然后飘荡着落在碧湖里,激起阵阵涟漪。
屋子里霎时间静得可怕,他手指落在袖口间绣着的枫叶上,神思随着窗外的景色渐渐远去。
……
颜姨娘被张德福压着到了先前安置过她的飘香院,院子里还残余留着一月前她曾居住过的痕迹。
她的面容狼狈极了,头上的发簪子也垂至脑后,脸上用香粉妆出来的苍白容色被冷汗打的一片斑驳,她行至此处,心中已是恐慌至极,本想厉色的说几句狠话,嘴却被张德福死死捂着,任由她如何踢打挣脱,也不过是将自己弄得更加狼狈而已。
张德福皱了眉,面色有些难看的瞧着颜姨娘这般狼狈的形容。
跟着一同过来的张全顺年纪幼小些,多少有些犹豫:“师傅,她毕竟是王爷的姨母,若用些太过狠厉的法子,会不会不太妥当?”
张德福抿嘴想了想,“确实是得考虑王爷的体面……”
颜姨娘心中刚升起希望,还没来得及松那口气,就听张德福的下一句便是——
“我看就拶乳吧,用棉絮将拶木包起来,也省的留下痕迹。”
拶乳!
颜姨娘顿时觉得一颗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里,当年在宫中时住的离冷宫颇近,那里的宫人时常来殿中借花样子,一来二去便说起了这些宫刑,拶乳虽不是刑罚之中最狠的,却也让她记忆颇深。
而这种刑罚她是知道的,用刑具夹住双|乳,慢慢加重力道,想那个地方那般娇弱,哪里经得住用力挤压,自是疼的让人经受不住,有许多人受过这样的刑罚之后,双|乳便成了死肉,有些甚至还会直接掉下来,这要比直接用刀子割掉更疼。
她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用力摇头,嘴里呜呜咽咽,整个人像是癫狂似得挣扎起来。
张德福想了想,又觉得不妥:“可拶乳总是要用力的,便是用棉絮包了刑具,只要用力拉动绳索,到底还是会留有淤痕,不如用猪鬃刺乳,一来猪鬃细小,便是有些痕迹也不易察觉,二来也要比拶乳更让人经受不住,便是宫里嘴最硬的敏姑姑都挨不得过这刑罚,还不是让说什么便说什么,听话的跟皇上养的那几条小犬似得。”
张全顺笑嘻嘻的道:“还是师傅老道,我这便去寻了猪鬃过来。”
说着话,人便急匆匆的出了院门,竟像是急不可耐似得。
颜姨娘恐惧极了,心跳快的像是要从胸口蹦出来。
若说拶乳能让活人痛的欲死,那猪鬃刺乳则是能让死人痛活过来的酷刑,因猪鬃弹性十足,缓缓顺着乳管刺进去,轻轻捻动深入乳肉中的猪鬃,便会让人剧痛无比,刺得越深,痛得越狠,几乎没有人能够在这酷刑之下硬撑过来。
颜姨娘惊恐的睁大眼睛,盈盈泛着水光的美眸哀切的看着张德福。
张德福笑了笑,将捂着她的手松开,声音冷淡:“您不必这般看着咱家,您若是肯说实情,王爷又怎么会狠心让您受这样的罪?”
他一边说一边扭住她的胳膊,咔擦一声卸了去。
颜姨娘痛的头上冷汗涔涔,她眼睛泛着凶狠的光芒,看着张德福的目光早没了先前的那股子哀切,只剩下狠毒:“你莫忘了,我是王爷的姨母,他现在只是一时生气,等过后后悔了,必当拿你问罪!”
张德福轻蔑的笑了起来,看向她的眼神充满了嘲讽:“您还当您是什么正经姨母呢?您难道忘了您跟宸贵妃可不是从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咱家好心提醒您一句,怕您还不知道吧,您这些年做的事儿早被王爷查的一清二楚了,若不是想要听您嘴里的一句实话,恐怕王爷看您一眼都觉得恶心!”
颜姨娘惊讶的张开嘴,她发觉自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时候,张全顺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手里攥了一把猪鬃毛刷,那明显是用来给马刷洗的,毛刷上头的猪鬃毛又长又密实,看着就让人浑身发颤。
眼瞧着他们要伸手过来脱她衣裳,颜姨娘怎么肯让他们近身,急慌慌的蹲身躲了过去,大步往门口跑,一刻不敢停。
却迎面撞上拽着娴衣进来的赵妈妈。
赵妈妈下意识般的将娴衣拽至身前,挡住颜姨娘的去势。
娴衣被颜姨娘撞得晕头转向,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就见到颜姨娘被撞得跌倒在地,衣衫有些凌乱,头上的发髻斜歪歪的垂在耳畔,连头上插着的发钗都落了一根在地上,整个人像是陷入了恐惧之中,而脸上神情宛若癫狂,倒地的一瞬间便被身后的两人抓住。
颜姨娘凄厉的叫了一声,声嘶力竭:“来……来人!救命……救命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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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2.刺乳
纵然是到了这个地步,颜姨娘也没有一丝一毫改口的意思,张德福眼中快速的闪过一丝杀气。
他看了眼赵妈妈,赵妈妈心领神会。
隔着屏风,张德福坐在椅子上不动如山,身边的张全顺却有些不忍的皱了眉。
娴衣本是要将颜姨娘拉出院门的,可随后从院子里涌出的丫鬟婆子,将她死死的扣住,她惊吓之下,就那么瞪着眼睛瘫在地上,眼睁睁的看着颜姨娘被两个婆子褪了上身的衣裳按在椅上。
待到院门一关,任是颜姨娘凄厉的叫喊声也好,还是娴衣不甘愿的上前挣扎也罢,都无法逃出生天。
初时,颜姨娘还能咬牙忍着,只是泪眼婆娑的瞪着眼睛,惊恐的看着那猪鬃一点一点顺着乳管尽数没入胸口,虽痛极,但多少能忍住不叫,可到了后来,那婆子轻轻捻动猪鬃,她便觉得整个胸口像是拿刀捅了进去,下了死劲的搅动着胸口的柔软,她痛得忍不得,叫喊声好比杀猪般冲嗓而出,飘香院里凄厉的喊声像是厉鬼哭号。
颜姨娘这才明白了为何宫人提及猪鬃刺乳,脸上会是那样的一个惊惧的神情,这痛楚简直比用刀割她的肉还要难忍,她连连摇头,脸上涕泪横流已是忍痛到了极限,若不是胳膊被卸掉,又被人按在椅中,只怕立时就要栽倒在地。
隔着屏风,张德福冷着眼听着颜姨娘凄厉的叫声,脸上浮上一抹笑意,待到声音渐低,他才轻柔的问她:“王爷问您话,您还说是误会么?”
颜姨娘痛极,冷汗涔涔的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张德福听她不语,哼笑一声,眼睛没有往屏风后的颜姨娘身上看,只是抬头看了看飘香院里开着的金灿灿的菊花,声音轻慢:“咱家瞧你还能再多受几根猪鬃,赵妈妈,只管再拔几根猪鬃来,拣那些长韧的猪鬃,别让颜夫人扫兴!”
赵妈妈冷着脸应了一声,转回头从猪鬃刷上仔细挑选好几根又长又韧的猪鬃。
即便隔着屏风,颜姨娘也能感觉的到张德福的漫不经心,毫不在意。
她忽然明白过来。
这些不过是楚少渊身边的奴才,他们敢用这样下作的酷刑来折磨她,是因为他们知道楚少渊已经不拿她当姨母对待了,他们也不会因此受到责难,况且这般刑罚也确实是如他们先前所言,除了能让她痛得欲死之外,身上半点痕迹也不会留下。
她若不说,这几个人是绝不会收手,而她遭受的这些折磨也不过是白白忍受罢了。
她的脸色越发惨白,脸上满是涕泪,狼狈至极,惊叫声再隐忍不住的从嗓子眼里逸出,连连哀求:“我说,我说了,饶了我,饶了我……”
张德福这才出声吩咐赵妈妈停手,脸上是一副早知如此的笑意:“颜夫人早这么知趣,不是省了奴才们的许多事么,哪里还需要吃先前的这些苦头。”
颜姨娘咬牙切齿,先前两个折磨她的婆子上来,粗鲁的给她将衣裳拉好。
赵妈妈又从柜中拿了一套奢丽锦缎制成妆花褙子跟百褶裙出来,给颜姨娘换上,又细细的给她梳了头,笑着道:“夫人还是穿的体面些的好,毕竟是王爷的姨母,无论去哪儿都不能落了王爷的颜面。”
颜姨娘对着穿衣镜仔细的看了一眼,她发觉当真是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除了那些还残留在身体里的剧痛隐隐提醒她先前经历了怎样的酷刑之外,从外头看,她也不过是与刚才来的时候一般的面容苍白,虽说这一回是真正的面色苍白,但她穿的戴的足以弥补她苍白的面容,还隐隐的添了几分柔弱之美。
她忽然觉得害怕起来,自己从小养到大的外甥什么时候竟然有了这样的手段,有了这样的狠心,对着她都能这般不留情面,而她隐瞒的那些事情,即便是她不说,他有这般通天的手段在,又能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她这才隐隐信了他说的,给她留了情面的话。
颜姨娘被赵妈妈扶着从屋子里往出走,经过娴衣面前时,发觉她脸上尽是惊恐之色,额头上满是汗珠。
颜姨娘的眼泪簌簌而下,伸手去碰触娴衣,可娴衣早已经是被惊吓有如惊弓之鸟,被碰了那么一下,她像是反应过来似得,连忙弹开些距离,眼神晦暗的看着颜姨娘。
颜姨娘说不清那个眼神里都藏了些什么东西,却让她看着心痛不已。
赵妈妈没有给她们母女两个相处的时间,眼神扫过去,两个婆子立即抓住二人,押解犯人似得带到了碧水楼里。
……
碧水楼中一反刚才的冷清,靡靡细语声传到耳畔,似乎有人在笑,笑声悦耳动听,似银铃。
婵衣双手拿着小棍,小棍上挑着皮影,做成小姐模样的影子在幕布上头叉腰做了一个母夜叉的形象,搭配着她银铃般的声音,让人觉出了几分滑稽之感。
就听她道:“你这杀千刀的,日日不还家,竟还在外头惹下债务,看我不将你打个满地找牙!”
楚少渊手指轻轻握住另外一个做成俊秀书生的皮影,就见书生微微弯腰欠了欠身,似是也觉出了她的怒意,声音低沉的边笑边赔不是:“娘子莫恼,委实是那县令家的侄子太坏……”
他们原本是照着戏本子上头写的《珍珠姻缘册》来演的,演了不到一半儿,婵衣看着他手上那个皮影,似乎动作都局促不安起来,忍不住笑了出声。
“哪有你这样边笑边说。”婵衣斜斜的看他一眼,澄澈如琉璃般的眼眸,瞳仁黑白分明,煞是好看。
楚少渊也低声笑了起来,半晌才问:“这箱子皮影是从哪儿来的?”
婵衣见他不似先前那般冷颓,温婉的边笑边动着手下的皮影,“是辅国公夫人让人送来的,说前些时候她们家得了个皮影匠人,惯会做这些影子戏,便做了些时新的,也不是只给我们送了,十四婶那里也收到了,我看着新鲜便让人留下来了。”
楚少渊瞧她脸上皆是飞扬的笑意,神情温柔下来,面容中夹杂着隐匿的宠爱:“你喜欢便好,过几日便是重阳了,咱们请几个影子匠人来府里好好的演几场影子戏给你瞧,可好?”
婵衣失笑,她哪里爱看这些小孩子才喜欢的东西,不过是用来哄他高兴的罢了。
又见他一脸认真,她轻轻“嗯”了一声,道:“好,到时候将母亲跟舅母请来一道坎,你可别嫌吵。”
楚少渊淡淡的笑着看她,怎么会嫌她吵呢,他是这般的喜爱她。
心中原本的落寞跟寂寥也被她暖了过来,他忍不住伸手去握她还在翻动皮影的手。
“晚晚,你不必为了我这般忍让,往后你想如何便如何。”
婵衣愣了愣,抬头看他,不知他这些话是从何而来,但他眼底的真切实意却是实实在在的传了过来,遂笑着将皮影收了起来,温柔且认真的注视着他:“算不得忍让,日子总会有不如意,觉得不喜欢了,便寻些让自己欢喜的东西,总不能被这些事情束缚住了。”
她很少用这般温柔的语气跟婉约的神情对他说话,但每每见到,他总忍不住心中一荡。
轻轻凑头过去,吻了吻她的额头,他眼睫有些发颤。
……
颜姨娘进来的时候,就看到楚少渊坐在榻上,婵衣在他身边整理皮影,屋子里有一股浓浓的温情。
她瞬时心中一缩,只觉得浑身发冷,她想起从前,还在夏家的时候,这个少年曾经用关切的眼神看着自己,昳丽的脸上满当当的是对她这个姨母的孺慕之情。
她忽然觉得鼻头发酸,明明是她将他一手养大的,可到底他们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她不信他心里真的无动于衷,可从胸口传来的痛楚,让她不敢再去试探他。
“意哥儿……”颜姨娘牙齿发颤,刚唤了一句,眼泪就忍不住簌簌的往下掉,她一边用手抹了抹泪,一边哭诉到:“有些事不是姨母不想与你说,实在是姨母害怕你知道之后会更怨你父王,拖得久了,姨母也不知该如何开这个口了,才会一直瞒着你……”
楚少渊挑了挑眉,心中忽觉得有些可笑。
他其实并不是毫无所觉的,姨母跟夏大人之间的那些事,他多少是能够察觉到的。
虽说姨母确实是外室,但他能感觉得到,姨母的姿态十分高,夏世敬作为一个四品的堂官,是如何也不可能对着自己的外室伏低做小。
先前他以为是他的缘故,可到后来他渐渐的察觉到不对劲,夏世敬固然对着他的态度是低落到了尘埃里,可对着姨母,他却从不说半个不字,无论姨母如何闹腾,如何与他撕扯争执,他的神情永远都是无奈之中带着些纵容。
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做到对着蛮不讲理的外室,还能这般殷勤的。
偏偏夏世敬就能,而且他甚至还做到了将外室带回府中,宠妾灭妻似得,把夏家搞得一团糟。
即便是到了这样的地步,夏世敬也没有对姨母如何,反倒是姨母向来对夏世敬横眉冷对,不屑一顾,才会激起夏世敬心里的忿意,才让夏世敬对姨母敬而远之,却也没有要了姨母的性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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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3.事实
楚少渊忍不住笑了,“这么说来,姨母不与我说,反倒是对我好了?”
颜姨娘刚想点头,一抬眼就看到他眼底的肃杀,整个人瞬时愣在那里,她这还是第一次看到自己外甥这副神情,就像是忽然间换了个人似得,他浑身散发出一股危险的气息,让她不敢再往下说。
楚少渊琥珀般的眸子里隐含着一股暗流,看着颜姨娘的眼神中再没有先前的亲近,只剩下无尽的寒冷。
“姨母不想说也无妨,张德福那儿有好多姨母没见过的稀奇玩意,一会儿让他拿来给您看看,说不准有些是您喜欢的。”
这样淡淡的一句话,瞬间让颜姨娘变了颜色。
她一点儿也不怀疑楚少渊能说到做到,她的眸子里盛满了恐慌,没有犹豫半刻便将所知道的都全部倒了出来。
“……那还是十四年前的冬天,妹妹从宫里派了宫人来,让母亲劝父亲辞官回乡,母亲担忧妹妹在宫中的处境,急的忧心忡忡,可妹妹一向聪慧,既是妹妹派人来传的消息,那就说明必然是有事发生,母亲一边劝父亲,一边收拾准备回乡,可谁知道就在收拾好之后,便听人说妹妹殁了。
“母亲被传进宫,是庄妃娘娘接手的妹妹身后的丧葬事宜,我陪着母亲进宫,太后娘娘见了我,说你不能没有人照看,便将我留在了宫里。
“原本太后娘娘是要我住在云华宫,可皇上说云华宫不吉利,便安排了我住在秋林苑,那时候我并不知道其中的内情,便一天天的只管着照顾你,住的日子久了,跟静远宫的宫人熟稔之后,她们便时不常的来串门说话,我这才知道原来竟然是皇后娘娘下手害了妹妹。
“我当时心里十分的愤怒,只想着要将皇后娘娘害了妹妹的事告诉皇上,可自从进宫,我一次也没见过皇上,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多方打听才知道,皇上在妹妹丧葬的这段时日,总要去云华宫看看,便带着你一同去了云华宫。
“谁知道刚进云华宫,宫门便被人从外头关了,云华宫的廊檐跟窗户都被人泼了桐油,那天又赶上大风天气,火一下子就窜了起来,我坐在云华宫里只觉得万念俱灰。
“后来有人从外头破门进来,将我们救了出去,顺着宫道一路出了宫,将我们藏在了一处民宅。
“然后就有人来警告我,说让我乖乖的带着你在外头安分一些,不要想着进宫。
“我那时候不知是谁,哪里敢答应,那人便威胁我,说皇上若不是看在我是妹妹的家人,早将我处死了,我才知道原来竟然是皇上安排的这一切,后来我便听了那人的安排,带着你一直在外头躲着藏着,就听见了从宫里传出来的消息,说三皇子被烧死在了云华宫。
“我那时候对你满心的怜悯,只觉得皇上不喜妹妹到了极点,甚至不惜将你放到民间。
“原本我还有些退缩之意,可不知是什么人找上了我们,见到你便拿着刀要杀了你,我吓得抱着你赶紧跑,险些被那些人伤到,跑到一半的时候,看到有穿着燕云卫衣裳的人加入进来,我还当是皇上要将我们灭口,吓得躲到了寺院里,不敢出来。
“再到后来,那个安排我住所的人找到了我,让我往后就跟着夏世敬,不要再生出什么想要将你送进宫的念头,而我见过了那些凶神恶煞的人之后,哪里还敢再有别的想法,再加上对你实在怜惜,便做了夏世敬的外室。
“这一做就是七八年,直到那人再来,说让我好好养着你,往后时局安稳了皇上会有其他安排。
“后来夏世敬安排我进府里,我便顺理成章的将你跟娴姐儿说成是双生子,省的旁人误解,你一天天的长大,又赶上皇上要整顿朝纲,我当时便想,或许可以借着你的身份,好好的压一压安北侯,将之前皇后害死妹妹的事情揭出来,让夏世敬与皇上进言,后来果然皇上应了,那个时候姨母才会对你说,让你再等等……”
说到这里,颜姨娘眼中的泪水顺着脸颊止不住的往下落,眼底满是懊恼。
“意哥儿,你便是要怪姨母,姨母也要对你说,皇上他心里只有朝纲只有皇位,你与他不过是个可有可无之人罢了,便是姨母先前做的说的有再多的不是,可这一点是没有说错的,后来姨母渐渐得知了这一切,也不知该如何对你说,也不能让你们父子离了心,才会没有将事情真相告诉你。”
颜姨娘一边抽噎,一边偷偷去看楚少渊,瞧见他一脸的寒霜,又道:“你要怨就怨姨母吧,就当是姨母对不住你,只是你万不可怨恨皇上,你还太小,哪里会是皇上的对手。”
婵衣在一旁听的皱眉,这话哪里是劝人的话,根本就是在火上浇油,在挑拨着楚少渊跟皇帝对上。
她冷冷的看了颜姨娘一眼,伸手轻轻握了握楚少渊的手:“说不准另有隐情,你别这么快就下定论。”
楚少渊眼底的寒霜在转而看向婵衣的时候,才稍稍褪去了些。
他转过头看了眼颜姨娘,那个眼神十分的淡,语气也十分轻柔,只是听在颜姨娘耳朵里,却是尤其的可怕,让她汗毛都竖了起来。
“姨母,你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么?早在十多年前,你就跟母妃不合了,你说你为了照顾我,才会落到如今的地步,你说是太后娘娘留你在宫里的,怎么我听到的却不一样呢?”
颜姨娘眼睛瞪大,她看着楚少渊一脸的嘲讽,隐隐有几分恐慌从心底窜了上来,连忙开口辩驳:“意哥儿,我说的都是真的,你可别听信流言啊!”
楚少渊心底阵阵发寒,他原本不愿去调查颜姨娘的底细的,可她却屡次叫他失望。
他都把话说的这样明白了,她还心存侥幸,他嘴角含着一抹嘲弄的笑意,转头看了张德福一眼:“白姑姑跟刘胜平呢?”
张德福忙躬身回道:“都在外头候着呢,奴才这便传他们进来。”
楚少渊点点头。
片刻,一个四十多岁宫人打扮的妇人跟一个同样年纪的男子走进来。
他们行礼之后,瞧了颜姨娘一眼,那宫人止不住惊呼一声,满脸的诧异,“您……您不是颜姑娘么?”
颜姨娘不敢置信的看着宫人,这人不是已经死了么?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张德福咳了一声,道:“白姑姑,你倒是说说看,颜夫人是如何被太后娘娘留在宫中的。”
白姑姑奇怪的看了眼张德福,又转过头去看颜姨娘,“怎么是太后娘娘留颜姑娘下来的呢?分明是颜夫人让颜姑娘留下来的,当时宫里都传,说颜贵妃死的蹊跷,颜家不甘愿,便把颜贵妃的姐姐也送进了宫中,太后娘娘体恤颜贵妃的母亲,才会同意将人留了下来,而且先前便有传言说,皇上是先看上了颜贵妃的姐姐,后因为她身份太低,才会转而纳了颜贵妃。”
一旁的刘胜平道:“这些也不过是传言罢了,皇上可一面都没见过颜姑娘,还将颜姑娘放在了冷宫旁的秋林苑,只是颜姑娘却是个不安分的,时时刻刻都在打听皇上的动静,扰得静远宫都不得安宁,整个宫里谁人不知颜姑娘心系皇上,后来在颜贵妃丧期,颜姑娘竟然自作主张的抱着三皇子殿下到了云华宫,在云华宫里被皇上斥责,皇上拂袖而去的时候,颜姑娘心中不甘,在云华宫放了一把火,烧了整个云华宫,结果连累得三皇子也殁了。”
“污蔑,这纯属污蔑!”颜姨娘气愤极了,她不敢相信她离开皇宫之后,竟然会有人将云华宫的烧毁算到了她的头上。
楚少渊嘲弄的笑道:“若说姨母放火烧了云华宫,确实连我也不信,可之前的那些事,姨母敢说全部都是流言不成?”
颜姨娘瞬间冷汗涔涔,她不敢相信楚少渊会将事情查的一清二楚,看着楚少渊凌厉的眼神扫过来,她只觉得身上力气都要被抽走了。
她的声音结结巴巴,“确实……我确实先前就见过皇上,但那不过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进宫自然……自然是为了你。”
“既然姨母说都是为了我,”楚少渊轻描淡写的看着她道,“那就请姨母继续为了我,去家庵给母妃祈福吧,姨母先前便说只要我能被父王认回去,你往后便是青灯古佛也无怨了,如今也该是姨母还愿的时候了。”
颜姨娘大惊失色,她想过将事情全盘托出之后,楚少渊会怨她会觉得她骗了他,但多少还是会顾及些情谊,让她在夏家终老一生,可没想到他竟然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一想到家庵里那几个姑子冷冰冰的态度,跟永远也做不完的活计,她瞬时便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瘫软在地上。
她哀求道:“意哥儿,你怎么能这样对姨母,姨母这一生都是为了你……”
564.花开
楚少渊看着她的眼神里只剩下了鄙夷,这样的一个人,竟然会跟母妃是姐妹,真是让人倒足了胃口。
他沉声道:“话说到此,我已给姨母留足了颜面,或许姨母还想听听别的事?比如说云华宫的火,究竟是怎么烧起来的,我倒是不介意说出来叫姨母知道知道。”
颜姨娘立即收了声,她怎么能忘记眼前的人,已经不再是那个一心向着自己的外甥了。
她脸色发白,半句话说不出来。
楚少渊却已经没有再看她一眼的念头,扬了扬手,张德福便将人带了下去。
而娴衣依旧瘫坐在地上,自从她进来之后,就一直瘫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一句话也不说,脸上的神情发木,眼角还有泪水滑落的痕迹,像是受到惊吓一般。
楚少渊眉头皱起,虽不知先前张德福用了什么法子对颜姨娘,但想来不会是什么温和的手段,看娴衣一副惊慌至极的模样,他心里就忍不住觉得可笑,害人的时候,心硬如磐石,轮到了自己这里,就吓得成了这副模样,他这些年怎么会将她们当成了至亲,甚至自欺欺人的找了许多借口给她们。
他冷漠的开口道:“你刚才说姨母为了我才会做了别人的外室,那我就明白告诉你,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若她不进宫,也不会被我父王厌弃,更不会被父王随意指给了岳父,何况,云华宫中的大火,你当真以为是意外么?我不过是顾及她的颜面,才没有开口挑破,你若不信的话,可以回头去问问她。”
娴衣听见他毫无起伏的话,身上忍不住冷颤了一下,她已经被先前那一幕深深的刺激到了,她以为至少楚少渊会看重曾经的情谊,并不会真的对她们母女如何的,可没想到他竟然会默许那些下作的婆子,用那样的手段欺辱姨娘,连点尊严都不给她。
她这才发觉,原先在夏家过的日子是多么的幸福,她连忙抹了抹脸颊上残余的泪珠,胡乱的点头。
她不敢再忤逆楚少渊的意思,她现在只想快些回家,只想躺在柔软的被窝里,什么也不想。
楚少渊冷笑一声,“往后不要出现在我面前,否则我不知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娴衣被他吓得连忙战战兢兢的站起来,几乎是手脚并用的爬了出去。
娴衣出了碧水楼的瞬间,楚少渊苍白的脸色立即就沉了下来,整个人像是忍痛忍了许久,终于忍不住,缩成了一团,倒在罗汉床上。
将婵衣吓了一大跳,她一边扶他一边急声道:“是不是伤口疼?锦屏,快去叫御医!”
楚少渊紧紧的抓住她探过来的手,声音微微有些暗哑:“不必……惊慌,”他说的有些吃力,一字一顿的道,“只是刚刚,不当心触到了伤口,歇一歇,就没事了。”
婵衣心疼极了,不知该用什么法子来安抚他,只好轻轻的拍抚他的后背,低声劝道:“不要生气了,你既然知道了她的面目,往后只当没有她这个姨母便是,何苦拿自己身子来撒气?”
楚少渊额头上冒了些冷汗出来,他忍痛咬牙道:“我只是不甘心,我待她们哪里不好了?她们一个两个,都当我是傻子似得骗我,还拿我最在意的事来隐瞒我,你可知道,云华宫的大火,姨母她根本就是知道一些端倪的,可她没有跟任何人说,反而是用我来赌父王的一个垂爱,若不是父王让人将我从火里头救出来,只怕我早就被烧死了!
“后来父王将她送出宫,让她抚养我,大约也是惩戒她的意思,断了她的念想,让她只能靠着我才能有这份体面,给她些希望,又不会让她太得意,用我来牵制她,让她不得不对我上心,为我谋划。
“这些事虽然父王没有明说,但想想便能知道前因后果了,加上当年的一些宫人,父王并没有让人一并清理,只要我花些精力去寻,很容易就能知道内情。
“我只是觉得失望,我以为姨母这么些年来一直是与我相依为命,谁知道真相竟然会是如此不堪,她不是喜欢荣华富贵么,我偏不给她这些,让她永远低落在尘埃里,永世不能翻身!”
婵衣看着楚少渊那张昳丽的脸上布满了怨恨,心中有些不忍。她不愿他被颜姨娘蒙蔽,可也不想看到他痛苦,看着他这样的难过,她的心也不好受起来。
楚少渊忍着挨过那股子痛意,脸上已经开始泛着一股不正常的晕红。
锦屏去请了黄院士过府来给他查看伤情,在拆开伤口上覆着的纱布,看见伤口并未恶化时,婵衣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送走了黄院士,婵衣又亲自去大厨房端了黄鳝汤回来,就看到楚少渊愣愣的看着窗花,脸上神情有些似哭非哭,像是伤痛到了极点,却又没有地方可以发作,只好硬撑着。
世人只看到了他的尊荣,他的体面,却从未想过他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即便是她,重生前的那一世也只记得他的狠戾,却根本没有想到他曾经经历过些什么。
他似乎总是被错待,从前一世开始一直到这一世,他一路走来,处处都是荆棘跟陷阱,稍不注意便会掉进去,仔细想来,有谁天生就是铁石心肠呢?还不是一步步被逼出来的。
婵衣的心一下子就软了,将手里的汤放到桌案上。
楚少渊听到碗碟相撞的声音,转过头来,嘴角下意识的露出一个笑容。
就听她软软糯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她轻唤他:“意舒……”
楚少渊微怔着抬起头。
少女展开双臂,脸上的笑容耀眼至极:“来,让姐姐抱抱。”
他瞬然愣住,接着,整个人便被拥在怀里,而头上则多了个娇小的脑袋,牢牢抵住他的,轻轻蹭了一下他头顶的鸦发。一双比自己不知小了多少的手抚上他的后背,十分认真的拍抚着。
她身上有好闻的兰花香气。
闭上眼睛。
一片软玉温香。
这一刻,像是有一道光照了进来,他的世界瞬间春暖花开。
暖得让他忍不住想落泪。
565.隐居
安亲王病了。
在茱萸插遍漫山的重阳节刚过,安亲王就病倒在了朝堂上。
那一日,文帝将惩处秦伯侯的旨意让赵元德颁布过后,才问了安亲王一句:“工部的事务都理好了?”
就见安亲王一脸苍白的上前,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才开口说了一句:“父王请放心,朱大人帮着儿臣都已处理妥当,只需与朱大人接手……”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就毫无预兆的倒在了乾元殿中。
文帝当场被安亲王吓出了一身的冷汗,一边急声喊御医,一边快步的步下龙椅查看他的情形。
所幸每每上朝时,总会有御医在候在一旁,御医听见传唤,连忙进来给安亲王诊治。
诊治的结果却将满朝文武都惊了一跳,原来安亲王去了福建擒秦伯侯时,被秦伯侯痛下杀手,将腰腹几乎要捅了个对穿,却还忍着伤痛上朝,直到事毕,才撑不住痛意,显露出端倪来。
文帝痛惜安亲王的身体,将安亲王送回府时,补品和珍惜药材像是流水一般,从宫中一车一车的往安亲王府拉,一并随行的还有文帝的旨意,即令安亲王病好之后,总理工部大小事宜。
即是说,往后工部的紧要事务都要经由他的手处理。
旨意一下,满朝皆惊。
这还是文帝继位以来,头一回给膝下的皇子这样大的权利,而即便是先前太子没有受伤之前,文帝都不曾给予他这般的权利。
一时间安亲王府门庭若市。
只是都被安亲王妃挡了回去,理由也很光明正大,因为安亲王的伤势加重,无力应付这些人,连同他们带来的礼也都打了回去,安亲王府门楣紧闭,安亲王更是闭门不出,一副养病的姿态,让人摸不清头脑。
与此同时,太子的情况却越来越糟,虽原本的伤势在养了这数月之后逐渐转好,可就在这几日季节交替之际,太子却忽然染上了疟疾,整个东宫一片鸡飞狗跳。
起先这样的病症还被隐瞒着,到后来屡治不好,再隐瞒不住,才被抖了出来。
要知道疟疾这样的病症,是历代被人当做是灾祸的。
于是,因担忧太子的疟疾会传染开来,当天夜里文帝便令燕云卫连夜将整个东宫都封死了,太子则被送去了太庙,一则是希望历代帝王先祖能够庇佑太子,二则也是将太子与皇宫隔绝开来,好杜绝其他人染疟疾的可能。
可疟疾这样的病症,十有九亡。
众人都在猜测,若是太子这一次挺不过去,只怕储君的位置要换人做了。
而封了怡郡王的四皇子楚少涵在朝堂上越发的勤勉了,户部的大小事务都被他一把抓,从先前查出来的福建贪墨案子,一直到近些年的水利河道,营田事务上头,他总要躬身亲临,又是修理河道,又是开辟荒田,忙的焦头烂额,前脚不跟后脚。
大臣们都在私下猜测,皇上这是要放权给几个皇子,要从这两人里选出来个合适的储君人选了。
朝廷的风向在这几日就变换了无数次,让人感觉有股子风雨欲来之态。
……
就在云浮城的风向变换莫测的时候,作为安亲王府的毓秀园,却像是世外桃源似得。
婵衣跟楚少渊如同隐居一般,在毓秀园最南侧的小山居里,偏安一隅。
小山居的整座院子是建立在毓秀园颇为偏高的地段,从远处看,就像是一座小山似得,故而有了小山居的这个名字。而说到小山居,就不得不提小山居里种着的菊花,若不是知道毓秀园一直都是皇家园林,只怕婵衣都要以为小山居里住着个爱菊的隐士了。
天气晴好的时候,坐在木头铺成的地板上,捧一本书,泡一壶清茶,倒是也有一番滋味。偶尔从书中略一抬眼,便能瞧见院子里盛开的灿烂菊花,心里真的隐隐生出一股子避世的闲情来。
只是近几日正赶上变天,雨水颇丰,一场秋雨一场寒,日子在这一场场的秋雨当中,渐渐的冷了下来,就连风里都带了一股子凉薄之意。
楚少渊站在书桌旁,悬着手腕,笔走游龙的在撒金宣纸上写字。
婵衣轻手轻脚的走进来,将画着芦花的纸伞立在门外,而她手里犹自冒着热气的药罐也端放在桌案旁。药罐一掀开,一股子浓浓的药草的苦味弥漫在小山居之中。她伸手将药碗翻转,平稳的放置到一旁,褐色的药汁倾泻着倒入碗中。
“意舒,该吃药了。”
听到婵衣的轻声呼唤,楚少渊转过头来,一双眼睛是淡淡的琥珀色,盯着她看的时候,脸上满是笑。
许是怕他不愿吃药,婵衣又轻声加了一句:“乖乖吃完药,给你盛一碟子今年新腌好的乌梅吃。”
软软的语调,根本就是在哄孩子。
楚少渊也不与她客气,笑着将手中的最后一个字写完,放下笔,转头去端她手中的药碗,仰头饮尽药汁之际,手指伸过去轻捏了一下她的脸颊。
白玉般的手指,却在指尖上沾染了乌黑的墨汁。
婵衣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掏出帕子来擦拭着她的脸颊。
楚少渊被她一瞪,整个人却笑得开怀,一边拉过她,一边手指沾水,给她清理脸颊上的墨渍,嘴里轻声道:“饿了,不知香酥鸡可做好了?”
婵衣却是又瞪他一眼,“想吃香酥鸡就乖乖去榻上躺着,等一会儿油焖笋好了,香酥鸡也差不多可以出锅了。”
楚少渊垂了眸子,温情的看着她,手中轻轻环过她的背脊,“辛苦晚晚了。”
或许知道这段平静的日子并不会太久,婵衣心中又十分怜惜楚少渊的境遇,所以自从搬来小山居之后,楚少渊与婵衣的日常起居以及三餐饭食,皆是由婵衣亲自料理,她尽力将他照顾妥帖。
而究其原因的话……她大约是不想见到他眼底的那份寂寥跟落寞吧。
从瓦罐里舀了一勺金丝乌梅盛在白底兰花的小碟子里,她将他伸过来要偷食的手一把按住。
“既知道我辛苦,就乖乖去将手洗干净!”
……
ps:终于虐完坏人了,两个人的感情要开始渐入佳境啦,欢呼雀跃!
566.清静
楚少渊耍赖般的看着她,一双眼睛璀璨的像是天上挂着的星子。
婵衣无奈的伸手将他的修长的手指抓住,轻轻按在铜盆里,放了温水擦了香胰子细细的洗干净,又用熏过香的干净巾子一根一根仔细擦干净,这才拍了拍他的手指。
“这般懒散,往后若我不在身边,难道你就这样脏着手去拿吃食不成?”她好笑的看着他,瞧他白玉般的手指顺着碟子的边缘探了进去,轻夹住一颗乌梅,便往嘴里送,又忍不住叮嘱他,“马上便可以吃午膳了,别吃太多,仔细牙倒了胃跟着难受。”
楚少渊吃得眯起眼睛,顺手给她嘴里也塞了一颗乌梅。
婵衣嘴里便满是甜甜酸酸的梅子味儿了,她忍不住想似乎今年的梅子腌得特别有味道,而原本还要叮嘱他的话,便全都跑偏了,甚至跑偏到了饭前用一些梅子,倒也算开胃,而完全的忘记了楚少渊似乎从小就胃口不大好的这件事了。
楚少渊将乌梅核吐在手心里,顺道儿去接她嘴里的核,笑着看她,不动声色的转移话题:“昨日不是说山庄里送了两只锦鸡来么?还说锦鸡尾巴上头的毛又长又漂亮,松开鸡翅膀,能从墙根儿飞跳到墙上。”
婵衣点头道:“庄子里的管事送来给咱们,说这种锦鸡肉十分香,炖来吃了很有嚼头,可我问过了,这锦鸡是他们半路捉住的,究竟是吃什么长大的也不得知,你身子又向来不好,别再被这些污了身子,若你想吃锦鸡,便等几个月,等这两只锦鸡孵了小鸡出来,用好水好粮养大了再杀了吃也不迟。”
吃食上头,婵衣不肯随他将就,无论是从庄子上送来的胭脂米也好,还是拿了清泉浇灌的小白菜也好,她几乎万里挑一的只选最好最嫩的,便是吃得最寻常的猪肉跟鸡蛋,都是用了糙米跟燕麦喂养的,只这短短的一段日子就将楚少渊养的胃口越来越刁。
这导致楚少渊吃药的时候总要磨蹭几番,直到她拿了新腌好的梅子来哄他,才肯乖乖喝了。
楚少渊似是一早便知道她会这么说,此刻也不在意,一手拿了梅子往嘴里塞,一手将书桌上刚刚写好的大字拎起来给她看,“晚晚,你说这幅字挂在哪里好?”
婵衣定睛去看,他写的竟然是道德经中的一段话——“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
婵衣眨了眨眼睛,若是放到前一世,她看到他写这样的一段话,定然会嗤之以鼻,道一句“若是安亲王能够做到圣人言,只怕铁树都要开花了。”
只是这一世,她忽的明白了楚少渊在这一刻为何会在小山居写下这样的一幅字了。
这幅字,并不是说他向往圣人之境,正好恰恰相反,他正因为做不到,才会写下这样一幅字,用来提醒自己,他心里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婵衣嘴角轻勾,眸子里一片柔光,称赞道:“字体浑厚挺拔,开阔雄劲,这幅字写的好,我看不如就挂在外厅吧,也衬小山居这个名字。”
楚少渊笑着说好,将碟子里最后一颗乌梅塞进嘴里,侧着身子去找裱褙用的立轴。
若此时有旁人在场,只怕要惊掉下巴,如同楚少渊这般身份贵重的人,写了一幅字儿,竟要自己亲手装裱起来,恐怕说出去都不会有人相信。
而实际上,在楚少渊养伤的这段日子里,他们二人就像是尘世间一对寻常夫妻似得,小山居里的一草一木,细小到榻上随意散放着的杂记跟信笺都是由他们二人一同整理。
小山居清静的就像是没有下人似得。
从半敞开的雕花窗子望出去,雨珠子水帘一般,清脆的击打着外头的廊檐下垂着的一排风铃,叮叮咚咚的声音在深秋寂静的山居中,尤为显得悦耳动听。
婵衣收拾了药碗,从木头铺成的厚实地板上经过。
因下着雨,她脚上穿了双木屐,沉稳的声音踢踏的响过耳畔,踏着被廊檐遮得密实的地板到了厨房。
事实上厨房离着她们的卧房不远,大约也就是十来步的距离,是她特意让人在卧房后头开辟的这么一小片天地,为的便是能让楚少渊时时吃到热腾腾的菜肴。
若是在平时,早早的就能闻到从空气中散发出来的香气,而最近几日则是因为秋雨连绵的关系,香味散发不到很远,不过才相隔了几道墙,厨房的香气就被封在了这一小片天地。
锦屏一直在照看着灶上闷着的油焖笋,见婵衣过来,笑着帮她打帘子,“油焖笋马上便能出锅了,还有香酥鸡也蒸好了,只等着您最后再炸一遍,就能上桌了。”
“恩。”婵衣点头应了一声,净了手之后,将蒸锅的盖子掀开,等水蒸气一散开,婵衣瞧见锅里除了蒸着的香酥鸡之外,还有用竹筒做容器蒸着的胭脂米饭。
她问道:“早前吃的胭脂米就剩下这么些了么?”
锦屏回道:“可巧了,昨日王妃您在宁州的米铺子刚送来新一季的胭脂米,说是今年因雨水颇丰,胭脂米的收成极好,比往年还多了一倍有余呢。”
婵衣侧头想了想,道:“将多的胭脂米分成三份,一份给广宁王府送去,一份给敬王府送去,最后一份……”她犹豫半天,最终轻声道,“给辅国公府送一份。”
人情来往上头,她总是要将楚少渊想不到的都尽力想到。
锦屏笑着点头应是。
婵衣将菜肴准备妥当,又亲手盛了一大碗猪骨筒汤放在托盘上,一路顺着廊檐回了房中。
饭便摆在了楚少渊亲手制作的雕花桌案上。
楚少渊已经将方才写好的字装裱起来,就挂在了正门对面的墙上,略略抬头便能瞧见那两三行气势滂沱的大字。
说实话,楚少渊的字迹与她刻意练就的不同,他的字里总是凝着一股子宏伟庄重的气势,每每让她看了,总忍不住感叹。
前世是感叹他的表里不一,而这一世,到了如今就只剩下对他的怜惜了,想他流落在外这么多年,习文也好习武也罢,总是要比旁人慢那么几步的,可偏偏他样样都好,无论是骑射亦或书法,他就是能够让人感觉到他的强大。
“嗯……挂在这里可好?”楚少渊看了过来。
婵衣眉目之中染了些暖意,“你的伤还未曾痊愈,别总是爬上爬下,”将托盘里最后一盘菜放置好,她取了筷子过来,递给他,“过几日雨停了,埋在院子里梧桐树下头的菊花酒也能起出来了,秋天的蟹子最肥美了,到时候我做蟹膏给你吃。”
楚少渊的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
然后他走过来,坐在她对面的桌案旁,身上穿着的宽大衣袖也随着他的动作落在罗汉床上。
靠得太近,他那张昳丽的面孔越发显得精致,墨黑的鸦发垂在脑后,被一支木簪松松的挽着,因伤势未愈,薄唇有几分苍白,却将他瞳孔中的冷冽添了几分柔弱,看上去倒真是一个面容精致端庄秀丽的美少年,软软的没有一点儿攻击性。
“晚晚,往后我们就在这儿一直这么住下去,你说可好?”
婵衣抬头仔细的瞅着他,少年眼底的神情认真而执拗。
她眨眨眼,笑着道了一句:“好。”
窗外的雨声渐渐的停歇下来,几枝被雨打的败落的枝干被风吹拂,余下的叶子也尽数飞旋在了空中,可惜叶片上落了水珠,便是飞也飞不高,摇摇曳曳着从半空中坠下,似是与夏日做的最后告别。
这一刻,婵衣是真心希望楚少渊能够停留在这里,即便是实情再让他失望再让他难过,她也希望楚少渊的内心能够多一些暖和的光。
吃罢午饭,楚少渊精神不济,卧在罗汉床上闭目小憩。
婵衣手中捧着一本杂书,眼神却落在小几上摆放着的那尊花樽上,白玉似的瓷质,口细长,里头插着半开未开的秋海棠,在一院子湿哒哒的残败景色下,尤其显得娇贵。
她心里多少是知道的,楚少渊这样蛰伏,为的不过是皇帝的一个内疚,作为他的妻子,他既然在心里做了决定,她自然也要坚定的跟他站在一起。
……
一连数日都毫无波澜的安亲王府忽然有了动作。
虽只是安亲王妃送了些胭脂米给交好的宗亲,却还是让云浮城中的世家纷纷臆测起来。
不止是因为这三家在宗室当中枝大叶大,更重要的则是这其中所代表的含义。
首先这三家当中,排第一的广宁王便不多说了,他是文帝迄今为止最为信任的一个臣弟,许多大事以至于兵部官员的指派都被他握在手中,安亲王妃与广宁王妃交好,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后头的敬王府则是因为有慈太妃这个老祖宗在,绕过谁都不能绕过她去,所以安亲王妃送些吃食给敬王府实在不算什么大事。
可要紧的却是第三家——辅国公府。
567.妖娆
虽说辅国公祖上是高宗皇帝之子,也曾经煊赫一时,但到了这一代却已经隐隐有了没落之势,若是单看一些地方,辅国公府甚至都不及一个伯爵府有权势。
安亲王妃却在那么多的宗亲之中,单单去亲近一个几近没落的人家,让人不得不猜想,这里头的深意,又是什么?亦或者说,辅国公是什么时候与安亲王搭上话的呢?那么,是不是意味着辅国公府要起复了呢?
这一猜想导致与辅国公府向来对立的镇国公府阖府焦躁了起来。
以镇国公夫人为首。
她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倚在美人靠上拿着鱼食喂鱼,管事过来回话,说安亲王妃送了些胭脂米到辅国公府,她当时并不以为意,先前这些事也不是没有过的,安亲王妃向来会做人,但凡礼数上头的东西自是十分周到的,而虽说胭脂米精贵,但在宗室眼里也算不得什么特别之物。
只是她没料到安亲王妃竟然只送了三份,而这三户人家里就有辅国公府。
她当下大怒,一把将手中捧着的鱼食都扔到了湖中,半天都没缓过来劲儿。
直到儿媳梁氏过来与她商议几日之后,安亲王妃娘家兄长的婚宴贺仪,她才铁青着一张脸,将梁氏骂了个狗血喷头。
“……你这蠢货,我不是早先与你说过,让你好好笼络住安亲王妃,你又是怎么回我的?你若是将安亲王妃拢住,她能亲近辅国公府,而疏远我们么?”
梁氏无故挨骂,被骂的心气儿也翻了上来,当下便毫不留情的嗤笑婆母:
“儿媳恪尽本分,即便是与安亲王妃交好,也从不曾低声下气的堕了我们镇国公府上的颜面,婆母这番怪罪可是半分道理也没的,若婆母嫌弃媳妇不顶事,不妨婆母自个儿去放下身段儿与安亲王妃结交看看,看王妃她是不是如您说的这般好糊弄!”
说到最后,梁氏竟然挑眉,脸上带着几分讽意的看着镇国公夫人:“而安亲王妃为何不亲近我们镇国公府,其中的缘由,难道婆母自己不清楚么?”
她明摆着用话刺镇国公夫人的弱处,挑明了说是因为她卫氏女的身份,才会导致安亲王妃不愿与镇国公府深交,即便是她低三下四的去求了安亲王妃也不济事。
镇国公夫人当下气得三魂都要出了窍,立即破口大骂梁氏不孝。
梁氏倒是凉凉的看了她一眼,一点儿不惧怕的悠悠道:“婆母若是让媳妇做别的事儿,媳妇自然恪守孝道,可这件事儿还请婆母恕媳妇难以从命了。”
说罢了这话,梁氏转身便走了。
将镇国公夫人气得狠狠的砸了几个桌上摆放的上好的汝窑茶盏,方才觉得心里的气儿顺了些。
她不是不知道世人捧高踩低,但这事儿发生在自个儿头上,她多少还是觉得意难平。
安亲王妃她是没那个本事动的,但自个儿子的媳妇,还不是任由她磋磨么?便是她的家世显赫又如何?还不是得乖乖的被她握在手心里头!
所以当天夜里她便跟着镇国公说,儿子这么大了,只有媳妇一个人容易伺候不妥当,她想着给儿子纳几房姬妾,也好开枝散叶。
镇国公想了想,便也同意了。
而镇国公夫人又哭着说,她如何不知安亲王妃为何不亲近镇国公府,纵然是她有千般不对,也绝不能带累着镇国公府一道儿进了泥潭里去,她一边哭一边说,往后若是辅国公府门庭若市了,她只怕就要成了罪人。
镇国公是个耳根子软的人,这前半生是一直听自个儿亲娘的安排,而自打成了婚之后,就一直听媳妇儿的话,向来是被管得死死的人,听见媳妇跟眼前哭,他当下便自我膨胀起来,安抚她说不必着急,他自有法子与安亲王交好,让媳妇不必担心。
而他转个身,便让小厮去唤了幕僚来商议。
……
与镇国公府不同的是辅国公府诸人的态度。
或许其他人会不知道安亲王妃为何亲近他们府上,但作为辅国公夫人的苏氏却是知道的。而辅国公更是从小被三太夫人教导,知道一啄一饮自有定数,更知道捧一头压一头的道理。
说白了,安亲王妃无非就是要用辅国公府来告诉云浮城的世家,她要捧的人,即便是已经没落到了尘埃里,也会在片刻之间重新尊贵起来。
而他们却半点也不在意,或者不能说不在意,只能说不得在意。
因为辅国公府的子嗣实在是太多了,又因三太夫人未曾辞世,五房人口挤在一起住,只他们大房,便有五六个嫡出的孩子,加上庶出的子女又不停往出蹦,早已经入不敷出许多年了,这么些年里头,只靠着辅国公微薄的俸银跟公中的田产铺子支撑一大家子的开销,管家的苏氏实在是头痛极了。
所以此番即便是安亲王妃有别的心思,只要能够让一大家子尊荣体面的活下去,便要比什么都强。
她收到胭脂米的当天,便与辅国公商议。
“既然安亲王妃主动示好,那咱们也不能太不顶事了,总要做些事儿出来,好叫安亲王知道,关键时刻咱们还是顶得上用的。”
尤其是安亲王已经主管了工部,工部向来是油水满满的衙门,这也是他们翻身的机会。
辅国公楚云诀也是许久不曾掌管过有实权的差事了,他不是其他的那些宗室子弟,只一心想着祖宗留下的产业,守着祖业过日子,他是真正有志向的人,他总觉得他生在宗族中,便是空有满腹的报复也无从实现,正焦虑万分,以为自己这一生都要如此下去了。
忽然间有了这样的一个好机会,他自然是要抓的死死的。
他立即表示赞同:“安亲王不是这几日正在养伤么?工部又多是沉积了多年的卷宗,想来他料理起来要艰难许多,我倒是知道工部两个侍郎的底细的,安亲王刚回来还不过两年,他恐怕有许多事都要从别人那里听得,有些事还是要尽早处理,才好方便安亲王行事。”
辅国公当即便磨刀霍霍,一副准备大显身手大干一场的模样。
……
对于在云浮城中引发的这一切是非的当事人婵衣来说,她还不知道她这个举动究竟会溅起多少朵水花,且也不十分在意。
这些事情于她而言,还不如楚少渊的一句话,亦或是一个皱眉来的更重要。
好比此刻,她正拿了笔杆,认真的一笔一画勾描着前头斜斜的靠在美人榻上的少年。
少年眉眼含情,一双琥珀般透亮的眸子像是会说话似得,直勾勾的盯着她瞧,脸上分明是将笑未笑的神情,许是怕笑出来她又要恼,便一直忍着,忍耐得久了,连眼睛里都透着一股子笑意。
她侧头咬着杆尾上镶着的玉石,微微蹙眉,勾画了几笔之后,似是不满他嘴角那股子越来越盛的笑容,拧着眉毛道:“你认真一些不行么,都画了这许久,还未画好一幅,你是要将晚膳的份儿都笑进去么?”
少年连忙努力将那点笑意收起来,不动声色。
可脸上的神情又有些不自然了,像是假人似得,一点儿都不生动。
婵衣眉毛都没松开,便又皱得紧了几分。
“意舒!”甜腻的嗓音终是降了下来,依稀含着几分恼意。
楚少渊却笑了,仿佛化开的一池春|水,眼角眉梢的笑意止不住的散了出来,他下了美人榻,缓缓移过来,低头想去看她笔下的他,画纸却被她瞬间抓在手中,一把揉成了团。
她恼了,将手中的玉质笔杆搁在笔架上,转身欲走。
楚少渊赶紧拉住她,指尖滑动,挤进她的指尖里,十指紧扣住。
嗓音里更是带着几分淡然:“我本是说随意画一幅便好,偏你这般认真,你我日日相见,夜里也同床共枕,哪里需要将我的模样画下来,你若想看,看我便好,一幅肖像画哪里有真人好看?”
他话里的语气缠|绵婉转,却偏生有一股子叫人想捏他脸的冲动。
婵衣将目光移过去,细细的瞅着他,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般的仔细打量他。
他被看的有些局促了,侧了侧头,纤长的睫羽轻眨几下,红唇一弯,脸便凑过去吻了吻她的唇角。
婵衣心中莫名狠跳了那么一下,只觉得眼前的他竟生出了几分妖娆来,笑着的模样分明还有几分羞怯,却这般勾人。
她没忍住,手伸了过去,狠狠的捏了捏他的脸。
“生得这般漂亮要做什么?”似乎真有些恼,她看着他的眼睛尤其亮。
楚少渊笑得打跌,更不与她客气的,捧了她娇艳的脸颊便吻了上去,分明是缠|绵悱恻的吻,偏他力道轻柔,倒是也有了几分宠溺的滋味在里头,生像是怕他这么一吻,就将她吓跑了似得。
一吻毕,他甚至心有不舍的伸出舌尖,轻轻舔舐她的唇角。
他微微眯着眼睛,脸上的神态倒似是喝了陈年的梨花白一般,眉眼之间藏了几分醉意。
婵衣的心扑通扑通的慌乱跳个不已,只觉得这些日子,在小山居里的他,越发的妖魔化了,让人应对不暇,措不及防。
……
ps:小意家养的小土狗得了细小,看它泪眼汪汪的样子,心里好难过,连着去看了两天,兽医说还有三天才能脱离危险,忽然觉得自己好穷,掩面泪奔。
568.作画
便听得楚少渊唇齿之间逸出一声轻叹:“晚晚可是说错了,若说漂亮,在咱们家里,唯你生得最好,”他一边说,一边磨蹭着她,纤长指尖轻点过她的眉宇,一脸的温情,“你便是一个皱眉一个浅笑,都让人心动不已。w w. vm)”
将他在自己脸上作乱的手拍下去,婵衣笑着睨他,“你去了趟福建,竟学会了满嘴的甜言蜜语,”后又轻捏了捏他的脸颊,“还有什么话?一并说来与我听听。”
楚少渊笑得像是偷吃了蜜糖的孩子一般,搂着她,凑过去吻了吻她的面颊:“还有啊……晚晚若想画我,可等夜沉了再画……”
婵衣愣了愣,面色带着些不解。
楚少渊便笑着又道:“那时候天色暗,屋子里不亮堂,你随意描画两笔便是了,不会有人知道的。”
她顺着他话里的意思往下想,屋子里暗,便是画了也不会有人看见,自然不会有人知道她画的好不好。
知道这个意思之后,婵衣顿时有些目瞪口呆。
他!他竟然取笑她画技差!
楚少渊见她睁着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眼睛一弯,嘴角忍不住勾起弧度,“不过既然先前说,要等画好后才吃晚膳,为了不让晚晚饿肚子,为夫我只好替夫人画了。”
他虚环住她,捉住她娇小的手,顺着指缝牢牢握住,带着她的手去拿笔架上的紫毫笔,轻蘸几下墨汁,一手揽住她的腰身,下巴搁在她的肩头,另一只手带着她的手,在雪白的撒金宣纸上洋洋洒洒的挥毫。
不过寥寥几笔,就勾画出人像大概的轮廓,再在人像旁轻轻描了几下,一个白衣公子便跃然于纸上。
婵衣看得惊讶起来,他不过是半路才学的画技,就连自己都要比他早学了许多年,没想到这样简单几笔的画作在他的手下竟这样传神,虽是一副写意的水墨画,但任谁都不会将画中的白衣公子看错成其他人。
她忍不住赞叹,就连人物的风韵都抓得这样精准,他果真是天赋极高的。
那么,究竟是谁将前一世的他说的不通文墨?分明是这样的长才,书法绘画也好,骑射功夫也好,总是能让人眼前一亮。
只是她又觉得有些纳闷,为何从前他在家里的时候,不曾显露半分,亦没有听谁说过他画技了得这样的话呢?难道他那个时候就在韬光养晦?
正愣着神,低头就见他又在白衣公子的身边画了一间小舍,虽只是简单的几笔,却有了一股子天高云淡的意味,就像是那两句诗——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一股子隐士之感迎面而来。
婵衣在他怀里抬起头,像是重新认识他一回似得。
楚少渊被她看的脸上有些发热,轻笑一声道:“晚晚别动,还没画好。”
接着他又拿笔蘸了蘸墨汁,在白衣公子身旁勾勒出一个少女的轮廓来,显然那个少女画得要比旁边那个白衣公子要精细许多,画上的少女正脸对着白衣公子,身上穿着蝴蝶大通袖的秋衫,裙子上是一行秋雁,头上簪着振翅欲飞的蝶翼,少女眉眼弯弯,笑得温婉。
画上的少女这一身衣裳分明就是她今日的装扮。
婵衣面上红了红,手指大力挣脱开,眼睛深深的瞅着他,似羞似恼:“你早就料到我画技不如你,所以你才会忍不住一直在笑,是不是?”
没料到会被她误会至此,楚少渊忍不住懊恼起来,还未画完,他已毫无心思,将笔撂在一旁,轻言道:“晚晚可冤枉我了,我只是一见到晚晚,心里就高兴,才会忍不住笑,偏晚晚又不许,还板着脸站在我前头……”
想到先前她画几笔之后,觉得不满意便将宣纸揉成一团的举动,楚少渊私心里觉得她脸上那副又气又恼的模样实在让人心痒,脸上便没绷住,又笑了一声,腻着声音道:“况且,晚晚都没让我看过你画的,我又怎么会知晓好不好?但我想,只要是晚晚画给我的,就都是好的,又哪里会有不好之说呢?”
婵衣心中腹诽,他向来会在她面前讨巧卖乖,总爱说这些话安慰她,不过既然他这么说了,她就真当如此了,也懒得与他计较。
只是……却不能这样轻易就放过他。
婵衣眉头微微蹙起,伸手去将笔架上头的兼毫取下来,眼神勾着一个略有深意的笑:“既然夫君这般疼爱妾身,妾身若不投桃报李,怎么对得住夫君的一番情意?”
楚少渊听她唤自己夫君,整个人都飘飘然了,像是浑身的毛孔被她这么轻软的声音一唤,就都展开来,哪里还听得到她后头说的那句话。
而婵衣却是不由分说的将他按在书桌上,兼毫蘸墨,顺着他的额头往下勾画,脸上的笑意掺进些不怀好意,“这样漂亮的脸上,若是能开一朵花儿就更好看了。”
楚少渊心中的欢喜之情还未过,就觉得脸上一凉,定睛一瞧,兼毫顺着额头擦过鼻端。
许是画了一株花树吧……楚少渊闭上眼睛,嘴角含笑,他的触觉十分敏锐,当下便感到笔尖上的力道轻柔,笔毛略有些扎人,而那份凉意一直顺着额头蜿蜒而过,渐渐一直往下走,顺着脸颊一路来了脖颈。
他的呼吸声忽然厚重了起来,不知她的笔尖接下来会走到什么地方,可心里隐隐的有些期待。
见楚少渊并没有制止她的动作,只是安安静静的平躺在书案上,一副承受的模样,让婵衣看着,心中忽的腾升起一股子肆虐之意。
笔尖轻动,她顺着他的脸颊画至他的脖颈,手下不紧不慢的将他衣衫半解开,中衣也被那只小手挑了开来,微凉的笔尖触碰上温热的胸膛,笔下蜿蜒迤逦的墨色枝干便顺着脖颈深入进衣衫之中,她换了支笔,轻蘸朱砂,在枝干上点缀了朵朵红梅。
他呼吸声有些重,那红梅便随着他不断起伏的胸膛微微颤动,竟似活了一般。
楚少渊只觉得那点凉意像是直接沁入心肺一般,将他拨撩的身上发烫,像是烧着了一般,睁开眼睛看向她,眼角眉梢中已经是饱含着浓浓的春情了,因他容貌昳丽,这般看上去,竟让婵衣的心忍不住狠狠的跳了一跳。
她连忙移开眼睛,似是没察觉到他身体的异样,耐心的将一树的红梅一朵一朵仔细画好。
盏茶的功夫,她停了笔。
楚少渊的胸口起伏得已是有些激烈了。
他忍不住低头去瞧,顺着脖颈胸膛而过的那几笔墨色,果真是蜿蜒迤逦着的满满的一树繁花锦簇,红梅花开了五瓣儿,每一朵花都细致好看,景致也很好,红梅是错落有序的散开在胸口的,看着身上的这些墨迹,他心中惊奇极了,看不出,她画景画得这般好。
他自己的书画是下了功夫苦练的,却没想到她一个女孩儿,竟然也有这样的画技,先前倒是一点儿都不知道呢。
唔,若早知道的话,他早就勾着她让她帮他画几幅挂在墙上了。
只是眼下,他却没有这么多杂七杂八的念头。
他眼睛发亮,直勾勾的看着她,就像是忽然柔软的人,一下子变得有了攻击性。
早在他胸口被她小手轻抚而过的时候,他就已经情动不已了。
他的眼角盛满了春情,连薄薄的嘴唇都染红了似得,裸露出的皮肤上更是红了一大片。
他忍不住抬起头贴住她的嘴唇,轻轻磨蹭着,一下一下的吻着她。
婵衣一低头就看到他这般敞着身子,衣衫不整的模样,吻得稍稍用力些,便带了几分喘息,那声音轻微极了,却无端端得勾人心魂。
她的脸一下子红透,原本是想逗弄他的,可眼下他这副模样……分明是动了情的。
她站在他面前这般瞧着他,只觉得浑身像是有一把火在烧着似得,慌乱之下,她扭身就想跑。
却被楚少渊一把按住。
婵衣只觉得抬眸死死的盯着她的少年,像是一只护食的猫,随时随地都会伸出爪子来,冷不丁的挠人一爪子,让她后背直发凉。
楚少渊已经动情到了这个地步,怎么可能会轻易的将人放走,自是将她紧紧的揽在怀里,手指轻解她的罗衫。
婵衣觉得她是给自己掘了一个坑,而这个坑的名字只有三个字,那便是——楚少渊。
她身子忍不住轻颤,声音甜软的哀求他说:“意舒,你别……”
楚少渊不答,反倒是一张口咬住了她精致的锁骨,咬出了印子之后,便伸舌在牙印上头轻轻舔舐几下,一双眼睛像是盯住了猎物的豹子,眼中带了些戏弄:“刚才拨撩我的时候,怎么不想想自个儿能不能受得住?现在我被你拨撩起来了,才来求我,不觉得有些太晚了么?”
最后的希望也被他的话浇灭了,婵衣只觉得她当真是有些自作孽不可活。
窗外和风细雨,屋内却是春意浓浓。
即便是再不能做,再不可做,他也总有其他的法子能够倾泻自个儿的那点灼热跟胀痛,只是一切平息之后见到她羞怯的几乎抬不起头来看他的神情,他觉得自个儿还是有些孟浪了。
……
ps:这个尺度应该不会有河蟹大军了吧,嘤嘤嘤,小意觉得自己好难。
569.布置
最终结果便是晚膳由大厨房送上,直将这些日子以来,婵衣亲手料理大小事务的规矩打破。
而婵衣一边咬着筷子吃着酸辣水萝卜丝,一边一眼不错的瞪着他,只觉得他简直可恶,方才不过是逗弄他罢了,结果受累的却是她自己,现下腰也酸,手也酸,反观他倒是神清气爽,一副满足的模样。
许是知道婵衣此刻心情不佳,楚少渊脸上的笑容也不敢太放肆,一边儿吃着晚膳,一边儿偷偷打量她,只觉得她此刻脸上带着些恼羞成怒的羞涩简直是让人心痒难耐,他默默的忍了许久,才将那股子躁动给压了回去。
然后,他轻轻伸出手,指尖碰了碰她的指尖,讨好似得,夹了一筷子银芽双丝给她,“明儿是不是该回家里看看,大哥娶亲这样大的事,总不能因为我给耽搁了。”
他不敢再去撩逗她,只好将话题转到了安全一些的事情上,好分散她的注意力。
婵衣的注意力果然被分散开来,皱了皱眉沉声道:“大哥的婚事自然是要准备的,只是你受了这样重的伤,太医说要在家好好将养着,所以明后日你不必露面,我一人去便是了,左右大家也都知道你的伤势,不会有人在背后说道的。”
楚少渊怎么肯答应她,再怎么说他也叫了夏明辰好多年的大哥,且夏明辰此人护短护得厉害,平日在府里还看不出来,只要一出了府,但凡有人欺辱他,夏明辰总会头一个上去将那些人打跑,虽说最后看着他的眼神带着那么些嫌弃,但总归是没有让人将他欺负了去。
所以他即便是伤得再重一些,也是想去给夏明辰做做颜面的。
他当即便摇头,不赞同道:“大哥一辈子就这么一回,你不许我露面,往后大哥怪罪起来,我可承担不起,何况我的伤如何,你还不清楚么?”
若不清楚,刚才将他按倒在书桌上,便也瞧得一清二楚了。
婵衣脸微微一红,连忙瞪他一眼:“你分明知道我话里的意思,却还这般故意曲解,你道我真的只是怕你的伤势再重一些么?你在朝堂上做的那些铺垫,不正是因为你伤势太重的关系么?你这个时候堂而皇之的回了家里去给大哥做颜面,若是让皇上知道了,岂不是要治你一个大不敬的罪名?”
正是因为楚少渊对外称有伤在身,不便上朝,文帝这才颁布了那条,让楚少渊伤好之后总理工部的谕旨,可若是被发现他的伤势根本没有那般严重,只怕文帝会迁怒与他,到时候才真的是得不偿失。
楚少渊静静的瞅了她几眼,脸上原本还有些冷凝的神色,一下子就变得柔和了起来。
“你不必担心这些,都是小事,我既然敢去参加婚宴,便会有法子让父王不听信别人的那些传言。”
况且云浮城中的那些流言,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只要他排些鸣燕楼的杀手去,将人群中领头的人捉住,便更是奈何不了他的。
婵衣看着他一脸的坚定,不由得叹气,“我只是有些担忧,便是先前外祖父在任上担任工部尚书之时,都奈何不得这些人,更何况你今年比之外祖父少了许多经历,更是让我担心。”
楚少渊轻轻捏住她的手指,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晚晚有所不知,这些日子我已经查清了工部所有大小官员的底细,只等着我伤势好一些的传闻出去了,我才好进宫与父王说道,只要父王知道了他们二人做过的事,才不会真的陷在这个地方,局势才好打开来。”
楚少渊心中明白,只有让文帝满意之后,他才能顺理成章的得到哪些东西,而第一个要做的就是笼络人心。
只可惜的是朝中但凡是任了重位的人,都不会贪这么一点点便宜,那么,便只有找人来做这个恶了。
首当其冲的便是先前婵衣交好过的几户宗室,拿宗室来试探皇帝,便是不成,也不会出什么大事。
楚少渊默默的吃了一筷子菜,忽的发觉他的心越来越硬了,一时间忍不住皱了皱眉。
……
月色正浓,半阖的窗子里,有风不停的吹进来,将院子里的菊花吹得都有些恹恹的。
婵衣抱着他的胳膊睡在床上,睡得略有些不安稳。
楚少渊爱怜极了,长臂直接将人锁在怀里,手指轻轻摸上她脑后的几个安睡穴,力道均匀的揉|捏了几下,便听见她呼吸声渐渐绵长起来。
他将头埋在她颈间,嗅了嗅她身上的香气,发觉他真是越发离不开她了。
只是有些事他终究是要处理的。
窗外轻轻的传来些动静,有人低低的唤他道:“王爷,可曾歇息了?”
楚少渊一边继续揉着婵衣的安睡穴,一边低声应道:“进来吧。”
然后,乌黑的房中亮了一盏昏黄的油灯。
沈朔风身着短打装扮,大步走了进来。
相隔着屏风,他单膝跪地的禀告道:“王爷先前吩咐的事情已经有了眉目,辅国公这几日正准备在皇上跟前揭发工部两个侍郎曾经做的那些事,而镇国公则是听从了幕僚的安排,一车一车的购进了许多珍奇之物,正要来府上拜访,为的也是工部的差事。”
楚少渊一边将已经睡着了的婵衣虚虚的拥在怀里,一边沉思了片刻,道:“辅国公那里不必管,只需继续盯着,有什么动静再来回复便是,镇国公那里,你去将消息透露出来,让辅国公府的人知道,其他的什么都不必做。”
沈朔风点头,“属下明白,不过属下这里还有另外一件事,要与王爷禀告,是与朝政无关的事。”
楚少渊有些纳闷,问道:“什么事?”
沈朔风顿了顿,似乎是在想该用什么措辞会比较恰当,片刻之后才开口:“赵姨将颜氏跟夏四小姐送回去的时候,颜氏已有些癫狂了,听赵姨说,颜氏有些精神反常,夏四小姐这几日也精神不济。”
楚少渊再一次听见颜姨娘的消息,他心里已经没有任何的感觉了,只皱了皱眉,便吩咐道:“既然如此,那也不必往家庵里送了,你让赵妈妈去回了夏老夫人,就说颜氏打算到皇觉寺带发修行。”
570.意动
沈朔风是知道关于颜姨娘的一些事的,听见楚少渊用这样冷淡的语气说话,倒是多少能体会他的心情,点头道:“王爷放心,赵姨会处理好的。w w. vm)”
楚少渊不愿在这件事上多说什么,听见娴衣也有些不对,他冷声道:“你让赵妈妈告诉四小姐,她若是老老实实的待在夏家,该备嫁就安生备嫁,我自不会拿她如何。”
这话里的警告之意已经是十分浅显了,沈朔风忽有些拿不准他拿这两个消息来告诉楚少渊,究竟是对是错。
但他向来是个不露声色的人,听见楚少渊吩咐,当下便点头应了。
楚少渊没有其他事,挥了挥手,便让他退下了。
沈朔风动作既轻又快,几乎瞬息之间,整个人就毫无生息的离开了小山居。
楚少渊垂着眸子,轻轻勾画着怀里婵衣的眉眼,衬着昏黄的灯光,她脸部的轮廓越发的柔和,就像是个宁馨儿,让他心中才升起来的那分燥意也逐渐退了下去。
他忍不住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却惹来她的嘟囔声,他失笑的搂了搂她的腰身,将脸埋进了她的肩窝里。
第二日等沈朔风去通知了赵妈妈时,赵妈妈才不紧不慢的去了福寿堂。
此时的夏府正张灯结彩,就是连寻常一向素净的福寿堂中也挂了好几个鲜红的绸子,一派喜气洋洋之色。
谢氏手中拿着账册正计算抬嫁妆的时候,族里有多少后生要一同去,又要准备多少封红,一时间焦头烂额的。
而夏老夫人在一旁,跟先前从信阳赶过来的几个亲族说着话,张妈妈过来,凑在夏老夫人身边,低声道:“老夫人,赵妈妈来了,说有事与您说道呢。”
才说完,就见赵妈妈大步的走了进来。
夏老夫人皱了皱眉,一旁的张妈妈大声痛斥她:“你不在西枫苑当差,来这里做什么?”
因赵妈妈是颜姨娘屋里的下人,所以作为夏老夫人身边的人,自然也不会待见她,又见她这般不知礼数为何物,张妈妈作为夏老夫人身边的第一人,自是要替夏老夫人分担。
所以张妈妈又骂道:“你不看看今儿是什么日子,便是有事,难道不会选个其他时候来?”
赵妈妈心中烦闷至极了,她只想尽快将这件事处理掉,好回去回禀了楚少渊,让他给她重新指派个活计,她实在不想再留在夏家了,所以才会这样急切,但见夏老夫人皱眉,她也明白自己的行为有些失礼了,只好恭顺的低了头,将事情粗略的说了一遍。
夏老夫人是知道内情的,但因长孙成婚在即,她原本打算,颜姨娘的事放个一两日,等家中的事情都安排妥了,再来料理她,但既然她撞了上来,又是在这么多亲族面前,她自不好再不吭声。
她点头道:“既是侧夫人想要祈福,那便随她吧,张妈妈,一会儿你叫人套个车,多安排些丫鬟婆子,将侧夫人送去,别让侧夫人受了委屈。”
原本就是走个过场的事,夏老夫人这么说了,张妈妈自然也应了,赵妈妈见目的达成,也就转身回了西枫苑。
倒是夏家在场的一些亲族有些不解,不由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太好问人家家里的私事。
夏老夫人心知今日之事若不解释一番,只怕随后又不知会传出些什么留言。
她笑着道:“我们家的这个侧夫人本是三王爷的庶姨母,也算是多年之前的缘分了,被世敬搭救,然后到了府上,先前她的身子便一直不好,在家里也是一直将养着,这不是,王爷回宫的这些日子总是受伤,她便想着去寺里祈福,你说我这个做婆母的,又怎么好说不准她去呢?”
夏老夫人一番话说的漂亮,夏家亲族中的人虽有些知道一些隐情,但毕竟是人家的家务事,也不好再多议论,不过是说了几句,便又转到了夏明辰的婚宴上头。
而这件事过了不到一天,云浮城中便流传三王爷的庶姨母挂记三王爷,要出家做居士来给三王爷祈福,希望菩萨护佑三王爷一生顺遂平安。
一时间,夏家的这些事又风生水起的在云浮城里暗涌着,然后颜姨娘便有了个心善的名声。
颜姨娘在皇觉寺服劳逸的时候,听见身边的丫鬟对她咬着舌头,她恨得几乎要咬碎一嘴的银牙,她分明是被关到了这里,日日受着苦,却因为这么个名声,而不能对人言苦,她的眼泪几乎要落下来。
身边看管着她的姑子见她怔愣着不干活,当下便怒火上脸,开口骂道:“既然夫人是来给三王爷祈福的,又怎么能这样怠慢?还不赶紧些,莫要菩萨发觉了再怪罪于夫人,那便是夫人的不是了!”
就连骂人的话都这样冠冕堂皇,颜姨娘的眼泪顺着脸颊簌簌落下,手中捣米的木棒似是有千斤重,她的手掌已经磨出了细细的茧子,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被寺院里的姑子欺压,每日要做许多的活儿,身上更是累得发颤。
她恍然觉得,这样的日子若是要一直过到老死,却还不如立时死了。
当天夜里,她没有如同往常那般睡死过去,而是趁着房里没人时,偷偷将两根束腰的腰带打了死结,扔过房梁,她看着房梁上挂着的,被她牢牢的系了的腰带,忍不住想,自个儿的这一辈子虽不算大富大贵,但多少是有过些得意的时候的,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呢?
她想不明白,却是越发的怨恨起了旁人来,一脚踩上了杌凳,一头扎进了腰带打着的死结中。
脚下一蹬,杌凳倾倒,窒息感便从脖颈上传了过来,她忍不住挣扎了几下,意识逐渐逐渐的模糊起来。
房里才响了一声动静,外头的人便察觉出了不妥,立时进来看,却见到这样一幕,险些被惊呆原地,连忙将颜姨娘从房梁上抱下来,救了半天才让她缓过气来。
颜姨娘坐在地上呜咽的哭着,只觉得她这一辈子委实是太憋屈了,再想到往后的日子更加暗无天日,她心中充满绝望,再也受不住,一把爬起来就往墙上撞,只想求死。
而颜姨娘的这一求死举动,直接让皇觉寺的姑子们都提心吊胆起来,既然王爷是让人在皇觉寺修行,那她们就不能让颜姨娘这样轻易的死了,于是皇觉寺的住持当下便让寺里戒安堂的两个堂主与颜姨娘同住同行,半点也不给颜姨娘求死的机会。
颜姨娘似乎一夜之间就老了十岁,脸上的皱纹都爬了出来,原本精美可比宸贵妃的脸,也快速的衰老下去,只留了尖酸刻薄在脸上,让人一看就知她这个人不好相与。
皇觉寺的姑子们更加厌恶她,什么脏活苦活都指派给她,直将她保养得当的身子累得一身病,却又偏偏死不了,她一日一日都活在这样的恐慌跟绝望之中,整个人便越发的颓败了下去。
……
婵衣一大早便醒了,听见外头有细微的水声,而室内又隐隐有些潮意,她便知道这是又落雨了。
她抱着被子窝在楚少渊的怀里,瞧着楚少渊沉睡的侧脸,不由得有些愣神。
似乎他们搬到小山居之后,楚少渊就很少早起了,总是她醒了,他还在睡着。
现下,她盯着他的睡脸,忍不住蹙了眉尖,伸出手指轻戳一下他的脸颊:“再装睡我可要不客气了!”
婵衣见他依然不动声色的继续装睡,嘴角一弯,手指便顺着他的肩膀滑溜下去,到了他的咯吱窝间,一双手不客气的挠着他的咯吱窝。
楚少渊哪里被人挠过咯吱窝,当下便痒得忍不住笑了出声,一把将她作乱的手牢牢抓住,笑声之中有些喘意,目光带着柔色,似是含着一江的春|水的看着她。
“晚晚,别闹。”
婵衣眼中多了几分调侃之色,凑过去轻轻的啄吻了他的额头一下,“明明都醒了,却还不起来,硬赖在被子里像什么话?”
楚少渊将人环住,眷恋的抬头将嘴唇凑到她唇边,唇紧紧挨着她的唇,语气轻柔:“你睡得这样香,我怎么也觉得看不够,又怎舍得与你分开,自是要一同起来才好的。”
婵衣的心霎时一缩,这个人,越发的会甜言蜜语了,简直是让人无暇应对。
她不好意思了,瞪了瞪他,转移话题,“今儿可是霏姐姐抬妆的日子,你还这般懒散,当心去的晚了,被大哥罚酒!”
楚少渊忍不住笑了,伸舌舔了舔她的唇,“既然晚晚这么说,那便早些去吧。”
话虽这么说,却不依的任旧搂着她,一点儿也没有要起身的念头。
婵衣怒了,伸手去推他,身子扭动着要从他怀里挣出来,却看着他的眸子越发的深了起来,里头蕴含着一股子危险的气息,接着,人就被他按住。
“晚晚别动!”他呼吸落在耳畔,微微有些痒,他的声音却有些不稳,喘息着在她耳旁吐着热气。
他手指轻触上她脖颈上细腻的肌肤,忍不住将人又搂紧了几分,唇舌舔舐着她裸露在外的肌肤,呼吸厚重。
婵衣毕竟重生一世,当下便明白他这副样子代表着什么。
她连忙停止动作,不敢再乱动一下。
楚少渊却觉得可惜的很,她若是像平常那样不听他的,他便可以翻身压下她,然后说是她拨撩的他,可现下她不动了,他又忍得难受起来。
“晚晚……”他一双温润的眼睛直直盯着她,瞧见她缩在被子里的面颊粉白红润,秀气的眉毛乌黑,琉璃一般黑白分明的瞳仁映着他此刻情迷的样子,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在一点点的加快,声音越发的软了下来,“我难受……”
婵衣被他拥得死紧,侧头看了看窗外,可外头细雨蒙蒙,竟看不出究竟是什么时辰,怕当真去的晚了,让娘家人脸上不好看,于是她咬了咬牙,伸手滑进他的中衣里,然后一路往下走。
直到碰到那个灼热的东西,她似是吓了一下。
她没料到他会这样动情,古怪的看了他一眼,叹了一声:“意舒,你就不能克制些么?”
楚少渊忍不住失笑,这情形哪里是他控制得住的?
但她这般主动亲近他,他怎么会推拒?
他笑着吻了吻她,只觉得手掌下的小手柔若无骨,他的物事被牢牢握在手心里,却是更硬实了,偏她还有些迟疑,似是在犹豫,他的大手伸过去一把握住了她的手,便上下滑动起来,凑头吻着她的脸颊,一脸的隐忍:“晚晚说的是,往后我定不这般了……”
说着说着,语气当中的喘息之意却是越发的粗重了,昳丽的脸颊上竟似含着一层艳丽的霞光,眼角眉梢流露出的风情,让婵衣的脸也跟着红了起来。
这真是……
婵衣在心里想,这真是与他一道疯魔了。
她一开始被他强迫般的按在那里时,她只觉得整个人都烧了起来,她从来没有过这般的经历,便是前一世,跟简安杰在这方面也守礼的很,床笫之事也不过是为了传宗接代。
可自从嫁了给他之后,她便时时被他惊骇到,她从不知两个人分明没有那般,竟然也能亲密如此。
到后来渐渐的被他强迫的多了,她似乎也习惯了,直到现下,她竟能主动帮他排解,这委实是有些,有些疯魔了。
婵衣忍不住咬了咬唇。
耳朵里便听得楚少渊越发粗重的喘息,然后她被他握住的手又收紧了几分,力道也越发的大。
片刻之后,手上一凉,他的喘息声已经带了破音,又急又重,埋在她肩窝里的头微微一动,她便感觉锁骨上传来刺痛。
竟是,竟是被他狠咬了一口。
婵衣身子一颤,急忙想将手伸回来,却被他握在手中。
她不敢动,侧躺着的身子有些僵硬。
楚少渊低低的笑了一声,轻轻摩擦几下她的手,才将她的手拉上来,拉至嘴边,轻吻了一下。
“晚晚待我真好。”
声音中还残留着几分将才的黯哑,却奇异的好听。
婵衣脸上一热,忙挣脱他,翻身从床上坐起来,“快些起床!”
一边说一边找着床榻下放置的绣花鞋,趿上鞋子一刻不停的转身去了盥洗室。
楚少渊窝在被子里,只觉得心中意动极了,他仰面轻嗅着榻间浮动的气息,嘴角勾起一个满足的笑。
那个笑容就似,终于品尝到美味佳肴的狐狸。
……
ps:小意家的狗狗今天就是输液的最后一天了,终于要解放了,这几天一直陪着它,加上堂妹结婚,根本抽不出时间来,好难的说。
571.帮衬
婵衣跟楚少渊到了夏家的时候,才刚刚到了辰时,他们来的算比较早,与夏明辰一道去催妆的几位迎亲老爷还都没到。
婵衣一脸笑容的跟楚少渊一同进了福寿堂。
却是将夏老夫人跟谢氏都惊了一跳。
夏老夫人连忙让楚少渊坐到罗汉床上,“这伤还没好,怎么就到处走动开了?快在这儿歇一歇,别四处走动,当心再将伤口扯开,到时候就难好了。”
她一边说一边让人拿了靠枕跟软垫过来,给他垫在身后,十分的着紧他。
谢氏也匆匆去拿了毯子来,给楚少渊盖在腿上,有些埋怨的看着婵衣:“你怎么也不劝劝,身子可是自个儿的,往后若是落了什么毛病,谁也替补不了他。”
原本就是楚少渊坚持要来的,此刻又怎么能让谢氏这般误解婵衣,急忙开口解释:“快别忙活了,我既然能来,便已经是好了许多了,况且大哥成婚这样大的事,哪怕我伤得再重三分,我也是要来帮衬帮衬的,您就甭操心了。”
谢氏不赞同的看向楚少渊:“你这孩子,有这个心就成了,既然身子不好,便好好在家将养着,你大哥又不是不明是非之人,难不成还会因为你不来就怪你?何况我们是一家人,还讲这些虚礼做什么?”
楚少渊听着心头一暖,只觉得谢氏待他当真是好极了,他连声道:“母亲说的是,既是一家人,我自是不会客气的,您不信问晚晚,我这伤已经是大好了,都已经结了疤数日了,这些日子伤口痒得很,想来是痂要落了,我又不敢挠,只好出来转转,分散分散精神,何况是大哥的婚宴,我怎么能不要来帮衬一把?”
谢氏瞧他脸上一副认真的神情,仔细看看,倒是没有什么忍耐的痛苦之色,这才将悬着的心松了松,脸上便露出一个笑意来:“你大哥的婚事自然有我来操办,你若有精神,就出去吃个宴席,若没有,就留在屋子里歇息,母亲让下人将准备好的菜肴另外给你们两个端上来,也省的去应付那些个老爷太太夫人们,也能省省心。”
“恩……听说迎亲老爷定了五个?”楚少渊说道,“我看不如再添两个,将我也加进去罢。”
迎亲老爷一般都会找亲近之人,亦或是平辈当中最出色的几人来担当,夏明辰成婚,于情于理都应该唤他一同去才是,虽他不愿在夏家拿捏身份来说道,但事实上能够让一个亲王做迎亲老爷,这样出风头的婚事,往后在云浮城提起也是很长脸的。
夏老夫人听楚少渊这般说,心中有些弄不明白楚少渊这一出是什么目的,但总不好让他跟着去催妆,然后倒在谢家,那可得不偿失。
她笑着道:“你便在屋里坐着就好,不需帮衬什么,你大哥都安排好迎亲老爷了,等着催妆好了,你们就在这里留着用午饭,你们许久没有回来,也不知你在家过的可还好。”
楚少渊弯了弯嘴角,他说道:“我若伤重不能一同去便算了,可如今我好端端的,大哥又是一辈子一次的大事儿,我自然要跟着他一道去催妆了。”
可夏老夫人跟谢氏却是说什么也不同意,便是凭他三寸不烂之舌说的口灿莲花,她们也没松口。
楚少渊还要劝谢氏,婵衣眼刀就瞪了过来,他连忙不敢再往下说。
婵衣笑着过去搂谢氏的胳膊,带着些小女儿的姿态那般,轻蹭她胳膊两下,笑着看谢氏:“母亲跟祖母总是关心王爷多过我的,以前还总会遮掩一下,到如今却是连遮掩也不遮掩,您就不怕我瞧了吃醋?”
谢氏有些失笑,她一边轻轻将手臂从她手中解救出来,一边用食指点了点她的额头:“你这个猴儿,成了婚也没有改了你的脾气,还是这么爱胡闹!”
婵衣笑嘻嘻的往夏老夫人身边躲,边笑边道:“母亲先前不是还说,只要我过得顺遂,哪怕往后我再闹腾,母亲也绝不会说什么么?”
夏老夫人却一把抓住了她欲往后躲的身子,笑着瞪她:“你莫要插科打诨,你母亲治不了你,我可看的清清楚楚,你将才可是瞪了王爷一眼。”
婵衣吐了吐舌头,“祖母,您的眼神儿可真好。”
夏老夫人听她承认,忍不住“噗嗤”笑了出声,“真是个猴儿!”
婵衣噘了噘嘴,面儿上显出些不太情愿被这么叫的模样,不过才维持片刻不情愿的模样,就绷不住脸上的笑容,转头笑着撒娇道:“祖母,家中有早膳么?今儿来的早,我与王爷都没用过早膳呢。”
夏老夫人一听这话,忍不住惊讶起来,他们来的早归早,但毓秀园毕竟曾是皇家园林,自是大的很,光是毓秀园的奴役就能够抵得上两个夏家,如何还会没用过早膳就过来?
她狠点了婵衣的额头一下,“怎么这样散漫,竟不张罗着吃些早膳?”然后又道,“张妈妈,去准备一桌酒席,”随后想起楚少渊这个时候不宜将病情好转的事儿放出去,又转头吩咐:“王爷跟王妃来的早,王爷身子不适,现下在我院子里歇息,不许让人过来打扰。”
夏老夫人时时处处都为他们想到了,不让他们来打扰,催妆跟是与他半分关系都没有。
楚少渊在一旁轻轻一笑,暖暖的笑意忍不住从眼角眉梢露出来。
婵衣一眼瞧见楚少渊脸上的笑容,就忍不住想瞪他,若不是他今早在小山居那般,她又如何能忘记了他们二人没有吃早膳,甚至就这样出了门,回了娘家还要这样被长辈说道。
她刚想悄悄将手移过去,狠狠捏一下他的肉,就听他开口道:
“是我没胃口,才没有要晚晚张罗的,只不过现下似乎又有些饿,倒是让祖母跟母亲见笑了。”
果然,事情一挨到楚少渊身上,夏老夫人跟谢氏总是会多几分的宽容。
尤其是夏老夫人,几乎是纵容一般的笑着道:“不碍事,左右也是吩咐下人,况且一天之计在于晨,早上这样不吃些东西哪里能行呢?”
572.引荐
婵衣冲他努了努嘴,一副若不是你,我又怎么会忘记的表情,让楚少渊看着忍不住想笑。
他强忍着笑意,对夏老夫人道:“煮两碗细细的热汤面就好,不必那么费时费力,今天是大哥催妆的正日子,总不好让大厨房的人因为我而手忙脚乱的。”
夏老夫人笑着看他,“今儿他们又不在府上吃喝,是去谢家催妆的,自然是要在亲家那边吃酒席,你们尽管吃就是,不必拘束。”
夏老夫人这么吩咐下去,不出一刻钟的时间,宴席就摆好了。
倒真的是许久没有在家里用过早膳了,婵衣这一餐吃的格外香,似乎连平日里不太喜欢吃的糯米藕片都多吃了几片,直将楚少渊看得想笑,心里又有些怜惜她这些日子以来的辛苦,于是眼睛里的宠爱之情便越发的盛了。
让一旁看着的夏老夫人跟谢氏都忍不住在心里点头,看来果然是要成亲之后两个人才能和和美美。
婵衣跟楚少渊吃罢了早膳,一同陪着催妆的迎亲老爷也大多都到了,前院一片热闹。
楚少渊原本过来就是为了给夏明辰庆贺的,他怎么可能真的只待在后院不出去,吃罢了饭自是去了前院。
因结亲的是谢家,所以婵衣又算是婆家人,又算是娘家人,也实是许久没有去过谢府了,她趁着楚少渊去了前院之际,跟谢氏说:“母亲,我去外祖母家瞧瞧,霏姐姐出阁,我做妹妹的怎么都要去庆贺她一番。”
谢氏慈爱的看向她:“你们姐妹一向交好,这样也好,你去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回来与母亲说。”
夏老夫人有些不放心,叮嘱她道:“你去瞧一眼便回来,毕竟那头今儿人多,若不当心被冲撞了,祖母可要心痛呢。”
婵衣笑着点头,“祖母您放心吧,我去去就回。”
说着话,便让人套了马车,她差了个下人去与楚少渊说了一声,便去了谢家。
此时的谢家人来人往,十分的热闹。
胡同口围着好多人,都在等着催妆的队伍来,鞭炮跟冲天炮都已经备好了,红彤彤的铺了一地。
婵衣坐着马车经过一胡同的喜庆,她有些恍然,前一世大哥娶的是三舅母娘家的侄女,虽说也是知书达理之人,但性子多少有些自傲,她如何也与这个嫂子亲近不起来,大哥又是个性子十分简单的人,她也不好对大哥直说,否则大哥定然又要与嫂子争吵,她自大哥成婚之后,甚少有事去与大哥说。
而大哥又一直为了正事忙碌,加之家中由颜姨娘掌控,她回娘家的次数特别少,所以前一世自从出阁之后,她与大哥基本上是不太往来的,只是大哥向来关爱她,时时刻刻为她所想,就连那么要紧的燕云令都交由她保管,只可惜前一世,她终究还是没能保住大哥的托付。
婵衣眼睛黯了黯,重生不过才两年的时间,她几乎都快忘记前一世所遭遇过的事情了,想到楚少渊,她脸上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了些暖意,她从来不知道楚少渊还有现在这样孩子气的一面,若是前世她曾好好的去听他说话,没有每次都不耐烦,或许她跟他的前世也不会闹成那样吧。
而大哥的妻子这一世换了霏云表姐,想来霏云表姐那样活泼开朗的性子,应该能够与大哥过到一处去吧。
婵衣眉眼弯了弯,只觉得这一世她所爱的人都能够得到幸福,她重来的这一回才不算是辜负。
……
楚少渊刚一脚踏进前院,前院里等着去催妆的迎亲老爷们都愣住了,就是夏明辰也有些讶异。
他赶紧上前,一边吩咐人给楚少渊沏茶,一边将他让到椅子上,“你怎么过来了?伤口还没好利索,这个时候不好好待在家中养着,伤怎么能养好?”
夏明辰一点儿都不客气的话,让旁人听着直心惊胆战,那可是安亲王,真正的皇族贵胄,他这般不客气,就不怕安亲王不喜么?
就见安亲王面上和缓的笑了笑,一边就着他坐到了椅子上,一边打量了一眼花厅之中的众人,语气当中没有半分不悦,反而还透着一股子亲近:“在家休养了这么多天,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况且今儿是大哥催妆的日子,我自然要来瞧一瞧的。”
夏明辰却是不赞同的看了他一眼,接过小厮端上来的茶水,忽的想起他有伤,吃着药不宜用茶,皱着眉头又让人换了清水,问道:“晚晚呢?她没有与你一同过来么?”
楚少渊道:“她在内宅陪母亲跟祖母说话呢。”
夏明辰点头,“她许久没有回来了,母亲跟祖母时常念叨,你也是,自个儿身子不适,总不能将她也束手束脚的管住了,没事儿就多让她回来看看母亲跟祖母,你不是不知道,母亲跟祖母向来宠爱她,许多日子不见总是要念叨几句。”
说到最后竟有了几分训斥之意,将花厅中的众人看得目瞪口呆,这夏明辰胆子委实也有些太大了,竟敢对着安亲王这般的不客气。
楚少渊倒是好脾气的应了,他心里明白,他回来的这一个多月,晚照一直陪在他身边,以前隔个三五天她总是要回一趟娘家,去看看谢氏跟夏老夫人的,可他这一伤,她衣不解带的陪着照顾他,还亲自料理了他的汤药跟吃食,他心中欢喜之余,也心疼她的操劳。
而夏明辰这个兄长一向是最爱重晚照的,想来此番也是有许久没见她,才会忍不住多说了几句,他脾气向来如此,楚少渊倒是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客气之处。
说着话,有丫鬟进来禀告,说安亲王妃去了谢府。
楚少渊笑着道:“大哥刚才还说我,你瞧她不也一样,来了还没一会儿,就去了外祖母家。”
“这怎么一样呢,霏妹妹与她一向交好,她自然是要去看看的,”夏明辰一副维护婵衣的模样,“况且她既算娘家人也算婆家人,在哪一边儿都说得过去。”
楚少渊忍不住笑了,正是因为夏明辰无理由的爱护婵衣,所以他从小就羡慕夏家三个兄妹之间的情谊,他小时候就忍不住想要让她也多关切自己。
他们说到这里,花厅里的人已经惊讶到无可附加的地步了。
向来知道夏家是安亲王妃的母家,却没料到安亲王跟夏家大爷也这样熟稔,这样的对话只有在通家之好的人身上才能听见,因为是自己人,所以不必顾忌也不必忌讳什么,哪怕是一句话一个眼神,都不会被误解。
这份惊讶当中,尤其是夏明墨跟夏明景讶异之感最甚,他们算是一同与夏明辰长大的,从来不知夏明辰跟楚少渊的关系已经融洽到了可以这样直截了当的说话,却不会被对方误解的地步。
而花厅里的萧沛跟简安礼却不觉奇怪。
萧沛是因为一直都知道夏明辰的性子,虽说夏明辰提起自己这个妹夫,嘴里多有嫌弃,但心里却是极为看重他,只不过有些人表达自己的喜欢比较特别,总是会让人误解,好在楚少渊不是个小气的人,他对这个大哥也一向敬重。
简安礼则是与夏明辰跟楚少渊都相处过,知道两个人的性子都不是那种遮遮掩掩的人,心中倒是没有太多感觉。
只是其他人就难免会有些别的心思了。
比方说花厅里不请自来的张子仪,他父亲是工部侍郎张重,父亲这些天以来一直为了衙门里的案子操劳,母亲在家里总是提心吊胆的,加之先前长姐又在定国公府遭遇了那么一件事,直将母亲吓得夜不能寐,直到后来平息了,母亲才将提着的心放了下去。
这一回他是跟着夏明墨一道来的,因先前结交不到夏明辰,他只好退而求其次去结交夏明墨这么个从五品官职家的儿子。
他委实觉得自个儿太过委屈,因他父亲是侍郎,家中往来的皆是三品以上的官员家眷跟子嗣,他们在一起高谈阔论也好,赏花作诗也好,总是要比这些小家小户出来的人多几分雅趣的,而夏明墨的家世与他相差太远,无论说了些什么,或者谈到些什么人,夏明墨总是一副惊讶的模样,生像是第一次听见似得。
那副样子又卑微,却因为跟安亲王妃沾着些亲,他又有些自傲,实在是让人觉得想乐。
开始他还能当个乐子看,时间久了,他的那些友人便烦了夏明墨,一些诗会总是不喜夏明墨出现,可偏他要结交夏明墨,让他帮着引荐夏明辰,然后再从夏明辰那里与安亲王搭上话,所以他不得不忍受着夏明墨的粗鄙。
他早有些不耐烦了,而此刻终于见着了安亲王,他忽然觉得当初的这些隐忍是对的,当下便挤到夏明墨身边,悄声道:“没料到安亲王爷这般随和,先前小弟还当是玄焕兄说的玩笑话呢,实是惭愧,还请玄焕兄为小弟引荐引荐。”
夏明墨不是蠢人,自从夏婵衣嫁给了楚少渊之后,他身边像张子仪这样的世家子弟就渐渐多了,虽说在云浮城不算是大富大贵,但也都是手中握着些实权的人家,也大都是想通过他的路子,认识夏明辰或者直接认识楚少渊。
573.自荐
夏明墨开始还觉得欣喜,毕竟多认识些世家子弟,对他往后也是个助力,但后来这些人一多,他就渐渐发现,这些人根本没有真的拿他做朋友相处,反倒是一味的催促他,让他帮着引荐,而且他们又大多都是带着目的,与自己也不会有太大的深交,他简直是烦不胜烦。
可撵又撵不走,打也不能打,更不能得罪这些人,他才想了这么一个法子,故意做出一副小家子气的样子,因为这些世家子弟,向来是不喜欢行动之间畏畏缩缩的人的,而且他发现这样一来,倒还真是赶走了不少人。
只是唯独张子仪这一个死皮赖脸的,一直缠着他,他就是做出再粗鄙的模样来,他也能不动声色。
他便知道了张子仪定然所求之事十分的重要,他不由的更加烦躁起来,因他向来与夏明辰的交情就说不上有多好,而安亲王楚少渊在宗学里头求学的时候,他也向来没有给过楚少渊什么好脸色看,张子仪求到他头上,他除了拿话去搪塞,难不成还真的为了一个张子仪豁下来脸皮?
怕是即便他能够豁下来,楚少渊也不愿理会他吧,何况他与张子仪不过是泛泛之交,他怎么可能为了张子仪而付出这样大的代价!
但张子仪又确实是表面功夫做的十足,他也不好做的太过了。
今次夏明辰成婚,他被定为一同去催妆的迎亲老爷,张子仪又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自然是提出来要与他一同来,他想到楚少渊受了伤,应该不会过来,犹豫之下便也同意了。只是没想到楚少渊竟然拖着伤病来给夏明辰做面子,这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一时间看着张子仪这张脸,他忍不住更加烦躁。
张子仪见他犹豫不决,不愿引荐,脸上不动声色,看着他笑了笑,当下也没有多说什么,却是径直走到夏明辰身边,一边行礼一边道:“恕子仪冒昧,不请自来。”
夏明辰笑着拱手:“只怕是招待不周,让张兄见笑。”
毕竟是自己的婚事,自然是希望越热闹越好,所以夏明辰如何会拒绝。
张子仪笑着看向楚少渊:“没想到今日王爷也会来,先前听说王爷伤得很重,正巧我识得一个世外高人,此人擅长医道,没有什么病症是他看不好的,若王爷不嫌弃,明日我便将人找到,让他给您好好瞧瞧伤势。”
楚少渊自从做了安亲王之后,这些溜须拍马的只多不少,他看也看烦了,听也听厌了,当下皱了皱眉,声音冷淡:“不必了,父王已经令太医院的黄院士为我诊治,倒是你的这番心意,本王心领了。”
楚少渊这样冷淡的说话,就是为了让他知难而退。
可张子仪却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当下便想痴缠楚少渊几句。
楚少渊淡淡抬眸,眼底是一偏寒霜:“张公子,我记得令尊是在工部当差。”
这一句话,让张子仪险些从椅子上蹦起来,他不是不知道楚少渊总管工部大小事务,便是父亲也想要求他升迁的,可楚少渊竟然连自己都认得,这也有些太匪夷所思了,他不由得有些心惊胆战。
只怕楚少渊这个安亲王会厌恶了自己,连带一同厌弃了父亲。
他连忙道:“家父是工部侍郎张重,王爷记性真好,家父在家说起王爷您,总是说王爷虽然年纪尚轻,但却是个十分长才之人,家父向来仰慕王爷,所以这次我不请自来,也全是因为仰慕王爷……”
他恭维的话还没说完,楚少渊就有些不耐烦了,他皱眉打断道:“哦?你是因为仰慕本王才来的?可今日是本王妻兄催妆之日,又不是本王去催妆,你既不是来祝贺大哥的,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他毫不客气的教训起张子仪来,让在场的世家子弟都忍不住在心里暗讽张子仪不自重。
楚少渊说完便再不去理会张子仪,而是转过头对夏明辰道:“大哥,吉时快到了,你还不准备一番?莫要耽误了时辰才好。”
竟是要夏明辰也避开的意思。
夏明辰不是蠢人,自然明白他话里的意思,笑着道:“还请诸位等我片刻,我去换身吉服。”
告了罪,他便与楚少渊一同进了内室,去换衣裳。
楚少渊坐在椅子上,一边看夏明辰换衣裳,一边问:“我瞧着大哥请的迎亲老爷有些少,若不然再添两个,将我也添上。”
夏明辰如何会同意他的提议,沉声道:“你就安生些吧,伤还没好全,到时候人又多又乱,我更是顾不上招呼你,若被人推了挤了,晚晚又要跟我发脾气,你还是待在家中等我催妆回来,我有些话要与你好好说说。”
他有些政务上头的事,还要问楚少渊。
楚少渊敛眉想了想,似乎上一回他来催妆的时候,人确实是有些多,虽然他是王爷之尊,但人若是凑起热闹来,真是不管不顾的,上一回还有许多人都撞到了他身上,想想他伤口虽已经结痂了,但若是真有人狠命的撞过来,只怕还是要被撞裂开的。
遂只好同意了他的话。
夏明辰将外头的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衫套上,想到什么,又转头过去问他:“二弟什么时候回来?”
“再过段时间,等福建的工事完了,大约要再过一两个月左右,”楚少渊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虽说父王已经处置了秦伯侯,但秦伯侯留下的烂摊子可不少,怕是大舅一个人料理不过来,而那个汪励又是个没用的,二哥恐怕还得多逗留些日子。”
夏明辰要问他的也是有关于福建跟军务上头的一些事,只是现在显然不是说话的时候,只好压下心中的一些疑问,点头道:“这事等回来再说不迟。”
说着整理了一下衣裳,便跟楚少渊一同出了内室。
而在花厅里,不请自来的人又多了好几个,其中就有镇国公世子楚少修跟辅国公世子楚少伦。
而先前被楚少渊呵斥张子仪则是脸色白中发青的站在原地,一副尴尬之意。
他心中忍不住懊悔,他一时嘴快做什么?只要跟安亲王搭上话了,往后还怕父亲没有好前途么?偏他怕安亲王心中对他没有个好印象,将恭维的话说了个十成,反而惹得安亲王厌弃,若是连带着厌弃了父亲,岂不是怨他了!
张子仪心里七上八下的难受起来,连带着对夏明墨也怨恨上了,只恨他没有将安亲王的秉性脾气都说清楚,害得他以为只要低下了身子就能够讨得安亲王的喜欢。
待得楚少渊跟夏明辰换了衣裳出来,他还想上前说几句话,却被人隔开了。
镇国公世子楚少修连忙将人挤开,来到楚少渊跟前,笑着道:“王爷可还记得我么?”
楚少渊忍住心中不悦,看向他,镇国公家净出蠢货,他便是再不想认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他也不好说一点儿没印象,他脸上浮起淡淡的笑容,笑容之中带着浓浓的疏离。
“镇国公世子说笑了,二太夫人这一向身子可好?”作为一个晚辈,首先是要先问问长辈的身体情况,然后再说其他,只是楚少渊实在不想跟这些蠢货有什么纠缠,便挑了一个最无关痛痒的话题。
镇国公世子笑道:“让王爷惦念了,祖母身体一向硬朗,前几日还说起王爷您呢,她惦念着您的伤势,置办了许多药材,就怕您不趁手呢。”
辅国公世子楚少伦在一旁忍不住皱眉,他实在是想嘲讽这个二傻子一声,人家安亲王可是王爷,正经的皇族,比他们这些宗室根正苗红得多,皇上赏赐的那几大车珍惜药材还不凑手的话,他们镇国公府的那些个破烂就凑手了?岂不是在说皇上的国库还不如镇国公家的库房么?
显然镇国公世子并不知道他的这番话有多不妥,还在径自说着:“王爷今日看上去气色不是很好,若是有什么需要的,您可千万别跟我客气……”
楚少渊简直不想理会这个蠢货,转过头对辅国公世子楚少伦道:“前些日子三太夫人送来的皮影,王妃喜欢的紧,正巧王妃的庄子送了些胭脂米来,也不知三太夫人吃的惯不惯。”
辅国公世子楚少伦笑着回道:“祖母上了年纪,牙齿不太好了,其他的东西虽说喜欢,但总不能多吃,倒是王妃送来的胭脂米煮出粥来,祖母能吃上一大碗,这几日看着用饭多了些,让我们这些做小辈的心中也十分欢喜,这不是,母亲念着王妃的情谊,听说是王妃的长兄成亲,便让我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衬的地方。”
然后他转过头来又对夏明辰道:“将才我看夏兄定的迎亲老爷似是有些少,我毛遂自荐,不知夏兄看着可妥当?”
夏明辰愣了愣,他自是知道辅国公跟镇国公这段日子的争执,全是因为楚少渊的关系,而他们两家的世子来府上,也不外乎是因为楚少渊在此,他原本就觉得有些烦,但毕竟是他的日子,总不好像平日里那样发脾气,只不过这个辅国公世子似乎并非是这个意思,反像是真心要帮衬他。
这让夏明辰不由得对辅国公世子有了些好感。
他转过头看了看楚少渊,眼中有些迟疑,虽说能有宗室族人来做迎亲老爷是十分体面的事,但是他始终与这些人都没有交情,若真的用了,只怕往后要落个人情,等到还的时候,就不知要如何了。
而且他定的五个人里头,除了萧沛跟沈伯言还有简安礼这三个人是他的好友之外,剩下的夏明墨跟夏明池都是族里的兄弟,他这样一定下来,只怕是有些辱没辅国公世子这个宗室的身份。
倒是楚少渊觉得这个辅国公世子还有些脑子,知道从晚照这里下手。
他笑着道:“迎亲老爷都是有定数的,添了你之外还要再添一个人,只是这眼看着马上就要去催妆了,一时之间只怕是凑不出合适的人手。”
镇国公世子立即上前,打算毛遂自荐,就被楚少伦一手挥至一边。
他正要发怒,就见楚少伦拉了一个少年人过来。
“哪里是我一个人,明明是两个,你们瞧这是谁!”楚少伦一边说着一边将他身旁的少年人拉至夏明辰跟前,“添上我跟他,迎亲老爷正好七个人,也取一个圆满之数。”
就见那个少年长得眉目端正,隐约有种秀美,修长的身材将身上青碧色的长直缀撑得十分挺括,头上用一只古朴的玉簪挽着头发,看上去大约有十六七岁左右,虽不像萧沛跟夏明辰那般高壮,但一看也能看出他是个习武之人,因他眉眼之间有着一股子说不出的肃穆,倒是让人不敢小觑半分。
大家这才注意到,跟他一道来的是陆衍。
陆衍,字展扬,是刑部尚书陆正明的嫡长子,今年十七岁,在燕山大营中历练,骑射功夫了得,曾被文帝夸赞过风姿秀逸,在云浮城世家子弟当中也算是个出彩的人物。
楚少渊有些奇怪:“你们怎么在一起?”
照理说一个是宗室,一个是朝廷重臣之子,如何也不会牵扯在一起才对。
楚少伦笑了,“王爷可是忘了,展扬是我内子族里的兄弟,而他的姑母是萧睿将军的亡妻,萧家二小姐不是跟夏二爷定亲了么?这么弯弯绕绕的说到底,都算不得外人的,所以我才敢厚着脸皮过来,若没有沾点亲,哪里好意思来呢,就怕人家误会我过来白吃白喝。”
他这样解释一番,倒是让人恍然大悟了,加上他最后一句,有意无意的挖苦镇国公世子跟其他一些别有心机之人,倒是让场面一下子有些冷。
还是夏明池开口打的圆场,他笑道:“世子还漏说了一个,我母亲跟陆尚书的妻子可是嫡亲的姐妹,每逢过年过节,礼尚往来,我小时候还曾在姨母家中小住过,那时候表妹还尚在襁褓,没想到如今大家都长大成人了,真是令人唏嘘。”
夏明辰跟着道:“听世子这么说来倒还真是,既然都算不得外人,一同迎亲也算是给我的体面,只不过要辛苦世子了。”
楚少伦连忙拱手:“蒙王妃照料,不敢说辛苦。”
……
ps:今天又抽了,现在才登上来,有一章还给隐藏了,好郁闷,只好等编编来了再解封了。
574.玩笑
能够将恭维的话说的这样冠冕堂皇,楚少渊不由得认真看了楚少伦一眼,先前倒是没有发现这个辅国公世子是个人物,先前缠着他要学骑术的时候,分明看着还有几分青涩跟稚嫩,这才转个身就像是一夜之间长大了似得,这些人情冷暖也知道从厉害的地方下手了。 .
楚少渊忍不住想到楚少伦的父亲,也就是辅国公楚云诀,虽说辅国公正值壮年,但父王一直没有给他指派什么重要的差事,不比十五叔一手抓着兵部,一手管着刑部的大小案件,他似乎这些年都没什么建树,所以才会求到了自己的身上,希望能够得一个实缺的职位。
楚少渊心中笑了笑,对于这些族人他不像父王那样着紧,先前父王并不给镇国公或者辅国公安排什么差事,想必有他们自个儿的原因,而追根究底,大约也是因为当年他们并没有站在父王这一边的缘故。
这些人转而求到了自己身上,可见他们并不是那些蠢笨之人,他也不介意提拔一番,只不过既然是要做别人手中的一把利剑,那就必须要先将自己的价值摆出来,否则他便是安排他们事务,也不会给那些着紧的事情。
而这样说几句话,已经到了时辰。
外头的管事进来传话,说都准备好了,只等着夏明辰前往谢府催妆。
夏明辰点点头,当即便定了多两个迎亲老爷去催妆。
倒是将花厅中的众人看得愣了,还从来没听说过有哪家催妆是半路冒出来迎亲老爷的,这边毛遂自荐就已经是有些不妥了,可那头偏偏还应了,这可真是有些让人看得目瞪口呆的。
再联想这催妆的两个迎亲老爷的身份,都不由得闭上了嘴,即便是真的不妥当,又有谁敢当着安亲王的面儿提呢,何况这又是夏家的事儿,跟自家一点儿关系都无,多这个嘴只怕往后又得罪了夏家,又惹得安亲王厌恶,一时间花厅中的氛围也算是其乐融融。
既然吉时已到,一群人也都装扮整齐,浩浩荡荡的往谢家的方向去了。
谢家的胡同口早已经是人山人海,一派的热闹喧嚣。
而迎亲的夏明辰更是气宇轩昂的走在前头,因两家挨的实在是近,所以并没有骑马,而且胡同里又窄,骑马未必能够让人全都进去,反而显得有些拥挤。
才进了胡同,就听见震天响的炮仗在胡同里噼里啪啦的响了起来,实在是喜庆十足。
催妆的盒子上头还摆放着乳猪跟烤全羊这样喜庆的物事,红漆的盒子更是油光发亮的在太阳底下闪烁着光泽。
进了谢家,由谢家专司礼的管事领着,一群人给台阶上的谢硠宁跟谢砚宁行礼。
因谢砇宁还远在福建,被政务缠身,一时脱不开身回来,所以便由谢硠宁跟谢砚宁两个兄弟代为受礼。
谢硠宁和谢砚宁看着院子里穿着吉服的夏明辰,心中不约而同的有些感叹。
这还不到几年的功夫,就连小辈都这样大了。
尤其是谢硠宁,他是谢氏的三哥,又从小就最疼惜这个妹妹,所以外甥能够跟自家的侄女成婚,这也是他这个当舅舅心中最期盼的事情。
他笑着招呼他们进花厅喝茶。
……
婵衣跟谢老夫人和乔氏,周氏说了几句话,就起身去谢霏云住的出云阁去了。
出云阁中已经有些谢家的族人亲眷们来给谢霏云庆贺了,有些通家之好的,甚至提前了好几日来家里一连就吃吃喝喝上几日,以此来祝贺主人家有女出嫁之喜。
自然谢家这样的礼仪诗书传世的人家更是讲究这样的规矩,所以出云阁当中满是一些同辈份的小辈,作为堂姐妹的谢霜云便帮着谢霏云招待这些姐姐妹妹的喝茶吃点心,出云阁当中倒是一派热闹的气氛,让刚进来的婵衣都感觉到了出嫁前的氛围。
她便想到了前几个月她出嫁时候的光景,不由得有些唏嘘,这才多久,自己的姐妹们也一个个的都要嫁人了,可惜的是二哥没有回来,不然也能让清姐姐一道儿过来热闹热闹。
谢霏云正在房里吩咐几个丫鬟收拾东西,见婵衣过来,笑呵呵的走过来搂她胳膊,脚步十分轻快,看样子一点儿也不为明日的成婚而紧张。
她一边儿欢快的走,一边儿道:“你好些日子没来了,我还以为今儿看不见你了呢,没成想我才刚吃完早饭你就来了,这几日怎样了?听说妹夫受伤了,养的这些日子可有起色?昨儿母亲还说家里先前有我大哥习武的时候配的伤药膏子的药方呢,打算过了这几日就给你送去,你也晓得,这几日委实是有些太忙了,我头一次成亲,都不知道原来成亲是这么麻烦的一件事儿,好歹一辈子就这么一回,要是多来几回怕是我这胳膊腿儿都要折了。”
她语气虽然轻快,但架不住她语速快,婵衣听得上半句再听下半句,就忍不住想笑。
终于在谢霏云止住话头之后,婵衣笑着打趣她:“瞧这个没羞没臊的,若是成亲不这么麻烦,敢情你还想多来几回不成?”
谢霏云作势打她,被她躲了过去,她接着又道:“王爷的伤势还好,虽有些重,但好在他身子骨硬朗,底子也不算差,加上这些日子精心休养,倒是有了些起色……”
在一旁倒水的谢霜云在听见婵衣话时,忍不住愣了神,手一抖,端着的水壶就偏了偏,水立即洒了出来,让一旁坐着的谢家族中的小姐谢欣云忍不住一声惊呼。
这一声轻微的呼声倒是将婵衣的目光引了过去,她关切的道:“可是烫伤了?快去拿冰来,千万别落下痕迹,不然可就麻烦了。”
谢欣云连忙摇头:“只是不当心烫着手背而已,不碍事的,让王妃担忧了。”
谢霏云瞧见谢霜云心不在焉的模样,心中叹了一声,侧头吩咐身边丫鬟:“去将烫伤药膏取来,欣姐儿的手背都红了那么一大块,怎么可能不碍事呢,总是要疼的。”
而谢霜云尴尬的拿着水壶站在一旁,瞧见谢欣云手背上那一大块红晕,委实觉得自己还是有些太过于不当心了,当下便语有歉意的道:“是我愣神了,对不住欣妹妹了。”
谢欣云本就是个温和的小姑娘,见她又这般自责,当下便安慰她道:“霜云姐姐不必这般自责,我不碍事的,不过是红了块皮罢了,这水又不算滚水,过一阵子红便退了,倒是你们一个两个都这样关心我,让我都不好意思了,大家姐妹聚在一起就是图个快活的,我这般,倒是有些扫了姐妹们的兴致了。”
说到最后,竟然将她自己也责怪进去了,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女孩子。
婵衣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倒是让她越发的不好意思了。
谢霏云自是知晓这个族里妹妹的性子的,笑着道:“欣姐儿快别这么说了,既然都是姐妹,就不要总是自责来自责去的,都是不当心,”说着,她转头又对着谢霜云道,“你也是,倒水便注意一些嘛,今儿算起来也是我的日子,你这般紧张,倒像是将我的那份儿紧张都落到了你身上似得,不知道的还以为今儿是你的日子呢。”
她这么一说,让全屋子里的人都忍不住笑了。
谢欣云道:“霜云姐姐跟霏云姐姐一向是孟不离焦焦不离孟,她生怕照顾不好我们这些族里的姐妹,才会紧张成这般的,霏云姐姐还要笑话她,我可是第一个不许。”
这般插科打诨的将谢霜云的这段插曲混了过去。
只是谢霜云跟谢霏云心中都清楚,尤其是谢霜云,她知道她一遇见那个人,就全乱了,别人不知道,可谢霏云却是一清二楚的,因为这件事,谢霏云还与她说过几回,都是劝她不要执迷不悟。
但是感情的事,若当真一句话就能将这些理得通透,只怕这世上也不会有那么多的痴男怨女了。
谢霏云也在心里暗暗的叹息,霜姐儿这都订了亲的人了,却还放不下楚少渊,怕是往后她的日子也不会太好过,便是自己与她说了许多次,也不见她有所回转,怕她当真是陷得深了,不可自拔了,她实在不敢想,若是往后被朱家的人发现了她心中另有所系,三叔母又该如何是好。
但有些事情该遮掩还是要遮掩的,如同现在,她总不能让自家姐妹被人家发现了端倪去,便只好接着先前的话头继续说下去。
“那这么说来,今儿是你一个人来的了?”谢霏云一边笑,一边问婵衣。
婵衣道:“倒不全是,王爷只是没有跟着过来,现在估计还在娘家跟大哥说话呢,说不准一会儿会过来,不过也说不准大哥担心他的伤势,而不让他跟着,你知道的,他先前在家里的时候,大哥没少维护他,所以他跟大哥的关系倒还融洽,这不是,原本他伤势才好一点儿,知道今儿是大哥催妆的日子,便怎么也劝不住,非要过来,我也无奈何,只好由着他。”
虽她话这样说,但语气却是透着一股子宠溺,加之一谈到楚少渊,她眉眼当中总有不自觉的温情在里头,让人一看便知安亲王夫妇感情十分的好。
谢霏云听见她说起楚少渊的伤势忽然想到远在福建的父亲,一时间也是有些感叹:“原本母亲是想着说等父亲回来之后,我再出阁的,可父亲在福建的事务还不一定什么时候能好,若只是为了我一人而向朝廷休假,怕是父亲不会同意,若是将婚期推迟,那大哥的婚期就更远了,而且彻二哥也要明年成婚,这一来一去的,日子就有些跟不上趟了,所以母亲才会将我的婚期定在年前,趁着天气还没有完全冷下来,早早的成了婚,也方便往后各家的嫁娶。”
而说起福建,婵衣则是有些担忧。
她知道福建现在的情况一定比秦伯侯在的时候还要棘手万分,但她作为一个女眷,却是不好在这样人来人往之处议论朝政的,所以只好淡淡的道:“你且放心好了,大舅在福建的这些努力不会白费的,虽说福建现如今还有许多事务要大舅处理,但能者多劳这话一点儿不假,你就别操心别人了,还是多想想自个儿的婚事吧。”
说到最后,婵衣笑着看她道:“明儿就是正日子了,你当真一点儿也不紧张?这可是人这一辈子最重要的一天呢,我大哥这些日子在家里还时常愣神,我可不信你一点儿也不放在心上。”
谢霏云撇了撇嘴,毫不留情的拆穿她:“说的你好像亲眼看见似得,我可知道你这些日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在家一直照料妹夫的身子,你哪里有这个闲工夫回娘家看你大哥是不是愣神。”
婵衣不禁一笑:“便是不回去,你当我就不知道了么?我大哥的性子向来外放,等你嫁给他就知道了,他跟翩云表哥可不同,翩云表哥文质彬彬,虽然也是习武也喜书墨,但却要比大哥沉稳多了。”
谢霏云眉宇轻轻一皱,看向她的眼神里尽是调侃:“究竟先前是谁将辰表哥夸的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现在事到临头了,又收了回去,你就不怕我生了惧怕之心,而反悔么?”
说到这里,屋子里其他的人都笑了。
谢霜云在一旁似笑非笑的道:“都催妆了,你便是反悔也没有用了。”
婵衣也笑着道:“霜云姐姐说的不错,若是我先前不将大哥夸得那样好,霏姐姐会同意这门亲事么,所以你便是现在发现也晚了。”
一句话说完,婵衣已是笑得乐不可支,一副计谋得逞的模样。
她的这副烂漫的样子,倒是让旁人都忍不住觉得,虽然夏婵衣贵为安亲王妃,但骨子里也不过是个未曾及笄的少女罢了,也有这样天真烂漫的一面,不过这样的年纪就能有这样显赫的身份,倒真是走了天大的运气才能遇见了这样的好事。
谢霏云自是知道婵衣与她玩笑,她也不恼,只笑呵呵的看着她,“待得我过门之后,我可要好好与辰表哥说道说道你这个妹子在他背后说他不好,让他好好的整治你一番呢!”
婵衣跟谢霏云玩笑惯了,一看她脸上的神情便明白她是顺着自己的话来逗她的,当下也道:“我大哥向来维护我,便是霏姐姐要吹枕边风怕是也难。”
谢霏云挤眉弄眼的道:“晚照你这话可说错了,难道你没听说有一句话叫做,有了媳妇忘了娘么?连娘都能忘,何况是一个妹子呢。”
婵衣再忍不住,笑得更欢了,“我便说霏姐姐怎么这般有恃无恐,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也实在是她们这样从小一同长大的表姐妹之间,才敢说这样的玩笑话,若是换了个一般些交情的闺秀,又怎么敢用最为紧张的婆媳关系来玩笑?
也好在谢家跟夏家的两家长辈都是通情达理之人,所以大舅母乔氏才会愿意让自家女儿嫁到夏家,否则以夏明辰这样,父亲在云浮城里不过是四品堂官的家世来说,要娶到三朝元老,并且还是阁老的嫡孙女,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众人说说笑笑了一阵子,大舅母乔氏跟三舅母周氏、五舅母闵氏都来了出云阁。
乔氏见女儿这般笑得开怀,一点儿也没有即将出嫁的紧张,她那颗心似也放了下来,却是忍不住轻轻的弹了弹女儿的额头:“你这个小魔星,让你三叔跟五叔这般操劳,等你成了婚之后,可要好好的谢谢你三叔跟五叔。”
谢霏云摸了摸自己的脑门,似是觉得乔氏弹得几下有些疼,扁了扁嘴:“母亲尽是将我当成小孩子看待了,我哪里如同母亲说的那般不知事呢?”她一边说,一边对周氏跟闵氏道,“我可知道前院儿虽是三叔跟五叔在张罗,可说到底还是三叔母跟五叔母张罗的比较多,我谢过三叔母跟五叔母。”
周氏和闵氏抿嘴一笑,一个说:“都是一家人,这般多礼做什么?”一个说:“你五叔成日在家只知道写写画画,让他出去接触接触小辈也算是活动筋骨了,不然白让他做这个五叔么?”
婵衣听着妯娌二人一唱一和的,也忍不住抿嘴笑了,她看向闵氏,想到闵氏才生下的哥儿,忍不住关切的问了一句:“翀哥儿可还好?有些日子没见着了,前些时候还是个小猴儿一样的,也不知这几日有没有长开。”
提起自家儿子,闵氏便一脸的慈爱:“比之先前倒是更欢实了,长得像你五舅舅多一些,只有那张圆脸儿是随了我,再过半月便是百天了,你五舅张罗着请人来家里吃酒呢,到时候你若有空儿也一道儿过来,现下正是翀哥儿有趣儿的时候,说话还尚不会说,只知道咿咿呀呀的,好玩的很。”
……
ps:就知道不能写亲密点的情节,果然是被隐藏了,小意觉得自己好悲催,那些被隐藏的章节一时半会也不知道怎么改,或者说不知道改成什么尺度才算是安全,好难啊。
575.不安
婵衣笑着点头,她的这个表弟可是随了五舅的风雅,往后在云浮城中也算得上是一枝独秀了。
只是现下还是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娃娃,不由得让人感叹。
她开口问道:“催妆的人可来了?”
一般长辈们都是会在送妆完毕之后才会来新嫁娘的院子交代些事务的。
闵氏笑道:“送完了,今儿来了七个迎亲老爷呢,里头还有辅国公世子,跟陆尚书家的公子,原先老爷还诧异呢,说怎么这两位也成了迎亲老爷,后来还是辰哥儿说,因都沾着亲,便多加了两个人进来,也好取个吉祥如意的兆头。”
谢氏族里的嫂子有一个却忍不住笑着道:“虽说今儿来的都是些世家子弟,但看见咱们府里的派头,还是忍不住惊讶呢,咱们府里今儿可是请了鸿宾楼的厨子来包的宴席,上的是鱼唇流水宴,那些世家子们看见都说咱们府气派呢。”
婵衣知道这个嫂子是在说谢家豪富,只不过谢家如今的豪富也是三代之前从祖上留下来的产业,与外祖父在工部却是没有什么干系的,也正因为谢家人从小就生与富贵长与富贵之中,面对钱财之物向来是漫不经心的,所以文帝才会重用外祖父作为工部尚书,来整理工部,只是看这样子,外祖父也实在是心有余力不足的了,才会在这个时候退下来。
她眉头皱了皱,如今的形势也只好靠楚少渊填补上去了,而谢家……她一向不知道三舅的心思,若说前一世,她是知道些的,三舅最后是接了外祖父留下的摊子,可这一世有了楚少渊这么强插的一手,只怕三舅入内阁还要有一番周折。
这并不是她愿意看见的,毕竟谢家是她从小就亲近的,若是三舅不能够入内阁,往后对谢家的子孙都会有些影响。
……
请了妆回来,夏明辰只觉得自己都快笑得僵硬了。
他去梳洗换了换衣装,将一身喜庆的衣裳都换下来,穿了常服之后,才觉得浑身舒坦了些。
去了花厅,问了下人才知道楚少渊在兰馨院里休憩,所幸他住的幽然院跟兰馨院并不远,他几步就到了兰馨院中。
楚少渊的伤势虽然看上去是好了许多,但架不住他左一回右一回的奔波,所以他身子还是难免的感觉到了疲乏,正窝在兰馨院的榻上闭目养神,脑子里想着的却是朝政上头的一些事务。
秦伯侯当年说是被父王外放到福建,实际上也是他自个儿贪生怕死,才会躲到福建,尤其是到了福建之后,他更是广纳人才,招兵买马,福建的海寇也好,还是高句丽那头伪装的倭人也罢,林林总总都是陈敬一人弄出来的鬼,如今他全家都被判了斩立决,只等着过了秋日便行刑了,只怕高句丽的那个岳家不会善罢甘休,而首当其冲的便是福建总兵这个位置上头的人。
那么,将谁推到福建总兵的位置上合适呢?
他正沉思着,夏明辰就进了院子。
夏明辰见他没精打采的躺在榻上,脸色有些发白,将正事扔到了一边,开口便带了几分斥意,“你身子不好就不要到处跑,你不是不知道晚晚的性子,若你这么着回去了,她还不得怪我把你累着了?”
楚少渊却微微一笑,安抚他道:“大哥不必担心,晚晚她知道是我强自要来的,不会怪到你身上的,我还有事要与你说,你若要训斥,还是等我把正事与你说完再来训斥我也不迟。”
夏明辰无奈,他并不是真的有意要训斥楚少渊,只是看见他这样不将身子当一回事,他就忍不住,他可不想自家妹子年纪轻轻的就守了寡。
只是对着这张笑脸,他也不好总是开口斥责,索性早些将事情说完早些了结了,也好让他早些回府歇息。
“父亲这几日时常提起福建的政务,说这是二弟的好机会,想要让二弟趁着这一回秦伯侯倒台,从里头得一些实惠的差事,我是不知道福建的情况,但我想大约跟西北的那摊子烂事儿差不多,所以叫你回来问问你,若当真如此,还是将二弟摘出来吧,省的跟王珏似得陷到里头,拔也拔不出来,这种事儿,外人看着是机会,我看着却是麻烦,做的好了是本分,做的不好却是要被问罪的。”
夏明辰作为夏明彻的家人,虽然十分希望自己的弟弟能够位高权重,一路升迁,但在此之前要先保证了自家弟弟的生命安全才是,看楚少渊这个王爷都差点折进去,想二弟那么个羸羸弱弱的书生,只怕遇见什么事儿比楚少渊还要不如,若是这样的升迁要靠性命去拼,那还是不要为好。
楚少渊点点头,“福建的水确实深得很,不过对于二哥而言倒确实是个好机会,只是现在还不到时机,等时机成熟之后我自会安排二哥,现在重要的是先将福建总兵的位置安排好,若我猜想的不错,等秦伯侯一家服刑之后,福建的不太平才刚刚开始,那么这个总兵的人选就格外重要。”
夏明辰只是猜想,没料到楚少渊会这样据实相告,他沉思片刻,开口道:“你去福建的时候,见到大舅,他可曾说了什么?”
楚少渊摇了摇头:“大舅为人十分正派,轻易不与我说政事之外的闲话,说的也大多是防务以及工事上头的事情,就是秦伯侯的事情,大舅也是因为我奉了父王之命前来处理,他才会说得详细了些,否则他只会关心福建百姓,而这些咱们眼里重要的朝廷动向,他却是没那么上心的,若我说的话,大舅比汪励更适合做巡抚。”
他说到这里,忽然顿了一下,脑子里像是一下子醍醐灌顶般,终于确认下来福建总兵的位置由谁顶上去最合适不过了。
楚少渊忍不住笑了笑,福建总兵这样的职位,可不是谁都能够胜任的,想来汪励也是垂涎已久了,倒不如索性成全了他,只不过他也要付出相对的代价,说到底,这世上哪里有不付出代价就能得到的东西呢?
夏明辰见楚少渊忽然笑了,眉头皱了一下,不知他想到了什么点子,歪头想了一会儿,不见他说话,忍不住开口问道:“想来大舅在福建也是待了数年的,有些事情上总是要比我们这些人知道的清楚的,可想想看就连有大舅这样的人在身边,你都能吃了这么大一个亏,那二弟这般羸弱的人,哪里能吃得住左一下右一下的,自然是回来云浮做堂官好一些。”
楚少渊道:“不急,二哥总是要将手上的工事完成了,才好回来,只不过现在还不适合做堂官,二哥总是要多出去看看,积累些官场的阅历,才好进一步的升迁事宜,”他一边说一边看向夏明辰,“这些事情大哥就不必操心了,索性我现在掌管着工部,二哥往后无论去哪里,我都能拿个主意,倒是大哥你这边,我倒是听说神机营里头分了好几派系,若是实在应付不来,我让人将你弄进燕云卫可好?”
夏明辰连连摇头:“虽说神机营里头那些大佬们都分着派别,但我这样的小人物,在里头也不过是掌管些旁的事务罢了,而且现在也不算什么好时机,即便是将我放到燕云卫里头,只怕也是要有各种麻烦,还是等等再说我的事吧,我找你来,一个是为了二弟的事,另一个是为了你的事……”
楚少渊心中疑惑,为了他的事而来,他看向夏明辰:“倒是不知道大哥所谓何事?”
夏明辰皱着眉头轻声道:“其他的也就不说了,单说你掌管了工部大小事宜的这件事儿,我琢磨了许久,总觉得这算不得坏事,但也算不上特别好的事儿,你可知道先前便是太子也没有像你这样,有过掌管一个衙门的权力,我不知道皇上这么做,究竟是捧着你,还是什么,但总让人有些心里不安。”
楚少渊愣了愣,他还以为夏明辰是为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来找他,或者是为了自己的升迁,或者是为了家里的什么事情,总之他绝想不到夏明辰所为的重要的事,竟然是他自己的一个直觉,或者是一个念头。
父王给了自己这么大的权利,求上门儿来的人更是多如过江之鲫,他向来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不论父王让他做什么,他都尽力做到最好,以求父王的赏识。
只是在经过了前两件事情之后,他心里也多少会觉得有些疲惫,他也忍不住开始猜疑,是不是父王他对自己有些别的什么想法,才会像现在这般,总是让自己做一些危险的事,说是考验,但最后却总是要拿他的命去拼,好几次生死一线的时候,他也会觉得或者父王只是在用自己的命来给别人铺路。
而这个别人,除了太子,还有一个楚少涵。
这些话,他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即便是晚照,他也闭口不提,他不是信不过晚照,只是怕她担心,怕她整日担惊受怕,就拿这次的伤势来说,他晕倒在乾元殿实际上是算计好了的,事先是做过一些功课才敢放心的晕倒的。
只是没想到做的太用力,导致身子也不由自主的伤了,他之前的旧伤就是硬撑着咬牙才挺过去的,且恢复的也实在不算好,加上这一次又是来势汹汹的伤势,他晕倒之后的身子越发的不好了起来,而晚照便没日没夜的守在他身边照料他。
每每他从睡梦中清醒过来,不论是要喝水还是伤口疼,晚照都会立即醒过来,端茶倒水还是安抚他,她总是十分用心,生怕他受到一丝委屈似得。
就连小山居也是晚照提出来想搬去看花的,他如何能不知道,晚照完全就是为了他,才会提出来这样的要求,就怕他在碧水楼里总想起姨母说的那些话,总要伤心。
而对于夏明辰这个大哥,他一开始也只是不忍晚照跟着他不能去催妆,才会坚持着来夏府,却没料想到他会因为一个不安心的念头,就郑重的将他拉过来叮嘱,甚至拒绝了他说的给他一个好的前程,只是一心为了家人的平安考虑。
楚少渊觉得心里那点子暖意越发的盛了起来。
嘴角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来。
他一直渴望,一直艳羡的东西,如今终于被他握住了。
他不由的想,真正感觉到的时候,才发觉并不是想象中的那般,并不是只让人觉得暖心,而是另外一种,让人听了就忍不住浑身发颤,热泪盈眶的滋味,这种感觉陌生极了,可意外的让他觉得欢快。
他笑了笑,道:“大哥不必担心,既然父王将工部交到我手上,那工部的一些陈年老账,便是要彻底清算的意思了,否则我这个皇子的身份又怎么会掌管工部呢?”
夏明辰见他笑容里没有勉强的意思,心也放了放,只觉得他这几日想这些政事想的头都大了,见楚少渊都不怎么放在心上,他更是远远的将这些念头扔到了一边儿去,随即在他身边坐下,有些懒散的一边儿抬头看着外头的天际,一边儿道:
“若我说这人呀,真是有些奇怪,当初王珏没去西北之前,还担心自个儿完不成皇上交于他收复马市的差事,这会儿了马市终于到了自个儿手里了,却又觉得有些麻烦,你不知道,他身边多的那个账房先生可是朱璗!朱璗是谁?当朝状元,他能够会算账?真的是让人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如今这个世道讲究的是君子不适商贾之事,便是说有学识的人都不会去跟个商贾似得,算账记账,所以文官里头能够看得懂账册,更将账册做得好的人十分珍稀。
而作为诗书世家,当朝鸿儒之首的朱家人,又如何不秉承这一作风?
便是朱璗曾经管理过家中庶务,想来那朱家虽然有些家底,也经不过又是办书院,又是招揽贤才的花,早已经算得上是山穷水尽了,而剩余下的那些庶务,随便理一理便有头绪了,不像谢家这般,家大业大,便是看账册,对账本,也要十几个掌柜抽出好几日的时间来对,所以每到年关的时候,谢家商铺的大掌柜二掌柜们总是忙得晕头转向。
楚少渊也是懂得这个道理的,他不由得想笑,朱家一心想要将自家的两个儿子推上前,却不知父王其实心里并不算特别喜欢文人,从他早前被武宗帝厌弃的时候,便已经隐隐的有了端倪。
而父王的称帝之路也是格外的艰辛,他手上的兵权大多被分了出去,导致登基之后有一段很长的时间,他是不安稳的,这份不安稳便体现在了他的性子越来越急躁越来越不能忍耐上头,而且他也越来越多疑跟敏感,早前的那些文字狱也好,还是在安北侯跟秦伯侯的事情上也好,他总是不能够安排妥当,而是采用了更为激烈的方式。
他低声道:“父王对朱家人总是有几分愧疚的,所以才会给朱璗一个这样的差事,军务上头的油水是最多的,朱家也确实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只要朱璗不贪得太过离谱,父王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王珏才会这样苦恼。”
夏明辰忍不住摇头:“真不知是怎么想的,好不容易供出来个状元,却要一辈子都折在西北那么个地界儿,逢年过节才能回来一趟,王珏也是辛苦,明明都已经将一个蛀虫送走了,却要亲自迎来另外一个蛀虫,而这个蛀虫还是奉了皇命来守着的,可不是要头疼。”
楚少渊被夏明辰这番蛀虫论给逗笑了,他低低的轻笑几声,又道:“若是我没有估算错,雁门关的宁静也不会维持太久的,你可知道鞑子九王如今还在我们大燕的刑部诏狱之中关押着,等到塔塔尔王子将内乱平息之后,便会将这个九王迎回去,到时候关外究竟是重新起内乱,还是拧成一股绳来攻打我们大燕还是未知数,我曾经在关外住过一段日子,知道这个塔塔尔的王子并非池中物,早晚有一天是要正面对上的。”
只不过他私心的想,若是能晚一些,就尽量晚一些吧,他在大燕的根基原就不稳,若提前对上,只怕他的人手并不如白朗手底下的能人异士多,只单单一个了解燕人的军师陈文舒在,他就难以对付了。
夏明辰忍不住去看楚少渊,“你说的这些,我也听萧老将军提过,我想即便是再起战乱,皇上也不会派你这么个王爷过去平息战争的,你虽然先前去过西北,也知道西北的一些防务,但总归是皇子,我们大燕有这么多的将军在,你先前又差点在关外回不来,便是大臣们也不会同意。”
楚少渊摇了摇头:“这件事儿只有我去才最为合适,况且我也已经有所准备了。”
他若真的跟白朗打起来,只怕吃亏的是白朗,因为他从来没有将自己的底细全部露给白朗知道,但白朗的底细他却是知道的清楚,只不过这件事就有些远了。
他笑着看向夏明辰,“不说这件事儿,单说眼下,福建的事儿大哥就不必操心了,我总会料理妥当的,至于二哥,想来他再过一两个月就能完了手上的工事,到时候工部的事情我大概也能都掌到手里了,等他成亲之后,再指派他去别的地方,等时机成熟之后,也好进行升迁。”
夏明辰没想到楚少渊会将这些事情考虑的这么细,当下也没什么话说,瞧见他脸色还是有些发白,便忍不住说了先前的话题。
“你这些日子还是好好在家里养着,不必到处乱走了,你瞧你还不如在家里的时候胖呢,看着个子是高了,人却越来越瘦,我可不想晚晚年纪轻轻的就没了丈夫。”
说到最后竟然是将心里想的都一股脑说出来了。
楚少渊有些失笑,也只有夏明辰这样心思简单的人才敢这么说,也不怕他会不喜。
见夏明辰一脸认真的瞪着他……唔,还当真是瞪着他,眼睛睁得比铜铃还大,他忙忍住笑意,连连保证:“大哥放心吧,我定会活得比晚照久的,等晚照入了土之后我再死,这样可好?”
夏明辰连忙呸了几下:“什么入土不入土的,现在说这个未免太早了些,我这个做舅哥的还等着看妹子子孙满堂呢,往后这种话你也不要在晚晚面前说,当心惹她不快。”
还是夏明辰这个做兄长的了解自家妹子的性子,这样的话他若是在晚照跟前说了,只怕也要被骂。
于是楚少渊只好缩了缩肩膀,忍住下头的话,笑着问他今日催妆可曾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
夏明辰毕竟也是头一回做新郎倌儿,又是少年心性,面对着的也不是外人,便说起了今日催妆。
屋子里一时间和气团团的,没有了先前的紧张。
……
婵衣坐着等谢家族里的那些小姐太太们都走了,这才将早准备好的东西拿了出来。
是一只精致的梳妆匣子,里头放置着大大小小的东珠跟南珠,还有一套她新画了花样子的头面儿,镶着一套打眼的红宝石,看上去富丽堂皇,十分夺人眼眶。
婵衣一边打开给谢霏云瞧,一边笑着道:“也没什么好玩意给霏姐姐,这些全当是我的添妆了。”
谢霏云不由得咋舌,险些被那富丽堂皇的色泽打了眼,她一边儿拿起来几颗莲子米大小的东珠看,一边儿惊奇的道:“这样好的头面儿首饰跟珍珠,你都给了我你自个儿不用了么?你可是王妃,若穿的用的寒酸了,岂不是要被人耻笑?”
婵衣摇头失笑:“我的尊荣跟体面是楚少渊这个王爷给挣来的,哪怕我每回出去都穿同一件衣裳,戴同一只发钗,人们也只会说安亲王妃节俭,然后都来恭维我,甚至还有学我这般打扮的,你信不信?”
谢霏云自然是明白这个道理的,但她所见过的,但凡是宗亲,都是打扮的光鲜耀眼,远远一看便显得尊贵,哪里会如同婵衣话里说的这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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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6.打闹
听到她话里话外流露出的对楚少渊的重视,谢霏云调侃她:“瞧瞧,还说我没羞没臊的,你还不是一样么?先前究竟是谁将人家嫌弃得好似世间的男子都比他好似的,现下嫁了人,脸皮也这样厚实了,动不动就是我家王爷,你便是不说你家王爷,我们也不可能把他当成别人家的!”
婵衣忍不住脸红,笑着就要上去拧她脸颊,“叫你口无遮拦的胡说!”
谢霏云哪里肯吃她这一拧,本着不吃亏的念头,伸手便揉搓她的脸颊道:“我是胡说么?我根本就是有凭有据的说,你自个儿没道理,恼羞成怒了,反倒来捏我的脸,想占我的便宜,哪里有这样的好事!”
两个姐妹扭做一团,笑着打闹起来,让一旁的乔氏看着忍不住想笑,这一个已经是嫁人了,另外一个又马上要出阁,却还能跟小姑娘似得,打闹个不停,她不由得想起了她的少女时代,眼睛看向她们的时候,眼底满是柔光。
笑着闹了一阵子,两个人头上的发髻也松了,钗也斜了。
看着对方有些惨不忍睹的样子,婵衣跟谢霏云又不约而同的嘲笑起对方来。
倒是让一旁跟着商议婚礼事宜的周氏看得皱起眉头来,颇为嫌弃的对她们二人道:“你们两个!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跟小时候一样,说着说着就能混到一起打起来,真是,看着都要成家了,还这么不庄重,还不赶紧的去梳洗梳洗,让人瞧见多失仪!”
婵衣忙吐了吐舌头,睨了眼谢霏云,那一眼当中根本就是含着一股,都怪你的意思,谢霏云看了忍不住又捏了捏她的脸。
婵衣连忙躲到乔氏身后,嘟着嘴告状:“大舅母,你瞧霏姐姐多不庄重,当着您的面儿就敢掐我,简直不将我这个王妃看在眼里,您可得好好的罚她!”
乔氏一边儿笑呵呵的将她拉住,一边儿嘴里道:“是,舅母帮你好好骂她,”说着用力拍了一下谢霏云的头,“你这做姐姐的,倒是越发的出息了,明儿就是出阁的日子了,还嘻嘻哈哈的跟个毛孩子似得。”
谢霏云缩了缩脖子,一边儿揉着头,一边儿用眼睛瞪着婵衣,一副你等着,等母亲不在定要讨回来的意味,将婵衣看得忍不住又想笑。
而乔氏说完谢霏云后,又将婵衣从身后拉至身前,还不等她反应过来,伸手便毫不留情的弹了她的脑门儿一下,笑骂道,“不但她要罚,更要罚你!你明知道你都是王妃了,还敢不顾身份的与她厮混!”
这一下婵衣也跟谢霏云一样,皱着鼻子揉着额头,一副挨了罚的可怜模样。
屋里伺候的小丫鬟个个忍不住,站在一旁捂着嘴小声的笑。
谢霏云见婵衣也被罚了,心里顿时便平衡了,拍着手笑道:“这样才公平,若只罚我一人,我可不依!”
两人让丫鬟服侍着重新梳洗过,又梳了头,便又是端端庄庄的两个世家小姐的模样了。
东西也都收拾的差不多了,婵衣便让乔氏清了场,这才说起来楚少渊的打算。
“原本不应该这么晚过来说的,但意舒的病总是反复,那几日真的是有些吓着我了,伤口寸长,险些就真的伤到了器脏,回来的那些日子更是连日奔波,一点儿没休息,才会那会儿直接晕倒在乾元殿,这些日子养了有快一个多月,终于看着伤口结了痂,我这颗心才将将的放下去些,我打算的是自个儿一个人过来,可意舒他却一定要给大哥跟霏姐姐撑撑场面……”
乔氏听到这里,连忙道:“不过是两个人成亲过日子罢了,有什么比的过自个儿的身子要紧的?你回去可得好好劝劝,既然伤势还没痊愈,哪里能够这样的不管不顾?往后若是留下什么毛病,受罪的都是自个儿,你们现在还年轻,这些事情上头不太看重,等老了以后才知道厉害,到时候再后悔可就晚了!”
婵衣点点头,这些道理都懂,但楚少渊那样执拗的人,又哪里会这般轻易的就听人的劝告?
在心里叹了口气,她才道:“这件事儿舅母就不用多虑了,我回去再好好的说说他就是,只是有些事儿还要您来帮着看看,”她一边说,一边将楚少渊之前对她说的那些话都告诉了大舅母,“所以说秦伯侯此番的的确确是通敌了,而且还让人伪装成了倭人的模样,意舒曾说过,秦伯侯这个人不重要,要紧的是他身后的那些海寇跟扶余人,若是他们拧巴起来,成了一股力量,只怕朝政上头又要有动荡了。”
乔氏大吃一惊,原本在福建的时候,谢砇宁就曾与她说起过这些海寇,她在福建也待了数年,所闻所见也都是海寇跟倭人的穷凶极恶,她曾以为这些人也都是走投无路的渔民,不得已为了活命才干的这个勾当,却没想到竟然是秦伯侯暗地里养着的。
她嘴唇抖了抖,看向婵衣,眼底有浓浓的担忧:“那你大舅现在岂不是很危险么?”
婵衣笑着摇头道:“并不至于危险,大舅他不过是一个知州罢了,所管辖的也不过是泉州的大小事务,能让海寇跟扶余人盯上的,都是位高权重之人,大舅在他们眼中只是个小人物罢了,大舅在福建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倒是听意舒说大舅自从福建水患之后,整个人忙于政事,看上去越发的消瘦了。”
乔氏忍不住心疼起来,她沉声道:“你大舅那个人就是这样,平日里最喜好的不过是喝茶下棋,若是衙门里头有公事,整夜整夜不回家那是常有的事,一赶上大风大雨的天气,他更不可能在家呆着,那肯定是去了衙门或者去了堤上,总是要看着州府的百姓平安才能够放下心来。”
婵衣点点头,大舅前一世就是这样一个一心为民的好官,所以才会被文帝重用,虽说一直在福建做知府,但却是福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好官,只是因为云浮城已经有三舅这么个阁老在了,没办法再往上升迁,不过却甚得文帝赏识。
“大舅的辛苦不会白费的,舅母放心吧,现下要紧的不是大舅,而是福建官员的选拔,想必吏部应该有些头绪才是。”
这也是她来的主要原因,她将这些厉害关系跟两个舅母说明白之后,三舅母定然会说给三舅听的,而官员的选拔派遣一向是由吏部拟定一个名单,然后才递给文帝看,待到文帝同意之后,这官员派遣才会正式生效。
一旁听着的三舅母周氏却有些无奈的道:“你三舅也是个牛脾气,这些话说与他听也不知他能不能听进去,政事上头的一些事情,他甚少与我商议,上一次翾哥儿跟翩哥儿的事儿,你三舅还恼了我许久。”
婵衣自然也知道自家三舅的这个脾气,他是外祖父一手一脚教出来的,又有着文人跟世家子弟的脾气性子,向来不会用什么手段来胁迫人家换一个好的前程,若说起来的话,她的这三个舅舅都不是什么脾气好的人,三个舅舅除了大舅跟三舅走了仕途之外,五舅却是纵丨情在山水之间,成了大燕有名的有学识之人,之后的名声甚至比朱家人先前造起来的名头还要大。
只是若是让三舅能够倾斜在楚少渊这边,帮着他料理福建的事务,恐怕是有些困难。
这么说起来,她也有些头疼,看着三舅母抱歉的眼神,她不好再往下说,笑着安抚道:“我也就是顺嘴说一声,三舅母将福建现在的情形转达给三舅便好,这样大的事,总不好让三舅一头雾水。”
周氏点头笑道:“你能一心为你三舅想,你三舅知道了必然也会高兴,只是这件事毕竟关系到朝政,还是由他们男人家去琢磨吧,现下最要紧的是平平安安的送霏姐儿出阁。”
婵衣也笑了,“是,这几日数霏姐姐最大了,我今儿过来前,母亲还说让我来看看有什么不妥的,让我回去与她说,还说切不能委屈了霏姐姐。”
说着又绕到了谢霏云的婚事上头,谢霏云还在看她这几日收到的添妆,乍一听她这话,耳根子都红透了,眼睛瞟了婵衣一眼,“姑母说你是毛猴子我看一点儿没说错,明明看着是个端庄的闺秀,却偏偏喜欢捉弄人,喜欢说促狭的话儿。”
这是在说婵衣先前打趣她的事儿了。
婵衣忍不住笑了,“霏姐姐这么说,看来是一切满意的,那我便这么回了母亲,也好母亲总担心怠慢了你。”
分明知道婵衣不过是打趣她,谢霏云还是忍不住脸红起来,能够被夫家人看重,是所有新嫁娘最为高兴的事情。
正事说完了,闲话也说的差不多,然后乔氏拉着婵衣交代了她几句明日迎亲都要与谢氏注意的事项,又转过头让身边的管事妈妈拿了药膏的方子来,交给她:“这药膏原是打算做出来再给你送去的,哪知道这些天一直没功夫,这方子你带回去自个儿做吧。”
婵衣笑着接过来,道了回谢,才转身回了夏家。
577.厌恶
正是半下午的时光,楚少渊躺在榻上午睡,婵衣知道之后,轻手轻脚的进来,知道他这一向身体虚弱,每日里总要睡足时辰才肯的,便也不多打扰,生吵醒他。
午后的阳光十分的好,窗户上糊着的澄心纸是她出阁之前亲自嘱咐丫鬟糊的桃花纸,阳光打上来十分的透亮,她眼睛瞟过去,看着榻上的少年安静的睡颜,昳丽面容上还留着淡淡的微笑,忍不住勾唇一笑,她的脚步放得很轻,走过去,将薄毯子给他盖好了,便坐在他身边的杌凳上。
似乎这一世时常能见到他这样毫不设防的睡颜,分明是个连咳嗽一声都会引起朝中动荡的人,睡着之后却比清风垂露还要干净美好的少年,阳光似乎都舍不得打在他的脸上,反是绕过他,堪堪落在他身上。
婵衣一边托腮看他,一边心里涌动着淡淡的感触,上一世她阴差阳错的与他失之交臂,怪不得上一世临死之前他说会那句“有眼无珠”的话了,若是他们之间早早的解了那么多误会,也不知往后的事还会不会像前世那般。
不过也不可能了,前世即便是解了误会,她也是有婚约在身的人,顶多两个人当做寻常亲戚走动罢了。倒不如这一世如今这般,两个人能厮守在一起,风也好雨也好,总是两个人一起往过走,谁也不会落谁太远。
她这样看了一会儿,结果没等楚少渊醒,反倒是等来了夏世敬。
他今天原本是在外院帮着一起招待宾客的,楚少渊来的那一阵子恰好有同僚将他叫了出去,所以没有跟楚少渊说上几句话,现在一切事毕,楚少渊又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这些日子他在官场上总想着再往上晋升一个位置,特来与楚少渊商议商议。
其实所谓商议,也不过是希望楚少渊能够帮着他晋升一下职位罢了。
他看到女儿在撑着头坐在榻边,一副等待的模样,他开口道:“你不是去了你外祖家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因他进来的时候穿的是百纳底的软布鞋,十分轻盈,而婵衣又将全部精神都放在楚少渊身上,所以并没有提前看到他进来,此时忽然听见父亲的声音,婵衣一个激灵,抬头就看见父亲站在不远处,似乎连身上的光芒有些黯淡。
她起身行礼,“谢家的事也好了,女儿便回来等意舒醒来一同回家。”
夏世敬点点头,他本是找楚少渊的,进来一瞧只看见女儿,却没看见楚少渊,刚想着离开,一错身就看到被婵衣遮挡住的楚少渊,没想到他竟然在午睡,忽然觉得自己来得可真不凑巧,看着女儿澄澈的眼睛看过来,他忽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轻咳一声:“我有事与他商议,既然他还在睡觉,那我便等等他。”
婵衣自然不会撵他走,轻声吩咐锦屏去倒茶,尽量不惊动睡得正沉的楚少渊。
夏世敬不是个能当着女儿的面儿谈论自己仕途的人,他在房里等了一盏茶的时间,便坐不住了,站起来道:“罢了,想来他的伤不能奔波,这一时半刻也醒不来了,你便在这里好好的守着他,等他起来了,你与他说我有事找他。”
婵衣虽然不知父亲为何来这么一遭,但对于自己父亲,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他多半是与他的仕途有关,当下也不多嘴,轻声回道:“女儿记下了,父亲慢走。”
而且她也一向不喜欢跟夏世敬多说什么。
无论前世还是今世,夏世敬作为父亲而言,都让她太过失望了。
若说楚少渊为颜姨娘考虑一切,她还好歹能够理解,毕竟颜姨娘与楚少渊有着不可斩断的亲情,可夏世敬这个人却不一样,他明明有正妻,而且正妻也不是那不开明的,偏偏能够将自个儿的后宅闹得乌烟瘴气,便连他的仕途都影响到了,他自个儿却还不知道,这般的愚蠢,也怪不得楚少渊一向有些看不上父亲这么个人。
她淡着眉眼送夏世敬出了兰馨院。
再回来的时候,楚少渊已经睁开眼睛,半卧在榻上,嘴角含着一个浅淡的笑容,看向她。
“什么时候醒来的?”婵衣一边儿走过去,一边儿笑着看他,她可不信他才醒来,定然是早就有转醒的迹象,只不过碍着父亲在,才没有睁开眼睛。
楚少渊轻声道:“岳父来的时候就醒了,不过身子还乏着,就没睁眼。”
婵衣心中一不由得叹,她就知道他早在父亲来的时候就醒了。
不过她也没说什么,反正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他不待见父亲,她淡笑着问:“秋日发燥,你才睡起来可要喝些水?”
楚少渊轻点了下头,道:“是有些渴了。”
他的眼睛一直却盯着她忙忙碌碌的身影瞧,满眼满眼都是她的样子。
其实婵衣多少是知道的,若说她自己的不喜欢只是对于自己父亲一些行事作风的不满,那么楚少渊对夏世敬则是纯纯粹粹的厌恶了。
早在先前,前一世的时候,她就十分清楚这件事,因为楚少渊对着父亲从来不会和颜悦色,明明是从小养在夏家的,却偏偏对一家之主不喜欢,这让婵衣觉得十分惊奇。只不过那时候她并不喜欢楚少渊,对自己的父亲更是有一股子怨气,看到他们这样不好,心中正觉得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对嘴的去关心?
理由也简单,因为父亲他从来不会认真的为了她这个女儿考虑,从来都只有娴衣,眼睛里看到的只是娴衣,只是颜姨娘,最重视的只有一个楚少渊,跟他自个儿的前程。
前世的种种磨难早就了婵衣一向对夏世敬没有一点儿期望,所以这一世的许多事,她就干脆绕过了夏世敬,甚至连一点儿朝堂上的动静也从来是对谢氏说道,而不会对夏世敬说。
喂他喝了两杯水,他才觉得好了些,看着窗外一片极尽妍丽的朝霞,他琥珀一般的眼睛里藏进了一池清幽潭水似得,他仰起头轻轻的对婵衣笑:“晚晚,天色不早了,我想早些回小山居,完了一会儿就看不见落日的晚霞了,在小山居里看晚霞,有一股别外的美丽呢。”
听楚少渊这么说,婵衣就知道他心里并不想见父亲,至少是在他养伤的这段日子里,他不愿见到那些他不喜欢的人。
她也有几分怜惜他,当下便点头:“那你收拾收拾,一会儿去了福寿堂跟祖母告个别,我们就回府去。”
楚少渊“嗯”了一声,又道:“回去了让梅娘子做些蟹膏来吃吧,今儿听说谢家包的宴席是从鸿宾楼请的厨子,里头就有一道蟹膏,做的十分好吃。”
婵衣忍不住笑道:“梅娘子做的蟹膏确实美味,只不过你如今的身子却是受不住这样凉寒的东西,我看你能不吃就不吃吧,”见他一脸失望之色,她又不忍心,后头又加了一句,“实在不行,让梅娘子做两只,你吃一些剩下的都给我吃。”
这几日一同住在小山居,楚少渊的衣食住行全都是出自婵衣之手,她也渐渐的明白了当初楚少渊为何会不嫌弃她用过的饭或者是吃过一半儿的吃食,就那么直接送入口中的缘故了,因为她也渐渐的不与楚少渊讲究这些,便是楚少渊有时候吃过的东西,她也能淡然的吃掉了。
这实在是一个很大的进步。
而被她这样宠着惯着的楚少渊,听见她说话声音依然宠溺,他的心就像是落在了云上头似得,轻飘飘,却又能着了落点,不会忽上忽下的难受。
他伸手握住她放置在膝头的手,十指缠在一起,大拇指轻轻抚摸着她的拇指,声音中满是欢喜:“晚晚待我真好,等做好了蟹膏,我只吃一口,余下的都给你吃,你说可好?”
婵衣将手覆上他缠着自己的手指,轻笑一声,他总是这样,觉得自个儿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就总是要温温柔柔的说几句软话,好听话,来讨好自己,她一边笑一边将他的手牵至唇边,亲吻了他的手背一下,笑着说了一声:“好。”
楚少渊的眼睛瞬时就亮了起来,如同外头妍丽的霞光。
只是到底还是没有让他吃着蟹膏,因那天晚上回去之后,忽然又开始下开了雨,并不是那种细雨,而是阴冷的秋雨,雨珠子像是珍珠似得,噼里啪啦的跟倒豆子一样,响彻耳畔。
这样阴冷暗沉的天气,天边的霞光是不见了,而蟹膏则是被一碗热乎乎的姜糖水取代了。
这几日楚少渊已经怕了这汤药的滋味,几乎是捏着鼻子才喝了那么小半碗,之后就说什么也不肯喝了,之后听说了她每月都要喝这东西,又忍不住对婵衣投以同情的目光,小声道:“待你好了之后,我天天让厨娘做你爱吃的栗子糕给你吃。”
他逗弄孩子一般的话,将婵衣逗得开怀,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样厌恶一种汤药呢。
她一边儿灌他喝汤,一边儿忍不住想,看来明年的梅子要多腌些才能满足楚少渊这几日的好胃口呢。
578.错过
另外几家就没有安亲王府上的宁静了。
自从张子仪昨天怏怏的回了家,又支支吾吾的跟父亲张重说了在夏家的遭遇,张重一颗心就提了起来,不但是当下便将自家的蠢儿子几乎骂成了头猪,更是不许他再去夏家,而他自己提着的心却一直没有松下来。
他觉得如今自个儿是被安亲王盯上的肥肉,只怕没有那么容易就能将事情揭过去。
原本他在工部任的这个侍郎之职就不如同是侍郎的赵光耀那般有实权,他尽是帮着干些跑腿的活儿,帮着原来的工部尚书谢宁远打打下手,可他心中不甘,才会在开头的那段儿日子,做了几件糊涂事,当时被谢宁远发现,一力的压了下去,这也是他彻底服了谢宁远这个尚书,这才开始兢兢业业的在他手底下做事。
可现在谢宁远致仕,那些事儿只怕要被翻出来,想想连户部的陈年老账都被翻了个底儿朝天,工部这沉积了多年的烂账岂不是更要被翻得都摊开在天光之下?
他想想就觉得浑身发抖,不敢再往下去想,当年谢宁远虽说压了下去,但到底是有些晚了,只好遮掩过去,却没有彻底的解决,因为牵扯的太大,除非是皇上才能有那么大的权利将事情摆平,现下连秦伯侯都能够被皇上正法,他不过是个小小的侍郎,皇上对他向来也是不温不火的,只怕事情一出,他们张家也要步了秦伯侯的后尘。
急的团团乱转之际,他脑子里灵光一闪,闪过了四皇子楚少涵的那张漫不经心的脸。
四皇子如今跟着户部尚书梁行庸学习处理政务,而他的这些事多半也与户部有关系,只要户部那边儿松松手,他再求一求楚少渊,想必也不是那么艰难的吧。
脑子里转过这个念头,他浑身就一个激灵,当下便否定了他的这个念头。
便是四皇子跟三皇子再如何是亲兄弟,到底不是一个亲娘,到底是隔了许多年,而即便是两人都在宫中长大,也未必能够兄友弟恭,而楚少渊又是个不要命的,他这一路走来,对自个儿的身子都不在意,对旁的人会那般在意么?
张重即便是个不起眼的侍郎,也明白这个道理。
他在静坐了一整个雨夜之后,在微亮的天光里,缓缓的抬起一夜未眠的,已经略有血丝的眼睛,看着窗外庭院中,被秋雨打的零零落落的枫叶,渐渐的,渐渐的下了决定。
既然是要投靠,那便投靠一个最有力的臂膀,是成是败只看这一局,哪怕当个赌徒,也不过是他一人的性命罢了,总好过全家老小要与他一同受罪。
想通了这一节,他赤红着眸子唤了小厮进来打水洗漱,在天色逐渐亮起来的日光中,头也不回的去了夏府。
……
而镇国公世子出了夏府,却是狠狠的拿马鞭抽了凑上前来的小厮一鞭子。
那小厮捂着脸上被抽出的血痕,赶紧将头垂得低低的,他不过是多嘴问了句“世子爷可要回府?”就被世子当做出气筒了,他实在是被驴踢了脑子才敢在世子动怒的时候上前。
镇国公世子楚少修看见小厮唯唯诺诺的模样,气更是不打一处来,可除了鞭打一顿下人,他是半分也奈何不得旁人的,只好恶狠狠的瞪了小厮一眼,骂了句:“没用的东西!还不赶紧给小爷滚!”
小厮也不敢再留在原地,连忙转身依楚少修所言滚了。
楚少修恨恨的抬头看了眼夏家的大门,眼中暴戾肆意,亏得父亲还想讨安亲王的好,想着给他的外家做脸子,现下看看,却是没这必要了,人家根本就不在意。
反倒是他们,将自个儿的头低得落进了尘埃里,送到人家跟前给人家踩,人家还嫌膈脚。
同是宗室,这样的羞辱向来是他们去羞辱旁人的,哪里轮得到旁人来羞辱他们!
楚少修当下便翻身上马,纵马穿过闹市,直接回了府中,直奔镇国公书房,压根不会管他是不是将小摊贩的摊子掀翻了,或者是惊到了街边路人,在他眼里,这些不过是低贱的庶民罢了,区区一条贱命,瘸了便瘸了,死了自死了,又哪里有自个儿的事儿这般要紧。
他一进书房便冲镇国公大吐苦水,且不停的往这件事上头添油加醋,一定要镇国公打消讨好楚少渊的念头,他想着哪怕是重新投靠个皇子,也要比投靠了楚少渊要强的多。
镇国公皱着眉头听完了自家儿子的抱怨,这才抬眸看向儿子。
“你觉着四皇子更可靠些?”
问的话也是答非所问。
楚少修愣了愣,随后大力点头:“儿子瞧着这个三王爷不过是装腔作势罢了,他倒是打了一手好算盘,想出这么个捧一头压一头的主意,捧的不是别人,正是跟咱们一向不对付的辅国公府,而压的那一头自然就是我们家了,实在可恶!
“父亲是没在,没瞧见当时那个场面,儿子被那个楚少伦压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楚少伦说什么都是亲戚,我当时就想一口唾沫呸到他那恬不知耻的脸上!
“远得不知道几辈子的亲戚,却硬是豁出脸皮靠了上去,儿子活了这么大,还真没见这样厚颜无耻的上赶着非要做人家迎亲老爷的,偏偏三王爷外家的舅兄还同意了,父亲您说说,这样的事儿若儿子还看不出里头的猫腻,那儿子岂不是傻子么!”
镇国公楚云译皱起眉头,看了看自家儿子,他也没料到事情竟然会有这样的转折,他礼都备好了,准备了好几车,只等着儿子打探了消息回来,转头就去安亲王府拜访,可没想到竟然会出这样的意外,他原本也跟旁人一样,想着楚少渊未必会去今日夏家大爷的催妆,顶多是明日正日子露个脸,可事情偏偏就是这样出人意料。
他也忍不住吃惊,可是……
楚云译侧头看向儿子,低声道:“你当为父为何一定要入工部?”
楚少修抿嘴想了想,道:“因为工部的油水最足,咱们家虽是宗室,但一家子全靠着父亲一人的俸禄过活儿,已经是有些入不敷出了,想来辅国公府也是一样的,只不过他们家比之我们家还不如,而且儿子娶梁家嫡女也是因为梁行庸在户部做尚书,好方便儿子入户部,只是没料到那个梁行庸却是个不顶事的,不但没有将儿子划拉去户部,反而被皇上斥责。”
楚云译笑了一声,却是缓缓摇了摇头:“你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不错,工部确实是咱们大燕六部衙门里头油水最足的一个衙门,便连户部都比之不上,可到底咱们是宗室,不能敛财敛得这样明白,进了工部之后,随着工部的差事全国各地的走,遇见了合适的铺子或者田地,咱们都能低价收回来,这一来二去的,不都是银钱么?这却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却是工部的人脉,还有工部先前积压的一些案子……”
他说着,忽得没了声音,因为他忽然想到一些往事,而这些往事却不是能够明明白白的说给儿子听的。
不,不止是不能说给儿子听,这些旧事至少在文帝在位的时候,是不能够明面儿上提起的。
楚云译脸上浮上一丝讽笑,眸子发深。
他可不会忘记,十几年前的工部,究竟是在谁的手底下管着。
那时候莫说是当今皇上,便是武宗皇帝都是没办法插手进工部的,那时候的工部就像是一座白花花的银山,但凡进去的人,总会富得流油。
后来实在是因为工部牵扯到的官员实在太多太多了,武宗皇帝才不得不睁一眼闭一眼的将工部尚书林白轩推出去做了替罪羊给处决了。
那个时候,大小官员无一不贪,无一不腐。
因为管着工部的可是大名鼎鼎的泰王!
而他既然为了让人信服,自然是要给手底下的人些好处的,那么这些好处都是从哪儿来呢?自然是由工部而来,那些水利工事,便成了敛财的营生,办这些政事的官员哪个不是吃的肚大腰圆?
他当时还年轻,看着眼红极了,可挤破了头,也没能入了泰王的眼,而辅国公楚云诀那小子虽是入了泰王的眼,但多少因为他胆子过于小,没敢进工部,反被泰王扔到了户部之中。
当时管着户部的还是张老尚书,户部是正经的清水衙门,但凡过手的军粮饷银都要好几个官员一同核实,甭说油水了,便是油星子都见不到,而梁行庸当时还是张老尚书的门生,在布政使司布政使的位置上一呆就是近十年。
直到后来张老尚书致仕,推举了梁行庸,他才从布政使的位置上跳脱出来,成了堂官,掌管一部衙门。
而如今的文帝,那个时候却是最最不济的,不但是诸皇子里头最没用处的,便是职位也不过是守着个礼部,管一管祭天之事,或者是公主王爷成婚的礼节事宜,明明是嫡子,却比之庶子还不如,那个时候的文帝是郁不得志的。
后来文帝被重用还是因为刑部的一桩案子,原因也简单,因为当时刑部的案子牵扯到他的侧妃颜氏。
是了,如今被追封为宸贵妃的颜氏,当年不过是个小小的侧妃,当年的事情已经因为年代久远,而越发的在人的记忆里模糊不清了,可颜氏那张倾城秀美的脸,却让他始终难忘,倒不是对颜氏有什么别的念头,只是看着那张绝美的脸,就足以让人沉|沦了,更何况颜氏还是那般的聪慧。
刑部的那桩案子明显就是针对颜妃来的,不但证人证物俱指向颜妃杀人,更是将案子投到了泰王那里,泰王当年就对颜妃有企图,却被颜妃打了脸面,嫁给了处处不如他的睿王,不错,文帝未曾登基之前,是被武宗皇帝封了睿王的,府邸也离皇城十分远。
武宗帝对文帝的不喜欢这样的明显,也怪不得朝中一些重臣都不敢与他走的太近,而跟泰王交好的王爷们更是对他处处落井下石,武宗皇帝分明知道这一切,偏偏不动声色。
那桩案子原本是要将颜妃绳之以法的,却被颜妃游刃有余的化解了,当时主理这件案子的泰王却能豁出颜面去,将这件案子压下去,一味的要治颜妃的罪,当时闹得动静十分的大,民众的舆论也是几乎一边倒的指责泰王以权谋私。
而这个时候还引发了泰王在工部敛财的案子,甚至有人隐隐的将矛头指向了武宗皇帝,说他太过偏袒。
武宗皇帝虽是铁血帝王,但总还是要顾忌一些民间的舆论的,只好将泰王召进宫中一顿训斥,又将睿王放到了刑部,给了实权,才将这件事儿压了下去。
后来才知道刑部这件案子根本就是颜妃在背后一手策划,而且还利用了民间的舆论,揭出了泰王的种种劣迹斑斑,让泰王渐渐的不得武宗皇帝的心,直到最后,工部的事情大肆被揭发出来,武宗皇帝对泰王可谓是失望极了。
泰王铤而走险,被文帝一举擒获,然后是秦伯侯一箭射杀了泰王这个乱臣贼子。
从此天下抵定。
楚云译忽觉他想的有些远了,看儿子一脸隐忍的瞪着眼睛等他下文,他轻咳一声,道:“你不必管这件事儿了,为父自有主张。”
楚少修眉毛皱了起来,心里十分不满,他不愿意再拉下面子给人踩了,还想再劝几句。
就听楚云译喃喃道:“如今的情形,跟当年真是太像了,为父当年错过一次,这一次可不能再错过了!”
……
雨下了一整夜,秋日的雨水十分凉薄,下一场少一场,天气也越发的冷。
早上婵衣睁开眼睛的时候,就感觉到了空气中满是潮湿的水气,似乎连伸出被子的胳膊上都能感觉到那一股子凉意,她搓了搓胳膊,坐起来摸了摸挂在一旁的衣裳,就感觉身边的衣裳上也结了一层湿意,又冷又潮让人觉得十分难受。
她忍不住又往被子里缩,直到碰触到身后那个温热的身子,她才觉得刚才的凉意散去了些。
楚少渊身子往前凑了凑,伸长了手臂,将她的腰身勾住,头凑过来轻吻她的脖颈,声音软腻,人也分明是处于将醒未醒之际,有一些迷糊,迷糊中还略透着股子慵懒的黯哑:“……晚晚,什么时辰了?”
婵衣侧了侧身子,索性整个人都缩进他的怀里,一边看着外头将将露出鱼肚白的天色,一边掩着嘴秀气的打了个哈欠,有些懒洋洋的:“大约快进卯时了吧,昨儿雨下了一夜,半夜我还听见雨声颇响的不停的打着房檐,像是有人在耳边敲锣似得,看这个样子,估计也是才停不久吧。”
因她一向睡得浅,这几日又照顾他,更是心里醒着些神,有一点儿动静就容易惊醒。
楚少渊顺势在她肩窝处蹭了蹭,鼻尖稍稍有些发凉,这么说了两句话,似乎将他的精神勾回了些,哑着声音问她:“今儿是不是还要早起?”
婵衣怜惜他的伤,转过身子轻拍他的背脊,柔声的哄他:“你身子不好,若是还觉得困,就再睡一会儿,左右也还早,大哥他即便是迎亲也还需再过两个时辰,趁着现在能睡便再睡会儿,今儿还要忙,尤其是你现在身子还未恢复,别又像昨天似得,宴席刚散你就累得睡着了。”
是了,今日是夏明辰跟谢霏云的正日子,作为妹妹跟妹夫,自然不能缺席这样的重要的日子,而且楚少渊昨日还那样张扬的出现在夏府,今日则更不会无故就这样缺席。
只是婵衣心疼他的身子,总希望他能多休息。
楚少渊略微低头,便抵住了她的发顶,乌黑的秀发散在大红的绣着鸳鸯戏水的刻丝枕巾上,两种极致的颜色更衬得红的更红,黑的更黑,一种触目惊心的美。
他轻笑一声,磨蹭着她的头发,“晚晚将我当成纸做的人了,我的身子哪里这样单薄,都是些外伤,也已好的差不多了。”
他伸过手去将她的手抓在手心里,引着她往他身上摸去,落到他腰腹间的那个结了痂的伤口上时,他明显感觉掌中的小手抖了一下,连忙轻拍几下。
安抚她道:“你瞧,这不是都结了痂快好了么,就是痒,晚晚帮我在周围挠几下吧。”
他轻声细语的在耳边央求,说实在痒得受不住,却让婵衣一张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的,只想骂他不要脸,以为她真的听不出他一语双关的话?
但左右自个儿都嫁给了他这样不要脸的人了,既然改变不了什么,也只好随他不要脸了。
她小心的避开那个结痂的伤口,力道放的很轻,只在他周围的皮肤上轻挠了几下,“觉得痒是因为伤口正在一点点的恢复,你忍忍便是,等这痂都落了,我叫人买凝脂膏来给你用,管保往后不会留下疤。”
自从上次在盥洗室,婵衣帮他擦洗过身子之后,看到他一身的伤,忍不住骂了他,他便总是念叨,“往后这伤定然会留下难看的疤痕,晚晚要不喜欢了”这样的话,让她哭笑不得,只好软言细语的劝慰,并一再保证绝不会不喜欢,才哄得他不那么念叨了。
如今听见他再提起伤,她便下意的又拿了先前的那一套说法来哄着他。
楚少渊弯唇一笑,这几日她的一举一动,一个抬眼一个垂眸都让他觉得窝心极了,因为她简直是时时刻刻都在用哄孩子的口吻来哄他,他甚至觉得他受一次伤也值得,当下满足的点头。
索性更稚气的逗她道:“还是晚晚懂得多,我只道痒,便想挠几下,晚晚却知道这是伤口要恢复的兆头呢。”
听他这么说,婵衣无奈的想说一句,她简直是要被他这般三岁稚子般的语气给蠢哭了,平时看着好好的人,一到了她跟前就犯蠢,说话做事通通不像个大人,反而比三岁稚子还要稚气冲天。
偏她说不能说,骂不能骂,更不要说打,她也舍不得下这个手,只好心中叹一口气,反手轻拍几下他的背脊。
轻叹一声:“乖,不闹了,再睡一会儿,到了时辰我叫你就是。”
楚少渊点点头,将她搂得更紧了几分,轻轻蹭了蹭她满头散落着的秀发,笑得甜甜绵绵:“晚晚也再睡一会儿吧,今儿你作为夫家人,也要有的忙,趁着天色还早,赶紧再眯一会儿。”
两个人说到最后,也不知是谁哄谁睡的。
总之夫妻两个又手压着手,头挨着头,抱成一个团儿,继续睡了过去。
直到锦屏轻声在帘子外头唤说:“王妃,已经卯时三刻了,再不起怕是要误了时辰。”
婵衣这才又从黑甜乡睁开眼,一瞧窗户外头已然是天光大亮,她连忙坐起来,伸手拿了衣架子上头的衣衫来穿。
一边穿一边不忘侧头去看楚少渊。
就看见楚少渊正睁着眼睛看她,那双琥珀一样美丽深邃的眼睛半隐藏在床帏下,隐隐泛出些流彩,简直比她最喜欢的那颗红宝石还耀眼。
楚少渊见她回过头来看自己,眉眼之间满是柔色,他也忍不住弯了眉宇轻轻笑着,伸出手去触了触她这几日略显苍白的脸颊,“晚晚这几日瘦了许多,都是我不好。”
婵衣俯身下来,捧着他满含歉意的脸颊,轻柔的往他额头上印了个吻上去,“又说傻话,你病着,我若还能日日好梦,那也太无情了,你若当真觉得对不住我,就快些好起来,嗯?”
楚少渊忍不住笑弯了眉眼,顺势拉下她的头,结结实实的给了她一个吻,才应道:“好。”
两个人起身穿戴好,洗漱完毕又梳妆好后,便已经到了卯时末将近辰时了。
因早上是要去夏家用早膳的,所以婵衣昨晚也没有准备早膳,只是将楚少渊的衣物打点好,又让张全顺多带了两套衣裳,跟两件披风,以备不时之需。
这才携着楚少渊的手出了安亲王府,直奔夏家。
……
ps:o(≧口≦)o写到这里才把上一辈的恩怨笼统的写了个大概,如果有菇凉想看文帝跟颜妃的番外记得评论区留言。
579.交流
谢氏跟夏老夫人正张罗着夏家亲族里的人说话,大厨房也早早的准备了早膳,因夏家族里来的人十分多,所以夏家花厅里头跟偏厅和东厢房的八仙桌都坐满了人。
一派的喜气洋洋,热闹不凡。
婵衣跟楚少渊携手进来,就瞧见谢氏正笑吟吟的忙前忙后张罗夏家族里的人安坐。
婵衣快步走过去,先是与楚少渊一同给夏老夫人行了礼,然后才转过身去帮谢氏一道安顿。
谢氏连忙按住她过来帮忙的手:“你这孩子,快别在这儿添乱了,回花厅里跟你祖母一道儿用早膳去,”然后又转过头来对楚少渊道,“辰哥儿跟老爷在外院,已经问了你好几回了,这屋子里头又都是女眷,你去外院转一圈儿,用过早膳再去兰馨院歇着,等时辰到了自有下人去唤你。”
谢氏脸上满是慈爱,眼睛尤其的温和,对着楚少渊的时候,那种发自内心的关切是遮掩不住的。
楚少渊笑着点头,看了婵衣一眼,这才转身去了外院。
外院里头人声鼎沸,大多都是夏家的族人,许多都是认识楚少渊的,见到他过来,忙着行礼问安,一时间将场面弄的更乱。
楚少渊不在意的说了几句场面话,夏世敬就拨开人群单独将楚少渊叫进了偏厅中。
他语气有些急切的看着楚少渊:“都说工部关于秦伯侯的案子牵连甚大,你可听说了?”
楚少渊心中微动,他自然知道工部的大小案件,只是不知道夏世敬说的究竟是哪一桩,眼睛淡淡的看着他:“不论牵连多大,总会有查清的一天,既然父王将工部交到我手上,打的便是这个主意。”
他懒得与夏世敬绕弯子,便索性直接将他的意思说出来。
夏世敬脸色却是一变,阻止他道:“不可啊,万万不可啊!你可知道牵扯到的这些人都是谁么?”
楚少渊沉默不语,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琥珀一般明亮的眸子里是几分深不可测的光。
夏世敬却急了:“这些事儿厉害的很,你别不当回事!它不仅仅是牵扯到秦伯侯,便是你外祖父也要被牵连进去,你可万万不能再往下查了,到秦伯侯这儿就停手吧,你外祖父刚被皇上赞扬过,你这么查下去,却是要将你外祖父的名声也拖垮了!”
最为重要的是他这些年一直跟谢家人来往慎密,虽然后来通过颜姨娘为皇上做了这么隐秘的一件事儿,可到底皇上有没有拿他做心腹,他自个儿也说不明白,他自也知道这些日子自从楚少渊回宫之后,他就一天比一天不得圣意。
可这样会牵连到自个儿的事儿,他知道之后还是多少有些心惊胆战。
楚少渊眉头皱了起来,“岳父是听朝中哪位大人说起的此事?”
夏世敬道:“你就别管是谁说的了,总之这件事我是查过确有此事的,你外祖父他毕竟人单力薄,工部的事儿并不是他一个尚书就能够完全左右的,下头的人但凡错一点儿,都会让人埋怨上你外祖父,尤其是这几件事,若不是你外祖父退的早,只怕秦伯侯这桩案子也要牵扯到他!”
楚少渊听他不肯对自己说实话,却还一味的拿谢宁远来说道,当下心里就有些不耐烦。
他并不是一点儿不知的,虽然说外祖父谢宁远一直在工部做尚书,但到底是受了皇命所为,许多事情父王不可能会不知情,而且这么多年了,外祖父一直在工部尚书的位置上,这些事情又都没有瞒着父王,他不信父王会在谢宁远已经退了下去之后,还要定他的罪。
这让他想起之前看过的卷宗,十多年之前的工部尚书林白轩就是被陷害得家破人亡的,当年还是父王登基之后帮林白轩一家平的反,而父王执政多年,从来不会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去定一个人的罪。
所以说夏世敬的这点担忧,事实上并不至于这么严重。
只是……
楚少渊了看夏世敬一脸的急迫。
他忍不住闭了闭眼,心里那股子看不上的意味又涌了出来,让他实在没心思与他多说什么。
“……这件事,岳父就不必操心了,我自会料理好的。”
楚少渊扔下这样一句话便转身出了偏厅。
夏世敬被他这么一句轻飘飘的话定在原地,脸上红了又白,一点儿也不能相信这是先前他养在府里多年的那个沉默寡言的孩子,曾几何时,他竟然蜕变成了如今这么个有自个儿主意的人了?
夏世敬心里隐藏的那点侥幸也终于熄灭了,虽说工部的事情与他没有直接的干系,但这么多年了,想通过他来走谢宁远路子的人只多不少,他有时候也会睁一眼闭一眼,就那么顺水推舟了。
这一次赶上工部大整顿,他当下就觉得心有不妙,只怕被查出来之后,皇上知道了他的为人,会彻底的厌弃了他,而再不愿提拔他,那样才是真的完了。
若是他的仕途止步在大理寺少卿的位置上,那他的人生还有什么意思?
夏世敬这么一想,就觉得天地间都蒙了一层灰,眼前的整个世界都黯淡无光起来。
……
楚少渊回了花厅,夏明辰正穿了一身大红的吉服在招呼客人用膳。
他走过去,笑着道:“恭喜大哥了。”
夏明辰忙碌中抬头看见是他,咧嘴笑了笑:“来来来,坐这儿,跟大家一道儿吃些早膳,一会儿我大约是没功夫招呼你。”
他一边儿说着话,一边儿将楚少渊让到首位上头。
楚少渊也不与他客气,坐下之后也一把拉了他坐到椅子上:“快歇一歇吧,一会儿有你忙的。”
夏明辰顺势坐到椅子上,抹了抹头上出的汗,分明已经快入冬了,他还能出一脑门的汗,可见他今天早上有多忙了。
他端起下人刚上倒席面上的面碗来,呼噜噜的吃着面,动作很快,看着就是武将之风。
一边儿吃,一边儿说:“昨儿夜里吃了十七八个饺子,那饺子一口一个,吃的我没填饱肚子就睡了,今儿起来饿的浑身不舒坦,一会儿我多吃几碗打卤面,中午拼酒也好不至于饿着肚子去拼。”
夏明辰甚至都想好了中午喜宴上头拼酒的细节了,这让楚少渊忍不住想笑。
想想当初他跟婵衣大婚的时候,王珏跟萧沛两个家伙大碗大碗的灌他酒,他觉得一定是这两人得了夏明辰的授意,才故意这般的灌他的酒。
于是他笑得有些云淡风轻的对夏明辰道:“其实大哥也不必这样紧张,总归是要醉一回的,大不过就是喝多了去净房多吐几回的事儿。”
夏明辰瞪着他,“你说的轻松,这可是我的新婚之日,我喝得大醉,还不得被霏姐儿撵出来?她跟晚晚一向要好,你想晚晚她都向来不喜欢我喝酒,霏姐儿能喜欢一个醉鬼么?”
一副紧张的模样,惹得桌子上的少年公子们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楚少渊也抿嘴一副忍笑的模样,一边用筷子夹着面条往嘴里送,一边将神色放的自然:“大哥若是实在紧张,我给大哥支个招,保管有用。”
夏明辰当下便来了兴趣,凑头过去问道:“什么法子?说来听听!”
楚少渊也不卖关子,在他耳边悄声道了一句:“倒是简单,只要大哥脸皮厚一些,到时候喝几杯就装醉,定然不会有人再为难你。”
夏明辰瞪圆了眼睛,一副这样也行的怀疑模样,让楚少渊忍不住笑翻。
两人交头接耳的嘀嘀咕咕,半开玩笑的交流着做新郎的心得。
早膳吃完了,夏明辰果然就因为接下来的婚礼而忙起来了,一些族中的长辈们更是传授经验般的告诉他迎亲的时候有哪些规矩,给封红的时候又有哪些规矩,甚至于将新娘子接进花轿短短的那一段路上也有些规矩要遵守。
楚少渊坐在一旁看着夏明辰有些焦头烂额的模样,心里忍不住就有些幸灾乐祸,想当初他成婚的时候,宗室掌管宗人令的礼亲王也曾提点过他此类的话,他当时也是头大如斗,后来索性也没按照礼亲王的提点去做,反倒是顺利的接了晚照进了花轿。
想起先前婚宴的细节,楚少渊脸上含着一股温和的笑容,让他看起来人畜无害,哪里有半点铁血王爷的威仪?
张重进来的时候便看见楚少渊坐在椅子上,含笑看着夏明辰,脸上的笑容那般柔和,几乎要刺痛他的眼。
他略一低头,遮掩住脸上不自然的表情,再抬头的时候便又是一派的恭肃之色。
“王爷,”他挤到楚少渊身边,声音放的很轻,“下官有事要与王爷禀告。”
楚少渊一转头,见到是张重,不由得想起昨日张子仪的无礼之处,眼底是一片厌烦,“今日是舅兄新婚之喜,张大人若有事,不妨待本王伤病痊愈掌管衙门的时候再来通禀不迟。”
这便是直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思了。
张重笑了笑,也不气馁,反到是在楚少渊耳边悄声说了一句话,引得楚少渊眸子瞬间便犀利起来。
“……王爷,工部衙门里头,如今最全的机括之术,都在臣手里握着,臣来此一遭便是决定要献给王爷。”
580.机括
机括之术!
楚少渊瞬间便想到,在福建的总兵府里,秦伯侯曾经带着的那队海寇,而那队海寇手中拿着的最精良的弓弩正是大燕的最顶级的弩箭,当时那一排的弓弩对准了他,只要轻轻扣动机甲,弩箭便能射出三四十丈之外,将他们几个人彻底的钉死在那里。
他此刻心中满是震惊,按照张重的话来看,事情并不是他想象中的这样简单,他当时只以为是秦伯侯将朝廷派发给抗倭的装备被他私自拿来用了,现在听张重这么说,难不成机括之术并不是机密?连张重这样的工部侍郎都能弄到手,对于总兵秦伯侯来说,又有什么难的?
可是…这样厉害的机括之术难道不应当由兵部掌控么?何时会落进工部?
他眼底的光芒瞬间变得幽深,目光莫测不明的看了张重一眼:“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张重低了头,微微一笑,他当然明白,他也知道这一步迈出去,很可能会万劫不复,但总比如今这般提心吊胆要强许多,况且……
他悄悄抬头看了楚少渊一眼,他就不信楚少渊这个今年只有十六岁的孩子,又被养在宫外这么十几年,回宫之后还险些因为这两次的差事丢了性命,这样的一个少年人,会对皇上没有半点的怨怼,只要他赌对了一点点,那他就不会这样轻易的被甩脱出去做替罪羊。
他低声道:“还请王爷借一步说话。”
楚少渊皱了眉,看了眼尚在跟夏家族人说话的夏明辰,侧头想了一下,起身示意他先出去。
夏明辰正被交代完最后一句,见楚少渊一脸郁色的走过来,他只当楚少渊是身子又撑不住了,连忙开口:“刚才母亲让丫鬟过来吩咐过了,说你若是身子不适,就先回内院歇息,等行礼的时候再来观礼。”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楚少渊也不好说其他事,便点了点头,顺着他的话道:“确实有些不舒坦,就不留在这儿碍事儿了,大哥勿见怪。”
夏明辰不在意的摆了摆手,“都是一家人,什么见怪不见怪的,况且是我新婚,又不是你新婚,说这些客套话做什么?快去歇着吧!”
一副撵人的口气。
楚少渊轻轻笑了笑,顺着他的意思走出了花厅,而张重已经在花厅外头等着他了。
仔细想了想,还是带着张重到了兰馨院的偏房里。
他吩咐人上了两盏茶之后,就让下人将门窗闭合的紧紧的,房外则由张全顺守着。
魏青站在一旁好整以暇,他今儿也是刚交了差事回来,回来便赶上了夏家大爷的婚宴,自然是一马当先的护卫在楚少渊的身边。
偏房里十分安静,只有茶盏轻轻碰撞茶碗盖儿的声音,清清脆脆。
楚少渊从一片寂静之中抬了头,目光锁住张重,“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图纸不该是在兵部么?怎么到了你手上的?这机括之术,从你这儿流出去多少?都有几人知道?”
问题一句挨着一句,声音也从最初的低沉一声挨着一声的高了起来,到最后一句,已经沉得有些严厉了,几乎将张重的胆子给吓得裂开。
张重心里一边儿发颤,一边儿又被楚少渊这般沉稳的态度弄得有些摸不着底,他原想着无论是谁,听见这么大的一件事儿,总该问问图纸有多少,他又为了何事来找上安亲王,可没想到安亲王一开口就是这样的严厉,问题也是一个比一个犀利,最后一句几乎是问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
不错,当年张重犯的糊涂,便是有关于机括之术上头的。
张重努力让自个儿看上去显得平静一些,端了茶盏轻轻往嘴里送了两口,压下心中的那点不安跟害怕,这才将事情原本一五一十的道来。
原来早在十几年前,工部就已经接手了机括之术这类军器的制造,当年还是泰王出的主意,说工部能人巧匠十分多,军器军火又大多要打造精细的制作师傅手工打造的,所以工部便接管了一系列的军器军火以及大些的军用器械,一些攻城用的云梯也都是工部制作的。
而当年工部尚书还不是谢宁远,还是林白轩,他也还只是刚刚晋升的侍郎,他平日里干的最多的活儿也无非就是多跑跑腿,料理料理这些军工的制造。
可他不甘心这样长久的屈居于人下,且当时工部的两个侍郎之一的王绪根本就不是个好相与的人,他仗着自个儿手里有军械图纸,便将一干人等不放在眼里,甚至转过头就将工部其他的人打压得完全没有出头之日,而他自个儿却是悄悄的投靠了泰王,将图纸全部都献给了泰王。
所幸张重一直就是负责机括之术制造的,他当年虽默默无闻,但也曾想过要争一争这从龙之功,于是便偷偷的将这些机括的制作秘方记录了下来,想要暗地里投靠过去,也好等泰王登基之后,能够记着他的好处。
只可惜的是,他才想到要将图纸献上,林白轩就被撤了官职,且还是以贪墨罪名顶上去的,而王绪则是以同样的罪名也被流放了,他刚欣喜,觉得这是他的好机会,那一日正下了决心前往泰王府上之际,就听见有人说泰王逼宫了,他当时心里头十分害怕,才走了一半儿的路,就立即掉头回了家。
到了第二天知道后来睿亲王,也就是当今的皇帝身边的护卫陈敬一箭射杀了泰王,他这才后怕的身上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当下便病了好几日,等到他病好之后,再进工部衙门,衙门里就换了一番景象。
尚书成了谢宁远,侍郎提拔了赵光耀上来与他一同做侍郎,工部虽不算是彻底的换血,但也多少是整顿了一番的,往日那些懒散的官员,在谢宁远的整顿之下,也都收起了先前的做派。
什么叫一朝天子一朝臣,说的就是那会儿了。
张重现在想想,还是觉得那个时候要比现在更加胆战心惊,只不过大多有惊无险。
只不过那时候的他比现在的胆子大,他知道当时朝中大整顿,也知道几位阁老的位置都空了,而他在工部这么久了,自然是想要再往上爬一爬的,于是他在趁着秦伯侯陈敬要去福建上任之际,拿了几张机括之的图纸来与陈敬深交,自然是说了一番嘘寒问暖的话,然后才将图纸给了他,也想希望他能够在文帝面前给他说几句话。
哪知道陈敬那个人竟然一点儿不识相,转头就将工部差点给点了。
还是谢宁远一力将这件事压了下去,又答应他无论是大小事务,工部都会先紧着福建来,他这才抬手放了张重一次。
虽说这机括之术并不算十分的机密,但若有人想要达到这样的威力,势必是要试个好几年才能试验出来最合适的,而他手里握着的就是最顶尖的机括之术,自然是会让人眼红。
不过当时他受到了教训,哪里还敢显露,只好在侍郎的位置上头一坐就是这么多年。
听张重断断续续的回忆完这一段,楚少渊的脸色黑的犹如锅底一般。
他实在是有些想骂张重想打张重一顿,这样机密的东西,他竟然敢像是私人物品一般随意的买卖,甚至还用来换取自个儿仕途上头的升迁,他忍不住咬牙,大燕的官吏若都如同谢砇宁那般,何愁大燕不兵强马壮,何愁雁门关外虎视眈眈的鞑子,跟远在高句丽的扶余人!
他忍得辛苦,索性不忍了,当下便冷冷的看着张重,道:“人在为了达到目的的时候,什么都可以做,这真是让人觉得可怕,”说着侧过脸去,不想再看张重,嘴里淡淡的叹了一声,又道,“你若是求我来救你一命,希望秦伯侯不将这件事儿捅出去,我只怕是帮不上你,你若是有除了政事之外的事儿,倒是还能说说。”
张重当时一下子人就精神了,他就怕楚少渊这一次不同意,他不知下次还要用什么法子取得他的信任。
他连声道:“不,不需要王爷搭救,臣此事便是被人挖出来,臣也有法子自救,不过若是臣没办法再照顾自个儿家人的时候,还请王爷看在臣将全本的机括之术献给您的份儿上,照顾一下我的家人。”
按理说他这个要求并不过分,但楚少渊莫名的就是觉得有些厌恶。
一个两个都是如此,秦伯侯当时也是为了家人,而当初在狱中身亡的安北侯跟安北侯世子,说到底也是为了家里人,可若他们心里当真有家里人的一席之地,那便不该这样铤而走险的做出这么危险的事情来,如今去要连累家里人与他们一同受过,果真是有些太让人觉得可笑了。
楚少渊沉声道:“除了这件事儿,还有什么?你还将图纸给过谁?”
他总觉得张重不会这样轻易的就将机会放了过去。
果然,张重犹豫之下,才抬头道:“还有安北侯卫捷,当初臣并不知他……”
581.暗卫
张重话才说了一半儿,楚少渊锐利的眼神就已经看了过来,吓得他不由得心中发颤,连忙住了口。
楚少渊冷哼一声:“张大人真是好胃口,什么人都敢凑过去,你也不怕撑死你!”
最后一句,楚少渊的口气一点儿也没遮掩,心中有多厌恶,声音里头就含着多少厌恶。
张重心中忍不住重重一跳,当年宸贵妃的死因他多少也是有所耳闻的,楚少渊有多厌恶太子一党他不是不知道,他就是怕楚少渊知道之后恼怒,才会故意这般拖延着,到了最后才说,结果他当真恼怒了,张重心里焦急,若楚少渊不管不顾的将自个儿扔了出去,那可就全完了!
他连忙跪倒在地,语气焦急:“王爷请息怒,安北侯这事儿臣不是自愿的,委实是当时情势所迫,臣才不得不将机括之术给了安北侯……”
张重一边解释,一边悄悄抬头去看楚少渊,语气稍微显得急切了些,“那时候安北侯还驻守在雁门关,有一次回云浮述职时,因在雁门关修建工事,工部的一些总管便邀了安北侯吃酒,臣那时候气盛,与那些主事们并不融洽,当时也是被人陷害,才会让安北侯得知了机括之术是在臣手里握着,
“哪知道他当下便起了意,酒足饭饱之后,便设计了臣醉倒在了天香楼,臣哪里逛过窑子,当下便傻了,那天香楼中的鸨母又拽着臣不许臣走,臣脸上臊得,臣是知道轻重的,哪里敢与她拉拉扯扯,可一时间又没法子脱身,直到看着臣要被人瞧见,安北侯这才出来替臣解了围,解围之后又拿了此事来迫臣答应,不然就要用此事来弹劾臣,事关仕途,臣无奈之下,只好答应他将机括之术给了他,臣心中也十分后悔,只恨自己中了安北侯的圈套。”
大燕的官吏是不许夜宿花柳之地的,所以张重才会这样着紧。
楚少渊皱眉听着他的解释,只觉得不是安北侯聪明,而是这个张重太不灵光了,他当真以为天香楼是那么好进得的?却还不管不顾的跟着安北侯进去了,被陷害被设计也是活该。
好在安北侯现在也死了,否则又是一桩麻烦。
只不过,楚少渊想到了太子身上,若是安北侯知道机括之术的制作方法,那会不会交给太子呢?
若太子知道了,他又会不会在私底下用机括之术来给自己建一队的暗卫?
有了这样的一队暗卫,即便是在宫中,燕云卫守卫森严之下,都可以混进来刺客,那对于太子这样熟悉宫中一切的人,岂不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就能将这些暗卫收在身边?
楚少渊的眼睛眯了起来,不能再往下去想,越想越觉得将太子放到太庙委实不算是一件多好的事,说不得往后还有更大的麻烦,他当即便看了魏青一眼。
魏青先前便是为了太子之事而来回奔波的,现如今收到了楚少渊的眼神,立即就懂了楚少渊想要说的是什么,他轻点了下头,太子确实暗地里有一队暗卫在守护着他的安全。
知道了这个,楚少渊觉得自己有些坐不住了,虽然他没有摆明了说,但跟随他的人都是知道的,太子无论如何也是要死的,哪怕是用尽手段他也是必定要将太子铲除掉的。
若不除掉太子,那母妃受的苦岂不是要白白的受了?
他是怎么也要让皇后娘娘尝一尝这失去至亲的滋味的,否则岂不是太对不住皇后娘娘对他的恩情?
他嘴角微微上翘,看了眼还在等着他说话的张重,道:“既然如此,倒也不能全怪张大人,机括之术不必给本王了,还是由张大人继续保管,还望张大人好自为之,若是张大人保管着机括之术再出什么问题,本王也无能为力了,而且往后张大人还是不要这般忧国忧民了,本王能耐没有这般大,再出什么事儿,本王可护不住张大人了。”
张重老脸一红,安亲王用了忧国忧民这四个字,根本就是在明晃晃的打他的耳光,讽刺他太过于关注朝廷上头的动向,而将自个儿的职责忘得一干二净。
骂人也要这样的含蓄,张重一时间对楚少渊愈发的害怕起来。
而且张重也没有料到楚少渊竟然没有跟他要机括之术的图纸,这明显与他所想的不一样,他开口道:“机括之术臣还是交给王爷看管吧,放在臣这里,臣委实有些不放心。”
楚少渊冷冷的乜了他一眼,相对于跟人接触来说,他还是更喜欢自个儿待着,但从小的经历让他事事敏感,且身份使然,这些臣子即便他再不喜,也不能杜绝与他们打交道,只是他是绝不可能会跟这些臣子们交心的,他也一直是拿了对待下属的态度对待臣子们的。
想必张重他不是不知道,可他偏一再的献上机括之术,就让楚少渊不得不猜疑些什么了。
楚少渊嘴角挑起一抹冷笑,眼神凌厉的看向张重:“既然你不放心,那本王便选一个放心的人接替你便是。”
张重脸色一下子就变得铁青起来,楚少渊这句话,难道是要他卸任侍郎之职?
他刚想开口问,楚少渊就已经神情淡漠的端起了茶。
端茶送客,古来历讲究这些的。
张重脸上变得煞白一片,他不是不懂这些礼节,相反他比任何人都明白端茶送客的意思,可他实在想不通,他究竟是哪句话惹得楚少渊不高兴了,他要这样一点儿情面也不留。
他分明已经将自个儿的态度低到不能再低了,甚至露出了命门给楚少渊,任由他拿捏,到底还有什么事惹到了他?
只是他才想了一半儿,魏青就喊了人进来,将他拉了出去。
楚少渊坐在椅子上思索了好一会儿,想张重话里未曾透露出来的信息。
这还是谢硠宁告诉楚少渊的法子,要看一个人心里想什么,就不能只听他说什么话,而是要听他没有说什么话,而张重话里意思是怕他的案子翻出来,怕家里人受到牵连,那么没说的话便是,他楚少渊到底是张重的选择之一,还是张重下定决心要投靠的那个人?
他不收机括之术的原因,不过是因为收了的两个人都被父王惦记上了,若他贪心的收下了,岂不是平白担了这个风险,况且他如今也没有到非要自个儿组建一队护卫的地步,单单是有父王拨给他的燕云卫就够数了,加上鸣燕楼里头时不时派了地宫杀手给他办私活,他身边并不缺人手。
魏青在将人送出去之后,隔了许久才回了兰馨院。
楚少渊没有回头便知道是魏青,他皱眉问了一句:“如何?已经送出去了?”
魏青点头:“属下一路跟着张大人,没有让他发觉,后来属下看着张大人进了猫眼胡同这才转身离开。”
楚少渊一听猫眼胡同,立即顿悟。
怪不得张重一直让他收下机括之术,还表现出一副忠于他的模样,原来竟在这里等着他。
猫眼胡同住着的可是文帝刚刚册封的怡郡王楚少涵,他的宅院是借用了当年获了罪的瑞王的宅院修缮而成的,瑞王当年的风头虽比不得泰王,但也是诸位皇子里数一数二的得意人。
据说他最肖似先帝武宗皇帝,就连平日里说话做事、骑射写字都像得很,所以才会被武宗帝这样喜欢。
只可惜瑞王当年犯了跟泰王一样的错,那便是自视甚高。
他自以为武宗帝喜欢他,要将他立为皇储,便从不约束下人,甚至他自个儿都横行无忌,直惹得天怒人怨,而他的下人为了讨好他,竟然私下里做了件龙袍给他。
可惜他还来不及看,就被人点了炮仗似得一下子炸飞了,不知道是谁给武宗帝进言,说瑞王有不臣之心,引得武宗帝又恼怒又生气,见到证物之后,武宗帝即便是再怜惜他,也不得不下令将他幽禁起来。
而瑞王的这个宅院也因此空了下来,平日里只吩咐几个丫鬟婆子去打扫,没想到会赐给楚少涵做府邸。
楚少渊心中多少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低声对魏青道:“你再去一趟太庙,就将云浮发生的事情告诉太子身边的随从,务必要精彩一些,让太子不得不回来撑场面,否则云浮就要没有他的一席之地了。”
魏青点头。
云浮城中的大小官吏都以为太子病入膏肓了,实则不然。
太子这场疟疾之症,不过是太子自导自演的一出戏罢了,他真正的想法是要组建一支可以随他派遣的暗卫,只等着看云浮有谁不听话,便动用暗卫解决掉。
而楚少渊实际上多少知道一些的,他觉得既然太子有这个打算,那他推波助澜一番也没什么不可。
只不过眼下这个推波助澜明显与他所想的不一样,任由太子这么发展下去,结果怕是会十分惊人吧。
楚少渊皱眉思索着,他接手工部之前并未想到工部就连一个侍郎都会有这样的事,只怕工部里头更是一团脏乱。
微微叹了一口气,他又对魏青道:“既然太子的病一直不见好,不如换一个方子,一劳永逸,也省的他受那么多的罪。”
582.制式
婵衣坐在花厅里,听着谢氏跟小何氏唠家常,她笑着拿起一只蜜桔来剥。
听她们二人从中馈上头的琐事一路聊到了儿女亲事,然后又说到了小何氏的外甥,小何氏笑意盎然。
说到兴起,小何氏干脆附耳在谢氏身边,低声道:“原本我大姐是不愿跟宗室结亲的,你也知道,咱们都是文官,走的路子跟宗室就全然不同,可耐不住少伦这孩子事事周到,便是姐夫拿了文武骑射来考校他,他都能咬着牙忍着辛苦,倒是让我大姐夫刮目相看,这才同意了两家的婚事。”
婵衣一边儿剥着桔子瓣儿上头细细密密的白丝络,一边儿歪头想,前一世她没有过多关注过其他人家的婚事,便是小何氏这个七婶,自打母亲过世之后,与家中来往也少了,毕竟不是谁都乐意跟一个家中只有妾室掌家的人家来往甚密的,总不好这般的自降身价。
所以前一世她能知道的事情也大都是在自个儿成婚之后,而她成婚之后,接触到的也大多都是勋贵圈子,与这些文官或者宗亲又不一样,而且因为前一世她的名声被颜姨娘败坏的差不多了,虽然后来都被两个兄长压下去许多,但说到底一些位高权重的人家都知道底细的,所以也不大往来。
这一世换了个天地,前一世与她没有交集的人,或者说前一世对她不屑一顾的人,这一世忽然热络起来,婵衣除了有些厌烦,也在心中忍不住想前世这些人究竟又是什么情况。
想着想着,就走了神,便没有听见小何氏与她说的话。
“……我想着贞姐儿也算不得外人,便让她跟着一道儿过来了,方才还说二嫂家做的点心好吃,等等要跟嫂子讨个方子回去做给陆太夫人吃,这不是吃完了早膳去更衣,现下二嫂既然说点心师傅是王妃府上的,那王妃可不能藏私!”
小何氏笑吟吟的打趣了婵衣两句,发觉她神游天外,忙住了口,没有再说下去。
谢氏忍不住伸手轻拍了拍婵衣的手背,“这孩子,又不知道在想什么,想的愣了神。”
婵衣回过神来,歉意的笑了笑:“方才七婶说什么?”
小何氏不在意的笑着道:“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问问你,今儿宴席上头的点心做的好,便想跟你讨个方子。”
婵衣道:“这有何难,唤了点心师傅过来,让她将方子抄来一份给七婶便是。”
小何氏刚要开口说不是她讨要方子,就见陆妍贞更了衣,由几个丫鬟陪着,身姿款款的走了进来,连忙笑着指了指陆妍贞道:“是贞姐儿要跟你这个姐姐讨呢。”
陆妍贞刚进来,见小何氏笑着指向她,她的脸上一热,便知道定然是在说方才说的事儿,见花厅里头各家太太夫人的眼神全都投了过来,她不由得有些紧张,身形挺得越发直,目不斜视的上前给婵衣跟谢氏问安。
婵衣心里忍不住称赞了一句,陆家果然是好教养,有些人紧张之下就难免出错,而有些人,越是紧张,就越严于律己,显然陆妍贞就是后一种人。
她笑着道:“刚才七婶还说你跟辅国公世子定了亲,往后跟我就不用这般多礼了,都是一家人。”
谢氏笑呵呵的对陆妍贞道:“好孩子,快坐到你姨母这里。”
陆妍贞不好意思的垂了眸子,道了谢之后,才端庄的坐到小何氏身边。
小何氏也忍不住笑了:“这孩子从小被大姐教养的礼数上头尤其好,就是跟人少了几分亲近,这不是,趁着她还小,还有两年才出嫁,便带着她到处走动走动,也省得往后人情来往上头老是缺了几分热忱。”
婵衣点头道:“方才听七婶说你要点心方子,等吃了宴席,让厨娘抄写一份儿给你带回去便是了,这点心其实无甚难得的,只不过做起来要麻烦一些罢了,等一会儿散了席,给你们一家一份儿包好,回去先让陆太夫人尝尝,若是陆太夫人觉得好吃,你再动手做也不迟,你知道老人家的胃口,指不定好哪个,别的不说,就我祖母来讲,她就不甚爱吃这些甜滋滋的点心,反倒是花生酥这样带着些咸味儿的点心更合她的口味。”
谢氏忍不住笑着看婵衣:“你只知道你祖母不喜甜食,却不知她脾胃向来就弱,吃了甜的容易积食,而且你这个鬼机灵每次去你祖母那里总要闹着吃点心,你祖母偏疼你,才说不喜吃甜,将那些点心都尽你一个人吃,可陆太夫人身体一向硬朗,未必就不爱吃甜食,。”
婵衣笑着道:“所以才说先让陆太夫人尝尝嘛,而且祖母脾胃不和,我将甜食吃了,也好免得祖母吃了闹积食。”
一副自得的模样,让旁边的小何氏跟陆妍贞也跟着笑了起来。
其他世家的太太奶奶们听了刚才婵衣的话,还有些回不过神来,现下再看看谢氏跟婵衣对陆妍贞这般亲近,也都纷纷夸起了陆妍贞。
婵衣将剥好的桔子一瓣儿一瓣儿的放进嘴里,浅浅的勾起一个笑意。
楚少渊的打算她多少是知道的,他是有意亲近辅国公府而疏离镇国公府的,云浮城的宗室虽然多,但能用得上的也无非就这几个,辅国公跟镇国公这两个宗室算不上宗室营里数一数二的,尤其是现下已经隐隐的有些没落之势,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楚少渊就是要用这两家的悬殊来告诉宗室营里的其他人,只要他抬举,便是再落魄,也能过的一日胜过一日。
只看这两日大哥的婚宴,但凡是她夸奖过的什么人或什么事儿,众人肯定接着她的话头儿往下夸,而但凡她露出一点儿不悦,那些让她不喜的东西就会立即被清除掉,这就是楚少渊现在的权势。
婵衣嘴角淡淡笑着,渐渐垂了眸子,遮住眼底的那点儿担忧,虽说权势大总归不是件坏事儿,但她还是隐隐的觉得有些不妥,她并不知道她的这种不妥的感觉从何而来,可总觉得现在的形势大好,而一片光明的背后,总是会暗藏着些要人命的东西。
想了想,她觉得,让她不安的东西大概是跟远在太庙,而身患疟疾的太子有关。
前一世的这个时候,楚少渊还在西北,还在雁门关跟鞑子你死我活的打着仗,而他射杀太子也是在回来之后的半年之内,距离现在还有一两年的时间。
却因为她的重生,将这一切都提前了好几年,怎么能让她不担心!
这么想着,嘴里嚼着的桔子也不那么甜了,她索性又剥开一个,细细的将白丝络去掉,放进嘴里,她忍不住皱了眉。
陆妍贞一直在身边儿说着话,见她忽然脸色一变,连忙关切的问道:“王妃这是怎么了?”
婵衣一边掩住嘴一边摇头,将那股子酸涩咽了下去,才勉强笑了笑:“这只桔子太酸了,有些倒牙。”
谢氏从她手里拿过她未吃完的那几瓣儿桔子,忍不住笑她:“我家这个娇娇,打小儿就爱吃甜的,吃不得一点点的酸,”她一边儿笑一边儿将手里的桔子塞进嘴里,嚼了嚼,“瞧我说什么,这不过是略有些酸,她就受不得了,好在是成了婚,否则我可不知道要放到谁家去呢。”
话是嫌弃的话,但却架不住语气里头的亲近之意,惹得满花厅的夫人太太连连发笑。
正说笑着,外头的管事妈妈进来,满脸笑容的禀告:“夫人,吉时快到了呢,咱们也该收拾收拾,等一会儿新人进了门儿,还要拜父母呢。”
谢氏连忙站起来对花厅里的客人道:“既然时辰快到了,那我就先过去了,省得一会儿误了时辰。”
她这么说,自然是没有人说不好的,婵衣也起身,簇拥着谢氏往布置好的喜堂走。
才走到一半儿,就在路上碰见了镇国公夫人。
镇国公夫人显然是没有被宴请而自个儿过来的,这样的情况实在是少见,但来者是客,又是喜宴,自然没有人会拒绝,碍着镇国公夫人是宗室,又是婵衣的长辈,婵衣无奈之下,只好招呼着她一同去喜堂观礼。
婵衣不待见镇国公夫人,所以镇国公夫人说三句,她才会回一句。
镇国公夫人卫氏既然豁出颜面来,自是要与婵衣搭上话的,见她这样不热络,也不恼,脸上挂着世家夫人特有的笑容,一脸和善的看着夏明辰跟谢霏云进了喜堂。
她凑到婵衣跟前,低声称赞道:“王妃的兄长真是气宇轩昂,比我家少修都长得好,这真是郎才女貌。”
婵衣淡淡一笑,道:“夫人称赞了。”
绝口不提镇国公世子一句,让镇国公夫人有些泄气,她还要再往下说什么,眼风一转,就看到人群中穿着玄色官服的楚少伦,她眼角猛地一抽,几乎是同时,她便认出来楚少伦身上穿着的这一身官服。
分明就是工部虞衡清吏司衙门特有的官服制式,且看这一身的品阶怎么也不会低于六品。
镇国公夫人的眉头皱的紧紧的,再看向婵衣的眼神,情绪就有些不明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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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3.愤恨
婵衣本就不喜镇国公夫人,此时见她不再与自己说话,更是懒得理会,而且大哥成亲这样重要的时刻,她自然不会过多的去关注别的地方,所以并没有注意到镇国公夫人眼底一闪而过的愤恨。
她盯着看夏明辰跟谢霏云二人行礼,直到礼官长长的一声“礼毕,请新人入洞房。”
她这颗心才算是彻底的落了下去,然后笑吟吟的跟着族里的嫂子一同进了新房。
镇国公夫人卫氏却是犹自在思索着刚才看到楚少伦身上穿着的工部虞衡清吏司的官服。
十几年前,自从泰王将一并的事务并入工部,虞衡便司掌了制造、收发各种官用器物、核销各地军费、军需、军火开支,主管全国度量衡制及熔炼铸钱,采办铜、铅、硝磺等事。
这个衙门可是有着大大的油水,向来是工部最重中之重的差事,而夫君为了儿子谋的就是这个衙门的差事,哪知道会被辅国公世子楚少伦给捷足先登了。
镇国公夫人想到这里,只觉得像是心尖尖上头的肉都被人挖了去,心里一抽一抽的疼,更是越发的恨上了婵衣,想她堂堂的国公夫人都这般低声下气了,加上先前儿媳妇又伏低做小的与她交心,她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总要顾忌顾忌亲眷之间的颜面,总不能将事情弄得这般难看。
可现下看来,她国公夫人,正经的宗室,还不如一个后辈让安亲王妃重视,不仅说话做事全然不顾她的情绪,更是将她一个人远远甩在后头,不错她是不请自来,但她堂堂的宗室夫人,来给一个四品文官家做面子,难道还委屈了安亲王妃娘家了?
镇国公夫人越想越气,当下便不想留在夏府给夏家做面子了,立即就要转身回去。
还是身边的管事妈妈将她劝住了,“夫人可要想想来之前国公爷的交代才是,总不好太过任性,到时候扫了国公爷的颜面,可如何得了?毕竟夫妻,您还能不管国公爷在外院的事儿么?”
是了,镇国公今儿也过来了,方才观礼的时候虽然没瞧见,但至少应该不会这么快就回去。
她若是这么早回了家只怕以夫君那么个炮仗脾气指不定会如何发作,镇国公夫人强忍着这口恶气,转身去了席上。
而婵衣则是在新房里看二位新人喝完了合卺酒之后,新娘子先认认亲热闹热闹的。
好在谢霏云不是外人,看到满屋子的女眷也大都是认识的,只因新婚之日,脸皮有些薄,脸上布满红晕之外,叫人的时候还是大大方方的。
夏明辰跟谢霏云一道喝了合卺酒,下人又端上了一盘生水饺。
谢霏云面色绯红的夹了一个咬了几口,被喜娘连声问了好几个“生不生”,她俱红着脸答了“生”之后,满屋子的宾客忍不住哄堂大笑。
婚礼事宜上头也就只有逗弄新娘子的这一刻是最有趣了。
谢霏云恨恨的看着夏家族里的几个小姐,妍丽的红唇轻抿,眼风看过去,一边儿红着脸不胜娇羞,一边儿还强撑着瞪几个打小就认得的小娘子,嘴里轻声道:“等你们成婚的时候,瞧我不好好的臊一臊你们!”
声音虽小小的,但还是让屋子里的几个小娘子听见了。
夏家这些来捧场面的娘子大多没成婚,听见她这么说也都收敛住了玩笑的模样,生怕她在自个儿新婚之日将这些法子通通来一遍,那可真的是让人臊的坐都坐不住了。
婵衣在一旁笑得打跌,平常看谢霏云一副活泼开朗的样子,没想到她也会有这样羞怯的一面,倒是让人不忍心继续闹她了。
恰好此时外院的小厮来唤夏明辰出去敬酒,夏明辰看了眼谢霏云,微微点了点头示意她等他回来。
谢霏云颔首,夏明辰便大步的出了新房。
他们二人的这一细小举动,又惹得新房里头的宾客掩嘴窃笑。
婵衣是经历过新婚之日的人,自然知道新婚那一日的新娘子有多辛苦,看着谢霏云在这样风里头都卷着寒意的天气里,额头上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不动声色的帮她解围。
“新房也闹过了,一会宴席就开了,咱们也别都挤在这儿了,去外头吃宴席吧,今儿听母亲说请的是鸿宾楼跟天香馆的厨子,咱们一道儿去尝尝这两家到底是各有千秋还是平分秋色,若是他们做的不好,可有借口克扣他们的工钱了。”
婵衣这个安亲王妃都开了口,自然大家也都没人敢有意见,且两个新人只剩了新娘子,也确实闹起来没什么趣儿,便都簇拥着婵衣去了宴席上头。
宴席一开,整刀整刀的肉,整条整条的鱼,便是燕窝跟海参也都尽出现在宴席上,大家都忍不住惊讶了,没料到夏家也这样豪富,让先前那些瞧不起夏家的世家夫人们都吃了一惊,早知道夏家会这样有钱,怎么也不会将自个儿女儿掖着藏着,加之那个谢氏看上去又是那般的绵善,将来定然不会吃什么苦头。
这样想法的一出,许多当家的太太都忍不住捶胸顿足的后悔,早知道就不该这样瞧不上夏世敬的官职。
而镇国公夫人卫氏则是如同嚼蜡一般的吃着宴席上头的菜肴,心中暗暗的皱眉,夏家在信阳的族里如何她不知道,可夏老夫人她却是知道的,此人十多年前要多落魄有多落魄,当时几乎是将命都丢了一半,才到了云浮,而夏世敬则更是一贫如洗,直到找到谢家,成了谢家的女婿,这才发迹。
而如今的这一切,想必都是靠着谢家起来的,谢家有多豪富,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谢家的老爷子当年就是在工部任职,所以才会置办下这般产业。
即便是如今已经致仕了的谢宁远,不也是工部尚书么?
凭什么旁的人,甚至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书生都要比他们宗室过的好?
凭什么她的娘家不过是贪墨了那么点银子,就要落得个家破人亡的地步?
凭什么?
愤恨在她心里像是滚雪球似得越滚越大,她几乎要握不住手中的筷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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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4.旧事
因夏家是文臣,所以往来的也大多是文官家眷,没多少勋贵跟宗室在,镇国公夫人过来,便只好单独给镇国公夫人开了一桌,由婵衣四堂婶闵氏跟七堂婶小何氏主陪。
虽说大概的面儿上过得去,但多少因为镇国公夫人宗室的身份,两人有所顾忌,觉着热络了不好,有巴结宗室的嫌疑,冷淡了也不妥当,哪怕是落魄了的宗室也要比他们这些文官家的家眷尊贵,是以二人说话间,便多少留了几分余地在里头。
但仅仅是这几分余地,便让镇国公夫人如坐针毡,她分明是在帮人家做颜面,无论放到哪儿,这都是好事儿,可却让对方这般小心翼翼,她吃着饭,整个人都变得尴尬了起来,尤其她这一桌还是新开的,席面儿上为了好看,硬是凑了一桌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相陪。
虽说平常这些人都未必有这个荣幸与她一同用膳,但到了人家家里,这样的看人家脸色多少还是头一回。
总之这一顿席面,镇国公夫人吃的不舒坦,身边陪着的人也大都觉得劳心劳力,尤其是镇国公夫人不苟言笑的模样,更是让人觉得她不可亲近,席面上众人的言辞当中便有些畏畏缩缩。
镇国公夫人原就是为打探消息而来,现如今探听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脸色更加难看,席面上头的气氛就越发的不好。
好不容易挨着一顿饭吃完了,镇国公夫人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起身告辞,作为主陪的闵氏跟小何氏这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似是经历过一场劫难似得,彼此相互看看,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怪道说宗室难打交道,我瞧镇国公夫人这一顿饭连个笑脸也没,都不知要说什么好了。”闵氏一边儿摇头一边儿叹气,一副感慨的模样。
小何氏笑着睨她:“四嫂这么说可就让我这个木讷的没言语了,族里谁不知四嫂的嘴皮子最利索了,不然四哥家里的庶务怎么会被四嫂子一把抓了?连四哥都说四嫂厉害,现下这般谦虚,又都不是外人。”
闵氏却是叹口气,道:“那是对着家里人,对着宗室哪里能这般不顾忌,你没瞧见今儿镇国公夫人那脸色,难看的哟,我便是说再好笑的笑话,她也不会对着我笑一下,她心思压根儿就不在这儿……”说着左右看看,发现并没有人在左右,用手指了指外院,这才将后半句说完,“你还没瞧出来么?她压根就不是冲着大侄儿来的,她根本就是冲着那位来的,可惜的很,如今谁都想巴上这颗大树,却不想人家愿不愿意,你说这些人,一味的粘上来,便是我也受不了。”
何况婵衣这个不过才十来岁的小丫头,更是烦不胜烦了。
小何氏也是一副感同身受的模样,跟着叹了口气,却也不愿再就着这话题说下去,转到了别的事儿上:“二嫂家真是阔绰,今儿摆宴席就请了两家酒楼的厨子来,都说天香馆的葱烧海参跟鸡茸鱼翅好吃,今儿一尝,味道还真是不错。”
闵氏笑着道:“可不是,这几道菜一上来,我看席面儿上的女眷都惊讶极了,有几个还遮遮掩掩的往咱们身上瞅,想来应该是云浮城里许久没有人家会摆这样正统的流水婚宴了,”她一边儿跟小何氏慢悠悠的往花厅走,一边儿想到了夏世敬在族里继承的那些家业,不由得话又多了起来,“若我说呀,二哥当真是有福气的,虽说小时候吃的苦有些多,但却有个得力的妻族,连带着他自个儿也富贵起来,才有后来族里人的扶持,否则你当今儿他能有钱摆这样的场面?”
小何氏刚嫁过来没多久,一听这话,连忙问闵氏:“四嫂何出此言?”
闵氏笑了笑道:“当年的事儿我也是听夫君说起来才知道的。”
她趁着人不多的时候,一股脑的跟小何氏说了起来,将夏老夫人如何被妾室陷害然后逃出信阳,夏世敬当年如何不受宠,夏老夫人又如何到了云浮,如何跟谢家结亲的事儿俱都说了一遍,说到最后夏老太爷病逝在信阳之后,夏家族人因不承认那个妾室之子的嫡子身份,而迎回了夏世敬,这一切缘由都详细的说给小何氏听。
小何氏听着听着,忍不住微微吃惊的张着嘴,“怪不得夏明景会寄住在四嫂家里呢,若是换到我身上,只怕我一刻也容不得他在我眼前晃悠,”说着,又感叹道,“难怪二伯他会有这么多家业,原来竟都是族里人怕他不肯认祖归宗而将夏老太爷的全部家产都给了他,连公中的田产都有他一份。”
闵氏点头:“可不是么,不过若我说的话,真的是龙生龙凤生凤,夏明景这孩子看着也不像是省油的灯,虽说在我家住着,在我管制下他不敢有什么违背我的地方,但先前他能害得彻哥儿险些被宗学除了名,这样的心机,可不能小觑。”
两人说着说着,话题越说越偏,花厅里头人来人往,宴席一散,女眷们也大多都告辞回家。
……
外院却是人声鼎沸一片热闹喧嚣。
夏世敬招呼着朝中的几位同僚,因为彼此都十分熟稔了,便毫不客气的打趣起了他来。
“都说谢家豪富,我瞧着肃允兄家里也不相上下啊!”说话的是同为大理寺少卿的李谧,他向来跟夏世敬是沈度的左右手,差事上头也配合无间,虽私底下两人时常较劲,但场面上总是一团和气。
夏世敬脸上不见十分高兴,只是淡笑着点了点头,“这些都是内子安排的,还请诸位大人慢用!”
他一边儿端着酒杯,一桌一桌的敬完一圈儿酒,心里却将谢氏几乎要骂个狗血淋头,她到底知不知道今儿来的都是朝中的重臣,她想给长子颜面,也实在不必摆这样一桌豪宴来给他撑场面,上一次女儿出阁的时候,因为所嫁之人是王爷,没法子,才会将宴席上头的酒食都摆了最豪华的,可这一回他们家娶媳妇,也摆得这样好,岂不是让人说道!
况且这一桌桌摆出去的都是银子!
他向来在金钱上头着紧,也是因为小时候的经历导致他对于银钱上头总是要更看重些的。可自己的妻子身在富贵,从来不将这些银钱当一回事,花用起来也是大手大脚,比方说这样的宴席上头,她便总是要用最好的,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越发不喜自己的这个媳妇。
此时正好敬酒敬到了镇国公跟楚少渊这一桌,他看着楚少渊安静的坐在那里,拳头抵着鼻尖,似乎有些不适,连忙俯身问道:“可是哪里不舒坦?”
竟然连敬酒之事都忘了,只担忧的看着楚少渊一人。
楚少渊皱了皱眉,抬眼看了他一眼,又轻咳嗽一声才道:“不妨事,岳父不必紧张,许是刚才跟镇国公多喝了几杯,才会有些不舒坦……”
夏世敬一听他喝酒,眉头皱了皱,道:“你的伤还没有好,晚晚不是叮嘱过你不能饮酒么?怎么这样不当心?你既不舒坦,还是回院子里歇一会儿吧,左右都是家宴,你也还在病着,总不好拖着这样的伤痛一直忍着,都不是外人。”
说着便吩咐下人将楚少渊搀扶回兰馨院,一副不容商量的口吻。
楚少渊也早烦了镇国公在耳边念叨,他是故意这么说,好让夏世敬开口,这样一来,他就算不得是自持身份孤高傲绝了,而是遵从长辈的吩咐,回去歇息。
镇国公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可他却不能出口阻止,刚才已经被楚少渊说是他的缘故才会引得楚少渊身子不适,现下再开口,只怕有人就会怀疑他的险恶居心。
他觉得心里呕了一口气在嗓子眼里,实在是忍得他难受极了。
刚才他不过是关切了楚少渊几句,问他身子可否痊愈了,可否能饮酒了,这样几句简单的话而已。
楚少渊刚才也是神清气爽的,端起来酒杯就与他这个族叔对饮了几杯,可现下却说是他这个族叔在劝酒,这样的话明显是在栽赃,可偏偏他辩解不得。
刚跟楚少渊说道工部的差事上头,楚少渊就脱身走了,镇国公一把将筷子放下,脸色阴沉得像是快要下雨似得。
夏世敬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酒还没敬,镇国公便起身告辞了。
一桌子的人都有些沉默。
夏世敬强忍着心里的不痛快,说了几句玩笑话,这才将场面又打开来。
毕竟是喜宴,谁也不会真的将情绪带到席面上头来。
而楚少渊一回兰馨院,就一改方才病恹恹的模样。
他皱着眉头想着刚才镇国公话里有话的样子,又暗暗的想了想他说的那几句当年的事,越发的觉得他实在不应该这么早就出手。
皱着眉吩咐张全顺去将沈朔风唤了过来。
沈朔风顷刻的功夫就进了兰馨院,便听楚少渊道:“你去一趟福建!”
585.迁怒
“去一趟总兵府,让彻二哥将秦伯侯遗落下来的东西都整理一下。 ”
楚少渊眸子颜色微微发沉,既然不能跟张重手里拿机括之术,便只有从秦伯侯先前所在的总兵府下手了,想必他也不会将机括之术藏匿得太过隐秘,否则这些海寇跟扶余人又从何而来的机甲?
沈朔风点头应声,转身消失在夏家。
前院的宴席流水声已经接近了尾声,夏世敬站在垂花门送客。
结束了一整天的宴席,夏世敬已经是累的人仰马翻,不想再多动一下了。
回了内院,看到谢氏正坐在炕上整理封红,想来是明日要用到的给新媳妇的红包了,他忽的皱了皱眉,有些怨怼便毫不遮掩的发放了出来。
“今儿的宴席是怎么回事儿?”夏世敬一开口就有些克制不住火气,声音中夹杂着浓浓的不满,“不过是昨儿催妆的时候岳家上了炖燕窝跟扒熊掌,你便上鸡茸鱼翅跟葱烧海参,夏家哪里及得上你娘家豪富?何况我们夏家向来低调,你今儿摆的宴席是想炫富还是想败家?”
谢氏抬起头不可思议的看着他,目中带着满满的不解,仿佛一点儿也不明白他这番火气是为何而来。
“老爷说的这话妾身怎么听不懂?今儿可是咱们的嫡长子成婚,嫡长子的婚宴若是摆的畏畏缩缩小小气气,那夏家族里的那些亲眷又该有别的说法了,况且晚晚一个女孩子摆的宴席都要比辰哥儿这个兄长好,我不过是照着这个份例,减了些菜肴,怎么就是败家了?”
夏世敬简直是有些气不打一处来,他瞪着眼睛看着谢氏:“晚晚嫁的是安亲王,这怎么能一样?若是晚晚出阁的时候摆的宴席还那般小气,岂不是要被人耻笑?”
难道就不怕辰哥儿被人耻笑?
谢氏心里这么想,却是懒得再与夏世敬辩了,垂了眸子淡淡的道:“那下一回彻哥儿成婚,妾身听老爷的安排就是。”
夏世敬正在气头上,见谢氏这般敷衍他,当下心气儿都不顺了起来,想到楚少渊半点儿都没有将他这个岳丈放在眼里,越发觉得这些年是因为谢氏没有善待楚少渊,才会惹下这一番的因果来,当下便忍不住怒声道:“你教出来的好儿子!不过是仗着自个儿是安亲王的舅兄,就敢在众人面前呵斥得一个王爷下不来台面,若不是有小厮与我说,我还不知道这事儿!”
谢氏惊讶的看着夏世敬,若当真有这回事儿,意哥儿能这般平静的来参加婚宴?
且,她也听说了,不过是辰哥儿多关切了几句罢了,哪里有老爷说的这般,她当即便要为儿子辩驳,就听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耳房响起。
“大哥并没有呵斥意舒,父亲是从哪儿听来的消息?”
婵衣缓缓的从耳房走出来,方才她觉得有些不舒服,便去了耳房后头的净房更衣,这才发觉是自己小日子来了,刚转回来要跟母亲说想早些回府,就听见父亲这么一句话,她越发的觉得父亲这些年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夏世敬没料到婵衣会在这里,他的脸色一下变得有些铁青,瞪了她一眼,“你怎么在这儿?王爷身子不适,在兰馨院歇着,你不在身边照应着,怎么还在你母亲这里?”
婵衣对自个儿父亲的了解十分透彻,看见他现在这副气急败坏的样子,便明白了他定然是因为楚少渊之前不肯与他商谈,他才会将火气迁怒到母亲身上,可母亲又有哪里做错了,凭什么要被父亲这般的责难,更何况母亲这几日忙前忙后的,父亲半点儿忙都帮不上,还要来这里责怪母亲,当真是不要脸至极!
她眉眼当中就有了些微的不满,缓步走到谢氏身边,没有看夏世敬,嘴里淡淡的道:“夫君让下人递了话过来说他并无不适,还说母亲着几日忙着大哥的婚事,身子有些不舒坦,让我多陪陪母亲,方才父亲说的那些话,意舒先前跟我说起过,说不怨大哥说他,这事儿本来就是我们的不是,离得这般近,又是大哥成婚的大日子,我竟一点儿忙也没帮上,放到哪里去说能说得过去?父亲若是为了这个责怪母亲却是没有道理的。”
婵衣一副维护谢氏的样子,让夏世敬心里越发的不舒坦,他向来知道女儿不喜欢他,可再如何他也是她父亲,且这些事情本就是他们夫妻两个之间的事,被女儿这么一搅和,却好似变得成了他无理取闹似得。
婵衣可不理会夏世敬心里怎么想,她见到谢氏一脸隐忍的神情,心里就特别疼,她重生的这一世就是为了要护着母亲平稳过这一世的,即便是父亲也不能给母亲委屈受!
她抬头看着夏世敬道:“父亲先前说大哥的婚宴太过奢华,可父亲可曾想过,当初二哥中得探花的时候,家里摆的宴席可要比大哥的婚宴还要好!”
夏世敬当即便皱眉斥道:“这怎么能一样,你二哥中得探花,那是光宗耀祖的事情,何况当时摆宴席的银钱也都是从探花的俸银当中出的,你大哥的婚宴却是全从自家往出拿银钱。”
“您若是说二哥中得探花是光宗耀祖之事,那大哥去了西北挣得神机营的前哨军任把牌官一职岂不是更光宗耀祖么?神机营是什么地方?以大哥一介白身都能进得去,难道还不足以让父亲,让我们夏家的门楣添光加彩么?”婵衣有些不满夏世敬的冷漠语气,哼笑反驳道:“可当时家里摆的宴席又是什么宴?您忘了我可还记得,当时不过是一顿寻常的家宴,父亲当时还训斥了大哥,说大哥投机。”
夏世敬眉峰挑了起来,似乎是气急败坏,却又似是恼羞成怒,他怒极了:“难道我说错了么?他这职位若不是有王爷在中间使了一把力气,他怎么会被皇上放到了神机营?”
婵衣唇角嘲讽的弯了弯,“父亲这话却是说错了,我曾就此事问过夫君,夫君说这件事上,他并没有在中间使什么力气,他曾问过大哥要不要进燕云卫,大哥否了,大哥说一啄一饮自有天赐,皇上将他放到哪儿,他就在哪儿。所以大哥的官职全都是靠他自个儿打拼来的,可父亲的做法太让人寒心了,您不想想神机营里头都是些什么人物,大哥的婚宴若是摆得太差,往后他在神机营还怎么吃得开?指不定要被人诟病说:‘虽是嫡长子,却到底不如嫡次子得宠’这样的话来,父亲怎么就不为大哥多想想……”
婵衣这番话已经隐隐的带有斥责夏世敬的意思了。
谢氏也察觉到了这一点,连忙打断了她还要出口的话:“你这孩子,怎么跟你父亲说话!还不跟你父亲认个错!”
婵衣撇了撇嘴,半晌没有开口。
在她心里,夏世敬根本就够不上一个合格的父亲,他的偏疼跟偏宠从来跟旁人不同,人家不论哪家大户,最看重的向来是嫡长子,可父亲偏偏不,他只喜欢顺他心意的,那些不顺着他心意来的,他就恨不得眼不见心不烦,扔在一旁不理不睬,所幸这一世母亲还在,没有将大哥的婚宴弄的一团糟。
若是还像前一世那般,大哥的婚宴摆的小气又上不得台面,即便是往后大哥的建树再高,一想到大哥的家世,大家都在私底下忍不住摇头,这也是为什么大哥上一世娶的是三舅母娘家的侄女,因为那些家世好的人家根本就舍不得让女儿嫁这样妾室当家的人家来受苦。
所以说,颜姨娘在某些方面跟夏世敬还真是臭味相投,想想他们二人前世还真是情深意重,情投意合的紧,让人看得就直犯恶心。
沉默半晌,婵衣忽而觉得小腹坠坠的痛,这才想起来刚才是因为小日子来了,才出来打算跟母亲说要早些回府的事,她抬头看了眼强忍着怒气的夏世敬,又敛眉看了眼谢氏。
夏世敬这并不是头一次被婵衣数落了,虽说他还不习惯,但看着婵衣皱着眉宇不肯认错的模样,心中叹了口气。
或许他跟自个儿这个女儿向来是没什么父女缘分的。
尤其是她如今身份不同了,总不好太落她的颜面。
当即一甩袖子走了。
而谢氏自然是知道婵衣这么跳出来是为了维护自己,见她又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目光小心的瞅向自己,哪里还有什么气,当下便忍不住笑骂了一句:“你这个泼猴儿,天上降下来的小魔星,就是专生来闹我的,你不知道你父亲什么脾气,还跟他对着犟,实在因你身份不同了,若不然,你当你父亲今天能善罢甘休?”
婵衣哼了一声,道:“明明是父亲自个儿没有道理,却偏偏要责怪到别人身上,怪不得他到了现在还是个四品官儿,再不能往前一步,都是他自个儿太小气了!”
谢氏连忙一把捂住她的嘴:“真是个小祖宗!你这番话让你父亲听见了,只怕又是一顿脾气!”
婵衣轻轻握了握谢氏的手,语气一下柔和下来:“母亲,您不要生气,父亲他……您就当他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吧,总不好自个儿跟自个儿过不去。”
谢氏笑着抚摸她的头发,心里如何不知女儿是在劝慰她。
她点头笑道:“小娃娃家,倒是有一堆的道理在,我与你父亲也算老夫老妻这么多年了,又岂不知他的性子,你如今成亲了,只管过你自个儿的日子去,不必为了我而操心。”
586.失踪
婵衣看着谢氏,心底多少有些难过,能够跟自己心意相通的人一起过日子有多重要,她重生之后才明白。 而母亲就这样一直跟着一个从来不喜欢自己的丈夫生活了这么多年,现下反而来安慰她说早已经习惯了。
她心里顿时涩涩的疼。
谢氏抚摸着婵衣的头发,满是慈爱的模样,让婵衣那些几乎冲口而出的话又收了回去。
在回家的路上,婵衣轻轻倚靠在楚少渊的肩头上,她侧着脸看着楚少渊的脸部轮廓,忽的发觉不过才过了几年的时间,楚少渊就长成了这样沉稳的一个人,一点儿都没有她重生的时候的那份青涩了。
楚少渊察觉到她的视线,爱恋的蹭了蹭她的脸颊,柔声问:“怎么了?可是不开心?”
婵衣摇了摇头:“只是觉得母亲这几日委实有些辛苦,”她看了他一会儿,闭了闭眼睛,气息均匀的吐在他的脖颈之间,“有时候看着母亲,我会忍不住想,若不是为了哥哥跟我,想必母亲的身体早早的就撑不下去了吧……”
楚少渊虽然不知道她为何会有这样的感叹,但他下意识的不喜欢她这样忧伤,于是他笑着侧过头来吻了吻她的鼻尖,“我们往后多回来孝敬母亲便是,你知道我母妃在我两岁的时候就亡故了,这些年来在家里,也大多是母亲在照料我,便是我先前回宫的时候,也是全凭母亲准备的妥当,才不会出许多笑话。”
竟是将颜姨娘的一切都抹去了,只提母亲的恩情,想必颜姨娘留给他心里的伤痛要更深更重吧。
婵衣忍不住握了握他的手,“你说的对。”
她靠的很近,鼻息之间吐出的气息弄得他脖颈有些痒,他忍不住又去轻蹭她的脸颊。
婵衣被他蹭的也有些痒,轻轻笑了一声,手更拥紧了他的侧腰,“意舒。”
他轻声应道:“嗯?”
她贴着他的脖颈,笑着摇头:“无事。”
只是想挨着他,唤他,然后听他回应自己。
楚少渊察觉出了她此刻似是在对他撒娇,心中满是欢喜,不由得愈发搂紧她的肩膀,低声道:“过些日子等到雪落了,别院里的新埋的两坛新丰酒也可以起出来喝了,到时候就在小山居里煮酒赏雪,你不是一早就念叨的么,等过几日,我的身子好一些了,咱们就在廊檐下头摆一张小桌,支个锅子,将羊肉切成薄薄的片,烫来吃,你说可好?”
婵衣笑着应道:“好归好,但你当真有时间与我一同吃锅子?”
这话倒问的不假,他向来是没有那么多的时间陪她做这些杂事的,自从成亲之后,他每日的时间都用来看公文,料理公务了,偶尔有时间也不过是跟着她在家里吃吃饭罢了,现在也不过是因为他受了伤的缘故,才会有这么长的时间日日相对。
而经过今天大哥的婚宴之后,他只怕往后越发不会有太多的时间来与她腻着了,想必肯定要有更多的事情更多的人来找上楚少渊,毕竟他得了那么个差事,而且此番又是在伤病之后头一次露面,连镇国公夫人都惊动了,怎么可能清闲得下来。
她这么一问,楚少渊倒是真有些不太确定了,不过他还是笑着说道:“时间自然是能挤出来的,只是到时候还要辛苦晚晚一些。”
婵衣听他这般说,轻轻的握了握他的手,不再多说什么。
而到了第二日,婵衣预料之中的事情没有发生,反而是从陆家传来一个让她吃惊的消息。
陆妍贞在参加完婚宴之后,便失踪了。
这一消息简直要将小何氏吓得心胆俱裂,毕竟人是她带出去的,她不过是觉得陆家跟夏家都住在东城,不会太远,而且光天化日的,便是马车也不过是一刻钟的时间,便放心的让她自个儿回家了,可哪里知道却出了这样大的事情。
小何氏连忙去了陆府打问情况,这才知道事情缘由。
因陆妍贞出了夏府忽然想到齐味斋买些陆太夫人爱吃的莲子酥,便去了趟城北,原本是侍女去齐味斋买点心的,哪里知道侍女买回来的时候,马车就不见了,侍女吓坏了,连忙便在附近寻了半天,结果没有寻到,还是后来回了陆府,陆家的家丁跟小厮全部出动来找,才在城北的一处巷子里找到的马车,可马车里早没有了陆大小姐的踪影,便连车夫都是被捆了起来,扔在车厢里。
车夫说他当时正在车上等着侍女回来,因齐味斋的点心要排队买,所以等待的时间有些长,他便下了马车站在马身边帮马打理鬃毛,没料到没等来侍女,他就被人从后头击晕过去,再后来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他已经被捆着扔在了车里,车里只有他一个人。
小何氏看着哭的泪人般的大何氏,嘴里不停的说:“都是我的不是,若是我能提个神儿,想来姐儿也不会这样的就失踪了,姐姐这样哭要哭坏了身子的。”
大何氏只觉得自己的心揪了起来,可又不能怎么怪罪自家妹妹,毕竟这件事儿也与她没有什么关系的,这样近的一段路,就是陆妍贞自己也时常一个人来回的,怎么能就这么失踪了。
想到昨日老爷对她说,也许是姐儿遭了仇家的毒手也说不准,她心里就七上八下的不是个滋味。
大何氏擦了擦眼泪,摆了摆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此时却有丫鬟急匆匆的跑了进来,手中拿了一封信笺,“夫人,外头有个花子,说有个人让他将这个送到咱们府上,附带着信笺的还有一只耳坠子。”
大何氏连忙一把将丫鬟手掌中摊开的耳坠子拿起来,定睛看过去,当下心中一惊,失声道:“这是贞姐儿昨儿带着的耳坠,出府之前还问过我好不好看,我当时还笑她说,是人家成亲,她这般着紧的打扮,我可怜的贞姐儿……”
她一边哭着,一边将信笺拆开,一目十行的看下去。
看完信,她整个人也僵在了原地,连哭声都停了。
587.自绝
信笺上头的内容,让大何氏整个人如被雷劈一般,焦在原地。
小何氏急的侧头往信上瞟,就见信上歪七扭八的写了一行字儿。
——“你家小姐在我们手里,若不想她有半点损伤,便准备纹银一千两,今日子时之前送往城郊的地藏王庙,若子时一过,收不到银子,便等着给她收尸吧!”
地藏王庙!
小何氏脸色煞白,城郊可没听说过有什么地藏王庙,倒是有个破了不知多少年的庙宇,自打记事起,那间破庙又闹出过好几件命案,更有传言说庙里头还闹鬼怪,便越发渺无人烟,难不成贞姐儿被拘在了那个破庙附近了么?可那附近更是没什么人烟,只有一大片的乱坟岗啊!
她又低头看了眼信笺,不由得眉头越发皱的紧了。
上头连落款也没有,只有个地址,而出口就要这么多银子,一千两纹银,那可是一家大小好几年的开销,这是给了他们这些官宦人家,若是给一个平头百姓,一千两银子,怕是能好好的过一辈子了。
而写这封信的人明显没有识得多少字,有好几个字还是错的,字迹也是歪歪扭扭,让小何氏不得不担忧起来,莫不是被那些下三滥给劫了去,这可怎么得了,贞姐儿好端端的一个大家闺秀,就这样平白的失踪了,还是被这样下等的人给带走了,若是出些什么事儿,可怎么跟辅国公府交代?
切即便是不出事,这样跟几个莽汉相处一夜,只怕贞洁名声也要没了,又如何不让长姐心焦?
小何氏顿觉此时有些焦头烂额,她既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姐姐,又不知该怎么将贞姐儿赎出来,只怕是两难啊。
而大何氏陆夫人半晌回过神来,眼中的眼泪噼里啪啦的就往下掉,却再不说“我可怜的贞姐儿”这样的话了,她似是拿定了主意一般,一边儿用帕子擦着眼泪,一边儿扬声吩咐下人:
“将这件事儿捂得死死的,谁也不准往外说,若让我知道了这件事儿从谁嘴里说出去了,别怪我不留情面,全打卖出去!”
出了这样的事,下人们自然不敢多言,都颤着身子应了。
小何氏担忧的看着大何氏,“姐姐,这件事可怎么办?总不好让贞姐儿一个女孩子就这么在外头,总得接姐儿回来再做打算啊!”
“接是要接回来,但却不能这么张扬的去接,”大何氏将眼泪擦干,眼中已经有了决绝之意:“无论这些人要做什么,总越不过老爷去,我们陆家不是那么好欺负的,既然敢绑了姐儿要赎金,便要承担这后果!”
小何氏不知大何氏要做什么,但总觉得她这副模样要吃人。
然,大何氏却打定了主意,又道明儿是新娘子认亲的日子,催促小何氏不要在府里耽搁太久,免得明早耽误了正事。
小何氏看自家长姐已经有所计量了,心知自己是帮不上什么忙的,便也只好点头应了。
第二日小何氏在夏家,端着茶盏一边喝茶,一边跟身侧的人说着话,总觉得眼皮子直跳的慌。
婵衣跟楚少渊作为妹妹跟妹夫,自然是要赶着新娘子认亲的这一日早早的过来的,而来了刚跟谢氏和小何氏说了几句话,婵衣就发觉小何氏心事重重的样子,与前一天那个爽利的模样大相径庭,忍不住便多关切的问道:“七婶这是没睡好么?怎么脸色这样苍白?”
小何氏因为此事一直放在心上,所以辗转反侧一夜都没怎么入睡,今日起来便觉得精神不太好,又见婵衣这般关切她,只好支支吾吾的道:“昨儿确实是没怎么睡好,一直想着贞……”
她说到这里,忙顿住,姐姐嘱咐过不让说的,她总不好露了出去,可一抬头看着婵衣眼睛澄澈的看着她,满眼都是关切之意,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抿着嘴,有些迟疑的看了婵衣一眼。
真?
婵衣皱眉,真什么?
瞧见小何氏有些不太好开口的模样,她不由得压低了声音,轻声道:“是我唐突了,七婶有什么难言之隐么?”
小何氏犹豫之下,觉得婵衣也算不得外人,况且还有这样一个有实权的侄女婿在,指不定能帮上什么忙,便将实情与婵衣说了几句。
婵衣乍然听到陆妍贞失踪的消息,顿时就惊了,要知道这个年代对于女子来说是极为苛刻的,陆妍贞这样一个大活人,竟然失踪了一天一夜,即便是找到了,也要被夫家所嫌弃,况且她的夫家还不是普通人,还是大燕的宗室。
就是不知劫匪究竟是单纯的求财,还是背后有人指使。
在这样一个多事之秋,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有可能是冲着楚少渊来的,在这样的思量之下,婵衣皱了眉头。
她惊异的看着小何氏,努力将心底的那些疑惑压了下去。
一直等到了谢霏云认完了亲,吃过宴席,在回家的马车上,婵衣才思虑重重的跟楚少渊说了这件事。
楚少渊倒是时不时的关注着婵衣,便知道婵衣在与小何氏说过话之后,眼中飞扬的神采便落了下来,他还有些疑惑,不知是为了什么事,此刻一听这样的话,也惊讶了一下,然后沉思起来。
半晌之后,他轻握了握婵衣的手,“这件事若是按照七婶的说法,想必陆尚书早有安排了,就是不知道这件事背后是不是有人在指使,不过也不要紧,既然他们敢跟陆尚书提条件,想必陆大小姐应当是无事的,这件事只要捂住,不让人知道,是不会对陆家跟辅国公家有什么影响的,你放心吧,我回去就吩咐人将消息封死,不会有事的。”
婵衣点了点头,拉了拉他的手,似乎有些害怕。
楚少渊便将她整个搂进怀里,轻声道:“往后你出门多带几个丫鬟婆子,锦心切不可离身,她的拳脚功夫对付几个壮汉不成问题,我再让玉秋风去找些懂武的嬷嬷给你……”想了想,又觉得玉秋风那里的人只会杀人,如何保护人还是个问题,心中觉得不妥,便又转了口,“还是我拨出一小队燕云卫给你吧。”
婵衣被他这紧张的口吻逗笑了,“你别听风就是雨的,陆大小姐是因为不注意才会被人钻了空子的,我每每出门,前拥后簇的林林总总怎么也要有十几号人了,再带上一小队燕云卫,那成了什么样子?何况我平日里哪有那么多时间出门?连娘家都不常回,哪里就用得着燕云卫了,还是留在你身边的好,你瞧瞧你,每次回来都一身的伤,怎么能减身边的护卫?”
两人说着说着便歪到了旁的事情上去了。
婵衣心中明白,楚少渊这是不想她太担忧,这些日子的她就像是一只惊弓之鸟,听了任何的消息都会忍不住思索,他总说她是多虑了,可她觉得没这么简单。
婵衣这个不好的预感在当天下午便得到了证实。
陆家传出陆大小姐被贼寇劫持的消息,而陆大小姐因不屈从贼寇凌丨辱,用一根金簪自绝了。
这一消息几乎轰动了云浮城的各个世家,乍然听说世家小姐竟然能够在城里被贼寇劫持,各家女眷都不敢随意出门了,莫说是上香,即便是就近的一些串门也能避就避了。
接下来便听说陆尚书将贼寇抓获了,并将事情写了折子上去。
文帝听说此事也是十分震怒,着令刑部对人犯严加审问,一定要好好的将这个案子办好。
这件事一出,云浮城的世家夫人太太们才算是松了一口气,都说陆家大小姐可怜,又说她有风骨。
一时间传言满天飞。
而陆家此刻却是一团糟。
劫匪确实是被陆尚书陆正明抓获了,陆妍贞却不像传闻中说的那样自绝身亡,她被解救出来的时候,因用金簪刺喉,身上鲜血淋漓,尤其是脖颈处的伤口更加可怖,整个人确实是几乎绝了气息,才会被人误传,说是自绝身死,其实只是昏迷了过去。
而她遭了这么大的罪,既然人还没死,自是要将之救醒之后,才能够询问缘由的。
所以陆家请了许多大夫,可大夫看过伤势之后,都摇头,说陆小姐虽性命能保住,但只怕往后是说不出话了,因那根金簪刺的太深,已经将喉咙刺哑了,往后好了之后也落下了残疾。
大何氏听闻之后,险些晕过去,便是陆正明这么个做了数十年官的人,也几乎站立不住。
陆妍贞当夜身上便起了烧,昏昏沉沉的一连几天都没有醒转。
作为亲眷,小何氏更是当天便赶到了陆家,一直守在大何氏的身边,生怕自己这个长姐做什么傻事。
而婵衣知道之后,则是从库房里挑了好些珍稀的药材让人送去了陆家,她对陆妍贞这个小娘子的印象很好,现下她遭了这样的祸事,只盼着她能够早些转醒。
而刑部,因陆正明是刑部尚书,刑部的大小案子都是由他审理,可因为这桩案子牵扯到他自家,所以文帝特意让他在一旁协理,没有直接让他主理,反是派了广宁王主理此案。
588.审问
广宁王接手了案子,在提审过一次那两个刑犯后,心中隐约觉得此事不会这样轻易了结。
倒不是说案子有多复杂,相反案子很简单,人犯的口供也一致,皆是说他们见陆家小姐的马车豪华,便想着敲诈一笔的念头,才将人劫走,然后让人送了信回来,随后又见陆小姐生得漂亮,便起了歹心,想要奸污了陆小姐,可陆小姐宁死不从,拔下头上的金簪便刺喉自尽了,他们吓得不行,才会在后来拿赃款的时候不当心被陆家人发现,这才失手被捕。
让广宁王觉得稀奇的是,两人的说法是完全的一致,竟然连细小处的细节都一模一样,即便事实当真如此,这般的一致也有些太过可疑,且从许多地方来看,他们二人明显就是窜过口供的,这让他十分的警惕,只不过第一次审问犯人,而且当时许多人都在场,他将心中的这些疑惑便先搁置一旁,反而着重的问了两人的家世。
反常的是两人都据不愿交代家世背景,可听他们的口音并不是外乡人,明显是带着些云州口音的。
追问了几遍之后,两人干脆冲着广宁王大喊:“一切都是我兄弟二人鬼迷心窍,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就是,何必问这许多,抢劫绑架他人,也算不得是灭族的重罪,我就是不说你也不能奈我何,而且我是不会将自家家门报出来让你们这些搜刮民脂民膏的黑心官吏报复的!”
听得这样的话,便是广宁王也止不住皱起了眉头,何况是一旁协理的陆正明。
他一生为官公正,承蒙皇恩入了内阁当了阁老,向来都只有他拿出银钱贴补百姓的,何曾搜刮过百姓的一丝一毫!
被这样诋毁,他狠狠的握住了拳头,看着那两个犯人:“我陆正明一生为官公正,办案子敢说一句讲求证据定罪,从不屈打成招过一桩案子,你们绑了我女儿,却是半点道理全无,如今小女生死未卜,敢问你们两位难道心里就没有一点儿愧疚跟悔意么?”
说到了陆家小姐,那两个人都垂着头默不作声起来。
然后再问,就像是嘴被缝住一般,再不说半句。
案子原本审到这里就该结束的,可人犯的户籍所在之地未曾找到,也不好定罪,广宁王又心觉这件事定有其他蹊跷,索性延缓了几日,将二人的画像画出来,在云浮城附近的城郊四处张贴,但凡有提供二人身份详情之人赏银二两,能够详细说明二人身份之人赏银十两。
须知二两纹银便是买上好的米面都能买一两百斤了,且是白得的,不出几日便有认识这二人的上衙门来拿赏银。
……
婵衣将一块梅花香膏轻轻的从油纸中取出,小心的掀开熏香炉,将香膏埋放进燃着的银霜碳中,不出片刻,淡淡的梅花香气,便从熏香炉中袅袅升起,有风从半阖的窗子吹进来,将那股子细细的青烟吹散。
“昨儿才下过雪,没想今儿的天儿倒是晴了,”她脚上穿着沉香木做的木屐,轻慢的踏过才打过油蜡的地板,扬手将半阖的窗子关的只剩下一条缝隙,“便是晴天也不好一直开着窗子吹风,当心受了风寒。”
她回过身,看着楚少渊的眼底带着淡淡的关切。
楚少渊手中正捧着一碗汤药,倒不是他平日里喝的那种伤药,而是另外一种补药,只不过一样不好喝。
他将汤药咕嘟咕嘟一口气灌了进去,一边放下药碗,一边看着她笑道:“你不是问我那两个歹人的身份么?”
他这话一说,便将婵衣的注意力引了过去,她连忙问:“那二人都是什么人?”
楚少渊放下药碗之际,顺手从斗彩小碟儿里拈起一颗乌梅放进嘴里,又酸又甜的味道瞬间让他嘴里那股子苦味儿退散开,他眯了眯眼,这才缓缓道:“事情怪就怪在了这里,认识这二人的人都说他们家中并不贫穷,家里是开着两间杂货铺子的,虽不是大富大贵,但温饱之余,也总是比寻常街面儿上的人家要好一些的。”
婵衣皱眉,不算是特别缺银钱的人,却偏偏做了这样的恶事,还逼得陆大小姐用金簪自绝了,想来当时的情况已然是十分危急了,否则陆妍贞那么个遇事越发冷静的人,怎么会用这样玉石俱焚的手段?
楚少渊又道:“只不过后来听说那二人的家中长辈似乎是得罪了什么人,铺子开不下去,便打算将铺子盘出去,这几日正筹备着盘铺子,家中忙乱,便没有注意到自家小子的行踪,只说是以为又去了友人家中玩乐,那二人一个是家中的长子,一个是他身边的下人,听十五叔说二人是从小一同长大的情谊,那下人从小没爹没娘,被主人家买下,便以下人的身份伺候了主犯十来年。”
楚少渊说到这里顿了顿,总觉得这件事不太简单,便是当真家中铺子出了问题,难道寻常百姓就敢向官家伸手?且是这么大的一桩案子,便是得手了,往后也要提心吊胆的活着,更别说是在这一人心惶惶的时候去欺辱人质,便是有些脑子的人都会知道这里头有问题。
他微微一笑,心道不着急,若真是有人指使,只需要看往后他的家境会不会忽然好转便知了。
这般想着,他又拿了一颗乌梅塞进嘴里,才将后头的话说完:“十五叔再审的时候,说出了他们的身份背景,他们却并没有半点松口的意思,后来索性就有些破罐破摔的意思了,因为这件案子惊动了父王,所以既然案子已经查清楚了,这几日就要结案了,也算是有一个交代。”
婵衣幽幽的叹了口气,“倒是可怜了贞姐儿,今年不过才十二三岁,便要遭受这样的事,听七婶说这几日贞姐儿醒是醒了,就是受了惊吓,时刻都要点着灯,脖颈上的那个伤又太重,怕是往后都说不了话了,现在整个人恹恹的,一下子瘦了十几斤,她原本就不胖,如今更是瘦的皮包骨一般。”
重要的还是婚事,自从陆妍贞的事情一出,辅国公府就十分关切,不但送了许多人参鹿茸这类的补药过去,还有天麻党参这些安神的药材,而在婚事上头,辅国公夫人虽没有明确的表明态度,但从她这般客套的态度上便能看出端倪来。
陆夫人天天以泪洗面,奈何事已至此,强梗着不退婚又有什么好处?
这几日便在商议退婚之事。
她摇了摇头:“只是不知道辅国公夫人在退了这门亲事之后,又会给辅国公世子定了谁家的小姐,可,无论是谁家,只要一想到先前的这桩事儿,总会说辅国公世子这件事做的不太厚道。”
她正叹着气,不察之下,嘴里忽的被一只纤长的手塞进一颗酸酸甜甜的乌梅。
婵衣抿唇抬头看了楚少渊一眼,便感觉到他的食指轻轻抵着她的唇,见她瞧他,轻慢的在她唇上滑动几下,痒痒的,忍不住就想让人咬他一口。
婵衣也确实这么做了,在他还在滑动指尖之际,迅速张嘴狠咬了他的手指一下。
楚少渊只觉食指指腹一温,随即一个湿软的物事划过,略带着些痒,那丝痒刚传到心上,便一阵剧痛,痛中还带着酥麻的痒意,让他身子发颤。
“疼!”楚少渊哀哀的呼了一声,却半点没有收回手的意思,反而是用布满委屈的眼睛看着她,轻声在她耳边说着软话,“晚晚总是那么关切旁人,我看了心里发酸。”
婵衣忍不住呸他一声,且不说贞姐儿是个女孩儿,就说这件事儿里头,辅国公世子是他一手扶上去的人,他照理也该关切一番,况且贞姐儿那样烈性的女孩儿,配给辅国公世子也不会真的辱没了他。
她瞪了他一眼,松了口,他连忙缩回手,一边儿抬眼直勾勾的盯着她,一边儿张了唇去舔舐指腹上的那个齿痕,猩红的舌尖舔过她留下咬痕的指腹,面儿上就忍不住带了些沉醉。
简直活脱脱的一副勾人的模样。
婵衣瞧他这般,忍不住伸出手去捏他的脸颊,狠狠在他脑门上戳了一下,“你越发没个正形了!”
楚少渊笑得像个狐狸似得,伸手去环她的腰身,嘴里轻声细语的哄她:“这件案子说到底也不算什么太了不得的事儿,辅国公夫人到底是不了解楚少伦的,他心里既然定下了陆妍贞,就不会这么轻易的松口,何况这件事儿本来就不是陆妍贞的错,你莫要担忧了,等案子结了,咱们只要静静的看有谁会跳出来急不可耐的动手,便能知道是谁缩在后头算计人了。”
婵衣狐疑的看他,她是没有跟辅国公世子楚少伦接触过,上一世更是没什么交集,所以她确实不知道楚少伦的为人如何,但听楚少渊这么说,难不成楚少伦还能左右了辅国公夫人的想法?
察觉到她的疑惑,楚少渊一边儿轻手轻脚的将人拥在怀里,一边儿想着等过几日轻幽居园子里的冬梅都开了,就搬到轻幽居去住,也省的她每每总要人折了梅花来插瓶。
嘴里却犹自哄着她道:“你整日里总想这些事儿,若当真这般空闲,便再给我做几条汗巾吧。”
589.两全
婵衣忍不住看他一眼,“你的汗巾光颜色就有六七种,天青的,大红的,宝蓝的这些常用的颜色更是各有两三条,还想要什么颜色的?”
楚少渊闻言愣了愣,也是,自从成了婚之后,他们的衣衫便全都放到了一个屋子里,他的全部衣衫都是由她来料理的,他有什么东西,他自个儿倒是还弄不太明白,反是她更清楚些,虽说按照规矩,王妃是应该有自己的院子,他们这么不分院子的整日整日都在一起的做法,对于皇室来说有些不合规矩,但既然她是他的妻子,他如何能够允许与她分房而居?
婵衣见他脸上出现了几分窘然的神色,不由得勾唇一笑,轻声道:“眼看着冬天到了,一天比一天冷,不如给你做一顶鹤氅斗篷好了,正好库房里有一匹绛紫色的刻丝素纹蜀锦,再将先前你从西北带回来的貂毛密密的镶在里头,保管暖和。 .”
楚少渊连忙摇头:“今年内务织造送来的冬装已是足够了,虽没有鹤氅,但却有几顶狐狸毛披风,我又一直在养伤,便是出门也不会去很远的地方,不必你如此辛苦。”
他刚才让她给他做几条汗巾也无非是想让她多想着自个儿一些,鹤氅那么费时费力的东西,他怎么舍得让她这样操劳,要知道针线活是最伤眼睛的,平日里偶尔做一两件不大费工夫的衣衫给他,他就十分欢喜了,若是她季季都做给他,因此而伤了她的眼睛,这就不好了。
婵衣又岂会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瞧他生怕自己当真的那个样子,又急切又懊悔的,她就忍不住想笑。
“你呀,明明心里欢喜,却又怕东怕西的,这世上哪里会有两全其美的事?”
楚少渊眯起眼睛笑意融融,若是这个两全其美要用她来换,他是宁可不要的。
他缓缓的将她拥紧,鼻尖挨着她微凉的鼻尖,低声道:“自是有的,以前我还没有回宫的时候,我便想,能回宫就好了,结果真的回了宫,然后我又想,若是能娶到你就好了,结果现在你果然嫁给了我,你说这难道不是两全其美么?”
窗外起风了,刮过窗棂,发出轻微的尖锐的声音,而他的语气低沉,微有些沙哑,吞吐出的气息中带着梅花的香气若隐若现,婵衣心里恍然觉得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她握住了他的手,抬起头,见他昳丽的面容上沾染了红晕,尤其眼角下的朱砂痣,更像是有人抹了一点胭脂点在了那里,留作了记号似得。
她在他这样一抹浅笑当中,微微勾起唇角,凑上前去,吻住了日光下的那个肤白如玉的少年公子。
……
无论谁在这世间经历过了多少伤痛,总归是要尽自己本分的。
好比拿辅国公世子楚少伦来说,他便是再不愿意再不愿意,也不能总留在陆家,他已经入了工部的虞衡清吏司衙门,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何况这个差事还是父亲母亲豁出脸皮求来的,他无论如何也不能丢了这份差事。
他想起昨日里母亲说的那几句话,字字句句像是钢钉一般刺进他的心里。
——“母亲也知道贞姐儿确实是个好的,她遭遇的这事儿,若是放到普通人家,母亲咬咬牙也就认了这个儿媳妇,可伦儿你要知道咱们是宗室,族人是满天下最贵重的,即便我们家现如今没落了,也是不能认这个儿媳妇的。”
——“她但凡有一些些的正常模样,母亲都咬着牙替你扛下来了,可你也瞧见她是个什么情形,这样莫说是待人接客,便是日常生活也是个问题。你若当真喜欢贞姐儿,就该让她安安生生的将这婚事退了,往后再不要来烦扰她。”
——“你说你能等她好转,母亲不得不提醒你一句,离她及笄不过只有一两年的时间了,她若在这一两年里头还不曾好转,你又该如何?”
楚少伦闭了闭眼,他现在只要一想起陆妍贞,心底便忍不住一抽一抽的疼,那是他从小到大唯一欢喜的人,如今遭了这样的罪,而作为本该最亲近的他,家里却还要闹着跟她退婚。
只怕这婚一退,她也没有活路了。
还在衙门的楚少伦心里暗暗的下了决心,无论是谁都不能将他们的亲事拆开。
于是他一下了衙门,便立即到了陆家,也不管现在究竟会不会太晚,会不会打扰到人家。
去了陆家见到自家母亲从内院出来,他立即上前:“母亲。”
恭恭敬敬的叫着母亲,可眼睛里却满是哀求,生像是她这么一脚跨出陆家,往后他的魂儿就丢了一半儿在陆家似得。
辅国公夫人苏氏叹了口气,当真是冤孽!
可谁让自家儿子这般的欢喜人家呢,她做母亲的,难道还要眼睁睁的看着儿子这样一日日的消沉下去不成?
她笑着对身旁的大何氏道:“瞧这孩子,估计是刚下了衙就往过走了,你说说他这般爱重姐儿,我这个做母亲的又怎么好真的不管他?”
陆夫人大何氏眼角还有些红,用丝帕揉了揉眼睛,脸上微微笑了笑,“也是我们姐儿的福气,夫人当心脚下。”
提醒着辅国公夫人路面不平稳,她自己反倒险些被绊倒。
楚少伦连忙一手撑着一个将二人稳稳托住。
陆夫人看过去,满眼的欣慰。
楚少伦说不清她眼神里有些什么,但总觉得不像是刚退婚之后的难过,连忙转头看了看自家母亲。
辅国公夫人正笑吟吟的跟大何氏说着话,并没有多理会自家儿子。
大何氏亲自将他们送出了垂花门,低声叮嘱了几句,各自告辞。
知道坐到了马车上,辅国公夫人这才无力的靠在了坐垫上。
她一手撑着头轻轻按抚,一手将袖口里的东西拿了出来,却是看都没有看楚少伦一眼,声音里微微的有些冷:“这是婚书,我与陆夫人商议过了,等贞姐儿一年,若是她还是现如今这般情况,我只好将婚事退了,重新给你议亲。”
楚少伦眼睛忍不住亮了起来,他还以为母亲不会再管他了,没料到到底还是心疼他。
590.后手
自从陆家的事情发生之后,五城兵马司的总指挥使跟顺天府尹便被文帝问了罪,而新接任的人选还未定下来,暂时由原先的东城指挥使沈伯言跟西城指挥使梁忠平暂行,云浮城中的戒备一日比一日森严。
朝堂中垂涎这两个职位的官吏莫不是去拜访广宁王,便是与几位内阁的阁老们交好,都希望能够争取到这个差事。
日子一天天的变冷,除了朝堂之上的纷争之外,远在福建的谢砇宁也终于传了奏折回来,上报泉州城中水患治理后续的一些事务。
婵衣在听到说在水患中流离失所的百姓们如今终于都妥善安置好了,一些避难的场所也大多都完善了,只等开了春之后,一切便可慢慢恢复,她心里头悬着的一口气也终于松了下来。
既然大舅舅这样说,那么想来二哥回来的日子也不远了。
她笑着将手上的鹤氅放下,端起桌案旁的茶盏,轻呷一口,铁观音的浓香顺着舌尖一路直下,她忍不住眯起眼睛。
窗外天气有些阴沉沉的,大片大片的云朵压得很低,原本冬日就不容易见到太阳,云朵又遮天辟日的盖在头顶上,越发让人觉得压抑。
门帘忽的被人挑开,一双黑色朝靴从外头迈进来,伴随着微微有些低沉却十分欢快的那声“晚晚”传过来,婵衣不用抬头看,也知道是楚少渊下了朝回来了。
她将鹤氅收进针线筐中,起身迎上去,一边儿说:“今儿回来的倒早,外头可冷?”一边儿又扬声吩咐,“锦瑟,去沏杯热茶来!”然后走到他身前将他身上的斗篷解下来,放置到衣架子上头去,又伸手去解他的朝服。
楚少渊一把将她的手按住,往后缩了缩:“你别忙了,我身上带着寒气,别冲着你,我先在一边儿烤热了你再帮我换衣裳,”他接过锦瑟沏好的茶随手放到一边,却顺手将她喝过的茶盏端起来,咕嘟咕嘟仰头喝尽,然后又说,“一会儿还得出去,你帮我准备常服便是,我要去一趟城郊。”
婵衣见他似乎是渴极了,抓起她的茶就喝,忍不住问道:“铁观音好喝么?”
楚少渊没料到她会问他这么一句,轻咳一声道:“恩,尚可。”
什么尚可,分明就不爱喝这些半熟的茶,偏爱信阳毛尖、西湖龙井这类清淡的茶,却偏要与她喝同一杯茶,还一副美滋滋的模样,真是让她无奈极了。
她无奈的看了他一眼,他跟她用一个茶杯喝茶的这个习惯似乎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偏他一点儿不察,便是与他说了,他也总能插科打诨到她嫌弃他的这个方面去,真是让她头疼。
还好是在府里,若是在外头,只怕又要有安亲王惧内的传言流出去。
她也懒得再去说他,转而问着他先前说的那句:“你去城郊是有什么公务么?”
楚少渊回过头来,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见她眸子里映着的满满的都是他的身影,他笑容灿烂,“晚晚亲我一口我就告诉你。”
婵衣简直想翻个眼白给他,每次一说到什么事儿,他便总爱逗弄她,索性不理他了,他也就凑上来,将什么都说了。
见她坐在临窗的大炕上,端了锦瑟给他沏好的茶吃,一副我不爱搭理你的模样,楚少渊笑容更深了。
他在炭盆跟前烤了大半天,终于将身上的寒气儿都散了,才蹭到她身边,挨着她坐下,顺便将她挤在他跟桌案之间,一脸无赖相的凑过去要亲她面颊,被她毫不留情的用手掌推开。
“你能有个正行么?”堂堂安亲王,一回来尽是耍无赖了,恐怕满潮堂上头的人都想不到吧。
“唔,”脸颊被她小小的手推开,楚少渊覆上她柔若无骨的小手,煞有介事的道,“晚晚要问的可是机密呢,哪能不给点好处就想平白得了去?”
婵衣歪过头来看他,机密?城郊能有什么机密?
楚少渊拉着她的手吻了吻,一脸的柔情:“先前晚晚不是说见陆家大小姐可怜么?城郊那户人家终于有动静了,我一直派人盯着的。”
“那户人家是忽然发达了么?”婵衣一脸的惊奇,若是这样说的话,倒是能对上了,那两人绝对是背后有人才敢这般张狂的。
楚少渊摇了摇头:“说不上发达,但听说是要举家迁移,可明明那两个人才判了死刑,这人还有几日就要行刑了,却连个尸也不肯收,实在太过反常了。”
婵衣皱眉,可要说如此的话,派个人过去就是了,这种小事儿需要他亲自去一趟么?
她有些狐疑:“你亲自过去是要将人抓起来么?”
楚少渊笑着将她另一只手也握住,声音越发低沉:“若只是如此,倒真不值得我走这一趟……”
他说着话,凑上前去,轻轻嗅了一口她身上的幽香,见她沉思,他越发小心翼翼的接近她,直到她察觉到他的企图时,为时已晚,他的舌尖已经伸出来舔了她的脸颊一口,险些让她从暖炕上蹦起来。
偏偏手还被他握着,脸颊上有些水汪汪的粘腻感,她想擦也擦不了。
“晚晚脸上擦了什么香膏,这样甜。”楚少渊笑得见牙不见眼。
婵衣忍不住斜眼看他,这段日子他们搬到了轻幽居之后,他便越发的没有下限了,总是爱凑上来亲她,现下竟然当她是糖豆了么?
她一脸惊奇的神色尽被他收在眼底,他笑得万分得意,便也不再遮掩,将事情缘由都说了出来。
“有御史弹劾辅国公,说辅国公纵容长子迫害百姓,导致其在辅国公世子的逼迫下不得不搬离故土,说的就是这家人,可据我所知,楚少伦并不是一个冲动的人,而辅国公更是如此,虽然辅国公有些平庸,但毕竟是三太夫人一手一脚教出来的,当年三太夫人是被明德皇后夸赞过的,算是宗室当中的第一人了,虽说后来没有站对位置,但这么多年她一直撑着辅国公府,才不至于让辅国公府败落得太厉害。”
婵衣皱眉:“那这么说来是有人陷害了?”
楚少渊笑了笑,不置可否:“只是不知背后的那只手究竟想得到些什么,先是陆家大小姐遭劫,然后又是弹劾辅国公世子,看着像是合情合理,但实际上却是漏洞百出。”
婵衣点了点头道:“先是将辅国公世子跟贞姐儿的婚事用这样阴毒的招数破坏掉,然后是弹劾辅国公府,若是猜得不错,下一步就该轮到陆尚书了,而这两家,辅国公世子是领了工部的差事,而陆尚书则是主理刑部……”
忽然,她心里一个念头止不住的冒了出来。
辅国公世子在工部的差事可是管着军费、军需跟军火的,而陆尚书管着刑部,这两个地方插进人手去,只要在五城兵马司或者是燕云卫里头再安插些人手,有了人,又有了军需军火,半个云浮城就尽在掌控之中了,但凡有不听话的,随便找个由头便能放进刑部诏狱中,若当真是有人在背后安排的,这心机也太深了!
而现在五城兵马司的总指挥使位置还空悬着,顺天府尹的位置也无人接手……
婵衣心中警钟大作,目光锐利的看向他。
“难不成是……”
楚少渊拿食指轻抵她欲出口的话,轻轻笑着摇了摇头:“晚晚真聪明,这些事情我也是想了许久才想明白的,没想到晚晚一下子就看了出来。”
听他还有心情打趣她,婵衣忍不住瞪他:“这事儿若当真是如同猜测的这般,又该如何是好?”
楚少渊轻轻吻着她半启的樱唇,含含糊糊的道:“哪儿有这么麻烦,只要将这家人处理了不就得了?”
这怎么行!
就是因为有那家人在,御史言官才有话说才要弹劾,若是那家人都死了,只怕辅国公府更是难逃一个宗室欺压百姓的名声,若是陆家跟辅国公府因为这件事结了仇,往后的路也会变成相反的两条路,他这么做是在将陆家往外推!
婵衣急的想说话,他却一直专心致志的吻着她的唇,半点也不能说话,她心中一急不由得就张嘴咬了他的唇瓣儿一口,咬的有些狠,让他吃痛的哼了一声。
趁着他吃痛退缩的空档,她连忙道:“你可别冲动,那家人确实该死,但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将他们打杀了,至少要将人留到这件事结束之后才行。”
楚少渊笑着伸舌舔了舔唇上被咬过的地方,越发觉得甜腻,偏过头,笑容里带着些沉醉,看上去有些傻,他低声道:“自然不会杀了他们,但也不会让他们好过就是。”
婵衣抿唇,所以他才要亲自去一趟么?
见她眼里有些疑惑,他忍不住道:“晚晚不信我能处理好?”
自是信的。
无论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她从来没有想过他会对这些事情没法子。
她深深的看向他,半晌才道:“今儿天气不好,看着似乎又要下雪,将那件貂绒大氅披上吧。”
一边儿说着话一边儿站起身去将箱笼打开,找了几件厚实的常服给他换上。
她站在他身前,垂着眸子帮他整理大氅上头的貉子毛,叮嘱道:“早些回来,等你一道儿吃晚膳。”
591.告状
楚少渊拢了拢身上的狐裘大氅,马车车厢中放置了好几个暖手炉,是婵衣怕他冷给他备下的。 .
他伸手将暖手炉拢在手心,热热的温度便从暖手炉一路传过来,他脸上的冷情渐渐散开,因大病初愈之后便立即到衙门点卯了,半点儿都未曾耽误,因此脸上还带着几分苍白之色,看上去不似以往,倒是添了些文弱,有了几分书生的模样。
他轻咳一声,看向魏青:“太子那里先不要去管了,无论他要做什么,他的一举一动总会有人比我更急切,我不必多费这个事,我已经吩咐沈朔风去福建拿图册了,现只等他回来再做计划,且今年工部的案子委实有些多,只怕到年底都没办法腾出手来,既然福建的事儿已经结束,便等着二哥回来,好歹也能帮一把手,至于其他的事务,不要紧的就先放一放。”
现在要紧的是五城兵马司跟顺天府尹会是谁来接任,父王又会将谁提上来。
魏青坐在一旁,轻轻点头,“只是属下怕太子他在暗中谋划些其他的,我们若是提早知道了,也会有所防范。”
楚少渊沉思了一会儿,道:“那就让陈晓风派个人盯着吧,左右不会翻出多大的浪花来。”
实际上他是知道一些内情的,虽说太子被放到太庙这其中也有他的推波助澜。
然,疟疾一说却是真的。
首先太子是自个儿主动入的太庙,先前他以为太子是为了避开自己的锋芒,而借由这种事来暗示父王,他楚少洲才是嫡子才是储君,他当时还觉得太子是脑子坏了才会做这样讨人嫌的事情,后来才探听到消息说,他的目的不止于此,楚少渊这才留了个心。
不过太子去了太庙之后,身子倒是真的开始渐渐好转。
眼下据说连床榻都可以下了,可见先前的病情有多紧急,所以说太子与寻常人不同,他如今有些狗急跳墙了,而寻常人根本不会将自己的命赌在皇帝的一个念头上么,但偏偏楚少洲就敢,他现如今有些破罐破摔的冲动了,一点儿也没有平常沉稳。
楚少渊想了想其他,还是得将楚少洲的事情放到一放了。
他又转过头问魏青:“还探听到些什么?”
魏青道:“还有便是四皇子,这几日他有些太过勤勉了,户部的许多卷宗都被他翻过了,而且他已经接手了户部的差事,很多时候在户部衙门是看不见四皇子的,他多是去了贫困的地方,救济那些灾民,现下在云浮城中的声望很高呢。”
楚少渊笑了笑,声望高不过是能够在遇见什么事的时候,凭着这个好名声给自己带来实惠罢了,四皇子楚少涵从来就不是一个出手小气的人。
“四皇子的婚期也快尽了,到时候只要知道他最近手头上的活儿,便能知道他想干什么。”
魏青听了楚少渊的话,忍不住点头,“那,先前说的那件事儿属下便接手去办了。”
楚少渊沉吟:“办的时候注意些隐蔽,有些东西还是低调些的好,好教父王知道我有多无奈。”
魏青笑了,“这种事儿属下有经验,王爷便放心吧。”
他们在车厢内说着话,马车渐渐的驶离了云浮城。
天空中压着的云朵越发的低沉,闷闷的天气像是在酝酿一场大的暴风雪似得,沉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
四皇子楚少涵刚从城郊一户农户家出来,便看到举家迁移的一大家子跪倒在他的面前。
他不禁皱了皱眉头,到底是谁将他的行踪泄露给这些人知道的?
“青天大老爷,草民真的是冤枉啊!”他们一边哭嚎着,一边将路堵了个水泄不通。
原本乡间的小路便狭窄,现下被他们这样一堵,就更加不方便行走了。
四皇子心中忽的有些厌烦,果然是穷山恶水出刁民,他这才刚行走到一户人家,就有另外的几户人家一直对他大吐苦水,而他纵使再不情愿管这些事,但碍着他是皇子,而且这些人都拦路将他的马车拦住了,即便是为了名声,他也不能放任不顾。
他坐在马车上,隔着帘子对外头的人道:“先不忙着喊冤,你们先起来再说,总不好就这样堵着路,不让人行走,你们切让开,有什么冤情到一旁细细与本王说。”
那一家人原本以为是个什么官吏,没料到会是个王爷,惊喜之余也有些恐慌,连忙站了起来,将路面儿让开。
家主四十多岁,穿了一身宝蓝色的长直缀,看着像个生意人,慈眉善目的,四皇子只是从帘子里头看了他一眼,便觉得这样的一个人不应该是会惹到什么麻烦才是。
那个家主抬头看了帘子一眼,帘子里头的贵人他不知是哪一位王爷,但他知道这是他家人的一线生机,抿了抿唇,道:“……原先他们是想买我们家的地,后来草民拒绝之后,指使了人将草民家的田里的作物都给毁得干净,草民家的田地虽不大,但位置却好,虽只有十亩,但前后都占着水源,风水极好,是以他们才想将草民家的田地买下来,可草民家的田产却是祖业,如何卖得?这才惹出了祸端。”
听他娓娓道来家中的遭遇,四皇子眉头皱的更紧。
“……这么说来,你的长子都是一时糊涂才会犯下那样的错事了?”
四皇子仔细的询问。
男子点头道:“草民的儿子草民自是清楚的,若不是被人欺凌到了这个份儿上,他也不至于这样糊涂就做出劫持当朝大员家小姐的事儿来,事后草民曾见过长子,长子让草民赶快搬离云州,还说往后无法在爹娘跟前尽孝了,草民心中既心痛又惊惧,这才会举家迁移,可方才听说您就在这庄子上头帮农户们出头,草民这才斗胆上前来恳求王爷替小民做主!”
听他说出的话中虽有些颠三倒四,但至少是将事情说了个大概,楚少涵心中也大约有了几分把握,此人应当确实是有冤情的,若是没有冤情的人,总是会将话说的十分完满,让人挑不出错处来。
他沉吟道:“既然你去问过了你的长子,那他可有说被谁胁迫?”
家主迟疑了一下,才开口道:“是辅国公府。”
592.折梅
楚少渊赶到城郊的时候,那户人家已经消失的不见踪影了。
魏青连着问了许多人,先开始还有人说不知道,后来表明身份之后,才有人壮着胆子将事情缘由说了个清楚,只说是被贵人带走了,却不说究竟是被哪个贵人带走。
楚少渊坐在车里听着车外断断续续的说话声,眼睛眯了起来,他忽然想到刚才魏青对他说,最近老四时常出没在城郊附近,难不成老四跟他打的是一个主意?
他沉声对还在打听的魏青道:“魏青,我们回城!”
魏青听得此言,隔着帘子应了一声,对跟前的人说了几句话之后跳上马车。
“王爷,听附近的人说,那个贵人自称本王,您看会不会是……”魏青的声音压的很低,便是楚少渊离得这么近,也不过将将听清。
他摇头:“不必了猜测了,若是他,明早自有分晓。”
回城的路上忽然飘起了雪花,这是进入冬天之后的第二场雪,楚少渊隔着帘子往外头看去,只觉得雪花一大块一大块的往下掉,好似有人从天上往下扔纸片一般,看这阴沉沉的天气,只怕这雪要下许久了。
忽的想到晚照是最爱下雪天的了,每每到了下雪天,她的院子里头总会堆上几个雪人,红萝卜做的鼻尖,银霜碳做的眼睛,嘴巴则是用几根灰麻色的粗线定着,雪白雪白的一大团,倒是看着憨态可掬,每到下雪天,他有些恹恹的时候,便总会去她那里磨蹭会儿,他想到这里,方才皱得紧紧的眉梢又松开些许。
经过城郊那一株年代十分久远的梅树的时候,楚少渊忽然叫停了马车。
他裹了裹身上的大氅,翻身下了马车,慢步走到那一株老梅树跟前。
梅树枝头已经抱出了花苞,浅浅淡淡的粉色看着十分讨喜,他似是想到什么,嘴角一弯,随即扬起手将花枝拉近身前看了看,然后挑选了几枝长得最好的花枝,用力的折了几枝下来,用缎带系好,然后才又上了车,让车夫继续赶路。
一旁跟着的张全顺心里像明镜似得,以往在宫里住的时候,云华宫里就有梅树,但从不见王爷折了回去插瓶,而如今这般小心翼翼的折了来,恐怕也只是因王妃喜欢,王爷才会这般着紧。
帝都的大小传闻中,只有安亲王跟王妃十分亲近的这个传闻算言符其实。
张全顺一边儿小心的将楚少渊怀里的花枝接过来,一边儿将早备好的暖手炉递过去给他。
笑盈盈的开口讨巧的道:“王妃若是看到老梅树开了花儿,指不定心里多高兴呢。”
楚少渊笑着点了点头,一副赞同的模样,一边将暖手炉拢在手心,一边儿目光温柔的落到梅花枝上头,一点儿也不见方才的阴沉。
有些事他知道,即便心里再焦急,可有些时候也只能慢慢部署,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况且即便是老四真要帮着太子对付他,他难道还会坐以待毙不成?眼下这个时候却是急不得的。
嗯,倒还不如回府去,好好的陪一陪晚照,让她欢喜一番,总好过眼下这样不上不下的吊着要好。
且身边能有晚照这么个知冷知热的人,便是差事不好办,前途再晦暗,他也不觉得畏惧。
……
只是终究还是没能直接回府将梅花送回去,因为工部侍郎赵光耀一直在城门口等着楚少渊回来。
他远远就看到楚少渊马车上头特有的螭龙图样的徽记,连忙不顾风雪的迎了上去。
“王爷,属下有事禀告!”
马车停了,楚少渊撩开帘子将人放上马车。
他走的时候工部还是一团死气沉沉,工部的两个侍郎,张重已经被他在夏明辰婚宴的第二天就下了职权,他只留了赵光耀一人,现如今虽然张重在家赋闲了下来,但工部要做的事务并不算太多。
赵光耀脸上明显的焦急之色,让他不由得有些奇怪:“工部出了什么事?怎么这样急?”
“并不是工部的事,不,也不能这么说,也与工部有关的,”赵光耀说的有些颠倒,沉了沉气,后才将思绪理顺了似得,沉声道,“是关于王妃的外家,前工部尚书谢老大人家里的事,有人上了折子弹劾谢大人在工部任职的时候贪墨。”
楚少渊脸上微微的有些惊讶,谢家豪富,在云浮城中又有谁人不知?
更何况谢老大人是历经三朝的老人,若当真是有贪墨之事,只怕也早被察觉了,又如何会被三任帝王重用?
且谢家向来是在云浮城中数得上前头的豪富,有人弹劾外祖父贪墨,这不是太有意思了么?虽然外祖父算不上正经的计相,但在一众官员当中也是数得上前头的,他在工部呕心沥血这么多年,若说工部有遗留下来的一些旧事他是信的,若说外祖父贪墨,他却是觉得每个字都可笑的紧。
赵光耀见他不说话,忍不住又道:“不止是谢老大人被弹劾了,就是大理寺少卿夏大人也被弹劾了,说是夏大人跟随谢老大人一同贪墨,且还有凭据,御史言官拿先前夏大人做堂官的身家对比现在的身家,若不是贪墨了银两,又如何会在这短短数年内便能有这么多钱,给自家长子成婚还摆了流水宴……。”
赵光耀一边儿说一边儿去看楚少渊,就见他眉眼轻轻眯起来,嘴角一抿,有些似笑非笑的表情凝在脸上,他也不知该不该将事情全都说完。
便听楚少渊道:“这些弹劾的奏折可有证据呈上来?”
赵光耀摇头:“王爷也知道,朝中大多弹劾的奏折都没什么真凭实据的,但纵然如此,总归是弹劾的奏折,总归是要被皇上猜忌的。”
楚少渊忍不住就想笑出来,没有证据哪儿来的勇气弹劾夏家跟谢家?这些人难道是在逗乐子么?
他笑了一声,道:“这些倒是不必理会,不过是御史们闲着没事做了,才会有这么一出没这么一出的,你就当是在看热闹好了。”
楚少渊轻松的一句话就将这件事定义成为闹剧,倒是让赵光耀有些汗颜,他毕竟听到之后第一反应便是来城门口等楚少渊,然后与他一同解决这个问题。
没料到人家根本就不在意。
不但不在意,甚至还有功夫去跟身边宦官说话。
简直就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眼瞧着赵光耀一副焦急的神色,回不了府的楚少渊只好叮嘱张全顺:“……花枝交给王妃,说我今晚会晚一些回去。”
叮嘱好了张全顺,又让他下了车,自个儿回府,然后才转过来看着赵光耀。
“你现在完完整整的将事情说一遍。”
难道先前根本就没有在听?赵光耀觉得自己忍不住又要大口的喘几声气了。
“……原本只有一本弹劾奏折的,只是弹劾辅国公府的,后来不知怎么的牵扯到了谢老大人的身上了,随后便是作为亲家的夏大人,连带着王妃也都牵扯了进去,臣知道之后心觉不好,特在城门口等王爷。”
楚少渊觉得有些奇怪,这个弹劾来的也有些太不是时候了,若说先前外祖父还尚在官位的时候,有人弹劾他倒也说的过去,可如今人都已经从这个位置上退了下去,甚至父王都已经将人赞扬了一番,却偏偏还有人敢拧着上前来弹劾。
难不成这都是冲着他这个安亲王来的?
心下这么想着,再细细思量一番,到真是如此了,他忍不住想冷笑一声,难道这些人都以为他这个安亲王是个吃素的?敢这样明目张胆的冲着自己的外家去了,那就不要怪他手段狠了!
他看了赵光耀一眼,微微点头:“既然是弹劾前任的工部尚书,我如今总管着工部,总不好一声不吭,这便走吧,也好教弹劾的御史瞧一瞧我们工部衙门究竟是不是谁能贪墨的地方。”
赵光耀听楚少渊话里话外的意思皆是为谢宁远说话,当下便觉得他这一步走的对了,安亲王果然是重视安亲王妃的外家的,他笑了笑道:“王爷别急,臣已经理出来近些年工部的账册了,只要拿出来比对一番便知晓。”
这倒是省了不少的事,楚少渊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心知赵光耀在侍郎的位置上待的久了,想挪个位置了,也不挑破的点头笑道:“赵侍郎勤勉端肃,真是我大燕的栋梁之臣。”
这便是在夸奖赵光耀了。
赵光耀笑得谦和:“王爷谬赞了,这都是臣的本分。”
他深知与这些皇室贵胄打交道的要领,绝不能拿着捏着,可也不能太过放低身段,那样就将自己落进了泥潭里,不但不会惹这些贵人高兴,反叫人瞧不起。
他这样不卑不亢的,又能为之所用的人则是皇室贵胄们最喜欢的人选。
赵光耀说完,便端正的坐在车里与楚少渊说起了公事上头的一些其他的事务,既没有谄媚之举,也不畏畏缩缩,倒是让楚少渊心中点头,想着若是工部尚书的位置没有合适的人选,将赵光耀顶上来倒也可以。
二人一路聊着公务,马车也从城郊一路走到了香泽大街,穿过香泽大街再往前走走,快到朱雀大街的时候,工部衙门也到了。
赵光耀下了车,转身帮楚少渊打帘,魏青撑伞立在马车旁边,将刚探出身子的楚少渊稳稳的遮住,不让大团的雪花落到他身上。
……
四皇子楚少涵此时在仅仅与工部只有不到七八百米的别院,他将那家人安置到了别院里头。
香泽大街上人来人往,将人安置在这里,一个是显眼,容易让人察觉,第二个便是有什么事都会立即被人知道。
他就是要让人知道,楚少渊扶持了一个什么样的人家上去,竟然能够为了十几亩田地就将人一家迫害成这样模样,也好教父王看清楚,到底谁才是那个能真正托付的人,免得被楚少渊的花言巧语给骗了去。
那家家主在安置好了一家之后,到了外院的花厅,看着眼前通身富贵的少年,心中不由得有些打鼓。
“王……王爷,”他声音发颤,“咱们是不是给您添麻烦了,不然还是将咱们随便放到庄子上头吧,这样好的院落实在是有些……”
家主毕竟是平头百姓,多少有几分害怕跟不安,他自是知道这些大人物不可能会有那样多的好心肠,这般待他也不过是为了让好控制一家人罢了,他隐约有些后悔的意思,刚想说不然就算了,他们愿意将田地卖给辅国公府。
就听怡郡王不悦的道:“你住在庄子上离云浮十分远,到时若是传你上前,岂不是要花好多功夫?怎么,这个院子你住不习惯么?”
家主心中苦涩极了,他哪里敢说住的习惯不习惯,原本就不是他们这种人能住得的地方,只好将自个儿的身子再佝偻了些,“只是怕给王爷添麻烦。”
楚少涵不耐烦:“安排你住便住下就是,等明日里本王递了折子上去,将你一家的冤屈让父王看见,到时候讨回公道了,你们再走不迟。”
一句安慰的话也懒得多说,一副例行公事的态度。
偏偏家主就吃这个,听得楚少涵这般说,心中算是隐隐松动那口气,对待他恶劣一些,好过清风细雨的说话,让他觉得似乎是没有那么多的阴谋,一颗心也能安定下来。
……
楚少渊出了工部衙门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的黑了下来。
而天上的飞雪半点儿没见缓和,似是比之先前更大了,开始还是像纸片似得,一小块一小块,现在则像是棉花一般,一大团一大团的往下落,落到人的身上便化开,成了一滩水迹。
魏青在一旁用二十四骨节的绸布伞稳稳的遮住楚少渊,不让那些雪花落到他身上。
楚少渊伸出手来,去接那一团一团的雪花,笑意雍然的样子,丝毫不见方才在工部衙门时的冷然。
“走,我们回府!”
他一个翻身上了马车,朗声吩咐。
待回了王府,进了轻幽居,楚少渊这才发现轻幽居院落中已经将雪扫过一回,堆了两个憨态可掬的小雪人在门口。
他不由得轻笑,快步进了内室。
婵衣正在明亮的宫灯下捧了一本演义小说在看,屋子里地龙烧的旺,她只穿了件桃红色的小袄,下头搭了一条丁香色福纹素软缎月华裙,她低头看书,头上挽着慵妆髻,让显露出的脖颈越发的纤细白皙,从她侧面看过去,简简单单的样子倒是更加的显出她的娇美来。
楚少渊一撩帘子便见到她这般样子,只觉得她的侧脸在灯光的剪影之下越发细腻好看,让人的心砰砰砰的乱跳不已。
婵衣听到动静扭过头来,见是他回来,弯唇一笑:“意舒,你回来了。”
她随手将书反扣在桌案上,走过来要将他的大氅脱下,被他连连摆手制止。
“别,你穿的少,我身上冷,还是我自己来,”他眼中满是不舍的柔光,一边将自己的大氅解下来披挂在衣架子上,一边笑着道:“城郊外的那株老梅树今年竟早早的就开花了,还是伴着大雪,一树的梅花,估计明后天就能都盛开了,到时候咱们去城外踏雪赏梅,你说可好?”
婵衣笑着说:“好。”
但他会不会有那个空闲还不一定,每每约好了去做什么的时候,总是会有这样那样的事,她也早习惯了,只是却还是要应和一声的。
既然他不让她帮着换衣裳,她便只好张罗晚膳了。
“锦屏锦瑟,吩咐大厨房将晚膳摆进来吧,”她一边儿吩咐丫鬟摆膳,随手将桌案上头的东西收了收,一边儿回头问楚少渊,“是在罗汉床的案上吃,还是在八仙桌上吃?”又想到什么,加补了一句,“忘了说,我见今儿下雪了,便想着你先前说要吃锅子的事儿,让大厨房准备了锅子,罗汉床上有些挤,但却胜在暖和,八仙桌上虽宽敞,但总归只有两个人吃,到底有些冷清了,不如就摆在罗汉床的桌案上吧,你说可好?”
楚少渊是个万事都由她的人,自然没有不好的。
两人盘腿坐好,几个丫鬟将切洗的干净的一干白菜豆腐粉条跟土豆片儿,水发好的香菇木耳还有些海带什么的端了进来,最后端了两大盘子片的薄薄的羊肉片儿,铜火锅里头翻飞着乳白的骨汤,里头加了老山参枸杞子跟红枣生姜片的一些佐料,看上去热腾腾的,让人十分有胃口。
婵衣笑着将涮好的羊肉片都夹进楚少渊的碗里,她喝了几口汤,笑吟吟的看着他大口大口的吃着。
楚少渊吃了几口发觉她不吃,抬了眼关切的看向她:“晚晚怎么不吃,一会儿凉了再吃可要胃疼。”
她笑着点头,随便吃了几口羊肉便有些吃不下了,因下午等他的时候吃了两块点心,所以现下并不饿,可瞧他的模样,倒像是真的饿得狠了,她便多烫了些羊肉夹给他吃。
而她自己则挑些素菜来吃,一边吃一边道:“今儿母亲收到了二哥从福建寄回来的年礼,还送了好些到家里来,都是福建的一些特产,他说有些是乡民送的土仪,推脱不了,便往家里拿些回来,我瞧了瞧,大多是些酥糖果子一类的,吃起来倒是不腻,就是份量实在,吃几个就饱了。”
楚少渊忍不住笑了,伸手将她鼻尖轻夹了一夹,“我便说你怎么今儿的胃口这样小,原来是偷偷吃过了点心。”
“疼……”婵衣轻呼一声,将他捣乱的手按下去,眉尖微皱。
见她呼痛,楚少渊凑上来帮她吹了吹,却被她嫌弃的推开,“一股子羊肉味儿。”
楚少渊哭笑不得,本就是吃着羊肉锅子,自然是一股子羊肉味儿,见她还在揉着鼻尖,心下又软了几分,“我来帮你揉一揉吧。”
“去去去,谁要你揉!”婵衣毫不留情的将他伸过来的手再次推开,“一天天的没个正行,饭还没吃完就又开始作乱。”
她粉面含春的模样看的他心里麻麻痒痒的,也不顾她的抗拒,凑过来就在她唇上啄了一下。
她嫌弃极了,拿了帕子便擦嘴,将嘴上的浮油擦干净后,瞪他一眼:“满嘴的油!”
楚少渊笑着夹起羊肉来吃,将嘴里的羊肉咽下去,喝了口清汤,才又道:“二哥在福建的工事也快完了,他算不得外放的官员,还是要回云浮来点个卯的,估计不到年底就能回来。”
婵衣笑道:“那可好,母亲早念叨许久了,说二哥去了一趟福建,不但是遭了那么大的罪,更是远在万里之外,见也见不得,也不知人可否平安,现下能早些回来,也好让母亲安心。”
她想了想又道:“不过今年赶着年底前成婚的人家倒是有好多呢,远的不说便说近一些的,沈伯言这个月的二十五成婚,然后是礼亲王世子楚少倾赶在十一月初八成婚,还有萧二哥也定了日子,是在十一月三十,好像云浮城中的世家子弟都赶着趟成婚似得,以前没成婚的时候倒是想借着旁人成婚的由头,去府上做客玩闹,可现下自个儿成了婚才发觉哪儿都不如在家自在。”
婵衣说着说着,似乎是有些感概一般,拿筷子尖儿去戳着粉彩小碟儿里头嫩嫩的豆腐,一戳一个洞,分明说的话是这般老气横秋,可手中的动作却稚气可爱,叫楚少渊看了心中一荡。
他笑着将她的指尖捉住,轻轻捏了捏:“若晚晚不愿应酬他们,礼到了便是了。”
这怎么行!婵衣横他一眼,似乎男人便是如此,也不考虑人情方面的礼尚往来。
她抽出被他握紧的指尖,“快吃,再不吃肉就要凉了,这几日天儿冷,吃的凉了当心不克化!”
说罢也不与他再说什么,将肉跟菜涮好了通通夹给他吃。
待到他吃饱了,下人们将桌上的东西都撤了下去。
婵衣嫌弃他一身的羊肉味儿,撵着他去洗漱,等到他从盥洗室出来,这才觉得神清气爽了。
593.证据
婵衣正铺好了床铺,拿了汤婆子放到被褥中暖着被子。
楚少渊一边用巾子擦头发一边过去握住她的手,声音柔软:“晚晚帮我擦头发。”
许是因为白天相处的时间有些少,所以到了晚上他回来的时候,总是喜欢腻着她,无论做什么都想要拉着她一起,每每这个时候,婵衣心中又无奈,又有些好笑。
可她偏偏对这样的他一点儿怒气都发不起来,只好伸手将他手上的巾子接过来,将他人按到凳子上,手劲轻柔的帮他擦着头发。
刚洗完的头发上还留有香膏的味道,不同先前的桂花香膏的浓腻,今日用的竟是混着梅花香气的香胰子,里头还掺杂了些麝香的味道,闻起来清清爽爽的,倒是好闻的很。
“一会儿头发都干了再睡,湿着头发睡觉容易生病。”她低头注视着他,语气中带着几分淡淡的宠溺。
她没有发觉,但楚少渊发觉了,于是他笑得越发的甜蜜,身体渐渐松懈下来,彻底靠进她的怀中,闭着眼睛嘴角含笑,“晚晚,春暖花开的时候,咱们还是搬回小山居住吧。”
婵衣抿嘴笑了,“搬回小山居倒是好,就是怕你往后没那么多清闲的时候,且不说别的,就说工部上头的事务,你当真能扔下不管么?”
她这些话说的也确实是真的,他不能不去考虑。只是与她独处过,才知道其中的滋味是多么的美好。
楚少渊想到今日下午在工部的那些烦心事,挠了挠头,“别的倒是没什么要紧的,只是有几个人将主意打到了谢家跟夏家的头上,今天下午在工部整理了一下午的文书,也是怕父王查问起来好有个交代。”
婵衣一脸的疑惑,“出了什么事儿?这跟谢家又有什么关系?”
他原本不想将这些事告诉她的,可见她这样关心自己,便忍不住想说给她听。
“有人弹劾外祖父贪墨,顺带还牵连到了岳父头上,不过不要紧,他们都没证据,父王未必会过问此事,但凡弹劾奏折,大都是见不得旁人好的。”
婵衣点头,心中却忍不住皱眉,听楚少渊这么一说,她觉得这件事又不像是这么简单就能结束,而且还牵连到了父亲,以父亲那个脾气,只怕又不知要掀起些什么风波来,纵然楚少渊在一旁安慰着她,她也还是担心了起来。
……
第二天的时候,朝堂上果然是有了另外一番风波。
先是户部的侍郎刘钰弹劾辅国公府因为十几亩田地就将城郊的一家逼迫到举家迁移的事情,另外就有人弹劾安亲王不辨忠奸的任用宗室中人,将工部弄得乌烟瘴气。
有那好事者甚至将被迫害的一家老小都带进了宫,只等着皇上过问。
楚少渊静静的站着,听着周围吵闹的声音,心中连连冷笑,果然来了,老四果然是没有让他失望。
他侧头看了一眼旁边站着的楚少涵,果然是无论从那个地方来看,老四都跟宁国公顾家如出一辙,连阴狠都这样的相似,不动声色的就在背后捅人一刀。
他可不信那个叫王章平的御史没事干就敢弹劾自己,莫非他们真以为在重用辅国公府之前,他不曾仔细的调查过辅国公家的一切事务么?却还敢这般栽赃嫁祸,简直是太可笑了!
文帝看了眼奏折上头的内容,眉头微微一蹙,垂眸看了看殿下站着的一干臣子,顺带捎带着看了一眼自己的两个儿子,一个脸上云淡风轻,一个则是轻敛眉头,似乎有些担忧,真是截然相反的表情。
他轻咳一声,将臣子们正吵闹的声音打断。
他说:“这么说来,倒是老三做的不对了?辅国公家竟到了只为几十亩地就头破血流的地步了?这还是我们大燕开国以来朕听见的罪稀奇的事情,不过这事不急,倒是另外一件事让朕觉得尤为诧异,想要听听众爱卿的意见。”
文帝这么一说,满朝文武都静下来,看着御座上的帝王。
文帝沉声道:“先前谢宁远从工部退下来的时候,朕记得王阁老还说过,谢宁远是个为数不多的好官,当时附和之人虽说没有今日这么多,但也也绝不少,怎么这才不出半年,这情形就掉了个个儿呢?诸位爱卿,若是谢宁远这个阁老在任职期间就有这么多痕迹败露了,怎么你们当时一个人也不上折子弹劾他,却偏偏等他退下来了,才上弹劾奏折?”
文帝这一问,却将殿上一半儿的臣子都问的垂下了头。
不得不说文帝这一问,问的十分巧妙,若是有人敢上前接话,无论说什么都是欺君,都是瞒上,都是要被问罪的。
可偏偏就有人不畏惧的上前道:“臣有本奏!臣等当时不提,不过是因为没有证据,而如今证据已经被臣拿到了手中,就等着呈给皇上来瞧呢。”
他不开口不要紧,这一开口就将朝中的大臣给惊了一跳,先前不是说没有证据么?怎么忽然就有证据冒了出来?
连文帝脸上也是一副奇异的神色,他眉头紧锁,看了眼赵元德。
赵元德连忙上前将那奏折拿了上来,呈给文帝看。
文帝翻动了几下,脸上的神色越发的铁青,也不知是看到了什么让他觉得难以置信的事情。
他皱着眉头看向将折子递上来的王章平,声音中含着浓浓的怒气:“这事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账册又是什么时候拿到的?这件事你可曾查证过?”
王章平连忙垂下眸子恭敬的道:“臣也是昨日才从那人手中得到的,刚到手了,臣就震惊万分,臣虽没来得查证,但这些年关于军火军工的事情臣也是知道一二的,臣不敢耽搁,才会赶紧将这份折子拟了上来呈现给皇上,想着皇上万万不可被这些人蒙蔽了。”
他们的这一段话让殿下的人都听不太懂,但却没有一个人敢做声,文帝脸上的表情太过凌厉,加之吏部的御史王章平又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大家心中忍不住臆测,这件事到底是什么,会让文帝有这么大的反应。
楚少渊的眉头更是皱了起来,看向文帝的时候,眼中泛起浓浓的疑惑之色。
究竟是什么证据,会让父王这般的重视?
明明他昨日已经将工部的账册也好文书记录也好都让人翻过一遍了,没有找到任何可疑之处。
因从小跟着夏明辰跟夏明彻两个人一同在宗族求学,他也时常会去谢家借阅书籍,虽与谢宁远相处的时候不长,但谢宁远却不是那种老古板,虽会教孙辈一些做人的道理,但绝不是墨守成规的一个人,而且他在钱财方面向来不在意,便是对一般情谊的亲眷也都十分大方,他不信外祖父那样的家世,还会贪墨这些东西。
……
而此时在文帝手上握着的这份证据,却让文帝在心中不由得觉得有些可笑。
户部向来是大燕的钱袋子,无论工部要做什么,都要从户部拿银子,所以这份账册并不是来自工部,而是来自户部的。
早几年的时候,文帝虽然已经是帝王,已经执政了,但他手中所拥有所掌控的却不是大燕全部的军事力量,有一部分权利早早的被武宗皇帝分散了出去,给了各地的藩王或者是一些远在边关守关的勋贵,当时的武宗皇帝强势,不将这些人放在眼里,而这些人也都迫于武宗帝的胸襟气魄,在各自的藩地相安无事。
可刚刚登基的文帝却不是武宗皇帝那般的帝王,且之前的武宗皇帝一点儿也没有给他登基之后的事做任何准备便驾崩了,于是当初的文帝确实是度过了几年十分艰难的岁月。
这些岁月让文帝深深知道了一个道理,那便是权势要被自己握住才是真正的权势,他这个皇帝也才做的安稳。
想来也是,若是一个王朝权势不是都集中在帝王这里,无论哪个帝王都会觉得寝食难安。
于是就有了下面的一些,背着那些藩王或者勋贵做的事。
因为有些事情不能公诸于众,否则一旦被人察觉了,只怕要说他这个帝王小气,到时候失去的就不止是民心了,而是会引起这些人的戒心,一旦边关有异,到时候内外一乱,则会引发朝中的震荡,所以这些事情他是捂得死死的,绝不会让人发现。
而这个王章平却不知从哪里得到的这一份账本,不但是清楚的记录了当年的一些情形,甚至还将当年的一些军工军火出入写的十分详细,这让文帝止不住的就想起了当年的那些糟心事。
他再看向王章平的眼中就没有那么多的和颜悦色。
他一把将这奏折撕碎,然后当头掷向王章平,怒气再也止不住的发了出来:“大胆!竟然将这些污蔑来的东西呈了上来,还当朕是三岁小儿好糊弄!来人,将王章平的官服脱去,贬为庶民,永世不得录用!”
文帝这么一句旨意,却是让满朝的文武都震惊了。
尤其是楚少涵,他明明想到了这样一出好的计谋,不但能让谢家元气大伤,更会牵连到楚少渊头上,让父王再不会信他,可这样反转实在是出乎意料。
594.以物
文帝发落了王章平之后,一反常态,没有继续过问弹劾的奏章,似是真真动了怒气,起身拂袖回了内殿。.w .
赵元德连忙道:“退朝!”
殿中文武百官这才将将的擦了一把冷汗,各自战战兢兢的出了大殿。
唯有几个阁老被文帝留了下来。
楚少渊并不在此列当中,他大步往回走。有些事他也要回去好好的查一查了,朝堂上头的水远远比他想的还要深的多。
他走到一半儿正好撞到一同下朝的楚少涵。
打个照面之后,楚少涵有礼的喊了一声:“三哥。”他的嘴角挂着温润的笑容,单看外表可一点儿都看不出他是个心思毒辣的人。
他冲楚少渊微微一笑,拱了拱手:“三哥下了朝之后可是要回工部?”
楚少渊不动声色的看着他,没有搭腔也没有转身离开,便是想听他到底还要说什么。
楚少涵并不在意他对自己的冷淡,依然眉目温和:“不知三哥今日可有空闲?户部有几桩案子跟工部有些关联,还请三哥帮我将案子理一理。”
楚少渊心中冷笑,莫非以为他不知朝堂上的一切都是楚少涵在背地里搞鬼?既然在朝堂上都已经撕破了脸皮,下了朝却装什么兄友弟恭?
既然他想要堂而皇之的让他去户部,那他也没道理不走这一趟。
定了主意,楚少渊颔首:“既然如此,那便走吧。”
……
文帝坐在尚书房的书案前,将之前的弹劾奏折拿出来,一一摊开来看。
几个阁老们都面面相觑的站在一旁。
“王正恩,”文帝抬起头看了一眼站在最前头的那个五十来岁,肤色白净,微微有些发福的男子,指着书案上的一封奏折,“你来说,这折子上头说的是真是假。”
文帝指的是弹劾谢宁远的折子。
王正恩简直要擦一把冷汗,弹劾的奏折竟然一点儿也没有经过他的手,就这么入了文帝的手中,他先前半点消息也不知道,所以在大殿之上他甚至没有做声,就是有些吃不透这个折子背后会隐藏着什么,才一直迟疑。
见文帝这般问他,连忙弯了弯身子,“谢阁老致仕之前,年年在吏部评的都是优,且他在工部这么多年,无论工部的大小事务都是谢大人在掌管,早些年的时候,户部结不出工部的款子,还是谢大人亲自去民间跟一些富商筹集的,而这个折子上头的事,臣倒是从来不曾听闻。”
他这么一说,便是实打实的在为谢宁远说话了。
一旁的梁行庸忽的皱眉,原本他就是半路转投到四皇子身后的,这件事也是四皇子在户部办的最大的一件事,哪怕拉不下谢家,他也不能让谢宁远这么全须全尾的退出去。
于是他的脸上就出现了些耐人寻味的神情,欲言又止。
文帝自然看到了梁行庸的神色,他皱了皱眉,点了梁行庸的名字道:“梁首辅可有别的看法?”
梁行庸连忙一敛眉头,拱了拱手,“臣只是想到先前的一些事,虽说谢大人在工部确实兢兢业业,可未必工部所有的人都与谢大人一般,若是深究起来,只怕谢大人也要受到牵连,毕竟在任期间,却没有约束好手下人的这个责任还是会压在谢大人的身上。”
且就他所知的,还不止一件事,先前的工部可谓是一盘散沙,即便有谢宁远这个尚书在支撑,也不过是将状况调得好了一些罢了,却无法从根源上彻底的解决。
文帝忽的笑了,“爱卿所言甚是,只是人心叵测,便是连朕都约束不好你们这些臣子,何况是谢老大人了,他执掌工部这么多年,大事上头从不曾出过半分岔子,这就很难得了,想当年梁首辅还曾经在户部弄错过饷银。”
文帝这么一句话,险些将梁行庸惊的跌倒在地。
那还是他刚入官场的时候出的错儿,实际上也是因为太过紧张,才不当心出了错的,所幸最后查了出来,不然可真的要遭殃,而偏偏那一次失误,就被文帝知道了。
还记得当时文帝一脸温和的对他道:“治大国如烹小鲜,单有恒心是不够的,还需有细心跟耐心。”
那时候的文帝还很年轻,也没有现在这样多的猜疑,尚属于能听得进人言的帝王,虽然那时候朝中局势有些不稳,但多少人是因为文帝这么个平和的姿态,才甘愿肝脑涂地死而后已的?
梁行庸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却还是强忍着点头道:“皇上所言甚是。”
文帝清冷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极为淡然的怀念,笑了一声,“君臣君臣,先有君后才有臣,可若是臣子都想着自个儿的利益,哪里还有人会为了这个君王为了这个国家做事?你们也是,莫要以为朕不知晓,个个心里都是想着自家的那么点儿得失,成日的弹劾了这个弹劾那个,却从不问问天下的黎民百姓可否过的舒心?朕要嘉奖的,你们偏要诋毁,朕要推行的,你们就来阻扰,说到底还不是因为挡了你们敛财的道,你们才会这样沆瀣一气,说什么谢宁远贪墨,却连人家先前为朕办事儿的孤注一掷都拿不出来,朕都替你们害臊!”
说到最后几句,文帝的口气几乎可以说是恶狠狠的破口大骂了。
几个阁老都纷纷跪倒在地,嘴里异口同声:“臣惶恐!”
原本尚书房的气氛就有些肃静,这下又添了几分紧张,几个臣子毕竟年纪大了,跪在地上不出半刻钟就开始摇摇欲坠。
君臣这般沉默了半盏茶的时间,文帝这才收敛住心中的怒火。
“都下去吧,各自回到衙门好好想想自个儿这些年在任上是否真的对得起自己这一身官服,不要总是让朕来提醒各位大人什么是为臣之道。”
这才让他们各自散了。
文帝坐在椅子上,心中那股子怒火虽然压制住了,但多少还是因为上了年纪,又动了肝火,身子有些不舒服起来。
他一边轻声咳嗽几声,一边吩咐赵元德:“将辅国公传进来。”
赵元德连忙应声,去了外殿。
辅国公楚云诀在外殿等的心焦极了,虽说这件事他自个儿知道与自家是全无关系的,但就怕有人在文帝面前进了谗言,陷害了他们辅国公府一家。
此时听赵元德让他进去,心中又是焦急又是不安,跪到文帝面前时,手脚都冰凉冰凉的。
“云诀,你起来说话。”
文帝的声音从一堆奏折当中传过来,让楚云诀心中越发难安。
从小这个人就一惯的亲和有礼,让人捉摸不透,而先前无论是泰王还是瑞王,都折在了这个帝王的手上,他原本是支持瑞王的,奈何后来出了那么一件事,否则以他跟皇室宗亲走的这样亲近的地步上头,他也不会到现在还困在礼部衙门里,做一个正五品的祠祭吏司了。
辅国公战战兢兢的站起来,眼睛却不敢直视着文帝,便半垂了眸子。
……
楚少渊被眼前的书册惊的说不出话来。
楚少涵是什么时候神不知鬼不觉的将这些东西都弄到户部来的?还是说他一直在藏拙?
他眼睛凌厉的看了过去。
四皇子楚少涵忍不住笑了:“三哥是不是想不到,户部也有这么多好看的玩意?可实在是让人头疼啊,你说若是父王看到这些册子,会不会责怪三哥?”
楚少渊皱起眉头。
他一早就知道楚少涵这个人的野心不会比他小多少,没想到在他养伤的这段日子里,楚少涵能够将户部掌控到这个程度,实在是他小瞧了这个弟弟。
“你想要干什么?”楚少渊冷下声音,沉了性子问,“莫要说你叫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让我看工部这段日子的账面?”
楚少涵温和的笑着看他:“都说三哥重情重义,尤其是对安亲王妃更是看重,三哥说若是这些东西我都呈给父王,即便是三哥有通天的能耐,安亲王妃的兄长也是要被问罪的,这牵连出来的可不止是贪墨那么简单了,或者还有草菅人命这么一条。”
楚少涵不紧不慢的声音此刻听上去尤为让人厌烦。
楚少渊抬起头,冷冷的看着楚少涵:“既然四弟已经心中有了成算,又何必与我来说,直接交给父王不是更加妥当?”
楚少渊的那一双冷清的眼睛正对上楚少涵略有些滑腻的眼睛,其中的冷色跟厉色将楚少涵一震,险些就要败下阵来。
楚少涵连忙移开视线,冷笑了一声,道:“三哥却是说错了,我今儿叫了三哥来原本就不是想要威胁三哥,不过是因为有些日子没见着三哥了,十分想念三哥,想来三哥如今掌管了工部衙门,事务繁忙,我这个做弟弟的实在不忍心这样看着却不相帮,才会用这个由头叫了三哥出来。”
这话可不像是楚少涵会说出来的话。
楚少渊冷冷的等着他的下文。
就听楚少涵笑了笑,又道:“三哥这般劳碌,弟弟总不好半点不分担,听说工部衙门里还缺个侍郎的空缺,弟弟这里有个人手,想要推荐给三哥。”
楚少渊冷冰冰的看着楚少涵,这便是想要用手中掌着的东西来与他以物易物了。
无论什么时候,楚少涵骨子里总是有着顾家一贯不要脸的风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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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5.易物
楚少渊冷冷一笑:“不知四弟推荐的人选是谁,可否担当的起工部侍郎一职?”
楚少涵听他语气不像拒绝,心道这件事果然是真的,他果然是看重夏家多一些,竟然肯让自己的人手安插进工部,心下算计成功的喜悦让他不由得也跟着笑了笑,“也不是什么旁人,这个人三哥应该打过交道的,是太常寺卿宋行。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说”
楚少渊心中越发的冷然起来,宋行他知道的,先前他被册封为亲王的时候,这些小九卿们没少打交道,自然知道他是梁行庸的门生,是被梁行庸一手提拔上来的,现如今位列小九卿。
把这样一个人安插到工部,楚少涵可谓是用心良苦。
他淡淡的看过去,瞧见一向不动声色的楚少涵,此刻脸上挂着一抹浅浅的得意,好似算计成功之后的喜悦一般。
他心中忍不住讥笑一声,开口道:“虽然父王让我代理工部,但官员的委任还是要看吏部的推举,这个忙恕三哥我无法帮你,三哥还有事,先告辞了。”
说罢了,楚少渊起身便走了出去,一点儿都没有犹豫。
让楚少涵在后头忍不住直皱眉,他难道真的一点儿都不在意夏家二爷的事儿?还是说他已经决定要将夏家二爷做了替罪羊推了出去?可这又不像是他的一贯作风。
而无论楚少涵如何想,都想不通这其中的关节。
楚少渊压根就没想过要将关于户部的那本册子拿到手,夏家二爷夏明彻是个什么性子,是个什么人,他向来比楚少涵要清楚明白,既然他能够留下这么大的一个把柄证据,那便说明是他故意这么留下的,否则以他那样谨慎小心的性子,怎么会在这样的时候还顶风作案呢?
所以楚少渊担心归担心,却到底不会真的顺着楚少涵的意思来,反倒是觉得楚少涵这么一动,将他藏了许久的尾巴终于露了出来,这样他再出手的时候就会方便了许多。
……
婵衣在内院见了谢氏派来的苏嬷嬷。
苏嬷嬷笑着给婵衣行礼道:“夫人今儿一早便收到了二爷的信,说二爷再过个半个月就能回来了,夫人派了奴婢过来告诉王妃一声,这几日夫人就让人在收拾二爷住的隐秋院了,夫人还说这次若是能够将婚期定下来便是最好了。”
婵衣笑着点头:“这也算是母亲的一桩心病了,你回去告诉母亲,我这里还有些杂事,等这些事情忙完了,我便回去帮母亲一同料理。”
苏嬷嬷连忙道:“哪儿需要王妃动手呢,夫人自个儿就足够了,眼看着马上要到腊八了,夫人前几日还提起王妃,说王妃家中只有两个主子在,也不知会不会煮些粥来吃,还让奴婢记着提醒她一声,等腊八的时候送些腊八蒜跟腊八粥过来。”
想来母亲也是记挂着她才会这样安排,婵衣笑了笑,出嫁的女儿总不好动不动就回娘家,尤其是她家里还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父亲不过是个四品的堂官,有了楚少渊这个王爷在,只怕父亲的职位也不会再往前走一步了,毕竟外戚壮大了,对皇上而言总归是个隐患。
而她每回去一次,母亲祖母跟一干的下人总要对她行礼,动辄便是一番大阵仗,让她也有些意兴阑珊。
原本好好的一家人偏偏被礼数给束缚了,她也就想着能少折腾一些就少折腾一些。
想到此,她笑着道:“王爷爱吃甜,腊八节的时候家里会多煮些粥,你让母亲不必忙这些,等腊八了吃我煮好的粥便是了,往常在家的时候母亲最爱吃我煮的粥了。”
苏嬷嬷也记了起来,跟着笑道:“王妃粥煮的好吃,夫人每次吃总能多吃半碗呢。”
送走了苏嬷嬷,婵衣便坐在临窗的大炕上整理起了账务。
从前在夏家当家的时候,夏家虽然比不得外祖父谢家,但也算是有钱了,她那时候打理庶务就已经得心应手了,如今再在王府里头当家,便隐约觉得王府这看上去花团锦簇的,竟然连夏家都不如。
看着账面上头清清楚楚的明细,婵衣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楚少渊便是踏着这声叹息进的门。
他抬头就看见婵衣面儿上有些抑郁之色,忙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婵衣抬眼见是他,笑着起身迎上去,“今儿回来的倒是早,衙门里头没什么事么?”
楚少渊见她虽然叹气,但不像是有什么心事的样子,但多少还是担心,随便应了一声,“不过是快到年底了,有些账务要交接罢了,没什么要紧的事儿,我便先回来了,等下午的时候再去一趟衙门就是了,”又问道:“你刚刚在叹气,怎么了?”
婵衣笑着看他:“别人只瞧见了我们家办宴席也好,外出游玩也好,总是通天的富贵跟排场,哪里能想得到堂堂王府的庶务竟然还没有一个四品官员家的一半厚,说出去有谁能信?”
竟然是为了这件事,楚少渊忍不住笑了,一边儿将朝服脱下,换了身常服,一边儿笑着看她:“现在知道我穷了?晚了,你嫁都嫁给我了,后悔也没有用了。”
她哪里是后悔!
婵衣忍不住瞪他一眼,“跟你说正事儿呢,总没个正经,再过几日沛二哥便要成婚了,我看你没有银钱怎么去喝这个喜酒!”
楚少渊嘻嘻的笑着过来抱她,“不是还有晚晚么?有晚晚在,金山银山都能搬回来。”
这便是在说她在处理庶务上头有一手,能将亏空都补回来。
婵衣没好气的将他伸过来的手拍掉,“你还好意思说这些,若是你不在工部,那我便是开十个八个铺子总不会有什么干系,可你如今代理着工部,有点风吹草动都会被人揪出来,我便是本事通天,哪里又能真的使了出来?岂不是让御史有了弹劾你的把柄?”
楚少渊不理她拍打着他的手,任然将人抱了满怀,“晚晚,有件事儿可能要让二哥为难了。”
596.异样
婵衣看向他,微微有些奇怪:“二哥怎么了?今儿母亲还让苏嬷嬷过来传话,说二哥再过几日就回来了,母亲正在家收拾他的院子。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说”
楚少渊轻轻蹭了蹭她柔嫩的脸颊,无奈的叹息一声:“也不知道老四是从哪儿弄到的工部衙门的册子,说二哥在任上贪墨,还要我拿工部侍郎的位置来叫唤。”
婵衣心一紧,忙问:“你答应了?”
楚少渊摇了摇头:“他明显是要用此来要挟我,若我真的答应,只怕他转头就会将这件事儿捅到父王那儿去,只怕到时候二哥就是有理也说不清了,我现在只是担心二哥在任上的事儿。”
婵衣心中一暖,伸手搂住了他,“不用担心这些,虽说二哥是因为河工上的事儿才会被皇上放到了福建,但二哥并不是主理河道的人,若当真论起来,四皇子的嫌疑更大,何况前头还有一个张家公子顶着,二哥怎么也不可能会成了这个出头的鸟儿。”
楚少渊轻轻一笑,“晚晚说的是,二哥那么谨慎的人,自然是不会留下什么把柄的。”
只不过若是有人有心捏造事实,二哥便是再谨慎也没有用处吧。
楚少渊决定下午去了工部就将这件事儿偷偷的办妥了,省的老这么被人惦记着。
而婵衣这头安慰了楚少渊,那边又猛然想起来先前她让沈朔风使出去的银子,她有些坐立不安起来,这银子可都是二哥从任上拿给她的,若是因为这点银子将二哥的前程败坏了,她可要恨死自己了。
可楚少渊已经去了衙门,半下午的,她也不好直接吩咐人喊了楚少渊回来,她在屋子里左想右想,决定去一趟谢家,去问问已经致仕了的外祖父的意思,若是这件事棘手的话,看看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补救,再不济也得将二哥摘出来。
她想到这里便高声喊了锦屏:“去将昨日宫里赐下来的点心包好,我们去一趟谢府。”
锦屏几个丫鬟忙将碧纱橱里放置的黑檀木匣子用三江布包好,又去门房叫了车,这才簇拥着婵衣去了谢府。
谢府因为这几日嫁女儿的事十分的红火,谢霏云的亲事之后便是谢霜云的亲事,所幸这两门亲事相差了有半年的时间,置办起来也不会太让人头疼。
谢三夫人周氏正忙着打点过几日的腊八节,听见丫鬟进来说安亲王妃来了,她心中不由得诧异。
明明前几日才在夏家见到外甥女,怎么隔了不到多久她又来拜访。
一边奇怪着,一边吩咐人拿了待客的衣裳来换了,披了斗篷便去了花厅。
婵衣一见周氏,便连忙迎上去,连给周氏行礼的功夫都没有给,径直开口问道:“三舅母,弹劾的事情你可听说了?”
周氏眉头一皱看了看周围服侍的人,那些丫鬟婆子们很有眼色的自觉退出花厅去。
她这才点头道:“听你三舅说了,他说不打紧的,都是些投石问路的人,伤不了谢家分毫,老太爷原本就对社稷有功,这种弹劾的折子又都没什么真凭实据,不足为惧。”
她一边将婵衣让到了太师椅上,一边笑吟吟的看着婵衣:“这些朝堂上头的弹劾事儿虽然看着凶险,实际上若不是有真凭实据,大多都是雷声大雨点小,不碍的,倒是难为你还要这么辛苦的跑一趟。”
婵衣哪里是专程为了这件事来的,不过听见三舅母这么说,她心中也算是落了一块石头下去,顿了一顿才又开口问道:“三舅母,今儿听王爷说有人将我二哥在福建河工上头贪墨的书卷弄到手了,我二哥不过是跟着那些板材商或者石料商一同做买卖,自己在中间拿一个差价罢了,这种事儿还是跟张家公子一道儿合伙儿的,怎么就成了贪墨了?”
“三舅母,不然你帮着我让三舅问问外祖父,这件事儿会不会牵扯到二哥的仕途。”
周氏并不知道夏明彻在福建的事儿,此时听见婵衣这么问,心中也不由得有点打鼓,不由得就有些迟疑,公公的那个性子简直是又臭又硬的,她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对婵衣轻轻摇头:“若说别的还好说,若说河工上头的事儿,只怕老太爷要生气的,他向来不看重钱财虽然是真,但也不喜欢后辈为了一点点银钱就将自个儿该守的气节都弃了。”
婵衣忍不住垂头丧气起来,若是她没有开口跟二哥拿那么多银子就好了。
她原本的意思是要给二哥跟大哥在家中置办些产业的,可却因为一时心软,都给了沈朔风去救他的什么鸣燕楼了,现下可好,朝廷上终于有人追究起来。
这可怎么办是好?
婵衣忍不住又叹了一声,若是楚少渊在就好了,至少还能帮着出出主意。
周氏见她有些郁郁,安慰她道:“你也不要太担忧了,等你三舅回来,舅母与你三舅说说,看看他有没有什么法子。”
婵衣知道周氏是在抚慰她,抿了抿嘴,道了谢:“三舅母,那就劳您费心了。”
周氏笑着让她不要太伤神,又说了几句家常,婵衣这才从谢家告辞。
回了家,二门上头有小丫鬟进来禀告,说是沈爷求见王爷。
婵衣微微皱眉,自从他们二人成婚之后,沈朔风便时常出入王府,府中的下人见他与楚少渊来往密切,也都尊称他一声沈爷。
只是不知道他这个时候过来又是有什么事。
婵衣点头:“先让他在外院等一等,派几个小厮过去服侍,等王爷回来了自会见他。”
小丫鬟点头应是,下去了。
婵衣靠在大迎枕上揉了揉眉心,这几日的事情委实太多太杂了,她就知道楚少渊出仕之后定然少不了跟这些人打交道,虽说前一世她并没有少跟这些勋贵们结交,但大多是人情往来,且她虽管着诚伯侯府,但多少因为是二房,并不会越过大房去,所以这些事情上她出力的虽多,但真正交心的却少。
可如今不但是要出力,还要小心哪一天不要被这些人带累下去,实在是有些太疲惫了。
锦屏见她疲惫不堪,上前来将从大厨房端来的燕窝放在桌案上,“王妃可是累了?让奴婢来帮您按一按吧,等会儿吃些燕窝补一补,您这些日子太过劳累,都瘦了许多。”
婵衣点了点头,一边让锦屏按摩着头,一边道:“过几日就是沛二哥的婚期了,你从库房中取一对儿祭红瓷双喜花觚出来,大哥跟沛二哥向来交好,咱们这边的礼数也不能少,不知道王爷会给他添些什么礼,但沛二哥一路护着王爷才能从鞑子那里安稳的退出来,想来也不会太差才是。”
锦屏道:“奴婢倒是觉得祭红瓷花觚不如送一对儿喜上眉梢的珐琅彩花卉纹瓶,您想啊,若是当做摆件儿,祭红瓷固然好,但上头的双喜纹路一瞧就是成亲才用的,平常人家哪里会在寻常日子用来,只怕也是收进库房之中,倒不如珐琅彩花卉纹瓶实用了,且寓意也好。”
婵衣想了想也是,便让锦屏去办了。
二门上的冷烟又来了,说:“沈爷说有事儿求见王妃。”
婵衣心中觉得奇怪,自从沈朔风投靠了楚少渊之后,平日里都是跟楚少渊商量事情的,虽然并不避讳她,但她一想到鸣燕楼里头的那些阴私,她就觉得不寒而栗,索性他们每次商议事情,她都避开,不看不听便能装作自己不知道楚少渊行的那些事。
既然沈朔风说求见自己,那想来定然是什么要紧事了。
她看了眼锦瑟:“让他到花厅。”
花厅中摆放了一张绘了四季花的屏风,薄薄的蒙着纱的屏风隐约能看到后头身姿婀娜的女子。
沈朔风垂着眼睛没有往屏风后头看,脸上依旧是常年的冷然。
“王爷让属下去福建寻图纸,属下并未寻到图纸,但是却发现了另外一件事情,秦伯侯跟因事出紧急,属下不敢耽搁,便快马加鞭的回来了。”
说着,他一躬身,将声音压的极低,“秦伯侯只怕早有反心,属下在福建的时候,无意中发现福州跟泉州有异样,许多衙门口跟前都有外邦人出入的痕迹,虽不能肯定是不是扶余人,但有几次属下与他们打过照面,他们隐藏起来的气息十分的诡异,并不是我们中原的传统武学。”
婵衣心中一抖,秦伯侯一家如今还在大理寺的牢狱之中,罪名已经定下来了,原本听楚少渊说是秋后问斩,可现如今都已经入了冬,眼看着腊八都要到了,却还迟迟没有将人处决了。
她心里忽然涌出一个想法,让她险些惊了一跳。
难不成皇上是想要来一个瓮中捉鳖,将秦伯侯一家当做诱饵,来看看后头会不会有其他人出现。
她想到这里连忙唤了锦瑟来,“你快去工部衙门,让王爷回家一趟,就说家中有事。”
锦瑟见婵衣十分焦急,连忙点头应是,快步出了府。
楚少渊在工部衙门正跟赵光耀和几个郎中管事商议事务,见锦瑟过来说家中有事,心中觉得奇怪,所幸事情也商议的差不多了,随便吩咐了下属几句,便焦急的回了府。
597.走意
楚少渊眉心皱起,这种事情既然发现了端倪,那便说明有人在背地里已经开始行动了。 .
只是这些事情当真是跟秦伯侯有关的么?他忍不住怀疑起来。
“彻二哥那边的事情可忙完了?有没有说他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来?”
沈朔风忙道:“二爷手上的事情并不多,如今河工上头的事儿也到了收尾的阶段,张家大爷已经先二爷一步从福建回来了,二爷要将事情都安排妥当才会回来,左右不过是几日的功夫。”
楚少渊点点头,又问道:“那大舅那边可有没有什么要紧事?”
沈朔风有些为难起来,看了楚少渊一眼,道:“谢大人常年在衙门,属下并不常见,所以谢大人的情况属下并不知道多少。”
看来还是要等夏明彻回来才能知道福建的事情了。
楚少渊道:“福建的事儿还是得盯着,你让陈晓风亲自过去,将这些衙门摸一摸底,看看里头究竟有没有什么暗箱操作的事情,你暂时待在云浮城,随时可能会有什么事要吩咐你。”
沈朔风点头,见楚少渊没有别的事要吩咐,便回了鸣燕楼。
他熬了三天四夜才快马从福建赶回来,虽比张瑞卿走的晚,到底是要快张瑞卿一步。
现下一回到鸣燕楼中,他整个人都支撑不住了,身子像是散架一般倒在暖炕上,也不管屋子里是不是烧了地龙放了火盆,就这么沉沉的睡了过去。
等睁开眼,彻底醒来之后,已经月上梢头了。
他身上还穿着回来时的衣裳,并不曾脱去,此刻睡醒便觉得身上十分不自在,连忙爬起来要将衣裳脱了继续入睡,就听房中低低的响起一声轻笑。
他立即警觉的往声音处看过去,随即松了一口气。
“秋风,你大半夜不睡觉,来我这里做什么?”
玉秋风等他醒,已经等了两三个时辰了,听见他毫不客气的话,当下便冷了脸:“你真当自个儿是安亲王的奴才了?这么拼命的帮他办事儿,师傅留下来的话你全都忘了不成?”
原本她不想这么针尖对麦芒的,可见他这副平淡的样子,就有些生气。
沈朔风清楚她为何会这么说,但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鸣燕楼都已经被楚少渊整个掌握在手中了,难不成还叛出去?看朝中如今的氛围,只怕将来登位的可能会是这位安亲王,他们鸣燕楼现在投诚总好过之后被清算,何况既然已经被安亲王知道了鸣燕楼的存在,那么这天下之大,哪里会有他们鸣燕楼的容身之处?
可玉秋风这个师姐却向来感情用事,并不体谅他的苦心。
想到这里,他语气就有些疲惫:“你若是为了这件事儿而来,那就先回去吧,等我睡醒了再与你好好说,我这几日太累了。”
玉秋风哪里肯让他去睡,一把就将他的被子掀了起来,“你还有心思睡,你可知道出了什么事儿!”
她的语气十分焦急,哪里还有一点点二楼主的威风:“前几日我在梁家探听消息的时候被发现了!”
沈朔风此时便是有十足的睡意,也被她的这句话吓醒了,连忙看向她,“你被发现了?你可曾有透露你的身份出去?”
玉秋风迟疑一下,微微点头,语气中有着难言的晦涩,“我就说帮这些皇子们做事儿是吃力不讨好,你看眼下这不是就证明了么!”
沈朔风看着玉秋风,眼中的冷意越来越盛,他不说话,不搭腔,只这么盯着玉秋风看,将玉秋风看的浑身发毛,因从小一同被师傅抚养长大,她知道沈朔风这样的眼神便是代表了他已经起了杀机,可她从来没有见过沈朔风用这样的眼神看过她。
她眸子不由得发厉起来:“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被发现了,难道还要死守着楼中之事,为了楼里殉葬不成?”
“你先前说什么师傅的遗命,那我问你,你可知道将楼中之事泄露出去,会给鸣燕楼带来怎样的灾祸?你说我有负师傅的嘱托,那你就对得起师傅了?”沈朔风面对同门的师姐,到底不像对待旁人那般狠戾,可心中到底也是意难平。
玉秋风瞪大了眼睛,连声反驳道:“你说什么鬼话!我怎么会将楼中的事务泄露出去?那梁夫人原本惊了一跳,是要将我私下处决的,后来我编了个理由才将这件事儿给圆过去,只说是有人买了她的性命,说我不过是个刺客,梁夫人这才放了我回来。”
沈朔风却一点儿都不信她说的话,一般大户人家的夫人,遇见了这样的刺客,或者扭送去官府,或者将人直接打死,怎么可能因为玉秋风的这几句话便心软的放她一条生路呢。
玉秋风明显要瞒着他些什么事情,他现在拆穿她,只怕是要让她恼羞成怒,不一定会让她做出什么事情来。
于是沈朔风语气放柔和,脸上的厉色也都收了回来:“既然如此,你说要如何?”
玉秋风没有想到沈朔风会在听闻此事之后,怒火不动半分,还来问她的意思。
她敛眉道:“鸣燕楼到底是师父的心血,我看不如我们将鸣燕楼搬到别处去吧,我们不是在宁州有分部的么?不如将楼中事务整个都搬去宁州算了,也好离得朝堂远一些,我们原本就是江湖中人,行的也是江湖上的事情,跟这些权贵们打交道总不是长久之计。”
沈朔风吸了一口气,将心底的那点烦闷压制住。
“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可如今我们鸣燕楼已经跟着安亲王入了局,除非安亲王愿意放过我们,否则我们连云浮城都出不来,你说的这些都是痴人说梦。”
玉秋风的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冷冷的看着沈朔风:“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鸣燕楼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毁到你的手里么?我不管,反正我不愿意待在云浮城了,你不走我自己走!”
沈朔风算是明白了玉秋风的意思,她这根本就不是要鸣燕楼退出来,而是她有了离开的念头。
598.平息
沈朔风只觉得可笑,她成日的念叨师傅的遗命,可她反倒要头一个离开。
他冷声道:“难道你要学常逸风叛出鸣燕楼?”
玉秋风柳眉倒立,想也未曾想便破口大骂:“沈朔风你!竟然拿我跟那个叛徒相比较,我哪里做的不合你的心意了,你要安这样一个罪名到我头上,你要带着鸣燕楼自取灭亡,难道还要我跟着一道儿陪葬不成?我便说鸣燕楼在你手上早晚要出事,现下可不是出了事了么!”
她的话颠三倒四的没个重点,情绪也要比较往常更不可捉摸,沈朔风眉头皱起,玉秋风一定隐瞒了什么事,否则她不会这样的与他闹腾个没完。
“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沈朔风厉声问道,一向死寂的眸子里此时略略的带了些担忧。
玉秋风原本还在动怒,一瞬间便被他的这句话问住了,抿了抿嘴,神色看上去十分沉重,低声道:“我……我与你们到底不同,你们或者是生来就被父母所弃,或者是与家人走失,早没了家里人的记忆,可我却始终记得我娘,记得我爹……”
沈朔风愣住,这些事她从来不曾对自己说过,即便是师父,恐怕也不会知道她心里的想法。
他冷笑一声道:“即便记得又如何,既然已经落入江湖,两手沾满了鲜血,难不成你以为你还能全身而退?”说到这里,他忽的顿住,不可置信的看着玉秋风,“难不成,你见到了你的亲生父母?”
也只有这个理由能够解释为何玉秋风今日这样反常了。
玉秋风闭了闭眼,面上露出些许痛色,缓了好久,才微微点头:“你以为凭我的身手是如何被梁家的那些女眷发现的,若不是因为我见到了我娘,我又怎么会败露?”
沈朔风虽然知道干他们这一行,向来是有去无回的,即便玉秋风当真是官家小姐,只怕这十几年过去,也早早被人遗忘了,若是那户人家规矩大一些,只怕连门儿都不会让玉秋风进去,更何况是认下她这个失散了多年的女儿。
他摇头叹息:“你这又是何苦,既然已经陷进来了,难道你以为你还有退路?便是遇见了又如何,还不是一样要走下去。”
玉秋风笑了一声:“你自然是没有退路了,可我与你却不同,你知道我娘是谁么?她可是梁行庸的小姨子,我先前就问过我娘了,若是我在外头胡作非为,她待我何?她说这些年都是她的过错,是她没有将我看好,才让我过得这般辛苦,若我肯认她这个娘亲,往后无论遇见什么风雨,她都会帮我遮挡住,不让那些东西害到我头上来。”
沈朔风心里明白起来,她这是铁了心的要走,可多年同门之谊让他不得不开口追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她不是在骗你呢?你的身份曝光了,只怕接下来就有暗杀的护卫跟着你一探究竟了。”
玉秋风看了他一眼,然后开始解身上的衣衫。
沈朔风连忙扭过了身子,嘴里大声道:“师姐,你这是干什么?你即便是这样求我,我也绝不能看着你被蒙骗了,说什么你娘,你来鸣燕楼的时候虽然已经五岁了,但过了十几年,即便是再相像的两个人,也不能证明说你与她就真的是母子!”
纵然是叱咤武林黑道的沈朔风也有这样难为情,说话颠倒的时候。
玉秋风解了半臂衣裳,就着月光仔细的看他,似是原先在楼中不曾见过他似得。
“沈朔风,转过头来!你以为我要做什么?”她冷笑一声,大声道,“别的也就罢了,偏偏是胎记,这胎记还是她们提起来的,你说证据,这难道不算证据?”
沈朔风听见玉秋风的话,这才扭了头,瞧见玉秋风光裸的肩膀上有一弯小小的月牙胎记,看上去精致小巧十分可爱。
他愣住,即便是他与她一同长大,也不曾听她说过家中之事,更不曾知道她身上的胎记,可如今全都冒了出来,打了人一个措手不及。
他仔细的看着玉秋风,语气逐渐沉重:“云浮中的事务我会处理妥善的,你若是实在想走,我也不留你,既然生出了走的心思,想必留也是留不住的,既然如此,那你今日收拾好便连夜走吧,一直往南走,别回头,等到事情都结束了,你若想要认亲或是其他,都随你,可这几年尘埃未定之前,你绝不能出现在云浮城,绝不能跟你的生父生母相认,这也算是为了鸣燕楼做的最后一件事。”
作为鸣燕楼的掌权者来说,沈朔风能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自然是极为不易的。
玉秋风愣了愣,虽然不如她预计的那般,到底也是将困境解除了,当下便收拾了大大的包袱,趁着天色一亮便离开了鸣燕楼。
……
婵衣等到楚少渊回来,两人一同吃过了晚膳,她才将今日去了谢家一无所得的事告诉了楚少渊。
楚少渊看着婵衣在灯光下越发柔和的面孔,轻轻抚慰她道:“外祖父如今正处在被弹劾的时期,三舅又在吏部衙门,这时候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想来三舅母才会这样左右为难,不过不打紧,明天开始这种情况就会改善了。”
他低声的告诉她这段时间工部的一些事情,也是不想她太忧心。
婵衣依偎在他怀里,听他说着这些冷冰冰的政事,忽的咬了咬唇:“意舒,我总觉得有双眼睛在暗地里盯着我们,你确定没事么?”
这还是她头一次暗示楚少渊自己心中不安,楚少渊怜惜的将人拥紧。
“不怕的,一些小虫子罢了,等我将手上的事务处理好了,转过身来就将这些眼睛全都摘干净,不让晚晚再这样担惊受怕。”
婵衣重重的点了点头,看着楚少渊在灯火的之下的侧脸满是柔情,忽的就扬起脸,轻轻吻了吻他那张昳丽的脸,动作轻柔的让楚少渊觉得几乎是一阵轻风吹拂过脸颊似得。
他忍不住低头去看她,只觉得昏黄的烛火之下,少女的眼睛犹如一汪清泉,既清澈又有些幽深,让人忍不住就想探一探。
他亦不会太约束自己对她的渴望,低下头便吻上了婵衣。
细密的吻铺天盖地将婵衣淹没,婵衣只觉得自己像是海上的一艘小船,随着楚少渊的动作忽上忽下的翻飞着,她忍不住揪紧了身下的床单,他们分明还没有圆房,他却总与她这样亲昵,亲昵到她觉得随时都能承受他的一切时,他又伏在她身上低低的喘息,半点不会越过雷池。
只是这样一来,难免就会让楚少渊伤了身子吧。
婵衣最后倒在床铺中,渐渐无力的时候,脑子里还迷迷糊糊的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却没发觉,先前她担忧的事情,此时竟然一点儿都不在脑子里影响她了。
到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婵衣起身的时候,还有些面红。
倒是楚少渊一副精神大好的模样,看见婵衣脸上的红晕,还忍不住低下头去轻蹭她的面颊。
惹得婵衣直用手推他。
太腻人了!
等到楚少渊去上早朝了,婵衣脸上的红晕这才褪了下去。
她一边料理着府中的庶务,一边将未曾做完的鹤氅捏在手里,一针一线的将貂绒纳进内衬之中。
锦心急匆匆的进来,对着婵衣就是一阵耳语。
婵衣愣住,连忙让锦心将人招进了花厅。
依旧是隔着一道屏风,依旧是昨天刚回来的沈朔风,可眼瞧着沈朔风就不如先前那般沉稳了,眼珠子乱转,或许他也知道这件事儿关系重大吧。
婵衣再忍不住,轻拍了拍桌案,“到底怎么回事儿?锦心对我说的可都是真的?”
沈朔风艰难的点了点头,他想了一夜,觉得还是要将这件事儿原原本本的告诉楚少渊,否则鸣燕楼可担不起这个责。
他开口道:“原本我以为玉秋风她真的是厌倦了楼中事务,放了她离开,因怕有人暗中加害她,且我也不放心她的那番说辞,便派了人偷偷跟着她,没想到她到底还是去了梁府,若是如此,只怕王爷他……”
婵衣急了,她现在真的是后悔当初搭了一把手救了沈朔风,若是因为这件事儿将楚少渊拖累了,她如何能原谅自己的过失!
她急声道:“既然玉秋风是你的师姐,你难道就一点儿都不了解她么?她心心念念了这么多年的事儿,怎么会这么轻易就放弃,你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这是她头一次对沈朔风发这么大的脾气,手指甲都陷入了梨花木椅当中,她忍不住就将事情往最糟糕的地方想了去,玉秋风这样不听沈朔风的劝告,刚出了鸣燕楼就直奔梁家,定然是因为之前就跟梁家有什么约定,鸣燕楼又一向是专门替楚少渊做私事儿的这么一个组织,且玉秋风知道了太多的隐情,若是她随便说几条出去,楚少渊定然要被文帝问罪。
她想着想着,心中越加的不安了,“你也别在这儿愣着了,守住梁家,若是看到玉秋风出来,立即将她带回来,王爷那儿我想办法通知他。”
沈朔风心中也后悔不已,他这些年来为数不多的几次心软都是跟同门有关,上一次是常逸风,这一次是玉秋风,可前一个将楼中生意抢得差不多让鸣燕楼运转不下去,后一个却是直接会让鸣燕楼彻底消散,即便他心中有再多的念旧之情,此时也抵不上被至亲背叛所给他带来的痛楚。
他沉默的点了点头,常年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出现了几分哀切之色,只不过这点哀切一闪而过,快的几乎让人觉得自己眼花,可他的眸子到底还是深沉了下来。
……
乾元殿。
果不其然,今日一早便有御史弹劾夏明彻,说他在福建修理河道的时候贪墨,并且有凭有据,御史那番声泪俱下的说辞,以及恨不得一头撞到柱子上,以求文帝着重处置的态度,让朝中的气氛变得更加紧张起来。
众人的视线纷纷落到了楚少渊这个安亲王的身上。
而楚少渊却有些不紧不慢,因为昨日便已经从沈朔风带回来的消息当中梳理出来了一些能够为己所用的,他又在刚才将事情写到了折子上头呈给了文帝,所以此时并不作声。
文帝看了楚少渊的折子,眼神落到了四皇子楚少涵的身上,想到自己一直按着的弹劾奏折,心中微微舒了一口气。
他就说先前殿中点了夏明彻做探花的时候,明明看着夏世敬的这个二儿子一副聪明的模样,怎么会做出这样的蠢事来,他还以为自个儿看走了眼,到底是不负所托。
底下的文官还在争执,文帝已有些不耐,轻咳一声,冷冷的扫过群臣。
臣子们立即安静了下来。
“朕倒不知大家这般关切福建的水患,朕看了这些弹劾的折子,心中是又气愤又觉得痛心,我大燕的臣子们怎么老的少的都这样贪婪,有时候朕真的是想一剑将这些霍乱朝纲的逆臣都杀个一干二净,可不能啊,若都杀了,只怕这殿上,就要空出许多的位置来,到时候要朕从哪里找这么多人填补上去?”
文帝的一番话,让底下的臣子们都默默地擦了一把汗。
做官做了这么久,谁没有个手紧收受手下人孝敬的时候,若当真是惹怒了文帝,这么一竿子打下去,只怕手上干净的能够被摘出来的当真没几个人了。
说着,文帝话锋一转,直接问到夏世敬的头上:“夏世敬,你家真这么缺钱么?”
夏世敬心中像是惊起了一道雷声似得,战战兢兢的便跪了下去,哭求道:“臣不缺钱呐,臣自出仕以来未曾贪过一分一毫,我夏家在信阳也算是赫赫有名的人家了,家风向来严苛,臣怎么会敢做出给祖上抹黑之事?臣不但没有贪墨,小女还曾经在云浮城外布施过米粮开过粥棚救济灾民,臣的犬子在福建兢兢业业,一度染上疫病,臣一家都忠君爱国,如何会做出这样的事来,还请皇上明鉴!”
显然夏世敬是有些被吓傻了,邀功的话都说了出来,文帝脸上止不住就有些意兴阑珊。
文帝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当年怎么选了他,真是眼拙了!
他索性将手中一封折子扔了下去:“大伙儿都看看吧,虽说夏明彻是朕点的探花郎,若他当真德行有亏,朕也不会姑息他。”
文帝这么一说,朝臣们越发的对那封折子感了兴趣,纷纷传阅折子来看。
夏世敬几乎被文帝的话吓傻在原地,这么说来,难不成皇上当真信了那些弹劾的奏折了?他简直欲哭无泪,整个人看着便要瘫在地上。
还是谢硠宁看不过去,一把将他拉了起来,低声斥了一句:“你经得起点事成不成,皇上还没有定罪,你先瘫倒在这里,难道皇上就因为你的几句话就会改变心意么?”
看过折子的朝臣,脸上皆有些微妙的神情,而那些主张将夏明彻撤职查办的官员脸上就有些不太好看了。
等折子传到夏世敬手上,夏世敬颤巍巍的接过来定睛一看,那颗高高悬着的心,瞬间便松了开来。
原来这折子是张瑞卿写的,不但是详细的写了河工上头的花销,更是将许多细节之处都写的十分细致,什么开始的时候那些石料商木材商想要以次充好,却被他与夏明彻发觉,使了计谋将那些商人惩戒了一番,又如何节省了一大笔开销都清楚的记录在案。
若说先前的弹劾奏折是因为有了户部的文书来做证明的,那这份账册则是清楚的写了户部的钱财都归于何处。
文帝不说话,只是用冷淡的眼神看着那几个弹劾的官吏们,眼中厉色不言而喻。
先前还叫嚣着要触柱的御史大夫都沉默不语,有的甚至开始擦冷汗。
本来用户部的文书来当证据,就有些牵强,若张瑞卿没有上书这一份奏折,还能说是夏明彻贪墨,可有了这份奏折,便是彻彻底底的打脸了。
文帝冷眼看着朝中大臣们都纷纷改了口,心中冷笑不已。
夏世敬终于看完了折子,连声道:“皇上,臣便说臣子是冤枉的,还好您明察秋毫,不然臣便是一死也难正自身清白了!”
文帝简直看都不想看他一眼,将先前弹劾的几个御史都革了职,这才平息了朝中的一场弹劾。
下了朝之后,文帝将楚少渊留了下来。
“秦伯侯一死,福建也成了一团散沙,这些朕早预料到了,倒是没想到竟然会这样严重。”
文帝指的是楚少渊后来上的那份折子上头说的,扶余人在福建出入的事。
楚少渊脸色也不太好,“儿子觉得这件事咱们得早些开始布置,不知道那些扶余人想做什么,若是让他们得手了,只怕是福建危矣。”
这也是文帝的意思,但在人选上头,文帝有些拿不定主意。
“你身上的伤还未全好,朕也实是不放心再将你放出去了,朕看这满朝的文武,竟然没一个能够放心的,委实是……”
文帝重重的叹了口气,颇有些无奈。
599.回家
楚少渊亦沉默,听到父王之前说的那句话,他不知怎么的,心中感到有些烦躁,难道若是他没有受这样重的伤,父王还要让他去料理福建的事务么?
虽说皇子确实应当为了朝政之事出一份力,可难道当真要让他用命来填?
他闭了闭眼,心中觉得一片苦涩。
文帝瞧他不说话,再看他略有些苍白的神色,大约明白了几分他的意思,心中又叹一口气,倒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到了他府上的一些事情。
“听说你从毓秀园的正院搬到了偏院去住了?”
楚少渊点了点头,“冬天了,轻幽居旁种了一大片梅树,我从小就喜欢梅花,等再过几日就能一边赏雪一边看花了,王妃还说梅花开了之后,摘一些来酿梅花酒做梅花香膏呢。”
文帝笑了:“难得你们感情这样好,能够相互扶持也不枉费朕的一番苦心。”
楚少渊想到婵衣,脸上的神色也温柔了起来:“等梅花酒做好了,我拿些来给父王尝尝吧。”
许是从来没有人做过这样的事,文帝也来了兴趣似得,笑着道:“也好,朕也尝一尝毓秀园里头的梅花是不是还跟从前一样。”
说了几句闲话,文帝还有许多政事要处理,便放了楚少渊回去。
楚少渊信步走在宫道上,两边高高的朱红色宫墙遮挡住了他的视线,从他走的这个地方一眼看过去,只能看到乾元殿高高飞翘而起的屋檐,跟屋檐上头蹲着的狻猊兽。
在皇城世世代代政权更迭之中,或许父王早已经没有了初心。
他定定的看了好几眼乾元殿,心中翻腾的那股子厌烦才将将的被他压下去。
……
没过几日,夏明彻便从福建回了云浮。
夏家一大早就接到了音信,谢氏更是早早的就起来准备,将次子住的院子里里外外的都看了一遍,又让人将早准备好的冬衣都叠放整齐的收进箱笼中,屋子里也熏了他惯用的香。
不到午时,夏明彻就踏进家门。
谢氏一看见夏明彻,眼泪就止不住的往下落,声音里更是有几分遮掩不住哽意:“你这孩子,一走就是这么长的时间,瞧瞧,身上原本就没二两肉,如今折腾的就剩下一把骨头了!”
也委实不是谢氏要说他,当父母的哪个不心疼自己的子女,尤其是夏明彻这几个月来天天在福建任上风吹雨打的,再加上先前染了疫病时,因为有些严重,等疫病好了之后,身子就被折腾的瘦成了一把骨头,就连萧清那样不在意外表的人都看不下去,一天三晚补药的吩咐随从熬给他喝。
夏明彻满脸笑意安抚着谢氏:“母亲是许久没有见到我了才会觉得我瘦了,其实我只是被晒得有些黑罢了,瘦倒是谈不上,只是任上事务繁多,劳心劳力的结果下,可不是要瘦么,任上连个好吃的红烧狮子头都找不到有卖的,今儿我要吃两大盘子红烧狮子头!”
他连忙笑着转移怀胎,事实上他如今回来还是长胖了几斤呢,若是让母亲知道他生病的时候那般艰苦,只怕会越发的后悔不该让他出这个门儿了。
谢氏听见夏明彻这样说,连忙吩咐身边的苏嬷嬷:“快去大厨房让厨娘多加一大盘子红烧狮子头。”
苏嬷嬷笑着点头。
谢氏一边将夏明彻前前后后都仔细的看了一遍,见到他只是黑了,并没有其他什么不妥之处,悬着的心也才渐渐收回到肚子里头,笑着看了眼夏明彻:“你这一病,将你祖母吓得够呛,自你生病以来,你祖母就一直焚香祷告,你如今回来了,先去福寿堂看看你祖母吧。”
夏明彻一边走一边道:“这是自然的,只是我身上一身的尘土,怕要将祖母呛着了。”
见他还有力气玩笑,谢氏忍不住笑着看了他一眼,“出去了这么久,倒还是跟从前一样没个正行,也没点稳重。”
在外头自然不会向在家里这样轻松。
夏明彻见母亲少见的好心情,也不开口捅破,点了点头道:“想来儿子在母亲眼里总是这样需要人照料的,索性儿子也就不装着藏着了。”
倒是让谢氏忍不住又笑了开来。
一路走到了福寿堂,屋里夏老夫人早等着了,旁边坐着婵衣,一边拿着粉彩小吊壶帮夏老夫人添茶水,一边在旁边说着逗趣的话,惹得夏老夫人笑声连连。
夏明彻还没进屋子就在外头听见了笑声,一边撩帘子进去,一边问:“祖母这是听见了什么喜事,笑得这样开心。”
夏老夫人见他进来,眼睛瞬时一亮,伸手招了她过来。
“快来让祖母看看你瘦了没有。”
夏明彻上前,夏老夫人便拽住了他的胳膊,眉头皱了起来,“高了,也瘦了,原本是个白面小郎君的,现在脸上的颜色比你大哥怕是还要重些。”
夏明彻忍不住失笑:“祖母您说哪儿的话,大哥跟我不同,大哥领的差事是在神机营,他们可不像我们一样天天在外头奔波,您说我黑了瘦了,这倒是没错,可大哥,我到是没看出来他哪里瘦了哪里黑了。”
夏老夫人忍不住笑了:“你何时见过你大哥?怎会知道他是不是瘦了黑了。”
夏明彻走的急了,行过礼之后便自个儿找水喝,听见夏老夫人笑着问他,急急忙忙的灌了两大杯茶水之后,才缓声道:“在城郊的时候看见大哥的,他说他今儿跟着上峰出来办公,正巧就在附近,他便守着路,看看能不能遇见我。”
夏老夫人点头,“瞧你这一身的烟尘味儿,赶紧回去沐浴,一会儿过来咱们一道儿吃午饭。”
夏明彻应道:“这一路可是累坏了,水路跟陆路来回倒腾着走,一心想着快些回家,到是将什么都扔在脑后了,”说着又看了看夏老夫人身后的婵衣,“二哥没能赶上你成亲的时候回来,不过二哥带了礼物给你。”
他一边说一边让随行的小厮将手里的匣子递过来,放到婵衣面前:“这是从福建买的镜子跟香料,听萧清说,福建的小姐太太们都喜欢这个。”
婵衣笑着接过来,在手里看了看便知道,这个镜子是舶来品,能够将人影照的纤毫毕现,而那个所谓的香料,其实就是一小瓶子的香水,擦在身上香气散的越发的快,这些东西都是从外邦运过来的,并不是大燕所出。
她嘴一弯,笑着道谢:“二哥有心了,倒是不见清姐姐,她与你一道儿回来的么?”
夏明彻微微点了点头,脸上浮起一朵晕红,“她先回家了,也有些事要她去办。”
婵衣见夏明彻语气当中隐约透露出了几分羞赧,心知他定然是与萧清相处的不错的,笑得有几分促狭:“一会儿我下个帖子让清姐姐过来一趟,我好久都没见她了,心中甚为挂念,也不知她在福建过的好不好。”
福建的事儿有些复杂,夏明彻不愿家人担忧,便刻意的忽略了。
等到吃饭的时候,楚少渊也从衙门里过来了。
桌子上围着团团坐了,夏明彻吃相斯文,但却能从他吃法当中看出来,他确实是想吃家里的饭菜想了许久,否则不会吃的这样快,几乎有人在与他争抢似得。
……
书房中,楚少渊双手交握,语气当中虽然不见半点急切,但夏明彻多少能察觉出来他的情绪。
他很少会有这样焦躁,复杂,又有些纠结的情绪。
夏明彻忍不住问道:“朝堂上又出了什么事儿?”
楚少渊皱眉道:“父王有意让楚少涵去福建,近日似乎已经定下了章程,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则由忠勇侯接任,顺天府尹则是提拔了黄义正,倒是工部尚书一职空了出来。”
夏明彻沉默片刻,缓声道:“如今福建总兵一职还在空缺当中,不知皇上有没有什么安排。”
福建总兵这个位置十分要紧,若不是自己这边的心腹,等楚少涵去了福建,不知道又要出什么事,谢砇宁一人在福建,虽说大舅为人正直也懂得变通,但若是有人存心要找麻烦,只怕还是会棘手。
楚少渊想了想道:“我有意将大舅推举到福建巡抚的位置上去,让汪励去顶了福建总兵的职位,这样一来便是有扶余人暗中与楚少涵接洽,汪励也不会手下留情。”
毕竟先前受的伤就是扶余人,汪励那个人虽有些欺软怕硬,但受的这点屈辱是绝对不会咽下去的。
夏明彻点头道:“这样也行,我听说秦伯侯的罪名已经定下来了,却迟迟不行刑,三司的人都在做什么?”
这件事根本就不合常理,除非是上头有别的什么安排。
楚少渊摇了摇头:“这件事只怕背后另有深意,父王迟迟不问他的罪,我想大约也是与他身后的那些人有关系,不过这不是我们现在要想的事情。”
夏明彻看向他,虽然说秦伯侯的罪名定下来了,但不将他彻底解决掉,还是会夜长梦多。
楚少渊却笑了笑,道:“秦伯侯左右也翻不出天去了,倒是身在太庙的太子有些棘手。”
600.身世
夏明彻眼中有些惊讶:“太子不是因为染了疟疾去的太庙么?怎么如今还没好?”
楚少渊嘴角淡淡勾着一抹嘲讽:“他染疟疾不假,但却并不严重,太医院的医正去瞧的时候他还生龙活虎,转头就病危了,论谁来看这病情也太过迅猛了些。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说”
夏明彻皱眉,细细的问了他一些云浮城的近况。
他才道:“那这么说来,鸣燕楼也牵扯进来了?”
楚少渊点头:“鸣燕楼的堂主,每一个人来历都不简单,若不是我调查过,只怕我也要被蒙蔽过去。”
前些日子沈朔风将玉秋风的一些反常告诉婵衣之后,婵衣回去便告诉了他,后来玉秋风从梁家出来,立即就被楚少渊的人抓住了,现下关在城郊的一处庄子上头。
但让人觉得惊讶的是,无论问什么,玉秋风都一口咬定她是隐退江湖之前去见生母最后一面的,其他的什么都不肯说。
楚少渊一怒之下便将玉秋风的手筋脚筋都挑断了,玉秋风如今被幽禁在庄子上跟废人无两样。
可即便承受了这样的痛苦,玉秋风依然咬紧牙关一心庇护着梁家,这让楚少渊十分愤怒,若不是婵衣在一旁劝阻,只怕楚少渊早就将玉秋风杀了。
“玉秋风原本是梁夫人的妹妹,也就是现任顺天府尹黄义正的妻室,在玉秋风尚年幼之时,于通州上元节那一日走丢,然后一直杳无音讯。”
楚少渊口气淡漠的说出玉秋风的身世,让夏明彻有些唏嘘:“想不到她的身世这样曲折,倒是可惜了。”
楚少渊冷笑一声:“可惜?你若是知道其他人的身份,只怕会更加稀奇。”
夏明彻不解他这话的意思,连忙问道:“其他人的身份?他们不都是被捡来的么?怎么?”
楚少渊脸上便有了几分讥讽,反问了一句:“捡来的?你真以为世上会有那么多尚在襁褓的孩子都让林延玉捡到?他根本就是处心积虑!”
林延玉,字衡臣,他是沈朔风的师傅,第一任的鸣燕楼楼主,也是建立鸣燕楼的人。
若说起林延玉,就不得不说他的父亲林白轩,林家向来是以武传世,而他父亲林白轩更是能文能武,当时还是武宗皇帝在位的时候,武宗皇帝看重他,有因当时朝中没有几个又能文又能武的大臣,便点了他做了工部尚书。
可林白轩并不走运,相反他很倒霉,因为过不久之后,泰王代理工部的时候就出了贪墨的案子,武宗皇帝有心要将泰王立为太子,怎么能让泰王背负这一一个罪名,于是林白轩就被武宗皇帝拿来当做替罪羊顶了泰王的罪责。
林延玉当时已经做到了燕云卫的副都指挥使一职,因父亲被问罪,连带着他的职权也被下了,一家人背负着父亲的贪墨罪名,被流放到尚阳堡,在流放的过程中,林白轩积年的旧疾发作,在路上便一命呜呼了。
林白轩一家可谓是忠君爱国的一代忠臣,家中产业不多,才会在流放的路上没有银两打点,导致他自己竟然连抓药的钱都没有。
许是因为林白轩的死带给林延玉太多的伤痛跟悔恨,即便后来父王给林家平反,林延玉也拒不出仕,甚至不惜伪装残疾来打消父王的念头,而爱财的这一特点,估计也是从林白轩身亡之后才慢慢沾染到身上的,有时候他为了区区的几十两都要与人讨价还价一番,这一点沈朔风之前便已经证实过了。
而他建立的鸣燕楼一开始只是他作为发泄心中怒气的一个渠道,后来渐渐的,他心中已经不满足于单纯的杀一些江湖中人了,他的手慢慢往朝堂上头伸,而这些喊他做师傅的孩子,便是最好的证明。
楚少渊看着夏明彻,嘴角弯出一抹嘲讽:“除了沈朔风是真正的毫无背景之外,玉秋风是黄义正的孩子,陈晓风是原工部侍郎王绪之子,谢南风是原户部侍郎陈文之子,齐惠风是工部郎中乔少华之子……”
楚少渊这么一圈儿说下来,现在在鸣燕楼任堂主的几个人,都是朝中重臣家的孩子,甚至有几个还是官拜一二品的大员家之子。
夏明彻眼睛眯了起来,心中只觉得诧异极了。
“他这是要做什么?难道他要用这些人来控制朝政不成?”
不得不说夏明彻的感觉很敏锐,几乎一下就说到了点子上头。
楚少渊笑了笑,道:“他一开始只是报复,你或许不知道,他这些徒弟的家人都是先前跟随林白轩的,有好几个还是他最得力的下属,可他们却联合在一起,怕自己担了责任,便伪造了一份证据顺水推舟的将林白轩推了出去,而武宗皇帝原本是想从工部随便摘个人当替罪羊的,他没想到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林白轩竟然会是这么一个不懂防着下属的蠢货,一怒之下便将林家一家都流放到了尚阳堡。”
夏明彻朝着楚少渊看过去,眼中担忧之色越盛:“那这些人现下知道自己的身世么?”
楚少渊摇了摇头:“或许知道,或者不知,这点我不确定,我也是花了好大的功夫才查到这些的,我想若他们得知自己身世,应当不至于是现在这个局面。”
能够安稳的如同平常一般,该吃该喝该睡,那便说明这些人是当真不在意自己的身世了,可世上真的有人能够做到么?
夏明彻有些担忧:“鸣燕楼如今在你手上,他可以是一把利剑,但同时也是一个把柄,若是你手中掌握着江湖上的一个杀手组织这件事传出去,怕要惹来祸端。”
即便是文帝再喜爱的皇子,文帝也不会任由他暗中壮大自己势力,甚至跟江湖中人往来,手中有一个暗杀组织则更加危险,谁会知道楚少渊心里是不是有谋反之意?
所以夏明彻劝他:“不然趁着现在还没有被发现,趁早的丢开手去吧,省的最后烂在手上,解决不掉反而要将自己也拖了进去。”
楚少渊又如何不知呢,可现在到底不是个好时机。
他轻轻摇了摇头:“鸣燕楼的事我自有安排,方才说到太子,你可知道,詹事府的府丞何成海最近与梁行庸来往密切,他们定然是在密谋着些什么,我已经派人看着他们了,一旦有异动,我就会知道他们想要做什么了。”
詹事府向来主管东宫跟皇后的事务,能让詹事府的人往来密切的臣子,能是什么人?
这种问题连三岁小儿都知道。
楚少渊将心里鼓动着的烦躁强自压下去,自从回宫以来,他就没有过几天舒心的日子,总是有各种各样的事情等着他去办,便是没有事务处理,也是因为自身有伤的关系,可背地里这种小动作绝不会少。
夏明彻见他脸上神情不大好,温声道:“你莫要担忧,太子已被皇上下了权柄,不会出什么乱子的。”
“你别忘了,太子手中可是还有一支禁卫军的,哪怕是被下了权柄的楚少洲也依然是太子,只要他一天是太子,这支禁卫军就会一直在他手里握着,”楚少渊冷声道,“他离开皇城去往太庙做什么?若你是太子,你说你去太庙做什么?单单是为了养病?疟疾这样的病情,太子身边的人怎么可能注意不到?”
所以说他最担心,最忌惮的也是太子手中的这支禁卫军,这是跟燕云卫不相上下的卫队,若说燕云卫是时人皆知的狠戾跟暴虐,那禁卫军则一点儿也不会逊色于燕云卫。
太子可不简简单单是下一任储君,他未曾下权之前,他手中的权利也只比皇帝小一些罢了,而这也是楚少洲作为太子为什么能够这样张狂的原因了。
“只是到底没有证据,你便是在这里发愁也没什么大用……”夏明彻想了想,低声道,“倒不如将视线放长远一些,既然玉秋风不肯说她去梁家,梁夫人跟黄夫人都说了什么,那便让玉秋风去见一见她黄夫人,总会有办法让她开口的。”
夏明彻低声附耳过去,将心中的计策说给楚少渊听。
楚少渊眼睛一亮,看向夏明彻,微微点了点头。
……
婵衣拉着萧清的手,笑吟吟的看着她:“清姐姐,这一回你可在福建待的够久了。”
虽没有挤眉弄眼的取笑她,但话语当中流露出来的意思,总是让萧清面上微微泛红。
跟夏明彻在福建的日子,是她长了这么大以来,最为开心自在的日子了,一想到那个时常管着她的少年,萧清脸上就像是起了烧似得,一阵一阵的热浪止不住的拍打着她,让她羞赧的拍了婵衣的手背一下。
“我也是担心瑾瑜,他在福建没有人照顾,总是得过且过,若不看着他些,他有时忙得连饭都不吃一口,便是那些补药,也是我硬灌,他才肯喝的,你不知道他那个人娇气的,喝点药都是左躲右避的,直到最后躲不过了,才捏着鼻子一副我在喂他吃毒药的样子,真是太没有点气魄了。”
絮絮叨叨的都是夏明彻。
婵衣忍不住笑了,嘴里嫌弃二哥没气魄,可偏偏一提起二哥,眼睛里就有灼人的亮光。
601.放人
婵衣笑吟吟的听萧清说着福建的一些事,说到有趣的地方,忍不住莞尔:“这么说来,那个陈夫人是清姐姐发现她偷偷出了城的了?”
萧清眉飞色舞的正说到秦伯侯安排家眷悄悄离开福建的事情,听婵衣问她,笑着点头:“秦伯侯好算计,将所有事情都放在心里过了一遍,布下了天罗地网,他没发觉夏明彻根本就没离开泉州,还以为他的计划天衣无缝呢。 ”
婵衣有些不解,“可为什么王爷受了这样重的伤呢?”不是早就发觉了秦伯侯的异样么?
萧清飞扬的神色就落了下来,脸上有些窘迫,“到底还是小看了秦伯侯,也是因为过来的时候没有将秦伯侯查个一清二楚的关系,才会连累三王爷受了伤,好在有惊无险。”
不然婵衣往后岂不是要守寡了。
因为楚少渊没有对婵衣详细说福建的事,婵衣也不好追着问,左右不是什么开心的回忆,现在听萧清这么一说,她才知道他在福建竟然遇见了这样凶险的事情,一时间心疼的不知该说什么好。
婵衣拧了拧眉,低声道:“我见过他腰腹间的那个伤口,实在不敢想,若是再偏一寸,他现在又会是个什么样子。”
萧清是一直在福建看着楚少渊受伤然后养伤的,自然对楚少渊的伤势一清二楚。
一向飞扬的神采落了下来,萧清握了握婵衣的手:“朝堂上头的事情是这样,便是经验老道的谢大人也没有想到秦伯侯有这样的胆量,敢对三王爷下手,何况是我们这些初出茅庐还未曾经历过什么大风浪的人了,你也莫要太担忧了,想来经过这件事之后,皇上也不会再指派给三王爷什么危险的差事了。”
却未必。若不是因为楚少渊受了伤,只怕皇上不会这样轻易就放过福建的事务。
婵衣抬头看了看萧清,将嘴里的话咽下去。
有些事没有定结论之前不好说出来,她端起手边的茶盏,轻呷一口,不动声色的转移了话题:“好在事情都结束了,这些日子云浮城里可热闹,清姐姐赶回来是为了沛二哥哥的婚事么?”
萧清点头,“大哥在任上没办法回来,我这唯一的妹子怎么也得赶回来看着他,省得他成婚之前闹出什么岔子,将人家女儿家的脸面也赔了进去。”
婵衣失笑的摇头,萧清跟萧沛两个兄妹总是这样,嘴里尤其嫌弃对方,可到底是嫡嫡亲的一家人。
“母亲还说等沛二哥完婚之后,就要着手操办你跟二哥的婚事了呢,今儿趁着你来,我领你去隐秋院转一转,这些日子天儿一日日的冷了起来,隐秋院外头的那片梅花也该开了。”
婵衣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想带她去四处转转。
萧清脸上泛起红晕来,“瑾瑜不是正跟三王爷在隐秋院说话么,咱们过去怕要打扰他们,还是改天吧,左右也不差这一两日的。”
知道她是不好在人前表露心思,婵衣也不点破,反是一把将她的手拉起来,“就在梅树林里看看,又不去隐秋院的内室,你怕什么?”
而此时谢霏云一撩帘子走了进来,见婵衣起身一副要出门的样子,“怎么不再坐一会儿了?”说着忍不住笑了一声,睨着她,“你跟王爷还真是恩爱,他刚走,你就也要告辞,刚才不是还好要留在家里吃王婆子做的水晶糕么?”
婵衣一点儿也不知道楚少渊已经离开夏府的事,奇怪的看向谢霏云:“他不是跟二哥在商议事情么?怎么这么快就走了,都没有与我说一声。”
谢霏云将刚出锅的水晶糕放到一旁,温声道:“说不准是因为什么急事,爷们在外院总是有要紧事才会这般,你也别往心里去。”
婵衣笑了,谢霏云这个大嫂向来是护着她的,如今成婚之后也能说出来这样的话了,看来大哥与她相处的还算不错。
想到此,她忍不住眉毛向上微微一挑,看着谢霏云的眼里就有了几分促狭之意:“想来嫂子定然是常常这般体谅大哥,既然如此,我自然是要吃完点心再走的。”
“你这个猴儿!”谢霏云伸出食指重重的点了婵衣的额头一下,“成亲之后越发的促狭了。”
萧清在一旁看着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
楚少渊出了夏府,便直接去了城郊。
沈朔风在郊外的庄子上缓缓踱步走着,若是鸣燕楼其他堂主看到的话,定然会知道他此刻的心情十分的不平静,至少不像他表现出来的这般平和。
这是他这些天以来头一次觉得对楼中事务感到无奈。
玉秋风是先被师傅收养的,属于师傅第一个嫡传弟子,而他刚被师傅收养的时候也不过才两三岁大,他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隐约知道家里很穷很穷,父亲母亲又常年积劳成病,最终不治,他在家里饿的不行,便爬出来找吃食,饿的奄奄一息,缩在树下发颤。
也不知是该他走运还是该他倒霉,快饿死的时候恰好林延玉也见着沈朔风。
他第一次见到林延玉的时候,他就忍不住想,若是有一天他也能够像林延玉这样高大威武,吃喝不愁该有多好。
一开始林延玉也只不过是瞧他蜷缩在树丛中,也不知是谁家的孩子,一想到若是他转身便走,指不定这孩子就活不成了,便将人带回鸣燕楼,悉心教导了十几年才学成武艺,才隐隐有了几分林延玉当年的一些风骨。
楼中的师兄弟们众多,但大多都活不久,不是因为这个就是因为那个的,总是接二连三的死去。
开始沈朔风还不知道原因,到了后头师傅教他的一些功夫他总是学不会,师傅恼怒之下,便将他放到了地底七层,他这才发现了真相。那时候他害怕极了,手上染着鲜血像是永远洗不干净似得,一闭上眼睛就感觉到身上有黏糊糊的液体。
那液体猩红色,有着淡淡的铁锈味,闻得久了有些发腥,让人作呕。
可若要活,若要见阳光,他就必须不停的打倒眼前的人才能够重新站在阳光底下,那时候的他癫狂极了,身上满身都是伤口,却还不要命的跟对手过招。
到底是师傅心软些,在他即将殒命的时候,将他救了下来。
而楼中的那些弟子们还是不停的在减少,有些分明是从地底出来的佼佼者,却还是在几次见面之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沈朔风当时就在猜测,说不准林延玉是利用这些弟子们给他办事,而且办的还是那种见不得光的事情。
这个怀疑还不出几年,师傅林延玉就死了。
因为林延玉对待这几个人就像是对待自己的孩子一般,无论吃喝住行都是最好的,便是沈朔风这样武艺不是顶好,因为他勤奋便得了林延玉的青睐,这才有了后来的,林延玉亡故,鸣燕楼被交到了他的手上这件事。
他忍不住想,师傅他当年收养这么多人,除了因为鸣燕楼是杀手组织之外,还会另有所图么?
愣着神,楚少渊便大步的走了进来。
“什么事这样着急?”他还在跟夏明彻商议事务,虽说已经商议的差不多了,但被沈朔风这样急切的叫了过来,还是头一次。
沈朔风面色有些慌乱,这让楚少渊觉得十分稀奇,因为沈朔风从来都是板着脸不动声色,很少有这样的时候。
沈朔风低声道:“玉秋风她一直在胡言乱语,我刚瞧过了,她应当是发了烧才会如此,只是她一直在念着王爷的名字,嘴里念念有词,让属下觉得十分惶恐。”
楚少渊愣了一下,问道:“都有谁接近过她?”
并非他不信沈朔风的话,但他觉得受了风寒也不过是捂着被子压一个晚上就过去了,而这个玉秋风却像是抓住了别人心理似得,一定要自个儿占上风才行。
沈朔风摇头:“只有几个端茶送水的仆人,也还都是哑巴,哪里能看出什么来。”
楚少渊心中虽然觉得惊奇,但多少还是将心里的念头压了下去。
“走吧,去看看她肯不肯招。”
……
屋子里玉秋风反手被捆绑在椅子上头,见楚少渊进来,她连忙摇头,却不知她是想解脱还是想说出真相。
屋子里安静极了,清晰的呼吸声便放了很大。
楚少渊那双神秘莫测的眼睛看了玉秋风一会儿,才对沈朔风道:“将人放了吧,眼下她对我来说已经不紧要了。”
沈朔风虽然不知楚少渊这话的意思,但见到玉秋风还跪倒在地上,他忙将她搀扶起来,却被玉秋风狠狠的剜了一眼。
楚少渊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既然你说什么也没有透露,且你又已经不能为我所用,那我留你也无用,听沈朔风说你生父是顺天府尹黄义正,如此的话,你便待在顺天,往后不必再回来了。”
玉秋风不敢相信的抬起头看了楚少渊一眼,像是在确认他话中意思的真假。
602.茶舍
楚少渊没有给她犹豫的时间,看了旁边的沈朔风一眼。 .
沈朔风眉头轻蹙,上前将玉秋风的绳索解开。
玉秋风身上还起着烧,许是因为心中又担心又紧张害怕,加上夜里吹了风,不当心便病倒了,她躺在床上大哭大叫不已,让看守她的两个护卫生怕她出什么乱子,便将她捆了个结结实实,然后让人去通知沈朔风,沈朔风过来才发现她是起烧了,连忙请了大夫又吃了药,她的情况才好转。
她一边揉搓着手臂,一边有些不敢相信的去看楚少渊。
楚少渊却没有理会她,而是睨了沈朔风一眼,“你将事情安排妥当了,不要再出现之前的事。”
说完他便转身走了,竟是一句后话都没有再嘱咐。
“真的放我走?”玉秋风凝视着沈朔风的眼睛,一刻不放松的盯着他看,只怕他出尔反尔。
沈朔风神色复杂的看着她,沉默了许久才道:“你若去顺天府,便一直留在顺天府不要轻易走动,如今朝中局势纷杂,即便你往后换了个身份,但该避讳的还是要避讳,我便是不说你也该明白,楼中的事情若有泄露,即便是你父亲黄义正也保不住你。”
这几句提醒,让玉秋风神色暗淡下来,虽然她是最早被师傅收入门中的,但却不是师傅最喜爱的弟子,相反沈朔风虽然比她入门晚,但师傅对沈朔风总是格外心软,她素日最最看不惯的就是沈朔风这张面无表情的脸,可如今真的要离开,她又有些犹豫。
想起在梁家听到的那件事,玉秋风看着沈朔风的神色里便有些欲言又止。
可玉秋风到底还是希望自己能有一个完整的家,她从小的心愿就是能找到亲生父母,此刻终于如愿以偿了,她也不太愿意有旁的事来破坏掉她的这个愿望。
于是她垂下眼睫,低声问了一句:“你我同门一场,除了这些,你还有别的要交代我的么?”
沈朔风作为鸣燕楼的楼主,早已习惯了生离死别,他将许多事情放在了心里,并不会轻易的开口,且他已经尽力保全了她,若是玉秋风就此打住,她往后的日子也要比做这个行当强上许多,何况到底还是有别的要挂怀,便收敛了神色,摇摇头。
然后吩咐一旁的侍卫:“将她好好的送去顺天府,不要让人发现了。”
至于到了顺天府,能不能顺利的回到家,这就不是沈朔风要管的事情了。
只是尽管如此,玉秋风的神情里,还是带了几分谢意。
看着玉秋风的背影,沈朔风脸上的不动声色终在此时有了异样之色,面容上添了几分忧虑。
他了解玉秋风一如玉秋风了解他,若玉秋风听见之后的消息,还能坐得住的话,那她就不是玉秋风了,只是他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看着玉秋风,看着她渐渐的沉下去。
……
楚少渊回城的时候,已经是近傍晚了。
天气渐渐的开始转凉,才刚进酉时天色就已经蒙蒙黑了,天上像是笼了一层薄薄的黑纱似得,风中隐约带着凛冽的寒气。
道路两旁的树木,叶子都掉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看上去一片的萧索之色。
城郊两旁都没有人烟,楚少渊的身体还没有全恢复,是以并未骑马,而是坐了马车出的城,此刻觉得车厢里头有些凉风倒灌进来,吹得他浑身没点热乎气儿,连忙拉了拉身上的貂绒大氅。
“王爷,车里备着暖手抄,您还是带上吧,咱们还要走半个时辰才能回府,当心您受了风寒回头再冻病了。”张全顺将一旁婵衣一早就准备好的暖手抄递给楚少渊,苦口婆心的劝着。
楚少渊也不强撑着,虽说暖手抄是有些娘气的东西,但既然是晚晚准备给他的,他总不好辜负她的一番心意。
马车走到一半儿的时候,车轱辘忽然转不动了。
车夫费了好大的劲儿都没能让马车往前走,只好隔着帘子跟张全顺禀告:“……许是前些天下过雪,这路面儿还没全消开,有些泥坑里头隐藏着许多将化未化的泥,马车轱辘陷进去不好往出走,还要劳烦您跟王爷下车,让小的将马车轱辘拉出来,不然这车上的重量太沉了,马使不出力气来,拉不动车往前走。”
这样的意外实在是怪不得车夫,不得已之下楚少渊裹着貂裘下了车。
车夫试了大半天,浑身止不住的往外冒热汗,马儿更是声嘶力竭的拼命往前,可奈何车轱辘就像是陷在里头似得,一点儿也不挪动半分。
冽冽寒风将人身上吹的一点儿热乎气儿都要散光了,张全顺没有楚少渊穿的厚实,此刻在寒风中冻得直想跳脚,那双眼睛便滴溜溜的在附近搜索着,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落落脚避避风。
城郊附近有一间茶舍,一旁立着的幡旗上头写了大大的一个茶字,在暮色四合的寒冬当中显得尤为显眼。
因此时临近傍晚,茶舍里头冷冷清清的没什么客人,而茶舍门前的几个茶壶因水开之后不停的冒泡,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白乎乎的热气冲天而起,在这样的寒日让人看了有几分暖意。
张全顺笑着跟楚少渊商量:“王爷,这儿有一间茶舍,这外头天寒地冻的,您看不如先在这茶舍里落落脚,等马车妥当了咱们再上车?”
楚少渊见他脸上已是被冻得通红,心知他是穿的单薄了,看了眼附近有些简陋的茶舍,虽然他贵为王爷,但心中倒是也没有生出什么不满来,加之他向来体谅下属,便点了点头:“去喝杯热茶也好。”
张全顺连忙进了茶馆张罗,待张罗好了一切,才请了楚少渊进去。
茶舍临着城郊大道开的,只能算是将将避风而已,里头没有设雅间,只靠着堂屋中间一只不大的炉子来取暖,因茶舍面积本身就不算大,所以还算是将将的能挡住些寒风,不至于像外头那么冷。
张全顺点了一壶信阳毛尖,将杯子烫过之后才给楚少渊倒了杯茶。
粗瓷的茶杯在楚少渊纤长白皙的手指里捏着,倒显得这茶杯也不同一般起来,隐约透着几分古朴。
茶博士是个中年人,身上穿着一件洗的微微泛白的粗布做成的直缀,外头套着一件麻灰色的棉花袄子,见到楚少渊,连忙上前来恭敬的行了个礼。
“公子这是进城去?”
楚少渊出行向来低调,茶博士没有认出来他的身份,但看他这一副通身富贵的打扮,心中猜测也能猜测出来他非富即贵,是以茶博士上前来与楚少渊搭话。
楚少渊笑着道:“是啊,先生可是有什么话要与我说?”
茶博士打扮的像个读书人,也不怪楚少渊会叫他一声先生。
茶博士连忙摇手:“不敢当,不敢当,只是看公子这一行,是从郊外回来么?”
楚少渊点头,看着茶博士的眼睛里有些奇异:“不知先生怎么称呼?”
茶博士又道:“小姓刘,名泛,字浮光,见您是从城郊而来,小人想向您打听一件事儿,不知公子可否知晓,程庄子上头有一户人家,家主姓陈,名郢,字仲楚,家中小有余财,但先前惹了贵人,一家子都不知道搬去了何处,这些日子便有传闻说是这家人因惹上了宗室,一家子都要被牵连,好像是人已经被那宗室带走了,这几日就要定下罪名。”
楚少渊微微一愣,这个陈郢,难不成就是之前与辅国公家的案子有牵连的那户人家?
他垂下眼睑轻轻咳嗽一声,“倒是有这么一回事儿,不知先生问这件事儿做什么?”
茶博士听他这么一说,倒是喜出望外起来,脸上高兴的神色不像作假。
他忙道:“公子不知,这个陈仲楚与小的是相交多年的知己,小的在程庄上的时候,多亏了仲楚兄的照顾,才在这间茶舍当中寻了个营生,小的听说仲楚兄是因为长子劫持了尚书家的小姐,才惹出这场祸端的,旁的人或许不知,但小的最是清楚仲楚兄家的儿子,那小子虽调皮捣蛋了些,人也长得有些五大三粗,看着是个混不吝的,但为人心地却是极好的,他向来孝顺爹妈,绝不可能做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的,其中定然另有隐情,小的见公子这番气度,想来不是普通人家的公子,这才自作主张的上前来,想问问公子可知道他们惹上的是哪一路的贵人?”
楚少渊并不想插手这件事,只低声笑了一声,道:“这件事儿我可不知道,先生问错人了。”
“那可真是……叨扰公子了!”刘泛脸上有些郁郁的神色,行了个礼,退至柜台旁。
只是眼看着整个人焦急起来,声音低沉,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可如何是好,这都过了十来天了,仲楚兄托付的事情却一直办不好……”
楚少渊耳力十分的好,听见刘波这么说,忍不住皱了皱眉。
只是到底还是忍住了疑问,脸上不露声色,只将渐渐凉下来的热茶喝了几口,转过头看了看不远处还在努力尝试将车轱辘从泥坑里推出来的车夫。
603.试探
此时城郊大道上缓缓走过来一辆牛车,赶牛的是个十三四岁大的少年,在路过茶舍的时候,粗粝的嗓子喊了一声:“刘大叔!”
刘波连忙将身子探出去,瞧见少年,愁眉苦脸的表情越发苦闷了三分,出声吓唬少年道:“你这个混小子,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外头晃悠?不怕你爹将你屁股打成四瓣儿?”
少年利落的从牛车上跳下来,一边儿跺着脚走进茶舍,一边儿笑嘻嘻的看着刘波,神情里是掩不住的熟稔:“刘大叔,我爹让我给您捎个话呢,我爹说他打听到陈伯一家的下落了,他们一家人现在在城里头,住着好大的房子呢,那院子里好多下人,可气派啦,让我告诉您不要担心!”
刘波听着这话,脸色立即刷的就变得铁青起来,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他一边儿撵着少年人往家回,一边儿皱着眉头看了眼楚少渊。 .
直到少年被撵走,刘波才慢慢的走到楚少渊身边,像是下定决心一般,恭恭敬敬的行了个大礼。
楚少渊讶异极了,垂眸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刘波,眉角皱的死紧:“刘先生这是作何?”
刘波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才开口道:“您是安亲王爷吧?方才小人就认出您来了,但您不欲与小人多言,小人也不敢多叨扰您,可这件事儿事关重大,还希望王爷能听小人一言。”
楚少渊有些意外,他作为安亲王,自然多的是人认识他,而他不认识旁人的,只是眼前这人单单靠着几句话就能断定他的身份,这也未免有些诡异。
这般想着,目光之中就带了怀疑之色:“你到底是什么人?”
刘波连忙道:“小人只是远远的见过四王爷,刚才一见您,便觉得您跟四王爷很有些像,又见您这番打扮跟做派,这才推断出您是三王爷。”
楚少渊抿了抿嘴,撇开这些不说,他现在尤其想弄清楚,他到底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
刘波缓缓道:“四王爷找到仲楚兄的时候,小人就在仲楚兄家的隔间,将事情听得一清二楚……”
他说着说着,声音渐渐的低沉下来,见四周无人,膝行上前,凑到楚少渊耳边一五一十的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之后才又道:“原本小人也是不敢说的,但小人听说辅国公世子跟陆大小姐定了亲,他又在工部任职,便想着这件事儿您定不会不管的,不论怎么说都是陆家小姐白白遭受了委屈,总不好过让那些恶人逍遥法外,却让旁的人顶了罪名。”
楚少渊眉间神色越发的凝重,这样的计策实在太毒了,所以即便是知道了这样的真相,他也高兴不起来。
没想到老四短短半年未见,竟然越发的阴险歹毒了,这件事上头不但是平白让人背了这个黑锅,却还做出一副救命恩人的模样来,满朝文武皆要被他骗过去。
他看了刘波一眼,道:“你这般吐露实情,难道就不怕身陷囹圄?”
刘波立即便知道他话里的意思,连忙郑重的道:“仲楚兄与我有救命之恩,不瞒王爷,我本是外乡人,祖籍在通州,还是数十年前的事情,我进京师赶考,原本家中便不富裕,我又将盘缠用尽了,好不容易挨到放榜之日,却不见我的名字,我才知晓自个儿又落榜了,想到家中亲眷们为我凑的盘缠,我怎么有脸回家?只好在城郊的田庄上头一日日浑噩度日。
“因心中郁结,不久便生了病,奄奄一息的时候是仲楚兄请了大夫给我瞧病,还劝慰我说,功名利禄虽要紧,但若没个好体魄,便是有不世之材也是无用,还资助我下一科的会试,可我哪里还有脸面让人资助,便索性在这城郊找了个营生。
“若不是仲楚兄当年为我请大夫替我瞧病,我早就成一堆白骨了,王爷您说,这样的恩情,我怎么能眼睁睁的看他一家老小因为这样的事情丧命?即便是豁出去这条命,我也要替仲楚兄讨个公道回来!”
楚少渊见他神情不像是作假,垂了眸子点头道:“既然如此,你今日与我一同回城,这件事儿还需要你来作证。”
刘波连忙道:“这是自然。”
说着话,车夫已经将车从泥坑中拉了出来。
张全顺身上也缓了过来,见车夫进来禀告,他看了看楚少渊:“王爷,您看可否能启程了?”
楚少渊将手中的茶杯放下,拢了拢大氅,起身走出茶舍。
刘波连忙跟在后头。
……
直到楚少渊的马车已经离开一大段距离,茶舍柜台里头蹲着的男人才起了身。
一双眼睛凝视着马车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仔细瞧的话,会发现男人长了一张端正的脸,看着十分的大气凛然,一身的粗布短打,虽是做了一副小厮打扮,但整个人看上去却不像是个小厮的模样,有些不太相符。
房梁上头缓缓落下来一个人,青衣黑发眉眼俊逸,只是手中拿着把折扇,显得十分不合时宜。
“宫主,这件事儿这么让三皇子知道了,真的妥当么?”柜台里的人看到青衣青年,一边上前收拾着东西,一边忍不住询问。
青年笑了笑,将手中折扇在指尖转了好几个圈儿,“有什么妥当不妥当的,刘波的心思不在茶舍,天天想着进云浮城找他那个知己,我这么做不过是帮他个忙,他感激还来不及。”
“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男人低声道,“刘波不过是个小卒子罢了,真正重要的是指使了陈郢长子做下那些事的人,先前宫主不是还说四皇子有几分逐鹿天下的……”
“住口!”青年收敛了脸上有些轻浮的神色,一敛眉头,浑身散发着凛凛寒气,“什么话也敢在这里说,若不是看在你跟了我这么久的份儿上,我早将你舌头切下来了!你说说你这根舌头除了吃喝还能有什么用处!”
男人似是怕极了青年,连忙缩了缩头,再不敢多说一句。
青年却缓缓的扯出了一个笑容,“四皇子再有野心,也抵不过三皇子去,我们走着瞧便是了。”
男人听他这么一句,愣了愣,又有些不死心的问着:“宫主怎么会知道的?先前不是还不看好三皇子的么?不然你为何要帮四皇子做这些事?”
“你懂什么?”青年扫了男人一眼,“愣头愣脑的,被人卖了还要帮着数钱的蠢货,若他们实力相差太多,你以为皇上会下这样的决定?到底不过都是试探罢了,看看谁能够真的狠下心来,你记住一点,要想得到一样东西,就必须要有狠心和决心,否则,就不要怪争不过旁人,该怪的也只有你自己。”
男人挠了挠头,没有再多说话。
而青年却将折扇哗啦一声打开,看了看上头绘着的一轮圆月,以及圆月之下的那一抹缥缈无烟的宫殿,淡淡的弯了弯唇,指尖一点点的拂过上头写着的一行诗,无声的笑了起来。
那一行诗是太白写的——夜悬明镜青天上,独照长门宫里人。
分明是一首怨女词,却硬生生的被他拿来做了杀手组织的名头,当真可笑。
……
楚少渊回到府中,已经能够见到一弯月牙低垂在天边了。
婵衣在府中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楚少渊,心中已经有些焦急了。
楚少渊撩着帘子进来的时候,婵衣正好在屋子里像个无头苍蝇似得乱转,一抬头看见他回来,立即迎了上来,“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走的时候也不说一声,这几日天气又这样冷,连个暖手炉也没有拿,若是冻着可怎么办?”
她说话的口气不是很好,但话里透露出来的内容却让楚少渊心中一暖。
他将身上的貂裘解下,伸手去抱她,靠在她柔软的肩头上,微微觉得有些疲惫。
婵衣触手可及之处皆是一片冰凉,冷得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怎么身上这样凉?你这是去哪里了?”
楚少渊连忙后退一步,想与她拉开些距离,却被她拥住了腰。
“别动,我替你暖暖,”婵衣制止他,将他的手捧在嘴边小口的呵着气,嘴里却数落他道:“你也是个愣的,既然知道要出门,暖手炉暖手抄总要带几个出去的,再不济马车也要换个厚实些的,最起码得在车厢里铺了厚实的毛皮垫子,放个暖脚的盆子,在垫子下头埋上些烫烫的香灰,可你倒好,车上不但什么都没有,四壁空空,还什么也不拿,硬生生的扛着,这还不到数九天,等到了数九天,你出一趟门回来岂不是要变成一大坨的冰疙瘩!”
楚少渊脸上的寒冰像是在她的话语当中渐渐化开,眉眼当中含着一股浓浓的春情。
“晚晚。”他轻声的唤她。
她没好气儿的应道:“说好话也没用,撒娇也没用!”
楚少渊忍不住莞尔一笑,被她搂住的身子渐渐暖了起来,不像先前那般冰冷。
他低头轻轻蹭了蹭她的鼻尖,“往后定不这般了,莫要生气了。”
604.调查
察觉到他声音有些闷,婵衣抬眼看过去。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说
那张昳丽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嘴角扬起的弧度也十分完美,但她就是觉得楚少渊似乎有些不高兴。
婵衣皱眉,认真的看着他:“意舒,今天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楚少渊愣了愣,随即笑着道:“怎么这么问?”
婵衣抿着唇,往他脸上瞅了一眼,确定般道:“虽然你脸上挂着笑容,可眼睛里的神情却很冷,而且你往常回来总要先将身子烤暖再来与我亲近……”
想了想,她又问:“可是有什么不好处理的事情?你要不要与我说说?”
听她仔细的一条条细数着他的种种表现,话到最后,竟有几分想要帮他分担的意思在里头。
楚少渊定定的看了她许久,直将婵衣看得莫名万分。
“晚晚……”楚少渊将头埋进她娇小的肩膀中,有些失笑。
他是觉得外头的事情总归是复杂烦乱的,不愿让她跟着苦恼,便将情绪隐藏起来,但他哪里知道,若是真心的关注一个人,哪怕是细小的变化都会察觉。
“原本不想说这些糟心事儿的,没想到被你瞧了出来,”蹭了蹭她的脸颊,他将事情简略的说了说,“只是不知道这个人究竟是别人布的局,还是当真只是巧遇,若是巧遇未免也有些太巧了。”
若说不是巧遇,那他堂堂安亲王的出行,竟然被人掌控的一清二楚,也实在是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婵衣抿着嘴角眉头轻皱,这一世许多事情都出现了偏差,上一世的安亲王风头无人能挡,并没有经历过这么多的磨难,可这一世却时时刻刻都有危险。
到底是她上一世错过了什么,还是因为她的重生,才带给他这么多的磨难?
婵衣忍不住怀疑了起来,几乎是越想越难过,脸色就沉了下来。
楚少渊看着不舍,连忙轻轻拍抚她的背,笑着劝解道:“这些事也没什么了不得,等我查清楚就是了,你也不要放在心上了,今天不是还说腊八的时候要邀萧清来府里做客么?这几日萧沛成婚,想来她是定然空闲不下来的,倒不如再过几日,到了大寒节气的时候邀她来,到时候林子里的梅花也都开了,且天气也不是那么凉了,无论是煮酒还是赏梅都是好的。”
婵衣忍不住更加难受起来,他分明都已经这样烦恼了,却还反过来要劝慰她不要放在心上,一时间心中越发觉得对不住他,伸手抱住他的腰身不太想放开。
楚少渊有些诧异,极少见她撒娇,今日不知怎么,竟这样腻着他了,平日里求也不得的事情,他又怎会推拒,于是将人搂得更紧一些,下巴抵在她的头顶,“怎么像只小猫一样了?可是想我了?往后我不这么晚回来就是了。”
婵衣被他这番柔声的轻哄羞得脸上一片滚烫,急急忙忙的想从他怀里出来,偏他的手又像是有意识般的顺着她的衣衫便伸了进去,轻触她衣衫之下细腻的肌肤。
她脸色涨得通红,连忙按住他欲作乱的手,呼吸声都急了起来:“意舒!你,快住手!”
他的大手被她抓住,娇小的手柔若无骨,顺着指缝滑了进去,然后紧紧的握在手里,用力从她衣衫当中抓出来,他低头去看,发现她脸上已经布满了红晕,偏偏脸上的神情还要绷着,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轻咳一声之后,才道:“你回来的这么晚,还没有吃饭,等吃过了饭……”
楚少渊忽的就有些心热,抿住嘴笑,听她半晌不说后头那句,便故意道:“吃过了饭就可以了么?
当然不可以!
婵衣抬眼看他,原本想义正言辞的说这句,可看到他目光烁烁犹如天上繁星,她的气焰一下子就弱了下来,眼睛也垂下来,有些支支吾吾的道:“吃过饭就不早了,该早些安歇,明天你还要早起。”
竟然这般害羞起来,楚少渊忍不住就低低的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道:“晚晚说的是。”
婵衣咬了咬唇,娇美的面颊上是两朵红云,纤长的羽睫轻颤,微微瞥开了眼去。
却让楚少渊看得心中莫名一跳,趁着身体还没有叫嚣起来,连忙将她放开,故作无谓的笑了几声,然后道:“晚膳我要吃鸡丝浇面,再加一碟子酸辣小黄瓜。”
婵衣理了理衣裳,这才抬头看他一眼,“短不了你的!”
服侍楚少渊用过晚膳,再梳洗完毕躺在暖炕上的时候,婵衣已经有些困的睁不开眼睛了。
楚少渊见她不似平日里那般两人睡一床被子,而是自己迷迷糊糊的裹了一床被子时,便知道她是不想跟他厮磨,才故意这样做。
他心中忍不住有些失落,手指从被子里伸出来,轻轻点在她秀丽的眉眼上,被她嘟囔着嘴躲开,他又有些失笑,有心想去搂她,可又觉得她这个模样实在是让人怜爱的紧,索性探了头过去,轻轻舔上她那张娇小却让他如何也吃不够的唇上,唇舌相抵。
可怜婵衣已经被瞌睡虫侵袭,整个人缩在软和的被子中昏昏欲睡了,忽被这么一个柔软的东西贴了上来,一下便醒了,睁着睡眼朦胧的眸子,她毫不犹豫的伸手推了他的头一把,“意舒……快睡觉,别作乱了!”
说完了又似是怕他恼,伸手在他被子上毫无诚意的拍了几下,嘴里念叨:“快睡快睡,明意宝宝快睡!”
楚少渊忍不住笑了起来,将她胡乱拍着他被子的手握在手里,然后将她整个人都拉进自己的被子中,牢牢的抱住她,这才心满意足的道了声晚安。
……
一夜好眠,楚少渊醒来的时候,才刚刚过了寅时,天还没有亮,他望了望窗外的天色,觉得有些早,还想再睡一会儿的时候,听见张全顺隔着帘子轻声唤着他,他一下子就清醒了,从被子里出来急忙穿套好衣裳,再俯身将婵衣的被子给她裹好,这才转身出了内室。
张全顺跟沈朔风在外室等候了许久,见楚少渊出来,沈朔风上前行礼:“王爷,已经查到了。”
楚少渊点头,指了指书房的方向。
沈朔风知道他不想将婵衣吵醒,随即点了下头,跟在他身后往书房方向走去。
楚少渊的书房很大,他坐在梨花木椅上,将手中的信笺看了两遍,这才抬头问道:“除了孙卞容之外,何成海还跟谁有联络?”
沈朔风躬身道:“还有就是燕云卫统领陈继昌。”
孙卞容是九城营卫司的护军参领,不过是个三品官,跟这样的人有来往又能如何?难道他还做的了九城营卫司的主?楚少渊眉心微微一皱,陷入了沉思。
沈朔风不敢打扰他,只是心中想着玉秋风回顺天的事,一时间有些怔忪。
“……玉秋风可回到了顺天府?”
楚少渊忽然冒出一句疑问,沈朔风神情呆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立即回道:“她已经回了顺天府,不过据我所知,黄大人听说她这么多年流落在外,成了江湖上头人人闻风丧胆的人物,并不愿意认回她,只是黄夫人一力的坚持,才会让黄大人松了口,只说是认了个干女儿,并不说是他的嫡女。”
楚少渊点点头,他就知道事情会是如此,黄义正向来注重仕途,怎么会留下这样一个大的把柄给人抓,而认作义女则可以用黄夫人怜惜玉秋风作为借口,即便没有从玉秋风身上得到利益,但玉秋风是他的亲生女儿,总不会真的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他看了沈朔风一眼,道:“那鸣燕楼其中几人的身世,你可曾与他们讲明白?”
沈朔风抿着嘴,半晌才摇了摇头:“不是属下不愿,而是找不到合适的机会,这些人都被王爷派出去做事了,只有齐惠风留在楼中,属下试探过他,他似乎知道他的身世,但这些年却一直未曾有什么动作。”
沈朔风说着,迅速抬头看了楚少渊一眼,有些不确定的道:“许是因为齐惠风被师傅收养的时候已经过了六岁的关系吧,他这些年一直在楼中掌管兵器,并没有出过什么乱子,倒是其他的人有时候还会偶尔犯些什么过错被师傅处罚。”
楚少渊嘴角勾了勾,六岁大的孩子早有了自己的记忆,就拿自己来说,不到两岁的时候发生的事情,他到现在还能有模模糊糊的印象,何况是已经六岁之大,怕是这个齐惠风根本就不想回去,才会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只是不知道他在鸣燕楼到底是所求何物。
“你回去让齐惠风来一趟,务必不要引起他的戒心,”楚少渊淡然道,“其他的几人,就等他们回来之后你再与他们说便是。”
他私下想了许久,觉得林延玉未必是要引发朝中动荡,说不准只是想要报仇,或者是利用这几个孩子来扰乱先前那些陷害过林白轩的臣子,至于想要引发什么样的结果,只要看这几个孩子长大之后会因为自身的身世做出什么事来,才能知道。
而无论林延玉究竟想要做什么,总归不过是想要给林白轩报仇罢了,如今林延玉已经死了,那么他布下的局自己拿来用用倒也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只是还是要再确认一下这几个人的性情。
……
在书房议了一会儿事,天便亮了。
张全顺隔着门问楚少渊可否要用膳,王妃刚刚派人过来问了。
楚少渊这才将信笺收好,站起身来捏了捏酸痛的肩膀,“你回了王妃,就说我一会儿就过去。”
张全顺应了一声,将身边回话的小丫鬟打发走了。
楚少渊又低声嘱咐了沈朔风几句,这才抬脚走出书房。
这几日的天气越发的冷了下来,而入了冬之后不过才下了几场雪,根本没有去岁下的雪多,眼看着马上就要过年了,也不知明年会不会闹干旱。
回到轻幽居,婵衣已经在宴息室摆好了膳,她穿着一件半旧不新的秋香色袄子,下头是一条藕荷色的如意云纹锦百褶裙,头上梳着同心髻,额上戴着用东珠做成的抹额,发髻上简单的插着一支珊瑚发簪,衬着耳垂间莲子米大小的耳坠,整个人温婉又宁静,让人看着十分舒服。
看到楚少渊回来,她眼睛亮亮的看着他,一边儿掀开陶瓷砂锅的盖子帮他盛粥,一边儿道:“你起的这么早,可是有什么事?”
平日里明明要到卯正才醒的。
楚少渊笑着摇头,不想让她为这些事操心,语气平淡的道:“自从受了伤之后,就一直没有再练武了,今日打算去演武场看看。”
婵衣心中也在担忧他的身子,遂点头道:“你要当心,听大哥说演武场里头大家切磋武艺的时候,并不会太看重身份,你身子还没好全,别到时候再被人伤了。”
楚少渊脸上的笑意更深,“晚晚这样小瞧我么?且不说我身子如今已经全好了,便是没有好的时候,一个也能抵了他们三个的。”
若非如此,当初在松溪镇早被人围攻致死了。
婵衣也想到了这一点,脸上担忧之色越发的浓了,想了想,认真的看着他道:“我看不如我们府多养些护卫吧,不是常听人说那些大户人家里头会豢养死士么?有些事情该准备就要准备了,若是没有头绪,不妨让我大哥帮帮忙,他习武,自会认识一些这方面的人手。”
这一点也提醒了楚少渊,他伸手摸了摸婵衣的头发,一副宠爱的口吻:“这些事晚晚就不用操心了,我自有安排。”
婵衣抿了抿唇,无论重生前还是重生后,在她心里,楚少渊就好比是一座巨大的山峦,能够帮她抵挡住一切她不喜欢或者是她所厌恶害怕的东西,可这一世的楚少渊处境分明这样的艰难,她却从来没有想过要主动替他做些什么。
她从冒着热气的粥碗中抬头看向他,只觉得眼前的楚少渊有些淡淡的忧思。
朝堂上头的事果然是很头疼的吧。
婵衣将筷子咬住,心中决定,重活的这一世一定要帮到他。
605.升迁
早朝上,文帝毫无意外的宣布了让四皇子楚少涵去往福建的消息。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说
似乎四皇子也心知肚明这次的福建之行是躲不掉的,也便欣然接受了。
倒是朝中的一些臣子们私下里议论纷纷,不知文帝这一出到底是打算做什么,福建总兵的任命还没下来,就让皇子过去,难不成是嫌一个三皇子不够分量,再派一个四皇子去整顿福建的政务么?
文帝没有给朝臣太多的反应时间,当下里便将福建总兵定了汪励,而汪励原本的福建巡抚的职位,却是安插了谢砇宁上去,这几乎是练级跳,让一些大臣们惊吓到了,原本以为谢硠宁能够毫无意外的入内阁,没想到竟然会将谢砇宁推举到福建巡抚的位置上。
这便说明谢硠宁若是要入阁,则要费更大的力气。也不知谢硠宁心中会不会愤恨这个大哥。
而事实上,他们并不知道,早在几日之前,文帝在尚书房便问过谢硠宁。
当时文帝的神情似乎有些不敢相信,他看着谢硠宁一字一顿的沉声问:“爱卿可知道这折子上头写的官员调动关系到什么?”
谢硠宁点头:“臣觉得折子上头这二人十分适合。”
文帝不必看奏折便能知道上头的内容,汪励平级出任总兵,而谢砇宁却是连升三级,这是大燕开国以来很少出现的事情。
文帝看着他微微叹息:“你可知道,朕原本是有意让你走了谢宁远老大人的路子,进内阁,出任内阁大学士的。你这折子朕若是准了,只怕内阁大学士的位置要给别人了。”
一户人家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会连着出两三个在朝中担任一二品大员的官吏,哪怕是皇帝再信任这家人,这都是不可能的事情,更不必说是内阁大学士这样的职位了。
谢硠宁一脸郑重:“皇上抬爱臣了,臣既然是吏部侍郎,便有责任为朝廷推选出来最适合的人选,臣并不会因此而后悔。”
文帝脸上的冷情在他这句话之后微微融了些来,脸上有了一抹浅浅的笑意,似是想到什么一般,叹了句:“朕果真没看错人,谢老大人的风骨算是有人传承了,这样也好,朕便准了你的奏章,谢砇宁今年在福建所做的一切朕心中有数,这个职位让他来做,确实不算是亏。”
文帝一句话拍板,便有了如今在朝堂上的这一袭旨意。
而无论旁人如何猜测,谢硠宁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容,既不为自己错失入阁的机会感到焦急,也不会因为长兄升迁而失态,一如往昔的淡然。
……
下了朝之后,走在路上,周围的朝臣都忍不住对谢硠宁投以同情的目光。
几个交好的大臣,甚至偷偷的邀他去酒楼喝一杯,好安慰安慰他,皆被谢硠宁推拒了。
回到家中,大嫂乔氏正在自家内院做客,见到他回来,脸上有几分赧然,似是做了什么对不住他的事情一般,匆匆行了礼,说了一句“三叔这么早就回来了,我那里还有事”便告辞了。
周氏摇了摇头,帮谢硠宁更衣,嘴里道:“虽然知道你的用意,但大嫂始终觉得有些对不住咱们,这不是,一接到圣旨之后,便过来与我商议,看看如何才能让你入阁,还说总不能因为这个就耽误了你的前程。”
谢硠宁梳洗过满脸的风霜之后,才转头看着妻子,嘴角弯起一抹微笑,并不在意这些事的道:“福建的事还是彻哥儿回来与我说的,我想来想去只有将大哥推到巡抚的位置上头,才能够牵制总兵府,而福建如今看着像是除了内忧,实际上却是一团乱麻,若是随便从云浮堂官当中指派个巡抚过去,虽然大面儿上不会出错,但难保秦伯侯留下来的那些势力不会有什么动作,只有让大哥这个在福建多年,了解福建的人去管着福建,才不会出大错。”
至于自己,入阁的机会虽然可贵,但失去这一次不代表就没有下一次了,什么事情都不能只看眼前的几分利益,要往远的地方看,更何况谢家虽然没有明确站队,但无论谁看都会将他当做三王党,这也是他急于将谢砇宁推到福建巡抚位置上头的一个理由。
眼瞧着皇上有心思整顿福建,而三王爷身上有伤去不了,人选落在四王爷身上,四王爷的性情他多少还是知道些的,看着不声不响,实际上却是个能狠得下心来的人,这样的人做臣子没什么可怕,若是成了帝王,只怕天下都会不太平。
再想想从小看着长大的三王爷,谢硠宁难得的叹了口气。
三王爷是足够的大胆心细,可比之四皇子的手段,也绝不逊色到哪里去,甚至是个能够对自己狠的。
想来天家的皇子,又有哪个是让人省心的?
只盼着这些皇子得了势不要转过头来不认人便是最大的安慰了。
……
眨眼之间,腊八就到了,婵衣在腊八节的这一天煮了许多的粥,分别往自家亲戚跟宗室的一些人家都送了几碗过去。
这一次倒是不偏不倚,几乎每一家都有,这让许多人揣测的心理无端的又重了几分。
也不知安亲王妃是拉拢宗室里的人,还是因为上一次的事欲盖弥彰。
听到这些流言,婵衣忍不住冷笑起来,人性当真是可笑,她送一个也不是,全送也不是,这些人一个个的闲着,没事也能从嘴里挑出三分来,无论她怎么做都会有人在一旁说三道四的。
在参加萧沛婚宴的时候,婵衣忍不住便对萧清大吐苦水。
萧清摇了摇头,“你早该知道这些人成天没事干就喜欢编排人的,又何必这样在意呢。”
“虽说从小到大见了无数,但一想到他们这样嘴碎,我心里就忍不住将他们的嘴全都给封上。”
她哪里是在意这些流言,她不过是觉得这些人就像是苍蝇一般,在耳边嗡嗡的飞,可自己手中却没有个拍苍蝇的东西,忍不住便有些心烦气躁。
“你呀,”萧清看向婵衣,觉得一个娇滴滴的小姐发起脾气来倒也好看的紧,又不想她为了这些事情而费神,便笑着问她,“你没瞧见我今日有什么不同么?”
她这么一说,婵衣这才打住了烦乱的心思,瞅了瞅萧清,“今儿打扮得很斯文好看呢,清姐姐这是怕新嫂子进门会给留下不好的印象,才会这般着紧吧。”
萧清瞪大眼睛:“什么?你说我怕留下不好的印象?我二哥娶的嫂子可是从小跟我们一同长大的,秦将军家的姐姐,她上天入地比我还要像个假小子,若不是早早的跟我二哥订了亲,我怕她比我还要难找婆家!”
婵衣被她这样理直气壮的话逗得直想笑,她不在云浮的时候,整日的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到,能一同在一起说话。
等她回来了,又觉得她这样大大咧咧的直叫人头疼。
索性婵衣有更厉害的法宝,她看向萧清,脸上满是笑意:“今天二哥也会过来,听母亲说你们俩的日子已经定在了过年之后的三月了,你可不能再说难找婆家这样的事了,母亲可是天天都盼着早一些将你娶进门呢。”
一句话便让萧清住了口,双颊上更是布了红晕。
“你总爱打趣我,”萧清有些喏喏的道,“其实我也想早些嫁人,这些日子我阿爹总是让我在家绣嫁衣,你不知道,我从小就不爱摆弄这些,好端端的嫁衣放到我手里,不出一天就能成一团抹布,可偏偏让我用拿剑的手去绣花,简直是……”
萧清无力的往上翻了个眼白,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婵衣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你们家没有绣娘么?怎么还让你绣嫁衣,这种事儿不都是过过场合摆摆样子的么,便是我的嫁衣,我也不过是绣了个领口跟斓边。”
萧清愁眉苦脸的看着她:“谁说都让我一个人绣了,我也是只绣领口跟斓边,哪知道竟然是这样的不简单,我都已经拆了重新绣好几回了,你看我手上,大大小小的都是针眼儿,这种罪我还要再受三个月,若不是嫁的人是夏明彻,只怕我早逃婚跑了。”
婵衣被她这副样子逗得肚子都笑疼了。
正说着话,一个少妇打扮的女子款款走过来,神情温柔的看着萧清:“二妹妹还在这里与王妃说玩笑话,父亲正找你,说是新人进来之后,要你扶着去认认亲呢。”
萧清这才收敛了神情,见婵衣好奇的打量着面前的人,她才想起还没给婵衣介绍,“这是我大嫂吴玉娇,她有喜了,大哥怕她在西北受委屈,便让亲卫送她回来养胎,等生下小侄子我大嫂再回西北。”
婵衣笑着点头跟萧大奶奶打招呼:“早就听清姐姐说起嫂子是个美人,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
实际上萧清几次提到这位大嫂,话里话外满是敬佩之意:无论大哥领了什么差事,大嫂总能笑着跟大哥一块儿赴任,有几次大哥死里逃生也是大嫂在旁边不眠不休的照顾大哥,大哥原先是很强硬的一个人,但只要对着大嫂,总能温柔下来。
婵衣是知道这个萧大***,她娘家姓吴,淮州人,她从小是在秦淮河畔长大的,性子一等一的好,是个最最温和不过的人了,家中只有她一个女孩儿,淮州吴家是个大族,家中奉行娇养女儿,吴家跟萧家的婚事还是多年之前的战乱,萧将军救了家主之后定下的。
虽说萧将军后头死了发妻,但吴家却没有半点嫌弃,依旧按照承诺将自家娇养大的闺女嫁了过来。
云浮城中的和睦夫妻,最有名的不是外祖母跟外祖父,而是这么一对儿年轻人。
婵衣看向萧大奶奶吴氏的眼中满是善意,吴氏见了只以为她是因为萧清的缘故,所以对待自己也十分和善,笑着道:“今日二叔的喜宴太忙碌了,招待不周还请王妃见谅,改日妾身做东,请王妃来家里吃酒席,父亲有事交代二妹妹,只好跟王妃讨了去,等事情毕了再让二妹妹来陪王妃,还请王妃勿见怪。”
婵衣笑着摆手:“萧大奶奶客气了,清姐姐既然有事就赶紧去吧,别耽误了,我这里不要紧,左右等一会儿就该开席了。”
萧清自然不会与她客气,说了一句一会儿再来找你,便扭头跟吴氏走了。
剩下婵衣坐在椅子上头若有所思。
前世的事情有些她还不一定能够想得起来,倒不是说她记性不好,而是有些事跟她完全没有半点关系,所以她也只是听过就算的。
只不过关于吴氏跟萧洌这对夫妻的事情,她还是记忆深刻的。
早开始见到萧清的时候,她曾感叹过萧家三兄妹是大燕有名的萧氏三杰,兄妹三个都是将军。
但其实,萧洌战死的时候,萧清还不是将军,而萧沛也不过是在西山大营里历练。
云浮城中许多的传言,有时候未必都是假,就好比这个吴氏,她原本怀着的身孕会在第五个月的时候小产,因为第五个月传来了萧洌战败被俘的消息,吴氏又是这样温温婉婉的女子,以夫为天,她听见这个消息又是在孕中,自是凶险的。
而吴氏小产之后,萧洌身死的消息也迅速的传到了云浮,似乎是萧洌坚持到了最后一刻也没有让敌军得到半点可靠的消息,反而为了当时的督军四皇子赢得了时间,才会让战役取得胜利。
吴家的人在萧洌死后,是想接吴氏回去的,吴氏却坚持不肯再嫁,守着萧洌妻子之名终究没有活过二十五岁。
当时她还曾感叹过,情深不寿这个词儿可真不是什么好词。
记忆当中的这些事情已经很远很远了,而这一世的萧洌也驻守在雁门关,不会再发生这样的悲剧,婵衣忍不住翘了翘嘴角,重生的这一世已经改变了许多人的生活轨迹,一切她所关心的人都越来越好,那么楚少渊也会越来越好的吧。
婵衣轻敛着的眉头稍稍松动,可下一刻又皱的死紧。
前一世的萧洌好像是去了……福建!
606.怀疑
婵衣心中感叹,还好这一世萧洌在西北守关,不会再搅合到福建的政事上头去,也好过让他平白的丢了一条性命,却成全了四皇子。 .
她看着吴氏怀着身孕还忙里忙外的身影,脸上不由得露出笑容来。
这样温婉的女子,不知她上一世听到自己丈夫战死的消息是如何的伤心,好在这一世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那么,虽说萧氏三杰这一世不一定会像上一世那样被人热议,但萧清嫁给二哥,想来她心里也是高兴的吧。
婵衣一边胡乱的想着,一边吃着宴席,直到吃过宴席坐到马车上,她还有些神游天外。
而同乘一车的楚少渊在宴席上头也听见了些关于福建的消息,心中有些烦闷,便将车窗微挑开一条缝隙,冷风迎面吹了进来,让他整个人为之一振。
婵衣被这阵冷风一吹,身上止不住便觉得有些冷,搓了搓胳膊,回过神来看着楚少渊,发觉他正往窗外望,眼神当中有几分冷冽的光芒凝在里头,看上去沉稳倒是沉稳,就是不带点儿暖意,让人心中发寒。
她忍不住将手中的暖手炉往他手里一塞,强硬的将他还在怔愣的神情扳了回来。
“这是怎么了?不是来之前还好好的么?”婵衣见他表情有些严肃,伸手去探他的额头,“是生病了么?也不烫啊。”
楚少渊弯弯嘴角冲她笑了笑:“晚晚这是干什么?”
婵衣努了努嘴,“你方才的表情好严肃,今天不开心么?”
楚少渊摇头,“没有的事,不过是在想事情罢了,你莫要操心我。”
唔,比平日里的话要少了许多的样子,婵衣抿了抿唇,似乎这几日他的心绪就一直不是很好,但却不知他是遇见了什么难事才会这般。
她忽然想到之前一直愣神的事情,四皇子如今已经去了福建,若是前世在福建的战役还会发生,那四皇子这一世岂不是又要立下汗马功劳,让皇上垂爱么?
她连忙伸手去拉了拉楚少渊的衣袖。
楚少渊低头,一脸莫名的看着她。
“意舒,你说福建现下的这个情况,扶余人会打过来么?眼瞧着就快要过年了,若是扶余人打过来了,可怎么好!”
婵衣的这个担忧并不是没有道理的,秦伯侯还尚未问斩,而扶余人又在福建跟秦伯侯的旧部有往来,若是扶余人真的有这个心,只怕这一仗是避不开的。
楚少渊神情有些发沉,却还是尽量将声音放的轻和,低声道:“你别担心,若他们当真敢打过来,父王的十万铁骑也不是吃素的,总归会将那些异族人赶跑的,而且福建距离云浮路途遥远,即便是真打起来,也不会影响到云浮城。”
婵衣却是扯住他的衣衫,嘟着嘴认真的看着他道:“意舒,你答应我,无论情况多么差,你都不能去福建,哪怕是皇上指派你去,你也不许去,就说,就说你伤势未复原,不能够随军打仗。”
她的这番话让楚少渊听得一愣,反应过来,伸手去碰触她的指尖,声音轻轻慢慢:“晚晚多虑了,父王不会派我去的,福建的仗不会这么容易就打起来的,秦伯侯虽然是个诱饵,但也别忘了他是燕人,即便妻子是外邦人,可在别人的地方上,身份一事只怕也不容许混淆。”
虽是如此,但婵衣还是一定要听他亲口保证,不许他顾左右而言他。
楚少渊瞧她这般孩子气,忍不住笑了,举起手信誓旦旦的保证,绝不会去福建,婵衣这才放下心来。
等马车回到王府,刚进大门,穿过影壁,张德福便迎了上来,“王爷,王妃,辅国公跟夫人来了,辅国公夫人在花厅等着王妃呢。”
婵衣跟楚少渊忍不住对视一眼,眼中皆是布满了惊讶之色。
他们过来又是要做什么?
猜不透之下,楚少渊只好轻声叮嘱:“若是辅国公夫人递给你什么东西,你先不要收,都退回去,等人走之后我们再商议。”
婵衣郑重的点头,见他这般老练,又忍不住腹诽,也不知他脑子是怎么长的,这样的小事方方面面都能顾及到。
……
回到内室的婵衣,在花厅当中接待了辅国公夫人。
与上一次见辅国公夫人不同的是,这一次的辅国公夫人显然是心中有事,她时不时的露出一点担忧,则让婵衣忍不住对事情好奇起来。
辅国公夫人抿了口茶,闲话家常的差不多了,这才开口道出自己今日来的目的。
她将一个信封放在桌案上,轻轻推到婵衣的面前。
“这几日朝堂上弹劾伦儿也就罢了,谁让我们占了别人心心念念想要坐的位置,可这样的事就委实有些太过分了,针对我们家我们从来不曾害怕过,可为什么要将陆家的贞姐儿也牵连进来?这未免也有些太欺负人了!”辅国公夫人语速十分的快,声音中包含着怒气跟怨恨。
婵衣将桌案上的信笺拿起来看,几乎是一目十行的看过去,眼睛忍不住睁大,一副惊讶之色,但越看,心中越发的觉得愤怒。
之前陆妍贞被劫持的事,背后的主使竟然是镇国公夫人!
她还是第一次见这样不讲道理的人,镇国公夫人脑子究竟是怎么想的,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既冲动又歹毒,难道她当真以为这般就能报复了辅国公家么?
还是镇国公夫人觉得会因为这件事让辅国公府跟陆尚书交恶?
可如今被他们查到发现了,镇国公夫人的名声也彻底的没了,即便是宗室,想必也没有人愿意会要这样的一个心肠歹毒的媳妇。
想了想,她将信笺折好放回信封当中,声音软软的轻轻的,却不容置疑:“这些事先放一放,不急着处理,等王爷回来了他会处理好的。”
婵衣没有一口气承担下来这件事,反而将之推到了楚少渊那里,让辅国公夫人心中不由得打鼓。
辅国公夫人道:“原本这样的事儿不该麻烦您的,可这件事儿国公爷说怕是镇国公一家针对的并不是我们,若当真被国公爷说中了,王爷又不知道,只怕要坏事,所以国公爷才让妾身跟他跑这一趟,总之不论如何,妾身明儿都会去一趟宫中,将此事禀告与太后娘娘知晓。”
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既然知道了一切的背后主谋,那么必然是要请人来替自家做主的。
只不过,婵衣皱眉看了有些急躁的辅国公夫人一眼。
“夫人有些急了,若是以我来看,不如先交到宗人令礼亲王那里,看看他会如何处置,夫人这样直接进宫见太后,将礼亲王跳了过去,只怕要得罪礼亲王。”
宗室就是太过麻烦,因为有宗人令在,若是宗室当中有些什么作奸犯科的事务,都会由掌管着宗人令的宗室出面解决,且这些年一直不曾变过,除非是兹事体大的一些有关于朝政方面的事情。
显然眼下这件事与朝政并无什么太大的干系,还是宗室之间的纠纷。
辅国公夫人像是刚想到还有个宗人令,脸上一下子便有些尴尬,“王妃您瞧我,急的将什么都忘了。”
其实并不是忘了,只是因为这件事关系到自家儿子的前途,所以才会想要快刀斩乱麻,一时焦急之下便不太顾及一些规矩了。
婵衣笑了笑,并没有点破,安抚了辅国公夫人几句,然后才道:“夫人也莫要心急,这些事情既然有迹可循,想来镇国公夫人是逃不掉这个罪名的,与其这般急切,倒不如稳下心绪来,毕竟贞姐儿的事儿已经铸成了,再愤恨也总归是无济于事,还是多想想这件事要如何解决才能够安抚陆家。”
辅国公夫人连连点头,应道:“我也是这个意思,先前就说贞姐儿实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了,眼下这不是就验证了么,这些天杀的,贞姐儿才多大,就能下这样的毒手!”
她的这几句话真情实意的很,一点儿也看不出她先前曾经那样的嫌弃过陆妍贞。
婵衣默默地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
送走了辅国公夫人,又迷迷糊糊的睡了一会儿,楚少渊才从外院回来,婵衣连忙迎上去。
这一趟他委实是回来的有些晚了,想到辅国公夫人与她说的那件事,婵衣越发肯定辅国公说的也是同样的事情,其中还夹缠着一些朝堂上的事务,否则不会这样晚了才散。
她一边儿替他更衣,一边儿说道:“辅国公夫人今儿过来说她明日想进宫去,被我劝住了。”
楚少渊抬手将身上的常服拉好,低头笑着看她:“你先前不是还为陆小姐打抱不平么?怎么现在出来这样的事情,却该劝辅国公夫人了?”
婵衣轻蹙眉角:“我只怕镇国公夫人并不是幕后最后的那个人,若是她背后还有人,你说这件事又该如何?”
楚少渊眼睛眨了眨,神情有些奇怪,似乎是没想到她会这么想。
顿了半刻才低声问她:“你怎么会这么觉得呢?是因为镇国公夫人哪里做的不太对,引起你的怀疑了?”
……
ps:有菇凉说这几天的剧情有点偏,是小意没处理好,原本是要写出来一种阴谋的感觉的,可越写越觉得有点不对劲,恩,这几天在努力把感觉往回拉,第一次写文,还是有些没经验,大家见谅!
607.素朱
婵衣说不上来哪里让她觉得奇怪,但就是感觉镇国公夫人不应该会做这么不理智的事情。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说
她看着楚少渊,神情微微有些赧然,想了想,才道:“镇国公夫人是卫家女,她不应该在卫家倒了之后,将自己陷入这样的境地,只有用她身后有人来解释她的这些反常,若是她身后真的有人,那这人的身份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首先是镇国公夫人要在这件事里头得到好处,若是没有什么好处,镇国公夫人是不可能会做出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事的,那她得到了些什么?
楚少渊脸上的神情也沉了下来,“无论是谁,总归是想要搅合朝政,朝堂上头的事情搅乱了,好从中浑水摸鱼,我今日才知道,镇国公世子进了户部当差,原本以他的资历,是不够格做户部郎中的,可梁行庸却给了他这个职位。”
户部郎中是五品官职,向来不会选用勋贵或者宗室子弟的,因为宗室子弟更多的是走了武将的路子,而不是像如今这般做文官,可偏偏镇国公一家却一定要削尖了脑袋往工部跟户部这两个衙门钻。
婵衣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镇国公夫人的目的竟是在这里。
她皱眉道:“先前镇国公夫人在大哥成亲的时候曾经来娘家,看样子是想从我这里讨得一个差事,只不过我当时没有理会她,也是那天陆妍贞出了事,你说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关系?且即便是镇国公世子进了户部做了郎中,可到底是根基不稳,这与武将又有不同,文官毕竟靠的是自个儿的阅历,你说若是有人弹劾他的职位,他不是就变得十分尴尬了么?梁行庸这么做,不是给自己找麻烦么?”
她越想越觉得疑惑不解,看着楚少渊,问道:“或者说梁行庸是另有目的?”
楚少渊笑了笑,轻抚上她的脸颊,揽住她的肩头,让她半个身子靠在他的怀里,不太在意的道:“这些事情想也没用,我查一查就会知道了。”
婵衣这几日一直都觉得不安,一边环住他的臂膀轻靠在他肩头上,一边道:“总之在没有弄清楚之前,你先不要动作,若当真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再说,如今四皇子已经动身去福建了,想来年前定然是回不来的,云浮城中除了太子之外就只有你,马上就要过年了,便是真有什么事儿是冲着你来的,也要三思而后行,总要将这个年安稳的过了再说。”
因为去年他就因为差事一直在外头,没有与她一同过新年,婵衣一直挂在心里,今年无论如何也不愿意与他分隔两地了。
楚少渊笑着点头应是,不想让她在这些事情上太费神,索性用别的事情岔开了话题:“今儿萧沛的酒席上头热闹极了,我竟不知大哥闹腾起来,连萧沛都架不住,一碗一碗的梨花白灌得萧沛五迷三道的,二哥在一旁拦都拦不住,萧沛差点儿就倒在酒席上头,还是后来被殷亦双给救了。”
听见殷亦双的名字,婵衣忍不住有些惊讶,“我还记得去年大哥跟殷亦双比武,将殷亦双给伤了,他们什么时候这般热络了?”
要知道前一世殷亦双跟大哥两人根本就是对头,不但仕途上大哥压了殷亦双一头,便是私底下的人情往来上头,大哥也要比殷亦双磊落,而大燕的武将来往向来看重的就是磊落二字。
楚少渊无奈的摇了摇头,“大哥跟殷亦双哪里热络了,不过是不想让殷亦双占一个通情达理的名头罢了,况且起哄的也不止是大哥一人,便是一旁的宋云枫也跟着一起闹腾。”
婵衣听得睁大眼睛,怎么宋云枫也扯了进来,照理说宋云枫应该是跟大哥相熟才是,大哥的婚宴上不见宋云枫怎么折腾,反倒是跑去萧沛的婚宴上闹萧沛了,这真是狐朋狗友扎一堆了。
楚少渊见婵衣好奇这些事情,便笑眯眯对她道:“你不知道,宋云枫跟简安礼两人十分要好,加之简安礼又时常与大哥混在一起,自然是以大哥马首是瞻,大哥记恨萧沛在婚宴上闹腾,自然不会轻易放过萧沛,原本还要萧沛在酒席上头唱曲儿的,后来被殷亦双一搅合,也没唱成。”
婵衣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萧沛那样五大三粗的武人,舞枪弄棒倒是有一套,可若是说到唱曲儿,想到那样的画面,婵衣就觉得好笑。
“那后来呢?后来如何了?”婵衣知道男人一旦在外头玩开了,不会这样轻易就收场。
楚少渊似是想到了什么,嘴角抿起一抹隐忍的笑容,“后来趁着萧沛回房的时候,几个人又闹腾的要去看新娘子,大哥这次倒是收敛住了,反而是萧沛的堂兄弟没收敛住,在新房看到新娘子的时候,不知被谁绊了一脚,直接摔趴到新娘子脚跟前,出了好大的洋相,偏偏新娘子玩笑着说了句‘小叔叔不用行此大礼,妾身刚入门,担当不起。’大家哄堂大笑,将萧沛的堂兄羞得脸都红了。”
婵衣抚手直笑:“萧老将军真是神了,沛二哥这样跳脱的人,没想到媳妇也这样调皮,萧家往后定然不会再冷清了,有这两个人在,必然是热闹非凡。”
楚少渊深觉得婵衣此言有理,也跟着笑了。
……
腊八过了便是大寒,这几日的雪化得差不多了,天气虽然一点儿没有转暖,但轻幽居院子前头的那一大片梅花全都开了,错落有致的点缀着轻幽居,显出一股子别样的孤高之意。
婵衣在家里宴请萧清跟谢霏云赏梅,萧清带了萧大奶奶吴氏、萧二|奶奶郑氏一道儿过来。
宴席就摆在梅花林当中的小亭子里,亭子四周放着暖暖的炭盆,两侧都垂了棉门帘子,只留了两扇透亮的琉璃窗赏梅。
因为这里离着大厨房有些远,一些菜肴过来也怕凉了,婵衣便准备了一大口热腾腾的锅子来烫。
赏着梅花吃着热乎乎的鲜香爽口的锅子,几个小娘子的脸上都出现了惬意的神情。
婵衣一边指着轻幽居的方向一边道:“因轻幽居挨着梅花林,院子里头又有一汪暖泉,冬天的时候正好泡温泉赏雪景,我想着对王爷的伤势也有帮助,便让人收拾出来,这些天就在轻幽居住,等到开了春再搬回小山居去。”
萧清跟萧家的两个妯娌还是第一次来安亲王府,尤其是萧大奶奶吴氏,她本是淮州人,从小在淮州长大,并不曾见过几次雪景,尤其是这样半开的梅花里头积着白皑皑的雪花,更是少见。
此番瞧见这般美景,忍不住赞叹道:“都说毓秀园天下闻名,果不其然,先前因着是皇家园林,等闲人不得轻易进出,咱们也都是来过一两次,且有好些地方都禁止进入,也只去过碧湖跟鹿鸣轩,冬天大家又都喜欢待在家中,哪里会知道还有这样的一处地方能有这样好的景致。”
萧清呵呵直笑,毫不容情的戳穿自家嫂子:“每每到了冬天,大嫂就跟冬眠了的熊似得,大哥如何说都不出来活动,直说屋子里暖和,外头太冷,先前大哥还未曾去川贵的时候,曾有两次想邀嫂子来毓秀园赏梅的,都被嫂子推拒了,嫂子现在说这样的话,若是让大哥听见,岂不是要伤心么?”
若是换个人说这样的话,吴氏还会觉得这人是在挖苦自个儿,可萧清的性子她是一清二楚,她这么说完全是在笑话自己懒散,便也不以为杵,笑着道:“所以你可不能偷偷告诉你大哥。”
萧清笑得更灿烂,手掌向上一翻,白皙带着些细茧的手掌心伸到吴氏眼前,晃了两下,道:“那就要看嫂嫂给我些什么封口的东西了,若是得我的心意,我便替嫂嫂守口如瓶,若是不合我的心意……”
说着眼睛含笑的看了吴氏一眼,里头的内容是,嫂嫂懂我的意思的。
将一旁的郑氏逗得直笑。
吴氏好笑的在萧清伸过来的手掌心上轻轻拍了一下,“先前回来的时候不是已经带给你马鞭跟一柄软剑了么?你又看上什么了?”
萧清笑呵呵挤了挤眼睛,“都说长嫂如母,嫂嫂倒是给我带了这些,可二嫂进门,嫂嫂还没特别的给她什么物件儿呢,我便厚着脸皮替二嫂跟嫂嫂讨一件。”
实则萧大***绣工十分的好,郑氏这几日瞧见吴氏穿的用的,平日里总是忍不住多瞧几眼,便让萧清看在了眼里,有心想让两个嫂子关系拉近,这才这般插科打诨。
而婵衣听萧清在一旁插科打诨,听得忍不住莞尔。
就见吴氏用无奈的眼神看了萧清一眼,语气里含着些宠溺:“你这个鬼灵精,就知道从我这里顺东西做人情!”说着从袖套里拿出一方鲛纱帕子,帕子上绣着秀气的玉簪花,看上去十分典雅,递给郑氏,“这是从城东的老字号买来的鲛纱,昨儿才绣好的帕子,还没用,若是弟妹不嫌弃就拿去用吧。”
郑氏虽刚进门,但还是知晓鲛纱帕子的昂贵的,连连推脱道:“这怎么好呢,我虽刚进门,但先前嫂子已经给过见面礼了,我怎么好再要嫂子的东西!”
她们这边推脱着,婵衣的目光却落在了鲛纱帕子上,看到浅碧色的帕子上挑染出一抹鲜艳的红,她皱起眉头,怎么看都觉得有些眼熟,忽然她皱起眉头,指着鲛纱帕子沉声问道:“这帕子是从城东买的?”
吴氏正将帕子给郑氏,听见婵衣猛地这么一句,下意识的点了点头,见婵衣脸上有些奇异的神情,又补了一句:“就是城东的那个东泰布行,听掌柜的说这鲛纱是出自大户人家,说人家要搬迁,家中的车马拉不下这么些东西,便都折价低卖了,所以我才能捡了漏子,比寻常的价格还要低三分呢,我去的时候已经卖出去许多了,这一匹也是我抢到的。”
婵衣越发觉得不太对劲了起来,鲛纱一般都是作为贡品给皇室贵胄用的,极少会流落到民间的铺子里头,而且这一匹还是素朱,更是尤为珍贵。
“可是有什么不妥么?”吴氏见婵衣神色认真,连忙问道:“我许久不回云浮,莫非是这鲛纱也要有所避讳了?”
大家都知道大燕朝有许多的忌讳需要人们避讳的,比方说明祖皇帝的名讳就要避讳,还有明黄色的衣料也要避讳,一些皇室专用的器皿寻常百姓也不能用,但是还从来没听说过鲛纱也不许用的,吴氏忍不住有些焦急。
婵衣连忙笑着摇头,“我只是觉得这个花色新鲜的很,十分好看,”说着又低下头看了看,终是确认的确是素朱,忍不住问吴氏:“不知是何人卖这样的好料子,我倒是也想捡个便宜。”
吴氏笑着道:“只怕早被抢光了,不然明日我再去看看还有没有,然后让人回了王妃,只是不知道王妃想要什么颜色的。”
婵衣不过是推辞,并不是真的要买,听见吴氏这样说,心中也放了放,笑着推辞了,只不过转眼间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有这么多鲛纱的大户人家,必然不会是在朝中地位也不低的人家,竟然是搬迁么?
可云浮城毕竟是帝都京师,既然有权有势,为何在云浮住的好好的要搬家,甚至还贱卖家私细软,就像是往后不会回来一般。
婵衣想了一会儿,再抬头的时候发现其他三人都盯着她瞧,她忍不住问道:“怎么都不吃了?看着我做什么?看我也不能看饱啊。”
萧清关切的道:“你这是怎么了,不过才吃了一会儿的饭,就总是走神,又发生了什么事让你心神不宁?”
婵衣笑了笑,“清姐姐总爱玩笑,我哪有总走神,你们刚才说到哪里了?”
萧清也不欲在这件事上纠缠,笑着岔过去,道:“越到年关越忙了,二哥这几日越发的没个准点回家了,改明儿得好好的训训他不可,这才刚娶了媳妇,就不着家。”
郑氏连忙替夫君辩解道:“听说太子殿下要从太庙祈福回来了,夫君这几日正忙着这些事,所以才会回家这么晚的。”
608.回宫
婵衣心中猛地一惊,太子要回宫了!
这样大的事情,怎么楚少渊却不知道?
宴席结束,婵衣回到内室,在等楚少渊回来的过程之中,她将思绪捋了捋,总觉得太子回宫并不是什么好事,先前不是听楚少渊说太子的病没有那么重么?那他还在外头耽搁了那么久的时间,难道说他的谋划成功了?
婵衣心中心乱如麻,只恨这一世的事情变化太快,让她应接不暇,便是知道了事情不对劲也没法子应对。
等到楚少渊回来,就见到婵衣躺倒在被子上,将自己闷在里头,手里还捏着帕子,看上去懊恼极了的样子,让他忍不住莞尔,不知道她又遇见了什么事。
他走过去,将人从被子里抱起来,目光缱绻的看着她,声音温柔极了:“晚晚这又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
婵衣见是他回来了,连忙抱住他的胳膊,嘴巴微微撅起,像是受了委屈似得:“听萧二|奶奶说萧沛这几日忙着准备太子回宫的事情,可是真的么?”
楚少渊不知她怎么会问起这个事情,笑着点头道:“是,马上便是年底了,每年过年的时候父王总是要祭拜太庙先祖的,今年也不会例外,太子自然要好起来了,不然陪着父王祭拜的第一人就要变成我了。”
婵衣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她就说奇怪的很,太子明明应该是有计谋的,可现在还看不出他搞什么阴谋诡计,他就要从太庙回来了。
她忙道:“那太子回来,你可否会受欺负?听说太子很专横跋扈的,你可要保护好自己,能不对上太子就别对上他,现在总归他还占着一个储君的位置。”
婵衣总是担心上一世的事情,怕楚少渊重蹈覆辙。
楚少渊忍不住笑了,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太子虽然回来了,但想来他应该还没部署好一切,不碍事的,他既然不希望今年我陪着父王去太庙,那我便待在家中好了。”
只怕也是不容易的吧,但凡皇子都是要去祭拜祖先的,便是穷人家的人在过年过节的时候都要给祖宗上三炷香来祈求明年事事如意,更何况是皇族了。
婵衣知道他是在逗自己,也不戳破他,反是钻到他的怀里,笑吟吟的道:“那说好了,今年除夕要一同守岁,一起吃茴香馅儿的饺子!”
楚少渊想起去年他就没有陪在她身边过年,心中止不住有些愧疚,笑着应了:“往年包了铜钱的饺子总被你吃到,今年咱们两人一同守岁,机会一人一半儿,我看看究竟是你吃到铜钱还是我吃到。”
婵衣也笑了,仰着脸看他:“一定是你吃到,你运气这样好,娶了我做妻子……”
许是跟楚少渊混久了,竟然也能学着他无赖的口吻说这些逗趣的话了。
楚少渊笑得打跌,蹭了蹭她的面颊。
……
四皇子楚少涵刚到福建,福建的天还一片灿烂,远远没有云浮城那么冷,楚少涵先前穿的大氅跟罩衣都脱了下来,此刻换了一身轻快的罗衫,可即便如此,站在堤坝附近还是觉得一阵热浪迎面而来。
他心中十分的恼恨,明明是腊月的天儿,可福建却还这样的炎热,哪里有一点点的腊月寒冬的感觉!
更可恨的是他今年竟然都不能在宫中过年,跑到这个偏僻穷极的地方,来喂这里的蚊子臭虫!
远眺着深蓝色在最天边有些发暗的海域,楚少涵心中的不满达到了极点,看了眼身边的常随:“还没有消息么?不是之前说好了我一到福建,那边就发力,将楚少渊也送过来么?这都几天了,还没个动静!”
常随一边儿毕恭毕敬的弯着腰,一边儿小声道:“您不知道,云浮城现在有些乱,太子从太庙出来,皇上正让御医给太子殿下看病呢,说是总不好在祭拜先祖的时候病倒在凌烟阁。”
四皇子眼睛眯起来,听见太子这两个字时尤为恼恨。
从小到大总是这个人牢牢的压制在他的头顶上,无论他做的再好,父王的眼光总是落不到自己的身上,久而久之他便不再在父王面前表露自己,可太子却不一样,他做的不好父王会用一种挑剔的眼光看他,并且会骂他,这是父王从来没有对自己做过的事。
或许在所有人的眼中,他生来是四皇子,就应该平平稳稳的过这一辈子,才算是圆满。
可他偏不,他不认为太子哪里贤德开明了,从小到大太子总是要比他捣蛋的多,也被父王骂得最多罚得最多,他曾偷偷的观察过,父王的眼神落到太子身上的时候,分明是不满多于父子之情的,所以他才不会害怕太子,而他出来一趟则更肯定了他的念头。
天下这样的美好,为何他就不能得到?
所以他一定要努力得到天下!哪怕是用尽了手段!
楚少涵眼睛微微垂下去,嘴角一挑,露出个讥讽的笑意:“那就让他继续病下去吧,不需要让人给他看得多么高明,这件事你就不要管了,母妃自然会有法子的,至于楚少渊,即便不是这几天也快了,父王是不能让福建刚出虎口又进狼窝,所以福建的掌控权对于我来说倒是可有可无的了。”
他说是这么说,但紧紧握住的拳头却代表了他如今的情绪不太稳定。
常随连忙凑上来小声道:“您放心吧,一定都办妥了!”
楚少涵嘴角挂着一抹冷笑,却到底没有再说什么。
……
隔了一天,朝堂上便有了弹劾四皇子在户部当差的时候乱用职权,将宗室子弟推上高位的折子,言语当中十分的犀利,仿佛当真瞧见了四皇子言行不妥似得。
楚少渊淡淡的站在人群当中,没有出声符合,也没有开口替四皇子辩解,只是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文帝扫了一眼底下的群臣,大多数臣子都没有开口,只有极少数的臣子出口替老四反驳,而放眼观乾元殿的整个大殿,竟然没有一个人顺着老四的这些个罪过往下说。
这让文帝眯起眼睛来,他的儿子他清楚,老四的能耐或许也是有很一些的,但他到底还是更加倾向于老三这个没人疼爱的孩子,于是派给老三的活儿便要比平常多了些。
多到差一些伤到了这孩子的根本,到底是他太心急了。
文帝忍不住去看楚少渊,希望从他那里能说出些什么话来。
楚少渊并没有跟文帝心意相通,只是觉得老四越来越喜欢拉拢群臣了,他到底知不知道他这么做会让父王对他有多大的忌惮?或者说他的意思跟本就不在意文帝的想法了呢?
他敏锐的瞧见文帝投射下来的目光,不由得心中一缩,现在,父王是想让自己做出选择么?
那他该怎么说才能让父王满意?
楚少渊只觉得在这件事上他的态度不太好拿捏。
他说老四不好,那岂不是跟自家兄弟不和睦,甚至于互相残杀么?
可若是说老四好,便是在心里,这股子气儿也是难平的。
正犹豫着,文帝的问话便从空中掷了下来:“老三,这件事你怎么看?”
楚少渊听见文帝点他名字,知道今天是逃不过的,索性上前一步,拱了拱手才道:“儿臣以为这些小事可以拖一拖,如今四弟在福建为了我们大燕的安危正努力,即便这事当真是四弟所为,但四弟比我还要小许多,如何犯不得错了?我相信四弟在这件事过去之后,定然是比较之前更为稳重了。”
既不说四皇子对还是错,也不说四皇子的其他是非,只拿年纪说事,也是最容易能够打动别人的话了。
文帝笑着点头,心中叹息,到底是生母不同,若这件事给了老二跟老四,只怕早早就嚷开来,争一个是非对错不可了。
他看向楚少渊道:“只有你四弟一人在福建,朕多少还是有些不太放心,你的伤既然痊愈了,明日就启程去福建帮帮你四弟吧。”
楚少渊微微皱了下眉,然后立即松开,恭声道:“儿臣遵旨。”
……
等回到家中,婵衣也知道了早朝上发生的事情,她正生着闷气,怪楚少渊不直接推掉,如今年也过不到一起去了。
而楚少渊自己来说的话,其实他一早便猜到了事情会朝这个方向这样发展,所以便也索性没有告诉婵衣全部的事情,就是怕婵衣知道了会难过,会沮丧,没想到事情还是变成了这样。
他只觉得十分的舍不得怀里软玉温香,一边蹭着婵衣的发梢,一边依依不舍的道:“这件事儿总归是有些急切的,你好好的待在云浮等我回来。”
婵衣狠狠的拍了几下他的背泄愤:“你总是这样,答应了的事情却做不到!”
楚少渊无奈的笑着任由她打着自己出气,直到她停下来,他才不舍的道:“事出突然,父王问我的时候我脑子都是懵的,若是不顺着父王的意思,只怕要被猜忌。”
说到政事,婵衣总是不喜,一想到前一世,她就心惊胆战:“意舒,你说会不会你们走了之后,云浮就大变样了?”
虽然这一世楚少渊没有走前一世的路子,但总让她放心不下。
609.不能
楚少渊知道这几日她总是心神不宁,听见她这么说,忍不住笑着道:“变样?晚晚是想让云浮变成什么样子?说不准等我回来的时候,真能变成晚晚想要的那个样子。 ”
听他拿这些话来逗弄她,婵衣忍不住瞪他一眼:“跟你说正经的,你又往其他地方扯。”
见她真有几分恼火,楚少渊这才收敛了逗弄她的心思,认真道:“晚晚你放心,我已经部署好了,不论太子或者是楚少涵想要做什么,都不会让他们轻易的得了手去,你别忘了,我可不是当初那个手里什么都没有,要看别人脸色的失势皇子,既然父王让我去福建,定然会加派人手给我,我的安危你不用担心。”
听他这样安慰自己,婵衣心中越发的觉得有些不安。
“可你人又不在云浮,若是云浮真的有什么事发生,你鞭长莫及,就算是安排好了,可万一有什么变故岂不是糟糕么?”
楚少渊觉得她这样的担忧有些反常,握了握她的手,轻声问:“晚晚可是想到了什么?不妨与我说说看,若当真有这些风险,我也好早作打算。”
婵衣抿了抿唇,觉得有些事情不太好说得出来,虽然她心里知道楚少渊将来一定会继承大统,但眼下太子还活着,而且太子马上就要回宫了,这一世安北侯卫家的倒台虽然牵连甚广,但只要太子一天在储位,卫家就一天有翻身的可能,这如何叫她不担忧?
若单单只有一个太子也就罢了,偏偏一旁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四皇子。
她清楚的知道,在这三个人的关系当中,若是将来太子继位,那么四皇子还可能会有其他建树,可楚少渊却绝不会有好日子过,他早在西北的时候就得罪狠了太子,太子是绝不会那么容易就放过他的。
而若是四皇子继位,楚少渊日子也好过不到哪里去,单看楚少渊现如今的爵位比四皇子高出一截来,就能知道四皇子心中对楚少渊的恼恨。
婵衣头疼极了,对上楚少渊担忧的眼神,索性问他:“先前你去西北去福建都有人追杀,若是这一次他们还故技重施,难不成你还要带一身的伤回来么?身子是自己的,你伤得了一次两次,可次次都这般凶险,你是想将命都丢在外头?
“而太子在云浮,他若是趁着过年的时候拉拢党羽排除异己,想来你就是那个最大的异己,你难道还能顾得了两头?明日就是小年了,你这一走最快也要月余,这几十天当中,若是再发生些意料之外的事情,你远在福建要如何顾及?
“便是四皇子都没法子左右朝堂上的弹劾折子,你的根基比四皇子浅了这么多,若是有人趁机落井下石,又要如何?
“这些事情总要好好的安排妥当才行。”
楚少渊见她分析的头头是道,便知道她心中盘算这件事盘算了许久,虽然有些讶异,但想想,好像自己每一次出云浮,总是会遇见这些意料之外的事,她会想的这样精细,恐怕也是心中害怕的缘故。
楚少渊的心霎时便软了,紧紧握着她的手,因屋子里烧着地龙,他又穿的厚实,这样抓着她,手心微微出汗之下就有些起腻,他滑动一下手掌,将她的手更包拢在手中,露出一个笑容来,含着三分宠溺七分歉意:“让晚晚担心了,我保证这一次不会再有这些问题了,我全部都安排好了,哪怕晚晚说今天夜里要吃到江西的贡米,我也能保证晚晚可以吃到。”
明显的逗她的口吻,她又如何听不出来?
婵衣垂了眸子,叹了一口气:“既然你这样说,我也不多嘴了,省的惹你厌烦。”
楚少渊将她整个人抱在怀里,轻轻的安抚:“这一次去福建不比以往,有些事我安排了,但不好与你说,都是些你不喜的事,我怕说出来你会害怕,不过你放心就是,即便不算万全,也有应对的法子,你在云浮照顾好自己,我不在云浮,你会更安全的。”
他几乎是将话全摊开在婵衣的面前,即便是一些具体的事情婵衣还不清楚,但多少是明白了这一次他不会再跟以往似得,带了一身的伤回来。
婵衣在他怀里重重的点了点头,头抵在他肩头的时候,脑子里却忽然在想,什么事是她害怕,并且不喜听到的呢?
……
楚少渊这头刚出了云浮,太子那边就声势浩荡的回了宫里。
相比较先前太子去太庙的时候,那般的凄凉跟无奈,他回宫的阵势就有些太浩大了。
宫里现存的皇子们都来迎接太子的回宫,而公主们也大多是在冽冽寒风中站的笔直,等着自己的这个二哥回来。
太子若说先前还有些病恹恹的模样,现如今就十分的健康了。
他一马当先的骑着心爱的汗血马,远远的就看到他从宫道上策马而来,马蹄子踏在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听着倒是悦耳,就是天气冷的让人受不了,在外头等了小半个时辰的皇子皇女们一个个被冻得脸上通红,若不是顾忌着仪态,只怕冻得忍不住想跳起来。
太子扫了一眼自发来迎他回来的这些弟弟妹妹们,脸上倒是真心实意的露出来一个笑容。
“怎么大家都在这站着挨冻?”他一边利落的翻身下马,一边招呼着大家往殿里走,“快回殿中好好暖和暖和,平日里出来走几步都嫌累得慌的,今儿倒是实实在在的在外头站着,我这做哥哥的怎么舍得你们这样受罪!”
太子一副好兄长的模样,倒是也骗过了一些人。
其中福明公主睁着大大的眼睛,仰着小脸时不时的好奇的瞅他一眼,那副想看又有些不敢看的小模样让人看着就觉得可爱的紧。
若是平时,太子定然会摆出兄长的威严来,可今日他心情好,便笑着看过去,语气也放得柔和:“小福明这是怎么了?二哥脸上长了东西么?”
福明公主许是没料到一向孤高自傲的太子会与她说话,她连忙摇头,用软软的童音问道:“听宫里的嬷嬷说太子哥哥生了好厉害的病,还说这种病不容易好,父王才让太子哥哥去了太庙以求先祖的庇佑,福明瞧太子哥哥似是胖了些,这病是会让人胖的么?”
太子脸上一僵,若不是福明今年只有五岁,太子几乎要以为她话里有话的质问他的病情了。
他努力将神色放得自然,笑着对福明道:“正是因为二哥去了太庙得到了先祖的庇佑,才会在病好之后又养胖了,福明眼力真好。”
福明公主听到夸奖,眼睛弯成了新月的模样,看着更加让人喜爱,她圆圆的小脸歪了歪,走在太子的左侧,似乎是想偷偷的去摸一摸太子拉着的那匹马。
因已经快到深宫之中,禁止骑马,又加上这匹马只认太子跟服侍它的太监,所以太子一直拉着他的汗血马,等马厩的太监过来,此时太子见福明想去摸马,几乎是被她吓了一大跳,连忙将她拉回身前,呵斥了一句:“你不要你的小命了么,二哥的皓月也敢碰!”
“我……我就想碰碰它,玉姑姑不许我出来玩,连悠然姐姐都能骑马了,玉姑姑却不许我骑……”福明连忙缩了缩手,一副做错事的模样,见太子没有生气,忍不住又道,“太子哥哥先前不是因为生了坏病,身子损了么?玉姑姑说我身子不好不让我骑马,太子哥哥的身子也不好,那为什么太子哥哥却可以骑马?”
这不是明摆着说太子装病么!
一旁伺候福明的宫女简直要吓得晕厥过去,谁都知道太子的脾气不好,若是福明公主的这番话惹怒了太子,只怕公主往后的日子更不好过了,她刚想开口替福明公主遮掩几句,就听太子笑了一声。
“福明年纪还小,跟二哥不一样,二哥经过这几个月的休养早将身子养好了,”太子笑着看向福明公主,声音压得极低,脸上满是深意,“快过年了,二哥总是要将先前丢了的都捡回来。”
福明年纪小,听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只见太子脸上笑容满面,心中虽然有些惧怕这个二哥,但多少还是知道太子是个得罪不起的人,她圆圆的小脸上也布上笑容。
太子看着福明那张圆的好比是包子一样的小脸上爬上笑容,更像是个小笼包,脸上越发笑得灿烂。
这几个月的休养,说是休养但更多是在部署,否则朝中的事务也不会是现在这个局势。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句子总在书里看,如今他重新站在宫中,在东宫的殿门前站定,仰头看了看东宫的宫殿,嘴角微微一勾,如今的他再一次回到宫中,所欠缺的也就是这一股东风了。
什么老三老四,什么福建西北,只要是大燕的国土,往后就都是他的,不管父王脑子里过了多少个念头,他是储君这一点是绝不会有任何更改的。
因为,他绝不会允许有人敢动他储君位置的念头,即便是父王,也不能!
609.失踪
送走了一干前来迎接太子的皇子公主们,太子看着东宫中熟悉的摆设,嘴角微微弯起一抹笑意。
太子妃躬身上前,柔声道:“太子殿下一路辛苦了,净房已经备好了热汤,您是先洗漱还是先用膳?”她一边说话,一边轻手轻脚的帮太子更衣。
虽然太子妃脸上带着些诚惶诚恐的惧意,但柔顺的样子取悦了太子,他冷淡的看了她一眼,“不必忙这些了,你是太子妃,往后这些活计就让宫人来做便是。”
太子妃心中一凉,她与太子是多年的夫妻了,太子的性子她一向清楚,先前因为母家出事,太子没少给她吃挂落,如今太子一回来,她用这样低的姿态面对他,还是没能让他放过自己。
可心中再如何害怕,她也不能说一个“不”字,只好脸上挂起一抹笑容,虽说笑得勉强了些,但她却是已经极力的在控制情绪了。
太子对着太子妃这张脸有些腻歪,不耐烦道:“行了,你下去吧,别总是将自己当成一个使唤丫头似得,像是我这个做太子的如何苛待你,没的让旁人看了笑话!”挥了挥手便让她退了下去。
太子妃没料到太子会这样轻易的放过她,欣喜之余连忙躬身退出内殿。
太子站在殿中低声咳嗦了一声,立即便有人从阴影处走出来,对太子恭敬的行礼。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太子嗓音压得极低,若不是见到他身前那个影子一样的人,几乎要以为他是在自言自语。
那人低声道:“成了,过些日子就是大年了,三皇子一行绝对去不到福建,就会被四皇子的人所劫持,四皇子原本不打算将三皇子如何的,可后来听了魏先生的计谋,这才改了主意。”
太子轻蔑的笑了笑:“让他们狗咬狗去吧,最好是闹得鸡犬不宁才好,到时候父王就会知道究竟谁在储位上才是正确的……”他笑着笑着,忽然反应过来,立即冷了脸,哼了一声道,“不过也没有这个必要了!”
阴影当中的那人垂了头,似乎也在笑,不过他没有发出声音来,只是无声的咧嘴笑,更像是一出哑剧似得,片刻之后又道:“九城营卫司的孙卞容已经在我们的掌控中了,到时候他会将指挥使缠住,而五城兵马司新任的忠勇侯武思桐却不肯松口,而沈伯言又难以亲近,只怕到时候靠不上五城兵马司,而燕云卫当中,陈继昌感念卫大人的恩德,一直就是咱们的人,只要到时候宫中的情形被掌住,燕云卫翻不起什么浪花来。”
太子点了点头,眼睛眯起来扫过阴影中的人,低声道:“五城兵马司的人不足为惧,左右他们也无法到宫中来,只要我们的人不要出什么岔子便好,等这几日我跟父王求一个恩典,将母后从朝凤宫中解了禁,不论是太后还是父王都要被母后拖住,到时候就是我们成事的时候!”
“是!”阴影当中的人,声音明显的兴奋了起来,“咱们等这一刻已经等了两年了,这一次必不让太子殿下失望!”
太子方正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个笑容来,眼中带着势在必得的自信,在浮光穿透了窗子照射进来的时候,将他眸子点了一层透明犀亮的光芒,完全看不出之前几个月的羸弱。
……
楚少渊出了云州,在踏入燕州地界的时候,寒风明显柔和了下来。
他骑在马上算了算日子,明天就是除夕夜了,一想到去岁的除夕他就在外头过的,而今年也不能陪婵衣过的时候,心中多少有些遗憾,也不知道她一个人在家会不会觉得闷?反正他在外头赶了这么久的路,心中是十分的想念那个软软香香的人,想到她娇嗔的目光看向自己时,楚少渊整颗心都要融了。
他骑在马背上,连忙正了正神色,将这些旖旎的念头都赶出脑外去。
魏青已经策马跑在了他的前头,此时指着驿所的方向,声音响亮的问道:“爷,您看咱们已经赶了一天一夜的路了,是不是在驿所里头歇一歇?”
楚少渊看了眼入了燕州的第一家驿所,忽的展眉一笑,似是想到什么一般,笑容里的深意让人直觉得有些不太妙。
他朗声道:“既然大伙儿都累了,那便在此歇息一晚再赶路吧。”
跟随着的燕云卫纷纷应是,马蹄踏着黄土路,一路飞奔向驿所的方向。
……
四皇子楚少涵坐在长椅当中一字一行的看着福建的公文。
他忍不住揉了揉眉角,这个谢砇宁到底在想什么,他过来福建不是要处理这些政务的,是要查那些扶余人的踪迹的,他做什么给他这么多积压下来的公文,虽说也都是要紧事,但这跟他想要处理的政务完全不同!
可偏偏还没办法推拒,毕竟他在福建算是身份最大的人了,这些事务交到他手上,也不能说谢砇宁做的不对,奈何他精力有限,都放在公文上头了,对于其他事务就有些难以分身,也不知道谢砇宁是故意如此,还是他心眼实在,没有想到这些。
楚少涵头痛不已,自己毫无章法的揉了半晌之后,有另外一双大手抚上了他的额头,帮他轻轻推揉按捏着,他侧头一看,果然是身边的亲卫常随。
他冷声问道:“可办妥了?”
常随点头应道:“办妥了,王爷放心吧,就在今天夜里,三王爷定然逃不过去的,这与先前太子那次安排的不同,属下安排的人都是功夫十分高强的,不会留下半分痕迹的,您且放心!”
楚少涵这才觉得头痛缓解了些,将眼睛闭上,专心的让他按摩着。
等到将公文都批示完也月上枝头了,他脱了衣裳躺在床榻上到头就睡。
原本想撑着等消息的,奈何白天费了太多的精神,到了半夜就有些撑不住,而常随又是跟着他一同长大的,他的家人也都被他握在手心里,所以他并不担心常随的能力,便想着左右都是等,还是顺着心意好好的睡一觉妥当。
他正睡得香,就被常随叫醒了。
刚要开口问就听常随神色慌张语气急切的道:
“王爷不好了,三王爷他失踪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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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0.婚配
原本是十分的睡意,听见这句话也立即散得无影无踪。
四皇子楚少涵脸色迅速变得卡白,多年修得的七情六欲不上脸,此刻全然绷不住,声音难免便有些大,透着股子不敢相信:“什么叫失踪了?先前不是说人在燕州么?不是已经进了驿站歇息了么?这不过是一个晚上的功夫,他难道还能飞了不成?”
常随心中也异常疑惑,他看了看四皇子铁青的脸色,微微就有些犹豫。
四皇子怒道:“你让人去找燕州府尹要人,既然楚少渊到了燕州,就不可能瞒得过他去!”
常随犹豫着道:“自从年初三王爷在幽州遇刺之后,幽州跟燕州的巡抚、府尹都换了,燕州府尹现在是周宁,此人是被皇上直接委任的,想必是皇上最为信任之人,奴才觉着若是去询问周宁,只怕是要被他瞧出端倪来。”
四皇子忍不住闭了闭眼睛,狠狠的锤了床铺一下,“我就说他是个祸害,果然不假!”
先前楚少渊还没有回宫的时候,第一次在比武场见到他,从暖棚中遥遥的看过去,然后对上楚少渊的眼睛,那个时候他就知道楚少渊不会是个安分的人,楚少渊眼底藏着的那点欲念或许旁人看不透,但他早就将看了个清楚。
否则当初他也不会让母妃撺掇着皇后对付楚少渊了,没想到还是让他成了气候!
一想到这个认知,楚少涵心中涌起滔滔怒火,双手陷在锦被中,几乎要将锦被揉烂。
常随不同于楚少涵的愤怒,他清楚的知道现在的事情可能麻烦了,若只是三王爷失踪倒也罢了,但现在关键是三王爷他是不是知道了他们的部署。
他看着四皇子,沉声道:“殿下,眼下当务之急是要将三王爷找到,才好弄清楚他究竟知不知道我们的计划,若是三王爷躲在暗中看着一切,只怕是会糟糕。”
楚少涵想到他派出去的那些死士,脸色一下铁青下来,“你不要告诉我,人都没有找到,死士就冒头了!”
常随有些为难,这……该如何说好呢,天太黑,计划是将楚少渊直接刺杀在驿站,好嫁祸到太子的头上,因为只有三王爷的死才能刺激的皇上废黜太子,所以便没有让死士隐藏身份,直到消息传过来,他才知道三王爷竟然在这样的关头失踪了!
楚少涵看见常随这一脸郁色,立即便知道了情形,脾气几乎忍不住就冲了上来,指着常随骂道:“你简直是蠢成了一头猪!这样关键的时候怎么能出这种乱子!平日里的机敏都喂了狗么?”
楚少涵越骂的厉害,常随头越垂得低,楚少涵骂了几句甚为无趣,将那口气忍了下来,才又问:“如今云浮城里头是个什么情况?既然楚少渊是被父王指派来的,他这般失踪定然不全是为了防备我,说不准还有其他的原因在里头。”
常随想了一下,然后道:“先前收到的消息称,太子痊愈之后从太庙回了宫中,明日便是大年三十了,太子似是要与皇上一同祭祖。”
“废话!”楚少涵凌厉的看了常随一眼,“哪一年太子不与父王一同祭祖了?你说的这些算是什么消息?”
四殿下很少这样情绪外显,常随心中有些诧异,但多年跟随楚少涵,他十分清楚楚少涵的为人,脸上不动声色的继续禀告:“淑妃娘娘刚刚捎来消息,说是皇后娘娘从朝凤宫中解禁出来了,今年会主持年夜的宴席,然后年初一的时候淑妃娘娘说她会陪着皇后娘娘一同接见外命妇。”
楚少涵眯起眼睛,自从卫家倒台之后,皇后一直被禁足在朝凤宫,这才不出半年的时间,竟然就解禁了,难不成父王当真是要将皇位传给太子?
不行!他得回一趟云浮!
至少要看看太子跟皇后葫芦里卖了什么药。
他这么一想,立即坐不住了,连忙从床榻上翻身下来,一边拿着衣衫往身上套,一边对常随道:“你去修书一封,给谢砇宁,就说云浮有事我先回一趟云浮,过段日子再来与他商议政事,另外告诉他,虽然他是新上任的福建巡抚,但他在福建这么多年,总不会连我这个只在福建待了几天的人都不如,有些事让他自己做主就好。”
常随点头,四皇子这算是敲打谢砇宁了,只是不知道谢砇宁能不能听懂。
……
谢砇宁收到四皇子写来的书信时,心中忍不住松了一口气,原本他还觉得这件事不会奏效,没料到四皇子竟然这样的爱惜羽毛,一点点的脾气都不对着他发。
越是咬人的狗,平日里就越不喜欢叫,这是谢砇宁多年在官场上头的经验。
只不过四皇子一定猜想不到,他这些天拖着四皇子的脚步,一个是为了三皇子,另外一个则是为了能够给汪励时间将总兵府彻底的拆吃入腹。
只有这样,在敌寇来袭的时候,汪励才能做最充分的准备,不会像先前秦伯侯在时那般,屡战屡败。
他垂下眼睛来,将书信随手放在一旁,研墨另写了一封信,却不是回楚少涵的那封。
信上洋洋洒洒的写了福建现如今的局势以及方才四皇子给他的那封信,全部都仔细的写了进去。
等到这封书信到了楚少渊手里,他低头仔细一看,忍不住笑了。
然后转头对身边人说:“魏青你瞧,局已经布好了,接下来就看戏子们一个个的粉墨登场了。”
魏青笑着道:“王爷料事如神,想必这一次无论是太子还是四皇子都要狠狠的栽一个跟头不可了。”
楚少渊淡淡一笑,将冷硬的大饼就着水咽下去,在冽冽寒风之中,轻轻拍了拍心爱的马儿的脖子,声音十分的轻柔:“雪团,这几日辛苦你了,等回了云浮,定然让你日日吃得香睡得足,再不这般驱使你赶路了。”
马儿似乎也能听懂他的话语一般,长长的厮鸣了一声。
……
婵衣只觉得这几天心神不宁,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将账册放到了一边,端了桌案上的茶来吃。
锦屏将最近几日的账目出入一字不落的全都细细报给了她听。
直到说完最后一笔账目,婵衣这才轻轻点头:“这是我成亲的第一年,便是有些疏漏也不要紧的,新媳妇总是会得到些宽容的,锦屏你不必这样紧张。”
锦屏这几日为了年底的账目几乎是每日每夜都不敢合眼的核对,生怕哪里没有做好,便是连库房都查过了三回,上一世锦屏为了要维护她而被颜姨娘随便指了个人,在锦屏出府之后,婵衣就没有再遇见过几个似锦屏这样认真又心细的丫鬟了,每个人都有各式各样的问题,她便是一天天的在账册当中度日,过了几年这样的日子,她的眼睛都开始不好起来,到最后还是简安杰痛惜她的身体,强硬的叫诚伯侯夫人将家中一大部分的庶务都拿了回去,她这才觉得喘了口气上来。
想来前一世定然是因为从她这里拿到的好处足够了,简安杰才会说那番疼惜她的话。
如今到了这一世,她现在想起来,心中说不住的可笑,偏偏自己就真的信了简安杰的话,也真是活该被骗了。
婵衣将脑子里的这些东西都扔到一边,然后笑着看锦屏:“你这样能干,我怕往后我要舍不得将你嫁出去了。”
锦屏听婵衣提到自己的婚事,脸一红转过头去,低声道:“王妃舍不得奴婢,奴婢也舍不得王妃,奴婢将来要给王妃做管事妈妈的,哪儿也不去。”
说着说着便表忠心了。
婵衣忍不住笑了,伸手去拉锦屏的手,认真的看着她:“你愿意我还不愿意呢,你这些年跟着我,什么苦活儿累活儿都替我抗了,我怎么舍得你嫁的不好!”说着又微微一笑,看向屋子里伺候的锦瑟跟锦心,“你们两个也是一样,总要将你们好好的嫁了,看着你们有自个儿的小日子,过的美满幸福,我这才能放下心来。”
说的屋子里的几个大丫鬟都有些害臊,锦瑟连忙嚷道:“王妃记挂着她们两个便是了,奴婢是绝不要离开王妃的,奴婢的爹娘都是家生子,奴婢早就看中了外院管着书房的郑小郎君,王妃若是要将奴婢配人的话,就去问问郑小郎君是否有了婚配,若没有也好早早的定下来。”
锦屏连忙上手去捂锦瑟的嘴:“呸,你倒是个没羞没臊的!这样的话也好在王妃面前说,我看你是皮子又发痒了!”
婵衣也没料到锦瑟竟然这样实心眼,忍不住跟着笑了,揶揄她道:“你倒是省事,连夫婿都自个儿看中了,若是人家郑小郎没看中你呢?”
锦瑟一边儿躲着锦屏的手,一边儿笑得爽朗:“王妃笑话奴婢,奴婢也要说,若是奴婢不说,让王妃给奴婢指了个奴婢不待见的郎君来,奴婢岂不是要悔青了肠子么!”
听她说的这样理直气壮,屋子里的丫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都忍不住笑起来。
611.发难
有这样一个性子活泼的丫鬟在,还是多少能够缓解一些氛围的,而婵衣自己也十分舍不得将锦瑟这样的丫鬟放到外头去,想了想,道:“那我便让人问问郑小郎,看看他是否也对你有意,不过说好了,你往后可不能这样不管不顾的嚷出去,让人听见了要说你不庄重,若是让郑小郎的爹娘听见了那还得了!”
锦瑟福身笑道:“那是自然,若不是王妃问我,我自然是不会将这些事到处说的,就连锦屏姐姐都不知道这件事。 .”
锦屏听锦瑟这副得意的口气,简直是有些啼笑皆非,伸出食指重重的点了她的额头一下,嗔道:“说你愣你还真愣上了,这种事儿哪个女儿家不是偷偷藏着掖着放在心里的,偏你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还好王妃性子宽厚,若遇上个性子狭小的主子,看不将你打个皮开肉绽!”
锦瑟吐了吐舌头:“正是因为是在王妃面前,我才敢这般放肆的,若是对着锦屏姐姐,我可是半点都不敢流露的,就怕锦屏姐姐恼了我。”
“这么说来你还委屈了不成!”锦屏忍不住瞪她一眼。
一屋子丫鬟听她们这么打着嘴仗,又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正说笑着,二门上的丫鬟急匆匆的进来禀告:“王妃,宫里来人了,说是有皇后娘娘的口谕。”
婵衣心中猛地一惊,皇后什么时候从朝凤宫解了禁的?怎么她一点儿风声也没听到。
她急忙站起来道:“快将人请到花厅!”
屋子里的丫鬟们连忙给婵衣更衣梳头,等到一切都收拾好了,宫里头传话的宫人也到了花厅。
来的宫人是个三十多岁的女官儿,容貌上头看不出有什么出挑的地方,圆圆正正的脸盘,脸上的笑容和善而亲切,保养得极好,一点儿看不出岁月的痕迹。
婵衣笑着看向宫人:“不知皇后娘娘的口谕所谓何事?”
宫人恭敬的行礼,声音温和而低沉:“明儿就是年三十了,咱们宫中的惯例是三十的时候祭拜太庙然后吃宴席的,皇后娘娘得知三王爷远在福建,怕王妃一个人在府中寂寞,特让奴婢请王妃一同入宫吃宴席呢。”
虽然宫人的礼仪完美无缺,而且无论是语气还是态度都十分的恭敬,但婵衣就是隐约觉得有些不安,且伴随着宫人那抹完美的笑容之下,越来越盛。
宫人静静的等候婵衣的回答,并不催促。
婵衣抬眼看了看宫人不慌不忙的样子,将心神稳了稳,笑着道:“皇后娘娘体恤妾身,真是让妾身感到受宠若惊,既然这是宫中的惯例了,那妾身必然谨遵皇后娘娘口谕,只是不知道明天什么时辰入宫妥当呢?”
宫人听了她的回答,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几分,柔声道:“一般都是过了早朝的时辰入宫,然后晚膳过后回府,不过皇后娘娘说了,今年大燕不顺的事儿太多了,所以想要跟几个皇子公主们一道儿守岁,便特意吩咐奴婢转告王妃,在未时左右入宫便是了。”
婵衣心中“咯噔”一下,只觉得那股子不安似乎已经落到了明面儿上,让人觉得里头必有内情。
她忍不住想,皇后娘娘这样的部署,难道里头有什么深意?
照理说楚少渊是直接导致卫氏一族流放的罪魁祸首,皇后娘娘便是再大度也不可能会对她这般和颜悦色,更何况皇后并不是个宽和的人。
只不过即便事实是婵衣所想的那般,婵衣在此刻是没有办法说出拒绝的话的。
她笑着点点头:“那好,这几日府上的庶务太多太乱,索性还有些时间,够我将府中事务交代好。”
宫人也笑了笑,没有说半句闲话便告辞了。
婵衣让人给她打赏,她连瞅都没有瞅一眼便推辞了。
婵衣心中那股子不安之感随着时间一点点的推近越来越大。
直到到了第二天未时末,婵衣才磨磨蹭蹭的入了宫,身边只跟着锦心跟锦屏两个丫鬟。
……
太子正在朝凤宫跟皇后说话,便听见宫人来报,说安亲王妃已经到了殿外。
皇后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已经知晓了,并没有急着宣安亲王妃进来,而是转过头来对太子道:“皇儿,虽说将她传进宫来能省些事,但本宫一想到你舅母的死,就看她浑身不得劲。”
太子笑着安抚皇后:“母后就当她是一尊塑像,再不济,您是她的婆母,只要您想,她怎么也逃不出您的手掌心儿去,您若是不爱见她,等会儿随便找个由头发落了她便是,无论罚跪也好或者是什么也好,她在宫里总不至于翻出天去。”
皇后也是被关了好几个月,将原本性子里的一些锐气都磨得快平和了,此时听见太子的话,像是才意识过来似得,点头道:“皇儿说的有道理,她不过是个做儿媳妇的,成亲的时候就没有来拜见过我这个婆母,这会儿我便是磋磨她,也不会有人替她说话。”
太子看皇后终于恢复了些往日的精神,这才将心放了下来,应道:“母后只管磋磨她就是,等过了今日,她是死是活还不是看母后的心意,若是她不听话,母后便是让她去死,她也只有乖乖去死的份儿。”
太子语有深意的话,让皇后精神越发的好转,“还是皇儿痛惜母后,不过此番行事也要小心谨慎才是,皇儿须知道你父王并不是个软心肠的人,但凡出手就一定要永绝后患!”
这一点太子一早就知道了,否则他也不会落到今天的这个田地,还要靠手段耍计谋才能有望得到那个位置,他眼睛眯了起来,看上去有些危险。
“还请母后将皇祖母拖住,别让皇祖母看出什么端倪来。”
皇后点头道:“太后娘娘哪里你不必操心,只管做你要做的事!”
“母后放心吧,为了这一天,舅舅一家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我是绝不会容许失败的!”
太子斩钉截铁的话,给了皇后一剂定心丸,皇后神色终于舒缓了些。
……
婵衣在外头足足等了一个时辰,腿都快要站得没有知觉了,皇后似乎才想起来有她这么个人在外头站着,吩咐人唤了她进去。
婵衣的腿已经有些发麻了,但在宫中不比家里,不能找个椅子坐下,更没有丫鬟替她揉腿,所以这几步路她走的有些慢。
等到进了内殿见到皇后,皇后已经跟一群皇子皇女们说笑开来,像是完全没有看到婵衣似得。
婵衣无奈,只好对着皇后恭敬的行礼,没有开口说话。
她还记得前一世关于这个死后被追封为文德皇后的风评,说皇后一向不喜欢有人忤逆她,也一向喜欢乖巧懂事的人。
既然心中觉得今日是宴无好宴了,那她就更要小心翼翼的不让人抓到什么把柄。
皇后瞧见进来便一言不发的安亲王妃,心中的感觉快要爆开了似得,就是眼前这个人将宫中搅合的一团糟,她偏偏还有脸嫁给皇子,还有脸进宫来!
她清了清嗓子,脸上神情似笑非笑,看着安亲王妃的眼神,就像是要将她碎尸万段的表情似得。
只是却还强硬让她自个儿笑容满面的对着她,婵衣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要被皇后盯出来了。
皇后冷声道:“安亲王妃倒是好架子,不但迟了好几个时辰,刚进来还要摆着这么一张不情不愿的脸,你这是故意挑衅本宫么?本宫不过在朝凤宫不理后宫几个月,竟然连你的一点敬重都得不到了?”
婵衣没想到皇后在年三十的这一天下午会突然发难,但她清楚的知道此刻在宫中,她是处于绝对弱势的,只好低眉顺眼的听着皇后数落跟责骂。
等皇后数落完了,婵衣这才开口辩解道:“昨日传皇后娘娘口谕的宫人是这么嘱咐妾身的,妾身这才会在未时左右进宫,皇后娘娘若是不信可以问问身边的宫人,自然会知晓并不是妾身藐视皇后娘娘。”
皇后听她还敢辩驳,当下火气越发的盛,一把将桌案上放着的茶盏便扔了过去,大声道:“果真是小家小户教养出来的,一点儿规矩也没有,本宫今儿不好好教教你规矩,只怕你往后都要这么无法无天下去了!徐姑姑!带安亲王妃下去好好的让她知道知道什么是宫里的规矩!”
婵衣侧身避过茶盏,听见皇后的话,心中狠狠一跳,皇后今天这是怎么了?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还这样沉不住气的找她的麻烦,虽然说皇后的风评并不好,但总不至于为难一个刚进门的还未及笄的小娘子才对。
她脑子里纷乱,那头徐姑姑已经上前一步,声音恭敬态度强势的道:“还请王妃跟奴婢来,奴婢告诉王妃宫中的礼仪跟规矩。”
婵衣并不情愿跟这个徐姑姑去偏殿,只是身在宫中,而皇后明摆着就是要教训她,实在由不得她做选择,她只好努力将神情放的自然。
“那就劳烦徐姑姑在前头带路了。”
612.打晕
徐姑姑在前头一言不发的带着路,婵衣在徐姑姑身后走着,两个丫鬟一左一右跟在身侧。
婵衣眼瞧着徐姑姑带着她越来越偏离主殿,她心中的不安感越发的翻涌起来,只觉得今日不仅是宴无好宴,说不准更是有什么别的事情要发生,她不安极了,紧张之下便侧头去看锦心。
锦心跟婵衣对视一眼,轻眨了两下,婵衣这才重新将心放回肚中,只是从宫道上越往过走,就越有些偏凉,婵衣原本因为先前站了一个多时辰,就有些累,此时便觉得越发不适,停下了脚步。
徐姑姑察觉到婵衣一脸忍耐的站在原地不动,有些不耐的扭过头来看向婵衣,“王妃怎么不走了?前头就到了。”
婵衣不知前头是何处,但直觉上不会是什么能让人感到愉悦的地方,她一脸痛楚的蹲下了身子,抱歉的看着徐姑姑:“我肚子好疼,要忍不得了,姑姑可否带我去就近的净房?”
徐姑姑狐疑的看着她,脸上一闪而过一丝轻蔑的冷笑,随后换做一张恭敬的笑脸:“王妃再忍忍,前头就是偏殿了,那儿什么都有,再走几步便是了。”
婵衣哪里肯走,直接蹲在地上索性不起来了,腊月寒冬的天气十分的阴冷,徐姑姑穿的并不算厚实,在主殿服侍的时候,主殿烧着地龙还放置了炭盆十分暖和,她哪里挨过这样的冻,当下便有些受不住,脸上的神情也变得有些狰狞了起来。
“王妃也不要为难奴婢了,若是要怨就怨自个儿触怒了皇后娘娘,不然这大冷的天儿,有谁乐意去偏殿这种地方受罪?您还是早些去了,也好让奴婢早些交差。”
婵衣听徐姑姑话里的意思,竟然不是跟皇后嘴里说的那般教她规矩,反倒像是要囚禁她似得,她当下便警钟大作,宫里定然是有什么事,不然皇后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为难她这么个皇子妃。
她蹲在地上不起来,眼睛去看锦心,见锦心微微颔首,她才装作痛极了的模样,缓声的道:“徐姑姑这话却是误解了,妾身当真是……是因为……”
徐姑姑见她似是真的痛得说不出话来,最后一句含在嘴里模模糊糊的,让人听不清,她附身低下头凑近婵衣,想要将她嘴里的话听明白,忽然眼前一黑,整个人便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王妃,要怎么处理徐姑姑?”锦心一边揉着手腕一边问,“奴婢瞧着她是皇后娘娘的亲信,若是将人这么不明不白的扔到一旁,只怕是不太好。”
婵衣站了起来,整了整衣裳,看了一眼不省人事的徐姑姑,轻声道:“将她带上,一同去慈安宫面见太后。”
在宫里,再大也大不过太后去,不论什么人什么事,只要关乎朝政跟帝王的安危,便不容小觑,太后也不会置之不理,所以婵衣决定第一时间去找太后,即便有什么事,也有太后在前头顶着。
……
太后正在慈安宫吃着燕窝,身边的舒月姑姑正拿着一把黑檀木梳帮太后梳着头发。
舒月姑姑笑着道:“多少年了,太后娘娘的头发还是这样又光又亮,奴婢梳了这么多年的头,最让奴婢得意的便是将太后娘娘的头发梳的端庄大气,让人看了就羡慕。”
太后笑着睨了她一眼:“这样的恭维话,你从哀家年轻的时候一直说到了现在,还不换个说法,哀家都老成了这般模样,哪里还有年轻时候的风采?”
舒月姑姑连忙道:“哎哟,太后娘娘这么说,岂不是要让奴婢这样的人一头撞死了?您瞧瞧镜子里头,是您显老还是奴婢显老,奴婢可是还要比娘娘小一岁呢,如今看着就跟大娘娘十岁似得,您须得将您保养的方子也给奴婢使一使才行。”
舒月姑姑的话将太后逗得直笑,一边笑一边拍她的胳膊,转头跟其他服侍的宫人道:“你们瞧她,根本就是来跟哀家要赏来了,”说着又佯装怒气般的睨她一眼,“哀家日日与你在一处,哪一刻都不会离了你,你说哀家有什么保养的方子!”
舒月姑姑佯装顿悟道:“原来太后娘娘是想告诉奴婢,您这是天生丽质!”
这句话刚出口,便逗得太后哈哈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伸手去打她,“这眼瞧着都这样老了,你反倒是越不正经了,逗我笑成这般。”
舒月姑姑刚想开口说一句什么,就听见外头的宫人进来禀告:“太后娘娘,安亲王妃求见。”
太后的笑声霎时间便止住,看了眼舒月姑姑。
舒月点点头,出了内室。
只不过当她看到眼前的一幕时,心中便知安亲王妃定然不是普通的问安,只愣了一愣,便道:“王妃这是?”
舒月姑姑求证一般的眼神看过来,婵衣忙道:“有要事求见太后娘娘!”
舒月姑姑在宫中多年,自然不会不认得被两个丫鬟驾着的徐姑姑,她更知道徐姑姑是皇后的心腹,若不是要紧事,是不可能被皇后指派的,当下便道:“王妃稍候,太后娘娘还在歇息,待我去禀告一声。”
婵衣笑着道:“有劳姑姑了。”
舒月姑姑进了内室,将安亲王妃带着昏迷的徐姑姑求见的事告诉太后,太后忍不住沉思了起来。
虽说皇后是被皇帝解了禁足,但皇帝的心思她大概是知道一二的,皇帝绝不会因为此事而重新启用卫家,更何况是皇后这么个他向来便不喜欢的正室,所以皇帝此番举动无非是让太子安心罢了。
太后想了想,让舒月姑姑给她梳了个圆髻,又换了件常服,便传了婵衣进来。
婵衣恭敬的行礼,说了些吉祥话之后,才说起了在皇后宫中发生的事。
“……原本今日是奉了皇后娘娘的口谕来宫中陪皇后娘娘守岁的,妾身因不知宫中宴席的时辰,皇后娘娘要徐姑姑教妾身宫中的规矩,妾身自是乖乖领命的,只是皇后娘娘身边的这个徐姑姑不知是不是吃错了药,竟然带妾身去了一个荒芜人际的宫殿,
“妾身怕是有人要算计妾身,便命了丫鬟将徐姑姑打晕了,妾身左思右想之下,觉得徐姑姑可能是被人指使着要陷害妾身,妾身又想到徐姑姑是皇后娘娘跟前伺候的奴才,妾身若是回了朝凤宫,只怕徐姑姑一张嘴红口白牙的诬陷妾身,妾身只好将徐姑姑带到太后娘娘这里来,
“还请娘娘替妾身做主。”
直至今日,婵衣也没有喊太后一声皇祖母,不过是因为太后一直不喜欢楚少渊的缘故,连带着她也不招太后喜欢,所以她自然也不会硬是要凑上前去讨太后的厌烦。
只是在太后耳朵里,就听出了几分生疏的意思,她看了眼在地上昏迷着的徐姑姑,又看了眼婵衣,心中的不喜之感越发的甚,沉声道:“既是如此,你便更不应该将人带来哀家这里,哀家早不理后宫之事多年。”
婵衣诧异极了,虽然她没有明说这件事背后藏着的东西,但太后就一点儿也不去想,为什么徐姑姑敢带她倒偏无人烟的偏殿去?为何徐姑姑对她说话竟然这般的不客气?要知道太子已经失势了,即便徐姑姑是皇后的心腹,但再如何也是个奴才,惹恼了她,转头楚少渊就不会对徐姑姑客气。
而这种种的异样表明了宫中必然是有什么事在酝酿着的,虽然她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但前一世在侯府做了多年的管事奶奶,她虽然进宫机会不多,但每每有什么大事,总是要陪着婆婆苏氏进宫的,因为诚伯侯府不算有权有势的勋贵,所以许多事都不避讳着她,而以她的经验来看,即将发生的事情想必不会是什么小事。
可就是这个时候,太后竟然推脱的一干二净,她忍不住皱了皱眉,心中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愁。
太后不喜欢她,这是一早就知道的,但她没料到太后竟然不喜欢她到了这个地步。
她想了半晌,想不出什么法子来,无奈之下只好福身告退。
……
朝凤宫,皇后等了半晌都没有等回来徐姑姑,不由得有些担心起来,她不过是想将安亲王妃关到偏殿冻一冻她的,怎么徐姑姑这么一件小事都没有办好?
几个公主在她这里请了安,便各自回宫准备今晚的晚宴了,殿中霎时间空荡下来。
而越是临近那件事,皇后心中就越发的难安,她看了眼身边的宫人:“去偏殿看看,怎么徐姑姑还不回来。”
宫人应声去了。
只是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宫人便急匆匆的跑回来。
“皇…皇后娘娘不好了,”宫人跑得急了,上气不接下气,“安亲王妃将您告到了皇上那里,庄妃娘娘派了人请您过去呢!”
皇后腾的一下站起了身,不敢相信一般的看着那个宫人。
宫人还在急喘着气,下一刻就天旋地转,尤其是心口,疼痛难忍。
“贱人!说什么本宫不好了?本宫好端端的在这里,哪里不好了?不好的是你这个狗奴才!”皇后厉声道,“将这贱人拖下去杖责四十!”
613.惊慌
皇后在去芙蕖殿的路上,反复回想究竟是哪里做的不对,惹得安亲王妃怀疑了,怎么还能闹到庄妃那里去?重要的是,皇上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去庄妃那里?
她越想心里就越没底,先前跟太子计划的那点欣喜如今也都烟消云散,转而变成无尽的恐慌。
皇帝的性子她最清楚不过,便连皇帝一直宠爱了多年的宸妃在他那里都得不到半点的怜惜,还不是说赐死便赐死了,她这个皇后又算得了什么?若不是这么多年有兄长在外头撑着权势,只怕她这个皇后也早就被废黜了,而现在兄长一家因此而获罪被流放,只怕眼下便轮到她这个皇后了。
而她一旦被废黜皇后之位,那皇儿还会有活路么?
皇后满心的悲凉,越接近芙蕖殿就越不安,连平时路过时总要驻足观看一番的悼曲亭都顾不得看了,脑中全是皇上会如何处置她的念头,让她又惧怕又胆怯,若不是实在躲不过,她倒是真想缩在朝凤宫。
到了芙蕖殿,伴随着宫人长长的禀告声,皇后努力克制住紧张的情绪,缓步走进殿中。
殿中只见皇帝跟庄妃,旁边还跪着徐姑姑,只是……皇后左右看看,心中奇怪起来,怎么不见安亲王妃?
文帝实是懒得看见皇后,若不是不得不解了皇后的禁足,他倒是真心觉得,这一辈子都不想看见她。
遂直接问道:“想必皇后来之前应当得知朕为何传你过来。”
皇后心中一跳,看了眼跪着的徐姑姑,当下便不想承认是她指使了徐姑姑为难安亲王妃的。
她有些惊慌的摇了摇头:“臣妾……臣妾只是让徐姑姑教安亲王妃一些宫中的规矩,谁知道徐姑姑一去不返,臣妾还在觉得奇怪,倒是不知皇上在何处见到徐姑姑的?”
皇后这个借口找的实在是太可笑了,而作为皇后的心腹,徐姑姑此时竟然是完全被皇后当做弃子丢到一旁了,也不去过问她的死活,这也让徐姑姑心中越发的悲凉。
文帝忽觉得可笑极了,皇后的心智这么多年就未曾有过长进,若不是老三媳妇那个孩子机敏,懂得找庄妃来求救,只怕皇后就要以为他将她放出来,后宫又会在她的掌控之下了。
只是面对蠢人,即便是有数百种方法来问她的话,文帝此时也没有兴致了,想着之后的事情,也不想多生事端,挥了挥手道:“既然你不知道就让庄妃将事情告诉你,朕还有事。”
看着皇帝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开,皇后只觉得自己心里像是有一把火在烧似得。
从来都是如此,他从来都不肯多与她说几句话,每次不是让庄妃就是让淑妃与她说话,之前还有个死了十几年的宸妃,好像她哪里都不如旁人似得,半点得不到他的垂怜。
看着皇后脸上从忐忑到惊讶再到怨恨,瞬间变换了三种神情,庄妃在心中轻轻摇头,这么多年,皇后都没有摸清楚皇帝的脾气,说是正经夫妻,在她看来还不如她们这些妾室,只是她到底不好多说什么,只轻声道:“将皇后娘娘请到这里,只是刚好有件事要娘娘知道……”
只不过说到一半儿就被皇后制止了。
皇后凌厉的眼神扫向庄妃,她作为正室,是如何也不肯在妾室面前失了颜面的,今日这般已是她的极限了,她傲气的仰起头,似乎连扫一眼庄妃都懒得似得,转头对徐姑姑道:“你这个蠢货,到底将安亲王妃带到了哪里?竟然惊动了皇上,本宫瞧你是皮子发痒,想让人帮着松松了。”
徐姑姑抬起头,眼神当中含着一些悲愤,将皇后看得皱眉。
皇后见徐姑姑想说话,当下便抢声道:“还不快给本宫滚回朝凤宫去?没的在这儿丢人现眼!”
说着竟然是不给庄妃陈述的时间,让人将徐姑姑拉着便带走了。
庄妃重重的叹了口气,也不知该说皇后是痴傻还是愚笨,竟连皇上的嘱咐也敢不顾。
婵衣从隔间走出来,看着姨母,也有些吃不准皇后这番态度究竟是有事还是无事。
没忍住,便问了出来:“这下子,皇后娘娘应该不会再做什么出格的事儿了吧?”
庄妃笑着摇头,摸了摸婵衣的头发:“她会不会生事,现在还未知,不过你却是实实在在的惹了她厌恶了,她毕竟是占着个嫡字儿,只怕往后你的日子不好过,好在你是个乖觉的,不会平白吃了亏去,这样也好,妹妹那样软性子的人能有你这样脾气倔强的小娘子,也算是造化了。”
听姨母说着说着扯上了母亲,婵衣歪着头有些不解。
庄妃瞧她这副懵懂的模样,想到朝堂上头的事儿,笑意便落了些,只是到底没忍心瞒着她,不清不楚的说了句:“夏世敬是个糊涂的,你便要多回去瞧瞧你母亲,也省的生出什么事。”
婵衣皱眉,父亲又做了什么?怎么她半句风声都没听见,却是姨母来告诉她这些的?
其实并不怨婵衣不关心谢氏,而是夏世敬昨日一早上了折子禀明了先前的弹劾都是子虚乌有,并洋洋洒洒的写了许多来与谢家划清界限的话,将皇帝惹得十分动怒,险些就在殿上给他难堪,到最后还是看在楚少渊的面子上,才没有真的发落了夏世敬,而是口头敲打了几句,但即便是这几句也是没有留情面的。
而这件事儿本来就被夏家遮着掩着,楚少渊又在外头,所以这些消息也就没那么快传到婵衣耳朵里。
只是庄妃听见此事,多少还是瞧不起夏世敬的,并且这点瞧不起越来越深,才会在刚才出声提醒婵衣,怕谢氏在夏家过的不舒心,让她多回去瞧瞧谢氏。
婵衣乖顺的点头:“姨母放心,府中的庶务并不繁多,只不过这几日因为过年,我才没有往家中跑,等初二一早我便回去瞧母亲,定然陪母亲住一夜才回,您就放心吧。”
因为出嫁女是不能随意回娘家的,尤其是过年过节的时候,因为要操持婆家的中馈,所以大燕云浮城中便有二十九三十不回娘家的风俗。
庄妃笑着点头,“我瞧你刚才吓着了,现下离晚宴还有些时候,你在暖榻上歇一会儿吧,省的晚宴的时候没精神。”
婵衣也觉得有些累,便没有推辞,和衣在暖榻上躺着假寐起来。
……
皇后回了宫中,越想越觉得可能是皇帝发现了端倪,才会将她唤了过去,反复的问徐姑姑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徐姑姑当时已经被打晕在地上,哪里知道她曾经被带去过慈安宫,更是不知道怎么被带到芙蕖殿的,只知道一醒来便看见皇帝那张威严清冷的脸,吓得她险些要将事情全盘托出,还是后来回过神来,咬着牙自己扛了罪责,才没有让皇帝怀疑。
此时她整个人又累又乏,且颈子后头疼的要命,却还要回皇后的话,忍不住就带了些疲惫之意。
皇后心中焦急,哪里管她是不是疲惫,翻来覆去的问了好几遍,直将徐姑姑问的整个人快虚脱在那里,才骂了几句:“废物,养你还不如养一条狗!”“贱人,若因为你坏了事,定要你碎尸万段!”这样既伤人又歹毒的话。
徐姑姑早听的麻木了这些话,唯唯诺诺的应承了过去。
而皇后却越发不安起来,在原地踱步许久,终下了决心,让宫人去唤了太子进来。
太子正在东宫准备宫变事宜,听见宫人禀告,说皇后唤他过去,有要事与他商议的时候,他觉得有些古怪,母后不是不知道他在做什么,这个节骨眼上,还唤他去,只怕是有什么特别要紧的事。
他连忙整理了一下衣衫,便将剩下的事都扔给了一旁的太监,自个儿快步去了朝凤宫。
皇后一见太子进来,立即眼泪汪汪,将殿中的人都打发出去之后,皇后这才将先前见到皇帝的事情倒了个一干二净。
太子一听险些被气炸,他忍不住抱怨道:“母后怎么这样着急?不是说了无论罚跪也好还是什么也好,您总是有办法不去理会她还让她觉得不舒坦的,可您怎么就敢这样明目张胆的将人扔到静远宫去的?静远宫那是冷宫,今天又有大事,您这是要我的命呐!”
皇后脸色也很不好看,被太子这么发作也没有反驳,只是关心的道:“皇儿,我瞧你父王似是察觉到什么了,刚才竟然连看我都不愿看,径直让庄妃处置了这事,若不然,若不然今日就罢了,改日再筹谋也不迟。”
太子此时已经无力跟皇后多说什么了,他沉声道:“母后不必焦虑,这件事儿皇儿一定给母后一个交代,必不会让母后的期望落空的!”
他一边说一边往出走,有些受不了皇后的絮叨。
皇后心中担忧,又怕伤了太子的心,只好目送着太子的背影,在后头嘱咐道:“皇儿还是要小心谨慎为上,万不可一意孤行,你且想想母后,想想太子妃,再想想你舅舅!”
614.进城
这样的陈词滥调,太子已经听得耳朵长茧子了,他快步走回东宫,今日无论如何都要成事的,即便父王真的察觉了,他也不可能收手,而且时至今日他已经收不了手了。
成败在此一举,他不愿多想败露之后会如何,他不允许这件事失败!
回到东宫,暗卫首领凌风已经等候了多时,这是他去太庙之后新培养出来的人手,为的就是等待今日此时,只要有了这些人跟手中的兵器,便是父王也躲不过他的算计!
“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凌风躬身在太子耳边低声道,“暗卫随时听候殿下调遣!”
太子眼睛眯起来,微微点了点头:“今夜晚宴之后动手,避开不相干的人,若有遇到阻拦的,通通杀无赦,不必理会身份。”
这便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意思了。
凌风低下头,无声无息的笑了。
……
离晚宴开始还有两个时辰,此时的云浮城中一片张灯结彩。
年三十永远都是阖家团聚的日子,街上的行人稀少,便连一向热闹的香泽大街此时稀稀落落的没多少人往来。
而在人烟稀少的香泽大街上,替人写春节对子的老先生正收拾着摊子,一旁跟着的小孙子踩了凳子去将悬挂在高高木架上的对子一副一副的收下来,折好放在桌子上头。
忽然一阵风刮过,小孙子鼻子一抽,猛地打了好几个喷嚏,一边用手揉着鼻子,一边转过头去看祖父,就听见马蹄踏过石板路发出清脆的哒哒声。
小孙子连忙抬起脑袋看过去,蓦然睁大眼睛,脸上的欢喜遮挡不住,站在凳子上头险些蹦起来,一边指着匆匆而过的骑着白马的少年,一边对祖父说道:“爷爷…爷爷,你看,是白马呢,真白真快!往后等我长大了也要骑这样威风的马!”
老先生捋着灰白的胡子,呵呵一笑,抚了抚孙孙的头发,“好好,乖孙长大了骑白马。”
而那双清亮的眼睛一闪而过一抹诧异,那个少年看着有些眼熟,不知又是哪家富贵人家的公子爷,竟在三十这一天还出城去。
骑马的少年是简安礼,他穿城而过的时候,守城门的兵士有认识他的,还与他笑着打招呼:“简八公子这是去哪儿?”
简安礼笑容温和的回道:“西山大营的同门在城郊住,礼去给他送些年货,”说着指了指背后的包袱,“他家中只有他与几位兄弟,俱都没有成亲,礼担心他年过不好,去看望他。”
兵士点头叮嘱道:“那简八公子还请早些回城,今儿年三十,城门要早些关,您回来的晚了只怕就要被关在外头了。”
简安礼笑着道谢,一夹马腹将马的速度带动到最快。
不多时,他便赶到了庄子上,轻轻敲门,三长两短的敲了三次,才有人从里头小心翼翼的将门开了一条细缝儿,见是简安礼,忙让了他进来。
简安礼一边将包袱解下来,一边问给他开门的魏青:“王爷知道不知道城中的部署?”
魏青顺手接过他手中的包袱,快步与他一同走进庄子的内室,点头道:“否则也不会让公子来接应。”
“这就好,”简安礼道,“方才我出城的时候,守城的兵士查的紧,险些就要露了馅。”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们正好踏进屋子,楚少渊从椅子上站起来,看向简安礼:“我早有预料,既然要成事,自然是要将云浮城围得像个铁桶。”
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不能这样大摇大摆的进城去,便折中想了这个法子,通过简安礼带了他们进城。
所幸城中的布局已成,太子那里,他估计还以为他部署的天衣无缝,却不知道他的一举一动皆在父王的掌控中,也不知他是哪里来的信心,竟然以为他能够扳倒父王,若是先前卫家还没有失势,倒是有这个可能性,而如今卫家一倒,太子连个靠山也没有,真是愚蠢。
将包裹当中的东西拿出来,装扮一番,几人搭着一辆破旧的板车晃晃悠悠的往云浮城的方向走。
天色已经半黑了下来,城门口的兵士脸上隐隐约约的透出一抹喜色,只要天一黑,便能将城门关闭,然后回家吃团圆饭了,这是一年当中最让人感觉到幸福的时刻,吃着热腾腾的饺子,有些年纪小的还能讨得长辈发的压岁钱,一大家子人围着说说话,又热闹又喜气。
就在即将关闭城门之际,一辆破旧的板车摇摇晃晃的进了来,身边跟着骑了白马的少年。
“简八公子,您这是?”兵士上前略感到诧异的问。
简安礼拱手道:“友人家的兄长生了重病,卧床在家已经数日了,礼今日去看友人这才发觉,因城郊没有什么药铺,便带回城中,打算就近安置下来,等病好之后再做打算。”
兵士低头看了眼板车上头的几人,中间躺着用棉被裹得厚实的男子,脸色惨白眼眶发青,一看就是重病未愈的模样,也不知是得了什么病,原本看着还有些俊逸的面孔,此刻看上去倒是十分凄厉,若不是被人这般护着,在大半夜见到,说不准要被当成恶鬼。
他感叹一声道:“也是,病这东西,来的快去的也快,若放着不理只怕要出麻烦,所幸简八公子有一双妙手,诊治百病,”说着便让人将城门让开,“那便不耽误简八公子医治人了。”
简安礼笑着拱手谢过,一行人往城中走。
忽的听见身后的人大声道:“等一下!那个带着草帽的男子,你将头转过来。”
简安礼心中咯噔一下,他扭过头去,看着那个出声的兵士,“可是有什么不妥么?”
那兵士长了一张刻薄的脸,尖嘴猴腮,看上去就不是善类,他指着楚少渊,厉色道:“你,将草帽摘掉,做什么遮掩着脸?难不成怕人认出来?”
同行的人紧张极了,因为三人当中魏青扮作简安礼的友人,沈朔风扮作病人,只有楚少渊因为容貌太过出色,不得不用了草帽遮掩容貌,没料到被人瞧出了端倪。
楚少渊缓缓的将草帽摘下来,慢慢的,才将头抬起来。
兵士看见楚少渊的脸,猛地愣住了,下一刻才反应过来,嫌弃的摆手道:“长成这般,还瞎了一只眼,你这样的人来城里做什么?没的吓坏了人!”
楚少渊连忙垂了眼,焦急的捏着草帽的边缘,声音听起来有些粗粝:“这……这位官爷,我,我大哥他他他,病重,我……担…担心……”
兵士听见他说话都不利索,眼神更加的嫌弃。
简安礼忙在一旁道:“他是礼带来的,礼会将人安顿好,不会吓着旁人的,黄大人请放心。”
这位被称为黄大人的兵士是守城兵士当中的小头目,他听见简安礼为楚少渊求情,碍着简安礼的身份不好将人赶回去,只好皮笑肉不笑的叮嘱了几句千万不能让人瞧见他的容貌这样的话,才放了他们进城。
楚少渊连忙将草帽重新戴了起来,因天色略黑沉了下来,所以他那一头水润光泽的秀发便没有让人发觉出不妥来,他微微低下头,嘴角含着抹讥讽的笑。
竟连城门官都有太子的势力,果真是有趣极了。
……
顺利的进了城,风尘仆仆的赶了一路的楚少渊回到毓秀园,算了算时辰,觉得还尚早,嘴角挂起笑容,回了轻幽居。
锦瑟正在轻幽居守着屋子打瞌睡,听见帘子被撩开,她一下子醒了,连忙抬起头看过去,嘴里的那句:王妃,您这么早就回来了?刚说到“王妃”两个字,就看到楚少渊大步走进来,她睁大了眼睛。
“王爷?您不是……”去福建了么?
锦瑟的问句没有说完,就被楚少渊打断:“王妃出门了么?”
他一路赶回来,甚至没有与外院主管张德福说上一句话,便回了内院,却没料到婵衣竟然不在。
锦瑟连忙道:“王妃被皇后娘娘宣进宫中了,王妃说今晚要在宫中陪皇后娘娘守岁呢。”
楚少渊心中大惊,怎么皇后忽然将晚晚宣进宫中了呢?
他是知道太子就在今天夜里动手的,他布好了局,就等着太子掉进来,可怎么晚晚也到了宫中?难不成他的踪迹被太子发觉了?
楚少渊忽然急了起来,转身就要进宫去。
恰好魏青梳洗过,在外头求见。
楚少渊连忙走了出去与魏青说起此事,“王妃在宫里总是要多些危险的,谁会想到他们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不行,我现在就得进宫,不然到时候就晚了。”
魏青一把拦住楚少渊:“王爷莫要焦虑,一般年三十都会有晚宴的,宫中也会燃放烟花爆竹,晚宴之前王妃都不会出事的,您提前进了宫,一切布置就都白费了,您要三思!”
楚少渊这是关心则乱了,他没想到晚宴什么的,只想着皇后向来不喜欢她,怕她在皇后那吃苦头。
他沉吟道:“那便等晚宴开始时我入宫,你务必要保证王妃的安危!”
615.晚宴
晚宴快开始的时候,婵衣刚从暖榻上睡醒,她睁着一双迷蒙的眼睛,看了看周围的一切,忽的皱起了眉,她懊恼极了,毕竟是在宫里,不是在家里,怎么能说睡就睡了!
罗素姑姑笑着上前服侍婵衣起身,见婵衣神情窘然,笑着道:“您甭觉得不好意思,娘娘吩咐过,您先前受了惊吓一时紧张,如今总算是松了口气,心神一松,自然也就能多睡会了,娘娘怜惜您,都不许咱们吵您呢。.w . ”
锦屏在一旁道:“庄妃娘娘十分担心王妃您的身子呢,刚才一直守着您,见您睡熟了才去处理宫务。”
她们在内殿说话,庄妃在外头听见动静,知道婵衣醒了,看了眼更漏,起身走进来,见婵衣正被服侍着穿礼服,笑着问道:“怎么不多睡会了?时辰还早,你不睡够了一会儿守岁可熬不住的。”
庄妃说话声音很轻柔,像是哄孩子似得,让婵衣脸上一红:“不睡了,再睡下去要耽误了时辰。”
庄妃十分喜爱婵衣这个后辈,不止是因为婵衣是嫡妹的女儿,更多的是因为婵衣聪慧的性子,聪慧的人总是让人心生好感的,加上婵衣又十分乖巧懂事,这让庄妃的喜爱之意更深,便总想将她护在身后,此时听她这么说,笑着点头看了她一眼,忽的皱了皱眉。
“你今儿打扮的有些太素了,王妃就该有个王妃的样子,”庄妃一边说一边将内务送来的发簪取出来,是用碧玺雕成的一朵朱红色茶花的样式,看上去流光溢彩十分漂亮,她将发簪插进婵衣发髻中,左右看了看,才笑道:“这样打扮才好看,今儿是年宴,自是得喜气一些的。”
婵衣看了眼菱花镜里头的自己,觉得自个儿姨母说的有道理,且文帝向来是喜欢热闹的,若是她打扮的太素气了,只怕要惹文帝不喜,当初进宫的时候她只想不要惹眼,让皇后将她当做出头鸟便好,此刻她也明白过来,既然无论她怎么做皇后都不会放过她,那她便索性照常打扮就是了。
她笑着对庄妃道了谢,与庄妃家长里短的闲话了两刻钟,就有宫人进来禀告说:
“庄妃娘娘,时辰要到了呢,您看咱们是不是得先过去瞧瞧?”
往年的晚宴都是庄妃协理的,今年也不例外,虽说皇后有些瞧不上庄妃,但多少还是不会在这个时候下庄妃的面子的,且若是晚宴上出了事,皇后也好推脱给庄妃,便照样请了庄妃协理。
……
晚宴地点设在了凤来殿,婵衣跟庄妃到了的时候宫人们还在忙活着摆放暖房里培育出来的牡丹跟文心兰,两柄太师椅放置在凤来殿最首,依次顺势而下摆放了两排黄梨木雕花椅,银箸青花碗一一放置与两排长长的桌案上,宫人穿插着行走在殿中,显得十分忙碌。
等宴席真正开始时,天色已经擦黑了,腊月的天气总是黑的过早,凤来殿中灯火通明流光溢彩。
宗亲家眷们大都来齐了,先去慈安宫给太后请安,然后再到朝凤宫给皇后行礼问安,一番忙碌下来,真正坐到席面儿上的都是来得早的。
其中就有广宁王妃跟广平王妃,而这两人也都是婵衣熟悉的,尤其是广宁王妃,她能够在宗室营这么快就备受推崇除了因为楚少渊是皇帝疼爱的皇子之外,就全是广宁王妃的功劳了。
婵衣笑着与她们打招呼:“十四婶跟十五婶来的早,这几日太忙了,先前十四婶下帖子,我都腾不出功夫去您家做客,一直想着要跟您当面告罪呢。”
广平王妃苏蕊心笑着摇手:“我早知道你忙,那帖子也明明白白的写了若是忙碌,礼到了就成了,你瞧你这孩子,还一直记挂着。”
广宁王妃秦幻真在一旁点头道:“你十四婶可与我这个散财童子不同,她可是有名的敛财童子,她下帖子,就备了重重的礼给她,人到不到她倒是无妨了。”
苏蕊心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伸手就去掐广宁王妃:“你就知道打趣笑话我,我哪里有你的嫁妆丰厚?便是怎么扔都扔不完,还敢当着晚辈的面儿这么说……”
广宁王妃连连笑着往后缩,嘴里告饶。
说来也怪,广宁王明明是个稳重老成的人,偏偏娶了个这么活泼的媳妇,真是一阴一阳一动一静,两人互补的刚刚好。
几人说着话,几位长公主也都来了,除了先皇所出的几位已经嫁了外邦人的长公主身在异国他乡之外,只有长宁长公主一人来了,身边携着清乐县主张珮卿,据说张珮卿已经定了亲事,是与燕云卫都指挥使的长子冯衍,虽说不算是门当户对,但对于张珮卿这样的性子来说,也是极好的亲事了,至少冯衍眉清目秀,又继承了家中世袭的四品佥事一职,在云浮也算是个炙手可热的人物。
张珮卿一眼就看到婵衣在女眷这边扬眉含笑着与身边围着的几个王妃说话,她厌恶的瞥了一眼,没有一个笑脸。
倒是长宁长公主满面笑容的与几个郡王妃打着招呼。
婵衣作为晚辈,不得不上前与长宁长公主行礼,心中即便是不情愿,但脸上的神情不露半分,依然是笑意盈盈。
长宁长公主意外的亲切,笑着与婵衣话家常:“前几日听夫君说起三皇子身体才痊愈就要去福建那么远的地方,也不知习惯不习惯,”说着又说到先前婵衣办宴席的时候,她送的礼,“那是一根上了三百年的老参,王妃若是用得好,我再去让人寻。”
婵衣哪里敢跟长宁长公主这样心机深沉的人讨要东西,连忙笑着答道:“还不曾用呢,王爷的身子已经好了,往后若是用得着必然不会与姑母客气。”
这样的话也不过是推辞,长宁长公主自然听得明白,不过她要的无非也就是这么几句话罢了。
因福建的事,四皇子一向是个有主意的人,而自家儿子虽说性子好,但就是太重情义了,若是被四皇子牵连,怕是往后都不会再被皇帝重用,她作为母亲如何能够不急,现在与安亲王妃交好,也是为了往后做打算。
只是张珮卿一向不懂得自家母亲的用意,亦或说她事实上是明白的,但就是扭不过来这个弯儿,觉着母亲去讨好一个小家小户出来的丫头,实在是太失颜面的一件事儿,所以张珮卿从头到尾都没露出过笑脸来,倒是让长宁长公主一直在为她圆场。
婵衣对张珮卿心里想什么并不感兴趣,她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
凤仪公主竟然跟着太子一同从太庙回来了,这么长的时间没有见凤仪公主,本以为她会很憔悴,哪里知道今天的凤仪公主打扮的十分抢眼,穿着大红的宫装,头上梳着堕马髻,斜斜的插了两支凤钗在头上,还有一支赤金并蒂莲步摇,上头坠着一颗比鸽子蛋还要大的红宝石,摇曳在腮边,那副朱唇花钿的模样,简直是要将一殿的牡丹全都比下去。
婵衣不由得暗暗皱眉,凤仪公主实在太反常了,若说皇后,那是不得不装扮的华丽,可她却根本不必如此,且卫捷才刚亡故没多久,照理说她跟皇后都应当穿的素一些,哪怕不能明着悼唁,至少也是个心意。
她越来越觉得今天一定会有什么事发生,这种念头随着晚宴的开始,就越来越升高。
晚宴到了一半儿的时候,太后推说身子不适,才吃了几口菜肴便露出些疲意,而文帝则在观赏过烟花之后起身回了乾元殿,留下满满一凤来殿的宗亲,最后还是皇后接手了这个摊子,否则怕是就要散了。
婵衣看着殿中满满当当的云鬓朱钗暖香馥郁,再看看皇后笑意盈盈的模样,她忽的皱了皱眉,再认真瞧了一眼,皇后的手分明是紧紧攥着桌面儿上的布巾子的,偏偏神色上头一点儿看不出来,离得远的人还以为她是真的觉得高兴。
婵衣忍不住走神想到,是什么事能够逼得皇后这样紧张?难不成真的是她猜测的——宫变?
这未免也太过大胆了吧!
她陷在自己的思绪当中,一点儿都没听到旁人在唤她。
直到她觉得有些不对,才抬起头来,下一瞬就被惊了一跳,怎么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
身边挨着的广宁王妃低声提醒:“皇后娘娘刚刚问你,毓秀园当中的景致好不好看,还说凤仪公主今年还没去过毓秀园……”
这便是委婉的要婵衣提出来请凤仪公主到府上游玩,偏偏婵衣走神走的厉害,硬是一句也没听到。
婵衣刚想起身补救,皇后脸上的笑意就沉了下来。
她看着婵衣,眼神冰冷而恶毒:“看来安亲王妃是不欢迎本宫跟凤仪了,这般的不敬长辈,本宫今日已经一再容忍,若现在还姑息你,怕是殿上其他人要对本宫有意见了,来人!”
说着就高声唤人进来吩咐道:“将安亲王妃带到偏殿去,让她好好反省反省!”
皇后竟然又故技重施,这让婵衣简直是觉得有些可笑至极。
她看了眼皇后,忽的发觉皇后眼神有些飘,她曾经见过这样的眼神,见过无数次,是前世在诚伯侯府管理庶务的时候,但凡是有人做了错事,紧张又心虚时,才会出现这样的神色。
婵衣看了看殿中其他人的表情,大多都没什么表情。
她隐下了心中的那点不安,恭敬的应了一声,没有反抗也没有辩解的跟那两人走了出去。
……
文帝回了乾元殿,晚宴有他不喜欢的人,因此他并没有吃饱,揉了揉不甚舒服的肚子,便吩咐赵元德去下些羊肉萝卜馅儿的水饺。
不多时,羊肉萝卜馅的水饺煮好了,放在食盒中呈了上来,连带着一碟子混了蒜泥的陈醋。
文帝一边用银箸夹着饺子蘸醋吃,一边感叹的说道:“大年下就是要吃饺子才舒坦,这些年宫中的宴席是越来越不好吃了,不是做的菜不合心意,便是人不合心意。”
说到底还是人不合心意更多一些吧。
赵元德恭敬的站在一旁小心服侍,心中却是知道的,这些年来文帝一直都是一个人过年三十,时常对着早逝的宸贵妃的画像愣神,虽说是个帝王,但过的还不如他这个太监,想想实在是有些心酸。
赵元德不知道的是,早逝的宸贵妃最爱吃的便是羊肉萝卜馅儿的水饺,尤其是年三十这天晚上是必定要来一盘水饺吃的。
文帝认真的吃完饺子,抬头看了眼外头的天色,年三十的晚上只能看见星星,却看不见月亮,他笑了笑,这个世界上,星星可以有许多,而月亮却只会有一个,否则也不会有这么多人努力挤破了头也想要爬上高位了。
他转过头对赵元德道:“既然天色已晚,朕还是早些安置了吧,省的一会儿开始燃爆竹了,又吵得睡不着。”
赵元德自然说好,宫人们次序进来铺床暖被,一切妥当之后,文帝从盥洗室洗漱好便安歇了。
真正的变故是在三更后,文帝正睡的熟,便被人从睡梦中唤醒了,他还没睁眼,就感觉到脖颈上贴着一柄极其薄极其韧并且刃极快的刀。
文帝缓缓睁开眼睛,看向持刀的人。
“畜生!”他一脸的怒容,“你怎么敢做出这样的事情?”
不错,太子终于在回来的几天之后开始动手了,这样迫不及待的,这样心焦气躁的,这样毫不掩饰的,便持着尖刀来威胁他这个父亲。
太子皱眉看着文帝:“父王既然要骂,不妨将其他两个弟弟也骂进去,若不是父王一心一意只爱护那个半路回宫的老三,我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
太子将自个儿身上的责任全部都退给了他这个做父亲的,文帝心中止不住的刀绞。
他抬眼看着太子,“朕待你不薄,你为何还要这样做?”
这是他头一次认真的打量这个儿子,先前他小的时候,他也曾期待过这会不会是个聪慧的孩子,如今看来,聪慧倒是一点儿都没瞧见,愚笨倒是越大越明显了。
616.争辩
太子自是不知文帝心中所想,他看着唾手可得的皇位就在眼边,越发的急切起来。w w. vm)
“去,将梁阁老请来,”他吩咐身边的内侍孙成海,“不要引起旁人的注意!”
文帝讥笑一声:“莫非你以为梁行庸敢自作主张的写下诏书么?”
太子原本敦厚的五官瞬时变得如刀刃般锋利起来,看着文帝,许久才露出一个冷笑:“梁行庸会肯的,谁的拳头大谁才有说话的权利,这还是父王教会我的,父王忘了么?
“过河拆桥,卸磨杀驴,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这一向是父王惯常做的事,梁阁老替父王做了那么多事,却不过是被父王舍弃罢了,他自然是知道该如何选择的。”
文帝眼神不善的看着太子:“你是从何时开始谋划的?同党都有谁?”
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让太子忍不住讥笑一声:“不谋划不知道,原来有那么多人都看父王不顺眼,想要帝王的位子换个人来做呢,父王啊父王,你说你做皇帝做到这个天怒人怨的份儿上,当真也是前无古人了。”
太子不肯细说同党都有什么人,文帝不与他计较,眉眼淡然:“那便让朕瞧瞧有多少人是这么想的。”
文帝就着太子驾在脖子上的刀刃,侧翻了个身又闭了眼睛,神情坦然极了。
太子是向来见不得文帝这般不紧不慢却能将人逼到绝境的态度的,他眸子危险的眯起,提起刀刃就要动手给文帝一刀的时候,忽的被冲上来的赵元德挡住了。
“滚开!”太子气愤不已,一脚去踹赵元德,将赵元德踹了个倒仰。
赵元德本就被太子的人捆起了手,动作不利落,生生的受了这一脚之后,半天从地上爬不起来,脸重重擦过桐油浸过的地砖上,一片灼热的辣意痛楚。
他顾不得自己的伤,就着跌倒的姿势大声喊道:“太子殿下您这是弑君弑父,是忤逆谋反!老奴劝您还是尽早收手,免得自个儿背上一个千古骂名!”
太子冷笑:“便是没有这个千古骂名,本宫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他看着文帝,眼神冷冰冰的没有半点温度,“若不是母后姓卫,只怕我如今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二皇子罢了,父王心中最宠爱的儿子永远都不会是我!
“不论我再如何努力,父王都不会多瞧我一眼,父王眼中永远都只有楚少渊一人,无论是他回宫之前还是回宫之后!”
文帝睁开眼睛睨了他一眼,只觉得原本对他不过是有些失望,却随着他的话彻底心死了。
“你简直是无药可救,冥顽不灵!”文帝冷声骂了他一句,再不应他。
想来他称帝也这么多年了,便是将老三放到宫外也有十三年,虽时不时的有接他回宫的念头冒出来,但多少还是被他强自压了下去。
不错,他心里最宠爱的确实是老三,但他也知道如雪对老三是什么期望,他既然已经负了如雪,又怎么能再逆着她的意思来?总不好一件事都不顺着她,往后到了下头,他又有什么颜面去见她呢?
只可惜太子却不知道他的心意,偏偏要用这样激烈的手段来触怒他。
太子被文帝骂的脸色发青,忍不住便想与文帝辩个清楚:“究竟是我冥顽不灵还是父王固执偏心?父王还记不记得,父王刚刚继位的时候,我才四岁,二月份的时候受了风寒不停的打摆子,母后一直用烈酒帮我擦身,原本传的御医却都守着楚少渊,只因为他那时候吃多了乳汁有些反胃,整整一个太医院的御医都在云华宫替他诊脉,母后一边用烈酒帮我擦身子,一边抱着我哭,那时候父王可曾想过我也是您的儿子,我也尚在病中,父王可曾想过分一两个御医来给我瞧病?”
这样的小事文帝自然不可能记得住,但与太子而言,却已经是足够能毁灭文帝在他心目中的那个好父亲的形象了。
太子神情是冷冰冰的,眼中闪动着孤寂跟决绝:“我病了三日,满朝文武大臣只有我舅舅安北侯送了草药跟药方来,其他人俱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态度,仿佛太子是楚少渊而不是我似得,从那时候起,我就知道在这世上,只有母后跟舅舅是真心待我好的人,父王你说舅舅一家贪墨军饷跟马市,不过是因为舅舅的势力太大,你怕掌不住舅舅,才会特意下了这个套儿给舅舅钻!父王难道忘了舅舅是如何九死一生拼了性命才将鞑子赶回红云大山之中的么?你怎么能这样绝情!”
文帝猛地睁开眼睛,眼神发厉的瞪着太子:“简直一派胡言!你以为安北侯家的荣誉是从何而来?若不是当初萧睿给卫捷做了嫁衣,只怕边关到现在还不平静,可笑你却以为卫捷是个能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人!”
这些事因太子当时年纪还小,并不清楚,只知道卫捷打了胜仗,而同行的萧睿却身负重伤奄奄一息,偏偏萧家内宅还不平静,萧睿嫡妻病中,而萧家的姑奶奶又被夫家欺辱致死,萧睿一气之下出头将那家人打杀了,背了人命官司,文帝不得不对萧睿做出惩戒,所以萧睿的这一身军功就都被卫捷抢到了身上。
而后来文帝暗中调查才得知,萧家姑***事,背后始作俑者竟然就是卫家。
文帝知道了如何不震怒!对卫家越发的厌恶,而对萧睿则是心生愧疚,一直想弥补他。奈何人死不能复生,这些年则一直让萧睿顶着皇子之师的名号,来教给自己儿子们一些武艺跟兵法。
太子容不得人抹黑自己舅舅,冷声反驳:“父王不必为了自己找借口了,我舅舅的为人我做外甥的最为清楚不过,您抹黑卫家为的不就是西北马市跟雁门关的军权么?如今终于如愿以偿了,萧睿的长子也被您派去守了雁门关,这样的弥补也该尽够了!”
“你这个混账东西!”文帝实在是听不下去,忍不住怒斥太子一声,冷冷的盯着他看了半晌,许久才冷笑一声:“朕原本就对你做太子就有所质疑,今日总算是明白了那点质疑所来何处了。”
流着卫家血的儿子,果然是继承了卫家一贯的不要脸跟无底线,红口白牙的几句话颠倒是非黑白,以错为对的心安理得夺人功勋,还头头是道的推卸责任推卸的一干二净,若是江山由他来继承,只怕大燕过不了几年就衰败了。
太子不服的还想争辩,梁行庸已经被孙成海带了进来。
……
婵衣就在凤来殿的偏殿之中罚站到了二更天,偏殿没有烧地龙,炭盆放的更少,诺大的宫殿当中只留着几盏宫灯,微微弱弱的散发着光亮,婵衣跟两个贴身丫鬟冷得身上直发抖。
偏偏主殿当中人声鼎沸,似乎宗亲们颇有兴趣的在守岁,连一个出殿的人都没有。
而此时的主殿上,有些上了年纪的内眷守不住的直犯着困,因为不好直接出声,便一直忍着。
皇后见了,心神一动,看向身边服侍的宫人。
一个毫不起眼的宫人从主殿中退出来,皇后笑着道:“已经二更天了,守岁也守的差不多了,徐…玉姑姑!可都将厢房收拾妥当了?”
玉姑姑上前道:“娘娘且放心,都妥当了。”
皇后道:“本宫就不留大家了,都去歇息吧,明儿一早再聚。”
这话说完,聚会上的人也都一哄而散了。
而先前退出主殿的那宫人此时到了偏殿,寻到婵衣笑着道:“皇后娘娘让奴婢带您去歇息呢。”
婵衣早忍不住了,便没多想的跟着宫人出了凤来殿,在离凤来殿有一段距离之后,宫人脚步忽然急了起来,一边走一边对她道:“王妃快跟我来。”
婵衣听着这话急切的很,再看这宫人,看上去也有些眼生,不由得顿在原地,目中泛疑:“你是?”
宫人福身恭敬的道:“旁人都称奴婢为白姑姑,奴婢是在云华宫当差的,今日特奉了王爷之命来保护王妃,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尽早去云华宫为好。”
婵衣心中一跳,看向白姑姑的眼神越发不善:“锦心!将她拿下!”
虽说是在宫里不好动手,但这个白姑姑实在是有些奇怪,让她不由得警觉起来。
白姑姑一点儿都没挣扎反抗,而是对婵衣道:“王爷恐怕今日宫中有什么变故,特吩咐奴婢搭救王妃的!”
婵衣越发的犹豫起来,看了眼灯火通明的凤来殿,眼睛一眯,对锦心打了个手势。
锦心点头,一个手刀便将白姑姑砍晕了。
婵衣对锦屏跟锦心道:“恐怕云华宫此刻已有布局了,只是不知道究竟是何人部署,若是我前去,就怕中了计,不如我们一同去慈安宫,将这些事与太后仔细禀明了,也好看看太后的意思。”
若是太后并不放心上,那么或许白姑姑说的是真的,宫中有变,她是奉了楚少渊之命来保护她,若是太后紧张起来,那说明白姑姑说的是谎话,这样就危险了。
婵衣正下决定,远远的看到前头有三两人簇拥着一个身形雍容的男子走着,婵衣下意识的就与两个丫鬟躲了起来,在暗处看着那几人路过眼前,她看着为首的那个身材中等,穿着仙鹤补服官服的男子,连忙将嘴里的惊呼掩住。
梁行庸怎么会在这样的深夜里进出内宫?难不成今日是梁行庸当值么?
大燕向来有内阁大学士每日轮流在宫中当值的习惯,以便皇帝有什么政务与这些阁老们商议。
而与梁行庸一道走着的几人看着十分的眼熟,却不似乾元殿当差的太监,她仔细的看着,觉得那个搀着梁行庸的男子越看越有些不对劲,后猛地睁大眼睛,这不是太子身边的孙成海公公么!
她心中惊异,直到人走远了,这才急急的往慈安宫方向赶去。
……
太后此时刚念过心经,打算就寝了,听见宫人来禀告,说安亲王妃求见。
她皱起眉头,看了舒月姑姑一眼,“这么晚了,不是说皇后要在凤来殿守岁么?她怎么跑过来了?”
舒月姑姑问宫人:“王妃可说了什么?凤来殿的人都散了?”
宫人道:“王妃只说是有要事,并没有说旁的,凤来殿的宴席似乎散了,皇后娘娘也回朝凤宫了。”
太后原本就不耐烦,加上人老了,没多少精神,已经在犯困了,想想宴席上头也没什么大的事,便摆了摆手道:“一个小娃娃能有什么要事,让她下去歇着吧,哀家也困了,替哀家更衣吧。”
太后这便是不想见安亲王妃的意思了。
舒月姑姑点头,服侍太后更衣之后,亲自去了外殿。
“太后已经就寝了,王妃若是没什么重要的事,便请回吧。”舒月姑姑脸上温和的笑着道。
婵衣急了,她明明说了有要事,连忙再强调一遍,怕舒月姑姑不通禀,特意露了口风:“今日宗室家眷都在宫中守岁歇息,妾身也是怕有什么不好的事出在宫里头,明儿外命妇又要进宫,若是出了什么事,只怕是要被撞见,且皇上那里,离得内宫也委实有些近,没个人去提醒一声,就怕宫人们忙的晕了头,惊扰了圣驾。”
婵衣说的很委婉,因为宫变到底是她揣测出来的,不好说的太明显了,但只要是太后一听这样半遮半掩的话,总是要亲自询问她原由的。
舒月姑姑想了想,觉得以太后娘娘的性子,多半还是不会见婵衣,但她的身份又不好赶婵衣走,只好再进了内殿去禀告太后。
太后困意正浓,霎时被人打断好梦,一脸的不悦,听了这么半遮半掩的话,没好气的道:“往年也不是没有过留宗亲在宫中歇息的,哪一年出过乱子?她不过刚嫁进宗室来,就要借着这事儿拔尖出头,也委实是心机太深了些!”然后又问,“宴席上可曾出什么事?”
此时皇后从宴席上借的人手也回了慈安宫,听见太后问话,将皇后责罚安亲王妃的事一五一十的禀告给太后。
太后气得直发笑:“哀家便说她怎么一个劲儿的要见哀家,原来是在宴席上受了委屈,想要哀家帮她出头,真是可笑!皇后毕竟是她嫡母,她一个做儿媳妇的吃些挂落稀松平常不过,若都如她一般受了委屈就要找哀家,那哀家成了什么?舒月,将人撵出去,不许她再来慈安宫!”
617.急变
“等等!”太后忙喝止,想了想才道,“让她等在外殿,就说哀家睡了,这事要等哀家睡醒之后再议。w w. vm)”
既不许她四处跑,又不许她歇息,外殿比不上内殿暖和,这样冻一夜,可谓是极大的惩戒了。
婵衣听见太后这样的话,心中便明白了太后的意思,太后这是不愿意见她,虽说一早便知道太后对她的态度,但这样不分是非黑白,她心中忍不住冷笑一声,既然不愿见她,那她也不留在这里碍眼了。
她对舒月姑姑道:“那妾身便不打扰太后娘娘了,等明日一早再来给太后娘娘拜年。”
说着领了两个丫鬟扭头便走。
舒月姑姑原本想拿太后来压制安亲王妃的,没料到人家根本就不给她这个机会。
只好作罢,转回内殿中,趴伏在太后床榻边打起了瞌睡。
婵衣出了慈安宫,越想越觉得憋气,但她到底不是内命妇,这样深更半夜在内宫行走本就是很不妥当的一件事,想想云华宫不能回,只有去芙蕖殿了。
芙蕖殿离朝凤宫有些远,但却离着乾元殿比较近,除了云华宫之外就数芙蕖殿最近了。
婵衣在去芙蕖殿的路上忍不住想,皇上让姨母住在芙蕖殿,这是有意要架起姨母来跟皇后打对台,这么些年,若不是太后护着姨母,怕是姨母也要成了第二个宸妃了吧。
她心里暗暗的有些鄙夷起来,男人们总是如此,若不喜一个,总是要将另一个架起来,两方最好是势均力敌,才能争得你死我活,好将他们解脱了,却不想想那个被架起来的愿不愿意这样被放在火上烤。
只是天下间的事情哪里是一言一语便能说清楚的,想想今夜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婵衣想这些事情的力气都没有,不知道皇上是个什么态度,这些连她都能察觉到的异样,作为一国之君,皇上不应该不知道半点风声才是。
婵衣到了芙蕖殿的时候,庄妃已经安置两个女儿睡下了,因先前一直担心婵衣,后特意从凤来殿晚了些时候出来,得知婵衣已经去了云华宫,她心里觉得有些不太妥当,但皇后就在身后,她到底是什么也没说,只让宫人留意着。
现在听见婵衣皱着眉头与她说这些事的时候,庄妃心中咯噔一下。
“竟有这样的事!这么说来,太子现在不是在东宫,而是在乾元殿了?”
婵衣点头:“想必不会错的,先前我看见梁行庸被孙成海搀扶着去了乾元殿的方向,孙成海是太子的贴身太监,是不会轻易离身的,若是皇上传唤梁行庸,怎么会让孙成海去请人?今天又是年三十除夕之夜,皇上能有什么要紧的政务传梁行庸?而太子这段日子一直在太庙,即便是皇上有事要安排他,也不可能在今天这样的日子。”
所以说来说去只有一个理由能够解释这件事,那就是太子终于按耐不住要动手了!
庄妃努力将心中那些惊惧压下去,看了看身边罗素姑姑,“你去一趟乾元殿,送些安神香去,就说本宫挂念皇上,怕皇上晚上不好入睡,特意送来安神香。”
往常只要有事请文帝,事情又是那些不好直接开口的,她便用这个法子去知会文帝,每每文帝知道了总会拨冗过来一趟,毕竟宫中阴私之事太多,那些大事她还是要经过文帝才好处理,而通常文帝若是并没有什么事,都会过来。
罗素点了点头,去了乾元殿。
……
乾元殿中,文帝随意披着一件明黄色的袄子,坐在暖炕上。
梁行庸在文帝左斜侧的桌案旁坐着,青筋布满的手正拿着墨块磨着墨,头低垂着,并不敢抬头看文帝一眼。
文帝冷声笑了,“梁爱卿可知冒写圣旨的下场是什么么?”
梁行庸身上忍不住抖了一下,强自镇定下来,头垂得更低些,声音虽低却十分坚定:“是皇上让臣写的圣旨,臣不过是遵旨罢了。”
“好一个遵旨罢了,”文帝脸上笑容不减反增,只不过笑容中的冷意却要将人冻死似得,他厉声道,“你遵的不是朕的旨,你遵的是那畜生的吩咐!没想到朕竟看走了眼,呵!”
梁行庸垂着头不吭声,心中对文帝到底是惧怕的。
谁不想流芳百世,可也要有这个机遇流芳百世,若没有,那封妻荫子总是好的,若是跟着文帝一直下去,只怕文帝最后会撤了他这个阁老的职务,连谢宁远都致仕了,他比之谢宁远是不如的,他若是在致仕之后,长子往后能不能入阁还是个未知数,他如何能不替自己打算?
心意坚决了之后,手底下的速度也就快了,墨汁磨好了,再将惯常帮着拟的圣旨洋洋洒洒的写了出来,最后只差皇帝的玉玺往上一盖便万事大吉。
一旁的太子心焦的等着,见仿冒的圣旨写好了,立即便捧着纸绕到尚书房去寻玉玺。
太子前脚走,罗素后脚便到了乾元殿,正与外殿当差的小太监说话,小太监吓得抖了一抖,弄清楚来意之后连忙手软脚软的进去禀告。
内殿中只有孙成海跟梁行庸和文帝,小太监战战兢兢的禀告给孙成海。
孙成海皱了眉头,看了文帝一眼,随后道:“将人囚禁起来,不许走动!”
“不可!”梁行庸忙阻止,“这时候万不要打草惊蛇,就让人回说皇上已经歇了,安神香暂时先收起来,等皇上醒来再知会给皇上听。”
孙成海想了想,觉得这样能不惊动庄妃是最好的,点头让小太监去回了罗素。
而太子刚进尚书房,就感觉一股子凉飕飕的气息扑面而来,他不禁有些诧异,尚书房照理说不应该这么冷才对,每日父王都在这里与臣子们议政,每日里都烧了地龙烧的暖和,怎么今日这样反常?
只是这个疑问一闪而过,他现在满心满脑子都是玉玺,哪里还顾得这许多,大步踏进去,便要伸手去十分熟悉的地方拿玉玺。
忽然之间,他只觉得脖颈上贴上了一个十分光滑的,像是流水一般的物事,他顿住,这触感,分明就是……利刃!
寂静漆黑的尚书房忽然响起一个清越的,带着几分笑意的声音。
“二哥,别来无恙?”
这个声音太子十分的耳熟,他惊讶的睁大了眼睛,“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不错,在尚书房一直等着太子的正是楚少渊无疑!
慢慢从黑暗中踱步出来的楚少渊,昳丽的面孔上有几分浅薄的笑意,这份笑意在太子眼里就成了幸灾乐祸。
太子恨声道:“是父王让你埋伏在这儿的?”
楚少渊淡淡的瞥了太子一眼,伸手将太子手中的伪造圣旨拿了过来,翻着看了看,嘴边是冷淡的笑意:“二哥,你宫变之前都不做布置的么?这样大的疏漏竟然让我发现了,这可如何是好?”
明显幸灾乐祸的口气,让太子心中不甘到了极点。
他看着楚少渊道:“你莫要以为制住了我就赢了!哼,父王可是在我手上,你若不想背上个忤逆谋反的罪名,最好还是乖乖的将我放了!”
“是么?”楚少渊的口气依旧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模样,看了持刀挟持着太子的魏青一眼,“只不过要不要放你还要问过父王,恩,那便去乾元殿看父王吧,若是父王说让我放你,我便放。”
说完,他已转身往乾元殿的方向走去,一点儿都不在意太子身边的暗卫。
太子每次一瞧见楚少渊,总觉得肩胛骨隐隐作痛,可偏偏他的伤又不是因为楚少渊造成的,甚至楚少渊还曾经救了他,可他每每见到楚少渊,总是难受不已。
一路压着太子往乾元殿走,刚刚到乾元殿,就见到梁行庸跪在外殿中,脸上已经是面无血色。
太子心中的恐惧翻腾而起,他眼睛圆睁的看着梁行庸:“梁阁老你这是?”
梁行庸抬头看了看太子,一双老态龙钟的眼睛半点精神也没有的耷拉着,瞬间像是老了二十岁。
“暗卫!暗卫何在?燕云卫何在?”太子慌了,不停的在外殿叫嚷着。
楚少渊嫌他吵,一把将太子身上的披风拽倒身前,堵住他的嘴:“别嚎了,大半夜的扰人清梦!”
将太子压到了内殿,文帝已经是穿戴整齐的坐在暖炕上了。
太子睁大眼睛看着文帝目光冷冰冰的看过来,整个人差点瘫倒在地上,他不明白他不过是取了趟玉玺,怎么事情急转直下?
文帝冷哼一声:“小畜生,还不跪下!”
太子被魏青扯着,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太子挣扎,却又如何挣得过魏青这样常年练武之人。
楚少渊上前给文帝行礼:“父王,儿子一直在尚书房等候,果不其然,二哥他急匆匆的进了尚书房就找玉玺。”
文帝点点头,眼神温和的看了楚少渊一眼,“苦了你了,这两年都没过什么安稳的年。”
楚少渊摇头道:“为父王分担政务是儿臣的本分。”
太子见不得楚少渊跟文帝这番父慈子孝的场景,讥讽道:“你这杂种!少在这里假惺惺的,谁不知你的心思?说什么替父王解忧,还不是为了巩固你的势力,讨父王欢心!”
618.辱骂
楚少渊笑了:“怎么?做儿子的讨父亲欢心,在二哥眼里难道不应当么?父王日日操劳于政务,若是身边连个时常讨他欢心的儿子都没有,那也实在太辛苦了,我替父王分担政务,好让父王能够长长久久、身心愉快的活着,还有什么事比这还重要?况且为父母分忧解劳,这是天底下为人子女的都会做的事,难道在二哥眼里,这些都不应该么?”
太子咬牙切齿的看着楚少渊,“说的倒是好听,夺了我的权势来壮大你自己,你的野心倒是大!”
“二哥说错了,”楚少渊仰着头怜悯一般的看了他一眼,“有才之士自然就要多承担些劳苦,无能之辈是不能理解的。w w. vm)”
若说太子对楚少渊的态度是恨不得楚少渊死,那么楚少渊对太子的态度就没有这么强硬了,因为他从心底是瞧不起太子的,先前这点瞧不起只是在心里藏着,如今太子这样发动了宫变之事,却不将事情全都安排周全,这让楚少渊对太子的那点瞧不起就成了蔑视。
一个心智跟武艺都不如自己的人,连身边都没有什么亲信能比得过自己身边的人,他实在没有理由高看太子。
何况基本的人伦纲常太子都不愿亦或是不屑做,也怪不得父王会如此厌恶太子。
太子被楚少渊的话激得整个人脸色都变了,他虽委顿在地,却忍不住要扑过来与楚少渊好好打一架,那架势跟山野村夫没什么差别。
嘴里大喊着:“你这小杂种,当初就不该让母后饶你性命!”
文帝皱起眉头,不怪他半点都不喜欢卫执,她这样武将世家出身的女子,对于管教孩子上来说,根本就是没有半点的修养可言,将太子教的这般没有教养,什么叫小杂种?他堂堂帝王所出的皇子,竟然这般的被侮辱!
文帝越想越觉得生气,一把将手边握着暖手的紫金暖手炉劈头盖脸的扔到太子的脸上,暖手炉当中还有些将灭未灭的炭灰,一下将太子半张脸糊得个灰黑不明。
“你这孽障!当初你母后生下你的时候,朕就应当一把将你掐死,也不会有这之后的许多事!时到今日你还敢这般放肆,来人!”文帝大声的喊着行宫中的燕云卫。
冯胥昭立即小跑着进来,“皇上有何吩咐?”
太子被炭灰糊了一脸,脸上又是烫又是脏,还没擦干净,听见冯胥昭的声音,立即大惊:“你今日不是沐休……”他话说一半儿忽觉得自己可笑的紧,又闭住了嘴。
文帝冷哼一声:“你这小畜生还以为趁着冯胥昭沐休就能让陈继昌换防过来要了朕的性命?朕一早便得知了你谋逆的计划,否则你当冯胥昭会这么碰巧在除夕沐休?”
太子这才发觉不对劲之处。
燕云卫都指挥使向来不会在重大节日的时候沐休,尤其是每一年的除夕夜,可今年却不同,冯胥昭给家中长子定亲,这几日都比较忙,文帝索性便准了他的假,而太子则趁势将陈继昌这个统领推了上去,让陈继昌负责乾元殿外的守卫,这样他进乾元殿便如同出入东宫一样方便。
没料到这一开始就是被算计了的。
太子一脸的颓败,眸子微抬,看向文帝时,眼中流露出浓浓的不甘心。
文帝却懒得再去理会太子,他吩咐道:“将这小畜生架出去打四十棍,教教他要怎么说话!”
一般这样的事是吩咐太监来做的,也是文帝气急了,才会让冯胥昭去做这样的事,索性冯胥昭也知道文帝此时正在气头上,应声便要将太子拖将出去。
太子如何肯被这样下颜面,连声喊道:“暗卫何在?凌风!凌风!!”
他明明准备了一队的暗卫来保护自己的安危,怎么关键时候一个也不出现一个也不顶用?
“殿下在喊我?”
灯火通明的室中忽的冒出一个男子,手中持着弓弩,通身穿着燕云卫的制服。
只不过他却是出现在文帝的身侧,他笑着看了太子一眼,那一眼当中的轻慢之意,几乎要将太子气得吐血。
太子冷言:“你是父王的人?”
男子笑了,然后才不紧不慢的道:“殿下真是无知无畏,不过属下一直觉得遗憾的是,殿下好像没查清楚属下的姓名,属下并不叫凌风。”
太子心中发冷,如今凌风这般,他若是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也就当真是蠢到家了。
他撑着地,在凌风跟文帝之间来回看了好几遍,忽的嗤笑一声:“你是父王派来卧底的?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男子微微一笑,笑容神秘:“这些事情殿下知晓了只怕要气着,还是不知的好,不过属下的名字,殿下往后可别忘了,属下叫……”
“冯胥昭!”文帝打断了男子的话,厉声喝了冯胥昭一嗓子,“将这小畜生架出去!”
男子住了口,只不过那个名字,却还是轻飘飘的进了太子的耳朵。
那三个字是——常逸风。
一旁站着的楚少渊也听见了这个名字,他的眼睛瞬时眯了起来,到底还是忍住了没有去看常逸风。
只将手指捏得紧了几分,几乎要抠进了掌心的肉中,疼痛让楚少渊的神智异常清醒与冷静。
常逸风在文帝身侧自然也瞧见了楚少渊的异样,嘴角越发的咧开,他清楚的知道楚少渊一定会知道他的,即便楚少渊不查,自己那个好师弟一定也都交代了。
自己是怎么被牵扯到朝堂的许是连他都快要不记得了,只不过他知道的是,如今他的那个好师弟也陷了进来,他忍不住在心中冷笑,什么师傅遗言,什么鸣燕楼的规矩,全部都是狗屁!自从数年前得知了自己的身世之后,他早在心中不认林延玉这个师傅了!
楚少渊将自己的情绪控制的十分好,不过瞬间就压了心中的惊异下去,笑看着文帝:“父王,那图纸之事您还有何吩咐?”
文帝有些疲惫,摇了摇头:“你不必沾手了,这些事儿就交给陆正明处理便是,不论是张重也好,陈敬也好,全都是些居心叵测的小人!大燕的江山就是在这些小人的手里败坏了!”
楚少渊抿了抿嘴,不论是张重还是陈敬,到底都是跟着父王多年的人,是父王看错了人。
但做儿子的,他深知这样的话说不得,尤其还是自己父亲是掌握着天底下生杀大权的皇帝,就更加的说不得了。
他点头应道:“儿臣知晓了,只不过福建的事情到底还是要多留意的。”
毕竟图纸曾经一度在秦伯侯陈敬手中,到底有没有流出去,或者到底流出去多少,还是一个未知数。
文帝本就在为福建的事愁,听楚少渊提起福建,他淡淡的道:“福建的事你不必管了,既然老四已经去了福建,那福建的事务就都由他料理便是,若是……”他原本要说,若是老四料理不好再由你顶上,但又觉得老三似乎回宫之后就一直在帮旁人收拾烂摊子,索性住了口,转到别的上头。
“这次的事若不是你发现及时,恐怕朕也要被这畜生算计了。”
不错,楚少渊是在事情一出现不对的时候,就立即禀告给了文帝,连同图纸的事情一字不落的都告诉了文帝,所以文帝十分的信任他,才会在这样重要的时候将内宫中一半的燕云卫都让他调遣,并且活捉了太子。
楚少渊摇了摇头:“二哥他也是一时糊涂才会做下这样的蠢事。”
文帝没想到楚少渊会为了太子说话,想想太子那样的辱骂他,按照他此时的年纪来看,不应当这样的没有朝气跟活力,也不应当这样轻描淡写,文帝还记得自己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不单看到自己的武宗皇帝疼惜旁的皇子时会心生羡妒,更是会忍不住自己脾气的与其他皇子打做一团,也因此时常被武宗皇帝厌弃。
武宗皇帝厌弃他,倒不是因为打架,而是因为他屡屡都是那个挨打之人,这让武宗皇帝觉得这么多儿子当中,只有文帝最最不像他,觉得文帝沾染了朱家那一身的又臭又硬的酸儒气,所以他才会这样厌弃。
武宗皇帝也向来不会制止几个儿子之间的打斗事件,甚至还觉得这样练手,尤其喜欢屡屡打赢的皇子。
到现在,文帝一想到武宗皇帝,脑子里就忍不住浮想起当年的事情,在看着楚少渊的时候也便没有忍住疑问,问道:“老二一直羞辱你骂你,难道你就不生气不委屈?”
这个问题让楚少渊很不好回答,不论回答是或者不是都不妥当。
楚少渊垂了眸子,嘴边笑意似乎落了许多,他低声道:“儿子自然委屈也自然生气,但二哥与我一样都是父王的儿子,如今二哥做下这样的事,最难过的并不是我,而是父王,我若是揪着此事不依不饶,最为难的也是父王。”
文帝没料到楚少渊会这样回答,便忍不住又问他:“那你觉得老二应该如何发落才妥当?”
楚少渊眉心一皱,眼中快速闪过一丝光芒,随后隐没在眼中,这才缓缓的抬起头,看了看文帝,似乎是下了决心一般,“儿臣觉得,二哥是杀不得的,只能囚禁着他。”
619.冷脸
听到楚少渊这么说,文帝脸上的神色缓和,慈爱的看着他,“你能有这份仁心,已属不易,今夜守到现在也委实辛苦,去偏殿歇息一会儿吧,等明早朕还有事嘱咐你。w w. vm)”
楚少渊点头:“今日发生了这么多事,父王应当也累了,父王也早些歇息吧。”说完便告退了。
文帝眉心微皱,看着楚少渊离去的背影,半晌叹息一声。
倒没想到,老三生了一副仁义心肠,这点倒是像足了自己,也像足了如雪,若是如雪还在世,只怕也要高兴的吧。
他眉心蹙得更深,可惜的是,做帝王是不能有这样的仁义之心的。
正愣着神,便听内殿中常逸风毫不客气的问道:“属下的事皇上要如何安排?”常逸风一点儿都不在意文帝的帝王身份,虽他不过是个杀手罢了,但向来在文帝面前也是十分无状。
文帝收回视线,看向常逸风,这个人原本不过是江湖上头排的上名号的杀手,只不过在当年追查到林延玉之事的时候,碰巧追查到他的身上,然后从他身上得知了数年前的那场朝中工部衙门里头的,不见血的厮杀,他当时虽然已经登基,但内忧外患未除,也没有其他精神去料理林延玉,才会让林延玉一直在江湖上头壮大势力。
如今看着常逸风这个昔日户部尚书之孙,文帝也略略的觉得有些头疼。
既不能给他相应的官职,毕竟人是杀手之流,青夜宫在江湖上的名声可是极差的,也不能放任不理,到底是为他所用。
文帝想了想,道:“你若是愿意走仕途,朕倒是可以将你安排到西山大营之中。”
常逸风笑了笑:“倒是不必这样麻烦,青夜宫身在江湖,只要皇上有任何吩咐,青夜宫都会肝脑涂地死而后已的,只不过属下的家人,皇上可否能够照拂一二?据说当年工部衙门事发,牵连了林白轩,顺带也将属下的祖父牵连进去,连带着被撤了职务,属下被强人掳走不要紧,可属下的家人却是无辜受牵连。”
文帝倒是没料到这个杀手组织,只知道杀人越货的人竟然会这样惦念家人,略微想了想,便道:“这件事朕自有定夺,你不必心焦。”
常逸风便不再说话,他与文帝接触这么久,自然多少知道一些文帝的性情,说是帝王,性子到底还是软弱了些,不够强硬。
做帝王,哪里能这样东摇西摆,心意不坚呢?看这十几年以来朝中发生的事情就能知晓他是个什么样的君主了,而下一代的皇子当中,出挑的就那么一两个,现下这一两个也显出了他这个皇帝带给他们的性子里的影响,只怕大燕往后还不一定是个什么形势。
他没有再提家人之事,低声道了一句:“那批机弩属下已经让人都押送到了神机营之中,明日许就有了作用,皇上只要耐心等候便能瞧到成效。”
文帝此刻有些疲惫,淡淡的点头,便让他退了下去。
……
楚少渊出了内殿,到了外殿中,就看到外殿里冯胥昭正站在一旁,看着太子被按倒在长凳上挨着棍子,棍子是实心的,每打一下都发出格外沉闷的声音。
不比平常挨板子发出的那种噼里啪啦清脆的声音,这种实心的棍子听着闷声不响的,实际上十分的疼痛,端看太子臀部往下已经从裤子里头隐约透出血迹,跟他脸上一脸的隐忍,便能知道一二,更何况他头上不停往出冒的冷汗,几乎将他身上衣衫打湿,便能知晓他到底忍受了多少的疼痛。
楚少渊神情有些微妙,在经过太子的时候,小声说了句:“可惜了,二哥筹谋了数月,到底还是没瞒得过父王。”
太子正受着刑罚,听见这句添油加醋的话,气得险些炸开。
他冷冷的看着楚少渊,眼中皆是怒火:“你这小杂种,莫要以为你就赢了,本宫告诉你,你不过是被父王当做一颗棋子罢了,父王是不会将皇位传给你的!”
楚少渊心中一冷,虽说不知道他这话所谓何处,可他到底是有些做棋子的感觉的,当下便止了步,侧头看着他:“二哥到底还是看轻了我,父王要将皇位传予谁都是父王的事,为人子女的哪里能与父王去讨要什么?”
太子听见楚少渊这样口不对心的话忍不住便发笑,只可惜他还挨着棍子,一笑便揪着心的疼,一个没撑住便大声咳喘起来。
直到那四十棍完满的落下之后,耳边闷闷的声音也消停下来之后,太子这才抽了口气,缓和下来。
偏楚少渊就等在他身侧,等他说完之后的话,让太子心中越发得意起来,看着楚少渊的脸色也布满了怜悯跟同情。
“你当…你装出一副无欲无求的模样,我便不知你心中所想了么?”太子略有些吃力的开口,眼中直白白端着的是对他的可怜,“明白的告诉你吧,你绝不可能登基大宝的,只凭你那母妃是父王下令赐死的就能知道父王对你……”
太子话未说完,冯胥昭已经使了眼色给行刑的太监,太监连忙将太子的话岔开。
“三王爷,偏殿已经准备妥当了。”
楚少渊冷了眼也冷下脸来,他当初不是没有怀疑过这些的,但父王一副对母妃情深的模样,到底还是成功的瞒过了他,只是这样的事,太子又是怎么得知的?
他看了眼太子,而太子已经被行刑的太监拖着回了内殿,只留下一路血痕。
冯胥昭在一旁拱手道:“太子殿下说的话三王爷不要往心里去,他毕竟是个将要被皇上问罪之人,什么话都敢编排。”
楚少渊心中冷笑,太子确实是没有指望了,才会乱咬一气,但谁又敢说太子这一番乱咬,就不是真的事实真相呢?只不过他如今势单力薄,到底不是追究的好时候,而这口气,到底也只能暂时忍下来,等到羽翼丰满之后再做商量。
他将脸上的冷然都收起来,淡淡一笑,并没有说话,转身进了偏殿。
……
罗素回了芙蕖殿,将事情禀告给了庄妃跟婵衣听。
“奴婢去乾元殿的时候是小孟子守着外殿,奴婢觉得很奇怪,小孟子不过是个外殿管扫洒的,到不知何时成了管事太监,更奇怪的是小孟子连外殿都没有让奴婢进去,只是将香收了,急慌慌的进了殿,殿中十分的安静,听上去伺候的人并不多,而过了许久之后小孟子才出来,说皇上已经睡下了,还说香的事儿明日会禀告给皇上。”
庄妃一听,心中咯噔一声,只觉得透心的凉意直袭胸口,整颗心都像是坠到了冰窖里头。
她有些惊慌失色起来,看着婵衣的脸上青白一片,“这……难不成真的是?”
婵衣也觉得事情越发的显出古怪来,帝王的宫殿之中,管什么的就是管什么的,这不跟自家宅院似得,若是人手不够随便什么人顶上都成,所谓伴君如伴虎这句话一点儿都不假的,若是宫中能够让一个管扫地擦抹灰尘的人管了通禀,那足可见殿中定然是发生了什么事。
她忍不住皱眉,看向庄妃道:“现在不知道乾元殿是个什么动静,先前我来芙蕖殿的时候,已经与太后娘娘提过了这件事,但太后娘娘好像并不放在心上,姨母你看这件事要如何是好?”
庄妃如今也是一头的乱麻,她犹记得上一次这样惊心动魄的时候还是十几年以前,她不过是待字闺中,而那一场的争斗到底还是文帝赢了,然后父亲才同意了她入宫,否则父亲是不会将她放到火坑里的,而这些年在宫中也一向是被太后姨母护着,什么风浪都是雷声大雨点小,所以她在这些事情上并不算是个有主意的人。
见庄妃说不出所以然来,婵衣忍不住又道:“如今宫中的燕云卫中都有哪些人当差?对皇上忠心的总会有,还有今日除了梁阁老之外,应当还有别的文臣当值,若是皇上此时真的落在太子手中,只要皇上活着,没有写传位诏书便还有转圜的机会!”
这些庄妃自然也是知晓的,但关键问题是内宫不得干政,她便是发现了不对之处,也不能真的出手,否则文官的唾沫就要将她淹死。
庄妃想了想道:“这件事左右还是要经过太后娘娘的,不然这样,你先歇着,我去见太后娘娘,无论如何也要将皇上救出来!”
婵衣连忙拉住庄妃欲走的身形,“姨母莫急,要先想清楚如何对太后娘娘说此事,毕竟谋逆是大罪,若是不能让太后娘娘信服,怕是要牵连到您的身上。”
庄妃皱眉,她确实是忘了这件事,踌躇着道:“别的不能说,也不能提你,便只好说是我担忧皇上的身子,怕他睡不好,然后打发了宫人过去,这才发现了异样。”
婵衣想想这个说辞倒是面前也能说过去,便又道:“既然让太后娘娘出手,那便要先确保皇上能够撑得到天亮。”
620.起烧
只要到了天亮,文帝就会宴会朝臣,然后一切都会在天光大亮之后挡不住,即便太子当真是有意要篡位,但只要文帝还活着,他还是皇帝,还能号令群臣。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说
显然庄妃也想到了这一点,她连忙道:“燕云卫本就是皇上的心腹,太后娘娘那里也有些眉目,只要太后娘娘在身后撑着,那便不会出大乱子的。”
庄妃能够在宫中坚持这么些年,所倚靠的就是太后娘娘的撑腰,朱太后能从武宗皇帝一路护着皇后的名号走到太后的位置上,着实是不简单。
只是太后真的会信庄妃姨母所言么?
婵衣对此表示有所怀疑,但她是外命妇,即便是再紧张再心焦也做不了什么,只能坐在芙蕖殿等消息。
而庄妃急匆匆的连个大氅也没有披,便去了慈安宫。
此时早已经是四更天了,天色十分的黑十分的暗,宫中虽然多是守岁的宫人太监,但皇宫毕竟还是十分大的,这样行走在宫中四处黑茫茫的一片,让庄妃心中那点恐惧之感越发的厉害,加上冷风呼嗖嗖的吹着她单薄的身体,她浑身发冷。
提着宫灯的两个宫人连忙用身体挡住庄妃,将风都替她挡起来,只是到底庄妃还是吹到了冷风。
到了慈安宫之后,太后已经是睡得十分的香甜了。
慈安宫的大殿中烧着十分暖和的地龙,庄妃从冷冽的室外进来被暖风一扑,瞬间觉得头发沉,眼睛也有些睁不开,她连忙强撑着让宫人去唤醒太后。
宫人在之前就已经被太后吩咐,不论是谁都不见了。
此时宫人一脸为难的神情,看着庄妃的眼中就有些恳求之意:“不是奴婢不替娘娘禀告,实在是……”
她说着顿了顿,看了看四周,才又道:“娘娘有所不知,三更天的时候,皇后携着凤仪公主来了,说是要跟太后娘娘挤在一处守岁,还说往年都是与太后娘娘一同守岁的,今年出了这么多的事儿,便也想沾一沾太后娘娘的福气,
“原本太后娘娘就是刚睡着,结果还没睡一会儿就被吵醒了,太后娘娘毕竟是上了年纪,觉也有些稀,被吵醒之后就有些生气,可皇后娘娘毕竟是一国之母,又笑呵呵的与太后娘娘亲近,太后娘娘没办法,只好与皇后娘娘说了会子话,直到四更天了,太后娘娘撑不住了才又躺下睡。”
宫人将声音压得极低,指了指偏殿的雕花木门:“皇后娘娘跟凤仪公主见太后娘娘睡了,便也跟着在太后娘娘的寝宫旁歇下了,太后娘娘睡之前曾吩咐舒月姑姑,无论是谁都不得打扰太后娘娘休息。”
这也是宫人为何会阻拦庄妃的缘由了。
庄妃心中一冷,皇后这般举动,难不成太子得手了么?
随即,她便立即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不!不会!
若是得手了,只怕皇后不会来慈安宫拖着太后。
庄妃立即当机立断,她对宫人道:“事关重大,这件事太后娘娘若知道了不会怪我的,我亲自去唤醒太后娘娘自与她说,你不必跟着。”
说着便要抬脚进到内殿去,可在此时,偏殿的门忽然开了。
凤仪公主披着件衣裳走了出来,睡眼朦胧的模样,像是起夜在找净房。
宫人连忙上前问道:“公主可是要找净房?就在偏殿之中,奴婢带您去吧。”
此时皇后也从雕花木门中缓缓而出,见到庄妃时,脸上露出个笑容来,“庄妃妹妹也在这里,你也是来跟太后娘娘一同守岁的么?”
说着便亲热的过来拉她的手:“太后娘娘不巧歇下了,你就与我一同守岁吧。”
庄妃心中急切,想要一把甩开皇后的手,偏偏皇后力气大,她半点也挣脱不得,正皱眉要厉声呵斥皇后用心不安,就见凤仪公主从净房转出来。
凤仪公主睁着那双有神的大眼睛看着庄妃,半晌才笑了一下:“庄妃想做什么?半夜不睡跑来太后祖母这里,难不成是有什么要紧事?”
庄妃当着凤仪跟皇后的面儿哪里能说什么事,见她们二人如此,心中透亮极了,可偏偏头脑吹了风,晕昏沉沉的让人没有精神,她看了眼宫人:“太后娘娘若是醒了,便说我等候太后娘娘许久,让娘娘务必见我。”
她说着便力气不支的瘫倒在杌子上。
……
天,一分一分的亮了起来。
冬天的天色总是亮的晚,直到辰时,天色才算是大亮。
文帝揉了揉眉心,只觉得熬了一夜疲惫不已,他瞅了眼瘫倒在地上的太子,太子后背到臀处已经是打得出了血迹,整个人如今在地上趴着昏昏迷迷。
“皇上,您瞧是不是要请个御医来给太子殿下瞧瞧。”
赵元德到底是有些不放心,更怕文帝现在一时痛快了,往后又后悔,便劝着文帝。
而文帝这一晚上都是被太子气的,便是听见赵元德的求情,也绝不姑息太子。
他冷声道:“让这小畜生就趴在这儿晾着,朕倒是要看看他的命够不够硬,到底能不能撑得住!”
说着又加了一句:“他有本事发动宫变想要篡权,就要承担这样的后果!”
便是谁说情也无用的了。
赵元德心中已经知道文帝的态度,于是他也不再提太子,只是问文帝:“皇上辛劳了一夜,可否要歇息一会儿?奴婢让宫人铺床暖被。”
虽已经天亮了,但到底冬天还是冷的,且文帝也有些撑不住,便点头道:“也好,朕歇息一会儿,若是朕在朝会前还没有起来,就取消了朝会,左右今日是年初一,也不会有什么要紧的政务。”
赵元德多少还是能猜测出文帝这番指示所因为何,应道:“皇上便放心歇息,这些事奴婢保证处理妥当!”
文帝放心的歇息了。
直到日上三竿,文帝都没有转醒的迹象。
……
太后睡得虽晚了许多时候,但她已经上了年纪,年迈了的人,觉十分的少,未曾到用朝食的时候便醒过来。
吃朝食的时候,皇后跟凤仪公主也起了身,过来恭敬的行礼问安,陪着太后一同用膳。
先前的宫人早在太后梳洗的时候就将庄妃过来的消息对太后禀明了,太后心中表示清楚,但多少还是没在意,只等着吃过了早食再去问庄妃。
而皇后跟凤仪公主两人在一旁说着逗趣的笑话,原本太后是不喜这二人的,但伸手不打笑面人,太后又出身朱家,自然是带着一股子文雅之气的,也自然是不会与一个失宠的皇后一个不入流的公主计较的,笑着说了会儿话,吃罢了朝食。
罗素急急忙忙来禀告:“太后娘娘,我们娘娘昨夜受了风寒起烧了,现在在偏殿一直说胡话,您看是不是请个御医来瞧瞧!”
她这话音一落,太后便急了,她匆匆起身往偏殿走,有些埋怨的看了眼先前禀告的宫人:“庄妃就在偏殿歇着的事为何不早早报了与哀家知道?”
宫人语塞,她以为将庄妃托付的事情与太后交代了便是,早就忘了庄妃在偏殿歇着的事情了。
太后匆匆到了庄妃榻前,伸手一摸庄妃额头,只觉得她额头上的温度烫得吓人,连忙让人去请御医来,又吩咐宫人拿烈酒,拿温水的给庄妃擦身。
庄妃迷迷糊糊中听见太后的声音,连忙撑着精神,抓住太后的手:“姨母…快去乾元殿,皇上,皇上他……”
皇后听着庄妃这般说话,吓得急忙窜过来,打断道:“庄妃妹妹放心吧,皇上不会饿着冻着的,你昨儿夜里就送了那么多吃食过去,皇上想必早早的就睡下了,等你病好之后皇上定会见你的。”
庄妃急的想将皇后拨开,可皇后却自顾自的将庄妃嘴里的话拆得完全不是她所要表达的意思。
太后看着庄妃情况这般的差,也在一旁安慰她:“好孩子你莫要担心,皇帝的起居自会有人料理,你将自个儿身子养好了才是正经。”
庄妃急起来,想要努力表达自己的意思,可偏偏御医到了,太后跟皇后都避出去,御医诊好了脉又开了药方,太后留下几个工人照顾庄妃,便梳妆准备见外命妇了。
而这一见外命妇就一直到见到日上三竿。
奇怪的是乾元殿十分安静,到现在还没有过来给太后拜年,文帝更是没有动静。
奇怪的是文帝将今日的朝会都罢免了,可他自己亦或是太子都没有露面,就像是两人同时约好了躲懒似得。
皇后忍不住就着急起来,到底成没成事,怎么连个消息也没有?
太后这边正与朱老太太说着话,那边的凤仪公主就坐不住了,因为朱老太太自从进来之后,除了先前的参见之外,就再没有眼神落到她身上。
就仿佛她是个外人,是个不相干的人,一点儿都没有她即将要成为自家孙媳妇的喜悦。
凤仪忍不住咬牙,哼,这些个小人就先得意一阵子,等到太子哥哥成事之后,他们便会知道先前对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多么的有眼无珠!
……
皇帝悠悠转醒,在睁开眼睛之际,他忽然很想知道,他的这一举动会试探出多少人的真心。
621.不悦
“什么时辰了?”文帝坐起来,因睡得晚,醒的晚,他浑身都有些不舒坦。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说
见文帝醒来,赵元德连忙上前服侍他洗漱穿衣,并恭敬的回道:“已经是近午正了,您可饿了,可否要传膳?”
文帝揉了揉还略微有些疼痛的额头,坐在杌凳上,由赵元德帮着梳头戴皇冠。
他漱过口之后问赵元德:“朕睡着的这段时间里头可有什么事儿?”
赵元德抿了抿唇,悄悄的抬眸看了眼文帝,发觉文帝脸上面无表情,既没有一丝高兴之意,更没有一丝惆怅之意,他想了一下,道:“三王爷一早便醒了,他问了奴才得知您还睡着,连早膳都没吃便出宫了,走之前让奴才转告您一声,因怕太子余党在城中作乱,他与冯大人商议,先去五城兵马司将东城的情形掌控住,然后再去神机营跟九城营卫司一趟,确保城中一切都安然无事。”
话说到这里,文帝脸上的神色已经好了许多,赵元德又接着道:“冯大人一直在殿外候着,还有梁编修也在殿外,梁阁老跪了一夜,看着像是撑不住了,在殿外东倒西歪的,太子殿下也……”
“行了,除了他们,还有别的什么人来过?”文帝略微有些不耐烦的打断他。
赵元德不敢再往下说,想了想,道:“这倒是没有什么人过来了,您也知道,年初一是太后娘娘跟皇后娘娘召见外命妇的日子,往年一到初一便大都是忙不过来的。”
他在为太后跟皇后开脱,可文帝脸色却已经沉了下去。
赵元德忙又转了口风:“听宝姑姑说,庄妃娘娘昨夜便染了风寒,在太后娘娘那里歇着,御医传了好几个过去瞧病,都说是急火攻心加上风寒入体,要好好的调养,太后娘娘那里由皇后娘娘陪着,朱老太太来了,太后娘娘留了她下来用午膳。”
文帝眉心一蹙,急火攻心?这病因倒是显得蹊跷,哪来的急火?
他忽然想到,昨天夜里被逼宫的时候,听见小孟子进来禀告说庄妃身边的罗素送了安神香过来。
原本不应该会在这个时候差人来的,他想到昨夜的宴席,忽然问:“安亲王妃在何处?”
赵元德道:“安亲王妃昨夜在芙蕖殿歇下的,今天一早去慈安宫与太后娘娘拜了年便留在偏殿看顾着庄妃娘娘,现下约莫还未出宫。”
文帝点了点头,心下了然,先前听赵元德说,老三的媳妇被皇后责罚,皇后他是知道的,向来心胸狭窄容不得人,老三媳妇会在她手底下讨得什么好处才奇怪,定是老三媳妇察觉到了不对劲,然后才与庄妃说了这些事,否则庄妃不会那么晚了差人过来。
那么顺理成章的,庄妃会急火攻心风寒入体病倒在慈安宫,也定然是与这些有关系。
文帝眉头皱的更紧了,既然庄妃已经去了慈安宫,那母后不可能不知乾元殿的异样,可为何母后她竟不管不顾,连他免了朝会都没有来过问,甚至于他都没有一早去给母后请安拜年,母后都不差人来问,难不成母后她跟这件事有什么牵连?
他又想到了朱家。
若是朱家不甘于现状,而挑唆了母后,母后再一糊涂……要知道老四可是要娶朱家嫡女做王妃的!
不但如此,朱家还掌着西北马市的钱袋子,西北军务上头的钱财也要过一遍朱家的手,这些差事还是他亲手安排的,他一直对朱家有愧疚,想要弥补给朱家这些年来的付出跟隐世。
文帝努力将这个念头压下去。
不可能也不会如此,他是母后的儿子,母后为了他吃了多少苦,不可能会在这种事情上犯糊涂。
可是,怀疑的念头一旦生了,便像一颗种子,总会慢慢发芽生长,然后慢慢的壮大的,现在不显,但往后越来越茁壮的时候,已经晚了。
……
婵衣将罗素手中的汤药接过来,小心的吹散上头的热气,一勺一勺的喂给庄妃。
直到现在乾元殿都没有传出来什么消息,那便说明皇上并没有遭了毒手。
至少太子没有得手,否则以太子的性子早就跳了出来。
她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庄妃的身体。
庄妃迷迷糊糊的烧了一夜,身上发的汗将一床被褥都打湿了,还是今早上她来了才发现,才让人将干净被褥换了来,将庄妃的身子擦干,这才察觉庄妃的眉间舒展了一些。
此刻庄妃终于睁开眼睛,虽身上还是没有什么力气,但多少是能吃药了。
她趁着喂药的功夫,凑近庄妃耳际,悄声道:“今儿一早我便来了,坐在这儿听了一早晨,并没有听见从乾元殿传来什么消息,想来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
她将朝会取消的事情都隐瞒了下来,她深知病人是经不得刺激跟惊吓的,便主动将这些能够安心的事儿说给庄妃听,也好让她放心的养病。
果然,庄妃听了之后脸色好了许多,朝她点点头:“倒是辛苦了你,要在这里照料我。”
婵衣笑着道:“姨母哪儿的话,姨母跟母亲一母同胞,母亲先前便常说她小时候一直被姨母照料,便是姨母入了宫,每每节令或是有了什么新奇的玩意儿都会赏赐下来,母亲还说可惜她不能入宫,也没法时常陪伴姨母左右,如今我有这个机会,自然是要多服侍姨母一番,也好全了母亲的心思。”
庄妃眼中的慈爱之色更甚,若是旁人得了这个话头,定然要说一些什么邀功的话,再不济也要谦虚着说些什么,偏妹妹家的姐儿这般坦然的说起家常来,到让她在这深宫内院之中生出了一些亲切感,仿佛这儿不是皇宫,而是寻常的人家里头,自己的甥女与自己闲话家常。
她伸手去拍了拍婵衣的手,叹道:“你这孩子的性子倒是好,没沾了宫中这些人的尖酸小气,倒是真不知将你嫁到皇家来,对你是好还是坏了。”
婵衣知道姨母这是在担忧她往后的日子,若是眼下文帝有惊无险,那么往后便要看楚少渊跟四皇子两相争斗的结果了,到时候人自然是不会清闲的,婵衣也没想过往后的日子能过的多么自在。
她笑了笑,有些不甚在意的道:“日子都是人过出来的,好日子也好,坏日子也罢,总是要一步一步的走下去的,虽说有些事儿奈何不得,但至少能够在自个儿能奈何的事情上,让自己快活,世上的事本就都是如此的,便是街上的那些乞儿也时常为了些地盘儿而争斗,何况是我们这样身处在位高权重之人了。”
庄妃没料到婵衣能说出这样有道理的话来,忍不住又惊又喜,连连点头赞同道:“看来妹妹将你教得很好,你能这样想,能好好的经营着过好自个儿的日子,也算是能让妹妹少些忧心多些宽慰了。”
两人说着话,便听殿外有小太监一把尖细的嗓子高声唱着:“皇上驾到!”
婵衣一听,眸子立即一亮,看向庄妃,小声道:“姨母,没事了!”
庄妃自然也听见了这句唱喏,她忍不住笑了,“看来倒是我们白白的惊吓了一场了。”
她这话说完,肚子里头便发出叽里咕噜的一阵响动。
婵衣跟着笑了:“先前姨母还道没有胃口吃饭,现下总算是有胃口了吧。”
庄妃瞧她这副揶揄的促狭样,伸手便去捏了她的脸颊一下,“胆子倒是不小,竟敢嘲笑自个儿姨母,倒也不知昨儿是谁满面愁容的来与我说这些。”
婵衣忙掩着嘴往旁边躲,一边儿大声吩咐一旁伺候的小宫人:“快去盛了今早上煮好的鸡茸粥来,再将那又脆又爽口的小菜也上几碟子上来。”
小宫人忙应声,转头去了。
……
文帝进了慈安宫,宫中跪倒了一大片的内命妇跟外命妇。
太后正在宴请朱老太太,旁边是一些世家夫人们陪同着吃宴,谁都没有料到皇帝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过来。
文帝先是淡淡的扫了眼一屋子的人,然后才不紧不慢的给太后请安。
太后忙让他起了身,关切的问他:“怎么今早罢了朝会?可是身子不舒坦?哀家让御医过来给皇帝瞧瞧身子,虽是大年下但也总不能这样拖着。”
文帝微微眯起眼睛来,心中已经是不悦到了极点。
既然知道他罢免了朝会,竟然不派人来问一声,还请了这么多手握权势的世家夫人来。
莫道他不知,朱老太爷不过是个白身,连带着朱老太太也没有诰封,她这样的身份若没有太后,又有谁会愿意与她结交,更何况是朱老太太身边的这个才过了及笄之年的小娘子,她过了年便要出阁嫁给老四了,这样的为她铺路,为的不就是这个位置么!
文帝许久没有让在场的诸位世家夫人起身,那些夫人们便都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一动不动,十分吃力。
太后见了,心中不由得埋怨起了文帝,他这是要做什么?便是敲打臣子,也该是在朝堂之上,在她的行宫中给这些内宅妇人脸子是怎么回事儿?
太后不等文帝开口,便笑着道:“大家都别拘着了,坐下用宴便是。”
在场的世家夫人们如得大赦,纷纷笑着谢恩。
622.连累
梁夫人缩着肩膀在世家夫人中间,尤其不显眼,她有些惧怕文帝,除了因为文帝是皇帝的身份之外,还有另外一件事。 .
虽说老爷跟儿子平日里有些不合拍,但她想着父子两人同时入了宫,还是在除夕这么大的日子里头,应当……不不不,应该说是肯定是为了同一件事的,那件事若是成了,往后的日子顺风顺水青云直上,若是不成,只怕就是抄家灭族的罪责!
她越想心中越惧怕,端着酒杯的手便忍不住发颤,让一旁的王夫人忍不住侧目。
王夫人是王正恩的妻子,与梁夫人不同的是王夫人与王正恩二人俱都是平民出身,王夫人跟王正恩是确确实实的糟糠夫妻,从王正恩尚未发迹时便伴随着王正恩出入这些上司的家中,与家中内眷交好,她向来有一套察言观色的本事,看见梁夫人这般,她几乎立即就察觉出了梁夫人此时内心绝对不平静。
王夫人凑到梁夫人身边,轻声道:“梁夫人可是身子不适?”
梁夫人连忙摇头,颤着手将酒杯放下,“无……无事!”她连声音都有些发颤。
王夫人听见她的话,更加确定了梁夫人定然是有事,但在殿中不好询问,便淡着眉眼将此事放到了一旁。
文帝冷着眼看着太后与世家夫人们和乐融融的说着话,心中越发的不快,眼角正巧扫到梁夫人跟王夫人凑在一处说话,他眼睛一眯,几乎立即便冷声问道:“王夫人与梁夫人说什么笑话?也说与朕听听。”
文帝这话一出,殿上先前的热闹霎时变得寂静起来。
偏偏文帝那张脸虽挂着淡淡笑容,但眼睛却十分的冷厉,似是十分不悦的模样,先前几个胆子大些的诰命夫人正与太后逗着趣,听见文帝的话,声音立即沉了下去,大殿之上安静的连一根针落下都清晰可闻。
太后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她越发的不明白皇帝要做什么了,今天初一原本就是外命妇进宫的日子,文帝通常不会出现在这里,可今年却是一反常态,不但来了慈安宫,更是除了一句请安之外便再不说话,端着一脸肃静的模样生像在生气的模样,也不知是谁招惹了他。
而此刻则更变本加厉的点名问几个阁老夫人,那副冷厉的面容就像是这几个阁老夫人做了什么天地不容的事情,他要降罪下来一般。
太后不悦起来,出声道:“皇帝今儿这是怎么了?谁又招着你了?”
说实话,太后很少会在众人面前这样下皇帝的脸面,更别说是说这样质问的话了,但偏偏今天就这样做了,让满殿的世家夫人心中越发惶恐。
其实太后动怒也是有原因的,今天太后本是为了朱家甥女造势拉近这些云浮世家夫人的关系的,被皇帝这么一搅合,只怕再难有这样合适的机会了,往后等甥女成了亲,即便是能时时唤了进宫来,但若是只传甥女不传安亲王妃,多少还是会被人诟病,觉得太后是亲近四皇子而冷落三皇子。
所以这样一来,能够为朱瑿拉近这些世家夫人的关系的机会,也就只有今日了,这如何能不让太后心急生气?
只可惜太后选的日子不对,若是平日里或者是没有出这样的事情,皇帝是十分的敬重自己母亲的,可一出了这样的事,太后又没有任何的表示,皇帝会猜疑会不满也是十分正常。
他扫了一眼缩在王夫人后头的梁夫人,脸上连那点假装的淡笑都不愿意维持了,冷声道:“梁夫人有与旁人说笑的空闲,倒不如去乾元殿照料梁阁老。”
文帝说话也只说了半句,却不曾说梁阁老为何会要人照料,但就这么一句话,已经让梁夫人额头冷汗涔涔。
她立即从椅子上站起来,心中惊恐之下,腿脚发软的一步未曾踏前,便又瘫软在了椅子上头。
太后听出事情的不对,正要开口问,就见到文帝眼中那一抹浓浓的冷寂。
就像是先前文帝还年少,未曾登基之前,她在朝凤宫无数次见到过的眼神,是她无论如何都暖不过来的冷寂,也是她会那样厌恶颜妃的原因。
因为她发现自从自己儿子遇见颜如雪之后,他眼中的冷寂像是完全的消融了,平日说话做事也都有了朝气,蓬勃的就像是换了个人,那时候她便知道颜如雪这个女子是个祸害,所以之后她才会那样厌恶颜如雪。
可如今再次见到文帝眼中的冷寂,太后忽然想到先前在朝凤宫那样暗淡的日子,让她心中涌起的回忆当中,有了几分淡淡的懊悔。
文帝并不给旁人反应的机会,接着又道:“皇后也该去瞧瞧太子的功课了,为人母者,却教养不好儿女,还配得母亲二字么?”
文帝说完这两句话,便转身走了,连与太后告安都忘了。
太后便是再迟钝,也知道了昨夜定然是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文帝这般的动怒。
她立即看向皇后,眼神发厉:“皇后!你是否该与哀家解释解释皇帝他何出此言?”
皇后眼睛睁大,却没有半句辩解,整个人像是一下子失去了色彩似得黯淡了下来,哪里还有先前的意气风发?
顾淑妃瞧见殿中的形势不对,连忙起身将外命妇都出了大殿,脸上挂着笑容,口中却是淡淡的警告,让她们不许出去外头乱说。
那些世家夫人在殿中就险些被惊去了半条魂,如今能够从宫廷秘闻之中解脱出来,哪里还敢议论内宫之事,自然是三缄其口,快速出了宫回了府中。
只是皇帝口中最后的那句话,还是让人忍不住揣测起来,“为人母者,却教养不好儿女,还配得母亲二字么?”这句话难道是皇帝有意要废后么?
云浮城中的各个势力都忍不住为了这句话辗转反侧。
一些与皇后交好的人家则更是惶恐,生怕圣怒之下,一个晴天霹雳便落到了自家头上。
……
婵衣服侍了庄妃吃了午膳,正开了半扇窗子透气,忽然耳朵一动,隐约听见了殿上的这些话,她心中讶异还来不及与庄妃说,转眼就见到文帝大步走进了偏殿。
她连忙福身行礼:“皇上万福安康!”
殿中立即跪倒了一大片,庄妃在床上正闭目养神,听见文帝过来,连忙要起身行礼。
文帝出声制止道:“你还病着,快躺下!”
一边说,一边按住庄妃欲起身的样子。
庄妃仔细的看了看文帝,见到他并无什么异样,心中一松,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皇上昨夜睡的可好?不知臣妾可否惊扰了皇上。”
她不知道皇帝昨夜是不是像婵衣说的那样,经历了宫变,但见到了,总是忍不住想问一问。
文帝脸上的冷凝融了一些,“你知道关切朕,就不知关切你自己?还是大年下,就能让自个儿受了风寒,你也是独此一家了。”
庄妃眼睛一弯,笑了。
文帝还有心情调侃自己,庄妃那颗心是真的彻底放了下去。
婵衣见文帝跟庄妃气氛十分的好,便蹑手蹑脚的想退出去,并不想打扰到二人。
而文帝的眼睛就转到她身上,看了她一眼:“老三媳妇倒是个机警的。”
这没头没脑的话,让婵衣愣了愣,她下意识的便抬起头看了文帝一眼,对上文帝那双清冷幽深的眸子时,婵衣怔了一下,眼睛眨了眨,心中腾升起一股奇异的熟悉。
瞬间,婵衣便意识过来,文帝的这双眼睛跟楚少渊的眸子十分像,连看人的样子都如出一辙。
这个眼神分明就是前一世她曾经多次在楚少渊的眸子里见到过的那样,也怪不得她会觉得熟悉了。
婵衣垂下眼睛,脸上挂着抹淡笑:“妾身不常进宫,对宫中诸事不熟悉,有些一惊一乍的,还连累了庄妃姨母,妾身心中十分的愧疚。”
她没有跟文帝打口头机锋,索性是直接认错的态度,让文帝暗暗的点头。
在后宫中多的是聪慧机灵的,这样坦白直言之人倒是不多见,而文帝最厌烦的就是那些在他面前耍弄小聪明的人,所以看到婵衣这样的坦诚,心中十分喜欢,怪不得老三会娶了她,这样通透的女子,便是在宫中也十分少见。
文帝笑道:“你年纪尚小,会对宫中的事情这样稀奇倒是正常,只是连累了庄妃受苦,朕罚你服侍庄妃直至庄妃病好,你可有意见?”
婵衣没料到文帝会给她这样的处罚,但文帝既是皇帝又是她的公公,便是她心中不满,又哪里会说自己有意见的话,更不用说她原本也就想多与庄妃相处了。
她笑着福身:“妾身谢皇上恩典。”
庄妃忍不住埋怨的看了文帝一眼:“皇上倒是错怪了安亲王妃,哪里是这孩子连累的我,是我自个儿……”
“好了,此事就这么定了!”文帝不予置否,一锤定音。
庄妃无奈的对婵衣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就在文帝与庄妃说着话的时候,殿外候着的小太监急匆匆的进来。
禀告道:“皇上,四殿下从福建回来了,正在乾元殿候着,说要给皇上请安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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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3.借口
文帝的脸色立即便沉了下来,将庄妃看得心中一紧,连忙道:“许是四殿下惦念您,才会……”
“爱妃不必替那孽障说话!”文帝冷着脸道,“一个个的都巴望着朕的位置,生怕是被人抢了先,朕还没死呢!”
文帝这句话声音有些大,让一早便退到了外头的婵衣也听见了动静。 .
她愣了愣,不知道文帝为何会发这么大的火气,但这几日当真是事情一茬接一茬。
在内殿之中的文帝发完火之后,也觉出了不妥,便是有脾气也不该冲着庄妃发放,她并不曾做错了什么,一时间有些赧然。
庄妃在文帝身侧也有十几年,自是看出了文帝的不自在,她连忙笑着道:“皇上既然有事就先去忙吧,臣妾这里有晚晚照应不会有什么事儿,朝政繁忙,还请皇上保重龙体。”
庄妃一向是识大体善解人意的,文帝看着她,心中微微的泛起些暖意。
“爱妃也当保重身子才是,像昨夜那般急慌慌的,事儿没办妥,自个儿先撑不住了,朕还想与爱妃百年……”文帝说着说着,声音渐小,停顿了下来。
百年……
百年后头总会加一个好合,可他打定主意想要共百年之好的那个人,早已经不在人世了,剩下他孤零零的在世上,所有人都在看着他身下的位置,可又有几人是真切的关心过他这个人的呢?
文帝眼底有些淡淡的寂落,偏偏想遮掩似得,脸上又浮了一抹笑。
庄妃自然清楚文帝心里头的那个人,也不挑破,笑着道:“臣妾会保重身子的,谢皇上关爱。”
话到此,文帝也不再多说,点点头转身走了。
庄妃在榻上轻轻叹息,也不知是谁负了谁,谁欠了谁,或者说做皇帝的,总要冷血无情才能当的下去,但每每见着文帝脸上出现那种寂落,她心里总是有些说不清的情愫,说不上怜惜,但也不能说觉得讽刺,只是阴差阳错吧。
婵衣进来,看着庄妃有些感叹的模样,笑着道:“姨母这又是怎么了?”
庄妃看了她一眼,伸手示意她扶她起来。
婵衣连忙将靠枕给庄妃身后垫了几个,小心的扶着她坐起来。
“你不要在心里怪皇上不许你回府,这几日想必城中的形势纷乱,你在家里倒不如在宫里安全,左右我这风寒吃几副药,发发汗便好了,等过一两日城中消停了,你再回府去,也不耽搁你走亲戚拜年。”
庄妃怕婵衣心中不满,用话安抚着婵衣。
婵衣又哪里会不懂,文帝的意思看似是责怪她,实则是保护她,她笑道:“姨母真当我是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得了。”
是了,能够看出宫中形势有变的人,又怎么会想不通这件事。
庄妃忍不住笑着看她一眼:“都说三殿下寻了个小家小户的女子做王妃,他们哪里知道你这般聪慧。”
被人夸奖也不是第一次,但再次听庄妃夸赞,婵衣还是有些羞赧,她若不是重生一世,又怎么会有这样的眼力,又怎么会处处小心,时时机警才屡次化险为夷。
……
文帝出了慈安宫,脸上原本带着的三分笑意也俱都消失无踪,他快步走回乾元殿,身后跟着的几个小太监有些跟不紧,忙小跑着跟上前去。
四皇子楚少涵已经等了小半个时辰,在这小半个时辰里,他不是一点儿都不急的,他心中也明白自个儿这么偷偷的回来,定然会触怒父王,但他听见这样的消息如何能坐得住,虽说太子是他这么多年来都交好的人,但天下若是到了太子手中,只怕自己这个庶弟也要吃太子的挂落。
他这样苦心经营了许久,又如何能够乐意。
只是,楚少涵低头想了想,既然无端端的跑了回来,就要有事由,而这个缘由他早早的准备好了,即便父王要责罚,也不会责罚的太过。
他胡乱的想着,直到文帝大步的走了进来,他才止了思绪,恭敬的行礼:“叩见父王,愿父王万福安康。”
文帝冷冷的瞥了他一眼,万福安康这四个字不过也是他们嘴里说说而已,他不是没有做过皇子,从前武宗皇帝还在的时候,被武宗皇帝厌弃的他,虽然作为嫡子,虽然被封了太子,可依然过的不如意,依然有人欺辱,直到后来被废黜太子之位,转而被封了睿王,睿……倒是真睿,但再睿智,父王也不会喜欢他也不会将皇位传给他!
文帝闭了闭眼,再想到十几年以前的事情,他依然心气不平。
视线落到了四皇子的身上,他很想知道老四现如今的心思是不是与他当初一样。
文帝冷声道:“朕不是叫你去福建查看政务么?莫要与朕说你已经将福建的政务都查清楚了。”
不过是几日的时间,老四即便是有通天的本事,也不会真的能将福建一手握住,更何况知子莫若父,他从小到大向来不出挑,更没有老三的勇气跟决心,现在回来不过是因为太子逼宫的事情被他知道了,他才会急匆匆的回来,生怕落了什么好处。
文帝脸上的神色便带上了厌恶。
纵然是楚少涵早有准备,被文帝这样冷声一问,心中还是狠狠的跳了一跳,将头垂低,温声道:“儿臣委屈,儿臣去了福建这几日,便被谢砇宁缠了几日,谢砇宁一个福建巡抚不说将自己手中政务处理妥当,偏要拉着儿臣一同处置,儿臣又不知福建的情形如何,这一连数日都被谢砇宁拖累的,连总兵府都只去了几回,更没有查到些什么事,儿臣想着不能这样下去,便辞了谢砇宁回来了……”
眼瞧着越说,文帝脸上的神情越不好,他连忙道:“不过儿臣回来之前已经将扶余人的事查清楚了。”
文帝关心的无非是福建海域上头的安宁,毕竟福建的海禁已经实施了数年之久,可福建总不安宁,总是有许多心怀不轨的外族人想要吞占福建这样的海口,想要进一步吞并大燕。
文帝皱眉道:“既然你已经查清楚了,为何不递了折子上来?”
递折子上来是最快的方法了,折子会报了百里加急,会有专人从福建带回大燕来,第一时间让文帝看到,不比他一个皇子千辛万苦的从福建赶回来要紧?
楚少涵心中清楚父王这是不相信他回来的动机,连忙抬起头来,诚恳的看着文帝:“父王,因为事关重大,儿臣怕有所耽搁,若是写到折子上头,万一泄露出去,岂不是要遭么?”
见文帝不为所动,他又接着道:“儿臣查到,秦伯侯先前能够集结这么多人,全都是因为手中有一批精锐的人手,而这些人手大多都是扶余人。”
实际上这些事情早在楚少涵第一次去福建的时候就隐隐察觉到了一些,而之后能够顺理成章的与秦伯侯陈敬做了协议,除了因为手中捏着账册之外,也有这些原因,只不过他当时并不知道这些人是扶余人,只以为是秦伯侯私自设的死士罢了,他曾经告诫过秦伯侯,在朝为官之人,是不允许私自豢养死士的。
秦伯侯自己不是不知道,但他依然没有将死士捂得严实,甚至在楚少渊过去的时候,将这些人手放了出来让楚少渊逮住了把柄,当初没能将楚少渊灭了口,如今自然是要被楚少渊捅出来。
而这一次去福建,他又暗中的见过扶余人,瞬间便想到了之前见到的那些死士,也就瞬间明白了秦伯侯为何会被父王这样厌弃了。
私通外敌,甚至豢养了外邦人作为死士,一旦这些人的身份曝光,就不止是私自豢养死士的罪责了。
楚少涵悠悠的道:“儿臣私下里查了查便知道了,原来秦伯侯续娶的夫人,竟然是高句丽王室的公主,也就是说秦伯侯实际上是高句丽王室的女婿,连同几个儿女都有高句丽王室的血统。”
文帝大怒,眉目之中更是饱含着浓浓厉色。
这些事他竟然一点都不知晓!
他只知道秦伯侯娶了个高句丽女子,他原本想着也不过是个扶余人罢了,一个女子能成什么大事,没料到这女子竟然会有这样大的来历。
也怪不得秦伯侯会不将他这个大燕帝王放在眼里了,搭上了高句丽,他又是高句丽公主的驸马,自然身份上是不同的,若是能够将福建这块地方纳到了高句丽版图,怕是秦伯侯在高句丽的声望更大了。
只是,文帝看了四皇子一眼,秦伯侯在狱中受了多少折磨,都没有吐露半分,就连福建的官员们也都没有人知道这件事。
这样的事情,他又是怎么查出来的?
“倒是难为你了,”文帝说的话很温和,语气温和神情温和,就连幽冷的眼神也柔和了下来,“这么短的时日里就能查到这样大的事,只是朕倒是不知道,这样隐秘之事,你究竟是从何得知?”
文帝笑着让他坐在自己身边,像是要与楚少涵好好的谈一谈政务。
楚少涵心思松动,眼珠子转了转,脑中快速的想,该用什么理由说出自己是从秦伯侯那里得知的?
或者不应该说是秦伯侯告诉他,而是说是自己手底下有能人异士。
不,不行,若是说自己手底下有能人异士,万一父王看上了,要让他出仕,自己又从什么地方找这个人出来给父王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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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4.叵测
楚少涵神情便带了些犹豫,不知应该如何对文帝坦言。
文帝久居帝位,早看遍了各色的臣子或者狡诈或者诚挚的表情,此时见到四子这般神色,当下便知道他必然不是通过正常途径得知秦伯侯陈敬的这些私事,他的脸上的笑容沉了下来。
“怎么?有何难言之隐?”
文帝的声音向来冷清威严,而楚少涵向来不与文帝亲近,此刻在他这样的询问之下,心中慌乱,脸上便有了些惶惶之色。
他努力将情绪放平稳:“倒……倒也没有什么难以开口之处,这事是儿臣抓到一个从总兵府里流窜出来的一个丫鬟,是从她口中得知陈夫人的身份的。”
“那丫鬟呢?”文帝问。
楚少涵脑子飞速急转:“丫鬟……因用刑太过,承受不住死在了牢狱中,”许是知道这话有多可笑,他连忙告罪,“都是儿臣的不是,不应该将人拷打成那般。”
文帝冷笑,老四的话处处是漏洞,句句有破绽,从总兵府流窜出来的丫鬟,现任的总兵是汪励,既然汪励入了总兵府,那么往日服侍陈夫人的丫鬟能到了老四的手里?
纵是到了老四手里,难道随随便便的一个丫鬟就能知道主子的私事,别人不知道陈敬,他却是最清楚不过的了,陈敬此人根本就是个狡兔三窟不会冒任何风险的人,像陈夫人这样隐秘的身份,能够知道的人定然不会太多,而府中的丫鬟婆子,既然会知道,那必然是心腹,而能够成为心腹的下人,又怎么可能这样轻易被人抓到?
纵然抓到了,区区的严刑拷打便能让人吐露实情?还被拷打致死,这话也不知是老四想要糊弄他还是蒙蔽自己。
但文帝并不戳穿他,依旧淡着声音问:“那丫鬟可有说陈敬与高句丽的来往可否密切,陈夫人一年来往几次高句丽?”
这些事情楚少涵又怎么会知道,他纵使脑子再飞快的想,也有些编不下去,说话之间便带了些支支吾吾。
忽然“啪”的一声脆响,楚少涵心中一抖。
文帝猛然一巴掌拍在桌案上,厉声道:“你这个孽障,还不肯说实话!什么总兵府里的丫鬟,根本就是你与陈敬私底下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你真当朕不知道?从福建千里迢迢的赶回来,你是要看朕是不是被那畜生害了,想要分一杯羹!”
文帝突如其来的暴怒,让楚少涵眼睛猛地一缩,双腿止不住的打颤。
“父……父王…我,我没有,不是的……”他被文帝这样的怒气吓得顿时结巴了起来,这是从小到大文帝第一次真切的对他发这么大的脾气,让他这样一个向来没有什么存在感的人,一下子就承受不住。
他想站起来,可脚刚挪动一下,就软倒在罗汉床边。
文帝无法抑制自己的愤怒,抄起桌上茶盏往楚少涵身上砸去。
“你没有?哪件事你没有做?老三去福建的路上,埋伏了死士要取老三的性命,是不是你做的?在福建治理水患的时候,谎称染了疫病,却将夏明彻推出去替你顶罪,是不是你做的?这些阴私的事你做起来到是顺手的很,怎么就没想到旁人?怎么就没想到江山社稷?”
文帝越说越生气,克制不住的骂道:“像你这样心思歹毒的孽障还妄想朕的江山?”
楚少涵眼睛蓦然瞪得老大,抬头看着文帝,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分明他都安排妥当了,分明都是掩人耳目的勾当,怎么会被父王一一洞悉?
“哼!”文帝懒得与他说话,袖子一甩,扔下一句,“滚回府去闭门思过,往后不要出来上蹿下跳,既惹人厌恶又让人耻笑!”
楚少涵额上冷汗一滴滴的往下冒,他万万没有想到他回来会是这样的情形,他明明已经将后事都安排稳妥了,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怎么他做的事情,父王一桩桩一件件都一清二楚?
……
楚少渊骑着马在云浮城中绕着东城穿行了大半个城区,看着东城渐渐的从一开始的兵荒马乱到现在的安静祥和,他笑着对身旁的沈伯言道:“到底还是五城兵马司的人,对于治理城镇上头真是不遑多让。”
沈伯言笑了笑:“全靠三王爷递来的消息,若不是事先知情,猛地遇见这些暴动,想一下子镇压下来倒真的要费一番的功夫。”
楚少渊眼神幽深,半晌才浮出一个笑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太子手底下到底是有些能人异士的,那个詹事府的何成海,他一直没有将此人放在眼中,没料到此人却是个能言善辩,能力卓越的,单看九城营卫司的孙卞容能被他所用,撺掇着上峰将腰牌拿到手中,再策划了宫外的暴动便能知道一二。
若不是因为提前有所察觉,而他的性子又向来谨慎,且提早的与父王将事情说了清楚,怕是父王也要掉进这个坑中。
楚少渊又道:“且,也不全是我的功劳,有些事看似牢靠,但实际上却处处都是陷阱。”
沈伯言蓦然想到了燕云卫,燕云卫都指挥使冯胥昭,副都指挥使王友明,跟统领陈继昌。
这三人看似不合,但实际上其中千丝万缕的联系。
太子想要用陈继昌来掌控燕云卫,也不知是太子对他太有信心,还是对陈继昌过于放心。
他难道不知道,燕云卫俱都是皇上的心腹么?
不错,燕云卫统领陈继昌确实是卫捷一手提拔上来的,但若是他对于皇上不忠心,即便是卫捷对他又提拔之恩,皇上又怎么允许陈继昌做到统领一职?
太子估计想都没有想到,陈继昌竟然会策反,看陈继昌像是孤注一掷,不单事先将家里人都送回了族里,更是破釜沉舟的将云浮的房产变卖,换了银钱来行贿燕云卫副指挥使王友明,但太子却不知道陈继昌看中了副都指挥使的位置很久了,只等着这一次成事之后,彻底的取而代之。
利用王友明与冯胥昭向来不和,有了王友明搅乱冯胥昭,他陈继昌便能在其中浑水摸鱼,拿到除夕夜后半夜的掌控权。
而说起来,陈继昌的选择即便是给他来看,也是大大的出乎意料的。
沈伯言轻声道:“人心叵测这话一点儿也不假。”
楚少渊紧了紧缰绳,侧头看了沈伯言一眼:“到底还是人,到底还是会有些弱点的,若真能不管不顾了,这世上恐怕也就不会有这么多的侥幸跟万幸了。”
他说完,一抽马鞭,扬长便往神机营策马而去。
陈继昌当然是太子的人,陈继昌的野心当然也不止与做个副指挥使,而陈继昌的这一切孤注一掷也好,破釜沉舟也好,为的自然是太子,只不过却让人半路截了胡。
而这个截胡的人,自然就是他。
素朱是个好东西,不但晚晚喜欢,便是连城中的达官显贵们都喜欢,否则也不会有这么多人争相抢购了,而陈继昌作为太子心腹,家中这些御赐之物向来不会少,否者居家迁移的时候,也不会有这么多的绸缎拿不回去,要就地变卖了。
一个人只要心中还有在意的事情,就会有软肋,就会妥协,看陈继昌便能知道。
太子若是知道这件事败在了陈继昌那里,想必也会懊恼万分的吧。
……
去了神机营,楚少渊与神机营提督郑荣查看缴获的弓弩。
郑荣将这一批的弓弩让神机营骑兵装备好了,然后一一的示范给楚少渊看。
“这些是老式的,从工部做出来的机弩,而这些是王爷送来的,”郑荣一边说着一边示意身边的亲卫射向靶子,“这种机弩的射程很远,能够诛杀一千米开外之人的首级,且速度极快,往往一扣机括,便能够杀人于无形。”
楚少渊问道:“与老式的机弩相比如何?”
郑荣道:“自是这一批机弩射程更远,您瞧这里,”他将机弩翻过来,给楚少渊仔细看,“这里有一个瞄准的装置,准头极好,便是一个普通人,没有操练过的,用着这个机弩也能轻易的伤人,而且这种机弩比老式机弩更轻巧,射出剑弩时,也没有老式机弩那般响亮的声音。”
所以说这一批的机弩是被改造过的,尤其适合偷袭用。
楚少渊看着看着,眼底漫出一抹冷凝之色。
若他没有察觉到这些,是不是此刻的云浮城已经被太子掌控了?是不是往后大燕的皇帝就改成了太子来做?楚少渊手指捏紧,眉头皱出川字,到底还是他太大意了。
郑荣见楚少渊脸色不好,他多少也是知道些内情的,只是不好议论这样的皇室秘辛,便笑着转了话题:“其实这批机弩适合在海上作战,虽说海上作战靠的是战炮跟火铳,但是火铳无论装还是放都十分繁琐麻烦,虽然威力极大,但也容易出意外,倒不如这些机弩,臣倒是觉得这些机弩或许可以调到旁的地方来用,放在神机营中,到底还是有些埋没了。”
在其位谋其政,说的大约就是神机营提督郑荣这样的人了,也难怪他没有被太子收买。
楚少渊点头:“这些情形我会禀告与父王,若是能够保家卫国自然是最好不过。”
625.夜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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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踏着星光进了宫,一刻不停留,径直去了乾元殿,将事务细细禀告与文帝。
“…先前九城营卫司还有几个营卫长负隅顽抗,到了后来渐渐的被神机营跟五城兵马司的人制服之后,九城营卫司也就消停下来,活捉了孙卞容跟何成海,如今放到了刑部大牢之中,等着父王审讯,还有先前放在神机营的那批弓弩,儿子去看过了,倒真是一批十分优良的武器,若是放到边关,定然能够发挥它原本的威力……”
文帝看着三子一身风尘仆仆的样子,心中恍然起来,几个儿子当中,若不是真的没有几个能比得上老三,他倒真不愿他这样日夜兼程,这样疲于奔命。
文帝越想,心中越觉得愧疚,暗暗叹息一声,止住了楚少渊的话。
“老三可畏冷?”
楚少渊虽曾经不止一次身受重伤,但他毕竟年轻,伤势复原的奇快,此时听文帝这么问,心中虽不知父王要做什么,但任旧恭敬回道:“儿子伤势已痊愈,年轻气盛自然不惧严寒。”
文帝笑了,“每月的初一初二是没有月亮的,既不畏寒冷,便随朕一同夜观星象。”
楚少渊这才知道文帝是要与他谈心,本想点头,可看了文帝一眼,皱起眉,颇有些犹豫:“可父王的身体……”
“朕无妨!”文帝边说边起身。
赵元德连忙上前来伺候文帝,嘴里轻声问道:“这天寒地冻的,奴才给皇上温壶酒吧。”
他因先前被太子的人捆在屋中,又为文帝挡了太子一脚,便有些撑不住,在屋子里躺了一日才将将能够起身,好在文帝并不嫌弃他的年迈,依然让他在身边伺候,叫赵元德心里十分感激。
文帝点头,与楚少渊一同去了观星阁。
所谓的夜观星象,楚少渊也曾经与文帝一同观过几回,但大多都是在观星阁的顶层,而今天与先前不同的,却是文帝与他一同爬到了观星阁顶层的小阁楼上。
这还是楚少渊第一次发现这个小阁楼,他原先以为顶层就已经是离着天幕最近之处了,没料到顶层之上,还暗藏着这么一个阁楼,而这个小阁楼中摆放了许多书架,书架上横七竖八的堆着许多书籍,有些已经陈旧不堪了。
文帝弯腰进了阁楼,伸手将阁楼正中间那张小方桌上的油灯点燃。
楚少渊这时候才注意到,赵元德是一直站在外头的,并没有进来伺候,他连忙上前去,将文帝手中的桐油灯接过,“父王,这是什么地方?”
他直觉这里会是个神秘的,蕴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事情的一个所在。
文帝笑了笑,从小方桌下头取出来一方布巾,随意抹了抹小方桌,似乎他没想到小方桌上落了许多灰尘,一时间尘土飞扬,让他咳嗽连连。
“咳咳咳……许久不来了,竟积了这么多灰尘,”文帝咳了半天才止住,吩咐赵元德去打些水过来,才对楚少渊道,“你不知道这里也是正常,这阁楼本是历代皇帝的清修之处。”
楚少渊愣了愣。
市井之中的传闻他是听说过的,因开国皇帝明祖帝曾经入过道门,所以清修一事就成了帝王们都要遵循的家规,所以大燕开国以来,历任帝王总会在登基前,在一处僻静之所清修,为的是清静自心,祛除**,守护天下万民安康。
这也是明祖帝揭竿起义时所发的宏誓。
楚少渊心中一动,这样一个地方,看似不起眼,但连父王这样万万人之上的君主都要亲自动手,而不假他人之手,便足以表明这里有多重要了,而他不过是个皇子,父王却让他跟着一同进来,这让他不得不多想。
文帝像是清楚楚少渊的想法一般,笑着看他一眼:“太子也曾被朕带到这里,不过当时他也才七八岁的样子,到底是个孩子。”
虽没有说什么褒贬的话,但楚少渊敏锐的从话里听出文帝的不满。
太子如今做出了这样的事,楚少渊也没心思为他说话,索性问道:“这些书,都是历任帝王留下来的么?”
他早在之前就已经注意到了书架上散落的书籍,手便痒痒的想拿来看,但多少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的心思。
文帝抽出一本数来,抚落上头的灰尘,就着桐油灯细细的看了一眼,“也不全是,其中一部分是明祖皇帝留下来的星相书,其中不但有易经八卦之道,更有天轨运行之律,若是能潜心研究,想必也是能够有所成的,只不过……后来的这些先祖们,没有一个能静得下心。”
文帝说完,将整理出来的几本书递给楚少渊。
楚少渊低头一瞧,倒真是落了许多的灰尘,书页翻开的时候,只觉得一股子尘土扑面而来。
赵元德气喘吁吁的将水带到了阁楼上。
楚少渊自然不会让文帝动手,他自己打扫起了阁楼,用先前的布巾子一寸寸的将这小阁楼上落的灰尘擦拭干净,用过的布巾子一投入水中,赵元德打的一盆水俱都染成了黑色,直到换了数次水之后,阁楼才重新干干净净。
楚少渊又从赵元德手中接过温好的酒,顺带还有一只切好了的烤麂子腿。
文帝与楚少渊盘腿坐到方桌前,阁楼上的天窗全部打开,漫天的星光便像是洒落到了阁楼中。
“你心中一定在奇怪,为何朕会将你带到这上头来吧?”文帝没有如往常那般,与楚少渊打哑谜,而是直截了当的问起了他。
楚少渊点点头:“这里既然有明祖皇帝的诏令,儿臣的身份进来自是有些不太妥的。”
文帝将酒倒满酒盅,仰头喝了一大口,“什么妥不妥的,你不妥,他们二人来这里就妥当?莫要与朕说你不想要朕的这个位置!”
掷地有声的话,让楚少渊愣在那里,有风从天窗上吹进来,将小方桌上的烛火吹的忽明忽灭。
半晌,楚少渊垂了眸子,缓缓的点头,然后又摇头。
“不是不想,先前只是觉得此事多要看父王的意愿,尽人事听天命,往前的十几年,儿臣未曾回宫之前,从不敢想回宫之事,回宫之后,儿子所遇之事,所遇之人又大多……”
楚少渊夹起一块麂子肉,放在嘴里嚼:“父王或许不知,去岁的这个时候,儿臣正生死未卜,被鞑子王子路过顺手救下,日日吃的都是这麂子肉,半生不熟的肉干噎得儿臣直想吐,可要活命啊,总不能因为肉太腥,就放弃生存的机会,父王问我想不想……”
“儿臣,想!”
楚少渊毫不遮掩的话,让文帝脸上扬起一抹笑容来。
“好,那你便来说说为何想。”
为何呢?
若是太子的话,估计会说,为了他死去的舅舅跟表哥,为了要报仇,为了将那些曾经看轻他的人都踩到脚下。
而四皇子呢,大约会说,自然是为了至高无上的权利以及能够做主天下的自由,以及让那些得罪过他的人都活得生不如死。
但楚少渊心里却并不是这么想,或者说,他心里不完全是这么想。
他嘴角隐隐有一抹温柔的笑,那笑容很淡很轻,像是一阵微风就能将笑容吹散似得。
“儿臣有想要保护的人,儿臣想要一世护着她,不让她受什么苦,这是儿子最初的时候想的,
“到了后来,渐渐的走的地方多了,去了西北,进过鞑子的部落,第一次知道有那么一个地方,连风沙都会要人的命,以前只知道世上的穷人日子不好过,可却没想到,整个部落的人能吃上肉粥的人家竟挑不出十户,大部落欺压小部落,小部落的人活不下去,便被饿死冻死,儿臣那时便想,若当真能……至少儿臣要用尽全力护我大燕,不让这种事发生在大燕子民的身上。”
文帝微微一叹:“鞑子的部落么?鞑子向来将我们大燕当做是他们的粮仓,明祖皇帝开国以来,几乎年年与鞑子打仗,打到后来国库空虚,不得不退让,于是雁门关以北,便划分了十个州出去给鞑子。
“到了太宗皇帝的时候,渐渐的将养生息过来,太宗皇帝便又带着铁骑去踏平了红云大山以北的鞑子,收复了十个州,再之后到了武宗皇帝则更重武抑文,国库又大多被武将们以粮草军饷掏空,便连武宗皇帝的陵墓都修得不如太宗皇帝,然后到了朕这里,留给朕的江山满目疮痍,朕拆了东墙也补不得西墙,朕便时常在想,兴兵确实强国,可百姓何辜?
“兴兵的都是帝王,而受苦的却是百姓,你需知道,无论帝王做什么决策,天下黎民百姓是真真正正的在承受这帝王的这些杀伐决断所带来的苦难!”
文帝夹了块麂子肉放进嘴里,发凉的烤麂子肉已经失去了原先的美味,变得坚硬难以下咽,而尘封的在记忆里的往事却不断的从脑海中浮现。
楚少渊默然的坐在文帝对面,自他回宫之后,从西北的卫风,到福建的陈敬,从勋贵到武将,再到六部的文官,哪一个不是心心念念的为了自己,一贪再贪,生怕搜刮的不够,又有哪个想过黎民百姓,想过天下苍生?
626.臆测
楚少渊忽觉得有些莫名的可笑,官吏们纵然是自私自利只为自己,可若不是父王一再退让,只怕官吏们也不敢这般明目张胆。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说
他抬起头看向文帝,平日里端坐御座之上的帝王,此刻在九枝宫灯下,褪去了平日里的冷清,竟然也变得温和起来,如同最最寻常不过的慈父一般,与宠爱的儿子饮酒谈心。
这样寂静的深夜,这样安静的阁楼,一壶烫过的好酒,一盘烤过的麂子肉,便让他有些藏不住心底的那些话,想一问究竟。
他说:“父亲可曾有过追悔莫及的事么?”
文帝笑容渐渐淡下来,看了看楚少渊。
十六岁的少年还在抽条的长,身子略略有些单薄,昳丽的眉眼当中,七分像如雪,另外三分像他,虽说生了一张妍丽的脸,但眉眼之间的幽冷与他如出一辙,每每见到这个孩子,他总是心中喜悦,就像是如雪未曾走远,还在他左右一般。
追悔莫及的事……应该说,是有的。
若是那一年不曾闭目塞听,不曾听信谗言,如雪也不至早早的走了。
到底还是怪他,纵然他再如何推诿,事情的缘由也都是出在他身上,只是出在他一人身上。
可,看着那张像极了如雪的脸,他发觉自己开不了口,生怕一开口便看见这张脸上嫌恶的神情,便被这孩子厌弃,他,好不容易才能将这孩子留在身边,好不容易才这般亲近了,若当真吐露实情,这一番苦心孤诣便都毁了。
到底不是时候。
文帝笑了笑:“不过都是些陈年往事了,不提也罢!”
楚少渊察觉到文帝瞬间的迟疑,心中越发的怀疑。
文帝已经转而说起旁的事:“朕年幼之时,往常到了年节的这个时候,边陲的小国总会进贡些金银器皿上来,有一年鞑子也来了,许是被我朝武将打痛了,鞑子的大汗派人来与我朝修好,不但带了鞑子公主来,还提出互换质子……”
楚少渊愣了愣,这一段武宗皇帝时发生的事他并不曾听人说过,他连忙问道:“可父王不是太子么?怎么会?”
文帝笑了,这一回的笑容中带着些讽意,“也正是因为此事,先皇才会废黜了朕这个太子。”
“当时朝中大臣替朕求情的,大多是那些自称老朽一身酸儒气的清流文官,而武将却大都认为将朕与鞑子王子互换为质,能彻底解决边疆问题,若不是鞑子的来使没有看上朕,怕是朕就要被朕的哥哥们绑着去了关外。”
楚少渊皱眉,“父王当时是太子,于情于理也不该作为质子,只是,鞑子的来使怎么会放弃父王这个储君?”
“鞑子要的质子是骁勇善战的泰王,要的是先皇最心爱的儿子,他们早便知晓朕这个太子不过有名无实罢了,他们互换质子不过是打着断了大燕气数的念头,”文帝那双清冷的眸子看了楚少渊一眼,无声的笑了笑,“他们又怎么会看得上朕这个既被先皇喜欢,又不被臣子拥戴的储君?”
“那父王岂不是受了无妄之灾?”楚少渊道,“后来为何泰王没有被做为质子?”
“先皇的脾气性子,岂甘心任人摆布?何况先皇也确实舍不得泰王,一怒之下,便将来使斩杀于殿前,而斩杀来使本就犯了兵家大忌,且鞑子又哪里是好心性懂忍让的?自然是一场恶战,只是这一役却是几乎耗尽了国库,自此之后国库空虚,大燕跟鞑子算是两败俱伤,谁也没讨得什么好处。”
文帝冷着眼看向散布漫天星辰的虚空,可笑的是这罪责却落到了他的头上,不但被废黜了太子之位,更被囚禁在深宫之中,不见天日。
楚少渊注意到了文帝手边放置着的一本册子,册子比之前他看的那几本新了许多,看样子年代并不久远,只是边角有些卷,应当是时常被人翻阅才会如此。
文帝将手中册子翻开,“皇帝大行之前,总会有那么些日子知道自个儿时日无多,留下些东西给后头的帝王,而这一本,就是先皇所留。”
他将册子递给楚少渊,楚少渊忙恭敬的接过来,就着灯光看过去。
然后,楚少渊愣住。
——“朕之六子,性软弱,无长才,实不堪大用!”
武宗皇帝竟然会对父王下这样刻薄的批语,分明应当是最该继承帝位的儿子,却被生父这般厌弃,而那些霍乱朝纲的皇子,武宗皇帝却珍之爱之,也怪不得父王在先帝死后念念不忘到如今了。
楚少渊抬头看向文帝,抿了抿嘴:“是先帝看错了,父王并不……”
文帝看自嘲般的笑了笑,打断他:“先帝没有看错,朕的性子确实软弱,我朝开国以来一向崇尚武力,先帝会如此也在情理之中,可兴兵是要钱的,打仗更是将金山银山全都朝水里扔,便是打胜了,那些城池往后归了大燕版图,也是要由大燕国库出钱来治理,除了版图扩大之外,竟没有旁的好处,”
“朕刚登基那会儿,天天为了钱粮发愁,山西干旱,要拨款济民,山东洪涝,又要派人去抗洪,西北鞑子来势汹汹,兵士们抗击鞑子总不能吃不饱饭,太后的陵寝要修,桩桩件件都要银钱,达官显贵们锦衣玉食着,哪里知道国库紧张……”
“朕当年便知道这些手握大权的武将们个个富得流油,偏偏一个都动不得,安内必先攘外这道理朕如何不知?于是便东挪西凑,好不容易才将那些艰难的日子都挨过去,你瞧瞧从卫家从陈家搜刮出来多少财物,便是朕的小金库,怕也没有这么多金银之物!”
文帝义愤填膺的话,让曾经接手过这两件案子的楚少渊感同身受。
他点头轻声安慰:“父王这些年委实辛苦,若是先帝知道如今的大燕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想必要后悔自己这番话。”
文帝笑着摇头:“无论先帝后不后悔,朕这些年对于朝政上头的事,是不后悔的,朕时常想,到底是先帝那般兴兵治国牢靠,还是朕这般崇尚依文治国更妥当。”
文帝看着他,很认真的问他:“意舒你说,若你为帝,你又该如何?”
楚少渊愣了一下,侧头想了想,才道:“儿臣觉得崇文跟兴武并不冲突,对外自然要手段硬一些,好教外敌不敢轻易来犯,而对内治理朝政,便要有条不紊,就好比是审理案子,对待不同的人犯要有不同手段。”
文帝笑着抚了抚他的头发,赞了三声好:“你能有这番见解,实属不易。”
楚少渊愣住。
这是文帝头一次对他做出这样亲昵的举动,倒真的像是市井之中寻常父子那般,亲昵没有隔阂。
文帝道:“朕明日便会下诏废黜太子,往后你才是真正被推到了风口上,不要失了本心。”
楚少渊抿起嘴角,点了点头,只是微微颤动的嘴角泄露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到底年轻,忽然被一直崇敬的父亲这样亲近,心中既委屈,又欢喜,平日里受了再重的刀伤箭伤都能不动声色的人,这一刻却忽然红了眼眶。
他连忙撇过头去,将胸腔中涌动着的泪意全部压下去。
“儿臣必不叫父王失望!”
文帝笑了,清冷的眼中沾染上了几分暖意,“意舒,你知道兄友弟恭这点很好,但该强便要强,否则你便会如朕年少时那般,处处受欺压。”
他说着,拍了拍楚少渊的肩膀,然后站了起来,慢慢的踱步出去,一边仰起头看着漫天星斗,一边饮着酒,手中拎着那只温过的酒壶,步子有些摇晃。
身为一个帝王,很少能有放|纵的时候,也只有在年节里,才能偶尔放|纵这么一回。
楚少渊扭过头去,看着文帝的背影,眼中的光芒忽明忽灭。
最后一句话,他确定父王说的是,他没有将曾在驿站被老四的人刺杀的事禀告给父王,说实话,他并没有打算放过老四,只不过他知道这件事父王迟早都会知道,那他又何必在这个节骨眼上,还用这样的事来刺激父王。
而且将一切都捅出来,父王也未必会真的对老四如何,毕竟除了老四之外,就只有他一个适合继位的皇子了,这样做目的太明显,也太过于让人怀疑,倒不如沉默,让父王自己发现事情真相来的好。
但今夜的一切,实在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这个小阁楼只有历代的皇帝来过,也只有历代的皇帝才能够有资格坐在这里,翻看历代皇帝的手札也好,夜观星象也好,总归都是清修,而他不过是个皇子,哪里会有这样的资格!
这种种迹象实在太让人误会,情形看起来一片大好,好到让他不敢臆测父王心里真正的念头。
于是楚少渊在文帝起身离开小阁楼之后,也立即起了身。
小阁楼之外的赵元德连忙上前阻止:
“还请三殿下今夜在此歇息。”
楚少渊愣住了,有些不解的看着他:“可这里不是……”
“三殿下不必惊慌,这是皇上吩咐的,您安心在这里歇息便是。”
627.愚笨
这一夜对于很多人来说都是难以入眠的一夜,其中也包括了楚少渊。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说
他在观星阁顶楼的小阁楼上,在桐油灯将尽时,翻阅了历代大燕帝王留下的手札,其中有明祖帝,有太宗皇帝,有高宗皇帝,也有武宗皇帝。
他看的最多的是武宗皇帝留下的手札。
实际上,他只在史书上头看见过记录着武宗皇帝年间几件大事的史册,这样直接的看武宗皇帝亲自书写的手札还是头一回。
武宗皇帝真不愧是一生征战在马背上的帝王,手札当中谈到的大多是他东征西战时的一些所见所闻,洋洋洒洒的写了有五大本手札,最前头的手札里,武宗皇帝是那般的飞扬跋扈,那般的不可一世,所写的内容皆是他要将东陆所有能见到的土地都纳入版图之中。
这般雄心壮志,这般慷慨激昂,让看的人也忍不住跟着热血沸腾。
想一想,武宗皇帝继位时仅仅只有八岁,先帝早亡导致他年幼便要担负繁重的政务,内宫中没有太后的扶持,只有太后身边的姑姑服侍左右,养成了武宗皇帝跋扈的性子。
楚少渊曾想过,许多人都是表里不一的,即便是皇帝也是如此,他曾怀疑过武宗皇帝的性子是否真如记录的那般强势强横。
而这一疑问如今终于解开了。
从手札上头的字迹上,能看出武宗皇帝确实是一位恢弘大气的帝王,不仅言辞犀利的指出当时朝政上的不足,更是广用贤才,用的这些人并不都是进士出身,有些人的出身十分卑微,但只要武宗皇帝看上了,便提拔上来。
这一点是历代皇帝所不能及的地方,若是这些人能够一直坚守本心,如今的大燕只怕又是另外一番景象了,可惜的是,人往往居于高位便失去了最初的初心,什么荒唐的事都做得出来,偏偏这些人又都是武宗皇帝亲自重用之人,可想而知,又有几人敢出面弹劾?
所以后来发展到,无官不贪无官不腐,官场上一片乌烟瘴气,几个皇子为了壮大势力,又如何会约束手下人?
而后头的几本手札,则一改先前的激情澎湃,转而是平淡下来多了许多自问的话,多了何以安民此类的疑问。
只是终究是武宗皇帝的自问,没有人能回答他。
或许连他自己也拿不准吧,才会写下那些自问的话之后,留了大片的空白。
楚少渊猜测,后头的这几本一定是武宗皇帝年迈之后续写的,所以许多年轻时候不曾提及的,都写在了手札上。
只是不知道武宗皇帝是想将这些札记留给父王,好让父王知道在他心里,父王不是他想要的储君呢?还是他想要激励父王才会有这样的评断。
若说激励,有些太伤人,若说厌恶,既然已经传位给了父王,又何必多此一举?
这个念头闪过,楚少渊忽的愣住。
此时,桐油灯中的桐油已燃尽,火苗扑簌簌的往上高高的一窜,然后“扑”的一声轻响,随之熄灭,唯留一丝青烟腾空在寂静的室中,越过小阁楼满满一书架的手札,从天窗里飘忽着升上去,渐渐散开,像是青烟里凝了历代帝王的神魂,依然守卫着大燕这片国土。
楚少渊没有睡意,他抬起头,从打开的天窗当中看出去,漫天星辰一闪一闪。
小阁楼一片静谧,安静到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噗通噗通,一声续着一声,沉稳有力,连绵不断。
……
文帝酒量并不算好,毕竟登基之前的二十几年被朱太后金珍玉贵的养了二十来年,一点儿武人的习性都没有沾染,而几个亲近之人也都不好酒,登基之后则是没有人敢跟他放开了喝酒,于是他的酒量便一直都不好,才喝了不过一小壶酒,脚步就已经有些踉踉跄跄。
他摇晃着步下了观星阁,只觉得这些高墙看着实在碍眼,皱眉看了许久,“实在碍眼,该与母后说说,这些无用的墙,拆便拆了,挡在这里平白的让人憋闷……”说着便想去朝凤宫与母后商议何时将这些宫墙都拆了些,也好方便出入宫闱,却全然忘了此时朝凤宫已经不是朱太后的寝宫了。
一旁跟着的太监们哪里知道文帝醉了酒,只当文帝是要去朝凤宫见皇后,连忙跟了上去,小心的服侍。
直到进了朝凤宫,见到卫皇后,见到凤仪长公主,文帝这才回味过来,原来他已经登基了,母后也成了太后了,不住在朝凤宫了。
他摇摇晃晃的又想转身走。
卫皇后正在与凤仪公主商议宫变之后该如何脱罪的事,如今看文帝来了,心下是又惧又怕,行动间便有些惶恐。
她们的这番举动却让文帝欲走的姿势顿住。
文帝本就醉酒,再看她们这样,脾气就上了来,想到什么似得,看向皇后的脸色极差:“你见到朕就这般嫌恶么?”
倒是全然忘了太子发动宫变的事。
卫皇后鼻尖微微一动,闻出了文帝一身的酒气,忍不住想,皇上这是伤心了?所以才将自己灌醉了?
她越想越想觉得是,皇上那般重视太子,不但让翰林院中最盛名的掌院学士来教他治国之道,更是让忠勇侯来教给太子骑射功夫,皇上对太子可谓是下足了心血,太子却发动了宫变,这般的让皇上失望,皇上又岂会不难过,不伤心?
这样一想,卫皇后虽然心中还是惧怕,但多少还是有几分侥幸的心思在,看着文帝,那点心思就活络起来,递了个眼风给凤仪,然后脸上浮出委屈的神色。
凤仪公主瞧见母后这般,心知母后是要在父王面前替哥哥求情,连忙低头退了出去。
卫皇后看着文帝,头低垂下来,声音也放得极为轻柔,全部都是文帝喜欢的模样,她低声哭诉:“皇上这说的又是哪里的话?臣妾只怕您如今嫌恶了臣妾,”说着说着,抹起了眼泪。
文帝惊了一下,记忆之中,皇后极少会在他面前这般示弱,向来是脖颈挺直的抬头看着自己,一点儿也不肯退让的,什么时候这般服过软?
酒醉之后的文帝脑子有些乱,疑惑的看了皇后好一会儿,直到皇后心中惶惶不可终日起来,他才清了清嗓子道:“皇后这般哭泣,倒是让朕有些无措了。”
皇后心中大喜,仰头看着文帝,眼中满是恋慕之色:“皇上……”
文帝从来不会用这般轻软柔和的语言与她说话,向来直来直去,有什么便说什么,也不曾哄过她,而今日却一反常态,让皇后心中那点侥幸越发的活动起来。
她低着头又哭了起来,“皇儿他被奸人蛊惑,才会酿成如此大祸,还请皇上看在皇儿年幼无知,且饶恕他吧。”
文帝皱眉,看着哭泣不停的皇后,回想她的话,奸人蛊惑,酿成大祸……这是什么意思?
皇后哭着试探的说出这句话,许久不见文帝回她,忍不住偷眼看向文帝。
就见文帝深锁眉头,一副仔细思索的样子,似是在考虑。
皇后连忙趁热打铁:“是梁行庸他怕被皇上因失职一事问罪,挑唆了皇儿,还说若是皇上有意要废黜皇儿的太子之位,皇儿他误信了梁行庸,才会做出这样的错事来,如今皇上打也打了,骂也骂了,皇儿他自从西北回来,身子便一直不好,若这么拖下去,怕是皇儿撑不住要先一步去了……”
文帝从这一长串儿话中抓到了关键的一句,废黜太子之位……
废黜太子之位?
猛的一下,他的酒全都醒了,再看向皇后的眼底就充满了冰冷。
“那依皇后所言,朕该如何处置这件事?”文帝冷冷的问道。
皇后心中一喜,听见文帝问她如何处理此事,她立即便道:“皇儿这件事确实做的不对,但到底也是皇上太宠爱三皇子了,才会让满朝文武以为皇儿的太子之位定然会被废黜,皇上既问臣妾,臣妾便大胆说一句,皇上不可再这么宠着三皇子了,应当将三皇子手中掌管工部之权交由皇儿,这样一来那些大臣们也不会有这般担心,也不会挑唆着皇儿犯下这等错事了。”
文帝心中冷笑连连,若不是他醉酒到此,只怕他也听不到皇后的这番颠倒是非黑白的说辞了。
皇后向来不是个头脑聪颖之人,这点他早就知道,只是没料到皇后竟然愚笨到这种地步,倒是让他也忍不住吃了一惊。
文帝长久的沉默,不但让皇后心中难安,更让躲在偏殿之中的凤仪公主焦急起来。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被猫用爪子挠似得,七上八下。
兄长这番宫变失败,她曾想过父王的反应,但绝不是如今这般,既关切母后,又沉默的状态,这让她的心就像是在半空中不上不下的吊着,让她难受极了。
就听内殿之中,父王清清冷冷的先是笑了一声,然后才开口道:
“太子险些要了朕的性命,皇后是不是也认为这是朕的缘故?是不是皇后也觉得,若不是因为朕做的不对,太子又怎么会想要取朕而代之?在皇后眼里,是不是朕也该将手中的权柄交由太子?”
文帝一声比一声高的问话,让凤仪大惊失色,腿脚发软的险些跌倒在偏殿中。
……
ps:皇后也终于要终结了,松一口气的感觉。
6286.甍逝
因慈安宫的偏殿太狭小,住了庄妃便住不下婵衣,所以婵衣并没有住在慈安宫,而是回了云华宫。 .
而先前曾经示警过婵衣的白姑姑,因为不察之下被锦心打晕在地,导致白姑姑醒来的时候还以为婵衣被太子的人抓了去,急急匆匆的就禀告给了文帝,文帝知道之后,只笑着说了句:“不碍的,你照常服侍便是。”
所以,实际上要示警给婵衣的并非是楚少渊,而是文帝。
他故意安排这么一个破绽给婵衣,就是想看看她的应对能力,而经过昨夜一事,文帝忍不住感叹一声,老三的眼光确实不错,老三媳妇不但为人心善聪慧,更知道审时度势,而不是一味的强求,这一点很好,二人在一起和和美美的比什么都要强,他心中对婵衣这个儿媳妇越发的肯定了。
只是婵衣自己并不知道这些,在文帝赞叹的时候,她还尚睡得香甜。
天将将亮的时候,她是听着宫墙外头打更的梆子声醒来的,她觉得她难得会在宫中睡这样一个好觉。
所以她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舒畅,先前那些担忧也都被扔去了九霄云外似得。
她睁开眼睛便看见睡在床榻旁的锦屏早早的起了身,此时正蹑手蹑脚的折着棉被,生怕吵醒她。
“什么时辰了?”婵衣低低的问。
锦屏转头一看,瞧是婵衣醒了,手下麻利的折着棉被,笑着回她:“刚进卯正,还早,您再睡会儿吧。”
婵衣笑着摇了摇头,从榻上坐了起来,厚实的棉被堆在身前,她伸出手去披袄子:“今儿是初二,也不知家里一切是否可好,还要起来给太后娘娘请安,去的迟了怕是不妥当。”
况且在宫里又哪里能如同在家里一般自由呢,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便是如此都会不时的被人捉到错处,又如何能够不管不顾呢。
锦屏自然明白婵衣的意思,但今天却不一样,她笑着道:“今早宫人来说太后昨儿累着了,身子不舒坦,今儿免了各处的问安,王妃若困便再睡一会儿吧。”
婵衣愣了愣,太后竟然免了早礼,这对于一向注重礼仪的太后而言可是一件大事。
只不过虽然太后免了早礼,她也不能像是在府里那般自由,既然醒了,自然便要穿衣洗漱,早些起来去看看庄妃姨母的病有无好转也好。
婵衣梳洗完毕,天已经全亮了,她没有吃早膳便往偏殿的方向走去,几个丫鬟跟在身侧,时不时的注意着周遭来往的宫人。
因婵衣昨夜是在云华宫安置的,所以今早也是从九曲回廊往慈安宫的方向赶。
刚过了长廊,她就顿住了脚步。
长廊的另一端站着个长身玉立的少年,在这样天光大亮,沐浴着晨光的清晨,少年抬眸冲她微微一笑,笑容干净温和得就像是佛前的童子似得。
婵衣看向他的眼中也含了笑意,快步走过去,眼里尽是关切:“不是说去了福建么?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恩,是去了福建,”楚少渊应了一声,到底还是没忍住,离她更近一些的时候,垂下头来,目中尽是深情:“但到底答应了晚晚要一同过年的,晚晚可否想我?”
四下无人,楚少渊问的声音又低,婵衣便忍不住骂他:“越来越油嘴滑舌!”说完了,瞧他那一脸期待的模样,又轻笑一声,“半夜一人时,总是挂念你,不知你在外头好不好……”
楚少渊眼睛发亮,还在廊檐之上便伸手搂住了她,满脸欢喜遮挡不住似得从他身上发散出来,浓浓的,熬也熬不成的爱意像山洪爆发似得在他胸腔之中蔓延开来。
“你这是干什么……快放开!”婵衣被他冒失的举动惊了一跳,也不看这里是什么地方,哪里容得他们这般乱来,若是被旁人瞧见了,楚少渊与她少不得要背一个有伤风化的名声。
楚少渊笑了,却搂的更紧。
婵衣忙去推他,忽的触到他裸露在外的手腕,只觉得一片冰冷,让她忍不住“嘶”了一声,忙握住他的手腕:“你这是连夜赶回来的?怎么身上这样冷?”
楚少渊在观星阁的小阁楼坐了一夜,阁楼上没有地龙也没有火盆,自然不会暖到哪里去,先前他只觉得心中这些事情再不与她说说,他怕就要疯癫了,现下听她喊冷,连忙松开环抱她的手臂。
婵衣不肯放开他的臂膀,一边替他搓动几下,一边道:“快进内殿暖和暖和。”
说着拉着他的手往殿中走。
太后不见人,庄妃又生着病,偏殿里只有他们二人。
婵衣将暖手炉炭盆汤婆子通通都搬到楚少渊眼前,不但给他塞得满满当当,一边塞一边还数落他:“虽说差事要紧,但身子更要爱护,你每每一外出便总是如此,让我怎么放心得下!”
楚少渊忍不住勾唇一笑,凑近她面颊,趁她不备,啄吻她脸颊一下,“晚晚说的是,往后我定不这般了。”
婵衣瞪他:“你自个儿说说这话你说了几回,哪一回不是一身的伤痛?”
似乎当真如此,楚少渊看着她的眼底溢出几分笑意,“那往后不论我去哪儿都带着你,好教你再不担心,可好?”
他说的认真,婵衣却听的有些糊涂,他若当真被皇上指派到什么地方,也不可能带着家眷,况且带上她,除非是楚少渊有了自己的封地,被皇上远远的放到了封地之中,不得召不许回京师。
可若是就藩的话,楚少渊应当不会这样平静才对,至少他在她面前不需要这般平静。
楚少渊冲她眨了眨眼睛,一脸的笑意:“会越来越好的,晚晚,只要你信我。”
婵衣的心放了回去,既然还能这样对她笑,就说明至少他心里是无恙的。
于是她也笑着点了点头。
等到将身子烤得暖和了,二人又一道去瞧了庄妃,显然庄妃今天的气色比之昨天要好太多了。
庄妃见到他们二人,忍不住打趣他们:“瞧瞧,晚晚才在宫里不过住了两天,意舒就紧巴巴的跟了过来,你们感情倒是真好,也不知回门时候的对月都是怎么住的。”
婵衣想起回门住对月的时候,正巧是楚少渊在福建被秦伯侯追得走投无路的时候,脸上一闪而过一丝寂然。
庄妃察觉到了,知道是她这番话说的不对了,连忙转了话题。
说了会话,前头早膳还未摆好,就听管事的太监陈公公急匆匆的进了内殿,神情有些凄怆。
“娘娘,皇后娘娘染了急热甍逝了!”
内殿中正谈天说地讲着笑话的三人顿时愣在那里,如同天上下了一道滚雷似得。
婵衣止不住的惊讶,原本皇后应当会在两年之后甍逝的,怎么提前到了今年?
楚少渊、看向陈公公:“父王在何处?这件事父王可有什么交代?”
陈公公道:“皇上说皇后甍逝属于国丧,说今儿不过是年初二,要宫中压着些,等过了初七再大兴安葬之事。”
而婵衣的心里却似是惊起了巨浪一般,不立即治丧,代表了皇上不愿皇后的葬礼太过隆重,而所谓逝者为大,百姓每年都会过的春节照理说是不应该让皇后这样已经殡天的人让日子,可偏偏皇上就这么吩咐了,难不成这里头有别的什么含义?
她忍不住去看楚少渊。
楚少渊脸上淡淡的,什么表情也没有,察觉到婵衣看他,指尖偷偷过去捏住她的指尖,示意她不急。
然后他问陈公公:“那父王他的精神可好?”
陈公公却是摇了摇头:“奴才只是在殿外听见赵总管与皇上说话,并未见到皇上,不过听皇上的声音有些沙哑,想来定然是心中郁结难解所致。”
楚少渊已经问到了想问的,他又随意问几句话,便打发了陈公公。
他伸手拉住婵衣细致白皙的手,眼眸深深,嘴角含笑:“晚晚,我们回家。”
婵衣满头的雾水,被他牵着往前走了几步,又急忙停住:“皇后娘娘刚刚甍逝,我们这个时候总要去吊唁皇后娘娘才是。”
楚少渊笑着拉过她的手,吻了吻:“不必操心了,你没听说皇后娘娘是得了急热去的么?这种病药石罔效,且这个时候过去极容易被染上相同的病症。”
这种话婵衣清楚不过是骗骗小孩子的,皇后的死关系到太子昨夜的宫变,也就是说皇后是为太子而死的。
只是不知道太子这个时候又是怎样的情形?
婵衣虽没听说,但多少也能预料到,自然想到了楚少渊说的那句,我们回家。
这个时候留在宫中确实是有害而无利。
婵衣见楚少渊坚持,也不再多说什么,与庄妃告了辞,又被庄妃叮嘱了一番,然后才跟楚少渊出了宫。
回府的路上,楚少渊像个孩子似得,时不时的凑过来翻翻她的手指,戳戳她的脸颊,一副开心极了的模样。
婵衣忍不住频频侧目,可偏楚少渊这般高兴了,还能守着一个字不答,这让她越发的好奇。
好不容易回了府中,婵衣才进了轻幽居,就被楚少渊一下子腾空抱了起来。
吓得她连忙搂紧他的脖颈,一干丫鬟也都臊得退了出去。
婵衣惊吓之余,声音连带着也拔高起来:“楚意舒你这是要干什么!又在发什么颠?”
……
ps:皇后终于领盒饭了,不容易。
629.主意.
“晚晚……”楚少渊轻唤一声,抱着她原地转了个圈儿。 .
“小心你的身体!”婵衣惊呼一声,紧抱着他不敢松手,却还不忘提醒他注意身子。
楚少渊欢喜的心情忍了一路,好不容易回到家中便再也抑制不住,抱着婵衣转了几个圈儿,她软软的声音就在耳边,低头看到她紧张的抱着他的脖颈,眼神十分担忧,他开心极了,吻了吻她的娇艳的唇,将她安稳的放到临窗的大炕上。
婵衣神色狐疑:“这是遇见什么好事了?从刚才就一直笑。”
楚少渊抿着嘴笑吟吟的,整个人像是披上了一层霞光,昳丽的眉眼显得越发的好看。
他微微弯下腰来,额头抵着她的额头,轻蹭她几下:“父王要废了太子的储君之位……”
婵衣眨了眨眼,这本就应该呀,太子早该废了,皇上一直拖延着,也不过是想要将太子身后的党派都清理干净,才会这样处心积虑。
然后她便又听楚少渊说:
“我觉得,父王他有意传位与我……”
婵衣瞬间愣住。
皇上有意传位与楚少渊?
这……真的假的?
前一世楚少渊可是发动宫变才得来的皇位,而且前一世的太子也是被射杀在楚少渊手里的,怎么这一世事情全都颠倒了?
楚少渊没察觉到婵衣的怔愣,犹自说道:“昨夜我一直在观星阁的阁楼上,翻看了历代帝王的手札,看了先帝的手札之后,我有一种感觉,先帝他…应该不是瞧不上父王,这里头或者也是因为有太后母家的关系,”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先前的几卷手札中,父王即便被先帝提及,也只有贬意没有一句赞扬,且在这份贬意之前总会有几句涉及朱阁老的迂腐,所以我猜父王他应当是被朱阁老连累了。”
婵衣从怔愣之中回过神来,便听见了这么一句话,她连忙将楚少渊还在轻蹭着她额头的脑袋捧住,拉开距离,认真的问道:“所以后来朱家才会避世退隐?”
楚少渊也伸出手去捧着她的脸颊,含着笑轻点几下头:“应当是这个原因。”
“那…可不是有传闻说,皇上先前被封为睿王的时候,是因为朱家退让,才会……”说到这里,婵衣忽然打住了话。
仔细想想,这个传闻真的是可笑极了。
若是皇子的王储之位能够被一个臣子左右,那这个皇帝该有多糊涂!
而显然,武宗皇帝并不糊涂,相反他很开明,他能够不拘泥出身的选用臣子,又怎么会因为一个世家一个阁老的隐退,而要安抚这个人,才将自个儿的皇子册封成亲王的?
所以说皇上之所以能够继位,也是因为没有了朱家,然后才会被武宗皇帝重新选为皇储?
楚少渊见她瞬间领悟般的愣住,笑道:“晚晚也猜到了吧,我猜事情真相应该是这样,不然父王不会在他继位后的十几年中都没有让朱家人入仕,反而是到了这一辈人,才点头让朱家人出仕。”
婵衣心中讶异极了,她看了看楚少渊,微微皱眉:“那皇上被朱家连累的事,皇上自己心里清楚么?”
楚少渊抚摸着她蹙起的眉宇,偏着的脑袋轻摇了几摇:“我不知道父王他知不知道,不过我觉得父王心里应该是清楚的,不然朱老太爷的长子就应该入仕,不会一直等到现在,而且你发现了没有,即便是入仕,父王也没有像是安排其他人一般的,直接安排他们去六部观政,而是都留在了翰林院,直到凤仪的事儿一出,父王没办法,只好安抚朱家似的,将朱璗放到了西北,只不过管的却是钱粮,这差事无论给谁看都委实有些太敷衍了。”
婵衣惊讶的掩着嘴,灿若繁星的眸子眨了几下,想到什么似得,眼睛弯弯的低声道:“那太后娘娘应该觉得很失望吧。”
楚少渊见她一副小女孩儿的模样,笑了开来,亲了亲她掩住唇的手掌,“说不准皇祖母她心里还在盘算着怎么为朱家两个公子得一个好前程呢。”
婵衣听他话里带着股子促狭的意思,也忍不住莞尔一笑,“那可不容易,意舒你可知道,前天夜里我发现不对的时候,曾经去慈安宫求见太后娘娘,只可惜……”
婵衣后头的话没有说,但楚少渊已经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
于是他顺着她的话,接口道:“只可惜太后娘娘却并没有见你?”
婵衣点头,脸上的笑容更盛,话里带了几分惋惜:“不止没有见我,便连庄妃姨母的求见,太后娘娘都没有往心里去,偏是能让一个已经失宠了的皇后娘娘给岔开了话题,而且昨天一上午都在给朱老太太跟朱小姐拉拢云浮城中的权贵家里的夫人,忙碌的很,连皇上没有来问安的事儿都放到了一边儿去。”
虽然她的话里有几分惋惜的意思,但语气却微微带着几分可笑。
楚少渊想到先前朱家曾有意要为朱璧求娶婵衣,却反而被朱璧嫌恶的事情,心中对朱家厌恶极了,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被朱璧这样怠慢,这口气他若不出,实在对不起朱璧那般清高的做派,如今见她也不喜欢朱家,自然心情大好。
他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尖,口气宠溺:“你这个促狭鬼。”
婵衣将他的手拍下去,她倒不是真的不喜欢朱家发迹,只是朱家给她的感觉跟前世太有些不同了,她一直以为朱家真是清流之家,可哪里知道朱家在朝政上头竟然这样钻研,这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
她琉璃般透彻的眼珠子转了转,说道:“我记得武宗皇帝的生母,是孝念皇后,孝念皇后的母家是武家,如今武家是什么官职?”
楚少渊不明白她怎么忽然问起这件事,想了想,道:“孝念皇后是将门出身,目不识丁,家中大多是武将,高宗皇帝在世的时候,武家曾被封至忠勇公,现如今降级承爵的是忠勇侯武思桐,如今任五城兵马司都指挥使一职。”
他说完便见婵衣蹙着眉宇不知在思量什么,他笑着开口问她:“又想到什么了?怎么问起武家?”
婵衣脸上浮动一抹浅浅的笑容,“也不知能不能成。”
“嗯?”楚少渊一脸疑惑。
婵衣已经捧住他的脸颊,学他似得轻轻蹭了蹭他的鬓角。
“你说,太后娘娘一心一意的想要让朱家在仕途上明确了方向,是为了什么?”她这话明明是疑问的语气,可神情却不太像是疑问,蹭着他的鬓角,歪了歪头,打量了他一阵。
楚少渊被她朦胧的眼神看得心里痒痒的,只想凑上去吻她,却被她笑着躲开。
他有些失望的抿抿嘴,“我与太后皇祖母并不亲近,哪里能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说着嘟着嘴不死心的凑上去,“今早吃了什么点心,闻着这样香,让我尝尝看。”
婵衣很想呸他一声,她早上根本什么都没吃,他这么说就是想要跟她厮混,才故意这样说话也软绵绵的像是没有一点儿力气似得。
不过,反正屋子里也没有旁人,他这么插科打诨撒娇耍赖,婵衣也全当是夫妻情趣了,
她敷衍的亲了他脸颊一下,正了正颜色,道:“朱家向来是鸿儒清流,文人骨子里还是希望能够入阁拜相,就跟父亲一样,所以父亲向来就不喜欢大哥这般习武之人,这一点府里谁都知道。”
楚少渊被她这般敷衍的糊弄,正想不依不饶的补上一记亲吻,听见她这句话,愣了愣,点头:“岳父向来喜欢二哥这样读书用功的聪明人,不过大哥也不是全然没有优点的,至少大哥的武艺还是十分精湛的,纵然在西北那样的武人兵士聚集的边陲之地,大哥的武艺也是数一数二的。”
婵衣看着他莞尔一笑,眼神中带着几分暗示,“所以……”
“所以?”楚少渊一直被她推拒,知道她定是有了主意,才会不许他在她说话的时候打断,索性顺着她的话里意思,往下想。
既然文人都想要入阁拜相,那自然就瞧不上武人了,尤其是勋贵世家,而晚照刚刚问他,孝念皇后的母家是什么官职……
他忽然醍醐灌顶,眼睛发亮的看着婵衣,然后狠狠的亲了她额头一下。
“这主意你也想得到!”
婵衣见他顿悟,忍不住扑哧笑了,搂了搂他的脖颈,“既然朱家这么喜欢钻营,那索性就将他们划分到勋贵里头,也好过整日上蹿下跳的,在云浮不安生,这样既能解了皇上的烦恼,又保证了朱家往后子孙后代不至于要为了吃穿嚼用发愁。”
只不过怕是往后再不能入阁拜相了。
楚少渊拥紧她,笑着点头:“该明儿我便与父王进言,这么多年了,朱家一直背着一个外戚的名声,却名不正,应该给他们家一个爵位,以示天恩浩荡。”
这样一来,无论是朱璗还是朱璧,往后就都成了勋贵家的子弟,即便是走文官的路子,也绝不会有什么建树,而走武将的路子,他们又都没这个能耐,尤其是朱璗尚了凤仪公主之后,顶着一个驸马的名头,无论去哪儿都要被人说道。
……
ps:这本书快到尾声了,一直没有大纲的小意这本书写的很头痛,所以,昨天整理了一天的主线跟分支,算了算大概还要再写几个大的起伏就能收尾了,更的晚了很抱歉。
630.提醒.
楚少渊越想越觉得婵衣这个点子不错,也是时候该让朱家人尝尝这外戚的滋味了。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说
他搂紧怀中的婵衣,笑着打趣她:“晚晚若是生成男子,怕是世上的许多男子都要妒忌你这般的聪颖了。”
婵衣哼了一声,浑不在意:“只有处处不如人的才会心生妒忌,有才学之士才不会这般小气呢。”
“是是,”楚少渊眼睛一弯,笑着应和她:“现下这般正好,晚晚是女子,正好让我疼着宠着,旁人便是嫉妒,也只能嫉妒我。”
成婚之后的楚少渊总是喜欢逗弄打趣她,婵衣听得久了便也有些习惯了,只不过每每听见还是会有些面红耳赤,不好意思。
楚少渊瞧着她耳朵尖冒红的模样,简直是爱不释手,垂下头亲了亲她的唇瓣。
这样腻了一会儿,他才又想到了别的事:“晚晚昨日是怎么发现宫中的异样呢?”
这件事虽然太子做的并不算很隐秘,但婵衣这样一个内宅妇人,要立即发现其中的端倪还是有些困难的,且身在宫中,若是因为一点点的小异端就大张旗鼓,怕也是要惹来灾祸的,她到底发现了什么,为什么这样笃定?
婵衣原本对这件事就有些疑虑,听楚少渊问她,想了想道:“云华宫里的白姑姑不是你的人么?除夕我在偏殿罚站,宴会结束之后,白姑姑要带我去云华宫中歇息,还说是你吩咐的,我当时便觉得很奇怪,仔细瞧,就发觉她言辞闪烁,就让锦心将人打晕了,我那日是真的有些害怕宫中生变,她晕倒之后我连忙便去了慈安宫,也不知她现在何处。”
楚少渊听她这么一说,也觉得奇怪起来。
他并没有吩咐过白姑姑,而且原先他从宫中搬到王府,是问过白姑姑愿不愿意来王府的,哪里知道白姑姑却一口拒绝了,还说当年母妃待她极好,她要守着云华宫,守着母妃生前住过的地方。
但云华宫毕竟是皇宫,即便是母后住过,也早早的没有人了,跟他去王府当差难道不比守着云华宫要强么?
所以他断定白姑姑应当是父王的人。
看了看疑惑不已的婵衣,楚少渊轻轻蹭了蹭她的脸颊,“这件事你不用在意了,等我查查看便知道了。”
婵衣抬头,只能看到他精致秀美的下巴。
她心里是不太愿意让他这样操劳的,尤其是这一回,太子宫变之后,想必接下来的事情会更多,他原本就已经接管了工部的事,没必要总为了这些小事一再劳累。
在他怀里摇了摇头:“无论白姑姑是谁的人都不打紧,反正只要她在宫中,就脱离不了庄妃姨母跟皇上的眼睛。”
说着又问起他宫变的一些事情,毕竟先前太急太慌,等她真正放下心来的时候,依然是对乾元殿中的事情全然不知的。
楚少渊想起昨天的事情,脸色就有些发沉,只挑了一些不是很血腥的事说与她听。
“……本来太子的行为就十分反常,父王在他刚回宫的时候就发觉了,吩咐我去福建不过是好方便让他下手而已,哪里知道他不但这样的焦急,就连该有的手腕都没有,居然连梁行庸一家都掌不住,梁行庸策划宫变被梁文栋发觉了,也不知梁行庸是如何教导的梁文栋,竟将他教得一身正气,硬是递了折子给父王,将梁行庸与太子的密谋报给了父王,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如今他被父王打了四十杖,也不知有没有让御医瞧过,这一回父王是真的动了怒,若我看,他现下就应该早早的死了,也省得往后受罪。”
只是皇后已经薨逝了,太子心中估计还是有些希望的吧,可惜的是皇上已经铁石心肠下了决定了。
婵衣讶异,这里头居然还有梁文栋的手笔,看来无论前一世还是这一世,梁文栋的性子都没怎么改变过,饱读圣贤书,习得了一身的清正,想来不知梁行庸心中是悔恨多一些还是庆幸多一些了。
“这么说来,看皇上的意思,应当不会再去理会太子了,”婵衣心中叹一口气,又见楚少渊脸上的倦意遮掩不住,忍不住心疼起他来:“总之这件事过几日才要办,趁着这几日大年中,你能多歇就在家多歇会儿,往后该你忙的时候还多,总不能将身子累垮了。”
楚少渊心里暖洋洋的,下巴抵住她的头顶,微微点了点头,“困到真是很困。”
说着话,拥着她便往暖炕上倒去。
婵衣措不及防的被他歹倒在了暖炕上,整个人窘迫极了,连忙挣扎几下。
“别动,”楚少渊制止她,掩着嘴打了个哈欠,“奔波了好几天,昨夜又没睡,晚晚陪我睡一会儿。”
他话说完就已经闭上了眼睛,身下的暖炕十分暖和,而他长手长脚的将她整个人都拥在怀里紧紧的抱着,他就像是在抱着一只大大的枕头似得。
婵衣耳边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心中到底还是怜惜他一夜操劳,没有挣脱他,反是伸手将暖炕一旁叠得整齐的毯子拉开来,牢牢的盖在他的身上,拍了拍他的后背,好让他睡得更安稳一些。
就这样一直睡到了下午,日薄西山暮色四合的时候,楚少渊才睁开眼睛。
他这一觉睡得香甜,醒来之后只觉得先前的劳碌都缓解了许多,伸了个懒腰,他看了看身侧,原本他是抱着婵衣一道睡的,可他醒来以后婵衣就不见了。
在一旁候着的张全顺见楚少渊醒了,连忙上前服侍:“王妃亲自去大厨房准备晚膳了,让奴才守着王爷,王爷可是渴了或饿了?奴才去让小丫鬟通禀一声可否?”
楚少渊揉了揉睡得有些发沉的脑袋,摇了摇头:“我睡着的时候府中可有什么事?”
张全顺道:“没什么大事,都是些宗亲过来拜年,王妃全都在花厅里见了,也没有留人用膳,”他见楚少渊还有些犯迷糊,去拧了巾子过来给他,“王爷可要洗漱?”
楚少渊随意抹了把脸,觉得残余的困意也都散了,“你去通知门房备好马车,多带些取暖的东西,一会儿要用,”然后又转头吩咐锦心去唤婵衣。
张全顺应了,躬身退出去。
婵衣刚让大厨房准备好晚膳的菜色,便见锦心急急的走进来。
“王妃,王爷醒了,让奴婢来跟您说一声,今儿是初二,理应回一趟娘家拜年的,还说他已经通知门房备了马车,让您先不必忙着准备晚膳,等回了府里头再准备也不迟。”
婵衣原本是有打算回一趟娘家的,但先前见他睡得香才没有提及,这会儿他提起来,自是没有不应的,吩咐了大厨房之后,连忙回了轻幽居。
楚少渊已经梳洗着装好了,正捧着一本书在看,桌案旁摆着一尊花觚,里头斜斜的供着一枝瘦瘦的梅花,清幽的冷香在鼻尖若隐若现,倒是好闻极了。
“怎么不多歇一会儿?”婵衣走进来,见他半倚靠着大迎枕,精致的眉眼间还有些淡淡的倦容,忍不住伸手去拿他手中的书册。
楚少渊顺着她夺书册的手,一把将人抱了个满怀,微微一笑,“虽然父王将太子宫变的事儿压下去了,但岳父那里还是得提点一声,总不好眼看着他被蒙在鼓里,且既然父王压着事情,便摆明了是不想让年节下云浮城乱起来,既然如此,我们从宫中回来,自然是该如何就如何。”
婵衣抬眸看进他的眼中,带着几分关切之意:“这些倒是无妨,父亲哪里我去一趟便是,只是你原先不是被皇上委派去了福建,这个时候出现真的妥当么?”
楚少渊笑道:“老四从福建跑回来都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何况我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
婵衣这才明白,楚少渊先前被皇上委派了差事,压根就不是为了福建,而是这件事儿,也怪不得他都没有对她透露过一星半点,这样隐秘的大事自然是能少一人知道便少一人知道的。
……
等到了夏家,天色已经偏暗红了,夏家正准备摆了宴席,请谢大夫人乔氏用晚膳,乍然听见安亲王与王妃一道儿过来,俱都起了身来门口迎。
一番寒暄之后,楚少渊跟婵衣自然是分别在男丁跟女眷的席面儿上坐了上座的。
虽然谢氏对于婵衣这么晚过来有些奇怪,但在席面儿上,人多嘴杂的,到底是没有多问什么,所以席面儿上头自然是热热闹闹一番和气。
而楚少渊自小就是个七情六欲不上脸的人,纵夏世敬再旁敲侧击,他不愿在众人面前说道的事儿,总是不会透露出半分来,男客这头的气氛便有些凝滞。
等到吃完了酒席,杂七杂八的人都散的差不多,内室之中只留了谢氏、乔氏跟谢霏云,婵衣这才将宫变的事儿说给她们听。
几人听着惊讶极了,尤其是大舅母乔氏,嘴里喃喃道:“怪不得,怪不得……”
乔氏惊讶了一瞬,回过神来对婵衣说:“我还奇怪为何梁家闭门不出,也不见客,竟然是出了这样的事,那梁阁老他不是……只不过刚还传出来说是梁大公子的妾室要生产了,这大年下的在找稳婆呢。”
631. 生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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婵衣眉宇轻锁,卫斓月上一世比之顾曼曼算是幸福的太多了,而这一世卫家提前倒台,连卫斓月都无法保全自己,沦落到了给梁文栋做妾室的地步,实在是有些让人唏嘘。
只不过卫斓月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人,她能够在短短的几个月内怀了身孕,原本就是件极其不容易的事情,此事上可见她的手段,如今梁家成了现在这样,想来她的计划也落空了,怎能够不发作。
不知道的是她这回是真的临盆还是梁夫人拿来掩人耳目的消息呢?
……
此刻的梁家十分的吵闹。
稳婆跟医婆在卫斓月的床榻前一筹莫展,看着她额头上满是汗水,整个人似是虚弱不堪,稳婆不得不出声道:“姨太太还是省着些力气,我说用力的时候,姨太太再用力,若是提前将力气用尽,只怕您跟胎儿都有危险呐!”
大丫鬟木棉心急如焚的陪在卫斓月身边,将卫斓月的手握在掌心之中:“姨太太,您坚持住啊!小公子马上就能生下来了,您千万要坚持住!”
卫斓月只觉得自己身上一点儿力气也没有,手被人抓着,连挥动几下的力气都使不出来。
她气喘吁吁的躺在床榻上,眼睛里朦朦胧胧的,意识也逐渐的模糊了起来。
耳边有人在喊:“姨太太,姨太太,您千万不能睡!您坚持住啊……”
她听着烦得要命,张了张嘴,想让那人闭嘴,可下一瞬,就觉得身上一轻,似乎浑身都暖和了起来,连耳边的声音也渐渐的模糊,整个人轻飘飘的,像是穿过了梁家内宅,一路回了卫家,她甚至看见了自己院子前面那条铺着鹅卵石的小路,桃花撒下一地的碎红,她跟几个相好的姐妹一同走在路上,脚下穿着的绣花软布鞋底微微沾染上桃花花瓣,风雅又好看。
真想回到小时候呐,那个时候天空永远都是蓝的,虽然花落花开,但院子里时常是鲜花簇锦,母亲十分疼爱她,便连最小的霓月都比不过她得母亲喜欢。
可是,怎么就到了这步田地了呢?
稳婆看着卫斓月身下大片大片的血迹,惊得简直要跳起来,“快快,端热水来,王婆子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给姨太太止血啊!”
医婆查看一番脉搏之后,捏着金针手指稳稳的下针。
屋子里手忙脚乱的,又是端热水的又是拿布巾的,吵吵嚷嚷闹做一团。
梁夫人皱着眉头时不时的往内室里望去,眼中虽然有着担忧,但那股子嫌恶也毫不遮掩的露出来,身边的下人们都不敢出声,怕梁夫人的怒火波及到自身。
不一会儿修大奶奶来了,看着继母这般心焦,她忍不住劝道:“母亲总不能一直在这里站着陪着,还是先回房歇着,等孩子生下来再说。”
梁夫人原本正看着那一盆盆端出来的血水揪心着,听见继女与她说话,她猛地转过头,目光灼灼:“雪梅,宫里可有什么消息传出来了?你父亲他到底如何了?还有你弟弟,两人除夕同时进了宫,怎么到现在还一点儿消息也没有?”
修大奶奶柳眉倒立,忍不住发牢骚:“母亲又不是没进宫去,先前既然是皇上让您照料父亲,您怎么就不问问父亲的身子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而且弟弟跟父亲一同进的宫,为何只让您见父亲,却不许您见弟弟?这些事儿您来问我,您难道不晓得我那婆婆是个什么性子,她能做下那样的事,难道还会对我心慈手软不成?”
梁夫人被继女的话一堵,整个人越发的郁郁:“当时在宫里,人多嘴杂的,我便是有心问你父亲,难道还能在那个情形下问么?若是有哪句话不合适,岂不是要将你父亲置于死地?”
修大奶奶最见不得梁夫人这副软弱的模样,看着她行事一点儿章法也没有,就忍不住来气:“先前我就说不能让这祸害进门,您怎么与我说的?您说即便是卫家女,到了您手里,她也落不下什么好来,您明明知道她进门为的是什么,您还是允了,如今不但是害了弟弟,更将家中一家老小都拖累了进去,现在可好,她难产了还要带累着您在这里陪着受罪,这是什么事儿?便是哪家的儿媳妇也没有这般行事的!”
梁夫人被继女数落的心中越发焦躁,向来不在继女面前发脾气的她,如今也忍不住与她呛声道:“你惯会做这事后诸葛,早前在婆家发现不妥的时候,怎么就没有及时来与你父亲跟你弟弟通气儿?如今整个家都快折进去了,才过来说这些有的没的,说我看重卫斓月,莫非你不知道她怀的是你弟弟的孩儿,是梁家的骨肉么?若是家里真的要倒了,至少还能保存一线血脉,你说我为什么这样着急!”
修大奶奶何时被继母这般冷言冷语对待过,当下便冷了脸:“您说我不与父亲跟弟弟通气儿,难道我回家的次数还少么?婆家一出什么事儿我就立即派人回来知会,便是宗室里头,再也没有几个儿媳妇能够做得如我这般维护娘家了,我婆母时常拿这件事来挖苦我,私底下还说我是个不知足的硕鼠,要将婆家都搬空给娘家了!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谁?”
原本事情便桩桩件件不如意,加上两人又到底不是亲生母女,意见不合起来,再不会顾及旁人,便隔着内室的门帘吵闹开来。
内室床榻上半死不活的躺着的卫斓月终于被这声音吵闹得意识清醒过来,她睁开眼睛便看到头顶上青蓝色的幔帐,随后是稳婆跟医婆那两张布满皱纹褶子的脸。
“姨太太,您醒了真是太好了!快,老婆子我说用力,您便跟着用力,这一次定然能够将孩儿生下来!”稳婆一手已经按在了她隆起的肚皮上,缓缓的往下匀动。
卫斓月只觉得身下的疼痛骤然间便传了过来,疼得她简直生不如死。
“快,用力!”稳婆见肚子缩动的明显了,连忙大声道,“已经要见到孩子的头了,姨太太快再使些力气!”
卫斓月手指青筋暴起,额角上也布满了汗珠子。
这么反反复复的过了半个多时辰,一声弱小的啼哭声终于在内室响起来。
“恭喜姨太太,是个小公子!”稳婆跟医婆一脸的与有荣焉,终于将那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就连外头正在争执的梁夫人跟修大奶奶都停了话头,一脸惊喜的模样。
梁夫人急慌慌的走进内室,去看新生下的孩儿,一瞧见小小的婴孩,身上皱巴巴的像是个小猴儿,啼哭声都是微微弱弱的,不由得又皱了眉。
到底还是因为母亲早产,加上卫斓月本身也就没有很健壮,才会将孩子养得也不好。
梁夫人将孩子小心的抱在怀里,连看卫斓月一眼都没有,便抱着孩子转了出去。
卫斓月终于将胎衣也都排了下来,才颤抖着手出去,“孩子呢?让我瞧瞧孩子!”
木棉一把握住卫斓月的手,顾虑到卫斓月的身子,没有直接讲明白,而是劝道:“您身子太虚了,小公子如今睡了,将他抱过来怕再吵醒来,您还是先歇一歇,等您歇好了再将小公子抱来您身边。”
卫斓月听木棉用这样温软的口气哄骗她,心中一阵阵的发凉,“是不是梁夫人将孩子抱走了?不行,那是我的孩子!你快去追回来!”
木棉愁得眉毛都皱了起来,梁夫人掌管着内宅事务,她若不想要卫斓月过的好,哪里还需要自己动手,下头的人便能够让卫斓月生不如死了,只看这几日她们主仆的日子便能知道,可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姨太太的孩儿被抱走了,让她说什么安慰话都管不了用。
就在卫斓月爬起来要亲自去将孩子要过来的时候,修大奶奶进了内室。
“你这不要脸的贱人,祸害了我弟弟一辈子!我若是你,早早的一头撞死也好过往后苟延残喘的活着!”
修大奶奶劈头盖脸的一顿谩骂,让卫斓月心中的那团火烧的更旺了。
刚生产完的她虚弱至极,但到底是因为年轻,身子敏捷,一把就将修大奶奶的头发抓到了手里,“梁雪梅!你莫要以为我如今落魄了,你便能在我头上作威作福!不让梁夫人把我孩子还回来,我便让你们梁家跟着陪葬!”
阴测测的话响彻在修大奶奶的耳畔,连同头皮揪起的痛楚,让她一下子气焰全无,连忙往后缩着想摆脱掉卫斓月,可卫斓月却死死的拽着,虽然虚弱至极了,但她拼着一股子怨气,死活不肯松手,修大奶奶的头皮都要被她拉扯下来。
“你发什么癫狂?快松开!”修大奶奶不得不扯着嗓子大喊大叫,“丫鬟婆子都死去哪里了?还不赶紧拉开你们的姨娘,容她在这里撒什么野!”
两旁的丫鬟跟婆子拉的拉扯的扯,终于将二人分了开来。
就在修大奶奶要好好整治卫斓月的时候,内室的门帘被人挑了起来,身材修长的男子走了进来。
632. .身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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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你这是在干什么?”男子看见修大奶奶略有些诧异。
修大奶奶抬眸一看,是自个儿弟弟梁文栋,脸上由震怒立即转化成为狂喜,叠着声音问道:“栋哥儿,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父亲呢?”
梁文栋眉头微锁,脸色有些难看,并没有答她的话,而是看了眼一旁的卫斓月。
卫斓月此时正被婆子架着,见到梁文栋此时手中抱着一个小小的襁褓,她再忍不住扑身上前,一把想要将那个襁褓夺过来,奈何她刚刚生产完,加上又被丫鬟婆子驾着,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一个不察便险些摔到梁文栋面前。
梁文栋连忙一手将她扶住,皱着眉头看向她:“你刚生产完,要多休息才好。”
卫斓月并不领情,她抬头看着梁文栋,眼神刻薄而凶恶:“你们要磋磨便磋磨我就是,何必要对一个刚出世的孩子下毒手!”
梁文栋看了她许久,才轻声道:“你想多了,”他的语气十分的淡,将卫斓月扶到床上,然后把手中抱着的襁褓放到她的身边,“你好好照顾孩子,不会有人对我们的孩子下毒手的。”
卫斓月怔了怔,没想到梁文栋会将孩子还给她,更没想到梁文栋会这般和颜悦色的与她说话,她虚弱的半倚靠在床头,伸手抚摸孩子,看着孩子红红皱皱的小脸,眼泪夺眶而出。
许是母子连心,襁褓之中的婴孩也啼哭了起来。
梁文栋低低的叹了一口气:“莫要哭了,仔细伤了身子……”他伸出手去,想将卫斓月脸上的泪擦拭掉,可在半路的时候,却被另外一双手按住。
“栋哥儿你这是什么意思?父亲他到底如何了?你回来这么大半天,一句话都不与姐姐说,却来关心这个搅家精,你难道忘了她是如何挑唆父亲拿捏母亲么?”修大奶奶半点见不得卫斓月好,见梁文栋稍稍露出一点点关切之意,便忍不住要来插一脚。
梁文栋看着修大奶奶,眼底有些烦躁:“姐姐,往后你不要总是回家来,你嫁了人,还是要多顾及婆家的事。”
修大奶奶惊的整个人都要炸了,自己的弟弟什么时候用过这样的口气与她说话!
她怒目圆睁:“栋哥儿,到底出了什么事儿?还是说你觉着姐姐这般往家里跑丢了你的脸面?若不是我在镇国公府探听消息,你以为父亲这个阁老的位置能坐的这么稳么?如今是要与我这个姐姐划清界限了?”
梁文栋一夜未眠,头疼的有些狠了,面对长姐的怒气,便显得有些不耐烦。
卫斓月冷眼看着修大奶奶拉拉扯扯哭哭啼啼的样子,忍不住嗤笑,侧过头去轻拍孩子小小的身子,哄着儿子睡觉。
修大奶奶眼尖的瞧见了,指着卫斓月大骂:“你这贱人!竟然敢……”
“好了,姐姐!”梁文栋一把将修大奶奶拉出了内室,“父亲没了,我递了丁忧的折子上去,往后你不要总回家里来,如今家里这般帮不上你什么,别再将你拖累了,在婆家站稳脚跟要紧。”
梁文栋虽然并不喜欢长姐总带了消息回家,但心里还是知道好歹的,所以才会有这个劝慰。
修大奶奶这才明白了梁文栋先前那些话的意思,他不是嫌弃自己,而是怕娘家出事,自己在婆家不好过。
她只觉得眼前阵阵发晕,抬起头看着梁文栋,眼神里却没有焦距:“父亲……父亲他怎么会没了的?他不是进宫去了么?怎么能就这么说没就没了?你快说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梁文栋怎么能对修大奶奶说这些事?原本就是被皇帝一手压着的消息,若是对长姐说了,以长姐的那个脾气性子,只怕是隔天就能传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
他一边摇头一边将她往梁夫人的院子里头带:“父亲的遗体已经被燕云卫送回来了,这几天还要忙着给父亲治丧,趁着现在还没有将人装进棺木,姐姐去见见父亲吧,这应当是最后一面了。”
梁文栋说的平淡,但语气当中的那股子哀凉到底还是流露了出来,让修大奶奶心中猛地一颤,她从来没有想过事情会演变到如今的地步,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
婵衣将宫中的事情仔细的与谢氏、乔氏跟大嫂谢霏云说过之后,便捧了茶来喝。
谢霏云趁着谢氏跟乔氏说话的功夫,冲婵衣挤了挤眼。
婵衣意会,站起身来道:“席间多喝了碗汤,如今倒是有些不舒坦了,我去更衣,母亲跟大舅母等等我。”
谢氏跟乔氏正在商议这些事,听见她这么说也没有在意,点了点头。
婵衣出去之后,谢霏云也站了起来,说去看看灶上明天准备的点心可否妥当了。
两人在东暖阁的外头碰了面,谢霏云拉着婵衣往幽然院走,进了内室又打发了下人出去,这才说起正事。
“赵姨娘有孕了,你可知道?”谢霏云知道两人没有那么多时间,便也不兜圈子,直截了当的说道,“看公公那个样子,是要将赵姨娘抬了贵妾的意思,为了这件事,祖母没少与公公争执,谁知道公公竟然铁了心肠,一定要抬举赵姨娘。”
婵衣惊讶极了,“我就说今儿看着母亲恹恹的,没什么精神,竟然是因为这件事,”她想了想,觉得有些怪,看向谢霏云,“赵姨娘才刚小产不过三四个月,怎么这么快就又有了身子?”
这也是谢霏云觉得怪的地方。
她抿嘴看了看婵衣,将心中的猜疑说给她听:“我估计先前赵姨娘是假装有了身孕,用这件事来陷害颜姨娘,后来颜姨娘果然是被送去了寺里,公公对她也十分怜惜,所以才会这么快就有了孕。”
要知道先前虽然谢氏给夏世敬纳了这么一房妾室,但到底是因为这个妾室不是倾城的相貌,才会不很得夏世敬欢心,到了后来因为赵姨娘温柔体贴,渐渐的笼络住了夏世敬,又加上颜姨娘的事,让夏世敬越来越疼惜她,所以才会渐渐发展到如今的局面。
只是婵衣已经出嫁了,而那时候谢霏云还没有嫁进来,导致内宅当中竟然没有一个人能够一心一意的站在谢氏身边帮衬谢氏,而谢氏的身子也不过是调养好了些,在许多事上依旧是没什么精神力气去操持的,所以事情才渐渐的失去了控制。
婵衣紧紧的握了握拳,说实话,听见这样的事,她有些愤怒,不仅仅是为了母亲,更是因为赵姨娘竟然拿孩子来作威作福。
她咬牙道:“若不是因为孩子是上天的恩赐,我怕是要控制不住自己脾气,将赵姨娘连同她肚子里的孩子一道解决了!”
谢霏云被她这咬牙切齿的模样惊了一跳,连忙宽慰她:“你这也是糊涂了,我说这件事儿给你,是想让你有个准备,也顺便听听你有什么主意,好让公公他回心转意,咱们家公公是最疼爱你这女儿了,你说的话,他总不会不听。”
婵衣低头想了想,觉得脑子里乱哄哄的,又怕几年前那样伤痛欲绝的母亲再次出现,一时间竟想不到什么好主意,她几番思量之下,对谢霏云道:“这件事儿容我想想,回头再与你说。”
“也好,”谢霏云道,“你若是没什么法子,与妹夫商议商议,这种事情想必男人家更有法子。”
婵衣想到楚少渊,顿时心中一痛,如果有一天自己的后院出了这种事,怕她会跟楚少渊同归于尽吧。
……
回家的路上,婵衣便有些心不在焉,皱着眉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且时不时的看楚少渊一眼。
楚少渊一脸的莫名,被她反反复复看的心里发慌,她脸上的神情好严肃,看着他的眼神里像是有两团小火苗似得,扑腾扑腾的在烧。 。
他忍不住凑近她,问道:“晚晚这是怎么了?”
她将楚少渊凑上来的脸往旁边推了推,嘴角微微抿着,一副不开心的模样:“你们男人是不是总喜新厌旧?遇见年轻貌美的,几句话便能将你们哄得团团转?”
她都忘了自己今年不过也才十四岁,若说年轻貌美,又有哪个人能比得过她年轻。
楚少渊听了忍不住想笑,还以为她这么严肃,定然是在想什么忧国忧民的大事,没料到竟然是这样让人觉得啼笑皆非的事情。
他长臂一伸,将人紧紧拥住:“旁人我不知道,但我只爱晚晚一人,管他什么年轻貌美,定然都比不过晚晚的。”
婵衣听着他这话就觉得有些太假了,虽然悦耳极了,但一想起前世他后院之中多如牛毛的美人,气就不打一处来,忍不住冷哼一声:“说的好听,到时候还不是成双成对的往回纳美。”
楚少渊将拥着她的手松开,握住她的肩头,认真的与她对视。
“只有你,我想娶的从始至终只有你,若真有那么一天,也是你先不要我,”楚少渊拧着眉,想到那个场景便觉得心如刀绞,咬牙道,“你若真的不要我了,我便是绑也要绑你回来,又怎么会有别人?”
633. .羞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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婵衣一眼便能瞧见他眼底的那抹决绝之意,愣了半天的神,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他似乎是……在吃醋?
这个认知让她脸颊一红,连开始逼问他的那点魄力都烟消云散,眼睛低低的垂下来,一副不好意思极了的模样。
楚少渊虽然不知道婵衣她是遇见了什么事会这样对他发脾气,但可以确定的是一定跟夏家有关,否则不会回去一趟,回家的路上就对他说这样的话。
他思索片刻,问道:“晚晚可是为了岳父的事焦心?”
他想来想去也只会因为这件事了,毕竟夏明辰才刚成婚不久,不可能会有喜新厌旧一说,而旁人更加不会让晚照有这份闲心去过问,也唯有夏世敬这个岳父的后宅才让她这般焦虑了。
婵衣垂着头将手中帕子团成一团,然后又展开,扁着嘴点了点头:“父亲要抬赵姨娘做贵妾,也不知他是不是老了,行事竟越来越糊涂,不过是一个妾室,有了身孕就要抬举,却要将母亲放于何处?亏得母亲大度,忍让了多年,若是给我,一刀两断往后老死不相往来不是更干净?若实在不行就与他同归于尽,总好过一直这般受委屈,却让自个儿心里不痛快!”
婵衣说着说着,便想到了前一世母亲就是这样郁郁而终的,当下心情就更糟了。
楚少渊听到她话里的那决绝之意,心中不禁有些心疼,握住她尚自扯着帕子的手,柔声道:“若是赵姨娘让晚晚不喜,不如我找人将她……”
婵衣听他嘴里的话音渐渐的低下去,抬起头来看向他,一脸莫名。
“将她如何?”
楚少渊对上婵衣那双能够将他整个人都映在眼底的透彻眸子,忽的不知该如何说这种阴毒的话。
婵衣却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皱眉摇头:“到底是条命,总不能这样不明不白的因为我的不喜欢就夺了去,况且母亲若是知道了,只怕也会责骂我,不能这般。”
楚少渊想了想,倒也是,谢氏那样一个说话做事都温柔和善的人,如何能够容忍这般刻毒的事情发生在自家后宅,他叹了一声,只好想别的法子了。
他看向婵衣,有些欲言又止。
婵衣斜睨他一眼。
将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不然这样,”楚少渊轻咳一声,道:“岳父想必也并非一定要抬举了赵姨娘为贵妾的,说不准只是因为愧疚,倒不如将岳父的精力转到旁的事情上头来。”
旁的事情?
婵衣却觉得不大可能,前一世父亲的仕途十分顺利,想来也跟楚少渊有关系,而这一世既然她已经嫁给了楚少渊,那父亲在仕途上的前途就不会太好,毕竟沾上了外戚两个字,即便是皇上要抬举父亲,若楚少渊登基,往后也不会重用父亲的,所以即便是用旁的什么事暂时将父亲绊住了,总不是长久之计。
她摇了摇头:“父亲无非是因为仕途上头不顺利,加上一直被外祖家压制,才会有这样的心思,想要在后宅之中逞威风,母亲未必不知,只不过母亲到底是用情太深了,才会一直被父亲的这些做法伤心。”
楚少渊听婵衣毫不避讳他的谈论起她对岳父的看法,微微抿起嘴笑了,她是真的将他当成了可以信赖的人,所以才会这样没有保留的对他说了她心底的真实想法。
他笑着蹭了蹭她略有些烦闷的面颊,轻声道:“既然母亲已经这般伤心了,岳父又不可能悔悟,倒不如试试别的法子,说不准会奏效。”
婵衣抬头,疑惑的问道:“你有什么好方法么?”
楚少渊弯了弯嘴角,“岳父不是喜欢年轻貌美么?我让人寻些美貌的女子来送给岳父,让岳父多收一些通房丫鬟不就得了,若是岳父想要懂诗词歌赋的也大有人在,只要岳父的精力被别人牵走了,那赵姨娘还会有兴风作浪的可能么?自然是任由母亲拿捏了。”
婵衣皱了皱眉,“你这个主意,怕母亲会觉得更伤心吧。”
楚少渊知道她心里的想法,但有些事确实是旁观者清,岳父对谢氏根本就没有那种耽迷与情爱之间的感情,便是他这个外人都看得出来,想必晚照也应该清楚,但到底是她的生父,晚照不愿意承认也是情理之中。
所以他说完便不再劝,只是牢牢的抓着她的手,稳妥的贴在胸口上,嘴角抿着笑意:“这几日广安寺的梅花都开了,寺院里头求的姻缘签也十分灵验,晚晚要不要去逛逛?我陪着你。”
说来说去又说到了别的上头,婵衣忍不住看他一眼,却没有理会他。
她左想右想,还是觉得楚少渊这个主意有可能会伤了母亲的心,便压在心里再没有提。
当晚回去之后,婵衣就苦恼起来。
因为她发觉楚少渊缠腻的功夫又见长,他白日里睡得太多,晚上便有些睡不着。
而一旦他睡不着之后,婵衣便要跟着倒霉。
浑身上下只挂着一件小衣,婵衣整个人被楚少渊揽在怀里,肌肤贴着肌肤,从他身上传过来的热度,让婵衣整个人都羞臊起来,偏偏揽着她的人却不自觉,还要亲亲啃啃的在她身上留下痕迹。
婵衣一把握住他顺着她身上线条还要往下游移的手,声音有些气喘吁吁的模样:“你,楚意舒!你到底还要不要睡了?”
楚少渊扁了扁嘴,拿胳膊撑着脑袋,歪着头看着她,脸上的表情无辜极了。
他盯着婵衣脸上的红晕,眼神胶着的看着她,半天冒出一句:“晚晚,你这样可真好看。”
说着话,不死心的凑上去作势要吻她,却被她不留情面的拍掉。
“楚意舒,这么晚了,你不睡觉到底想干什么?”婵衣索性翻转身子,与他面对面,眼睛直直的看进他的眼中。
楚少渊只觉得手掌中握着的那抹纤腰略略有些颤抖,他忍不住笑了,吻了吻她的唇。
“想这么看着晚晚睡罢了,”他的唇有意识的往下走,略过两撇精致锁骨,经过让他爱不释手的山峦,停在小腹附近,“若晚晚能早些及笄就好了……”
自言自语的话,让婵衣听着心中大窘。
因为他钻进了被褥之中,她看不到他的举动,只能感觉到他的唇舌,又湿又软又滑,连同他的手不停在自己身上游移着。
忽然她睁大眼睛,简直要被他的举动吓到。
“你……你快出来!这是要做什么!”
楚少渊也是第一次尝试用这种方法取悦她,也释放自己,便动作的狠了些。
到了最后,他几乎是紧紧的抱着她的腿,不许她退却半分。
而她到底是没能忍住,在他的拨撩下与他一同沉溺其中,过了许久他才释放,浑身汗湿的他将她身上也沾染上了许多汗水。
婵衣脸彻底红透,用力拍打了他几下,颇有些不满:“哪里有你这样的,明明说好了及笄时候才……”
楚少渊一脸无辜的看着她:“是及笄之后呀,我并没有对晚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呢。”
婵衣简直被他的厚脸皮打败了,虽说确实没有到那一步,可该碰的不该碰的,他都通通的摸索着触碰过了,甚至还变着花样的在这种事情上……原谅她脸皮薄,实在说不出,但那种触感到底是让她面红耳赤。
这让她越发的害臊,索性用被子将头蒙在里头,不想跟他再说一句。
楚少渊在她身后笑得像只狐狸,蹭了蹭她的头发,道:“先前我与你说的那件事,只要岳父他没有其他精力,内院之中便不会有赵姨娘的立足之处,她便只有倚靠母亲的脸色才能过上好日子,晚晚这样聪明,想想便知道了,而且经过了这样的事之后,想必母亲对这些事也会淡了,这几日趁着我歇息在家,你约了母亲一道去广安寺看看梅花,这件事由我来料理。”
这大约便是他在心满意足之后的讨好了,婵衣迷迷糊糊的想着,枕在他凑过来的手臂上,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楚少渊架起胳膊来,盯着她睡着的容颜看,脸上的笑容久久不落,眼神里的痴迷若是让婵衣瞧见,只怕又要害臊。
……
隔天再起来,楚少渊便已经安排好了她去广安寺的行程。
原本中馈上头的事是由婵衣来管的,哪知道因为夜里他折腾的太过,早上她便醒的晚了,等她睁开眼睛就不早了,洗漱着装之后,早膳是由楚少渊吩咐下人准备的。
恨恨的吃着楚少渊喂给她的粥,婵衣脸上阴的像是要下一场暴雪似得。
直到坐到了马车上,她的脸上还没有几分笑意。
“还气呢?”楚少渊笑容满面的凑上去,指尖轻轻触碰她的指尖,察觉到她在碰到自己指尖时,往后缩了缩手,他笑着一把握住,凑到嘴边吻了吻,“好啦,一会儿要去接母亲,晚晚这么板着脸,母亲见了岂不是要担心?”
婵衣瞪他一眼:“那你往后不许再像昨天那般……那般痴缠着不放,知道了么!”
被她软软的瞪着,楚少渊心情大好,连声保证:“好好好,都依晚晚的,往后绝不那般了。”
看来要再研究研究那些图册了,楚少渊心中盘算,晚照压箱底的那些册子都被他看过了,都没几个能用得上的,好不容易才琢磨出了一两个,可到底还是让她臊着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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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34. 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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婵衣到了广安寺的时候,谢氏早已经来了,正坐在厢房里喝茶。
见到婵衣,谢氏连忙起身行礼,婵衣三步并作两步,一把将她搀住,有些不悦:“这里又没有什么外人,母亲何必这般见外?倒是让我往后都不敢再邀母亲出来了。”
谢氏皱眉:“礼不可废,你已经是王妃了,便是私下里也要注意礼节才是,否则被人传出去要说母亲拿大了。”
婵衣不置可否的撇了撇嘴,问道:“母亲可曾去主殿上过香了?”
谢氏点头道:“上过了,金殿一早的头一炷香就是我上的,还听主持讲了一会儿经,听下人禀告说你来了,这才到了厢房来等着。”
母亲随着祖母一道儿信佛,从很早之前开始,母亲就年年替祖母在寺院里点长明灯,所以这一回也没有错过这个机会,在广安寺也点了一盏。
婵衣左右看了看,发觉只有母谢氏一个人过来的,便问:“大嫂没有陪母亲一起来么?”
谢氏笑了笑,“她留在家中宴客,主持中馈,哪里得空过来?她一嫁进来倒是便宜了我,不主持中馈之后整日闲着,如今也能有这样多的时间来进香了,倒真是托了你大舅母的福,将霏姐儿养的这样好。”
她们在厢房里说着体己话,婵衣看着谢氏笑吟吟的模样,心里有些打鼓,不知该怎么对谢氏说楚少渊的打算。
就在她张嘴要说的时候,忽然听见隔壁厢房中传来一阵哭泣声,尖锐的女声忽高忽低的哭着,似乎还在与什么人在争执,可细细的听去,却并不能听的真切。
婵衣看了眼锦屏:“不是说事先已经清过场了么?怎么还会有其他人进来?”
对此锦屏也感到诧异,她连忙欠了欠身,道:“奴婢去瞧瞧是怎么回事。”
不出片刻的功夫,锦屏回来了,她看了看婵衣,脸色有些不太好。
“王妃,是宁国公家的嫡女顾小姐在隔壁,正与清乐县主说话儿呢,虽说咱们清过场了,但威武侯既是驸马,又是权臣,寺中僧人不敢得罪,便只好睁只眼闭只眼放了人进来。”
婵衣皱眉,顾曼曼一向阴毒,而清乐县主张珮卿又有些过于心高气傲,这二人在一处,还有一人哭了,能有好事才会觉得奇怪吧,只是不知道哭泣的人到底是谁。
她看了锦心一眼,锦心会意,转身退了出去。
然后婵衣嘟着嘴对谢氏道:“清乐县主好像定的是下个月的婚期呢,以她的性子来说,倒真是有些可惜了冯衍这个小郎君。”
婵衣一向不喜欢清乐县主跟顾曼曼这二人,也一向知道她们都是心思毒辣的女子,所以在母亲面前便也不遮着掩着,索性有什么便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锦心回来,禀告道:“奴婢打听了一下,好像是顾小姐不满意婚事,想要趁着梁首辅辞世之际将婚事退掉,可没想到约了梁夫人来广安寺,梁夫人却没有来,只让个下人来支应了一声,说梁家要治丧,一切闲杂诸事都要搁到脑后。
“可顾小姐却不乐意了,当下便将梁家下人打了个半死,下人憋着一口气回去禀告梁夫人,梁夫人大怒,便要将两户人家的婚约取消了,谁知道顾小姐擅自将梁公子约了出来,就在梁公子答应她的时候,忽然被旁人撞见两人在一起密切的模样,若是在此时退婚,定然会给顾家带来麻烦,所以顾小姐只好忍下来,现在借着给宁国公夫人做法事的由头正与张小姐哭诉呢。”
谢氏由清乐县主一下子联想到了谢翩云的婚事,不由得也皱了眉头:“真不知这些年轻小姐心里都在想些什么,行事一点儿章法也没有,还在寺院里这般散漫,寺院本是清静之地,她们这些人究竟是将寺院当成了什么地方?”
婵衣安抚谢氏:“母亲莫与她们一般计较,所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她们成日这般的钻营,为了一点点小事便能将旁人的生死置之不理,早晚有一天会报应到自个儿身上的。”
谢氏听婵衣这番话,觉得有些不妥,她原本并不是个爱计较的人,不过是因为最近心上不顺,才会在女儿面前议论了几位未出阁的小丫头,这让谢氏忍不住皱了皱眉,看着婵衣道:“这种话往后还是不要再说了,你如今是王妃了,总不好背后议论人家小姑娘家。”
婵衣含糊着应了,心想,若不是梁首辅死了,只怕顾家还要握住梁家这棵大树的吧,可惜梁行庸到底是个平庸之辈,做不了什么大事,只懂得钻营迎奉,一旦揣测错了圣意,他的这条命也就没了。
而现在果不其然,他真的就死在了皇宫里。
臣子的葬礼一般都有君主的赏赐,可梁行庸死了之后,却这样偷偷摸摸的治丧,只请了最亲近的亲眷,其他人都被挡在了外头,足以可见皇帝是有多么的厌弃梁行庸,竟然让他这样堂堂的一个首辅连这样的体面都没有。
也怪不得顾曼曼要退婚了,有这样的婆家,不拖累她便是好的了,更不要说是给宁国公府增加助力,想来四皇子如今心中也十分的懊悔,当初怎么会让宁国公同意这门亲事。
只可惜,四皇子如今被禁足在府中,云浮城的动向他再也无法像从前一般掌握在手中了。
婵衣看了看一脸担忧的谢氏,对她微微一笑,道:“母亲放心,我有分寸,只是……还有一件事要与母亲商议,还望母亲不要生气。”
谢氏极少能听见自己的小女儿用这样的口吻与她说话,她脸上便出现了些似笑非笑的神情,看着她道:“什么事?”
婵衣想了想,委婉的与谢氏说了关于赵姨娘的事。
原本谢氏就心中不快,听见婵衣说起这件事,眉毛拧了起来,“这是你父亲与我的事,你一个小孩子不要插手!”
婵衣面对这样谢氏,实在是不知该说什么才妥当,只好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母亲,”她轻声唤着谢氏,“不论父亲当年是如何的翩翩少年,如何的礼让,这都过去了十几二十年了,您还是都忘了吧,如今的父亲早早就不是您记忆之中的那个人了,您又何苦让自己受这份委屈,难道您忘了先前父亲还说出了让您与他和离的话?您该多在意自己一些,多在意两个哥哥一些,至于父亲,您都有我们了,有没有他倒是真不算紧要了。”
她说着,又将楚少渊出的法子与谢氏说了,她自然没有说是楚少渊的主意,只说是自己的主意,末了还对谢氏说道:“先祖那几个通房跟妾室应该都被安置在了夏家,到时候您想让哪个去服侍父亲都由您,她们的生死存亡都捏在您的手中,即便她们不听话,您大不过就是打卖了她们,总不至于这样被动。”
谢氏愣了愣,似乎没料到自己最小的女儿竟然能讲出这样一番的道理,她垂下了头,默不作声。
婵衣也知道想一下就让谢氏想通这件事是不可能,只是希望她不要再一个人闷着了。
……
楚少渊在夏家与夏明辰、夏明彻商议政务。
夏世敬大步走进了幽然院之中,说有事要与楚少渊商议,让两个儿子先避让到外头去。
夏家两个兄弟都站了起来,“父亲,您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夏世敬这段日子官职上一直得不到晋升,已经是十分恼火了,再见两个儿子又都这样看着自己,一时没忍住便对他们发了脾气。
“你们两个兔崽子,让你们出去就都出去,哪里来的这么多疑问!”
夏明辰跟夏明彻二人面面相觑,都没有做声的退了出去。
楚少渊暗暗的皱了眉,多少年了,夏世敬的性子还是这般,于他有益处的,他便和颜悦色,于他无益处的,他便横眉竖目。
他看了眼夏世敬,沉声道:“前些日子有人送到本王府上几个伶人,生得十分庄正漂亮,也很会服侍人……”
夏世敬没料到楚少渊会与他说这些,话从脑子里转了一遍,这才发觉有些不对,漂亮的伶人,难不成有人要分散他对晚晚的宠爱?原本晚晚就年幼,还未曾及笄,若是再在后宅之中有这样懂得服侍人的伶人讨了楚少渊的欢心,只怕往后就没晚晚什么事儿了。
想通了这一节,他再看向楚少渊时,眼神里就带了些指责:“那些伶人到底是个玩意罢了,再漂亮再会服侍人又有什么用处?你如今还年轻,不要耽迷在这些声色之中,还是要修身养性的好,所谓君子……”
他说着说着,便长篇大论开始教导起楚少渊为人处世来。
楚少渊哪里耐烦听他说这些,他原本也不过是冲他提个醒罢了,见夏世敬心中还知道厉害,便冷笑了一声,打断他:“既然岳父如此说来,那这些伶人便交由岳父处置了,恰好今日晚晚跟母亲去了广安寺,我才好借着与大哥二哥议事之名带了人来,如今让大嫂都安置到了父亲的后宅之中,还等父亲定夺。”
夏世敬正孜孜不倦的说着,乍听楚少渊说人送来了府中,他连声道:“这不妥,万万不可!”
楚少渊笑了笑,不与他废话,直接道:“岳父应当心中清楚,既然晚照已经做了本王的王妃,那岳父在仕途上便要止步于这个大理寺少卿了。”
……
ps:恩,最近是有点散漫了,小意会勤快起来的,握拳!
3635. 袒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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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世敬没料到楚少渊会这样直白,一时间愣在了那里。
楚少渊却有些腻歪了,多少年了夏世敬依旧没有一点儿长进,也怪不得父王会厌弃了他,从而让沈度压在他头上,便是提拔同样是大理寺少卿的陈谧也不提拔他。
“原本岳父内宅中的事不该我插嘴,但家和万事兴这话岳父总听说过吧,如今大哥刚成了婚,家中的中馈都由大嫂主持,岳父内宅中不平静,让大嫂如何看待岳父这位公公?何况二哥过了年也马上要成婚,若是萧家听闻岳父内宅乱成一团,以萧老将军的脾气,说不准会后悔将萧小姐嫁过来,还是说岳父这么做是想让二哥的婚事做不成?”
楚少渊淡淡的话,像是当头棒喝似得,一棒子打到了夏世敬的头上,让他睁大了眼睛。
他目瞪口呆的看着楚少渊,慌忙摇头道:“不,这不能够,萧家跟我们夏家都过了庚帖定了日子,还如何能反悔?”
楚少渊冷笑一声,实在是懒得与他说话了,扔下一句:“那岳父便这么胡闹下去,看看究竟会不会。”
然后他便扬长而去,只剩下夏世敬一个人在幽然院的外厅中,还犹自在瞪着眼睛沉思。
在偏厅等着楚少渊的夏明辰和夏明彻见他一个人出来,连忙迎上去。
夏明辰性子直,直接开口问:“父亲找你有何事?”
楚少渊淡淡一笑,并没有说实话,只是道:“是政务上的一些事,不太要紧,咱们先前说到福建,若说福建现在的形势,说不上很好,但也不能说太过于糟糕,有些要务已经被大舅握在手里了,总兵府中汪励虽然有兵权,但他也不过是个小小的总兵,在福建又没有什么自己的人手,常年被秦伯侯打压着,这一回他能够坐到总兵的位置上,他自个儿心里也明白是怎么回事,是不会也不敢对大舅有什么想法的。”
夏明彻是从福建回来的,且他心思玲珑百转,一见楚少渊这个神情便知道先前父亲拉他去外厅,并不是说政务,应当还有别的事,但明显楚少渊不愿提及,他自也不会提,便顺着楚少渊的话往下说。
“先前我在泉州的时候曾经见到过那些人,口音听起来很重,三五成群的看着跟我们燕人没什么区别,但尤为爱吃五花肉跟辣白菜,当时我便留了个心眼……”
朝堂上的事务总是繁多的,尤其以福建为重,夏明辰跟夏明彻已经知道了四皇子被禁足的事,便知道了皇上下一步肯定是要往福建派人手过去的,而夏明彻对福建的事务可以说是很清楚了,不论是文官武将,只要是去福建,他都能捋出个头绪来。
而楚少渊对福建更是势在必得,他曾在福建吃了那么大的亏,若不能将福建的掌控权握在手里,那这些苦头不是白吃了么!
楚少渊认真聆听夏明彻的话,抬起眼睛笑着看向他:“到底是二哥,这样的法子都能想出来,若这样安排,想必朝中其他人也不会有什么意见,而且对于父王也能有一个满意的交代了。”
夏明彻点点头:“只是秦伯侯那边,还是要王爷去亲自审问,有些话想必也只有王爷合适问他。”
楚少渊想了想道:“这也不是什么难事,这一回若是成了,秦伯侯定然是不可能再这么无限关押下去了,他应当知道谁才是真的能够给他一丝生机的。”
事情商议的差不多,门外的小厮便隔着窗柩禀告:“王爷,大爷,二爷,王妃跟夫人回来了,现在正在福寿堂跟老夫人说话儿呢,派了人来问几位爷午膳可在府里用?”
楚少渊自从早晨陪着婵衣过来,已经一上午没见她了,心中又担心她在广安寺与谢氏商议的不妥当,便有些忧虑,看了夏明辰跟夏明彻一眼。
夏明彻察觉到楚少渊的意思,索性顺着楚少渊的意思说:“既然已经有定夺了,再往下也就是该着手安排了,有些事不急于一时半刻,还是先去福寿堂吧,我也许久没有见晚晚了。”
夏明辰想了想,也觉得这些事不能着急,遂也点了点头。
等到他们三人都去了福寿堂,远远的在院子里就听见屋里一片欢声笑语。
小丫鬟急忙给三人打起门帘子,进了花厅,便看见夏老夫人跟谢氏满脸笑容,一旁站着的谢霏云脸上似笑非笑,而婵衣却是懊恼极了的样子。
夏老夫人一见楚少渊进来,忙笑着冲他招手:“好孩子,你来得正好,快将这泼猴儿给领家去,在这儿可要翻了天了。”
夏老夫人脸上一副笑吟吟的模样,看样子倒不像是恼了婵衣,而是在与他玩笑,他行了礼接过话头来道:“晚晚这是见了祖母高兴的,您就别与她一般计较了。”
他话音还未落,屋子里的人又都齐齐的笑开来。
就连谢霏云脸上绷着的笑意也终于没忍住,冲婵衣挤了挤眼睛,笑得打跌。
夏明辰连忙凑过去,问道:“这是怎么了?”
谢霏云拿手掩着嘴角,轻声对他道:“先前晚晚打趣我说大哥有了媳妇便忘了妹子,母亲跟祖母便说她,嫁了人之后越来越皮实了,我用话逗她,说若是王爷在此,定然也会维护她,她便臊着了,偏不许人说她,这不是祖母故意问王爷这么一句,王爷便连前因后果都没问个究竟就袒护着晚晚。”
夏明辰听着也直乐,直勾勾的看了谢霏云好几眼,“若是外祖母这么问我,我也会袒护你。”
一句话将谢霏云羞得脸上绯红一片,连忙移开眼睛不看他,但心里却如蜜一样的甜。
婵衣见众人都笑她,不依的撅了撅嘴,大声道:“祖母偏心!您怎么不问大哥?我就不信大哥能不偏袒大嫂,便是二哥往后成了亲,也会偏着清姐姐,您就只会拿我耍笑,每回来了总要笑话我!”
她这话逗得众人更乐了,原本她就不大,便是成了婚之后也是个小娃娃的模样,身子骨还没有完全的长开,还是一副娇娇柔柔的样子,加上她噘嘴软声的这句话,显得不像是发脾气,更像是撒娇。
连楚少渊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但到底怕她真的恼起来,便用身子挡住她,轻声对她道:“好了好了,不恼了,回去……”
婵衣连忙瞪他,知道他嘴里的那个回去定然又是一番折腾,她才不上当。
楚少渊瞧她脸颊气鼓鼓的,像是嘴里塞了个小包子,很想伸手去戳几下,偏一屋子的人,只好作罢,只是手痒痒的,捏了捏她的手,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
等到吃罢了饭,夏家的几人一道送了婵衣和楚少渊上了马车,婵衣在马车上就忍不住去掐楚少渊的脸。
“你让我说什么好,祖母问起来,难道正常人不应当是先问问出了什么事儿么?”
她到底是羞着了,目光烁烁的看着楚少渊,眼底就有些恼意。
楚少渊连忙将人抱在怀里,柔声的安抚:“祖母故意这么问,也是想看看我们感情好不好,若我当真那么说了,怕祖母跟母亲要担心你在王府过的不好了,再说……”他那也是下意识的便脱口而出的话,维护她,是他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如何能够做其他反应?
婵衣倒不是真的想骂他,只是觉得在大家面前表露出这种情谊,让她十分羞赧,听他这么说,也知道自己没理,便轻轻的锤了他一下,软软的道:“那往后不许拿这件事笑话我!”
楚少渊笑着连连点头,吻了吻她娇嫩的脸颊,“今儿在广安寺还开心么?”
婵衣靠在他怀里,先是摇了摇头,然后才又点了点头。
“广安寺里的梅花倒是真的很漂亮,还都是红梅,一大片一大片的全都开了,今天虽然有风,但到底是开了春,没有冬天那么严寒了,吹拂过来花瓣便簌簌的往下落,就跟下花瓣雨似得,只是母亲终究还是有些不高兴,我看着也忍不住跟着不开心了。”
她说着说着,又想到了在厢房里听见锦心的禀告,便将顾曼曼跟张珮卿的事儿与他说了。
楚少渊想了想,道:“岳父那里我已经与他说过了,想必他往后不会再过火了,至于梁家,恶人自有恶人磨,这些事儿你也不用往心里去,倒是另外一件事,我要与你说。”
婵衣在他怀中抬起头,有些疑惑。
被她这样的烁烁目光看着,楚少渊便有些心猿意马,微微垂下头来又亲了亲她的唇,这才道:“朱璗应该过两天就会回云浮城了,往后西北马市再无朱家的插手之地了。”
婵衣愣了,朱璗不是皇上派去的么?怎么还不到半年就要将人召回来了?
“父王他到底是起了猜疑之心,”楚少渊笑看婵衣思索的表情,眼神里的光闪闪动人,趴伏在他怀里像只小奶猫似得,他忍不住用脸颊蹭了蹭她的头发,“晚晚忘了么,那天夜里你若没有去让庄妃姨母到慈安宫,只怕现在的局面还不会走到这一步。”
636. 厌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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婵衣诧异了一下,皱眉思索片刻,道:“我总觉得那天宫中的一切都十分古怪,照理说宫变这样的大事,不应当策划的这样不周密,至少不该让我一个内宅家眷看出其中的古怪来,如今你这么一说,我才想到,会不会这一切都是……”
她说到这里停顿住了,虽说是在自家车厢中,但到底是在外头,有什么话也不好太过于直白,只能侧头看着楚少渊,眨了眨眼睛示意他自己话中的意思。
楚少渊瞧她冲着自己眨眼睛,一副古灵精怪的样子,忍不住笑着捏了捏她的脸:“晚晚真聪明,这一切自然是安排好了的,否则白姑姑那一日也不会冒冒失失的过去。”
这也是他查了许久才得知的,那天若不是白姑姑过去,只怕晚照还要留在凤来殿之中被罚。
而晚照从凤来殿出来,便立即发觉了白姑姑的不对之处,更是迅速的将白姑姑制服,并报信给太后,可惜的是太后没有见晚照,晚照才转而求其次的去寻了庄妃。
婵衣也想到了这一层意思,皱着眉头思索起来,当时她在宫中就觉得十分诧异,现在事后回想起来,一切可不正是像被人一步步的引着才走到了如今的局面!
而这背后之人,不是太子也不是四皇子,她原先以为会是楚少渊,可听楚少渊这么说,她才知道竟也不是他,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惊呼一声,连忙掩住唇:“这么说来,皇上对太后并不放心了?”
楚少渊笑了,父王怕是对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都不能完全的放下心来吧,否则也不会年纪越长便越猜疑,父王太过小心谨慎了,虽说谨慎些是好事,但太过于的话,就会让自己陷入一种是非不分的恐慌之中。
只不过,看着婵衣脸上的惊讶之色,楚少渊决定不将父王的性子说与她听。
父王要的是旁人的真实反应,只要她如先前一般真实就能保证她的安全,现在细细想来,若是当时她知道内情,且稍微有点迟疑,只怕父王不但对她印象不好,就连带自己都要被怀疑。
他笑着道:“等这件事父王都料理妥当了,往后再进宫,晚晚就不会被人拿捏了。”
婵衣哪里是个怕被人拿捏的,她只是担心楚少渊在朝堂上会被文帝不喜。
她抬起头担忧的看着他:“意舒,往后便是有什么难办的事情,你都不要强出头了,既然皇上的脾气这样不好,就怕哪件事将你做了出头鸟,如今既然太子已经这般了,四皇子也未必就能得了皇上的心,你就更要谨慎了。”
楚少渊笑着抱了抱婵衣:“我有分寸,莫要担心。”
……
慈安宫,朱太后看着像是瞬间老了好几十岁似得,脸上平日里隐藏得完好的皱纹褶子全都爬上了脸颊,就是连嘴角都微微的往下垂着。
她看着文帝一脸的冷然,心中止不住的冷笑。
到底是天家子,到底是武宗帝嫡亲的儿子,继承了天家人一贯的冷硬心狠,不知武宗帝临终之际对他说了什么,让她以前听话乖巧的皇儿不见了,只留下这么个冷心冷性的帝王,如今他要破开她的皮骨,吃她的肉喝她的血,半点没有迟疑。
“皇帝这是连你母后都要怀疑了?”朱太后嘴角嗡动,半晌才出口这样一句话,老态龙钟的一点儿也不像那个执掌后宫,在后宫沉浮多年的太后,反而像是天底下最最寻常的年迈的老人。
文帝此时正坐在暖炕上与朱太后对弈,手指尖夹着一枚乌黑的棋子,听见这话神色未明,只一双清幽冰冷没有一点温度的眼睛盯着棋盘上的布局变化,顿了半晌将棋子落在盘面上,只听“啪嗒”一声脆响,棋盘上的局势立即就有了大大的转变。
随后他才缓缓开口:“母后多虑了,如今西北马市已经平稳,不需再让朱家哥儿在那里守着了,而且西北风吹日晒的,又不是什么好地方,回云浮来也好,有道是父母在不远行,想必舅舅跟舅母也不愿让孙子在外头吃苦,何况他跟凤仪的婚事也要办,总不能耽误了儿女的终身大事。”
文帝说来说去就是一个意思,再不让朱家插手朝政了。
朱太后心中一凉,连白子都忘了落,一双凤眼看着文帝,眼中满是失望。
殿中的气氛霎时冷了下来,朱太后死死的看着文帝,而文帝却盯着棋盘,母子两人都不开口,但空气中却隐含着一股子紧张,且越来越盛。
直到朱太后一把将棋盘上的棋子全都翻倒在地上,将寂静打破。
“你!”她颤颤巍巍的伸着手指着文帝,口中骂道:“你这孽子…孽子!你莫非忘了你的皇位都是怎么来的?过河拆桥卸磨杀驴也没有这样快!”
文帝抬起头,看着盛怒不已的太后,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用清冷的眼神这么看着她,久久的不发一语,生像是头一回认识他的这个母亲。
朱太后骂了几句便意识到了她的不妥,毕竟以前的皇儿早已经成了皇帝,真正的九五之尊,若不是因为她是他的生母,怕他不会这样容忍她的责骂,这样想着,才住了口,但到底是心气难平,在停了话头之后,朱太后脸色很难看。
文帝却起了身,俯着身子将朱太后扫落到地上的棋子一颗一颗的拾起来,归置到棋篓之中,声音平淡:“母后这般年纪,该是修身养性的时候了,总这样发怒,要伤了身子。”
文帝终于开了口,只是冷淡的话语让朱太后越发的生气。
“你还晓得母后年纪大了,生气会伤身子?你怎么不晓得朱家的两个哥儿是母后心头的一块病?朱家这么多年就是因为有了那句承诺,才不得不退隐避世,你作为外甥,难道就不能扶持朱家一把么?说到底还是因为朱家现在式微了,你看不上眼,才会千般的阻挠。”
朱太后许是知道先前太子宫变的事是她没有察觉,是她错过了机会,且与自己的这个儿子不能硬着来,便放软了声音,“前夜的事情是母后一时疏忽了,可这也是母后的过错,与朱家两个哥儿又有什么干系?你要恼便恼母后,何苦牵连旁人?”
朱太后脸上那副慈眉善目的模样,若让旁人看来,倒真真是个慈母的样子。
文帝薄薄的唇角忽的上挑,无声的讽笑了一下,再转头看着朱太后的眼神,就少了冰冷,多了讥讽:“母后真的将朕看做是三岁的孩童了?朱家外祖父当年是如何致仕的,母后当真以为朕一点儿都不知情?纵然先前不知道,可登基之后也总归会知道内情,母后怎么还能用这样的理由来与我说道?”
朱太后原本还想要再说几句的,可听见文帝这样几句话,瞬间僵在椅子上,直愣愣的看着文帝。
文帝却像是并不没有发觉朱太后的反应似得,继续道:“当年盛行的文字狱,真的是父王的过错么?当年那本《七律言》到底是外祖父主编还是旁人诬陷,想来母后应当最清楚不过了……”
朱太后惊愕的说不出话来,这些事因为证据不全,才会被武宗皇帝轻轻翻过去,虽说她先前也曾经被武宗帝责备过,但她从来没有将事情往这些地方上头想,且,朱家虽然是因为武宗帝的不喜而隐退,但也是因为有皇儿在,朱家才退的甘心情愿,否则以父亲当年还是内阁大学士的身份,如何也不可能这样无声无息的便悄然归隐了。
她呆愣的看着犹自在滔滔不绝的细数着朱家种种不是的文帝,心中忽然对这个儿子感到陌生起来,什么时候那个软软糯糯在自己身边的孩子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而文帝眼中满是对往事的憎恶,以及遮也遮不住的厌烦:“父王保住了朱家的颜面,母后还要心生怨怼,若不是因为朕的关系,只怕朱家满门都要被抄斩!母后现在与朕说什么朱家的恩情,到底是朱家待朕有恩,还是朕被朱家牵连?”
朱太后如何能忍得了文帝对朱家这般的不敬,当下便怒极,一巴掌拍上桌案,案上放着的青花茶盏震动之下发出清脆的响声。
而她再忍不住脾气,指着文帝大骂:“哀家这么多年对你的教导都教到狗肚子里去了?你竟然这样的话都说得出口,即便是你外祖父有再大的错处,也不过是因为他与先皇政见不合,才会被先皇所不喜,你外祖父不过是个文人,能做什么事连累到你?你听信了外人的挑拨,这便要与哀家生分了是不是?”
朱太后的震怒半点没有影响到文帝,他脸上的神情依然是淡淡的冰冷之中含着几分讽意,眼珠子转过来看向自己的母亲时,也没有减少半分。
他沉声道:“真的只是政见不合么?母后以为朕不知道?母后与父王一向不睦,不论父王做什么,母后总会将之臆测到最坏的结果上头,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也该够了,母后,即便你对父王有再多的不满,也该烟消云散了,父王他识人用人比太宗皇帝更出类拔萃,当年父王说我生性懦弱、胸无长才、不堪大用,难道母后当真一点儿也不承认么?”
642. 第640章 头痛
朱璧笑着道:“大哥出门的这些日子家中一点人气儿都没有,有什么过的好不好,倒是翰林院的王院士又编写了一本《清乐调》写的不错,明儿我给大哥拿来让大哥也看看,是关于琴艺方面的,曲子以宫调为基准……”
朱璗听他说着说着便要长篇大论,头瞬时疼了起来,连忙止住他的话:“我在西北的这些日子,云浮可发生了些什么事儿?”
朱璧停了话,皱眉想了想,摇头道:“倒也没什么事儿发生,哦,对了,梁首辅病故了,梁家大公子如今丁忧在家,我明儿还想去梁家瞧瞧他。”
朱璗心中一震,他就说先前在乾元殿没有看到梁行庸,居然病故了!
梁行庸是内阁首辅,他辞世之后首辅的位置便空了下来,到时候皇上会将谁顶替了梁行庸的首辅之位,这可是关系到朝政的大事!
他立即翻身起来,看向朱璧:“二弟可知道梁首辅得的是什么病?皇上可曾有什么恩赐给梁家?”
朱璧摇头道:“听说是急症,到底是什么病我也不知,据说除夕夜里从宫中出来之后,便染了病症,直到前几日情况恶化才病故了,皇上倒是没有恩赐梁家,我猜皇上应该是这几日正因为皇后的甍逝而伤痛,才无暇顾及其他,听说梁首* 辅染的病症会过给旁人,梁家便只搭了灵堂,宴请了一些亲近的人……”
朱璗心中大为惊讶,梁行庸作为首辅,他的病故一定会有许多朝中重臣会去吊唁,而梁家人竟然会这样草草了事,这实在太奇怪了!
反常为妖,他顾不得头发还湿漉漉的披散着,立即起身便要去跟朱老太爷打问此事。
朱璧话还未同他说完,见他起身要走,连忙跟上前去,口中絮叨道:“大哥,你这是要去哪儿?我还有事没与你说呢,这天色也不早了,你头发还没有干,现在天气这样冷,你当心受了风寒!”
朱璗头痛不已,他这个弟弟说的好听点是心无旁骛一心读书,说难听点根本就是脑子里少一根筋,这样的朝政大事他半点不钻研,却还拿捏着架子,以为自家博学渊源,谁都要给几分薄面,却哪里知道这世间没有这样平白无故的好。
他冲朱璧摆手,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皱眉道:“二弟,你先回房吧,等明儿一早了我有时间再与你说这些旁的事,现在我有要事要与祖父商议。”
朱璧一听祖父二字,立即便想到了朱老太爷这几日对他的横眉竖目,一下子就蔫儿了,支吾着道:“那大哥你注意身子,我先回房了。”
朱璗看着朱璧这副神色,当下也明白了他不在的这段时日当中,胞弟在家中究竟是过的怎样的生活,一时间也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好,因为心中有事,随意点了点头,便大步走了。
朱璧看着朱璗离去的背影,神色怏怏的有些不虞,他原先还想跟大哥说说自己的事情呢,也不知哪里得罪了霜云表妹,这几日霜云表妹都不大理会他,他正想问问大哥,可有什么法子逗女孩子开心,谁知大哥这么晚了还有事要找祖父。
他无奈之下,只好转身回了屋子。
……
谢府。
谢霜云正拿着一张花笺愣神,一只纤白细腻的手伸了过来,一下便将她手中的花笺夺了过来。
“哎?”谢霜云回过神来连忙去抢,一转头便看到谢霏云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她瞬时便恼了起来,“霏云姐姐,你怎么来了也不与我说一声,偏要这样捉弄人!”
谢霏云瞟了一眼手中的花笺,上头用小楷写了两行字——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她忍不住叹了一声,真是冤孽,也不知霜云到底是得了什么癔病,心心念念着一个根本不可能与她共结连理的人,还要这样痴情,分明已经订了亲,却还收不了心,她原本以为她出嫁之后,霜云能够有所收敛,哪里知道今日回门一见,她还是这副老样子,实在是让她气不打一处来。
这般想着,她脸色便沉了下来,话语当中更是带了几分教训的意思:“你还说我,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哪家的深闺怨妇呢!你便是不爱惜自个儿的身子,也要多想想三叔跟三婶,尤其是三婶,她为了你的亲事可是愁得几个月都没个笑,直到跟朱家二公子定了亲事,她的脸上才有了些喜色,你这般若是让三婶知道了,她心里该如何难过!”
谢霜云连忙摆手,急的一张小脸都由白转红了,面上一片赧然的解释道:“霏云姐姐你误会了,这是璧表哥送我的,不是我……我没有了,我已经不会再……”
谢霏云目露怀疑,是真的不会再挂在心上,还是只是说说而已?
谢霜云瞧见谢霏云眼底的怀疑之色,心中知道堂姐她是关心自己,但这种事她又怎么能坦白?
只好长长的叹息了一声,然后才接着说:“我又如何不知道自个儿对上晚晚是没有任何指望的,便是从他瞧晚晚的眼神儿里,也能知道他待晚晚的心思,若他能将这样的眼神儿分我一分,不,哪怕是半分,我都能为了他跟父亲母亲争一个长短,可现在,我只能认了。”
谢霏云听着堂妹的这番话,心里又酸又苦,情爱这种东西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她能够这么想开了是最好,总好过一辈子巴望着这么些不可能实现的东西苦了自己一辈子。
她笑着将这个话岔开,顺着她方才的话接口道:“璧表哥送你的?听说是璧表哥对你有意,然后表舅母才会上门来提亲,倒是不知你们何时这样亲近了。”
谢霜云抿嘴笑了,将眸子里的暗沉隐藏起来,笑着道:“璧表哥是个有心的,原本我还当他先前跟晚晚那般,是个不开明的,却不知他也有这样的才情,往后若是嫁给他,倒也是个极好的归宿。”
说着口不对心的话,谢霜云心中的苦涩几乎要咽不下去,可在看到谢霏云眼底的那抹担忧时,只能将脸上的笑容再盛几分。
谢霏云心中的担忧被她的这几句话打散,笑着道:“你能这么想就好,你瞧我,以前我总觉得辰表哥那般跳脱的人,定然是个粗心大意的人,谁知道他的心思比我还要细,前几日我小日子,原本是安排了通房的,可他转头就将通房打发到了庄子上,抱了一床棉被来,说不放心我。”
谢霏云一脸的幸福之色,让谢霜云脸上的笑容僵在那里,许久才缓和下来,应和了一句:“霏云姐姐真是好福气。”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谢霏云见天色不早了,与她告了辞便回了夏家。
送走了谢霏云,谢霜云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愤慨,将那只花笺撕了个粉碎。
“莫道我不知道么!一个两个的都在看我的笑话,都说朱家表哥一表人才器宇不凡,偏偏连一句好听话都说不出,便是写这么一句两句诗文,也是酸得让人牙都要掉了,连一张琴都舍不得泼出脸面去帮着讨来,自傲的跟只公鸡似得,你们都不要的人却偏推给我,以为我不知道!”
一旁伺候的丫鬟被谢霜云突如其来的发飙吓得手脚发颤,她硬着头皮上前劝道:“小姐莫要气了,朱表少爷他毕竟是个文人公子,向来清高自傲,这般的低声下气去求人做琴自然是不愿的,他之后不是送来一张凤尾琴么?听人说那张琴也是极好的,小姐……”
“闭嘴!你知道什么!”
谢霜云怒瞪丫鬟一眼,那张普通的凤尾琴哪里比得上翰林院王院士亲手制的七弦古琴要好?
谁都知道王院士的制琴大师,他手中制的琴,便是收藏也是极好的,朱璧就在翰林院当差,还是新科的榜眼,如何就不能去求一张琴给她了!说什么王院士年迈,已经许久不制琴了,根本就是在敷衍她!
晚照不要的人,却推给她,当她是什么?
谢霜云越想越生气,趴伏在桌上嘤嘤哭泣起来。
这般的发了一通脾气之后,隔天再见到来家中做客的朱璧,谢霜云的脸色就没有好过,一张俏脸布满了阴云。
偏朱璧不自觉,还上前来硬是讨她不喜欢。
谢霜云冷冷的瞥了一眼朱璧,只觉得当初对他说的那些劝慰他的话,简直是对错了人,冷着一张脸便摔袖而去。
朱璧也是个心气儿高的,一番两番下来,脾气也被磨起来了,他气愤的对着谢霜云的背影便喊道:“既然我这般让你不喜,这亲事不结也罢!”
说着话,他也转身走了,留下谢府的家人面面相觑,连忙跑去禀告三夫人。
三夫人周氏听到之后,气的心绞痛,问明白了事情的缘由,便请了朱大太太过来说道此事,朱大太太连连致歉,为了自己的这个次子头痛不已,直到将周氏的火气平息下来,才回了府中。
643. 第641章 战事
朱大太太回了家,便将朱璧大骂一顿,心中对自己这个次子失望至极。
“母亲不求你能与你大哥一般出人头地,但至少不要给家里添乱!你还嫌家里的事不够多么?你祖父是如何教导你的?就将你教导成现在这番,谁说话都听不得耳中去,给你说亲事,你左挑右挑,好不容易自个儿拿了主意,如今又跟人家置气,你若当真不愿意,当初就不应该求你祖父答应这门亲事!”
朱璧怔愣在那里,耳中听得的是母亲对他的数落,心中越发的低沉了下来,说到底家中长辈没有一个人看重他,现在连母亲都不再站在他身边了。
他心中苦涩极了,偏又不能与母亲争执个长短,垂了眼眸听着母亲的后话。
“……这门亲事既是你求来的,纵是苦的臭的你也要咽下去!明儿过去给霜姐儿陪个不是,就说你是一时昏头才说了这样的混账话,把这件事儿圆过去!谢家如今正被皇上器重,这门亲事不能丢!”
朱大太太叮嘱再三,见次子一副怔怔愣愣的神情,索性也没有那么多的耐性与他好言好语,直截了当道:“甭将你那副从骊山书院带来的酸臭脾气四处撒放,这儿是云浮,是京师之地!你的那些礼仪信条在这个地儿根本不顶用!若想在仕途上走的* 长远,就要学会为人处世!这一次母亲还能泼下颜面来替你求情,若再有下次,母亲也不会再管你了,你愿意如何便如何,就当朱家这些年白白养了你一场!”
这一番话听的朱璧脑子一阵轰鸣,他心中陡然一凉,说不出的凉薄滋味漫上来,原来竟然连母亲都要放弃他了,他觉得鼻间有些酸楚,再抬眼看过去,就只看到了朱大太太转身离开的背影。
怨恨么?许是有些的吧,可更多的却是委屈,他长到十七八岁,在骊山书院念书写字时,耳中听的是圣人之言,他总觉得只要按照圣人所言行事,便不会有错,可如今却是步步错,到底是他错,还是这个世间错?
朱璧不得而知。
但日子还是要过,事情也要解决,他即便再身不由己,也不能忤逆父母长辈的意思。
隔天去给谢霜云赔不是的时候,他便有些心不在焉,这份心不在焉落在谢霜云的眼里,就成了另外的一种意思。
谢霜云心中冷笑,既不愿意又何必勉强,生像是她逼迫他来道歉似得,当着一屋子人的面儿,她说不出难堪的话来,但到底脸上是没有带了几分笑意,冷冷淡淡的受了他的歉意,找了个借口便回房了。
这一次致歉,算的上是不欢而散。
朱大太太也好,周氏也好,虽看在眼里,但表面的功夫还是要做,这件事便这么揭了过去。
……
婵衣听说的时候,正在屋子里拿白菜叶子逗弄小兔子。
她抬头看了眼锦瑟,颇有些好笑的道:“你还真是包打听,这样的事儿也能打听出来。”
锦瑟努了努嘴:“奴婢可还记得朱表少爷当初在大佛寺的后山曾将小姐气哭的事儿,所以一听说这种事儿,心中快意极了,可见恶人还要恶人磨这话一点儿不假!”
“又胡说!”锦屏毫不客气的拍了她的头一下,“表小姐怎么就是恶人了!”
锦瑟支吾着道,“先前王妃没成亲之前,表小姐对王妃就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每回王妃过去,表小姐总是要跟王妃争个长短高下,生像是旁人都矮了她一头似得,这还是王妃性子好,给了旁人哪里会容得她这般欺负!”
到底是一同长大的贴身丫鬟,一言一行都是在为婵衣抱不平。
婵衣心中一暖,笑着道:“好了,那些事都过去了,如今霜云表姐也定了亲,往后少些往来便是,这些事你也不用特意打听与我说,她过的好也罢坏也罢,都与我没什么紧要的。”
两个丫鬟连声说是。
楚少渊打帘子进来的时候就听见她的这句话,忍不住问道:“什么好也罢坏也罢?”
婵衣见他回来,笑着说了一遍之前她们说的话题,然后又道:“今儿回来的倒是早,衙门里的差事都忙妥了?”
楚少渊笑着点头:“到是没那么多事儿,皇后殡天之后,父王下旨封了朱老太爷文昌侯,如今朱家正乱糟糟的一团呢,约莫他们也是不想节外生枝才会选择忍让下来,今儿还听赵公公说父王打算开了春之后就让礼部操办凤仪的婚事,说凤仪年纪大了,正在热孝期,趁早将婚事办了,也省的皇后娘娘在地底下挂念。”
婵衣诧异极了,竟然连孝都不让凤仪公主守,三个月的热孝期就要凤仪公主出嫁,皇上到底有多厌恶皇后,厌恶凤仪公主!
她愣着神,便没注意手中还逗弄着小兔子的菜叶,小兔子早被逗急了,趁她发呆,一口便叼住了她手中的菜叶子,两只前腿捧着菜叶子往嘴里送,腮帮子鼓鼓的,看上去可爱极了。
婵衣回过神来,忍不住笑了,纤长的指尖顺着小兔子毛茸茸的耳朵摸了几下,看向他:“那这么说四皇子的亲事也不会耽搁了?”
楚少渊点了点头,望着她的眼中是一片柔和,伸手顺了顺小兔子的毛,然后握住她的指尖。
“旁的那些事都不要紧,现在紧要的却是福建的战事,”他低声道,“看父王的意思,他是有意要殷将军去福建平乱。”
婵衣心中一跳,“福建真的打起来了?”
楚少渊摇头:“虽然没有打起来,但也不远了。”
先前他曾去过刑部大牢,秦伯侯陈敬已经被折磨的不成样子了,虽然没有人给他用什么刑,但这些天关押着他,又没有人与他说过什么话,早就让他心如死灰了,如今他的样子看上去落魄的,简直让人认不出来这就是先前那个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秦伯侯。
该说的,不该说的,秦伯侯都与他吐露无疑了,想必他自个儿也清楚他是决计不会有什么活头了,如今要紧的便是孩子,既然自己答应了他会将他的孩子安稳的保全,秦伯侯便不会再隐瞒什么。
有时候人便是如此,只要有希望,就会尽力一拼,而秦伯侯的希望全都寄托到了他身上,福建的情形,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这一次会调神机营的人过去平乱,大哥也在其中。”楚少渊思来想去,觉得这个机会不能放过,只要能够在福建这次的平乱之中有了功勋,往后不论做什么都容易一些。
婵衣脑子有些乱,前一世大哥没去过福建,而是跟着萧将军立下的功勋,这一世若是大哥插足福建,还不知是个什么情形,她又想到前一世萧洌是折在福建的,心中乱成一团,抬起眼睛来望着楚少渊,眼底就带了些雾气氤氲。
“会不会有什么危险?福建水深,大哥习得骑射都是在陆上好使,万一……”她不敢再往下说,她心中不能想这个万一,只觉得武将的这些功勋得来的太不容易,动辄就是要人性命的。
楚少渊笑了,“晚晚总爱胡思乱想,若没有八分的把握,我又怎么敢有这样的安排?你且放心便是,即便有危险,也不会是大哥遇见,且指挥官是殷将军,他领兵作战的方法我是略知一二的,他能有如今的威望全是靠着他的勇猛矫健,若是打头阵,他只会用自个儿培养出来的兵士,而不会让其他人身先士卒,且我在福建已经有所部署,到时候大哥只需要领功便是。”
纵然听楚少渊这么说,婵衣觉得自己还是有些不太放心,性命攸关的事情,就连楚少渊都曾在福建吃过亏,更何况是大哥这样身家背景都不够强硬的人。
她想了想,问道:“这件事你跟大哥说了么?”
楚少渊点头:“下了朝便遇见了大哥,我只是说了福建的战事,他眼睛就发亮,我这才想着或许这一次能够帮大哥争一个好前程,若是你不愿意,那我再想别的法子。”
婵衣有些迟疑,大哥的性子她是知道的,这件事大哥听说了,而楚少渊说神机营又会派人过去,只怕大哥想尽办法也要去,若是她阻拦大哥,只怕大哥会恼她,而她又拿不出什么正当的理由阻止大哥,这实在是让人有些头疼。
楚少渊看出了她的犹豫,索性将她搂在怀里,低声安抚:“你也莫太担忧,先前我在福建是因为秦伯侯他有心算无心,而我对福建的情况又不了解,才会吃了这个亏,如今福建总兵成了汪励,大舅又升了巡抚,形势只有好没有坏,大哥这个时候去福建正是时候。”
婵衣心中也知道这是个好机会,皱着眉想了想,又问他:“先前听清姐姐说萧老将军也在忧心此事,那萧二哥也会去么?”
楚少渊轻敛眉宇,虽然觉得她此时提起萧沛有些奇怪,但还是点头道:“父王有意培养萧沛,看样子萧沛往后应当不大会留在燕云卫任职。”
……
ps:留言小意都看了,谢谢大家的安慰,小意会尽力调整心情的,但是这真的很不容易,小意是单亲家庭,家里到处都是和父亲的回忆,就像是整个世界都坍塌了,但还是要努力的挣扎努力的活着。
638. 旧账
朱太后顿住,先帝曾经不止一次的在她耳边说过皇儿的性子软,即便往后要继承皇位,只怕也要被臣子欺辱,她当时以为先帝只是因为不喜她,才会连带着不喜皇儿,可如今回过头去看,先帝若当真不喜皇儿,又何必与她说这些?
她忍不住想起每每先帝一说这话,总会连带着说她性子太古板,将皇儿管束的举手投足都由不得自己做主。
难不成先帝说这些话的意思,是因为她管教太多的缘故?
不!不可能!
朱太后连连否定了这个念头。
她是朱家女,朱家向来是书香门第,所教导出来的孩子自然不可能会是懦弱不堪的!这一定是先帝不喜她过于死板,才会转而也不喜皇儿。
朱太后瞪大眼睛看着文帝:“这是偏见!先帝向来对文人有所偏颇的,这些皇儿应当比哀家更清楚才是,怎么能将先帝的偏见强加到哀家的头上?”
文帝冷眼看着太后脸上神情的转变,忽的觉得有些悲凉。
母后一生也没有看清楚先帝真正的意思,如同他最开始也没有看明白一般,他总以为先帝是不喜欢他的,先帝是厌烦他的,甚至平日里来考校自己的课业都是最严苛的,却对泰王跟瑞王十分宠爱,不但给手机看小说哪家强? 手机阅读网了上阵统帅大军的机会,更是让他们协理政务,将六部弄的乌烟瘴气。
对比之下,不论自己习文也好习武也罢,先帝每每看到,总是默不作声,不然就叹一口气,脸上的失望毫不遮掩。
便是他后来将六部都管理的井井有条了,父王也没有对他露出赏识的神情,似乎在父王的眼里,他永远都不如几个兄长那样能力出众,他永远都是被埋没的那一个。
直到泰王发动宫变,他才有机会走进父王的眼中。
可即使那个时候,父王也没有对他流露出赏识的目光,只是摇头叹息,也不知是对他这个人觉得失望,还是觉得江山社稷交到他手中不放心。
直到后来登基的前一夜他进入观星阁,看到了父王留下来的那一册册的书卷,他才逐渐的明白过来,原来先帝的宠爱对于一个皇子而言是十分的致命的,若父王对他太宠爱了,只怕如今的他早早的变成泰王瑞王之流,也不可能有机会登基大宝了。
文帝看了朱太后一眼,在心里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母后一向以为先帝不喜文人,所以才会厌烦朱家,却不知道先帝为何会独独不喜朱家。
想到这里,文帝已经没有想说话的念头了,转过头望了眼外头的阳光,声音低沉的道:“时辰不早了,不耽误母后午憩了。”
朱太后哪里能睡的着,好不容易才让朱家出仕,怎么能够就被皇帝的几句话将朱家的机会葬送了。
她连忙道:“皇帝,你若是还顾念些旧情,顾念你外祖家对你的情谊,就不能将璗哥儿的前途给毁了!”
文帝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脸上有些不耐:“母后多虑了,璗哥儿回来还在翰林院做编修,翰林院里都是老学究,想来璗哥儿这样文思出众的孩子还是喜欢在翰林院多做做学问。”
翰林院的老学究向来是不问朝政一心修书的,即便是做到翰林院的掌院学士,也不过是掌管翰林院罢了,虽说非翰林不入内阁,但若是璗哥儿真的一心扑在书本上了,他的仕途会做到哪个位置,还不是一看即知。
朱太后听闻此言再坐不住,腾的站了起来,“皇帝!你这是要断绝朱家的仕途么?”
这一声厉呵响彻慈安宫,直将落在黑暗中的尘埃都惊得翻飞起来,被外面的阳光一打,在空中上下翻腾成了一道道光束。
文帝原本欲走的姿势停顿下来,转过身子看了朱太后一眼,静默片刻忽的想到什么似得,笑了一声:“母后,您忘了后宫不得干政了么?”
朱太后顿时一噎,不可置信的看着文帝,嘴角微微发颤,许久才肯定般的问了一句:“你…你还在为了那个女人怨我?”
文帝并未回答,只是抬起眼睛望了望慈安宫门窗上安着的透亮琉璃窗,辰光从窗户缝隙打下来,忽明忽灭的映在脸上,翻涌而出的一段段记忆如同出闸猛兽,汹涌而来。
许多年以前,朱太后也曾经用这样一句话来提醒他,如今他将这句话还回去,倒还真是符合了那句因果循环了。
文帝笑了笑,声音低沉:“母后多虑了,那些不过都是往事了,母后若是闲来无事,倒还要您多费心皇后的出殡,总归是您选的媳妇,便是多有不好,您也担待了这么多年,她如今先一步去了,便是让谁来主持她的丧葬,她总是有怨气的,还是您来主持吧。”
说完了话,文帝便转身离开了。
朱太后犹自捂着胸口瞪大眼睛,伸出手指来颤颤巍巍的指着文帝离去的背影,不断喃喃:“果…果然,你还是在怪我,还是在怪我当年反对你将她纳进门的事……”
舒月姑姑见文帝走出内殿,躬身进来服侍,见到朱太后气喘不止的模样,吓得连忙大步上前,一手搀着朱太后,一手帮她匀胸口,嘴里直道:“太后娘娘,您可别吓奴婢啊,太后娘娘!”
朱太后连连摇手:“……皇帝…还在怨我,还在因为当年颜妃的事儿记恨我……”
舒月姑姑惊讶极了,太后娘娘跟皇上到底说了什么,竟然能闹到陈年旧账都翻出来的地步?
她眼里有疑惑,可嘴上却不敢打问,只能顺着朱太后的话安慰她:“太后娘娘,您别心焦,定然是您想得岔了,母子哪里有隔夜的仇呢?皇上是您嫡亲的儿子,您的骨血,便是母子之间有什么争执也是吵过了就算的,何况颜妃哪儿跟您有关系?那是皇后娘娘做的孽,您可千万别想歪了,您瞧您一着急就容易气紧,您若病了,皇上不知要多心疼您呢,您可要为了皇上保重凤体!”
“他恨不得哀家这个太后能早些死,哪里会心疼?”朱太后眼睛圆睁,好不容易喘过气来,听见舒月劝告的话,忍不住便开口骂道,“他若是心疼,就不会将璗哥儿从西北召回来了!他这是要绝了璗哥儿绝了朱家的一条生路啊!”
事关朝政,舒月姑姑便更不敢接这个话了,只宽慰太后:“您且放宽心,这日子还长,等皇上这段火气消了,您跟皇上是嫡亲的母子,有什么事儿有什么话儿不好说呢?”
这般反复的宽慰之下,太后才将将的把一口气忍了回去,想到文帝走前说的要让她来操办皇后的丧葬,眼睛眯了眯,心中有了主意。
……
到了初七的这一天,各家各户走亲访友也都差不多快走完了,而婵衣则是请了萧清来家中小聚。
萧清跟自家嫂子郑氏一同到了安亲王府。
因前几日云浮城又下了一场雪,婵衣好兴致的请两人游湖,绕着碧湖旁铺得平稳的石板路,怀中抱着暖手炉,走动了半圈儿下来,倒也没有觉得冷,走得乏了,几人便坐在湖心亭中,隔着一层厚厚的琉璃窗往远处望,四处都是一片白皑皑的景色。
萧清这几日被拘在家中待嫁,她性子跳脱,早不耐烦待了,此刻便是走上几大圈也不嫌累,依旧眉飞色舞的模样,倒是让婵衣跟沛二|奶奶郑氏看着忍不住莞尔。
因临近晌午,婵衣索性让人搬了炭炉来,在湖心亭中烤着鹿肉,三人围着火炉,时不时的听到油滴落到炭火上发出滋滋的声响,烤肉的香气弥漫开来,让人垂涎欲滴。
萧清原就跟婵衣相熟,眼瞧着马上就要成为一家人,也没有与她见外,夹起丫鬟烤好的鹿肉,一边蘸着酱料吃得满嘴鼓囊,一边含糊不清的道:“这几日可真是折腾人,二嫂这是头一回在家里过年,阿爹又是一副老古板的面孔,亏得是二嫂一向习惯了的,若换了个人,可真是要大吐苦水了。”
婵衣听得有些纳闷。
郑氏笑得委婉,解释道:“公公向来严谨,不大爱在家中说及朝政,便是谈论,也是与夫君在书房商议,清姐儿这是在吃夫君的醋呢。”
婵衣这才明白,萧清原本就是一副男孩儿性子,加之在外头跟着萧洌或者是跟着二哥都经历过不少风浪,如今因为要待嫁,被萧老将军保护了起来,多少是会觉得有些不习惯,才会在亲近的人面前吐苦水,每一个待嫁女子都会多少有些惆怅,这一点她也深有体会。
萧清哪里肯承认她是在拈酸吃醋,连忙瞪大眼睛反驳:“阿爹叫了二哥过去商议政事,反却背着我,还当我不知道么?我又不是三岁的孩子,自从打福建回来,阿爹总是有意无意的绕开我,我心里清楚,阿爹定然是在跟二哥商议有关福建的事儿!”
婵衣心中一惊,夹着鹿肉的筷子便没握住,鹿肉“啪”的一声掉在了放置酱料的小碟子里,溅出来一圈的酱汁。
丫鬟连忙上前将布巾递过去。
她歉意的笑了笑,将布巾随意擦了擦手上溅上的酱汁,看向萧清:“清姐姐这话说的,福建跟沛二哥又有什么关系?”
639. 小兔子
萧清奇异的看了婵衣一眼,“晚照不知道么?”
婵衣有些莫名,什么她不知道?
萧清看了看婵衣,又看了看郑氏,挠了挠头:“这件事儿我也是根据阿爹跟二哥说的话推断出来的,应当是跟福建的战事有关。”
婵衣越发觉得奇怪,忙问:“福建什么时候起了战事?不是说还没有调查出来海盗跟倭人究竟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么?而且究竟是不是海盗或者倭人还未知,怎么就要打仗了呢?”
福建先前是由秦伯侯陈敬一手操控的,先前虽然也年年有战事,但大多是小打小闹,即便是上报朝廷,也只是派发军饷跟粮草的折子,今年陈敬被查处之后,福建怎么也要起战火了?
萧清连忙解释:“你忘了我阿爹在哪儿当差了?自从宁国公被调任川贵总兵之后,我阿爹就接替了他五军都督府左都督一职,福建的战报自然也会先递交到五军都督府那边,这几日听说福建那边动作频繁,所以我阿爹才会忧心忡忡。”
婵衣恍然大悟,她就说若真的有这些事,楚少渊不会不知道。
她眼珠子转了转,觉得不好直接开口问这些事,便绕到了别处,“难为萧老将军这般忠君爱国了,这样的大事还是要早做准备为好,省的? 打起来了我们吃亏,只是不知道这一次会派哪位将军去了。”
郑氏自然也是听说过这件事的,她端起茶来抿了一口,声音压低,道:“前几日回门的时候,听母亲提起,说这一回看圣上的意思,应当是会派殷将军去平倭。”
郑氏的话中淡淡透出一股子不以为然之意,却让婵衣听出了弦外之音。
说起郑氏的母亲,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她是大燕赫赫有名的女将军秦雅静,虽名字叫雅静,但却生来不凡,不但胆识过人,骑射功夫了得,更是代夫领职治下严明,颇被武宗皇帝赏识,便是文帝继位之后,也十分敬重这位女将军。
看起来秦将军不大看好殷朝阳呢。
这么说来,这一世倒是去福建的人选与前一世不谋而合了,只不过……萧洌上一世在福建身死,这一世若换了萧沛会不会重蹈覆辙呢?
婵衣忍不住有些担忧,看了郑氏一眼,郑氏还这样的年轻,又是新嫁娘,若是萧沛战死在了福建,她的日子该有多难过!
婵衣的担忧萧清没有发觉,她在吃了好几块鹿肉之后,终于觉得腹中不那么饥饿了,遂放下筷子大口的喝了一口果酒,咂咂嘴:“这酒一点儿滋味儿也没有,甜腻腻的,还不如烧刀子好喝,我说晚照,你也不用这么担心,左右皇上也不会再让安亲王披挂上阵了,这样平乱的事儿最后还是要那些身经百战的老将出马才能摆平得了,我们就在家里吃吃喝喝,痛痛快快的过这个年不是更好!”
婵衣在心中叹一口气,那是因为宫变的事情还没有传出去,而且皇后的死讯也没有传开,等过了今天再想喝酒吃肉大摆筵席是绝不可能了。
……
送走了萧清跟郑氏,婵衣靠在轻幽居临窗的大炕上沉思起来。
这一世纵然改变了再多,但有些大事还是没有什么变化,比方说西北的战事,还有福建的战事,所以前世的许多有可能发生的事情,这一世也有很大几率发生,而这一点恰恰是她最担忧的地方。
萧洌她没有见过,但能够让萧清这样敬佩,能够让吴氏那样坚守的一个人,绝不会是等闲之辈,他会折在福建,一定是出了什么事,而这事是以他一人之力无法摆平的,那么,究竟会是什么事呢?
她想着想着,不知不觉中已经日薄西山,太阳低垂了。
楚少渊在外头的宴客也结束了,从丫鬟打起的帘子里弯腰进了屋子,手中拎着一只匣子,看向她时,眼睛弯弯,嘴角噙着笑意,声音中带着些献宝的意味:“晚晚,你瞧我拿了什么好东西回来!”
婵衣抬眼看他,瞧见他脸上一副献宝的模样,忍不住笑了:“是什么好东西?”
楚少渊将匣子放到桌上,小心翼翼的掀开匣子上头的盖子,首先露出来的是一对儿雪白的毛茸茸的耳朵,雪白雪白的一小团,看不清是什么小东西,似是关在匣子里许久了,十分不舒坦,盖子掀开的时候耳朵还动了好几下,惊得婵衣险些吓着。
她定睛往匣子里一看,竟然是一只通体雪白的小兔子,两只长耳朵竖起来,时不时的动几下,见着她也不怕生,反倒是用那双乌溜溜的红眼珠子盯着她瞧。
婵衣原本就是心思柔软的人,见到这样毛茸茸的小东西便忍不住喜爱,笑着看了楚少渊一眼:“你从哪儿抓到的兔子?”
楚少渊见她果然是喜欢的,心中也很高兴,一把将兔子耳朵抓住,将兔子从匣子里拎出来,放到她的手掌心中,柔声道:“是先前去庄子上围猎的时候抓住的一窝兔子,只这一只通体雪白,我便捉了回来给你养着玩。”
婵衣顺了顺小兔子的毛,感觉手掌底下是一片水光柔滑,喜爱之情更甚,顺了会儿毛,将兔子放到桌子上,逗弄起来,“也不知它是雌是雄,爱吃什么,好不好养。”
楚少渊笑着道:“这有什么难的,那些侍候花草在鹿鸣轩饲养牲畜的婆子对这些一清二楚,你有什么不懂便招了人来问就是,也省的你一个人闷。”
婵衣听着他话里的意思有些不太对劲,抬起头看着他:“你又要出门了么?”
楚少渊被她的问话弄的有些莫名,一边摇头一边爱怜的看着她:“你这又想到什么地方去了?云浮城里的一摊子事儿都没处理好,我哪有空余时间出去?”
婵衣听他这么理直气壮的回答,忍不住想笑自己一声,真是一惊一乍草木皆兵。
她抿了抿嘴,将手中的小兔子索性抱在怀里,歪着头看楚少渊,“今儿请了清姐姐跟沛二|奶奶来家中做客,听她们说起福建的战事,我便想你已经在福建吃了一次亏了,若还要去,可要保重身子才是。”
楚少渊听着她的话心中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什么时候她跟自个儿说话也变得这般,说一句藏一句,还有一句隐约是在试探他的口风,生像是他背着她做了什么事儿被发现似得。
他伸出手,纤长手指将她歪着的脸颊托住,指尖轻轻在她脸颊上一掬,她的脸颊就像包子皮似得皱了起来。
他声音含笑:“往后这种事儿直接挑明了问我便是,这般藏着掖着的,你也不嫌累的慌?”
婵衣连连去拍他的手,“还不是都怪你,明明知道我担心什么,却不叫我知道,我从别人嘴里听到一星半点吓得自己魂儿都要丢了,却还不敢明晃晃的问你,只能拐弯抹角的打问。”
说着说着便瞪起眼睛来,澄澈的眸子里凝着一汪清泉似得。
楚少渊越发笑得开心。
他搂了搂婵衣,挤着她坐到暖炕上,“所以才说你心思重,若是什么都来问我,保管往后不会有这些事儿,不过等过几日忙起来,你也没那么多心思去管福建的事务了。”
婵衣看着他,就听他又道:“明儿皇后就要发葬了,你也晓得这几日天气冷,皇后又殡天了这么些日子,若再耽搁下去,只怕就要有味道了,所以赶明儿初八就要下旨了,你也别担心,若是传了外命妇去,你也跟着上几柱香便是,旁的也没人敢来为难你。”
婵衣点点头,心中又有些担忧,“那太子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先前太子被皇帝罚了那么多杖棍,也不知后来如何了,她这几日一直在忙,也忘了问。
“他还死不了,不过是坡了一条腿罢了。”楚少渊淡淡的回了一句,他脸上的神情倒是没有太多变化,只是眼睛里的光微微沉了下来一些。
婵衣沉吟:“也不知他会不会因为皇后逝世而有什么举动,照理说皇后逝世算是国丧,民间要一年内都不得嫁娶事宜呢,”她说着说着就想起了夏明彻的婚事,惊呼一声,“糟了!三月份就是二哥的婚期了,这下子真是不得不推迟了。”
婵衣怀里的小兔子许是被她这样高声说话给吓了一跳,一下便从她怀里蹦了起来,窜到了暖炕最角落里头,挨着迎枕缩成一团儿。
两人看着小兔子那个胆小的模样,俱都忍不住笑了。
楚少渊伸手将小兔子抓回来,顺了顺毛,对婵衣道:“二哥的婚事倒是不急,左右福建的事儿也迫在眉睫了,等福建的事儿平了再谈论婚嫁也不迟,我今日接到了西北的信笺,说朱璗明日一早便能到云浮,为朱家封爵的事儿我已经让人递了折子上去,也就是这一两日的消息。”
桩桩件件都是顺心的事儿,婵衣不禁双手合十,“还望佛祖保佑一切顺利平稳,万不要再出差错了。”
640. 脏水
果然,到了第二天一大早,便有内侍来府中传旨,皇后大丧,命皇子妃们进宫哭丧。
婵衣早有准备,一早便起来整理衣物佩饰,选的都是庄重不打眼的颜色跟样子,将楚少渊收拾妥当之后,才让丫鬟们进来给她梳妆。
楚少渊便坐在一旁叮嘱:“不论见了谁都不要慌张,总归是做做样子的,凤仪那边我也让人料理妥当了,保管她没功夫来找你的麻烦,今儿的丧葬是由太后一手操办的,太后若是招你问话,你也不要怕,总归不是咱们的过错……”
婵衣听着忍不住便想笑他,又不是头一回进宫,虽是皇后出殡的日子,但宫中人向来懂得察言观色,能够登基大宝的就剩下楚少渊跟四皇子,他们但凡有点眼力见的,就不会在这个日子来触她的霉头。
但听他这么絮絮叨叨,她还是忍住了笑,连连点头:“我都记下了,保管不会出错。”
楚少渊还是有些不放心,又仔细吩咐了锦心贴身护卫婵衣,家中只留了个锦瑟在管着园子。
等到了宫中,在崇兴门前下了轿子,又先在内宫门外换了孝衣,这才按照外命妇的品级一阶一阶的被内侍领着去了朝凤宫。
此时的朝凤宫银装素裹,一片素静,只能听见殿外的高, 僧念超度经文的声音。
婵衣虽是外命妇,但到底担着一个三皇子妃的名头,皇后是她的婆母,是以她进宫之后,内侍先将她跟大皇子妃一道儿带去了朝凤宫,先行在搭起来的灵堂前磕了头,然后才在灵堂两旁跪下,准备哭丧。
婵衣眼尖,一眼就瞧见跪在前头一身素缟麻衣的凤仪公主。
凤仪公主两边各跪着一个宫人,看似是支撑着她不让她倒下,实则是将她死死的压制在那里,不许她动弹,而凤仪公主也看见了婵衣,她眼中带着利刃般,狠狠的朝她射了过来。
婵衣微微一哂,没有理会。
如今的凤仪就像是被拔了爪子跟牙齿的老虎,看着还有那么几分凶残的样子,实则根本就不济事了,否则也不会被楚少渊这样轻易的制住了。
而太子则更不为惧,一个逼宫失败即将被废黜的储君,即便是皇后亡故,也不能抵消掉他大逆不道的罪行,如今皇上压着不发,也不过是不想叫人说他薄情罢了。
众人才哭了一会儿丧,便有内侍过来传旨,太后娘娘请几位王妃过去。
婵衣忙站起来,随大皇子妃往慈安宫的方向走去。
大皇子妃是个二十三四岁的女子,身材纤细,许是因为出身的关系,她在人前表现的有些畏缩,眉目清秀看着十分的柔顺。
此刻,她低着头看向婵衣,因步子慢了些,便与婵衣并排走到了一起。
她声音微弱却足以让婵衣听清:“近几日太后娘娘忧思皇后娘娘,心中苦闷郁结,一会儿若是太后娘娘问了王妃什么话,王妃切要想好再答,不可意气用事。”
婵衣诧异,这话说的竟像是说太后此次宣她过去,是要当众责骂她似得。
等她再想问大皇子妃的时候,大皇子妃已经快步跟上了前头的内侍。
婵衣皱眉,什么时候楚少渊竟然跟大皇子也搭上话了?大皇子虽然占了长,但到底是由宫人生的,出身教养上头俱都不如太子,所以朝中几乎没有人将大皇子看在眼里,且大皇子早早的便开了府,还管的是看守皇陵的职务,更是远远不如其他皇子这般,因此大皇子一直都是个没有存在感的人。
大皇子妃的出身也不好,据说是一个举人家的女儿,从小跟着母亲学习女训女诫,向来死板,人前几乎不敢说话的这么一个人,竟然会在这样的当口来提醒她。
婵衣心中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楚少渊竟然连大皇子都笼络了过来,他的势力究竟发展到了哪一步?
而大皇子妃提醒的那句话,在见到太后的时候,婵衣才明白大皇子妃话里的意思是什么。
不过才几日不见,朱太后两颊已经明显的扁了下去,鬓角边突然冒出的白发,看上去更像是风烛残年的老人,只是还撑着一口气,不让自己颓下去。
婵衣不知道这几日朱太后都跟文帝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明显朱太后的样子实在算不上好。
而朱太后见到婵衣,竟然连表面的慈和都崩不住,一张衰老的脸耷拉下来,露出尖刻的表情,让婵衣心中忍不住一惊。
朱太后看着跪在地上行礼的婵衣,苍老的眸子眯了起来,她开始还以为夏家的姐儿是个性子和软的小娘子,还真当她跟瑿姐儿一样是个好孩子,没想到她的小心思竟然这样多,连自个儿也敢算计!
先前太子逼宫的事儿,她思前想后想了很久,最终明白过来,若当时她接见了安亲王妃也就不会有后来的这些事,可安亲王妃明明知道前因后果,却还拖着不肯将事情一五一十的禀告给她,偏用皇后做借口,宫中谁人不知她最厌烦的便是皇后,安亲王妃根本就是不怀好意!
想到这里,朱太后心中的怒气再忍耐不住。
“安亲王妃!”朱太后厉声呵斥道,“你可知错?”
婵衣被朱太后无端端的怒火惊了一惊,尚还在跪着,便忍不住抬了头,一双澄澈的眸子看向太后。
见到朱太后眼底烧得正旺的怒意,她摇了摇头,神情便有些呆滞。
朱太后气得胃疼,这个安亲王妃明明还没有及笄,怎么就这样会装?还用那样无辜的眼神看着她,生像是受了委屈惊吓还不敢声张似得。
“好,你不肯承认,那哀家来问你,除夕夜里你做了什么?如何气得皇后,竟然让她这么短的时间就发病亡故了!论嫡论长她也是你婆母,你不尊不敬不仁不孝,如今让她气得一命呜呼,你可知罪!”
婵衣不敢相信的睁大眼睛看向朱太后,这盆脏水泼得她简直想笑。
太后是疯了么?皇后怎么死的,难道她这个身在后宫的人会不知道?当着一屋子的内命妇外命妇的面儿,将这么一盆脏水泼在她身上,难道就能掩盖了太子逼宫皇后自绝的事实不成?
这么大的事儿即便是太后想遮掩,只怕皇上也不肯将这事儿遮掩过去吧,况且太子向来是跟皇后同气连枝的,什么时候太后这样重视过太子了?先前太后明明是有意想要楚少渊做储君的,后来见拉拢楚少渊不成,反投了四皇子,怎么这下子却开始为皇后叫起委屈了?
但无论事情真相如何,婵衣知道她是不能在这个当口提起太子逼宫的事儿,否则就成了她在给皇后抹黑了。
慈安宫大殿之中一片静谧,围在太后身边的外命妇个个面面相觑,不知道太后跟安亲王妃这又是闹哪一出,但可以确定的是皇后的死因不简单,至少不像宫中传扬的那般是生了什么急病死的。
婵衣稳了稳心绪,恭恭敬敬的给太后磕了个头,才缓声道:“太后娘娘说的这些,妾身不敢应承,那夜除夕宴会上,大家也都瞧着的,妾身若真的哪一步行差踏错了,妾身也绝不敢在太后娘娘面前喊冤,但……”
说到这里,她抬头看了太后一眼,在太后说话之前,连忙又道:“那夜宴会上妾身便瞧出皇后娘娘似是身子不爽利了,妾身是做小辈的,既然皇后娘娘不喜妾身,妾身自不敢违背皇后娘娘的意愿,宴会一完,妾身便来太后娘娘您这里,想要跟太后娘娘禀告,可是宫人却说太后娘娘歇下了……
“妾身等来等去等得心焦,思来想去便找了庄妃娘娘,庄妃娘娘得知之后心急如焚,连夜便想请太医来给皇后娘娘瞧病,结果带累着庄妃娘娘也病倒了,都是妾身的不是,若是太后娘娘因为这个责怪妾身,妾身甘愿领罚!”
朱太后听得火冒三丈,不提自己的过错只说皇后跟庄妃的染病,根本就是在拿太子宫变的事敲打她!
安亲王妃说来说去还是在拿除夕夜里的事反复提醒她,究竟是什么原因她才错过惩治皇后的时机。
她气急败坏的骂道:“好一个巧言令色、花言巧语的孽障!这么说来你倒是一点儿过错都没有了?”
朱太后不肯放过婵衣,定然要在今天治她一个不敬不孝的罪名。
婵衣心中也明白朱太后此番话的意思,只要自己的名声坏了,往后说起楚少渊来,谁都要为他惋惜一声。
可偏偏,她就是不想让朱太后得逞。
她垂下头,缩了缩肩膀,轻声回道:“太后娘娘您息怒,您既然说是妾身的不是,那就都是妾身的过错,太后娘娘莫要气坏了身子。”
朱太后火冒三丈,听安亲王妃言下之意竟然是她自个儿遭受了委屈却因为不想惹自己这个太后生气,才不得不咬牙将这罪名咽下去,自己这一番责问反倒是让她落了一个大方孝顺的好名声!
她如何能够允许安亲王妃在这撒野,刚要开口让人将她拉出去打板子,就听内侍尖细的嗓子唤了一声:
“皇上驾到!”
641. 封爵
太后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慈安宫中一片人仰马翻,众人都跪倒在地给文帝行礼。
而太后心中却清楚,文帝这一趟,定然不是普通的问安,她恶狠狠的看了婵衣一眼,她不信会这样凑巧,她要发落安亲王妃的时候,皇帝会及时赶到。
她看了殿中立着侍候的宫人太监们,苍老的眸子眯了起来,看来宫中的这些下人是时候要换一拨了。
文帝免了大家的礼,婵衣也顺势站起身子来。
太后脸色阴沉沉的看着文帝,“皇帝不在乾元殿料理政务,来慈安宫有何要事?”
朱太后这话一点儿没有给文帝台阶跟脸面,当着满屋子的内命妇外命妇就要下皇帝的脸面,这让屋子里的人都恨不得将自个儿缩得最后面,生怕不当心被卷进大燕最尊贵的母子俩人的争斗漩涡之中。
文帝没有意料之中的薄怒,脸上依旧是淡淡的笑着,眸子里的清冷也比往日少一些。
他沉声道:“朝堂上乱糟糟的,为了给皇后拟一个谥号已经吵翻了天,朕过来,也是想问问母后的意思,母后您看是圣德恭淑好还是明德敬贤好?”
话音一落,太后脸色比之前更沉了几分,无论是圣德恭淑还是明德敬贤* ,皇后都配不上,她活着的时候就自傲自满独霸后宫,死因更是因为太子逼宫,她为了让皇帝对太子网开一面,才自缢而亡,若不是顾及着皇家的体面,就皇后这样的死法,根本不可能给她这般操办。
皇帝这句话看着像是在征求她的主意,实则根本就是在敲打自己,别忘了皇后是为了什么死的。
朱太后气急败坏,可却无计可施。
沉默许久,朱太后才咬牙道:“这些不过是虚名罢了,皇帝自个儿拿主意便是,索性皇后也是个大度的,不会计较这些虚名。”
到了最后,她还不得不为皇后遮掩,不得不承认自个儿选的这个儿媳妇好。
婵衣听了这样的假话简直忍不住替太后感到臊的慌。
若不是她一早就知道太后跟皇后之间不合,恐怕此刻也会跟那些不明内情的人一样,以为太后对皇后这个儿媳妇十分的满意。
文帝点点头:“那便孝敏仁淑吧,皇后向来孝顺母后,这个谥号也算是全了她的一片心思。”
朱太后又忍不住牙根酸疼起来,皇后什么时候孝顺过她了!天天跟庄妃打擂台,不但将太子养得跋扈狠毒,更是将庄妃诞下的皇子害得早夭,若不是因为这个,太子的位置哪里还轮得到楚少洲!
文帝说完,似是想到什么,又加了一句:“朱家的璗哥儿将才也回了家中,有御史上折子,说朱家向来清流,又是母后的母家,自从在清河县开了骊山书院之后,更是给大燕培养了无数人才,对社稷功不可没,上请奏封,朕想了想也觉得这些年有些亏待了朱家,便允了。”
太后愣住,皇帝这话是什么意思?上请奏封什么?难不成是要给朱家两个哥儿一个什么职位?
她还来不及欣喜,便听文帝的后话。
文帝声音是轻飘飘的,但说出来的话却让太后几乎晕厥,他说:“朕便让王正恩拟旨,封朱老太爷为文昌侯,也算是与朱家以文传世的家风相符了。”
文昌侯!
皇帝这根本就是在打压朱家,哪个权贵之家会出文臣!偏给朱家这么一个爵位,子孙后代都要背着这么个爵位而在仕途上从文转武么?
朱太后只觉得天旋地转,脑中大片空白,在罗汉床上便坐不住要站起来。
可刚刚起身,便一头歪倒下去,将身边服侍的舒月姑姑吓了一大跳,连忙用力扶她,奈何朱太后常年在后宫没什么烦虑养得十分富态,哪里是舒月能够扶得住的,一下两下便险些让太后倒在地上,还是身边的淑妃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太后。
殿中霎时间乱了起来。
文帝看着乱糟糟的内殿,忍不住皱起眉,“还不赶紧请御医!还有你们,”他看了眼殿中满满当当的内命妇跟外命妇,一脸的不耐,“都散了吧,记得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
众人屏息垂头敛着眉目从文帝面前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
婵衣走在最里边,一边儿侧着头看了眼朱太后被抬到罗汉床上,一边儿皱着眉想,太后也实是太不经事了,即便朱家真的封了爵位,子孙后代也只会有福荫,便是没有入阁拜相的可能,也是能够报效朝廷的,若朱家当真不计较这些,太后就不会是这个反应了。
所以由太后这般便能够看出朱家沽名钓誉的本质,亏她还真当朱家有那么几分风骨,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
与慈安宫的哄闹相比,朱家就显得寂静了许多。
朱璗风尘仆仆的回到家中,还来不及清理一身的脏污,便被朱老太爷唤了过去。
“这么说来,皇上真的下定主意要给我们朱家一个爵位来作为补偿了?”朱老太爷喘息了半天,才将胸中那股子浊气呼出去,一双锋利的眼睛看着朱璗,一刻不松。
朱璗看着朱老太爷破风箱一般的喘息不停的身子,眼中微微有些不忍之色。
许久,他才点头,道:“是的祖父,皇上在乾元殿是这么说的,还说文昌侯这个爵位是皇上与几位阁老商议许久才拟定好的,这爵位与我们朱家的家风相称,让孙儿先回来跟祖父报喜。”
朱老太爷听了之后,忍不住笑了起来,因年迈加之身子受损,声音嘶哑之中还带着粗喘,是一种类似“嗬嗬”的笑声,听起来有些可怖。
朱老太太在一旁连忙帮朱老太爷顺顺气,生怕他笑着笑着便背过气去。
朱老太爷抬起手摇了摇,一双厉眸圆睁着,跟平日里的慈眉善目天差地别,他嘶着声音沉沉的道了句“不妨事!”然后对朱璗道:“璗哥儿!你且记着,纵是咱们朱家有了爵位,也与云浮世家不同,咱们家向来是以文传家,即便入仕也走的是文臣的路子,既然如今文臣走不通了,那也正好,有了爵位便是勋贵,勋贵勋贵,有功勋才能显贵,既然是勋贵子弟,云浮城中,自有我们朱家的一席之地!”
朱璗却被朱老太爷这番话给弄糊涂了,他们朱家向来是清流,哪里会有勋贵子弟的这条路子可走?何况他们家经营的也只是文臣这边的一拨人,武将那头可却是半点头绪也没有,如今忽然成了勋贵之家,文臣是再不能结交了,而武将之中又多不喜他们清流的才识,让他来看,这一盘棋却是不战先输了。
朱老太太知晓孙儿这是想左了,脸上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低声提醒道:“你忘了瑿姐儿的夫家是谁了?有了四皇子这个妹夫,你纵然不能在西北马市分一杯羹,至少也是能够在燕云卫、五城兵马司,或者是九城营卫司这样的衙门当差的,你可别小瞧了一个爵位,先前武宗皇帝生母先孝念皇后的母家如今就掌管着五城兵马司,是堂堂的指挥使呢。”
她这么一说,让朱璗醍醐灌顶,瞬间明白过来朱老太爷的意思。
既然文臣的路子走不通了,那么走一个权臣的路子还是可以的,纵然他骨子里还是个文人,但在一些衙门里做做文职的差事,掌着大权也是很有前途的。
谁说勋贵就一定要会上阵杀敌了?掌管着燕云卫跟神机营的几个大人只需要有一身好体魄便足够糊弄人了。
朱璗敛眉垂目低声道:“孙儿知晓了。”
朱老太爷见孙子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点点头,脸上的厉色也渐渐褪去,重新又换上一副慈和的面容,微微一笑,“你从西北千里迢迢的赶回来想必也累了,先回去歇着吧,若是璧哥儿问起来,先瞒着他,省的他再生事!”
朱璗心中一凛,知晓祖父这是越发的不待见胞弟了,也不多做解释,点头应下。
待回到院子,他紧绷的精神在泡了个舒服的热水澡后,也渐渐松弛下来,将未干的湿发披散开,自个儿躺在暖榻上,有一下没一下的翻着杂书,脑子里想的却是西北的账务。
怪不得皇上心系马市多年,便是他这么短短几月在马市敛的财,就足要赶上朱家上下加上骊山书院三年的吃穿用度了,若不是事出突然,他在马市再待一段日子,便能够给朱家挣下一副不小的家业,便是往后瑿姐儿出嫁也不愁嫁妆了。
可惜,他这么没头没脑的被招了回来,在宫中甚至来不及见一见姑祖母,便被皇上打发回家中。
也不知宫中到底出了什么事,姑祖母那里又是什么情形。
他正想得出神,门忽然被嘎吱一声推开。
“大哥,你回来了!”
朱璧朗声唤了他一句,声音里充满了喜悦之情,仔细听,还带着几分压抑。
朱璗在心中叹息了一声,他这个胞弟哪里都好就是性子太倔,有些话不能逆着他说,要摸着他的脾气顺着说,他才听得进去。
他开口应道:“二弟,你这些日子可好?”
644. 第642章 旨意
婵衣不由得怔愣了一下,这倒是跟前一世如出一辙了,萧家两个兄弟都走了武将的路子。
她看了看楚少渊,顿了顿,才道:“也好,若大哥执意要去,有萧二哥,至少他们在一起能有个商议的人,不至于两人都灯下黑。”
说到底她还是担心,因担心前一世的事情会在这一世发生,所以便前怕狼后怕虎。
楚少渊紧了紧握着她的手,“莫要担心这些,武将在外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凶险,大哥先前又在西北历练过,以大哥的本事,不会出什么问题的,况且神机营负责的也不是冲锋陷阵,”说到最后,忍不住笑着加了一句,“你连我也不信么?”
婵衣摇头,“我只是一想起去年你在西北受的那些伤,心里就忍不住发憷,每回说起你都粗略带过,不然便说不甚要紧,可身上的伤疤却是骗不了人的,你当我没瞧见么?肩膀上、小腿上那么长的一道疤痕,天天擦凝脂膏都不顶事。”
他失踪的那段日子,整个云浮城里的气氛都很压抑,家里祖母跟母亲也整日没个笑容,父亲更是时常发脾气,她想起来就觉得浑身发冷,又怎么能不担心。
楚少渊没料到她会这样在意他身上的伤疤,心中霎时间暖意融融,忍不住将人拥在怀里
“这不是都好了么?”他笑着将她拥紧,“往后也不会再出这样的事了,往后我就在家中与你种花养兔子,做一对闲云野鹤,你说可好?”
婵衣听他越说越没边儿,忍不住拧了他一下,嗔道:“种花也是我种,兔子养肥了却是便宜了你,说闲云野鹤,衙门里的事儿就够你头疼了,如今正是紧要的时候,你哪里有空闲?却说这样的话来哄我,以为我不知道!”
楚少渊眉宇一弯,笑的灿然:“总会有那么一天的,我知道晚晚不爱这些忙碌,我总会让晚晚过上想过的日子的,晚晚要相信我。”
被他一下一下轻抚着脊背,婵衣靠在他怀里,只觉得现世安稳,哪怕是有再多风雨都无所畏惧,笑着轻蹭了蹭他的肩头,低声应道:“即便是忙忙碌碌也无妨,只要你平安无事便好。”
屋子里瞬时满满的柔情蜜意。
……
皇后殡天之后,皇上雷霆之势般的查处了孙卞容跟何成海的职务,连带着九城营卫司跟燕云卫中都清理掉了一大批人,知道内情的人都闭嘴不谈这些事,而不知道内情的人,整日惶恐,生怕下一刻这灾祸就降到了自己的身上。
而在这些知道内情的人家之中,镇国公府尤为不好过,这几日家中更是一片冷清。
镇国公楚云译对着妻子卫氏横眉冷对的怒骂:“都是你这个丧门星!若不是听了你的挑唆,我怎么会让修哥儿进了户部,这下可好,梁行庸一死,修哥儿立即就被撤了职,往后顶着个纨绔的名声,你要他还如何在云浮在官场立足!”
卫氏冷冷的看着丈夫,嗤笑一声:“国公爷也莫恼恨旁人,到底是我害的修哥儿,还是你这做父亲的贪图户部差事油水足?差事的事儿还是小事,皇后一死,太子也拖不了几日了,到时候牵连的就不止是差事了,国公爷总想着混个从龙之功,怕是这一回也用不着了。”
听着妻子冷嘲热讽,楚云译再忍耐不住,一巴掌打到了她的脸上。
他恶狠狠的骂道:“丧门星!早知道你们卫家这般不济事,我便应该早早的休了你!”
卫氏被他一巴掌打翻在罗汉床上,口中腥甜一片,她忍不住咧嘴一笑,语气阴森:“当年看我卫家鲜花着锦,哭着求娶的时候,是哪个恬不知耻的连着登了十回门,才让我父亲应了这门亲事,成了亲之后国公爷靠着我兄长在西北打仗,其中押解军需物资又捞了多少好处?如今说翻脸便翻脸,到底是卫家不济事还是国公爷不济事?不过国公爷也莫急,早早晚晚总会轮到你!”
卫氏在得知皇后甍逝的消息之后,心中便知自己这个国公夫人算是当到头了,也不在意跟丈夫撕破脸皮,反正她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的太多了,若皇上当真要清算,总不会落下一个她的。
镇国公被卫氏这番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气到,伸手便抄起几案上摆着的花樽往她身上砸过去。
屋子里一片丁零当啷的声音,不可开交。
门外正拿着一只食盒的楚少修收回了正准备敲门的手,担忧的看了眼房门。
好几日了,父亲母亲总是争执,争执到头便是动手,屋子里的摆件儿已经前前后后的换了好几拨,却不知道这样人心惶惶的日子要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修大奶奶梁氏在他身边安抚道:“夫君,既然公公跟婆婆有要紧事,咱们还是过一会儿再来吧,这燕窝先搁在小厨房让人用小火温着,等他们平静下来了,咱们再拿来给他们吃也是一样的。”
楚少修抬头瞧了眼妻子,微微的叹了一口气:“辛苦你了,这些日子岳家出了这样大的事,家里还要你忙前忙后的照应。”
梁氏脸上浮了一抹浅笑,憔悴的面容越发的有些苍白,“也没什么,人吃五谷杂粮总是要经过这么一回的,只是可惜了栋哥儿,被那么个毒妇带累,如今丁忧在家中,就怕他伤心过头,做什么傻事。”
楚少修想起了梁文栋的婚约,又感叹一声:“小舅子也是命苦,分明那样的才学,却配了个蠢妇……”
提及顾曼曼,梁氏眼底就越发的阴郁起来,若不是因为家中事情太多,她早就给顾曼曼一个没脸了,哪里还轮得到她来对栋哥儿挑三拣四,生像是旁人不知道她那点腌臜事似得。
两人相对一眼,皆叹一声,也不知要说什么好。
有小厮上前禀告:“世子爷,宫里来人了,说是太后娘娘有旨意下来!”
楚少修一愣,连忙吩咐丫鬟去请镇国公和镇国公夫人,他则是由梁氏服侍着更衣,然后一同去了二太夫人的院子。
镇国公弟兄五个,因二太夫人还建在,所以一直没有分家,五房人挤在镇国公府中,吃穿用度都是由着镇国公的俸禄跟公中的银钱里出,一大家子过的捉襟见肘。
二太夫人本管着家中事务,后来因镇国公娶了卫扬做妻子,与她政见不符,后索性便不主事,只是在府中颐养天年,此时神采奕奕的穿着诰命服站在院子里等宣旨的内侍。
等五房人都到齐了,镇国公跟镇国公夫人才姗姗来迟,两人脸上的表情十分不好看,仔细瞧还能瞧见镇国公脖颈下头冒出来的红痕,就像是用尖利的指甲划过似得,而镇国公夫人卫氏脸上盖着厚厚的粉,只看出一双眼睛泛着红,旁的也看不出什么来。
宣旨的太监见人都到齐了,也不耽搁,直接宣读起来,众人听了之后,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
镇国公夫人卫氏更是一下子便栽倒在地晕了过去。
太后下旨夺了镇国公夫人的诰封,理由也十分有趣,说镇国公夫人因先前在皇后殡天时,在朝凤宫中对皇后不敬,所以太后才会下此旨意。
卫氏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太后会拿这么个荒唐的理由来做借口。
她与皇后乃是一母同胞,皇后殡天,她心中悲凉至极,又如何可能在朝凤宫中对皇后不敬?这样的理由也委实有些太可笑了,可偏偏皇家就能说得出口。
二太夫人看着院子里鸡飞狗跳闹哄哄的一片,心中大感失望,摇了摇头,让身边管事婆子给了内侍封红送走了内侍,这才转头回了院子,让一院子的人都散了,单单留了镇国公下来。
……
与此同时,陆家却是一片欢欣热闹。
皇帝下了旨意,升了陆正明为文华殿大学士,并授予太傅一职,虽然是虚职,但陆正明却是由从一品晋升成了正一品,而且顺利的入了内阁,在梁行庸这个内阁首辅辞世的情形之下进入内阁,不得不说是一个好消息。
大何氏一脸欣喜的看着皇帝赏赐的十两黄金和两柄玉如意,笑得合不拢嘴。
“老爷,咱们这可真是苦尽甘来。”
原本贞姐儿的事儿一出,陆家这几个月来都没有过什么喜事,没想到会有这样大的惊喜在后头。
陆正明沉吟道:“将这两柄玉如意添到贞姐儿的嫁妆单子里头,等姐儿及笄了,出阁的时候也让他们好好瞧瞧。”
大何氏连连点头,“这几日贞姐儿的嗓子似是好了许多,我这便让人将东西添进去,也好叫她也高兴高兴。”
说着便让丫鬟捧了玉如意,小心翼翼的送到了女儿的院子里。
大何氏拉着陆妍贞的手,语重心长的道:“你爹他如今也算是顺利的入了阁,你往后不要总觉得是你拖累了家里,若不是因为皇上怜惜咱们家,也不会给了这样的恩宠,你爹他论资历是比不上谢硠宁的,可偏偏是你爹入了阁,这里头也是有皇上补偿的成分在的。”
虽说这样的话是有些言过其实,但陆妍贞确实是被镇国公夫人所害,这一点早在事发之后,陆正明便查到了端倪。
645. 第643章 翻案
只是当时苦于没有证据,奈何不得宗室,加之年关将近,刑部的案子太多太乱,陆正明不得不处理手头上的公务,才将这件事放了下来,如今过了年,太子在朝廷中的势力被文帝清洗,连带着镇国公一家都要被清算,若这样的好时机不抓住,他也就白白做了这么多年的刑部尚书了。
是以陆正明在与妻子大何氏说此事的时候,也没多少顾忌,将此事仔细的叮嘱给大何氏,大何氏才来安抚女儿。
陆妍贞听着母亲安慰她的话,小手捂住脖颈间的纱布,脸色苍白的点了点头,嗓音还是有些嘶哑:“母亲不要忧心我,这些日子我感觉好了许多,不像前几日那么疼了,您瞧,我说话都利索多了呢。”
大何氏心疼极了,若不是她瞧着辅国公世子那孩子诚心,也不会给女儿定了这么个亲事,结果现在却被连累,原本皇子夺嫡的事儿就跟自家没什么关系,可偏偏辅国公一定要掺和进去,却害了女儿做了这个替死鬼,好在辅国公世子有良心,没有跟辅国公夫人似得一定要解除婚约,不然就中了镇国公夫人的毒计!
镇国公夫人以为只要陆家跟辅国公府决裂了,他们就能从中得个好,就能趁势拉拢夫君到太子麾下,根本就是做梦!
且不说如今皇上* 正春秋鼎盛,就单拿太子来说,原本先前太子还有个强有力的外家支持,可自从西北一役之后,卫家倒台,连太子也被牵连,眼瞧着太子就要被夺了储君之位,他们陆家又不是脑子糊涂,便是不掺和夺嫡,在仕途上也不会止步,更何况如今皇上猜疑心这么重,早早的站队只会对陆家不利。
偏镇国公夫人像是脑子缺根弦儿,不知这些似得,什么混账事也做的出来,害得女儿被劫持,若不是女儿贞烈,只怕现在早成了白骨一堆,即便如此,云浮城里那些长舌妇们一说起来,便是女儿的贞洁损了,一想到这里,大何氏气的咬牙切齿。
她紧了紧握住陆妍贞的手,低声道:“旁的就不说了,害你的这些人,往后都不会有好下场!贞姐儿你记住,便是外人再说什么,只要自己行得正就不怕那些风言风语!”
陆妍贞自然明白母亲话里的意思,她低哑的笑了笑:“母亲多虑了,女儿不畏惧,女儿连那些恶人都不怕,还会怕旁人说的几句话么?”
大何氏欣慰极了,“等这些事儿处理完了,往后再也不会有人敢在你跟前说三道四了,等你及笄之后,这两柄玉如意便随着嫁妆一道儿抬去辅国公府,也让他们看看我们陆家也是大燕的股肱之臣,不会输给任何人!”
陆妍贞连连点头。
……
镇国公府,二太夫人将门关的死紧,眼睛瞪着镇国公,脸上的神情失望极了。
“早前我说什么?你偏不肯听,如今可好,你媳妇做下了这种错事,是要将咱们一家老小都拖到泥坑里去才行么?”
镇国公也慌了,一开始只看到了那些有从龙之功的人,他们过的那样快活,对比一下自家府中,缺衣少粮,甚至连平日里养一个伶人都要左算右算,说是宗室族人,可过的却不如一个正四品的官吏,这究竟是什么日子!
所以他才会跟二太夫人商议,求娶了卫家女,卫家还在的时候,他着实是得了不少好处的,所以他对卫氏总是有几分的忍让,才会将她惯得家中大小事务都要听她的,如今卫家一倒台,连带着太子也不落好,而现在皇后甍了,太子也被圈禁了,往后太子这个储君到底还会不会登基大宝,连他也不能确定了。
可镇国公府却是被三皇子盯上了,往后镇国公府是不会有出头之日了。
他越想越窝火,手中捏着茶杯的手指也泛出了僵白色:“我,我要休了那个恶妇!”
二太夫人忍不住闭了闭眼,她的这个长子向来不喜动脑子,旁人说什么便是什么,若是遇见这样难办的事,最会做的便是推卸责任,可即便是将媳妇休弃,镇国公府也不会被摘出来,依然还是在这滩泥坑之中埋着,谁都能踩踏上几脚。
她头痛极了,“如今还是想想要如何将镇国公府摘出去,纵然是休弃卫氏,也要有一个理由才行,七出之中她犯了哪一条,你要休弃她?”
镇国公咬牙道:“她不顺公婆,自从她掌管中馈之后,便有什么事也是自己做主,从不与母亲商议,这一点就够休弃她的了,更何况她还多口舌,搬弄是非,我纳一房姬妾她都要给我甩好久的脸色,这样善妒的妇人,早该休弃了她!”
可她还不是由着你一房一房的往进纳么?
二太夫人摇了摇头,“当务之急却不是这些,而是你该多与安亲王走动走动,先前修哥儿还去参加安亲王妃娘家兄长的婚宴,怎么这个时候反到是沉寂了下来?礼亲王那边也要多走动走动,他掌管着宗人令,这些宗族大事总要与他说明白,你将卫氏做的这些事儿都说清楚,这些都是卫氏一人的主意,实在不行就将卫氏送去皇觉寺中带发修行,总也是个了结!”
只有将镇国公府的态度摆正了,才能从这滩泥里头摆脱出来。
镇国公听了连连点头,忙起身便去了礼亲王府。
而让镇国公措手不及的是,隔天便有人上了折子弹劾他,弹劾的内容便是他纵容其夫人残害朝廷命官家眷。
上这个折子的也不是旁人,正是赵宣。
赵宣此人乃是右都御使,向来跟梁行庸,跟卫家亲近,此时卫家一倒,他自知大势已去,便急慌慌的想投靠在安亲王的名下,求见了安亲王数次都没见着人,如今好不容易有这样一个机会,自然是要表决心的,是以他一查到此事,便上了弹劾的奏折。
先前陆妍贞的案子就被皇上十分看重,如今有人将案子摆到了明面儿上,皇帝自然不可能轻易揭过去,便派了三司的人重新审理此案。
而重审的结果自然不言而喻。
那个被四皇子放在别院的一家人如今还在别院放着,而先前楚少渊遇见的那个茶博士刘波也恰好派上用场。
云浮城中闹闹哄哄的审理起此案,不但是翻了供,更是将四皇子也拖了进来。
……
婵衣听楚少渊说起的时候,正眯着眼睛吃从岭南送来的木瓜,甜甜的木瓜吃在嘴里让人忍不住嘴角上扬。
“…那家人开始说是自己家的地被辅国公府占了,自己家的小子为了报复辅国公府,才劫持了陆家小姐,后来又说是被人陷害,说自家小子根本就没有对陆家小姐如何,而是陆家小姐太过害怕,才用金簪刺喉自绝的,到最后上了刑罚,那两个歹人才改了口供,说强占自家田地的不是辅国公府,而是镇国公府,也是镇国公夫人秘密吩咐他们做下的此事。”
楚少渊一边笑眯眯的看着她吃木瓜,一边跟她说着朝中的这些事。
婵衣吃的有些腻了,端起茶盏来喝了一口,清新的龙井顺着嗓子滑下,显得茶更香了。
她抬头看了眼楚少渊,见他一眼不错的看着自己吃果子,目光亮晶晶的,忍不住用银钎子插了一片木瓜塞进他嘴里,歪头问道:“那先前你从茶馆当中接来的人,又有什么用处?”
这话问的是先前楚少渊遇见的那个茶博士。
楚少渊嚼着木瓜,嘴里甜滋滋的,笑容便止不住:“说到他,还真是有些用处,原本那家人是一口咬定辅国公府的,后来见着这个刘波,才改了口,你道为何?”
婵衣连忙摇头,既然是镇国公夫人私下做的勾当,定然是有理有据,不会轻易翻供的。
楚少渊道:“那个刘波一直是被我放在鹿鸣轩里头的,他一直暗地里跟家中下人打听朝中局势,而那些家人我没有约束,便被刘波打听到了一些朝中的事情,而他出入府中我也向来不管的,所以他知道想要救那家人性命,便要让他们说实话,否则单单是我也不会饶过他们。”
婵衣这才明白了楚少渊的用意,笑着道:“这招高明,让他们自个儿窝里反去吧,总之是还了辅国公府一个清白,”她将茶盏往他跟前推了推,“说了这么多话也不晓得喝些茶。”
楚少渊也不客气,掀开茶盏便大口饮尽。
婵衣想到什么,又问:“那如何跟四皇子又有了关系?”
楚少渊笑得神秘:“若是他一开始没有插手此事,倒是跟他也扯不上什么关系,可偏偏他插手这件事了,而且还囚禁了这一家人,甚至还派了护卫,吓唬这家人,所以一开始这家人便死死的咬着辅国公府,一点儿都没提到镇国公府。”
婵衣吃惊:“四皇子他这是想干什么?难道还真以为这家人能够栽赃给辅国公府么?”
楚少渊摇头:“他不过是想着学那渔翁,等着蟹蚌相争他得利罢了,如今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偷鸡不成却反蚀把米。”
……
646. 第644章第 集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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婵衣想到前一世的怡亲王素来有贤王之称,看起来也是哄人的罢了,不知道前世她死之后,怡亲王跟两个兄长都过的什么样的日子,她一时间有些感叹。
楚少渊见她不说话,伸手抚摸她的脸颊,笑着问道:“怎么了?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婵衣摇头:“我是在想皇上会怎么处理这件案子。”
“倒也没什么难办的,父王已经罚了老四闭门思过,大不过就是将他手中关于户部的一些案子都下掉,往后不给他指派什么差事,让他彻底当个闲王。”楚少渊笑得淡然。
婵衣抿了抿嘴,有些担忧的看了眼楚少渊,“我只觉得四皇子应当不会这么轻易就服输,若是他不甘心,使什么绊子……”
楚少渊捏了捏她的脸颊,“与其担心这个,倒不如想想二月二的时候,要去哪里踏青吧。”
“二月二?”婵衣捧着被他捏红的脸颊,歪头想了想,“二月二还有几日才到,这几日虽然天气晴好,但到底刚开了春,雪也才化开,天气还有些冷,去哪里踏春都会冻到,反倒不如就在家中沏一壶茶,摆几盘点心,请清姐姐跟大嫂她们来坐坐来的舒坦。”
楚少渊笑着弹了她的脑门一下,骂道:“这般惫懒,也不知是跟谁学的,二月二宫中会食龙须面,还要从太液池引水入御田,到时候恐怕你也要入宫去。”
婵衣被他又捏脸颊又弹脑门,闹的有些恼,连连将他的手拍下去,气嘟嘟的鼓起脸颊:“那你先前还说踏青,是在哄我开心么?”
“真是笨!”楚少渊眸子发亮,语气当中含着深深的笑意,“你忘了我领的是工部的差事了?到时候我只需要说你要与我一同去西郊引水看龙灯,自然不会有人有异议的。”
婵衣努了努嘴,“西郊有什么好去的,除了一座光秃秃的山之外,什么景也没有,这几日的风又大,别到时候再冻着了,入宫也没什么不好的,顶多就是待在庄妃姨母身旁做做样子罢了。”
这是恼他说她笨了,在发小脾气说反话呢。
楚少渊忍着笑意,伸手去将她白皙细腻的手握在掌心里,轻轻摩挲:“晚晚真不想看看民间的耍龙灯是怎么个热闹法么?还有舞龙可以看,西郊的集市上还有很多小吃,炒金豆、炸油糕、龙鳞饼、龙眼汤,还有你爱吃的酱肉春饼,你真的不去看看么?”
婵衣斜着眼睛看他,越发觉得他是有所图谋,可想一想她似乎还真的从来没有在二月二的这一天去过西郊的集市,不由得有些心动。
但多少还是不想让他看出来,便瓮声瓮气的说:“有什么好看,冷兮兮的,哼。”
楚少渊看她这副想去,但又不好意思说的样子觉得可爱极了,忍不住便想笑,凑过去轻蹭了蹭她的鬓角,姿态温柔语气缱绻:“就当陪我一道儿去逛逛,这还是头一回我们两个一道儿过二月二呢。”
婵衣被他闹得没办法,自己又有些想去,便点头道:“好吧,既然你这么想去,那我就陪你去吧。”
楚少渊笑着亲了亲她的面颊。
实际上自从皇后殡天以来,民间一直禁歌舞禁酒宴,直到二月二了才稍稍缓和一些,加之这几日朝中事务繁忙,好不容易有一天空闲,他也是不想让婵衣一个人闷着,便想着法子带她出来逛逛,也让她高兴高兴。
……
等到二月二的这一天,婵衣早早的便将一切行装打点好了,坐在车上的时候,她还能一边捧着茶盏喝茶,一边翻看杂书。
车厢内铺着厚实的虎皮,车壁上也都用夹棉裹了一层,脚底下铺着一层烧过还发着余温的炭灰,用垫子盖着,不让余烟跑出来,脚放在垫子上头十分的暖和。
楚少渊一手揽着她的肩膀,侧头窝在她的肩窝处,与她一道看杂书,他看书很快,时常他看完了一整页,她还只看了一半,他便等着她一同看完,再看下一页。
肩膀上有这么大的一个拖累,婵衣到也没觉得难受,大约是因为他时常与她这般亲昵,渐渐的也习惯了他的亲近,索性她也不去多管他,自顾自的看书,看了一会儿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
“困了?”楚少渊伸手抚上她的额头,帮她轻轻揉几下,“不然靠在我身上歇一会儿?”
婵衣又打了一个哈欠,问道:“都快半个时辰了,西郊这样远么?”
“咱们要去的西郊是在通州附近的西郊,离云浮大约有一个多时辰的路程吧,”楚少渊将她揽住,让她靠在他的身上,并自觉的将身子放软,好让她能舒服一些,“你困了就睡一会儿,到了我喊你便是。”
婵衣确实是有些困,今早上起的有些早了,又收拾东西又准备早膳的,早就累了,靠在他身上便打起盹来,一只手还紧紧抓住他的衣襟,十分依赖的样子。
楚少渊瞧见了,眸子里的光瞬时便温柔下来,小心翼翼的将车里备好的毯子盖在她身上,拥着她也闭上眼睛小憩片刻。
等婵衣再睁开眼睛的时候,车已经稳稳的停在一旁,耳边忽远忽近的是小贩的吆喝声,似乎离得不远便是一片红火热闹的气息。
她抬头,便撞进楚少渊温柔似水的眸光之中,不禁一愣,耳根子有些发红。
“……怎么不叫醒我?”她赧然极了。
楚少渊凑过来吻了她的唇瓣一下,“看你睡的香,怎么忍心叫你,何况集市会开到下午,晚一些时候逛也不打紧。”
那怎么一样?到了下午就没那么多热闹可看了!
婵衣心中明白他是见她睡得沉,才不舍得叫她,想要她多睡一会儿,脸上发烫,急慌慌的起身:“我们赶紧下车吧,别一会儿耽误了看舞龙!”
楚少渊笑着将她的手牵住:“慢着些,车里暖和,你这么下去要被风吹着受了寒气,先将斗篷披上,再拿个暖手炉。”
他说着便将一旁放着的猩红色斗篷抖开,牢牢的将她裹好,又给她手里塞了暖手炉跟暖手抄,才折过身来将另外一顶天青色的斗篷抖开,给自己披好,先她一步下了车,随后伸手去扶她下车。
婵衣下了车,抬眼一看,不远处热热闹闹的集市人山人海,小贩的吆喝声几乎要冲破天际似得,热腾腾的食物还冒着白烟腾升上来,食物特有的香气传进鼻腔,不知不觉的让她胃口大开。
“真是热闹极了,”婵衣看了看不远处一个卖春饼的小摊,眼睛一亮,牵着楚少渊的手便指了指那个摊子,“意舒,我们去吃春饼吧。”
“好好好,”楚少渊笑着应道,不忘叮嘱她,“慢着些,当心脚下,别被绊倒了!”
她牵着他的手,笑吟吟的到了摊子跟前,虽是街边的小摊,却难得的干净,桌椅板凳都擦的很亮堂,人来人往的,虽然食客众多,但大都很自制,看上去虽乱,但乱中透着股子有秩。
摊子的商贩瞧见眼前两个年轻的少男少女衣着华贵,一看就是显贵人家的公子小姐,连忙堆起笑容迎上前来:“二位客官里边请,咱们二月二这一天最好吃的就数俺卖的春饼啦!”
跟着的张德福连忙上前来将摊子最里头一个颇为清静的桌子清理好,让二人坐下,楚少渊这才抬头看了眼商贩:“将各式春饼都上一份。”
“得咧!”商贩连忙转身去,将卤肉片,黄瓜条儿,葱丝儿,煎鸡蛋跟甜面酱端了上来,最后才上了一份烙得薄薄的面饼。
接过张全顺用热水烫过的巾子擦了擦手,婵衣将一张面饼拿起来,不由得感叹:“真薄,比咱们府里张师傅做的还要薄呢!”
楚少渊笑着道:“以前我还在广安寺胡同住的时候,二月二时常来通州赶集,这里的春饼是云浮城里都比不上的。”
婵衣听他说起从前,不由得有些心疼,他一个皇子竟然过了好多年东躲西藏的日子,后来到了家里也没有因为日子好一些而舒心,也是顶着个庶子的名头在族里求学,即便是父亲看重他,可名声到底是不好听。
她将手中的春饼用各式食材包好,递给他:“那你快吃吃看,可还是原先的味道。”
楚少渊笑着看她,“你也尝尝,应当是附近最好吃的春饼了。”
他们正吃这春饼,就听不远处有几人在吵吵嚷嚷。
“就是你!你这个偷儿,偷了我的簪子!还不赶紧还回来!当心我报官,叫官差将你抓起来!”
“看着年纪轻轻,怎么能干出这样的事情来,还说是黄大人的女儿……”
“哎,真是对不住,这,不是我们家小姐故意,我们家小姐只是一时忘了,我马上给您簪子钱!”
婵衣听着忍不住抬头往前头看去,不由得愣住。
就见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子,穿着一件粉色妆花袄子,搭着一条明红色百褶裙,外头套着一件淡紫色的褙子,正怒气冲冲的看着身边的人。
“那不是……”婵衣转头看了看楚少渊,“玉秋风怎么在这儿?”
6475. 第645章 打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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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少渊亦抬头看了眼玉秋风,皱了皱眉,没回答婵衣的话,而是将一碗乳酪放到她的面前:“这里的乳酪也十分好吃,你尝尝看。”
婵衣抿了抿嘴,察觉到楚少渊此时似乎有些不悦,虽然不知是为了什么,但与玉秋风定然脱不了关系,她扭头注意着玉秋风那边的动静。
便听到玉秋风声音压抑中含着怒气,“黄娇许了你什么好处,你要这样陷害我?你究竟是谁的丫鬟!”
而刚才一直在替玉秋风赔礼道歉的丫鬟一反先前的谦卑,不耐的看了她一眼,哼声道:“玉小姐说笑了,奴婢是黄府的丫鬟,自然要为了黄府的声誉打算,您既然已经认了我们老爷做父亲,就要本分一些,总不能被放到了通州的庄子上头,还这般无状,连累得奴婢要替您向这些商贩们赔礼。”
玉秋风脸色大变,伸手便给了那丫鬟两个耳光,力气大到连她所在的小摊上都能听见。
“狗眼看人低的奴才!你再多说一句,信不信我将你的舌头割下来泡酒?”玉秋风凤眼含煞,声音当中更是带着一股子浓浓的戾气。
婵衣听着忍不住皱了眉,她记忆里,玉秋风一向是个喜怒不动声色的人,怎么这才短短几个月未见,就变成现在这般,七情六欲全上脸,连这么一点小事都忍不得了。
且玉秋风不是一向在鸣燕楼么?怎么会成了什么黄大人的女儿?
她看了看楚少渊,犹疑道:“你又指派给她什么差事了?”
楚少渊脸上的表情不太好看,他知道婵衣问他这句话代表着她十分关心玉秋风,因为玉秋风曾经帮她遮掩过行踪,所以在她心里,玉秋风一向都是个好姑娘,虽说她也明白玉秋风既然在鸣燕楼,手上一定不会太干净,但只要是待婵衣好过的人,她总会回报以善意。
这是她最可爱的地方,但也是她最让他头疼的地方。
他不愿让她接触到这些人性的肮脏之处,但她这么问了,他又不好不说。
想了想,他才轻声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等回去我好好的跟你解释,乖,先将乳酪吃了。”
婵衣倒是也没有多心什么,点了点头,听话的拿起木勺子挖了一勺乳酪送进嘴里。
“唔,这个乳酪比府里的好吃!”她吃了一口,便惊奇的看着楚少渊,一脸的幸福。
楚少渊忍不住笑了:“那一会儿带一些回去,可以送去让母亲也尝尝。”
婵衣连连点头,吃的眼睛都笑得眯了起来。
而另外一头,玉秋风身边的丫鬟被她两个耳光打的怒气横生,当街便与她争执起来:“你还不知是从哪个娼馆冒出来的下作东西,硬巴上了我们老爷,要做老爷的女儿,如今倒是摆起了正经主子的谱儿,谁不知道我们老爷只有一个嫡女,你这样的身份也配得上我们黄家的大门,如今被主母撵到了庄子上头,还不安分,你这便等着我告诉乔妈妈,让她好好整治你这个贱人,让你知道知道厉害!”
玉秋风哪里受过这样的侮辱,手指紧紧握成拳头,额头上青筋直暴,伸出手去便要教训这个丫鬟。
不料,她刚伸出去的手还没有碰到丫鬟,就被旁边一个壮汉制住。
“你!”玉秋风大怒,“连你也敢阻拦我!你别忘了你是我爹派来保护我的!”
那壮汉眼睛一眯,脸上没有笑容,可眼睛里的光却是轻慢带着几分蔑视的:“老爷只是吩咐我好好的看着小姐,让小姐不要总是闹事,惹得四处鸡飞狗跳带坏了老爷的名声。”
玉秋风眯着眼睛看着壮汉,眼底一片死寂。
半晌,方冷笑道:“好,好,好,竟然都在骗我……”
她千思万想始终没有想明白,明明亲生父母已经认了她这个女儿,却不给她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却对外宣称她是义女,还纵然家中下人欺辱她,就连一母同胞的妹妹都看不起她,时常在府中践踏她,几个弟弟更是看她不顺眼,而唯一一个与她亲近的二弟,却对她有那种肮脏的念头。
她会被送到庄子上,也全都拜这个二弟所赐。
送她走的那一天,生父黄义正言之凿凿的说过,等这件事风声平息了,便接她回去,还派了护卫保护她的安危,可她却没有想到,这些全都是骗人的,全部全部都是假的,什么护卫她的安危,竟然只是看着她不让她再生事端罢了。
玉秋风心中彻底凉了下来,她一把甩开壮汉的钳制,凤眼冷冷扫过去,凌厉的掌风也随着她的眼风扫向壮汉。
壮汉似乎早料到了她的动作,迎上她的手掌,两人当街打斗起来,惹得旁边的行人纷纷驻足围观。
玉秋风到底是鸣燕楼出身的杀手,她的招式向来狠毒,也向来不顾及其他,尤其是在她真正动怒的时候,壮汉即便身手再高超,到底是敌不过她招招狠毒的,一个闪退慢了,便被玉秋风手中的匕首划破衣衫,大片的血迹也顺着伤口喷溅出来。
街上行人原本还看热闹,此刻见有人血洒大街,连忙一哄而散,生怕牵连到自己。
这个春饼摊子因为离得太近,不可避免的遭了秧,一些食材在壮汉的躲避下撞翻了,连同热热的炉子,以及炉子里还滚烫的炭火尽数被壮汉扫向玉秋风。
摊子上的几个食客因躲避不及,被炭火扫到,蹲在远处连连哀嚎,将婵衣所在的桌子都波及到了。
楚少渊皱眉,抬脚将几个食客踢开,把婵衣护在身后。
玉秋风一边躲避,一边追逐壮汉,眯着眼睛扫过摊子,忽的转头看向摊子最里边的那张完好的桌子,还在动手的她诧异的停了下来。
“…主子,您怎么……”她惊讶的看着楚少渊,再看了眼被楚少渊护在身后的婵衣,嘴巴张大。
壮汉趁着她讶异的空档,捂着伤口跑了。
而玉秋风却没了先前的怒气,只觉得被楚少渊这样一瞥,身上的温度骤然下降,浑身发冷。
“你,跟我过来!”楚少渊冷冷的开口,扔下这句话,便护着婵衣往马车的方向走去。
看来今天是不能再逛集市了,他的心情差极了,只觉得这个玉秋风简直该死!
婵衣跟在他身边,连连安慰他:“意舒,不打紧的,我没伤着,你……”
“我不是生你的气,”楚少渊抓住她的手,紧紧的不肯松,“出了这样的事,集市是逛不成了。”
婵衣小步追着他,柔声道:“等一会儿回云浮经过西市的时候,我们去吃什锦面吧,上次说要去,也没去成。”
楚少渊将她扶上马车,冷冽的神色浮上一抹笑意,“好,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
婵衣知道他是要去责罚玉秋风,忍不住拉了拉他的衣袖:“她也不容易,你别罚得太重了,她先前帮过我……”
“我有分寸,”他打断她的话,虽然脸上怒气冲冲,但到底不舍得与她发脾气,冷硬的声音含着一丝柔情,“不会让她太难过的,你放心。”
婵衣笑着点头,往他手里塞了个暖手炉,“那你当心,我在这里等你。”
楚少渊吩咐护卫跟张全顺守着马车,他则转到了马车后面的一条小巷子里。
玉秋风早在巷子里等候了,见到楚少渊时,立即单膝跪在地上,恭敬的垂下头,语气中还有几分颤栗的惊恐:“主子怎么在这里?”
楚少渊冷笑一声,道:“你既然早脱离了鸣燕楼,那本王也不再是你的主子,你不必如此。”
玉秋风的头垂得更低了,轻声道:“是属下一时被猪油蒙了心,还请主子责罚!”
这便是想要重新回到鸣燕楼的意思了。
楚少渊心中觉得可笑极了,想要在他身边替他做事的人只多不少,而他也不缺这么个女杀手来充门面。
看着低眉顺目的玉秋风,楚少渊语气冰冷:“你当本王这里是什么地方?想来便来想走便走?扰了本王与王妃的清静,还摆出这样一副姿态,以为本王会看在沈朔风的颜面上放你一条生路?”
玉秋风心知这件事不会善了,且当初沈朔风将话说的清楚,要她一直待在顺天,不要到处走动,更不要被三王爷瞧见,否则三王爷不会轻易放过她。
她当时不以为然,只觉得能够摆脱掉杀手的身份,心中只有欢喜,哪里顾得上其他。
而现在,在尝过了大家族当中的阴私之后,她觉得心里没有了最初的喜悦,只剩下苦涩,这些涩意让她想起了当年师傅林白轩收留她的时候,说的那一番话了。
——“做了这一行,除非是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隐姓埋名,否则甭想能脱行,只要有人知道你的来历,你就不会有一天的安生日子!”
果然如此,黄义正名义上是她的父亲,可暗地里却一直在试探她,自从知道了她的经历之后,他的这些试探从来没有一天停止过,而她又如何不知道黄义正想知道的都是什么。
但行有行规,她若是当真将一切全盘托出,只怕她会给黄义正带来杀身之祸,所以她不能说,就连一点意思也不能透露,所以黄义正在知道二弟对她有那份肮脏的心思的时候,狠狠的斥责了她,却没有说二弟半点不是。
想到此,玉秋风的心里已经对黄义正,对这个世间的亲情没有半分留恋了。
她沉声道:“属下甘愿受罚!”
说着将匕首一横,猛地扎进了她的左腿腿根处。
648. 第646章 密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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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刚才见到玉秋风还有与壮汉动手的能耐,楚少渊心中便十分疑惑,再如今看到她一匕首插进自个儿的大腿当中,他心中的惊讶达到极致。
先前沈朔风明明已经挑断了玉秋风的手筋脚筋,可此刻她竟然跟没事人一样,还能够与旁人过招,甚至此刻跪在他的面前自残,楚少渊忍不住眯起眼睛来,便是不过脑子,他也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他忍不住冷笑连连,沈朔风果真是个称职的好师弟,竟然为了保全玉秋风而这般哄骗与他!
玉秋风不知楚少渊心中所想,只觉得楚少渊在看她的时候,眼底的光冷厉寒锋,让她忍不住便战战兢兢起来。
她的头低垂着,稳了稳心神之后,这才沉声道:“主子尽管处罚便是,我既然犯下过错,自会承担,只望主子能够看在这些日子我一直为主子效力的苦劳上,让我继续在主子身边服侍您。”
若是平时,楚少渊也不是那般绝情冷性的人,下属这般低头认错,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可现在发现了沈朔风用玉秋风的事情期满他,让他心中窝着的那团火一下子便涌了出来,面对玉秋风的时候,他便没有那么多好言好语,心中满是不耐。
“你把本王这里当成了什么?想来便来想走便走?既然当初斩钉截铁的走,那便不要后悔回头!”楚少渊冷声嗤笑,唤张德福道,“将人送去给沈朔风,让他自行处理!”
楚少渊说完便转身走了,剩了玉秋风在原地,因她刺的狠,腿上的伤口太深,疼痛导致她挪不动步子,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的身影离去,她银牙紧咬,后知后觉之下才想到,先前沈朔风提点过她的事情,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
……
坐到车里,楚少渊心中憋着的那口气还没有全消,脸色看上去十分的不好。
婵衣一直提着心在等他,见他回来,脸上的神情带着些怒气,轻声问道:“意舒,这是怎么了?脸色这样差,可是事情不好办?”
楚少渊在对上婵衣的时候,心中总是不舍她忧心这些事的,纵然心中再烦,也不太愿意让她知道。
他笑着道:“不碍事,你莫要忧心这些,方才不是没吃饱么?等一会儿进了城,咱们就去你先前说的面店里吃面,你不是说剪子巷子里还有水晶肘子么?一会儿一道儿买来吃。”
婵衣伸手握住他的大手,轻轻抚摸几下,贴在脸颊上,眼神认真的看着他:“意舒,我既是你的妻子,你心中烦闷自然要与我说,纵使我帮不上你什么,但我总能安静的听你说,而且说不准我还能帮你出出主意,总要比你一个人忧心要强。”
她这般软言细语,让楚少渊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轻轻抚摸几下她的脸颊,他脸上的怒气渐渐平息了下去。
“有些事情不是什么好事儿,让你听了反要污了你的耳朵,”楚少渊静静的看着她,满眼都是柔和的笑容,“就拿玉秋风的这事儿来说,当初她帮你也只是因为你出了银子给鸣燕楼,她才会出手,所以你不要总觉得她是个好人,她狠起来可是不会顾及什么的。”
婵衣自然也明白这个,她连忙道:“她若是做出什么让你为难的事,你也不要看我的面子,该如何便如何,手底下的人总是要有个约束的,你不约束他们,他们就要骑到你头上作威作福了,我刚才是看玉秋风被那般羞辱,心中有些惊讶,你不要……不要生气。”
说到最后,声音渐低,竟然是在赔礼道歉了。
楚少渊有些想笑,也不知她这是想到哪里去了,用这样可怜兮兮的模样与他说话,让他忍不住伸手将她揽在怀里,额头抵着她的额头,笑着哄她:“晚晚这是说的什么话,这事儿与你有什么关系?玉秋风她是叛出了鸣燕楼,先前沈朔风过来说的时候我还觉得有些可惜,如今再看,他根本就是在替她遮掩!”
婵衣听他说玉秋风叛出鸣燕楼,心中咯噔一下,手指紧紧攥着他的袖子,“那她可是做了说了什么?她不会是投了四皇子吧!”
玉秋风可是鸣燕楼的杀手,若是她当真向外透露了楚少渊的什么,只怕楚少渊在朝中要被御史弹劾,好不容易才有了如今的局面,若是被玉秋风给搅合了,往后皇帝再不信任楚少渊,他的路要怎么难过!
婵衣急了起来,连忙摇动楚少渊的袖子:“不行,不能留她!若她当真对那些人说了什么,你可如何是好?既然现在遇见了,就将她掌在手中……”
楚少渊连忙安抚她:“你别急,我已经让人将她送到鸣燕楼了,往后她再也不会出现了,你莫要担心。”
婵衣知道他一向在处理这些事情上有自己的主意,便也不再多问,只是到底心里还是存了几分担心,进了城里吃面的时候,就有些心不在焉。
楚少渊见了,心中疼惜极了,一面将沈朔风恨了个彻底。
回府之后,沈朔风再来求见时,楚少渊便再没有一丝笑容,脸色冷峻的像是能将人浑身血液都凝结起来,让沈朔风心中高高的跳了几跳,半晌平复不了心绪。
他跪在地上,头垂得极低,而原本没有起伏的声线当中竟也隐含了几分惧意。
“玉秋风的事,是属下一时糊涂……”
沈朔风知道玉秋风的事情已经败露,若是此时还佯装不知,楚少渊定然不会放过自个儿,只好硬着头皮将事情真相说出:“玉秋风的事情是另有隐情的,并不是属下一意孤行或者是念及同门之谊,而是……”
他抬头看了楚少渊一眼,心中犹豫不定,不知该不该或者说能不能对他说这些话。
楚少渊却被他一会儿一变的说辞弄的心中厌烦极了,他冷声道:“不必说了,往后世间再无鸣燕楼!魏青!”
他一声令下,魏青便带了一队死士进来将沈朔风死死的捆住。
沈朔风原本便没有防备,这么被捆起来,如何也挣扎不脱,他连声道:“王爷,您听属下一句话,玉秋风家中与宸贵妃往来甚密,当初师父收养她在门下的时候,便是图黄大人与宸贵妃的交情!”
他急吼吼的将这句话喊了出来,就是怕楚少渊一时生气拿鸣燕楼泄愤,即便师父当初再居心不|良,再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到底是将他一条命救活了,并教了他一身的功夫,师父留下来的鸣燕楼,即便再艰难,他也不能这样随便就付之一炬了。
果然,在他说出这句话之后,楚少渊抬手止住了死士的动作,眼睛冷冷的盯着沈朔风。
“你将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黄义正与谁来往密切?”
沈朔风瞧见楚少渊这般冷厉的神情,眸子睁大,知道他是误会了,连忙道:“属下说的来往密切不是您以为的那个意思,当年黄义正是在工部当差的,后来我师父家中突变,他才有机会出头,而这个机会正是经过了宸贵妃的提携,皇上才会给了他,如今他能够在顺天府做府尹,也全是因为皇上念旧的关系!”
楚少渊眉头一皱,父王念旧,所以母妃提携过的臣子,父王才会这般重用?
有这个可能么?
先前秦伯侯曾经说过,母妃是个十分聪慧的女子,比之男子都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样的话他也从父王嘴里听到过,他对于当年母妃还健在的事情没有印象,并不知道母妃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只知道母妃很温柔,尤其是对他。
楚少渊头痛起来,当年的事情他现在去查,根本找不到着手的地方,不但是因为母妃早亡,跟是因为他先前不在宫中长大,任何头绪都没有,所以他暗中去查,也只能查到母妃在世时曾经被哪些宫人服侍过,又曾经在宫中发生了什么事,而先前母妃的事情,他全然查不到。
想到这里,他吩咐人将沈朔风放开。
“你这话的依据是什么?你又如何得知这一切的?”
楚少渊不敢轻信任何人的话,可但凡遇见这样的可能,他还是想弄个清楚。
沈朔风跪在地上,沉声道:“师傅临终前曾吩咐过属下,若是风字辈的堂主也好,副楼主也好,想要从楼中归隐,让属下不要多加阻拦,只要让他们立下毒誓便可,属下追问,师傅不肯与属下说,之后便撒手人寰了,而玉秋风的身世被暴出之后,属下曾经将楼中里里外外都查了一遍,发现师傅曾经留下一本手札,里面写了这些人的身世,最后还有一句话……”
他长长的吸了一口气,然后才道:“师傅说,纵然心中意难平,但到底是宸贵妃替父亲平反,且都是身为棋子之人,又何必相互为难。”
沈朔风抬起头,看着楚少渊,“王爷,当年的事属下不知晓,但师傅向来是个有仇必报之人,他会留下这样的遗命,在属下看来实在是惊讶,所以属下才会没有按照您的吩咐废了玉秋风的武功,这不单单是为了遵循师傅遗命,属下也是不想往后玉秋风为了自保,而将鸣燕楼泄露出去。”
……
ps:这几天一直忙着父亲的后事,亲戚们跑动着想要私下和解掉这件事,这几天不能保证稳定更新,本来小意是不愿意私下和解的,可亲戚们的话也有道理,走程序拖个一年半载,精力吃不消,早些解决早些安葬父亲也好,签协议的那天哭了很久,心里好不甘心。
649. 第647章 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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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少渊看着沈朔风,脑子里想的却是他说他师傅林延玉留下来的那句话——都是身为棋子之人,又何必相互为难。
他此言何意?
棋子,说的是母妃还是其他人?
楚少渊皱眉沉思,半晌才抬起头看了眼沈朔风。
沈朔风脑门儿上布满了虚汗,只觉得楚少渊眼中的那股子冷凝越发厉害起来,让人不敢与之相对。
“玉秋风呢?”
沈朔风脑子里还在想着如何将鸣燕楼从这次的争执之中解脱出来,乍然听到楚少渊冷声问的这一句,没反应过来便直接道:“属下将她关押到地下七层了,王爷若是想要处决她,属下回去便将她……”
“不必了!” 楚少渊神情冷了下来,他忽然不想这么轻易就让玉秋风死了,既然说黄义正是她的生父,而她又想回到鸣燕楼中,有些事就不得不让她去做。
他沉声道:“既然玉秋风想回来,本王便给她一个机会,她若是能够将黄义正这些年的一举一动都调查清楚,她回来还是副楼主,”他一边说,一边看了沈朔风一眼,眼中警告之意明显,“若是她无法调查清楚,往后也不必回来了,将她手筋脚筋挑断,直接送去凝香楼。”
沈朔风心中狠狠一跳,凝香楼,云浮城中最大的秦楼楚馆,若是玉秋风被挑断手筋脚筋之后再送去那里,她这一生也就交代在那儿了。
他连忙点头应道:“属下明白了,属下这便去吩咐她。”
楚少渊冷冷扫了他一眼:“只此一次。”
沈朔风知道楚少渊这是在警告他,他刚要应声,肩膀上便传来一阵剧痛,他闷哼一声,稳住了身形,才发觉肩膀上被刺进一只匕首,匕首十分锋利且下手的人十分迅疾,深深的扎进肉里之后痛楚才渐渐传开,他疼的冷汗涔涔,却不敢在楚少渊面前表现出来,咬着牙应道:“属……属下知晓!”
楚少渊冷哼一声,抬手一挥,魏青为首的一排死士闪身让开,沈朔风低眉顺眼的退了出去。
屋中静默半晌,忽听“砰”的一声,楚少渊一拳砸到书桌上面。
对于母妃的死,他始终不能释怀,先前他以为是皇后从中挑唆,后来又发觉父王有许多可疑之处,到如今疑点越来越多,他甚至都不知哪些真哪些假,而偏偏对于那些往事他一件也查不到,他时常有一种无力感,让他十分的烦躁。
魏青上前低声询问:“王爷,您看要不要属下跟着玉秋风?”
楚少渊点头:“跟紧她,看看黄义正都与她说了什么,还有另外几个风字辈的堂主,他们的身世你也知晓,将他们也都查一查。”
魏青道:“先前的一些人大多都致仕了,只能查到如今还在朝堂的官员们的一些来历。”
“这些能都查清楚也是好的,”楚少渊心中想,若是真的涉及到母妃的死因,只怕查这些人也不会得到太多的结果,但却不能不查,“查的时候隐秘一些,莫要被人发现什么端倪。”
魏青应声,退了下去。
楚少渊一双冷清的眼睛眯了起来,不论有多么的艰难,他都绝不允许真相蒙尘。
……
过了二月二,日子一天一天的渐渐暖和了起来。
婵衣将小山居里头的菊花都搬去了轻幽居,而在院子里种了一院子的蔷薇花,院子里还有几颗杏树,这几日正是开花的时节,是以一院子都是开的正艳的杏花一簇一簇的拥在枝头。
她开着窗子,端坐在美人榻上,偏头往外望了望,满目的杏花铺了整个院子,让原本有些清冷的院子里沾染上了许多的柔色,她不由得弯了嘴角,指着枝头最妍丽的一枝花枝,笑着对锦屏道:“那一枝花往后肯定会结出许多的杏子出来,等杏子成熟了,我们便摘了来酿酒喝。”
锦屏笑着应道:“好是好,但王妃您忘了么?去岁您让咱们酿的梅酒您都还没有开封过呢……”
婵衣这才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么件事,她抬眼看了看锦屏:“我记得那酒是埋在我院子前头那颗梅树下头,成亲的时候没有起出来带过来么?”
锦屏摇头:“您没说,奴婢们也都忘了这么件事儿,只怕如今还在王妃娘家院子里埋着呢。”
婵衣拍了拍手掌,决定回一趟娘家,将那些梅酒都带过来。
锦屏连忙转身去准备。
楚少渊进来的时候,便看到婵衣穿戴好了打算出去的模样,不由得停住脚步。
“晚晚这是要去哪儿?”他才刚回来,也没听她说今儿要出门。
婵衣笑着去挽他:“我打算回一趟娘家,你若没事,陪我一道儿回去吧,顺便将酿好的梅酒起出来,搭上酱汁鸭肉卷,那味道真是……”
她说着说着还咂咂嘴,像是回忆起往事似得,嘴角上扬起来,心情很愉悦的模样,让楚少渊忍不住莞尔一笑,“你酒量一向不好,怎么忽然想到要喝梅酒了?”
婵衣笑着睨他一眼,“去岁的这个时候你还在关外,也不知是谁陪着你一道儿过的生辰。”
楚少渊这才想起,好像自个儿的生辰快到了,便听婵衣又道。
“酿梅子酒的时候便想着,等你回来了跟你一道儿喝的,谁知道你回来早已过了生辰。”
楚少渊笑了,揽了揽她的肩膀:“怎么都不与我说?既然是特意为我酿的,是不是生辰又如何,只要是晚晚为我做的,便是晚一些再庆祝生辰也妥当。”
哪里有人在生辰过了之后才庆祝的!
婵衣笑着瞪了他一眼,与他一道儿回了夏府。
……
等到了夏家,才刚半下午,夏世敬还没从衙门里回来,而夏明辰在神机营未回来,只有夏明彻在书房看书,楚少渊不便在内宅听她们说话,便随夏明彻一道儿去了外院。
而夏老夫人礼佛还未念完一卷经文,只谢氏与谢霏云闲着与婵衣说话。
婵衣自打正月初七之后,便没有回过娘家,因皇后殡天之故,她要守制,便在家足足的守了近一个月,直到二月二那天才出的门儿,如今见到谢霏云脸庞似乎比先前圆润了许多,不由得有些惊奇。
“大嫂这是……”毕竟前一世是见过世面的,婵衣一眼就瞧出了谢霏云身子上的变化。
谢氏笑着点头:“是,你大嫂她过了明天才满三个月。”
婵衣睁大的眼睛里满是惊喜:“表姐,你真厉害!”
谢霏云羞赧极了,轻呸她一口:“瞧你说的这话,你与王爷这般恩爱,往后等你与王爷圆了房也会有身子!”
婵衣嘟了嘟嘴,前一世她在子嗣上十分艰难,与简安杰成婚多年,都没能为他生下一儿半女,她心中愧疚极了,此刻再听见谢霏云的这话,心上就有些忐忑,不知换了一世她还会不会如同前一世那般。
这么想着,心思就有些偏了,说话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
谢氏看在眼里便有些急,生怕谢霏云的话给婵衣带来压力,连忙说道:“你也甭急,索性你如今还小,即便是晚一两年也不会有人说嘴的,你如今调养好身子才是要紧!”
谢霏云知道自个儿婆母最疼惜的便是婵衣这个女儿,心中为自己嘴快感到后悔,也跟着劝道:“母亲说的对,你不要难过……”
婵衣一看她们急的那个样子,便知道她们定是想岔了,忍不住笑着打断道:“母亲,嫂子,你们不要总当我是小孩子,这些事我晓得的,王爷如今也年纪尚轻,他都说不急了,你们这般着急做什么?真是,让人听了还当我迫不及待的……”说到这里,她又忍不住想笑了,迫不及待的想要圆房的是楚少渊,但若问他孩子的事儿,只怕他自个儿都没这个意图吧。
她连忙岔开了话头:“好些日子没回来了,父亲母亲可还好?”
谢霏云连忙冲婵衣挤眉弄眼,神情有些不太好看。
谢氏却道:“霏云,你又在做什么怪?”
谢霏云被发现,连忙乖乖顺顺的垂了头,轻笑一声道:“母亲,我去看看大厨房做的点心做好了没有。”
说着便要往出走,却被谢氏拦住了。
“行了,你这几个月都不稳妥,还是我去看看,你们姑嫂两个在这儿说说体己话吧。”
谢氏知道谢霏云是想避开,不想让她为难,但到底是自家宅院里的事儿,她又哪里能一股脑的都说与女儿听,只好避了开来。
婵衣看着疑惑极了,待谢氏一走,便忍不住问谢霏云:“又出了什么事儿?母亲怎么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谢霏云重重的叹了口气:“还不是因为公公内宅不平静的缘故么!”
她说着,便将这一个多月来,夏世敬内宅因为多了几个伶人而乌烟瘴气的事儿一股脑的都倒给了婵衣听,听的婵衣眉头皱得死紧。
“……这么说来,父亲是察觉了赵姨娘的面甜心苦,转而专宠几个伶人了?那可有说抬举谁做贵妾的事儿?母亲没有拿捏住这几个伶人么?当初我不是将伶人的卖身契都给了母亲,即便是通房妾室,也要由母亲来做主才是啊。”
婵衣一声声的叠着问题问谢霏云。
谢霏云摇了摇头:“婆婆心太善了,雪姨娘跟兰姨娘一在婆婆面前抹泪,婆婆就心软,还总说她们沦落到这一步也是不易。”
650. 第648章 觉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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婵衣皱起眉头,看着谢霏云,“那母亲对这几个妾室都如何安排的?”
这是在问谢氏是如何安排这些妾室当值的了。
谢霏云的脸色越发的不好看,抿了抿嘴低声道:“能如何安排,不过是哪个来哭求了,婆母便让她多服侍公公几日,待到其他人来哭求,再反过来罢了,这几日眼瞧着这些妾室搅得家里乌烟瘴气的,婆母也是烦不胜烦,但到底因为心软,不曾过多责罚,便连个规矩都不立,我瞧着早晚得出事儿,这才忍不住与你提起来,虽说婆母是我姑母,但到底不及你们母女亲近,你劝劝婆母,她总是要听几句的。”
婵衣心下叹息一声,母亲这是糊涂了不成?先头还能因为自个儿的缘故,与颜姨娘争锋相对,这不过才短短的两年,母亲的性子就又退缩了回去,成了人人可捏的软柿子了。
但感叹归感叹,婵衣也明白自家母亲向来就是个性柔弱的人,且在谢霏云面前,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原本母亲做的这些事儿就已经让人摇头了,总不能让谢霏云这个做儿媳妇的再对母亲生出什么轻慢之心来。
她拉住谢霏云的手,脸上带了些笑意:“多亏了嫂子在家里照应母亲,只不过你也知晓,母亲是谢家女,谢家又向来没有这些事儿,母亲到底是没什么经验的,这才会失了方寸,待我劝母亲几句,定然不会有什么纰漏的。”
谢霏云不是笨人,知道婵衣这是在她跟前给谢氏做脸面,自然不会驳她什么话,虽心里知晓谢氏的性子软弱,尤其是先前还有个颜姨娘,险些将婆母推入火坑,这般的事情出了,却还不能让婆母立起来,实在是让人觉得婆母这个人不堪重用,但她到底还是从心里亲近谢氏的,遂笑了笑。
“这有什么谢不谢的,姑母性子良善,待我极好,我自要护她周全的。”
只是这件事宜早不宜迟。
谢霏云抬头看了看婵衣,婵衣明白她的意思,笑着道:“我去更衣,霏姐姐先在这里歇一会儿,等我更衣好了我还有话要与你说呢。”
谢霏云笑着点头,目送婵衣出了门口。
谢氏此时正往回走,半路上恰好遇见出门寻她的婵衣,不由得惊讶:
“晚晚,你怎么出来了?可是要回去了?”
婵衣面色忧郁的看着谢氏,心中那股子失望也不知该如何与她说,左思右想之下,扔下一句:“母亲与我过来,我有话要对母亲说。”便去了不远的兰馨院。
谢氏怔愣片刻,心中不知她要与自己说些什么,连忙跟上。
进了兰馨院,院落之中原本熟悉的摆件都被婵衣作为日常起居之用带去了安亲王府,此刻兰馨院正屋当中摆的都是新添进来的物件,婵衣怒气在头上的时候,看见这些东西全都不顺眼,索性开口吩咐。
“这是从哪里淘弄来的斗彩花瓶,难看死了,都给撤了,换粉彩的来!还有这图,如今都已经开了春,河里头都化了冰,还挂着九九消寒图做什么?换春山寒江图来!”
谢氏迈脚进来,头一句就听见她这怒气冲冲的话,忍不住道:“又是谁惹了你不高兴了?这屋子里头的摆件儿本就是做个样子的,你换成那般好的,又没有人住,白白的糟蹋了好东西!”
婵衣看了眼锦屏,锦屏会意,将屋子里伺候的丫鬟都带了出去。
“母亲!”婵衣唤了一声,眉头几乎拧成了死结,“您让我说什么好?后院的那几个妾室原本就不是什么正经人家出身的,您这般抬举她们,她们可不会念着您的好,反倒要变着法的踩着您往上爬呢,您到底是糊涂的忘了当初这几个人怎么进的府,还是说您另有打算?您且与我说说,省的我总惦念,每回一来总要打听这些事儿。”
谢氏有些不高兴:“你好好的过你的日子就是,打问这些不高兴的事儿做什么?”
婵衣一口气险些哽在嗓子里咽不下去。
您都这样了,我还如何能好好的过自己的日子?
她气的一下坐到了罗汉床上,脸上的怒意毫不遮掩,“您当我愿意打问这些?当是什么高兴事儿呢?满云浮的淑人也找不出像您这么糊涂的了!”
谢氏向来见到的都是乖巧懂事的女儿,忽然女儿这么一变脸,谢氏难过极了也不知所措极了,嘴唇嚅嗫的道:“晚晚……你这是怎么了?”
婵衣抬起头,目光烁烁的看着谢氏。
“母亲,您跟我说实话,父亲新纳的几个妾室,您都是怎么安排的?是想再扶持几个颜姨娘那样的人物出来么?若您真这么想,那我全当是您高兴,从此往后再撒手不管,哪怕是她们把天都闹翻了,我也绝不过问一句!”
谢氏耳朵里听着这话刺耳无比,尤其是女儿提起颜姨娘这个人,她一听到就浑身难受。
她虽性子软,但面对自己女儿这样不辨青白的与她发脾气,到底还是有几分不悦,沉声斥道:“你这孩子怎么跟炮仗似得,成亲之前我是如何叮嘱你的?你还不改改,往后跟王爷如何能合得来?况且这事儿本就不该你过问,哪有出嫁的女儿伸手管自个儿老子后院儿的事儿的!”
“您还记得我是嫁了人的呢?您还记得我是嫁给了王爷呢?我还当您不知道呢!”婵衣被谢氏这几句训斥惹得怒气更盛,“您可不单单是夏家的当家夫人,更是安亲王妃的母亲,这云浮城里多少双眼睛盯着,您真能当看不见,窝在这么一亩三分地里头,还乐呵呵的以为自个儿能过安稳太平日子呐?”
谢氏被婵衣这一顿不分青红皂白的脾气给惊住了,往常即便母女两个有争执,也绝不会如同今天这般吵闹不休,她急声问道:“究竟怎么了?晚晚,你与我说实话,是不是你与王爷又有什么不痛快了?”
婵衣气鼓鼓的脾气一下子被谢氏这突然而来的关心戳醒了。
她皱眉,不由得心里骂了自己两句。
这是怎么了,明明想好了要与母亲好好说的,怎么如今反倒是与母亲争吵起来?
她连忙收敛脾气,脸上的神情郑重:“母亲,您可知道这些让您怜悯的姬妾们都是打哪儿来的么?我告诉您,她们可不是我找来的,她们都是旁人送与王爷的,您可知道她们从小学的都是些什么玩意么?说学逗唱的百般功夫可不是哄得咱们这样的女眷一乐的,她们从小就被人教养的知道如何讨好贵人,尤其是那些达官显贵,您觉着她们可怜,她们还觉着您可怜呢,您可知道,同样收到了这些姬妾的人家,都是如何对待这些姬妾的么?”
谢氏哪里知晓这些,眼神当中便带了茫然之色。
婵衣也并没有指望她接话,“萧老将军收到了,被萧家二哥将人都原封不动还了回去,还有十五王爷广宁王则是将几个姬妾配了家仆,而殷将军虽没有还回去人,也没有配家仆,却是将人打发去伺候殷太夫人了。”
谢氏脸色变得难看极了,果然都是些显贵们,也果然都是人精,这些伶人说好听点是仆人,说难听点根本就是搅家精,她不由得看向女儿,神色有些惊痛。
婵衣看了谢氏一眼,琉璃一样透彻的眼眸此刻含着几分深意:“但独独是送给王爷的这些伶人留了下来,您可知为何我会让人将她们送到了父亲的后宅中?”
婵衣说着,忍不住低声嗤笑了一声,脸上渐渐浮现几分轻慢的不屑出来。
“您恐怕不知道吧,父亲他在朝堂上仗着自个儿是王爷岳丈的身份上蹿下跳,一心想着要自个儿的仕途再顺一些,可您应该知晓,若是父亲的仕途顺了,那将代表着什么?一个有着强势母族的皇子已经够让圣上忌惮的了,再来一个妻族势大的皇子,圣上会怎么做?何况父亲这样的性子并不适合入阁,他连自家后院儿都清理不干净,您让他如何对江山社稷负责,如何对天下百姓负责?我将这几人放到父亲身边,不过是想让父亲的注意力转一转,别整日在朝堂上撺掇旁人犯下过错,母亲若不能体会我的心意,一心要让家中鸡犬不宁,我也没那么大精神管这些事儿。”
谢氏心头一跳,先前老爷还曾醉酒后与她说,圣上是真的不想用他了,是真的恼了他了,若当真任由了老爷,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她忙拉住婵衣的手,“那,那我要怎么办才好?”
婵衣心中叹了一口气,看着谢氏这般软弱的模样,忽的有些生气,母亲总是这样,总是要人来告诉她该如何,往后若是旁人都顾不得她了,难不成还要跟前一世那般任由着人踩在头上作践死她自个儿才行么?
那自己重活的这一世又有什么意思?
她闭了闭眼,将手从谢氏手掌中抽出来,声音中含着几分冷意:
“母亲自个儿想想该怎么办,这种事儿女儿也没遇见过,哪里知道要如何才好?”
她说完,便抬了脚出了兰馨院。
有些事终归还是要靠自己觉悟的,旁人帮不上什么。
……
651. 第649章 乌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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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得再回到幽然院的时候,已经是朝霞漫天的光景了。
谢霏云坐在迎窗的大炕上捉着针线缝制小衣裳,目光当中的柔情似要漫出来一般。
婵衣心中微动,想到那日楚少渊对她说,福建有战事,要从神机营调派一批人手过去。
偏偏这个时候大嫂有孕在身,这件事也不知大哥会如何对大嫂言明,若说机遇,到真是难得的好时机,可到底是去千里之外,无论家中有什么事都是一概顾不上的。
一时间,她有些犹豫,若是劝大哥不去福建,只怕大哥不会答应,但若是此去危险重重,她又如何能够放心?尤其是前一世的事情还触目惊心的摆在前头,她怎么能够放心的任由大哥,而不阻拦?
谢霏云听见屋里的动静,一抬头就看见婵衣站在一旁愣神,有些诧异。
这是与婆母谈崩了?怎么皱着眉头一脸的忧心?
她将手中针线放下,关切的看向婵衣:“婆母可是说了什么教你为难的话么?”
婵衣垂着的眸子略抬,看见谢霏云白净的面颊上,含着浓浓的关切之意,而原本待字闺中时纤瘦的身量,如今被养得丰腴,可见大嫂与大哥二人感情颇佳,这让她不由得又有些高兴。
她敛了愁思笑了笑,道:“到不是我的事情。”
谢霏云心道:那必然就是婆母的事情了,若是这般容易就能解决,自个儿也不用这样头疼了,只是有些话又是不能够直白的与自个儿小姑子说的,真是有些里外不好做人的感觉。
于是她只好笑着柔声道:“有些事儿你也甭太忧心了,咱们尽了自个儿的力就是,顶多是往后多留几个心眼儿,不让这些事儿烦扰到咱们。”
婵衣知道她是误会自个儿的话了,也不说明,只是点头,捧着茶来吃。
这些事儿终归还是由大哥与大嫂说最妥当,尤其是他们还处于新婚,自个儿急慌慌的与嫂子说了,难免嫂子要担忧,继而问到大哥那里,怕要被大哥以为是大嫂绕过他在外头打听朝中的动向,若是让大哥误解了大嫂钻研朝政,岂不是影响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么?
想想前一世她与简安杰之间便时常会有这样的争执,因两位兄长在朝中有些人脉,所以有时候从兄长那里听来的消息,她便忍不住告诉简安杰,这样的事一次两次不会如何,次数多了,简安杰便对她有些不满,觉得她钻研朝政,到后来她便索性不与简安杰说,反倒是简安杰最后求着她去打探了,现如今想到,当真是有些让人作呕。
这样闲聊着又坐了一会儿,婵衣打算告辞的时候,夏明辰下了衙回来了。
夏明辰听说楚少渊陪婵衣回了娘家,而他自个儿恰好有事儿要找他,便伸手拦住了欲走的楚少渊,叫夏天进来传话,说今儿晚膳就在家里用了,等用过了晚膳再叫婵衣夫妻回府。
原本将老梅树底下的梅子酒坛挖了出来,带上正准备回府的婵衣,听见这话,实是忍不住觉得想笑,大哥即便是成了亲也还是这样风风火火的。
谢霏云笑着挽留:“想来夫君也是许久不见王爷了,我一会儿让大厨房多加几个菜,嘱咐夫君少喝些酒,保管不叫王爷一身酒气的回去。”
婵衣眼睛晶亮的看着谢霏云:“到底是不叫王爷一身酒气,还是不叫大哥一身酒气?”
夏明辰爱酒,这事儿府里上到老夫人,下到看门儿的下人,没一个不知道的,所以婵衣这话分明就是在调侃谢霏云。
谢霏云也不在意,她本就有孕在身,闻不得那些稀奇古怪的味道,让人传话给夏明辰,让他少劝些酒也不全是为了婵衣,所以她大大方方的笑了。
“你未出世的外甥也闻不得酒味。”
婵衣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指着她道:“成了婚之后越发的没脸没皮了!”
……
顺天府府衙中灯火通明。
府尹黄义正一手抚摸着书案上的一方乌木镇纸,一手拿着一卷公文认真的看,看到惊讶之处频频皱眉。
“大人!”幕僚匆匆走进来,抚手行礼。
黄义正抬眼看向他,“查的如何了?可有进展?”
幕僚摇了摇头,“线索断了,鸣燕楼这几年的事完全查不到了。”
黄义正眉头深锁,奇怪道:“怎会如此?不是查到鸣燕楼是江湖帮派么?如何前些年的事还有记录,这些年却一点儿风声都没了?那玉……”
他察觉到失态,连忙住了口。
幕僚疑惑的看了他一眼,玉?什么玉?
原本府尹大人过问江湖之事就足够叫他惊讶了,如今还为了这个什么鸣燕楼的动用了府中差役,这个鸣燕楼到底是什么来历,竟让府尹大人这般的忌讳?
但这些话,幕僚是不敢问的,他做了十几年的幕僚,向来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
他将心中的疑惑小心的收了回去,恭敬的道:“江湖帮派的事儿谁又能说的准呢?下官查到鸣燕楼几年前曾被血洗过,说不准是仇家报复,也说不准是因为撑不下去归隐山林了,只是大人,差役们都已经查了半个月,都疲惫不堪,且近日五洲十九县正是春耕农忙之际,河渠上头的工事是不是该……”
幕僚是想提醒他,不要把正事耽搁了。
而黄义正却只留意到他前半截的话,在心中默默摇头,绝不可能,否则自己走失了多年的闺女如何会寻上门来?
一想到玉秋风,他便烦躁,本以为这个女儿是永远的失去了,谁知道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乍然出现在眼前?幸好梁行庸被皇上猜忌,幸好梁行庸被问罪,顺带着梁家颓势了,否则岂不是要牵连到自个儿头上么?
他无意识的将手中的镇纸拿起来,在空中挥了几下,像是要将这些烦心事挥走似得。
瞧见幕僚奇怪的看着自己,瞬间清醒过来,连忙道:“行了,其他事自有府丞去操心,你先下去吧。”
幕僚也不多话,点头退了出去。
黄义正心烦气躁,将手中镇纸一把扣在桌上,桌上没有铺着毡子,光滑的乌木镇纸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叫黄义正越发的心思不宁,忍不住翻来覆去想一些事。
直到最后他实在烦躁不堪,走到书桌前,拾起笔来匆匆的写了一封书信,用火漆封口,唤来了护卫,反复叮嘱:“务必将信笺妥当送到!”
护卫从来没有见过自家大人脸上的表情这般严肃,连忙点头应诺。
黄义正将桌上的乌木镇纸妥帖的压在书案上的一方宣纸上,看了几眼之后,才脚步沉重的走出书房,顺着台阶拾步而下。
近几日的事情,他总有不详的预感,尤其是关于这个失而复得的女儿,哪怕是女儿被卖到别人家中做丫鬟,或者再差一些,被卖去烟花之地,也要强过被江湖帮派收养长大。
需知江湖向来是朝廷的缩影,若当真是他的对头做的这些事儿,只怕这个女儿就是个突破口,他如何能不心惊胆战!
尤其是现如今这个女儿突然消失了,这让他心里像是点燃了一只没有响声的炮仗似得,心悬在半空中,不知什么时候会“咚”的一声炸响。
……
书房内,玉秋风从房梁上翻身下来,往书案上瞟了一眼。
富贵人家的书房,她明里暗里不知闯了多少回,而黄家的书房,她却一次也没有来过。
她忍不住嗤笑一声,明明一早就知道干了这一行绝不会有脱行的一天,可偏偏她还是信了生母的那番话,那番当初听起来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话,如今再看看,倒真的是她天真了。
这些年见过世家里无数脏的臭的烂的的事情,怎么还能保持着一颗天真的心,也不怪师弟会用了那种法子保全她的性命。
玉秋风脑海当中虽翻过了无数念头,可手下的动作却一点不慢,翻找文书的速度快的几乎比那些常年与文书打交道的官吏都熟练,奇异的是,竟没有发出任何刺耳的响动。
直到将房内的文书都翻了个干净,她才住了手,托腮在书案边凝思。
这老东西倒是精明,文书也都是近些年的,没有以往与他密切的文书在,可偏却派了重重护卫把守,她还以为这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藏着,硬是偷着翻了进来,甚至在屋檐上一动不动的待足了一夜。
这么空手回去实在是不甘心,可屋子里的文书又尽都是些没用的。
她的视线往下,顺着书案游移到压着宣纸的乌木镇纸上头。
那老东西好像挺珍视这块木头的。
她忍不住伸手拿了起来,而手中的触感,却叫她神色变了变。
太轻了!
乌木向来沉重厚实,用来做簪子疑惑筷子都十分好用,可这么一大块的镇纸,却十分的轻盈。
她连忙将镇纸翻过来,仔细查看。
积年的乌木,边角被打磨的十分平整,上头雕刻着一株老梅树,梅树之下立着一个披着斗篷的女子,女子撑着把伞,伞上甚至勾勒出了片片梅花,精致细腻。
玉秋风拿起乌木在耳边晃了晃,细微的声响传进耳中,她眼睛一亮。
这乌木里有乾坤!
652. 第650章 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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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立刻,玉秋风拿着乌木镇纸转身就想离开,可终究还是顿住了脚步。
按照黄义正那副小心谨慎的模样来看,若是发觉镇纸不见了,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如今她还要在府中查黄义正的事,若是此刻就拿走了,只怕会让他警觉。
玉秋风翻身上了房梁,摸出一把锋利的匕首,轻轻的顺着镇纸上雕刻了梅树的线条往下划动。
虽镇纸做的像是一整块,但里头分明是藏有东西的,那这乾坤便藏在雕刻当中,是以她才这般小心翼翼的在雕刻上用功。
划了几下,玉秋风忽的皱眉,停了手。
雕刻上明显是被人抹了一层蜜蜡,经过匕首的划动,蜜蜡被划开,在雕刻上显得毛毛的,一两条还不显眼,若整个都被划开,只怕就要被发觉了。
可惜现在还没到天黑,不能拿着东西翻墙出去,否则交给楼中的齐惠风,必定能够顺利打开,并且恢复原状。想到这里,玉秋风眼睛一亮,对了,天黑之后将这镇纸顺出去,天亮之前再放回来,保管那老东西发觉不了!
……
宴散,婵衣与楚少渊携手回府时,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分。
云浮城晚上宵禁的晚,顺着护城河往府中走,沿路有不少摊贩在收摊,几盏灯笼晕出微弱的光亮,投影在河里,到有些辨不出是天上还是人间。
婵衣坐在马车里,时不时的看看身边的楚少渊,从家里出来之后,他就有些晃神,不知又在盘算着什么。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专注,楚少渊察觉过来,侧头轻声问:“晚晚在看什么?”
婵衣眨了眨眼睛,“看你啊。”
楚少渊大约是没料到她会这样说,暗沉的眸子染上笑意,他伸手搂抱住她,嘴角上扬:“再过些日子,云浮城里就春暖花开了,到时候福建的战事也能平稳下来。”
婵衣在他怀里点了点头,话虽如此,但到底是不易的吧,否则他也不会如此伤神。
“那,大哥今天留你下来,就是为了这个么?”
她犹豫许久,还是想知道大哥与他到底都谈了些什么,能从朝霞满天一直谈到了华灯初上。
楚少渊摇了摇头。
事情比他想象的要复杂棘手的多。
他轻抚婵衣的头发,手中细腻的触觉,像是一块上好的丝绸一般,叫他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
他沉声道:“神机营的人过几日会从云浮赶到福建,福建的战事尚且有殷将军在,还出不了大乱子,倒是别的事有些棘手。”
婵衣看了看他,就连楚少渊都觉得棘手的事,那必然是真正的棘手了。
她刚想询问,楚少渊便伸手点在了她的樱唇上,笑着摇了摇头:“今日有些迟,晚晚可是困了?”
婵衣睁大了眼睛,他,他这是不想在车上谈论这些事么?
楚少渊将头埋进她的颈间,嗅了口她身上的香气,有些事自然还是在家里说要稳妥一些。
马车行经香泽大街,后从香泽大街拐到了朱雀大道上,路两边的阴影处一闪而过一个暗色的影子,车夫眨了眨眼,再仔细去看,才发觉是府门口燃着的灯笼投影下来的影子,随着夜风微微摆动。
……
玉秋风越出极远之后,才转过头,看向先前经过的那辆马车。
若没有看错,应当是安亲王府的制式,这么晚了,是从哪儿回来的呢?
她疑惑半天却没有再停留,今天齐惠风没有在搂中,而是到了云浮城里的广安寺,她必须尽早过去,让齐惠风将镇纸弄好,晚了怕是要赶不上,毕竟顺天府离云浮城有很长的一段路,即便是她这样轻功极好的人,一来一回也要两三个时辰。
到了广安寺的时候,弦月已经升到最高处了,天空中挂满了闪闪发光的星辰。
玉秋风心下咒骂一声,这样好的夜晚,最应该抱着床铺呼呼大睡的,偏她要左赶右赶,却连个歇脚的地方都没有,实在让人厌烦。
熟门熟路的进了他们惯常呆的庵房,但奇怪的是齐惠风并不在。
她抬头看了眼月亮,又低头算了算日子,上弦月夜,日子过的真快,又到了三月初九了啊!
这么说来,齐惠风一定是在寺院后的那一处了。
她起身飞奔而出,在快接近寺院后面花圃的时候,才将脚步放的轻盈,似是怕惊到谁一般。
夜浓,寺院中没有太多光亮,星辰的光照耀不到大地上,乌黑浓厚的夜色里,便是眼力如同玉秋风这般,也不敢说能够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所以她只看见靠近花圃的地方亮了一盏灯,而那盏灯的后面,齐惠风那张沉闷的脸,像是死人一般,发出凄厉的惨白色,让人心中觉得诡异莫名。
齐惠风似乎是在说什么,嘴唇嗡动,但空气当中却没有传来半点声音。
玉秋风心中一叹,齐惠风当真是个怪人,虽说并不知齐惠风在祭拜谁,但这么多年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凡是三月初九,他都不会留在楼中,这样的举动在他们这一行的眼里,委实是有些古怪的,只不过他一向古怪,这么多年在楼中再古怪的事都见过,又何止是这一件。
她在原地站着等了一会儿,齐惠风的嘴唇一直嚅动,一点儿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玉秋风看了眼月色,这么等下去怕是回程要耽搁了。
她连忙走过去,刚要喊齐惠风的名字,忽然就见齐惠风抬起头看了过来,目光冷厉。
玉秋风脸色一白,心惊肉跳起来。
事实上,让玉秋风心中大跳的不是齐惠风的目光,而是他那一身迎面扑来的杀气。
楼里谁都可能会在警觉之中带着杀气,唯独齐惠风不可能,他连杀人的时候都不会泄露半分杀气,死在他手底下的冤魂,在死之前都察觉不到他为何要杀自己,可偏偏今天的齐惠风有了这样凝重的杀气。
但只是一瞬,齐惠风周遭的那股子凌厉的杀气就被他收敛起来了。
“玉堂主?”他低声开口,在寂静的夜中,略微沙哑的嗓音,听起来如同鬼魅。
玉秋风眉头微挑,此时此刻,她有一种莫名危险的感觉。
她没有作答,只是盯着齐惠风,一瞬不瞬的盯着。
夜,又寂静了下去。
齐惠风似乎没有察觉到,拿着灯盏站了起来,抬眼冲玉秋风扬起一个笑。
“玉堂主来找我,可是有急事?”
话是轻轻柔柔的话,可偏偏语气让人听起来十分的诡异,玉秋风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你……”玉秋风捏紧了手中的匕首,另外一只袖套里装着乌木镇纸,这让她有些拿不准主意,原本是来找齐惠风让他看镇纸的,可偏偏今天他这样怪异,她犹豫起来。
而这个时候,齐惠风往前迈了一步,偏过头看着玉秋风:“玉堂主这是怎么了?”
随着齐惠风的动作,玉秋风终于看清楚了齐惠风后头的东西,那是一团燃烧过纸钱的灰烬,以及一尊牌位,牌位上头的字因为太远,显得模糊难辨,只能看见一个隐约的“乔”字。
玉秋风又看了眼齐惠风,目光在他与牌位间来回扫了几眼。
“齐惠风,你不要告诉我,你在这里祭拜故人!”话出口之际,她心中也觉得诧异,这些本是私事,即便是沈朔风在此,他也不会过问这事,可偏她脱口而出就是这句话。
齐惠风目光柔和,嘴角笑意更浓:“确实是故人,这是某的私事,若是玉堂主只为此事而来,某无可奉告!还请玉堂主移步!”
说着话便是在赶人了。
玉秋风的心渐沉,这才是正常的齐惠风,方才那般简直是吓死人。
她哼了一声,“我管你什么古怪,你要拜便拜,完了来庵房!”
说罢转身便走。
就在她转身的刹那间,齐惠风动了,抽匕首的动作快的看不清。
玉秋风的反应不弱,立即用匕首格挡,可终究还是慢了半分。
“叮”的一声,因她的格挡,而导致齐惠风的那把匕首只入了一半在她心口处,但到底是晚了。
玉秋风眸子里布满了不可置信。
“齐惠风你……为什么?”
直到这一刻她还不敢相信自己会被楼里的人暗算。
齐惠风嘴角一勾,笑得温柔至极,“到底是被你看见了,放任不管总归不是回事,你安心的去吧,往后每年的三月初九,我会记得也给你烧一份供奉。”
言毕,他用力将匕首捅了进去,翻搅几番,鲜血瞬间崩出,将玉秋风那一身暗色的衣衫染得斑驳。
“你…你……为什么………”玉秋风痛得几乎噤声,却还不忘问个究竟。
而她一直没注意到,牌位的对面,是一颗茂密的梧桐树,此时树后缓缓走出一个面容俊美的男子,眼中的冷凝比冬日的飞霜更让人触目。
男子踱步走到齐惠风身旁,看了眼死去的玉秋风,忽的皱了眉。
“你将她这么杀了,要如何对沈朔风交代?”
齐惠风一把将匕首拔出,随意的在玉秋风身上擦了擦,无谓般的笑了笑:“总比她告诉沈朔风要强的多吧,难道你想让沈朔风知道你我来往的事?”
男子笑了:“他知不知道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一位。”
653. 第651章 许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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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惠风的眼神冷了下来:“当初是谁冒着断手断脚的风险叛出楼中的?怎么如今连个十六岁的娃娃也怕了?”
俊美男子看了他一眼,没有做声,视线移到玉秋风身上的时候,忽的挑了挑眉。
“她这么晚过来,一定是有要紧事。”
齐惠风冷笑:“若不是沈朔风一直护着她,只怕她现在坟头上早长了青草,一个女人,这般不安分守己,整日的捅娄子……”
“你对她还是有这么多成见。”俊美男子打断了他的话,笑了笑,也怪不得他会这样果决的杀之了事了。
男子俯身下来,借着灯盏的微弱光亮细细的打量着刚刚死去的女子。
曾经在楼中生活了多年,虽然他向来不爱亲近他人,但这个师姐到底是帮过他的,现在落得个惨死的下场,他忍不住有些唏嘘。
“常逸风,你不必在这里惺惺作态!”齐惠风冷着脸看向他,“之前你与我说的事,我可以答应你,但事成之后的条件要换一换。”
俊美男子笑了,伸手将玉秋风被撕裂的衣衫拢了拢,“我就知道小师弟对此事的看重程度不亚于我,只要你应允,无论什么条件都可以商量。”
其实他有些心不在焉,虽说冷心冷肠了多年,但看见熟悉的脸孔毫无生息的倒在地上,心里竟然奇异的有些不舒坦,这份不舒坦却叫他难以言明,他皱眉忍耐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将身子探了下去,伸手抱起了死去的女子。
“你要带她去哪儿?”齐惠风本打算就地埋掉玉秋风,可没想到常逸风居然将人抱了起来,他忍不住提醒,“别忘了这是广安寺,你这么带着个死人出去,难保不会被寺里僧人发觉,到时候若是耽搁了正事……”
“师弟说的是,”常逸风着再一次打断他:“但也不能就这么扔在这儿,只好麻烦师弟去后头挖个坑。”
“不必这般麻烦,直接将人埋在花圃中就是,这样一来隐蔽,二来也不容易被发觉。”齐惠风没那么多好心肠,何况他一早便看玉秋风不顺眼了,此刻哪怕是除掉玉秋风,也不过是顺手而为罢了。
他说着,便将尸体接过来,往花圃底下的泥土中一扔,拿起匕首就要挖坑。
“什么声音?”常逸风奇怪的看了过去,“什么东西掉了?”
灯盏举高,玉秋风的尸体旁,落着一个黝黑色的长条物体,齐惠风小心的伸手捡起来,翻动着看了几眼。
视线落在玉秋风的尸体上时,他的目光缩了缩。
夜色已经很深了。
轻幽居里的羊角宫灯只留了一盏在床脚边。
婵衣在夏家的时候,向来有留丫鬟守夜的规矩,可楚少渊的习惯却是不叫任何人靠近他的床榻,于是安亲王府的规矩便是不许下人在王爷跟王妃酣睡的时候接近。
此时,婵衣缩在被子里,借着不明的光线往楚少渊那里看过去。
楚少渊刚刚沐浴完,头发才被绞干,一身清新的梅花香胰子的味道。
他眼睛幽深的看向婵衣,“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刚刚不是早就困了么?”
婵衣从被褥中伸出纤细胳膊,葱白的手指指着身边的位置:“现在没人了,可与我说说你在担忧什么了么?”
楚少渊忍不住笑了:“难为晚晚还惦记着这事。”
他掀开被子翻身上了架子床,伸手将婵衣搂在怀里,轻轻吻了她的发顶一下。
婵衣怕他再腻缠上来,连忙推了推他,身子往后缩了缩,有些不满的嘟囔:“你总爱瞒着我……”
“倒也不是瞒着你,”楚少渊笑看她嫌弃似得往后缩着身子,眼睛里亮晶晶像是一块透明的琥珀似得,“这些事太费力气,告诉你也不过是徒增烦恼而已,我只希望我的夫人能够每天快活,怎么舍得你为了这些事烦心呢?”
“呸!说的好听!”婵衣没好气的看他,“旁人想要我烦恼,我还不乐意呢。”
楚少渊眼里的笑意更深,点头道:“是是是,夫人有理。”
婵衣瞪他,总会这样歪缠,好好的话到了他嘴里就歪得不知去了哪国,偏偏他还顶着这样一张好看的脸,叫人连怒气都舍不得对他发放。
“好了,晚晚不恼,”楚少渊伸手过去,将她的手拉住,握在手心,“晚晚可还记得我先前与你说过,答应了秦伯侯的事?”
婵衣想了想,秦伯侯前些日子已经被判了斩立决,就在菜市口行的刑,头颅悬挂了三日才允许收殓,而他一家子也都随着他一同被斩首示众了,即便是答应的事,秦伯侯人都死了,要如何兑现呢?
婵衣问道:“秦伯侯还有别的亲戚么?不是说这样的谋逆之罪是连诛九族的么?”
“是啊,连诛九族,所以秦伯侯一家算是尽毁在了他的手中,”楚少渊垂着眸子笑了笑,手中把玩着她纤细的手指,慢悠悠的道,“只不过他命好,外室给他生了一子,虽如今不过三个月大,但到底是存有一线香火。”
婵衣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的看着楚少渊。
半晌,她方缓过来一般,压低声音道:“怎么会出这样的纰漏?难道朝廷就没有核查过么?”
楚少渊弯了唇,“一个死了儿子的军户家,只剩了个童养媳在操持,从自家中往外泼水的时候,不当心泼到醉酒之后路过的秦伯侯身上,这样成就的一段露水姻缘,事后秦伯侯也给了不少钱财,有谁会在乎这一小段的阴差阳错呢?”
婵衣掩住嘴唇,诧异的有些不知说什么好。
难怪楚少渊会这样犯愁呢,可是,楚少渊又答应了他什么?
看着她诧异的神色,楚少渊淡淡的笑了。
“现在要紧的不是这个遗漏要不要活,而是该怎么活,”楚少渊抬起眼睛看向婵衣,“这便是我答应了秦伯侯的事。”
也就是说,他答应了秦伯侯,要好好的让这个孩子活着,不只是活着,更是要让他从小衣食无忧,甚至是要请文武师傅来教给他学问跟本事,将来能够作为秦伯侯的子嗣,撑起陈家。
婵衣目光一缩,有些胆战心惊起来。
若是只要这个孩子活,相信楚少渊有这个本事能让这孩子神不知鬼不觉的活得好好的,可是若是要这孩子活的好,怕只是比登天简单一些。
尤其是现在风声正紧,且福建的战事听楚少渊说,有一大部分的原因就是陈敬引起来的,这个节骨眼上头,不论如何安置这个孩子都是极其风险的事。
她不由得目露担心。
楚少渊看着婵衣眼中的担忧,笑着伸手将她脸颊捧起,甜甜的吻了一口。
“让晚晚担心了,无妨的,总会有解决的法子,你只要信我便是。”
婵衣伸手拥住他的后背,“你要当心,这些事情要安排好,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怕的。”
楚少渊一颗心几乎要融进她的温柔之中,翻身压倒她,唇便深深的吻了下去。
出了三月份,进了四月,已经是连续下了好几场春雨了。
农忙时分,四处都是忙碌着的农民,尤其是近京师云浮这一片的郊外,许多庄户人家挽着高高的裤脚插秧,远远的一片大好光景,让人心情也开阔了起来。
但也有一些心绪不宁的人。
比方说顺天府的府尹——黄义正。
这些日子他已经连续加了三回人手去抓城中的盗贼,但是这十几二十天一无所获。
这让他的心像是逐渐沉到了谷底之中,抓心抓肺的难受。
他心里清楚,一般的盗匪是进不了他的书房,更不可能盗窃走一个平平无奇的乌木镇纸的。
可自从那天他出去之后,书房就再没有人进入过,他也曾怀疑过,是不是家里人进了书房无意中拿走了镇纸,甚至他还郑重其事的审问过家中老小,但他清楚的很,他养的护卫大多都是从军中退役下来的军户,绝非一般的护卫,若是家里的人是不可能会瞒过他们的眼睛的。
可不是家里人的话,又有谁能够知道那乌木当中藏有不得了的东西呢?
要知道他的书房当中,值钱的摆件可是有数十件的,无论哪一件都要比那乌木镇纸贵重,可偏偏丢失的就是这么一个看似不起眼的东西,这让他费解极了。
就在他要将人手再扩大一倍查找东西的时候,门上的仆从来报,有人要求见老爷。
黄义正看着手中完好无缺的乌木镇纸,心中一下子透亮起来,终于找上门来了。
他一下子从座椅上站了起来,看向仆从。
“将人请到偏厅。”
仆从被黄义正那张冷肃的脸吓了一跳,从来没见过老爷这样的严肃过,仆从连忙小步跑着去请人了。
黄义正连忙将乌木镇纸攥紧了,一只手在雕刻的上头推动了几下,雕刻的一面顺滑的开启,镇纸立即成了一个小小的匣子,而开启之后的空间里,干干净净,没有任何东西。
他的心口顿时突突突的直跳,他按住心口,费力的想将这些情绪压下去,可徒劳无用。
他忽的有些后悔,当初不应该将这些东西留存下来的,若是一早毁去的话,也不会有今天的事情了。
而就在他后悔之际,从门外缓缓走进来一个俊美的男子。
黄义正看见他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654. 第652章 叙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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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黄义正倒退了几步,眼睛睁大,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人,“张叔未,你不是早已经……”
他话一出口就发觉了不对,若当真是张叔未,即便还活着,也早与他一般年纪了,又如何会这般年轻?
俊美男子勾唇一笑,似是觉得黄义正的这般反应着实让他觉得有趣。
黄义正连忙收敛形色,眼睛敏锐的眯起,叱问道:“你是谁?竟敢在这里装神弄鬼!”
俊美男子慢悠悠的展开手中折扇,眼睛里含着笑意:“大人何必如此惊慌?在下今日拜访大人,却不是为了惊吓大人而来,若是让大人误解了,实在是在下的疏忽,给大人赔礼了。”
说着俯身行了个不怎么真心的礼。
黄义正有些恼羞成怒,正想将人撵出去,抬眼落到男子手中折扇上,刚刚落下去的心又汹涌的提了上来。
“你到底是何人?”他指着男子手中的折扇,目光犀利,“这东西你从哪儿得来的?你到底有何居心?”
男子笑着看了眼折扇,折扇上头画着的美人图像,正是乌木之中的那一副,他嘴角含着一抹玩味的笑容,伸手抚上了折扇,“在下先前说过,今日来找大人并非是来惊吓大人的,实是有事相商。”
黄义正定定的看了他一眼,眼神之中的犹豫清晰可见。
俊美男子也不介意,坦然笑道:“不瞒大人,在下姓常,名逸风,在江湖上,人人都称呼在下一声夜宫主,在下所在的青夜宫,想必大人应该有所耳闻。”
黄义正皱眉,青夜宫不就是那个什么勾当都做的江湖帮派么?杀人越货也好,偷香窃玉也好,没有他们不接手的生意,只是没有料到他们竟然胆子大到来打自己的主意!
黄义正冷笑一声,神情不再似先前那般紧张,而是松弛有度的坐在椅子上,悬着的心缓缓的落到了肚子里。
他抬眼看着常逸风。
“本官向来不与江湖中人打交道,你若是无事,将东西放下,本官可以恕你无罪。”
官字下头两张口,但凡是江湖中人,就没有几个愿意与官府扯上关系,而这个常逸风今天一来便让他出了这样大的丑,若不是他手中握着重要的东西,自个儿早就派人将他捉拿起来,下到大牢中,让他尝尝牢饭的滋味了。
常逸风听闻此言,倒是一点儿也不生气,反倒是脸上的笑容又深了些许。
“大人说笑了,在下今天来可是要救大人您呢!”他也不管黄义正是不是有招待他的那个意思,径直便坐到了黄义正旁边的椅子上,自顾自的拿起小吊壶给他倒了一杯茶。
“你好大的胆子!”黄义正气怒极了,没料到这个人竟然一点儿没将他这个顺天府尹放在眼里,在他的偏厅,就放肆成这样。
而且这个男子一直顾左右而言他,让黄义正早恼怒在心,只是奈何他手中有自己要的东西,才没有发作,这般一再的反复,黄义正忍无可忍,喊了一声:“护卫何在!”
门口立即围过来三五个彪形大汉。
“黄大人是想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对宸贵妃有不可告人的情愫么?黄大人是想要成为全天下读书人的耻辱么?”常逸风慢条斯理的说着,像是想到什么似得,轻轻一抚手,恍然大悟一般的道,“我倒是忘了,黄大人这仕途之平稳,本就不是全因大人的才学,更多是倚靠宸贵妃,这么说来,黄大人倒是确实不怕被人耻笑……”
“住口!”黄义正心惊胆战的看着常逸风,常逸风每说一句话,他的心就像是被吊到了最高处,用弓弦狠狠的抽一下,直到最后这句倚靠宸贵妃,他骤然变色,双眼中充满了杀气。
常逸风依旧笑得文雅好看,只是对上黄义正眼中的杀气时,他那双温文的眼睛瞬间变得凌厉。
“黄大人还是想想要如何对皇上交代吧。”他扔下这句话便转身要走。
黄义正伸手拦住他。
“你-要-如-何?”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恢复平稳,但任旧能从话语之中察觉到浓厚的杀气。
“黄大人早问这话,不是早省事么?”常逸风笑着看向黄义正,伸手将黄义正按到椅子上,笑意盈盈,“刚才黄大人看到我的样子,可是想到了谁?黄大人若不介意,可以与我说说。”
黄义正不知这个所谓的常逸风来此到底有何目的,但他却知道,有些事情恐怕真的要被人捅出来了。
想他多年在官场小心翼翼,向来不结党营私,即便是先前的先帝在时,他也是为数不多的办实事的官吏,可就因为一个小小的疏忽,就要他的仕途毁于一旦么?
他心中不甘与恼恨充斥着内心,让他十分的烦躁不堪。
沉默了半天,他才道:“我不管你是谁,你想做什么,我只告诉你,有些事并不是你所看到的那样。”
黄义正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出这句话。
但常逸风却哈哈的笑了。
“黄大人这话说的倒是有趣呢,若是眼见的都不能为实了,那难道看不见的才是事实?若当真如此,黄大人去圣上面前也这般说,看看圣上会不会恕你无罪呢?”
黄义正闭了闭眼,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你到底想知道些什么?”
这样无奈的口吻,居然是从一个朝堂上正三品的大员嘴里说出来的,这让常逸风心中又止不住的得意了起来。
他整了整眉,看着黄义正的眼神之中带了些怜悯。
“其实黄大人见我时说的第一句话,倒是真说对了一半儿,张叔未其实是——家父。”
黄义正闻言大惊,转过头来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这样的眉眼,这样的神态,甚至于身形跟表情都与记忆之中相差无几……
看了半晌,他才喃喃道:“我便说怎么会如此相像,竟然会是……竟然会是叔未的孩子。”
常逸风笑了,“可惜的是家父英年早逝,否则如今也能够与张大人共饮一杯了。”
黄义正回忆起当年那个才华横溢,名满京师的公子,脸上的冷硬渐渐变得柔和下来,“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我还欠他一壶梨花白呢。”
不错,黄义正与张叔未在私下的交情极好,不但是因为两人俱都出自名门,更是因为张义正当时在张老尚书的手下做事,而张老尚书又待他如同父子,于是一来一往之间,两人便成了惺惺相惜的好友。
只可惜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一个大祸临头,便谁也逃脱不了。
好在张老尚书退的早,否则张家百年世家都要挥之一旦。
只是……黄义正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俊美男子,他从未听说过张叔未有过孩儿,怎么会冒出来一个认张叔未做父亲的人,而且他刚才不是说,他叫常逸风么?
常逸风似乎知道他心里的想法,淡然道:“家父遇难时,家母刚有孕,当时因举家迁移,家母未曾察觉到,是以回到故里才发现,后诞下我不过三年,母亲便随父亲去了,而我也因一次贪玩与祖父走失。”
这便是在解释为何常逸风不姓张反倒姓常的原因。
黄义正有些唏嘘:“没料到叔未竟然留下了孩子,可惜当年他去的早,而我多方打听,也没能再联络上张老尚书,这些年也不知他老人家如何了。”
常逸风看着黄义正唏嘘的嘴脸,忽的觉得可笑,他来这里可不是来与黄义正叙旧的。
他正了正颜色,看着黄义正认真问道:“当年家父为何会获罪?还请黄世叔告之真相!”
黄义正还在回忆过去,被他这么一问,脸色变得不好了起来。
当年的事即便是过去了十多年,但又有谁敢再提起,即便是私底下提及也是大罪!
他皱眉,看向常逸风:“有些事过去便过去了,你既是叔未的孩儿,你来找我便应当知道我与叔未向来亲近,你先前说你在江湖上小有名声,我看有的也不过是恶名罢了,你既然找到我,又叫我一声世叔,那我这个世叔便不会放任你下去,往后你便跟在我身边,哪怕是在顺天府做个闲差也要比你流落在江湖上头强!”
常逸风心中冷笑,他一个官拜三品的府尹,会有这样好的心肠让自己在他手底下做事么?还不是为了方便拿捏自己?
可惜的很,他向来清楚自己是什么人,有几斤几两重,不会做这样的白日梦。
“世叔不必多此一举,我今日来所为不单是此事,还有另外一件更紧要的事要向世叔请教。”
黄义正只觉得这个常逸风太过于纠缠不清,心中叹息张叔未那样倜傥的公子,竟然会生了这样一个不着调的儿子,听他说这话时,也只是微微点头。
“请讲!”
常逸风看着黄义正一副厌烦的表情,心中越发觉得这些官场中人大都虚伪,心中不耐之下,索性也不遮掩。
“想问世叔可否认识玉秋风?”
黄义正惊讶极了,张着嘴看向常逸风。
他怎么连玉秋风的事都知道?他到底是谁?
常逸风脸上淡然一笑,“玉秋风是我师姐,世叔应当知道玉秋风是做什么的吧?世叔方才不是问我,怎么会有这副折扇?世叔觉得我怎么会有呢?”
655. 第653章 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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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义正惊讶的张大了嘴,他当初看到玉秋风的时候,就觉得这个女儿会给他带来灾祸,没料到果然如此,他心中霎时被后悔填满。
常逸风笑了笑,将折扇放到了黄义正前面,“世叔好好考虑,考虑好了再来与我说。”
他笑吟吟的起身告辞了。
黄义正瘫倒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他清楚,常逸风是非要弄明白当年所发生的事情了。
当年的事……要如何说呢?即便是他,也是因为有了宸贵妃的庇佑,才逃过一劫的,而如今,虽然宸贵妃不再像先前那样忌讳的提都不能提,但这些事仍旧是个忌讳,帝王什么时候都不会允许有人质疑他的决断。
他头痛极了,用手支住头颅,只觉得世间万物,一啄一饮自有天定。
这话果然是一点不假。
……
四月是个草长莺飞的季节。
立夏已过,算是正式的进入了夏天,虽只是初夏,但各处阳光明媚,花朵繁盛,处处都是花团锦簇的模样,叫游人也经不住诗兴大发。
婵衣跟楚少渊从轻幽居搬到了小山居,而小山居里头种着的蔷薇花也有许多盛开了。
小山居里一片花香,惹得鸟雀纷纷停在枝头,一副花鸟俱闹的景象。
谢霏云靠着软榻,顺着打开的窗子,看到枝头落着两只喜鹊,睁着绿豆大的眼睛滴溜溜的看过来。
她忍不住笑了,指着喜鹊对婵衣道:“还是你这里清静些,便连这些扁毛畜生都爱在这里。”
婵衣正绣着手中的小衫,听她这么说,抬起头来看了眼外头的花枝,随着微风飘拂进来一股子淡淡的玫瑰香气,让人闻了便觉心情舒畅。
她笑着摇头:“没有哪家的孕妇跟你一般皮实了,不但不对这些花啊鸟啊的反感,还越发的待见,也不知母亲怎么就这么放心你一个人出来。”
谢霏云孕期已经过了头三个月,已经不再那么危险,而她整日待在家中又嫌无趣,便来安亲王府寻了婵衣说话儿。
“是我缠着姑母,姑母奈何不得,只好纵容了我,你可别回去撺掇姑母,否则她又要叫我天天在家坐着了,原本我身子就强健,叫我忙忙碌碌的还不觉得难过,可真要闲下来,倒真是叫人浑身难受。”
谢霏云从前在福建的时候,就帮着谢大夫人一同料理中馈,嫁到夏家之后,中馈上头的事情一把抓,如今有了身孕,谢氏担心她损了心神,便接手了中馈,事事都以她为重,这叫她十分的不习惯,但因谢氏到底是因为顾忌她的身子,才会这样安排,她也不好多说什么。
婵衣手上针线十分的快,已经将小衫上的福字绣好了,收了针线,把小衫递给谢霏云。
“你呀,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有多少人家的媳妇不愿操劳,一旦有了孕,就拿乔着什么也不肯做,家里人捧着供着还不够,你反倒嫌弃起来,呐,你瞧瞧可如你的意?”
谢霏云接过来,看了看,笑着夸赞道:“还是晚晚的绣活儿好,”说着又叹了一口气,“你哪里知道,自从夫君去了福建,院子里就没点儿生气,我见天的待在房里,连中馈上头的事都免了,日日养胎养的跟猪似的,便是放到你身上,你也会厌烦的。”
几天之前,夏明辰随着神机营一队的编制一同去了福建,这都已经快要半个月了,平日里日日相见还不觉得,一旦人走之后,便会体会到什么叫寂寞入骨,什么叫满室花雀俱闹,却还是冷清一片。
婵衣笑着看她:“到底是新婚燕尔,不过你也舍得,若是给了我,只怕要挽留许久才肯的。”
“不肯又有什么法子?”谢霏云蹙了蹙眉毛,侧首轻叹一声,“爷们儿们出去是要奔前程的,总不好因为我的缘故,耽搁了夫君的前程,况且这也是夫君的志向,在云浮城里见多了那些油头粉面的公子哥儿,再看夫君这样的,反倒觉得真是难得。”
听着她嘴里对夏明辰的夸赞,婵衣忍不住笑弯了眼睛,“先前还不满大哥武夫的样子,现在一口一个夫君倒是叫人听着耳根子热。”
谢霏云听着她的调笑,忍不住拿小衫打了她的手一下,“越发没个正经了。”
丫鬟送了炖好的血燕上来,婵衣拿着调羹从炖盅里舀出来一碗血燕,递给谢霏云。
“我这也是羡慕嫂子与大哥的感情好,大哥临走前,我连个面儿都没见到,只是听家里下人带个信儿来,现下听你这么一说,我便越发的嫉妒嫂子了,真当是有了媳妇便忘了妹子。”
谢霏云笑开了:“又胡说,你大哥时常说你嫁了王爷之后身不由己,叫我多与你走动,哪里像你说的这般?这些话要你大哥听见了,只怕又要惹得他伤心了!”
婵衣也跟着笑起来:“所以这些话我只与嫂子说,若大哥知道了,也定然是嫂子与大哥说的,到时候大哥若是伤心,我便一股脑全推到嫂子头上!”
谢霏云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晚晚的性子倒是比嫁人之前越发的开朗活泼了,想来应当是成婚之后过的快活,才会有这样的心性,她心中感叹,当初多少人都不看好三王爷,怎么会想到如今的三王爷能有这样的势力?
嘴里吃着血燕,甜滋滋的味道进了心里,谢霏云又忍不住想起了谢霜云,前些日子看见谢霜云,发觉她些闷闷不乐,但到底是各家管各家事,有些事她也管不了那么多,只好化作一声叹息。
婵衣见谢霏云神色不太好,以为她身子不舒坦,连忙吩咐锦屏又多加了两个软垫给她靠着,“若是觉得不舒坦,就直说,我叫府里管家去请御医,别自个儿撑着。”
谢霏云忙道:“可别,我不过是想到了别的糟心事罢了,你这么兴师动众的,叫姑母知道了只怕往后不许我再出来串门儿了。”
婵衣好奇的看向她:“又是什么糟心事儿?能让你一个孕妇这般烦恼?”
谢霏云到底是不好直说这事儿的,却叫婵衣误以为是家中的事。
她眉毛皱起,“是不是母亲又放任那几个妾室胡作非为了?所以你才跑出来?”
谢霏云哪里知道她误会到了这里来,连忙摇头:“你想到哪儿去了,自打你前些日子回来一趟,姑母就像是吃了定心丸一般,不但将那几个妾室收拾的规规矩矩,如今已经不大敢在姑母面前拿乔作势了。”
听见谢霏云的话,婵衣倒是真觉得诧异了,她原以为按照母亲的性子,即便是要料理妾室,也不会有什么雷厉风行的手段,没想到谢氏竟然真的这般利落。
其实她忽略了一件事,谢氏到底是为人母之人,平日里虽然温和内敛,可一旦涉及到自己子女的安危,不论哪个母亲都会露出狰狞的面孔来维护自己的儿女,何况是对待几个妾室。
谢霏云吃了血燕,还觉得有些饿,便眼巴巴的看着婵衣:“府里可有小食?半下午的,吃了一碗血燕倒是又饿了。”
婵衣笑了起来,吩咐锦屏去厨房下了一碗鸡汤臊子面,上头还卧着个煎得两面金黄的鸡蛋。
谢霏云拿小勺子喝了口汤,又夹了面吃了口,只觉得还不够辣,便多放了两勺辣油,又倒了许多醋进去,这才眯着眼睛小口小口的吃了。
婵衣看她吃的香,抿嘴笑了,孕妇容易饿,一日要吃六七顿,连同肚子里的那个小家伙的分量都吃进去,这才能保证孩子健康。
她又嘱咐锦屏盛了去岁腌好的梅子来,切了细细的梅子丝给谢霏云作饭后点心。
“人家说酸儿辣女,我看却不真,似你这般又爱吃酸又爱吃辣的,可要如何说呢?”
她笑着支起下颔,看吃完臊子面又拿银钎子吃梅子丝的谢霏云。
谢霏云笑了:“姑母说,不拘是闺女还是小子,添丁就是好事,先开花后结果,或者先结果后开花都是喜事,叫我不要忧心这些。”
婵衣点头:“母亲向来偏疼我,等往后有了小孙儿,更是要捧着含着了,还是嫂子有福气。”
含饴弄孙本就是人生在世享受天伦之乐的一件大喜事,可婵衣上头的嫡婆婆今年甍了,而正经婆婆早在十几年前就去了,往后只有娘家的外祖母,好在皇帝偏疼三王爷,不怕其他人夺去了锋芒。
谢霏云吃着梅子丝,忽的想到一件事,抬头看向婵衣:“忘了跟你说,前天我回娘家,母亲对我说家里收到了朱家的喜帖,说是凤仪长公主与世子要成亲了,日子就定在明天。”
婵衣点头:“这件事我也知道,不过到底是跟凤仪不亲近,明日我这做嫂子的也就是去随个份子,怎么?也给夏家下帖子了?”
谢霏云摇了摇头:“姑母说,先前有许多事,闹的两家都不怎么往来,家里只有二叔去,婆母跟公公是不会到的。”
也就是说,夏明彻是以与朱璗私下的交情去的,跟夏家没什么关系。
婵衣的笑容敛了敛:“这样也好,你有孕在身,到底是不适合到人多的场面的,两家这样断了往来也不是坏事。”
656. 第654章 惜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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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如今朱家已承爵文昌侯,听母亲说起朱老太爷,似乎朱老太爷的身子一日比一日差,便连世子的位置都没有立给朱家舅舅,而是直接请旨立了朱璗,想必他心中明白自个儿的身子,才会做这样的决定吧。
“也不知文昌侯是不是糊涂了,世子之位竟然放到了朱家大表哥头上。”谢霏云在云浮这么久,都没有听说过哪家是绕过儿子反倒立孙子的。
婵衣听谢霏云这样说,笑着摇头道:“文昌侯原本年纪便大了,难免行事有偏颇,不过据说皇上并没有应允,倒是不知嫂子从哪里听得的。”
谢霏云惊讶的“啊”了一声,道:“是母亲与我说的,说前些天随三婶去朱家做客,听下人说的,这几日母亲忙着操劳家中事务,哪里顾及的上旁的,还当是立了朱表兄做世子呢,那我方才可不是唤错了!”
婵衣笑了笑,“说不准世子之位当真会落到朱表兄的头上呢。”
这事也没有不可能,看朱家老太爷那模样,势必要将世子之位立给朱璗不可呢。
谢霏云道:“只可惜了朱家舅舅,常年守着骊山书院,家中明明有了可承袭的爵位,却与他一点儿干系也没有,真不知朱表姨祖父是怎么想的。”
婵衣冷笑,还能怎么想,前一世朱老太爷就看不上他的这个儿子,这种不喜欢一直延续到了朱璗跟朱璧出将拜相都没有改善,而这一世这样的坎坷,他会让朱瑜来做世子才会奇怪吧。
只是不知为什么朱老太爷会这样厌恶朱瑜,这分明是朱瑜出仕的大好机会。
坐了一会儿,谢霏云有些乏了,打了个哈欠,笑着起身告辞:“出来这么久了,也不知姑母在家闷不闷,前些日子还说家里闹腾,这几日家里清静了,又嫌弃了起来,改明儿我在家里做点冰碗,到时候你来家里吃。”
婵衣笑着点头:“你还是多操心自个儿的身子吧,”说着又让人装了许多血燕,嘱咐谢霏云,“虽说过了头三个月,但也要多注意,燕窝要天天吃,最要紧的是温养,若是身上不舒坦便去差人请御医,我已经与黄院士打好了招呼,万不可亏着自个儿。”
谢霏云瞧婵衣一副老妈子样,笑得牙不见眼,“怪道姑母最是爱护疼惜你了,你这般,叫我也忍不住想好好疼惜疼惜你!”
婵衣不与孕妇打嘴仗,笑着将人送出了垂花门。
待到楚少渊回来,婵衣刚洗漱完,正垂着长长的湿发,叫几个丫鬟轮流用干燥的巾子绞着头发。
楚少渊见到她头发还湿着,连忙将门关得密实,“怎么这么早便沐浴?”
婵衣瞧了眼外头的天色,已经是暮色四合了,抬眼看了他一眼,“你还以为时辰早么?”
如今已经入了夏,天色越来越长,楚少渊又在衙门忙得头昏脑涨的,回来的时候根本没看更漏,如今再往更漏那里一瞥,好么,都已经到了戌时了。
他伸手接过丫鬟手中的布巾,将丫鬟打发下去,笑着赔礼道:“这几日衙门太忙了,眼瞧着要热起来了,河工上头大大小小的案子都报了上来,整日昏天黑地的忙,冷落了你。”
婵衣经不住有些想笑他,顺着他的胳膊往上摸了摸,发觉他的衣袖有些濡湿,忍不住打了他一下:“又是急急忙忙赶回来的,连衣裳都被汗打湿了,还在这里混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去洗漱洗漱,一会儿叫锦屏做两碗臊子面,我们一同吃。”
自从入夏以来,楚少渊天天晚归,而且每次都是赶路回来的,怕她一个人在家闷,将所有的应酬都推了,就是为了晚膳与她一同吃。
婵衣心疼楚少渊辛苦,本说好了若是有事,晚膳就不必回来吃了,可偏偏楚少渊一副委屈至极的模样,叫婵衣又好笑又好气。
楚少渊笑着道:“不急,先给晚晚把头发绞干,省的一会儿受了风寒,再生了病就不好了。”
婵衣哪里肯要他在这里辛苦,撵着他去了盥洗室。
等到楚少渊洗漱好了,臊子面也上来了,跟下午招待谢霏云吃的是一样的面食。
楚少渊目瞪口呆的看着婵衣放了许多的辣子跟醋在面里,连忙阻拦她:“你胃口一向不好,这样吃当心晚上再闹胃疼!”忙将他面前没有放辣子跟醋的面换给她,又忍不住问,“晚晚什么时候换了口味?”
婵衣嘟了嘟嘴:“今天霏姐姐过来家里,下午的时候说饿,便上了一碗臊子面给她,瞧她吃的香,叫人看着也想吃。”
楚少渊忍不住笑她小馋猫。
婵衣又道:“明日凤仪公主的婚宴,你可会去?”
她知道这一段衙门里头事情太忙,说不准楚少渊会不会去给凤仪公主做这个脸面。
楚少渊摇头道:“我去也只是露个面罢了,况且如今即便是我去露面,也不会再叫凤仪的脸上贴金了,去不去的却是不紧要的事。”
婵衣道:“那我明日便代你去一趟,随个礼算了,不论如何,总归是做兄长的,谁都不去脸面上难看。”
楚少渊不置可否,不过在第二天早起之后,便吩咐了府中几个侍女,将婵衣保护周全,免得那些不长眼的再撞上来。
自然,这些事情在婵衣知道之后,她笑着摇头,许是因为先前经历过太多危险,才会叫楚少渊这样小心翼翼。
……
凤仪公主一身红妆的坐在梳妆凳上,看着铜镜中那个眉如欢月、一身嫁衣的女子,眉心蹙起,心烦意乱。
偏女官还在身边不停的念叨祝词,这叫她忍不住便想将梳妆台上的胭脂全都扔到她的脸上去。
可身边有个送妆的庄妃,以及笑吟吟的淑妃,这叫她不得不咬紧牙关忍了下来。
女出嫁,总要拜别父母亲的,可皇后几月前殡天,而皇帝则在处理朝政,看样子半点也没有要来瞧凤仪的意思,无奈之下,女官只好将凤仪公主带去了太后那里。
太后眼中虽没有什么喜悦之情,但到底是养在宫中十多年的孙女,看着凤仪身上穿着的嫁衣,忍不住抚了抚她花冠上有些凌乱的珠串,感叹道:“没想到,一转眼连凤仪都这样大了,若是寻常人家的女儿,祖母定会嘱咐你嫁了人就要遵循夫家之命,可你生在天家,长在内廷,你要时刻记住你长公主的身份,往后行事待人不要堕了我们天家的名声。”
凤仪公主原本以为太后抚上她珠串的时候,是心有所感,哪里知道她竟然说了这么长的一串儿教训的话出来!
哪怕是她,哪怕她天不怕地不怕,她也想收到来自亲人的祝福啊!
可偏偏谁都不愿给她,偏偏连最亲近最爱护她的皇祖母也要在她成婚的这一天教训她!
凤仪睁大眼睛不愿妥协,可泪珠子却从眼眶中滚落而出。
女官见凤仪站着不动,生怕她想不通而出什么差错,连忙小声提醒:“公主,时辰不早了,该拜别长辈……”
凤仪“咚”的一声便跪倒在软垫上,重重的给太后磕了三个头,语带泣音的道:“谨遵皇祖母教诲,凤仪记下了。”
太后愣了愣,眼中不喜一闪而过,看了眼女官。
女官连忙扶起凤仪来。
“该叮嘱你的都叮嘱过了,往后你要好好的过日子,不可再跟待嫁时那般淘气胡闹了,朱家礼义世家,向来有不过四十不纳妾的规矩,你往后只要用心待人,别人也会用同样的心来待你,”说着,朱太后语有深意的看向她,“我朝的公主当中,只有你有这个福气,要知道惜福!”
凤仪只觉得太后的话像是一把利剑一般,插到了她的心头,叫她先前的那些难受郁结都生生的化作了扭曲的疼痛,难以忍受。
这样的福气她宁可不要!
她要的,他们从来都不会给,或不愿给,可偏偏还要做出一副施恩的模样,叫人恶心!
凤仪垂下眼睛,遮掩住眼中的愤怒跟不甘,轻点了几下头,看着眼泪砸在地上成了朵飞溅的水花。
女官福身,带着凤仪公主出了慈安宫。
看着随嫁的马车一路出了崇兴门,凤仪这才觉得压在头顶上的那片乌糟糟的空气清静了。
等到换了花轿,再从崇兴门外一路颠着到了朱家,朱家已经是人声鼎沸了。
奏乐声,鞭炮声,叫喊声,人群中的呼声跟笑声混杂在一起,叫人实在是很难高兴得起来。
凤仪曾经想过自个儿的婚礼,一定的热闹且盛大的,但绝不会是这样的热闹跟盛大。
也绝不会是这样没有半分期待的。
在礼官的高唱之下,她被女官搀扶着下了花轿,踏过火盆,摸过影壁,穿过回廊,才正式的到了朱家正堂。
凤仪一抬眼就看见正堂下首坐着的安亲王妃,她牙齿在嘴里咬得咯吱咯吱,几乎要将一嘴的银牙都咬碎了。
楚少渊怎么敢只叫一个夏婵衣过来!
他竟然这般的折辱她,连她的婚宴都不来给做个脸面!
想起两个月之前殡天的母后,凤仪心中窝着一团火。
好极了,既然只有夏婵衣一个人,那就不要怪我做出什么叫你丢了脸面的事情!
657. 第655章 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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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过天地进了新房,凤仪的眼睛扫过新房摆设,嘴角冷冷的挑出一抹讥笑。
这般逼仄低矮的房间难道就是往后她的卧室了么?简直可笑!
她不急不缓的被女官扶到喜床上,朱璗正由喜娘在一旁引着他拿了喜秤来揭盖头。
喜娘在一旁说着一箩筐的好话,却仍然架不住凤仪满脸的郁结之色。
盖头揭开之后,凤仪抬起眼睛与朱璗四目相对,明丽的容貌原本因为新娘妆而显得有几分婉约动人之色,可这份婉约却在对上她的眼睛时,被她眼神里的冷厉给生生掩盖住了。
朱璗心中自然明白凤仪所求为何,而她又为何会露出这样的神情,虽心中对这桩婚事并不满意,但他是个隐忍惯了的人,当下也只是对凤仪笑了笑,转身打算去拿合卺酒。
可朱璗的笑容落在凤仪的眼中,便成了挑衅,凤仪眼睛眯起,当下便扣住他的手腕。
“你笑什么?”
朱璗愣了一下,许是从来不曾与金枝玉叶的公主打过交道,他有些弄不清这个公主为何会忽然质问他。
斟酌了一下,他才笑着道:“今天是大喜的日子,璗自然是高兴才会笑了,莫非公主不高兴么?”
凤仪忍不住瞪着他。
这还用问?
这桩婚事原本就不是她所期盼的,她又如何高兴的起来!
可被他这样一问,原本要脱口而出的“谁高兴了”生生的变成了,“自然是高兴的,不过本宫向来喜怒不行于色,倒是驸马应当收敛几分才是。”
朱璗笑着垂下了眼睛,真是可惜,若是刚才她说她不高兴,那他便有理由不与她同房,那么这件事传出去,也不是他的不是。
迅速将情绪遮掩下去,朱璗执起酒杯,放到凤仪面前:“还请公主饮尽此杯。”
原本合卺酒是要一人喝半杯,然后对方喝自个儿剩下的半杯酒的,可朱璗一点儿也不想喝凤仪喝过的酒,故而才有此言。
幸好凤仪心里也没有这个想法,朱璗这样的话正合她意。
饮过合卺酒,二人又坐在喜床上听喜娘唱完了长长的祝词,朱璗这才抬起眼睛又看了凤仪一眼。
外头的丫鬟已经在催促朱璗出去宴客了。
朱璗眼睛里有着淡淡的温柔的笑意,十分柔和的看着凤仪道:“还请公主在此稍等,璗去去就回。”
话说的十分客气,脸上的神情跟语气也都与凤仪心中完美的夫君一模一样,可她眼中还是生出了几分怨恨之意。
冷声道:“驸马不必着急,外头宾客要紧。”
屋子里服侍的女官丫鬟们都不由得替凤仪暗暗着急,公主这样冷言冷语的对待驸马,往后驸马还如何能够与公主亲近?
可朱璗却没有其他人想象当中的愤怒,依旧笑着起身出了门。
徐姑姑听得朱璗走远了,这才凑上前来规劝道:“公主何必与驸马如此的针尖对麦芒呢?这都已经成了婚,往后就是夫妻了,既是夫妻就应当荣辱与共,何况驸马眼瞧着就要被封世子了,您这般不与驸马亲近,若是往后……”
凤仪在宫里就听腻了徐姑姑的这番老生常谈,此时心中尤其的愤慨,越发的不想听她唠叨,皱眉打断她道:“行了,徐姑姑,有件事要你去办。”
徐姑姑一听凤仪要她办事,还以为她是饿了,连忙笑着将一早准备好的点心拿出来。
“老奴都给您准备好了,您瞧,这是您最爱吃的莲蓉酥,这是酥奶酪,还有您最最喜爱的红豆糕也有,都是一早吩咐御膳房做的,这会儿还温着呢。”
凤仪要她办的却不是这件事儿,敷衍的吃了几口,才将她招到身边,在她耳畔悄声的说了几句话。
徐姑姑心中一惊,险些要将手中端着点心的托盘都握不住。
“公,公主……这事儿恐怕是不太好,”她睁大的眼睛里有几分惶恐之意,“您这才新婚,若是闹出来这件事儿,只怕对您的名声不好,而且安亲王妃她毕竟是内宅妇人,咱们也才刚来,对朱家万事不熟,若是出了纰漏只怕是……”
凤仪公主眼神幽冷的盯着她:“你在母后身边当差的时候,难道就没有发觉母后有寻死的念头么?为何母后死了,你却还活着?这件事儿办不好,你便自绝在母后皇陵前,莫要再回来了!”
徐姑姑心中一哽,眼睛里的绝望痛苦之色乍现。
皇后娘娘那样骄傲的人,若是有心寻死她自然能够发现得了,可她不是没有想过追随皇后娘娘而去的,明明她也将白绫缠上了脖颈的,可偏偏凤仪公主横插进来一脚,她这才没有死成。
她原本是想守着皇后娘娘的朝凤宫一辈子的,可偏凤仪公主将她要到了身边,她这才想,即便皇后娘娘没了,至少还能够看着凤仪公主安安稳稳的,也算是全了她这做奴才的心思,可哪曾想,凤仪公主但凡心里不痛快,便拿此事来挤兑她,生像是她惜命,在凤仪公主跟前做戏似得。
她又实实在在的活着,让她连反驳的话也说不出口。
徐姑姑垂下头来,一言不发。
凤仪公主察觉到方才的话有些不太妥当,顿了顿,冷硬的语气才稍稍的缓和开:“徐姑姑,想必你也知道为何太子哥哥如今会变成这样,而母后为了太子哥哥的这个位置,不惜赔上了自个儿的一条性命,这始作俑者到底是谁,你心里也清楚明白,本宫不过是咽不下这一口气,想要她也尝一尝被人算计的滋味罢了,你若是不愿,本宫亲自去便是。”
她说着便要下床来。
徐姑姑惊的连忙阻拦住她:“公主,您这可使不得!新娘子一定要在喜床上坐足了时辰的,不然不吉利!您别担心,奴婢这就依照您的吩咐去,您可千万别从喜床上下来!脚也不能落地,知道么!”
凤仪明艳的脸上涌起一股子委屈之色,眉尖蹙着,似是要哭的模样,看着徐姑姑,“我就知道徐姑姑不会不管我的。”
徐姑姑看着凤仪那张酷似卫皇后的容貌,在心中叹了一口气,真是前世的冤孽,若是皇后娘娘如今还在,若是卫家还没有倾倒,只怕是不会允许有人这般作践凤仪公主的吧,可惜了凤仪公主这样从小金叶似的养大的公主,娇娇弱弱的连点自保的能耐都没有,只能任人鱼肉。
她将心中的叹息压下去,恭敬的退出了喜房之中。
……
婵衣原本打算赶在开席之前便寻个由头离开的,哪知道来的还有广宁王妃,她这几月除了回了几趟娘家之外,谁家也没有去拜访,见着广宁王妃,总不好一声不吭便走了,只好坐在广宁王妃的身边与她笑着说话。
喜宴开到了一半儿,席上送菜的婆子不当心将一小碟子的醋撒到她身上几滴,吓得那个婆子跪倒在地上险些晕厥。
婵衣见此,哪里还忍心再开口斥责,笑着安抚了婆子,这才与广宁王妃请辞:“今儿没有带换的衣裳,却偏遇上这样的事,真是不巧,现下趁着大家还在用膳,我就先回府了,十四婶可勿见怪。”
衣裳被醋弄脏了,仪容不整,再留下来难免会被人耻笑,还是早些离开为好。
广宁王妃知道婵衣为什么没有带备用的衣衫,这样的事儿一出,自然不会说什么难为婵衣的话,连连笑着点头:“我晓得,你快些回吧,路上当心!”
婵衣笑着又跟桌上的其他人颔首示意,便起身走了。
只是走到一半儿的时候,忽然被迎面而来的一个丫鬟挡住了去路。
“王妃,我家小姐请您到她房里小聚。”
婵衣看着这丫鬟,忽的皱了皱眉,丫鬟她是认识的,是朱瑿身边的大丫鬟,叫弱柳,先前朱瑿被清乐县主掌掴的时候,就是这个丫鬟护在朱瑿身前的。
只是,今日她一直没见到朱瑿,也不知朱瑿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请她一聚。
犹豫片刻,她打量了一下弱柳的神情,只见弱柳挺直身姿站在那里,眼睛很明亮,一点儿也看不出什么奇怪之处来。
她点了点头:“也好,我也许久没有见到瑿表姐了。”
弱柳笑着转身在前头带路,脚程不快,不过多久就到了朱瑿的厢房前头。
刚过了月亮门,进了朱瑿的院子,婵衣一抬头就看见一个身姿挺拔的男子站在那里,她脚步一顿,脸上的神情不可思议极了。
怎么会在朱瑿的院子里冒出来一个男子呢?
那男子听到脚步声,转过头来看了婵衣一眼,眼中没有欢喜也没有厌恶,仿佛她只是一个陌生人。
但男子却还是往前迈了一步。
婵衣惊的往后大退了两步,锦屏跟锦心一左一右的护在前头,大声道:“大胆!你诓骗我家王妃来这里做什么?”
婵衣歪头看着男子,有些疑惑,这个人到底是朱璗还是朱璧呢?
不对,朱璗还在前头宴客,而且他今日成亲,一身的红,应当不会是他。
那眼前这个男人就一定是朱璧了。
可是朱璧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婵衣觉得她脑子有点糊涂,朱璧向来是厌恶她的,怎么会在这里埋伏着等她呢?
658. 第656章 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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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朱璧今日是一直在前头帮大哥待客的,但人难免有三急,他去茅厕的路上恰好遇见了大哥房里的丫鬟,正嘀嘀咕咕的说:“也不知公主是如何想的,怎么能给大爷这样的难堪!”
随着他接近,丫鬟们的声音便越发的往耳中窜,说到凤仪公主身边的女官去了内院的宴席上,他心中察觉不对劲,便使了婆子去宴席上头打听,结果打听到了安亲王妃被弄脏了衣裳,虽然他没有大哥那样的耳聪目明,但一想到先前凤仪公主跟安亲王妃的过节,他便隐隐觉得不妥。
他不想大哥的婚宴上头出什么让人耻笑的事情,所以便差了妹妹房里的弱柳去,将安亲王妃请到了这里来。
他只是想让安亲王妃躲开是非之地,并没有考虑太多,而直到这一刻见到了安亲王妃,而安亲王妃又防备一般的倒退了两步,他这才察觉到自己的行为有多可疑。
他连忙开口解释:“还请王妃不要误解,璧只是不想王妃在府里出什么差错,才会诓骗王妃来此。”
随后又将前因后果仔仔细细的说了,心中虽然有些不喜安亲王妃,但到底是不希望她出什么事。
婵衣紧蹙的眉随着朱璧慌慌张张的解释而微微舒展,心中有些想笑。
这还是第一次在当朝榜眼朱璧的身上看到这般紧张的神情呢,她还以为朱璧跟朱璗一样,都少年老成的很,谁知道朱璧也会有这样慌张的时候。
只不过,今天毕竟是凤仪成亲的大日子,怎么在这样的日子里头,凤仪还能有这么多闲工夫来做其他事情呢?
她原先以为是婆子不当心弄脏了衣裳,正好心中也有些不想留在朱府,由着这个借口离开也算是不错,只不过若是凤仪一手策划的,那就有些让人想不明白她到底是要做什么了。
照理说凤仪也是在宫中长大的,难道真的就只是为了让她丢脸,或者是让她出丑为目的,才安排了这一出么?可她出丑丢脸也不会让凤仪得什么好处啊,还是说凤仪现在的追求已经低到,只要看到她出丑,就心情舒畅呢?
婵衣觉得她有些不能理解凤仪的想法。
但看着眼前的朱璧,她虽然不喜欢朱璧这样迂腐的人,但他到底是没有生出害她的念头。
她笑着福身:“如此,便多谢璧表哥提点了,恰好我也打算回府了,我们就此别过。”
朱璧听她到的话,知道自己是多虑了,脸上尴尬极了,连忙道:“那就不耽误王妃……”
“不对!”婵衣忽的打断朱璧的话,因为她忽的冒出来一个念头,若是凤仪并不是一心要她出丑,而是要让她背上一个污名呢?
这个念头让她惊的出了一身的冷汗,再抬起头看着朱璧,眼中便有了几分的惊恐。
朱璧被她打断,神情当中便有些疑惑:“怎么?”
婵衣刚要开口说话,就听外头有人声,这声音很耳熟,正是她刚才与之说话的广宁王妃。
这一下,连朱璧的脸色也不由得变了一变。
他没料到事情的发展竟然会急转直下,这叫他愣在了那里。
“你还在这里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走?”婵衣压低声音提醒他。
朱璧恍然大悟,抬脚便要往出走。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他迎面正对上广宁王妃,以及陪着广宁王妃的朱瑿。
广宁王妃嘴里还在跟朱瑿说话,猛地看见朱璧从月亮门中出来,吓了一大跳,伸手指着朱璧,斥责险些脱口而出,在看清楚是朱璧的时候,她才收敛了情绪。
“王妃可别见怪,”朱瑿声音柔和极了,“我们家的宅子有些小,时常是如此的,只不过,二哥你怎么在我的院子里呢?”
这句话将朱璧问住了,他忍不住便想转身去看门内的婵衣。
不行,若是回头去看她,岂不是要被发觉了?
朱璧硬生生的忍住了没有回头去,而是镇定的道:“祖父有事要我与你说,是以我才会来你院子,但瞧见你不在……”
他还没有说完,眼角余光中,便看见了那一袭葱绿色华服的少女施施然走了出来。
他的眼睛忍不住抽了抽,这下可真是完了,他实在想不出什么解释能蒙混过去。
就听见清澈干净,如同泉水叮咚之声的那一副好嗓音在耳边缓缓道:“是朱家二表哥约我来此的。”
朱璧忍不住转头过去看她,这么说岂不是要把大哥的名声都败坏了么?他好心好意的提醒她,就是不希望让大哥的名声染上什么污迹,她偏偏这么说,难不成要让他给她作证,说是凤仪公主对她不敬,他才会约她来此,那他成什么了?
他刚要开口反驳,那好听的声音又响起。
“十四婶也知道先前朱家大爷在工部当过差,如今工部繁忙,朱家大表哥如今虽然到了翰林院,但心怀天下,挂念着工部河工上头的事情,特意叫二表哥唤我过来,说是有些工部上头的事务要让我转告给王爷。”
不得不说这番解释直接将朱璗推到了忧国忧民的至高点上,这叫朱璧心中既佩服婵衣临机应变的能力,又对婵衣有一种说不明的感觉,就像是先前,第一次在大佛寺后山对话时,心中荡漾的东西似的。
婵衣说着,对朱瑿歉意的一笑:“只是没料到瑿表姐竟然不在,所以璧表哥觉得不妥,便说了谎。”
朱璧连忙应和着道:“我是怕妹妹跟广宁王妃知道了,责怪我行事毛躁。”
朱瑿眼神来回在朱璧跟婵衣二人的身上来回扫了扫,心中对这个兄长已是十分的无语。
这样的话一听就是谎言,怎么二哥竟然还这样的包庇婵姐儿?
明明这就是一个让安亲王妃名声败坏的好机会,二哥怎么能这样的包庇婵姐儿!
她忍无可忍道:“二哥,你怎么这么糊涂!你们两个人孤男寡女……”
“瑿表姐这话可说错了呢!”婵衣可不会任由朱瑿将这样的脏水泼到自己头上来,直接打断朱瑿的话,郑重的道:“且不说我还叫姨祖母一声祖母,就说我身边有这么多的丫鬟婆子围着,跟璧表哥身边的下人,就不能说我们是孤男寡女,况且我们谈论的这些政事,也是不能在旁人面前谈起的,瑿表姐这样想可是错了!”
朱瑿向来就不如婵衣伶牙俐齿,一直都被婵衣压着一头,此刻越发的愤恨起婵衣来。
明明她来到云浮,就准备好了一鸣惊人,可到处都有婵衣的身影。
似乎每一次她准备的千辛万苦,都是为了成就婵衣的好名声。
这叫她如何能够甘心!
此刻再抬头,看到婵衣那双大大的眼睛看着自己,她不由得怔愣,不得不说,婵衣的眼睛又黑又亮,就像是一块大大的宝石,叫人一眼就能看见她这双漂亮的眼睛。
这叫她更恨了。
无论是谁,第一个看到总是她,而后才能看见自己。
她永远都是那个陪衬,即便是二哥,如今也被这双眼睛迷惑住了,要按照这眼睛的主人说的话顺下去,那她请来了广宁王妃还有什么用!
她不由得看向了广宁王妃。
广宁王妃一开始只是有些吃惊,到后来渐渐的看出了些门道,淡淡的笑了。
“虽说都是亲戚,但侄媳妇,你还是要多注意些,女人家在外,尤其是不能坠了男人家的脸面,”说着,笑意深了些,“幸好只是我跟朱小姐来此,若是遇见旁人,只怕要有其他说法了。”
婵衣知道广宁王妃的意思,福身行了一礼,笑着道:“是我考虑的不周全了,叫十四婶见笑了。”
有些时候梗着脖子不认错到底是不行的,而且这件事确实是她大意了。
朱璧听见广宁王妃话里话外都是在责怪婵衣,微微皱了皱眉,原本这件事就与她无关,虽然自己不喜欢她,但连累无辜却不是他所喜的,且她还帮着他遮掩家中丑事,这叫他心中十分的过意不去。
他定了定神,道:“怪我没有安排好,原本大哥今日忙碌,只是吩咐了我,说若是见到安亲王爷,叫我一定要将王爷留下,可王爷在工部太忙,只王妃一人来家中赴宴,我便想偷个懒,”他的语气十分的懊恼,“若不是我懒得多走几步路,去安亲王府拜访安亲王爷,也不会连累到安亲王妃了,我只是觉得安亲王妃也不是外人,才没有顾及男女大防。”
婵衣听到朱璧的这一番话,心里简直是吃惊极了。
她跟朱家的婚事告吹,导致家中大哥跟二哥都厌恶极了朱璧,而朱瑿跟楚少渊的婚事没有谈成,朱家早就将她列入了不来往的名单中了吧。
所以此刻朱璧到底是真君子还是真迂腐,她也说不清。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朱璧跟她所厌恶的朱家人还是有些差别的。
不,是有很大差别的。
至少朱家其他人不会像朱璧这样,说出这样一大串解释的话,哪怕是将责任都一力担下来,也不叫她受不白之冤。
婵衣站在朱璧身旁,忍不住莞尔一笑。
朱璧看见了她的笑容,耳根子一热,侧过脸去。
659. 第657章 心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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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瑿见朱璧这般维护婵衣,心中早已是怒不可揭,忍不住便开口道:“二哥,你糊涂了么?这样的大事你也敢一个人担下来,你就不怕祖父责怪么?”
朱璧听见祖父二字,心中一惊,但想到祖父对自己向来没有好颜色,便也罢了。
后又见朱瑿瞪着眼睛看向他,一脸担忧跟气恼,也只道朱瑿是不愿他担着这样一个不好听的名声,淡淡一笑,安抚她:“妹妹稍安勿躁,这件事既然是为兄的过错,那为兄自然不会冤到别人头上去,只是叫妹妹跟广宁王妃见笑了,”说着行了一礼,温声道,“前院还忙,我便不在此久留了。”
朱璧走的很干脆。
可朱瑿依旧愤怒的不得了,在看向婵衣的时候,眼神里满满的都是愤意。
婵衣也不在意朱瑿到底喜不喜欢她,笑着道:“既然事情都说清了,那我也不叨扰了。”
说罢话,转身款款离去。
只是心中到底还是懊悔起来,即便这是一场闹剧,可她还是没有提早察觉被牵连进来了,看来还是舒心的日子过的太久的关系,往后是不能再这般放任自己了。
广宁王妃叹了一口气,“安亲王妃到底还是太年轻了,做事不晓得区分轻重。”
这样的话,若是放在平常,朱瑿自是不会搭话的,可眼下婵衣这件事惹得她十分愤怒,当下便道:“婵衣表姐如此得安亲王爷的心,自从出嫁之后,便越发的不比从前规矩,尤其是这一回的事情,实在有些太过了,谁人不知我两位哥哥是翩翩君子,向来不会做什么出格之事,可纵然再君子也终究是敌不过……还是受了婵衣表姐的牵连。”
这几番停顿,不但是将罪名强行推得一干二净,甚至还有几分朱璧会这么做完全是被安亲王妃胁迫的意思在里头。
广宁王妃笑了笑,并没有说什么,且以她作为安亲王妃十四婶的身份,也实在不好说什么。
朱瑿察觉到方才那几句话的不妥当,连忙收敛了自个儿的怒容,状似无意般的道:“瞧我,请王妃过来是叫王妃来看看我画的新头面儿的样子,反倒是让您瞧见了这样的事情,实在是我的不是。”
广宁王妃笑着道:“无妨,总是会有些叫人意外的事情。”
真是个和善的长辈。
朱瑿心中叹息,脸上含着笑意,将广宁王妃让进了厢房中。
……
婵衣回去的路上,将事情在脑子里过了好几遍。
她从朱瑿跟广宁王妃之后的表现看,广宁王妃应当是不知道这件事的,而朱瑿的话,就很可疑了。
一般人在遇见那样的事情时,自然是要询问个清楚的,但知道事情来龙去脉之后,能遮掩便遮掩下去了,毕竟是在自家院子里发生的事情,即便是传出去了,也总是要跟自家划分不开的。
可朱瑿却一口咬定是她的过错,广宁王妃在一旁竟也是在替朱瑿帮腔,这事情就让人有些玩味了。
她原先一直以为广宁王妃是跟广宁王一样亲近楚少渊的,可在朱家却明明白白的训斥了她,且还是不顾当场还有朱璧跟朱瑿二人在,硬是不给她留情面的训斥了她。
这叫她觉得有些奇怪。
所谓夫妻一体,前一世的广宁王就是亲近楚少渊的,而且广宁王也向来是被皇帝所喜爱的一个弟弟,手中握着的权利只多不少,兵部也好户部也好,一开始都是由着广宁王总理的,后来因为广宁王的身体积劳成疾,加之广宁王妃小产之后一直精神不济,便将身上的重务分了一部分给楚少渊,另一部分给了四皇子,他则在家休养身体,等到广宁王妃再一次有孕生子之后,广宁王才再一次回到朝中来。
只是广宁王到底是没有活过四十岁的,最后广宁王妃也跟着一同去了,只留下一个两三岁的世子嗷嗷待哺。
可为什么这一次,广宁王妃没有向着她呢?难道真的怀疑她跟朱璧有私情?
但她早已经嫁给了楚少渊,而且她与朱家交恶的事情,她就不信广宁王妃真的不知道。
等到回到家中,婵衣换了一身衣裳,懒洋洋的趴伏在窗户前,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动伸进窗户的那支蔷薇,脑子里想的却还是这件事。
楚少渊从衙门里回来,带着几分倦意走进来,瞧见她这样一副懒断骨头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走过去靠着她坐下来,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看。
婵衣被他注视的有些受不了,偏过头来挑眉看他:“王爷竟然这样早就回来了,今天不忙么?”
细细柔柔的呼吸吐在耳旁,楚少渊索性拦腰搂住她,轻蹭她的额头:“嘘,我是偷偷跑回来的,可别说出去。”
婵衣最是听不得他用一本正经的语气来逗她说话,张嘴便咬了他的脸颊一口。
“越大越会说谎了,你一个堂堂王爷,还需要偷偷的回来么?”
脸上的痒意被勾得窜到心里,再被她这么咬了一口,疼痛过后那心底的痒意便再压不住,蔓延到全身,叫楚少渊忍不住低下头去动情的吻住她的唇。
修长的手指不老实的顺着她衣襟领口探了进去。
她连忙按住他的手,不等他吻完,便鸣金收兵,侧过脸去看他,“越来越没有下限了,这青天白日的,你想做什么?”
婵衣目中含着一片水光潋滟,虽是质问的口气,但却带了几分妖娆。
楚少渊听了,轻轻的笑,凑近她的面颊,凝眸看她,“晚晚这样可真好看,晚晚可想看看我?”
婵衣简直受不住他这大白天的就做出一副动情的模样,将他的手拽出衣襟,狠狠咬下,“也不问问我这一天都做了些什么,出去赴宴可有受什么委屈,回来便只知道与我闹!”
许是咬得有些狠了,他轻抽了一口气,挨着她的胸膛微微起伏几下,却到底是不舍得叫她放开,含笑吻了吻她的额头,宠溺的道:“受了什么委屈?晚晚与我好好说说,我定不会叫晚晚委屈!”
婵衣这才又抬头,努努嘴,“一碰到朱家人,就没什么好事儿。”
她不紧不慢的说了在朱家发生的事情,却叫楚少渊的眉头蹙了起来。
“我还以为这么些天,能叫凤仪安分守己些,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楚少渊眼睛眯起来,昳丽的脸上有几分凌厉,“朱璗连自个儿的媳妇也管不住,还想要世子之位,真是妄想!”
婵衣一看见他脸上冷冰冰的神情,心里就总忍不住想起前世的他。
前世的他每回看见她,脸上总是带着凌厉之色,这样的神情,在她重生之后,是在看见他的时候,一再的翻涌上来,叫她又惊又怕。
她实在不想再见到他脸上出现冷冰冰的神情,伸手捧住他的脸,轻轻的唤:“意舒……”
楚少渊脸上的凌厉立即褪去,知道她是不喜欢自己身上带着的那股子杀气,笑着打趣她道:“他们叫你受了委屈,你就回来闹我,还咬了我两口,我不是更委屈么?”
听见楚少渊跟自己闹,婵衣嫣红的唇一弯,张嘴含住了他的唇瓣,舌尖轻轻勾着他的唇。
直吻到他忍不住笑了出来,她才轻声在他耳边道:“还委屈么?”
楚少渊哼一声,吻着她的侧颈,“自是委屈的,这些可不够!”
婵衣听他声音软软的撒娇,笑得开怀,轻搂住他,手指摸上他的手指,十指纠缠在一起,“我们尊贵的三殿下真是小气呢。”
小气就小气!
楚少渊才不在意她说他这方面不大方呢,只觉得怀里的人抱起来又软又小,叫人爱不释手。
“好啦,”婵衣笑着道:“不过,我倒是真没想到,朱二公子迂腐归迂腐,却真是一个正人君子呢。”
听她夸朱璧,楚少渊心中竟没来由的腾升出一丝紧张之意,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她,嘴里没半句好话:“他算什么正人君子?本就是他惹出的祸事,他若是再由着旁人将污水引到你头上,那岂不是连猪狗都不如么?晚晚可别忘了他先前是如何嫌弃你,你可不能因为这点小恩小惠就觉得他是个好人!”
婵衣愣了愣,这副拈酸吃醋的语气,若不是她搂着楚少渊,真不敢相信是从楚少渊嘴里说出来的。
再瞧楚少渊的脸上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婵衣顿时觉得他实在是叫人既觉得喜爱,又有些无奈。
“说不准这件事正是他们一手安排的,为的就是工部的肥缺!”楚少渊越想越觉得可能,从他这里下不了手,就转而向晚晚下手,可真是打了一手的好算盘!
婵衣瞧见他拈酸吃醋的那个样儿,实在是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你瞧你,一说到这些就变了个人似得,他们即便是再精明,也总不会做这样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事儿。”
楚少渊却不依不饶,缠着婵衣不停的游说她说着朱家的不好。
婵衣一边笑,一边漫不经心的敷衍他的话,直到最后,天色渐黑下来,楚少渊哄着她亲近了他一次才肯罢休。
只不过隔天早朝的时候,楚少渊便递了折子给皇帝。
皇帝看见楚少渊的这封折子的时候也愣了,眉头一皱,实在不明白自个儿这个儿子到底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
原因无他,楚少渊在折子里说朱家二公子一心为民,想要安排朱家二公子进工部水利衙门。
既然你们想要入工部,那就遂了你们的心愿,只不过要他进哪个衙门当差,可却是我说了算的。
楚少渊眉毛一抬,嘴角轻轻上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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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0. 第658章 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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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看了看自己儿子脸上的神色,似乎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他皱眉想了想,虽然朱家已经有个文昌侯的爵位了,但家中到底是没有什么实权的,若是要个实权的差事,也不可能给特别大的权利,而这个水利衙门虽然有些实权,但到底不是多大的官儿,小恩小惠的差事就当是给朱家二公子个前程也好。
他沉吟半晌,虽没有直接应允,但面儿上的神情已然是同意了的样子。
叫满朝的文武大臣都忍不住吃了一惊,俱都不知皇帝到底是何意。
朱家更像是炸开了锅似得。
朱璧被文昌侯朱老太爷叫到房中,指尖险些戳穿了他的脑门。
“你这个不孝孙,什么时候搭上了安亲王,竟然踩着自家兄长的肩膀往上攀爬!”他气的直喘,声音犹如破风箱一般,呼哧呼哧胸膛起伏不停。
朱璧也没有料到安亲王竟然会想要他进工部,他惶恐的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家祖父。
“我也不知这件事是怎么回事!祖父,您怎么能这样说我!”
朱老太爷叫他过来,原本就不是要问他前因后果,只是因为近日里的一些事情,他越发的背离自个儿的教导,叫他这个做祖父的心痛,加上又出了这样的事情,他才会将朱璧叫来一顿责骂,可没料到自己这个孙儿竟然不先认错,反而是梗着脖子否认,叫他又气又怒。
一旁的朱老太太也忍不住帮腔骂道:“你祖父骂你,你便受着,哪里有你这般顶嘴的!便是你父亲都没有你这般的好本事!”
朱璧心中大痛,祖父跟祖母向来是不喜父亲,也不喜他的,他们心里只有一个大哥,而如今大哥被凤仪公主连累的不能再在仕途上向前一步,而家中也背了这样一个不伦不类的爵位,祖父祖母心中不痛快,便寻他的不是,可昨日之事,他分明都已经与母亲说了清楚的。
他忍不住叹气,却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将身姿跪得笔直,不再多说。
朱大太太从身边的管事妈妈嘴里听得公公跟婆母又寻了二子来,她心中一凉,昨日之事她还没有与公公婆母说明,只怕公公婆母又要责备儿子了。
她急忙进来,俯在朱老太太跟朱老太爷身边,将凤仪昨天的所作所为都一五一十的禀告了清楚。
这一下朱老太爷才知道,为何朱璧会被安亲王安排进了工部,感情全都是凤仪在从中作乱的。
朱老太爷脸上的狠戾之色才消退下去,看着跪倒在地,腰却挺得笔直的孙子,心中微叹。
这样的好运气怎么没有放到大孙子的身上,却偏偏给了家中最是像儿子这般迂腐的二孙子身上,实在是天意弄人!
他将阴沉的脸色换了上一副和蔼的面容,沉声道:“既然这是你的福报,那你从今往后便好好在工部当差,六部当中唯有工部的差事最吃香,你先进去将里头的大小事务抓在手里,往后要安排咱们朱家的子孙进工部就容易了。”
他不指望这个孙子能有多大的作为,只要他们朱家这一支嫡系的势力发展壮大起来,往后孙子的儿子,乃至孙子的孙子都会在云浮屹立不倒。
而三皇子跟四皇子的纷争,只要四皇子是个拎得清的,便是二孙子在工部当差也只有好事没有坏事。
朱璧听得朱老太爷的话,忍不住抬头看了眼自家祖父,只看到他那双浑浊的眼中透着股精明的算计之色,叫他完全认不出眼前的老人是从小到大握着他的手教他读书写字的那个祖父。
心中的失望、痛苦渐渐汇聚成一股叫他说不出的难过。
他原本心思就不在朝政,只是想要修书为了后人多做些文献,可事情却往往不许他清闲。
他抗争得实在是累了,也不反驳,只是稳稳的给朱老太爷磕了一头,应道:“孙儿知晓了。”
虽说朱璧被工部启用有许多的传言,但朱璧依旧是在文书下来之后,到工部点卯了。
……
因朱璧跟谢霜云的婚期定在今年的七月份,谢三夫人周氏知道朱璧到工部当差之后,对谢霜云道:“母亲先前便说过,虽璧哥儿是行二,在家中比不上璗哥儿出挑,但好就好在他心思正,待人诚,所以才会有这样的福缘等着他,你莫要不以为然,能有这样的夫家可是满云浮城里不多的,你别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过门之后要一心一意待他,他也会这般待你!”
谢霜云过几日便及笄了,虽然又要长一岁了,但有些事情在她心里依旧是不能过去的,所以听见母亲的这番话,她也不过是当做耳旁风,心里却记着楚少渊为了婵衣竟然将朱璧弄进工部这样的事。
她心中一时有些感叹,他便是如同她一般的痴傻,对待婵衣这般的好,好到连自个儿手里的权利也舍得为了她泼出去,生怕她的名声受一点点的污损。
是的,云浮城里不断的有流言传出。
各种流言当中,数安亲王府的流言最多了,如今再加上一个朱璧入工部的事情,不少人在私底下说朱璧是走了安亲王妃的路子,才会被安亲王弄进工部来当差。
而这其中工部的各小吏见着朱璧,又都无不恭敬的点头问好。
这便叫传言又真实了几分。
只不过这些传言到底是没有什么影响力的,而且这几日又正好是工部忙碌的时候,朱璧便也顺带着没有休息的时候,整日跟着上峰忙得脚不沾地。
等到这些传言传带朱璧耳朵里的时候,他只觉得心口憋着一股子恶气,叫他发放不出来,难受极了。
他是一直没有听见这样的传言的,所以才能够一心一意的扑在水利工程上头,但凡知道,他绝不会这般轻松,定然会想法子来澄清这事,亦或直接请辞。
可到现在,他在工部都已经要做了一月有余了,各种事务都接在手上,尤其是最近的几桩差事更是要慎之又慎的,若贸然请辞,只怕手上的事务交给旁人去做,旁人做不上心,到时候苦的可是百姓。
这叫他十分的苦恼。
整个人也忍不住越发的沉默下去。
……
而另外一个当事人婵衣此刻却一脸轻松的趴伏在榻上,看着从夏明辰从福建寄回来的家书,笑得见牙不见眼的。
纤纤玉指点着信笺上的几行字给一旁正拿着果子在削果皮的楚少渊看,“你瞧大哥哥说的这件事儿多好玩儿,那倭人竟然这般痴傻,将草船都当成了货船,还都一股脑儿的上去抢,谁知道竟中了大哥哥他们的埋伏,这一役就歼了一百多人呢,真是痛快!”
楚少渊不用抬眼看也能知道信笺上头写了些什么,因为他早在先前就收到了战报,知道夏明辰跟萧沛他们在福建的所作所为,只不过现在看着婵衣这般的高兴,他也止不住笑了起来。
温声附和着:“还是大哥料事如神,这虽然只是第一次的初战,但军心大振,往后必然会越战越勇,势必能将倭人全都打回去的,你便放心就是。”
说着,将削好皮的果子切开,用银钎子扎起一块来,喂到她的嘴里。
甜滋滋的果子,恰好跟家书上的好消息一道儿甜进了她的心里,婵衣抬眼看了楚少渊一眼,眼中满是赞同之色:“意舒说的对,往后会越来越好的。”
楚少渊笑着将她搂起来,温柔的看着她,“再过一月便是你的十四岁生辰了,可有什么想要东西?”
婵衣琉璃般透彻的眼珠子凝视过来,微微眨动几下眼睛。
“日子过的这样快了呀,马上便要过生辰了。”
往年的生辰都是跟父母兄长一同过的,如今提前成了亲,只有她跟楚少渊两个人庆贺,她反到是有些无所谓了,而且十四岁生辰,到底是有些小,不适合大操大办。
她笑着道:“又不是什么大日子,到时候叫厨房上做一碗长寿面便好了,倒是我起出来的梅子酒还没开封,正好生辰的那日开了封,尝尝看有没有往年酿的好喝。”
楚少渊是个万事都由她的人,只要她陪着他便日日都是节日,所以磨蹭了她的颈子几下,便也不再多言,不过生辰的礼物倒是提前就备下了,只想叫她高兴高兴。
不过离着婵衣生辰虽早,但离谢霜云的生辰却是没几日了,婵衣颇有些苦恼的皱起眉头来。
“自个儿的生辰倒是什么都好说,但别人的生辰就没这么好打发了,尤其是霜云姐姐的生辰还是及笄的大日子,母亲要我去给霜云姐姐做赞者,我想来想去,没有推辞的理由,便应了,你说我送她什么生辰礼物好呢?”
这是婵衣近日来最为苦恼的事情了。
楚少渊瞧见她眉眼都皱了起来,心中不忍之余,又有些想笑她太认真,但瞧她苦恼的模样,还是没忍心笑话她,只是俯身吻了吻她的面颊,帮她出主意:“发簪,或者头面,不然就送个摆件儿或者字画,总有合心意的。”
婵衣摇了摇头:“霜云表姐挑剔极了,发簪头面非翡翠不要,摆件儿非官窑出的上好摆件儿不要,字画更是要张居士的真迹,哪里有那么多张居士真迹就叫我遇见呢!”
661. 第659章 及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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婵衣没好意思说的是,张居士的真迹她也喜欢的紧,若是真得了,又怎么舍得送出去给谢霜云呢?
楚少渊从小便喜欢看着她,又哪里不知道她的心思呢,不由得莞尔一笑,道:“不然我出个主意给你?”
婵衣愣了一下,眼睛发亮的看着他:“你可有什么好主意?”
见她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自己,楚少渊只觉得被她这样专注的看着,脸上有些热,伸手擦了擦脸,似乎这样便能将脸上的热度擦掉一般,轻咳一声,道:“她不是马上便要出阁了么,你不妨送些金裸子或是银裸子,装上满满一香囊,往后她嫁了人总是要拿些金银来赏人的,便是不赏人拿来把玩也不错。”
说着,又道:“我那里还有些今年宫中赏赐下来的芸豆样式的金裸子,你装一香囊拿去送给谢家表姐不就好了么?”
送金银之物可以说是最妥当的东西了,既显得贵重,又不会被人挑理,只不过这样一来,送礼的人倒成了他。
婵衣看楚少渊一眼,“若是霜云表姐知道这些金裸子是你送的,怕是又要……”
想到谢霜云看楚少渊的眼神,婵衣便觉得不太舒服,说了半句便停了,也没有想再说下去的念头,扯了扯嘴角,眸子移到书案上,只觉得楚少渊这副容貌太盛,叫她眼花。
她这番反应着实叫楚少渊心中一跳,怕婵衣误会他,忙去牵她的手,语气有些急:“看你想到哪儿去了,她是你表姐又不是我表姐,我为何要送她金裸子?这些也都是你送她的,你若是不愿送金芸豆,那找些不喜欢的样式送去便是,自个儿在这儿生气又是何苦,若是气坏了身子还要自个儿受罪。”
婵衣看他一副急的团团转,直想甩脱掉跟谢霏云关系的样子,叫她忍不住想笑。
索性偏过头来看他:“我表姐便不是你表姐了?她及笄之后便要出阁了,难道你不想对她说句祝贺的话?”
楚少渊嘟囔道:“她过的好不好与我有什么关系,以前在府里的时候就不耐烦与她说话。”
也只有在这样发小脾气的时候,才能看出来楚少渊不过是个十六岁大的少年。
婵衣失笑,无奈的看着他:“既然夫君这么说了,那妾身也不好强求,只好妾身一人去给表姐送及笄贺礼了。”
楚少渊见她不生气了,忙搂住她:“那说好了,往后都不许拿她来气我,我也不待见她,往后这些家长里短的事儿你做主便是,反正我有你一个便足够了,多了我也吃不消。”
尤其是她们那样缠着腻着的,他更是敬谢不敏。
急吼吼的表心意,生怕婵衣生气似得,婵衣失笑之余也懒得理会他,回头便去准备贺礼了。
到了五月十二的这一天,婵衣装了满满的一大香囊桃花样式的金裸子,用匣子包好去了谢府。
谢府此时也是十分的热闹,来的大多是些亲朋好友,不过谢硠宁的同僚家里的夫人太太也来了些,虽然是小女儿的及笄礼,但也是热热闹闹,十分红火。
这与朝中的形势想必也是有联系的。
婵衣一边往进走,一边淡淡的想,如今大家都说三皇子这一回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太子被禁足,虽然皇后为了太子的储君位置自绝在了朝凤宫,但到底能不能保住太子的位置还是个疑问,如今四皇子又因为福建的事情被责难,在府中闭门思过,云浮城里如今最有势力的便是三皇子,而三皇子也是现今看来最可能登基大宝的皇子了。
想来也是,虽然宫中许多的事情都被镇压了下去,但到底还是瞒不过一些官场上头的老人们,尤其是内阁之中的几位阁老,他们都是知道内情的,不过是为了粉饰太平,才会将事情压下去而已。
朝政上头向来是东风压倒西风,若是一方彻底的被压制了,那势必会出现如今这样一边倒的情形。
所以无论是三皇子所管辖的工部也好,亦或者是她这个三皇子妃的娘家,甚至是外祖家都要被人巴结,这便是世情。
婵衣心中颇有些感叹,前一世楚少渊从家中回宫,家中便是被这些人一再的登门,所以父亲才会最后晋升到了朝廷二品大员的行列,才会有机会入阁,才能有机会做到尚书的位置上。
而这一世的父亲,却是不可能会再有这样的运气了。
……
谢霜云此时正穿了一身素色的及笄礼服,坐在杌凳上叫服侍的王妈妈梳头。
及笄礼是要将头发散下来,由正宾挽起成髻,然后由司者拿了发簪交由正宾插簪,再由赞者扶簪。
谢霜云的心情并没有外人想象的那般喜悦,她坐在杌凳上,由自个儿的乳娘王妈妈一下一下的梳着头发,然后上妆,她的眼神却有些木,不知思绪是飘到了什么地方。
门外进来谢霜云的贴身丫鬟缀衣,笑着上前道:“三小姐,安亲王妃到了呢。”
谢霜云这才回过神来,看向缀衣问道:“就她一个人来的么?”
缀衣知道自家小姐问的是什么,眼神闪烁了一下,才轻声回道:“听王妃说,王爷他在工部事务繁多,所以今日小姐的及笄礼便只有王妃一人带了贺礼来。”
谢霜云眼睛里的喜色顿时退了下去,但当着满屋子的人,到底是不好说什么的。
她勉强笑道:“早便听说工部事务多,看来果真是不假的,”说着又问,“怎么王妃没有过来?”
缀衣回道:“王妃刚来,外头那一大片的夫人太太们便围了上去,虽然不好霸着王妃,但王妃到底是不能放着她们不理,现在正在外头说话,小姐您等一等,王妃说完了话便会过来了。”
谢霜云叹了一口气。
如今的婵衣越发的贵重了,往常能够在家中与她相见倒是成了最奢侈的事情。
将妆容都画好之后,谢霜云便起身去了行礼的正堂。
宾客们都已经在正堂候着了,见谢霜云走来,都一边笑着打量谢霜云,一边称赞谢霜云的沉稳端庄。
谢霜云虽是从小到大没有断过被人称赞的,但这一下这么多人都称赞她,到底是有些不好意思,便将身姿挺得更直,抬头扶着丫鬟的手走到早准备好的垫子前,规矩的跪在垫子上。
正宾是谢老夫人,她拿着篦子给谢霜云梳头,挽发。
谢霜云看了眼候在一旁的婵衣,眼睛微微一缩。
婵衣是赞者,虽然今日没有穿得鲜艳,但到底还是与她身上穿的衣裳有些相冲了。
她特意选的素色礼服,而婵衣却也是穿了一身的素色,虽然她的是淡青色,而婵衣的是天青色,但那身料子穿在婵衣身上,再衬着她那张精致的脸,清澈的眼跟笑吟吟的唇,生生的将她这一身累赘的人给比了下去。
谢霜云心中立即不高兴了起来,便连谢老夫人说完贺词之后,都忘了接话。
还是谢三夫人轻咳了一声,才叫谢霜云醒过神来。
她连方才谢老夫人说的什么贺词都没听,便恭声应了。
她的走神叫满正堂的夫人都觉得有些奇怪,但到底是将及笄礼圆满的完成了。
……
等到宾客们都散了,谢霜云一个个的拆礼物的时候,才发现婵衣送了一匣子梅花样式的金裸子。
谢霜云瞪着这匣子金光闪闪的金裸子,忍不住就将匣子打翻到了地上。
“她这是什么意思?瞧不起我么?竟然送了这么一下子阿堵物来给我,是在炫耀她银子多的使不出去了么?”
谢霜云看着这些金裸子就觉得自己像是一个笑话,想到她的及笄礼上那么多的夫人太太们却是围着婵衣在说话,心中那点不甘心汹涌上来,将她淹没在了里头,她忍不住趴伏在一旁嘤嘤哭泣起来。
楚少渊不来也就罢了,婵衣作为妹妹,却还要送来这样的东西来挖苦她,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心肠的人!
谢三夫人周氏待完客之后,刚巧有事要与女儿说,便携着管事妈妈到了谢霜云的院子。
还没进屋,就听见谢霜云的哭泣声,忍不住眉头一挑,快步走进去。
才进去就被地上散落一地的金裸子给晃花了眼,再一看女儿哭得可怜兮兮的,忍不住气从心起,呵斥道:“你这又是在发哪门子的疯病!”
谢霜云被这一声呵斥吓得立刻抬起头来,一看是自己母亲,她眼泪流的更凶了。
手指着地上散落的金裸子,呜咽道:“母亲,你瞧瞧婵衣给我的是什么东西,她竟然送了我一下子金裸子来,她根本就是笑话我,觉得我配不得她的身份,才像是打发下人一般的给了我这么多金裸子来打发我!”
周氏听女儿说这些金裸子是婵衣送的,忍不住拿起桌上散落的金裸子来看。
一看才发现金裸子做得十分精巧,上头的梅花花瓣跟梅花蕊心都像是活的梅花似得,一瓣儿落着一瓣儿徐徐盛开。
她皱眉吩咐缀衣将金裸子都拾起来,聚到一起又吃了一惊,这些金裸子足足的有一匣子,便是自个儿叫人过年打金裸子,都没有这一匣子多。
垫垫分量,足足的有十几二十两,这样重的礼,女儿还哭成这样,这叫周氏如何也不能容忍自个儿女儿不知足,一巴掌便扇到了谢霜云的脸上。
662. 第660章 知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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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婵衣没分寸,还是你不知足?你瞧瞧这一匣子的金裸子有多少,打发叫花子这样的话也说得出口,她若当你是叫花子,又何必在你及笄礼上做赞者?又何必送你这样多的金裸子?我含辛茹苦的将你养大,怎么就养出你这样一个不知好歹的女儿!”
谢霜云脸颊像是被火烧过似得,又痛又麻,对上母亲那双失望的眼睛,她又委屈又怨恨,只觉得婵衣一出现,就会将她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明明是打发下人用的金裸子,却被母亲这样重视,怪不得世上的人都趋炎附势,连母亲都对婵衣这般低声下气了,她往后还怎么去跟婵衣比?
她哭得更大声了:“母亲总是说我不如她,便是她在我及笄礼上送了这样不堪的礼物,也是怪我不好,她如今是王妃了,众人都要巴结她,便连母亲都要对她这般讨好么?既然母亲这样不待见我,又何苦与我生气,倒不如去认她做女儿算了!”
周氏只觉得怒其不争,压根不知道女儿心中早对安亲王妃有了成见,只道她是在嫉恨婵衣的身份,忍不住提醒女儿道:“莫道我不知,你不就是因为婵姐儿嫁了安亲王做了王妃惹了你的眼么,你若是本事,怎么安亲王却没有指明要你,却要了婵姐儿?你不必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她送你这一匣子的金裸子也不过是因为你及笄之后便要出阁,这些金裸子做的又精巧又花哨,往后不论是打赏人,或者是给小辈们都拿得出手,她送的这些都是你往后能用得着的,不比你收的那些花里胡哨却没有多少用处的字画簪子要强的多?”
周氏说完,见谢霜云脸上依旧是那副不屑一顾的神情,忍不住眉头一皱,冷哼道:“你既然这般不喜,那寻个日子将这些礼都退回去!”
毕竟是个王妃,若是当真退回去,岂不是表明了她要与婵衣断绝往来?
她跟婵衣来往不来往倒是没什么所谓的,可翩云哥哥跟哥哥两人都是领着工部的差事在外头做外放的官吏,若是她不与婵衣往来,被楚少渊知道了,定然要怪罪到自个儿身上,若是牵连到了两个哥哥,她岂不是成罪人了?
谢霜云猛地抬头,只觉得周氏眼中含着冰霜,一下子便清醒过来。
“母亲,是我糊涂了!”她连忙认错,头垂得低低的,“我只是恼恨她不愿花心思送我东西,并没有别的意思,母亲您别多心!我与晚晚向来要好,又怎么会有其他的念头!”她连忙保证,不敢再多说一句,小心翼翼的将那一匣子金裸子抱住。
刚抱到匣子的时候,她的手一沉,让她一下子便想到了先前周氏说的,若是当你是叫花子,又何必送你这么多的金裸子。
她忽的想,若是翻转过来,婵衣及笄,叫自己送她这么多的金裸子,自己绝不会这般大方的就送了这么多出去,这些金裸子已经足够寻常小康人家几年的吃穿嚼用了。
抱着这些沉甸甸的金裸子,她心中有些不自在起来。
周氏在心中无声的叹了一口气,到底是年纪太轻了,年轻气盛,若是活到她这般的年纪便会知道什么才是最要紧的,女儿还是经事太少了,才会为一件小事而这般的苦恼。
只愿她成婚之后能稳重些,不然往后闹出什么事,吃苦的是她自己。
……
广安寺后院的一间厢房,门紧紧的闭合着。
后院种着好几颗的木槿花树,正是花期,木槿花迎风招展。
寺院当中的游人众多,有许多女眷都在厢房当中歇息,所以后院之中十分的热闹,说话声杂乱无序,但自有一股子凡尘中的烟火气在里头。
而后院厢房当中,却有一间是十分的安静,隔着门板也知道外头的热闹。
只可惜房中的两人都没有这个闲情逸致去听去看。
沈朔风看了眼常逸风,只觉得他与常逸风认识了二十来年,即便是在楼中朝夕与共的相处,他都没有半点看透过眼前这人。
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才叫常逸风做出这样的,叫他觉得匪夷所思的事情呢?
他认真的看着,久久的不发一言。
常逸风轻咳一声,被一个人盯久了,到底是觉得有些不舒服。
他转过脸来,黯哑的嗓音微微带着几分上挑的轻浮:“师弟叫我过来,既不与我打架,也不骂我,却这般直勾勾的盯着我看,究竟是有什么事?莫不成是师弟你瞧师兄我颜色好,爱慕上师兄我了?”
沈朔风皱了眉,“常逸风,你不必做出这番模样,我知道你向来不与玉秋风一般见识,但究竟是什么原因,你竟然将她杀了?她做了什么事惹你的眼了?”
常逸风挑了挑眉,“我说师弟,你可莫要含血喷人啊,你什么时候见我对玉秋风下过手?怎么能断定她就是我杀的?”
是的,沈朔风没有证据证明常逸风杀了玉秋风,可自十来天前,没有见到玉秋风回楼中,他便奇怪极了,暗中查看,到底是在广安寺的后院发现了隐情。
可惜的是玉秋风的尸身腐坏的不成样子,只能知道她是被利刃一刀毙命的,而这利刃又恰好是他所熟知的,所以他才会怀疑到常逸风的头上。
但常逸风到底是一宫之主,早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他的一举一动全然不能用常理来判断,以至于沈朔风不好下结论到底是因为玉秋风得罪了他才会被灭口,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常逸风看着沈朔风苦恼的模样,忍不住勾唇笑了,“我的好师弟,你怀疑我,倒不如怀疑你楼中的那些掌着大权的几位堂主,他们可不跟我一般仁慈,说不准是他们想要楼主之位,才会将你的左膀右臂都砍断了!”
沈朔风怒瞪常逸风,“你以为人人都如你这般狼心狗肺?”
到底是介怀他从楼中叛出的,沈朔风即便是有事问他,也压不住自己对他的不满之意。
常逸风冷哼:“你若一定要掩耳盗铃,那便随你,总之玉秋风的死不是我做的,你若想打想杀便来,若没有其他事,我便走了。”
沈朔风看了常逸风一眼,他觉得常逸风定然是有什么东西在瞒着他。
在常逸风走后,沈朔风招了招手,从黑暗之中出现一人。
他吩咐道:“盯紧了青夜宫最近的一举一动,尤其是常逸风。”
……
婵衣在谢府吃完了宴席,亲热的拉着母亲谢氏与她坐安亲王府的马车一同回去的。
回去的路上,婵衣笑着搂住谢氏的臂膀,头歪倒在谢氏肩膀上,一副撒娇模样,叫谢氏看了眼睛里溢满了慈爱。
“都这么大了,还像个孩子似得抱着母亲,若是让人见了,岂不是要笑话你这个王妃?”
婵衣才不介意旁人如何说她,前一世她跟母亲的母女缘分薄,她还没及笄出嫁,母亲就早故了,这一世好不容易保全了母亲,可还没多陪母亲一段时日便出嫁了,作为王妃,是不能时常回娘家的,是以她见到谢氏的机会并不多。
见着了,就忍不住想多跟谢氏亲近,这也是母女天性。
想到先前谢霏云来府中时所说的那些事情,婵衣忍不住问谢氏:“母亲近来可好?”
谢氏瞧见女儿眼里闪烁的光,哪里还不知道她问的是什么,无奈的笑着摇头道:“哪里有不好之处?虽你大哥不在府中,但却有你大嫂跟你二哥在跟前尽孝,一个你大嫂便足够热闹了,等再过几月你二哥娶了妻,咱们家里只怕要闹翻天了。”
婵衣想到萧清那个热闹的性子,忍不住跟着笑了:“这样才好,母亲以前的日子就是太冷情了,有两个嫂子闹着母亲也是好事,况且大嫂如今有了身子,等到过年的时候,瓜熟蒂落,咱们家就更热闹了。”
谢氏笑着点头。
只不过另外一个先瓜熟蒂落的却不是大儿媳,而是赵姨娘。
谢氏眼里便有些落寞。
婵衣察觉了,忍不住问道:“母亲可是在忧心赵姨娘?”
谢氏忍不住抬头看向婵衣,她的神色有这般明显么?
婵衣摇头:“母亲也不必多心,赵姨娘不论生的是男是女,总归是庶出,与咱们都没什么紧要,您做主母的,不苛刻她便是她最大的福气了,孩儿她愿意自个儿养着便自个儿养着,母亲万不可接手过来。”
谢氏到底是经过过这些的人,也知道婵衣一心为她盘算,便点了头。
婵衣见谢氏回答的有些漫不经心,忍不住担心她,想了想,道:“母亲这些日子也不忙,不如随我去通州的庄子上住两天吧,正好我也有庶务上头的事情要问您。”
谢氏愣了愣,问道:“通州的庄子上有什么事么?”
婵衣笑着道:“您忘了么?眼下看着马上便要夏收,我又第一次当家,有些庶务还是要亲自料理的。”
谢氏倒是想了起来,知道女儿的艰难,点头道:“也好,那母亲便陪你去一趟,你今年有了经验,往后便不会再愁了。”
婵衣笑着点头,将谢氏送到夏家门口,才依依不舍的与谢氏道别。
663. 第661章 卖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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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家中,听下人说楚少渊早从衙门回来了,她忍不住惊讶。
这些日子倒是回来的早了许多,难不成衙门里的事务不繁忙了?
婵衣看向锦心,锦心会意,出了屋子。
过了一会儿,楚少渊走过来,声音里含着笑意:“晚晚,这么早你便回来了?怎么没在外祖母家多玩一会儿?”
不过才五月中旬的天气便叫屋里带了些闷热,楚少渊怕婵衣在屋里中了暑气,连忙将她的手拉好,牵着出了屋子。
婵衣被他牵着坐到廊前,她拨弄几下廊前垂下来的吊兰,看他一眼。
“还说我,这几日不正好是衙门里忙的日子么?前些天还见你忙得脚不沾地的,怎么这几日便这般清闲了?”
这话的语气显得奇怪又好奇,叫楚少渊明白过来,原来是嫌这些日子自个儿太悠闲的缘故啊。
他看向婵衣,半下午的阳光落在她身上,刚过端午节气,天气渐渐的热了起来,而这山居之中却是有一溪连着碧湖的幽泉,不至于热得慌,日头刚刚好,不刺眼的晕在她身上,叫她整个人都透着股子柔和。
这叫他有些不好意思开口说,他为何会这几日这般悠闲了。
婵衣抬目看过去,似在奇怪他怎么傻呆呆的看着她,却一言不发了。
楚少渊不好意思的撇过头,抿了抿嘴,才轻声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原因。”
只不过工部那些繁琐、琐碎的事情都交给朱璧那个蠢货去做了,所以他不用日日都把时间耗费在那些事情上头,所以他才会这般的悠闲。
想一想,朱璧到底是比朱璗要干脆的多,什么苦重的差事交给他,他都能毫无怨言的接手。
哦,要说的话,前头还要加上一条,那就是只要说这些差事是为国为民的大事,他便做的十分起劲,拉都拉不住,他有时候都忍不住奇怪,怎么朱家偏生出了朱璧这样一个叫人哭笑不得的人。
也怪不得晚照先前会有,朱璧迂腐归迂腐,但不失为一个君子,这样的话了。
连他现在也不得不认同晚照的这句话。
婵衣察觉到他的犹豫跟含糊,想着许是衙门里的一些隐晦的事务,便也没兴趣听了。
先前沈朔风跟着她的时候,她可是见了不少这样阴暗的事情,就没一件是能让人觉着愉快的。
她也不强求,看了看楚少渊,声音十分温柔:“既然这几日你都闲着,倒不如我们去庄子上看看吧,过几日便是夏收了,庄子上头长了许多的莲蓬,虽然这个时候还没大长成,不过我们可以划船钓鱼,吃吃庄子上打的野味。”
是了,皇帝赐给楚少渊的通州的田地如今该夏收了,而庄子上有许多野味跟果子农物也该收一拨了,这个时候去,天气虽然热,但不至于太炎热,等过一个月,便热得叫人不想赶路了。
楚少渊眼睛一亮,想到还没有单独与婵衣一道去过庄子上玩呢,他忍不住笑着点头。
“晚晚这个主意好。”
婵衣笑了:“既然你同意了,那我明日便去安排,去庄子上住两天,顺道将母亲也带上,这几日母亲看起来有些郁郁不振。”
楚少渊登时愣在那里,原来不是只有他们二人去啊。
他心里原本还十分期待,十分高兴的,一下子就失落下来。
人也有些恹恹的“哦”了一声。
婵衣转过身便要去安排,无意扫过他的脸,看见他脸上的落寞之色,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
她其实是因为看母亲因为赵姨娘的临盆,而有些精神不济的样子,想要母亲多出来活动活动,好叫母亲开心才会这么安排的,可瞧见楚少渊这般的失落,又有些不忍。
低下头来,轻轻拥住他的身子,晃了两下,带着些撒娇的语气,对他道:“下一次再去庄子上,就我们两个人去,你说可好?”
楚少渊的脸一下便红了。
这可是在廊上,可不是在屋内,能够叫婵衣主动拥住他,还用这样撒娇的口气与他说话,楚少渊心里像是吃过蜜一样,甜滋滋又充满了满足感。
“那说好了,可不许变卦。”楚少渊眉一弯,昳丽的面容含着艳丽的笑意,叫人险些花了眼。
婵衣点头,被他那张动人的笑脸勾的心中直跳,踮起脚,吻上了他嘴角的那抹笑意。
……
五月里的风不似初春那般伤人,带着和煦的温柔,一点点的抚平了人们心中的燥意。
庄子里,田野间正是菜肴结满的景色,孩子闹着在田埂里头跳来跳去的捉蜻蜓,挖泥鳅,有些胆子大的还去捉了田蛙来叫大人们或炒或炖了吃。
婵衣从车上下来,见到这些景色,忍不住弯了弯眉。
这些热闹是自由的,也是云浮城里所见不着的,看着这天高云阔的景色,自个儿的那点儿烦恼也像是农人家中烟筒里的青烟,随着风缓缓的飘散,渐渐不见。
婵衣转身将谢氏扶下了车。
楚少渊正好吩咐了人将他骑得马跟车都拉进庄子的马厩中,回过头来引着婵衣跟谢氏进了庄子。
庄子上早被管事收拾的纤尘不染,虽然比不得王府之中阔气,但也有一种悠然自得的滋味。
婵衣笑着将端上来的苦丁茶捧给谢氏:“母亲尝尝,据说是庄子上自个儿种的苦丁茶,清热下火,十分的好。”
谢氏抿了一口,皱了下眉:“就是有些苦,叫人打心里就不喜欢。”
婵衣忍不住笑了,苦丁茶向来就不是个好喝的茶,她还以为只有她不喜欢喝,没料到母亲也这样的敬谢不敏。
楚少渊叫人换沏了西湖龙井进来,笑道:“晚晚昨日还兴高采烈的与我说,今日将母亲接来庄子上,准备好了许多上好的吃食,其中便有这一道茶,我便觉得不妙,偷偷的准备了龙井拿来,果不然如此,母亲您说她,自个儿都不爱苦的,却偏以为旁人会喜欢,哪有这样的道理?”
谢氏听楚少渊这般表功的模样,连连笑着道:“还是意舒准备的妥当,哪里像晚晚这孩子,想一出是一出的。”
楚少渊见谢氏夸奖他,笑着凑上去,“那母亲可得赏我些好东西,我可知道的,母亲偷偷的给了晚晚许多压箱底的好东西,却一件也没给过我。”
谢氏极少能见楚少渊在她身边打趣说笑,楚少渊向来都是一副淡然有礼的模样,在府里的时候就不与晚晚两个兄长亲近,而晚晚更是讨厌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庶弟,但凡遇见他都不会有好脸色给他,所以他在府中虽然被照顾的很好,但却不常见他笑的。
如今见到楚少渊这样的笑脸,谢氏吃惊之余,也有些高兴,到底是因为晚晚的关系,这孩子才会这般的亲近自己。
笑意遮掩不住的从心里发出来,叫谢氏的脸上更显得慈爱。
“赏赏赏,我的好东西都是留给你们几个孩子的,哪里有厚此薄彼的,你呀,这是被晚晚带坏了!”
婵衣知道楚少渊会这般卖乖讨好谢氏,都是因为她说谢氏今日心绪不佳的缘故,心中感动极了,在听见谢氏说他被自己带坏的那句话时,一时失笑,用眼风扫了他一眼。
这家伙,卖乖归卖乖,怎么将她也扯下水了。
楚少渊冲婵衣努了努嘴,一副“都怪你,我原本是好孩子,却被你带坏了”的模样。
婵衣看见了,忍不住便偷偷将手伸进他衣袖口,拧了他的手一下。
楚少渊这下不依了,连忙举起手来跟谢氏告状,一副委屈极了的模样:“母亲您瞧她,竟然当着您的面儿就欺负我!您这下知道她在府里的地位了吧,她就是那山中大王……”
听他越说越没边儿,婵衣忍不住便想将人打出屋子:“你不是说要去钓鱼么?”
楚少渊低声道:“晚晚怎么忍心叫我一个人去钓鱼?”
谢氏瞧见他们二人闹的亲热,也不忍叫他们分开,便道:“刚才赶路赶得头晕,我要在这儿歇一会儿,晚晚去陪意舒钓鱼吧。”
婵衣原本是要陪着谢氏说说话的,可见谢氏一脸的疲意,将嘴里的话缩了回去,想了想,道:“那母亲先歇一会儿,等我跟意舒钓好鱼,咱们中午喝鱼汤。”
谢氏笑着点头,摆了摆手,叫他们出去。
婵衣跟楚少渊轻手轻脚的退出了屋子。
刚出屋子,婵衣便瞪了他一眼:“讨巧卖乖,我怎么没瞧出来你还有这一面呢?”
楚少渊搂住她的腰,便想吻她面颊,被她偏头躲过,笑得讨好:“这不是叫晚晚发现了么?”
婵衣嫌弃的去推楚少渊,“好好说话,不许作乱!”
楚少渊漂亮的眼睛笑得眯起来,温声哄道:“我准备了冰碗,晚晚可要吃?”
婵衣早被这天气热的没了精神头,听见他说冰碗,眼睛一亮,看向他:“在哪里?还不给本大王拿出来?”
楚少渊被她这句“本大王”自命不凡的口气惊住,回过神来便笑得打跌,伸手去扯她的脸:“大王息怒,小的马上便给大王拿来。”
他们嬉笑着走远了,谢氏在房里听见他们吵吵闹闹的声音,嘴角含笑。
她一开始还不太喜欢楚少渊这个孩子,觉得他性子有些古怪,未必会与晚晚要好,没想到他们竟然好成这般,叫她这做母亲的心里高兴极了。
她靠在迎枕上,将屋里的窗户打开一扇,和煦的风吹进来,渐渐的头脑发沉,睡了过去。
而婵衣此刻正捧着冰碗在吃上头冰好的莲子,看着楚少渊坐在湖边垂钓,时不时的凑过去看几眼钓竿,一副性急的模样,叫楚少渊看得想笑,伸手去捉她的手,将她勺子上舀着的莲子跟蜜豆都送进嘴里,惹得她不住的数落他没规矩。
664. 第662章 钓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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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少渊很少能有这样清闲的时候,虽然在府里就有大大的碧湖,但到底是不如庄子上自在,坐在岸边被和风徐徐吹着,像是所有的忧愁都被吹散了似得。
再看一眼身边捧着冰碗吃的婵衣,心中的满足感油然而生,娇妻美眷在身旁,大好河山在眼前,还有什么比这一刻更叫人满足的?
婵衣将冰碗里头爱吃的糖莲子跟蜜豆都吃光了,剩了些酸梅跟果子,全都喂给了楚少渊,看他被酸梅酸得皱起眉头,她忍不住偷偷的笑了。
楚少渊虽然不怕酸,但冰过的酸梅尤其酸爽,吃到嘴里那股子又酸又甜的味道炸开来,眉头不禁一挑,这倒是解暑的好东西,再一回头,便看见她在身边笑得开怀,清艳精致的面容里像是含了春水,当真好看极了。
他忍不住便俯身将她含笑的唇含住,伸舌将嘴里的那股子酸甜味道渡到她的嘴里。
婵衣只觉得嘴里原本还甜滋滋的,被他唇舌一搅,乍然变成了浓厚的酸,叫她连连推搡他的肩,却因女子的力气不如男子那般,到底是没推开。
她眼睛一转,忙指着钓竿,口齿不清的道:“鱼,鱼咬钩了!”
楚少渊连忙转身提起钓竿去看,钓竿上空空如也,哪里有鱼?
婵衣埋怨:“一定是你看的晚了!都怪你,就知道闹我,连鱼也放跑了!”
这般亲昵的埋怨叫楚少渊的面色不禁红了几分,他笑了一声,琥珀般的眼睛凝视她:“晚晚,方才的酸梅好吃么?”
婵衣没料到他会这样脸皮厚,脸颊顿时生了绯红,再瞪向他的眼神也软软的没有了攻击性,“你可真是……”捡了便宜还卖乖!
婵衣心中腹诽,眼睛却移开了,只有脸颊绯红,像是染了胭脂一般,叫人越看心里越痒。
楚少渊将饵料揉搓成团,挂到鱼钩上,眼眸一弯,笑着看向她:“我怎么?晚晚怎么不说了?”
婵衣抿嘴,这样不正经的楚少渊,她虽然在府中并不少见,但今日的他似乎尤为高兴,叫她也不好意思再过多的责备他,只是脸颊上的绯红久久不散。
索性楚少渊也没有再闹她,只是将钓竿重新投入湖中,才转身过来牵她的手。
婵衣眼睛看着在阳光下泛着水光的湖面,轻轻咬唇,“也不知这湖里到底有没有鱼,这么久了,连一条都没钓到。”似是怕大话说出去,却做不到般的担忧。
楚少渊笑了,手臂穿过她的腰肢,将人搂在怀里,轻声安抚她:“定然有的,晚晚不必担心。”
他这般肯定叫婵衣忍不住抬头看他,瞧见他那双琥珀一般漂亮的眼睛里含笑,衬得眼角下的朱砂痣越发的抢眼,他隽秀的脸庞上白里透着股子淡淡的红,而在她的注视下,眼见越发的红了,她抿嘴一笑,将视线放到了垂着的钓竿上,被他牵着的手越发的握紧了几分。
不一会儿便看到钓竿上的鱼漂微动,楚少渊眼睛一亮,不急不缓的将钓竿拉出水面。
从水中提起的钓竿还带着水花,而垂着的线大力晃动几下,顺着鱼线往下,是一尾几斤重的大鱼,在阳光下不停的摆动着尾巴,金色钓钩尽入鱼嘴,只有尾部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婵衣忍不住欢呼一声:“好大的鱼!意舒,我们钓到大鱼了!”
楚少渊嘴角勾笑,眼睛转过来,看着她脸上的喜色,忍不住点头:“是,我们钓到大鱼了。”
……
而在湖水的上游,张德福跟张全顺正将养在水里的一大筐河鱼,隔一会儿功夫,便往湖中扔一条。
凑近一看,都是五六斤重的大鱼,鱼似乎是许久没有吃食了,刚入了湖,便顺着水草不停的找吃食。
张全顺将头上戴着的草帽摘下来忽悠悠的扇着风,轻轻的吐出口气。
“师傅,你说咱们这么着不会被王爷发现么?”
张德福老神在在的坐在湖边洗手,听徒弟问他,抬眼看了徒弟一眼:“王爷跟王妃现在正你浓我浓,哪里会顾得上这些?”
何况王爷也许久没有这般高兴过了,即便发现了又如何?还不是都由着王妃高兴么?
张全顺也想到了这一点,忍不住翘起大拇指:“还是师傅厉害!”
他刚说完这句话,就听下游传来欢呼声,仔细听,是王妃娇俏的声音。
张德福眼睛一眯笑了起来,王妃跟王爷的感情是真的好,否则王爷也不会这样看重王妃的娘家了。
“你将这些鱼放完了,顺手抓几只鸡到厨房。”他站起来,抬脚往庄子里去了。
张全顺忙问:“师傅,您去哪儿?”
张德福瞪他一眼,这小子,怎么一点儿眼力见都没有,还问他去哪儿,自然是去给王爷送个筐过去了,这样钓鱼,一会儿王爷那小筐就放不下了。
张全顺见师傅瞪他,连忙垂下了眼睛,不再说话。
……
太阳渐渐的上升到了最高点,也到了要吃午饭的时候。
婵衣数了数筐里的鱼,竟然有二十七条之多。
她想了想,有鱼无菜可不美,于是便决定要亲自去采摘一些蔬菜。
索性庄子就在田地旁边,楚少渊也由着婵衣的性子,拉着她的手,跟随庄子上的管事一道去了田里。
庄子上的管事姓李,是个三十出头的中年人,肤色有些黑,但看上十分的健康。
他心里有些嘀咕:王妃跟王爷怎么心血来潮的要去摘菜呢?要知道王爷可是天家贵胄,王妃更是娇滴滴的贵妇,他在这个庄子上待了也不是一年两年,便是之前这庄子还隶属于皇庄的时候,都没听说过主子下田摘菜的事儿,可新换了主子,便要下田来,难不成是要查看田里的事务?可庄子上的账,他从来都是记得好好的,没有纰漏啊!还是说王妃想要换了他这个管事,换成王妃的心腹?
他一时心口大震,不敢再晃神,连忙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应付。
婵衣倒不是头一次到庄子里,前一世特别难的时候,她也曾因为庄子上的事务到过她陪嫁的庄子上。
不过那些庄子比不上皇上赐给楚少渊的这些庄子富饶,所以也没有这些田地出产的作物多,她来庄子上多是查看农物跟庶务的,也不曾下田摘过菜,所以此番也是头一回。
而楚少渊虽然小时候在外头流落了许多年,但到底因为颜如玉的照拂,没有叫他像是寻常人家的子弟一般受苦,所以他也没有过这些经验。
两人在见到蔬菜时,完全不知该如何下手。
好在李管事就在旁边,他一边递着剪刀,一边说明:“小白菜是要用剪刀剪去根须,这茄子要用手托着,从藤根部剪下来,还有这青瓜,要顺着青瓜的瓜蒂来剪……”
一凡说明下来,婵衣剪第一两颗还有些手生,往下剪下去,便越来越上手了,所以便剪得有些多了。
李管事看着筐里的菜,忍不住擦擦额头上的汗,王妃这明显是剪出来三天的菜量了,这么多菜哪里放得住,他忍不住叹了口气,不再多说。
好在婵衣自己也发觉剪多了,停了手,吩咐道:“多的就分给庄子里其他人,不要浪费了。”
李管事这才松了一口气,他就怕王妃玩上瘾了这么一直剪下去,到最后白白糟蹋了农物。
楚少渊跟在婵衣身后,他原本是要替婵衣动手剪的,可见婵衣兴致好,也不忍扫了她的心情,便束手在她身后接果蔬,见她停了手,才发觉她额头上,脖颈间出了密实的汗,怕她中暑,拉着她去洗漱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饭桌上头的菜色就很丰盛。
从楚少渊钓了二十多条鱼中,分别取了三条大的清蒸、红烧、炖汤,做了三盘,再加上庄子里养的鸡,跟田里刚摘的小白菜和圆茄子扁豆角,庄子上的庄户又送来了自己发的绿豆芽跟一些鸭血、粉丝,三个人的菜硬是做了十来盘。
谢氏这也是她成婚以来头一次在庄子上吃自己钓的鱼,忍不住夸了楚少渊好几句。
婵衣一脸与有荣焉的在旁边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叫楚少渊看了也忍不住弯起嘴角。
所以,结果就是,三个人都吃撑了。
婵衣捧着肚子在屋子里打转,神色痛苦的瞪着楚少渊:“都怪你!”
楚少渊也因为撑,脸上的表情不见得多好,但依然顺着她的话点头道:“晚晚说的是,都怪我!”
谢氏见婵衣这般胡搅蛮缠,忍不住说她:“你自个儿吃的撑了,却怪意舒,这是什么道理?”
婵衣扁扁嘴,不再说话,只是捧着肚子绕圈的速度越发的快了几分。
楚少渊向来是以婵衣为重,哪里舍得见她不高兴,忙道:“晚晚会吃这么多也都是因为这鱼是我自个儿钓的,所以才……”
只不过话说道一半儿,婵衣就忍不住笑了。
楚少渊自个儿也觉得有些可笑,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在家中还知道养生,还知道饭吃七分饱,一到了庄子上来,就因为是自个儿钓的鱼,摘的菜,舍不得浪费,才会不节制的吃。
婵衣笑着道:“我算是明白了‘粒粒皆辛苦’的意思。”
665. 第663章 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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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过食之后,午间小憩片刻,楚少渊便被张德福叫到了外厅,说衙门有事要议。
而婵衣则跟谢氏去了偏厅,叫李管事拿了账册过来。
本就是为了庄子上的庶务而来,如今吃饱喝足,为了避免午睡太久,晚上不好入睡,她便忙碌了起来。
听着李管事一件件的说着进项跟出项,婵衣一项项的对着账册看过去,连连点头,看来这个庄子还真是富饶,通州的田地一年的出产农物足够养活一王府的人了。
只要她跟楚少渊省着些花用,再在毓秀园当中紧缩一些,足可以不动用自己的嫁妆,而养活她跟楚少渊了,看到这里婵衣十分满意。
李管事见婵衣没有要将他取而代之的意思,笑着道:“咱们田里还有些朝廷上派发下来的试用田,也种了些作物,种得早了些,如今熟虽熟了,却有些小,您要看看么?”
婵衣听李管事说试用田,想到了从前自己没有出嫁的时候,母亲也曾用朝廷上派发下来的种子试着种过,但终究是没有什么成果的,便忍不住好奇,想要看看。
她看了眼身边的谢氏,显然一旁的谢氏也有这个意思。
婵衣点头:“既然是朝廷的试用田,那自是要看的了。”
不多久便看到李管事吩咐的人拿了一小箩筐的作物进来。
婵衣叫锦屏拿过来一个,翻转着看了看,是块状物的作物,圆形的,有的长些,有的圆些,有的扁一些,闻着还有泥土的味道,像是从泥里头刚翻出来的。
“这是,薯蓣?”谢氏看到这东西,也有些意外。
李管事点头:“回夫人的话,确实是薯蓣,不过今年种的早了,今年的天气又有些反复,所以这一茬就结了这么一箩,等夏收完了再种一茬,若是老天爷赏,今年秋天能结许多,到时候送到府上给您尝尝。”
李管事做管事久了,知道讨好谢氏便是讨好王妃,便不遗余力的讨巧。
谢氏笑了:“我也是听说这东西喜干旱,不喜潮湿,不过云浮的天气一入了夏,便多雨,只怕还是不太……”
她说了一半儿便不再开口,许是想起了自个儿试种的那些了。
婵衣眼睛一弯,道:“既然喜欢干旱之地,那何不去北方买些田地来种,我记得咱们家在燕州有些田产的。”
谢氏道:“也行,不过种子却是不多的,到时候还不一定能不能拿到。”
楚少渊就掌管着工部,拿些种子有什么难的?
婵衣笑道:“到时候若是我得了,叫人送些给母亲便是。”然后又看了眼李管事,“既然结了这一箩,那晚上便用这些薯蓣做个菜,我跟王爷尝尝这薯蓣的味道可好。”
李管事点头应下,只不过心中却有些打鼓,这薯蓣他还没研究出来怎么吃比较好吃,若是做的不好吃,叫王爷跟王妃吃的不高兴,这可如何是好?
……
此刻的外厅却与偏厅气氛不同。
外厅门口由张德福守着,只有沈朔风一人在楚少渊面前单膝跪地,声音低沉的与楚少渊说着话。
楚少渊眉头挑了起来,看着沈朔风,久久不发一言。
沈朔风有些急,虽然身为杀手头目的他常年面无表情,但此时苍白僵硬的脸上,却带了几分迫切之意。
“王爷,此事十分古怪,若不是属下查到玉秋风的死因,只怕还无法顺藤摸瓜的查到了常逸风的头上。”
楚少渊声音低沉的开口问道:“你是说,常逸风跟黄义正有往来?而作为黄义正的女儿,玉秋风却暴毙而亡?”
沈朔风连连点头:“属下查看过玉秋风的尸身了,确实像是同门之中惯用的手段。”
不然他也不会派人去盯着常逸风了。
楚少渊道:“本王知晓了,不过…”他冷淡的看了沈朔风一眼,“常逸风所说的,楼中有异己,你对这句话可有什么看法?”
沈朔风眼睛瞬间圆睁,王爷这是在怀疑鸣燕楼在他手上管理不利么?
楚少渊站了起来:“本王不想知道你们那些隐晦事,沈朔风,你该知道鸣燕楼给本王惹了多少事,若不是本王看在你曾经救过王妃的情分上,鸣燕楼早不存在这世间了。”
沈朔风将头垂下去,知道安亲王这是对鸣燕楼已经没有耐心了。
沉默了一下,他恭声道:“属下会将此事处理妥当的。”
沈朔风走了之后,楚少渊才看向屋内的魏青。
魏青连忙走了过来,将袖套之中藏着的信笺递给他:“王爷,属下按照您的吩咐暗中监视了鸣燕楼的几位堂主,风字辈的几位堂主都有异常。”
楚少渊接过来信笺一目十行的看完,然后投入到燃着的烛火中,将信笺烧成了灰烬。
“沈朔风可知道鸣燕楼的几位堂主的异常?”实际上他最想知道的是鸣燕楼还能不能为他所用。
魏青道:“目前来看,他还不知道,不过他应该已经察觉到了异常。”
楚少渊笑了一声,“那就想办法叫他知道,他的手下没有一个人是忠心于他的,到时候若是他优柔寡断,你知道怎么做。”
魏青应道:“属下明白,属下手中的死士也都训了出来,只要王爷吩咐便能够取了鸣燕楼几个堂主的首级。”
“恩,”楚少渊淡淡的应道,“也不必如此血腥。”
魏青这便明白了王爷是想留下鸣燕楼,不想要鸣燕楼伤筋动骨。
他应声下去准备了。
……
黄义正这几日十分的烦躁,先前因为常逸风的威胁,虽然他一再的推辞,但几次之后,他上朝的时候发觉了皇帝看他的眼神有些古怪,这叫他心头大惊。
他一路能从一个小小的庶吉士,爬到顺天府尹的位置上,不止是因为常逸风嘴里的那些,因为宸贵妃的缘故,更多的是他有着对于危机的警惕性。
而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却叫他越来越紧张,甚至比之先前宸贵妃在世时的那几件事还要令他觉得慌张,想来也是,他心中的那点秘密若是曝光在皇帝面前,那他就全完了。
他不是不知道皇帝对于宸贵妃是个什么态度,即便是宸贵妃在世的时候,多看了宸贵妃一眼的人都要被皇帝厌弃,更不要说是心中藏着这样的隐晦瞒着他许多年的人,更是要断了自己的前程。
看着家中下人手里拿着的折扇,黄义正觉得这不是折扇,更像是催命符,只要自己一天不将事情交代清楚,那么他一天就不得安宁,而交代清楚的一天,正巧便是他归西的那天。
他挥了挥手,吩咐道:“叫人进来吧。”
常逸风大步走进来,便看见黄义正坐在椅子上,疲惫的揉了揉眉角。
他轻轻一笑:“不知世叔可否想好了,今日既然见了小侄,那总归不再是有其他什么事情了吧?”
黄义正听见他说的这些讥讽的话,无奈的笑了笑:“这些事我原本不打算告诉任何人,准备带着入棺材的,既然你不怕,便说与你听就是,只不过你要知道一点,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即便你知道了这些,你也无力改变什么。”
到了这一刻他还在规劝常逸风放手,可常逸风却不耐烦了。
他漫不经心的敷衍:“世叔放心就是,我只要知道真相而已,不会牵连到世叔的。”
这样的话,恐怕常逸风自己也不会相信的吧,黄义正苦笑一声,不再规劝,而是回忆起了当年。
若是说起来的话,他是要比皇上还要早一些认识宸贵妃的。
虽然当时他只有十九岁,会试落第,他坐在鹿鸣轩中,倚着阁楼的阑干拿着酒盅喝酒,张叔未也在一旁,那时候的他不过才来云浮三年,满心的壮志未酬,会试又落第,心中既惆怅,又有一种淡淡的孤寂。
酒吃的多了,整个人也有些晕,看着阁下人烟往来,只觉得这万家灯火之中,竟没有一盏是他想要的。
而就是这个时候,他看见了她。
三月里的风很柔和,不似冬天那般的凄冷,那个少女一身的红裳,骑着白马路过时,一抬头便看进了他的眼底。
少女容貌精致,眼睛十分漂亮,像是有两团火焰在里头燃烧,而眼角下的那点朱砂痣,却将她的容貌点上了妩媚,将她整个人的面容都鲜活起来。
而最让他忘不了的,不是她精致的容貌,而是她那样张扬的性子。
她说:“鹿鸣轩?今人看重功名利禄,可笑这些仕子们又有多少懂得嫁墙之术?不过是些沽名钓誉之辈罢了,整日做些文绉绉的诗,就以为是心怀天下了么?”
是了,鹿鸣轩取了跟鹿鸣宴相近的意思,而鹿鸣宴则是朝廷为了给入仕的仕子们庆贺而开的宴。
他听见这样的话,在阁楼上,面红耳赤了起来。
而她说完了,便骑着白马扬长而去。
分明不是多么高声的话语,却像是说给他听一般,叫他瞬间惊醒。
再后来,熟识她之后才知道她话里的意思,到底是什么。
才知道她一介女子,竟然懂得那么多,医术、嫁墙、水利、甚至连机械之术都精通。
他深深的折服,而心底一些潜滋暗长的情愫却被他生生的压抑了下来。
只因为她被泰王逼迫,只因为她被睿王搭救,只因为,她的眼里,从来没有他。
666. 第664章 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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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义正想到这里,眼睛一黯,像是失去了心爱之物似得,浓浓的忧伤弥漫开来。
“想知道当年的事,也不是不行,”他抬眸看了常逸风一眼,心中快速计算着什么,脸上依旧是不动声色,“东西你可都带来了?需给我看过我才能放心将实情说出。”
常逸风心中明白位居高官之人都极厌烦有人拿捏着自己的把柄,他既然已经在这里,就不怕黄义正再耍什么花招,他淡淡的一笑,将从匣子里拿到的信笺跟女子的画像从袖带中拿出,放到桌上。
“世叔放心,小侄从来没有想过要将这些东西公布于世,所以您不必如此惊慌,只要您将实情说出,我必将这些完完全全的给你。”
黄义正粗略的查看了一遍信笺跟画像,他虽然习过简单的武艺,但对上常逸风这样的江湖中人到底还是没什么把握。
他用拳抵住鼻尖轻咳一声,“当年的事,其实算不得多么隐秘之事,只是事关皇储之位,才会叫人忌讳莫测,若是你留意一下,便会发现许多的端倪,譬如说当年在工部尚书之位上的张老大人到底是为何会让位给林白轩,而林白轩又是如何被撤职查办,牵连一家,只要你知道这些事情,其他的事自己推断也能推断出来。”
他在避重就轻。
常逸风皱眉,这些事不过是明面上的,真相就在这些事情的周围,他觉得自己好像一伸手就能触碰到那个真相,可周围迷雾太多,叫他不敢轻举妄动,而且越接近真相,就越让他感觉到危险,像是有什么东西潜藏在后面,要随时反咬他一口似得。
常逸风眯了眯眼,沉声道:“世叔说的这些不过是表面,家父到底是如何获罪的,您还没有说。”
黄义正淡淡看他一眼,眼中满满深意:“叔未他曾经在张老尚书退下来之后,入了工部,而这一年的工部却不再是张老尚书在时的那个工部,工部之中贪腐之风严重,叔未又是个嫉恶如仇的性子,哪里容得下这些人霍乱朝纲,自然是写了折子上奏给先帝,只可惜……”
他摇了摇头,想起旧友,说不清是对他羡慕还是嫉妒,但旧友的那身傲骨到底是叫他佩服的,否则他也不会对常逸风这样宽容了。
常逸风见他不说了,心中发急,连声问:“可惜什么?”
“可惜此时正是泰王跟端王二人相争储君之位,所争的便是工部的掌控权,又哪里肯允许工部出这样的乱子,所以叔未他便成了出头鸟。”
黄义正说完,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再看向常逸风的眼底,就有淡淡的怜悯之色。
可常逸风却不太相信这番笼统的说辞,不,与其说他不信这些话,倒不如说他更相信另外一个人对他说的。
他皱眉道:“世叔莫不是在诓骗我吧,家父怎么会被搅合到王储之争当中?张家向来是纯臣,即便是父亲他弹劾工部贪腐,也是有功与朝廷的,先帝便是再糊涂,也不该或不可能对家父下那样的惩戒才是。”
况且向来的弹劾奏折也是意在朝政,一般的皇帝又怎么会因为几封弹劾奏折就去定一个人的罪名,这必然是不太可能的事情,而里面也一定有不可告人的隐情。
这也就是为何常逸风会追着不放的缘故,他不能接受这样笼统的,模糊的说辞。
黄义正却笑了,“真是个傻孩子,你父亲他可是一下子得罪了两个王爷,这两个王爷当年又是争斗的你死我活,虽然不会将你父亲这么一个小小的官吏放在眼里,但他的奏章当中可是涉及到工部油水最足最贪腐的两个地方,他这么做直接掀了两个王爷的老底,他们随意捏造个什么安在你父亲头上,简直是易如反掌,所以你父亲才会被先帝惩戒,才会有了这样的灾祸!”
常逸风虽身在江湖之中,查不到太多有关朝政之中的私|密事,可他却是清楚的知道,这件事跟当今圣上是脱不了关系的。
他暗暗的看了黄义正一眼,黄义正毫无所觉的看着桌上展开的画像,失神的模样叫人很难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来。
常逸风一把将画像合起来。
“哎,你这是……”黄义正见他要将画像收回去,急了,连忙按住他的手,“莫非师侄你想出尔反尔?”
常逸风冷下脸来,“世叔与我说的不是实情,我这算得上什么出尔反尔!”
黄义正眼睛圆睁怒视着他:“叔未那样的傲骨怎么一点儿没传到你身上?你从进来到现在,除了威胁我会做什么?原本这些就是朝廷之中的隐晦,我不计生死的告之与你,你怎么能这般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常逸风不为所动,将画像握得死紧。
“世叔还是想一想再与我说这些话吧,小侄告退了!”
他说完便要扬长而去,可门外却冒出两大排的护院出来,牢牢的将他围困在里面。
黄义正冷着脸,看了眼常逸风:“原本是打算给你留一条生路,但是你自个儿不要命的!”
他话音刚落,常逸风便窜进来要捉他。
黄义正不慌不忙的将手中折扇打开,瞬间射出八枚精铁制成的飞镖破空而出,刺向常逸风。
常逸风不得不闪身躲开。
而就在常逸风闪身躲开之际,黄义正早退了好几步,避到了偏厅去,护卫们一拥而上,将常逸风围困在内,拳脚生风的向他招呼过来。
……
楚少渊在榻边坐着,拿着本书给婵衣念。
半下午的阳光十分的和暖,庄子上很安静,没有了平日里的人声吵杂,加之楚少渊好听的声音近在耳畔,让婵衣觉得十分的安全,她思绪渐沉,脑子也越来越迷糊,最终抵挡不住困意,蜷缩在榻上睡着了。
楚少渊目光柔和的将一小块柔软的毯子盖到她的身上,想起她今天摘菜时那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笑意便忍不住浮现在脸颊上,他轻轻俯身下去吻了吻她的面颊。
只不过没想到他一念书她就困了,真是不知小时候是谁在学堂那样认真的看书的,可惜他回来之后只在学堂见过她几次,她便不去了。
他低头看了眼手上拿着的书,是一本《天工开物》,不由得一愣,又笑了。
也难怪她会睡得这样快,便是他也不喜欢读这样的书,更何况是她这样懒散的人。
下回找些杂书来吧,省的她平日里一个人在家中无趣。
楚少渊想着,头一低,又捧起书来看,总归是管着工部的,不能什么事情都一概不知。
张德福轻手轻脚的走进来,冲楚少渊打了个手势。
楚少渊皱眉,什么事情这样紧急?昨日不是已经处理过了工部跟鸣燕楼的事情了么?
他看了眼还在昏睡的婵衣,轻巧的将手中的书放在桌案上,又给她掖了掖毯子,这才脚步轻悄的走出去。
在庄子的外厅之中,正站着一个粗布短打的中年男子,面容很斯文白净,跟这一身的短打一点儿也不搭调。
中年男子看见楚少渊走进来,连忙上前一步行了个大礼,这个礼很特别,看得出这男子是有功名在身的,所以他行的礼是仕子才会行的。
楚少渊抬了抬手:“你说你是顺天府尹黄义正的幕僚?”
刚才张德福轻声对他说,顺天府尹黄义正派人过来了,就在外厅等着,他心中大为奇怪,想到玉秋风之事,虽然觉得黄义正便是知道了玉秋风是鸣燕楼的人,但也不会知道鸣燕楼背后会站着他这个王爷,否则以黄义正在朝堂上的动静来看,绝不会是这样的安静。
那个幕僚点头,语气是毕恭毕敬:“我们大人有事要我与王爷相商,还请王爷屏退左右。”
楚少渊挑了挑眉,看了眼张德福,张德福给外厅中守着的下人使了个眼色,便都轻轻退出去。
“你可以说了。”
楚少渊端坐在黄梨木椅旁,端起桌上的茶水轻呷一口。
幕僚噗通一声跪倒在楚少渊脚下,双手从袖带之中拿出一封信笺,恭敬的举过头顶,呈给楚少渊。
“王爷,我们家大人叫我将这个给您过目。”
楚少渊皱起眉,到底是什么事,能叫一个有功名的人这样跪倒在他的身前,他忍不住拿起信笺,一目十行的看了过去。
只是越看眉头皱得越紧,看完之后,他一巴掌将信笺拍在桌上,目光冷厉的看着幕僚:“黄义正到底是打的什么算盘?竟然找上本王?怎么,当本王会理他的死活不成?”
那个幕僚早听闻过楚少渊冷性至极,虽然对公翁的话不敢有所违抗,但从心里却是知道,让楚少渊这样的人出手相帮,简直是痴人说梦,如今可不正是这般么!
可他终究是做幕僚的人,即便是再难,他也要开口将事情办好,他咬牙道:“我们家大人知道王爷向来是个忠君爱民之人,不会放任旁人危害朝廷,是以特让在下将信笺拿给王爷,并且让在下对王爷说一句话。”
楚少渊对他恭维的话不感兴趣,只是目光冷淡的看着他。
幕僚咬咬牙,低声道:“当年宸贵妃之死另有内情,他叫在下转告王爷,虽工部如今在王爷掌辖之下,但有的事还是少沾惹,毕竟有些东西过犹不及。”
楚少渊的眼睛瞬的睁大,看向幕僚的眼底透着一股子冷意。
667. 第665章 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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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逸风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黄义正会有这样的胆子,竟然动用了军中之人来杀他。
他虽从黄家逃了出来,可样子却狼狈极了,背上腿上都受了十分重的伤,托着老宫主的救命丸才堪堪将一条命保住,逃回青夜宫的据点时,整个人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昏昏沉沉。
下属见了他,俱都是一副惊恐至极的模样,连忙将人抬到床上,治伤的治伤包扎的包扎。
常逸风却是直接昏迷了过去,这一睡便睡到了月上梢头,他才从昏迷之中慢慢转醒。
“真是……没用!”他转醒之后,手抚上额头,发觉额头上的温度滚烫的吓人。
他自嘲的笑了,这身子到底在五年前的那场叛逃之中严重的损伤了,否则不会连那么几个人都应付不了,反倒叫自己受了这样的伤,若是师傅还在世,只怕又要教训他了。
呸!
他忍不住吐了一声,什么师傅,那个老东西分明就是他的仇人!
若不是青夜宫的老宫主,只怕他还被师傅所蒙蔽,以为师傅就是他的恩人,他的命是师傅捡来的,他这一辈子便要为了师傅赴死。
楼中有多少人像他这般痴傻,拿着仇人当恩人!
也怪不得只有沈朔风能够做鸣燕楼的楼主,而旁的那些风字辈的只能做堂主了。
他静静的躺在床上,看着窗子上糊着的薄薄的桃花纸,窗子外头不用想也知道定然是月华如水的景象了。
虽然身子是损了,但耳力却依旧十分的好,他闭目养神之际,便听见门板被人轻巧的推开。
他目光灼灼的看向门口。
“听人说你受了伤,我来瞧瞧你死了没。”
进来的人手中拿着盏死白色的灯笼,咋看之下,像是送灵之人似得。
“呵,”常逸风冷笑一声,看向来人,“齐惠风,你不必装神弄鬼的,你知道我向来不吃这一套。”
齐惠风也笑了:“怎么是我装神弄鬼呢?若不是你心里有鬼,又怎么会怕人忽然进来?”
常逸风垂下眼睑,知道他这是在讥讽自己屋子前头的那一片机关布阵。
齐惠风许是知道了常逸风此刻心情不佳,笑着将话转移开:“好了,别的我也不问你,那件事是不是搞砸了?”
“砸?”常逸风抬眼看向他,“什么是好,什么是砸?我要的只是真相罢了,如今这般不过是说明,真相定然不会是他们表现出来的这般轻巧,说不准你我的父亲都是被做了替罪羊。”
齐惠风瞳孔一缩,手中握着的灯柄应声而碎。
安静的室中,轻轻的“咔擦”一声十分清脆响亮。
“若真是如此,”齐惠风嘴角淡淡的浮起一抹嗜血的微笑,“真如此的话,鸣燕楼就不再是一把刀,而是一把双刃剑。”
双刃剑,不惜伤己七分去伤人十分,到底是有些太狠厉。
常逸风轻轻笑了:“那么,其他的风字辈堂主,还有劳师弟多关照啦。”
他这句话说完,就被齐惠风一声冷笑压住了。
“你还是多操心你自己吧,常宫主!”他将手中灯盏提起,如同来时那般寂静无声的走了。
常逸风从始至终没有动过半下,只是此刻终于忍不住,撑着手臂坐了起来,伤势太重,疼痛感叫他忍不住皱起眉。
“鸣…燕…楼……”他喃喃自语,似是轻轻叹息,声音忽的一转,变得凌厉,“齐惠风,你难道真以为鸣燕楼会如同你所想的那般容易掌控?呵,若当真容易,我当初也不会被伤成如此!”
他将受伤的身子挪了半天,才挪到了桌案旁,摸索着点起油灯,就着昏黄的灯火,他将买来的劣质墨汁倒在砚台中,随意拿起一支羊毫,用蝇头小楷写了封信。
他嘴角弯起一抹笑意,先前还没决定,恰好有了黄义正这个蠢货,叫他做出了应做的选择。
……
婵衣是被楚少渊摇晃起来的,她起来的时候,眼底还有淡淡的倦意,以及倦意之中夹杂着的疑惑。
楚少渊从来不会吵她休息,即便是她不当心午睡的时间长了,他也不会吵她,不过是在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多闹她一会儿罢了。
可今天还在庄子上,他就将她晃醒了,这叫她十分疑惑。
“晚晚,我们得回去了,衙门里有急事,你收拾一下,我们回府!”楚少渊的声音明明跟往常一样的和缓,可婵衣偏生听出几分急迫来。
她一下子便醒了,看着楚少渊脸上的笑容并没有进眼底,她这才发觉事情可能比较严重。
她连忙唤了锦屏去请谢氏。
来的时候便没有带许多东西,所以回去的时候自然也用不住带许多,只拿了些楚少渊钓到的鱼,跟庄子里出产的菜,便匆匆往云浮的方向赶。
谢氏显然也是在睡梦之中被惊醒的,她瞧见楚少渊行色匆匆的模样,忍不住拉住了婵衣的手。
马车的速度有些快,车厢当中虽然做了避震的措施,可终究还是叫人颠簸的有些不舒服。
婵衣紧了紧谢氏的手,“母亲不必惊慌,是衙门里的事情,原本我想叫他一个人回去,可……”
“你是王妃,自然是要与王爷在一起的了,”谢氏打断她的话,轻声道,“来庄子什么时候都能来,可耽搁了朝廷里的大事就不好了。”
这也是谢氏这么多年教导她的为人准则,什么事情都要分轻重缓急,而谢氏自己也是这样做的,所以夏世敬虽然不喜欢谢氏这个妻子,但到底还是多有敬重。
婵衣顺着车窗看了眼外头骑着马的楚少渊,眉宇之间的愁思更重几分。
从来不曾见到他脸上有过这样的神情,他的脸上向来是不急不缓的,而此刻的他却隐隐藏不住那股子焦躁,这叫她心中也不由得焦躁不安起来。
可即便这样急切,楚少渊还是目光柔和的与她说:“晚晚,不要生气,往后有空了咱们再来庄子上玩。”
这叫她心里又酸又甜,却也又心疼又怜惜他。
回了云浮,楚少渊没有送婵衣回府,而是直接打马去了工部。
婵衣先将谢氏送回夏家,又将带着的鱼跟果蔬分了些留在夏家,这才转了身回王府。
此刻王府之中已经有客人在等了,待到婵衣回来,留在家中的筱兰急忙上前禀告:“黄夫人来了,说要求见王妃。”
婵衣皱眉,顺天府尹黄义正的妻子黄夫人,她记得她们一直没有交集的,她来又是为何?
匆匆换了身见客的常服,她转身去了花厅。
黄夫人早等的有些惶恐了,见婵衣进来,连忙上前来,噗通一声便跪倒在地上。
婵衣惊讶的睁大了眼睛:“黄夫人,你这是做什么?”
她连忙上前就要扶黄夫人起来,可黄夫人却摇了摇头:“王妃,还请您救救我们家老爷!”
婵衣听的糊涂极了,忙道:“黄夫人,黄大人他出了什么事?”
黄夫人眼泪几乎要落了下来,这样的事情叫她如何能开口?
她跪在地上,咬牙道:“今日一早,老爷被人弹劾,说是先前在工部任职的时候贪墨河工上的银钱,老爷如今被皇上留在了宫里,已经一整日了,家中也被燕云卫翻了个乱七八糟,如今王爷就掌管工部,哪里不知工部的事,还请王妃帮帮我家老爷!我家老爷向来为官廉洁,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婵衣听明白了,原来是黄义正先前任工部郎中,后升迁到了外省,然后一路升迁,才升到了顺天府尹的位置,而如今查到黄义正的那些贪墨案子,竟然是十来年之前的案子。
婵衣觉得这事情有些古怪,照理说十来年前即便是当今的圣上也还没有登基,怎么这个时候翻出来以前的旧账呢?而且楚少渊不是先前说工部的旧账都翻过一遍了么,怎么他们没有查出来黄义正的事,却在楚少渊不在职的期间查了出来?
看着眼前滴泪横流的黄夫人,婵衣诸多的疑问都吞进了腹中,使了眼色给身边的锦心,她一把将黄夫人拉起来。
“黄夫人,这件事要等王爷回府之后才好与王爷说,你先不要慌,若是黄大人当真无辜,皇上是不会判黄大人罪的。”
所以这件事的关键并不在于楚少渊,而是黄义正,他到底有没有贪腐,若当真有的话,即便是楚少渊也救不了他。
这件事黄夫人心中更明白。
可她却不能平静,当年工部的案子历历在目,即便没有贪墨,可若是没有人在老爷背后撑腰,老爷还是会被他们扣上贪墨的帽子的。
当年的张老尚书之子不就是这般被先帝摘了乌沙首级的么?还有工部后晋升的尚书林白轩不也是这样丢掉的官职么?那件案子牵连了大大小小的官吏,也大多都是这样不明不白的就丢了性命,当年的情形与现如今又何其的相似!
这叫她如何能不担惊受怕!
看着眼前娇滴滴的少女,黄夫人心中苦涩极了,要如何才能将事情都告知眼前的人,让她知道厉害关系呢?
……
ps:最近走剧情感觉不太顺,有没有姑娘们觉得哪里不太适合的,可以留言里跟我说哦~
668. 第666章 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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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义正满头大汗跪在乾元殿中,望着御座之上的帝王,额上汗珠顺着脸颊落到大理石地板上,他却浑然不觉。
皇上脸上的神情平静的叫他觉得惶恐,这些年以来,皇上的脸上很少出现这样的表情了。
这次的事情,他不是毫无所觉的,他虽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捣鬼,但官途一路的顺风顺水,并不代表他就是蠢笨之人,虽然也有宸贵妃先前的提拔之恩在,但皇上不是昏君,自不可能会只因为这个原因就提拔他,只是这一次,他不想再这么提心吊胆,战战兢兢了。
所以皇上若是不问,他也打算全盘托出,自己说总好过比别人挖出来要强许多。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再抬起来的时候,神情当中便带了几分坚定。
“臣,有事启奏。”
文帝随手翻看着那些弹劾的奏章,他清楚的知道,他心里并不如脸上表现的那样平静。
多少年前的事情了,竟然会在过了许多年之后再一次的翻出来,这实在是叫人觉得匪夷所思。但若仔细想想的话,也应该了,太子跟老四怕是在许多人的眼里都成了废人,那些人才会蠢蠢欲动起来,隔山观虎斗,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人总是这样的聪明,但真正聪明的又能有几个?
听见黄义正的声音,他也实在很想知道,黄义正跟随他多年,心里到底还有些什么隐秘是他所不知的。
文帝冷声道:“讲!”
黄义正敛眉恭声道:“臣的家里近日被盗贼侵入,盗取了臣书房之中的一件旧物,臣这才知晓有人对当年之事心有疑义,这才会找上臣,所以臣才会被弹劾,还望皇上明察!”
文帝眼睛一眯,当年的事……当年发生了许多的事,而工部不过是其中之一而已。
他挑起眉毛看着黄义正,能够从当年的事情当中跳脱出来,不得不说他是个聪明人,而自己也正是看重了他的这一点,才会一直重用与他。
文帝脑子里转过许多的念头,最终落在他身上的视线终于变得柔和了起来,温声道:“起来回话!”
黄义正悬着的那口气蓦地一松,他就怕皇上会一直用这样的态度来对他,这样下去他定然是承受不了的。能像现在这样听他说话便是好的。
……
楚少渊赶到工部的时候,已经是落日时分了,工部官员们大部分都下了衙,三三两两的往回走。
那些官员见到楚少渊,纷纷一愣,连忙上前来行礼。
楚少渊却没有心思理会他们,摆了摆手,径直进了放置旧案的库房之中。
朱璧还在一册册的整理着近几日的书册,他十分认真,并没有发觉楚少渊进来,时不时的皱皱眉,一一的核对。
楚少渊找了半天,没有发现他想要找的东西,看了眼朱璧,问道:“可见到先前我放置在这里的一卷书册?”
朱璧抬头一看,才看到楚少渊进来,慌忙俯身行礼,然后才回道:“这里的书册臣都整理完毕,归入旧库之中了,王爷可是要找什么东西?”
楚少渊整个人一愣,凌厉的看着朱璧:“黄义正的案子是你插手的?”
朱璧听见楚少渊的话,也一愣,仔细一想,才反应过来这个黄义正是何人,他先是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臣找到一些关于黄大人在工部当差的记录,不过当时吏部的陆大人要的急,臣便交由了陆大人,王爷若是要那卷书册,臣去问问陆大人用完了否。”
楚少渊气血上涌,直想打这个迂腐的书生一顿,工部衙门的书册什么时候轮到吏部管了?吏部若是没有正式的文书,哪里管得了工部之事?
他冷冷的看着朱璧,“看来你更喜欢吏部,那从今日开始,你不必在工部当差了,明日去吏部点卯吧!”
朱璧忍不住吸了一口凉气,即便他不明白前因后果,也知道楚少渊这是对自己做的不满意,在迁怒与他了,可他又实在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才好,一时间,只好呆呆的站在那里看着楚少渊,不知该说什么。
楚少渊不耐烦与他共处一室,袖子一甩,便出了工部衙门,直接回了王府。
有些事情在没有弄清楚之前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否则只会平白的连累了自己。
……
婵衣送走了黄夫人,心中隐约有着不详的预感,可却说不出原因,只好强迫自己不去想,执着笔开始练字。
每每她心绪不宁的时候,便喜欢练字,这样可以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
锦瑟进来禀告:“王妃,王爷回来了,”婵衣连忙要去迎,又听锦瑟说:“王爷去了书房,叫了魏青大人跟张管事过去,您可否要奴婢去通传一声?”
婵衣连忙摆手,若是无事,楚少渊一回来必然会先回小山居,可今天一回来先去了书房,那便说明朝中有事要议,她又怎么能打扰他?
“你先让大厨房准备些晚膳,若是王爷晚膳前还未回来,再来禀告我。”
锦瑟应了,下去吩咐了。
婵衣将手中的笔放到笔架上,淡淡看着纸上写着的“静心”二字,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莫名恐慌。
黄夫人竟然会将那样的事告诉她,这叫她如何也不能平静下来,若真的顺着黄夫人话里的意思去想,如今的局势,可不正如同十几年前一般么?
这场不见血腥的朝堂战争之中,四皇子跟太子都败落了,只留下楚少渊一个。
前十几年也是如此,可却偏偏让当今的皇帝捡了最大的空子,当今的皇帝竟然利用工部的纰漏,将那些重臣一个个的都下到了牢狱之中,而最得势的泰王竟然也被斩杀在了殿前。
婵衣的手忽然抖了起来,她真的很怕当年的事情会发生在楚少渊的身上。
她正忧心忡忡之际,楚少渊却踏着最后一抹残阳进了屋子。
婵衣连忙迎上去,一眼不错的看着他:“意舒你……可还好?”
她压抑着情绪,不敢让自己表现的太明显,她实在担心楚少渊去工部有没有查到些什么。
楚少渊愣了一下,眨了眨眼睛看着婵衣,感觉到面前的人有些紧绷,他的手轻轻的抚上她的脸颊,笑得温和:“晚晚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事么?”
婵衣将手覆在他的手上,目光之中的担忧再忍不住,看着他道:“黄夫人刚走,她与我说了十几年之前,工部的那场浩劫,她在担心黄大人,可我却担心你。”
楚少渊笑了,将人拥在怀中:“晚晚不怕,这些事情虽是工部的事,但到底隔了十来年,又不是在我的手里出的事情,自然牵连不到我的头上,只怕是有些人想要以此挑起乱子罢了,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婵衣靠在他的肩上,看着天边的那抹残阳,顺着遥远的山峦缓缓的沉下去,心中那股子不详之感却越来越盛。
……
黄义正摸着脑门上的汗珠,从乾元殿退了出去。
月光洒在宫道上,将整个皇宫都包裹起来,皇城更像是一只巨大的兽,静静的潜伏着,似乎一张口就能将他吞并。
当年的事情他不敢说的太多,只怕皇上察觉到反而会知道了他对宸贵妃的心思。
虽然佳人已逝,但当年的皇上和宸贵妃……他想起来,就忍不住想要叹息。
刚回到家中,黄夫人便迎了上来。
“老爷,皇上留你下来,可有什么事?”
劈头盖脸的便是这么一句话,叫黄义正的心情止不住的低了几分。
他看了眼妻子,脸上的神情有些淡漠:“不是什么大事,夫人不必担心。”
这些年来他不是跟妻子相处不好,只是有些事情终究是缺了那份心情。
黄夫人脸色有些不好,看着他犹豫几番,还没有决定要不要开口说,身边服侍的丫鬟便已进来。
“老爷,有人在外头递了一张帖子进来说是安亲王邀您过府一聚。”
这句话激的黄义正浑身抖了一下。
刚从宫里出来,就被安亲王招见,真是前遇狼后遇虎!
他让人将帖子拿进来,低头看见撒金的帖子上那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心口有些堵。
黄夫人知道再不说恐怕不行了,连忙道:“老爷先前在宫里头,妾身因担心老爷会被问罪,便去了安亲王府……”
她的话没说完,黄义正就已经捉住了她的肩膀,高声叱问:“你去安亲王府做什么?”
“我……”黄夫人被黄义正的反应吓了一跳,顿了一下,声音委屈:“妾身也是担心老爷的安危,心想安亲王如今掌管着工部,安亲王妃又是个十分和善的人,妾身这也是怕老爷出事,才会求到安亲王妃的头上去,如今老爷平安归来,自然是好的,妾身明儿就去谢安亲王妃便是。”
若事情是这么简单就好了!
黄义正心中清楚,安亲王绝不会是泛泛之辈,想想宸贵妃的本事,便能够知道她的孩儿会是如何的出类拔萃了。
他忽然笑了,将捉住黄夫人肩膀的手挪开,语气淡然:“夫人不必去了,这事我自己会料理妥当。”
说完了话,他转身便去了书房,没有再留下来。
黄夫人忍不住握紧了拳。
自从丢失的女儿回府之后,老爷就不再与她同房共枕,真不知是什么冤孽!
669. 第667章 爱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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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逐渐的阴暗了下来,五月末的天气逐渐的开始炎热起来,即便是夜晚开着窗,都叫人热的不舒服。
婵衣在楚少渊的臂弯中动了动,略微觉得有些热,想要往床里头缩,楚少渊下一刻便跟着她的动作搂了过来,一点也不许她逃开似得。
昨晚睡的有些晚了,楚少渊这几日就像是故意要闹她似得,一点儿也不让人安生。
昨天她心神不宁,楚少渊便闹了她一晚上,在天色快要亮的时候才叫她入睡。
偏偏身上又觉得有些热,她睡得迷迷糊糊之际,只觉得自己不知道又飘到什么地方去了,眼前的湖泊跟假山树木明明是十分熟悉的,可她就是想不起来到底是在什么地方。
似乎是刚刚成婚的那一年,婵衣还穿着颜色艳丽的妆花褙子,在简安杰的搀扶下,进了广安寺祈福。
阳光十分的好,柳树刚刚冒出新芽,叫她的心情也变得好了起来。
空中飘荡着白色的柳絮,一团一团的,像是初春的雪,柔中带着一股子软绵,伸手去捉的时候,只有满手的轻柔。
她一回头,就看见背光站着的那个少年,精致的眉宇,昳丽的面容,凤眸里闪烁着让人看不清的光芒,而眼角的那颗朱砂痣,却在阳光之下闪闪动人,险些叫她沉迷在他那张绝美的容貌之中。
他看到她,眼神忽的变冷,眉头一锁,扬长走过她的身边,没有与她说半句话。
简安杰轻挽她的手,担忧的看着她。
她淡笑摇头。
耳边忽然传来周遭人的议论声。
“怡亲王爷昨夜高热不退,若不是安亲王找到了觉善禅师去给怡亲王诊治,这会儿只怕早就过去了呢。”
“嘘,听说怡亲王的病就是因为安亲王的缘故,没想到安亲王今天还有闲情逸致陪安亲王妃踏春,真是……”
婵衣皱了皱眉,楚少渊一向就是个我行我素的人,哪里会在意别人的看法,可若说他跟怡亲王的病有关系,怕是说不通的吧。
上了香又祈过福,简安杰恰好遇见了同僚,便在后院与同僚说话。
婵衣一个人在厢房里,拿着解好的签托腮思考。
房门忽然被人从外头打开,进来一个身形修长的男子,婵衣大惊失色。
在看清楚男子的面容时,她的怒气几乎冲破厢房的屋顶。
“嘘,如果你想叫别人看到的话,尽管叫!”
楚少渊一进来,便将她要出口的话逼回口中,又打发走了她的丫鬟,这才挑着眉角,笑得一脸得意。
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做什么,但婵衣将情绪尽快收复,沉着一张脸却不看他。
“想知道简安杰往后会被分到哪个衙门么?”
他忽然问她这样一句话,叫她不得不抬眼看他。
看了他许久,直将他一脸的冷漠渐渐换成了浅淡的柔和,她再忍不住,径直开口问:“你到底想……”
他忽然就俯身低头吻了她,温柔的不像平日里见到的那个冷心冷性的安亲王。
她立即挣脱,巴掌几乎要甩到他的脸上去,手腕却被紧紧握住了,随后整个人也落在了他的怀里。
“你希望他去哪个衙门?怡亲王掌管的户部么?那里都是些贪腐的败类,你想要他进那里?还是说你觉得工部不错?可惜工部也是个烂摊子,惹上就要掉一层皮,你若是不顾及他,我倒是可以帮帮他,如何?”
分明拥着她的动作十分的温柔,可说出来的话却是含着莫大的嘲讽跟冷然。
“你!”婵衣瞪着他,一点儿好脸色也不给他。
可楚少渊却缓缓的笑了,“老四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以为他会对简安杰好么?他连太子也能反咬一口,更不要说是其他人,你以为当年太子为何会死?全都是老四的手笔!”
婵衣蓦地睁大了眼睛,他在胡说!
太子根本就是他射杀的,怎么能推脱到怡亲王的身上去!
她大力的挣扎起来。
忽然腿一使劲,整个人也清醒过来。
“晚晚,你怎么了?”楚少渊被她闹醒了,揉着眼睛一脸担忧的看着她。
夜晚逐渐苏醒,天边一点点的泛着白。
原来都已经天亮了啊。
婵衣看了他很久很久,直到他的脸上泛起了绯红,她才一把拥住了他。
“楚意舒,你是不是爱慕我很久了?”
她所能够想起的前一世,所能够想起关于他的所有事,他在她的目光下,总是不会太冷硬的,即便开始冷的像一块冰,但只要她一直看着他,他总会变得别别扭扭起来。
楚少渊抿嘴笑了,垂下头吻住她花瓣一样好看的唇。
“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爱慕姐姐了,姐姐怎么这么迟钝,现在才发现我的心事。”
他每每叫她姐姐的时候,总是叫人感觉甜腻腻的。
她忍不住笑着亲了亲他的嘴唇。
东宫。
原本是储君居住的东宫,此时此刻却更像是冷宫一般。
太子被囚禁在东宫里,像是被关进了笼子里的鸟儿,没有展翅翱翔的机会,就被剪断了羽翼。
他一日一日变得暴躁不安,可这股子暴躁无法宣泄,只好闷在心里,抑或是发泄在太子妃以及宫人的身上。
太子妃如今变得更像是惊弓之鸟,每每一看到太子的时候,整个人就忍不住颤抖起来。
夜晚时分,太子不像是往常那般早早的便来找她宣泄兽欲,却不知去了何处。
她知道前不久四皇子来东宫找过太子,却不知两人在商议些什么。
竟然商议了这么久,还没有结束。
她心中好奇极了,小心翼翼的贴近书房的窗户。
夜晚,月华如水笼罩着大地,东宫已经被皇上下了禁令,虽然燕云卫把守在此地,但宫人却没有往常那么多了,所有她这个太子妃才能够不惊动宫人,来到书房前。
四皇子的声音在书房之中响起,声音轻轻淡淡的,却叫太子妃忍不住吃了一惊。
因为四皇子正在与太子说:“太子哥哥即便想继位,也不能像先前那样发动宫变却还不与弟弟商议啊,哥哥如今是谁也不信了么?难道哥哥是想要母后的死白白的浪费了么?”
太子沉默了许久才冷冷的哼了一声:“跟你说?你从小的主意就少,跟你说你能有什么好主意?还不是拖我后腿!”
四皇子笑了起来,声音之中充满了嘲讽:“那是因为太子哥哥向来不跟我交心啊!”
太子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但从小到大他便被母后教导,整个天下将来都是他的,与弟弟们交心,根本没有这个必要,只要他是皇帝,天底下便没有人敢忤逆他的意思。
静默许久,四皇子缓缓道:“宫变失败,母后为了太子哥哥的储君之位泼出性命,可母后却不知道即便如此,太子哥哥的储君之位依然是保不住的,没有哪个帝王能够容忍自己的儿子做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尤其是父王那样的皇帝,这么多年,太子哥哥还没有看清楚么?”
太子闭了闭眼,若是当真不知道父王的性子,他也不会铤而走险了。
父王对他的不满由来已久,而自从老三回宫之后便越发的明显,他如何能够不担心!
可老三那个老奸巨猾的孽种竟然一次次的逃开了他所设计的陷阱,却一步步的深得父王的心,若是他再不动手,只怕迟早这个太子之位要落到他的头上去!
可如今即便是太子之位还在自己的头上,只怕也长久不了了吧。
难不成真的是他做错了?
四皇子看着太子脸色一会儿一变,忍不住笑了笑,这样心智不坚定的人,如何当得一国储君之位!
他的声音柔和下来,眼中的光芒也尽是温和。
“太子哥哥,我从小便对你十分的敬仰,即便是现在,我依然很仰慕太子哥哥,可惜的是太子哥哥已经没有机会了,即便是我也是被老三这个孽种陷害到了如今的地步,若是太子哥哥不想让母后的这番辛苦付诸东流,不如将手中所有都给了我,我定然会为了母后报仇雪恨!”
太子眼睛睁大,看着四皇子,目光之中的凌厉乍现。
四皇子依旧是那副温和的模样,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太子哥哥不必如此,如今太子哥哥所能够依仗的,除了我还有谁呢?”
浅淡的一句话,却叫太子浑身一震。
原来他已经到了如今这样山穷水尽的地步了啊。
他看着四皇子脸上的笑容,心中渐渐的下了决定:“若是四弟能帮本宫重夺父王的宠爱,本宫绝不会亏待你这个弟弟的!”
四皇子笑得十分好看:“太子哥哥信我,只有我才会帮太子哥哥。”
太子俯身将抽屉当中的信笺取出来,交到四皇子的手上,探身过去与他低声交付。
夜晚越发的寂静了起来。
清早的皇宫之中,小太监跟粗使宫人踏着凌乱的脚步拎着水桶贴着宫墙往前走着。
皇宫虽然苏醒过来,但四处寂静,只有早起的宫人们,踏着轻又浅的脚步不停的忙碌着。
而忽然的一声尖叫声乍然出现,将这样的宁静彻底打破了。
只听那个宫人大声的喊道:“太子殿下驾薨了!”
整个皇宫刹那间乱了起来。
所有东宫的宫人都被这样的噩耗惊呆在原地。
670. 第668章 驾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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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太子面色苍白的被人从房梁上放下来,太子妃睁大眼睛,死死的捂住了嘴唇。
她昨夜在书房里分明听到四皇子已经答应了太子的要求,而太子也将他手中的势力给了四皇子,怎么太子一夜之间就悬梁自尽了?
按照太子的性子,这事是绝不可能会发生的啊!
太子妃忍不住往太子的尸身上看过去,苍白的面无血色的脸,舌头因脖颈被勒而伸出嘴唇外面长长的吊着,看上去更像是索命的厉鬼,而脖颈上头的那一圈勒痕发着紫青色,看上去触目惊心。
她顿时生出一身的冷汗。
不,太子绝不可能会是自尽!
可她又没有别的证据,她立刻想到了太子一死,只怕她这个太子妃也没有什么好日子过了。
她面色惨白的跌坐在地上,脸上苍白的甚至比床上躺着的太子尸首的颜色还要惨白几分。
……
婵衣起了个大早,许是昨日梦中梦到前世的旧情,叫她十分的珍惜与楚少渊一同相处的时光。
看着楚少渊大汗淋漓的从外头晨练回来,她笑吟吟的用巾子替他擦汗,赶他去盥洗室洗漱。
大厨房早早的准备好了早膳,婵衣估算着时间差不多,吩咐丫鬟将早膳都端到桌上。
楚少渊一身清爽的从盥洗室出来,轻捏她的脸颊,后又揽过来凑头一吻。
“晚晚今天不必等我回来用晚膳了,今天晚上我有别的安排。”
婵衣恼的打他一下,“不正经!赶紧用膳,今天我要回一趟娘家,看看二哥的婚事还有什么要筹备的,及早的筹备妥当了,免得到时候丢三落四的闹笑话。”
实际上她是因为之前匆忙赶回来,而一直没有去跟谢氏说明内情,所以才会想着回去一趟,也好叫谢氏放心。
楚少渊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将她准备的三四样早食一扫而尽。
婵衣一边给他擦着嘴角,一边净了手将他的蟒袍替他穿在身上,系好衣带,收拾妥当了,才笑着道:“早去早回,晚上我准备宵夜给你。”
楚少渊笑着点头,看了她好几眼才抬脚走出去。
婵衣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有些不安,忍不住喊了他一声:“意舒!”
楚少渊回头,目中有些疑惑的看着她,清早的太阳堪堪打在他的侧脸上,让他整个人都渡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婵衣愣了愣,忽的便想到了昨夜做的那个梦,在梦里,他的冷淡,以及他说的话。
——“你以为老四是什么好东西?他连太子都能反咬一口,更何况其他人,你以为太子是怎么死的?我告诉你,全都是老四的手笔!”
前一世的她从来不会信他的话,总觉得他是鬼话连篇,可这一世,看到楚少渊这样的艰难,以及他说对她的情谊,她忽然觉得,前一世定然是她误解了他。
想来也是,那样骄傲的安亲王,如何会对她这样一个深宅妇人说谎话呢?
看着楚少渊疑惑的神情,婵衣连忙走上前去,抬眼看着楚少渊,低声道:“我总觉得四皇子他不会这么善罢甘休的,意舒,你要小心呐!”
她一边替他整理衣饰,一边轻声对他耳语。
楚少渊只觉得这几日的她有些腻人,叫他又喜欢,又想欺负,脸上的笑容越深,声音便更加温柔。
“晚晚放心便是,他如今已成了个废人,不会威胁到我什么的,你安心在家等着我回来。”
婵衣看进他毫不遮掩对四皇子的不屑之情的眼底,笑着点了点头。
……
文帝昨夜审问了黄义正半宿,早晨起来的时候,头还有些疼。
赵元德拿了提神茶进来,给文帝,见文帝一脸的疲色,忍不住温声劝:“皇上还是要多爱惜身子才是,您如今不比当年了!”
也只有赵元德这样长久的跟着他的老人才有资格说这样的一句话。
文帝笑着摇摇头:“如今在朕身边,也只有你敢对朕说这话了。”
赵元德一想,可不是么,当年敢说这话的人也只有一个宸贵妃,而宸贵妃却是皇上心口的一颗朱砂痣,提起来就要让人撕心裂肺的疼,即便是想到,皇上也会郁结于心,闷闷不乐许久。
这么多年,即便是宸贵妃所出的三皇子,皇上都因为各种缘由不敢太过亲近,直接放到宫外散养了那么多年,直到最后藏不住了才派人接回了宫中,若是宸贵妃还在的话,只怕皇上如今也不会这样的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了。
他在心中叹息一声,但到底是没敢接这样的话,而是笑着道:“奴才不过是仗着脸皮厚,才斗胆说这么几句的,皇上是明君圣主,要千秋万世的治理天下,您自然得养好了身子了。”
文帝笑了,什么千秋万世,明君圣主的,他只希望他死之后不会被后人骂的太过便是好的了。
无奈的摇了摇头,将手中的提神茶端起来,一口气喝完,刚要拿了折子来批,就听见宫外有脚步声传进来。
文帝皱了眉。
赵元德忙出去看,也不知道是哪个新入宫不长眼的狗奴才,在这个地方撒野。
可抬头一看却愣住了。
淑妃被搀扶着站在殿外,一见到赵元德,眼睛里头立即泛出水光来。
“赵公公,还请您通传皇上一声,太子殿下他……驾薨了!”
淑妃这一句话分了好几段来说,尧是赵元德这样身经百战在内宫沉浮多年的老人,也架不住觉得晴天一个霹雳往脑门儿上打了下来,直将他怔愣了半刻,这才反应过来,手脚几乎都不是自己的一般,忙慌慌的进了乾元殿中。
“皇上……太子殿下他,他驾薨了!”赵元德颤着声说了这话,就见文帝脸色唰的变了。
“你说什么?”
文帝手中还披着奏折,听见赵元德的话,手中的奏折都几乎掉在桌上。
“皇上,太子殿下……”
文帝哪里还顾得上听他再重复一遍,起身就往东宫的方向赶过去。
……
东宫此刻一片肃静,连风里都有一股子肃杀之气。
文帝只看了帐幕之中已经绝了气息的太子一眼,就再看不下去。
到底是自个儿的儿子,即便是恨极了他的所作所为,也不过是这样圈禁他,不叫他再霍乱朝廷罢了。
如今这样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情形,实在是叫文帝心口一滞,悲恸之情郁结在胸口,半晌换不过来。
“昨天晚上都是谁在身边伺候太子的?把人都给朕传过来,朕要亲自审问!”
文帝这番话倒是给了太子妃一个警醒,她连忙道:“父王,昨天太子殿下与四皇子殿下挑灯夜读,是婉柔跟婉仪伺候的,原本我想送些点心给太子殿下,可太子殿下不许人靠近书房。”
太子妃这话一出,就察觉到淑妃射向她的目光之中带着狠厉跟刻毒。
淑妃刚想说话,就被文帝制止,“朕现在不想听这些废话!”
文帝又看了眼太子妃,只觉得她整个人瑟瑟发抖,犹如深秋在树上将落未落的树叶一般。
也不知心中是觉得她可怜还是觉得太子可气了。
两个宫人立即被文帝传唤,而燕云卫却只带了婉仪一人进来。
魏峰道:“回禀皇上,婉柔触柱自尽了,婉仪原也要悬梁自尽,被奴才发觉立即救了下来!”
文帝看着婉仪脖颈上头的鲜红勒痕,眼睛危险的眯了起来。
“为何要自尽?昨夜是你伺候太子的?老四过来与太子都说了些什么?竟然能让太子下了这样的狠心对他自个儿!”
婉仪伤了脖颈,哀哀的摇头,看了眼淑妃,又看了眼太子妃,眼泪顺着眼眶而下,像是两条小河。
“奴婢不知,昨夜四皇子离开之后,奴婢便被太子殿下支开了,太子殿下只说有人要杀他,他不许任何人靠近书房,奴婢又不能拒绝太子殿下的吩咐,只好在外头守着,谁知道……”
文帝一点儿也不信她的这番说辞,冷冰冰的指着她对赵元德道:“拉出去打,直到她肯说为止!”
太子是什么性子,怕是除了文帝再没有人能够知道的更加清楚明白了,太子还小的时候,文帝也不是没有对这个儿子报以寄托,可越大他越不成事,文帝才会这样的失望。
但说太子会这样轻而易举的就自尽,他是绝不能相信的。
燕云卫将人拉了出去,就在东宫的院落中,板子噼里啪啦的打了下来,直将人打的皮开肉绽。
东宫之中气氛十分的低沉,淑妃在一旁抹着眼泪,轻声道:“太子殿下这个孩子怎么就这么傻,竟然走了这一步路,也是怪臣妾没有帮庄妃妹妹打理好六宫,没有及时发觉太子殿下的这些异常。”
庄妃刚进了东宫,就听见淑妃说这话,心中陡然一沉,淑妃真是不遗余力的在打压她。
她沉默着走到文帝面前,脸色有些难看。
文帝淡淡的看了淑妃一眼,没有理会这些后妃之间的争风吃醋。
婉仪被打的晕了过去,又被泼了水,直到承受不住了,才松了口,对燕云卫说:“奴婢说了,奴婢说了!”
燕云卫连忙将人拉到文帝面前,将婉仪架着,跪在文帝面前。
婉仪看着文帝脸上的冷清,低下了头,语气颤颤巍巍的道:“奴婢是受了三皇子的吩咐,给太子殿下灌了蒙汗药之后,与婉柔两人一同将太子殿下勒死了,然后嫁祸给四皇子殿下。”
671. 第669章 嫁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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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这句话叫文帝脸色大变。
“你说什么?”
婉仪如今已经是出入多入气少了,再见着文帝这番模样,也不觉得十分恐怖,心中反倒有淡淡的开怀,终于可以从这个死气沉沉的宫里出去了!
她垂着头,嘴角抿着一抹恶意的笑,“…收买奴婢的人……”先头的声音还有些暗沉,越到最后,语气便越是控制不住的高扬起来,声音高亢,“是三皇子!是三皇子让奴婢跟婉柔杀了太子殿下,说事成之后会将奴婢接到安亲王府!”
太子妃忍不住张大了嘴,便连一旁的庄妃都一脸的诧异。
这怎么可能!
且不说这样的事一败露了,近身伺候的几个奴才肯定是活不成的,即便是活得下去,也不会有人将她们要出宫去的,毕竟先前伺候的主子突然暴毙而亡,是十分不吉利的事情,而且很容易就会让人怀疑到自个儿的头上,所以若当真是三皇子所为,那他会做出这样的承诺委实是有些哄人的。
关键的是婉柔跟婉仪这样的宫人在宫里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又在东宫当差,怎么可能会识不破这样的谎言?
庄妃皱着眉头,看了眼婉仪,从她站立的地方只能看到婉仪垂着头,看不到她的神色,只好又转过头来看着文帝,一双眼睛当中藏着淡淡的忧心。
“好一张利嘴!看来不打死你,你是不会说实话的了!”文帝冷笑一声,手一抬便要燕云卫拉人下去。
淑妃却拦了下来,脸上明显的哀痛之色,叫人看了便心生怜惜:“皇上,您竟如此偏心?三皇子跟四皇子都是您的儿子,您怎能厚此薄彼?难道非要将婉仪屈打成招您才满意?”
文帝淡淡的看了眼淑妃,素来没什么温度的脸上此时涌动着冰冷的寒意。
这事情实在太过明显,栽赃陷害的手段也一点儿不高明,且太子到底还没有被废,即便是被禁足在东宫,也还是一国储君,不论是老三还是老四,这样用别人的性命来成全自己,难道也是他这个做父亲教的不成?
文帝将淑妃伸过来拽自个儿衣袖的手一撤,眼中的冷光几乎要将淑妃凝固在那里。
“你说朕偏心,朕想来也是,这么多年以来,朕一直将这些儿子们留在身边,还亲自请了全大燕最好的文武骑射师傅教养他们,可偏偏他们哪一个都不懂事,也更不听话,竟然做出这样兄弟相残骨肉相争的事情来,朕现在还没死呢!就用这般下作的手段来对付自个儿的亲兄弟,朕往后还如何重用他们?”
文帝将衣袖一摔,眼神凌厉的扫了淑妃一眼,再不看她,而是吩咐燕云卫:“这贱婢满口胡言,拉出去杖毙了吧,省得脏了祖宗留下的皇城!”
魏峰点头,将婉仪拉了出去。
文帝再也没有心思留在东宫之中看这些后宫杂事,铁青着一张脸回了乾元殿。
……
正是早朝时分,一殿的大臣等着文帝上早朝。
其中四皇子淡然的站在原地,不时抬眼看几眼窗子外头的天景,只觉得今天真是风清日和,阳光明丽的很。
他扫了一眼楚少渊,嘴角弯起一抹淡淡的笑意,笑容之中少见的含了一股子嘲讽之意。
楚少渊懒得理会四皇子,这么长的时间接触下来,他早知道四皇子面甜心苦,又阴又毒。
只不过,楚少渊觉得有些奇怪,先前父王明明已经让老四面壁思过了,竟然这么快又将人给解禁了?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才会这样的?还有,今天早朝的时辰已经超过两刻钟了,可父王还没有出现。
平日里哪怕是半刻钟都不可能迟的父王,今天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他心中有些不安,抬头对上四皇子楚少涵的脸,那股子不安便越发的大,眉头也皱了起来。
而楚少渊这种不安的心情没有维持太久,便被另外一种焦躁替代了。
文帝在迟了两刻钟之后,缓缓步入了乾元殿的大殿之中,清冷的眼睛落到了楚少渊的身上,眼神里有一股子肃杀之气,在对上楚少渊那双清亮的眼睛时,蓦地一盛,叫楚少渊莫名极了。
一旁的楚少涵看着,嘴角淡淡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来,他早猜到了父王的反应。
无论是谁,在一大早经历了那样的事情之后,都不可能和颜悦色,而这脾气自然也就落到了罪魁祸首的身上。
他忍不住得意洋洋,看你老三还如何巧言令色!
可不久之后,楚少涵也笑不起来了。
因为文帝直接让赵元德颁了一道圣旨,这道圣旨直接终结了两人在云浮城的生活。
文帝圣旨上大意是:“既然老三这么能耐,朕知道川贵那个地方民风淳朴,便将川贵作为封地赐给你吧,一个月内从朕的毓秀园收拾妥当搬到川贵去!老四也不必洋洋得意,朕让你去福建,你给朕半路上跑回来,朕也不想再看见你在眼跟前晃悠的心烦了,你成婚之后就给朕滚到江南去吧,往后没有朕的吩咐,你们俩就都在外头,不用回云浮了!”
虽说两个皇子都被封了王爵,都不是储君,也都应该在自己的封地,但没有哪个王爷的封地会在川贵那样偏僻的不毛之地吧!
川贵那个地方可向来不开化,与其说民风淳朴,倒不如说是民风彪悍,这才刚刚平定川贵的叛乱不久,就要将三皇子扔到那个不毛之地,这不是变相的说三皇子并没有那么得皇帝的心么?
整个朝堂之上一下子就炸开了。
许多老臣都上了折子希望皇帝收回成命,而显然他们都并不知道今早太子已经薨了,还当做是文帝给太子在铺路。
而另外一些决定追随三皇子的臣子,都悔不当初,到底还是做选择做的早了些!
如今后悔也不知来不来得及。
……
楚少渊不知道文帝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决定,他抬头看了眼同样怔愣在原地的楚少涵一眼。
不必想也知道肯定是楚少涵搞的鬼了。
他忽然笑了,虽然不知道背后到底出了什么事,但楚少涵肯定是以为父王不会迁怒到他自个儿的头上,才会这样嚣张,这样张扬的对这自己笑得这般得意。
而现在,祸事安在了自家的脑门儿上,他真想问楚少涵一声,这滋味好不好受?
文帝没有理会大臣们的上书,他向来就是个刚愎自用,说一不二的帝王,这几年行事作风就越发的明显了。
他将满满一殿的大臣们的反对声都压了下去,开始正常的早朝。
下了朝之后,楚少渊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去了云华宫,白姑姑一直守着云华宫,自然知道宫中所发生的事情。
听见白姑姑说的太子驾薨的事,楚少渊眸子一缩。
老四果然是自作孽不可活!
这样栽赃陷害,果真是好极了!
他狠狠的想,父王这样急着分开他们,不就是想要保全老四一条狗命么!
很好,他会让老四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生不如死!
楚少渊带着满身的怒气径直从宫中出来,骑马去了工部。
工部的大小事务如今都已经开始运行的十分有序了,楚少渊过来,也不过是想要安排一下他离开云浮之后的事务,工部是不可能丢给别人管的,这一点楚少渊心知肚明。
他站在门外看着朱璧在账库之中忙忙碌碌,像是在交接事务。
耳边是工部官吏们小声的谈话声:“朱大人真是仔细,不知您去吏部是做什么职位?”
朱璧淡淡一笑:“能做什么便做什么,总归有用到璧的地方,便是当真不及,璧也可代抄文书。”
有些官吏听他此言,忍不住出声称赞他:“到底是朱家的公子,这般的胸怀天下心思坦荡,今天可不许早早的回家,定要请朱大人小酌一杯才行!”
朱璧连连推辞,可终究推辞不过众官吏的热情,这才应允下来。
但他身上的那股子书卷气,到底还是有些不合时宜。
楚少渊看到这里,忍不住眉头一挑,他不在的时候,留朱璧这样迂腐的人在工部好处还是要大于坏处的。
他走了进来,看了眼他们手中交接的账务,冷声道:“这是在做什么?”
官吏们一看到楚少渊进来,连忙给他行礼作揖,向他说明情况。
楚少渊摆了摆手,看向朱璧:“先前是因朱大人不按规矩行事,本王才会有将朱大人调走的打算,如今想来朱大人应当察觉到自己的过失,这样吧,本王便再给你一个机会,往后还望朱大人不要辜负本王的良苦用心!”
朱璧不敢相信的抬头看向楚少渊,怎么会这样轻易就留了他下来?
之前分明还怒不可揭,如今竟然会这般的好说话?
楚少渊却已不看他,转而去了工部尚书那里。
工部尚书如今提了原先的侍郎赵光耀,赵光耀见到楚少渊,自然知道楚少渊为何来找他。
他笑着道:“王爷请放心,工部的事务臣都安排好了。”
赵光耀是个聪明人,这一点楚少渊十分清楚,而且赵光耀的提升也是靠着他才能有今天这个尚书的位置,所以楚少渊对于工部反倒是不那么担忧。
他点了点头,一切安排好之后,才骑马从工部衙门后门出了香泽大街。
……
672. 第670章 倒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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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少渊骑马走出香泽大街,他的目的很明确,他是要出云浮,去一趟郊外的庄子上。
那个庄子便是鸣燕楼的那一处地下庄子。
他去庄子上的目标也很明确,即便他不能留在云浮了,他也不会允许老四在云浮收揽他留下的势力,而且这一次,他决定不会这样轻易的放过老四。
鸣燕楼自从他接手以来,便在明里暗里扩展了不少暗中的势力,这次的事情也正该是他检收成果的时候了。
他忽的想到前几日沈朔风与他说的,玉秋风被杀一事。
暗暗的皱了皱眉。
玉秋风是死是活他并不关心,叫他关心的是玉秋风的死,究竟会是谁做的。
若说是他的对头做的,那这个对头就只有一个老四,不会也不可能会有旁人,因为太子一直被幽禁,而老四虽然被勒令在府中面壁,但却并不像是太子一般没有人生自由,所以这一次太子的死,他可以肯定的是,这绝对是老四的手笔。
虽然他不是从小便生长在宫中,但太子的性子在他为数不多的接触之中也有个大概的了解。
太子那样贪生怕死的人,怎么可能会在皇后自缢之后还步了皇后的后尘,其中究竟有什么内幕,他查不到,不代表别人也查不到。
他记得鸣燕楼之中,他有安插人手进宫中,若是能查到原因是最好的,若查不到原因,有个暗线在宫中最少能有个后手。
所以他才会这样迫不及待的前往鸣燕楼,而不是叫魏青传了沈朔风过来。
相比自己找上前去会有些丢份的这种事情,在遇见真正要紧事的时候,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他将马鞭一甩,千里马急速奔驰而过。
……
婵衣今天心神不定,眼皮突突突的跳个不停。
刚捉了针线,打算给楚少渊缝制几件夏衫,便被针扎到手指,她小声的“嘶”了一声,将手指头举起来,只见被针扎到的地方已经冒出了一颗滚圆的血珠子。
她皱眉,平常也不是不做针线的,怎么今天这样反常?
锦屏端了茶进来,见婵衣呆看着手指,而手指上冒了一粒血珠子出来,吓得她连忙将茶具放到桌案上,拿干净的帕子盖在了婵衣冒血的手指。
“王妃,您怎么这样不当心!”锦屏出声询问,“可是哪里不舒坦?要不要奴婢请个御医来给您瞧瞧身子?”
婵衣回过神来,摇了摇头:“不妨事,现在什么时辰了?”
一旁的锦瑟连忙道:“刚进巳时呢,王妃可是饿了?可要奴婢去大厨房端些点心来?”
今天楚少渊说了要很晚才能回来,如今这个点儿还不到吃中饭的时候,婵衣一边摆手,心里有些不在焉的想,也不知楚少渊办的事情急不急,工部的事情如今又是各方关注的,他一个人也不知能不能撑得住。
今早起来的时候,还看见他神色有些倦容,许是这些日子天气太热的缘故吧。
她吩咐锦屏:“我记得碧湖旁边的院子就是咱们藏冰的冰窖吧。”
锦屏点头:“是,奴婢前几天去看了,今年藏的冰足够咱们用一夏天了,您可是想要吃冰碗了?不然奴婢叫小丫头们搬进来几块冰釜,这几天委实有些热。”
其实这几日还不是最热的时候,用冰釜的习惯也是继承了夏家,不到最热的时候尽量少用,尤其是她们这些女子,若是从小用冰用惯了,往后说不得要被寒症缠身,所以这习惯便带到了王府当中。
婵衣制止她道:“不必搬冰釜过来,天气还不算热,我是想咱们从府里带了许多酸梅过来,若是能做些酸梅汤来喝,到也是不错的防暑解渴之物。”
锦瑟听着话,眼睛一亮:“王妃,奴婢最会煮酸梅汤了,您交给奴婢来煮吧,保管您能喝好几大碗!”
婵衣见她打着包票,忍不住笑了,“家里哪一年煮酸梅汤能少了你?你去吩咐大厨房,今天多煮一些,从冰窖当中挖些冰来镇着,府里下人一人喝一碗,余下的多加些冰糖,等王爷回来便送进来。”
锦瑟当下便明白婵衣这其实是特意给王爷煮的酸梅汤。
她笑吟吟的回道:“您放心交给奴婢便是,保管王爷回来,酸梅汤还是凉的!”
婵衣点头,让她去了。
锦屏笑着在一旁道:“奴婢们真是沾了光呢,想想去岁的酸梅汤还是在夏家喝的,今年就到了王府来。”
连身边的丫鬟也都没有料到她能跟楚少渊在一起,婵衣自然是更加不会在一年前就想到今天。
不过他们两个能够一直这样在一起,在她心里也就满足了。
婵衣笑了笑,轻“嗯”了一声,拿起方才丢在桌案上的夏衫,低头一针一针的绣起了竹叶。
夏天的衣衫做的轻薄,往往绣的花样子不是藤纹就是福纹,她绣的不耐烦,索性将竹叶绣了上去,一来大片翠色竹叶看上去就凉快,二来也文雅。
酸梅汤还没煮好,二门上的小丫鬟便来通禀,说是沈爷有事求见王爷。
婵衣绣花绣的手指酸疼,轻轻捏了捏手指,眉毛一挑,沈爷就是沈朔风,似乎真的是有好几月没见到他了,平日里他也总是只跟楚少渊联络的,怎么今天反倒是一个人来了王府。
而且重点是,楚少渊平日里是不在家中的,他跟着楚少渊这么久,不可能不知道这事儿。
这么犹豫了一下,婵衣决定还是见见沈朔风,万一真有什么要紧事,她这么一犹豫岂不是耽误了。
二门上的丫鬟得了吩咐去回话了,婵衣起身换了套见客的常服,去了偏厅。
她刚对上进入偏厅的沈朔风,就发觉了他的不对。
平日里沈朔风即便是面无表情,脸色有些苍白,但绝不会是今天这般,像是失血过多,脸上是半点血色也没有,惨白惨白的,当中还夹杂着一股子凄白色。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连忙问:“可是出了什么事?你的脸色怎么这样难看?”
沈朔风抬起眼迅速的看了婵衣一眼,那个眼神很快就闪了过去,以至于婵衣没看清楚他眼睛里含着的那一抹,是惊讶还是什么。
然后沈朔风凉凉的声音便响起:“我有事求见王爷,还请王妃相帮!”
婵衣愣了一下,楚少渊这个时候应该是在衙门里忙天忙地的时候,要她帮忙,难道是要她去找楚少渊回来么?
她有些奇怪,但还是摇了摇头:“这个时候只怕王爷忙碌的很,没功夫见你,你若是等得,便在府中多等一会儿就是。”
可偏偏沈朔风就是没有这么长的时间来等。
他心中叹息一声,看向婵衣,郑重的道:“王妃,事情紧急,必须要找到王爷与他商议,晚了就来不及了。”
婵衣有些为难,照沈朔风这个样子来看,定然是重要的事情,可楚少渊也真的是忙,她不知道该不该帮沈朔风,毕竟沈朔风做的那些事情,她并不是全然不知的,她早之前就觉得那些事情没一件是让人舒心的,此刻再见到他的这番模样,几乎有些踌躇。
沈朔风见婵衣不说话,有些着急的又补了一句:“这件事关系到王府的生死存亡,还请王妃务必告之王爷。”
这样的请求从沈朔风嘴里说出来,婵衣即便有再多的顾虑,也不得不派人去请楚少渊。
可派的家人回来却说:“王爷早早的便从工部衙门走了,如今人去了哪里,连衙门的老爷们也不知道。”
沈朔风听到这里,忽然站了起来,嘴里连道:“糟了,王爷定然是去鸣燕楼了。”
婵衣被沈朔风的这番紧张弄的有些胆战心惊起来,“到底是什么事情?能让王爷这样劳师动众?”
要知道楚少渊向来不会愿意去庄子上,因为路又不好走,还又远,若是不提早安排好,只怕连歇脚的地方都没有。
沈朔风知道楚少渊心里有多看重婵衣,便也没想隐瞒她,低声道:“太子薨了,四皇子近日必会有所动作,而且鸣燕楼之中有内鬼,我便想要与王爷商议一番。”
婵衣心中咯噔一声,没想到太子竟然这么快就死了。
前一世的太子分明是几年之后才死的,而重生一回,太子的死法都变了样。
若说想到鸣燕楼就想到那些叫人不舒服的事情,那么沈朔风这一句话,则更是加重了这些不舒服,毕竟鸣燕楼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既然四皇子的手能伸过去,那便说明这个杀手里头有人已经动摇了,否则不会有如今这样的事情发生。
她抬起头看着沈朔风:“那为什么王爷会去鸣燕楼?”
沈朔风看着婵衣那双琉璃般透彻的眼珠子,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那句古话说的一点儿没错,说的越多错的越多。
婵衣也顾不上与他闲聊,忙让人从马厩里拉了车出来,套上之后便要往出走。
沈朔风眼神有些闪烁:“王妃,您最好还是在家中,否则王爷回来……”
他没说出口的是,王爷回来王妃您自然不会有事,可王爷会将火气全撒在他头上。
今天他已经够倒霉了,实在不想再发生什么倒霉的事情。
……
ps:这两天有事,没来得及写,今天先贴一章,明天补其余的。
673. 第671章 不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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婵衣怎么肯愿意留在家中等候,她一听到太子薨逝的消息便坐不住了。
上一世的楚少渊在射杀了太子之后,曾过了一段十分艰难的日子,那段日子她没有见过他,但每每回娘家,从父亲的只言片语中,她可以想象当时的楚少渊有多艰难,只是当时的她十分厌恶楚少渊,心中觉得他这般艰难不过是活该罢了。
而这一世太子提早过世,着实让她吓了一大跳。
太子过世之后,皇位的争夺只有四皇子跟楚少渊两人,现在的楚少渊已经成了众矢之的,她如何能不担心?
而且,想必楚少渊现在一定很心急,太子忽然薨逝了,朝堂上肯定有许多的声音,而他还得四处奔波。所以她现在只想早些见到楚少渊,亲眼看到他平安无事,她才能够放心。
于是她没有理会沈朔风,坚持让车夫套了马车,匆匆去换了一身衣裳便出门了。
沈朔风无奈,只好咬牙跟了上去,可他的脸色实在难看,脸上一点儿血色也没有,竟像是比先前更加的惨白了几分。
马车刚走出云浮城,还在近郊附近,婵衣便遇见了急匆匆打马而归的楚少渊。
“王妃……”因被楚少渊拦住,车夫急急忙忙的将马车拉稳停住,低声道:“王爷回来了。”
婵衣连忙一挑帘子,抬头就看见楚少渊脸上的倦意,她的心里像是被什么拨动了一下,心中霎时软成一片,疼惜极了。
“晚晚,”楚少渊打马上前来,看着婵衣,神情疑惑,“你这是要去哪儿?”
婵衣微微笑着回道:“我来找你啊,你……可还好?”她犹豫了一下,才将那句可还好问出口。
楚少渊侧头看见沈朔风骑马跟在马车旁,目光微锁,皱了下眉,“先回去。”
这句话是对着婵衣说的。
婵衣猜想楚少渊定然有要紧事与沈朔风商议,点了头。
……
楚少渊这么快就从鸣燕楼的庄子上折返回来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他赶了近一个时辰的路,到了庄子上,却看到庄子上的大门紧闭着,他敲门,却没有人应声。
这让他觉得十分奇怪,他不是第一次去鸣燕楼的庄子里了,无论哪一次去,哪怕是之前没有与沈朔风打过招呼,都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可唯独这一次庄子上的大门紧闭。
他翻墙进去,发觉庄子里一片寂静,没有半分的生气。
让他更为惊异的是庄子的地面上出现了一大片一大片的血迹,虽然那些血迹被人擦洗过,但空气中浮动着的血腥味儿却久久不散,这些血腥味儿闻上去还十分新鲜,并不同于庄子底下七层的那股子陈腐气息。
他几乎立即断定——鸣燕楼出事了!
这样的发现叫他心头警钟大作。
鸣燕楼是他手中最隐秘的一股势力,若是这个时候被人挖出来,只怕麻烦会接踵而来。
他闭了闭眼,若说太子的死是出乎他的意料,那么鸣燕楼的出事,就完全是在他的放任之下了。
他忽然有些后悔,后悔没有彻底掌控鸣燕楼的那些堂主,没有彻底的将鸣燕楼牢牢握住,而如今鸣燕楼出事,按照老四的性子,只怕父王那里也察觉到了。
他一边叫魏青派人留意庄子上的动静,一边急急忙忙的往云浮赶。
回来的路上,他脑子里快速的想着应对的办法,可即便焦虑至此,办法依旧没有想出来。
没料到的是在半路遇见了出城的婵衣跟沈朔风。
他来不及与婵衣解释这么多,更怕她出什么事,便一直骑着马,护着婵衣坐的马车,马不停蹄的往回赶。
……
进了云浮城,也不知是不是心中有事的缘故,婵衣总觉得街上的人变得稀少了许多。
她皱眉从镶着琉璃的车窗望出去,街上冷冷清清的,没有了先前的热闹跟喧嚣,路人的脸上甚至带着打量的神色在看她的车架。
她忍不住扭头去看楚少渊,楚少渊骑马跟在马车外,除了那句先回去,再没有与她说过别的话。
一路无言,匆匆赶回家,楚少渊便与沈朔风去书房谈事了。
而她刚回到家里,二门上的丫鬟冷烟就进来禀告。
“王妃,夏夫人在花厅等您许久了。”
婵衣一愣,有些奇怪,怎么母亲来了?她连衣裳都来不及换,便去了花厅。
谢氏见到婵衣进来,连忙站起来,“晚晚,你去哪儿了?”
母亲平日里见到她总要行礼的,尤其是在王府之中,母亲的礼数向来周全,可今天却着急至此,婵衣心中忽的涌起一股不祥之感。
她稳了稳心绪,笑着道:“只是出去买了些点心罢了,母亲怎么来了?”
谢氏看着自己的女儿,从女儿脸上的细微神情之中,看出了女儿没有说实话。
可她已经顾不得那么多,拉着女儿的手,神情郑重极了:“晚晚,今日你父亲回来说太子薨逝了,皇上将王爷发落到了川贵,你可见着王爷了?”也不等婵衣回答,就又说道,“有传言说太子的死是王爷派人下的手,听说王爷手底下收容了一个江湖帮派,专门替王爷做这种私活的,这次就是这个江湖帮派所为,皇上勃然大怒,你可要提醒王爷千万当心呐!”
婵衣眼睛圆睁,心中的诧异到了顶点,这事怎么会传扬出去的?
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楚少渊会这样急匆匆的去鸣燕楼,而遇见她的时候,又一句话都没有说,便匆匆赶回来,甚至直到此刻,楚少渊还跟沈朔风在商谈。
她手心出了密实的汗,一时不知该如何对谢氏说这些事。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慢慢的吐出来,几次之后,她才恢复了平日里的淡定。
“母亲,这些听风就是雨的事情,您也信?”她笑着看向谢氏,“王爷怎么会收容这种江湖帮派呢?这些传言,您想一想也该知道会是谁散布的了,有些事情假的就是假的,皇上那里王爷自然会应对,您不必这般担忧。”
谢氏却是被这些传言吓着了,生怕皇上一个怒气收不住,便会狠狠发落安亲王,到时候却是连带着女儿也要受苦。
她心焦不已,实在后悔当初答应将女儿嫁到皇家,看着婵衣的眼神当中便充满了怜惜。
“你这孩子哪里知道朝堂上头的风云诡谲,一个不好可是会要人性命的!”
婵衣毕竟是重活一世的人,哪里会不知道呢,可母亲这样担忧也是无济于事,对于事情没有一点用处啊!
她握着谢氏的手,将声音放得柔和:“母亲,您就是爱胡思乱想,王爷先前养在咱们家被皇上认回去的时候,您就整日的担心受怕,如今王爷已经得了皇上的喜欢,您还是心中不安,现在不过是有些不好的传言罢了,您想想王爷回宫之后的作为,有什么事情到最后会牵连到他身上?您就甭操心了,先回去,若是有了什么消息,我会叫府里的丫鬟给您带话儿的。”
说着话,又仔细打量了谢氏,摇了摇头:“您看您,急急忙忙的过来,连手都这样的凉,您的身子原本就不好,又爱操劳,若是累的病了,岂不是叫我担心么?”
婵衣好言好语的劝着谢氏,终于将人劝了回去,她转头对锦屏道:“无论谁来,都不见!”
这个时候还是不要见太多人比较妥当,毕竟言多必失,而且楚少渊的计划她也不清楚,贸贸然然的见了谁,到时候又不知会有什么传言流出去。
锦屏郑重的点头,去了二门上安排了。
等到楚少渊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了。
婵衣一边将楚少渊的外衣解下来,搭到衣架子上,一边端来一碗冰镇好的酸梅汤,递给他:“你们说了这么大半天的话,天气又这样热,也不知有没有喝水,喝些酸梅汤解解暑吧。”
楚少渊其实是有些烦躁的,原本回屋之前想着不知要如何对婵衣解释,可一进来婵衣却没有先问他今日的事,反而是递过来一碗冰镇的酸梅汤,轻轻柔柔的问他渴不渴,叫他心头一暖。
脸上的冷凝,便随着这碗酸梅汤缓缓的化开,浮上一抹清浅的笑意。
他一口气将酸梅汤饮尽,顿时觉得浑身舒爽无比,笑着抬头问:“可还有?”
婵衣笑着点头,从小木桶当中又舀了一碗给他。
他一连喝了七碗酸梅汤才舒了一口气。
“晚晚,”他认真的看着婵衣,脸上的神情除了温柔,还带着些歉意,“只怕要委屈你与我一同去川贵了。”
婵衣听见他的这话,眨了眨眼睛,脸上并没有出现讶异的神色。
她见了谢氏之后,便明白,若是皇上铁了心要将楚少渊发配到川贵的封地,那她作为安亲王妃,也势必要与楚少渊一同去川贵的。
川贵那个地方,即便是看书,也知道不是什么繁华之地,若是前一世,她定然是不乐意的。
只是……
她认真的看着楚少渊。
只是……若是与他一起,即便是天涯海角,她也是愿意的。
她嘴角一弯,笑着将他的手拢在手心里,郑重的看着他。
“嫁乞随乞嫁叟随叟,你在哪里,我便在哪里,只要与你在一起,在哪里都不委屈。”
674. 第672章 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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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少渊怔怔看着她,慢慢的,嘴边浮起一抹笑容,那笑容甜蜜极了,就像是八月的桂子,甜进了人的心里。
他是想给她更好的日子的,他不愿她跟着自己到川贵去受苦,可若是将她一个人放在云浮,他又会牵肠挂肚,寝食难安,他踏进屋子之前,已经想好了如何赔罪,如何哄着她,让她松口愿意陪他一同去川贵,他甚至想到,若是她实在生气,要打要骂,他都会受着,只要她点头与他一同去川贵。
他所有的一切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腻人的话,她会愿意陪着他。
从小到大,她向来是家中最受宠的那个,即便是他跟娴衣回了夏府,夏世敬对她的疼宠也没有少几分,谢氏跟两个兄长更是将她当做珍宝,捧着都怕跌了,哪里会有舍得她吃苦的时候。
她是他放在心尖尖上的那个人,是他从六岁起,就一直被他藏在心里的人,是他拼尽全力想要珍视的人。
楚少渊忽然觉得愧疚,她这样被娇宠着长大的人,如今却要与他一同去川贵受苦。
“晚晚,”他轻声唤她,脸上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我保证这样的日子不会太久,你相信我!”
婵衣忍不住笑了,“傻瓜,不论是山珍海味还是粗茶淡饭,我要的只是你平安无事。”
柔和的灯光下,婵衣清丽的脸颊蒙上了一层婉约的美,他看了一会儿便觉得心如擂鼓。
楚少渊轻轻掩了掩眸,薄唇微弯,明明想笑的,可心底却涌起一波又一波的又酸又涩的海潮,这样的滋味,怎么说呢?
嗯,就像是一回忆起母妃,就总是想起那一次他打翻了白玉盘子里的点心,母妃急急的过来看他可有伤到时,心中涌起的又酸又涩的情绪。
有些矫情。
他都这么大的人了,却还想被人宠着,还想被人挂在心上,当真是矫情。
他从来就清楚,即便是跟随着他的那些人,也都是只顾及自个儿的得失,若他失势了,谁都会来踩上一脚,从来不会有人计较他好不好。
他分明都已经习惯了,习惯了四处奔波,习惯了尔虞我诈,习惯了被人陷害,习惯了满身伤痛,即便没有人关心,他依然可以很好。
可是,真正拥有这么个人的时候,他才知道这种感觉有多好。
也并不是第一次觉得她好,他受伤她陪在身边不眠不休的照顾他的时候,他就觉出了她的好,可是这一次,他却是真的有些想要流泪。
他想,他是这样喜爱她,喜爱到愿意用他的所有来对她好。
楚少渊侧头,在她脸上轻啄了一下,目光幽深。
婵衣见他并不说话,只是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自己,就像是猫儿在看到小鱼干的时候,露出的那种亮晶晶的眼神,略微带着些攻击性,脸上一热,忙撇过头去,轻声道:“时辰不早了,赶快洗漱安置吧!”
一边说一边就将人推进了盥洗室。
这一夜,婵衣觉得楚少渊就像是一只艳鬼,她几乎要化在他的舌尖上了。
他沉欲的姿态,更像是佛前被压着的一只妖孽,压得狠了,连舒展的身姿都像莲花瓣儿。
她是喜欢他这个样子的。
喜欢他浅眉低笑,勾着她忍不住去吻他好看的唇瓣儿。
她喜欢听他在耳边轻喘,低沉的笑,听他说:“还要再等一年,晚晚,我不急……”
她去细细的咬他的唇,他的舌,他精致的下巴,褪去中衣的楚少渊,骨骼极为好看,即使是看到他身上留下的伤疤,她都觉得抹不去他的绝美。
她是这样的喜爱他。
……
沈朔风坐在鹿鸣轩的一间厢房里,窗子大开着,看着天上半圆的月色,察觉到身上的伤口在隐隐作痛。
多少年了,身上的伤口已经多到新伤旧伤累累叠叠,可没有哪一次如同这一次这般的疼。
不,几年之前,常逸风叛出楼中的时候,当他毫不犹豫的用剑刺向自己的时候,他那颗寂静无波的心也隐痛了许久。
他对着月亮,有些恍然大悟,原来,他们都是这样想的啊。
沈朔风一边回想着事情,好像隐隐明白了事情的真相。
可明白了又能如何?明白之后更体会到没有人信任他的苦闷。
是啊,多年的师兄弟了,竟然没有一人愿意说,没有一人愿意清楚明白的告诉他这个楼主,他们的真实意图,他们的思想,却用这样的方法来让他知道。
齐惠风那样的人,居然也会有情绪大起大伏的时候,沈朔风暗暗的想,他那双永远阴沉的眸子,跟翩然的姿态果然是做出来的。
真正的齐惠风,会质问他:“你以为师傅为何会收留我们这些人?你以为师傅为何只许你做楼主?你以为我们都是什么人?我告诉你,师傅他收留我们只是为了报仇!因为他是林延玉,因为他是十六年前工部尚书之子,因为我们的父母一同弹劾了他的父亲林白轩,让林白轩顶了罪责!”
一声声的质问一声声的反驳,叫他哑口无言。
怪不得这些日子以来,楼中的事务一日日的繁琐起来,原来他们早有准备,原来他们早已经有意打压他这个楼主,好教他这个楼主知道什么是被孤立。
真是,可笑极了!
可笑他还把他们风字辈的堂主当做师兄弟,可笑他拼了命的护着鸣燕楼,可笑他直到刚才还在为他们几个堂主说话。
但其实,他们已经没有人会在意他了吧,否则也不会捅了这么大的篓子出来。
沈朔风闭上了眼睛。
往后,真的再无鸣燕楼了。
……
天蒙蒙亮,皇宫中一片宁静。
尤其是东宫之中,只有微风吹动着廊上挂着的白绢跟素缟。
太子妃坐在灵堂当中放置着的蒲团上头,一动不动的看着天际,目光呆愣,眼睛布满血丝。
若此时有人经过,一定会觉得她这是因为哀痛太过,才会失神至此。
但其实她并不是哀痛,而是害怕。
是她说出四皇子到书房来找太子谈心的,那天她明明白白的看见了淑妃眼底的狠戾,她清楚的知道,没了太子的太子妃,根本就连一个宫人都不如。
尤其是如今连皇后这个嫡婆母都没了,她的日子又怎么会好过?
若是她能有个一儿半女,也便罢了,可偏偏太子膝下只有个庶出的女儿,连个郡主的赦封都没有。
往后的日子,可想而知了。
她抬起头,看了看阴沉沉的,还没有全部亮起来的天际,只觉得这阴沉沉的天像是将她整个人都盖了起来,再也没有一丝半点的光亮。
身边的宫人小心的将一碗乳酪端了过来。
“太子妃,您好歹吃一些东西吧,您都一日一夜不曾进食了,便是铁打的身子也经不起您这般损耗啊!”
太子妃忽的笑了,只是那笑有些诡异,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冷哼。
都这般田地了,便是给她山珍海味,她也如同嚼蜡一般。
以前太子还在的时候,她只厌恶太子的性子,而太子没了,她本以为她会松一口气,可如今的她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了。
天色渐渐的亮了,太子妃便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
直到庄妃跟淑妃一同前来祭拜太子,她也不过是略略抬头,看了眼淑妃一身的素。
微微闭上眼,她能感觉到淑妃的目光直接又蛮横的冲撞过来,几乎将她看的心上一抖。
柔和的女声乍然响起:“哎,你这个孩子,怎么能这般不爱惜自个儿的身子?”
说这话之前,庄妃已经与宫人打问过她的情况,听见宫人说她一日一夜没有进食,庄妃忍不住开口劝她。
庄妃,倒是一个和善的人,只可惜与她一样,没有留下个儿子,只有女儿又有什么用呢?公主是不能接生母出宫的。
太子妃勾起一个淡淡的笑容,目光之中带着些微的感谢。
一旁的淑妃嘲讽的弯了下嘴角,到底是不乐意让庄妃一人去做了好人,语气淡薄的开口使唤宫人:“你们这些奴才们怎么伺候的主子?主子不想吃,便不给主子张罗吃食?是哪个姑姑教给你们的规矩?若是不想在东宫当差,本宫可以让你们换个地方!”
到底是协理六宫的娘娘,这口气便足以叫东宫的宫人们心惊胆战。
不一会儿,吃食便置办了满满一桌子。
淑妃索性好人做到底,径直开口吩咐太子妃身边的女官喂太子妃进食。
太子妃觉得讽刺眼前的这一幕讽刺极了,太子这才刚薨逝,她这个太子妃便开始被人欺辱了,墙倒众人推不过如此。
庄妃看着太子妃隐忍的抿着嘴角,心中有些不忍:“若实在吃不下,就等饿了再吃,你还年轻,要爱惜自己,活着才重要,知道么!”
太子妃愣了愣,这一句“活着才重要”说进了她的心底。
她乖巧的点了点头,将女官手中拿着盛了汤的调羹含进嘴里,鲜美的汤顺着嗓子咽了下去。
是啊,活着才有希望,若是跟太子一样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675. 第673章 下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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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将一小碗汤和一只金丝饼吃完,终于觉得腹中不那么饥饿了。
她刚要表示感谢,可一开口,便噗的喷了一口血出来。
腹中窜起一阵绞痛,疼的她脸上一片苍白,而她像是忽然明白过来什么似得,眼睛圆睁看向淑妃。
“你…你下毒……”她话未及说完,就又喷出一大口血来。
紧接着,人便倒在地上,再也不动,从她的眼耳口鼻之中,缓缓的溢出了鲜血,衬着苍白如鬼的面容看上去可怖至极。
尖叫声又一次的在东宫响了起来。
……
文帝揉了揉眉心,往年也没有这么多事的时候,可最近这几年,事情是越来越多了。
他看了半宿的折子,脑仁儿闷闷的疼,接过来赵元德奉上的茶水抿了一口,想起什么,看向赵元德:“老三跟老四可有什么动静?”
赵元德俯低身子恭声回道:“三王爷去了一趟工部,然后出了一趟城,去了城郊的庄子,四王爷从宫中出去便直接回了府中,听人说好像是在筹备大婚事宜。”
文帝挑了挑眉:“老三这个时候出城?”
赵元德点头,没有说话。
文帝忽的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到底还是年轻,沉不住气,若是给了如雪,怕是……”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忽然闷闷的咳嗽起来,咳了有十来声之后才止住,脸颊上浮着些不正常的潮红色,将手边的茶盏端起来,大大的喝了一口。
赵元德担忧的看向文帝:“皇上,您歇一歇吧,您的身子自打那次风寒之后便一直没好全。”
文帝摆了摆手:“不碍事,你先下去吧。”
赵元德默默地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恭敬的退出了乾元殿。
文帝低低的笑了一声,轻声将刚才的话补完:“若是给了如雪,怕是没有万全之策前,绝不会轻举妄动吧,她向来就是个主意正的。”
这句话很轻,很低,可话里头却含着浓浓的宠爱跟回忆,好像一抬头还能看见那个眉眼精致,五官绝艳的女子,勾勾嘴角冲他扬起笑容,他便在那样的笑容里,失了心魂。
可惜,自己终究是没有那个福分的。
文帝清亮的眸子一黯,这是他这一生唯一的,也是最追悔莫及的事。
心下烦乱,手中的折子也变得厌恶起来,天下天下,母后父王向来重视的天下,在他眼里却罪大恶极,若不是太看重这天下,又怎么会听信了那些人的话,又怎么会做了那样糊涂的事!
他几乎要克制不住的想将折子推倒在地上,赵元德的声音忽然在殿外响起。
“皇上,太子妃被人下毒,已殁了!”
文帝蹭的站了起来,脸色一下子变得极为难看。
……
淑妃被眼前的一幕吓得面无血色,她,她什么都没做啊!太子妃凭什么要一口咬定是她?
她转过头看着庄妃,眼神里布满了惊恐,“庄妃姐姐,你是在一旁看着的,我没有下毒……”
庄妃打断她:“我只看到你吩咐宫人给太子妃喂食,其他的我并不知道。”
这便是在推脱责任了,淑妃心中猛地一跳,神情像是清醒过来,将眼底的惊慌压了下去,她不能乱,她乱了,涵儿可要被她连累了!
淑妃将身板挺得笔直笔直,顾家女可没这么容易被打倒!
“本宫不过是关心太子妃的身子罢了,无论是吃食也好还是宫人喂食给太子妃也罢,用的都是东宫的人手,本宫的人可半点没有插手过!”
庄妃心中冷笑,太子薨逝之前,也都是东宫的宫人在近身伺候,还不是被人勒死了么?
宫中的眼线,淑妃拉拢的还少么?
自己掌管六宫这么多年了,皇后跟淑妃向来是表面光鲜的,她们落在自己手中的把柄还少么?不然皇上怎么会将管理后宫的大权交到她的手里?
只是这一次的事情,实在是出乎了她的预料之外,太子的死已经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紧接着太子妃又出事,只怕这一次连自己也会被指摘吧。
庄妃脸色有些差,倒不是因为害怕被责罚,而是觉得厌烦了。
当年待字闺中的时候,看见还是六皇子的文帝,便一头扎了进来,满心满眼的都是天家的六郎,可真的进了宫才明白帝王二字的真正含义。
哪里会有将一颗真心拿出来待你的帝王呢?
连宸贵妃那样有着一颗七窍玲珑心的人都折了进去,何况是她这样向来就不甚聪慧的人。
所以在见到文帝的时候,庄妃主动跪倒在文帝面前,十分冷静的将事情诉说了一遍,然后自求责罚道:“是臣妾没有掌管好后宫之事,还望皇上责罚臣妾。”
淑妃原本一力的推脱责任,此刻见到庄妃如此干脆的承认了罪责,她几乎立刻就将罪责推到庄妃身上。
“本宫便说这后宫近日为何频频出事,庄妃姐姐,皇上将掌管后宫之权交于你,你怎能如此辜负皇上的信任?”淑妃将罪责推干净之后,又想到文帝向来不喜欢后宫之人争风吃醋,便掩着嘴求情,“但姐姐这么多年来,辛苦掌管后宫,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皇上您就看在太后的颜面上,莫要责罚庄妃姐姐了。”
这话假的,连一旁站着的宫人都暗暗皱眉。
文帝没有理会淑妃,反而俯身将庄妃扶了起来,深邃的眸子里,含了些怜惜:“这些年实在委屈你了。”
后宫一向是朝堂的缩影,原本该掌管后宫的皇后立不起来,这权利便落到了庄妃头上,若说这些年的陪伴还让文帝看不清一个人的话,那他这个帝王也算是白做了十多年。
庄妃是后宫所有妃子里头最省心的一个,她原本是谢家的嫡长女,从小便是按照世家宗妇来教养的,她的性子,她的家世足够做皇后的了,可他却只给了她四妃之一的一个妃位,连贵妃都没有晋。
这些年来,她一句怨言也没有,还将后宫打理的井井有条,他眼不瞎耳不聋,自然看得见听得见。
只是他除了这一句愧疚之外,却给不了她想要的,是他辜负了她。
庄妃看进文帝的眼中,看见那双深邃的眸子里,除了愧疚,别的什么都没有,她垂下眸子,轻轻一笑。
她早已不期待什么了。
“还有你!”文帝侧头看了淑妃一眼,“朕叫你帮着庄妃协理六宫,你便是如此回报朕的信任么?老四便是随了你的性子,才会这般的不服管教,不学无术!从今天起,不许你再见老四!”
淑妃被这句话震在原地,她原本以为文帝会责罚庄妃的,却没料到会有这一幕。
她忍不住睁大眼睛看着文帝。
怎么会是她将涵儿教导的不学无术?
怎么能不叫她亲近涵儿?
她是涵儿的母妃啊!
“皇上,我,臣妾冤枉啊!”淑妃下意识的便要去拉扯文帝的袖口,要求情。
文帝厌恶的甩开了衣袖,“淑妃顾氏,目无尊长,德行有失,夺去妃位降为淑嫔!”
一句话便夺了顾淑妃的四妃之位的封号,也将顾淑妃打入了泥潭。
……
楚少涵在自家府邸中,正挑眉看着密函,忽然听得自家母妃被夺了妃位,他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他看着身边自小服侍他长大的马公公,嘴角冷冷的抿着,“怎么将罪名安到了母妃的头上?不是说万无一失么?”
马公公脑门上溜下来一排汗,他要怎么说?难道说当时安排的时候,根本就没有预料到淑妃娘娘会撞上来,原本东宫就跟后宫没往来的,东宫的人手本来就不归后宫管辖的,谁知道他让人动手的时候,淑妃娘娘会跟庄妃娘娘一道过来?
可这样的话即便说出来,也不过是要挨上王爷一脚,别的什么忙也帮不上。
他只好道:“定然是有人陷害淑妃娘娘,才会这般的。”
如今只好将事情推到别人的头上了,宫中的事瞬息巨变的,谁能安排的那么周全?
楚少涵眯起眼睛,冷冷哼了一声:“还能有谁,我做初一他便做十五,下手够快够狠!”
马公公默然,这样的事情到底不该他一个宦官来评论。
顿了一下,楚少涵道:“别的事便罢了,那个什么江湖帮派的事,你可料理妥当了?”
马公公回道:“王爷放心,保管他们一个也跑不了!”
楚少涵点头道:“这样便好,还有,近几日梁文栋要回族里了,你记得提醒宁国公世子去送送梁文栋。”
梁家跟顾家是定了亲事的,虽然父王将梁行庸赐死了,但看父王对梁文栋倒是还挺赏识,梁行庸留下的那些门生也都还有用。
即便他不在云浮了,只要有梁文栋在,朝中势力再如何交织,也左不过就是那几波人罢了。
马公公一一应了。
楚少涵将密函仔细的看完,投入火盆中燃尽,眼下最要紧的便是操办自个儿的婚事。
老三大婚的时候,轰动了整个大燕,云浮城的那几个月大街小巷几乎每日都有人在谈论安亲王的亲事,可到了他这里,母妃被降了位份,就连他自个儿的婚事还要自己花心思去办,甚至办完了还得灰溜溜的收拾包裹去江南,这口气他记下了!
676. 第674章 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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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少渊起了个大早,虽然有许多事情要等着他去办,但他依旧按照往常习惯,绕着碧湖跑了三圈,又打了一整套拳,之后,才回了小山居,洗漱更衣吃早膳。
婵衣自从昨夜听他说要去川贵,今早一早便起来收拾院落,将该归整的都罗列了出来。
正想着事情的时候,鹿鸣轩的丫鬟如月急急的过来禀告,说:“沈爷病了,今早奴婢送吃食进去发现他高热不退,现在整个人都已经烧得开始说胡话了!”
婵衣皱眉:“那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请大夫?”
如月连忙道:“张总管吩咐过奴婢,说沈爷在鹿鸣轩的事情不能被旁人知道。”
如月很急,之前张总管吩咐过她要好好看着沈爷,她心里还笑话张总管太唠叨,沈爷那么大个人了,哪里用得着她去关照,结果第二天就发现沈爷不对劲了,若是沈爷出了什么事儿,她可怎么交代!
婵衣愣了一下,沈朔风在鹿鸣轩的事情不能被旁人知道,那这个旁人指的是……四皇子?
她忽然意识到昨天在谢氏那里听来的消息的严重性,既然鸣燕楼的事情被人发觉了,那这个江湖帮派就很有可能掩盖不下去,而楚少渊会这么安排,是不是表示楚少渊要弃卒保车了。
可沈朔风却在这个时候起了烧,这么放任下去,他若是死了,是不是要影响到楚少渊的计划呢?
她怔忪了一下,立即道:“去香泽大街请鹤年堂的大夫来,多付些诊金,若是大夫问起来,就说沈朔风是我们家的一个家人。”
这个时候不能用太医院里的医士们,否则很有可能会被看出什么端倪来。
如月得了嘱咐,连忙去请人了。
婵衣有些头疼的揉了下额角,好在以安亲王府的势力来说,收买几个医士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楚少渊洗漱好,一身清爽的走出盥洗室,刚要与婵衣说话,就瞧见婵衣抚着额头在想事情。
他笑着牵住她的手,“晚晚,你在发呆呀?今天不是说好了要回娘家一趟么?要不要等我办好了事,我陪着你去?”
因为之前婵衣安抚谢氏,有事的话一定会叫人过去告之谢氏的,所以这一次她要跟楚少渊一同去川贵的事情,她想了想,觉得还是自己亲自去告诉谢氏比较妥当。
只不过今天即便要回娘家,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时辰,现在最要紧的是将东西整理出来,搬家可不是一件小事呢。
所以她听见楚少渊忽然问她这话,只是抬眼看了楚少渊一眼,“你今天不是还有许多事没做么?跟我回娘家那你外头的那些事耽搁了怎么办?还是我一个人去吧,今天也不会在娘家久留,家中还有许多的事情要忙。”
“那你别太辛苦了,不要紧的事情就让下人们去做,等我回来我与你一同料理。”楚少渊心疼婵衣忙碌,若不是因为他的私心,婵衣留在云浮城中,哪里用得着受这样的罪!
婵衣笑着睨了他一眼,家中的事情又繁杂又琐碎,他哪里就是个耐烦做这些事的人了!
说到家里的事,婵衣忽的有些苦恼,“意舒,咱们去川贵的话,毓秀园的东西都放在这儿不要紧么?皇上不是说往后咱们的封地就在川贵了,那毓秀园还会给咱们留下么?”
这是她最想要问的事情,若是留不下的话,家里的那些家具跟摆件儿,只怕都得拾掇出来,放到城中别的庄子上头。
楚少渊脸色有些发沉,因为他忽然想到文帝之前宣旨的时候,眉头是一直锁着的,从文帝脸上的神情来看,只怕他会在川贵这个封地困上几年,若真如此,只怕毓秀园将来要保不住的。
若是毓秀园保不住的话,那东西跟摆件儿要收拾的就太多了,他不愿意让婵衣这样辛苦。
他想了想,道:“将一些常用的带上就是了,别的那些大件儿的东西就放庄子上吧,什么时候有用再让人来拿就是了,不必这样辛苦的收拾来收拾去,”他目色温和的看着婵衣,“而且,我也舍不得你这样辛苦。”
婵衣听他这么说,便明白了毓秀园大概是保不住了,一时有些感叹起来。
帝王的宠爱果真是像风一样,来得快去得更快,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有了,可惜了她种在小山居里头这满满一院子的蔷薇花了。
婵衣抿了抿嘴:“别的东西都能依你,但我的嫁妆是要都收拾好的,咱们就在这附近买个院子,将东西都搬过去,不能留在毓秀园中,白白的便宜了别人去!”
楚少渊很少见她用这般计较的口吻说话,顿时觉得她这副娇憨的样子可爱极了,忍不住便笑了出来:“晚晚不必担忧这些,院子我早买好了,一会儿叫张德福领锦屏去看看,若是有不妥当的地方,你再叫人整理整理。”
婵衣愣了愣,忽然盯着他从上到下的看,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好几下,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似得:“竟然背着我藏私房钱?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她这副揪到自己小尾巴的口气让楚少渊忍不住失笑,他这哪里是藏私房钱!
见她直勾勾的看着他,连忙道:“就这一个庄子,还是成亲之前买的,不过是忘了与你说,哪里就有私房钱了,晚晚,我的钱不都在你手上么?”见她不信,又忍不住嘟囔,“便连在外头吃个酒我都没钱付,还都是蹭别人的。”
婵衣被他这副可怜巴巴的样子逗笑,一把推开他凑近的脸颊:“总是这样没个正行!快些吃饭,早膳都冷了!”
楚少渊看着手里被塞进来还温着的粥碗,也笑了起来。
有她在身边,即便是遇见了这样叫人心情极差的事,他也能够被她逗得忍俊不禁,觉得日子并没有想象的那么艰难。
他嘴里吃着粥,脸上笑容甜的像是吃了蜜似得。
婵衣也端起碗吃饭,忽的想起沈朔风的事,又道:“沈朔风起烧了,我刚才支了丫鬟去鹤年堂请大夫了。”
楚少渊点头,沈朔风会生病,他一点儿也不觉得奇怪。
他昨天就知道沈朔风身上带着很重的伤,而那伤又都是鸣燕楼中的那些风字辈的堂主在他身上刺的,若不是沈朔风反应极快,怕是他根本就没有命撑到来见自己。
只不过,即便如此,楚少渊也没有将沈朔风的伤放在心上,他有意要给沈朔风一个教训,好叫他知道自个儿的身份,知道谁才是他应该效忠的主子,别一天到晚总是心不在焉的,而且即便鸣燕楼没有沈朔风,鸣燕楼也会被他握在手里,只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但是面对婵衣的时候,楚少渊还是不想让她担忧,便轻声道:“沈朔风不要紧的,他就是旧伤发作了,你不用担心他。”
婵衣叹一口气:“我哪里是担心沈朔风,我是在担心你!”
一听说鸣燕楼暴露,她就担心起楚少渊来,虽说豢养死士在各大世家之中都是心照不宣的秘密了,但是放到天家这里,就会成了别有用心,若是这件事楚少渊没有处理好,只怕会在皇上心里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
如今的局势只剩下了四皇子跟楚少渊两个人在博弈,四皇子得了江南那么好的一大块封地,怕是往后跟随他的人就越多了,留下楚少渊这边,不是大字不识的武将,就是出自旁门的庶子,连几个勋贵都没有,叫她如何能不担心。
“不必这样担忧的,晚晚,”楚少渊吃完了粥,将碗筷整齐的摆放在桌上,伸手抚了抚她的脸颊,“我自有办法的,你乖乖在家里等我回来。”
婵衣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但见他信誓旦旦的样子,只好点头。
而这点不安,在她吃好早饭,将楚少渊送出院子的时候,被张德福证实了。
张德福快速的上前,给楚少渊跟婵衣请安,没半句废话的说道:“太子妃为了太子服毒殉情了!”
婵衣瞬间睁大了眼睛,这不可能!
她知道的,太子妃是不会为了太子殉情的,因为上一世的太子妃在太子死之后活的好好的,不可能换一世就对太子这般重情重义。
楚少渊皱了皱眉,问道:“那宫中还有其他变故么?”
张德福笑了:“淑妃,哦不,是淑嫔娘娘不敬太子,被皇上降了位份,从四妃之一降到了嫔位,而且往后淑嫔娘娘是见不到四王爷了。”
楚少渊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有这个结果,确实是出乎他的一些意料,算是额外之喜吧。
他侧头与婵衣告别,刚看过去,就发觉婵衣脸上布满了担忧。
他低下头轻轻在她耳边说道:“晚晚别担心,太子妃的事不会被算在我头上的,你在家等我,我处理完事情与你一同回娘家。”
有些事情也该与夏明彻交代了,等他离开云浮之后,夏明彻也可以名正言顺的进工部了。
婵衣被他的这句话惊得眼睛直瞪他,怎么能这样大胆的去做这些事?若是被抓到了可如何是好?
楚少渊欲走的姿态在见到婵衣这副瞪着眼睛气鼓鼓的模样时,终于没忍住心中的痒意,伸手狠狠揉了她的脸颊几下。
677. 第675章 退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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婵衣很久没有整理过宅子了,想到之前整理宅子还是上一世,诚伯侯府准备分家的时候,她曾经很认真的整理自己的嫁妆,但可惜的是并没有分成功。
想来也是,苏氏那样精明的婆母怎么可能会容忍她这个财神离开简家呢?
只怕当初说好了分家的事情,也是苏氏拿来骗她的手段吧,不然怎么会到了她死的时候,她的产业还不能从诚伯侯府当中分离出来。
想到前一世的这些事情,婵衣心里就有些堵得慌,说她不在意吧,她还真是不能完全不在意,若说她在意,可前一世的简安杰对她而言,至少能够在她触目所及的范围内是最好的,否则她也不会闭目塞听的做一个瞎子。
不过好在这一世她完全成功的避开了简安杰,将上一世一心破坏她婚事的夏娴衣推到了他身边。
只希望简安杰跟夏娴衣能够好好的过日子,不要再生出什么乱子来。
婵衣一边在心里胡思乱想,一边将嫁妆清点了一遍,核对完成之后便吩咐锦屏跟着张德福搬东西到宅子里头去,准备了封条,将嫁妆一件件的封好。
既然楚少渊说要带的简洁一些,那就带上三张拔步床,带上十床被褥,摆件儿什么的,带上七八件样子好看,也不太贵重的好了,椅子的话,就带上一套圈椅跟太师椅吧,一个王爷,住的地方便是再简单,也总是要有些样子的。
这些清点的差不多了,她便去了大库房。
若说是搬家,最头疼的便是这大库房里头的东西了,陈杂旧物,什么都有。
锦瑟飞快的拿着毛笔在算着东西,婵衣略略的扫过这些积了许多的库房,什么大小寿山石,鸡血石,还有黄田玉雕的摆件儿,羊脂玉雕的观音,翡翠刻的罗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珍宝阁的库房呢。
婵衣正头疼,如月一脸惶恐的进了来,“王妃,沈爷不好了!”
婵衣愣了,什么叫他不好了?
如月哭丧着脸,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似得:“大夫给沈爷看了看,说沈爷已经烧得没知觉了,剥了沈爷的衣裳一看,中衣上头都是血,大夫剥了中衣才发现沈爷身上有好多伤,而且那些伤口都不成样子了,把大夫吓得,若不是咱们这里是安亲王府,只怕大夫当场就走了。”
婵衣也吓了一大跳,这怎么会这样?
她顾不得一库房的东西,抬脚便往鹿鸣轩走。
进了沈朔风所在的厢房里,扑面而来就是一股好大的血腥味,叫婵衣被冲的忍不住有些想吐。
她连忙屏住呼吸,走到沈朔风的床前。
床上的人已经是面如金箔呼气多入气少了,而他被扯开的中衣露出那可怖的伤口,婵衣低头看了一眼就觉得不忍再看,伤口已经肿发的很高了,且这样的伤口不止一处,许多处都有。
难怪昨天见他的时候,觉得他不太对劲,原来他竟然是受了这样重的伤。
婵衣皱了皱眉头,大夫战战兢兢的在一旁不敢说话。
婵衣忍不住问:“真的不能治了么?我们府的这个家人是因为救王爷才会被伤城这样,若不是因为身份问题,只怕王爷已经从太医院请了太医过来。”
一是告诉大夫这个人的重要,二也是希望大夫能够尽力医治。
大夫摇头,若是能治,他又如何会不治,就是因为治不好还要惹得一身骚,若不是是安亲王府请他来出诊,他才不会来看这样的病症。
婵衣叹了口气,让人将诊金给了大夫,嘱咐道:“这件事还望大夫守口如瓶,毕竟王爷遇刺并不是一件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大夫哪里会不知道这些事情,即便是有人问他,他都不敢说的,他还怕他的性命就这么没了。
他收了诊金,战战兢兢的走了。
婵衣看着床上躺着的,已经没有了意识的沈朔风,忽的想起来第一次遇见他时的情景,明明是他误入了夏家,可他却气势汹汹的样子,恐怕那个时候她不会知道,沈朔风之后会帮她那么多的忙吧。
她看向如月:“我记得大佛寺的觉善禅师上个月刚云游回来,你拿我的对牌去大佛寺请觉善禅师看看。”
其实她对能请来觉善禅师这个事情,并不抱着很大的希望。
因为上一世她就知道觉善禅师有多难请,所以她重生之后才会打了简安礼的主意。
如月看了看婵衣,显然她也知道这件事很难办,但既然是张管家让她关照着沈朔风,而人又在她这里出了事,她无论如何,拼了性命也要办好这件事。
她拿了对牌便跑了出去。
婵衣见沈朔风嘴巴上烧得都起了皮,吩咐锦心喂了些水给他,又将锦心留在这里,让她照顾沈朔风,这才转了身子继续回库房整理。
只不过,她有些犯愁,这么多的摆件儿只怕放到宅子里也要放不下的,倒不如送些给亲朋好友,这样还能落个人情。
她拟了个单子出来,拟好了单子,再叫人一件一件的送出去。
随着送礼的下人回来,顺便带回来一个消息,叫婵衣张口结舌。
前首辅梁行庸大人今日百日祭,而梁文栋祭拜过之后,便要扶了棺柩回族里。
而顾曼曼好死不死的今日过来闹事,险些将梁文栋刚满三个月的孩子闷死在襁褓之中,让梁文栋忍无可忍当场便与顾曼曼将婚事退了。
婵衣被这个事情冲击的,过了许久才缓过来。
忍不住骂了一句:“顾曼曼是疯了么?”
……
顾曼曼瞪着眼前蓬头散发,一脸血痕的卫斓月,吓得呆在原地。
她不过就是看了看卫斓月的孩子,怎么就成了她要掐死这个孩子了?
她转过头去看着梁文栋,紧张的摇着头,“不,不是我!”随后像是恍然大悟似得,盯着卫斓月,大声道:“都是你自己说的,我不过是抱了抱孩子,你就扑上来要打我,你怎么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斓月你是疯了么?你疯了是不是?”
卫斓月将孩子抱得紧紧的,目光之中所含的厉色,像是能将顾曼曼杀死一般,“曼曼姐,这么多年来,你跟我比首饰,比丫鬟,比吃喝,比衣裳,我都随你由你让你,只要你高兴我便高兴了,可我如今都落得如此境地了,你为何还不能放过我,现在还要害我孩子,我到底哪里得罪了你?”
卫斓月脸上被顾曼曼挠出来的血痕十分明显,加上她现在说话声音都颤抖了,很容易就让人产生同情。
梁文栋有些头疼,他实在不想再见顾曼曼这个女人了,每次看见她总不会有好事。
他上前,轻抚卫斓月的背:“斓斓,没事了,你先回房。”
卫斓月抬头看着梁文栋,眼睛原本就发红,此刻刚眨了两下,便有大颗眼泪从眼眶里滚落。
“你信她说的话?”卫斓月慢慢的说,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卫家是没落了,可这样的事情,我卫斓月还不屑做!”
即使眼中有泪,卫斓月也没有低头,依旧是挺着腰。
只是抱着孩子的手,死死的抓住襁褓上的料子,力道大到指骨都隐隐发白。
梁文栋心中不忍极了,轻轻覆住她的手,“别这样,会吓到孩子的,你先回房去,这里我来料理。”
卫斓月冷笑,不想再多看他一眼,转身走的很干脆。
梁文栋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对于女子之间的这种明争暗斗,他向来不懂,也不太愿意去懂,只不过这一次,顾曼曼确实是触到了他的底线。
他吩咐小厮去将婚书跟庚帖拿了来,语气一如往常般的温和。
若是仔细听,还能听出来里头的镇定跟冷静。
小厮知道,这是大公子动怒了的征兆,大公子心中越生气,表面上就越温和。
婚书跟庚帖放置在桌上,顾曼曼还想说话,就被梁文栋制止了。
他将庚帖跟婚事展开,给顾曼曼过目,表示确实是真的婚书,然后下一刻,就将这两张薄薄的纸撕掉了,撕得很碎。
“你什么意思?”顾曼曼愣住,她以为梁文栋拿了婚书过来是想要与她早些完婚的。
虽然她对这桩婚事不满意,但她也知道,自己在云浮的名声已经不好了,能有梁文栋这样中了进士还是世家公子的夫婿不容易,而且兄长顾奕曾说过,梁文栋虽然是检举了梁行庸,但皇上却没有因此觉得梁文栋是大不孝,反而觉得他是个可用之才。
所以她心底已经接受了这个夫婿,而且跟卫斓月争了这么久的吃穿住行,这一次能够狠狠的凌驾在她的头上作威作福,她心里就有一种异常的满足感。
看看吧,天之骄女的卫斓月如今不过是我手里的一个玩意儿,一个妾室,即便当初母亲如何夸卫斓月贬自己,卫斓月也只是她手中的一个妾。
可没想到梁文栋竟然直接撕了婚书跟庚帖。
梁文栋眼睛没有抬,也没有看她,只是皱了下眉,神情冷淡的道:“栋与顾小姐无缘,祝顾小姐往后觅得佳婿,不送了!”
他说完了话,抬脚便走进室内。
顾曼曼脸色大变,她要去拉梁文栋,却被人客气的拦下。
“还请顾小姐离开!”
……
ps:小意姥姥住院了,这几天在医院陪着姥姥,心里有些唏嘘,今年好像事情一下子全堆在一起了,姥爷刚出院姥姥紧接着就住院了,偏偏姥爷身体还没好,大家有什么关于脑梗跟冠心病的日常护理建议么?请给小意留言,谢谢!
678. 第676章 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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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曼曼离开的时候,是很不甘愿的,她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在她看来,她肯与梁文栋成亲已经是莫大的委屈了,梁文栋怎么能做出这样有损她颜面的事情!
可事实总是出人意料的。
她恨恨的看着梁文栋离开的方向,不甘不愿的离开了梁家,心里却快速盘算着如何扳回一局。
而此时的梁文栋却没有功夫去理会顾曼曼怎么想,他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管一个原本就不喜欢他的女人。
他现在想的是卫斓月,靠近卫斓月的时候,他敏锐的感觉到,她似乎又生气了。
“孩子睡了么?”他轻声开口问她,只要关于孩子的事,她总不会不理他。
卫斓月看了他一眼,随后微微点了下头。
梁文栋坐到她的身边,伸手轻轻的揽住她的肩,“今日我们便启程回族里,族里的姐妹你也是见过的,她们的性子都很好,与你相处起来也不会太难。”
他轻声细语的安慰卫斓月,可卫斓月却垂着头看着沉睡的孩子,没有做声。
梁文栋叹了一声,感觉有些无力。
对于卫斓月,他心里有些不清不楚的感觉,开始他会答应与卫斓月的婚事,其实并不是因为卫斓月先前的身份,作为首辅之子的梁文栋来说,无论他去哪里,都会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所以他身边的人也大多都是围着他转的,他的生长环境与卫斓月相似,所以即便在他知道卫斓月会成为他的妻子之后,也没有多少感觉,不过是两人各取所需罢了。
真正的对卫斓月上心,是因为议亲不久之后遇见的一件事。
卫斓月当时在家中做客,家中族里的姐妹曾将她的一条裙子泼上了墨汁,听下人说起,那是她最近刚从霓光阁的绣娘那里订的新裙子,他经过时,正好听见她紧张的抽气声,可下一刻却开口安慰族里的姐妹,似乎没有半点为难的样子,就像是被族里姐妹弄脏的不过是一条旧裙子罢了。
他却是知道这种心情的,因为家中有长姐,而以长姐为例来说,但凡是长姐喜爱的东西,只要被人碰一下,都要发怒的,长姐曾经说过,这是女人的天性,不会喜欢自己的东西被人弄坏。
长姐动不动便教训家中下人,所以这样的事情他从小看到大,也不觉得奇怪了,而那一天,他却看到了这样的一个出身富贵却温和如水的女子。
所以直到后来卫家倒台,他也没有改口婚约作废之事,哪怕他知道卫斓月入门,所图为何。
他收紧揽着她手臂的胳膊,轻声解释:“我没有不信你,只不过顾曼曼向来就是个喜欢随心所欲的人,你与她硬碰硬总归是要吃亏的,如今你我都家道中落了,总不好像先前那样。”
卫斓月在他如水一般的目光中,人逐渐软化了下来,有些事情过犹不及,虽然这件事看上去是她吃亏,但实际上是她占了便宜,否则顾曼曼怎么会那么巧就过来,又怎么会这么巧就能接近她的孩子,甚至还划伤了她的脸。
卫斓月挑了挑嘴角,露出一个无声的嘲讽来,顾曼曼向来是个不会动脑子的蠢货。
她先前会算计顾曼曼也是因为顾曼曼心里没有梁文栋,她才会觉得顾曼曼是个好主母,但今天看见顾曼曼的时候,她就敏锐的发觉顾曼曼已经不排斥梁文栋了,这样的发现让她心里警钟大作,顾曼曼若是接受了梁文栋,那往后必然会独霸他,以顾曼曼刻毒的性子来说,孩子未必能够安全的活下来。
所以她才会再一次毫不留情的算计了顾曼曼,反正先前她们还十分要好的时候,顾曼曼在她这里也拿到了不少的好处,这一两次就当做是偿还了她所给顾曼曼带来的那些好处吧。
既然梁文栋与她示好,那这件事便水过无痕的消失了。
随着家中诸事都处理得当,梁家也踏上了归程。
只不过让梁文栋觉得意外的是,他这一次的离开是没有告诉别人的,所以送行的人只有几个至交好友,父亲的人脉来的极少,只有数人不过,而四皇子却是派了人来,还送了许多的珍礼,这叫他狠狠的皱了皱眉,他知道四皇子的意思,所以都让人退了回去。
走出云浮城,梁文栋看着远处高耸的城门,心中有一种淡淡的哀伤。
忽然,从后面赶上来的一个骑马的青年,将他的视线吸引了过去。
“是梁家大公子吧?”青年淡笑着问了一声,便将手中的包裹递给他,“我家主子说往后天高云阔,公子也可以纵|情山水了,主子备了薄礼给公子,还望公子笑纳!”
梁文栋愣了一下,觉得这个青年有些眼熟,他不及多想,打开包裹一看,意外的发现竟是几本孤本的书籍,还有十几根老山参,看上去都有些年头了,虽然不至于特别贵重,但对于他来说,意义却不同。
梁家向来不是豪富的人家,而他的母亲梁夫人自从父亲梁行庸故去之后,身子就一直不好,几乎每日都要含服一片人参,他将家中产业变卖回族里去,也是为了节省开销。
他抬头看着青年,神色不明,直到看到青年身上挂着的腰坠,才意外的问道:“你是……安亲王府的人?”
青年笑了:“公子放心,不会有人看见的,而且这些东西本来也不是什么贵重之物,公子只管收下便是了!还望公子一路顺风!”
青年说完话,转身策马便往回赶去。
梁文栋这才从青年的腰坠上看出来,这人竟然是一个宦官。
他猛地想起来,安亲王身边的两个宦官,一个是宫里的老人,另外一个,就是这个眉目灵活的青年。
他笑着摇头,将包裹收了起来,怪不得皇上会这样喜欢安亲王。
……
“王妃,都送完了。”张全顺笑着回话。
婵衣将册子都核对完,才抬头看了前来回话的张全顺一眼:“梁文栋可说了什么?”
张全顺道:“梁公子只问了奴才可是安亲王府的人,奴才应了,他便收了。”
婵衣点点头,这些都是小事,梁文栋向来是跟谢家的几个表兄关系亲近,只可惜两个表哥如今都在外头,他们关照不到梁文栋,那她便顺手照应他一下,也不算什么。
只不过她没想到的是,四皇子竟然这么早就出手拉拢梁家了,所以她才没有让张全顺在云浮城里将东西给梁文栋,怕的就是四皇子察觉,因为她不太想让人知道,安亲王府里的下人送了梁文栋一些东西的事,毕竟送的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而且梁文栋这个人向来就是个君子,也不应该被人利用。
她合上了册子,摆了摆手:“你下去吧,若是王爷问起这件事,你与王爷说明白就是了。”
因为有前一世的记忆,所以婵衣知道梁文栋往后的日子不会太好过,这其中跟楚少渊有着很大的关系,这一世的梁文栋拒绝了四皇子,也跟顾家没了关系,想来这一世他的路不会太辛苦了吧。
张全顺刚走,如月便从大佛寺回来了。
她顾不上自己热得满头大汗,直接跑来禀告婵衣:“王妃,觉善禅师请来了,现在正在鹿鸣轩给沈爷看诊,还说要用到许多稀奇的东西,奴婢们都没见过,所以来请您过去瞧瞧。”
婵衣愣了一下,她是知道觉善禅师有多难请,所以才没有抱很大的希望,没料到觉善禅师竟然被如月请来了。
她连忙站起身来,“不论觉善禅师要用什么,都按照他的吩咐去准备。”
婵衣一边说话一边往鹿鸣轩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听见一个醇厚的声音在屋里响起。
“他这么重的伤应当先拿了盐水冲洗伤口,然后再给他输药进去,若是温度降不下来,他会越来越糟的……”
说话有条有理头头是道,婵衣心中一喜,看来沈朔风是有救了。
尽管觉善禅师要用的东西,什么鸭嘴壶什么羊肠白芷线都奇怪的很,但婵衣还是竭尽所能的准备了。
而沈朔风的状态,随着觉善禅师将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都集齐之后,再一点点的推到他身体当中,明显的能看到沈朔风安静了下来,而且伤口被白芷线缝好,又包扎好,他已经不再像是先前那样烧了。
婵衣侧头看着觉善禅师的面貌,忽然有一种,这就是得道高僧的感觉。
许是因为经年累月的行医,觉善禅师并不如大佛寺其他的那些僧人生得壮实,倒是看上去瘦得很,只不过人很精神,尤其是一双眼睛,闪烁着明亮的光,一看就是个很睿智的人。
“多谢禅师出手相助,我家下人的性命就全都托付给禅师了。”婵衣客气的与觉善禅师说话。
而觉善禅师却只是淡淡的抬眼看了她一眼,没有往日里那些僧人见到婵衣时的那般热切。
婵衣想想也是,对方是个高僧,自然不会太计较这些红尘俗世了。
可觉善禅师下一句话,却将婵衣惊了一跳。
觉善禅师看着她的眼睛里,带了些嫌弃,问的话更是不假思索:“你便是那小子拼死拼活要娶的姑娘?怎么看上去这么小?娃娃,你多大了?”
婵衣忍不住目瞪口呆,难不成他还认识楚少渊?
就在她疑惑的时候,楚少渊刚好从外头回来,一抬眼就对上了那双睿智的眼睛。
他惊声道:“师傅!你怎么在这里?”
679. 第677章 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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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少渊这一声“师傅”实将婵衣吓了一跳。
觉善禅师竟然会是楚少渊的师傅?这听上去根本就是很奇怪的一件事啊。
而此时,觉善禅师却是抬头看了楚少渊一眼,那一眼之中包含着淡淡的关切,以及深深的思念,让楚少渊自己也觉得像是眼花看错了似得。
他可是与师傅分别了近两年,这两年之中,师傅一直不曾主动找过他,而他又不知道师傅人在哪里,所以他即便是封了王位,娶了妻子,师傅也一直没有露过面,没料到居然会在这里见到他。
“师傅,你……”
楚少渊刚要问他这两年为什么不来找自己时,就被觉善禅师打断了。
“你这个臭小子,当了王爷便将我嘱咐给你的话都忘光了?”觉善禅师看起来十分的愤怒,一巴掌便拍到了楚少渊的脑袋上,“当年收你为徒的时候,你是怎么跟我保证的?你都忘到哪里去了?”
楚少渊下意识的便没有躲开这一巴掌,许是因为先前拜师的时候,确实是欺骗了他,所以被觉善禅师的掌风扫到后,他只是低了低头,没有像往常一般被冒犯之后的动怒。
婵衣见两人情况不太对,早早的便使了眼色给屋子里伺候的下人,所以下人们在觉善禅师抬起巴掌的时候早就退出屋内。
觉善禅师打了楚少渊一巴掌,还觉不够,抬起蒲扇般的巴掌又要打他。
婵衣有些看不过眼,她忙将楚少渊往后拉着退了一步,眼神不善的看着觉善禅师:“不知高僧为何对夫君如此无礼,但还望高僧适可而止。”
楚少渊被她拉着愣了一下,看向她的眼神当中有些莫名,像是没有料到她会维护他。
觉善禅师冷冷的扫了婵衣一眼,哼了一声,道:“你这个小娃娃,人小口气倒是不小,我便偏要打他你又如何?”
说着,手又抬起来要打楚少渊。
她知道自己跟觉善禅师硬碰硬一定不是对手,只好拉着楚少渊往后退。
可觉善禅师哪里肯罢休,反倒是追着婵衣,手掌越伸越长。
“哎!你这秃头和尚怎么这么不讲道理?”她一边拉着楚少渊后退,一边骂觉善禅师,“我今日请你来可不是请你来打人的!”
跟胡搅蛮缠的人说理,是世界上最不明智的一件事。
而显然,婵衣就做了这样不明智的一件事。
觉善禅师理直气壮地道:“你不是请我来打人,那是请我来做什么的?既然不让我打人,那我也不留在这里了!”
婵衣气的直瞪他,“我是请你来看病的,人还没看好,你就想走?你以为安亲王府是这么容易就能走得的地方?”
这是连威胁都给用上了,说明婵衣现在已经对觉善禅师头痛到不知如何办才好了。
楚少渊忍不住想笑,若说自己这个师傅,当真是个很有些人模狗样的高僧,不过欺负起人来也是绝对不会手下留情的。
他怕婵衣吃亏,连忙将人护在身后,轻声对她道:“好了晚晚,他是我小时候拜的习武师傅,不可这般无礼,你先到屋外等我,我与师傅叙叙旧。”
可婵衣更怕他吃亏,拽着他的衣袖不愿意撒手:“你让我怎么放心?哪有你这样傻乎乎的站这里被他打的,你的伤刚刚好,这些天又来回的奔波,当心修伤复发,又要酸疼好几日。”
楚少渊侧过头对她微微一笑,其实他向来面对师傅对他动手的时候,都不太会还手,有时候被打的厉害了,就更加努力的去学习武艺,所以这样的被人维护还是第一次,尤其是维护自己的人还是自己心中最爱的人,这让他心里暖融融的,笑容也越发的抢眼。
“你放心,我不会挨打的!”
婵衣还是有些不太放心,探头出去,使劲瞪了觉善禅师一眼,她自觉自己这一眼颇有些威慑的感觉在里头。
可这眼神落在觉善禅师眼里,却觉得她这个眼神更像是受了惊吓的小兔子。
婵衣退出屋子之后,楚少渊便毫不客气的跟觉善禅师对打起来。
霎时间,桌椅板凳在空中翻飞,屋子里乱成了一团,其破坏程度就像是被燕云卫抄过家似得。
婵衣躲在门外偷听屋子里的动静,一会儿听到一声巨响,一会儿又听到一声闷哼,虽然有些分不清到底是谁的闷哼声更多一些,但她提着的那颗心始终是没有放下来过。
直到屋子里没有了动静,她才蹑手蹑脚的想要偷偷的开条门缝儿偷看。
忽然从屋子里传出来楚少渊的声音:“晚晚,去准备一桌酒席,再准备两坛上好的梨花白。”
“不,要三坛!”屋子里头的觉善禅师纠正道。
婵衣忍不住挑眉,这是什么情况?打着打着累了?吃一桌酒席然后再打?
但既然是楚少渊吩咐的,她也不好说什么,隔着门板应了一声,然后便去叫人准备了。
屋子里头已经没有完整的,可以供人坐的地方了,除了沈朔风睡的床还完好无缺之外,已经是处处破烂了,就连窗户上头糊着的桃花纸都被掌风刮起。
楚少渊轻咳了一声,刚才被觉善禅师打到了胸口,气血有些翻涌,“还请师傅移步到偏厅,徒儿好好的敬您一杯。”
觉善禅师没有理会他,反倒是将他的手腕一把抓起,仔细听了听他的脉。
“好小子,受过那么重的伤,竟然也挺得过来,到底是不一样!”觉善禅师挑了挑眉,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一次没有用多大的力气,反而有些师傅的慈眉善目的样子了。
楚少渊笑了笑,没有答话。
到了偏厅,婵衣已经布置好了一桌子酒菜。
见楚少渊进来,她从上到下认真的打量了他一遍,确认他没有事之后,才安下心来。
觉善禅师笑着道:“你这小娃娃,他如今的功夫不比我差,你担心他倒不如担心你自己!”
婵衣听他这话,忍不住有些惊讶起来,担心自己什么?她又不会跟别人打架。
见她这样的神情,觉善禅师看了楚少渊一眼:“原来你喜欢的竟是这样娇滴滴的小姑娘,怪不得你不喜欢阿元。”
阿元?听上去就是个女孩子的名字。
婵衣皱眉,怎么没听楚少渊提起过这个阿元?
楚少渊瞠目结舌,这个老不羞!他在晚晚面前到底在胡说些什么!
他连忙对婵衣解释:“师傅他老糊涂了,阿元是师傅收留的一个弃婴,因为体格十分适合习武,所以师傅便将她一直养在身边,等回头我再与你解释,你先去忙吧。”
他原本是想让婵衣跟师傅好好相处一下的,可见到觉善禅师这副模样,他哪里还敢让婵衣留下来,只好先将婵衣支开,再说其他。
婵衣抿嘴笑了,楚少渊比她还要紧张,让她反而不那么在意这些事情了。
而且即便是前一世,她也没有听说过楚少渊身边有这么一个叫阿元的姑娘。
她点头:“你身子不太好,少喝一些。”
嘱咐完他之后,婵衣便扭头走了,倒也不是不担心,只是楚少渊既然有这样的安排,那便说明他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很多时候,她都是不愿意违背他的意愿的。
觉善禅师在婵衣刚走,便夹起一筷子红烧肉嚼起来,嘴里无限唏嘘:“到底是有了媳妇便忘了师傅,这些年难为了你师傅我还为了你这臭小子东奔西跑。”
楚少渊笑着摇头,师傅总是如此,看上去就像是个慈眉善目的僧人,但实际上却是心眼儿多到让人忌惮,就连话都是十句里头通常九句都是假的。
他无奈道:“师傅收我为徒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呢?而且师傅不是说你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怎么没告诉徒弟大名鼎鼎的觉善禅师便是你呢?师傅你到底还隐瞒了我多少事?”
“啧啧,”觉善禅师感叹两声,一点儿也没有骗人的觉悟,甚至还犹在数落着楚少渊,“这不过才做了两年的王爷,这么快就开始盘问起你师傅我了?看你选的那小娃娃,连点切豆腐的力气都没有,若是你此去危险重重,你是要拼命护她,还是将她撇到一旁?不过看你也不像是能将她撇开的人,只怕你的命没了,还想要护着她吧,也不知你是像了谁!明明两个人都不是这样的……”
他最后一句话很轻,像一片羽毛似得,轻飘飘的落到了楚少渊的耳朵里。
只是楚少渊听到的瞬间,再也不会像一开始听见时那般怔愣了,有些事情他知道早晚都会有个结果。
不管觉善禅师是母妃的故人,还是父王的故人,他总会知道的。
是的,觉善禅师并不是突然从天而降的人。
至少他能够从觉善禅师待他的蛛丝马迹之中察觉到,这个人一定是与母妃,或者父王相识的。
否则他不可能用了这样大的力气来教自己武艺,更不可能几乎是倾尽一切的教导自己。
他曾经与简安礼交过手,虽然只是切磋,但他明显的感觉到,简安礼的武艺强归强,却终究不如自己扎实,更不如自己所学的多。
再看简安礼那一手的医术,他则更加肯定一点,师傅他,是有意要将简安礼培养成一个大夫的。
只是他并不知道师傅为什么会这么做。
觉善禅师也没有对他说的打算,只是将先前的话题重新提到嘴边:“你以为你去川贵,天高云阔的,就真的没有人会对你下手了,要我看,你身边的破绽实在太多了,若是你就这么不知死活的去了,到时候能不能活下来还是问题。”
……
ps:终于写到师傅这条线啦,觉得自己好不容易的说呢!大家还记得简安礼小盆友在比武场的时候跟意舒宝宝的对话咩,o(n_n)o哈哈~事实上他们是亲师兄弟的关系呢!
680. 第678章 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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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觉善禅师说的这些话,楚少渊也曾考虑过,所以他才会这样急切的将鸣燕楼都收归己用,才会这样磋磨沈朔风,不允许他再这样三心二意下去,而是一定要逼迫沈朔风认清楚当下的局势。
好在沈朔风虽然是个性子顽固的人,但到底还是顾虑着鸣燕楼的生死,即便鸣燕楼不能在云浮立足了,他也还是不愿意让鸣燕楼的人落得一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楚少渊垂下眸子,没有说话。
觉善禅师大口喝着酒,也懒得再多话。
他们师徒当真是天底下较少的也是比较奇怪的一对儿师徒了,平日里的相处全无师慈徒孝,相处起来更像是朋友似得。
楚少渊沉默了许久,才看向觉善禅师:“不知师父可有什么好的主意?”
他除了加强身边的护卫之外,确实是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可即便是加强了护卫,也还是终究不稳妥。
觉善禅师瞟了他一眼,十六岁的少年脸上满是担忧,长了这样的一张好颜色,却要受劳苦周折,虽然他一再的觉得感叹跟唏嘘,但什么人什么命,这是天注定的,即便自己心里再舍不得,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一步步的走下去。
这是他的路子,别人都替代不了,尤其是他这个方外之人更是没有半点奈何。
他将酒杯放到桌上,抚了抚额,“你就没有想过,让那小娃娃也跟你一同习武?”
觉善禅师口中的小娃娃,说的是婵衣。
楚少渊愣了,这件事他倒是真从来没有想过,晚照从小就是被宠着长大的,他哪里舍得她受这份罪?她本就应该被呵护起来的,而不是跟着他东奔西跑,那些辛苦的事情,他只想帮她挡在身前,不叫她看到辛苦,只叫她感到幸福。
所以楚少渊摇了摇头:“习武太过劳苦,而且晚晚她都十四岁了,如今再习武,实在是有些迟了。”
倒不如不受这份罪的好,反正有他在,总不会叫她被人欺负了。
觉善禅师却不甚赞同的看着他:“你能护她一时,难道还能护她一世?我可听说她先前遇见的那些事有多凶险,但凡她懂些武,又怎么会遇见那些事时,只能用旁的法子来化解?”
这么说倒是也对,只不过……楚少渊想,晚照她会愿意么?
……
这一顿饭一直吃到了月上柳梢头才算吃完。
觉善禅师足足喝了三大坛梨花白,才终于算是酒足饭饱了,之后随意找了个厢房便到头呼呼大睡了。
婵衣因为楚少渊在跟觉善禅师吃酒,一直没有回娘家,只是派了锦屏去将她的意思对谢氏说了。
锦屏来回话:“王妃,夫人嘱咐奴婢对您说,请您一定要好好的爱惜自个儿的身子,夫人还让奴婢拿了许多的药材跟干货回来,还说虽说王府什么都有,但这些药材跟干货备着总是不会错的,川贵那种地方要什么没什么的,宁可多拿些东西,也不要缺了少了,到时候再置办就要花大价钱,您如今刚成婚不久,家中一切琐碎开销都要您来操心,她不在您的身边,有些事情总是顾及不到的,还说走之前,您记得回家一趟,老夫人跟老爷都十分的想念您。”
絮絮叨叨的话,锦屏重复着说了好多,婵衣知道并不是锦屏啰嗦,而是母亲就是这么嘱咐的。
她微微一笑,心中暖极了,母亲她待自己向来是视若珍宝的,否则也不会总是要牵挂她。
可她却从来就不是个省心的孩子,面对母亲的时候,她总是爱撒娇使性子,如今又要离母亲这样远,也不知母亲在云浮会不会闷的慌?
不过好在清姐姐再过几个月也要嫁给二哥了,往后有清姐姐跟霏姐姐在身边,母亲总不会太寂寞。
她笑着将药材收好,转身就看见楚少渊一身酒气的走了进来,刚进门,就要抱她。
羞的屋里的几个丫鬟急急的退了下去。
婵衣皱眉,他这身上的酒气也有些太浓了,她嫌弃极了,“你这是喝了多少?”忙将人扶正,坐到杌凳上,她抬头看着他:“意舒,觉善禅师怎么会是你师父?都没听你提起过。”
楚少渊陪着觉善禅师多喝了几杯,只觉得心里窝着不舒服,侧过身子去靠婵衣的肩膀。
嘴里嘟嘟囔囔:“晚晚,你是不是怕了?跟我在一起总是有这样多不痛快不顺心的事儿,你会不会觉得后悔了?”
他说话声音很小,但婵衣还是听见了。
她忍不住将他靠过来的头拢正,侧了侧头,垂了眸子去看他的脸。
那张昳丽的脸上已经出了红,满身的酒气难闻极了,平日里他总会先去沐浴,然后才来腻她,可今天却一反常态,硬是连洗漱更衣都不曾,就将她抱了满怀,甚至都没有顾及屋里的丫鬟。
这到底是受了什么委屈?才会变得这样什么都不顾?
婵衣心中叹息,到底是没忍心将人推开,哪怕他浑身都是让她觉得很难受的酒气,她依旧是温柔的将他抱在怀里,伸手去揉他的额头。
“又在说胡话了,事情又不是你能决定的,况且人生在世哪里就有一帆风顺的?你瞧瞧祖母,再看看母亲,即便是她们也没有这么平顺的时候,更何况是你我?你别乱想,天色不早了,快些沐浴更衣吧。”
她的语气十分温柔,楚少渊倒在她的怀里就更不愿动弹。
只是像小孩子一般的往她胸口处蠕动,“晚晚就知道哄我高兴,我却是知道的,先前母亲就没有想要将你许配给我的念头,否则也不会在我还在夏家的时候,就到处给你相看人家,母亲明明知道我是那样的喜爱你,可却还是将王珏跟简安杰都拉到你身边,也不问问我是不是愿意……”
说着说着,竟然带了怨恨的意思。
“父王也是如此,我想要娶你,他却中意朱瑿,若不是我在西北鞑子那里受了委屈,只怕父王他根本就不会答应你我的婚事,还有皇祖母,她明里暗里的硬要将朱瑿塞给我,却不问我是不是欢喜……”
婵衣听他越说越不像话,连忙捂住他的嘴:“你真是个祖宗!这种话也好说得?就不怕有心人给你上一封折子来弹劾你?”
楚少渊哪里肯被她捂住嘴唇,张了嘴去咬她纤长的手指,含糊不清的道:“我怕那些御史言官做什么?他们愿意弹劾便去弹劾,这个王爷我还做的不舒坦,不想当了呢!”
婵衣的手被他咬得又疼又麻又痒,一个没忍住,便拿了手掌轻拍他的脸颊:“别撒酒疯了,快些起来,被你弄的一身的酒气,一会儿弄到被褥上,明早起来还要叫丫鬟来拆被褥去洗,这些天家里的事情够多的了,别再给添这些麻烦!快起来!”
她扶着他就要起身,楚少渊却吃吃的笑了起来。
“晚晚……”他抬起头直勾勾的看着她,“你可知道我头一次弄脏了被褥是什么时候?”
婵衣被他这么一句话,问得有些怔愣,他这是什么意思?
就听他下一句话紧接着便在她耳边缓缓道出。
“就是你头一次,亲我的时候,在暖亭里头的那次,你亲了我,还打了我,可我却开心极了。”
他闭着眼睛,似在回味一般,嘴角还挂着甜甜的笑容。
婵衣大窘,她是重生的人,自然会知道他嘴里所说的弄脏了被褥是怎么一回事。
这个家伙简直是丝毫不避讳场合,在什么地方都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叫她脸上臊的厉害。
好不容易将人扶进了盥洗室,楚少渊却一定要她服侍着洗漱。
婵衣无奈,可他醉成了这个样子,换了别人来,他也必然是不会让人近身的,这一点她早就发觉了,楚少渊是一个极不喜欢旁人亲近他的人,除了自己之外,无论是丫鬟还是小厮,他总是会避开旁人伸过来的手,所以他的衣物一贯都是自己穿戴的。
最初成亲的那几日倒是叫她有些吃惊,毕竟在家中楚少渊向来被重视,她以为回宫之后的楚少渊也一定会养得比家中更贵重几分。
谁知道他竟然万事都靠自己,不假手其他人。
婵衣只好认命的将他的衣裳褪下,再一瓢温水一瓢温水的浇到他身上,慢慢的帮他洗净一身酒气。
洗干净之后的楚少渊,一身香香的蔷薇香胰子味道,他虽然醉了,但还不至于东倒西歪,便是坐着也要将腰挺得直直的,并且时不时的闻一闻身上香胰子的味道,笑得有些傻气。
“真是个傻瓜!”婵衣瞧见他这般动作,又气又笑,无奈的摸了摸他的头发,才转过身去将自己身上沾染上的酒气也随意洗了洗。
谁知道刚洗干净,楚少渊就从她身后一把抱住了她。
“晚晚不要以为我喝多了,就能占我便宜,我可是知道的,你刚刚笑话我傻来着。”楚少渊歪着头,认真的看着她,脸上一副‘我可不傻’的神情,叫人哭笑不得。
婵衣被他缠的没办法,转过头注视着他漂亮的眼睛。
琥珀一般漂亮的眼睛里头凝着幽深的光芒,此刻也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瞧。
婵衣忽然意识到,他一定是在觉善禅师那里受了委屈,或者是被自个儿的师父说了什么话,而心中难过了,才会这样的来闹她。
她的心霎时软了下去。
……
681. 第679章 阿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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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忽然像个孩子了?”婵衣凝视着他,轻轻将他揽在怀里,“又是哪个谁惹得我们尊贵的安亲王殿下生气了?”
楚少渊咬着嘴唇,看上去有些委屈:“晚晚,他们都瞒着我,都不告诉我,都以为我是傻子,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哼,其实我什么都知道!”
婵衣被他这副抱着她撒娇的模样逗得几乎要笑出来,一边心不在焉的拖着他往内室走,一边问:“他们都瞒着你什么?”
楚少渊又哼了一声,神秘兮兮的凑过来,在她洁白小巧的耳垂亲了一下,才道:“师傅也好,父王也好,还是那些工部的官员们也好,他们全部都有事瞒着我,而且都是跟母妃有关的事情,唯独瞒着我一个人,以为我看不出来呢,哼,我不过是忍着不说罢了,当真以为他们一个个都是聪明人,就我一个傻子!”
这些事情楚少渊从来没有对婵衣说过,婵衣也是头一次听他说起。
但是说到母妃……宸贵妃向来就是大燕的一个谜一样的传奇,以宸贵妃的家世,是绝对坐不到皇贵妃的位置的,但文帝依然给了她这个位置,足以说明宸贵妃这个人的手段有多厉害了。
而听楚少渊话里的意思,宸贵妃竟然还涉足朝政,婵衣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
她将楚少渊扶到床上,让他躺好,俯身在他的身边轻声问:“可是因为母妃插足朝政,所以才会惹了皇上的不满?”
她毕竟是经历过前一世宫变的人,而从前一世的宫变之中,她隐隐察觉到了这一点,但前一世到底是对楚少渊没什么好感的,所以她即便是听到了这方面的传言,也绝不会去想着了解,可是这一世到底是不一样的,楚少渊这样的难过,让她也十分的心疼,便忍不住想要帮他分担一些。
楚少渊闭上眼睛,靠在软绵绵的床榻当中,一动也不想动。
一想到两岁的时候所看到的那一幕,他心中就像是有一把火在烧,烧得他日日夜夜不能安息。
即便是过了这么多年,他依旧不能放下,即便这个真相到底有多难才能重见天日,他都绝不会放弃,这也是母妃心中所疑惑的事情,否则当初母妃也不会问卫皇后那句话了。
他将婵衣拉进怀里,翻身压在她身上,眸子里头闪耀着幽暗的光芒。
“不论是出于什么原因,母妃不该这么死,宫里头的人都说母妃是暴毙而亡,可母妃却是被一碗毒药给赐死的,不论父王为什么要赐死母妃,母妃都不该这么死了,母妃不该死!”
他说到最后,神情已经变得凶狠,昳丽的眉眼之中含着浓浓的戾气,叫婵衣心中一惊。
婵衣伸手轻抚他的背,即便已经十六岁了,楚少渊的身子还是瘦的让人心疼,她轻轻的叹一口气:“意舒,你不要着急,真相是不会永远蒙尘的,如今最重要的是要保护你自己,只有你自己平安无恙,母妃才不会白白的失了一条性命!”
即便不知道楚少渊为什么忽然之间说起了这样的事,但婵衣不希望看到失去理智的楚少渊。
好在楚少渊只是喝的多了一些,并不是神智错乱,听见她这样柔声细语的安慰自己,脸上的凶狠渐渐的退了下去,将头埋进她的肩颈当中,用力蹭了几下。
“晚晚说的对,如今我只有晚晚了,我若是不爱惜自己,晚晚也要跟着受牵连。”
婵衣无奈的打了他的背一下,“又不知说什么昏话,我若当真怕牵连,早与你断绝来往了,哪里还会嫁给你?”
肩颈里的楚少渊闷闷的笑了一声,抬起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所以晚晚也早就爱慕上我了,是不是?”
他笑得很甜,可手下的动作却像是个强盗似得,将婵衣身上仅剩的一件小衣都扯坏了。
这一夜,婵衣足足要了两回水,又要了三个冰釜放在屋中,这才将楚少渊闹她出的一身汗都散了。
似乎越来越习惯了楚少渊这样的亲昵,婵衣翻过身去,将人搂住,也不管会不会再出一身汗,挨着他温热厚实的胸膛沉沉的睡了过去。
楚少渊却睁开眼睛,在屋里昏暗的羊角宫灯下,细细的看她的眉眼,看她俏丽的面容,与她相处的时间越久,就越发不能从她身上移开眼睛,她对他而言,就像是世上仅有的颜色,只有抓住了她,他的世界才能有光亮,才能有阳光照进来。
他嘴角含笑,俯身在她裸露出来的肩胛骨处细细的吮吸,落下一个又一个玫红色的痕迹,直到那一小片白皙的皮肤上都落满了印子,他才满足的笑了,将人搂在怀里闭上眼睛睡着了。
等到第二天起来,婵衣在穿衣裳的时候从大丫鬟闪烁的眼神里发现了端倪。
将铜镜拿来往身前一照,险些被那印子吓到,转过头就要瞪楚少渊,却发觉他像是事先知道她的表情似得,先低下了头,一副害臊的样子。
婵衣简直是觉得他又可气又可笑,还知道害臊,那留下这些痕迹的时候怎么不知道要检点一些?
这样的情况,是没办法穿软烟罗跟鲛纱了,只好挑了一件高领子的褙子穿上,她看了看外头的太阳,心中有些感叹,到底是进了三伏天,一日比一日热。
吃早膳的时候,婵衣就没有给楚少渊好脸色。
楚少渊自知理亏,也没敢再胡闹,眼睛转了转,挑了个她爱吃的萝卜糕夹给她,声音软软的:“晚晚,我有事要与你商议。”
婵衣头也没有抬,更没有夹他那块萝卜糕,嘴里轻哼一声:“商议之前,你先把阿元的事情说清楚,省得我不知道,成了棒打鸳鸯的恶人。”
楚少渊一梗,她还记得师傅逗她的话呢?
可,怎么他跟阿元成鸳鸯了?
这实在是天大的冤枉!
他急声道:“师傅不过是乱说逗你的,你还真的相信他说的话呀,晚晚,我的心里只有你!”
表衷肠倒是他最惯常做的事情。
婵衣略略的抬眼瞥他一眼,压下嘴角的那抹笑意,故意沉声道:“不是便不是,你这样着急,可真是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
楚少渊无辜极了,他委屈道:“晚晚总是不愿信我,可阿元却是一直在你身边的,你便是不信我,总不能不信你身边的人吧?”
婵衣一愣,在她身边?她怎么不知道自己身边有一个叫阿元的姑娘?
楚少渊见她疑惑,连忙又说道:“她可是你的左膀右臂,你不会连她都会认错吧?”
婵衣皱眉,低头想了想,锦瑟跟锦屏两个人是从小一同长大的,可以排除掉,而其他的可以做左膀右臂的丫鬟……想到这里她忽的一愣,锦心当初来的时候,自己曾经问过她的名字,当时的锦心可不是说自己叫阿元么?
她看着楚少渊,暗暗的挑了下眉:“你早就准备好了是不是?”
楚少渊扁嘴:“晚晚总是爱误解我,阿元虽然是师父收养的徒弟,但总归是女子,也不能一直在外头飘荡,恰好你身边少一个丫鬟,将她招进府来不是正好么?而且她这样的一个弃婴的身份,能够在你身边也是她的造化。”
这句话倒是不假,她身边的丫鬟,即便是最差的筱兰,家世也要比锦心好,而且作为丫鬟来说,锦心到底不算知根知底,若不是因为锦心是楚少渊给的人,只怕按照锦心的家世,绝对不可能会做到她身边的一等丫鬟的位置。
婵衣冲他微微一笑,“是么?那妾身倒是要感谢夫君对妾身的关爱了。”
她冷清的面容里,那一抹含着深意的笑容,将她整个人越发显得清艳绝伦,让楚少渊的心不由得狠狠跳了一跳。
他不顾她还没有吃完早膳,便将人揽过来,凑近狠狠的吻了一口。
他实在是爱极了她刚才冷淡却又妖娆的模样。
婵衣嫌弃的将他推开,拿帕子擦了擦嘴角被他染上的油渍:“不是说有事商议?还不快说!”
楚少渊舔了舔嘴角,意犹未尽的样子,眼睛还直勾勾的盯着她的嘴唇。
直到她开始怒视着他了,才连忙收敛起来,换上一副认真的表情:“我看过舆图了,去川贵的话,我们坐马车要走上近两个月,这两个月当中要穿过云州、燕州、宁州、青州、宛州,然后才能到达川贵,晚晚不是想看看这壮丽的山河么?呐,要不要陪着我四处走走?若是晚晚想要习武,想要射箭或者打些野味我也是可以帮晚晚完成这个心愿的。”
楚少渊一边说,一边还朝着她眨眼,一副欲语还休的表情,勾得她心里直想揉他的脸。
只不过,她什么时候说过自己想要习武了?
婵衣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总觉得他抿嘴笑得像是一只狡赖的狐狸,也不知他心里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略微想了想,她才沉声道:“那就全凭夫君安排了。”
楚少渊听她同意,脸上笑得像是开了一朵花出来似得。
那笑容甜的呀,连婵衣都不忍再多看,她挑了挑眉,觉得他果然是有问题。
不过他能够这样开心,说到底也是件好事,于是她也不再说什么,淡淡的道:“行了,快吃饭,吃过饭之后还要去看看沈朔风的伤势好转没有,”提到沈朔风,她就联想到觉善禅师,又忍不住问他,“也没听你说起过觉善禅师的事情。”
682. 第680章 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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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少渊对于自己师傅就是觉善禅师的事情,也感到诧异,见婵衣问他,便也不隐瞒。
“师父收我为徒的时候,并没有表明自己的身份,我一直以为他不过是个在广安寺挂单的和尚而已,直到后来回了夏府,才渐渐与师父见的少了,再之后见到简安礼那一手功夫,我才觉得有些像是师父的套路,却又不能确定。”
所以说,他也是刚刚才肯定了觉善禅师就是自己师父的事情。
婵衣总觉得他们之间的情况有些古怪,他们之间有些不太像是师徒,反而更像是一对儿老友。
她抿了抿唇,轻声道:“那他这次到府里,应当不全是因为我请他来治沈朔风的伤吧?”
既然是楚少渊的师傅,那必然是有不得了之处,从他们打架打的几乎将鹿鸣轩的厢房拆掉的情形来看,婵衣总觉得觉善禅师这个人很神秘,而且他这么长的时间不露面,却唯独在楚少渊被贬黜到川贵的时候露面,那他这一次不会简单的只是为了来看看楚少渊。
楚少渊点头:“师父他很担心我,他这次过来,也是为了想要再传授我一些武艺的。”
实际上他知道师父担心的远不止这些,只不过师父并不肯与他说太多,所以他昨晚才会心中郁结,才会多喝了几杯,才会闹了婵衣一晚上。
想起昨天的自己,楚少渊便觉得臊得厉害,明明要比她还大两岁,一遇见她就像是少活了那么几岁似得,偏偏要她让着他才肯罢休,想着想着便垂下了头。
婵衣想到他之前说要四处游历一番,笑着握住他的手:“这也不妨事,我们可以邀请师父与我们一同去川贵呀,顶多我们在路上走的慢一些就是了,师父不是喜欢悬壶济世么?说不定我们也能随师父一同救几个人呢。”
楚少渊没想到婵衣能这么想,昨天还一副很不喜欢师父的样子,不由得也笑了。
婵衣摸了摸下巴,觉得这个主意不错,笑得眼睛半眯起:“说不准我还能跟师父学一学医术呢,到时候自个儿也是办个大夫,再遇见什么病症也不用求人了。”
听她越说越没边儿了,楚少渊连忙将她的思路拉回来,“你乖乖在我身边就好,学医这样辛苦的事情还是让旁的人来做吧,再说了,你我的身份,即便是你学会了,又哪有人敢要你看诊?”
这么说倒是也对,婵衣有些丧气的垂下了肩膀。
……
沈朔风醒过来的时候,正好锦心端了一大盘子早点进来。
他挣扎着想动一动,却惊恐的发觉自己身上没有一点点的知觉,就像是那些伤都伤到了旁人身上似得,他是知道自己的伤势的,他明明受了几个堂主联手祭出的招式,伤势更是严重到他不得不用了师父留下来的秘药,才能维持着不倒下去。
他瞪着眼睛移到锦心的身上,“我……”
一开口,他就发觉他的嗓音极其嘶哑难听,而且声音极其的低沉,若不是锦心就在旁边,几乎要听不见他状似闷哼一般的声音。
“你醒了呀!”锦心一脸惊喜的看着他,“感觉怎么样?还疼不疼了?觉不觉得烧了?”
她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摸沈朔风的额头。
沈朔风急急的扭头避开,这才发觉他不是没有知觉,只是被喂食了药物,将自己身上的痛意都压了下去,他想起身,被锦心一把按了下去。
“你别乱动,你知不知道你刚从鬼门关绕了一圈儿回来,若不是我们王妃心肠好,能请来觉善禅师将你这条命捡回来,只怕你现在早走到奈何桥了!行了,你等着,先吃些药再吃早点,药是早就温着的,就怕你随时醒。”
锦心一边去端早准备好的药,另一边却是一点儿也不客气的数落着沈朔风。
沈朔风脸色微变,他的伤势他是知道的,原本以为用自己的这条命还了师父多年来的养育之恩,赔了鸣燕楼的覆灭之罪便罢了,没想到竟然还有人会为了他的这条贱命去奔波。
他忽的想起第一眼看见婵衣时的情景,他受了重伤,误入夏家,原本没打算打草惊蛇的,可却被她发现了,他不得不威胁她,可她一点儿也不像是寻常闺秀那般惊恐,反而帮了他,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知道她的一生不会普通,她这样心性,无论她在哪里都不会活的太差。
后来果然如此,只是,她到底还是个小姑娘,到底还是有些太心软了,若是换了旁人,只怕他的性命也早就交代了好几次了。
沈朔风想到楚少渊,心中有些发闷,安亲王的性子到底还是阴沉了些,若是往后她惹了他不快活,只怕她是斗不过他的心机深沉的。
而这次鸣燕楼的事情,给安亲王添的麻烦又岂止是一点点。
一想到这里,沈朔风便坐不住了,挣扎着想要起来,想要去找楚少渊,想要对他说,那些事情他都愿意去做,只要安亲王肯将此事彻底平息。
锦心刚将药碗端过来,就看见他不断的在床上挪动身子,似乎是要下床似得,她不由得提高声音骂道:“哎,你这人,怎么越说越来劲儿了?”
她快步走上前去,大力将人的动作压下,“别想跑,这碗药你再不乐意也要给我都喝了,王妃派我过来看着你,若是你出了事,我要怎么交代?”
锦心将他压制在床榻上,毫不客气的将药往他嘴里灌,一点儿也不顾他是不是噎得快要咽气似得开始翻着眼白。
一直坐在一旁翻看医书的觉善禅师被锦心的动作惊了惊,忍不住抚额,任凭他再如何不拘小节,但在此时此刻,见到自己唯一的女徒弟一副强盗似得,灌着一个身无力气的人吃药,甚至将人灌得快噎死,都不会觉得是自己教导有方。
小时候明明看着她是个可爱的小丫头,怎么一眨眼就变得这样野蛮了?
觉善禅师一边唏嘘,一边出声阻止:“阿元,他若是不愿活,你灌他药也不顶用,自己不要命,谁救得了他?”
沈朔风正努力的将药都咽下去,听到这个声音,突然像是被呛到一般,空空空的咳嗽着,简直要将肺咳出来似得。
他转头往声音来源处去看,瞬间睁大眼睛。
“您,您是……您是觉善禅师?”
觉善禅师略点了下头,但嘴角却撇了撇,带着些不置可否的神色,他就说自己最讨厌这些江湖人士了。
见觉善禅师点头,沈朔风立即道:“觉善禅师,我,咳咳,我有话要问您!”
这几乎是沈朔风杀手生涯之中能数的着的几次情绪失控的时候,他的眸子瞪的很大,像是见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人似得,满脸的惊讶之色,随后紧接着又换上了一副喜色。
“当年我师父与您在广安寺细谈之后,不久便病故了,却没有留下什么话给我,所以有一件事我一直想要当面向您问清楚。”
沈朔风的态度十分的恭敬,只是激动的神情将他的心情全部暴露无遗。
是的,若说是沈朔风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大约就只有这么一件,跟自个儿师傅相关的事情了。
只可惜觉善禅师的态度却差得离谱,他却连瞥都没有瞥沈朔风一眼,语气不耐烦极了。
“谁有功夫听你说那些有的没的,你小子到现在还没有死只能算你命大,当年我便与你师傅说过,若想活着,就赶紧将鸣燕楼散了,各回各家,他不听,自个儿作死了自个儿,你还来问我,怎么?难道你以为你师傅是我弄死的?你也是,你既然不愿意活,就赶紧死的远远的,别拖累到旁人身上,让人家浪费这么大的力气东找名医西找圣手的给你看病!”
沈朔风愣住,他知道觉善禅师的脾气不好,但在他印象里,觉善禅师不会无故的对别人发这样大的脾气,这么被训斥还真是头一回。
想到觉善禅师话里的意思,沈朔风也觉得自己留在这里确实是给旁人添麻烦。
他垂下眼睑,低声问了一句:“那我什么时候能起身?”
他不想留下来了,若是当真逃不过这次的事情,至少他能做到觉善禅师嘴里说的那样,死也死的远一些,不会牵连到她的身上。
觉善禅师没有看他,只是将手中的医书缓缓的翻过一页,轻悠悠的道:“不必这么急着寻死,有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时候。”
事实上,作为楚少渊的师傅,觉善禅师十分的了解楚少渊的性子,毕竟也是从那么小小的一个娃娃一路看着他长大的,他的那些小心思有时候还瞒不过他这个师傅,若是他要放弃的人,那便绝不会任由这个人住到自己的宅子里,要知道放在自己身边的人,都应当是最保险稳妥的人才是。
沈朔风苦笑了一声,没有再开口说话。
锦心趁着这个时候将早点端到觉善禅师面前,笑得有些讨好:“师傅,您不是早就说饿了么?徒弟我从大厨房拿了许多您爱吃的早点过来,您尝尝呀。”
觉善禅师抬头看了这个女徒弟一眼,颇有些头疼:“你就是个傻姑!我当初不是说过,让你跟着意舒的么?你就是这么跟着他的?成了他夫人的一个丫鬟?”
锦心愣了愣,嘴里已经塞了好几个水晶虾饺,鼓着腮帮子嚼了嚼,才含糊不清的说:“我要跟着他,也得他乐意我跟着才行啊,再说了,我觉着魏大哥要比师兄对我更好,我干嘛一定要跟着师兄?”
……
683. 第681章 恶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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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善禅师皱眉,这个傻丫头嘴里的‘魏大哥’又是跟哪儿冒出来的大头蒜?
锦心并不知道自个儿师傅对半路截胡的魏青有着老大的不满,还在径自说着:“上一次师兄去福建,魏大哥那么凶险,还知道给我带个木偶人回来,再看看师兄自个儿,连根草也没给我带回来,跟着他不但吃不了香喝不了辣,还要成天担心他是不是要被人秃噜下去,我可不乐意操这份儿闲心,师傅你那么爱惜师兄,你跟着师兄吧!”
“没大没小!”觉善禅师一巴掌呼到锦心脑袋上,眼睛瞪得跟铜铃一般,“让你跟着你师兄,是为了让你保护他,你不知道你师兄现在的处境有多危险?”
锦心不雅的翻了个白眼:“师傅,你让我这个武艺不如师兄的人去保护他?你怎么不直接让我去死?你瞅着师兄他哪一回不是死里逃生?魏大哥那么高超的武艺都帮不上忙,更何况我?我还是乖乖的守着王妃,不叫师兄担心的好。”
“你这个蠢蛋!”觉善禅师气愤不已,只觉得自个儿好不容易给楚少渊培养出来这么一个又忠厚又老实,可以当媳妇的小丫头,直接沦落成了丫鬟,那个什么王妃的,既不知根又不知底,会对意舒好么?
觉善禅师还在满心满眼的纠结时,婵衣跟楚少渊进了屋子。
一屋子的人齐刷刷的向他们二人行礼,唯独觉善禅师大喇喇的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楚少渊不介意,婵衣自然也不会介意这些虚礼,她跟随楚少渊一同上前,给觉善禅师行了个礼。
觉善禅师却没有给她任何好脸色,转过头指着沈朔风对楚少渊说:
“这个杀手脑子是个不好的,也难为你肯花这么大的功夫救他,你可当心他反咬你一口,”说着又嫌弃的看了他一眼,语气很不好听,“一天天的也不知自个儿在做些什么,傻不愣登的,也不知你这性子到底是像了谁!”
楚少渊早就习惯了觉善禅师这副嫌弃的口吻,淡淡的笑了笑,并不解释自己的行为,而是问起了沈朔风的伤情。
婵衣转身看了看沈朔风,发觉他脸上已经不像之前那样面无血色了,暗暗的点了点头。
觉善禅师的医术果然是名不虚传。
“嘿!你这个小娃娃,”觉善禅师说到一半儿就见她关切的看着沈朔风,一点儿也不避讳,心中不满极了,大声斥责道:“这脑子坏了的杀手有啥好看的?当着徒儿的面儿你就这么关心他,简直是不守妇道!”
婵衣被觉善禅师的话吃了一惊,若不是因为楚少渊在这里,她才不会来看沈朔风!
她皱眉,刚想反驳,就被楚少渊脱口而出的话惊着了。
“晚晚哪里惹着你了,你要这样诬陷于她?您若是不乐意在我府上,尽管走就是了,不必拿旁人做筏子!”然后又对锦心道,“锦心,你下去备车,我与王妃要出门。”
这是彻底将锦心当做丫鬟用,并没有将锦心当做一个师妹。
锦心也不多嘴,应诺了一声便去准备了,丝毫没有作为一个王爷的师妹应该有的傲气。
觉善禅师怒极了,指着楚少渊道:“阿元是你师妹!你敢这样糟践你师妹,信不信我以后……揍你!”
大约是没办法再像小时候那样用不收他做徒弟来威胁他了,觉善禅师话说到一半儿,硬生生的收了口,改成了要揍楚少渊。
楚少渊大小也是个王爷,而且经历了那么多的是是非非,大事小情,哪里还会将来自自个儿这个不着调的师傅的威胁放在眼里,一个眼风都没给觉善禅师,便拉着婵衣走了。
婵衣纤长的手指被他握得很紧,小步跟在他身后,心中有些着急,不是说好了请觉善禅师一道儿与他们同去川贵的么?怎么自己反倒先发起脾气来了?
觉善禅师在后头气急败坏的骂道:“小兔崽子,这是翅膀硬实了,敢跟师傅叫板了!好小子!当你师傅我老了就收拾不了你了?”
随着他们走的越远,骂声也越淡,直到走出了鹿鸣轩,婵衣才拉了拉他的袖子。
“意舒,这样真的妥当么?”
她知道楚少渊并不是不能控制脾气的人,方才那样说,一定有他自己的目的在里头,但她不信这个目的是赶觉善禅师走。
楚少渊回过头来,捏了捏她的脸颊:“刚才让你受委屈了,不过师傅这个人就是这样,不被他认可的人,他总是要三番五次的讽刺一下,或者试探试探才肯罢休的,你别往心里去,全当他是糊涂的在说疯话就是,别气着自个儿了。”
婵衣听楚少渊的解释,这才明白,原来觉善禅师对她的种种恶意,只是因为她不是觉善禅师认可的人啊。
她有些苦恼,楚少渊的师傅在他的心里位置一定不轻,但她却被他师傅讨厌了,这可怎么办呢?
楚少渊瞧见她眉心皱得跟个小老太太似得,忍不住揉了揉她的眉心:“你别想太多,该如何便如何,师傅他不需要讨好,他就是块又臭又硬的石头,讨好他,反倒落了下乘,况且你这样就很好,他与我们一同去川贵的路上会慢慢接受你的,放心。”
即使不接受也没关系,反正师傅也管不到他头上。
楚少渊心中并不将这件事当一回事,笑着拉了婵衣的手,上了马车一路直奔夏家。
……
宫中接连两次出事都出在了东宫,太子跟太子妃的死一传出来,朝堂上几乎要炸开了锅。
许多朝臣都不同意两个王爷外放到那般偏远的地方,尤其是楚少渊作为安亲王,在众位皇子当中属于身份地位最高的一个,不但生母是仙逝的皇贵妃,而他本人更是有能力有才学又有魄力,问鼎皇位绰绰有余,朝中跟随他的人也多,所以大家都不愿楚少渊去川贵。
而另外一拨人则是四皇子楚少涵的死忠,他们认为四皇子出身高,虽然淑妃被降为淑嫔,但淑嫔的母家是宁国公府顾家,顾家祖上就立有赫赫战功,而且家训严苛,宁国公如今更是在川贵做了总兵,将川贵一代治理的井井有条,这样的一个有着雄厚外家的皇子,又是个温和的少年,往后坐上皇位,一定要比三皇子那样执拗阴沉的性子要好打交道的多。
所以另外一拨人则是拥护四皇子,且这一拨人越来越多。
朝堂之上每日都要为这些事情争执不休。
文帝在这件事情上一反常态,并没有给臣子们太多的反对时间,一道圣旨便将这件事尘埃落定了,即便是臣子们再吵闹的厉害,总不至于要天子真的将这圣旨收回吧,若真的收回,这道圣旨岂不是成了笑话?天子的圣旨成为了笑话,下头闹事的臣子总是要为他们的行为付出代价。
所以四皇子一党则想尽一切办法,要将楚少渊彻底的打入谷底。
这件事也是文帝所预料到的,所以当他拿到了弹劾楚少渊的奏折的时候,心中当真是一点儿惊讶的念头都没有。
“你瞧瞧,这便有人迫不及待的跳了出来,”文帝一边将折子翻过去,一边儿淡淡的对着他手掌心里的那一块黄田玉雕刻的貔貅说着话,“当年朕也是如此的被他们用这样的法子陷害,若不是有你在一旁出主意,只怕朕也坐不到现如今的这个位置上。”
他看着看着,忽然低低的咳嗽了几声,感觉五脏都泛着痒意,很想咳个痛快,但他知道他这个病,越是咳就越不容易好,他只好忍着那股子痒意,胸口不断起伏,才将咳意压下去。
腥甜的味道也顺着这股子痒意被压了下去。
文帝闷闷的看着手中的这十来本折子,真想一把挥开,再也不管。
他轻轻的道:“不急,不急,再磋磨磋磨,还是太年轻,太年轻了,年轻便容易气盛……”
他所经历过的那些失败,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自个儿的儿子再经历一遍,只好先由他这个做爹的将事情压下去,然后再手把手的教会他,这样他才能安心的闭上眼,去见她。
文帝清幽冰冷的眸子里,乍现一抹柔光,而这抹柔光却没有停留太久,在眼中一闪而过。
他高声的喊了一声:“赵元德!”
赵元德立即躬身进来:“奴才在,皇上有什么吩咐?”
文帝抿着嘴角,清冷中带着些不虞:“去将三皇子给朕叫来!”
赵元德立即应声,转身去吩咐了。
……
楚少渊还在夏家跟夏明彻研究舆图上行走川贵的路线,就被这一道口谕给叫去了宫里。
婵衣守在夏老夫人的身边,笑呵呵的拿了新做的蔷薇花头油,慢慢的给夏老夫人梳着头发。
“祖母,您每日记得擦这头油,可活血化瘀,还能安神,也不需擦的太多,您看,只要手掌当中蘸取这么一小点,大约也就是鹌鹑蛋大小的这么一小点,慢慢的擦在头上,就能让头发又光又亮。”
她念念叨叨的模样,叫夏老夫人想起了她小时候,还在自个儿身边养着的时候的光景了。
夏老夫人不由得笑了,应道:“嗳,祖母都记得了,晚晚手巧,每日里熏的香都是你给送来的安神香,只怕你这一走,安神香都要断顿了。”
夏老夫人笑得很和蔼,只是笑容之中多少带了些落寞。
想也是,看着婵衣从那么一小点的小人儿,慢慢的长得这么大了,一眨眼嫁了人,再眨眼,连及笄都不曾就要送她出帝都云浮了,再往后能不能再见着,就难说了。
她这心里,就像是被人挖去了一大块心头肉似得。
684. 第682章 隐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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婵衣笑了:“您放心吧,我一会儿就把安神香的方子留给安嬷嬷,往后就叫安嬷嬷做了给您,保准一样的味儿。”她一边说,一边手下麻利的将夏老夫人的头发都挽了起来。
水光锃亮的头发在婵衣的手上十分柔顺,慢慢拢在手心里盘起来,用发簪固定好,她又左右看了看,觉得妥当了,才将抹额给夏老夫人带好。
婵衣退开几步,在远处看了一眼,遂点点头,又有些感叹:“祖母的头发保养的真好,等我老了,若是也有祖母这一把子好头发便知足了。”
夏老夫人被她这副老气横秋的语气逗得直笑:“可真是个小猴儿,还好嫁出去祸害别人了,这要是还留在家里,每日都要被你逗得没个安宁了。”
婵衣听夏老夫人又嫌弃她,不依的噘嘴,一脸娇憨:“祖母也不必发愁了,再过些日子我便要随王爷去川贵了,往后想再闹您,也闹不成了,您可别想我!”
夏老夫人听不得她说这样的话,原本就舍不得她这么早出嫁,而她又嫁给了个王爷,往后什么时候能回来还是未知数,再听见她说这样的话,心中越发忍不住难过,瞪她一眼道:“就知道气我,你这一去川贵,路途遥远,往后再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也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活着再见你……”
说着说着竟似要哭,婵衣心中大恸,都怪她,说什么不好,偏说这些混账话让祖母生气!
她急急的安慰道:“祖母您别难过,这也是一时的,等到皇上气消了,总会叫王爷回来的,现在避出去不是坏事,您往后还要看着我过好日子呢,您可不兴这么想!”
夏老夫人摇了摇头,话是这么说,但谈何容易!
皇储之争向来是你死我活,就拿太子亡故来说,若不是因为太子跟皇后失势,哪里就这么容易的死了,还牵连到三王爷身上,若非如此,皇上又怎么会将三王爷跟四王爷都放到外头去,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不是说笑的,天子的怒气哪里又是说消就消的?
怕就怕若是去了川贵,万一再有个什么闪失,只怕这一辈子再也见不着自己的这个孙孙了。
夏老夫人越想越觉得心疼,抱住婵衣便哭了起来,嘴里嘟嘟囔囔的说她活了这么一辈子,什么苦都吃了,却不能替下婵衣受这些苦。
将婵衣心里的难过也勾了起来,两个眼睛憋的红红的,一边儿拍抚夏老夫人的背,一边儿心中难过的跟什么似得。
祖母向来是刀子嘴豆腐心,不论前世还是今生,祖母都对她十分的爱护,自从出嫁之后,也有许久没有听到祖母这样口是心非的话了,婵衣有些感叹,这一去川贵,天高皇帝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回云浮来,只怕今日一别,要很久很久之后才能看到祖母了。
可自己再难过也不能让祖母跟着她一块儿伤心,原本祖母的身子就不好,再郁结于心,发了病就遭了。
她低声安抚道:“祖母,您别难过了,我很快就会回来的,您放心吧,王爷不会让自个儿陷在这样艰难的处境之中的,您不看王爷这才一两天没有上朝,皇上就传了口谕,让王爷进宫么?皇上不会舍得王爷久久的在外头的,您放心吧。”
虽说这样的话,连她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太可信,但却一定要这么劝慰祖母的。
夏老夫人在心中叹气,孙孙这样的小,就要远离父母亲人,去那么远的地方了,她这一把年纪的人,却还要被孙孙安慰,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她收起眼泪,将人搂在怀里,目光慈爱的看着婵衣:“虽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但晚晚你且记着,凡事但求尽力,若当真有需要舍弃的时候,紧着身边的人去舍,千万别自个儿一个人往上豁,知道了么?”
夏老夫人这是在教她驭人之术,婵衣忙点头。
夏老夫人又道:“你在川贵也不要怕,云浮有你爹跟你哥哥,还有你舅舅们都在朝中,你不是孤零零的,王爷那边你也劝着,叫他不要着急心慌,人这一生本就没有一帆平顺的时候,总是要经历磨难坎坷,熬过去便会越来越好的。”
婵衣明白祖母是怕楚少渊熬不过去,但她是知道楚少渊的,他的心志要比她坚定的多,否则也不会出事之后反倒先安慰她。
而且,以楚少渊的性子,他是不会就这样坐以待毙的。
……
楚少渊随着内侍进宫,到了乾元殿的时候,殿外站满了大臣。
他们见到楚少渊,俱都有些惊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不知该与楚少渊说什么。
有几个大臣的脸上一副热切的表情,想要上前来与楚少渊说话,却被楚少渊淡淡的无视了过去。
一些人的脸上便出现了忧心忡忡的模样,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楚少渊不发一言的经过他们。
到了内殿,赵元德躬身退了下去,并没有通传。
楚少渊淡淡的想,大概是父王吩咐了赵元德,所以他才会这样一路平稳的走进来,没有遇到任何的阻碍。
他抬起那双漂亮的眸子,看了看正在书桌前坐着垂着头批阅奏折的文帝。
不过才两天没有见到父王,父王的脸上就这般的沧桑,也不知这两天父王都是什么时辰睡的。
文帝批阅的很认真,像是没有察觉到楚少渊进来一般。
而楚少渊此时看着文帝也忍不住走了神,从文帝的相貌一路走神到了他的相貌。
其实若是细看的话,楚少渊长得并不十分的相似文帝,他反而更像宸贵妃多一些,尤其是那张昳丽的相貌,以及眼角下的朱砂痣,与宸贵妃简直如出一辙,而说到像文帝的地方,大约也就只有那双清亮的眸子,和他抿起的那张薄唇了。
但奇异的是,不会有人觉得楚少渊跟文帝不是父子,相反,他们两人只要站在一起,人们便会忍不住感叹,这真是一对儿嫡嫡亲的父子,无论是神态还是身形,两人都十乘十的相似。
“意舒……”文帝头也没有抬,却忽然开口唤他。
楚少渊“嗯”了一声,也回答的很随意。
文帝淡淡的笑了:“你倒是一点儿也不害怕,分明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你还能稳如泰山的站在这里。”
楚少渊知道自个儿父亲说的是太子亡故的那桩事,他也不避讳,直接回道:“二哥是如何死的,想必父王要比儿子更清楚,儿子也没什么好解释的,若是父王要怪罪儿子,儿子自然也不会反抗。”
这样的性子,倒是跟如雪如出一辙了。
文帝淡淡的想,也怪不得他要这样喜欢意舒这个儿子了,无论他遇见什么事情,总是这样不慌不张的,而且既能够想到宫中的厉害关系这一层,又能够做到这样豁然淡定的,十六岁的少年之中,除了意舒实在没有几个,至少自个儿其他几个不成才的儿子里头,就没有一个能够像他这样明明白白的回话。
文帝温和的看着他:“既然你能想到这一层,那也能够想到朕将你放到川贵去,为的是什么。”
楚少渊眉心微锁,实际上他心里虽然有些疑惑跟怀疑,但也隐隐像是有些能够触及父王的心思,虽然他并不能确定他所想的确实是父王所想的那般,但多少还是有迹可循的。
直到这一刻,他听见文帝这样的一句话,才渐渐的肯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测。
可即便是证实了他的猜测,他也实在是高兴不起来。
片刻之后,他将锁起的眉心舒展开,挂上一抹淡笑,笑容里没有任何的实际意义,既不是动容的高兴也不是讥讽的冷意,就像是习惯性的弯起嘴角一般。
他声音平淡的道:“儿子明白,儿子不会让父王失望的。”
楚少渊想来想去,能够说的也不过是这一句,哪怕他知道文帝放他去川贵,是为了磨砺他的性子,为了磨砺他的手段跟能力,他也实在高兴不起来。
从一开始的西北,到后来的福建,再到接手了工部,无论哪一件差事都是吃力不讨好的,身边的人跟着他也都是经历了千疮百孔的磨难,才留存下来,若说获得帝王全部的心,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那自个儿经历的这些也实在足够凶险了。
只是不明白为什么父王还觉得不够,还要多增加些磋磨给他。
文帝看着楚少渊脸上平静的姿态,心中那么多的话,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对他说起了。
明明想好了,等他进宫来,就将那些陈年往事提几件让他知道,好让他明白什么是为君者有所为有所不为,想让他知道他的那点优柔寡断实在是要害死他的,想让他知道,将他放到川贵去,是希望他能够好好的成长,等他在外头长成了,再回到云浮来,会有更大的天地等着他,留着给他。
可现在,文帝却发觉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走到楚少渊的身边,伸手搭上他肩膀,手掌下的肩头纤薄瘦弱,实是出乎了文帝的所料。
文帝的嗓音有些发沉:“你先前不是想知道你母妃的事么?还暗中调查黄义正,调查跟你母妃有关联的那些臣子。”
楚少渊猛地抬起头,看向文帝,这样的事情他一早就知道了,所以才会在现在提起?
那么,父王到底隐瞒了他些什么?
685. 第684章 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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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帝在心底叹一口气,抬起眸子,眼睛顺着满屋子的珍奇一路看过去,定格在一只白玉做的匣子上。
他走过去,将匣子里头装订好的册子拿出来,将册子轻轻擦拭一遍,视若珍宝一般交付到楚少渊手里,“这些都是你母妃留下的,原本就打算给你的,如今都给你拿去吧。”
然后又不舍的看了几眼,才转了头,语气微叹:“你母妃当年遭人陷害,朕误信谗言,终酿下大祸,若当年朕能够在如雪身边多放几个护卫,也不至于如此,到底还是朕的过错,你调查的那些官吏们,也不过是背了这个祸事罢了,这些往事沉积多年不提也罢!”
话到这里,也是告诉楚少渊,往事不必再追查了,是他误信了谗言害死了宸贵妃。
而楚少渊也明白了一件事。
母妃她当真是如同晚晚所说的那般涉及朝政了,否则父王不会这样轻易的就听信了谗言。
他忽然觉得可笑极了,难怪他左查右查,总是查不到头绪,原来根本就是他找的方向不对。
楚少渊的眸子垂了下来,知道了这样的实情,并不能让他觉得欣喜,反而让他失落极了,在他心里,文帝这样的父亲一直都是他所努力的方向,不论文帝做什么,他都有一种崇拜的心理,哪怕有些事文帝做的并不好,他依然觉得父亲是天底下最好的帝王。
可到了现在,他忽然窥得一隅,却叫他整个人都无法承受。
他面上的神色变换几许,然后才重新换上了一副淡然的笑意,“儿臣知晓了,父王可还有别的要嘱咐儿臣的么?”
文帝并没有注意到楚少渊的神情变化,他垂着眼睛一直在看宸贵妃,看他所熟悉的眉眼,看他所喜欢的模样,看他心里的那颗朱砂痣。
沉默许久之后,他才注意到楚少渊还在这里站着,他挥了挥手:“你去准备准备,等老四大婚之后,你便动身去川贵吧,往后……”
文帝忽然降低了声音,听不真切,似乎只有嘴唇在动,他说:“……等你再回来,父王还你一个清静的山河。”
最后一句话融在了他低声喃喃之中,并没有让楚少渊听见。
楚少渊此刻的心绪起伏不定,也没有注意那最后一句话到底是什么,只恭敬的应了一声,便走出了屋子,离开前,定定的看了一眼自个儿的母妃,薄唇抿出一抹坚定的意味。
走出宫门,他抬头看了一眼宫殿上方悬挂的牌匾,藏雪殿。
倒真是应景,可这里分明就是静远宫的一个偏殿罢了,将母妃这样一个位及贵妃的女子放到了静远宫当中,却还款款深情,难道父王就不觉得他的深情有些可笑么?
夏日的天气热得人直冒汗,可楚少渊走在宫道上,心里却像是被冰水从头到脚浇下来似得,冰冷彻骨,两排高高的宫墙,将母妃的一生困住,也困住了她的绝世才华,这么多年,人们提到母妃只有她的聪慧她的机敏,又有谁会说一句她的那些委屈?
楚少渊清冷的眸子凝满了幽光,一个念头在脑子里炸开,收也收不回来。
他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将那样冒险的念头压下去。
现在还不是时候,他忍得了,况且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不过是再容忍一段时间罢了,他忍得下去!
楚少渊大步走出皇城,那颗一直悬着的心,渐渐的沉了下去。
……
婵衣陪着夏老夫人吃过午膳之后,又跟谢氏将夏明彻大婚时要用到的那些东西都核对了一遍,虽然她在夏明彻大婚的时候就离开云浮了,但到底是心中记挂,所以将整理园子时,收拾出来的许多摆件儿都送到了夏明彻的隐秋院里,全当是给夏明彻添彩头了。
谢氏还笑着指着她道:“只听说哥哥给妹子添妆的,没听说过妹子还要给哥哥新婚贺礼的。”
婵衣回答的也干脆:“二哥如今哪里有我豪富?我自然是要帮衬一二的了,等往后我落魄的时候,才好厚着脸皮让二哥接济我啊!”
谢氏掩着嘴笑她,不过最后还是由着她去布置了。
等到楚少渊过来接婵衣回府的时候,天边已经隐隐有了抹朝霞。
夏府一大群人站在垂花门,都是为婵衣送行的,其中夏老夫人的神情最为不舍。
旁人至少还能在正日子将婵衣送出云浮城外,可夏老夫人年岁大了,腿脚也不便,到底是不能多送婵衣一程了,所以她不顾家人反对,从房里出来一定要送自个儿孙女这一程,要看着婵衣走出去。
婵衣也不忤逆她的意思,笑着跟她们一一告别。
在眼神扫到娴衣时,她微微皱了下眉头,倒不是因为不喜娴衣这个妹妹,而是因为娴衣脸上木木的神情。
虽说好久没有见到娴衣了,但她一直是知道娴衣状况的,她被祖母禁足在自己的院子里,还派了两个教养嬷嬷来教她规矩,平日里看得十分紧,并不许她出来活动,只有过年过节一家人在一起,才会放她出来透透风,这样关着她,要一直关到她成亲为止。
祖母想必是怕了娴衣的性子,想要趁着这么短的时间,将娴衣的性子扭转过来。
但前一世她跟娴衣做了几十年的姐妹,比任何人都清楚娴衣是什么性子的人,她若是能改了性子,就好比叫颜姨娘真心实意的盼自个儿好是一样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她也不期待什么了,笑着略过她,只是跟家中长辈行礼告别。
但愿她这一去川贵,一切都不要有太大的变化才好。
……
回家的路上,婵衣有些心不在焉的想着事情,原本一开始还跟楚少渊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到后来干脆就彻底走神去想府中跟朝中的这些事情,顺着这一世发生的事情去联想上一世的这些走向。
她忽然发现她看不清未来的局势了,也就是说,走到这一刻,楚少渊往后的路算是彻底的被改变了。
她忽然感觉到有些失落,原本这些事情,不该让楚少渊去承担的,可因为她的重生,楚少渊的命运改变了这样多,这叫她心里十分难安。
她偷偷的抬头看了眼楚少渊,发觉他也在走神。
这倒是成亲以来头一回见,楚少渊无论在发生什么事情之后,都能很快就恢复过来,尤其是坐马车的时候,他总是会下意识的护着自己,还知道要说说话,排解掉那些枯燥跟乏味,可今天的楚少渊就像是锯了嘴的葫芦一样,闷不吭声一言不发,眸子转来转去,却不知道他在盘算些什么。
从他脸上的表情看,婵衣估计不是什么好事。
沉默许久,她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意舒,今天进宫可还顺利?”
这句话的话音落下,很久很久,都没有人回答她,婵衣的眉毛忍不住拧了起来。
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楚少渊才会这样神不守舍的愣神,她心中顿时涌起一股子怜惜,想也不曾想便将手覆在他的手背上,头也轻轻靠在了他的肩头。
楚少渊感觉到身上一重,这才回过神来,笑着道:“晚晚这是困了?再撑一会儿,咱们马上就能回家歇息了。”
婵衣伸手将他的脖颈搂住,盯着他精致的下巴,轻声道:“不想笑便不要笑了,你在我面前不用这样辛苦。”
楚少渊听见她的这句话,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凝住了,半晌才轻叹一声。
她总是能发觉到他的情绪变化,即便是他什么话也不对她说,她总是能感觉出来他心绪不稳,可明明察觉到了,也不开口问他,只是用话安慰他,让他窝心极了。
他将婵衣搂住,埋进她的肩窝里,声音有些闷:“有些事情不好办,告诉你反而叫你跟着一同烦恼,等到事情有些眉目的时候,我再跟你说。”
婵衣轻轻摇头:“你别累着自个儿就成了,旁的事情都不重要,现在看着我们的眼睛太多了,即便是要办,也要徐徐图之,不要心急。”
这也正是楚少渊最着急的地方,是啊,看着他的眼睛太多了,他无论有什么风吹草动都会被察觉。
所以说,他现在只能忍。
他闭上了眼睛,将婵衣搂的更紧了一些。
……
文帝让楚少渊等四皇子的婚宴过后再动身,并不是给楚少渊多一些时间留在云浮城。
恰恰相反,四皇子的婚事很快就置办的差不多了,从选日子到正式的过嫁妆、迎娶新人,不过才用了五六天的时间。
这五六天的时间里,大部分都是四皇子亲手置办处理的,在外人耳朵里,是四皇子重视这桩婚事,可只有四皇子楚少涵自个儿知道,若不是因为礼部迟迟没有拟单子出来,而他又被无数双眼睛看着,他才不会亲手料理这些俗事。
所以等到筹备的差不多了,礼部的单子出来后,四皇子也险些被气个半死。
因为他被封的不是亲王爵位而是郡王爵位,此时又正赶上文帝盛怒,礼部官员都揣摩文帝心思惯了的,基本上是一摸一个准儿,所以给楚少涵置办的那些东西,很多地方连凤仪的那个胡闹一般的婚礼都不如。
几乎将楚少涵气了个七窍升天。
可他却一点儿办法也没有,怪只怪他自个儿赶得不巧,撞上了文帝的怒火。
而对这一场潦草的婚礼也不满的,除了四皇子之外,还有一个朱瑿。
她坐在杌凳上,几乎要将一口银牙咬碎。
“到底凭什么旁人的婚礼就都隆重,到了我这里,就要处处敷衍?”
……
ps:今天看到留言里有人说小意这本书写的很垃圾,心里忽然觉得有点难过,为了这本书的剧情,小意大半年熬夜通宵的跟基友讨论,如果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也希望大家能指出来,而不是直接说一句垃圾,全盘否定这本书,对于还在追文的姑娘,小意心里特别的感谢,会尽最大努力把故事写的完整。
686. 第685章 怨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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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瑿坐在杌凳上,左右看了看头上戴着的花冠,眉头皱了起来。
虽说比她平日里用的宝石都好上许多,但却完全无法跟婵衣出嫁时头上戴的凤冠相提并论。
朱瑿越想越觉得生气,同样都是王妃,同样都是嫁给王爷,凭什么她处处都要矮一头?凭什么?
所以连带着喜娘往脸上擦的粉,在她眼里都变得廉价了起来。
她往后一缩,目露不悦的看着喜娘。
喜娘正专心给朱瑿唇上抹着胭脂,此时被她一躲,胭脂险些给涂歪了,她连忙道:“哎哟,您可不敢动呐,这一动,粉就擦的不匀了,到时候脸上深一片浅一片的可不好看了!”
新娘妆是最隆重最厚重的妆容,要将脸擦的雪白,眉描得乌黑,唇涂得艳红,这样才显得喜庆,所以自然也是最考究新娘子相貌的妆容了,若是相貌长得不端正,即便是隆重的妆了,也显不出庄重来,反倒是有些东施效颦。
而朱瑿虽然平日里衣着打扮算得上清丽二字,但她的脸盘儿有些长,将头发全都梳起来,就显出脸上的缺陷来,且她肤色并算不白,将雪白的粉敷在脸上,这样明显的色差之下,便显出了几分假象来,就像是戴了一层假面在脸上。
这样的妆容让朱瑿心里就觉得有些不大痛快。
她是见过婵衣出嫁时的妆容的,那般的惊艳众人,那般的让人羡慕,可到了她这里,就处处都不如意,她忍不下心中的怒气,将喜娘还在往她嘴上涂胭脂的手一把拽开。
“让你给我梳妆,你就将我画成这副鬼样子?还不快洗了?这种妆,要我怎么出门子?”
朱瑿闺房里此时坐了一屋子的人,见她这般动怒,都忍不住将自己的声音咽了下去,人人都道朱瑿脾气好性子好,谁都没有预料到,她能够在这样重要的日子里,将自己的好脾气好性子通通抛开,而这般的跟一个喜娘生气。
喜娘从来没有遇见这样的事情,因为新娘子的装扮本就是如出一辙的,尤其是朱家小姐所嫁之人还是王爷这样尊贵的身份,宫廷之中的新娘妆尤其隆重,也并不是谁都能妆得好看的,再加上时辰就快到了,洗是不能的了,所以喜娘被朱瑿训斥的一时间愣了,顿在原地心中越发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没有听到么?我说给我洗了,重新化!”朱瑿见她怔愣,又重复了一遍,语气当中已经不耐烦至极。
喜娘这才回过神来,后又发觉没有人能够帮她说话,只好硬着头皮劝道:“都要经过这么一回的,您忍忍,拜了天地入了新房,您到时候就能洗了。”
那不是都被旁人看到她这副可笑的样子了?
朱瑿生气极了,一定要喜娘将这副妆容洗掉,一屋子的人劝都不管用。
朱大太太在外头忙碌了半天,才转进来看自个儿女儿装扮的如何了,这一进来就看见女儿一双丹凤眼瞪着喜娘,两方对持,谁也不肯退让。
她连忙道:“我的儿,你这是在发什么脾气?时辰都要不够了,哪里有这个时间给你洗了再重新化的耽误!你忍一忍,等到了新房再说。”
朱瑿不听这话还好,一听这话,心中更加的窝火,母亲向来忍耐,即便祖母再对母亲有任何不满,母亲总是容忍,从前到现在一直都是如此,便连着教导她都是忍耐为主,她听话的将自个儿喜欢的人容忍的丢了,到了如今连自己的婚事也要她容忍,凭什么?
她沉下声音道:“就是正因为今日大婚,我才不能容忍将我画的像个鬼怪,我这般的妆容若是去了新房,只怕四皇子刚挑开喜帕,就要吓一跳!”
有些人越生气越理智,而有些人,越生气则越糊涂,而朱瑿正是后者。
她的确是很少会发脾气,但当她发脾气的时候,是谁来也劝不住的,朱大太太见到此景,头痛得不行,可又不能像平常那般训斥女儿一顿,她清楚这桩婚事并不是女儿心中所喜的,所以在见到女儿这副委屈的快哭的模样时,心不由得软了下来。
而就在此时,一声轻轻的嗤笑声从门口传进来。
是凤仪公主携着一柄不知从什么地方找来的羊脂玉如意款款而来,玉如意上头还镶着金银之物,看上去倒是精巧,可却连个盒子也没有装,就这么大喇喇的拿了进来,放到了添妆之中。
“我说瑿姐儿,你这个样子可当真是……”凤仪看了看,又忍不住嗤嗤的笑起来,像是看到什么好笑的物事一般,笑得肚子都疼了,才将下头的话顺嘴说完,“真是比台子上唱大戏的还要漂亮,瞧瞧这红嘴唇儿,瞧瞧这远山黛眉,老四他见了你一定会很欢喜的!”
说完这句话,她更是乐不可支的笑瘫在了桌案上。
老四向来厌恶女子浓妆艳抹的,可偏偏他爱使坏,让宫中的人都以为他是个性子好的主子,但凡有想要勾着老四的宫人,都描画得跟个鬼似得,老四还来者不拒,偏要将人彻底的玩笑够了,才赐给下头的太监,弄的宫人们后来都不敢抬头看老四。
而这些往事被淑妃压得很好,没有人知道,除了帮着一同将这件事压下去的母后。
凤仪想到了皇后,想到了前几日刚薨的太子跟太子妃,心中那股子怨恨压制不住的腾升了起来。
朱瑿的脸色彻底的沉了下来,凤仪自从过门之后,就没有让家里有过一天的安生日子,祖父祖母相继被气病,大哥眼不见为净的躲去了书房睡,二哥则是干脆直接住到了府衙当中,只有沐休的时候才回家住,可怜母亲跟她两人避无可避退无可退,时常被凤仪拿来做出气筒。
她眯着眼睛,冷冷看着凤仪:“那便借嫂子吉言了,等我回门之后,必给嫂子带厚礼!”
凤仪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冷了下来,不要以为她听不懂朱瑿话里的讥讽,不就是嘲笑她回门的时候没有见到父王,更没有得到父王的赏赐么?难道朱瑿以为现在的局势,父王会轻易的给老四什么好脸色不成?
太子哥哥突然薨逝,老三老四两个被父王流放,这里头若说老四什么都没做,别说她,就是三岁的小儿都不会相信,太子哥哥对老四那么好,老四却还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看来果然是那句话,养在身边不叫的狗,是会狠狠的咬你一口的。
老三是个心机深沉的,老四是个白眼狼,太子哥哥一死,两个人就更加肆无忌惮了。
父王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否则不会将他们两个人各打一板子,流放到那么远的地方了,朱瑿难道还以为她这个婚礼是被人看好的么?
呵呵!
根本就是父王要拿捏老四,让老四赶紧从云浮滚蛋,才会这么仓促的安排他成婚,可笑的朱瑿,还在这儿做着黄粱美梦。
她冷冷一笑:“那就希望妹妹好运了。”
朱瑿也知道凤仪不会说出什么好听的话来,所以这句话,朱瑿并没有放在心里,也回以一个没有任何温度的笑容。
屋子里的人索性都是与朱家交好的人家,也知道朱家最近事情不断,坏事连连,正巧赶上这么一出戏,也没有人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说什么话,这么沉默着,吉时说到就到了。
朱瑿看了看菱花镜里头的自己,脸上的妆容已经是来不及清洗了,她用帕子将脸上擦的雪白的粉拍散许多,直到隐隐的露出原本的肤色,显得不那么突兀了,才让喜娘将喜帕盖在头顶上。
喜娘皱眉摇头,新娘子太任性了,这样不庄重的妆容,只怕拜天地的时候要被人说嘴了。
……
婵衣百无聊赖的坐在花厅里吃着点心,她实在是有些想走了,可偏偏外头的喜乐隐隐的传进来。
朝堂之上因为太子的事情,三皇子跟四皇子变成了对立的两派,两派人彻底的将两人架了起来,各自呐喊着为了自个儿的主子效忠。
而这两个人,偏偏还得做出一副兄弟情深的模样出来,这不是,楚少渊就被皇上编排到了迎亲老爷的队伍之中,帮着四皇子去迎亲了。
也不知这两个冤家对手要怎么相处了,无论是兄友弟恭还是互不理会,总是不妥当的,即便是不撕破脸皮,也有些叫人觉得假的可以。
婵衣放下手中茶盏,心中暗暗的叹了一口气。
花厅里有人笑着恭维她。
“王妃今儿的这身儿衣裳可真漂亮,妾身就从来没瞧过还能用玉石做了扣子缀在衣领子上头的呢。”
说话的是安郡王世子夫人周氏,也是婵衣三舅母娘家的侄女。
因为有这一层的姻亲在,周氏对婵衣的态度也不像其他人那般的热脸贴冷屁股的殷勤。
婵衣笑着道:“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这些玉石本就是边角料,放着也是浪费,我瞧着水泽很润,做别的又有些小,便拿来做了扣子。”
又有其他的夫人附和着说道:“那也是王妃这般玲珑剔透的人才想得到,要给咱们这些蠢笨的,那些边角料丢了便丢了,便是觉得可惜也无法可想。”
婵衣抿嘴笑了,她刚才喝茶的时候仔细的看过了,花厅里头一大半的女眷,几乎都是上一世与楚少渊相交不太好的人,此时能够这般的恭维她,也是不容易了。
在各方都没有亮明底牌之前,会有一大段的日子是像现在这样相安无事,但彼此之间的相互刺探是少不了的,所以无论是谁来,她都会一一的挡回去。
这般虚与委蛇的说了一会子话,便听喜乐越来越近,门口由丫鬟进来禀告说。
“花轿到了,前头的管事请各位夫人前去观礼呢。”
688. 第686章 无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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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婵衣并没有兴趣来四皇子的婚宴,在得知他与前一世记忆之中的那个温润如玉的贤王不同时,她就起了疏远的心思,尤其是这一世还跟楚少渊在争夺皇位之中用了这样卑劣的手段,她更加的厌恶四皇子,又怎么可能愿意来给他做脸面。
但即便是再心有不甘,在皇位不曾尘埃落定之前,楚少渊是不能跟他撕破脸皮的。
婵衣笑着被簇拥着去了前厅观礼。
……
朱瑿手中扯着大红的绸子,随着四皇子的步伐一步一步的往前走。
已经是进了夏日里最热的三伏天的时候了,正午的天气忽的暗沉了下来,看上去像是要下雨一般,又闷又热。
朱瑿跟四皇子都穿着厚厚的礼服,整个人就像是在蒸笼里头蒸似得,满身满脸的汗珠子,即便是走进放置了冰釜的房间,也没有感觉到一丝丝的凉意。
朱瑿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一路流进了脖颈中,她十分庆幸临上花轿之前将粉擦得薄了些,否则现在只怕是整张脸都要花了,不过还好有盖头,重重的红盖头之下,旁人都看不到她的脸,她也只能看到盖头上垂下来的穗子,以及四皇子拉着红绸子的手。
这让她略微的松了一口气。
而视线之中,那双手骨节分明,轻轻的握着红绸子,更像是握住了她的心似得,让她整颗心扑通扑通的一直不停的乱跳。
就在拜天地的时候,昏暗的大厅之中忽然吹进来一阵狂风,伴随着轰隆隆的雷声不绝于耳。
一屋子的人都愣住了,日子是钦天监算好的,怎么会在这个时辰忽然下雨呢?
有些人则更是在底下低声的嘀咕,难不成连老天爷都不赞同这婚事么?还是说两人其实并不相衬?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天气作怪?
礼官显然更老道一些,笑吟吟的道:“恭喜四皇子了,您瞧连老天爷都觉着您娶了如花美眷,嫉妒您,天上降了雷雨来表示祝贺呢。”
旁的人也都纷纷附和着礼官的话。
开玩笑,即便这场婚事再准备的匆忙也好,即便皇上再不喜四皇子这个儿子也罢,到底是龙子,是皇上自个儿的孩子,怎么会允许有人在四皇子的婚宴上说这些胡话,若是流传出去,损了四皇子这桩婚事,皇上的怒火又不知要落到谁的身上了。
四皇子并不在意这些事情,在他眼里,只有无能的人才会往老天的身上赖。
他淡淡一笑,将剩下的礼节都完成。
而就在夫妻对拜的时候,猛地一阵狂风席卷进来,将朱瑿头上的盖头给吹开,紧接着就是一道闪电,将暗沉的屋子瞬间点亮,刹那间亮如白昼,耳边随即传来一阵足以让人耳鸣的雷声,响彻了整间屋子。
“鬼啊!”一声娇滴滴脆生生的惊叫声乍然而起,然后便是小孩子哇哇大哭的声音,哭声中掺着莫大的惊恐跟害怕。
众人连忙去看到底是谁家的孩子在这个节骨眼上这么不长眼,一瞧才发觉竟然是安郡王世子的女儿,名讳是楚敏萱,虽然只有五岁大,但却已经被封了淑敏郡主,此刻她正张着嘴大声的哭泣,像是受了惊吓一般。
四皇子的脸上变得很难看。
任谁在婚宴上遇见这样的事情都不会有好脸色。
而一直注意着自家女儿的周氏,连忙柔声的哄着她:“阿敏不怕,那是你四婶婶,不是鬼,你忘了?你四婶婶还曾经给过你桂花糖吃,一会儿咱们再跟她要桂花糖来吃,好不好?”
她声音极低,但却让身边的人都听见了,原来小淑敏郡主是看见盖头下的朱瑿,才会害怕成这个样子。
人们不禁有些好奇,朱瑿到底长了一张怎样的脸,竟然会将小孩子吓得大哭起来。
朱瑿在盖头下的那张脸越发的难看,刚刚不过扫了一眼那孩子,竟然就被当成了鬼,在这样重要的日子,一个小孩子的哭闹也足以毁了她这个四皇子妃的名声,可是她只能站在这里行礼,不能像往常那样去为自己证明,实在是可恶!
好在这样的闹剧转眼就收了场,朱瑿跟四皇子行完礼,便被人簇拥着走向新房。
风越刮越大,空气之中满满的都是湿热的水气,让人闷闷的难受极了,簇拥着朱瑿的人,便不自觉的与她保持了一段距离,因为实在是太热了,所以也没有人会想到,在下一刻,狂风大作的时候,朱瑿头上的红盖头被彻底的吹了下来。
“……啊!小姐…您的盖头!”朱瑿身边的丫鬟弱柳惊叫一声,连忙去追红盖头。
而被吹落的盖头,则忽忽悠悠的落到了后头跟着的婵衣的肩膀上。
婵衣眸子一眯,连忙就要将盖头还回去,转眼就听到身边人倒抽一口气的声音。
她不由得抬眼看去,结果她自己也险些被吓到。
前头被人簇拥着往新房走着的朱瑿,不知道什么时候将脸转了过来盯着她手里的红盖头,那张脸跃入眼底却是黑一片红一片的,仔细看,她发现朱瑿的脸上竟然只涂了薄薄的一层粉,所以此刻才会被汗水冲得特别花,脸上那红的胭脂,黑的螺子黛,都因为粉擦的薄了,没有了依托的东西,才会彻底的花开来。
朱瑿原本就不白,此刻露出了肤色,加上脸上花开的妆容,猛地一看,可不是像厉鬼么!
婵衣不由得皱了皱眉,到底是谁跟朱瑿有这么大的仇,连新娘子最隆重的妆容都不给尽心的画了,尤其是那一层厚厚的粉,有定妆的效用,即便是大热的天气,汗流的再多,也不至于就花成了这样。
她来不及多想,快步上前,准备将手上的盖头给朱瑿盖在头上,想要帮她遮掩一下。
可朱瑿却冷冷的看过来,她看着婵衣脸上的惊恐跟惊讶以及一闪而逝的怜惜之色,心中那点子怨恨越发的翻腾到胸口,让她恨不得将婵衣那张假面抓烂了。
看见自己出丑,明明这般的开心,却还假装出一副关心她的模样,甚至还在面容里带了几分急切之意来,就怕旁人不知道她安亲王妃心地善良。
怪不得自己屡次都输给了她,她这般的心机,自己又哪里是对手?
面对朱瑿的怨怒,婵衣并没有放在心上,若是自己遇见这样的事情,想必也不能够这样轻松的面对,一定也会觉得很丢脸,所以朱瑿会用这样冷漠的表情来看着她,她反倒不觉得奇怪了。
可惜的是朱瑿并不知道她的脸此刻已经成了这般难看的模样,还以为自个儿脸上的妆容虽比不上婵衣大婚时的惊艳,但到底也是得体的,所以在拿到盖头之后,并没有立刻就盖上,而是将头转了回去,才缓缓的将盖头盖回去。
……
坐到新房里,当盖头被四皇子用秤杆挑开的时候,四皇子只觉得眼前一黑,险些将秤杆扔了。
这黑面鬼到底是谁?怎么穿了一身的喜服坐在这里?
偏偏朱瑿还做出一副娇羞的样子,四皇子只觉得刚刚吃进去的点心跟酒水已经翻涌到了嗓子眼里,让他险些就当着朱瑿的面儿吐出来。
他一把扔了秤杆,说一句:“人有三急。”便扔下朱瑿匆匆去了净房。
喜娘还搞不清楚状况,刚要问朱瑿,一低头看见朱瑿的脸,整个人险些吓晕过去。
还是弱柳最先反应过来,连忙唤人打了一盆水进来。
朱瑿早就不想顶着先前看见的那副妆容了,所以立即就去清洗,可在看到水中倒影的时候,她尖叫一声,差点吓晕过去。
怪不得所有人在看到她这张脸的时候都吓得退避三舍,脸上成了这样,竟然没有一个人提醒过她!
她不由得转头去看弱柳,弱柳连忙上前,将湿好的巾子递给她:“小姐,您快清洗一下,让喜娘重新给您上妆!”
朱瑿面容发冷,拿巾子随意抹了几下,“你刚刚也看见了是不是?”
弱柳一愣,意识到朱瑿是在说什么,连忙急声道:“小姐,我刚刚去追盖头了,并没有……”
“行了!扣半年月俸,你下去吧!”朱瑿淡着声音道。
新房中的下人都吃了一惊,新婚之日刚到夫家,竟然开口就扣了身边大丫鬟的月钱,还将人撵了下去,只怕往后这个府里再也没有弱柳的立足之地了。
弱柳脸色刷白,想辩解,但看了看朱瑿一脸的厌恶,只好恭顺的垂着头退了下去。
等到重新将新娘妆涂在脸上,再将一切都弄好了,四皇子却迟迟没有进来。
朱瑿银牙咬得死紧,新房里头的礼节还没有完,误了吉时,只怕往后说道的人就更多了。
她只好沉下性子叫人去请四皇子。
四皇子的心情已经是低落到了谷底之中,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婚礼会是今天这样的糟糕,他曾想,即便娶的不是自个儿心仪的女子,只要能对自己往后的路子有帮助,娶谁不是一样的?可今天一看朱瑿那张花的跟鬼一般的脸,就让他从心底排斥,从心底抗拒。
可到底是将人娶过门了,总不能退回去,再苦再厌也要将礼完成了。
他几乎是咬着牙根硬撑着一口气,才踏进了新房。
再见到那张已经重新妆好的脸,他已经没有任何新婚的喜悦了,敷衍着将礼完成之后,他便去前院待客了,直到月上三竿都没有回新房。
而云浮城在四皇子的婚宴之后,也都知道了四皇子妃是个其貌不扬的女子。
有那些嘴碎的,在暗地里嚼舌根子说:“哪里是其貌不扬,根本就是貌若无盐,比恶鬼还要可怕。”
在外头远远的围观过的百姓立即附和:“可不是,都把安郡王世子的闺女吓得嚎啕大哭。”
而这些流言传进朱瑿的耳朵里时,已经是三日回门的时候了。
……
ps:因为想把人物性格讲清楚,所以小意总是写一些除了男女主角之外的东西,有些时候也觉得是有点浪费笔墨,但正是每个人性格不一样,才会有前一世的爱恨情仇,不过虐配角还是一件挺让人觉得舒爽的事情,o(n_n)o哈哈~~~~另外就是有些菇凉觉得剧情不是围绕复仇展开的,因为设定就是这个设定,女主角原本就是个善良的孩子,而且跟男主角的误会解开了,最大的仇人不存在了,也就变得温馨起来了。
689. 第687章 羞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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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瑿简直火冒三丈,原本因为四皇子不亲近她,她就已经觉得够委屈的了,可没料到云浮城中竟然会有这样无稽的流言,这不是将她往火坑里推么?
到底是在谁害她?
想到这里,脑子里立即冒出的是婵衣那张清艳的脸,她眸子一沉,若说有谁最讨厌她,最不希望她这个四皇子妃好,那必然就是婵衣了。
同样是皇子妃,婵衣进门的时间就比自己要早一年,而且三皇子的婚礼还是那样的隆重,跟自己这种过家家胡闹般仓促的婚礼完全不能相提并论,偏偏自个儿在婚礼上却尽失仪态,还被婵衣看得一清二楚,朱瑿心里狠狠一纠,到底是心气不平。
转头看着陪她一同回门的四皇子,朱瑿那双细长的丹凤眼,便有了几分委屈之色。
四皇子淡淡的看过来:“怎么了?”
朱瑿偏头,拿帕子掩着嘴,似是在遮掩自个儿的难受,却还嘴硬:“没,没有什么,只是觉得这传言有些无稽,怕会伤了殿下的颜面,我虽不美,但也没有到形同恶鬼的程度,也不知到底是谁散播的这些流言,当真可恶至极!”
她说着,就忍不住咬唇,将心底不满全发泄了出来。
四皇子看见她的神色,眼中快速划过一抹暗光,随后笑着宽慰她:“不过是一些流言罢了,不去理会它自然就散了,好了,别哭丧着脸,今儿是你回门儿的日子,总该笑一笑让父母亲高兴的。”
四皇子虽然不耐烦哄女人,但这个女人到底是太后娘娘母家的女子,往后太后娘娘的扶持也是十分重要的,既然老三已经得罪了太后,那他就要将这个漏子捡起来。
朱瑿似是被他的话安抚了,恭顺的点了点头,跟在四皇子身侧,进了朱家。
而让朱瑿想不到的是,她貌似恶鬼的流言虽然说确实是过了今日再无人提起了,但另外一条流言却来势汹汹,将她吓得立即就去找了四皇子解释。
“妾身的祖母绝没有将妾身嫁给三皇子的念头,那个百花宴不过是去凑个份子罢了,这门婚事是皇上赐的,殿下难道还要怀疑皇上么?”她泪眼汪汪的看着四皇子,指天抢地的表决心:“更何况,我哥哥被三皇子妃害得多惨,殿下不是不知道,我们家怎么会跟三皇子有任何的关联?再者说殿下如今被三王爷害到这步,落得个如此境地,我们家更是不可能对三皇子有任何的指望,殿下您想想,你我刚成婚,便有了这样的传言,可想这散播流言的人的心肠有多歹毒。”
朱瑿絮絮叨叨,不过就是想要澄清云浮城之中那些流传着的,关于朱家先前看好了三皇子,却被三皇子拒绝,反而被赐婚给四皇子的事情么?天家即便是出了这样的事情也绝不能说出来,否则脸面上撕破了皮,也未免有些难看。
而另外一则流言则是关于三皇子暗中迫害太子,却连累到四皇子头上的事情,所以朱瑿才会有后头的那句,殿下也是被三王爷连累了的话。
四皇子淡淡一笑,没有做声。
他当然知道这些流言的真实性,前一条即便是朱家否认,也是真实存在的,而后一条,既然老三已经出了云浮,他怎么能不给老三添些堵呢?
……
婵衣跟楚少渊此时已经走出云浮城,进入云州地界。
跟着送行的人在进入云州地界的时候,都打马往回走了,只有萧清舍不得婵衣,硬是跟婵衣挤着睡了一夜之后,大力的抱了抱婵衣,嘱咐她一定要时常写信回来,不然她可要想念婵衣。
然后才又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堆去川贵需要注意的事项,原本她是想护送婵衣跟楚少渊去川贵的,可她的婚期就在眼前了,这次也是求了阿爹许久才获得同意,让她出门来送婵衣,而且听婵衣说她跟楚少渊要在路上游历一番,这样一拖两拖也不知要多久才会到川贵,所以萧清只好闷闷不乐的放开婵衣。
楚少渊在一旁看的吃味极了,萧清向来就喜欢在他们中间横插一脚,如今这般搂着婵衣不舍她走,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一辈子都回不来了,这叫他心中越发看萧清不顺眼,恨不得立即撵走她才好。
婵衣与楚少渊相处甚久,只要抬眸看他一眼,就知道他的情绪,瞧见他又是一副拈酸吃醋的模样,实在是有些忍俊不禁,她连忙忍住笑意,点头应和着萧清,安抚过萧清与她告别之后,才又启程。
车厢内,楚少渊还冷着一张脸,一副不高兴的样子,那双琥珀般漂亮的眸子显得也有些暗沉。
婵衣去握他的手,“这是怎么了?又不开心?”
楚少渊小心眼的看她一眼:“原本还以为出了云浮,就能跟你说会儿话了,哪里知道萧清竟然一直跟着咱们,一点儿也不省心,我这几句话一直憋到现在,你说我怎么开心?”
他的这几句话的语气更像是一个孩子被人抢去了心爱的小玩意儿,转头跟大人告状一般的委屈模样,叫婵衣忍不住便笑了起来。
“怎么忽然就像个孩子了?清姐姐也是担心我们才会这般,你总爱吃这些飞醋!”
“哼,”楚少渊轻哼一声,老大的不高兴,“你倒是一口一个清姐姐叫的亲热,却从来没有唤过我一声弟弟。”说着将头一撇,索性不去理会她,反而专心的看起了沿途的风景。
可四处都是树木跟野草,哪里有什么景色可看的。
婵衣将他的下巴轻轻勾过来,冲他勾唇一笑:“好了,弟弟乖,别生气了,嗯?”
她的口气婉转悠长,尤其是后头那一声“嗯”更是婉转,将楚少渊听得耳中像是炸开一道惊雷似得,心脏噗通噗通的乱跳不止,耳根子上也迅速的窜起了绯红。
哪里有人像她这样撒娇的!
楚少渊脸上带着薄媚,抬眼看进她的眼底,脸上的神情有些复杂,是一种既害羞又充满了攻击性的神情,叫婵衣一时愣了。
转眼就有密实的亲吻落了下来,婵衣几乎是被他缠着靠在马车的车厢上,随着马车一路的颠簸声,与他缠缠腻腻的吻了许久,直到察觉到他身体勃发的姿态再藏不住,楚少渊才停止那样充满了攻击性的举动,一眼不错的看着她。
“以后,不许在闺房以外唤我弟弟,听到没有?”
他说得认真,口气亦是少有的严肃。
婵衣被他吻得浑身酥软,想也未曾多想,便点头应是。
然后楚少渊又在后头添了一句:“若是在闺房之外唤我弟弟,那惹起来的祸事要你自个儿解决!”
婵衣一双明澈的眼睛不解的看着他。
随后,婵衣的手便被他按住,顺着衣衫将她的手送了进去,一点儿羞耻心也没有。
婵衣瞪大了眼睛,“你怎么可以……这里可是外头!你你你,快放开!”
她即便是上一世成婚之后,也从来没有过这样狂放的时候,可偏偏跟楚少渊在一起,那些想也未曾想过的羞耻的事情,一件一件的被他领着都做了。
楚少渊将头埋进她的颈间,低声的喘了一口气:“姐姐……我好难受…我快要难受死了……”
偏偏他就有这样的脸皮,能够在狭小的车厢之中,用这样撒娇软腻的口气哄她心甘情愿的帮他解决。
婵衣恨恨的瞪他,手上便不由自主的为他解决了起来。
许久之后,楚少渊发出了一声低沉之中有些锐利的喘息声,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拨撩一般,受不住的大声喘了出来,之后他大手带着她的小手快速动了几下,才将这一场糊涂事结束。
婵衣已经是羞耻极了的模样,用帕子将手擦干净之后,就再不理会他。
楚少渊却是一副吃饱喝足的高兴样子,时不时的还凑上来拨撩她几下,叫她实在对楚少渊这样幼稚的举动感到无可奈何。
直到隐隐的看到了不远处的小镇时,他们才停了下来给马儿喝水。
婵衣也立即想从马车上跳下来,却转眼被楚少渊拉住。
“晚晚……”楚少渊拉着她的手,眼中的情意汹涌而来。
“好了,有话好好说!”婵衣一边拽他的手,一边岔开话题,“方才不是说有事情要与我什么事么?你憋了一晚上的话,就是要我叫你一声……?”
后头的那句弟弟,她实在不敢再提,只好顿住,挑眉看他。
他耳根子上头的红还没有全散,听她这么问他不好意思的笑了,“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只是想问问晚晚,我听说下一个镇上有个很出名儿的寺院,我们要不要去那里吃斋饭?”
婵衣才不信楚少渊的这几句话,寺院哪里没有,就拿大佛寺来说,她去也不知去过多少回了,斋饭也吃过了不知多少顿,就没有吃到过很有名儿又很好吃的素斋,即便是素菜也都是要起一些荤菜的名字,拿了素豆腐做了鸡鸭鱼的形状哄人吃的。
但到底是不想扫了他的兴趣,她抿嘴道:“既然说是很有名,那去去也无妨。”
楚少渊眼睛笑得眯了起来,实际上那个寺院最有名儿的却不是斋饭,而是姻缘石。
据说在姻缘石上刻定二人的名字,便能够结三世之好。
他这一辈子有她在身边已觉得不够了,如何能够不提早的定下了她的下一世!
他笑得鬼精精的,一点儿也没有发觉自个儿现在的笑容有多可疑。
690. 第688章 水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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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到小镇的时候,已经是暮色四合的天景了,这个小镇有十足的江南味道,小桥流水,青石板路,处处精巧。
街道两边树立着牌楼跟商铺,此时都已陆续的挂起了木板,闭店回家歇息了。空气当中满是清新的味道,像是刚刚下过一场雨,连树叶上都挂着晶莹的水珠。
婵衣跟楚少渊并没有歇在驿站,反而是到了镇上一家看上去不错的客栈投宿。
虽然是简装出行,但婵衣跟楚少渊身上与生俱来的那种世家子弟的气息却是遮掩不住的,将前来接待的客栈掌柜惊得险些从椅子上摔下来,一点儿不敢怠慢,安排了最好的客房给他们一行人。
婵衣简单洗漱过之后,将临着湖泊的一扇窗子打开,夕阳正在一点点往山下沉,余晖将房间的窗子渡了一层暖红色的光晕,楚少渊刚从净房出来,就看见婵衣半倚在窗子旁,端着杯茶一动不动的看着夕阳,嘴角边的笑容恬淡静美,让人心醉。
他静静的看着她,只觉得天上地下,再没有眼前这个人足以叫他沉迷的了。
婵衣仿佛察觉到了背后的目光,转过头,弯起嘴角笑了,指着天边的夕阳:“意舒,快过来看,夕阳就要下山了呢。”
楚少渊走过去贴着她的背,将她整个人从后头抱入怀中,轻轻“嗯”了一声,嗅到她身上香膏的味道,笑着亲了亲她的面颊:“昨天还是梅花味儿的香膏,今儿就换了蔷薇味儿的,还做了些什么味道的?”
婵衣只觉得迎面而来一阵清新的皂角气息,将她整个包裹住,连忙推了推他:“别,一会儿锦屏要送晚膳上来,这样缠腻上来,叫她又要不知该不该送进来了。”
这些天楚少渊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这般腻在她身旁,不但是叫觉善禅师对他们怒目相对,更是叫随身的几个丫鬟都不知该如何上前服侍。
原本以为楚少渊是个知道节制的,但经过今天下午在马车里的那件事之后,婵衣算是彻底明白了,楚少渊在她身上,在他们相处之中,是一点儿都不知道节制二字是如何写的,所以她也不指望他能够节制了,自个儿提醒他就是。
楚少渊瞧她不太情愿,只好放开环着她的胳膊:“那说好,等吃过晚膳,我们一道儿去下头的桥上看水灯。”
琥珀般漂亮的眼睛紧紧盯着她,像是生怕她不去似得。
婵衣笑得无奈,应了一声:“好!”
楚少渊脸上的笑容很漂亮,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便退了开来。
没一会儿的功夫,锦屏就将晚膳端了上来,是很简单的四个小菜跟两碗米粥。
她很抱歉的道:“乡野地方,没有什么好东西,奴婢翻遍了客栈厨房也只找到这几样菜色,主子们就凑合这一顿,等明日奴婢再去集市上头置办。”
楚少渊不在意的挥了挥手:“你下去跟锦心她们一道吃吧,不必留在这里伺候了。”
婵衣先前跟沈朔风去西北的时候,吃的还不如这个好,她都能接受,更何况是现在这些明显要好上许多的菜色了。所以楚少渊让锦屏退下,她也没有什么意见,端起粥碗来,便帮他布菜。
客房之中只剩下了他们两人,暗色的房中燃着一盏昏黄的桐油灯,外头是渐渐沉下来的茫茫夜色,这一盏油灯,一抹剪影,就成了他心里最向往的情景,他们二人如同寻常夫妻那般,亲近到再没有旁人能够插足。
说起来的话,父母当真是自个儿最好的先生了,楚少渊自从知道文帝在冷宫之中藏着母妃的遗体后,就对文帝这个父亲有了淡淡的疏离,即使文帝脸上的神情半点不见欢喜,即使文帝看到母妃的那个眼神儿实在让他心酸,他也依旧觉得文帝作为一个男人,是无能的。
护不住自己最心爱的女人,却只敢在深深的宫闱之中,造了那样华丽的棺木封着这段尘埃往事,到底是哪个帝王会做出来的事情!
所以他回来之后,再见到婵衣,就恨不得将自己所有的一切都给她,好叫她觉得幸福。
好叫她觉得,嫁给了他,让他护着她的一生,不会后悔。
婵衣也觉出了他最近心绪上头的变化,虽不明白为了什么,但总归不是什么叫他欢喜的事情,否则他一早就瞒不住的与她说了,所以她也不点破,只是笑吟吟的将吃食给他,然后再端起自个儿的那一份粥慢腾腾的吃了起来。
刚入七月,风已经隐隐的带了些凉意,他们踩着夏天的尾巴,吃完了这餐晚饭。
然后便携着手出了客栈,沿着街边的石板路一块一块的往前走着,月光静静的洒在身上,像是洒满了一身的银光。
小镇的晚上虽然不算热闹,但也有不少出来纳凉的人,拿着一把蒲扇,搬了个胡床坐在河道边,或者大声的说着话,或者三五孩童凑在一起捉萤火虫,热闹之中还带着浓浓的烟火气,叫人看着就觉得岁月静好。
“意舒,”婵衣牵着他走在河道边,轻轻唤他,“若是你不是这个身份,你我两人就在这里买一幢小屋,男耕女织倒也不错。”
楚少渊的眉眼在月光之下越发的温柔,静静的凝视着她,许久才轻声应道:“那我们约好下一世,都不再有这些累赘的身份,然后平平淡淡的过一辈子。”
他回的认真,一点儿也不像是玩笑,倒像是真这么想。
反而将婵衣吓了一跳,她不过只是感叹而已,没想到他会这样认真,一时失笑,轻打了他的肩头一下:“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过的多不如意,真是个傻瓜!”
楚少渊暗暗的想,虽然晚晚没有说过,但其实还是不如意的事情多一些吧,那些他不在云浮的日子里,她受了多少苦,又有多少次是险象环生中艰难撑过的,他都知道,每一件事他都记得,他还记得她的妥协跟退让,他原本没想要她吃苦的。
月光之下,楚少渊将婵衣拥在了怀里,鼻音有些重。
“晚晚,即使你后悔了,我也不想放开你,我知道我很没有本事,总是一直被人算计,但我会护着你的,你相信我。”
楚少渊难得一见的脆弱表情,将婵衣惊呆在了原地,她从来不知道,被世人害怕忌讳的安亲王,也会有这样不自信的时候,也会有这样软弱的时候。
这样的他,叫她看着看着,便觉得怪心疼的。
手攀上他的肩头,婵衣的声音柔得几乎能拧出水来:“意舒,我们是夫妻,这些话你不必对我说,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以后,你都不必对我说这些话,知道么?”
夫妻二字,是楚少渊听过最动听的一个词儿了,他嘴角渐渐抿起笑容,将怀里的人拥得更紧。
河边有淅沥沥的水声传进耳畔,婵衣在楚少渊怀里侧头,一眼便看见了漂浮在水上的灯盏。
还没有到七月中,就已经陆陆续续的有人在放水灯了,怪不得刚才楚少渊说要来与她一同看水灯,原来他早早就知道了这里有人在提前的放水灯。
楚少渊也看见了河道上漂浮着的那几盏莲花灯,他松开臂弯,将婵衣牵好:“晚晚,咱们去看看谁在放水灯,说不准也能混着放上一盏。”
以往放水灯的时候,府里头是不许他们这些孩子们接近的,毕竟中元节不是什么喜庆的节日,所以他们也不过是站得高高的看一眼河里头的那些灯盏罢了。
如今有自个儿亲手放这样的好机会,婵衣自然也不舍得放过。
两人沿着河道,便走到了放水灯的人家。
那是个年纪很大的老人,头上戴着一顶斗笠,半张脸藏在斗笠里,半张脸被水上灯盏的光照得他削尖的下巴更尖了几分,是个老太爷。
老人的手很巧,一个莲花灯上一个小蜡烛头,一盏接着一盏的接连放进水中,而整个过程当中,没有出现一点儿的失误,没有一盏灯是灭的。
“老人家,可以卖给我们一盏灯么?”婵衣笑着开口问询,“我们也有先人想要祭拜呢。”
老人并没有因为这一句话就抬头,依旧是不紧不慢的放着水灯,直将最后一盏灯也折好了,才抬头将灯递给她,苍老嘶哑的嗓音在月光下显得尤为森然:“既是有故人要祭拜,便送与你们吧。”
老人说完话,将灯盏交到婵衣手中便转身走了,并没有等她回话。
婵衣连忙在他背后连连道谢,可老人却步履蹒跚越走越快越走越远,没有任何的回应。
“倒真是个怪人。”婵衣看了看楚少渊,得出这么一个结论。
楚少渊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晚晚要祭拜哪个故人?”
婵衣脸上的笑容散开,摇了摇头:“不是我的故人,我是想给母妃放一盏,这么多年了,你都不能光明正大的给母妃上三炷香,如今我们在外头,该尽的心总归能尽了。”
楚少渊脸上的神情僵住,眼底慢慢的弥漫出了一层暖意。
她将他所能够想到的,所能够要做的事情,都想到了,甚至不及他说,就主动提出来,他上一世到底是做了什么好事,才能拥有她?
楚少渊垂下眸子,遮掩着眼中汹涌而来的热意,想哭却更想笑。
婵衣没有注意他的反应,只是在看着莲花灯的底座的时候忽的皱了眉,她应该写一些什么在灯座上,好叫母妃知道意舒一直在惦念着她呢?
……
ps:小意很喜欢这样温情的情节,两人感情不断的升温升温升温才好面对以后的挫折,半夜听着长相忆,里头有一句歌词很喜欢,天公铺排人间好天地,由来百千景。不及错身遇个你,穷尽诗家笔。
希望大家都能遇见那个对的人,o(n_n)o~
691. 第689章 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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婵衣仔细想想,最后决定写一篇法华经上去,秀丽的簪花小楷密密实实的布满了花灯的底座,都没有将一整篇写完,她皱眉思索该如何才能写的全。
楚少渊轻声对她道:“无妨的,只要心意到了,母妃会知道的。”
说的也是,反正如今还没有到正日子,等到了日子再放水灯,再请寺院里的僧人多做几场法事好了。
她点头:“你说的那个寺院,我们明日便去看看吧。”
一边与他说话,一边将莲花灯放到水中,双手合十请着愿。
希望母妃魂归离天在天上照看着夫君,好叫那些魑魅魍魉不敢近身,好叫他往后的日子平安顺遂,一生无忧。
将愿请完,再转过头去,就看见楚少渊盯着那盏莲花灯愣神。
小小的莲花灯承载着两人的追思,顺着河道里头的溪流缓缓的漂向了远处,一点儿也没有留恋的样子,如同当年宸贵妃的死一般,干脆利落,叫人心生感慨。
婵衣忍不住握住楚少渊的手:“别难过,逝者已矣,母妃也不希望看见你这样的伤心。”
这些年,楚少渊从来没有这样光明正大的祭拜过宸贵妃,不但是因为宸贵妃的死是一个禁忌,更多的原因是他还没有给自个儿的母妃报仇,他怎么有脸面去祭拜母妃,怎么有脸去面对母妃!
只是今天,在这样一个潺潺流水声不绝的小镇,有心爱的女子陪在身边,他才有了这样的勇气,他才知道人的生命并非全在于报仇雪恨这件事上头的,也有人关心他,将他放在心上,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只有母妃一个人才会将他视作珍宝。
楚少渊嘴角隐隐含笑,点头紧握住她的手:“时辰不早了,既然明早要去寺里,我们就早些回去歇息。”
两人顺着来时的路,沿着河道边儿缓缓的往回走。
街上纳凉的人也都三三两两的往家走,不少人看见河道里漂浮的水灯,都往河道上头瞟,有一些甚至直接围在河堤旁驻足观看。
三三两两的谈话声传进耳朵,却叫楚少渊眉心皱起。
“老篾匠又在放水灯了啊?”
“是啊,这都十来年了,那些人也都死了十来年,他倒是每年都不落。”
“谁说不是,平日里闷不吭声就跟个愣子似得,谁能想到他前些年还是河工上头的一把好手?”
“哎,你等等,什么河工上头的一把好手?怎么我没听说过?”
“是宋爷呀,您才搬来没几年,不知道,我们凝云镇原先可没有这么冷清,前些年凝云镇可是红火热闹的,自从十几年前的那场水患,将凝云镇闹得荒无人烟的。”
“怎么还有水患?凝云镇不是河堤一直很牢固么?”
“嗨,您这就不知道了,凝云镇的河堤也是十几年前的那场水患之后才修得牢固的,毕竟离着云州近,有个什么水患总是要牵连到云州的。”
“那场水患我也知道,当时我还小,好像是说百年不遇的大水,把镇上百来口人都淹死了。”
“什么呀,你压根儿就不知道,被淹死的岂止是百来口人,那几乎要五六百口了,你说的百来口人,是河堤上头的河工的人数,你没瞧见老篾匠每逢初一十五都要烧那么多纸钱?就是为了那百来口的河工烧的!”
听到这里,楚少渊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十几年之前的工部,不是泰王掌管的么?怎么会有这么大的事情发生?
他在工部那么长的时间,公文也整理了不少,但关于十几年前的记录却保存的很少,像是有人故意将这些过往都抹掉了一般,叫他连查都无法查,所以关于镇国公跟辅国公的一些陈年往事,也都是道听途说,并没有实际的看到过公文上的描述。
他忍不住上前,“这位大哥,您刚才所说的这件事,可否能够细说一二?”
正在跟身边人谈话的壮汉被忽然冒出来的楚少渊吓了一跳,像是乍然想到什么似得,连声道:“我可什么都没说过,我也什么都不知道,您问错人了!”
楚少渊不死心,还想要追问,可那人却一边儿打着哈欠一边儿跟友人告别:“今儿天色太晚了,咱们改日再聚聚,宋爷,您也早些回吧,回见,回见!”
说着话便大步的往家里走,一点儿也没搭理楚少渊。
楚少渊郁结,转过身来看向其他人,而那些人也察觉到不大对头,纷纷作鸟兽散。
婵衣虽不知他为何这么在意这几人说的话,但瞧见他有些落寞的立在那里,连忙宽慰他:“别着急,咱们在镇子上多逗留几日,既然有人谈论,那说明知道内情的人不会太少,方才他们不是还说到那个老篾匠么?咱们可以找他问问,说不准他知道些什么。”
楚少渊心中觉得有些怪异,工部的事情向来不会太隐秘,且办得差事也大都能查到,尤其是跟河道上头有关系的差事,听见这样的事情,又是事关泰王,他难免要上心一些,重要的是前朝的事情大多是语焉不详的,母妃当年如何帮着父王登基帝位,也没有人说起过,所以他一定要知道这些事情的来龙去脉。
所以楚少渊这一夜都没有睡好,总是不停的翻来覆去的想事情,虽然心中已经决定了要如何走往后的路子,可一想到母妃跟父王的这些事情,他就觉得既头疼真相难查,又心疼母妃当年所受的辛苦。
等到天光大亮之后,楚少渊再忍不得,一咕噜爬起来,匆匆洗漱过之后,便唤了魏青来。
“今儿你不必跟着了,去镇子里头查一查十几年前那场水患的事情,查到了与我说。”
魏青向来不会问他什么原因,主子吩咐便直接做就是了,他沉着声应了。
婵衣起来没有看见楚少渊,略一想便知道他一定是去调查十几年前的事情了,也没有唤人来问,直接叫了锦屏送了早膳来。
自个儿正吃着,就看见楚少渊转身回来,她忍不住问:“这么快就查到了?”
她刚吃完一碗粥,拿着勺子去舀第二碗,许是正长身子,她最近胃口十分的好。
楚少渊摇头:“调查这些事情还用不着我亲自动手,今日我陪着你去寺里头转转,听说寺院是在云山上头的,你多吃一些,别一会儿爬了一半儿就爬不动了。”
婵衣笑着看他一眼:“没你这么瞧不起人的,便是大佛寺的后山,我都能一口气爬上去。”
楚少渊也不与她争辩,反正云山上头的那座普化寺是出了名的陡峭,到时候她实在上不去,他背着她上去就是了。
两人吃过了饭,便跟觉善禅师一道儿赶了马车去云山。
到了云山的山脚下,马车前行不了,三人加上两个侍卫三个丫鬟,开始登山。
开始的时候,婵衣还觉得脚下生风十分有劲儿,到了半山腰,她就有些泄气,额头上的汗珠子直冒,而三个丫鬟却要比她好一些,毕竟平日里时常做活儿的,自然是要比她有劲儿的多,她撑着力气,再往上爬,还没走一半儿,就累得实在是不想动了。
楚少渊抿嘴笑得很好看,将水囊含了几口水,递给她:“晚晚要是累就歇一会儿,不妨事的,大不过咱们晚一些时辰上去。”
婵衣抬头看了看太阳,再过半个时辰就要到正午了,寺院里头只有正点儿才会供应斋饭,过了点儿哪怕是再有钱有势也未必能吃得到这顿斋饭。
她皱眉大口喝了几口水,咬咬牙:“不行,还是走吧,别耽搁了时间。”
楚少渊收回她递过来的水囊,歪头看她,好心的提议道:“不然,晚晚讨好我一下,我背着晚晚上山去,如何?”
婵衣原本还在为如何上山而烦恼,听见他这句话,抬头便看进了他那双闪着笑意的眼底。
他这是……早有预谋?
在一旁的觉善禅师看了自个儿徒弟一眼,只觉得徒弟那脑袋瓜子,简直是比旁人多长了二两脑花儿似得,谁不知道他这番折腾是想干什么。其实但凡是听过关于这个寺院的传说的,再看看所要邀请的人,就应该能清楚徒弟所想的事情,偏偏那女娃傻乎乎的,一脸的懵懂。
觉善禅师觉得自个儿看不下去了,一声不吭的便抬脚先走了。
婵衣还在这里皱眉纠结,讨好一个人,她倒是还真没有做过,楚少渊这么明摆着说出来了,她却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下手讨好了。
于是她只好可怜兮兮的抬头看着他。
楚少渊觉得自己受不了她的这个神态,连忙败下阵来,揉了揉她的头发:“既然你应了,那我便背你上山,你可不要事后又反悔!”
婵衣愣了愣,她什么时候答应了?还没来得及说话,人就被楚少渊抗到了肩头上。
她惊了一声连忙将身子扶稳,坐在他的肩头上不敢乱动。
楚少渊抱着她垂下的腿,一边稳稳的爬着山路,一边拿了一根红绳出来,往她的手腕上系去,然后再将另外一头系在自个儿的手腕上。
寺院的传说很动人,两个年轻男女,只要系了一根红绳,然后互相扶持着上了山,就会有美满的姻缘。
而楚少渊是愿意相信这个传说的。
……
ps:抱歉,小意最近照顾姥姥跟姥爷,实在太累,今天写了一半儿睡着了,起来就这个点儿了,等过了这几天小意会加更的,谢谢大家的支持!
692. 第690章 又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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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楚少渊肩上的婵衣简直不敢相信,平日里看上去瘦弱的楚少渊,竟然能够扛着她一口气便爬到了山顶上,连身边跟着的锦心都不及他的脚步快。
她忍不住去看楚少渊:“怪不得人都说习武强身健体,看来我也要好好的习武,好确保往后的身子跟你一样健壮。”
楚少渊挑眉,跟他一样健壮,那他还怎么扛着她往山上跑?
他想一想那个情景,就觉得有些瘆得慌,连忙打住她的话:“等你将投壶练得熟了之后再说其他的吧。”
这是在笑话她连投壶都不熟练么?
婵衣忍不住在他肩膀上扑腾两下,用手捏了捏他的耳垂:“叫你看不起我!”
楚少渊被她闹得耳朵酥痒极了,连忙将她的手握得紧紧的,语气低沉:“晚晚,你若是再摸我耳垂,我可不敢保证一会儿到了厢房之后会发生些什么。”
不过是这么一句轻飘飘的话语便直接制止了婵衣的动作。
她低声骂他:“你这个……”
原是想骂他是个无赖的,可到底因为良好的教养,叫她骂不出口,只好狠狠的瞪他一眼。
楚少渊抬头去看,只能看到她忽然窜起红晕的脸颊,忍不住笑得像一只偷了腥的狐狸。
到了寺院门口,楚少渊才将婵衣放下来。
婵衣抬头就看见寺院上头大大的牌匾,上书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普化寺。
这个名字起得真好,普化众生,当真是佛性所望了。
楚少渊将她的手牵好,两人腕上的红绳缠在一起,甜甜腻腻的不分彼此,楚少渊看进了心里,感觉甜滋滋的,畅快极了。
进了寺院,门口便放了一块大大的姻缘石,上头绑着三根红布条,布条上头都垂着无数的丝带,此刻迎着风招展着,就像是在欢迎他们的到来似得。
婵衣一下子就被那些丝带吸引住了,她指着丝带,对楚少渊道:“意舒你瞧,这里的香火可真好,这么多的丝带,这是有多少善男信女过来朝奉?真有这么灵验么?”
“嘘!”楚少渊食指放在唇上,示意她不要出声,握紧她的手,将她牵到姻缘石跟前。
心中道:佛祖勿怪,还请庇佑我与妻子白首到老恩爱不移!
然后小心的将两人手上的红线解下来,缠到红布条的上头,看着这根红线缠上了姻缘石,楚少渊抬眸一笑,他们两人往后就像是这姻缘石上头所说的那般,三生三世都会在一起了。
婵衣并不知道楚少渊这番用意,抬眼去看姻缘石上头鲜红的字迹跟红布条上头写的小字,一直到将小字全部都看完之后,才骤然明白过来楚少渊为什么会从昨天开始就这样心心念念的了。
明明这些玩意儿应该是女子才会信,才会在意的,偏偏楚少渊一件不落的去做了,她却还后知后觉傻乎乎的,一想到这里,她的脸上就腾的升起了热气,一把松开楚少渊的手,背到了身后去,轻咳一声道:“我们去吃斋饭吧,一路走上来肚子好饿。”
楚少渊促狭的看她一眼,“方才明明是我背你上来的,怎么成了你走上来了?”
婵衣瞪他,这无赖时时刻刻的在笑话她!
觉善禅师早到了寺院当中,跟掌院僧人说着话,听见婵衣跟楚少渊闹闹腾腾的声音传上来,笑着对僧人道:“阿弥陀佛,小僧的闭门弟子来了,还请客僧准备斋饭,用过斋饭之后小僧的闭门弟子要在寺中做法事,有劳客僧安排了。”
那僧人双手合十,笑着应了声:“善哉善哉。”转头去准备斋饭了。
而这一头楚少渊跟婵衣也看到了觉善禅师,连忙走过来。
“师傅。”楚少渊淡淡的唤了觉善禅师一声。
觉善禅师却没有理会楚少渊,反而看了眼婵衣,语气里头颇有些嫌弃:“真是到哪里都是个累赘,既然爬不动山,就不要硬跟着上来,反倒是带累了其他人。”
觉善禅师这一路上对上婵衣都没有好颜色,索性婵衣也见怪不怪了。
她嘟了嘟嘴,心里一点儿都怕这老和尚,她牵着楚少渊的手,笑着道:“等下一回再来这里,就你我二人,其他人都不带,管叫他们眼红也没办法埋怨!”
这便是在侧面回应觉善禅师前头的那句嫌弃了。
觉善禅师胡子都要被气歪了,只觉得唯有女子跟小人难养也。
楚少渊心中笑得打跌,轻轻捏了捏婵衣的娇小的手,即便是自个儿师傅,他也没打算要晚照为难,不过晚照能不正面跟师傅起冲突,到底还是因为自个儿的缘故。
他点头道:“好,就依你,往后就只我们两人过来。”
觉善禅师忍不住看了楚少渊一眼,越跟这俩夫妻接触,就越觉得自个儿的徒弟肯定是脑子不对了,遇见旁的事情都是鬼精精的,可一碰见这个女娃,就显得脑子极为不够用,明明是个皇子,身份尊贵,却偏偏在她面前伏低做小的,还时常担心这女娃会不高兴。
简直就跟十几年前的那傻姑似得,平日里精明的就跟全天下聪明人的脑子都长到了她身上似得,可偏一遇见那人就犯浑,就好像所有的聪明才智都不够用了,简直是叫人感叹。
吃饭的时候,觉善禅师嫌弃他们腻歪,便没有与他们挤在一起吃,而是一个人随意吃了些,便直接去跟掌院僧一道儿商议待会儿要办的法事去了。
婵衣面对一桌子色香味美的素菜,只觉得肚子里藏着一只馋虫,早已经饿得不停的在叫唤了。
她看着楚少渊慢条斯理的将手擦干净,又拿了温热干净的巾子来擦她的,她不耐的蹭了两下,“意舒,这道是什么菜,怎么我从来没见过?”
楚少渊顺着她的指尖看过去,是一道清蒸菰笋,他笑着解释道:“这是南方出产的水生作物,蒸过的之后有一种素淡的清香,蘸着酱料吃,味道极为清爽美味。”
说着夹了一筷子给婵衣:“晚晚尝尝看。”
菰笋只适合在气候温润四季如春的地方生长,而且只在淡水之中生长,所以在云州是没有的。
而且往往运过来路途遥远,菰笋也都不鲜美不好吃了。
婵衣点头,似懂非懂的吃了一筷子,味道确实是寡淡的,在沾了酱料之后,是有一种清甜混着咸辣的奇异味道,果真好吃。
她看着楚少渊笑道:“还是意舒博学多闻,什么都知道。”
实际上楚少渊不过是在去福建的时候吃过这道菜,所以才会清楚,但见晚照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他还是觉得十分受用,笑着又多夹了几片给她:“喜欢就多吃一些,这东西解热毒,消渴的,正适合天热的时候吃。”
婵衣边吃便想,也不知川贵是个什么光景,适合什么作物生长,以前总听说是个不毛之地,但清姐姐却说有些地方倒是也山川秀丽。
她抬眼看了眼吃得很快,却很斯文的楚少渊,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打算。
“晚晚怎么了?”楚少渊察觉到她吃着吃着停了下来,怕不合她的胃口,“若是不喜欢这些,叫寺院的僧人再换些菜色过来。”
婵衣摇头:“我只是想到清姐姐说的话,川西跟贵州这一带,似乎也很适合一些农物生长,不是传闻之中的不毛之地,若真如此,我们也可以沿途买一些种子带过去试着种种看,说不准能有什么收获。”
这是在帮他想着如何提高川贵等地农物产量,在帮他提升政绩了。
楚少渊淡淡一笑,夹了一筷子菜给她:“不急,这些事情等吃过饭再说。”
只不过吃完饭之后,婵衣就将这件事忘了个一干二净了。
因为他们在寺院大雄宝殿当中见到了先前放水灯的那个老篾匠,婵衣眼睛一亮,连忙扯了扯楚少渊的衣袖,指着老篾匠的方向低声对他道:“意舒,他一定是来帮那百来口人做法事的,咱们快将人拦住。”
楚少渊笑着看她一眼,这些事情她竟然显得比他还要急,真是可爱的让人想在这里就咬她一口。
他安抚她:“不必这般急的,既然他是来做法事,那必不会早走,我们慢慢来,总会找到机会的。”
这一次他一定要一击得手,不能引起先前那些人一般的反感。
他隐约知道,这件事的内情复杂到,没有人敢轻易的对一个陌生人全盘托出。
威逼利诱这些手段,用在寻常人的身上还行,但他曾对上过那老篾匠的眼睛,他在看见他的眼睛那一刻就知道,这个人绝不是这些手段能够摆平的。
试想一个人的眼睛里只有一片死寂,行尸走肉一般的活着,还有什么是他不能舍得,可以为之所动的东西呢?
楚少渊想了一下,拉着婵衣去了殿后,找到了觉善禅师。
觉善禅师不愧是走南闯北见多了世面的大宗师,不过是与掌院僧小谈了不过一个时辰,就已经十分熟稔了,看见楚少渊过来,便说了一遍做法事要注意的事情,还有要置办用的东西。
楚少渊应了,走近觉善禅师身边,垂着头轻声的附耳对他说了几句话。
觉善禅师的眉毛不由得挑了下,他是没有料到,楚少渊竟然能够从这样微小的细节当中察觉出来不对之处,抬眼看了他一下,又忍不住笑了。
只要凡事不牵扯到那小女娃,徒弟的脑子就不会不够用。
693. 第691章 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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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宸贵妃做的法事就在大殿之后的院子里,香客人来人往,看到有人在做法事,都驻足停下来,双手合十拜了几拜。
寺中高僧口中吟哦不停,梵文从嘴里吐出,带了股子让人安宁祥和的调子,听着听着,就叫人心情平静下来,那一瞬间似乎远离了世俗尘嚣,只有这袅袅檀香跟这满殿的寂静。
供奉的牌位上头没有写宸贵妃的谥号,只写了颜氏如雪,而满天下的人同名同姓的不知有多少,所以并不会有人注意到这场法事是做给已故的那个惊才绝艳的宸贵妃。
一个头戴斗笠的老人缓步从殿后经过,听到僧人诵经的声音时,猛地一抬头就看见了牌位上头的那个名字,他脚步一顿,登时愣在那里,眼光顺着牌位下头立的那行小字,仔细看过去,立牌位的人竟然姓楚,名讳意舒,这叫他忍不住便抬起头四周张望,似乎想看那立牌位的人在哪里一般。
楚少渊站在殿后的一小片树荫下,盯着老人的动作,眼神幽深极了。
婵衣伸手轻轻握了握他的手,“来了,我去问问。”
楚少渊将她的手紧了紧:“别急,慢慢来。”
婵衣点了点头。
“老人家……”婵衣缓步走到斗笠老人的身边,笑得十分温和,“昨日,多谢你的莲花灯了。”
老人脸上神情未明,一双眼睛藏在低低的斗笠之下,盯着眼前那双踩着绣花鞋的脚,仔细的看了好几眼,眼前这个小娘子脚上的绣花鞋,就单单鞋面儿上头覆着的那一层薄纱,一尺便是寻常人家一月的用度,这般的衣着华贵,却来与他这个篾匠说话,叫他心中警惕起来。
他垂了头,摇了几摇,便抬脚要走。
婵衣的声音又淡淡的响起:“听寺里僧人说,你也要做法事。”
斗笠老人听见她这话,忽的愣了下,抬头便看向她,少女脸上表情安静淡然,看不出任何的不轨之处,可他却隐约觉得接下来的话,有可能不是他所想听到的。
果然,少女又道:“真是很抱歉,我与夫君在寺中要住一段日子,给母亲办的法事也要做足了七七四十九日,所以我特来与你说一声,若是你不急的话,就等我们做完法事再来做。”
斗笠老人愣住,连着做七七四十九天的法事,那他要做的那场法事得排到什么时候了?岂不是要过了中元节么?这附近方圆几百里地,只有土地庙,却没有什么香火鼎盛的寺院,只此一家普化寺,况且往常那些年,他都是赶着正日子做的法事,今年如何能断?
婵衣瞧他不语,知道他心中一定在着急,也不点破,笑着道:“那便不打扰了。”
说完话,转身欲走。
斗笠老人忍了许久,终没忍住,“那立牌位的人…”看了眼牌位的方向,复又转过来看她:“不知与夫人……”
婵衣停了脚步,转身看向他,语气疑惑:“自是妾身的夫君,老人家可是有事?”
斗笠老人与她离得很近,在看清楚眼前少女的相貌时,猛然发觉少女的眸子是清澈见底的,一点儿也没有沾染了世俗之中的那些污浊之气,黑白分明的瞳仁叫人看着便忍不住想要开口问清楚。
只是有些话到底还是不能够在大庭广众之下说的,他笑了笑:“小老儿无甚事,倒是有劳夫人走这一趟了,既然不方便,那小老儿改日再来。”
老人说罢,转身便走,一点儿也没有犹疑。
婵衣看了眼老人的背影,忽的叹了一声:“当真是叫人唏嘘,这般好生说话,偏不肯。”
楚少渊走到她身边,安抚一般的揽了揽她的肩:“晚晚别担心,总有他自愿开口的时候。”
楚少渊的手段她从不怀疑,只是那个老篾匠到底隐藏了些什么?
……
老篾匠一路顺着山上陡峭的台阶快步而下,这山阶他数十年来走了无数回,只是没有哪一回像今日这般,惶恐之中还带着些淡淡的疑惑。
到底是有人寻来了么?他守了这么多年,终于有人要来将他灭口了?
这个问题,他不能确定,他只知道这么多年来行尸走肉的日子,他已经厌了,若当真有人来终究他的这种日子,他倒是真的要感谢了。
只是心里这淡淡的惆怅,又是为何?
走到山下,他抬头望着山顶上的寺院,有风吹过,将他头上戴着的斗笠吹得有些歪,露出斗笠遮掩之下的那双眸子。
那双眸子里,除了原本的死寂,还带上了一丝活络,就像一个将死之人在见到幻影时,微微的渴望。
待到回到了河边小屋,他一推开门,就看到屋中竹凳上坐着一人。
他眼睛瞬间圆睁。
……
“什么?死了?”楚少渊腾的一下站起来,看着魏青。
魏青脸色有些难看,沉默着点头。
这样的事情,就好像是一只手,将他的一切行踪都控制在掌心,一点儿也不给他调查清楚事情的机会。
且不止一次了,就好像这些事情如同母妃一样是个禁忌。
这个禁忌只能由父王主动提及,旁人但凡有什么念头,都会祸及全家。
楚少渊紧紧握着拳,掌心几乎要被指甲刺破,他艰难的问道:“那还发现了什么?”
魏青道:“老篾匠的屋子已经被翻得乱七八糟了,属下什么都没有找到,只不过,老篾匠在地上写了个六字,属下觉得极为奇怪。”
那个六字极小,是覆在老篾匠手掌之下的,似乎是他在临死之前用竹片刮到地上的,屋子里的地面没有铺什么砖,大都是些灰土,所以那个字几乎与地面融在一起,若不是他仔细看,根本就不会发觉。
楚少渊皱眉,“六?是六个人杀了他?还是杀他的人名字里有个六字?”
他有些疑惑不解,完全不懂这个六字是什么意思。
“老篾匠屋子里东西很少,只放着一些竹器,虽然有几本书,但大多都是些野史跟传记,属下一一查看过,都没有任何的线索,属下在镇上打问过了,之前的那场洪水几乎淹没了整个小镇,有些人说是天灾,可有一些上了年纪的却一口肯定是人祸,但到底是如何人为,他们也说不清,只是说那一年雨水也并不比往年多,但就是发了洪水,有人发现,是小镇排水位中堵塞了泥沙跟石块,而这绝不可能会是洪水带来的。”
魏青将打听来的一点点的告诉楚少渊。
楚少渊眉头越皱越深,也就是说当年泰王在工部的时候,有一些地方的水患实际上是人为所致,而这个凝云镇则是因为离云州最近,所以被当做是一把攻向泰王的枪,被人用了这上百人的性命,将这个罪祸强加到了泰王的身上。
他想了想,道:“凝云镇隶属宁州,宁州的一些旧案都应该在宁州城的府衙之中安放,你去一趟宁州城的府衙,将这些旧册取出来。”
魏青道:“只怕宁州城的府尹不会同意。”
楚少渊眼眸之中快速闪过一丝暗光,看着魏青:“不必知会府尹,直接取出来便是,拿本王的令牌过去,谅他不敢不给!”
魏青心中一惊,王爷极少会有这样执着,这样不顾一切的时候,看来这次的事情真的是惹火了王爷。
他低头应了,连忙退了下去。
楚少渊嘴角挂起一抹冷笑,不管是谁,胆敢阻止他,就不要怪他不惜一切代价了。
……
婵衣在寺中后院不停的投壶,从刚开始一个也投不准,一直到后来渐渐的终于有几支箭矢投得壶中。
一旁站着的锦瑟边拍手,边连连称赞:“夫人投得好!”
婵衣脑门儿上溜下来一排的汗,这傻丫头,她根本就没投进去几个,哪里就好了?
锦屏实在是看不过眼,“啪”的拍了锦瑟脑门儿一下:“你不能消停一会儿?王妃这才投了七十六支,还有一百二十四支,你这么大呼小叫下去,还要不要王妃投壶了?”
锦瑟扁了扁嘴,自知理亏的站在一旁默不作声了。
婵衣忍不住笑着道:“锦屏,你就是太认真了,锦瑟这般活泼哪里忍得住一直呆站着,好了,锦瑟,你去泡一壶茉莉香片来,一会儿等夫君回来正好凉下来,调些蜂蜜叫夫君解渴。”
因为在外头,所以她让丫鬟们都把称呼改成了夫人跟三爷,这样行走起来也方便一些,不容易暴露身份。
锦瑟笑着下去了。
婵衣揉了揉有些酸涩的手,继续将未完的箭矢投进壶中。
觉善禅师坐在一旁,忍不住撇了她一眼,这样娇滴滴的女娃娃,居然真的能坚持一天两百支的投壶,倒真是他小看了她。
他挠了挠头,心想她倒是吃得了苦,能坚持得下来,他就说自个儿徒弟到底不知道抽了什么风,竟然放了这么多闺秀不去喜欢,偏喜欢了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娃娃。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觉得有些麻烦,因为单单能吃苦是不行的,她基本功全无,底子又不太好,这么蹉跎下去,只怕到了川贵也习不得一招半式,还是要添乱子。
……
ps:昨天到今天一觉睡到中午,真的是太累了,一下午想剧情,一会儿还会再写两章出来,尽量能补就补一点,等过了这段时间再补更。
695. 第693章 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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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璧怎么可能会要四皇子给的银钱,他立即义正言辞的拒绝了。
“不过是暂时的,我已经上了折子给皇上,只要皇上允了,河工们的问题便会迎刃而解,往后就不必我再接济了。”
说的话很漂亮,但听在四皇子耳朵里就没有这么好听了,他脸上的温和一下子就沉了下去,微微冷笑的看着朱璧,“二哥应该懂这其中的规矩,即便是涨了俸银,涨的俸银也大都被那些头目拿去了,从根本上来说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朱璧眼睛挪过去,瞧见四皇子一脸的认真,不由得心中厌恶,到底是天家贵胄之子,知道有人恃强凌弱这样的道理,却不会从根本上去改变,河工上头真正辛苦的都是劳苦大众,他接触到那些人,看到那些人身上的伤,以及看到那些人终身落下的病症,便觉得这样的制度必须要改,否则往后老成的河工哪里还会肯再出来做活?
幸好工部有留下几卷书册之中记录了改革河工问题的卷宗,他稍加修改之后呈给了尚书大人,李大人也觉得可行,便呈上去交给了皇上过目,若当真能够得到皇上应允,河工的问题可就大大的解决了。
他不由得又看四皇子一眼,在四皇子这里,这些就成了河工们的问题,叫他实在不知该与四皇子说些什么。
只好垂下了眼睛不去看四皇子。
文昌侯狠狠的瞪了朱璧一眼,自己这个孙子一点儿都不开窍,四王爷要给什么接着便是,哪里有人与他这般,如此的不给四皇子颜面,即便是自家人,四王爷不计较他这一回,次数多了,也要厌弃他,厌弃朱家。
朱家如今早不复先前的声势了,既然已经靠上了四皇子,就要尽力为四皇子分忧才是。
他沉声骂道:“你这孽障,你那点儿俸银能做得了什么?你妹夫给你,你还不快速速收下!推三推四的你想要做什么?”
朱璧早了解祖父对他的态度,听见祖父这么说,他也不意外,淡淡的笑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四皇子冷哼一声,简直就是油盐不进!一甩袖子转头便走。
文昌侯连忙叫朱璗去送他,转头用那双冷厉的眼睛瞪着朱璧。
“你还要如何?你如今在工部分明能够帮助族里的子弟,却一直推脱,你忘了你姓什么叫什么了?你忘了家族是如何供养你?你真当你自个儿能耐了?翅膀硬了,能自个儿飞了?我告诉你,朱璧,你不要以为三王爷将你放到工部就是看重你,他不过是想要离间我们朱家,离间我们跟四王爷的关系罢了,这种时候你还不知如何做,往后也不必再回家了!”
朱璧睁大眼睛看着朱老太爷,他神情里满是不解跟愕然,祖父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他不顺应祖父的心意,祖父就要他与朱家断绝关系么?
他在朝中为官,为的是江山社稷,为的是千秋万代的功业,他从小便立志成为朱家第二个朱允公,祖父在他小的时候也曾夸奖过他有志向,如今怎么会这般的逼迫与他了?
朱璧觉得家里若硬逼他如此的话,他往后还是住府衙吧。
他对着文昌侯深深的鞠了一躬,转头便走了。
第二日四皇子便携着王妃从云浮启程去江南了,沿途有燕云卫护送。
与楚少渊离开云浮不同,楚少渊离开云浮的时候并没有燕云卫护送,可四皇子离开的时候,有一大队的燕云卫护送他,这叫大燕的朝臣都忍不住暗暗的猜测,皇上此般用意是不是在说,四皇子才是他心中储君的人选呢?
一时间四皇子的那口热灶烧得无比红火,而离开云浮有一段日子的三皇子,渐渐的不再有人提起。
……
云浮城的流言传到了楚少渊耳朵里的时候,他已经与婵衣快走出了宁州,快到了宛州的地界。
楚少渊看着信笺上头写着的流言,不由得冷冷一笑,到底是护送还是看守,希望老四自己不要弄混了才好。
他看着不远处,满头大汗的婵衣正一支一支的往壶里投着箭矢,那准头,与先前投一百只能进三十支完全不能同日而语。
他吩咐锦屏:“去准备些清水来,等王妃投壶结束落落汗之后再叫她洗漱。”
锦屏回道:“王妃说她还要再投五十支。”
最近婵衣投壶投的很准,自个儿加大了练习的量,从两百支增加到了三百五十支,这一下居然还要加五十支,楚少渊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等到婵衣都投完了,楚少渊走过去,用巾子帮她擦汗:“这般辛苦,不然明日歇一日,明日大约就能到宛州了,你不是想吃宛州的河鲤么?宛州还有很多好吃的,明天我带你去逛逛宛州城,你看如何?”
婵衣哪里肯,眼瞧着一天天的接近川贵,她这才不过每日加到了四百支,离觉善禅师预期的还要差了一截子,她再歇一日,不是更加赶不上了?
她斜眼看了楚少渊一眼:“河鲤再好吃也抵不上云浮城的红烧鱼唇煲,你若是想吃便去吃,我要留在驿站投壶。”
楚少渊神情变得有些苦闷,这一路上本来就是想要带着她一道游山玩水的,她如今醉心于武学,连他都被她忽视到这般程度,叫他心里极为委屈。
他闷着声音道:“好,那便不去吃。”
婵衣转去了净房洗漱,并没有听到他这句闷闷的话,叫楚少渊更加的郁结。
等到她回来,他脸上的神情已经可以形容为面如黑炭了。
婵衣看他这般,不由得愣了愣,“这又是怎么了?”
楚少渊还在生闷气,转过脸去不理她,嘴巴也扁了起来,一副委屈大了的模样,就像是一个小孩子在闹脾气一般,叫婵衣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坐到他的身边,柔声道:“意舒,怎么又恼了?可是云浮城里有什么不好的事情?”
楚少渊抬眼瞪她,她所能想到的就只有这些么?
他忍不住委屈,大声的道:“晚晚,你不理我!”
婵衣目瞪口呆,她哪里有不理他!
“你这又是抽的哪门子疯?”婵衣忍不住便坐到他面前,一眼不错的盯着他看,想将他为何会这般纠结看个彻底明白。
楚少渊却不看她又转了头到另外一边,嘴里不依不饶:“还骂我,哼,晚晚现在有了师傅在,就不要我了,习武习的连说好的一同游历山河也不管不顾了,成天跟师傅习武,师傅竟比我还重要了!”
这……竟然连觉善禅师一个和尚的醋都吃了!
婵衣忍不住便想笑,他这醋吃的毫无道理,先不说觉善禅师是个出家人,就说他是楚少渊的师傅,他在教她习武的时候,楚少渊明明也在一旁看着的,哪里就成了觉善禅师比他更重要了?
婵衣连忙想要解释,可猛地一下子才反应过来。
他这是嫌弃她没有如同往常那般的陪伴着他一同游玩了,才会有这样的神情。
婵衣皱眉,仔细回想一下,倒还真是,这几日总想着如何能够将武艺提高一些的,倒真是忽略了他,曾经说过了一同去吃的美食,这些天她都没有陪着他,除了赶路之外,就只有习武一件事能够让她上心。
似乎是彻底的将他忽略了呢。
她抚着头,原本习武也是为了有助与他,若是惹得他不高兴了,到还真是本末倒置了。
“意舒。”她轻轻的唤他,惹来他的一声冷哼,她不由得笑了起来。
这样的孩子气,倒是许久没有见到了,她伸手将他的下巴勾到自己脸前,亲了一口,柔声道:“好啦,明日陪你一道儿去逛逛宛州城,宛州城说起来也是个大城,气候又怡人,一过三伏,天气也渐渐的转凉下来,咱们去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料子,我扯来给你做几件秋裳吧。”
一听到有新衣裳穿,还是婵衣亲手做的,楚少渊眉眼瞬间便舒展开来,不过到底是记恨先前她撇下他不管的事儿,恨恨的道:“那你往后还敢不敢再不理我?”
婵衣忍住笑,道:“嗯,不敢了,妾身往后定然不会再不理夫君。”
楚少渊笑得一脸满足,却还要装装样子:“既然这样,那姑且便饶过你这一回,下不为例,知道了么?”
婵衣听他这句“下不为例”时,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家的三王爷到底还是个小孩子呐。
于是在第二天的时候,婵衣果然没有投壶,而是起了个大早,便开始准备收拾东西与楚少渊进城。
楚少渊这个时候已经晨练完回来,见到婵衣乖乖的坐在杌凳上收拾打扮,笑得牙不见眼,凑过去吻了吻她的面颊。
“晚晚今天真好看。”
婵衣早习惯与他的无赖,也不理会他,让锦屏过来将脂膏拿了来,均匀的抹在脸上,见他一直盯着她看,催促道:“还不赶紧去收拾?在这儿杵着做什么?”
楚少渊哼了一声,道:“晚晚一点儿也不在意我,早在昨日晚晚投壶的时候我便收拾妥当了!”
他委屈的不行。
婵衣连忙哄:“都是我不好,往后定不会这般了!”
楚少渊笑了笑,忽的想到昨天收到的关于云浮城的那段流言,便趁着她还在收拾,一股脑儿的说与她听了,最后总结道:“也不知老四他是不是脑子不好使,竟然传出来他大婚那日的雷雨,竟是天公挽留老四在云浮城的意思,结果父王他还等不及老四媳妇回去住对月,便将人弄出了云浮。”
696. 第694章 走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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婵衣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流言,从菱花镜中看了楚少渊一眼,“四皇子真这么蠢?蠢到散播这样的流言去给皇上添堵?”
她一点儿也不信这会是四皇子自己散播的,若是说楚少渊先前说的那一条传言,说三王爷将四王爷害到如此地步,这倒有可能是四皇子散播的。
可之后的,大婚时的雷雨天,是因为老天示警皇上,四皇子清白不该离开云浮;四皇子妃是三皇子挑剩下的;甚至说四皇子妃被厉鬼缠身,在大婚那一日变回原形,是老天的预警,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即便四皇子要陷害楚少渊,也不会给自个儿媳妇儿身上泼脏水吧。
楚少渊笑得一脸得意:“晚晚猜的没错,后头那几条都是我加上去的,所以父王才会这么厌恶老四,一脚将人踹到了江南,还派了燕云卫看着他,不让他再兴风作浪。”
婵衣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将锦屏插到发间的金簪拔下,“换个轻省些的,咱们今日要去逛市集,这簪子太沉,不当心弄掉了就不好了。”
锦屏点头,从梳妆匣当中挑了一支桃木簪,递给婵衣:“这一支轻省,且在钗头还雕着芙蓉花,好看的紧呢。”
婵衣看着发簪笑了,这支发簪还是先前楚少渊帮她做的那把桃木剑,用剩下的木料,雕了给她玩的,她觉得新鲜,便收了放在匣子里,如今再看倒还真是轻巧。
她点头:“那就这支吧。”
楚少渊在后头看见她要带那支他随意雕来的桃木簪,脸颊一下子便升起绯红。
这还是第一次在她身上出现他送的东西,他心中一甜,不由得往她身上看去,嗯……最好她身上穿的戴的都是他给的才好,这样她就会时时刻刻的记着他,不会再跟先前一样,因为什么习武便不理会他了。
婵衣穿戴好,回头看见楚少渊站在那里若有所思的样子,笑着问道:“又在打什么坏主意了?”
楚少渊眸子眯起,笑着看她:“今天我们去城里看看有没有什么好些的金铺,你瞧你成日里戴的不是宫纱就是金簪,连些漂亮的发饰都没有,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抠门,不给媳妇穿金戴银呢!”
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呀?
婵衣挑眉,有些无语的看着他,她的首饰一向不缺的,从没有进门的时候母亲跟祖母给她准备的头面儿就有好几套,其中祖母绿的翡翠头面儿跟蓝田玉发簪她不过是嫌太贵重,戴了容易叫人调理,所以才闲置在库房,便是同楚少渊来川贵也没有带来,他不是不知道的,怎么忽然来这么一句。
楚少渊笑得一脸精明,携了她的手便出了驿站。
……
四皇子却刚刚走出了云州,他看着远处茫茫的一片,忽的有一种寂寥之感。
也不知父王到底是怎么想的,将老三的封地放到了川贵那一带,川贵那里的总兵是舅舅,若是他在川贵出了事,川贵的官员们就要换一拨,等往后自个儿若是登基大宝,再要往川贵那地方安插自己人,岂不是又要费一番功夫了。
他招了招手,马公公立即来到他面前。
“去将常管事叫来。”
有些事朝廷上的暗线不能动,就只有动用江湖帮会的力量了,任凭你老三再神通广大,也不过是一个人罢了,便是有三头六臂都给你全砍下来!
马公公看了眼四皇子,小心翼翼的道:“爷,只怕是不行,燕云卫一直盯着,常管事给人感觉又有些太过于凌厉,燕云卫的人个个都惊得跟鬼似得,万一瞧出来,回去禀了皇上,只怕是……”
四皇子脸色一沉,他几乎都将这件事忘记了,大燕的官吏只看到了父王将他私人的禁卫军派了给他,保护他的安全,都以为他得宠,却没有想到,这些禁卫却不单单是保护他的安危,更是要将他尽快送去江南,这一路上,除了吃饭睡觉,他们没有一刻不在赶路。
一天当中连他解手的时间都快没有了,他原本打算在路上安排一些事情的,可却因为这些人在一旁盯着,都给耽搁了,只怕等到他去了江南之后,再腾出手来对付楚少渊,那楚少渊也早到了川贵!
一想到这里,他心中便翻涌起无名怒火,这些人偏偏又不能杀得一干二净,当真是有些棘手。
他咬了咬牙:“那就等晚上燕云卫入睡之后,叫常管事来我房里。”
驿站总是要有人住的,他是王爷,随随便便的就能够找来通行证给常逸风。
所以常逸风在三更的时候瞧瞧入了驿站,也没有引起什么骚动。
为了不被燕云卫发现,四皇子的房里没有亮灯,常逸风摸黑入了四皇子的房间,轻轻敲了敲桌案。
四皇子一直坐在桌案跟前,月圆之日,外头很亮,照得屋子里也不暗。
他低声道:“你去找到楚少渊,然后……”
他做了一个手起刀落的手势。
常逸风皱了皱眉,轻声回道:“只怕不妥,我查过了,这一路上明里暗里的三王爷身边有不少人在保护他,能接近他都不易,更何况是做这样的事情,我们青夜宫可不是鸣燕楼,也没有鸣燕楼那么多的杀手,若不然王爷调些死士与我,我定然保证将人头给王爷送来。”
四皇子气结,若他手中有拿得出手的死士,哪里还会用到他这样的江湖帮派,哪里会在他投靠的时候,稍微犹豫便同意了,想他自个儿一个皇子之尊,却将这样的江湖组织收在手中用了,怎么都觉得掉价。
他看着常逸风声音有些发冷:“你先前不是说你接收了老三那里不少的人手么?怎么现在却不济了?”
四皇子一直没有真正的信任过他,这一点常逸风很清楚,但听到这样的话,他的脸色还是变了变。
“接收的人手大多都是风字辈的堂主,他们分工不同,并不是都专司刺杀这样的事情,四王爷您不是早便知道的么?”
常逸风到底是没有点儿做人走狗的自觉,总是不禁散发出一种咄咄逼人的口气出来。
四皇子哪里会喜欢听他说这些,一巴掌便扇到了他的脸上:“本王身边从来不收容无用之人,若你不能为本王所用,提早滚蛋,本王身边不缺你这样的一条狗!”
四皇子夜中的表情完全与白天时的表情不同,一张清俊的脸上满是凶狠,眼睛幽幽的泛着光,一点儿也不像是平日里风度翩翩的四贤王。
常逸风早知道了他的真面目,此刻他忽然翻脸,他也不觉得诧异,只是将头垂了垂,嘴角挑起一抹讽笑:“王爷会知道青夜宫的好处的,青夜宫绝不是王爷身边普通的狗。”
四皇子冷哼道:“最好是这样!”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四皇子脸色一下变得极差,因为他听出来是护送他来的那一小队燕云卫。
伴随着敲门声,燕云卫的声音也传进来:“王爷,王爷!”
他的行踪并没有隐藏,所以整个驿站的人都知道是四王爷到了云州。
他应道:“有何事?”
门外的燕云卫道:“刚才属下巡夜发现一个可疑之人,属下跟丢了他,怕他打扰到王爷的休息,便来王爷您这里看看。”
四皇子一愣,他明明连灯都没有点,怎么就露出破绽来了?
他不禁看向常逸风,常逸风的脸上也没有半点的血色,先前伤的太重,这几日才恢复过来,便马不停蹄的跟在四皇子身边,导致这些天伤势有些反复。
他瞪了常逸风一眼,沉声对门外的燕云卫道:“本王无事,辛苦你们了,去别处找找,定要将贼人抓获!”
门外的燕云卫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般,回道:“那属下便留两人给王爷守着门窗,定然不会叫贼人打扰到王爷!”
四皇子脸色一变,这是要常逸风在他这里过夜啊!
要知道燕云卫的耳朵极灵,若是发现了端倪,冲进来怕是要坏事。
他不耐烦的道:“不必如此,由本王的贴身护卫来守着便是了,你们日夜兼程的赶路,也都辛苦了,四处查看查看便回去歇息吧,明日还要赶路!”
因四皇子一再坚持,燕云卫犹豫几番,便撤走了。
四皇子一脚踹上常逸风:“你连狗都做不好,尾巴这般的大,本王真是误信了你!这件事你若是做不好便滚得远远的,再不必出现在本王面前了!”
常逸风被他这一脚刚刚好踹在伤处,忍不住闷哼了一声,稳住身子,再抬头时,眼底的狠戾已经换上了淡然的神色。
他低头道:“属下会安排,王爷等着听信便是。”
既然选择了跟着四皇子,那便是做狗,也要完成自个儿心里想要完成的事情!
……
宛州城中的集市十分红火热闹。
婵衣跟楚少渊就像是一对儿寻常夫妇似得,手牵着手,在人群里一会儿看看杂耍,一会儿去买一只糖牛,一会儿又去茶馆听听市井之中的演义小说,两人脸上俱都一副新鲜的模样。
虽说宛州城不如云浮城那么富庶,却是一个十分适合休养生息的地方。
婵衣此刻正在城中最大的布行挑着料子,她看了一匹缭绫,虽说比不上云浮城中花样繁多,但胜在精细,她指着手中的缭绫,笑着对楚少渊道:“夫君,你瞧这一匹好不好看?”
楚少渊看了眼她手中天青色的料子,点了点头。
697. 第695章 母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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婵衣道:“那就这一匹吧,再将另外一匹拿来我看看。”
掌柜的忙道:“好咧,将这匹布给这位客官包起来!”他又叫小伙计去拿另外一匹。
此时布店又进来三两个妇人,看上去是达官显贵家的女眷,一身的华贵衣裳,亮丽堂皇,掌柜的显然认识这几人,笑着迎了上来:“颜夫人您来了,您的缭绫都给您包好了,您可要查看?”
听到颜夫人这三个字,婵衣下意识的就抬头往过瞅了一眼,在见到那妇人的脸时,她不禁愣了一愣。
这个人,不正是宸贵妃的母亲么?
她一下子恍然大悟,原来宸贵妃的母家是在宛州城啊。
前一世宸贵妃的母家是被楚少渊接到了云浮城,安排在太常寺做了太常寺少卿,那时候她时常在云浮走动,所以认得这位并不算长袖善舞的颜夫人。
但一想到这个人是楚少渊生母的母家,她打从心底就觉得不高兴,于是便没有与她们深交,不过是点头之交罢了,所以了解的也并不算多,但仅仅这不算多的一点点,她就知道了先前的颜家实际上是被文帝给放逐了,所以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颜家的消息。
而楚少渊也不知从什么地方打听到了颜家的住所,强硬的将一家人都接来了云浮城,还安排了那样的差事给颜老爷,这一下子,颜家就跟另起的热灶似得,所有想要接近楚少渊的人,都来讨好颜老爷,不过颜老爷为人谨慎,并不参与这些聚会活动,所以即便是有人要接近楚少渊,也无从下手。
只不过,婵衣看着眼前的颜夫人,稍稍的有些迟疑,这一世的颜夫人看着比先前在云浮城的时候还要年轻许多。
楚少渊察觉到婵衣的目光,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见到颜夫人时,也忍不住有些奇怪的皱起眉毛。
这夫人的相貌,怎么感觉如此的叫人眼熟?
而此时,正点头在看缭绫的颜夫人略一抬头就瞧见了楚少渊跟婵衣一直盯着她瞧,她在看清楚楚少渊的相貌时,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诧异的声音脱口而出:“你是阿雪的……”
说到一半儿忽的就顿住了,因为她想到那孩子如今的身份,如今的局势,她不能再说下去。
楚少渊见她这般神情,心中诧异,脸上就出现了几分冷然的神情。
这时,小伙计从后头搬来了几匹缭绫,拿给婵衣道:“您要的这几匹缭绫都在这儿了,这些都是今年最时新的花色,好多官家的小姐太太们都来咱们店里来买缭绫,保管好!”
婵衣回过神,一边用手摸着料子,一边去观察着颜夫人的一举一动。
只见颜夫人将手中包好的缭绫紧紧的抓在掌心,像是废了大半天的功夫才将心口的那股子急切压制下去,粗略的看了一眼,便将缭绫包好,交给身后的丫鬟,回头对掌柜的道:“你家的布料我放心,便不查看了,往后有什么时新的料子派人去府中相告便是。”
掌柜的笑呵呵的答道:“好咧,夫人您放心!”
她们说完,急匆匆的走了。
婵衣心中诧异,分明认出了楚少渊,却一句话也没有对楚少渊说过。
到底是因为楚少渊如今的处境不好之故,还是因为她们有什么隐情在瞒着楚少渊,所以才一言不发就这样的走了。
楚少渊见人走了,也没有多想,转头看婵衣挑料子,瞧见她周着眉毛还在看着那几个妇人消失的方向,不由得问道:“晚晚在看什么?”
婵衣抿了抿嘴,将手中的缭绫都退回去,只拿了包好的缭绫,留下张全顺交钱,拉着楚少渊出了布店的门儿。
这才道:“意舒,你有没有觉得先前那几个人,尤其是那个颜夫人,长得与你很有几分相似?”
楚少渊瞬间像是醍醐灌顶一般,觉醒过来,他便说颜夫人长得这般面熟,可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到过,没料到竟然是与他有关系的,且还叫做颜夫人,这么说来,颜夫人应当就是当年母妃的母家了?
知道了这个结论,他急忙道:“晚晚先回驿站,我去追她。”
婵衣一把拉住了他:“你这般急切做什么?人又不会跑!且你追到了,又该如何开口询问?”
楚少渊也是一时冲动了,再听婵衣这么一说,也才醒悟过来,站在原地有些傻眼:“那……”
“派张全顺将咱们挑好的布料送去,咱们在驿站等着,若是她们真的是,一定会来见你,到时候再说其他事。”
婵衣觉得前一世那样视楚少渊作珍宝的一个老夫人,如今会这样避开他,定然不是因为楚少渊如今被流放到川贵导致的,定然是有其他原因的。
而这其他原因,若不是颜夫人自己,恐怕不会有人知道的。
楚少渊自个儿其实是关心则乱,他将心沉了沉,点头道:“晚晚说的对,不能操之过急。”
……
颜夫人回到府中,孙女颜黛便围了上来,小心翼翼的服侍着颜夫人。
“祖母,您从庵里回来了?可见着静月师太了?”
颜夫人瞧了一眼自个儿的孙女,比对了一下刚才见到的那个少年人,忽的发觉他的相貌才是真正的传承了如雪的那点子精髓,好看得跟画儿里走下来的人似得,任谁站在他身旁都显得逊色。
她原先还觉得自个儿孙女已经是世上顶难得的了,他却要比孙女的容貌还出色,甚至说他还是个男人,居然要比孙女儿的容貌盛三分,好在他是天家的贵胄之子,不会被其他人打扰,可惜孙女儿却不能有这样的好运气,她至今都不能单独出门子。
颜夫人叹了一口气:“静月师太又去云游了,只见到了庵里的静云师太,她说你的病症慢慢将养会养过来的,你也不必着急,这些事情都是急不来的,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话说的一点儿不错。”
这便是在劝慰孙女了。
颜黛如何不知,她的病是从生下来就带着的,又因为这一副相貌,才会不能出门子,若不是因为这身子跟这相貌,只怕宛州城又会多一个大燕明珠的颜家小姐。
她笑着道:“孙女不急,这病近几日已然有了些起色,倒是祖母不必这般辛苦的出去,万事随缘。”
颜夫人笑着摇了摇头,孙女的性子却是跟那孩子一样的性情,也不知是好还是坏。
她叹了一口气,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话来宽慰她,忽然门外的丫鬟急声禀告。
“老夫人,东兴布店的伙计送来一匹缭绫,说是您落在店里的。”
颜夫人楞了一下,不应该呀,她拿走的时候确实是三匹布,怎么可能会落一匹?
她忙将下人招了进来:“去将缭绫拿来我瞧瞧。”
下人连忙去了,颜夫人也将人请到了花厅之中来。
“这是您落在本店的布料!”来人恭恭敬敬的将布料捧了上来。
颜夫人动手一掀,她又一次愣了,这布料分明就是那小姑娘手里看的那一匹!
她看着那小厮打扮的人,沉声道:“这料子却不是我家买的,你应当去问掌柜的,先前在你们家买料子的那小娘子看样子喜欢的紧,若是丢失了,只怕要哭鼻子了。”
小厮听完这话,笑着抬起头来:“夫人就收下吧,这是我们夫人的信物,下午我们夫人要来您这里拜访。”
颜夫人这才看清楚了小厮的样子。
这小厮分明是先前的那个陪在他身边的下人,忽然之间跑到这里来,她若是还不知道用意,只怕就算是白活了这一辈子!
她温和的笑了,道:“你去与你们家三爷说,不必下午了,若是有时间就过来,我们做一顿家常便饭请三爷吃午饭。”
这便是成了,张全顺笑得险些一蹦三尺高了。
他回去禀告给婵衣跟楚少渊,楚少渊的心也是扑通扑通的一直跳个不停。
……
许是近乡情怯,楚少渊携着婵衣慢慢走在颜家的大宅内。
经过了绿的荷叶粉白相间的荷花,再看到一壁的爬山虎,还有那些曾经是颜如雪看到过的风景,楚少渊心里就激荡得不能自己。
母妃她去了这么多年,颜家也沉寂了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来云浮看到,而当他看到颜夫人的时候,还真是愣住了。
到底是母女,到底是要比那些姨母之流的要想象的多,虽然神态之间看上去还是略有不同之处,但却还是能证明颜贵妃是从何处得到了传承,而且段数自然显得更高。
颜夫人已经等了楚少渊许久,实际上还不过一刻的时间,但颜夫人心如擂鼓,很想知道那个孩子到底是不是,不,不应该问这句,她其实最在意的并不是孙女的病痛,而是在意了那孩子有没有吃饱穿暖。
可世界上头的事情总是这样烦躁,若能抛开成见去看这个人,便觉得世界上的问题都不是大问题。
“颜夫人!”楚少渊走进主物,笑着唤了一声。
颜夫人点点头,眼睛一直盯着楚少渊笑,她有些话,只能告诉他一个人。
698. 第696章 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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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少渊与婵衣走进来,看到颜夫人坐在上首,而颜夫人身边站了一个与楚少渊的相貌极其相似的少女,大约有十四五岁的样子,俏生生的看着楚少渊,像是在看什么新鲜事物一般,眼珠子灵动极了。
这样见着了,楚少渊反倒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只是呆愣愣的看着颜夫人,觉得眼前的老妇人与记忆之中的母妃有着五分相似,尤其是神态之间的那股子韵味,更是十足的相像。
颜夫人也在打量着楚少渊,从上到下,细细的打量,这孩子真的是太瘦弱了,比阿雪当年可是瘦的多了,也不知这些年吃过些什么苦。
这般想着,哪里还忍得住,眼泪顿时便弥漫在眼眶之中。
她连忙侧过头去,拿帕子将眼泪拭干。
楚少渊行礼道:“这般晚了,还来打扰夫人,真是失礼了。”
婵衣笑着在一旁补充:“今日在布店见到夫人,妾身便觉得似是见到了故人一般,与夫君商议再三,才敢来冒昧打扰夫人,还望夫人莫要见怪。”
颜夫人忙道:“不,不打扰,我心里头高兴,怎么会是打扰!”
话说得有些颠三倒四,可楚少渊却从里头听出了颜夫人心里的情绪,几乎与他如出一辙的高兴,他冷清的脸颊轮廓渐渐变得柔和下来。
颜夫人看着,眼中越发的喜欢,这孩子笑的时候跟如雪太像了,若是阿雪还在的话,看到他长得这样高,这样大,不知该有多高兴,便是阿淳见到这孩子,也会高兴的。
或许越是亲近的人,就越有些叫人不敢开口。
婵衣看着楚少渊想要接近颜夫人,却犹豫不决的样子,忍不住便道:“不知夫人近日可有时间,我们夫妻游历至宛州,想请夫人做个向导。”
颜夫人连连点头:“自是有的。”
颜黛在一旁看着祖母这般想亲近却又不敢亲近的模样,口气便有些埋怨:“祖母您看您,一高兴就将什么都忘了,还没请客人们坐下歇息呢。”
颜夫人立即道:“你们瞧我这记性,快快快,坐到我这里来!”
婵衣笑着在她的下首坐下来,楚少渊刚要坐到婵衣身边,颜夫人就又道:“好孩子,你坐到这里来,叫我看看你。”
楚少渊顺从的坐到了颜夫人的身边,刚坐下来,就被颜夫人拉住了手,细细的打量着。
“看这眉毛这眼睛,生的可真好,你们是打哪儿来的?”分明知道,却还得这般问,颜夫人自个儿心里有苦说不出,想要认这孩子,可又怕给他带来灾祸。
楚少渊道:“从云浮城出来的,要去川贵,一路游历到了宛州城,”说着,又问,“夫人家在宛州有些年头了吧?”
实际上他原先知道母妃的母家是在宁州城的,可是现在却不知什么原因竟然会在宛州城里头遇见外祖母,看着外祖母脸上难掩的郁色,想来外祖母家这些年过的并不好,他心中有些愤怒,外祖母家里到底还是受了牵连。
颜夫人笑了笑,语气不甚在意:“先前是在宁州的,只是老爷被贬之后,便来到了宛州,咱们祖籍原就是宛州的,倒是也没有什么不方便的。”
所以邻里街坊的都认得颜夫人。
楚少渊早先便知道外祖母家这些年定然不会过的十分好的,当年母妃忽然亡故,而他也被送到宫外,外祖母家原本是在云浮城中做京官的,可现在却被贬黜到这里,他曾经看过当年的卷宗,知道外祖父为官向来公正,却因为得罪了上峰,才会被父王放到了宁州,现在又发回原籍,当真是有些欺人太甚!
他想到这里,声音便有些发冷:“那颜大人是因为什么才被贬黜到此地的?”
颜夫人哪里会不知道他这句话里头的意思,她忍不住心中叹息,这个傻孩子,要知道一个道理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的不亡。
这些事情又哪里是他一个尚未弱冠的皇子管得了的。
她笑着摇头:“外头的事情我一个老婆子哪里知道,听老爷说是老爷管的一件案子没有办好,才会受了这样的责罚,怨不得旁人。”
这般推脱,却叫楚少渊更确定了,他也便没有继续说此事,点了点头。
婵衣有些奇怪,若说是被贬,那也应当是有官职的,怎么颜夫人那日出门竟然只带了一个丫鬟一个婆子在身边,而且还亲自下车来采买布料,这与寻常官宦世家的夫人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她们但凡出门,都定是要带着帷帽或者幕离的,可颜夫人却没有那么多的讲究,不知又是什么缘故。
但她不想二人因为此事生分,连忙道:“先前送给颜夫人的料子原是打算给夫君做一身秋裳的,但听掌柜的说这料子原本是要拿给夫人选的,只因妾身先看到了,不得已才卖了与妾身。”
颜夫人点头道:“老身一见那料子便知道准是夫人送错了的,黛儿,吩咐辛妈妈将料子拿来还给夫人!”
颜黛应道:“祖母您放心,早便备好了。”
说着便吩咐人去取。
婵衣笑着道:“妾身瞧夫人身上的花样子都好看的紧,眼瞧着临近秋天了,妾身也不知要在衣衫上头做些什么新的花样子,斗胆讨您一个花样子来,不知夫人可舍得?”
她一开口便来讨花样子,就像是寻常来往密切的亲戚一般,叫人心中生出一种亲近之感。
颜夫人这才细细的打量着婵衣。
一看之下才发觉,眼前的小娘子虽然看着身子骨不大,眼珠子却是黑白分明,清澈见底的,那张脸虽然比不上孙女这般精致绝美,却自有一股子柔和秀致在里头,叫人一眼看上去便觉得这小娘子真是生的妍丽漂亮,叫人忍不住想要亲近。
听说这还是这个孩子自个儿选的王妃,怪不得生的这样钟灵毓秀了。
颜夫人越看越喜欢,笑容之中的慈爱便更添了几分:“真是个好孩子,你们这般赶路你却还要抽着空档来做衣裳,真是有些辛苦,我瞧着你与我孙女一般大,倒不如你也唤我一声祖母,我便替你将这苦差事接到手里来,你说可妥当?”
婵衣怔了一下,这般的玩笑话是她时常与夏老夫人说的,她如何不知颜夫人嘴里的意思。
只不过,分明是外祖母,却要说一声祖母,倒是叫人有些不忍了。
她笑着道:“我瞧着夫人您与我外祖母倒是有些相似,不然我唤您一声外祖母吧,”说着话便站起来朝她一拜,“外祖母!”
她一边叫着外祖母,一边给楚少渊使眼色。
楚少渊笑了,也跟着她朝颜夫人唤了一声:“外祖母。”
颜夫人愣住了,这孩子!这孩子叫她外祖母了!
她的眼泪一下子便流了下来。
若是阿雪还在的话,若是阿雪她还健在,阿淳也还在,这个家也不至破败到如此。
楚少渊连忙将自个儿的汗巾掏出来给颜夫人擦泪:“您甭哭,您一哭,我们这些做小辈的心里头也不好受!”
是了,是了,颜夫人连忙收敛着眼泪,如今好不容易见着了,她又是哭个什么劲儿?
她边哭边笑的点头:“让你们见笑了,只是见着你之后,我这心里头就高兴,人老了,总是喜欢身边热热闹闹,可我身边只有一个黛儿在……”
说着说着,又要落泪。
颜黛连忙上前,摇着颜夫人的手臂:“祖母您又在伤心了,您总是这般思虑过多,平日里就三灾两病的,如今好不容易认了哥哥跟嫂子,这样原本该开心的时候,您这般落泪,要哥哥嫂子如何着急才好?”
“是,黛儿说的是,”颜夫人一边拿了楚少渊给的汗巾抹眼泪,一边破涕为笑,“我这却不是思虑,这是高兴,是高兴的!”
婵衣听颜黛说颜夫人时常头疼脑热,关切的道:“外祖母身子不好?我倒是认识一位大夫,外祖母若是不嫌弃,我明日便唤人来给外祖母诊诊脉,看看究竟是哪里的不是。”
楚少渊知道婵衣是想要自个儿师傅来给颜夫人瞧病,他看了婵衣一眼,眼中满是柔情。
颜夫人却想,也不知这名医在哪里,若是要用到这孩子太多的人脉,那可就不好了,她这病又是老毛病了,哪里就娇贵的需要名医来看诊了,便要推辞。
可颜黛却一口应了下来:“那我便替祖母谢谢哥哥跟嫂子了!”
婵衣柔柔的笑了,“也不妨事,正巧这人跟我们一同去川贵,这几日在城中的寺院挂单……”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颜夫人便立即想到了一个人,打断她问道:“可是觉善?”
婵衣愣了一下,随后点头:“正是觉善禅师呢,原来外祖母也认得他。”
颜夫人脸上的神情有些不明,似是怀念,又似是挣扎,看了看楚少渊,再看了看婵衣,却到底没有说什么。
婵衣知道颜夫人定然是有话要与楚少渊说的,于是笑着起身对颜夫人道:“茶喝得多了,便总是要去几趟净房,不知外祖母家里的净房在哪里?”
颜黛起身道:“我带嫂子去吧,我那里的净房最干净,还有蔷薇花做的香胰子,保管嫂子用了香喷喷的。”
婵衣笑了:“那就有劳妹妹了。”
699. 第697章 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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婵衣跟着颜黛出了正院,两人携着手走在园子里。
颜府的园子此时正开着火红的秋海棠,十分的好看,婵衣走着走着被吸引,不由的停下来看花。
颜黛笑着道:“这几日的秋海棠还不算是最艳,等过些日子入了秋之后,那会子开的要更加花团锦簇,比现在还要漂亮几分呢,到时候无论是用柳条编了花篮子来装,还是折了花枝供在瓶子里,都好看。”
婵衣点头:“从云浮出来,若说是牵挂,我最牵挂的便是我那一暖房的花儿,也不知家里留下的婆子能不能照应好,我还有一株童子面品种的茶花,长得尤其好看,可惜不知道川贵那地界儿能不能养得活,便留在了云浮,若是早知道路上会遇见妹妹,无论如何也要带出来送给妹妹的。”
颜黛知道这个表嫂是与自己亲近,才会说这番话,脸上的笑容更加温婉。
“那也不妨事,等往后嫂子再回云浮,我定要与嫂子讨这一株童子面来的,到时候嫂子可不要后悔了不愿给我才是。”
婵衣看着她笑了,“你这丫头,却将我说成了什么小气之人?你既叫我一声嫂子,将来若回云浮,一株童子面算得什么,便是一暖房的童子面都给你又是什么大事了?”
世家之女的相处往往就是如此容易,有了共同的喜好,又都有相同的经历,连年岁都差不多大,一个有心结识,一个有心亲近,怎么会有熟不起来的情况。
所以在快到了晚膳的时候,正院的下人来请婵衣过去一道儿用膳时,两人已经惺惺相惜,携手相看笑语嫣然了。
……
婵衣跟颜黛去了净房的时候,颜夫人脸上的笑意渐渐的凝成了沉重之色。
楚少渊抬眼看过去,只觉得颜夫人像是有无尽的心事要说似得,叫人看着尤其不忍。
“外祖母……”
他刚唤了一声,就被颜夫人打断了。
颜夫人叹了一口气,看着他的眼神却像是通过了他在看另外一个人:“你眼角的这颗朱砂痣,像极了我的女儿,可惜了,她是个福薄的,早早儿的便去了,留下我这个老婆子在世上日日思念她,可到底是什么也做不成,一家人缩在宛州城里苟延残喘。”
话说到这里,楚少渊立即明白颜夫人话里有话,而她所知道的内情显然是要比自个儿查到的要多的,否则也不会对他说出这样的话来了。
他连忙问:“不知她是如何过世的?她……”
实际上人都是如此,越是想知道,就越不敢问。
所以问了一半儿便打住,只眼巴巴的看着颜夫人,等着她说出实情。
颜夫人轻轻摇头:“若说起来的话,不过是‘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这两句话,可到底是心气难平,阿雪她我打小看着长大的,人人都说她是大燕的一颗明珠,可他们哪里知道阿雪向来是个淡泊名利的人,虽说是有些聪慧的过了头,但她想的都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儿,且她向来就不是那种争名夺利,喜欢在人群里拔尖儿的人,可……哪里这般容易,生了一副那样惹祸的相貌,谁又会去管她是什么性子?”
颜夫人不胜唏嘘,人人眼里只有她的绝美相貌,只想要将这一株绝世珍稀的花朵放在自家院子里,至于这花儿是喜欢红还是喜欢绿,爱太阳还是爱阴雨,又有哪个会这样的在意呢?
这也是她如今不敢将孙女领出去参加宴席的原因。
若是孙女再步了她姑母的后尘,怕是她这个老婆子就要活不成了!
楚少渊听得有些云山雾绕的,母妃聪慧他是知道的,可是外祖母嘴里所说的其他的事情,他当真是一无所知。
“那她为何会嫁给……那样尊贵的人?”他斟酌半晌,才问道。
颜夫人抿了抿嘴,最后才轻声道:“谁能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开头儿的时候不过是当这事是做戏罢了,谁教她惹到了那样的人,只有用这法子来躲避了,可谁想到这才是她的劫,躲都躲不过去的,纵然她再聪慧,可又能如何?”
楚少渊皱眉,所谓的做戏,难不成是在说,当初母妃嫁给父王的时候,只是在做戏?因为母妃得罪了另外一个叫她惹不起的人?
他有些犹豫的看着颜夫人:“可是泰……?”
颜夫人点了点头,“是四公子,那时候四公子势大,咱们虽说是官身,但又如何敌得过?”
是了,泰王是武宗皇帝第四个儿子,在外行走的时候也多被称之为四公子。
也就是说母妃当初是惹了泰王,然后为了保住颜家保住母妃她自己,才会委身给父王?
他似乎一下子就顿悟了,怪不得父王会不放心母妃,原来当初母妃委身于他的时候就不是情投意合两情相悦的,所以父王才会这般的提防母妃,而母妃又太过于聪慧,导致父王的许多事都逃不过母妃的眼睛,所以才会这般?
可又有些说不通,母妃便是再聪慧,她一个女子又能做得了什么?
便听颜夫人缓缓道:“阿雪她从小就喜欢摆弄那些稀奇的玩意儿,从琉璃碗到窗户上用的薄琉璃,还有什么硝石跟火药,她都爱摆弄,有一次还险些将她另辟出来的院子给烧了,她瞧见太危险,这才停了手,她喜欢去庄子上,看农耕看秋收,她还时常拿了朝廷上的试验田来种新种子,她种出来的玉茭是最好最多的,后来还被朝廷封赏,她还喜欢种些药草,喜欢医术,家里的人有小病小灾都不必去请大夫,她开几副药便能好全了,有一次家里的车把式被马踹得几乎咽气,还是她一力救下的,我与老爷都说可惜了她投身成了小娘子,若是个小郎君,往后定然是要出阁拜相的。”
而这些本事,就都成了逼死她的一条条理由,这般的聪慧这般的灵巧,到底是容不得世的。
颜夫人用汗巾擦着眼泪,沉声叹道:“我宁可她平凡一些,宁可她没有这样的聪慧,这样的本事,也愿意她能够平平淡淡的过这一生。”
楚少渊愣住,他一直以为母妃只是比之常人聪慧了些,哪里能知道母妃竟然会是这样的一个女子,这样的本事,即便是男子也十分罕见了,可母妃她却是个女子,也怪不得父王在母妃故去那么多年,却还心心念念着母妃了。
他看向颜夫人,眼神之中的光芒幽深莫测:“那之后呢?可有征兆?”
颜夫人一边擦泪,一边点头:“她早知道自己不容与人,才会早早的写了信函给了亲眷,给了与她交好的官吏,连我们都被她一力安排去了宁州,可她自己却救不得自己的性命!”
楚少渊心头大震,随之而来的便是大痛。
原来这就是真相,原来母妃她早就料到了她往后的命运,不惜一切的将外祖母家保护起来。
可到底是什么原因,才会叫母妃承受这样的冤屈?父王说他偏听偏信,可为什么会有这个偏听偏信?
母妃这样好的人父王怎么舍得这样的偏听偏信?
楚少渊只觉得自己脑中充满了疑问,越接近真相,就越心慌,越不解,越发觉得母妃不应该这般死去。
他看着颜夫人,咬牙问道:“外祖母可知是什么原因?”
到底是什么原因才会叫母妃受了这样的委屈跟冤枉,被一碗毒药了却了性命。
到底是为什么父王会这般后悔,后悔到做了那样一口棺木,放在离他最近的地方。
到底是什么人,不允许他追查真相,甚至于他查到哪怕是一点点蛛丝马迹,都要全部掐灭。
颜夫人摇了摇头,轻声道:“阿雪她,做了错事啊,她那样善良的人,竟然为了那个人,背弃了自己本心,酿下了弥天大祸,可到头来,却落了个空欢喜,我早说她不该嫁,这般的儿戏,可到底是劝不住,也没本事,才会护不住阿雪。”
那个人?难不成母妃心底里还有另外一个人?为了那个人做了什么样的错事还会不容于父王?
楚少渊急声问:“那个人是谁?”
颜夫人看着楚少渊,轻叹一声:“还能会是谁?自然是她所嫁之人,六公子。”
六公子?!
楚少渊一下子想到了凝云镇上头莫名身死的那个老篾匠,那个老篾匠最后写的似乎就是个六字!
他一下子恍然大悟,难道一直不许他调查事情真相的人,就是父王?
知道这一点之后,楚少渊的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若当真如此,外祖母这里也绝不会安全,只怕自己一离开,父王就会动手料理外祖母家了!
知道这个事实之后,他的眸子蓦地睁大,看向颜夫人:“不知外祖母可愿与我一同去川贵?”
他要保护外祖母一家人,他绝不会再叫任何人从他手里夺去他最重视的东西!
颜夫人被他的问话问得一愣,他去川贵是因宫中之事被流放的,她们都是些女眷,到底是不能够跟上他的脚程的吧,况且此去川贵路途遥远,她还好,黛儿却是个病秧子,怕是在路上就要发病的。
……
ps:因为姥姥跟姥爷生病,小意要照顾老人,所以最近的时间被占用的有点多,没多少时间码字,有几天都到半夜了,今天也是码字到了凌晨,大约再过半个月就能结束两头跑的生活了,握拳加油!
700. 第698章 住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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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少渊看着颜夫人的犹豫,忽的明白过来,他这个要求未免有些强人所难了,即便是自己,也不能叫外祖母放弃宛州城而随着他一同去川贵吃苦。
他眉心皱了皱,可是又没有其他什么好的方法来保护起她们来。
他觉得苦恼极了,一时间屋子里寂静无声。
颜夫人到底是不忍心看到自个儿外甥这般犯愁,想了想,问道:“为何忽然邀我们一同去川贵?”
楚少渊看着她抿了抿嘴,有些不知从什么地方说起他的这点子犹豫。
顿了半晌,才低声道:“只怕宛州城不安全,外祖母跟表妹在这里居住着不稳妥。”
颜夫人一下子警醒过来,这么多年来,她跟老爷一直龟缩在宛州城,到底还是碍着别人的眼了,这是要借着外甥这件事,来料理他们一家了?所以外甥才会这般的忧心忡忡?
“只是……”颜夫人抬头看着楚少渊,“若是旁的什么事倒还罢了,可你外祖父他却是在宛州城里有一个世袭的百户的身份,便是一家子的吃穿嚼用都由着你外祖父打点,若我们与你一同去了,你外祖父一个人在这里可如何是好?若是一同去,你外祖父这世袭的百户岂不是就白白的扔掉了?”
这个身份虽然不算什么贵重,但好歹比之寻常人要体面一些,所以在宛州城,颜家虽然过的不如以前,但还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
只不过这样的话在楚少渊耳朵里,却像是掀起了惊涛骇浪似得。
无论是淑妃也好,庄妃姨母也好,或者是宫中哪个娘娘,他们的母家最差的也是一县的县令,只有在母妃这里,一切都好像是被人强行撸下去似得,将母妃将自己,连带着与母妃有关系的所有人都不得好过,父王就这般容不得母妃么?
楚少渊心里说不出的心酸或是什么,只觉得他堂堂一个皇子,却要这么看着自个儿的外祖母家败落下去,若是他不做点儿什么来弥补,如何对得起自个儿的这个身份,如何对得起外祖母家这些年所吃过的苦。
他沉声道:“一个小小的百户算得上什么?丢了便丢了,既是我外祖父,要更尊之重之的身份才与之相匹配,外祖母不必操心了,这些事情交与我便是。”
颜夫人却怕他惹得文帝不快,连连摇头:“这些事情不过都是些小事罢了,你外祖父年事已高,也不再适合做些什么,家中一切都好的,你不必这般费心,倒是你自个儿的事儿要紧,往后你一个人要当心。”
楚少渊看外祖母这般小心翼翼的样子,心中窝火极了,原该大气的一家子,如今都成了惊弓之鸟,到底是谁在背地里容不得母妃的母家好?
他咬了咬牙,却是到底不忍忤逆外祖母,“那这几日在宛州城,我便与妻子一同住在外祖母家,也好尽尽孝道。”
这是楚少渊退而求其次的法子,至少自个儿在这里,那些要来料理外祖母家的人,多少能够收敛些,而且他身边带了死士,若当真遇见那些人,一并将人都斩草除根就是。
虽然说会直接对上父王,但父王也该知道这个世上不是所有的事都会被他掌控得死死的!
……
晚膳的时候,颜黛挽着婵衣进来,两人有说有笑的模样,显得十分的亲近。
刚进了正屋当中,婵衣便敏锐的发觉楚少渊的神态有些异样,看着并不算高兴,虽然脸上有笑,可眼底却隐隐的带着些煞气,叫她心头陡然一惊。
这到底是知道了什么,会叫他这般的反常?
颜夫人瞧见颜黛跟婵衣很亲近,心中高兴,笑着开口道:“你倒是一下午霸着你表嫂,如今可得完璧归赵了!”
颜黛一脸不依的娇嗔道:“祖母总要这般的打趣我,是表嫂喜欢我,才与我在园子里看了一下午的花,我们还编了花篮子,采了许多花儿,放在屋子里不知道多好看!”
颜夫人故作恼道:“既然编了花篮子,如何没有往我这里拿一只?你还说不是你霸着你表嫂,连个花篮子都小气的不给你祖母了,这还得了!”
“祖母!”
“外祖母……”
婵衣跟颜黛的声音同时响起,叫她们二人愣了下,然后笑着看对方一眼,颜黛示意婵衣不要说话,然后道:“我看祖母您这是高兴得糊涂了,您向来便对花粉敏感,去岁的这个时候您还因花粉太重,足足一个月不曾出过一步门子,这会子反倒怨起了我,您连表嫂编的花篮子都想要,却还说我霸着表嫂,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婵衣也笑了,“外祖母到底是刚见了我跟夫君,这是心里高兴才会如此,妹妹就不要这般计较了。”
话说的亲昵又亲近,细听之下,里头还有调侃颜夫人的意思。
颜夫人哈哈笑了,指着婵衣笑得亲昵:“以往家里只有一只猴儿,如今又来了一只,这可算是更加热闹了!”
便是在饭桌上这般的有说有笑,可楚少渊还是没发一言,一直频频走神,婵衣看在眼里,心里便不由的有些着急,可这是在外头,又有旁人在,她也不好太过于忧心,便笑着拿话与颜夫人和颜黛二人囫囵过去。
等到吃过了晚膳,婵衣知道了这几日要宿在颜家时,心中的诧异之情就更浓了。
颜家虽然有园子也有厢房,但到底是家道中落,服侍的下人十分稀少,足足的忙了两个时辰才将正院的东厢房拾掇出来,东厢房许多年不住人,有些潮气,但好在如今是夏日,潮些倒不妨,只是洗漱净身却要去后罩房当中,这就有些不太方便。
而楚少渊又是个极其注重他们二人独处的人,寻常情况下,是绝不会在旁人家住宿的,便是婵衣回娘家住对月时,楚少渊也不太喜欢,觉得被底下的妈妈跟乳娘看得死死的,所以每回回娘家,他总是游说她回家,并不太愿意住在夏家。
这样的人,如今忽然说出要在这样一个算得上有些破败狭小的地方住宿,这就叫婵衣十分的诧异了。
简单洗漱过之后,婵衣握着一盏宫灯,踏进室中。
楚少渊还在屋中灯下看着手中册子,眉心皱得很高,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婵衣担忧的看着他:“这么晚了,有什么事还是放到明日再看,这样对着油灯看册子,到底是伤眼睛的。”
楚少渊没有抬头,声音轻柔:“你先睡吧,不必管我了,这些事儿有些急,要尽快解决。”
他很少会叫她一个人睡。
婵衣看着他的眉头慢慢的纠起,心中疼惜极了,只恨自己前一世对他万事不上心,否则也不会如此。
将手中宫灯放在他眼前,好叫他看册子的光线更亮一些。
眼前的光乍然一亮,楚少渊这才抬头看向婵衣,在看到她充满了担忧的目光时,怔了一下,才发觉自己今日确实是有些冷淡了她,只是这些事又太紧急,实在是……
他叹一声,柔声道:“过了这几日再陪你逛宛州城,可好?”
婵衣的手便已经顺着宫灯,一路滑到了他的眉心,听见他的话,心中更疼惜了几分,“你呀,总是惯着我,无论什么事都一个人扛着,可我到底是你妻子,有什么话不能与我好好的说?还是你当我看不出你今日的古怪?”
她不赞同的看着楚少渊,心里还是疼惜更多一些的,便也没有要他答话,“你有事便忙就是,我哪里就如此不经事了?”她一边说,一边抚着楚少渊的眉眼,像是要将他眉峰处的煞气抚平,“你这般忧心,必然是不好的事,所以也不必与我说,我陪着你便是了。”
楚少渊心头暖意融融,将她的手握在手心里,凑到唇边轻吻了一下。
倒也不是不想告诉她的,可这样打打杀杀的事情,始终不是什么好事,叫她知道了,难免会让她担心受怕,反倒是得不偿失了,这般不知情,至少她能睡一个好觉。
“叫你担心了,”楚少渊柔和的笑着,然后轻拍她的手背:“不必在这里等着我,我料理完就去睡,你睡觉浅,别再弄的反而睡不着,明日起来样子憔悴,叫我看着心疼。”
婵衣脸上一红,即便是成亲这么久了,听见他说心疼她,还是叫她觉得有些脸热。
既然他坚持,她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异议,温顺的点头:“你注意身子,记得早些歇息。”
……
夜有些深,万籁俱寂的时候,宛州城的城门被人敲开。
来人手中拿着一块安亲王府的金牌,宛州城的守夜城门官惊得险些从城墙上摔下来,连忙匆匆的开了城门,请那个穿了一身儿威风凛凛的燕云卫蟒袍的男人进了城。
正是从宁州府赶来的魏青,他冒着夜色敲开了城门,一路骑着骏马飞驰而入。
到了颜府,已是四更天,月亮也渐渐开始有些沉了下去。
楚少渊捏着他拿来的这一份宁州府的州册地方志,眼睛里头凝着的光芒一下子便幽冷暗沉下来。
怪不得父王要如此煞费心机的掩埋事情真相,这般丧尽天良的事情,若是被揭发出来,只怕是父王这个皇帝也要被天下百姓所指责。
他一下子便知道了到底为何父王会阻止他得知真相了。
也难怪母妃一定要死了,母妃她不是糊涂,而是太信父王这个人了,才会出了这样的惨事!
701. 第699章 天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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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少渊知道这件事的真相之后,对待文帝这个父王的态度就转变得十万八千里了。
他以往总觉得男人即便没有担当,但护得住自个儿的女人便是最大的本事了,可在父王这里,不但没有护住母妃,更是叫母妃这个女子帮他出头,帮他做那些幕僚做的事情,偏偏母妃还样样都做的极好。
有才学的人往往更容易招来人的嫉恨。
母妃如此不遮不掩,如何会不被人暗暗的记恨了,所以往后便有了这样那样的事端。
一次两次母妃不放在心上,随手便处理了,可次数多了,任母妃这般玲珑心窍的人也受不了,加之父王又是个那般性情之人,当初说好听一些是游龙潜邸,需韬光养晦,不适宜这般的太过出风头,若说难听一些的话,便是被泰王压制的死死的,只好默不吭声,不敢与抗衡,只好苟延残喘着等待时机。
所以才要事事由母妃出头,连这样生杀果决的事情都要由着母妃来解决,真不知父王究竟是如何坐上乾元殿的那张龙椅之上的。
楚少渊默默的看了一眼地方志,嘴角笑得讥讽无声,总结起来无非是四个字,兔死狗烹。
既然如此,那这个公道,便由他来讨回吧!
……
七月的天气十分舒服,已经入了秋季,从前的那些炎热渐渐消失,整个天地都换上了新妆,秋叶黄的好看。
婵衣跟楚少渊在宛州城一住便是小半个月,从最开始与颜黛的陌生,慢慢变得熟稔。
她对于颜府也有了相当的了解,知道颜黛的性子很安静,也是个尤为喜欢安静的小娘子,虽然长成了那副祸国殃民的倾世容貌,但却不算娇纵,十分体贴人。
颜夫人则是个十分坚强的老妇人,一人支撑起了内宅,至于颜老爷,则是更慈祥不过的人,虽然脾气与外祖父有些相似,但在面对楚少渊的时候,却软化了下来,眼里神态满满的赞赏与疼惜。
前一世她不太喜欢颜府,确实也是因了颜姨娘的关系,所以便觉得颜家没一个好人。
而如今这一世再与颜府接触,她才发觉一切全然不是她所认为的那般。
好比此刻,颜黛正拿着秋日庄子送下来的果子给她,笑意盈盈:“嫂子你尝尝,这可是我们宛州城特有的果子,一点儿也不酸,甜甜的十分好吃,汁水也多,若是口渴时,吃两个便足以解渴了。”
她柔和的侧脸精致美好,竟似一点儿也看不出她是个病恹恹的小姑娘。
婵衣笑着将她手中的果盘接过来:“你呀,既然身子不利落,就在屋里好好将养着,我投完壶自会去找你,又何必巴巴的走过来,瞧你累的一身的汗,可叫我心疼!”
颜黛抿嘴笑了:“嫂子是将我当成纸糊的了,风一吹就要破。”
婵衣笑着看她嘴角边那抹叫人无法抵挡的灿烂笑容,忽的有种感悟。
前一世她是知道颜黛这个小娘子的,知道颜家有一个与楚少渊年纪相当,相貌惊世的美人,她那个时候还心中疑惑,既然是楚少渊母家的妹妹,他怎么没有求娶了她?反而将她远远的嫁到了宛州城,现在再想想,许就是因为颜黛的性子十分好,并不适合宫廷争斗吧。
婵衣笑着摇了摇头,或者是她多心了,前一世的楚少渊许是原就没有那个心思。
如同这一世,楚少渊见到颜黛的时候虽有欢喜之情,但那欢喜也仅仅是因为多了一个母家的妹妹。
颜黛自己则更是光风霁月,从不会在他们二人独处时来打扰,只在楚少渊出门的时候才会来坐一坐,不一会儿便因身子不好,便回屋了。
闲聊时,她听颜夫人说起过,颜黛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症,因为颜之淳舅舅在任上的时候没有照料好舅母,后来颜老爷被贬到宁州,舅舅也被贬到了青州,结果在青州的路上,舅舅因担心家里,舅母又水土不服,茶饭不能顺服,几个月之后早产生下了颜黛。
再之后颜之淳因公殉职,而舅母在月子里落下了毛病,一直身子就不大好,没几年也随着舅舅仙去了。
却留下一个颜黛,孤苦无依,而颜家这一支,也算是在颜黛这里断了香火,她又生得肖似宸贵妃,那般的倾世相貌,无论是在哪里都抢眼异常,导致颜夫人竟不敢将人带出去做客,所以颜黛便十多年都不曾出过颜府,真正的养在深闺无人知。
颜夫人话里话外的意思,俱都是有意要给颜黛赘婿的,也好继承颜家的香火。
婵衣将最后几支投进壶中,接过锦屏递来的巾子,随意的擦了擦额头上布满的汗珠子,眼睛移到颜黛身上,瘦瘦弱弱的小娘子,此刻十分安静的坐在那里看着她,眼神当中充满了崇拜,似乎投壶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
颜黛瞧见婵衣回头,眼睛晶亮:“嫂子,你投壶投的真好!便是去城中的景阳楼去投壶,也定然能博得头彩!”
婵衣忍不住笑了:“妹妹这副模样,倒是叫我有些不好意思了,投壶原本就是为了强身健体,我看妹妹身子弱归弱,倒是精神不错,不如也来练着投几支,活动活动筋骨。”
颜黛忙摇手:“我不成的,我这身子走的急了便要气喘不停,大夫都说要将养,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明明觉得作为女儿家,不应当有那么多念头的,可偏偏羡慕正常人,能做许多事。”
“试试不妨的,”婵衣目光柔和,将她拉了起来,“你就投几支,若是觉得累了,便歇着,总要比你坐着强些。”
颜黛分明很想投,可却因为自小家人的束缚,一点儿也不敢生了这样的念头,此刻被婵衣勾着起了这心思,便忍不住跃跃欲试。
她小心的将箭矢拿在手中,往壶的方向看过去。
似乎并不远也并不难。
颜黛紧握了握手中的箭矢,心一横便举起来,瞄准壶口,心中默念了三个数,便投了出去。
空气骤然静止。
箭矢划过空中,在阳光下有一条金灿灿的光亮。
一院子的丫鬟都在此刻寂静无声下来。
并没有预料之中的箭矢歪了或者是投的轻了掉落在地上,而是准准稳稳的投中了壶中。
但箭矢上头的力道到底是轻了,所以只有一半儿的箭矢投了进去,剩下长长的一截子还露在空中,翎毛微微的在空中颤着。
婵衣愣住,这,这第一次便这般准,也未免有些让人太过惊讶。
便是颜黛自己也惊讶极了,她惊喜的叫了一声“嫂子”,然后指着箭矢道:“我投中了!我投中了!”
那副不敢相信却又十分惊喜的模样,实在是叫人看着也觉得高兴。
婵衣应道:“是,黛儿真厉害,第一次投壶便投得这样准。”
颜黛高兴极了,又吩咐丫鬟拿了几支箭矢来,兴高采烈的投了起来,而此后的每一次都很准,除了最后几支力道过轻,才一半儿就气力不济的在半空当中掉落在地,其余几支都是稳稳的投了进去。
不过才投了不到十支,颜黛就有些气喘不停。
婵衣怕她身子出什么问题,忙制止了她:“慢慢儿来,不要急,一点一点的加上去,身子会越来越好的。”
颜黛点点头,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凝着两团小太阳似得。
……
等到楚少渊回来的时候,婵衣已经将新习得的一套拳法演练过一遍了。
楚少渊这几日都早出晚归的,虽不知到底在做什么,但从他的忙碌之态能看出来,他做的这些事情定然是十分紧要的。
她笑着迎了上去,不等楚少渊开口,便对他说今天一天发生的事。
说到颜黛时,婵衣十分赞叹:“谁能知道黛妹妹那般柔弱的小娘子,竟然一下子就投准了,将满院子的丫鬟都惊着了,想当初我可是习了七八天才能投的准的。”
楚少渊笑了:“有些人在武艺这方面天生便是有根骨的,就拿我来说,我八岁的时候才开始习武,但却比五岁开始习武的人要习的快许多,师傅也常说我是个难得一见的好料子,虽说启蒙的晚了些,但到底是先天就好,所以才会将常人三年的功夫压到了几个月便能学会。”
婵衣眼睛眨了眨,“那也就是说,黛妹妹她其实是家传的天赋喽?”
楚少渊想了想,道:“说不准当真如此,师傅这些天在城西做善堂,等他忙好了叫他给表妹看看,若是表妹身子能承受,随你一道习武也不错,等往后我们一同去川贵,总是要比现在强一些的。”
一同去川贵?
婵衣还是头一次听楚少渊说起,她不由得疑惑起来:“宛州城不好么?为何要叫黛儿与我们一同走?”
楚少渊摇了摇头,低声道:“不是只叫表妹,是外祖母一家都要与我们走,宛州城虽然气候温润,但到底是不在我眼皮子底下,我不放心。”
至于这点不放心究竟出自哪里,婵衣虽然知道的不清楚,但也隐约有些了解。
她点头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便要更加抓紧时间多习几套拳法了,我做嫂子的总不好还不如自个儿的妹子,那往后还如何保护妹子,保护外祖母?”
楚少渊瞧她说得一脸认真,忍不住笑着刮了刮她的脸:“好,你护着她们,我护着你。”
702. 第700章 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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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觉善禅师有空档给颜黛诊脉时,颜黛已经一日能投壶三十支了。
她高兴极了,每日都缠着婵衣,要与她习拳法。
好在觉善禅师终于抽出了时间来给颜黛诊脉,才将颜黛那股子高兴劲儿压了下去。
看着觉善禅师渐渐皱起眉头,而看向颜黛的眼睛里头带着一些怜惜时,婵衣觉得自个儿的心高高的提了起来,怎么也放不下去。
诊了一会儿脉,觉善禅师沉吟道:“虽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但也不大要紧,既然能够每日投壶这么些了,那便坚持着吧,不要激进,力竭了便歇着,慢慢调理总会将养好的。”
虽说也是个习武的好苗子,但到底是不如那个人天赋异禀,觉善禅师在心里摇了摇头。
婵衣听完之后,才觉得提起的那口气慢慢平息了下去。
又忍不住有些埋怨起觉善禅师来,既然无碍,何必做出那样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端的吓人!
她恼怒的看了觉善禅师一眼,转过头来笑着对颜黛道:“黛儿往后终于不必担心了,愿意投壶便投壶,愿意习拳便习拳,总归都是强身健体。”
觉善禅师习惯了找婵衣的不是,这一路上更是不待见婵衣,现在见婵衣这般说话,忍不住冷笑一声:“她便是强身健体,也要比你习的更好!”
婵衣被他激的脸色一下通红,心中埋怨,便是嫌弃她,也没有这般在人前给她下脸子的,楚少渊的这个师傅简直是叫她恨得牙根直痒痒。
觉善禅师却似一点儿也察觉不到婵衣的尴尬一般,犹自说着:“你以为习武都是你这般的宽松?教你这块朽木的时间,若是换了其他人,早就将四五套拳法都习得滚瓜烂熟了,可你偏偏只习得两套拳法,打的熟练的仅仅只有一套,都说习武防身,给你能强身健体都是造化了。”
颜黛头一次见到觉善禅师这个人,平常的时候都是他给颜夫人在看诊,她基本都呆在房里,所以并不知道觉善禅师会是这样口舌锋利言语刻薄的人,不由得生出一种厌恶,加之又与婵衣要好,径直便维护婵衣道:“你这和尚怎么如此失礼?嫂子何时得罪了你,要你这般数落嫂子,旁人是旁人,旁人再好又与我们何干?既然大师不乐意教,表哥自会另请高明,大师又何必如此为难与人?”
脆生生的话,加上小娘子一脸严肃的表情,让觉善忽然觉得像是一下子穿过了漫长的岁月,到了二十多年前,第一次见到那女孩子的时候。
他那个时候刚复仇完,心如死灰的在江边走着,一转头便听见那脆生生的声音。
抬眼便看见那个女孩子一脸的骄傲,虽然听不懂她们在争执什么,但单单从神情上来看,那女孩子真的是相当的神气,眉宇之间的骄傲让人惊艳。
一想到那个人,他的心就像是被砂子磨过一般,钝钝地疼。
觉善看了眼颜黛,扭头走了,并没有往日里与婵衣那般丁是丁卯是卯的辩驳。
却将婵衣看得惊讶极了,这便是好料子跟朽木的区别么?
这个觉善禅师简直是可恶到极点了!
颜黛毕竟是头一次与人起争执,见觉善被气走了,一时有些不安,怯怯的看着婵衣,“嫂子,我是不是说的有些过分了?”随后,她又觉得愤愤,“可是……可是,他那么数落嫂子,我实在是气不过,若是祖母要责罚我,我也认了!”
婵衣忍不住笑了,“你瞧你,既怕被外祖母罚,又气愤,到头来还不是气着自个儿?这个和尚原本就是个无状的,你不必放在心上,他本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儿,往日我不与他争辩,他便仗着身份总爱数落与我,他瞧见你敢与他争辩,便不敢与你吵嚷,这事儿即便是闹到了外祖母那里,他也没有道理,外祖母不会不分青红的就罚你的。”
颜黛缩了缩头,“外祖母固执起来才叫人怕的,嫂子你是没经历过,不知道,外祖母是个顺毛驴,只要顺着她,怎么都好,若是逆着她的意了,她是一个好脸色也不会给的。”
所谓有其母必有其女,不知宸贵妃又是个什么性子的人。
婵衣垂下了眸子,摇了摇头,可惜她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个答案了。
……
停留在宛州城的这些日子,地方上的官吏不时的催促楚少渊快些启程赶路,一点儿都不敢叫这个亲王在自个儿的地界儿上停留太久。
而他们首当其冲讨好的便是颜家,从一开头的三瓜俩枣,到后来的日日都人数众多的蜂拥而来,叫颜夫人烦不胜烦,即便是闭门谢客,也总有人在外头候着,一家子连出行都不易,便是府里的采办婆子都被烦扰的不愿出门去。
颜夫人劝楚少渊快些启程,可楚少渊哪里放心的下颜家一家子留在宛州城,便日日拖延。
直到后来,颜夫人实在是劝不住了,更没法子,只好点头同意。
一家子人在一个风和日丽的秋日之中,只坐了三辆马车,拉了两车的货物便离开了温润的宛州城。
消息传到了皇城御座之上的那个人耳朵里时,他只觉得满嘴满心的苦涩。
心爱之人被他误杀,心爱之子又提防他,他孤家寡人的坐在这样的高处,往下去看,只有遍地白骨累累,没有半点的人烟,他不是不知道有人在当中作梗,但人这一生总是要有些磨难跟挫折的,他如今还能挺着在一旁看着,往后他不在了,不知还要有多少磨难等着那孩子。
文帝嗓子一痒,忍不住便咳嗽起来。
“皇上,您歇一歇吧!”赵元德整理好了一旁的小几,低声劝道。
文帝随意摆了摆手:“不妨事,将广宁王给朕传进宫来,朕要嘱咐他一些事。”
赵元德应声,脚步轻缓的退了下去。
唯有独处的时候,文帝才像是一个寻常的父亲,寻常的丈夫,他抬起眼睛看着墙上的那一副美人图,这图年年岁岁的挂在那里,旁人只觉得他是深情,却哪里知道,他不过是希望她能多看看他,看看他现在这副狼狈的模样,看看他失去了她之后,到底过的有多凄惨。
文帝嘴角挑起一抹讥讽,一切都是他应得的,是他自作自受,怨不得旁人。
……
婵衣坐在车厢里被颠簸的摇摇晃晃,十分的难受。
她看了眼一旁更加难受的颜黛,察觉到她似乎下一刻就要吐出来,连忙寻了个痰盂给她。
颜黛一见到痰盂,便立即忍不住这股子恶心的感觉,对着痰盂几乎要将五脏都吐出来似得,吐到最后脸色白中泛着一股子不正常的潮红,整个人有一种病西子的美。
婵衣却知道她这个样子定然是无比的难受,连忙顺着她的背轻轻拍抚,直到她再吐不出来,才将丫鬟递来的漱口水放到她手上,轻声安慰:“再忍半个时辰,前头马上就要到驿站了,到时候就不必再颠簸着难受了。”
颜黛漱了漱口,没有精神的点着头,一句话也不想说,难受极了的模样。
婵衣看得心疼的不行,往日里欢欢喜喜的小娘子,忽然一下子病了不欢喜了,真叫人揪心。
“不然含一片生姜试试看,说不准就不恶心了?”婵衣一边去匣子里找各种东西,一边关切的看着她。
颜黛靠在软枕上,轻轻摆了摆手,气若游丝:“嫂子不必忙了,我好多了,等会儿到了驿站歇一歇便大好了。”
婵衣点头,心中叹息一声,这样体贴的小娘子,却要受这样的罪,老天当真是不公平。
待到了驿站之后,颜黛去洗漱掉了一身难闻的尘土跟污秽味道,这才神清气爽起来。
楚少渊与幕僚们在另一个客房商议事情,婵衣服侍着颜夫人一同用膳。
颜夫人上了年纪,吃的不多,加之赶路赶了一天,也有些累,吃完晚膳早早的便安寝了,剩下颜黛躺在榻上,因白天难受得翻天覆地,此刻反倒是有些不困,便拉着婵衣说东说西。
婵衣笑着与她闲话家常,从云浮城街头的小吃一直说到皇宫当中的御膳美味,从锅子是加了辣酱好吃,冰糖水晶肘子是剪子胡同那家的最正宗,一直说到了什锦面里放些虾仁儿更鲜美。
直说到颜黛两眼发沉,渐渐的睡着,婵衣才笑着将被子给她掖了掖。
秋日浓了,外头的风呼呼的吹着,近几日的天气不太好,总是阴沉沉的,因要赶路,没办法挑剔日子,便一直忍着这样的坏天气。
而天公终于在这样的夜晚忍不得了,轰隆几声雷声响彻在耳畔,随后便是珠子大小的雨点子砸落下来,叫人听了这样的声音忍不住浑身发颤。
楚少渊正在房中跟幕僚谈论事,忽然一个闪电将房里打得亮如白昼。
他一眼就看到房外头那个贴着墙趴着的人,眼神凌厉的一眯,看了眼伤好之后就一直乔装跟在身边的沈朔风。
沈朔风点头,蹭的一下子闪出了房中,顺着墙根儿悄声贴了过去。
……
ps:最近真的是有点累,今天整个人都是酸疼的,感觉四肢无力头晕脑胀的,写了三章出来,算是过渡。
703. 第701章 谜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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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朔风在看清楚墙根儿处贴着的那个人时,头皮瞬间一炸。
怎么会是常逸风?
常逸风在下一刻也看见了他。
他缓缓回头,在一阵雷鸣闪电下,冲沈朔风勾唇一笑,整个人却在瞬间腾起,退出了十丈远。
沈朔风眼睛瞪圆,立即疾步跟了上去。
自从风字辈的堂主全部都叛逃出楼之后,沈朔风便知道这些人都去了青夜宫,所以再一次见到常逸风,新仇旧恨交织在一起,他恨不得将常逸风碎尸万段,连一张脸上都是阴狠冷厉的神情,哪里还有先前鸣燕楼楼主的气韵。
常逸风的身上原本就被雨浇得湿透,被他追逐了十来里地之后,只觉得旧伤又隐隐有些反复起来。
眼瞧着沈朔风那一脸的恨意,他心知肚明,自己的这个师弟是恨毒了他的,若就这么束手就擒,只怕连命都会交代在这里,他不敢有一丝丝的放松,强逼着自己撑着一口气,又跑了几里之后,渐渐的有些气竭,胸口处十分难忍,不得不停了下来。
沈朔风眼眸一眯,手中匕首亮出来,连招呼都没有与他打一声,便动了手。
显然是恨到了极点,已经不准备与他废话,而是将他当成普通的一单生意那般了。
“师弟,你等等,我有话要与你说!”常逸风知道这个关头自个儿的身体在沈朔风这里讨不到便宜,所以便在空档处,左闪右避着问他,“师傅死之前有没有告诉过你他这辈子最后悔做的一件事是什么?”
沈朔风不愿听他胡言乱语,一交手他便知道常逸风是受伤未愈的,否则不会一口气跑了这么远,还要与他说话,若是按照平时,他早早的便动手了。
他这个师兄向来如此,若不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时候,他脸上的神情是断然不会是现在这般狼狈。
左说右说都说不通,常逸风急了在沈朔风的匕首刺到他胸口前,他大喊一声:“师傅是被周崇明杀的!”
沈朔风听到“周崇明”三个字时,顿时一愣,匕首便慢了一分,被常逸风闪了过去。
周崇明这个人曾经是鸣燕楼的二楼主,但可惜的是他是个被废了武艺的人,只能做一些消息的收集,但师傅还是很看重他,将二楼主的位置给了他,但凡旁人对周崇明有半点不敬,师傅总是要大发雷霆的。
师傅如此器重周崇明,可他却在几年之后离开了楼中,创立了青夜宫,而青夜宫却是时常与鸣燕楼对着干,这叫他们这些手下人十分的憎恶。
但偏师傅不作为,叫他们这些徒弟除了憎恶之外,也无他法。
沈朔风冷冷看着常逸风,难道他以为能用这么模棱两可的事情轻易的糊弄过去么?
他手下动作不停,匕首一招接着一招,招招凌厉,一点儿也不见和缓。
常逸风知道他这是在逼自己说清楚,否则他是不会停手的!
他连忙道:“周崇明虽然先前是二楼主,但你可知他为何会离开鸣燕楼,为何会离开师傅身边,为何要创立青夜宫?你以为他只是与师傅意见不合才会分道扬镳?别傻了!他是要复仇,他是要给他一家三百七十三口人复仇!但是师傅不肯,他才会与师傅起了争执,到后来我从他那里得知自己的身世,叛离楼中,师傅曾经派了人追杀我,是他救了我,就是那一次,师傅与他起了最大的争执,师傅被他手下的人击伤,才会到后来不治而亡。”
沈朔风闻言一震,他就说师傅怎么会受了那样重的伤,原来都是败了周崇明所赐!
他皱眉,有些觉得不太对劲,难道他心心念念的师傅身死之谜竟是这般无稽?
常逸风的话非但没有将谜团揭开,反而有一种其中暗藏着玄机的感觉,他眸子眯起,常逸风一定是隐藏了内情的!
想到这一点他手下的招式越发狠戾,招招刺向常逸风的要害,一点儿也不留手。
常逸风原本就已经力竭,此刻更是无法招架,加之旧伤再次复发,竟然被沈朔风生生的削掉了肩膀上的一块肉下来。
他疼的冷汗涔涔,再不遮着藏着,尽数道出:“你知道风字辈的堂主都是些什么身份,师傅又是为何收留他们的么?我告诉你,风字辈的堂主当年都是工部或者与工部事务相干的官吏家的子女,皆因他们联名上奏给了武宗皇帝,说林尚书贪墨工部钱粮,鱼肉百姓,甚至不顾云州水患,将赈灾的款项都挪为己用,武宗皇帝查明之后,才会下令革了林尚书的职,午门腰斩,并将林家一家大小都发配到了岭南,而周崇明则当初将陷害林家的证据都收集起来,想要扳倒泰王才会被泰王记恨,可惜当初的圣上并没有救下周崇明,导致他一身的好武艺都被流放途中给废除了,所以周崇明即便平反冤屈,到底不能再入朝为官了,所以他才会这般的气愤……
“而师傅原本就是要报仇的,在遇见周崇明之后,自然是如虎添翼,只是到后来师傅发觉这一切的背后主谋都不是当今圣上,而是另一个人,而风字辈的堂主家中又大多都是被人利用,所以才会收了手,可周崇明却不能接受这样的事情,所以他才会铤而走险,创立了青夜宫!”
一字不落的将他所知的实情说出,虽然当中有些出入,但他一副气喘吁吁的一边躲避着沈朔风的攻击,面如金箔,一边神色凝重,一点儿也看不出任何不妥之处。
尤其是此刻的沈朔风已经诧异到极点,哪里还能看出什么不妥之处。
他暗暗的想,若说知道周崇明与师傅的死有关系,那么在得知周崇明的身份之后,他的这点诧异就不存在了,也解释了为何师傅会那般的礼遇周崇明,而周崇明却对师傅不冷不热。
他收了还在攻击着常逸风的匕首,神情淡漠:“你这么说,难道风字辈的堂主都……”
常逸风点头:“既然已经知道了自个儿的身份,他们又怎么可能会留在鸣燕楼,而当中齐惠风跟陆冷风都是有意要认祖归宗的,可惜的是,他们家里人却都已经繁华不再,尤其是齐惠风家里,早破败的不成样子了,他…咳咳……”
气力不支,常逸风险些将肺咳出来。
沈朔风却明白了,齐惠风是头一个反他的,他当初还不明白是什么原因,如今一听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地方?只可惜齐惠风没有早一点叫他知道,否则他又怎么会放任齐惠风这般下去?
沈朔风一直是个心软的人,虽然作为一个杀手来说,心软是最致命的东西,但他依旧改不了心软的毛病,比如此刻,他在面对常逸风的时候,那点子同门情谊又泛了上来,叫他看见常逸风这般惨状,实在不忍。
他冷哼一声:“这一次便饶过你性命,但你记住,没有下一次!”
常逸风看着沈朔风离开的背影,眸子眯了一眯,虽说受了伤,但幸好还算是有所收获。
他嘴角弯起一抹愉悦的笑容,快步离开。
……
沈朔风回去复命的时候,大雨已经停了有一会儿了。
楚少渊也早去歇息了,此时正帮婵衣揉着额头,因这些日子总是下雨,她在车上一直照顾颜黛跟颜夫人,精神不济,所以头疼不已,而楚少渊每每一到晚上歇息,总会帮她揉着额角,好减轻她的疼痛。
“如此可好些了么?”他轻声的问,只怕他手重了,叫她更难受。
婵衣笑着点了下头:“力道正好,很舒服,你总是知道我哪里痛,也总是拿捏得当,如今捏了一会儿已是觉得好了许多,我们早些睡吧,明日还要赶路。”
楚少渊将人往怀里搂了搂:“这一路上辛苦你了。”
“这算什么辛苦了?”婵衣笑着打了他的手一下,“我比不得你,每日都那么忙,我不过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罢了。”
楚少渊看着她,满眼的柔情,她总是这样温柔,明明做了那么多事,却总说不过是小事,若当真是小事,也不会有那么多人都做不到了。
俯低身子,在她面颊上轻吻了一下:“今儿外祖母跟表妹可还好?”
婵衣摇了摇头:“外祖母一直都是那般,倒是也没有什么好不好的,只是黛儿她身子有些弱,即便是现在学了两套拳,投壶也越来越有力气,可还是受不住这样的颠簸,每日里吃的喝的几乎都吐出来了,脸色难看的跟什么似得,叫人看着心里揪心。”
楚少渊也有些犯愁,外祖父的身子也不算硬朗了,这几日跟着他一道骑马,人也瘦了一些,他有意要外祖父坐车,可外祖父却嫌慢,不愿意坐,这样下去可怎么好?
“不然我们的路程放的慢一些,一天赶路赶三个时辰然后歇三个时辰,这样也好叫外祖母跟表妹缓一缓,透透气。”楚少渊也没有其他的好法子,只好从路程上着手。
婵衣想了想,道:“不妥当,如今已经入了青州,地界渐渐的荒芜偏远,咱们这样赶路赶一天,才能将将到驿站,若是走走停停,又都是荒野,难免要出什么事情,反倒不如一气赶过去,再做歇脚,索性觉善师傅开了房子,等明日路过镇子的时候,多采买一些药材,做了药丸来吃,能支应一段日子。”
这样也行,只不过就要辛苦晚照了。
楚少渊眼底的怜惜之意更重,只是婵衣困极了,这一刻还说着话,下一刻就呼吸沉稳的睡着了。
704. 第702章 沉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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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朔风轻敲窗棂,楚少渊抬头就看见窗外那个灰蒙蒙的影子。
他低下头看了眼婵衣,发觉她已经睡的很沉了,小心的给她掖了掖被子,起身走出了屋子。
楚少渊刚走出房门,就见到门外的沈朔风身上有一大片血迹,不知是刚刚那人的,还是他自己的。
他低声道:“人没有捉到。”
这不是一句疑问,而是一句肯定,他知道若人捉到了,沈朔风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沈朔风摇头:“不过属下打探到了一件事,或许您如今查的十几年之前的事,与此事有关。”
楚少渊沉默的听他将常逸风所说的话全部说完,心中莫名诡异,这样的事情本不该是借着这样的缘由出现的,却偏偏在他刚要查的时候,就立即得知了这件事,蹊跷的叫人无法不生疑。
他问道:“你可知他嘴里所说的另有其人,指的是谁?”
沈朔风摇了摇头:“属下不知,不过属下觉得,即便知道了这个人是谁也无济于事,因为如果这个人还活着,师傅是不可能会这般轻易就放弃的,所以此人定然已经死去很久了,久到师傅都无法过问。”
可即便是死人,他也想要知道究竟是谁。
这样对于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他都会有详细的掌握。
楚少渊看了沈朔风一眼:“你倒是顾及同门情谊,也罢,既然各自为主,那往后再见,你也不必留情面就是。”
这还是楚少渊头一回这般温和的对待沈朔风,却叫沈朔风心中忐忑极了。
再想要说什么,楚少渊已经转身走了。
……
常逸风几乎是拼着一条命,在天光大亮的时候才回到了官道上。
他伤的太重,伤口太深,又经过雨水浇透,整个人像是刚刚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一般,几乎将官道上行走的人吓个半死。
他失力的倒在地上,苦笑的叹息一声,或许是作孽太多,连老天都看不过眼去了,竟要他此刻便丧命于此。
朝阳初升,暖融融的阳光打进他的眼里,却不似寻常那般和暖,直叫他两眼金星乱冒。
他努力想要撑着身子起来,可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声,他原本心脉就损了,此时又乍然一惊,便再也撑不住,眼一翻,晕了过去。
再次睁开眼睛,他对上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眸子里泛着水气氤氲,在见到他那一刻,忽的迸出惊喜的光亮,伴随而来的是一句柔和的声音。
“呀,你醒了!爷爷,你快来看,这个人醒了!”女孩儿飞快的起身,去唤车厢外的老人。
常逸风这才意识到自己这是在马车上,随着道路颠簸,不停的摇晃着身体。
他皱着眉头,半天想不起自己晕倒之后所发生的事,而这一现象叫他心口警钟大作,无论再重的伤,都不会叫他没有知觉,可是这一次的伤势却重到了这样的地步。
他还来不及有所防备,在外头赶车的老人已经进了车厢,老人那双洞察世情的眼一对上他的,他的心头就猛的一震,能够震慑住他的人很少,除了已故的师傅跟周崇明之外,恐怕也只有这个人了。
常逸风连忙垂了眼睛,不去看老人。
老人伸手将他手腕抓住,他下意识的去躲,却被老人抓得纹丝不动,他心头更惊,能够在武学上头压制自己的人除了一个师门出来的之外,几乎没有。
老人并不在意他的种种情绪,把过脉之后淡淡的道:“伤的虽重,好在心脉上的伤不要紧,休息几日便能活动了,我们赶天黑之前就能到永宁镇,镇子上有药铺。”
老人说完,便转身出了车厢,外头女孩儿清脆的声音响起:“爷爷,他不会死了吧?”
“嗯,娅娅放心,他不会死了,你看会儿车,爷爷有点累了,在这儿歇一会儿。”老人的声音充满了温和跟慈爱,一点儿也跟先前对待他时的冷然不同。
常逸风抬手轻抚了下胸口,胸口处的伤已经被包扎好了,刚才老人那番话,其实是想要告诉他,到了永宁镇之后,他便可以与他们分道扬镳了,而老人不叫那个女孩儿进来,也是怕他对女孩儿不利。
他嘴角微扬,真是不识好人心呐,他即便是暗不见光的人,又怎么会对一个十来岁大的小姑娘下毒手?又没有银子拿,也没有什么好处!
闭目养神了一会儿,听着外头呼吸绵长的吐息声,他忽的皱眉,而后又展了眉。
他就说女孩儿的爷爷有那般高的造诣,女孩儿怎么也不应该是这般的无用,难怪了。
他笑一声,也不知自己遇见的这祖孙两个都是什么人物,会行事这般的低调,却还能够半路捡了他这么个快死的人来搭救。
……
江南风光无限好,云浮城七月的时候已经凉了下来,可在江南却还是一片花红柳绿的盛景。
楚少涵被流放之地是金陵,金陵作为前朝的遗都,繁华鼎盛自是不可与川贵同日而语。
虽说他被燕云卫压着,快马加鞭的赶了不到一个月就到了金陵,但来到金陵之后立即就被这样的无限风光吸引了注意力,连着数日与前来迎接他的官员游山玩水,在前朝的行宫中大摆筵席,颇有在此久居之意。
金陵是富庶之地,官场奢靡之风泛滥,楚少涵与其说是被流放到了金陵,倒不如说是在金陵享福。
楚少涵每日看着眼前精美的亭台楼阁湖光水色,每日沉浸在靡靡之音当中,还有伶人在耳边软言细语的小心服侍着,甚至让他生出一种,此生足矣的感觉。
原本楚少涵刚新婚没一月,应当是你侬我侬的时候,可对楚少涵来说,他原本就因为先前的婚宴所出的事情对朱瑿有些嫌恶,如今这样的嫌恶随着两人从云浮离开,私下里相处的时间又越来越久,这种嫌恶感也越来越盛,在厌烦透顶之后,楚少涵变得极少回王府,终日在行宫之中,与伶人们厮混。
朱瑿作为楚少涵的妻子,两人的婚姻又是这样有目的性的联姻,自然不会这么看着他沉迷其中,所以她十分着急,怕他这样下去会颓在这里,往后与那个宝座无缘。
于是她几乎每日都在楚少涵耳边念叨走之前家里嘱咐她的话,虽然无外乎是些什么,即便流放到了江南,也要关注朝中之事,要注意拉拢江南官僚,培养势力,面儿上韬光养晦暗地里不要松懈,可是楚少涵一来到江南就像是立即变了个人似得,每每她一说这样的话,他听不得几句便走了。
身边刚晋的大丫鬟香雯便撺掇她说:“定然是那些小蹄子勾着王爷,才叫王爷这般失了心性的,王妃若是能教训那些伶人一顿,定然会叫她们收敛一些。”
朱瑿皱着眉头,虽然觉得香雯说的这些有道理,但教训伶人到底不是一个王妃应当做的事情,所以迟迟不动作,叫香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香雯看着楚少涵日日宿在行宫,十天半月都不记得回一趟王府,而王妃又是个软柿子,只怕往后那些伶人肚子里有了喜讯,要压着王妃一头,而王妃在王爷跟前没脸面,她们这些下人又怎么会有体面?
所以香雯便自作主张的唤了伶人来,劈头盖脸的教训了那伶人一顿,叫那些伶人好生没脸。
伶人们也不是什么好货色,知道了王妃容不下她们,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自个儿脸颊打的肿起,哭求到楚少涵跟前时,一张脸肿得跟猪脸似得,叫楚少涵倒吸一口气,怒意窜了起来,直接回了王府将朱瑿住的屋子砸了个稀烂。
朱瑿跟楚少涵原是新婚,出了这样的事,虽是她管教下人不利,但楚少涵作为夫君一点儿脸面也不给她,这叫她心里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便修书一封给了远在云浮的朱璧。
她心里清楚,若是给祖父或是大哥,他们都会叫她忍下这口气,可给二哥的话,二哥一定会替她做主。
果不其然,朱璧的信半月之后便到了江南,信中不但言辞犀利的将楚少涵大损了一顿,更是将江南官场的一些奢靡风气一顿斥责,信的最后写明了,若是楚少涵继续这般下去,他会不顾及一家人情谊,奏请圣上,彻查江南的官场。
楚少涵接到信笺简直怒从心起,当即便将朱瑿孤立了起来,变相的软禁了她。
她再送不出半封信去,每日里都有人看着。
而那些伶人则知道楚少涵的态度之后,对朱瑿就越发怠慢了起来,言语当中的不恭敬也是常有的,将朱瑿气得简直是一佛出窍二佛升天。
直到七月中的时候,楚少涵在行宫外接见了一个一身短打的男人,这才惊觉这一个月的时间如同流水一般飞逝而过。
他定定的看着手中的信笺,眸子里的光亮一下子变得暗沉。
回到行宫之后,伶人上前来要与楚少涵厮混,楚少涵一下子将人踹倒在地,怒声道:“滚开!”
伶人美丽的眼眸染上惊恐,一点儿不敢延误的退了下去,有些时候主子们的情绪是千变万化的,叫人猜不透更摸不透,一不当心撞上去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705. 第703章 包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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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少涵紧紧的握了握手心当中的信笺,他就说老三这个孽障怎么会这样得了父王的欢心,竟然会是这样的缘由。
他冷冷一笑,看了眼手中的信笺,这件事再隐秘,但到底还是被他知道了,虽说揭露出来要不了老三的命,但却会叫父王对老三忌惮,只要父王忌惮了老三,老三往后就与大宝无缘了!
他笑着将手中信笺缓缓投入烛火中烧毁,提笔写信。
信笺封好之后,一路随着入川贵的军队送到了川贵总兵宁国公的手中。
此时宁国公世子顾奕也在川贵随着宁国公练兵,因先前在宫里太子误伤了他,而他虽将身子将养的好了,但却还是落下一个气喘的毛病,但凡操练的狠了,都会气喘不停,天气冷的时候尤为如此。
宁国公只这么一个嫡子,如今人已半废,如何会得意的起来,心中便越发恨恶楚少渊,一听说楚少渊的封地在川贵,人也被皇上发落到了川贵,他心中早已是有了自个儿的主意,就怕楚少渊来的太早,不好施展,如今得知人还在青州,微微一笑。
他看着手下的人,吩咐道:“传令下去,省内要练兵,近几日都将道路清出来!”
这般一说,手下人便知道了他的意思。
练兵自然是要将驻扎在各地的军队调派些人手来,好叫总兵瞧瞧练了一年的兵蛋子都是些什么水平。
参谋应声:“是,属下这便去准备。”
宁国公低声嘱咐:“不要走漏了风声,当心那些苗人得知了信儿之后作乱!”
参谋想了想,这些日子与苗人打交道打的他都头疼了,自然知道这里的土司也好,家族也好,势力都是错综复杂的,能少一事便不多一事,他连忙点头应了。
宁国公嘴角冷凝一抹笑容,这一回任你有三头六臂也要在这里摔一个跟头!
宁国公世子顾奕上前来,正好将先前的信函拿来给他,他看着自己的这个儿子,眼中有着浓浓关切:“今儿可好些了?”
因前些日子操练的气喘又犯了,这一连几日都歇着养病,顾奕脸上多了些不太正常的潮红。
他点头道:“父亲挂心了,这几日感觉好多了,不日便可与李江过招了。”
李江是宁国公麾下最为骁勇善战的一个将军,管着川西之地,人十分的豪迈,与顾奕私交极好。
宁国公摆了摆手:“不急,待你好全了再与他过手也可,”然后又低头问他道,“这些信函你可都看过了?”
顾奕点头:“孩儿都看过了,孩儿认为,虽我们布置了天罗地网,但若是人不从中过,不也是无用功么?所以孩儿觉得应当在青州就先部署,等到人进了川贵之后,再渐渐收网,到时候就是我们瓮中捉鳖。”
顾奕一直记得他身上的伤是如何来的,所以对于楚少渊一行人的动静,要比任何人都要上心,尤其是母亲亡故的事情,他可是一直记在那个娇滴滴却又异常狠辣的夏二小姐身上,此时便只待新仇旧恨一起了,方能够消除他的一箭之仇。
宁国公笑了:“你倒是想的周全仔细,可你却不曾想过,青州并非川贵,若要在青州布阵,怎么逃得过青州指挥使的眼目?若他察觉了,告诉了三王爷,你我的这般部署不就提早的暴露了?”
顾奕却摇了摇头,脸上神情镇定:“孩儿知道父亲早年与青州指挥使有过节,他早先虽跟梁首辅走的近,但却一直与父亲关系不佳,此时梁首辅过世,他自个儿自身难保,难免要另寻一个庇护,他不选我们也不要紧,只要我们安排的不是军中的势力,他即便是发觉了,也不能做什么。”
要从青州入川贵,只有一条路,而这条路上势力交错,若没有官府的人镇压着,出事那是相当容易的,而他要的就是这些势力相互挑事,一把火烧到了刚入川贵的楚少渊身上,到时候即便是皇上怪罪,他们也大可以拿了苗人作乱来顶缸。
宁国公一直知道自个儿儿子性子顽劣,没想到自从夫人过世后,他竟开始这般钻研了,这真是件好事。
他笑了笑,道:“既然你有了这样的主意,那可有用什么势力去铺路的打算?”
顾奕抬起眼眸来,看着宁国公,眼眸里的光亮忽明忽灭,但却不闪不避的迎上宁国公那双有些阴骘的眸子:“江湖帮派多如牛毛,随便拉一支来,混充着与官府抢人,亦或是装成了镖行,一路随行,都不是什么难事,况且四王爷不是来信说了,三王爷手里头收容了一个江湖帮派,那与那个江湖帮派有过节的帮派若是得知了仇人就在青州,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这计划便是所谓的一石二鸟,甚至是三鸟。
顾奕眼睛眯起来,笑了笑,“何况,三王爷不是还喜欢调查十几年之前的事情么?那就让他查个清楚就是了,在外头拖延的时间越久,他来到川贵就越有趣。”
宁国公看着儿子脸上的笑容,不知心中是一种什么心境,像是一贯只会胡闹的孩子,一夕之间忽然长大似得,心中钝痛之外,还有一点点的心酸。
他沉声道:“这计划虽有不妥之处,但也算个法子,就权当是练手了,等往后他来川贵还有的是时间与你过招。”
前几次的失利叫宁国公看出门道来,皇上看重的是三王爷的性命,只要他的性命还在,即便是受些伤也不会有太大的关系。
……
婵衣跟楚少渊一行人在赶了一天路之后,终于颠颠簸簸的到了一个叫做永宁的镇子上头。
颜黛吃了晕车的药丸,比前几日的精神要好了许多,如今都能自己从车上下来,而不必由人扶着了,这叫婵衣觉得十分的高兴。
婵衣扶着颜夫人,笑着将人扶进了客栈之中的上房。
到了镇子上,他们不再选择住驿站,而是选择在满是人声鼎沸的客栈歇息,一则是客栈里头的设施齐全,二则是因为客栈挨着街,有什么风吹草动,都会有人瞧见,这样大大的增加了那些恶徒们下手的顾虑,所以楚少渊也没有反对的跟着她们一道进了客栈。
吃过了晚膳以后,又各自投壶练拳练了半个多时辰,颜黛一边打瞌睡一边跟婵衣告别,几乎一步一哈欠的回了屋子。
婵衣被她的样子逗的直想笑,一边笑着摇头,一边收拾一番准备歇息。
忽然从楼下大堂传来一阵声响,将婵衣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她踱步到楼梯口,眸子往下看了看。
那是一对儿爷孙俩,还搀着个病人,似乎要在上房住宿,却因为上房住满,只好委屈他们住差一等的客房,而那个老爷子十分不满,在下头争吵。
楚少渊与魏青议完了事,回来便看见婵衣站在楼上垂眸往楼下看,一脸的好奇之色。
他忍不住笑一声,伸手去牵她的手:“是不是楼下的人太吵了?我叫魏青撵他们走,省得惹了你的清静。”
婵衣回头看他,脸上的好奇已经收敛了起来,不赞同的道:“他们吵归吵,但到底是带着病人,也不好过多的苛责,况且我们原本就选择投宿在这里,便是吵一些,又能如何?”
而且说到底也都是自个儿选的,吵也要忍一忍,谁叫他们图镇上方便呢。
楚少渊知道她的意思,也不纠结的轻笑道:“走,我们回房去,今日有从福建来的信。”
婵衣眼睛一亮,大哥在福建许久都没有消息了,这一回也不知信笺里讲了些什么,她立即便迫不及待起来,心中既担忧夏明辰过的不好,又担忧福建战事不利。
楚少渊见她如此心急的模样,不由得有些失笑,她总是如此关心夏明辰,从他还没进夏府的时候,就知道了她与这个大哥的关系十分的要好,虽然心中也曾几度记恨,但到了现如今,却也觉得十分怀念当初在夏府的日子。
牵着她往房里走,他随意的扫过楼下,忽然眼眸一缩,从头到尾仔细的看了眼那个一身青衣的病弱男子。
有一种人天生就有一种无法遮掩的气息,尤其是那种气息还是他所熟知的,所以他在面对这些的时候就更加敏锐。
所以,他一眼就看出了那个青衣的男子实际身份,是暗不见天日的。
就如同云浮城郊外的那个庄子上,从地底七层爬出来的人身上的气息是一模一样的,这是一种终身携带的烙印,即便是伪装,眼睛里的光也是不会骗人的,因为那是一种无法遮挡的死气。
他看了一眼一直跟在身后的魏青。
魏青立即明白了,王爷这是要赶他们出去的意思。
他点头悄声退了下去,招来了掌柜的,往他的手上放了一个五两沉的银锭子。
“今儿不许其他人再投宿,这客栈我们爷包下来了,将人都撵出去!”
掌柜的眼睛都亮了,便是客栈都住满了客,一日下来也不过是一两纹银的出入,而这一下就是五两,相当于他们十来天的收入,况且今日客栈住了不过七八间,还大多是这客官的人,他自然是高兴极了。
他去了柜台之后,便毫不客气的挥手撵人:“去去去,今日不做生意了,你们没钱住上房,便去别家投宿吧!”
706. 第704章 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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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掌柜好不讲理,先前若不是你将我们定好的上房私自让旁人住了,哪里会有这些事?怎么?现在还想撵我们走?哪有这样的道理!”
老人眼睛圆睁,虎目灼灼的瞪着掌柜的,大有他若不依照先前约定行事,他就要掀了这家客栈的意思。
掌柜的一听这话也怒了,一拍柜台气势汹汹的道:“究竟是我不讲理还是你不讲理?不错,你是定了我家的上房,可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儿了?你两个月前定下,说过两个月要来投宿,但我又怎么会知道你这两个月后的哪一天会来,难道还要我日日将上房空出几间来留给你不成?你先前不过只付了两日房钱,就想霸占我两个月的上房?便是去哪里说都没有这个道理!”
说完了话,掌柜的有些不耐烦,“行了,你们快走吧,今儿没房了!”
老人身边的女孩儿一边儿扶着常逸风,一边儿温声劝道:“爷爷,既然这里不行,那我们就换一家吧,小常的身子才好没多久,总不好叫他一直这般站着。”
可老人哪里肯,方圆百里只有这家客栈最舒服,且又是在镇子中心,十分的方便,若是换到了其他的客栈且不说环境不好,便是这么晚了,过去也不知要什么时候了。
再加上这掌柜的又是个势利小人,叫老人心口憋着的这把火越烧越旺,他怒极反笑,将褡裢里的银子一把扔到柜台上头:“可真是商人一张嘴死的也能说活,你不就是要银子么?这些可抵得上两个月的房钱吧,还不速速备了上房给爷爷住!”
掌柜的虽然见钱眼开,但却也知道开店也要诚信为本的,况且楼上的那位一看就是金尊玉贵的主儿,他怎么敢得罪,所以他看着这些银子,虽然心动,但到底是不能收的。
他笑道:“这话您可说晚了,先前那位爷早将客栈包下了,您若要投宿,明儿赶早。”
说罢话便让跑堂儿的送他们出去。
无法说通,又遭到强行驱逐,老人心里窝着的火儿越发盛气,转头又见跑堂儿的对自个儿孙女推推搡搡,当即便指着跑堂儿的,厉色道:“你再推一下试试?”
跑堂儿的被老人这般瞪着,手瑟缩了回来,偏又觉得自个儿做的没错,壮着胆子道:“我家掌柜的都说了,今儿没有房了,叫您明儿请早,我送您一行人出去,您怎么这么不识好歹呢?我这可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被一个年纪还不如自个儿儿子大的人这般的挤兑,老人心中的怒火蹭蹭直冒,揪住跑堂儿的衣服就将人掷进了客栈当中,一点儿也没有留手。
跑堂儿的“哎哟”一声被扔的撞到了墙上,跌在地上爬也爬不起来,只觉得身上哪儿哪儿都疼,他张了张嘴,“哇”的吐了一口血出来,惊恐的看着地上自个儿吐的这滩血,半晌才冒出一句:“……杀,杀人啦!”
坐了三三两两闲散食客的大堂里,一出了这样的事儿,霎时鸡飞狗跳,一阵慌乱。
……
婵衣听着楚少渊念福建来的信,脸上惊喜的笑容遮也遮不住。
还不待他全都念完,便笑着去拉他的胳膊:“意舒,你说的这些可都是真的?大哥跟沛二哥在福建有战功了?”
楚少渊眼眸当中全是笑意,点头道:“信上是这么说的,还说殷亦双将原来的战功占了之后,大哥跟沛二哥便合计从其他地方下手,殷亦双还想再故技重施,却被他们整治的在人前失仪,且这一次的功劳是殷亦双自个儿看着太凶险,没敢去,所以他也没法子再抢功劳,便是连殷朝阳都说大哥勇猛,这一下大哥可算是苦尽甘来了。”
婵衣双手合十,“真是佛祖保佑,只听你念信,我都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可想当时大哥遭遇的那些倭寇有多凶险了,好在一切都好,顺顺利利的,还拿到了军功。”
有了军功,再往上晋升就容易多了,且大哥走的武将的路子,与二哥不同,他只能靠着这些军功来晋升,能够在一场战争当中获得军功,那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这一点婵衣心知肚明。
而前一世夏明辰能够晋升到燕云卫指挥使的位置上,与他一身大大小小的伤是分不开的。
大哥一直都是个可以依靠的人,如今霏姐姐也有了身子,只要等这一场仗打完了,大哥就能回云浮跟霏姐姐团聚了,到时候不知道霏姐姐会有多高兴。
婵衣想着想着,便忍不住替夏明辰高兴,眉眼一弯,看着楚少渊的神情也越发的柔和静美。
楚少渊哪里受得住她这样的神态,长臂一伸将人抱了个满怀,低头在她耳边低声轻语:“我叫晚晚这么高兴,晚晚是不是也叫我高兴高兴?”
话说的十分缠腻,且有深意,婵衣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个透,连忙推搡他,低声道:“可别作乱,这儿可是外头,比不得家里方便,你还是忍一忍,等到了地方再说其他。”
楚少渊这一路上自从接了外祖母来,就再没有亲近过她,虽说马上就要到八月了,再过上不到十月她就能及笄了,可到底是远水解不了近渴,他迫切需要她像往常那般安抚他。
于是手也不规矩的从她小衣之中伸了进去,嘴里哄着她道:“乖,就叫我摸摸,我想的很……”
他的最后一句呢喃几乎融到了夜色当中。
婵衣瞧他一脸的隐忍跟渴望,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只好半推半就的随他胡闹了,反正这么久了,除了真刀真枪之外,其他的能看的不能看的都叫他看了,又有什么好推拒的。
两人正你侬我侬之际,忽然屋子整个震了一下,叫婵衣惊恐的抓紧了楚少渊的胳膊。
楚少渊刚想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听到楼下传来叫喊声,以及打斗的声音,他的眉头立即皱了起来,青州还没有出,就遇见了杀手么?
还是说老四终于迫不及待的要将他灭口了?
楚少渊立即将婵衣身上的衣裳裹好,轻声安抚她:“你先将衣裳穿好,一会儿若有什么事儿,你护着外祖母一道儿走,师傅会护着你们的安危,不要怕。”
婵衣立即便想到他一定是要挺身而出,去吸引那些恶人的注意,连忙抱住他:“咱们一同走!”
楚少渊哪里舍得她冒险,刚要安抚,就听见魏青在门外唤他,他应声:“什么事?”
魏青轻声道:“主子,方才楼下的那一行人在闹事,属下已经叫人去处理了。”
楚少渊阻止他道:“不必理会他们,将人撤回来,护着夫人跟老夫人,若非必要不可出手!”
魏青道:“是!”
许是吊着的那口气一直没沉下去,楼下越来越大的响动,叫婵衣脸色刷白起来,她看了看楚少渊,觉得有些不妥当,轻声道:“外祖母那边定然也听到了,不然咱们过去瞧瞧,也好叫她放心。”
楚少渊虽不赞同她这个时候从房里出去,但楼下的响动始终没有传到楼上来,他也就没有阻止的将她护在身边,道:“这样也好,都在一起也好叫外祖母不这么担心。”
刚走出房门,就听见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响起:“不需别的房间了,这一间就不错!”
婵衣一回头就看见了女孩儿,忽的一愣,这个人……这个人是江南织造大户蒋家的嫡女蒋小姐!
前一世的蒋家曾是江南数一数二的织造大户,家中有绣工绣女千人,在江南的名声很大,且家中豪富,向来是朝廷征收税务的大户之家,但后来因为误惹了两江总督马有壬,家中产业被马有壬霸占,并栽赃给蒋家私下偷税,将蒋家一家下到了牢狱当中,只有眼前的这个女孩儿逃了出来,后来才给家里平了反。
而前一世负责了蒋家一事的人,则正好是夏明彻,所以婵衣会认得蒋小姐。
可是,婵衣有些疑惑,蒋小姐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楚少渊察觉到婵衣的视线一直盯着那个女孩儿,他忍不住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女孩儿身边的那个文弱病人正巧也在看着楚少渊,在两人四目相对时,楚少渊眼睛一眯,“去将那个人拿下!”
身边跟随着的护卫立即上前将他们围困起来。
女孩儿被这阵仗惊了一跳,“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女孩儿身边的老人却察觉到了危险,将女孩儿护在身后:“娅娅别说话,一会儿赶紧跑,别管我!”
几乎立刻,老人就将手中的软剑抽了出来,与护卫打了个平分秋色,更将女孩儿护得滴水不漏。
婵衣头疼的看着楼下的阵仗,不知该怎么对楚少渊说这件事,那个女孩儿定然不会是要行刺他们的人,虽说这一世有许多东西都发生了变化,但蒋家跟楚少渊自从前一世起就没有关联,这一世又各自没交集,根本不可能会有深仇大恨的。
她拉住欲护着自己去颜夫人房里的楚少渊,低声对他道:“别忙着叫人去捉了人来,说不准是一场误会。”
707. 第705章 结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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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少渊从不会拒绝婵衣说的话,虽然他十分提防那个一脸杀气的看着他的青年,但他让人查看过,四周并没有异常,所以即便这不是一场误会,至少他也能够护住婵衣。
他微微颔首,示意护卫将人放开。
护卫才刚刚散开,那女孩儿便怒气十足的指着楚少渊道:“你们这些权贵子弟平素只会仗势欺人,还会做什么?看我们沦落至此以为我们好欺负么?有本事便杀了我,若杀不了我,总有一日我要……”
老人连忙去捂女孩儿的嘴,眼前的人非富即贵,正对面冲突即便是他这样身经百战的人也未必是对手,这娃儿却还如此的不知事,以为跟她遇见的那些酒囊饭袋能相提并论不成!
他低声道:“我的小祖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们赶紧走吧。”
这一回竟转换了身份,变成了老人要走,而女孩儿执意要留下在这里了。
婵衣摇了摇头,记得前一世的蒋小姐一直是性情温顺的女孩儿,怎么换了一世,竟变得凌厉了起来,还是说蒋家如今一家关在牢狱之中,叫她急的性情变了呢?
楚少渊并不在意女孩儿骂他,反正朝中想他死的人也不止一个两个的了,即便是骂几句又怎么样,反正不会少一块肉,只不过他在意的却是这女孩儿身边的那个青年。
他冷声道:“你们何故在此喧哗?难道不知这间客栈被我们包下了?”
虽说一开口就有撵人的意思,但楚少渊非富即贵的气质却将这样的口气说的寻常,叫女孩儿跟老人一点儿反驳的话也找不出来。
总不好再说因为先前的那些理由吧,女孩儿侧头看了掌柜的一眼,觉得掌柜的看着他们的眼中颇有恨意,叫人不舒服。
掌柜的已是被这爷孙俩人吓得有如惊弓之鸟,见到楚少渊连忙一蹦三尺高的躲到了他的那些护卫身后,连个头也不敢探出来,高声的告着状。
“这位爷,小的不过是拒了他们投宿店中罢了,他们便要下杀手,小的在这镇上也有二十来年了,从来还没有遇见过这几位心狠手辣的主儿,您给小的评评理,他们只给小的两日的房钱,便要定小的两个月的上房,无论去哪里都没有这样的道理,小的好声好气的与他们说,没料到他们竟然下这样的毒手来毒害跑堂儿的,可怜他小小年纪,却不知死活的躺在哪里,白发人送黑发人……”
话没说完便呜呜的哭了起来,伤心欲绝肝肠寸断,叫婵衣听着都忍不住皱眉。
她连忙道:“去请个大夫来吧,药费都算在我们账上,也算是因我们惹出的祸事。”
掌柜的得了这样的承诺,欣喜异常,连忙一蹦三尺高的跑了出去,一点儿也不敢在原地停留。
而婵衣看向女孩儿,眼里颇有些遗憾的轻叹一声:“我们夫妻二人在此投宿,原也是为了清静才会包下了客栈的,若有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她知道女孩儿的身份,知道出门在外,女孩儿又从那么远的江南来到这里,一路上定然遇见过些什么事情,因为上一世的事情,她知道女孩儿是不会放弃给自家长辈平反的。
她还知道,马有壬这个两江总督之后会成为四皇子楚少涵的得力助手,若是当初没有这个马有壬的话,也不会有了后来的一些事情了。
只不过马有壬的恶行被揭露出来的时候,四皇子十分的痛心,就像是他自个儿的事情被揭露了一般,还亲自跪在乾元殿请罪,想来这一世的四皇子这般的脾性,那前一世他会这样做,定然也是因为马有壬连累到他才会如此了。
正所谓,敌人的敌人便是自己人,所以她想要了解这个蒋小姐家里的一些事务。
她笑着下了楼,让茶博士上了一壶茶,轻声道:“我知道这个镇上再没有比这家客栈更好的地方了,这样吧,既然你们投宿,那我们让一间上房给你们吧。”
她说着,看了看楚少渊。
楚少渊虽不知她要做什么,但左右这些都是小事,也不在意的点了点头,“魏青,你与沈朔风一间房,腾一间给他们。”
这便是板上钉钉了。
女孩儿却有些狐疑,看着婵衣的眼睛里满是不信任:“你们休想要用这样的法子讨好我,无用的!”
婵衣失笑:“出门在外,谁都有个难处,方才也是因为你们的阵仗太大,吵到了我的清静,所以我才会这般生气,若是你们不愿,自然也省下麻烦了。”
有些时候结交一个人是要看双方心意的,若是对方无意,婵衣自然不会上赶着贴上去,她向来不爱做这样的事,无论这一世还是前一世都是如此。
且以她如今的身份,她也不需要这样的去低声下气的跟一个没有洗脱罪名的女孩儿结交,没的辱了身份。
但老人却一眼便瞧出了婵衣跟楚少渊身份贵重,若是能够结交到两人,无论是对他们还是对家里都是有百益而无一害的,他连忙抬手行礼道:“都是小老儿太冲动了,还望夫人海涵,既然夫人如此美意,那小老儿便带自个儿孙女谢过夫人了。”
婵衣笑着点了点头,好在还有个明白人。
既然聊得下去,婵衣自然也就顺着他的话往下问:“还不知老先生贵姓。”
她只知道蒋家一家子都被关押到了牢狱之中,却不知道蒋小姐身边怎么还会有一个年级这般大,而身手又这般好的老人了。
老人道:“不敢不敢,免贵姓徐,双字方霖,这是小老儿的孙女儿,唤作娅娅。”
没有说女孩儿姓什么叫什么,只是说了一个小名儿,倒也是行走在外江湖上的人常有的事情。
婵衣淡笑:“看你们的身手,倒像是跑江湖的游侠儿呢,我打小便仰慕这些江湖之人,不知娅小姐可愿意与我结交?”
她也不废话,开门见山的便问蒋小姐。
蒋娅雅见的大多都是那些贵妇人,平日里说一句话要绕三个弯儿的,偶见她这般年纪小的夫人,却说话做事十分爽利,先前又因为那件事与他们道了歉,她自然是不会这么不依不饶的,也起了结交的心思。
她还礼道:“我叫蒋娅雅,今日能够得见夫人三生有幸……”
她刚说了名字,徐方霖便皱了眉,小心翼翼的看着婵衣跟楚少渊,生怕他们会忽然出手将女孩儿困住。
楚少渊不动声色的将他们的表情都收在眼底,心中有了个大概的认知。
这两人哪里是什么爷孙,根本就是一个护卫跟一个主子结伴而行的,其中的缘由他懒得知道,但既然晚照有兴趣结交,他看着便是,若是他们敢起一点点不轨的心思,他总是会叫他们付出代价的。
而刚刚腾出来房间的沈朔风一眼就看见了底下面色有些灰白的常逸风,他忍不住浑身一抖,他明明已经饶过了常逸风,他怎么还会在这里出现!
意识到后,他立即便有了动作,一个闪身便来到了常逸风的面前,凌厉的掌风扫过他。
常逸风如今这般伤重,哪里是他的对手,连忙滚地就是一躲,却在滚地的时候不当心触到了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的好不难看。
沈朔风喝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要闯,常逸风,你到底收了什么好处,要一直跟着我们暗害我们?到底是谁指使你?”
实际上沈朔风刚开始有动作的时候,楚少渊便已经明白了这个人的身份,直到他说出了他的名字,楚少渊这才确定了。
他稳稳的往后退了好几部,将婵衣护的周全,眼神冰冷的看着常逸风。
在一旁的护卫也都上前,呈包围之势将常逸风团团围住。
这一幕,叫一旁的老人忍不住眯起了眼睛,他就说刚才为何不发一言便上来与他过招,原来都是因为娅娅带着的这个青年。
而蒋小姐则像是被惊吓了一般,大声道:“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小常他与我们一起的!”
到现在还弄不清楚状况,这叫老人忍不住皱了眉头,便低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蒋小姐愣住了,不敢相信的看着常逸风。
而婵衣则已经从刚才的惊吓当中回过神来,看向蒋小姐,语气柔和:“这些爷们儿的事儿不该我们过问,走吧,去我房里与我坐坐吧,我总觉得一见你就投缘的紧。”
这话却不是敷衍,上一世蒋小姐与她相识的时候,她也曾经觉得与她投缘,甚至在蒋小姐出嫁之后还颇为感叹过。
进了屋子,慢慢的说着话,虽然天色已经很晚了,但婵衣跟蒋娅雅却是说了足足有一个时辰的话。
婵衣先前还不知道蒋娅雅为何会来这里,知道她说了自家的事情之后,她才明白过来,原来是来投奔亲戚的。
婵衣笑着道:“既然蒋小姐家中已经被贼人陷害,那投奔未婚夫而来也算是情有可原,可为何却带了一个这样的人?”
婵衣毕竟跟楚少渊相处日久,知道他最为忌惮的不过是那个病的羸弱的青年人。
蒋娅雅愣了一下,似是想到什么一般,笑了:“以前在家里,总是听母亲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年纪小从来不曾这般的救过一个人,所以见到了难免想出手救治一番的,不过爷爷说他不是什么好人,,叫我提防着他一些,我也没当一回事,却不知你们竟然是因为他才会这般的。”
708. 第706章 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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婵衣注意的听了下外头的声音,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动静,想必楚少渊已经将那人处置了,虽说不知道他会用什么法子来处置,但她可以想象绝不会是什么好法子。
她幽幽的叹一口气,看向蒋娅雅:“出门在外总是要小心些才好,就拿我们来说吧,这一路上遇见的事情一件比一件离奇,所以夫君他才会如此小心谨慎的,只是不知你小小的年纪,怎么一个人会来川贵投奔未婚夫,难道家里出了什么变故么?”
蒋娅雅一直没有细说自个儿的家事,婵衣虽然前一世便知道,但总不好这般大喇喇的就说出来,只好旁敲侧击着的问她。
蒋娅雅却是知道眼前的这个女孩儿一定是个非富即贵的人物,虽然她已经对那些位高权重的人有了极坏的印象,但婵衣温和的态度还是让她感觉到了一定的信任。
她犹豫几番,才开口:“说到这件事情,我便忍不住委屈,我们蒋家在江南也是个大户人家,这么些年以来,朝廷的税务也好,上下大小官员的升迁打点也好,我爷爷在世的时候就没有落下过,到了我爹爹继承家业的时候,家中每年的红利都要分出三成来打点官家,
“可即便如此,却还不够,这几年的苛捐杂税越发的高,从开头拿出交税跟打点的三成红利逐渐的涨到了六成,却还讨好不了那一个个的血盆大口,尤其是刚上任的这两江总督,他既要抓这江南的税务给他做私房,又要用这些税务来提升政绩,这不,刚上任这一年就生生要多收取我们家八分的红利,
“原本我们家便已经是不堪重负了,再这么下去,连绣工的月钱都发放不了,到时候还有谁愿意在我们家做工?我爹爹气不过,便约了几个寻常相处得好的官吏去求了几次,却皆被拒了,爹爹无奈,只好忍气吞声,
“可便是忍下来也没有好日子过,前阵子的水患闹得桑叶一下子减产了,蚕吃不饱,便吐不了丝,一些真丝的锦缎做不出来,红利便比往常少了许多,爹爹一筹莫展,可偏偏朝廷还要的严。”
蒋娅雅一边说话,一边不住的抹泪,一副委屈至极的模样,语气也渐渐的哽咽起来:“爹爹迫不得已只好去求了那些官差通融,可哪里有人肯通融,不但将爹爹骂了回来,还要比往年多收一分的钱,爹爹不得已,只好变卖了祖产来交税,爹爹的脾气向来倔,变卖祖产之后如何咽不下这口气,常与人理论此事,谁知可巧有一回在酒楼当中说了几句,便被马有壬听去了,他见爹爹这般的硬气,当下便嫌恶了爹爹,用了偷税这般可笑的由头将我们一家下到了牢狱当中。”
婵衣听着忍不住皱了眉头,“这么说来,那个马有壬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这般的盘剥,却还要害你家一家子的性命,简直可恶!”
蒋娅雅抽泣着点头:“爹爹说这些人都是剥人皮抽人筋喝人血的官吏,叫我赶紧去投奔徐家,说我们两家自小便定了亲事,徐家的人自会护着我,不叫我被欺负了去。”
听到这里,婵衣基本可以确定,这件事与前一世的情况基本相同,她心中想,蒋家若不是家大业大,恐怕也进不了那些大员的眼吧。
可见若是没有实力就坐拥财富,无论在哪里都是会被人嫉恨的。
但是,徐家当真会护着蒋娅雅么?
婵衣看着泣不成声的蒋娅雅,忍不住便对她有了几分的怜惜,因为她想到了前一世的蒋娅雅好像并没有嫁给这个徐家,而是在家中平反之后嫁到了江南的另外一户也是织造大户的人家里。
所以说,她隐约能猜到蒋娅雅这一趟,恐怕是要失望而归了。
可她到底是不能说破的,毕竟她们这一世只是刚刚结识罢了,她只好轻声安慰蒋娅雅:“既然是蒋小姐的未婚夫婿家,那自然是会护着你的,不过听你说你的对头是两江总督马有壬,那你家的事又该如何是好?这样一直拖下去,只怕在牢狱当中总是要受些苦的。”
蒋娅雅道:“所以我才要找徐兆麟,我才要叫他帮我救出爹爹,救出我们全家人。”
婵衣以为她有主意了,连忙问:“那你打算如何救人?你手中可有证据能证明你家人是被冤枉的?”
蒋娅雅眼睛里的光沉了下去,半晌才摇头:“没有证据,若是有的话,我早便去云浮御前告状了,哪里还会在这里流连。”
没有证据,却要徐家救人,真不知是该说蒋娅雅天真稚气,还是说她没有脑子好了。
“只怕徐家也不能帮上你什么,”婵衣看着她,慢言细语的帮她分析,“毕竟没什么证据,又是两江总督,若是一下子扳不倒马有壬,只怕连徐家也要出事。”
蒋娅雅一听,嘴角死死的抿了起来,看着婵衣的眼睛也泛起了雾气:“我知道没有证据便只能忍气吞声,只能认了,可那是我爹爹,我祖母,我娘亲,我大哥二哥,跟我的长姐,他们都是我的家人,我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在牢狱当中受苦,我问过徐爷爷了,偷税的下场是要充军发配的,尤其是我们这样的人家,更是罚得重,只怕是我们一家人往后都要受苦了。”
急切在蒋娅雅的心里弥漫开来,她只恨自己在家的时候没有掌握了家中的一些生意,不知道到何处去寻找证据,若不然,也不会被动至此。
婵衣看着无措极了的蒋娅雅,心中想帮她一把,但却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好法子,只好安抚她:“你别着急,车到山前必有路,说不准下一个路口便会柳暗花明呢。”
只可惜这样的话,也不过是骗骗小孩子,蒋娅雅这几个月经历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心里已经隐隐晓得家里的事情不会这样轻易就能解决的了,但她又是真的没有半点的法子,只好垂头丧气的呆看着茶盏,一言不发。
夜深了,婵衣不好再留蒋娅雅在房里,只好又宽慰了她几句,便叫人送了她回房。
……
楚少渊将常逸风抓到另外一间房中,看着常逸风的脸,他有些怔愣。
这个人的脸有些面熟,似乎是在哪里见过一般,但他无论如何就是有些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里见过他了。
他看了沈朔风一眼,“这就是你师兄?”
沈朔风脸色不好的点了点头,“一切但凭主子发落!”他实在没料到他们会这么快又再见面,当初说过下次见到他绝不会心慈手软,所以常逸风这一次算是彻底的完了。
楚少渊忍不住勾了勾嘴角,任凭他发落这样的话也不过是沈朔风没有其他法子,才会将这个人的生杀大权放到自己手上吧,这个杀手还真是,不合时宜到了极点。
他冷淡的道:“既然如此,那便挑断他的手筋脚筋,送回给他主子吧!”
楚少渊向来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不杀常逸风也不过是想要用他来警告一些蠢蠢欲动的人而已。
常逸风落入楚少渊手里,早就不存在任何的念想,此时听见他说要这样对他,不过是挑了挑眉,冷冷淡淡的眼神看了楚少渊一眼,心中却在想,若是被楚少渊知道了以往的那些事情,只怕又要觉得诧异了吧。
但他是不会这样轻易就告诉他的。
想想有这样的一些事情,只有自己知道,而旁人是无法知道的这种心情,真是说不出的快意。
常逸风好整以暇的神情被楚少渊看着眼里,叫他生出一种,有什么东西被他错过了一般的念头,他不由得仔细盯着常逸风看,从头发丝到下巴,一点儿也没错过的仔细盯着。
实际上楚少渊并不难确定常逸风到底是哪一支的人手,但与他过不去的人除了一个老四,如今也没有其他人了,所以即便不是老四,幕后之人也不会相差到哪里去。
只不过,楚少渊将手中折扇把玩着,到底是哪里不太对劲呢?
另一边的沈朔风在得了楚少渊的吩咐后,虽不情愿,但到底是一点不敢怠慢,拿了匕首便上前去挑常逸风的手筋脚筋。
他的肩刚挡住常逸风的半张脸时,楚少渊的眸子猛地一眯,这双眼睛……怎么看上去竟然跟一年前在西北遇见刺杀白朗的那拨人当中的首领这般相似?
沈朔风的匕首刚挑破常逸风的手腕,就听楚少渊冷哼了一声。
“原来是你!”
沈朔风不知楚少渊何出此言,匕首没收稳,一下子便扎了进去,划得深了,血不停的从常逸风的手腕处往出冒。
地面上不一会儿就氤氲成了一片鲜艳的红。
常逸风疼的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怒视着沈朔风,说好的挑断手筋脚筋,怎么成了割他的腕了?
楚少渊也看见了,忍不住挑眉冷冷看了沈朔风一眼:“你这是要杀人灭口?”
沈朔风连忙道:“主子恕罪!属下不当心……”
“行了!”楚少渊懒得听沈朔风说这些废话,径直吩咐:“给他止血,手筋脚筋不必挑了,将人留下,我有用处。”
说罢便转身走了,倒不是忽然心软,只是他忽然发现,之前的事情或许有些复杂了。
比方说,这个常逸风为何会突然的去了西北,去行刺一个鞑子王子。
他时常在想,若是当初没有人忽然冒出来行刺白朗,怕是他要脱困还需一段日子。
……
ps:再过几天就能轻松一些了,最近真的好累。
709. 第707章 离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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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少渊回房的时候,婵衣正在沉思。
上一世蒋家确实是由二哥帮着平反昭雪的,案子的细节她没有太过关注,或许是因为知道二哥出马便没有什么做不成的事情,所以她也只是好好的安慰了蒋娅雅一番,而这一世这件事情却被她遇见了,二哥如今也不在吏部当差,她一时间也没有什么好法子。
但这样的机会她不想错过,要知道马有壬的卸任直接导致了前一世的两江总督换成了楚少渊的心腹,而四皇子在这件事中,不仅仅是失去了江南地区的掌控,更是失去了文帝的圣心,所以她时常听二哥说起,四皇子十分后悔当初接纳了马有壬。
对了,四皇子如今不就在江南么!
她想到这一点,像是一下子醍醐灌顶一般,这一世的四皇子比之上一世更不如,他能在江南占到什么便宜?
而他若是要巩固自个儿的权利,只怕这一世任旧会与马有壬搅和在一起。
想到这一点,瞬间,她紧绷的眉头一展,笑了起来。
楚少渊进来了有一会儿了,见她一直皱着眉头沉思不语,他因为在想其他事情,也没有太过在意,现下听她忽的笑了,忍不住好奇:“晚晚,你这是又想到什么事儿了?怎么一会儿愁眉苦脸,一会儿又笑得跟朵花儿似得?”
婵衣这才发觉楚少渊回来了,她眼睛里全是笑意,伸过手去帮他宽衣。
“只是知道了蒋小姐的来历跟家里的一些事情,忍不住发愁罢了,不过眼下也不发愁了,”说着,又问他,“你可知道蒋小姐的事儿?”
楚少渊没有仔细问过老人,只是听老人大致的说了一下,知道是什么事情。
他低头看着婵衣,虽然不知她为何说眼下也不发愁了,但并没有将这些当成什么大事,随意道:“江南那个地方确实是有些贪腐之风的,若是让我选,我也不愿去江南的官场待着。”
婵衣疑惑的看着他:“不是都道江南好风光么?怎么我们三公子反倒是不愿意去那样软香之地了?”
被她这样歪着头看着,脸上还是那样一副甜腻腻的打趣的表情,楚少渊只觉得手中一痒,忍不住便捏了捏她的脸颊,笑得颇有深意。
“那样的地方倒是适合养老,等我跟晚晚老了以后,晚晚若想去江南,我陪着晚晚一道去。”
婵衣皱眉拍他的手,想想也是,对于楚少渊来说,他现在要的不是安逸,而是政绩,是服众的能力。
去江南未免会沉溺在那样的奢靡之中,还不如在这样艰苦一些的地方好,至少能够修身养性。
不过四皇子如今就在江南,而江南又被楚少渊说成了这般不堪,真不知叫旁人听见了,又要说什么好了。
婵衣笑着斜他一眼:“若当真有这么一天,只怕你也没时间陪我,最后不过是我自个儿去游历一趟罢了。”
只不过这些事到底还是有些太遥远了,眼下的事情就已经够多够乱的了。
且爽约的事情太多,一时间,楚少渊竟然也不知要说些什么好了,他想到这里难免觉得有些心累,便只是笑了笑,将衣衫褪去,只着了中衣,靠着坐到了床榻边上,随手拿了一本书来看。
婵衣将他的外衫挂到屏风上面,轻轻的脱了鞋袜,便也爬上了床榻,顺着有些昏暗的灯光侧眼一看,楚少渊手中拿着的却是一本川西的地方志。
“天色这样晚了,仔细坏了眼睛。”她不赞同的看了眼楚少渊,毕竟外头不比家里,没有高高的可以放在床沿边的羊角宫灯给他照明,只是昏黄的油灯,连字也看不太清。
楚少渊其实也不是想要看书的,只是心中有事,一时又睡不着,便随手拿了地方志来看看,想多了解一些川贵的事情罢了。
他将书扣在一旁,轻轻俯着身子,将薄被给婵衣盖好:“你先睡吧,我想一会儿事情。”
婵衣却抓住了他给自己掖被子的手,语气郑重:“意舒,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我们能够先一步抓到他的命脉,就不会这般的被动了?即便是川贵危险重重,但若是我们结识了川贵的那些大族,那川贵的事情,还需要我们这般辛苦的去挨个儿的查么?”
楚少渊一下子就知道了婵衣想要说的是什么了。
蒋家小姐既然是去投奔徐家的,按照蒋家先前的富贵,那结亲的徐家,必然也不会是等闲之辈,而他们若是一路护着蒋家小姐回去,自然也会结识徐家,强龙南压地头蛇,而徐家就是这个地头蛇,有了他们,川贵就不再是一块难啃的石头。
至于先一步抓到对方的命脉这件事……
楚少渊看了看婵衣,“晚晚可是想到了什么先发制人的法子了?”
婵衣被他这样晶亮的目光看着,有些不好意思的往棉被里缩了缩,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下,笑着道:“既然他人在江南,而江南又出了这样的事情,我们大可以将这件事捅出去,但凡是在江南的官吏,定然都逃不过这风气,他虽身份贵重一些,但也绝不可能会是个洁身自好独善其身的人。”
哪怕是这一世他还没有与马有壬如何,但又有什么关系?只要皇上信了便行了。
虽说法子有些让人不齿,但既然他能这般对待楚少渊,为何楚少渊就不能以其人之道来还治其人之身呢?
只要大家都相信,那么这件事即便是假的,又能如何?还不是要按照真的一般去做?
楚少渊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不由得眼睛一亮,想了想后,发觉这主意当真不错。
天下的人不都说是他害了太子,然后又连累了老四么?即便他没有做过,天下的人还不都是这样说的,又有哪个人会为了他说一句好话不成?
即便是父王,也最终将他扔到了这样的贫瘠之地,来堵众人的悠悠之口。
至于那个常逸风,既然他身上谜点重重,而自己现在也没有那点子精力去查,倒不如如法炮制一番,看看老四会不会自乱阵脚。
楚少渊低头见到婵衣整个人都陷在被子里,像是一只小松鼠般,用黑溜溜的眼睛看着他,忍不住笑了,俯低身子吻上她的额头:“晚晚,你真是我的福星!”
……
于是到了第二天的时候,楚少渊便吩咐沈朔风将常逸风放了,并派了随身的护卫一路稳当的护送常逸风回去,并且再也没有问过常逸风一句关于四皇子,或者说是关于西北之事。
常逸风心中不解极了,他都已经做好了被杀或是被废的心里准备了,结果却叫他大为惊讶。
难道三王爷的心胸当真这般的宽广?宽广到不介意自个儿的仇人派了杀手来杀他,却在抓到这个杀手之后好端端的将人送回去?
这个问题不止是常逸风心里犯嘀咕,便是沈朔风心里也直奇怪,分明之前还要挑断他的手筋脚筋的。
他清楚,楚少渊绝对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主儿,不提先前对待玉秋风,哪怕是对待鞑子的那个公主,那手段简直是鬼哭狼嚎,叫人心惊胆战,可这一次却忽然就放了常逸风,还将人送回去,是不是有些太慈悲了?
而这些疑问在见到四皇子时,终于有了明确的答案。
四皇子看着送人回来的沈朔风,眉头重重的挑了一下,他知道这人是楚少渊身边的护卫,更知道这人跟投奔过来的常逸风是师兄弟,尤其知道的是这人的身份来历以及楚少渊对这人的器重。
而楚少渊这么大喇喇的将人派到他这里来,难道就不怕他一生气将人杀了?
他没有看常逸风,只是冷冷的睨了沈朔风一眼,沉声问:“这人是谁?三哥送来给我又是什么意思?”
常逸风心中咯噔一下,整颗心都沉了下去。
怪不得了,怪不得三王爷会这样好端端的将他送了回来,竟然是要离间他跟四王爷的关系。
想来沈朔风先前定然是将鸣燕楼当中的一切都原原本本的告诉了三王爷,所以三王爷才敢这般毫无顾忌的将他送了回来,就是因为三王爷掌握了许多他的身世的真相,知道他不会放弃,所以才叫他好好看看什么是投奔四皇子的下场。
常逸风只觉得自己嘴里满是苦涩,他如何不知与这些皇室贵胄绝对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但他有他要做的事情,这些事情只凭借他一人之力是无法完成的,只好依附在别人的身上。
而这个别人,他常逸风偏偏不选三王爷,却选了四王爷,这也是三王爷心里恼恨的原因吧。
沈朔风没有与四皇子闲话家常,对于四皇子先前的那句疑问也没有任何反应,将人送到这里便折返回去了,像是无论四皇子什么表情什么反应都与他没有关系一般。
四皇子就像是一拳打到了棉花上头,收不回半点力道也就罢了,却还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他看着常逸风,怒目圆睁的咬牙骂道:“蠢……你这个没脑子的蠢货!你莫要告诉我做杀手的都是你这般,被人抓了,连咬破毒囊自尽都不知道的,却还被人送回来!”
常逸风心中冷笑,自尽?凭什么?他不过是投靠了四王爷罢了,又不是将命卖给了他,凭什么要他自尽?
他低眉顺眼的垂下头来,低声道:“他们不过是想离间属下与王爷的关系罢了,王爷这般生气,怕是要中了他们的奸计。”
710. 第708章 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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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少涵挑着眉毛冷冷一笑。
离间?开什么玩笑!
老三这哪里是什么离间,他根本就是在警告自己,他已经识破了这蠢货的身份,叫自己别想着再用这蠢货去刺探他的消息罢了。
不然这蠢货不过是个江湖帮派的杀手,也配让老三派了自个儿手底下的人亲自送回来?还想法子离间?这蠢货到底是太瞧得起自个儿了,还是太看不起他了?老三那么个做一件事脑子就要转好几转的人,会把心思花在这样的一个没用的蠢货身上?
楚少涵看着常逸风的眼睛里头已渐渐泛起了淡淡的杀意,既然这蠢货无用了,那绝对不能留下他,哪怕他知道的不多,但对于自己已经是足够大的威胁了。
常逸风被楚少涵的眼神看的心头狠狠一跳,慢了半拍之后才反应过来。
他不过是个杀手罢了,怎么会叫尊贵的三王爷亲自吩咐了身边的得力人手送回来,他这些年在青夜宫太顺了,才会将他自己当成了一盘菜。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苦笑。
是了,他这般低贱的人,又哪里用得着被三王爷离间,不过是想要他认清楚四王爷是个什么样的人罢了,不过是想要他清楚,想要活着,单单靠着四王爷是绝对不可以的。
可若是他投靠了三王爷,那先前他做的那些事,岂不是笑话一桩了?
常逸风忍不住嘲讽的弯了弯嘴角,即便如此,他也还是要咬着牙走下去,哪怕最后得一个死无全尸的下场,他也不能在这里打住。
他垂下了眸子,沉声道:“属下打听到一件事,是三王爷最近在调查的一件事。”
楚少涵来了兴趣,是那孽种关心的事,他倒是要听听看到底是什么事情这般的严重了。
常逸风道:“三王爷似乎在调查工部多年之前的案子,似乎是跟已逝去的宸贵妃有关系,但不知道三王爷查到了什么线索。”
他不想再拖着了,投靠了楚少涵之后,他什么便利也没得到,却还经历了两场杀身之祸,叫四王爷用手里的人查一查当年的事情,也算是弥补他这两场祸事的补偿了。
只要查到当年事情的真相,这个天下以后会是谁的,都与他没有任何的关系了。
楚少涵的眸子眯了起来,能够叫老三这般重视的,定然是跟王位有关系的了,宸贵妃一向是宫中的禁忌,难不成他就是因为这件事才被父王厌弃的?
楚少涵笑了,这样的话就好办了,作为儿子竟然不听老子的话,只怕他往后要在川贵待一辈子了。
……
蒋娅雅原本是想要在客栈与婵衣告别的,婵衣不放心她,拉着她的手一定要将手中护卫匀几个给她,护卫她的安全。
她如何肯要这些人,原本大家族里培养一个心腹便是不易的,这些定然都是心腹,若是给了她,她是安全了,可相对而言婵衣也就更危险了。
想来想去之下,她终于下了决定,既然是已经露过面的了,那反倒不如跟婵衣一道走来的方便了,便是下头有什么豺狼虎豹她也是要面对的,总不会因为她不想面对那些人就会放过自己。
所以坐到了马车上的时候,蒋娅雅还在出神,就被婵衣塞过来的靠垫吓了一跳。
她一边打量着马车,一边暗暗咋舌,即使如她们蒋家这般豪富,家中全盛之时,也坐不到这样精美的马车,而马车上随便的一个靠垫都如此的奢华,她反手摸着靠垫上的绣花,心中一时感叹起来,怪不得都爱权势跟钱财,这些果真是好东西呐。
虽说婵衣没有明确的表露出她跟楚少渊的身份,但蒋娅雅隐约觉得他们这般气度,绝对不会是什么默默无闻的人,定然是在云浮城里有一定地位的人了。
这样一想她又忍不住开心起来,这样的话,即便是徐兆麟靠不住,至少还有婵衣在,她只要在这路上好好的与婵衣相处,那婵衣的性情这般的好,定然不会不搭理她家的事,定然是会伸手帮她一把的。
只要婵衣伸手帮她,那她家的事情就有希望。
是以蒋娅雅一路上都有些伏低做小的讨好,全然摒弃自个儿脾气性子一般,竟是将自个儿当成了丫鬟,什么端茶倒水的活计都抢着做,叫一旁因气力不济歇着的颜黛也忍不住侧目看她。
实际上蒋娅雅她自己对徐家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大的自信,只不过是因为平素里来往的过多了,才会生出这样的好感跟熟悉感而已。
自己家里破败了,她原本想着,徐家没有落井下石已经算不错了。
但没料到徐家的家风是如此仁义,不仅没有欺压她一个小小的弱女子,还将最好的护卫徐爷爷派来接她,这一路上若是没有徐方霖在,怕是她早成了白骨一堆。
靠在马车上的时候,蒋娅雅忍不住喝一口茶便叹一口气,像是一个小老太太一般。
婵衣摇头笑了笑:“你这一路上长吁短叹的,若当真闲着无事,倒不如帮我打几个络子了,等去了川贵之后也好拿来送人。”
蒋娅雅一听与丝线有关系的活计,连忙笑着应声,她家里就是织造大户,区区几个络子又算得了什么了。
她挑着丝线,一边手脚麻利的打结一边道:“别小瞧这些络子,若是打的灵巧,那是要比腰间挂个玉坠儿或者是玉牌要好看许多的,你瞧天青色就适合在腰间绑一条这个颜色的络子。”
她一边拿着靛蓝色的丝线给婵衣笔画,一边神色飞扬的与婵衣说话。
婵衣见她恢复了些精神,连连点头,虽然说开始不过是希望她能够转移注意力,但说到最后,婵衣也忍不住打起了络子。
反倒是颜黛有些懒散,靠着车壁不停的打哈欠:“嫂嫂,在颠簸当中做针线最伤眼睛了,你还是歇一歇,等到了驿站的时候再做吧。”
颜黛这么多天与婵衣的接触,早将婵衣纳为自己人了,不但格外关心,还时常不许她做些什么伤身子的事情。
婵衣被她念叨的没法子,笑着放下手中的丝线,“这样总行了吧,真是个小管家婆,往后也不知谁有福气娶了你。”
颜黛脸上蓦地一红,伸手去打婵衣:“嫂嫂总爱说这些促狭的话,叫人难为情!”
婵衣笑着躲开,侧头刚想要对蒋娅雅说两句话时,就见对方红了眼睛,一脸忧伤的看着她:“你们姑嫂的感情可真好……”
她这是想起了自己的亲人么?
婵衣心口一滞,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蒋娅雅,叫她不要难过。
蒋娅雅立即将这样的情绪压了下去,一双充斥着红丝的眸子睁得很大,一脸的坚定之色。
“总有一日,我要将家里的人一个个的都救出来,这样往后就不会再有人欺负到我们的头上来了!”
可到底有多不容易,也只有她自己心里明白了。
婵衣摇了摇头,心中已经不知道是该苦笑还是该叹息。
无论是前一世还是这一世,蒋娅雅都十分的坚强,坚强到让她都忍不住侧目。这也是为何她一定要护着蒋娅雅的原因了。
婵衣伸手抚上她的,“别心急,我们好好谋划谋划,总会有法子的。”
楚少渊已经在搜集证据了,只要找得到证据,便将四皇子连着两江总督马有壬一锅端了,往后就不会再有这些烦心事情了,也不会再有睡得好好的,便要起来赶路的事情了。
蒋娅雅沉默的点点头,心中默念:她不急…她不急,她不急!
没过几日市井中便有了一则传言,虽说传言都无稽的很,但这个传言却是有头有脸的,听起来不像传言,倒更像是事实。
说的是三王爷楚少渊的故事,说似乎是生三王爷的时候,天下曾经降下过凶兆,不信你瞧,为何三王爷偏偏就被养到了宫外头,而且三王爷的生母这般的忌讳,连提起一下都不行。
无论好事还是坏事,总是当事人最后一个直到的。
楚少渊看着从云浮传回来的消息,气息绵长的吸了一口气,嘴角挂起一抹淡淡的笑容。
“既然他这般急不可耐了,那我便成全他便是了。”
他将手中的书册都放下,研墨洋洋洒洒的写了一大篇,倒是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唤了人快马加鞭的送到文帝那里去。
……
文帝看着手中楚少渊邮回来的信笺,有些想看却不敢看的感觉,他一直在努力的克制自己。
有些事,需要交给这些孩子自个儿去做了,便是他有心也帮不上什么忙的。
大力呼吸一声,文帝这才缓缓的打开信笺。
一行一行的看下去,文帝脸上的皱纹似乎淡了许多,他笑着低头看着这封信笺,只觉得字里行间满满的都是对他的关切跟爱护之意,还说院子里的梧桐树一定又抱出了新芽,上一次他淘气,爬了上去,结果却下不来,反而是等人发现,才会允许自个儿软弱的。
往年他总是要说一句什么的,可自个儿心爱的儿子都不在云浮,他这么在意反倒显得有些多余了。
711. 第709章 风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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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帝按下心中的思念,抬手拆另外一封信笺。
说来真是巧的很,两个在外的儿子同时往帝都写了信回来,文帝在心中淡淡的想,难道两人都想念家了么?还是说自己真的老了,看到寄回来的信笺便忍不住思念起儿子来了。
事实上他会将两人外放,并不全是因为太子的死因不明不白的,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最主要的是他不想再看到兄弟相残的事情一再的发生了,既然他们两人都有意皇位,便正大光明的争一争吧,省得总是这样背后使绊子,却为难他这个当父亲的。
文帝一边想,一边将手中的信笺打开。
刚看完第一行字,文帝胸腔间萦绕着的那点子思念一下子就被这封信打得烟消云散。
文帝清冷的眼睛眯了起来,老四果真好的很!
他看着手中的信笺,狠狠的将手中正端着的茶盏一下子拂到地上。
这般的诬陷与人到底是哪个太傅教他的?这都出了云浮了,还不消停,非要将老三置于死地不可么!
他忍不住皱眉,沉声喊了“赵元德”一声。
赵元德连忙应声:“奴才在,皇上有什么吩咐?”
文帝浑身上下充斥着冰冷的气息,连同看过来的眼神当中都凝着寒霜:“传孙之焕。”
赵元德不知文帝这股子怒气到底是出自哪里,也不敢多问,连忙下去宣人了。
自从梁行庸死后,户部尚书一职便空缺了下来,而孙之焕原是户部左侍郎,后充采访使,在治理水患上的才能十分出众,这一回的水患便是由他主理的,是以文帝将人提升到了户部尚书一职。
好在孙之焕今日就在宫中当值,此时正在值房与各阁老们商议事务,听见皇帝传唤他,连忙整了整衣衫,便随着传旨的内侍一同去了乾元殿。
“江南的赋税去岁的可还未征收?”文帝唤了他来,直接了当的问他公务上头的事。
孙之焕点头,“去岁江南的赋税因受了福建水患的影响,许多田地都收成欠佳,一些漕运上头的米粮都不太够,臣这几日也在头疼此事,而四王爷的封地恰好又被皇上放到了江南,今年的赋税臣以为还需要通过四王爷那边,才好征收。”
封地上的赋税通常是由藩王来料理的,而文帝将最富庶的江南赐给了四王爷,那今年江南的赋税便要让四王爷接手了,而孙之焕并未与四王爷有过太多的接触,也在头疼该如何征收赋税之事。
没料到皇上竟然问起了此事。
文帝沉吟:“既然如此,那朕便命你一个月内将去岁跟今年的江南欠了的赋税收齐,既然封地是老四的,就将这件事儿交给老四去管。”
孙之焕愣了愣,这么说来,也就是说四王爷在封地第一年的赋税都要全部奉上了!
他心中惊讶之余,倒是也觉得合情理,毕竟江南富庶,少一年多一年也不算什么,只不过这对于四王爷来说,应该不是什么太好的消息。
而消息传到了楚少涵的耳朵里时,他整个人都要惊呆了。
他明明上书给父王,老三那孽种勾结前朝余孽一路上追查十多年前的秘辛,好叫父王知道老三对于前朝的念念不忘,怎么父王反倒没有什么动作,却将他原该得的税收都要收走了?
他看着从云浮来的官吏,气儿不打一处来。
要在江南培养自个儿的势力,没有钱怎么能行?父王这是要断了他这一年的财路啊!
他恨得直咬牙,可到底是无可奈何,只好沉下声对那小吏道:“既然这般着急,那就辛苦你了。”
小吏哪里敢在他面前言苦,忙笑着说道:“臣不过是跑个腿儿罢了,辛苦的还是四王爷!”
哼!楚少涵心中冷笑,他自然辛苦,他算是明白了,父王对那孽种的爱护要远远的超与旁人的,也怪不得太子会做出这般不理智的行为来。
眯着眼睛想了想,他笑着道:“那你明日便跟着本王一道征收赋税吧。”
叫你也瞧一瞧我这个王爷在江南是有多劣势,回去好好的告诉父王,省的父王成天的就知道盘剥我!
……
“再往前走二十里就是幽州城了,”挑着柴禾的砍柴人笑吟吟的指着路,“幽州城里头啥都有,您要买啥都能买到。”
许是越接近北地,人民就越淳朴,一路上遇见的人都是笑意盈盈,十分和善。
张全顺笑着道过谢,回身对楚少渊道:“主子,咱们再赶赶路,马上就能到城里了。”
楚少渊皱着眉毛有些心不在焉,越进入北地,越觉得有些不大对头,分明应该是一片盛世之景的,可却处处荒凉,连一些大点的镇子都快要看不到了。
他从马上跳下来,上了马车,将马归在拉车的马当中。
车上婵衣跟颜黛正在照顾生了病的蒋娅雅跟颜夫人,之前在青州停留的时候,蒋娅雅不甚受了风寒,她们都没当一回事,吃了几服药便继续赶路,可到后来越来越重,婵衣便觉得有些不太好,奈何带的药材都是些救命的药材,对于这些风寒之类的小病小痛都不太起效。
原本打算到了下一个镇子上头便采买一些药材的,可谁知连着赶路赶了两天,除了驿站之外,竟然看不到一个镇子,而村子里头大多都是些孤寡老人,别说是药材了,便是吃食都稀缺。
而就在这个时候,颜夫人也染上了这风寒,病的甚至要比蒋娅雅还重。
婵衣着急之余,只能急匆匆的赶路,以求能够在镇子上头买到药材,好好的给两人。
楚少渊不放心她们,索性弃了马,与她们一同坐车,见婵衣皱着眉头,一副焦急的模样,连声安慰:“你别着急,再走一段就能赶到幽州城了,师傅留下信,说他已经到了川西,我们先在镇子上买点药,等到了川贵之后再与师傅会合。”
婵衣脸上的神情里含着浓浓的焦虑:“要紧的是外祖母,她年纪大了,身子不好,只怕吃不消这样长时间的赶路。”
楚少渊很想抱抱她,但毕竟在人前不好太过放肆,他只好轻声安抚:“再撑一撑,到了城里就好了。”
婵衣眉目当中的担忧几乎要溢出来,但愿如此吧。
马车一路前行,秋日里的风有些些凉薄,马上要临近中秋了,一路上四处都是枯枝败叶,叫人看着心情也有些苍凉。
因出示了王府的令牌,所以一路畅通无阻的进了城,幽州城虽不如南地繁华,但到底是一个主城,城中的一切都十分的井然有序。
而他的令牌一出示,幽州巡抚乔铮恰好就在城门巡视,立即便将人接到了他的府宅当中。
乔夫人更是热情,在婵衣一行人进了府宅后,便将府宅当中最好的院落空了出来让她们住了进去,知道颜夫人跟蒋娅雅生病之后,更是尽心尽力的去请大夫。
许是有名的大夫都难请,足足等了一个时辰,那大夫才提着药箱进来。大夫是个年近花甲的老人,蓄了一把山羊胡,头发跟胡须皆是白的,眼睛很清亮,一看便是医术很高明的样子。
他把过脉,笑吟吟的说:“不过是体感风寒罢了,这些日子又奔波劳顿,无法好好歇息才会越发的严重起来,不打紧的,吃上三五服药,再歇十天半月便会好转,尤其是老夫人年纪大了,要将养。”
也就是说不能再这么急急忙忙的赶路了。
婵衣一一记下,“我便说外祖母上了年纪的,生怕这么赶路会伤了身子,果不其然,看来还是要好好将养才行。”她一边感叹,去拿银子酬谢大夫。
乔夫人是个行事仔细的,早早的便打点好了大夫的诊金,所以老大夫连忙推辞道:“乔夫人已经付过诊金了,您不必这般客气,您谨记着早晚饭前各两服,老夫人的病症轻些,小娘子的病症重,要多用几服药才能好,这般吃上三两日我再来看。”
婵衣点头向乔夫人道谢:“到底是出门在外不方便,否则这样的风寒早该痊愈了,哪里就能到这般严重的地步。”
乔夫人道:“索性这病症来的急,便在幽州城里多住些日子,待得过了中秋再赶路也不迟,总不好大过节的却偏偏不能阖家同庆。”
婵衣苦笑一声:“如今便是想赶路也没法子了,奈何那头又有些急,这病症又是来势汹汹,叫人措手不及。”
乔夫人将左右都安置好了,听见婵衣的这句话笑着道:“说不准这正是我与您的缘分呢,您想呀,这天南海北的,您在云浮城里住着,偏偏在路过幽州的时候生了病,说明老天爷也在留您在幽州多住些时日呢。”
乔夫人说话风趣,又见多识广,总能将话说的圆满。
婵衣淡淡一笑,这便是权势的好处了,即便楚少渊再是落魄了,也到底是个皇子,只要亮明了身份,那上赶着巴结的人多如过江之鲫。
到了晚上,颜夫人跟蒋娅雅吃过药,终抵挡不住困意的沉沉睡了过去。
婵衣守在颜夫人身边,轻推了颜黛一下:“你也快睡吧,晚上让丫鬟守着就是了,你身子也不好,别回头外祖母好了,你却倒下了。”
颜黛一双眼睛熬的泛着红丝,也知道自己的身子,不推辞的点了点头:“嫂子也早些安置吧。”
婵衣笑着点头,视线落到颜夫人身上,那股子担忧之色愈发的浓了。
712. 第710章 推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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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进了房,婵衣锤了锤有些酸痛的肩膀,她虽未出阁之前在家也常侍疾的,但在外头舟车劳顿的这还是头一次,又是接连数日的这般操劳,便是她身体健康,也有些吃不消了。
随意的洗漱了一下,她已是累的不行,懒懒的趴在床上,原本是要等楚少渊从前院与幽州巡抚乔铮吃宴席回来,与他说会话的,但楚少渊一直不回来,她等着等着便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再睁眼的时候,楚少渊已经在帮她褪外衫了。
“怎么这么迷糊,睡觉也不知道将衣裳脱了,这样多不舒服,来,抬一下胳膊,我将你外衫脱了,”楚少渊轻声在她耳边耳语,“省得明天起来你又喊胳膊疼。”
她迷迷糊糊的揉了揉眼睛,抬起胳膊好叫他省力一些。
语气却是有气无力的:“你们说完事情了?”
楚少渊见她困得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了,心中顿时无比疼惜,“既然这般累,就该早早安置了,何必一直等着我,若我今晚不回来,你还要这般趴着等一晚上不成?”
婵衣抱着他的胳膊,轻轻摇晃几下,撒娇似的道:“你不在,我睡不好,外祖母跟蒋小姐早早的吃了药便睡了,也不知明早她们的病能不能好转。”
楚少渊爱怜的抚摸着她的鬓角,大夫开的又不是灵丹妙药,哪里就能这样快的转好呢,他心里明白,她是这些天见外祖母病情一日比一日厉害,才会这般心焦。
吻了吻她的额头,他声音里满是柔情:“那今天便好好的歇一歇,等明天一早再去看外祖母,说不准真的转好了。”
婵衣随意的点了点头,抱着他的手臂像一团小猫似得窝在他身边,话未说完便又睡着了。
楚少渊一边轻抚她细密的长发,一边想着幽州巡抚对他说的话。
“……魏则明是失职还是其他,属下不得而知,但他在幽州到底还是有些势力的,而幽州又是梁阁老的祖籍之地,虽说梁阁老已故,但梁家在幽州却依然是大族,族人众多,若是王爷有什么要查的,大可以从这里着手,至于川贵之地,下官倒是听说那个地界分了许多的派别,贸然插手进去就怕弄不清楚状况而失了先机,倒是不如先从总兵府着手。”
总兵府,说的是宁国公顾仲永么?
楚少渊心中冷然,顾仲永是个什么性子,他虽不了解,但能跟安北侯有姻亲的又岂会是好相与的。
不过也不打紧,他们在打什么主意,他心知肚明,左不过是些夺权争势罢了,没什么意思,川贵这样的弹丸之地,他还没放在眼里过,父王想要将他放到川贵吃苦,想要他收服川贵的势力,也不是什么大事。
他盯着婵衣安睡的面容,琥珀般的眼睛里,折射出幽幽的光亮。
给他使了绊子的老四,真想知道如今脸上是个什么表情了,他淡淡的勾起一抹愉悦的笑容,只是笑容中的嘲讽之意有些浓。
……
楚少涵从来不知收个赋税会这样的艰难。
他堂堂一个王爷,如今沦落到要去跟官吏们收赋税,却还总被各种理由推脱,虽他一开始并不心急,也有意拖延着,好叫从云浮来的小吏瞧瞧他这个王爷做的有多颓势,可越到了后头就越觉得不对,现下再猛地一看,都半个月了却连三分之一都没有收齐!
眼见着还有十天就要到一月之期了,他若收不齐,保不准父王又会责怪他。
楚少涵着急之下这才上了心,日日去漕运的码头去看,可如何看的出什么结果,不过就是又有秋雨不能行船,亦或是江上大风,运输的船只翻了几只,米粮都翻到江中。
几乎日日都是这样敷衍的话,他不信也可无奈何。
而朱瑿自出了云浮城倒是越发有王妃的派头了,刚到金陵城便时常有巴结楚少涵的官吏家的内眷,前来拜访亦或请安,日日忙得她晕头转向的。
她心急楚少涵收江南赋税的这桩事,见楚少涵整日忙的团团乱转,虽先前有过嫌恶,但夫妻一体,他若是被皇上厌恶了,她又有什么体面,便与楚少涵商议,下了帖子请了左都御史王云的夫人来府里做客。
王夫人是个圆滑的,四十多岁的年纪,一双眼睛尤其的精明,内敛着些刻薄,看着朱瑿的时候,脸上总是带着笑容,但那点子笑意却通透不到眼睛里,看着十分的不真挚,叫朱瑿十分厌恶。
许是朱瑿那点子遮掩功夫不到家,王夫人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人,看着朱瑿的眼神越发的放肆:“王妃可不要怪我说话直呐,”她皮笑肉不笑的看着朱瑿,“虽说我们家老爷是管着漕运的,但上头却有一个两江总督镇着,我们老爷也是有心无力呀。”
这便是推脱的话了,虽说两江总督官衔权利要比负责漕运的左都御史大的多,但漕运不比其他,便是两江总督在,又如何能够做得了这样的主?
要知道收不上来漕粮赋税,皇上首当其冲受便会责问这些征收漕粮的官吏,与两江总督有什么干系?
朱瑿紧紧的握着手中的茶盏,压住心中的火气,脸上扯出一抹笑容:“到底是夫人晓得的事情多,我虽是王妃,但却年纪尚小,这些事情还要夫人多在一旁提点。”
王夫人笑着道了两声:“不敢,不敢。”
朱瑿心中冷笑,不敢你却还在这里难为与我?既然知道什么事不敢,就痛快些将差事办好了,也好过大家一齐死的好!
所以她话锋一转,道:“夫人也知道,这一次赋税之事,王爷不过是协理罢了,王爷才到这金陵城,什么都不懂得,更不明白什么赋税、漕粮的乱七八糟,只知道皇上要收赋税,便日日忙乎着收赋税,即便是收不上来,皇上责罚的也总不会太过,毕竟王爷年纪还小,可是旁人的话就未必了,夫人您说可是这个理?”
王夫人自然明白朱瑿话里的意思,她虽有些小看这个王妃,但到底是朱家女,说大道理说的倒是头头是道的,不过有一件事,怕是这个四王妃并不清楚,皇上是叫老爷协理,主理漕粮跟赋税的却是四王爷,大头的责任可不在老爷身上,而两江总督虽然明面儿上管不到漕运之事,但这江上的军防他总是要插手管一管的。
漕粮但凡是走一水,便要缩一水的,即便是收得正好,过了这几水之后,也所剩不多了,所以每一年他们都只能想方设法的多收一些,好孝敬这些顶头的上司。
今年可好,原本收成便差,又新上任一个贪得无厌的两江总督,他们王家尚且还没有拿到好处,便都被这马有壬盘剥了去,这叫老爷有苦也说不出,只好减缓了漕粮的征收,这一拖两拖的,却将四王爷给拖了进来。
她原本就说这件事要不好办,可老爷却想着这些年多受排挤,叫她多与四王妃接触,也好从中得些好处,所以她只好硬着头皮上了来,可哪里知道这个王妃却是个不顶事的,说来说去却一点儿也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似得,偏要逼迫她将实情说出来,可到底说出来了,她也没有如何,反而怀疑自己推脱。
王夫人心中叹息,这王妃的脑子可不够灵光啊!
于是王夫人只好将话说得更加直白:“王妃您有所不知啊,虽说我们老爷是总管漕粮的,但百姓若是交不上来,难道咱们还能拿着刀去逼着缴么?”
朱瑿心中纳闷,索性直接问道:“为何缴不上来?”
王夫人无力极了,她先前都说了是两江总督的缘故了,怎么还要这般直白的问?难道当真是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还是说这些贵人便是偏要看她难看,才会故意做出一副听不懂的样子来发问?
王夫人这般想着,脸色也一下子拉了下来,原本就生了一张冷情的脸,此刻脸上笑意也没了,只剩下一脸的刻薄,“王妃难道真的不知道两江总督马有壬是个什么人么?”
朱瑿一再的听见两江总督这个人,一遍两遍不想,三五遍了,忍不住琢磨起来,莫不是这个两江总督手伸得过长,捞过了头,才会有如今的事情?
她想着再去看王夫人的脸,这才发觉她脸上的神情已经变得极为难看,白里透着一股子青,一点儿也没有笑意,看着有些苦相。
等到送走了王夫人,她才将这件事与四皇子仔细的说了。
四皇子是个极为聪明的人,一听王夫人的话便明白了,这漕运之事定然是两江总督在作怪。
他忍不住看了一眼还在苦思冥想的朱瑿,心中那股子嫌恶之感更甚。
当初他果真是被猪油蒙了心,才会觉得她也不错的!如今娶了回来才知道,不但是没有半分的美貌,便是连才智都这般的低下,连这样浅显的话都听不出,却一个劲儿的想东想西,不肯往正途上想,还整日的与几个歌姬争风吃醋。
这哪里是个正室妻子该有的气度,这根本就连一个妾室都不如!
713. 第711章 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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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那点子遮掩也不愿做了,看着朱瑿的眼神充满了讥诮:“王妃真是个娇养大的,什么话都要人一再的叮嘱,如今连这般浅显的提醒都听不出来了。”
朱瑿还在想要如何才能够将两江总督的夫人也请来,好给她施加压力,叫她知道这差事若是做不好,四王爷是不会饶过他们的,可偏偏进耳的却是这样一句诛心的话,叫她神情一顿,抬起头来看着楚少涵的神情里的讥讽之色,她忍不住满脸都是惊讶跟诧异。
楚少涵不耐烦见她这般神情,眼睛冷冷往一旁移过去,只给了她一个侧脸。
语气里依旧是那副不耐烦至极的模样:“你若是省的些事,明日便将王夫人请来,叫她好好的与你说说这里头的内情,若是不省的事,那便罢了,往后就待在后院不必出门了。”
竟是嫌弃极了她,要尽快的摆脱了她似得。
朱瑿心里头那点子热乎气儿一下子就被他的这几句话败光了,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她几乎咬碎了满嘴的银牙。
定然又是去那几个小妖精那里了,自从成亲之后,他便没有一日将她这个王妃放在过心上,只有新婚之夜与她同房过,其余时候不是宿到了通房丫鬟那里,便是搂着几个不入流的伶人嬉耍,待她还不如待那几个伶人柔情。
朱瑿越想越恨,一把将桌上摆设着的茶盏全部扫落到了地上。
一阵丁零当啷的声音,瓷片遍布脚底,淡青色的茶水四散开来,将地上雪白的毛毯染得茶渍斑斑。
未曾出阁的时候,她曾经幻想过自个儿的夫婿,成婚之后的日子,她想,那必然是琴瑟和鸣的,必然是举案齐眉的,可真的成了婚之后,才发觉那不过是幻想、妄想罢了。
她未曾出阁之前从不曾会摔破房中之物的习惯,可如今却是越摔越顺手,哪怕这些摆件瓷瓶都是上好的,都是精雕玉琢的,她都绝不手软。
什么时候她变成了如今的这个样子了?
朱瑿越想越委屈,忍不住趴伏在桌案上哭了起来,呜呜咽咽的声音像是一只受了伤的小兽,独自舔舐伤口。
弱柳陪在朱瑿的身边,心中默默的叹了一口气,小姐的命也太苦了些。
而等到第二日再请了王夫人的时候,朱瑿心中的那点自怜自艾,在见到王夫人的脸时,立即转化成了泼天的恨意。
若不是这个人之前说的话那样的不明不白,她也不会被四王爷那般的数落,更不会惹得她那般伤心,她也不会将从云浮带来的最喜欢的一套茶盏都打碎了。
这一回她跟王夫人的谈话,几乎是在她咬牙切齿当中进行的。
虽然王夫人十分的配合,她问什么便答什么,但朱瑿却敏锐的发觉,王夫人待她的态度反而还不如昨天那般的殷勤,她几乎立刻又恨了起来,事情不过问了个大概,便端茶送客了。
可巧,王夫人才走,两江总督马有壬便来拜访四皇子了,而他的夫人自然顺势进来拜访朱瑿。
朱瑿才送走一个讨厌的人,又迎来一个,脸上的冷硬还没褪去,便又浮上笑容,而这一抹笑容则是难看到了极致。
马夫人看着忍不住皱了眉,心道:难道这个四王妃竟然这般的不愿见我么?还是说四王爷有意要对老爷发难?可这又关老爷什么事情?赋税一事原也不该老爷过问的。
她看着朱瑿,脸上的笑容更盛了几分:“王妃真是青春年少,叫咱们这些一把年纪的对上您,真是有些自惭形秽。”
马夫人吹嘘拍马着朱瑿,脸上笑容诚挚,又拿了女子最注重的容貌跟青春来说事,叫朱瑿脸上的冷硬之色渐渐的退了几分,重新变的温和起来。
朱瑿不好意思的摇头:“到底是因为年纪小,经的少,所以总是有人当我是傻子来糊弄,王爷那里也是,大家都瞧着王爷小,都拿了话来哄骗王爷,期望能够蒙混过关,其实王爷心里跟明镜似得,不过是不拆穿罢了,还一个个的都当自个儿是个人物了。”
这番话毫不客气,可马夫人却从中听出了些门道来。
实际上四王妃这话里话外都是在明示暗示她,这些江南的官吏们都觉得四王爷好骗,才会这般的怠慢,更怠慢与她,四王妃这是在跟她发泄不满呢。
马夫人越发的温和了起来:“可不是么,老人都常说的‘宁欺白头翁,莫欺少年穷’,他们可不都是在欺负王爷年纪小么,等王爷再大一些,再知事一些,看他们哪个还敢,便是王妃这里,他们也不应当这般的糊弄,便拿今次的漕粮一事来说吧,那王大人明知道朝廷征收,却还一直拖延着,反叫王爷给他们背了锅,这可真是……”
这句话直接点明了王云的不是,更是在说王云身在其位不谋其政。
朱瑿听着马夫人的这几句话觉得顺耳极了,可不正是如此么,王夫人会这般上蹿下跳,也正是因为想要将责任都推卸出来,偏王爷自个儿是个痴的愣的,不但自个儿瞧不出来,却还因为这些事情与她怄气。
于是,朱瑿心中便越发的委屈,与马夫人说着说着,便倾倒起了苦水。
直到说到了日落时分,这才停了话,亲自执着马夫人的手将她送出垂花门,一再的嘱咐:“夫人可要记得常来,我随着王爷刚到金陵,还有许多事情都不大晓得,还要仰仗着夫人。”
马夫人笑得亲切:“好好好,王妃不嫌弃我话多便行。”
送走了马夫人,朱瑿又去梳洗了一番,转身回来便瞧见楚少涵坐在房中,目光幽冷的看着她。
朱瑿心下惊了一跳,不知他这又是在发什么疯。
楚少涵只是冷然的看了她一眼,沉声道:“马夫人可曾与你说过些什么?”
朱瑿抚着胸口怦怦直跳的心,回忆了一下,好像并没有说过些什么要紧的事情,都是一些小事,左不过是才来金陵的时候发生的一些事情,或是金陵城中哪家大户又出了什么事儿,又或是云浮城里的那些事情,哦,她还说金陵城中的伶人果真是人杰地灵,个个都水灵好看。
可这些也都没什么要紧的,他到底是在怒些什么?
楚少涵看着朱瑿那副懵懂的样子,心中的火气一下子便冲到了嗓子眼里,将他整个人烧得忍也忍不得:“你这蠢货!被人套了话也不知道,若不是马有壬有求于我,只怕我的那些事情早就被他捅到了父王那里去了!”
朱瑿眼里立即布满了讥诮,他做得还怕人说么?原本皇上便是要他在金陵城里头反思过错的,偏他到好,乐不思蜀了,好在金陵城里头的官吏都不是些嘴碎的,若是的话,参奏他的折子只怕也要有一摞了。
不耐烦与他说道,朱瑿岔开了他的话:“马夫人说王大人身在其位不谋其政,还说若是王爷收不上来漕粮,倒是可以试一试用用其他的法子。”
说到了漕粮,楚少涵便知道了朱瑿下头要说的话是什么了。
因为一早的时候马有壬便与他说过,如今他心里有了主意,哪里还耐烦听朱瑿说这些。
于是,楚少涵冷笑一声:“不牢王妃费心,往后王妃没什么事还是好好养病吧。”
朱瑿愣住,她哪里来的什么病?
还在她怔愣的时候,门口便进来了两个粗壮的婆子,行礼之后便受在了门口。
楚少涵一边抬脚往出走,一边沉声道:“往后王妃的起居就由你们照应了,都上点心,别叫王妃总是操劳。”
两个婆子连忙应是,一眼不错的看着朱瑿。
朱瑿心中一下子就凉透了,这竟然是要禁锢着她的意思了么!
她几步上前,就要拉住楚少涵,想要问清楚他究竟是什么意思,却被两个婆子一人一边的挡了回去。
“王妃身子骨弱,就不要出院子了,好好在房里将养着吧!”
楚少涵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再不停顿的走了出去,就像是一点儿也没看到她的挣扎。
……
婵衣玉手轻抬,试了试颜夫人额头上的温度,眉头微微锁起。
“像是还有些烧,晚上分明盖了厚厚的棉被呀,是没有出汗么?”她一脸担忧的看着颜夫人身边服侍的婆子。
那婆子道:“老夫人年纪大了,原本就怕冷,许是还要再多盖几条才顶事吧。”
颜夫人却呵呵的笑了,像是有了几分精神似得:“王妃太过担忧了,老身这病来的凶,去也要些时候的,今日不就比昨日要好些了么?你没瞧见我今日粥都能吃一碗了,再过几日必会越好的。”
这话倒是不假,婵衣脸上也浮起一个笑容来:“那外祖母可还有想吃的东西么?要不要吃些果子?今早乔夫人送来了好些桃子,又大又甜,汁水还足。”
颜夫人听她说的忍不住眯起了眼睛,“既然你说的这么好吃,那便吃一个吧。”
婵衣连忙叫人去端了桃子来,心中高兴,生病了肯吃东西便好,能吃东西便说明身子有好转。
等了一会儿,锦瑟端了桃子进来,眼睛里头的担忧却像是要盛出来似得。
“王妃,蒋小姐的情况越发不好了,刚才奴婢去洗果子,听见熬药的丫头说蒋小姐昨日吐了一夜。”
婵衣惊了一跳,险些将拿在手里的桃子掉到地上。
714. 第712章 疫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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婵衣心中诧异极了,蒋娅雅怎么反倒是越来越严重了?
她将手中的桃子削好皮,一片片的切开放到小碟子里头,笑着喂给颜夫人。
颜夫人虽一直阖着眼皮在假寐,但其实已经听到了丫鬟的话,在她喂自己吃桃子时,忍不住抬起头看向婵衣。
婵衣心中在想着蒋娅雅的病,有些心不在焉,喂了颜夫人几片桃子后,才道:“外祖母,我去瞧瞧蒋小姐好些了没有。”
颜夫人自然是不会有什么异议的,她点头:“好孩子,快去吧。”
等婵衣到了蒋娅雅住的地方,才刚进屋子,她就闻到了一股腐败的气味。
她瞬间便知道了这是因为蒋娅雅连续不间断的呕吐,屋子里又不通风,才会导致房里聚集起来这样难闻的气味。
“怎么不开窗?”她虽忍得住这股子气味,但却担忧蒋娅雅会因空气不畅而身子不适。
丫鬟一脸战战兢兢地道:“昨儿夜里就是因为开了会子窗户,才叫姑娘的病更重了,婢子怎么敢再开了窗子。”
婵衣忍不住皱了眉,吩咐道:“将里间离床远些的那扇窗打开吧,白天不碍的。”
总是待在这样空气不流通的地方,便是没有病也要憋出病来了。
蒋娅雅听见了婵衣的声音,立即睁开眼睛看向她,脸色苍白竟是一点儿血色也没了,这叫婵衣心中一颤,这根本就是病重了的样子啊!
她连忙几步上前握住蒋娅雅的手:“娅娅,你可感觉好些了?有想吃的东西么?我叫下人去厨房做来给你吃,我吩咐了厨房炖了些血燕,一会儿便能好……”
“快…快别忙了,”蒋娅雅拿帕子掩着嘴咳嗽了两声,将她握住的手抽出来,“我不打紧的,不过是昨儿贪凉,叫丫鬟们开了一扇窗,才会这般不顶事。”
婵衣忍不住皱了眉:“你总是这样任性,入了秋的夜可凉薄着呢,哪里能想一出是一出的,今儿晚上多盖几床棉被,一定要将汗发出来,这样病才能好,知道么!”
蒋娅雅淡淡的笑了起来,与她说话总会有一种,她们两人其实已经认识许多年的错觉,她的脾气秉性都与自己投缘极了,若不是身份差距太大的话,蒋娅雅几乎就想要与她结为金兰了。
两人说着话,昨天问诊的老大夫又拎了药箱子来了,今天老大夫身旁又多了一位小徒弟,乖巧的站在一旁拎着药箱子,眼睛倒是转的灵活。
老大夫把了把脉,忽的皱了眉,又忍不住仔细的反复把了几回,老大夫抬眼看蒋娅雅的时候,婵衣分明瞧见了老大夫眼底的那点子犹疑。
婵衣像是想起什么似得,笑着对蒋娅雅道:“我去瞧瞧血燕好了没有。”
她一边说话,一边向大夫打了个眼色,大夫一捋胡子,“人有三急,老夫去去便回。”
蒋娅雅看着他们都出了屋子,眼底的暗沉逐渐越发的浓重了起来。
而婵衣见老大夫一出门,便问道:“蒋小姐可是哪里不好?”
老大夫摇了摇头:“这病有些蹊跷,看着不大像是风寒,倒是有些像……”他说了一半儿,脸上神色肃重,“倒是有些像是川西一带的一种疫病。”
婵衣惊讶的张大了嘴,“您……您说……疫病?”
疫病这种东西但凡沾上可就没个好的,若当真是疫病,那外祖母她难道也是疫病么?
婵衣的头嗡的一下子炸开了。
……
“你好生将养着,无论有什么想吃的想用的,都与我说,”婵衣一边笑着帮蒋娅雅整理屋子里的东西,一边拿了新鲜的桃子给她吃,“若是吃不下饭食,吃些果子也是好的。”
蒋娅雅看得清楚她眼底压着的那股子担忧,知道自己这个病怕是出了什么意外,才会叫她担忧至此。
“是不是……”蒋娅雅压着嗓子眼里翻涌着的痒意,抬眼看婵衣,“是不是我的病治不好了?”
婵衣一愣,忙笑着道:“看你说的什么话,怎么会治不好?不过是要难治一些罢了,你好好养着,咱们不急着赶路,夫君已经传了信给觉善禅师,你再坚持坚持,等他来了定然能够治好你的。”
“是么,”蒋娅雅将眼底的晦暗深深的藏好了,露出一个温雅的笑容,“这样就好。”
实际上婵衣看出来了蒋娅雅的那点子挣扎,但实情却是不能告知与她的,否则她又要乱想。
疫病这种东西,虽说沾上即死,但二哥先前在福建的时候不也染了疫病么,他能被简安礼治好,那觉善禅师也一定会将蒋娅雅的疫病治好的!
婵衣心底十分坚信这一点,所以她封住了知情丨人的口,只将蒋娅雅住的院子外头设了禁制,不许任何无关人等前来,也不许这里的丫鬟婆子到处乱走,每日里会有专门的人送来吃食跟汤药。
而婵衣自己则守在了颜夫人的身边,虽说颜夫人也染了病,但眼瞧着颜夫人一日比一日要好,她的心也渐渐的放了下来。
老大夫断言说,颜夫人生的只是普通的风寒之症,所以才会慢慢转好。
婵衣给了老大夫许多的诊金,不许他往外去说,并与乔夫人商议过,暂时将这个院子禁制起来,旁的人都不得靠近一步。
而蒋娅雅在此后的三日内,连续不断的呕吐,每日里吃的汤药也好,饭食果子也罢,吃什么都不顶用,总是会在半夜起来吐的,到了第三日的时候,甚至加上了便溺,整个人犹如大限将至一般,脸色比金箔还要差。
婵衣揪心极了,因怕染给楚少渊,她早早的便与楚少渊分开了屋子睡,任凭楚少渊如何劝都不顶事。
楚少渊也担心她会被染上疫病,连着发了好几封的书信给觉善禅师。
等到觉善禅师翩然而来时,婵衣正掩着嘴角咳嗽,空空空的声音像是嗓子里有一只猫在挠。
觉善禅师一眼就看出婵衣的不对劲,抓住她的手一诊脉,眼睛立即瞪了老大。
“你!你这是……疫病之症!”
婵衣笑了笑,疫病确实是可怕,她染上之后才感觉到自己身子的脆弱,整日无力整日犯困,且高热不退,引着整个胸口疼的快喘不上气来一般。
觉善禅师皱着眉头,开了一副药方来配给她煎着吃。
“按照这个方子连续吃半个月便会痊愈了,”没了一开始的惊讶,他的语气渐渐的变得像平常那般,不咸不淡,“不过话说回来,如今是秋天,虽赶上变天,但到底也没有听说哪里有什么疫情,怎么无缘无故的你却染了疫病?”
婵衣也觉得有些奇怪,抬头看了眼守着她的楚少渊:“照理说蒋小姐从江南来,也不应该会染上这样的病症才是,怎么她却这般厉害?”
觉善禅师还没有去给蒋娅雅诊病,听见婵衣这么说,忍不住便来了兴趣。
这样的病症若是能有个源头的话是相当简单的。
他起身便要去蒋娅雅那里,却被楚少渊一把拦了下来。
“晚晚这几日的食欲越发不好了,可是跟病有关系?”他可不管蒋娅雅,只想知道婵衣的情况。
觉善禅师不耐烦的道:“生了这样的病自然吃不下饭了,等她吃了药就能吃饭了,你这几日多做些山药粥给她吃,能养气,等过些日子好了,想吃什么都能吃了。”
楚少渊一一的记下,然后又道:“师傅先去给外祖母看看吧,她的风寒也才好。”
觉善禅师本就不是个脾气性子好的,此时听见楚少渊一再的阻拦他,忍不住便吹胡子瞪眼:“你这孽徒,娶了媳妇便忘了师傅,你若是再敢阻拦我一下,你媳妇有个三长两短了我可不管了!”
觉善禅师是个医痴,但凡遇见这样的疑难杂症都是要好好的研究一番的,所以这也是楚少渊不肯让他这么快就去给蒋娅雅瞧病的原因,若是真给蒋娅雅瞧了病,只怕旁人就顾不上了,而这个旁人自然就是外祖母了。
没料到他竟然会用这个事情来威胁与自己,这真是叫楚少渊投鼠忌器了。
觉善禅师风风火火的去了蒋娅雅那里,才看一眼,就被蒋娅雅那张布满了黑青的脸色吓到,他惊呼一声:“这……你这不是疫病!”
他一下子就想到了婵衣那里,既然蒋娅雅的这种症状不是疫病,那那个小娘子那里,又怎么能是疫病?
他立即蹦了起来,又一路奔回了婵衣的院子里头。
婵衣正端着药碗准备一口气将药都吃了,因为她自小不爱吃这些苦药,所以做不来一勺一勺的吃,觉得那样吃尤其的苦,就跟凌迟一样。
而觉善禅师一个大步上前就将婵衣的药碗夺了过来。
“这药不能再喝了,”他大声道,脸色十分凝重,“再喝下去命都要保不住了!”
婵衣不明所以的抬起头来,疑惑极了:“可,不是师傅给开的药么?况且先前吃的也不是这一副药,怎么?”
觉善禅师眯起眼睛冷笑:“虽然不是同一副药,可药中却是同用了一味银杏草,这味药的药性虽好,却不适用于你的病症。”
715. 第713章 蛊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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婵衣有些听不明白,嗓子一痒,又咳了起来。
楚少渊听了觉善禅师的话,神情立刻变得凝重,“可是这个病哪里不对?”
觉善禅师一边查看药汁,一边皱眉道:“确实不对,很不对劲……”他细细的尝了一口,咂了咂嘴,又忍不住呸呸两声,将药汁都吐到一旁,“徒弟,你这一路上遇见了不少糟心事啊!”
这还用得着你来说么!
楚少渊心里没什么好气,他不怕旁人明的暗的对他下手,他最厌烦的便是对他身边的人下手,尤其是对晚照下手,他尤其不能够容忍。
他敛着浑身的怒气,问道:“是哪里的问题?”
觉善禅师将药汁尽数倒进痰盂当中,才冷笑着道:“你可还记得为师曾与你说过的,苗人当中有一种巫,最为擅长的是用蛊来控制人的么?”
楚少渊点头,随后脸色蓦地一青:“难道这不是病,而是……”
“你猜的不错,”觉善禅师像是没察觉到他的惊惧之色,淡淡一笑,“好在这蛊的母蛊就在身边,省去了不远万里的奔波,也省去了不少的麻烦。”
婵衣听得云山雾绕的,什么蛊毒?什么母蛊?怎么他们说的她全然听不明白?
她忍不住开口问道:“不是病是什么?你们说的蛊,难不成是巫术?”
这也有些太匪夷所思了吧!
楚少渊生怕她被吓着,冲觉善禅师打眼色,示意他不要说的太吓人了,免得婵衣原本就身子虚弱,再被一吓,越发的不好了。
可觉善禅师哪里是个懂得看人眼色行事的人,他向来随心所欲的习惯了,所以也没有留意楚少渊给他打的眼色,直接解释:“说是巫术也差不离,总之不是什么好东西,若不是我发觉了,只怕你这服药再喝个三五日便要归西了。”
婵衣听了这话,脸色一下子便白了,她重来一世,难道连及笄都未过便又要挥别人世了么?
一旁的楚少渊简直想揍这个师傅一顿,分明打了眼色给他,却还这番连哄带吓的与晚照说话,生怕晚照身子不出事似得!
他见晚照脸色更苍白了,连忙哄道:“晚晚,你甭听师傅他吓唬你,先前师傅就说过,这母蛊就在蒋娅雅的身上,等将她的蛊取出来,再将你体内的子蛊驱除便是了。”
“哎哎哎!你怎么知道母蛊就在那小丫头的身上?”觉善禅师奇怪,他明明还没对他们说母蛊的下落,怎么自个儿徒弟反倒一猜就中!
楚少渊懒得解释这种一眼就能发觉的真相,俯了身子将丫鬟送来的血燕端到婵衣榻前:“既然不是病,身子还这般的虚弱,那便多吃一些燕窝补一补身子吧,等养一养,咱们再驱除蛊虫,晚晚你别怕。”
婵衣倒并非害怕,只是有些舍不得,明明还有许多的事情还没有做,还有许多的心愿未了,她这个时候若当真死了,只怕也对不起重来的这一世了。
只不过看着楚少渊这样紧张,连握着碗的手指都泛着白,明显是用力过度的样子,她就忍不住心疼他,一路走来有多艰难,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偏偏这个时候她的身子还这般的虚弱,叫他担心至此……
心中幽幽叹了一口气,她想伸手覆上他的手,突然被觉善禅师一巴掌给拍了下去。
“你这几天什么人都不许碰!”觉善禅师声音一下变得尖锐,“你这子蛊怕就是从别人那里染到身上的,你若是碰了旁人,怕子蛊再窜到其他人身上去!”
一听这东西有可能会让楚少渊染上,婵衣吓得立即便将手缩回去,再不敢碰触楚少渊一下。
楚少渊忍不住瞪了觉善禅师一眼:“那方才怎么师傅就可以碰晚晚,偏我就不能碰?”
觉善禅师冷哼一声:“你当你是谁,能与我相比?早些年我可是经过七十二道蛊毒虫毒什么花雀鸟毒的我都不惧,便是有蛊虫能到了我身上,只怕也要被我这一身的毒给毒死了。”
听着觉善禅师大吹特吹,楚少渊一点儿也不相信,也不知是谁当初入川贵时,在药铺买了那么一大堆的解毒避毒之物的,如今反倒是说出这样的话来,便是叫他相信,他也有些无能相信了。
楚少渊坚持要亲手喂婵衣吃血燕,婵衣忧心他染上这东西,几乎将自己整个人都缩进了棉被当中,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眨一眨的看着他,闷闷的在被子里说道:“你将血燕放到一旁,我自个儿吃便好了,你不是外院里头还有事要与乔大人说么?还不快去,这里有锦屏锦瑟几个在便足够了,旁人太多了反而是累赘了。”
楚少渊听见她染上了蛊虫,怎么放心的下自己去外院跟乔铮商议什么事情。
他转头看着觉善禅师:“师傅可知道这蛊虫的来历?”
觉善禅师一听之下,才发觉自己像是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拍大腿才想起来,“我将那小丫头扔到那边就过来了,我还没嘱咐她也不许再吃这劳什子的药!不行我得回去,那小丫头要是再多吃上一两副,那母蛊可就长住在体内,驱也驱除不了了!”
他说着话便往蒋娅雅住的院子里跑。
楚少渊不放心,对婵衣道:“你好生在这里躺着,我去瞧瞧看,别出了什么岔子。”
……
蒋娅雅见觉善禅师一溜烟的跑了,还道是他不知道该如何诊治她的病,羞窘难耐的跑了,心中无奈之余,只好苦笑一声。
丫鬟正巧端了药碗进来,她在床榻上半躺着,便是这般省力的姿势也叫她有些吃不消。
她摇了摇手:“不必忙活了,吃了这么多天一点儿用处也没有,我这个病怕是好不了了,你们都不要忙了,坐在这里陪我说说话吧。”
蒋娅雅虽然是个脾气性子倔强的小娘子,但面对生死的时候,却要比旁人豁达几分,虽说有许多的不甘心不情愿,但到底是摊上自个儿了,跑是跑不了的,只好笑呵呵的面对了,毕竟不论笑也好哭也好,事情是无法解决的,总归是要经历这么一遭的。
自从家里出事之后她便明白了这一点,所以她向来不会太为难自己。
伺候她的丫鬟哪里肯依她所说的,不吃药病更不能好了,所以一个个都苦口婆心的劝着。
蒋娅雅察觉到了丫鬟语气里的关切,也不再坚持,手持了调羹轻轻划动药汁,舀起一勺来吃了一口。
“还是这般难吃,”她一边摇头一边又觉得有些好笑,抬眼看了丫鬟一眼,有些不好意思,“这么些天了,真是辛苦了你一直守着我,可惜徐爷爷不在这里,不然的话我也好与他说说家里的事了。”
她不无遗憾的对丫鬟说着这些事情。
丫鬟明白眼前这个小娘子身上背负着的深仇大恨,想了半晌,才冒出一句安慰的话来:“先前姑娘说徐先生先一步回了川贵,去请徐家少爷接您,想必这个时候已经在路上了,您再坚持一段日子,好好吃药,好好养身子,总能等到的,到时候您有什么话都能对他说。”
蒋娅雅轻轻叹了一口气:“你知道什么呢,徐家若当真这般在意这般重视与我,也不会只派了徐爷爷来照应我了,徐家到底是川西的大族,当初爹爹便说过,能与徐家结亲,也是因为当年徐家的家主曾经受过祖父的恩情,所以徐家才会让了川南的那一大片桑林于我们家……”
说着说着,似乎说到了秘辛的往昔,蒋娅雅自知失言,立即止了话头。
丫鬟像是没发觉,还在看着蒋娅雅手中拿着的调羹。
蒋娅雅脸上露出个淡笑,说这些只怕丫鬟们也听不明白,而那个明白的人,现下却不在这里,所以她即便是想要说,也没有人会听。
她将调羹里的药汁含进嘴里,总觉得越喝越反胃,她努力的往下咽,可那股子恶心不停的翻涌上来。
她脸色一变,“痰盂!”
艰难的吐出这两个字,手快速的从枕下摸出一条汗巾来便捂住了自己的嘴,以防自己一不小心吐出来。
丫鬟连忙去捧痰盂,结果还是晚了一步,一大滩的药汁被蒋娅雅呕出来,光滑的地面上能看到浓浓的褐色。
丫鬟惊恐的睁大了眼睛,看着蒋娅雅忍不住便退了一大步,惊声尖叫:“蒋小姐您!”
因为她看到地面上除了那一大滩的药汁之外,还有两只扭动着的白色蠕虫。
蠕虫原本是白色的,后来渐渐的发青,奋力的扭动着,像是要钻进其他人的身体里头似得,那劲头十足,顺着人的气息便寻觅了过去。
屋里其他伺候的丫鬟们一看见这样的东西,连忙尖叫着四散开来。
蒋娅雅惊呆了,她张大了嘴巴看着地上的蠕虫,只觉得自己四肢百骸都泛着恶心,忍不住哇的又呕了一口,早上吃的点心未曾消化干净,便被她吐了出来。
而这一次除了那些吃食之外,又连带着带出了好几只白色蠕虫,有些甚至要比地上的这些都要大。
蒋娅雅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觉善禅师跟楚少渊刚踏进院子,便听见了屋子里一片鸡飞狗跳的声音。
他们面面相觑的看了一眼,立即冲了进来。
在看清楚地上左一滩右一滩的呕吐物,以及呕吐物当中蠕动的白色发青的蠕虫,浑身也是一悚。
……
ps:大家五一快乐!
716. 第714章 暗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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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在这里乱糟糟的叫唤什么?还不快拿生石灰来!”觉善禅师看着满屋子乱成一团的丫鬟们,忍不住便没好气的吩咐道。
丫鬟们也觉得委屈,原本被夫人安排到这里来服侍蒋小姐,还被禁止出入院落,就已经够倒霉的了,哪里知道这个蒋小姐竟然不知患了什么奇怪的病症,一吐便是十来天,现在更是吐了这种奇怪的虫子出来,叫她们如何能够不害怕!
可若是没有照顾好蒋小姐,反而叫她死在了这里,只怕夫人要责罚她们,只好听从吩咐下去找生石灰了。
觉善禅师上前看了呕吐物之中的蠕虫,皱了皱眉,没料到竟然会有这般大了,由子蛊便能够想到母蛊是有多大了,这下可有些棘手了。
楚少渊站在门口,神色不明的看着瘫倒在榻上的蒋娅雅,这些祸事全是这个女子带来的,无论是不是是针对自己,晚照都实是受了无妄之灾。
他捏了捏拳,眼底一片寒霜,见觉善禅师眉头紧皱,不由得问:“如何了?”
“这下有些麻烦了,怕是要动刀了,”觉善禅师随手拿着桌上摆放着的一支玉如意来拨弄那几只蠕动的蠕虫,又戳了几下,才摇了摇头,看他一眼,“你先回去,准备些生肌止血的草药,我留在这里再瞧瞧,看看有没有什么好法子。”
楚少渊眼底一点儿也没有怜悯,淡声道:“若是不成,直接破体取出母蛊便是了,师傅不必这般费事。”
他说完了话,转身便走了,却叫觉善禅师忍不住往他身上看了几眼。
这个徒弟越长大,性子越凉薄了,真是,再如何说也是一条性命,怎么能做出这般伤人性命的事!
……
楚少渊出了蒋娅雅的院子之后,并没有先回婵衣住的厢房,而是径直去了外院。
乔铮在衙门里处理公务,还没有下衙回来,外院里只有几个幕僚跟护卫。
楚少渊坐在书桌前,脸上神情冰冷,手指来回摩挲着书桌上的羊毫笔,心中翻腾着一股子叫他难言的烦躁,越接近川贵,事情便越多起来,而腾空出现的蒋家小姐……当真那么简单只是来投奔徐家?
若是的话,怎么会在她身上出现了巫术?
那个叫徐方霖的老人说是去川贵送信,可一连七八日都不见踪影,到底是送信还是其他?
川贵……川贵……
川贵总兵是宁国公顾仲永,川贵巡抚是陆述,川西的益州知府是吴子川。
他们三人看上去像是八竿子都打不着,可谁能知道这三人没有暗地里勾结?连身在幽州的乔铮都知道川贵一行未必会如想象当中一般平顺,但这般的不顺到底也有些太过了吧。
楚少渊将手中羊毫蘸墨,提笔极快的写了一封信笺,用火漆封了口,然后交给魏青。
“本王在这里受苦,顾仲永却还在川贵一动不动,到底是谁给他这么大的胆量竟敢不派人接本王跟王妃去川贵的?”他顿了顿,才又道,“你去将信送到宁国公那里,告诉他本王说的这些话,叫他自己想法子送一队侍卫过来护送本王入川。”
魏青点头,知道自家主子是要给宁国公施压了。
想想也是,总这样受着挨打,谁受得了?
这封信被宁国公拿到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之后了,他看了看信笺上的内容,无声的笑了。
看来那个少年人是在幽州忍不住了,以为这样的一封信就能叫自己就范,未免也有些太天真了。
但宁国公心中不敢大意,他知道这个人有多难对付,就不提他自个儿的那些能耐,单单是他身后站着的皇帝就有法子叫这少年死里逃生,并且将罪责都归到旁人头上,落到这少年头上的从来都是功劳。
皇帝向来如此,喜爱便是溺爱,如今这般更是溺爱到了头。
不过这样也挺好,省的他麻烦。
他扬眉看了眼身边的顾奕:“你去亲自带人接安亲王,省的安亲王说我们没有诚意。”
至于接到人之前遇见了什么意外,他可不能够保证,只要人在幽州出事,就与他们一点干系都没有。
顾奕笑了,“父亲放心吧,安亲王最近会因为一些事情很头疼的,我们这边只要保证了徐家的人知道蒋家的事情会牵连到他们身上,他们就会自己动手解决,不会叫我们麻烦的。”
这样让鹬蚌相争的事情,他也不是第一次做了,已经是得心应手了。
……
徐方霖被关在一片黑幽幽的暗室中。
他自己十分清楚这里是哪里,因为他曾经不止一次的将不听话的徐家子孙扔进这里,磨练性子。
只是没料到自己会有一天被关在这里,真当是个天大的讽刺。
他凝神听着外头的动静,实际上外头十分幽静,没有一点儿多余的声音,只有一片哗啦啦的水声,因为外头挨着一片瀑布,所以常年的水声是不断的。
在这里听了三天的水声,他的心早从开始的急躁渐渐的转化成了平和。
这份平和并不是说他对接下来的事情放弃了,而是他肯定了他心中所想的事,他知道了他要做的是什么,且更加的坚定了这个决心,所以他才会这般平和。
这样又等了两日,除了每日会有人送一餐冷饭剩菜过来之外,并没有任何人会接近这里。
直到两日之后,一阵平稳的脚步声传来,徐方霖四仰八叉的平躺在地上,眼睛却瞬间睁开,眸子里幽光闪闪。
这个脚步声他不会听错,是徐兆麟!
果然,不过一会儿,暗室的门被缓缓打开,进来一个相貌非凡的年轻人,一双凤目在一片水光当中尤为的抢眼。
“大师傅,您受苦了!”
徐兆麟一边行礼,一边轻声道。
徐方霖却在地上躺着一动不动,像是一点儿也不愿意说话似得。
徐兆麟也不介意他的无礼,反而是坐到了他的身边:“大师傅您不说我也知道,您肯定是在怨我爹,觉得他不应该背着您将母蛊放到了信物之中。”
徐方霖额上的青筋抖了一下,如今即便是他怨也无可奈何了,到底是已经将那丫头害了,现在也不知道那丫头还有没有命在。
“大师傅,您不要怪我爹,他作为宗长,有些事情也是身不由己,无可奈何,您知道蒋家犯了多大的事情么?蒋娅雅是我未婚妻,虽然我不介意有一个娘家失势的妻子,可却不能不在意一个会给徐家带来灾祸的妻子,阿爹说的对,若不能将蒋娅雅推出去,那徐家便是下一个蒋家……”
徐兆麟说这些话也不知是为了说服徐方霖还是说服他自己,甚至还说的头头是道的。
徐方霖听着听着,心中越来越觉得窝火,这就是他一生劳苦一心所向的徐家,竟然是这般的,毫无一点儿道义之心!
他冷冷开口打断道:“蒋家的事当真是因为马有壬么?你去问问你阿爹,蒋家的事情真的只是因惹怒了两江总督才会导致家业败落的么?你听听他会怎么与你说!当年说什么徐家让给蒋家多大的一片桑林,可其中的猫腻你当我不知道?蒋家到底是对你们徐家有救命之恩的,徐秉章当年若不是因为蒋钊剀的搭救,现在早就成了一把白骨了,哪里还能有你,哪里还能有现在的徐家?这些事情想必你阿爹要比我这个糟老头子更清楚,你去问问他当真是他对你说的这样,还是另有隐情!”
徐兆麟被他说的一愣,有些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徐方霖见徐兆麟脸上的怔愣,瞬间便明白了,有些内情只怕徐兆麟自个儿也听说了,才会不急不缓的来这里对他说这么多话。
老人额上的青筋立即便暴了起来,当初跟徐非衡结拜为兄弟的时候,他如何也想不到这才三代人,家中风气便成了如今这个模样。
他原本叫方霖,因为徐非衡的救命之恩,才会改了姓氏,与他结为异性兄弟,现在来看,到底也没这个必要了!
他一下便从地上跃起,一把便将徐兆麟的脖子勒住。
徐兆麟本是与他说着话,虽有防备,但到底是身手赶不上徐方霖,又反应慢了一拍,这才被制住。
他惊讶的看着徐方霖,从脖颈上传来的力道,叫他喘不过气来,他大口大口的吸着气,却将自己的脸色憋的通红。
“大……大师傅……你……干什么……”他费力的问出口。
徐方霖目光幽冷:“你们能够做出这般狼心狗肺的事情,我方霖却做不出来!你们以为将我关在这里我就奈何不得了?哼!”
他一边箍着徐兆麟,一边挟持着他往出走。
“那蒋家小丫头还等着我回去,我怎么能在这种地方浪费时间!”
徐兆麟立即便知道徐方霖这是要逃出徐家的暗室。
他连忙挣扎起来,可挣扎了几下之后,身子却软倒在了徐方霖的怀里。
徐方霖冷冷的笑了:“小子,你所学的功夫都来自与老夫,你难道真的以为你的功夫套路,老夫一点儿都不知道么?”
717. 第715章 惊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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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石灰撒到了屋子里头的呕吐物上,蠕虫渐渐的萎缩干枯,变成了死虫。
屋子里所有的窗子大开,凉凉的秋风不断的从窗子里吹拂进来,将屋子里弥漫着的那股子酸腐气息渐渐的吹散了,也将床上昏迷的蒋娅雅冻醒了。
她茫然的睁开眼睛四处看了看,发觉屋子里的一切家具摆设都被搬空了,只有她躺的这张床还在。
她惊了一下,努力的坐起来,一抬头就看见离着门口很近的地方,逆光站着一个光头和尚。
“你……”她张了张嘴,发觉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十分的嘶哑,难听极了。
逆着光站着的觉善禅师被蒋娅雅的这一声“你”唤得回过神来,这才惊觉自己想事情想得太久了,这实在不是一件好事。
他很少皱眉,但看到蒋娅雅那张发青的脸,他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毛:“你这小娘子,也不知是得罪了谁,竟然被下了这样厉害的蛊,连贫僧这般经过无数毒蛊之人,都有些束手无策。”
他说的是实话,这样的蛊虫原不应该会出现在这样的小娘子身上,若说是要害人,那对自个儿徒弟下手岂不是更妥当一些么?竟然绕过了徒弟,偏给一个小娘子下了蛊,这到底是为何?
蒋娅雅被他的话惊得眼睛睁大:“你……你说什么?”
不是说她得了疫病么?她原本在看到那些被自己呕出的虫子时,就有了轻生的念头,这样的病症看上去实在恐怖,她又日日被折磨,若当真根治不了,她也不要受这样的苦楚了,可醒来之后却想,家中大仇未报,自己怎么能生出这样的念头来?若当真死了,又有何面目去见地底下的爷爷?
可再一听这和尚说的什么蛊虫,她像是想到什么,心中蓦然一凉。
这怎么可能?
怎么会是中了蛊?她一路上只跟徐爷爷为伴,除了中途搭救过的那个年轻人之外,就再也没有人与她接触过了,而那个年轻人又不认得她,怎么可能会对她下这样的蛊。
而唯一的那个答案,她实在不愿去想,那样和蔼那样对她好的长辈,她怎么能够相信他会害她!
觉善禅师有些头疼的看着蒋娅雅,是破体取了蛊虫呢?还是慢慢的将蛊虫诱出来呢?可从她呕出的这些子蛊来看,只怕母蛊已经长成了吧,否则怎么会产下这样数量繁多的子蛊?若是引出来的话,又该从什么地方开始引呢?
他看了看蒋娅雅不可置信的那个神情,沉默了一会儿,出声道:“你也不要担心,这样的蛊虽然厉害,但我总是要保住你的性命,不会叫你出什么事……”
觉善禅师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门外一个声音打断了。
“不必这般麻烦,师傅若是下不了手便让我来,”楚少渊踏进屋子,身边还跟着一个妍丽的女子,他淡淡的扫了蒋娅雅一眼,冷然道:“总归不是什么大事。”
觉善禅师眼睛一瞪,“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我告诉你,不行!这好歹是一条人命,你不能由着自个儿性子想如何便……”他转过头去与楚少渊理论,却在看到楚少渊身边那个女子时,眼睛圆睁,失声道:“万毒娘子!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被叫做万毒娘子的妍丽女子微微一笑,看着觉善禅师:“大师,久违了。”
万毒娘子之所以被称为万毒娘子,不止是因为她擅使毒,更是因为她这个人的手段十分毒辣,曾经她将得罪了自个儿的一个江湖中人,拿那人的孩儿当着那人的面儿点了天灯,这也是她万毒娘子这个称呼的由来。
由这样一个人来取母蛊,谁知道她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不行!”觉善禅师一步跨前,张开手臂将万毒娘子的去路挡住,“你不能这么干!”
楚少渊可没有这么好的耐性,自从见到了蒋娅雅呕出的蛊虫后,他就心惊肉跳的,因为叫婵衣病成这样的就是这些东西。
所以他知道这一点之后,又哪里还能坐得住,连夜便派人寻找懂得施蛊的人,终于在天亮的时候找到了这个江湖人称“万毒娘子”的女子。
索性这个万毒娘子要的也简单,给她儿子一个出身,往后至少不会被她的仇家追杀,楚少渊原本就是王爷,这样的小恩小惠对他而言根本算不得什么大事,所以万毒娘子立即便应了,随着他来看蒋娅雅体内的蛊虫。
看到蒋娅雅的脸色,万毒娘子心中惊了一跳,惊声道:“这……这是蛊苗族的万毒迷心蛊!”
“不知这位小娘子惹上了什么人,竟然会被下了这样歹毒的蛊,这母蛊若是养成了,只怕这一府但凡是接触过小娘子的人都要有危险了!”
“什么意思?”楚少渊皱眉,“不是说只有贴身接近才会有可能染上子蛊的么?”
万毒娘子摇了摇头:“这蛊在蛊苗族中可以说是最毒的一种蛊,若是要一家人断子绝孙,便会下了这样的蛊在人身上,但凡是长久接触过这人的人,只要母蛊一养成,这些人都要死,这样的蛊轻易是不会被拿出来用的,只有在遇见什么深仇大恨的时候才会被人投放,这也是蛊苗族的禁忌之蛊……”
楚少渊不耐烦听她说这么多,打断她道:“你告诉我这个蛊有没有处理的法子便行了,多余的本王不想知道!”
“母蛊已经快要长成了,这便是破体都有难度了,只能找到施蛊人,然后再由施蛊人驱除出来,否则中蛊的人都有危险。”
万毒娘子这么一说,连觉善禅师的脸色都变了几番,他是能够看出来这蛊不太对劲,但他到底不是用蛊之人,对蛊的分辨也有限,乍一听到是他从来没有见到过的传说中的万毒迷心蛊,他忍不住便又头疼起来,施蛊人到底是谁,就连徒弟也不知道,这要怎么找?
……
楚少渊发愁的时候总忍不住想待在婵衣身边,这个习惯从很久以前便有了,只不过当时婵衣并不知道与她一墙之隔的地方,站着这样一个少年。
婵衣今日的精神不错,手中拿着丝线正做冬衣,眼瞧着一日比一日更冷,也不知川贵那地方有没有幽州这般凉寒,早些预备下总是错不了的。
她手中的丝线拉得长长的,正在绣衣领上的花纹,毛绒绒的衣领看上去就很暖和,加上不打眼但却精致十足的花纹,将整件衣服勾勒得十分好看,她满目都是衣服碧青的颜色,只觉得楚少渊这样昳丽的少年,就应该多穿些这样颜色鲜艳的衣裳。
绣着绣着,忍不住咳了一声,连忙将手中衣服扔到一旁,拿帕子掩住嘴,不想让自个儿脏了这料子,却一低头看见手上青筋中有一条白色的丝状物的东西在游移。
她一下子愣住,再仔细看,那白条竟顺着手腕上的青筋缓慢的往上窜,她连忙将袖口撩开,白色的丝状物顺着青筋的脉络渐渐的往上,再往上,而那根青筋被它撑得比寻常粗了三分。
婵衣忍不住去按那白色的丝状物,整条手臂蓦地便是一痛,那白条迅速的便逃走了,像是去了别的什么地方一般。
她张口结舌,这难道就是觉善禅师口中的……蛊虫?
婵衣觉得自己的世界像是一下子被颠覆了,没有一点儿的征兆。
直到楚少渊过来看她的时候,她还没有缓过来,一张脸煞白,像是受了惊吓。
“晚晚……”楚少渊唤了她好几声,见她不理会他,直接就要去握她的手。
婵衣一下子反应过来,急急的往后缩着:“你别过来!”
声音尖锐,像是害怕什么一般。
楚少渊的眉头又狠狠的皱了起来,他盯着她看了半晌,黯然道:“晚晚,你,你别这样……我受不了。”
他受不了她总是不许他接近,这已经要半个月了,他一次也没有与她亲近过了,虽说她染了这样的东西,可他宁可这些东西在他身上。
婵衣看着楚少渊抿起嘴,一副受伤的模样,她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对他解释,自己是被那东西吓着了。
不,不能对他说!若是说的话,只怕他更担心。
她摇头,淡淡一笑:“等我的身子好了……”
楚少渊认真的看着她,明明她脸上的害怕还没有褪尽,却还努力浮上笑容来宽慰他。
手忍不住在衣袖当中紧握成拳。
他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无力过,以前认为只要他想要,便什么都能得到,可现在看到她这个样子,他忽然后悔了,或许一开始就不应该坚持娶她,不然也不会连累她要受这样的罪,甚至连害怕都不敢表露出来,生怕影响到他。
他狠狠的一拳砸到了桌案上,“砰”的一声响,却将屋里伺候的几个丫鬟都惊了一跳。
腾的一下站起来,他眼睛通红:“晚晚,你且等着,这种罪我定不会让你受太久!”
哪怕是屠尽了整个蛊苗族,他也要将这个施蛊人找到!
718. 第716章 恶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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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方霖作为徐家的老人,又是跟徐非衡结拜过兄弟的,在徐家是一个很特殊的人,他迷心于武学,一辈子都没有成过家,可以说他这一辈子都交给了徐家,早已是徐家的一份子,许多事情都瞒不过他,所以他也自然知道这种毒蛊会是从什么地方出来的。
他从暗室中劫持了徐兆麟之后,便将与徐兆麟随行的仆人都绑起扔进了暗室。
徐兆麟被他像是扛麻袋一般,一路扛着飞快的走到了幽香院。
徐兆麟看着熟悉的地形,眼睛蓦地睁大,他很想问徐方霖到底想要做什么,可他的身子不但挣扎不了,更说不了话,只好眼睁睁的看着徐方霖跳腾起来,扛着他跃入幽香院。
徐方霖毫不客气的一脚踹开了幽香院的院门,将徐兆麟往身前一拉,五指成爪捏住徐兆麟的脖颈,“让徐秉章滚出来!”
院子里的丫鬟仆人皆被他这一动作惊得三魂去了七魄,连忙去禀告徐秉章。
徐秉章还在跟川西的大掌柜谈事情,忽然听见外头的这么一嗓子,皱着眉头走出屋子,在看到院子里的徐方霖正一手捏着儿子的命门,另一只一手捏着他的脖颈,尧是淡然如徐秉章这般的人,也忍不住吃惊的喊了一声:“二叔,您这是要干什么?”
“哼,我要干什么?你说我要干什么?我要把你将徐家丢了的道义都捡回来!”
徐方霖冷然看着徐秉章,虽说他已经对徐家失望了,但到底徐家也是他守了半辈子的地方,他怎么忍心看着徐家就这样崩坏,而这个空缺,若徐家人不懂如何做,那他来教就是!
徐秉章被他这句话噎的实是不知该说什么好,说的什么把徐家丢了的道义捡回来,若这份道义会祸及徐家,他便是要挨天下人骂,他也绝不会再去捡起来。
顿了几顿,徐秉章笑着道:“二叔这是怎么了?咱们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好好的说,非要这样舞刀弄枪的呢?”
“你甭在这儿跟我打哈哈,”徐方霖冷冷的看着徐秉章,一家人是不假,但徐秉章却不愿让他出手搭救蒋家的小丫头,若真能有话好商量,也不会将他关到暗室当中去,他直截了当的道,“把施蛊人交出来,等此事了了,我再与你好商量。”
徐秉章看着徐方霖的眼神一下子便肃然下来:“二叔到底为何这般执着于此事?二叔分明知道那丫头只会给家中带来祸事,难道二叔当真想看着徐家一步步的衰败下去?”
徐方霖可不会被他这冷色给吓着,他哼笑一声:“莫要以为我不知你在打什么主意,先前你们便已经坑害过蒋家一次了,这一次蒋家的小丫头来投奔于你,你若是光明正大的拒了,我什么话也不会说,但你使这般阴毒的手段,就是不行!”
徐方霖到底是习武之人,最讲究道义二字,否则也不会因为徐非衡的搭救便一直留在徐家。
徐秉章犹豫起来,说到底这个二叔也是看着兆麟长大的,即便是再看重那个小丫头,也不会真的拿兆麟如何,他侧头看了眼身边的大掌柜。
既做到了大掌柜的位置,必然也是圆滑之人,他立即便懂了徐秉章的意思,这是要他出去搬救兵。
大掌柜笑了笑,道:“既然东家有事,那我便先走了。”
说着话,便往外走。
“站住!”
徐方霖可不傻,他行走江湖多年,早看透了这些手段,又有什么事能逃过他的眼皮子,他紧了紧捏着徐兆麟的手指:“莫以为我不知你想耍什么花样!你若阻拦于我,我便将兆麟这一命抵给蒋家丫头,反正蒋家丫头如今是生是死还不知道,徐家也不算亏欠蒋家了。”
徐秉章眼瞧着自家儿子有出气没进气的,一张脸由通红渐渐转为凄白,不由得焦虑万分,心中将徐方霖骂了个臭,也不知父亲的这个结拜兄弟的脑子里都装了什么,竟然这般不顾及徐家,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若不是因为他是父亲的结拜兄弟,又为了徐家做了这么多的事情,只怕自己早不能容忍这般的莽夫在徐家了。
僵持不下,徐方霖渐渐失了耐性,一抬手便要解决了徐兆麟。
徐秉章连忙出声阻止:“慢!二叔,人就关在水月台,你去将人带走便是!”
徐方霖冷笑:“你们丢了的,便由我捡起来,这样即使是去了地下,我也能对大哥有个交代!”
他一把将徐兆麟打晕,扛着人便跳上了屋顶,顺着屋顶快速的往水月台飞奔而去。
徐秉章脸色发青,他恨恨的看着遁走的徐方霖,转身对管家道:“去一趟卓家,告诉卓夫人那施蛊之人被带走了,就说这件事儿咱们徐家便是帮不上忙,也不会袖手旁观的,还请卓家能派人看着,不让那人跑了。”
管家瞧了眼家主的脸色,暗暗叹了一口气,这人好不容易逮住,眼下为了少主的性命却是说放便放了,对卓家那里如何交代,可真是个大难题。
……
楚少渊虽然人在幽州,没有入川贵,但他一介王爷,想要弄出点什么动静来,却是易如反掌的。
他当即便施压给川贵总兵宁国公跟川贵巡抚陆述,要他们务必将这个人找出来,并在幽州城中张贴告示,若能找出施蛊之人,他赏一万两黄金。
这一下,江湖上的人都炸了,要知道一万两白银就已经是天价了,而一万两黄金,那简直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川贵地区则是一片浩荡,尤其是蛊苗族的人,知道了这件事之后更是万分关注,看谁都像是那施蛊人,一时间川贵的这些大族之间所发生的纷争尤为激烈。
而这事是宁国公没有料想到的,他平日里就已经为了这些大族之间的事情十分头疼了,如今加上这件事引出的许多纠纷更是将他闹得一个头两个大,忙得几乎没时间去关注楚少渊那边的动静。
但忙碌的同时,他也知道,这是楚少渊无计可施了,才会这般发狠。
找了几日还是不见施蛊人的踪迹,楚少渊的耐性几乎磨尽。
因为这几日婵衣的手臂已经越发肿痛的不能抬举,连一根针都握不住了,他看着一日日消瘦的婵衣,心中那分急切几乎要冲破胸腔,他实在等不及那施蛊人了。
所以他便让万毒娘子想别的法子驱蛊。
万毒娘子只好细细的又给婵衣查检了一遍,却头疼的发现暂居在婵衣手臂血管里头的那条蛊虫越发的大了,已经隐隐要将血管堵塞住了,所以婵衣的手臂才会这般胀痛。
她皱起眉毛,若要驱蛊的话,必须要用到母蛊,若非如此,子蛊会在惊慌之余四下逃窜,到时候不知它会顺着血管逃窜到何处,总不能将人的血管一寸寸的剥开。
看着安亲王对王妃的爱重程度,她总不能告诉安亲王,这蛊虫她没法子吧,所以她十分头疼。
楚少渊见万毒娘子久久不语,沉声问道:“你只需要告诉本王你有没有法子。”
万毒娘子抿唇,静默一下开口道:“有是有,但蒋小姐的性命定然是保不住的,而王妃,”她顿了一下,才低声说,“王妃大约是要吃些苦,才能够将这蛊虫驱除出去,只不过……”
“不过什么?”
楚少渊最厌烦这些大夫也好,还是江湖中人也好,说一半话留一半话,有什么话不能直截了当的说明白,谁知道他们都是什么意思。
万毒娘子被楚少渊这一声喝震了一下,忙垂下了眼眸,脸色不太好看的轻声说:“蛊虫在王妃体内太久了,便是这般的强硬取了母蛊再强逼了子蛊出来,只怕王妃往后的身体也要大不如前了,所以这才是我不建议强行取母蛊出来的缘由。”
楚少渊闭了闭眼,到底是谁想出的这般阴毒的法子,将好端端的人折磨成这般。
他神色冷厉当中还带了一抹戾气,川贵的蛊苗族,很好,他将这笔账记下了!
“既然没有更好的法子,那便强行驱蛊吧,省的这样一日日的拖延。”
这几日蒋娅雅的身子更加的差,人已经开始整日整日的昏睡,便是用尽了法子也没办法叫醒沉睡中的她,楚少渊害怕蒋娅雅这样睡着睡着便死了,到时候母蛊再破体而出,子蛊也会跟着一齐要了人的性命。
万毒娘子也无奈,只好点头,“那妾身便去准备准备,明日驱蛊。”
……
婵衣刚睡醒,便看到颜黛坐在床头,正拿着她先前绣了一半儿的冬衣瞧。
这些日子自从颜夫人病了,她又染了病之后,就一直不许任何人探病,颜黛便也十分听话的没有硬要过来,而现在知道了得的不是病,颜黛便又日日都来看她,与她说话了。
天气一日日的转凉,颜黛近日也在制冬衣,看到婵衣在衣领上缀的这一圈毛领子,心中便十分的喜欢,想要有样学样的给颜夫人做一件。
婵衣瞧她看的认真,忍不住问道:“黛儿什么时候来的?可是等久了?”
颜黛看见婵衣醒了,眼睛一亮,笑着道:“来了有一会儿了,倒是没等许久,先前跟锦屏说了会子话,看嫂子做的这件衣裳好看。”
719. 第717章 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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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黛生得好看,这样一笑,就好像满室的光都照到了她一人的身上。
婵衣尤其喜欢颜黛温温柔柔笑起来的样子,让人看着便觉得美好,她温声道:“这有什么难的,你若喜欢,让锦屏也给你纳一条这样的领子便是。”
颜黛有些不好意思:“我是想给祖母做一件这样的衣裳,她老人家身体才好,过些日子天气转凉了,怕她吃不消。”
婵衣恍然,这么说也确实是,颜夫人跟颜黛住惯了温润的宛州城,忽然一下子到了北地,确实是要不习惯的。
她点头道:“这也简单,锦屏!”婵衣叫了锦屏一声,锦屏连忙应声过来,她又道,“去将我纳了领子的那条裘皮拿出来,给表小姐做两副衣领。”
锦屏一边侧身去拿裘皮,一边笑着问道:“不知表小姐是要做的密实些呢,还是要虚虚的裱一层?”
颜黛从小身体不好,就没有捏过太多的针线,现如今被锦屏这么问,也有些犹疑:“我倒是真不知哪种的好些了,我是看嫂子做的好看,又暖和,才会想也给祖母做一条。”
这样一说锦屏便明白她的意思了,笑着道:“既是又要暖和又要好看,那不妨做的密实一些。”
婵衣点头,锦屏做事十分稳妥,有她在,颜黛无论想要做什么样子的领子,都能手到擒来。
看着锦屏将裘皮绒毛一层层的裱在了衣领上,颜黛颇有些感叹。
“早知道往后能从院子里出来,还能自个儿做衣裳,我定然不会像从前那般,万事都懒得上心,”颜黛看着锦屏手中的衣裳,微微摇头,“现在可好,都是从嫂子这里拿什么东西,却不见我给嫂子什么东西。”
婵衣听着她这话,忍不住便笑了:“你瞧你,这是又痴了愣了不成?都是一家人做什么总说这两家话?夫君自幼便被养在外头,好不容易有了你跟外祖母这两个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的亲人,这一点点小事情还要与我计较得这么清楚么?”
颜黛也笑了,“嫂子总是这样,叫我无言以对。”
锦屏将衣领缀好了之后,便低头寻剪子去剪线头,恰巧颜黛一直看着她手中的绣活儿,看她忙着找剪子,连忙将衣领拿起来,两手一用力便扯断了丝线。
锦屏看着那一截子随风翻飞的丝线,心中惊骇极了。
要知道这些丝线的韧性都极为好,便是她这样做惯了针线的人都未必能够一把就扯断丝线,而颜黛却轻易的将丝线这般随意的就扯断了。
锦屏这般毫不遮掩的景仰的目光,将颜黛看得不好意思极了。
她羞怯的笑道:“这几日在幽州城住着,我闲暇之余便一直在投壶,这几日投壶越发的熟练了,觉善大师说我能弯弓射箭了,乔夫人知道以后,便请了教头来教我射箭跟骑马……”
婵衣这才知道半个月不见,颜黛手中的功夫突飞猛进,看来人当真是不能相比较的,她便是再努力也不如颜黛能够将这些武学融会贯通,而颜黛虽身子不好,却有恒心,眼下的事情不就说明了,但凡是付出了辛苦,便一定能够得到自个儿该得的。
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咱们就多在幽州待些日子,等过了十五之后再去川贵。”
颜黛捂着嘴笑:“嫂子却忘记了,再过不到五日便是中秋了。”
即便是过了十五再走,怕婵衣的身子也不容许她现在就离开幽州吧。
婵衣病的几乎都糊涂了,听颜黛这么一说,才意识到竟然已经在幽州待了快要一个月了,她愣了半晌,才低声道:“今年的中秋竟然来得这样的快。”
低低的一声叹息,颜黛立即便明白她这是思念家乡了。
她眼睛一转,嘴角边浮起一抹笑容来,既然没法子送婵衣什么好东西,那便从其他地方着手倒是也行的。
一会儿的功夫,锦屏便将两条毛领缀好了。
颜黛将锦屏缀好的衣领拿在手里,笑着道:“有劳锦屏姐姐了,明儿我叫小桃做些花生酥给你吃。”
锦屏连忙推辞道:“并不是什么大事,表小姐这般,当真是折煞奴婢了。”
颜黛笑着掩住嘴角,“其实是我想吃花生酥了,锦屏姐姐可万不能说出去。”
婵衣在一旁听着直笑:“好你个机灵鬼,这一下可是叫我听见了,当心我去给你告黑状!”
因颜黛身子不好,吃了那些点心不容易克化,颜夫人便限制她吃这些点心,所以颜黛来她的房里说话时,她总是要准备一些容易克化的点心来给她吃的。
颜黛吐了吐舌,还想要说几句俏皮话,便听见门口帘子被撩起的声音,她知道这是楚少渊回来了,听说这几日楚少渊因婵衣的这病,忙得脚不沾地,便贴心的不想打扰他们二人相处,笑着告辞。
楚少渊在门口与颜黛说了几句话,便进了屋子里。
“今日感觉如何?”楚少渊看着婵衣,眼睛里头的红丝看上去有些吓人。
婵衣轻笑:“比昨天好些了,你不用这样担心,也只是看着吓人,实际上我并不太难过的。”
骗他的这些话,她是一日日的,越说越顺口,偏楚少渊心里明白的很,她看着越来越瘦了,怎么可能会好转!
楚少渊在心中叹息一声,将手中拎着的一只小匣子放到桌案上,推到她面前,才打开来。
声音温柔:“这些是母亲托人送来的,说是翀哥儿周岁的生辰抓了一杆笔,一块玉,还有萧大奶奶生了个六斤八两重的小郎君,名讳一个谦字。”
听到从云浮传来的消息,婵衣眼睛一亮,打起精神来看向匣子。
匣子里头放着一些月饼跟桂花膏,都是她喜欢吃的。
她拿起一块月饼,尝了一口,甜甜的馅儿化在嘴里,叫她忍不住眯眼一笑:“原先在云浮的时候,还想着等到五舅家的翀哥儿抓周的时候,去给他放朵珠花的,没料到还没放成,咱们却先离开了,算算日子,再过一月大约就是二哥哥大婚了,咱们一路上买了不少好东西,也不知送到了没有。”
楚少渊瞧她精神一下子便好了许多,弯起嘴角:“你且放心,那些东西是跟着兵部的折子一道去的云浮,怕是咱们还没走到幽州,他们便收到了,否则也不会送来这么一匣子月饼。”
婵衣点头,将月饼吃干净,又推回到他眼前:“你也吃,我记得你在家里最爱吃五仁儿的月饼了,我瞧见里头还有莲蓉馅儿跟枣泥馅儿的,都很好吃。”
楚少渊垂了眸子,实际上他并没有她那般的爱吃甜食,只是因为她爱吃,所以他才跟着一起喜欢。
但这件事,他并不打算对她说。
他顺着她的意,拈起一块五仁儿馅儿的月饼,送进嘴里。
“虽说今年不在云浮过节,但却是我们头一次两个人单独过节,多少还是不一样。”楚少渊强调两人单独过节的事实,不愿她因为节日的关系,而心中郁郁。
婵衣失笑,他的那些小心思她早就看懂了,不过说起来,今年的中秋虽然没有与父亲母亲跟两个哥哥一同过,但却有颜夫人这样慈祥的外祖母,想必对于楚少渊来说,也是不一样的吧。
她点了点头:“那咱们也多做些月饼,送些给乔夫人跟外祖母。”
他爱听她说这些琐碎的事情,所谓夫妻便是如此,所谓日子便是如此,平平淡淡安安稳稳,这样的厮守着过一辈子,恩爱两不移。
婵衣撑着与他说了会儿闲话之后,精力渐渐不济,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
楚少渊担心她累着,连忙道:“你歇一会儿吧,等再睡醒,一定就有精神了,咱们还要一起赏月呢。”
婵衣愣了愣,笑着道:“还有五日才过中秋,到时候月亮才圆呢,现在看,也不大圆。”
楚少渊眸子里凝着幽深的光芒,看着她的神情温柔极了:“可我有些等不及了,就想一直与你在一起,哪怕是不圆的月亮,我也想要与你一同看。”
婵衣实在熬不过困意,迷迷糊糊中,却还不忘温和的安抚他:“好好好,等我睡醒吃了晚膳,咱们一起赏月。”
她说完这句话,立刻便陷入了黑甜乡。
楚少渊痴痴的看着她安静的睡颜,眼睛里头凝着的光芒越发的暗沉。
锦屏在一旁轻声唤他:“王爷……苏娘子在外头等着了,您看?”
楚少渊轻轻将被子替婵衣拉高,转头吩咐锦屏:“你好好守着王妃,我去去就来。”
锦屏郑重的点头,看着睡得十分沉的婵衣,眸子里的担忧越发的盛了。
楚少渊出了屋子之后,直截了当的问眼前的妍丽女子:“都准备妥当了?”
万毒娘子道:“东西都备好了,只是蒋小姐醒着的时候少,这会儿虽用了药,但到底能不能撑住也说不好,母蛊取出来就要立即驱除子蛊,否则王妃有性命的危险,不如先将蒋小姐移过来,也好进一步行事。”
楚少渊皱眉想了想,虽然可能会惊吓到婵衣,但他不能用婵衣的性命冒险。
720. 第718章 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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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将人搬过来吧,尽快,但要确保其他人的安危!”楚少渊不愿挪动蒋娅雅,也是怕她身上带着的子蛊再染到其他人身上。
万毒娘子笑道:“王爷放心吧,我早准备好了。”
若没有万全之策,她哪里敢提这样的要求。
不一会儿万毒娘子便将蒋娅雅连人带被的搬了过来,蒋娅雅瘦弱的浑身上下只剩了一把骨头似得,脸色越发的铁青,青中还透着一股子奇异的潮红,不知是何故。
可叫人看着却觉得越发诡谲。
觉善禅师也在,他毕竟是个大夫,还是想尽力保住蒋娅雅的性命,虽说他已知道这结果可能不会如他的意,但多少还是要试一试的。
楚少渊也不阻拦与他,蒋娅雅是死是活他都不关心,他关心的只有婵衣的生死。
蒋娅雅几乎每日都在沉沉的昏迷当中,此刻缩在被子里的身体却忽然动了一下,缓缓的张开了眼睛,看着围着她的这几个人,神情平静,眼中没有丝毫的波澜。
她是知道了等着她的是个什么结局,才会这样平静么?
觉善禅师有些不忍,开口抚慰:“小丫头,你别害怕,是要取你体内的母蛊,等母蛊取出来,你就会痊愈的。”
万毒娘子却看不惯觉善禅师这般骗人的语气,讽笑了一声。
“大师倒是慈悲,可你就不怕这小丫头在黄泉路上走的不甘心么?”她一边冷笑,一边摇头,怜悯的看着蒋娅雅:“小丫头,怪就怪你命不好,没投了个好胎,不过也不打紧,这辈子不行你下辈子努努力,赶个早,去阎王爷那儿选个好人家投身,也不辜负了我们早早的送你上路。”
蒋娅雅原本就猜到了事情的结果,所以此刻的脸上也不见有多难过,嘴角甚至轻弯了一下,道了一声:“还望能叫我死的痛快些。”
万毒娘子笑道:“好说,保管我一刀下去,你痛苦全无,不过我万毒娘子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好不容易遇见一个合心意的小娘子,结果还要亲手送她去死,当真是……啧啧!”
觉善禅师忍不住瞪万毒娘子,这人一张嘴能将活人气死,死人气活,怪不得会被人称之为万毒娘子。
万毒娘子不理会觉善禅师的怒意,她向来认为,即便是死,也要做一个明白鬼,糊里糊涂的送了性命,便是到了阎王爷那里,也要被瞧不起。
屋内的婵衣睡的很熟,虽然清减了许多,但脸上的轮廓还是十分娇美,叫楚少渊看着看着便忍不住痴了,越与她相处,便越舍不得她受一点点的委屈,而今,却是叫她受了这样大的罪,实在是不该。
他看了眼万毒娘子跟觉善禅师,脸上的神情像是凝着一层冰霜,虽然面容昳丽精致,但到底是个王爷,身上自带一股威严,叫人不敢直视。
两人被楚少渊这么冷冷的一扫,立即停了互掐,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再生什么事端。
万毒娘子算了算时辰,准备挑一个蛊虫最虚弱的时候动手,桌上铺排了一长串儿的刀具,都是觉善禅师拿来做金创用的,此时也用沸水煮好擦干,一一放置在她面前。
只不过觉善禅师到底还是不太相信万毒娘子的技术,若说她杀人是一流的,这话他信,可说她熟悉人体的构造,他这做了大半辈子的大夫可是一点儿都不相信,所以少不得还得他亲自动手。
万毒娘子一直盯着沙漏,看着天上的太阳渐渐的升到了最高处,正要缓缓的往下落时,她沉声道:“时辰到了,就这个时候动手最为好!”
觉善禅师心中一震,连忙手持一支十分细长又锋利的刀具,在蒋娅雅光洁的腹部比划着,一刀便要划下去。
院子外头忽然有脚步声。
“王爷!”魏青疾步走到楚少渊身边,语气有些不平稳,“徐老爷子带了个人在外头硬闯,说是来救蒋小姐的性命,外头的侍卫都挡不住他。”
楚少渊眼睛一眯,这个徐方霖,先前走的时候说不出七日必回来,如今都过了十七日了,这才将将折返,若当真这般信守承诺,又如何会耽误这么长的时间?
他沉声道:“不必理会他,若是不行,便让巡抚调动官兵来对付,我们的人手不必在这里折损过多,牵制住他便是。”
魏青点头应声,匆匆往外走。
可惜他还没走出去,就听见外头那个洪亮的声音从远到近,越来越清晰。
他连忙上前阻拦,却被一身是血的那个老人吓了一大跳。
“我看谁敢拦我去路!”徐方霖几乎是拼尽了自己的力气才从乔家的门口一路杀了过来,因他在短时间内以自燃内力的法子来跟侍卫过招的,所以侍卫们都被他伤得不轻。
“蒋家小娃娃!你不要怕,老夫来救你了!”他越打越勇猛,他知道但凡泄了这口气,怕是就要当即躺在这里了,可他不能松懈,他来就是为了蒋娅雅的一条性命,在没有救到人之前,他不能倒下!
而被徐方霖当做麻袋一般绑在背上的那人,更是几乎要被他折腾的去了一条命。
在徐家的时候,好歹是有吃有喝的,可那日被他挟持着,就没有过了一天的好日子,不但吃不好睡不好,便是连动也不能动,他这几日几乎都快累垮了。
觉善禅师原本就对此事有些犹豫不决,那刀子悬在蒋娅雅的腹部,如何也划不下去,此时一听外头的动静,一下子便精神了,急忙忙的将刀具收回,便要说改日再动手的话。
可万毒娘子哪里能容的了这个,楚少渊可半句话也没有说过要停止,她行走江湖多年,岂会看不懂这些人心思,于是她一把抓住了觉善禅师欲收回刀具的手腕,冷笑连连。
“大师不会是临阵退缩了吧?若是大师不忍见血腥,便由我来动手就是,您若是害怕了,便请出去,又没有人会笑话你什么,我一人足矣,又何必这么故弄玄虚的来此一遭呢?速速将刀交于我,莫要耽误了时辰!”
觉善禅师的武艺自不在话下,哪里肯受她的这番威胁,手腕一转,便将刀具收进了袋中。
万毒娘子向来都是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儿,哪儿有别人欺负她的,便在屋里与觉善禅师动起了手。
楚少渊头疼不已,里头闹腾个不停,外头更加热闹,难道他想要救晚照性命,就这般不易么?
他忍不住沉声骂道:“你们闹够了没有?”
屋里的万毒娘子有求于他,自然不敢违背他的话,立即便停了手,而外头的徐方霖,也已经挟着人进了内院,正跟魏青交着手。
原本徐方霖的武艺就要略高一些的,又是拼了命的在闯,叫魏青有些吃不消。
“魏青!”楚少渊喊了一声,魏青立即便退了回来。
既然已经耽搁了,那时辰也不会是方才最佳的时辰了,楚少渊眼睛一眯,看着徐方霖的眼神便是越发的冷厉。
没了阻拦的人,徐方霖如入空巷,一下子便进了屋子里来,只是那一身的伤口还在冒着鲜红的血,叫他狼狈不已。
“你们为何阻拦与我?莫非你们不知道娅娅中了蛊?这般的阻拦,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娅娅死不成?”他声音洪亮,刚进了屋子便冲着屋里的人大声怒吼。
只不过刚吼到了一半儿,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蒋娅雅虚弱的半倚在软榻上,铁青一般的脸色,跟瘦弱的几乎看不到一点儿肉的脸颊,叫他见惯了风雨的人,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蒋娅雅身上衣衫半解,露出了腹部那一小片光洁的皮肤,而腹部有一小片却异与他处的高高隆起,就像是她生吞了一只圆圆的果子似得。
徐方霖一下子便猜到了他们方才那般的阻拦与他,到底是为何了。
他不可思议的看着楚少渊,眼中神色凌厉:“你莫要与我说,你就是这样照顾娅娅的!”
楚少渊脸上的神情更加的冰冷,一双眼睛透着股子戾气:“本王还没有拿你问罪,你却来问本王的不是?蒋家小姐如何中的蛊,莫要以为本王当真不知!若是王妃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们徐家乃至整个蛊苗族,全都跟着陪葬吧!不过难得你这么急匆匆的赶过来赴死,本王倒是能成全你!”
他的语气很轻,几乎没有任何抑扬顿挫,可语气里头却含着一股子叫人心惊胆战的惧意。
徐方霖这才意识到,这个少年人并非是他那几日接触到的那般含蓄,不露锋芒的,他注意到了少年刚才自称“本王”,这个称呼与他之前打听到的事情,一下子都冲进了他的脑子里。
他原以为这少年人不过是个纨绔子弟罢了,恰好与安亲王认识,所以才会一同住进了乔巡抚的家中,所以他才敢这般不顾及的闯了进来,可如今再发现他的身份,徐方霖忽然意识到这件事的棘手。
几乎立刻,他便将背后背负的人解了下来,指着他大声道:“这人便是施蛊之人,一人做事一人当,这蛊是经由我这里出去的,我自会为此事负责!”
721. 第719章 驱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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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少渊的脸上却不见有多高兴,他冷冷的看着徐方霖,“王妃好意收留你们,却被你们这般的恩将仇报,到底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徐方霖虽然不畏强权,但对上楚少渊这样的天之骄子天家贵胄,能够决定他们一族生死的人,他若是还像个愣头小子那般的一头撞上去,那不叫勇气,而叫找死。
所以他的态度一下子便软和下来,连忙解释:“并非如此,老夫并不知您便是安亲王,总之这事一言难尽,若非如此,老夫也不会这般匆忙的赶来了,还望王爷恕罪,等蛊虫驱除之后,王爷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只有这样才能免去徐家的过错,既然他要保住徐家,就只能一人担下这样的责任。
所以徐方霖说完这话,便不再多说,只是将他带来的那青年解开穴道,沉声道:“你若是想活命,就将你下的这些蛊都给驱干净了!否则你也知道后果是什么!”
那青年早就累的气喘吁吁了,刚才又被他背负着,腿上背上都挨了好几下,被解下穴道之后,便忍不住想要哀嚎,可一看到眼前之人的身份,他又连忙将嚎叫声吞回去。
楚少渊冷眼看着倒地不起的青年,神色冷硬的几乎要结成了冰:“你究竟是何人?竟然敢用这样歹毒的手段来对本王下手!”
施蛊的青年哪里想得到他会摊上这事儿,急忙跪倒在地,哀求似得道:“王爷,这可是天大的误会!小人哪里是对您下手,小人分明是给徐家的家主下手,结果没得手便被抓了,小人可是冤枉的呀,小人原本就是拿了贺家的银钱才会对徐家出手的,谁知道徐家发觉之后,不但囚禁的小人,更加是将小人……”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徐方霖一巴掌拍了回去:“谁有闲工夫听你说这些,还不赶紧驱蛊!”
他是怕这人絮絮叨叨的说着,最后将徐家都一股脑儿的捅了出来,可是又不能现在就杀人灭口,只好用话打断他,等这人驱蛊之后,他再对付这人不迟。
楚少渊原本也不耐烦听他们说这些,事实到底如何,他去了川贵自会知道。
而且,即便不是徐家又如何?只要他看徐家不顺眼,随手收拾一个商贾之家,又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所以他根本不将徐方霖的话当一会事,只心急婵衣的蛊虫何时才能驱除干净。
那青年自是想到了这一点,连忙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的走到蒋娅雅躺着的软榻前。
他刚才就注意到了这个小娘子,若是没看错,小娘子身上正是他的那个母蛊在作怪,只不过看这小娘子的脸色来瞧,母蛊十之八九是已经养成了,啧,这样的母蛊最难驱除体外了,要用好多法子,小姑娘的命也是要极品的好参吊着才能够熬得过去。
“这,怕是要再给我两日时间准备才行,这小娘子的身子有些太虚了……”
“闭嘴!”楚少渊要听的不是这些,所以他不耐烦的打断青年的话。
然后将床上的帐幔缓缓撩起,露出婵衣昏睡的脸,这个时候他也顾不得那么多礼节了,只要能够救婵衣,他什么都肯做。
“本王要你驱的是她身上的子蛊。”
青年这才注意到床上沉睡的少女,他愣了一下,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方才安亲王那般着急的驱蛊,所为的都是她,这样的话,反倒是简单了。
他嘴角勾笑,“她身上的子蛊倒是容易许多,只需要给小人一把刀,一把石灰粉便是。”
能笑便说明这个东西容易解决。
楚少渊看着青年脸上不以为意的表情,心中提着的那股子急切,终于能松动一些了。
在屋子里头侍候的几个丫鬟,本就为了婵衣的事情十分焦心,此时听见了这话,连忙去将早备好的石灰粉拿了出来:“石灰粉管够的!还请这位大侠快些动手救我们家王妃!”
屋子里的人声鼎沸,吵吵嚷嚷,婵衣终于被吵醒了,她揉了揉眼睛,一睁开眼就看到了楚少渊站在床前一动不动的盯着她看。
她不由得轻笑:“意舒……”
“嗯,乖,”楚少渊脸上浮起笑容,神情一下子就温柔了下来,“晚晚,马上便能驱蛊了,你忍一忍。”
婵衣眼睛一转,便看见床榻前半蹲着的那个青年,她不由得愣了一下,怎么这个人一身的血迹?还坐在她的床榻跟前,这是要做什么?
青年将一切都准备好了,一抬头就看见了婵衣脸上的笑容,他的心狠狠的一跳,怪不得,怪不得,安亲王这般的重视这女子,这般的娇艳好看,就是连他都忍不住觉得……察觉到自己的心思,他连忙低下头,不敢去看。
“……会有一些疼,”青年虽低下头去,但该说的还是要说,只是一想到待会儿要碰触这女子的手,他忍不住便心如擂鼓,“您若是忍不得,可以在嘴里含一块软布,当心伤着自己。”
楚少渊此刻全副身心都在婵衣身上,他如何舍得看婵衣受这样的活罪,他急忙坐到了婵衣身边,“不怕的,就是在手臂上割一个小口子,将蛊虫引出来,你若是疼,就咬我的手,不要伤着自己了。”
婵衣被他这般急切的神情逗得忍不住笑了:“又说傻话,我怎么舍得咬你?不过是疼一下罢了,又不是要割我的肉,哪里就忍不得了?”
两人这般的情意绵绵,叫蹲在榻前的青年耳根子也红透了。
他接过了觉善禅师手中的刀具,侧头看了一眼婵衣右臂被撩开的那一小片光洁的雪肤,不由得心神一荡,明明已经肿得很高,青筋暴起了,可他还是忍不住心跳加速。
可到底是不敢直接触碰的,他手中握了一块巾子,拿了一根粗绳将她的手腕紧紧的绑住,然后口中含着的那个小小的骨哨吹响。
不是什么多动听的声音,却眼瞧着青筋当中窜过来一条寸长的白条虫,隔着青筋甚至能隐约的看见虫子的眼睛。
楚少渊第一次看见这虫子在婵衣的手臂上游动,忍不住脸色一白,伸手便遮住了婵衣的眼睛,不想叫她看见这样的东西,怕吓着她。
婵衣轻声道:“没事的,我不怕。”
楚少渊可不信她的话,这样的东西便是他一个男子都觉得毛骨悚然,她这样娇滴滴的女孩儿又如何能不害怕?
他沉声道:“嗯,我在这里,不怕。”
婵衣嘴角勾起笑容,其实她一开始也是怕的,但她知道楚少渊会比她更心急,所以她不能害怕,强迫自己每日都看一会儿,后来索性也就不再怕了,只是觉得有些恶心。
青年抬速的看了婵衣一眼,虽然她的眼睛被遮住了,但从嘴角勾起的轮廓来看,当真是叫人心中暗暗的生出一股子恋慕之意。分明不是漂亮到极点的那种容貌,可却叫人心折,也怪不得安亲王这样俊美的人会爱恋这个王妃了。
青年心不在焉的想着,看到蛊虫游移到了扎着的手腕处,他拿刀的手在暴起的青筋上轻轻一划,血瞬间汹涌而出,嘴里的哨声不停,那蛊虫也随着血液一同奔流而出,落到了铺满了石灰粉的小盆里。
万毒娘子连忙上前一把按住还流着血的手腕,快速的给婵衣止血。
婵衣只觉得整条手臂的胀痛感一轻,手腕伤口处的疼痛才传了过来,她忍不住轻抬另一条完好的左臂,将楚少渊覆着她眼睛的手拉下来。
“这便好了?”婵衣有些呆呆的问。
楚少渊看了眼正处理那条白色蛊虫的青年,大约是好了吧。
青年听见婵衣问他,忍不住抬头:“嗯,您放心,子蛊是不会长成母蛊的,我方才看过了,您染的这一条蛊虫,因为虫子堵塞住了您的血管,您这条手臂才会这般肿胀的,等您养几日,吃几幅活血化瘀的药,便能痊愈。”
他向来不耐烦说这么多话,且身上的伤还痛着,可听见了婵衣这么问他,他还是忍不住一五一十说得详细些。
婵衣点头,对他轻笑道:“多谢。”
竟然向他这样的人道谢,还对他笑得这样温柔,青年只觉得耳根子上的红又窜了起来。
楚少渊不耐烦这么多人在婵衣房里,他开口撵人:“既然无事,便都退下吧,莫要打扰王妃歇息!”
他许久都不曾触碰过婵衣了,只想与婵衣多腻一会儿。
青年还以为接下来就会轮到收拾他了,没料到王爷竟然将他们都撵了出来。
一瘸一拐的走出院子,就感觉到身后有一阵掌风,他刚一回头,就听见身边当啷一声响,再仔细看,便发觉徐方霖四仰八叉的倒了下来,他忍不住大吃一惊。
觉善禅师摇了摇头:“这般的自燃内力,还想要在之后偷袭,可不是要这么狼狈么!”
青年顿时便明白过来,原来徐方霖刚才是要将自己除之而后快!
恐惧瞬时占满了他的内心,他所会的不过是养蛊,下蛊罢了,哪里知道什么机密不机密的,怎么到处都有人想要杀他!
万毒娘子在他身后走着,手中还抱着裹了棉被的蒋娅雅,显然蒋娅雅又昏睡了过去,所以没有看到徐方霖倒在这里。
万毒娘子哼笑一声:“你可真是命大!”却不知道说的是蒋娅雅,还是青年。
722. 第720章 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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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还疼?”楚少渊看着婵衣,满目的柔情,一边帮她揉胳膊,一边轻声细语,“你这几日好好将养,等伤口长好了,就能吃些活血化瘀的药了。”
婵衣点头,“你外院的事忙完了?”
原本在幽州只是暂住,还是要去川贵的,只是因为她中了这样的蛊虫,没办法行走赶路,只好暂时留在了幽州城,而楚少渊跟宁国公要的那一队护卫,也早在五日之前就来了,却被楚少渊安置到了卫所,不与他们住一起。
楚少渊神情淡淡的:“没什么好忙的,不过是些琐事罢了,哪里有你要紧,何况咱们不是说好了今晚一起赏月么?晚晚怎么能这样狠心?”
婵衣笑着看他,这几日因为病着,冷落了他许久,现在终于好了,他便又开始恢复常态的撒娇了。
“明明还有几日就到中秋了,那时候的月亮比起今天不知要圆多少,偏你这样着紧今日赏月,”说着又笑起来,看了眼屋子,发觉丫鬟们都下去了,问道,“咱们是吃过晚膳去,还是等再晚一些去呢?”
楚少渊轻轻将她的手放进被子里,“不急,还有一会儿时间,你若是累,就再睡会儿,等到了时辰我唤你起来。”
婵衣摇头,似乎蛊虫一取走,她就立即恢复了精神似得,一点儿也没有这些日子以来常感觉到的困顿。
“不睡了,不然晚上要睡不着了,”她扶着楚少渊的手坐起来,“今天黛儿过来,说要给外祖母做件毛领子的冬衣,我算了算日子,咱们也差不多该置办冬衣了,趁着还没进川贵,先置办齐了,等到进了川贵若是没有地方去买,那可真是两眼一抹黑了。”
楚少渊叹口气,摸了摸她的头发:“你病着就不要总是操心这些事情,都交给手底下的人去料理便是,你好好养着,等身子养好了,再想做什么都随你,病人就要有个病人的样子。”
这是嫌弃她没有个生病的样子?婵衣忍不住想笑,他总是这样小题大做的,哪怕她只是有一点点的不适,就总这般大张旗鼓,弄的她都不好意思生病。
但她不好这样说,怕叫他寒心,婵衣笑着点头:“只是旁人选的那些花色到底是不太合心意,所以才会撑着去看看,不过也不打紧的,反正还有好几日的时间,到时候再准备就是了。”
冬天还有一段时间才会到,时间虽然不太松,但好在他们人少,赶赶工总能出来的。
只不过前往川贵到底是个什么情形,她也说不清,又在外头逗留了这么久的时间,她心里总有些难言的感觉。
楚少渊静静的看了她一会儿,发觉她真的不是硬撑着,心里那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伸手揽住她的肩,他生怕她在身边,而他却护不住她的安危,前几日她那样的虚弱,叫他心里又急又恨又悔。
婵衣察觉到了楚少渊的情绪有些不同寻常,笑着蹭了蹭他的头发:“好啦,都听你的,反正这些事情也不急,你若是不许,那就等等再弄,反正我从云浮带了些上好的裘皮来,便是分发给外祖母跟黛儿也都够的。”
她一边抱着他,一边用左手轻拍他的背:“倒是其他事情要着紧了,早些时候你还记得乔夫人拿来的花帖么?既然梁家几次求见,我都没有见,那正好趁着这次中秋,一齐都见见。”
强龙南压地头蛇,说的是这些人在自己的地方总是有些错综复杂的势力,而他们少的就是这些东西,所以既然身份能够这样用,那就不用这样拿着端着了。
而且她身子痊愈的消息总是不会压太久的,与其等他们知道之后心生不满,还不如主动召见他们,虽然说他们在云浮城都不是自己能瞧上的,但到底是有用处。
婵衣心中所想什么,楚少渊一清二楚,可他不太愿意婵衣这样操劳。
静默了一会儿,他低声道:“不过是些刁民罢了,不见也不会如何,且刚才说了叫你好好养病,怎么又提起这些事情呢?就不能好好的养着么?总是要操心这些事情,你的身子什么时候能痊愈?”
婵衣笑了,这样的楚少渊她又能说什么好呢?
于是这一拖就拖到了中秋的前一日,她的胳膊已经渐渐的消了肿,几乎看不出原先肿胀得那么高。
她正拿着笔墨在画一幅花鸟图,在屋子里闷得太久了,楚少渊又不许她做针线,而她想要活动手腕跟胳膊,便只有写写画画了。
梁夫人的拜帖送到手里的时候,她正勾勒画眉鸟身上的羽毛,一片片丰盈的羽毛画在身上,显得画眉喜气又好看。
婵衣将鸟儿画完,才接过拜帖来,细细的看了一眼。
梁夫人?哦不,现在应该叫做梁太夫人了。
虽说梁行庸谋划了太子逼宫,而身死在了乾元殿当中,但梁文栋反戈,皇帝又要将太子的事情压下去,所以梁行庸的事情便没有被暴出来,他还是阁老的身份入殡,所以梁夫人还是夫人的诰命。
有诰命的来拜见婵衣这个王妃,倒是也合情理。
她抬了抬眼,看了跟在身边的锦屏一眼:“你刚刚说梁太夫人身边还有谁陪着?”
锦屏连忙回道:“奴婢不认得,不过看梁太夫人的样子,像是不太喜欢身边跟着的那个妇人,两人不怎么说话呢,便是有交流,也十分的少,进来之后更是眼观鼻鼻观心。”
就是说梁太夫人带来了一个与她不合的人?
这倒是前所未闻了,梁太夫人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气呢?
从前在云浮的时候就听说梁太夫人是个性子十分倔强的人,尤其是不喜与身份低下的女眷结交,而梁行庸一死,她没了倚靠,变得要这般容忍了?
婵衣好奇极了,笑着吩咐锦屏:“既然已经递了好几次帖子,就请她们在花厅等一等,我换一件衣裳便去。”
锦屏笑着去回话了。
……
梁太夫人觉得自从丈夫死后,自己就一件事也没顺心过。
不但是自己身子时常大病小病不断,便是儿子的后宅当中也是闹腾的不停,叫她一看见卫斓月就心烦。
可到底是她一时糊涂将人留了下来才会出现如今的这样的局面,她很想要给儿子重新定一门婚事,可儿子却时常宿在书房,也不与她多说,抱着朝廷的丁忧,吃喝穿用甚至都不如庶子梁文松。
而梁文松倒是日日的与他的那些旧识见面,一副家中大小事务都要掌在手中的模样,将她气得要死。
回到幽州之后,她原想的是,他们家到底是有梁行庸这个阁老素日的威仪在的,一时间还不至于败落到什么地方去,谁知道不知是从哪里泄露了风声,族里人都知道了丈夫的事情,连祖产都被族里收了回去,一家大小的吃喝嚼用都是拿的她的嫁妆来打点的。
偏偏卫斓月自从生了庶长子之后身子便不好,时不时的要吃用些补药,要请大夫,若不是当初安亲王妃送的那些人参,只怕这些日子都要挨不过去。
丈夫做的那件事,虽说安亲王确实是直接导致了他们一家如今这样的局面。
但她却一点儿也不敢恨的,听说安亲王的封地被皇上安排到了川贵,如今又因为王妃病了,在幽州停留,她便想着若是能搭上安亲王妃,自己一家在幽州城的日子也能好过一些。
谁知道族里人一听说,便立即派了人去给安亲王妃送了帖子,一副要跟她断绝关系的样子,直气得她心窝疼。
后来知道安亲王妃不见客之后,她心中又燃起了希望,只希望安亲王妃还记得她,还记得曾经在梁家离开云浮的时候,派人送了一盒子的人参过来,否则她真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梁太夫人有些踌躇的在院子外头站着等,与她同来的族里的妯娌钱氏忍不住翻了个眼白。
“我说你到底管不管用?可别王妃一见是你求见,便连梁家都恨上了。”钱氏一点儿也不信安亲王妃会待见梁太夫人。
梁太夫人咬牙忍住心中的那口气,自从回到族里,这样明里暗里的鄙夷讥讽她不知经了多少,可到底是老爷事败,才会这般的,若是事成了,只怕他们这些人的嘴脸一个个的会比之前更迎奉她。
钱氏见自个儿的妯娌不说话,忍不住心中狠狠的讥讽了她一顿,也不再说话。
到底是在乔家,他们虽然是大族,但也不能太过放肆。
而就是在这个时候,锦屏从屋子里出来,笑着对梁太夫人致歉:“王妃刚睡醒,说要先换一件衣裳,请梁太夫人先到花厅等候。”
梁太夫人眼睛一亮,她就知道安亲王妃记得他们。
她连忙笑着道:“有劳姑娘了。”一边说话,一边看了身边的丫鬟一眼。
身边的丫鬟笑着将手里的一个赤金镯子塞给锦屏:“我们夫人请姑娘喝茶用的。”
锦屏怎么可能会收,连忙推脱:“梁太夫人客气了,您跟我来便是了。”
推了回去便转身往花厅走,也不顾丫鬟一脸的尴尬之意。
钱氏冷哼一声,讥讽的看了梁太夫人一眼。
还以为她真的跟安亲王妃的关系亲近呢,就连一个丫鬟都不肯收她给的打赏,看来他们梁家确实是不能够再供养他们一家人了。
723. 第721章 风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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婵衣穿了件月牙凤尾裙,上衣是一件半新不旧的妆花缎织彩百花飞蝶褙子,说是待客,实则并未穿的很隆重,而且头上也只是斜斜的插了一根碧玉簪,整个人显得素雅端庄,十分好看。
钱氏抬眼便被婵衣这通身的富贵给惊住了,再一看,发现这个安亲王妃年纪竟然这样的小,听说还未曾及笄,倒真的是一人一个命,人家便是有这样的福气,做了王妃之尊。
她一边感叹,一边跟随梁氏一道给婵衣行礼请安。
婵衣笑得很温和:“不必这般多礼,我记得梁太夫人是一品的诰命,您这般反倒是叫我拿大了。”
虽说这话原是有些苛责的意思的,但婵衣却是笑着说的,叫人听不出一点点不悦来,反而让钱氏心中不由得惊讶,不是都说安亲王将梁行庸斩杀在了殿前么?怎么安亲王妃却对她这个妯娌这般的和善?
她越想越不明白,也不敢多嘴,更不敢去看安亲王妃,只能一直盯着梁太夫人。
梁太夫人知道安亲王妃向来便是这样温和的性子,待人接物都是如此,叫人挑不出一丁点儿的错处,不由得轻笑一声:“王妃抬举老身了,听说王妃在幽州城病了许多日子,您的身子如今可好些了?”
婵衣叫丫鬟们给她们二人看了坐,笑着道:“前些日子请了个大夫,开了几帖药,这才渐渐转好,许是因舟车劳顿,我又不曾出过远门,才会水土不服至此,倒是听夫君说梁大人离开云浮的时候,您还病着,如今看看,您可是好全了?”
梁太夫人就知道她会记得自己生病的事情,连忙道:“多亏了王妃给的那些老参,已然是好多了……”
钱氏听她们一来一往说的都是她半句也插不上的话,不由得心里暗暗着急,她来这里可不是听妯娌跟安亲王妃叙旧的,她可是知道安亲王在云浮的势力,若是他们梁家想要再出一个阁老,那必然是要找一个靠山的,这个靠山如今除了四王爷,就只有三王爷了。
她听自家夫君说起过,如今皇上最为器重的就是三王爷,若是能搭上三王爷的这条路,往后哪里不愁升官发财的路子。
她想到梁行庸先前做阁老的时候,那风光那排场,再对比自家过的日子,想着便心热,也不顾梁太夫人有没有将话说完,径直插嘴:“王妃真是个善心人,妯娌跟我说起王妃病了,我哪里还坐得住,而且妯娌还受过王妃这样大的恩惠,自然是要来给王妃请安磕头的,可王妃的身子一直不好,急的我连忙去庙里求了三天,您看,佛祖果然显灵,您终于转好了,也是叫我的这颗心渐渐的放了下来,”她一边抹泪,一边又笑着说,“明儿便是中秋了,咱们幽州城向来有祭月的习俗,到时候还会燃灯塔,十分的热闹,王妃若是有兴趣,我给您做向导,城里哪家的点心好吃,哪家的首饰好看,我全都知道……”
婵衣看了看梁太夫人身边的那个妇人,轻抬帕子,将嘴角的那抹讥讽掩住,那妇人眼珠子转的倒是飞快,看着就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她故意将人冷落在一旁,一句话也不问,那妇人开始还能装作一副乖顺的模样,到了后头就忍不住要插上几句嘴。
听这妇人絮絮叨叨的说着这些幽州城的风俗趣事,实际上婵衣一点儿也没有兴趣听。
到底是表示关心的话,若是往常的话,她不会露出如今这副兴趣缺缺的模样,但现在她想要知道的根本就不是这个,去川贵的行程迫在眉睫,而蒋娅雅的毒蛊还未驱除,即便是用了最好的山参给蒋娅雅,她的身子还是一点儿也没有起色,这叫婵衣心里十分担心。
若按照楚少渊的意思,就不管蒋娅雅的死活了,可婵衣毕竟与她相识两世,蒋娅雅又是个心地很好的姑娘,她如何也不能这样轻易的放弃,而想要救蒋娅雅甚至是蒋家一家的性命,那就必须要了解蒋家的事情,也要知道与蒋家联姻的徐家为何会让徐方霖给蒋娅雅下这样的毒蛊。
虽说徐方霖半句话也不肯承认是徐家指使所为,可这样的话不过是哄一哄那些没经过事的人罢了,如她跟楚少渊这般经的事情多了的人,如何会被他的这几句话给蒙混过去。
所以婵衣会见梁家,除了有想要用梁文栋的心思在,也是因为梁家是扎根在幽州城的一株参天大树,即便是对川贵的风土不太清楚,但临的这般近,不会全然不知,这也是她为何会这样急的见梁家人的原因。
而那个钱氏却是越说越亢奋,直到最后,将幽州城里城外的各种小吃美味,甚至是庙宇景色都说了个通透,低头看见婵衣掩住嘴打了个哈欠,她这才惊觉自己好像是说的有些过于多了,连忙住了口。
婵衣也不责怪她,端了茶抿了一口,“今儿时辰不早了,便不留梁太夫人了,明日便是中秋了,大厨房做了些月饼,正巧有梁二太太说的那一味豆沙馅儿的,”她说着,吩咐锦屏,“去包两匣子给梁二太太。”
锦屏应声,拿了两个大匣子去包月饼了。
钱氏羞窘的满面通红,连声说:“不敢当不敢当,妾身不过是说这一味的好吃,叫王妃多留些在家中吃……”
婵衣不耐烦听她说这些有的没的,转头看向梁太夫人:“倒是梁太夫人的身子看上去还不大好,我这里还有些天麻跟川穹,也都包好了,梁太夫人拿回去吃吃看,若是好的话再来跟我拿,”说着像是想起什么似得,笑了笑,“不过可要尽快,等过了中秋,王爷便要动身去川贵了,此去天高路远,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
话里一副唏嘘的模样,像是对川贵的日子一点儿也没有底似得。
梁太夫人毕竟是做过阁老夫人的人,在云浮城的世家夫人,哪个不是人精,便是一句话的意思,也能用一大堆话绕着说,哪里听不出婵衣话里话外的其他意思,但到底是因为钱氏在这里捣乱,她不好多问其他事情,只能端茶送客。
梁太夫人点头道:“叫王妃忧心了,老身在这里谢过王妃赏。”
婵衣摆了摆手,一副困顿极了的模样,“病虽好了,却不能久坐,叫梁太夫人见笑了,索性还要在幽州城住几日,若是梁太夫人闲着有时间,便多来我这里坐坐,出了云浮,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见到梁太夫人便觉得亲近,也不知现在云浮城是个什么热闹的光景了。”
梁太夫人明白她是变相的邀约,便顺着她的话道:“定然与往年相似的,不过没了安亲王在,只怕也不会太热闹。”
锦屏将东西包好,递给两人身边的丫鬟。
梁太夫人跟钱氏又道了一回谢,这才转身告了辞。
……
刚出了乔家的角门,钱氏就像是炸开了似得,话语连珠的问梁太夫人:“安亲王妃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她不想知道幽州城的风土人情么?我不过说了句豆沙馅儿的月饼好吃,她便给我包了两匣子豆沙馅儿的月饼,贵人的心思都这般难猜么?”
梁太夫人向来便看不上自己的这个妯娌,单说这个妯娌的人品,就有些太捧高踩低,而且还不会看人的脸色,安亲王妃明明都已经对她的话不理不睬了,她还能一个人说的那么津津有味,直到安亲王妃露出疲色,她才停了话头。
这样的性子在幽州城里,有梁家在后头撑着,到底不会出什么大事,若是放到云浮,只怕尸骨如今都发霉了,就她这副性子,还上蹿下跳的想要攀个高枝,不要将自己一家折进去了就是不错了。
钱氏瞧着梁太夫人不理会自己,越发的不痛快起来,坐在马车上便指着她的鼻子问道:“你先前不是说安亲王妃并不会太在意与这些事情么?不是说她性子好,说什么都行么?为何单单给了你天麻跟川穹,反倒给了我两匣子的月饼?”
梁太夫人不堪其扰,抬眼看了蠢笨至极的钱氏一眼,她会来见安亲王妃,除了给安亲王妃留个印象之外,也是为了让自己一家在梁家的日子好过一些。
就在钱氏越发忍受不住她的沉默不语时,梁太夫人幽幽的道:“城南的那一片田庄,原是我家的祖产,即便是我家老爷不在幽州城,按照份例也该是我们掌管,你若是想知道什么,就将那庄子还回来,还有双元大街上的那三家铺子,先前老爷在世的时候虽然盘给了二叔做了米粮铺子,但租金却有十余年未曾缴过了,你也瞧见我们家如今的光景,实在是接济不起了。”
钱氏不由得眼睛圆睁,这便是要从她嘴里扣银子了!
她怒道:“你这是趁火打劫!”
梁太夫人冷笑一声,看也不看她一眼:“究竟是谁趁火打劫谁心里清楚,若是想下一次还能见到安亲王妃,就早些还回来,还回来了我便告诉你安亲王妃的心思,若是不想,没有人逼得了你。”
钱氏眼睛滴溜溜的转了起来,看着妯娌的目光幽深。
她有些不甘心,虽说她也知道自己不聪明,但好不容易能遇见一个巴结到权势的路子,她实在是不想放弃,可一下子叫她将咽下去的东西再吐出来,这叫她心里也十分的不痛快。
她想了想,笑道:“你说你知道安亲王妃的意思,那你说说看,她是什么意思?”
梁太夫人瞥了钱氏一眼,钱氏在想什么从她那眼睛里一下子就看出来了。
她冷笑道:“总之安亲王妃想知道的不会是你说的那些风土人情!”
724. 第722章 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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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太夫人走后,锦心撩了帘子进来。
锦瑟看见她,连忙将一方用药汁浸泡过的巾子拧干了递过去。
锦心随手接过锦瑟手中的巾子,擦了擦手。
婵衣问道:“东西可送过去了?”
锦心笑着回道:“王妃放心吧,都送去了,今日蒋小姐看上去气色好了许多,都能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了,师傅说再过几日便能驱母蛊了。”
因婵衣的子蛊刚驱除,楚少渊不放心她去看蒋娅雅,所以她便每日都让锦心过去看一看,或是送些吃食,或是送些东西,锦心每次回来,必然是要先洗漱过后才来回话的。
婵衣有时候会觉得楚少渊有些太过小心了,可到底是为了她的身子考虑,她便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由着楚少渊去了。
倒是那个驱蛊的青年说过,她中过子蛊之后,这样的蛊虫便再也不会影响到她了。
只是楚少渊到底是不太相信这些江湖人士,所以这几日在给准备蒋娅雅驱蛊的事情上,他便格外的小心谨慎,根本不许婵衣去接近蒋娅雅,便连他自己也甚少会去蒋娅雅的院子里。
婵衣只好通过这些丫鬟们去打听蒋娅雅的消息,但即便是丫鬟也只不过是能站到蒋娅雅住的院子外头隔着院子递东西,也不能进入院子里头,所以婵衣得知的蒋娅雅的事情还是有些少。
因担心蒋娅雅的身子,婵衣便每日都送不同的东西过去,叫丫鬟在院子外头跟院子里头伺候的丫鬟说说话,来打听蒋娅雅的消息,所以每日里,婵衣都会问起这些事情。
听说蒋娅雅的身体有了起色,婵衣心中十分高兴。
“那卓公子可说了什么?”卓公子说的便是那个驱蛊的青年人。
锦心想了想,道:“卓公子说蛊虫虽然已经要长成了,但好在之前没有吃许多催长的药物,还在可以控制的范围,还跟咱们要了许多的生石灰,还有一些硝铵。”
婵衣毕竟是没有亲眼见过驱除蛊虫的,而前几日又被楚少渊蒙住了眼睛,所以也不知道为何会用到这两种东西,沉吟道:“那还有再要什么东西么?无论卓公子要什么都给他就是,能驱了那东西,便是大功一件了,娅娅这几日都瘦的不成样子了,也不知是做了什么孽,竟然要受这样的罪。”
锦心摇头:“卓公子倒是没有再要什么了,不过倒是叮嘱过奴婢,说王妃虽驱除了蛊虫,但身子还十分弱,不要操劳太久,平日里要注意保养身子,等再过几日身子好一些了,便要开始活动了,否则气血不畅,要生病的。”
婵衣笑了笑:“天底下的大夫倒是都一个套路,左不过就是叫人多活动,不叫人久坐就是了,那除了这些,蒋小姐可曾说了什么么?”
她知道蒋娅雅的性子,只怕是她病了许久,心中要郁郁不振了。
锦心回道:“奴婢去看蒋小姐的时候,她还在院子里晒太阳,不过奴婢隐约听见她跟人在说话,虽然声音很小,但不像是寻常的聊天,好像是蒋小姐一直追问什么似得,对方却一直不做声,后来奴婢去了,蒋小姐才住了口,还让奴婢回来转告王妃,说她谢谢王妃挂念。”
锦心这么一说,婵衣便知道蒋娅雅在追问谁了。
她心中一叹,也不知该说蒋娅雅是聪明还是糊涂了,即便这些事情当真不是他所为,难道他还会告诉她一个外人不成?
人总是会下意识的维护自己亲近的人,谁都不例外。
……
徐方霖作为徐家的老人,自然是不会将这些祸事引到徐家头上去。
所以即便是蒋娅雅这几日恢复了几分气力之后,一直不停的问他各种问题,他都是三缄其口,沉默不语的。
他能看出蒋娅雅心中的失望,可他又能有什么法子呢?即便他再不喜现在的徐家,但到底是他结义的兄长一生操劳的心血,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徐家背着这样的祸事颓下去。
好在楚少渊对这些事情不看重,否则他来问,只怕徐方霖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来给徐家推脱罪名。
而自从给婵衣驱除子蛊之后,他带来的那个卓家族里的小子,就再不受他控制,且先不说他有没有将事情都告诉了楚少渊,便单单说一个他,便能将这些蛊虫操纵在手里,就不能不提防着。
卓家再如何颓势,也要比他们一个徐家要势力强大,所以他不能这样平白的得罪了卓家,可若是卓家族里的这个小子一定要反叛,这又不是在自己的地盘,徐方霖纵使本事再大,也不能一意孤行,所以他近日来十分的苦恼,不知该如何给徐家通风报信。
蒋娅雅看着昔日里对她十分上心的老人,如今露出这样难言的表情,也说不清楚是苦涩多一些,还是悲伤多一些。
她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徐爷爷,你当初对我说过的那些话,都是假的,都是哄我的,对么?”
徐方霖怎么可能会哄骗一个十五六岁大的小姑娘?
他连声道:“娅娅,你怎么会这样想?当初徐家跟蒋家的婚事可都是我看在眼里的,否则我也不会到蒋家去教你功夫,也不会为了救你出来而累死了两匹马,更不会像如今这样急匆匆的赶过来……”
被人误会是徐方霖最不能接受的。
蒋娅雅自然也知道这一点,她不待徐方霖说完,便打断道:“徐爷爷,我知道你待我好,可我蒋家一家的血海深仇难道就这样不报了么?”
她脸颊消瘦,一双大大的眼睛深深的陷在眼眶当中,看上去一点儿也没有往日的娇俏动人,可便是这样的神态,几乎让徐方霖受不住。
蒋家先前就要比徐家豪富,跟徐家结亲虽说表面上看上去是蒋家讨了便宜,但实际上却是真正的吃亏,且不说当初蒋家让了多少的利给徐家,便只说当年的蒋家可是以茶发家的,而如今这条茶道却是让给了徐家来经营,而徐秉章却用另外一片几乎是废弃了的桑树林来,作了交换。
这样的无耻,蒋家家主却也笑呵呵的认了下来,一点儿也没有半句的不是,这样的胸襟跟度量,便是叫他这个做长辈的都觉得脸红。
可偏偏徐秉章就能无耻到这样的程度,一概的认为蒋家地位不如徐家,欣然的接受了。
如今又故技重施,对这样一个年岁尚小的丫头下毒手。
徐方霖被问的不知该说什么好,索性站了起来,道:“我去看看药熬好了不曾,你今日还要再吃三副药才能将体内其余的子蛊都排干净。”
说着话,匆匆的便离开了院子。
蒋娅雅坐在院子的竹椅上,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细碎的阳光洒落下来,散在她盖着的毯子上,微风将她额前长长的刘海吹拂到脑后,小娘子的眼睛沉下来,不知在想什么,想的很认真。
卓云西端着药汁进来,便看见蒋娅雅躺在竹椅上头,一动不动的样子颇有些颓意。
他的嘴角忍不住咧了一下,“我说你不过是中了蛊罢了,有这么生无可恋么?一个小姑娘家的,动不动做出这副深沉的模样,这蛊可不是我要下给你的,你便是要怨,也不该怨我才是!”
这几乎是他每次见到蒋娅雅必说的一句话。
蒋娅雅眼睛也不抬,没有看他,只觉得这人有些聒噪的厉害。
卓云西还是头一次遇见蒋娅雅这样对他不理不睬的人,江湖上的人但凡提及自己,不是万分景仰,便是万分恐惧,可面对这个都已经身中了他所养的蛊虫的人,反倒是不惊不慌的,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叫他心里就有些觉得不是味儿了。
可偏偏吓又吓不住,打也不能打,骂的话,旁边又有一个徐方霖在,他便是想舒展一下被压制的心情,也没有什么好机会。
想到徐方霖,卓云西四下打量了几眼,发觉人居然不在这里。
他不由得有些惊讶:“我说小丫头,徐二老爷怎么没有在?平日里他不是着紧的你什么似得?”
蒋娅雅抬眼看了他一眼:“你年纪不过长我几岁,怎么话这样多?”
卓云西忍不住诧异的看向蒋娅雅,“嘿”了一声道:“我说你这小姑娘,怎么说话呢?没看出来我是在救你么?你中了万毒迷心蛊,若不是有我在,你现在早就归西了,哪里还轮得到你用这样的口气与我说话?你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蒋娅雅冷笑道:“你若是自愿救我,我自然会三叩九拜的谢你恩情,可惜你并不是,那么我又何必对你和颜悦色?更何况,你留在我这里,当真只是为了救我,而没有其他的目的么?若是的话,那刚才安亲王妃派了丫鬟过来的时候,你分明收了药碗可以走的,为何却留了下来,还与锦心姐姐搭话?”
自己的那点小心思被戳破,卓云西一张脸顿时染了红晕,可看着她的眼神却是越发凌厉。
半晌,才笑了一声,道:“那样的贵人,我自然要巴结了。”
……
ps:最近在走川贵的剧情,两个人会在川贵待几年才回去,故事渐渐的可以收尾了,阿西吧!
725. 第723章 中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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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结贵人也要看人,像他这样的一个江湖人士,巴结的不过是贵人的丫鬟,即便是巴结上了,又能顶什么用?
蒋娅雅心想,他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还当自己真的看不出来,实是可笑极了。
她懒得理会他,转过头去闭上眼睛,安静的晒着太阳。
卓云西被她的态度气的不行,手中的药汁还散发着温热,他一点儿也不温柔的大声道:“快点儿把药吃了,要再排两次子蛊才行!”
蒋娅雅眼睛猛地睁开,“你根本就是在折腾我!”
一天要吃六回药,排六回子蛊,每一次排子蛊,不是腹泻便是呕吐,这几日她呕吐的次数比前些日子要多了许多,若不是有婵衣拿来的老山参撑着身子,怕是她早就过去了,哪里还撑得住!
可见这个卓云西根本就是在拿药做幌子,来折腾她的身子!
卓云西瞪着她:“你当我愿意天天熬六回药?若不是你那好爷爷给你下了蛊,我哪里用得着这样辛苦!原本这蛊就不是下给你的,你自个儿吃了苦受了罪,反倒还要怪罪到我身上,我又要去哪儿说理?”
蒋娅雅不耐烦听他老生常谈,伸手夺过他手中的药碗,咕嘟咕嘟仰头喝了下去。
不得不说他这药熬得,简直是惊天地泣鬼神的难喝,也不怪她会觉得他是故意在折腾她了。
卓云西见蒋娅雅乖顺的吃了药,也不再说什么,默默的盯着她瞧,见她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从铁青渐渐变得苍白,然后再慢慢的染上绯红,身边服侍的丫鬟立即捧过来装了石灰的痰盂放到她面前。
蒋娅雅弯身一张嘴,吃过的汤药便冲出喉咙,连带着十来条还很幼小的蛊虫,一落到石灰上头,蛊虫翻动几下便干瘪了下去,再也没有生机。
这样反复的吐了三次,蒋娅雅再也吐不出东西来,卓云西才点了头。
“虽说这法子是有些老套,但管用就是好法子,你也别怨我用这法子来折腾你,若是不折腾你,怕你这条小命也要搭了进去,你恐怕还不知道吧,若是没有我,他们要直接在你肚上拉一刀,生生的取了母蛊出来,你想想,若是当真开膛剖腹了,你还能有命留着么!可别这样不识好歹!”
卓云西一副教训的口吻,但说到底他也是在这里被压制的狠了,不论哪个人都要比他有权有势,他每日的伏低做小都不够看的,也只能在蒋娅雅这样一个孤女身上找找平衡。
蒋娅雅心里哪有不知道的,所以大多数时候,她都不愿搭理他,省的两人吵起来,整个院子都不得安宁。
卓云西训完她,便端了药碗走了。
蒋娅雅却脸色蜡黄的几乎整个人瘫在了竹椅上,丫鬟连忙递过来一片老山参给她含着。
她将嘴里的那片老山参压在舌头底下,慢慢的闭上眼睛,秋日午后的阳光正好,晒得她整个人都暖洋洋的,她几乎立刻便睡了过去。
江南十里风光好……她迷迷糊糊的梦见了自家中秋在街上挂的花灯了,蒋娅雅脸上洋溢着甜甜的笑容,如果能再回到那个时候,该有多好。
……
中秋节转瞬即至,婵衣这几日的作息很规律,每日很早便醒了,在院子里与颜黛一道投壶,或者是练练拳法,身子也在慢慢的恢复。
而在中秋的这一天,楚少渊早早的便推了外院的事务,专心陪着婵衣跟颜夫人和颜黛一同过节。
乔府里一大早便挂上了花灯,到了晚上的时候,满院子亮堂堂的灯光,倒是别有一番风景。
婵衣跟楚少渊在祭过月后,便坐在颜夫人身边一同赏月吃月饼,这还是他们几个人第一次聚在一起过节,新鲜之余,也有些感叹。
颜夫人看着楚少渊那张肖似女儿的脸,心中翻腾着的那股子寂然几乎冲出胸腹。
“……往前再翻几年,怕是都不敢想能有今日,”她有些唏嘘,抬手指了指月亮,“以前阿雪在的时候,每每过中秋,总是会亲自下厨做许多桂花味儿的甜糕跟莲蓉馅儿的月饼,每每一到这个时候,满院子都是桂花飘香,倒是不显她那手艺有多难以入口了。”
说起陈年往事,颜夫人总是有许多的话说。
楚少渊听的新鲜,忍不住问:“不是都说母妃她聪慧过人么?”
颜夫人笑了:“别的事情上是聪慧的紧,可唯独做这些吃食是少一根筋的,说倒是说的头头是道,可让她做,反而做不来了,否则也不会刚入云浮的时候,就闹出笑话来。”
楚少渊平日里根本听不到宸贵妃的这些趣事,连忙追问:“是什么样的笑话?外祖母快说!”
颜夫人慈爱的看他一眼:“还能是什么笑话呢,不过就是她不当心撞了张尚书家的嫡小姐,说好了拿一盒自个儿做的桂花膏赔罪的,结果真的送了过去,险些叫张小姐以为她是在折辱人家,后来还是张公子出面将这件事圆过去的,”她一边说一边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也正是因为这一出,后来张小姐跟阿雪两个人好的跟什么似得,只可惜后来张公子获罪,阿雪没能救下人来,连张小姐出阁都没露面,她是心里有愧啊!”
婵衣也是头一次听说这样的事情,忍不住看了看楚少渊,立即发觉楚少渊显得有些不敢相信。
张尚书说的是十来年之前的前工部尚书吧,当年母亲还曾经跟张尚书之子议过亲的,只可惜后来张老尚书因病致仕后,张尚书之子反而因为工部的贪墨案子入了诏狱,最后死在了诏狱当中。
楚少渊却知道张尚书之子张叔未的事有蹊跷,这个名满云浮的公子,怎么可能会跟贪墨扯上干系,按张老尚书家的门第而言,张叔未不应该会是眼皮子这样浅薄的人。
而外祖母说,母妃没能救下来张叔未,心里对张小姐有愧,连张小姐出阁都没有露面,那便表明一件事,当时的母妃一定是被什么牵制住了,才会顾不及这些。
他的眼睛沉下来,渐渐的一个想法便浮出了水面,他虽然有些不敢相信,但却隐隐觉得,母妃定然不会是表现出来的这般不济事,既然这么多人都推崇母妃这个人,那说明母妃在许多方面都要强过寻常女子才是,所以她才会将张叔未的事情这样看重。
就在他想进一步问下去的时候,魏青快步上前,低声禀告道:“王爷,徐家来人了,说要接蒋小姐回川贵去养病,这个时候在外院等着了,您看要不要接见?”
楚少渊眉毛一挑,心中说不出是恶心多一些还是厌恶多一些。
“人在这里留了这么久,现在才想着要接回去,当本王这里是什么?”
实际上楚少渊即便没有这句话,徐家人也是不可能这样轻易的就将人接走的,只不过有了这句话之后,徐家想要在楚少渊面前有什么体面就绝不可能了。
魏青有些迟疑,顿了一下,道:“徐家的少公子来了,说要拜见王爷,有要紧事与王爷细谈,属下已经回绝了,不过看徐家少公子的样子,应当不会是什么小事。”
楚少渊看了魏青一眼:“一个茶商世家,便是天大的事,又会是什么要紧事?”
而且先前一直推脱着不来,如今知道了自个儿的身份才急忙忙的赶来,这种人,他连听见都厌恶的紧。
……
徐兆麟急的在原地打转,他不时的抬头看着眼前的男子,脸上一副焦躁的模样。
“三叔,你说王爷他不会不见我了吧,咱们花了这么多的心思,可不能因为一个小小的蒋娅雅就半途而废了!”
被称作三叔的中年男子气沉丹田,看着要比徐兆麟沉稳许多,他皱眉想了想,道:“无妨,王爷今日不见,明日总会见的,况且我不是说过了么,王爷如今是要入川贵掌权的,哪里容得下宁国公在中间捣乱,一山不容二虎,这道理还用三叔教你么?”
徐兆麟自然知道这道理,他紧紧抿着嘴,过了一会儿才松口道:“蒋娅雅的蛊,若是实在不行,我就说是我房里的一个妾室买通了人放的……”
“不可!”徐三叔打断他的话,“蒋娅雅的蛊毒是徐方霖没有收好蛊虫才会错手给蒋娅雅染上,跟咱们没有半点关系,至于蒋家那里,总归不会牵连到我们家,且即便是我们出手了,四王爷也未必会顾忌,反倒是遭了四王爷的记恨之后,我们就会变成下一个蒋家,所以这个事上,你不能心软!”
徐兆麟自然明白这个道理,连连点头:“三叔放心吧,蒋家的事与咱们徐家无关,只要跟蒋娅雅退了亲,即便是四王爷也不能拿咱们如何,再说了,咱们跟蒋家的交情虽然深,但咱们却是规规矩矩的做着茶道生意的,便是四王爷去查,也查不到什么。”
徐家到底是如何,徐家三叔当然一清二楚,但听徐兆麟这么说出来,难免还是觉得有些凉薄。
他低声道:“卓家跟贺家能对上是最好,若对不上,咱们也能在中间获利,至于周家,到底是继承了川西的土司之位,能绕开他们就绕开他们,江南的事情即便烧不到我们身上,那些好事者,也会循着味儿的过来,防不胜防。”
726. 第724章 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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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兆麟点头:“只是我担心卓家的族长不会愿意让那卓云西落到朝廷手中。”
相较而言,卓云西在徐家只会更棘手,所以他才会跟父亲演了那么一出戏来蒙骗二太叔。
即便二太叔过后回过味来再发现了端倪,也为时已晚,况且父亲说的对,二太叔再如何也是顾及徐家的,他即便是这样的算计了二太叔,二太叔也不会叫徐家陷入困境。
徐三叔想了想,道:“也不是什么难事,卓云西的事情要说最头疼的不应该是我们,而是卓家,你想想看,若不是卓家人当初一味的排挤卓云西母子,他们也不会落到如今这一步,卓家早不是不是当年的土司了,却还要一味的做出那副当年繁盛时的模样,便是谁都能轻易的踩上一脚,即便这人不是我们,也会是别人,你不要这样心软,心软做不了大事!”
徐兆麟受教的应了声,将心情放的平和,即便是在这里等待,他也会做出甘之如饴的样子,那些位高权重的人不都喜欢这一套么!
……
楚少渊一直没有功夫理会徐家人,这样一耽搁,就过了三四天。
婵衣正在院子里练投壶,自从痊愈之后,她的投壶便拾起来,只不过到底是不如先前那样熟练了,叫她有些沮丧。
乔夫人走进院子来,抬眼便看见婵衣跟颜黛二人,她一脸的笑意,“王妃可真是闲不住呢,有这样的闲情逸致。”
婵衣自从生病以来就一直被乔夫人照顾的很好,她见到是乔夫人,笑着道:“夫人打趣我,这些日子病着,整个人的骨头都酥了,再不活动活动,只怕下面的路就更难走了。”
乔夫人笑道:“所以妾身才一直不敢叨饶王妃,方才梁太夫人递了帖子过来,我给王妃请安,正好顺便就给您带来了。”
乔夫人不愧是幽州巡抚的夫人,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拿捏分寸拿捏的恰到好处。
婵衣气喘吁吁的摆了摆手:“有劳夫人了。”
她将最后的几支投完,一边擦汗一边看着拜帖,这些天过去了,梁太夫人才送来拜帖,这叫她心中有些怀疑,难道梁太夫人真的没听出来她话里的意思么?
她看了眼笑得亲切的乔夫人,说道:“原先梁阁老在世的时候,在云浮城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如今路过幽州,怎么也要见见梁太夫人。”
乔夫人笑着点头,叫丫鬟们去迎了梁太夫人到花厅。
这一回梁太夫人身边不但跟着上一次来拜访过婵衣的钱氏,还有一个相貌十分漂亮的女子,穿着软烟罗的百褶裙,身上是一件翠绿宝葫芦缠枝纹的褙子,不算多亮堂的颜色,但却衬得女子越发的清爽好看。
梁太夫人见到婵衣,脸上满是笑容,显得十分的诚挚:“上回走得急,没有与王妃说几句话,也是老身木讷,竟不知说什么好,索性这一回便带上了老身的侄媳妇,王妃您别瞧她柔柔弱弱的这幅样子,实际上她可是个猴儿精呢,她老家是在川西,对这些风土人情十分了解,又是个能说会道的,包管王妃您听了觉得有趣。”
婵衣抿嘴笑了,梁太夫人不愧为阁老夫人,这些话根本不必自己多么的提点,便能知道自己的意思。
她笑着看了一眼那女子:“这么说来,今天又有风土人情可以听了?”
这话一出口,钱氏的脸色便变了变,也不知安亲王妃这句话到底是何意,难道她要听的并不是这些?
钱氏忍不住给自家儿媳妇使眼色,叫她机灵一些,不要惹怒了安亲王妃,能说的说,不能说的一句也不要说。
而女子却看也没看钱氏,反是对婵衣笑得开怀:“也不知王妃都爱听些什么,妾身从小是在川西长大的,对幽州的风土倒是不如婆母知道的多……”
婵衣笑道:“无妨,好在我们也要去川西了,你说说川西的风土便是。”
“那便从我们川西的土司说起吧,”女子想了想才道:“妾身姓周,从小是在川西周家长大的,那会妾身的叔父还不是土司,还只是一个跟在土司身边的小官,后来川西的土司看上了叔父,叫叔父迎娶了土司之女,然后才有了如今的土司。”
婵衣听不明白,“我记得土司之位是世袭的吧,怎么会?”
周氏道:“世袭确实不假,但卓家那一代的老土司只一个儿子,那年又不慎落水夭了,所以后来便从女儿女婿当中选了土司人选出来,叔父这些年又一直在衙门里忙进忙出的,积劳成疾病逝了,所以这一任的土司之位便落到了妾身的堂兄身上。”
也就是说,先如今的土司不是一开始的那一个,而是后来一个馅儿饼砸到头上的。
婵衣不由得想,外头的事情楚少渊从来不会对她多提及,尤其是她病了之后,更加不许她操劳,只不过这样大的事情,也不知楚少渊查到了没有。
她想了一下,问道:“那原来的卓家失了土司之位,就没有什么不满么?”
周氏笑了:“再不满又如何?土司的人选是当初老土司定的,即便是卓家族里的人,也不能说什么,所以卓家人这些年来与周家一直有联姻,便是想要挽回土司之位的缘故。”
婵衣点头:“便是穷人家都不会这样轻易的放弃家财的,更何况是这样家大业大的人家了,这也在所难免,不过……”
她顿了一下,想到了那个叫卓云西的年青人,卓家衰败到此,所以他才会走了江湖么?
但是饿死的骆驼比马大,她曾在一本书上看到过,蛊苗族的人都不喜与外族人结交,他有这一身的本事,难道说就只是为了挣这一口饭吃么?
周氏认真的看着婵衣,还在等她的那句不过。
婵衣意识过来,歉意的对她笑了下:“卓家便是败落了,也应当不至于像是别的族那般,就此衰颓下去,倒是别的人家,比方说徐家,你知道多少?”
周氏听婵衣这么问,又有些不明白了,王妃不应该是对川西的势力有兴趣么?怎么问起了商贾?
但不明白也不能问太多,她没有停顿的回道:“徐家是茶商,徐家早前是跑马帮的,后来得了茶引之后,才开始经商,这些年在川西也算说得上算是个大族了。”
婵衣心想,便是这样一个人家,都逼的蒋娅雅几乎送了命,川贵到底有多乱!
周氏见婵衣对川西的这些世家感兴趣,便索性将她知道的关于川西的世家都通通细数了一遍,说到兴头上,婵衣还留了她们吃午膳。
便连楚少渊从外院回来,都没能陪他一道吃饭。
说话足足的说了一个中午加一个下午,婵衣才将川西的这些世家之间的关系捋顺。
徐家跟贺家都是靠走马帮发家的,而且两家也都在发家之后选择了做茶商,原本照理来说,即便不是朋友也不应该有多不好,可偏偏这两家人就是死对头。
卓家的土司之位给了徐家之后,便一直有跟徐家联姻,如今卓家的族长竟是老土司的女儿,因要继承卓家香火,所以不得不招婿,这就叫人有些唏嘘。
也怪不得卓家会不太情愿了。
而川西之外的土司也有一两个,但大多都离得太远了,且自从朝廷招安之后,就一直相安无事,重要的是楚少渊的府宅是在川西的,所以婵衣没有细问。
等到婵衣端茶送客,已经到了日落黄昏的时候了。
楚少渊在外院将行程安排好之后,回到内院就看见婵衣盯着窗口的盆栽,一副思索着什么的模样,表情看着严肃极了。
他知道今日梁太夫人来拜访,她好兴致的还将人留了下来,但到底说了些什么,他不得而知。
就在他想开口问婵衣什么的时候,婵衣察觉到他进来,转过头看着他。
“意舒,你说娅娅的蛊毒会不会是贺家干的?”
楚少渊愣了,这才一个下午,她就将川西的势力摸清楚了,真是不知该说她聪慧好,还是该骂她不顾及自己的身子好了。
他笑着摇头:“不管是不是贺家,徐家这一回是别想要全身而退了,便是说得再好听,我毕竟不是蒋娅雅,不会听那些幌子。”
听他说到蒋娅雅,婵衣有些莫名,“徐家来人接娅娅,娅娅可有说了什么?她应该不会还相信徐家会顾及到她,信了那徐家少爷的说辞吧!”
蒋娅雅虽然不是绝顶聪明的人,但到底也不是傻子啊,不可能经历了这样的事情,还轻易的相信徐家。
楚少渊冷笑一声:“她傻不傻我不知道,但徐家想要什么我却是一清二楚,不过是个茶商,就妄想着能一飞冲天,当谁都是蒋家那般好糊弄?一个蒋家给了他们还不满足,接下来要什么才会满足得了他们?”
婵衣有些着急,“总不能看着娅娅被骗,你还是叫人告诉她真相……”
知道婵衣一向心善,楚少渊也不想她这般着急,忙道:“放心吧,不出几日,徐家自然不会再纠缠蒋娅雅了,蒋娅雅也会看清楚一切,你不要这样着急。”
727. 第725章 哄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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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娅雅看着眼前俊美的年青人,眸子有些晦暗,在她等死的日子里,心里早就不期待什么了,可是他这样的急切,倒是叫她有些疑惑了起来。
徐兆麟眼底含着显见的歉意,一脸诚挚的看着她:“娅娅,家里的事情多,有些生意离不开我,所以我才会这么晚到,但是你相信我,我一听说这事就立刻赶了过来,”说着,眼神又落了下去,有些不太高兴的样子,“二太叔他……你别怪他,他也是因为一心为了徐家着想,才会做下这样糊涂的事,父亲得知之后十分的震怒,立即便让我过来接你回去。”
蒋娅雅靠在榻上,眸子微沉,眼前的青年跟记忆之中的那个人相差的有些远,她记得他明明是个说句话都腼腆的人,怎么长大之后变化这样大。
她抿着嘴,看了看他,眼睛幽深:“麟哥哥,我信你的话,只是徐爷爷他……”
想起徐方霖,蒋娅雅心里就有难言的苦涩,一向疼爱她的长辈,忽然能够对她下这样的毒手,谁能够相信?
徐兆麟嘴角一扬,她知道这件事不关徐家什么事便好,事实上,他过来说这些话的意思原本也不是要与她重归于好,只要她不记恨徐家就是大功一件了。
他脸上换上了悲戚的模样,沉声道:“可惜二太叔做事太狠绝,太不管不顾带累的徐家在王爷面前一点儿脸面也没了,直到今日王爷都没有要接见我们的意思。”
徐兆麟眉头蹙起,看上去十分的苦恼。
蒋娅雅咬了咬唇,说到底这件事也是由她引起来的,她想了想,道:“每日王妃会派丫鬟过来看我,不然我跟王妃说说情,说不准王妃心软,便……”
徐兆麟眼睛一亮,他千般打听之下,才打听到蒋娅雅跟安亲王妃十分要好的事情,又如何会错过这个机会?
只是这样急切未免有些显得太功力,忍住心里的念头,他换上一副担忧的表情:“这样会不会叫王妃厌烦?”
蒋娅雅瞧见他眼底的忧虑,心中一暖:“不会的,王妃很照顾我,且这些事原本就与你无关。”
徐兆麟连连点头:“你说的对,娅娅,这些事情与我是没关系,可到底是徐家的过错,才会叫你受这样的苦,瞧你现在都瘦成这个样子,叫我心里特别不好受……”他看着蒋娅雅,眼底满是怜惜,“等你回到徐家我定不会叫你再受苦!”
只是这些话也只能听听罢了,徐兆麟知道徐家是不会接受蒋娅雅作为他的正妻的。
蒋娅雅脸一红,侧过头去不敢再看他。
虽然心里不期待了,但眼前这样俊美的男子对自己又是如此深情意重,她也不过是个二八芳华的少女罢了,怎么会敌得过这样的甜言蜜语。
等到婵衣让锦心过来瞧她的时候,她便跟锦心说了好多徐兆麟的好话。
锦心站在院子里头面无表情的听完,然后才道:“王妃有话要我转达给您,王妃担忧小姐的身子,且这几日就要驱蛊了,还望蒋小姐不要想太多杂事,好好养身子,等过了这几日再说其他。”
蒋娅雅向来喜欢婵衣,一听婵衣说的这些话,心中不由得奇怪,难道王爷不见徐家人,有别的什么原因么?
锦心见蒋娅雅疑惑,干脆将婵衣的意思说得更透彻:“王妃说了,蒋小姐院子里的闲杂人等有些过多,太影响小姐休息,王妃还请蒋小姐注意身子,到了如今的这步田地,有些人还是不要见比较好。”
这样一句话,即便是个傻子也能听出来里头的意思了,蒋娅雅一下子便明白过来。
徐兆麟在一旁听得着急,连忙插嘴道:“这位姐姐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娅娅会如此,全是二太叔一手造成的,父亲也十分震怒,才会吩咐我过来接娅娅回去,外人不知道的以为是……”
可惜锦心看都没有看徐兆麟一眼,对蒋娅雅福身行礼:“时辰不早了,王妃还等着我回去服侍,蒋小姐记得按时吃参,身子养好了才能办事。”
说完了话便走了,一刻也没有停留。
徐兆麟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即便他控制情绪的能力十分的好,可在这一刻依然忍不住变了脸色。
蒋娅雅掩住眸子,“既然王妃这样说了,等我蛊毒驱除之后见了王妃再替你说情吧。”
徐兆麟也没有其他什么法子,只好又跟蒋娅雅表了半天心意,才离开了院子。
蒋娅雅看着徐兆麟的背影,眼睛幽深。
……
过了几日,卓云西查看过蒋娅雅体内的母蛊之后,终于点头说可以驱蛊了。
蒋娅雅神情淡然,虽说终于不必再喝那样的苦药了,但她心情却没有因此而好转多少,反而有些郁郁。
自从那天之后,徐兆麟就再也没有来过她的院子,连个下人也不曾打发过来,这叫蒋娅雅越发的觉得徐兆麟说的那些话,不过是哄骗她罢了。
卓云西见蒋娅雅这般低落,嘴角撇了撇,“我说你这小娘子,不能驱蛊的时候那脸拉的,像是死了爹娘似的,如今终于能驱蛊了,怎么脸拉得越发的长,就跟死了男人一样?”
蒋娅雅被他的话气的简直不想理会他,用力瞪他一眼,转过头去。
卓云西反倒是哈哈笑了:“还能瞪我,说明还没有不可救药,很好很好,你既然有这样的精神,那一会儿驱蛊的时候,可不要哭爹喊娘的叫唤才好。”
早就知道他嘴里不会听到什么好话,蒋娅雅也放弃与卓云西交流,任由自己平躺在榻上,静静的等待驱蛊。
另外一边,婵衣在自己的房里也有些着急,她坐立不安的看着楚少渊:“先前不是说驱除母蛊有很大的危险么?怎么这前前后后的还没有超过十天,就要开始驱蛊了?娅娅她不会出事吧?”
楚少渊将婵衣拉过来,让她安生的坐在罗汉床上,“你这样着急也无济于事,且既然大家都不如卓云西的手段,倒不如信他一回。”
婵衣胡乱的点头,又想起蒋家的事情,开口问他:“那蒋家如今在牢中可还好?”
楚少渊道:“他们不过是替罪羊罢了,赋税收齐之后,也只有江南本地的官吏会注意他们,如今漕粮都收齐了,他们便不会再被关注了。”
婵衣听见四皇子的名字,忽然觉得这件事或许能提早解决。
她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楚少渊:“那蒋家的事情会有转机么?”
楚少渊笑了,每回她一用这样的目光看着他,他就不忍让她失望。
老四那边什么情况,他虽然不是很清楚,但有个马有壬在,老四能跑得了才怪。
他低声道:“不要着急,蒋家不过是个小虫子罢了,要真的打到黄雀,还要再耐心等一等,时间还不够成熟。”
婵衣瞧见他的眼底满是深意,不由得愣了愣神,还想再问,楚少渊却笑着转移了话题。
“再几日二哥就要成婚了,你不想捎点东西回去么?正好可以夹在兵部的折子里一道送回去,也不会耽误了二哥的正日子。”
婵衣原本还要再问,一听到家中的事情,立即便丢下了蒋家的事,有些苦恼的咬着唇:“幽州也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可以捎的,倒是前几日吃的红豆饼不错,不然我给二哥捎回去些红豆吧,无论煮着吃还是做馅儿都好吃。”
实际上云浮城哪儿买不到红豆呢,不过是婵衣太想念家人的缘故。
楚少渊心里清楚,嘴上连连应道:“说的是,红豆的寓意也好,给二哥送去,二哥定然知道你的意思。”
婵衣眉眼一弯:“翀哥儿周岁的时候也没有捎了什么回去,不然这次就连带着捎些小郎君可以用的软皮子回去,也省得让兵部的人多跑。”
楚少渊笑道:“那倒是不妨事,不过你身子不好,软皮子还要去城里买,倒不如等下一回再一起捎。”
婵衣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家里只有霏姐姐陪着母亲,也不知母亲近日旧疾可还好,霏姐姐也是肚子一日日的大了,再过一个多月就要临盆了,也不知是个小郎君还是个小娘子。”
她倒是喜欢小娘子,但想必霏姐姐是想先要个小郎君的吧,女人家通常都是希望第一个孩儿是个小郎君,可以保护弟弟妹妹,像她家就是如此。
说着话,觉善禅师派人过来传话。
“蒋姑娘的母蛊已经被卓公子驱除出体外了,大师特意吩咐奴婢来传话,说蒋姑娘的身子大损,要好好的将养几日才能好转。”
也就是说还要在幽州城逗留几日了。
楚少渊的脸色有些不太好。
婵衣摆了摆手,将人打发下去,那颗提着的心总算是渐渐的沉了下去。
她转过头去看楚少渊,脸上的笑容还没有绽开,就被他脸上的冷凝吓了回去。
“意舒,你不高兴?”
楚少渊不高兴是必然的,徐家不过是小虾米,他随手便能料理了,可跟徐家关联的势力太多太杂,他若一直停留在幽州,只怕永也腾不出手来处理。
他想了想,道:“三日后我们起身。”
728. 第726章 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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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少渊这样决定,婵衣自然不会反对,且原本在乔家就只是暂住的,所以几乎没什么东西要收拾。
乔夫人听说楚少渊跟婵衣要走,忙着过来帮着一同收拾行囊,只不过到底都是世家夫人,即便是帮忙也不过是使唤丫鬟罢了。
婵衣笑着推辞:“别忙了,坐一会吧,这些日子辛苦夫人了。”
乔夫人谦逊的摇头:“王爷王妃能来府上做客,这可是我们天大的福气,哪里敢说辛苦。”
这话倒是不假,像楚少渊这样的龙子凤孙即便是龙游浅滩,也早晚有翻身的一日,更何况楚少渊不过是封地被放到了川贵罢了,谁敢断定他往后就没有出头之日呢?
乔夫人明显是有别的话要说的,说了几句闲话,才俯身过来轻声道:“妾身有句话要对王妃知道,先前梁家不是曾打发了周氏过来与王妃说话么?那周家三少如今恰好就在幽州城,川西的土司周家可算是第一家,王妃若是想知道什么,大可以将周氏唤来,仔细问问。”
眼瞧着婵衣就要离开幽州城了,梁家也是无计可施了,一定要跟楚少渊搭上关系,才使了大把的力气才让乔夫人松了口。
婵衣笑着看了乔夫人一眼:“既然如此,也好。”
……
帖子送到梁家的时候,周氏正在给钱氏化冷香丸吃,钱氏身子不大好,一年到头总要吃几罐子的冷香丸,周氏便服侍着自个儿的婆婆。
钱氏吃着药,乍然听闻安亲王妃下帖子请周氏过府,整个人几乎要从罗汉床上跳起来。
“我这不是听错了吧?”钱氏一脸震惊的看着周氏,“安亲王妃那样冷淡的一个人,竟请了你过府?”
周氏看了看帖子上的字,笑着点头:“王妃是说请妾身去聚聚呢,也不知是有什么事要问妾身。”
钱氏连忙吩咐身边的媳妇子:“快去将我新做的妆花葫芦纹的褙子拿来给大奶奶,还有那一套珍珠头面也拿来,打扮得干净清爽些,不要叫王妃见了不喜。”
周氏也没法子拒绝,只好任由钱氏给自己梳妆打扮,不知道的还以为钱氏是要给周氏说亲呢。
这么一番收拾妥当之后,钱氏不忘叮嘱:“不论王妃问你什么,你都老老实实恭恭敬敬的答了,等到王妃忙完了,自然会记得咱们梁家,到时候琦哥儿的差事就有着落了!”
即便是自家儿子已经成亲有两年了,钱氏依旧改不了叫儿子的小名儿的习惯。
周氏笑着点头,这番收拾过后,等到了乔府已是半下午光景了。
乔府院子里大大小小的丫鬟婆子们都在忙碌,周氏看得直诧异,王妃竟然这样快就要离开了!
婵衣正跟颜黛和蒋娅雅在院子里投壶,她们的东西一早便收拾妥当了,如今在院子里忙碌的是乔府的下人,因乔夫人一定要送些土仪给婵衣,盛情难却之下,婵衣也只好收下了。
周氏过来的时候恰好碰见最混乱的时候,所以才会被惊了一下。
婵衣笑着看向周氏,“怎么这才几日不见,就不认得了?”
周氏连忙收起惊讶,努力做出淡然的模样问道:“王妃这是要去川贵了?”
婵衣点头:“蒋姑娘的病也好了许多,如今终于可以起程了,今日叫了你来,也是想再问问你关于川贵的一些风土人情的,上一次没有听你说仔细,这一次恰好都在,你便说的再细一些。”
周氏心中腹诽,上一次明明只说了几大世家的势力分布,哪里说过什么风土人情,这一次又不知要听些什么了,可到底是没有另外一个梁太夫人可以提点她,所以她便从川西说到川南,又从贵州说到西宁,虽说细数的东西多,但却杂乱,叫人听了这一头忘了那一头的。
婵衣笑着看向周氏:“没料到一个小小的川贵竟然也有这样多的门道,倒是我们孤陋寡闻了。”
颜黛投完了壶走过来,听见婵衣这话,在一旁掩着嘴笑:“嫂子可是说的不对,川贵可不小,能够叫皇上赏赐了封地的地方,可不是什么小地方呢。”
周氏方才只顾紧张了,完全没有关注颜黛,此刻一抬眼立即就被颜黛的美貌所震慑,盯着颜黛半晌回不过来神。
她忍不住喃喃问道:“这位姑娘真是绝色,不知是……?”
婵衣笑了:“你说这个小猴儿?她可是我的心头肉!”
却不细说到底说谁。
周氏回过神细想,听颜黛唤婵衣叫做嫂子,那一定就是楚少渊那边的亲眷了,她猛地一下就想到了自家族里的那个纨绔,不知他见了这样绝色的女孩子,又会是一个什么痴样了。
说了一会儿话,婵衣便索性开门见山的问她:“听说你娘家的堂兄恰好在幽州城?”
周氏一下便听出了婵衣话里的意思。
这么问不过是想要堂兄来拜见王爷罢了,她所知道的川西势力交杂,堂兄这一次也是偷偷跑出来的,定然没有叫叔母跟大堂兄知道,否则他们不会允许他这样自在。
但婵衣用这样专注的神情看着她,她奇异的发现她竟拒绝不出口,只好硬着头皮道:“三堂兄他性子比较顽劣,这几日正在幽州城里的寺院跟主持和尚下棋打擂呢,妾身回去便叫人传话给他,叫他来一趟。”
婵衣笑着道:“听你说起你们周家的事情,我总觉得有些太不可思议,恰好他在,且他又是男子,在外行走惯了,有些事必然清楚。”
周氏连连点头,也不知有没有听明白婵衣话里的意思。
送走了周氏,蒋娅雅又因体虚无力,回了自己的院子,婵衣才执了颜黛的手,对她道:
“你莫要看周氏如今对我这般唯唯诺诺,可她说的却未必都是事实,你需知道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只会将有利于自个儿家的一面展露出来,而另外那一面却藏得严严实实的,必须要自个儿亲自一锹一锹的掘,才有可能知道。”
她这是在教给颜黛为人处事之中,不可过于听信别人之言的道理。
颜黛笑着点头,但又有些担心的看向婵衣,犹豫的开口问道:“可是,那周家当真会因为表哥的身份而低头么?周家可算的上是川贵的土皇帝了。”
土皇帝不土皇帝的婵衣可不管那么多,既然川贵已经被皇上当作封地赐给了楚少渊,那川贵这一片地界就只会有楚少渊一个土皇帝,其他的什么周家也好卓家也好的,都不足一提。
而这次去川贵,也为了拿下川贵这一片地方。
婵衣认真的想过了,既然要登上那个位置,那必然是要获得多处支持的,即便是上一世的时候,楚少渊也是费了许多手段,才得到了西山大营的兵权,而这一世既然大家都被放到了外头,机会便是一样的,四皇子能够做的事情,楚少渊为何做不得?
婵衣笑得淡然:“有些事情你表兄会处理好的,这些就不用咱们这些女眷操心了,等过些时候你再来看,必然不会是如今这么个乱糟糟的局面了。”
……
周摩觉得自己最近真的是点背到了一定的程度,刚从川西跑出来,要投奔自己的堂妹,就发现堂妹的婆母一直住在堂妹家中,让他只好住到寺院里去。
毕竟这里人讲究什么瓜田李下的,虽然他一点儿也不觉得这有什么,毕竟他跟堂妹二人是从小一同穿开裆裤长大的,在他眼里,堂妹就跟个男人似的。
说到在寺院里住,他就又觉得上天待他太不公平了,分明是那秃驴棋艺不好,可偏偏人们都说是他耍诈,叫他一张嘴不知该去哪里申冤。
终于等到堂妹主动叫了小厮来请他,他还以为能够住到堂妹夫家香香甜甜的厢房里了,哪里知道堂妹却要他拜见什么安亲王。
周摩一双眼睛瞪得比铜铃还要大。
“你这脑子说糊了不成?你忘了咱们家是什么人家了?竟然要我去拜见一个小毛孩子?你逗我么?”
周摩今年都已经十八岁大了,虽然与卓家订了亲,但一直心性不定,不愿早早的成亲,时常东窜西窜的,找不到人,所以订了亲之后便一直将婚期延后。
索性卓家人也不是那么不通情达理的,便由着他胡闹。
周摩早就听说了这个从云浮来的什么安亲王的,如今不过才十六岁大,毛都没有长齐全就来川贵争势,皇帝不嫌吃相太难看了么?
堂妹分明知道周家在川西的地位,却还要他去拜见一个小毛孩子,这简直就是在侮辱他!
周氏皱眉,她一早便知道自己的这个三堂兄跟旁人不同,他在周家太过于受宠,以至于竟然不将朝廷放在眼里,以为在川西周家就是天,所有人都逃不过这个天去。
她叹了一口气,道:“堂兄真的不去么?我可是知道安亲王妃身边有一个十分绝色的妹妹在,你若是不去的话,可就见不到这样的美人了。”
周摩是最为喜爱美人的,向来只与长得漂亮的人交往,如今一听果然心痒,连声问道:“有多好看?可有茹玉楼的萧胭胭好看?”
729. 第727章 接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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茹玉楼是川西最大的秦楼楚馆,萧胭胭则是里面最漂亮的姑娘。
听周摩拿那么个下贱之人做比较,周氏脸都被气绿了,她忍不住骂道:“你这泼才!伯衡哥哥那样的人怎么会有你这样一个弟弟?你只见伯衡哥哥是土司,能让你在川西横行霸道,便以为天底下的所有人都会怕伯衡哥哥不成?我告诉你,皇上已经将川贵两地交给安亲王作为安亲王的封地了,安亲王两日后便要进川贵,到时候便是伯衡哥哥也要矮上一头,你以为你一个小小的土司之弟,还能高过伯衡哥哥去么?”
周摩被她骂的脸涨得通红,一把就将手上端着的茶盏丢到了桌案上。
“你到底收了那安亲王的什么好处,竟这样诋毁大哥?我不去你能奈我何?便是安亲王去了川贵,若没有什么缘由,大哥如何会对他俯首称臣?你还是周家女,如何这般的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还是说你嫁给了燕人,便连自个儿的出身都能忘了?”
周摩向来倔,又从小被长了自己二十岁的大哥惯得无法无天,永远不会认为他自个儿有什么问题。
周氏冷笑一声:“三哥也不必这般恼羞成怒,你当让你见安亲王是我的主意?你难道不知安亲王妃前些日子的病?我实话与你说,安亲王妃根本就不是生了什么病,而是她身边的人被人下了蛊,给她染了子蛊,所以安亲王一行人才会在幽州城停留这么长的时间,你既知道伯衡哥哥是土司,那便应该也知道伯衡哥哥治下的川西当中,卓家那一支蛊苗族人是最不听话的,若是安亲王拿了这个缘由来责问伯衡哥哥治理不利之罪,你道皇上是听信安亲王,还是听信伯衡哥哥?
“原这事与你也无甚干系的,偏你这般张扬,无论去哪里都要闹腾的沸沸扬扬,满城风雨,连在深宅之中的安亲王妃都听见了你的行踪,昨日传我去府中,问了我此事,我难道还能睁着眼睛说瞎话么?你既然不愿去,那我一会儿便回了安亲王妃,即使会给伯衡哥哥带来什么灾祸,那也全都是你的过错!”
周氏向来不喜这个堂兄,如今好话说尽,一张俏脸含着讽意,再也不想看他。
周摩却被自己这个堂妹吓了一跳,自从她成亲之后,就再没见她发过脾气了,今日忽然对着自己发作,叫他险些都忘记了在家中时,被这个堂妹折腾的那些族人了。
他皱了皱眉,细细的想了想她的话,抚手道:“既然你说的这般严重,那我便去一趟,可说好了,若问起我族里的事情,我可一概不知的,别到时候又因为这些破事而开罪了人!”
周摩虽然爱胡闹,却也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这也是周氏不怕叫周摩去见安亲王的原因。
……
与此同时,沈朔风从江南回来了,一回来便过来禀告楚少渊江南的事情。
“属下打听到,四皇子一开始去了金陵城的时候,是有些放纵与声色之间的,虽说后来打住了,但府里还是住了一个班子的伶人,属下曾潜进府里去打听,四皇子的后宅似乎不太平,整日的争风吃醋,四皇子妃有些拿不住那些伶人,如今被四皇子禁足在后宅当中……”
楚少渊将手肘支撑住额头,有些疲惫的打断他:“本王要你去打听的是老四的后宅么?你怎么净说些没用的?”
沈朔风住了口,他心中有些闷,分明是王爷自己说,四皇子在江南的事情,无论巨细,都要一一打听到,他才会这样关注跟上心的。
顿了顿,他又道:“除此之外,属下还知道四皇子跟两江总督马有壬不知是达成了什么,马有壬送了四皇子好几个美貌的伶人,四皇子则是回了马有壬两盒子吃食,属下悄悄的去看了,那食盒里头装的可不是什么吃食,而是沉甸甸的黄金跟珍珠!”
楚少渊点头,老四向来有钱,尤其是顾淑嫔出身宁国府,宁国府又是百年的世家,没有点底子,还如何做这个百年的世家?恐怕他们家随便拔一根毛,都要比他这个一穷二白的皇子富裕了。
“除此之外呢?老四可在金陵还有什么作为?”
沈朔风嘴角抿起,说到作为的话……他眼睛一亮:“属下离开的时候,四皇子似乎正在跟户部侍郎刘钰私下商议什么户部的漕粮运输的事情,像是要将这事都交到马夫人的一个兄弟手中。”
楚少渊忍不住挑眉,交给马有壬的亲属跟交给马有壬有什么区别呢?
他皱眉一直听完了沈朔风的汇报,才轻轻点头,叫他退了下去。
张全顺连忙上来磨墨。
“不必了,你去给我倒杯茶来。”楚少渊沉声道。
张全顺应了一声,然后转头去沏茶。
楚少渊在心里暗暗的盘算起来,老四在金陵这是没站住脚?竟然要将自个儿手里握着的东西送出去?他难道不知这些人的胃口有多大么?送出一个去,就能送出两个,时日多了,还有谁会将他看在眼里?
不过这样的话,对他来说却是极好的,任凭老四如何在江南翻天,到时候父王只会拿他是问。
只不过还是要防着些,若是他表面上做出这般模样,私底下却暗暗的插手户部之事,那刚上任的孙之焕却是抵挡不住的。
想着,他伸手自个儿磨了墨,拿了笔快速的写了封信,只要吏部有三舅,而二哥又在工部立住了脚,湖广有两个表兄,那即便江南这一小块地方不是他的,也无妨。
张全顺端茶进来,便看见楚少渊写好了信笺,他连忙将茶放到楚少渊手边。
“王爷,方才二门上有人来报,说是周家的三爷求见。”
楚少渊倒是听婵衣说到过这个周家三少,虽然他自个儿认为没见的必要,反正早晚都会与这周家打交道,但既然人求上门来,那见见也无妨。
他点了头,“让他们去偏厅等吧,你去将这封信给了沈朔风,让他送到云浮去。”
张全顺应了一声:“是!”然后转头下去办了。
……
等见到周摩的时候,楚少渊刚刚平缓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因为他看见一个不该出现在他面前的人——徐兆麟!
徐兆麟也是头一次见楚少渊,刚一抬眼就被楚少渊这冷冰冰的样子折服了,大气不敢喘一下。
一旁的周摩却是满脸惊叹的看着楚少渊,没想到这个安亲王竟然比传言当中的相貌更加的漂亮啊,他几乎立刻将心里的那些对楚少渊的各种恶毒的臆测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去。
这样美貌这样精致的容貌,到底是怎么被他长到脸上的!
周摩一边赞叹,一边直勾勾的盯着楚少渊,眼神当中虽然炽烈,却没有亵玩之意,这叫楚少渊心里虽然极为不舒服,但到底是没有厌恶的摔袖而去。
“小民拜见王爷!”徐兆麟赶紧跪了下去。
他深知自己既无功名,又无权势,在安亲王的眼里不过是一介草民罢了,即便家中是经营茶叶的富商,但到底是脱不开一个商字儿的,只要是商,便都是下等的,所以徐家才会在川西一直经营,小心翼翼的想要摆脱这么个身份。
楚少渊看都没有看徐兆麟一眼,更没有半点儿意思让他起身。
周摩不似徐兆麟这般,因他虽然年轻,但却背着一个世袭的百户,所以并没有同徐兆麟一起跪地,许是因为他自个儿也有些傲气的原因在,他想要结交的人,他又如何能够矮上一头呢?
于是他笑着道:“早便听说了安亲王爷,如今一见之下才发觉,王爷的容貌都被那起子小民传坏了,王爷分明是这般的威严,这般的叫人生畏!”
楚少渊听过各种恭维,可这样直接这样浅显的恭维,还真是头一回听。
这叫他脸色微微一变,扫了周摹一眼,琥珀一般明亮的眸子里,含着耀眼的光芒,却叫周摹看不清楚那个眼神到底是什么意思。
周摹生怕楚少渊不信自个儿的话,虽知道恭维一个人的相貌,实在是失礼的事情,但他就是忍不住想要表达一下自己的敬仰:“王爷您可别不信,便说我,从生下来到现在,见也见过不少有权有势的那些土司了,可还真没见过一个有您万分之一,否则也不会被我大哥修理的灰头土脸的,不敢再觊觎我们川西的这一块地。”
是了,周家的土司之位虽然是卓家让的,但这两代下来,跟周家自个儿的努力也是分不开的,所以朝廷非但没有收回这个位置,反倒是给了周家人许多世袭的功勋来表彰他们。
楚少渊脸色和缓了些,叫人给周摩看了茶。
“本王也听说了周家的种种事迹,正想拜会一番,没想到却是周公子先了一步。”
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便给足了周家面子。
周摩忍不住在心中对楚少渊的好感更深了些,虽然自己一开始确实是被堂妹硬逼着才过来的,可现在早就没有了半点儿被迫的意思。
他刚想再说几句恭维话,便发觉自个儿的衣摆被人拉了一下,低头一看,才发现是徐兆麟在冲他挤眼睛。
他连忙道:“不知王爷可否请我这位小友起身?这其中实是有些误会。”
730. 第728章 打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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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少渊冷笑一声,扫了地上跪着的人一眼。
误会?当他真是只有十六岁大,什么都不懂的娃娃么?当真是误会的话,徐方霖又如何会冒死前来?
楚少渊脸色瞬时冷了下来:“若周三公子是为徐家求情而来,便请回吧!本王没有那么多闲工夫!”
说罢话,便端了茶准备送客。
周摩混迹在燕人之中也算久的了,加之自个儿家里又有燕人的幕僚在,自然明白端茶送客的意思,他心下诧异,这徐家看来真是触怒了安亲王。
他看着楚少渊脸上淡淡的笑容被冰霜覆盖,虽说看上去尤有一番风情,可到底是不想被这样漂亮的人记恨,连忙道:“王爷误会了,我不过是与徐公子有着点头之交罢了,他又苦苦哀求与我,我不好推拒才会擅自做主带了人进来的,我这就撵他出去!”
他一边说一边十分嫌弃的将徐兆麟撵小鸡一般的撵着:“我还真当是你嘴里说的小误会,好心好意带你进来,哪知道你竟是在骗我!好在王爷火眼金睛,不会被你花言巧语的蒙混过去,我便说商贾之家出来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如今果然是应验了,行了行了,往后你也不要再来寻我了……”
一副要跟徐兆麟划清界限的样子,将徐兆麟气得脸色涨红。
他不帮着自己在安亲王面前说情便罢了,竟然还这样践踏徐家,这些年徐家给周家的好处可是只多不少!
将徐兆麟撵出去之后,周摩笑嘻嘻的看着楚少渊:“王爷您别生气,碍眼的人已经被我扔出去了,咱们有什么话坐下来慢慢说。”
楚少渊挑眉,一路走到现在,还真是没见过如同这个周三公子这样无赖到底的人,自己分明已经下了逐客令,偏他还能自圆其说的给圆回来,脸皮厚到简直让他这个同为男子的人也自愧不如!
但他想想,既然没到川贵,又遇见了周三公子这么个川贵通,倒不如就趁这个时机问清楚,也省得自己灯下黑。
他脸上的冷硬渐渐柔和下来,“今日周三公子来有何事?”
周摩来之前已经跟周氏打问清楚安亲王的事情了,眼睛一弯,笑着道:“先前王爷放出的那个通缉榜,我想来了解了解情况。”
毕竟卓家管辖地上的那个蛊苗族向来不和,若是把事情真的惹到了安亲王这里,便是大哥也要头疼。
楚少渊似笑非笑的看了周摩一眼:“卓云西你可认得?”
周摩愣了愣,卓云西?这个名字听上去很耳熟,可叫他一时真的说到底是谁,他还真是说不出来。
楚少渊见他不语,也不在意,冷淡的道:“既然你知道通缉榜,那也应该能知道其中发生了什么事才对,这个人本王已经抓到了,他也供认不讳是受人指使,本王不管到底是谁跟谁的恩怨,牵连到了本王的王妃身上,若没有个什么交代,别指望能跟以往这么好好的活着,本王的封地在川贵,敢在本王的封地上行这样歹毒之事,便是本王性子再好,也绝不姑息!”
周摩被楚少渊森然的语气震慑住,这样漂亮的人,冷着脸说话的时候,竟叫人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这实在不好。
他反应过来连忙道:“是是是,这样的人便是我们周家也不能这般随随便便就放过,等我回了川西必然告诉大哥,叫他好好的查查,一定给王爷一个交代!”
这样的场面话楚少渊说的更好,所以楚少渊并没有理会周摩的这句话,淡淡的看着他笑了。
眼睛里的深意,叫周摩心中突的一跳,似是被惊着了,连连抚胸口,有些话忍不住便脱口而出:“王爷您可甭这么对着我笑,我……我可是没那嗜好的!您若是想找相貌俊美的少年,您跟我说,我保管给您介绍几个要脸蛋有脸蛋,要身条有身条的清倌儿,保管个顶个的好!”
楚少渊脸色一沉,这个周摩是不是脑子里缺根弦儿?
见楚少渊脸色发黑,周摩一下便回过味来,人家王爷是有家室的,听说夫妻俩十分恩爱,他这么说,岂不是有挑唆人家夫妻关系的意思!
他连忙道:“王爷,我可没有其他意思,我是想着您日理万机,身子骨定然是有些疲惫的,我知道城里有几个地界儿很不错,所以才想给您引荐引荐……”
话说到这会儿,楚少渊已经摸清楚这个周三公子的秉性,说好听一些是纨绔,说难听一些便是酒囊饭袋,这样的人竟然能这样张扬的成了他的座上宾,他的眉毛皱起来,不耐烦的再次端了茶。
周摩再不会看人眼色,也知道楚少渊这个表情是不想再搭理他了,加上二次端茶送客,即使是他这样脸皮厚到不行的人,也实在没办法再待下去。
他起身告辞。
楚少渊眼睛也没有抬,便叫屋子里服侍的下人送了周摩出去。
……
周摩摸着自己的胸口走了出去,总觉得安亲王那个笑容杀伤力太强了,还好他不是断袖,否则真的要把持不住的!
他一想起安亲王的相貌,忍不住便啧啧出声,那样漂亮的相貌,安在一个男人身上,实在是有些太可惜了,若是个女子,那不知要有多美。
周摩在脑子里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想着想着就有些陶然。
“周!摩!”徐兆麟忽然从路的一旁窜出来,一拳就挥到周摩的脸上,一点儿预兆都没有。
周摩还在陶醉当中,没注意到他,没有防备的被他险些掀翻在地。
“哪个不长眼的,敢打小爷!”
他眼睛一瞪,才看见是徐兆麟,想到先前在安亲王那里,徐兆麟险些带累了自己,没好气的道:“你怎么还在这儿自取其辱?王爷不是叫你滚出去了么?”
徐兆麟在家中也是千般万般的宠着护着的,便是出来,跟卓家也好周家也好打交道,大家总是会保持着面子上的一团和气,尤其是他还跟周摩私底下接触过几次,虽然都是一道去茹玉楼喝酒听曲子,但他心里已经觉得两人关系匪浅了,如今被周摩这番羞辱,如何能忍得下去。
“怎么先前你吃着我的拿着我的不说这话,我徐兆麟哪里薄待你了,你竟过河拆桥!”他没好气的一一数着周摩当初如何占自己便宜的事情,末了,又道:“当初喝的花酒,你一文钱不出,还不都是我出的?你如今竟然翻脸不认人,世上可没这种好事!”
而周摩的脾气原本就火爆,再听徐兆麟一件一件的数落着自己,哪里还忍得住,当即便在小路上跟徐兆麟打了起来,你一拳我一脚的好不热闹。
周摩家里是川西的大族,武功骑射一样没落下,与徐兆麟平时就是酒肉朋友,两人各自有几斤几两重大家心里都互相清楚。
两人三拳两脚的打得彼此脸上都挂了彩,这才因体力不济,二人分开。
在一旁引路的小厮像是根本没这回事的走上前来,笑着问道:“周公子可以走了么?”
周摩忍不住挑眉,看看,这就是燕人嘴里所说的世家风度,就连一个服侍的下人都这般的淡然,像是刚才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似得。
他瞥了徐兆麟一眼:“你若是不服气,便等我回了川西之后我们到卓家的生死阶那里定输赢!”
徐兆麟被周摩这番盛气凌人的模样激得理智全无,怒道:“到时候你可别怂了!”
“呵,会怂的不姓周!”周摩冷淡的经过他,看也懒得看他一眼,“倒是你,记得把自个儿的屁股擦干净了再来说我。”
徐兆麟一愣,他这才想起来自己分明还有事要求周摩的,竟然一下两下的被他激得失去了理智。
他看着周摩的背影,眼睛一转,哼笑了一声:“我的事情你还是少插手,把你自个儿那孽根管住了为好,省的看见了王爷的表妹,再将那孽障性子发放出来,没的惹了祸事,带累全家!”
平日里他们会玩笑着说那根子孙根是孽根,尤其是对周摩而言,他喜欢美人这一点是大家众所周知的。
周摩一下子便想到了先前堂妹说的那个容貌绝色的女子来,想到了安亲王那样一副昳丽的面容,再联想王爷的表妹,想必也不会差到什么地方去,心中一痒,那馋虫又被勾了起来。
一转身便看向徐兆麟:“你这番话说的,难不成你见过?”
徐兆麟虽然没有直面的看见过,但远远的也曾瞧见过一回,如今在周摩面前,他忍不住便想显摆一番,笑得灿然:“那是自然,王妃向来关切我未婚妻,作为小姑子,颜小姐自然也是对娅娅十分关心了。”
所以他才会有机会见到颜黛的一个背影。
便是单凭这个背影,徐兆麟这样阅女无数的人,立即就知道这个颜小姐定然是有着倾世美貌的人。
周摩一下子来了兴趣,可看看徐兆麟一副‘我就知道你会有兴趣’的样子,他就有些意兴阑珊,“既然如此,那便等王爷去了川贵,我叫家中姐妹结交便是!”
竟一点儿也不上当!徐兆麟急了:“何必这般麻烦,现在人就在娅娅那里,你若是想,我现在就能带你去看!”
731. 第729章 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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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摩虽喜欢美人,但不是没脑子的人,王爷表妹这样的身份,他向往归向往,但一想到安亲王冷下脸来那副让人生畏的模样,就叫他不敢跨前一步。
他扫了徐兆麟一眼,平日里见他也算不得愚笨,可没料到竟然这样的蠢,连他真话假话都听不出,怪不得在川西,连贺家那样的人家都敢骑在徐家的头上了。
嘴角忍不住挑起一个愚弄的笑容:“既然你这样说了,那我便随你去看看吧,不过可要先说好了,是去看你未婚妻,不是看别人的,可别到时候给我惹出一身的麻烦来!”
徐兆麟连连点头,只要他肯同去,自个儿的计划才有机会实施,管他心里又是怎么想的。
……
蒋娅雅因为先前母蛊所致,身子变得奇差,觉善禅师特吩咐她每日要晒足一个时辰的太阳。
此刻她正跟颜黛坐在院子里的那株榕树底下晒太阳,北地严寒,已是九月的光景,只有晌午的太阳还不伤人,能晒一会儿,若是再过几日,怕是要添衣了。
明日楚少渊便要起程去川贵了,蒋娅雅知道她的身子定然跟不上的,所以这几日的心情有些苦闷。
一想到要跟徐兆麟朝夕以对,她就有些不情愿。
颜黛瞧出她心情不佳,开口劝道:“你不要这样沮丧,总会好起来的,眼下不就越来越好了么?”
蒋娅雅向来对颜黛这样温温柔柔的女孩子没有半点脾气的,此刻心里再烦闷,脸上也尽量不显露出来,低声应道:“我也不是着急,只是怕耽搁了行程,这一路上已经为了我停留的太久了。”
二人正说话,院外的丫鬟进来禀告道:“徐公子来看蒋小姐了。”
蒋娅雅眉头一皱,早不来晚不来,偏偏颜黛在的时候来,徐兆麟到底是何意?
想着,便觉得嗓子一痒,空空空的咳了起来,她一费神想事,便容易咳嗽。
丫鬟等着蒋娅雅吩咐,也不敢擅自放了人进来,只好眼巴巴的看着颜黛。
颜黛一手给蒋娅雅拍背,一手拿了杯水,“你别急,索性人都在外头,你喝些水,别呛着了!”
蒋娅雅平息咳嗽之后,抬眼看着丫鬟:“就说我睡着了,让他过一会儿再来吧。”
丫鬟得了吩咐便转身下去回话了,可没一会儿丫鬟就又进了来:“蒋小姐,徐公子说有要紧的事情与您商议,说是关于江南的什么事情。”
蒋娅雅犹豫了起来,照理说颜黛在她这里,按照惯例是不应该接见外男的,可家里的事情她又实实在在的要靠别人帮忙。
颜黛察觉到她的犹豫,笑道:“我进屋子里避开就是了,既然他已经这样说,定然就是真的有要紧事,别因为我耽误了。”
蒋娅雅低声对颜黛道:“谢谢。”
颜黛莞尔,蒋姑娘哪里都好,就是太客气了。
等到徐兆麟跟周摩进来,哪里还能见着颜黛的身影,只看到坐在榕树底下晒太阳的蒋娅雅。
周摩脸色不好的看了徐兆麟一眼,不要告诉他这脸色蜡黄的女子是什么绝世美人啊!
徐兆麟也觉得奇怪,明明看着颜黛进了院子的。
他眼光一闪,看向屋里,世家闺秀大多守礼,定然是因为见他们来了,不好出来相见,便躲了起来。
这样想着,他心中不由得发沉,原都计划好了的,怎么能够因为她的避而不见就这样轻易错过!
蒋娅雅十分聪慧,从徐兆麟飘忽的眼神之中立即发觉了他的心不在焉,忍下心中不快,问道:“麟哥哥不是说有话要与我说么?”
徐兆麟笑了一声,道:“你可知这位是谁?他可是周家三少,就是我常对你说的那个周家。”
周家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而且哪里有人会给自己未婚妻引荐另外一个男子的?
蒋娅雅对徐兆麟一点儿都没有将她当作一个女子看,气的直发抖。
她冷声道:“麟哥哥,当初爹爹会定了我们的亲事,也全是因为家中长辈相交甚好,若是麟哥哥见我蒋家势败,想要不认这门亲事,直说便好,不必如此拐弯抹角!”
王妃说的对,都是从小娇养大的,她不差徐兆麟什么,也不必要为了什么而低声下气的受这样的委屈!
徐兆麟刚能够被允许探望蒋娅雅,就立即被她这番抢白给弄了个没脸,他尴尬极了,连忙道:“娅娅,你怎么能如此误会我?我……”
周摩在一旁看着,只觉得这个徐兆麟不止是愚笨蠢钝,更是不通情理不晓分寸!
他讥讽道:“行了,你是什么意思,我替你说了吧。”
周摩抬起头,俊美的脸上满是嘲讽,并没有看徐兆麟,而看了眼蒋娅雅,语有深意:“引了我来这里,不过是要我做见证,好叫蒋小姐知道你的那点子情深厚意,叫蒋小姐心甘情愿的做妾,可我却不能赞同你这做法,依我看蒋小姐也无意与你,倒不如干脆一些一拍两散,省得彼此蹉跎!”
徐兆麟确实也是这个意思,他先前跟周摩说好了,希望周摩能替他作证,叫他做出一副深情之人的模样,好叫蒋娅雅跟颜黛以为他是个不可多得的有情|人,若是能够收获颜黛的芳心,简直就是一举多得。
他诧异的看着周摩:“周三,你这话可跟刚才说的不一样,你刚才明明答应我能够帮娅娅一臂之力的,怎么现在反而在娅娅面前说出这样的话?娅娅是我未婚妻,自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我如何会做出这样叫她伤心的事情来?”
周摩最不耐烦与他这样出口便能污蔑他人的人在这里耗费时间,刚才答应他也不过是想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如今知道了他的意思,哪里肯在这里呆着。
他摆了摆手:“行了吧你,都说你们燕人最讲究规矩礼数,我也去过不少燕人家里做客,可就没一个如你这般,将人家闺名叫的这样亲热,即便是夫妻,也不会在外人面前这般的叫,何况你们还是未婚夫妻。”
一句话便点明了徐兆麟对蒋娅雅的不尊重。
蒋娅雅抿起嘴角不说话,连外人都看得出来的事情,她如何会不知道,但她不想跟徐兆麟这么快就撕破脸,至少家里的事情,徐家多少是知道些底细的。
可是事到如今,她若还是不吭声,就显得太窝囊了。
她沉声道:“麟哥哥,你请回吧,明日我会跟着王妃一起进川贵,你若有心就在后头护送,若无心,便也不必再来瞧我了。”
徐兆麟哪里肯被落实了这事,连忙道:“娅娅,你可记得我曾经说过,你家那一片的桑叶林,实际上是从我家手中夺去的么?这件事你可以问问二太叔,他知道的比我清楚,你家这一回因为桑蚕吐丝不多,结不成茧,不能提丝,才会缴不上税,这些我都可以告诉你,完全是人为所致……”
蒋娅雅被他说的这些内幕说愣了,连忙问道:“究竟是何人所致?”
徐兆麟沉声道:“是贺家,他家向来与我们徐家不对付,这一回你所中的蛊毒也是他们要害二太叔不成,反而连累到了你的身上,不是我不告诉你,只是这些事情太复杂,我怕告诉你知道了,你反而徒增烦恼……”
徐兆麟一张嘴皮子练得十分溜。
周摩心中忍不住冷笑,这些事情也就骗一骗蒋娅雅这小姑娘,给了旁人,这番自相矛盾的话,如何能圆得过去?
蒋娅雅虽然觉得徐兆麟说的话有些不太对劲,但想不出哪里不对头,瞧见他一脸焦急,像是真的怕极了自己误解了他似的,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就在她要松动的时候,屋里的颜黛忽然走了出来。
“他在骗你!”颜黛在屋子里实在听不下去了,先前婵衣在宴客的时候,她正好也在场,听周氏说起徐家跟贺家的恩怨时,周氏将两家人的关系说的说水火不容,这样的人家但凡出手,就不可能落空。
偏徐兆麟能这样无耻的拿来做借口,想哄骗了蒋娅雅去。
她扫了对面的二人一眼,对蒋娅雅道:“你若是想知道事情真相,还是去问嫂子的好,她暗地里调查过,但因为你在养病,所以才没有告诉你。”
蒋娅雅愣住,她知道婵衣对她另眼相看,但没想到会这样上心,顿时,她的心里陈杂百味,既为徐兆麟的哄骗心寒,又为婵衣的事事体贴而感到温暖。
颜黛看了院里伺候的丫鬟一眼,丫鬟会意,连忙上前来扶了蒋娅雅往屋里走。
徐兆麟被颜黛的美貌折服,直勾勾的盯着颜黛,嘴里却道:“娅娅,我不是骗你,事情确实如此,我问过二太叔……”
“闭嘴!”颜黛不耐烦听他满口的谎话,冷冷打断他,“王妃先前不是告诉你没事别来打扰蒋姑娘么?怎么?看她一个孤女好欺负么?瞧你也是相貌堂堂,如何做事这般的鸡鸣狗盗?叫人不齿!”
徐兆麟只听到她说自己相貌堂堂,忍不住飘飘然起来,又瞧她黛眉倒立的模样娇俏可人,越发看得有些痴了。
颜黛却不悦极了:“你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紧走?要我叫人将你撵出去才肯走么?”
732. 第730章 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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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纵然是横眉竖目也依旧是美丽的,这便是周摩会如此喜爱美人的关系了。
眼见那双妙目转到自己身上,周摩不由得暗暗惊叹颜黛跟楚少渊血脉上的相近,他就说这样的相貌长在女子身上最惊艳绝伦了,看吧,果然一点儿错都没有,这般精致的眉眼,这般秀丽的脸颊,便是噙着一丝厌恶,也叫人惊艳不已。
等等,厌恶?
周摩不解起来,美人为何会对自己露出厌恶的神情来?
实际上颜黛从小便生的漂亮,这样的容貌带给她的并不是什么便利,而是同族姐妹的排斥跟他人的觊觎,所以她十分厌恶被人盯着瞧,特别是被这般灼热的眼神盯着,尤其叫她厌烦。
所以在撵走了徐兆麟之后,见他身边的男子还这般赖着,眼神甚至是放肆的直勾勾盯着自己瞧,她半句闲话都没有的直接喊了护院进来。
“还不将这个人撵出去,你们做下人的便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往院子里放么?蒋小姐大度不跟你们计较,若是乔夫人的院子,你们也敢这般放肆?”
她冷声叱问。
护卫心中一颤,面前的少女连自家夫人都得陪着笑脸着说话,更不要说是自己,连忙颤着声音道:“都是奴才的过错,颜小姐恕罪!”
一边小心翼翼赔罪,一边毫不客气的撵人。
周摩被轰出来的时候,满脑子想的都是颜黛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珠子,还有那副厌恶他到底的模样。
他忽然觉得,自己这辈子若是不能娶这样一个倾世美貌的女子回来,那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细想一下,连忙火烧火燎的打发了身边的小厮送信回家,叮嘱自个儿大哥务必要将入川的路扫平,好叫安亲王一路顺遂。
……
次日楚少渊一行人告别了乔府众人后,出了幽州城,便发觉有一块狗皮膏药粘上了他们,且是甩都甩不脱的那种。
楚少渊冷冷扫过笑得灿然的周摩,昨日分明还是话里有话,今日就这样一副恭维讨好,恨不得身后安上个尾巴,好晃一晃,以示衷心。
他见过无数的人,就是没见过这样厚颜无耻到能顶着旁人的厌恶,还笑得如此开怀的人。
楚少渊越发的鄙夷起周摩来,吩咐手下人不与之交谈,也不理会的放任他去,一心赶路。
偏周摩没有半点自觉,硬是挤上来,跟楚少渊笑得亲热,像是完全没有感觉到楚少渊嫌弃似的。
“王爷啊,我觉得咱们走官路倒不如走小路来的快,若走官路,可要七绕八绕的,走上许久呢,若是按照我的法子,咱们走小路,定然保证你五日内必入川。”
周摩坐在马上,眺望前方,一点儿也没有拿自己当外人。
楚少渊心中冷笑,走小路虽快,但谁也不知会遇见什么麻烦,倒不如走官路方便,这是他在经过了两三次的刺杀后悟出来的道理。
他将鞭子一甩,走的越发的快了。
周摩见说不动楚少渊,又连忙跟了上来:“王爷,哎!王爷!您听我的吧,您这么走,要走半个月才能到!到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后头行驶的两辆马车中,前面一辆快些的车里坐着颜黛跟婵衣,二人远远的听见周摩的话,婵衣疑惑的道:“这个人怎么回事?王爷都不理会他,却还能硬凑上去。”
颜黛对周摩没好感,瞥了一眼外头那个生怕旁人瞧不见他的男子,一脸的嫌恶:“昨日我在娅娅那里陪她说话,后来这人跟徐兆麟一同进去,说了些很不好听的话,我将他们狠狠的训斥了一顿,那徐兆麟倒是知耻,撵他便走了,可没料到这个竟是这般的没脸没皮!”
婵衣昨日还是乔夫人过来赔罪才知道此事的,她忍不住皱眉,这男子一看就是对颜黛有意,才会这般闹腾。
不过楚少渊会这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允许他跟着,实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她轻声道:“若厌恶他,不去看他便是了,有夫君在,总不会叫咱们被这泼皮给败了兴致。”
颜黛最喜欢婵衣身上的这一份从容淡然跟宠辱不惊,自己分明长了她一岁的,可相较之下自己还是有些急躁了。
努力将自己的心静来,她点头道:“我听嫂子的,天塌下来总有高个子的顶。”
婵衣看着颜黛黑白分明的眼睛,精致的眉宇,心中叹息,长了这样一副好相貌,还有不错的家世,若是回到云浮去,只怕安亲王府的门槛都会被提亲的人给踏破了吧,可惜这里是川贵,没什么好人家,否则颜黛这样的年纪也该说亲了。
走了五六天,周摩实在受不了他们缓慢的速度,拦住楚少渊:“王爷,我实话跟您说了吧,我早就将路给扫平了,您跟着我走,保管错不了!”
楚少渊心中冷笑,真是好大的口气,他一个堂堂王爷都不敢说扫平哪里的路,他不过是个世家子弟,竟然有这样的本事?
他冷冷的对周摩道:“周公子若是无事做,可以到前面探路。”
周摩忍不住想翻个白眼,探什么路啊?这一路上他都打点得妥妥当当了,管他走官路还是小路都不会有不长眼的过来,偏偏安亲王却是怎么讨好都不顶用。
他偏头想了想,经过这么几天的观察,他发现安亲王跟王妃的感情是真的很好,既然安亲王这里行不通,不如想想法子求一求安亲王妃?说不准安亲王妃能够帮他抱得美人归?
细想一下,他越发觉得这个主意好,他听过见过的人家里,就没有几个嫂子能跟小姑子有多和睦,尤其是这般美貌的小姑子,定然是让做嫂子的觉着压得喘不过气来,自己这样一出现,必然会解了安亲王妃的这个急,都说长嫂如母,安亲王妃都拍案订钉了,安亲王这般顺着安亲王妃,肯定也不会有什么异议。
他笑得牙不见眼的,便想在中午歇息吃饭的时候窜到安亲王妃的马车跟前献殷勤。
可跟车的婆子和侍卫又岂是酒囊饭袋,自然不可能给他这个接近的机会。
周摩没办法,便在那些人后头喊了起来:“我有事要求见王妃!你们都给我让开,让开!”
婵衣跟颜黛都下了车,此刻席坐在铺好了毡毯的地上正吃着带来的点心,这一路上开不了灶,风餐露宿的免不得要吃些点心裹腹,心情正是没有多好,再听见周摩这话,让婵衣脸色一沉。
“锦心,你去看看他到底有何事,若无事的话,就打发了去,不要在这里影响咱们吃饭。”
锦心点头,穿过林立的侍卫,探头出去问周摩究竟有何事,周摩却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什么长短来,锦心向来对其他人没有什么耐心,转身就要走,周摩立即拉住锦心的胳膊:“这位姐姐,你等等!”
锦心跟在婵衣身边这么久了,就没见过他这般轻浮的男子,当即便翻了脸,也不管这人什么身份,一个转身便将人的臂膀给卸了下来,速度之快,手段之狠,都叫周摩反应不及的被卸了胳膊。
他吃痛的嚎叫一声,还没来及说话,就听锦心不冷不热的开口道:“也不看看你是什么人,竟然也敢在这里喧哗,惹得我们王妃饭都吃不安生,我告诉你,你若是再敢这么打扰王妃,我可不会对你这般和善了!”
简直是奶奶!都这样了,还叫和善?
周摩哀嚎一声,他也还是第一次见这样不给他颜面的下人。
他脑子里立即想到堂妹说的那些话,缓了半天才想明白,还真是如此,出了川西之后,在世人眼里,他不过是个小小的世袭百户,便是王妃身边的大丫鬟都能不将他放在眼里,只当他是个奴才。
他心中越发的不平起来,他分明这般的小意讨好了,可在别人眼里,竟然是喧闹跟打扰。
锦心瞧着他不说话,以为他已经得到了教训,将他往前一推:“这次就算给你提个醒,若有下次,绝不会这般轻易就放过你!”
说完便也不理会他转身去复命了。
周摩有些呆滞的站在原地,手臂上传来脱臼的痛楚叫他心中明白,若是想要与这些人平起平坐,恐怕必须要拿出些真本事来,否则他们是不会看得起自己的。
“咔咔”两声将胳膊装了回去,他转身牵了马,一声不吭的绕了小路往川西赶。
锦心回去如实禀告给婵衣,婵衣也是淡淡的应了一声,没有当回事,堂堂安亲王妃的丫鬟,教训一个不受教的纨绔,能是多大的事?
楚少渊知道之后,笑了笑:“既然他惹了你的厌烦,撵走便是,不要忧心这些琐事,赶路要紧。”
只不过快入川的时候,他们被一群穿着奇装异服的人堵住了去路。
前头探路的魏青在看见那群人的时候,眼睛一黯,连忙刹住脚步,打马往回返,回去仔细禀告楚少渊。
“属下觉得这些人是来者不善,属下曾经暗查过川西的势力,知道那些人身上的穿着的衣裳是只有正经的蛊苗族人才会有的打扮,看他们这架势,像是等待了许久,属下只怕他们会对王爷不利。”
可眼下这一条路,却是通往川贵唯一的一条路,若在这里被打住了阵脚,往后就更难收拾这些人了。
楚少渊眸子抬都没有抬一下,温声道:“早知道宁国公不会这么容易就将路给扫平,不过无妨,宁国公不是派了一队人前来护送么?叫他们去问问,若不行,就直接杀过去,不必顾忌。”
733. 第731章 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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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青有些迟疑,蛊苗族人的性子都有些古怪,便是他曾经探查时,都不敢太过靠近,生怕惹到了那些人,被下了降头,生不如死。
楚少渊见他迟迟不动,抬起眼睛:“嗯?还有何事?”
魏青犹豫了一下,才沉声道:“王爷,属下觉得若是能和谈,还是和谈为上,蛊苗族的人,便是皇上都不愿轻易与他们起冲突,皇上曾经对属下说,若是遇见了,优先安抚,动武乃是下下策。”
楚少渊皱起眉毛,这还没进川贵就遇见这样大的一个下马威,若当真在这里妥协了,岂不是以后一路都要异常艰难?
魏青怕楚少渊误解自己的意思,连忙道:“王爷,您想想卓云西,那样一个被蛊苗族排挤的人都能够有这样的本事,养的蛊若不是由他亲自解,只怕穷尽整个幽州城的人力都没有一个人能做到,何况如今我们面对的是真正的蛊苗族,不妨先看看他们挡在这里是要做什么,我们再说要不要杀过去。”
只是这样到底还是有些落了下乘,但楚少渊想到婵衣中了蛊之后他整日吃不好睡不好,就有些后怕,片刻后点了头。
“让张全顺跟你去问问他们究竟是为什么要拦住本王,若是索要金银钱物都不是什么大事,能允便允了,等入了川贵我们再计较。”
这样一来就是要舍一些身外之物了,只是不知道这样会不会让那些人满足,魏青一边想,一边给张全顺递了个眼色。
张全顺应道:“那奴才便跟魏大人去一趟。”
楚少渊坐在马上,看着张全顺跟魏青上前与那些人交涉,像是有些语言不通似得,叽里咕噜说了一通,又是摇头又是比划的,张全顺跟魏青二人脸上的神色有些不太好。
待张全顺回来,一张嘴便叫楚少渊火气一下就涨了上来。
他说:“王爷,那些人压根儿就是来找茬的,他们说我们将他们族里的人绑走了,一定要我们将人交出来才肯罢休,还有先前王爷发的那道通缉令,他们说因为这个,族里许多人都被官府抓了,他们要我们将人都给放出来,才肯把路让出来,否则就会一直拦着路。”
楚少渊冷笑:“真是猪八戒倒打一耙,本王不过就收留了一个卓云西罢了,竟然要将此人的行踪诬赖到本王头上,简直可笑!张全顺,你把卓云西叫过来,本王倒要问问他究竟是什么时候被本王绑来的!”
张全顺跟了楚少渊两年,渐渐的摸到楚少渊的脾气,知道他这个样子是发怒的征兆,连忙应声去找卓云西。
可谁知道卓云西听说前头蛊苗族的人来了,一溜烟就想要跑,结果被侍卫拦住了,因被楚少渊特意交代过,不能伤卓云西,所以侍卫们将人五花大绑起来,丢到了下人的车厢里。
见张全顺找卓云西,侍卫都帮着指路,没一会儿,卓云西便被架到了楚少渊面前。
他一脸哀求的看着楚少渊,因之前在下人车厢里太聒噪,被下人们拿了破抹布堵住了嘴,此刻说不出话来连连的摇着头,脸色差的似乎下一刻就要哭出来。
楚少渊见他这般,眉头皱的更紧,抬手吩咐:“将人松开,这样绑着成什么样子?岂不是真的坐实了人是被本王绑来的污蔑之言了?”
张全顺跟魏青连忙七手八脚的将人松绑,可没想到刚一松开卓云西,他转身就想跑,可有魏青在,他哪可能跑得了,立即便被魏青制住了手脚。
楚少渊厉色的看着他:“卓云西,你莫要告诉本王这一切都是你与蛊苗族人联手做的一场戏!”
卓云西逃命都不及了,哪里还有工夫管其他的,被制得死死的后,他才明白逃跑无望,索性瘫倒在魏青身上,张嘴便嚎哭起来。
“哎呀,活不成了!王爷你这是要我的命啊!”
在众人面前,卓云西连一点儿脸面都不要了,声音凄厉极了,叫人听着颇瘆得慌。
楚少渊目瞪口呆。
平日里,卓云西就有撩猫逗狗的行径,但只要不出格儿,楚少渊听下人们报来,也就当个乐子听了,既然人是有真本事的,又是徐方霖千里迢迢绑过来解蛊的,他将事情缘由弄清楚,不是这人的干系,便不会追究了去,全当是自个儿府里多了一个门客,养着也便养着了。
可今日见到卓云西张嘴就哭的样子,简直将楚少渊的认知给颠覆了,男人当中,怎么还会有这样的泼皮无赖,还是说川贵便特产这种人,走了一个周摩,竟然好端端的卓云西又开始犯病。
听着绵绵不绝于耳的哭嚎声,楚少渊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
“将他的嘴给堵上!吵得脑仁儿疼!”
魏青左右看看,没瞧见什么可以堵他嘴的东西,见脚边有一丛草长得还挺茂密的,连忙随手抓了一把草,塞进了卓云西大张的嘴巴里。
卓云西猛不防的被塞进草去,嘴里要呼的气儿没呼出去,反而噎住一般的打起了嗝儿。
一会儿“咕”的一声,叫楚少渊更烦躁了。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看着卓云西那张,还挂着眼泪鼻涕的脸,眼神不由得就有些嫌恶:“前头的蛊苗族人要本王将你放回去,你可愿意跟他们回去?”
卓云西连忙摇头,开玩笑,他可是从族人的手底下逃出来的,若是回去,只怕这一条小命也要交代进去了,他身上还背着阿妈的血债没有报,这个时候回去了,阿妈岂不是白白的为了他死了么?
楚少渊冷冷的看着他,觉得他的神情不像作假,可又不愿如了他的意,沉吟道:“可本王留着你也没什么用处,你瞧瞧你这样子,本王不过是叫你来问话,你却将本王的侍卫大闹一通……”
卓云西立即咿咿呀呀的要辩解,奈何嘴里塞着东西,无法开口出声,急的他几乎要跳起来。
楚少渊似也不在意他要说什么一般,嘴角挑着一抹冷笑:“还是说你们蛊苗族人,都如你这般的不知恩图报?”
卓云西一双眼睛涨得通红。
“不过也不打紧,”楚少渊幽幽的道,“本王不耐烦与你们这些人打交道,既然他们要你回去,你回去便是了,本王原本就不曾做过什么,还怕你说什么不成?”
说罢,给张全顺使了个眼色,张全顺颔首。然后,楚少渊便转了头,像是再不耐烦看卓云西一眼。
张全顺上前,将塞在卓云西嘴里的草一把扯了出来,踢了他一脚:“还不赶紧走?赖在这里,还想污蔑我们王爷对你施了什么私刑不成?”
卓云西睁大了眼睛,他不能错过这个机会,若是当真这么走了,只怕是再也不会有人肯救他了!
他当机立断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王爷!您救救我!我若回去了必是死路一条!”
楚少渊也不看他也不撵他,张全顺会意,一脚踢在卓云西身上。
“还不赶紧走?当我们王爷那么好欺负?一次两次三次的,不管哪个脏的贱的都敢往上靠,也不瞧瞧自个儿是个什么下贱的东西!”
这番话明明是侮辱至极的话,可卓云西却一点儿也不敢动怒,他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活命的机会了,若是不想被族人抓回去献祭给蛊神,他就必须要在这个人面前伏低做小,否则别说阿妈的血仇,便是自己也要立即去见蛊神了。
他膝行几步上前,“砰砰砰”的给楚少渊磕着头。
“王爷,您救救我吧!我阿妈便是被族里人迫害死的,我从小便不被族人喜欢,族人说我是不祥之人,我今年十七,再过一月便是十八周岁的生日,族里向来有拿不祥之人献祭的惯例,今年选中了我,所以我阿妈才会拼死将我送出来,我若是真的被族里人接回去,这条命就算是交代在这里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救我一命,日后我必然用这条性命来孝敬您!”
他怕楚少渊不肯救他,一个劲的磕着头,虽然地上没什么石子,都是软软的土地,但到底是叫他一声声磕出了声响,没一会儿,他额头上便有了紫青色的印子。
细微的脚步声传来,在卓云西身边不远处停下,伴随而来的是一个清脆娇美的声音,带着些惊讶:“这是…怎么了?”
楚少渊一抬头便看见婵衣跟颜黛二人互相搀扶着走了过来,头上还戴着帷帽。
他皱了下眉,“怎么不在车上坐着?这里人仰马翻的,别再伤着了。”
婵衣隔着帷帽上的垂纱,担忧的看着楚少渊:“我听说路被堵了,在车上坐着无事,便下来走走,可是出了什么事?”
她不想坐着等消息,哪怕是有什么危险,也想一起跟楚少渊面对。
楚少渊还没说话,一旁的卓云西便抬起头,目光明亮的看着婵衣,眼中满是希冀:“王妃!您救救小人吧!小人不想死!”
说着话,他转了个身子,便对着婵衣“砰砰砰”的磕头。
婵衣惊了一吓,原本还以为是哪个侍卫惹得楚少渊不悦了,才会这般的自罚,没料到竟然是他。
734. 第732章 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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婵衣为难的看了卓云西一眼,就算自己同情卓云西的遭遇,可若是楚少渊不想他活,身为妻子,她自然不可能跟楚少渊的意见相悖。
犹豫着要不要开口说情的时候,便看到前方那群蛊苗族人中走出两人,骑着马到了他们这边。
婵衣有些担心,不是说谈不拢么?怎么人忽然便走了过来,这是要做什么?
她瞬间想到那些演义小说里头写的,两国交战之前,必要派先锋过来打探一番,不由得有些紧张,握了握颜黛的手,后知后觉的发觉她的手也是一片冰凉。
“晚晚,你跟妹妹先上车,没有什么要紧事别下来!”楚少渊一步跨前,挡在婵衣跟颜黛面前,不让那些蛊苗族人看到她们二人的样子。
婵衣点头,拉着颜黛被侍卫簇拥着往车上走,卓云西眼见唯一一个能够帮自己说话的人也要走了,又急又怕的大声道:“王妃!王妃!您救救小人!”
她走的不快,听见卓云西的话,再看他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想起蒋娅雅这些天身子调理还要靠他,不由得有些心软,轻声道:“你求我也没用,你若想活命便要顺着王爷的意思,他不会将自己人推出去受苦的。”
卓云西就是不知道该如何求楚少渊,才会让他将自己当做自己人来对待,此刻见婵衣身影越走越远,心中绝望之余,想到了这十来年所学的各种蛊,再抬头,便看见蛊苗族两个人还有二三十米远的地方,他焦虑极了。
忽的福至心灵,一刻不敢耽误的看着楚少渊道:“王爷,您若肯救我,收留我,我这一身的本事尽为您用!我还养着许多的蛊,都是我最得意的,我们蛊苗族人最重誓了,您若不信,我可以对天起誓,您若帮了我,我这辈子做牛做马都会服侍您到死!若违此誓,我卓云西死后必不得蛊神垂怜,生生世世永堕地府,受千蛛万毒之苦!”
千蛛万毒誓是蛊苗族最重的誓言,立誓者若是个蛊巫,违背誓言之后,必然会遭到蛊虫的反噬,这样的誓言不但是让肉身痛苦,更是会带到死后,会将人的魂魄日日夜夜不得安息。
楚少渊嘴角一勾,看着近在咫尺的卓云西,还不算太蠢,若是自己早有将他送出去的意思,怕他根本就不会有机会说这么多话。
看了魏青一眼,魏青会意,将人放了开来。
楚少渊淡淡抬眼,却不看卓云西,而是将目光落到了前来的两个蛊苗族人身上,“你既是本王的人,本王自不会叫谁拿了你去,好生在这里站着,莫要辱了我安亲王府的声明!”
楚少渊意外的发现,两个蛊苗族人当中,竟有一个是女子,十六七岁大,容貌十分的娇美,但眉眼当中却是含着一股子凶煞之意,叫人觉得有些莫名危险。
显然女子也在看楚少渊,她眼珠子里的颜色有些奇特,仔细看,她的瞳孔比旁人要大上一圈,眼珠子是一种墨黑色,像是会吸光一般,叫人看过去就不忍再移开。
卓云西见了这女子忍不住吃惊的瞪大了眼睛,忙回头想要告诉楚少渊这女子的身份,便看到这边的人都一副被吸引住的样子,他不由得提高了声音,“王爷莫看那人眼睛,她会摄魂术!”
身边的侍卫被这一声喝,俱都心神一振,而楚少渊原本就没有对别的女子有过好奇之感,刚才看向来人,也不过是在观察罢了,所以根本没有被女子吸引过去。
他微微点头:“你站在本王身边,不要说话!”
蛊苗族人到底是个什么性情,楚少渊还没有接触,自然摸不透,但他知道,一个身负异能之人,无论在哪里,他的族长都不可能放弃这人,尤其是这个人还投靠了别的势力,那更是要除之而后快的了。
女子走到了离楚少渊极近的地方,直到两人身前被许多侍卫隔绝开了,她才停下脚步。
看着楚少渊手底下的侍卫兵器出鞘,纷纷指着她,她忍不住笑了起来,声音甜美犹如天籁:“安亲王爷可真是名不虚传呐!”
她看着眼前少年昳丽精致的面孔,眼底浮动的是赞赏,以及浓浓的兴趣。
她又道:“你们燕人到底为何总是要觊觎我们蛊苗族的巫蛊之术呢?将人用了便想要一直占着?哪里有这样的好事?今日也是你在这里,我才这般和颜悦色,若给了旁人,只怕早成了我家宝儿的肥料了。”
这是来要人的。
楚少渊心中淡淡道,只是到底不愿意被女子占了上风,他冷声道:“本王不管你们族里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但卓云西你今日是带不走的,他既自愿留在本王身边,便没有人能强迫得了他。”
这番话听着强势,但对于楚少渊来说,还是有些示弱了,否则平日里的他,如何会对这样一个跟他一般年纪的小姑娘说这么多话。
女子身边的青年显然十分生气,指着卓云西便骂:“你这叛徒!在族中的时候就总爱偷学巫祝养蛊,被族中长老训斥多次始终不知悔改,如今竟然投靠了朝廷,你当真以为蛊苗族拿你这样的叛徒一点办法都没有么?”
青年显然是十分生气的,所以出口的话也是官话当中夹杂着方言,叽里咕噜的一大串儿,叫楚少渊听着头疼。
但卓云西却在这样的骂声当中,渐渐沉寂下来,只留着一双阴刻的眼睛,盯着那青年一动不动的瞧着,似是一只在黑暗中的豹子,隐忍着给猎物致命一击。
楚少渊并不生气,他在第一眼看见女子跟那青年事,心中便隐隐觉得,蛊苗族人或许并非是要给他一个下马威的,所以他没有让青年骂太久,便直接打断道:“本王限你们一刻钟之内,将道让开,否则本王不会保证你们接下来会遇见什么事。”
他说罢了话,也不看女子跟青年,转头走向马车,一副言至于此的模样。
卓云西立即紧紧跟了上去,一刻不敢停。
女子咬紧了牙根,她从来没有被人这样怠慢过,她几乎立刻便伸手出去,要去抓楚少渊的肩膀。
楚少渊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似得,一偏头躲了过去,再将眼神落到女子身上时,那抹淡淡的疏离感一下就变成了浓烈的杀气。
不等他开口吩咐,身边的死士已经将楚少渊跟女子隔离开来。
女子怎能甘心被如此无视,一把将腰间的笛子扯下,便开始驱动蛊虫。
卓云西听到笛声后,脸色蓦然大变,“王爷,她是要驱动蛇虫阵,将我们困死在这里!”
楚少渊皱了皱眉,蛇虫阵,听上去就不是什么有趣的东西。
“将此女抓住!”他知道但凡要驱动蛊虫或者是驱动阵法,都是要有一个引子的,蛊苗族人向来是喜欢用竹笛或者竹叶这样的东西,所以只要将这女子手中的笛子夺走,将人囚禁,她便再无他法了。
卓云西脸色一下子便白了,他急声道:“这女子是卓家少主卓青眉,若是将人抓起来,只怕要惹怒了卓家!”
卓青眉耳力不错,一下子便听到了楚少渊跟卓云西的对话,她驱动蛊虫的竹笛越吹越快。
看着四面八方闻讯而来的蛇虫,她嘴角抿着一抹微笑,那笑容极刺眼,含着一股子嘲弄之意,像是恶作剧得逞的一个娇俏少女。
可楚少渊这边就没有这么轻松了,看着越来越多的蛇虫,侍卫们觉得自己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是怎样的一个场面,太惊悚了!
楚少渊却不理会这么许多,卓家的情况他早了如指掌,卓家如今失了土司之位,正想要拉拢外援,即便是他不出手,卓家也会找上他的,如今这个局面不过是要让他知道卓家人有多少能耐罢了。
他的目光锁住卓青眉,脚下极快的移动到她身侧,一伸手便将卓青眉的右臂给卸了下来。
“王爷,不可!”卓云西怕卓青眉身上带着什么毒物或者蛊虫,被沾一下就染上身,连忙出声阻止。
可到底晚了一步,楚少渊已经将卓青眉手上拿着的竹笛夺了下来。
卓云西连忙上前替楚少渊检查,一看之下才发觉,楚少渊手上戴了一副天蚕丝做的手套,十分的光滑平整,没有一点儿缝隙,无论什么蛊虫都不可能从手中钻过去,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你!”卓青眉脸色煞白煞白的,身旁的青年功夫没有楚少渊好,刚发觉楚少渊的意图时,出手便慢了,只触到楚少渊那光滑的手套,此刻见卓青眉一脸痛楚,他连忙将卓青眉的手肘给接回去。
楚少渊面不改色的把玩着手中的竹笛,眼皮子掀也没有掀一下:“卓家是么?你们若是不要命,尽管挡住本王的路,看本王能不能从这条路去往川贵!”
他略一抬手,侍卫们将二人团团围困在里头,刀刃对着二人,下一刻便要扎进他们身体里,取了他们的性命。
眼瞧着刀刃要扎进身体的时候,卓青眉忽的轻声笑了:“好,有魄力!南周,咱们走!”
卓青眉跟卓南周一下子便消失不见,侍卫们不由得睁大了眼睛,而下一刻,就见二人站在离他们三米开外的地方。
楚少渊的脸色都不由得变了。
卓青眉看着楚少渊,笑道:“我知道你有妻子了,不过不要紧,将你的侧妃位置给我,我卓家会祝你一臂之力!”
说完了话,便看见原本挡着路的蛊苗族人散了开来。
735. 第733章 退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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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青梅说的声音很大,婵衣坐在车上跟颜黛说着话,冷不防的听进了耳中,颜黛担忧的看着婵衣。
婵衣愣过之后反而笑了,楚少渊怎么会受人威胁?即便是当初她紧握着燕云令,他也没有妥协过,更何况是这样的小事,他不需要通过一个没落家族的联姻来达到什么目的。
“你表哥他不是软柿子,放心便是。”
颜黛虽然从平日的相处当中能看出楚少渊的性子,但男人哪个不喜新厌旧的,而且又是这样的一个机会,抓住了,说不准连眼前的难题都解决了。
她有恨恨的道:“那个卓小姐定然是个丑八怪,否则怎么会这样不要脸!”
婵衣忍不住笑了,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
丑八怪不丑八怪她管不着,不过若真想做侧妃,也得看她情愿不情愿。
马车一路辗过被堵住的官道,卓青梅已经带着卓家的人离开了,楚少渊策马守在婵衣的马车旁,马车里传出来的轻声说话,叫他有些拿不准婵衣此刻到底高兴还是不高兴。
刚才卓青梅说完话就走了,他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怕婵衣生气,便一直跟在马车旁,但跟着却又不知道要说什么,且颜黛也在,他有些不好意思开口。
婵衣正跟颜黛说云浮城的事情,一侧头便看到车窗外面的身影,她撩起窗帘,抬头看出去。
楚少渊眼睛亮了亮,轻声唤她:“晚晚…”
婵衣冲他微微一笑,然后刷的放下了窗帘,没再理他。
楚少渊心里打起鼓来,这是什么意思?又对他笑,又不理他,还将帘子放下去,不看他。
果然还是在意刚刚那个女子说的话了吧!
他忍不住着急起来,一路上都显得心不在焉,直到进了川西地界,看到宁国公派来接应的人,他才回过神来。
早不来晚不来,他们进了川西才来,这样处心积虑,所图就是不希望他掌权,老四可真是有一个好的外家。
……
从官道上撤走的卓家人显得不大高兴,但到底不敢表露出情绪来,毕竟下一任家主是卓青梅,她做什么家主都会给她撑腰。
只是,这样当众说要给一个朝廷的王爷做侧妃,真的好么?
卓南周看着卓青梅,欲言又止。
卓青梅挑眉:“怎么了?有话便说!”
卓南周担忧的道:“你刚刚的那句话,若是让周家知道了,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卓青梅冷笑:“他们不罢休又能如何?他们的土司之位是怎么来的,大家心知肚明,若当真撕破脸,谁也别想好过!”
卓南周摇头:“可你毕竟是跟周三少有婚约的,即便是拿土司之位来说嘴,周家也不可能会容忍这事。”
卓周两家的渊源太深了,好几代人都有联姻,两方势力交织在一起,无论遇见什么外来的强敌还是内忧都是一起面对的,若是因为这件事而将两家的情分伤了,往后便是弥补都可能弥补不上。
卓青梅却不以为意的道:“周摩就是个酒囊饭袋,成日里花天酒地胡吃胡喝,我以后的丈夫怎么能是这样的窝囊废?”
所以她才对周摩一直拖延婚期没有表示任何的不满,因为她根本就没有想要嫁给周摩。
卓南周的心里盛满了担忧,少主对安亲王说的话若是被家主知道了,只怕家主不会容忍少主这般拿卓家做筹码的事情。
卓青梅看了卓南周一眼:“让你跟着我,不是让你对我的事说七道八的,我说什么你听什么,其他不需要多管!”
卓南周看了一眼身边的人,那人瞧卓青梅不注意他,轻轻颔首,卓南周将视线收了回来,沉默的跟在卓青梅身边,去了周府。
周摩正痴缠着周度,一定要他答应自己所求之事,周度皱着眉,有些不想理会自己这个胞弟。
下人便进来禀报:“大人,卓家少主有事与您商议呢。”
周摩一听,便立即想到了他跟卓青梅的婚约,看着周度的眼光变得越发坚定:“大哥,我可不要娶那个母夜叉!你想法子给我将婚事退了!”
周度虽然很宠爱这个弟弟,但此时听见他说这话,真是有些忍不住想要打他一顿。
卓周两家的婚事是长辈们在世的时候订下的,虽然他也讨厌联姻的事情,但却是多少年的规矩了,不能轻易违背,且就凭他见了安亲王表妹一面,就要自己放弃手头上的事情而投到安亲王麾下,这未免也太儿戏了!
周度沉下脸来,瞪了周摩一眼:“你若无事,便将卓家十二蛊全都练一遍,像你现在这样学无所长,往后便是成了亲也要被人牵制,现在你有我这个大哥能帮衬着你,待我死之后,还有谁能照料你?还不是要你自己!看你现在成日的在外头惹是生非,周家的声誉都要被你败光了!”
周度很少这样凶狠的骂人,可这一次却沉下脸来,可见是真的对周摩不满了。
周摩到底是少了周度十来岁,又从小是被这个大哥管大的,心中对周度又爱又怕,周度一变脸,他便是再得脸也不敢在周度面前放肆,于是只好恹恹不振的回了自己院子。
周度长叹一声,对这个弟弟也是无可奈何,吩咐下人多看着周摩一些,转身去了会客厅。
卓青梅已经等了许久,见周度过来,也不说什么场面话,直接道:“我知道你事情多,忙不过来,我便直说了,你我两家的婚约,我不愿守了,你派人去我家拿婚帖吧,两家婚事就此作废!”
她说完便转身要走,周度连忙拦住她。
“这是谁的意思?周摩与你说了什么,还是你家这么决定的?”
周度第一个念头便是周摩这小子,定然是先跟卓青梅说了什么不合适的话,才会叫卓青梅这般决定。
卓青梅笑了,她转身看向周度,脸上没什么表情,可眼睛里却满盛着趣意。
“周摩能说什么,无非是今天去了哪个窑子,见了哪些美人儿,明天去了哪家花馆,睡了哪家头牌,他这样的秉性,还想娶我回去?简直可笑!”
卓青梅扔下这话,转身便回了卓家。
周度自从做了土司以来,对卓家都是客客气气,十分的谦逊有礼,可这一次却因为周摩的事情,受到这样的气,他气急败坏的去了周摩的院子。
周摩回了院子之后,听说安亲王已经进了川西,他眼睛一亮,这么短的时间,看来卓青梅对安亲王已经上了心,他就说安亲王那样的相貌,给卓青梅这种井底蛙见到了,定然不可能放过的。
数日没见过颜小姐了,她若是想逛逛益州城,她身边的人哪里有他熟悉!
他一想到这里,哪里还忍得住,立即急不可耐的便从后墙翻了出去。
……
益州城是川西最大的城镇,楚少渊的封地中心便是这里,同时这里也很繁华,虽然跟云浮不能相提并论,但却也有另外一番风情。
宁国公虽然只是个总兵,但顾家是大燕中几代根基都十分稳的鼎盛之家,益州城里大小官员都知道他不会在益州城待太久,早晚会回云浮,便什么事情都恭维着他。
所以宁国公是不可避免的接了楚少渊来川贵的事情。
楚少渊看着益州城中大小官吏都对宁国公这般的阿谀,心中冷笑,当初他将宁国公扔到川贵,看起来还是没有安排好,这不过才短短的一年半,他就经营的如此势力了,若再多一些时间,岂不是川贵就要变成一个铁桶?
宁国公笑着接过楚少渊手中的马鞭,交给身后的人:“将王爷的马好生喂养,王爷一路辛苦了,跟我来吧,早早的便备下了酒席,先在这里歇歇脚,等过几日再看看什么地方好,不论是买宅子,还是自建,都不成问题的。”
宁国公说的是王府的选址。
楚少渊淡淡的笑,金陵分明是陪都,有着前朝的行宫,可父王却还是将老四放到了金陵,而川贵这种穷山僻壤,连个好的宅子也没有,还要自己建,这就不知道要花多少银钱了,所谓的厚此薄彼,大约如此了。
他心中对文帝的不满越来越盛,加之先前知道关于宸贵妃的一些往事,他越来越压抑不住心中的念头。
在面对宁国公时,就没有刻意容忍。
“国公也知道本王刚从云浮过来,没什么家底,建府的事情,就全仰仗国公了。”
宁国公大怒,这根本就是变相的跟自己要钱,巧立名目!
他的笑容有些僵硬,“王爷见谅,别看我是个总兵,但却是没什么油水的,建府的事情花费太多了,我有些……”
楚少渊打断了他:“国公说的哪儿的话,建府的银子怎么会叫你来出,本王是看你在这里也有一年了,熟悉益州城,本王初来乍到,选址建府什么的是一头雾水,自然是要国公来帮衬的。”
酒席上头,大小官吏都在场,一次拒绝可以,两次都拒绝,只怕要让安亲王下不了台,也会显得宁国公这个人不识抬举。
宁国公只好忍了下来,答应了楚少渊。
736. 第734章 棍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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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风宴过后,楚少渊回到暂住的内宅,婵衣已经将内宅整理出来。
一张画着仕女的屏风横放在架子床前面,屏风上头搭着她刚解下来的猩红色披风,墙上挂了一幅山水图,桌案上还供着一枝开得正盛的海棠花,淡粉的花苞仿佛将这暂时落脚的地方也添上了几分烟火气。
正下午时光,阳光比前几日更好,几束光线打下来,将屋子镀上一层柔和的暖黄,屋子里燃着淡淡熏香,是从云浮带来的兰花香,里头放着些提神醒脑的冰片,深深的吸一口,熟悉的味道叫楚少渊本绷得有些紧的情绪一下便放松了下来。
婵衣坐在罗汉床上听锦心说着院子的格局,点头吩咐几个大丫鬟要如何归置箱笼,刚说了一半儿,就看见楚少渊撩了帘子进来。
她又吩咐了几句,才挥手让丫鬟都退下,好笑的抬眼看着小心翼翼走近自己的楚少渊。
“出去吃了个宴席便吃醉酒了?要不要喝些醒酒汤?”
楚少渊笑了,这样轻快的口吻,哪里像是生气的模样了,倒是自己有些小心眼了。
他眉眼弯弯的看着她:“晚晚竟一点都不醋,这可当真是……”
婵衣眉梢一扬:“多少个还不是尽着你往进纳?妾身又能有什么法子?醋也不过是苦了自己,谁会心疼?”
楚少渊偏就爱看她这样拈酸吃醋的模样,可又怕真的将人惹恼了,赶紧哄道:“我疼,我疼的紧!”
婵衣撇过头去,不看他:“这不过才来第一日,便有这样身份的女子示爱,再待几日,怕是应接不暇了吧,你一个两个能抵得了,三五七八个一齐上来还能吃得消么?怕是到时候就没有我立足之地了。”
楚少渊连忙伸出手掌对天起誓:“若我此生有负晚晚,必不得好死!”
婵衣哪里是要听他说这个,一把将他抬起的手掌打下去,连声呸了三声,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楚少渊一把将她抱在怀里,笑得牙不见眼。
婵衣忍不住拍他肩膀:“就知道闹,你去赴宴的时候,周家三少又来拜访了,如今还在会客厅等着,说是要带我们去逛逛益州城,怎么撵都撵不走。”
楚少渊脸色一下子便拉了下来:“他还敢来!真当我性子好,不会拿他如何?”
婵衣怕他出去当真给周摩一个没脸,连忙拉住他。
“你这样出去给他难堪,只怕他恼了以后,给黛儿的名声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你先将人稳住,再说其他的。”
楚少渊冷笑:“他敢!他自个儿身后还有一屁股的骚味没弄干净,便想要来对黛儿如何,也不看看黛儿是谁的妹妹!”
楚少渊向来对周摩这样嬉皮笑脸的人没有好感,颜黛又是外祖母家唯一的女孩儿,他这么多年都未曾照拂过一星半点,在颜黛的婚事上头,他当然要做主让她嫁一个好人家了,如何肯被这样一个泼皮给坏了事!
婵衣皱眉摇头,“有些人便是如此,得不到便要毁了,你这个王爷能杀了他能剐了他,但女儿家的名声能挽回么?”
楚少渊也知道这一点,他整张脸都要皱起来,“那你说要怎么办才好?”
婵衣想了想,“你先将人稳住,不是说他跟卓家有婚约么?那卓小姐看上去也不是个好拿捏的人,不如从卓小姐身上下手看看,说不定会有什么收获。不过当务之急,你是要先将人稳住,不要再跟先前那般似得,贸贸然就将人打发走了,这样一次两次的可以,三五次之后,脾气再好的人都要受不住。”
尤其是今日,周摩一过来便嚷着要带着颜小姐去逛益州城,她前世算是看遍了云浮世家,也没见过这样的男子。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喜欢,而是祸害!
还好这里不是云浮,只是益州,没有人知道颜小姐是谁,便是知道也会被压下去,若是在云浮,只怕颜黛的声誉立即就会被传出去,到时候再说什么好亲事都难了,这也是为何当初在广安寺,她能够逼迫着诚伯侯夫人认下娴衣的婚事的原因。
这个世间原本对女儿家来说就不公平。
楚少渊点头,“你且放心,这事我会斟酌。”
他叮嘱了几句后,转身去了会客厅。
既然周摩能够这样不要脸,他也不会对周摩客气,不是说周摩跟卓青眉有婚约么?想卓青眉能够当众说出那些话来,便表明了卓青眉的性子也不是个好的,卓周两家的婚事未退,这个时候若是传出周家嫌弃卓家的传闻来,怕是卓青眉的颜面上要过不去。
他笑了笑,去见周摩的时候,神情里头便一副的淡然。
……
周摩觉得自己从安亲王的会客厅走出来的时候,浑身上下都有些飘飘然。
没料到安亲王当真答应了他的求亲,而条件便是要跟卓家正式的退亲,这一点他当然知道了,所以他才会偷偷让潜在卓青眉身边的下人唆使卓青眉去见楚少渊,叫卓青眉主动提及退婚一事。
到时候只要卓青眉一退婚,他便是自由身了,想做什么做不成?
这样飘然了没一会儿的功夫,回到家中,便见到周度沉着一张脸正在大厅之中等着他。
周摩心中有些奇怪,大哥这个时候一般都在处理公务,怎么会有时间在这里坐着?
“大哥,”他走上前去,问道:“您怎么在这里?有谁要来么?”
周度见他回来,心中怒火哪里还压得下,抄起手中的棍棒,一棒敲到他的腿上:“你给我跪下!”
周摩冷不防的被周度一棒打了个趔趄,没站好,噗通一声便跪倒在地上。
他诧异的抬头看周度:“大哥!你这是干什么?”
“我干什么?”周度冷冷的看着这个幼弟,眼中怒火再压制不住,“我今天便打死你这个周家的不孝子孙!”
他显然是怒到了极致,几棍棒下去,周摩便受不住的满地打滚求饶了。
可偏周摩自个儿不清楚自己犯了什么事儿,还当大哥是魔怔了,一边哀嚎一边争辩:“大哥有事便直说,这样动用私刑做什么?你忘了阿妈走的时候嘱托你照料我了么?”
“我就是太爱惜你,太纵容你了,才会把你纵容的无法无天!”
周度听见他提起母亲,越发的忍耐不住怒气,棍棒越打越狠。
周摩武艺不如周度,又成日的花天酒地胡吃海喝,哪里是周度的对手,加之他在周度的气压之下,哪里敢还手,几下便趴伏在地上只剩下喘气声了。
大厅里伺候的下人大气不敢喘一下,有机敏的,连忙去外院请了周二少爷来,开口便是:“三少要被土司大人打死了,二少赶快去看看吧,晚了只怕真来不及了!”
周二少周庭正算着这一季度的粮饷跟军务,乍然一听这个消息,整个人愣了一瞬,皱起眉来看向下人,一边快速起身往外厅走,一边沉着嗓音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一会儿的功夫就要打要杀的?三少又惹了什么祸事?”
下人苦着脸道:“小人不知,小人只知道大人回来之后接见了卓少主,便气成了这般,听守着外厅的人说,似乎是卓少主要跟三少退亲。”
周庭眉头皱的更深,退亲这样大的事情,怎么他一点儿也没听说?
快步走到外厅,就听见周度气急败坏的骂着周摩:“……我心疼你自小便没了阿爹阿妈的照料,待你比待阿铭还要纵容,可就养出你这样一个白眼狼!你是要气死我么?若早知你今日会做下这样的事,开始我便不该求了大巫将你的小命保下,更不该听了阿妈的话,对你如此溺爱,我告诉你,与卓家的这门亲事,你就是不愿也要成!别以为你背地里打什么主意我不知道,败坏了卓青眉的名声,你也好不了!”
周庭越听心中越沉,大哥很少会被气成这般,看来当真是气极了。
“大哥,”周庭见周度对着已经奄奄一息的周摩还要下棒,一把握住他的手腕,“你看看叔研现在的样子,哪里还吃得消你这几棒下去,你是真想要了叔研性命么?”
周度抬眼看见是周庭,气得指着周摩道:“仲宇,你可知道这孽障做下了什么好事?他竟然挑唆着青眉去做安亲王的侧妃,这件事儿被卓家姨母知道了,派了人过来,说要退婚!”
周庭吃了一惊,看向周摩:“叔研,这件事是你做错了!”
周摩趴伏在地上,已是有出气没进气了,再听见二哥的这句话,忍不住哼哼了两声:“卓青眉,她早便,看不起我,我与其,娶这样的母夜叉,倒,倒是不如,死了!”
他分明被打的说话都不利索了,却还无半点悔改之心。
周度气的又要打他,被周庭拦住:“大哥,你别气,当务之急是去卓家致歉,这件事总要了结,你这样打叔研,便是打死他,也解决不了事情!”
周度做了这么多年的土司,向来对卓家都是以礼相待的,因自家的土司之位原就是从卓家手中取来的,他更是不能真的被人戳脊梁。
看了一眼周摩,他沉声道:“由不得这孽障,便是不愿娶,也得娶!”
737. 第735章 玉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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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消息被楚少渊传给婵衣的时候,婵衣已经收拾好了院落,王府的选址工作宁国公交给世子顾奕了,一时半刻还建不好宅子,她便在这个院落当中安稳的住下来,据说这个院落是川贵巡抚陆述的宅子,显然是临时收拾出来的,还有许多地方不合意要整理过。
此时正入九月份,院落里头被婵衣种了菊花跟秋海棠,黄澄澄的一片花圃当中夹杂着一树的淡粉,鸟雀由北向南飞过,倒是显出了几分热闹之意。
婵衣一边吩咐人收拾院子,一边似笑非笑的看着来找她说话的颜黛。
“你瞧我说什么,夫君他自不会放任那个周三少对你名誉有什么影响的,这不是,卓周两家便是绑也绑到了一起,要解开这团绳索,除非一家肯自断臂膀,否则啊……”
颜黛满脸尴尬:“嫂子,你就别打趣我了,”她回想起那天周三少从墙头上跳下来的样子,还心有余悸,“你不晓得,我正在跟祖母在院子里说话,他就从树上跳了下来,险些将祖母吓晕过去,就没见过那样无礼的人。”
婵衣笑着摸了摸她的手:“便是不相信我,也该相信夫君,他如何会肯叫身边人吃了这样的亏?你且看着吧,这才开始呢,卓周两家有倒霉的时候。”
不是她心肠歹毒,只是她对那个卓青眉的一番话没有好感,分明自己有婚约在身,还未解除婚约,便来与有妇之夫纠缠,还说出那样无礼的话来,即便勇气可嘉,但到底是有些放肆,叫人听着就不喜欢。
那个周摩更是没有礼数,喜欢人家小娘子,难道不能委婉一些么?这样硬闯别人宅院,又是哪个教给他的法子?所幸当时颜黛身边有护卫在,否则还指不定他要做出什么事情来,甚至还将外祖母吓了一大跳。
他难道不知道老人家都是经不起这番折腾的?
他这样一点儿不顾及黛儿的家人,又哪里是喜欢一个人的样子了。
根本就是见色起意,这样的人她前世看得可不少,今世再对上这种人,就更没好脸色。
颜黛点头:“好在表哥解决了,否则往后他时不时的从树上跳下来,我跟祖母都没办法住了,尤其是祖母,这几日睡下也睡不安稳,要起好几次夜,她原本就上了年纪,还因为我的事情操心,叫我心里头难过极了。”
婵衣问道:“我吩咐厨房天天炖了天麻党参鸡汤给外祖母,她老人家可有按时吃?”
这几日婵衣要收拾院落,太忙了,所以天天晨昏定省的时候也是露个面儿,根本没功夫守着颜夫人跟前尽孝,都是颜黛在照顾颜夫人。
颜黛知道她忙,怕她担忧,连忙道:“祖母就是受了惊吓,这几日吃着安神的药,加上嫂子又日日吩咐厨房送安神的补品来,已经好多了。”
婵衣这才放下心来,笑着看向她:“等院子都收拾好了,咱们便逛逛益州城,天气越来越凉,总要置办几件冬衣才好,从云浮拿来的料子也差不多该收拾出来送去针线房做了,你挑几件喜欢的料子,我那里还有几张上好的皮子,给外祖母做几件大氅,也不知益州城到了冬天会不会下雪,备的齐全些总是好的。”
颜黛哪里好意思总收婵衣的东西,尤其婵衣给她的又都是上好的料子跟皮毛,她见都很少见的,平日里穿的用的也都不过是小富罢了,更知道攒下这些东西只有银钱是不够的,如今楚少渊都已经被贬放到了川贵,她就更不能无穷无尽的索要这些了。
她连忙摆手:“嫂子,你之前给的东西足够过冬了,这些料子你便留给表哥用吧,他在外头总是要些体面的行头的,再不济,你留着给小外甥也好,我与祖母带了冬衣来,不必如此铺张的!”
婵衣看她这副急切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你小外甥还不知在哪里钻着呢,再心急也要等过了我及笄,何况这些东西都不算什么好东西,等今年年节快到的时候,家里又有好东西会捎过来,到时候这些皮子不用岂不是放着白瞎了?给你便拿着,这般客气,这是不拿我当家人么?”
颜黛是听说过婵衣家中富裕的,且又有谢家这个外祖家在,吃穿用度自然少不了,便将心放了下去,红着脸收了。
等二人真的能够去城里逛逛的时候,已经是七八天之后了。
卓周两家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听楚少渊说后来还是卓家妥协了,婚期定到了九月底,拖了这么些年的婚事终于提上日程了。
婵衣跟颜黛听说此事,心中俱都一松,就怕那个卓青眉不依不饶的,也不知楚少渊是用了什么法子。
……
益州城不像幽州城那样冷,虽已经是九月中,刚过重阳,但到处都是热闹的景象。
川人嗜辣,尤其是越辣的海椒越爱,所以连卖的街边吃食中都是浮着一层红红的辣子,叫人看着便心惊胆寒。
婵衣从小胃口不好,吃不得许多辣,颜黛也是如此,所以二人说是逛益州城,实际上也只是看看有什么布料行成衣店,以及首饰铺子,花卉农物的,外头吃食一概不买。
在前头带路的益州知府吴家夫人便连声说可惜,“原本还想请王妃吃咱们蜀地有名的红油抄手的。”
婵衣笑着摇头:“您告诉我店铺在哪里,等我肠胃调理好些了,再让人来买。”
她这番话明显是给吴夫人解围,吴夫人感激的看了她一眼。
“您瞧这个,”进了首饰铺,吴夫人拿起首饰店的一对儿手镯给婵衣看,“绿的真通透,水头看着润极了。”
婵衣出来也是为了帮颜黛挑几件首饰,她的嫁妆大多都放在云浮的宅子里了,没有带出来,身边就带了些金银之物,见了颜黛除了一些金豆子金裸子,竟然没有别的可以送她的了,头面儿都是太贵重的,对于颜黛这个身份来讲,用了并不合适,所以便出来瞧瞧有没有合适的。
她瞧了瞧,觉得不错,点头道:“看着倒是润些,就是可惜不算是正经的正阳绿。”
掌柜的在一旁早便候着了,听她这么说,就知道是遇见行家了,连忙笑着道:“这位娘子好眼力,实际上咱们店里有一对儿镇店之宝,还没拿出来给您瞧呢,你若是要,小的这便去拿。”
婵衣笑着道:“既有好东西,早早的拿出来便是,掖着藏着的倒不像是开门做买卖了。”
掌柜的一听这话,立即高声喊着伙计的名字:“来福,快去将咱们店里那对儿镯子请出来!”
伙计应了一声,飞快的去了库房捧着东西出来小心翼翼给她看。
锦盒一打开,婵衣便知道这镯子确实算的上是好货色,虽然没办法跟自己嫁妆里的一些陈年古玉相比较,但颜黛用着正合适。
她笑着看向掌柜的:“看着倒是还能入眼,掌柜的便开个价吧。”
益州城中鲜少会有人买这样贵重的东西,便是知府大人的家眷,也不常有这样的手笔,所以这些好货虽然有,却难出手,掌柜的想了想,道:“咱们店做生意向来讲究诚信二字,不做那坑人的买卖,这镯子又是上好的正阳绿,一对儿一百二十两,我还送您一对儿同样是正阳绿的耳坠子,您看如何?”
实际上吴夫人也看上了这对儿镯子,但一听价钱,忍不住皱了眉头。
这也太贵了,一百二十两都能在益州城买两个宅子了!
婵衣却是知道这玉镯的价值,这实在是在益州,若是放在云浮,这样通透的镯子,至少也要卖个二百两才够本。
她笑了笑,“只送一对儿耳坠子可是有些少,不如再搭一副金镶玉的头面儿吧,我瞧着这副头面儿用的玉料跟这对儿镯子差不离,若是掌柜的一齐送了,我便买下,如何?”
这生意原本就是你来我往的讲价过程,掌柜的一开始自然是要口紧些的。
可就在这个时,突然插进来一个女声,打断了她们的谈价。
“哼,没银子就别出来逛,不过是一百二十两罢了,这点儿钱都出不起,逛什么首饰铺?”说话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那一日口出狂言要给楚少渊做侧妃的卓青眉。
她最近备嫁,也在逛首饰店,远远的便瞧见颜黛那副惹眼的相貌,细看之下竟觉得安亲王有无分相似,再一看她们身边又是吴夫人作陪,立即便猜测到了她身边人的身份,发现之后她哪里还坐得住。
婵衣虽不知道这个女子的身份,但想来能够在首饰店里说这番狂言,必然不是什么地位低下的人家,便也没有理会,只当没听见,笑着问掌柜的:“如何?”
卓青眉这一番讽刺被人无视,心里瞬间便憋了一口气,不就是运气好嫁给了安亲王么?有什么好得意的!
她冷声道:“掌柜的,将这对儿镯子给本小姐包起来!本小姐可不像有些人,买不起还在这里充大头!”
吴夫人作为益州城知府家夫人,哪里会不认得这个卓青眉,可看到她这么来势汹汹的样子,有心提醒安亲王妃,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只好笑着道:“卓小姐,真是巧。”
卓青眉便是再耍脾气,也不能得罪知府,卓家还有许多事要倚靠知府,她微微笑了笑:“吴夫人,您一个人逛首饰铺呢?”
吴夫人哪里不知这些天的事情,更不肯得罪婵衣,忙道:“我是陪着王妃来的,这镯子……”
卓青眉立即道:“这镯子我买了当嫁妆的,我月底出阁,到时候吴夫人可要来喝一杯喜酒!”
竟是一点儿面子都不给吴夫人。
738. 第736章 摔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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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夫人皱眉,这个卓青眉未免太目中无人了!
她开口道:“怕是不成,这镯子王妃先了卓小姐一步,卓小姐不妨看看其他的。”
店中掌柜的虽然是在益州城开了许久的店铺,但还是头一回见到婵衣这样身份尊贵的人,他有些诚惶诚恐的劝着卓青梅:“是啊,是这位夫人先看上的,先来后到也该是这位夫人……”
卓青眉的脸色瞬的便冷下来,“掌柜的莫要欺我年幼,方才明明是她自己说太贵了的,怎么是我不知道先来后到?”
她这话虽然是对着掌柜的说的,但言语当中却隐含着讥讽之意,既讽刺了婵衣,又暗嘲了吴夫人,店里的几人脸上原本含着的笑意瞬间凝固。
卓青眉是卓家的下一任家主,卓家又是有名的巫蛊大族,在川西等闲人不敢轻易招惹,便连吴夫人这样的世家夫人,面对卓家也都是温和有礼的,向来不会对她们太苛刻,可这一回却当真是叫吴夫人气怒了,就没见过这样不讲道理的人!
她沉下脸来,道:“卓小姐,据我所知,你的嫁妆早在数年前便已经准备好了吧,怎么反而现在来买陪嫁?卓家可是大家,怎么会出这样的岔子?”
卓青眉听出吴夫人话里的意思,冷笑一声:“准备好了嫁妆又如何?还不许我买几件喜欢的首饰了?”
油盐不进的伸手便去拿镯子。
旁边默不作声的颜黛终于没忍住,出口骂道:
“你这个小娘子怎么这样不要脸?平白无故的便想抢人家的东西?还这般理直气壮,怎么?好东西就一定要给你,别人就不能得一星半点儿么?”
颜黛最是见不得有人这般欺负婵衣,当即就出声骂了这个卓青眉,语气一点儿也不客气。
卓青眉从来没被人这样骂过,当即火冒三丈,指着颜黛骂道:“瞎眼的东西!你骂谁不要脸?我再不要脸能敌得过你不要脸么?勾的男人魂儿都飞了,却还做出贞洁烈妇的模样,祸害到我头上,连我看上的首饰都要抢,到底是谁理直气壮?”
颜黛因身体不好,脸上常年都比旁人白几分的,被卓青梅冷嘲热讽过后,脸色更是惨白了几分,她长这么大,何时被人这样栽赃过!
尤其这件事她还是受害者,一想到此,她就觉得自己真的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眼泪不由自主的腾升在眼眶当中,眼睛红红的委屈极了。
婵衣原本还想着将此事息事宁人,可没料到卓青眉会这样羞辱颜黛。
她一把将颜黛拉到身后,看着满脸傲气的卓青眉,上下打量了一番,直到看得卓青眉浑身不自在之后,她才缓缓开口。
“我还以为是个侠女,没料到竟然……”
她没有将话说完,而是说到一半儿就隐了下去,侧过身子,柔声细语的安慰颜黛,“妹妹,你记住,宁可跟聪明人打一架,也不跟傻瓜说一句话,知道了么?”
颜黛抬起头,眼睫上还凝着泪珠,将那张精致的小脸衬得越发可人。
她听出了婵衣是在嘲笑颜黛是个傻瓜,她连连点头:“是我糊涂了。”
婵衣笑了:“你这般聪明,偶尔的糊涂不怕,往后多注意便是了,你若是蠢笨一些,我反倒要烦恼。”
若是蠢笨到像卓青梅这般察觉不出旁人的鄙夷,怕她要头疼死。
颜黛听明白了,她嘴角一弯,因一路上在赶路,所以根本没有机会见识婵衣的口舌锋利,不过如婵衣这般暗含鄙夷的暗嘲一番,倒是比她明刀明枪直挺挺的骂过去的方式不知好了多少。
再偷偷瞧一眼卓青眉脸上红中透着股子青,颜黛没忍住便笑出声来。
她连忙拿帕子遮掩,点头道:“嫂子说的极是,我知晓了。”
卓青眉脸上阴的似能滴下水来,她目光淬毒的看着婵衣,真是长了一张好口舌,竟然几句话就让她哑口无言。
婵衣也不理会卓青梅那双手几乎要将镯子握在手中,淡淡对掌柜的道:“就按刚才所说,一对儿镯子,你送一对儿耳坠子加一副头面儿,到府里拿银子,这镯子送到城东的陆园。”
掌柜的知道了婵衣的身份,自然不敢违背她的意思,何况婵衣给的价格也不算不公道,那一套头面儿也不过卖个十几两纹银,哪里值什么钱,便是送两套,这镯子也是净赚的。
他笑着应道:“您往后可要多照顾小的店里生意!”
婵衣笑了:“往后有了什么新样子,便送一份去陆园。”
这便是长期要在这里选购首饰的意思了,要知道一个大府里的丫鬟婆子绝不少,只要能多在贵人面前露脸,往后银钱肯定只多不少的。
掌柜的笑得见牙不见眼,忙去跟卓青梅收镯子。
婵衣这边说罢了话,也不看卓青梅,反对吴夫人道:“方才夫人不是说有间绣坊做的成衣不错么?我瞧时间还早,不如咱们去逛逛,这几日秋凉,早些置办冬装总是没有错的。”
吴夫人没料到婵衣小小年纪竟然这般沉得住气,更是能够四两拨千斤的将卓青梅给的那些难堪都化解掉,还叫卓青梅只能一脸铁青的站在这里,纵使要撒泼也好还是要发火也好,都只会显得她更加无理取闹,这样简单的几句话便立见高下,她对待婵衣不由得更上心了。
“您说得不错,便是我们府里也都准备制作冬装了,我给您引荐的这个绣坊是当真不错的,您去了便知道了。”
两人说着话,便转身要走。
卓青梅将手中死死握住的镯子,一把扔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她咬牙切齿的看着婵衣,一字一顿的道:“从云浮来的人,都如你这般无礼么?”
吴夫人暗中皱眉,安亲王妃分明都不理会她了,她却还能将事情越闹越大,这也算是一种本事了。
只不过这种本事没有人会喜欢。
掌柜的“哎哟”一声,心疼极了,这可是他放了大半年,特找了二八芳华的少女贴身带着沁出了水头才拿到店里来卖的,眼瞧着能揽上个大户,竟然一下就被毁了。
他目光不善的看着卓青梅:“卓小姐,您再生气,也不能拿本店售出的玉器撒气啊!”
卓青梅不理会掌柜的,嘴角噙着挑衅的笑容,斜着眼睛看向婵衣。
婵衣看了一眼地上的碎玉,眼神幽深,说了句:“可惜了,掌柜的,就当碎碎平安了。”
“呵,碎碎平安?做王妃的都这般虚伪么?”卓青梅心中越发的瞧不起这个安亲王妃,长得也没有她艳丽,年纪还这般幼小,甚至连脾气都是畏畏缩缩的,安亲王到底看上她哪里了?
她忍不住问:“你这样无能,到底用了什么法子成了王妃的?”
婵衣本不愿理会卓青梅,可如今一再被她挑衅,她冷笑,眼睛不抬吩咐锦心道:“给我掌嘴!”
跟着的锦心早便看卓青梅不耐烦了,但主子没有发话,她无论如何生气都不可能出头,只好缩在后头捏手指,如今一听这个吩咐,整个人都亮了,上来便左右开弓给了卓青梅两个耳光。
卓青梅听见她的那句话,还没反应过来,脸上就挨了两个耳光,痛得她脸颊上立即肿了起来。
“你敢打我?”她不可置信的看着婵衣,“你竟然敢打我!”
婵衣笑得柔和,看向吴夫人:“夫人告诉这位小姐,冲撞了宗室是个什么罪名。”
本朝对宗室的颜面最为看重,这样的惩罚还是小事,若是在云浮,这个卓青梅就不会像如今这样,只受了两个耳光便能解决。
吴夫人滔滔不绝的说起了冲撞宗室的律法会判人什么罪。
卓青梅一听说冲撞了宗室有可能还要被斩首,她立即睁大了眼睛,“你根本就是哄人,你是什么宗室?”
婵衣看了她一眼,眼神当中有些怜悯。
夫妻一体,楚少渊是王爷是天底下身份最贵重的宗室,她作为妻子,身份会低么?
也不知这个卓青梅是如何活到这么大的。
既然有些人痴傻到这种程度,那她再跟这种人一般计较,就显得有些太掉价了。
“卓小姐还是多看,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但多看看书总是没错的,能补脑子。”
她扔下这句话,便携着颜黛走了,留下锦屏料理后续。
卓青梅根本就没想过要这么轻易放她们走,刚要快步追上去,一旁的锦心一步跨前,挡住了她的路。
“方才是我们王妃心善,才没有与你一般计较,你可不要给脸不要脸!”
不得不说锦心跟着婵衣之后,被锦瑟影响很深,从原本跟人说话都没半句,到了现在都知道开口骂人了。
卓青梅瞪着锦心,眼睛一转,便要使摄魂之术。
锦心却淡淡撇过头去,看着锦屏:“锦屏姐姐,你快些处理,主子走远了!”
锦屏正跟掌柜的结账,即便不是婵衣的过失,但到底是因为婵衣才会引起的这件事,所以婵衣一个眼神过来,锦屏便知道该如何处理了。
掌柜的千恩万谢,临了,还额外送了两副金头面给锦屏:“王妃大仁大义,叫小的惭愧,往后还要多仰望姑娘在王妃面前美言几句。”
锦屏笑着应了,拿了头面跟锦心便走了。
只剩下卓青梅一人留在原地跳脚,原本是个好机会,却眼睁睁的看着溜走了。
她懊恼极了。
739. 第738章 贺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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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小插曲并没有影响婵衣跟颜黛逛益州城的心情,两人挑了许多衣料,满载而归。
回了陆园,婵衣将衣料都展开,杭绸、湖缎、绫罗、蜀锦、漳绒,颜色各异五彩缤纷,就像是繁花簇锦似得堆在桌上。
她笑着对颜黛道:“你方才不是最爱这一匹遍地金的蜀锦么?叫下人拿回去,无论做百褶裙还是马面裙都是极好的,还有这一匹藕荷色的蝶纹妆花缎,用来做褙子无论搭配什么颜色都好看。”
婵衣一边笑眯眯的将布料挑出来给颜黛身边的丫鬟,一边说着可以搭配的颜色。
颜黛给她倒了一杯茶:“嫂子,你都忙了一天了,歇歇吧。”
婵衣看着颜黛乖巧的样子,心中喜欢极了,这样的小娘子又好看又懂事,哪个小郎君看见会不喜欢?若是不将她保护好,往后还不知有多少的狂蜂浪蝶来纠缠。
婵衣沉思起来。
待楚少渊回来之后,婵衣便与楚少渊说了白天发生的事情,虽然极力的掩饰自己的不满,但言语当中多少还是带着些不太高兴,叫楚少渊心中莫名一紧。
婵衣索性道:“不然,你派人去将这两人盯紧了,我总觉得按照他们这样的性情来看,早晚要出事。”
楚少渊倒觉得这样反而会起反效果,不如以不变应万变的好,但听到今日这样的事情,他心里那股子怒意也直往上冒,此刻又瞧见婵衣这样的生气,便也不管到底如何安排才是最妥当的,径直点头。
“也不需你这般着急上火,既然他们月底成婚,只要平顺的过了这半个月,便能放下心来。”
婵衣也希望会如此,可今日却是实在将她惹火了,在云浮也没遇见过那般的女子,没料到出了云浮这样的人反而越发的多起来,应接不暇。
楚少渊察觉到她心情不佳,忽的想到了从云浮捎过来的信,笑着冲她扬了扬眉峰:“晚晚,二哥说那件事有结果了。”
婵衣愣了一下,那件事……说的是蒋家的事?
她睁大眼睛期待的看着楚少渊。
楚少渊不出她所望的拿出了信笺给她:“蒋家的事情若是单从蒋家这里着手,是很容易就能洗清罪名的,不过难的却是这个栽赃给蒋家的柳家,若是他们一口咬定那些损毁的布料都是出自蒋家,只怕蒋家的事情还要有些波折。”
这些事情一直都是楚少渊在跟夏明彻私下调查的,有些详情也只跟婵衣提了几句,婵衣尚且还云山雾绕不知所云,不过她只需要知道有进展便是好消息了。
她笑着道:“蒋娅雅这几日闷闷不乐的,连重阳那一日都只吃了两只蟹,一杯菊花酒,听服侍的下人说她回去便闹胃疼,反复了一晚上,将我吓得请了大夫过来看,大夫却也说不出什么理所当然,”说到这里,婵衣忍不住又问,“觉善师傅怎么自从娅娅取了蛊之后,就再没见他人影?这几日又去哪里化缘了?”
觉善禅师不愧是高僧,从来在一个地方不会待足了一个月,反正婵衣就没见过他在哪个地方能住长久,基本上都是听说他在,去找他的时候,人就远游了。
楚少渊笑了:“师傅他老人家就是这个脾气,闲不住,向来喜欢到处行医,也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的,你若是有事找他,我便派人去寻他来。”
婵衣摇了摇头:“只是觉得有个大夫在身边会心安些罢了,既然这是觉善师傅的秉性,那也不便强留,我只是想到了外祖母跟黛儿的身子一直不好,这马上便要立冬了,总该开几服药膳养养身子才好。”
婵衣想的很周到,这叫楚少渊有些惭愧,这几日好像自己当真是有些忽略了外祖母了。
他沉吟:“这倒也不是什么难事。”说着便与她说起来这几日他在忙的事情。
婵衣一边听一边点头。
听他说到宁国公世子打算在城中间的一片园子里修王府的时候,她忽的皱了眉:“宁国公世子不是应该在守孝么?怎么跑到川贵来了?宁国公世子选这么个地方修王府,实在是有些居心叵测。”
楚少渊听她这么斩钉截铁的说这话,忍不住想笑,道:“哦?你也这么觉得?”
婵衣看他一眼:“益州城中间的园子想必是早有来历的,这么些年都没有人动得了那块地方,偏你一来就要动那里,宁国公世子这是要你激起众怒,他们的用心可谓良苦。”
楚少渊笑了,挨过去揽住她的肩膀亲昵的蹭了蹭她的鼻尖:“晚晚真是聪慧极了,他越这般,便越表明宁国公在这里的权势还不稳,需要用这样的手段来打压我,这不是什么坏事。”
婵衣不习惯大白天的就跟他这般亲近,一把将他推开。
“你少这般打趣我,道我不知么?宁国公才来川贵多久,他能经营到什么地步去?何况川贵先前可一直是在萧家手里的,先前萧家在西北的声望需要安北侯用十来年才摆得平,宁国公比之安北侯如何?他能够在短短的一两年之内将川贵都姓了顾才是一件稀奇事。”
楚少渊向来知道婵衣在政事上头极为敏锐,听她这么娓娓道来,连连点头:“确实如此,所以我便想,既然周家跟卓家要成婚,那这个成婚的贺礼便不能不送,这贺礼也要送的恰到好处才行,我想来想去,实在想不出应该送些什么,加之你今日回来说卓青眉那般对待黛儿……”
婵衣立即便明白楚少渊的意思了,她皱眉道:“一码归一码,卓青眉的事情另说,礼的事情还是要送的,我看既然他们两人是新婚,倒不如送一架床过去,预示着两人和和美美的,倒也不错。”
婵衣心里想的是,若当真是送了这样的床过去,只怕卓青眉原本跟周摩的心就不在一起,在这样一张床上躺着睡觉,定然是同床异梦,再听说是自己送去给他们的贺礼,指不定要多生气,可偏偏又不能说什么,她想想便觉得可行,这样半点挑不出理来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
楚少渊听她说要送一架床过去,忍不住扑哧一笑:“你呀,鬼点子可真多,这般的小气,叫他们知道了,指不定又要如何编排你。”
婵衣小脸一扬:“谁敢编排我?我可是王妃,这里我最大,便是编排我,也不敢当着我的面儿露出来,还不是要凑上前来巴结。”
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叫楚少渊越发笑得欢实,从云浮出来直到现在,一路上担惊受怕,好不容易来了川西,安定下来,再见到她这样扬起脸颊露出娇纵的模样,叫他觉得像是回到了云浮似得。
婵衣却瞪他一眼:“若不是因为她那般欺辱黛儿,我也不会想这么个法子给黛儿出气,你说说这叫怎么回事?她得罪了我,可我却还要送礼给她,怎么想都是我吃亏,偏你还笑成这般,生像是我将她怎样了似得。”
“好好好,我不笑!”楚少渊抿嘴将脸上的笑容收敛回去,“不过说起来,周摩倒是有一个好大哥,这几日听说了周摩前些日子的举动,几乎日日派人来送帖子,不过我却不想见他,这样晾一晾他也好。”
婵衣却知道,楚少渊晾着那个土司,绝不止是因为颜黛的关系,这里的势力早晚要接触,而将这些人彻底的握住,也是件不容易的事情,至少旁人都觉得对于楚少渊来说,他不可能会办到。
说送礼,婵衣回头就将整理好的库房开了,将从云浮带来的那几个拔步床理了出来,选了个最不起眼的给卓家送了过去。
卓家在益州城中也算是大家了,可却没有几家人家家里有这拔步床的。
等到拼好了床,大家围着床一看,都忍不住被床的做工惊呆了,无论是从选材还是雕刻的花纹,或者是床的实用性跟多样性,都是拔步床之中的精品。
尤其是床拼完整之后,床头是一大幅百子嬉戏图,更叫大家吃惊。
因为这样的床大多是江南嫁女儿的时候会随的陪嫁,一般十分富庶的人家,才会在拔步床上雕刻了图案的,毕竟拔步床是由着数千个小木块拼凑起来的,若是再在上头雕刻花样,那是要费许多的功夫的,而且雕刻了图样之后还要结实耐用,且不会影响到床本身,原就是很复杂的工艺,这样的床便是卖也至少能卖个几十两,更何况是送人。
卓家的家主立即便喜欢上了这个床,笑眯眯的对卓青眉道:“女儿,你瞧瞧人家王妃多么心胸宽广,你这般的挑衅了人家,人家还能大度的送你新婚贺礼,便是这份度量,你便没有,往后可不要再想一出是一出了,听到没有?”
卓青眉看着自家母亲被这么个破床就收买了的样子,实在痛心疾首。
她十分不痛快的道:“你知道什么?她那天根本就嚣张的很,不但打了我,还羞辱我!她送这个床也不是真心希望我好的,你不要被她骗了!”
740. 第739章 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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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论卓青眉怎么说,卓依玛都不为所动,她一早便知道女儿是个什么脾气,尤其是女儿看上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手,对于没有到手的东西向来是十分着紧的,所以那个安亲王妃会叫女儿这般不喜,也完全是因为自己女儿没有得到安亲王的关系。
卓依玛沉声道:“你这几日乖乖待在家中备嫁,哪里都不许去,等你成了亲之后再说!”
卓青眉根本就不想成这个亲,她看着母亲,眉头皱得更深:“娘,您明知道那个周摩是个草包,为什么还要我嫁给他?我是卓家下一任的家主,难道你就要我这辈子都对着那窝囊废么?”
卓依玛瞪她一眼:“你的亲事是你阿爷在的时候定下的,你若知道轻重,便应该明白,你往后与寻常女子走的路不同,你与周摩成亲之后要过的不是相夫教子的日子,而是要承担起卓家族中的重担,生下的孩儿也都是跟你姓卓而不是跟他姓周,周摩他是不是草包窝囊废与你来说没有什么太大的干系,还是说你以为你真的跟那个安亲王有些什么牵连,你往后有了他的孩儿,他会允许孩子由着随你姓卓?”
说到这里,卓依玛忍不住戳破她的幻想,一针见血的道:“你不要做梦了,除了周家,换其他的寻常男人,哪个都不可能会由着你,更不要说是王爷之尊了!”
卓青眉嘟囔道:“那有什么不好的,跟王爷姓楚,往后就是皇室子弟,便是咱们卓家也没有几个身份这样尊贵的孩儿,说不准以后我们卓家的土司之位都能回来。”
卓依玛听她越说越没边儿,气的咬了咬牙根,笑话似得看了她一眼:“既然你的算盘打的这样好,为何那安亲王连看你一眼都不曾,还任由王妃送了这样的礼过来?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但我告诉你,你若是想要接任这个家主的位置,就乖乖的成了婚,否则你便给我滚去蛇山!”
卓青眉被卓依玛突如其来的怒气吓得不敢说话,乖乖的闭住了嘴。
蛇山上到处都是剧毒无比的毒物,向来是关押不听话的族人的一个所在,她虽然小时候去过很多次,但都是由族中的长老陪着去抓蛇的,小时候不懂得,以为很有趣,等长大之后她知道事理以后,她便再也不去了,尤其是学会了控蛊跟摄魂术后,她更是不愿轻易过去蛇山。
因为蛇山上多的是控蛊高手,跟摄魂高手,一不小心中了别人的摄魂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于是这后半个月,卓青眉便十分的安静,跟寻常待嫁的新娘没有什么区别,只等着成婚的那一日的到来。
……
婵衣将采买好的料子都给各个院子发放了下去,又另外将买来的头面儿跟绢花都亲手交到蒋娅雅手里。
“你还是戴上朵橘红的绢花漂亮,就是这一朵,你前几日生着病,脸色看着就不好,这几日终于好了些,应该在身上多些亮色,这样才能显出你的这副好相貌。”
蒋娅雅掩着嘴咳了两声,才轻柔的笑道:“我前几日总觉得自己行将就木,哪里还有心思穿啊戴啊的,还是王妃挂念我,否则我只怕早就去了。”
她这番话是含着笑容说出来,语气放得十分轻松,可却隐隐藏着些淡淡的愁思。
婵衣不太赞同的看着她:“你就是成日里想的太多了,我先前便告诉过你,天塌下来也有高个子的顶着,你家的事情这不就有转机了么?”
婵衣将蒋家能澄清诬陷的事情告诉了蒋娅雅,蒋娅雅眼睛一亮,感激的看着婵衣,“王妃这样操心我的事,可我却这般,实在是有些愧对王妃的关心,这几日我也想过了,一直待在这里,家里的事情全由王妃帮忙张罗到底是不妥……”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婵衣有些不悦,“你我相识一场,我怎么能看着你受这样的委屈却不伸手帮你?何况你一个女孩子家,能做什么?”
蒋娅雅将手中的绢花放到梳妆匣上,转过头来认真的看着婵衣:“许是我最近几个月经的事情有些多,像是忽然间便明白了许多以前总想不明白的事情,王妃说我一个女孩子家,不能做什么,我以前也是这么以为,但现在,我却有一件事想求王妃帮帮我。”
婵衣不明白她到了如今,还有什么事情是需要用“求”这个字来说的。
蒋娅雅眼睛微弯,露出一个清丽的笑容:“我想去云浮,既然家里的事情有了转机,那我便不能一直留在这里,家里的事情我虽然知道的不多,但父亲将我送出来,定然是有用意的,现在既然徐家靠不住只能靠自己的话,那我便更不能在这里停留了。”
婵衣明白她的意思了,这个小娘子还是前一世那个倔脾气,万事都不求他人,只想要自己努力。
不论成与不成,都是她自己努力的结果。
婵衣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你可想好,若当真要去云浮,那一路上可是风餐露宿的,你的身子未必吃得消,我不希望你的病才有了气色,就立即转头将自己再搭进去,命只有一条,便是仇要报,也得有命在。何况……你跟徐家的婚约到底是没有取消,这样一走了之,当真好么?”
蒋娅雅目光微动,想了想这些年在家中长辈们的教导,坚定的摇头:“徐家如何,这几日我也体会出来了,当年父亲对我说徐家是个礼仪仁爱之家,我看了徐爷爷那般的人物,便信以为真,如今再切身体会一番,才知道凡事都是有个前提的,礼仪仁爱之家,也是要分情况,像我如今的境况,便是谁都会做出如同徐家一般的选择,也怨不得别人。”
也就是说蒋娅雅放弃了跟徐家的婚事了。
婵衣心道,这样也好,反正上一世蒋娅雅就没有嫁给徐兆麟,这一世不过是延续了上一世的结局罢了。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走呢?”
蒋娅雅想了想,“我打算这几日便动身,就是要麻烦王妃帮我准备些程仪,”说到这里她神情有些扭捏,但又极力做出淡然的样子,“我出门在外,身无分文……”
婵衣瞧她那个扭捏的模样,心里怜惜极了,很想摸摸她的头,要一个从小在富贵堆里长大的孩子,因为困顿说出这样的话来,真的是叫人心酸。
她点头道:“跟我就不要客气了,我实话与你说,你家的事情对王爷来说也是有用处的,所以王爷会派人好好的护送你去云浮的,你到了云浮之后便直接递了冤情书给谢大人,他是吏部侍郎,他会接你的案子的。”
经过三舅的手,这个案子便会被重视起来,这样二哥收集到的证据也好,还是楚少渊留意到的势力也罢,都会被卷进来,便算是走了明路。
只可惜三舅如今还是个侍郎,还没有入阁,这件事叫婵衣一直觉得有些可惜。
虽然大舅如今已经是福建巡抚了,但是用能够入阁的机会来换一个福建巡抚的位置,怎么想都有些吃亏,婵衣忍不住想,若是在大舅是巡抚的情况下,还能让三舅入阁便好了。
可惜无论哪朝哪代,都绝不可能会同时出现一家人家里头既有封疆大吏又有内阁首辅的。
所以婵衣也只能想想作罢了,世间的事便是如此,一啄一饮自有天定,她又何必自寻烦恼。
蒋娅雅心中感激,即便是对安亲王爷有好处,但花了这样大的时间跟精力来帮她们蒋家,付出的代价太大,换来的好处只怕不足以叫安亲王爷费这么大功夫,说到底还是安亲王妃安慰她的话。
她抿嘴道:“王妃,若蒋家脱困,这辈子我便是做牛做马也无法报答您的恩情。”
眼见着女孩子一脸要哭的样子,婵衣头疼不已,连声道:“你我一见如故,你的性子又是这样讨人喜欢,我便伸手帮你一把,却还要你这样念着,叫我往后都不敢随便与人一见如故了。”
蒋娅雅忍不住笑了,“总之,大恩不言谢!”
婵衣将蒋娅雅安安稳稳的送走,转眼便到了月底。
纵然是再不喜卓青眉跟周摩,但卓家下了帖子请她去观礼,而她又不想错过这个熟悉益州城势力圈的机会,便打扮了一番,带了锦屏、锦瑟跟锦心三个丫鬟去赴约了。
原本颜黛不放心婵衣,想要跟着去的,但婵衣想了想,到时候若是出个万一,卓青眉将脏水泼到颜黛身上,怕她撕了卓青眉都没法子挽救,便宽慰颜黛,有锦心在绝不会出任何万一,颜黛这才放了心。
蛊苗族的婚礼虽与华族不同,但也差的不多,不过是多了抢亲跟哭嫁这两条罢了,但由于卓、周两家的婚礼差不多是入赘一般的,所以形势也差不多倒了过来,新郎跟新娘是在卓家拜天地入洞房的。
到了卓家的时候,正是婚宴热闹的时候,还没有开席,大家都等着看新郎新娘举行婚礼,婵衣一抬头就看见人群中的顾曼曼,不由得皱了眉。
741. 第740章 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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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宁国公世子顾奕能在川贵,那顾曼曼也可以在川贵。
只不过,宁国公一家子都搬来川贵了么?
婵衣忍不住沉思,若当真这般的话,那岂不是说,川贵总兵这一家人,都在川贵了。
她疑惑起来,向来武将在外是不能带家眷的,尤其是总兵这样手中兵权比较大的武将,怎么宁国公到了川贵之后反而将家中子嗣都接过来了?
有些事情越是反常,就越应该被重视起来。
婵衣便一直盯着顾曼曼瞧,希望能从中看出些什么不同来,可惜顾曼曼规矩的很,虽说在川贵,天高皇帝远的,但她却一改在云浮的跋扈行径,举止行为尤其淑惠,就像是规矩守礼的世家女子一般,几乎都让婵衣讶异自己看到的是不是顾曼曼了。
就在她要移开视线的时候,顾曼曼像是察觉到有人看她一般的转头望了过来。
婵衣对上顾曼曼的眼神,整个人蓦地一僵。
那个眼神又冰又冷,还带着几分恶狠狠的恨意,只不过在眼底的怨毒彻底浮现之前,顾曼曼换上了另外一副笑容,诡异莫名,叫婵衣心中一凉。
“王妃!王妃?”
身边作陪的周家夫人正陪着她说话,见她一直看着某一处,有些走神似得,不由得唤了她两声。
婵衣回过神,冲周夫人歉意的一笑:“看到了一个故人,叫周夫人见笑了,方才夫人说卓家这已是三代家主是女子了?难道就没有生下男丁么?”
周夫人是周度的妻子,今日是周家跟卓家的婚宴,周夫人虽然不是周摩的母亲,但长嫂如母,她在周摩婚宴的这天十分忙碌,此刻新娘子刚进门,她还没有过去认亲,便被卓家家主卓依玛安排招呼婵衣了。
好在今日卓家跟寻常人家不同,要认亲的是新郎而不是新娘,所以周夫人便闲了下来。
周夫人笑着摇头:“都说王妃从京师而来,脾气定然十分不好,但我瞧王妃您是个爽利的,便索性与您直言,卓家虽是大族,但在子嗣上头却是不丰,第一代家主立了女子时,便有人反对,但那一任的卓家家主是个雷厉风行之人,不但将那些反对的声音都压下去,还将卓家的巫蛊之术用到极盛,牵扯到了许多势力,然后才有了卓家如今的地位,不过此后卓家便再没有诞下过男丁了,即便是这第三代的家主曾诞下男丁,却也不过是死胎。”
她说到这里,忽的顿住,像是有什么话不能宣之于口,眼神有些游移。
婵衣感到有些好奇,她不是没有听见过这样的传言,可不过是无稽之谈罢了,她听过只觉得可笑,而现在周夫人却将这件事说给她听,到底是在说卓家跟周家并没有那么多的关系,还是在说卓家的秘密有许多,要她这个王妃警醒一些呢?
她随意扫了一眼房内,发现大多都去了屋外,婵衣索性将帕子掩住嘴角,凑近周夫人:“夫人的意思,是卓家被诅咒了么?”
周夫人瞬间睁圆了眼睛,连忙摆了摆手:“这话可不敢叫其他人听到,否则又是一桩官司!”
婵衣温婉一笑。
周夫人是真的想要告诉自己卓家家主的内幕呢,还是周夫人觉得可以利用自己让周家跟卓家两家的联姻彻底的断绝开呢?
婵衣看了眼周夫人,若是没记错的话,周夫人的娘家并不在川西,而是在川南,那边最属马家势力大,而周夫人则恰好就是马家女,周夫人膝下只有两个儿子,长子周铭,次子周锐,听说周锐这个次子是周夫人年过三十五才诞下的,最得周夫人的喜欢。
她垂下眸子笑了,卓家向来跟周家有联姻的习俗,这应该是第一代周家土司定下的规矩吧。
而到了周夫人这一任,怕周夫人是舍不得自家儿子跟入赘一般的娶了卓家的女孩子,才会这样急着想要摆脱这个习俗。
只不过,周锐如今还不到四岁,即便是要联姻,也要卓青眉成婚之后生了女儿才能定下来。
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怕是等卓家的女孩子出世,至少也要一两年的时间,且还不一定就是女孩子,这样急切实在是有些落了下乘。
婵衣心不在焉的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尖,“夫人的丈夫是土司,便是被人听到,又哪有人敢与你说这些有的没的?只不过我到觉得,这样的传闻不过是旁人中伤罢了,夫人听过便罢,不必当真。”
周夫人没想到婵衣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脸色一下子便有些尴尬。
好在婵衣没有在这件事上纠缠,淡淡抬着手指,伸向周夫人眼前:“夫人瞧我这指甲漂亮么?”
周夫人愣了一下,眼前的这双手白玉一般,淡淡粉色的指甲尖上淬染着嫩嫩的红,精致美丽,叫人一看就觉得喜欢,相比之下,她的那双手再如何保养,也早已爬上了几条可怖的青筋。
周夫人笑容里便带了些勉强之意:“到底是王妃年轻,染了这样的花汁在指甲上只会越发好看,不像我,已经是……”
“夫人误会了,”婵衣挑了下眉,也不管周夫人是想到了哪里去,直接打断道,“我的意思是,有些事情就像染指甲一样,心急是成不了事的,小时候我时常不耐烦染指甲,每每母亲使唤了丫鬟来给我包指甲的时候,我总扭来扭去坐不住,每次都要染到指甲外头的肉上,褪好几日才能褪去那颜色,后来渐渐长大了,经的事情多了,便知道有些事情要慢慢来,否则一点点小麻烦也会变得很大。”
周夫人怔忪,安亲王妃看着年纪小,可说话做事却一点儿也不像个小孩子……这么一比较,倒是显得她这个活了近四十来岁的人更不济事了。
她正在犹豫着,要如何才能在安亲王妃面前扳回些颜面,外头看热闹的人群忽然沉默了下来。
婵衣也注意到了,皱了皱眉头,任何的安静都不应该在婚宴上头出现,因为所有的婚宴都是喜庆热闹的,即便是有什么起哄的事情,那也都是伴随着人群当中的叫好声跟欢呼声的,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安静的不像话。
她现在十分不想听到有关于这场婚礼的变故,所以她干脆起身往出走,亲自去看看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周夫人连忙跟随在她身后。
才跨出门槛,人群里便有小声的议论声传到婵衣耳朵里。
“卓家小姐是怎么回事?刚刚是抽风了么?”
“就是说呀,怎么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说不嫁就不嫁了?”
“听说是勾丨搭上了安亲王爷,所以才会……”
“你别胡说了,要真是如此,那这场婚礼就不可能会有!”
“唉,你怎么知道不是安亲王爷中途变卦才会……”
“我就说你这人脑子不开窍!若真变卦了,安亲王妃能来观礼么?”
“可是,说不定是安亲王妃不乐意,自己一定要来呢?”
“便是安亲王妃一定要来,那安亲王爷还能看着自己媳妇儿出这个丑么?又不是要休妻再娶!”
“那你怎么会知道不是安亲王爷厌倦了安亲王妃,才会……”
跟在婵衣身边的锦瑟听不下去了,上前大声道:“你们这些人,除了会编排别人是非,还会做什么?三姑六婆的本事都长嘴上了,这么能耐,怎么不上天呢?还敢背后议论我们家王爷,我们家王爷能看上这种山野村妇么?”
婵衣听着锦瑟的话,忍不住想笑,锦瑟实在太可爱了。
那几人回头一看婵衣就站在身后,俱都一副惊吓到极点的模样,叫锦瑟都不好意思再骂了。
婵衣眼睛里满是冷凝,淡淡的扫了那几人一眼,但到底是在别人家的喜宴上,也不好发作,便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行了,都散了吧。”
她说完了话,便穿过人群走向正堂,到底是来人家家里吃酒席的,走也要跟主人告个别才算礼数。
周夫人跟在婵衣身后,恶狠狠的瞪了那几个嚼舌根的人两眼,这样泼了脏水给安亲王身上,能让安亲王妃有好脸色对待才怪,她刚才好不容易让安亲王妃对自己露出那么点松口的意思,就都被这些人给搅合了。
婵衣到了正堂,才发觉事情有些超过她的预期。
刚刚那几个人说的话还是太委婉了,卓青眉这哪里是抽风,这根本就是发癔症了吧。
正堂里喜服几乎扔了满地都是,卓青眉被几个粗壮的婆子压制着跪在地上,硬是逼着她跟一身中衣的周摩拜堂。
而周摩却昂着头,嘴里还在喋喋不休:“姑母,可别这么着,弄得像是我强迫青眉似得,您知道我是最不爱干这种事儿的人了,她既然不愿意就遂了她的愿吧,我好赖是个男人,不怕这些流言蜚语的。”
婵衣一下子便意识到事情闹大了!
她看了眼周摩,他脸上坦坦荡荡的,看不出一点儿不妥之处来。
忍不住又看了眼卓青眉,被按的跪在地上的卓青眉却不太好,不,应该说是一点儿都不好,她的脸上布满了怨气跟刻毒,死死的盯着卓家家主,一脸的不甘心。
742. 第740章 悔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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婵衣忍不住又想扶额叹息,这到底都是什么事情啊!
似乎从抬脚离开云浮起,这样的糟心事便只多不少,连人家堂堂正正的婚礼,只要自己一出现,就一定是一团糟。
她一刻也不想多留了,快步走到卓依玛面前,淡笑着告辞。
卓依玛一见婵衣,眼底立即涌出一层疏离,像是坏运气都是被婵衣带过来似得,看得婵衣莫名万分。
好在卓依玛没有挽留婵衣,叫婵衣莫名的松了一口气,转身便走。
“你等等!”卓青眉眼尖的瞧见了那双精致繁复的绣花鞋,当即便大声道:“你叫王爷过来救我!他答应了我,要抬我做侧妃的!”
婵衣的脚步一下子便停住了,转过身,眼底带着几分不可思议。
楚少渊日日与她在一起,今早出门的时候,他还一副不情愿自己来的样子,还说礼到了便行了,人也过来实在是太抬举他们了。
他连婚宴都不愿意叫她出席,怎么可能会答应卓青眉这种事?
卓青眉到底是犯什么魔怔,竟然能把这种骗人的谎言说得跟真的似得?
卓依玛怒道:“将少主的嘴给堵住,不许她再说半句!”
卓青眉不甘极了,她一边快速躲闪着,一边呜咽着将事情说给婵衣听,怕婵衣听不懂,生生是将楚少渊如何在几日前递了信给她,如何送了定情之物给她,都说的详详细细一清二楚。
按着卓青眉的粗壮婆子不容她说完,一把就将手中的苹果塞到卓青眉嘴里。
婵衣却劈手将婆子塞进卓青眉嘴里的苹果取出来,冷声道:“让她说,我倒是要听听看王爷到底给了她什么样的定情信物,能够叫她这般不管不顾的悔婚!”
卓依玛作为卓家的家主,自然是不喜欢被人这般忤逆,可对象是婵衣,又叫她多了几分忌惮。
卓青眉许是意识到这是她唯一的机会,便立即滔滔不绝起来:“……三日之前,阿绛说外头有个人送了一封信来,指明了给我的,我看了之后才知道是王爷约我到盛阳楼见面,可我马上便要嫁人了,便没有去,我让阿绛替我去了,阿绛回来说看见了王爷的马车,但王爷听说我没有去,便叫了手下的小厮去见阿绛,问我可是真心要嫁人,阿绛回来之后我怎么想都不甘心,便又叫阿绛去找王爷,
王爷一开始避而不见,后来终于让小厮传了话来,问我可是真心要做他侧妃的,我早就看周摩这窝囊废不顺眼了,自然实话实说,然后王爷便给了我一个玉佩做定情信物,我立即便要王爷来家里提亲,可王爷却说他这几日有些忙,等过了这几日一定来提亲,我哪里等得了这么久,就告诉他我要成婚了,若是错过了,我便嫁给了别人,
王爷不许我嫁,说即便我嫁了人,也会夺我回来,知道我喜欢玫瑰香露,还叫人带了一瓶玫瑰香露给我,叫我不要急,实在不行便先稳住,是我忍不得了,才会悔婚,我知道我做的不对,但阿妈,我真的不能跟周摩这个窝囊废成亲,我若嫁了他,往后……”
“行了,信物在哪儿?”婵衣听到这里耐心也被耗费光了,不耐烦再听下去,干脆打断卓青眉喋喋不休的话,“既然说王爷给了你玉佩做信物,那给我看看是真是假,我也好断定是不是真的。”
卓青眉立即道:“我骗你这个做什么?就在我衣袖里,你自己拿出来看了,快些叫王爷过来接我!”
婵衣瞧她这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实在是想摇头。
就没见过哪个小娘子是她这般,一点儿脸面都不要了,定然要做旁人的妾室,还闹得满益州城都人尽皆知的地步,怕是卓青眉这般的,往后即便做了卓家的家主,卓家也没有人能服她。
但这些都不是她所要关心的,她现在只关心那个所谓的信物,到底是个什么玉佩,要知道楚少渊的所有玉佩都在她这里,楚少渊平日里根本就不爱戴什么玉佩玉牌在身上,除了他自个儿挂脖子上的那一块与自己带着的玉牌相仿的玉之外,就再也没有了。
看着卓家的下人小心翼翼的捧了玉佩出来,婵衣眼角一抽。
下人手中的是一块螭龙玉佩,龙身隐约还含了点暗红色,像是血迹融进了青碧色当中,古朴至极,却也看着十分的有底蕴,一瞧便是上了年头的好东西。
竟然是这一块玉!
她心中一沉,这块玉她是知道的,是楚少渊自己收在暗袋当中,一直作为暗符用的,因为这块玉佩上头的螭龙图样,用印泥印在纸上,正好是一个大写的草书——渊。
她皱着眉头拿在手里反复的看了两遍,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几可乱真。
婵衣看着玉佩,忍不住笑起来,“卓青眉,你倒是真……”
她没有把话说下去,只是将玉佩交还给了卓青眉。
卓青眉皱了皱眉,倒是真……?
真什么?真厉害么?
呵!现在才知道她厉害?
迟了!
她忍不住得意起来,等到安亲王真正知道她的本事,那时候安亲王妃才会知道她的厉害!
婵衣没有再看卓青眉,只是抬眼看了眼卓依玛,笑容很淡:“出了这样的事,夫人想必心里是最不好受的,对于卓少主,还是少些责罚吧,她年纪少,被人蛊惑哄骗了,难免行差踏错。”
卓依玛却疑惑的看着婵衣,方才安亲王妃已经确定过确实是安亲王爷的贴身物了吧,怎么还能说出这话来?难道说,安亲王妃不想女儿跟安亲王有什么牵扯?
她一下子便明白过来,眼神不善的看着婵衣:“青眉年纪小,什么都没见识过,被有心人一蛊惑便蛊惑成了这般,连婚事都成了笑柄,若是没有个说法,我们卓家是绝对不会咽下这口气的!”
说法,不就是想要楚少渊真的纳了卓青眉么?连这样的手段都用了,真的是,叫人不齿!
婵衣冷下脸来,看着卓依玛,神色冷淡:“既然夫人这么说,便随我走一趟吧,这件事不弄清楚,我也不能安心。”
……
楚少渊这个时候还在书房跟几个幕僚商议事务,忽然听见下头的侍卫禀告,说王妃回来了,请王爷到内院一趟。
他手上的事情差不多都交代完了,看着幕僚点头道:“既然顾世子这般厚待本王,本王也不能太刻薄了他不是,便照着本王吩咐的去做吧,只许多不许少!”
幕僚忍着笑容,沉声道:“王爷这般,只怕顾世子这下子要措手不及了。”
楚少渊才不管顾奕,能叫他吃亏的人坟头上的草都长了一人高了,就顾奕这个手段的对手,他还真没有放在过眼里。
不过这件事若是做的好,倒是一件能逗晚照开心的事,这几日她因为卓家的事情一直闷闷不乐的。
楚少渊这么想,脸上的神情忍不住柔和下来,笑着对幕僚道:“张衡,这种事你向来做的最好,这次还是由你去做,至于徐淮,你去一趟川南。”
两人俱都点头应是,出门去了。
楚少渊起身往内院走,也不知晚照从婚宴回来,是不是不开心,直接叫他回去的这种举动真的是很少见呐。
这样想着,在经过厨房的时候,忍不住叫人端了两盘子刚出炉的点心放在食盒中。
有点心傍身,这才觉得有些安全感。
只不过这点安全感在一撩开帘子之后,全部都飞到了爪哇国去了。
他看着扑过来的人影,差点把她当成婵衣一把揽住,还好闻到了那女子身上怪怪的味道,一脚踹了开去,才避免了这场祸事。
他抚着胸口,犹自心惊肉跳着,那女子被他踹翻在地上,直接幽怨的开口哭了起来。
“王爷,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你难道想抵赖?”
楚少渊不解的抬起眸子看向坐在罗汉床上,正用小矬子修指甲的婵衣。
“晚晚,你怎么弄了这么个暗器在房里?吓得我……”楚少渊一边提着食盒往她身边走,一边抱怨的说话,在看到婵衣抬头,对上她那个眼神时,他顿时愣在那里。
这眼神,简直可怕!
婵衣起身行礼,连带着身旁的人也跟着一同行礼。
“忘了给王爷介绍,这位是卓家的家主卓依玛,刚刚那位是卓家的少主卓青眉,恩……想必卓少主王爷要比我还熟悉,她有话要与王爷说,我便将人带了回来,也省的在外头丢了王爷的脸面。”
楚少渊疑惑的看了眼卓依玛,他最为不解的是婵衣刚刚那番含枪带棒的话,她从来不对他这么说话的,今日到底是怎么了?
“王爷!”卓青眉被他那一脚踹得不轻,倒在地上半天起不来。
最后还是婵衣示意锦心去搀扶她,才将卓青眉搀扶起来。
卓青眉一起来之后,立即便腻歪起楚少渊来,一声一声的王爷叫的比婵衣还要柔媚入骨。
听的楚少渊很想一把捏断卓青眉的脖子。
“到底怎么回事?”楚少渊一脸不悦,他清楚若不是有事,婵衣绝不会带人来家里。
尤其这人还是婵衣讨厌的人。
婵衣努了努嘴,“王爷自个儿问吧,妾身可不擅长料理这种事,”说着她鼻子轻嗅几下,看向楚少渊手里的食盒,“王爷拎着什么点心?”
743. 第742章 致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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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还想着点心,卓依玛的脸上忍不住露出讥讽之色。
这个安亲王妃到底是心有多大,这样还吃的下去!
而楚少渊的心里却蓦地松了一口气,还有心情吃点心,那便说明婵衣并不算很生气,因为通常她生气的时候,哪里还吃得下点心?
他将点心盒子放到罗汉床上铺着的小桌上,笑着道:“都是大厨房刚做好的,有红豆酥,还有你最爱吃的山药糕,是不是午膳没吃饱?快吃些垫垫,不够的话一会儿叫大厨房再做碗鸡丝面来。”
婵衣掀开食盒一看,果然是自己最爱吃的山药糕跟红豆酥,抬眼瞥了他一眼:“难为王爷还记着妾身。”
这便是在与他闹脾气了。
楚少渊不以为杵,心中反而十分高兴,他刚才听她说话,再看那卓青眉的神态,便知道等着他的不是什么好事,不过也不打紧,只要她不信,就都不是大事。
卓青眉看着楚少渊如此含情脉脉的对婵衣,她心中十分震惊,原来他们私下里的相处竟然是这般的……恩爱。
那自己这样又算什么?
她不甘之意涌上心头,看着楚少渊的眼神越发的泫然欲泣,只恨楚少渊没有转头看着她,没有看到她比他用情更深,比他对她更情深意重。
“王爷……”她终于忍耐不住这份酸意,出声道,“先前你派了小厮来与我说的那些话还作数么?”
面对这个面容精致,神情温和的少年,卓青眉只怕自己问得声音大了,就被他厌弃。
楚少渊皱眉,看了卓青眉一眼,但眼睛里没有半点笑意,分明前一刻对着安亲王妃还是那般的温柔那般的体贴,可下一刻就如同疾风骤雨一般冷酷无情。
“卓小姐,本王不知你所说究竟何意,本王何时派了小厮前去与你说什么话?”
卓青眉瞳孔蓦地睁大,怎么会……他怎么不承认?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看着他冷酷无情的面容,卓青眉用力的捂住嘴角,声音也颤抖了起来:“你先前分明不是这样说的,你对我说的那些话,分明不是这样,你还给了我你的玉佩,你怎么能不承认?”
她摇摇欲坠,看着楚少渊眉头挑起,似乎一点儿也不在意她嘴里说出来的承诺。
她的心像是被刀绞成了碎片一样,又慌又疼,几乎叫她直不起身子来。
卓依玛实在是看不下去,一把将她一直攥在手心里的玉佩夺过来,伸出掌心摊开给楚少渊看。
“这玉佩可是王爷贴身之物?”她没有那么多的想法,只想知道这东西的真假,若当真是安亲王爷的贴身之物,那这件事又被安亲王爷否认,便是有人借了安亲王爷的手,想要对卓家不利。
楚少渊看着玉佩,眉头一下子便挑了老高。
这块玉佩乍然看上去,倒是真的很像他的那一块,只可惜,终究还是差了那么一点。
他伸进袖袋中,拿出一枚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螭龙玉佩,古朴的色泽将卓依玛的眼睛晃得几乎看不清。
而螭龙身上的那点像是血迹的红,却跟这一块玉佩的色泽完全不同,这一块玉佩上头的色泽很陈旧,看上去就像是沉积了多年一般,而楚少渊手里的那一块,则十分鲜艳,且龙身上还有新鲜的、没有清洗干净的印泥。
楚少渊淡淡一笑:“仿的倒是不错。”
什么?
卓青眉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的摇头道:“你骗人,你骗人!这个玉佩明明是真的!她不可能骗我的!”她脸上的神情几欲崩溃,像是一点儿也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泫然欲泣泪光闪闪,忽的想到什么似得,指着婵衣,“一定是你,一定是你不许王爷纳我,所以才会这般……”
婵衣看着卓青眉,若有所思,刚刚卓青眉嘴里的,他不可能骗我的,究竟是他?还是……她?
而楚少渊的脸色却一下子沉了下来,冷冰冰的看着卓青眉:“在本王的府中你还敢这般放肆,真当本王会给周度的面子不治你的罪?”
卓青眉被楚少渊用这样冷厉的态度伤到,她满腹委屈的哭道:“她那天都打了我,还要我怎么样?就那么不喜欢我么?竟然骗我…呜……”
“你闹够了没有?”卓依玛面对女儿这般不顾场面的大声哭闹,终于忍不住厉声制止她道,“还嫌丢人丢的不够么?”
卓青眉指着婵衣不肯罢休,“阿妈,不是我闹,是她,是她不许我……”
卓依玛忍无可忍,抬手便给了她一个耳光。
“你自己蠢,还怪别人?你今日在婚礼上闹腾成这般,现在到了王爷面前,还要撒泼么?”
卓青眉一抬头,便看到了自家娘亲那狠戾的目光,她浑身一缩,再不敢多声一句。
可眼底的那点狠毒之色,却在瞥过婵衣的时候,一闪而过,叫正吃着点心的婵衣身上一凉。
卓依玛站了起来,抱歉的看着婵衣道:“今日之事,叫王妃看笑话了,是我没有教导好女儿,才会惹出这么多事情来,还望王妃海涵。”
婵衣淡淡的掀唇一笑:“不妨事,只是卓小姐似乎对我有些误会,我想趁着这个机会最好还是说清楚为好,省的以后麻烦。”
她轻抬指尖,将吃了一半的山药糕放下,后又把筷子拢在一起,放在筷子架上,拿帕子轻轻擦了擦嘴,才又温和的笑着看向卓青眉。
这些小动作原就是习惯,所以婵衣做出来便十分的流畅优雅,连抬眼看向卓青眉的那个侧颜都是无可挑剔的精致,叫卓青眉一下便看呆愣住了。
婵衣不以为意,只是笑容越发的雅致:“卓小姐会这么以为,也不奇怪,毕竟我是王爷的妻子,任凭哪个做妻子的,都不会喜欢丈夫纳小,不过还请卓小姐务必记住一点,那就是——
无论王爷纳多少侧妃妾室,正妻永远都只有我一个,你即便往后进了安亲王府的门,进门的第一日便是给我这个主母敬茶,然后由我给你安排日子服侍王爷,这样才能被王爷喜欢,你若是连我都不尊重,王爷又怎么会喜欢你?
更何况,王爷个什么身份,若真要纳你,怎么会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还叫你这般的闹上门来,既损他的颜面,更叫你没了脸,往后即便你进了门,也不会有什么好日子,王爷若当真像你说的这般,怎么可能会不顾及你的颜面?
而且,王爷自从来了益州城之后,便一直没有出过门,怎么可能会有王爷制式的马车停在外头等卓小姐,我先前劝过卓小姐,有空多看看书,补补脑子,这样拙劣的伎俩都会被骗,往后等卓小姐担起卓家的重担之后,又该如何处置整个族里的事务?”
卓青眉被婵衣这番明嘲暗讽的话激得几乎失去理智,一双眼睛涨得通红:“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么难听?”
婵衣轻轻摇头,看来还是个拎不清的。
多说无益,她站了起来,不想再看卓青眉一眼。
卓依玛作为卓青眉的母亲,听到婵衣这番话十分的不舒服,虽说婵衣是王妃,可无论如何,安亲王的贴身信物是被有心人做了赝品来糊弄他们的,所以这件事虽然是青眉没有提防,但更多的也是这个安亲王不得人心被人算计的原因!
她冷笑道:“王妃不必如此,我卓家的少主人还没有沦落到要上赶着的给一个王爷做妾,即便这件事是青眉的不是,但王爷的贴身物是由旁人交给青眉的,也不是青眉自己拿到的,王爷对此难道就不应该给一个说法么?”
楚少渊原本就窝了一肚子的火,如今更是被指责的万分莫名,看着卓依玛的眼底便有了淡淡的杀气:“本王还没有要你给本王一个说法,你反到跟本王要起说法来?猪八戒倒打一耙,倒是打的有理了?本王的贴身之物,你们竟然能够拿到,虽然是个赝品,却也犯了觊觎皇族的忌讳,既然要追究,那索性便追究到底!魏青!”
他一喊,魏青便从外头撩帘而入:“王爷!”
“去将陆述叫来,旁的也不必问,只问他若是有人窥视皇族该当何罪?”
魏青没有抬眼,应了声是,便退下。
卓依玛心中大惊,陆述可是川贵巡抚!即便是她对上川贵巡抚都没有一点点的胜算,若当真喊了陆述过来,只怕这罪名就要背在卓家身上一辈子了!
她连忙道:“王爷!这件事原本就是小事,不必这般小题大做!原就是我没有管教好青眉,给王爷与王妃惹了麻烦,还请王爷宽宏大量!”
楚少渊不为所动。
卓依玛连忙又与婵衣致歉,语气神态半点儿看不出先前的盛气凌人。
婵衣抬眼,看了眼卓依玛又看了眼卓青眉,目光微微一动,然后转过头,对楚少渊道:“罢了,得饶人处且饶人,这一次她们也是无辜。”
楚少渊神情不悦,到底是因为婵衣的这两句话,才松了口,“既然王妃求情,那这次便饶你们一次,往后再犯,数罪并罚!”
卓依玛脸色一白,忙说:“不敢!”
拉着卓青眉慌慌张张的告辞了。
744. 第743章 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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婵衣皱了皱眉头,看着楚少渊,有些欲言又止。
楚少渊有些莫名:“怎么了?”
婵衣的眸子垂下来,她不知要如何开口,分明楚少渊这个王爷要比川贵巡抚地位尊贵,却因为在川贵没有半点势力,就连一个小小的卓家都不将他放在眼里,她不由的握紧手中的帕子,抿起嘴角。
“这件事我不信是有人骗卓青眉,”她一字一顿的说道,“能弄到你贴身之物,还对王爷制式十分的了解,在川贵有谁会有这个本事?而且,我今日在婚宴上看到了顾曼曼,宁国公这是将一府的人都搬来川贵了么?”
宁国公府向来是扎根在云浮城的,这么多年政权交叠,宁国公府就没有从权利中心退出去过,可这一次却举家都到了川贵,为的是什么?
楚少渊笑了笑,“这玉佩其实并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东西。”随手将玉佩放到婵衣手中,给她看。
婵衣不解的低头看着掌心中的那块玉佩,“可是你却时时带着,而且还用它作为私印……”
玉佩上鲜艳的印泥还未擦干净,留着些残红,微微有些湿润。
楚少渊见她忽然顿住,再不说话,笑着看她一眼。
“终于发现了?”
婵衣惊讶的抬头,这块玉佩上头的印泥确实不假,但并不是作为私印按到书信上的,更像是在用印泥掩盖着玉身上雕刻的纹路,因为那纹路根本就不是什么渊字,而是一个涵字,因为刻的是草书,所以字体看着十分相似,若不是她这般拿着玉佩仔细看,即便是印到了书信上头,只怕也会分不清楚是渊还是涵。
“这玉佩,究竟怎么回事?”
楚少渊脸上的笑容中更显几分深意,“喜欢在信上用私印的,是老四,而这玉佩是父王送我的,天底下只有这么一块传说中是沁了龙血的玉佩,这块玉佩我曾经遗失过,后来辗转到了卫风手里好几个月,他见这玉佩好,便擅自刻了一个涵字,打算送给老四,好叫我与老四反目,可惜直到清算安北侯府之前他都没功夫,而后来抄了安北侯的老巢,萧洌知道这块玉佩是我的,便托人送了过来。”
婵衣一愣,沁了龙血?
那不是说明这块玉佩很珍贵?这样珍贵的玉佩却在上头雕了字,实在是有些太浪费了!
楚少渊嘴角噙起一丝淡淡的笑容,“卫风心里清楚,若是能让我们闹得不可开交,父王厌弃了我们二人,太子便是再做出什么叫父王失望的事情,父王也不会轻易的动太子的地位。”
卫风的算盘打的好,只可惜跟错了人,太子根本就是个蠢货,最后竟然会被老四害死,也算是证明了卫家眼睛都是瞎的,如果卫风知道他跟安北侯的死换来的是这样的结果,只怕要被气得从棺材里爬起来。
婵衣有些意外,没想到这块玉佩还有这样的隐情。
“那就是说,这块玉佩所有人都以为是你的贴身物、是私印、是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那么,若有一天,有个人拿了这样的东西来证明与你关系斐然,必然是假的。”
就连她都以为是楚少渊喜欢的一块玉佩,更何况是旁人。
楚少渊原本想笑着点头的,可抬眼就看到婵衣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怕她误解自己瞒着她,连忙道:“我不是不告诉你,只是觉得这都是小事罢了,不值一提,所以才没有与你说。”
婵衣恼怒的看他一眼,他总是喜欢擅自猜测自己的心思,偏偏猜的还是错的,有些没什么好气的道:“你在外头的事情我为何要生气?”
不生气?那刚才是谁睁着眼睛一脸震惊莫名?
楚少渊笑眯眯的道:“这些事情你不必担心,我已经派人盯着卓青眉了,这几日她一定会再见那个给她出主意的人,到时候便会知道究竟是谁在这里头搞鬼了。”
……
卓依玛拉着卓青眉刚回了卓家,立即便给了卓青眉两个耳光。
卓青眉捂着脸,一脸委屈。
“阿妈,连你也不相信我了么?”
卓依玛冷笑:“这么大的事情竟然连个风声也不给我透露,直接在婚宴上给周家一个难堪,你把卓家放到了什么地方?你知不知道你这种做法是将卓家架到火上烤!你这么一闹,往后别想再跟周家联姻了!”
卓青眉双颊被打的红肿,眼中一步不让:“阿妈就是太迁就周家人了,周家的土司之位原本就是从我们卓家手里得来的,叫他们做什么,他们不做就是忘恩负义,即便戏耍了他们又如何?还不是要乖乖的送了周摩过来!”
卓依玛抬起手来忍不住又给了她两个耳光:“我看你是活腻歪了!既然你这般本事,那卓、周两家的婚事你自己挽回!若挽回不了,你给我滚到蛇山去!”
卓青眉不服气,“我为什么一定要嫁给那个窝囊废?我偏不!”
卓依玛看着女儿这般倔强,怒极反笑。
“莫非你还想着要嫁给安亲王么?莫要做这种白日梦了!你没看到安亲王对你什么态度么?他厌恶你厌恶到这个地步,你还要上赶着贴上去丢卓家的脸,你白白的让我教导了这么多年,却没有为卓家做一点点有用之事……”
卓青眉眼睛一沉,“阿妈这些话说的太早了!我若是没有万全的法子,也不会动这个脑筋,阿妈等着瞧吧,安亲王一定会纳了我的!”
说的这般笃定,卓依玛怀疑的看着卓青眉,到底有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
卓青眉却将脸上的神情都收了起来,笑了笑:“阿妈这般瞧我作何?总归不是坏事,咱们家里丢了的土司之位,便由我取回,不是很好么?”
卓依玛冷笑:“土司之位,若不是我们卓家一直没有男丁,你以为周家的土司之位会这般牢靠么?”
说到底还是要生男丁,没有男丁说什么都是白的!
卓青眉忍不住挑眉:“那这些年跟周家联姻就生下男丁了么?我看说不准真如传言里说的那样,是周家使了什么下三滥的法子……”
“闭嘴!”卓依玛不耐烦女儿说这些,冷冷的看着她,“你若是懂事,便去周家道歉,这件事能圆回一些便圆回一些来,莫要再惹是生非!这一次安亲王能饶过你,下一次未必就会有这样好的运气!”
卓青眉见不得自己母亲用这样一副厌烦的神情对自己说话。
今日若不是安亲王妃一直在旁边,那些事情便可以对安亲王说,即便安亲王不会因为那些事情而改变对她的看法,但多少会比现在有机会接近安亲王,到时候只要她弄到了安亲王的私印,卓家不愁没有将来!
只是现在阿妈这般老古董,她说的太明白万一被坏了事,可就麻烦了。
于是便做出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
“阿妈说的有道理,我这便去周家道歉。”
卓青眉起身便走,叫卓依玛反而怔愣住了,女儿什么时候这样听话了?
……
益州城中是设了宵禁的,所以城中除了巡夜的守卫,便再无一人。
夜幕底下星星点点的都是亮着灯火的人家,虽然设了宵禁,但夜里无法入眠之时,总有可以消遣的所在等着那些富商显贵们。
石板路上,歪歪扭扭的走着一个五官俊美的年轻人,身上的朱红色绣着精致刺绣的衣襟大开,露出里头雪白的中衣,手中拎着小酒壶,神态间满是醉意,脚步虽然踉跄,可却自有一番步法在里头,一点儿也没有寻常醉汉的样子。
“你!站住!”巡夜的几人忽然见到这人歪歪斜斜的像是无骨之人,一声粗喝将人拦下,心中大乐,又有肥羊可以宰一票了。
可一眨眼,那人撒腿便跑,速度还十分的快。
巡夜的几人立即敲了敲身边的梆子,抬脚追了上去。
只是追了半晌,到底被人逃脱了,巡夜的几人忍不住骂骂咧咧。
“什么人,跑的比兔子还要快!”
“明明看着醉了,如今的醉鬼都这般能跑么?”
“真是晦气!走了走了,去别处看看!”
脚步声渐渐走远,刚才那个年轻人从暗处走出来,看着那几个巡夜的人,忍不住冷笑一声。
继续歪七扭八的走着。
“这位公子!”忽然从暗夜之中,冒出另外一个人来,声音黯哑的拦住了他,“我家主子有请公子到府中做客。”
年轻人眼睛一瞪,“什……什么来头?竟敢拦小爷我的去路?”
话没说完,他手上的酒壶便飞了出去,砸到那人的头上。
预料之中的巨响没有出现,年轻人诧异的看到,那个人竟对自己这般刁钻的攻击还能游刃有余的偏头躲过,他不敢轻敌,一个跨步上前,两人过起了招。
几招之后,年轻人显然不敌对方,手臂被那人一拧反转到身后,腰间的匕首也抵在了脖颈上。
“你!”年轻人立即意识到自己遇到了敌手,他将心中的惊惧压下来,沉声问道:“你家主子是谁?”
那人嘴角一弯,露出个冷笑:“你心里不知道是谁么?这些天你都做了些什么事你总不会忘吧?”
年轻人眼睛猛地一亮。
“是不是,安亲王……”话才问了一半儿,年轻人眼前一黑,便再无知觉。
745. 第744章 啰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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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随意被扔在地上的年轻男子,楚少渊的眉头皱起。
“就是他?”
魏青点头:“卓家小姐的那块玉佩是从顾小姐那里得来的,而顾小姐手中的玉佩,却是从他手里拿到的。”
调查这件事并不困难,只要先查过卓青眉与谁接触过,便能知道玉佩是从谁手里流进去的。
只不过,这个年轻人明显不像是个精明的人物,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大的能耐拿到他的玉佩的样子呢?
楚少渊是没有那个耐心等着人悠悠转醒的,所以魏青直接浇了一盆水上去。
十月的天,已经有了凉意,更何况是大晚上,这样一盆凉水浇在人身上,便是死猪也要醒了,更何况是被打晕过去的人。
年轻人几乎立即便被冷水激醒,一睁眼,便看见眼前坐着一个金尊玉贵的少年。
他脑子灵光一闪,一下子便认出了楚少渊的身份。
“您,您是安亲王?”他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身姿站得笔直。
楚少渊冷哼一声,倒是不傻,立即就能认出他的身份,也算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了。
年轻人见楚少渊没有否认,眼睛一亮,脸上的神情微微有些激动,“终于见着王爷您了,真是太不容易了!”
楚少渊皱眉,这话听着怎么叫人这样不舒服?
年轻人似乎没有察觉到楚少渊的不悦,笑得一脸诚挚:“您别误会,小人没有什么恶意,小人只是仰慕王爷风姿,王爷这般尊贵,小人便是仰慕,又哪里是小人说见就能见得到的,而且寻常时候断然不敢到王爷跟前来,但如今却是有一件极为要紧之事,要与王爷禀明,所以小人才会想尽办法,用了这样不入流的手段……”
说话颠三倒四,一句能听的都没有,楚少渊不耐烦起来。
“有什么话直接说便是,那些乱七八糟的就不必说了,本王没有那么多闲功夫听你啰嗦!”
年轻人没有料到楚少渊一开口便是这样的简明扼要,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连声道:“是是是,小人是见到王爷太高兴了,才会这般,还望王爷勿要见怪,王爷定然是为了玉佩之事而来吧,小人正好要禀明王爷此事。”
说到这里,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自报家门,实在失礼,又赶忙道:“小人姓贺,名波,字浮光,是贺家老三,我们家祖上原是做马帮生意的,近几年接手了益州城的玉石生意,仿造古玉虽然不入流,但却是我们家手艺师傅的特色,所以向来有那些富贵人家会因为什么缘由来找小人家里的师傅仿做……”
楚少渊忍不住想,听这个年轻人说话的样子,确实不像是能够从他身边拿到什么东西的人,他身边的人都不是等闲之辈,这个人若是真有本事,也不至于会被他这样轻易的就捉了回来,而且自己还没有严刑逼供,他就什么都全招了。
再仔细听,这个贺波已经说到了有个年轻姑娘来找他仿制古玉,他一眼就瞧见那个样式的特殊,知道他们家仿制古玉的人家在益州城不会超过三十户,所以他便可断定这个年轻姑娘大有来头,在答应之后,偷偷跟着人回去,一看才知道是总兵大人的家眷,他当即就有些懵了,随后听见了婚宴上头出了这样的事情,才敢肯定这件事的严重性。
他说着说着,忍不住为贺家鸣起不平:“王爷,您帮着说说理,哪里有人家会这般,替她仿了古玉,却还要被冤枉,若不是小人机警,只怕早被总兵大人抓起来了,便是过河拆桥也有些太快了。”
是在说近两日贺家的店铺被益州知府查封的事情了。
楚少渊冷笑一声:“单单仿制古玉一件事,只怕还不足以让知府动手吧,你先前做了些什么事,真当本王不知么?”
先前因为贺家跟徐家的结怨,贺家跟卓云西买了一只万毒迷心蛊,要下给徐家的家主,后来被徐家发现,反而下到了蒋娅雅的身上,这件事的罪魁祸首就是贺家。
贺波被楚少渊的话一噎,支支吾吾的道:“王爷有所不知,徐家实在是欺人太甚了,当初我们两家一同做马帮生意的时候,原本就是徐家占了便宜的,我们贺家仁义,走马跑商向来是先让徐家拿大头,自己家拿小头的,后来两家人一起合着做了买卖,最开始还算公道,但后来有一次我太爷爷在行商时救下了一个年轻人,自己却因此受了伤,半路上遇见了徐家家主,人交给徐家家主救带回去,我太爷爷却因为伤重不治而亡,在那之后徐家就一路飞腾,而我太爷爷却死的不明不白,徐家不但没有给我们交代,还将我太爷爷的死推得一干二净,却到处宣扬他们是仁义之家……”
谁有心思过问徐家跟贺家的恩怨?
看他也不像是个傻子,怎么这般喋喋不休?
贺波察觉到楚少渊并不太想听这些事,忙打住自己的话,眼神小心翼翼,话语里头也带着些试探:“王爷,小人家里实在没有做过那些犯法之事,您能不能跟知府大人说说情,小人也是被牵连的,先前给徐家下蛊,也确实是因为他家欺人太甚,才会这般,哪里知道他们竟然不要脸到了这个地步。”
楚少渊抬起手,制止了他的话。
“你的话说完了?”
贺波怕惹怒楚少渊,忙点头。
楚少渊看了眼身边的魏青,“将人送出去。”
说完便转身回了内院。
魏青注意到楚少渊话里用的字是‘送’而不是‘扔’,这便是说,贺家还有用处。
贺波却不知道楚少渊的秉性,还以为楚少渊不管贺家死活了,脸色差得都快要哭了出来。
“这位官爷,您替我跟王爷求求情,这件事儿真的不干我们贺家的事啊,这真是,飞来横祸……”
絮絮叨叨,没完没了,魏青的眉头也忍不住打结,怪不得王爷不耐烦,平日里还有用的人家,王爷都会亲自提点的,现下可好,只好让他来提点了。
……
十月里,最为轰动益州城的,还是卓周两家的婚事。
卓家少主悔婚,周家三爷拂袖而去,几乎成了人人乐道的事情了。
原本大家以为周家跟卓家一定会因此反目,而接下来的剧情却是反转之下,卓家少主却亲自上门致歉,虽说两家婚事作罢了,但到底是多年的姻亲,无法斩断关系,且由卓家跟周家隐隐透露出来的消息来看,卓家少主跟安亲王有着那么些理不清的牵扯,叫益州城的人都忍不住睁大眼睛看着卓家的少主到底能不能被这个皇家贵胄接纳。
而入了十月中,卓家突然被曝出,族人枉自用蛊虫谋害安亲王妃性命的事情。
这一下,就像是烧热的油锅里掉进了一滴水,整个炸开来。
卓家一下子就被推倒了风口浪尖上,连川贵巡抚陆述都前来寻问此事,卓家气的咬牙切齿,却因为证据确凿而无法反驳,只好推一个替罪羊出来。
卓青眉不甘的看着卓依玛:“阿妈,为何要把南周推出去?”
卓依玛决定用卓南周来顶罪,因为卓南周是跟着卓青眉最久的下人,也是卓青眉的左右手,用他来顶罪是最有说服力的。
卓依玛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卓青眉:“若不是因为你擅自做主,会有这种事情发生么?”
卓青眉不服气:“可你明明知道这是诬陷!”
“是诬陷又如何?难道你有法子证明是安亲王诬陷了我们家么?”卓依玛这几日十分烦躁,但女儿又太过天真,她只好将事情摊开来说,“你当真以为安亲王在川西没有培养起自己的势力来,就是真的一点儿权利都没有?你真以为我们卓家还是几十年前的那个人人敬畏的土司?你睁开眼睛好好看清楚!今日卓南周会因为你而丧命,明日就是整个卓家被你拖累的家破人亡!”
卓青眉咬牙,她也是信了那个女人的话,才会做下这样的事情。
“我,我去找顾曼曼说个清楚!”
她忍不下心头的这口恶气,一定要找到顾曼曼理论。
“你站住!”卓依玛一把将人扯住,“你找她要说什么?她是总兵之女,便是骗了你又如何?你总是爱从旁人身上找原因,怎么从来不去想想是不是你自己的不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若是个好的,她如何能哄骗得了你?你心里的那些小心思以为我当真不知?安亲王是什么人,岂是你用一两个计谋便能够算计得了的?你作为少主便是如此的耗费卓家心血,我看倒不如将少主之位给了你妹妹,也省得你成日的惹是生非!”
卓青眉看着母亲一开一合的嘴,整个人像是木雕一般,直愣愣的杵在那里。
呆滞半晌,才木着脸道:“妹妹?阿妈,我妹妹如今不过才七岁大,你怎么能……”
“七岁也足够我培养成一个好的继承人了!”卓依玛疲惫极了,挥了挥手,让人将她带下去。
卓青眉再也忍受不了,转身跑了出去。
746. 第745章 冬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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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八正式立冬,不过蜀地的冬日比较云浮不算太过寒冷,以至于入了冬几乎觉不出凉意,除了晚上会有些稍稍感觉寒冷之外,白日里与前几日并无差别。
不过冬衣倒是都已经赶制好了,婵衣拿着新做好的滚着兔毛边的披风正给颜夫人试穿。
雪白的兔毛将颜夫人衬得越发精神。
婵衣笑吟吟的道:“外祖母还是多穿些鲜艳的颜色好看,您看您前些日子穿的丁香色的褙子,既显得人老态,又不精神,还是多穿穿湖蓝色跟天水碧这样的颜色显得人年轻又好看。”
颜夫人慈爱的看着她:“我老了,无论穿什么都是白白糟蹋了好料子,那些好看的颜色还是留着给你跟黛儿穿吧。”
颜黛撅了撅嘴:“祖母,我们如今不是在宛州城的时候了,您作为表哥的外祖母,若是穿的还跟先前一般,岂不是让人说表嫂不孝顺?”
颜夫人倒是没有想到这一层,只想着两个小辈穿的鲜艳好看了,自己便也高兴了。
听到颜黛的话才反应过来,笑着看向婵衣:“晚晚,你有这份孝心,外祖母便高兴了,这些日子你拿过来的吃的用的都数不尽,我一个老婆子哪里吃穿得完?”
婵衣笑了:“吃不完便拿来打赏下人,人都是先敬衣裳后敬人的,先前夫君没有与您相认之前,您吃了那么多苦,如今是该颐养天年的时候了。”
小辈们的心意总是不好一概推拒的,颜夫人笑着点头。
锦屏从外头进来,轻声道:“王妃,周夫人又送了帖子来,说想来拜访您。”
婵衣放下手中的衣裳,周夫人这段时间总是送名帖过来,也不知是有什么事,推脱了两次,反倒送的越发频繁了。
颜夫人道:“你既然有事,便去忙你的事吧,我这里有黛儿在,你不用太过操心我。”
婵衣笑了:“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这里的土司夫人想来拜访,下了几次帖子,听王爷说,那个土司在这里势力倒是挺大的,我还在犹豫,等王爷回来再与他商议一下看要不要见这个土司夫人。”
先前的事情颜夫人也是有所耳闻的,所以她听见这些人的名字就浑身不自在,见婵衣这般重视楚少渊,自然是高兴的,点头道:“外头的这些事情确实是咱们女人家够不到的,问问意舒也好。”
这个道理婵衣自然也懂得,所以万事都以楚少渊为重。
等到了晚上,楚少渊从外院回来,婵衣便问了楚少渊的意思。
楚少渊长身玉立的站在宫灯下,正抬手试着冬衣,一低头就看见她仰着脸在帮他扣颈子上的暗扣。
宫灯将她的脸颊映照得越发柔和温顺,他一把就将人揽进怀里。
“不打紧,你想见便见见,估计是马家在川南按捺不住了,毕竟联姻这种事,只能缓得了一时,解不了一世的困境。”
婵衣不知道川南有什么事情,但被楚少渊这样搂着,又仰着头,她只觉得十分的累,连忙拍了拍他的肩膀:“快将我放下来,累死人了!”
楚少渊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亲,才笑着将人放开。
不知不觉中,楚少渊已经长得比她高出一个头了,婵衣只觉得灯下穿着厚实冬衣的楚少渊一点儿也没有她穿冬衣时的厚重,长身玉立的少年笑吟吟的看着自己,眼角殷红的朱砂痣显得尤为温柔。
这么奔波,居然还能长高,还这样的好看,婵衣在心想,他就像是一颗树,越长越茂,已经到了叫人觊觎的地步了,也怪不得那些贵女们一见了他,就被迷得三魂七魄都没了,一心一意要往他后宅里钻。
“晚晚,这个袖子有些紧了……”他抬了下胳膊就觉得抻到了衣料,有些不舒服。
婵衣伸手过去,捏了捏他胳膊下头的衣袖,倒还真的是有些紧。
“嗯,”她淡淡的应一声,叫他转了个圈儿给她看,抚了抚下巴,“尚衣局的针线好是好,但就是没有考虑到你还在长个子的关系,提前将冬衣做好了,却没有多放了些尺寸,今年的冬衣还要再改一改才行。”
楚少渊将身上的衣裳解下来,舒了一口气,“尚衣局做的冬衣?不是说……”
不是说她为他做好了冬衣么?
婵衣抬眼看着他轻笑:“不是什么?”
他爱穿她做的衣裳,这事是她没有料想到的,要知道她的针线并不如尚衣局的那么好,不过是胜在细心罢了,毕竟她又不是绣娘,也不会凭这个手艺生活。
楚少渊不说话,就那么眼巴巴的看着她,将她看得浑身不自在。
她无奈道:“你忘了?前几日从云浮述职回来的李东海,是庄妃姨母特意叫尚衣局的宫女赶制出来的冬衣,然后让他带了送来的。”
李东海是云贵川三省的总督,每三年去一趟京师奏请这三年来的地方上的政务,今年恰好是第三年,便赶上了楚少渊这个王爷被放到了川贵这里,做了他的封地。
而庄妃是没有这么大的权利使唤朝廷命官的,能够做这件事的,也就只有皇帝了。
也就是说这些冬衣是皇帝派人送来的,只不过不想太打眼,才假借着庄妃的名义吩咐李东海。
但因为李东海常年是在云贵两地,川西来的极少,所以如今来了川西,名义上是整顿川西的军务,实际上则是为了送这几件冬衣,皇帝也实在是用心良苦了。
有这样华丽的冬衣在前,婵衣觉得她给置办的那些冬衣都不够看了,所以才没有拿出来,只想着他换洗的时候再拿出来叫他试试。
没料到楚少渊竟然会这样计较。
楚少渊倒是知道这些冬衣的来历,只是他向来不注意这些,以前在夏府的时候,吃穿用度都是谢氏跟颜姨娘做主的,成婚之后好不容易才能穿到她亲手做的衣裳,哪里还肯穿别人做的。
不过既然李东海来到川西,那正好也可以用用他,借着李东海的手,将一些跳腾的太欢脱的人压一压也不是什么坏事。
楚少渊“嗯”了一声,道:“李东海这一趟来,不止是为了送冬衣的,更要紧的是料理川西的这些世族,我想想看,川西也就是周家最势大了,川南又有个马家不安生,将李东海留上一段时日也好。”
所以婵衣见不见周夫人其实并不重要,见了周夫人,稳住她也好。
婵衣点了点头,转身将尚衣局的这些冬衣收拢进箱笼中,又拿出来先前自己选好的天青色料子做的长直缀给他试。
因为是不久前才量过的,所以新衣裳尺寸裁剪得当,袖子又因冬衣厚重的缘故,特意放宽了些尺寸,楚少渊试了试,极为合身。
他眯着眼睛,一脸满足的笑着:“到底是自家媳妇儿心疼我,看!多合身!”
说着还不忘转几个圈儿让婵衣看。
婵衣抿嘴笑了,两人独处时,他总是这样小孩子气,真是不知该说什么好。
楚少渊不依不饶的抱住她,耳鬓厮磨,亲亲热热,一点儿也没有不好意思。
到了第二天的时候,婵衣给周夫人回了帖子,请周夫人来府里做客。
周夫人拿到帖子之后,简直是欣喜若狂。
益州城多少人想要巴结安亲王妃,可安亲王妃一概不见,第一个见的世家夫人是她自己,如何能够叫她不激动!
收拾了大半天之后,周夫人想了想,将自家的小儿子带着去了婵衣暂住的陆园。
婵衣看着眼前才三四岁大的小郎君抬手作揖的样子,心都快要被软化了。
小小的粉团子一样的小人儿,还知道说吉祥话,还知道作揖,真是让人太喜欢了,也难怪周夫人会这样着紧这个次子,若是给了她,必然是当做心头肉一般的,哪里愿意配给卓家那样的人家。
周夫人看着婵衣眼里毫不掩饰的喜欢,心缓缓的放到肚里。
她就说自家儿子生得这般乖巧,没有人会不喜欢的。
有些话,便自然而然的说了出来。
“王妃不知,卓家以前虽然是土司,但多少有男丁在,族里也大多是男人在主事,所以家风还算是正,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可自从土司之位落到我们周家头上,卓家家主便换了女子,倒也不是说女子不好,但一个族里,若是主事的是女子,那底下的子女多半有样学样,一两代还看不出什么,这出了三代以上,便看出了不妥,
“远的不说,就说近的,那个卓青眉,您不知道她从小便不安分,东家的儿郎俊俏,便去拨弄拨弄,西家的次子好看,也去挑拨挑拨,直到跟我们家小叔子订了亲,都没见有几日安分过,
“不说王爷看不上她实属正常,便连宁国公世子都瞧不上这样的女子,您说这样的人家,我怎么敢让自家儿子跟她的女儿联姻呢?这不是让自家小子受罪么?若当真要定这样一门亲事,往后孩子过的不如意,我这做母亲的,真的是比割肉还疼……”
婵衣听的目瞪口呆,感情卓青眉不止是对楚少渊这般死缠烂打过,就连宁国公世子顾奕那样的人,她都看上过啊,简直是让她大开眼界。
747. 第746章 瞒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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婵衣忽的想起那天出现在卓家的顾曼曼,皱起眉头问道:“可我见顾大小姐那日却在卓府做客,两人看上去甚为亲密,看不出有什么嫌隙呢。”
顾奕的亲事是早早便定下的,如今还在母孝期,是不能娶亲的,所以才耽搁了下来,而顾曼曼向来是以顾奕马首是瞻的,即便是她的嫂子,在前一世的时候,也没有在这个小姑子手底下讨过什么好处,更何况是卓青眉这样家世的女子。
她们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会相处融洽的。
周夫人忍不住笑了,笑容之中的轻蔑之意尤为遮掩不住。
“王妃哪里知道这里头的内幕,听我小叔子说,那个顾小姐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当日的那一出闹剧便是由她们二人合计出来的,卓青眉还去了顾家闹事,结果被撵了出来,碰了一鼻子灰,那顾小姐叫下人打了卓青眉耳刮子,听说闹的还挺严重的,若我说,当真是家门不幸,想卓夫人那样好强的一个人,怎么会养了这样一个女儿。”
婵衣抿嘴一笑,有其母必有其女,做母亲的太强势了,那做儿女的往往不着调的多,尤其是这样将一个女孩子作为继承人培养着,生怕磕着碰着,就有些太娇纵了。
她笑着道:“不论是什么情况,不要诬陷到王爷头上,我便阿弥陀佛了,她们谁愿意与谁相好,却是与我没半点干系的。”
周夫人看着眼前娇滴滴的安亲王妃,心中叹一口气,到底还是太年轻了,哪里懂得世间的险恶,有些时候即便自己坐着不动,那些麻烦也会找上门来。
她语气当中便有些唏嘘:“王妃您是金尊玉贵的,哪里会知道这里头的是非,若不是先前顾家小姐跟卓青眉闹过不合,只怕这件事真的就要给她们做成了,我一想到自家儿子往后……”
总是听周夫人说她的儿子,婵衣有些厌烦,即便真是拿玉拿雪捏的娃娃,也不至于被人议几次婚就这般经不住了。
婵衣索性干脆的问道:“周夫人既然不想与卓家结亲,给次子早早的定一桩婚事便是,何必如此烦恼?”
周夫人愣了,她不是没有想过这个法子,可在丈夫那里却糊弄不过去。
再三犹豫之下,周夫人才道:“卓家跟周家是有世代联姻的规矩的,夫君那里便首先说不通,不然妾身也不会与王妃这般倾吐苦水了,想要让我家小子定亲,那必须有个身份贵重的中间人,否则便是卓家那里也无法交代,更何况卓家在川西又向来有行蛊害人的恶名。”
婵衣这下算是听明白了,周夫人是想要她做这个中间人,所以才会这么处心积虑的来接近她。
歪头看了周夫人一眼,这件事她也不是不能答应,反正跟卓家已经是无法挽回了,而且卓家这般的用心险恶,她是打从心底觉得厌恶的,顺手帮帮周夫人也不是那么难,只不过……
她认真的看着周夫人:“夫人可知你这么做之后会有什么后果?”
周家跟卓家反目是轻的,若是卓家觉得周家想要甩脱掉自己,之后卓家会做出什么事情来,谁也不知道。
而周度一向又对卓家十分忍让,这样的结果,很可能会导致卓家跟周家的这份冲突,引到周夫人身上,然后再一把火烧到她这里,她费了这么大的劲,给周夫人帮了这么大的忙,却要牵连到自己,岂不是有些得不偿失?
毕竟做这个中间人,并没有任何的好处。
周夫人是聪明人,闻音知雅,立即道:“我娘家在川南,是川南马氏,家父一直镇守川南,虽是川南的车骑将军,但川南有许多的盐井跟马帮,这些年来都归我父亲管辖,这些生意来银子最快了,王爷初来乍到什么都不知道,难免会在钱财上吃紧,这些又都在王爷的封地,自然是要受王爷治下了。”
婵衣笑了,以物易物倒是不错,周夫人不像她所知道的那些世家女,只会说场面话,一点儿实际的都不给,叫人帮忙却是白白帮了,还要落个不讨好,这般以物易物的,实在是省事,也免去了日后的许多麻烦。
她浅笑着道:“容我考虑几日,再答复夫人。”
周夫人知道安亲王妃年纪小,有些事情做不了主,尤其是这样的大事,所以她也没有抱着一次来就能定下来的打算,笑着应是。
送走了周夫人,婵衣觉得事情有些蹊跷,卓青眉跟顾曼曼,两个人若是真的有嫌隙,为何她却没有听到风声呢?
她唤了张全顺来,吩咐道:“你去打听打听,最近顾家有什么动静。”
张全顺向来在打听消息的方面特别灵通,当下便点头去了。
……
打听之下才知道,原来那一日卓青眉跑出去之后,没有听母亲卓依玛的吩咐,而是径直去了顾家找顾曼曼理论。
卓南周被下了大狱,她身边没有个能够吩咐的人,导致她一个女孩子家去了顾家之后,处处被冷落,她虽然会摄魂术,但这样的巫术用得多了会导致精神不济,所以她便是生气,也不能对谁都用,只等着顾曼曼出来便教训她一顿。
可偏偏顾曼曼像是吃准了她的性子,叫她等了一个多时辰,都没有出来。
反而是派了个丫鬟出来,狠狠的将卓青眉羞辱了一顿。
卓青眉听着那丫鬟嘴里的蔑视,哪里忍得住,上手就狠狠的教训了那丫鬟一顿。
那个丫鬟也是个泼辣的,当即便跟卓青眉滚做一团,然后便被路过的宁国公世子顾奕看到了。
顾奕吃惊的看着卓青眉那一脸蛮横的样子,跟之前几日拦住他去路的那个女子完全陌生。
卓青眉自诩风流,是个极爱美貌少年的姑娘,见到此情此景哪里不知道是顾曼曼一手安排的,径直便闯了进去,到了内院找到顾曼曼,还没有理论,就被顾曼曼的话气的肺要炸掉。
顾曼曼轻蔑的看着她:“我还以为你到底是卓家的少主,有些能耐足以斗得过安亲王妃,谁知道这样不堪一击,我哥哥瞧不上你便罢了,连安亲王都瞧不上你,你说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若是你,便是一泡尿也浸死自己了!”
卓青眉这才知道顾曼曼早就看不上她了,却还硬忍着与她姐姐长妹妹短的亲热着,竟是全然为了她的婚事,全然为了叫她的名声更加败坏,往后即便是给顾奕做妾都不够格,且还一箭双雕的将她引到安亲王妃那里,想要借着她的手除掉安亲王妃。
卓青眉气的大喊一声,就要跟顾曼曼拼命。
她想着反正卓南周都要抵了命,那她便为卓南周报仇!
可顾曼曼早就知会了顾奕,调了一队的总兵卫来,卓青眉只要轻举妄动一下,便会被一同送进牢狱之中。
卓青眉只好任凭顾曼曼的丫鬟赏了她几个耳光,撵了出府。
等张全顺回来,将消息一说,婵衣这才觉出楚少渊这个王爷做的憋屈。
这些事情虽说不算大街小巷都知道的,但至少是在许多人家当中,这都不算什么秘密,而且分明是几日前发生的事情,可却将她瞒得死死的,还是周夫人来了说起她才知道有这么一出。
婵衣皱着眉头想,果然还是云浮打听消息方便些,若是在云浮,首先永安当便会固定的将消息传给她,而不是要她去打问。
等楚少渊回来,婵衣便将她的想法说了。
“与其这么被人欺上瞒下,倒不如咱们主动些,培养一些人手出来,总好过做睁眼瞎,什么都不知道。”
而且马家的那个条件也确实是诱人,楚少渊虽然已经封了亲王的爵位,但俸银却并不算太多,想要私下屯兵,那一点儿的家底根本不够看的,必须要找个来钱多的买卖,刚好茶叶跟食盐都是来钱最快的行当。
这也说明贺家跟徐家这样的商贾在川西的重要性。
楚少渊点头:“既然马氏能开出这样的条件,说明他们决意要与卓家脱开干系了,川西的这些大族连根错节,想要动一家,就必须要找到合适的机会,否则容易出乱子,如今便利用马家跟周家与卓家断交来切断卓家的根基,这样再动卓家便容易了。”
拿卓家做出头鸟来打,是楚少渊这些天一直盘算的事情。
而且卓家出事,周家也怪不到他的头上,因为先前还有一个总兵宁国公跟宁国公世子顾奕在前头,若不是他们利用了卓家,卓家怎么会被他盯上的?
婵衣却担心卓家的巫蛊之术。
她抿着嘴,担忧的道:“若是卓家不从,或者用了什么恶毒的手段,岂不是要……”
楚少渊笑了,“不要紧的,你忘了牢狱里头还有个卓南周么?他跟随了卓青眉那么久,现下却要被卓家做了替罪羊,便是再忠诚的下人,在面对一日日马上就要到来的死亡,也会心生恐惧,何况是对一个不想死的人来说。”
卓南周绝对没有卓依玛想象的那么忠心,他跟卓云西去牢狱当中看卓南周的时候,他是没有发现卓南周有一丁点儿张德福的忠诚,便是连张全顺都比不上。
否则也不会卓云西一说条件,他便点头应了。
748. 第747章 下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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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况卓家族里并不是一个铁桶,卓家的阴私事有许多,自顾都尚且不暇,否则卓家也不会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个能拿出来的人物,还要仰着女子当家,拿跟周家的联姻来维持川西大族的地位了。
可惜的是卓青眉竟然对卓家的地位一点儿不重视,只以为能够与位高权重的人牵扯在一块儿,就能得到失去的土司之位,真不知她到底是被如何养到这样大的。
但要苦恼的却不止这一件事。
“顾曼曼好端端的怎么会从云浮来这里,”婵衣皱着眉头道,“真是叫人厌烦,原本在云浮城里就整日整日的不安生,来了这里能有好事才怪!”
楚少渊听她这么烦恼,反而笑了。
“晚晚若是不想她这么碍眼,也不是一点儿法子都没有。”
婵衣听他说有办法,眼睛一亮看过去,可他却只是笑,并没有说是什么办法。
她忍不住去扯他的袖子:“快说,别卖关子!”
楚少渊眼睛一弯,笑容中有几分狡黠,“你且看着便是了,早早的说出来,万一不成,岂不是叫你白白高兴一场。”
既然不确保,那又何必做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婵衣瞪他,楚少渊却笑得神秘。
罢了,既然他有了主意,管他是什么主意呢。
婵衣忽的想到周夫人对她提及的事情,忙又道:“周夫人看来是很厌烦卓家了,她一心一意想要将次子的婚事定下来,还请我做中间人,甚至不惜拿了川南的盐井跟马帮来换,虽说这两个生意都是一本万利的,但我想,她真能决定了这么大的事情么?难道马家这般看重她一个出嫁了的女儿?”
楚少渊抚了抚下巴,“说是也不是,说不是的话,还真有些关系。”
马家的嫡女只有周夫人一个出了嫁的女儿,而周夫人又是长女,在家中向来是有些威望在的,且她嫁给周家的时候,马家正好在争夺盐井的生意,有了周家的插手,马家的生意才能做的顺风顺水,所以周夫人即便是出嫁了,在娘家的地位也很高。
婵衣听着楚少渊这么说,想了想,道:“就是不知道周夫人会选哪户人家定亲了,若是选一个小门小户,只怕是不妥当,毕竟是费了这么大的功夫,可若是选一个势力很强劲的,那也不需惧怕卓家,只不过势力太强,跟现下的这个卓家,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楚少渊看着她便笑了:“晚晚有没有想过,周夫人会将这件事说与你来听,实际上也是有结交我们的意思,若非如此,马家有官身,又有那样顺风顺水的生意在,便是私下里屯兵,也没什么难的,而难的是如何再往上爬一层,你要知道周家到了土司这个位置,已经是顶到头了,而马家却是还能在朝廷上再进一步的。”
婵衣瞬间了然,周夫人这是想要让马家再进一步,然后让娘家人提携周锐?
但是这很难做到吧,毕竟马家也是用了这样的代价交换到的机会,如何会拱手让人?
婵衣直接问楚少渊:“那我们可要与他们交好么?”
楚少渊在川贵最少也要待几年,这几年当中,不可能一点儿也不积攒自己的人脉,而人脉跟侍卫都是要银钱来维系的,没有银钱,即便是王爷,也是寸步难行的。
楚少渊眼睛沉下来,这件事情他也想过,但若是要靠他的这么一点点俸银,又要将养自己的私兵跟死士完全不够,所以马家这个时候凑上来,确实是有些瞌睡见到枕头一般的及时。
他沉声道:“若是我猜的不错,周夫人应该是相中了她娘家的侄女,才会这样心急的给自己儿子说项,下次她再提这事,果真是马家,你再应。”
也就是说如果结亲的这户人家并不是马家,那这些银钱便不要了?
婵衣想了想,若是周家跟马家结亲,那么卓家这样的人家必然是切断的死死的,他们只有跟楚少渊这个安亲王绑在一起,才能有活路,若不是的话,那周家跟马家就有些摇摆不定,这样有些不好把握,与其将心思都费到这两家身上,倒不如腾出些精力来做其他事。
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也不知四皇子如今在江南是不是也如同楚少渊这般两眼一抹黑,万事要靠自己。
但可以肯定的是,四皇子绝对没有他们一路走来这样艰辛就是了。
看着楚少渊,婵衣眼中满是怜惜,“便是周夫人选的人家不是马家,最后也会变成马家的,谁不想要自己的儿子娶一个合心合意的媳妇儿呢?又哪有儿媳妇比自己娘家的闺女更合心意?不然你瞧我大哥怎么就会娶了霏姐姐做媳妇儿呢。”
楚少渊听她这么说,忍不住笑了,当婆婆的自然是喜欢听话乖巧的媳妇了。
周夫人再来府上做客的时候,婵衣便暗示给周夫人,结亲的人选最好选马家人,这样既能解了燃眉之急,又能让卓家没有挑理之处,毕竟马家跟周家是姻亲,亲上加亲的结果,与卓家联姻也是一样的。
恰好周夫人想着的也是跟自己娘家结亲,这样一来正好甩脱掉卓家那一家子丧门星,而且还能帮衬到娘家,至少有个做土司的哥哥在,次子能有一个好前途。
这件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转眼便到了下元节,云浮向来有吃豆泥包子的习俗,这一日是水官解厄的日子,也要去祭拜祖先。
婵衣早早的便吩咐厨房做好了两笼屉的豆泥包子,有些送去了亲近的人家,有些则是供奉到了寺庙当中,只留下几碟子自家人享用。
益州城里头有名的寺院不多,属糠市街的大慈寺最为有名。
婵衣闲时也曾去过大慈寺烧香拜佛,知道大慈寺在益州城里香火最为鼎盛,便在大慈寺里做了道场,而大慈寺几乎占了东城的一小半,伴随着一些节庆跟庙会,寺前总是林立着各种的灯市、花市、蚕市、药市、麻市、七宝市,所以大慈寺前十分红火热闹。
所以下元节的这一日,婵衣便在做道场的时候,顺带陪颜黛一同逛庙会。
她坐在车上,笑吟吟的看着颜黛:“出了云浮城,天高海阔的,总不能叫一些规矩给束缚住了,还是要自个儿疼惜自个儿。”
颜黛抿嘴笑着应是,她是从小被养在深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上一次出门还是跟婵衣一同去采买衣料首饰,所以这一次便央求祖母放了她出来。
好在颜夫人不是那么顽固的妇人,又看颜黛近些日子习拳法投壶的,将身子练得硬实了些,便点头同意了,而且她对婵衣这个外甥媳妇也十分的满意,知道她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来,也便将心放了放,提点了几句,便任由孙女出门了。
到了大慈寺,戴好了帷帽下了马车,颜黛透过层层薄纱看到眼前热闹的景象,不由得心中欢喜。
婵衣拉住她的手,侧过头轻声道:“别急,等咱们拜过菩萨再来逛也不迟。”
颜黛的面颊一下子滚烫,她连声说着:“嫂子我没有,我只是很少出门,咱们出来是上香的,我不会……”
婵衣扑哧一声笑了,拍了拍她的手:“瞧你,急的跟什么似得,出了门就不要这样拘谨了,我们走得快些,说不准还能赶上玉石市最后的一点时间。”
颜黛这才知道婵衣是在打趣她,撅了撅嘴,不满的道:“嫂子总是喜欢逗我!”
倒也不是婵衣喜欢逗她,只是颜黛年纪尚小,还是个真真的少女,又活泼又烂漫,而且还长得这般娇美,每每一遇见自己喜欢的事物,便露出欢喜的神色来,叫婵衣看着十分喜欢,她觉得这才是一个女孩子应该有的样子。
大慈寺十分的大,婵衣跟颜黛只拜了弥勒殿、观音殿和大雄宝殿,便让知客僧引着去了客房。
因为婵衣跟主持方丈说着道场的事情,所以颜黛只好在客房里稍事歇息,等婵衣事情完毕之后,再一同去逛庙会。
而就在她歇息的时候,客房的院子里忽然响起一阵喧闹声,让颜黛十分的奇怪。
忍不住便让丫鬟开了房门去看。
院子里不知何时跳进来了一个男子,长得俊美无俦,身姿更是挺拔如松,站在院子里便有些叫人心仪。
可颜黛看见这人,却一点儿好脸色也没有,立即吩咐丫鬟关门。
那男子的视线扫过来,一见颜黛,脸上立即浮现几分喜悦,大步上前,一边不忘作揖,一边高声道:“颜小姐,可否请在下到屋中一聚?在下有事要与颜小姐说!”
颜黛却冷声吩咐丫鬟:“关门,谁敢给他开门,都撵出府去!”
虽然这人假模假式的说着客套话,可颜黛却没忘半个多月之前,他是如何从树上跳下来,将祖母吓得险些病发的事情。
周摩见这般礼貌的说话,对颜黛没有用,苦恼的看了看四周。
749. 第748章 蛮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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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摩有些苦恼,好像来的时机不巧,周围都是人,便是想做些什么,也要被人发现。
不过没有什么事情是他想要却得不到的!周摩抿嘴一笑,抬手便咣咣的敲门。
“颜小姐,你这样拒我于门外,叫外人听见,岂不是要影响你的声誉?”
颜黛恨极了,她知道他是故意这般,也不知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他,偏偏要缠过来,撵都撵不走。
随行的丫鬟有些急了,担忧的看着颜黛:“小姐,若他当真不管不顾的喊出来,您的脸面可就全没有了,咱们还是想想办法吧!”
颜黛抬起头,看了丫鬟一眼:“他一早便打的是这个算盘,若是真开了门,指不定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等一会儿嫂子就回来了,她必然会有法子对付这人。”
所以她这个时候即便是他说的话再不好听,也绝不见他。
周摩在外头高声的这么说了两句话,见颜黛一点儿也不理会自己,皱了皱眉。
向来都是旁人顺着自己的,从来没有遇见过这般的,想想这个颜小姐身份不同,这般冷淡也属正常,可既然都在蜀地了,他自个儿的地界儿上头,他就不信没法子让颜小姐倾心自己。
他将声音放柔,哄骗道:“颜小姐,我是为了上次的事儿特意向你致歉来的,上次是我太孟浪了,没有控制自个儿的情绪,才会做出这样出格的事儿,还请颜小姐见谅,今日在寺中巧遇,我便想着来给颜小姐陪个不是。”
颜黛虽然年纪不大,但从小便有颜夫人这个祖母在一旁提点着,自个儿家里又是出过贵妃的,根本就不会将周摩这样的把戏看在眼里,周摩越这般,她便越不理会。
而这厢动静又有些大,等婵衣回来的时候,便看到厢房周围有不少的人在抬了窗棂往过看。
她一开始还以为是什么事儿,后来走近才看到,竟然又是周摩这个人在这里胡搅蛮缠。
她当下便火冒三丈,使唤锦心道:“将周摩给扔出去,扔得越远越好!”
锦心点头应是,几步窜上去,就将周摩拎了起来。
周摩回头一瞧是婵衣,正要说话求情,下一刻便被锦心一把扔到了院门上头,门板也被他磕得摇摇欲坠。
“我定要王爷好好问问周大人,这是不是周家的待人处物方式!”
婵衣冷冷的扔下这句话,抬脚便进了厢房当中。
周摩从小习武,但遇上了婵衣这样尊贵的人,多少还是有些怵,所以他才没有硬来,而是顺着丫鬟的手劲儿,将自己弄的凄惨了些。
他心道:看来这个法子不行,得换一个。
从地上爬起来,原本在外头等他的那些友人都忍不住起哄:“周摩,你瞧你这一身的狼狈,是不是被吃了闭门羹啊?”
更有甚者,直接嘲笑他:“我说你就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人家颜小姐是安亲王的表妹,哪里会下嫁给你这样的草包!就连卓青眉都不要你,你别痴心妄想了!”
周摩一把将他们推开:“去去去,你们少在这里说这些风凉话,等我娶到了颜小姐,看你们还有什么话好说!”
众人嬉笑哄闹起来。
婵衣坐在厢房里,眉头皱成了个川字,虽说一家有女百家求,但若都是周摩这样的人家,还是不要也罢。
“嫂子,”颜黛看着婵衣,眼底隐含着愤愤之意,“实是身边没有拿了弓,否则定要将他射个对穿!叫他再敢这么胡说八道!”
虽说婵衣也很愤怒,但看着颜黛这样的小娘子,一开口就是这般的暴力,还是让她忍不住想笑。
想一想,颜黛说的也算是个法子,至少在益州城这样的地方,叫自己厉害些,总比要叫自己总受气强上许多。
“那下次再出门,将觉善禅师给选的弓带上,若当真有这样的登徒子,也不必多考虑,直接给他一箭,叫他知道知道厉害,王爷的表妹,原本就该是金尊玉贵的,哪里由得他们这般的欺辱!”
婵衣一锤定音,却让颜黛有些不好意思了。
“这样会不会叫人家说表哥蛮横啊?”
婵衣伸手拉住她的手,语气郑重:“你这么想就错了,原本这里就是夫君的封地,在夫君的封地上还敢放肆,本就该被清算的,不过是因为夫君刚到这里还不足一个月,才会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你只管放心的去教训他,即便有什么事,那也是旁人的过错,与你没有半点干系,本就该娇纵一些的,这里又不是云浮城,管他们说什么。”
颜黛想想也是,那些演义小说里头常写,一个下三滥的教头都能杀人放火,表哥这样尊贵的身份,却还要叫这些人欺辱到头上来,当真是不将表哥这个王爷看在眼里。
糟心事一有了解决的法子,便不再叫人烦躁。
婵衣牵着颜黛去逛了大慈寺前头的各种杂物市场,心情颇好的挑了好些首饰,其中便有一支碧玉簪,也是因为上一次看中了的镯子碎掉之后的遗憾,这一次都找补全了。
两人满载而归,大大小小的东西买了半车都是。
颜黛回了院子之后,将东西一件件的拿出来给颜夫人看:“这匹秋香色的三江布是嫂子看上给祖母做比甲用的,这匹水红色刻丝的蜀锦是嫂子觉得我衣裳有些简单,特意买来给我做褙子的,玉簪子是玉石市场快要歇业的时候一眼相中的,还有这些珍珠跟金银头面,都是嫂子买来说往后若有相好的小娘子,可以拿这些首饰作为闺秀之间往来的小礼物……”
林林总总的,几乎是但凡能想到的,婵衣都给安置妥当了。
颜夫人道:“原本还以为这辈子都不能得见意舒了,没想到临老了,却能看得这孩子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疼着,也不算枉费阿雪的一番苦心孤诣了。”
颜黛不赞同的看了颜夫人一眼:“祖母您又来了,姑母她已经走了那么多年了,您就不要总念着了,她也不想看到您总为她难过。”
颜夫人连声道:“好好好,祖母不说了,不说了,今日出去,可有什么趣事?只是买了这些东西么?大慈寺的人必定有很多吧,等过些日子,祖母也想着去大慈寺给你父亲跟你姑母做几场法事。”
颜黛不敢对颜夫人说周摩的事情,便隐过此事,说了些大慈寺的景貌,叫颜夫人听着连连点头。
而颜黛心中已经对周摩厌烦到了极点,暗下决定不会叫周摩再这般欺辱自己,所以便真的在下一次看见周摩的时候,取了弓箭来,将周摩的衣裳都射穿了。
周摩身手不错,尤其是闪躲功夫极好,这才免去了皮肉之苦。
但即便如此,周摩还是不依不饶的在那里嚷嚷:“颜小姐,你怎么能枉顾我对你的这一片苦心!你竟然恨我恨到这般地步么?”
他一点儿也不嫌丢人,甚至在街上便嚷嚷了起来。
颜黛原本是陪着颜夫人出来到大慈寺上香的,可走到一半就碰见了周摩,叫人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一早就派人在门外打听消息了。
跟车的侍卫们不能对周摩真的如何,但颜黛却可以出手。
于是就在周摩纠缠的时候,颜黛手中的最后一支箭也脱手射了出去,而这一下则正好射中了周摩的半条肩膀,虽说颜黛力道不大,但这些天的习武叫颜黛手上力气见长,周摩的臂膀即便没有被射的对穿,却也伤的不轻,隔着衣服都能看到臂膀上头鲜血淋漓的,看上去十分可怖。
周摩脸色都白了,他没料到颜黛看上去娇滴滴的样子,真的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你,你真敢拿箭射我!”他吃惊的看着马车被撩起的门帘后,那个手搭着长弓的女孩子。
颜夫人在车里瞧见周摩被颜黛的箭矢射中,脸色虽不好,但到底是向着自家孙女的,她沉声道:“将人好好的送回周府去,叫他们瞧一瞧自家的少爷都是什么德行!”
身边的侍卫都是楚少渊特意拨出来保护颜夫人跟颜黛的,听此言,分出两人来一左一右便要架着周摩往回走。
周摩身边是跟着小厮的,见此情形,哪里肯叫他们碰触周摩,只怕回去被主子罚,连忙好好的将人送了回去,任凭周摩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
“你给我等着!”周摩即便被人抬走了,还不忘威胁出声。
跟随周摩一道儿过来的几个纨绔,一看事情这样严重,纷纷一哄而散,都不敢上前去讨不自在。
而卓青眉恰好在此时经过,见到周摩这副惨状,忍不住冷笑一声,转头快步回了卓家。
……
与此同时,被顶包出去的卓南周情况就有些不太好了。
卓云西看着眼前像一滩烂泥的卓南周,笑得畅快:“你当初说过的话,我今日便都还给你,人莫要不拿出身当一回事,奴才永远都是奴才!”
卓南周知道,如果不是卓云西对安亲王说起自己的本事,安亲王才不会管他一个下人的死活。
而对卓云西来说,他当年受到的迫害,最多的便是来自于卓南周,所以他太了解卓南周的性子了,他也确实不想让卓南周就这么容易的死了,留着卓南周叫他也尝尝什么叫做生不如死的滋味,这要比杀了卓南周还要让他觉得开心。
750. 第749章 拉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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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南周死死咬着牙,噬心蛊发作的速度远比他想象的要快,卓家一直是巫蛊大族,对待同族向来不会用这样的手段,而卓云西却不顾族规用了这样的蛊来折磨他,尤其可见卓云西真的是恨他到了极点。
卓云西低垂着眼睛冷冷看着卓南周这副痛苦的模样,脸上的笑容像是春花一般,温柔又灿烂。
“啧,”他叹了一声,眼底凝着嘲讽,声音不急不缓,“还是不肯说么?你可真是卓家的一条好狗,连噬心蛊的痛苦都忍得下去,真是叫人敬佩。”
好不容易挨过一拨钻心的疼痛,卓南周的面色比白纸还要凄白几分。
他虚弱的哼笑一声:“莫要说我不知道卓三娘所在何处,便是知道了,你以为凭卓三娘所做的那些事,卓依玛会放过她么?你若是现在会族里去,说不准还能说动长老们,叫他们同意你去蛇山找一找,运气好的话,卓三娘的尸首还能给你找到个全尸……”
卓云西星目中的怒火几乎要喷出来似得,“我瞧你是还没享受够,那便叫你再享受享受!”
哨声一起,卓南周脸上的神色惊变,原本就已经疼的瘫软在了地上,可被那哨声一激,整个人一下子便从地上跳了起来,后续失力又重重的砸回去,但身体上的痛楚远远比不上那股子钻心的疼。
噬心蛊为何叫做噬心蛊,便是如此,只要催动母蛊,子蛊便会顺着血液往心脏里头钻,催动一次,多几条子蛊,直到子蛊占满心脏,心脏再受不住,整个的爆裂开来。
卓南周这才催动了不到三次,就已经承受不住,在地上滚来滚去的哀嚎了。
这一次的时间尤其漫长,但他知道,这还不算是最长的,接下来每催动一次母蛊,都会比前一次多一刻钟,痛楚也要比前一次增加一倍。
他睁大了眼睛,气喘吁吁的看着卓云西,眼睛里满是空洞。
卓云西不动声色的看着卓南周,他知道疼到极限之后,人的精神便被绷得很紧,这个时候,无论问他什么,他都会一五一十的说出来,但既然卓南周这样能忍,多叫他受几次罪,也没什么要紧。
他没有再与卓南周说话,而是不停的催动母蛊,连着催动了三次,才停了下来,一脸笑意的盯着卓南周。
“族里只有你与我的天分最好,小的时候,我娘还做过糖糕给你吃,不过想来你这样的狼心狗肺,只怕早忘了这些事情,不过也不打紧,你愿意当奴才,我做兄弟的总是要成全你的,只要你将我娘的下落告诉我,我便将你安安稳稳的送回卓家,并告诉卓家,以前的恩怨一笔勾销,王爷也会帮卓家将失去的都重新拿回来,你不是认准了卓青眉这个主子么?我也有法子叫你得偿心愿,如何?”
卓南周大汗淋漓,浑身瘫软的倒在地上,忽的想起小的时候,第一次看见卓青眉时的情景。
虽然从小便被告诫族里的蛇山是不能随意上去的,但小时候难免好奇心重,那一次偷偷去了蛇山,不当心迷了路,放声大哭的时候,忽然看到一个满身贵气的小娘子坐在族里长老的肩膀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一脸的不耐烦。
最后还是被她救了出来,虽然家中长辈狠狠的责罚了他一顿,但一想到那个小娘子,他就忍不住心如鹿撞,一直到后来,族里来了长老选了卓府的下人,他毫不犹豫的便去了。
一直仰望着到今日,心中不是不痛苦,不是不难过,甚至在知道要被顶罪的时候,他几乎绝望的想立即死了,可一听见还有活命的机会,还是忍不住想活下来,多看她几眼。
卓南周没有焦距的目光渐渐移动,看向卓云西。
“你说的可当真?”
卓云西冷笑:“只有你才会出尔反尔,我卓云西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过了?”
若当真能够得偿所愿,若当真能够再陪伴在卓青眉的身边,那些能做的,不能做的事情,又有什么要紧?反正不是第一次做了。
卓南周脸庞上浮起一抹极淡的笑容:“好,我可以告诉你卓三娘在哪,也可以将卓家掌握着周家的什么事情都说给王爷知道,但你要保证,她不会再与任何人成亲。”
卓云西听见他的话,不由得一愣,随后大笑出声:“没料到我们卓家竟然也出了这么一个情种,当真是不得了!”
……
周摩被送回周府的时候,周度正跟马氏两人因为次子的婚事争执。
周度一听周摩被伤,哪里还坐得住,立即去看周摩。
“大哥!你可要为我出这口气啊!”周摩整条臂膀都露在外头,大夫正小心的将箭头往出拔,他痛的长吸气,却还不忘和周度告状。
周度见他伤成这般,心中讶异到了极点,“你到底是跟谁打架了,竟然出手这样狠戾!”
周摩的性子原就是个纨绔,又有自己大哥在前头,根本不怕任何人,添油加醋的将事情说了一遍,直将周度听得眉头紧皱。
说完了,周摩还不忘添一句:“大哥,若是我不将那姓颜的丫头娶回来,岂不是丢人丢到了奶奶家了!这口气我能忍,大哥你作为川西的土司,难道也忍得了么?”
周度先前就因为安亲王妃插手周家跟卓家的婚事而烦躁,此刻一听此事越发的不平,虽然自己一个川西的土司比不上王爷尊贵,但王爷的表妹总不能跟王爷平起平坐了吧,将人伤成这般,难道连个话也不知道传一声么?
但见弟弟这般耀武扬威的模样,他骂道:“若不是你去招惹人家,只怕如今也不会有这样的事情,我先前便吩咐过你,不要去肖想安亲王的表妹,她不是你能招惹的人,你偏不听!”
周摩哪里是个受教的,立即恼怒起来:“怎么连大哥你也这么说我?卓青眉给了我那么大的难堪,若我不找个比她好的姑娘,将这件事压下去,往后我还怎么在益州城里混?你弟弟我的脸面都叫卓家败光了,难道连个心仪的姑娘也不叫我娶么?可哪里有人上来便是要打要杀的,一点儿不将你这个土司放在眼里,我看那什么王爷,他根本就是故意要将我们川西的世家给一锅端了,才会今日挑拨这个,明日又拉拢那个,偏偏你们这些人还以为他是真心待你们好!”
这话简直是说到了周度的心里去,他原本就为了卓家跟周家的婚事而头疼,虽然说卓家这几年确实一年不如一年了,但卓家手里可是掌着那件东西的,若真跟卓家翻脸,只怕到最后周家也要一起完。
他皱起了眉头,看了看周摩:“你当真想娶王爷的表妹?”
周摩眼睛亮了亮,正要开口说是,大夫正好将药粉撒在伤口上,药粉十分霸道,伤口蛰得他疼的嗷嗷直叫,想起颜黛对他那般绝情,心中立即委屈了起来,嘴硬道:“那要她来向我赔礼道歉,然后我才决定要不要娶她回来!”
周度看着周摩暗暗摇头,自个儿这个弟弟是个什么德行,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的了。
既然这样了,还想要娶,那他便将此事好好的与安亲王商议商议。
……
颜黛原本是陪着颜夫人上香的,可出了这样的事情,颜夫人半点心情也没有了。
走了半路,便掉头回了府。
婵衣这个时候正在益州知府吴子川的府上做客,满屋子都是益州世族的女眷,像是众星拱月似得,把婵衣围到中间。
吴夫人笑吟吟的拿给婵衣戏折子:“王妃点一出吧,虽说这个戏班子是从北地来的,但许多戏目便连我都没有听过,也不知哪个好听。”
南地的戏目跟北地的戏目有着很大的差异,南边的戏目向来是以才子佳人这样活泼的戏尤为多的,而北地则是沉稳一些的戏目比较多些。
她看了看,笑着道:“往年在云浮,我也是跟着长辈们听的,长辈们爱听些八仙过海,三娘教子的戏目,猴儿戏点的也多,我年岁小,喜欢热闹的戏,也不知合不合夫人的口味。”
吴夫人笑道:“还是庄重些的戏看着好,原本这里的风气就有些叫人不齿,再听这些戏,只怕自家的孩儿都要被带坏了。”
她说的声音不大,但却叫花厅里的人都能听见,原本这里坐着的也都是如同吴夫人这般有着一官半职的官家女眷,听闻她此言,再看看婵衣脸上的认同之色,也都纷纷附和。
婵衣也觉得,闺秀就该有个闺秀的样子,像卓青眉这样,当街就敢示爱的女子,虽说勇气可嘉,但多少有些不矜持。
戏在台子上热热闹闹的唱了起来,婵衣跟吴夫人谈的事情也谈的差不多了。
今日来,主要也是为了拉拢益州城的其他世族,都是在朝为官,想必没有人会不愿意跟安亲王搭上关系的。
戏唱了一半儿,家里的下人匆匆进来,一脸急色。
婵衣借口去更衣,出了花厅,家里下人便附耳在她耳边将颜黛把周摩射伤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
婵衣吃惊,连忙跟吴夫人告了辞,匆匆回家。
751. 第750章 质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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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黛直到回到家,看到婵衣,提着的那颗心才将将放下来。
她委屈的道:“嫂子,你不知道那个周摩简直是太张狂了,明明知道车里坐着女眷,还上前来撩帘子,侍卫都拦不住他,我当时就想,若是不给他点颜色看看,他未免太不将我当一回事了,所以就……”
婵衣宽慰她:“你做的好,他这样不守规矩的人,早就应该给他些教训了。”
颜黛伤了周摩之后,才觉得后怕,就怕周摩当时不依不饶起来,她的羽箭又已经用完了,只怕没办法一个对上他身边的那几个。
她抚了抚胸口,仍有些心悸:“嫂子,你说周家会不会找表哥的麻烦?”
“那他们也得有这个本事才行!”婵衣冷笑,“夫君正愁没有正经的理由收拾这些世家呢,卓家跟周家又拧成一股绳,动这个不好,动那个也有麻烦,索性一起端了就是。”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所以在周度找上门来的时候,楚少渊的态度比婵衣更冷几分。
“你说是本王的表妹先动的手?”楚少渊冷冷看着周度,没有一点儿先前与周度说话时的和颜悦色。
周度对楚少渊这个王爷了解的不多,但从云浮传过来的消息多少知道三王爷算是性情中人,拒绝了朱家的联姻,反而选了青梅竹马的夏家闺秀做王妃,并且极为护短,这样的人最好相处了,只要顺着他的脾气捋,便总不会出大问题。
可现在出事的是他从小当做儿子养大的弟弟,即便是对上王爷之尊,他也是要讨个公道回来的。
周度的神情一分不让:“三弟虽然性情跳脱了些,但对颜小姐是一见倾心,只是热切了些,颜小姐婉拒了便是,怎么能一言不合便伤人至此?”
楚少渊不耐烦与他扯这些没用的,看了眼张全顺:“将跟车的下人传进来。”
张全顺应声,不一会儿跟车的车夫便进了屋子。
“今日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再说一遍给周大人听。”
车夫垂着头沉声道:“今儿夫人跟表小姐要去上香,因奴才赶车最稳,王妃便嘱咐奴才给夫人驾车,打府里出来,还没走了一半儿,就遇见周三爷,骑着马硬是拦在路上,不许奴才走,旁的马车他一概不拦,偏是夫人跟表小姐坐的马车被拦住了,说的话也叫人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
“夫人跟表小姐不理会周三爷,周三爷却恼了,不由分说的将奴才一马鞭抽下马车来,甚至要上前撩马车的帘子,跟着的侍卫碍着周三爷的身份,不敢动手伤周三爷,虽然护着马车,但周三爷脾气上来,哪里肯被侍卫阻拦,侍卫们也吃了好几鞭子,
“表小姐实在忍不得了,才将随身的弓箭拿出来,对周三爷说,‘若再不起开,莫要怪我弓箭无情!’
“可周三爷却说,‘你这般娇滴滴的小姐,拉得动弓么?莫要伤了自个儿!’
“这样的话,当真是气人,连奴才这个下人都觉得太侮辱人了,更何况是表小姐,所以表小姐便连着发了好几箭,但也是拿捏着分寸的,都只将周三爷的衣裳划破,警告他,可周三爷却再三挑衅,说的话更是一句比一句难听,便是奴才在一旁都听不下去了,表小姐这才实打实的给了周三爷臂膀一箭,
“夫人好言好语的让侍卫将人送回去,可谁知道周三爷却嚷嚷着,要表小姐等着瞧,夫人原本就恼周三爷这般登徒子的作态,听见这话,连侍卫也不派了,吩咐奴才掉头便走,也不上香了,只怕表小姐再在那里待着,就要被周围的流言埋了。”
周度越听,心里越沉,周摩回去的时候,只说是被伤了臂膀,过程也是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通,他原本以为安亲王的表妹跟之前的卓青眉秉性差不多,同样是刁蛮任性之人,才会来这么一趟,哪里想到竟然会是这个样子。
若当真如此的话,三弟确实是做的太过分了,给了任何一个人都不能这般容忍他,也难怪安亲王会这么不给他好脸色了。
所以车夫说完,周度便歉意的道:“如此说来,倒真的是舍弟的不是……”
“周大人先不必说谁的不是,本王只问你一件事,到底是谁告诉令弟,本王的外祖母跟表妹要去上香的事情?周大人在本王府里的眼线又有多少,以至于本王府里的一举一动竟然能被周大人掌握的清清楚楚!”
楚少渊半点儿不给周度致歉的机会,一个问题挨着一个问题的质问周度,直将周度问得脸色发白。
是了,他怎么糊涂至此!
安亲王的府宅即便没有建好,暂居陆园,可也不是他这个土司能够觊觎的,若当真被落实了在安亲王身边安插眼线,只怕周家立即就要背上一个窥视皇族的罪名!
他连忙道:“王爷误会了,想必是舍弟对颜小姐一见倾心,才会这般糊涂的派人在府门口等着颜小姐出府,舍弟荒唐,还请王爷见谅,待我回去便将人绑过来给颜小姐赔罪!”
楚少渊冷冷的看着周度,哼笑一声:“不必了,周三爷金尊玉贵,比本王还要有脸面,本王怎么敢劳烦周大人这般抬爱。”
说完了话便端茶送客。
周度吃了个闭门羹,心里却不能有半句怨言。
皇族是凌驾在所有人之上的,安亲王究竟是不是传言当中,被皇上流放到了川贵,没有人知道,但他知道的是李东海这个三省总督此刻就在益州城,若是惊动了李东海这个封疆大吏,只怕川贵都要震几震。
他只好起身告辞。
跨出房门之际,一抬头就看见了一个儒雅的中年男子,穿着十分的素气,但素淡当中却含着一股子矜贵,叫人不敢小觑。
耳边传来安亲王的声音,那个声音里完全是不同于面对他时的冷冽,而是换成了和风细雨般的温和,安亲王说:“李大人可用过午膳了?”
现在正好是晌午,安亲王会问这么一句,也不是多么奇怪的事情。
而那个李大人笑着回道:“大厨房特意留了豆泥包子,味道还是云浮城的老味道,倒是有几年没有吃过这样地道的豆泥包子了,这里不兴过下元节,所以下元节的时候也多半是自己在家里祭拜祭拜便罢了。”
周度心中大震,难道这个李大人就是他刚刚想到的李东海?可李东海作为三省总督,并不应该住在安亲王的府宅里,怎么会……
听他们说话的口气,倒是颇为熟稔,难不成两人在云浮的时候就认识?
他越想越心惊,不敢再多停留,匆忙的赶回家中。
周摩还躺在床上等着周度替他讨个公道回来,可周度一回来便将他拎了起来,拳头劈头盖脸的砸到他身上,怒骂道:“你除了整日的逛花楼,养伶人,听戏唱曲儿,闯祸,还会做些什么?”
周摩被周度打的连声呼痛,原本伤口就刚包好,现下一拉扯便又裂开,鲜血从纱布当中渗透出来,染红了刚换的衣裳。
“大哥,你这是又发哪门子的疯?谁又惹你了,拿我撒什么气!我还伤着,你是要我的命么?”
周度心想,还是太过溺爱自己的这个弟弟了,否则怎么二弟就没有染上他这么多的恶习,偏偏是最小的弟弟这般纨绔不可教!
他一把揪起周摩的衣领,“走,去给安亲王赔礼道歉!”
周摩一听是要做这样丢人的事情,根本不配合,躺在地上便不起来,嘴里大声嚷道:“我被伤了,还要我去跟他道歉,凭什么?大哥,你这土司越做越回去了!怎么能这样忍气吞声?”
不想忍气吞声也得有那个能耐,有那个命!
周度怒火蹭蹭的往上窜,原本他长得就很壮实,这么一发怒,整个人连带着鬓角的胡须都抖了起来,看上去尤为的可怕。
“若不是你这个孽障,私下里监视着颜小姐的一举一动,岂会让安亲王抓到把柄,说我们周家窥视皇族,一言不合就将我撵了出来,你只知道你大哥我是土司,但凡是族里的人,都要听我的,这个封地上头的所有苗人,都是我的奴仆,可却忘了这个天下姓楚不姓周!”
周摩被周度吓坏了,从小到大,从来没见过大哥发这么大的火,尤其是对着自己的时候,都比对着自己那个侄儿要温和慈爱,他无论捅了多大的篓子,只要乖乖的认错,大哥就会既往不咎,在他的眼里,大哥就是整个川西的无冕之王,任何人,任何世族都不必放在眼里。
可如今却被一个从天而降的王爷打乱了阵脚,变得暴躁易怒。
周摩呆呆的看着周度,眼中出现几分惊异:“大哥……他竟然将你逼成这样,便是反了他又如何?你的胆子什么时候这样小了?”
周度一把将周摩的话打了回去:“我看你是脑子糊了!这样的话也敢说!你若是想死,自己找跟绳子一把吊死了事,不要拖累周家!”
752. 第751章 致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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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度素来威仪,周摩又是从小被他看管着长大的,长兄如父,所以周摩向来是怕周度的,虽然平日里胡闹,但只要是周度坚持的事情,周摩便是再不愿意也无可奈何。
不情不愿的拖着还淌血的胳膊到了陆园,却被门房告之王爷出府了,王妃不见外客。
周摩眼睛里浮现几分嘲讽:“大哥还说来致歉,可惜人家根本不理会咱们……”
“闭嘴!”周度怕周摩在这里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言辞来,狠瞪他一眼。
然后才转头问门房:“不知王爷什么时候回来?”
门房倒是知道周度今日已经来过一次了,好像是闹了个不愉快,现下再来,王爷又没有吩咐过,他也不敢将人私自放进来,只好淡笑道:“这个奴才不知,不然周大人改日再来?”
不改日再来,就只能一直站在门口等,这个脸周摩如何也不肯丢,周度无奈,只好暂时回府。
周夫人在府中正准备晚膳,见了周度跟周摩回来,想起先前马家跟周家的婚事,脸色有些不好,含糊的行了个礼,便转身继续去看大厨房的晚膳了。
周度看着自己夫人眼底的那点子冷淡,也想起了先前跟夫人生的气,心中突地一声,有些懊恼起来。
怎么将这件事忘了!
但看着周夫人冷冷淡淡的背影,周度只好叮嘱周摩几句,将他打发回院子。
等到夜幕降临,夫妻二人躺在床榻上时,周度才低声对周夫人道:“舒兰,今日你与我说的关于锐哥儿的婚事……”
“食不言寝不语,夫君还是早些歇息吧,有什么事明早再说。”周夫人翻了个身子,背对着他,半点儿也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马家当初会跟周家联姻,并不仅仅是因为周家势大,而是周家占据着川西这一条必经的官道,若是不打点好,如今的局势想必会更艰难一些。
可这些年马家给周家的利向来是只多不少的,主持中馈这些年,她比对过前些年的账,明显的察觉到周家比起前几代可谓是富庶的多了,而这样的功劳全都是马家带来的,即便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他怎么就能说出来将次子定给卓家那个不着调的女子呢?
跟马家结亲如何就比不过卓家了?卓家这些年越发的式微,难道要看着次子往后活的不好么?若真如此,还不如现在就一刀将次子了结了,省的往后受罪!
周夫人心中对周度的怨怼越发的深了,这是周度没有想到的。
他看着自己媳妇儿窄窄的肩,心中叹息,周家一路走到今天有多不容易,旁人并不知道,都以为周家是走了大运,才会得了土司的位置,可哪里有那么轻松,都是用别的换来的,一个两个都不理解,还当他这个土司是有多么了不起,实际上根本就是摇摇欲坠的支撑着。
若是自己的想法连枕边的人都不能支持,这日子过的也太难熬了。
他忍不住伸手将周夫人搂住,语气有些显而易见的低落:“锐哥儿是我的孩儿,我如何不疼惜?我也不愿自家的子孙总是被卓家祸害,可家规如此,若违背的话,卓家定然要与我们翻脸,到时候岂不是麻烦?”
周夫人哼了一声,不愿意理会周度。
周度无奈,只好又道:“今日阿摩将王爷的表妹得罪了,我这个土司带着阿摩上门致歉都被拒之门外,若再失了卓家的支持,只怕往后的日子越发的艰难了。”
周夫人问道:“你先前不是说安亲王与你正商议政务么?怎么说不好就不好了?”
谈论政务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原本就是他应该与安亲王商讨的。
周度道:“安亲王的脾气阴晴不定,得罪了他的表妹就等同于得罪了他,川西的政务原本就应该交给安亲王的,这本就是安亲王的封地,便是我们这些土司,过了三代之后,哪里还有什么凶性?不过是说的好听些罢了。”
周夫人听着有些急,“难道安亲王要清算我们周家么?不应该啊,安亲王妃前几日还要我常去与她坐坐呢。”
安亲王妃那是因为马家给了安亲王那么多好处,才会亲近你啊!
周度心中嘀咕了几句,到底是不敢直接说自个儿的妻子,只好婉转的道:“所谓夫妻一体,若是安亲王妃肯接受我们的致歉,想必安亲王也不会拿着不放了。”
周夫人听到这里,一下便明白了丈夫为何要对她说这么多的话了。
她冷笑道:“要我去为了小叔说项也不是不行,但锐哥儿的婚事你要答应由我做主!”
周度头疼起来,若说他不疼惜自己儿子,那是不可能,但规矩毕竟是规矩,他的弟弟不也娶了卓家的家主么?一人一个命,早定好的,这条件如何能答应!
周夫人知道自己这个条件有些为难周度了,想了想,又道:“这些日子小叔惹出来的乱子够多了,若夫君公平一些,便叫小叔拿自个儿的孩儿填补这个空缺好了,反正小叔将来总是要娶媳妇的,既然小叔跟卓青眉的婚事告终,那想必他的孩儿也是可以与卓家联姻的。”
周度皱了皱眉头,这样的话,也不是不行。
但他一想到自己幼弟的那副德行,便止不住的想摇头,只怕到时候卓家还未必看得上他的孩儿。
只是这个当口,周度不应允,这件事情就没有解决之日。
他沉默半晌,点头道:“便依你所言。”
周夫人志得意满,第二天便递了帖子去拜访婵衣。
婵衣接到帖子便知道了周夫人拜会的真正意思,事情总是要处理的,她不能像楚少渊那样,不待见了便不见人,便将帖子收了。
周夫人见到婵衣之后,立即便跪拜下去,是真正的要磕头致歉的。
婵衣惊了一跳,她是没有料到周夫人会做到这个程度。
她连忙将人拉起来,抿了抿嘴,“夫人快快起来,这是做什么,又不是你的过错,要致歉,也该是周三公子来,怎么你一个内宅妇人来替他跑这一遭?”
周夫人心中也不好受,她向来不待见自己的小叔子,可偏偏小叔子又没有婆婆照料,公公也早过世多年,夫君跟她一手带大小叔子,平日里她是眼不见为净的,可后来小叔子渐渐长大了,性情跳脱到收敛不住,她才知道事情不妙。
长嫂如母,那也得小叔子将她当母亲看待,小叔子连夫君的话都敢忤逆,更何况是她这个嫂子。
因此这些事情,周夫人遇见的只多不少,致歉什么的也早习惯了。
现下只希望安亲王妃不要这么生气,多少能够看在她这一跪的情面上,将这件事情揭过去。
她叹了一口气,道:“王妃有所不知,我这个小叔子性子向来便是如此跳脱的,夫君都拿他没有奈何,只不过他人并不坏的,这件事想必小叔子并不是恶意,只是情难自禁……”
婵衣脸上挂着的和煦神情一下冷了下来。
“情难自禁?夫人可知道他这一个情难自禁不要紧,苦的却是我家妹妹!夫人既然要致歉,那便跟正主致歉吧,我不是正主儿,这个歉意我可收不了!”
说着一把将周夫人拉起来,带着她便去了颜黛住的院子。
颜黛正在院子里坐着晒太阳,顺便绣着披风上的纹路,抬眼就看见婵衣,她忍不住站了起来,笑着看向婵衣:“嫂子,你来啦。”
声音温柔至极,就像是一团幽静的泉水,清澈温和。
周夫人这还是第一次见颜黛,先前被婵衣拉着走的有些急,汗还没有落。
一抬眼就看到颜黛站在阳光底下,整个人都披上了一层暖暖的光亮,而那一副精致无暇的面孔映入眼底,叫周夫人瞳孔一缩。
没有想到,安亲王的这个表妹竟然是如此的貌美,跟她先前所想的完全不同。
在川西这样的地方生活久了,周夫人虽然知道云浮城的世家女子都是端庄大方,矜贵娇柔的,可乍然听闻小叔子被伤成那般,她便想,说不得这个颜小姐只是长得好些,但性情并不是那么好的,所以才会出了这样的事情。
直到亲眼看见了,她才发觉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眼前的女孩子分明是柔弱不堪,扶风细柳的,看见外人,甚至还有些局促,这么一个闺秀,怎么可能是那个在车上拿着弓箭伤人的小姐?
婵衣示意颜黛坐下,然后才看了眼周夫人:“既然夫人说要替周三公子致歉,正主儿就在这儿,你要致歉便致歉,若是妹妹能原谅周三公子,王爷那里我亲自去替夫人说项!”
周夫人被婵衣这番冷言冷语激醒,连忙对颜黛道:“颜小姐,我家小叔子昨日多有得罪,还望海涵,原本昨日夫君便压着他来致歉的,可王爷却不在,今日小叔子的伤势恶化了,床也下不得,我做嫂子的,心里觉得惭愧极了,便想着先来给颜小姐道个歉,等小叔子伤好转一些,便叫他亲自下跪致歉,还请颜小姐见谅!”
753. 第752章 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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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黛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落了下来,像是想起什么不好的回忆一般,转头看了看婵衣。
婵衣却没有看颜黛,而是眼神有些冰冷的看着周夫人。
颜黛垂下眼睛,低声道:“周夫人不必如此,这件事原本就不是夫人的原因,我有些倦了,就不陪着夫人了。”
周夫人哪里听不出这话是拒绝的意思,还想上前再劝说两句,可婵衣却先一步拦住了她。
“妹妹身子不好,这几日更是提心吊胆的,夫人见谅!”
这句话的语气虽然是淡淡的,可警告之意却尤为明显,叫周夫人一下子就愣在了原地,眼睁睁的看着颜黛转身走回屋子。
一想到这一次无功而返,丈夫定然要发怒,她心里就有些说不出的烦躁。
周夫人眉头深锁,泫然欲泣的看着婵衣:“王妃,说出来不怕您笑话,我的这位小叔子实在是,惹祸多端,夫君替他收拾善后就不知收拾了多少回,每一回都是我这做嫂子的泼出脸面去……”
婵衣微微一笑,什么话也不接,周摩是个什么性子,周夫人要比她了解得多,这件事只有周摩自己能解开,推脱给旁人,又算什么男人?
周夫人期期艾艾的说了几句之后,也明白婵衣的意思,住了口。
婵衣跟周夫人走出院子,才轻轻抬眼看着周夫人:“这件事儿还是周三公子自己来解决的好,即便是夫人作为嫂子来道这个歉,若不是周三公子亲自做出保证,只怕妹妹还是会心有余悸,夫人怕是不知道吧,王爷十分看重颜妹妹,原本颜妹妹应该是在云浮长大的,但十几年前王爷的母妃过世,颜家避世,才会一直居住在宛州城,王爷的外家就这么一个金尊玉贵的姑娘,我还想多留她在身边几年,并不急着给她选夫婿,更不会在这种地方选个不合心意的,若是还有人不知死活的撞上来,就不要怨王爷不给他脸面了。”
这番话说的很直白,就像是一声警钟似得,狠狠的将周夫人撞得脑中金星直冒。
颜家,颜小姐,她一直在益州城中,哪里知道颜家是哪个颜家,哪里知道颜小姐又是哪个颜小姐,但婵衣这么一解释,她立即便想到了十几年前风华绝代的宸妃。
是了,宸妃,亡故之后以贵妃之尊入葬皇陵。
作为宸妃的母家,原本仕途是顺风顺水的,可宸妃一死,她的母家就立即从世家的眼中消失了,听说只是承了个世袭的小官,再无先前宸妃在世时那般风光。
她怎么能将这么重要的事情忘了!
一路浑浑噩噩的回到家中。
周度得知她从陆园回来,忙从外院进来问她。
周夫人瞪着眼睛看着丈夫:“小叔子这回可真的是惹上了麻烦!”
周度不是没有经过事的,可依然被她这句话弄的六神无主,连忙仔细的询问起来。
“你到底是如何与安亲王妃说的?难道那个颜小姐当真是个刁蛮任性的?她一定要阿摩的性命不可么?”
周夫人转过头来,目光还有些呆滞,“夫君,你别一口一个颜小姐,你可知道这个颜小姐是谁么?”
周度不明所以:“不是说是王爷的表亲?”
“王爷的表亲中又有哪家姓颜?”周夫人抬起眼睛,盯着周度,她不信她没有想到的事,夫君也没有想到。
周度皱眉,他先前并没有在意过一个内宅女子,颜小姐也好,或者是安亲王妃也好,不过是个女子罢了,他又不与女子打交道,该留意这些的是自己妻子,而妻子这么问,显然是这个颜小姐的身世很特殊,特殊到让安亲王重视的地步。
几乎立刻他便想起了关于宸妃的传言。
颜如雪,一个被调任到京师云浮的四品官吏家的嫡女,一个只凭借自己的才能,就成了帝都明珠的女子,他怎么能将她的姓氏忘记呢!
周度想到这里,脸色一下便白了。
“该不会是我以为的那个颜家?”周度看着妻子,眼中不敢置信。
周夫人闭了闭眼,“还能是哪个颜家?”
还能有哪个颜家!
周度像是被雷劈中一般,要知道宸妃身逝之后,颜家就彻底的淡出了,这么多年来都没有听说过颜家一星半点儿的消息,他还以为颜家势落之后,不知龟缩在哪里了,谁知道竟然会被安亲王带着到了封地。
“安亲王妃今日与我说,要多留颜小姐一段日子,才会择婿,且要择一个称心如意家世煊赫的郎君给颜小姐,便是后头那个家世煊赫,我们周家就够不及!”
周夫人缓声摇头,脸上满是无奈跟疲惫。
周度一下子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既然是这个颜家,安亲王势必要好好补偿一番,阿摩的心思怕是得提早收敛了,否则……”
他话没有说完,便大步走出内室。
周夫人叹息,小叔子这一次算是踢到了铁板,即便是夫君也没办法再维护他了。
但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这些年她给周摩收拾的烂摊子够多了,真是够了!
……
过了没有几日,周摩亲自上门致歉,不知周度用了什么法子,叫周摩整个人看上去憔悴了一大圈。
他先是去给安亲王认错,安亲王没有见他,后来索性便跪在垂花门前,赤着上身,臂膀上的伤口还裹着绷带,而身上背负着的粗长荆条,叫他的看上去尤为瘦弱。
已经到了十月底,蜀地的冬天虽然不比云浮冷,却潮湿的让人觉得骨子里都是湿软的冷意。
颜黛有些不安的坐在罗汉床上,手中捧着的茶盏发凉了都没有察觉到。
婵衣安抚的看着她:“别急,叫他跪着便是,让他们也知道知道,不是什么人都能这般随意欺辱的!”
话虽如此,但一直让他这样跪着,若是冻病了,怕也是不好交代的吧!
颜黛在过了一刻钟之后,频频往外头看去,院子里种着茂密的花木,并看不到院子外头的景色,何况周摩还是被拦在垂花门前的,与院子相隔了很大的一段距离,更不可能会看到。
婵衣伸手抚上她的手:“黛儿,你是夫君的表妹,往后这样的事情随着你渐渐的暴露在世家面前,会越来越多,你即便是不忍,也要让自己狠下心来,你想想当初周摩是如何纠缠你的,如今不过叫他跪一会儿罢了,且有我跟夫君在你前面挡着,你便是不谅解他,他也不敢造次。”
颜黛连连点头:“嫂子,你说的我都懂,周摩纠缠我多次,我也觉得他行为不端,那天我也是恼极了才会伤了他,但后来回来我便有些寝食难安,我从小到大都没有跟人起过争执,更何况是这种事情,他既然还有伤在身,又来致歉了,只要他保证了不再来纠缠我,这件事便揭过去吧,总不好伤人性命。”
柔柔弱弱的女孩子,总是叫人疼惜的。
婵衣也不知自己是经历的多了,所以才会心狠,还是因为前一世母亲早亡,让她万事靠自己,才会心硬,但遇见这种事情,她多半会晾着那人,直到自己觉得解了气,才肯松口。
见眼前的女孩子用那双明亮清澈带着些无辜的眼神看着她,她有些无法开口拒绝。
叹了一口气,笑着道:“好吧,便依你,叫人将他扶起来吧。”
颜黛抿了抿嘴,温婉的笑了:“嫂子,你不要生气,我只是觉得得饶人处且饶人,经过这一次之后,周三公子想必不敢再来纠缠我了。”
婵衣无奈的看她一眼:“但愿吧。”
周摩被人扶起来的时候,人已经昏昏沉沉的开始起烧了,到底还是伤了身子没有恢复,连这样小小的一跪都撑不住。
楚少渊知道之后,命人将周摩扔出了陆园,并没有见周摩,而周家这一次不止是周度没有来,连周夫人也没有陪着周摩一同过来,有些将周摩放置不顾的意思。
楚少渊却冷冷一笑,世家向来如此,他还以为出了云浮之后,不会见到这样的事情了,没想到,在川西也会有这种事,看来无论哪里,都一向是以利益优先的,若是真的有了什么损伤自家的事情,即便再受宠,也是要被舍弃的。
卓云西进来的时候,抬头便看见楚少渊一脸的冰冷,他心中狂跳。
还没开口,便听楚少渊那副清冷的嗓音在他耳边问道:“事情可都查清楚了?”
卓云西连忙收敛神色,低头应道:“都查到了,卓南周的性子我最了解,只要是跟卓青眉能够搭上的事情,他都会调查的一清二楚,就算不是他该管的事情,他也会插一脚进去,简直是比卓青眉养的一条狗还要乖顺听话。”
楚少渊对于这些小女儿的情事一点儿也不感兴趣,卓青眉那样的女子,竟然还有男人眼瞎到看上她,他便觉得不可思议,也说明了这个男人的眼光有多差。
他颔首示意卓云西可以不必说那么多的废话,直接说重点。
卓云西自从被婵衣保下之后,便投靠了楚少渊,这些日子便一直在楚少渊手底下做事,许多事情都是十分用心的,所以这一次有了点进展,便立即过来禀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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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4. 第753章 隐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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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奇怪,周家原本是外来户,在三代之前,周家的家主并不是土生土长的益州人,据说是战乱一路逃亡过来的,一直到天启三年,才到了益州,并且定居在益州城,跟卓家结了亲,可要知道当时的卓家就已经是土司了,即便是明祖皇帝平定了天下之后,卓家的土司之位也没有给撸了,依旧是土司。”
这些事情楚少渊找人查过,但查不到什么异常之处,此时听见他再提起来,不由得心中奇怪,对他道:“卓家的人应当知道,当初卓家会跟周家结亲的原因是什么吧?”
卓云西笑着点头:“卓家人自然知道其中的缘由,而这个原因在当时还是个不能说出口的隐秘,事关重大,且并不是什么好事。”
能够跟一个逃亡过来的人结亲,想必一定是周家的家主知道了卓家的什么隐密之事,而卓家为了遮掩,不得不跟周家的家主结亲。
但卓云西接下来的话,却叫楚少渊吃了一惊。
卓云西道:“因为,周家的家主,不是别人,而是当年被明祖皇帝夺了天下的周哀王的十四子——周去疾。”
楚少渊觉得不可思议极了,皱眉道:“可本王看过史册,记载着的所有大周的皇储都殉葬了,怎么可能有遗漏?”
卓云西摇了摇头,“卓南周说,是羽林卫都指挥使将自己的儿子换了周去疾,才会让周去疾逃过一劫,而周去疾当时不过才十三岁,一路说是逃亡,实际上却是流亡到了益州城里,而当时天下战火纷纷,周去疾隐姓埋名便改名叫了周幼仪。”
楚少渊觉得这件事有些不合常理:“若是这么说的话,周去疾不该对任何人透露他的身份才是,那个时候天下才刚刚安定,四处都是诛杀乱党的,他对卓家吐露实情,难道就不怕卓家拿他去请功么?”
卓云西点头,他当初得知之后,跟安亲王一个反应,都是觉得这个周去疾是不是不要命了,竟然会对卓家说这样隐秘的事情,随时将自己的要害交到了别人手里。
但卓家的土司之位原本也不是通过光明正大的手段得来的,做的阴私事情太多了,难免要遭报应,所以大约就报应到了那一代人的身上了吧。
他隐下嘴角的那抹讥笑,低声道:“卓家的家主当初是见过周哀王的,而周去疾长得又跟周哀王十分肖像,一下便被卓家的家主发觉了,再前前后后的试探多次,才确定了周去疾的身份,而卓家的家主历代都是经过蛊神娘娘挑选的,是有神通的人,他想要借周去疾身上的龙气,巩固自家在川西的地位……”
“借龙气?”楚少渊惊讶的挑眉,打断他的话,“周朝都已经亡了,哪里还有龙气?若说龙气,不应该是明祖帝才有么?”
卓云西摆了摆手,“王爷莫急,且听我细说,卓家记载说,龙气这东西但凡是龙子都会带着些,虽然周朝已亡,但周去疾到底是个皇子,身上多少会聚集着些龙气的,卓家当初不止是会下蛊,还精通奇门遁甲,这才会有跟周去疾结亲之事,可惜后来卓家的家主估计是作恶太多,早早的逝了,而底下的几个儿子又接二连三的出了事,导致卓家的土司之位,不得不让出来。”
那也轮不到周去疾这个女婿啊!
楚少渊目光疑惑,随后一想到周去疾承袭了土司之位,恍然大悟:“是周去疾出手将卓家的男丁都害了么?”
卓云西耸了耸肩:“这个我也不得而知,不过据卓家的记载,是卓家的家主在借龙气的时候出了岔子,导致卓家的生气都泄了,生气一泄,自然不会再有男丁出生,卓家家主临终之前曾嘱咐过几个儿子,若是出了什么岔子,一定不能要将周去疾跟卓家绑在一块儿,因为周去疾身上的龙气能够保住卓家的生气不至于泄的太快,
“一开始卓家人还不能信服,后来渐渐的几个儿子也都死了,知道内幕的几个女儿都怕将这些不好的东西沾染上身,便提出来要让周去疾做了土司,但条件是之后的几代都必须联姻。”
这样也就能解释了,为什么卓家会这么执着的跟周家人结亲了。
楚少渊觉得不可思议极了,难道世界上真的有这种凶恶的术法么?能够借了别人的气运,甚至是将自己的气运都散光的术法。
问卓云西,卓云西也不是很懂。
他一脸歉意的道:“小人虽也是卓家族里的人,但从小便被欺负,尤其是卓家先前是土司,凡是卓姓之人,都是卓家的奴隶,小人的爹娘都是被卓家迫害致死的,小人的一身蛊术也都是偷学的,否则也不会被族里的人这般的憎恶,卓家向来不会做买卖毒蛊的事情,但小人实在太缺钱了。”
楚少渊倒是听说过土司制下的人都是奴隶的这种事,也不好说什么,且卓云西这样明显是被迫害的怕了的人,一想到当初卓云西宁可跪着将头磕破,也不敢对上卓家,他那个时候就隐隐觉得卓家不好相与,现下一看,果然如此。
他点头:“既然卓家这样危险,就更不能放任他们作乱下去了。”
否则还不知卓家会不会逼急了害到他的头上来。
想了一下,楚少渊又问道:“那个卓南周,你将他如何了?”
“小人没有得了王爷的吩咐,不敢私自将人处置,只是给他下了蛊毒,若王爷要用他,小人即刻便能给他驱蛊。”
那倒是没这个必要,楚少渊摇了摇头:“先留着他,尽量满足他的要求,他不是想要卓青眉么?本王会将卓青眉留着给他的,他的死活等卓家的事情了了再说。”
卓云西笑着点头,他花了心思养出来的蛊虫,怎么能这样轻易的就从卓南周的身体里取出来,那样岂不是对不起卓南周那些年对他的关照么!
……
晚上楚少渊回了内宅,将事情当做故事一般说给婵衣听。
婵衣听得入神,樱唇微张,吃惊之中揉进了诧异,一瞬不瞬的看着楚少渊。
楚少渊忽然张开十指往她身前作势一扑,嘴里喃喃道:“……卓家家主就这样一下子便将卓家的生气破了!”
婵衣猝不及防被他吓得直往后缩,缓了好一会儿,才回过劲儿来,一边拍抚胸口,一边娇嗔的瞪他一眼。
“你可真讨厌!说得好好的,偏要作势唬我!”
楚少渊忍不住哈哈的笑了,伸手搂住她:“晚晚不要怕,便是有那些乱神怪力之事,也有我在你前头挡着,保你不会受到半分伤害!”
婵衣侧过身子不理他,将周夫人拿来的账册递给他:“总是这样不正经,连正事儿都要耽搁了!”
楚少渊瞥眼看了看,“这是盐井这一年的账目?”
怎么可能!
婵衣斜眼看他:“你成天都想什么?马帮跟盐井都是周大人跟你的事,周夫人拿来的这些是因为黛儿的生辰要到了,借着生辰的名义,送来赔罪的。”
楚少渊“哦”了一声,接过来看了看,都是些玉器摆件儿跟金银丝绸之类的东西,倒是还有几座宅子跟田庄,但也大多是川南那一片的,川西这里大部分的田产都归卓家,所以能拿出来的田庄并不多。
楚少渊看着皱起了眉头,卓家虽说已不是土司,但族里的势力却要比他预想的还要大一些,对上这样的人家,周家还能屹立不倒,也算不容易了。
难不成真的有龙气这种东西?
他想了一下,便忍不住嗤笑一声,若说周去疾身上有残存的龙气,他倒是相信,但过了三代若还能有龙气,想也知道绝不可能。
将账册交还给婵衣,楚少渊不在意的道:“这些东西你收好便是了,不必拿给我看,反正往后阿黛出阁也是要你给她张罗嫁妆,跟我说,我可没钱!”
婵衣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也不知是跟谁学的那么懒,家里的财物一概不沾手,都扔给我来看,做什么都要跟我伸手,往后你的私兵养起来,难道也要跟我伸手要么?我又不是三头六臂,哪里顾得来那么多的家业!”
更何况若是往后加了马帮跟盐井,哪里还能是她一个女子能掌的住的,还是要培养自己的人手。
楚少渊也知道这个道理,可他先前在上朝的时候听说惧内的老大人们一个月连出去吃一顿酒的钱都要管自家夫人要,他便觉得很有意思,也想有个人这么管着他,才会将什么都交给了婵衣来管。
听见她抱怨,忍不住笑着伸手执起她的手来:“晚晚多担待,等我的人手培养起来了,定然不会叫你再这么操劳,往后那些大宗的生意都交给大掌柜们管,你只管我们家里的私产,如何?”
婵衣没好气的看他一眼:“本就该如此,外院跟内院还是要分开管才好,都混成一团像什么样子?”
楚少渊眼睛眯起来,勾起一个甜滋滋的笑容。
他就是喜欢跟她不分彼此,他的事情她想要知道,而他也想知道他不陪着她的时间里,她都做了什么。
755. 第754章 架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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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黛的生日是在十一月初,还有几日才会到,婵衣想着这是颜黛第一次在外头过生辰,便想让颜黛高兴高兴。
抬眼看见楚少渊笑得跟个狐狸一样,她挑了挑眉:“既然你这般清闲,那黛儿的生辰便交给你来办,务必要让黛儿高高兴兴的。”
楚少渊心中正想着一会儿如何跟婵衣撒娇卖乖,好叫她不再纠与外院跟内院混在一起的事情,就听她将这样一件叫他头疼的事情推了出来,他连忙道:“晚晚,你这是为难我,你明明知道我向来不耐烦在这些事情上头费心思了。”
说的要多委屈又多委屈。
婵衣却不信他,今年也就罢了,往年凡是她的生辰,他都会早早的备好了生辰贺礼,在前一日的时候就出现在自己面前,或是说几句不着边的话也好,或是约她去外头看灯,逛集市也好,总是要磨蹭半天,直到自己不耐烦的拒绝为止。
但即便是自己不耐烦的拒绝了他,在第二日的时候,他总还能笑容满面的将他的礼物拿到她面前来,说上几句吉祥话,装的一副讨巧又卖乖的样子,叫她心中忿忿,却不能伸手打他出去,还得笑呵呵的收下他送的贺礼。
虽说他送的都是精美绝伦的东西,但她就是不喜欢,这或许也是因为她早便对他有了偏见的缘故吧。
婵衣敛眉:“黛儿可是头一回在外头过生辰,而且益州城里若说权势,哪个人又大得过你?我是想借着这次的生辰,叫人也知道知道我们家黛儿不是那么好欺负的,何况,黛儿如今马上就要十六岁了,及笄都过了,还没有许人家,虽说原先是因为她的身子不好,外祖母在宛州城又式微,等闲人家看不上眼,才会蹉跎至今,可既然已经跟你相认了,她的婚事就不能这么耽搁下来,早早的提上议程才是。”
楚少渊见她有些不悦,连忙道:“就按照你说的办好不好?不过阿黛的事情,我还是觉得现在提有些太早了,我不赞同让阿黛嫁到这个地方,而且阿黛的身子这几个月也还要再养一养,等师傅云游回来,我便叫师傅好好给阿黛把把脉……”
“谁说要黛儿嫁在这个破地方了?”婵衣有些没好气的看着他,“你且想想,在云浮城里,我这般年岁的都早早定了人家,就等及笄之后出阁,黛儿都及笄了,眼瞧着要过十六岁的生日了,你还不急不缓的,便是有好人家,也都被人挑光了,而且即便是定下了人家,也还有六礼要遵循,纳吉纳彩这些礼数走下来,没有个三两年哪里下的来?”
这也是婵衣头疼的原因之一。
放眼看过去,云浮城里的世家显然是不适合颜黛的,颜黛的身体不好,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症,这样的病需要养着,而无论云浮的气候还是益州城的气候都不适合,最适合颜黛的地方,除了宛州城还有江南的临安城,这两个地方气候宜人,最适合养病了。
楚少渊被她这么一番话说下来,早已经懵了,哪里还有什么好主意。
他犹豫道:“不然我让李东海留意一下有没有哪些世家之子适龄的,你这样没头没脑的挑,总是不如李东海这样对朝中官员熟悉的人要好。”
婵衣听他说起李东海,不由得奇怪道:“李东海又不是江南总督,他也不在云浮城住,哪里知道那么多事?况且,他堂堂的总督,会任由你差遣做这种事么?”
这种保媒的事情,怎么看都跟总督扯不上关系。
楚少渊看着她勾唇一笑,笑容里带着几许神秘:“他不会拒绝我的,你忘了他在做三省总督之前,曾任过江南总督跟福建总督,对于这些事情,他要比你我更了解。”
婵衣瞠目结舌,随即想到一件事,不由得脱口问道:“他是你的人?”
李东海今年有五十三岁,已经做了五六年的总督,再没几年便要致仕了,他家世不显,一路从庶吉士做到总督的位置上,花了三十多年,在朝中人脉很广,但再广的人脉,随着他致仕,都要付之一炬,能够将这些人脉传承下来,便是李东海的儿子最上心的事情。
但李东海的儿子李长宁资质平平,虽然考了十年终于考上了进士,但也已经是三十岁了,今年跟夏明彻一道去了福建,回来在工部观政,工部如今早已是楚少渊手中捏着的东西了,李长宁想要在工部有一番作为,还不是得靠楚少渊一手提拔才行么?
所以楚少渊便拿了此事,跟李东海换了些方便。
他笑着道:“人,无外乎关心的就那么几样,挨个的去试总会有一样是他所在意的,李东海就李长宁这么一个嫡子,而且李东海又是个太过圆滑之人,想必不会真的能放开朝中的人脉,而这些人脉在李长宁这里不能断了,唯一的办法就是让李长宁的仕途之路平坦些,让李家即便是在他致仕之后,也后继有人,这便是李东海近几年心中最紧要的事情。”
婵衣点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句话亘古不变。
“所以他暂住在府中,也是为了这件事了?”
因为婵衣管着陆园大厨房的中馈,知道李东海一直暂住在园中,虽然没有直接问过楚少渊这些事,但心中多少还是明白他的用意的。
楚少渊笑了:“哪里是只为了这件事,再过几日宁国公就会发现,他手底下的兵将都被差遣出去以劳抵军费了。”
见婵衣不明所以的看着他,他便随意的将这件事解释了一下。
“因为近年国库空虚,又赶上了福建的洪涝跟西北的雪灾,往各地派发的军费便不够了,首当其冲的便是川贵这个地方的军费,因之前平息叛乱,缴获的那些钱粮跟物资朝廷都没有征收,所以朝廷也不另外再派发军费下来,而宁国公又突然被派放到这里来做总兵,没法子一下接手这里的账目,而他又急着要收拢人心,所以便用自家的银钱来贴补一些将领,
“你也看到了,只从益州城的民风都能看出这般的彪悍,想想军中又能好到哪里去?那些地头蛇们自然不会这般轻易的就放走了宁国公这样的财神,在账目上头便是想着花样的刁难,这些事情宁国公用了半年的时间才摸清情况,刚腾出手来收拾这些人,我便被父王一道旨意放到了这里,所以他只能快刀斩乱麻的将那些人草草处置一番,
“而今次李东海过来,便是从军费方面下手,将总兵府手底下的人都派遣了出去以劳抵军费,而这些人往后还会不会再回总兵府,就不是宁国公说了算的了,总兵府编制里头的那些兵士,究竟是姓顾还是姓楚,都要看我的心情。”
婵衣听他这样解释,惊讶的睁大了眼睛,惊喜的看着他,“这么快你就架空了宁国公?”
兵将们被差遣出去以后,再还回来的究竟是不是先前的那一批,就不是宁国公这个总兵能管的了的事情了,宁国公上头可是李东海,即便宁国公再质疑,只要李东海随便给出一个,将几个总兵府的兵士调任开来,不许结党营私,便足以堵住宁国公的嘴。
婵衣感叹,这可真是的好办法!
楚少渊忍不住笑了,这些日子的忙碌总算是有了些收获了,总不能一直这般被动挨打,却不能还手,也太叫人窝火了。
何况宁国公一家子一直在跟他还有晚照过不起,若是不对他们还以颜色,他们还以为自己这个王爷是个窝囊废,连自己人都护不住。
不过在面对婵衣的时候,楚少渊毕竟还是个少年人,想要听到心上人嘴里的夸奖之意,便忍不住话多了起来:“已经很慢了,若不是顾奕一直在煽动益州城的民众们,只怕还要更快一些,且这还只是一个开始,我要让老四知道,他即便在江南做得再多,即便是顾家再豪富,也终究是没用的。”
婵衣十分钦佩,她就知道楚少渊不会这样坐以待毙的,即便是输掉了一局也不算什么,在楚少渊这里,哪怕是开始输掉的,最后也会全都拿回来。
她笑着道:“可惜四皇子还不知道这件事,若是知道了,一定要气得食不下咽睡不安寝。”
楚少渊却不着急,因为这件事老四早晚会知道的,而且到时候江南蒋家的事情也会昭告天下,会叫天下人看看江南的腐朽,看看老四这个王爷在江南的几个月都做了些什么。
不过这些事情他并不急着跟婵衣说,只是将笑容隐的越发深,伸手抱了婵衣满怀。
“晚晚有功夫想别人,倒不如多想想我,我们好些日子都没有亲近了。”
楚少渊睁着那双琥珀一样美丽的眼睛盯着婵衣看,笑容里暗藏着隐晦的含义,叫婵衣的脸一下子就绯红了起来。
她忍不住瞪他:“说着正经事也能被你歪到别的地方……”
楚少渊却将她的手带进了自己怀里,滑腻的小手顺着衣襟一点点抚过他的胸膛,叫他整个人都酥软了。
756. 第755章 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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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日子以来楚少渊总是早出晚归,即便回内院歇息,婵衣也早早的便睡下了,所以两人总是没有太多的时间相处。
现下楚少渊把事情料理的差不多了,终于有时间与婵衣说说话了,便忍不住想要闹她,与她耳鬓厮缠。
他凑上前去,张嘴轻轻含住她的耳垂,咕哝道:“晚晚当真舍得我么?”
婵衣脸色通红,耳畔满是他热热的气息,叫她的心一下子便跳的飞快。
手指被他按在胸膛上面,然后慢慢的被他引着顺着他的锁骨一直往下,直到碰到他的小腹他才停下,声音缠腻。
“晚晚,难受……我好难受……”
婵衣想缩回手,又有些舍不得手掌下的那一片触感,忍不住捏了捏他雄壮的腱子肉。
“难受就将衣裳脱了睡!”她澄澈眼睛看向他,嘴角微微上扬,像是一点儿也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似的。
楚少渊哪里肯依她,唇磨蹭着她的唇,眼睛里朦胧一片,“晚晚……”
婵衣瞧他像是没有骨头一般,软软的抱着自己,半点儿不复平常冷清,不由的扑哧一笑。
“真拿你没有办法!”
这副样子,哪里还是前世那个不可一世的安亲王。
手指抚上他的衣衫,轻轻一拉,将他蜜色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之中。
十一月的天气已经有了寒意,但他却感觉不到冷,只觉得被她拉开衣衫,还有些热。
一动不动的任由她在自己身上作乱,他心中腾升起一股子快意。
唇舌纠缠,四肢相拥,她身上的温度偏低,而他则恰好相反,常年比她要高那么一些,于是他便在冬日,瑟瑟寒冷的时节,做她的暖炉,将她身上的寒意驱走。
婵衣被他翻身压下的时候,眸子里盛满了笑。
“晚晚,”他不依不饶的唤着她的名字,“叫我一声。”
叫一声什么?
婵衣不解。
楚少渊撑起肩膀,俯下头凝视她,含情脉脉的眼神几乎要将她融化。
“乖,叫我一声。”
婵衣犹豫片刻,轻唤道:“意舒,夫君……”
楚少渊眉目一弯,眼角的朱砂痣殷红。
只是磨蹭着她的动作却越发的快了,低低的喘息出口便碎,似是隐忍,又似是释放。
婵衣受不住他这般勾人的模样,脸颊绯红一片。
最后她是在他一阵心满意足的亲吻之后,沉沉睡去的。
醒来,一睁眼便瞧见了他背着她坐在床头,冬日夜长,他卯时不到便醒了,此刻正轻手轻脚的穿衣裳。
“意舒,什么时辰了?”
婵衣想坐起来,却被楚少渊探过来的身子压住。
他的嘴角含着轻快的笑意:“不急,还没到卯时,你再睡一会儿,夜里睡得晚了,休息不好。”
婵衣被他说面红耳赤,忍不住拿眼刀子瞪他。
到底是谁半夜不睡的折腾,即便是不能真刀真枪,却依然有那么多的法子来闹腾她,叫她一点儿办法也没有,身子本就不是那般强壮的,如今也才习了几个月的武,调整过来一些,还被他这般的闹腾。
楚少渊只觉得她这样整个人都陷在被窝里,软绵绵的瞪他,一点儿杀伤力也没有,反而让人很想再欺负几下。
笑着俯身往她唇上印下一吻,伸舌舔了舔她的花瓣儿一样漂亮柔软的唇瓣。
“晚晚这样子,真叫人心痒难耐啊……可惜我得去晨练了。”
一边说,一边不忘再亲几下,表示遗憾。
婵衣脸色通红,“整日没个正经!”
楚少渊却听出了她话里的嗔怪,再不逗她,将被角给她掖了掖,站起身来:“好啦,不闹你,再睡会儿吧,等我晨练回来一道吃早膳。”
婵衣缩在被子里,暖烘烘的弯着眼睛点头,目送他出了屋子,才又闭上眼睛继续睡。
等到再睁眼的时候,已经是卯时三刻了,她连忙从床上坐起来。
锦屏跟锦瑟早进了屋子服侍,见婵衣醒了,连忙上前来伺候她穿衣洗漱。
婵衣一边漱口,一边问锦屏:“早膳可准备好了?外祖母早上要服用的燕窝可送去了?表小姐起来了没有?”
因为这几日婵衣打算带颜黛出门做客,所以锦屏也十分留意颜黛跟颜夫人院子的情况。
她笑着道:“王妃放心吧,早膳大厨房一早便准备好了,颜夫人的燕窝按照您的吩咐每日卯正必准时送到的,表小姐也是刚起,方才表小姐身边服侍的丫鬟来说,表小姐今日起来有些头疼,正在梳头呢。”
婵衣皱了皱眉:“你一会儿去让人找个大夫来给表小姐看看,别是受了风寒。”
锦屏点头应是,又道:“前些日子王妃叫奴婢找的戏班子,今日早早的便在外头候着了,奴婢去看过,武戏演的尤其好。”
婵衣笑了:“等一会儿吃过了早膳,让戏班主来见我。”
因为要给颜黛办生辰宴,所以她特意去找了这里有名的戏班子来,这里盛行的是武戏,并非文戏,虽然说是初来乍到,但毕竟要在这里呆几年,便是再不喜欢这里的风气,也还是要考虑周到的。
等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婵衣才起身去了颜夫人那里。
每日的晨昏定省,这是婵衣两世为人的习惯,所以她做的比任何人都要好。
颜夫人也习惯了每日婵衣过来陪她吃个早膳说说话,也不至于对益州城里的一切都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今日多了楚少渊,就让颜夫人更高兴了。
因为平日里楚少渊十分忙碌,起来之后也是在外院吃早膳,不会跟她们这些内宅妇人一道吃。
颜夫人笑盈盈的看着楚少渊,半晌,皱了下眉头:“这才几日没见,怎么瘦了?是不是在外院只顾着忙正事,却不好好吃饭?”
楚少渊笑道:“外祖母哪里看出我瘦了?我每日三餐都要吃三碗饭,怎么会瘦?一定是您几日不见我,太想念我的关系!”
颜黛也在一旁笑着打趣道:“祖母偏心,只看到表哥瘦了,却没看我这几日习武习的脸也瘦了一圈儿么?”
颜夫人见孙女在一旁撒娇卖乖,忍不住哈哈直笑:“我看看,嗯,是看着有些瘦,不过这脸皮是又厚了!”
婵衣抿嘴站在一旁笑。
颜黛不依的撅嘴:“祖母,您总爱拿我说笑,还是嫂子好,”笑嘻嘻的凑到婵衣身边,仰脸看她,“嫂子,我饿了,早膳可有什么好吃的?”
婵衣笑着摸了摸她的脸颊:“水晶糕,鸡茸粥,拌三丝,还有什锦豆腐,红油抄手,窝丝饼,油焖笋,但凡你爱吃的都有,放心吧,包管你饿瘦的脸皮再胖回来!”
“嫂子!”颜黛被她这般打趣,不依的跺脚。
屋子里的人忍不住都笑了。
笑意融融的吃过了早膳,婵衣让人请的大夫也来了,给颜黛诊了脉,老大夫拈着花白的胡子说了几句体感风寒注意调养并无大碍的话,便开了几副药方,婵衣让人给了诊金,将人送出去。
原本定好了今日要去陆府做客,婵衣吩咐人去回了,让颜黛非常内疚。
婵衣却语重心长的对她道:“原本这些人看重的就是王爷的身家,跟你跟我个人无关,所以不论去或不去,王爷的身份在那里放着,她们都不敢小瞧,倒是你的身子不舒坦,是自己的受罪,没有必要为了这些人而委屈了自己。”
颜黛被她这么一说便明白了,也放下心来,在府里修养。
等到了她生辰的这一天,她的病也大好了,不再头疼。
她看着府里张灯结彩的挂着许多颜色各异的彩灯,不由得心中对婵衣越发的喜欢起来。
这么多年,还没有人为了她的生辰付出过这么大的辛苦,而婵衣不过是表嫂,却事事都替她想到了,实在叫她觉得过意不去。
婵衣轻拍她的手背,安抚道:“可惜是在益州城,若是在云浮,只会比现在还要热闹,而且云浮城里好多闺秀都值得交,就拿我外祖父家的表姐来说,都是很好很好的人,平日里姐妹们聚在一起,无论做什么都开心。”
这是颜黛从小体会不到的感情。
颜家本来就式微,且又不是什么大族,在宸妃姑母过世之后,本家人更是往来的少,生怕沾染到点不好的东西在身上,所以她孤零零的在后宅长大,只有祖母跟几个丫鬟陪着她。
婵衣痛惜她,便在这些事情上很照顾她。
颜黛笑着点头:“一定会有认识的一天的,嫂子也不必觉得可惜。”
婵衣眼中带笑的看了她一眼。
她们都相信楚少渊不会龙游浅滩被困太久的。
所以在益州城里,即便遇见再厌恶的事情,她们也都能笑着面对。
没过多久,宾客陆陆续续的都来了,虽然婵衣没有将益州城中的世家夫人都请来,但有益州知府吴子川的夫人跟川贵巡抚陆述的家眷,便是请的人再少,也足够体面了,更何况还有婵衣这个王妃在帮着操持,颜黛这个安亲王表妹的身份,越发显得贵重起来。
吴夫人是跟婵衣十分的投缘的,一开始带着婵衣在益州城里采买东西时,就对这个年纪尚轻的王妃很有好感,此刻收到了拜帖,自然是给婵衣做足了脸面的。
757. 第756章 腊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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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只是一个小生辰,所以婵衣并没有大肆的张扬着给颜黛过,只是在园子里挂上了许多盏灯,请了几个益州城里有威望的世家夫人。
听戏的时候,颜黛坐在婵衣身边,浅笑盈盈的模样衬着她那张倾城精美的容貌,让几个夫人都忍不住啧啧称赞,果真是长了一副好相貌的,否则也不会叫周家三少那般疯魔。
但看着这般不喜说话的样子,如何也不能与拿了弓箭伤人的行径结合到一起去。
真是人不可貌相。
不过即便有些人心中这样想,也不会表现在脸上,这些世家夫人早便学会了七情六欲不上脸的本事,照样将颜黛恭维的比天上的仙女还要好。
颜黛不常与这些夫人打交道,虽然心里知道这些人都是恭维她,但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便越发的不愿说话。
婵衣笑盈盈的将那些恭维颜黛的话都接了下来,对吴夫人道:“你别瞧我这妹妹不爱说话,但性子是极好的,前些日子跟徐家有婚约的蒋家小姐,曾被徐家下了那种东西,连我都想要将人弃之一旁了,还是妹妹心善,日日的问询,才救下了她一条性命。”
颜黛脸一红,虽然说蒋娅雅与她也算投缘,但若不是嫂子怜悯蒋娅雅,怕便是她想救蒋娅雅,也是无能为力的,可如今嫂子却将这样的事都放到她头上来说,真是叫她十分的羞愧。
她张了张口,打算替婵衣也说两句好话的时候,吴夫人笑着转过头对她道:“先前我便想着,颜小姐生了这般的容貌,真是叫人生嫉,可现下一听王妃这般说,我便明白了,上天将颜小姐生成这般相貌是有缘由的,也怪不得了。”
这般恭维,叫颜黛越发不好意思起来。
她实在坐不住了,便看了看婵衣,轻声道:“嫂子,我去更衣。”
婵衣心中一叹,颜黛在深闺养了这么多年,忽然见到这么多生面孔,又乍然听见这么多人恭维她一人,难免会不适应,她点头道:“快去吧,你风寒刚愈,若是身子不适,就不要强撑着了。”
也是给她在打圆场。
颜黛抿了抿嘴,点头起身出了花厅。
出去之后才觉得松了一口气,虽然说这些人或者事她早晚都要经历,但多少还是叫她觉得不习惯。
吴夫人看着颜黛的背影,冲婵衣一笑:“颜小姐这般的好相貌,也不知往后谁的福气这样好,能娶了她做夫人。”
婵衣抿嘴一笑:“这件事还请夫人留意,若是哪家世家有适龄的,不拘是习武还是从文。”
吴夫人一愣,没料到她随口的一句话,到真的点明了安亲王妃的意图了。
她一时反倒不知该说什么好。
婵衣知道这事有些难为,也没有苛刻,笑着道:“这事不急,我还打算再留她几年,只是先打问打问,若是有适龄的,可以先看看,定下来再说。”
吴夫人恍然大悟,这真是要给颜小姐择婿了。
她跟陆夫人对视一眼,虽然两人并不算多么和睦,但都在益州城里住着,又常来常往的,自然是要熟悉一些,两人在彼此眼中都看到了然之色,便都懂了。
等到宴席散了,楚少渊回到了内宅,婵衣正坐在杌凳上将头上的金钗卸下来。
看见楚少渊,婵衣温声道:“黛儿还是不常见人,有些拘束了,我看着黛儿的性子也不太喜生人,择婿方面,还是得多想想,不能只看家世人品,也要看看这人的交际,否则黛儿每日面对那么多人,岂不是要糟心?”
楚少渊想了想,道:“我今日也跟李东海说过此事了,他提了几个人选,我都觉得不好,都回了,若实在没有合适的,便给阿黛招婿便是,外祖母家只有阿黛一个,连个继承香火的也没有,总不好在母妃百年之后,看着颜家断了香火。”
婵衣愣了愣,她还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连忙问:“外祖母的意思呢?她可否也这般想呢?”
楚少渊道:“外祖母肯定是想要阿黛嫁个好人家的,不过阿黛定然会被我所累,咱们在云浮城住的时候,你可知道有几家子孙是好的?不是些纨绔就是书呆子,哪个配得上阿黛?便是配得上的,也大多都有了婚约,总不能夺了旁人的好婚事吧?”
婵衣叹了一口气,赘婿虽然能继承香火,但赘婿又没有什么好的人选,但凡是家世稍好一些的,哪里肯做上门女婿呢?
她摇了摇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
日子一晃,便过去了一月,等到入了腊月的时候,王府的选址终于定了下来。
许是因为总兵府里的兵将都被派出去做工了,宁国公手底下无人可用,终于着急起来,所以对于王府的选址也上了心,并没有像先前顾奕那般,故意的选了有争议的地方,而是选在了城南的一处挨着护城河的地方,那里宅子不算密集,既有现成的房舍,也可以推倒重建。
婵衣总觉得大兴土木不太好,尤其是这大冬天的,动工后也不知多久才能完工,且耗费的时间长,银子花的多,劳民伤财的。
此时听见楚少渊说城南有现成的房舍,笑了笑,道:“既有现成的,那我们修缮一番便是,总好过要重新修建来的费心思。”
楚少渊也是这个意思,他点头道:“我去过看了,地方不错,大,宽敞,是个四进的院子,旁边的院子也空着,可以一道买下,两个院子打通之后,便是有什么人暂住在家里,也不怕不方便。”
既然楚少渊都说好,那就是真的好了。
婵衣想了想,又问道:“那院子的来历可查了么?可别是强占人家的房舍才好。”
楚少渊听她说的煞有介事的,忍不住笑了,“不会有这种事情的,我早就派人盯着宁国公了,他一举一动我都一清二楚,那户人家是家道中落才会变卖房产。”
不过有件事,他没有说,宁国公虽然没做什么手脚,但却用了这样的房舍来打发他,明显是不将他这个亲王的王爵放在眼里。
但凡是有封地的王爵,在自己的封地上的宅子定然是只大不小的,可却用了一个这样四进的院子来打发他,比在云浮城住的地界都不如。
这可以说是因为宁国公察觉到了他自己被架空了,所以用这样的事情来给自己添堵么?
楚少渊淡淡一笑,不予理会宁国公这种幼稚的做法。
婵衣倒是真的没有想到这些事情,她上一世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只有信阳了,而在信阳,老宅子也算不得十分大,虽然比云浮城里大一些,但多年不曾住人,每每回去也不过是将一些主要居住的地方修缮一番,其他地方只是定期的派人去打理而已。
等到嫁了人之后,便再没有去过别处,而诚伯候府的宅子也算不上很大,所以在她眼里,四进宅子足够住人了,且旁边还有一个院子,虽说不能与云浮城中住的毓秀园相比,但也不错了。
她笑着道:“那就好,反正往后若嫌地方小,也可以再扩建的,主要是现在先有一个稳定的住处,总是居住在别人的园子里,什么都不方便。”
即便园子里就只有他们几人住,但到底不如自己的地方来的舒坦,毕竟在这里不能随意倒腾院子跟大厨房,但在自己家里却可以随意折腾。
楚少渊见她一副有房万事足的模样,也眯着眼睛笑了。
……
腊八的这一日,婵衣照着云浮城的习俗,熬了一大锅腊八粥,分别送去给了几个相熟的人家。
而自己家里则另外起了一锅,因家里都是女眷居多,所以这一小锅便多放了些桂圆红枣,补补气血。
楚少渊让下人递了话进来,说晚上会晚一些回来,叫婵衣给他留了晚饭。
婵衣一进入腊月,便忙着准备要过年的东西,这也是云浮城的习俗,所以这一个月都没什么空闲去做客,不过好在大家都如此。
等晚上楚少渊回来,婵衣刚好将私产都清点完毕,这几日委实是忙碌。
她将楚少渊身上的披风解下来,随意挂到屏风上,“也不知家里现在如何了,每年一到这个时节,总是要喝上一大碗的八宝粥,今年也不知家里还有没有多腌腊八蒜,往年一到年节,总是会有腌蒜吃,虽然我不爱吃,但母亲总说吃些来年会一年健康。”
她记得小时候是爱吃腊八蒜的,长大之后嫌弃那股子味道,不太愿意将自己弄的满嘴异味,如何漱口都没办法去除,所以许久没有吃过了。
楚少渊听她念叨,想起在府里的那些时光,眉眼当中满是柔色,他笑着问婵衣:“那今年腌了几罐子腊八蒜?”
婵衣道:“外祖母跟黛儿都没有吃过,所以今年只腌了两罐子,若是家里都没人爱吃,拿来赏下人也是好的。”
楚少渊笑了,她嘴上说着嫌弃,心里却还是舍不得的,不然也不会明明不爱吃却仍旧腌了腊八蒜。
“说起来,二哥前些日子忙着成亲,没时间写信,这几日也该有他的信来了,也不知咱们送的贺礼他喜不喜欢。”
758. 第757章 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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婵衣笑了笑,二哥成婚想必一定很热闹,可惜她不在,不然也能给二哥的婚宴锦上添花。
“许久不见清姐姐了,也不知他们成亲之后是不是还跟以前一样热闹。”
萧清是那样明丽欢快的女子,与二哥成亲,恰好是一动一静,互相弥补了,二哥娶到了心上人,一定很开心。
楚少渊却不以为意:“萧清无论在哪里都改不了那个闹腾的性子,幸好我们不在云浮城,否则还不定要被她闹腾成什么样子。”
听他怨怼颇多的样子,婵衣忍不住笑了。
“你呀,总是嘴上说的不好听,”她毫不客气的戳穿他,“当初你们一同从西北回来,清姐姐可是都对我说了,在被鞑子王子发现的时候,你可是尽心竭力的维护她,才让她没有被鞑子王子当做刺客给杀了。”
楚少渊撇了撇嘴:“我就说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种事情还好意思对你说。”
但无论怎么说,离开云浮这么久了,倒真是想家了。
婵衣澄澈的眸子暗了下来,“再过半个月便是除夕了,也不知家里准备的如何了。”
楚少渊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她,想了想,道:“不然明日我陪你出门去采买一些年货,给家里捎回去,多少算是聊表心意,顺便修书一封,问问家中近况。”
婵衣笑了,“你手头上的事情都忙完了么?有功夫陪我到处走?”
楚少渊语气轻松:“都不是什么要紧事,拖一拖也无妨。”
虽说前些日子将总兵府的兵士都下放到了其他地方,但川西这一片的事务也才刚刚接到手里,还有许多的政务要处理,尤其这几日临近年底,根本就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可以休息,陪她去集市采买年货什么的,只怕也是挤出时间来,还不知回头要忙成什么样子。
想到这里,她摇头道:“不是什么大事,你忙你的便好,我叫黛儿陪着一道去逛一逛,若真有好东西再买回来也不迟,除了年货之外,我们新宅子里的东西也要采买一些,否则搬进去再置办,岂不是顾头不顾尾么。”
楚少渊眼中有些内疚:“辛苦你了,等过了这一段时日,开了春之后,我陪着你到川南走走,听说川南的风景特别秀丽,等天气暖和了,我们将这附近都游玩一遍,免得你成日在内宅闷着,心情不畅。”
婵衣看他一眼:“谁说我心情不畅了?”
她这么问,他反倒是不知该说什么好了,识相的闭口不言,只是将人搂在怀里,轻轻蹭了蹭她的发顶。
……
腊月十二,上街采买年货,若是寻常人家,买的无非是些五谷杂粮,或者是整只的猪或者整头的羊,买回家中宰杀干净,然后熏制腊肉腊肠。
而婵衣作为王妃,自有家中仆妇会料理这些繁琐的事情,她与颜黛上街采买年货,也就跟平日里采买东西差不多,不过因着临近年关,所以看着街市上热闹非凡,让她们心里的冷寂也驱散了许多。
婵衣指着一处卖肉的铺子给颜黛看:“现在不过才腊月十二,街上就已经排起长队在买肉了,若是等到再过几日,怕是连这些肉铺子都要关门了。”
颜黛不曾在年关将近的时候逛过集市,所以看见这样的红火热闹,心中十分的喜欢,看得乐不思蜀连连点头道:“我听祖母说起过,百姓家中总是要提早采买年货的,否则等到真正的到了年节,那些商贩们就都关门了,到时候想买也买不到,准备的不足了,这个年都过不好。”
婵衣连连点头,感叹道:“可惜这里不是云浮城,若是在云浮城,腊八一过便要储冰,准备来年一个夏天的用冰量,每到夏天的时候,最热的那几日,祖母总是宽允我吃几个冰碗的,凉凉的冰碗上头放着莲子跟蜜豆,好吃极了,不过云浮城的冬天也尤其的冷,大雪像是鹅毛一样,一到下雪天,院子里的小丫鬟们都会能堆上几个雪人来玩耍,不像这里的冬天,连个雪也不下,天气还这般的阴冷。”
颜黛莞尔,表哥跟表嫂都是在京师云浮长大的,习惯了那里的气候,乍然来了益州城这种潮湿的气候,难免会不习惯,实际上她生活在宛州城里,冬天也是看不到雪的,虽然不比益州城阴冷,但也是有些潮湿的,不过好在祖母爱护,冬天总是给她准备了足足的炭盆,让她一点儿寒气也感觉不到,所以她的房里永远都是温暖如春的。
“先前嫂子不是说过要修缮房屋么,我听说北地的人家里都是修着地龙的,冬日里十分暖和,我们不妨也可以修一些地龙在家里,这样冬天的时候就不会冻着了。”
婵衣道:“我与夫君也这么想的,四进的院子只在几个常住的屋子修了地龙,其他的屋子就先空着,等到我们搬进去了再慢慢修缮也不迟。”
她一边说,一边携着颜黛走进一家布行。
云浮城即便是到了年关,也还要有一两个月的寒冷天气,若是能捎回去些好的皮子或者是料子,也算是略尽孝心了。
而蜀地最有名的便是蜀锦,虽说那些最好的都被作为贡品上贡给了朝廷,但民间的也有珍品,所以婵衣一进到布行,便问让锦屏去柜上拿了最好的蜀锦来看。
没有一个女孩子不喜欢锦缎的,颜黛也十分喜欢这些五颜六色花花绿绿的料子,指着一匹海棠红的锦缎给婵衣看:“嫂子,你瞧这个颜色多鲜艳。”
婵衣笑着点头:“你喜欢的话,一会儿包两匹回去,正好做春装了。”
她们正看着料子说着话,乍然听见一个讥讽的声音响彻耳际。
“不过是随便出个门,却总能遇见些装模作样、水性杨花、狐精转世的贱人,真是晦气!”
婵衣一抬头,便看见门口逆着光站着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她忍不住微微挑眉,这不是卓青眉又会是谁?
这样拈酸吃醋的口气,也怪不得连周摩都不愿娶她。
婵衣懒得理会她,收回视线,正想转个身,便看见颜黛眼睛里怒火直冒,她不想在临近年关的时候再生什么事,冲颜黛笑着摇了摇头。
“看来这家铺子没咱们要的料子,趁着天色还早,再去别家看看吧。”她一边说,一边看了锦屏一眼。
锦屏会意,忙让柜上的伙计包了两匹方才颜黛看好的料子。
颜黛明白了婵衣的意思,原本她是很恨卓青眉这样随意将屎盆子给别人脑袋上扣的,但再一想到先前对待周摩的事情,又不由得泄了气,她总不能次次都伤人,也有些太蛮横了。
便随着婵衣准备离开。
卓青眉却大喇喇的站在门口,眼神冰冷中含着嘲讽:“装得倒是真像个大家闺秀,还不是明面儿上一套背地里又是另外一套,抬高自己的同时还不忘踩别人一脚,很爽快么?”
这个卓青眉有病吧!
婵衣抬头便对上卓青眉眼中的嘲讽,“看来上次那两个巴掌还没有让你知道什么是规矩,我可以再教教你!”
卓青眉像是才看见她似得,神情愣了一愣,随即嘴角讥讽的挑了起来,“我可是连骂都不曾骂过你,我不过是骂益州城中世风日下罢了,你凑上来讨什么骂?”
她还要再说,被身边的人一把拉住了。
“还请王妃见谅,我们家最近出了许多事,小姐她神智有些糊涂了,”卓南周脸色不太好的在一旁连连致歉,腰弯出了一个诚恳的弧度,“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她这一回,小人马上带小姐回家!”
婵衣知道这个年轻人是谁,她淡笑不语,只是眼神淡漠的看着卓青眉。
门边传来另外一个清脆的声音:“神志不清?怎么我却看不出来?反而骂人倒是越发的能耐了。”
婵衣偏头看去,不由得冷笑。
看来今天出门没看黄历,什么讨厌的人都遇见了,原本以为碰见卓青眉就够叫人倒胃口的了,没料到又来了一个顾曼曼。
想也知道顾曼曼现在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可婵衣偏就不愿意让顾曼曼这般得意。
她冷声道:“既然魔怔了,就该好好管束在家中,这般将人放出来,若是伤了人可怎么好?幸好遇见了我,若遇见旁的什么脏的臭的,再相互扭打到一起,岂不是给家中抹黑?”
顾曼曼脸色一变,什么叫做脏的臭的?难道就她夏婵衣一个好的,别人都下作么?
“哼,不过是一年不见,没料到你的变化这般的大,从先前好好的一个闺秀,变得这般尖酸刻薄!”顾曼曼看着婵衣冷冷的道。
婵衣没有理会顾曼曼,有些人就是天生八字不合,多说无益,拉着颜黛便往出走。
而卓青眉却冷冷的盯着顾曼曼:“你这个贱人!整日的胡说八道,算计人,骂你还是轻的!”
婵衣瞬间了然,原来先前卓青眉早就看见了顾曼曼,两人一路吵到了布行,才会让自己撞见。
这还真是倒霉!
原本是想一走了之的,可顾曼曼跟卓青眉两人却堵在门口,你一言我一语的在那里对骂起来,简直是比一街的摊贩还要吵闹。
759. 第758章 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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婵衣不耐烦听她们两人吵闹不休,带着颜黛跨门而出。
“你回来!”顾曼曼毫不客气的指使婵衣,“你莫要告诉我,你堂堂王妃,竟然怕了这个贱人,连她冲撞了你都不出手教训!”
婵衣每次遇见顾曼曼,总不会有什么好事,这种不好从云浮城一路带到了川西,如今再看她这般行径,就越发的想要避开顾曼曼,所以无论顾曼曼说什么,婵衣都不予理会。
顾曼曼眼瞧着她不为所动,有些急不择言的讽刺道:“看来你做了王妃之后,胆子竟然不比先前了,至少先前你还敢构陷我母亲。”
婵衣猛地回头,目光不善的看着顾曼曼。
她什么时候构陷过宁国公夫人?都是宁国公夫人在刁难她,而她为了自保,几乎丧命,如今反倒被这样污蔑,纵然她再如何好脾气,也绝不能容忍顾曼曼将这脏水往自个儿头上泼。
婵衣冷声道:“我看顾小姐是魔怔了!宁国公夫人到底是因为什么过世,只怕没有人比你们顾家人清楚的了,说什么我构陷宁国公夫人,难道太后娘娘跟皇上也会构陷宁国公夫人么?我不愿意拿出来说,不过是因为逝者为大,不想让宁国公夫人的名声再蒙上污点,可看顾小姐如今这一张嘴便是红的白的黑白不分,我可要与顾小姐好好说道说道此事!”
顾曼曼话刚出口就有些后悔,她做事一向不过脑子,即便是想要留安亲王妃下来,也想不到好的法子,身边的丫鬟又都换了人,让她施展不开,而前头还堵着个卓青眉,让她更是暗暗咬牙憎恨。
怎么事事不顺!
顾曼曼将心中的恨意压了下去,冷笑道:“安亲王妃生了一张灿若莲花的口舌,黑的也能说成白的,我早便知道,只是没料到安亲王妃竟然这般心狠,不惜借用我母亲一个早亡之人来成全你的名声……”
婵衣从没想过顾曼曼会疯魔到这般境地,但想想前一世的顾曼曼就是个叫人无言的人,一把好牌也能打得稀烂,倒是也不难理解她会说出这种叫人觉得可笑的话了。
“顾小姐还是去看看大夫吧,这般的癔症可不容易好。”不想与顾曼曼纠缠,婵衣直接扔下一句,“我还有事,不奉陪了!”
卓青眉却一步拦在婵衣面前,“我说,你一个王妃,既然能教训我,为何却不敢教训她?难道安亲王忌惮宁国公的势力?”
即便真的是有些忌惮,但这种话也好在光天化日之下说么!这样的话根本就是明晃晃的打楚少渊的耳光,而且还是当着益州城所有百姓的面。
婵衣眼睛一缩,冷冰冰的看着卓青眉,又看了一眼顾曼曼,她算是明白了,这两人一直不断的争吵,根本就不是真的吵架,而是不知道所图什么的拦住自己的去路。
她始终想不明白,这两个人一直拦着自己到底是要做什么。
婵衣笑了笑,没有理会卓青眉的这个问题,将颜黛的手拉的紧紧的。
颜黛也是第一次经这种事,眼睛不停的在顾曼曼跟卓青眉之间来回的转,她跟婵衣一样不明所以,但她却能看出卓青眉眼底的恶意,那种恶意叫她十分不舒服,这比周摩缠着她还要叫她不舒服。
卓青眉却笑了,“看来我说对了,真是……”
她看了顾曼曼一眼,将后头的话补全:“这真是意想不到啊,原来安亲王堂堂的王爷,也害怕宁国公一个小小的总兵。”
顾曼曼脸色不太好的瞪了卓青眉一眼,“你莫要在这里信口雌黄,我父亲他可不是你嘴里说的那般凶狠的人,若不是被小人陷害,我父亲也不会被派到川贵做总兵。”
卓青眉了然一般的转头看了看婵衣:“我还说为何安亲王会这样忌惮宁国公,原来如此!”
婵衣拧眉,这两人是要坐实了楚少渊陷害了宁国公的事情么?即便坐实了,又能有什么用?益州城天高皇帝远,即便是有什么风吹草动也不可能传到云浮去,而且城中民众又哪里敢传这样的事情。
她没有忘记卓青眉一身的蛊毒本事,丫鬟婆子们互拥着她,而她紧紧的拉着颜黛,不愿意生硬的闯过这道门去,所谓防人之心不可无,所以她暗暗的带着颜黛退了一步,将与两人的距离拉开。
布行的大门被堵,店内的人出不去,店外的人进不来,熙熙攘攘的围着一群人。
人群中有人不耐烦了,出声道:“你们叙旧便叙旧,堵着门做什么?地位尊贵便能横行霸道了么?”
他这一嗓子像是连带反应一般的,引出了数人的附和。
婵衣连忙一闪身,跟颜黛到了柜前,将身前的路让了出来,丫鬟们也紧紧的跟着。
“嫂子,我看那个卓青眉一副不怀好意的样子,也不知道她心里又在打什么主意了,她们若是一直拦着门不让我们出去,那我们岂不是就要等着她们离开才能离开么?”
颜黛见婵衣不打算硬碰硬,又看见卓青眉那般,不由得有些担忧。
婵衣安抚她道:“先看看她们想做什么,若是想要对我们不利,也不用怕,身边有锦心在,她比卓青眉厉害多了,不会让我们吃亏的。”
而顾曼曼一看门口的人要出来,眼睛一瞪:“你们这些贱民,没看见安亲王妃在么?居然敢冲撞了安亲王妃的仪仗,是想找死!”
竟然一副要为了婵衣出头的模样。
婵衣心中越发的被顾曼曼搞糊涂了,奇异的看着顾曼曼。
而门口的人听见这番话,果然是不敢再往出走。
“哼,无趣!”卓青眉转身,没有再去看顾曼曼,而是慢悠悠的道了一句,“吵个架也这般不痛快,你们这些云浮城里来的大家小姐就是喜欢装模作样。”
她说完了便离开了,像是真厌烦了似得。
顾曼曼看向婵衣:“行了,刚才不是还嫌我们挡着门么,给你让出来了,还不走?”
门口堆着的人立即让出一条路,似乎婵衣不离开,他们也不敢走似得。
“嫂子……”颜黛怯怯的拉了拉婵衣的胳膊,“我们还是先别出去了,等这个人走了再说吧。”
婵衣心中也觉得古怪,点了点头,没有理会顾曼曼,而是对掌柜道:“刚才不是说有几张好皮子么?都拿出来让我看看。”
掌柜的早就被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话给惊呆了,得知眼前的小娘子竟然是安亲王妃,哪里还敢怠慢,连声道:“您先在一旁坐着,我这便去拿。”
说着连忙让柜上的伙计倒了两杯茶,又拿了两盘子点心过来给婵衣和颜黛吃。
顾曼曼却急了,“唉,你这个人怎么回事?”
婵衣不紧不慢的道:“我想起来还有要买的东西,你先走吧。”
门口挤着的人得见婵衣不走,便又活泛起来:“既然安亲王妃不走,那我们能走了吧?”
“不行!”顾曼曼大声道,“不许走!”
这一下,婵衣的诧异感越发的盛了,不许这些人走,那说明出门之后定然是有什么东西等着她的。
民众却不干了,“这也太欺负人了吧!”
“又不让我们走,自己又不走,天底下哪里有这样不讲道理的事情?”
“难道布行是你们家开的么?即便是皇亲国戚也不能这么做啊!”
婵衣不管外头等着她的是什么东西,至少是不能让楚少渊背上这么个骂名的,于是笑了笑,温声道:“不必听顾小姐的话,大家请自便!”
婵衣毕竟是安亲王妃,她说出来的话要比顾曼曼说出的话分量重。
好多民众便不管顾曼曼如何脸黑,抬脚便走出门去。
而就在下一刻,一声惊恐的尖叫声响彻耳畔,叫婵衣心中重重一跳,整个人也随之站起。
“啊!!!我的眼睛!!!”
“我怎么听不见了!”
“哎哟,谁拿刀砍我的腿!”
杂乱无章的叫喊声从门口传了过来,婵衣紧握着颜黛的手,已经出了密实的冷汗。
她再看向顾曼曼,就发觉顾曼曼早不见踪迹。
锦心连忙站到了婵衣面前,做出一个护卫的样子来,不许任何人接近。
婵衣皱了皱眉,看向布行掌柜:“可有后门?”
掌柜被这一连串的变故吓得心惊肉跳,听见婵衣这么问,忙不迭的点头:“有,有的,小的这就带您从后门走。”
……
屋里浓浓的安神香弥漫,婵衣醒来之后,只觉得头痛不已。
“晚晚醒了?可觉得好些了么?”楚少渊眼底盛满了遮掩不了的疼惜。
婵衣点了点头,虽然还是觉得有些难受,但比起之前刚回府的时候,已经好了许多。
她转身看了楚少渊一眼:“黛儿呢?”
楚少渊将锦被给她拉至胸口,紧紧的裹住她:“你就不要担心别人了,阿黛那边我吩咐过了,她一醒来便会有人来报。”
婵衣轻抚额头,“真是流年不利,怎么到哪儿都能遇见这种事。”
楚少渊有些内疚:“是我没有将事情处理好,才会连累到你们的头上,你放心吧,顾曼曼跟卓青眉不会再烦到你了,放心吧。”
……
ps:最近有点卡文,抱歉!
760. 第759章 头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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婵衣一愣,“你将她们如何了?”
楚少渊微微一笑,既然她们敢做出这样的事情,就要承担后果,这一次是晚晚小心谨慎,没有上当,若是她没有注意,只怕遭殃的就是她跟阿黛了。
眸子里的颜色越发的幽深,他看着婵衣,像是后怕一般的,将人搂在怀里。
“往后再上街将魏青带上,不许再一个人出门了。”
婵衣笑着拍了拍他的背,“哪里是一个人,明明带着锦心呢。”
锦心一个丫头能顶什么用,十万火急的时候,只有魏青这样从鬼门关爬回来的人才能护的住她!
楚少渊十分不赞同,“总之往后不许再不带侍卫出门了,我就只有你一个妻子,你若是有了什么三长两短,我可怎么活?”
越说越不像话了,婵衣半嗔半怒的捶了他一下:“不说点好,成日里不知想些什么!”
想到今天的事,婵衣又道:“顾曼曼大约是魔怔了,今儿就一直拦着我,还跟卓青眉唱红脸白脸,当着我的面儿演戏,当时我还不知道她的意图,我只是对她没半分好感,所以便多了分谨慎,没料到她当真是有所图谋的,只是不知道她的这份图谋到底是能做什么,我不过是个内宅妇人罢了,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即便伤了我,你也不可能会放过她们。”
楚少渊却想的更深,宁国公这几日已经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而顾曼曼作为子女,自然是想帮自个儿家里做些事情的,可惜顾曼曼没什么脑子,只会想到这样的馊主意,她知道自己有多重视晚晚,所以拿了晚晚做要挟,这个主意倒是打得不错,但可惜她方法错了。
而且她这么一动,便说明了宁国公跟卓家现在的情况很不好。
他轻声道:“这些事留着我来料理,左右没几日便会过年了,你就在家中掌管中馈便好,等年节过了,开了春天气和暖,我带你去四处赏景。”
婵衣抿嘴一笑,就知道画个大饼给她看,他整日里忙着政务,哪里有时间游山玩水,不过是哄她高兴罢了。
不过即便如此,听见这样柔柔的话,她还是觉得高兴。
在他怀里点了点头:“那可说定了,若是开春之后你食言而肥……”
“不会的,你放心吧!”楚少渊吻了吻她的鬓角,一脸的柔情。
……
宁国公顾仲永刚从总兵府回来,便听到下人来报,说安亲王送了张帖子过来。
他心中纳闷,到底为何安亲王会这个时候送帖子过来,毕竟在这场角逐中,安亲王可谓是占足了上风的,没道理会在这个时候给自己下帖子。
难不成是来炫耀的?
他皱了皱眉,若当真如此的话,他反而觉得松一口气,会炫耀或者落进下石,便说明安亲王的心智也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少年罢了,这样的人最不用费心思了。
他将安亲王府送信的人请了进来,和颜悦色的问了几句话,便想将人打发了,可那人说出来的话,却叫他大吃一惊。
“我们王爷让我来送信给您,吩咐我告诉您说,顾大小姐冲撞王妃,并在安排了杀手想要置王妃于死地的事情,虽说王妃谨慎,才没有着了道,否则今日绝不会只是我一个下人来跟宁国公说此事了,我们王爷说关于这件事他改日会亲自登门拜访,来讨一个公道。”
下人说完了,便告辞离开了。
顾仲永气得脸色都变白了,他没想到一双儿女竟然给他惹了如此的祸事!
几乎立刻,他便让人去叫了顾曼曼来见他。
顾曼曼回府,还在懊恼今天没有将安亲王妃擒住,白白的浪费了时机,就听下人说宁国公找她。
她漫不经心的去了书房。
刚进门,宁国公的耳光便劈头盖脸的朝她打了过来。
“你这个孽障!谁让你去对安亲王妃下手的?”
顾曼曼半天缓不过来神,怎么父亲会知道这件事的?这件事即便传得再快,也不至于她才回府没一刻钟,父亲就知道了。
见宁国公一脸铁青,她连忙辩解:“女儿实在看不惯安亲王跟安亲王妃一直骑在我们家的头上作威作福,才会出手的,女儿本打算劫持了安亲王妃,然后再让卓家人出面逼迫安亲王退缩,女儿都安排好了,特意用了卓青眉,门口的那些侍卫都是她安排的,她还在侍卫身上放了蛊,若不是有她在,我也不敢那么去阻拦安亲王妃的!”
若不是之前找到了卓青眉这个替死鬼,她也不会做的这样明目张胆。
正因为有人背这个黑锅,所以顾曼曼才敢那么肆无忌惮的去阻拦婵衣的去路。
宁国公却脸色一黑,怒不可揭的骂道:“你这个蠢货!若真是你所说的那般,为何安亲王却不去找卓家反而来了我们家?”
更何况,安亲王根本就不需要知道这里面顾曼曼做了多少,只要有顾曼曼在里面掺和,他就能对顾家发难!
这样的道理即便是傻子也能知道的,可偏偏自己这个女儿就能蠢笨到如此地步。
当初将她接到川贵来,也是怕在云浮没有人管束她,而让她做出什么贻笑大方的事情来,可没料到接过来了反而出了更大的乱子。
顾仲永头痛极了。
默然片刻,宁国公沉声道:“往后不许你再出门,就在家里呆着!”
算是彻底的禁足了顾曼曼。
顾曼曼想要说不,却被宁国公一挥手撵了下去。
益州城的另外一边也有一个十分头痛的人,便是卓依玛。
她想不明白一向聪明的女儿怎么会跟顾曼曼搅和在一起,还任由她使唤吩咐。
直到听到外头传来的风声,卓依玛的脸色都青了。
她立即找到了卓青眉,什么话也不多说便问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卓青眉还在茶铺里喝茶,看见破门而入的母亲,心中惊讶之余,还有些淡淡的委屈,导致她并不想跟自己的母亲多谈。
而卓依玛出口的这句话,便让她对自己的猜测定了结论。
见女儿不说话,卓依玛越发气怒:“越来越不长进!你是不将……”
她冷声打断道:“如果阿妈问的是今天下午的事情,那我没什么好说的,反正这件事不会让阿妈在安亲王那里难做的,只要阿妈继续将缘由推倒别人身上便可。”
这番明朝暗讽的话,卓依玛听得怒火中烧,冷声骂道:“我看你就是个魔鬼!你是不毁了卓家不罢休!”
卓青眉脸色一僵,“阿妈你连我都不信了?虽然顾曼曼来找我是要我教训安亲王妃,可我没有真的教训她,我不过说找了些人吓唬她罢了!”
卓依玛已经转过脸去,不愿意看卓青眉,也不愿意听到她说话。
卓青梅心中憋着的那口气越发的郁结。
卓依玛再没有耐心跟卓青眉多说什么,扔下一句话便走了。
而那句话却让卓青眉愣了半晌,之后不可抑制的大声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卓依玛说:“卓家少主的位置已经不适合你了,我会通知长老会,往后你便就呆在家中吧。”
……
过了几日,婵衣终于缓过来,楚少渊也将事情处理的差不多了。
他亲自去了宁国公府,与宁国公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和谈的过程中,他做出一副咄咄逼人得理不饶人的模样,让宁国公顾仲永眼睛里含着的轻视之意越来越明显。
楚少渊当作没看到一般,硬是让宁国公将总兵府的一骑骑兵归到了他的麾下。
宁国公咬牙切齿,却也同时庆幸,安亲王到底是年纪尚小,不知道轻重。
而卓家则是送了好几箱的珠宝首饰给婵衣,并且派人过来伏低做小的道歉,甚至对婵衣承诺,往后不论再中什么蛊毒,卓家都会竭尽全力帮着解蛊。
这便是保证往后卓家都不会用蛊来加害婵衣了。
因为婵衣知道蛊苗族的誓言向来立得就重,而且违背誓言之后的惩罚也十分灵验。
这样一来,婵衣倒是不好意思再让楚少渊去讨要什么公道了。
到了大年三十的时候,益州城又出了几件事,让即将到来的新年平添了一抹紧张感。
顾曼曼跟周摩私情被撞破,而后卓青眉的少主之位易主,她也被打进了蛇山,宁国公在操练的时候受了伤,正上了折子给皇帝,希望能够过年的时候回一趟云浮。
婵衣得知消息的时候,还在跟大厨房确认明日的点心该不该少放些糖。
因为这里的人不甚喜好吃甜食,点心若做的太甜了,便会让人失了胃口。
正吩咐大厨房的人年夜饭加进去一道花椒炖鸡,便乍然听见了这个消息。
她忍不住皱了眉,顾曼曼跟卓青眉的事情她几乎不用想也能知道是谁的手笔,可宁国公这件事,她就有些弄不明白了。
问楚少渊,楚少渊笑得轻松:“他不过是被我压制的太久了,想要回一趟云浮,顺便给我告个黑状。”
看他这样气定神闲,婵衣的心中虽然松了一口气,可还是有些不放心。
“你就这看着他去云浮?想必他一回云浮定然会在云浮城里将你说得十分下作难堪。”
前一世说楚少渊什么的都有,现在再想起来这件事,婵衣心里钝钝的疼。
楚少渊笑道:“原本他的眼里我也就是不堪的,不过即便是见到了父王,他也不会如愿的。”
761. 第760章 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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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国公是川贵总兵,即便回云浮述职,也要再过几个月,等到那个时候,川西的总兵府只怕也换了当家人。
所以楚少渊压根一点儿也不担心宁国公能翻出什么浪花出来,反而是觉得,他越这般急切,就越有意思,既然要吊着宁国公,那就得让他称心一些,不能这样事事不顺,适时候的放松一些也不错。
婵衣瞧他一点儿也不往心上去,知道他这是早有了对策的,心中一松,忽的想起了顾曼曼跟周摩的私情。
“怎么顾曼曼会跟周摩扯在一起?”婵衣觉得很奇怪,就算是要整治顾曼曼,也不必赔上一个周家吧!
楚少渊淡淡笑了,“这件事可是周摩自己选的,怪不得旁人,自己作死,谁能拦住?”
婵衣不太明白他话里的意思,难不成周摩在沉寂数日之后,看上了顾曼曼?
那眼神得有多差啊!
楚少渊看出了她的疑惑,笑着道:“倒也不是周摩看上了顾曼曼,前几日周摩在街上碰到了顾曼曼,两人一言不合,便吵了起来,周摩的口舌哪里比得过顾曼曼,自然遭到了顾曼曼的奚落,他的性子哪里肯吃这样的亏,自然是要想着法的要给顾曼曼点颜色看看,结果给作大了,收不了场,而周摩身边又有一群看戏不怕台高的人,便传出了这样的传闻,如今怕是顾曼曼自己也懊恼后悔吧。”
婵衣听得直皱眉,川西这边民风彪悍到了如此地步了么?连女儿家的声誉也不管不顾了?即便周摩再如何,也不如宁国公家的势大吧,他招惹上顾曼曼,能有什么好处呢?
暗暗的摇了摇头,婵衣轻声道:“也不知是不是冤孽,沾上他们总是没有什么好事。”
楚少渊却耸了耸肩,反正恶人自有恶人磨这句话是真真切切的对。
看眼前的事情不就是如此么,虽然里面有他搅合的成分在,但若不是周摩跟顾曼曼自己作死,怕是他再如何搅合,也不可能将两人搅合到一处吧。
“现下要紧的就是将周摩跟顾曼曼的婚事定下来,他们两个人的婚事一定,按照云浮城里的规矩,顾曼曼便要待在家中,一直到出嫁的那一天为止。”
婵衣却很怀疑:“宁国公会同意这门亲事么?我总觉得周家不像是想要与顾家联姻的样子,而且若是两家联姻了,那周家会倒戈么?”
她不在意顾曼曼的死活,她只在意这会不会影响到楚少渊。
楚少渊笑了,“周家不敢倒戈的,他们此刻巴不得跟顾家没有关系呢,像宁国公这样明明手里握着一手的好牌都会被他打烂,周家这样谨慎,又怎么敢冒这个风险?”
说的也是,若她是周家的家主,怕是也要因为这些事情而头疼。
“好了,不要在意这些事情了,”楚少渊眼神里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伸手拉住她的手,温声道,“今天年三十,我特意买了许多的烟花来,等一会儿吃过了年夜饭我们就去湖边将这些烟花都放了,你说可好?”
婵衣莞尔一笑:“好是好,就是今天的天气不好,我怕晚上下起雨来,烟花燃不起来可就不好了。”
楚少渊神秘的挑了挑眉,“我夜观星象,得知今天跟明天都会是个晴天,晚晚就放心吧。”
婵衣奇异的看着楚少渊,什么时候他学会了钦天监的那一套了?
魏青在门外轻声禀告:“王爷,周大人求见。”
明明是年三十,周度不在自己府中过年,却来找楚少渊,只怕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情吧。
楚少渊道:“我去去就来,你先梳洗打扮,一会儿我们一道儿去外祖母院子里吃年夜饭。”
婵衣点了点头,目送他出了屋子。
楚少渊一出了屋子,丫鬟们便松快了起来,戴花的戴花,糊窗花的糊窗花,给衣裳熏香的忙着翻动衣裳,虽忙得乐此不疲,但大家面儿上都是有说有笑,十分的热闹。
婵衣失笑,屋子里的丫鬟都十分畏惧楚少渊,许是他向来在人前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才会让丫鬟们这般害怕他吧。
益州城里住的多是燕人,虽然也有一部分的苗人,但并不多,所以年味儿还是很重的。
楚少渊这个时候并不想见周度,他更情愿跟婵衣待在一起,所以在看见周度的时候,他脸上便没有半分的好气。
周度心中惴惴不安,想到自家弟弟又惹出来这样的祸事,让他这个做大哥的,简直是比热锅上的蚂蚁还要急切,又怕安亲王误解什么,见到他之后,立即开口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楚少渊冷眼看他将事情推脱的一干二净,说到动情处,还声泪俱下,一副受了极大的迫害一般,就让楚少渊觉得可笑,即便顾曼曼再不堪,也是云浮城一等公爵家的贵女,配一个小小的周摩哪里配不得了?他这般急着推脱出去,还不是见宁国公逐渐在川西说不上话,而要将跟宁国公的干系推脱个干净么?
他想到此,冷冷一笑:“周大人也不必如此,顾家小姐我是见过的,虽说其他地方确实有些无状,但对于周三少来说,到是个良配,本王觉得周大人此刻来本王这里说这些,还不如直接去找宁国公,将这门婚事定下来,女儿家的闺誉半点损不得,益州城中传出了这样的流言,想必宁国公不会善罢甘休,还是早些将事情解决的好。”
周度心中一惊,安亲王这么说到底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一点儿也不介意这件事么?还是说他觉得三弟出的这个事儿跟自己没有关系?
抬眼看了楚少渊一眼,发觉他有些心不在焉,周度立即便明白了,这件事对于安亲王而言根本就是不值一提的小事情,所以他并不放在心上,反而是因为今日是燕人的年节,自己无端端的来打扰了他,叫他心中不畅。
周度连忙道:“有王爷这句话,我便知道该如何做了,王爷有所不知,我也正为胞弟的婚事发愁,听见他做出这样有损人家声誉之事,心中怒不打一处来,将他狠狠的打了一顿,既然王爷也说事情早些处理早些了,我这便回去撵他去提亲。”
楚少渊笑了笑,这个时候愣头愣脑的上门去提亲,只怕他是宁国公也要狠狠的将周摩羞辱一顿。
不过也好,省的周摩成天的在益州城里游手好闲的不知天高地厚。
他点了点头:“令弟天真,不必苛责。”
周度惊了一瞬,没料到安亲王竟然会给三弟说好话,这真是意外之喜。
他连连应道:“是,王爷,我这便告辞了!”
等到周度走出了花厅,楚少渊的脸上才浮起一丝冷笑,以为他在给周摩说好话?可笑!都已经十八岁的人了,还能用天真二字来概括,也不知是周摩蠢,还是周度太溺爱这个弟弟,导致他一点儿也听不出来自己对周摩的口气。
不过有周度这样护着,周摩往后不出更大的乱子才奇怪!
……
颜黛正笑眯眯的在颜夫人身边,从梳妆匣中挑出一只鎏金的凤头钗,左右看了看,小心的插入颜夫人梳的油光滑亮的发髻上,然后退了几步,再在远处看了看,这才满意的笑了。
“祖母带着这支凤头钗显得真精神,一点儿也看不出竟然是近六十的人呢,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祖母今年才四十出头。”
颜黛一张嘴在颜夫人这里磨练得越发的甜,哄得颜夫人笑个不停。
颜夫人指着颜黛,跟身边的婆子道:“你们瞧她那张嘴,真是越来越会哄人了,今儿说我像四十出头,明儿是不是就要说我三十不到了?”
颜黛被颜夫人揭穿,也不生气,笑着凑到她跟前,“祖母可冤枉我,您问问王妈妈,您今儿的这一身是不是看着特别的精神?比您先前那几件灰乌乌的颜色要更加显出您的精气神来。”
“这么说来,我前几日穿的那些衣裳,反倒显得我老态龙钟了?”颜夫人笑呵呵的揪着她话不放,对着身边的人佯装怒意,“你们瞧瞧这个猴儿,刚刚还说我精神,如今就又改了口,可真是个小魔星,闹得我!”
颜黛不依的去轻摇着颜夫人的胳膊:“祖母!您总是听话听半截儿,我说的是您那几件衣裳不好看!您就应该多听听嫂子的,多穿穿这些亮色的衣裳,显得多精神!”
颜夫人素着一张脸道:“瞧瞧,这就开始嫌弃我了!”
婵衣跟楚少渊刚携手进来就听见颜夫人说的这么一句话,笑着打圆场道:“谁敢嫌弃您,我可不许!”
一边儿说话,一边儿跟楚少渊一起给颜夫人拜年。
颜夫人笑呵呵的让他们二人起来,一人塞了一个大大的封红给他们。
“这些压岁钱也积攒了不少年,今年就一道儿全都补给你们。”
婵衣捏着手中厚厚的一沓,知道这里头定然是放了许多小额的银票的,也不推辞的收下了。
颜夫人原本就怕他们不肯收,如今见他们收了,心中点头,笑着招呼他们坐下来吃点心跟果子。
762. 第761章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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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夫人看楚少渊跟婵衣二人携手而来,心中感慨万千,若是阿雪没有死,该有多好,若是阿雪看见意舒这个孩子成家立业了,该有多好,可惜天不遂人愿。
颜黛见颜夫人眼中浮起淡淡的忧思,心中知道她是想起往年过年的时候了,怕再勾起她的伤心事来,连忙撅嘴撒娇。
“祖母,您还没给我封红呢!”
颜夫人的思绪被她这一嗓子彻底喊乱,回过头来看着她,一副没好气的样子,伸手狠狠点了点她的脑袋:“你这小魔星,可曾给我行礼拜年?还敢要封红?”
颜黛在颜夫人话说到一半儿的时候便给颜夫人行礼拜年道:“祝祖母心想事成,大吉大利,孙女给祖母拜年了!”
颜夫人拿颜黛一点儿办法也没有,见着她这般讨巧卖乖,一下子没忍住笑容,在屋里笑开来:“这个小魔星,平日里也不安生,你瞧瞧你嫂子,比你还要小两岁,可哪里有你这般跳脱?”
她一边将准备好的封红递给颜黛,一边没好气的数落颜黛。
颜黛嘟了嘟嘴,站在颜夫人眼跟前,一副乖乖听训的模样,叫婵衣看着有些失笑。
她连忙打着圆场:“外祖母您这是关心则乱,黛儿这样的性子在我眼里可是真真好的,我从小便不爱说话,在长辈面前更是如此,若是我能有黛儿这般活泼,也不会叫家中长辈每每提及我,便总是忧心了。”
楚少渊知道婵衣此刻一定很想家,缩在衣袖里的手悄悄伸过去,握了握她的。
婵衣看着楚少渊淡淡一笑,手上用力回握了他一下,然后又松开,看向颜黛,从袖袋中拿出一个封红,递给她。
“这是嫂子给你的压岁钱,有想要买的脂粉或者头花都不要拘着自己。”
颜黛喜笑颜开的接过来,一边行礼一边谢道:“还是嫂子疼我,哪里像祖母跟表哥,要才给我,表哥更是小气,都不主动给我压岁封红!”
楚少渊故作沉吟道:“所谓夫妻一体,你嫂子给了你压岁封红,那我便省下了,你何时见过一家人出去吃宴席,还带两份礼的?”
这番理直气壮的话逗得颜夫人哈哈笑了起来,看着颜黛道:“你这小魔星,总算是遇见克星了。”
颜黛小脸冲他皱了皱,嘟囔了句“小气”,随后也笑了。
婵衣笑道:“此刻时间还早,我们四个人,正好能凑一桌叶子牌,外祖母可要打叶子牌?”
横竖也没其他可以消遣的,每每到了年节的时候,家中人都聚齐在一起,总是能凑一桌牌面的,而婵衣因为时常在夏老夫人身边,便学会打一手好看的叶子牌,深得夏老夫人的真传。
颜夫人则因为家道中落,即便是过年,家中也不热闹,只有颜黛陪在身边,哪怕是打叶子牌,也打不到心上去,如今跟楚少渊相遇之后,心中那股子郁郁渐渐散开,老人都是喜欢热闹的,自然点头说好。
牌桌支了起来,婵衣将随身用来打赏下人的一荷包金银裸子都倒在了自己眼前。
“今儿我可是有备而来,外祖母跟黛儿不用手下留情,不够我再吩咐丫鬟去房里取。”
颜黛笑着打趣:“祖母您瞧,嫂子说这话的意思分明是她要下狠手对付我们了,您打牌的时候可得注意,可别傻呵呵的给嫂子点了炮。”
婵衣忍着笑意道:“你说对了,我便是要将你们的银裸子都赢到手才行。”
颜夫人被她们的话逗笑了,一边摸牌一边笑得前仰后合,“你们这两个猴儿,都惦记着我的私房银子,行行行,我便拿出来给你们瞧瞧,省得再说我小气!”
楚少渊却将吃到的牌摊开一放,笑着道:“外祖母,阿黛,你们不要急,这一把是我赢了。”
颜黛大呼道:“祖母,我们都把表哥给忘了,您瞧他们两口子这是合着伙要坑咱们的银裸子呢!”
婵衣掩住嘴肩膀笑得一抖一抖的,没想到平日里在人前一本正经的楚少渊也跟着插科打诨。
屋子里热闹非凡,几个丫鬟也跟在身边凑趣,年味儿越发的重了。
而另外一边,宁国公所在的总兵府中,却冷清寂寥了许多。
虽丫鬟婆子也都忙忙碌碌,但一眼看过去,竟然比安亲王那里要冷寂许多,分明这里服侍的人要比安亲王暂住的陆园多上很多。
周度心中来不及想别的,见了宁国公之后,便提起了两家的婚事。
宁国公顾仲永哪里是个愿意跟周家结亲的,想他堂堂几代公卿世家,结亲的也大多都是云浮城的权贵,何时愿意肯将女儿嫁到这样穷山僻壤的地方,更何况这个周家还是个泥腿子出身的,他便更加不愿意了。
几句不合,宁国公便要开口撵人。
周度却冷声道:“宁国公也不要嫌我说的话不好听,这件事若不是顾小姐挑衅在先,家弟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而且这件事也不是我们周家传出的,究竟如何还望宁国公仔细思量在做决定。”
说完了话,也不等宁国公赶人,自个儿先站起来告辞了。
宁国公却气得胡子都快翘到了嘴里。
自从常氏死后,这些后宅当中的烦心事情越发的多了起来,他本就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哪里耐烦处理这些后宅之事,可交给了妾室去管,结果却远不如常氏料理的好,这叫他心中十分的苦闷。
加之一双儿女逐渐年长,长子还好说,他带在身边一手一脚的教便是,可女儿就有些疏于管教了。
明明是年三十,阖家团聚的日子,可他却觉得十分疲惫,忍不住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
联姻总要找一个最合适的人家,周家他看不上,可女儿家的名声是最要紧的,这件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他用尽了办法都压不下去,里头究竟还有几个人在使力,他也不能确定,但可以肯定这件事情一定有安亲王的手笔。
在椅背上歇了歇,他心中有些不安稳,站起来往后宅走去。
顾曼曼这几日有些恹恹不振,她没有想过事情会发展成现在的样子,明明是自己一手安排,想要将周摩引过来去陷害到那个与她最不对盘的安亲王妃身上去,她也想好了要如何打动周摩,可没料到卓青眉会在那个时候出现,这叫她心中十分的不解。
许是她得罪的人狠了,益州城里到处都是她跟周摩的流言,她此刻才意识到,益州城终究不是云浮,若是在云浮,无论怎么样的流言,她都能央求了兄长一力压下,可到底是在益州城,连父亲都要看别人的脸色。
她觉得自己来益州城就是一个错误,她现在好想回云浮,她一点儿也不想呆在这里了。
将手中的帕子扭得成了一团,顾曼曼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她要跟父亲说,让父亲送她回云浮!
刚走出屋子,迎面便看见父亲走了过来。
她睁大了眼睛。
“父亲,我要回家,您派人送我回家吧,我不要呆在益州城了……”
宁国公脸色一下便冷了下来。
惹出了这么多的祸事,一句回家便能了事的话,他也不必这般苦恼了。
他冷着脸道:“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今天是除夕,你便是这样给你老子惹麻烦的?”
一句话将顾曼曼的央求打了回去,顾曼曼抿嘴,一副委屈至极的模样。
总兵府的房子不算多,住了宁国公一家子,便再无多余的,而宁国公的其他庶出子女都在云浮城,没有随顾曼曼跟顾奕两人过来,所以除夕便是在花厅当中过。
宁国公的妾室苏氏张罗着年夜饭。
虽然热热闹闹的张罗了起来,可面前的气氛却实在不算好。
苏氏向来是个圆滑的,看着这样的气氛,心中皱眉,可面儿上一点儿也不显,还是带着几分笑意。
她柔声道:“国公爷就不要一直站着了,今儿是除夕夜呢,您坐下咱们早些用膳吧,您累了一年了,也该轻省些了。”
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让宁国公脸上的冷意多少消散了些,他瞪了顾曼曼一眼,坐到了上席。
顾奕姗姗来迟,进来便瞧见自家妹子站在原地,一副委屈又不敢声张的模样,忍不住奇怪的问道:“曼曼,你这是怎么了?谁又惹你不痛快了?告诉大哥,大哥去给你出头!”
今天是除夕,他心情不错,对自己这个唯一的嫡妹也是颇为和颜悦色。
宁国公听着却气不打一处来,他冷声道:“你便是这么做兄长的么?我还道曼曼怎么脾气越来越不好,原来竟是你纵容的!”
顾奕神色一变,他没想到顾曼曼脸上的委屈会是从父亲那里得的,连忙争辩:“父亲,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曼曼年纪尚小,有些时候……”
都已经过了及笄之年,还年纪尚小?
宁国公不想再听,直接道:“既然今天是大年,有些事我便不择日再提了,曼曼听着,你过了年便又长了一岁,往年在云浮城的时候,你母亲给你左挑右选的,总是挑不到满意的,既然你已经跟周摩传出了这般的私情,为父也只好将你下嫁给他,往后你要记得相夫教子,不要丢了我们顾家的脸面!”
763. 第762章 绿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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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怎么可以!
顾曼曼脸色一下变得煞白,“父亲,我不要嫁给周摩,我不要嫁给那个无赖!父亲,您不能同意这门亲事,父亲!您不能!”
连卓青眉都不要的人,她怎么能要?她又不是没人嫁了,非要嫁给那个地痞无赖!
顾奕也惊到了,他没料到这件事情会发展成这样,父亲怎么能同意这样不门当户对的亲事呢?
他忙道:“父亲,是不是周家来人说了些什么?周家可是投靠了安亲王的,咱们这个时候跟他们联姻,会不会得不偿失?”
到底是男人,即便年岁尚小,也知道从其他方面着手,而不是跟顾曼曼似的,一言不合便撒泼,这让宁国公心里淡淡的有些安慰。
他沉声道:“你们都大了,有些事情便不瞒着你们了,那周家虽然没什么底蕴,在川西也不过才三代,但周家手中可是掌着整个川西的命脉的,卓家为何会世代与周家联姻,想必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而周家大夫人的娘家川南的马家,这个马家可是豪富,在川南一代十分有势力,这个姻亲比梁家那种摸不着头脑的姻亲可是要好许多的。”
还有一点他不想多说,便是女儿的声誉。
女儿在云浮城里头便坏了名声,没有多少世家愿意结亲,好不容易到了益州城,没有人知道她了,可她又来了这么一出,叫宁国公原本抱着奇货可居的想法也彻底没戏。
宁国公只好随手将她嫁了人,嫁给一个世代有爵位的人家,总好过嫁给什么穷酸要强吧。
何况周家在这里还是地头蛇,周摩在家里十分得宠,想必曼曼嫁给他之后,也不会受什么气。
可顾曼曼哪里知道宁国公的苦心,她只知道自己要被父亲嫁给一个地痞无赖了,心中一沉,不管不顾的哭嚷道:“让我嫁给周摩这个无赖不如一刀杀了我!”
宁国公向来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听她这么说,怒火一下子便起来了,“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你以为我想联这个姻么?还不是你自个儿做下的好事!你没事去招惹周摩做什么?还嫌你自个儿的名声不够差么?你不愿嫁给周摩,那你想嫁给谁?还有哪家好儿郎愿意娶你这么一个残花败柳?”
宁国公怒上心头,话也是怎么难听怎么说。
顾曼曼睁大了眼睛,手指缩在袖子里抖个不停,父亲怎么能这么骂她!她若不是想要帮着父亲对付安亲王跟安亲王妃,又怎么会一连得罪了卓家跟周家?
顾奕在一旁听着直皱眉,父亲这样的话,曼曼如何受的住!
他连忙在中间打圆场:“曼曼,你别听父亲这些气话,他也是为了你心急……”
顾曼曼却再也受不了,转身便跑回房间去。
一顿年夜饭,却吃的鸡飞狗跳。
……
云浮城,金碧辉煌的宫殿里,刚刚结束一年末最盛大的晚宴。
文帝酒喝多了几杯,头有些晕,被赵元德搀扶着一路顺着桐油浸染过的地砖往回走。
赵元德轻声问:“皇上可要去哪个娘娘那里安歇?”
一般年节的时候文帝都会到朝凤宫去的,可今年皇后娘娘不是已经甍逝了么,所以他才会有此一问。
“今儿除夕,朕还有亲人没有团聚,哪儿都不去了,你去备车。”
赵元德一愣,这是要出宫?他心中一跳,却不敢不应。
皇帝在大年夜出宫,还是头一回,既然是偷偷出宫,自然不会惊动太多的人。
宫门很快便开启,一辆不起眼却暗藏华贵的马车驶出崇兴门。
直到“安亲王府”四个大字出现在眼前,赵元德才知道文帝是要做什么。
小心翼翼的将文帝扶下车,赵元德轻声道:“皇上您小心台阶。”
毓秀园里留了许多服侍的人,之前虽然是安亲王的府宅,但他没有大手笔的砍人,所以收回来之后,文帝便保持原样,没有动过,还是那些人在打理。
里头服侍的下人们都不知文帝的用意,所以也都不敢懒散,每日都将园子整理的跟安亲王住时一样整洁。
文帝搭在赵元德的手上,慢慢走进毓秀园。
实际上将毓秀园赐给楚少渊做府宅,是他早就打算好了的,当年如雪最喜欢逛毓秀园,他还是睿亲王的时候,如雪便尤其的喜欢毓秀园里的梅花,几株绿萼能让如雪惦记好久。
他缓缓的走了许久,才抬眼看向赵元德:“意舒最常住的竟不是隐香院,真是煞费苦心……”
随后忽地想起他在毓秀园住的时候,梅花早早的就开过了,即便是住也不过只能住几日,摇了摇头,又道:“去隐香院。”
赵元德忙扶着文帝,一步一缓的走着。
到了隐香院,文帝站在那几株绿萼梅前,久久不发一言,心中思绪万千。
冬日寒冷,尤其大年三十这几日,云浮刚下过雪,绿萼梅花上头还有积雪,一簇一簇的将梅花压得低垂。
赵元德怕文帝冻着,小声劝道:“皇上,时辰不早了,您是不是歇一会儿?”
文帝呆愣的看了许久,才侧头看向赵元德。
“朕记得你是二十年前入的宫吧?”
赵元德愣了一下,点头应道:“皇上记性好,奴才是昭明二十六年入的宫,刚入宫便遇见皇上。”
文帝点头道:“朕记得,那时候太监总管还是李成海。”
赵元德想起那个不苟言笑的大太监总管,心中竟然没了多少怨恨,明明当年可是恨不得剥了他的皮的。许是因为他的下场不是那么好,才会让自己心口的那股恶气散了吧。
赵元德轻轻摇头,笑道:“当年奴才这个名字,还是皇上保下来的。”
文帝努力回忆,这才想起好像是有这么一出,他太子的位置一直不稳,那一日恰好是他心情不佳,正遇见宫中新招的小太监被老太监数落,其中正好就有个赵元德。
在宫中,奴才们哪里能用元做名字?自然是要改的。
可文帝却拧着性子训斥了那个老太监一顿,将赵元德的名字保了下来,此后赵元德便一直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了,再想起来,当真是觉得唏嘘不已。
他到底是个没福气的,即便说做了皇帝,也得不到心里真的想要的。
文帝扬了扬手:“去小山居,今天就宿在这里,不回宫了。”
文帝向来说一不二,赵元德作为贴身服侍的下人,哪里敢拒绝他,只好将一切打点妥当。
小山居还是先前婵衣整理过的那副模样,花树都在,只是时节不对,全都恹恹的,看上去有些苍凉。
文帝躺在暖塌上闭目沉睡,像是耳边还能听见女子娇俏的说话声,他在梦里轻轻笑了,睡得很沉。
……
姹紫嫣红的烟花在天空怒放,用过晚膳之后,婵衣跟楚少渊便拉着颜黛和颜夫人一起出来放烟花了。
年节当中,婵衣待家中下人总是宽容的,难得有个松快的时刻,丫鬟婆子们此时也都凑在他们身边看烟花。
耳边是一片欢声笑语。
婵衣的手被楚少渊一直紧紧的握着,脸上笑容快要溢出来似的,甜的发腻。
楚少渊低头在她耳边轻声道:“晚晚可还记得每年我们家都会在暖亭里看烟花的习惯么?”
这是婵衣记事以来每年家中的习惯,无论前一世还是这一世,都没有变过,她自然记得。
“晚晚定不知道,那些年的除夕夜,我送你的东西都是千挑万选,选了许久才敢送你,每次送你东西,还要连带着娴姐儿的那一份一同送,可无论送你什么,你都不太喜欢的样子,只是淡淡的道一声谢,便没了,连个回礼也不给我。”
即便是有回礼,也是敷衍的很,不是一条丝络便是一只香囊,而且绝对不会是她亲手做的。
想起这些,楚少渊心中便觉得有些委屈。
婵衣抬头看着他,很轻易就从他脸上的神情看出了他此刻的想法,不由失笑,从小就不喜欢这个忽然冒出来分了父亲宠爱的人,她又怎么会给他好脸色看?
只不过没想到他会介怀这么久。
紧了紧握着他的手,她轻声道:“不是说好了往前的事情都不提了,怎么又说起来?”
楚少渊“哼”了一声:“意不平!”
像个小孩子似的。
婵衣心想,他的小脾气上来,哄也哄不好,真是个小孩子。
“那晚上我陪你一起守岁,如何?”
楚少渊哪里舍得她一夜不睡的跟他耗着,虽然每年都会有守岁这样的事情,但她每每总是一过三更便困得东倒西歪,被夏明辰抱回院子去了,根本不会真的守岁到天亮。
一想起来又有些嫉恨,夏明辰从来都是护着她的,她有什么事也只会跟夏明辰说,纵然是夏明彻都比不上她跟夏明辰的兄妹情谊,就更不用说是他了。
烟花大朵大朵的盛开在头顶,楚少渊又是一副气鼓囊囊的样子,婵衣笑弯了眼睛,将袖袋中早准备好的玉珏拿出来,塞到他手里。
“反正往后每一年我都会陪着你守岁的,不论是在哪里,你若一直生气,可就看不到这么好看的烟花了。”
楚少渊眼睛亮了亮,将手中的玉珏捏的紧紧的。
虽是隆冬,他心里却犹如春风三月。
764. 第763章 回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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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浮城,正月初二是回娘家的日子。
萧清作为新嫁娘,虽说平日里肆无忌惮惯了,但在嫁人之后,第一次在婆家过年多少还是有些羞怯的。
一大早夏明彻便叫醒了她,眉眼端丽的笑着看她梳洗打扮。
尧是萧清这般脸皮厚实的人也受不住这般认真的打量,不一会儿便败下阵来。
“你先出去等我,”她眼刀子杀过去,可一接触到夏明彻温和明亮的眼神,就立即软下来,连忙又在后头添了一句,“好不好?”
夏明彻雅致的脸颊上噙着一抹笑,许是怕她臊着,点了点头:“我在外室等你。”
说完话站起来,在她脸颊边轻吻一下,“不要急,慢慢来,时辰还早。”
萧清脸上绯红一片,到底是谁将她折腾得几乎到了天亮,如今反倒说什么时辰还早,当真时辰还早,就不要做出那副恋恋不舍的模样,还好她身子骨强韧,否则一定起不来!
默默的在心中腹诽几句,她却忽然想到了新婚的那一夜。
……
萧清坐在床上不知等了多久,才将一身酒气的夏明彻等回来,她原本是感觉不出紧张跟羞怯的,可在一刻钟后,她才发现原来她自己也会有羞怯这种情愫。
红烛下半解了衣衫的秀丽少年,分明骨子里是温文尔雅的,可手下动作却是相当的强硬,只不过对于房|事上的青涩,让他强硬当中带了几分羞怯,也叫她脸红得像是水煮过的虾子似得。
若不是知道他的为人,萧清几乎以为他是在为了白天迎亲被刁难的事情下狠手报复她。
但他们的第一次,委实说不上愉快,隆冬时节,他出了一身的汗,而她也好不到哪里去,身体深处的疼痛让她蹙紧眉头,沉默着不发一言。
之后的三日回门,他体贴的没有再折腾她,即便是被族里的同辈们玩笑着提及这些事情,他也都是一笑带过。
而真正尝到这事的滋味,是前几日除夕夜的事情了。
因头一次在婆家过年,她有些紧张,没克制住多喝了几杯,虽不至于人事不知,但却也是满身的酒气,回了房便一头栽倒在床上,想睡过去。
可下一刻,抬眼便看见了夏明彻。
看见他眉眼端丽的看过来,关切的神情尤其好看,她便忍不住想要调|戏一番。
关于调|戏美人儿一事,实则是因为她曾跟着萧洌在军中待过,军中向来兵痞多,荤素不忌,她有时听到了这些轶事,也不会过多苛责,所以习性上头便沾染了军中的粗犷之风,大开大合,放|纵不羁。
她看着夏明彻在灯光下尤为好看的薄唇,一时心痒难耐,嘴里一边儿唤着“美人儿,给大爷笑一个”,一边儿趁着他低头帮她脱外裳的时候,勾住他的脖颈便吻了上去,红艳艳的唇压住他的薄唇,恣意辗转,压根儿没有一点儿女子的羞怯。
夏明彻惊了一惊,只觉得她带着酒气的吻缠|绵悱恻的很,让他下意的便捧起她的脸,深深的吻了过去,唇舌纠缠,发丝落到一起,融成了一片。
关于这一段的记忆,萧清记得断断续续的并不清楚,但从身体上传来的欢愉却叫她记得深刻,她只觉得还不够,远远不够,缠着他索要更多,两人抵死纠缠,四肢相拥,汗珠凝上他的额头,被她轻轻吻去,他闭着眼睛低喘,动作又急又快。
承受的久了,她有些受不住,便低声哀求,他睁开眼睛凝视着她,嘴角勾起一个略微有些轻佻的笑容,漆黑的眼珠子里充满了情|欲。
最后那股子铺天盖地的愉悦感席卷而来的时候,萧清喘息声越发的重了起来,她手指抓紧床单,下一刻便像是看到了最绚烂的烟花在头顶绽放似得,极致的愉悦,极致的快意。
之后她便在那股快意中,沉沉的睡去了。
等再醒来,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像是被碾过似得,酸疼。
即便是初次也没有这一次这样,用力过度。
这让萧清久违的感觉到羞耻,这份羞耻心在看见身边尚自沉睡的夏明彻时,达到了极点。
只是夏明彻醒来之后,依旧如往常那般端庄秀丽,叫萧清的那点羞耻之心也渐渐的淡了下去。
他们原本就是夫妻,所以,为什么要觉得羞耻?!
这样自我安慰过之后,萧清倒是可以坦然面对夏明彻的求欢了,只是在对上夏明彻专注的目光时,她还是忍不住脸红。
……
梳头的媳妇子是萧清从娘家带过来的,叫王炳家的,她给萧清梳了漂亮的朝云髻,又在发髻上戴了一支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脑后簪了一朵水红色的纱花,左右看看,觉得好了,这才拿了梳妆镜给萧清仔细瞧。
萧清只觉得这一头的珠翠足有好几斤的重量,压得她脖子都快折了。
她皱眉道:“这簪子能换一支么?怎么这般重?”
王炳家的有些为难:“这支簪子是夫人赏您的,您今儿回娘家拜年,用了这支簪子既能让夫人看着喜欢,也可以让娘家人知道您在婆家过的顺遂,而且这簪子又这样漂亮,奴婢觉得便是累,也只这一日……”
萧清哪里愿意忍在头上别个好几斤重的东西,当下便要叫她弄下来,夏明彻恰好在这个时候进来。
他原本只是看时辰快到了,进来瞧瞧她收拾的如何,可刚进来就看见她艳光四射的端坐在那里,眼睛一亮,笑着道:“夫人今日真美。”
一句话便让萧清将簪子除下的心思散了,她站起身来,嘴角抿着一抹略有些羞涩的笑容:“是不是时辰不早了?咱们快些走吧。”
夏明彻勾了勾唇,将衣架子上的披风拿下来,给她系好:“不要急,时间还够,咱们先去给母亲请安,然后便回岳父家。”
萧清脸一红,成亲到现在,都是他在服侍自己,反过来自己却没有给他穿过几次衣,倒是给他宽衣顺手的很。
这样红着脸一路从幽然院到了福寿堂,谢氏正跟夏老夫人一同用早膳。
谢氏瞧见萧清头上簪着她送的簪子,莞尔一笑,“你这个孩子,也不嫌这簪子重,竟就这样用了。”
萧清脸一热,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她从小便不习惯跟女眷打交道,反而上阵杀敌倒是拿手。
谢氏知道萧清的性子,笑着道:“索性也只这么一日,忍忍便过去了,早些去吧,不然萧老将军可要牵肠挂肚了。”
萧清跟夏明彻给谢氏跟夏老夫人请了安,便去了萧家。
谢氏却看着两人的背影,有些失落:“可惜晚晚去了那么远的地方,否则今日也该是晚晚回娘家的日子了。”
夏老夫人亦十分想念自己的孙女,叹了一声:“改明儿让彻哥儿写封信给晚晚吧,那孩子除了会报平安之外,别的什么也不说,那些事情传到咱们耳朵里,早都不知道过了多少日子,倒是记得孝敬长辈,什么好东西都流水似得往回捎,却不知道爱惜自己。”
谢氏点了点头,“这孩子从小就是这样,主意正,又懂得替人着想,还不知道在那边如何辛苦呢。”
夏老夫人怕她越想越揪心,忙道:“说孩子们,你不也是要回娘家么?还不赶紧去!正好跟霏姐儿一道儿回去了,过几日她就要临盆了,你忙也忙不过来了要。”
谢氏这才想起来这一桩事,急忙道:“我去瞧瞧霏姐儿收拾好了没有。”
谢霏云晚上想了会事,到了将近五更天了才睡着的,结果就起的有些迟了,一边儿收拾一边儿心中暗暗着急,怕姑母要担心自己了。
一收拾好,便让丫鬟扶着准备去福寿堂,抬眼就看见谢氏进了屋子。
“姑母。”她唤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
谢氏看着她,皱了眉:“怎么脸色这样不好,昨晚没有睡好么?”
谢霏云诧异了一下,她明明用了些脂粉盖住了,可没想到还是被姑母看了出来。
谢氏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是因为什么睡不好,辰哥儿在福建回不来,你又马上要临盆了,自然是会有些忧虑的,不过不要想太多了,这些事情还是要顺其自然,你得先顾好你自个儿的身子,然后才能去关照别人,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谢霏云点头:“让姑母担心了。”
谢氏笑着摇头,“将大氅披上,暖炉多带几个,今儿是回娘家的日子,你便跟着我一道儿回去吧,过几日临盆,你要有三个月都不能出门,趁着年节还能走动,多活动活动,对你跟孩子都好。”
谢霏云的产期是二十天后,恰好是正月跟二月之间,天气虽然冷,但产妇坐月子却是不太受罪的,这又是谢氏头一个孙辈的孩子,一家老小都十分上心,好在谢霏云的孕期反应不重,没有闹的家里鸡飞狗跳的,这又是个省心的地方。
所以谢氏便允许她多走动走动,否则换了个身子弱的,只怕是房门都不许出了。
对谢霏云来说,虽然丈夫不在身边,但却并不是很寂寞的,谢家离夏家很近,她回娘家都用不了一刻钟的时间,而夏家对她而言也算是从小长大的地方,所以她成亲后的日子,竟觉不出跟家里有什么不同。
765. 第764章 训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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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谢家,乔氏跟周氏早早的便准备好了一桌子的菜肴,谢老夫人正在花厅笑盈盈的等着她们。
夏世敬虽然心中不大情愿陪着谢氏回谢家,但面子总要做足的,他进了屋便给些老夫人行大礼拜年。
谢老夫人笑着让他起来,顺手将封红递给他,给拜年的封红是谢老夫人自十几年前接了他们母子二人住在谢家之后,便一直延续到今,每一个谢家的孩子都会有,他拿到的封红跟谢家的几个郎君没有任何差别。
但他哪里肯收,毕竟都是做长辈的人了,只不过这么多年来虽然年年婉拒,但却拧不过谢老夫人执意的给,
谢老夫人不容分说的将封红塞到他手里,温声道:“你今年也要做祖父了,这封红也是最后一年给你了,拿着吧!”
夏世敬这才收下。
谢霏云挺着大肚子给谢老夫人行礼,连忙被谢老夫人制止:“你这孩子,月份这般大了还不安生些!”一边说,一边将封红拿出来递给她,“翻了年你也要做母亲了,再不可像平日里那般莽莽撞撞的,为母则强,孩儿的教养可都要仰靠你这母亲!”
一旁的谢霜云听到这句话,脸色霎时一白,抬头看了眼谢老夫人,又即刻垂了下去。
花厅里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谢霏云身上,所以并无几人注意到她,而谢霏云却在回话的间刻看见了她。
谢老夫人不常训诫晚辈,尤其是出嫁之后的谢家女,因为家族教养已经足够将谢家女教养的很好了,所以每每回了娘家,谢老夫人总是会关心她们在婆家过的好不好,除非有事,否则甚少会出口训诫。
所以这几句话就显得有些莫名。
不过谢霏云并没有表现出疑惑之色,而是乖乖点头受教:“祖母放心,我往后定会尽心抚育孩儿的。”
虽说谢老夫人训诫了小辈一番,但花厅里的气氛并没有冷凝下去,因为一旁还站着乔氏、周氏跟闵氏三个媳妇。
周氏在一旁笑着道:“没想到一眨眼的功夫,孩子们都要有自个儿的孩子了,时间过的可真是快。”
乔氏接话道:“可不是,想想我刚嫁过来的时候,也不过跟霏姐儿这般年纪,转眼之间霏姐儿也要做母亲了,等霜姐儿出阁之后,家里就只剩下几个小子的婚事了,等这几个毛小子们都有了家室,咱们也能歇一歇了。”
闵氏抱着谢翀云笑呵呵的看着她们:“两位嫂嫂可是将我们七斤漏了。”
她这话,叫乔氏跟周氏几乎异口同声的道:“那是十几年之后要操心的事情了!”
两人说完话,不约而同的对视一眼,齐齐笑了。
花厅里一时间热闹非凡。
等吃过了宴席,谢霏云说想要去谢霜云那里看梅花,谢霜云兴高采烈的携着她的手,去了她的院子。
其实谢霜云院子里的大部分是腊梅,腊月开的艳,到了正月,已经有些败落了。
天气这般的寒冷,谢霏云只看了一会儿,便觉得身上不舒坦了,她没有忍着,径直道:“太冷了,让人浑身不舒坦,这会子倒是不太想看了,咱们回屋里坐着吧。”
谢霜云也不是个痴傻的,知道谢霏云定然是看出了什么,想要跟她说会话,开解她的,可谢霜云自己却十分不情愿,几个姐妹嫁的一个比一个好,看霏云这样,也能知道夏明辰待她有多好,所以谢霜云并不想让人知道她的不如意。
谢霜云不太高兴的道:“霏姐姐身子不适的话,还是早些回家养着吧,在外头总是不如家里舒坦。”
这副酸溜溜的口气,叫谢霏云心中惊讶极了。
怎么不过是一个多月没见,霜姐儿就成了这副样子?
她顾不得身上的不舒坦,直接问道:“霜姐儿,你到底出了什么事儿?怎么今日祖母说那些话,你反倒不自在起来?你我从小一同长大,难道你有心事还不能与我说道么?我莫非还会害了你不成?”
就是因为从小一同长大,有些话才不能对你说!
谢霜云有些恹恹不振,从小一同长大的人,却不同的命,她能得到丈夫的一心爱护,能有个那样待自己好的婆婆,可反观自己,却要嫁到那样的一个人家里去,叫她如何能够平心静气的将自己的心事都告诉她?
谢霏云看着谢霜云像是被霜打过的茄子似的,整个人都蔫蔫的,心中多少知道定然又是因为婚事。
这个年纪的小娘子,除了首饰衣裳挂心之外,就只有自己的婚事最为烦恼了。
但婚事已定,即便是再有不满,也无力回天,况且云浮城里适龄的郎君并不多,好歹朱家也是个鸿儒之家,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即便是有一个公主做妯娌,但朱璧又不是宗子,想必收到的刁难也会少些。
何况如今朱璧在工部的风评也不错,想要再晋升也非不可能,嫁过去之后,只要好好的过日子,哪里有那么多的不好呢?人心都是肉长的,时间长了,总能过到一起。
谢霏云的这些想法在脑子里转了转,到底没有说出来,谢霜云明显的排斥,让她所有的话都憋在了心里,最终化成一声叹息。
“既然如此,那我便先回去了。”
没有去谢霜云屋子里坐了会儿,便转回去找谢氏,打算一会儿跟着谢氏直接回府。
谢氏正跟乔氏和周氏说话,见谢霏云没一会儿的功夫就回来了,还一身的寒气,有些惊讶:“怎么没跟霜姐儿坐一会儿就回来了?你先在暖炕旁站一会儿,暖暖身子,别立刻就坐下,仔细一冷一热冲着。”
谢霏云笑道:“霜云妹妹身子不太舒坦,想睡一会儿,我在一旁也帮不上什么,又不愿意一个人赏花,便先回来了。”
这番话屋里人都明白了什么意思。
周氏暗暗的咬了咬牙,这个霜姐儿总是给她惹事!
霏姐儿怀着身子,却还知道去关照她这个妹妹,知道有什么不好对大人说的话,起码能够跟自家姐妹树洞树洞,可她倒好,平白的长了这么大,却一点儿也不念着家里长辈的忧心,也不知这么多年的教养是不是都教到了狗身上!
周氏脸色不太好的道:“难为霏姐儿了。”
乔氏知道自己这个妯娌向来心性要强,怕因为这件事儿再跟霜姐儿闹起来,连忙道:“瞧你说的什么话,霏姐儿毕竟是做姐姐的,哪里能不关心自己妹妹,一家人说的什么两家话,让母亲听见了,岂不是又要讨一顿骂?”
这件事便这么揭了过去。
等到回府之后,谢氏便对谢霏云说起了这件事。
原来是因为谢霜云与朱璧又有了口角,所以才会衍生出来这么多的事情,朱璧不会变通,他在衙门里头当差还好说,什么事情公事公办便好,可这性子一放到了小儿女的私情上头,就有些死板生硬了,加之谢霜云也是一个从小娇惯着长大的,又有些看不上朱璧这样带着些迂腐的读书人,便越发的相处不好。
这还是婚前,若是婚后,只怕要三天一吵五天一闹了。
周氏已经头疼,是不是该将这门亲事退掉?
可日子已经定好了,出了正月之后的第十八日便要嫁娶了,这看着迫在眉睫了,忽然出尔反尔,岂不是要遭人耻笑?
毕竟不是因为什么大问题,只是两个娃娃有些闹别扭了,总不能因为这么个原因就退了婚事吧。
所以今日谢老夫人才会当着众人的面儿训诫了谢霏云几句,实际上那几句话也是因为谢霜云在一旁,她是借着训诫谢霏云,敲打谢霜云的。
都是在一个家里长大的,谢霜云如何不知道这些话的意思,可她除了沉默以外,什么也做不了。
谢霏云叹了一声:“当初定这门亲事便让霜姐儿不满意,只怕霜姐儿婚后要不自在了。”
但个人有个人的缘分,说不准当初看不顺眼的,婚后也有可能会转好呢?
谢氏笑着摸了摸谢霏云的头发:“你呀,这么多的感叹,等他们成亲之后,霜姐儿知道了读书人的好处,便不会再有这些事情了。”
只能说但愿如此。
她们婆媳二人笑着说了会儿话,夏明彻跟萧清也从娘家回来了。
但进来请安的却只有夏明彻一个人,实在是叫谢霏云感到好奇。
夏明彻有些不好意思:“今儿回清儿家,族里的兄弟一直在灌我酒,清儿看不过,便都替我挡了,”说到一半儿,他有些头疼的扶额,“她有些醉了,我便让她在房里歇息了。”
看到他们新婚的小夫妻感情和睦,谢氏悬着的心放了下去。
转头再看自家儿子这般扭捏的神态,忍不住扑哧一笑,道:“你就不怕被那起子族兄弟们传出去你惧内的话去?”
夏明彻愣了愣,像是才想起还有这么个可能,有些回不过神来,半晌才道:“也不过是传闻罢了,当不得真。”
就是说,他并不会在意惧内不惧内的传闻。
这让谢氏跟谢霏云都笑了起来。
766. 第765章 家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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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十五,年味儿渐渐的淡了下去,从云浮寄出的家书也到了益州城。
婵衣坐在罗汉床上,一页一页仔细的看着家书。
她一会儿皱眉,一会儿笑,让一旁的楚少渊忍不住侧目,也不知道信上都写了些什么。
等她全部看完家书,一抬头就见楚少渊盯着自己瞧,莞尔一笑,将家书递给他道:“二哥是腊月里成的亲,里头还有清姐姐给我带的信,说他们成亲的时候,二哥委实被刁难的狠了些,想想萧家都是武将,遇见二哥这么个羸弱的书生,怕是让他弯弓射箭也有些难的吧。”
何况夏明彻从小便喜欢看书,虽说君子七艺,但除了看书之外,其他的技艺也不过是略略习得个皮毛罢了。
楚少渊听她这么说,忽地想起了他跟她成亲的时候,夏明辰的刁难了。
他嘴角一弯,笑得欢畅。
“晚晚只担心二哥被刁难,却忘了我们成亲的时候,我被大哥刁难的情景了?”
拿箭去射丝线铜钱,也亏得夏明辰想的出来,若不是他的武艺一直没有落下,每日都有操练,只怕当下便要僵持在那里,出丑是难免的,但若丢了晚照的颜面,便是夏明辰不奚落他,他心里也要难受愧疚的。
婵衣听他把话题歪到不知哪里去,忍不住笑着伸手轻轻打了他的胳膊一下,“我们现在说二哥,你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地方去!”
楚少渊笑了,将家书略略的看了一遍,又道:“二哥也不算羸弱的书生了,你不知道在福建的时候,二哥有多勇猛,那么深的水,挽着裤脚说下就下,连我都自叹不如,也怪不得萧清会那么喜欢二哥,拼了命的也要护着二哥周全了。”
这些事情还是头一次听楚少渊说起,婵衣眼睛睁大,看着楚少渊:“怎么从前没说到过这事呢?那个时候是不是很危险?不是说去了福建是修河堤的么?怎么还要自己下水?二哥又不是河工,下水去做什么?”
一连数个问题,将楚少渊问得也不知该回答哪一个。
他笑道:“也算不上危险,水患来的时候难免会有一些不方便的时候,那会儿正碰见大舅在河沿边察看灾情,大舅常年在福建,早患上了风湿,一到这种天气腿就疼的不行,可偏偏还不能歇着,二哥心疼大舅的身体,便代替大舅下水去察看,不过后来就好了,河堤一开始修,加上从云浮又过去些官吏们,一起料理,也就没有那么多危险的事情了。”
听他说的轻松,但婵衣心中明白,定然不会有那么轻松的,即便是云浮城里的官吏们,也都是各顾各的利益,能够升官发财是最好的,若是有什么危险的事情,大多都是推脱出去的,前一世她在云浮城里接触了那么多的女眷,她们大多都是如此。
从女眷的身上便能看出一个家的家风,所以婵衣对这些官吏向来没有什么好感,真正能为百姓做实事,且不惧危险的好官,当真不多。
所以大舅才会被皇上这么看重,直接升他做了巡抚,也算是封疆大吏了。
不过这些事情她也不想多说,只是点了点头,转到了别的事情上:“也不知大哥在福建抗倭如何了,今年都没有收到大哥的信,霏姐姐再过几日便要生产了,大哥连自己的孩子也不能去看看,当真是有些……”
楚少渊想到从福建传来的消息,忽地皱了皱眉,“原本以为福建的仗很好打,但这样都快要僵持了半年,还是跟半年前一样,没有什么大作为,看来还得要过段时间才能有结论,不过你也不用急,福建那边有大舅照应着,不会有什么事儿的。”
婵衣只是有些感叹,听他这么说,自然也明白朝堂上的事情不是自己所能够控制的,也就将这些心绪扔到了一边。
“意舒,你说我要怎么回信呢?清姐姐问我在这里可安好,我倒是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就是有些厌烦顾曼曼整日的惹事,王府等开了年也可以修缮了,只是咱们带过来的家具不够,这里的家具又不太合心,当真是烦恼的很。”
她絮絮叨叨的说着,让锦屏去取了纸墨笔砚来,心不在焉的磨墨。
楚少渊笑了,伸手接过来她手里的墨条,缓声道:“不急,你慢慢想要怎么写,忘了告诉你了,宁国公已经答应了跟周家的婚事,卓家少主换了人,往后不会再有这些幺蛾子出来作乱了,至于家具的事情你也不要急,你想要什么样子的家具,我让人去寻,总会寻到合适的家具,宅子的布置只管去弄,银钱不用你愁。”
马家已经将手中的盐井跟马帮拿了出来,楚少渊接手的同时,也给了马家好处,所以这段时日她想要用大宗的银钱是不必发愁的,但婵衣却想,在外头寻得的东西想必是要花大价钱的,所以一直不愿意让他去寻。
只是这样纠结来纠结去,也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主意,只好作罢,轻叹一声道:“顾曼曼跟周摩也算是匹配了,恶人自有恶人磨,这句话真是一点儿不假的,好在无论他们如何,都与咱们没有半点干系。”
说了几句闲话,婵衣提笔开始回信,端丽的小脸上满是严肃,就像是在批折子似的。
楚少渊看着好玩,忍不住伸手去戳她的脸颊。
“别闹!”婵衣将他的手拍下去,抬眼看他,“你说我是送一只长命锁过去好呢,还是送一块玉过去好?也不知道霏姐姐肚子里的是个小郎君还是个小娘子,知道的话,也能提早做准备。”
楚少渊笑道:“那就都准备好,索性一齐送过去,不拘是小郎君还是小娘子,总是能有个万全的。”
婵衣瞪他一眼,当着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长命锁倒还好,找个手艺精巧点的工匠,拿了自己带来的宝石或者碧玺打个长命锁便好,可玉就不好寻了,次一些的她瞧不上眼,好一些的又很难寻到,寻到了价钱也不菲,当真是烦恼。
不过她还是做了两手准备,等到信到了云浮城的时候,谢霏云拆开一看,忍不住笑了。
她拿着信对谢氏道:“姑母你瞧晚晚这个猴儿精,明明是她自个儿懒,却还拿了王爷做借口,说什么‘男人家家的太懒也是不好的,便做主将账册分开了’,往常在家里也是她在管着账册的,嫁了人之后,反倒是惫懒起来,还有这个,‘也不知霏姐姐肚子里头的是小侄子还是小侄女,便一人准备了一个物件儿,若是一男一女倒也不辜负了’,”谢霏云念到这里,笑得打跌,“她当我肚子里怀了两个不成?她这哪里是送礼给我,分明就是催我多生几个呢!”
谢氏听着也忍不住发笑:“这个猴儿,越大越爱出洋相。”
谢霏云顺着信笺再往下看,看着看着神情有些凝重。
谢氏见她这般神色,心中一跳,忍不住问:“晚晚还说了些什么?”
谢霏云叹了一声:“晚晚说在益州城买了两个四进的宅子,打算过了正月便翻新修缮一番,只是苦于没有好些的家具摆件儿,若是到外头寻了好的,花费又太大,有些不值当。”
一个王爷的宅子却只有四进,说出去怕是让人耻笑的,也不知晚晚在那边过的如何艰辛。
谢霏云心中默默叹息。
谢氏道:“出门在外总不如自家舒坦的,也不知她这一回要多久才能回来,云浮城里头还放着她的嫁妆,往后有了儿女,还不知要如何。”
谢霏云知道谢氏心思重,轻声劝道:“姑母也不必替晚晚操心,吉人自有天相,您忘了小时候在大佛寺,主持给她看过相,说她命格极贵,遇事总能逢凶化吉,所以您也别担心,她往后定然是能够回来的。”
谢氏笑着点头,这话却不能再说下去了,否则让人听见了,还当她们是在妄议储位。
“也不知晚晚那里还缺什么,不是说意舒的外家也跟他们在一起么?咱们家还有些血燕跟天麻,一会儿我找出来让人一道给带去,这么多年没见过意舒的外家,也不知她们好不好相处。”
谢氏心中满满忧心,怕她们跟自己女儿合不来,影响女儿跟女婿的感情,可这样的担心却不能明明白白的说出来,只好用这些方式来旁敲侧击的去表达。
谢霏云知道婆母的心思,笑道:“晚晚说颜夫人是个很慈眉善目的老人家,颜家表妹身子不太好,但性子却是一等一的好,她既然这么说了,定然就是这样,您还不知道,晚晚哪里会夸自个儿讨厌的人呢?”
尤其是在家书里头,更不会做这种事。
谢氏笑着点头,但作为一个母亲,又跟女儿隔着这么远,难免会忧心女儿在外头过的好不好,所以即便是看到了书信,但不是亲眼所见,还是要担心的。
家书伴随着东西再到了婵衣手上的时候,正月已经过完了,到了二月份。
益州城的天气不如云浮那么寒冷,所以二月份的时候已经不用再裹得紧紧的了,虽然整日里见不到多少太阳,让益州城的气候潮湿又阴寒,但宅子的修缮已经开始动工了。
767. 第766章 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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婵衣看到随同家书一齐送来的天麻跟血燕的时候,心中十分的触动,终究还是娘家人心疼她,知道她在这个地方许多好东西都找不到地方买,捎来了上好的补气血的东西。
将这两样东西分开两份,一份打算给颜夫人的院子送了去,一份留在自己这里,想了想,又让大厨房炖了一些,端着便去了颜夫人那里。
颜夫人自从春天一到,整日困顿,春困秋乏这个词儿在她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颜黛在屋里侍奉,一边儿将手中绣着的香囊对着天光仔细看有无跳针的地方,一边儿关切着颜夫人的睡姿,怕她什么时候醒了,要喝水或者做什么不方便。
婵衣进来便瞧见她,心下便明白了颜夫人此刻是在午睡,悄悄的冲她招了招手。
颜黛轻手轻脚的走到她跟前,她笑着低声道:“我娘家从云浮捎过来的血燕跟天麻,我让人顿了天麻川穹乌鸡汤,一会儿外祖母起来了,你记得让她吃,还有这一碗血燕是给你补身子的。”
颜黛眼睛睁大,几乎下意识的便拒绝道:“这样的好东西还是嫂子留着吃吧,我……”
婵衣笑了,“你这傻姑娘,我那里还有,给你便拿着,又不是什么金贵的东西,往年在云浮,每到春天总是干燥,我便日日吃燕窝,如今到了这里,只是寻不到那么好的燕窝罢了,等寻到了更好的,自会有人送来的,你先吃着。”
颜黛从小虽然也是被娇养的,但却不如夏家的家境富裕,燕窝这样的东西也只是祖母会吃,祖母嘴里漏出来一些给她吃,她也吃不得心上,更不要说是血燕这样珍贵的东西了,所以便下意识的想推拒,但再一想如今的楚少渊已经是亲王的身份了,什么样的好东西得不到,便笑着应下了。
婵衣朝里头看了看,似乎颜夫人还没有要醒的迹象,她还有别的事情,便笑着轻声道:“你在这里守着吧我先回了,有什么事儿再派人到我院子里与我说。”
这几日修缮宅院的事情让婵衣十分忙碌,所以她平日里是没有那么多的空闲出来料理其他事情的。
颜黛点了点头:“嫂子去忙吧。”
婵衣回了院子正打算将丢下的事情再捡起来,就看见一脸急色的楚少渊进了院子。
她不由得一愣,“出了什么事?你的脸色这么这样难看?”
很少见到楚少渊会有这样急切的时候,来这里之后,哪怕是被众人排挤,他虽不算轻松,但也还算是游刃有余,而且他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将几大世家的势力都笼络了过来,现如今宁国公这个川贵总兵还不得不沦落到要跟周家结亲的地步,这样便能看出楚少渊多厉害了。
楚少渊抿着嘴,脸上的神色没有半点缓和,眸子里的光芒也带着些暗沉。
“晚晚,福建出事了。”
婵衣愣了,有点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什么叫做福建出事了?
楚少渊没有让她猜的意思,接着便又道:“扶余人跟倭人联手在海上埋伏,大舅他正跟着海船出海巡视,中了他们的埋伏,船被击沉了,一船的人都……没了。”
婵衣的心一下子便提了上来,听见他最后一句话,失声道:“大舅他不可能出事的!你可打听清楚了?”
楚少渊神情暗了下来,这样的事情若是没有确切的消息,福建埋着的眼线是不可能会发信给他的,这些事情出了不过几日,只怕连云浮那边都没有得到消息。
他沉声道:“如今传来消息说一船的人都找不到了,已经两日了,海上原本的舰队也失散在了海中,这一次扶余人跟倭人算是发了狠,一定要将福建这块地方啃下,否则不会一出手就这样大的阵仗,但我怀疑大舅这次出事,里头有内鬼,你先不要着急,说不准会有什么转机。”
这样的话也不过是安慰她罢了,她心里如何不明白,海上那样的凶险,一船的人接连两日都找不到,大舅不可能会化险为夷的,只怕到最后连个尸首不会留下。大舅一辈子在朝为官,好不容易熬到了福建巡抚的位置上,竟然还没出半年就出了这样的事情,这叫人如何能接受?
婵衣气怒道:“这件事可传到了云浮了?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不是说大哥跟着殷将军在福建打扎的么?他们都可好?为何单单是大舅出事了,那些人呢?难道都是摆着好看的么,不知道要去防备着些,却让大舅出了这样大的事情?”
一着急,她便担心起来夏明辰的处境,若说福建以前是一块铁桶的话,那也是因为有大舅跟汪励在,如今大舅一死,单单剩下个汪励这个总兵,只怕压不住殷朝阳,而殷朝阳这个人,虽然有能力有胆识,但婵衣可没忘记,他前一世可是唯一一支支持四皇子的势力。
要知道军权这种东西,谁都想要,可是真正的在刀口上舔过血,从战场的死人堆上爬起来的人,却不会将宝擅自压到什么人身上,必然是要酌情考量了,而殷朝阳却默默地支持了四皇子许多年,这其中的内情到底如何,她不敢确定,但可以肯定的是,殷朝阳一定是想要扩展自己的势力,否则也不会这样的想抢一个从龙之功的。
楚少渊皱眉:“只怕大哥在福建有危险,你可记得当初大哥跟殷亦双比武的时候,曾经伤了殷亦双,而之后的几场仗,大哥又跟萧沛两人引得殷亦双失利,现下大舅一出事,只怕殷亦双就要按捺不住的要对大哥动手了。”
一听夏明辰有危险,婵衣的心险些要从胸口跳出来,她急切起来:“这可怎么办才好?大哥虽然武艺高强,但对上自个儿的顶头上司,一定是吃力不讨好的,即便是有沛二哥在,那也不过是能帮着挡一挡罢了,若当真殷将军要对大哥如何,沛二哥如何能够挡得住的?”
楚少渊忙将激动的婵衣按住,柔声道:“你不要着急,我已经将手底下的一队死士派了过去,他们会暗中保护好大哥的安危的,现如今最要紧的是大舅的事情如何能够让父王知道。”
婵衣有些颓唐的坐在椅子上,“即便知道了,大舅也回不来了,当初大舅成了福建巡抚的时候,我便觉得有些不安,我原想着,即便三舅入不了阁,但大舅做了巡抚,入了阁也算是极好的,可没料到转眼就出了这样的事情,上次大舅回云浮的时候,我也只见了他几面,连话都没有说上几句,他就又匆匆的去了福建…”
她说着说着,声音里就带上了哭腔。
“小时候大舅最疼我了,还让我坐在他的肩头上去摘树上的果子,霏姐姐坐在他的左肩头,我坐在他的右肩头,我力气小,摘个大果子要费好大的力气,大舅一边护着我,一边帮我摘果子,结果霏姐姐险些摔下去,还好下人跟着扶住了霏姐姐,大舅还说我摘的果子又大又甜特别好吃,去让霏姐姐气得脸颊鼓鼓的,好几日都没有理睬我,还是大舅说霏姐姐说是大孩子了,乖巧又懂事,应该照顾妹妹,她才逐渐的跟我亲近起来,
“就连父亲都没有这样宠过我,大舅还说等我长大及笄了,他要送我一套路居士的临江秋意图,可他却再也看不到我及笄了……”
婵衣的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了下来,脑子里乱糟糟的,想到的都是谢砇宁对她的好,想到前一世的谢砇宁虽然在福建做了一辈子的知府,却始终是平安健康的,可这一世自己重生,却将大舅原先的寿数都折损了,让他没办法看一眼霏姐姐的孩子,让他没办法再享受天伦,她现在无比的后悔,若当初大舅出任巡抚之时,她能够出言提醒一番,或者大哥跟殷朝阳去福建的时候,她就让楚少渊派了人去跟着,盯着殷朝阳不让他在背后做手脚,也不会出这样的事情。
楚少渊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颓唐过,心中一痛,后悔自己不应该这样冲动的将这件事情告诉她,虽然曾经答应过她,有什么事都不会瞒着,也知道这件事她一定会难过,可没料到她会难过成这个样子。
他连忙抱住了婵衣,柔声哄着她:“晚晚,你先别急着难过,你听我说,大舅出了这样的事情,我们必须要为他讨个公道,他既然是巡海的时候出的事儿,那责任便都在殷朝阳的身上,大舅是为国殉职的,所以大舅即便是没了,我们也不能让他白白的这么没了,总是要替他讨一个公道回来的!”
既然殷朝阳是被文帝派遣到福建抗倭的,出来这么大的事情,便是他的失职,他想要保住自己的脑袋,就要对这件事有个交代。
如今这个消息还没传到云浮,不知道殷朝阳会拿什么理由做借口来推脱这件事的责任,但无论如何,只要自己这个王爷还在,只要汪励还是福建总兵,那这个责任就由不得殷朝阳推卸掉!
楚少渊的眸子发沉,还没有哪个人能够将他身边的人伤了,却还全身而退的!
768. 第767章 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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婵衣的脑子一团糟,她听着楚少渊的话,才恍然回过神来。
是了,前一世的这个时候,去福建的不是大哥,而是萧洌跟殷朝阳,萧洌最后是死在了福建,这里头若是没有殷朝阳搞鬼,没有人会相信,要知道便是在川贵这样的地方,萧洌都能凭借本事将这里的军务捋得顺服,更何况是福建。
前一世大舅一直在泉州做知府,打仗不与大舅相干,所以他并没有掺和进去。
而这一世大舅成了福建巡抚,于公于私他都会跟着料理福建的战事,换句话说这一世挡在殷朝阳前面的人不是萧洌,而变成了大舅,所以大舅就被殷朝阳这样拉了下来,一点儿让人反应的时间也没有。
婵衣不敢肯定殷朝阳现在是不是已经成了四皇子的人,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殷朝阳想要将福建整个吞吃入腹,否则也不会这样大手笔的做出这种事情来,只怕对于大舅的死,他早有计划。
“意舒,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殷朝阳身后有人,这件事他早想好了万全之策,我们又该如何?大哥又该如何?大哥如今在福建,只怕是被盯上了。”
楚少渊清亮的眸子逐渐暗沉下来,殷朝阳这个人他调查过,他是正经的寒门出身,一路从一个兵士爬到了将军的位置,花了三十年的时间,可却娶了顾家女,虽不是宁国公这一脉的嫡支,却也是旁系的嫡支,能够与宁国公府攀上关系,甚至娶了顾氏女为妻,殷朝阳的升迁之路尤其的畅通。
虽然这跟他本人的本事也分不开关系,但若说宁国公这一派没有给予他支持,只怕也是不可能的。
云浮城里的世家盘根错节像一张巨大的网似得,看上去像是没有关系,但其实内里早就连成了一团,只怕在他们眼中,那些不归属与他们的人,本就应该被清算。
楚少渊将浮躁的气息沉下来,揽住婵衣的肩膀,不想让她操心,所以声音仿若轻柔细雨一般。
“无妨,即便他背后真的有什么人,他们也不会这么容易把握朝政,你莫要忘记,即便他再有后招,这件事也全是他的责任,即便他推出什么替罪羊,也不过是证明了他统领无方,而且大舅原本就不擅长领兵作战,他的巡抚之位是如何提升上去的,父王要比我们更清楚明白,父王要的是一个干干净净的福建,殷朝阳将大舅害死,福建的格局变动之下,朝堂上的格局也会有变动,这不是父王希望看到的。”
将皇帝的计划打乱了,还想要全身而退,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殷朝阳这一次只怕是要栽进去了。
婵衣担心夏明辰在福建的安危,虽方才楚少渊已经说了,将一队死士派了去保护夏明辰,但她还是觉得揪心,好像从知道谢砇宁离世的那一刻起,她就陷入了一种混沌之中,整个人昏昏沉沉的,特别的难受。
她努力摇了摇头,可那种晕眩的感觉却越盛了,刚张嘴唤了一声:
“意舒……”
整个人就晕倒在了他的怀里。
楚少渊吓了一大跳,连忙急声吩咐丫鬟去请大夫。
大夫显然是被架过来的,药箱都是乱糟糟的,他原本有些不悦,但知道了是去安亲王府出诊,整个人吓得大气不敢出一下,小心翼翼的把着脉,许久才皱着眉头道:“王妃这是气急攻心导致的,这些日子不要操劳,我开几副养气安神的方子,调养几日就会好转。”
楚少渊从大夫进来把脉开始,就一直盯着大夫看,脸色十分的难看,将大夫吓得一脸悚色,此时听见他说无大碍,脸色才稍稍缓和了些。
“气急攻心……”楚少渊喃喃低语,忍不住皱了眉,这件事到底还是做错了,原本只想着早些告诉她,可还是让她心急了。
大夫却以为楚少渊是不信自己的诊断,连忙道:“王爷,王妃年纪尚幼,且又有些先天不足,平常的一些事情上是气不得的,若是不好好调理身子,只怕往后会酿成隐患啊!”
楚少渊抬眼看了大夫一眼,先天不足也被他诊了出来,看来还是有几分底子的,他点了点头道:“如此,便有劳先生给王妃调理身子了。”
说着便让锦屏准备了一间厢房出来给大夫,竟是让大夫住下的意思。
大夫忍不住又吓了一跳,可又不敢忤逆这个天家贵胄的意思,连忙道:“容老朽给铺子里递个信儿。”
楚少渊笑了笑,不置可否的坐到床边,握着婵衣的手,脑子却飞快的转了起来。
……
而在江南富饶的金陵,楚少涵正笑眯眯的看着前来禀告的幕僚。
“福建的战事还有半月便会收尾,等到殷将军将那些扶余人都抓起来之后,便会班师回朝,虽然说死了个福建巡抚,但若是活捉了扶余人的储君,这个功劳都能算到殷将军的头上,福建那一块地方,我们便能轻松拿下。”
幕僚的语气当中也隐隐含着笑意,这个殷朝阳,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要了福建巡抚的性命,果真是个狼崽子,好在这人不是与他们对立,否则主子可要头疼了。
楚少涵点头:“这件事做的好,干脆利落,等到父王想要降罪给殷朝阳,发现另外一件大大的功劳死死的压在了这件事上,怕是父王也无可奈何,只好犒赏三军。”
幕僚许久没有听见主子这样高兴了,于是也忍不住欣喜:“这个主意还是殷公子想出来的,殷公子早看那个谢砇宁不耐烦了,日日在殷将军耳边叨叨,便连神机营的郑大人都赞同谢砇宁的话,两人几乎将殷将军闹的没有个宁日,如今谢砇宁一死,郑容还不是老老实实的,连个屁也不敢放一个,神机营的那群狗崽子们也都跟被霜打过似得,成了一群死狗。”
幕僚的话显然取悦了楚少涵,他哈哈笑了:“我早便说过,这个殷朝阳不是池中之物,整日里盯着萧家算什么回事,武将除了萧家还有殷朝阳,还有许多如同殷朝阳这般寒门出身的人,就等着一飞冲天,本王便给他们这个机会!”
幕僚点头应是,“主子英明神武,那些寒门子弟们,就等着这个机会呢,不过军中还是有几个小麻烦,比方说是夏家的那个总把牌官,跟萧家的二公子,他们如今个个红着双眼睛,好像要找人寻仇似得,若不是殷将军治下严谨,怕是早出了乱子了。”
“夏家?”楚少涵皱眉,“是老三媳妇娘家的那个夏家?”
幕僚点头:“是呢。”
楚少涵的眼睛里快速划过一丝狠戾,“既然不听话,那便推出去,正巧愁没有理由整治他们呢,谢砇宁的死因是为了什么,还不都是这几个人延误战机,才会让扶余人趁机而上的么?”
幕僚一愣,然后嘴角浮起一抹笑,“主子英明,这件事儿自然是他们延误的,不然谢砇宁怎么会死呢?就是不知道谢家人知道了自家外甥害死了舅舅,会是个什么表情。”
想必很精彩。
幕僚心里十分畅快,一甩被压制了数年的怨怒,心中暗暗道了声:痛快!
……
海面上,一块破碎了的木板飘飘忽忽的浮在上面。
不远处有一只渔船,上面坐了三两个年轻后生,此时最前面那个面色有些黑的少年郎一眼便看见了那块木板,他连忙往过划,船上的少年郎眼睛睁得大大的,直到接近了那块木板,发现只是一块普通的木板之后,眼中的光芒一下子被浇灭。
少年郎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看上去十分的疲惫不堪,可手下的动作却不停,顺着那块木板一直往前滑动,海面上一片风平浪静,平静的有些诡谲,乌云压得很低很低,像是要来一场暴风雨似得。
少年郎身后不停滑动木浆的浓眉大眼的青年人忍不住出声提醒:“这天气看着不太对劲,咱们掉头往回吧,别一会儿人找不到,咱们也都把命交代在这儿了。”
“肃宁,这已经是第三天了,”少年郎脸上的疲色更甚,“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大舅的尸体一日找不到,我便一日不能相信大舅真的就这么没了!”
萧沛在他身后叹了一声,这是海上,不是江里头,也不是什么河里头,三日不见人,想必早不知被卷到了哪里去,何况当时那伙人又隔开了海上的几艘巡船,用了口径最大的火炮,一炮下去整个船都四分五裂了,更何况是人,只怕也早就被炸得支离破碎,喂了海里的鱼了。
只是这种话,说了也不过是火上浇油,不起作用。
在小船最末的简安礼看着乌云越压越低,不由得担忧起来:“鹤梅,我们连着找了三天,却连谢大人的衣裳都没有发现一片,这便说明谢大人还有生机,这个时候你就更应该保重自己,不然等谢大人找到了,想要吩咐你做什么事,你却倒下了。”
福建的战事胶着,殷将军显然是另有打算的,这样的情况下,可用的人便少了起来,所以即使是一兵一卒都显得弥足珍贵。
769. 第768章 斩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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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明辰撑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往前望了望,四面除了灰蒙蒙的海水空无一物,而此时海面的颜色也越发被乌云压得暗沉,像是凝着一场巨大的风暴似得。
再停留下去,说不准真的要被一会儿的暴风雨打翻在海里,到时候怕他们三个人都要有危险。
这般想着,终究是点点头,叹了一声:“但愿如此,我们往回走吧。”
渔船立即被其他两人划动着调转了方向,往岸边划去,幸好海上的风是顺风,三人划了不到半个时辰便看到了海岸,而此时,轰隆隆的雷声也宛如钟鸣一般从天空中传了过来,让人心悸。
风越刮越大,天色越沉越暗,狂风席卷着一波又一波的海水,不断的往岸上拍击,将他们的一艘小渔船几乎肢解在海里。
三人手忙脚乱的往岸边划。
而岸边站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一身儿的短打,手边是三副雨具,此时一脸的焦急之色,在远远的看到他们的小渔船时,眼睛一亮,连忙挥着手,大声道:“子安,子安!你们快些,暴雨马上就要来了!”
他看着暴风雨从远处席卷过来,眼瞧着马上就要到跟前了,心中焦急万分,若是在海面上被这暴风雨淋到了,只怕一个雷电下来,人也跟着要不行了,所以千万不能被暴风雨追上,否则性命堪忧。
好在三人臂力强劲,抢着在暴风雨扫过来的时候跳下了渔船,爬上岸边。
简安礼将雨具刚披到身上,雨点便噼里啪啦的落了下来,一点儿也不含糊的样子,让他心有余悸。
“子安、肃宁、鹤梅,你们走了也太久了,将军都问了好几回,兄弟们都快兜不住了,报给郑大人,他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槭之慎言!”萧沛出声打断他的话。
如今的福建已经不再是谢砇宁健在的时候那般势力均衡了,军中把握大权的殷朝阳时时刻刻不在盯着,四周都是殷朝阳的眼线,这个时候不好谈及这些事情,即便他们心中有数,也不能说出来,否则下场便是谢砇宁这般,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宋云枫挠了挠头,有些后怕的看了眼四周,虽然海岸边上向来喧嚣,但如今下起了暴雨,大家都去躲雨了,所以并没有往常人烟繁盛,反倒是有几分萧条之色。
再看夏明辰,就跟被霜打过一般,整个人恹恹不振,惫色遮也遮不住的从身上散发出来。
宋云枫有些不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鹤梅,你也别着急,你没听过一句话么,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且不说那艘巡船比一般船都要大一些,且还是所有巡船里头最结实最重的,又有不少人陪同,即便是别人都出了事,谢大人也不会出事的,你回去好好睡一觉,等明儿了咱们再找。”
这些安慰的话,自从谢砇宁出事以来夏明辰就一直听在耳中,但这么多天过去了,还是没有任何的进展,即便他的心再宽,也没办法接受这个事实,可继续找下去又不现实,他毕竟是在军中的,一切行动都要听从郑大人的安排,郑大人能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允许他私下里找渔船寻三日,已经是极限了。
尤其是现在福建的势力交错之际,到底是殷朝阳能占上风,还是郑大人留有后手,他都不得而知,今天回去能不能好好睡一觉都不得而知,更别说是明日继续寻找大舅的下落了。
想要在殷朝阳的眼皮子底下找到人,谈何容易!
他沉默的走着,脚步有些虚浮,这是连续几日不睡导致的精神恍惚之状,而一直陪着他寻找的简安礼跟萧沛也好不到哪里去,脸上的疲惫像是下一刻就能睡着似得。
好不容易走回了卫所,抬眼便看见殷亦双一马当先的堵在门口,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嘴角边还浮动着一抹嘲弄之意,似是嘲讽他们的自不量力。
夏明辰若是往常必然不会放过他,要与他好好的争论个长短,可如今这样的关键时刻,他实在懒得理会这么个人,便侧了身子要往回走。
“我说,给了你们三天的时间找了,尸体可找着了?”殷亦双却一点儿也不会懂得看人脸色似得,径直道,“别是被海里的鱼叼了去,一口一口拆吃入腹了吧,你们也知道,这里的海鱼那可是凶猛的很,不过若真如此的话,找不着人也是正常,毕竟鱼可不跟人似得,知道个轻重贵贱。”
殷亦双话里有话,分明是在说大舅已经没了,甚至还在轻贱大舅。
夏明辰一双通红的眼睛眯起,手掌死死的捏紧拳头,看着殷亦双一开一合的嘴,忍不住就要将拳头挥到他的脸上。
萧沛下一刻便挡在了夏明辰的前面,他皱了皱眉,看了眼殷亦双:“你别在这里火上浇油了行不行?”
殷亦双却不满萧沛的态度,白面似的脸一扬,不逊的道:“萧肃宁,你得意个什么劲儿?你爹是三朝元老,难道我爹就是那乡野村夫不成?我主动与你交好,可你呢?反倒跟几个要家世没家世,要脑子没脑子的蠢货交好,平白辜负了我父亲对你的一番栽培,我可警告你,你若是再这么没有眼力见儿,往后出了什么事儿,我可不会再保你了!”
萧沛冷笑,他什么时候保过自己了?嘴上功夫倒是耍得溜,还自诩云浮第一刀,谁不知道这个第一刀的名声早就在两年前的比武之中败给了夏明辰,但他却始终不肯承认,见了夏明辰就跟见了生死对头似得,一点儿也没有容人之量,哪里有半点儿武将之风?
这样的人跟自个儿交好,他可丢不起这个人!
他冷声道:“殷前锋说的哪里话,我不过是交可交之人,既然我们入不得殷前锋的眼,便还请殷前锋恕罪,我们还要去郑大人那里复命。”
萧沛一边说,一边仗着人高马大威压过去,殷亦双被他那大块头的身高险些盖住,下意识的便退了好几步,直到他们越过他往殷朝阳那里去的时候,他才冷冷的往地上呸了一声。
“哼!不识抬举!”
殷朝阳早就听到了卫所里的动静,也自然知道自个儿的儿子向来跋扈。
原本寒门出身,他就受够了朝中的奚落,自然不愿让自己的儿子也被奚落,所以从小便在武艺上对他十分的苛刻,导致其他地方没能够教好,而妻子因为本就对他的粗鄙十分不满,连带着对儿子也不上心,这也是儿子没能被养好的一个原因,虽看着他殷朝阳是花团锦绣的,但他的日子并不好过。
现如今好不容易能有一个机会,让他将福建紧紧的握在手里头,他如何能错过?
便只好对不住谢砇宁了。
想来谢家家大势大,少一个谢砇宁也不会动了根基,可对他而言,若是福建没能把握住,往后面对储位之争时,能够起到的作用就会小许多,而人一旦没有了势,便会被人轻视,在哪儿都没有个好脸色,所以他不得不将自己手中的筹码握得更多。
这般想着,三个少年郎已经走了进来,恭恭敬敬的站在他眼前回话。
“郑大人吩咐我们三人去海上查看渔民作业,我们遇上了风暴,便在一座小岛上逗留了两日……”
殷朝阳抬起眼睛看了眼夏明辰,眼前的少年站姿如同青松一般挺拔秀丽,虽是习武之人,但脸上却没有半点粗犷,若忽视了那一身的肌腱肉,看上去反到有些文弱,可眉眼中的气势却像足了谢砇宁。
所以说,怪不得是舅甥了。
而这个少年像是被突然而来的事情弄乱了手脚,一双眼睛熬得通红,脸上没有半点血色,来福建之前,那张脸白的就像是个书生,来了之后似是被晒得黑了一些,看上去越发的像个不经世情的少年人,所以,果真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么?
分明知道福建的格局要大换血了,却不知在这个时候收敛一些,仗着郑容的几分怜悯之心,便打着各种幌子,甚至还征收了渔船出去三天三夜连续不断的找人,真的将他这个将军当成了摆设?以为他不会发火?
“莫要将我当成傻子,不知道你们到底做什么去了!”他忽然一拍桌子,冷声道:“这般目无军纪,来人,将他们三人拖出去打二十军棍!”
殷朝阳的忽然发难,让三个少年愣住了。
夏明辰惊讶的看着殷朝阳,嘴角抿得紧紧的,像是怕一张口就会说出什么让殷朝阳下不了台的话来。
萧沛心中一凉,看来殷朝阳是真的按耐不住要动手了,他脑子快速的转了起来,现在除了皇上亲自过问此事之外,就再没有可以破局的办法了么?
简安礼早预料到了这样的情况,只是皱了皱眉,便没有再多说什么。
在士兵将夏明辰拉下去打军棍的时候,夏明辰终于忍不住,脱口道了一句:“殷将军这般斩草除根真的妥当么?若是报到圣上那里,知道了殷将军在谢大人下落不明却还不竭力寻找的事情,殷将军真的能圆过去么?”
770. 第769章 除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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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朝阳眉毛一挑,心中哂笑,果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当着众人的面就敢这么不管不顾的问他这样忌讳莫深的话,难不成真的以为他不会治罪于他么?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
他的手一抬,兵士便停下了脚步。
“夏明辰……”
殷朝阳看着他,眼中的那点冷然让夏明辰看得清楚。
他缓声道:“谢大人的死,并非本将所为,你要怨要怪,也该找总兵汪大人,本将知道你与谢大人是舅甥,心中担忧谢大人,可你要明白一件事,即便你再担忧,也不能将这样的事扣在本将的脑袋上,这事就算是闹到皇上面前,本将也不会承认。”
夏明辰不敢相信的瞪大眼睛,虽早知道官场险恶,但却在听见一向被人尊敬的殷将军这般推卸责任时,还是猝不及防的惊了一惊。
随后,那股压也压不住的怒气不停上涌,他冷冷的盯着殷朝阳,心中暗暗盘算,与其这样被压制,倒不如冲出去,即便找不到大舅,也好过在这里受这样的气!
他双手用力一甩,立即摆脱了两个反剪住他胳膊的兵士。
“殷将军,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有些话我便不得不说……”他大步向前,双目中燃起的怒火,像是要将殷朝阳烧成灰烬一般:“那一日谢巡抚在海上巡海,我们明明就潜伏在不远的渔船上,可殷将军那一日为何要撤离?那几日倭人明明酝酿着大动作的,殷将军收到的战报也是如此,为何会临时决定撤防?莫不是因为殷将军有意要用谢巡抚为诱饵,去试探倭人的举动,如今谢巡抚遇难,殷将军又是这般冷漠以对,很让人不去猜测其中的缘由。”
殷朝阳被他这番抢白惊的脸色一变,从来没有人敢当着他的面说出这般话来!
“大胆!”殷朝阳冷冷的看着夏明辰,脸上的冷厉几乎要将人冻伤,“黄口小儿不分是非!来人,将他的军服除下,打四十军棍!”
除下军服,便是要弃之不用,打四十军棍,则是惩戒他的冒犯。
夏明辰自然不会束手就擒,他一把就将上前来压人的兵士掀翻在地。
殷朝阳大怒:“还敢反抗本将,看来你今日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的以为本将不敢将你打杀在这里了!”
他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向来不懂得心慈手软,更见不得下属忤逆,当下便要下令将他打杀了。
就在此时,多日不问政务的郑容出现了,脸上还带着三分笑意,慢悠悠的道:“殷将军这般暴躁,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殷朝阳看了一眼郑容,神情略带了些讥诮,一个小小的夏明辰就能惊动了郑容,看来他还是太大看郑容了。
夏明辰上前一步,喊了声:“大人!”
郑容伸手就给了夏明辰一棍,“你这个混球,活得腻歪了,敢对殷将军这般无礼,还不赶紧赔礼道歉!简直是浆糊糊住了脑子,你这不知深浅的混账东西!”
夏明辰被那一棍敲得额头剧痛,心中明白郑容这是要替他解围,他看了眼门外,毫无意外的看见萧沛跟简安礼两人笔直的站在那里,半点没有被打过的痕迹。
他连忙低下头来,声若蚊蝇的道:“是属下无礼,殷将军莫要见怪。”
夏明辰是神机营的人,是郑容的手下,而郑容则是遵从的皇帝的吩咐,在福建组建了水师,所以郑容跟殷朝阳虽然表面上看是殷朝阳权利大一些,实际上两人旗鼓相当,所以这个台阶必须给了殷朝阳,这样郑容才好带走夏明辰三人。
郑容咧嘴一笑,有几分不羁:“这小子目无尊长,我这就带回去好好教训!”
一边说,一边就要将夏明辰带走,被殷朝阳长臂一挡,拦了下来。
“且慢!”他抬头看了眼笑得人畜无害的郑容,脸色阴沉,“郑大人把我这里当成集市了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郑容顿了顿,神色莫名的看着殷朝阳:“难不成殷将军还要留我吃晚饭?这不太好吧,谢大人生死未卜,我等总要尽些绵薄之力,以免圣上责问起来,你我脱不了干系啊,殷将军你说对吧!”
谁要留你吃饭!
殷朝阳的脸色越发的难看起来,郑容几日窝着不见,一出来就是找他的晦气,这般隐晦的提醒自己谢砇宁出的事与他关系密切,难不成他扣着不放夏明辰,他郑容就敢在这里对自己下手不成?
既然如此,倒不如先下手为强,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他眼睛一眯,手缓缓抬起,外头树立的兵士立即有条不紊的将郑容几人围了起来。
“既然郑大人如此关心谢大人的安危,倒不如我送郑大人一程,好让郑大人提早寻找到谢大人。”殷朝阳缓缓的道,看着郑容的眼睛里充满了讥诮。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却硬要闯!
郑容看着那两排兵士,一脸的惊惧:“哎呀,殷将军你这是要干什么?你是想要杀了我么?难不成被这混小子说对了,真的是你将谢大人弃之不顾的?这可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呐!你这样做,可曾想过圣上知道之后会如何?你这样做可曾想过圣上追查下来,你要如何将这事圆过去?”
郑容像是急不可耐的吱哇乱叫了起来,一点儿也没有先前在云浮城时的沉稳。
殷朝阳皱了皱眉,郑容若是没有点真本事,是不可能会爬到神机营提督的位置上,可现在的郑容却一副大惊失色的样子,不但沉不住气,更是让他有一种,郑容是个跳梁小丑的感觉。
这不应该!
殷朝阳沉下眸子来,盯着郑容,“郑大人这话是在诬陷本将了,今日若不将话说清楚,便是闹到圣上那里,我也不会善罢甘休!”
实际上打这种口水仗一点儿意思也没有,郑容很不耐烦,看着殷朝阳围了他,却又不敢明目张胆的动他一下,却只敢在背后捅刀子,真的是让人十分的轻视。
他冷哼一声,原本脸上带着的三分笑容也冷寂了下来:“殷朝阳,是不是诬陷你自个儿心里头清楚的很,这事儿即便是到了圣上那里,我也不会包庇你!”
更不要想着能够将福建水师一口吞下肚去了,有他郑容在的一天,就绝不允许殷朝阳这样暗地里捅刀子的将领霸占了福建这样的地方,来行自个儿的那点子小心思。
殷朝阳让兵士围住郑容,一时之间也想不到什么好的法子来对待郑容。
若说将人关起来,他还真没有那么大的能耐,毕竟福建的水师是由郑容组建起来的,虽说行军打仗的权利在他这里,可除非是倭人来袭,否则他手中的这点子权利甚至调动不齐一半的人马。可若是就这么将人放开,也未免太可惜了些。
这样僵持着,汪励匆匆赶到。
他收到信儿的时候,整个人头都大了,先是谢砇宁生死未卜下落不明的事情,就将他弄的一个头两个大了,如今这两个人又对上了,这真是,不知今年哪路的菩萨没有拜好,竟然一下子出了这么多的事情,谢砇宁出了事,他就已经没法对三王爷交代了,若是再让夏明辰损在这里,只怕三王爷那么个有仇必报的性子,秋后算账也要清算到自个儿的头上来。
不得已,只好厚着脸皮过来,希望能够息事宁人。
“我说你们二位,这到底是又怎么着了,谢大人的事儿还忙的乱糟糟的,你们还在这里内讧,赶明儿倭人打过来了,我看咱们福建也不用守着了,直接开了城门让倭人进来得了,还打什么仗,抗什么倭啊!”
汪励自暴自弃的往那一戳,嘴里说出来的话也是破罐破摔,让人听了就火冒三丈。
殷朝阳因为汪励不是跟自己一道的,虽然忌讳他,但却不如对谢砇宁忌讳的多,所以对着汪励的时候,他显然是没有太多好气的。
“汪总兵,谢大人如今下落不明,你不忙着派人寻找,来我这里做什么?即便是倭人打过来了,要如何行军打仗,也不是你该忧心的事情!”
这句话就有些打人的脸了,福建总兵管的可是福建一个省的兵马,是福建水师组建之前就一直执掌着一个省份的安危的,如今被殷朝阳一说,反倒让汪励从一个管辖着兵马大权的将领变成了一个打杂的,这也未免太侮辱人了!
汪励的脸色立即就变了,看着殷朝阳,冷冷一笑:“殷朝阳,我尊称你一句将军可完全是看得起你,莫要给脸不要脸!”
他说完,便怒斥着围住郑容的兵士:“吃着皇粮便是让你们窝里反的?还不赶紧给老子滚!”
兵士都是殷朝阳身边的近卫,此时一脸犹豫的看着殷朝阳,虽说没有移动脚步,却从他们眼睛里看出了困惑之意,想必他们也不明白为何要将郑容围住吧。
作战讲究一鼓作气,此时即便是殷朝阳想要将郑容软禁起来,也错失良机了。
他面色不善的挥了挥手,兵士们一哄而散。
殷朝阳不甘于被汪励占了上风,冷冷道:“我会将这里的事情如实报给圣上的,郑大人、汪总兵,你们莫要欺人太甚!”
771. 第770章 依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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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猪八戒倒打一耙,到底谁欺负谁啊!
汪励忍不住在心中腹诽,殷朝阳也太拿他自个儿当根葱了,以为谢砇宁下落不明了,福建就能由他说了算,到底是寒门出身,小家小户小肚量,以为山中无老虎猴子就能称大王了,也忒把他这个福建总兵不当回事儿了。
这一次是谢砇宁大意被他算计了,可若想算计郑容跟自个儿,怕殷朝阳还没有那个脑子!
汪励临走前看了殷朝阳一眼,也就这些日子由着他蹦跶蹦跶了,等郑容缓过劲儿来,以郑家在云浮城多年经营的势力,怕是殷朝阳那老胳膊老腿儿的也要折了进去。
夏明辰几人一脸怏怏的跟着郑容回了自个儿的地盘儿上,刚一进屋子,脑门儿上立即就挨了好几下棒棍,打的夏明辰眼冒金星,险些一头栽倒在地上。
“常言道饿死胆儿小的,撑死胆儿大的,没想到你却是个傻大胆儿!万事不计较后果,想一出是一出,连殷朝阳也敢当着面的忤逆!”郑容忍了一路,终于忍着回了安全的地方,再不压抑的将那股怒气发放了出来,“你自个儿不顾军令的跑了三天寻人,倒也罢了,回来也不知道先来我这儿报个备,怎么的?不将我这个提督放在眼里,既然如此,你脱下你这身儿皮,爱滚哪儿滚哪儿去吧!”
夏明辰被郑容一顿臭骂,可奇异的,他半点儿也没觉得不高兴,反而还隐隐觉得欣喜。
众人皆知,郑大人若是还骂你,那说明你还有点儿用处,若他对你不理不睬了,只怕是你在他的眼里,跟路边的一根杂草没什么区别了。
足足被骂了半个时辰,郑容才停了口,瞪着夏明辰:“你倒是皮实,怎么骂你都不吭气,不跟萧肃宁似得,骂急了眼还要上手跟我练练。”
夏明辰“扑哧”一声笑了,见郑容面露不悦,连忙正色道:“大人教训的是,都是属下一时冲动,才会犯下这样的错。”
郑容冷哼一声:“行了,我不知道别人还不知道殷朝阳那种货色么,单会戳人痛处,还他妈一戳一个准儿,遇见他,便是我都忍不得,更何况是你了。”
他摸了摸下巴,殷朝阳明明占了上风的,可却因为他谨慎小心的性子错过这样一次绝佳的机会,可见人的出身局限死了这个人的路子,若是将他放在殷朝阳这个位置上,只怕早早的就没了别人什么事儿,可殷朝阳却还要做出这样的一个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出破绽的局,暗地里捅谢砇宁刀子,如今谢砇宁生死不知,这件事儿已经发了八百里加急报了上去,只怕圣上要大怒了。
这个时候排除异己反而不那么重要了,重中之重的却是如何能够将局面扭转过来,谢砇宁不能白白的被捅这一刀子。
夏明辰听到郑容的话,忍不住点头应是:“大人不知,殷将军说话实在是……”
“行了!”郑容被打断思路,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你担心谢砇宁,私自出去征收了渔船连着找了三天,还怨人家找你麻烦?换做是我也早给你二十棍了,你们三个,别在这儿杵着了,赶紧都给老子滚!看了就心烦,一群小兔崽子,只会找麻烦,半点儿用都没有!”
夏明辰连忙闭住嘴,看了眼萧沛跟简安礼,三人灰溜溜的退出了屋子。
一出了屋子,萧沛就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可累死我了,鹤梅,我说咱们别折腾了,汪总兵都找不着谢大人,更何况是你我。”
出去三天就遇见这样的事儿,若是再找下去,怕郑容也不会再护着他们三人了。
夏明辰心中自然也知道,他有些着急,一想到大舅此刻生死未卜,他心里七上八下的,总要想点儿办法出来才行,像现在这样干着急却什么都做不了,实在不是回事儿啊!
简安礼想了想,道:“不知道你们注意到了没有,殷将军他好像有点儿有恃无恐的样子,若说先前有谢大人在,他们三方势力均等,谢大人又是明显偏颇于郑大人的,让殷将军无施展之地,倒是也不无奇怪,可谢大人才出了事,殷将军就有点急不可耐了,很明显这不对劲。”
他这么一说,夏明辰也想到了,今天殷朝阳对他的态度何止是急不可耐,那个样子,根本就是要将他置于死地似得。
到底是什么让他有恃无恐?
夏明辰抬起眼睛看了萧沛一眼,“肃宁,你说会不会是……”
萧沛被他这一眼看的,立即就想了起来,吃惊的道:“你不会说的是咱们先前打探到的那个消息吧?”
夏明辰点点头:“我看八九不离十。”
“可那消息是假的啊!”萧沛惊声道,“那消息不过是倭人放出来的假消息罢了,扶余人怎么可能会……”
“可殷朝阳不知道!”
扶余人如今的王储不过才二十出头,即便是有储君,能有多大?怎么可能会领军打仗?先前之所以会探听出来这样的消息,不过是因为语言不通,所以听岔了,实际上领军打仗的是争夺王位失败的二王子,而这个二王子因为怕回去被杀了,便一直冒充储君,在倭人跟燕人打仗之际,沾沾小便宜。
而且说是领军打仗,实际上不过是一支残军,连一千人都不到,算得上什么精锐?
萧沛眼睛转了转,沉吟道:“莫不是殷朝阳以为抓了那个扶余的二王子,就能将这个事儿一笔勾销了吧?他到底哪儿来的这么大的胆子?”
迫害朝廷命官,而且还在福建拥兵自重,无论哪一条,都够皇帝杀他好几次的了。
简安礼却摇了摇头,道:“怕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殷将军未必不知道这个是个假消息,你们忘记先前的福建总兵陈敬的事了么?殷将军敢这么做,说明殷将军有依仗,而这个依仗是足能够保殷将军的安危的,所以他才会这般不顾及的行事。”
听说陈敬可是跟扶余人有勾结的,那么殷朝阳又到底是凭着什么依仗,能够让他这般的不管不顾呢?夏明辰跟萧沛两人忍不住思索起来。
而另外一头,殷朝阳接到了四皇子的信笺,眼睛一亮,忍不住笑了。
……
婵衣只觉得自己睡了好长的一觉,睁开眼睛,天还有些黑。
她忍不住想起身,却被床榻边伸来的一只手挡住,那只手顺势抱住了她:“晚晚醒了?”
“嗯,”她低低的应了一声,在床上伸了一个懒腰,“什么时辰了?”
楚少渊倾身过来探了探她的额头,“恩,不出冷汗了,晚晚,你吓着我了!”
她无故晕倒在他身边,让他足足的吓了一大跳,虽说大夫诊断之后,说没什么大碍,可他还是不放心,不但强留大夫在府里,更是守着她一夜,生怕出什么变故。
婵衣没料到自己的身子会这么弱,伸手握了握楚少渊的手,歉意的看着他:“我只是觉得头有些晕,下一刻就天旋地转什么也不知道了,如今睡了一觉,感觉好多了。”
楚少渊放心不下,唤了丫鬟来,将熬好的药端了进来,亲手喂她吃药。
婵衣一张小脸几乎要被药苦得皱成了个小老太婆。
“这什么药,怎么比黄连还苦!”她嫌弃的喝了几口就不肯再喝。
“良药苦口利于病,你不吃这药,是成心让我提心吊胆坐立不安么?”楚少渊直勾勾的看着她,大有她不吃药,他就端着药不动一直盯着她看的架势,可到底是不愿强迫她吃,随后又道,“不然这样,我再叫人熬一碗过来,你吃一碗我吃一碗,这样你也不会觉得孤单。”
婵衣白他一眼:“好端端的,没病吃什么药?”
她将药碗拿过来,脖子一仰就将药全都喝了下去,秀气的眉毛皱得不像样,连连吐舌头道:“若像你那般一勺一勺的喂我,怕是我半碗药都喝不下去就被苦死了!”
楚少渊听不得那个字,难得的瞪她一眼:“胡说些什么!”
婵衣笑了,凑上前去亲了亲他的面颊,“让夫君担心了,都是妾身的不是。”
楚少渊精致的眉眼浮上一分浅笑,明艳的容貌即便只是微微的笑,就好看的让人心头一颤。
“知道我担心,就不要总吓我,好好调养身子,”他凝视着她,像是凝视着心爱之物,一眨不眨的看着,生怕错一眼,她就再也不见了似得,“大夫说了,平日里思虑过重,加上先前的病症损了身子,急不得更躁不得,这次是我的不是。”
婵衣抿嘴,点了点头,可还是有些不太放心,半晌又道:“大舅的事……”
“我会料理妥当的,晚晚,你信我!”楚少渊不肯让她再去挂心别的事,连忙打断了她的话。
他这么说了,定然就不会骗她,只是大舅出了事,即便是楚少渊也回天无力吧,况且还相隔这么远,即便有个事事情情,传到川西,也怕是过了时机。
但起码楚少渊愿意为了她而上心此事,那大舅就不会这样白白的没了。
772. 第771章 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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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急的战报两日后入了文帝的眼,出了这样的事,即便是文帝多年休养生息养就的忍耐性子也没能让他将怒气压下来。
要知道谢砇宁可是他破格提升的巡抚,是这十多年以来他头一回破格连升三级的人,福建还没被他经营成一只铁桶,就这么被人算计去了,文帝如何能忍得下心中的这口怒气,所以他当下便大发雷霆,要求吏部加派官员彻查此事。
吏部尚书王正恩虽然心中有些嘀咕,这事情分明就是福建那边战事惹出来的祸事,即便是他派了官吏过去,又能调查出个什么结果来?还不是两眼一抹黑,更何况又不是贪墨,也不是官员徇私枉法,这种事情如何调查的出结果来?可他到底不敢拖延,连夜便与两个侍郎商议,并一连派了好几个官吏去福建。
如此文帝还嫌不够,大笔一挥,临时任命江南总督马有壬调任去了福建,要求他务必将这件事调查清楚。
做完这一系列的事情,文帝便召见了谢硠宁。
在文帝心里,谢家这些年来入仕之人虽不算多,但一个谢老尚书便足以抵得过朝中大半的人了,更何况如今谢老尚书的长子也为国尽忠了,留下个还能堪当大用的谢硠宁,他如何也不想再将谢家的有用之才埋没了。
而且于情于理,文帝也该关心关心臣子,于是他沉声问谢硠宁:“谢老大人如今可尚好?”
谢硠宁一脸的沉重:“家父身子大不如前了,这件事微臣原本想隐瞒,但到底没瞒住,家父像是一下子就老了许多,今早给家父请安的时候,家父身子有些微恙,臣……”
想到父亲明明病得脸颊通红,还十分认真的叮嘱他的样子,谢硠宁声音一哽,再也说不下去。
这个世界上,最心痛的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文帝想想当初太子驾薨,他即便是对这个儿子再失望,却也没想他这样凄惨的死去,一时间心头感慨万千,顿了顿,安慰了谢砇宁一句:“你回去告诉谢老大人,朕一定会将此事查清楚,不会让谢砇宁白白的承受这样的冤屈。”
谢硠宁悲痛的点了点头,给文帝行了一个大礼:“微臣替家父谢皇上恩典。”
文帝让他起来,然后又道:“爱卿也要节哀,朕还有许多事要交给爱卿来办,不论谢砇宁是生是死,这些事总是要料理妥当的。”
谢硠宁神色认真的听文帝吩咐。
文帝道:“江南官吏的查检如今可有眉目了?朕将江南总督调任到了福建,爱卿去一趟江南,替朕去查检查检吧。”
谢硠宁一愣,忽的想到先前自家外甥夏明彻曾经让他查过的一个江南纺织世家的事了,他当时查过,觉得事情不太寻常,还递了折子上去,当时文帝给的批复是证据不足,他当初便觉得有些奇怪,若当真证据不足的话,他也不可能递了折子,文帝的态度有些含糊,他立即便明白,当初是因为时机不够成熟。
而现在提出让他去江南一趟,那就说明,现在的时机成熟了!
谢硠宁立即躬身应道:“臣领旨!”
……
殷朝阳听说是马有壬要过来,悬着的心缓缓落了下来。
“这下有好看的了。”他将信笺小心折好,投入火烛之中。
幕僚笑道:“有了马总督在,这件事情很快就能被查清,到时候该赏的赏该罚的罚,我在这里先提前预祝将军大人高升了。”
殷朝阳笑了起来,回礼道:“借你吉言。”
旁人不知道,可他却清楚的很,马有壬早被四王爷拉拢过来了,如今马有壬可以说是四王爷的人,自己人过来调查,还有什么好怕的,还不是他说是什么就是什么么?殷朝阳不由的在心里暗暗佩服四王爷的明察秋毫,若是没有四王爷在中间周旋,怕皇上还不会派了马有壬过来。
幕僚道:“也不知马总督都爱些什么,咱们也好提前准备一番。”
虽说是一个阵营的人,但若能与总督这样的封疆大吏相处融洽,往后出了事情也能有个照应。
殷朝阳想了想:“马有壬为人最爱金银,其次便是美食,等他来了,你去云西楼订上两桌上好的菜肴来宴请他。”
幕僚一听马有壬最爱金银,眼睛一亮,“属下倒是有个主意,除了菜肴之外,咱们用来盛放菜肴的碗碟上头,也可以下一番功夫,到时候保证马总督会喜欢,不过就是可惜……”
他看了看殷朝阳,没有将这句话说完。
不过殷朝阳倒是知道了他想要说些什么了,笑着摇了摇头:“不急,那些跳梁小丑总会被收拾服帖的,现下还不是时候。”
做大事就跟烹小鲜是一样的,切忌急躁,事事讲究火候,火候未到便是再急也无用。
那些想要将他扳倒的人,比方郑容,比方汪励,虽说现在他们像是占了上风,但等到时机成熟,上风也有可能变成下风。
殷朝阳眼底的暗色逐渐加深,一路从寒门军户爬到了将军的位置上,还有什么是他忍不得的?
九九八十一步都挨了过来,还在乎这最后的几步路么?未免将他看得太扁了!
……
还没等吏部派去的官吏到了福建,楚少渊暗中派过去的死士便已经先到了,发回来信,简单的说了说福建如今的情况。
楚少渊对着信笺,眉头深锁,一言不发的沉默着想了许久。
事情远比他想象的更复杂更棘手,死士都是他精心培养挑选过的,为的不止是保护夏明辰,更多的还有调查此事的原因,但若是如今这个局面,一不当心便会有将自己拽进去的风险,而且他虽然曾去过福建,但到底是不如在那边扎根的谢砇宁熟悉的,如今谢砇宁又出了这样的事,楚少渊派去的人,也就只能充当一般护卫来用,根本施展不开手脚。
他头疼极了,忍不住用手抚着额头。
“王爷,属下有话想对您说。”幕僚张衡跟徐淮从川南回来,便听说了这样的事情,再看见楚少渊头疼不已的样子,忍不住便要劝上几句。但却又怕楚少渊听了要不高兴,便在话前面说了一句有话想要说,若是楚少渊不愿听的话,也可以直接拒绝。
好在没有别人那一套‘不知当讲不当讲’的话,否则楚少渊一定会说,觉得不当讲就不必讲了。
张衡想了想,沉声分析道:“如今谢大人生死未卜虽是事实,但属下听您说这件事里头有殷将军的手笔,如今皇上将马有壬放到了福建,这里头四王爷有没有做手脚,我们都不得而知,若这个时候伸手去管福建的事务,说不准一下就被马有壬察觉了,那样我们便是直接暴露到了众人面前,这样的代价去做一件未必有结果的事情,到底是得不偿失。”
徐淮有些恼的看了张衡一眼,这样冷硬的劝说,王爷未必会高兴,他连忙接上张衡的话,缓声道:“左右咱们的人已经放到了大公子的手里,大公子一直跟随郑容在福建,对于福建的事情定然十分了解的,与其咱们远水解不了近渴的胡乱查一通,倒不如直接让大公子来插手此事,只要处理得当,不留下什么痕迹,即便是被察觉了,也可以说是王爷担心大公子,所以调来了护卫来保护大公子的。”
这是要将这一队死士走了明路的意思,楚少渊若有所思。
福建的水很深,这是他先前去福建便有的认知,即便是换了汪励做了总兵,再提了谢砇宁做了巡抚,依旧是一时半刻捋不顺福建的大小势力的,否则也不会有这一次的沉船事件,殷朝阳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出这样的局,若说没有外力相助,是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的。
而唯一在他之前去过福建,能够帮到殷朝阳的,也只有一个老四了。
福建的水师在组建之初便顶着诸多压力,一直到现在,朝廷上还有反对的意见,而他一个被发放到了川贵的失势王爷,胳膊伸得再长,也鞭长莫及,与其什么都不知道,在里面乱搅合一番,倒不如将人手都交给懂的人去做,这样也好事半功倍。
至于江南……
楚少渊嘴角上扬,看了眼徐淮:“你去写封信给漕运总督王云,就说时机已到,叫他不要错失良机,否则这个世上可是没有后悔药可以买的。”
徐淮眼睛一亮,扬眉笑了。
终于可以收网了。
而楚少渊则提笔给郑容写了一封信,信中内容中规中矩,只是表示了谢砇宁是王妃的舅舅,王妃远在川贵十分忧心,所以希望郑容能够对此事多上心。
这封信即便是被人截住,也没有什么大用,而派过去的人,早跟夏明辰接了头,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做便是,所以这封信完完全全是为了压住殷朝阳,让他知道谢砇宁出事之后,夏明辰不是没有靠山的人,他不能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不管不顾。
很显然,这一封信到了福建之后,便起了一定的作用,至少殷朝阳不敢明着找夏明辰的麻烦了。
773. 第772章 落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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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朝阳本是计划着要对夏明辰几人动手的,可楚少渊的信笺一来,他就有些忌惮了,这件事已经让楚少渊知道了,那若是真动了夏明辰,楚少渊可不是个吃素的主儿,到时候怕是要牵连到自个儿脑袋上。
幕僚看着殷朝阳这般顾前顾后缩手缩尾的样子,颇有些无奈,进言道:“将军想左了,若说得罪,怕早之前谢砇宁这事儿上就已经将三王爷得罪得尽够了,多一个夏公子又如何?虱子多了不痒,索性一齐给办了,倒是能让四王爷高看一眼。”
殷朝阳皱眉思索,话虽如此,但在三王爷的信笺刚到,夏明辰转头就出事儿,即便是傻子也能知道其中有他在作怪,有些事儿一次两次可以,但三番五次的明里暗里来,就有些……若让人琢磨过味儿来,怕先前的那件事儿也要遮盖不住。
他摇头道:“这事儿不急,索性倭人还再兴风作浪,等过了这段儿,三王爷派来的那些人都回去了,咱们再从长计议。”
幕僚在心里叹了口气,既然这些人都来福建了,哪儿那么容易就回去?只怕回去的那一日,福建的战事也告一段落了,等回到了云浮再动手脚,简直就是痴人说梦,在福建这样好浑水摸鱼的地界儿都办不了事儿,回了云浮,更不可能了,要知道在云浮,谢家跟夏家的根基要比他这个将军还稳固,在天子眼皮子底下将人如何,岂不是找死的行径?
但殷朝阳是这么个性子,幕僚只好将这些话压下去,又道:“马大人昨儿吃了宴席,说云西楼的厨子手艺好,看他的样子,尤其喜欢盛放菜肴的碗碟,今儿属下给马大人将那些碗碟儿都送了过去,马大人连连说好,还说这些事儿不急,一步步的来,总会将人找着的。”
殷朝阳哂笑,用金子做的碗碟儿,可不是好么,若天底下连金子做的都不好了,还有什么是好的?
至于找人的事儿,原本就不是个急切的事情,谁知道谢砇宁是被炸成了几块,或者是尸首漂浮到了哪里,海上这么大,一天两天的哪儿那么轻易就找得着,而且最近倭人又不太平,到处都是事儿,忙的哪里有空闲的功夫?
他淡然道:“既然马大人喜欢,你回头再打一套送去便是,至于其他事情,但看马大人的意思。”
反正马有壬作为总督,来福建也是为了料理这些事情的,有他在前头顶着,除了战事上头的事情之外,并没有什么事儿特别需要自个儿去操心。
幕僚点头,殷朝阳对于这些事情上还是拎得清的,他也不忧心的退了下去。
而夏明辰那边,虽然有了这些人手,但许多公务都在殷朝阳那里堆积着,想要拿到证据,根本就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简单,除了加快速度找人,竟然也没有半点多余的功夫来做其他的,虽然不甘心,但如今只好暂时先如此。
只是,这样拖延下去,只怕是人早就没有了生机。
夏明辰心中焦急,操练上头难免露出破绽,结果被不怀好意的殷亦双险些一剑挑破皮。
殷亦双嘴角扬起讥讽的笑意,看着夏明辰的眼里没有半点温度:“先前还说我是你手下败将,如今再看,你也不过那时候走运罢了!”
一扫往日以来被压制的晦气,殷亦双笑得十分畅快。
夏明辰这几日心烦意燥,也懒得与他一般计较,扔下殷亦双转头便走了。
殷亦双还在后头大呼小叫:“如今怂了的人可是你!甭每一次看见小爷都拽得二五八万似得!你那好舅舅怕是早葬身鱼腹了,你在这儿就安生些,省得我父亲将人捞上来了,转眼你却步了后尘!”
若是前些天听见这些话,夏明辰还会折回来将他打个狗吃屎,可如今时日越长,他便越没心思在这些事儿上浪费时间,所以理也不理会的便走了。
殷亦双眼睛一眯,到底是失策了,这些天如何挑衅他都不理会自个儿,看来还得从旁下手。
……
临海的小渔村,海浪一拨一拨的拍打着海岸,夕阳的朝霞映着碧蓝的天际,十分的宁静祥和。
作业的渔船一条一条往岸边靠拢,岸边时不时的传来纤夫们的号子声,悠远的天空渐渐的暗下来,满载而归的渔民们,将一网又一网的鱼抗起,脚步沉缓的往回走。
一个五六岁大的小男孩儿跑到收获的渔民身边,扬起一张惊喜的小脸看着渔民中间那个高大的青年,欢快的道:“阿爹阿爹,阿娘让我来告诉你,先生醒了!”
“二虎子,你家的那个人昏昏沉沉的睡了有七八天了吧。”旁边一个壮实的中年男子闻言,扭头看着被问话青年。
青年点了点头:“中间醒过几次,都是醒来一下,没说几句话便又昏了,可惜了,大夫说他一双腿都被海水泡坏了,往后怕是再也走不了了。”
一想起那人奄奄一息的趴在一块木板上,随着海水不停的往前漂浮着,身后还跟着几只豚鱼,他的心里就一阵的后怕,还好是豚鱼而不是其他什么吃人的鱼,否则这个人只怕早早的就没了。
他将身上的网使劲儿往肩膀上扛了扛,“先不说了,既然人醒了,我得回去看看。”
中年男子笑了笑,将手中拎着的海菜给了孩子一小捆:“既然人醒了,拿些海菜去补身子吧!弟妹如今还有身子,多少也该吃些海菜补补。”
因是多年的交情了,青年也不推辞,笑着拍了自个儿儿子脑瓜子一下:“还不谢谢你三叔!”
小男孩儿一边儿揉着后脑勺,一边儿龇牙咧嘴的道谢:“谢谢三叔的海菜!我先回去给我娘了!”
许是怕阿爹再给一巴掌,男孩儿提溜着海菜一溜烟的便跑了,让其他的几个渔民看了,纷纷笑了起来。
青年快步往家走,刚进了院子,就看见妻子站在院子里,正搀扶着一个眉目端正的中年人往板子上坐,他立即上前一把将中年扶住。
“您才刚醒,您的腿还没好利索,怎么就起身了?”
中年人摆了摆手,“不妨事……”他的腿早就没知觉了,说是被搀扶,其实也不过是他醒来之后,想要出屋子看看,用手爬到屋子边,被家中的女眷看见,才硬靠着这个女人一身的蛮劲儿将他拖了出来罢了。
青年将他安放到木屋的地板上,这儿的气候潮湿,渔家的木屋都是离着地面有半米距离架起来的,地板也是横出来的一截子,正好能够让一双腿落在地上。
“这儿可是小浦村?”中年人抬头看了看天边缓缓下沉的太阳,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青年连忙点头:“是,正是小浦村,也不知先生是打哪儿来,是遇见风暴还是遇见了海盗,如何就……”
原来真的是小浦村啊,那倒是不算太远,中年人心里默默的想,虽然说起来只是个岛屿,但物产富饶,又偏安在众岛屿之间,四周险象环生,不熟悉地形的人,万万是到不了这里的。
听青年说了一半儿抬头看他,中年人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嘴角一弯,浅淡的露出一个笑容来。
青年一愣,不由的心中暗暗惊讶,即便是遇了难,可中年人身上的文雅气息却没有减少半分,即便已经这般狼狈了,头发也凌乱的散在脑后,脸色也是凄白的厉害,腿更是被大夫直接宣判了死刑,到了这种境地了,中年人竟没有跟村里那些从吃人鱼嘴里逃生的人似得,哭天抢地悲戚自己残败的身子,反还能笑出来,还能保持着风度,果真是不一般。
“海上盗贼猖獗,实在是祸害一方,小兄弟方才问我打哪儿来,我是从泉州来的,不知小兄弟可否有功夫,送我回泉州,我必有重谢!”
中年人轻描淡写的说着,像是一点儿也没有被祸害似得,神色还是这般的翩然,叫人不由得侧目。
青年有些不好意思:“先生既是泉州人,那倒也不远,不如等身子养的好一些了再赶路也不迟,这一阵子海上不平静,尤其泉州那头。”
中年人摇了摇头:“家中有急事,否则我也不会提这般无礼的要求了,若是小兄弟没功夫,那便请小兄弟替我找个镖行吧,等到了家中,我必请镖行将谢礼带回。”
一心一意的想要离开这里,让青年犯了愁,镖行在镇上,而这里去镇上一来一回要两三天的功夫,家中只有自个儿婆娘一人在,他实在是放心不下。
中年人抬眼看了他一眼,暗暗揣测一番,从腰间的暗袋里摸出一枚水头极好的玉扳指。
“若是小兄弟不放心,这个东西便当做信物压在你这里,等我回去,再让家人来取,小兄弟你看如何?”
青年的脸蓦然红了,这样的举动变相的在说他不仗义,他哪里还好拒绝,连忙摆手道:“您别这么,看您说话行事,我便知道您不是一般人,如今落了难,自然是能帮就帮的,您且等等,我明儿便起身去镇上托镖行的人走一趟。”
中年人抿嘴一笑,斯文的道过谢,将扳指收了回来,轻轻抚摸着扳指后头镌刻的砇宁两个字,眼神逐渐幽深起来。
774. 第773章 恩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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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砇宁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殷朝阳会耍这样的手段来害他,船刚被火炮砸出个窟窿的时候,他还在想,不要紧,只要撑一会儿便会等到援兵,这个引蛇出洞的法子是他跟殷朝阳商议过的,因怕泄露了风声,所以并没有叫许多人知道,知道些内情的人,除了他手底下的人,就是殷朝阳了,连汪励他都没有说,只怕汪励跟先前那个秦伯侯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坏了事。
至于郑容那边,因为他管的是神机营,又向来跟殷朝阳不合,所以郑容那边他也没有知会,等计策成了之后,两人便是有再大的不合,也能和缓下来,毕竟用的都是神机营带来的家伙什,报功的时候,少不了郑容的一份。
只是没料到半途中会出这样的事情。
敌方的火炮一个挨着一个砸上船的时候,他便心知不对,常年在泉州料理公务,一年当中总有几个月的台风天气,硬是逼得他这个旱鸭子也学会了凫水,只可惜刚攀附到木板上,两条腿就被波及到了,顺着那股子浪潮,他整个人瘫在木板上,一动不能动了,两条腿沉的像是裹了铅块似得。
等到再醒过来,就是这样的光景,想也知道其中到底是谁做了手脚。
只是,谢砇宁想不通,除了他这个巡抚,难道福建就能尽归殷朝阳所管辖么?到底是殷朝阳性子太急,还是说他已经想好了万全之策?
坐在镖车上,谢砇宁一动不动的看着天际,福建的天空总是湛蓝如洗,云朵高高的挂着,像是棉花般一团一团轻飘飘的。有些事情想不明白,他便不会再去为难自己,总归是会有一个水落石出的一天,如今要紧的却是福建的公务,此刻想必已经乱成了一团,自个儿回去的话,身子又半废,即便能有精神料理,怕圣上也会顾及他,只能先将手头上的事务都处理好,然后等着新一任的巡抚来了,再一件一件的交到旁人手上了。
缓缓的,他将眼睛闭上,不去想心头的那些失落,或者惆怅之类的情愫,有些时候外力不可避,如今这样的情况是他大意了,怪不得别人。
……
休养了小半个月,婵衣的身子大好。
入了三月份,春风细细的吹拂过杨柳树,柳芽抽条儿似得长,窗外一片盈盈绿色,鸟儿也渐渐的爱在枝头蹦跶了,婵衣推开窗子,心中暗暗叹息,真是跟云浮城的景致很不同。
“王妃,周夫人来了,”锦屏将帘子打起来,从小丫鬟将手中将燕窝端到她面前,“在花厅候着呢,奴婢说您还在午憩。”
婵衣点了点头,周夫人过来是要商谈在城里开商铺的事情,这是大事,耽误不得。她吃了几口燕窝,觉得有些没胃口,便放下了,起身换衣裳,“你先去将昨儿我理出来的账册准备好。”
锦屏道:“早早儿的就准备好了,您且放心。”
到了花厅里,周夫人眉宇之中有些郁色,看见了婵衣,连忙站了起来:“王妃您来了,城西那边儿的铺子已经收拾好了,就等着您什么时候空当了,咱们一起去看看。”
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叫婵衣忍不住皱了下眉头,之前周夫人牵线让马家承了楚少渊的好处,而将手底下的那些马匹贩卖跟盐井的生意都腾了出来,给了楚少渊,马家虽家大业大,但到底失了这两样最大的来源,一时间有些吃紧,便想着在城里开几个铺子,买卖毛皮跟茶叶。
可着手一件新的买卖需要的不仅仅是人脉,于是周夫人便软磨硬泡的想拉着她入伙,也是借她的名跟势,拿捏一把城中的商贾,好叫他们让出几分利来。
看着周夫人心急的样子,她不动声色的坐到椅子上,抬起头看着周夫人:“我记得先前夫人曾经说过,川西最大的茶商是徐家跟贺家,他们两家几乎要将川西的茶叶都垄断了,你我即便再开铺子,哪里又争得过他们?何况,即便争得过,与商贾争人家的生计,到底是有些不大好听。”
其实说到茶叶铺子什么的,婵衣并没有多大的兴趣,茶叶虽是个赚钱的生意,但跟马匹买卖和食盐比起来,却是相差甚远,穷苦人家即便是再穷,也要吃盐的,而能够买得起马的又都是富贵人家,所以这两样占了之后,其他的毛皮生意也好,茶叶也好,多多少少的都不如这两样吃香。
最关键的还是如今皇上要整顿江南,先前从云浮城收到的信笺上,夏明彻清楚的写了,皇上已经派了三舅谢硠宁去了江南,算是正面对上了四皇子,那么徐家又怎么可能会轻易让利出来?
婵衣可没忘记先前自己中的蛊毒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便说是蒋娅雅连累,但若是徐家自己没有点儿想法,只怕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这么明目张胆的下手吧。
楚少渊曾经调查过,徐家多多少少跟四皇子有些牵连,虽然不能斩钉截铁的说徐家已经投靠了四皇子,但在观望还是肯定的,而且重要的是徐家做了下蛊的这件事后,便是彻底的得罪了楚少渊,虽然楚少渊并没有立即收拾徐家,但看徐家这些日子在益州城里韬光养晦的样子,便知道徐家的家主的心性,不肯派人来说几句软话,则是说明了,徐家家主在选择的时候,还是多倾向于四皇子的。
这样也好,省得她还有些不忍。
所以她没有拒绝周夫人开铺子的提议,多半也是跟江南官场上的整顿有关系,徐家既然不肯低头,便不能怪别人压着他们往下低头了。
周夫人愣了一下,忽的想到了先前安亲王妃曾经淡淡的问过她,关于茶商的事情,川西最大的茶商是徐家跟贺家,而徐家这些日子沉寂的很,一点儿也没有先前的高调,反到是平日里闷不吭声的贺家越来越频繁的出现在人们的视线当中,安亲王妃似乎对徐家跟贺家十分感兴趣,虽说她在川西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名门贵妇了,但对于这些世代商贾传家的人家来说,还是多少有些不得其门而入。
周夫人想到这里,笑着点头:“王妃不知,徐家跟贺家虽然都为茶商,却大为不合,许是当年两家的家主曾经因为一些旧事闹了矛盾,所以便不相往来了,这些事情我知道的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有一件事我是听人说起过的……”
她一边回忆,一边心里盘算,安亲王妃这样好奇两家的恩怨,究竟是有什么内情呢?毕竟这个小娘子看上去并不像是个喜欢打问别人家秘辛之事的人,便是往常相处当中,她也能感觉到安亲王妃淡淡的疏离,虽然有礼谦逊,但到底是带着些微轻视的,大约也是因为自己家泥腿子出身,与安亲王妃一贯交往的那些世家夫人不同,才会被这样对待吧。
她浅浅勾起一个笑容来掩盖心里的想法,温声将话说完:“原来贺家跟徐家一同跑马帮的时候,是出生入死过的,可后来却是因为在路上出了人命官司,贺家替徐家扛了这个罪名,然后徐家才能够逃脱出来,而贺家背着这个罪名却是断了马帮的路子,在家主进了大牢服刑之后,贺家便张罗起了茶叶的生意,
“一开始自然是没什么买卖的,后来因为跑马帮的时候结识过的贵人相帮,所以他们茶叶的生意渐渐做大,到了后来徐家也想要分一杯羹,而这个时候贺家也没有与徐家闹翻,还是像原先那样待徐家好的,只可惜后来徐家攀附上了高枝儿,就一脚将贺家踹了开来,
“贺家人十分不解,不明白为何徐家的家主会翻脸无情,后来渐渐的不来往,又私下里调查一番之后,贺家人才知道问题出在了那个人命案子上。”
婵衣听着眨了眨眼睛,人命案子,到底是怎样的人命案子,会将两家彻底分崩离析掉?
周夫人对上婵衣那双疑惑的眸子,脸上的笑容忍不住又盛三分,压低声音道:“老爷私下里查过的,好像是因为那个人命案子原本那人是可以活的,可徐家却贪图钱跟利,硬生生的拖死了那人,后来那人的族人找了上来,受蒙蔽后,才一口咬住了贺家不放,贺家倒是仁义,问也没问的便将案子背在了身上……”
后来的事情周夫人不说婵衣也料到了,不过她还是认真听完了。
周夫人后头又补了一句:“而那家听说也是个大户人家,虽远在江南,但人脉十分的广,否则贺家的家主也不会这么轻易就被送到大牢里。”
婵衣心头一跳,问道:“那户人家可姓蒋?”
周夫人皱眉思索:“好像是叫蒋什么行的,老爷子死的时候据说并不痛苦,还将膝下的孙儿许了娃娃亲,也算是一种圆满了。”
果然,婵衣心道,真是一环扣着一环,让人想不到。
怪道贺家会给徐家下蛊毒了,这般的暗中陷害,怕是给了自己头上,也难忍得住吧。
她笑了:“既然如此,那我们今儿就去看看铺子吧,早一日开了早一日省事。”
至于徐家跟贺家,既然已经入了局,就不要想着能够全身而退了,尤其是徐家,做尽坏事之后,难道还妄想着一朝飞上枝头,做那奇货可居的吕不韦么?当真可笑!
775. 第774章 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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铺子在城西的街面上,位置选的不错,靠近护城河,地方热闹,人来人往十分红火。
婵衣将铺子里里外外都看了一遍,觉得没有什么需要改动的,点头道:“这间铺子就挺好,前头买卖东西,后头的院子还可以改成几个单间,遇见女眷来买东西,还可以单独招待,省得混在前头乱糟糟的不方便。”
周夫人想的更长远一些,院子挺大,既可以做库房,又能供掌柜一家老小居住,也免得再额外的留人守铺子,一则能节省一些开销,二则可以作为给掌柜的福利,掌柜的心存感激定然会越发卖力的干活儿,她笑着道:“那就这么定了,回头我从娘家借个大掌柜来先带上一段儿时间,等一切都妥当了,咱们再开其他铺子。”
婵衣笑了,周夫人太急了,一个铺子都尚且没有开张盈利,就想着往后,她心中摇头,抬眸看着铺子四周的陈设,温声提醒道:“别的都好说,只是货源方面,周夫人可想清楚从哪里来?”
茶叶跟丝绸是分不开的,产茶的茶园也就那么几片儿,大一些的更是屈指可数,若要从现成的地方收购茶叶,那必须得有路子,周家虽是土司,但婵衣了解到的是周家的土司之位到现在也不过才三代而已,之前的那些产业都在卓家手里,卓家有钱,周家有权,两家才会通力合作,如今联姻的局面一破,周家也好或是周家姻亲马家也好,都要重新找路子。
周夫人早将这些想好了,既然安亲王妃愿意与她一同开茶叶铺子,那谈一些事情也自然是要经过安亲王妃的手才行,她连忙道:“我约了贺二太太,明儿就在我家里办宴席。”
她眼巴巴的看着婵衣,叫婵衣轻轻挑了挑眉,看样子周夫人是借自己的势来跟贺二太太商谈了。
婵衣没有接触过贺家人,毕竟贺家的商贾地位并不高,所以由周夫人设宴是最好不过的了,否则若是以她安亲王妃的名头,去设宴招待一个商贾的女眷,传到别人耳朵里,也未免有些难看。
她沉吟片刻方点头道:“那我也去凑凑热闹好了。”
周夫人大喜若望,面上的笑容也越发的真诚。
“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儿一早我便置办好了,等着王妃来。”周夫人一璧说,一璧去看她,见她没有什么不耐,心中渐定,笑着与她说了会子闲话,便各自回府了。
……
婵衣顺道买了几样益州城里有名的糖糕才打道回府,只不过走到一半儿就正巧碰上从外头骑马回来的楚少渊,他见到婵衣的马车迎面而来,索性翻身下马,上了她的马车。
“今儿倒是早,”婵衣眉眼舒展开,瞧他一头薄汗,拿出帕子给他擦汗,“既骑着马便慢些,瞧这一头的汗。”
楚少渊眉梢微抬,弯唇一笑,看着她拿了帕子给他擦汗,心中莫名的温柔下来:“我省得,你今儿出门跟周夫人谈妥了?”
开铺子的事情楚少渊听婵衣提起过,虽说周夫人娘家已经将手中最大的营生出让给他了,但既然到了这个地步,该筹谋的还是要筹谋,所以他并不介意这般明着抢夺城中商贾的生意。
婵衣点头:“明儿周夫人设宴,请贺家二太太,虽说没有请徐家,不过想来贺家二太太能来,徐家也会按耐不住吧。”
毕竟是多年的仇家了,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若让贺家得了楚少渊这个安亲王的青睐,都是同在益州城里的,徐家一定会怕贺家将那些暗地里搞的动作都放在明面儿上,这样即便是徐家的后头有个四皇子,但到底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她想将徐家搓圆搓扁都在一念之间,况且退一步说,就算是四皇子在这儿,他也未必会为了个商贾,来跟楚少渊翻脸。
楚少渊明白婵衣的意思,脸上的笑意更深,将婵衣的手握在手心里头,轻轻的摩挲:“晚晚想做什么便去做,不必有所顾忌,先前没动徐家不过是因为前段儿太忙,没功夫搭理他们罢了,如今腾出手来了,总该让他们知道知道什么事儿能做,什么事儿想都不能想。”
话虽如此,但婵衣心里却有另外一个想法,只是在外头,不好细说,便笑着覆上他握住自己的那只手,轻轻摇了摇:“既然如此,那我便自个儿看着办了,若是做的不妥当你可不能怨我。”
楚少渊忍不住挑眉,“晚晚这话说的,我何时曾为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怨过你?”这般说着,语气里又生出了些委屈,“总是拿你的肚量来肚量我。”
婵衣莞尔,嘴角的笑意在逼仄的马车里,竟隐隐显出几分旖旎:“我便是这般小肚鸡肠,恶意揣测你的用心,你当如何?”
楚少渊心中一动,紧紧捉住她的手,一把便将人抱到自个儿的腿上,“我当如何?你说我当如何?”
嘴角的埋怨轻易就被堵住,唇瓣纠缠恣意婉转。
在外头就敢这般胆大包天的纠缠厮混,婵衣眸子蓦地瞪大,似是被吓到,挣又是挣不开,便只有皱了眉头默默承受,她忽的就想起两年之前,他那时刚入宫,一切尚未明了,送大哥去西北之后,他死缠烂打的上了她的马车,有的没的说了一大堆话,叫她彷惶极了。
那时的他也是如同现在这般,一双眼睛停留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总是长得能让她发觉,说话行事半点不顾及分寸,却偏偏招不起人怨恨。
若是没有他的主动,怕他们二人这一世还是一个分道扬镳的结局。
婵衣的心蓦地便柔软下来,这里是益州城,楚少渊的封地,便是在这里再无状,也不会有人敢说半句不是。
手臂环上他的脖颈,两人像是交颈鸳鸯似得,楚少渊只觉得她的唇绵滑柔软,甜香入鼻,叫他爱不释手,便越发索要无度。
……
回到家中,婵衣嘴唇上红艳艳的像是涂了胭脂一般,唇色妍丽,将她那张精巧秀美的脸颊也衬得更加雪白如玉。
楚少渊有些迫不及待,刚进了屋子便打发了几个丫鬟去了外间。
婵衣忍不住拿眼刀子剜他:“这又是要做什么?大白天的,就不怕别人看见了笑话你!”
楚少渊一愣,似是明白了她误会了什么一般,嘴角噙着的笑越发有几分深意:“笑话便笑话去,我与自个儿媳妇儿亲近,碍得着别人什么事儿?”
惯会拿话堵她,偏还一堵一个准儿,叫她实在无话可说,只好再剜他一眼。
“不与你闹,还想问你三舅去江南可有信儿了?”
许是大舅谢砇宁出了事儿,婵衣在三舅谢硠宁的身上,便多了几分执拗的关注,生怕为数不多的三个舅舅里头就有两个给折在官场上,断了谢家在朝堂上的势力。
楚少渊整了整容色,“三舅的事儿不必操心,他下江南是顶着钦差的名头,老四不敢动他,否则父王不会放过老四的,暂且不提三舅的事儿,今儿我从福建收到两个消息,一个好的一个坏的,你要先听哪一个?”
婵衣心中一抖,最近最怕的是从福建听见什么不好的消息,犹豫片刻,她轻声问:“是关于大哥的么?”
如今大舅杳无音讯,福建唯有夏明辰最让婵衣忧心了,她便觉得这两个消息必然是与夏明辰有关的。
楚少渊瞧她像是惊弓之鸟似得,一时心疼不已,忍不住伸手抚了抚她的脸颊,不再卖关子:“不是大哥的消息,是关于大舅,找着大舅的下落了”
婵衣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的看着楚少渊。
“……你说大舅他还活着?”
大悲之后的大喜莫过于此,她原先想着,即便大舅身死,也要找到他的尸身,落叶归根入土为安,从古至今一直讲究这个,如今大舅还活着,这叫她如何能不欣喜?
楚少渊点了点头,有些艰难的开口道:“如今我已经让人将大舅保护了起来,你也知道福建现在的形势不大好,大舅身子未愈,贸然露面定然会惹上麻烦。”
婵衣高兴极了,伸手便抱住了他,“意舒,太好了,我一直以为大舅已经……没想到,人还活着,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她兴奋极了,嘴里絮叨个不停,抱着他的胳膊也十分用力,她就说大舅不能这么没了,果然吉人自有天相!她眉开眼笑,只觉得苍天有眼,这么高兴了一会儿又想到一件事儿,忙问他,“可有写信去云浮给二哥?也好让他高兴高兴,这么些天了,还瞒着霏姐姐,也不知道霏姐姐如今怎么样了,小外甥女可安好。”
谢霏云正月底生了个五斤七两的小娘子,起了个乳名儿叫安姐儿,也是有期盼夏明辰平安归来的意思,等夏明辰回来再定大名儿。而她生了孩子还在坐月子,小月子要坐足了三个月才好不落下病根儿,坐月子的时候忌讳情绪波动大悲大喜,所以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也没人敢告诉她。
“你甭急,我已经传了消息回去,走的是兵部的折子,过几日二哥就会收到了。”
婵衣连连点头,然后忽的想到了他嘴里的那个坏消息,忙问:“那坏消息是什么?”
楚少渊看着她眉眼弯弯,笑容明媚,一扫这半个月以来的愁容,让他嘴里的话一时间竟有些说不出来。
深深的吸了几口气,他才将手搭在她的肩头,认真的对她道:“大舅的身子有些不大好,信上说大舅的腿因为被火炮波及到,所以往后怕是没办法行走了。”
776. 第775章 抬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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婵衣顿时愣住那里。
双腿受到了波及,往后不能行走了?那跟要了大舅的命有什么区别!
她身子颤了颤,泪浓盈睫,怔愣愣的看着他,口中喃喃:“怎么会……怎么会如此?”
楚少渊看得万分心痛,他虽只见过谢砇宁几回,却从父王嘴里得知,谢砇宁的确是个好官,难道好人都是不得好报的么?
沉下眸子,将婵衣紧紧搂住,轻声劝慰:“大舅还活着便有希望,先前大舅杳无音讯的时候,咱们不是说过,只要人活着,哪怕是出了别的什么事儿,都要谢菩萨垂怜,且传来的信笺里说,大舅精神挺好的,虽然福建一团糟,但大舅已经有了法子……”
他向来不会安慰人,尤其生死这样的大事,他嘴拙,不善于表达自个儿的感情,所以也总叫她误解他,安慰了几句便没词儿了,只好将人抱得更紧。
缓过神来,婵衣闭了闭眼,当初大舅没有音讯的时候,她总祈盼大舅吉人天相,哪怕只有一条性命也好,如今应了愿,还有什么好求的呢?至少人还在,至少她没有失去这个舅舅。
她伸手拥紧他,在他肩窝里缓缓点了点头:“你说的对,大舅他至少还活着。”
只要人活着,哪怕是失了一双腿,大舅依然是大舅。
婵衣将心中的绝望压了下去,眼睛里透出坚毅的光芒,既然大舅失了一双腿还能谋划将福建那一团乱给摘清楚,她就更不能这么伤春悲秋的了。
于是,到了第二日,婵衣仔仔细细的打扮了许久,今儿说是赴宴,实际上是施加威压给几个商贾的女眷,所以行头上她是下了些心思的,头上戴了一支鸽子蛋大小的鎏金镶嵌红宝石凤头钗,身上穿了一件富丽堂皇的石榴红明凰纹褙子,脚下是十六支薄纱层层叠叠堆起的、用了金银丝线绣着蔷薇花的绉纱罗裙,随着脚下行走,裙摆仿若喷墨一般氤氲开,刺绣着蔷薇花的裙摆怒放在脚边,十分的鲜艳好看。
一身的贵气逼人,直将屋子里的几个丫鬟眼前一亮,连声说好看。
向来活泼的锦瑟忍不住惊叹:“王妃这身儿衣裳华美极了,您早该这么打扮了,让那些无知妇人也好好瞧瞧!”
锦瑟是不喜欢益州城里这些夫人的,总觉得王妃纡尊降贵的与她们相交,实在是给了她们天大的颜面,尤其王妃平日里还不喜打扮,那些人总不知道轻重,以为王妃好欺负,王妃就该穿最好的戴最好的,让那些人也瞧一瞧什么是派头,省的一个个的总没些眼色。
婵衣忍不住笑了,手持着一把湘妃扇点了点她的鼻头,示意她不要乱说话。
锦瑟扁了扁嘴,取了披风给婵衣披在肩头。
……
到了周府,周夫人早早的便在门口迎着她了,周夫人穿了一身绛红色的褙子,脚边是秋叶黄的马面裙,看着十分精神又庄重。
她瞧着婵衣从马车上下来,连忙上前来扶着婵衣,还来不及说话,就被婵衣这一身惊艳了,心中止不住惊叹:怪道安亲王爷会这般宠爱这个王妃了,虽说人靠衣装,但这一身儿也不是随随便便谁穿着都好看的,至少这一身儿放到个相貌太媚的女子身上,就压不住这一身儿,反倒显得不庄重,而安亲王妃却不会给人这种感觉,安亲王妃长得端庄,这般打扮起来,只会觉得贵气逼人,叫人接近的时候自惭形秽。
“今儿路上耽搁的久了些,叫周夫人久等了。”婵衣伸手搭在周夫人手掌中,并没有拒绝她的搀扶。
周夫人怔愣了一瞬,才道:“王妃哪儿的话,您能来实是让我们周家蓬荜生辉。”
婵衣笑了,周夫人对于待人接物上头很有一套,总是叫人生不出太多的不适,人也不是太糊涂的,不然她也不会允许周夫人借了她的名头来约贺家二太太了。
将婵衣虚虚的搀到垂花门内,宴请的宾客们也都在花厅外头候着她了。
周夫人一一的指给婵衣:“这位是城南轩远茶行王家当家的四奶奶,这位是峨眉山李家的三太太,这位是川南明辉茶园柳家的大太太……”一位一位的介绍下来,最后手指才指到一个圆脸圆髻的妇人身上,“这位是城南东晟茶行的贺家二太太。”
婵衣将视线落到贺家二太太身上,发觉她虽然长着一张圆脸,又梳着圆髻,但眉眼当中的凌厉却只被压住了三分,还剩七分则就那么摆在脸上,叫人看了就觉得不太喜欢。
而婵衣扫的这一眼,发觉贺家二太太身上穿着秋香色藤纹百褶裙,外罩着一件竹青色的妆花褙子,发髻上没有戴花,只是斜插着两只鎏金嵌百宝发簪,看上去十分的普通,简直就差直接告诉别人,她们贺家很低调,并没有那么富,大家都不要打贺家的主意!
婵衣觉得有趣,笑了一下,道:“辛苦诸位夫人候着了。”
平民见了婵衣这样超品的诰命夫人是要行礼的,所以她们才会这般紧张的站在门口候着给婵衣行礼,所幸婵衣也习惯了,没有半分扭捏的受了她们的礼,一群人进到花厅。
周夫人将贺二太太亲热的带到婵衣身边,“王妃您别瞧她是个闷葫芦,实际上她可是个不多得的爽利人,就是心眼儿多,总是爱挤兑人,但心地却是好的。”
婵衣愣了下,周夫人看上去跟贺二太太很熟似得,这样的话也能明晃晃的说出来,也不怕贺二太太翻脸。
贺二太太的反应也让婵衣大为惊讶,只见她将自个儿硬被挂在周夫人臂弯处的胳膊抽出来,脸上笑意不减的扫了周夫人一眼:“既知道我爱挤兑人,自个儿却又巴巴的凑上来,就不怕我把你挤兑的出不了门儿么?”
这样的话也不是谁都好说的,婵衣心道,看来这两人私底下的交情很好,而且也不怕被自己看出来,这倒是怪了。
周夫人哈哈一笑,道:“我还不知道你,没事儿你可懒得挤兑谁,”然后又转过头来对婵衣道,“王妃您甭听她在这儿胡咧咧,您还不知道吧,在贺家,虽然上有老下有小,但她这个贺二太太却是一手掌着阖府的中馈的,在他们家里,上到老太太,下到小丫鬟,都知道她这个性子。”
贺二太太听了周夫人的话,也不反驳,只是嘴角似笑非笑的看了周夫人一眼,眼中满是深意。
婵衣皱了皱眉,她原先准备的是好好的压制这个贺二太太一番的,可见周夫人这个样子,分明是抬举贺二太太的意思,难不成是要先扬后抑?还是说,周夫人此举只是因为贺二太太与她私交好,所以说这一番话是要自个儿也高看她一眼?
婵衣抿嘴笑了笑,没有接话,只是端起面前的茶盏,轻呷了几口。
大约是看出来婵衣的心不在焉,周夫人收了话头,此时下头的小丫鬟过来禀告:“夫人,戏班子已经装扮好了,就等您点戏了。”
既然是宴席,之前自然是有请戏班子来唱堂会的,这也是时下办宴席最流行的打发时间的法子。
周夫人看向婵衣,有些为难:“这戏班子也是刚从北地过来的,许多戏咱们都没听过,不然王妃点一出好听的给咱们听一听。”
婵衣看了锦屏一眼,锦屏便将戏折子接了过来,递给婵衣。
慢悠悠的翻动着戏折子,婵衣眼角余光瞟过周夫人跟贺二太太,赫然发现她们二人相互看了两眼,虽然没有说半句话,她却从那眉眼之中的交流看出了端倪,于是心中越发的冰冷起来。
“……既然是北地的戏班子,那应当不会太差,就来一出玉楼春跟凤还巢吧。”
婵衣将戏折子合上,看了周夫人一眼。
周夫人笑道:“那便先唱这两出吧,承了王妃,咱们今儿能一饱耳福的听北地流行的戏了。”
虽然这两出并不是太过流行的戏,但婵衣想,寓意足够便行了,至于好听不好听,又有谁在意呢?来这儿的大多是人精,哪里有闲工夫听戏?只怕若不是周夫人压着,她们一个个的就都要缠到自个儿面前来巴结自个儿了吧。
婵衣淡淡的问道:“周夫人与贺二太太是旧识?”
周夫人原也没想瞒着,便点了点头:“原先贺二太太是我乳母的女儿,她的这门亲事也是由母亲做的媒,所以……”
婵衣明白了,所以周夫人才会这么不遗余力的推崇贺二太太,为的只怕也不止是想要自己看中贺二太太,更多是有了自己的亲近之后,贺家的产业,自个儿也能少分一杯羹。
但婵衣却极其不喜欢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她脸色立即便有些冷下来。
“我倒是没有料想到周夫人与贺二太太的关系,如今知道了之后,到真的是想说一句,周夫人用心良苦。”
周夫人被婵衣这句话一下子激醒了,像是醍醐灌顶一般,不可思议的看着婵衣。
“王妃,您是误解了……”
她抬起头看着婵衣,嘴角嗡动。
777. 第776章 登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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婵衣心中哂笑,到底是不是误解还两说,但这样被人牵引着鼻子往前走,真的让人一点儿也不痛快,有种被算计了的不悦,所以她脸上的神情更是冷了三分。
周夫人是个极为周到之人,见婵衣这般神情哪里不知道她心里的想法,连声道:“王妃有所不知,虽说贺二太太是我乳母的女儿,但却一直与我情同姐妹,今日替她引荐,也全是因那徐家做的太失公道,想贺家不过是个商贾之家,哪里斗得过……”
婵衣冷着脸看了周夫人一眼:“徐家难道不是商贾之家么?”
既然两家都是商贾,哪里来的斗得过斗不过?更何况,看这贺二太太的面相便大约可以得出一个她不好相与的性子,这样的人做当家太太,贺家又能干净到哪里去?
而她的这话一出口,周夫人的脸色立即就变了,她后知后觉的发现,似乎忘记将最要紧的事情告诉安亲王妃了。
她忙道:“王妃,这里头……”
婵衣不耐烦听周夫人说这些是是非非,原本她也不全是为了铺子的事情而来,所以她冷哼一声,看了贺二太太一眼,“既然你们早有定夺,我便不叨饶了,我府上还有其他事务,告辞!”
请了人来吃宴席,结果戏才听了不到一半儿客人就走了,任谁去看都明白这定然是周夫人惹恼了安亲王妃的缘故,剩余的那些商贾家的女眷都大气不敢出,生怕牵连到自个儿身上。
周夫人忙挽留婵衣,“王妃,戏才刚开始……”
这个时候让安亲王妃走了,怕是合伙开铺子的事儿就告吹了,这如何是好?
婵衣此刻连笑容都不愿保持了,冷冷的看着周夫人,声音轻慢:“这戏我早在京师便看腻了,还是周夫人慢慢儿的看吧,仔细的看看!”
扔下这句话婵衣便施施然转身离去,精美繁复裙摆拖曳翻动,叫人眼花缭乱。
周夫人脸色煞白。
……
回府之后,婵衣将一身儿的行头都卸下来,只穿了件半新不旧的褙子,头发挽了个纂儿,靠在大迎枕上看着账册。
“……王府还剩下个蓄水的池子还没挖好,其余的都置办妥当了,院子里也移栽了一大片蔷薇花,还有前头的九曲长廊也都修缮好了,影壁是您吩咐的福禄寿三喜,就等着您过去瞧瞧了。”
来回话的修缮王府的下人恭恭敬敬的立在屏风前头低眉顺眼的禀告。
婵衣将手中拿着的账册翻过一页,才道:“蓄水的池子挖得不要太深也不能太浅,王爷要在里头养一池子荷花跟锦鲤,要用活水。”
她仔细的吩咐,想一想还有无遗漏之处。
锦心进来禀告道:“王妃,徐家递了一张帖子进来,说想拜访您。”
婵衣原本慵懒的还有几分散漫的眸子立即锐利起来,她侧头看了眼锦心递进来的帖子,嘴角轻轻勾起一抹微笑。
“终于来了,我还当徐家真的能够稳住,不来拜访我这个安亲王妃呢。”
不管徐家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都不可能真的对她这个安亲王妃视而不见,否则徐家也会知道带来的后果是什么,而且这么好的机会她都给了徐家,徐家若是不能把握住,反倒叫人怀疑他们的脑子了。
显然徐家不傻,对于机会的把握也向来有自个儿的那一套,虽然她刚从周夫人的宴席上下来,但作为时时刻刻关注着益州城世家动静的徐家来说,他们定是没过多久就会知道这件事,利用这件事作为缺口打开她这个安亲王妃的视线,倒是个极好的机会。
一旁的锦屏听见婵衣这句话,便明白了婵衣的意思,她笑着对锦心道:“让徐大太太去花厅候着吧,等王妃这儿的事儿毕了再说。”
锦心看婵衣也颔首,便也明白了王妃这是要晾着徐老太太了,她抿嘴一笑,恭声应是。
待到婵衣将新宅子的事情都料理好了,又用了些点心跟茶水,起身换了件真丝大红大袖服,头上戴了两朵内造的纱花,又插了一支白玉簪之后,这才转身去了花厅。
此时的徐老太太已经足足等了两个时辰,茶水都换过五六趟了,但她心里却不着急,有时候做生意难免会遇见些寸头,这性子磨着磨着便习惯了,所以她也不觉得是怠慢。
看见婵衣施施然的从花厅外走进来,徐老太太连忙站起来行礼:“老身见过王妃。”
行的是跪拜的那种大礼,而且是一点儿也没有犹豫的在看见婵衣走进来之后,便直直的跪倒在了地上,整个身子也趴伏到地上。
三跪九叩,燕人向来讲究礼节,什么场合用什么礼节都是有讲究的,而这般重的礼节,除非是祭拜先祖,亦或是觐见皇帝才会行这样大这样隆重的礼。
可徐来太太却对她这样一个年纪尚且没过及笄的女孩子行了这么大的礼节,虽说她身份尊贵,但徐老太太毕竟是年长与她许多,许多时候是要酌情的。
婵衣看着徐老太太,清澈的眼睛微微眯起。
一来就这般示威似的给她行这么大的礼,偏还不给她拒绝的机会,若是今日之后益州城中流传着王妃轻狂的传言,婵衣一点儿也不会觉得奇怪。
但身份是个压制人的好东西,所以她只是在刚刚看到的时候小退了一步之外,便安稳的坐到徐老太太面前的椅子上头,眯着眼睛冷冷的看着她。
“徐老太太行这样大的礼,可是为了什么事情来求我的么?徐老太太糊涂,我虽贵为王妃,却也不是事事都会过问的,徐老太太实在不必如此。”
想来也只有求人家帮忙才会用这样大的礼节来参拜她这个王妃,所以婵衣不打算让徐老太太将这件事作为把柄来说,开口便将她的行为归于不愿帮徐老太太的行列之中。
徐老太太老迈龙钟的被身边的婆子扶起来,隐藏在慈祥的面孔之后的,是那双精明的眸子。
她缓缓道:“王妃多虑了,老身是为了年前的那桩事来致歉的,老身已经许多年不问家中事务了,近日偶然听见外头的消息,这才问了家人,然后才知道长孙犯下了这样的错事,所以便立即递了拜帖过来,还望王妃海涵!”
婵衣冷冰冰的看着徐老太太一开一合的嘴唇,心中半个字都不会相信。
若当真有这样的诚意,怕是早早的便来拜访了,又何至于等到了现在,知道了她接触过了贺家之后,这才慌了神儿的让个老太太过来致歉,到底是将她的心智比作了三岁的稚童,端的叫人恼火。
婵衣微微掀了掀嘴角,漾出一抹轻慢的笑意,只是那抹笑意没有到达眼睛,便止住了。
“徐老太太这话的意思我不明白,年初的事情是哪一桩?怎么我一点儿映像也没有了?”
徐老太太被婵衣的话噎得一哽,抬头默默地看了婵衣好几眼,发觉她是话里有话,心中一凉,随即低头道:“就是我家中的武师不当心将身上的蛊毒染给了蒋丫头,然后连累了王妃的事情,既王妃不记得了,老身不提便是。”
她话虽如此,但却还是拿出了事先备好的礼品清单给婵衣。
婵衣不接,面容冷峻,她没有想过徐家的这般的不要脸,所以此刻见了当真是叫她惊了一惊,蒋娅雅那样性情柔韧的小娘子怎么会配给了这样的一家子,简直就是鲜花插到了牛粪上,还是一坨滩烂在地上拾也拾不起的牛粪!
徐老太太也知道自个儿的行为触怒了安亲王妃,既然已经送上门儿来低头认错了,索性将态度放得更低了些,慈祥的面容上那抹笑意就显得多了几分真诚。
“老身晓得王妃心里的想法,虽说王妃您年纪尚小,遇见这样的事有些难为,但到底您身份不同,想发作给老身,又怕沾染上不好听的名声,便以为老身这是在要挟王妃,实则不然,老身今日来,除了致歉之外,还有一事相商,望王妃不要动怒,听老身一言。”
姿态放得低,又是这样的年岁,婵衣再如何不悦,也不会真的这般没有分寸的拒绝,只端了茶,一副准备送客的模样。
徐老太太却不理会,径自说着:“益州城里头关于我们徐家跟贺家的传言多了,王妃这般定然也是受了那些传言的影响,实际上我们徐家并非那种奸邪之辈,向来是谨守本分的,贺家生意上头的事抢不过我们徐家,便在暗地里造谣生事,当年与贺家在马帮上头闹翻,也是因为贺家惹了官司,蒋家老爷子当初正是被贺家的当家伤到的,若没有我们老爷,怕是蒋家老爷子撑不住等蒋家人寻来……”
絮絮叨叨的将三家的恩怨情仇说了个详尽,不出意外的是,徐老太太口中的这个真相,与她所听到的真是大相径庭。
婵衣嘲讽的勾了勾嘴角:“那些事情我却是没有半分兴趣的,老太太若是说完了,便请回吧。”
徐老太太自然不肯,她干脆将来意都摊开了给婵衣瞧:“老身听闻王妃要开茶行,我们徐家的茶园不多,也只七间,若王妃不嫌弃,我们徐家的七间茶园划三间给王妃,专供您的茶行。”
778. 第777章 抬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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婵衣皱眉,又是赔礼的单子,又拿茶园出来,看来徐家真的着急了,才会一计不成再生一计,虽然暂时还不知道徐家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但她原本也就不在意徐家是不是真心。
她眉头渐渐舒展,浅浅的笑了一下,语气不急不缓:“徐老太太这是来与我谈铺子的生意的?可惜呢,铺子虽说是我与周夫人合开,铺子里头的生意我却是不过问的,徐老太太的盛情少不得要辜负了。”
徐老太太脸色微变,软硬不吃油盐不进,说的就是这位王妃了,虽然安亲王妃看着年纪尚轻,但到底是世家闺秀出身名门,她硬是能舍得这三间茶园每年那般高的出息,倒真是个人物。
徐老太太不再犹豫,脸上的神情越发恭敬:“老身听说王府还尚未建成,心中知道王妃日理万机十分忙碌,没时间料理铺子,所以老身才想泼下来脸面跟王妃求一个恩典……”
她一边说,一边打量婵衣脸上的神情,瞧见她并无不悦之色,忍不住将声音放得更慈蔼,语气里的诱引越来越浓,“我们徐家的生意就是茶园,放眼整个川西,再没有人比我们更懂茶叶的了,王妃与其跟人合伙儿开茶叶铺子,倒不如自个儿单独开,您且放心,我们徐家定会鼎力相助!”
姿态放得这般的低,只为了这一句“鼎力相助”,莫说婵衣不信,徐家自己听了这话难道不觉得好笑么?
婵衣心中哂笑,虽然没有拒绝,却也没有答应下来,只是状似无意的道了一句:“我开茶行不过就是凑个份子罢了,真正想开的是周夫人,徐老太太这一番话,应当与周夫人仔细说说,若周夫人愿意,也正好皆大欢喜。”
徐老太太心中暗暗吃惊,她是真的没有料到安亲王妃会这样给周夫人脸面,自己都已经将话说得这样明白了,安亲王妃还要攀扯周夫人,难不成这个铺子当真不是安亲王妃自个儿的主意?
可若不是的话,为何还要与贺家交往?甚至还要因为贺家的不敬而生气?
徐老太太觉得自己真的是老了,人一上了年纪,脑子里一时间就有些转不过来,她拿不准该不该说话,便默不作声的端了茶盏来喝,耗费了精神,脸上的老态就有些遮不住的从她的动作上散发出来。
她这些年精神越发的不爽利,这一次会泼下来脸面也是为了给徐家闯出一条路来,她向来知道云浮城里的这些贵人,是不会冒着不敬长辈的名声强硬的对待她这个老人的,所以才倚老卖老,敢到安亲王妃跟前撒泼死缠的。
可若铺子不是安亲王妃开的,她出口的那三间茶园,岂不是都做了他人嫁衣?
徐老太太想着想着不知不觉便将一盏茶喝了个精光,直到再没有茶水下咽,她这才将茶盏放下,笑了笑:“王妃真是心善,您与周夫人合伙开铺子,难道就不怕亏了么?您没开过茶行,不知道里头的行情,实则里头水深的很,您年纪尚轻,许多事情不知道。”
婵衣也笑了,她确实不知道,但又如何?她又不是真的为了铺子而来,这般给周夫人脸面,也省得周家想要两面三刀的在里头做好人,而坏了楚少渊的事情。
至于徐家,若是能借此引出徐家身后的人,这样一箭三雕,她便是亏一些银钱又如何?
“徐老太太不知道内情,实际上周夫人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今儿的宴席便是宴请了那些人来商谈,我身子不适,便先走了,若徐老太太有心结交,倒不如去一趟周府,我可以让身边的管事妈妈送你过去。”
婵衣语气淡然。
徐老太太琢磨起来,虽说拒绝了徐家,却又给徐家搭上另外一条路子,哪怕这个路子看上去荆棘遍地。
她忽地一下子回过神来,荆棘遍地,果然是荆棘遍地的!
周夫人将自个儿乳娘的女儿嫁给了贺家,此后便一直在抬举贺家,贺家胆大包天的将主意打到了他们徐家的头上,甚至不惜从卓家买了蛊毒来迫害徐家,若不是徐家跟蒋家有姻亲,从而搭上了四皇子,怕是根本就止不住贺家这么多年来的报复。
原本以为安亲王来就藩能够将周家收拾得服服帖帖,可没料到安亲王妃却跟周夫人搅和到了一块儿去,先前蒋娅雅那个丫头不济事,连带将他们徐家也连累得在安亲王面前不讨好,如今才有了这么个机会,难道眼睁睁的看着机会溜走么?
徐老太太眉头皱起,有些明白了安亲王妃此举的用意,她是在抬举周夫人,顺带着抬举贺家,否则也不会将到手的银钱往外推去,难道她就不怕自个儿将他们的关系抖落出去么?
小心的抬眼打量一眼安亲王妃,却发现她一张素净的小脸上带着些不耐烦,笋尖般的玉指捏着茶碗盖有一下没一下的刮着盛满茶水的茶碗,眼中是百无聊赖的敷衍,一副分明不喜欢与你说话,却还要坐在这里应酬的表情,叫徐老太太心中一哽。
是了,她既然敢,便说明她并不怕的,这里是益州城,并不是天子脚下,若当真流传出了什么不好的传言出去,安亲王手底下也不是没有能人异士的。
而徐家一介商贾对上王爷之尊就有些不够瞧了,所以徐家是绝不能够得罪安亲王这个藩王的,否则消息传不到四皇子耳朵里,他们徐家就被清算了。
徐老太太咬了咬牙,“那便有劳王妃了!”
婵衣脸上才有了几分笑意,点了点头:“既然徐老太太执意如此,那我便让下人随你走一道吧。”
她随便指派了个下人,挥了挥手便起身回房了。
徐老太太牙根都要咬烂了,才将心里的那股子怨气压制下去,既然已经决定走安亲王妃的路子,就先去看看周夫人那里到底在卖什么药,也好提早的应对。
……
掌灯时分,去周家的下人才回府,拿来了一匣子周夫人给带的点心,嘱咐一定要让王妃看看。
婵衣打开匣子一瞧,哪里是什么点心,根本就是一匣子的银票,还俱是德胜钱庄印制的大宗票据,略略的数了数,足足有五千两,这款子都够再开好几家茶行了,看来周夫人从徐家那里得了不少好处。
她将银票拿给楚少渊瞧,楚少渊笑道:“你收起来,往后要买什么胭脂香粉就不用走公中的帐了。”
这是要自己收着做私房钱了,婵衣挑眉看着他。
“马帮跟盐井的生意很红火么?”
据她所知,养死士也好,或是养私兵也好,都要大把大把的砸银子下去才能有些成效的,他堂堂王爷,又就了藩,不可能一点儿也不准备,银子自然是越多越好的,而这五千两银子虽然算不上十分的多,但至少也是云浮官宦之家嫁女的压箱银了,要知道她上一世压箱的银子还没有五千两呢。
这样大剌剌的给了自己,难道他就一点儿也不缺银钱?
楚少渊笑了,“给你便收好就是,虽说用银钱的地方多,但也不能从自家媳妇儿的脂粉上头省钱,何况晚晚这些日子忙的很,哪里能没点儿跑腿的银子?否则往后晚晚嫌麻烦不愿为了这些事情奔走了,我可怎么办是好?”
婵衣瞪都懒得瞪他了,插科打诨就没个正经,反正他既然这么说了,她收好就是了,往后若有用再拿给他便好。
将匣子收好之后,她又道:“今儿徐老太太带来的礼我都叫她拿回去了,左右是要清算徐家的,能不沾还是不沾染的好,谁知道他们又在打什么主意,我一想到那蛊,就浑身不自在,当真是一家子没个好的。”
婵衣很少会背后论人长短,她这么说,楚少渊便知道她对徐家的印象已经是差到了极点。
他沉声道:“我估摸着徐家还会再登门的,等他们再来,无论送来什么你都收下便是,这些小恩小惠不让他们送,怕他们心里也不会安心,等江南的事情一了,徐家也就没什么可担忧的了,到时候他们家里是有七间茶园还是八间茶园都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
一个几乎要与皇商挂钩的人家,说他家的家产是九牛一毛,大约也只有楚少渊能说出来吧。
婵衣点头:“也不知道大舅如何了,这些天都没有信来么?”
楚少渊在心中叹了一声,大舅谢砇宁的身子实在不好,虽然已经让人在身边服侍着将养起来了,可他却偏不安生修养,脾气固执的谁也拦不住,硬是去了衙门,这下福建就像是盐掉进了油锅里,整个炸开了,说什么的都有,也亏得大舅沉得住气,不将那些流言放在心上。
只是这种事情还是在尘埃落定之前不与晚晚说的好,省得她旧疾又犯了,到时候自己帮不上忙,还要心痛她受罪。
楚少渊道:“你放心就是,大舅向来睿智,不论他做什么决定都是深思熟虑过的,福建翻不出天去,而且父王已派人到福建审查了,也就这几日的功夫,我已经让人快马加鞭的赶过去了,等两边的事情一结束,就能够送大舅回云浮养病。”
779. 第778章 乔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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婵衣微微点了点头,心里却知道,哪里会有这么的容易呢?
但想来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且她在益州城就是再着急,也没有任何用处,一切的法子都用了,大舅身边也尽都是自己人,吃过这一次大亏,大舅的身子又这般的不适,应当不会再被殷朝阳忌惮了才对,况且大哥也在福建,自己人占了一大半的情况下,便是吃亏也不会吃多少。
她眉眼轻展,看着楚少渊还在与她分析形势,笑了笑,道:“你歇一歇吧,自从大舅的事情出了之后,你就一直忙着,我生病了还要照顾我,这都多少天了。”
楚少渊握了握她的手:“不要忧心,这些都算不得什么,那些事情是不能与你相比,无论是什么时候,你都是最重要的。”
即便是他想要歇着,在内忧外患的情况下,他也歇不安稳,总要将事情都平息下来,之后再说歇息的事情,而且年轻的时候总是要多做一些的,否则等到老了,再想要做什么,也只怕力不从心。
为了想要保护的人而努力,这一直是楚少渊心里最最紧要的事情了。
婵衣看着楚少渊,心中忽然浮现出上一世的他的样子来,她一直不清楚那双清亮的眼睛里到底藏着什么,怎么总是能够直接了当的盯着她看,脸上除了认真,竟一点儿别的神情都没有,就像是她十分重要似得,那些年里,她一直觉得他是个虚伪到极致的人,否则也不会一装就装了这么多年,甚至在她出嫁之后,还不肯放弃。
直到这一世无意当中发现了他的真情实意之后,她才明白前一世他的求不得,亦或说他后来为何会屡屡与她作对,无论是从什么事情上,都能看到他。
这样想着,她轻垂了眼,嘴角含着莫名的笑意,问道:“先前你曾说过四皇子在江南着实过了一段胡天胡地的日子,同样是就藩,为何你却没有?”
楚少渊被她这么一问,反倒是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侧了侧头,语气里有几分不解:“我既已有了心爱之人,为何还要胡天胡地?况且老四那个样子,也算不得胡天胡地,不过是与官员们打成一片罢了,又有那个官吏不喜欢在酒桌上头谈事情呢?便是李东海都免不了这个恶习。”
李东海作为三省总督,照理说应该不会沾染上这样的习性,可谁又是生来就这般的位高权重呢?总是有一段异常艰辛的过去,李东海能够做了三省总督便说明他这个人的能力很了不得,但即便是他也逃不开这样的官场陋习,更何况一个刚去了江南鱼水之乡的皇子。
婵衣听着点了点头,而后才后知后觉的想到他时常与李东海商议事务,猛地抬起头看着他:“这么说来你先前说谈公务,也是跟着他们这些人去……”
“就知道你会想到这上头!”她没说完就被楚少渊截了话头:“李东海再位高权重也不过是个大臣罢了,而我可是王爷,如今的形势由不得他对我不尊重,所以自然是我说什么便是什么,他哪里敢不听从的?更何况,那些地方的女人身上一股子怪味儿,呛的人要命,我才不乐意去那些地方谈公务呢,晚晚就算不相信我,也要相信你自个儿,你何时闻到过我身上有那起子怪味儿了?”
楚少渊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婵衣的时候,就连窗外的月色都不如他眼睛里的光华耀眼,婵衣抿了抿嘴,侧头笑了。
楚少渊却不依不饶的缠了过来,薄唇压住她艳丽的樱唇,眼睛里的笑意像如水的月华,渐渐的盛开。
……
过了三月份,进入四月份,益州城里的万寿花都开了,一簇一簇的开在院子里十分好看,虽然花瓣儿极为小巧,却因数量颇盛入眼一片姹紫嫣红。
王府经过数个月的修缮,也终于可以入住了,婵衣选在四月初十的这一天大摆筵席,宴请宾客来新王府中做客,要知道在云浮城里,搬新家可是一件大事,所以这个习惯也被她带到了益州城,虽然在益州城没有那么多熟人,但架不住王爷的身份大,所以一些有头脸的人都来道贺了。
一时间新宅子里里外外尽人声鼎沸,红火热闹的不成样子。
周夫人自从上次请婵衣到府里吃宴席,惹得她不快之后,足有半个月多都没见着她,虽然那件事情她写了信给婵衣仔细解释过她与贺家的关系,但奈何婵衣一直没有理会,而她这半个月以来又一直忙着铺子的事,压根儿就没有那么多的功夫出来应付旁的事情,所以这一次借着这个机会,她便十分热情。
手轻挽着婵衣的手,脸上的笑容诚挚的像是多年的挚友一般,周夫人硬是凭着自个儿的三寸不烂之舌,将婵衣恭维的脸上时不时的笑出声来。
婵衣心中也明白周夫人这一回所为何事,她也装作与周夫人没有嫌隙的,陪着她将这出戏唱下去。
周夫人眼瞧着时机差不多成熟了,才敢将先前的那件事提起来:“先前我还道王妃是恼了我,往后怕是再不理会我了,看来是我心思狭窄了,倒是贺二太太一直宽慰我说王妃是人中龙凤,哪里会为了这些小事情费心。”
婵衣莞尔一笑,事情都过去了,周夫人也得了教训,再拿着不放就有些说不过去了,便也笑道:“近日来府里事情繁多,忙的我都不记得周夫人说的是哪一件事了。”
既然婵衣不提,周夫人自然也不会硬要她回忆起来,便打着哈哈道:“是呢,原就是小到不能再小的事儿了,今儿是您搬迁的好日子,咱们不提这些事儿,您瞧瞧我给您带了什么好东西来。”
她一边说,一边将自个儿带来的锦盒打开,婵衣定睛一看,不由得暗暗咋舌,竟然是张真人的一副镇宅图,倒真是大手笔了。
她这一出手,便让身边的众夫人都侧目起来,知府夫人王氏更是不假思索的道了句:“哎哟,瞧瞧我看见什么了,居然是张真人的镇宅图,想当年张真人可谓是国师了,他笔下开了光的镇宅图却不到十张,周夫人可真是,你说你这样的礼,可是将咱们这些人都给比下去了呢!”
话虽然是有些愤愤不平的,脸上却含着浓浓笑意,这一来便将话里愤愤的语气抹了去,添上了几分亲昵跟玩笑之意,让周夫人听在耳朵里,只觉得是自己出了风头,被人恭维,便不在意的笑了起来。
“这可怪不得我哟,我还指着王妃手里漏下来点儿,好让我沾沾光呢,自然是要多下功夫了!”
周夫人这番话,让婵衣脸色一变,先前就觉得周夫人的脑子不好使,越接触便越确定,她还想着先前的事情就一笔带过算了,可今儿在众人面前又来这么一出,实是叫她厌恶至极!
原本从马家手里接管的不论是马帮也好,亦或是盐井也好,都是以物易物的明码交易,他们既然要投奔楚少渊,自然是要下点儿本钱的,可在周夫人这里就成了他马家辛苦经营的势力拱手被人抢了,她既然心中愤愤不平,又何必牵这个头呢?
虽然明白人都知道她抬举周夫人到底为何,可周夫人自个儿不受教,在大庭广众之下将这事儿嚷嚷出来,不但是她脸面上无光,还要牵连到楚少渊的头上,也不知道马家是怎么教导这个女儿的,一次两次的教训给了她,偏还能不受教到此地步。
婵衣冷了眼瞟了周夫人一眼:“周夫人这还没吃几杯酒便醉了,酒量可真是浅的厉害呢,原本我还打算留周夫人下来听戏呢,看来也不行了,”她一边说,一边喊了锦心一声,“将周夫人稳妥的送回去吧,别摔着碰着了,那样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锦心应了声“是”,不由分说的便将周夫人的胳膊挽住。
周夫人心中突的一声,她也是豁嘴,怎么就将这样的事情明明白白的嚷了出来?她忙要致歉,想将这个话再圆回来,就听见婵衣这么一句丝毫不给她脸面的话,她的心咚的一声就沉了下去。
“我……”
话才开了个头,周夫人就感到身子一麻,立即站立不住的倒向一边,被挽着她胳膊的丫鬟大力托住。
“周夫人,您撑一撑,婢子马上便送您回府!”
锦心嘴上应付着周夫人,力气凭大的将人连拖带拽的弄出了王府。
知府夫人王氏在一旁笑着打圆场:“看来周夫人这是醉的狠了,也难怪了,咱们益州城里好久都没有这样高兴的事儿了,今儿便借着王妃的地界儿,我也借花献佛,敬您一杯,祝您的乔迁之喜!”
巡抚陆述的夫人也笑着打趣道:“你也知道你借花献佛呐?那这一杯酒可不成,得三杯才显得有诚心!”
场面又回归热闹,像是先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什么人都没有出现似得,便连张真人的那张镇宅图也被搁置在一旁,无人理会了。
婵衣抿嘴一笑,怪不得世上会有这么多人好权势了,有权势果真是能将圆的说成扁的,且众人都还会煞有介事的附和。
780. 第779章 听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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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了新的院落,目之所及皆是一片花雀俱闹的景色,叫婵衣的心情也愉悦起来。
婵衣作为东道主,本该是由她点几出她爱听的戏,但她怕颜夫人闷,便让人将颜夫人请来听戏,所以点了些老人家喜欢的热闹的武戏,搭建起来的戏台子上,伶人叮叮锵锵的摆开阵势,正是一出热闹非凡的《薛家将》,说的是一门忠烈薛家在边关奋勇杀敌,后被人构陷入狱再平反的故事,其中武戏众多,深受老人家跟小孩子的喜爱,婵衣觉得这戏的寓意也好,便点了几场。
能跟婵衣这个安亲王妃坐在一处看戏的女眷,皆是益州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此时一看这出戏,再想象先前被叉出去的周夫人,便都明白了安亲王妃的用意,于是看戏的过程当中,俱都是打起十万分的精神来,好似这戏当真好听极了一般,时不时的有人附和几句,倒也不冷场。
婵衣握着茶盏,轻呷一口,眉头舒展开来,茶是徐家送来的蒙顶甘露,茶汤碧青微黄,味道甘醇,香气馥郁芬芳,与她先前在云浮城喝惯了的明前龙井也不遑多让,徐家当真是下了几分心思的。
她笑着跟身边的吴夫人道:“这样的茶叶,我以前也只是在家里宴客的时候喝到过,益州城果然是人杰地灵。”
吴夫人听音知雅,自然懂她话里的意思,也笑道:“王妃开的铺子倒是时候,再晚一些时候,茶叶早早的采摘尽了,哪怕是余下的茶园也没有多余的,现在这个时候正正好好。”
开铺子自然是要选个好时机的,只是再好的铺子,遇见个脑子不灵光总惹祸事的合伙人也是叫人觉得有些头疼,周夫人她是不打算再用的了,省得时间久了,出的乱子越多,只是不能就这样放开手去,否则谁知道她会不会做出什么混账事来败坏自己的事情。
她笑了笑,道:“也不算是我的铺子,实在是周夫人盛情难却,你也知道,我与王爷来川贵就藩,这一行的人不过寥寥数人,正经的主子也才只四个,手底下的奴才更是只少不多,跟益州城里土生土长的世家大族不同,家里头吃饭的人少,又是在王爷自个儿的封地上,难道还能饿着不成?”
言下之意也就是说开铺子的事儿她根本就不上心,若不是周夫人在其中张罗,她才不去管什么铺子跟生意的呢。
想也是,安亲王妃出生名门,待字闺中的时候就从来没有操心过生计,出嫁之后则更不必忧心这些劳什子了,自有安亲王一手操办,安亲王妃便只需要在家享福就是,何曾需要跟她们这些主持中馈的当家夫人或者当家太太此般,又要节省开销,又要将事情办得体面,可真是愁的人早生多少华发。
吴夫人脸上的笑意淡了些,“到底是不能与王妃比的,且不说周夫人,便是在座的这些夫人太太们,又有哪一个比得上王妃这样的福气。”
婵衣笑着点头,她确实是有福气,否则怎么会嫁给楚少渊呢?
而一旁的陆夫人却若有所思。
安亲王妃刚刚那句状似无意的推脱,倒像是要与周夫人划清关系似得,她知道周夫人跟安亲王妃合伙开了茶叶铺子的事情,也知道徐家服了软,才会将茶园里上好的茶叶拿了三成出来供给周夫人开的茶行,可看安亲王妃的样子,竟是并不在意。
陆夫人微微皱眉,看了安亲王妃一眼,发觉这个相貌秀丽的小娘子脸上微微带着几分轻嘲,像是有些不太赞同吴夫人的话似得,可偏偏因待客,不得不面上带笑,而她那双眼睛透彻的像一块琉璃,午后的光投撒在身上,将她越发映衬的动人。
陆夫人侧头对吴夫人抿嘴一笑,语气揶揄:“吴夫人这么说,难道是怪吴大人没有给你开几个铺子么?”
“金媛,你再胡说,你瞧我往后还……”吴夫人没好气儿的看着陆夫人,她们二人打嘴仗打惯了,虽说向来是客客气气,但在安亲王府的地界上,到底是要收敛些的。
陆夫人抿嘴一笑,“好好,是我说的不对。”
轻巧的将吴夫人的不满化解开来,婵衣心中却明白,陆夫人是在给吴夫人一个台阶下,否则刚才吴夫人那番略带着酸味儿的口气,叫自己听出来必然会心生不满。
不过没想到陆夫人的名字叫金媛,婵衣莞尔,陆巡抚倒是有个得力的外家。
戏台上也演到了最后一折,薛家老大人坐了十年牢,终于守得云开见明月,觐见皇帝的时候,戏中的薛老大人胡子从嘴角白到了发梢,戏中的皇帝道:“冤了爱卿十余年,如今终真相大白,朕赐爱卿良田百倾,高官厚禄。”
戏中的薛老大人只缓声道:“臣只愿能再为国尽忠,战场杀敌便是臣最好的赏赐。”
锣鼓之声铿锵有力,伴随着皇帝的歉意跟敬重,一幕戏落下帷幕,是一场大圆满的结局。
婵衣从小便不爱看这些武戏,只觉得耳根子的清静都被锣声敲得不得安宁了,不过倒是不影响她欣赏故事,这故事立意倒是不错,君与臣之间即是鱼与水,也是天与地,拿来敲打益州城的这些官宦之家的女眷,倒也隐晦。
她道了声好,然后抬手命人赏赐戏班子。戏班的班主连忙走出来,带着一干尚未卸妆的伶人谢赏,因婵衣是主家,赏得便丰厚了些,用十两一锭的纹银赏了一百五十两,随后厢房里的其他女眷也都跟着打了赏,戏班主捧着托盘,笑容越发的喜上眉梢,连连道谢。
戏听完了,便要用晚宴了,这是益州城里头不成文的习俗,婵衣既然有心要与这些官宦女眷交好,便入乡随俗了。
恰好下人拥着颜黛过来,她笑吟吟的拉起颜黛的手,对众夫人道:“今儿的晚宴可多亏了我这表妹,不然这个点儿可是要忙不过来的,大家花厅里请吧!”
颜黛跟在婵衣身边待人接物,渐渐的也多了几分沉稳干练,落在有心人的眼里,便觉出安亲王妃这是要给这个表妹相看人家了,所以这样的场合也不叫她避开。
实际上婵衣只是因为无论往后颜黛或者支应门庭,或者是嫁给世家子弟做掌家夫人,待人接物上头都少不了磨砺,所以先让她在府里练练手,等往后自个儿成了婚,也就不会两眼一抹黑了。
不过看见别人误解,婵衣也不打算解释,反正一家有女百家求是正常的,还能传出黛儿贤淑的名声,让大家都知道安亲王有一个相貌跟性情都好的表妹,到时候若外祖母没有招赘的意思,也省的再造势了。
……
应酬了一整天,婵衣身上酸痛,十分疲惫。
沐浴之后,懒洋洋的趴伏在罗汉床上,锦屏轻柔的帮她敲背按摩,缓解疲劳。
锦心立在一旁回话:“奴婢将周夫人送回府去,周夫人硬要奴婢在您面前求情,说她是一时昏了心,才会没过脑子,说了那样的话出来,周夫人还说贺家准备了好久贺礼,结果因为她的缘故,都没有将礼献到您跟前。”
婵衣闭着眼睛听到这里,微微有些不耐烦:“她以为她是观音菩萨、王母娘娘么?谁到了她手里就要听她的话,简直是不知所谓,先前我也是见周摩一直给她惹乱子,将她弄的焦头烂额的,才说帮她一把,谁曾想竟是一滩烂泥,还甩不脱了,腻歪死人,往后她再递帖子过来,不许呈到我面前。”
锦心扬了杨眉,喜笑颜开的道:“奴婢早不耐烦这些什么夫人的了,那周夫人一回了府就跟冲了血似得,一边儿瞪奴婢,一边儿还让奴婢帮着求情,奴婢也是看王妃一直抬举她,才没跟王妃说她这般对待奴婢,若早知道王妃也不耐烦她了,奴婢定要给她个没脸!”
婵衣听着锦心这番愤愤的言辞,张开眼睛看了锦心一眼:“素日里你与锦瑟那般交好,怎么却连她的半分口舌也没学着?”
锦心有些委屈,她这不是怕给王妃添乱么!
锦屏笑道:“王妃也甭怨她,她这木头脑袋,谁说她些什么,她但凡能动手绝不动口的,如今能压着性子,已是极大的本事了,”说完又回过头来告诫锦心,“在这益州城里属王爷最大,王妃抬举周夫人不假,但咱们作为贴身服侍王妃的下人,出去办事代表的是王妃的脸面,若是周夫人对你这般无礼,你大可以呲儿她几句,左右王妃不在跟前,她便是再恨,也不能将你如何,且即便是告到了王妃跟前,你觉着王妃会因为她一个外人责罚你么?”
这一番话让锦心醍醐灌顶:“感情我受了这样多的委屈是白受了,早知道我便……”
“便什么?你这榆木脑袋能想出什么好词儿来还口?怕是还没还口,就叫人家给顶了回来吧!”锦瑟捧着贺礼进来,听见这一句,忍不住笑话起锦心来。
781. 第780章 出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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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中的益州城,正是花鸟繁茂的时节,不比云浮城气候寒冷,益州城即便在冬日的时候就算不得严寒,开了春之后,柳树的枝头更是早早的就抱出了新芽,到处都是桃李竞芳菲的景色,相较与云浮城,城中早早便暖起来的气候更是比云浮更多了几分温和。
周家自从得了徐家茶园供的茶叶,茶行的生意每况日上,虽说只是新开的铺子,因有周家的势力在里头维持,倒也没有人敢来寻衅,刚开月余便隐隐有赶超其他商贾的劲头,叫周夫人心中实是欢喜。
周夫人一边打理茶行的生意,一边想尽办法与安亲王妃修复关系,虽她那一日被赶了回来,但她始终不愿接受安亲王妃已经彻底恼了她的这个事情,只是每每递了花帖过去,总被王府的管事婉拒,这叫她如何也不能安心,在茶行生意的掌管上头,便有些心不在焉起来。
被拒的次数多了,她心中急切起来,去找了吴夫人,希望作为知府夫人的吴夫人能够在中间做和事老。
而吴夫人虽面儿上也是一团的和气,却不像平日里那般待她热情,周夫人心中一沉。
“周夫人还是忙着料理茶行铺子的生意为好,其余的事情就不必这般上心了,至于王妃那里,我也是没有那么多机会见的。”
周夫人知道她这话是在推辞,安亲王妃的性子十分绵善,若不是自个儿真的惹恼了她,她也不至于甩脸子,往前也有几回,但都是见了面赔了不是便揭过去了,可这一回却是无论自个儿如何伏低做小,安亲王妃都不予理会,她一下子就慌了。
吴夫人不答应,她只好转而再去找那一日在场的其他女眷,但叫她没料到的是,这些人的口风竟然一模一样。
只吴夫人这般态度,她还不觉如何,等到找过了其他人,她只觉得晴天一个霹雳,不知不觉之间,她竟被益州城这一干女眷排斥在外,这样的情况是从来没有过的,她立刻便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急急火火的回了家与丈夫商议。
周度平日里与安亲王接触的虽多,却从不过问后宅之事,被妻子以这副惊惶失色的面孔着实吓了一跳。
仔细查问之后,周度的脸色沉得像一块黑炭,足足有好几日都没有理会妻子。
而婵衣却不知道这些琐事,若她知晓的话,只怕也只会感叹一句,只要是权势滔天,她便是露出一点点的不悦,就自会有人将她不喜欢的排除出去。
此时,她正一意准备出门踏青,楚少渊终于得了闲,带她跟颜黛去爬山,顺便到弘福寺祈福上香。毕竟是女眷,能够去的地方有限,去上上香吃吃斋菜,顺道看一看沿途的景色,也挺舒展心情。
虽说不是头一回出门了,但这几个月以来一直待在家中,颜黛跟婵衣都对这一次的出游充满了期待。
坐在马车上,刚出了城,颜黛便迫不及待的撩起了窗帘隔着琉璃窗往外看去,阳光正好,在益州城里还显得热闹非凡,出了城之后,就只剩车轱辘不停碾轧过地面发出的沉闷声音了,因不是初一跟十五,所以城郊的车辆并不多,偶尔能见到牛车或者驴车,如同她们乘坐的这般制式的马车倒还一辆也没有见到。
“益州城郊外看着还没有宛州繁盛,来往的车辆也少的可怜。”颜黛一边感叹,一边端了茶喝。
婵衣拿着本闲书在看,听了她的话,忍不住莞尔一笑:“宛州城原就是富庶之地,气候宜人,又是鱼米之乡,自然景致秀丽,我记得朝中有不少官吏都是出自宛州,相较益州城,我倒是真没多少印象,好像只有前任梁首辅的一个得意的门生是益州城的,但一时间竟想不起是谁了。”
她歉意的笑了笑,也端了茶来喝,去弘福寺的路程不算远,大约要用两个时辰,所以她们带的东西也不多,除了消遣用的杂书之外,还有几匣子点心,不过两人也是刚吃完了早膳才出来,并不饿,点心便搁置在了一旁。
“嫂子知道的可真多!”颜黛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崇敬。
婵衣忍不住笑了,若是她也与自己这般活了两世,怕也会下意识的记住这些朝廷的官吏,毕竟许多时候这些人的一举一动会影响到朝堂。
两个人正说话,马车却忽然猛地停了,婵衣跟颜黛措不及防之下险些摔出去。
正要发怒,便听见车夫恭敬的声音传了进来,生意里还带着几分惶恐:“王妃,前头的路被人堵了,王爷派人去察看了,让小的在这儿停下,等王爷的吩咐。”
婵衣有些惊讶,沉声道:“知道了,你且听王爷吩咐便是。”
虽然出门的决定也不过是这几日才决定的,但路上遇见这样的状况却没有预料,也不知是什么人堵住了路,婵衣心里闪过好几个念头,在看到颜黛一脸惊慌的时候,赶紧打住,既然楚少渊已经去看了,便应该很快能解决。
她伸手将吓得脸色有些苍白的颜黛搂住,一边帮她整理衣饰,一边温声安慰:“不要怕,应当不是什么大事情,夫君办事牢靠,你且将心宽下来,好好等他回来便是。”
马车不大,只坐着婵衣跟颜黛,丫鬟在后头的车上,所以婵衣跟颜黛只好互相将对方的衣饰理好。
整理好了自个儿的衣饰,颜黛才将悬着的心稍稍松开,也怨不得她会害怕,先前在益州城里经历过的事情才没过去多久,若不是今次表哥提议出门散心,加上表嫂也一道陪着,她指不定就不出来了。
喝了一杯暖暖的热茶,两人才又恢复到之前的神情。
不一会儿楚少渊便策马过来,隔着窗子道:“前头是一伙儿商队,押送商品的货车坏在半路上了,才会将路堵住,现下已经弄好了,晚晚、阿黛,你们俩吓着了吧?”
婵衣看了颜黛一眼,发觉小娘子脸上已经褪去了惊慌之色,笑着回道:“不妨的,只是突然停车,难免有些疑虑。”
楚少渊点头:“那咱们就继续启程。”
“嗯。”
听见婵衣低低的应了,楚少渊这才松了口气,随后使了个眼色给魏青,魏青点了点头,转身去了前头。
马车继续运转起来,路途漫长,颜黛又吓了一跳,随着车内的颠簸,她逐渐犯困,后被婵衣搂在怀里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
“那些贵人是人,难道咱们这些苦哈哈就是畜生么?哪里有这般不给人活命的道理?便是告到了知府大人那里,也不是这般道理!”
壮年男子被两个侍卫死死的压着胳膊,嘴里不依不饶起来。
“行了,二弟,你少说两句不会死!”
一旁的中年男子一副文士打扮,脸色不大好的站在那里,竟也是被人从背后挟持住了,半点动不得。
“大哥,咱们家究竟招惹了谁?走马商的时候就一直被徐家压着,如今换了贩茶,还是抢不过徐家,眼下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可那周夫人却从中吞了八分的利,留下了两分给咱们,连饭都要吃不起了!咱们想法子求贵人网开一面,难道也错了不成?”
壮汉十分不满,不顾兄长的警告,转了脸便对身后那个青年吐苦水。
魏青有些不耐烦,等马车越行越远,他看了眼被压制住的几人。
“既有冤屈,便应当向知府大人申诉,这般拦路断行,与土匪强盗有何区别?何况当初你们那件事,王爷还没有跟你们算账,现在却不怕死的撞上来,难道真的觉得王爷心慈手软,不会拿你们如何?”
论口才,他比不上楚少渊手底下的几个幕僚,但这些威胁的话也还是能够脱口而出的,他扬了扬眉峰,手底下的侍卫便使了力,将几人的胳膊都给卸了下来,扔到了地上。
哀嚎声不绝于耳,却究竟是没有让魏青皱一下眉头。
他一直等到有人来赎,将几人卖了个高价,才拿着银票去追楚少渊。
……
因路上耽搁了一阵子,到了弘福寺的时候,便已经是正午了,不过好在提前便叫人清过场,几人入到寺中也无太大的不便。
到了会客的厢房,主持早吩咐人摆了一桌斋菜,用了斋菜,婵衣跟颜黛稍做休息,便理好衣饰打算在寺里上香祈福,顺道逛一逛这百年的老寺。
楚少渊便一直陪着她们,每到一处,则都有掌院僧人解说,一行下来,倒也尽兴。添了不少香油钱,又稍事歇息了一会儿,便不早了。
掌院主持亲自送他们出了山门,然后又将几个护身符交给婵衣,这才念了句:“阿弥陀佛,贫僧不远送了,施主慢走。”
婵衣是知道的,弘福寺主持亲自写的护身符并不多见,偶尔有几个也都被益州城的达官显贵拿走了,如今给了他们七八个,实是看在楚少渊这个安亲王的名头上才会如此。
她笑着告辞,才刚要上马车,就被一旁冲出来的一个小姑娘吓了一跳。
782. 第781章 送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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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州城里,关于徐、贺两家的恩怨由来已久,但凡是益州城里头的百姓,便没有一个不知徐家跟贺家不合的,所以这在益州城并不是什么秘辛,相反,还有许多百姓觉着这些高门大户的热闹委实有趣,便是看不了世家门阀的热闹,但这些商贾之家有这样的热闹瞧,也给人平淡的生活添上了几分乐趣。所以久而久之,城里便没有人不知道这两家结怨的事情了。
婵衣拢了拢衣袖,挑眉看了眼跟前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娘子,照理说应当是她这个被冲撞的人惊慌失色才对,怎么两人反倒是掉了个儿?
轻咳一声,她缓声问:“既说是有歹人害你,那如今歹人估计也是不敢露面儿了,徐小姐也可不必惊慌了,不过我倒是想问一问徐小姐,那歹人是在何处追的你,都是什么样儿的面孔,也好报给衙门,叫他们捉拿归案。”
眼前正哭的抽抽噎噎的少女抬起那张娇美可人的脸蛋,一双眼睛大大的睁着,有如被惊吓到的小鹿一般,眨巴几下,一大串儿泪珠子顺着眼眶直往下坠,叫人看着便忍不住怜惜,更何况她声音也是如同受了惊吓一般,细细弱弱。
“先头我也不知道,还是身边儿的乳娘见着势头不对,硬是叫车夫将车赶得快了一倍有余,直至临近弘福寺了,乳娘才说将人摆脱了,我们才将速度降了下来,后来想着先派人送个信儿回去,可等也等了好几个多时辰了,一点儿动静也没有,乳娘再去瞧的时候,便发觉那伙儿歹人在暗处盯着,惊了她一跳,我们便想着先到寺里躲一躲,可谁知道寺里竟不许进出……”
少女一边说,眼睛一边往楚少渊身上飘,眸子里带着的惊惧随着说话声音轻微的颤了颤,叫人心中一软。
婵衣侧头看了楚少渊一眼,发觉他也在凝视着少女,眼中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叫少女瞬间羞红了双颊,既想看又不敢看的垂下头去。
忽的觉出有几分腻味,轻声笑了笑:“寺中不许人进出也是怕有什么隐患,不过现在好了,你可以去寺里避一避了。”
少女愣了,忍不住便抬头看向婵衣,嘴唇咬紧,小鹿一般水润的眸子里霎时间便蒙上了一层水气,我见犹怜。
“呜……夫人……”少女犹不死心,呜咽出声,可眼睛却转向了一旁的楚少渊,“求求你,救救我跟乳娘吧……”
婵衣掀唇一笑,便只是听这番颠三倒四的话,就觉着这少女来的蹊跷,更不必说她乳娘与她以及车夫完好无缺的站在这儿了,细细想一想,但凡是歹人,怎么可能会追人追得丢了,还叫人送信回去,甚至在再一次发现之后,还能让人跑了,若这是真事儿,那这伙人估计也只是与这少女玩笑吧。
不过这些事情她也懒得往开揭,侧身踏着小竹杌上了马车。
而楚少渊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轻笑了一下,那张原本便精致昳丽却冷峻异常的脸,一下子就像是春暖花开似得,好看的叫人心头一颤,直将少女的眼神都勾得半分也移不开。
“既然徐小姐这般哀求了,本王总不能袖手旁观,锦心,你将徐小姐扶上马车,跟你们一道回去便是。”
楚少渊话一出口,少女的眼睛霎时便亮起来,她心中满是得意与兴奋,娇美可人的脸上也褪尽了愁容,添了一抹亮丽明媚的笑颜,她福身对楚少渊行礼:“多谢王爷出手相救。”
楚少渊却没再看她,而是翻身上了马,任由马儿踏着小碎步走到婵衣跟颜黛乘坐的马车旁。
少女见了之后,连忙打算跟上去,却被锦心一把拦住:“徐小姐的马车在这边,请随我来。”
少女愣了愣,还想要说什么话,却被锦心不由分说的拽走了,直到见到她要乘坐的马车时,她眼睛里的怒火像是要喷发出来一般:“你这是什么意思?”
眼前分明是一辆下人车,难不成要她一个千金小姐跟一群下人们挤在一处?这也未免太侮辱人了!
锦心好笑的瞥她一眼:“这可不是我的意思,徐小姐若不愿,那就请自便!”
少女皱着眉,往楚少渊的方向看了一眼,发觉对方正对着马车的车窗说话,顿时心中委屈起来。
乳母低声劝阻道:“我的小姐,纵然您在家里是金尊玉贵的,可别忘了咱们这是在避难,虎落平阳也是难免的,您便忍一时之气,回去自有人给咱们出头的,您且想想您来时大爷如何吩咐的!”
最后一句几乎是融入了寺前这一片鸟鸣蝉叫声中,却没逃得过锦心的耳朵。
她心中讽笑一声,一个商贾之家的小姐,却将自己当成了什么尊贵的人物,还妄想着能够与王妃平起平坐,也不撒泡尿照照自个儿的德行,那一脸的算计,打量谁看不出来呢?
少女咬牙,瞪着锦心,不甘不愿的上了下人车,而上去之后,瞬时便被车中的陈设惊的睁大了眼睛。
到底是王府制式的马车,即便外头看着不如前头的那辆车显贵,但里头依旧是铺着满当当的好东西,虽都是旧物,但却足以可见王府的豪富。下人车都是如此,那方才安亲王妃坐的车,岂不是更华贵?
少女一双眸子沉了下来,幽幽的散发着凝光。
马车缓缓的前行,婵衣在车里跟颜黛闲闲的说着话,手中随意翻动着弘福寺主持送的护身符,倒是跟大佛寺里头护身符的制式相似,也怪不得会香火鼎盛了。
颜黛有些担忧的看着她:“方才的那位徐小姐,我看着她有些不怀好意,怎么表哥让这种人跟着咱们一同走了?”
婵衣不由得一笑,连颜黛都瞧出来那位小姐的意图了,也当真是叫人为难。
“他应是自有用意的,你不必忧心这个。”
只这么一句,便再不多说什么,倒是能让颜黛明白,那个徐小姐根本就不被表嫂放在眼里,她轻轻点了点头,心中奇怪,表哥将人带着,会有什么样的用意?
一路无风无浪,连个可疑的人都没见着,就这么平平顺顺的回了益州城。
到了王府,丫鬟们扶着婵衣跟颜黛下了马车,簇拥着她们从角门进了府中,一路的奔波到底是有些疲惫了,洗漱换了衣裳便去千禧居给颜夫人请安。
……
而少女则在王府的后门下了车,连后门都没踏进去半步,就被徐家人给接回了家中。
她一路上忍着的气,在见到自家兄长的时候,终究再也忍不住一股脑儿的便发放了出来。
“大哥!我连王府的门儿都没进去,就被接回来了!你怎么这么着急?你知不知道他们竟然叫我坐下人车,一路上那些丫鬟们连一个好气儿也没给我,任凭我怎么攀谈都不理我,连个王府的丫鬟都能这么作践我……”
“行了!”
徐兆麟有些头疼,打断了自己妹子的话,他原本也觉得按照安亲王妃那么个软糯的性子来看,应当是最好打抱不平的,所以千思万想之下,才想出了这么个点子,用自家妹妹去笼络安亲王妃,可没成想,竟是功败垂成。
“大哥,你说往后可怎么办?”少女美目之中满是怒意,“咱们难道就这么放弃不成?家中开销都砍了一多半儿,我这个月都没银子去银楼打首饰,这叫我怎么去跟闺中姐妹来往?”
“你安静一会儿!”徐兆麟有些不耐烦,沉思片刻,道,“既然是安亲王让跟着,那明日便让母亲带上你一道去安亲王府道谢,谢礼多制备些,其他的不必你管了,我会与母亲说好,你记着,到了王府以后把你的脾气收一收,只管奉承安亲王妃,只要将安亲王妃哄得高兴了,咱们家就有法子扭转回来,知道了么?”
少女有些不情愿,“大哥,你说安亲王长得那样风姿秀逸,怎么会娶一个处处都不如他的做妻子?听说她过两个月才及笄,你说他们夫妻……”
商贾之家到底不如世家那般家风严谨,少女早便听说了这些闺中之事,与几个闺中密友闲聊的时候,也没有多少羞怯之意,在见到那样漂亮精致的人的时候,少女一颗心早早的便飞了过去,只恨自个儿出身不好,配不上一个妃位。
徐兆麟额上青筋暴跳几下,听了妹子无状的话,简直是要被气炸一般。
“娇阳!”他忍不住呵斥般的唤了嫡妹一声,训斥的话便忍不住脱口而出:“叫你去接近安亲王妃你便好好的收了你的性子,别到最后弄的偷鸡不成蚀把米,我早先便告诉过你,安亲王对他的这个妻子十分看重,你若是坏了事,仔细回来阿爹责罚你,到时候你可不要哭着来与我说你没银钱打不了首饰,买不了脂粉!”
徐娇阳被大哥这几句呵斥骂得红了眼睛,先前因坐下人车而遭受的委屈全都涌上了心头,水汪汪的眸子泛着泪意:“我今日受了多少委屈,你不痛惜我,反而还要责骂我,莫要以为我不知安亲王妃到底为什么会厌恶我们家,说来说去还不都是因为你!你自个儿得罪了安亲王妃,反却将讨好安亲王妃的责任推到我头上,哪里有这样不公平的事情!”
她一边哭一边跑着回了院子,却将徐兆麟激得双手死死握住拳头。
783. 第782章 小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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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然不甘不愿,徐娇阳还是按照徐兆麟的嘱咐第二天一大早便随同徐大太太去了安亲王府,帖子递上去,门房的下人倒是没有给二人使什么脸子,徐娇阳猜测,应该是安亲王妃吩咐过的原因。
她的心渐定,与徐大太太一同跟着王府通报的下人往花厅走。
刚下过雨,王府的地面潮湿,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水汽,王府的院子里种了许多海棠花,一到这个时节满院子开的都是一丛一丛绚烂夺目的海棠花,头一次进到安亲王府,虽说是从角门进来的,但徐娇阳还是觉得新鲜,且从院子的布置上头,能看出主人的蕙质兰心。
丫鬟安排二人到花厅等候,端了两盏茶上来,笑着道:“两位来得早了,王妃正用早膳呢,且先喝些茶,用些点心在这里等一等。”
她们连忙异口同声道:“不打紧,我们等得的。”
丫鬟笑着又添了一回茶,然后便悄然退了下去。
徐大太太看着一屋子的金碧辉煌,不由得咋舌道:“果真是气派,这屋子里的摆件儿,咱们府里竟没有一件能及得上,瞧着院子不大,却是处处精美秀逸,巧夺天工,这个地儿原先也不是没听说过,没料到竟然能修缮城这样,真是巧手!”
徐大太太并不是徐兆麟跟徐娇阳的生母,他们二人的生母早在几年前便过世了,现在的徐大太太是徐大老爷续娶的继室,因不愿让自己的嫡子跟嫡女受苦,所以续娶的这个继室家世跟身份都不高,在这一双嫡子女面前,并没什么地位,所以他们二人也对这个继室没有太多的尊敬,若不是这一次徐老太太身子不适,大约还没有这位徐大太太的什么事。
她的这番感叹叫徐娇阳听着特别刺耳,倒不是因为夸赞安亲王府的原因,而是徐娇阳觉得徐大太太这番话颇有些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模样,她最烦的就是自个儿这个继母身上的这一副小家子气了。
她冷着脸道:“太太说话可得当心些,说之前考虑考虑这儿是什么地方,不是什么话都能说得的。”
在花厅里坐着等安亲王妃的时候,徐娇阳叮嘱了徐大太太好几句,生怕徐大太太说错了话,而被安亲王妃厌烦,牵连到自己身上。
徐大太太自然明白这个继女对她并无什么崇敬之心,笑了笑没有在意。
婵衣旧疾刚愈,一到了阴雨天便总犯困,今天便起的比往日里晚了两刻钟,用早膳的时候还犯着困,险些将漱口的水吐到茶盅里头,听得下人来报说徐大太太领着徐大小姐前来拜见,她这才醒了醒神。
昨日回来便想过大约今日徐家人会上门,所以还特意嘱咐了门房,不必过多苛责,没料到她们竟然这么早便来了。
用了些早膳,婵衣选了一件大红色明凰纹的真丝通袖衫,下面搭了一条绣蔷薇花的百褶裙,发髻上头斜插了两支景泰蓝鎏金百花簪,不算十分抢眼的打扮却暗藏着一股子低调的奢华。
到了花厅,两人已经用过好几盏茶了,徐娇阳向来不耐烦等这么久,却还是耐着性子等了,所以此时见到婵衣来了,竟直接站了起来,开口便道:“王妃,您终于吃完早膳了!”
徐大太太暗暗的对这个安亲王妃好一番打量,从头到脚一处地方都没放过,越看便越心惊,无论是从屋里的摆设,还是身上的衣衫,无一不显示出这个女孩子出身显贵,即便是这般家常的打扮,都硬生生的将徐娇阳那一身儿金银堆砌起来的华贵给比得像是暴发户一般庸俗起来。
婵衣挑了挑眉,商贾之家的女孩子都是这样直截了当的说话的么?
她淡淡一笑:“让二位久等了,实在是这几日身子不爽利。”
徐娇阳话一出口便后悔万分,她这句话不是相当于在质问安亲王妃,竟然吃了这么久的饭,叫她们等了这么久么?
徐娇阳连忙补救道:“没有等多久,王妃您实在是太客气了,我们再等久一些都不要紧的,您身子不爽利,可瞧过大夫了么?”
徐大太太听着徐娇阳的这番话,心中忍不住冷笑,不许自己这个长辈说话,而她却连话也说不好,怪不得继子会这样不放心她一个人来了。
婵衣是知道益州城的民风的,所以听见了徐娇阳的话,倒也没觉得如何,顶多就是个被宠坏了的女孩子,说话做事不过脑子罢了。
她笑了笑,让两人都坐下,又重新看了茶,才缓声道:“也不是什么大毛病,昨日徐小姐受了惊吓,我还想也不知多少日子才能恢复,没料到今天看着就精神奕奕了。”
徐娇阳顾不上想安亲王妃这句话里头含着的意思,只是不好意思的笑道:“我打小性子便这般,遇见再大的事儿,只要睡一觉便会好。”
婵衣点头,一边儿端茶来喝,一边儿笑着道:“这本事却不是人人都有的,可见徐小姐是个有福之人。”
徐娇阳被称赞了一句,不好意思的垂头低声道:“哪儿能跟王妃您比,您才是真正的有福气。”
徐大太太见她们将话题越扯越偏,连忙出声道:“今儿来拜见王妃主要也是因为这孩子昨儿给王妃添了不少麻烦,所以老爷才特意嘱咐我们今儿一定要来给您磕个头,若不是您,昨儿这孩子就遭人毒手了!”
徐大太太的话提醒了徐娇阳,她立即便跪倒在婵衣跟前,实打实的磕了三个头:“便是父亲不吩咐,我也要来感谢王妃的,昨儿承蒙王妃出手,才将我从那伙儿强人眼皮子底下救出,还将我送了回去,我实在是无以为报!”
婵衣心中觉得莫名可笑,昨天她可没想过要捎带上这女孩子一程的,而今日这个女孩子却信誓旦旦的来感谢自己,其实说到底,这女孩子最想感谢的,是楚少渊吧。
徐大太太见安亲王妃不说话,又添了一句:“许是王妃觉着这不过就是见小事儿,可在咱们眼里却是天大地大的事儿,老爷膝下就这么一双儿女,虽我是续弦,可到底因为身子不好,没能给家里添丁,平日里待他们二人跟眼珠子似的,若他们有任何不测,我这心里就跟刀子割肉似的,今儿来前老爷还说,要让小姐一定报答王妃的恩德,哪怕是端茶倒水,只要用得着的地方,王妃尽管使唤便是。”
她扫了徐大太太一眼,到底是商贾之妻,一张嘴便将她歪个彻底的话题拉了回来,听她们话里的意思,竟然是要将徐小姐留在她身边做一个端茶倒水的丫鬟,这种事情,她怎么可能会同意!
婵衣浅浅的浮起一个笑容,看了锦屏一眼,锦屏会意,伸手将徐娇阳扶了起来。
“徐小姐不必如此,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昨儿见了徐小姐便觉得投缘,自从跟着王爷就蕃,我身边儿能说话的人也越来越少了,若是徐小姐不嫌弃,就在王府小住一段日子吧,也陪我说说话,可好?”
徐娇阳眼睛霎时一亮,她原本就想接近安亲王妃,想用尽一切法子讨好安亲王妃,如今有这样的机会,她怎么可能拒绝。
几乎立刻,徐娇阳便应道:“王妃如此抬爱是我的荣幸!”
婵衣笑着冲她点了点头。
徐大太太莫名万分,照理说安亲王妃这样的身份,怎么可能看得上徐家这样的一介商贾!更别说是请商贾之家的女孩子来家里小住,这样的事情无论如何都觉得不太正常,可当事人都同意了,她这个做继母的,哪里又有反驳的权利?
于是当天中午徐大太太陪着安亲王妃一道用过午膳之后,便一个人回了徐家。
徐大老爷得知这件事之后,脸色一下子便沉了下来。
“你怎么不拦着些?安亲王府,那是好住的么?”
别看安亲王妃年纪小,可世家闺秀,哪一个不是满肚子心机,就女儿那么点小聪明,哪里耍的过安亲王妃去?别到时候被人家卖了,却还傻乎乎的不知所以。
徐大太太哪里肯背着这样的责任,她连忙道:“大小姐的性子老爷是知道的,当时大小姐一口答应了下来,我便是说不好,大小姐又哪里肯听?”
徐大老爷心中叹息,当初娶继室的时候,只想着不要将一双儿女受制于人,现在可好,倒是不受制了,继室也管不了儿女的事,管的多了还要被骂,久而久之两方也就面上的和气了。
他想了想,道:“明儿送两个丫鬟过去,咱们商贾之家的女儿,总不好用王府里的丫鬟。”
有了这两个心腹丫鬟在一旁提点,女儿总不至于性差踏错。
徐娇阳被婵衣安置在了离她院子不远的松涛阁的东厢房,夏天到了,东厢房四处环着松涛,十分的凉爽,也好住人,徐娇阳身边只有一个小丫鬟服侍,虽然是从家里带来的,却到底是人手少了些,晚上安寝的时候就显得有些不凑手。
徐娇阳躺在床榻上,半面的窗子开了一条缝隙,她透过缝隙去看外头,只能看到如水的月华。
也不知安亲王爷此时是不是已经回来了,一想到那个面容精致神情冷然的俊美少年,她的心就砰砰砰的乱跳个不停。
784. 第783章 心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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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楚少渊从外院回来,顺便带回来一个消息。
福建战事停了。
婵衣拿手肘撑着头,正对着宫灯看杂书,心不在焉的与楚少渊说话,猛然间听见这样的消息,不由得愣住,抬头看楚少渊一眼,不敢确信的问:“可是真的?”
显然她问的话有些傻气了,既然消息都已经到了楚少渊这里,怎么会有假?但要知道福建的战事已经胶着了近一年了,这期间断断续续的消息总是传出来,却没有个尽头,就连谢砇宁都将自己的一双腿赔了进去,而这一两个月便停战了,其中究竟出了什么事,婵衣不得不忧心忡忡了起来。
楚少渊安抚道:“是好消息,你不要担心,下午从福建收到消息,晚上的时候大哥的信也到了,听大哥说福建的战事原本就没有那般复杂,不过是从中有人搞鬼,所以才会拖了这么久,不论倭人也好,还是扶余人也好,实际上他们都不耐烦再与朝廷打仗了,那些弹丸之地一般的小国,支撑不起这样长久的战役,此次也是借着大舅长年累月在福建的声望,才会有和谈。”
婵衣心中大喜过望,连忙问道:“既然是大舅促成的和谈,那殷朝阳那头是不是就?”
她想问什么楚少渊清楚,只不过这个时候还说不清楚其中的事情,里头不止是夹杂了一个殷朝阳,还有马有壬这个总督在,即便谢砇宁能够力挽狂澜,也要这二人能够配合放行才做的成,不然一切都要重新推翻再和谈,那就有的磨了。
楚少渊沉吟道:“殷朝阳虽是被派去福建掌管战事,但到底是外来人,对于其中的许多事情不如大舅熟悉,所以这些事情上头他插不上手,而这一次福建能不能挺过去,就要看大舅会如何与他们和谈了,我会派人紧盯着的,你放心。”
婵衣对于政事向来不上心,但自从与楚少渊在一起之后,即便再不喜欢政事,她也强迫自己去看去听去想,所以久而久之的也就渐渐形成了举一反三的习惯,此时听见楚少渊说大舅在福建促成和谈的事情,她虽然高兴,但高兴之余,却深深的担心起来。
这一次大舅能够排除万难与对手和谈,足可见大舅之前曾经耗费过多少时间在这上头,加之福建势力错综复杂,大舅这一次的和谈又不知能有几分的成算,且朝廷上头的反应也不得而知,大舅这一步棋,她都为之紧张的捏一把冷汗。
既然局势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那她们这头也要抓紧一些了。
她想了想,道:“我今儿留了徐家小姐在府里小住,看她的样子倒是个娇生惯养出来的,就是不知道徐家的事情她能知道多少了。”
这样的人家若是重视女子,那多多少少她会听到些什么风声,即便是不能全然得知,但多少知道个皮毛也能猜出大概来,所以婵衣才会挽留了徐娇阳在府里。
楚少渊忍不住笑了一声,看向婵衣:“分明不喜欢她,却还要留了人在眼皮子底下,若我说,便应当借力打力才是最佳的法子,总好过你还要应酬她。”
他那一日不过看出了那女孩子心中所想,顺便送了她一程,晚照就这般的在意起那女孩子来,他不由得嘴角噙笑,脸上满是动人的笑意,侧过头在她耳畔轻声道:“况且她只不过是个女孩子罢了,在家里即便再受宠,这样的大事又怎么会让她知道?”
婵衣没有多想楚少渊这番话跟这番语气所折射出来的意思,只道:“我这个法子最简单,左不过就是委屈你一下,好叫那女孩子心甘情愿说出来,总好过浪费人力物力,省下时间可以去做些别的事情。”
虽说手段有些叫人不齿,但对付徐小姐这般的闺秀,也只有这样的方法才能叫她甘心情愿。
楚少渊却睁大了眼睛,连声道:“这怎么好?若是她粘过来甩不脱可怎么办?我可不要被别的女人纠缠,晚晚,你便如此狠心,一点儿也不疼惜我?”
他眸子睁得老大,一副委屈极了的样子,叫婵衣忍不住笑了,伸出手指点了他的额头一下。
“你瞧你这样儿,生像是我要将你卖了似的,当初不知是谁在云浮城里勾得一城的世家小姐都瞧我不对,叫我吃了多少排头,我还不曾委屈,你却委屈上了!”
楚少渊哼一声,依旧是不甘不愿的模样,低声道:“这可不能怨我,也不是我招的,若不是你不愿意让我去求父王赐婚,哪里会有她们什么事?我可还记得你那会儿压根儿连看都不乐意看我的,现在好不容易娶了你,你还要将我往外推,晚晚对旁人都好,偏对我狠心,我怎么这般命苦……”
说着竟越发委屈起来,将婵衣弄的哭笑不得,只好连忙哄道:“什么将你往外推,不过是借你的身份用一用罢了,好啦,等事成之后,你想如何我都补偿给你,这样总行了吧?”
楚少渊对于拿了他去做靶子这样的事情虽然不太愿意,但想一想事成之后婵衣会补偿他,心里就痒痒的,点了点头便同意了。
……
四月中,虽已经入了夏,但初夏时节,总不至异常炎热,院子里种着许多松树,风吹过来,凉凉爽爽的叫人非常舒适。
徐娇阳虽然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歇息,但松涛阁布置得十分精巧,叫人住的很舒服,以至于她一觉到天亮,甚至连个梦都没有做,直到贴身的丫鬟来唤她起床,她才恍然发现自己不是在家里,连忙一骨碌爬起来,梳妆打扮。
王府虽然占地不大,但处处透着一股精致奢靡之风,便连早膳上头都足可以见不同之处。
寻常时候在家里,她所吃到的也只是粥跟小菜,有时候多一碗鸡丝面,亦或者是一碗乳酪,而在王府之中,却是足足的有十几样早膳,从银耳莲子羹开始,南北方的各色早点,应有尽有,窝丝饼、炸糕、马蹄酥、南瓜饼,七八样不同风味的酱菜、冷拌菜,蟹黄馒头和水晶虾饺也热乎乎的放置在眼跟前,更不必说那一碗拿了浓浓高汤煮就的馄饨,闻着便香气扑鼻叫人垂涎三尺。
还未等她坐下用膳,大厨房的丫鬟便又端了一碗燕窝过来,轻言细语的道:“王妃怕徐小姐吃不惯这些,特意叫大厨房炖了燕窝来给您吃,这燕窝是王妃从云浮带来的极品宫燕,王妃说您且先尝一尝,若觉得好吃,早膳便添上一份宫燕。”
徐娇阳受宠若惊,都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还是她身边服侍的丫鬟低声道谢:“多谢王妃这般抬爱,我们小姐生性腼腆,在家的时候也不爱说话,仰仗姐姐多照料了。”
徐娇阳回过神来亦是连连致谢,大厨房的丫鬟笑着道:“徐小姐是王妃的贵客,说什么谢不谢的,多见外!徐小姐先用膳,大厨房还有些活儿,奴婢便退下了,等您吃完了,自有小丫鬟来服侍。”
徐娇阳看着王府里头这些服侍的下人们毕恭毕敬的样子,心中的那股子热气越发的腾升上来,她扭过头去看着自己的贴身丫鬟:“碧珠你说,安亲王妃这么安排我,是不是……”
她不敢再往下猜测,可话里的意思,却让碧珠心里一顿,往前在府里的时候,只要是徐大太太这般对待一个闺秀,那便说明这个闺秀在徐大太太眼里十分重要,而在王府里,王妃这般对待小姐,是不是说明王妃看上小姐,这才想要小姐进府里来陪着?
碧珠脸色一喜:“小姐,奴婢看着绝对是,都说安亲王爷喜怒不定,眼瞧着安亲王妃快要及笄了,安亲王身边却没有几个服侍的人,她定然是想要先给安亲王爷纳个妾,叫安亲王爷知了人事之后再,奴婢听说这些士族大家里头都兴这个。”
虽说一个妾字,叫徐娇阳心里十分不高兴,但也要看是做谁的妾,若是做那个面容精致绮丽的少年的妾,不不,哪怕只是做个通房,她心里都热热的。
徐娇阳吃着燕窝,心里飘飘然,有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可越想便越觉得心热,吃着吃着,不由得笑了出来。
“等咱们吃完了早膳,就去给王妃请安,好叫她知道我也不是那种不知天高地厚的。”
这些贵人都不喜欢妾室太不好掌控,所以与安亲王妃多交好,是最要紧的事情,她不由得想到了来之前父亲的嘱咐,父亲果然是想得长远。
等吃完了早膳,徐娇阳便将自个儿收拾的十分利落,又挑了几件不太打眼的衣裳,这才去了安亲王妃住的正院。
婵衣此时刚陪着颜夫人用完早膳,回了院子便听下人禀告徐娇阳来请安,点头让人请进来。
徐娇阳还没来得及说一两句话,便听安亲王妃道:“徐小姐来的正好,这几个丫鬟一大早就被送来了,说是你家里人担心你,给你送几个下人使唤。”
一句话让徐娇阳脸上的娇艳瞬间就变得铁青。
785. 第784章 送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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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王府小住,却还被家里人送来丫鬟,这岂不是在说王府招待不周么?她不过是个商贾之女罢了,哪里有这样大的脸面,她在王府不给王妃伏低做小便已经是王妃的大度了,哪里还用得着这么多的下人服侍,更何况王妃待她十分好,事事俱到,她若真的还不知足,岂不是直接打了王妃的脸?
徐娇阳脸色铁青,看着家中那几个婢女,虽说这些婢女都是家中数一数二机灵的下人,但如今在她的眼里,却仿佛成了一枚笑柄,张着嘴嘲笑她的出身一般。
她瞪了那几人一眼:“谁让你们过来的?还不赶紧回去,我在王府哪里需要你们来服侍了?”
婵衣倒是没有像徐娇阳想的那么多,毕竟她贸然的将徐娇阳留在府里,作为长辈多少要担心一二的,送来这些下人也不过是起一个提醒的作用,好叫徐娇阳进退得宜,只不过这些丫鬟到底是多了些,安置她们就要费些功夫,是以她才会一直沉着脸。
既然徐娇阳撵人,她也不便再这般咄咄逼人,于是脸上露出个浅淡的笑容来:“徐小姐的家人这般关心,倒是我的不是了,不过王府地方不大,这么些人一时间也安置不了,不如留下一人,其余的回去复命,若是徐大太太还不放心,那我也只好感叹自己与徐小姐的缘分不深了。”
徐娇阳哪里肯回去,这个时候她急着表忠心,一心一意的想要永远留在安亲王府的,若是回去了,哪里还有机会讨好安亲王妃,哪里还有机会接近安亲王?
她连忙道:“王妃说的话你们可听到了?还不赶紧回去,在这里留着做什么?回去告诉父亲,就说我在王府一切都好,王妃待我如同姐妹,若我还不知好歹,岂不是辜负了王妃的一番心意?”
从徐府过来的丫鬟一听自家小姐这么说,便明白了自家小姐这是被安亲王妃拿了枪使,可到底是主子发话,做下人的如何也不能反驳,只好应承着留下了最机灵的红鸾,其余的人都急忙回府复命了。
徐娇阳生怕安亲王妃与她生分了,留下红鸾之后便没有再理会她,而是凑到了安亲王妃身边,笑着赔不是:“王妃勿怪,实是我从小到大皆不曾离过家的缘故,才会叫父亲这般担心,往后这样的事不会再出了!”
婵衣哪里会计较这些,往后不往后的话,也只是徐娇阳说给自个儿听的。
她柔柔一笑,“徐小姐也不必这般懊恼,儿行千里母担忧,这话是一点儿不假的,也难为了令尊的一片苦心。”
徐娇阳听见这番劝慰的话,忍不住拿帕子擦拭着眼角:“父亲作为一个大家长,所承担的责任太多了,母亲又早早的病故,父亲不愿意我与哥哥受气,便娶了一个小门小户的女儿为继室,这些年若不是哥哥年纪渐长,慢慢的能独当一面了,只怕父亲如今的处境更加的艰难……”
她说着说着,眼睛里头的泪珠子就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似的,大颗大颗顺着脸颊往下落,叫婵衣看着好生的惊讶。
到底是这个徐小姐伪装的太好,太过会演戏,还是真正的真情流露呢?这样大家族中的往事,对一个第二次见面,尚且对她抱有别样目的的人这样全盘托出,当真好么?
但不论是婵衣心中如何诧异,总之婵衣是将徐家这几年发生的一些事情知道了个大概,倒真是意外之喜。
婵衣不太喜欢安慰人,毕竟有些事情不是一两句安慰的话就能解决了的,不过既然徐娇阳这般了,她也不能太无动于衷。
她低声安慰道:“所幸这些事情都过去了,如今既然是你兄长能够独当一面,那往后无论是你家里的产业还是你的婚事,都不会再受制于人了。”
徐娇阳听见安亲王妃说到婚事二字,连忙屏息凝神,将脸上的泪水擦干净,她原本只想要安亲王妃同情自己的,所以才说了继母那么多的坏话,更是将族里的人说得犹如恶棍一般,如今只得了这样一句安慰的话,她哪里肯罢休!
她一边擦泪,一边道:“有时我真羡慕王妃,能有这样的夫君,若是往后哥哥给我找一个不合我心意的夫君,怕是我要抑郁而终了。”
话里话外一点儿也不含蓄,就差挑明了说想要嫁给楚少渊做妾了。
婵衣微微一笑,没有接她这个话,只是劝慰她道:“徐小姐这般人才,定然能有一个好夫婿,疼你宠你,以你为重的,只可惜我们相遇的时间短了些,否则倒是能够……”说到这里,她看了一眼徐娇阳,可惜的叹了一声,摇摇头,“到底是我想的广了,徐小姐莫要见怪!”
那未曾说出口的话,勾的徐娇阳心里痒极了,可她却不能直接开口问清楚,只好悻悻的道:“我也可惜自个儿与王妃没有早些遇见呢,否则就能多服侍王妃一阵子了。”
婵衣抿了嘴,笑得淡然,说到服侍,她更想服侍的是楚少渊吧。
一旁的颜黛实在看不过眼去,冷着声音道:“徐小姐说的这话倒是叫人有些诧异,嫂子邀你来府里做客,怎么在你嘴里就成了你服侍嫂子?这些话让不知道的人听了还以为嫂子苛待你了!”
徐娇阳脸上一白,她刚开始就留意到了这个异常美貌的女孩子,虽说也听过一些传言,但她总觉得表妹之流应当是不讨好的,夹着尾巴做人的,没料到竟然如此张狂,在王妃面前都敢这般呵斥自个儿,一点儿也没有将王妃这个嫂子的颜面放在眼里。
可这样的话,叫自己如何接才好?
她犹豫了一瞬,才终下了狠心,道:“我方才说想要服侍王妃,并非虚言,王妃待人这般的好,我便是服侍王妃一世也是心甘情愿的。”
颜黛冷哼一声道:“你情愿服侍嫂子是你的事,嫂子可没有使唤过你,别到时候又闹得满满的益州城里都是什么嫂子欺负你们这些商贾之女的传言,到时候我可不会对你客气!”
婵衣忍不住想笑,颜黛很少会有这样冲动的时候了,除了先前被周摩逼迫的那会,可见她也察觉到了徐娇阳的意图,从而用自个儿的法子来保护她这个嫂子呢。
“好啦,黛儿,徐小姐是客人,不是府里的下人,哪里就用得着服侍这两个字了,你刚才不是还说头疼么?一会儿我叫人煮些清热败火的凉茶给你喝,这大热天的别中了暑气。”
将话岔过,颜黛向来敬重婵衣这个嫂子,便埋头喝了一会儿凉茶,借口不舒服回房了。
婵衣笑着对徐娇阳道:“你别在意,她就是个小孩儿性子,你多与她相处相处便知道了,她是最好相处不过的了。”
徐娇阳却对这样的话一点儿不信,能够将周家三少一箭射穿的女子,性子能好到哪里去?相反看安亲王妃这样柔柔弱弱的性子才是真正的好脾气。
她不由得对安亲王妃往后能成她的主母感到十分的庆幸,还好是个面人儿似的主母,若换一个厉害些的,只怕她要吃不消。
……
一连数日,徐娇阳都被婵衣奉为上宾,衣食住行样样精美,就连初夏时节做的新衫,婵衣都匀出一件水红色的给了徐娇阳,让徐娇阳心中越发的欢喜起来。
就是颜黛十分不喜欢徐娇阳,因先前有蒋娅雅的缘故在,所以她对于跟蒋娅雅订了亲最后又悔婚的人家十分的不齿,于是徐娇阳小住的这几日,她看见徐娇阳也就是面子情,实际上背过身子便将徐娇阳用过的器具都扔到了外头去,一点儿不给徐娇阳脸面。
徐娇阳也不愿去招惹这个相貌比自己美了好几倍的颜黛,她觉得小姑子果然是这个世上最难相处的人物,也真不知道安亲王妃这样好的脾气,是如何被颜黛欺侮的。
颜黛则更是不解婵衣为何对一个商贾之女这般的好,尤其这个商贾之女还曾经是祸害过自个儿的人。
婵衣不好直接对颜黛说明白,便旁敲侧击的对她道:“有些事需要这么做,即便是当下心里不痛快,但只要过后对自个儿的利大于弊,那便值得忍下这口气,更何况这也不算是忍气吞声,不过就是应付应付自个儿不太喜欢的人罢了,往后你成了亲也会遇见这种事儿,压得住一时的脾气,方能成事。”
颜黛隐隐的知道了婵衣的意思,便一改对徐娇阳的态度,原本不与她说几句话的情况也转了过来。非但是与徐娇阳有了往来,更是时常端了做好的点心去找徐娇阳,贴心话好听话有来有往的说了几遭之后,徐娇阳也渐渐的觉出了颜黛的好来。
在入住安亲王府的第七日上,徐娇阳终于在一次谈心之中,提起了自家一些往事。
她叹一声道:“听颜小姐说起你们府上的事,我才知道什么叫凄惨,虽说我们家先前也被贺家压得抬不起头来,但后来好在有贵人相帮,这才慢慢的又立了起来。”
786. 第785章 解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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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黛捧着茶,微微侧头看着她,“你口中所说的贵人,是谁?”
原本她问的关乎家中秘辛,不能这样轻易就说出来,可看着那张酷似安亲王的脸,尤其是脸上浅浅的笑魇十分漂亮的女孩子,徐娇阳便没能控制住自己,抿嘴一笑,道:“也不是什么神秘的人,是云浮城的大商贾公孙止先生。”
颜黛并不知道这个公孙止是个什么人,只是疑惑了一瞬,便松了眉头,笑道:“你瞧我先前便说过,天无绝人之路,无论是走到什么境地,只要有一股子韧劲儿,便不会输得太惨,即便中间儿会有不好的事儿,事到尽头,总能尽如人意。”
徐娇阳点头:“颜小姐说的很对,祖父在的时候也时常这般说,我们徐家经历了这么些年,大风大雨的事情多了,总不至于在这么一件事情上就颓了去。”
颜黛揉了揉自己笑得有些酸的腮帮子,有一耳朵没一耳朵的听着徐娇阳说她们家里的事情,深深浅浅的想着,也不知道徐家是不是真如徐娇阳说的这般,有着特别的运道,即便是遇见了再棘手的事情,都能够化险为夷,可这样的人家,照理说来应该家风很正的,可却将蒋娅雅这样的弱质女流欺侮到几近丧命的地步,到底是叫人不齿了些。
这般想着,她的脸上便带了些不耐出来。
“有一件事儿我一直想不明白,”颜黛看着徐娇阳,眼中闪动着深幽的光芒,莫名的有些冷,“照理说你家既然已经与蒋家结了亲,又在蒋家最落魄的时候要伸手拉蒋小姐一把,可怎么到头来反而闹到这个地步?你可知道蒋小姐与我们在来的路上,险些就丧了命!”
徐娇阳被她这么一问,脸上的神情立即出现了几分尴尬,“这件事有误会……”
她忙着想要辩解,可在对上颜黛那一双认真的眸子时,又觉得自己这么辩驳,有一些叫人不知所措。
颜黛见她这般窘迫,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来:“我也只是好奇罢了,徐小姐若是不方便,不说也不要紧,只是我一想到那些事情,就十分愤怒,只切望往后不要再有这些东西害到自家人头上,你也知道,我与祖母能跟表哥团聚,是我们这些年想都未曾想过的,现如今好不容易能够见着,好不容易能够相聚,若是有人在其中想要害人,我是绝对不能容忍的,徐小姐也能够理解吧?”
徐娇阳连连点头,“这件事原本不该我说的,只今日颜小姐问起,我才敢辩一句,当初的事情真是天大的误会,我大哥他是想要救蒋姐姐的,奈何贺家人一再的相逼,那蛊也是要下给父亲的,后来被方叔给发现,才幸免一劫,后来方叔从外头回来,告诉了大哥此事,大哥便马不停蹄的往过赶,但到底晚了一步,蒋姐姐怨恨上了大哥,大哥如何解释,蒋姐姐都不听,最后闹到今天这个地步,我们谁都不想的,到底还是阴差阳错,加之蒋姐姐也太任性……”
颜黛将眼帘垂得很低,徐娇阳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想将责任一股脑的全推卸到蒋娅雅的身上,这么多天的接触,她算是明白了这个商贾之女的性子了,也真是商贾之家出来的女子,无论做什么说什么,都是往自个儿身上最有利的一面儿说,错处都是旁人的,自家做什么都是对的。
她有些不耐烦与徐娇阳说话,微微的打了个哈欠,然后歉意的看着徐娇阳。
徐娇阳忙住了嘴,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只是但凡遇见自家相关的事情,她就忍不住想要辩两句,可恨蒋娅雅都没落到那般了,竟还要巴着哥哥不放,叫哥哥将王爷王妃得罪了个干净,若不是身后还有贵人,只怕徐家在益州城一刻也不得安宁。
她抿着嘴,歉意的道:“你瞧我,自顾自的说了这么许多,你不耐烦听了吧?”
颜黛笑得妥帖,嘴里说:“我自小身子不好,这会子说了这么些话,有些乏了。”心中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看破不讲破,这样的道理难道商贾之家的长辈都不会教导自个儿子女的么?大剌剌的说出来,叫人家如何接这个话?
徐娇阳忙道:“都是我的不是,那颜小姐歇一歇吧,我不叨饶了。”
颜黛吩咐丫鬟将她送回院子,转身便去了婵衣那里。
大吐一番苦水之后,颜黛才觉得自己稍微好了些。
婵衣笑着看着一脸不耐的颜黛,“辛苦黛儿了,到底是小女儿家,什么话都能与你说,若是换成我,只怕这些话是不会那么轻易就听她说出来的。”
颜黛不好意思的笑了:“我哪里能与嫂子比,我不过就占了个未出阁的优势罢了,嫂子是王妃,端的气势就能将徐娇阳压得死死的,她在嫂子面前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什么话都要掂量掂量才敢说,不像是跟我,什么话都说得出口,我都忍不住替她害臊!”
世家闺秀从骨子里就带着一股子矜贵,若这个徐娇阳是个聪明伶俐的,说不准颜黛还没有这么厌烦,可奈何徐娇阳的教养上头实在叫人皱眉,这么几日接触下来,颜黛早就烦透了,今日好容易才忍住不刺她几句。
“黛儿这几日委实是受苦了,这几日天气也不大好,你身子弱,就在屋子里养几日吧,若是有什么人打扰你,直接叫丫鬟去回了便是,今儿大厨房从园子里摘了些槐花做了点心,一会儿我叫人送来给你尝尝。”
颜黛眼睛一亮:“能不应付她自是好的,只是嫂子一个人要辛苦了。”
婵衣人忍不住笑着摇摇头,一个商贾之女罢了,能有多大的能力叫自己为之烦恼?
……
徐娇阳此时在屋子里,看着红鸾从府外拿到的包裹,微微皱眉。
“小姐,您可千万别犯浑,这东西可是老爷太太千辛万苦才弄到的,您直接献给王爷,总好过献给王妃要在王爷面前露脸,来之前老爷一直吩咐奴婢,说要看着小姐,小姐却总不听奴婢的……”
红鸾苦口婆心的规劝,听在碧珠耳朵里却变了一个味道,她柳眉怒立,瞪着红鸾:“敢情阖府上下所有的丫鬟就你一个好的?什么叫看着小姐?这些日子小姐做了什么错事儿要你在一旁苦心孤诣的教导了?你是把小姐当成傻子还是当成是呆子了?敢情这些日子在王府,王妃一日日的看重都是你的功劳了?叫大家伙儿听听,您哪里还是个下人,根本就是拿自个儿当主子的主子了!”
红鸾作为府里的大丫鬟,哪里受过这样的气,当下便反唇相讥:“你不必在这里跟我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打量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我告诉你,这儿是王府,不是我们徐家,你这么大声嚷嚷,也不怕人听了笑话!”
自己的两个丫鬟在外头这般争执,让徐娇阳心中烦躁不已,忍不住大力拍了桌子一下:“够了!”
屋子里的争执声立即散去,两个丫鬟你瞧我我瞧你,皆是一副不服气的模样。
徐娇阳气不打一处来,看着她的两个丫鬟,这几日一直没得到王妃一个承诺的她心中越发的烦躁起来,指着红鸾的鼻子,险些就要戳进她的眼睛里去:“你还知道这里是安亲王府?还知道这是在外头?瞧瞧你们的样子,一个个像是斗鸡似得,生怕屋子里的动静小了,叫人看不着热闹是不是?若不愿意在我跟前伺候了,便赶紧给我滚!”
主子发怒,下人们便胆战心惊,尤其是徐娇阳这样难伺候的主子,在发怒的时候完全克制不住自己的脾气,这一点碧珠心知肚明,她连忙道:“小姐,您莫动怒,您想想咱们眼下是在哪儿,您便是对奴婢不满也等回了府之后再发落奴婢,如今要紧的是将这东西献给王爷,王爷定然会高看您一眼的。”
徐娇阳这才将怒气平息下来,把包裹拿在手里,看了碧珠一眼:“你也觉得应该直接给王爷?”
碧珠点头:“倒不是奴婢不知道轻重,但这些东西至关重要,交给王妃不见得比交给王爷稳妥,况且交给王妃的话,总是要再过一手的,人多眼杂,谁知道会出什么样的事儿?倒不如直接给了王爷,哪怕往后王妃责怪起来,王爷也是向着小姐的。”
“何况这种事情,王妃根本就不会责怪到小姐的头上,”红鸾连忙在后头又补上一句,“王妃的身份注定她不能够像是寻常妻室那般争风吃醋,您看这些日子她待您这般便能看出王妃的性子。”
徐娇阳点头,“王爷通常都是下午天色渐渐擦黑了才会回来,等会儿红鸾去引开二门上的婆子,碧珠跟我一道过去将东西给了王爷。”
碧珠脸上一喜,挑眉乜了红鸾一眼,一脸的嘲讽。
红鸾银牙几乎咬碎,才应了声。
天色很快便暗了下来,楚少渊刚踏进内院,便听见二门上有人唤他。
“王爷,王爷!”
他忍不住停下脚步,看向来人,眼睛在暗沉的天光之中,越发清亮夺目。
787. 第786章 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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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楚少渊那一双幽深明亮的眼睛对上的时候,徐娇阳只觉得浑身一麻,心中自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畏惧之感腾升起来,叫她心慌极了,几乎立刻便垂下了眼睛,将手中的包裹捏的紧紧的,几乎忘了自己的来意。
“有何事?”楚少渊眉头微皱,见不得徐娇阳那副扭捏的样子,但毕竟不是自家府中的下人,留着她还有被的用处,也不好直接呵斥,便只是皱了眉头,脸上微微有些不耐烦。
徐娇阳被他这一声问询惊得回过神,连忙将包裹递过来,声音细若蚊吟的道:“这些是家中送来的东西,说王爷用得着的。”
楚少渊看了身边跟着的张全顺一眼,张全顺会意,将包裹接到手中。
“这些小事怎么还让徐小姐亲自跑一趟?吩咐下人送来便是。”
徐娇阳眼看着张全顺接过了包裹,顺嘴客套了这么一句,而楚少渊却一言不发,怕他误解自己,忍不住又道:“实在是事关紧要,否则我也不会这样冒失的来叨扰王爷了,父亲将东西让府里的家人给我之前,曾叫我转告王爷,您现在已经来了川西,有些事情则该断就得了断,该狠心便要狠下心。”
楚少渊凝视着徐娇阳,心中冷笑,这番话若是出自家中长辈之口,他听了也便听了,可此时这些话却是从一个商贾的口中说出,简直是叫人觉得怪诞,怪不得老祖宗定下士农工商当中,属商最为低等,原来一点儿不假,这些商贾但凡有些钱财,便觉得手脚都长了,无论面对何人都敢伸手,难不成以为自个儿会成为第二个吕不韦?
他看了徐娇阳一眼,这个眼神里含着莫名的冷意,叫徐娇阳身上猛地一颤,险些就要软倒在地上。
他嗓音轻悠而缓慢,还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徐老爷有心了,本王自会记得徐家的好处。”
徐娇阳有心想要为家里多说几句好话,可一抬头就看到楚少渊那张从里到外无一处不透着几分冷然的面孔,她的心里忍不住打起颤来。
没料到安亲王冷下脸来竟是这样一副面孔,她原以为安亲王这般昳丽的相貌,性子应当也是柔和的,但看王爷那般对待王妃,便叫她觉得心热,可却没想到竟是这样的冷心冷性,连一句问候都不愿提及,更不必说是给一个笑脸了。
可纵是这般,偏偏她还是欣喜莫名,压都压不住。
愣神了片刻之后,她点头道:“父亲也是担心王爷初来川西,在一些事务上不熟,才会有些逾越的说了这些话,王爷莫要见怪才是。”
楚少渊听着这话忽的笑了,冷肃的脸上像是忽然炸开一朵灿烂的烟花,叫人忍不住侧目。
“天色不早了,徐小姐早些歇息吧。”
徐娇阳心中立即不知所措起来,他并没有回答自己刚刚的话,反是叫她去歇着,是不是说王爷实际上已经将这些话当做逾越了?
可到底因为楚少渊身上的冷肃,让徐娇阳的心中生出几分恐惧之意,她不敢再厮缠,只好应道:“是,王爷也早些歇息吧。”
踩着碎步,徐娇阳裙裾翩然,身姿轻盈的走回院子。
楚少渊看着徐娇阳的身影,脸上挂着的那抹冷笑越发的叫人觉得胆寒。
……
“这是什么?”婵衣正吃着一碗银耳羹,看见楚少渊从外头进来,手中还拿着一个包裹,不由得出声询问。
楚少渊将手中的包裹放置在桌案上,瞧她发问的同时还不忘往嘴里送吃食,莫名的想到偷食的小松鼠,眉眼含笑的看着她,声音低沉却又充满了诱丨惑:“你既好奇,就打开来看看。”
婵衣瞥了一眼包裹上头的花纹,弯唇一笑:“我知道,这包裹是今天下午从徐家递进来,我原本还以为她会将这东西给我,没料到竟会是直接去找了你,怎么,你没有打开看么?能被徐家这样堂而皇之的送进来的,必定是什么要紧的东西。”
婵衣说的这些话楚少渊却一点儿也不信,作为王府女主人,府里头什么事情都逃不过她的眼睛,徐娇阳能够那般轻易见着楚少渊,自然也是有婵衣纵容的缘故在里头,所以楚少渊并不奇怪她会知道。
但即便知道这事是婵衣默许的,楚少渊也不觉得生气,反倒是觉得有几分高兴。
他将包裹打开,脸上笑意盈盈:“徐家按捺不住,想要投诚了,虽说选的这些东西正对上时机,但他们心大,所图的那些,我是一件也不会答应的。”
更何况还有先前的事情在,楚少渊无论如何也不能够叫婵衣受了这样大的委屈,却不替她出了这口气。
婵衣知道,楚少渊的性子说的好听一些是护短,说难听一些的话,楚少渊其实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不得罪他的人尚且要看他的脸色夹着尾巴做人,更不必说是得罪过他的人了,眼下徐家若是当真想要保全自个儿,就该乖乖的将这些东西一应送到楚少渊手里,这样他才会松口放徐家一条生路,而眼下徐家这般行事,如何能不被楚少渊厌恶?
不过对于徐家,她也是厌多于喜的,徐家若当真只是个商贾,只为了保全一家老小,她自然不会过于为难,但很显然并非如此,所以她才会试探一般的留下了徐娇阳,这一试探,结果自是不言而喻。
这一回递进来东西,又是这般大的动作,难不成徐娇阳指望能够瞒着她这个王妃?实在是不知徐娇阳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她不会真的以为这件事就凭她那几个丫鬟就能遮掩的天衣无缝吧,还是说她在府里这几日,自以为自己对她好,就吃定了她这个王妃?
婵衣心中摇了摇头,直言道:“横竖再过几日就能消停了,也就是这几日麻烦些。”
但楚少渊却不这么想,虽说徐娇阳没有麻烦到他头上,但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缠着晚晚,直接将他跟晚晚相处的时间越发的稀少,这叫他十分的不痛快,恨不得早些将人送走,言辞之间便有些不耐烦。
“我瞧徐娇阳这些日子也住的差不多了,明儿便打发她回去吧。”
婵衣放下碗,抬头就见他脸上一副被人抢了心爱之物的别扭样子,她不由得笑了:“再忍一忍,这么多天都忍得了,不过是多一两天的事情。”
她将包裹里的账册拿起一本来,随意翻动了几页,这才发现是徐家跟蒋家以前在贩卖茶叶的时候往来的一些账册,眼下的时局倒是正好派上用场。
婵衣抬头问道:“这些给三舅送过去么?”
楚少渊道:“江南官场的贪腐十分严重,这些也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虽说多少有些作用,但想要将局面完全定下来,还得从别处想法子。”
而徐家竟妄想用这点东西来换他的一个侧妃的位置,图谋的未免也大了些,他看见徐娇阳就厌烦,更不愿让徐家占他半分便宜。
婵衣抿唇,“徐家的贵人说是公孙止,可谁不知道公孙止不但是四皇子的府丞,更是一手打理着四皇子府中的庶务,是四皇子真正的心腹,有这样的人在身后,哪里还怕被贺家压制,可惜有你这个王爷在这里就藩,破了这个局,否则徐家也不会这样心焦。”
楚少渊并不在意徐家身后都有些谁,既然要破局,他就不会只挑一个地方下手。
“江南还有一大堆麻烦事在等着老四,这个时候老四尚且自顾都不暇了,是不会有多余的力气去管其他事的。”
所以福建僵持的局面才有破的可能,而福建的僵局一破,江南官场上头的问题自然也就迎刃而解了,要说贪腐的本事,谁比得上马有壬?
……
马有壬这些天实是有些烦躁,原本来福建是想捡个现成的军功的,却没有想到谢砇宁居然还活着,还能给他添这么多麻烦,叫他一手布好的局功亏一篑,可他却不能表现出一丝不满,还要协助谢砇宁去于扶余人谈和。
他忍不住在心里想,这都他妈是些什么破事儿!说好的打仗呢?怎么他才到没几日就停战了,功劳还都归到了谢砇宁的身上!
“马大人,你看和谈的这件事安排在卫所是否妥当?”
谢砇宁撑着两条完全没有知觉的腿,坐在椅子上的身姿笔直,从面儿上半点也看不出是个双腿已经是残疾了的人,他的精气神反倒是很好。
马有壬嘴角一抽,他先前在云浮述职的时候,便听说过这个谢砇宁,不但是叫上司半点错处都挑不出,更是将任上的一切事务都料理的干干净净,而自个儿本身又能从福建这一滩臭泥当中摘出来,实在是个人物。
这样的人若做朋友,实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友,可若是这人成了自己的下属,就有些叫人头疼了。
他容色一素,点头道:“谢大人安排好便是了,只是有一件事我不明白,不是都说扶余人跟倭人沆瀣一气么?怎么谢大人能说得动扶余人来谈和?”
谢砇宁文雅的脸上端着淡淡的笑意:“马大人有所不知,这事说来话长,还是等扶余人来了,马大人亲自问的好。”
788.第787章 折辱
马有壬心知肚明,谢砇宁不是个笨蛋,自然知道殷朝阳做了些什么,更知道他跟殷朝阳之间那些部署,但聪明的是看破却不说破,且还能耐着性子,在他处处受掣肘的时候与自己虚与委蛇,单凭这份心性便能在满朝文武当中排的上号,若是这样的人做了他的对头,只怕他往后都不能安稳的在总督位置上头了。
这样的心腹大患,自然是要除掉的,这一点不止他心知肚明,殷朝阳更是清楚,所以他们才会联手,但到底还是被谢砇宁躲过了,这一回加上扶余人的和谈,即便是谢砇宁回去因为双腿的残疾再不能出仕,但谢家却依旧会鼎盛。
将心头的这口浊气轻轻呼出,马有壬笑了:“谢大人心中有底便好。”
说完话,便眼观鼻鼻观心的坐在了那里,生像是要入定一般。
谢砇宁将手中的文书放下,侧头吩咐了身边的下属几句,笑着于马有壬闲话家常似得说起了朝中的政事。
“福建的战事拖的太久,对朝廷并不好,也非是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马大人从江南来,应当比我更清楚,户部说是天下钱粮的口袋,但真正能够将每年的军饷按时发到军士的手里,已经是一件了不得的事了,更何况因往年边关连年战乱,户部每年都吃紧……”
谢砇宁话未曾说完,马有壬便想到了江南今年的赋税,今年可是四皇子就藩的第一年,若是赋税上头比前几年都要少,岂不是在说四皇子贪墨了去么?可若是要比往年多,那该进他腹中的吃食,岂不是就要被四皇子拿了?
他连忙道:“可惜的是两江地区今年雨水太丰,这收成只怕是要不好了。”
谢砇宁点头:“所以这场仗则更不能拖,必须要尽快有个了断,这样马大人也可以尽早回到两江,来料理两江的事务了。”
此前马有壬并没有跟谢砇宁这般接近的谈过心,所以他总觉得谢砇宁是个可怕的下属,既装模作样,又脾气生硬,却没有料到他对于这些事情也摸得十分清楚,不错,他原就在两江总督的位置上待了三年,这回调任福建,对他而言只是坏事并非好事,尤其是在军功未曾落到自己头上的时候,更是如此。
“谢大人身残志坚心怀社稷,叫人心悦诚服。”
不冷不热的调子,让谢砇宁微微的皱了下眉,不过很快他便将眉头舒展开来:“这些都是下官分内之事,到底比不上马大人辛劳。”
马有壬被这句恭维话弄的脸上一僵,实在不知该用何种表情面对,索性捧了茶来喝。
而此刻,殷朝阳正乘坐巡船在海上巡视,原本这样的事情轮不到他来做的,可谁叫谢砇宁双腿废了,只好由他来做这些事情。
他知道今日扶余人会来求和,但这件事却不是他乐于见到的,他早便做了部署,只等扶余人来了,一网打尽,反正有一就有二,这样的事情但凡开了头就绝不会有回头之日,否则死的不是别人,就是自己的一家老小了!
他眼睛刚眺望到了一侧的海岛上,船身忽然猛烈的摇晃了起来,叫他立即变了脸色。
“怎么回事?”
殷朝阳冷声问道,身旁的兵士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听轰隆一声像是炸雷一般响亮的声音响彻耳畔,船身剧烈的晃动起来,殷朝阳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他连忙将千里眼拿出来一看,这才发觉不远处的海岛上竟然埋伏着一队人,那些人手中拿着火铳隐藏在礁石后头,而礁石后头竟然还有几座大型的火炮,而刚才的那一声巨响,则是火炮打出来的声音,幸好离得尚远,只是打中了巡船边缘,否则这艘巡船绝对就被打穿了。
“掉头!赶紧掉头往回走!”殷朝阳大声吩咐船上的舵手,莫名的危险感从他心头窜了上来,竟有些叫他惊惧,这是自从他领兵打仗以来,几次为数不多的感到危险。
海岛上头埋伏的人却纷纷跳了出来,火炮更像是不要钱一般往巡船上打,这才几息之间,就连续听到了四五声炸雷一般的响声。
“小的们,都给老子往船上打,船上坐着的就是剥皮吃肉的官老爷,咱们这些年被逼得东走西窜,就是这帮狗娘养的干的,听老子的,一个也别放过!”
听见这些声音,殷朝阳简直要晕倒了,也不知是不是真有因果报应,先前他利用这些人将谢砇宁击伤,此刻竟然轮到了他,这是该说苍天有眼?还是说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
下过雨之后,益州城的天空一片碧蓝如洗。
川西的夏天是越往后走越发闷热,有了这一场及时的大雨,连带着几日灰蒙蒙的天空都放了晴,这样的天气在益州城里并不常见。
婵衣靠在迎枕上,一封一封的拆开看从云浮寄来的家书,看到兴头上,还拿给颜黛瞧,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黛儿你瞧,我二嫂这个人多有趣,旁人往来的信笺里头,总是要写一些愿君平安之类的祝福吉祥话,可她却偏偏在后头写,愿胃口大开这样的话,实在是叫人哭笑不得。”
现下想想,似乎每一回遇见了萧清便总是吃吃喝喝,云浮城里头那么多的店铺,偏偏她就能找到好吃的东西。
颜黛笑得打跌,对这个表嫂的嫂子越发的好奇了起来。
姑嫂两人正说着话,锦瑟挑帘子进来,禀告道:“王妃,徐小姐来了。”
婵衣连忙将信笺收起,示意锦瑟将人领进来。
徐娇阳自从将包袱擅自给了楚少渊的第二日起,婵衣便将她冷到了一旁,并不主动见她,也不与她多说话,称病不适,婉拒了她前来请安,这让徐娇阳立即便想到了她之前做的事,不由得心中打鼓,而这几日她也再不能去到二门上等安亲王,她一下子就仿佛成了被剪断了羽翼的鸟儿,见不到安亲王妃也就罢了,竟连安亲王也不让她见。
她被善待惯了,乍的一下截然相反,又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打击,连着找了颜黛好几回,可颜黛早之前便病了,她见也见不到,而徐娇阳的丫鬟回来告诉徐娇阳,安亲王妃下令,不许进她们进颜黛的院子,更是叫徐娇阳也不要打扰颜黛养病,徐娇阳便明白了安亲王妃这是对她心怀芥蒂,变着法子的孤立她,叫她心中越发委屈了起来。
一连三日,她茶饭不思,在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察觉到茶饭早早的就被人换成了家中下人的用度,今日终于探听得颜黛病愈,与安亲王妃在一起说话,她这才撑着一口气,硬是要来问个究竟。
她原本想着,若是安亲王妃还不见她,她就在门口闹起来,叫颜黛也看看安亲王妃是如何欺负她一个闺秀的,颜黛心软,定然会帮衬自己的,却没料到安亲王妃竟然允了她。
徐娇阳一进门,便跪倒在地上,一双杏眼含着泪,可怜又无辜的对着婵衣哭诉起来:“王妃可是恼了我?这一连数日都不见我,若是我哪里做的不好了,王妃尽管打骂便是了,又何必与我一个低贱之人一般计较?”
一来就做出这样一副软弱可欺的模样,不但是在变相的说婵衣这个王妃对她的冷落,更是说出她在王府里头地位还不如一个下人,幸好屋子里就一个颜黛,若是有其他人在,岂不是要落实了安亲王妃善妒的名声?
婵衣的目光落到徐娇阳的脸上,忽的觉得那张艳丽的脸在泪水之下,竟隐约藏了几分笑意,就像是在说,纵然你是王妃,但也要顾及一个商贾之女的面子。
她不禁一笑,没有理会徐娇阳,而是懒懒的靠着大迎枕,对颜黛道:“黛儿你刚才不是还说无趣么,徐小姐一来,有趣多了吧。”
颜黛原就十分厌恶徐娇阳,此刻见徐娇阳在这里装模作样,早就想要呵斥她了,耳朵里忽的听见这么一句,忍不住扑哧笑了。
“嫂子,你不说我还不觉得,徐小姐这般,倒真是比戏台上头浓妆艳抹的戏子还要好看几分了。”
这句话说的一点儿也不给徐娇阳留颜面,原商贾之女跟伶人便都不是什么地位高尚的行当,可直接将她好端端的一个女儿家比作戏子,到底是有些伤人了。
徐娇阳睁大了眼睛看着颜黛,嘴里嚅嗫道:“颜小姐,你怎么能如此折辱我,虽我们徐家世代从商,但到底是清白人家的女儿,哪里就像那下九流……”
她话未说完,便被一盏茶盅击中了脑袋,只听“当啷”的一声巨响,茶盅掉到了地上,摔了个粉碎。
徐娇阳被那茶水淋了一身,头发上还散落着茶叶,脸上不停的往下淌水,碧绿的茶水将她一身水红的蜀锦都染得斑驳一片,也将她彻底砸晕了。
“既徐小姐说折辱,那我不得不教徐小姐知道知道,什么是折辱,”婵衣靠在迎枕上,冷眼看着徐娇阳,声音不急不缓,却带着骨子冷冷清清的味道,“徐小姐大约是将这儿当成了自个儿家,做什么都不需知会主人一声,随心所欲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末了,便用这样的法子来致歉,我胆子小,可不敢受徐小姐这么一跪,徐小姐起来吧。”
789.第788章 发怒
婵衣突如其来的发难让徐娇阳错愕的睁大了眼睛,眼底细微的笑意瞬间凝固在脸上,让整张脸上的表情显得格外的不协调。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说
“……王妃,你这是…”徐娇阳很想问,为什么突然就这样对待她,分明她一直都低姿态的在讨好安亲王妃,而且她自认为自己并没有做过什么让安亲王妃厌恶的事情。
若说先前的那件事,那也不该怪到她的头上来啊,那件事原本就是要与王爷商议的,更何况安亲王妃一个女眷,怎么好干涉外宅的事情?
婵衣靠着大迎枕,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像是没有将她的那点子错愕看见一般,听见她这般疑问,也不过是抬头看了她一眼,又继续漫不经心的将视线放到了自己的手指上,就像是眼前跪着的这个人,还没有自己手指上淬着的凤仙花汁重要。
“徐小姐在府里做客的这么些天,有些话我一直想问问徐小姐,”婵衣语气淡淡的,眼神落到徐娇阳的身上,却带着一股子寒意,叫徐娇阳心中一紧,她缓缓问道:“我可曾给过徐小姐半点难堪么?给徐小姐的吃穿用度都是府里最好的,即便是黛儿的这个表小姐,所吃所用之物也不过是与你相同罢了,可没料到徐小姐对我这个王妃似乎十分不满,这叫我如何也不明白,徐小姐是否可以仔细与我说说,到底是我哪里做的不合你的心意了?”
徐娇阳怎么敢承认,毕竟是在别人家里做客,而且安亲王妃确实对她是好的,她又如何不知?
她辩解道:“王妃,先前的那件事,并非是我故意瞒着你的,实在是事关紧要,我才会没有事先与王妃商议,王妃若是因为这件事恼了我,要打要罚王妃尽管……”
“在徐小姐的眼里我竟是个动辄便要喊打喊杀的人,这真是叫我没有意料到,”婵衣打断徐娇阳的话,抬眼看着她,微微挑起的眉头让徐娇阳看出她此刻有些不耐烦,“锦屏,把人带上来。”
徐娇阳听到婵衣的这句话,心中莫名一跳。
门上挡风的竹帘子被挑了起来,锦屏身后跟着一个眉眼弯弯,年纪尚轻的丫鬟,她一走进来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婵衣面前,战战兢兢恐惧极了似的,她的声音里包含着惧意,说出的话里还带着几分颤抖。
“王,王妃,奴婢是冤枉的,这些东西全是徐小姐自个儿缠上来的硬要给奴婢的,不是奴婢去讨的,而且事儿出了之后奴婢就告诉锦屏姐姐了,奴婢冤枉!”
丫鬟一边战战兢兢的说着,一边将随身的包袱拿了出来,林林总总的东西铺展开来,叫人看了心中十分诧异,那是满满的一包裹碎银子,略微的数一下,竟有五六十两!
锦屏冷哼一声:“到底是王妃待人太宽厚了,才叫你们这一个个小蹄子张狂起来,什么人塞进来的东西也敢收着,若不是我挨个去查,只怕我还不知道你们这些人有这么大的胆子!”
当初从云浮带来的下人里,除了用惯了的几个丫鬟之外,二门上头的一些得用的丫鬟婆子也都一并跟着到了益州城,除此之外便是一些相好的官吏们给送来的下人,虽然人数不多,但到底不是自己用惯了的,多多少少不太尽人意,婵衣也恰好借着这个机会,看看有多少下人能够被这些小恩小惠给买通。
徐娇阳在看到那包裹里头露出来的碎银子时,身子猛地一颤,竟连一句冤枉的话都不知该如何说出口,因为那些碎银子确实都是出自她的打赏。
她抬眼看着安亲王妃厌恶的眼神,心里慌乱极了,既不知如何辩驳,也不知该如何解释此事,她不过是想收买二门上的丫鬟,好让她们时不时的透露一些安亲王爷的消息给自己,这样她才好安排自己与安亲王爷的偶遇,可没料到才短短的三两天就被安亲王妃知道了。
徐娇阳嘴角嗫喏,半晌才反应过来,若此事她坚决不肯承认,安亲王妃又能奈她何?
她刚要开口申辩,婵衣轻柔的话语便飘落下来,将她未出口的话都封死在了腹中。
婵衣笑了一声,道:“好教徐小姐知道,我这个安亲王妃也不是这么不济事的,许是徐小姐觉着靠这些小恩小惠收买的人心能够长远?只是可惜了……”
她叹息的看着徐娇阳,眼神里有些淡淡的怜悯,一边吩咐丫鬟将徐娇阳搀扶起来,一边坐起身子,拿手将散落在徐娇阳头顶上的茶叶摘掉,动作温柔极了,却也叫徐娇阳心中腾升起一股子寒意。
若说先前的安亲王妃这样温柔的待她,还让她无比庆幸,可到了现在,安亲王妃还用这般温和的态度对待她,就叫她心中莫名一冷,止不住的寒意从四肢百骸当中蹿升起来,叫她的心扑通扑通狂跳不已。
婵衣将未说完的话补完:“王爷向来不喜欢内宅里头的人太多太乱,以至于王府里服侍的人都只是够使唤而已,原本我觉得人少了太冷清,又见你乖巧懂事,才跟王爷说了,要将你留下来,谁知道王爷那一日竟对我大发雷霆,一顿责骂让我晕头转向,查过之后才知道王爷是对这事不满,我与王爷从小一同长大,他的脾气我是知道的,只是可惜了你,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呢?”
徐娇阳猛地睁大了眼睛。
怪不得,怪不得安亲王妃会对自己没头没脑的发这么一通脾气,竟然是安亲王爷对自己不满了,这一下可真的是偷鸡不成反而却蚀了把米。
“王妃,我不是……我只是……”徐娇阳不知该说什么好,看着安亲王妃脸上的惋惜之色,心中的那根弦就像是被绷断了似的。
婵衣的眼神里充满了可惜,说出的话更是叫徐娇阳想要触柱。
“其实这些手段你在我面前根本不必使的,原本我就是为了此事才留你下来,你也莫要怪我对你发脾气,你实在是有负我,”说着又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若是这些事早早的与我说了,岂能有今日的事?只可惜这一次我也无法挽回了,锦屏,送徐小姐回去吧,天色不早了,别耽搁了时辰。”
徐娇阳眼睛睁大,这意思竟然是要撵她回去了!
她不情不愿的看着婵衣:“王妃,我便是要走,也要与王爷打个招呼再走才好,这样贸然的回去了……”
“你这个人怎么这般没脸没皮?”颜黛早便看徐娇阳不顺眼了,此时见她死活赖着不肯走,忍不住便骂起来,“嫂子好意邀请你来小住,可你呢?在王府里头处处收买下人,你不要以为嫂子喜欢你,你就可以这般放肆,想要巴着我表哥的人多了,你这样的姿色这样的吃相可比她们难看许多,也不要怪我表哥瞧不上你!”
末了,仍觉得不解气,于是又冷哼一声,添了一句:“怪不得都说商贾低贱,原我只以为不过是世人偏颇罢了,直到见了你,我才明白了这句话的真正意思。”
这番话直将徐娇阳气得一张脸煞白煞白,半分血色也没有,她先前有多用力讨好颜黛,此刻脸就被打得有多肿。
可她到底是没敢说半句颜黛的不是,只垂了头,默默的咬紧了牙,退了出去。
刚走出去,房里就传来了颜黛埋怨的声音。
“嫂子,你何必对她这般客气,这样不要脸的女子直接叫人将她撵出去不就行了?”
安亲王妃语气淡然:“我只是恼她不长脑子,做出这样不给我脸面的事情罢了,倒是她身边的那个丫鬟是个好的,跟着她反而有些可惜,若她能听得进话,也不至于惹怒了夫君,一刻也容不得她……”
徐娇阳越走越远,只听到了这里便再听不着了,但她心中十分诧异,她身边只有碧珠跟红鸾两个丫鬟,难不成是这两个丫鬟当中的一个告的密?可也不应该如此,都是从府里带出来的,哪里就这么容易被人收买了去?
可她越想,心头的火气便越大,直将身边两个丫鬟盯得浑身发毛。
在厢房里换了自己最初的那一身儿衣裳,锦屏又将婵衣拨给徐娇阳的东西都给包齐全,让她带上,“王妃吩咐过,虽说这事情最后闹得不好看,但王妃心里还是喜欢徐小姐的,这些东西就当王妃给徐小姐的一个念想了。”
徐娇阳心中难过极了,最初她以为她自己一定能够让安亲王妃喜欢的,可没料到安亲王妃倒是从始至终只这一次对她发了这么大的脾气,之外待她从来都是亲厚有加的,而偏偏这一次,她就触了安亲王妃的逆鳞,将自己也陷入这么一个尴尬境地。
她嗡声道:“都是我的不是,是我惹得王妃不高兴了……”
她话音才落,另一个时常服侍她的丫鬟匆匆赶来,手中还拿着刚才的那个包裹。
“王妃说这些银子数量太多了,还请徐小姐带回去,还有这个丫鬟,既然徐小姐喜欢,也一并带回去吧。”
790.第789章算账
徐娇阳的脸色变得铁青,原本行贿一个下人就足够丢人的了,还要带这个下人回去,岂不是要告诉所有人,她在王府做了这么丢脸的事,并且还因为这件事才导致自己被安亲王厌弃的么?
不,不行!
她一下子慌了起来,神情怯怯的看着锦屏,“姐姐能不能帮我替王妃求求情,原这事就是我的错,可带这个丫鬟回去,却是不太妥当,毕竟是王府的丫鬟,我怎么好……”
锦屏脸上毕恭毕敬的表情没有半分变化,只是心里忍不住鄙夷起徐娇阳来,明知道不妥当,却还是做出这样有损脸面的事情,到底是瞧王妃待人温和,才敢生出来这样的心思,若不是王妃发了脾气,只怕徐娇阳根本不会反省到她自个儿的所作所为。
锦屏笑了笑,温声道:“徐小姐太高看奴婢了,奴婢不过是个下人,哪里干涉得了王妃的决定,况且既然这丫鬟是王妃送给徐小姐的,她自然会好好服侍徐小姐。”
可她要的根本就不是这个丫鬟来服侍自己!
徐娇阳还要说什么,锦屏却转过身去查看徐娇阳身边的两个丫鬟整理的结果,确定没有任何遗漏之后,忙笑道:“徐小姐请吧,奴婢奉命送您回去,等一会儿晚了,路就不好走了。”
徐娇阳只好悻悻的止了话,坐到马车上,徐娇阳看着碧珠跟红鸾两个丫鬟,脑中蓦然便想起安亲王妃在她离开之后说的那两句话,越想越觉得不大对劲,原本偷偷塞银子给二门上的丫鬟这件事情做的很隐秘,无论是从塞的碎银子还是找的人选她都思量过的,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这一定是有人在里头告密的关系!
徐娇阳眼神冷冽的看着自己的两个丫鬟,脸上的神情带着几分恼羞成怒的憎恶。
碧珠从小服侍徐娇阳长大的,见到她这副模样,立即便知道她此刻是将这事的责任归到了她们的头上,连忙道:“小姐,前些日子我瞧见红鸾鬼鬼祟祟的从外头回来,问她还支支吾吾的,说她肚子疼去茅厕了,现在想起来,许根本就不是去茅厕,而是去告密!”
红鸾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的看着碧珠,张嘴便骂道:“好你个小蹄子,竟然敢这般污蔑我,我何时曾去告密过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头打的什么主意,你是看着我比你得小姐的心,便想用这样的手段来打压我,你说我去告密,我瞧着告密的是你吧,谁不知道你见天的跟王妃的那几个丫鬟套近乎,那副谄媚的样子,简直是叫人恶心!现在看王妃不愿意将你留下来,你便要拿这些有的没的事情来污蔑我,我告诉你,你休想!”
一边说一边伸手将碧珠头发揪扯住,便往她脸上扇了过去。
碧珠哪里肯吃这样的亏,睁着一双气的发红的眼睛冲她扑了过去:“你敢打我!我跟你拼了!”
马车里瞬间乱成一团。
徐娇阳简直被两个丫鬟气炸了,抬脚就向两人踹了过去:“你们两个闹够了没有?出了什么大事让你们打成这般,是不是还嫌别人看的热闹不够多?”
两个丫鬟撕扯的正激烈,被徐娇阳一脚狠踹,险些跌飞出马车去,两人慌忙停了手,只可惜两人脸上都被抓得一道一道的,难看极了,也叫徐娇阳心中的火气越发的盛,但毕竟坐着安亲王府的马车,车夫在外头挥鞭子赶车的声音又无比清晰的传进来,叫只得她狠狠的咬了咬牙,将怒气收了起来。
……
婵衣手拿着绷子,一针一针的绣着合丨欢花。
入夏之后天气越发炎热,云浮城位于北地,夏季再如何热,也绝不会如益州城这般,这是婵衣从不曾在云浮城感受到的炎热。
在内院还好,不待客的时候大多都穿的很随意,可楚少渊在外头处理政事就辛苦许多,每次看到楚少渊从外头回来,都带着一身的大汗,浑身的衣裳都湿漉漉的透着水气,她心疼极了,便想着法子给楚少渊做了几件道袍,料子用的都是三江布,吸汗又舒服,只在上头绣了寥寥几朵花,看着也清爽。
天色渐晚,锦屏从外头回来,手中拿着一只匣子,上前来悄声对她道:“这个徐家老爷给奴婢的,说给王妃赔礼。”
婵衣接过来,打开看了一眼,“不愧是被四王爷选中的人家,”她淡淡一笑,将匣子合上,“放起来吧,等一会儿王爷回来了再说。”
锦屏点头:“徐老爷还让奴婢转达给王妃,说徐小姐做的这些事情都是擅自作的决定,还请王妃不要放在心里。”
做都做了,赔礼也送了,却还要说这样的话来遮掩,不知徐娇阳听见这话,心里会不会觉得委屈。
婵衣摇了摇头:“几千年来,商贾的位置都不高,这大约也与他们自个儿本身的习性有关系,让人回了,这些事情往后就不用提了。”
锦屏点头退了出去。
楚少渊是踏着晚霞回来的,照例是一身的大汗,他回内院之后,第一件事情便是沐浴,天气太热,他又不耐烦等着灶上烧了热水来,便直接站在井边,光着膀子一桶水接一桶水的直接浇在身上,随便拿香胰子擦洗几下,将一身的汗冲干净,才觉得浑身舒坦。
婵衣恰好拿了刚做好的道袍出来,抬眼便看到他正在用刚从井里打出来的水冲身子,她忍不住道:“怎么能用这样凉的水?若是受了风寒可如何是好?”絮叨了他两句,转头就看到一旁服侍的下人都默不作声的站着,不由得训斥道,“你们这些在王爷身边伺候的也不知道提醒王爷爱惜身子?主子随意,下人也能跟着随意起来么?在家里都敢这般,在外头岂不是更会不管不顾了?下去一人领五杖,若再有下一回,绝不轻饶!”
楚少渊被婵衣这突如其来的脾气给惊了一跳,他原就随意惯了,往日也不爱用热水,多是拿了半温的水这般擦洗擦洗便进了屋子,见她这般的关切自己,还因此发了脾气,连声哄道:“是我嫌灶上的热水来的慢,心中不耐烦了,才会直接拿了井水,与他们有什么干系,我是王爷,我的话他们哪里敢违背?我下次再不这般了,消消气,”一边说一边去拿她手上的衣服,惊喜似的道,“这是做给我的?”
婵衣心知他是在转移话题,不过既然他这么说了,就不会再这样,也不在这个事情上纠缠,将道袍递给一旁服侍的张全顺,自己拿了巾子给他擦拭布满了水珠的身子。
“这些日子天气太热,我瞧你在外头行走,还穿得厚实,便做了几件宽大的道袍给你,”婵衣一边说,一边嫌弃的擦拭着他的身子,“湿淋淋也不嫌难受,太阳这样的烈,你多少也注意些,好了,抬手试试,我看合不合适。”
楚少渊伸手将道袍穿上,柔软的三江布穿在身上,比里里外外好几层纱的衣裳还要透气,微风一吹,感觉一阵阵舒爽,他满足的眯着眼睛看着婵衣笑。
不说话,只这副样子,婵衣就知道他的喜欢。
“回头我再多做几件给你替换,”婵衣一边说,一边吩咐下人摆晚膳,“今儿将徐娇阳送回去了,从他们家送来一只匣子,我看了看,应当是真物件。”
楚少渊牵住她的手,“我也有事与你说,是好事,咱们先吃晚膳,不急。”
这些日子并没有传来什么消息,婵衣以为还要好一段时间才能有眉目,听了楚少渊的话,她心中一动。
“我倒是忘了一件事,该将那个丫鬟的卖身契给送去的,”她这般说着,高声喊锦屏,“将绿锦的卖身契送到徐家!”
绿锦也就是徐娇阳收买的那个丫鬟,若不将卖身契送到徐家,徐家多少会觉得这个丫鬟是被安亲王妃握在手里的把柄,不知什么时候就被捅出来,满城皆知。
可如今这个丫鬟的卖身契真正送过来了,徐兆麟才发觉事情已经没有办法再挽回了。
听到锦屏带来的话,客气的将人送了出去之后,徐兆麟几乎将自己妹子骂了个狗血喷头,他跟父亲都已经付出了这么多的代价,可最后要紧的关头却被自己的妹妹一手破坏了,而且送出去的东西一点该得的回报都没有拿回来,这叫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徐娇阳在安亲王府就受了一肚子的气,如今被自己兄长这么一骂,哪里还能忍得下,委屈的大声辩道:“若不是父亲说要我一定得亲手将东西交到王爷手上,我又怎么会惹恼了王妃?出了事就将责任都推到我头上,哪里有这样的事情!”
徐兆麟狠狠的看着她:“父亲的意思是让你先与王妃说,然后通过王妃亲手将东西交给王爷,哪里就是让你自己主动去找王爷了?你自己笨得中了人家的圈套,还不知道,还在家里这样撒泼,你到底有没有脑子!”
791.第790章 猜对
徐娇阳睁大了眼睛,哥哥居然骂她没脑子!
她再也压抑不住这么多天以来的隐忍跟委屈,眼泪顺着脸颊大颗大颗的落下来,像是团了一只小猫在嗓子里,呜呜咽咽:“只知道数落我,你们知道我在王府过的什么样的日子么?我不但要讨好王妃,还要讨好王爷的那个表小姑子,可泼出了脸面去讨好,人家还都不愿意给我一点颜面,好,这也罢了,让我回来我便回来,家里人总会将我视若珍宝,没想到回来还要被你们这样嫌弃,既然如此,又何必将事情交给我做?”
到底是在家中被娇惯着长大的,忽然经历这么一件事情,就仿佛是天被捅破了,回来又见到兄长跟父亲这样一副冷脸,她立即便大哭大闹起来。
徐兆麟心中叹息,妹妹这样的脾气秉性,哪里会是安亲王妃的对手?只怕在安亲王府的时候就落了下乘,被人当了靶子,可她反而一无所知。
他摇了摇头,有些话只有明白人才听得懂,对上一个糊涂蛋,怕是唾沫说干了,她还会嫌你没有早些说清楚。
徐娇阳等了半天都没有等到哥哥来哄她,越发委屈的哭了起来,连徐兆麟什么时候走了都不知道,直到二门上的丫鬟说杜家的小姐来找她,她才醒过神来。
“她来做什么?看我笑话的么?告诉她,我没功夫!让她回去吧,我不见她!”
徐娇阳一双眼睛哭的通红,这个样子根本见不了人的。
而杜滟在外头等了半晌都没有等到徐娇阳,忍不住焦躁起来,难不成真是传闻当中说的那般,安亲王妃留徐娇阳下来是为了给安亲王爷安排一个通房?不应该呀,安亲王妃连卓青眉都看不上,怎么会看上一个商贾之女?
还是说安亲王妃是嫌弃卓青眉的性子不够好拿捏,才会退而求其次的选了徐家?
可据她所知,徐娇阳的性子也绝不是那般软和,安亲王妃只要与她相处几日便会知道,这一次徐娇阳从安亲王妃家里小住回来,家里也是一直盯着,才会立即知道,她才会这么快过来。
现在徐娇阳避着不见,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她心焦不已,一再的叫小丫鬟去通报。
徐娇阳正拿鸡蛋敷着眼睛,眼皮上的红终于褪了些,加上想起杜滟从小就与她交好,这个时候没有人愿意与她说话,正好杜滟在,有些小女儿的心事也好与杜滟说道说道。
想到此,她应允道:“叫她进来,正好我也有话要对她说。”
杜滟看到徐娇阳,连忙亲热的去拉她的手:“这么些天,可真是叫我挂念,偏你倒好,在王府住的乐不思蜀了,若不是今儿我跟母亲在街上的铺子里看脂粉,怕是都不知道你回来了,如何?王府是不是很气派?”
杜滟一脸的艳羡,就差没将自己的那点子心思都摆在台面上了,徐娇阳心中一冷。
“什么气派,不过是个四进的院子罢了,到处都小的很,花园里头也没什么名贵的花儿,吃穿用度上头倒是讲究,但毕竟是皇亲国戚,若这点子都不讲究了,怕跟咱们这些人家都没有什么差别了。”
这番话简直就是大不敬,若不是在徐家,怕杜滟都要跳起来了。
杜滟心头狂跳,忙去捂她的嘴,低声道:“你可当心,这样的话可不能随便说出口,你还不明白现在的益州城压根儿就不是以前的那个益州城了?”
她一听徐娇阳的这话便知道王妃绝不会看上她,这样别人便有了机会,她就说徐娇阳这样的心性,若是王妃能看上她,那岂不是说王爷的后宅谁都能进得么?
徐娇阳冷哼一声,“怕什么?难不成王爷还有三头六臂?我不是没见过,也就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罢了,跟我大哥没什么区别。”
杜滟细细的打量徐娇阳一眼,发觉她脸上带着一股子难言的情绪,像是恼怒,又像嫉恨,这样酸溜溜的话说出来总是不妥当的,一个是天子骄子,一个却是在凡尘俗世里打滚的商贾之子,身份便是天差地别,哪里是能够相提并论比得的?
看来真的是在安亲王府不受讨好,才会与自己说这些话。
杜滟心中的那点子焦躁一下就烟消云散,看着徐娇阳的眼神越发的柔和起来,语气也更加关切:“你说说你这样的性子,真是天不怕地不怕,那好歹也是皇亲贵胄,在咱们益州城,若是说第一,那绝对是安亲王府第一,然后才是其他人家,像咱们这样的人家根本都排不上号,知道么!”
徐娇阳瞥她一眼,你既然也知道排不上号,又何必来我这里打问这些?难道我们徐家排不上号,杜家就排得上了?杜家可是依附着徐家的,若她这个嫡小姐都不成事,杜家更不可能了。
而杜滟想的却不是这一桩,她与徐娇阳说了一会儿话,便起身告辞回家了。
家里杜太太正等的焦急,见女儿终于回来了,连忙拉她过来:“快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爹那里都备好了人选,可一下子来了这么一出,将咱们打了个措手不及。”
杜滟知道母亲说的是什么事情,连忙点头:“娘,您别着急,这件事还有转圜之地,”她说着,将徐娇阳说的那些话一五一十的都说给杜太太听,后又道,“徐娇阳就是个蠢的,若换做是我,绝不会这样就被安亲王妃厌弃了,可见她还是不会做人。”
杜太太却想到了另外一桩事,杜家跟徐家向来是合作互利的关系,但实际上在私底下他们家却是跟贺家有着往来的,只是这一层关系徐家并不知道。
贺家这几日因为安亲王妃的关系,吃不下也睡不好的,才反复的送信来让他们帮着打探。
而先前送去给安亲王妃的那几个茶园,虽说并不是杜家打理的,但大部分的利也都是杜家掌着的,徐家这样拿了杜家的出息来换了安亲王妃的青睐,这叫他们如何也不能接受。
既然你不仁,就休怪我不义!
杜太太道:“这件事还要我与你爹再商议一下,你记得出去不要对人说,至于人选,咱们家总之不做这个出头的鸟就行。”
杜滟杏眼一弯,“娘你放心吧,我的嘴风向来紧,不然徐娇阳也不会与我这样要好,我晓得轻重。”
杜太太摸了摸女儿的头发,知道自己的女儿向来是懂事听话的。
等到天色黑了下来,杜老爷从商铺回来,杜太太一边给杜老爷盛饭,一边低声道:“徐家那件事没成,我瞧着大约是王妃没看上徐家大小姐,才会这么快就将人送了回来。”
杜老爷眼睛一亮,抓着筷子的指骨一用力,便将筷子上的豆腐豆夹得稀烂,他顾不得许多,连声道:“我这就去跟贺家说,这一次定要赶在其他人前头将人送进去,我就不信安亲王血气方刚的,能忍得住,况且他现在正是缺钱的时候,甩脱了这些人,还有谁能供得起他这个挥金如土的王爷?”
自古书里就说的清楚明白,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安亲王既然要在这里造势,那就绝对少不了银钱的支持,可他毕竟是半路回宫的皇子,哪里比得过其他皇子有得力的外家,自是要辛苦一些周旋的。
杜太太连忙道:“先吃了饭再去,不急于一时!”
杜老爷却跟火烧眉毛一般,扔了筷子起身便走,“这事情不安排好,我哪里还有心思吃饭,你先吃吧,不用等我了!”
……
楚少渊跟婵衣吃过了晚膳,就着宫灯一人一碗冰过的绿豆沙,婵衣一勺一勺吃的香甜。
“真没想到益州城里竟然比云浮还要热,且连冰都储不住,这些还都是从十几里之外的地方拉过来的,也只这么一点,用完就没了。”
婵衣一边吃一边感叹,言语之中虽然没有提及云浮城多少,但楚少渊心中还是有些愧疚,她跟他在一起,就连冰都不能想用多少用多少,是他没本事。
这样一想,便连眼前的绿豆沙都吃不下了,往她面前推了推:“那这一碗也给你吃吧。”
婵衣嫌弃的看他一眼:“大晚上的谁要吃两大碗这么冰的东西?先前也是你一直说热,我才叫大厨房做了绿豆沙的。”
竟一副若不是他要吃,她才不吃这玩意的样子,叫楚少渊一愣,愣过之后,忍不住便笑了,便是宽慰人,也是这样不着痕迹,实在是体贴。
婵衣又道:“先前你不是说有好消息么?”
“嗯,”楚少渊点头,“今天收到了福建的消息,大舅已经跟扶余人和谈过了,扶余的二王愿意归降,但条件是要朝廷帮他夺回王位,这只是其中之一,另一个消息,你猜猜看是什么。”
难得的听楚少渊用这样轻松的口吻来与她说福建的政事,想必不是什么坏事。
她咬着挖过冰沙的勺子,侧头想了想,“是不是跟殷朝阳有关的?是他出什么事了么?”
楚少渊笑了,“晚晚真是冰雪聪明,猜对了,殷朝阳在海上巡视的时候,遇见了海盗,险些丧命。”
792.第791章 海盗
婵衣惊异:“海盗?不是说倭寇么?怎么又冒出来海盗了?”
楚少渊眉心微皱:“应当是一直便有的,只这几个月来隐忍不发,所以大舅他们才没有理会,毕竟做海盗的那些人,也大多是贫苦出身,若非如此,哪里会有人愿意背井离乡在海上漂泊不定?”
这话说的也对,但海盗这种行当毕竟是对朝廷有所危害的,不得不防。
婵衣问道:“既然先前一直隐忍不发,怎么这个时候忽然冒出来?还好是殷朝阳遇上,若是换了其他人,岂不是连命都丢了?”
这倒是一点不假,但殷朝阳遇见海盗不是偶然,这些海盗先前能够一直藏着不现身,恐怕也是因为里头有人在衙门里通风报信,而现在冒出来,显然是出了什么事,才会逼得他们不得不现身,而且这件事不会小,否则殷朝阳也不会这样狼狈。
楚少渊侧头想了一下,道:“总之不会是什么坏事就对了,殷朝阳想要坐享渔翁,可也要看看自身有没有那个能耐。”
不过这些婵衣都不是太关心,她关心的点有些奇怪。
“遇见海盗了又险些丧命,那便说明这些海盗很厉害,”她轻轻咬着勺子,侧头看向楚少渊,眸子微动,“那这些海盗怎么会叫殷朝阳全身而退的?还是说殷朝阳自个儿有什么过人的能耐,能够从穷凶极恶的海盗手里逃脱?”
若说先前的谢砇宁能够从倭寇手中捡回一条命,是运气极好,那显然殷朝阳就是撞了大运。
楚少渊嗤笑一声:“他哪儿有什么能耐,遇见那些海盗跑的跟兔子似得,将一船的兵士都弃之不顾,若不是后来有援兵,只怕那一船的兵士都要丧生。”
这也是殷朝阳到福建之后,最大的污点了,只怕他现在恨不得想要将这些活下来的兵士都灭了口。
……
殷朝阳在炮弹击中船身之前便已经退到了从大船上放下来的小舟上,他抬头看着船身上数个大窟窿汹涌的往船内灌水,脸色霎时铁青,作为一位行军打仗多年的老将来说,他不会不清楚眼前的情况是被人算计了。
可他却不能肯定算计他的人是谢砇宁还是汪励。
照理说谢砇宁受了那样的罪,他们之间是不共戴天的,可殷朝阳隐约觉得,这回的事情并不是谢砇宁下的手,因为谢家人骨子里就有一股士族之气,谢老大人作为三朝元老,即便是退了下去,也还是有影响力的,他的几个儿子都不屑用这样的手段。
但不论如何,这一回的事情若是不能够将他置于死地,他是不管到底是谁做的,都会算到谢砇宁跟汪励脑袋上的,在福建只有他们二人最清楚这里的势力,若当真要借着水寇的手来清算自己,也就只有这两人。
“将所有应急的小舟都放下来,你去负责将兵士们安排到小舟上撤退!”殷朝阳站在小舟里,看着自己的副将。
副将点头:“将军先走,属下即刻安排!”
话音才刚落没多久,冲天的炮弹便迎头砸下,副将瞬间便被那炮弹炸成了个血人,因炮弹的冲力,殷朝阳乘坐的小舟也随着巨大的水流涌了出去,眨眼之间便离开船身有十几米远了。
整整一船的兵士手忙脚乱的整理着船舱内的漏水,把总正要跟殷朝阳汇报情况,一回头就发现殷朝阳弃他们而去,他瞬时惊愕到了极点,这还是他抗倭以来头一次遇见这样不将兵士的性命当一回事的将军。
看来只能自救了,他转头喝道:“大家抄家伙,都将小舟放下来到小舟上,这些海寇若敢正面过来,咱们杀一个不亏,杀两个赚一个,即便是死,也要将这些海寇屠尽!”
殷朝阳在远处的海域上,远远的听见这样的话,心中焦急万分,可却又没办法到这些兵士面前,只有吩咐身边两个护卫不停的划着小舟,可炮弹带来的浪潮太过汹涌,以至于用尽了全身力气,也没能前进多少,反而被那一波波的浪潮推得更远,连他的声音都传不过去。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看着自己的兵士满是肃穆的抗击海寇,看着兵士亮起手中长刀,虽站在不断漏着水的船甲板上,不至于溃散,但每人脸上的神情都十分悲壮。
这或许将是他们最后的一场战役,或许有幸运的,能在这场仗过后活下来,但看着眼前炮火猛烈的情形,所有人心中都知道,这不过是侥幸的想法罢了。
此时藏在海岛上的海寇在看见那一叶小舟时,咬牙切齿的下令道:“给我追!我就不信今儿这孙子能逃得了!”
海寇私底下是有行船的,这些船有几艘竟比朝廷建造的还要精细,不但自身用料相当足,便是防御性能也十分的好,此刻一行驶出海岛,便格外的引人注目,帆上画着恐怖的图腾,声势浩大,看着十分吓人。
“好家伙,这些年,这些海寇竟然壮大到了如此的地步!”
把总指挥着兵士们下到小舟上,一抬眼便看见了眼前的庞然大物,心蓦地一沉。如此的话,还有什么可抵抗的?这样实力悬殊,压根就跟将自个儿的项上人头送到海寇面前没有任何差别。
“杀啊!”行船上的海寇喊声震天,气势逼人。
小舟上的兵士在对上行船上的海寇时,就跟待宰羔羊一般,再多的反抗也无济于事,不过眨眼之间,小舟上的兵士就被屠了大半,碧蓝的海水霎时被染的殷红。
殷朝阳在十几米之外的地方看到这一幕,眼睛几乎要被惊得掉下来。
“这些船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怎么先前竟然一点儿风声都没有听到?”他忍不住看向身边两个护卫,“平日里总是汇报平安无恙,海上风平浪静,这便是你们口中的风平浪静?”
殷朝阳忘了这两个护卫也是他从云浮带来的,压根就不管这些,所以他的这些怒火,两个护卫都承受的莫名其妙,但到底是跟随殷朝阳多年,深知殷朝阳的脾气,此刻都默然的垂着头,只将手中的船桨划得更快几分,身后有那些人的拖延,想必能有不少时间来赶路,只要见到码头,便会有巡船,有了巡船在,即便是倭寇也不敢轻举妄动,更何况是海寇。
护卫拼了命的划动着船桨,而海寇却越来越近,直到殷朝阳已经绝望的时候,身边两个护卫惊声叫道:“将军,你看那边,有巡船过来了!”
殷朝阳定睛一看,果然是朝廷的巡船,船身上还有船号,他心中一喜,连忙跟护卫一同划动小舟。
而身后的海寇越逼越紧,眼瞧着就要跟巡船接上头了,海寇的船上却忽然发出一声惊天巨响,紧接着是泼天的海水瞬间将小舟拍翻在海里,也将殷朝阳跟两个护卫一道淹没在海水之中,巨大的浪潮裹挟着暗流将三人死死的缠到一起,不断的往海里头沉着。
殷朝阳满鼻子满耳朵,甚至是满胸腔都灌进了咸咸的海水,他在那一刻,只觉得自己要死在这里了。
昏昏沉沉的感觉从身体往四肢百骸当中扩散,连带他的脑子也一并晕眩了起来,随着那一波浪潮,他浑身一松,便再也没知觉。
巡船上站着郑容,他瞧见远处的这番情景,立即明白是出了什么事,连忙吩咐手底下的兵士将火炮对准海寇的船只,连着发射了五六发火炮,直到那海寇的船只掉转方向跑了才停下来,吩咐兵士去打捞殷将军,然后这一只巡船紧追不舍的跟着海寇。
行驶过几里海域之后,在瞧见海域上漂浮着的断臂残肢的兵士,郑容的脸色顷刻落了下来,死沉死沉。
活着的兵士人数并不多,大多都是找个木板趴着,亦或是在小舟上挨个的去救援自己的同袍,场面宏大却悲壮,十里内的海水都是透着股子血腥气的,这样的海域最为危险。
郑容还没有下令,巡船上的兵士便已经自发的去营救,这让他的心中多少松了些,可下一刻在听见副将递过来的消息时,他的脸色又狠狠的阴沉下去。
“郑大人,属下打探清楚了,是一波海寇作乱,殷将军被海寇击中了小舟,虽被手下人捞了上来,但一直昏迷着,一船的兵士死了七十三人,伤了四十五人,只有两人完好无损。”
一百二十兵士一组巡船舰队的编制,竟然只有两个人完好无损!
郑容眼里像是燃起了泼天大火,也怪不得他一直不待见殷朝阳了,这般不顾及兵士性命的将军,哪里适合行军打仗?
他下令道:“将人数记下来,把伤员都救上巡船,吩咐给后头的巡船,多留意海上,咱们掉头回去!”
“大人,海寇不追了么?”站在一旁看着的夏明辰忍不住开口道,“那些海寇逃到海岛上去了,那个海岛先前殷将军查勘过,说是一座无人岛,岛上连淡水也没有,咱们现在追过去,海寇必定逃无可逃……”
郑容冷冷看他一眼:“殷朝阳的鬼话你也信得?他说没人就真的没有人么?你连对方的编制有多少都不知道,你拿什么跟海寇打?”
793.第792章 分权
郑容也是气糊涂了,只有军队才会讲编制,海寇说的只有人数多少而已,不过夏明辰没有挑他话里的毛病,显然,他被上司的这几句话给问倒了。
是啊,连海寇有多少人,都潜伏在哪儿,手里头都有什么家伙什也没有摸清楚就贸然上前去,只怕到最后也只有挨打的份儿,瞧殷朝阳如今的下场就可知,普通的巡船上可是置备了兵器跟火炮的,尤其是殷朝阳巡海的船上置备的更是齐全,就连这样的巡船都被击败了,可见这波海寇的装备有多好了。
夏明辰懊丧极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巡船离海寇越来越远,他站在甲板上,望着波涛汹涌的海面,心中渐渐腾升起一股愤怒,总有一日,他要将这些害了大舅的人都清理殆尽!
……
殷朝阳是在第二日的晚上醒来的,醒过来的时候身边只有一个护卫,其他人一概没有见着。
他动了动僵硬的四肢,只觉得自己像是死过一场似的,身子僵的不像话,两条腿也酸痛的厉害,他恍然想起先前在小舟上看到的最后一幕,不由得暗暗后怕,若是当时被那伙儿海寇追上,只怕现在他早成了别人的刀下亡魂了。
一时间,他心中止不住后悔起来,原本就不擅海战,更何况是在福建这样的地方,若不是因为一些不可明说的原因,他绝不会来这种地方,可到底却不能怪恨任何人,只是他所求过多了,才会让自己落入现在这般地步。
从床上爬起来,他张嘴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郑大人可来过了?和谈如何了?扶余人可与谢大人达成了和谈条件?”
护卫虽守着殷朝阳,但对于许多事所知甚少,只好老老实实的回道:“刚入亥时,郑大人将大人送回来之后便再没有来问过了,倒是谢大人每间隔两个时辰便叫人来问询一次,大人昏迷了一日一夜,这期间谢大人跟郑大人将大人原本的政务都料理了,至于其他,属下就不得而知了。”
殷朝阳一听此言,哪里还坐的住,他来福建原就是为了分谢砇宁手中的权柄,他这一昏迷不要紧,自个儿手中的势力若都落到了谢砇宁手里,那还得了?
到了谢砇宁办公的书房,殷朝阳没有让人跟着,只吩咐一个兵士去通报。
所幸谢砇宁也将手中的事务处理的差不多了,便点头让兵士请了殷朝阳进来,虽然知道殷朝阳来是所为何事,但殷朝阳进来一开口就让谢砇宁愣住了。
殷朝阳道:“谢大人本就有伤,还操劳这些委实辛苦,所幸我也醒了,往后这些事就不必劳烦谢大人了,今次之事,我想谢大人心中有数,我也不愿深究,毕竟先前那一次是我疏忽才会导致了谢大人如今的情况,这一次就当作是我还给谢大人一个公道了。”
竟然一开口就将这次的事情都归到了他的头上,谢砇宁委实是诧异。
原本上一次的事情他不打算与殷朝阳理论,反正有理不在声高,即便殷朝阳再如何能言善辩,也不能推卸的干干净净,可这一次殷朝阳却是要将他遇险的事情都栽到自己头上,并且还不许自己还嘴,这未免有些好笑了。
谢砇宁道:“殷将军说的这些话,我竟一句也没听懂,朝廷的官吏们做事不是向来只讲律法的么?我原以为殷将军虽然是带兵打仗,但应该也是这般行事才对,但殷将军这么一开口,我倒是有些好奇,难道在军营里都讲这些什么公道,却不讲军纪跟律法的么?”
谢砇宁不过一张嘴,就将殷朝阳说的毫无还嘴的余地,这叫殷朝阳心中烦闷不已,他若不承认,自己还有话说,但若是说这些,殷朝阳发现自己竟一句也回不出来了。
但权势这种东西但凡是得到过,就不会轻易的放弃,尤其是殷朝阳这样一路从寒门爬上来的人,更加不会放弃这样到手的东西。
他只是怔愣了一下,便立即道:“不论如何都要感谢谢大人这两天来帮忙料理军务,我想谢大人现在的情况,应该不方便管理军中事务,这些事还是让我这个将军来管更为方便快捷,谢大人说可是?”
谢砇宁不置可否,军中政务原本也不是他所熟知的,所以这些事情他并没有那么大的兴趣,只不过殷朝阳看起来是真的不知道一些事情,所以才会直接来找他。
他笑了笑,十分客气的道:“殷将军严重了,军中事务向来是由殷将军跟郑大人接手的,尤其是郑大人对于这些事十分有自己的一套,如今军中上下都被他料理的极为妥当,我瞧着殷将军脸色有些不大好,还是再歇上几日再说其他的吧。”
殷朝阳此刻何止脸色不好,他的脸黑的几乎能挤出来墨汁。
郑容向来与他不对付,一开始来的时候还能相安无事,可越到后头就越发的与他不好相与起来,不但是扣着自己手中的火器不拨给他手底下的兵士,就连神机营带来的人也不愿意派几个来给他使唤,说是被皇上一同派到福建平乱的,可谁不知道他郑容小气的跟什么似的。
殷朝阳咬着牙道:“我的身体我自己最清楚,谢大人不必多说,我心中自有分寸!”
说完他转头便走了,甚至连和谈的事情都忘记问。
谢砇宁不由得在心中叹息一声,殷朝阳并不是个十分有心机的人,还记得最初刚认识殷朝阳的时候,那会儿殷朝阳还只是一个军营当中的副将,可渐渐的到后来就不一样了,究竟是从什么时候不一样的,他也记不得了,但这么多年了,殷朝阳是越走越远,有些时候人就是如此,经不住岁月的打磨。
却说郑容这边,刚刚将军务料理好,正吃着一碗泡发得有些胀的面条,就被一脸来势汹汹的殷朝阳打断,他不禁挑眉看着殷朝阳。
“殷将军伤了根骨怎么不好好的歇着?”郑容素着脸上下打量了殷朝阳几眼,不咸不淡的道,“这几日的军务我已经帮殷将军料理妥当了,殷将军若是为了此事而来,可以不必担心了。”
殷朝阳哪里肯被他的这三言两语打发回去,立即便道:“我才是福建水师的将军,郑大人未免有些越俎代庖了!”
听到“福建水师”四个字,郑容心里止不住的想要“呵呵”一声。
冷眼瞥了殷朝阳一眼,他还想要福建水师?别做梦了!就他这样只知道钻研朝政,却不想着用真刀真枪的军功来说话,即便是建好了水师,只怕也要被他这样投机的人给祸害了!
郑容冷冷的道:“殷将军若是如此说,那便与马大人讨要吧,如今福建军中的权柄都握在马大人的手里,若是马大人愿意,一个水师算得了什么?便是整个福建都给殷将军又如何?不过我倒是有一事想要向殷将军讨教。”
郑容的这番话明嘲暗讽的,叫殷朝阳听了十分的刺耳,可他最后一句讨教,却叫殷朝阳不敢小觑,素容看向他,颔首道:“郑大人但说不妨。”
郑容笑了笑,道:“先前殷将军遇伏的那座岛屿,我听兵士们来报说,殷将军事先勘察过,说只是一座无人之岛,岛上连淡水都无,更何况其他的吃食了,就是一座死岛,可殷将军却在那附近被埋伏,甚至还被从岛上驶出的海船追击,就不知这到底是殷将军的失误,还是其他什么缘故。”
殷朝阳心中大骇,他并不是一个有勇无谋之人,不论是遇见什么事情,他总会先想好对策才会动手的,可来到福建的这几个月以来,顺风顺水的过惯了,他竟然一点儿都没有顾虑,在听见被人分了权之后,立即便来与谢砇宁跟郑容对峙了,压根儿没想到事情发生之后会有什么结果。
这一下,殷朝阳哑口无言了。
他总不能说,先头知道归知道,但总是派人压制着,所以才会有之前谢砇宁的事,而如今自己也被牵连进去,他才发觉事情的严重性。
张了张嘴,他呐呐的道:“许是因为先前派去的人没有仔细的缘故吧,又许是那些海寇太过狡赖了,先前并不在岛上……”
这样的话只怕殷朝阳自己都不会信的吧。
郑容心中嗤笑一声,没了一开始想要逗弄他的心思,直接将桌上的一张信笺拿出来,摊开给殷朝阳看。
“好叫殷将军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如同谢大人一般讲究君子之风的,譬如我,虽我也是世家子弟,但我从小就明白,对待君子该讲究以德服人,而对待小人就该以暴制暴……”
郑容慢悠悠的说着,一边说还一边去看殷朝阳脸上的神情,见到殷朝阳在看完信笺之后一下子铁青下来的脸色,他心情大好。
“原本没有查到这件事也就罢了,可既然查到了,就少不得要禀告圣上,所以殷将军也不必烦恼了,总归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殷朝阳看着郑容那张英挺的脸,一时间心中五味陈杂,不知道他是早就查到了那岛上有问题,还是早就查到了那伙海寇有问题,可偏偏什么也不告诉自己,还硬让自己去巡海,可见郑容的心机要比谢砇宁跟汪励都深。
794.第793章 结果
福建的情况即便再叫婵衣担忧,但毕竟她身在益州城,也只能听听消息,别的什么都做不了,所以在经过先前的事之后,她便将那些担忧暂且压下,一心处理着益州城的事情。
其实婵衣作为安亲王妃而言,能够叫她觉得棘手的事情并不多,但这几件棘手的事情偏偏就到了她的手上,已经进了五月,尤其这几日的天气委实炎热,叫她的心情也变得烦躁了起来。
“倒不是我怀疑王妃,但城里人都说原先徐家的那些茶园,是被王妃给强占了,徐家这次又在王妃这里失了脸面……”周夫人许是自知无礼,声音也渐渐的小了下来,“王妃也知道,这些流言若一直不理,势必要出大事的,我也是替王妃心急。”
婵衣将心里那股子想要端茶送客的心情往下压了压,周夫人连着几日递帖子来拜访,总不好叫她话才说完就直接送客,虽说她话里话外都是那点子贺家跟徐家的恩恩怨怨,但目的婵衣心知肚明,还不是为了被徐家压制的那几个茶铺。
婵衣抬眼看着周夫人,忽地发觉她脸上似乎多了几道皱纹,原本保养的极好的面容就像是一下子苍老下来似的,叫人看着颇有些诧异。
人一旦有所求,就会变得无惧无畏么?
忽地,像是想明白什么一般,婵衣的脸色一沉:“周夫人这次来的意思我明了了,只不过这些流言周夫人也说是流言了,即便有所影响,总归是一戳就破的,何况徐家的事情,想必周夫人比我这个才来没一年的王妃要清楚,而且外头的事情总有男人料理,我这几日身子也不大舒服,便不留夫人一起用膳了。”
周夫人惊讶的挑起眉,莫不是安亲王妃没有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么?
这几日从城里传出来的流言可是对安亲王妃十分不利的,虽说这些流言并不全是从徐家出来的,也有他们在其中添油加醋的成分,但有哪个世家会不畏惧流言侵扰的?更何况这个流言还直指王妃拿权势欺压一个商贾,还将人家的家财霸占,这样的流言若是传到了云浮,传到了皇上的耳朵里,只怕要降罪给安亲王爷的吧!
而她不过是想从中做一个中间人,好让王妃重新再相信她,从而将事情游刃有余的解决掉,还可以在王爷身边谋个妾室的位置给贺家,即便不是妾室,只要能进王府,那便都好说。可没有想到安亲王妃竟然头也不抬的就拒了,难不成她早有准备?
周夫人侧头想了想,觉得不应该啊,这件事只有通过别人的手才好解决,王妃一人之力,能够解决到什么程度去呢?
她温声道:“王妃万万不可这般糊涂啊,王爷到底是个男人,外头的事情再周全,但这内宅当中还是要咱们女人来做主的,就像先前王妃请了徐大小姐在家中小住一般,若不是王妃这个决定,徐大小姐也不能登堂入室,然后出来这种事情……”
这是在指责自己不该让徐娇阳来家中小住?
婵衣冷笑,周夫人许是将自己当作了无知小辈,说话行事一点不顾及,难不成还以为真能将自己捏在手里不成?还是说之前的事情,周夫人一点儿也没有感觉是被疏远了?
周夫人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口气不太对,忙打住了话,神色不明的看了眼婵衣,悠悠的叹了一声。
“王妃也不要怪我话说的直白,但外头的流言委实是比我的这番话还要听着刺耳,我实在是担心,倒不如这件事交给我来做,王妃且放心,贺家已经表了决心,这一次定然是会将事情处理得当,王妃就当再给贺家一个机会。”
周夫人这个说客可真当是尽职尽责,可婵衣却一点儿也不想跟这些商贾打交道,应付了两句之后,端茶送客了。
五月的天气越发的闷了起来,尤其是益州城,更像是一块巨大的火盆似的,婵衣这几日都休息不好,偏偏冰也没有多少,王府又是匆匆忙忙修缮好的,即便现在再种植一些阴凉的植物,到底也是没有多大用处的,婵衣这几日几乎夜夜被热醒,到了白天便没多少精神。
楚少渊看得十分心疼,几乎动用了整个益州城的人马去买冰,这才将川西的藏冰都买了来。
冰鉴放进屋子里,只一会温度便降了下来,婵衣晚上没有睡好,终于能够在周夫人走后,安稳的补一个觉了。
所以楚少渊回来的时候,婵衣还在睡。
楚少渊俯身在罗汉床上坐了下来,盯着婵衣的睡脸看了一会儿,面上轻轻浮起一个笑容,他容貌极盛,这样一笑美的叫人炫目,屋子里服侍的丫鬟纷纷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婵衣睡得不是很熟,迷迷糊糊之中察觉到有人在身边,一下子便醒了过来,睡眼朦胧之际,睁开眼睛望向旁边。
“醒了?”楚少渊的声线有些低沉,像是在外头说了许久的话一般,叫婵衣微微皱了皱眉,想要坐起来,被楚少渊轻轻拦住,“才睡醒,先不要急着起身,渴不渴?喝些蜜水吧。”
他一边使眼色给房里服侍的丫鬟,一边扶她半靠在大迎枕上。
锦屏端了蜜水来,打算服侍婵衣喝,却被楚少渊接在手里,还顺便挥了挥手,让她们都退了下去。
婵衣无奈,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然后推给他:“听你说话声音都不对了,公务很多么?也不知道多喝些水,张全顺是怎么服侍的?”
说着就要迁怒到张全顺的身上去,叫楚少渊听得嘴角上扬,连声道:“没有叫他们进来服侍,事情太急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他一边就着婵衣喝过的蜜水仰脖喝完,一边笑盈盈的揽住婵衣,凑头在她耳边低声细语起来。
婵衣却越听,眼睛睁得越大,直到他说完,婵衣已经被这消息惊得有些不会说话了,只是直直的看着他,像是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一般。
江南的事情这么快就有了结果,算是在意料之外,那个马有壬能够被皇上彻查的这么利落,也多亏了福建的战事将马有壬绊住,叫他不能抽身回去处理,而四皇子到底是才去不到一年,江浙两地的情况远比川贵复杂许多,官吏们势力错综,一个不对,四皇子也要被牵连其中,这一下不就拔出萝卜带出泥了么?
而福建的战事已经达成了和谈,殷朝阳蓄意谎报军情,导致军机延误而造成大舅的伤情,也顺利的报给了皇上知道,这一次殷朝阳可以说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这些日子直见你茶饭不思,眼下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吧。”楚少渊看着她的眼睛里满是笑意,莫名的温柔。
婵衣眼睛一弯,笑了起来。
“怪不得这几日你越发的忙碌了,”她抬头看着楚少渊,“这么说来,大哥应该很快就能回云浮了?”
楚少渊点头:“这一次大舅也会一起回来,你知道大舅的伤情,已经不容耽误了,这一两个月以来,父王就多次想要将人召回来,但大舅那样的脾气,你也知道若不是事情顺利处理了,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回来的。”
婵衣眼神暗了暗,“大舅的腿当真没有办法了么?家里的信笺虽没有提及这些,但外祖母定然是忧心至极的,霏云姐姐生了安姐儿之后,虽没有人敢告诉她,但她也出了月子许久了,这些事情想必也早就知道了,真不敢想若是当初大舅出了什么事,大舅母能不能撑得住。”
婵衣的三个舅舅都婚姻美满,即便上一世婵衣没有跟大舅往来密切,但大舅母却时常会从福建捎回来一些东西给她,这份情谊就叫她心中沉甸甸的受用,这一世能够有机会照看着大舅,她是无论如何也要帮衬一把的。
楚少渊忍不住抱了抱她:“别担心,吉人自有天相,大舅这一次可算是立了大功的,即便是因为他的伤情,父王也不会亏待了他。”
而且谢砇宁这次回云浮,父王必然会因为怜惜他,而给谢家许多的恩典,这要比一个福建巡抚的好处多的多,谢硠宁也可以顺利入阁,而谢家的子孙也会因此而受到荫庇,这是好事。
婵衣心中也知道,但多少还是可惜谢砇宁的腿,此后只怕大舅要退居家中了,也不知他那样性子的人,能不能够习惯。
但日子是人过出来的,她便是担心也无济于事,只好将事情放置一旁,说起今日周夫人来的事情。
“以为我不知道她心里想什么,到底是将我看的太痴傻了些,既想塞人进来,就做得好一些,这样又想拿捏我,又想有好处,还不肯下血本,也不知道这些年周大人是怎么料理的这些家务事。”
很显然,有周夫人这样的妻子在内宅,即便真有什么事情,也是靠不住的,毕竟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想要什么就要付出相应的东西来换。
楚少渊浅浅的笑了,伸手拢了拢她的头发:“这些事情你就不用操心了。”
795.第794章 流言
福建的战事一解决,四皇子在江浙是自顾不暇,哪里还顾得上宁国公一个总兵,宁国公手底下的人能够忠于他的并不多,总兵府的兵士有一部分已经被楚少渊派发到了田里耕地去了,留给宁国公的兵士不是姓李就是姓楚,此时的楚少渊再不是先开始来川西时候的孤立无援。
所以,这些商贾也好,乃至是周家也罢,他们现在想要奈何得了安亲王府,简直可以说是痴人说梦。
也不知周大人回去可否将这些告知周夫人,却还要随着周夫人这般行事,真是叫人担忧周家往后的前程。
“倒是要辛苦你来应酬他们了,”婵衣笑了笑,随即想到那些传言,又微微皱了皱眉头,“但那些流言是怎么回事?周夫人说是从徐家传出来的,可徐家会有这么蠢么?”
放出她这个安亲王妃私吞徐家茶园产业,还强行想要将徐家嫡女充当王爷通房这样的传闻来,无论哪一件放在云浮城里,都会能让皇帝问罪的大事,而这些流言若只是在益州城里传一传也就罢了,如今竟像是要传遍整个川贵一般,这里头没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是绝不会传的这样快的。
楚少渊脸上笑容落了下来,眼睛里满是肃杀之气,“徐家自然不会这样蠢,但也聪明不到什么地方去,虽然开始只是说徐家嫡女的事情,但若不是徐家不甘心,只怕也不会有这样的流言出来,现在越传越烈还添油加醋,我看是有些人按捺不住,想要动手了。”
婵衣心中一紧,楚少渊刚刚将川西收在手中,这些人就要跳出来争抢了?这未免也有些太欺负人了,按说川西的事情哪里由得这些乡绅土豪们过问,本就该归于楚少渊这个藩王来管的,楚少渊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这里的赋税跟徭役都该经由楚少渊的手,可看看现在,什么人都敢拿捏楚少渊,简直可恶!
“早知道我就不该将徐娇阳请到家中来小住,”婵衣止不住的后悔起来,“我原本觉得这样不伤一兵一卒就能得到四皇子与商贾往来的证据,是件好事,可到底是漏算了人心。”
楚少渊见婵衣如此沮丧,心中不舍极了,忙道:“这些本就是不可控的,况且若不是你的主意,只怕此时还不能这样快的将事情平定下来,要说漏,也是我有疏漏,况且这些事原本就不该你操心的,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怎么反而还怨怪起自己来了?”
他一边安慰婵衣,一边将蜜水又添一盏,递给她:“而且现在这些与之前的相比,实在太微不足道了,晚晚莫非觉得我连这样的小事都做不好吧?”
分明知道他是宽慰自己,也是故意这么说出来闹自己的,婵衣还是忍不住笑了,伸手将他递来的蜜水接在手里,看他一眼。
“夫君这般,反倒叫妾身不知如何是好了。”
婵衣极少会唤他“夫君”,楚少渊一听得这样的称呼,眉毛便止不住的往上扬,心里轻飘飘的,像是藏进了一片糖做的云朵,甜滋滋的味道在心间弥漫开来,哪里还有先前的那些愁容。
垂头看着婵衣小口小口的喝着蜜水,眼睛里水光潋滟,几乎要将婵衣整个人都藏进去一般。
婵衣才喝完了蜜水,楚少渊的吻便落了下来。
一如想象中的,甜蜜又滑腻,还带着一股子淡淡花香,正是婵衣身上惯用的兰花香气,楚少渊身心鼓荡着一股子冲动,直想将人拆吃入腹,再也不放开。
面对楚少渊这样绵密的吻,婵衣不再像先前那样无措,她知道楚少渊的自制力,虽然好几次都险些无法控制,但楚少渊仍旧能将自己的热切及时收敛好。
但楚少渊却觉得时间过的太慢了,怎么这样的慢,还不及等到她及笄,他就已经快要忍不住了。
松开婵衣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已经快要忍得浑身炸开了,有些狼狈的侧过身子,轻咳一声:“晚膳等着我回来吃,我先去洗漱洗漱。”
说完了话,便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还好屋子里的丫鬟都被打发了下去,没人看见他一脸的窘迫。
婵衣在屋子里忍不住笑得打跌。
……
周夫人被婵衣端茶送客之后,并没有先回周家,反而是到了茶行,柜上的大掌柜是从贺家抽调过来的一个大掌柜,专门替周夫人掌几个月的茶行生意,顺道带出几个徒弟来,好让周夫人这边的茶行能够有人手可用。
周夫人派人去给贺二太太送了信,还不过半个时辰,贺二太太便匆忙而来。
“夫人,事情可成了?”贺二太太急急匆匆的,半点也等不及一般。
周夫人摇了摇头:“安亲王妃像是一点儿也不在意这些流言一般,到底是年轻气盛,不过该准备的还是得准备还,等我回府去跟夫君说说,看看夫君有没有什么法子。”
贺二太太心中忍不住打鼓,她也只见过安亲王妃一次,就那仅有的一次,便得罪了安亲王妃,导致安亲王妃连带着不待见夫人,这一次可别再出这样的岔子,否则他们贺家二房就连这个机会也失去了。
她连忙道:“不然就让我当家的去跟王妃田庄里头的那些管事的拉拢拉拢关系,总归那些庄稼户头都是本地人,即便管事是王妃从云浮城带来的人,也是要管着一大堆本地人的,这些人若是不服管教闹起来……”
“你别再生事了!”周夫人不满的看了贺二太太一眼,“上一回我就不同意你跟着,可你偏不死心,现下可好,不但贺家不被王妃重用,就连我也不能时常拜见王妃了,夫君因为这个没少训斥我,现下好容易有了这样的机会,你又来做什么幺蛾子,若我说,就先将事情办了,总会有你们得好处的时候。”
可那是皇子,天底下多的是人想要为他做事的,他们贺家这样没名没份的做了这些,若安亲王领情便罢了,到时候自少不了贺家的好处,可若是安亲王并不领情,反而怪罪下来,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贺二太太觉得自己实在是辛苦,为了这些事情绞尽脑汁,却始终不得解决。
周夫人面对贺二太太的沉默,只以为他们是不舍得将自家的钱财抛出去,心中止不住的鄙夷起来,原本乳娘的女儿,她是该多多照料的,总归是姐妹一场,尤其是乳娘待她极为好,甚至最后都是为她操劳过世的,可人到底是会变的,尤其嫁了人家之后,便不与自己一心了,什么都考虑夫家,却一点儿也不考虑到她在周家有多难。
周夫人心中冷下来,不再理会贺二太太,只丢下一句:“你自个儿仔细想想吧,想好了再来回我。”便坐了马车回家了。
等到晚上用晚膳的时候,周度才回来。
许是外头的公务繁忙,周度洗漱完之后脸上仍旧是一脸的倦态,看见妻子正在摆膳,想起什么,问道:“今儿你去王府,王妃可曾说了什么?王妃可曾同意了那件事?”
周夫人忍不住皱起眉头来:“哪里有这样容易的,我便说那个安亲王妃不好相与,从先头打交道的时候便看出来了,可谁又能如何呢?到底是咱们这里独一份尊容的人,多少世家的夫人太太想往跟前凑呢,偏我却不知在何处得罪了她,一次两次都是如此,我也累了,若不是你,我可不去应酬她!”
周夫人这些话都是心里话,若只为了一个乳娘的女儿,她何苦费尽心机去凑到安亲王妃身边去,还要忍受安亲王妃的奚落,看尽脸色。
若不是为了娘家的前途,也不至于让父亲拿出了家中出息最高的产业来换了,可眼看着娘家越发的好了,而反观周家却衰败了下去,这可怎么好?
但这些话她不好对丈夫说,只能自己憋在心里,在看见安亲王妃的时候,就忍不住一直想,若不是有了自己娘家,只怕安亲王现在还没有自己的私产,谁曾想到安亲王竟然能够过河拆桥,做出这样无情无义的事情来,这也是贺家不敢随便出手的原因。
周度沉吟了一下,道:“想必安亲王此刻也在为了此事发愁着,你既然不愿与安亲王妃相交,那便罢了,我亲自出面与安亲王相谈就是。”
丈夫一说话,便将她的那点子心思挑明了,周夫人心中一沉,虽然不痛快,却到底不敢说什么。
一夜无话,到了第二天一早,周度没有去衙门,而是直接去了安亲王府,有些事情尽快解决掉才是正经。
恰好楚少渊此刻正在为下一季兵士的口粮发愁,周度便找了上来,楚少渊略想了想,便让下人请了周度进来,端茶待客。
周度跟楚少渊也接触了几次,多少知道一些他的性子,便开门见山直接说了这一次的来意。
“既然都同在川贵,有这样的流言在,不但是对王爷的名声不好,便是我们这些人脸上也无光,所以这一次下官前来,也是为了能够彻底将流言平息。”
796.第795章 丫鬟
楚少渊笑了笑:“周大人这么说,叫本王心有愧意,毕竟此事是因本王而起,不该让周大人背了这个锅。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说”
周度哪里不知道安亲王这话里绝对没有夸赞他的意思,自然不肯受安亲王这样的话,连忙道:“王爷此言差矣,这样的事情放在益州城里任何一个官吏身上都绝不会推辞的,王爷这样金尊玉贵的身份,本就不该受这些小人中伤,此事交给下官处理,一定会让王爷满意。”
许是周度这一下来的突然,叫楚少渊措手不及,书房里竟然一下子安静下来,半晌都没有人说话。
周度见场面冷了下来,想了想,笑道:“王爷也不必觉得这样不妥,毕竟这里是王爷的蕃地,王爷不论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楚少渊心中冷笑,做什么都应该么?周度是在暗喻自己在川西动作太大了不成?还好周家没什么适龄待嫁的女儿,否则自己这个王爷只怕也要被周度厮缠了。
“周大人也不必如此,”他沉声道,“有些事假的就是假的,即便是到了父王那里,这些也成不了真,徐家的茶园此刻到底在谁手里,父王派个官吏一查就知道了,至于徐家大小姐,我想这事没有谁比徐家自己更清楚的了,周大人如此急切,反倒显得本王落了下乘。”
周度脸色刷的一变,有些事情他自是可以一力承担,但有一些却始终要靠楚少渊这个王爷。
就拿妻子开的几个茶行来说,若没有徐家的茶园,只怕周家也不会这么顺利就能将茶园开起来,这些茶园如今可都是在周家手里掌着,满打满算都跟安亲王没有半点干系,勉强说得上关系,那也不过是安亲王妃在中间起了一个中间人的作用,可后来安亲王妃却因为这些事情跟妻子的关系变差了,即便是皇上知道了,只怕罚的也不会是安亲王。
周度一下子便明白了安亲王为何会这样有恃无恐。因为这些事情本就不能伤安亲王一分一毫,反而会让自己这样刚刚崛起的还不算世家的人家元气大伤。
谈的条件没有谈成,反而还要赔进去许多东西,周度心中呕了一口气,却发放不出去,只好冲着妻子一直袒护的贺家发火。
贺家便知道了在两次交锋当中,周家都落了下乘,自己家盘算的那些,是没有半点余地发放了,也只好悻悻的将心思收了,只盼送去的几个人能够争些气。
没错,贺家送到安亲王府五个貌美的丫鬟,其中一个还是贺家的庶女,虽然只是通房生的女儿,但出落的极为好,那把子乌黑油亮的头发,叫同为女孩子的安亲王妃都忍不住啧啧称赞。
婵衣看着阳光底下花枝招展的几个女孩子,娇美的脸上满是艳羡的看着她,眼神炽热,不过里头没有含着多少恶意,这让婵衣心中一松。
这几个女孩子来之前贺家定然是千叮咛万嘱咐过的,否则这些女孩子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不过嘱咐的究竟是什么,她虽然不知道,也多少能猜到几分。
随着楚少渊的势力越来越大,这些事情只会多不会少,更不要说楚少渊还长了那样的一副相貌,前一世因为楚少渊而拒嫁他人的世家女子即便没有几十也有十几,可偏偏楚少渊选人自有一套,虽许多人送他美姬他都会收,但世家女却从来不轻易招惹,这也是楚少渊在那些世家之中口风还不错的原因吧。
“王妃,这些人要放到哪个院子当差?”锦屏见婵衣盯着这些女孩子发呆,忍不住开口提醒。
婵衣回过神来,有些感叹,前一世的事情竟然还这样清晰的像是印刻一样的记在脑子里,实在是叫人有些叹息,只不过,这些女孩子一看就是有这样明确的目的性的,反倒叫她不知该如何处置的好了。
她笑了笑:“既然是送给王爷的,那就等王爷回来了再安置你们。”
婵衣话音一落,几个女孩子眼睛里就发出亮光来,叫院子里服侍的丫鬟忍不住鄙夷了起来,就这样浅显无知,也想留在王爷身边服侍,简直不知所谓。
等几个丫鬟带人下去,锦瑟忍不住开口道:“王妃,您没瞧见那几个小蹄子一脸的得意,怎么还这样抬举她们?要奴婢说,给她们个没脸,好叫她们知道知道厉害,不是什么脏的臭的都能进来的!”
锦瑟到底还是像前一世那般性子急切,这叫婵衣心情大好。
“你这个傻姑,”锦屏实在看不下去,一巴掌拍上锦瑟的脑门,“这些人明摆着是送给王爷的,若是王妃随意处置了,岂不是不给王爷颜面?自然是要等王爷回来再处置了。”
婵衣听着锦屏的话,忍不住莞尔,点头道:“锦屏的脑子若是分一些给锦瑟,也不至于你们两人一个伶俐的跟猴儿似的,一个却……”
她说着,忍不住笑了起来,没有再说下去。
锦瑟却不依的撅起嘴:“王妃只知道锦屏姐姐聪明,却不知道奴婢对王妃也是一片忠心的,有些事情您交给锦屏姐姐,倒不如交给奴婢这样一根筋的来的合适!”
这话倒是不假,锦屏稳重,出主意给下头的小丫鬟倒是极好的,可若是说行事上头,还是锦瑟更懂得如何套别人的话,毕竟一个看起来就很伶俐,另一个却是看起来十分淳朴,无论谁都会愿意跟那个淳朴的多说几句话的。
在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听着的锦心忍不住皱了皱鼻子:“两位姐姐好偏颇,说来说去倒是把我漏下了,你们对王妃忠心,难道我就是那不忠不义的不成?王妃,您给评评理!”
锦屏跟锦瑟却是齐齐的斜她一眼,一个道:“你?你跟我们可不一样,有你在,我们能安心的离了王妃身边,不用太挂念,可若你离了王妃身边,只剩下我们二人,你能不挂念?”
另一个道:“便是我肯让你去,可你肯去么?你忘了上一回你去徐家,却将人家吓得以为是王妃要来洗劫他们家,不但事情没办对,竟然多收了那么多东西来,若给了旁人绝对要推辞的,你却好,大摇大摆的收了拿回来,将王妃险些气得岔了气。”
锦心瞪着眼睛反驳道:“王妃那是笑得差点岔气,怎么是被气的?你们冤枉人!往后你们就是要我去干这些跑腿的活计,我也不干!”
屋子里一时间欢声笑语,婵衣也忍不住笑了,屋子里的反应竟一点也不像是有人塞了人给自己丈夫的反应。
楚少渊知道了之后,将张全顺叫到身边,让他带话给婵衣,说那些人她想如何安排就如何安排,不必等他回来,张全顺笑嘻嘻的跑了一趟。
张全顺将来意说了一遍,就见锦瑟笑着斜了锦屏一眼,一副得意的样子,锦屏失笑不已。
方才两人就这个话在屋子外头说了一嘴,明显是锦瑟说中了,所以锦瑟才会这样得意的冲她挑眉。
婵衣也不去多苛责几个丫鬟,笑着让张全顺带话回去,说晚上做香酥鸡,若是没什么事叫王爷早些回来。
张全顺便知道了王妃这是要亲自下厨,忙应了,笑呵呵的回了书房传话。
楚少渊正跟幕僚谈事,见张全顺低眉顺眼的站在一边,脸上还有几分笑意,停了下来,问道:“王妃可有叫你带什么话?”
张全顺本以为楚少渊会将事情谈完才来问他,没料到竟立即就问了他,连忙回道:“王妃说晚上吃香酥鸡,让王爷早些回内宅。”
因怕打扰了楚少渊谈事,所以回的很简短,并没有事无巨细的把在内宅当中的气氛说一遍,不过想必王爷回去之后,也会能感觉到王妃的欢喜,他也就不多此一举了。
楚少渊点头,让他退了下去。
徐淮见楚少渊看过来,又接着道:“如今益州城的囤粮不算很多,只够今年到年底的,若现下不上奏给朝廷,怕是到时候要青黄不接上三两个月,而且咱们在田里养着的那些人,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若是都能从朝廷那边拨了粮食下来,咱们这里也能省一些,即便是不能,但至少是不用为了其他的操心了。”
楚少渊道:“这件事已经让张仪去办了,想必再过几日朝廷的批文就能下来,现在主要的却不是这些,而是川北跟川东的局面,你们莫要忘了,虽然川西的周家现在已经不具威胁,但这两地却是始终没有低头的迹象,即便是派你跑了一趟,也不过是将川南马家收入囊中罢了。”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连自己封地都没有摆平收服,又如何逐鹿天下?
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说的便是如此。
徐淮点头:“看来还需要多走动走动,总兵府这些年平乱,导致兵士都良莠不齐,而川北跟川东两地是最为贫瘠的,也是这两个地方出的问题最多,相对而言,川西就平稳的多。”
楚少渊笑了笑,道:“有问题是好事,就怕没有问题,一块铁桶才不好办。”
797.第796章 乐意
徐淮心领神会:“不然我再去一趟川北两地,上次主要是在川南多逗留了些时日,没摸清川北两地形势便匆匆赶回来了,这一次索性便多留些日子,将那里的形势打探清楚之后再做打算。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说”
楚少渊点头:“这样也好,过几日魏青也会从湖广回来,叫他随你一同去。”
魏青是楚少渊第一的心腹,能有魏青随同,便说明楚少渊对此次行动十分重视,而且魏青手底下的能人不少,私兵也有一支精锐在他的手中,能有魏青在身边陪同,此行的困难便会大大减少。
徐淮心中一喜,连声道:“有了魏青,这一次即便是不谈个十拿九稳,也帝虽是帝王,却也不会愿意看到自己膝下的几个儿子争斗不堪,否则也不会为了阻止两人继续在云浮城里争下去,将二人派发的这样远。
只是这种事情不是人人皆知的,所以很多人有诸多误会也是在所难免。
张仪心中叹息,三王爷什么地方都好,就是太容易心软了,想要成就帝王之路,必定是要心硬一些的,像现在这样讲究兄友弟恭,只怕还要吃许多亏。
可惜他只是一个幕僚,许多事做不了主,只好转而说起了别的事。
……
端午将至,婵衣嘱咐大厨房包了许多粽子,然后拿了纸匣子装好,送至益州城里一些交好的人家。
楚少渊回来的时候,正好赶上婵衣正拿着包好的粽子端详。
他好奇的拿起来:“这是……粽子?”
不同于传统的粽子,每一只粽子上头都有一张油纸,油纸是不同颜色的,像是标记,堆在一起五颜六色的十分好看。
婵衣一边笑,一边指给他看:“嗯,这是豆沙馅儿、蜜枣馅儿、火腿馅儿,还有蛋黄莲蓉馅儿跟栗子瘦肉馅儿的,是灶上想的点子,分别用不同颜色的油纸区分开来,一样装十个送人,寓意也好,纸匣子是从江南流行过来的样式,听说今年很流行这种镂空染花的纸匣子呢,我便也凑个热闹。”
楚少渊低头一看,果然旁边还放着三两个做工精美的纸匣子,上头的花色也很丰富,牡丹花、茶花、兰花、梅花,看上去不像是染上去的,倒有些像画上去的一般。
“等过了端午,我带你去川南玩一遭吧,”楚少渊坐下来,一边去端茶来喝,一边轻描淡写的道,“川南那边有许多山,风景十分的好。”
婵衣忍不住去看他:“手上的事情都忙完了?怎么忽然提起来去川南?不会耽误你的事么?”
虽然她心里也很想出去走走,尤其最近事情一件接着一件的来,叫她有些应接不暇,很想休息,但楚少渊毕竟才来这里不足一年,地方上的事务没法子都放给下头的人来做,有些事情还是要靠他撑着,这个时候出去,岂不是要将事情都丢到一旁?若是到时候出了什么事情,他这半年来的心血不就都白费了?
她想了想,委婉的道:“不然等到入了秋天再去吧,这时候去会不会太热?”
楚少渊瞧她眼睛分明亮了一下,可随即又像是担心自己似的,将事情推拒了,有些好笑的道:“就是因为最近太热了,才要去川南避避暑的,等秋天再去,那地方可凉,别到时候没玩成,反倒病了。”
婵衣还在犹豫。
楚少渊又道:“更何况我去川南也正好要与马家商谈事情,你若不愿陪我去,只好我一个人去了。”
语气十分的可怜,眼睛还巴巴的盯着婵衣,倒是叫婵衣心一软。
婵衣想了想,府里的下人都震慑的差不多了,出了之前绿锦的事,这些日子新进府的下人做事也都有条不紊起来,这样即便是她出一趟远门,只要身边的大丫鬟留下,便不会出太大的纰漏。
“那好吧,也与黛儿跟外祖母说一声,咱们家一起过去,省得在这里挨热。”
楚少渊知道婵衣心地好,但他却想与婵衣独处一段时日的,听见她这么说,心中难免有些失落,不过很快他又打起精神来,问道:“不是说好了香酥鸡的么?”
婵衣还在盘算出行的事情,听他这么一嗓子,忍不住扑哧一笑:“我还会短了你的吃食不成?”
说着,便吩咐丫鬟摆膳。
楚少渊喜欢婵衣亲自下厨给他做些吃食,不过这样炎热至极的天气,叫他十分舍不得她在厨房劳碌,所以偶尔一次的小灶,竟让他心里像是比吃了蜜还要甜。
婵衣盛粥给他,见他吃的香,一边笑一边道:“今儿贺家送来的那几个丫鬟,颜色十分的好,你不见见当真是可惜了。”
楚少渊岂能不知她这是在说反话,忍着笑抬眼看她:“是么?那晚晚将人安排到哪个院子?我明儿去瞧瞧看,是不是有晚晚说的那般颜色。”
婵衣瞧他一脸认真,眉毛微挑,问道:“若真是好颜色,你要如何?”
楚少渊几乎要忍不住嘴角笑意,连声道:“我能如何?我都有家室的人了,还跟那些毛头小子一般招猫逗狗的么?自然是给魏青他们相看的。”
听见他说魏青,婵衣眼睛一瞪:“先前魏青还总在锦瑟跟前献殷勤,我还在考虑要不要将锦瑟配给他,怎么?他反倒按捺不住,要让你帮着相看别人了?既如此,又何必来招惹锦瑟!把我屋子里的丫鬟当成了什么?”
楚少渊扑哧一笑:“哪里就是他了,他手底下那么多光棍,随便配给谁,都是白捡着的媳妇儿。”
婵衣却不依了:“不行,先说好了,若是魏青没这意思,我可不会让身边的丫头跟着他受苦,尤其是锦屏跟锦瑟两个丫头与我一同长大,我宁愿她们嫁人之后不能时常见到,也不要她们过的不好。”
楚少渊嘴角微弯,他的晚晚心地善良,重情义,尤其是对待身边的人,更是如此。
他笑道:“你放心吧,明儿我就去问魏青到底愿不愿意,他若敢说不乐意我打他十棍。”
那岂不成逼婚了?
婵衣忙道:“那倒不必,若他不乐意,自有乐意的人,我身边的丫头,哪一个拉出去配人会差了?”
798.第797章 端午
贺家送来的几个丫鬟没在安亲王府里掀起多少风浪,却在益州城里成了笑谈,明明是个商贾却不自量力,想要自家女儿做王爷的妾室,却不看看自个儿有没有那么大的脸面,益州城不论是世家还是平民百姓,皆为这种事感到丢脸,安亲王虽是就蕃,却到底是从云浮来的,可见到的都是些荒唐事,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不过婵衣没多少精力去管益州城的流言,她要准备全家出行的事。
颜黛自从到益州城,又出了周摩的事情之后,就再没有出过门了,所以对于这一次去川南,还是有些欢喜的,毕竟年轻女孩子,哪有喜欢一直窝在房里不出门的。
只是之前发生的诸多事情,叫她不免有些担忧,她看着婵衣,眉头微皱:“出门好是好,只是咱们这一去川南,府里头会不会没人照看,而且我总觉得咱们在川西都没住惯,那川南能会比川西凉爽?别到时候咱们罪也遭受了,反而还不如川西自在。”
婵衣笑道:“听张全顺说川南那头有许多山,咱们要去的地界儿是山上,四周长着两人高的树,比咱们府里可是凉快多了,说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体弱些的还要盖一条薄被子,”她说着,添添减减一些手上册子里记录的东西,觉着出这一趟门,要带的东西委实不少,一边写,一边又道,“既然夫君这样安排了,自然会安排妥当,更何况如今已经不再是咱们刚来的时候了,整个川西西路跟川南北路有哪个人会不长眼来招惹咱们?只怕他们有命来也没命回去。”
若这半年多的时间没有让楚少渊把川西整顿的服服帖帖,只怕他当初也不会在西北的时候,从太子跟安北侯世子卫风的手中抢了那么大的功劳,直接导致卫家在这次的事情当中失利而被皇上清算了。
颜黛想了想,虽然这些日子不曾出门,但表嫂办的宴会也不少,从这些宴会上头能看出许多门道来。
她不由的欢喜起来,“嫂子你不知道,入了夏的这些日子以来每日都热得像蒸笼似的,祖母身子弱,热受不得,可也不能在房里放许多冰,日子过的实在煎熬,能去川南避避暑,对祖母的身子也好,至少不容易再生什么急病,尤其是这几日天气越发的热,祖母连饭食都用的少了许多。”
人老之后总不如年轻的时候那般抗热抗冷,天气变化的时候难免生病,趁着能动弹的时候多走动走动,身体也会强健些。
婵衣点头道:“夫君说过去住几日,若是凉快,咱们就多住些日子,听夫君说那里的山上还有寺院,到时候咱们就在寺院里听佛经吃斋菜,还可以到处游玩一番。”
颜黛笑了起来:“这样好,祖母信佛,到时候也不会觉得无趣。”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端午那天,大厨房做了好几样粽子端上来,还有放了雄黄的酒,一人喝了一小杯。
婵衣亲手做了几个五毒香囊,分着给了楚少渊跟颜黛,因颜夫人不喜熏香,便将里头的香料都倒了出来,只带了个样子,做做好看。
中午,楚少渊一身大汗从外头回来,一边在耳房擦洗身子,一边道:“今天外头有赛龙舟,下午的时候开始,晚晚,你想不想看?我陪你去看吧。”
其实早之前她就听说有赛龙舟了,那会儿几个世家夫人曾经明示暗示过她,说益州城里的赛龙舟,每一年都是知府夫人领头,然后城中世家都会凑份子来,今年毕竟与往年不同,婵衣这个安亲王妃在这里,又哪里有人敢越过她去操办?
只不过婵衣没有这个心思,便依旧让知府夫人牵头来做,如今事情都解决好了,又是去看热闹的,她不由的起了心思:“嗯,这样的话,也好,我去问问黛儿,她若也去的话……”
楚少渊哪里肯让她将颜黛拉上,连忙打断道:“哪里有闺秀抛头露面去看这些的?况且阿黛还要陪着外祖母呢,咱们都走了,剩下外祖母一人在家里,又是大过节的,你也忍心?”
婵衣看了楚少渊一眼,发现他的神色颇有些急躁,像是被人家打断了什么好事一般,急慌慌的,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他的意图,忍不住扑哧一笑。
“好,就依你之见,我们两人去。”
楚少渊脸上腾起热气,他觉得他此刻的样子真的是呆极了,明明只说一句便好了,偏说了五六句,原本晚照不会想到他的心思的,可这一下想不知道只怕也不能了。
抿了抿唇,他决定将这事情岔过去。
“去川南的东西都准备妥当了?这也要过了端午了,那边已经让张仪打点好了,只等着咱们收拾出发。”
婵衣点头道:“贴身的惯用的都带上了,还另外多带了些换洗用的衣裳被褥,碗碟茶杯筷子也都安置了好几套,府里下人已经嘱咐过了,这一次带锦瑟跟锦心去,留下锦屏在府里看家,黛儿跟外祖母那边也各留一个大丫鬟看家……”
絮絮叨叨的说着,楚少渊擦洗好身子,转出耳房,看到婵衣认真的模样忍不住笑了,是一种打从心底的熨帖,晚晚从来都这样善解人意,不会真的让他难堪。
上前一把将婵衣抱住,他低声耳语:“晚晚,你怎么这么好?”
婵衣还在说着她的安排,忽然间被他抱住,呆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忍不住笑着去打他胳膊:“这是做什么?屋子里还有下人,你又在发什么颠?”
楚少渊道:“下人早在我出来的时候就退下去了,她们向来不喜欢在我面前服侍,都是只忠心你的。”
听这语气竟像是十分不满意的样子,叫婵衣无奈的伸手狠狠戳了戳他的额头:“不下去难道还眼睁睁的看着你这般耍无赖么?到底是谁总爱旁若无人的对我动手动脚?你自个儿不反省,还怪起我身边的下人来了?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楚少渊被她这副河东狮的模样逗得乐不可支,连连点头道:“晚晚说的是,总不好叫人看去我们夫妻亲近,只好委屈那几个丫头一些了,等她们成了亲有了自个儿丈夫就明白什么叫情不自禁了。”
越说越歪!
婵衣推开他,狠瞪他一眼,将扯远的话题拉回来:“不是说好了去看赛龙舟么?你还不赶紧吃饭?不怕一会儿去的晚了,错过了?”
楚少渊轻声嘟囔道:“谁敢不等我?”
婵衣正侧过身子给楚少渊盛饭,没有听清楚这句话,狐疑的扭过头来看着他:“什么?”
楚少渊连忙笑道:“不会错过的,我们一定是去了才刚开始呢,别着急!”
婵衣对于楚少渊一边说话一边冲她眨眼的行径十分无语,不就是看赛龙舟么,有什么稀奇的?往年在云浮城也有赛龙舟的,只不过祖母管教的严苛,通常都不许她出去的,所以未出阁的时候,其实并没有看过几回,而前一世嫁给简安杰之后更是忙着管理中馈,越发没有时间出门了,一来二去的也就渐渐的心思也淡了。
与楚少渊一同吃过午饭,楚少渊还喝了三杯雄黄酒,在腰带上挂了与她同样的五毒香囊,这才牵了她的手,让二门上准备马车。
才刚刚走出二门,就见二门上冲过来一个丫鬟,见到楚少渊,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王爷,请您开恩……啊!!!”脆生生的声音里头夹着莫大的委屈,婉转哭泣的模样更是惹人爱怜,只可惜话没说完就被外力打断,人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般,腾空飞出,直到撞上墙发出“砰”的一声,才跟被碾碎了一般跌落下来。
婵衣愣了愣,她没料到楚少渊的反应会这么快。
楚少渊在那丫鬟冲过来的那一瞬间,一把将她推到身后挡住,几乎同一时间,他的腿一抬,便将那跪倒在地才说了一句话的丫鬟踹飞出去。
“可被吓到了?”楚少渊见婵衣盯着那丫鬟发愣,垂下眼睛去看她。
“没有。”婵衣摇了摇头。
虽然这么做有些太凶残,但若这是个刺客,只怕到时候伤害的就是楚少渊的安危了,所以婵衣并没有觉得不高兴,反而还觉得楚少渊有这样的好武艺是很值得高兴的事情。
毕竟靠谁都不如靠自己来的最安全。
“不过,这个丫鬟看起来眼熟的很。”婵衣看了楚少渊一眼,眼神莫名。
二门上的张婆子一张脸全黑了,她不过是去了个茅厕罢了,回来就看见这么一幕。
她连忙对婵衣道:“王妃恕罪,都是老奴今儿吃坏了东西,多去了几趟茅厕,才让这小蹄子钻了空子,您要打要罚老奴绝无怨言,但这个小蹄子是绝不能轻饶的,这两天她就一直在二门上转悠,还想拿东西收买老奴,老奴每次都将人撵得远远的,哪里知道……”
“行了!”婵衣打断张婆子的话,她终于想起来这个丫鬟是谁了,她对楚少渊道,“我想起来了,这个丫鬟就是贺家送来的那几个丫鬟里头,叫贺芝芝的那个贺家庶女。”
799.第798章 龙舟
即便知道了丫鬟的身份,楚少渊也没有回头看那个丫鬟,他脚上的力道有多大,他清楚的很,只看这个丫鬟到现在还爬不起来,便能想到她受的内伤有多严重。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说
楚少渊冷声道:“不过是个下人,竟敢这般胆大包天,无端端的从路上冲出来,惊吓了人不说,反到自己在那里喊起冤来,到底是谁教给她的规矩?”
本来这些丫鬟就是旁人送来的,规矩自然也不会是府里头教的,楚少渊这些话实际上是在指摘贺家没规矩,家中的女儿竟被拿来当作下人送给他,还在他面前这样没脸,这一下将贺芝芝原本就没有血色的脸,更加惨白几分,她被踹的那一脚太重了,完全没办法从地上爬起来,只好泪眼朦胧的抬起头看着楚少渊,嘴唇嗡动,可却发不出什么声音来。
婵衣不想在这事上耽误时间,快刀斩乱麻的吩咐锦屏:“去账房支十两银子,请个大夫给她好好瞧一瞧,剩下的银子让人带着将她送回贺家去,既然她不守规矩,也不必留在府里伺候了,但到底是在咱们府里出的事,总不好这样不顾及人的性命。”
可楚少渊却开口叫住了锦屏:“多支五两银子,将其他几个丫鬟也一道带回贺家,省得往后再出这种事,闹得王妃不清净。”
婵衣眼看时辰不早了,拉了下楚少渊的袖子,“好啦,咱们快些出门吧,别耽误了。”
楚少渊嘴角一勾,“好,咱们走。”
他的笑容带了几分神秘,叫婵衣忍不住挑了挑眉,神神秘秘的,龙舟赛有那么好看么?
到了河岸边,楚少渊早派人准备好了画舫,停靠在河边的画舫十分富丽堂皇。
婵衣虽然是坐过船的,但到底是头一次坐画舫,感觉十分新鲜,四处张望,有些新奇。
楚少渊笑着递给她一支千里眼:“龙舟都停在岸边,你拿这个能看清楚。”
婵衣犹自觉得奇怪,她刚才来的时候,并没有看到龙舟,现在拿到千里眼才明白,原来龙舟并不在这边的河岸。
从河岸的这头往对面望过去,就看到参赛的龙舟停了有二十多条在河岸边,看上去是要从那一头往这一头划的样子。
她手中转动着千里眼,歪着头看了看最华丽的几个龙舟,忽地发觉那几个龙舟上的人有些眼熟,只是相隔太远,叫她分辨不清到底是谁。
她放下千里眼,转头看了看楚少渊,发现他正一副悠然的模样端了茶喝。
她忍不住问了一句:“意舒,这龙舟赛里头,不会有咱们王府的龙舟吧?”
“嗯,有啊。”
婵衣其实也只是怀疑,才会反问这么一句的,没料到楚少渊竟然承认了!
她不由得怀疑:“你成天忙成那般,还有功夫参加什么龙舟赛?”
楚少渊抿嘴一笑,昳丽的脸上像是有几分不好意思似的,支吾着道:“便是再忙,一年一次的龙舟赛,怎么也要抽个空出来乐一乐的,更何况,也不全是我准备的,大部分都是手底下的人办的,我不过是个甩手掌柜,哪里忙了?”
话是这么说没有错,但既然参加了龙舟赛,就要分出几分精神来关注,尤其是第一年,总是要拿个好名次才行,否则参与这个比赛又有什么意思?
婵衣觉得他没有说实话,但问又问不出什么结果,便也懒得理他,径自端了茶来吃,反正他就是再做什么妖,等龙舟赛完了,她也就知道了。
等了一会儿,龙舟赛准备开始了,有不少世家夫人到了,听说安亲王夫妇也在画舫上看龙舟赛,有几个交好的女眷派了丫鬟过来,想要邀请安亲王妃到她们的画舫上看龙舟。
楚少渊看了张全顺一眼,张全顺心领神会,到外头一一回了,说:“王妃这几日身子不畅,王爷陪着四处转转呢,只怕是不能应邀了,还请各位姐姐们恕罪了。”
张全顺虽然是个内侍太监,但却是楚少渊身边头一等近身服侍的人,加上他又不过十六七岁,长了一张讨喜的脸,说话也十分的客气,那些世家一等丫鬟都对他很有好感,连声说着:“不敢不敢,既然如此,我们便不打扰王妃休息了。”
那些丫鬟回去回了话,几个世家夫人忍不住叹息着道:“王妃真是有福气,被安亲王当成眼珠子似的。”
知府吴夫人笑道:“原本还想这一年一次的龙舟赛,王妃不来看真的是可惜了,现在看看到底是没有辜负咱们的辛劳,有王爷跟王妃捧场,今年的龙舟赛也能更好看些。”
她是知道安亲王有一支参赛的龙舟的,只不过没有以安亲王府的名义参加,虽然她有些不太明白这是为什么,但这不妨碍她对于安亲王跟安亲王妃之间感情的判断,看来往后要多跟安亲王妃亲近了,这半年出的事情不少,但却没有一句是关于安亲王与安亲王妃感情不和的传闻,若不是安亲王妃御下的手段很强,那便是两人的感情十分的好。
不论是哪一条,安亲王妃都是不可小觑的人,与之交好总是没有错的。
忽然,从河对岸传来一阵鼎沸的鼓声,是龙舟赛开始了!
众人连忙收起话头,开了窗去看对岸,只见龙舟一字排开,激荡的号角声刚一响起,所有参赛的龙舟便像是离弦的箭一般,从岸边驶出,每一条龙舟上都有击鼓者,鼓声伴随着划桨的动作,整齐有序。
婵衣拿着千里眼好奇的左看右看,那副新鲜的样子,叫楚少渊忍不住想笑,他站到她的身边,轻轻的将她被风吹乱的头发拢到耳后:“可看到了什么?”
婵衣转过头来差点撞到楚少渊的肩膀上,她皱着被擦到的鼻子,伸了手去揉:“你怎么不坐着喝茶了?还问我看到了什么?这儿除了水就是龙舟,还能看什么?”
楚少渊顺手搂住她,低低的笑了,下巴抵着她头顶发心,胸膛因为笑声而微微有些震动,将她手中的千里眼接过来,看了看,“是啊,本就是为了看龙舟赛才出来的,不看龙舟跟水,难道还看人么?”
婵衣对他话里有话的样子表示懒得理会,抢过他手中的千里眼:“还我,我还没看清是哪条龙舟在最前头呢,你说咱们府里也出了一条龙舟,怎么我没看到上头有螭龙的图案呢?”
楚少渊是王爷,府里的标识便是螭龙的样式,若是有这种比赛,但凡参加就一定会有王府的标识,否则在这杂乱的地方,没有点特别的,还真是很难分得清哪一条龙舟是他们的。
楚少渊笑了:“没有看到才正常,本就不是代表王府参加的。”
婵衣愣了,这是什么意思?不代表王府参加,那还参加个什么意思呢?或者说,代表了谁?
见她疑惑的扭过头来,楚少渊将她的头轻轻扳回去,指着几乎就要划过来的那头一条龙舟:“你还不快看划龙舟的是谁?过了可就看不着了哦。”
婵衣被他这句话说的心中疑惑更深,但还是拿起千里眼看了过去,只这么一眼,就叫她目瞪口呆。
见鬼了!怎么会是大哥?!
她愣在那里,生怕自己看错,连忙将千里眼换了一只眼睛去瞧,龙舟里头努力划动船桨的,最前头的那个不是夏明辰又是谁?
夏明辰似乎感觉到了婵衣的目光一般,咧开嘴冲她的方向笑了笑,一口白牙在阳光下像是能折射太阳的光亮似的,将他的肤色衬得更黑了。
许是他的动作慢了,后头的几个年青人不满的拿膝盖顶了顶他的背,嘴里还在说着什么,叫夏明辰收敛了笑容,速度加快的将船桨划了起来。
婵衣定睛一看,后头的那几个人,不正是萧沛、简安礼跟宋云枫么!
这四个只在云浮城家里会见到的人,居然也到了益州城,到了楚少渊的封地,还参加什么龙舟赛?
婵衣扭过头挑眉看着楚少渊,不发一言,只眼神当中的意思,便足以让楚少渊明白她这是对自己瞒着她表示不满呢。
楚少渊连忙道:“我是想告诉你的,可大哥却偏要这般,说想给你一个惊喜,让我配合他,我才瞒着你的。”
婵衣根本不相信他这个说辞,而且她想知道的也不是这个,大哥他原本是在福建的,眼瞧着福建战事刚结束,他也要随着郑容一道回云浮城的,路上还要护着大舅,怎么会有时间来益州城?而且从福建回云浮也不经过川贵,怎么会好端端的跑到这里来?
她担心的是情况再发生什么变化,却不想楚少渊声音却委屈下来。
“晚晚不信我了?真的是这样,你也知道大哥他从小就不喜欢我,就单说你出阁的时候,他对我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这一回若驳了他的面子,怕他往后更不待见我了……”
婵衣瞪了楚少渊一眼:“你少在这儿跟我装相!快说大哥怎么会过来的?我可不信大哥来只是为了见我一面,吓我一跳的!”
楚少渊笑了,挠了挠头发,一副很不好意思的样子:“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就是在川西发现了那些海寇的家眷,大哥这次过来,也是为福建的战事,况且我也有东西要大哥帮着带给父王,所以大哥便顺路过来了,倒真的不是为了吓你一跳。”
800.第799章 彩头
婵衣睁大了眼睛,海寇的家眷?怎么她没有听楚少渊说起过?
楚少渊见她吃惊的样子,忍不住笑道:“是真的,我也是才查到不久,便传信给大舅,大舅跟郑容合计一番,便让大哥他们跑一趟,你别担心大舅,有我的人护着他回云浮,不会有事的。 ”
婵衣对楚少渊这番解释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还说不是要瞒着她,结果事情都商量好了,却连个风也不肯透露,还假模假式的看什么龙舟赛,甚至婉拒了那些世家夫人的邀请。
“那大哥怎么会划龙舟的?他过来不是有正经事的么?怎么还有闲工夫干这个?”
她可不信单单是为了给她一个惊喜才做这样的安排。
楚少渊莞尔:“历来第一名都会得到奖赏,而今年的第一名奖励更丰,待会你就知道了。”
究竟什么样的奖励,能让大哥心动至此?婵衣虽然向来对这些事并不好奇,但觉得大哥这样突然而至,于她来说惊喜跟惊吓一样多,所以她现在需要喝杯茶压压惊。
茶喝了一半,夏明辰已经拿了头名的奖励进了画舫。
几人给他行礼:“王爷。”
楚少渊笑着迎上来,一边给他们看座,一边道:“王妃惦念大哥许久,大哥能来真是太好了。”
本就是一同长大,虽然许久未见,但夏明辰跟楚少渊并没有寻常大舅子跟妹夫之间的那种全然的生疏之感。
夏明辰扬起笑容,原本白皙的肤色此时变得有些呈麦子的色泽,很是健康,他大步上前,没有先跟楚少渊见礼,反倒是唤了婵衣一声。
“晚晚!”
婵衣哼了一声,没理他,倒是跟后头的萧沛、简安礼和宋云枫三人一一行了礼。
婵衣一边让丫鬟给他们看茶,一边问萧沛:“从福建到川西一路辛苦,也不知你们是几时来的,如今事情可办妥了么?几时打算回云浮去?”
四人面面相觑,因为婵衣这话问的是萧沛,所以回的人自然也是萧沛。
他朗声一笑,道:“原本是打算多留几日再走的,听说川南的风景十分好……”
他话未说完就被夏明辰在桌案底下踹了一脚,没看见妹子正跟他生气呢么?怎么还大剌剌的一点儿不知道收敛!龙舟赛事儿还没气儿消呢,再听见要跟着去川南,晚晚岂不是更窝火了?
夏明辰努努嘴,示意他不要乱说话,然后呵呵笑道:“晚晚不用担心,大哥是奉命来的,自然要等事情都解决了才能走了,你放心吧,这事儿简单,不用担心。”
婵衣忍不住想白他一眼,那只眼睛看见她担心了?
不过到底是在众人面前给夏明辰留了颜面,端茶抿了一口,没理会他,反而转向另一个话题:“嫂子寄来的信上说安姐儿如今能吃能睡,这还不到半岁大奶娃娃就憋着劲儿四处滚啊爬啊的,”她说着话,瞥了夏明辰一眼,“累的嫂子天天夜里睡不安稳,只盼着大哥能早日回去一家团聚呢。”
夏明辰神情多了几分尴尬,妹子这是在责怪他不着调,都当爹的人了,还这样不沉稳,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发:“你嫂子也给我寄信了,我是觉得女孩儿闹腾些好,想你小时候,天天睡啊睡的,跟小猪一样,我每回下了宗学都不见你醒来陪我玩一会儿,我还跟母亲嘀咕,别是个小猪错投了胎……”
说完这句话,婵衣的脸色已经彻底沉了下来,就没见过这样当人兄长的,小时候的事情能当着众人的面儿说的么?再说她打从生下来就不足,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一个小孩子先天不足,哪里还有精神跟正常的孩子那般闹腾?
夏明辰也察觉到他有些失言,皱眉在心里暗骂,好不容易见着妹子了,说这些有的没的,惹晚晚不高兴!
楚少渊在心中摇头,大哥还是老样子,一点儿变化也没有,先前若说在府里还看不出什么来,如今就能看出些端倪来了,到底是个粗人,欢喜的感情也不太会表达。
好在婵衣从小就知道大哥的秉性,除了初时有些生气,到现在看到了人,只剩下无奈了。
她接过来话题道:“小时候的事情谁还记得?况且现在是说这些事情的时候么?总听王爷说起福建的一些事,我离得远也去不了,好不容易你过来了,还不快给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让人听着一惊一乍的浑身汗毛直立呢?”
夏明辰听婵衣说到福建,心中有许多话想要说,但又觉得到底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再提起来难免让人心惊胆战,还不如不知道的好。
他便回的有些敷衍了:“你不知道,这里头凶险的很,若是最开始知道有这么遭,我就得怂恿着郑大人多提防着些,哪里像现在这般,吃了这么大的亏,还好最后都给找补回来了,不然郑大人不好过,连带着我们也要被苛责……”
婵衣见夏明辰开始顾左右而言他,岂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在心里叹了口气,大舅的腿大约真的是没办法了,否则大哥也不会是这副样子。
她点头:“既然在福建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就在这里多留几日吧,也好让我们尽尽地主之谊。”
夏明辰笑了:“也不能留太久,等去了川南,将那些人逮住,便要回云浮了,郑大人还有事要我办呢。”
他一边说一边将赢到的彩头从怀里拿出来放到桌上,“本是不打算这么着吓你一跳的,可你看这是什么!”
婵衣低下头去一看,桌案上放着的是一支女子用的发钗,翡翠的质地,水头十分的润泽,被雕刻成芙蓉花模样的簪子,造型古朴精致,虽然可以肯定这翡翠原本定是有瑕疵才会被工匠拿来雕刻的,但这雕功却十分精美,活灵活现的将花瓣重重叠叠的雕刻了出来,里头还有玉本身就带着的红色杂质,做了花的蕊心,沁色的十分好看。
“你下个月便及笄了,大哥也没什么能送你的,见这个龙舟赛的彩头还不错,便让意舒帮着参加了,不过你也别担心,并不是完全为了这支簪子,主要是那个提供彩头的人,今年是川南的一家姓任的商户,正好是我们要找的那户人,所以便正好参加了龙舟赛。”
夏明辰的一番话,叫婵衣心中一颤。
她原以为自己生辰的时候见不到家里人了,没料到生辰之前会见到大哥,一时间她感动极了。
忙垂下头去,将眼底的热意收回,“大哥也是,这样突然就冒出来了,也不提前通知一声……”她说着,忍不住又笑了,“好在知道要赔礼,不然我往后可就再也不理你了!”
见她不再生气,夏明辰那颗心也总算是放了下来,笑呵呵的端起茶往嘴里灌:“这龙舟赛一点儿意思也没有,我们先前在福建的时候,天天光膀子在船甲板上头操练,从原来的见到船就吐,渐渐的训练到了能在船上打他三百回合,一顿饭要吃三大海碗米饭,有时候还不够……”
说起福建的一些日常琐事,夏明辰眼睛就亮亮的,习得好武艺,卖与帝王家,虽然话是这么说,但他却是真的喜欢在西北在福建的这种大口喝酒大块吃肉,一起上阵杀敌的日子,总觉得回到云浮城之后,就要将他整个人的魂儿都关起来,不得自由了。
说着说着,忍不住就将心里话说了出来:“改明儿我若升官了,就像是定国侯一般,随便让我守哪儿的城都好,在云浮城里头,想要操练还得去校场,可若是在边关,外头就是敌军,那才能学到真本事!”
一副仰慕的口气,叫婵衣忍不住挑眉看了楚少渊一眼。
楚少渊也恰好转过头来看她,夫妻二人默契的交换了一个眼神,看来是不能再让大哥这么胡天胡地的说下去了,他连忙打住话头道:“今天时辰不早了,不如咱们早些回府吧,再过两天就要去川南了,不养好精神只怕是不行的了。”
其他三人也都纷纷应和,要知道自从他们进来之后,就一直看夏明辰在那里说个不停,他们三个一句话也没说,倒不是对夏明辰有什么意见,只是先前的赶路已经十分疲惫,再加上今天的龙舟赛委实是使了全力的,现下不说话便有些累,想要找个地儿窝着,自然对楚少渊的话十分赞同。
夏明辰虽然意犹未尽,但到底也因为连日奔波导致他疲惫不堪,点头应道:“那等我歇好了,再与你说。”
婵衣真想翻一个眼白给自个儿大哥,谁要听你说这些!虽说武将上阵杀敌天经地义,但作为武将的家人来讲,心里更是多了万分担忧跟害怕的,现下刚结束一场战役,这又马上眉飞色舞的,还好霏姐姐是个大度的,不爱计较这些,否则哪里能跟大哥过的下去!
她笑了笑:“大哥还是多休息些日子的好,省得回去见到大嫂叫大嫂心疼。”
801.第800章 客栈
第二天一大早,婵衣一行人便启程出发了。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说
从川西到川南要三天的路程,她们走了一天,在天色刚刚擦黑的时候经过一个叫薛家庄的小镇上,楚少渊便让人停在这里准备歇在这里住一晚上,明日再赶路。
一路上虽说不算风餐露宿,但出门在外到底是万事不便,留宿在薛家庄的客栈上,下人们进进出出的将一些随身用品搬进搬出,十分的惹眼,倒是叫这个小镇多了几分热闹。
“王妃,被褥都铺好了,热水也备好了,您先沐浴,奴婢去灶上看看有什么能吃的。”锦屏不在,只有锦瑟随身跟着安置婵衣的吃穿住行,锦瑟心知这是婵衣器重她,于是在每件事上都十分的仔细,生怕哪里出错。
婵衣点了点头:“不急这些,你去问问外祖母,看看她有没有什么想吃的,送些安神香过去,也不知她们习不习惯,若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只管来与我说。”
锦瑟应了声“是”,转身去办了。
楚少渊进了客栈之后便直接去找夏明辰商议事情了,并不在房中,留婵衣跟几个丫鬟在屋子里头,不免觉得这客房陌生的有些叫人不适应,尤其是客栈之中人来人往的,虽然打扫的干净,但无论是桌椅板凳还是铺盖上头都有一种陌生的味道,叫婵衣十分的不适应。
不过好在随身带着被褥,叫人换了自己惯用的被褥,闻着上头熟悉的香气,婵衣的心才渐渐的平静下来。
不一会儿锦瑟进来禀告道:“许是坐了一天的车,颜夫人身子有些不舒坦,奴婢已经让人准备好了热水给颜夫人跟颜小姐,安神香也送去了,颜夫人还让奴婢谢王妃呢。”
婵衣眉头微皱,颜夫人的身子一向不太好,虽然在益州城一直调养着,但事情多的时候,难免会顾不过来,“你让灶上煮碗蔬菜粥送去给外祖母吃,从咱们这儿支两个人过去照应着些。”
说完,又不忘提醒一句:“用咱们自己带来的锅煮,煮好了以后不要用灶上的碗跟筷子,食材仔细些,外祖母一向脾胃弱,吃的不合适,晚上定然会睡不安稳。”
锦瑟忙又下去安排。
楚少渊是踏着沉沉的暮色进的客房,进来的时候婵衣刚沐浴完,正坐在客房的小杌子上让几个丫鬟拿了干巾子绞头发。
他原本迈开的步子,在看到杌凳上坐着的婵衣时,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只那么远远的站着看她漫不经心的往自己脸上涂着香膏,声音轻柔的与几个丫鬟说着话,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子沐浴完之后的清香,一些随身用的香膏跟脂粉也都整齐的摆在桌案上头,凌乱之中隐含着一股子温馨,让人进来之后竟不觉得是在客栈,反而像在家里。
锦心早在楚少渊进来便发现了他,神色一敛给他行礼,几个丫鬟这才注意到楚少渊,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给他行礼。
“你回来了,”婵衣站起来,“可要沐浴?我让下人给你备了热水……”
楚少渊笑着打断她道:“不急,你忙你的别管我,我随便擦一擦就行了。”
婵衣点头,没有再理会他,又坐回杌子上,头发不绞干总是觉得难受。
等头发都绞干了,发现他还在盯着她看,婵衣忍不住笑着问他:“想吃什么?外祖母赶了一天的路,身子有些疲,我叫锦瑟去灶上煮了些蔬菜粥,一会儿煮好了也给你盛一碗。”
楚少渊走到她身旁,随意道:“我吃什么都行,倒是你的身子不太好,赶了一天的路可是累了?”
原本去川南避暑也是考虑到她受不得热,才会有此一行的,若是半路上因为赶路而累病了,岂不是本末倒置了!
婵衣笑道:“将我说的这么娇气,我们来的时候不也是整日的赶路么?”
这怎么能一样呢?来的时候赶路也是因为他不防备,叫她中了蛊,才会那般辛苦的赶路,更何况当时的天气也没有现在这般的热。
“都是我,累你要受这样的委屈。”楚少渊有些歉疚的看着她。
婵衣看了他一眼便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忍不住嗔道:“按你这么说的话,是不是我也要对你道个歉,若不是我身子不好,受不得热,你也不用这样为难。”
“瞧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楚少渊忙去捂她的嘴,听不得她与自己这般客气。
婵衣抿嘴一笑,似嗔似怪的看着他,神情里流转着几分妩媚。
叫楚少渊心中一荡,眸子里便有了几分深色,身子凑了过去,想要抱她,反被她嫌弃的推开。
“你瞧你一身的尘土,也不嫌脏,赶紧去洗漱!”
楚少渊知道她向来爱干净,若自己带着一身的尘土,她绝对是不会让自己近身的,嘴角一抿,笑着道:“一会儿叫人给我煮碗面,今儿跟大哥他们啃了一天的干粮,早想吃一口热乎的了。”
婵衣连声应着,“保管你沐浴完了就有面吃。”
她又让筱兰去问了夏明辰他们几人要不要吃面,这些小郎君们整日的在一起说话赶路,定然口味也相似,既然都要做,索性就一齐做了。
筱兰回来回话:“夏大公子说不劳王妃费心了,他们已经在客栈下头用过了,还让奴婢给您回话说,让您今晚早些安置,明天还要赶一天的路,会十分辛苦,叫您注意自个儿身子,别累到了。”
既然大哥这么说,肯定是跟他们几个小郎君到下头对付了一口。
婵衣心里叹了一口气,楚少渊有她管着,吃穿住行上头总不会受了委屈,可大哥常年在外,总是一个人,身边就几个毛头小厮服侍,也不知在福建吃的什么苦,原本白白净净的少年郎,愣是成了个山野村夫。
夏明辰跟萧沛几人此刻并不在自己房里,而是在客栈的后院,每人都穿着黑色短打,他们安安静静的潜伏在屋顶,就像是一头等待猎物走进的狼,一动不动更不发一言,几乎要与身后的夜色融到一起。
今天恰好是上弦月,星星虽然很亮,但却并不能照出寻常人影来,所以走夜路的人,难免要提一盏灯笼来照明,在渐渐安静下来的客栈当中,就像是忽明忽灭的萤火虫,一闪一闪乍现在漆黑的过道当中。
过了许久,大约是没了耐性,夏明辰侧头看了眼萧沛:“怎么还不见人?”
明明查清楚是今夜动手的,怎么会一直蹲了两个时辰都不见半个人影,难不成情报有假?
萧沛声音压低:“稍安勿躁,王爷探听到的情报一向准,再等等。”
他话音刚落,趴在另一边的简安礼立即给他们打了个手势。
人来了,别说话!
四周立即静谧下来,只有蟋蟀的声音在浓黑的夜色中时不时的响起。
一辆马车出现在客栈后门,很普通的马车,周身没有任何装饰,看上去也是半旧不新的样子,若是寻常在大街上看到,几乎不会被人留意。
此时马车上缓缓走下来一个妇人,手上拿着一只包裹。
夏明辰心中一喜,就是她!
看着妇人一步一步的走进客栈,他刚打算起身,立即就被萧沛一把拽住。
夏明辰忍不住瞪他。
萧沛朝妇人方向,冲他努了努嘴,示意他去看。
只见那个妇人站在客栈门口,并没有直接进客栈,而是四处张望了几下,才又小心翼翼的抬步走往里走,脸上的神色凝重中,带着几分隐秘。
夏明辰惊讶的微微睁大了眼睛,妇人刚才明明已经一脚踏进客栈里了,他是看着的,可什么时候又退了出来?
那辆马车直到妇人进了客栈,也没有要走的意思,车夫就在马车车辕上坐着打瞌睡,夜风习习,倒是比室内更凉爽几分,不一会儿,车夫均匀的呼声便传到了四个小郎君的耳朵里。
眼看着妇人隐没在了客栈当中,四个小郎君才从房顶上一跃而下。
四个人互相看了看,萧沛打了个手势,其他三人冲他点头,四个人的身影瞬间消失在漆黑一片的走道上。
婵衣睡得迷迷糊糊的,总觉得窗户外头有人盯着似得,心里不太舒服,加之屋子里有些热,她翻了个身,想挨的楚少渊近一些,可一摸床榻,发觉身边是空的,一下子便醒了过来。
屋子里很暗,没有像寻常那般在家里时留了一盏灯在,到处都是黑漆漆的一片。
因为第二天要赶路,加上楚少渊就在身边,所以她并没有特意安排守夜的丫鬟,可睡到一半发现楚少渊不在身边,着实叫她惊了一跳。
“意,意舒……”她忍不住轻声唤了一声。
楚少渊没有像往常那般应她,屋子里一片黑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在这样陌生的客栈里,这间客房就像是一个会吃人的妖怪,婵衣立即坐立难安起来,她摸索着去点灯,可屋子里一点光亮也没有,她刚下床没走出两步,就撞到了杌子上,发出响亮的声音。
门一下被推开,迎着走廊上微弱的星光,只能看到一个身形高大的轮廓逆光站在门口,视线对着她的方向。
婵衣的心一下子紧的就像是拉满的弓弦,仿佛下一刻就会崩裂开。
802.第801章 报酬
“怎么醒了?”轻柔熟悉的嗓音里,是和风细雨一般的温柔。
婵衣悬着的心这才落下去,嗔怪的看着他:“大半夜不好好睡觉,又跑去哪里了?”
楚少渊笑了一声,踏进屋子反身将门带上:“晚时吃的不饱,半夜醒来腹中饥饿,见你睡得香,便没有惊动你,自己去厨房找了些吃食,没想到会吓到你。”
语气里带着淡淡的歉意,叫婵衣有些不快。
“没吃饱怎么也知道不与我说,虽是在外头,吃的没有平日里顺口,但也不至于就挨了饿。”
楚少渊将她轻轻揽住,“叫晚晚担心了,都是我不好,”一边说一边将她带至床上,“夜还沉,再睡一会儿吧,睡不好明天要没精神的。”
婵衣刚才是着实吓了一跳,现下背心里满是冷汗,被他这么一揽,才发觉自己身上的颤意,忙回身紧紧抱住他,语气郑重:“往后可不许再这么无端端的睡着睡着就不见了。”
素日里的沉稳淡然的人忽然柔弱起来,简直叫楚少渊的一颗心都要软了,他连声道:“都是我不好,晚晚原谅我这一回,往后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不离开你,好吗?”
婵衣点头,依然抱着他不肯放手。
这是真的被吓着了。
楚少渊心中怜惜极了,干脆将她一把抱起,让她趴伏在自己身上,侧着头轻柔的吻着她的唇,她原本就身子不好,此时受了惊吓之后,体温更是比他低了许多,吻住她的唇,察觉到那张花瓣一样柔软的嘴唇微微发凉,叫他心中猛地一颤,身体瞬间便灼热了起来。
可在察觉到她搂着自己脖颈的手心里满是汗时,他身上的灼热立刻消失无踪,只剩满心的怜惜,轻轻拍抚着她的背脊:“好了,不怕,我在呢,我陪着晚晚。”
黑暗的屋中,他夜视极好,看着婵衣秀气的眉眼当中含着些许惊恐,巴掌大的小脸莹白一片,就连一向鲜艳的嘴唇都有些褪色似得,他心痛极了,早知道就不该这个时候了还出去料理事务,即便出去也该唤个丫鬟起来服侍她,怎么就放任她一人在房里。
虽然外头都是他的禁卫守着屋子,不可能有人接近得了,但她这样娇弱,又习惯了自己在身边,在陌生的屋子里,半夜醒来看见自己不在身边定然是要害怕的。
婵衣在他一下又一下的拍抚当中将心中的慌乱渐渐平息下来,困意翻涌,不知不觉便搂着他的脖颈,趴在他身上睡着了。
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声,楚少渊有些哭笑不得,软玉温香就在怀里,可偏偏要忍的辛苦,既不能享用,也不能推开,对他而言实在是极刑。
心中叹息一声,随手扯了薄被,给她仔细盖好,搂紧了她闭上眼睛养神。
……
夏明辰顺着小路一路摸到了妇人进去的屋子,虽然夜幕浓浓,但妇人进去之后便点燃了油灯,这间屋子瞬间便在黑沉沉的客栈当中成了最抢眼的所在。
屋子里的声音传出来,是男子压低了声音却依然掩不住的,怒气冲冲的骂声:“点什么灯?你是想我早些死么?”
刚点燃的油灯下一刻便要被男子吹熄,窗子上映出两人的剪影摇摇晃晃。
“别吹……”妇人的身子瑟缩着,匆匆将包裹放下,“你过过目,这是让我带的东西,我都带来了,我儿是不是……”
男子一把抢过妇人手中包裹,“急什么急?我还没逃出去,哪里顾得上其他人!”
妇人怎么肯被他这么三言两语糊弄过去,连忙道:“我与小叔近日无冤往日无仇,小叔不能这般对我孩儿,他今年不过才十二岁,小叔当真要眼睁睁的看着他就这样步了你大哥的后尘么?”
他快速的翻动了包裹几下,大约是里头的东西取悦了他,并没有再向妇人发泄怒火,但也没什么耐心的打断妇人的话。
“大嫂也该知道大哥做的事情是什么罪名,既然是一家人,就应当一起分担才是,况且大嫂不是不知大哥与我早早的便分了家,大哥这些年在外头吃香喝辣何时顾及过我这个兄弟?偏出了事就要落到我的头上,此番我不过是为自保罢了,侄儿年岁虽小,但也是个男人,该立起来就得立起来,否则难不成还要我这个小叔去抗?大嫂又不是我媳妇,凭什么?”
这番话叫妇人脸色一白,呜咽声便止不住从嗓子里逸出来。
男子不耐烦,将妇人往墙边一推:“在我这里哭什么丧?叫你准备的车马准备了没有?我这便要走了,你不要妄想跟着我,我警告你,大哥的事与我无关,别想让我将这罪名担下来,门儿都没有!”
他一边说话,一边推门就要走。
妇人瞬间便扑身而上,拦住他的去路:“常言道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不顾及兄弟情谊便罢了,竟连夫妻情谊也不顾了?莫要忘了前些年你是如何哄骗我与你相好的,都说死到临头便无甚可惧了,既然你不让我们娘俩活,那大家便一道死,在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儿!”
男子被妇人这么一扑,咣当便撞到了门梁上,险些气炸。
“滚开!要死也该是你们一家贼寇去死,拉我做什么?你赶紧放开我!”
男子一边踢打妇人,一边拽住门,想要挣脱妇人的拉扯,可妇人哪里会让他这样轻易就走了,两条胳膊死死的抱住他的腰身,根本不顾及那些落到自己身上的拳脚。
有风从窗棂当中吹进屋子,将屋子里燃着的灯吹得忽明忽灭。
夏明辰静静的守着门,眼睛一边观察着屋子里的情势变化,一边留意客栈的动静,不一会儿,便看到其他三个方向有黑影快速朝他靠近,他一动不动的隐没在黑暗当中,黑影走近了,凑着灯光一瞧,正是萧沛、简安礼跟宋云枫三人。
夏明辰打了个手势,其他三人便即刻明白屋子里的情形。
还没来得及部署,屋子的门当啷一声被踹开,男子从屋子里大步走出来,手上还带着血迹。
就在此时,夏明辰四人一拥而上,男子连声音都没发出来,瞬间就被制服在地上,嘴里还被塞进了一团棉花,叫他连一声救命都喊不出来。
而房里的妇人,此刻静静的躺在地上,面目狰狞,身下有大片的血迹慢慢的将地面染红。
……
一直等到天边泛白,楚少渊没有听见外头有任何的动静,心知事情大约是成了,这才放任自己睡了一会儿。
婵衣醒来之后,发现自己竟然趴在楚少渊身上睡了一晚上,脸瞬间便红了,打算轻手轻脚的翻身下来,可抬头对上楚少渊那双琥珀似的眼睛,她便顿住了。
因为他正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看,眼底虽含着笑意,可脸上沉着的神情就像是一头刚刚苏醒的猎豹,盯上了美味食物似得。
婵衣被他盯的浑身不自在,眨了眨眼睛,然后大胆的拿手掩住了他的那双勾魂夺魄的眸子。
楚少渊嘴角一勾,“晚晚将我当成床榻用了一个晚上,现在用完了,便想随手一扔,过河拆桥?”
婵衣没料到他会这么说,许是刚睡醒,脑子还没有转过来,她有些傻乎乎的问道:“那你想怎么样?”
虽然她脑子没转过来,可楚少渊却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笑得意味深长:“当然是要收报酬的,不然岂不是白白让你占了便宜!”
婵衣心中一紧,这般调笑的架势,怎么听着这么的……
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楚少渊便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鼻尖抵着鼻尖,嘴唇压着嘴唇,吻的激烈又动情,险些就要将人囫囵个的给吞下去。
胸腔当中被压的险些有出气没进气,婵衣眼瞧着他恋恋不舍的从嘴唇一路顺着往下落,到了锁骨那还不忘啃上两口,留下滑腻腻的一片冰凉,叫她心中一惊,忙推搡他几下。
“一大早的不怕人笑话,等会儿丫鬟们就都进来服侍了,看见咱们这般,成什么样儿?”
便是在外头也要恪守礼节,楚少渊向来知道自己的心尖尖上的人是个多守礼数的小娘子,可低头看见晨光在她脸上明暗交替的潋滟,还有她那一头乌黑浓密长发铺散在床榻间,将她原本就秀气的眉眼衬得越发精致漂亮,他心底的火燃的越高了。
他笑着将她的唇含住,口齿不清的道:“时辰还早,再者说,晚晚惯会调|教人的,那几个丫鬟没你的吩咐怎么敢进来?晚晚是不想付报酬,想赖账不成?”
被他压制着身子,便是侧个身子都难,婵衣凝眸看着楚少渊,只觉那双琥珀一般美丽的眼睛里头像是燃着一把火,随着他的手指碰触到自己的肌肤,瞬间烧了起来,烧得她心中一颤。
小衣的盘扣一个挨一个的被他解开,雪白的肌肤衬着墨绿色的锦缎,美得扎眼。
“晚晚……”楚少渊的声音变得有些黯哑,原本他只想索几个吻便罢手的,可越到后头,便越收不住手,将她的小衣往下拉了拉,大片雪白的肌肤露出来,叫他脑子一炸,低头便吻了上去。
803.第802章 告别
婵衣羞得脸都红了,脑子更是烧得厉害,只知道他的唇贴着自己的身子一寸一寸往下,再往下,他的嘴唇十分灼热,一路下来,烫的她无所适从,可偏偏被他压着,动一分都难。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说
直到他触到了自己的柔软,她措不及防的急喘一声“意…意舒……”,连唤他的声音都有些破碎。
进了楚少渊的耳朵里头,越发的魅惑难挡,心里头的那把火腾的一下,几乎要将他烧尽。握住她的肩头,察觉到她缩了缩身子,那娇小孱弱的圆润肩头从小衣里头滑出,扣人心弦,有一种说不出的柔弱姿态,让楚少渊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
想必她是被他这一副色中饿狼的模样给吓着了吧,实际上但凡是个男人,在对上自己心尖尖上的人时,又有几个是把持得住的,何况他们这样日夜相对这么久了,有几回忍不住动了情也实在正常,只是此刻在外头,总是不如家里那般恣意,弄出动静来,最难堪的是她。
就在楚少渊想着是要收手,还是再放任一下的时候,锦瑟的声音紧紧张张的从门外传进来,“王爷,王妃,大公子来了,已经在外头等了一刻钟……”
往常在夏府,大公子指的就是夏明辰,便是这几个丫鬟跟着婵衣出了阁,这个称呼一时半刻都没改过来,不过好在府里还没有子嗣,这么叫着也不会搞混了。
婵衣趁着楚少渊愣神的功夫,一把将人推开,脸上的红晕未退下,便嗔怒的瞪他:“都是你没点分寸,待会儿叫大哥看出端倪来,我可不会替你说好话!”
中途被打断,虽说楚少渊本就有些罢手的意思,但到底是有些扫兴,不过看到婵衣这般娇俏的瞪着自己,他又忍不住有些想笑,嘴角凑到她耳际,压低声音暧|昧的道:“晚晚当真舍得看我被大哥责骂,却一句也不替我圆?”
婵衣刚哼一声,还没瞪他,便听他下一句又至。
“……若不是晚晚这般勾人的魂儿,我又如何会方寸大乱?说到底还是怪晚晚长得太漂亮,才叫我一时按捺不住自个儿。”
一边说,一边还将她掬在怀里轻吻她脸颊,她手忙脚乱的险些将盘扣都给扣错。
婵衣皱着眉,扭了身子不去理他,往前再翻几个月,她肯定不会料想到楚少渊这样一个冷性的人,能说这样甜滋滋的,调笑人的话出来,越临近生辰,他便越是毛手毛脚的厉害,生怕自己忘了这一天就要到了似得。
楚少渊披衣起身,瞧见她还在那边披披挂挂的穿小衣,伸手过去帮她扣着盘扣,修长的手指灵活的绕来绕去,盘扣便听话的都给他系好了。
“贴身的小衣何必做这么样式繁杂的扣儿?你瞧你自个儿都扣不好,回头做几身儿简单些的,也省得急起来慌慌张张,”他嘴角勾起,笑容里有几分得了便宜还卖乖样子,“何况,与我亲近的时候,解的也太麻烦了些。”
婵衣抬头瞪他一眼:“哪里繁杂了?还不是轻易便被你解了?”
这倒是实话,只是不能真的附和了她,否则又要生气,楚少渊嘴角一抿,忍笑忍得肩膀耸动,十分辛苦。
穿戴好了,婵衣也不理他,径直便往屋外偏厅走。
楚少渊将腰带束好,忙大步赶上她,伸手握了她的手,轻轻往怀里一带:“还在生气呐?等会儿这么黑着脸见了大哥,叫大哥误以为我欺负你回头再将我揍一顿,那我可真是冤枉。”
还有功夫与她调笑,真是!
婵衣本想再狠狠瞪他一眼的,可看见他这么个可怜巴巴的样儿,忍不住哧的一笑,挑眉瞥他:“做都做了,还怕被打么?”
楚少渊只觉得好气又好笑,低下头狠狠的亲了她一口:“那我得提前收点好处,不能被白打了。”
等到了偏厅,夏明辰早已经有些等的坐不住了。
倒不是他不耐烦,只是这一次的事情关系重大,既然已经擒获了贼人,能尽快赶回去,还是尽快赶回去结了这个事儿的好,也省的夜长梦多了。
既是辞行,除了夏明辰,萧沛和简安礼也都来了,只留了宋云枫看着人犯。
婵衣跟在楚少渊身后与他们一一的见了礼。
“是没想到这么快能了结,所以也不好在此处多留,还是要早些回去交差,等得了闲我再过来看你。”夏明辰站起来,也不与婵衣客套,跟自家妹子有什么好客气的。
婵衣听他这么说,是全然没有想到他才来了两天就要走,不舍之情溢于言表。
看着她那么个愣住的神情,楚少渊心疼极了,他连忙道:“你们一夜没合眼,到了路上还不知要遇见些什么事儿,须得先将精神补足了才好赶路不是,何况赶路得多备几匹马,我看缓半天再走也不妨事。”
楚少渊这么说,便是要帮他们置办的意思,在川贵的地界儿,楚少渊这个藩王无论如何都是极为尊贵的人物,他能够替他们开路,在川贵就不怕遇见什么难处。
何况也确实是熬了一夜,困乏的不行,夏明辰跟萧沛和简安礼合计了一下,决定暂留半日。
婵衣怏怏的神情才好了一些,连忙让丫鬟去客栈的厨房准备饭食。
楚少渊让张全顺准备马匹,婵衣则是叫人去薛家集的镇子上采买些瓜果蔬菜跟一些米粮,打算做些干粮给夏明辰几人在路上食用。
这么折腾了半日,才将东西都备好,井井有条的安置齐全,四个小郎君也终于补足了觉。
纵是缓了半日,也终须告别,四个小郎君一觉睡到了午后阳光正灿,大太阳照得人睁不开眼,连路边儿的花木都是打着蔫儿的,烈日当空,马儿也不耐烦炎热,不停的打着响鼻。
夏明辰是行伍之人,常年在军中磨砺,对于自个的亲人,倒是有些不太会表达情感了,只觉得妹子送他的样子,似乎是想哭,恋恋不舍的盯着他看,就像是看完这一眼就没了下一眼一般,想想也是,川贵离云浮这么远,便是自己来一趟也是千难万难的,若不是借着这么件事,怕是三年五载也不会到川贵一趟,这么想着,就叫他心里难受起来。
“大哥保证一有空儿了就来瞧你,你在这儿好好的,现下的局势未定,什么都说不准,指不定你们哪天就能回来,大哥在云浮也不会闲着,不论是费多大力气,定不能让人瞅了便宜,”拉着婵衣低声絮絮叨叨的说着时局,末了,不忘添一句,“要是妹夫敢跟你置气,你也不用怕他,写信给大哥,保管大哥过来揍得他老老实实。”
前半段话听着还像那么回事,后半段就有些叫人无言了,楚少渊好歹是个王爷,哪儿还能像小时候那样,一有什么不痛快就动拳头,即便楚少渊肯,她还不肯呢,大哥向来没个轻重,真的挨着碰着了,她得多心疼。
婵衣看他一眼,“大哥也是当爹的人了,往后行事须得多多注意,否则嫂子跟安姐儿往后靠谁去?”
虽没有明说他这些话不妥当,但夏明辰也不是笨人,自听出来妹子话里的意思,懊恼的挠了挠头,也没个可说的,半晌之后才敷衍的应着:“好好好,那我走了,你多多保重身子。”
婵衣点了点头。
夏明辰又朗声跟楚少渊道了别,才折身走出屋子。
虽说在这个小镇上不像是在益州城那样引人注目,但婵衣的身份却不允许她抛头露面的站在外头送夏明辰,再加上他们这一行是要押送犯人回京师云浮的,自然是尽量低调,行踪更要隐密,否则还没进云浮就要被人盯上,若这回功亏一篑的话,四皇子那一派又会耀武扬威起来。
夏明辰一行人虽然走了,但婵衣他们却在今日不好再启程了,毕竟半下午了,距离晚上也不过是几个时辰的功夫,行不了多远,便在客栈里头歇着,跟掌柜的要了些冰釜放在房中,闲着无趣拉了颜夫人跟颜黛二人在房里打叶子牌。
颜夫人跟颜黛原就是不大会打的,又遇上婵衣今日心绪不大好,便没有心思算牌,足足赢了颜夫人跟颜黛十几两银子,让一旁凑份子打的锦瑟不由得抓耳挠腮,虽说她时不时的让牌出来,但对上婵衣心情不佳的时候,只能保证自个儿不输罢了,却是没法儿管其他人。
看着锦瑟对她挤眉弄眼,婵衣这才回过神来,笑着道:“也不知是我今日手气好还是什么,往日分明一打牌就输的,今日竟赢了这么许多,待会儿打完了,叫王爷将外祖母跟黛儿输的银钱都补上吧。”
颜夫人笑呵呵的道:“你这孩子与我还这么计较,原本就是个消磨时间的东西,况且我体己银子不少,哪里就要王爷补这些银子给我的道理了。”
“您跟王爷这般客气做什么,本就该是孝敬您的,”婵衣抿嘴笑了,“何况外祖母的体己虽多,但黛儿哪里有这么多银钱?”
颜黛撅嘴道:“表嫂说的是,我本就不富,还输了这么多,自然是要赢回来的。”
804.第803章 案子
打叶子牌这种游戏,实则是需要运气以及技术的。
如颜黛这般寻常不太打,又遇上婵衣这样的打牌老手,又如何会是对手,自然是节节败退,便是后来婵衣回过神来想要不动声色的输给她,也补不回来先前的亏空。
好在颜黛不是心思狭窄的小娘子,再者有了婵衣的那句过后补给她银钱的承诺,她心上也没什么负担,输了便输了,在吃过一碗冰镇的刚刚好的绿豆沙之后,便什么都不记挂,还笑呵呵的帮着婵衣数赢了多少银钱。
婵衣瞧见便想笑,这样心思坦然的小娘子,也不知往后会是个什么归宿。
一场叶子牌打到乌金渐沉,天边泛起了绚烂晚霞才结束,实则结束的是有些匆匆的,因为安静的客栈忽然变得吵杂了起来,叫她们也打不到心上去,便索性收了牌场。
婵衣一头吩咐丫鬟去灶上打点晚膳,一头叫锦瑟出去看看情况,按理说眼下这个小镇正是农忙时节,不应该会有许多住客投宿,她们行至此地,头一天晚上也是安安静静的,可今日楼底下听着,却像是出了什么大事一般的喧闹。
颜夫人看上去有些困顿,扶着丫鬟的手站起来道:“晚膳还是煮一碗粥与我吧,坐了一下午,实是有些困乏。”
婵衣忙道:“您先回房歇着,等粥好了我叫丫鬟给您端进房里,服侍您用膳。”
原本出来就是为了避暑的,若是将颜夫人带累病了,岂不是白折腾了。
颜黛也有些担心颜夫人的身体,“祖母,我给您按按肩膀吧,您一定是因久坐而肩膀酸痛,我最会给您揉肩膀了。”
颜夫人却呵呵一笑,制止了她:“你日日陪着我,如今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就跟在你表嫂身边吧,我回去想睡一会儿,你在房里,也不过是看着我睡,闷得紧。”
“黛儿就跟我在这里吧,别扰了外祖母休息了。”婵衣看出来颜夫人有意让颜黛舒缓舒缓在益州城紧张的心情,出言挽留。
而与颜黛来说,纵然她再如何乖巧听话,也始终是个年轻人,平日里一直跟着颜夫人养在深闺不出门便罢了,此番出来了,还要一直在房里待着,还没个人说话,也是有些烦闷,再听颜夫人这般安排,颜黛犹豫了一下,便点了头。
颜夫人笑着回客房歇息,只有她跟婵衣两人在房里说话。
颜黛听着下头的动静一声赛过一声,眉头一皱:“嫂子,你说楼下来的都是什么人?怎么动静这么大呢?祖母还累着,这么下去祖母哪里休息的好?”
婵衣也有些不解,照理说都已经要傍晚了,怎么还能这么闹腾呢?掌柜的就不约束约束么?明知道他们在楼上住宿,怎么还敢放任这些人胡来?
等锦瑟回来一说探听来的消息,婵衣跟颜黛便都明白楼下为何会这么吵闹了。
锦瑟似是受了些惊吓,一边抚着胸口一边低声道:“说是出了命案,死了个商户家的妇人,死的蹊跷,到就今日傍晚才发现,我原想这也不算什么大事,可听人说惊动了布政司经历,现在连布政使都往过赶呢,那些衙役说兴许凶犯就藏在客栈里头,现在正一间一间的搜查,奴婢回来的时候,衙役已经搜查到了咱们客房附近了。”
婵衣皱了皱眉,这出门在外的,遇见了凶杀案总是叫人心情不悦的,更不悦的是这些差役竟然还想要一间一间的搜查,都不知是怎么想的,既然凶犯杀了人,又怎么会逗留在这客栈里等着差役去抓?
“嫂子,他们要是查到咱们这儿可怎么办?”颜黛有些紧张,一屋子都是女眷,被那些差役冲撞了,往后还有何脸面?
婵衣轻抚她的手道:“不怕,那些人查不到咱们头上来,你莫要忘了夫君是王爷,不要说是布政司经历了,便是布政使来了,也要恭恭敬敬的给夫君问安。”
颜黛这才稍稍安下心来,只是听见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逼近,还是忍不住有些紧张。
客栈的掌柜此时已经是急的焦头烂额了,原本想着贵人住过的地方总能多招揽些生意的,可哪里想到竟然就在楼下的客房里出了这样的人命案。
眼瞧着那些差役来势汹汹的一间一间搜查客栈,他这张老脸泼出去也不过是换来平日里交好的差役一声低声提点:“今儿的事儿善了不了,挨着搜查是上头发的话,原本是要将客栈掀个底儿朝天的,哥儿几个平日里承蒙您老关照,这才下手轻了许多,您也甭哭丧着脸,这种事儿你当我们不嫌累?可都是办差,没法子,您忍耐忍耐吧。”
掌柜的心里霎时便凉了一大截子,眼瞧着差役就要搜进几个贵人住的客房,他连忙一把拦住。
“可不行,这几间上房住的可都是贵重人儿,你们没瞧见门口立着的那些个人么?那可都是有官衔儿的,无论哪个单独拎出来,都要压死人的,这也是咱们交好,小老儿提醒各位差爷,里头的人可万万得罪不起,那人犯便是再傻再愣,也绝不可能藏身在贵人这儿,便是门口那几位爷便不可能放过那人犯。”
可差役们哪里肯听这些话,本就是奉命而来,里头的贵人是谁还不知道,若是就此退步不搜查而得罪了上峰,往后这个差事怕是也得吹了。
于是差役连话也不耐烦多说,将掌柜的往旁边一推,“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搜查,这是布政使大人亲自过问的案子,半点马虎不得!”
一干人没头没脑的就提了刀往进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朝廷在缉拿凶犯。
掌柜的已经被吓得面色发青,一点儿话也说不出了,只知道往前拦着这些差役,嘴里反复道:“这可不成,里头都是女眷,你们这样进去还得了!”
左拉右扯的硬是将大堂闹得人声鼎沸不得安宁。
婵衣在屋内听得外头一片吵杂,原本想着等事情过了之后再仔细询问的,可料不到拖了大半个时辰还没有平息,不由得有些奇怪,正打算叫锦瑟出去看看时,下一刻,那些吵杂的声音就一下子停了下来。
婵衣犹自好奇,楚少渊已经从外回来,进了屋子。
“可被吵到了?”他进来见到婵衣跟颜黛两人有些坐立难安的模样,忍不住上前询问。
婵衣微微摇了摇头,后又点了点头:“只是不知到底是什么案子,居然能够惊动了布政使。”
虽说一下子就将争执摆平了,但婵衣总觉得那布政使不会这样善罢甘休,说不准此刻就在想辙如何能够进了她们的住所查看。
楚少渊伸手抓住婵衣的手,轻轻一捏:“不论什么案子都不该将主意打到我的身上,不过是个小小的布政使,就敢这般横生枝节与我作对,也不知究竟是布政使自己知不知道这样做的下场。”
屋子里颜黛还在,楚少渊就这样毫不遮掩的表示出一副对婵衣十分宠溺的神情来,看的颜黛十分羡慕,每一个姑娘都会希望自己的夫君一心一意,虽说颜黛自己还没有订婚,而她在自己的婚事上头也没有半点做主的权利,但美好的憧憬到底是藏不住的。
她清脆的问道:“表哥,不是说发生了命案么?你在外头待着,应当知道的比我们全,你给我们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楚少渊冷笑一声:“不过是个富商家里出了人命官司罢了,布政使说正巧赶上他收取今年上半年的岁禄跟税银,才知道了有些商家私底下漏税漏的厉害,原是想一网打尽的,没料到人却私自潜逃了,还出了这样的事儿,可我觉得他这番话说的乱七八糟,半点也不能信。”
婵衣看着楚少渊脸上的神情,心中隐约知晓这件事楚少渊大约是没有谈妥,他才会闷闷不语。
还没宽慰他,便听敲门声响起。
婵衣跟颜黛面面相觑,没想到一会儿的功夫,人竟都追到了门上,实在叫人为难。
“……王爷!”外头的人唤了一声,这是知道了楚少渊的身份。
“你们两个先去屏风后头避一避,我看看究竟是谁,这个点儿了还敢上门儿来挑事。”楚少渊也有些怒气,安排好了两人,直接将门一开,门外的人立时便出现在眼前。
是川贵布政使,他许是刚刚才到的缘故,热得出了一身的汗,连衣衫都贴到身上,幽幽的散发出一股子汗腥气,味道说不上差,但也绝不能说好。
楚少渊站在门口,微微垂头盯着眼前的人,因他这半年以来一直不停的长个子,已经足超过那四十来岁的川贵布政使半个头高了,此时居高临下的看着川贵布政使,眼中尽是不悦之色:“布政使大人这是要抄本王的地方?”
川贵布政使脸色微变:“不敢!下官只是办案而已,还望王爷见谅!”
说不通,一定要让人进来查,楚少渊的脸色落了下来。
“怀疑本王私藏贼犯?”他冷冷的盯着川贵布政使的脸,语气里头尽是愤怒,“若查不到人犯,布政使是不是要给本王一个交代?”
805.第804章 莫名
冲撞了皇亲贵胄的下场,他不是不知道,只是这一次的事情太大,大到他一个人无法承担,所以才想出这个法子拖一拖,好叫四王爷知道他并不是什么都没有做的,而且也能让四王爷看到他追随的决心,但说到底,他也是在川贵当差的,三王爷是这里的藩王,若不是川贵各处都要平衡,怕是他的布政使也不会做到现在。 ()
川贵布政使往屋里看了一眼,屏风后面有两双绣花鞋隐隐约约的露在外头,他来之前打听过三王爷的行事作风,并不是不通情理的人,那么是因为屋子里有女眷,所以安亲王才会这样强硬?那么,只要说几句好话,是不是能通融一下?
他微微一笑,姿态放低:“实则下官也不愿劳师动众,但案发现场在此处,自然是要首先排查这里的,也好确保王爷的安危不是。”
硬的不行便来软的,楚少渊心中哂笑,还真将他当成了三岁的孩童,什么都不知道么!
“既然布政使一定要查,那本王便让你查个痛快!”楚少渊眸子微沉,一把便将川贵布政使的衣领揪了起来,当着门外一干差役的面儿,直接将川贵布政使拖进房中,布政使一个踉跄,险些摔到地上。
而楚少渊哪里管他,硬是押着他的脖颈在屋子里走了一圈儿,独独避过了屏风没有看,其他地方却是极为慢条斯理的,连带后头的净房都细细的看了一遍。
直接将躲在屏风后的婵衣跟颜黛吓了一大跳,两人面面相觑的对视了一眼,有些不明白楚少渊怎么一下子发这么大的怒火。
而川贵布政使被这么挟持着被迫一般走了一圈儿,原本白净的脸涨成了猪肝色,眼睛里头也憋出了几许红丝,不停的喘息着,努力压制着心中的愤怒。
——三王爷实在是欺人太甚!
他咬牙切齿的在心里暗暗骂了好几声,可楚少渊的手劲儿实在太大,他半点挣脱开的法子都没有,只好被半拽半拖的在房里一步步的走过,直到走完了整间屋子,转到门口。
楚少渊脸上的笑容里头没有半点笑意,只有无尽的寒霜,正用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挑眉看着他:“看也看过了,如何?可有布政使大人口中所谓的贼人么?”
便是绕了一圈儿回来,楚少渊也没有放开牵制着的手,硬是叫川贵布政使在他的那些属下面前颜面全无。
被人这么挟持着走了一圈,若是换个人这么做,川贵布政使早就将人拿下,关进大狱了,可现在这个样子,说也不敢说半句话,真是窝囊到了极点。
这种事只要挨着楚少渊这个王爷,即便是愤怒到了极点,他也不敢声张,所以川贵布政使到底是没有胆量跟楚少渊硬碰硬的,他咬牙道:“是本官唐突了,还请三王爷见谅。”
一句唐突了请见谅就想将这件事翻过去,哪里有这么容易!
楚少渊冷笑一声:“即是致歉,怎么不拿出些诚意来,还是说你当本王这里是集市,任你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不肯善罢甘休的意思。
川贵布政使头痛极了,他一直在川南办差,压根没有与这个安亲王有过半分交集,只是看川南的马家攀上了安亲王,便一路连着升官进账,闷声发财,他便想,这个安亲王倒是与传闻当中不大相符,看着倒是个和善人儿,可没料到竟然一下子给他一个下马威。
咬了咬牙,他沉声道:“王爷应当知晓下官不过是秉公办差罢了,便是告到皇上那里去,下官也是有理有据的,王爷这般折辱下官,莫不是真以为下官不会上奏皇上?”
拿了父王来压他,楚少渊脸上的冷笑落了下来,整张脸发出肃杀之气,尤其是那双清幽的眼眸之中散发着摄人的冷芒,让人为之一悚。
“那布政使便上奏给父王看看,看父王会如何评断!”楚少渊一把将人甩出门外,当啷一声将门合上,再也不给川贵布政使半句开口的机会,直接又粗暴的行事作风,足足让外头的那些差役大骇。
川贵布政使因忽然被楚少渊发难,而直接摔出了门外,一干差役都没反应过来,让他摔得脊背重重磕撞到墙上,他一下子面色铁青起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后知后觉的领悟到了楚少渊最后一句话的意思。
楚少渊一个王爷之尊,退一万步讲,只要不是谋逆大罪,皇上都会从轻处置,所以楚少渊才会这么有恃无恐的让自己上奏给皇上,因为他心里知道,皇上是不会因为这个而责怪他的,可反观自己,不但得罪了安亲王,更有可能会在皇上那里都讨不了好处。
瞬间,川贵布政使的脸上便从铁青一片变成了苍白如纸。
门一关,婵衣跟颜黛也在屏风后头躲不住,连忙走出来,关切的看向楚少渊。
楚少渊虽然脸上的神色带着一些收不住的冷意,但在婵衣看过来的时候,还是抿嘴笑了笑,笑容将他脸上的冷意散开许多。
婵衣抿了抿唇,有些担忧:“意舒,你这样与川贵布政使硬着来,怕他不会罢休的,真闹到了皇上面前……”
楚少渊嘲讽的弯了弯嘴角:“我还怕他不往父王跟前闹呢,若真闹到了父王那里到好办了。”
婵衣转念一想,这件事虽然说起来皇上不会太责怪楚少渊,但楚少渊对川贵布政使的折辱也是显而易见的,哪朝哪代的王爷都不会刻意的去折辱一个臣子,更不要说是因为这种小事了,今天的楚少渊有些奇怪,怒气有些无缘无故的。
她忽然想到昨天睡到半夜他忽然不见的事情,忍不住想,是不是有什么事是自己不知道的呢?
而一旁的颜黛看着一脸冷然的楚少渊,心里生出了一丝惧意,她从来见到的都是冷静自持的表哥,若是表哥与表嫂一同在的话,表哥从来都是和颜悦色,可今日不但是叫她看见了表哥不常见的一面,更是叫她知道了表哥这个王爷手中的权势有多大,便是连二品的布政使这样的人都不敢拿表哥如何。
她不由得想起了早逝的姑母,若是姑母还在的话,怕表哥今日也不会有这样的性子,不会有今日这般遭遇。
门外筱兰端了晚膳回来,刚推门进来,就发觉里头的三个主子神色有些不太对,她一时也惊的不敢说话了,只那么惴惴不安的端着吃食站着,看看楚少渊再看看婵衣,脸上的表情都快哭了。
主子们不会是吵架了吧?这可怎么办,屋子里头贴身服侍的只有一个锦心,平日里倒是个快人快语的,可一到这种时候就成了闷嘴的葫芦,既不会帮着规劝两句,更不知道上前打个圆场,叫她这个一事不知的想破了脑袋也不知道该怎么圆。
“筱兰,摆膳吧。”婵衣适时地开口吩咐。
筱兰如获大赦,将晚膳一一从食盒中取出,整齐的摆放到桌案上,低声道:“颜太夫人的粥也熬好了,奴婢已经让蝶兰送去了,王妃还有别的吩咐么?”
婵衣还没开口,颜黛便直接道:“祖母那里还是我来服侍着用晚膳吧,嫂子就不用操心了。”
一边说,颜黛一边行了礼便回了自己休息的客房。
婵衣在心里叹了一声,见楚少渊脸上的神情渐渐消了些,柔声道:“先用膳吧,吃饱了再想事情也耽误不了什么。”
若是她稍稍蠢笨一些的话,或许还能得过且过,可偏偏在这些事情上,她的感觉很敏锐,几乎一下子就发现了端倪,这让楚少渊心中觉得既有欣喜又有些无奈,有些事情告诉了她只会平添她的烦恼,可偏偏她又不是个好隐瞒的。
楚少渊心不在焉的吃着晚膳,时不时的瞅上婵衣一眼,一顿晚膳吃完了,却没品出个饥饱来。
可偏偏婵衣还一句也不问,就像是在用沉默表示,你既不与我说,那便不说好了,我也不是那么很有兴趣听的。
直到晚上睡觉的时候,婵衣在桌上留了一盏灯,还吩咐了锦心值夜,这叫楚少渊心中一痛。
是因为不相信他的承诺了么?所以才会做了这样的安排。
一定是不信他了,才会留了锦心值夜。
他在婵衣从盥洗室出来之后便再也忍不住,伸手将她牵住,眼神定定的看着她。
“晚晚是不信我了,才会一句话也不问我么?”分明不想这么直接问她的,可偏偏这些话就吐了出来,叫他心中后悔万分。
婵衣浅浅一笑,微微摇头:“只是不想让锦心半夜睡得好好的被唤起来罢了,你要忙大事便去忙,我作为妻子,怎么能在不给你帮忙的情形下,反还去给你添乱?”
楚少渊皱眉,竟然这样曲解他,他昨日也是临时收到的消息,没有与她细说也是因为觉得这里头牵扯的人太多,他不知该从何处开始说罢了,怎么就能成了这个意思呢!
他素着一张脸,有些生气的看着婵衣:“总是喜欢想东想西,今日的那桩案子确实是与我有关,但我也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而且人命案子哪里是好看的?不与你说是怕吓着你,偏不知你又歪想到了哪里去。”
806.第805章 聪明
婵衣嘴角勾起一个笑容来,说她不知道想到了哪里去,实际上楚少渊自己也想歪了吧。
“意舒,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多心了呢?”婵衣轻轻抬头看着楚少渊,“如果我当真想要知道,不会一句话都不问,我不问你,不过是觉得不会是什么好事,问了只怕糟心,可你却想偏颇了。”
平日里若是有什么话,她是绝不会掖着藏着的,毕竟两人是夫妻,无论什么事情都是藏不住的,与其猜来猜去,倒不如坦诚以待,总好过互相猜测之后,落一个两败俱伤的下场。
楚少渊一愣,他忽然意识到,很久之前她就有所改变了,她与他相处的时候不再僵硬,而是变得柔软温和下来,叫他的心里也暖洋洋的。
手掌里安放着她的柔荑,楚少渊有些歉疚的看着她:“晚晚。”
轻唤她一声,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就那么傻愣愣的看着她,眼底眉梢满是浓情。
婵衣纤细的手指攀上他的脸颊,细细的画着他的眉眼跟薄唇:“你在外头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做,家里的事就不用操心了,先前是我没有安排妥当,才会叫自己吓了一跳,若是外头安排了值夜的丫鬟,也不至于就吓到,反而是你,平日里就忙的跟什么一样,现下不在益州城了,事情想必更繁杂。”
虽然她不知道楚少渊为何会无故发脾气,但若是其中内情实在关系重大,她不知道也好,省的提心吊胆的,为了他的安危左思右想。
婵衣想的很开,即便前一世她是个事事都抓在手里的宗妇,但那也是因为诚伯侯府后继无人导致的,而现在重活一世,她有了楚少渊这样称心如意的夫君在身边,万事都想要替她做足想好,她又怎么会跟前世那样,忙碌起来就连身体都照顾不及,而杂病缠身呢。
看着婵衣舒展开的眉头,楚少渊心中的内疚反而越发浓了起来。
他只知道若是她瞒着他许多事,他心里是会不高兴的,可反过来,虽然自己是为了她好才没有事事都与她说,但到底是隐瞒了事情的,她能察觉到,却不表露出来,她对他是有多么的纵容。
在锦被底下搂住她,楚少渊将唇印在她的肩头。
“也不算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先前与你提起过的,任家就是福建的那起子海寇的亲眷,只不过这些年来任家由着任家二爷管着,什么事儿都办在前头,才得了一个侠义的好名声,实际上不过是一窝海寇罢了,顺着他们的来历查下去,就能查出根底来,福建那头出了事,任家是自断臂膀也要保住家业,才会有这么一出,我只是顺水推舟,虽没料到会出人命案子,但里头的龌龊却一样不少,我听着都不舒服,便不想再用这些让你去糟心。”
所以任家会出事,跟楚少渊多少是有些关系的,而布政使今日会来搜查她们临时的居所,只怕也是听到了这些传闻的关系吧。
婵衣躺在床上,伸手将楚少渊探过身前的手抓住,细细摸索着手掌上的纹路,那个进屋子的官吏,她总觉得面熟。
想了想,问了一句:“川贵布政使叫什么?”
楚少渊不明白她为何忽然问他这么一个人,但还是告诉了她:“姓赵,叫赵子岩。”
赵子岩!
这不是前一世四皇子的左膀右臂么?怎么这一世还在川贵布政使的位置上苦熬?
婵衣转了个身,面对着楚少渊,眼睛晶亮:“意舒你说这个川贵布政使有没有可能会是四王爷的人?”
她早就有这个疑惑了,不然为什么大哥才走没多久,川贵布政使就来了,还是声势浩大的来,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个客栈藏污纳垢。
楚少渊淡淡一笑,看样子是早就知道这个人是四皇子的人了。
胸有成竹总是一件好事,尤其是做大事的人,更要挺胸抬头昂首阔步,这样追随他的人,才更有干劲,奋勇直前。
婵衣松了口气,困意翻涌上来,不由得往楚少渊身边缩了缩,头靠着他的肩膀,手伸到他的腰间搂着他,眉眼弯弯:“实在困到不行了,意舒,我先睡了,你也早些歇息。”
楚少渊忍不住想笑她,可看到她像是一团小猫一样窝在他身边,他心里就柔得能滴出水来。
吻了吻她的额头,楚少渊心满意足的搂着她睡了。
第二日一大早,大雨刷过地面,四处都是一片亮堂又明丽的景象,空气里的清新味道,让婵衣忍不住连伸了好几个懒腰,真是舒服。
她笑吟吟的看着屋子里的丫鬟们忙忙碌碌的,似乎很早以前,她就不再像之前重生的时候那么忙碌了,身边无论何时总是会有人陪伴着,哪怕是极为细小的一件琐事,楚少渊也会吩咐人帮着她做好。
她微微一叹,这样下去,可真的是要惫懒下来的。
因楚少渊有事与幕僚商议,婵衣便吩咐丫鬟将早饭准备妥当给楚少渊那头送去,她则转身去了颜夫人的房里,陪着颜夫人一道用早膳。
许是昨夜里睡得好,颜夫人早上起来之后,脸上容光焕发的样子,叫婵衣心中高兴。
许多大户人家都讲究食不言寝不语,颜夫人也有这个习惯,所以她们一道用膳的时候,除了碟碗有时候会轻轻撞击发出清脆的声音之外,并没有任何一丝的响动。
等到用过早膳,颜黛忍不住便拉了婵衣来聊天。
“嫂子,你昨夜听见雨声了么?大的吓人,我还睡得迷糊呢,就被那雨点声给砸醒了。”她一边说话,一边秀气的掩住嘴打了个哈欠。
婵衣昨夜睡得香,压根没有听见下雨声,今早起来还在纳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下的雨。
她一边吩咐丫鬟们收拾行装,一边笑着道:“夏季多雨,这也是难免的,不过只要不是大暴雨,便不会有什么影响,一会儿我叫人再送些安神香来,我估计你是换了地方的缘故,才会睡不安稳。”
颜黛想想似乎也确实如此,若是往日在家里,这样的雨也不过是叫她多睡一会儿,绝不会让她在夜中惊醒。
低叹了一声,她笑着去帮婵衣一同收拾。
一早赶路,虽夜里下过雨,但太阳一升起来,那些雨水便都被晒干了,所以路上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走。赶了一天的路,晚上就在路过的庄子上歇脚,到了第二日大早起来又急匆匆的赶路,连着走了两天才到了川南。
他们去的地方是泸州的一个庄子上,所以不可避免的要先进泸州。
马家早已经在城门相迎了,虽说楚少渊是轻装上前,但马家却是不能大意的,他们如何也要尽尽地主之谊。
婵衣因为周夫人的关系,对马家并没有那么多的好感,此时要她去应酬马家的女眷,她多少还是有些不大高兴的,但这种事情往后只会多不会少,所以不喜归不喜,她还是将情绪收了起来,笑吟吟的跟马家的女眷应酬起来。
从交谈当中,婵衣隐隐察觉到马家跟周家的态度截然不同,周家虽然也对楚少渊毕恭毕敬,但绝不如马家这般敬畏,从一些待人接物上头就能看出来了。
马家的女眷无论年轻的还是年长的,对着婵衣这么个比她们足足小了好几辈的小娘子,恭敬的简直是将她当成了老封君一般,但凡她多看了一眼的人,她们都要让那人到眼跟前来请安,吃饭的时候亦是,所有菜她都只是略动了一两筷子,并没有鲜明的喜好,可偏偏这些人就能从那一两筷子里头察觉到她的口味,生生将她爱吃的菜都放到了她的面前。
这叫婵衣心中的压力颇有些大,谈笑之间也越发的严谨。
到了晚上跟楚少渊同处一室,她这才将那些紧张稍稍放下,疲惫的捏了捏额角。
“周夫人当真是出自马家的么?怎么她跟马家的行事作风完全不同?”
楚少渊听着她半晌冒出这么一句话,忍不住笑着伸手去帮她按了按额头:“晚晚今日累着了,我来替晚晚好好捏捏。”
被楚少渊的大手揉过额头,似乎身上的疲惫也减轻了许多,婵衣闭着眼睛靠在他的怀里,懒洋洋的说道:“马家到底是聪明人,从相处之中就能看出来,只是他们求的是不是有些……”太多?
她抬起眼看了看楚少渊,有些吃不准马家对他们的态度。
楚少渊轻轻将她的眼睛覆上,吻了吻她的额角,“聪明人总是能活的久一些,马家既然已经决心跟随我了,自然要在这上头做足了功夫,你面对他们的时候,也不必这般战战兢兢,往常在家怎么样,便怎么样就行了,他们不需要你去应酬。”
马家对于楚少渊来说,也不过就是个下人,这样的人家还不够格叫婵衣去应酬。
婵衣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得一笑,本就该如此的,楚少渊原先在云浮的时候,云浮的世家哪一个不是上赶着的,川贵的世家不了解实情,还以为楚少渊真的是被皇帝发配过来的,却不看看四皇子在江南又是什么光景。
807.第806章 桂圆
避暑的庄子在泸州古蔺县的一个叫太平渡的地方,婵衣听楚少渊说那里依山傍水,风景怡然,气候也不错,酷暑的时候并不热,十分适合避暑。
来的路上经过一大片龙眼树,树上结了许多的龙眼,只是季节未到,还都很小,没有成熟,颜黛与婵衣在车上望出去,只见得茂密的枝干伸展开来,像是能够遮天蔽日一般的将头顶的那一小片酷暑给遮挡住,便是坐在车上也感受到了阵阵凉意。
颜黛眼巴巴的看着树上还青涩的果子,心想着也不知什么时候就能吃到龙眼肉了。
她这副表情落进婵衣眼里,叫她忍不住莞尔,到底是年少,无忧无虑的时候总是多些的。
到了太平渡,跟随的丫鬟们忙里忙外的收拾屋子,暂住的地方是月前楚少渊便派人从马家买得的宅子,是个老宅,宅子里花木繁茂,正堂还种着一株十分大的梧桐树,树底下架着一架秋千,花藤缠绕着秋千架子开出了一路姹紫嫣红。
婵衣十分喜欢这个宅子,当下便决定在这里小住几个月,待到了秋天再回益州城,也顺带避过那些世家夫人们的繁琐事务。
当天晌午用膳的时候,桌上摆了道枸杞桂圆清炖鸡汤,颜黛瞧见之后,脸上不禁一红,知道是先前自己看见那些未成熟的桂圆那副巴巴的样子,进了婵衣的眼里,她特意吩咐灶上的人熬的。
午时用膳,她便有些不好意思看婵衣。
婵衣只做不知,笑着用了膳,便叫丫鬟们服侍着颜夫人去歇息了,一路人惫马乏,早该好好的歇息几日了。
楚少渊则陪着她消食,在宅子里四处转悠。
半下午的时光,虽然天气燥热,但宅子里四面都有花木,站在梧桐树下被树荫覆住,偶有风过,竟也十分惬意。
“原本这个宅子是一家商户自发了家之后便在此地居住的,只是后来家中不肖子第甚多,也大约真是应了那句富不过三代的话,到了第三代竟真的败落了下去,”楚少渊慢悠悠的说着宅子的来历,大约是先前应酬人应酬的有些疲倦,他并不似平常那般笔直的站着,而是侧着身子靠着秋千架,嘴角含笑的与她轻言细语,整个人看上去懒洋洋的,“祖宅里住的老安人一去,他们便打起了主意,贱卖给了马家掌柜,而后马家知晓我们要来避暑,便将宅子献了上来。”
婵衣坐在秋千上,并没有荡起来,只是那么坐着,抬眼望着楚少渊笑吟吟的与她说着话。
她点点头:“我瞧这个宅子气派的很,想必里头也是有些缘由才会被你得着的,不过既然这宅子的主人落魄了,即便卖了祖业想也不过是维持几日罢了,如今他们又做些什么营生呢?”
楚少渊笑道:“这个我倒是不曾问过,若晚晚好奇,我倒是可以叫人打听打听。”
婵衣忙摆了摆手:“我也不过是随口一问罢了,这宅子里头的花木看上去东一团西一团的,实际上都有讲究,我只是好奇当初住在这里的人应当是个懂行的,怎么才不过三代就落魄了呢,实在可惜的紧。”
但世事难料,即便是这一代有本事,哪里就能保证儿孙个个都是成器的?
世间万事,一啄一饮自由天定,老话说死了的,便是统一了六国的始皇帝想必也不能料到自己儿子竟守不住江山,更何况他人。
说了几句不相干的话,婵衣想到先前经过的那一大片桂圆树,也有些惦记:“只是不知道先前路过的那一片桂圆树都是谁家的,我瞧着长势很好,等熟了咱们买一些来尝尝鲜。”
桂圆是安神补气的,无论是直接吃亦或制作菜肴点心都是极好的,往年在家中婵衣也十分爱吃新鲜的桂圆,此时在这里意外的看到这么多桂圆树,哪里有不喜欢的,毕竟云浮是北地,气候不适合桂圆树这样的植物生长,往往桂圆成熟之后再运到云浮就已经过了数日,哪里有现摘的新鲜可口。
听出了婵衣话里话外尽是想着吃,楚少渊忍不住笑了:“这又是什么大事?叫人去打听打听,不论是谁家的,都不妨,保管到时候熟了你头一个吃得。”
婵衣也笑了起来,有些感叹:“往年在云浮城里,桂圆刚上市的时候家里总能有旁人孝敬上来的,只可惜分与我那个院子的却不多,想吃还要去祖母那里,可我晓得祖母也是喜爱吃桂圆的,尤其是皮薄肉厚的桂圆更是难求,可祖母每每得了,总要匀出些来给我,虽说桂圆不是什么稀罕物,但因不是北地特有的,加之又是祖母所赐,便显得精贵了。”
楚少渊有些惊讶,他们从小一同长大,他竟不知她这般爱吃桂圆,只知道每逢桂圆上市之后,他院子里头分的桂圆,一大半都进了丫鬟的嘴里,他本就不爱这种甜滋滋的水果,无事吃些也不过是尝尝鲜。
想到先前夏世敬对姨母与他的这种关照,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原本这些东西应当先紧着嫡出子女,可偏偏因他在夏家,却叫她遭受这样不平的事,这样的日子哪里是个四品大员的嫡女应该过的?
他忍不住拉了婵衣的手,眼中愧疚莫名。
“晚晚,我这才懂了为何你先前总是厌弃我,不愿理睬我了。”
婵衣眨了眨眼,好端端的说这些,也不知他又歪想到什么地方,抚了抚他的手:“过去的就不提了,好在现在一切都好,说起来也有近一年没见祖母跟母亲了,也不知她们在云浮过的怎么样,大哥行色匆匆的,也不知现在回去了没有。”
川贵离云浮虽说远,但也没有远到什么地方去,平日里赶路大约要走多半个月,但夏明辰他们则是押解反贼回京,沿路的驿站都会备好快马,应当用不了这么长时间。
楚少渊知道她向来心宽,不爱计较太多,便顺着她的话道:“大哥如今应该走到河间地区了,估计再走上三五日就能进云州,只要进了云州,再到云浮也就是一两日的功夫,大哥同行的几人功夫都极好,我又沿途派人跟着护送,你且放宽心就是了。”
他还不至于沦落到被人算计一次却还不长记性的地步。
婵衣一直都知道楚少渊做事稳妥周密,也不再多问,只是这些日子以来提着的心虽说松了下去,但福建的事到底是四皇子一派失利,这之后四皇子会如何作为她还一无所知,虽说离着这般远,但既然楚少渊能够将手伸到福建帮了大哥一把,那凭什么以为四皇子就不会伸手狠狠的扯他们一把呢?
尤其是前几日川贵布政使赵子岩的出现,叫婵衣心中警钟大作,若没记错,赵子岩上一世的这个时候早该晋升到了京师云浮做堂官了,怎么这一世却还在川贵磨着。
略想了想,婵衣才将此间的细节想明白,前一世的格局并非如此,前一世萧洌有几年留任在川贵,将川贵治理的井井有条,然后才升职去的福建,在此期间作为川贵布政使的赵子岩是出了不少力的,所以才会连带着也升了职,而这一世的赵子岩遇上了宁国公这样一个被明升暗降的总兵,哪里还施展得开身手。
毕竟即便同是四皇子麾下,赵子岩到底是不如宁国公这般亲厚的,所以四皇子怎么顾得上一个赵子岩呢!
婵衣想了想,问道:“赵大人这几日可曾有什么动作么?我总觉得先前客栈里头的事情还没结束,赵大人不会轻易就放弃这个机会。”
虽然楚少渊想过不将烦心事说给婵衣听,但也舍不得她这样绞尽脑汁的去猜测,便索性低头对她说了个大概:“赵子岩一心想要被调职去云浮,可偏偏老四那里又不愿放他离开川贵,留着宁国公一个人到底是不济事,单若加上赵子岩就不一样了,所以若是赵子岩想要回云浮,前提是要先将川贵捋顺,我倒是不怕他做点什么,反正人我已经到手了,他便是有什么手段都得多考虑考虑,否则偷鸡不成蚀把米可就更不能达成所愿了。”
婵衣笑着看了他一眼,“既然如此,怎么见你这几日茶饭不思,可是有其他烦心事么?”
她这么问,让楚少渊有些吃惊,什么时候她竟如此敏锐的察觉到了自己的心情。
想着这些旁的,回她的时候就顿了一下,语气里带着几分苦恼,“现在确实是有一桩事叫我头疼,以前总觉得无人可用,什么都要自己动手,实在是麻烦,到如今渐渐的置办起了自己的私兵,这才明白钱财二字的要紧,尤其是兵士们都是要养家吃饭的,这就更叫人头大如斗。”
前些日子让徐淮跟张仪写了张奏请粮草的折子,如今批是批下来了,但天下屯粮最多的便是老四那里,他此时还不知如何憋着劲儿等自个儿上钩呢,又怎么会轻易的将米粮运过来。
于钱财上头,婵衣上一世是最明白的,世人都说金钱如粪土,可若没有这些粪土,又拿什么去置办菜米油盐?所以她很清楚钱财之于人的紧要。
808.第807章 主动
“既是钱财上头吃紧,何不上报给朝廷?虽然说起来是被放逐在川贵的,但夫君这个王爷却是实打实的,藩王本就有征养兵士的权利,”婵衣想了想,觉得这虽然是个法子,但却要有充足的理由,才能让朝廷出钱,又道,“或者不然,我们让宁国公出这个面,四皇子先前在户部当差,若是他来要,定然会尽快批下来的。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说”
让宁国公出面……
楚少渊皱了皱眉,想要让宁国公主动帮着他是绝不可能的,他想了一会儿,还是觉得这个事情不太好实现,又见婵衣盯着他瞧,不由得一笑:“我不及晚晚聪慧,竟一时半刻想不出法子。”
婵衣知道他在调侃自己,懒得与他计较,直言道:“先前不是说总兵府的兵士都换了一番,宁国公又在征兵买马么?九边的人数是有限额的,多余出来的朝廷哪里奉养得起?自然是要宁国公自个儿掏腰包了,总兵府离着王府这么近,人数上头绝不会弄错了,到时候朝廷查问起来缘由,咱们自然是要一五一十的说清楚的,总不能为其他人背了黑锅。”
话说的婉转,实际上是要楚少渊在宁国公征收的这些兵士人数上头做文章,如今虽说宁国公作为川贵总兵统领一方兵士,但毕竟是在楚少渊的封地上,绝大不过楚少渊这个藩王去,楚少渊想要收拾宁国公还是要容易一些的。
与其被动等着人家来迫害,不如自个儿主动出击,先搅乱一池清水,才好在里头浑水摸鱼。
这个法子还是前一世楚少渊教给她的,只是这一世的楚少渊比前一世少了杀戮之气,看着比前一世温和多了,才会到了现在还只是被动着等四皇子出招之后,他才会应变。
原本楚少渊就已经很艰难了,再这样被动下去,只怕处境会越来越差,为今之计最好便是主动些,不论做什么,总是要做的。
重要的是楚少渊往后必然是奔着那个位置去的,如今到了这个地步,即便是他心里不想,旁人也容不得他了,即便没有老四,却说六皇子年纪尚幼,等他成年之后又不知是什么性情,倒不如干脆自个儿立起来,自己有好过求人。
婵衣这些天一心一意的想着朝堂上头的事儿,也是暗暗的下了决心,绝不能再让身边亲近的人再有什么风险了,否则她都要恨死自个儿的。
楚少渊察觉到婵衣的意思,先是愣了一愣,随后嘴角轻轻一勾。
他从来没想到过晚照会这样为了他的事而费神,这些念头不知在她脑海里盘旋了多久才对他说出来,她向来是个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脾气,如今肯为了他而出这样的主意,实在是劳累。
楚少渊笑道:“我便说晚晚比我聪慧,果不其然,这些主意虽我也有,但委实不如晚晚的釜底抽薪来的痛快,这样一来宁国公也不敢再轻举妄动,便是赵子岩也要先掂量掂量是不是有那个能力撼的动我这个王爷。”
被他这么一调侃,婵衣心里的紧张也淡了许多。
“总不能这么老被牵制,我实在是不想再被突如其来的事情弄的措手不及,总该也让他们尝尝什么是因果,什么是厉害,否则总这么的,还以为三王爷是吃素长大的呢。”
他调侃她,她也反过来调侃起他来,叫楚少渊不由得一笑。
“倒是少时跟着祖母一道吃过几天的斋饭,也算是吃素长大,”楚少渊眼底有化不开的笑意,偏偏嘴上还占着便宜,“记不记得那年我们全家回信阳,我去摘桃子迷了路,你来找我……”
婵衣如何会忘记那件事,抬眼便瞪他:“我就说当时你死沉死沉的,还心想怎么明明比我小两岁,可却长得这般好,也不知偷吃了什么,哪里知道根本就是你虚报年龄,累的我回去连着三四天都抬不起胳膊来,将祖母吓得连着请了好几个大夫。”
楚少渊的手轻轻握成拳头抵住嘴角笑得可恶,若不是因为那件事,他也不会后来陷得那样深,只不过现在回过头再看,让他心中甜蜜极了,她那时候分明是讨厌自己的,却因为自己的伤势而不得不背了他回去,只怕连她自己也没有料到他们会有今天这个结果吧。
“晚晚还说呢,我那个时候都以为自己一定会死在那个陷阱里头,还想着便是死了,估计也是个冤死鬼,因为我还没有跟最心爱的姐姐告别呢,如何能心甘情愿的就那么死了?”
婵衣被他的话臊的从秋千上跳起来,伸手便去扯他的脸颊:“你个没羞没臊的,谁跟你这般脸皮厚实,那般年纪就怀着这样的心思!”
楚少渊笑着躲开,眼睛眨动几下,故作不明白的看着她道:“什么心思?姐姐在说什么?怎么我半句也听不明白呢?好姐姐,快与我说说究竟是什么意思。”
自从成亲之后,他嘴里但凡是唤她“姐姐”二字,就没有正经的时候,婵衣被他闹的也是羞愤起来,追着他便要打,却被他洞察先机的一把抱住。
嘴唇贴着她的脖颈慢慢往上,行至耳垂,轻轻吮了一下,含着热气在她耳边道:“姐姐这么心急做什么,还有许久才到晚上,到时候如何都随姐姐的心意,可好?”
呸!不要脸!
婵衣心里狠狠的鄙视着楚少渊,惯会跟她胡搅蛮缠,正经的时候就没见过几回。
偏偏他最爱看她芙蓉上脸的样子,若是挣扎不休,他定会痴缠不休,她索性趴伏在他怀里不作为,纤长指尖却顺着他的衣衫摸了进去,触到了他细腻的肌肤,声音轻慢:“若是晚上又如何?难不成你还能将衣裳除尽了在院子里夜奔么?”
想想楚少渊没穿衣裳,在院子里夜奔的样子,婵衣觉得那画面简直美瞎眼。
分明是调侃的话,楚少渊却觉得身子渐渐的热了起来,尤其是肌肤被她手指捻着,更是叫他身上的火几乎要烧了起来。
“你!”楚少渊刚要说话,猛不防的被她拧了一下,几乎立刻就将人推开几步,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拉着衫子,眼神莫名的看着她。
婵衣抿嘴一笑:“弟弟可尝到好滋味了?不怕的,晚上还有很长的时间呢。”
她恶作剧得逞了,笑得十分好看,头一扬便扭身回屋子了,也不管楚少渊愣在原地是什么表情。
楚少渊眼睛猛地闭上,刚刚她只是带过他的胸口,顺道捏了捏他胸口红梅,就叫他整个人动情不已,他几乎是将牙齿咬碎,才将那股子躁动压下去,胸口微微起伏几下,他觉得他这几日可能真的要跟她分房睡了,不然夜夜这般,岂不是太亏了。
算了算日子,大约还有十几天,楚少渊眼睛睁开,眼底一片流光溢彩,且再忍十几日,这么多日子都忍得了,再几日也不算什么。
无风无浪的住了几日,太平镇的气候确实怡人,让原本十分酷热只能待在房中的时节,竟变得可以出门垂钓,亦或是在太阳不大的下午,摆上个棋盘,在院子里下棋品茶了。
无人打扰,只有自家人的日子,相处起来十分的愉快,尤其是颜黛跟婵衣又是年纪相仿,自然话也要比平日里多一些的。
颜黛将手中的丝线拉的很直,抬眼去看婵衣:“嫂子,表哥先前说再过几日就是你生辰了,女子及笄可是件大事,昨儿祖母还说要与你商议商议该如何办及笄宴呢,说可惜了在这里,若是在宛州城的话,怎么也要让春风楼的厨子来家中做上三日流水宴。”
关于及笄的事情婵衣实际上并没有放在心上过,许是因为前世的及笄礼被外祖母大操大办的过了,她想起来都是前一世的那些情景,重活一世,反而没有那么大的渴望了,这大概也跟境遇不同,前世她母亲早亡,家中只有一个妾室在操持家务,自然不会给自己的及笄宴多上心,只有外祖母会痛惜她,才替她造势,办了那么盛大的及笄宴。
现在她只希望自己的亲人能够平安健康,至于及笄宴要如何办,她倒是真没有想过许多。
她笑了笑,道:“左不过就是个生辰罢了,虽说女子及笄是要大操大办的,但那大多是对于未曾出嫁的女子而言,我都已经嫁做人妇了,及笄宴就简单的置办一下便好,而且有你跟外祖母在身边,这已经很难得了。”
颜黛眼睛一热,从来没有人会这样待她好过,嫂子待她就好比待自己亲姐妹一般,明明自己还要大些的,这么想一想,她真是有些不知该怎么回报婵衣的这份厚待。
又坐了一会儿之后,颜黛回了自个儿院子,想了想,还是去了颜夫人屋里。
“祖母,你说咱们要给嫂子置办个什么样的及笄宴好呢?我刚问她,她竟说平平常常的过便行了,我觉得也有些太儿戏了,便是不大操大办,该有的还是要有。”
809.第808章 惊喜
颜黛会对婵衣的及笄宴这么上心无非是想要投桃报李,而颜夫人想的就会多一些,楚少渊虽是她外甥,但身份地位却是极其尊贵的王爷,作为他的妻子,安亲王妃的及笄宴如何能够一切从简?尤其是在自己的封地上,若真的简而化之,往后只怕要流传出夫妻二人不和睦的流言了。
如今正是多事之秋,那个位置尚且没有定下来,皇上看的无非是作为储君治理一方的本事,若是自家后院儿的事情都打理不好,还何谈治理天下呢?
颜夫人想到这里,沉吟道:“这事需要跟王爷商议一下,我倒是觉得以王爷这般爱重王妃来看,应当不会一切从简的,”说着将屋里服侍的丫鬟玉真叫到身边,细细叮嘱,“去看看王爷在不在内院,若在的话,请他过来。”
玉真点头应下,转身退出房去。
颜黛笑道:“对,表哥定然不会这样就轻易的让嫂子敷衍了事的,这样好。”
她笑吟吟的坐到杌凳上,合计着及笄宴上应当置办些什么,总该准备个礼物给嫂子,毕竟及笄是女子一生当中除了出阁之外最重要的日子了,这意味着与年少时光彻底分离,真正的长大可以嫁人了。
颜夫人见颜黛这般上心,莞尔一笑,没有打断她,孙女这样高兴的时候并不多,寻常日子都是平平淡淡的样子,哪里有同龄人一般活泼,虽说这与她从小就养在自己身边有关,但多少还是觉得有愧。
颜夫人心中默默叹一口气,自小就失了父母双亲的孩子,又怎么可能会跟寻常的小娘子一样天真活泼呢,她心底怜惜儿子留下的这么个独苗,想要在家里招婿,又怕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兜兜转转的实在头疼。
楚少渊这几日也正忙着筹备婵衣的及笄宴,他没跟婵衣提起,就是想要给婵衣一个惊喜的,这会儿听得颜夫人叫他过去,他心里不知是为了什么事情,点了点头便随着丫鬟去了颜夫人的住所。
颜夫人的思绪还不知翻飞到了什么地方,见到楚少渊撩了竹帘子进来,这才将乱飞的情绪定了下来,笑着看向他:“叫你过来也不是为了别的什么事儿,晚晚离着及笄没几日了,听阿黛说她自个儿没个准备,说什么在外头就一切从简,我便想问问你的意思。”
楚少渊有些意外,他是没想到外祖母会这样关注婵衣的及笄,他嘴角一弯,心中很是愉悦,看来外祖母也很喜欢晚照呢。
“本来我是计划好了的,不过您问起来呢,我还真有些不知从什么地方说,”他稍微顿了顿,似是想了一下才又道,“左右也就这几日的功夫,等我准备好了您再帮着瞧,看有哪些地方不妥当吧。”
竟是连颜夫人也要隐瞒着不告诉的意思。
颜夫人知他是与婵衣一道长大的,他们二人的情谊等闲人是比不上的,听楚少渊这么说,她觉得自己算是白白操心一场,虽然心中有些遗憾,但看外甥这般重视,心中有些欣慰,到底是年轻人,有自己的主意。
她笑道:“既然你有所准备,那我也不啰嗦了,只是晚晚的及笄一定要办的好一些,哪怕不是声势浩大,但也得让人知道是安亲王妃的及笄宴,不能因为在这儿避暑,就真的什么也不准备,寂寂无闻的,那可不行。”
即便是颜夫人不叮嘱,楚少渊也不会真的就由着婵衣的性子,这么简陋的将她的及笄宴敷衍过去,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许久许久,若是不事事周到,往后晚照一想起来及笄,岂不是要怨怪他?
看着颜夫人,楚少渊嘴角露出笑容:“外祖母就封好封红,等过几日给晚晚包一个大的封红吧。”
……
婵衣对于几人商议的事情倒是没有什么感觉,即便她知道了,也不过是会笑着说一句‘劳民伤财的事情还是少一些吧,现在不比在云浮,一切都要节俭些才好’,婵衣正为了楚少渊往后如何能够回云浮的事情操心,又哪里有闲工夫去想自个儿的什么及笄生辰。
不过离着生辰还有五日距离的时候,太平镇忽然来了远道而来的客人,叫婵衣惊的险些从石凳上跳起来,目瞪口呆的看着来人,脸上神情又惊又喜。
“母亲,您怎么来了?”
此时的婵衣手指头上还夹着一粒白子,见到自己母亲谢氏忽然出现在院子里,她还当自己是出现了幻觉,直到看见后头直对她挤眼睛的萧清,指尖的白子“咔哒”一声掉落在棋盘上,她又惊又喜的站起来。
“您来之前怎么也不写封信给我,这么大老远的,也好叫我去迎一迎,这么热的天气,快坐下歇一歇,”她一边招呼着谢氏跟萧清,一边唤着锦瑟,“快去端两碗凉茶来给夫人跟二|奶奶。”
谢氏笑吟吟的看着婵衣:“你这个孩子,都这么大了还毛毛躁躁的,我与你二嫂来自然是为了你的及笄生辰赶来的。”
婵衣在看见谢氏的那一刻,就猜想到了母亲定然是为了自己的生辰而来,只是没想到萧清也来了。
“晚照,进了门儿到现在你可还没唤过我一声呢,”萧清挑着眉毛,一脸得色的冲她笑道,“叫我声好听的,我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萧清跟夏明彻成亲的时候恰好婵衣不在云浮,那般热闹的场面她没有亲眼得见,只是从书信里头听说一二,但多少还是有些遗憾的,她成亲二哥不在,而二哥成亲了,她又缺席,世间的事情总是这般叫人遗憾莫名,好在无论是她还是二哥,所婚嫁之人都是心仪之人,即便是有些不圆满,也是幸福的。
婵衣笑着打趣她:“还有什么比叫清姐姐‘二嫂’还要更好听的?清姐姐倒是与我说说呀。”
萧清自打成了亲,又因谢霏云怀孕生产而掌了一阵子家之后,脸皮修的比城墙也厚,此番听见她这么打趣自己,脸上也没有多少羞赧之意,反倒爽朗的笑了:“以你我的交情,怎么也攀得上一声‘好二嫂’了吧。”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成亲之后事事顺遂的关系,叫萧清越发的爽朗了。
婵衣听她这么说话,笑得前仰后合,刚想回嘴说上两句,抬眼就看见坐在对面的颜黛正好奇的打量着萧清,黑白分明的眼瞳清澈的就像溪水一样。
她连忙整了整容色,给颜黛一一介绍:“我母亲就不多介绍了,反正我长得肖似母亲,只说二嫂清姐姐那可是惊天地泣鬼神的奇女子……”
婵衣还未说完,萧清便笑着打断了她的话:“这位小姐便是你时常在信里提及的颜表小姐了吧,先头我在西北的时候就想,三王爷自个儿长成这样,若是这般长相放到女孩儿身上,指不定要祸国殃民到什么地方去,现下看看你才明白,为何男人们的志向都是要立不朽的功业,娶绝世的美人了,实在是太漂亮了,看起来比四妹妹娴衣还要像三王爷呢。”
颜黛被她夸得都不好意思了,垂着头连声说着:“不敢当的。”
娴衣的名字已经许久没有听见过了,以至于婵衣在听到的时候,猛地愣怔了一下,倒真是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不过她可没有那个闲功夫关注娴衣如何,只笑着接嘴道:“黛儿确实是要更像夫君一些的,清姐姐可莫要混淆了。”
萧清知道婵衣跟娴衣两人之间向来不对盘,她嫁进来之后也逐渐领略到了这个四妹妹的厉害,所以对于婵衣这句话,她也是深感赞同的。
她笑道:“走了一路了,简直是又热又闷,我便说骑马省事些,可母亲身子不好,消受不了马上颠簸,我一个人骑马总是无趣,便跟着母亲一同坐马车,可坐马车不比骑马舒服,那路若是不好一分,在车里就能扩大个十分出来,怪道从前我父亲跟哥哥都不爱坐车。”
婵衣问起了她们路上的行程。
谢氏温柔的看着她道:“是意舒派人护送我们来的,路上还遇见了你大哥,不过他急着赶路,只打了个照面,连话也说了不到几句,便匆匆走了,如今应当是到了云浮了,家里一切都好,只是安姐儿顽皮了些,闹的你大嫂不得安生,好歹你大哥回去了,也能有个说贴心话的。”
婵衣见了谢氏,才觉得真是很想念她了,忍不住便抱着谢氏的胳膊,轻言细语:“母亲,我真是很想念你。”
谢氏多日不见女儿,早已经是想的深入骨髓了,索性将人搂住,像小时候那样轻拍着她的脊背,低声笑道:“母亲也很挂念你,还有你祖母,也是在家里时常念叨,不知你在外头是不是吃得饱穿得暖,每次有你的书信寄回来,总要先给你祖母瞧过才行,如今可好,总算见着了。”
说着,又捧了婵衣的脸颊细细的瞅着:“一年未见,竟瘦了些,是吃的不顺口么?临走的时候,你祖母让我一定要将宫里你庄妃姨母赏赐下来的阿胶跟鹿茸都带上给你,说眼看着夏天过了就要秋天了,不知你这里有没有这些东西,除此之外母亲还给你带了些东西,都是你用惯了的,还有你外祖母给你置办的一些东西,你外祖母原本也想来的,只是路途遥远,且她近日苦夏,身子有些不爽利,便没有同来。”
810.第809章 贺礼
婵衣连忙道:“外祖母那么大年纪了,便是她要来,我也不舍得让她这般奔波,况且有您跟二嫂在,我就已经是高兴的不得了了,我原想着,今年的生辰就跟往年那般便好,哪里知道您竟来了。 ”
她说着,眼底笑意涌动,分明是喜悦极了的模样,笑盈盈的叫身边的人也都忍不住展颜一笑。
谢氏嗔怪她道:“平日里看你机灵的像个猴儿,正经日子反倒不知道给自己谋划,及笄这样的大事,也是能敷衍着过的?亏得有我这个做母亲的看着,若没有我在,你这日子要过成了什么样?”
谢氏无心的一句话,勾起了婵衣前世的记忆。
谁说不是呢,没娘的孩子比草还不如,平日里就罢了,到了正经的日子,便越发的能够体会到与旁人的不同,即便是前一世有外祖母给她办那般隆重的及笄宴,可到底是没有娘的孩子,连旁人看过来的眼神,也含着那么几分不同。
婵衣眼底隐下一抹酸涩,轻轻的抱住了谢氏:“所以母亲才更要好好的保重身子,长命百岁,也好替我多担待担待。”
谢氏揽住她的肩膀,既无奈又宠溺的道:“真是个孩子,说的尽是些傻话,你都已经嫁了人家了,总要自个儿立起来,母亲便是再想替你做些什么,也是有心无力,还这般撒娇,也不怕这一院子的人笑话你。”
婵衣才不管旁人会不会笑话自己,前一世母亲早亡,她尚且没能多陪陪母亲,这一世又这么早出阁,母女相处的时间太短暂,分开了这么久,她早就想极了母亲,现在再看见谢氏,自然想多腻一会儿。
锦瑟端了凉茶上来,正好楚少渊跟夏明彻进来院子,两人不知是去了哪里,弄的一身都是汗,看见有凉茶,端起来便饮了个尽。
楚少渊喝完觉得尚不解渴,又吩咐锦瑟去端。
婵衣看见他,忍不住冲他挑了挑眉:“什么时候派人去云浮的,怎么我竟一点儿风声也没听见?”
这件事一定是筹谋了很久的,否则不会这么快就将人接过来,况且母亲刚才还说还准备了好多东西,都一并随着带了过来,那就不是三五日就能弄好的。
楚少渊抿嘴一笑,看着她的眼里满是宠爱跟疼惜:“晚晚及笄这么大的事,如何能够没有长辈在场?”
婵衣深深的看他一眼,眼里的意思分明是——回头再跟你算账!
楚少渊心里却甜的跟什么一样,回头就不知是谁与谁算这一年多来的总账了。
他几乎是掰着手指头的在数日子过,偏这个小娘子一点儿也察觉不到他这么长久以来的辛苦,时不时的还要逗他一下撩他一下,早该跟她算算账了。
婵衣不知楚少渊心里的想法,只觉得他沉默的太快,像是在盘算着什么坏事一般,不过在看到夏明彻的时候,她的注意力又很快的被夏明彻吸引过去。
“二哥,你不是在工部当差么?工部的差事很清闲?竟然有时间到处走?”
夏明彻弯了嘴角,“清闲是不可能的,不过晚晚及笄这么大的事,我自然要来的,否则岂不是要错过了?”
一个两个都不与她说真话。
婵衣心中明白他定然不可能只是为了自己的生辰而来,但人就站在这里,站在她的面前,是她至亲至爱的人,哪怕并不全是为了自己,她也足够高兴了。
所以她也没有挑夏明彻话里的漏子,反是拉着谢氏的手,将人引到屋子里头。
“这个宅子是意舒找的,说是以前住过一个大商户,到了这一代没落了,才会变卖了祖宅,我看这宅子不错,猜想那商户定然不是等闲之辈,不过也只是在这里暂住,母亲若是觉得哪里不习惯可要告诉我,我也好提早安排。”
婵衣絮絮叨叨的跟谢氏说着话,谢氏笑着一边打量屋子,一边听着。
二门上的丫鬟进来禀告:“王妃,马夫人来了,说您马上便要及笄了,怎么的也要凑个热闹,还给您带了贺礼呢。”
及笄的贺礼一般都是提早准备好之后送到府上来的,马夫人这个时候来正好。
婵衣虽然觉得马家有些投机,不太喜欢,但伸手不打笑面人,她作为安亲王妃,如何也要出面应酬一下的,便对丫鬟道:“将人请进来吧。”
马夫人是带着女儿跟儿媳来的,刚到二门上就看见宅子里进进出出的十分忙碌,便问了王府带路的小丫鬟一句,因这件事也不是什么需要保密的,小丫鬟便对马夫人说,是王妃娘家的夫人来了,马夫人当即明白是安亲王妃的生母赶了过来,不由得暗暗咋舌。
看来安亲王妃虽然年纪尚小,但却是在家里十分受宠爱的,否则一个大家的当家夫人,如何会这么不远万里的过来给她安置及笄生辰的?
她想到这里,笑容更加灿烂了几分,安亲王妃的娘家也是得力的,否则安亲王又怎么会就认准了安亲王妃呢?
所以进来之后,她的脸上便带着七分笑意,热络的道:“在外头就听见王妃这儿热闹非凡,没想到王妃是有客人在的,也不知有没有打扰到王妃的贵客。”
婵衣笑道:“马夫人客气了,是我娘家母亲来了,”一边说一边引荐了一下,“倒是马夫人离得尚远,这样炎热的天气,还亲自跑一趟,倒是叫我有些过意不去了。”
马夫人连连摆手:“您的及笄生辰可是大喜事,我又是个爱热闹的,还要告个罪呢,没有递了花帖就贸然前来。”
婵衣端茶笑而不语,虽然她作为王妃需要应酬这些女眷,但并不表示她就很高兴马夫人这样的作为。
谢氏来的时候听次子说过一嘴,因为女婿忽然被发落到了川贵,手头上的人十分少,所以才会无论做什么都十分掣肘,而这些世家夫人又大多是要打交道的,怕婵衣年纪轻,不知轻重,便笑着接口道:“马夫人可是马旻将军的夫人?”
马夫人没料到谢氏知道丈夫,刚还在为安亲王妃没有说话而暗暗心惊,此时见有台阶可下,连声笑着道:“正是正是,夫人竟然也知道外子,这可真是……”
文官的家眷对武将的家眷而言,实际上就跟两个世界的人一样,因为这两种人向来不是一个圈子,所以女眷之间往来更少,而谢氏会知道,也大多是与谢老夫人有关。
不过谢氏却不打算将自己母亲的名头说出来,反是看了二儿媳一眼。
萧清会意,笑了笑道:“马夫人大约是忘了我了吧,不过我可记得两年之前,马夫人跟马小姐那个时候坐在车里瑟瑟的模样,算起来,马将军也是个将才了。”
这句话是萧睿点评马旻的,只不过后头还有一句,虽有将才,却无将心。
马旻在任上只想着如何扩展势力,对待治下的百姓却向来不算太好,所以他不太得民心,而一直在这里止步不前,也不过是因为要压制当地的苗族土司势力。
这些话萧清不可能跟马夫人说,但想起来,就觉得这个马家当初在动|乱之中,竟然只顾着自己安危,却将百姓的生死置之不顾,实在不堪大任。
马夫人听见萧清这句话,脸上神情一僵,笑容就像是一朵开得正灿的花,一下子便被风吹落了。
而马小姐更是惊恐的睁大了眼睛,死死的看着萧清,就像是看见什么可怖的事物一般。
只不过马夫人停顿了一下,立即道:“刚才没有仔细看,没想到萧小姐也在此,实在是失礼了,当初还是多亏了萧小姐及时出现,这才将我们母女二人救下,可惜后来一直没有机会亲自当面的谢过,叫我这心里头实在是抱歉的很。”
她一边说,一边用眼睛去看女儿,马小姐当机立断的站起来,给萧清行了个大礼。
萧清撇了撇嘴,这些世家夫人世家小姐惯用的一招,自以为装模作样装腔作势的有礼有节了,就能让人将事情揭了过去,却不想想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即便是过一百年,文书里照样会有记载。
她扯着嘴角笑了一下,只可惜这个笑容没有笑到心里,看上去十足的敷衍。
“谢是不必了,这是我们应当做的,还请马夫人转告马将军,往后再遇见这种事,还是多想想是不是哪里没有做好,才有此一报。”
婵衣并不知道萧清跟马夫人之间发生过些什么,但从她们说话的内容来看,绝不是什么好事,可惜这么多人在,她也不好直接问是什么事,只好笑着将话题岔开:“马夫人既是说送我贺礼,我倒是有些好奇马夫人会送些什么给我呢。”
马夫人心中翻涌着怒气,当初的事情若不是萧家插了一脚进来,也不至于闹的现在这般境地,至少夫君不必这般的看人脸色,甚至还将嫡亲的妹子嫁给一个苗人土司。
只是在安亲王妃面前不能失态,她极力的将心里的那口恶气忍了下来。
811.第810章 往事
“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不过是一片桂圆林罢了,”她一边说,一边将匣子打开,里头是一张鱼鳞册,“因都是古树,所以这片林子结的桂圆又大又好,前些年还险些被选为贡)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说”
马夫人的笑容里多了些诚挚,虽说先前的事情叫她有些不悦,但她来这里毕竟不是为了跟一个小姑娘吵架的,若不是安亲王妃的生辰在即,她才不愿意这么大老远的跑这一趟,此刻她虽然坐着不动,但她身上的汗却已经将贴身小衣打湿,即便只是坐着,也叫人十分难受。
不过好在屋子里窗户开着,四下通透,也不是不能忍受的。
婵衣却有些吃惊,她不过是来的时候说起了路过的桂圆林,转头就被人送到手里,这未免有些赶得太巧,只不过正赶上生辰之际,马家送些孝敬也是应该。
即便如此,她还是犹豫了一下,往旁边看了一眼张全顺。
刚才在马夫人进来之前,楚少渊便拉着夏明彻去了书房,说是有事商议,只留下张全顺在这里服侍,现在张全顺眉眼恭敬的站在那里,见婵衣看过来,便微微一笑,一副“任凭王妃差遣”的模样,叫婵衣心下一松。
萧清却看不习惯这些世家夫人的行事作风,分明是迎奉的有些恶心了,偏偏还要做出来这么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她索性开口道:“看来马夫人还是跟从前一样,什么事情都要掺和上一脚,倒是不知马将军知道了又会如何。”
婵衣没有收鱼鳞册,而萧清又三番两次的出言讥讽,叫马夫人心中越发不痛快起来。
她脸上的笑容便有些勉强,虽说她能忍下这口气,但是在川南这个地方,马家向来是掌着大权的,虽说前些年发生过一些不太愉快的事情,但毕竟都过去这么久了,还被人这样不依不饶的拿出来说道,实在是叫人心中忿忿。
在一旁忍了许久的马小姐咬着牙,她实在不能忍受萧清这番明里暗里的贬低母亲贬低马家,瞪着萧清的眼神里便越发尖锐,似乎能将萧清看出来个洞。
萧清浑不在意,犹自笑着道:“若是再往前翻几年,怕马夫人的这些产业还不能算是马家的吧。”
这句话就有些意思了,不再是掖着藏着,而是指名道姓的点出了马家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反倒是叫婵衣心中一惊,向来爽利的萧清在面对马夫人的时候有些咄咄逼人一步不让时,她就有些觉得事情不大对劲,而现在萧清的这句话,就让婵衣醍醐灌顶一般。
难不成清姐姐是在说马家的家风不好,马大人贪得无厌?
她抿嘴笑道:“若真如此,马夫人更不应该将这林子给我了。”
马夫人神色一变,连声辩道:“王妃如何听信她一派胡言?若这桂圆林是有官司在的,我又怎么敢往王妃跟前送?王妃大约不知道,前几年川贵曾经出过大乱子,那场祸事直到现在提起来,还叫我头皮发麻,偏偏这个萧小姐一知半解、管中窥豹,还以为是得知了内情,在王妃面前这般诋毁……”
萧清眼睛眯起,当下便要打断马夫人的话,却被谢氏轻轻覆住了手背,慢慢摇了下头,她这才咬牙不语,只听马夫人颠倒是非黑白。
“王妃若是想要知道那些陈年旧事,又何必听旁人说道?只管来问妾身便是,妾身可是亲身经历过的人,不瞒您说,实在不算什么好事,说起来总是叫人落泪,城中数以万计的百姓流离失所,夫君眼睁睁的看着,却毫无办法,不错,这片林子原本不是我马家的,是那户人家托了人找到了夫君,而夫君即便是再艰难,也要为百姓做些实事的,后来那户人家为了感谢夫君,就将这片林子送与夫君。”
说的含含糊糊,婵衣听的也是云山雾绕,完全不明白马夫人在说些什么,不过有一点她是听出来了,马夫人对于前些年发生的事情耿耿于怀,以至于提起来的时候还是无法用正常的叙述方式说出来。
她抬目看着马夫人:“都是过去的事情了,马夫人也不用一直放在心里,还是要得过且过啊,”安抚完了马夫人,才笑道,“既是如此,就将这林子留下吧。”
马夫人原本看安亲王妃这般倚重萧清,以为还要费一番口舌,没料到竟然这么容易就说动了,一时之间心中喜悦不已,便忍不住抬头扫了萧清一眼,脸上的得意遮掩不住的散发了出来。
“时候不早了,便不叨扰王妃歇息了。”
又坐了一会儿,马夫人起身告辞,婵衣没有挽留,只是派了个小丫鬟送了出去。
虽说萧清心里并不待见马夫人这种世家妇,但她却是知道婵衣与她身份不同,这些人是避免不了要接触的,心下一叹。
婵衣却笑着道:“清姐姐也不用苦恼,王爷说马家还不足以让他看在眼里,整个川贵都是王爷的封地,一个小小的马家又算得什么?只不过前几年发生过什么事,竟让马夫人这般介怀。”
萧清皱眉,不知该从什么地方开始对她说,想了想,便从头说起。
“前两年还是川贵大乱的时候,大哥被封为先锋官,先一步来了川南,那个时候马家虽然已经有些势力了,但却远远不及如今的声势,那会儿跟大哥一左一右的配合,要稳住川南,可就是在这个期间,川南民心涣散,一些商户也好,世家也好都纷纷寻求保护,
“大哥来川贵是平息战乱的,哪里会管这些杂务,便都一股脑的丢给了马蒋家料理,而马蒋家就在这里头浑水摸鱼偷梁换柱,将川南许多人家的家产都占为己有,发了一笔横财,可那些商户跟世家因为要自保,便都没有说什么,直到战乱基本平定,才闹出了许多的案子,
“其中有一件闹的挺大的,一户被占了家产的商户直接找上了马夫人的马车,当时马夫人跟马小姐刚从外家回来,就遇见了那些人,那些人是因为家产被占,实在揭不开锅,索性破罐破摔要拼个你死我活的,千钧一发的时候,我恰好经过,救了马夫人跟马小姐。”
萧清慢慢的讲述着几年前的事情,婵衣越听越生气,怪道清姐姐会这么厌恶马家了,原来还有这么一出。
她忍不住问道:“那后来呢?后来那些人如何了?”
萧清无奈的摇了摇头,“都说民不与官斗,其实是斗不过,若真的要讨得一点便宜,那是要赔上性命的,后来那些人就被关入牢里,没过几日就被问了罪,他们的家人不服气,在上元节的夜里,趁着下人领着马将军的小儿子出门看灯,挟持了马将军的小儿子,然后为了泄愤便将人杀了,扔到了护城河里,虽说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但那户人家却也是受了极大的罪的,看马夫人的样子,估计到现在还没有将犯人找到吧。”
怪不得先前萧清那么说了,马夫人都没有回一句嘴,竟然是因为这个原因。
婵衣有些后悔收下了那片桂圆林的鱼鳞册,一想到这些阴暗的事情,她就浑身不舒服。
“锦心,将这鱼鳞册送去给王爷,任凭他去处置。”
有什么难事,婵衣下意识的就交到楚少渊的手里,这叫谢氏心中安慰,至少两个孩子的感情好,不会为了什么事情争执。
谢氏对婵衣言传身教起来:“往后这样的事只会多不会少,万事要多个心眼,若今日换做别人,只怕不会这么轻易就能打发的了。”
婵衣知道母亲是在担心自己,便乖乖点头道:“母亲的话我记下了。”
其实这就是一件小事,她看过鱼鳞册的,那片林子也不过是十来亩,既不是庄稼田,也没有挨着什么紧要的庄户,就是一片闲散的林子,平日里头置地是不会先去选这种地方的,所以拿来送礼看着大方好看,也算不得太贵重,相较于婵衣的身份来讲,这样的礼物是最合适不过的。
而且马家又是选了楚少渊,作为楚少渊的人而言,即便是再重一些的礼物也收得的,更何况只是这么一片桂圆林。
不过婵衣不会因为这些原因,就掉以轻心。
世间上最可怕的不是什么鬼神或者凶禽猛兽,而是人,尤其是近在身边的人更得提防,除非骨肉亲情会永远一直护着你,除此之外不会有人能够真心为你。
人都是经不起考验的,这也是婵衣用人之后便将她们的家人也都一并收在身边的原因,而楚少渊则更是如此了,他身边的人即便是有这样的利益往来,谁又能说就一定是可信的了?若不是真正的将一家老小的性命都让人捏着了,又有几个人不会因为利益反水?
萧清道:“其实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母亲不用这般紧张,晚晚向来做事稳妥,大不过就是被占些便宜,这样的蝇头小利实在是不值得一说的。”
婵衣笑着看了萧清一眼,不得不说成亲对于一个人的变化还是很大的,以前的清姐姐在遇见这些事情的时候向来不喜欢多说,而现在却会帮她圆了,且还与母亲这般的和睦,实在是叫她有些微微的感叹。
812.第811章 铁矿
桂圆林的鱼鳞册到楚少渊手里的时候,他正跟夏明彻在书房里商议政事。
看见这片林子的鱼鳞册,再听张全顺一解释,他便了然了。
轻轻皱起眉,马家的那些家底他是一早就查清楚了的,所以在跟马家来往的时候,他并不是真的如同外头传闻的那般,将马家收做了麾下的一员,不过是必须要将川南打开,正巧缺这么一个切入口,而除了马家之外,没有更快更好的人选,他不得已才会做出这种决定来,而这之后,马家若是还跟以往那般,他也容不下。
不过,他扫了一眼鱼鳞册之后,收起了脸上的冷意,“去回了王妃,这事不打紧,若当真不喜转手送了人便是,不必这般着紧。”
张全顺点了点头,躬身退了下去。
夏明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神情里带些疑问的看了他一眼。
楚少渊淡然道:“有人送了晚晚一片树林做生辰贺礼,晚晚大约是不大喜欢,所以打发人过来问我,不是什么大事,”他解释了几句,然后又继续方才的话题,“生铁这类型的矿山发现了好几处,这次你过来,正好将这几处一并记下,报给父王。”
无论是民间用来做锅灶还是菜刀都是离不开生铁的,而朝廷也需要铁矿打造兵器,所以历来控制的严,楚少渊发现川南有铁矿之后,想到的也是要自用,不过毕竟这么大的事情,想要遮掩是遮掩不住的,索性将事情挑明,然后把这几个铁矿都握在手里,这样无论他需要什么,都可以就近解决。
夏明彻点了点头,却没有顺着他往下说,而是道:“还有另外一件事也很紧要,”他说着,抬头看着楚少渊,“朱璧很得赵光耀的赏识,最近一段日子,赵光耀频频将一些政务交于他。”
楚少渊有些奇怪夏明彻会说这件事,赵光耀这个工部尚书还是他亲手扶植上去的,他现在虽远离云浮,但与赵光耀一直不曾断了往来,不过他们之间倒是没有书信来往,只是在政事上头,赵光耀对于他这个王爷还是十分的关爱,对上老四跟他的时候,赵光耀自是偏颇于他,否则当初他也不会扶持赵光耀了。
“可是赵光耀有何不妥之处?”楚少渊挑起眉毛,心想,若是赵光耀敢有二心,他不介意让赵光耀知道他这个王爷虽不在云浮了,但想要拉下一个工部尚书还是轻而易举的。
夏明彻见说了半天楚少渊也没弄明白他的意思,干脆直截了当的道:“不是赵光耀有不妥之处,而是朱璧,他的性子你也知道并不是那种会变通的,如今事情一多,他就更是忙上忙下的东走西顾,哪里还管什么人情不人情的,几乎与他有过来往的同僚都对他十分头疼,远的不说,就说湖广两地的大表哥跟三表哥,他们是直接跟朱璧接触的,原本想着朱家跟谢家有着姻亲关系,能够多宽容一些,可朱璧丁是丁卯是卯的,叫两人苦不堪言。”
工部不比户部,油水是多,但是也要上头的人宽松,若是上头的人绷得太紧,那下头的人没有了油水,又会有几人是好好干活的?自是要苦不堪言了。
楚少渊忍不住笑了:“看来朱璧倒是天怒人怨了,无妨的,先叫他这么紧几日,等过些日子朝堂上的格局一变,赵光耀自然不会再抬举朱璧了。”
夏明彻说这些,主要是为了让楚少渊了解最近朝堂上的一些动向,见他还没有理解自己的意思,又加了一句:“其实我担心的并不是这个,有些事情我不太好说,不过朱家现在是乱成了一团粥,文昌侯病重了,太夫人一直守着他,家中事务都由朱大太太来操持,朱璗跟凤仪公主面和心不合早已是旧闻,而现在朱璗已经有半年未入公主府了,凤仪公主在公主府里豢养面首,前段日子还险些闹出人命来,如今朱家是全靠着朱璧一个人在撑场面。”
也就是说若是四王爷还要认朱家这个王妃的外家,就一定会紧握着朱璧这个人,即使朱璧不通人情到了极点,四王爷也能从朱璧身上得到他想要的。
而这个则恰恰是夏明彻最为担心的,所以他才会借着川南的铁矿一事,跋山涉水的来到这里,想要跟楚少渊通个气儿,在这样一个朝堂动荡的时期想想办法将局面控制住,最少也要未雨绸缪。
楚少渊心中微动,老四那个性子会放过朱璧这么个人,想也知道不可能的,朱家毕竟是朱太后的外家,朱太后在父王的心里一直都是很紧要的,父王向来尊敬太后,所以才会将荣华富贵都给了自己的舅舅。
只可惜朱家想要的实在太多,心太大太野,才会叫父王这般厌烦。
他神情微素,眸子里的颜色幽深,嘴角微微勾起一个讥讽的笑容出来,有些嘲讽的道:“不怕老四不闹,最近他一直克扣着我这里的粮饷不给往过发,亦或者发过来的都是些陈年旧米,不但入口不好,更无法储存,如今我正一筹莫展,既然有这样的事情,至少也该叫他知道了,才好。”
说的是反话,但夏明彻向来是个洞察先机的人,嘴角轻挑,“你有主意了便好,其他的事情现在都不急,眼下急的反而是晚晚的及笄宴,你可有什么打算?”
说完了政事一下就跳到了私事上头,也亏得楚少渊跟夏明彻两人算是在一个家中长大的,不然这样大的跳跃度,还真是有些吃不消。
楚少渊笑道:“原本晚晚是不想大操大办的,我虽然想给她准备一个隆重的及笄宴,但她既然不喜欢,我便索性由着她,只将家里人接来,自家人聚一齐,也是好的。”
夏明彻却皱起眉来,想了想道:“我觉得不妥,若是在云浮城,不大操大办的倒是可以,但在这里却不行,你现在需要的是声势,而且也可以借着这个及笄宴间接的让皇上想起来,你虽然成婚了,但当初究竟为何会那么急着成婚的,至少会让皇上心生内疚,所以一定要办得隆重一些。”
楚少渊听着夏明彻的话,不由得思索起来。
晚晚未曾及笄就嫁给了他,当初他们二人成婚的时候,是颇有一番波折的,先是他被害,然后又是晚晚被各种诋毁,后来好不容易赐了婚,可又横插了个朱太后,当时他心里就十分的不痛快了,所以在父王面前委实扮了一阵子的萎靡,后来还是父王痛惜他,才没有松口。
而这些日子,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越发越频繁,他就怕在这个当口,有许多的人想要借着谢家的得势而踩一脚,他不愿意自己做了这么多的事情,反而成了别人的踏板。
“这样,会不会让晚晚累着?”即便想到了这么多,他依然是有些心疼婵衣的身子,“她在来的路上便受了苦,身子这几个月才刚调养的有一些气色,我不想让她操劳。”
夏明彻笑了:“你以为我为何会跟着一同过来?”
一句话便让楚少渊明白,及笄宴有他跟谢氏还有萧清三人一同帮忙,哪里会累到婵衣?
楚少渊也笑了:“那就有劳二哥了,我替晚晚谢谢二哥。”
夏明彻可不领他的谢:“晚晚是我妹子,要你带她谢我做什么?原本就该是我这个做兄长的替妹妹分担的,我来也是为了让你知道,虽然离得远,但你若是对晚晚不好,我也不是没有法子的!”
严肃起来的时候,夏明彻那张端丽无双的面孔还真的是能唬住人的。
楚少渊却不以为杵的道:“先前晚晚出阁的时候,大哥便对我说过这话,如今二哥又说了一遍,若我当真对晚晚不好的话,岂不是要被揍两顿?”
一边说一边笑了起来,“想想就觉得得不偿失呐!”
亏得楚少渊还是个王爷,若是换了别人,只怕当即就要沉下脸来了,夏明彻心中点头,知道他至少现在心里是真心的珍爱妹妹,这就足以了。
婵衣在正房跟谢氏和萧清说话,刚说的眉飞色舞,忽然就打了两个大大的喷嚏,惊天动地的。
谢氏连忙看过来,眼神里头都带着几分怜惜:“瞧你定然是身子不爽利了,往年在家中的时候就苦夏,如今到了这里,岂不是山中无老虎了,任凭你胡作非为了?”
一边说一边就吩咐丫鬟去熬姜糖水。
婵衣扁了扁嘴,忍住没有反驳母亲的话,其实她根本就不是受了风寒,偏偏母亲要这样紧张。
颜黛在一旁看着眼露羡慕,若是父亲母亲还在的话,想必也如同夏夫人这般温柔吧,只是可惜,她尚在襁褓的时候,母亲跟父亲就已经不在了,虽说心里没有过怨怼,但多少还是觉得遗憾的。
等糖水端上来的时候,颜黛惊讶的发现她也有份。
谢氏见她惊讶的看着自己,微微一笑:“你们这般年纪的小娘子都一个模样,既贪凉又爱吃些寒性的食物,不好好爱惜自己身子往后可是要落下病根儿的,古人说的好,冬吃萝卜夏吃姜,你们三个一人一碗都乖乖的把糖水喝了。”
813.第812章 寒暄
三个小娘子当中有两个是早早的就没了娘,被谢氏这么关切的督促着,心中一暖,都乖乖的将姜糖水喝了个干净。
筱兰撩了帘子进来禀告:“颜夫人将才念完了佛经,打发玉环来问表小姐方才不是要找紫藤花坠子么?这会子老夫人让玉环找着了,问表小姐还要不要?”
颜黛连忙站起来:“嫂子,就是我将才跟你说的那个紫藤花坠子,既然找着了,那我就回去取一趟。”
“不急,”婵衣笑着道,“母亲还没见过颜夫人吧,她每日总是要念半个时辰的佛经的,跟祖母倒是相像呢。”
谢氏从婵衣寄回来的家书之中早得知了楚少渊的外祖母也与他们一同住着,早就想要来拜访她了,心中对这位夫人可说是十分的好奇,现下又听得丫鬟说起来,她便接口道:“既然过来了,如何也要见见意舒的外祖母,这些年她老人家也不知过的如何。”
颜黛心中有些感叹,这些年来他们颜家在宛州十分的低调,几乎低到了尘埃里头,哪里还有先前姑母在时的风光,但好在祖父跟祖母心意坚定,并没有被这些打击给累倒了,反而是用心的一手一脚教导她,希望她往后能不再被家中拖累,只是收效甚微,倒不如表哥的误打误撞来的实在。
颜黛笑道:“那我先回去告诉祖母一声,伯母跟表嫂一同过来便是。”
谢氏虽然是楚少渊请来的,但对于颜夫人跟婵衣几人而言却是突然而至的,所以颜夫人在礼完佛之后,听闻颜黛说谢氏来拜访她,很是有些惊讶。
谢氏笑吟吟的携着婵衣跟萧清进了屋子,只觉得屋子里摆设的十分雅致,一点儿也没有寻常那些老封君屋子里的那股子沉闷跟压抑,不由得心生好感。
“忽然叨扰,打扰夫人了。”谢氏坐到颜夫人身侧的罗汉床上,脸上笑容更深几分。
颜夫人看见谢氏,便想到先前阿雪在的时候,她似乎也曾经去到过还是睿王的府宅,觉得场面莫名熟悉。
心底的那些惊讶便也有了出处,脸上带笑的与谢氏寒暄起来:“夏夫人这么千里迢迢的赶过来,路上想必很辛苦吧,尤其是在这个时节赶路,虽说风景秀丽,但委实是折磨了些。”
谢氏道:“走的早,一路上也没有太吃紧,算不得什么辛苦,倒是听晚晚说起您的身子这几日欠佳,可看过大夫了?我家老夫人也是苦夏的紧,倒是有些清热的药方,若是您不嫌弃,可以看看能不能用。”
颜夫人活了大半辈子,哪里听不出谢氏这是在与她亲近,心中点头想着,到底是晚照的生母,这样的和善温厚,才能养出善解人意的女儿来。
她笑着应和道:“人上了年纪总是这般,算不上身子欠佳,只是天气委实有些闷,不过现下到了这里,倒是舒坦了许多,平日里晚照也多看护我这老婆子,隔三差五的便请了大夫来诊脉,药方倒是不必,是药三分毒,古话总是没错的。”
谢氏听颜夫人话里提及女儿也多有谢意,对颜夫人越发的有好感,点头道:“我家老夫人也常这么说呢,往年在家的时候,老夫人放在心尖尖的人便是晚晚,哪里若是磕了碰了,可要心疼半天,只是药却是能不用就不用的。”
两人说着说着,便从药方说到了儿孙身上。
颜夫人不无遗憾的道:“我膝下只有黛儿这么一个孙孙,未曾见着王爷的时候也就是得过且过,如今好容易在一起,日子过的比往年可是热闹了许多,况且晚照这个孩子有心,无论得了什么好东西,总是头一个孝敬到我这里,实在是叫人窝心。”
谢氏听颜夫人说得“窝心”二字,心中有些突兀,再细细的看颜夫人脸上神情,并没有委屈的意思,才后知后觉的想到,原来南城跟北地两头对于这个词儿的用法还真不一样,往前听人说起过这么个风俗,平日里接触的大多都是北地的人,倒还是头一回听见人这么用。
她笑着道:“还怕这孩子烦扰着您的清静,她小时候身子不好,是被我家老夫人护着长大的,在家里的时候就是个娇气的,如今到了这么个山高水远的地方,我还怕她给人添麻烦,心里总是惦记着她,老夫人也是隔三差五的便要感叹一回,如今看见您,我这才安下心来,就怕孩子小,没有人看着做出什么错事来,也不晓得如何收场。”
话说的好听又圆满,颜夫人听着便不住的点头:“夏夫人太谦逊了,晚照这个孩子哪里需要我看着,她做事不知比黛儿周全多少,有好多事都是她一手解决的,还护着黛儿不被人欺负,王爷福气好,虽说在外头住了这么些年,但遇见夏夫人这样待他如亲子,也是种造化了。”
虽然有些事情不尽如人意,但能够像现在这样,已经是足够的好了。
颜夫人出乎意料的和蔼,让谢氏心里头松了一口气,那下头的话便好说了。
她看了眼陪在一旁的婵衣,笑了笑:“晚晚,你陪着你二嫂四处走走吧,我知晓你们这些小娘子不耐烦听我们说话。”
这是要将她们支开,好方便说话的意思,婵衣两世为人,哪里会不知道谢氏的意思,她笑着去牵萧清的手:“我跟清姐姐好久不见了,正好黛儿也一起,咱们去后院钓鱼去。”
萧清一听要去钓鱼眼睛都亮起来了,笑眯眯的点头:“看来咱们今儿晚上有鱼吃了。”
颜黛自然没有异议的,三个小娘子便牵着手往后院去了。
剩下颜夫人跟谢氏两人在屋子里,不知说了些什么,先头只能听得窃窃低语的声音,还有叹息声不绝于耳,到了后头,便渐渐的沉默了下来,不知过了多久,才又重新响起靡靡低语声,不时的有笑声溢出来,叫外头服侍的丫鬟们都有些莫名。
而此刻正在后院钓鱼的婵衣自然不知自个儿母亲会跟颜夫人说些什么,不过既然母亲是为了自己的及笄而来,必然也脱不了太大的干系。
于是她说了在后院钓鱼,就真的拿了鱼饵来钓,不似萧清一般的将裤袜卷起直接下水捞鱼。
颜黛坐在婵衣身边拿了鱼篓往溪水里浸,从先开头的目瞪口呆,到后头逐渐习惯,不得不说人的潜力还是无穷的,只是苦了身后服侍的婆子们个个瞪着眼睛,一点儿不敢错的看着三个小娘子,生怕有个什么闪失,自个儿饭碗不保不说,还要连累家里人。
婵衣笑着看向萧清:“清姐姐,你捞到几尾鱼了?”
下午的时光,太阳不似晌午那般灼人,而是带了几分柔和的暖意,投在萧清身上,便似渡上了一层金色,看上去十分的耀眼明丽。
而萧清此刻却有些咬牙切齿:“这些鱼太狡猾了,明明看着肥的很,却偏偏身子灵活,半条也没摸着!”
后院的池水是引了山里的溪水进来的,所以鱼儿虽然有很多,但因没有人给鱼投食,是属于完全野生的鱼,又哪里肯被萧清轻易捉住。
婵衣忍不住笑了,“清姐姐,你这样是捉不到鱼的,毕竟不是自家养的,警惕的很,还不如直接拿了钓竿钓来的简单。”她的话音才落,就感觉钓竿一沉,连忙将钓竿提起来,鱼钩上果然有一尾五六斤重的青鱼。
颜黛忍不住惊喜的欢呼:“哎呀,这条鱼好大,咱们晚上可以炖鱼吃了!”
萧清转头一看,发现确实是条大鱼,忍不住道:“还是做成糖醋鱼好吃。”
无论是用怎么的方法来做这条鱼,总归到了晚膳的时候,这条鱼作为一道菜,上了他们几人的餐桌。
而婵衣在晚上用过晚膳之后,便赖在安顿谢氏住的厢房里不肯走,嚷着说:“今天要跟母亲一道睡。”
谢氏却嫌弃似得撵她:“都这么大了,还跟母亲撒娇,也不怕人笑话,你既成了亲,哪里还有跟母亲一起睡的道理?总不能叫意舒一个人孤零零的睡吧?”
谢氏自然是想念女儿的,但有些事情她这个做大人的还是要多替女儿考虑。
婵衣心中腹诽,楚少渊哪里就孤零零的了,前些日子忙起来,整日整日的不见人,到了晚上也是很晚才拖着一身的疲惫回来,匆匆的擦一擦身子倒头就睡,将她挤得睡不安生,若是无事的话,通常要跟自己胡混到很晚才睡的。
母亲好不容易过来,她心里有好多话想要跟母亲唠叨,哪里肯被这么三言两语就打发了,可想要再多说几句,哄着母亲留了自己下来的时候,楚少渊便已经从书房过来接她了。
她神情里头就有些不欢快,恨恨的看了他一眼。
谢氏瞧见女儿这般神情,皱了下眉,轻轻弹了弹女儿的额头:“还跟在家里的时候一样,小魔星似得,要让旁人顺着你才肯。”
婵衣捂着额头,眼睛里头流露出不舍的神情来。
谢氏看着眼睛一热,到底是自己生的,虽然嘴上嫌弃的很,但心里却十分关切,哪里见得了她露出这般神情出来,忙又加了一句:“等到了你生辰的前一日再挨着母亲睡,今日母亲有些劳累,现下困的紧。”
婵衣歉疚极了,她只想着要跟母亲说话,却忘了母亲一路奔波的辛苦,连忙道:“那母亲早些歇息吧,明日我与您一同吃早膳。”
814.第813章 入阁
收到婵衣投过来的那怨怼的一眼,楚少渊后知后觉的发现,是被嫌弃了,伸手过去轻拉她的手,察觉到她挣了一下,低声道:“晚晚,我有话对你说。 ”
还走在回房的路上,便是有话也总不能就地说,婵衣没有再挣脱,任他牵着她回了屋子。
屋子里早早的点亮了宫灯,夏日里的风从窗子吹进来,有一种静谧的凉意。
婵衣坐在杌凳上将梳洗好的头发放了下来,一点一点的用巾子绞干,菱花镜后,楚少渊也刚从净房出来,头发披散下来的样子,没有了平日里的冷清,显得有几分矜贵。
房里的丫鬟们被打发了下去,没有在屋子里服侍,楚少渊将巾子拿起来随手擦了擦还滴水的头发,便凑到婵衣身边,语气里头有隐藏不住的喜悦:“晚晚,你猜今天二哥过来与我说了什么?”
这谁能猜得到?
婵衣扭过头来看他一眼,“二哥与你在书房里说了一下午的事情,肯定是关于政事上头的,”想了想,又道,“大舅从福建回去,带着那么一身的伤痛竟还将福建的战事平息了,皇上定然会有嘉奖,而大哥又擒了贼人去云浮,这里头必然也会有大哥的益处。”
楚少渊笑了,“这些褒奖都是必然的,不足为奇,其实还有更好的事情。”
婵衣觉得有些惊讶,还有更好的?
大舅往后的官途定然不会再与先前那般的平步青云了,双腿不能行走,往后即便是在朝为官,也不会再外放出去了,更好的事情,她委实是有些猜测不到。
楚少渊没有再卖关子,直接开口道:“三舅在侍郎的位置上已经做了五六年,虽然资历并没有比其他的侍郎多多少,但三舅却一直深受父王的看重,先前外祖父致仕的时候,父王就有意让三舅入阁,但多少顾及到了大舅在福建的位置,便一直没有给三舅挪地方。”
婵衣听到这里,恍然有些明白过来,眼神转了转,有些吃惊的看着他:“你是说,三舅要入阁了?”
出阁拜相向来是仕子们的最终追求跟入仕的终极目标,这本身就是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只看这些年来有多少在侍郎的位置上的人,一待就是几十年却始终没有半点往前的迹象便能得知,虽说婵衣知道前一世的谢硠宁终究还是入阁了,但却一直被首辅王正恩跟孙之焕压着,虽说后来王正恩致仕由沈葳接替了首辅之位,但三舅却是足足的被压制了七八年。
她不由的担心了起来。
楚少渊察觉到了她的担忧,捏了捏她的还在绞着头发的手,湿漉漉的莫名有些软滑,叫他心中微动,但对上她那双掩不住担忧的眸子,他忍不住暗暗的骂了自己一声,将心中的念头压了下去。
“虽说一定不会太容易,但你别忘了先头入阁的可有一个赵光耀,他承了我的恩,必不能这样袖手不理,加上王正恩可是三舅的恩师,这么多年来,三舅一直在王正恩手底下当差,若王正恩这个时候不伸把手的话,往后王正恩的名声可就难听了。”
婵衣眸子转了转,孙之焕是新入阁的,颇得皇上器重,现在王正恩跟孙之焕正打着擂台,这个时候能有自己的门生入阁,只会是好事,不会是坏事,虽然王正恩之前一直压着三舅一头,但三舅对王正恩却从来没有半点不恭敬,这也是前一世王正恩为何一直压着三舅,却在最后致仕时,将手里的人脉留了一部分给三舅的原因吧,虽里头大部分有叫三舅照看王子墨的意思,但却实实在在的掌握在三舅的手里。
她笑着看楚少渊一眼:“那这么说的话,三舅肯定是能入阁的了?想必到时候家里会很热闹,可惜咱们离得这么远,”她觉得虽然不在云浮,但这件事毕竟是件大喜事,不能这么过去,“我这便叫人去准备贺礼,等母亲回去的时候,叫母亲一并给带回去。”
楚少渊连忙拦住她:“这么晚了,要准备也得白日里准备,母亲又不会立时走了,你这么急做什么?”
听他说到谢氏,婵衣又忍不住恼他,“我不是已经派了锦心去与你说,今晚上陪母亲睡么,怎么反倒跑过来了?”
如果就为了跟她说三舅入阁的事,那白天也是有时间的啊,他们是在这里避暑,他不说现在不忙了么?
楚少渊抿嘴,轻声嘟囔:“母亲来了就不要我了么?”
语气莫名的有些委屈,头也低低的垂着,清亮的眼睛此刻被他小扇子一样的睫毛掩着,竟似有些像被人抛弃了似得,无依无靠的站在她面前,偏偏手还拉着她的,她都能察觉到他掌心有微凉的汗冒出来,将她原本就因绞头发而有些湿漉漉的手染的越发湿润。
婵衣无奈的瞪他,又在跟自己装可怜!
每回只要是不顺他的意了,就软硬兼施,把自己装的牲畜无害,好像她才是那个大恶人,可恰恰事情相反,她才是那个最无奈的!
但偏偏她就吃这一套,她也是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侧头看见他披散下来的鸦发上还滴滴答答的往下滴着水,她伸手从架子上抽了一条干巾子,有些无奈的给他绞干头发,嘴里一边儿没好气的道:“你瞧瞧你这么大的人了,洗漱完了竟不知道将头发绞干,我还要跟老妈子似得在你后头撵着帮你绞头发……”
楚少渊嘴角一弯,让他跟她分房睡,想都不要想!
她这么心软,也亏是遇见了他,否则还不一定要被人怎么欺负。
嘴角的笑意还尚未收,婵衣另一通骂劈头盖脸的砸了下来。
“惫懒成什么样子,衣裳也歪七扭八的,幸好屋子里没有丫鬟服侍,只我一人看见你这样子,否则你在下人面前还有什么威仪?”
明明成亲不过一载,却已经跟十来年的老夫老妻似得了,楚少渊抿嘴一笑,并没有觉得她嚷着自己麻烦,反而有一种温馨之意。
她不知道,只有在她面前,他才会这般行事,好叫她对他多上心一些,好叫她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到他的身上,总该如此的,他看了她这么些年,可她却总不为所动,如今好不容易能娶了她,总要叫她将自己也放在心里才好的。
夜里入睡的时候,他没有如往日那般闹她,只是从身后抱住她软软的腰肢,鼻息之间尽是她甜馨的香气,叫他一夜好眠。
婵衣是在楚少渊起身半个时辰之后才被锦瑟唤醒的。
她看见外头天光大亮,心中一急,连忙问:“什么时辰了?可是误了早膳的时间?”
锦瑟赶忙摇头道:“没有误,没有误,王妃您别着急,现在才卯时三刻,灶上按您吩咐的已经备好了早膳,您若是还困,就再睡一刻钟,不打紧的。”
平常都是要再过半个时辰才吃早膳的,所以这个时候起身,其实已经是起的早了。
婵衣坐起来,“不睡了,服侍我更衣吧,一会儿打发人去看看母亲起来了没有。”
锦瑟应了一声,服侍婵衣洗脸擦牙。
谢氏早在卯正的时候就醒了,她有些认床,在外头住总是不如在家里头那么舒坦,不过到了女儿这里,倒是睡得比平日安稳了些,所以她起来之后精神不错。
婵衣过来的时候,谢氏已经将一段儿佛经念完了,看见婵衣,笑吟吟的招了她到身前来。
“你来瞧瞧,这些都是母亲带过来给你的。”
谢氏让苏妈妈将带来的一些脂粉跟香膏都拿出来放到桌上,这些都是从箱笼里拾掇出来的,满满当当的堆了一小堆,婵衣看了看,里头甚至还有一些从路上采买的什么梳子、头面儿、还有扇子吊坠的,林林总总都是精美繁复的样式。
昨日已经入库了好些东西,今天这些大约是谢氏在路上休憩的时候,顺手买来的,因昨天没来得及拿给她,今日收拾的时候,就都拿了出来。
婵衣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谢氏:“母亲,您真将我当成小孩儿了?这些东西在益州城也买的着,您何苦这么大老远的带过来,又不轻省,还累人。”
“你这孩子,哪里晓得这些东西的方便,”谢氏一边将桌上的东西归类好,一边看她一眼,“这些东西便是在云浮都难有这样精细的做工,我倒是没去过益州城,但想也能知道大约跟信阳差不了多少,看着像是城里都有卖的,但品质却天差地别,这些你用不着,可以拿来打赏下人,或者给交好的夫人太太们做个来往的小玩意也好,平日里来往总是要用到的。”
这倒也是,毕竟能被谢氏挑中的东西,便不说是精品,但至少也是拿得出去的,尤其是女眷之间,向来谈论的话题无非就是头面儿首饰胭脂香膏,若是能有从云浮来的这些精细的东西,便是赏赐给别人,也都是好的。
只不过婵衣不会告诉谢氏,她在益州城里根本不需要这样的小恩小惠就能笼络到人。
毕竟身份摆着,便是婵衣给那些世家夫人一个笑脸,都足以让她们高兴的。
婵衣没有说出来,只是抱着谢氏的手撒娇:“还是母亲疼我,您不知道大哥过来的时候,送我的簪子还都是赢回来的,根本就没有花心思,哪里像母亲这样。”
815.第814章 眼缘
谢氏笑吟吟的任她揽着胳膊,让苏妈妈将这些东西全部都归置好,又让丫鬟给她送回房去。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说
一家人吃过了早膳,谢氏便去了颜夫人那里与她商议婵衣的及笄宴的事情,而萧清便由颜黛跟婵衣陪着说话。
萧清前几年一直陪着萧洌在川贵平乱,早将川贵由南到北,再从东到西的都走遍了,此时见到婵衣来了川南避暑,忍不住便感叹一声:“当初我大哥最先来的就是川南,晚照你不晓得这里的乡绅有多势大,若不是来的人是我大哥,换了其他人,指不定这会儿能不能安稳都不一定呢。”
一说起这些行军打仗的事情,萧清就有许多话说。
婵衣笑道:“清姐姐可曾听过一句话叫‘虎父无犬子’,洌大哥是萧老将军一手带大的,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便是我不认得洌大哥,只看清姐姐这般就能得知洌大哥的秉性呢。”
这话说得不假,同一个家里一齐长大的胞兄,但凡不是那么太差的,总是相去不远。
萧清被婵衣夸得有些不好意思。
“都是陈年往事了,不说这些也罢,不过认真论起来的话,川南有几家倒还算不错的,你如今在这里,又马上要及笄了,这几家人定然会前来凑热闹的,到时候我指给你看,保管让你将她们收拾的服服帖帖。”
婵衣倒是觉得服服帖帖的就不必了,只要不给楚少渊添乱,不在她这里找不自在便行,别的要求也没有了,自从被周夫人那么胡乱的搅合过一通之后,她再也不求这里的女眷能够多么拎的清,只别来她跟前碍眼她便可以什么都不管。
“那就有劳清姐姐了,”婵衣不想打击萧清的情绪,暗暗的将话题转开:“清姐姐跟母亲来的急,我离开云浮也这么久了,不知家里一切可都好?”
母亲有了霏姐姐跟清姐姐两个儿媳妇,即便是后院那些不长眼的想要拿捏母亲,也要看两个儿媳妇肯不肯,别人她不敢保证,但霏姐姐那个脾气,若是真有那些不带眼睛出来的,定要被整治个彻底,叫对方再也不敢有下回,方才了事。
而清姐姐的话,虽然她并没有见过清姐姐整治人,但清姐姐的这般性子,怎么可能会看着母亲吃亏,而不出手的?所以她其实并不太担心家里。
萧清倒是没有察觉到婵衣是不想说先前的话题,只当她在担心家里,笑着道:“都好着呢,就连公爹这几日都胖了许多,只是大嫂前段日子怀孕生子,将家里的掌家大印给了我,叫我有些苦不堪言……”
说到这里,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将声音压低,看着婵衣微微一笑:“晚照,你肯定不知道云浮城里最近出了什么事。”
似乎是有什么秘密急于跟她分享一般,萧清脸上的表情看上去兴奋极了。
婵衣心中有些莫名,云浮城里头向来不缺少新奇的事情,有些茶社还专门有说书的先生编写这些事情,只不过能让萧清都这么兴奋的事情,她倒是真有些好奇。
“出了什么事?”婵衣被萧清这般神秘的模样给感染,也压低声音问她。
萧清眉毛高挑着,兴高采烈的道:“是那个疯婆子的事儿,你说恶心不恶心,她也算是堂堂的一个公主,还嫁了人,虽说嫁的不是自己如意的那个,但到底也是个状元郎,怎么就配不得她了?她还真当她自个儿有多了不得,人人都要巴结奉承她不可么?
“偏偏朱驸马就不是个攀炎附势的,夫妻两个自从成婚以来到现在,朱驸马被公主召见的日子,能有半个月都算是多的了,就这,还是宫中的嬷嬷奉了皇上的旨意给他们夫妻两个撮合的缘故,
“那疯婆子却是半点都不领情的,还打擂台似得,在公主府里头养了许多面首,日日花天酒地的,连御史都瞧不下去,一封一封的弹劾折子往上发,皇上将凤仪召进宫中,让朱太后明里暗里的不知训斥了多少回,还险些闹出了人命,
“可凤仪是什么人,即便这样都还我行我素的,不但是不将人当人看,甚至还拿了朱驸马来打趣,说他连他自个儿的弟弟都不如,至少他弟弟是个男人,敢说要什么不要什么。”
听到这里,婵衣有些吃惊,凤仪公主不应该是蠢人才对啊,怎么成了婚之后好好的要跟朱驸马闹成这样呢?即使她是帝姬,是皇后所出的嫡长公主,但对上这些流言的时候,别说公主了,就是王爷也要被斥责的。
而听在一旁的颜黛就更惊讶了,她捂着嘴惊声道:“凤仪公主她怎么敢!难道皇上就不会降罪与她么?”
萧清摇了摇头:“皇上虽然没有护着凤仪公主,但也没有降罪给她,刚才我说的这些,还都是传出来比较好听的,那些不好听的我也不好与你们说,我只是觉得凤仪现在这样儿,实在是有些骇人,比起先前来更像个疯婆子了,不,就是个疯婆子!”
关于凤仪公主的密辛,婵衣不想知道的太多,她现在想到的是,朱家向来是捧着朱大公子,压着朱二公子的,而且朱大公子明显要比朱二公子更适合走仕途,这一点想必朱家也是心知肚明,否则不会在皇上赐婚给朱大公子的时候,每个人脸上都一副被雷劈过的样子。
婵衣由此联想到了朱璧,那个满身都迂腐的年轻人,那个不知道变通却心高气傲的年轻人。
不得不说,朱家这样的家风能养出来这样的少年郎,委实也不容易了。
她点头:“我记得不错的话,霜云表姐今年也要出阁了吧。”
两家的婚事她还在云浮的时候就定下来的,如今都过去了将近一年了,便是再拖磨也不应该了。
萧清的脸上便有些懊恼之色:“说到霜云表妹,我真的是有些……”
她迟疑着,往婵衣脸上看,神色之间有些犹豫不定,不知要不要说的样子。
婵衣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萧清歪了歪头,云鬓上斜插着的金步摇稍稍晃动了几下,将她脸上的神情衬得越发疑惑。
“也不知我是哪里得罪过霜云表妹,每回去外祖家,她都没好气,若是问及关于她的婚事,她就更是不给个好脸色,偏偏说又说不出什么来,若是对别人都如此,倒也罢了,可对上别人的时候,她都和颜悦色,就是对我没有好脸色……”
这样莫名其妙无缘无故的就被人讨厌,萧清真的是很久很久都没有尝过了,尤其还是亲戚,就叫她越发不理解。
婵衣愣了愣,开口问道:“清姐姐,你是不是说了些什么?譬如说在霜云表姐跟前提起我什么的。”
萧清神情疑惑:“我是提过你几回,但那也是因为跟她没有什么话题,便想着你是我跟她都认得的,提及你来,也能亲近一些。”
婵衣瞬间便明白了萧清为何会被谢霜云这般不喜了。
萧清与她关系要好,提及她的时候也只会说好听的话,而不会说些什么不好的,霜云表姐自小就喜欢与她争个高低长短,前一世的时候她早早的就没有母亲,及笄宴是外祖母一手操持的,比她年长的谢霜云都不曾有这样的对待,怎能心中不怨,又不好对着长辈发作,便都发作到了她的头上,前一世这样的事情只多不少,所以她才不爱回外祖母家,家里一个夏娴衣就够她厌烦的了,再来一个谢霜云,她还要不要活了。
而这一世,谢霜云明显是心悦楚少渊的,可偏偏楚少渊与自己成了亲,这样的怨怒又不能发泄出来,只能忍着,一来二去的自然也就成了现在这般。
婵衣心中叹了一声,不能说得太明白,只好宽慰她道:“人跟人之间是要讲究眼缘的,你跟我有眼缘,跟她们就未必有了。”
萧清不是个笨人,她虽然也隐隐猜测到了原因,但还是想要提醒婵衣一声,别到时候对不喜欢自己的人掏心掏肺的,最后发现了也心凉了。
萧清点点头:“许真是如此吧,就比方说分明相貌都相似成了这般,可我见着四小姐就如何也亲近不起来,可见到黛儿却像是认识很久了一样。”
颜黛听得她们聊起云浮城的事情,虽然半句嘴也插不上,但她依旧听的津津有味的,没有觉得枯燥乏味,更没有冷落了她的感觉,一直好奇的看着萧清,听着她说话。
听见萧清这么说,她忍不住越发的好奇了起来:“都说嫂嫂的庶妹长得与我很相似,是真的很像么?我们站在一起,你们可能分辨得出?”
婵衣笑了:“真是个傻姑娘,你们又不是双生子,哪里就相似到这般地步了,不过是你们两人都沾着亲故,面貌才会相像的,若站在一起的话,根本不用比较就能知道。”
萧清也撇了撇嘴:“四小姐哪儿有你长得好看,就那双成天算计的眼睛就不知道差了多少,就说昨日下水捞鱼,若换了四小姐在,她是绝不会做什么的,她养尊处优惯了,可做不惯这些活计。”
看来萧清定然是跟夏娴衣一道出去过的,否则不会有此一说。
“不过话又说回来,”萧清停顿了一下又道,“晚照及笄之后就该着四小姐及笄了,四小姐再有半年就该出阁了,正好跟霜云表妹出阁的日子差不了几日,等到霜云表妹出阁了,朱二公子应该也就能熬出头了。”
816.第815章 玉佩
婵衣对于萧清的这句熬出头,颇有些不解。
萧清看出婵衣的不解,笑着解释:“朱二公子跟你夫君走的近,心里有一些什么话,不能对家里人说道的,都与夫君说,而近一年,朱家可以说是做什么都不顺,反而是朱二公子的仕途一番平稳的,他早就跟夫君说过,若是往后成了亲,必要搬出去,另外寻个宅院去住,你说这岂不是要分家的意思么?不过搬出来住也好,至少是不必再听文昌侯夫妇两人的训斥。”
婵衣暗自惊讶,朱家竟然到了现在这个田地了么?朱家的家风她不便评价,但朱家向来所求的是实惠,如今只剩下朱璧一人有可能在仕途上更进一步,朱家如何会放弃朱璧这么一个大好前途的子孙?所以她压根儿就没想到朱家现在已经是乱成一团的样子了。
她不由得想,前一世的朱家,到底是如何成了大燕第一世家的,怎么到了这一世却就这样溃不成军了呢?
“文昌侯肯让朱璧搬出去么?”婵衣很怀疑这一点。
萧清道:“也不由得他不肯了吧,你不晓得现在的文昌侯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大约是被凤仪气的,身子就没有再转好,我走之前听人说朱家又夜里去请太医院的御医到府里诊病呢,若是文昌侯身子强健,哪里用得着这般?”
先前朱老太爷那一次遇险,竟造成了这么严重的后果,也怪不得朱家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要知道朱家的主心骨可是朱老太爷,上一世的朱老太爷不是文昌侯时,可是没有出过这种事的,一直健健康康的活了个大岁数。
不过将罪责都怨到凤仪公主的头上,倒还真是朱家一贯的作风呢,这样一来若是文昌侯出了什么事情,皇上心中也会愧疚难安的。
但凤仪公主这般我行我素,换了哪家都不会这样容忍她,只是不知道凤仪公主为何要这样做呢?她不应该这样愚蠢才是啊。
“凤仪公主这是怎么了?这样的亏也吃得下,可不太像她的为人。”
婵衣感叹的一声,叫萧清笑了起来。
萧清边笑边看着她摇头:“你当凤仪现在能比得上先前么?皇后跟太子都没了,她不过是一个女儿,又是出了嫁的女儿,即便皇上对她心有怜悯,只怕也早被她左一回右一回的给消磨殆尽了,她如今敢养那么一府面首,只怕也是最后无力的抗争了,到底皇上是念旧情的,不能真的将她如何。”
可婵衣还是觉得有些蹊跷,抿了抿唇,道:“我看你回去之后还是要谨慎一些打听看看,凤仪公主这么做不应该全是为了给朱家难堪,而且她明明心里另外有人,怎么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你且想想看,自从宫中出事以来,她做的哪一件事没有明确的目的?”
婵衣这么一说,叫萧清心里头的警钟一响,她确实没有将这些事放在心上过,自从嫁给了夏明彻之后,她的生活重心几乎都放到了夏家的内宅当中,这一次出来也是陪着谢氏跟夏明彻。
有些事情虽然她没有说过,但她感觉到夏明彻并不对她隐瞒政事上头的事,甚至还很高兴她能够知道这些,她也没有打算就这么相夫教子的过一辈子,总要做出些什么事情来才对得起阿爹教给她的一身本事。
萧清郑重的点了点头,“我会想办法查清楚,若当真有什么,我必不会让她这么一直装疯卖傻下去。”
婵衣知道不能小看凤仪公主,虽然凤仪公主不容易做成什么事,但若是想要坏事,却是轻而易举的,她不得不防,因为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他们会做出来什么样的事情。
说着话,外头的小丫鬟进来禀告道:“王妃,贺二太太跟徐大太太求见您。”
婵衣皱了皱眉,都躲清静似得避到川南了,怎么这两家还来纠缠,不是说两家是冤家对头么?怎么竟走到了一起去?
她问道:“她们是一道来的么?”
小丫鬟回道:“贺二太太先来的,在半路上见着徐大太太,两人互不相让,又都不肯走,奴婢便索性一齐禀告给王妃,看王妃要不要见她们。”
这样直接撵回去总是不好的,无论这两家究竟都存了什么样的心思,但至少是舍得出钱财来铺路的,这个时候楚少渊需要的不就是钱财么?
婵衣想了想,道:“去将她们请进来吧。”
萧清有些不愿意应酬这些女客,“我有些内急,去一趟净房。”
婵衣看着她忍不住笑了:“大约清姐姐这一趟没个两三刻钟是下不来的,黛儿也陪清姐姐一道去吧,我要待客了,省的你在一旁听的无趣。”
萧清听出了婵衣话里的意思,脸上敷衍的笑着:“晚照你放心吧,三刻钟之后我必回来,我还有好多话没与你说呢。”
颜黛也捂着嘴笑,携了萧清从偏厅去了后院。
丫鬟带着贺二太太跟徐大太太两人走进来。
婵衣打量了一下贺二太太跟徐大太太两人之间的氛围,忽的发觉两人看上去像是一道进来的,可眼神都没有给对方一个,一个倨傲的仰着头,另一个则蔑视的撇着脸,竟像是杀父仇人一般,无论是谁都不会将两人看做是关系不错。
她不由得在心里笑了笑,将心底那股子莫名压下去。
“二位远道而来,可是有什么事么?”
婵衣端了茶,轻轻的抿了一口,问的十分随意。
徐大太太不愿意被婵衣这样误解,连忙道:“哪个跟她一道来的,分明是她们贺家不要脸,硬生生的凑上前来,一定要与我们徐家一路来拜访王妃,满益州城谁不知道王妃最厌烦的便是贺家跟周……”
婵衣向来知道徐大太太嘴利,但如同她这般上来就数落旁人,责骂旁人,甚至还要将自己不喜欢的人都一一数出来一般,就叫她忍不住皱眉了。
她幽幽的出声打断:“是谁这么说的?”
徐大太太被婵衣这样否认,一下子就像是卡了壳似得,半句话都说出不来,只能看着婵衣发愣。
贺二太太连忙插嘴道:“就是说,我们家向来是以王妃马首是瞻的,从来不会做出对王妃不好的事情,哪里跟旁人一样,尽是挖空心思的讨好卖乖,自以为是!”
贺家不想空背着一个谄媚的名声却没有实惠,加上本就与徐家交恶,便越发的厌恶徐家的豪爽。
婵衣在心里冷笑,贺家许是穷日子过的太久了,便是连赔礼道歉,也大多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来,只一味的拿金银之物来填,却不知道寻常人家的赔礼道歉,也是要看着主人家的喜好来的,虽说现在楚少渊确实是缺银子,但也不至于这样明目张胆的送了银子来。
“你们两个来我这里就是为了吵嘴?我可没有那么多闲工夫听你们吵。”
婵衣一边说一边就要端茶送客。
徐大太太狠狠瞪了贺二太太一眼,连声道:“王妃可不要听信她的一派胡言,我听闻王妃生辰就快到了,还是及笄生辰,是女子这辈子最要紧的一个生辰,便连忙赶了过来,即便如此也没赶出多少时日来,只盼着王妃能赏我一个替您庆贺的机会。”
她一边说,一边将早准备好的贺礼拿了出来,放在桌上。
贺二太太盯着那只黑漆描花的匣子看,脸上的神情像是恨不得能看透匣子里所装之物。
婵衣微微一笑:“徐大太太实在不必如此,若被人传出我借着生辰搜刮敛财可就不好了。”
贺二太太跟徐大太太的脸色同时一僵,她们没料到先前的事情被安亲王妃记到现在,两人都有些不自在。
“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徐大太太连忙补救一般的,一边摇着手,一边将匣子打开,“就是两块玉佩,听当家的说,这两块玉原是一整块的玉,虽难得但却因有瑕而分作了两块,说是什么龙血玉,但也就是样子看着特别一些,其实不值什么钱的。”
听到徐大太太的话,贺二太太整个人为之一震。
——龙血玉!
就是传说中螭龙化形时,遭受天劫而吐的鲜血凝成的玉么?
她忍不住看向匣子里头的玉佩,倒是一片红彤彤的色泽,看不出什么来,只是那个水头绝不会是徐大太太嘴里说的不值什么钱。
这样传说当中的东西也能弄到,真不知该如何说徐家的处心积虑了。
贺二太太没等婵衣开口就径直问道:“徐大太太说这不算什么贵重的东西,我便想问问徐大太太,这两块玉你们徐家是从哪里得来的?据我所知,这玉佩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用得的东西。”
她神情当中带了几分得意,徐大太太的错处终于被她揪住了,如何能不让她高兴!
婵衣疑惑的看了眼贺二太太,玉佩什么的终究是死物,只要不是从乾元殿里出来的东西,亦或是寓意太忌讳的,便不会如何,要知道楚少渊可是王爷,天底下除了皇上就是他最为尊贵,有什么东西是他用不得的?
而这两块玉明显是一对儿,是要送给她跟楚少渊的,看贺二太太那么个样子,难道真是内有乾坤?
徐大太太一脸坦然:“我便知道这东西拿出来之后贺二太太你必然会有话说,不过我也不怕告诉你,龙血玉的传闻你也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有些事情不要太自作聪明了,旁人不全是傻瓜,没有人肯被这般落井下石的,知道么!”
817.第816章 拿走
贺二太太听她这么说,不由得冷笑一声:“我瞧你是欺负王妃年纪小,竟想用言语来哄骗王妃,在这里做出这么一副样子给谁看?谁不知道龙血玉只有真龙天子才用得,且不说你是从哪里得来的这东西,便说你这居心就是不|良的,我可是先前听说过的,你们徐家背后站着的可是四王爷,三王爷到底怎么来的川贵,天下人谁不知道!”
婵衣倒是不奇怪这些商贾会知道云浮的政事,毕竟商贾走南闯北,消息流通的十分快,只不过,一块玉佩也要上升到这样的地步,实在是让她有些诧异。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说
徐大太太嗤笑:“你说这话可当真是栽赃陷害了,说什么我们徐家背后的人,若当真有,我们早就成了富甲一方的大商贾了,哪里还用得着在一个小小的益州城里窝着,还要受你们贺家这等闲气?王妃莫要听她挑唆,虽说传闻是这么个传闻,但龙生九子,王爷到底是真龙天子所生,自然是用得的,若非如此,我也不敢送给王妃这般东西,王妃可不要听信谗言!”
贺二太太眼睛一瞪,徐家这贱婢一贯的会花言巧语,非但将罪责推脱的干干净净,甚至还倒打一耙,她气的眼睛里都要冒火。
她伸手便打向徐大太太,嘴里狠狠骂道:“好你个贱婢!竟然在王妃面前就这般巧言令色的诬陷与我……”
“够了!”婵衣听着她们这些嘴上的官司听的整个人都烦躁了,轻喝一声,将茶盏重重的放到桌上,“你们吵得我脑仁儿都疼了!”
徐大太太冷眼看了贺二太太一眼,还好刚才她躲得快,否则还真要被这贱人打到。
贺二太太脸色涨得通红,她气得要死,可偏偏刚才安亲王妃动了怒,抬头去看安亲王妃,平日里看着娇小的小娘子,生起气来却是叫人心中生惧,怪不得都说豪门大户的女儿教养的好,瞧瞧这一副养气功夫就叫人佩服。
不等徐大太太说话,她连忙开口道:“王妃息怒,妾身秉性耿直,向来是有一说一的,最见不惯的就是这等歹人,将什么都说的天花乱坠,您是不知道,他们徐家向来会做亏心的买卖,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大的一份家业。”
徐大太太一听贺二太太的话,整个人脸色都变了,她厉色道:“贺二太太说的话可真真是污蔑人的,我们徐家做生意向来公道,否则皇商也不会选到了我们家头上!你这般说话,无凭无据全凭着红口白牙的一张嘴乱喷,正好王妃做个见证,我徐家要告贺家诬陷之罪!”
婵衣实在是烦了这两个妇人针尖对麦芒的你来我往,有什么事情不能安安静静的解决,这样吵吵闹闹的能有什么用?
她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感情二位来我这里还真是为了吵架来的,我哪有这些闲工夫陪你们,二位自便吧!”
说着便端了茶碰了碰嘴唇,锦瑟上前来将人送出去。
贺二太太还没有将贺礼拿出来,还有许多的话都没有说出来,就被这样送了出来,着急之下,连声喊道:“王妃,您不能这样将妾身撵走,妾身还有要事没有对王妃说!”
婵衣哪里管她嘴里说的这些,一个惯会耍嘴皮子的人,多年来对上徐家,不但没有能将徐家压制下去,反而成了一个笑话,这种人嘴里的要事,她不认为能有多紧要。
徐大太太倒是个知趣的,见婵衣只是送客,并没有将礼物也一道扔出来,心中暗暗高兴,这事是成了的,走出去的时候,还不忘狠狠的给了贺二太太一个白眼,轻蔑的道了一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贺二太太整张脸都变成了猪肝色,二人在宅子的角门口惊天动地的对骂起来,惹得太平镇四周的邻居纷纷出来看热闹。
不过这些事情婵衣没兴趣知道,她此时看着匣子里躺着的两枚玉佩,有些愣神。
龙血玉……世上真的有龙这种东西么?
她是没有听说有人真的见过,所以龙血玉这种东西,多半也就是个噱头罢了,哪儿有贺二太太说的那么严重。
不过基于对楚少渊的敬重,她还是决定将这两块玉交给楚少渊。
于是便叫锦心去书房喊了楚少渊过来。
楚少渊在书房里正跟几个幕僚商议政事,夏明彻也在一旁写写画画,十分忙碌的样子,此时听见丫鬟来请,不由得有些心急,婵衣不是那种不知轻重的人,她从来不会无端端的叫丫鬟来书房找他。
心急火燎之下,他对一屋子的人道:“我有事先走开一趟,这舆图上有些地方或许不太对,要仔细一些。”
夏明彻道:“我跟你一道吧,晚晚她或许是有什么急事。”
楚少渊想了想,点头道:“也好。”
两人一起去了内院。
婵衣正提着穿了玉佩的线对着阳光打量玉佩,见楚少渊跟夏明彻进来,愣了一下,“二哥也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夏明彻见到婵衣这般悠闲,哪里是有要紧事的样子,心中一松,忍不住便恼她:“还当出了什么事情,急急忙忙的过来,你却还问我有什么事。”
婵衣眉毛一皱,神情便有些委屈,二哥什么都好,就是十分认真,不论做什么,小时候还好一些,现在越大了,越让人觉得那种威仪感压迫的人实在是轻快不起来,相较之下大哥就不拘小节了些,所以她在家里论起来的话,还是跟大哥走的亲近些。
楚少渊见不得婵衣受委屈,连忙道:“晚晚定然是有事才会叫我的,二哥不要心急。”
夏明彻在话刚出口的时候就察觉到了语气里的生硬,见到妹妹脸上有几分讶色时,更是内疚起来,此时再听楚少渊的维护,莫名的觉得有些想笑,他刚才只是因为忙正事的时候被打断,再见到妹妹这般悠闲,一时担心妹夫会不悦,才会这般问询出声,却没有想到过或许这才是妹妹跟妹夫之间的相处模式。
他笑了笑,道:“到底是什么事?总不能说叫我们回来,就是看你在这里看这两块玉佩吧。”
婵衣努了努嘴:“还真的是玉佩的事。”
她将两块玉佩对到一起拿给楚少渊,“你且瞧瞧这是什么玉佩。”
楚少渊将玉佩接在手里,有阳光穿过敞开的窗子打在玉佩上,玉佩鲜艳色泽像是活了一般,竟然有些在内里流动的感觉,水泽十分的好,拿在手里沉甸甸的,玉佩的样子是一龙一凤,只在玉佩的表面浅浅的雕了一层,是龙出水面跟凤舞九天的图案,只是雕刻的十分精美,无论是水波还是云纹都十分灵活,被阳光一打,竟若隐若现像是下一刻就要冲出玉佩似得。
便是见多了好东西的楚少渊也不得不说,这两块玉无论是玉质本事还是雕刻手艺,都不是凡品。
而且重要的是,他竟觉得这亮块玉佩有些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似得。
忍不住便问婵衣:“是从哪里得来的?看着倒是精巧。”
婵衣脸上有些异样:“是徐大太太送我的贺礼,听她说是什么龙血玉,我看着不像凡品,又听闻这种玉的一些传闻,便觉得自己收着有些不妥,让你来瞧瞧是不是里头另有文章。”
楚少渊皱了皱眉,龙血玉,他记得这种玉是传说之物,怎么可能会现世呢?
夏明彻从方才就一直盯着这块玉沉默不语,现在听见妹妹说是龙血玉,忽的想起什么,道了句:“我怎么记得在哪儿见过似得……我想起来了,先前我中探花的时候,皇上身上配着一块跟这个玉质十分相似的玉佩,血一样的色泽,几乎晃花人的眼。”
楚少渊恍然大悟,怪不得他觉得眼熟,虽然他没有见父王带在身上,但有几次他是看见父王手中抚摸着的,好像就是这么一块玉佩,鲜红的颜色,虽然只露出一点点角,但却也叫人能够看出玉的温润质地。
连父王都爱不释手的东西,徐家能找到,并且送过来,到真的是下了苦心的。
婵衣听夏明彻这么一说,心中顿时吓了一跳,“这么说来传闻是真的了?那这玉佩不能收,免得到时候惹麻烦。”
楚少渊却笑了:“晚晚何时变得如此胆小了?不过两块玉罢了,你收便收了,绝没有收下再退回去的道理。”
婵衣却坚持不要:“反正我一看这两块玉佩就不舒服,总觉得上头的东西要活过来似得,你若喜欢便自个儿拿去收着好了。”
楚少渊拿她没办法,只好笑着哄道:“那好,我拿走了你可别回头又觉得好了来要。”
明显是哄孩子,婵衣才不理他,挥着手撵人:“快拿走快拿走,我看了就觉得烦心的很,两个死对头便是送个贺礼也要吵闹半天,嚷的我脑仁儿疼,我要去后院找清姐姐跟黛儿说话,你们既然有事要忙,就快些去忙吧,午饭到时候叫丫鬟给你们送到书房里。”
818.第817章 待客
楚少渊笑的无奈,书房实在是有要事走不开,否则他一定要好好的逗一逗婵衣,可惜了。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说
他道:“你身子不好,尽量在树荫处避暑,晚上等我回来一道吃晚膳。”
无论是从前在云浮城的时候还是现在到了川南的太平镇,楚少渊总是忙个不停,她也只能在吃和用的上头多注意一些,婵衣心中觉得有些歉疚,也不敢耽误他的事情,忙让他走了,连夏明彻都没有再与她说几句话。
重新回到书房,几个幕僚已经将川南的地形图都绘制好了。
楚少渊看着详细的地形图,眉毛舒展开,看向徐淮:“这图可是最详细的了?”
徐淮点头:“准出不了错,都是我亲自勘探过的,这些日子我从川南走到川北,一路上虽然不敢明目张胆的测量,但脚下的路程我却是有个估算的,加之先前便看过残图,自然是熟记于心。”
楚少渊心中一喜,“如此的话,川南的路线便可确定了,再往后是川北,从南到北虽然跨度有些大,但川北跟川东两地都拿不下的话,川南的部署就用得着了。”
夏明彻想了想,道:“先前听内子说马家投靠过来了,既然是要打头阵,总不能亲自让王爷之尊前去,马家如何也要拿出一个态度来,否则这个投靠岂不是太儿戏了?”
这也是楚少渊这些天思量的事情,不过,他笑了笑,道:“这事不急,还没有到这个地步。”
夏明彻却觉得有些事情需要未雨绸缪,否则事情到了眼跟前,岂不是手忙脚乱不可收拾了么?
“马家在川南算是大户,跟川北和川东都不该没有来往,或许这件事情,我们可以借马家的交情来用用,还有铁矿之事也要尽早,成了的话,马家就没有半点可以反悔的余地了,他们必然会越发的谨慎小心。”
夏明彻虽然没有提到马家的那些过往,但楚少渊多少还是明白的,只要被绑到了一起,哪怕是不情愿的,也不能轻易的背主,否则下场不会好过。
楚少渊抬了一下头,微微一笑:“所以我才说不急,铁矿先采着,这事是瞒不住的,到时候马家即便是不愿意也由不得他们,如今要紧的是如何从江南拉一批米粮过来,眼看着夏收还有一段,真的断了粮食,只怕要出乱子。”
夏明彻来之前便听说了楚少渊上奏求粮饷的事情。
他沉下眉毛,神情有些不太好:“我虽然不在户部当差,但户部里头是有同窗在的,断断续续的露出来的消息来看,粮饷的事情还是有些吃力的,现在到处都在催粮饷,不单单是川贵,像是西北这些地方要的更是急,尤其是九边重镇上头,朝廷还是看重的,所以虽然能够分到川贵这里的不会少,但时间上头却可能要来不及,加上如今四王爷在江南,江南第一茬的米粮刚下来,你知道的,漕运总督刚刚提拔上去,究竟会如何处理还不知道。”
这也是楚少渊最为揪心的事情,粮饷向来是养兵之重,若是兵士连吃穿都没有,还有谁肯卖命?
他沉吟:“来川南之前,我已经让人去跟宁国公通过信儿了,估计他这一回应当不会拒绝。”
所谓通信实则是给宁国公做了一个局,宁国公不是向来喜欢兵权的么?那这一回就如他所愿,将那些隐藏在楚少渊麾下的一些兵士都挂名到了宁国公名下,将总兵府的编制生生的多出了一倍,可偏偏宁国公还有苦叫不出,因为这些都是他要求的,若是他立即就裁军,怕是这些兵士们能够在总兵府操练上几个回合,足够宁国公喝一壶的。
夏明彻笑了:“这法子一听就无赖的很,不过对上宁国公的话,偏偏还就是无赖的法子最管用。”
这不是,眼下宁国公已经将折子递了上去,楚少渊收到的消息是老四听说之后大发脾气,将宁国公这个舅舅大骂一顿,还是写信来骂的,一连几日都有从江南过来的信,截止到今日,老四已经发了不下十封信笺过来,偏宁国公那边一无所动,就像是信笺石沉大海似得。
平日里楚少渊也不会觉得宁国公的行为是多么的叫人可疑,但这一次却不得不令人生疑。
不过好在虽然宁国公做事向来是有些叫人防不胜防的,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宁国公不会真的将面子往脚底下踩,所以宁国公是宁可挨着这个骂名也要将这事做成了。
楚少渊淡然道:“等粮食一到,就可以让兵士们归位了。”
夏明彻却有些担忧:“宁国公可不是个好说话的人,兵士都划给他了,他又如何肯吐出来?”
楚少渊眼中带笑,看了夏明彻一眼:“所以才要加快采收铁矿,到时候人力不够了,自然是要用到兵士们的,最开始总是这样。”
事情一环套着一环的,若他是宁国公,只怕也要发怒。
不过这些事情却不是他们所要考虑的问题了。
……
婵衣等楚少渊跟夏明彻去了书房之后,去换了身清爽的常服,便起身去了后院。
刚坐到石凳下,端起凉茶饮了一口,还没来得及问萧清跟颜黛在后院可曾有什么好玩的,便看见筱兰急急忙忙的进了院子来。
“王妃,马夫人跟吴夫人来拜访了。”
婵衣眉心一皱,本以为撵走了两个商贾,便能消停会跟萧清说说话,没料到前脚走了两个商贾,后脚来了两个官太太。
这一下让她想要躲闲的心思全都破坏了,忍不住脸上就有些不高兴,可又不能无缘无故的跟下人发脾气,只好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将心里的那股子恼怒平息下来。
然后才沉声吩咐道:“你让她们等等,我去换件衣裳。”
萧清是没料到婵衣作为一个王妃竟然是从早到晚都要待客的,本要与婵衣说会儿体己话的心情也被冲淡了,又怕她一个人不是马夫人的对手,连忙道:“我陪你一道去。”
婵衣却想到萧清跟马夫人不太对付,摇了摇头:“有清姐姐不喜的人在,还是我一个人去应酬吧,你跟黛儿在院子里避避暑,这几日估计还有的忙。”
毕竟是她及笄大事,虽说她一个也没有请,但这些世家夫人个个消息灵通,哪里是个肯落后与人的?自然是一个接一个的来给她庆贺了,她是不想大办,但架不住底下人的热切。
她不由得想,她都没有通知这些人,都一个个的凑了上前,若是通知了那还了得?
这般想着,换了待客的衣裳,去了花厅当中。
吴夫人跟马夫人两人虽然是搭伴来的,但马夫人显然是要比吴夫人看起来拿大的,不但坐了最靠近婵衣的位置,说话当中也是三句就有两句都是马夫人在说,吴夫人就像是只来这里做个陪衬似得。
婵衣觉得有些奇怪,吴夫人不是那种小气的人,怎么来了川南一下子这样不大方起来,连说个话也要犹豫上半天。
她忍不住便笑着问了吴夫人一句:“吴夫人家中可一切都好?来川南来得急,也没有去跟吴夫人说了一声,我记得吴夫人家中是有宴席的,也不知办得如何了。”
吴夫人勉强笑了笑,道:“劳王妃挂念了,一切都好,宴席也办得好,戏班子请的是云浮城来的梅云社,里头扮花旦的杜三娘演的十分的好,下次若王妃办堂会,一定要请这个杜三娘来唱一段儿。”
看见吴夫人这样勉强的笑容,婵衣心中讶异,嘴上却不动声色的道:“吴夫人还说下次呢,眼看着这次就要挨着眼皮子了,既然杜三娘扮的好,那就趁着我及笄,一道请来了大家一齐热闹热闹。”
虽然说婵衣自己没有想要把及笄大过的意思,但最近几日左一个右一个的来客人,她心中隐隐明白,这生辰怕是低调不了的了,索性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干脆请了戏班子来热闹热闹得了。
吴夫人若是往常的话,定会将此事包揽下来,可这一次却有些支支吾吾:“王妃喜欢的话,我让家里下人去请了就是了,估计他们还没有走,还在川西。”
婵衣笑道:“瞧吴夫人一脸的回味,当真这般好听?”
吴夫人一下子回过神,连连告罪,“王妃您瞧我,真是……”
婵衣没有责怪吴夫人什么,只是笑着拿话去应付一旁的马夫人:“马夫人上次送的桂圆林真是不错,先前我路过的时候,还曾想这是谁家这般豪富,竟没有开垦田地,反而种了一地的桂圆树,现在看看也只有马家有这样的气魄,我才曾想,等果子熟了定然要买些来尝尝,现下可好,都省了一圈儿的力气。”
虽是夸奖的话,但马夫人后背心却一凉,这林子确实是干净的,否则也不敢这样拿给安亲王妃,但安亲王妃语气里那一副意有所指的意思,到底是什么?
难不成她发觉了什么不对之处?
马夫人越想越觉得心凉,言辞之间便频频走神。
ps:大家国庆快乐!
819.第818章 定下
相比先前两个商贾妇人咄咄逼人,一步不让的争吵而言,这两个官宦妇人安静是安静了,却越发显出几分怪异。
又说了一会儿不打紧的话,她便端了茶。
锦瑟将马夫人跟吴夫人亲自送出去,婵衣已经不想动弹的半倚在罗汉床上,一动也不想动了。
萧清跟颜黛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她这么一副累极了的样子。
萧清忍不住笑这跟颜黛道:“你瞧她这么一副瘫倒在那里的模样,就像是去校场跑了十来圈似得。”
颜黛却是知道婵衣的身体是因为先前的事情累及,才会像现如今这般不好的,不由得替婵衣申辩道:“那些夫人太太惯会作妖,应酬起来可累心,嫂子这一上午招待了两波人,自然是会累的,清姐姐你不知道这里头的厉害。”
让萧清听的忍不住扑哧一笑:“你这小娘子,比晚照还有趣。”
她原就是打趣婵衣,谁想到颜黛竟如此认真解释,倒像是怕她误解了婵衣似得,实际上以她们两个人的交情,哪里会存在误解的事情?
婵衣拍了拍身侧的位置:“你们两个玩好了?过来坐,喝几口茶差不多也该吃午饭了。”
闲下来的时间便是如此,好像过的很慢,却又过的飞快,不知不觉就已经一上午过去了。
楚少渊跟夏明彻在书房和几个幕僚一起用,谢氏则因为要跟颜夫人商议婵衣及笄宴的事情,便留在颜夫人这里吃午膳,所以婵衣跟萧清、颜黛便只有三个人摆了膳,并没有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午膳摆到了偏厅,站在偏厅外头便能听见三人欢快的说话声。
吃过午饭,天气渐渐的热了起来,即便是精力充沛如萧清这般的小娘子,在经过一上午的闹腾,也有些困乏,三人俱安静下来,在房里小憩。
谢氏跟颜夫人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三个小娘子头挨着头的在罗汉床上午睡。
颜夫人忍不住笑意,看向谢氏,声音放得很轻:“看来咱们也应该睡一会儿才是。”
谢氏点头:“是我没有考虑周全。”
原本她以为三个小娘子会精力充沛的在屋子里说话,没想到过来会看见这样的一副安静场景。
正要转身出门之际,婵衣醒了,因她原本睡眠就比寻常人浅,而颜夫人又是老人,走路的步子迈的沉,几乎是她们进来的时候,她就感觉到了。
她睁开眼睛看到是谢氏,轻轻的唤了一声:“母亲,您怎么来了?”
谢氏转身,看见她醒了,冲她招了招手。
婵衣侧头看了眼睡得正香的萧清跟颜黛,抿嘴一笑,轻手轻脚的下了床,跟谢氏、颜夫人去了偏厅。
谢氏道:“再过两日便是你的正日子,我与你外祖母商议好了,就在这宅子里给你过生辰,这两日你就要准备写帖子请相熟的人过来了。”
因为从益州城赶路过来的话,一来一回正好要两日的时间,需要动作快一些了,否则等到宴席办起来了,请的客人却都在路上,那就有些太不好看了。
婵衣也想到了这些,点头道:“原本我是想简单着过的,但看今日来的人,才发觉我的身份不同以往了,有些事情并不是我能决定的。”
颜夫人笑道:“你毕竟是王爷的正妻,一些应酬还是免不了的,不过你也不要怕,虽然要办,但不会太铺张,就请一些相熟的人过来,其他的人也是一概不请的。”
谢氏应道:“想要办的既简单又热闹是有些难度的,不过既然现在在川南,那也是合情合理的,毕竟不是所有的世家太太都能抽出空大老远的跑这么一趟的,所以你也不用太担心会铺张。”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等到过了两日,请帖都发了出去,世家里的太太夫人们基本上能来的都来了川南。
而楚少渊这边则是刚将川南的舆图完善好,将宁国公的事情给报了上去。
宁国公在总兵府里咬牙切齿的看着四王爷发来的信笺,整张脸都变成了铁青色。
尧是他惯会忍耐,也变了颜色,叫一旁看着的顾奕心中发憷。
“父亲,您莫要生气,四王爷毕竟离得远,不知道这里头的情况,一时误解了也是情有可原的,您……”
“我知道!”宁国公打断了儿子的话,有些事情他要比儿子更看的长远,四皇子是他从小看到大的,自然清楚他是什么样的性情,自从太子亡故之后,四皇子的脾气一日比一日大,一点也没有将他这个舅舅的告诫放在眼里。
这些情况还是小事情,等到真正遇见大事了,这样的脾气会吃亏的。
他在心里叹了一声,将那股子怒气压下去,才对嫡子道:“安亲王既然逼着我去要粮草,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那他就不要怪我没有给他情面了。”
顾奕眼睛一亮:“父亲想好对策了么?”
宁国公笑了,对策多的是,想要算计他,也要看他愿不愿意被算计,将那么多的兵士都划到了他的名下,他可是只进不出的,到时候不要怪他没有提前提醒过安亲王。
“安亲王妃过两日便要及笄了,我们同在益州城,抬头不见低头见,总不好不去凑这个热闹,奕儿,你去挑一份礼,代替为父往川南跑一趟吧。”
顾奕脸色一变:“父亲,安亲王这般为难我们,又何必要给他做这个脸面?”
更何况安亲王都没有下请帖给他们,这样上赶着过去,岂不是叫人觉得有些拿热脸贴冷屁股?
宁国公微微一笑,看了顾奕一眼:“你知道什么?他这般为难与我,是益州城众所周知的事情,而我们不计较这些,还去成全他的颜面,到时候说起来,也只会说他这个王爷太蛮横,跟我们是没有任何的关系的。”
顾奕脸色这才好了一些,可到底要为了自己的仇人去做颜面,脸上还是不太情愿的,去账房支了银子便随意选了一对梅瓶装了匣子。
与此同时,周度在家叮嘱着妻子:“此去川南,一定要与你嫂子一道,万不可再惹得安亲王妃不悦。”
周夫人听得耳朵都要生了茧子,就这一句话,丈夫已经里里外外的安抚了好多次了,她不耐烦了,索性道:“既然夫君这般着紧,为何不与我一同去?也好去看看安亲王,看看他在川南的部署,都说安亲王得了我马家跟周家的好处,却没有给我们家相应的报酬,该讨要的时候就要讨要,否则以安亲王这么个性子,得拖到那年那月去!”
周度的脸色一下就冷了下来:“说什么相应的报酬!你是疯了还是傻了?难道徐家的那几个茶园没有到你手里么?还是安亲王妃给的那些好处你没有拿?既然都拿到手里了,还说什么报酬!你难道不知道安亲王的脾气?你忘了卓家的事情?你是要周家也跟卓家一样么?”
周夫人听夫君提起卓家,气势一下子就降了下来。
别人不知道卓家是怎么回事,她却是一清二楚的明白里头的内情的。
先前卓青眉那般刁难安亲王妃,被安亲王查清楚之后,便断了卓家的财路,卓家原本就是先前传下来的土司,那些产业并没有都交到周家的手里,一大部分还是在卓家,所以卓家才有现如今的女子当家,才有这么大的势力,能够与周家抗衡,可如今卓家手里的那些产业,不是被楚少渊给用了手段压制住,就是被楚少渊以各种名义征收掉了。
毕竟卓家再如何势大,也是斗不过藩王的,这川贵所有的一切都是属于楚少渊的,尤其是赋税,更是楚少渊堂而皇之可以拿来做文章的东西。
如今的卓家可以说是落架的凤凰不如鸡,而他们周家,却因为得了安亲王妃的喜欢,而一日比一日好,尤其是开了茶行之后,日进斗金都是有的。
一想到卓家现在的境地,周夫人浑身忍不住一抖。
不行,绝不能像卓家这般。
她连忙道:“不会的,夫君放心便是,此次我定然会先跟兄长嫂嫂商议好了,定然会给足了王妃颜面,让王妃知道我是可以堪得上大用的!”
虽然她这般保证了,可周度却越发的不放心了,他知道自己娶的这个妻子是什么性情。
确实是马家的嫡女不假,但马家却太溺爱这个嫡女了,导致人情世故向来是以她自个儿的喜好为主,若是没有安亲王妃这么位高权重的人在,倒是可以任由她,可问题就是,有了安亲王妃在,她就不能一味的按照自己的性子来了。
溜须拍马虽然说的难听了些,但没有人会讨厌一直对自己毕恭毕敬的人不是。
但妻子恰恰缺少的就是这个,让别人奉承她可以,若她一直奉承别人,只怕是难上加难的。
周度摇了摇头:“也不需要你这般注意什么,只要少说话多做事就行了,一切交给你嫂子去做,准没错的。”
周夫人听着丈夫的口气,心中多少也有些恼,点头没有说话,便走出家门。
820.第819章 安排
周夫人到了川南,是收到请帖的第二天,她这一路没有半点停歇的赶过来,到了娘家已经是满身疲惫了,马夫人不在家中,只有侄女出来招待她,叫周夫人心中不免有些不满。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说
她问道:“你母亲去了哪里?眼瞧着安亲王妃就要及笄礼了,怎么还有功夫出门?”
言语当中便带出了她的那些不满,让马未岚心中一冷,姑母也太过分了,明明都已经是出嫁女了,每每回娘家来,总要挑三拣四的找母亲的不是,生像是母亲苛待了她似得。
马未岚脸上带着几分薄笑的道:“母亲为了给安亲王妃置办及笄礼,将家中的大小事务都暂且放下了,这不是眼瞧着铺子里头就有了些要紧事,母亲没法子,只好在这个节骨眼上过去。”
周夫人神情一怔,奇怪道:“怎么铺子里头有事还要你母亲去?大掌柜都死绝了么?”
马未岚心中冷笑一声,她等的就是姑母的这句疑问。
她脸上神情瞬间变得有些犹豫跟迟疑,看向周夫人的时候,眼神躲闪,像是有话瞒着她似得。
周夫人哪里肯被一个小辈用这样的神情看着,立即便道:“有什么事要这么遮遮掩掩的,不能痛痛快快的讲出来,我是你姑母,又不是外人!”
马未岚心中冷笑,不是外人却还将马家的产业都拿去换了周家的前程,甚至直到现在都没有给马家一个合理的解释,任由马家做了大头,还说什么不是外人,再这么下去,只怕小弟来不及长大,马家就要一贫如洗了!
她将声音放得很低很缓,一字一句的道:“母亲虽然没有与我说,但自从跟安亲王交往以来,家里就每况日下,剩下的这些铺子虽有十几间,但到底杯水车薪,大掌柜也只能紧着几个生意好的铺子来使,其余的就只有靠母亲跟家里人了。”
一句话将周夫人说的如遭雷击,她缓了半天的神才体会出来,原来侄女是在埋怨自己。
她看着马未岚的眼神便充满了厉色。
“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心计,你说的这番话是你母亲教你的,还是你自己的主意?”
马未岚睁着眼睛看着周夫人,那双小鹿一般明亮的眼睛里满是不解跟疑惑,像是根本就听不明白周夫人的话。
“姑母您怎么这么说?是您问我母亲为何这会儿出门,怎么一下子跳到了这里?”
周夫人气不打一处来,在马家长大的哪一个是笨蛋?她这个侄女好的很!根本就明里暗里的挤兑自己,觉得家中一切的遭遇都是来自自己,还以为她听不懂么?
越想越窝火,周夫人扬起手就要给马未岚一个巴掌。
马未岚也丝毫不惧的迎了上去,她心里知道,但凡这个巴掌打到她脸上,姑母就再也别想在父亲跟母亲面前有好脸色看了,原本母亲跟父亲就厌极了姑母的,这一下只会让姑母在家里的地位雪上加霜。
不过周夫人的巴掌并没有如她所预料的那般落下来,而是轻轻的放到了她的衣襟上。
“你这个孩子,难道我还会因为你的几句不恭敬的话来为难你么?我是你姑母,无论何时都会维护你,你瞧你这衣裳穿的这么素,明日出门可要收拾好了。”
周夫人的脸色一下子就转变成了笑意盈盈的模样,叫马未岚心中一震,侧头一看,才发觉母亲不知何时回来的,现在正站在门口,神色不明的看着她。
“母亲!”马未岚赶忙迎了上去。
马夫人淡淡“嗯”了一声,便吩咐身边丫鬟:“带小姐回房里看着小姐描红。”
这是不许她在一旁听的意思了。
马未岚懊恼的看着马夫人,可马夫人吩咐完了便再没有看她,而是转身走向周夫人。
“大姑奶奶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提前说一声,也好叫我去迎一迎。”
马夫人笑得客气,周夫人自然也不会不给自己嫂子脸面,两人你来我往不动声色说起了话,让马未岚的心一沉,只好乖顺的回了房。
周夫人既然回来是为了跟自己嫂子讨个主意的,自然不会甩脸子给马夫人,笑呵呵的说了几句不疼不痒的话,便主动说起了自己的意图:“安亲王妃的及笄礼不知嫂子置办了什么贺礼,原本我想着是送一支发簪的,可后来又觉得不太妥当。”
马夫人不耐烦说这些贺礼的事情,她有另外要紧的事要跟自己小姑子说。
屏退了下人,马夫人神色发紧:“你来的时候可曾听说益州城里出了什么事?”
周夫人被问的愣了一下,摇摇头:“嫂子是听说了什么?我来的时候一切都好啊,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
马夫人皱眉:“难道你不知道川贵总兵多了一倍的精兵在府里头?”
周夫人一下就蒙住了,这种事她一个深宅妇人又怎么会知道!更何况丈夫不过是个土司罢了,即便打探到了这些事情,也不会与自己讲,除非是关乎自身安危了,才会多少透露一些出来。
马夫人细细打量小姑子的神情,心中一叹,看来自个儿这位小姑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
“算了,这些事情想必妹夫会料理的,既然你想送安亲王妃一支簪子做贺礼,那也是使得的,你一路风霜劳顿,还是早些安置吧。”
敷衍的说了几句话,马夫人便安排了她住在东边的厢房当中。
周夫人暗暗的恼怒起来,看着像是将她安置到了一个好地方似得,可这地方不但离着二门颇远,更是要经过嫂子的院子,一点儿也不方便,不过好在她并不会长住,也就罢了。
只是嫂子说的那件事还是要查一查,省的到时候自家不知道轻重,中了别人的诡计。
……
到了及笄礼的这一天,婵衣起了个早,被丫鬟服侍着才要梳洗打扮起来,就见楚少渊晨练回来。
婵衣对他今日居然破天荒的没有去书房议事感到稀奇,直到看到他殷勤的在自己身前身后的跟着,无论那一面都要面面俱到的样子,这才明白他是心中高兴,一时无法宣泄,便要过来闹她,惹得她一顿烦。
她忍不住道:“大老爷们儿窝在这儿做什么,今儿又没有什么男宾来,你直管去书房忙你的事,或是去跟二哥一道喝喝酒说说话,在我这里闹腾,像什么样子?”末了,又加了一句叮嘱,“但也不许多喝!”
听着她唠唠叨叨的嚷着他,楚少渊眯着眼睛心中欢实极了,一直以来就等今日了,他等了也有一年多了,还不许多让自个儿看看。
不过也好,反正早也好晚也好,她终究是他的妻子,他心里最牵挂的人,便是少这么一眼,也不妨事,早晚都要补回来。
楚少渊凑到她的耳边,目光灼灼的看着她,将声音压得极低:“晚晚生辰快乐!还有,晚上等我回来。”
分明是极为正经的一句话,被他这么压低声音一说,就变了味,带上了些缠|绵悱恻的意味,叫婵衣听得几乎身子都要发软,脸上红了一瞬,偏过头低低的“嗯”了一声,就再不理他。
楚少渊方才大步流星的出了院子。
婵衣将通通乱跳的心努力的压下去,才换上一件茜素红遍地金的大通袖衫子,刚端了茶没喝上两口,颜夫人跟谢氏便过来了,还带了颜黛跟萧清。
婵衣忙问几人可有吃用过早膳,让下头丫鬟上了一桌子早膳上来。
谢氏跟颜夫人匆匆吃了,便在屋里忙活起来,萧清跟颜黛则是陪着婵衣说话。
“正宾是婆母,司者是我,赞者是黛儿,”萧清笑呵呵的说道,“在家的时候婆母就担心你及笄的时候见不到家人,定然要难过的,大嫂带着安姐儿不方便,我又许久不见你,便自告奋勇跟婆母来了,幸好我们来了,不然岂不是要挑不出人来给你插簪了?”
虽然这里是有颜夫人这个长辈在,但到底身份不高,婵衣作为安亲王妃而言,让颜夫人做正宾多少会引人非议,尤其容易让人联想到宸贵妃在世时的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只拉了颜黛来做赞者,正宾由谢氏担任,这样很好,自己母亲给自个儿插簪,能少许多的麻烦事。
婵衣点头道:“所以我才说要平淡一些办,况且了我都已经嫁了人,那么高调反而不好。”
未出嫁的少女才会办得隆重,好让大家知道待嫁女有多优秀,而她都成了亲,再沸沸扬扬的,反而就有些引人寻味了。
所幸今日宴请的人并不多,只是益州城几家比较有头有脸的人,所以婵衣也没有太在意。
快到正时辰的时候,观礼的夫人太太们差不多都来齐了,婵衣淡淡的上了一层妆,便随着苏妈妈一步一步的从乾位走到坤位,规规矩矩的跪到垫席上。
谢氏站在她跟前,拿了篦子一下一下轻轻顺着头发刮过头皮,将她一头乌黑的长发梳得水光油亮,直到梳满了九十九下,这才轻巧的挽起一个高髻。
赤金嵌红宝石金凤步摇是谢氏先前一道带过来的,是当年谢氏自个儿及笄的时候谢老夫人给她插的簪,这支簪子保存到现在,还金光灿灿在阳光底下显得熠熠生辉,就像是刚从银楼打出来一般。
821.第820章 及笄
萧清形容端肃的站在左侧,将丫鬟托着的红漆托盘里放置着的这一支发簪执起,恭肃的递给谢氏。
谢氏接过簪子来,心中感慨万千。
过了今日,小女儿也长大成人了,再也不是自己抱在怀里的那个娇小肉团子一样的娃娃了,她看着跪在身侧身子挺拔毓秀的婵衣,既觉得骄傲,又有些不舍,眉目之间就多了几分淡淡的感伤。
婵衣一抬头就恰好看见谢氏脸上的不舍跟难过,心中一怔,脸上也露出几分难舍之情。
只是这时候不好说话,就这么看着谢氏,脑子里蓦然想到了前世。
前世及笄的时候母亲早已作古,只有外祖母柔和的目光映出她的落寞,重来一世,终于阻止了那些前世不曾阻止的,可却相离这么远,又跟前世有什么分别呢?
长长的祝词念完,婵衣应诺之后,谢氏轻轻的将簪子插进婵衣挽好的高髻间,颜黛在一侧虚虚的扶正了簪子,金簪上的坠子镶嵌了一整块红宝石,在阳光的照耀下十分晃眼,也将婵衣那张秀美的脸颊衬托的越发明媚。
谢氏笑道:“好了,从今日起你就是大人了,多余的话母亲便也不多说了,只期望你往后幸福安康便是母亲最大的心愿了。”
婵衣几乎是泪眼婆娑的重重点了点头,身边丫鬟连忙将她搀扶起来。
“好了好了,今天晚照是寿星公,照例可是要吃一大碗的长寿面的,”萧清见不得这副悲情的场面,笑着将话题拉过来,“母亲一大早便让灶上做了长寿面,我挑出最长的一根来给你吃,你可要一口气吃完!”
婵衣笑了,清姐姐永远都是这样活泼,想必母亲身边有清姐姐陪着,不会太过寂寞。
颜黛也笑着凑趣:“我也来沾沾表嫂的喜气,二嫂也要给我挑一根好的才行。”
萧清笑呵呵的满口答应:“都有都有!”
谢氏看着三个小娘子都笑意盈盈的模样,一时间心中的那点子感伤也尽数散了,吩咐着大厨房的人上面的上面,上菜的上菜,一院子的女眷都坐到荫凉处吃酒席,热闹非凡。
婵衣看着自个儿眼前拿海碗盛了的长寿面,碗虽然看着大,但大多是汤,面仅有一根长长的团起来的一小团,上头还卧着两个溏心蛋几根青菜和一小把葱花跟几片卤肉,跟未出阁时在家里吃的面没有半点差别。
她不由得眼中一热,这是母亲亲自下厨做的面,她吃了十来年,如何会忘!
“快些吃,凉了可就成了一坨,不好吃了!”谢氏轻轻催促。
婵衣点头,拿筷子挑起面便往嘴里送。
长寿面讲究的是一根面一口气吃完,所以婵衣吃的时候并没有间断,而是一口气将那一小团面都吃完了,只剩了些汤没有吃完留在碗里。
谢氏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虽然女儿看着瘦弱,能吃能喝倒是极好的。
一顿午饭用完,婵衣邀了一众女眷在后院儿听戏,就是先前说过的那个戏班子,唱的堂会也是热闹无比,原本安安静静的太平镇上远远的就能听见宅子里梆子锣鼓的声音,伶人在台上咿咿呀呀的唱着一出《游园会》,俱都是在场女眷爱听的,便也都聚精会神的听了。
这座宅子虽然刚才到手里没有多长时日,但修缮的好,园子又大,婵衣在戏听完之后,便邀了众人在园子里四处转转,半下午的阳光不似正午时分酷热,天上有些云彩缓缓的浮动着,时不时的遮挡住太阳,气候正好,园子里又有许多游廊,大家伙儿便都依着游廊往前,并没有多热。
婵衣笑着介绍:“园子后头有一座小山,从山顶上往下看,正好能看到院子里的那一汪潭水,水上头养了荷花,正是盛开的时节,一大片一大片粉的白的,风一吹过荷花微动,煞是好看,等秋天了还能坐一尾小舟采莲子,倒是也不辜负……”
太平镇的宅子比在益州城里正经的王府还要大些,且王府里头那个池子比起这里的宅子,只能算是个小水洼,根本比不得的,更不必说是先前在云浮的时候住的毓秀园了,毓秀园里的碧湖可是能走画舫的。
不过婵衣也并不觉得遗憾,相比之下,她反倒是更喜欢在益州城的宅子,处处都有她自己的布置,虽然小,却温馨的很。
谢氏看着女儿脸上笑容明丽,忽的感慨起来。
时人嫁娶上头从来都是父母做主,能够让自己来决定的少之又少,而她跟夏世敬的婚事却是她自己决定的,起初的时候以为夏世敬定然会如珠如玉的待她,可后来却屡屡叫她伤心,她便觉得是自己做错了,不该这般任性,所以在女儿的婚事上,她曾经想过不能由着女儿跟三王爷这般胡来。
但年少时的心境总是不同的,若自己当真阻拦了,只怕女儿要怨自己一生,她又不敢阻拦了。
所以当初意舒上门求娶的时候,她的心里便一直悬着,生怕他只是一时的兴趣,亦或者是因为女儿与他从小便不对付,存了一些什么心思,直到现在,看到女儿脸上这样真心的笑容,她才将一直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谢氏的这些感叹婵衣自然不会知道,她只知道眼前一屋子的女眷,她一个个的应酬着还真觉得有些累,不过好在母亲在身边照应着,还有清姐姐在一旁周圆,即便是哪里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也都能得过且过了。
而萧清却有些烦躁。
不只是马夫人那双乱转的眼珠子,屡屡落到她身上的时候,叫她觉得厌恶,便是马家小姐的眼神,也叫她反感,这一家子就没有一个是好的。
一直到华灯初上,送走了最后一个女眷,萧清才松松自个儿肩膀,瞅了婵衣一眼:“也真是难为你了,要成天的跟这些人打交道。”
若是在云浮哪里还有这些烦心事,可偏偏事情就是这样不如人意的时候多。
婵衣笑道:“左右也就这么一两回,往后即便她们再过来,也不会是近期的事情了。”
萧清跟谢氏是不可能在这里久留的,云浮还有一大家子的事情要处理,能够留这么久的时间,已经是十分难得的了。
萧清摇了摇头:“我是为你烦!”
婵衣笑而不语。
谢氏捱着几个小娘子都回了屋子歇息,这才拉了婵衣的手,将袖中藏着的一只小双耳白瓷瓶拿出来,塞进她的手里,压低声音嘱咐道:“虽说你早早的便出嫁了,但意舒答允过及笄之前是不行房的,今日圆房到底是隔了一年有余,男儿汉大多没个轻重,且意舒又没个通房体己人的,都是第一回,难免要难过些,若是伤着了便擦一擦,这药膏子能缓解……”
说到最后,婵衣已经是满脸通红了。
两世为人的她哪里会不知道这些事情,可知道归知道,真的听母亲这么嘱咐,又觉得臊得慌,还好天色暗,看不清什么,她只顾胡乱点头,将瓷瓶收好。
等将谢氏送走,她回了房里,对着宫灯看了看镜中的自己,果然已经是满脸通红了。
不由得问锦瑟一句:“王爷可曾说过几时回来么?”
锦瑟摇头,王爷一早便出门去了,压根儿就没有在府里,似乎是顺带着二公子也一道出去了,这个天儿了还不曾打发人回来,谁也不知他什么时候才能到家。
婵衣忍不住轻笑,清早走的时候还老大的不愿意,现在都已经这么晚了却还没见人回来,果然是小孩儿心性,一会儿一个样。
她索性不等他,吩咐丫鬟去准备热水,今日忙了一天,又陪着一干女眷在宅子里走了这么长的路,早就累的不行,想要将一身大汗都洗干净了准备睡觉了。
沐浴完之后,婵衣披着湿漉漉的头发从净房出来,就看见楚少渊已经回来了,正乖乖的坐在杌凳上等她从净房出来,脸上的笑容似乎能将那张脸给裂成两半似得,看的婵衣心中扶额。
男人蠢起来当真是蠢极了。
见婵衣沐浴完出来,楚少渊抄起木架上的巾子便将她还在滴水的长发包起来,笑得殷勤:“晚晚,我来替你把头发绞干。”
那点心思便是瞎子也看得出来了。
婵衣好笑的看他一眼:“怎么这个点儿了才回来?”
楚少渊笑的眼角都眯起来:“也没有去哪儿,就是镇上的泰安楼,我跟二哥在里头点了些小菜喝了一壶酒,然后又在庄子上捉了几只野兔子跟野山鸡,我已经拿到厨房去了,等明儿你就能喝到山鸡汤了。”
婵衣挑眉从铜镜里看着他那一脸卖乖的笑容,忍不住侧头凑近闻闻,汗腥味儿当中倒还真是夹着一股子淡淡的酒味儿。
她皱了皱眉:“一身的汗味儿,快去洗洗,别一会儿水都凉了还要重新烧。”
楚少渊不在意的道:“凉了便凉着洗,我是男人,有什么关系,我还有礼物要给你。”
一边说,一边将桌上早就准备好的匣子递到她的手边。
822.第821章 圆房(上)
婵衣拨了拨半干的头发,随手将匣子打开。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说
红色锦缎的内衬里放着一支乌檀木发簪,看得出是精雕细琢出来的,簪子上雕刻着的芙蓉花十分精美,并蒂的芙蓉花一朵挨着一朵还都是怒放的模样,欢欢喜喜开得热闹,叫人看了心情也好许多。
抬眼看着他笑:“费了很多功夫吧!”
楚少渊抿着唇笑:“也没有花多少时间,只是在花样子上有些犹豫,怕选的不好看你不喜欢。”
婵衣忍不住在心里道:真是个傻瓜,便是在外头折一朵花送给她,她都高兴的,平日里看着精明的一个人,怎么在这时候却傻里傻气的。
但也不忍心逗他,一手将簪子捏在手里把玩,一边凝视着他幽深的眸子,认真道:“意舒雕的好看,我很喜欢。”
她柔和婉转的声音让楚少渊心中一颤,忍不住笑弯了眼,搂住她亲了亲她的发顶额头。
“我去沐浴,你等我。”
轻轻的一句话,却叫婵衣脸一红。
好像生怕她提早睡似得。
婵衣抿嘴歪头看向他,难得的,见到立在灯下的楚少渊那张白净的面庞上,似乎染了薄薄胭脂一般,艳丽的好比初春第一抹娇俏的桃花。
她紧张的心情因为他的这一个侧脸立即缓解了。
轻轻点头道:“快些去,仔细水凉了受了寒,回头再病了。”
楚少渊笑着又看了她一眼才去了净房,不过他并没有洗多久便从净房走出来,带着一身沐浴过后的清香,细细的闻一闻,是一股甜甜的茉莉清香。婵衣每次看到都忍不住笑他,因为他总是喜欢第一个用她新做好的香胰子,就像是从来没有人会做给他用似得。
丫鬟都退出房去了,屋子里头只留着一盏宫灯,发出昏黄的亮光。
婵衣坐在灯下随手翻着一本话本,虽然新出的这些书的内容都有些光怪陆离,但书荒的时候,又不想看些老学究的书,就只能随手翻翻这些来打发时间了。所以她看得并不认真,只是粗粗的跳着看完一页,便随手翻过下一页去看,看到情节怪诞之处频频蹙眉。
长长的头发披散着,在羊角宫灯的映衬下,她秀致的眉眼都被晕得越发柔和,竟让人看了一眼便不忍移开视线。
楚少渊走进屋子第一眼便瞧见这样的她,嘴角不由得噙上一抹浅而温柔的微笑,一点也不似先前在书房面对幕僚时的冰冷,反而是另一种清贵柔和的模样,叫人看了心醉。
婵衣察觉到他洗完了,抬起头,入眼的便是他这副温柔宛如春雨般的模样,忍不住心中大跳,这样的楚少渊还真是,叫人……把持不住。
迅速将心里的念头压下去,丢开手中的书,“不早了,该安置了。”
楚少渊柔柔笑着,上前来搂住她:“是要安置了。”
嘴角轻翘,他心情极好。
婵衣便是不抬头都能察觉到他灼灼的视线锁住了她,就像是被一头凶狠的豹子盯上,不知什么时候会下第一口吃掉她的感觉,叫她紧张之中还有些轻颤。
楚少渊盯着她桃花瓣儿一样粉嫩漂亮的唇,勾唇一笑:“晚晚冷么,怎么有些颤?是不是坐久了冻着了,还是早些去床上睡觉吧!”
婵衣忍不住想要说他装模作样,但始终没好意思抬头看他,只微微点了点头,下一瞬整个人便被他腾空抱起。
她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胳膊连忙搂住他的脖颈,眼睛对上他的。
对视的那一瞬,她只觉得自己像是要被他眼底的那一片汪洋大海淹没了似得,温柔沉静却又暗藏风暴。
简直可怕!
明明穿了一身最最寻常的月白色中衣,头发也是披散在肩头的脆弱模样,容貌又这般精致昳丽,笑得更是温柔,在灯光下如何看都是人畜无害没什么攻击力的。
可她也最清楚,月白色中衣将他那身腱子肉隐藏的多好,便只是这样被他抱着,就能感觉到他胸膛硬邦邦的铬人,若再想一想他要将那一身练就腱子肉的力气都用在她身上,想想就觉得今天晚上一定不会好过,怎么可能不紧张!
只几步路的距离,便到了床榻边,楚少渊握着她的肩头,能察觉到手掌心里的肩头有多圆润小巧,似乎轻轻一用力就能捏碎了似得,而她又用这样柔中带怯的眼神看着自己,这叫楚少渊心里那点子念头再也憋不住,下一刻似乎就要将人拆吃入腹一般。
但终究还是理智占了上风,他没有立即便化身饿狼扑上去,而是轻轻笑着睨了婵衣一眼:“晚晚这么紧张,不然今天还是早些睡吧。”
他说完,便将宫灯吹熄,轻轻的将婵衣放到床榻内侧,他依旧躺在床榻外侧。
婵衣松了一口气。
今天是个满月,外头的月色很好,月亮圆圆的挂在天上,将地上照得纤毫毕现,也将屋子里照得亮堂堂的,虽然熄了灯,但婵衣借着月光,将楚少渊的一举一动都看在了眼里。
其实他只是静静的躺在她的身边,什么也没有做,微微有些急的喘息,像是在平息什么一般,却叫婵衣心里莫名有些愧疚。
婵衣轻轻支起头,趁着月色细细打量楚少渊,不知不觉之中,他昳丽的面容已经长开,隐隐的有了几分威仪,只是眼睛里头水光潋滟,在她看过去的时候,眸中一片和暖,没有一点清冷之色,只有浓浓暖意,跟半开着的窗子外那一丛蔷薇花映成一片艳丽的景色。
她忍不住伸出纤白细腻的指尖轻轻勾画他的眉眼,只觉得指尖下的每一寸眉目她都喜欢的紧。
楚少渊冲她笑得勾人,凑近她的耳畔对她轻轻吐气,声音低哑:
“晚晚,今天晚上,都由你来……”
婵衣一愣,没有料到他会对她说出这样的一句话,他在床笫之间总是要占上风,才会心满意足的。
指尖轻轻划动往下,在他的嘴唇上摩挲,婵衣也不知该不该继续下去,亦或是她要如何继续下去,或者干脆就让他来主动好了,反正不都如此的么?
想到上一世,她就浑身不自在,自己比他多出一世的记忆,纵然不是坏事,但也不是什么好事。
而且一女不嫁二夫,尤其这种事情上,还要她来主动,这怎么好!
她的念头刚转到这里,手指上便传来温热柔软的触感。
凝目一看,楚少渊竟伸出舌缠住了她的手指,下颔微抬,一副予取予求的模样。
婵衣心中大跳。
怪不得了!
怪不得男人都喜欢柔顺的女子。
这样换了一个个儿,楚少渊这般对她,她也无法抗拒。
……
ps:有点不太好写,分开两段来写。
823.第822章 圆房(下)
楚少渊精致昳丽的脸上红晕深深,即便是伸舌缠着她的手指,眼睛却直勾勾的盯着她瞧,眼瞳的色泽不似平日里那般清浅透亮,在盈盈的月光下显得极黑极深,一眼看进去便叫人沉醉。
婵衣被蛊惑一般,轻轻拨动他的唇舌,将手指撤回,顺着他的脸颊一路滑向脖颈,他仰起的脖颈显得极为修长优雅,肤色极白如玉,都能瞧见肌肤底下暗藏的青色脉络。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意志坚定的人,可此刻却不得不说,在楚少渊刻意表现出“男色”二字上头的诱|惑时,她还真的是难以抗拒。
嘴角含笑的轻凑上去,张嘴吻住了他的薄唇,手指轻轻的挑开他的中衣,滑进中衣里去,顺着沐浴过后一片滑腻的肌肤顺势将中衣褪至肩头。
“……那你待会儿可不许反悔,我要你做什么,你才能做什么。”
坏心眼的睨着他,一边儿吻,一边儿轻声学着他先前诱哄她一般的反诱哄着他。
楚少渊觉得他是给自己挖了一个坑,这个坑还是自个儿会说会笑会哄他,还会要求他的那种。
他眨了眨眼睛,睫羽纤长的忽闪了两下,直直的看着她,嘴角露出清浅温和的笑容:“不反悔,晚晚尽管在我身上胡来便是。”
这是她欠他的洞房花烛,他将主动权交给她,是看她太过紧张,分明两人都已经不陌生了,而且先前两人在一起亲近时,即便不能做到最后,可先前的那些却是一件不落的都做过了,他很想知道,她会怎样做。
婵衣低笑一声,俯身咬了咬他的锁骨,听到他受不住的低喘一声。
将他中衣拉至胸前,精致的锁骨跟白皙的纠结着腱子肉的胸膛露出来,像是白雪之中怒放的梅花,点缀之下,越发的勾人心魂。
她笑道:“红梅映雪,倒是一副好景色,若是白日里,定要作画一幅的。”
楚少渊只觉得浑身都热了起来,她不是没有在他身上画过梅的,只是那时候他还不能真的做些什么,而现在到了真的可以做些什么的时候,偏偏他又作死的做了承诺。
手捏成拳头,死死的握着,他几乎是用尽全力才将身上那股子想要反客为主的冲动压下去。
婵衣倒也不是成心的只会放火不会灭火的人,低头吻住他的身子,楚少渊只觉得被她吮吻过的地方又轻又痒痒,叫他忍不住仰起头,小口小口的喘着。
指下的身体十分匀称,连那腱子肉都不似寻常莽汉那般粗犷,而是另外一种骨骼均匀的美,线条极为优美极为好看。
常听人说美人在骨不在皮,说的大约就是指下的这个风雅昳丽的少年了。
衣衫半褪的楚少渊微微侧身,眼角含着浓浓的春意,看着她的时候,就像是饮醉了酒一般的妖娆模样,叫婵衣手下一顿。
楚少渊眼眸含笑,唇半张着,轻声唤她:“晚晚,姐姐。”
那一声,轻缓的就像是一片鹅毛抚过耳蜗处时引起的瘙痒,叫婵衣不得不抬起眼睛来看着他,只觉得他眼底的那片春意压都压不住,烧得她也烫了起来。
手指走走停停,终于到了最要紧的一处,伸手碰到了,便察觉到他颤了颤,嗓子里逸出一声低哑的喘,叫人心痒难耐。
婵衣便是再羞怯,此刻也被他勾得晕头转向。
一边儿褪着自个儿的衣裳,一边儿垂头打量着衣衫半褪的楚少渊,她的速度极慢,一件一件的褪着,他的眼神便彻底胶着在她身上,看着她一件一件的褪衣裳,直至露出碧玉色的兜儿。
她俯身下来,贴在他身上,玉臂支住身子,轻轻吻了吻他的唇瓣儿。
“意舒,我好看么?”问的这句话几乎要融进吻里。
素日里清丽的人,一下子变得妩媚妖娆起来,竟这般的不可方物!楚少渊眼底眉梢尽是她的影子,喉头滚动几番,费力的吞咽着口水,点了点头。
“……姐姐素来便是美的,尤其是今日越发的漂亮,”他说了一半儿,觉得言语之间还是难以形容,便忍不住拿身子去蹭她,手不由自主的抚上她的背,他姿态放的很低,“姐姐,好姐姐,帮帮我!”
婵衣忍不住笑,瞧他撒娇似得拿脸蹭着她的脸颊,一声声的喊着姐姐,脸上泛起的红晕仿佛朝霞绘就的最艳丽的一抹颜色,她低头亲了楚少渊的眼睛一口,笑道:“急什么,夜还长呢。”
眼瞧着楚少渊脸色都涨红了,婵衣不再逗他,扯了薄被将两人覆住,蹭掉了衣裳的两人只感觉到肌肤相对时的滑腻。
虽然是她主导,但在他真的侵入的时候,她还是感觉到了痛,忍不住紧紧蹙着眉。
她是知道的,感觉到疼的时候便越要软下身子来,绷着身子只会令疼痛加剧。
再反观侵入她身子的楚少渊,他依旧是保持着方才那般躺在床上的动作,信守承诺的没有乱动一下,只是微微仰着头喘息的样子,看上去也不太好过就是。
婵衣看着看着,便忍不住笑了一声。
谁说初次的洞房花烛夜就一定是最美好的?就是因为当年惨烈的洞房花烛夜给她的印象太深刻了,她才会如此紧张,但看着同样也不好受的楚少渊,她就有些释然了,心情放松身体也不再紧绷,反倒是缓解了他的难过。
楚少渊抬头亲了亲她,乌发披泄了整个肩头,眼底重新染上一片浓厚的春意,他弯了眉眼笑:“姐姐,你怎么这么好!”
动了动身子,楚少渊如同一个拿到新玩具的孩童,抱着她不肯撒手。
到了最后,她很想问一句:尊贵的安亲王殿下,你不是很信守承诺的么?不是说好的今晚上都由我来么?怎么你倒是反客为主了?
只可惜她嗓子哑的不行,身上更是酸胀,而他却是缠得厉害,更腻的厉害,没有在他进行到一半就晕过去,已经是做了极大的努力了。
结束的时候,婵衣倒在被子上一动也不想动了,她懒懒的瘫在床上,正想说等她有些力气了,再起来收拾残局,楚少渊已经将温水端来,细细的帮她清理身子了。
楚少渊什么时候把弄脏的床铺换掉,又什么时候替她穿了小衣,她都不记得了。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屋子里的丫鬟都小心翼翼的守在门外,听见婵衣起身的动静,连忙进来服侍。
婵衣只是下床去喝水,脚刚踩在地上,便觉得腿上一阵酸软,一下跌坐在榻边。
“王妃,您可还好?”锦瑟连忙几步上前,将人搀扶住。
婵衣摇了摇头,昨夜只觉得疲惫了,竟没想到会这样的累,不过意料之外的是竟没有多少痛觉,想必是昨天夜里楚少渊帮她上过药了。
一想到昨天夜里,婵衣的脸飞起红晕。
怎么就真的听了他的说辞,做出那样搬了石头砸自己脚的事情?
他在这事上最是没有节制的一个人,如何能够轻信他会信守承诺呢?更何况,昨天他的那番表现,压根儿就不像是初战,也不知是不是平日里的晨练真的有效,他那把子气力果真都用到了她的身上,做到最后她都没有力气了,只有被他摆布。
锦瑟见婵衣垂着眼睛,脸上有些不自在,笑着将话题岔开:“今儿王爷起身时吩咐灶上炖了一锅天麻人参乌鸡汤给您,说是等您一起来就要用一大碗,早早儿的就备好了。”
婵衣看了锦瑟一眼,有些恼怒:“你说你到底是他的丫鬟,还是我的丫鬟!”
锦瑟自小跟婵衣一道长大,自然是听得出她什么时候是真生气,什么时候又是佯装生气的,咧嘴笑的灿烂:“王妃不想喝,那奴婢吩咐人将鸡汤搁到一边儿去,咱们吃夫人送来的血燕跟乳酪,还有一大碗细细的金丝面,保管汤头地道配菜爽口!”
婵衣没好气的拿手指点了锦瑟的额头一下,“什么时辰了?赶紧更衣,我要去找母亲跟母亲一道用膳。”
锦瑟揉了揉被她戳中的额头,“刚刚筱兰去拿乳酪的时候,说夫人已经用过午膳了,王妃您还是在房里吃了再去找夫人吧,夫人那边正收拾箱笼,乱的很。”
谢氏原本就是给婵衣过生辰才会来川贵的,现在生辰过完了,自然是要打道回府了,箱笼早些收拾起来也好早些离开。
婵衣没想到她这一睡就睡到了日上三竿,不但误了早膳,就是连午膳都没赶上,心中一时惴惴不安,便有些埋怨起楚少渊来。等他今日回来,定然是要好好的说他一顿方能解气的!
只不过在看到大厨房送来的乌鸡汤时,她的心立即软了下来,前一世虽说她与简安杰是一对儿恩爱夫妻,但简安杰在许多事情上并不细心,也有许多侯门子弟骄纵的毛病,即便在面对她的时候,多少收敛了些,可也绝不会想到吩咐大厨房去给她做什么鸡汤。
前一世的事情许多还历历在目,那会儿身边相好的世家夫人太太奶奶们,也没有一个说过自家夫婿会做这种事,她便以为世上的男子都是如此,可没想到楚少渊却能做到这一步。
……
ps:写写改改的已经将描述修的很隐秘了,不知道会不会被河蟹,但愿不会!
咳,希望大家满意,嘛~不满意也只能这样了~o(n_n)o~
824.第823章 高兴
或许真不应该将前一世的那些念头带到这一世来,婵衣将心定了定,吩咐锦瑟:“吩咐灶上炖一盅杜蓉汤,等晚上王爷回来了端上来。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说”
锦瑟眼儿一眯,眉开眼笑的应诺。
杜蓉汤是专给男子补精气的,王妃嘴上嫌弃王爷嫌弃的紧,实际上却像是眼珠子似得着紧王爷,这叫下头服侍的几个贴身丫鬟心中默默的松了一口气。
夫妻和睦是最要紧的,王爷看重王妃,王妃敬爱王爷,这样日子才能过的圆满,而且从昨夜的战况来看,夫妻二人床笫之间定然也是极为圆满的,这便更好了。
锦瑟一边儿去大厨房吩咐厨娘炖汤,一边儿在心里默默的祈祷,还望王妃跟王爷能够这么琴瑟和鸣的一直好下去。
婵衣将乌鸡汤喝了两大碗,又吃了一碗乳酪半碗金丝面便再也吃不下了,一边儿揉着小腹,一边儿起身去了谢氏那里。
谢氏正跟萧清二人收拾箱笼,屋子里虽然不算十分乱,但也整齐不到哪里去。
看见婵衣过来,谢氏关切的道:“怎么不在房里歇着,来这里做什么?乱糟糟的也没有个可以坐的地方。”
她不好明确的关注女儿的身体,只好拐着弯儿的问询。
即便如此,婵衣的脸也没能忍住热意,脸上飞起两片红霞:“母亲在忙,我哪里还能在房里呆的住,总要与母亲一道儿收拾才好,若我说的话,母亲能多留几日就好了,等过几日不太热之后,我们在这四处转转,听意舒说附近许多的田庄上风景都十分的好,有山有水的,还有一座叫什么云林寺的寺庙,听说里头香火鼎盛,是个好去处呢。”
谢氏笑着看她:“云浮城里许多的事情还要回去办呢,哪里有那么多的闲工夫?你还不知道吧,你大舅回了云浮之后,你外祖父家又被顶到风口上头去了,若不是你及笄,母亲也是不会跑这一遭的。”
说的倒也是。
婵衣知道留不住母亲,也没有强留,而是悉心劝慰起来:“母亲也不要紧张,有些事情说不得不是什么坏事呢,大舅说不准因祸得福也未尝可知,而且有一句话不是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么?大舅遭遇了这么大的劫难还能安安生生的挺过来,即便是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那也是大舅的本事。”
有些话不能明着说,但谢氏已经知道婵衣的意思。
她轻笑道:“所以才更要回去看着了。”
越是这种时候,就越不能掉以轻心,谁知道有什么人什么事会跳出来呢?
婵衣问道:“那您打算什么时候动身呢?”
谢氏道:“最晚后天便要走了,越早回去越好,你外祖父家如今也是乱哄哄的,早些回去也早些过去帮忙。”
外祖父跟外祖母的手腕凌厉,只要他们二人还建在,谢家怎么可能会乱?母亲会说这些话只是因为太过担心的缘故,她听见了只好长叹一声,也没有别的话好讲,只能尽量帮着谢氏将行李都打点好,又吩咐了灶上的婆子多做了些点心,以备路上食用。
傍晚彩霞漫天的时候,楚少渊正好回来,进门就看见婵衣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
楚少渊脸上的笑容还没落下,就被她忧思极重的模样惊得愣了一愣,连忙问道:“是出了什么事儿?”
婵衣摇了摇头,轻轻呼出一口气:“我能有什么事儿?不过是母亲要走了,心里闷的紧罢了。”
瞧见他眼睛里还带着外头灿烂的晚霞,婵衣将跟前的杜蓉汤推至他跟前。
“一大早就走了,精神头不好吧?喝些汤补补身子吧,咱们现在在外头避暑,偶尔几日贪睡一会儿也不妨事的,总不好趁着年轻就将身子熬坏了,等上了年纪都是病痛!”
婵衣到底是没能忍住心里的那点子懊恼,嘴上总是要占一占他的便宜的。
楚少渊嘴角一抿,眼睛偷悄悄的瞟过去看她,又怕她说这些话板着脸生气,又怕她是嫌弃了自己没有等她一道儿起床,更怕她心思重,想了一些他不曾想到的缘由,若是想到了什么却又不与他说,只是单单的闷着自个儿,他又想不透,怕是要惹得她更生气。
发现楚少渊那偷悄悄的目光,婵衣心中好气又好笑,昨日里强硬的就跟强盗似得,今儿却又摆出这副小媳妇的模样来,一副小受气包子的软糯糯神情,像是她一变脸,他就立即会缩成一团儿似得,叫人实在是有气也发不出来了。
楚少渊瞧见婵衣并没有什么恼怒的迹象,心中一轻,笑着道:“还是晚晚待我最好了。”端起碗来便将那碗汤往嘴里送了一大口,汤炖的乳白,上头还浮着一层浅浅的浮油,看着不冒热气,但实际上却依旧是烫口的,他这么大大的喝了一口,险些从椅子上蹦起来。
婵衣被他这副烫得炸毛的模样给惊了一吓,赶忙扬声吩咐人道:“快去倒一杯冷水来,怎么这般不注意,给我瞧瞧烫伤哪儿了!”
楚少渊一边儿张着嘴叫她瞧,一边儿泪眼汪汪的看着她:“是我没注意,不关晚晚的事儿,别急别急,就是刚才烫了一下,实际上现在已经没感觉了。”
丫鬟送上来冷水,他含在嘴里过了几遍,确定没有烫伤之后,婵衣才瞪他一眼。
“谁叫你端起来就喝了?”
哪个世家公子皇亲贵胄喝汤的时候不是拿了调羹来一勺一勺的舀着喝的?他倒好,习性上大开大合不说,与她在一起,连在家里的那些习惯都丢了老远去,还好只是她一个人知道,否则定然又要被人诟病。
楚少渊咧嘴冲她一笑:“是我的不是,晚晚别生气了,你瞧外头的晚霞这般好看,我们吃过饭去园子里逛逛吧。”
婵衣都懒得与他计较这些,自打一进屋里来,他脸上的笑容就不曾落下,即便是烫到之后,眼角眉梢里也尽是笑意。
一想到他一整天脸上都带着这副笑容,婵衣就觉得那画面太美叫她不忍看,埋头下去吃饭。
六月份的天色越发黑的晚了,天边灿烂的晚霞将整个天空都占满了。
夫妻二人吃完了晚饭,婵衣被楚少渊牵着手,走在园子里的荷塘边儿上,太平镇的傍晚总是会有清浅的微风拂过,将荷塘里头的荷花跟荷叶都吹的微微作响,天边出现了火烧云,一朵挨着一朵,不时的变幻着样子,漂亮极了。
暮色四合,婵衣挽住楚少渊的胳膊,她迈的步子小,走的慢了些,楚少渊便由着她碎步前行,脸上的笑容宠溺到连他自己都察觉不出来有多腻人。
婵衣仰起头,便瞧见他眼底的纵容之色在暮光之中越发的清晰可见,一时不由得呆愣了一下,身子便停了下来,站在原地,没有抬脚继续走,只是那么直直的盯着他脸上的神情瞧。
楚少渊不明所以的也站在原地不敢动,脸上的笑容倒是始终一分没动的扬着,只是眸色里带着几分疑惑,歪头看着她,问道:“晚晚怎么不走了,在看什么?”
询问之前甚至还将笑容加大了几分。
婵衣放开挽住他胳膊的手,轻轻的抬起来,将他的脸颊捧住。
“楚意舒,你这个样子可真是……”
她眼底有几许耀眼的光芒,在凝视着他的时候,那些光芒就像是彻底活了似得,忽闪忽闪,将他的心勾得痒极了。
伸手覆上她的手指,他悄声问:“真是什么?”
婵衣弯唇一笑,并不言语。
还能是什么?这样一张昳丽面孔,却带着几分痴迷的眼神看着自己,叫她还能说什么!
她不说话,楚少渊却有些急了,睫羽像是小扇子一样忽闪忽闪的眨动,嘴里轻声问:“晚晚,你发现什么了?”
婵衣低头抿嘴笑了,既不看他也不说话,带着几分得意的笑容。
楚少渊比她高,她一低下头之后便只能瞧见她秀美的脸颊在天边的晚霞的映照下柔和纤细,发髻上斜插着的金簪垂下来的穗子正好垂在颊畔,柔艳的红唇上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生生的勾人的魂。
一种破冰似得甜滋滋的感觉,一圈一圈的在他心底漾开,就像是她在他衣衫上头绣的纹路,丝丝缕缕缠缠绕绕,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悸猛地炸开来。
一把将人拥在怀里,没敢在园子里如何,但只这么抱着她,便觉得心底的悸动越发泛起波澜,生像是要将他埋进去似得。
“晚晚这个样子,真是勾人的魂儿……”他声音低哑,即便是抱着她,他的心情也平复不下来,开口说了一句话,便无法再继续说下去,只那么拥着她,满脑子想的都是昨夜月光下的她,那叫他一辈子都难以忘怀的美景。
婵衣却是抵住他的胸膛,低笑一声:“所以我才说,你可真是……”花痴二字,她是不敢说的,只在心里那么默念两句,便改了口,“你今天可真是爱笑。”
楚少渊挑了挑眉,她刚刚要说的绝对不是这一句。
但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低下头蹭了蹭她的脸颊,眼睛亮晶晶的盯住她的唇,蠢蠢欲动:“晚晚可以让我更高兴一些的。”
意有所指的话,成功的叫婵衣的脸飞上了两抹比晚霞还要亮丽的颜色。
825.第824章 嘱咐
婵衣觉得楚少渊好像有些不一样了,但到底是哪儿不一样她说不上来,现在看着他的时候,明显的能感觉出他身上有别于往日的那般清冷,而是自有一种叫她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
不过才一天的时间而已,怎么一个人就能有如此大的变化!
她瞥开眼笑了笑:“夫君这么说,却叫妾身伤心了,夫君高兴之前总得叫妾身先高高兴兴了才好吧,夫君说对么?”
声音分明轻轻柔柔的,却含着一股子叫人心惊肉跳的意味,也叫楚少渊的心扑通扑通的直跳。
他搂的更紧:“那如何才能叫晚晚也高兴呢?”
她声音放的轻,他便也学着越发的低柔,只是这句话问到后半段儿有些沙哑,拨撩的人心里头直发痒。
婵衣在他怀里窝着,想了想,侧过头直勾勾的看着他:“不然……”
一句话只开了个头便不再往下说,却是吊的人那颗心七上八下的,既想知道,又怕她刁难。
楚少渊被她勾的忍不住问:“不然如何?”
婵衣轻颦流转,盈盈一笑:“夫君昨日没有信守承诺,妾身可记得呢,不然夫君说该如何?”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楚少渊一想起昨日夜里,他心里就有一把无穷无尽的,想要带着她一同烧着的火焰,只想将人紧紧抱着再不松开。
昨夜里确实是他的不是,说到却没有做到,但那种情形之下,便是圣人只怕也没法子真的说到做到吧!
他有些懊恼,抬头看了看她,声音里透着一股子小心翼翼的谨慎:“不然就……今夜里…让你……”
婵衣掩住他的嘴,娇俏之中带着几分恼意的瞪他:“夫君以为妾身是铁打的身子么?”
真是个笨蛋!女子初次本就不易,他难不成还以为从此之后就能任由他胡来了么?
楚少渊被她眸光当中的埋怨吓得不敢再多说,连连陪着不是:“晚晚身子要紧,昨夜没有伤着吧?”
竟然还敢问这样的话!
婵衣简直是想要将他的头敲开看看,里头到底是装了一团浆糊还是什么,哪里有人问这样的问题的!
一把推开他,婵衣连瞪都懒得瞪他了,转头就回房了。
楚少渊没有想那么多,只当她恼了他昨夜的孟浪,不想再理会他,连忙追上去。
“晚晚……”
一步步的紧紧跟着,那粘人的模样,哪里看得出是个王爷!
婵衣原本还走着的脚步一下停了下来,转过身来看着他,俏脸含春:“你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了么?不是平日里都很忙的么?怎么今日反而却这般清闲了?”
楚少渊如何听不出来,这是变相的在赶他走的意思。但他现在却是在意她是不是伤了身子,生了他的气,哪里肯走。
拽着她的手,一下也不肯放的轻轻摇晃着:“那些事情都可以放下日后在做,可晚晚只有一个,若是当真惹得晚晚不高兴了,我哪里还有心思做事?”
成日的甜言蜜语,就像是不要钱似得,也不知他是如何无师自通的这些话。
便是天大的气也消了。
婵衣抬头看着他那副着急的模样,忍不住便笑了出来。
“既然没心思做事,那就回房看一会儿书,早些安置吧,明日还要给母亲置办一些东西,让母亲带回去给外祖母呢。”
楚少渊笑着牵住她的手,歇歇停停的回了房中。
两人毕竟是少年夫妻,又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好的跟一个人似得也不觉得奇怪,尤其还是这样从小长到大知根知底的,更是有许多的话说。
晚上安睡之前,楚少渊将婵衣搂在怀里,一边拿着本书低声的给她念,一边伸手抚摸着她刚刚绞干的头发,长长的头发披散在他的膝头,她就枕靠在他的怀里,一张小脸未施粉黛,却在宫灯下奇异的柔和漂亮,秀致的眉眼微微阖着,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拍他的背,叫楚少渊心中生出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有这么个人在怀里,还有什么好不知足的呢?
他垂眼看着婵衣,眼角眉梢全是温柔宠溺。
……
第二日再起身,婵衣虽然还是有些难受,但比昨日却是好了许多了。
她心中摇了摇头,分明跟楚少渊圆房的那一夜并不与前世那般难过的,可身子却是比前世还难恢复,看来当真该好好调养身子才行了。
她强自打起精神来,去给谢氏张罗一些益州城跟川南的土产。
谢氏向来是疼惜女儿的,但这会儿归心似箭,便没多注意一些,只吩咐婵衣自个儿好生歇着不要总是劳心劳力的。
萧清跟颜黛倒是日日都在一起陪着婵衣说话的,但看萧清脸上的不动声色当中隐含一股子急躁,婵衣也只好在心里摇了摇头,只留了几人住了不到十日便要送他们回去,实在是心中难舍。
又过了一日,谢氏跟夏明彻、萧清便告别了婵衣,三人踏上了回云浮城的路。
婵衣不放心他们,跟楚少渊商议:“不然就多派些人随行,咱们来的时候路上就有些难走,这还是靠着你王爷的仪仗来的,若是平头百姓岂不是更麻烦了?”
楚少渊安抚她:“我已经派了一队死士跟着了,你放心就是,保管能将母亲跟二哥二嫂平平安安的送回云浮城里。”
婵衣点了点头,楚少渊的那些死士她前世便是听说过的,他们十分的凶神恶煞,前一世他能够逼宫成功多半也是靠了那批死士的缘故,当下也不再多说什么。
只是萧清临走之前留下了一句话,叫婵衣心中有些不安。
“晚照,我有话要嘱咐你,你且记住,马家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好人,安亲王便是要用人却也不可用他们太久,这其中有些事你不晓得,即便是安亲王去查估计也是查不出来的,但我要告诉你的是,之前川贵发生的那些乱子,并不简单,其中马家人的功劳可谓是极大的,但他们能耐,搅乱了一池水还能全身而退,以至于现如今川南几乎都尽归他们,由此便能知道他们的手段,虽然安亲王是个王爷,他们不可能对他做什么,但能让他吃一些暗亏倒是真的,你记住,对于马家,应酬可以,但不可深交!”
萧清的这些话就像是一个闷炮仗似得,不知什么时候就炸,这也叫婵衣心中隐隐的有些不安。
所以在马夫人来做客的时候,婵衣就有些谨慎。
她端着茶,脸上笑得不动声色,却暗暗的打量了马夫人一眼。
马夫人看上去是个十分和善的面相,可仔细看便能发现到底是跟母亲有所不同的。
母亲的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雅致跟温柔,而马夫人却是强做出的一副低眉顺目的模样,虽然她伪装的极好,一眼并不能看出来,但看的多了便能察觉到不同之处了。
马夫人像是不知似得,犹自说着:“……前几日王妃及笄的宴席上,也没有与夏夫人多聊几句,没料到竟然这样急就走了,也不知是云浮城中有出了什么事?还是夏夫人娘家的谢大人又……”
马夫人停下疑问,眼睛看着婵衣,带着几分期盼之色。
虽然婵衣是在一开始对马家的那番恭敬有些好感,但马夫人这句话问的十分不妥。
毕竟是刚认识没有多久,更没什么深交的两家,便是真有事,也不可能与她这样一个并非是亲故的人说,她这么问,原本就有些逾越。
婵衣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的看了马夫人一眼,将手中的茶抿了几口。
马夫人察觉到她话里的不妥,连忙笑道:“瞧我,真是想什么便问了什么出来,我只是关心王妃,王妃可千万不要误会。”
婵衣笑了:“马夫人好意我自然是知道的,不过云浮城里一大家子人都在,母亲总不能因为我一直耽搁在这里,况且我这里也没有什么事情,母亲又一刻也离不开父亲,便早些回去了。”
马夫人点头道:“夏夫人跟夏大人的感情倒真是叫人羡慕。”
婵衣心中冷笑一声,传出夏府夫人与夏大人感情和睦总比传出别的什么流言要好。
至于父亲跟母亲的感情好与不好,旁人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
萧清不会无故说那些话给她听。
而一开始到马家的时候,马家那般的将姿态放低,她就觉得有些低的太过,现在再被萧清这么一说,她就有了一种感觉,是不是马家以为这样低姿态,捧着楚少渊,就能让楚少渊昏了头,将他们当做心腹,从而将一切都交到他们手里?
婵衣不由得回想起前一世楚少渊娶了朱瑿之后,与朱家那样密不可分了,朱家也没有能在楚少渊这里得了什么实惠的好处,反而是朱家为了楚少渊不停的奔波着,即便是换了一世,马家又不是他的什么外家,怎么可能真的讨到什么便宜!
所以马夫人才会不停的来试探她。
婵衣想通之后,笑着问马夫人:“在太平镇住了这么些日子,也不知哪里有好去处,母亲回云浮了,就只有我跟表妹妹在一起说话,平日里也是有些闷。”
话只说到这里,以马夫人的那股子精明,自然是懂了安亲王妃这是嫌无趣了,想要出门走走。
她笑道:“我到是知道附近有一座寺庙香火极好的,而且也极为灵验,王妃若是有兴趣,我这便去安排。”
826.第825章 谨慎
婵衣点头道:“我看这几日天气晴好,不如就安排在近日吧,我这里也要准备准备。”
马夫人既是来与婵衣接近的,心中自然是巴不得多跟婵衣有亲近的机会,也好暗暗的打问一些事情。
她笑着道:“那好,我这便去宝相寺安排左右。”
马夫人说了一会儿话便告辞了,婵衣捏着茶碗盖子,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拨划着茶水。
前一世在云浮城的时候,像马夫人这样的世家女眷她接待的只多不少,虽说不能一眼就看出来对方的心思,但至少是能猜个大半的,所以实际上她是不怕马夫人会有求于她的,既然同在一个地方,马家又在明面儿上跟了楚少渊,与她亲近些也是应该。
她想的是,若是马夫人当真有点什么念头,只要不出格,楚少渊也好,她也好,都是睁一眼闭一眼的。
将茶轻呷一口,婵衣放下茶碗,起身出了屋子。
而马夫人则是不缓不急的回了家里。
刚回到家中,周夫人就连忙迎了上来,可又怕她这个嫂子看出来什么,走了一半儿又缩了回去,只是不咸不淡的问了句:“嫂子回来了,可跟安亲王妃说好了?”
马夫人抬眼看了自家姑子一眼,真有些不想与她说话的感觉。
但再疲累,她也还是轻“嗯”了一声,以示回答。
周夫人身边的贺二太太眼睛一亮:“那马夫人可有提及其他的么?”
贺二太太留了下来,不止是因为周夫人在的缘故,更多的是想要借着马夫人的圆滑给贺家把事情周转周转的,可留在这里好几日了,马夫人都不松口,好不容易今日听周夫人说起,马夫人要去拜会安亲王妃,她哪里还坐得住,连忙赶过来打问消息。
马夫人看了贺二太太一眼,心里有些嘲讽,不过是个下人,竟然也能够堂而皇之的变成主子,到他们马家来与她说话了,听听这话里的意思,提及什么,难道她是贺家的传音筒不成?
马夫人的脸色一下就拉了下来,含着的笑容里也有些叫人心悸的冷意:“我有些乏了,若是贺二太太没什么事,改日再来吧。”
明摆着的端茶送客,贺二太太如何听不出来,但她还是厚着脸皮笑道:“先前在益州城的时候,我们贺家的女儿曾在安亲王府当过差的,只是因为一些事情让王爷误会了,我这才会求了周夫人,借着安亲王妃这次及笄礼,一道同来川南的。”
贺二太太将身段儿放的很低,又拿了许多精巧玩意儿出来,硬塞似得给了马夫人,单看做工就价值不菲,她想的开,既是求人,就有一个求人的态度,原本她就是个奴婢出身,没那么多的贵重可言,如今虽说处在上位,但到底不如这些官太太们得意,所以在相处之中,她也是出钱出力最多的那一个。
马夫人笑了,这么个态度总比自家小姑那块石头来的好许多。
她点头道:“既然是跟小姑一起从小长到大的,我总不能这样看着却不帮一把,过几日与安亲王妃相邀去宝相寺,贺二太太记得准备准备。”
贺二太太心中一亮,眉眼之中便带着浓浓的讨好之意:“这些小事就交给我吧,马夫人跟周夫人只要在家里等我信儿,只需要一日的功夫就能安顿好,保管叫王妃宾至如归。”
一旁听着的周夫人忍不住讥讽的挑了挑眉,不过是去一趟寺院里头拜佛罢了,安排的再妥当又能如何?贺二太太为免太将鸡毛当令箭了,不过她还是笑了一笑,道:“既然嫂子给了你准话儿,你还不快去?”
贺二太太知道自己再留下来马夫人也不会与她多说一句关于安亲王妃的事情,转身便自个儿想法子去了。
周夫人却看向自个儿嫂子,一副你不与我说话,我便不会放你回去睡觉的架势。
马夫人心中无奈的摇了摇头,道:“小姑,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么沉不住气,这可不行啊!”
她长长的叹了一声,见周夫人忍不住要开口询问,她连忙道:“既然事情已经成了如今这一步,安亲王妃也不会无故就对你有了好感,总要一步步的来,一口吃不成胖子,这事你也是知道的,怎么现在反而着急起来了?听嫂子的,先回去好好的拾掇拾掇自个儿,清清爽爽的等见了王妃再好好说话。”
只能用话来安抚这个小姑,别的事情,她这做嫂子的还真是帮不上什么忙。
周夫人自小是被家里人这么哄着长大的,对于嫂子的这番说辞,她自然是心中受用的,只想着先前跟安亲王妃交好的时候,安亲王妃就是喜欢清清爽爽的人,或许是后头她做的事情叫安亲王妃失望了,才会弄到如今这个地步。
她点头:“嫂子说的是,开头儿的时候,王妃是很喜欢我的,只是到了后来不知怎么,王妃才会疏远了我,我总觉得是贺二太太那个蠢货的关系,可又不敢肯定……”
自家姑子一说起来就要没完,马夫人连忙打住了她的话头:“好了好了,我晓得了,你还是先回去歇着,等出门的时候我派人过去与你说。”
这样连哄带骗的送走了自家小姑,马夫人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半倚靠在迎客枕上愣起神来,直到马将军回来,见到妻子这般没有精神,忍不住问:“这是怎么了?”马夫人这才回过神来。
她一边儿起身给马将军更衣,一边儿道:“你吩咐我问的事情没有问出来,安亲王妃看着年纪小,但说话做事却滴水不漏的,便是问一问她娘家的事情,她都半句不肯透露,看来咱们的事情还要从长计议才是。”
马将军皱起了眉:“可这样一来,得到的消息就有些滞后了,等到再要部署就来不及了,况且你可知道如今总兵府里头那可是一片混乱的,你叫我如何能够放得下这个心!”
今年的事情虽看着比往年要少,但件件比往年异常,叫他这么个混惯了官场的人都有些心惊肉跳的,如何能够不着急!
马夫人道:“好在安亲王妃多少是个玩心大的女孩子,我已经安排好了人去宝相寺,到时候在路上也总是能够问出些什么的,况且安亲王妃便是再谨慎,在受到惊吓的时候,总是要柔弱三分的。”
她早在安亲王妃提出来要去宝相寺的时候就想好了对策。
马将军看了她一眼:“可别出了什么乱子,你不知晓安亲王对这个王妃有多看重,安排的谨慎一些,省得到时候将事情弄砸了,反而都栽到自个儿的身上。”
马夫人笑了笑:“放心好了,如今萧清不在,安亲王妃就是再厉害,也想不到里头会有我的安排的,况且又不是要对她如何,不过就是让她受些惊吓而已,原先我们也是做过这种事情的,你忘了么?”
马将军自然记得之前他们做过的那些事情,只不过这些年越来越顺,那种事情他早就已经收手了。
“安排的周全一些,宁国公那边的事情还没有了结,虽说安亲王这几年有些势头直起,但到底还是不如四皇子那般从小在皇上身边长大的亲厚,而且皇上的态度也是一天一个变化,谁也不能料到之后会有什么转折出现,如今总兵府里头又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朝堂上的格局也是一变再变,我们不能抓住这次的机会,只怕往后就更难再上一步了。”
马将军细细叮嘱着发妻,总觉得有些什么东西漏了似得,但左思右想,还是没有想出来,索性直言道:“而且这件事情你若是不能直冲在前头的话,会叫安亲王妃看出端倪的,所以该舍的时候还是要舍出去才好,那些家人也都尽量安抚好了,不能让他们在节骨眼上出了乱子。”
马夫人点头,心里却有些嫌丈夫啰嗦了:“这些事情向来不用你吩咐我就能办得妥当的,你忘记了先前咱们家里马帮的生意怎么来的了?还不是跟李家手里……”
“慎言!”马将军被发妻这么一句话给吓得浑身白毛汗都快出来了,他瞪了发妻一眼:“什么事都敢往出说!”
马夫人脖子一缩,不敢再说什么,只点头:“所以你只管放心便是了。”
马将军眸子里头颜色发深,看着妻子久久不语,最后只是叹了一口气,折身去了书房。
书房里幕僚早候着了,见到马将军连忙道:“刚查出一件事,正打算去请将军。”
天色太晚了,还以为家翁不会来书房,左等右等之下,刚想要吩咐小厮去,没料到马将军就来了。
马将军心中叹了一声,看着幕僚:“你是要说川贵的粮草的事情么?”
幕僚一愣,随即点头道:“虽说折子送了上去,可要批下来也要再过段时间了,之前将军说王爷已经让人从湖广两地运粮了,可如今还是没有一点儿动静,且江南那边儿的头一批粮已经收了,听探子来报,说四王爷接了宁国公的折子,已经率先将一批米粮送了过来,但却只能解了川西的难,却是关系不到我们川南这边的,不知将军可从安亲王爷哪里得到什么消息了?”
827.第826章 出游
马将军脸色一暗,消息?他若真能从安亲王那里得一句准话,还至于让自个儿媳妇儿费那么大的力气去结交安亲王妃?
只是当着幕僚的面儿,这么说总是掉面子的,他沉下眼睫,淡然道:“不急,安亲王不会这么眼睁睁的看着的,”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他不声不响的将话头引到别处,“不提这件事,先前发现的那个铁矿如今都置办好了么?再过些日子便要报给朝廷了,别出了什么岔子。 ”
相比粮饷,铁矿在他心里更要紧,粮饷的事筹一筹总会得到,可若是想养自个儿的私兵,就必须要有足够的铁来制作兵器跟铠甲。
幕僚对此事显然也十分上心,连忙道:“家翁放心,矿中一切事务都仔细安排妥了,安亲王便是此刻前来查看,也不会看见先前的一丝半点情形。”
先前的事情马将军压根儿就没往心里去过,左不过就是些矿工们不情愿罢工的事情罢了,收拾一顿便都妥帖了,如今要紧的事情是要将发现的铁矿实实在在的都握在手里,这样即便是朝廷派人下来了,铁矿里头的人还都是自己的,不过是换一个管事的监工罢了,这个年头管事的都好说,只要是有弱点的,都能捏在手里为己所用。
“宁国公那里,还是派个人过去说一声,”马将军想了想,道,“虽说现在咱们已经明着投靠了安亲王,但宁国公毕竟是川贵的总兵,对于一些地方上头的事情还是多少有些权限管的,况且整个川贵的米粮也要紧着宁国公手里出,安亲王可以不在意,但咱们却不能不多想想。”
幕僚点头:“已经递了帖子给宁国公,先前宁国公世子来川南的时候,家翁不是说宁国公世子对此事也十分上心么?”
马将军道:“宁国公世子毕竟年纪尚轻,虽然有几分胆识,但却做不得主,此番前来也只是传个话罢了,真正要紧的却是宁国公。”
可惜已经与安亲王做了协议,否则还真想跟宁国公结亲,但宁国公家里只有一个嫡子,他又不愿意让女儿做妾,这倒是有些难办了。
幕僚多少知道家翁心里的想法,提议道:“宁国公发妻这也去了快三年了,宁国公总不可能一直不续娶,他毕竟还是春秋鼎盛,若是家翁愿意的话,倒是可以结这一门亲。”
只是宁国公今年已经有四十二了,女儿今年才十四岁,这相差的岁数也有些太多了,到时候怕是颜面上过不去。
马将军将这些事情压下去,沉吟道:“还是先看看再说。”
马家的嫡女还不至于做这些牺牲跟让步,先前一个嫡妹就已经够叫马家难堪的了,而且嫡妹如今说是当家的夫人,却还不是要处处受制于人?所以联姻上头也是要谨慎一些,不能再重蹈覆辙。
幕僚不再劝,只是想到一事,有些疑惑:“照理说宁国公不应该这么急着跟安亲王面对面的杠上,怎么这般沉不住气?宁国公毕竟是朝中重臣,即便再被安亲王排挤,也不过是受些掣肘,而且如今都已经到了一个地方,他再如何不甘愿,也多少要收敛,可看看先前的那些事情,总觉得宁国公未免性急了些。”
马将军忍不住讥笑一声。
宁国公跟安亲王之间有什么渊源他是知道的,若不是安亲王跟安亲王妃,宁国公估计不会落到被贬出京师之地,沦落到做九边总兵的地步,而宁国公夫人跟宁国公世子更是首当其害,这般的关系如何能够缓解?再加上一个四皇子,两边就是你死我活的对立情况,也不知道皇上将安亲王安排到川贵这里做藩王究竟是何意,在这样一个虎视眈眈的人在,便是睡觉恐怕也不能安稳。
“你知道宁国公跟安亲王是不可能安然处之就行了,其他的事情还是不要多问,这里头关乎皇家私事,知道的太多反而不好。”
马将军没有对幕僚说出实情,毕竟有些事情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知道的太多了,人反而会顾虑太多而束手束脚。
幕僚眼睛一沉,点了点头,便告了辞。
……
相约的日子很快就到了,婵衣收拾妥当便跟颜黛一同出了太平镇,与马夫人会合一道去宝相寺。
车上,颜黛看着跟在马车身边健步如飞的几个粗壮的婆子,忍不住道:“嫂子,她们走的好快,简直要比得上马儿的速度了。”
婵衣从手里的叶子牌中略抬了抬头,看了眼窗外那几个粗壮的婆子,浅浅一笑,想起前几日楚少渊与她说的话。
“你想去寺里逛逛倒是也行,但有一条,要多带些人手过去,你不愿意带死士那便多带些会武的婆子,有什么事情也好护你周全。”
楚少渊当时样子虽有些漫不经心,当然,在闺房里头,他一心一意的要跟自个儿亲近,能够全心全意的与她说别的话已经是额外分出的精神了,不过说出的话倒是句句都在她的身上。
她不好推拒,而且又想着本来就是为了试试马夫人的,于是便点了头。
所以今日便多带了几个看起来是粗使婆子实际上是懂武的高手的几个婆子,而且这几个婆子样子大多都是不太好看的,也不会叫人起什么疑心。
婵衣随手将一张叶子牌打了出去,轻笑着道:“一会儿若是你有什么想要吃的或者要买的,就吩咐这些人去买,也好看看她们的脚程到底能有多快。”
这话随意的就跟一点儿也不担心似得,也叫颜黛的心落了下来。
她笑道:“咱们出来的时候吃过早膳了,等到了宝相寺就有斋饭吃,哪里还需要再额外去买什么?况且这些人都是表哥送过来保护我们的,总不好将人使唤的太过。”
颜黛什么时候都是这般替人着想,叫婵衣眼睛眯起来一抹笑意,看了她一眼,“一会儿到了宝相寺,咱们是要先去上香的,保不齐你路上会饿,真的不要么?”
颜黛听了这话,也忍不住笑了:“又不是忍不得饿,况且嫂子忘了咱们车里还带着点心呢,我倒是怕一会儿见了马夫人之后,马夫人又要说什么叫嫂子为难的话,嫂子你说清姐姐这般不喜欢马夫人,我们为何不能与她少来往些?”
有些事情颜黛这个年纪的小娘子是想不通透的,婵衣也不知该如何对她解释,说的浅了她听不懂,说的深了又怕她会对这些事情产生恐惧的念头,毕竟不是什么好事,她也就含含糊糊的拿话混了过去。
等到跟马夫人会合,马夫人早已经等了有半个多时辰了。
她见到婵衣撩了帘子看向自己,脸上微微一笑:“都安排妥了,咱们快走吧,日头不早了。”
贺二太太跟周夫人也在车上露了个脸,尤其是贺二太太,还独独的将车多准备了几辆,说是给安亲王妃身边的下人使唤的。
婵衣看了眼鞍前马后的贺二太太,心中微微摇头,这些人攀炎附势的本事真是叫人无话可说。
婉拒了贺二太太的好意,那些跟车的下人依旧是在车旁快步如飞的走着,毕竟这些下人跟着车为的就是保护婵衣的安全,若是都坐在车里,万一婵衣的马车出了什么问题,谁能立刻就护在身前?这样岂不是本末倒置了!
贺二太太被婉拒了,也不觉得失落,反而笑着与婵衣说起了话。
虽说婵衣提早就知道贺二太太跟周夫人跟马家是密不可分的,但她毕竟是不太喜欢也不愿意看见这些拎不清事情的人,所以在见到周夫人跟贺二太太与她笑吟吟的说话的时候,她还是皱了皱眉,微微点头之后便不再理会了。
贺二太太却不屈不挠的纠缠上来,“王妃,先前送去王府的丫鬟我已经重重的责罚过她了,您可千万不要因为这个而生我的气。”
婵衣有些不耐烦的点头道:“无妨。”
帘子放了下来,阻隔了贺二太太的眼光,马车也继续前行,贺二太太只好气馁的坐回自个儿的车里。
周夫人看着眼里,忍不住心里冷笑,安亲王妃那样精明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跟一个商贾之妇有过多的牵连!跟她说了多少遍,可偏偏就是听不懂似得!
周夫人心中烦闷至极,只是自己也有事情,所以忍了忍没有与贺二太太说什么,淡淡的垂下眼睑,出神的想着事情。
贺二太太却忍不住要跟周夫人说话,扰的周夫人半句话也不想同她讲的撇过头去,越发的一言不发了惹得贺二太太心中直恨。
婵衣却无聊的在马车里跟颜黛和两个丫鬟继续玩着叶子牌,虽说马车颠簸的紧,但车厢十分的宽敞,而且窗子极大,外头的阳光能够从车窗照射进来,一点儿也不憋闷逼仄。
“嫂子……”颜黛抬头看了眼婵衣,声音细微,“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婵衣莞尔一笑,摇了摇头:“她们都是沾亲带故的,往后便是回了益州城也绝不可能一面不见,现在断了她们的念想正好,为了这些小事不高兴,那我可要成天到晚的不高兴了。”
828.第827章 路遇
颜黛抿嘴一笑,将手上的叶子牌打了出去,然后顺手将牌面上剩余扣着的牌挨个儿翻开,恰好正是她需要的这一张牌,她眼睛一亮,伸手便将牌拿到手中,“这一把我可要赢了呢!”
婵衣微微掩住唇笑了,将手里的叶子牌打光,端起茶盏来慢慢的喝几口。
说起来的话,遇见这种事情她当然不可能高兴的起来,但若是连自己的情绪都无法遮掩,还如何与这些世家妇人们相处。
略略抬眼看了看外头灿烂的阳光,六月已经渐渐的往后越走越远了,等到入了七月,大约夏天也要过去了,婵衣心想,这半年过的说快也快,说慢倒还真是有些慢,慢到她如今坐在车上都有些昏昏欲睡了。
马车行了大约半个多时辰,忽然停在了路上,前头传来吵嚷的人声。
颜黛拧起眉毛,手中的叶子牌被忽然急停的马车带来的惯性冲的散落到了桌面上,身子也不由得朝前杵,还是她急忙将手掌撑住桌子这才没有东倒西歪。
她忍不住道:“怎么突然停了下来,到了么?”
婵衣心中一顿,她猜测这一行不会很安静,没料到还不曾到寺中,麻烦这么快就来了。
她吩咐锦心:“去外头瞧一瞧出了什么事儿,怎么会停在这里,若是有什么麻烦尽快让跟车的下人解决掉,别耽搁时间。”
锦心应了,刚撩起帘子要下去,转头就看见车前头一个媳妇子匆忙赶过来。
锦心道:“王妃,是马夫人身边的王妈妈过来了。”
话音才落,王妈妈已经行至跟前,给婵衣行了一个礼,恭恭敬敬的道:“我家夫人派我过来与王妃说一声,前头有个军户家的女眷拦住路跟我们夫人喊冤,我们夫人见那小娘子哭的实在可怜,便动了恻隐之心,叫车停了下来,不过也就这么一刻功夫,不会耽搁多少时间的。”
婵衣眉心微皱,军户家的女眷?
先不说是什么身份,只说这个女眷如何会知道马夫人的行踪,甚至还这么巧的等在这里,拦住路之后哭诉也便罢了,偏马夫人还一副要管的样子,到底是巧合的有些太过了。
她点了点头,看了锦瑟一眼,然后笑着道:“既是如此,便在此停留一会儿好了,你去回了马夫人,说不妨事的。”
王妈妈点了点头,快速抬头看了眼婵衣,像是还有些话要说,却因为婵衣不问,只好忍在嘴里,转而回道:“那我便回去告诉我们家夫人,还望王妃海涵。”
看见王妈妈离开的身影再也不见,锦瑟利落的跳下马车去。
没过一会儿,锦瑟悄悄的回来禀告道:“王妃,是一个军户家的小娘子拦路喊冤,那个样子确实是可怜的紧,奴婢跟着听了几句,说是军户家里的只有两个闺女跟一个老父亲,当爹的前些年因打仗将一双腿残了,在家里躺着不能动弹,家中一向清贫的紧,大女儿长得好看,到了说亲的年纪家中硬是拿不出嫁妆来,就在这宝相寺的门口挽个篮子卖些鲜花果子的营生,可巧附近有一恶霸,是县太爷的公子,欺男霸女十分的混不吝,见这小娘子生的美貌,便谎称她是家中出逃的丫鬟,硬生生是将人捉入府中去,
“那小娘子也是个有气节的,宁死不从被掳去的当日便伤了那公子自个儿投缳了,结果那县太爷便赖上了那一家子,说自个儿家的小子被那小娘子无故伤着了,硬是将那军户给打死了,只剩下这么个不过十来岁大的小娘子,叫天不应叫地不灵,那恶霸公子在养伤的时候放出话来,叫那小娘子乖顺的跟他入府,否则连那小娘子也不会放过,那小娘子却是个有骨气的,便日日想着给父亲姐姐报仇,
“说来也是巧,那小娘子前几日来宝相寺里卖果子,听见说这几日会有贵人来上香,便日日等在这里,这不是眼下便拦住了马夫人的车驾,马夫人也是怜惜这个小娘子,才会停下来听她诉说冤情,奴婢瞧马夫人那个样子,大约是要将人救下。”
婵衣眼睛转了转,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满满的疑惑,马夫人这么个行径,说实在话,她觉得不太像是马家一贯的作风啊,听清姐姐的意思,马家向来是不会管这些闲事的,怎么马夫人反而将这烂泥瘫一样的事情接到手里?
她顿了顿,吩咐道:“既然马夫人有所安排,那咱们便等等吧。”
锦瑟应了一声,利索的爬上马车来,只是到底还是没忍住的看了婵衣一眼,寻常这样的事若是王妃遇见了,总是要伸一把手的,可今天却如此安排,难道真的是要不理会?
颜黛忍不住道:“嫂子,这个军户家的小娘子也太可怜了,若是马夫人不管的话,那咱们得管一管的,否则那小娘子若落入了县令公子手里,岂不是生不得死不能的难受么?”
婵衣抿了口茶轻声道:“别急,看看再说,到底是什么情形还做不得准。”
颜黛听出了婵衣话里的意思,抿了抿嘴,再不说话了,只是一双眼睛忍不住往窗子外头看,十分关心的样子。
马车停了不出一刻钟的时间便又开始前行,那些吵嚷的声音也逐渐平复下来。
颜黛忍不住往婵衣身上瞟着,一副想说什么的样子。
婵衣只当没有看见,转头看着琉璃窗上照进来的一束光束,幽幽的光束中有许多细小的尘埃不停的翻滚着,即便是太阳照射到的地方,还是能看见许多的尘埃阴影,这世上的事情真真假假谁又能预料的清?
到了宝相寺,女眷们从正门下了车,知客僧早早的候在了门口迎接,见到马夫人携着婵衣前来,一边笑眯眯的打着禅语,一边将人迎入厢房。
一行人经过舟车劳顿总是要先在厢房里整理一下衣装,才好去往大殿参拜。
婵衣不是好奇心重的人,对于很多事情都是如此,所以她并不打算过问先前的事情,这叫马夫人心中诧异万分,要知道婵衣这样的年纪正是对万事好奇的时候,正因为对许多一知半解,又处于位高权重的地位,万万不可能会允许自己眼皮子底下发生些什么事情却是自己不清楚的。
可从厢房走到了大殿的路上,她一句话也没有提及先前的事情,叫马夫人一肚子的话不知该从什么地方说起。
她不由得看了眼自家姑子。
周夫人收到嫂子的眼神,忍不住笑了笑,这是要她提及先前的事,她可不会做这么蠢的事情,于是她又扫了一眼贺二太太,眼神示意贺二太太说些什么活络气氛。
贺二太太不是个蠢的,看见了马夫人给周夫人使的眼色,心中想了想,笑道:“先前那拦路的小娘子也实在是可怜的紧,马夫人既然决定管一管,倒不如将那小娘子也带着身边一道去上个香,也好成全那小娘子的一番心意。”
这话说的十分有技巧,既恭维了马夫人,又没有提及半句那小娘子的私事,这么说一半藏一半的,总是惹得人忍不住想要知道更多。
婵衣心中一笑,没有再多犹豫的抬眼看向马夫人:“先前听王妈妈说了一嗓子,也没有听仔细,到底是为何在半路上拦住人?难道不知道马儿跑起来快的能踩死人么?”
若当真是马夫人安排的,便是全然不在意旁人生死的做法,这叫婵衣多少有些不悦。
马夫人像是没有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一般,一边叹气一边点头道:“可不是么,那小娘子敢拦车就是做了必死的打算的,我瞧着那小娘子脸色蜡黄蜡黄的,一点儿也没有闺阁之中娇滴滴女孩儿的模样,一下就想到了我家的岚儿,心一下就软了,便是真的不妥当也顾不得许多了,这样一个没爹没妈的孩儿,如何能够下的手去不管!”
婵衣笑了,“马夫人真是菩萨心肠,佛祖一定会护佑马小姐的。”
说着话进了大殿,因要上香,马夫人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持起香来恭恭敬敬的拜了好几下,这才在蒲团上跪直了身子,心中祈求着心愿。
婵衣扫了一眼她身边的周夫人跟贺二太太,与马夫人一般无二的都是带着一副诚恳的面孔,手中持着三炷香,恭恭敬敬的跪直了身子,面对着的是释迦牟尼佛,莲花宝座上的佛像金身半阖着眼睛,庄严慈穆的看着芸芸众生,手中捏着兰花诀,慈眉善目当中既有悲悯也有怜惜。
婵衣想了想,也捏了三炷香,跪在佛陀面前,既然上天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她必然要好好的把握这一次重来的机会,将眼前这些人都逐个看个透彻。
心中聊聊心愿还未许完,门口便跌跌撞撞的进来一个消瘦的只剩一把骨头的小娘子。
说是跌跌撞撞,实在是美化了她,实则这小娘子看着便一副大限将至的模样,眼睛里头布满了血丝,像是一枝还未盛开便已经枯萎败落的杏花。
829.第828章 出手
婵衣愣了一下,没有料到这个军户家的小娘子竟然会是这样瘦骨嶙峋的模样,先前的怀疑跟疑惑逐渐被惊讶所替代,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那小娘子已经行至眼前,跌跌撞撞的跪坐到蒲团上。
锦心想要上前阻拦,可那小娘子竟像是没有看见婵衣似得,眼睛直勾勾的越过婵衣看着马夫人。
婵衣也有些惊讶,照理说若这事与马夫人有关系的话,这个小娘子不至于连她的身份都不太能够揣测到,反而退而求次的找马夫人。
马夫人点了点头,声音细致温柔:“秋娘你且放心,我既说了要管一管,就不会将你放到这里不闻不问,到了佛祖这里,你有什么话都可以同佛祖讲的。”
原来这个小娘子唤做秋娘,倒真是一个柔柔弱弱的名字。
只见小小的秋娘摇了摇头,眼睛低垂:“自从姐姐出事后,我日日祈求佛祖眷顾,可直到家破人亡都不见有人伸手相帮……”
小娘子话语间的失落之意叫人心生怜惜。
马夫人叹了一声,语气和缓:“莫要说这些傻话,若不是佛祖眷顾,你我又如何能够相遇?”
秋娘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眼马夫人,大大的眼瞳当中已经浸满了泪水,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将呜咽声压得低沉,叫人的心也跟着难过起来。
马夫人抬手轻轻拍抚秋娘细弱的肩膀,无声的安抚着她,细弱的肩膀微微颤了两下,却始终是没有哭出声来,看着是个极有分寸的小娘子。
婵衣将眼睫垂得很低,心中有些感慨万千,世上不平的事情有这样的多,像秋娘这样身世凄惨的女孩儿还不知有多少。
领着一个秋娘,婵衣再无心思与马夫人说其他,原本上完香之后,还要去后山走走的,可这会子却歇了这些心思。
到用午膳的时候,寺里送来了后山养的柴鸡跟肥鱼,虽说寺院的僧人不食荤腥,但上香的大多是达官贵人,所以寺中也会豢养一些野物来供应香客,尤其是宝相寺的后山更是得天独厚之处,这里出产的柴鸡跟肥鱼味道十分的鲜美,许多香客们供不应求,便是提前订都未必能订得到。
用膳的时候,婵衣面对一桌子的珍馐,心情却是再没有提起来,只是略略的用了几口,便抬头看向马夫人:“日头实在是有些大,咱们用过膳就早些回去吧。”
马夫人似是有些吃惊,放下手中的筷子探身过去看向她:“怎么这么急?一会儿用过膳去后山转转吧,后山有一个凉亭,并不热的,还可以叫些冰碗来吃呢。”
周夫人跟贺二太太也搭腔:“是呀,宝相寺的冰碗做的很好吃呢,您不尝尝就回去,实在是可惜了!”
婵衣看了眼马夫人身后跟着的秋娘,淡淡一笑:“马夫人还有事在身,就不耽误你的时间了,况且这个时候回城也不会太挤。”
来宝相寺进香的人还是有许多的,只不过都被清了场,才会像现在这样只有她们一行人能进大殿上香,只是总不好一直不许人进出,所以婵衣她们上完了香打算去后山的时候,前殿便恢复了先前的秩序,这个时候怕是前殿正是热闹的时候了。
马夫人笑了,有些事情她不好总是挡着,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咱们便先走吧,往后总有机会去后山游玩的,也正好我回去处理一些事务。”
最要紧的两个人都这么说了,周夫人跟贺二太太也不好出口相留,只好眼睁睁的看着婵衣告辞出去。
坐到车上,颜黛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婵衣:“嫂子,那个小娘子身世这样可怜,马夫人会不会撒手不管啊?”
即便是在见到秋娘的那副可怜模样时,颜黛也没有多说一句话,反而在她们坐马车离开的时候才说出一路上想要说的话,可见颜黛有多谨言慎行。
婵衣道:“不必担心,马夫人既然说了会管就不会半途中撒开手。”
一个县令家的公子都能够在这个地方胡作非为,可见川贵这里的官场氛围是有多么的不好了,萧清先前留下的那些话,婵衣有了另外的一番看法。
她抬起头看向颜黛,“不过若是往后再遇见这些事情,我们就要伸手管一管了。”
毕竟在楚少渊的地方,若是治安太差了,对于他的政绩方面的风评也绝不会有什么好处。
颜黛笑着点头:“是应该管一管的,我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事情,原本以为只可能会发生在话本里的事竟然成了真……”她说到这里,忍不住加了一句低声询问,“嫂子,你说这里的官吏们都这样的么?”
是不是都这样婵衣不敢断定,但至少应该是有一半都这样,眼睛转了转,笑着看向颜黛:“不过也不打紧,既然夫君来了这里,那么这里势必要变一变的。”
颜黛眉目之中含着一股浅浅的忧虑:“只是不要影响到表哥才好。”
对待万事都十分小心的态度是颜家一向的作风,否则也不会在宸妃过世之后隐于宛州,万事不问。明哲保身是好的,但若事事都明哲保身,未免也太谨慎了些,且若不施展手脚,又如何叫人心生畏惧?
婵衣淡淡一笑,岔开了话题:“这件事你就不必担心了,先前在寺里见你吃的少,可吃饱了?回家之后做些点心给你吃吧。”
若实在没有话可以说,说到吃食上头总是不会出错的。
颜黛不好意思的摇摇头:“叫嫂子担心了,我只是来时点心吃多了,才会没有胃口。”
两句话的功夫,马车已从宝相寺行驶出来,进入宝相寺前头一条笔直的大道上,大道上此时人来人往十分的热闹,婵衣看着前头人声鼎沸,皱了皱眉,来的时候并没有这片集市,难不成是走错了?
她唤了跟车的婆子来:“怎么跟来的时候走的不是一条路?”
婆子回道:“是原先来的路,不过来的时候那会儿集市还没有开,所以看着清静,这会儿大家都在赶集,所以才会看着十分吵闹,若主子不愿走这条路,咱们改道便是。”
婵衣这才知道,原来宝相寺前头的这个集市,是十天赶一次集,而今日恰好赶上了赶集的时候,因她们来的早,集市还没有摆开,所以才会出现如今的情况。
看着大道人挤人的,挤成了一片水泄不通,想要从这里安安稳稳的过去这个念头在脑子里转了转,婵衣便就觉得头疼,忙吩咐道:“那就绕路走吧,左右时间还早,多走些路程也不碍的,赶天黑前回去就是了。”
这也算是提早从宝相寺出来的另一好处吧,婵衣喜欢坐车,因为身份的关系,她不能跟乡间村妇一般似得在外头抛头露面,所以她很喜欢坐在车里看外头的风景,大好河山尽收眼底的感觉非常好。
婆子点头,车把式便拉着骏马调转车头,虽说婵衣出行没有用王妃的仪仗,但楚少渊怕她遇见危险,将前后左右跟车的人都安排的极为妥当,即便是从外表看上去是平平无奇的马车,却也自有一股威严在,平头百姓见了这样的车驾是绝不敢上前半分的。
只是集市当中的摊位太过密集,车夫调转车头的时候,不当心恰好撞倒了一旁卖红油抄手的摊子,烧得通红的炭火一下子便飞散出来,所幸汤锅不在炉子上,没有溅到车夫身上,只是炭火翻滚,将车轱辘给点着了。
这几日天气太好,一点儿湿气也无,加之太阳十分的大,又正是炎热的时候,火一下就着了起来,半个窗子都要被点着了。
车厢里头是拿了防水的木料做的,只挡得住水,却不挡火,婵衣跟颜黛几乎是看着火苗窜起来的。
颜黛惊的脸色都白了,婵衣连忙当机立断,拿了帷帽给她戴上,反手给自己戴帷帽的时候外头的婆子已经拉着车夫将马车停稳了。
“主子,您赶紧下来,奴婢们将火扑灭,别伤着您了!”婆子们俱都又惊又怕的,生怕伤到王妃一丝一毫,即便是没有伤到,受了这样的惊吓,回去也是要被王爷责罚的。
锦心第一个跳下车,折身便去搀扶婵衣,婵衣一把将愣了神的颜黛推到车门口,等她下去了,才扶着锦心的手下了车。
抬眼看了眼火势,虽然看着势大,但车夫已经向周围的人讨要水跟砂土来灭火了。
一旁卖红油抄手的摊主一脸丧气的看着马车,半句怨言也不敢发,只是肉疼的看着自己用来煮抄手的锅都被拿去灭火,一脸想要说什么却只能憋回肚子里,丧气的垂着头。
“哟,这是从哪儿来的车啊,怎么这么不长眼睛?”摊主的媳妇却不是个怕事的,刚从后头的板车上拿了香葱过来,就看见这一幕,毫不犹豫的骂了起来,“撞了我们的摊子,竟然半句话也没有,还要拿了我们锅子来用,当我是死的啊!老娘告诉你,不赔钱,老娘再放一把火,你们哪个都跑不了!”
830.第829章 吃惊
婵衣微愣,她没料到会遇见如此蛮横的妇人,来不及示意给下头的仆妇,便看着那妇人一把将香葱甩到案板上,一只手抄起烧火棍,便要打过来。
锦心连忙护着婵衣往后退了几步,沉声道:“主子您当心,别被这莽妇冲撞到了。”
一旁的颜黛也随着自个儿贴身丫鬟急急的退后了几步,微微皱起眉毛来,无措的看向婵衣,很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
妇人瞪着眼睛看着眼前华服云裳的妙龄女子,虽二人头上都带着帷帽,但从身量上一看就知非富即贵。
她眼珠子一转,微微一笑,脸上的横肉因为这个笑容而纠结起的皱褶叫人心里发腻,哼笑一声道:“我瞧你们的打扮也不是那种没头没脸的人,如此便赔些银子给我们吧,也省的我再费口舌了!”
被妇人由上到下毫不客气的打量着,婵衣心中也有些恼怒起来,拉着颜黛侧过身子,安静的站在马车一侧,看着仆妇们灭火。
锦瑟则往前一挡,叉腰挡住了婵衣跟颜黛,也将妇人的视线拦住。
“唉,我说你这妇人怎的凭不讲理!”她当下便口舌锋利的跟那妇人讲起道理来,“你们支个摊子占了一半儿的街,炉子还摆放在正中间,挡了我们的道,炉火烧了我家主子的马车,又让我们主子受了这样的惊吓,我们还没有与你计较,现在不过是用你家几个木桶锅子罢了,你反在这儿哭天喊地的嚷嚷,这理儿全让你们给占了,我们的损失还没找你要呢!”
锦瑟可不会对那妇人口下留情,几句话便将那妇人激得脸色翻红,烧火棍死死的捏在手里,一双眼睛睁得颇圆,死死的盯着锦瑟,胸口起伏不停,“好啊,你们是打定主意赖账了是不是?”
妇人抡圆了烧火棍就要往锦瑟身上打,跟着婵衣的仆妇见锦瑟要吃亏,立即伸出手来,将那挥舞的烧火棍握在手里,稍一用力,咔擦一声便断成了两截。
妇人见来硬的不成,当街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捶胸顿足的拍着地面嚎啕大哭起来:“这是要人的命啊!我们不过是做小本生意,还要这样欺负人,活不了了,活不了了!”
那摊主见自家媳妇败下阵来,心中知晓眼前人定然是非富即贵的,连忙跪倒在地上。
“贵人可千万莫要与这无知蠢妇一般见识,都是我们不好……”
摊主胆小怕事惯了的,忽然见着这样穿着打扮的富贵人,嘴里直打磕巴,一句话也说不好的断断续续顿在那里。
婵衣并不关心这些小事,她侧眼看着马车的火基本被扑灭,微微抬手,示意锦瑟料理好这摊事,便携着颜黛绕到马车前头去看看车厢里头有没有遭火烧,还能不能坚持着回去。
锦瑟收到婵衣的示意,冷冷的瞪了还在地上嚎啕不停的妇人一眼,从香囊里拿了四钱银子,递给摊主。
“你也晓得若不是你将炉子放在大路中间,我们也不会遭遇这种事,照理说应该你们赔偿车马损坏的,但我们主子宽厚仁善,免了这一宗,又见你们小本生意实在辛苦,这银子全当是给你们压惊的,也省的被你们说我家主子不讲道理。”
锦瑟伸手递给摊主,摊主惊呆了,没敢接,她索性将银子往包好的红油抄手的簸箕里一放,转身便走。
那妇人见得了四钱银子,欢喜不已,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便去拿银子,那摊主只好眼睁睁的看着自家婆娘将银子收入囊中。
婵衣仔细看了车厢的烧损情况,看见车厢内壁上一大截被烧过的黑灰色突兀的蔓延在车璧里,不由得有些头疼,车成了这样,就算是想将就一下,只怕也难支撑到回去,木头被烧过还发着脆,车跑起来的速度飞快,若一个不察伤着人了就不好了。
锦心道:“主子,这车是不能再坐了,不如委屈您到后头下人车上坐会儿,咱们先回去。”
婵衣摇摇头,看着她道:“下人车本就小,哪里再经得住我们四人挤的?既然这里是集市,不妨看看有没有租车的地方,先租一辆马车凑合回去,反正现成的马匹我们都有,不会太妨碍什么。”
眼下只有这个法子了,仆妇们得了令,留了两人跟几个贴身丫鬟跟着婵衣和颜黛,其余的都去集市上找租车的地方了。
集市上人来人往,婵衣跟颜黛一袭华服的站在当街口,十分的打眼,路过行人时不时的侧目,叫颜黛一个不常出门的小娘子越发拘束了。
红油抄手的摊主见这两个衣着华丽的女子站在烧黑了的马车旁边等人,虽两人被下人簇拥着,但日头烈烈的晒下来,依旧是叫人觉得炎热无比的,但两人为了维持仪态只拿了绢子轻拭汗水,帷帽稳稳的戴在头上,优雅又纤丽的样子,叫他心中不忍。
他俯身走过去招呼道:“两位若不嫌弃,且在摊子上坐一坐等吧,车行挺远,一来一回也要两刻钟。”
婵衣看了眼摊主,摊主那张脸上满是诚挚,不由得点了点头。
携着颜黛坐了下来,摊主媳妇端了两碗酸梅汤上来,笑吟吟的道:“我们自家熬的酸梅汤,解渴解暑又好喝,只要十文钱一碗。”
锦瑟看见摊主媳妇就没好感,再听她这么一说,忍不住瞪眼道:“莫要以为我不知道,便是在帝都云浮城,一碗酸梅汤也不过五文钱罢了,你们这里倒是宰客宰得狠!”
摊主媳妇刚才那四钱银子是由锦瑟给的,明白锦瑟是这两个贵人身边有头脸的丫鬟,忙笑着道:“这位小娘子有所不知,今年的乌梅产量少,贵的很,所以酸梅汤也贵。”
婵衣懒得因为这些小钱跟人争执,径直道:“行了,一人上一碗,上了便退下吧。”
出门在外她不愿为这些小事计较什么,多一文少一文都不是什么大事,况且眼下也确实有些渴了。
摊主媳妇笑容满面的应一声,手脚麻利的一人给舀了一碗酸梅汤,还大方的送了一盘子花生酥,“这个不要钱,是咱们自家种的花生做的,贵人且尝尝。”
婵衣拨开帷帽前面的堆纱轻抿了一口酸梅汤,滋味酸甜满口生津,倒真是不错的,若是冰一冰就更好了。
她笑着看了眼还在气鼓鼓的锦瑟:“你且尝尝看,这酸梅汤倒真是不错的,十文钱一碗也不算亏。”
锦瑟倒不是小气,只是因为先前那妇人太泼辣,弄的满街的人都看着她们委实是丢人,所以才会与那妇人争锋相对,此时听见婵衣这么安抚她,当下那口气儿便委顿下来,低声嘀咕一句:“您就是心太好了,对谁都善。”
婵衣笑了,对这些在外头讨生活的人这么苛刻做什么?都不容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况且即便是赢了也不光彩。
颜黛倒是真的渴极了,一下便将一碗喝完,小声呼了一口气,“真是解暑,往日在家中,咱们做的酸梅汤里还要多放些桂花跟枇杷,那滋味才好呢。”
她小小尖尖的下巴抬着,嘴角抿出的那一抹笑容将好乍现在帷帽堆纱之下,半隐半现的叫人心悸。
两人说着闲话,原本以为这一行即便出了什么事情,也不会有太大变数,可往往事情就是这样出人意料。
摊子旁不知何时出现了个青年男子,一身月白色的直缀深衣,手中握着一柄骨扇,眉目清俊当中带着三分邪气,面色白皙但细看便能发觉有几分凄白,像是多年纵|情于声色之间特有的惨白色,总归是叫人越看越不舒服。
他直直的看着婵衣跟颜黛两人,目光胶着一动不动,那直勾勾的样子,惹得婵衣心中厌恶。
还不及让人撵走他,他就跨步而来,长身而立的站在婵衣跟颜黛的面前,微微拱手行了一礼,故作风流的道:“小可姓陈名景,表字山水,敢问二位娘子可否许了人家?”
这是遇见了浪|荡登徒子!
婵衣惊讶的看着眼前的青年,毕竟这样的事无论是这一世还是上一世她都没有遇见过,难免觉得吃惊,但吃惊之余,又对川南的风气有了更深的了解。
敢这样堂而皇之的大街上就对女孩子纠缠,想必这样的事情不在少数,否则摊主夫妇二人怎么一副见了鬼似得龟缩在摊子里头,半句话也不敢说。
婵衣不理会青年,颜黛更彻底无视青年的行径,只是又叫摊主上了一碗酸梅汤,小口小口的抿着。
青年见两人衣着华丽,知道定然不是那等小家小户出来的女子,一时心中搔痒难耐,又上前一步道:“二位小姐可否将姓名告知一二,也好叫小可一解相思之苦。”
他说着就要上前一步凑近颜黛跟婵衣,锦心一脚飞起,将青年踹离摊子数米远,也不在意是不是下脚狠了,而青年身后的两个长随见自家公子吃了这样的亏,哪里肯轻易罢休,上前就要跟锦心动手。
那青年被踹的不轻,爬起来的时候看见自家长随替他出头,顾不得疼痛的上前道,自诩风流的将折扇一摇:“两位小姐若是与我致歉,此事便作罢如何?”
831.第830章 惹祸
锦心冷眼看了青年一眼,这样气色虚浮底盘不稳的货色,还以为自个儿是个英雄不成?
她一步不让的挡在婵衣跟颜黛身前,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锦瑟方才就被摊主夫妇弄的一肚子火气,如今再来一桩事,她早忍不得,像是炒豆子似得,噼里啪啦的爆开来:“你这登徒子想要做什么?我可告诉你,将你那双招子擦亮些,不是所有人你都得罪的起!”
青年被锦瑟这一番抢白弄得一愣,接下来便乐不可支的笑了,转头看了看自家的两个长随:“她说叫小爷我将招子擦亮些,不是所有人都得罪的起,到真是有趣了!”
那两个长随也忍不住跟着自家主子笑了起来。
一个道:“真是阎王爷面前不长眼啊,你敢这么跟我们公子爷说话,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另一个更是猖狂:“趁着我们公子爷还没有动怒,乖乖的跪下磕三个响头,我们公子爷饶你一命!”
许是好久没有见到这样张狂的人了,婵衣都有些不太适应了,所以她一个没忍住便笑了出来,笑声清脆悦耳,叫听到的人都忍不住心中一酥。
尤其是那青年,当下便收敛了那副嚣张的模样,转而换上了一副清雅面孔,躬身问道:“小姐在笑什么?”
婵衣抬眼看了青年一眼,青年脸上浓浓的期待之色,叫她觉得十分荒诞。
她沉声道:“这位公子刚才说,叫我赔礼,我倒是想问问公子可承受得起我的赔礼?”
青年愣了愣,像是听见什么笑话一般,左右看看,神情夸张:“这小娘子说小爷我受不起她的赔礼,到真真的将小爷吓到了呢,”他一边说,一边侧过头来,声音压得很低,“来,你且说说你是什么来头,小爷再看看是不是真的承受不起。”
有恃无恐的样子,叫婵衣眉心一皱。
难不成这个青年大有来头?可看着不像啊!
她粗粗的略过了前一世跟这一世曾经见过的世家夫人,脑子里一一对比过去,就是没有发现有一个叫陈景的纨绔。
陈景见她不说话,以为她是害怕了,嘴上挂着一抹邪笑,伸手便要去摘她头上的帷帽,嘴里还不干不净的说着浑话:“叫小爷我瞧瞧是不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儿。”
手还未曾伸到婵衣面前,就被锦心一把捏住。
“嘿!我瞧你这是找死是吧!”陈景大声呵斥锦心,抬起另一只手便要打她。
锦心一个反手,就将陈景的胳膊卸了下来,陈景从小娇生惯养,哪里受过这样的罪,剧痛之下,忍不住哀嚎一声,身边两个长随跟着便上了手,拳脚生风的向着锦心袭来。
锦心只怕他们不动手,如今他们动了手,自然是如了她的意,她当下便将陈景推了出去,那一拳拳的痛楚打在陈景的身上,叫他越发的疼痛难忍,当下便哭爹喊娘起来,哪里还有半分先前的男子气概。
“你们两个蠢货!叫你们捉人,你们反倒是都往爷身上打,怎么的,是被这小娘子买通了不成?”陈景喋喋不休的骂着,身上的疼痛半分缓解不了,反而因为胳膊脱臼的剧痛导致冷汗涔涔。
两个长随哪里还敢耽搁,一边一个胳膊的架住陈景,手忙脚乱的帮他安着胳膊,好一番的兵荒马乱,才将陈景的胳膊安好了。
陈景脸色煞白,目光之中含着厉色,看向婵衣的眼神里头充满了憎恶,从来没有哪个女人能够这样折辱自己的,便是有,也都被他收服了,若是收服不了的,也都做了花泥,再不复存在了,他如何容忍得了被一个女人欺凌到头上。
他怒极反笑,冷冰冰的盯着婵衣,嘴角的那抹邪气染上了八分戾气:“小姐倒是好大的气度,就是不知小姐家住何方,路上不安全,我好安全的护送小姐回去,也算是为之前的事情赔礼。”
婵衣忍不住冷笑,陈景这番阴阳怪气的话,明显是要闹到家里去,只是不知道他身后有什么倚靠,能够叫他这样的大言不惭。
她的眼睛微微一动,刚要开口,便察觉到颜黛的手覆了上来。
大热天,颜黛的手一片湿冷,手心中满是汗水,不必看也知道是因为担心的缘故。
婵衣轻拍她的手背示意她不要担心。
“送倒是不必了,陈公子既然这样好奇,也不妨告诉陈公子,我们是从益州城来这里避暑的,暂住在太平镇的石狮子巷,只要陈公子过来便能看到。”
婵衣留下的地址不算什么响亮人物住的地方,太平镇上至多也就几个乡绅,并没有听说有什么大人物在,所以听见这句话,陈景眼睛一亮,带着些痞气的看着婵衣。
他是没有料到这么个柔柔弱弱,拿帷帽遮住半张脸的小姐,会天真到如此地步,以为他真的是要过去赔礼道歉,这样也好,得来全不费功夫,省的他到处找寻了。
恨恨的看了一眼锦心,接着又看了眼一直缩在婵衣身后的颜黛,先前露出的那个小尖下巴已经缩到帷帽里去了,只能隐约看见一个轮廓,可即便只是一个轮廓都叫他心悸不已,这样的极品美色他势必要弄到手中好好的亵玩一番才过瘾。
拱了拱手:“那小可便明日登门拜访了,还望小姐莫要推拒不肯相见才好。”
便是身上的衣裳有了灰泥印子,陈景还是做出了一副清雅君子的模样,只是前后的反差太大,叫原本应酬惯了的婵衣一时都有些无法接话。
好在陈景也不在意这些,说完话便带着两个长随扬长而去。
摊主夫妇见陈景已经走远了,这才抖着身子从摊位下头钻出来,摊主神情慌张:“哎呀,你们可是惹了大祸了!”
婵衣不动声色的问道:“不过是一个登徒子罢了,有什么祸事?”
摊主媳妇那张蛮横霸道的脸,此刻呈现出一种胆战心惊的害怕,抬头看了眼婵衣,眼中的恐惧之色甚重:“一瞧你们就是外乡人,根本不知道我们这里有一大恶霸,方才那个陈公子,可是县令老爷的嫡亲儿子,这个县城里头,没有有人不知道他的,但凡他瞧上的女子,就没有一个逃得出他的手掌心的,我劝你们今日回去就赶紧搬家吧,省得家破人亡!”
婵衣垂下眼睫,忍不住有些失笑,还当是什么厉害的角色呢,没料到竟然会是今日在寺中遇见的那个欺辱秋娘的县令公子,这也实在是无巧不成书了。
颜黛听闻此言,也忍不住呼出一口气来,受了惊吓的心还在砰砰砰的乱跳个不停,抬眼就看见摊主媳妇那张惊恐之中带着十分惧意的脸,忍不住道:“再给我一碗酸梅汤,这天气可真热!”
摊主媳妇简直是想哭了,她连忙道:“你这小娘子,心怎么这么大?眼瞧着火都要烧到眉毛了,怎么还想着吃喝啊,还不快些回家去想办法!”她一边说,一边就要撵人,甚至连酸梅汤的钱都不收了。
此时去租车的下人恰好回来了,将马套在车上套好,便跪在婵衣跟前请罪:“让主子久等了,咱们这便可以回去了。”
婵衣点了点头,看了眼急的快哭了的摊主媳妇,淡淡的道:“劳你担心了,不过着急也无用,我们这一大行人,无论在从哪里走都是显眼的,想必那个陈公子早布下了耳目,左右不是什么大事,等回头解决了此事,我们再来你家摊子上喝酸梅汤。”
许是她的口气太过淡然,那摊主媳妇愣了一下,才急声道:“你们可要当心呐!别硬碰硬的来,实在不行就逃吧,逃得越远越好!”
颜黛一边上车,一边惊叹,没料到这个摊主的媳妇倒还是个热心肠,先前一副母夜叉的模样真真是哄人,看来人还是不能够以貌取人的。
锦瑟服侍婵衣上了车,在她临走之前,留了一个梅花样式的银裸子给摊主媳妇,眼睛也不抬的道:“还算你家的酸梅汤好喝,我们也不是占人便宜的人。”
摊主媳妇手中捏着那个大约只有一钱银子重的银裸子愣住了,这个样式的银子分明就要比先前的散碎银两更加贵重,这些都是高门大户特别铸造用来打赏人的东西,便是拿去买什么东西,也要比普通的碎银子值钱。
她怔愣的看着那两辆不起眼的马车从大道上扬长而去,心中不由得泛起了疑惑,这两个小姐到底是什么来头,竟然会有这样大的手笔,而且那样的气度,比她见过的许多人都要高雅端庄。
租来的车子总是不如自家的马车舒坦,即便看上去大,但车身里头用来避震的东西并不全,一些坐垫跟团枕也都没有,而先前那辆马车里的团枕因为遭了火,都一股子焦糊味,便是看一眼都觉得嫌弃,更不必说拿来用了。
颜黛跟婵衣又都身子弱,从集市上一路赶回家中,都身心俱疲了。
一身汗加上一路颠簸,婵衣在沐浴过之后,就躺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了,连晚饭都只是懒懒的用了几口便扔到一旁了。
楚少渊回来之后,见她这么一副模样,心中柔软极了。
832.第831章 劳累
楚少渊凑近她,下巴靠在她的肩头上,拿鼻尖轻蹭她的鼻尖。
“累了?”他声音很轻,带着几分宠溺。
婵衣眼睛都没有睁,便知道是楚少渊回来了,伸手抱住他的腰,点了点头:“在外头晒了一天,累死人了都,回来的路上马车起了火,还是从集市上租了一辆车回来的。”
她的声音懒懒散散的,整个人又像一只小猫似得蜷缩成一团缩进他的怀里,叫楚少渊心中越发柔软。
只是听见她说马车起了火的时候,楚少渊还是皱了下眉,问道:“怎么好端端的会起了火?”
婵衣努了努嘴,“还不是赶上了什么集市,摊子多人更多,无意撞倒了摊子上的炉火才会起了火,这几日太阳又毒,一下子便烧了起来,好在只是烧坏了车,没什么大事,”她顿了顿,脑子里转过那个嚣张跋扈的陈景,忍不住道,“只不过没料到那元宁县的县令倒是个昏庸无能的,自个儿的儿子都管教不好,欺压鱼肉百姓,实在是叫人生气。”
楚少渊是在外头吃了晚膳的,并没有与婵衣一道吃,所以婵衣这一天发生的事情也没有特意派人去告诉楚少渊,直到这会儿夫妻两个快要安寝的时候,才能在一块儿说说贴心话。
此番听见婵衣说了一遍事情的来龙去脉,心头的怒气忍不住烧了起来。
“身边的几个婆子都是死的么?这种人竟都能让他近身与你说话,”楚少渊眼睛眯起来,眸色暗沉沉的带着几分冷厉,“往后再出门,带我身边的死士出去,那些婆子一人五十棍,往后不许她们再近身服侍!”
楚少渊生气起来还是很有威仪的,怒气冲冲的模样很是吓人,好在屋子里服侍的丫鬟早就乖觉的退下了,否则又要弄得人心惶惶。
婵衣忍不住笑了,凝视着楚少渊一脸的怒气,伸出手来轻抚他的脸颊:“这样生气做什么?若没有我的吩咐,那个陈景也不可能与我说半句话的,我开始只是不想多事,却没料到那陈景竟然就是县令公子,这也算巧了,听他话里的意思,明日是要来登门的,你且想想要如何处理。”
在楚少渊看来,这种事根本不需要考虑,一个小小的县令公子罢了,竟然敢欺压到他的头上来,实在是天大的笑话!
“此事你不用担心了,我自会处理,”楚少渊翻身将她压在身下,细细的盯着她的脸,许久微微眨了眨眼睛,“今天可是吓着了?”
婵衣摇了摇头,“我还不至于这么不经事,只是有些累了。”
她虽是提前从宝相寺出来的,但跟马夫人说话的时候,多少还是耗费心神的。
楚少渊笑了,低头亲了亲她花瓣一样的嘴唇,细细呢喃:“晚晚,我便说你长得漂亮,你还不信,你瞧今日你出门这么不防备,可不是遇见了登徒子,往后若还不信我的话,且要吃亏!”
这么自夸真的好么?
婵衣忍不住挑了挑眉,有些好笑的看着他:“今日那个县令公子分明是冲着黛儿来的,我不过是附带的罢了,你没瞧见他看向黛儿的眼神,简直是直勾勾的不会动,这还是我们都戴着帷帽没有露脸,若是叫他见着了,岂不是更要疯癫了?”
反正说来说去就是不肯说自己是红颜祸水,这叫楚少渊忍不住笑了起来。
或许旁人都会觉得颜黛生得倾国倾城,但在他眼里,只有他面前的这一张娇艳清丽的脸才叫他心动不已。
俯身吻住她,将她的唇舌细细的勾扯进自己的口中,听见她呼吸不畅,呜呜咽咽的声音传到耳朵里来,楚少渊只觉得自己浑身像是热的快要着了似得。直到他吻够了才挪开了唇,垂眸看了看身下那张微微泛起红晕的娇艳双颊,只觉得心中的那点子灼热一下子忍不得的直冲上来,胀得疼。
他声音黯哑的低声道:“晚晚是我的,谁也不给!”
婵衣被他吻的愣了,明明前一刻还好端端的说着话,怎么说动情就动情了,还动情成了这般!
她来不及说话,身上的小衣便已经被楚少渊褪的七零八落,圆润的肩头滑出小衣,在羊角宫灯柔和的灯光下,显得尤其的娇小白皙。
密实的吻从脸颊一路落到脖颈,肩头,然后顺着肩头长驱直下,胸前的两团柔软也被他擒住,力道温和当中带着几分急不可耐,柔软的唇瓣含住顶端,细细厮磨,直将婵衣的身子也弄的越发的酥软了。
她轻推楚少渊,想要婉拒他,却被他擒住双手,按在头顶上,不许她乱动。
“意舒,你别这样,我今天有些累了……”察觉到他的手指开始褪她衣裤,婵衣连忙轻声哀求。
楚少渊眼睛晶亮的看着她,嘴角一弯,一抹带着几分邪气的笑容乍现。
“不用晚晚做什么的,晚晚看着我便好了,我会叫晚晚舒服的。”
这是什么话!
婵衣心中一颤,不是不知道他死缠烂打的功夫的,他若是想要的话,能够足足的叫她一夜不合眼,翻来覆去的都不够他折腾的。
她哀求的看着他道:“你不累么?不如我们明晚再……”
手指顺着她的身子往下滑动,直至抚到她最柔软的地方,没入指尖,听见她急喘一声,楚少渊温柔一笑:“明晚是明晚的份,晚晚可不能混为一谈了。”
身子似乎不是自己的,在他的指尖驱动下,她感受到不同于往日的欢愉,险些就要沉溺进去,喘得大声些,便能听见他低低的在耳畔笑,那笑声悦耳极了,叫她忍不住便想将他的笑声堵回去。
直到感觉到他的身子沉入自己体内,婵衣才感觉到与往日一般的那种半个身子都酥麻掉的感觉,倒不是很不舒服,只是相比前一世的简安杰,他的似乎要更加雄伟一些,叫自己根本无法招架。
难堪的垂下眼睫,婵衣手指蜷缩了起来,死死抓着身下的被褥,不敢乱动。
楚少渊抚着她的面颊,一寸一寸的摩挲着,只觉得这张带了细微汗水的脸,漂亮的如同雨后花瓣一般,泛红的脸颊,细腻的嗓音,濡湿的眉眼,每一寸都叫他这样喜欢,指尖点过,满溢他浓厚的爱意与柔情,叫他便是闯入了她身体深处,也不敢大开大合的动作,生怕她不喜欢。
“晚晚,晚晚……”他一边细密的吻着她垂落在眼睑下长长的睫毛,一边轻声唤她,只觉得她这个模样缱绻温柔,叫人的心狠狠一跳。
听见他唤她的声音都变得低沉粗哑,婵衣心口一跳,抬眸看他一眼,却恰好撞进他深沉的眸子里,里头的深情似乎要将她溺毙。
他将身子撤了些出来,眼睛盯着她的瞧,他只是稍稍动了动,就听见她压抑不住的喘了一声,连忙俯低了身子,吻了吻她的脸颊,“还好么?”
虽然不是第一次了,但他还是怕伤到了她。
婵衣恼怒的瞪他一眼,略一抬头就咬住了他的肩,力气不小的咬了个牙印在上头。
“快些,我很累,要睡觉!”
分明是带着些恼怒的话,却奇异的让楚少渊心中一痒,他终于不再忍耐,放任自己长驱直入,毫不留情的加大力度,捧着她的身子放肆的动作起来,惹得她连连惊呼。
汗水沿着额头往下落,楚少渊只觉得身下的人像是一汪柔软的水,包裹着他的一切知觉,细细密密温温润润,如同她的人一样,低头看见她眼睛半阖,额头上出了一排的汗,心中一片柔软,抬手给她擦了擦汗,低下头轻声道:“晚晚,睁开眼睛,告诉我,我是谁。”
婵衣脑子一片混沌,只觉得自己整个身子都麻了,酥软当中还带着几分快意,脑子迷迷糊糊的,听见他说话,忍不住努力睁开眼睛。
“晚晚,我是谁?”
婵衣乖声回道:“意舒,你是意舒……”
楚少渊不太满意这个答案,沉了身子重重一撞,“不是这个。”
“夫君……啊……”分明就差一点了,可偏偏他就是不给她一个痛快。
楚少渊笑了,低下头温柔的呢喃:“姐姐,我是夏明意,你的弟弟,姐姐,叫我一声弟弟,我就给你,好不好?”
婵衣咬牙,恼怒的瞪他,根本就是在折腾她!可她心知肚明,若不遂了他的意,只怕还要好一阵子才能叫他满意。
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她忽的一笑,轻声道:“弟弟,好弟弟……”一边说,一边手脚并用的缠在他的身上,直将他吞食的更深。
楚少渊没料到她会这么做,眸子瞬间睁大,重重的喘息一声,这是梦里出现了多少次的场景,多到他已经记不得了,而现在终于变成了现实,叫他瞬间便到了顶点。
婵衣只觉得整个人快要被他抛上云端,浑身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了,如同一滩烂泥似得,瘫软在锦被里。
她困极了,转个身趴倒了就能睡,可偏偏他抱着不放手,只好顺着他的呼吸慢慢的平静下来。
833.第832章 登场
满身的汗,黏糊糊的叫婵衣觉得非常不舒服,可困意来袭,她实在是懒得动,偏偏他又抱得死紧,还不将身子撤出去,虽说他那里已是半疲软了,奈何生得比一般人都雄壮些,便是颓了下来,也叫她十分不适,且又是满身满身都是汗津津的水渍,想睡也睡不着。
她忍不住道:“你先出去行不行?”
楚少渊的身子却低俯下来,绕着她的面颊看了一圈儿,最后落在她微微闭合的嘴唇上,低了身子轻舔一口,低沉的笑声从嗓子眼里溢出来:“它想了你这么久,今儿就含着它睡吧。”
一想到要保持着这个姿势一晚上,婵衣面颊刷的一下红透,忍不住推拒道:“我好累,能不能先出来,让我洗漱一下……”
楚少渊轻笑一声,道:“这么着也不是不能去洗漱,不过你确定肯再来一次么?”
婵衣一把捂住他的嘴,恼怒的瞪他,“你忘了母亲走前说过什么么?修身养性修身养性!你这么需索无度下去,只怕早早的就要落了病根儿!”
楚少渊委屈的抿嘴看她,谢氏临走之前怕他年轻气盛,总是缠着晚照求欢,所以特意嘱咐过晚照,说实在不行就两人分房睡,再选几个通房,等过几年她的身子养好了再生子嗣,可他怎么容忍得了与晚照分房睡?他死都不愿意的!所以通房他没选,便是他们同房次数也不多,谢氏走后都已经五六天了,两人才同房了两三次,每次还都是他哄着她才肯。
不是不知道她身子不好,但他就是忍不住想要与她亲近。
看着她疲惫的脸色,楚少渊心中愧疚极了,小心的将身子撤出来,亲了亲她被汗水打的濡湿的鬓发:“晚晚你歇着,我去打水给你擦擦身子。”
楚少渊走的太急,婵衣刚想说她自己来便行了,转眼他就去了净房,身上还只是匆匆裹了件长及膝间的衫子。
婵衣心中歉疚起来,她刚才的口气太过了,原本男子娶了媳妇就该顺着自个儿意思来的,可偏偏到了她这里就成了楚少渊要看她的脸色。
她忽然想到了前一世,虽说前一世在这种事情上头,她不太热衷,但至少简安杰求欢的时候,她也是尽力配合的,只不过就没有几次叫她觉得愉悦过,到了后头简安杰也察觉到了,便很少会需索无度。
她原以为夫妻俱都是如此的,后来听说这种事情男子的体验要远远大于女子愉悦,便忍着不舒服来迁就简安杰,果真简安杰十分欢喜,待她也一日比一日好,她本想天下男子如同简安杰这般的,就足够珍贵了,可没料到楚少渊竟能为她做到这般境地。
一想到前一世无论是他还是她都是子嗣上十分的艰难,婵衣心里就像是被猫狠狠的挠了两爪子,鲜血淋淋的叫人难受。
想到此,她下定决心,往后的日子她一定要将身子养好了,不管怎么说都要给楚少渊留个子嗣。
楚少渊很快就端了一盆水回来,一手将她扶着坐起来,一手拿温热的巾子给她擦汗,温温热热的巾子擦在脸上,叫人舒服的忍不住叹一声。
从里到外都被巾子擦拭过再无一丝粘腻,婵衣刚要躺回床榻上睡过去,却被楚少渊一把拦住。
婵衣忍不住狐疑的看着他:“怎么了?”
“得换一换被褥,”楚少渊指了指被褥上沾染的那一大滩濡湿,“方才晚晚动情的很,你瞧这一大片,若不换换,可就白擦了。”
婵衣脸上一热,伸手便捶他几下,这般的口无遮拦,当真是叫人脸都红透了!
楚少渊一边将她拦腰抱起,一边低沉的笑道:“晚晚若再这么热情,为夫可不敢保证今晚能叫你安然度过。”
说着说着就歪了,婵衣不敢再乱动,被他抱在怀里眼睛乱转几下,便乖乖的搂住了他的脖颈,撒娇似得拿脸蹭了蹭他的脸:“困了,想睡觉,要搂着夫君睡。”
讨巧卖乖倒是有一套。
楚少渊也不揭穿她,将她放在罗汉床上,随手将床褥卷起来扔到床尾,换了一床新被褥铺好了,才又抱起她轻轻放置到床榻上,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你先睡,我去擦一下,待会儿就回来。”
每回楚少渊去打水进来给她擦洗总是先紧着她,将她收拾妥当了,才轮到自己收拾。
婵衣的心暖暖的,也不矫情,点头道:“那我等你。”
这话楚少渊可不敢信,她是一挨着枕头就能睡着的人,若不是真有什么要紧事,她不可能真的等到他回来才入睡。
不过这样也好,睡得像个小猪一样香,欺负起来才更有趣。
楚少渊弯唇一笑,也不拆穿她,折身去了净房,等到他收拾好了,再回来内室,已经听见她均匀的打呼的声音了,他忍俊不禁的笑了,俯低了身子,在她光洁的面颊上印上一吻,揽住她盈盈一握的腰肢,将她往怀里一带。
她像是察觉到楚少渊回来,迷迷糊糊间侧了侧身子,调整了一下在他怀里的位置,找了个最舒服的位置抱住他的胳膊,小小的打着细呼,睡得昏天黑地。
第二天再醒来,楚少渊已经起床好一阵子,练了一套长拳,又绕着园子跑了七八圈,这才回了内室。
婵衣正洗漱完毕,任梳头的媳妇子给梳着发髻,没有选那些复杂的发髻,婵衣也嫌热,只是简单的梳了个圆髻,头发上戴了一朵纱花,一支鎏金凤钗,简简单单的样子看上去十分清爽。
楚少渊简单的擦洗了一下,便转回来问婵衣早膳准备了什么,一抬头瞧见婵衣这副清丽当中又温婉大气的模样,就像是一朵出水芙蓉俏生生的坐在那里,他忍不住低头就要吻上去,却被婵衣一把拦住。
“刚把头发梳好,你若是给弄乱了,仔细我叫你给我梳一模一样的!”
虽说先前楚少渊就有大志向要学着梳头,但婵衣如何都不肯让他在自己头发上鼓捣,所以楚少渊只好作罢,而且楚少渊摸惯了刀剑的手,一时间要学着梳头,确实是笨手笨脚的,也正是因为试了几次都将婵衣的头发扯的生疼,婵衣这才不许他研究这些东西了。
所以楚少渊一听她这么说,便悻悻的停了动作,有些委屈的看着她:“晚晚嫌弃我!”
可不是嫌弃么?若是谁梳个头发便能将自个儿头发薅下来一大把,任谁也要嫌弃!
婵衣懒得理会他,直接道:“不是先头还说饿么?怎么现在是不饿了?”
楚少渊两步上来跟上她的脚步,笑吟吟的道:“自然是饿的,一会儿我还要去做些体力活儿呢,可不能饿着去。”
婵衣狐疑的看他一眼,没明白他说的体力活是什么。
因昨夜行过房,早膳便多了几样滋补的汤跟菜肴,吃的楚少渊眉开眼笑,不住的给婵衣碗里夹着菜,希望她能多补一补,别亏着身子了,惹得婵衣好几个眼白给他。
吃过了早膳,婵衣原本是想要与楚少渊商议商议先前在元宁县城里头看见的事情,想要跟楚少渊说说是不是着手管一管这些人。
可没想到还不曾开口,二门上的丫鬟便进来禀告:“王爷,王妃,外头来了些官差,说咱们的园子被朝廷征收了,现在那些衙役们将大门上守着的几个小厮都打伤了,正往二门里走呢,咱们一时拦不住……”
婵衣震惊了,她原以为那个陈景即便是来,也应该是好好的通禀一声求见的,没料到竟然直接便来硬的。
而楚少渊却是冷笑了一声:“来的正好,你去让大门上的人不必阻拦,将人放进来,我且瞧瞧一个县令家的小子能嚣张到什么地步。”
许是没有见过,楚少渊心中十分好奇,毕竟以前在云浮城里耀武扬威的那些人,都不敢这么明着打上门来,便是老四那个一肚子坏水的人,都不敢当着众人的面儿给他难堪,一个小小的县令之子就能有这么大的胆子,也不怪楚少渊心中觉得稀奇了。就像是猫逗老鼠一般,先扬后抑着,等到他知道自己得罪的是什么人时,那才是最好看的。
婵衣忍不住去拽楚少渊的衣袖:“意舒,你……”这样合适么?
楚少渊以为她是担心,笑着安抚她:“不怕,晚晚乖乖的待在房里,我会料理好的。”
婵衣忍不住阖了阖眼睫,她哪里是担心楚少渊,她是在替那个陈景捏一把冷汗,惹谁不好,偏偏惹上了楚少渊,要知道前一世的楚少渊在朝堂上那可是有三阎王的凶名的,便是首辅阁老们见了楚少渊都恨不能绕着走,那些言官嘴里说着不怕楚少渊,可正经弹劾楚少渊的折子却并不多,便是弹劾,也都不在点子上头,伤不着他半分根基。
如今这样一个人,县令公子不但是惹上了,还是作死的触到了他最不能容忍的地方,只怕这个陈景今天是凶多吉少了。
楚少渊出了内室到了花厅,迎面便看见了一个清俊的,面相上一眼就能看出纵|欲过度的男子出现在眼前,男子高高的挑着眉毛,一副唯我独尊的模样,如何看如何觉得像是戏台子上扮好了的丑角,板子一打,粉墨登场。
834.第833章 嚣张
楚少渊淡淡的看着他,他原以为是个棘手的人,没料到会是这样的货色,便是云浮城里也没有这样的纨绔,所以他只那么看着陈景,并没有上前,反而是陈景自个儿大摇大摆的走过来,眼睛虽是冲着他看,可之后却是在左顾右盼,像是找人一般。 ()
楚少渊眼睛一沉,他还站在这里,这个陈景就敢这般的明目张胆,看样子这种事情平日里也是没少做,才会有如今这样一副熟稔的模样。
且说陈景这头,他倒是真没有将眼前相貌精致气度不凡的少年人放在眼里过,他早便打听仔细了,这座宅子自从前些年抵了债务之后就再没有人住过了,如今脱了手的这户人家也不过是刚来的罢了,既没什么背景,更没什么势力,都不必仔细查就知道定是没有靠山的,便是他现在不拿捏往后也自会有人拿捏,如今他来正好了,走了明路也好将那两个小娘子收入房中恣意亵玩。
手一扬,吩咐跟着他进来的衙役们:“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将人给爷轰出去,如今朝廷要征收宅院,不许闲杂人等逗留,去将宅子里的人都撵出去!”
吩咐完了,他懒洋洋的往院子里的石凳上一坐,二世祖的架子端的十足,眼睛微抬扫了站立在院子里那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人一眼,一个小毛孩子站的那么笔直,啧!他最最看不惯的就是这种气度!
听说这个少年是宅子的主人,先前一个是他表妹,一个是他妻子。
陈景忍不住想,那个花儿一样的小娘子竟是个辣性的,配这么个人倒是可惜了,若是给他手里,他定要将那小娘子整治的服服帖帖的!
衙役们一拥而上纷纷往内院里去了,只剩下个陈景坐在石凳上等着看好戏的模样,真真的叫人觉得扎眼至极。
楚少渊都不用看就能知道眼前的人心里到底是在想些什么,他的目光不由得更暗沉了几分,眸子深处蕴藏着一场风暴。
目中无人这个词儿时常听见人说他,可他此刻却觉得更加适合眼前这个人。
而一旁服侍的张全顺却有些忍耐不住,他心里窝了一团火,原本王爷来这个地方就是受了大委屈的,遇见的这些事儿无论放今朝哪个皇子身上,都是绝不可能的,如今还要受这种人的践踏!
尤其是这男子说了这些话之后,张全顺觉得自己个儿的火气越发的收敛不住了,小心的看了眼楚少渊,压低声音询问:“王爷,咱们就在这儿干看着?”
楚少渊嘴角有几分讥色的勾起,看了眼往内院闯到的衙役一眼,淡声道:“他们不会进到内院的,一个小小的县令本王还不放在眼里。”
他不动作不过是要知道这个陈景到底有多大的胆子,能够闯出多大的祸事来,而这些祸事可以起到多大的作用罢了,其他的陈景想都不要想!
“我说你,你还站在这儿做什么?还不赶紧给爷滚出去!”陈景大喇喇的对着楚少渊道,“将才的话没听见还是没听懂?”
楚少渊原本想着,一个人若说嚣张总归是有个限度的,即便是再张狂的人,做到了一定程度总会有所收敛,他这还是头一次见能够张狂到如此地步的人,怒到极致反倒“嗤”的一声笑了。
不但是有些为眼前这人的行为感到可笑跟滑稽,更是觉得自个儿头一回遇见这种事儿,倒也是有趣至极的,这样的境况,他确实不是时常能够遇见,所以这一回他依旧是没有说话,只那么似笑非笑的看着陈景。
陈景忍不住“嗬”了一声站了起来,一把就要去拽楚少渊的衣裳,瞬间,张全顺便上前一步拦住了他的去路。
“哟呵!你们这是要与我动手?”陈景不可思议的看着挡住楚少渊的张全顺,眼底有着冷冽的笑意,“你们可知道我是什么人么?”
张全顺眉头微微一跳,上前道:“这位公子,我家主子确实不识得公子,公子可以说说,说不准能交个朋友。”
交个朋友?
陈景只觉好笑,他一个堂堂的县令公子,跟他们这些人交朋友?他也配!
眼睛盯着楚少渊从上到下毫不客气的打量了一番,陈景脸上浮现一个讥笑:“交朋友?就你?做梦!也不撒泡尿照照自个儿什么德行,配得上与我交朋友?”
陈景的这句话彻底的逗乐了楚少渊,就像是听到了最可笑的事情似得,楚少渊觉得他若是真的跟这么个傻子计较,倒是真有些自降身份了。
张全顺却因为这几句话,心中越发的吃惊,这个人怎么这么的……让人想要狠狠的揍一顿?
……
元宁县县令陈忠平这几日颇为烦心,倒不是因为自家的儿子,反正儿子就那个德行,他也早就习惯了,大不过是哪里捅了篓子他就去哪里填补,总是能补救回来的。
而这些天萦绕在他心头的一件大事叫他日夜难安,就连家里刚纳的第十八房小妾他也没有心思与之欢好了,因为——安亲王携着家眷来太平镇避暑了!
这可是天大的事情,若是他能得了安亲王的器重或者说他能得了青睐,那自个儿的仕途定然不会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令,他必定会越发的高升,实在不行的话,他还有七个八个漂亮的女儿,无论哪一个配给安亲王做妾室通房那都是极好的,哪怕是全都给了安亲王,他也是肯的。
只是他苦恼的是,安亲王哪里是那么容易见的,这些日子他想破了脑袋都没能想出一个完美的法子来接近安亲王,便是先前安亲王妃的及笄礼他都没有资格前去送上一份贺礼。
自个儿的身份实在是太低了,安亲王也好安亲王妃也好,与之交往的全都是总兵亦或是巡抚跟总督此类的人物,便是他的顶头上司府尹都只是勉强够格与安亲王交往。
他虽然惯常会揣摩上峰心思,但求了好多遍,上峰都没能松口,这叫他心里痒痒极了。
眼下安亲王终于到了自个儿的地盘儿上头,即便上峰再如何紧着,他也绝不能让这样的机会跑了!
陈忠平打定主意,吩咐管家去置办了些陈年的大曲酒,又从库中拿出了珍藏多年的翡翠玉雕的观音莲花像,让家人收好,便去了上峰那里。
泸州城府尹是刚上任没多久的,对于自己部下的这种行为不太喜欢,但他总归是知道见安亲王是要紧的,也不好多苛责,毕竟那是皇亲贵胄,哪个人不想攀附的?便是换了自己,也是想要被高看一眼的,所以也没有说什么的点了头。
因已是快要近午了,所以府尹跟县令没有坐轿,而是一人一匹马拿着贺礼径直从衙门里往太平镇的方向去了。
路上因为太热,两人顶着大太阳晒的出了一身的汗,只想着到了太平镇且要先落落汗,梳洗一下再去拜见才好,不能失了仪态。
只可惜两人没有预料到,到了太平镇之后竟半点梳洗的时间都不曾有,便见到了最为魂飞魄散的一幕。
那个先前还是空落落的此时归了安亲王之后的、就再没有对外人开放过的宅子外头围了一圈的衙役,个个把手在门口,像是里头人犯了大事似得。
看到的瞬间,县令陈忠平心中猛的一怵,这些衙役怎么看着这样的眼熟?
待到接近一瞧,陈忠平两条腿几乎要软倒在了门口,他一下跳下了马,来不及将马栓好,便将院门口的一个衙役揪过来厉声叱问:“你们怎么会来这里?”
门口的衙役脸上都是鼻青脸肿的,像是惧怕里头的人似得,有些垂头丧气的站在门口,并不像之前那般耀武扬威,只是表情看着有些渗人,那被揪过来的衙役看见县令陈忠平,眼睛一下就亮了,指着院子气愤不平的道:“大人,里头的人不服管束,公子分明已经说了要征收宅子,他们竟然不肯从命,还将我们打成了这般模样!”
陈忠平听了这话,一下子就瘫软到了门口,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
——一切全完了!
这下可是再有什么法子,都只一个死字能够解决了!
府尹不是没有听说过手底下这个陈忠平家中的事,只不过他刚上任,不好将下属捏的太紧,且也有些事情还要靠着下属一点点的熟悉起来,所以他选择了暂时不处理这种事,等到他将一切都理顺了之后再去料理,可没料到现在就出来这么大的事情。
他狠狠的瞪了陈忠平一眼,大步的从角门走进宅院。
想也能明白,王爷这样的身份,自然是不可能开大门的,这些衙役们还妄想着能够从大门进来,也实在是有些天真了。
外院是一个很大的宅院,此刻在天棚之下,坐了个十七八岁大的少年人,面容昳丽的紧,只是神色十分的冷,没有瞧别处,只是端着茶杯轻品茶水,就那么坐着,便自有一股威仪之态,叫人忍不住不敢多看一眼。
而另外一边气喘吁吁蹲着的青年人就显得有几分狼狈了。
835.第834章 处理
说他蹲着,委实是有些美化他了,与其说他蹲在那里倒不如说他是趴在少年旁边更贴切些,而那一脸的青青紫紫,让人看着便觉惨不忍睹。
偏那青年半点自觉也无,不断的龇牙咧嘴冲着少年扮狠脸,也亏得少年心性好,竟全然无视了去,脸上还能带着几分笑意。
泸州城府尹赵施不由的感慨起来,王孙贵胄便是王孙贵胄,哪怕是在外头流落过十来年,依旧改变不了骨子里含着的东西,也难怪那么多的同僚对这个年纪轻轻便封了王位的少年这般恭维忌惮。
而陈忠平此刻心中却恨不得将儿子打个半死,他气急了,上前便去拽陈景。
偏偏陈景是个不着调的,见着自家父亲,还当作父亲是给他撑腰来的,眼睛一亮,从地上蹦了起来,指着楚少渊道:“爹,就是这个混蛋不肯配合咱们府中行事,您来正好,让府尹大人派几个好手来将他抓起来!我就不信了,一个小老百姓能大的过官府去!”
陈忠平恨不得将他的嘴给缝起来,见过蠢的,就没见过像自家儿子这般蠢的,将人家王孙贵胄得罪的狠了,却还傻乎乎的当作是招惹了个没身份背景人,难道他就没发现站在院子里的那些护院个个都肃穆威严,若是一般的人家哪里可能会有这个气势?
陈忠平抬手就给了陈景一个大大的耳光,将他一下就打蒙了。
“爹,你!”陈景抬起那张原本就被打的有些看不清表情的脸,一副震惊万分的神情,“那混球在那儿呢,你怎么打我?”
“你这个逆子!你叫谁混球?”陈忠平恶狠狠的看着儿子,眼里几乎要气得喷|火,“打你还算轻的!你给我跪下!”
陈忠平压着陈景跪倒在楚少渊的面前,连同他自己也跪在那里。
陈景大惊失色,虽说他混不吝惯了,可见到自家父亲这般严阵以待的架势还是头一回,几乎瞬间他就意识到了他这是惹到了连自个儿爹都要低头的人了。
愕然的抬起头看着眼前不急不缓喝茶的少年,陈景眼里的不甘心浮动着,脑子里虽然清楚自个儿这次估摸着踢到了铁板,可嘴上到底是说不出软话来,只那么跪着,眉头皱的高高的。
楚少渊没等陈忠平压着陈景与他说话,便先笑了一声,将脚挪开他们面前,嗓音轻柔细缓:“陈大公子这是干什么?方才不是还说要拆了我这院子么?”
陈景一噎,他刚才放的狠话多了,这一句也不过是吓唬他罢了,这样好的院子,他便是收回了,也绝不会乱动一草一木而是转手卖个好价钱,这样才不吃亏。
他刚要说话,迎头便又受了父亲陈忠平的一个耳光,“叭”的一声响不但是声音洪亮,就连陈景也被这一耳光上带着的力道打到歪倒一旁,嘴角磕破了皮,出了些血,将那张脸上的青紫越发显得磕碜。
陈忠平眼睛瞪圆,眸中的厉色跟厌弃让陈景一下子心头大跳,他还是头一回在处处包容自己的父亲身上见到这样嫌恶的眼神,他一下子就愣在了那里。
“逆子!”陈忠平痛恨的捶胸顿足,跪在楚少渊面前眼睛里刷的就流出了两行热泪,“王爷,安亲王爷,您千万不要跟这个逆子一般见识,他就是个眼瞎心盲的,平日里被他母亲惯的不像样,得罪了王爷,还望王爷海涵!”
王爷!
陈景听着父亲嘴里的称谓,心中霎时变凉,这个瘦了吧唧的少年怎么会是王爷之尊?他怎么半点也瞧不出端倪来?
陈景只觉得天昏地暗,一下子先前的那些嚣张跟狂傲都离他而去了,只剩下一口气闷在心头,不敢咽下更不敢吐出,只怕招致更大的灾祸。
楚少渊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了眼陈景:“与他,我自是不会多计较。”
他嘴角微微有一抹笑容,极淡的笑将他脸颊勾勒的越发惊心动魄的瑰丽,如同天边的那一轮明日,灿烂的叫人睁不开眼,绝美的叫人惊叹不已。
陈忠平心中一喜,他虽然听说过安亲王爷的一些传闻,但真的接触到了,才觉得先前那些说安亲王狠厉的传闻都是子虚乌有,分明是这般的平和跟平易近人。
他跟着笑了,才点了一下头,便又听见楚少渊后半句话。
“养不教父之过,本王要追究,也只会追究你的责任。”
陈忠平的心一下子沉入谷底,张大了嘴看着楚少渊,半句话也不知该如何为自己辩解了。
他实在是无理可辨。
还是泸州城府尹赵施最快反应过来,他应道:“王爷且放心,这等放任自家儿子在任上作乱的官吏,下官必会追究到底的!”
楚少渊看了眼赵施,嘴角那抹淡笑勾的越深,“你就是赵施?”
赵施并不奇怪安亲王会知道他的身份,毕竟刚才进宅子的时候就已经通传过的,他进来的一路上都在观察,这位王爷选的宅子看似寻常,但每一处都布置精妙,而且一路上明里暗里的护卫绝不少于五十人,且都是分布不容易注意到的地方,看似松懈,却处处精巧,死守严防着进出这座宅子的人,而这个陈景能够进来,绝对是他默许过的,否则便是一百个陈景也绝不可能这样大摇大摆的走进来。
他脑子里胡乱的臆测着楚少渊这个安亲王的布局,却丝毫没有怠慢的回道:“下官便是赵施!”
他边说边给楚少渊行礼。
楚少渊抬了抬手,嘴角上挂着的淡笑隐没,眼睛也跟着收了投在他身上的视线:“既然这里是你的治下,这件事便交给你办吧。”
没有一般人被冒犯之后的不依不饶,反而是公事公办,这叫赵施有些拿不准楚少渊的态度。
而一旁蹲着等的陈忠平却受不了他们用这般平淡的口气商讨着他的下场,他膝行至楚少渊面前,哀求道:“王爷!王爷!您给小人一个机会,小人必将这孽障打死给您出气!”
一着急,竟然连自个儿的儿子都不顾了,要人性命的话张口就来,听得楚少渊眸子一沉。
“本王要他的性命来做什么?”楚少渊讽笑,“倒是你,作为一县的县令,却不知道什么应该什么不应该,实在是有愧父王有愧百姓!”
愧对百姓,愧对天下,这样的话是文帝时常提在嘴边的,虽说文帝在治理天下的事情上做的还远远不够一个千古一帝的美称,但他却可以称得上是勤勉。
自然,许多的习性,楚少渊也传承了过来。
而听在了陈忠平跟陈景的耳朵里却无比的可笑,尤其是陈景,他看来当官便是要搜刮民脂民膏的,就是要鱼肉乡邻的,否则人还做官做什么?
若当真要做牛做马,谁还要做这个官?所谓父母官,不就是要百姓像是对待自个儿父母一般的对待官吏们,有什么好的都孝敬上来么?
想到这里,陈景忍不住笑了一声,惹得陈忠平怒目而视。
楚少渊冷冰冰的看着陈景:“你笑什么?”
陈景笑得越发恣意,笑了几声之后,才道:“说什么愧对百姓,若是做官不能鱼肉百姓,还做哪门子的官?倒不如回家种地算了!”
楚少渊眸子蓦然睁大,他这是死猪不怕开水烫,还是说出了大部分官场上人的心态?
楚少渊发觉若当真川贵的官吏都抱着他的这种想法,只怕自己得清空了川贵的这些官吏,才能够将这里的风气彻底的扭转过来了,想一想便觉得真是头痛的紧!
陈忠平的一颗心也被陈景的这番话彻底的打入了死牢当中,这一回即便是不死也绝不会再有出头之日了!
他盯着眼前的儿子仍旧在滔滔不绝地说着话,心中不耐烦越盛,伸出手来一下将陈景的脖颈掐住,死死的卡在手掌中,半点也不肯松动。
而陈景压根儿就没料到自家父亲会真的动了杀心,话未说完,就被掐住了脖颈,呼吸不畅之下,他连连挣扎,父子两人便在庭院当中你来我往的厮杀起来。
楚少渊看着烦,挥了挥手,不知从何处窜出来四个人,将地上纠缠的两人分开,一边抬一个人的从后门矮墙上掷了出去。
赵施虽然没有见楚少渊的手段,但想想能够容忍一个县令家公子在自个儿地盘上耀武扬威,还能不动声色的将种种侮辱都忍下来,甚至交到了他的手上处理此事,可见此人心思极深。
赵施不敢多留,深知言多必失的道理,跟楚少渊客套了几句便告辞了。
楚少渊站在院子里,看着赵施渐渐消失的身影,嘴角浮上一抹玩味的笑容。
“赵施,倒是个聪明人,就是不知道办起事来稳妥不稳妥。”
张全顺跟着楚少渊也有几年了,见到楚少渊这样评价赵施,忍不住问道:“王爷,要不要奴才去跟着这个赵施,看看他会怎么做?”
楚少渊摇头:“不必这般,他自会料理好然后呈过来的,倒是你,一会儿让人将这院子里里外外都刷洗三遍,省得王妃嫌弃。”
张全顺一张嫩脸几乎皱成了一朵菊花,谁都知道王妃是最爱干净的了,他怎么就这般苦命!
……
ps:奶奶今天去世了,感觉冬天一下子就来了,真的好冷好冷,这几天变天大家多注意身体。
836.第835章 拜帖
起风了,天上的云朵大片大片的从空中飘散开,再聚拢到一处,云层将太阳遮住,天色逐渐暗沉起来,分明是半下午的时光,却暗沉的仿佛傍晚。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说
风从半开的窗子里吹进来,将桌上一沓碎金纸吹得翻飞,婵衣一笔还未落下,墨就染到纸上,成了一坨黑渍,叫她懊恼的抬起头看了窗外一眼。
“怎么这样大的风?”她吃惊于窗外天气的忽然转变,“方才还好好的呢,打发个人去外头将方买的那几盆茶花都端回来,别一会儿被风雨摧|残了。”
锦瑟走过去将窗子关牢,“花儿早就搬回廊下了,保管风吹不着雨水更淋不着,”说着又感叹道,“往年咱们在云浮城的时候也时常有这种阵雨天气,估计一会儿就要下雨了,不过这样的雨来得快去的也快。”
她的话音刚落下,外头就传来“轰隆隆”的雷声,说快还真是快。
婵衣没了练字的心思,索性将笔搁在一旁,歪头听了会儿雷声,有些担忧的问道:“前头还没动静?”
锦瑟劝慰道:“哪儿那么快,那起子人蠢笨成那般,王爷定是要发落一通才能作罢的,否则往后咱们哪里还敢再出去?”
婵衣不禁摇头一笑,楚少渊要不要发落一通倒是其次的,左右他这个王爷的身份一亮,便是那再不长眼的也不会凑上来找不自在,她忧心的是楚少渊为了这事只怕要忙一阵了。
她吩咐:“一会儿雨停了,吩咐厨房煮些败火的凉茶来喝,多放些冰糖,王爷爱吃甜茶,苦了他不肯喝的。”
锦瑟应道:“这会儿才刚晌午,雷雨最多也就是一刻便能停,到时候我去厨房盯着厨娘,让她多放些金银花跟甘草进去,保管喝着甜滋滋的。”
主仆俩说着话,外头不多时便下起了大雨,雨水仿佛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噼里啪啦的从空中坠|落下来,一声声清脆至极。
虽然这座宅子是老宅,但看得出建的时候是用了心的,便是这样大动静的雨点砸落到屋顶瓦片上,也不过是发出些沉闷的声音,将窗子一关,声音顿时便遥远了起来,倒是顺着屋檐流下来的雨水声音比雨点声大,显得窸窸窣窣的。
隔了会儿,窗外的雨声渐渐小了起来,婵衣将合起的窗子推开一条缝,窗子底下的那一丛茂密蔷薇,此刻被雨水冲刷的越发鲜活,有一小枝顺着窗子开阖伸了进来,枝头上的花朵错落有致的开着,倒是一派明媚艳丽的好模样。
婵衣看着这一小丛伸进窗户里的蔷薇花枝,心中喜欢,伸手将花枝勾过来,却不想被花枝上的刺扎了一下,她忍不住“嘶”的痛呼一声,手中花枝在她的手指间弹了回去,雨水飞溅到她的脸上身上,叫她脸颊顿觉一凉。
“王妃,您伤到哪里了?”锦瑟急慌慌的看过来,瞧见手指上猩红的一个点还在往出冒着血珠子,忙指使屋里的丫鬟,“快,将针拿来给王妃将刺儿挑出来。”
屋里的丫鬟手忙脚乱的拿针找药膏。
婵衣摆了摆手:“不要紧,刺没有扎进去,只是刚才有些疼痛罢了。”
锦瑟忍不住看着婵衣:“王妃,您若是想看花儿,这屋里头服侍的人有这么多,吩咐哪一个去将花儿剪下来给您瞧不行?偏自个儿不爱惜自个儿身子!”
许是跟着她久了,锦瑟的性子越发沉稳,虽说还是比不上锦屏,但也是能够独当一面的大丫鬟了。
婵衣笑了,将手伸过去:“喏,你仔细瞧瞧便行了,别抹什么药膏,小题大做叫人笑话。”
倒真是只被扎了一下,并没有什么大碍,锦瑟的心放了下去,嘴里叨念:“王妃您也别嫌奴婢多嘴,咱们不比在云浮城那会儿,您有什么想拿想用的,手底下这么多人,何必非要亲手去做?”
锦瑟说的这句话,并不止是在说这件事,而是另有所指。
婵衣感叹,她倒是也不是非要自己亲手去做,只是有些习惯到底是从前世带过来的,便是重活一世也没能改了,所以无论是吃穿用度上头,她喜欢亲自动手,一则自个儿亲手做的衣裳穿起来总是舒坦些,二则前世那般辛苦习得的东西,哪里是说放下就放下的。
只是嫁给楚少渊之后每日里忙来忙去的应酬那些世家夫人太太们,也没多少闲暇时间来做这些东西,便有许多都放下了,因此来到川贵因清闲下来后又再拾起来时,锦屏跟锦瑟两个丫鬟总怕她累着身子,每每总是要啰嗦两句。
笑着说了几句敷衍的话,锦瑟也是知晓婵衣脾气性子的,也不再劝,只是将药膏细细的给婵衣擦上,便出了屋子去吩咐小丫鬟将几盆茶花搬出廊下。
这几盆茶花是婵衣从益州城过来的时候沿路买的,虽不是什么名贵珍稀之物,但胜在长势喜人,加上过不了几月便是花期,婵衣便吩咐人买了下来,养在花盆里,日日照看,这几日越发长得好。
锦瑟正指使着小丫鬟们搬着花,二门上的丫鬟便来禀告说马夫人来拜访,婵衣正支着胳膊靠着窗子闲闲看着廊下的茶花,听见这话,挑了挑眉:“请进来。”
心中虽奇怪这个时候不早不晚的来,但想到先前匆忙分别,到底是有些好奇起来。
马夫人笑吟吟的将准备好的几匣子凉糕呈给婵衣,“先前在宝相寺里见表小姐胃口不济,便想着家里有一个厨娘惯会做凉糕,做得十分地道可口,今儿带了两匣子来给王妃跟表小姐尝尝,若王妃觉得好吃,便将那厨娘拨来服侍王妃。”
一件小小的事情也这般上心,婵衣微微一笑,怪不得马家会在川南这般势大了。
她点头道:“劳烦夫人了。”
马夫人摆手道:“王妃莫要与我客气,方才进来的时候看见廊上有几盆山茶花,像是二乔?”
婵衣声音清浅的笑道:“来川南的路上见花农搬来搬去的辛苦,便随手买了几盆,这几日便找了个懂得侍弄花草的婆子料理这些花,倒是长势喜人,马夫人也喜欢?一会儿搬一盆回去便是。”
马夫人不好意思的笑了:“哪里是我喜欢,是我家老爷喜欢这些花花草草的,您也知道这武将在外头总是会有些不如意的事情,他闲暇之余就是好摆弄花草,虽说一个大男人家摆弄花草叫人听起来有些……但是老爷他却是乐在其中的。”
婵衣赞同道:“可见喜欢花草的人,性子也是极好的。”
几句话便说到了外头的公务上,马夫人趁热打铁道:“过几日布政使秦霂家的千金定亲,到时候十分的热闹,王妃若是有空,倒是不妨来凑凑热闹。”
她一边说一边将拜帖拿了出来,竟像是专程来送拜帖一般。
婵衣既然来了川南,就断不可能真的一点儿也不交际应酬,只不过是挑着人选应酬罢了。
她道:“可是可,只是不知怎么却是夫人来送拜帖?”
即便布政使的官职比马将军的大上些,但到底是文官跟武官的差别,马夫人不该这么不当心才是。
马夫人笑道:“秦大人的夫人是我娘家表姐,这几日秦夫人忙的团团乱转,本是要亲自来一趟拜见王妃的,是我说今日要来拜见王妃,她今日又脱不开身,便由我将拜帖送来。”
婵衣眉头细细的蹙了一下,随后又松开,笑着点头:“倒是不知道你们还有这一层的关系在,”她将拜帖拿在手中翻看了一下日期,正是在五日之后,“去凑凑热闹也好。”
这便是答应了,马夫人眼睛一弯,笑得真心,表姐家的女儿定亲,有了安亲王妃露的脸,往后在人前说起来也是有几分颜面的。
马夫人又折回到先前说的话头上:“先前王妃走的急,若下一回咱们再去宝相寺,定是要去后山逛一逛的,后山的泉水拿来泡茶十分的清香。”
婵衣却是想到先前那个军户家的小娘子,还有今日打上门来的陈景,不觉间微微皱眉,看向马夫人:“倒是不知那个秋娘如何了。”
实在不是她好奇的打问,而是事情全都摊到了一起,由不得她装聋作哑,况且这外院还不知是个什么情况,若是楚少渊要出手,那个秋娘便不能一直在马夫人手里握着,总是要将人要过来好好安置了才行。
马夫人摇头:“那秋娘实是受了大委屈的,我虽将人放在了院子里,但小娘子气盛,自小就没爹没娘的,身子骨瘦弱成了那般还不肯好好将养着,一起来就手脚勤快的干活儿,今儿我出来前还听丫鬟说她直嚷着要报答我,你说说这样懂事的小娘子,看的我这心呐……
“本想着待她身子养好一些再说其他,但老爷那头却是一刻也忍不得,这不是立即就去寻了泸州知府去,我出来之前还没回来,等我回去再打问打问,总不好一直就这么拖着,不但是秋娘安不下心来,便是我也于心不忍。”
……
ps:家中半个月内连着办了两场丧事,停更了半个月,抱歉!有时候忍不住感叹,人的生命真的是太脆弱了,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冷。
837.第836章 说话
婵衣闻言一笑,“夫人真是心善,将这样的小事放在心上,还一心一意的去办。 ”
不论这话是夸赞也好,还是别有深意也罢,马夫人都不能辩驳一二的,便也笑着道:“哪里是我心善,不过是看那孩子太可怜而已,何况川南毕竟也是老爷的管辖之地,我管一管也是分内的事情。”
朝中向来是文武分家的,一县之令自有府尹料理,哪里轮得到驻守的将军来插手此事,婵衣不知马夫人此言究竟是一时之误还是这种事经的多了,自然而然了。
她眉头微微一蹙,不动声色的看了马夫人一眼,只瞧见马夫人眼里的憎恶之意分明,一时恍然,接过话道:“我倒是觉得马将军最好不要过问此事,而是将这件事情交由文官处置最好。”
马夫人精神一振,她从来没有在安亲王妃嘴里听到过什么建议或者意见之类的话语,别瞧只是个刚及笄的女孩儿,但心思却要比自家女儿多了不知几道弯,与她相处了这么久,这还是头一回听得这般话。
一些话便忍不住冲口而出:“王妃何出此言?可是出了什么事?”
婵衣不好将昨日的事情说的太明白,况且她也相信若是昨日的事情没有进到马夫人耳朵里,只怕马将军也不会做到今日这个官位上头。
不过是马夫人心里另存了什么心思不表明罢了,这一点婵衣心知肚明,所以才会耐着性子应酬她,不想让人轻瞧了去。
思索了一下,她笑道:“昨儿跟王爷提了一嘴,王爷听闻之后大怒,毕竟是王爷的封地,出了这样的事情谁的脸面上也无光,这不是今儿一大早王爷便差人去料理此事,想来马将军若是再插一手,这里头不知内情的人还会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
婵衣说得轻巧,却叫马夫人出了一身冷汗。
她算到了王爷会过问这事,却没有算到这件事传出去的结果,安亲王妃这句话分明就是在警告自己,这件事传出去了,别人会以为安亲王已经被皇上厌弃到了如此地步,竟在封地连一个县令之子都摆不平,要靠到镇守驻军的地步,若是大家都这般认为,那安亲王往后的日子必定要更加难过了,而自家的事情则越发解决不了,又何谈高升?
马夫人咬牙将那股子惧怕之意压下去,脸上露出个笑容来,恭敬的道:“王妃您瞧我,一遇到事情就慌,多少年了这毛病都改不了,多亏了您提醒,否则真要给王爷添大麻烦。”
婵衣淡淡一笑:“也谈不上什么大麻烦,只是有些小题大做而已,夫人也不要介怀,过几日得了闲,我还想再去一趟宝相寺还愿呢。”
马夫人一愣,忽地像是明白过来什么一般的笑道:“您瞧我便说宝相寺极灵验的,果不然吧?”
既然是还愿,那必然就是应验了,否则哪里会有还愿一说呢?
婵衣笑着点头,却没有说是还什么愿。
马夫人也是个知进退的,没有死纠缠着问到底,不过还是笑得很开怀,像是终于了却了一桩心事似的。
送走了马夫人,婵衣坐在临窗的炕上细细思索,马家在川南的势力竟大到了这般地步,盘根错节的无论哪里都沾亲带故,也怪不得能够一路高升发达至今,而没有人能够将马家拉下来,即便是连萧清这样出身在云浮城里甚至是在朝中都有着举足轻重地位的人家的人,都拿了马家没办法,只有躲开,可见马家绝非善类。
还愿自是要还的,却不是现在。
婵衣心中暗暗的想,若不是马夫人,想必她现在还对川南官场没有这么深刻的认识,如何能够不还愿?
中饭用过,直到下午天气完全放晴了,楚少渊都没从外院回来,婵衣差了小丫鬟前去打问,才知道是布政使秦霂来拜访,楚少渊脱不开身,便在前头一直与秦霂说话。
好不容易到了晚上,婵衣刚从净房里头洗漱出来,转身就撞上楚少渊,而楚少渊身上那股子汗味儿撞的满鼻尖儿都是。
婵衣嫌弃的皱了眉头:“你是晚上去跑马了还是去打拳了?怎么身上这么大的汗味儿?”
楚少渊嘿嘿一笑,不好意思的道:“实在是留了秦霂在家里吃酒,说到兴头上没忍住比划了几下子。”
婵衣仔细再嗅,可不是还带着一股子酒气的么,只不过不太浓,一时被汗味儿遮了过去,所以她刚才猛然间只闻到了汗味儿,竟没发觉他吃了酒。
“你以前认识秦霂?”婵衣知晓男人在外头谈事总是免不了要吃些酒的,所以也不在意楚少渊是不是在外头吃了酒,只要没有喝的烂醉,她都能接受,只不过叫她在意的却是楚少渊头一次见一个人就能与人喝酒,甚至还在一起过招,倒真是有些罕见。
楚少渊摇头:“虽不认识,但我却是知道秦霂这个人的,你可知道他在朝中向来是有“小计相”之称的,别的不说,就单说他曾是陈阁老的门生这个身份,就足以叫人高看一眼,更不要提他一身的功夫了……”
说到高兴之处,楚少渊能够手脚并用的比划给婵衣听,叫婵衣着实吃了一惊。
秦霂她没有听说过,但却听说过陈阁老此人,陈阁老本名为陈济昌,是先帝在世之时有名的计相,门生不多,却个个都承袭了陈阁老的本事,而陈阁老本人先是管着工部,后来又兼任户部,直到户部差事繁重之后卸任了工部的差事,工部又由着当时的几个皇子乱安插人,而导致后头工部成了一个烂摊子,叫陈济昌也无能为力而早早的告老还乡了。
所以人们一说起来总是会拿这件事感叹,说当初若是陈阁老多在仕途几年,说不准工部还不会像如今这般是一坨烂泥。
这些事情大多都是婵衣重生之前从简安杰嘴里听来的,真相如何她并不知道,不过她是明白一点,那就是陈济昌此人确实是有真才实学的,否则不会被人这样推崇,只可惜陈氏一族到底是没有多少出彩的后辈,这叫人觉得有些惋惜。
没想到秦霂会是陈济昌的门生,这多少叫她有些意外。
“不是说陈阁老早早的便致仕了么?”
楚少渊点头:“不过秦霂却是陈阁老致仕之后才收的门生,当初也是看中了秦霂的才学,不想秦霂家里当初站错了队,导致他现在仕途停滞,从云浮调任来川南做了布政使之后,这么多年都没有挪动过,也实在是憋屈。”
婵衣了然,怪不得前一世她没有听说过这个人呢,原来竟然是因为这样的事情而被贬到了这里来。
还想细问楚少渊,可一凑近他就闻到了他身上的那股子汗味儿跟酒味儿,实在是叫人受不了,她伸手出来推了他一下。
“这些事情回头再说,你先去好好洗洗,这一身的汗腥味儿,叫人闻着头晕。”
楚少渊本就是想要先沐浴过再与她细说的,此刻被她这么推搡着到了净房,倒也不觉忤逆,反而觉得她待他亲昵,笑着亲了她的额头一下。
“晚晚总是嫌弃我,却不想是你拉着我一直不许我去净房,天底下哪里还有比我更委屈的人?”他说的胡搅蛮缠,嘴角上的笑意却是浓的几乎要将人淹没。
婵衣深知他能够将一件极其琐碎细小的事情拿出来说个不停,压根儿不准备给他时间说嘴,回头便吩咐丫鬟将水换好,亲自压着他去了净房。
虽然六月底的天气热得慌,但白天下过雨,晚上的风又大,楚少渊有心想要闹一闹婵衣,侧脸瞧见她只穿着一身单薄的亵|衣从而歇了这个念头,只许她帮自己擦了擦后背,便将人撵回房去,自己拿了水冲了好几次,才觉得舒坦。
回了内室,婵衣在灯下捧着书看,分明困极了,却还强撑着眼睛,一下接一下的打着盹儿,看得楚少渊心里直心疼。
走过去将书从她手里轻轻抽出,一把便将人抱了起来,牢牢的拢在怀里。
婵衣忽然腾空,一下便清醒过来,忙道:“洗好了?”
楚少渊笑着点头:“往后若是困得狠了便不用等我,自个儿要先将身子照顾好才是正经。”
毕竟婵衣身子弱一些,能够早些入睡多睡一会儿总是能慢慢调理过来的,就怕像先前那会儿一般,一夜里总要惊醒好几回,几乎叫楚少渊心疼的不行。
婵衣笑道:“想与你说说话,好些日子了,我们没有一起说过话,总是匆匆的说上几句不相干的话便各自睡了。”
尤其是及笄之后,楚少渊但凡有功夫,总是要与她好好厮混一番才肯罢休的。
楚少渊脸上有些热,想来确实是这般,也不辩驳什么,只轻轻将人放置在拔步床上,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笑意,低声道:“晚晚想与我说什么都行,往后我不与他们待到这么迟,早些回来陪你说话。”
婵衣摇头:“不可,虽是来避暑,却不能将公务也一并放下了,否则往后岂不是要更艰难些了?”
有些事情她比他还要当紧,无论如何也不肯拖了他的后腿。
楚少渊也不在此事上与她争辩什么,只是打定主意往后定要多匀些时间出来与她说话。
他笑着道:“方才不是说了秦霂这个人么?晚晚一定好奇他分明是个文官,怎么还能与我过招的事情吧?”
838.第837章 抱负
婵衣“嗯”了一声,抬起眼睛盯着他看,身子却不由自主的往进躺了躺,示意他躺在床上说话。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说
楚少渊被她这副松懒的模样逗笑了,垂手抚了抚她鸦青一般滑顺的头发,轻轻揉一下才躺在她身侧,支了腮眯着笑看着她道:“原本我也不知道他的,也是先前整理工部那摊子烂事翻阅卷宗才发现了陈济昌打理过工部的文书,那些文书都有条有据的,给了我不少的帮助,我那时候便想,这个陈济昌既然有这般本事,为何不在工部放几个门生进来,照理说老师有能耐,学生不该是平庸之辈,尤其是像陈济昌这般的人。”
婵衣点头,这几乎是不成文的惯例了,官做到一定的位置,绝不可能会孤身一人,大多是要给自个儿留几条后路的,便不为自个儿也要为了子孙后代,否则先前的秦伯侯又如何会冒了那样大的风险?
楚少渊接着道:“我当下便去查了陈济昌的生平,方知道原来不是后继无人,而是这几个人当初都站错了队,导致如今的朝中竟然都没有几个能人,却逮着一个梁行庸这么个庸才来做计相的活计,且不说他没有哪里能与陈济昌相比,加之他为人功利心太强,户部到如今没出什么乱子便要万幸先前陈济昌打下的根基稳固了。”
婵衣十分赞同楚少渊的观点,对于梁行庸这个人,重生之前她便一直有听简安杰提及过的,不过是占了天时地利人和的便宜罢了,否则以梁行庸的资质只怕是还不够格做到首辅的地位。
她低声道:“如今户部换了孙之焕,应当能好一些吧?”
前一世孙之焕被压制的全然没有晋升的可能,如今换了一世,前一世的总总都被掀翻了,以前的人跟事或者部署,大多都要重新来过了,所以连孙之焕都能够入阁做阁老。
楚少渊却摇了摇头:“虽然说孙之焕要比梁行庸强上许多,但若是比起秦霂来,还是差了些。”
楚少渊竟这样看重秦霂,这让婵衣好奇极了。
她忍不住歪头疑惑的问道:“秦霂当真这般有能耐?”
楚少渊瞧她原本瞌睡的连眼睛都睁不开了,现下被他几句话说的支起了身子的问他,眼睛里头映着羊角宫灯微弱的光芒,幽幽的就像是两道光束一般,进了眼底叫人惊艳极了。
忍不住倾身吻了她的嘴唇一下。
“晚晚这样好奇别人,我可要吃味儿的。”
本是他说起来的人跟事,反倒是要倒打一耙来讹自己!
婵衣不由得瞪他一眼,眼刀子却因自个儿软绵绵的陷在床榻上而没有什么威胁力,导致根本不像是在生气,反倒是有些像在撒娇似的,叫楚少渊心中一软。
就听婵衣恼道:“那便不说了,我早困了。”
一翻身便抱着薄被闭上眼睛睡了,一副不想听的模样。
楚少渊却开怀的笑了起来,露出一排白牙,伸手将人从薄被里捞出来,绵密的搂住:“这便生我气了?”
婵衣连哼都没出一声,装作已经睡着了的样子。
楚少渊却被她这般娇俏的模样,勾的心里痒痒的,止不住去亲她的粉腮。
“是我硬要讲与晚晚听的,晚晚且听我说完可好,否则我这一晚上可要睡不安稳了!”
连哄带骗的,终于是将婵衣逗得笑了,转过身来,抬手便捏住了他的脸颊:“都已经这么大的人了,还跟个小孩儿似的闹腾,你羞不羞?”
楚少渊忙握住她的手,牢牢的压在自己胸口上,昳丽的眉眼之中尽是笑意,声音压得低低的在她耳边咬耳朵一般的道:“幸好只有晚晚知道,晚晚可不能说出去。”
婵衣扫他一眼,佯装考虑般长吟道:“这就要看你说得能不能叫我满意了,你且说说为何那秦霂会这般被你看重,我可听说他的夫人是马夫人的表姐,这盘根错节的关系,我可不信你不知道!”
楚少渊十分喜欢这样与婵衣打趣说话,忙道:“你急什么,我才说了一半儿,接下来还有厉害的呢!”
婵衣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就听他又道:“朝中文官大多都不精通财务上头的事,偶有几个精通的,不是出身太差便是自身无什么建树的,出身好又有才学的少之又少,而秦霂却将这两者都占全了,奇的是此人的抱负全然不在此处,反而是一心想要做个武将,镇守边关战场杀敌在他眼里竟要比这些舞文弄墨更要紧。”
婵衣愣了愣,忽地想起自家大哥,好像习武之人总是有一腔热忱的抱负,她喃喃道:“既然如此,那他怎会做了布政使?”
楚少渊笑着摇头:“做个武将哪里是那么容易的?秦家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自家保住,原本就站错了队,若再从武,岂不是扎眼极了?更何况他有这般才学,父王又并不是容不得人的,自然就物尽其用了。”
至于姻亲,既然已经派发到了川南,自然是要为了自己长远考虑的了,况且男人又不同于女子,娶了家族势力雄厚的,才能更好的培育后辈。
婵衣心中一叹,许是世间事大多如此,总是不尽如人意的多。
楚少渊却想起今日秦霂与自己说的那番话,嘴角一勾又道:“我竟没瞧出来在川南竟然还有秦霂这样一号人物,不讨巧卖乖的凑上前来讨好,见了我便直来直往,竟像是认识了许久一般。”
婵衣听出了他话里的意外,问了一句:“你们今天可是头一回见面,这是一见如故了?”
“一见如故倒是谈不上,不过我对他倒是觉得有些可惜,他那一身的本事比萧洌也不遑多让,萧洌如今驻守在雁门关,提起来秦霂的眼睛里都冒光,那样的眼神实在是叫人难忘,后来我听他说起功夫一天都不曾落下,便起了心思与他过过招,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有本事,这一下便大觉惊讶……”
婵衣听着楚少渊说他们过招时都用的是哪些拳法哪些套数,见他越说越精神,没忍住打断,只是这些到底不是她所喜爱的,虽自己也习了断时间的武艺,但身子还是弱,那几套长拳打来打去总觉得无趣极了,倒不如在房里多看几本书来的自在,于是听着听着便困意上涌,靠着楚少渊的肩头上,就那么睡着了。
等到楚少渊说了长长的一段话之后,再没发现身边人的反应,低头一看,立刻哭笑不得起来,手指轻轻抚上她睡得红润的脸颊,轻声道:“竟这般无趣的叫你睡着了?”
回应他的,是一长串平稳均匀的呼吸声。
楚少渊忍不住笑了,将人轻轻往怀里揽了揽,头抵着她的额头,闭上了眼睛。
又平静的过了几日,便到了秦霂家的嫡女定亲的日子,婵衣跟楚少渊相携着去了秦霂家里。
到的时候,女眷们大多都到齐了,因楚少渊是王爷的身份,所以婵衣是掐着时间来的,因为这样的宴请来的早的一般都是通家之好,那些身份高些的总是要后头一些再到,而婵衣这样身份又贵重,又有意要结交的,必然不能来的太早,但也不能太晚,所以大部分人都到了她再来,也好叫主人家多些时间准备。
婵衣一到内宅,马夫人便笑吟吟的迎了上来,身边跟着一位梳着圆髻的妇人,看上去十分的富态,穿了一身秋香色的妆花褙子,发髻梳的水光油亮,没有戴花,只是插了三两支鎏金簪子在头上,簪头上嵌着蓝宝石在阳光下一闪一闪十分抢眼,可这份抢眼在一众花枝招展的女眷里头却显得低调的很。
只是一见,婵衣便猜测到了这位妇人的身份。
马夫人笑着道:“王妃您来了,这位就是我与您说起过的秦夫人。”
果然是秦夫人,婵衣心里淡淡的想,若不是先前听说秦霂的生平,怕是她都猜不到眼前这么个一团和气的妇人会是布政使秦霂的夫人。
她笑着点了点头:“秦夫人看上去倒是比马夫人多了几分富态。”
富态便是福相,这句话算得上夸赞,让秦夫人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她爽朗的笑道:“原本是该亲自上门请王妃的,可惜前几日我忙的脱不开身,竟是半点时间都挤不出来,只好央着表妹走一遭了,还望王妃勿见怪。”
婵衣笑着摇头,表示不介意。
马夫人嗔怪秦夫人道:“瞧你说的,王妃哪里会是这样的小气人,若见怪你也不会过来了,却还说这话,待会儿可要自罚几杯!”
秦夫人哈哈笑了:“行行行,我自罚三杯。”
说着带了婵衣坐到上座,指着身边的几位夫人给婵衣一一介绍着:“这位是泸州府尹赵大人的夫人。”
赵夫人保养的很好,看起来不过三十岁,身量中等,眉眼明丽,穿的衣裳也十分明艳,不过从相貌上来看,并不是个好相处的人。
婵衣笑着对她点了点头。
赵夫人看见婵衣时却有些惊讶,忍不住道:“王妃可真年轻,川贵这样的天气,可还习惯?”
面对这样一个年纪又轻,又权高位重的小娘子,赵夫人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虽然自个儿夫君千叮咛万嘱咐过,可她比自家女儿也不过才大几岁,叫自己实在不知该如何上赶着讨巧。
839.第838章 敷衍
天气太热,婵衣原本就疲于应酬,如今听到赵夫人这句问话,便觉有些不耐,淡笑道:“确实比云浮炎热许多,这才来川南避暑,赵夫人难道不知道么?”
赵夫人不由得一哽,看着安亲王妃那张比花儿还要娇嫩的脸,一时间竟没接上话来,她没料到安亲王妃人小脾气却大,虽说安亲王妃来川南避暑的事情是人尽皆知的,但她关切的问一句难道也错了不成?
她的脸上霎时青白交加,不过未过多久便回味过来伏低做小道:“叫王妃见笑了,实在我平日里不爱走动,何况这样的事也不该是咱们打听的,现下见了王妃这般风姿,当真是喜欢的紧,旁的事情倒是都忘了,却不想叫王妃误会了,实在是我的不是,该罚!”一边说着,一边笑着将话题扯开,拿了身前的一盘点心端在手里递到婵衣眼前,“这点心是秦夫人特意从镇上的蜜香斋买来的,王妃且尝尝看。 ”
婵衣看了眼盘子里橙黄的点心,天气这样的热,这点心又大半是用面粉蜜豆跟荤油做的,叫人半点胃口也没有,她兴趣缺缺的摆了摆手:“我最讨厌吃这种油油腻腻又干的卡嗓子的东西,既然赵夫人喜欢那便多用些吧。”
赵夫人脸色又是一青,怎么今日连着几次都惹得安亲王妃不悦?而且还是这样当面不给人台阶下,她这还是头一回经历。
其实婵衣也不经常做这样的事情,今日会这么做,实在是因为她觉得那个陈县令就在赵施手底下当差,能够纵容底下人胡来的官吏能好到哪里去?加之见到赵夫人又是一脸精明相,就更加没好感。
屋子里大多数人都是从这样的场合历练过来的,当下便清楚的知道安亲王妃对赵夫人没有好感,一些官位低的,虽是不敢明着踩赵夫人,却到底默不作声表示立场,而一些官位高的世家夫人,则都偏着安亲王妃这边。
马夫人更是直接上手将赵夫人手上的盘子往开推了推,笑着道:“这么个大热天儿,谁还有胃口吃点心,若我说这样的天气,最好还是在天棚里头喝喝凉茶吃吃果子来的舒爽。”
秦夫人忙上前打圆场,虽说是她准备的糕点,却也是因为大家都热的没心思吃,才在外头特意采买了众人皆称赞的点心,此刻见赵夫人这般给自己惹事,哪里肯背这个锅,连忙笑道:“是了,我是想着大家伙肯定都嫌热了,便特意让人从庄子上摘了些时令的果子来,大家都尝尝,这桃子可是今儿刚送来的,还挂着晨时的微露呢。”
她一边说话,一边让人将桃子杏子李子一股脑的都端过来,放到婵衣跟前。
婵衣笑了笑,伸手从盘子里拿银钎子扎了一片桃子送进嘴里,“又凉又甜确实好吃,秦夫人这是拿井水澎过的吧?”
秦夫人笑道:“若不放井水里镇一镇,怕是烫的入不了口呢。”
屋子里顿时有说有笑起来,仿佛先前对着赵夫人没有好脸色的并不是安亲王妃一般。
赵夫人死死的抿着嘴,不发一言,她向来懂得钻研,可遇上这样一个脾气大到随时都能给自己没脸的王妃,她竟一时不知该怎么下嘴,加之屋里的人又都是人精,见她不讨好,都将她从安亲王妃身边挤开,待她反应过来,安亲王妃身边早没了她的位置。
婵衣却对这些事浑不在意,她正与一直跟在秦夫人身后的今日的主角秦小姐说话。
秦夙刚及笄还未满一个月,听说婵衣也是半个月前及笄的,顿时惺惺相惜起来:“母亲生我以候去庙求过签,签上说这个月份出身的女孩儿性情好,心细如发又十分心软,但性子却是十分坚毅刚强的,我原还觉得家里只我一个女孩儿,多少有些可惜,如今见了王妃,这才觉得庆幸。”
婵衣抿嘴一笑,虽然这样浅显的恭维实在没有什么意思,但看见这样一个一脸倨傲却还要上前来与自己说软话的小娘子,多少也是一种乐事。
她身子半靠在太师椅上,微微前倾听着秦夙说话,时不时的笑一笑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整个花厅里头大多数时候都是旁人说话与她听,她极少说什么。
这样的情态落在旁人眼里便多少有些懒得敷衍的意味了。
秦夫人极怕女儿惹恼了安亲王妃,使了个眼色给女儿,然后又笑着道:“王妃,戏安排好了,一会儿等嫁妆送来了,咱们便移步后院听戏,请的是从云浮来的杨家班,您可要给咱们点几出好听的。”
婵衣推辞不过,点了头。
不过她却没有什么爱听的戏,前一世听的太多了,围绕着后宅,她为了简安杰的前途可谓是费尽了心思,一颗心都扑在了这上头,哪里还有别的心思听戏,而重来一世,她就更没心情了,楚少渊的处境比简安杰更艰难,即便是来了川贵,可看看周围的这些女眷们,一个个的都鬼精鬼精的,削尖脑袋的想要从你身上得些好处,前仆后继的这股子劲头,实在是叫人一点精神也打不起来。
因一屋子都是世家太太夫人们,她便按照着喜好,点了一出《游园惊梦》,杨家班她是知道的,里头扮花旦的秋官儿可是一把好嗓子,尤其擅长唱这样缠|绵的昆曲。
点过了戏,聘礼便洋洋洒洒的进门了,与秦夙定亲的是都指挥使周瑞生的长子周茂,据说生的仪表不凡相貌英俊,人也十分威武,婵衣看了眼秦夙细致的眉眼,暗暗的想,若真是如此,两人到是相配。
前头热热闹闹的迎着礼金,婵衣坐在太师椅上无所事事的支着腮眼神飘渺起来,与楚少渊订亲的时候,她只顾着自个儿高兴了,压根儿没注意到其他,哪里像是秦夙这般,一边儿还应酬着客人,一边儿还要派了丫鬟去瞧姑爷到了哪儿,显然这个秦小姐被教养的十分大方,一点儿也没有待嫁女孩儿的忐忑。
不一会儿,前头的喧闹声逐渐逼近,将婵衣的心思也拉了回来,她抬眼便看见秦夫人脸色有些不大好的进了来,身边还跟着一个笑得谄媚的婆子。
“王妃……”秦夫人刚要说话,那婆子便一步上前来到婵衣眼前。
“拜见安亲王妃!”婆子一边说话,一边跪下给婵衣行礼,声音洪亮极了。
婵衣皱了皱眉,看了秦夫人一眼,秦夫人脸上的赧然几乎压不住。
“是周夫人身边的管事妈妈,周夫人得知王妃在此,特派了管事妈妈来给王妃请安。”
秦夫人忙带着笑解释着。
婵衣了然,点了点头:“起来吧。”
那婆子忙站起来,一脸笑容的说道:“我们家夫人早仰慕王妃风姿许久,但听说王妃苦夏,一直不敢打扰拜见,今次恰好有机会,特让我给王妃请个安,若王妃得空,我们家夫人请王妃到家中听戏。”
婵衣虽然有些不耐,但伸手不打笑脸人,这样的交际断然不会少,便淡淡一笑,道:“只怕这几日周夫人都没这个功夫吧。”
那婆子恭敬的道:“婚期定在了七月十五,离着也不过是七八日的功夫,王妃到时候可一定要来观礼。”
婵衣听着忍不住皱眉,怎么就说到了这上头?她什么时候答应了要去周家观礼了?
秦夫人上前扯了那婆子一把,半分戏笑半分警告道:“王妃是来川南避暑的,这几日天气这般炎热,哪里就能订下来日程?更何况王妃日理万机哪里有这闲工夫?便是今日也是王妃肯赏脸,你不可在此造次!”
秦夫人原就不喜欢周夫人这个人,不说跋扈之类的话,单说她身边的下人个个都没眼色,就叫她心存不满了,而如今在这样的日子里,这婆子又来这么一遭,岂不是要将安亲王妃给得罪尽了?可偏偏她还不能说什么,因为这婆子不但是周夫人心腹,更是周夫人的奶妈妈,多少是叫人敬着过来的,许多话入得耳中总是要辩三分。
婵衣看着秦夫人这般,心中了然,看来秦家跟周家的亲事在秦夫人眼里并不满意,否则她也不会当着众人的面儿来斥责周夫人身边的体己人。
显然那婆子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低声嘀咕道:“王妃还不曾说什么,秦夫人却先急吼吼的说了一通,难道秦夫人还能做的了王妃的主不成?”
虽说是小声嘀咕,但离得这般近,婵衣一字不落的都进了耳朵,当下便勃然大怒,她向来厌恶拿大的仆妇,尤其是像这个婆子这般做派的便是越加的厌恶。
她冷声道:“我到不知道我们大燕朝何时宴请客人不需递花贴,只凭个下人就能够空口白牙的!”
许是婵衣方才一直都是软软糯糯的粉团子一样的人,叫这婆子产生了误解,以为是个好拿捏的,才会大言不惭,这会儿看婵衣一下子发起了脾气,她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840.第839章 发怒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鸦雀无声,似乎周遭的人都没有料到安亲王妃会忽然间对一个仆妇大发雷霆,这样的震怒一点儿征兆也没有。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说
但离得近的秦夫人却心中慢悠悠的出了一口气,周夫人向来不讲道理惯了的,在川南又是像地头蛇一样,等闲人都要受她的欺凌,便是自个儿也免不了要吃几回挂落,原本她就不乐意将女儿许配给周家长子,不过是看着周家长子为人还算勤勉,如今再回头看看周夫人身边的这些个牛鬼蛇神,她一想到女儿嫁过去之后要面对这些下人,就有些心痛女儿的处境。
所以安亲王妃这样一发作,秦夫人反倒觉得整个人都舒展开了。
她斜睨了那婆子一眼,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自以为在家里恣意惯了,任谁都能被她安排了,也不瞧瞧自个儿几斤几两重!
那婆子似乎才想起婵衣的身份,站在那里抖得就跟秋风打落叶一般,既想抬头又不敢抬头,生怕婵衣一个震怒便将她杀了,她可是听说过的,这些贵人们向来是不拿人命当一回事的,尤其是像她这样的下人。
婵衣只端了茶喝,一言不发。
“怎么你们还在这儿杵着?就任凭这么个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的东西在王妃跟前现眼?”服侍在旁的锦瑟怒视了身边的下人一眼,虽说不是在自家府上,但在哪儿又有什么区别?惹得王妃不痛快了,即便不是在府上又如何?
身边的下人战战兢兢地,瞧了安亲王妃半天,见她默不作声的在太师椅上坐着,脸上全然没有半点笑意,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做,下人又去看秦夫人的脸色,秦夫人没想到婵衣会在怒斥那一句之后就再没其他的话了,又不好对这婆子动粗,毕竟打狗还看主人,所以只好给府里下人使了个眼色,让下人将婆子拖下去了事。
这些下人得了自家主母的眼色,纷纷上来架那婆子。
婵衣看得直皱眉,这是准备将婆子架下去,就息事宁人了?秦夫人也太会和稀泥了,明明是她将人引到自己跟前的,事情出了,反而想要两头都不得罪,打的算盘未免太精了些!
锦瑟服侍婵衣多年,自然明白婵衣的意思,于是她一步上前,拦住了按着婆子的下人,怒声道:“既然你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处置,那我便教教你们!”说着左右开弓的掌起那婆子的嘴来,“王妃心善,不与你一般计较,你反却不仔细瞧瞧这满屋子的人里头,有没有你这么个下人说话的地儿,莫不是你在家里的时候,就这般张狂?还是说打量王妃年纪小,好唬弄?”
这每一句话几乎都问到了在场夫人的心里,她们哪一个不是怀着这样的心思来看这场闹剧的?
屋子里只听得锦瑟掌掴婆子的声音,余下便再无一丝多余的声音了。而那婆子的眼睛却是死死的盯着锦瑟,虽说不敢再说什么话出来,但眼里的恨意却像是寒风利剑般。
锦瑟在王府里历练了有一年多,早不将这点子恨意放在眼里,她还只怕这婆子没有点脾气,如今看见这婆子的眼神,心中越发觉得教训的对,下手掌掴便越发的凶狠,她原先就服侍着婵衣跟着一道学了几天拳脚功夫,此刻手上力气一大,那婆子嘴角便被打的肿起来老高,嘴里满是鲜血,疼的那婆子哭天抢地的几乎晕厥过去。
婵衣不动声色的看着一屋子女眷的神情,心中微哂,川南便是一块铁皮包着的,她也要将之啃下来,更不必说是一个小小的婆子了,这些女眷里头有多少是一心想要看她这个安亲王妃的笑话的,她就偏偏不让她们瞧这个热闹。
抬了抬手,制止锦瑟:“别闹出人命来,教训教训便行了。”
锦瑟应声道:“王妃太心善了,这样的腌臜东西到您眼前了,您还要可怜她,若按奴婢的话来说,这样张狂的奴才,便是王妃替周夫人料理了,周夫人也只会拍手称快,就没见过哪家侯门深宅里头有这样的奴才,一屋子的主子,偏她要拔尖儿,没得惹人厌烦。”
婵衣笑了:“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益州城不也多见了么,何况是这里。”
意有所指的话,叫原本想要上前接过话茬来说的马夫人顿在了原地,益州城里可是住着她小姑子一家子的,安亲王妃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实在是叫人不得不多想几分。
秦夫人见着局面失控至此,若再不将此事翻篇,只怕往后一提起自家闺女的定亲宴,首先想起的便是这桩事了。
她笑着道:“王妃可千万息怒,跟这样一个奴才实在不至于生这样大的怒气,今儿是我没将王妃招待妥,改明儿了我单请王妃来府里吃宴席,算是赔罪,王妃可千万要原谅我这一回。”
这样当着众人的面儿低声下气的赔礼,想必不多见,秦夫人说出来这番话的时候,脸早就一片燥热了,可偏偏安亲王妃转头看着她,叫她连低下头遮掩一下都不行。
婵衣微微点头:“也好,秦夫人才是这事的受害者,想必有这样一个亲家,也实在是委屈的。”
秦夫人被婵衣这句话惊吓的不知该接什么话来说比较好,毕竟这样的话只有婵衣能说得,她却是说不得的,所以无论她是应和还是否认,都是不妥的。
折中了一下,她道:“世上的事情总是没有十全十美的,王妃说呢?何况周夫人实在是个心善的人,才会容得下人这般,若给个厉害些的主母,只怕是……”说了一半儿,她笑了,没有将话说下去,却叫在场的人都明白了她维护周夫人的心。
婵衣也不步步紧逼,总归不是她自个儿的女儿受这份罪,只是可惜了秦夙这般的识大体,若是叫她知道这里发生的这些事,怕是她要彻夜难眠了吧。
婵衣将手中的茶盏放下,站起身来:“天儿不早了,也该回府了,告辞!”
秦夫人连忙挽留,好话说尽,婵衣依旧不改决定,她只好眼睁睁的看着婵衣这么走了。
马夫人忙起身追随婵衣往垂花门走,毕竟是她将人请来的,总不好这样撇下人不理,何况她也没有这样的胆量。
走到一半儿,婵衣开口道:“马夫人留步吧,秦夫人与你是通家之好,总不好就这样撇下秦夫人随我走了,改日再聚不迟。”她实在不耐烦应付人,能让马夫人陪着走到这里已经是极限了。
马夫人忙摇头道:“王妃说的哪里话,今儿的事儿全都怪我表姐,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头去,改日我跟表姐登门给王妃赔罪!”
婵衣皱眉:“不必如此兴师动众的,原就是件比芝麻还小的事儿,况且那婆子我也教训过了,秦夫人若是能想通这事则是最好,若是想不通,倒也挺遗憾,话说回来,这样的事儿不知遇了多少,左不过就是这几日闭门谢客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说完了这句话,两人已经走到了垂花门,看着婵衣坐上了马车之后,马夫人才折身回了花厅。
她一路上想着与婵衣说的几句话,心口压不住扑通扑通的狂跳,王妃说‘不过是这几日闭门谢客罢了’,这话里的意思,分明就是在益州城已经遇见过几回这样的糟心事了,她暗暗回味一番,心中顿悟,只怕是自家姑子在不觉之间已经将安亲王妃得罪了个通透了,只自个儿还在那边儿做着春秋大梦,以为是什么贺二|奶奶的缘故。
小姑子简直就是个蠢货,怎么马家偏生出了她这么一号人物,连自个儿什么时候得罪了安亲王妃都不晓得!
她有些头痛,不知回去该如何与丈夫明说,想想丈夫那个偏心的做派,只怕没将一颗心都偏到了小姑那里,说什么亏待了小姑,却不想想这些年但凭小姑开口,金山银山都不够给她填补的,便是天大的委屈,也尽够了!
郁郁不振的回了花厅里头,虽花厅里头还是那些女眷,但马夫人明显感觉到这些女眷都心不在焉起来,果然没过多久,一个接一个的纷纷起身告辞,找的理由也大多是叫人无法开口挽留的,不是担心自家孩儿,便是家中有这些或者那些要紧的事情,有一个甚至将自家死了三五年的公公都搬了出来,说什么要做周年祭,这样的理由一听就是借口,可偏还没办法说破。
秦夫人含着笑容将人一个个的送走,直到花厅里头再没有几个重要人物,剩下的都是丈夫的一些下属家的女眷,她才将笑容落下来,她脸上的颜色几乎要成了铁青的,她压根没想到这一次请了安亲王妃来府上,不但没有给自己闺女添了多少光彩,反倒是将女儿好好的订婚宴给破坏了,想必往后一提起来女儿的订婚宴,大家想到的都不会是女儿多大方伶俐,而是安亲王妃大发雷霆,杀鸡儆猴!
想到这里,秦夫人牙齿咬的咯吱咯吱的响,她后悔极了。
见马夫人若有所思的坐在那里,她几步上前推搡了马夫人一下:“怎么你不与我明说安亲王妃是这样的秉性?”
841.第840章 伤风
马夫人正在想回去该如何对夫君说小姑已经惹恼安亲王妃的事情,猛不然被秦夫人这么一推,吓了一跳,拍着胸口责怪的看了秦夫人一眼。
在家里受小姑的气也就罢了,出来了哪里还肯再受别人给的委屈?
她沉声道:“表姐说的这是什么话?这些名门贵妇哪个没点脾气性子?来之前我也与表姐说过,要好生安置王妃,可表姐却做了什么?怎么如今都倒怪在我的头上?”
秦夫人脸上神色越发沉的厉害,当即辩道:“若是表妹先前不说安亲王妃年纪小,总是有些事情不沉稳的,我又如何会这样大意?”
花厅里头觥筹交错,一派热闹的景象,虽然一些身份地位尊贵的世家女眷们都走了,但剩下的许多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秦夫人不好怠慢的太过,只好将这件事翻过。
“罢了,你也是好意,只是今日的事情还得表妹上上心,总不好就这样让王妃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秦夫人拉了拉马夫人的手,打小一同长大的情谊到底是比寻常官宦场上认得的来的深厚,便是说的过分了些,该管还是要管。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田地,是谁也不想看见的,马夫人头疼的按了按额角,心中叹了一声,点头道:“正是这个理儿,如今该琢磨的是如何将这事翻篇儿,安亲王妃别看是个小娘子刚及笄,但心思却十分深,若是她怪罪上了一个人,往后就是挖空心思讨巧都是无用功,你看我小姑子便能知道一二,偏偏咱们这个地界儿上属安亲王妃最贵重。”
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他们这样原本在川贵就不易的,突然掉下来个金樽玉贵的王爷,逼的人不得不站队,若是站队站错了,往后都是官司,可偏偏连选都没的选。
别的不说,单说老爷前些日子回来说起安亲王爷的那几桩事那就是件件棘手,老爷还犹豫着,安亲王就不高兴了,当着老爷的面儿就能给老爷难堪,若不是老爷及时应下来,只怕老爷这会儿早早的就被安亲王架到一边儿去了。
马夫人心中感慨颇多,原先以为两个小孩子能懂得些什么,可这些日子接触下来,安亲王也好,安亲王妃也好,行事作风都是滴水不漏,哪里像十来岁的小孩子了?
秦夫人听着马夫人这番感叹,也有些感同身受,草草的将宴席敷衍过去,便回了房与自家夫君商议。
秦霂是在前院招待楚少渊直到散场才回来的,听说在安亲王妃提早离开还有这样的缘故在里头,脸色当场便沉了下来。
“你怎么这般沉不住气?”秦霂有些痛心疾首,一想到自己努力的结果可能会被自家夫人给破坏,他就挠心挠肺的不舒坦,“若是安亲王妃回去吹枕边风,安亲王岂不是会觉得我治家无方?原本我在这个布政使的位置上头已经蹲了十年,难道你要我一直在川贵这么坐穿衙门不可?”
秦夫人听着丈夫的埋怨声,心中忍不住腹诽,谁叫你当初一味的听信了老师的话,使了全力的去巴结瑞王跟齐王,偏偏放着正统嫡皇子不巴结,现下反却将这些事情都怪罪到别人的头上来,若不是皇上不重用与你,你哪里会求到父亲这里来,不是看不上我们家的门楣么?又何必求娶我!如今一切都过去了,又开始嫌弃我碍手碍脚了,好事都想占尽了,岂不是可笑!
只是心中这么想,到底是不能这么一股脑的说出来的,低了头不做声,脸上多少带出些不屑来。
秦霂太了解妻子了,看到她的这个神情,便知道她心里不知又想到了哪里去,心中忍不住失望极了。
顿了片刻,他才将那股子失望压下去,声音平淡的道:“既然你与马夫人商量妥了,便尽早去拜访,别落下一个目中无人的名声。”
说完了,又借口说有事要与幕僚商议,便从内院里出了来,一个人在布满孤月清辉的夜色里漫步。
多少年了一个人这样走在漫无边际的黑暗里,还以为眼前是一条光明大路,可多少次失望而归,这一次只怕也是上天给他的磨砺吧,可是,多少有些不平,当年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如今到了这般的境地,不上不下,不死不活。
秦霂不知不觉当中,走到了自家厨房,厨房里头的下人都已经熄了锅灶,只有些冷饭冷菜跟午时宴客开封过的一大坛子金华酒在桌案上拿着竹箩扣着,他午时吃的不多,又与自己夫人在房里说了许多话,又气又恼,不觉中踱步到此,腹中饥饿难耐,便取了酒食来吃。
对着月色与满腹的委屈,不知不觉便吃的多了些,趴伏在桌案上,就那么睡了过去。
等到第二天秦夫人找到他的时候,他还那么四仰八叉的在桌案上头睡着,叫秦夫人气得简直是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于是连衙门也去的迟了,这一时节到了收缴各地赋税徭役的时候了,在得知近在眼前的泸州还未收缴赋税的时候,他当下便大发雷霆,将泸州知府赵施一顿臭骂,连带着发落了好几个大小官吏,这才将这口气发出来。
而赵施原就因元宁县的县令之子的事情闹得焦头烂额,而将徭役赋税全都交给了副手来办,此时副手非但没有将事情办好,反倒是越办越糟,这叫他不得不分心出来收缴赋税,对于元宁县令之子的事情,就有些不耐烦,吩咐手底下人将县令之子关入牢中的时候,口气就有些重。
等到他将手上的事情都忙的差不多,再回头去看元宁县令之子的时候,发现人已经就剩下半口气在了,他一时间大惊失色,将一整个牢狱的牢头都连坐了,可这样也不能弥补他的过失,他只好硬着头皮去了太平镇。
……
婵衣自订婚宴回来,就受了些热伤风,在家里养病的时候总是接到花贴,楚少渊生怕她太过操劳,索性闭门谢客,跟着她一道歇在了家里,每日陪着她说话。
婵衣不是个好病人,尤其是得了热伤风这样不大不小的病,便更是粘人。
见楚少渊不在外头忙碌,反倒是整日整日的陪着她,一会儿捧着书念给她听,一会儿又叫厨房上的厨娘做些清热解毒的点心吃,不舒坦了,他亲手拧了刚从井里打的水摆过的巾子给她擦拭额头,虽心里头多少担心耽误他大事,可这样温馨甜蜜的日子并不多,便索性由着他,也由着自己性子。
楚少渊一手将她额头上的巾子取下来,一手端着碗莲子羹,都是现摘的莲子,用冰糖炖的甜甜的,一勺一勺的喂给她吃。
婵衣满足的眼睛都眯了起来,细致的眉眼当中充溢着欢喜,伸手拽了拽楚少渊宽松的道袍,笑着道:“今天没前日那么难过了,想去院子里走走。”
楚少渊看了眼窗子外头,半上午的天气,太阳没有那么毒辣,院子里有几颗极大的梧桐树,他想着若是走的累了,也可以在树底下歇一歇,或者摆上个棋盘,与她对弈几局也不错,不过转念一想她的棋艺,他眼睛一眯,笑容里有几分得意。
“在屋子里待着闷了?那还不起来拾掇拾掇?”楚少渊轻笑一声,看着她。
婵衣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笑得那么诡秘,但总归是与她少不了关系的,忍不住便腻在他身上,下颔微抬的看着他:“又想怎么算计我?嗯?”
软玉温香在怀,楚少渊怎么会推拒?他回抱住婵衣,语气轻快:“晚晚可还记得刚搬来院子的时候,曾经说那梧桐树下倒是遮阳蔽日的好场所,我方才便想,若是在树底下放上两只胡床,摆上一盘棋,岂不是更妙?”
说到下棋,婵衣哪里是楚少渊的对手,便是在家中未嫁的时候,婵衣就已经不愿意跟楚少渊对弈了,毕竟明明知道下不过对方,却还要凑上去找虐,这样的行为实在不是婵衣所喜欢的,即便是楚少渊让她棋,她也不情愿,所以两人成亲之后也极少对弈。
此刻听得楚少渊说起来,婵衣一下子便想起了在夏家的时候,楚少渊为数不多的几次找她下棋,分明是让的辛苦,却还要做出欢天喜地的样子,实在是叫她看都觉得不忍。
她眼睛抬起来,细细的打量楚少渊,发觉他眼里映着太阳折射的光十分的耀眼,哪里还有当初在夏家时的隐忍小心,不由得伸手点了他的额头一下。
“还说,都是被同一个先生启蒙,怎么你的棋艺就那样高超,我反而却是一手的臭棋?定是先生收了你的好处,偷偷与你开了小灶,你说是也不是?”
婵衣越说越觉得是,最后索性下巴抬高狐疑的看着他。
楚少渊爱极了她此刻的样子,只觉得她眼睛里流转的风情跟妩媚勾的他心里酥痒一片,哪里肯承认这样的事,只忍不住的凑上去一边亲她的唇,一边笑着道:“晚晚总要拿这事诬我,你都说一样的先生一样的启蒙,若是给我开了小灶,便绝不会落下大哥跟二哥,你若不信下回见了他们你且问问是不是!”
842.第841章 古怪
等到再见到大哥二哥时,谁知到时是什么光景,哪里还记得这桩官司?
婵衣分明知道他是在逗她玩,也不恼他,伸手搂住他的脖颈,笑盈盈的道:“谁有功夫问这些事情,便是问了,大哥二哥向来不爱下棋,又如何会在意这样的小事,你不承认也无妨,背我出院子里走走,我便不笑话你,如何?”
楚少渊忍不住“扑哧”一笑,摸了摸她散在脑后的乌压压的头发,仿佛是摸过一块上好的绸缎一般,心中又爱又怜,亲昵的拿鼻子蹭了蹭她的脸颊,“你直说要我做你的轿夫便好了,反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也不嫌累?”
婵衣努努嘴,一脸娇纵:“你便说愿不愿背就是!”
楚少渊平日里就对她纵容的很,如今她病了这几日,越发的粘人,比先前在益州城病的时候还要叫他怜惜,只恨不得能与她日夜厮守,哪里有不肯的,自是连连点头道:“你可千万抱紧了,我背你到荫凉地方,咱们晒晒太阳。 ”
说是荫凉地方,哪里还有太阳可晒?婵衣趴伏在他宽厚的背上,忍不住笑得打跌。
屋子里服侍的下人早早的退到了鹿顶的房子里,此刻见帘子撩起来,楚少渊背着婵衣出了屋子,俱都吃了一惊。
锦瑟忙上前来将帘子撩开,任楚少渊出来,才又将帘子放好,询问道:“王妃可是想出来走走?奴婢去叫下人抬个软椅来。”
婵衣摆了摆手,“不用忙,去将梧桐树底下的石墩跟石桌收拾收拾,让大厨房煮些凉茶来。”吩咐完了便点头示意她退下。
锦瑟点头,带了几个下人去布置了。
身边只留了三两个丫鬟远远的跟在楚少渊和婵衣身后,并不上前服侍。
婵衣脸上有些烫,在人前这样失仪到底是有些不妥,挣扎着想下来。
楚少渊却笑着将人箍紧在背上,浑不在意道:“都是你房里的人,又不是外头的那些杂七杂官的路子,虽说朝廷里头确实有规矩,勋贵之后不得科举,但自从文帝亲政以来,这一条规矩几乎无人遵守了,毕竟武将的官职大多都饱和了,也不大可能让出来重要的位置,于是文帝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婵衣将手指蜷缩起来,心中感慨万分,若不是今日问起来,只怕她还不知什么时候能知道真相。
抬头看着楚少渊,婵衣觉得像是又对他有了近一分的了解,可想到前世他并没有等到她和离,便娶了朱瑿做王妃,心中苦涩极了,忍不住又问道:“那若是你也娶了王妃呢?你又要如何娶我?”
楚少渊被她一个又一个的问题问的心里发毛,捏了捏她的脸颊:“怎么今日尽问些刁钻古怪的问题?这些我连想都不曾想过,如何回答你?”
婵衣不肯被他这般轻易就糊弄过去,直拽着他的衣领勾住他的脖颈不依的道:“快说!”
楚少渊被她这样痴缠的态度闹的直想笑,索性将人抱起,自己坐到了石凳上,将她放到自个儿腿上,低头亲了她一口,“说也可以,但晚晚得许我一个好处,否则我可不依的,这样费脑子想的事情,总不能不给点什么甜头!”
婵衣道:“你要什么样的好处?”
楚少渊勾唇一笑,贴着她的耳朵喃喃低语了一句话,才又笑道:“晚晚可不许拒绝!”
婵衣大窘,脸上绯红一片,伸手打了他的胳膊一下:“你怎么总这样没个正经!”
楚少渊搂着婵衣,精致的脸颊上满是欢喜,“晚晚不是先前问我,若是晚晚嫁了旁人,而我也娶了王妃,又要如何么?我想了想,若是我没有娶晚晚却娶了旁人,那应当是形势所逼,才会不得已娶了旁人,估计那时候我的处境很艰难,才不得不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摆在家里当个摆件儿的人,等到缓一缓了,再做筹谋也不急,若是一时半刻没法子,那便缓几年,等我有了自个儿的势力,总会娶到晚晚的。”
婵衣忍不住瞪他:“你都有了王妃,还如何娶我?难道要我做小?你就这样轻贱我?”
楚少渊看着她忍不住笑:“等到我有了势力,晚晚哪里还会是王妃?”
婵衣一下子顿住了,楚少渊这话的意思,分明就是等他登基之后,他要立她为后!
前一世难道也是如此吗?
843.第841章 对弈
婵衣想着,便觉得自己前一世也不知是怎么就昏了心,竟然没看出来楚少渊的目的,偏偏与他不对付到了这样的地步,最后死的竟这般的冤枉。
看着楚少渊眉开眼笑的样子,婵衣心里有些不太痛快起来,虽是前一世的事情,但她始终不能完全介怀,到底是每每一想到,就忍不住咬牙切齿,也太气人了,凭什么任何事情都不问过她的意愿,纵然是喜欢,也应当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告诉她才是,哪儿能这样背着她胡来一气的!
楚少渊见婵衣脸色隐隐的有些变化,心中不知哪里又惹着她生气了,一时间紧张万分的看着她,“晚晚,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婵衣乜他一眼,还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真是想呸他一声,怎么这么乖觉的一个人,偏在这事情上犯浑呢?
“照你这么说来,我就只有等着你安排,不能拒绝了?”
楚少渊被她这话问住了,想了半晌才喃喃道:“晚晚是不是后悔嫁给我了?”
神情恹恹的,颇有些失落的样子,反而叫婵衣哑口无言了,怎么一下子就跳到了这话上头?她不过是问问他的想法,若后悔,又怎么会问他?只怕是看见他,或者是与他说话都会觉得厌烦吧。
婵衣叹了一口气,“也不知你成日里都想些什么,这样的话也来问我,又不是认识一日两日,我不过与你开个玩笑,你也这般当真!”
楚少渊很委屈,他本就是个心思重的人,尤其是面对婵衣的时候,这份心思便越发的重了几分,便是没有事情也要多琢磨一番,更何况是婵衣这么清清楚楚的问他,他更加觉得她是意有所指,可被她这么一说,反而叫他觉得自己有些小题大做了。
他抿了抿嘴:“晚晚,虽然现在我被父王打发到这里来,叫你也跟着吃苦受累,但你相信我,这日子不会太久的,我总是会……”
婵衣一把将他的嘴掩住,嗔怒的看他:“说什么!我何时怪过你了?我们夫妻之间还用得着说什么吃苦受累的话么?我若是觉得辛苦,早在母亲来的时候,就跟母亲哭诉了,可你瞧母亲临走的时候哪里有一丝的担忧?还不是放放心心的回去了!”
楚少渊在心里总觉得亏待了婵衣,她原本身子就不好,跟着他之后又是整日的担惊受怕,还数次身陷危险之中,虽然每一次都平安度过,但他到底是在意的,生怕哪天他没有顾及到,就伤了她的根本,所以每每想起来,总是要心惊肉跳的后怕一阵子的。
又见婵衣全然不将他的担忧放在心上,他不由的暗暗皱眉,只想着什么时候能叫她好好的调养好了身子,才算是不辜负他的一番心意。
只是夫妻两人话还没有说完,丫鬟便进来禀告,说是秦霂求见。
楚少渊并不想见他,刚打算回绝了,婵衣开口道:“他求见你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次次都不见总归不好,何况他的后宅归后宅,他归他,你也说他先前是被恩师带累,既然要用他,便小惩大诫的过去算了。”
楚少渊却不这么想,他觉得秦夫人没有招待好婵衣,就是秦霂的责任,毕竟秦霂来拜访的时候,他堂堂王爷之尊都没有亏待过秦霂,甚至还将秦霂留下一道用饭喝酒,在这里他可不常喝酒的,更不要说多喝几杯了,谁知道秦霂转个身就打了自己的脸,这还是直接打在了婵衣的脸上,叫他如何能够待见得了秦霂!
他冷哼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他若是连自己家的后院儿都清理不干净,如何当得起我的重用?”
可那也得接受人家的补救才行呀,见都不见,人家又如何能够按照自己的心意来做呢?
婵衣无奈极了,规劝道:“秦夫人是头一次见我,彼此并不了解,她如何能够得知我的脾气?何况她也不过是个治家不严罢了,得罪我的人是周夫人,这些天我一个也没有见,为的就是不管秦霂也好,周瑞生也好,能够向你低这个头,这可比在内宅里跟我低头要好。”
楚少渊自然明白婵衣的用心,但他就是心里觉得十分不舒服,不愿意接见他们。
他敷衍道:“让他等着,一会儿等我有功夫了再见他。”
婵衣忍不住摇头:“你这会儿有什么要紧事?”
楚少渊努努嘴:“刚上的凉茶,还不兴让我与你对弈几手,喝些凉茶再去么?晚晚你也未免太心狠了!”
撒娇打滚无所不用其极,婵衣对上这样的楚少渊还能说什么?总归楚少渊前一世都有那般的手段,这一世总不会比前一世更差了才对。
她无奈的笑了:“既如此,还不摆棋桌?”
一边说一边从他腿上站起来,楚少渊身量高,坐在石凳上就跟一座小山似得,她站起来的时候没注意到离地面的高度,还是被他扶了一下,才没有拐到脚,不由得暗暗吃惊,什么时候他居然长成了这样一副魁梧的模样,跟前一世的样子几乎相差无几。
楚少渊还在那边偷偷的笑得跟朵花儿似得:“晚晚,要不要我让几个子给你呀?”
婵衣觉得他这个笑容可恶极了,成亲之前还知道挖空心思让自己赢,成亲之后反而一子不让,甚至要要与她下赌注,想也知道她的棋艺这般差,哪里赢得了他?还不是每次都输给他许多事情,这也是她不太愿意与他一道下棋的原因。
忍不住瞪了楚少渊一眼,婵衣将黑子捏在手里:“让就不必了,我若输你三盘,你就去前院见秦霂,不许食言更不许耍赖!”
楚少渊看都不用看她脸上的表情,就知道她一定是有些不高兴的,不过他就喜欢看她因为自己露出的种种情绪,所以抿嘴一笑,道:“晚晚想要输给我却也不容易。”
婵衣无力翻个眼白给他,自然是不容易的,他若是有心让子,她便是输也要绞尽脑汁。
棋盘摆上来,两人你来我往的对弈了一阵子,果然是一步步的诱着婵衣去掉进他的布下的陷阱,婵衣忍不住拢了拢头发,将凉茶端起来喝了一大口。
午后的温度有些高,虽在树荫底下,却还是有些炎热的,好在院子里都搭着天棚,并没有蚊虫在耳边聒噪。
秦霂在外院待客的厅里等了半个时辰,茶换过三趟,却还不见人来招待,只留一个十八九岁大的小厮在一旁端茶送水的服侍,叫秦霂的心里急慌慌的,没个着落。
若是换了别人,他也不会这样的心慌着急,虽然楚少渊是三皇子,但皇上并不是只有安亲王一个儿子,远在江南的四王爷也是皇上的儿子,还是从小养在身边的,自然不会比安亲王少什么,换句话来说,应该是比安亲王还要有机会坐到那个位置上。
但他细细的分析过,若是皇上当真有意四王爷,那如今四王爷也就不会待在江南,反而是跟三王爷调换位置到了这里,毕竟这里有四王爷的亲舅舅在,一切事务都好料理的多,可偏偏在这里的是三王爷,大家都知道三王爷跟宁国公不对付,那么来到这里,不是宁国公压制安亲王,就是安亲王将宁国公架空,现在看看后者更多一些,虽说圣意不可妄加揣测,但他只要想到若换做是他,自己两个儿子的处境是三王爷跟四王爷现在的处境,一下子就能够明白皇上心里的想法。
虽然有些细节上有些出入,但大致上能够摸索对了,就是极大的收获了。
所以他才会这般上心的与三王爷相交,就是希望三王爷能够带他走出如今的困境,可偏偏因为女儿的一场订婚宴会将这事又回到了原点,不,比原点还要不如,他这几日已经连续不在内院歇了有五六日了,妻子质问之下,他实在忍不住,便斥责了妻子一番,许是斥责的过了些,妻子这些日子也含着一口气,拉着准亲家母三不五时的便给安亲王妃递花帖。
可惜安亲王妃并没有要见妻子的意思,这叫他跟妻子心急如焚,到如今不得不将自己的脸面舍出去来求一个前程了。
他暗暗的想着,又等了将近半个多时辰,才看到安亲王姗姗来迟。
他大喜若望,连忙站了起来,挑了帘子出屋子,虽说这么做多少有些上赶着巴结了,但只要能解决了这件事,再多的苦头他都吃过,还在意这些?
在看见安亲王的一瞬间,秦霂愣住了,即便是一同在饭桌上喝酒,也从来没有见到过安亲王脸上露出过这般欢快的笑容,他被这笑容里头蕴含着的风采吸引住,竟然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有讷讷的看着,一脸的惊讶跟惊艳。
楚少渊在抬头看见秦霂的那一瞬间,脸上的笑容便收敛了,他先前还觉得秦霂挺好,可现在再看,也不过是个为了自己前途而弯腰的俗人罢了,便是工部之中最差的朱璧都要比他有风骨。
844.第842章 上门
秦霂迎上前唤了一声:“王爷。 ”
楚少渊点了点头,心中实在是有些厌烦他,打算将他敷衍过去便回内宅,可下一刻秦霂的话,却叫他神情凝重起来。
秦霂道:“王爷,我今天收到了户部的折子,江南的税收比去年多了四成,可川贵今年的税收却比去年少了三成。”
楚少渊皱眉,地方上的政务他是不过问的,否则他要比现在忙碌许多,他问道:“可是有什么缘故?”
秦霂不会无端端的对他说这话,毕竟他虽然能够养自己的私兵,但地方的政务,他是不能管的,即便是管,也是安插自己的心腹下去,而不是直接抓在手里管。
秦霂点头:“今年几家大的茶商因前几月一直干旱无雨,产茶量比去年少了许多,川贵主要靠的就是这些茶商跟盐商,如今茶商的收成少了大半,咱们地方上的税收自然也少了许多。”
楚少渊端了茶喝,没有问他,而是安静的等待下文。
秦霂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眼楚少渊,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个少年人叫她望而生畏,不只是说他的外表,不过是淡淡坐在这里,就有一种不可小觑的气势,叫人总是忘却他的年纪。
他心中一凛,将目光从楚少渊的脸上移开,低声道:“王爷可能不知道,税收事小,可若是能够由着税收的事情而引起圣上的赞赏,想必今年的粮饷要容易的多,我可听说户部挪出来五十万两军饷打算发放到卫所,满朝有上百个卫所,哪个不是虎视眈眈的紧盯着?”
楚少渊脸色一沉,事情他是知道的,只是先前有另外的捷径可寻,便没有在意这些,现下一听户部能匀出来五十万两银子做军饷,他便是稳如泰山,也不由的动了抢夺的心思,抬眼看着秦霂沉声道:“之前批下来的军饷还不曾到?”
实际上秦霂刚刚与楚少渊搭上话,他又不是专管着军需的,哪里能够知道的这样清楚,只不过是他向来善于交际应酬,川贵的大小官吏基本上都归他管,无论有什么事情总是绕不过他的,所以他对这些事情也多少知道个一二。
他摇了摇头,却又点了点头。
楚少渊便知道这事还要磨,一双明亮的眸子暗了暗,就像是压着一团光亮暗淡了下去一般。
秦霂道:“虽然宁国公跟四王爷是舅甥关系,但宁国公在川贵半点忙帮不上,眼看着还要带累四王爷,四王爷哪里肯一直照顾宁国公,此次虽说是发来了军饷,但多是些黄豆跟高粱一类的杂粮,不但粗糙难吃,关键是将士们吃了容易腹泻,一腹泻哪里还顾得上操练?”
这话委实算是婉转的了,有些内情秦霂并没有全部都说出来,他知道四王爷便是做的再不好,他都不能照实对安亲王说,有些事情自个儿发现了总是最愤怒的,这样也能让安亲王知道他这个布政使并不是一手通天的,这些王孙贵胄们最厌恶的便是在地方上只手遮天的人了,前些年在接近瑞王跟齐王的时候,他吃了不少的亏,所谓吃一堑长一智,他再不会是之前那个有什么说什么的傻子了。
楚少渊眉头一皱,倒不是说觉得老四有多可恶,只是觉得宁国公倒是也忍得下去,而没有再来与他这个王爷缠闹,也实在是难得的。
他想了想,道:“既然税收已经收齐了,便早些报上去吧,军饷我会处理,不需要你上心。”
秦霂来这里原本就是为了解决楚少渊的这件事的,哪里肯由着楚少渊去料理,他连忙道:“王爷在户部可有相熟的人?早些年我家还在云浮城的时候,倒是跟孙之焕是邻居,小时候我还曾与孙之焕一同背过书的,只可惜他入仕的晚。”
楚少渊眉毛一抬,嘴角勾起一个笑来,“倒是不知道你与他还有这样的渊源。”
这便可以理解为秦霂与孙之焕有不同一般的交情,所以户部的一些事情,他能够出一些力。
楚少渊原本是有些不耐烦的,可如今听了秦霂的一番暗示,不由得对秦霂有些改观了,看来这个人并不是一味的只想着要从他这里索取什么的人,更多的是要告诉自己,他是有价值的。
这样也好,省的身边总是绕着一堆可有可无的废物,真正的尸位素餐,没有半点能耐只知道溜须拍马,万事还要他来安排。
秦霂笑的有些腼腆,“也不算是渊源吧,孙大人入仕入的晚也是因为家里的缘故,不过他这些年也算是熬出头了。”说到这里,他住了口,有些想要骂自己一句,怎么这般口无遮拦?这岂不是在说皇上识人不清么?才会叫孙之焕埋没了多年?
楚少渊却不似他这般想的七拐八拐,他只想着早些把军需弄到手,不然等到过些日子天气凉下来,怕是兵士们该挨饿了,且什么高粱黄豆的实在不算是什么好东西,那是喂马的,怎么能让兵士们吃那些东西?便是宁国公自个儿不爱惜手底下的人,他也不能不为了自己手下的人多考虑考虑,否则连吃穿都不能保证,还有谁肯死心塌地的跟着?
想着,他有些敷衍道:“孙之焕接任的是梁行庸的位置,原本梁行庸对于计相一职便不甚精通,换了孙之焕也不过是勉强应付罢了,若说真的有才能,还是老尚书陈济昌打理的时候条理分明,可惜在户部的时候耗费了太多心力,待到了工部便没有那么大的精神头,最后早早的致仕换了别人上来,到底是可惜了先前的那番辛苦。”
楚少渊淡淡的说着,心中却想着,若不是陈济昌,只怕现在秦霂也不会是这般境况。
秦霂听了他的话,眼睛不由的一热,恩师自然是十分厉害的人。
想他父母早亡,族里的长辈虽不算是摒弃了他,但也是不怎么上心的,唯有恩师待他如己出,一手一脚的教导官场上的险恶,恩师待他犹如亲子,可他却没能让恩师享了一天的弟子福。
但好在他及时止住了眼底的那点子情绪,低声道:“恩师是被连累了,以恩师的资历,完全不必掺和进夺嫡之中,但废齐王那时候却仗着恩师给他开蒙过,硬是逼迫恩师……”
楚少渊皱了下眉,又马上松开,他最不喜欢的就是将自己的失败推脱到别人的身上,虽然有时候形势逼人,但在决定之前,不先将后路计划好,任凭风雨骤来而手忙脚乱,到底不是什么聪明人。
不过这话他也不打算与秦霂说,既然有心要用秦霂,有些事就要得过且过。
“事情既然都过了,便也不需多思虑,现在要紧的是眼前事,粮饷的事你有几分把握?”楚少渊淡淡的提醒了一句。
秦霂连忙回道:“虽不敢打保证能够拿到一半,但至少十几万两还是能拿到的。”
楚少渊神色不虞:“这怎么够两个省的粮饷!”
秦霂一时被楚少渊的话给弄的哑口无言,即便是这十几万两也是他泼出脸面去求才能求的来,给了旁人孙之焕许不会答应,可给了他的话,因孙之焕先前就与他是有交情的,这交情虽经历了这么多年,两人没有时常见面,只是通通书信,但儿时的情分还在,孙之焕的阁老之位他也有助一臂之力,自然是会顾及自己一些的。
但似乎还达不到安亲王的目标,他想了想,又道:“余下的可以想一想其他的法子,总归是能度过去这一关的。”
楚少渊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什么,但心里已经明白秦霂这是将粮饷的事情包揽到了他自个儿的身上,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也只好再议议了。”
秦霂松了一口气,不忘先前来的目的,冲楚少渊歉意的一笑:“先前小女订婚的宴席上,内子招待不周,惹得王妃生气,内子十分惶恐,一直想来亲自给王妃致歉。”
古话说的好,伸手不打笑脸人,况且秦霂弯弯绕绕了这么一大圈,也是生怕安亲王妃恼着恼着就在安亲王耳边说些什么话,叫安亲王与他离心离德,到时候可就真的棘手了。
楚少渊笑了:“这几日王妃身子不爽利,等过几日身上松快了再说吧。”
想要轻易的揭过去,也要看晚晚愿不愿意赏脸见秦夫人。
秦霂自是听说了安亲王妃自从宴会回来就一直在家里养病,现下也没有什么疑惑,只当是推脱之语,笑道:“这是自然,不敢扰了王妃的安宁。”
楚少渊哂笑一声,端了茶来喝,与聪明人谈事情总是能够轻松些的。
……
过了几日,粮饷的事情有了进展,秦霂从衙门回了家正安抚自己妻子,一看见幕僚送的信笺,心中大喜若望,连常服都没有换便往太平镇赶。
秦夫人心知此事必然是不会吃闭门羹的,也随意拾掇了一下,便跟着秦霂一道去拜访。
而婵衣此刻正在院子里头拿着新晒干的玫瑰花瓣一点点的研磨成粉,调制胭脂,听见丫鬟禀告,说秦夫人在外头等候,她不由得有些恼了,这一次是连花帖也不递了,人直接找上门来了。
845.第844章 致歉
婵衣捣花瓣的动作停了下来,抬眼看着丫鬟:“没有与秦夫人说我正忙么?”
丫鬟忙道:“说了的,秦夫人说她就在外头等候,等王妃忙完了再见她也不迟。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说”
一旁的颜黛甚少见婵衣这样明显的表露对一个人的厌烦,疑惑的问道:“嫂子,秦夫人可是前几日请你去府上赴宴的那一位么?”
婵衣点了点头,又吩咐道:“既然她愿意等,那就让她在花厅里头等着吧,左右这边还有些功夫才完,你去吩咐人不要怠慢了客人。”
丫鬟得了吩咐忙退了下去。
颜黛忍不住去看婵衣脸上的神色,虽说吩咐丫鬟是那么吩咐的,但婵衣脸上却没有多少笑容,更像是顺嘴那么吩咐一般。
前几天的事情颜黛隐约听说了,如今听见这位秦夫人又来拜访,便忍不住道:“把秦夫人就这么晾在一旁,会不会被人说道?”
婵衣不由得一笑,反问道:“说什么?哪里有她们这样一点儿礼数也不懂的人?不递花帖就来拜访,难道我无论在做什么,都要接待她么?便是与人说,也没有人会说这是去人家家里拜访的礼数!”不想让颜黛觉得她仗势欺人,便笑着将话题揭了过去,“夏天眼瞧着就要过去了,咱们趁着这几日花儿还有些繁盛的时候,多做几盒子的香膏胭脂,别等到了过了时节再想做可就晚了。”
颜黛点头:“嫂子,你做胭脂的法子跟我们不太一样呢,珍珠粉加到胭脂里头好用么?”她向来就没有听说珍珠粉能用来做胭脂。
婵衣笑着指了指一旁碗里研磨的细细的珍珠粉:“珍珠粉能令皮肤白皙,加上藜翟及蒿作的灰,拿了糯米浆洗杀过的花,沥去青汁用白米妆粉和珍珠粉拌匀,上脸又好看,又养人,”她一边说一边让筱兰去取了前几日杀过黄的花汁来,翻搅几下发觉已经没有花瓣含着的黄色,将竹板上沾着的花汁给她看,“花汁呈现这样深红的颜色才算是杀好了,不过不能用手去搅,要拿竹板,这法子还是先前祖母交给我的,我那时候年纪小,还用不上,等到大一些用得上了,才觉出里头掺了珍珠粉的好处。”
颜黛细细的看婵衣的脸,发觉她脸上皮肤特别的细腻跟白皙,毫无瑕疵,而且脸蛋粉扑扑的,那种嫩红的色泽是从里头透出来的,十分的好看。
她忍不住道:“怪不得嫂子这样漂亮!”
话是发自真心的,却叫婵衣听着忍不住一笑:“你们一个两个生成了这般模样,却成日里总说我漂亮,敷衍人也没这样敷衍的,可见你跟夫君是一家人呢,说辞都如出一辙。”
“嫂子可冤枉我了!”颜黛有些委屈的道,“我这副相貌哪里值得说了?旁人只道我与姑母样貌相似,却不知姑母因这副相貌受累多少!便不说姑母只说我,与嫂子一同在了近一年,因我这副相貌引出多少事端?若我是表哥那般的男子,便是有这样的相貌也不相干,可偏我是个女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还不是要让人家欺负?若我说的话,还是嫂子生的正正好,端丽中带着妩媚,漂亮的叫人看了就喜欢。”
婵衣有些吃惊,原本以为颜黛这般好相貌,对她而言一定是骄傲的,没想到竟然会叫她觉得拖累。
心中忍不住叹息道,到底还是因为宸贵妃早逝的关系,叫底下的小辈都遭受了连带,若此刻宸贵妃还活着,只怕颜黛比先前的卫斓月还要炙手可热,可如今却是将好生生的一个小娘子磋磨成了这般。
她轻声安抚道:“黛儿不必如此妄自菲薄,那些登徒子原本就是挑年轻女子出手的,你便是不生这副模样,他们也一样要上前来轻佻一二的,旁的就不说了,就说上一次你我二人还都带着帷帽,那县令之子还不是连人都没看清,就上前调|戏?哪里就是相貌的问题了,根本是那些人心存不轨,你若是将那些人的错处都归到自个儿的身上,往后还要怎么活?”
颜黛却摇头,心中断定了是自己的相貌惹出的祸事,不再说话。
原本做胭脂是有一份新鲜跟趣味在里头的,颜黛没了心思,婵衣也没了兴致,索性将胭脂扔给了一旁的丫鬟,拉着颜黛的手道:“既然秦夫人来了,你就陪我去见见客,也省的自己在这里胡思乱想。”
颜黛也不是头一次陪婵衣待客了,见婵衣坚持,也不好推脱,便点了头。
花厅里头秦夫人已经等过了三盏茶的时间,再比这个还要难堪的局面她也见过,所以她并没有露出焦急的神情来,反而是安静的打量着花厅里头的摆设。
虽说只是个避暑的所在,但可以从多宝阁的摆件儿跟墙上挂着的古画看出来,安亲王妃是真正含而不露的,虽然花厅里头的摆设一眼看上去并没有那种富丽堂皇的感觉,但细细的看,便能发觉这些摆件的精致以及隐在骨子里的那种风雅。
她在心里默默的点头,无论是安亲王妃娘家还是安亲王妃的外家都是世代书香门第,尤其是安亲王妃的外家,那更是在云浮城里屹立不倒的百年世家,经历了三四朝,却依然在内阁的中间,如今眼瞧着又要出一位阁老,势力实在是叫人不可小觑。
将手上的茶喝了四杯,就在丫鬟续第五杯的时候,安亲王妃进了花厅,秦夫人连忙站起来迎向她,意外的发觉安亲王妃身边还携着一位相貌气质都惊为天人的小娘子,她一时忍不住顿在了那里,隔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忙陪着笑道:“王妃可忙完了?”
婵衣淡淡一笑,“让秦夫人久等了。”
话是这么说,但神情里却半点歉疚的意思都没有,叫秦夫人神情一顿,才又接着道:“前些日子王妃一直病着,也没敢来打扰王妃,还望王妃海涵。”
婵衣不动声色的看了她一眼,没有接话,道歉便该有个道歉的态度,这样不清不楚的见面说话,哪里能蒙混的过去?
若说婵衣恼,恼的更多的是秦夫人的态度,做事不稳妥、借着她的手惩治人可以,但多少要自个儿站出来,总不能她做了这个恶人,完了还要她捡了便宜还卖乖去,想要拿她当枪使,也得给她做出些样子来才行。
而秦夫人虽是布政使夫人,但多少因为丈夫这么多年来一直在这个位置上不动弹,川贵的形势又多复杂,甚至于她这个第一夫人不过是名存实亡罢了,真正的第一夫人早就成了都指挥使周夫人,所以低声下气的话,她虽然说的不多,但在周夫人面前也绝不会少。
此时大约也能明白婵衣的意思,陪着笑道:“这次来,也是要与王妃致歉,先前在宴席上头没拦住周夫人身边的奶嬷嬷,实在是我的不是,这不是回去我就与亲家太太说了,亲家太太将那奶嬷嬷打了二十大板,发送到了庄子里头,再不让跟着身边服侍,这些天周夫人一直想着来给王妃道歉的,但听说王妃身子不爽利,便一直没机会。”
婵衣笑着颔首:“虽说不是什么大事,但治家却一定要严谨,别看只是一个小小的奶嬷嬷,有时候坏起事来却要比主子爷们儿更厉害,秦夫人是常年在川贵,对京师不了解,等往后渐渐的来往的夫人太太们多了,便知道我话里的意思了。”
低声下气的道了歉,还要被她一个小毛孩子说教一顿,秦夫人觉得这些话逆耳极了,可姿态上到底是不敢放肆,做足了十分的恭敬,“王妃说的是,到底是在这里久了,将些规矩都淡漠了,还请王妃不要与我一般计较。”
婵衣笑着没有再提这件事,一手拉着颜黛介绍给秦夫人认识,颜黛被迫听了全程,一直在替这个秦夫人尴尬,此刻看见秦夫人笑吟吟的与她说话,便招呼秦夫人喝茶,说着一些无关的话,将这件事情揭过不提。
而在书房当中的秦霂却没有这样的轻松,他手心里头全是汗水,不是因为天热,而是因为紧张。
不能不紧张,原本是只打算谋十几万的军饷的,现下猛的一下子给了三十万,虽说没有彻底定下来,但也足够他紧张一阵子了,要知道这个时候,正好赶上夏收,军饷能够这么利落的给到卫所手里头,那都是在朝廷里头有脸面的人才能办得到的事情。
他一得了信儿,就立马过来了,连件家常的衣裳都是匆匆的换了的,根本没有在意是不是得体。
楚少渊负手立在窗前,静静的思考了一下,道:“你先前说,你给孙之焕写了封信笺,孙之焕便批给三十万的军饷?父王没答应却也没有驳回,说要再议议?”
秦霂点点头:“听说各地的军饷也就只有西北那头先发放了,其余的都没有音讯。”
楚少渊觉得此事有些不寻常,户部才能拨出来五十万,偏川贵就能给三十万?又没有外敌侵扰,也没有内乱要平息,凭什么父王会同意将大头给了川贵?
他一时间有些想不通。
846.第845章 蠢货
不过想不通不要紧,要紧的是先将这三十万军饷拿到手里,再谈其他不迟。
楚少渊清亮的眸子微微闪烁了一下,“既然父王没有一口拒绝,那就还有希望,你再去催一催,务必将这军饷拿到手里!”
秦霂点头道:“下官也是如此想,只不过若是要都拿到手里,估计得费些功夫。”
楚少渊挑眉看着他。
他又道:“前些日子我修书一封给了孙大人,孙大人说今年户部收缴的赋税比之去岁多了三分之一,尤其是江南那边的赋税比去年多了一番,眼瞧着马上就要秋收,各地的税务刚刚开始征收,等到秋收过后,就能有了结果,若是别处比我们收的赋税都多的话,只怕是不太好看!”
虽然川贵是楚少渊的封地,但楚少渊是没有直接接管政务的权利的,养私兵也是私底下偷偷的养,至于军权则更不归楚少渊管,若不是皇上有意磨砺两个皇子,那楚少渊在封地上,不过就是个闲散亲王罢了。
现在两个王爷还没有开始争斗,就已经叫人心惊胆战,若是当真动起手来,只怕是更加心惊肉跳。
秦霂觉得自己紧张到额头上都开始冒了冷汗,不由得他不紧张,他只怕楚少渊问他该如何增加赋税的问题,因为这样的事情他自个儿也不知道该怎么做,难不成直接告诉安亲王,就说这里的赋税早就被一些大族给占了,他们占的田地最多,却缴纳的赋税最少?只怕自己就要被当了出头鸟打下去了。
楚少渊冷笑:“倒下一个马有壬,却让江南的赋税节节攀高,看来是没有错判马有壬的案子。”
虽然局是他下的,但马有壬到底还是太蠢了些,也不知是如何能够做到总督的位置上的。
当然这也的话也只有楚少渊敢说,秦霂连听都是战战兢兢的听着,马有壬与他这个文官可大不相同,马有壬若是没有遇上了安亲王,说不得他还有些生机,可惜了,跟着谁不好偏偏跟着四王爷,这两个王爷争斗起来,连太子爷都受不住,早早的移了位置。
不敢让自己想的太多,秦霂擦了擦手心里的汗:“川贵先前就有内乱,这不过才好了几年,大些的土地都在土司的手里头,所以皇上才将两个省都给王爷做了封地,为的也是怕封地上的土地太少。”
楚少渊看了秦霂一眼,父王的心思他都没有猜透,秦霂这样远在川贵的官吏又如何看得透?不过是人云亦云罢了。
他沉吟道:“你先将赋税的事情放到一边,将军饷拿到手再说其他。”
秦霂只好点头应是,即便是再难,也总要先将这件事办妥。
……
楚少渊回内院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夏日的天迟的晚,即便是要吃晚膳了,天色却看着还跟白昼一般,婵衣就将晚膳摆在了院子里的那颗梧桐树下头,好在搭了天棚,也没有蝇虫纷扰,一餐饭吃得十分舒服。
吃罢了晚饭,楚少渊陪了婵衣在院子里遛弯儿,晚霞一片片的在天空中像是要烧起来似得,太阳金光灿灿的从云彩堆里慢慢往下沉,倒是一片好景色。
原本楚少渊是牵着婵衣的手的,可婵衣嫌弃天气热,不想被他一手汗津津的牵着,便拍开了他的手,拿了手上的团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
楚少渊瞧她一副苦夏的模样,忍不住摇头笑道:“我就说在院子里摆几个冰釜,你却偏不,还要给自己找罪受的这么热的天儿在院子里遛弯儿,瞧你一头的汗,这病才好些,别回头再重了。”
婵衣瞟他一眼,谁家将冰釜摆在院子里头?便是有钱也不是这么花的,更何况他们在川贵还正艰难着,哪里就能这样奢侈?
“还不如切个澎过的西瓜来吃,解暑又解渴,还不糟践东西,”她一边说,一边吩咐锦瑟,“将昨儿就澎在井水里的西瓜取一个出来,切了送一半过来,余下的你们几个分着吃了吧。”这样一来底下服侍的丫鬟小厮们也能吃着,既叫下人们感恩,还不浪费银钱,一举两得。
锦瑟也热的一头的汗,听了婵衣的话,连声道好,下去吩咐了。
待西瓜端过来,楚少渊看着婵衣连吃了两块西瓜,忙制止道:“西瓜性寒,你不许多吃。”
婵衣怏怏的住了手,拿帕子擦了擦嘴角,“不是说立秋了么?怎么还这样热?也不知要在这里再住几日,原本以为躲到这里来,总该清静些了,可你一日日的还是这样忙碌,倒不如在益州城里了,至少不必叫手底下的人总这么来回的奔波。”
楚少渊这几日因要陪她,手头上的事情几乎都放下了,她身子好转些了,这才开始忙碌起来,可一忙起来就像是连轴转的陀螺,压根儿停不下来。
楚少渊捏着西瓜,脸上还残留着些西瓜汁,便来蹭她的脸,笑道:“晚晚别担心,他们先前跟着我的时候日日闲散,如今不过多让他们跑一跑,全当是磨练了。”
往后还有更辛苦的事等着他们,现在就懈怠了怎么行!
“明明是一起长大的,怎么你越长越像个土匪?”婵衣恼怒的看他一眼,拿帕子擦脸,发觉黏黏的西瓜汁糊在脸上根本擦不干净,索性转身回房叫下人准备热水沐浴了。
楚少渊却摸了摸脸,嘀咕道:“我长得像土匪?”
说着还拿眼神询问一旁服侍的张全顺。
张全顺早习惯了自家王爷与王妃这般亲热的场景,眉都没抬的回道:“王爷风姿秀逸、丰神俊朗,王妃不过是与您打趣而已。”
人家夫妻之间的小情趣,张全顺一个无根之人,哪里会掺和进去,更不要说这两人还是他的主子。
楚少渊将吃剩的西瓜几口吃完,打算折身回屋里,便听丫鬟禀告道:“府尹赵施大人求见王爷。”
……
“这么说来,是狱卒自己将他折磨成这般的?”楚少渊听了赵施禀告的事情,挑了挑眉,一脸的怀疑。
赵施心中知晓若将这事的来龙去脉说清楚,安亲王也不至于冲他发火,只不过毕竟他没有摸透了楚少渊的性子,也不敢冒这个险,便只好捡着对他有利的说:“狱卒们平日里最恨的便是陈景这般游手好闲,凭着家中势力便为非作歹的公子哥,如今落到了他们的手里,自然是不会给他什么好果子吃,这事是我疏忽了,陈忠平的职已经撤了,陈景犯过的事儿,我都叫人一一查明了,他这样的罪名,便是斩首也是轻判了他。”
斩首也是轻判,那如何之前却没有一个人查到陈景的头上?便是连赵施这个府尹都没有想着整顿下属?整个川贵都是这样的风气,还如何能好?
楚少渊心中有些生气,在面对赵施的时候,便没有压抑情绪,反而很清楚的叫赵施感受到了楚少渊的怒气。
“既然斩首都是轻判,那便凌迟吧,陈忠平这个做父亲的,没有教导好儿子,理应并罚,至于如何罚,赵大人应当比我更清楚。”
楚少渊不轻易发怒,但发怒了,怒气就不会一下消散。
赵施对于楚少渊这个安亲王知之甚少,他虽是府尹,却是刚升迁上来不久,并不了解云浮朝堂上头的动向,而且这里远,许多事情传过来也不知过了多久,更甚的是消息传不过来的,只能靠自己猜测揣摩,这便是寒门子弟的悲哀,若是换个高门大户在云浮城里有亲眷的,这样一打听就什么都打听得了。
他战战兢兢的回道:“王爷放心,我必将此事办妥。”
楚少渊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天色不早了,没什么事便回去吧。”
一副被打扰的模样,叫赵施连忙站了起来告罪。
楚少渊看着赵施离开的背影,咬牙切齿的小声骂了句:“真是个蠢货!怎么这种人能做到府尹?真是怪事!”
赶着来问他这个人这件事如何处理,有这功夫,早就将人处置好了,难道还以为他会大发慈悲的饶过陈忠平父子?就没有见过人蠢成这样的!
……
过了几日,周夫人来拜见婵衣。
到了待客的花厅,发现秦夫人跟马夫人也在,她笑着上前打招呼:“两位夫人也在,倒是省得再跑一趟了。”
秦夫人跟周夫人是亲家,即便出了安亲王妃的事情,也没能让两家结亲的事情中断。
秦夫人没料到周夫人会跟她在同一天来拜访王妃,之前便清楚周夫人的为人,现在再听到周夫人的话,忍不住心中一惊,不知什么事情要周夫人来找自己,连忙道:“不敢,到不知周夫人所为何事?”
周夫人打量秦夫人一眼,见她一副奇怪的模样,心中便知道她是没有将自家的事情摆放在心上的,心中气愤极了,可面儿上却不动声色依旧带着一副笑容满面的温和样子。
她柔声道:“先前乳嬷嬷不懂事,将话给带错了,在王妃面前闹了个没脸,也让亲家母为难了,我这心里颇为过意不去,这些日子又忙着操持婚礼,一直没时间跟你解释清楚。”
847.第846章 平息
秦夫人脸上一青,什么没时间根本就是推脱的话,出事之后她让身边的管事妈妈去了周家,但周夫人总是说没空,可到后来她却从旁人口中得知那几日周夫人在家里根本没有宴客,便是先前提到日程上的婚事,周夫人都没有让管事妈妈来与她商议,如今却在安亲王妃这里说这些话。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说
几乎是将牙咬碎才将心里的那点子愤恨压下去,秦夫人脸上淡淡的浮起一个笑容:“原本周夫人府上的事务咱们外人是不应当管的,但有些话还是说出来的好,在王妃这里我便不绕弯子了,王妃远道而来是贵客,可周夫人府上的乳嬷嬷却大言不惭的给王妃做主,这好在是在我这里,若是给了旁人,只怕就不会这么轻巧的揭过去了,周夫人说可是如此?”
周夫人向来是被秦夫人这一干夫人们奉为上宾的,向来是她做主的多,如今乍一听秦夫人这一句不阴不阳的话,险些气炸了,她的乳嬷嬷自然是随了她的性子的,向来热情好客的,哪里就是自己乳嬷嬷做主,根本就是旁人在一边添油加醋!
“乳嬷嬷年纪大了,一时说话不清也是有的,秦夫人这番话竟像是在说是我指使一般,”她盯着秦夫人眼睛愤恨,“秦夫人也不是第一回见着我这乳嬷嬷了,如何就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看着两人要吵起来,婵衣眉头皱起来,这两人简直是目中无人!
马夫人连忙道:“瞧你们两个,不见面倒还好,一见了面就总是要拌嘴,完了却好的跟一个人似得,叫咱们身边的这些人白白当一回坏人,若我说,你们两个都没错,错在那乳嬷嬷,年纪大了却不认,偏要跑这一遭,当个传话儿的,却在见了王妃之后,心中被王妃的姿仪所震撼,一意邀请王妃到府上,却不知道这些事情哪里由得她一个下人能做主的,惹得大家不快。”
不得不说马夫人的厉害之处,四两拨千斤的几句话就将两人的矛盾调解开了。
秦夫人脸色好转许多,“我也正是怨这个,你说大好的日子,平白的就惹来这么一出官司,惹得王妃不悦,王妃不与我们计较,我们却不能不计较。”
周夫人被秦夫人的这句话警醒,她来这里不就是为了跟安亲王妃赔礼的么?怎么偏反倒是本末倒置了!
她忙笑着跟婵衣解释道:“原先我这个乳嬷嬷仗着奶了我一回,在府里头素来有些脸面,便有些目中无人,那一日听说王妃在秦家做客,便自请去传话,我想着不过是传个话儿,也就允了,哪里知道会惹出这样的乱子来,还是王妃宽宏大量,不与她一般计较,这不是,我一得知此事,便将人打发到庄子上去养老了,往后再不许她在府里当差,王妃宽厚,我却不能不计较。”
周夫人说着,站起来给婵衣行礼道:“还是要跟王妃陪个不是,都是下人无状,才会惹出这样的笑话来,王妃大人大量,且宽恕我这一回。”
婵衣道:“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周夫人不必如此拘礼。”
话是这么说的,但周夫人跟秦夫人在子女婚宴上再邀请婵衣的时候,都被婵衣婉拒了,她们这才察觉到两家在安亲王妃心里,已经留下了不好的印象,一时也不敢再邀请,只是越发的将对方恨上了。
马夫人心中止不住的疲倦起来,表姐向来就是个驴脾气,在王妃这里竟还与周夫人做这种争执,叫她在一旁实在是劝解的吃力,如今事情平是平了,可在王妃心里头也留下了疙瘩,这得花多少力气去抹掉?
在心里默默的摇了摇头,马夫人讲起了先前救了的军户:“那纵子的县令判了斩立决,而那县令之子则判了凌迟之刑,就是两天之后,小秋娘听了直拍手称快,说等行刑的时候,必要站在头一个看着,以告慰父亲姐姐的亡魂,那模样看着就叫人心酸,小秋娘还说要来给王妃磕头。”
婵衣摆了摆手:“她该谢的是马夫人,当初是马夫人将她救下来的。”
马夫人满面含笑的道:“若不是有王妃亲自过问,怕也不会有这么快的结果,她是该来给王妃磕个头。”
众人笑着夸赞了婵衣一通,留着吃了午饭,因秦夫人跟周夫人要忙儿女婚事,便早早的告辞了,只剩下马夫人陪婵衣说话。
马夫人道:“赵府尹的夫人王妃可还有印象么?”
婵衣看了马夫人一眼,“马夫人说的可是泸州府尹赵施的家眷?”
马夫人连连点头:“赵夫人早想来府上拜见了,奈何一直没机会相见,若说起来,川南的仕子大多都是像赵大人一般的寒门子弟,家中清贫的很,又大多没有恩师扶植,等到真正考出来进士,却不知是何年何月,赵大人便是十年前考中的进士,赵夫人是在赵大人发迹之前便嫁给他的,所以赵大人对赵夫人是十分敬重的,赵大人自从任了知府后,一直在资助如他一般的寒门子弟,也让赵大人在本地添了些声望。”
婵衣笑道:“寒门子弟向来考取不易,王爷也有打算在川西或者川南开设一个学堂,一天管两餐饭,寻几个学问好些的先生来教书,纵使不求这些人能考上功名,但使人上进总是好的。”
马夫人余光里瞥见婵衣脸上的神情,心中微微一凛,忙笑着应道:“这可是天大的好事,这与那些寒门子弟而言,可真是好的不能再好了。”
婵衣微笑不语。
锦瑟上前低声对婵衣道:“赵夫人差人送了花帖来,想拜访王妃。”
婵衣垂目看了眼那张花帖上头的小楷,手指轻点上头的字迹,不禁笑了:“倒是巧了,原本先前我是觉得赵大人纵容手底的官吏胡作非为有些不喜的,但既然人无完人,有错能改就是好的,且他有这份善心也是难得,见便见一见吧。”
马夫人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若不是一直盯着她看的婵衣,压根不会发觉她脸上的笑意有过凝滞。
婵衣见她想说什么,忙掩住嘴打了个哈欠。
马夫人一脸歉意的道:“瞧我一说起来就没个时辰,叨扰的王妃不能午睡,实在是我的不是。”
说着,便告了辞。
回府的路上,马夫人头痛欲裂,先前的打算全都化作了泡沫,没料到陈县令这样没用,陈景平日里不是很能干的么?怎么连两个小娘子都吓不倒?好在都是暗地里安排的,即便是陈忠平获罪了,也没有人能查到他是谁的人,这又让马夫人心中微安。
只是,安亲王妃竟然丝毫不在意赵施私下里资助寒门仕子的事,难道她不知道仕子们一旦步入朝堂,便会跟赵施抱成一团么?
看着马夫人消失在了院子里,婵衣再忍不住一身的累赘,立即坐在杌凳上,将头上的金簪发饰都取了下来,只留了一根碧玉簪固定头发,又换了一身轻快的软烟罗纱裙,才步出屋子,缓步走到院子里的亭子里,一边靠在美人靠上,一边低头抚弄着开得正灿的蔷薇花。
午后的阳光很盛,大朵大朵的云彩被风吹得飘动,太阳便在云彩里钻进钻出,忽明忽灭的阳光照到婵衣的手上,有种静谧的美。
“王妃,”锦瑟一边将沏好的茶端上来,一边走进婵衣身侧,低声道,“沈朔风回来了,说有东西要带给王妃呢。”
婵衣愣了一下,连忙道:“让他过来回话。”
沈朔风先前被楚少渊派到了江南,似乎是跟鸣燕楼内部的事情有关,这一去就好几个月没见人影,如今终于回来了,没想到他还有东西带给自己,婵衣摸着下巴好奇的想,也不知道是些什么。
没让婵衣等多久,沈朔风便来了,手上拎着一个包裹,见了婵衣行了礼便将包裹递给了锦瑟。
婵衣问道:“事情都办好了?”
沈朔风回道:“是。”
婵衣又问:“可遇见危险不曾?受伤不曾?”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沈朔风的时候,他受了很重的伤,若不是受了伤,怕他也不会惊动自己,甚至威胁自己,所幸那次他没有下杀手,不然自己哪里还能安然无恙?
沈朔风道:“是。”
婵衣皱眉看着他,好像认识他以来,他的话就极少,若不必要,他绝不会多说一句不相干的话。
锦瑟将包裹解开拿出里头的匣子,再打开匣子,里头放着的却是两块极好的雨花石,雨花石底下还压着一只包的极好的平安符,黄澄澄的符纸看起来半新不旧。
婵衣疑惑的看着沈朔风,若说雨花石她是知道的,金陵的雨花石向来有名,可平安符她就不知道是什么典故了。
沈朔风瞧见婵衣眼里的疑惑,低声解释道:“平安符是在定林寺求的,那里香火极旺。”
婵衣抿嘴笑了,“知道给我求个平安符,怎么不知道自己保重身子?自从见了你起,你身上的新伤旧伤就不曾断过,既受了伤,可养好了?”
848.第847章 打趣
其实并没有养好伤,但沈朔风觉着若是当真实话实说了,怕她还要问个不停,便低声道:“好了。 ”
跟一个木头桩子实在是说不了三句话,婵衣也知道他的性子就是如此,没有苛责的笑着道:“既然回来了,就好好在园子里休养一阵子,王爷那里我去说,总不能一年四季都不让人歇着。”
“是。”
沈朔风的嘴角微微弯了一下,只是很细微的一个弧度,转瞬即逝,亭子里服侍的下人都没有察觉到,就连婵衣也没有注意到,她只是有些抱怨的道:“你本来就是我的人,半路跟了王爷去,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回,这也便罢了,只是回回见你,都说不了两句话,不是‘是’就是‘好’的应付我,你说说你这性子,往后要是说了媳妇儿,只怕人家也要嫌弃你不会说话,撵着你不跟你亲近。”
说到后头,似是想到那个情景,婵衣忍不住拿帕子掩住嘴笑了,指着他说:“到那个时候,看你要如何抓耳挠腮的想办法呢!”
这样的玩笑话也只有婵衣敢跟他说,也只有婵衣会跟他说,沈朔风没有回答,实际上,他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回婵衣的这句打趣,他向来不擅长这些。
婵衣等不到他的应声,抬眼看了他一眼,像是惊讶似得,跟锦瑟轻声道:“你瞧他还知道害羞,也是不容易呐!”
锦瑟扑哧一声笑了,“王妃,您就知道欺负老实人,您没瞧出来沈爷这是懒得搭理您么?”
“不是,”沈朔风忙解释,“王妃说的是。”
其实锦瑟的这句话就是句玩笑话,也是因为沈朔风是跟着婵衣和楚少渊从云浮城过来的,将他当成了自己人,才会跟着婵衣一道打趣他,没想到他这么不经逗,急慌慌的解释,反倒叫锦瑟瞪大了眼睛。
婵衣乐不可支的笑了起来,“你可真是,太有趣了!”
沈朔风这才反应过来,又低下头去,不再说话,他就说自己最不擅长的就是跟女眷相处,每每来回话总是要手足无措一阵子。
婵衣没再为难他,安排了丫鬟给他在外院收拾出了一间屋子,嘱咐他:“我知道你向来不在意这些,但日子总是要过的好一些的,不用你为难,每日里有丫鬟去扫洒送饭食,你就在园子里好好养几日。”
沈朔风没来得及说话,便被婵衣叫小丫鬟拥着下去了。
看见他那副想推开却不敢的样子,婵衣笑着摇头,跟锦瑟小声的说:“往后他再来,你不许再逗他了,你瞧他今儿那个样子,急的跟什么似得,这些人本就正经惯了的,不跟府里的下人一般没脸没皮,当心逗弄的次数多了,他记恨上你。”
锦瑟却忍不住看了婵衣一眼,恼道:“王妃逗他可比奴婢逗他的次数多。”
婵衣笑了:“好好好,那咱俩往后都不逗他,省得他记恨。”
用了晚膳以后,楚少渊才从外院回来,窗子上已经是剪影重重了,倒是在蝉鸣蛙叫的寂静深夜里,叫他心里有几许暖意。
进了屋子,见婵衣还在灯下看着书,他忍不住上前将她手里的书轻轻夺过来,不赞同的道:“这么晚了还在看书,就不怕把眼睛看坏?不是先前叫张全顺传了话回来,晚上不用等我么?怎么这么晚了,还不歇息?明儿早上起不来,可不能怨我。”
婵衣站起来帮他更衣,一边儿轻轻的嗅着他身上淡淡的酒气,一边儿将衣裳放到屏风上:“有事儿跟你说,怕你明早起的早,没功夫,就等了你一会儿,事情都谈好了?”
楚少渊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发,觉得灯下的她眉眼十分柔顺,看起来乖巧极了。
想到她问的话,他觉得这些心烦的事就不要让她也跟着一起烦恼了,便点了点头:“都不是什么大事,你且放心便是,往后若是有什么话,就叫丫鬟们跟我说一声,我早些回来就是了。”
“那怎么行!”婵衣将他头上束发的玉钗取下来,把那一头黑亮的鸦发披散开,“你的事都是要紧事,我怎么能因为自己的私事,去打扰你!”
楚少渊好奇起来,她极少会有私事,也不知道是怎样的私事,忍不住问道:“什么事?”
婵衣抿嘴笑了,指了指桌子上放置着的敞开的匣子,“沈朔风送了我两块雨花石,我瞧过了,是一对儿的,当是送你我二人的,他跟着你跑了大半年,这次我做主叫他歇一阵子,你可不许在这段日子指使他干活,便是小厮也有个沐休的时候,何况是他这样替你做私活儿的。”
楚少渊早知道沈朔风回来的事情,也知道他这次是受了伤的,正打算叫他养一阵子伤,恰好婵衣提及,便也就顺着她的意思去了。
婵衣又道:“况且你瞧,他也二十好几了,总这么一个人孤零零的,没个家眷体贴,多少有些孤苦,若我说的话,不如趁着他歇息的这段日子里,咱们给他相看个合适的姑娘,有个知冷知热的人陪着,他也能多些顾虑。”
婵衣总觉得沈朔风身上有一种孤零零的感觉,叫她不知怎么,有些怜惜他,加上先前他们的接触,她觉得沈朔风应该有个人在身边心疼他,好叫他不要总那么孤单单一个人。
楚少渊眉头拧了一下,直觉这个主意并不好,他要沈朔风办的事情,都是有去无回的事,若是他心里有了牵挂,岂不是在办事的时候多了犹豫?
但被婵衣这么盯着,他又不好直接说出来他的意思,只好支吾着道:“总要他自个儿心里情愿才行,你也知道先前他没有跟着咱们的时候,就已经是一个人过了这么些年了,他身边也不是没有适龄的姑娘的,但他还是这么大的年纪了,没有半点那方面的意思,现下忽然叫他成家,多少有些逼迫他的意思。”
楚少渊说着,转到净房,就着凉水冲了冲身上的汗,哗啦啦的水声响在屋子里。
婵衣在一边拿了香胰子跟巾子,一边道:“谁说是逼迫他了,自然是要他也愿意,人家姑娘也愿意才行,我就是与你商议。”
可我并不想跟你商议这件事啊!楚少渊在心里默默的说,但在对上婵衣眼睛里的亮光时,还是忍住没说出来,只是笑着道:“行,这事我知晓了,等改日我问问他愿不愿意吧,若他有这打算,你再张罗,成不成?”
婵衣眉眼舒展,笑着点头:“他保管愿意。”
楚少渊忍不住腹诽道:便是沈朔风愿意,也要看他愿不愿意,想娶妻过正常日子,等他什么时候用不着沈朔风了,再说这些吧。
“晚晚成日里为了这些忙碌,倒是真的辛苦,”楚少渊将话题拉过来,冲干净身上的沫子,顺手接了她手里的巾子擦身子,“本来我是想等过几日再与你说的,但我看你这么有精神,便直接说了吧。”
楚少渊擦干了身子,便笑着将婵衣拥入怀里,亲了她的唇一口。
婵衣怕被外头服侍的丫鬟看见,连忙挣了一下,好在他也没有再有其他动作,只是拉着她的手往内室走,一边走一边道:“过几日的时候,朝廷会派人来川贵,说是彻查先前的一些案子,你可有什么东西要从云浮城里叫人捎的?正好叫他们一道捎过来。”
婵衣愣了一下,道:“来的人是谁?”
楚少渊笑了:“你猜。”
婵衣忍不住看着楚少渊那一脸的笑容,眉头微微一蹙,看楚少渊的样子应当是早就知道了这个人是谁,估计还是个跟自己有些关系的,应当是家里认识的人。
侧头想了想,她问道:“难不成是二哥?”
楚少渊摇了摇头,一脸的不忍:“二哥虽也是在工部当差,但这事却不归他管,是辅国公世子楚少伦。”
婵衣恍然大悟,就是陆妍贞的未婚夫楚少伦,当年因为陆妍贞的事情,差点将这门婚事搅黄,若不是楚少伦坚持,怕是他们两人根本没有办法走在一起。
她问道:“怎么这么忽然,他们两人的日子也快近了吧?这个时候派楚少伦来,难道是有什么要紧事么?”
楚少渊笑着点头:“先前有一批军械没有弄清楚,本是要让兵部的人来的,但兵部此时忙着派发军饷粮草,抽不出人来,而楚少伦正好管的就是工部的军械,也算是分内,便派他过来了,也算是旧识,有什么事都好商议,你若是有什么要的,正好让他就带过来好了,等他到的时候,差不多咱们也回川西了。”
婵衣眼睛一亮,“那我能让他带些云浮城的香粉跟首饰么?”
婵衣来川贵也快一年了,有些东西虽然可以自己做,但到底不如在云浮买的好,所以她拿来打赏别人的几乎都是自己做的,但自己到底是没有那么多时间做的,所以这一来就有些吃力。
楚少渊将她抱上了床榻,顺了顺她的头发:“都是些小事,不用担心,再仔细想想还有什么要的,有三天时间让你想的,现在好好睡觉!”
849.第848章 福气
察觉到楚少渊的心思明显不在这里,婵衣也不戳破他,“嗯”了一声,转身便睡了。
楚少渊将几盏灯熄灭,只留一盏在床前,回过身来就看见她睡得香甜,不禁懊恼起来,怎么刚才就不多引她说几句话,反而劝她早些睡了呢?他还想要与她耳鬓厮磨一番的,现下只剩他自个儿,难不成还要强来?这个念头刚闪过脑海,就被拍下去了,强来是不行的,只好忍着了。
低声叹了一口气,楚少渊掀了薄被贴着婵衣睡了,手紧紧的搂着她的腰,只盼她能察觉到。
婵衣只做不知,心中忍着笑意,结果就真的睡着了。
一觉醒来,楚少渊早早便起床晨练去了,而她则正好赶上大厨房将早膳做好。
掩住嘴秀气的打了个哈欠,婵衣这几天起来有些没精神,因先前的一场病,让她将平日里早起的锻炼也停了,锦瑟将她头发挽起,仔细的梳了个朝云髻,让她看起来十分精神。
“一会儿吃过早膳你让厨房做些绿豆糕,这些天儿越发热了,我瞧着黛儿是越发瘦弱,总要在吃食上头多下些功夫才好。”
锦瑟应了声是,后又问道:“王妃,那茯苓糕还做么?今年的茯苓下来了,我瞧那些茯苓品相都十分的好,咱们是不是还按照从前府里的规矩,每日早膳一块茯苓糕。”
婵衣点头:“既然品相俱佳,那就让大厨房加做一些茯苓糕吧。”
说到了茯苓糕,她便想起小时候在家里还是住在祖母院子里的时候,祖母每日一定会要她喝一大碗羊乳,吃一大块茯苓糕,多少年如一日,才将她养得这般白白嫩嫩,便是最为挑剔的外祖母也说不出什么不是来。
前一世母亲去的那几年,她有那般多的不如意,可纵然如此,祖母还是给了她诸多庇护,直到出嫁为止,祖母都没有带累她一分,祖母身子那般的不好,还是挺到了她出嫁之后才撒手人寰,想想那一年的冬天倒真的是冷极了。
眸子垂下来,婵衣心里有种莫名的难过,仔细算算日子,似乎祖母离世的时间并不远了。
她问锦瑟:“近来可有家里的书信么?”
锦瑟一边儿吩咐着小丫鬟们将早膳准备好,一边铺床叠被的回道:“前些日子夫人不是才寄来家书么?若是王妃想念夫人,不如写一封信回去。”
信是要写的,但她及笄的时候听母亲说祖母身子又不好了,忍不住有些担心。
吃早膳的时候,她就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楚少渊的一颗心本就全都放在了她的身上,立即就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关切道:“晚晚怎么了?可是饭菜不合口味?”
婵衣抬头看着楚少渊,心中犹豫,不知道该怎么对他说,自己想要回一趟云浮城的事情,怕说的多了他误解,不说的话,自己又实在想念祖母,一番纠结之下,她抿了抿唇,没有开口。
楚少渊却急了起来,不知道婵衣又想到或者听到了什么,他们二人成婚才一年,他总是没有多少时间陪她,时常是他忙他的,她则在内院里看账本册,或者打叶子牌看书来打发时间,他心里原本就愧疚多多,再看见她这副明明有话却又不说的模样,真是叫他一颗心都要碎了。
饭也顾不及吃,直直的看着婵衣:“可是因为我日日忙碌,冷落了你,所以不开心?”
婵衣也不知他想到了哪里,抬头看他,疑惑的眨了两下微微摇头:“我只是想念祖母了,也不知她老人家身体好不好,咱们离开云浮的时候,她还喝着药,如今简安礼回去,也不知道有没有给祖母诊脉,觉善大师也不知云游到了哪里……”
絮絮叨叨的说了几句,虽没说明白,但楚少渊明白她是想家了,一时间也纠结起来。
可有些事情到底不是他能够一意孤行的,眉头微皱之后,开口宽慰她道:“我写封信给师傅,让他去一趟云浮城给祖母诊诊脉,若是祖母身子还未好,就让师傅留在那里看着祖母痊愈,你不要担心,祖母有母亲跟大嫂照顾,总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婵衣点了点头,到底是没有将心头的那点担忧放下。
早膳过后楚少渊去了外院,而婵衣在内院看了会账册,赵夫人便携着女儿来拜访她。
婵衣恰好也是无事可做,便见了赵夫人。
赵夫人是个极为有眼色的女眷,十分的长袖善舞,虽然长相看上去有些刻薄,但婵衣一想到她跟赵施是从贫贱一路扶持着过来的,便也释然了,为了生活,有些时候人不得不聪明一些,否则哪里能够在这个险恶世道里一路闯过来,还能安然无恙。
不同于赵夫人的是她的女儿,这是个生得玲珑剔透的、只有三岁大的小奶娃娃,头上梳着两个小揪揪,脸蛋粉扑扑的,大大的眼睛一眨一眨的看着你时,便觉得整颗心都软了。
婵衣笑着张开手臂:“好孩子快过来,姨姨这里有糖。”
一边逗弄小娘子,一边让人将一盘子酥糖端放在她身边的桌案上。
赵夫人笑着道:“别看她人小,但分量沉,王妃当心将自个儿手臂给累酸着。”
话虽如此,但赵夫人心中忍不住摇头,一个十五六岁才过了及笄礼的小娘子手里抱着另一个只有三岁大的小娘子,怎么看都是两个孩子,可偏偏她却要与这个大些的小娘子应酬,若是给了她们市井里头,根本不会有这样年纪小的女孩子当家,便是成婚也不会这般早,这样早早的成婚生子,只怕迟早要将身子损耗坏了。
她有心提醒,但听说四王爷比三王爷成婚还要早,再一想到此时朝中正是两派纷争厉害的时候,只怕说了王妃也不会听,她只好将这个念头打消。
婵衣却笑吟吟的道:“不怕的,我从小就喜欢弟弟妹妹,偏偏家里没有几个比我还小的,小时候便总眼馋别人家的孩子,见了总要抱一抱,如今我都这么大了,哪里还抱不住一个小肉球?”
先前婵衣给过赵夫人没脸,但现下这番其乐融融的氛围,似乎那段不愉快不曾存在似得。
逗弄了小姑娘一会儿,许是小姑娘早早起来没睡好,现下又困了,一边揉着眼睛找赵夫人要睡觉,一边小手里头还捏着酥糖要喂给赵夫人,婵衣心里霎时软成一片,就让她睡在了屋里的碧纱橱里头。
没了小孩子做调剂,婵衣正襟危坐在太师椅上,端了茶呷了一口,抬头看着赵夫人。
“听说赵大人是十来年前才中得进士的?”
赵施今年四十有七,十来年前,也就是三十出头的年纪,这个年纪中了进士,虽然说算不得特别大,但多少又与诗书世家不同,算是寒门子弟当中颇有天赋的了。
这些都是能查到的事情,赵夫人自然也不会说谎,点头道:“老爷是一鼓作气考中的,先前还是举子的时候,家父便将妾身许配给了老爷,这些年老爷一直勤勉努力的进学,才能得以高中。”
赵夫人家里宽裕,所以吃穿用度上头要比赵施看着大方一些,不过嫁给赵施之后,日子紧巴起来,虽然也保养自己,但到底是不如出嫁前那般轻松,且实际上赵施要比赵夫人大了近十岁,所以才觉得赵夫人保养得宜。
婵衣点头道:“赵大人这些年来一直暗暗的资助寒门子弟,也颇为辛苦,正好王爷打算在川南开个学堂,也能帮赵大人解决一些民生问题。”
赵夫人被婵衣这番话,惊的出了一身的冷汗。
老爷只是暗地里资助那些学生,并没有公开过,即便是有人知道,也是不多的几人,安亲王妃才来川南没多久,加之根本就没有与他们有什么来往,怎么会将这事知道的一清二楚?若是被扣上个拉拢学子的名声,老爷岂不是有嘴说不清了么?
赵夫人想开口解释,却被婵衣摆手制止。
“你若是不愿意,我也不勉强,这不是什么坏事,想想看无论哪个世家都有族学的,我们不过就是跟开设族学一般的开个学堂罢了,与其你暗地里这般偷摸行事,倒不如放在明面儿上头,至少也能提升政绩。”
婵衣想着这件事自己出面不太好,得有人牵头在前面顶着做些琐碎的事情,才好让她腾出手来做其他的,若是事事都要自己亲力亲为,只怕有三头六臂都没办法忙的开。
赵夫人便是再愚笨也听明白了婵衣话里的意思,思量片刻后,她点了点头:“王妃说的是,这是好事,对于川南的学子们而言,这可是用什么都换不来的,王妃既然用得着我,那这件事我回去便与老爷商议商议,看看如何才能将事情办好。”
婵衣澄澈的目光扫过赵夫人,大约是察觉到了她心里所想,淡淡的笑了笑,“这件事做好了,往后赵大人的官途只会一帆风顺,赵小姐这样的可人儿将来要比赵夫人还有福气。”
850.第849章 喜好
谁都愿意听恭维话,尤其是这些话落到了自己子女的身上,哪怕是这样浅显的恭维,也叫人觉得信服。赵夫人清楚,像安亲王妃这样尊贵的女子,若放在平时,是绝不可能会与她一个小小的知府夫人交往,现在却因为龙游浅滩,才能让她跟安亲王妃攀上交情。
她笑道:“承您吉言。”
说了一会儿的话,小粉团子一样的赵小姐醒了,睁开眼发现不是在自家里头,小嘴一张“哇”的一声便哭了,小孩子受了惊吓之后难免如此,赵夫人心肝儿肉似得将赵小姐抱在怀里哄着,一脸的慈爱。
婵衣看着,心里一酸,前一世她就无子,前世她曾遍访名医,虽娘胎里便有些不足,但大夫瞧过,说无碍的,照理说简安杰也身体康健,可他们就偏偏连一个孩子也求不得,重来一世,她的身子比前世都不如,虽有习武,但到底是身上无力的很,这一世会不会有自己的孩子她拿不准,只是每每看见身边人有了孩子,她心中就又羡慕又嫉妒。
因婵衣心不在焉,而赵夫人又得了那样的差事,一心想着早些回去,便早早的告了辞。
七月流火,过了乞巧节转眼便是中元节,回想起上个中元节还是跟楚少渊在路上过的,这一次婵衣便决定要去寺里好好的给宸贵妃做一场法事。
晚上与楚少渊说话的时候,语气里头就忍不住带上了些感叹:“又一年了,去年我们这个时候还在路上,那个小镇可真漂亮。”
楚少渊自然记得她提及的小镇,笑着一手搂着她,一手轻抚她顺滑的头发。
“晚晚若是想去看看,也不是不行,”低下头看着婵衣,他轻声细语在她耳边呢喃,“等楚少伦来的时候,可以寻个借口送他回去,到时候路过小镇了,多留几日游玩就是。”
婵衣眼睛亮了亮:“送楚少伦回去真的可以么?”藩王是不能随意离开封地的,除非有特旨,她想了想,还是摇头道,“别多事了,本就够麻烦了,别再到时候被人弹劾,可就得不偿失了。”
楚少渊并不喜欢她这般小心谨慎的样子,自从嫁给他之后,她就时时担心,他作为丈夫,却没法替她分担多少,每日里还是有那么多人要她去应酬,他心里莫名酸酸的。
“这事说起来不容易,实际上只要事先上了折子给父王,父王不会怪罪我的,何况如今云浮城里可没有第二个太子,你与其在这里白担忧,到不如想想都要去哪些地方。”
婵衣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觉得不要多事为好。
楚少渊眸子深深的锁住她,低头亲了亲她的脸颊:“晚晚的胆子怎么一下变得跟小兔子一样了?”
两人独处时,楚少渊总是喜欢搂她入怀,不时的缠腻上来,或是用唇碰碰她的颈,或是轻咬她的锁骨,或是伸舌舔舐她的耳垂,总要将她逗的面色发红浑身酥软不可,婵衣挣了挣,没挣脱,恼了起来,拿手去推了推他的胸膛。
“还都跟你似得傻大胆,不管不顾什么都敢为?还是先将手头上的事儿做好吧!”婵衣拿指尖戳了戳他的额头,“我今儿可是将办学的事儿交到赵夫人手上了,到时候你只管着验收就是,这儿的先生咱们也不知道谁教的好,尽可以打听一下,将那些有些名气的都请来,成不成的先试试。”
赵施会私底下资助了那些寒门子弟,所为的也无非就是那点子情谊,如今楚少渊处处都做到明面儿上,便是收买人心也是有个好听的名头的。
楚少渊将她的手指擒在手里,举到嘴边轻轻咬了咬:“夫人对为夫这般深情厚谊,叫为夫无以为报,只好以身……”
婵衣一把将他未出口的“相许”两个字捂了回去,恼怒的瞪了他一眼,总是这样不正经。
楚少渊低头冲她微微一笑,一个翻身就将人压在了身下。
“晚晚,”伸手探入她衣襟里,他呼吸的声音有些压抑不住的急促起来,“我知晓,你想什么我都知晓,不要担心,不要怕,我说没事,便不会有事。”
将她身上最后一件小罩衫都除掉,楚少渊琥珀一般的眼睛里只剩一片抑制不住的情动,合着他又急又快的动作,整个人就像是被浪潮掀翻一般,重重的卷入一片汪洋当中,只剩下他那双精致漂亮的眼睛,像是黑暗中的明灯,叫她一不小心就沉溺进去。
……
中元节的这一天,婵衣带着颜黛又邀了马夫人、秦夫人跟周夫人一同去宝相寺进香。
宝相寺人来人往十分的喧闹,寺里摆了许多水陆道场,寺里主持听说婵衣要做道场,十分客气的接待了婵衣一行人,随行的三个夫人知道后,也都凑了份子。
水陆道场一共摆了两场,一场是给宸贵妃,一场是给颜黛的父母。
颜黛久违的没有露出特别伤感的表情,只是拉着婵衣的手,一步不错的跟着她。
秦夫人则是给她的亡母做了一场法事,其中的内情婵衣并不太感兴趣,只是间断的从她们的话中得知,秦夫人的生母也是含冤而亡的,婵衣眼神落在秦夫人身上时,便多了几分柔和。
“王妃,上次您没能去后山着实是可惜,您不知道乞巧节的时候,有多少男男女女来寺里祈福,后山上的山鸡跟肥鱼也大多被定走了,咱们要定的话,就只能等秋天了。”
马夫人话里话外不无遗憾。
婵衣笑道:“原本来寺里就是为了祈福还愿的,偏许多寺院都本末倒置了,还以为这里不一样呢,没想到换了哪儿都是一个样儿,太后娘娘从来便不喜欢去云浮城里有名的那些寺院祈福,而只去大佛寺,也是跟这个相干,在这一点儿上,我跟太后祖母的想法一样。”
她的话说的没有半点苛责,可却叫其他人清楚知道了她的喜恶。
马夫人忍不住与秦夫人对视一眼,两人的心狂跳不已,这都花了多长时间在安亲王妃的身上了,偏她半点喜好都不透露,如今也终于肯透露一星半点了,这实在是叫马夫人心中意外之至,也高兴之至。
851.第850章 捎带
马夫人笑着道:“王妃说的极是,跟您一比,我们就太不诚心了,也难怪总是不得佛祖的垂怜。 ”
婵衣不赞同的看着她:“举头三尺有神明,马夫人这么说可是……”
回味过来自己言语上对神明的不敬,马夫人拿帕子掩住嘴,歉意的道:“是是,王妃提醒的是,瞧我这张嘴,说的好听些是直爽,说的难听些便是口无遮拦了,该打,该打!”
秦夫人笑着打趣:“从小到大都是这般,我瞧着你呀……”说了半句摇了摇头,笑了起来。
马夫人佯装恼怒的瞪她,“表姐既知道我是这般,当心惹恼了我,等夙儿成婚的时候,你脸上的锅底黑可少不了我的那一份!”说完没崩住的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川南民间婚嫁时是会闹丈母娘的,往丈母娘脸上糊锅底黑的法子也不知是谁想出来的,被糊一脸的黑,却还要笑呵呵的,丈母娘确实是挺不容易的,不过高门大户是没有人会这样有失体统的去做这种事的,所以马夫人说这话完全就是逗个趣。
不过却是成功的将气氛活络开了,让婵衣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一旁陪着的周夫人却沉了脸,她不是不知道安亲王妃原本就是跟马夫人相熟的,可这样将她冷落在一旁只与马夫人谈笑,实在叫人心中不悦,她这样想着,脸色就再没能好起来。
去前殿上完香,婵衣嫌天气热,厢房就跟蒸笼一般,便没有去厢房歇息,直接往后山去了。
后山有一个很大的凉亭,四周的树木很高,叶子十分的茂密,不时有风吹过,山间还有潺潺小溪清澈的淌过,倒是十分的解暑,也叫婵衣心中连连点头,怪不得马夫人先前一直极力举荐,倒真是一处避暑的好地方。
几个丫鬟将带着的红泥小炉点着煮茶,婵衣拉着颜黛坐在凉亭里头,马夫人、秦夫人跟周夫人在一旁作陪,将凉亭中的石桌铺上桌布,又将带的叶子牌拿了出来,一一摆开。
婵衣一边打牌一边笑道:“看到这个凉亭,便想起大佛寺也是有这样一个凉亭的,还没出阁的时候,时常与兄长跟表姐在后山的凉亭里头喝茶画画,那时候才是真正无忧无虑。”
许是世间女子大多都只有在闺阁时能快活一些,婵衣的话引起了其他几人的共鸣,不等马夫人接话,周夫人立即便道:“我跟王妃一样,都是从小在云浮城里长大的,以前还没有出嫁的时候,家里长辈也总是爱去大佛寺进香,那时候规矩严苛,哪里允我们小辈四处乱走,所以每每进香的时候,看管的便更加严,只是偶尔有那么几次疏漏,我们姐妹几个就跟出了笼子的鸟儿一般,大佛寺后山有十几颗银杏树,那树上还有我们刻下的印记呢,也不知别人有没有看到过。”
婵衣好奇道:“不知是什么印记。”
周夫人一边看着手里的牌,一边笑着道:“那时候年纪小,爱念些‘为赋新词强说愁’的诗,刻的也大多是‘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这样的词。”
秦夫人惊讶的看了眼周夫人,没想到亲家母还有这一面,认识了她这样久,还是头一回见她顺着别人的话来迎合。
马夫人跟着也笑了:“听周夫人这么说,我也想到了自个儿还未出阁的时候,不跟周夫人这般文雅,我从小就是个假小子,上树下水的就没一个不会的,连阿爹都发愁的说,也不知往后能不能嫁的出去,哪里想得到如今不但是嫁了人,还有了自己的孩儿。”
颜黛手中握着叶子牌,往马夫人身上瞟了一眼,有些羡慕。
婵衣察觉到,将话题接过:“我瞧着马小姐十分端庄,可见是没有像了马夫人的性子。”
“哪里敢让她像我一般,”马夫人笑着摇头,摸了一张牌,随手打出去,“我也是遇见了老爷这样愿意包容我的,才能这般,若是换个人,只怕得成日里的吵架了。”
秦夫人道:“也是妹夫好心性儿,若是给了我,瞧我不将你两天一小打,三天一大打……”
周夫人不耐烦听她们闲话家常,就着马夫人打出来的牌大声道:“这一把可是我赢了!”说着将手里的牌往桌面上一摆。
大家细细看了一遍,马夫人忍不住道:“周夫人可真是行家,这样难的牌都能赢,佩服!”
计算了输赢,又各自出了各自输的银钱,开了新的一轮,丫鬟也已经将茶煮好,端着服侍各自的主子吃了茶。
婵衣不动声色的道:“过几日辅国公世子要来一趟川贵,王爷说倒是可以让他从云浮城里捎点什么胭脂水粉的小物件儿。”
马夫人眼皮跳了跳,偷眼看了婵衣一眼,发觉她脸上的神情平淡的很,一点儿也不像是有什么深意,心中暗暗琢磨起来,这件事儿她听老爷说起过,只知道是跟矿有关系的,旁的老爷没有说,她也没敢细问。
周夫人却不像马夫人一般想的多,笑着接话道:“说起胭脂水粉,还是云浮城的最好用,不知能否请世子也帮我带些。”
婵衣点头:“顺便的事儿,我还让他帮着带了些梳子胡同的梳子,跟白瓷盘、青花瓷之类的物件儿来,反正王爷说他的差事不着急,慢慢儿的走就是。”
诸如此类什么‘差事不着急’、‘慢慢儿的走就是’的话,也只有婵衣这个安亲王妃敢说,她们却是一个也不敢当着面儿说的。
马夫人艳羡的看了婵衣一眼,“听王妃这么说,我也忍不住想要捎些东西了,都说云浮城里头时新的金银首饰做工细致又漂亮,不像咱们这儿,想要打个头面儿,还要绞尽脑汁的想新鲜花样子。”
“这有什么难的,”婵衣抬眼看着马夫人,抿嘴一笑,“左右他也还在准备,马夫人要什么新鲜样子的头面儿,只管与我说,都叫他一道儿带来便是。”
竟是将一个有差事在身的朝廷命官,硬生生的当做了给她们捎带东西的小厮来用了,且身份还是宗室,这叫马夫人心中直跳。
秦夫人从小就是在川贵长大的,吃的用的也都是当地最好的,虽说跟着秦霂的前几年曾去了几趟云浮城,但因先前的一些事情,她对云浮城并无好感,所以听见这些事情,也只凑个趣般的道了句:“那便也顺带帮我捎几只西洋镜吧。”除此之外便再没有话了。
婵衣笑着道:“你不说我倒是要忘记了,听我嫂子说近几日从南洋行船运来一批上好的折扇跟镜面儿,都是不曾见过的,比先前珐琅彩的镜面儿还要好,我也没见过实物,不过既是我嫂子说的,那一定是极好的,这次也叫他一道儿给多带些,无论去谁家做客或者打赏人,这些小物件儿总比那些阿堵物要讨人喜欢。”
周夫人知道安亲王妃母亲的娘家豪富,向来不将银钱放在眼里,所以听了她的这话,也不觉得吃惊,而秦夫人就有些心中不是滋味儿了,她虽然嫁了秦霂,但秦霂的性子十分的倔强,向来不会因公徇私,以至于家里的吃穿用度也只是比旁人强一些,大多数的时候还是靠着她的嫁妆铺子在维持。
她张了张口,又不敢细问那西洋镜要多少银钱,神情就有些纠结起来。
婵衣只做不知,笑吟吟的与她们打着叶子牌,一直到下午的时候,才起身从宝相寺往回走。
颜黛在这样的场合当中,多是当成背景,她谨记着祖母对她说过的“言多必失”的准则,轻易不多说话,所以一直坐到车里,她才开口。
“嫂子,帮几个夫人带东西,会不会不合适?”
婵衣先前就已经问过了颜黛可否要从云浮给她带些穿的用的,颜黛便由着此事知道了这件事情,她没敢多麻烦,便只说跟婵衣带一样的就行,原以为婵衣说过之后,辅国公世子便已经启程了,现下听婵衣的话,难不成辅国公世子还在云浮?
婵衣笑了:“那些东西我早已经让辅国公世子捎来了,哪里还用得着再吩咐,你没有瞧出来今儿说话的时候,马夫人的心思明显不在捎东西上头么?还有秦夫人那副吞吞吐吐的模样,分明是想要凑个份子,却又担心银钱上头的不凑手,至于周夫人,至今我也没有看明白她的为人,倒是要再看看。”
颜黛惊了惊,根本就没有留意这些,她迟疑道:“嫂子早就料到她们要的都在你捎的东西里?”
婵衣摇头:“你将我当成未卜先知的神算了?自然不是,若是里头没有,我便说辅国公世子有要务在身,恐怕不能带许多,直接推掉就行了。”
自从来了川贵,这些世家夫人向来都是以主人的身份招呼她这个远道而来的客人,她便是拿东西打赏她们,也不过是客随主便,没什么实际上的好处,她一直处于被动状态,与楚少渊的处境并不算好,这一次借着这个机会,她要让这些人看明白,楚少渊在云浮城的地位并没有她们所想的那么差,这样才会让人心甘情愿的追随。
852.第851章 到达
进了栋。
“梁氏的这些事,她娘家人知道么?”
楚少伦打了个酒嗝道:“离得这么远,便是知道了又能如何?左不过是书信写一封,劝慰几句罢了,况且梁家如今早就不同往日了,梁氏越胡闹,镇国公世子房里人就越多,苦不苦的,只有自个儿清楚,不过这事儿传进皇上的耳朵里就不一样了,”他嘿嘿一笑,神秘的凑近楚少渊:“三哥,你许是不知道,皇上这段日子,时常去毓秀园,可偏偏毓秀园又不许宗室进出,大家都猜皇上是想念三哥的缘故,我走之前还有大臣上折子,说要将你迎回来,说什么国不可一日无储君,储君乃是国之根本什么的。”
楚少渊心中一跳,拉住他的胳膊便问:“怎么忽然传出这样的事?就没有人提及老四么?”
楚少伦摇头:“不是没有人提,而是四王爷他实在是有些太难登大雅之堂了,你还不知道吧,他跟那个马有壬关系密切极了,马有壬都招供了,皇上对四王爷算是灰了心,而三哥你就不一样啦。”
可楚少渊一点儿也不想要这个不一样。
眼睛眯起来,他的神色冷静的可怕:“你来之前,父王有没有交代你什么?”
853.第852章 真好
楚少伦想了想,摇头道:“皇上没有吩咐什么,只是看了我一阵子,让我带些吃穿用度给你,三哥,你不知道被皇上盯着看,真的是叫人想死,又不敢动,又不敢说话,怪不得连我父亲都在朝堂上没讨个差事来,便是我这样跟着你见了几回皇上的,心中都畏惧的很。 ()”
楚少渊听着他颠三倒四的话,微微皱眉,也是他为难这个二愣子了,便是真有什么话,父王也不可能会与他这样的人说。
笑着摇了摇头,又灌了他几杯,而楚少伦已经是强弩之末,只撑着身子险些没滚到桌子底下去,嘴里头甚至开始含含糊糊的叫贞娘了,也不知究竟是喝多了想媳妇,还是想媳妇想的喝多了。
楚少渊招来两名小厮,一人一边的将楚少伦扶了下去,这怕这场酒他要醉一个晚上才能醒了。
八月的晚风习习,凉爽当中还带着几分刚刚入秋的瑟意,不似七月份那般炎热,倒是多出了几分凄清。
再过几日便是中秋了,婵衣忙着置办中秋节日要宴请的宾客名单,家中也早早的开始打月饼,不时的会有新鲜的点心送过来给她。
一边等着楚少渊回来,她一边吃点心,屋子里服侍的下人大多都被她安置下去歇息了,只剩下锦屏跟锦心两人在一旁服侍。
锦屏给她倒了一杯温水,将她吃的点心全都撤走,直叫婵衣眼馋的看着她。
锦屏忍不住道:“王妃,都已经快入寝了,您原本身子就不好,这些东西吃多了对身子不好,素日里您都注意的,怎么从川南回来,就不放在心上了?”
生像是她去了一趟川南便学坏了的痛心疾首的模样,叫婵衣忍不住笑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几日总是想吃甜食,尤其是这些做的小巧的月饼点心。”
锦屏低头算了算,严肃的道:“您小日子快到了,可不是总想吃么,这几日奴婢吩咐大厨房给您做些甜汤吃吧,总吃这些点心要坠了胃口的。”
婵衣不知道这跟小日子有什么关系的,但锦屏是一直跟着自己的,将她的一切都放在心上,有些事情她不清楚的问锦屏一准儿知道,若是锦屏都不知道,那再问别人,估计也不会有人知道。
拿胳膊支着腮,婵衣看着在房里忙着铺床放置安神香的锦屏,一时感叹道:“锦屏,你若是嫁了人,往后我可怎么办呐?”
锦屏听着惊了一跳,抬头看进婵衣的眼底,莫名指着那个多少还是带了些错愕,不过这些情绪也只是一瞬,她便坚定的道:“王妃,奴婢便是嫁了人也是您的丫鬟,只有您不要奴婢的,没有奴婢舍了您的!”
话这么说没错,但婵衣上一世就欠锦屏许多,这一世她无论如何也不愿亏了锦屏。
婵衣这样想着,眼神里就不由自主的带上了认真之色,沉声道:“锦屏,你想给我当一辈子的丫鬟么?你不想做个当家太太?你应该有你自己的家,有值得你操持的人,有孩子,往后孩子还能有个好的出身。”
锦屏笑着摇头道:“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奴婢不跟锦瑟一样是家生子,奴婢老子娘从前也都是良民,可又如何呢?还不是没有权势被人欺侮!若不是遇上王妃这样的好主子,只怕奴婢一家连渣都不剩了,哪里还能有如今这样的好日子!奴婢想过了,若王妃不嫌奴婢蠢笨,奴婢便是配了人也是要在王妃身边做管事娘子的。”
婵衣听着她这么说,忍不住笑了,她原先想要将锦屏配给楚少渊身边的人,这样锦屏即便是离了她,也不会被苛待到哪里去,如今听到了锦屏自己的意思,只怕这一条就行不通了。
“你既想好了,那我便着手挑人了,或是你有看上的后生,你且与我说,不要害羞,成亲嫁人总是要挑一个自个儿看顺眼的,甭委屈了自个儿。”
婵衣的谆谆善导叫锦屏也忍不住抿起嘴笑了:“奴婢可是比王妃还要大四五岁呢,哪里就这般不经事?”
锦屏这是在嫌弃自己总将她当成小娃儿劝导的事呢。
婵衣一边笑一边摇头,重活一世,锦屏在自己眼里自然要比自己小的多了,前一世那短短的二十四年,可是要比现在的锦屏还大上四五岁呢。
只不过不论前世还是今生,锦屏都照顾她良多,若没有锦屏,只怕她也难支撑到今天这一步。
楚少渊回来的时候,婵衣便将自己的意思与他说了,看看他那里有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
楚少渊笑道:“这有什么难的,从兵士里头挑几个长得周正、勤勉上进的来便是,不拘是总把还是教头,最好是家里有些家底的,往后穿用上头不愁,等锦屏老了以后再服侍不动你了,便给她家里后代赐个出身,这样家里的后辈子孙都不用发愁了。”
婵衣看着楚少渊,忽然觉得眼前的人真是好,相貌好,性子好,声音好,脑子好,几乎所有的好都被他一个人占了,本来内宅的事情,他根本不需要过问,她也是唠叨几句的,可听他这么头头是道的说起来,她便知道他定然是之前就想过,现在才会这么开口说的。
几乎是着迷的说了句:“你怎么这么好!”
楚少渊愣了愣,看着她眼睛里毫不遮掩的爱意,心中一荡,忍不住低下头去吻她的眼睛。
“我怎么好?”声音轻的像一片羽毛,划过她的心,慢慢的挠了挠,他不依不饶,“晚晚这样看着我,我可要受不住的……”
屋里的灯只剩下一盏微弱的羊角宫灯在床前,幔帐之中影影幢幢的身影交叠在一起,时不时传来几声少女娇媚的喘息声,在寂静的深夜里平添了几许旖旎之意。
楚少渊身上几乎被汗打湿,只觉得身下的人像是化作了一汪春水,叫他忍不住便控制不好自己的力道,既想要沉溺在这柔情当中,又生怕动作太粗野,将这美好给破坏掉,于是动作时重时轻的纠结着。
婵衣被翻来覆去的折腾了好几遍,最后竟被他翻了个个儿,趴跪在柔软的锦被上,他从后头狠狠的进入她。
身上像是被水浸过似的,偏他宽厚大掌不放她,流连在她的腰际胸前,或轻或重的揉|捏着,几乎要将她揉圆搓扁的粘在他身上似的。
她大口的喘着气,连连求饶道:“意舒,别,别这样,我受不住,你,轻些……”
楚少渊伏低身子寻了她的唇,重重的吻了上去,热情似火的吻,将她整个人烧着了一般。
“晚晚,我服侍的你好不好?”他低低的笑,声音里头的调笑明显带着几分不怀好意。
婵衣咬了咬唇,她知道无论说好还是不好,他都有说法,索性转了头去看他,原本澄澈的眼睛里此刻布满了妩媚跟风情,像是一只诱人的桃花妖,只一眼就勾魂夺魄。
楚少渊呼吸不稳,身下动作越发急促,干脆将人整个抱起,一下又一下的强迫似的她吃下他的侵占。
婵衣被他弄的整个人都瘫软在他的怀里,用仅有的力气揽住他的脖颈,寻了他的嘴唇亲了几口,有些敷衍一般的讨好他,意图使他快些结束。
楚少渊哪里会不知道她的心思,但对于这种送上门来的好事,他向来不会拒绝,自己吻她跟她主动吻自己,可是有着大大的不同的,她向来不怎么主动亲近自己的,只有在床笫之间,她才会主动一些,而这份主动也大多是因为他维持的时间太久了,叫她吃不消,才会讨饶似的上前亲近讨好。
可他爱极了她的主动亲近,所以每每与她欢好时,他便忍不住将时间延长一些,他喜欢她眼底迷蒙的媚色,这是只有他一个人能看到的美丽,叫他心中快活极了。
“晚晚的声音真好听,声声慢,娇极媚极!”
说着只有两人亲近时才出口的狂放言语,叫婵衣羞红了脸的瞪着他,只是整个人处于情动之中,便是狠狠的一瞪,也如同撒娇似的,软软的没有攻击力,却平添三分妩媚。
“楚意舒!”她伸手去捂他的嘴,被他伸出舌轻舔了一下,吓得她瞬间缩回手去。
“你再亲亲我,我就快些给你,好不好?”这么说着话,他的动作显然比方才又快了几分,喘息也重了几分的样子。
婵衣知道他这是情动极了的样子,傲然的“哼”了一声,才凑过去亲他的唇。
只才刚碰到他的唇,就被他扣住脑后火热的吻了起来,不同于她的敷衍,楚少渊的吻向来实在,舌头像是交尾的蛇一般缠在一起,连口中的蜜汁也被他带走,实实在在的给了她一个绵密又火热的吻,参杂着他重重的喘息声,叫她也越发热了起来。
没有持续多久,她便浑身发颤,快意四面八方的向她涌来,眼前阵阵白光划过,那个瞬间,她似乎看见了天下间最漂亮的星辰跟烟花。
最后她几乎是瘫在了他身上,一点力气也没了。
854.第853章 敷衍
楚少渊只觉得身下人的滋味美妙的叫他不可思议,他动作又急又快,没有多久便情不自禁的释放了出来,趴伏在她身上不停的喘息着,少年人独有的欣长身体覆着她,身上布满了薄汗,白皙细腻的身体压在她身上,叫她动一下都艰难。
婵衣忍不住推了推他:“喘不过气了……”
楚少渊连忙移开半寸低下头去看她,发现她脸颊原本偏白的肤色此刻染上红晕,樱唇微张的喘着气,眼睛里还残留着迷蒙的水汽,忍不住低下头去亲上她的唇,摸了摸她的脸,轻声在她耳边呢喃细语:“晚晚,你这样可真漂亮……”
婵衣懒得理会他的疯言疯语,大口吸了几口气,将他推至一旁,坐起来随意将衣衫裹住身子,传了丫鬟送水进来。
楚少渊没让她服侍,反是起身帮她擦拭身子,手下动作极不规矩,惹得婵衣直拍他的手,气呼呼的瞪他:“还要不要睡了?眼瞧着再过几个时辰天便亮了,难道你还能让一屋子官吏等着你睡醒?”
楚少伦来川贵还有重要的事情要与他商议,他总不好缩着不见,况且回益州城之后还有许多事要做,根本不能由着他随心所欲。
楚少渊嘟囔道:“叫他们等等也不妨事,都是些酒囊饭袋……”见婵衣瞪他,忙改了话头,“好好好,都听晚晚的,洗漱好了马上就睡觉。”
话是这么说,却架不住他一个劲的厮缠过来,缩在浴桶里的婵衣眼睁睁的看着他褪了衣裳也跨进桶里来,将她一把抱起放到他的身上,动作激烈到将木桶里的水都泼了满地,婵衣已经连骂人的力气也没了,累的动也不想动一下。
楚少渊却酒足饭饱般,心满意足的笑了,好在还知道给累极了的她仔细清理好,又体贴的抱着她放到拔步床上盖好薄被,不让她凉着。
第二天醒来,婵衣浑身发酸,心中有些埋怨楚少渊,他在床笫之间一点儿也没有平日里的稳重,总是十分狂放,一日两日的还尚且能说少年初尝情滋味,可若是长此以往这么下去,身体会败了的。
她坐在床上忍不住蹙眉想,这样下去不行,该想个法子将他的注意力往别的地方上引一引,想着不由得出了神,连锦屏隔着幔帐唤她都没有听见,等注意到再转过头来时,就发现锦屏撩开了幔帐,而锦屏身后的屋子里已经是一片艳阳高照的景色了,忍不住暗暗吃了一惊。
“什么时候了?”
锦屏将幔帐系在床架上,恭声回道:“还差一个时辰便午时了,王妃可要用些早膳?”
婵衣不耐的嘟囔了句:“都这个点儿了,用什么早膳?”急忙忙的趿鞋下地,有些不悦的问,“怎么不早些叫醒我?”
“王爷走前吩咐说您夜里睡得晚,让奴婢们不要吵您,让您多睡一会儿。”锦屏一边服侍婵衣穿衣,一边唤了小丫鬟打水进来伺候婵衣洗漱。
婵衣有些气不打一处来,晚上胡闹的时候怎么不想着她辛苦!忍不住又问:“王爷一早就出去了?”
锦屏笑着回道:“是,王爷跟往常一样。”
婵衣不平衡极了,凭什么将她折腾成这般之后,他还能跟平常一样,该做什么做什么?
服侍婵衣梳妆好,锦屏趁着摆中午饭的功夫,跟婵衣说:“王妃,周夫人传了好几回话进来,说想来见见您呢。”
婵衣满脑子还是楚少渊,一时听见这个周夫人,顿了顿,道:“周夫人?她不是在川南么,怎么来川西了?”
锦屏忍不住提醒:“不是川南的周夫人,是川西的周夫人,王妃不待见的那个周夫人。”
婵衣听着锦屏的解释很想笑着告诉她,两个周夫人她都不喜欢,但最终只是笑着摇了摇头,道:“告诉她我这几日没功夫,等过段日子再见她吧。”
不同于婵衣的敷衍,周夫人在益州城并不好,前段日子开的茶行虽说红火,但也就维持了几个月的功夫,她接手的茶园好归好,但她并不懂行,加上又不停的往里头更换自己的人手,一大堆生手管着原本就不熟的事务,能够好才会奇怪,所以才开了不到半年,她就从盈利慢慢的转向不盈不亏的状态了。
而入了秋之后,不盈不亏的状态也难维持了,不过才短短的半年时日,她实在不甘心,想了又想才恍然明白,这样的局面一定是徐家在暗中作梗,可她没有什么理由去找徐家麻烦,便想求安亲王妃出这个头,帮她敲打一下徐家。
先前婵衣不在川西的时候,她日日伸长了脖子盼着,实在也是没办法不等,她还有一家子人的吃喝要管,若一直赖在娘家,安亲王妃也不见得会时常见她,且徐家终究不在川南,便是安亲王妃出头,也还是要等回来才行,倒不如她先回来等着安亲王妃。
听见家里下人回来禀告说安亲王妃近几日都没功夫见她,她忍不住抓耳挠腮起来,这事早一日解决便能早一日止损,这可都是白花花的银钱啊!
周夫人在屋里急得团团乱转,周度看不下去,皱眉道:“你消停会儿,转的我眼睛都晕了!”
周夫人忍不住道:“你倒是一点儿不着急,说起来是个土司,可你哪里有土司的土地跟兵丁?还不都是在那几大家手里?我不着急难道等着儿子长大了,还跟你似的受制于人?”
周夫人自从周摩跟卓青眉的婚事告吹,而丈夫又不肯松口说与卓家断了联姻之后,脾气渐长,尤其是在闺房之中一点儿脸面也不给周度留,这番话说的周度面皮发胀,脸色一下就变得难看起来。
“你既然如此嫌弃我,何不与我和离去跟那些不受制于人的人去!”周度腾的站起来,冷冷看她一眼,摔袖离去。
周夫人被他的这句话气得心窝子疼,倒抽一口冷气就捂住胸口堪堪要晕倒在地,身边服侍的嬷嬷连忙上前来扶她,劝慰着:“夫人可万万不可跟老爷这般置气,老爷在外头也不容易,您做妻子的,支持还怕不够,哪里还能这般与老爷说话?您忘了老夫人先前是如何嘱咐您的了?老夫人这才没了一两年,您怎么就都忘了!”
婆子是从娘家带过来的,处处为她着想,这番话也提醒了周夫人,但她实在不甘心,伸着手颤巍巍的指着门口:“吴嬷嬷你也听见老爷说了什么,若不是当初他上门多次求娶,母亲也不会将我许给了他,我在周家这些年尽心尽力,哪件事做的不如他的意了?难道一定要将我的儿子后半生都断送在卓家女人手里才行?我不过是为了儿子往后考虑,如何就是嫌弃他了!我若是嫌弃他,怎么会在十几年前就嫁给了他?”
“夫妻两个在气头上说的话哪里就能够当真呢!”吴嬷嬷语重心长的劝慰道,“且不说别的,就说您这一回去川南,老爷可是特意将手上的事务放了放,管着一家老小的吃用跟外头铺子上的账务,老爷平日里多忙您也晓得,他却能够为了您这么做,就这一条放眼整个川贵怕是都找不出几个这么体贴的,您还有什么好跟老爷计较的呢?况且儿孙自有儿孙福,卓家往后是个什么情形还不知道呢,您不要自个儿给自个儿烦恼。”
一番劝慰之下,周夫人终于缓了过来,拍抚着胸口一声一声的长长的出气,摇头,“我也不求别的了,只盼着卓家往后不要再出什么幺蛾子就是阿弥陀佛谢天谢地了!”
话音才落,丫鬟进来禀告:“卓家家主来了,想见夫人。”
周夫人一口气刚提上来,就被这句话惊得岔了气,忍不住直咳嗽,神情厌恶:“她来做什么?她有事不是都跟老爷商议么?来找我做什么?不是说不与女眷打交道么!有什么事叫她找老爷去!”
这也是周夫人厌恶卓家的理由,卓家的女人向来不会跟寻常女眷一般安分,总是要在外头抛头露面,不守妇道也就罢了,偏还喜欢勾三搭四挑唆着别人的夫婿,前几代家主都有过这样的风流韵事,叫人不齿至极。
这样的家风,她如何舍得将自己的儿子配了这种污泥一般的女子,便是一想起来她心口便疼。
丫鬟怯懦的道:“卓家家主说有事要与夫人说呢。”
看到自己身边的丫鬟这样惊恐,周夫人气不打一处来,她想也知道必定是先前卓依玛便对这丫鬟做过什么事,叫丫鬟心有余悸。
周夫人将自己的厌烦之色压下去,道:“你将人带到花厅里,我换件衣裳。”
丫鬟如临大赦般的去了。
周夫人忍不住叹气,对吴嬷嬷道:“实在不是我瞧不起卓家,嬷嬷你说便是在川南,有几家跟卓家这般不要脸到如此的人家?”
吴嬷嬷也跟着叹气,不知该如何劝慰她。
换了衣裳,刚踏进花厅,周夫人就险些被卓依玛气炸了。
855.第854章 要挟
“你,你这是要干什么?”周夫人震惊的看着正拿着马鞭抽打着滚了一地的丫鬟婆子的卓依玛,气得声音都有些不稳:“这里可不是你们卓家,你便是打狗也要看主人!”
卓依玛瞧周夫人来了,冷哼一声:“到是你养出来的好狗,什么话也敢往我面前喷,真当我是泥胎菩萨没气性?”
周夫人冷着脸,“她们如何得罪了你,要你在我的花厅里就这样不管不顾的训诫我的下人?”
那被打的几个丫鬟婆子并没有因为周夫人的问话解脱了,反而是被卓依玛抽打的更狠了几分,当下便忍不住连连哀嚎着往周夫人身边滚,大声嚷着:“夫人救命!救命啊夫人!”
“你给我停下手!”周夫人见卓依玛不为所动,忍不住大声命令道,一步上前准备去抢卓依玛手里的鞭子。
卓依玛将这几个下人打得差不多了,心口压着的气也出了一多半,此刻见周夫人上前来,顺势将手中马鞭往周夫人身侧一抽,“啪”的一声响,几乎要将周夫人脚边的地面都抽裂开。
“莫要以为我不知你心中如何看我的!一个个都当我卓家好欺辱,一声不吭就敢上前撒野!”
周夫人被她这么猛地一鞭子给抽懵了,虽她从小便是武将家出身,但到底是女儿家,家中并没有请文武教习来教她功夫,她所会的也不过是比一般的闺秀要多一点,却不足以跟卓依玛这般掌了卓家十几年,甚至每日都不曾停下习武的当家夫人相比。
此时再听见她这样的话,周夫人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愣声道:“你乱七八糟的说什么?不是你自个儿的宝贝女儿做的孽,如何能够怪罪到旁人的头上来!若不是卓青眉,我们三弟如何会与宁国公家小姐定亲的!你未免太倒打一耙了!”
卓依玛脸色一沉,这话虽是实话,但却没人敢在她耳朵旁边说,她此次来也是为了小女儿的婚事,若不是在花厅受了怠慢,又怎么会发这么大的脾气?
她冷笑道:“你不会真的以为周度当了土司,这土司之位就安安稳稳的能坐一辈子?”
用用周家上下都重视的土司之位来做要挟,让周夫人恨得咬牙切齿。
“卓家主说的是,不论什么都不是长久的,”周夫人皮笑肉不笑的冲卓依玛弯了弯嘴角,“那卓大小姐跟我家三弟的婚事来说,原本以为都定下日子了,应该是不会再出什么问题,可谁能想到卓大小姐硬是看上了安亲王,倒是叫我们周家白白准备了一场,我们沦为笑柄也就罢了,卓家又有什么样的好处?”
卓依玛脸色一沉,这件事是她的痛处,大女儿闹了这么一场,不但将卓家跟周家牢不可摧的结盟生生穿了个洞,更将两家的脸面一齐丢光了,周家没了脸面,卓家更是丢人,最近连族里的长老都撺掇着二房来分权了,再这么下去早晚要将家业都败了去。
她不禁面容缓和下来,“我来正是为了这件事,只不过你家下人太无礼了,你没事多管教管教,今日是遇见我这样好说话的,若遇见个不讲道理的,当场将人打杀了你也没半点法子!”
一句话噎得周夫人简直想往她脸上唾一口浓痰,就没见过这样不要脸皮的人!
周夫人吩咐吴嬷嬷将屋子里的下人都好生安顿好,才看向卓依玛:“下人再如何不服管教也是我周家的,不需你来教训,”难得硬气一回,周夫人不想让卓依玛觉得自己事事都要依她,“至于卓家主口中的事,我觉得还是你派个人与夫君商议为好,与我这个妇道人家商议能商议出来什么结果?”
这句话是在讽刺之前卓依玛有事便找周度谈的做事方法,卓依玛岂能不知道,但知道归知道,她却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错,于是毫不客气的道:“这件事儿周度说要与你一道拿主意,我才会过来找你,可你又让我去找他,是说这事儿你也没主意是不?既然你们夫妻二人都没主意,我便替你们拿了这个主意,往后我卓家的少主是我二女儿青珉,我瞧着你二儿子还凑合,就把他许给我幺儿好了,这事就这么定了,这是我家青珉的庚帖。”
卓依玛动作快到根本不允许周夫人拒绝,就将庚帖放到她面前。
周夫人诧异的睁大眼睛:“谁答应你这样的事了!莫要欺人太甚了,你女儿祸害我三弟不成,还想祸害我儿子,哪里有这样的好事!我儿子将来是要娶名门闺秀的,就你那乡野村妇一样的女儿还想嫁给我儿子,我告诉你门儿也没有,做梦!”
也许是为母则强,周夫人现在一点儿都不怵卓依玛的冷眼,径直就将庚帖塞还给了她,不甘示弱的瞪着卓依玛。
卓依玛握着马鞭的手青筋暴起,脸色阴沉的可怕。
这还是头一次在这个亲家嘴里听得她对自家女儿的评价,还是这样侮辱人的评价,若是给了平时,她早就一马鞭上去,将人抽个生不如死了,可偏偏这个人往后是自己要结亲的。
冷冷的看了周夫人一会儿,卓依玛平静下来,冲她一笑:“话不要说得太满了,到时候不知是谁求着谁要结亲!”
说完了话扬长而去,甚至没有跟先前那般纠缠着她,叫周夫人心下莫名一松。
松懈下来之后发觉自己整个后背都是一片冷汗,她扶着圆桌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手指不由自主的轻颤几下,她心中暗暗觉得有些不大好,忙招来丫鬟:“去看老爷在做什么,让他早些回内院,我有紧要的事情与他说。”
丫鬟连忙躬身退下去传话了。
等到周度回来的时候,月色已经渐渐的浓了起来,他觉得这段时间太不顺了,各种不顺的事情都到了他头上,让他焦头烂额的,便是连宅院里都不能平静一会儿,抚着一突一突的额头回了内室。
周夫人见周度回来,忍不住委屈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说,直将事情反复说了两三遍才叫周度听出来味儿。
他心里忍不住骂了一声:真是蠢货!
他就说为何手底下的兵士土目这几日都不服管教了,竟然里头有卓家的掺和,原先说好的土司之位可不是他硬要夺过来的,是他们自动给的,可是这样给一半儿留一半儿的事儿也就只有卓家这样小气的家族能干得出来,父亲去之前就与他分析的好好的,便是哄,也要将卓家手里头的那片土地跟银山都哄到手,可娶的媳妇蠢笨如猪,整日只知道拈酸吃醋,却一点儿法子也不想,更不与卓依玛走近些,一味的端着身份到现在反而半点用处都使不上,却还不停的拖后腿。
闭了闭眼,他面容疲倦起来,卓家的事情不能拖着,眼瞧着安亲王回来,还有事务要他去办,手底下的人不服管教,若是闹个兵变,安亲王可不会管谁是谁手底下的人,要剿就一齐都剿了,到时候他一个武官,手里头没钱更没人,岂不是要仰仗别人鼻息过日子?
他睁开眼睛,定定的看了周夫人一会儿,声音柔和:“夫人觉得此事该如何?若是不与卓家结亲,我手底下的人要如何约束?那些人的吃喝又有谁来料理?若夫人有头绪,倒不妨与我说说看,我也不愿与卓家结亲,我也希望给锐哥儿说个书香门第的媳妇来。”
周夫人顿住了,她只是想要跟丈夫商议,可丈夫这一句句的逼问,反倒叫她半句也答不上来,顿时一种无力感涌上心头,两行眼泪就下了来。
“你怨我,你竟怨我,我自从嫁给你,哪一日不是战战兢兢的过日子?我的嫁妆早就给你用得干干净净,我娘家的生意也被用来换了你在安亲王跟前的脸面,我哪里对不住你了?出了事你就要全都往我这里推,若我有主意,我还与你说这么多做什么?你今日没瞧见那卓依玛拿着马鞭就往家里闯,还将屋子里伺候的丫鬟婆子都打伤了,到现在还下不了地,我不过与她争辩几句,她就将马鞭往我脚边一抽,幸好我躲的快,不然哪里还有命在?”
周夫人哭的肝肠寸断,不能自已。
可周度看着眼里听在耳里只觉得厌烦极了,他不求自己夫人能是个贤内助,但至少不要让他耗费这么多精神在内宅之中,如今外院的事情要管,内宅的事情回来还要听,他几乎要忍不下去想一巴掌将眼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妇人打翻在地了。
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才将那股子暴戾之气压制下去。
“舒兰,事情不能只看眼前,你且想想锐哥儿今年不过才三岁大,你如何就能知道十几年之后,我们定然还要这般的被卓家拿捏?你如何就能断定我在这十几年内不能将卓家收入手中?如今不过是顺着她的意,好叫他们掉以轻心,等到时机成熟,局面大定后,这门亲事还不是由着你料理?”
856.第855章 事故
周度的轻柔劝导,缓解了周夫人的焦虑跟不安,她逐渐平静下来,仔细思索丈夫话里的意思。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说
见周夫人不再哭缠,周度知道他的话妻子是听进去了,松了一口气又道:“你且仔细想想,从前在川贵只有朝廷派发的总兵、巡抚跟都指挥使压制着这些土司们,两方互不相让才会有先前的那些争夺战乱,如今战乱平息了,朝廷又将川贵赐给了安亲王做封地,这其中的用意是什么?
“如今虽说我算是个土司,可手里头的兵力却远不及川南、川北的几个土司,该有的土地跟奴仆又都由卓家把着,说是有实权,可这实权也只不过是虚虚的握了一半儿,想要踏踏实实的都收到手里,看眼下的形势是不能够了,你也见着卓依玛了,卓家的态度是个会拱手相让的么?
“何况卓家二房这几日正跟卓依玛争权,若让他们得了势,会出什么事又是全然不能预计的,倒不如一心跟着安亲王,至少能够给儿子挣个世袭的出身,无论如何这天下总是姓楚的,你只要知道这一条准错不了,说到委屈,咱们往前遇上的委屈难道还少了?不都挺过来了!何况也只是暂时的委屈,不过是为了应付卓家,让他们不与我争锋相对,如你这般聪慧的,总不至连这些道理也想不通。”
周夫人被丈夫这番柔声细语又带着称赞的宽慰彻底宽了心,一时想着先前自己不管不顾的哭诉实在是不得体,眼睛红红的道:“都是我想左了,反却叫夫君这般安慰,实在是有愧。”
周度道:“我知道你是爱惜锐哥儿,只是有些事情需要从大局上看,不能只看一面,你能想明白对锐哥儿来说也是一件好事,这事赶早不赶晚,尽快去卓家定下来。”
周夫人有些为难:“可今日卓依玛给了我这么大个没脸,我再上赶着去找她,岂不是有些……”看着丈夫的脸,她难堪的道,“有些太掉价了,这么急着去,只怕她往后对我们家就更不上心了。”
“那依你看该如何是好?”周度脸色沉了下来,若不是她一口拒绝,如今又如何会出这样的事?
见丈夫脸色不好,周夫人想了想,道:“过几日就是锐哥儿生辰了,我办个宴席请安亲王妃来,再将卓依玛请来,到时候两下说合,她总不会不给我这个脸面。”
“这样也好,”周度对周夫人也没有别的期望,她能够圆满将这件事解决就算好的了,不由得提醒道,“请安亲王妃过来要安排仔细,莫忘了川南……”
他的话说了一半儿,看了周夫人一眼,周夫人意会的点头。
川南的事,周夫人一想起来就心中大跳,她之前听周度说起过,今年朝廷批下来三十万军饷,原本是整个川贵的军饷,可就因为都指挥使周瑞生的夫人得罪了安亲王妃,这三十万军饷竟一分也没有放到卫所,大家都知道他这是得罪了安亲王,被穿了小鞋。
那可是三十万两呐!周夫人的心一热,也不知安亲王要如何用这三十万两,若是能从安亲王妃嘴里知道一二就好了。
……
楚少伦来了川西,总是少不了见一见川西的一些官吏,尤其是查到的之前的那批器械的事,每日见的人核实的事就少不了,幸亏他直接住到了安亲王府,否则要从早应酬到晚,一刻不停了。
即便是现在,他也是焦头烂额的,在忙了一上午赶着中午吃饭的时候,他找到楚少渊,疲于奔命似得哭求道:“三哥,你可得借我几个人手,就我一个人要查这些事情可是真的要累死!”
楚少渊好笑的看了他一眼:“先前不是还说要立个大功,等回去换一身儿行头好风风光光的成亲么?怎么连这么丁点儿事都撑不下来了?”
楚少伦在楚少渊面前向来是低好几等的,他想着自从认识楚少渊之后,他就觉着一众皇子当中,就楚少渊这个三哥最本事,光凭着他全须全尾的从西北鞑子手里活着回来,这一条儿就足够将所有皇子都比下去了,更何况还立了那么大的战功,又去了福建,捉了秦伯侯,只是他不知道皇上心里怎么想的,四皇子那么明显的栽赃诬陷,怎么能轻易的就相信呢?
弄的现在国无储君,所有人都是惶惶不安,有些大臣甚至以为皇上要立六皇子为储君,王正恩如今不知道有多么春风得意,却不看看六皇子今年才三岁大,非嫡非长,生母又不尊贵,不过是王家的一个远支,又沾了生的有三分像已故宸贵妃的光,就得意的尾巴翘到天上去了。
要知道三哥可是宸贵妃所出,若皇上当真对宸贵妃难舍深情,也该立三哥做储君才是,如今京师里头分成了两大派系,三哥这一派自不必说,那另外一派一会儿说要立四皇子,一会儿又说要立小六皇子,东摇西摆的没个定型,看得他都觉得烦。
所以工部一出了这个差事,他就自告奋勇过来了,根本没想到这个差事会有这样麻烦。
他憨笑道:“三哥,你还不知道我的本事么?我向来就是只管器械的制作,只要数目对的上便点头过了,哪里查的出这些东西的出处跟进处?你不帮我一把,我要真将这差事办砸了,那不是坠了你的脸面么?”
楚少渊被他这副哥俩好的样子逗乐了,笑道:“来,与我说说,怎么你这差事办砸了就损了我的脸面?接差事的是你,办得好了父王赏的也是你不是我,怎么办砸了反而与我有干系了?”
楚少伦一脸狗腿相道:“不说其他就说三哥先前总理工部,见弟弟我闲着无事,指派了差事给我这一件事来说,整个云浮城谁不知道我是三哥的人?如今我又接手了三哥封地上头的差事,若是真的办砸了,那起子牛鬼蛇神还不都冒了出来?到时候失了脸面是小,若跟先前一般弹劾折子直往三哥头上倒脏水,我一个人在云浮势单力薄,拦不住,三哥又远在川贵,岂不是要生闷气?便是动手处置,这口气也是要憋上几日的,何不现在帮弟弟一把,这事儿办妥当了,看他们哪个还敢再胡咧咧!”
楚少渊目光一沉,楚少伦的话不会是无的放矢,一定是云浮城里头有了什么不好的传闻,他才会这样无意识的带出来。
弯唇一笑,他温声道:“这事不难,一会儿我让吴子川将府志拿给你瞧就是,不过要办好也不容易,你要弄清楚川贵几大家的形势交错,只有弄明白了才好下手处理,否则便是我在这儿也是寸步难行。”
楚少伦听楚少渊肯插手,高兴的眉毛都飞扬起来,连声道:“三哥且放心就是了,我办事向来稳妥,在没有弄清楚以前绝不会妄动的。”
只不过这话楚少渊却是听一半儿留一半儿,之前楚少伦在他自个儿的婚事上,便没能谋定而后动,还要看事态发展才能定下来结果,此刻信誓旦旦的保证到底没什么说服力。但有一条楚少渊没有说出来,却是看好楚少伦的,就是他只要认准了一件事儿就会一直坚持,哪怕是父母亲人反对,也能义无反顾不计后果,只这一条就够得上让自己帮他。
楚少伦匆匆吃了饭便去忙了,带着楚少渊的亲笔书信找到了益州府尹吴子川,吴子川让人带他去存放府志的地方,他看着那堆厚厚的府志,眼中直犯晕,头大如斗起来。
而楚少渊则在午饭后见了从川南赶来的秦霂。
秦霂的脸上笑容满面,一扫先前的郁郁,见了楚少渊便道:“王爷,那三十万军饷果然批了下来,周瑞生这几日一直让我跟王爷要川南的饷银。”
楚少渊冷笑:“他都管不好自家后院的事儿,便是给了他军饷,也怕不知亏空到哪里去,不必理会他。”
“那……若是兵士们闹起来可怎么好?”秦霂有些担忧,毕竟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没有过。
楚少渊道:“迟两个月再发。”
总要让他得个教训,不好让人觉得自己这个安亲王真的一无所长,连妻子都护不住,竟被一个奴才给下了脸面。
秦霂明白了楚少渊的意思,点头又道:“马大人原本是要与我一道来的,但听说最近几日矿山出了些事故,马大人忙着处理,”他偷偷抬眼看了楚少渊一眼,只瞧见眼前少年静静的坐在太师椅上,手指轻扣茶盏,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又垂下眼帘继续将话说完,“矿山的管事也是马大人得力的,但这几月来连连出事,马大人说大约是风水不好,他琢磨着重新开个矿洞。”
楚少渊笑了笑,“马旻是个将才,哪里管得了矿上的事情,你不提醒他怎么还由着他胡闹?难不成川南一个懂矿的人都没了?你应当知道父王派了辅国公世子来调查器械的事情吧?这次不单单是器械,还有矿山上的事情也要一并报给父王的,这样总出事,你觉得父王会以为这只是事故而不是故事?”
857.第856章 牵制
秦霂话一哽,安亲王明着在说马旻行军打仗在行,不擅长这些俗务,可往深里想,却在说马旻一事无成,竟连交给他的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若再顺着往下说,难免不会将这把火烧到自己身上。
他将头低低垂下去,道:“马将军军务繁忙,一时不察也是有的,我来之前已经与马将军提及过此事,他说一切谨遵王爷吩咐,便是这一回往上报,矿上也不会有什么事的。”
矿山的事情虽重,却不是楚少渊最关切的,回川西之后他另有要紧事做,况且楚少伦从云浮过来,能趁机好好清理一下川西世家倒也不错。
“卓家最近有些不太安分,”楚少渊端着茶轻呷一口,脸上有些不耐,微皱着眉道,“之前卓、周两家有婚约时,两家还有正常的往来,如今成了僵局,两家反而不怎么往来了,再这么下去只怕是对川西的局势也要有所影响。”
秦霂人虽在川南,但整个川贵的税务都要经他的手,所以卓、周两家的事他一清二楚。
他眉头轻锁,想了想道:“卓、周两家先是互利互惠的关系,后来土司之位让前两代的周家家主承袭之后,就渐渐变成了互相牵制的关系,即便这中间一直没有断了联姻,却到底是互相博弈,比起先前差了许多不说,就单说周家这几代人一代不如一代,连手里的兵权几乎都要旁落,而周家又多是燕人做派,那些族人自然不服。”
“既然不服气,怎么一直不见动静?不是都说蛊苗族人向来气盛么?还是说他们顾忌着周家与卓家是姻亲,一直不愿撕破脸皮?”
这话楚少渊虽然是问句,但却是反问,任谁在尝到权利带来的好处时,都不可能轻易放开手,即便是姻亲又算什么?真到了争权的时候,只怕是父子之间都要反目。
秦霂被问的有些恍惚起来,片刻后苦笑了一声:“撕破脸皮不是不行,只是撕破脸皮之后下一步要做的就是夺权,卓家好歹也是有上百年家世的人家,他们若要做只会做把事做大,到时候如何收场还要仔细思量妥当才会决定,否则是不会轻举妄动的。”
这就是世家的好处,不会轻易挑事,可一旦挑起事端,却是轻易收不住手,定要不死不休才甘心。
楚少渊点头:“周家崛起也只几代,若周家对卓家还有所求,就会知道何时该低头,周度不是个蠢货,他必会有动作。”
楚少渊一直没将这些家族看在眼里,先前放任卓、周两家不多理会,为的也只是掩人耳目,意在宁国公手中兵权,如今宁国公手里的兵士大都整编进了马旻的手里,他又将宁国公架到了高台上,日日管着兵士们的操练行伍,半点行军作战之权都不在他手里,与一个废人也没什么两样。
现在的宁国公就跟拔了毛的山鸡没两样,若是他闹的凶了,都司里周瑞生正发愁军饷之事,借着周瑞生的手,就能将宁国公收拾的服帖。
如今腾出手来,正好可以整顿整顿这些不服管教的人家。
秦霂看着楚少渊一脸的笃定,忽的有些不明白安亲王到底是想要将川西的水搅浑,还是另有图谋。
他暗暗揣测着,脸上不露分毫的分析道:“周度不会与卓家闹翻,他还要将卓家拢在手里,王爷大约不知道,周家便是经了这几代人,也不过是在世家上占个下游,若是没有卓家让出的土司之位,怕这下游也勉强,原本土司之位说好了在卓家有男丁之后,便归还的,怎奈几代人了,硬是一个男丁也未曾出世,还俱都是一脉单传的女儿,到卓依玛这里好些,总算怀了二胎,怎奈依旧是个女儿,而卓家如今的二房,却是卓家三代之前家主的三女儿,因嫁的是本族人,后来分家时,便多分了一份家业出去,但因了这土司之位的易主,叫这三女儿心中十分不忿,这一脉便以二房之名到如今……”
话说着,门房便有小厮前来禀告:“王爷,陆大人求见。”
楚少渊眉毛微皱,自从回了川西之后,这些人几乎天天都来府里求见一回,他清楚这都是为了三十万军饷而来,倒也没有拒绝,只是吩咐小厮:“在花厅里好好招待陆大人,我这里还有些要事,等会儿再去会客。”
小厮应声下去。
秦霂连忙道:“陆大人此来定然是有要紧事,不然……”
“不必理会他!”楚少渊摆手示意他继续先前的话题。
秦霂越发的明白楚少渊这是将卓、周两家的事当紧了,才会连巡抚大人前来都不放在心上,连忙将自己所知道的全部告诉楚少渊。
“原先说好的土司之位承袭之后,便将卓家的一切都交给周家,可卓家二女儿跟三女儿闹起来,一个手中握着土地农奴,一个拉着本族长老主持大局,根本不肯出让半分,只说若是自家若能有男丁,便要将土司之位收回的,这一过便是三代,卓家二房一支在这几十年来渐渐有所积淀,成了气候,若两家真的争起来,倒真是叫人头疼。”
楚少渊浅笑道:“所以这才是最为难的地方,一个死活不肯将家业交出来,只给人一个空壳子,另一个却是一心一意的钻营着,妄想哪一日能够将对方手里的东西都拿过来,有了这样的纠缠在里头,先前的苗民之乱没能祸及川西,也算是两家人在川西留下的一点好处,不像川南,事情平复到现在,还未全然恢复生机。”
若不是如此,都指挥使司也不会放到了川南。
秦霂点头:“川南在马将军跟周大人的手底下已经逐渐开始恢复往日的繁茂,不过要全部都恢复成以前那样还要一段日子,这也是周大人为何会这样着紧军饷的缘故。”
“你先回去,等周瑞生再来的时候,你便与他说,军饷要先紧着川西的卫所发放,等这边完了才到川南,让他稍安勿躁,若他实等不急,便让他去找宁国公讨要,这些卫所可都由宁国公管着的,你一个布政使,哪里管得了军务上头的事情。”
这是在教他如何应对周瑞生,秦霂一脸谢意:“王爷放心,周大人那里我还能应付,只是马将军这边却是有些棘手,他一向是将矿山当做首件要紧事来办的,如今王爷要换个人,马将军怕是要想到其他上头去了。”
秦霂毫不隐晦的说出马旻肚量小的事实,叫楚少渊有些惊讶,不过这点惊讶也只是一瞬便过去了,他不甚在意道:“马旻那里不需你多虑,我自有打算。”
“王爷,还有一事,”秦霂站起来,拱了拱手,“岳父病重,内子这段日子来益州城看望岳父,岳父家中人丁向来兴旺家中事务繁多,内子又一向身子不好,多忧多虑的,我不在身侧未免有些担忧,不知可否请王妃时常传内子来府里说说话,也省得内子太重忧虑损了身子。”
楚少渊对于秦霂跟他夫人之间的那些渊源略有耳闻,知道秦夫人郑氏的娘家隐退在川西,先前也是个大族的,只是后头被秦霂所累,族人大多都蛰伏在川西,没有几人入仕的,只做乡绅富庶,就如同先前的朱家一般,只不过朱家清贵,郑家豪富罢了。
他笑了笑:“恰好辅国公世子从云浮捎了些女眷用的脂粉给王妃,前几日王妃还说起要给川南的几个夫人送去,现下秦夫人能来川西,自不必说。”
秦霂听楚少渊应诺,心中一松,说了几句谢语便告了辞。
楚少渊在书房中默然思索了片刻,才起身去了花厅。
陆述早是等了三趟茶的功夫,只用了一杯就不敢再多用,只怕稍后会在楚少渊面前不敬,左等右等直将练气功夫养了个十成,才等来了姗姗来迟的楚少渊。
“王爷。”陆述起身迎向楚少渊,脸上却没半点笑意,愁容满面的样子,叫楚少渊惊了一跳。
“不过月余未见,怎么陆大人如此情态?可是出了什么事?”
楚少渊不过才问了一句,陆述便拜倒在地,泪眼汪汪道:“臣听闻圣上将三十万军饷给了川贵,这几日便想着已近中秋佳节,卫所的兵士们苦了大半年,也该有所体恤……”
楚少渊看着大公无私滔滔不绝的陆述,伸出去扶他的手顿时缩了回来,眉头微挑喜怒不明的看着他。
直到他说到:“宁国公连着几日登门,都是催促臣下军饷之事,言语之中多有暗指,说军饷已到臣处,臣却暗自中饱私囊不与将士们发放,臣心中实在惶恐,左思右想觉得这个骂名不该由臣来背负,臣只好舔着脸来求王爷,只盼着王爷能够救臣性命!”
楚少渊大怒:“陆大人的这句臣下,本王概不敢应承,这天下江山无一寸莫非父王所有,朝中仕子无一人莫非父王臣子,为人臣子的本分是何,不该由本王提醒陆大人才是。”
陆述此番表忠心可谓是拍到了马腿上,当下恼恨不已,却不敢显露半分。
858.第857章 分忧
“还望王爷万勿见怪,”陆述低下头,“实在是火烧眉毛了!”
楚少渊看着他,语气淡淡的道:“这件事陆大人不该找本王,兵部发下来的文书不在本王手里,军饷更不在本王手里,陆大人怕是找错人了。 ”
陆述心中惊讶极了,他当然知道安亲王哪怕是经手了这些军务,也绝不会直接握在手里,大都是被心腹掌着的,他现在过来求安亲王,自然为的就是希望安亲王能够看在他这一路的扶持,将三十万军饷至少是发放一半到兵士手中,这样今年南疆便是再起战乱,也不用担心了。
可现在安亲王的态度却不像是要将军饷都放出来,难不成他有意要将军饷都握在手里,培养自己的私兵?若当真如此的话川贵的这一干兵士哪里还有活路!
欲言又止的看着楚少渊,陆述觉得他有些为难,封地是安亲王的,封地上头的兵士照理说安亲王也不会不顾及,怎么却这般推脱呢?
“王爷……”陆述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道,“您许是不知道,宁国公上任的这两年当中断无拖欠过军饷,即便是先前刚来那阵子,万事都还未上手时,自家出钱也要先将兵士们的军饷发放了,今年川贵成了王爷的封地,军饷便要开始拖欠,只怕是对您的名声不利呐!”
楚少渊眼神锐利的看着他,“陆大人是想说,本王不过来了第一年,就要贪墨了川贵的军饷,往后军心一散,你们这些武将便都要将这罪责推到本王的头上……”
“王爷恕罪,臣绝无此意!”陆述惊了一跳,急急忙忙的道,“王爷且想一想,在川贵的这些世家都是些什么做派,而先前皇上又为何要将宁国公放到这里来,虽说川贵两地不如江南富庶,但却胜在地形复杂,若是放任不管,怕朝中再起动荡。”
楚少渊有些不耐烦,似乎遇见的人都入陆述这般,要不然就是大道理一大堆,要不就是蠢笨不堪,连一个聪明人都没有,若不是看在陆述还算恭敬,他早将陆述撵出去了。
揉了揉脑门儿,楚少渊索性直截了当的道:“陆叙明,你若是实在无事可做,便去抚治流民,再不然就去河道上看看,眼瞧着这几日入了秋天气不好时常有雨,你河道可曾疏理过?甭总与本王讨要军饷,那军饷可从未在本王手里过!便是父王下令要本王协理军务,也要轮到川西才能发放,你这般的急切,你要本王如何拿得出来?”
直接将话挑明了告诉陆述,军饷是会发放的,只是时候未到罢了。
陆述心领神会,安亲王这是要借着发放军饷的功夫收拾川贵军务,他一下就住了口,实在不是他不思虑,而是这样的事情出过好几回,皆是军饷下来之后,连影子都未曾看见便被上头的人贪了去,先前为何会有动|乱,便是太子的人手插足了川贵,军饷一放便没了踪迹,最后到了兵士们手上的不是些陈年谷物,便是轻的不能再轻的几贯钱,一家子的口粮都保证不了,还有谁愿意做军户?所以那几年军户们多是逃荒的,便是捉住了严惩了也不顶用。
松了一口气,陆述再看楚少渊,眼神便有些复杂起来,他做川贵巡抚也有几年了,若不是这些年里头看着朝中局势一步步的发展,他也不敢相信这个原本已经不在人世的三皇子会有这样深沉的心机跟手段。
“王爷,有些事臣想了许久,”陆述拱了供手,这样的姿态几乎低落到了尘埃之中一般,“川贵到底是王爷的封地,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既然皇上将王爷放到了川贵,必定是对王爷寄予了厚望的,川贵往后会如何全都要看王爷,若王爷信任臣,臣愿意为王爷效犬马之劳!”
陆述从来不曾对任何人说过这样的话,即便是当初离开云浮赴任之前,被太子詹事府的府丞何成海密谈了好几回,都不曾下过这样的决心,而这一次,他觉得若是不选楚少渊这个阵营,只怕往后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这个决心下的突然,话出口之际,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可在看见楚少渊脸上的惊讶时,他又觉得自己做对了。
“早在王爷身在西北之时,臣便动了这样的念头,实是没有机会,如今得见王爷不能不说是上天恩赐,臣愿替王爷分忧!”
楚少渊挑了下眉毛,虽然惊讶,却也没有感到十分的意外,毕竟川贵已经是他的封地了,封地上的一切都属于他,便是臣子也不能例外的要对他俯首帖耳。
“陆大人有心了,”他看着陆述,将手中的茶盏放到桌上,轻笑了一声,“本王近日正为城中的世家犯愁,倒想听听陆大人的意见。”轻轻转了转大拇指上戴着的玉扳指,楚少渊话音拉的长长的,“本王来川贵的时候,晚了许多时日,想必陆大人也知道其中的缘由,本王一直压着不发,倒也不是怕什么,不过是不想一来了就动手,叫人看了笑话去,况且事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总要查个清楚才能下结论,陆大人说可是?”
陆述连连点头,那段日子安亲王一直暂住在他的别院当中,这些事情他自然是一清二楚的,他便直到今日对安亲王的作为都有些奇怪,分明是个宠妻如命的,却能够生生的将这事忍下来,而不动这两家一分一毫,他还觉得安亲王是心存仁厚,如今再看分明不是。
楚少渊笑着看向陆述:“本王也不怕他们不服气,左右人证物证都齐全,只不过这样下来的话,怕是川贵又要有流言蜚语了,这样不好。”
陆述想了想,道:“王爷宅心仁厚思量的妥当,可旁人却未必有王爷这般心胸,城中的流言蜚语便是再多,也大不过一个理字儿去,况且王爷说的这件事,又不止是仅王妃一人遭此劫,这样的案例封在府志之中的便有不少,想必吴大人也头疼的紧。”
859.第858章 府志
“况且蛊苗一族的土司向来是搜刮民脂民膏的高手,在族里但凡一丁点儿小事儿都要被族长或者长老责难,普通人家连吃穿都未必能及得上温饱,甚至女子的初丨夜还要交给土司,这样的规矩在咱们燕人看来骇人听闻,可在那些族人眼里,却是天经地义,若王爷能够将那些人狠狠惩治一番,实乃百姓之幸事!”陆述说起这些民生来总是有许多话要说。
楚少渊虽然对陆述口中的这些大道理没什么兴趣,但听见这些,还是忍不住皱了下眉:“怎么?周度也索取蛊苗女子的初丨夜?”
陆述摇了摇头:“周大人是燕人,周家向来是燕人做派,不做那起子丧尽天良之事,不过可能也与周大人尚未全部掌握实权有关系。”
楚少渊关切的只在川贵这块地方能不能尽归他手,既然收了周度做手底下的人,自然不会轻易就弃而不用,他淡淡的笑了笑,“朝廷有朝廷的法度,既然父王没有直接取缔了土司一职,便有他留存的道理,如今我做些整顿,结果会如何,还要看过才知。”
陆述知道这些上位者都有不将话说满的习惯,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细细的将他近几年所了解的情况大多都告诉了楚少渊,没有一丝一毫的保留。
楚少渊听的很认真,他知道有些事情还是要依靠这些川贵的官吏来做,先前初来川贵时,他便想好了一切,虽说做起来有些麻烦,但也总比自己亲力亲为要来的有用。
晚上楚少伦从府衙回来,两只眼睛下泛着青,眼睛里还有些血丝,直叫楚少渊看得诧然。
“你这模样看上去竟不像是去了府衙看了一日的府志,竟像是进了八大胡同宿了几夜一般。”楚少渊忍不住笑起他来。
楚少伦看着楚少渊,眼里有深切的同情:“三哥,你说皇上将你放到这么一个鱼龙混杂危险的地方,用意到底是什么?只为了磨砺你?这未免磨砺的有些大发了,你都不知道,这益州府的府志简直比天方夜谭还要稀奇,我今日看了一下午府志,旁的没看明白多少,倒是将卓家几代家主所行的那些诡异事情都看个彻底,记载的那些事情,若不是知道我看的是府志,还当我看的是一本精怪传记呢!”
是在说卓家以往的事情都十分诡异,所以才会有此一说的吧。
楚少渊失笑:“原本这里就距关外极近,有些地方都还是尚未开化,会出一些稀罕事情也不算奇怪,或者说那些事情大多也是以讹传讹,到归并了我们大燕,再加开了府志,燕人统治这些少民,为了表示尊重,才会有这样的记载。”
“三哥也看过?”楚少伦来了精神,“那三哥肯定知道府志里头将什么蛊啊,巫术啊的都写了进去,还写的神乎其神,到底有没有这样的事情至今为止还没定论呢,何况皇上又是极其厌恶这些东西的,真不明白怎么一府之志当中会有这样的记载。”
楚少渊笑了笑,不置可否,先前的府志他自然是看过的,再往前数几代的官吏,大多都是被川贵的这些世家坑害过的,不会与他们硬碰硬的来,有些府志里头的记录便不会特别真实,除了一些本地的大事之外,多年之前关于这些少民便大多是怀柔手段为上,能够满足便尽量满足。
“既然觉得不实,就将这些东西跳过不看便是,我记得这些记载都是最先关于这些土司们的,与你要找的全然不是一回事,你来川贵时间没有那么多,何必自寻烦恼,多往后头翻翻看。”
楚少伦苦恼的皱起了眉毛:“若不先弄清楚,我又怎么能知道这些来历跟典故?”
“不懂就不知道拉个人过来问问?总要比你一个人去没头苍蝇一样的看府志来的简单!”楚少渊无奈的提醒道,“我让你去看府志而不是直接问,便是要你亲自去了解,没有比府志上头写的更清楚的了!”
“可是直接问师爷不是更清楚么?”楚少伦有些不甘心,今天一下午的时间算是白白的耗费了,早知道就不应该这般用功,尤其是那些字都十分的小且陈旧,看的久了眼睛便酸涩难忍。
楚少渊没好气的瞪他:“直接问师爷,他能一五一十的告诉你?还不知要被拐多少圈子!与其你到最后出什么问题,倒不如一开始就费些功夫。”
楚少伦还想反驳,就听外头小厮喊道:“王爷,晚膳摆好了,您可要现在用?”
大厨房早便准备了楚少伦的饭食,他一回来楚少渊就吩咐下人去张罗了。
楚少伦的肩膀一下就塌了下来,跟着楚少渊的时间也不算短了,他深知三皇子这个族亲堂兄是有着良好的作息规律跟习惯的,万不会为了一点点小事便有所改变,只好将后头的话都憋在心里。
楚少渊应了一声,站起来往偏厅走。
他走的不快,话随着微风从耳侧响起,声音缓缓的飘向楚少伦:“甭看现在麻烦,却都是你自己收集来的,等到往后父王问起你川贵的一些事情,你总不会两眼一抹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莫要贪小失大!”
楚少伦心中一跳,若是他回云浮城复命,皇上问起川贵,他一丝一毫都回到不出来,只怕皇上当场就能结果了他的小命,想一想皇上那双冷若寒霜的眸子,他就浑身发抖,真的是太恐怖了,怪不得说天子怒,伏尸百万,血流千里,便是皇上不怒,他也抖的跟老鼠见了猫一般。
“三哥,还是你说的对,不过我看着府志有一事不太明白,当初周家根本就不是什么大家,那周寻不过是个逃难过来的白丁,怎么就能在卓家有那样的地位,甚至还能排挤掉族里的那个些堂叔承继了土司之位?我是怎么看怎么不明白,不都是传男不传女的么?难道说土司之位还能传给女婿?关键是卓家族里的那些个叔伯们竟也没有闹起来的,简直是罕见!”
楚少伦不明白的事情楚少渊却是一清二楚,但他却看都没有看楚少伦,淡然道:“说明周寻这个人有本事,你不要事事都觉得罕见,我了解过,这土司之位若无男丁继承,便是传给女婿乃至孙女婿都是可以的。”
楚少伦总觉得有个大大的疑团在眼前一般,还想开口问,就被楚少渊压着按到了桌子旁边。
“有这问问题的功夫,倒不如多吃一些,好好睡一觉,等明天起来多看几页府志来的快!”楚少渊话说完,自己坐到了一旁,执了筷子便吃起饭来,一点儿都不将楚少伦当客人。
楚少伦挠了挠头,觉得有道理,便也将头埋进了饭碗里。
晚上回房,楚少渊本是想要与婵衣说会儿话的,可进了内室便发现婵衣已经趴在床上睡着了。
他轻手轻脚的走过去蹲在拔步床边,趁着羊角宫灯微弱的光细细打量着婵衣的睡相,微张的朱唇,一脸放松没有防备的模样,看上去就是好梦正酣,只是趴着的姿势压到了她的肺腑,让她出气有些不匀,脸颊一边被压的鼓囊囊的,朱唇微微嘟起,就好似是在向他索吻一般,这么一想,他忍不住失笑,若她当真在床榻之外的地方主动向他索吻,那他倒是要心头乱撞许久。
看了好一会儿,脸上的笑意渐浓,倾身在她微张的红唇上印了个吻,转去净房洗漱了,等到再回来的时候,婵衣已经将头转向另外一侧了,眉头微微蹙起,似是嫌弃他将床幔撩开,让灯光照进去打扰了她的好眠一般。
楚少渊看着婵衣,忍不住笑得有些开怀,翻身上了拔步床,一把将人搂起,往怀里带了带,便再不松手的兀自睡了。
早上是婵衣先醒的,未到卯时天色便蒙蒙亮了,益州城虽已是深秋,却到底不比云浮城处于北地那般严寒,这里还穿的尚单薄,温度尚可,既不冷也不热,刚刚好适合踏秋的季节。
她忍不住伸了个懒腰,觉得这一觉睡得可真是舒服极了,一扫连日来的困顿,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了。
“晚晚……”
耳边嘟囔声很轻,婵衣愣了愣,这才留意到楚少渊还在睡,并没有像往日那般比她早醒,她连忙将床幔撩开一条缝隙,去看床脚边摆着的更漏,瞧见还不到卯时,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还以为他晚了,没料到竟是自己醒的早了。
婵衣忍不住撑起身子借着将亮未亮的天光打量起楚少渊,浓密纤长的睫羽将楚少渊那双漂亮的眼睛遮盖住,他的睡相很好看,虽然侧着脸对着自己,薄唇微张,看上去很放松,却依旧俊美的叫人心头为之一荡。
她暗暗的想,怪不得世上的女子都以能嫁给安亲王为傲,这样的相貌,自己若不是看了这么些年,初初一看,心也是要狠狠的跳上一跳的,便是这么多年来对着这样的容貌,她也没能真的狠下心来做出什么伤害他的事情,最多也就是嘴上逞威风罢了。
859.第859章 恩爱
弯唇笑了笑,婵衣不忍打扰他好眠,虽然再过一刻钟他便要起身晨练,但早晨能多睡上这么一小会儿功夫,是极为宝贵的,看着他一脸放松的睡相,婵衣心中莫名有些意动。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说
能有这么个人在身边陪着,有种说不出的满足感,更隐隐生出另一种纠结感,就像是天底下最珍贵的宝贝就拢在手里,既想拿出去显摆,又担心会遭人惦记。
面儿上的笑意逐渐就浓了些,看了一会儿,也躺回去闭上眼睛,头轻轻的靠在他的肩膀处,相依相偎。
楚少渊没过一刻钟便醒了,才刚睁开眼睛之际,就感觉到肩膀发沉,扭头一看,不由的笑了,伸手将人往自己怀里拢了拢,手收回来之际还不忘顺道占便宜一般捏了捏她身前的柔软,唇凑过去轻吻她的露出的那一截子纤细白皙的脖颈,欢喜异常。
其实婵衣并没有继续睡过去,她只是挨着他的肩膀想与他多腻会儿,可此刻被他不安分的手捏上自个儿胸,脸刷的一下红透,只觉得这个人一大早上就这样,简直可恶。
楚少渊却不自知的从床铺里头翻了个身,将人压在身下细细的端详了一阵儿,才恋恋不舍的吻了吻她的唇,打算翻身下床。
婵衣猛地睁开眼睛,眼神像是两团小火苗似得刷刷的亮。
楚少渊被她陡然睁眼的模样吓了一下,带着刚才那般孟浪的行径被抓住之后的心虚,脸上顷刻便浮上讨好笑容:“晚晚今儿醒的可真是早啊,可要与我一道儿用早膳么?”
“算不得早,”婵衣幽幽的道,“若当真早,怕王爷的肩膀早麻了。”
话里头的意思让楚少渊心更虚了,她分明就是早醒了,不知是怕扰着自己或者是她想再睡一会儿的缘故才没有立即起身,反是靠在自己的肩膀上闭着眼睛养神,却将好撞破他对她的不轨。
楚少渊面色发红,语气却是委委屈屈:“晚晚也体谅体谅我,如今我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便是吃不着,那给闻闻味儿总是行的吧。”
之前因为婵衣怕楚少渊总是沉迷与女色上头,而耽误了自个儿的身子,与他约法三章,七日里头只许行房一日,而这一日却不能超过三回,且还包括了三回,也就是说一月当中也不过才四日的房|事,便是这一日顶多也只有两回,若是遇着她癸水至时,则又要推迟五六日。
楚少渊虽知道都是为了他好,心中却难免有些委屈。
自个儿媳妇儿不跟自个儿亲近,这叫什么事儿?自个儿执意亲近过去,却还要看媳妇儿的脸色,便是平日里的亲亲抱抱也被限制,反倒不如及笄之前那般了。
婵衣被他这副委屈至极的模样逗乐了,指头点了他脑门儿一下:“都说安亲王年少有成,你这个有成去了哪儿?都将力气使在我身上合适么?血气方刚也拿出来说,好似我亏待了你一般,你且说说前日里头你将我折腾成什么样儿,也好意思说出来这样的话!”
猛不丁的被自家媳妇戳了脑门儿,再听着话里话外的指摘,楚少渊满腹的委屈哪里还敢再提及,自是将嘴唇往媳妇儿嘴上一落,便迅速起身穿衣,嘴里低声囔囔:“晚晚的身子骨太弱,若再强些就好了……分明书上的那些姿势都没用上,反倒落这么些埋怨,真是得不偿失……”
婵衣听着这些话,耳根子都蹿起了红,陪嫁里头被塞了几本珍品书,上头俱都是这些妖精打架的事儿,他搜寻着了,研究了几回便都往她身上使,什么怪异的姿势都想尝尝,亏得她这半年来一直强身健体,否则指不定要被他折腾的骨头都要折了。
可到底只是闺房之趣罢了,被他这么大喇喇的说出来,她哪里有这个厚脸皮,急忙忙的想上前将人的嘴捂住,楚少渊抬脚便跑了,长手长脚的哪里能是婵衣这样的深宅女眷追的上的。
婵衣忍不住就有些气急败坏,想要骂楚少渊,却又想不出该用什么样的话来骂他,只好作罢。
外头值夜的锦瑟早听见屋里的动静,见楚少渊出去,连忙进来服侍婵衣,抬头就看婵衣脸色不大好,忍不住问道:“王妃可是没有睡好?现在天色还早,不妨再睡会儿,一会儿奴婢唤王妃起身。”
婵衣没忍住给了锦瑟一个白眼,“蠢死你得了!”
锦瑟一脸茫然,却也知道婵衣这不是没有睡好的缘故,一边儿吩咐人端洗脸水进来,一边儿伺候婵衣穿衣洗漱。
等到用早膳的时候,楚少渊没来得及吃就被幕僚叫去前院了,婵衣只好吩咐大厨房将早膳送过去给楚少渊吃。
用过了早膳,婵衣还在屋里清点盘算着府里的一众开销,以及楚少伦带来的那两车礼品,周夫人带着次子来做客了,她只好将手里的事情放下,换了身儿衣裳去花厅招待。
周夫人的精神有些紧绷,脸上虽然是满面笑容的,但却隐隐的叫人觉出了笑容里含着的几分愁苦。
婵衣心中奇怪,茶行不是开的热火朝天的么,周度后宅也没有什么妾室,近日也没有听说楚少渊如何拿捏周度,而周家也好马家也好,并没有什么异常之处,周夫人的这点子忧虑到底是为何?
不过她却不打算询问,毕竟是他人的家事,她纵然是奇怪,也不好奇,只对周锐这么个软软糯糯像个小软团子的娃娃感兴趣,看见他摇摇晃晃的从周夫人身前走过来,还没走到她跟前就扑的一下抱住她的腿,脸上还露出喜悦的笑容,婵衣心里就软成了一片,忙将人抱起来放在膝头上,让丫鬟端了点心来给他吃。
“王妃来川贵也要有一年了呢,”周夫人脸上笑意越盛,“去岁锐哥儿的生辰小,且还生着病,便连碗寿面也没吃上,今年过了八月便要满四岁了,夫君的意思是锐哥儿虽小,却与卓家二小姐相衬,不如便趁着生辰之际,定个娃娃亲,两家也能亲上加亲。”
860.第860章 活路
婵衣正逗弄着周锐,听了周夫人此番言不由衷的话,忍不住抬头扫了她一眼。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说
人的眼睛是最不会骗人的,周夫人说是这么说,眼睛里头却充满了不甘,只怕这个定亲宴多半是周大人的意思。
她没有点头附和,只是淡淡的笑道:“锐哥这样一团的小人儿,便是我见了都忍不住喜欢,更何况是他人,虽我没见过那卓二小姐,但既是年纪相当,必也是个软软的小人儿,周夫人大可以将卓二小姐时常请到家中小住,多教导教导,还愁往后没有个好儿媳妇?”
周夫人眉头一抖看了过去,只看见婵衣抱着锐哥儿哄他吃着点心,脸上的神情极淡,朱唇微扬,是因自家儿子拿胖乎乎的小肉手往她面前递着点心,要她吃的缘故。
细细的想了想她话里的意思,周夫人觉着倒也不是不可行,只是自己看见姓卓的就厌烦,哪里还有心思肯将那卓二小姐请到家里小住,若不是夫君一定要定了这门亲事,怕是周家早早就跟卓家断了往来。
“哪里有这么容易……”周夫人面儿上含着几分苦涩,摇了摇头。
婵衣劝慰几句,也全是顺便之意,并没有真的想插手管周家的事,见周夫人这么消沉,也不再说及此事,却是将楚少伦来川贵的事情拿来岔开了话。
“从云浮到川贵路程遥远,也亏得辅国公世子惦着王爷先前的援手,特从我娘家带了些穿用的东西过来,既周夫人来家里,也省的我再差了下人跑一趟,”婵衣原本是没打算给周夫人什么的,但见着她这么郁郁寡欢,实在有些不落忍,转头吩咐锦屏去取了从云浮带来的玫瑰香露跟一匹轻萝纱,“不是什么贵重之物,却胜在益州城没有这样品质的。”
周夫人面儿上忍不住欢喜起来,再不贵重也是王妃赏赐的,便是拿出去说,也要比寻常的贵重几分,更何况她之前就在王妃的屋子里头见过用轻萝纱做的帐子,只觉得既轻薄又漂亮,夏天最炎热的时候用着最舒服不过,她也曾私下去寻过,却没有见着比王妃房里更好的,便止不住的道着谢。
婵衣摆了摆手,继续逗弄起锐哥儿来。
周夫人沉在心里的事情隐隐又开始活泛起来,端着茶盏轻抿了一口茶,将心思定了定,才开口道:“其实今日来王妃这儿,除了锐哥儿的生辰宴外,还有一事相求……”
婵衣略抬了抬眼,瞟了周夫人一眼,其实一看见周夫人带着周锐一道来家中做客,她就知道周夫人必然是有要紧事的,否则周锐不过这么一点点大,若不是因为自己喜欢逗这孩子,周夫人又怎么舍得让他跟着奔波。
犹豫了一下,周夫人有些吞吞吐吐:“不瞒王妃,是茶行的事儿,原先借着王妃的手得了徐家几座茶园,初时生意是极好做的,日赚斗金不敢说,但也是每日里迎来送往客人繁多,只是渐渐的就有些不太对劲了,原先城东的几家茶馆都是在咱们茶行里头订的茶叶,这几个月却不来了,反而是去了徐家的茶行,若只此一件也便罢了,偏偏这样的事儿越来越多,若说先前茶行还能有些赚头,那这两个月就开始入不敷出了,我让茶行的伙计暗地里去查,一查就查出来不对,竟是徐家人在茶园里动了手脚,今年的新茶俱都不如往年品相好,而徐家自个儿留在手里的茶园却个个高产,我现下想想便觉出不对,徐家当初送的茶园根本就是在唬弄王妃!”
婵衣忍不住想笑,见过蠢的却没见过这么蠢的,偏偏蠢成这样了,还能够将蠢话说的一本正经,也算是一种本事了,她抬起头看了周夫人一眼。
“按周夫人这么个说法来看,茶园如今的人手还都是徐家的人手?”
周夫人忙道:“这怎么可能!”
谁愿意让自己的东西被外人沾手?自然是牢牢的拢在自己手心里头了,茶园的人手早早就被她替换下来了,哪里肯容许徐家再沾染!
婵衣在心中翻了个眼白,无语于周夫人的白目:“既然你将自己的人手都放到了茶园之中,徐家的人又如何暗自下手抢夺生意?今年既无灾也无旱的,怎么反倒出产的茶叶不如去年好了?”
周夫人被问住了,一时答不出来,却死死咬定必是徐家所为:“王妃您不知晓,先前我与贺二太太就没在徐家手里得到过什么好处,这一下将他们家的茶园拿到手中,他们如何不会心怀怨恨?暗地里下手也只有徐家做得出来,若非我们周家还挂着土司的名头,岂不是要被徐家坑害了!徐家敢这样对待我们,想来心里对王妃也是不服气的,王妃,您可要替我做主啊!”
婵衣摇了摇头,对周夫人这样将一手的好牌都打烂的人,实在是没有话好说。
“既然是他们暗地做的,那你可抓到了把柄?”
周夫人噎了一下,没吭声。
婵衣忍不住好笑又好气:“把柄都没拿住,就要我替你做主,你说说要我怎么替你做这个主?”
周夫人只当婵衣是不知道将徐家如何处置为好,忙出主意:“徐家既然这般不敬王妃,王妃也不必给他们脸,直接派人将徐家的几个茶园都跟我手里的换了,出产的茶叶送到茶行来,再不许私下捣鬼,若他们肯知错悔改,给他们一条活路便是。”
都这么着了,还算是给他们一条活路?
婵衣逗弄着锐哥儿的手收了回来,只觉得膝上坐着的小肉团子真是有些可怜,遇见了这样的蠢到极点的母亲,也不知往后长大了会是怎样的一番光景。
锐哥儿吃着手中的点心,圆溜溜的眼珠子不住的往婵衣跟自家母亲身上瞧,见婵衣不再逗他,着急的将胖乎乎小手里的点心伸到婵衣跟前,奶声奶气的道:“王妃……糕糕……吃糕糕……”
她叹了口气:“锐哥儿乖,自个儿吃吧,我有些累了,”一边说一边将锐哥儿抱起来交到周夫人手上,“没证据的事儿,我便是王妃也不好妄为,看着天儿不早了,周夫人既然府上还有事,我便不留了。”
第861章 施恩
周夫人还想说什么,婵衣已经站起身来,她只好悻悻的抱着锐哥儿告辞。
婵衣摇头,对周夫人彻底失去了耐性,吩咐锦心道:“派个人盯着周夫人,看看她去了哪儿,别让人发觉了。”
周夫人虽蠢,但在益州城也算是数一数二的贵妇,她若心中不快,想必有人要遭殃。
锦心得了吩咐连忙下去安排。
锦瑟上前服侍婵衣回房换了一身儿家常的衣裳,不解道:“王妃既然不喜周夫人,何必要给周夫人脸面去应这个定亲宴呢?”
婵衣理了理衣裳,语气淡淡:“锦屏常说你不动脑子,你还不乐意,你说我是为什么?”
锦瑟眉心皱起,颇有些费神的想了起来。
一会儿的功夫便有小厮回来禀告:“周夫人去了贺家,不过就停留了片刻便带着一身怒气出来了,奴才跟了一会儿,发觉周夫人回家了,便让小五子留在那儿,奴才先回来禀告给王妃。”
婵衣点头,让他下去了。
周夫人有这样的行径对上她那么个做派,倒是也不奇怪,只可怜贺家做了出气筒。
锦瑟恍然大悟一般:“王妃是想要知道周夫人会不会是被人指使的,对不对?”
婵衣一愣,看了锦瑟许久,叹了口气:“今日中午,吩咐让大厨房多加条鱼,你多吃些。”
锦瑟满头雾水,“奴婢不爱吃鱼!”
“王妃的意思是让你多吃些鱼补补脑子!”锦屏直摇头,狠狠点了她的脑袋一下,无可奈何的骂了一句,“跟了这么久也没点长进!”
锦瑟一副委屈的模样,却不敢辩驳。
婵衣笑了,她只是觉得周夫人对于银钱方面过于着紧,在她这里得不到想要的,难免会亲自上徐家去,结果却是叫她大失所望,不能对她发脾气,便跑到比自己弱势的人家去耀武扬威,明明是自家的事情却偏偏要扔给别人去做,不如意了便怨天尤人,周夫人这样行事作为,也难免会被马家做了弃子。
过了两日,秦霂的夫人来益州城侍疾,顺道来给她请安。
“不知有没有扰了王妃的清静,”秦夫人微微笑着,脸上的神色却有着掩不住的疲惫,“先前王妃离开,也没能送送王妃,周夫人和马夫人一说起便总是遗憾良多,此次我来益州,她们二人耳提面命许多遍,让我替她们向王妃问好,马夫人说再过一段日子桂圆便能吃了,到时候给您送几筐来呢。”
婵衣笑道:“临近中秋,益州城事务繁多,总不好一直待在川南,便提前几日回来,也赶巧回来的早,若再晚几日,怕辅国公世子要带着两大车的东西来川南了。”
秦夫人讶异于婵衣口中的轻快,先前丈夫还在云浮城任职的时候,曾提及到镇国公府与辅国公府两大宗亲之家,她知道这两家向来眼界高的很,自从在先前的夺嫡之争中败落,便再不让子孙后代掺和皇家之事,这些年虽然隐隐的不如先前那般繁荣,但在宗室之中自成一派,却没想到竟然会对三皇子如此恭敬。
婵衣问道:“听王爷说秦夫人这次来益州城是侍疾的,不知郑老太爷生的是什么病,可严重?”
秦夫人叹气:“都是些陈年旧疾,家父年轻时操劳过甚,没有爱惜好身子,到老了便时常觉得身子不爽,总有病痛,原先就该来瞧瞧了,可一家子大小事务都得我打理,实是脱不开身,如今将夙儿的婚事一定,也算了暂时能歇一歇,进了秋,天儿凉了起来,父亲的身子不爽利,我便借着这些日子清闲,多在娘家住几日,也好侍奉父亲疾病。”
婵衣知道郑家为何会隐世,也不挑破,只宽慰她道:“人上了年纪都是如此,便是我祖母那般健朗的,每逢变天时,也总要有个头疼脑热,自家多注意些,不要逆着老人的心思,多哄哄,心情开朗了,身子才能好转。”
“是您说的这么个理儿,只是家父向来固执,又不愿旁人担心,便是有十分痛楚也只说三分,母亲时常因为这个与他生气……”
秦夫人有些无奈,娘家的事情远不止这些,父亲都已经是花甲之年了,几个兄长却因为先前的事情不停的与父亲怄气,父亲的身体哪里会好!
一想起这些,她的神情就有些苦涩,说到底都怪自己……
“听你说郑老太爷,忽的想到了我外祖父,也是跟郑老太爷一般的年纪,又向来是家中支柱,有个头疼脑热的大多也只有外祖母能说几句,旁的子女规劝也总不听,前几年熬的身子都坏了,病的在床上起都起不来了,实在没办法了,这才致了仕,先前我跟王爷离开云浮的时候,外祖父还病着,想一想若是他也这般,岂不是要让人急死?且不能这么听之任之,若是找不着好些的大夫,我让王爷修书一封给觉善禅师,请他来一趟益州城,总归是要将身子调理好,才能全了底下子女的一片孝心。”
婵衣这番话的语气十分柔和,带着浓浓关切,叫秦夫人听了心头一热,止不住的点头道:“王妃说的极是,只是怕这般烦扰王妃,有些失礼。”
“若你不来与我说,才是失礼,”婵衣看着秦夫人笑了笑,“若不认得便罢了,既然知道有这么个能人,岂能自个儿藏着,反看身边的人心焦?秦夫人可莫要轻瞧了我!”
秦夫人嘴里说着“岂敢岂敢”,抬头看着婵衣一脸打趣的模样,也跟着笑了。
婵衣留她用了午饭,又装了些脂粉跟香膏,才让丫鬟送她出了王府。
益州城不同与云浮城的是,在云浮城里便是一块牌匾砸下来,都有可能砸到一个世家子,而这里离京师遥远,又属西南,这里的世家没有云浮那般繁茂,满打满算也只有那么几个拔尖儿的,几代传承下来的世家可谓是寥寥无几,而郑家恰好就属于那个拔尖儿当中的尖儿。
郑老太爷的病大多是心病,所为何,婵衣大约猜得出来,而郑老太爷的病,若是利用得当,往后楚少渊的路会更顺些,毕竟楚少渊多拉拢这些仕子们,往后在他出身上头,就少被人诟病几句。
晚上楚少渊回来之后,婵衣便与他说起此事。
“听说郑老太爷这一回病势汹汹,秦夫人话里话外多有无奈之意,我觉得,咱们不如伸手帮衬一把,结个善缘,不管能不能用得着,至少有这么一层恩在里头。”
楚少渊笑道:“不是什么要紧事,你做主就是,”翻个身,他轻点婵衣眉眼,“晚晚,有一事我想问问你的意思……”
婵衣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楚少渊被她这么看着,有些羞赧,忙拿手掌心覆住她的眼睛,轻轻的揉了揉她的头发。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他斟酌着道,“你可还记得先前咱们遇见的那个蒋家小姐么?”
婵衣点头,伸手将他摸着自己头发的手揪下来。
“什么毛病,总爱将手往别人头上放,”说了他几句,后才问,“蒋娅雅怎么了?先前不是说二哥帮她翻了案么?她可还住在家里?”
楚少渊道:“就是这个事儿,先前是一直住在家里,后来跟着大嫂去大佛寺进香,被王砚瞧上了,得知她是商人女之后,便想抬回府里做妾室,她没点头,说想回江南族里,虽说这是她自个儿的事儿,只是蒋家已七零栋齐名的年轻仕子,家世显赫,父亲是吏部尚书王正恩,堂姐是宫中的静嫔,静嫔是六皇子的生母,听说静嫔如今十分得意,毕竟如今宫中只有这么一个皇子在,又因年纪尚小,被皇上珍之贵之,岂能不得意?
这样一个仕途光明的年轻公子,会看上蒋娅雅这个商人女,甚至还有抬进门做妾的打算?
这事儿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子奇怪,更何况……
婵衣皱起眉头,在心里将后半句补齐,更何况这事根本不应该发生,前世蒋娅雅是嫁给了王子墨的堂兄王行之的,怎么会被王子墨瞧上?
“之前二哥时常跟着翾云表哥去参加文会的,就没听说过王子墨好美色,这事儿会不会……”
婵衣看着楚少渊,脸上一脸的疑惑。
楚少渊表示他也不清楚,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不然我让人好好的查一查,看看王子墨到底是怎么会撞见蒋娅雅,又是怎么生出来这样的念头的?”
婵衣摇头:“还是算了,既然蒋娅雅想要回江南,咱们也不必多事,多给她身边安排几个得力的下人,保证她的安危就是,别的事不用咱们多管。”
她不能确定这里头会有什么变故,也不想让楚少渊冒险,若是被文帝知道楚少渊还在云浮城留着后手,怕文帝要起疑。
第862章 报酬
楚少渊却笑了起来:“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总不好伸出手去帮了一半儿就把人撇下不管了,左右这些事都是顺带,你只管问她什么想法,咱们将能想的都过一遍,总不至辜负了她。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说”
婵衣看着楚少渊,只觉得自己似乎没有了解过他一般,却又有些能明白他的这种为人处世做法,有仇必报有恩必还,这样很好。
见她一直盯着自己看,楚少渊脸上有些热,笑容收敛。
“好啦,不要这样烦恼了,天色不早了,这些事总要白天才好做……”楚少渊的眸子发深,看她的时候,里头有璀璨的光芒,十分夺目耀眼。
就像是被一只饿极了的狼盯上,满心满眼的都是食物。
这个想法让婵衣有点窘然,但看见楚少渊眼底的光亮时,她又觉得她想的没错儿,他就是两只眼睛齐齐的冒着光,就好像是见着了什么好吃的点心一般。
默然片刻,婵衣点头:“是有些晚了,早些安置吧,明天想必还有许多事要做。”
不止是家中的事务,还有外头的一些应酬,跟去赴宴的时候要准备的东西,这些林林总总加在一起,总要理出一个头绪来,还有郑老太爷的病情,若是觉善禅师没有在川贵的话,只不知又云游到了哪里去,楚少渊那边也不知来不来得及,蒋娅雅那里虽说楚少渊接手管了,但其中内情却未必如此,她得想一想里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婵衣脑子里过了许多事情,只觉得这些事情若是全部都处理掉,不知就要到什么时候了,还是按照楚少渊所说的,早些睡觉才有精神。
而楚少渊却不依不饶的缠了上来,将婵衣穿着的小衣轻轻扯开衣襟,手顺着衣襟领子便伸了进去,惊得婵衣连忙握住他。
“你这是干什么!”
婵衣不是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只是有些疑惑,前天分明刚行过房,怎么又歪缠了上来?
楚少渊略略有些委屈:“晚晚吩咐我做事,难道不给报酬的么?难不成白白让我帮你做一回事,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好事?”
婵衣被他这副委屈却又理所当然的模样弄的哭笑不得,感情说了半天蒋娅雅的事情,是在给自己掘个坑,然后将坑里的土都扬到自个儿脑门儿上,她先前还觉得楚少渊是那种有恩必报的人,现在再回过头来想,什么有恩必报,压根就是早有企图,而这个报就落到了自个儿身上。
只是看着楚少渊这样沉溺于中的模样,她如何能够将拒绝的话说的这样斩钉截铁?
犹豫之下,楚少渊已经将身子覆了上来,轻轻拉扯着他自个儿的衣裳,唇止不住的落了下来,从额头开始一路顺着鼻尖到嘴唇,甜甜腻腻的吻向来最迷惑人。
待到自己身子发软,思绪纷乱之际,他更深一步的动作便上了来,衣衫尽数褪去,床幔之中只有两个白皙细腻的身体纠缠在一起,像是两条交尾的鱼一般,呼吸声喘息声从帐幔之中逐渐加重。
算了,偶尔放任一下也没什么要紧的……
这么说服了自己之后,婵衣心里再没有负担,与他抵死纠缠。
等到意识再一次清醒的时候,已经快要临近第二天的中午,婵衣刚睁开眼睛,服侍的丫鬟就上前来帮她洗漱穿衣。
锦屏在一旁很委婉的道:“王爷今儿早上出门的时候让奴婢转告王妃,他已经修书给觉善禅师了,请王妃不要担心,大约过个几日,觉善禅师必会来益州。”
楚少渊一向是个能将事情安排的很妥帖的人,这一点她非常清楚,只不过,看着一屋子的丫鬟眼神里头都带着那种恍然大悟的神情,婵衣忍不住有些恼起来,楚少渊这句话里头的歧义根本就是叫人猜测是不是她自己的身子出了问题,才会这样着紧。
可她这几日能吃能睡,哪里有不好的地方!即便是有要问的,也就只有子嗣这一条儿了。
“咳,说起来郑家老太爷也是跟外祖父一般的年纪了,”婵衣轻咳一声,状似不在意似得解释,“若是这一次能够替他诊好病症,想来往后若是皇上要办千叟宴,也是有福气去参加的。”
锦屏忍不住笑了,一脸‘我们大家都明白王妃这样着急解释是因为什么’的表情,附和着道:“所以王爷才留下这些话,让王妃不必担心,郑老太爷能让王妃关切,也是他今世的福分,想他必不会这样不争气。”
能够说出这样的话来安慰她,锦屏也算是独一份了,在一起长大的丫鬟心里,‘主子永远都是最好的’的这种心理永远都比后头服侍的下人强上百倍,这也是为何大家族里头,下人都是世世代代的家奴的缘故了。
只是这也让婵衣赧然极了。
没过几日,周夫人的定亲宴会便到了,婵衣算着时间过去的,最后一个才到,按照益州城里头世家女眷的地位而言,她最后一个到理所应当,毕竟身份摆在这里,没有任何人能够越过她去。
周夫人见了婵衣,立即亲亲热热的上前来拉她的手。
“王妃您可算是来了,就等你来点戏呢!”
婵衣脸上的笑容十分的和煦,没有半点的盛气凌人,在一屋子的女眷之中,由于她的年纪最小,说话声音又极温柔的,所以叫人忍不住连连侧目。
她开口道:“不急,出门的时候身上有些不舒服,好在喝了些热水之后好些了,所以来的迟了,只是今日既是锐哥儿的生辰,便应该点个锐哥儿爱看的才是。”
一声轻笑让婵衣将注意力都引到了一旁,是早看了婵衣半天的卓依玛,实际上婵衣早在进来的时候就瞧见了卓依玛,毕竟穿着一身儿奇装异服的人,就那么大喇喇的在一群端庄淑静的女眷当中,不合群的叫人想忽视都难。
卓依玛将屋里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撇了撇嘴,“也就你们燕人喜欢搞什么定亲宴不定亲宴的,在我们族里,交换了定亲信物之后,便算做一家人了。”
她毫不体贴的将宴会打着给锐哥儿过生辰,却实际是订婚宴的目的说出来,让周夫人的脸色一下煞白。
第863章 聪明
周夫人心中愤恨至极,若不是老爷千叮咛万嘱咐,她根本不会请卓依玛!现在可好,不说她穿衣打扮处处与人不同,就说她行事作风也实在叫人不齿,即便大家都知道老爷是土司,也向来不会真的将那一套放到老爷身上,可她却好,偏生怕人不知道她与大家不一样似得。
“王妃,”稳了稳情绪,周夫人这才将压着的那口气给忍下去,“还请您上座。”
卓依玛皱了皱眉,她原本以为周夫人会借着她的这几句话闹起来,这样她才好拿捏一二,可没料到周夫人竟然忍了下来,还态度亲昵的去搀扶安亲王妃,这叫她心中多少有些不适。
忽然想到先前在家中时,长老曾对她说过,周夫人再蠢也是在益州城女眷之中数得上名头的,长老叫她不可轻举妄动,凡事要思虑妥当再出手,她不以为然,她当时心中想的是,自己与周度来往甚多,从周度言行举止当中察觉到他对自己的这个夫人并没有多么的满意,所以,是她轻视了周夫人。
婵衣无意掺和到她们中间,浅浅一笑,落座之后便问起了周锐:“小寿星公在哪儿呢?这样的日子也不抱出来让咱们瞧一瞧。”
周夫人笑道:“这孩子刚才还在院子里跟丫鬟婆子们玩,这会子估计是玩的累了,回去睡了,知道王妃爱重他,我早便吩咐了婆子,让他睡一小会儿便过来给王妃请安……”
“既然孩子累了,便让他好好歇着,左不过宴席还要一阵子才能完,”婵衣笑着阻止,“况且便是锐哥儿不来请安,我还能生他的气不成?”
婵衣确实是喜欢肉嘟嘟的小孩子,面对那样柔软的小生命,她没办法不和颜悦色,也有心给周夫人做个场面,毕竟相较之下,她更厌烦卓依玛跟卓家。
这样一想,心中忍不住摇头,看来人还是要有个对比,才能分出好歹来,跟卓家一比,周夫人都显得面目敦厚起来了。
周夫人得了婵衣这句十分亲昵的话,脸上的乌云立即散开了,笑容满面的道:“到底王妃气度大,这样也好,等会儿他睡饱了再抱出来,也能多陪王妃说会儿话,难得王妃这样看重他,这都是他的福气。”
屋子里的女眷们都附和着,一屋子的欢声笑语。
这样一来就显得卓依玛有些孤单,她不在意的笑了笑,从小到大她经过的场面比现在难熬的比比皆是,她压根不将这样的小场面放在眼里,只是察觉到从云浮城来的这个王妃,多少有些不给她脸面。
不过她也知道原因出在哪里,也不揪心,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没有多言。
戏到底还是婵衣点了,不过她没有什么爱听的,只是按着众人口味,点了几出热闹的便放下戏折子。
戏开场的时候,贺家二太太携着贺大小姐呈了些水蜜桃上来,贺大小姐恭顺的端着盘子给婵衣。
婵衣垂眸看了眼贺大小姐,微微有些讶异,不同于贺二太太的张扬与聒噪,贺大小姐明显是个沉默内敛的小娘子,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也不知及笄了没有,相貌十分柔美,一举一动都跟画中走下来的仕女似得既端庄又淑静,身条出落的也漂亮,若不是知道她是商户女,怕还以为是哪个小户人家出来的闺秀。
“是咱们庄子上头产出的,虽然已是秋天了,但这个品种的桃子向来熟的晚,这个天儿正好吃,”贺二太太的嘴皮子一如既往的利落,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看着婵衣滔滔不绝,“我也是借花献佛,借着周家公子的生辰献给王妃尝一尝,平日里咱们这样污泥一样的人,可不敢到王妃跟前现眼。”
婵衣心中好笑,商户之家虽然属于最末,但也不至于就污泥了,可见服侍人服侍惯了的,便是能自个儿做主了,在骨子里还是觉着自个儿是个奴才。
她轻轻捏起一只桃子,扫了贺大小姐一眼,惊讶的发现贺大小姐原本有些刻板的脸忽的生动起来,看这样子,应当是刚才暗暗的瞪过贺二太太一眼的,现下眼神里头还带着股子怒气,却让整个人都多了几分灵动之感。
婵衣捏着桃子作势嗅着,将自己眼中的兴味掩饰下来,道:“闻起来倒是香的很,只是这桃子未免有些大,我一个人可吃不了,不如切开了分与众人吃吧。”
周夫人心中不喜贺二太太这般迎奉安亲王妃,却到底念着乳母的情谊,挥了挥手让下头的小丫头接过水蜜桃,切好了分与众夫人。
“倒真是甜,也不枉费贺二太太一番美意,”婵衣拿银钎子插了一小片桃子,细细咀嚼,不甚走心的夸赞着,打量了贺大小姐一眼,“还是头一次瞧见贺大小姐,看着跟贺二太太不太像呢,想来是更像父亲一些了。”
贺二太太心下暗道了声糟糕,连忙去看贺大小姐,生像是怕她说出什么不妥当的话来。
贺大小姐却盈盈一笑,声音轻慢:“王妃误解了,我不是二婶所生,我是长房所出。”
因为素日里贺二太太如何也讨不到安亲王妃的欢心,所以这一次便索性由着家中长辈安排,允了贺大小姐跟着一道过来,只没料到安亲王妃竟然会对贺大小姐感兴趣,这叫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料想到。
贺二太太一边心中诧异,一边顺着贺大小姐的话说道:“王妃勿要见怪,实是我家这个侄女成日里听我与她提及王妃的姿仪,她心中仰慕多时,我才斗胆带着她来拜见王妃……”
贺大小姐忍不住皱眉,虽说他们是商户,但做的都是正正经经的营生,怎么到了二婶口里,无论她自己还是家里人都这般下作!
“二婶!”实在听不下去,她开口打断贺二太太,“您好歹在众人面前给我留些颜面呐!”
婵衣瞧着贺大小姐这话才说了一半儿,语气就弱了下去,羞中带怯的模样,分明是极懊恼沮丧的,就像水面上的泡泡,戳一下便挑破了,噗的一声碎裂开来。
倒真是一个聪明的小娘子。
第864章 夸赞
刚才那一声喝止,将贺二太太惊了一跳,她忍不住细细的看着这个出落的十分漂亮的侄女,总觉得这个侄女看着她的时候,是有些不屑的,虽然她抓不住什么证据,但就是心里不舒坦。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说
再想到家中一些事,虽说家中事务都被自己抓在手心里,但马帮却死死的被大房握着,老爷子不开口,她便是怂恿丈夫,丈夫也没办法名正言顺的接手马帮,只好任由大房掌着,眼睁睁的看着白花花的银子流向大房,若大太太是个理事的倒还好说,偏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只做出一副富家太太的模样,坐享其成,到底叫人心中不忿。
而这个大侄女不似大太太一般软和,好几次顶撞她,亏得她不计较。
并非不是她见不得贺家大房发迹,但到底是不能越过他们二房去才好。
贺二太太想着,脸上的神情便冷了下来,“我是长辈,说你两句反而被你这般拿乔,怎么,难道我还说错了不成?”
贺二太太越想越觉得生气,对上贺大小姐时,语气便没了先前对着婵衣时的半分缓和。
可这样当众给侄女难堪,又哪里有做长辈的样子跟担当?
贺大小姐心中冷笑,怪不得大家都看不上贺家,有这样一个代表贺家门面的女眷四处出丑,抹黑贺家,贺家这几年还能保持着蒸蒸日上的劲头,实在是亏了家中管事勤勉、父亲跟二叔刻苦了。
她将头低下去,没有说话,手却死死的攥紧帕子。
忽的,一声轻笑打断了贺二太太的质问。
“贺二太太未免太苛责贺大小姐了些,”是婵衣浅浅淡淡的笑了一声,对贺大小姐招手道,“你来我这里,料贺二太太不敢在我跟前撒泼。”
贺二太太脸色一下就青了,而贺大小姐不敢置信的抬起头,似是没有料想到安亲王妃会替她说话。
一旁的东道主周夫人越发看不上贺二太太这般,当众就给贺大小姐难堪的举动,笑着推了贺大小姐一把:“这孩子胆小,看看不是被吓着了吧,王妃唤你,你还愣在这里做什么,真是个傻妮子!”
贺大小姐恭顺的走到婵衣身边,低眉顺眼的回着话,声音稍稍有些小,却恰好叫一屋子的女眷都听见。
她说:“二婶一向严谨,生怕我在王妃面前冲撞了王妃,故而才会语气重了些,还望王妃不要计较二婶的无心之过。”
真正的聪明人是不屑在众人面前告状的,四两拨千斤的招数既好看,又叫人心中舒服,还挑不出半分的毛病来。
婵衣哂笑道:“她向来口无遮拦,原我是不乐意见她的,怎料到处都能遇见……”
话说了一半儿便止住,不再说下去,却叫人清楚的知道了婵衣此刻的心情是颇为不好的,也让贺二太太成功的抖如筛糠,一下子就跪倒在地上。
周夫人却是吓了好大一跳,忍不住细细的揣摩着,莫不是安亲王妃对她此番安排生气了,所以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是警告自己不要再将贺家人带到她面前么?
抬头看着婵衣,周夫人一脸的郁结,只恨此刻丝竹声响彻花厅,叫她半点辩解的机会也无。
贺大小姐隐约觉得婵衣的言外之意并不是要责怪谁,而是在与她说明,二婶实在被王妃厌弃了,所以才会这般不给二婶脸面。
也是,无论哪个做正妻的都不会喜欢往自个儿丈夫房里塞人的人,尤其这人还是身份地位都要低于自己的,即便拿了丫鬟的身份做遮掩,但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之前送的那几个丫鬟都是干什么用的,也不怪安亲王妃会这样厌恶二婶厌恶贺家,若换了自己,只怕也是一样。
贺大小姐诚惶诚恐的看着婵衣:“这次不怪二婶,是我仰慕王妃已久,硬求了二婶带我来此的,还望王妃海涵。”
眼睛低低的垂了下去,只露出修长的脖颈,便是婵衣这么个小娘子,见了那样白皙纤长又脆弱美丽的仪态都忍不住喜欢,况且她也并不是全然为了责怪才说的这句话,于是笑着摆了摆手,冲她温和的道:
“所以才说你与我有缘分,你今年多大了,可及笄了?”
风马牛不相及的问了这么一句,叫贺大小姐觉得有些太跳跃了,但也没有迟疑的回道:“今年十四了,未曾及笄。”
婵衣点了点头,笑道:“比我家中的妹妹还要小一岁,却生的这样好,真是了不得。”
堂堂王妃却夸赞一个商人女,在这里多少是叫人忍不住侧目的,但婵衣神态大方,叫人看不出任何的问题来,况且贺二太太还跪在那里没被叫起,这叫很多人心里止不住的揣测起来。
贺大小姐心里却像是瞬间被点亮的火把,烧得人心直痒痒,有许多的话想要与婵衣说,可到底因为人太多的缘故,只好作罢。
听了一会儿戏,宴席摆好了,婵衣被请了上座。同席的除了周夫人跟一家世家女眷外,还有一个卓依玛。
婵衣皱着眉头道:“我记得卓家主是蛊苗人,是不喜食我们燕人菜肴的,可有置备卓家主的菜肴?”
虽是问周夫人的几句疑问,却叫人难以忽视话语里这一副不喜欢卓依玛与她坐一桌的样子。
卓依玛从座位上站起来,有些不悦的瞪着婵衣。
周夫人暗道糟糕,忙起身回她:“都是我疏忽了,今儿大家伙儿都冲着次子生辰而来,照理说这样小的生辰,到底没有什么可办的,不过今日还有另一件事要办,所以就索性一块儿都办了,”她顿了顿,清了清嗓子,才又说道,“将才卓家主说的不错,今天更是次子与卓家少家主的定亲宴,还望各位等到次子成亲那日,再来登门喝喜酒。”
这话说完便被一干女眷打趣了,且不说周锐如今不过才三岁大,等到成亲那日要过个十来年,便说这一桩借着生辰宴定亲的,委实是有些叫人想笑,从来只有女子及笄宴上菜会出现的场面,如今竟然掉了个个儿,这叫旁人不好奇也难。
第865章 不适
婵衣冷眼看着眼前的这场闹剧,心里明镜似得,周夫人所图为何,她一清二楚。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说
没了先前的那些不悦,卓依玛挑眉一笑,就势坐到椅子上,“这婚事本就是我们两家祖上的规矩,待到卓家往后有男丁出世,土司之位到时是会归还卓家的……”
“卓家主!”周夫人肝胆俱裂,惊恐的喝止卓依玛。
即便这件事众人皆知,可这样当众说出来,叫周夫人脸面全失,她怒瞪着卓依玛,几番后悔不该听了丈夫的话,就这样轻易的松口答应婚事。
卓依玛不慌不忙的端起酒杯饮了一口,一桌子的菜肴热气腾腾的摆着,因安亲王妃还不曾下箸,所以大家都没有下箸,她今天偏偏就不忍受这样的规矩,拾筷子来夹了一筷子胭脂鸭肉卷送入口中,姿态肆意的就仿佛身在自家饭桌上一般。
“呵!”抬头乜着周夫人,嘴里轻笑一声,“周夫人何必如此惊慌?”
“卓依玛,你太放肆了!”周夫人怒声斥责她,自己办的宴会,请了一屋子的女眷来,若是不将事情处理好,往后她乃至周家就会成为益州城茶余饭后的笑柄。
卓依玛慢条斯理的几乎将桌上的菜色尝了大半,才缓缓道:“味儿有些淡了,不过你们燕人的口味向来寡淡,没甚好吃,还不如我们族里做的全蛇宴,既然事儿办完了,我便告辞了!”
说着话,便了站起来,她的样子张狂至极,随着她起身的动作,戴在她头上的银饰微微晃动,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就在她转身之际,重重的一声脆响在桌上乍起。
卓依玛惊讶,才刚要回头,便立即被快步上前的两个婆子压住胳膊,一左一右的架住了她。
“卓家主好大的威风,”婵衣揉了揉刚刚拍桌有些痛的手掌,眉头微微皱起,不悦的情绪一闪而逝,冷声道,“几次三番挑衅,是真将安亲王府当成了软柿子不成?”
两个婆子将卓依玛压制在她面前,卓依玛在武艺上头向来不强,只会养蛊下蛊,此刻被人卸了膀子,就像是个废人一般,哪里还能施展出先前的那些手段。
她想抬头将安亲王妃看个仔细,腿窝处狠狠的挨了一下,整个人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疼痛袭来,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语气恶狠狠道:“好一个安亲王妃,诬陷我便罢了,竟还这般羞辱我,未免太仗势欺人了,想当初便是皇帝来了,也要对我卓家客客气气……”
“竟敢侮辱圣上,给我狠狠掌她的嘴!”婵衣隐隐含了怒气,厉色吩咐道。
卓依玛不可置信的瞪圆了眼睛,“你敢!”
下手的婆子都是从自家带来的,向来是只尊婵衣吩咐,此刻也不客气,左右开弓的打了起来。
屋子里的其他女眷都已经被一连串的事情给惊呆了,俱都你瞧我,我瞧你,大气不敢出一声,平常只觉得安亲王妃年纪小,做事却十分妥当,却没料到她竟然说翻脸就翻脸,一点儿征兆也没有,下手这样雷厉风行,卓家家主到底是一方的地头蛇,便是他们这样的官吏家女眷都不敢轻易招惹,虽说安亲王妃论身份地位在川贵是排在头一位的,但谁人不知,就了藩的藩王根本连个巡抚总兵都不如……
卓依玛心中更是震惊,她没有料到看起来软绵绵像团棉花的安亲王妃,竟然也会有这样下狠手的一天,实在是大意了,才会让她吃了大亏。
掌了二十来下嘴之后,婵衣让人停了手。
卓依玛再如何彪悍也毕竟是个女子,面皮子上头到底不如男子那般厚实,这一顿掌掴下来,她的脸早高高的肿了起来,面色涨得通红,看着婵衣的时候,一双眼睛里充满了怒气。
婵衣根本不在意卓依玛那点子怒气,端坐在椅子上,与跪在地上的卓依玛相比,显得有些居高临下,却是看也没看她一眼,只依旧揉着自己的手心,声音平缓:“卓家主若是不服,可以到衙门里告我一状,只是今日要委屈卓家主了,”她挥了一下手,“带下去,真是晦气,叫人倒足了胃口!”
最后那句话简直让卓依玛咬牙切齿的燃起了熊熊恨意,不错,她是从小生长在别人异样的目光里,但在族里她向来是呼风唤雨的人物,从来只有她嫌弃别人的份,哪里有别人嫌弃她的!
“你给我,等着……我们…走着瞧!”卓依玛肿起来的脸艰难的、几乎是从牙缝儿里吐出的这句话,也在两个婆子的拉扯之下,像一阵青烟,默默无声的就消散了。
周夫人已经看呆了,她甚至不敢在安亲王妃面前冒个头,只怕安亲王妃迁怒到自己的身上,她暗暗的想,总不至于就将卓依玛关起来吧?这里可是周家,若是让卓依玛怨恨上她,怨恨上丈夫,岂不是白白浪费了一番功夫!
不着痕迹的退了两步,她侧身吩咐身边小丫鬟几句,才刚吩咐完,就听见安亲王妃道:
“周夫人不将这些饭食都撤走,是要我们这些人用她碰过的饭食么?”
周夫人心中一跳,连忙吩咐人将饭食换了一桌,讨好的凑上前来打圆场:“王妃恕罪,今儿实是我没安排妥当,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周夫人再不闭嘴,怕这顿饭我是吃不下去了。”婵衣拿着筷子,眉头微皱着,很有些不悦。
周夫人连忙默不作声的布菜给婵衣,不敢再说半句话。
一屋子的女眷也都不再做声,各自吃着各自面前的饭食,但到底是没有几人能够吃的香甜,一边吃一边绞尽脑汁的奉承着婵衣。
用罢了宴席,婵衣刚将茶端起来,隐隐觉得小腹疼痛难忍,抿了口热茶,那点子疼痛就像是泛滥的洪水似得,一下子全涌了过来,一股子热流从小腹的位置流下,让她脸色刷的一变。
“王妃,您是不是身子不适?”一旁服侍的锦屏最先发觉她的异样,连忙上前来搀扶。
婵衣皱着眉头,刚想说不要紧,下一刻小腹便抽痛起来,而那股子热流像是涌的越多了。
第866章 血迹
婵衣皱着眉头,感觉到身体上的不适一点一点袭来,像是小腹里头有一柄刀在搅动,生疼生疼的,这样莫名的疼痛叫她脸色微变,抬眸看了周夫人一眼。
周夫人觉出婵衣的不对劲来,腾的站起来,去搀扶她,关切的神情里隐着几分焦虑:“王妃这是怎么了?脸色怎么这样苍白?快!吴嬷嬷,快去请大夫来!”
她一边儿伸手去扶婵衣,一边儿口中不停的让下人请大夫,全然接手安排一切的样子,叫婵衣忍不住狠狠皱眉,不过一瞬,心中便已明了。
“不劳烦你!锦屏!扶我回府!”一把甩开周夫人缠过来的手,婵衣垂眸看了眼桌案上正撤着的残羹剩菜,心中有了几分思量。
周夫人看着婵衣打量的神色心中大惊,无论如何不肯让婵衣回去,使了眼色给左右几位挨着的夫人,盼望着她们能劝一劝,若是安亲王妃当真身体不适,如何也要先在府里瞧过大夫,大局定了之后才能放心让人走,否则万一出个什么意外,她可就真的百口莫辩了。
“王妃,您身子不适,现在可不是任性的时候儿,若您现在走了,岂不是叫咱们这些人心里头悬着把刀子,左右放不下去?还是等大夫来了给您诊诊脉再走,总不好您来赴一趟宴,还带了一身儿的病痛回去……”
周夫人一急就出错,什么话都能往外说,一屋子的女眷听了她的这话,纷纷垂首,不知该如何接这个话,跟着劝一劝。
到底是益州府尹吴夫人,年纪阅历在女眷中都是数一数二,最先先反应过来,接口劝道:“王妃身子要紧,周夫人已经差人去请大夫了,您便是现在回府也要耽搁时间,左右再等一等,”一头说一头转来嘱咐周夫人,“快让人将软榻抬来这里,别让王妃坐着,身子已不舒坦了,再坐着岂不是越发辛苦?热水也端来,给王妃匀一匀面,看这一头的汗!”
婵衣面色难看,捂着小腹的手将那一小片衣料抓的起了皱褶,对上耳边嗡嗡声,再没有耐心,抬手扶住锦屏伸过来的手,厉色道:“怎么?这是要将本王妃留在周家不肯放行了?我到不知道赴个宴竟也赴出了不是来?”
眼瞧着婵衣误解了她们的一片好意,吴夫人面色一僵,不再多说什么。
周夫人急的团团转,既不肯让婵衣就这么走了,也不敢生硬的将人拦下,两方僵持之间,婵衣先没了耐性,到底是身子不适的缘故,让她对周夫人这样的蠢货再没有一丝的容忍。
“给我将周夫人架到一边儿去,我看看还有谁敢阻拦我回府!”婵衣面上布满了冷汗,腰腹之间的疼痛渐渐加剧,却依旧将腰挺的笔直,若不是她的面色苍白,声音轻颤,竟看不出她此刻的不适来。
身边两个粗壮婆子立即便将周夫人架了开,不让她再挡路,周夫人面色难看极了,她气性上来,扬声道:“王妃不要逼人太甚了!我好意请王妃来赴宴,王妃百般与我请的客人过不去便罢了,如今还要再将身子不适的缘故诬赖到我们周家的头上不成?若王妃当真不适,为何不敢等大夫前来会诊?王妃这般咄咄逼人,是要将我们益州城的这些世家都要清理干净?”
周夫人急起来就脑子发蒙,她不管不顾的把从丈夫那里听来的事情一股脑的都倒了出来,没有发觉满屋子的女眷俱都一脸惊恐的瞪着她。
屋子里霎时间一片寂静,静的连呼吸声都能听到。
“本王倒是不知道本王的王妃来周家,还要受到周夫人这样的污蔑,好!好极了!”
从花厅正门逆着光走进来的少年,昳丽的脸上没有半分笑意,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眸此刻布满冷芒,看着周夫人的神情越发的暗沉,怒气萦绕周身,冷厉的气息几乎叫周夫人双腿瘫软在地。
“王……王爷……不……不是……”周夫人喃喃若不是被身旁两个婆子架着,此刻早滑落到了地上。
楚少渊却再不理会周夫人,他此刻全部的视线都放在了那个一手捂着小腹,却还强撑起身子站着,可面容里遮掩不住虚弱的少女身上。
“晚晚,你怎么样?”他大步上前,刚握住她的手,就感觉到她手心一片冰凉,而且布满了汗。
婵衣笑容有些苍白:“我不要紧,没事的,你别啊——”担心两个字还没出口就被楚少渊忽然腾空抱了起来,只留一声惊呼。
“脸色这么差,还说没事?”楚少渊心口一痛,他听到下人说卓依玛与婵衣在后宅起了争执,被婵衣关了起来,后又被周夫人偷偷放走,便怕她出事,可到底是晚了一步。
他抱着婵衣往出走,边走边冷冰冰的扔下一句:“周夫人,你最好盼望王妃没事,否则……呵!”
否则之后虽然没有再说,可周夫人却觉得遍体通凉,被几个婆子往旁边一丢,整个人便瘫软在了椅凳里,心中惶恐只觉大限不远。
一屋子的女眷在楚少渊离开之后纷纷起身告辞,脸上的神情是浓浓的、巴不得没有来周家赴过宴一般的后悔,叫周夫人心口又是一沉。
屋子里的下人大气不敢出一声,仓皇的收拾着一室狼藉,一个小丫鬟猛地看见椅子上的锦垫有一大片的濡湿,惊恐的呼道:“这里怎么有血迹?”
周夫人惊了一跳,顾不得腿软脚软的爬起来便往小丫鬟说的地方看去,一看之下心头凉了八分。
——那锦垫是安亲王妃方才坐过的!
她那颗不聪明的脑子再蠢笨,也知道这代表的是什么。
安亲王妃刚刚过了及笄礼,与安亲王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这个时候最容易有孕,便是安亲王妃年幼不知,可手底下的丫鬟婆子一大堆,不能够一个都不注意这些事情,能够让安亲王妃一下变了脸色,绝不会是简简单单的来了癸水。
周夫人瞬间委顿在地,今天的菜肴她偏偏又多是凉寒解暑的菜肴,这真是撞上去送死!
第867章 可怜
卓依玛刚从周家回到家中,迎面便撞上服侍二女儿卓青珉的两个婆子,她们二人看见卓依玛浑身一抖,还没等卓依玛说话,两个婆子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她面前。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说
“主上,二小姐被二房太太抱走了,说让婢子们与您交代一声,您回来了就去一趟二房,有要事与您相商。”
卓依玛怒从心来,二房向来与她不合,族里头凡事都爱插手,说什么要事,恐怕又不知是什么鸡零狗碎的事情,每每遇上二房,她总是备受奚落,她心里清楚这是二房起了心思,想要趁安亲王来川贵就藩的这个时机好夺了她的势,她千防万防,却没料到趁着她这几日不得闲,二房竟在私底下偷偷的搞这种花样,将青珉抱走,为的不过是让自己低头罢了!
冷冷的看了两个婆子一眼,手底下的人也都是蠢货,交代的事情竟然半点不牢靠!
她恨声道:“一群废物!你们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二房的人抱走小姐,竟不阻拦……我这个家主还没死呢!”
两个婆子低声申辩:“奴婢们实在是阻拦不住,二房太太一下来了十几个人,便是咱们一个院子里头的下人也不是对手……”
“还敢狡辩!”卓依玛伸手掌掴了其中一个婆子,眼神冷厉,“你以为我眼瞎不成?你若当真阻拦了,怎会还好端端的在这儿跪着?这就是你的阻拦?”
卓依玛作为家主,向来不将人命当一回事,只要是族里头的,属于她卓家的就都是她的,性命也是她的,从来只有下人为了主子拼尽一死的,没有主子反而要替下人烦恼的!这几个婆子她是千挑万选的,可没料到事到临头了,却给她退缩成这般!
冷哼一声,卓依玛眼中再无一丝温度:“来人,将这两个背主的贱婢扔到蛇山里去!”
两个婆子顿时心中一凉,蛇山向来是有去无回的,她们两个真的去了蛇山只怕这条命也要交代到那里去了,忙不住的磕头哀求着。
卓依玛背过身,心思转了千回。
二房太太卓梅朵正笑呵呵的抱着卓青珉,一下挨着一下的逗弄着粉嫩的小人儿,手里捏着的糖糕一点点的喂给卓青珉,看卓青珉捧着糖糕眉开眼笑的吃的高兴,她也一脸的开怀。
“你瞧青珉,看上去可真不像是大房生的,却跟咱们白芨倒有些相像呢。”
二房老爷卓云吉不甚在意的道:“原就是一个祖父母,如何能不像?倒是卓依玛那里,她未必肯答应。”
卓梅朵含笑的脸瞬时带上了些冷意,“她凭什么不肯?卓家在她手里头一日不如一日,也不知祖父当初如何能够将土司的位置给了那姓周的!一个外姓人,也配得做咱们蛊苗族的土司?”
卓云吉皱了皱眉:“当年的事情母亲没有与你说过么?”
卓梅朵摇头:“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但总归是姓周的哄骗了祖父,不然你要如何解释为何姓周的能一做就做了三代,而咱们卓家大房却三代无男丁?我瞧着定然是姓周的使了什么咒术,才会让咱们卓家失了气运,哼,当初就不该救姓周的,否则也不会有今日这样的麻烦!”
卓云吉眸子微动,眸色幽暗。
没沉默多久,下人匆匆进来禀告:“家主来了……”
一句话没有说完,卓依玛已经将鞭子舞到了门厅当中,啪的一声响,门口挡着的屏风被抽中,上头绷好的锦缎从中裂开一道长长的口子,刺绣了山水的屏风破败有如将倾之厦,阳光从那道口子洒进来,撕开了暗沉的内室。
“卓云吉!卓梅朵!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绑架卓家少主!”卓依玛向来先声夺人,不给对手半分余地。
卓梅朵手中抱着的卓青珉被突然而来的变故惊了一跳,再听见自己母亲暴雷一般的嗓音,立马嚎啕大哭起来,哭声震天的响。
“青珉!”卓依玛一步上前,就要抱过女儿,被卓梅朵轻易的躲开,她忍不住恶狠狠的瞪着卓梅朵,“你想干什么?”
“这句话应该我来问你吧!”卓梅朵哪里是个肯吃亏的,见卓依玛毁了她最爱的一架屏风,恨得牙根直痒,“我这个做婶婶的不过是将侄女接来房里玩耍,怎么到了你嘴里就成了绑架?你若今天不给我一个交代,我决不罢休!”
胡搅蛮缠向来不是卓依玛的专权,但凡卓家女子都是这个性子。
“你!你不要逼我!”
两个女人像是斗鸡一般,恶狠狠的互瞪着对方,双方对持着,一个手上抱着哭得惊天动地的奶娃娃,另一个手上拿着儿臂粗细的鞭子,互不相让。
“咳咳!”卓云吉忍不住咳嗽一声,拿眼神示意妻子大局为重,转过头来对卓依玛道,“家主是误解了什么,今天过去的时候正赶上家主不在,又瞧两个下人服侍的不尽心,梅朵便将侄女抱了回来,留了话给你,怎么?话没带到?”
二房向来知道该怎么圆场,一番话下来,卓依玛的火气逐渐下去,扫了一眼还在哭泣的女儿,发觉女儿并没有受到虐待的样子,小脸上头还沾着细细的糖粉,一看就知道先前是在吃点心,她冷冷的看了卓云吉一眼,“你倒是圆滑!”
卓云吉浅笑了一下,抬手将人让到太师椅上坐下。
“原本是有些事情想要找你商议的,”说着给妻子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她先将孩子哄住,然后又缓声道,“不知道你发现没有,这些日子族里的一些生意,或多或少的都有些凝滞,从南到北的路子虽然还通着,却远不如前,如今刚刚收了秋,租子交上来的寥寥无几,再这么下去,我们今年怕是不好过,听说贺家跟徐家都快要握手言和了,茶园的事也该上上心了,那里原就是我们的。”
卓依玛头疼极了,她就说自己最厌烦的就是跟二房的人打交道了,条条框框的说了一堆,偏生她一句话都没大明白,这些族里的生意也好收成也好,土地的使用跟买卖都自有人理会,与她说这么多,她也没兴趣听。
她冷声道:“这些事情自有长老们会料理,你们不过是二房,族里的事情何时归到你的头上管了?”
卓梅朵正哄孩子,乍然听见卓依玛这番没有波折起伏的话,忍不住觉得可笑,这些可都是卓家的命脉所在,不理会这些还要理会什么?难不成卓依玛不知道她就是仗着这些才能够在族里横行霸道的么?就连承袭了土司之位的周度都不能沾手一丝一毫卓家产业,却在卓依玛的嘴里这样的无足轻重。
“归不归我们二房管还轮不到你来说,”卓梅朵冷笑一声,拍抚几下哭得打嗝的奶娃娃,脸上有几分慈爱,慈爱当中还有几分轻蔑,“当年答应了周家的可不是我们,那会儿是怎么说的?卓家一有男丁就立即将土司之位奉还,如今呢?是不是到了该周家归还的时候了?”
卓依玛心中一凛,她就知道二房找她定然是要谈及这个的,冷声道:“不错,是有男丁就归还,如今只是没有男丁……”说到这里,忍不住气急败坏的瞪着她,“亏你还明白这个理,你瞧瞧你现在在做什么!你将卓家少主抱走,是想往后卓家后继无人么?”
“谁说的?”卓梅朵冷冰冰的带着嘲讽的笑容几乎要将卓依玛的眼睛闪痛,她笑眯眯的道,“你可是忘了我的白芨么?”
卓依玛眼睛一缩,白芨,卓白芨,卓梅朵刚出世的儿子,这个小小的男婴是卓家大房跟二房几代单传女婴之下,终于在这一代所出的唯一男丁,虽说卓梅朵是二房出女,但却是同一个祖父母,哪里有差别!
她眉头锁起,低声笑了一声:“竟然是在打这个主意,当真是好的很!”
卓梅朵也笑了,将手中哄得已经睡着的女婴送到对方怀里,“我夫君刚才就已经说过了,侄女是我看着她可怜,才接过来家里让她与白芨玩耍的,如今你既来了,自然是要完璧归赵的,呵,不过话说回来,也只有你会将青珉这个丫头当成一块宝。”
卓依玛抱着女儿,拳头却死死的握了起来,方才的那番话之下,再去瞧青珉,可不是只有“可怜”二字能够形容?
她不甘道:“可你也莫要忘了,周家认的是我这个大房……”
“是么?”卓梅朵揉了揉抱孩子酸痛的胳膊,一脸的淡然,“若是之前,或许还能这么说,但你知不知道刚才,就刚刚那一小段时候,你已经没这个资格了……”
支起下颔仔细的看着卓依玛,她的话一字一顿清清楚楚的说给她听:“你刚刚在周家,与周夫人一齐将安亲王妃害得小产了,你觉得你还有这个资格做卓家的家主么?”
卓依玛瞬间瞪大眼睛,面上仓皇的神色一闪而过,看着卓梅朵的脸色发白发青,再无一丝血色。
“这不可能!”她缓过来之后,头一句就是争辩跟否认。
卓梅朵笑容更深,看着走进来的几个长老,再扫一眼卓依玛,她眼中涌起了些怜悯。
第868章 取舍
不出一日的功夫,安亲王府便传出来安亲王妃小产的消息,益州城的世家们惶恐不已。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说
安亲王一连数日没有接见任何人,安亲王府大门紧闭,即便是陆述这样位高权重的巡抚也敲不开王府的大门,一片山雨欲来的气息笼罩了整座益州城。
逐渐的,益州城里有了些变动,比方说卓家家主从大房转到了二房头上,再比方说,周家夫人被送去了家庵,而一些商贾,好比贺家,则是送了好些珍贵的补品过来,徐家更是直接将手中两座上好的茶园都送了过来,世家夫人们一个挨着一个的几乎日日递帖子去安亲王府,却都被婉言拒绝。
益州城人心惶惶,就连城中的气息都渐渐开始压抑了起来。
而将一城的人心搅乱的安亲王楚少渊,此刻正支起窗子,让外头的太阳照进来,然后端起一碗熬得浓稠的桂圆红枣黑糖甜汤,一勺一勺的吹凉了喂给榻上半卧着的婵衣。
“也太腻了些……”婵衣喝了一口,就一脸的嫌弃。
楚少渊忍不住捏她的脸,“到底是谁,不过是赴个宴食了几道菜,就腹痛了一整天?没喂你吃苦药,只是喝几口糖水还这般嫌弃?”
那都是癸水来潮惹出来的祸事,根本就不是她的问题好么!
婵衣心中腹诽,但这一世的身子确实不算好,不过是吃了些凉寒的菜肴,就难受了小半日,所以她到底是没脸直接说出来这些话,只好皱着眉头含住递过来的甜汤,将委屈的泪水默默的咽下去。
楚少渊看着她一脸喝毒药似得委屈样子,实在是又好气又好笑,硬下心肠没有理会她的这点小委屈,直到将一碗糖水都喂给她喝了,才满意的俯下身亲了亲她的额头。
“晚晚乖,师父说了这些糖水能调理你的体寒,莫要恼,大不了我与你一道吃,你吃一碗我吃一碗,总不叫你一个人委屈……”
“又说傻话!”婵衣轻笑一声,打断他,“你无病无灾的吃什么药膳?”
糖水里头可是加了益母草一起熬制的,都说是药三分毒,即便不是药也不好让他沾染。
楚少渊见她这般郑重其事,忍不住垂了头,薄唇轻轻压住她的唇角,温柔怜爱的辗转着,笑容漾起,比先前吃的糖水还甜几分。
迎窗斜斜照射进来的阳光,合着一室的柔风,陡然间变得轻盈散漫起来,连外头低低的回话声,都像是怕惊扰到他们二人一般温声细语。
“王爷,陆大人求见。”
婵衣听见下人隔着门回话,轻推了他一下。
楚少渊这才收敛住,低低的“嗯”了一声道:“让他等着,现在没功夫见他。”
“这都好几日了,你这样晾着他当真妥当么?”婵衣不明所以,有些忧心。
楚少渊轻抚她水光油亮的乌黑长发,漫不经心的说着:“不妨事,他既然有这个心,就让他等等,反正事情也解决的差不多了,见不见他都一样。”
婵衣倒是知道楚少渊近来忙着什么事情,楚少渊并没有瞒着她,况且既然要利用她这个王妃的身份来做些布局,也不大能瞒得住她,所以这些天她接到了许多拜见的帖子也都婉拒了,主要还是怕有人眼尖,看出来不是。
“卓家能出来卓依玛这样的家主,其他人必然也好不到哪里去,先前那些府志里写着的事情,想必也不是空穴来风,若是往后能够长长久久的取缔掉这些恶习,无论是对百姓还是对朝廷都是一件好事。”
婵衣低低的说着,伸手去取茶水来吃,被楚少渊一把扣下。
“刚吃了糖水,茶等等再吃,”他笑着将茶盏拉至一旁,转身给她倒了杯温水来,顺口接过她刚才的话,“取缔是不能的,不过倒是可以稍微做些文章,土司之位谁都眼馋,尤其是这些蛊苗族有钱有势的,他们能够推翻卓依玛而拥护卓梅朵便表明了此事有商讨的余地,不过这些人的能耐有限,眼光也不长远,他们所看重的不过是身前的一些蝇头小利,不足为患。”
真正要注意的是周度这样,几代下来已经有了些实力,能够为了大局隐忍,并且在出事之后迅速相处对策的人,这样的人才更应该注意,尤其是周度几代以前的那些往事,他不信周度自己不知道。
婵衣愁眉苦脸的看着眼前无滋无味的白水,一张小脸几乎要塌下来,刚喝了那么腻的糖水,自然是想要喝些茶水来冲淡嘴里的甜味,可楚少渊偏偏给了她一杯无味的白水,叫她抿了一口之后,就放置到了一边再不看一眼。
“周度这个土司之位估计也要做不长久了,卓家家主之位易主之后,所图谋的就是土司之位,好稳固自己族中的势力,”婵衣顺着楚少渊的思路往下说,“但周度不会轻易就范,所以他才会将周夫人送去家庵,既是对王爷低头,也有胁迫马家相助的意思,而马家从马氏这里得了许多的好处,应当不会弃之不顾,所以卓家若想要土司之位回归本族,手段就要强硬一些,但距今为止,他们还没有对王爷有所表示,这是不是表明他们与卓依玛一样,并没有真的将王爷看在眼里?”
那楚少渊会帮谁?
估计这个问题在益州城的各大世家心中,也是一个疑问。
楚少渊目光柔和的看着婵衣,“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卓家不来,我自也不会去理会,不过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的周度,也是缺一把火候的,他虽能忍,却不如他的祖上那般城府极深,若他安安稳稳的与卓家像先前那般走下去,倒也相安无事,只可惜他太纵容幼弟,所以在先机上头便失了,至于马家,他们若是这一次动了之后,往后的每一次都不会走的轻松,端看他们能不能舍得下马氏这个女儿了。”
起风了,风从窗外刮进来,将屋檐底下挂着的一排风铃吹的发出“叮叮咚咚”清脆的响声。
婵衣望着窗外的风铃,神色里有些怔忪,她蓦地想到了前一世,朱瑿也是在婚后一年的时间里传出小产的消息的,那时候是否也有人在做着取舍?
第869章 惩处
想到陈年往事,婵衣眸子里的神色忽然沉了下来,楚少渊一路走来有多不易,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就算是前一世的楚少渊有了皇上的庇护,可还不是要跟着殷朝阳去挣军功,来铺平往后的路。 ()
要拉拢一个世族向着自己是多难的一件事,楚少渊来川贵一年有余,真正拉拢过来的一个都没有,楚少渊来川贵是要从别人手中夺取东西的,有哪个家族能心甘情愿的将自家的势力交出来?若是能够缔结共同的利益,是最好的法子,可是整个天下往后都会是楚少渊的,他怎么可能许给别人这样大的权利?
前一世的楚少渊是怎么做的呢?前一世,他的后院里头塞满了各种美人,不论谁送过来,他都全盘接手,后院儿不但是乱成了一片,身下连一个子女都没有。
她一直以为这是因为各方势力争夺的缘故,但现在再看,未必没有楚少渊自己的默许。
眉心皱起,她没法再想下去。
楚少渊瞧她皱眉,以为她想到了谢氏在夏家的处境,忙道:“天底下像外祖父这般维护自家子女的家长还是少,若这事放在母亲身上,就是外祖母都不会轻易罢休。”
婵衣笑着摇头:“母亲的性子虽弱,但有些事情也只是不愿计较罢了,好了,既然陆大人在等着,你也不要真的就让他等太久,手底下的人若不维护着,时间久了当真是会寒了人心的。”
楚少渊侧头看着她,总觉得她神色有些勉强,知她心思重,却不知她又想到了什么,低下头来轻轻蹭了蹭她的脸颊,声音压低:“晚晚的心思总叫我猜不出,无论去哪里,我都想带着你,一刻也不愿与你分开……”
他的声线原本就动听,这样特意压低几分,无端就多出了几分缠|绵悱恻的意味,听的婵衣脸上飞起一片红霞。
略略抬眼,一下就看进他那一片幽深幽深的眼底,叫婵衣脸上的热意一下子就涌到了心里去,这样的他,这样看着自己的他,到底还有什么好怀疑的?
婵衣忍不住轻抿嘴角笑了。
“那我与你一起去见陆大人,一刻也不与你分开,如何?”
挑着眉,她故意为难他。
楚少渊的脸上却没有出现半分为难的意思,瞧了瞧她打趣的神色,一本正经道:“那还不赶紧换衣裳!”
婵衣愣了,男人在外院谈事情,怎么会带着自己妻子?便是简安杰也不曾在与门客们商议政事的时候让她陪同,她刚才的那句话根本就是在为难楚少渊,怎么他却顺着自己的话接了下去?
这下反倒是让她骑虎难下了。
楚少渊看她愣住,轻笑一声,不由分说的将人从榻上抱起来,给她换了一身待客的衣裳,牵住她的手便带着她往外院走。
“意舒你,”婵衣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他步子迈的大,手被牢牢握着,让她走的有些吃力,“你莫不是真的要……”
楚少渊一下停住,笑着将手指比在自己嘴唇上“嘘”了一声,垂头吻了她一下,“晚晚不要急,先让人准备好了再与我一同进去,我可不想你被旁人瞧到眼里去。”
楚少渊口中的准备,是指让人抬了一架屏风进去,直到里头都安顿好了,才牵着婵衣一同走了进去。
陆述原本等的就有些心焦,再一看这样的阵势,心中猛的想到了什么,侧头看着进来的人,不由得愣住了,那个向来冷硬的安亲王一改往日冰冷,脸上柔情藏也藏不住,那样珍之重之的护着一个穿着披风的娇柔少女,直将少女牵进被屏风隔开的一小方天地当中,虽然披风上的帽子遮住了少女的脸,让人看不清她的相貌,但陆述心中一下就明白了少女的身份。
试问这个世间,除了安亲王妃,还有哪个女子会被安亲王这样呵护?所以被屏风里头的自然就是安亲王妃无疑。
安亲王又吩咐下人上了些点心跟糖水,低下头安抚了几句,才从屏风里出来,看向陆述。
“让陆大人久等了,王妃身子弱,经不起风。”
陆述哑口无言,既然身子弱,又何必非要来书房里?哪有男人谈事情带着自个儿媳妇的?安亲王做事越发猎奇了,猎奇到让他都有些产生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投靠错了,怎么办事儿这么不妥当呢?
婵衣坐在屏风后头也有些不安,早知道是这样的情况,她就不应该与他玩笑,瞧瞧,陆大人都被楚少渊的举动震的说不出话来了。
楚少渊却浑不在意,陆述不说话,他说也是一样的,反正就那几件事,最好是早些解决了将人一脚踹开,省得婆婆妈妈的。
“军饷已经批给了卫所,眼看着快入冬了,将士们的棉服也该置办起来了,另外川南跟川北的几个卫所也要多注意,入冬之后外族便时常有所滋扰,去年本王来川贵之后,还闹出过事情,今年陆大人还是亲自去一趟川南,将这些隐患都提前防备好。”
楚少渊的话让陆述一下就转到了正事上,他恭声道:“下官来此正是要与王爷商议此事,辅国公世子这几日已经将先前的兵器都算妥了,下官以为这些器械清理出来之后,还是上奏皇上,请旨征兵为好,这几年因一些暴乱而使得川南元气大伤,如今的这几个卫所里头兵士都参差不齐良莠不齐,也该整合整合了。”
有了兵器再有了兵力,就不怕往后还有暴动,主要是军饷能够按时发放,军户们有了口粮之后,便不会再有逃兵现象了,能够稳定下来。
楚少渊点头:“这些事情陆大人看着办就行了,本王要的是一个安定平和的川贵。”
这一点与陆述不谋而合,只是有一点,陆述觉得有些难办,他看了楚少渊一眼,斟酌道:“城中都在谈论王妃小产之事,周大人跟卓家都牵连其中,下官认为这件事还是早些解决的好,拖延下去会闹得城中人心惶惶。”
而且现在就已经人心惶惶了,一些世家虽然一直都在观望,但若安亲王真的对周大人做出什么事来,只怕这些人脸表面的平静也维持不住,反转而变成了跟楚少渊对抗的局面。
若当真成了那样的局面,只怕是自己这个巡抚也压不住,到时候别说是大业了,就是将川贵拢到手心里都做不到了,这才是真正棘手的事情。
楚少渊却笑了:“怎么?他们害得王妃小产了,反倒是要本王放他们一马?杀子之恨不共戴天,陆大人今日是为了谁做说客?是周度还是卓家?难不成是马家?”
婵衣坐在屏风后,心中一紧,楚少渊这是要用她的事来惩治卓家了?可看陆述的样子,只怕这件事不容易。
陆述脸色一僵,他原本还有些不理解安亲王为何会让安亲王妃过来,但看安亲王谈到小产一事上这般的愤怒,一下就明白了,定然是王妃心中不忿,所以才会跟着一同过来表明态度,心中不由得有些反感起来,少年夫妻蜜里调油他是经历过的,自然明白两人有多看重这第一个孩子,但即便如此,也不能真的随着性子才是。
他不得不劝道:“王爷,下官有几句话说出来,王爷定不会高兴,但下官必须要说,王爷来川贵根基不稳,这个时候借着这件事要惩处周度虽说合情合理,但惩处了周度之后呢?
“周度身上的土司之位虽三代都在周家,但他却也一向是靠着卓家的,两家实力均衡才能互相牵制,若是打破平衡,土司之位落回到了卓家手中,只怕川西再不会平静,卓家当年在川西可以说是说一不二的,不但是因为卓家的势力大,更多的原因是因为蛊苗族十分的刻毒,但凡是有一点点不如他们意的,他们便会出手,想要压制下来谈何容易?
“王爷既然要拉拢世家,便要大度一些,事情发生了再不能挽回,不如小惩大诫让卓、周两家知道王爷心地宽厚,有容人雅量,这样益州城才能稳稳的被王爷握在手里。”
楚少渊看了眼陆述,这是要他忍气吞声,这种事即便是没有伤到晚照,与他而言也是绝不允许的,否则他又何必放出风声?
他不动声色的问道:“那依你之言,这事要如何的小惩大诫?”
陆述忙道:“据下官所知,卓家手中握着的私兵可与周大人手中的相比及,王爷若是不想让两家壮大,可以从中下手,往年守关的将士们大多都是朝廷分派的兵士,今年不如借此事,将他们手中的兵士指派过去,既可以薄分了他们手中的兵士,又能替王妃出一口气,且也能够显示王爷的宽厚。”
楚少渊笑了一声,“主意倒是不错,可卓家既然有私兵,就绝不会这么轻易现出来给人看,逼急了岂不是要重蹈几年前的覆辙?”
这一点陆述也想到了,“还有第二个法子,卓家从前还有土司之位的时候,土地万顷,便是土司之位易了主,这些土地也不曾交给周家……”
第870章 当年
万顷田地,便是他这个王爷也不过是有万顷良田封地罢了,一个卓家,竟然能有如此多的土地,由此可见先前卓家的势力到底有多大。
楚少渊听明白陆述的意思,沉吟道:“这倒是也不失为一个法子。”
如果卓家真有觉悟,就会知道怎么做才能平息这件事。
他看向陆述:“既然如此,你便放出风声,就说王妃身子不适,要寻一处有温泉的庄子休养,最好这庄子出产的作物齐全,省的再奔波。”
这便是要上好的田地连着的庄子了,陆述眼睛闪过一丝亮光,点头道:“王爷的主意好,下官这几日也会多留意。”
婵衣在屏风后面听着,紧皱的眉头渐渐松开。
能兵不血刃的解决问题总好过要真刀真枪的来,楚少渊在川贵还没站稳,如今能够抓住卓、周两家的错处,虽多有算计的成分在里头,但若不是这两家没有将楚少渊这个王爷放在眼里,楚少渊又何必如此。
……
周夫人马氏在昏暗的庵堂里焦急的走来走去,外头艳阳如火,可她却一点儿也感觉不到似得,浑身冷汗直冒。
已经被关在庵堂七八日了,便是走也走到川南了,怎么送信的人还不见回来?
她正在焦虑,耳边忽然响起轻快的笑声,那声音就仿佛是旧日厌恶的一张古画卷,被她扔在角落里几乎要成为尘封在回忆里时,突然穿透了时光岁月,被人打开,画卷上面的尘土飞扬,再一次的出现在眼前,连带着想要遗忘的东西,都一并出现,震惊的她几乎说不出话来。
推了庵房的门进来的女子长得十分漂亮,漂亮的十分眼熟,明眸皓齿,笑意盈盈,头发被太阳照得像上好的绸缎一般顺滑,只是脸上那一道从左边额头斜斜直下到右边耳根才止住去势的长长的疤痕,将这样赏心悦目的脸彻底毁了,让人忍不住扼腕叹息,而若不是这道疤痕,怕是这张脸与马氏的脸如出一辙的叫人难以分辨。
女子笑吟吟的说道:“马舒兰,你也有今日!”
笑声里头夹杂着的嘲讽跟冷意,让马氏狠狠的颤了几下,惶惑的睁大了眼睛。
她像是一下子被人摁住了喉咙一般,指着女子张大了嘴巴,口中喃喃语不成声:“你……你怎么……怎么……”
“我怎么来了?我的好妹妹,你说我怎么会来?”女子脸上带着恶意的笑容,进来庵房顺道将门阖上,隔绝了外头明丽的阳光,也隔绝掉马氏眼里殷切的希冀。
马氏被女子一步一步紧逼而来的脚步吓得连连后退,焦急惶惑的开口道:“你不是已经被嫁去了云南么?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在周家?你怎么能回来,你怎么敢回来!”
女子眼中划过一丝刻薄的恨意,随后又换上一副笑容,口气温和道:“我怎么不敢来呢?我可是给马大小姐送来好消息的人,怎么?马家大小姐从来疼爱自己一母同胞的妹妹,看到我这个妹妹,怎么反倒这样大吃一惊呢?”
听见女子说的话,马氏的一颗心“砰砰砰”的直跳,人在紧要关头难免会多想很多事情,比方说一些暗不见天日的往事,也许平日里光鲜的时候不愿想起,刻意忘记的事情,直到这种时候,生死存亡之际,她才慢慢的一点点回忆起来。
从前家里不止她一个嫡女的,她上头还有一个嫡姐,她跟嫡姐原是双生子,两人仅仅是差了那么半柱香的时间,从此之后的人生就有了偏差,她永远是马家的二小姐,而比她早半炷香出生的长姐,享尽了马家的一切优先选择权。
小的时候她不止一次的想过,若她比长姐早生一刻钟,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可这种事情没有如果,早出生的人是长姐,所以就理所应当的受到所有的优待,母亲会先将鲜艳的衣裳给长姐穿,打了漂亮首饰第一个给的也是长姐,然后才是她,族中的长辈来做客,第一眼看见的永远都是长姐,而她这个二小姐即便一直站在长姐身边,却永远没有人先看到她。
直到最后的婚事上,也是如此。
刚跟周家定了亲的时候,两家长辈过府商议亲事,周度还是个长身玉立的少年郎,她跟长姐躲在屏风后面偷偷的看到之后,长姐那时候笑得多漂亮,既便拥有同样面容的自己,站在长姐的面前,也总显得黯然失色,所以长姐跟周家定亲之后,在学规矩的时候,她做了一件事,一件让她后悔终生的事。
长姐头顶着茶盏学宫步的时候,她偷偷的伸出脚,将长姐绊了一脚,就这一脚,长姐头顶上的茶盏跌落在地上,而长姐的脸也被碎瓷片划伤,再没有了那副与自己一样的倾城貌。
那时候的她心里十分的后悔,看见长姐一脸鲜血倒在地上尖叫,她惊慌失措。
可再到后来的什么时候,心里却悄悄升起了一股快意?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这个世间,原本是两张完美无瑕的脸,终于只剩她这一张了。
没有出她所料,两家下庚帖的时候,自己的名字与长姐的名字被父亲母亲调换了,她马舒兰成了嫡长女,而马蕙兰成了容貌被毁的嫡次女。
在这漫长的时光中,马舒兰不止一次的想过,若是早知道周家这样不可担当,她就不该伸那一脚,她所承受的一切,都应该是马蕙兰承受的,而马蕙兰因容貌被毁,远嫁云南,成了云南总督李东海的妾室,许是马家人向来有心机,马蕙兰过的日子竟无比舒心,因李东海发妻早亡,马蕙兰这个妾室在李家只是少了个身份,其他一切都与正室无异。
看着眼前光鲜耀眼的马蕙兰,马氏的心一节节的凉了下去,她低下头闷闷的问道:“姐姐何必如此,当年之事……”
“你别跟我提当年!”马蕙兰扬声打断她的话,冷笑道,“知道我今日为什么会来周家么?”
马氏陷在回忆当中不可自拔,连最初的疑惑都忘了问,呆滞的抬起头看着这个一母同胞的姐姐,只觉得她脸上的笑意里含了莫大的讽刺之意,叫她心中惴惴不安。
第871章 舍弃
马氏不知,但她明白马蕙兰来周家,绝不是她想要的那个结果,看着马蕙兰志得意满的高扬着头,马氏心中突的重重跳了一下。
“是阿爹他叫你来的么?”明知希望不大,但马氏还是忍不住问道。
马蕙兰冷笑一声,看着她的眼睛里泛起一丝怜悯,“都到这个时候了,你竟还指望着父亲会为你打算……也罢,这倒也是你的性子,”她的唇边泛起一抹淡淡笑意,只是那点笑意没有进到眼睛里,就戛然而止,声音微微上扬,带着极大的恶意,“父亲怎么会为了你得罪安亲王?看来这些年你过的不错,让你越发天真了。”
马氏惊慌失色,“不,我不信!父亲他怎么会舍弃我?我可是土司夫人!我们周家可是在益州城……”
“若是周度的土司之位保不住了,你觉得父亲会把精力放到你身上?哦不,应该是周度身上,你莫不会还以为益州城里如今能做主的还是周度吧?”
马蕙兰来到这里之前,拼了命的推动这一切,所为的,就是想亲眼看到马舒兰这个夺走了她嫡长女身份的妹妹,落得一个不得善终的下场,为了这一天,她隐忍了这么久,也该是她高兴的时候了。
看着马舒兰眼底的不甘,马蕙兰轻轻一笑。
不甘心?你马舒兰也会不甘心?
马蕙兰暗暗的想,她曾经无数次在午夜梦回的时候心中涌起的不甘,是那样强烈,那样清晰,她清楚的知道这样的不甘心,就好比钝刀子割肉,每日每夜不停的啃噬着自己的内心,一点一点体无完肤。
而有朝一日,你马舒兰也终于体会到了这种不甘心,可真是可喜可贺!
马氏的脸上充满了委屈之色,看着马蕙兰,几乎要落下泪来:“大姐,你来周家,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么?你怎么狠得下心啊,我是你妹妹啊!”
“我怎么狠得下心?马舒兰,你在跟我说什么玩笑话?”马蕙兰将自己的脸凑近了马氏,脸上那道深深的疤狰狞的显现在马舒兰面前,她神情里带了些癫狂,似笑非笑的盯着马氏,“若不是拜你所赐,我又如何会有今日这样的日子,马舒兰,你少在我面前表姐妹情谊了,你让我觉得恶心至极!”
马氏眼神闪躲,开口辩道:“当年我不是故意……”
“你闭嘴!”马蕙兰半点不想提及当年,神情重新恢复冰冷,“我自然不是专程来告诉你这件事,我是顺便路过周家,来看看你罢了,你还不知道吧,父亲已经决定要将未岚送到安亲王府了,未岚若是能得了安亲王爷的赏识,往后马家在益州城可要比有你在的时候强上几倍,你说这对我们马家来说是不是天大的好事?你高不高兴?”
马氏瞠目结舌的看着马蕙兰,脑子一下蒙了。
侄女马未岚跟安亲王爷?这怎么可能!安亲王爷怎么会跟马家联姻?
“安亲王爷不可能会要未岚的,他已经有王妃了,怎么可能会跟未岚有什么?你莫要骗我了,父亲再糊涂也不会糊涂至此!”
马蕙兰“嗤”的笑了出来,眼神怜悯而慈悲,“你这些年越发不顶事了,怎么连这么简单的小事都想不明白?未岚什么身份,她如何会肖想王妃的位置?自然是妾室,贵妾!王爷的贵妾可要比一个小小的土司夫人身份高出不知多少,父亲为人你应该比我清楚才是,怎么你如今这般蠢笨不堪?”
马氏张张嘴,发现她能说的话一句也没有,是了,阿爹的性子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她这是怎么了?连这样一件小事都要长姐说的清清楚楚才能想明白?
只是未岚她若进了王府,夫君这个土司的位置就要保不住了,先前卓家的人已经来与夫君谈土司之位归还的事情,若是阿爹都不愿伸手帮她,那周度手里头的那点子私兵根本半点都威胁不到卓家,想到这里,她的脸色刷的一下白了。
“阿爹……阿爹怎么能这样对我……”马氏瘫坐在堂椅上,整个人摇摇欲坠。
怎么能?
马蕙兰咧嘴一笑,如何不能?我经历过的事情如今你不过才刚经历,就觉得天塌了下来,这怎么行呢?
理了理绣着红色石榴花的衣摆,侧头看着马氏,只觉得她这个样子当真可笑,看了一会儿又觉得无趣,从椅子上站起来。
“二妹妹这些年过的太舒服,竟连待客之道也全然忘了,既然如此不欢迎我,我便告辞了。”
说着,推开庵堂的门,外头炽热的阳光立刻争先恐后的照射进来,随着马蕙兰行走而飞起的尘埃,在那几束光线之中上下翻飞,如同旧日的时光,都碎在了阳光里。
“大姐……”马氏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挽留,可抓到手心的只是一片空。
在灿烂的阳光中,马蕙兰转过头来,冲马氏微微一笑,逆着太阳,她的笑容无比耀眼夺目。
她说:“我的好妹妹,你就在庵堂好好的清修吧,想来这样的日子与你才是最好的。”
大笑着,马蕙兰扬长而去。
马氏眼睛里蓄积着的泪水,终于悄无声息的滚落下来。若当初她没有绊倒长姐,如今或许就不会有这样的祸事,她当初怎么就昏了心,伸出脚去绊大姐?
……
婵衣在一片艳阳里,看到了远道而来的马夫人,还有马夫人膝下的马大小姐,母女两人正坐在安亲王府的花厅里端庄的饮茶,若单从外表上来看,倒真是一副赏心悦目的画面,前提是楚少渊不在花厅里头。
楚少渊此刻一脸笑意,看着桌上的画对马旻道:“倒真的是李居士的赏秋图,王妃嫁妆里也有一副李居士的赏菊图,相比起来,果然还是赏秋图更高一筹。”
许是真的喜欢这幅画吧,楚少渊平日里笑容很少,除了两人独处的时候,他不会吝啬自己的笑容之外,无论在谁面前都是那副老成的模样,可现在能因为一张画这样高兴,可见他心里对这幅画的喜欢。
婵衣忽觉自己有些不高兴,但究竟是因为楚少渊对着不相干的人笑让她不高兴,还是因为楚少渊笑了之后,马家大小姐一直盯着楚少渊看不高兴,她不想区分清楚,她只知道自己现在不太高兴。
第872章 端倪
“晚晚,你快过来瞧,这是李居士的《赏秋图》呢,”她刚进来,楚少渊便发觉了,立即抬起头笑容满面的朝她招了招手,“你快看看与你嫁妆里的《赏菊图》哪个更好看些!”
婵衣皱了皱眉,却又在看见他这副急于献宝的模样时,忍不住弯唇一笑,俯过身低头看下去,眉毛忽的一挑,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一旁的马旻。 ()
真是没有料到,马旻竟会为了一个马氏而下这么大的手笔。
婵衣将楚少渊压在画上的手慢慢的拉回来,脸上一片无奈跟温和:“夫君记错了,是四妹妹的嫁妆,而且里头的《秋菊图》也不是李居士所画,而是路居士的大作,你忘了这里头原来的典故么……”
她说了一半儿,去看楚少渊,在看见他一脸尴尬笑意时,也跟着“扑哧”一笑,道:“王爷平日里哪是个喜爱这些的人,还是将这样名贵的画还给真正懂它的人,放在咱们这里可是糟蹋了。”
她一语双关,虽然没直接表明画作她不喜欢,却点出了她并不是个爱画之人,送这样一副画给她是送错了东西。
楚少渊原本就是为了讨她开心的,对于这样的画作,虽然也曾过过耳朵,但到底是不放在心上的时候居多的,只知道先前曾答应过要送她一副上好的画卷做压箱的嫁妆,可到底因为这些年兜兜转转之处太多,而好东西又可遇不可求,所以才会在这一小会儿着了相。
“既然晚晚不喜欢,那马大人,你还是收回去吧,这劳什子东西存了几百年,可别因为什么缘故损坏了。”楚少渊直起身子来,将画卷往马旻那边一推,与先前那副关切的模样相差万里。
马旻眉毛几乎要皱成了“川”字,心中莫名不甘,只这么一副画作,就已经花了他不少的功夫,此番推拒回来,只凭着一个女儿,未必能够入的了安亲王的眼。
但安亲王的话已经说出来,收回去是不可能的,马旻看了自己媳妇一眼,微微颔首。
马夫人便毫不犹豫的接手过来,笑着道:“也不知道王妃喜爱什么,只听人提及过王妃出嫁的时候家中珍品不少,这才斗胆去求了这副画来,”她一边儿利落的将画卷收起来,一边儿笑意不减,“眼瞧着马上要入冬了,川贵的冬节不似北地寒冷,但也要多注意,好在庄子上产了不少好皮子,特意给王妃送来,正巧顺便带岚儿过来给王妃请安。”
一边说,一边将女儿马未岚往前推了推,马未岚小脸红成了一片。
端端正正的给婵衣行了礼之后,她才退居马夫人身侧,既不敢抬头看婵衣,更不敢像先前那么随性的去看楚少渊,下颔低垂着,心中闪过万千念头,不论哪一个都叫她心中既酸又甜,无措的很。
话里的意思婵衣明白的很,只怕送皮子是顺便,叫马未岚来才是特意吧!
婵衣这个时候,眼底的那点子笑意终于是浮了上来,侧头看了楚少渊一眼,那一眼叫楚少渊心惊肉跳了一下,只觉得婵衣像是褪去了一身儿的温顺淑和,像一只露出爪儿的优雅山猫,向他发出危险信号。
楚少渊忍不住咳了一声,将心底那点子念头压下去,含笑道:“马夫人有心了,既然你们还有事,便不留了。”
马旻眼睛大睁,这竟是婉拒了他的提议!
难不成是没有听明白?还是说因为条件不满意?马旻仔细的想,若是条件不满意的话,一切还有的可以商量,若是没听明白,那是不是再说的清楚一些会比较好?
马旻一时间拿不定主意,又往自家媳妇那里看了一眼。
马夫人心中也觉得诧异,转了转眼睛,她将声音放的更温吞一些,“算一算日子,王妃还没有过了足月吧?虽说川贵这儿不讲究小月子,但这若是在云浮城里,也是要坐足了七七四十九日的,王妃可千万别觉着自个儿年轻,就能耗得住,若当真损了身子,可就一切都晚了!”
婵衣道:“劳马夫人惦念了,我身子一向不算差,且先前在川南多得马夫人费心照料,马夫人这次来府中做客,我这个东道主如何也要来迎迎。”
实则这番话已是给足了马夫人颜面,婵衣先前在川南的时候,虽然多得了马夫人的悉心关照,可跟她在一处的时候,遇见的事情也比寻常自个儿出门要多好几倍,里头的算计也要比在川西多上许多,她不过是懒得挑明而已,现在提点马夫人一声,若她省得,就应该知难而退。
马夫人却当做听不懂似得,打蛇随棍上的呵呵一笑,热情道:“王妃实在太客气了,这般教王妃费心实是我的不是,我瞧王妃身边没有几个贴心的,这段日子若王妃不嫌弃,不妨让妾身留在府上照料王妃汤饭,也好报王妃的知遇之恩。”
婵衣皱眉,想开口拒绝,可马夫人却不给她这个机会,歪缠着又道:“便是这个孩子,也能跟王妃说说笑话儿,逗王妃开心。”
说着又顶了马未岚上来,暗暗的捏了捏马未岚的胳膊,示意她说几句话好让安亲王妃满意。
马未岚垂着的脑袋终于抬了起来,脸上虽然还有些红晕浮着,到底是大家教养出来的女儿,跟婵衣说话的时候彻底的便将那点子羞涩克服了,张嘴道:“母亲说的是先前来川西的路上,我们路过一家尼姑庵,这个尼姑庵有些怪,寻常时候并没有多少香火的,每到初一十五便闭观,我与母亲恰好是十五那一日路过的,那日下起了大雨,想进庵里头避雨的,谁知道竟然不开,母亲便潜了人去到庵里头查看,谁知道这个尼姑庵竟然……”
她一边不住的说着,一边小心翼翼的去看婵衣的脸色。
婵衣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既没有被勾起来的兴味之色,更没有了然之色,只是那么安安静静的看着她说,也不打断也不疑问。
马未岚说着说着便自觉无趣,不再说下去。
楚少渊瞧出了端倪,忍不住看着婵衣勾唇一笑:“晚晚,我便说那个尼姑庵早晚会被人察觉出来,你先还不信,现在如何?”
第873章 服侍
婵衣淡淡一笑,没有附和楚少渊的话,目光懒散的移过去看了马未岚一眼,不是她错觉,她是真切能查觉到马未岚心里的想法,女人对这些总是敏感,而且她心知肚明的是无论这一世还是上一世,肖想楚少渊的人有多少,只不过这样明摆着送上门来的,倒还第一次被她看见。
有些头疼,也不知道前一世朱瑿是怎么料理这些事情的。
马未岚有些难堪的坐在马夫人身边,不敢扭动身子,也不敢再说什么话,一度沉默起来。
婵衣笑了笑:“先前没有让王爷直接将那尼姑庵办了,多少也因为是在川南境内,不好真的动手,才会一直留在那里,既然马大人路过,必然是处理得当了,也算是百姓之福。”
那个尼姑庵实际是个暗娼观,这一点在他们去川南的时候就发现了,但婵衣想着既然存在了那么久都没有被川南的官吏查处,他们擅自处理了,不一定是好事,说不准还会惹得一身骚。
但马旻不同,他想要高升,是要靠川南地方上的和平来维持的,出了这样的事还不处理的话,让人知道后,想取代他的大有人在,他既爱惜羽毛,就必然不能像她这样放任。
马未岚拿了这件事来当做笑话讲给她听,实则是给了自己父亲一个没脸。
显然马未岚也想到了这一点,她满脸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伸手偷偷去拽了拽自家母亲的衣袖,撒娇一般的暗示母亲将场面圆回来。
马夫人暗暗瞪女儿一眼,笑着转过头来对婵衣道:“先头几年还不曾有过这样的龌龊,没想到这几年世风日下,一年不如一年了,幸亏我们看见了,若是让外人知道,还当这里民风原本就是如此,没的坏了川贵的风气!”
婵衣侧头睨着楚少渊,眼神示意到,马夫人这话里的意思是什么?过来便过来了,还要讲一堆大道理?川贵原先风气如何关我们什么事,难不成是在说你来了之后才败坏成这般?
楚少渊脸色也沉了下来,冷声道:“先前我没动手不过是顾虑着马大人的颜面,看样子马大人是半点不在意了!”
马旻被突然发难,懵了一下立即道:“王爷误解了,小女得知王妃身子不爽利,特意跟来也是想要说说这些奇异之事来逗王妃高兴,只是小女天生笨拙,让王妃见笑了,还请王爷念及小女年幼,不要与她一般见识。”
在官场上浸淫了这么久,马旻开口道歉的功夫算是磨的越来越利落,直将婵衣也惊了一下,面对楚少渊这样半大的后生,也能将这些低头的话说的这样干脆,也是不容易。
婵衣叹道:“罢了,这几日身上没力气,既然马小姐有意留下来照顾我,那便在府上小住几日吧,锦屏,去吩咐下人将雁鸣馆的西厢房收拾出来,给马小姐住吧。”
马夫人眼睛一亮,怎么说都不成的话,竟然这样轻易就成了,虽说老爷开口道歉有损颜面,但到底是将事情办妥了,只要女儿留下来,日日能够见着安亲王爷,到了最后总能不一样。
她忙推了推女儿道:“还不快谢谢王妃!”
马未岚抬眼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婵衣,怯生生的行礼道谢。
婵衣面上带笑,马未岚是该谢她,机会她给了,是死是活要看马未岚如何做了。
楚少渊却不赞同的瞪了婵衣好几眼,心知她这是闲着无趣给自己找麻烦,可看到她眼底一点笑意都没有,他心里又有些不舍,罢了罢了,早知道她是个惫懒的,这些事情还是得由他料理。
马未岚住进安亲王府的头一天,消息就不胫而走,这其中的缘由,婵衣不想也能明白是谁做的。
她心中冷笑,即便楚少渊真的要纳妾,也不会是马未岚这样身份的女子,前一世楚少渊的后院虽塞了许多人,但大多是身份背景都十分显耀的世家女子,亦或是手握重权人家的闺秀,似马家这般甚至算不上割据一方的人家,委实有些不够看。
而且今世有她这个王妃在,楚少渊想要纳妾,也要过了她的眼,何况楚少渊与她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心中根本没有这样的念头,马未岚只怕是不能得偿所愿了。
不过也好,看看抱着这样念头的人家还有多少,来一个收拾一个总是叫人头疼的,索性一下就解决掉这个隐患,一劳永逸最好。
本着这样的念头,马未岚每日里来她房中的时候越来越长,虽没有人明确的将人当丫鬟使,但架不住马未岚自个儿作,跑前跑后端茶送水,生怕自己做的不合婵衣心思,硬生生的将自己作成了没有名分的丫鬟。
马未岚回味过来的时候,心中十分的不情愿,可她一想到日日都能见着安亲王,又觉得这份小小的不甘愿也变得甘愿了。
初冬的午后,她正捧着一盏冰糖燕窝小心翼翼的走进来,看见榻上正酣睡的婵衣,眼睛暗了暗,将炖盅轻轻的放置在桌案上,侧头声音压低对锦瑟道:“王妃刚才还与我说话,怎么一会子功夫便睡的这样沉了?”
她渐渐开始不耐烦像是丫鬟似得服侍婵衣,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做过下人的活计,说话之间便少了几分顾虑。
锦瑟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道:“王妃身子不好,你还总是与她说那些有的没的,这么劳心劳神的,连睡一会儿都要被你说道,你到底是来服侍王妃汤饭的,还是来做太太奶奶的?”
马未岚被她噎得就要发作,可看到榻上的人动了动,连忙将那口怒气咽了回去,低声询问道:“王妃,燕窝端来了,您趁热吃……”
她这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见榻上的女子头往旁边侧了侧,又睡着了。
马未岚张了张嘴,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不知是该将人叫起来吃了这碗燕窝好,还是任由她睡过去的好。
锦瑟哼笑,嘴里小声囔囔:“还以为有多厉害,没想到也是个纸糊的猫儿,就这样还妄想着鸠占鹊巢,做梦!也不瞅瞅自个儿那副寒酸相!”
话是越来越不客气,直将马未岚一张俏脸说的煞白,眼神里头的光像是能杀人似得,恶狠狠的瞪着锦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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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4章 失职
锦瑟半点不惧的回瞪回去,想要一心一意往王爷床上爬的女人,哪里值得她当做上宾?她可不像王妃那般有那么多的顾虑,王妃需要有容人之心,她一个奴婢可不需要,谁敢让王妃心里不痛快,她就敢让那个人心里更不痛快!
马未岚被她这么狠厉的瞪着,忽的笑了一下,折身轻飘飘的坐到了杌凳上,歪头看着她的笑容里讥诮当中带着讽刺之意,那种恶意叫锦瑟头皮发麻。
“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是觉着你自个儿伺候了王妃这么久,王妃却连个脸都不给你开,连个通房的资格都不给你,反而我这么个外人日日被王妃所亲近,叫你不好受了,是吧?”
锦瑟瞠目结舌,这个女人怎么会以为她有这个念头!
在她反应过来之后,忍不住便怒声骂道:“我呸!你少在这里红口白牙诬陷我……”锦屏连忙上前制止她,指了指婵衣,轻声道:“你这是干什么!就不怕吵醒了王妃?”
可锦瑟到底咽不下这口气,声音压低对马未岚道:“你莫要将你肚子里头打的那些脏的臭的主意,按到旁人身上!我可没有想要爬主子床的这种下作念头,别说是我,就是府里伺候的丫鬟、管事的娘子,哪一个敢有这个念头,我都要头一个打杀了她!”
马未岚抿嘴一笑,“有理不在声高,我不过猜测一句,你就这般震怒,是在遮掩什么?就不怕吵醒了王妃,让她看出端倪来?”
她闲闲的坐着,嘴角边的笑容高高挑起,压根儿不像是她话里说的这样,怕吵醒了婵衣,反而隐隐带着一种,怎么这么大声还没有将安亲王妃吵醒的意思在其中。
锦瑟恶狠狠的瞪着她,却因为她话里提及到婵衣在小憩,而恨恨的止了话。
实际上婵衣并没有睡着,她一开始只是有一丝睡意,才会窝在榻上假寐,后来马未岚端了燕窝来,她实在不想理会,便懒得动弹,任由她在一旁说话,没有立即醒来。
直到现在听见了这一番争执,婵衣心中止不住的发沉。
自个儿的丫鬟自个儿心里头最明白不过,马未岚这般挑唆,不过是想要引起她的戒备,只要身边丫鬟与自己不是一心,或者自己心里生了怀疑,那必然会偏听偏信他人,到时候马未岚再做好人,拉拢锦瑟一下,即便拉拢不了多少,但身边的丫鬟与自己离心离德,于马未岚来说,在入主安亲王府之后确实是一件好事。
婵衣心中冷笑,声音却越发懒散。
“你们这是怎么了?吵吵嚷嚷的,让人一个午觉都不好睡,锦瑟,你是越大越不长进了!罚你一月的月俸!”
“王妃!”锦瑟有些不甘心,开口唤了她一声。
婵衣睁开眼睛看着她,“怎么,是嫌我罚得少了?既然觉得不够,那就再罚你两个月的月俸吧,锦屏,你们几个不许私下里接济她,好叫她知道知道王府里头的规矩!”
婵衣眼里没有半点笑意,锦瑟心中瑟缩,忙垂下了头来,不敢再出声争辩。
马未岚眼角轻轻扫过锦瑟,笑意划过眼睛,一边端了燕窝服侍婵衣吃,一边低声笑道:“王妃可万万不要跟这些贱人们一般见识,没得气坏了身子,这燕窝趁热吃功效最好了。”
这一脸的春风得意,落在婵衣眼里,瞳孔忍不住微微一缩,在调羹刚碰到嘴唇时,便一把将马未岚推开,耳边传来尖锐的一声——
“啊!好烫!”
马未岚没有防备,整整一盅燕窝全都倒扣在了身上,因大厨房怕燕窝吃的时候凉了,特意将炖盅做了保温层,所以即便是过了一刻钟,还是格外的烫人,而马未岚则生生被这蛊燕窝淋了个湿透,黏黏糊糊的燕窝顺着袖口一滴一滴往下落,烫的她整个人几乎要跳起来。
“你!”马未岚抬起头就要骂人,在看见婵衣冰冷的眼神时,退缩了下来。
“马小姐,你是想烫死本王妃,好取而代之么?”婵衣冷冰冰的看着她,任凭唇上被调羹碰过的地方显出红艳艳的色泽。
马未岚顿时百口莫辩,她如何得知这燕窝放了这么久还能烫成这般?看着婵衣凌厉的眼神,她只觉得自己被燕窝汤烫到的地方正一跳一跳,又疼又麻又烧又痒的难受。
“我……”马未岚死死的抿着嘴,眼神不善的看着婵衣。
婵衣冷笑一声,或许真是人心难测,先前在川南的时候,马未岚分明还是个骄纵的女孩子,可不过短短几月之后,就变成能耍弄心机,搬弄是非的后宅女子,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
“马小姐也不必这般,左右你是我留在府里的客人,总不至让人冷落了你,不过往后你也不必再在我面前服侍汤饭了,我这里庙太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况且我身子不好,不想成天受气,只想安安生生的多活几年。”
婵衣说完便继续闭目假寐了,一点不将她放在眼里的模样,叫马未岚红了眼睛。
“烫到王妃是我的过错,我认,可王妃总该讲讲道理,王妃将一盅那般烫的燕窝都倒在我身上,又是哪家的待客之道?我一番心意全被王妃这般弃如敝履,还要承受王妃这样的数落,这又是什么规矩?”
马未岚心中冷笑,既然你要与我说规矩,那我便与你说规矩,左右大家都是从世家出来的,谁高贵的过谁?你不也就是仗着云浮城的外祖家才敢这般耀武扬威的么!我却不是软柿子,可以任由你捏圆搓扁!
婵衣张开眼睛默然的看了马未岚一眼,小娘子一张脸涨得通红,背挺得笔直的站在那里,生像是怕输了气势去,实际上,早就将里子面子都输了个干净了。
直起身子来,婵衣唤了一声:“锦屏,你去外院看看王爷什么时候回来,若是早的话,让他回来就立刻来一趟内院。”
锦屏得信儿下去了。
马未岚脸上发烫,眼睛瞪圆了盯着婵衣:“你竟然要王爷回来处理这内宅小事?你这做妻子的,未免太失职了!”
第875章 规矩
“大胆!”锦瑟对马未岚怒目而视,“你是什么身份?竟然数落起王妃的不是来了!”
婵衣也没料到马未岚会说出这样的一句话来,看着马未岚的眼神霎时就变了。
马未岚却恼怒于被一个下人这样呵斥,暗暗皱眉侧眼看了婵衣一眼,发觉婵衣眼神里有些冷意,她心中不由的讽笑,虽然她这个妾室的身份没有坐实,但多少也算是走了明面儿的,否则安亲王妃如何肯让她留在王府内宅,还日日让她见得安亲王?
她现在不过是说了句实话而已,安亲王妃就连这点容人之量都没有,莫不是以为安亲王爷那般风姿俊秀的皇亲贵胄身边只能有她一个女人吧?
简直痴的可笑!
便是她都知道,往后安亲王后院的女子肯定只多不少,安亲王妃这般作态,如何配得上安亲王爷那样的人才?可惜她生不逢时,没有比安亲王妃提早识得安亲王爷,否则若换做她是安亲王爷的正妻,她必不会如同安亲王妃这般小气。
左右父亲已经将安亲王笼络住了,虽然她这几日一直在王府总,但还是知道外头的形势的,所以她一点不惧安亲王妃会将自己真的如何了,讽笑着对锦瑟道:“我什么身份关你甚事?安亲王府里头的规矩就是主子说话下人也能插嘴的么?安亲王妃到底是世家大族出身,跟我们不同呢。”
这是变相的在说安亲王妃掌管的内宅没有规矩,没有一点世家之风。
婵衣气极反笑,马未岚的心思到此刻是全然不遮掩了,先前还能有几分怯意,而这几日连这几分怯意都荡然无存,就好像是一切尘埃落定了一般。
方才马未岚那般呵斥她,恐怕心里是真的想要代替她的位置,成为楚少渊的王妃吧。
到底是年轻气盛,只听说她要楚少渊即刻回来,就以为她要与楚少渊告状,到底是将自己看的太重了还是将她看的太不济了?
王府里头事情众多,她可没有功夫跟一个小女孩子挖空心思斗来斗去,先前她还有几分想看看马未岚能做到什么地步,可如今看来,是她想的多了,能将人送走,还是及早送走的好,省得日日在眼前晃悠的人心烦。
“马小姐是客人,锦瑟,你三番两次的冲撞马小姐,还不赶紧赔礼道歉!”婵衣神情淡然的斥了锦瑟一句。
锦瑟不情不愿的福身行礼:“奴婢莽撞了,还望马小姐恕罪。”
马未岚咬牙,怒气冲到头顶,她几乎快要被气炸了,下人这般冲撞了她,只赔给礼道个歉便结了?未免太不将她放在眼里了!
婵衣给锦屏使了个眼色,让她将锦瑟待下去,然后笑道:“这丫头从小与我一同长大,见不得旁人欺辱我,但凡遇见个阿猫阿狗的货色撞到跟前儿来,总要身先士卒,往日里她就这般张狂惯了的,如今难免一时改不过来,让马小姐受委屈了。”
马未岚还想发作,可到底不能一再的与安亲王妃呛声,只好眼睁睁的看着锦瑟被锦屏拉了下去,在经过自己的时候,还大大的甩了个眼白给自己,气的她俏脸发白。
初冬的风从挑开的帘子里吹拂进来,将身上渐渐冷却下来的汤水紧贴在身上,一片冰凉,也将她一身的怒气吹散了一多半,在对上婵衣那双意味不明的眸子时,她猛的醒悟过来。
“王妃说哪儿的话,是我一时气急,才会气火攻心说出那样的话来,还望王妃海涵!”
婵衣抿嘴一笑,没有理会她的这句歉意,摆了摆手:“行了,你赶紧去换身儿衣裳歇着吧,我头疼的很。”
马未岚知道今日算是得罪狠了安亲王妃,一时间心中惴惴不安,想要挽回,却又不知道该用什么办法来挽回,而且心里到底有些不甘心,凭什么安亲王妃能够稳稳的躺在那里高声与她说话,甚至训斥她都行,而自己却一定要俯首帖耳的做出一副温驯模样来?
带着这份气性,她一直等到了夜色四合之际,才听闻安亲王爷回府的消息。
身边的几个丫鬟都是从马家带来的好手,向来是对于打探消息十分擅长,就在大丫鬟将消息告诉她的时候,她脑子里已经过了好几遍将自己摘出来的法子。
“走,去毓秀院!”
毓秀院是安亲王妃跟安亲王住的院子,典故她也是知道的,先前在云浮城的时候,安亲王府占了整个毓秀园,叫云浮城的皇族子弟颇有微词,但太子驾薨之后,安亲王被皇上发落到了川贵,毓秀园便重新归于皇族之中,但好像至今仍未允许皇族子弟进园游玩,这也叫大燕的一些臣子心中活泛不已。
光凭这一点,父亲就义无反顾的投了安亲王,虽说她不懂政事,但她心中知晓,若安亲王想要夺去天下,仅仅靠安亲王妃一家是不够的,还要联合其他握有实权的世家才行。
马未岚一路走的急,到了毓秀院以后,微微有些气喘。
守着院子的梅兰见了马未岚,不由得瞪大了眼睛:“马小姐,这么晚了,您是有什么事?”
马未岚睬也不睬她,倒是旁边的丫鬟道:“自然是有要紧的事情要与王爷和王妃说,你还不赶紧让开!”
梅兰有些犹豫:“可王妃去大厨房了,只王爷一人在,有些不方便,马小姐还是明日再来吧。”
“放肆!”马未岚听闻楚少渊一个人在院子里,心中欢喜极了,再看见守门的梅兰这般阻挠她,忍不住便大力推了梅兰一把,将下午的那点子怒气都发作了出来,“你这贱婢莫要拦路,若耽误了王爷的事,你担待的起?”
梅兰看见马未岚这般气势汹汹,一时间也不敢再阻拦,任凭马未岚扬长进来。
随着入冬之后,天色黑的越发的早,华灯初初点燃,投在西窗上的一片壮实剪影,正是少年人捧着水在沐浴的场景。
马未岚盯着那片剪影,不知不觉便心醉了。
连背影都这般叫人心动,若是有一日能与他共赴巫山,岂不是……
马未岚只觉得她心里的那点子念头,随着窗子上的这片身影,一点一点让她泥足深陷下去,却陷入的让她这般欣喜。
第876章 撞坏
楚少渊近段日子日日在外头奔波,终于将事情全部都处理好了,自是心情大好,回来便缠着晚照让她做他最爱的香酥鸡,这样的夜晚,他忍不住想与她小酌两杯。 而隐藏在小酌两杯之后的那些心思,让他眼底带了些燥热,只等沐浴好了,下人拿了去岁酿好的梅子酒上来,将人灌个微醺。
想着她酒后脸上的晕红,心情越发大好,不知不觉便翘起了嘴角,轻快的沐浴完,带着一身的水气松松套了件中衣便从净房走出来。
马未岚刚进屋,迎面就看见刚沐浴过后,一身兰花清香的楚少渊。
松松垮垮的雪色中衣穿在身上,细看之下还能看见他胸口处不曾擦干的细密水珠,那一头浓黑鸦发散落在脑后,微微的滴着水,精致的脸颊再没有平日里的冷肃,眼角下殷红的朱砂痣在宫灯底下红的鲜艳,让他整个人多了几分与白天不同的柔情。
楚少渊浑身散发出的致命吸引力,让马未岚整颗心扑通扑通的狂跳不停,她忍不住便走上前去,轻声唤道:“王爷……”
这百转千回的一声轻呼,却让楚少渊的眼神一下便变得凌厉起来,看向马未岚的目光里充满了杀气。
“你来做什么?”
马未岚还尚未从楚少渊方才的那般旖旎之色中走出来,满脸的迷醉之意,看着楚少渊的眼神里皆是爱慕,耳朵里听见他问,不知不觉的就开口道:“我心中恋慕王爷,只盼着王爷能够垂怜!”
楚少渊眉头皱起来,他纵容婵衣将人留在内宅,本只是想给婵衣逗个乐子的,可现在看来,或许压根是给自己找麻烦,她这样的眼神,若是让旁人瞧见了,还指不定以为他将人如何了。
不动声色的退后一步,他扬声道:“来人!将马小姐送回院子!往后……”说到半截子,忽的止住了话,只此一次,没有往后!
马未岚怎么能甘心被楚少渊就这样送回去,哪怕不能与他真的如何,至少要听她说几句话!
她连忙道:“王爷,王爷!您可要替我做主啊!”
不等人将她手腕擒住,她就扑身过来,想要扑到楚少渊的怀里。
楚少渊早有防备,后退一步,让她扑了个空,因用的力气颇大,没有止住去势,一下撞到了屏风上头。
“小心!”楚少渊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马未岚泪眼汪汪的看着楚少渊,刚想说多谢王爷关爱,妾身不要紧,就听见他的下一句话跟了上来。
他说:“小心撞坏了屏风,王妃喜欢这屏风,撞坏了你赔不起!”
马未岚忍不住咬牙切齿起来,额头上撞出一片红肿,看着楚少渊的眼睛时,终没忍住心中委屈,呜呜咽咽的哭诉道:“王爷这般爱重王妃,可王妃却半点不替王爷着想,妾身都来府上一十七日了,王妃非但是将妾身当做丫鬟来用,今日更是变本加厉的责骂妾身,可怜妾身一片痴心,王妃就这般当众糟蹋,甚至差使下人践踏妾身,更在妾身与那起子贱人理论时,偏帮那起子低贱奴才,实是令人寒心,王妃不知道王爷在外头有多艰难,却在府里这般奢华无度,这般……”
“看来你对王妃有诸多不满了?”楚少渊不耐烦听她在这里诋毁婵衣,冷冷打断道,“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马未岚眼睛一亮,脸上的羞怯之意漫上来,扭捏道:“王妃到底是王爷的发妻,妾身不敢说王妃的不是,只是妾身想,王妃这般行事到底是有损王府体面的,人常说床前教子床尾教妻,王爷若是能劝一劝王妃,也不枉费妾身挨的这顿责打。”
楚少渊抬起眉毛略有些意外:“王妃打你了?”
马未岚点了点头,后又立即摇头:“没有没有,是妾身不当心烫到了王妃,王妃才将那盅滚烫的燕窝汤砸到了妾身身上,都怪妾身不好。”
“你烫到她哪儿了?”楚少渊听闻婵衣烫着了,原本耍弄马未岚的心思一下变得紧张起来,眼神里褪去的狠戾重新漫上来,压住了眼底的那点讥笑。
马未岚瞧楚少渊这般着急,哪里敢隐瞒,连忙道:“没有烫到,只是碰了一下嘴唇,王妃觉得烫着了,便将燕窝汤都倒在了妾身身上,反倒是妾身烫起了一身的红点。”
说着说着,又委屈上了,眼泪像是断线的珠子,大颗大颗的往下落,我见犹怜。
楚少渊皱眉,冷哼了一声:“莫要以为我不知你那些恶毒的心思,我看根本就是你蓄意谋害王妃,被王妃发觉了,却在这里倒打一耙!王妃没活剐了你已是仁善至极,你竟还敢来我面前上王妃的眼药?”
马未岚被楚少渊洞悉的话惊了一跳,再抬头时,见到楚少渊那张脸阴沉的好比天边黑云,气压极低的对着她,像是一场山雨将至的模样,直将她的心吓得几乎停滞跳动。
“王……王爷,被烫伤的人是我……你,你怎么……”她不明白,明明做错事情的人是安亲王妃,怎么安亲王反倒一脸要杀了自己的可怖模样?
“本王的话没说清楚么?”楚少渊现下连看都不愿意看马未岚了,语气里带着极大的冷意与漠然,声音低沉沉的,让人听了莫名恐惧,“莫说是王妃的嘴唇,便是王妃的一根头发丝,你都碰不得!不要以为本王不知马旻的心思,不过是区区的土司之位,寥寥五万兵丁,便是再多五万,本王依旧不会要你这么个心思歹毒的女人!来人!将她拉下去,明日送回马家去!”
马未岚目瞪口呆的看着楚少渊,脑子里轰鸣一片,方才安亲王说她歹毒?竟说她歹毒?她做什么了竟被安上了“歹毒”二字?
她张了张嘴,喉咙阵阵发干:“王爷,你怎么敢这样对我……你就不怕我爹爹……”
楚少渊不耐烦听她说话,一抬手,一旁静候在暗色之中的暗卫便将马未岚的嘴捂了起来,几下将人拖出屋子。
马未岚太瞧得起她爹了!
楚少渊冷笑,若马旻敢带兵造反,川贵早就改姓马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四分五裂。
……
ps:好像把男主写的邪魅狂狷了,遁走。
第877章 承认
婵衣端着香酥鸡回来的时候,楚少渊正在房里将守二门的梅兰叫到跟前来问话。
才刚进门,婵衣就听见他动怒的声音。
“……你便是如此值守的?连个外人都能放进来,王妃的安危如何能交给你?行了,不必哭了,我不处置你,等王妃回来了,她自会安排你的去处!还哭?我可不是王妃,不会对你们这些贱人心软!还跪在这儿做什么?还不滚?等着爷亲自送你出去呢?”
梅兰满脸涕泪的捂着脸从屋子里跑出来,在见到婵衣时,草草的行了礼,便跑了下去。
婵衣疑惑的看了楚少渊一眼,发觉他面儿上的怒火是真真切切的,许久没有见他这样动怒过了,这一次不知又是什么缘故。
眼神示意锦屏将托盘放下,她遣退了一屋子的下人。
“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恼了?”婵衣走到他身旁,手指碰触到他的脸颊,脸上有几分凉意,带着沐浴过后的一丝清香,顺着脸颊往上,轻轻的按了按他的额头,“不怕头疼么?发这么大的火,还吃得下饭么?总跟自己身子过不去。”
楚少渊侧身将她抱在怀里,紧紧的抱着,低声道:“晚晚,我总怕一转身就看不见你了,日夜防着,可心里总是觉得不妥。”
婵衣静静地看着他,这副脆弱又郁结的模样,在她记忆深处似曾相识,细细想来,大约是前一世,他跟她闹得最凶的那阵子吧……他总有借口能见到她,每一次相见,他总爱紧紧的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生像是错过了这一眼便再也见不到了一般。
手指慢慢穿过他垂下来的头发,缓缓轻抚,将他那头半干的长发用手指梳顺,她笑道:“又发什么颠,我不是好好的在这儿么?况且,你不是说要吃香酥鸡么?怎么,这会子香酥鸡也勾不起你的胃口了?还是想吃些别的?今天大厨房买了些黄鱼,养在了水缸里,倒是新鲜的很,不然我煮鱼汤给你吃,可好?”
楚少渊心疼她,不肯再让她下厨,忙制止道:“大晚上的,做那么多吃食哪里吃的完?你若是想吃,明日且吩咐了大厨房做与你吃,今晚上就凑合凑合吧。”
楚少渊的性子在外人眼里说不上多好,但对她却总是万里挑一、小心忍耐,她虽柔韧,却始终不及他坚定,每每想来总多有愧色,有些事他不说,她也不必多问,到最后他总会告诉她。
“这几日渐渐冷了,总不能与夏天比较,饭食凉了就不好吃了。”
摆了著,将晚膳布好,婵衣瞧着楚少渊吃的香,忽的想到前一世她跟简安杰饭量都小,摆一桌子菜肴,大多是吃几口便撤下了,哪像是与楚少渊吃饭这般的生动,无论做了什么吃食给他,他都吃的开心,极少挑剔,连带着她都不知不觉多吃了几口。
楚少渊大口扒饭,因思索着先前马未岚的事情,有些心不在焉,直到发觉她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才心中一跳,问道:“晚晚看着我,是哪里不妥么?”
婵衣摇头:“总觉得这样看着你,好像自己也有胃口了,难怪母亲以前总说,能有个陪着吃饭的人是真的好。”
“母亲什么时候说的?”楚少渊在夏家长大,虽然不时常去谢氏跟前请安,但只要有婵衣的地方,他则一定会想方设法的与她在一起。
婵衣笑容莫测,那是前一世母亲病危前的那段时间里,与她说过的一些话,只是那个时候,她以为母亲是在怨恨父亲不常陪母亲吃饭,到后来知道了母亲亡故的原因后,她才知道母亲这句话里的意思。
“想来母亲感慨的是不常有人陪着她一同吃饭吧……”心不在焉的说着话,婵衣再想到前世,已经不再是满心满眼的恼恨跟怨怼,或许烦心的人不在眼前,一切便都瞧着顺眼了几分吧。
用罢晚膳,婵衣将楚少渊按在杌凳上,拿了篦子给他梳头,却是边梳,边忍不住数落他:
“这样漂亮的头发,生生被你养成了一头的杂草,以前还知道拿我做的香胰子洗头,现在反倒是什么桑白皮木槿叶做的膏子都往头上抹,也不知爱护,现在年轻不知所谓,看你老了以后变成定安侯那般,连冠都梳不起的糟老头子了,到时候可别跟我哭诉!好了,你瞧现在是不是顺多了!若是按照你那般,只怕还不到而立之年,头发就要稀疏了。”
定安侯是云浮城中活得比较久的老侯爷,如今已经有七十岁高龄了,他倒是一身的仙风道骨,就是头发有些稀少,金冠也好羽冠也罢,都是戴不了的,只能成日戴着道冠,倒活像一个道士,所以又有人私底下称定安候为“谢侯爷”,意为谢顶之意。
楚少渊听她嚷着自己,心中满满的柔情,两个人就像是携手过了半辈子的夫妻,平淡又浓情。
凑过去,闻着婵衣身上淡淡的梅子酒味道,他忽的觉得有些失策,到底是没耐着性子将人多劝几杯,现在她眼里一片清明,连脸颊都没有半分晕红,即便他心里有再多的念头主意,在她那双澄澈的眸子看过来时,也早都偃旗息鼓了。
嘴里嘟囔出一句:“晚晚身上的味儿真好闻……”却也知道自己这样,有些失仪。
果然,婵衣好笑的点他额头:“怎么跟个小狗儿似得了,都是些寻常香料,放箱笼里防虫的,回头也给你衣衫上熏一熏。”
楚少渊扁了扁嘴,这人怎么能压根儿察觉不到自己心思呢?
抬起一双漂亮眼瞳,他揽过婵衣,“谁要衣裳香喷喷的?又不是女人!晚晚,你瞧天色也不早了,快去沐浴就寝吧。”
婵衣被他推搡到净房,刚想说昨日才沐浴过,今日就不用了,拒绝之意还没出口,他就伸手褪她衣裳。
“你等等,”婵衣将衣裳拢住,狐疑的挑眉看他,“意舒,你该不会……”
楚少渊手上的动作在对上她那双怀疑的眸子时,面上止不住发烫,又有些破罐破摔的心理,索性直言道:“我在外头奔波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才将事情都办好,难道晚晚不该给些奖励么?”
第878章 委屈
楚少渊这样毫不羞耻的直白,让婵衣惊了一下,之前她小日子来了,楚少渊紧张成那般,叫她隐隐觉得,楚少渊对于他们的孩子也十分的期待,只是觉善禅师先前诊脉留下的话,叫她不得不重视起来。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说
婵衣抿着嘴角,脸上神情说不上愿意或者是不愿意,口吻极淡:“觉善禅师诊脉的时候,说我体虚不易过早有孕,王爷可还记得?”
楚少渊一脸郁色,多少不乐意,想了想,扭捏道:“我自有法子,总之不会伤到晚晚。”
婵衣犹豫的看着他。
他久等不到一句应诺,脸色冷下来,像是遭受了天大的委屈似得不满道:“晚晚不疼惜我了,方才马未岚过来要非礼我,晚晚都不知道拦一拦,亏得我懂些武,还知道喊人来制服她,否则岂不是着了她的道?晚晚不在乎我,凭谁都敢过来院子里与我说那些有的没的,我就知道……”
竟越说越委屈了,身子一扭,出了净房。
婵衣无奈,她虽诧异楚少渊方才嘴里说的‘马未岚过来要非礼我’这件事,但想也知道楚少渊一个堂堂王爷,又是一餐饭能吃三大碗的少年郎,如何就能被一个弱女子非礼?更何况当时她还在大厨房做香酥鸡给他吃,又怎么阻拦?
但瞧他这样死缠烂打的模样,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子,也实在不好随他去。
婵衣笑着摇头,就势沐浴起来。
沐浴过后,婵衣带着一身淡淡的蔷薇香,随意裹了件水色绢丝里衣便进了内室,因时候太晚,便没有洗头发,不过前日才洗过,倒也没有十分油腻,散开之后如同缎子一般散在身后,叫人忍不住便想抚摸。
楚少渊却蒙住了被子鼾声大作,像是熟睡许久的模样,婵衣却心知,他若睡着了,根本不会有这样大的动静,他不过是在装睡罢了。
看起来还是在生气。
婵衣也不着急,端坐在杌凳上,拿了方才给他梳头的篦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着头发,眼睛往床上瞧过去,发觉床榻上躺着的人,鼾声更大了些,忍不住就有些笑意漫上来。
楚少渊心里委屈极了,晚晚明明知道他的心思,还不肯与他多亲近,以前不知道两个人能亲近至此,每每到了关键之处便撒开了手,如今好不容易能搂着她夫妻敦伦,可又要因为种种关系,将两人生生推开,他从小便心悦她,自是守得住心的,可若是她再瞧上哪个俊秀的郎君,觉得自己不好了,不愿与他过下去了,他总不能拘着她……到最后定然是她先抛弃他,这不是,现下就隐约有这个先兆了!
越想越气,连装睡的鼾声都弱了下去。
婵衣梳好头发,发觉他的鼾声渐弱,微微有些纳闷,明明刚才还越发响呢,怎么一下子就弱了下去?是困了?
移步到床榻边上,婵衣抬手轻抚他的面颊:“意舒,意舒……”
他不说话,也不理会她,犹自生着气。
可怜婵衣哪里知道他转瞬便想了这么多,还当真以为他是困了,笑着摸了摸他的额头,俯着身子亲了亲他的脸颊,跨上床榻,打算从他身上迈过去,睡到床内。
灼热的手掌一下将她的腰肢托住,然后一把扣在身上。
婵衣毫不意外,心中只觉得好气又好笑,他都多大的人了,还这样气鼓鼓的,像个受气的小包子,分明最在意她身子的人是他,可偏偏他又是最想在她身上胡来的人。
四下安静,婵衣只觉得贴在自己腰上的手掌隔着一层薄薄的绢丝里衣,越发的烫。
“意舒?”她不由得轻唤一声,可身下的人却依旧不动声色的装睡,半分松开她的念头都没有。
这样闹脾气还是头一回,婵衣暗自轻笑一声,将自己里衣稍稍拉下一些,执起他另一只手,细细摸索着,柔美的唇沿着他的下巴慢慢往上,擒住他装睡装的正酣畅的唇。
楚少渊浑身一僵,那只小手带着他略有些茧子的大手探进了绢丝里衣当中,上好的绢丝又薄又滑,却依旧比不上她那一身冰肌玉骨,触手所及一片软绵光滑,盈盈握在手中,暖暖的沉沉的,叫他一双紧紧闭合的眼睛也忍不住睁开。
婵衣对上他略微深沉的眼神,挑唇一笑,腰肢轻摆,跨在他身上,也不管他煎熬,笑着蹭了蹭他的鼻尖,唇轻轻刷过他的唇瓣,舌尖俏皮的挑开他紧闭的嘴角,探了进去,深深浅浅的纠缠着他的舌尖,在他身上撩起阵阵欲海。
“我好不好?”婵衣低声在他耳边笑问道,“弟弟,我好不好?”
几乎瞬间,他将人翻转压在身下,眼神幽深幽深的盯着她。
婵衣眨眨眼睛,像是他一举一动都已被她看的透彻,嘴角边的笑容漫不经心,就这么三分慵懒七分娇艳的看着他。
他低“哼”一声,声音有些恨恨的,四肢缠上她温软绵密的身子,俯下头在她脖颈处轻轻啃,慢慢的移过耳垂,呼吸声吐在她耳边痒痒的,叫她忍不住缩着脖子,笑意在胸腔里涌动。
“不许笑!”粗声粗气的装出凶狠样子来,却在看见从绢丝里衣中显露出来纤细白皙像美玉般无暇的肩膀时,又忍不住温柔下来,唇覆上去细细的啃着。
“好,我不笑……”虽然这么说,但抖动的肩膀到底是出卖了主人的心思。
楚少渊却再也没有与她斗嘴的心思,他一心一意的将人圈在自己身上,掐着她的腰肢,动作又急又狠,像是要将她从中折成两段一般。
婵衣被他几乎揉成一团,死死捏着拳头,到后头索性伸手搂住他的脖颈,抵死纠缠。
他眸内脉脉柔情的盯着她,低声道:“晚晚,你别气我,我心里难受……”
楚少渊这个时候还不忘与她倾诉自己的委屈。
婵衣陷在床榻上,发丝散乱,脸颊浮起娇艳的红晕,耳边听见他的话,媚眼如丝的朝他勾唇一笑,他只觉得脑子一炸,便再顾不得什么委屈,掐住她的下巴,狠狠的吻着她。
第879章 做梦
两个人不是头一回亲近,但楚少渊这一回却像是要将一身的力气都使在她身上似得,力道用的大,掐着她腰肢的手也格外滚烫,每一下蛮横不讲理,让婵衣吃力的吞下他每一次冲撞。
到了后头,婵衣脱力,索性瘫在床榻上,半点力气也不想使,娇娇无力中那副云鬓花颜满面晕红的模样,却叫楚少渊烧得更旺。
云雨初歇,婵衣已是累的一动也不想动了,楚少渊却还松松的勾着她的手,一下挨着一下的抚摸她的指尖,一副蠢蠢欲动的样子。
婵衣忍不住求饶:“真是累死人了,快去洗漱,别腻着了……也不嫌身上黏糊的难受?”
刚才楚少渊快登顶的时候,急急的撤出来,全洒在了她身上,他也就势覆在她身上,黏糊又润滑的感觉一下就让婵衣脸红了个透。
楚少渊却不紧不慢的勾起一个笑容:“晚晚身上可都是我的味儿……”
婵衣一把将他的嘴捂住,脸腾的一下涨得通红,恼怒的拧了一圈儿他胳膊上的软肉,听着他吃痛的闷哼声,心里的那点恼意才略散开:“越发的无畏了,什么荤话都敢说,原本就不该这般放纵,你不听便罢了,竟还想出诸多法子来……叫觉善禅师知道了,又要说我行的不正,带歪了你,平白的叫我替你受了这冤枉,却还不能争辩半句。”
边说边狠狠瞪他一眼,满面的羞红没将她的恨意现出来,倒是多了几分妩媚,叫楚少渊心中一荡。
“我们夫妻之间的事情,师傅他凭什么说你?若他再说,你也不必怕他,只管叫他来骂我就是,我皮糙肉厚不惧他说,晚晚你不要怕,一切有我呢!”
楚少渊真如他所说的皮糙肉厚,这样被她拐弯抹角的骂了,还能笑呵呵的抚慰她,也是不易。
婵衣着恼的看他一眼,没再理他。
楚少渊也不生气,将人抱着去了净房洗漱,只是一边洗漱一边还不听的占便宜,直将婵衣拨撩的恨得直拧他软肉,这才消停了些。
再转回内室将人放在床上时,婵衣已经昏睡了过去,叫楚少渊满腹想对她说的话也都憋了回去,凑近了她,细嗅她身上的香气,只觉得她在自己身边睡得这般香甜,将他心中的空缺也都塞的满满当当的,再无一丝缝隙,满足之余又有些遗憾,到底是身子太虚了,这般就受不得了,往后可怎么生儿育女呢?
摇了摇头,将人圈在怀里,楚少渊有一下没一下的胡乱想着事情,也渐渐的睡着了。
睡到了半夜,他察觉自己在做梦,看着眼前的少女,依旧是芙蓉一般的面颊,十分澄澈的眼眸,心中一喜,原来梦里也想要一直看见晚照啊,竟然已经这样喜爱她了啊。
他刚想唤一声“晚晚”,少女就瞪着眼睛伸手指着他骂道:
“莫要做梦了!我是绝不会委身与你的,我早嫁了人,你也早娶了妻,便是想要折辱我,也用不着这样下作的法子,我不是你那一院子的美姬美妾,纵着你宠着你,将你当成天当成地,我夫君才是我的天,你不过是个来路不明的……哼!总之,你有什么法子都使出来就是,我跟夫君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轻易怕了你!”
他心中大痛,肺腑中像是腾升起了一团炽烈的火焰,不将一切烧个干净不罢休似得,烧得他无处不痛,少女转身想走,被他一把钳住手臂,不管不顾的就开始撕扯她的衣裳,炽热的吻一个挨一个的落到她脸上脖颈中,叫她周身怒意越盛。
“楚少渊!你放手!”少女抵死挣扎,看着他的眼神像是看见了不同戴天的仇人似得,将他刺痛的更深。
他心中不甘极了,“我偏不放手,凭什么简安杰能碰的我却不能?凭什么?莫要忘了你可是先认识我的!”
伸手进了她的衣衫内,从上到下不停游走着,察觉到她的僵硬,他狠了狠心,手从裙摆之中摸了上去,触到她柔软的花瓣时,她整个人一僵,随后不停的踢打他,可他硬下心肠,手上片刻不停,势要将她拨撩的遂了他的意不可。
直到呜咽声在耳畔响起,他转头一看,原本那张嫣红的芙蓉面上布满了泪水,眉头紧紧揪着,闭着眼睛一副绝望的样子,可真是……真是……
他一下就心软了,虽心里还想着,哪怕得不到她的心,得到她的人也好,可她这副痛苦脆弱的样子,实在叫他心疼,他唯恐自己真的将她伤了,忙将手撤了出来。
“哭什么哭!真叫人倒胃口!行了,我不碰你,你别再哭了!怎么还哭个不停?实话告诉你,你这样的残花败柳就是简安杰送到我床上,我也懒得瞧上一眼!”
说着言不由衷的话,看着她终于止了哭泣,迅速的将衣衫整好,却连看都不曾看他一眼,一步一挪到了门口,像个受惊吓过度的小兽一般,打开门就跑了出去。
他自嘲的勾唇一笑,从来就比不上她心里的好夫婿,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她心里向来没有自己,想必自己在她心里也向来都是寡廉鲜耻的吧,将拨弄过她的手指含进嘴里,他闭上眼睛细细品味,到底是甘甜还是苦涩,也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了。
不是不恨,有时候恨不能将她杀了,可真的看见她了,又觉得那颗冰冷的心隐隐的活了过来,哪怕只得她厌恶的扫过一眼。
这样的自己,可真是贱得很!他恨得忍不住狠狠的锤了门板一下,门板瞬间四分五裂。
可却无奈的发现,即便是这样,他心中也欢喜异常,至少她对他还有些情绪,即使不是他想要的,至少还记得他。
手下人急匆匆的上前来:“王爷,四王爷他已经出府了,咱们之前部署的那些,您看是不是……”
他冷哼一声:“老四想要造反,也要先掂量掂量够不够格,他以为殷朝阳归顺了他,就连五城兵马司也在他手里了么?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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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0章 天分
梦到这里,楚少渊忽的浑身一冷,霎时便清醒了,转头一瞧,婵衣安稳的睡在他身侧,被子稳妥的裹着她,似乎是有些热,叫她脸颊红扑扑的,十分漂亮,再看了看自己,被子已经少了大半在身上,怪不得会觉得冷。
楚少渊无奈的笑了笑,平日里她睡觉很安生,但若是累极了,便会习惯将被子全卷在身上,睡得像一只小猫,这个习惯却叫他哭笑不得,天气热的时候还好,可现在天气一日日的凉了下来,她一卷被子,他就得挨冻。
往她身侧靠了靠,楚少渊伸手将人揽住,扯了扯被她卷住的被子,小心的不将人弄醒。
婵衣睡得迷迷糊糊的,察觉到他搂住自己的腰身,习惯性的靠了过去,在他怀里缩了缩,发现他身上有点冷,一边将被子往他身上盖,一边含糊道:“小心着凉了……乖……”
分明还迷糊着,却依旧将他当做了小孩子一样照顾,让楚少渊心中一暖,低头吻了吻她的脸颊。
梦,到底不如怀中的人真实,只是最后梦被打断的地方,叫楚少渊警醒起来,老四无论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里,都是一个叫人不能小觑的对手,但凡是一个人被逼急了,没人能料到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所以梦中的事未必不会重现。
楚少渊暗暗思索一番,弯了弯唇,抱着婵衣睡了过去。
天亮起床之后,楚少渊心中装着事情,匆匆交代了婵衣几句先前办好的事情,便出了外院。
婵衣在屋子里磨磨蹭蹭的洗漱梳妆,锦屏在东侧间摆早膳。
守门的丫鬟梅兰进来,直接跪在婵衣面前,一脸的惫色,眼底有遮不住的血丝以及眼下的黑青叫人一眼就瞧出她定是一晚上没有睡,才会这样精神不济。
“王妃饶命!奴婢昨日并不是不阻拦马小姐,只是马小姐她太咄咄逼人,奴婢阻拦不住,才被马小姐进了院子,王妃,您就看在奴婢一直勤勤恳恳的份上,饶奴婢这一次吧!”
梅兰一边说,一边不住的磕头,“砰砰砰”的声音响彻屋中,叫人听了心上发闷。
婵衣挑了挑眉,有些不悦,看了眼锦瑟,锦瑟会意,上前去打算将人扶起来。
梅兰没得婵衣的准信儿,哪里敢起来,就那么跪着拿哀切的眼神盯着婵衣,大有‘王妃不原谅我,我就不起来的’架势。
“梅兰,你也算王府里的老人了,”婵衣沉声道,“虽比不得锦屏跟锦瑟,但我这个王妃也没亏待过你,院子一直是让你值守的,你来王府这么久应当知道我的脾气,我待人向来宽和,大约也是因此,你竟不将我的话当做一回事了,是这样么?”
婵衣说话声音很轻,但在梅兰耳中却像是夺命符一般,叫她浑身发抖,忍不住辩解道:“王妃待奴婢向来是宽厚的,奴婢岂能不知,奴婢一心想要报答王妃的,王妃就原谅奴婢这一回……”
“你说的报答就是这样报答的?”婵衣打断她的话,淡淡的扫她一眼,“你说你阻拦过了,这句我信,但你说你阻拦不住,我却是不信的,马未岚同行的不过是一个不懂武的丫鬟,你便是张嘴喊一声,院子里的其他下人能不出来帮你么?可你并没有,我不求你们能冒着危险去拦人,但似你这般连心都不用的,我却是不敢再留了。”
婵衣的话,让梅兰心中大震,不敢相信的抬起头看着婵衣:“王妃,您……”
“行了,打发到庄子上头去吧,看看庄子上头有没有合适的小厮,早些配了人吧。”婵衣不耐烦再留她下来哭哭啼啼,随手将人打发了。
梅兰这才死了心,捂着脸出了院子。
锦瑟冷声道:“我看这些小蹄子一日日的太自在了,半点不知道为了主子考虑,院子里还不知有多少像梅兰这样不长脑子游手好闲的蹄子,王妃就趁着这次,都一并料理了吧,也省得下回再出这样的事情。”
锦瑟这副说话做事不动脑子的样子,叫锦屏头疼的狠狠瞪她一眼:“梅兰的事情处理了,院子里其他下人看见,便不会再这么吊儿郎当的了,这叫杀鸡儆猴,你只当人不好了便换,可人哪里有那么容易就能使唤顺手,如今在王府里的下人,已经算是待的长久的了,若再换一批,谁知道又是什么底细,什么货色!”
婵衣笑吟吟的看了锦屏一眼,到底是跟着她历练出来了,也不怪她事事倚赖锦屏。
锦瑟被数落了一顿,讪笑几声道:“王妃,我瞧那个马小姐不是什么好人,既然王爷撵了人走,咱们是不是早作准备的好?”
锦瑟拿了这样的话题做遮掩,叫婵衣好笑的看了她一眼,“那这件事就交给你办吧。”
锦瑟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王妃,您是说,让我去撵马小姐赶紧滚蛋?这……不太妥当吧?”
婵衣忍不住笑了:“这不是你的意思么?你既然这样心急,就由你办此事,不是正好么?”
锦瑟瘪嘴,犹豫的道:“要是马小姐闹起来,不肯走怎么办呢?奴婢总不好让护院将人压出去吧,虽然马小姐行为不端,但到底是世家小姐,这样强硬,传出去王妃要被人指摘……”
“还知道我要被人指摘呢,可真不易!”婵衣笑着打趣锦瑟,看锦瑟一下着急起来的模样,收敛了那份打趣的心,“叫你去你只管去就行了,旁的事我会料理好,左右留她在府里也无用处了,趁早打发了也好,省得留下闹心。”
婵衣的话像是给了锦瑟一个定心丸,她自告奋勇道:“这种事就交给奴婢办吧,保管叫马小姐再不敢对王妃不敬!”
看着锦瑟雄赳赳气昂昂的走出了院子,锦屏有点担忧:“王妃,这事情交给锦瑟当真妥当么?您也知道锦瑟的性子,定然是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的。”
婵衣笑了:“赶人走,哪里还需要好听话?自然是有多难听就要说多难听了,锦瑟在这方面上,一向很有天分的,你不必这么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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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1章 生恨
锦屏有些担忧的看了看婵衣,锦瑟那张嘴,简直是能将活人气死,交给她这样的差事,只怕要将人狠狠的得罪死了。
婵衣眼神幽深,马未岚若是没有昨天的那一出,今日她会好好的将人送回去,但她不应该大半夜来找楚少渊,这样不将自己这个王妃放在眼里,还指望能从她这里讨得什么好处,就实在是异想天开了。
待婵衣用罢了早膳,又看了一会子书后,锦瑟回来复命。
“王妃,您不知道那马未岚有多张狂,”到了这会儿,锦瑟也不耐烦再尊称马未岚一声马小姐了,便直呼其名道,“她在院子里坚决不肯走,说什么与王爷商议好了做侧室的,还说自己家花了多少力气才帮王爷摆平了川西的这些事情,奴婢说她不要脸,反被她一顿臭骂,说什么咱们王府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竟然还诅咒王妃跟王爷不得好死,奴婢当时就火冒三丈,直接喊了魏青过来将人连同她的那些物件儿都打包扔到车上,强塞了她到车里,这才送走她。”
婵衣听后,脸色到是如常,淡淡的说了一句:“她这般怕是回去也不会安分,这样也好,省得麻烦了。”
锦瑟有些听不明白,马未岚这般行事作风的人,回去了只会将事情越闹越大,马家可不是那么好相与的,若是真的给王妃添了什么麻烦,岂不是糟糕?
事情不出锦瑟的预料,马未岚还没回去,在车上的时候,就已经快要被气炸了,她气鼓囊囊的瞪着不停劝慰自己的丫鬟,没好气的骂道:“你这个废物!方才那小贱人伶牙俐齿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拦在我跟前,现在到会事后诸葛!”
丫鬟怯怯的看着马未岚,她不过是劝了小姐一句“小姐定然是被安亲王妃告了状才会惹得安亲王不喜的,等回去之后老爷一定会给小姐做主的!”可就是这么一句话,叫马未岚像是炸了油锅一般,劈头盖脸的责骂自己。
丫鬟有些委屈的想,又不是她的过错,要怪就怪小姐自己不自重,惹恼了安亲王,才会使得小姐自己落到了如今的地步,可想归想,到底不敢辩驳半句,只好低着头任凭马未岚将罪责全都发泄在自己身上。
马未岚这般发泄过后依旧没有觉得痛快了几分,眼中带着恶意:“我倒是要看看安亲王要如何处置!”
刚回到家,马未岚一见到马夫人,便抱着马夫人的腰嚎啕大哭了起来。
“阿娘,女儿被安亲王妃撵出来了!阿娘,你可要为女儿做主啊!女儿在安亲王府吃了好多的苦,呜呜呜,安亲王妃根本不将女儿当人看,什么脏活累活都让女儿干,还辱骂女儿……”
马未岚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一边哭还一边打嗝,模样看起来十分的凄厉。
马夫人早在她还未到家之前就收到了安亲王府派人传来的消息,震惊的情绪已经过了大半,一边揽着女儿的背,一边安抚着道:“岚儿乖,莫要哭了,先缓一缓,将衣裳换一换,事情一件一件来说,不要着急,阿娘一定会给你讨个公道的!”
马夫人向来溺爱女儿,她嫁来马家之后,一共生了三个儿子,却唯独只这一个女儿,自然是金尊玉贵的养着的,又因女儿与自己一道经受了先前兵变的苦楚,便越发的对这个女儿疼惜了几分,寻常时候但凡是得了什么好东西,总是头一个送到女儿的房里,如今看女儿哭成个泪人儿了,心中绞痛难以言喻,恨不得替代女儿受了,只是事情关系重大,不能只听女儿三言两语就寻上安亲王府去,须得将事情来龙去脉弄清楚,再做打算。
马未岚大哭了好一会儿,才止了眼泪,匀了面又换了身衣裳,抱着马夫人的胳膊,一件事一件事的讲了个清清楚楚。
马夫人听着听着,满心的震惊最后都化作了愤怒,他们马家的女儿哪里给人做过妾室?无论是与谁联姻,都是正房太太,也就是贪了安亲王的王爷身份,才退而求其次的选了妾室,夫君可是将整个川西都送到了安亲王的手里,再没有一丝的保留,便是周家都被他们舍弃了,只为与安亲王缔结永世之好,如今不过才一月光景,人跟势都到了手里,安亲王就翻脸不认人了!
她再坐不住,腾的站了起来:“岚儿,你且莫哭,待阿娘与你爹商议商议,定然不会叫你白白吃了这样的委屈!”
马未岚脸上这才露出些笑意来:“阿娘,我不委屈,我原先想着便是侧室,我也是最得用的那个,可安亲王根本就没有将我们马家当做一回事过,昨天的事情我也算看明白了,相比女儿的安危,安亲王竟然在意一架屏风,便是女儿嫁进去了,也不会得安亲王的青睐,与其如此,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
她眼底闪过一丝狠戾,将那张本就不够明艳漂亮的脸蛋越发添上了三分晦暗。
马夫人将她的肩膀搂住:“这才是阿娘的好女儿!”
不为情爱所惑,马家的女儿都不该是蠢货,即便先前女儿多有幻想,但到底是年轻所致,遇见个颜色好的少年人,便忍不住动心,也是人之常情,能够及时跳脱出来,才是最明智的。
马未岚勾起一个阴测测的笑容来:“阿娘,我回来的路上想明白了一件事,安亲王敢这么做,是因为他根本没有将我们马家放在眼里,若这一次不给安亲王一个教训,只怕他不知道我们马家的厉害!”
马夫人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肩膀:“这件事你就不用操心了,你父亲这么多年在川贵还没有吃过亏,安亲王不过是个毛头小子罢了,你父亲根本没有放在眼里过,若不是皇上如今只剩这么两个儿子,你父亲恐怕根本就不会对他这般热切。”
说来说去不过是想要一个从龙之功罢了,像他们马家这样在川贵拥有实权的人家,便是没有这个从龙之功,也依旧十分自在的。
“那我们就不要让安亲王有问鼎的机会!”
由爱生恨往往可能只是一瞬间的事情,马未岚原先有多喜爱,现在就有多厌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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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2章 怂恿
马未岚虽是个女子,但从小在马夫人膝下长大,又哪里是普通闺阁女子能够相比的,她心中的一些弯弯绕绕要比寻常女子多了那么几弯,原先在安亲王府的时候,她实是有些大意了,以为她侧室的名分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便只讨好了安亲王妃,什么部署都不曾做过,也是因为顾忌到安亲王妃这个正室的颜面,而这一回她受了这样大的侮辱,怎么甘心就这样将这件事放过去。
马夫人又爱女如命,加之这件事触及到了自家的利益底线,当下便吩咐了小厮,让小厮在马旻一回来就迎进内院当中。
马旻这几日正在与周度接手着兵士的冬装以及军粮问题,两家虽然一同推动了卓家土司的易主,但手上的东西却是始终不肯交还回去的,所以达成了共识,只要将卓家土司之位交回便了了此事。
而卓家二房在土司位置上已经得了好处,掌管了整个卓家的田地跟私兵,这些就足够二房在卓家横着走了,是以,他们也不曾这般咄咄逼人,定要将周度手中的一切都收回来,只是你进我退的收了些边边角角不打眼的东西回来,算是给卓家长老一个交代。
此时马旻忙的差不多了,回来之后听得自家夫人急切的将事情与他细说了一遍,脸上的那份疲倦一下变成了阴鸷,他确实没有料到安亲王会这样做。
沉默一会儿,他缓声道:“你不要急,这件事还有转圜的余地。”
马夫人听了夫君此言,心知夫君性子的她一下就炸了:“还不着急?岚儿在王府里头吃了多少苦头受了多少冤枉?若是安亲王有这个心思,怕是根本不会对岚儿这般不上心,我是不懂你们男人在外头的那些大事,我只关心自己女儿快活不快活,别的不说,就单说安亲王这么做,老爷还看不出来么?他哪里是对岚儿不好,他根本就是在打我们马家的脸!他若当真看重老爷,又何至于到现在还不跟老爷结亲?难道想要白白的让咱们出人出力却一点儿好处也不给么?可别忘了他当初一穷二白的时候,是谁将手头上马帮跟盐运的生意让出来的!如今倒是喂的他白白胖胖,喂出了一个十足的白眼狼来!”
“你闭嘴!疯了么你?”马旻瞪着妻子,“这可不是川南!这院子外头有没有人盯着还未知,你这般说话,是想要引起安亲王的疑心么?”
他与安亲王接触的次数渐多,越来越看不明白这个少年人的性子,若说宽和,倒是真宽和的,下人上错了茶水,上的点心不新鲜,甚至是饭菜不合口味,他都浑不在意。可若说苛刻,他也是真苛刻的,凡是对安亲王妃不敬的人,总在他这里讨不了什么好。
马旻眼睛眯起来,自己一直以为安亲王只是因为安亲王妃是安亲王的妻室,是安亲王的东西,别人但凡是有点对安亲王妃的不好,就是冒犯了安亲王,这一点上他断定安亲王是个护短的人,自己才会想,不若将岚儿许配给安亲王,那么在旁人对马家不好的时候,安亲王也会爱屋及乌,但现在看来,还是他想错了。
马夫人被斥责之后,神情讪讪,可看见自己夫君一副沉思的模样,又忍不住道:“夫君莫不要不将妾身的话放在心上,咱们马家在川贵可是大户,便是没有这个功劳,往后也不会如何,倒是安亲王,若没有了我们的支持,他可未必能在川贵坐得稳!”
明里暗里都是希望马旻将放在安亲王身边的那些精力收回来,至少不能太让安亲王顺风顺水。
马旻皱了皱眉:“此事我自有定论,你先回将女儿安抚住,不要让她闹出乱子来,我自有打算!”
话都说到这步田地上了,马旻还不见有所表示,马夫人只好歇了心思,可想想到底不甘心,又凑到了马旻身旁低声说了句:“老爷可别忘了前年宁国公来时,带给咱们的那些话,既然要投,未必旁人就没有这机会!”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马旻看着妻子,多少有些感叹,这还是皇帝尚且只剩下两个皇子的情况,不,倒不止是两个,只是一个大的出身太差,皇上早早将他弃之不顾,另一个又太年幼,且在云浮天高路远的,便是要表忠心怕是也轮不到,只好就近挑一个。
可到底挑的这个如何,也实在是不知道的。
将心思压下来,马旻转身从府里出来,去了周家。
周度被下了土司之位,心中正惴惴不安着,毕竟没有了官身在,手中又握着些兵权,到底不是件让人心情松快的事情,他忍不住想要去找安亲王,却没有这个勇气,若是安亲王直接说要下他的权,那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他根本没有反击的机会,倒不如就这样按兵不动。
可这样也不妥,若是安亲王真有这个一声,自己只怕还是得乖乖的上交,这么多年的心血难道就这样要毁于一旦?难道周家要在他的手里败落么?
他正焦急,下人通报说马旻来了,他精神一振,忙将人请了进来。
“宇秋,你来的正好,我有事想要与你商议!”周度见了人,便直接了当的道,“你说我是不是要求王爷给我安插一个职务?这样不上不下的吊着,怕是要打了不少人的眼。”
马旻心中冷笑,周家三代一代不如一代,到了周度这里,竟然这样明显的事情都要问过别人才能拿主意,实在愚蠢至极!
但也幸好是这般愚蠢,否则他如何怂恿周度做一些事情呢?
马旻微微一笑,道:“先不急,你莫要忘记王爷为何恼了你,又为何会允许卓家二房从你这里拿了土司之位回去,你就这样大喇喇的去找王爷,只怕王爷要将你的这点要求当做是要挟,弄巧成拙了反倒是不妙。”
周度被他这么一说,立即反应过来,忙道:“宇秋兄说的是,是我糊涂了,可若是不去找王爷,又该如何是好?你也知晓,王爷他这一阵子对我有些误解,我极力弥补,可到底是落了下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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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3章 安排
这件事马旻自然知道的,他也知道安亲王的意思,大不过就是不喜周度这般蠢笨,连连让一个内宅女眷惹得安亲王妃不喜,可到底是周度自己太蠢,带累着妹子也变得蠢笨不堪,若是在马家,妹妹又如何会变成现在这样?
马旻将放弃自己胞妹的一腔怒火都安到了周度身上,可怜周度还不知道,还在那边犹自说着话。
“宇秋兄,小弟实在没有主意了,还请宇秋兄救救小弟!”周度向来对自己这个大舅哥信任至极的,许些事情也大都是跟马旻做成的,即便是这一次的事情,也是马旻向自己建议的。
虽说失去了土司之位,但若是跟手中的兵权比起来,一个土司之位的虚名,还便还了,总好过要真刀真枪的动手来的好。
马旻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亮光,嘴角抿起:“倒是也不难,你应当知道最近从云浮城里来的辅国公世子,你可以从他那里入手,他手中不是有一批军械么?你手里有兵士,你可以跟辅国公世子说,愿意将这些兵士都献给王爷,自己只求王爷消气,以王爷的性子,必然不会再与你一般计较。”
周度一听便急了,若是将自己手中的兵士都给了王爷,那他岂不是一穷二白成了白身了么!
“宇秋兄,你这不是要我的命么!若没有了安身立命之物,我又与那任人宰割的鱼儿有何分别?宇秋兄莫要打趣小弟了!”周度连连摇头,这个主意,他如何能够执行呢?
马旻笑了:“伯衡,你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你当我给你提这个主意,是要你的性命?你我什么交情?我连妹子都嫁给了你,又如何会舍得自己的外甥受苦?你且照我说的这么做了,安亲王必然消气,到时候给你一官半职,你的兵士还归着你管,又过了明路,岂不是一举两得?”
周度眼睛一亮,可片刻又暗了下来:“若是安亲王不肯呢?”
马旻摇了摇头道:“王爷不肯,那连你手底下的兵都不会要,直接让人缴了不就行了么?你怎么这般蠢笨!王爷这么多天了,一直没有对你动手,你难道以为当真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么?我的面子哪里有这么大!还不是想给你一个机会,就看你善不善于把握了!”
不得不说马旻的话实在的打动人心,至少周度整个人像是醍醐灌顶一般,顿悟了过来。
他连连笑道:“好,既然宇秋兄这么说,那小弟便试试,若不成,还望宇秋兄能在王爷面前美言几句。”
马旻连连应诺,心中浮起一丝嘲笑,美言几句是一定要的,安亲王那样的人,会将送到手边的东西推开?他压根就不信!
……
十一月份天气虽说在川贵人眼中并不冷,但婵衣跟楚少渊毕竟是从北地过来的,即便是度过了一个冬天,还是十分的畏惧这里的潮湿阴冷天气,尤其是婵衣,更是恨不得日日待在房中,哪里也不去。
屋子里早早的就烧了火龙,外头绵绵细雨,连续下了三四天,直将人心里也变得阴郁了起来。
今日好不容易放了晴,婵衣的心情刚转好一会儿,顷刻便又变了天,她撑着臂肘望着外头的连绵阴天,脸上的神情就有些不悦。
锦瑟在屋子里就着开了窗子的那点子亮光做针线,时不时的小心翼翼瞅着婵衣,生怕她因这样的天气而心情不郁。
“锦瑟,”婵衣注意到了身后的目光,懒洋洋的唤了她一声,“去大厨房拿些点心来。”
心情不爽的时候,总是忍不住吃些东西,这是婵衣多年的习惯。
锦瑟连忙站起来笑着道:“王妃想吃些什么?我记得今早春娘蒸了些栗子糕,您可要吃栗子糕么?”
婵衣点了点头:“再去取些瓜子来,到黛儿那里看看,她若是得空,叫她来陪我下几盘棋吧。”
这些日子她不曾出门,因为要瞒过颜老夫人,毕竟假装小产这件事只有楚少渊跟她知晓,旁人不知道为好,所以颜黛跟颜老夫人也是瞒着的,做戏要做全套,也是这个道理。
锦瑟忙小心翼翼的应了:“王妃还有什么要嘱咐的么?”
婵衣扭过头,看了眼锦瑟,然后抬抬手,将她招过来。
“锦瑟,你是不是在因为我罚了你三个月的月钱,心中转不过来弯?”这几日锦瑟委实是有些小心过头了,做什么说什么都要斟酌再三。
锦瑟脸上一热,不敢说不是,更不敢说是,就那么呆愣愣的看着婵衣。
婵衣叹了一口气,道:“你这个傻姑,我还当你能自己想明白,看来你这二两脑花儿是用不到这上头了。”
锦瑟瞪圆眼睛,嘴角嗡动,半晌才道:“我晓得王妃是嫌弃我在马小姐跟前给您失了颜面……”
“这一点你倒是看的明白,可你怎么就不往深处想呢?”婵衣没好气的扫她一眼,“从云浮城跟着我到川贵来的,只有你跟锦屏是与我一同长大的,出什么事情你冲到前头去,自然是为了我,我岂能不知?但你却忘了一点,即便是马未岚再不堪,她也是府里的客人,你既是我身边的大丫鬟,就应该拿出些大丫鬟的气度,马未岚整日凑到王爷面前,你看不顺眼,私底下给她排头吃,你知道,我也知道,可马未岚知道么?她只会以为我这个王妃不大度,你以为你是个丫鬟,辱骂了马未岚,也是你自己的主意,可在她眼里,却是我这个王妃暗中指使的,你丢的岂止是我的颜面,你丢的是安亲王府的颜面!”
锦瑟心头一震,张大嘴巴吃惊的看着婵衣:“王妃……奴婢可没想那么多!”
婵衣一看锦瑟露出这样的表情,叹息的摇了摇头,锦瑟上一世因为她吃足了苦楚,这一世她就不忍再让锦瑟跟着她受苦,可到底是保护的太过了,一直留在身边必然会害了锦瑟。
她摆了摆手,“行了,下不为例,你去大厨房端点心吧。”
锦瑟点点头,忙不迭的出去了。
婵衣看着窗外许久,才不经意的问了锦屏一句:“锦瑟今年也有十七了吧。”
锦屏惊了一下,看向婵衣,应道:“再过一个月就满十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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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4章 许人
婵衣心忖,她原本是计划将两个丫鬟再留段日子,然后风风光光的嫁了人的,可现在看来是要提前了。
“我记得锦瑟曾说她心悦齐小郎,齐小郎可定了亲?我记得他还未出母孝吧?”
婵衣一开口,锦屏便知道她这是要给锦瑟相看人家了,想了想,道:“外院的管事一直是张公公,齐小郎虽然跟着一同来了川贵,但咱们在川贵没有铺子,就一些庄子跟土地,他便时常在外奔波,其他营生大多是由张公公安排,奴婢没有记错的话,再有一个多月齐小郎就出孝期了,王妃若是有这个意思,倒不如打发张公公来去探探他的口风。”
婵衣点头,忽的想起锦屏的年纪也越发大了,随口问道:“张公公手底下的那些管事,你可有看上的?”
她不想委屈锦瑟跟锦屏两个人,锦瑟她是不打算再让她留在身边了,最好是跟着店铺掌柜在外头做个管家太太,而锦屏却是要留在身边用的,所以配个管事是最好不过的了。
锦屏脸红了一瞬,摇头:“奴婢但凭王妃做主。”
婵衣看着她,叹了一口气:“我做主也得你们情愿,若不是你心里情愿的那个人,只怕往后会过的不如意,若果真如此,还不如不将你们许人。”
女子嫁人等同于第二次投胎,若是选不好人家,往后的日子也不会快活,前一世这样不幸的事情,她看了不知道有多少,这一世重来,她只希望自己身边在意的人都能过的快活。
锦屏抬头看了婵衣一眼,心知她这话说的认真,也不扭捏:“奴婢,奴婢觉得魏侍卫人很好,只是不知道魏侍卫他有意奴婢否……”
到底还是云英未嫁的女孩子,锦屏能将心中的想法说出口已是十分难得的了。
婵衣笑道:“回头我将人叫到跟前仔细问问就是了,不过锦屏你可要想好,他虽是王府中的侍卫,却是王爷得力的臂膀,又与王爷同生共死过,往后王爷要用他的时候多,未必能够与你日日厮守。”
魏青跟沈朔风都不是常年会在王府中出现的人,虽然挂着侍卫一职,但却办的多是私事,尤其是楚少渊现在身处藩地,只怕这种私事只会越来越多。
嫁一个常年不能相见的夫婿,到底是不如嫁一个能日日相见,知寒知暖的人来的好,虽然婵衣也怜惜魏青跟沈朔风这样常年奔波的人,但跟身边的锦屏一比,她就没法儿再将心偏向魏青跟沈朔风了,自然是自己身边的人最要紧。
锦屏脸上晕红散了些,眼神却坚定起来:“奴婢早知道的,奴婢只是痛惜他这么多年,没个知冷暖的人在身边,上一次他回来的时候,身上穿的衣裳从里到外都是府里发配的,破了也就那么粗粗的缝补两三针,奴婢看着不忍,帮他补了几针,整理他衣衫的时候,才发现他穿的还不如咱们府里的小张公公讲究,奴婢那个时候就想着,若是能有个人在他身边,也不至如此。”
婵衣听出锦屏话里意思,眼中有了些许笑意,人与人的缘分许就是这样不可思议,魏青在她印象里头,跟沈朔风几乎没有什么差别,都是默不作声的人,不同的是魏青身上有一股子叫人凌厉,不似沈朔风身上的死寂,这也跟两人出身不同有关系吧。
但这样的人,也会有人心疼,还是锦屏这样温柔稳重的人,不能不说世间事的奇妙。
“你自己且要想好了,日子是人过的,两个人要一心才能将日子过的好。”
婵衣神情淡然,有些话不用她说锦屏自己也清楚,她只是有些感叹。
“谁两个人?”锦瑟刚撩帘子进来,手里端着的点心匣子还没放下,就听见婵衣这句感慨,连忙开口问道。
锦屏羞赧的看她一眼,嗔道:“在说将你许给齐小郎的事情呢,你不是早看上齐小郎了么?如今齐小郎三年孝期也快过了,什么时候迎娶你过门儿啊?”
锦瑟的脸刷的一下红透,她这些日子也在想着这件事儿呢,眼瞧着齐郎马上就要出孝期了,齐郎他爹没有跟着一同来川贵,多也是因为腿脚不便利的缘故,他爹就盼着他出了孝期之后能尽快娶个媳妇,好让齐家开枝散叶呢,眼瞧着一日近似一日了,府里的丫鬟们也有暗中欢喜齐郎的,她还不知道该如何跟王妃开口,锦屏便直接挑破了她的心思,叫她又欢喜,又惆怅。
抬眼娇羞的瞪了锦屏一眼:“锦屏姐姐总是喜欢拿我开心,没影的事儿呢!再说我还要服侍王妃呢,哪儿有功夫想这些个有的没的?”
锦瑟的反应,叫婵衣忍不住笑了:“锦屏的话有道理,等他出了孝期,你们的事儿也该张罗起来了,锦瑟,你可就要十八了,无论放在哪儿,都该嫁人了,难不成还能在我身边待一辈子么?”
锦瑟努了努嘴,“只要王妃不嫌奴婢资质鲁钝,服侍王妃一辈子是奴婢的福气。”
“可别,我可嫌弃你的不行,赶紧早早儿的把你许了人,也好让我清静清静。”婵衣一点儿不留情面的打趣起她来。
锦屏在一旁偷偷掩住嘴笑了起来,叫锦瑟脸上恼的一片娇红。
“王妃!您就会打趣奴婢!您说奴婢年纪大,锦屏姐姐比奴婢还年长呢,您也仔细着些锦屏姐姐的归宿!”
一急起来,就连身边最要好的姐妹都卖了,叫锦屏忍不住去掐她:“好你个小蹄子,就知道把祸水往我身上引,王妃说的是你,何苦将我也连带上!”
婵衣看着屋里两个丫鬟笑闹成一团,也跟着笑了起来,不偏不倚的道:“你们两个谁也不用争,都要嫁人的,先嫁锦瑟后嫁锦屏,这几日我就着手,保管不让你们两个失望!”
屋子里的笑声传进院子,叫刚进来的颜黛愣了一下,后娇声道:“嫂子这里倒是热闹,什么趣事,也说来与我听听,这些日子闷在院子里,人都要发霉了呢!”
锦屏跟锦瑟两人脸上通红一片,也不敢笑闹了,乖乖束手立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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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5章 拜见
婵衣忙冲颜黛招了招手:“快过来,好几日都不见你来我这里,虽天气不大好,但咱们的院子挨着这么近,便是这几步你也懒怠的走,可不是要发霉了么!”
颜黛没辩驳,实际上因为婵衣小产一事,祖母暗中伤心了许久,特意嘱咐她不许她来打扰婵衣休养,说女子头一胎若伤了身子,是极难调养回来的,就让嫂子多在屋子里养几日,她隔几天来看看嫂子,说说话,不让她伤神,所以自己就没敢向原先那样时不时就来叨扰。
“祖母这几日心神不宁,我便被拘在屋子里陪祖母念佛经,吃素,嫂子你且摸摸,我是不是脸又瘦了一圈儿?”颜黛笑着岔开话题。
婵衣笑着捏了捏她的面颊:“我瞅瞅,瘦倒是真瘦了些,但这脸皮却也厚实了不少!”
颜黛扁嘴,随手捏起栗子糕往嘴里送着,边吃边说:“跟祖母礼佛的时候,便连这些点心也不许吃,可真是馋死人了,还好嫂子心疼我,晓得有什么好吃的都往我房里送一份,所以我都是躲起来悄悄的吃,反正祖母也不知晓。”
“可怜见的,也就只敢在我这里张扬,到了外祖母那里,又缩成乖顺模样了。”婵衣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尖。
二门上的丫鬟冷烟进来,将一张拜帖呈给婵衣:“王妃,李侧夫人求见您呢。”
婵衣愣了愣神,将花帖翻开看了眼,李东海的妾室来求见她?没记错的话,是马家女吧?马家那般心高气傲的人家,怎么会让嫡女去做了人家的妾室?李东海年过五旬,又不是好色之人,他的后宅向来是清静的,既然又是马家嫡出女,怎么会没有扶正却只是做了妾室?
“她可有说什么事么?”这样的人来拜会自己,其实完全可以不必理会的,但既然李东海是云贵川总督,后宅又没有更高身份的女眷,若非必要,还是见见为好。
冷烟恭敬的道:“李侧夫人没有细说,但神情倒是有些焦急,许是有要紧事情吧。”然后揣了揣手中的二两银子,觉得最多也就帮李侧夫人到此为止了,按照王妃的性子来看,若真是不想见李侧夫人,恐怕也不会问她这句话了。
果然,婵衣沉吟一下,道:“你将人请到花厅吧。”
冷烟恭敬的退了下去。
颜黛忙道:“嫂子,那我回院子了。”
“别忙着回去,”婵衣有些头疼,本不想在这样不好的天气见人的,但推脱不了,只好架着颜黛一起,“你也跟我一同见见吧,总归不是什么要紧的人,你也学着待待客。”
颜黛脚下一滞,嫂子每回这么说的时候,便表明这个人不是嫂子待见的人,所以才留下了自己,既能调节气氛,又能让自己多瞧一瞧对待不喜的客人应当如何调节情绪。
虽然她也不太喜欢这种应酬,但多少还是要学起来的,便点头应了,跟婵衣一道换了待客的衣裳,去了花厅。
马蕙兰没有在花厅等多久,就看见两个妙龄少女相伴着,衣着华丽款款而来,她抬眼一瞧,便知晓了哪个是安亲王妃,哪个是王爷的母家妹妹。虽说衣饰上头就能区分明确,但通身的那股子气度却是衣裳所不能遮掩住的,尤其那个清丽中带着些娇憨的少女略一抬眼,就将眼底的那点风华毫无保留的呈现在眼前,叫人心中不由得为之一震。
而另一个,美则美矣,却多多少少缺了些味道。
马蕙兰心中评定了一番,才不急不缓的行礼:“打扰王妃了,今儿原本是不打算来的,但有些事情妾身左思右想,还是觉得应当早些告诉王妃妥当。”
婵衣刚还没开口吩咐人上茶上点心,这个马氏就直截了当的将来意说明了,实在是叫她惊讶,在川贵也好在云浮也罢,这些后宅女眷多习惯了弯弯绕绕的说话方式,能够直接挑明目的的,实在是少之又少,这叫她一下就想起了卓依玛跟卓青眉,似是入了川贵,她就经常被这些女子惊到。
点了点头,她示意马蕙兰坐下:“先不着急,这几日天气转冷,夫人先喝些热茶暖暖身子再说不迟,况且我今日也算清闲,有不少时间能与夫人说话的。”
不急不缓的模样,让马蕙兰心中连连点头,遇见事情不急不躁,还能有条不紊的待客,安亲王妃不过才及笄,就已经有了这份老练,相比之下,自个儿侄女就显得越发不够瞧了。
婵衣这份沉稳让马蕙兰的心也放了下来,她笑着吃了一盏热茶,觉得方才被冷风拂过的身子渐渐暖回来,心中盘算着事情,再抬头看着婵衣那双沉静的眼睛,笑意便浮现在脸颊上。
“早听闻王妃的美名,原先夫君来拜访王爷的时候,妾身就曾想来给王妃请安的,奈何一直没有机会,”她一边笑着与婵衣说着客套话,一边转头看了看安静的坐在一旁的颜黛,“这位便是颜姑娘吧,瞧这花容月貌,实在是令人生慕。”
马蕙兰脸上带着薄纱巾,将半张脸都隐藏在后,却叫婵衣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婵衣笑道:“黛儿是王爷的表妹,也是我们王府的娇客。”
马蕙兰点点头,又道:“前些日子听说了益州城的一些传闻,我便料定传闻是假,如今一看颜姑娘这样貌,就越发肯定是假了,倒是我姐姐的那个小叔子,为人向来不着调,给颜姑娘添了不少麻烦……”
婵衣眉心微皱,不太明白马氏说这话的意思,传闻的事情早过了不知多久,一般来拜访的女眷,除非是爱搬弄口舌的人,否则便是再看不上夫君的母家,也会给几分薄面。
她不动声色的听马蕙兰接下来的话。
就听马蕙兰道:“夫君与我说过周家的一些事情,我先头没在意,但现在想想却叫人惊出了一身的冷汗,王妃许还不知道吧,周家土司之位归还卓家之后,他们手里头握着的私兵却还不肯归还,这事闹的夫君那里去,夫君头痛不已,然后夫君与我说起周家几代之上的事情,我实是大吃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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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6章 真假
“周度的祖上,曾经是前朝之人,自从前朝被灭之后,便逃到了川贵隐姓埋名……”
随着马蕙兰的话音而落下的,是婵衣诧异的心,她被马蕙兰话里的内容震的险些忘了反应。
周度手中有私兵是肯定的,毕竟当了这么久的土司,若没有点权拢在手里,如何能够安稳?可周家往上数三代,又是什么来历,她是不知的,本也没有兴趣听这些世家的隐私,毕竟她自己就出身与百年世家当中,哪家祖上没有点脏的臭的事情?
便是上一世的诚伯侯府,哪个院子里头没葬过几条尸骨?尤其是婆母苏氏手上,更是沾染了不少的亡魂,她不过是帮着在外人遮掩一二,都觉得难受了,更何况是坐着听别人讲那些事情。
马蕙兰话尚且说了一半儿,就发觉安亲王妃脸色不太好看,不由得停下话头,抿了抿唇:“王妃不要嫌我多嘴多舌,这样的事儿老爷查出来头一个便想着要说给王爷听的,只是这几日老爷公务繁忙,只让大公子与妾身来叨扰一二,大公子在外院与王爷商议,妾身来给王妃请安,也是顺嘴提及,若王妃不爱听这些,妾身就此住嘴就是。”
笑着端起茶盏,马蕙兰将蒙着脸颊的纱巾小小掀开一角,姿势优雅的品着茶。
婵衣皱眉:“夫人的意思是,周度的祖上曾是逆贼?”
这句话问的直白,但马蕙兰没有回避,笑道:“也不是不能这么说,不过周度祖上确实是前朝皇室所出,可他到底有没有谋逆的心思,只怕是天知地知他自己知,而你我却不知了。”
可马家不是跟周家有姻亲么?
婵衣心中纳闷,若周家的身份被揪出来,那必然会牵连到与他沾染上关系的人家,马蕙兰作为马家所出的嫡女,便是再如何在夫家过的不如意,也不应该盼望着娘家遭罪才是啊!
颜黛在一旁陪着听,此时也听出来不对劲的地方,眼睛冷冰冰的瞧着马蕙兰,不知道这个李侧夫人心里在打什么主意,竟然将这样棘手的事情告诉嫂子,难道是希望嫂子跟哥哥商议着,如何剿灭周家不成?
她越想越不对,索性开口道:“李侧夫人是李家的当家夫人么?”
颜黛问的话很不客气,细听之下,还有一些指责马蕙兰代俎越庖管的太多的意思在里头。
马蕙兰愣了一愣,随后笑了:“颜姑娘大约是误解妾身了,妾身并没有想要害人的意思,说这么多也是想要王爷跟王妃避开这些祸事,大概王妃不知道吧,我那个兄长如今正想方设法的将周大人推到王爷麾下,这样周大人手里的东西,就能不沾染自家半点的推出去了。”
婵衣抬眼看着马蕙兰:“你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要当心你娘家兄长?”
且不说这件事有多蹊跷,就单说按照她的身份说出这样的话,可信度算是低到极点了。
马蕙兰叹了一口气,神情颇为寂寥:“王妃大约是不能够相信的了,也是,换作是我也不能信这样的事情,只是有一点,王妃料错了。”
她抬手,轻轻的将脸上蒙着的纱巾解下来,那张姣好的面容瞬时便显露在婵衣面前,也叫婵衣着实的吃了一惊。
“你!”婵衣瞪着这张不久前才见过的,与周夫人一模一样的脸,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马蕙兰点头:“是,王妃猜想的不错,我与周度夫人是双生子,若不是出嫁前夕出了这样的祸事,恐怕如今我才是名正言顺的周夫人。”
而这里头有些什么内情,便是马蕙兰不说,婵衣也猜得到。
所以她就说,她当真是厌恶这些世家里的阴私事,哪怕是嫡亲的姐妹,至亲的父母长辈,也总是一碗水端不平,所造的业障,却不知要用多少人的命来填补。
眼睫垂下,将心里的厌恶压了压,婵衣道:“夫人之言我会与王爷细说,不过夫人自己若是有什么不顺,还请多往好的地方想想,人这一辈子不怕难,就怕做了什么后悔的事,等到想要回头的时候,却早没有了回头的余地。”
马蕙兰心中惊了一下,没想到这个几乎能做自己女儿的小娘子,竟然用大道理来劝她,这当真是……虽说有几分道理,可她自己的路早就选定了,只能坚定不移的走下去,否则如何对得起她这些年受过的苦?
话说完了,马蕙兰便告辞了,原本她来此的目的也只是这个,与两个比她小了许多的小娘子聊天,实在不是她的兴趣。
婵衣握着颜黛的手,回了自己房中,皱眉想了半天,认真的问颜黛:“你说马氏她的话,有几分真?”
颜黛一脸讨厌的神色:“我觉得她肯定是在骗嫂子,还不一定是想要达成什么目的呢,马家就没一个好人!”
先前马未岚的事情叫颜黛心中不快,更不肯说马家一句好话,她先前就觉出了马家的不对,在川南的时候,马夫人就多有心思,那次外出,分明是有人故意安排那县令儿子在那里等着她们的,否则怎么会这么巧的就遇见了?
“嫂子,我觉得还是不应该听信她的一面之词,应该好好的问问意舒哥哥,而且说破了天,这些男人的事情我们也是帮不上什么的,马氏这么过来与咱们说,为的就是扰乱咱们的心神,她定然是知道意舒哥哥看重嫂子,想要游说嫂子达成不可告人的目的!”
颜黛经过了这些事情,看谁都不对,尤其是满脑子官司的时候,更是觉得每个人都是居心叵测的。
婵衣笑着摇头:“哪里就这么容易呢,我瞧着马氏的话至少有五分是真的,你没瞧见她那张脸,是有多大的仇恨,才能将脸弄成这般?若我是她的话,也不会善罢甘休,更何况你没想过么,同样是家里的嫡出小姐,一个是正室夫人,一个却是不入流的妾室,若换做你我,又如何能够容忍这样的羞辱?”
所以马蕙兰虽有目的,但应该不是颜黛所说的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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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7章 噩梦
“好了,别费心思想了,等你表哥回来,我问问他不就行了么?”
颜黛点头,原本来找婵衣是为了给她解解闷的,没料到最后竟然又多出这么一件事。
“嫂子,你也别想这么多了,”颜黛笑着扯住婵衣的袖口,轻轻摇了摇,“马上就要到冬至了,咱们去年冬至的时候吃了饺子,今年是不是该改吃汤圆了?”
婵衣不禁一笑,颜黛一直跟着颜夫人住在宛州,是正经的南方人,冬至的时候习惯吃汤圆了,去岁冬至按照北地风俗吃了一顿饺子,连说觉得是过了个假冬至。
“行,依你,饺子跟汤圆都准备妥当,你愿吃饺子就吃饺子,愿吃汤圆就吃汤圆。”
就跟哄小孩子似得,颜黛一张俏脸羞红,“嫂子总爱将我当做娃娃来哄,嫂子你说,咱们在川贵也待了一年有余了,等意舒哥哥将川贵都料理妥了,是不是就天下太平了?”
婵衣心道,哪里有这么容易,川贵错综复杂的势力交错着,根本就不会轻易理顺,更何况即便是将川贵真正的掌到了手里头,那也是没用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若皇上当真不打算让楚少渊继承大统,只怕新皇一定会看不顺眼楚少渊这样占了皇上欢心的王爷存在,到时候楚少渊就危险了。
只是在对着颜黛担忧的眸子时,婵衣没忍心将实话告诉她,只是笑着道:“你不要这般操心这些事情,夫君他会有法子的,等到川西的事情平了,我带你去爬峨眉山,你可愿意?”
颜黛眼睛亮起来:“真的么?嫂子,我这几日都没有偷懒,日日都有投壶练拳呢,你瞧我这身子板比先前好多了吧?我保管咱们去爬山的时候,我拖不了后腿!”
婵衣笑着摇头,轻轻抚了抚颜黛的手,“就算爬不动,也有人抬着肩舆载你。”
颜黛努了努嘴:“我才不坐肩舆!我以前坐过的,颠簸的人不舒坦,还不如自己走来的自在!”
两人说了一下午的闲话,瓜子也磕了好几盘子,等到天色逐渐黑沉下来,颜黛留在婵衣这里用了晚膳,这才依依不舍的回了院子。
婵衣心中微暖,颜黛一直赖着不走,也是怕她想那些事情,伤了神。
只是有些事情即便是不想,也一直摆在那里,她没办法跳过去,与其放任下去,不如握在手里,至少不让它坏下去。
楚少渊回来的很晚,婵衣小小的睡了一觉之后,才被他轻手轻脚的动静惊醒。
“回来了?”迷迷糊糊的,婵衣看向他。
楚少渊身上还带着一身的寒气,因不想冷到她,足足在外头烤了一会儿火盆才进来,但见她一下就醒过来,便知道她是在等着自己的。
“嗯,晚晚没睡沉,是一直等着我么?我今日回来的晚了,晚晚不要生气。”
说话轻轻柔柔的,是不想让她从睡梦中完全清醒过来,一边垂着头将外头昏黄的烛火光亮挡住,一边拿手慢慢揉了揉她的发。
“已经三更天了,晚晚有什么话等明天起来再与我说,好么?”
婵衣听着他比平常低沉了几分的轻柔嗓音,缩在被子里暖洋洋的,脸上便有了笑意,绷不住的发散出来:“意舒这些天都很忙,起床了也不与我一道吃早膳,现在还在哄我。”
不依不饶的,颇有些死缠烂打的意思。
楚少渊将被子掀开,钻了进去,轻轻咬着她的耳朵,“晚晚想与我说什么?不困了么?”
困是困的,只是事情还是要说清楚。
婵衣摇摇头,伸手去抱他的腰,被他制止:“别,我身上有些冷,仔细受了寒气。”
她才不管,径直将手贴上了他的腰,顺着他的腰身往肩背处搂了过来,脸贴在他的胸膛,轻轻的蹭了蹭:“李总督家的大公子今天找你谈事了?”
楚少渊点头,也伸出手去抱住她,怀里的柔软甜香气息瞬间向他扑面而来,他嘴角噙笑,奔波了一天的劳累也在这一刻彻底放松了。
婵衣皱了皱鼻子:“李总督的妾室,你查过她么?今日她来与我说周度祖上是前朝余孽,话里的意思竟然是想借王爷的手除掉周度,顺带连她娘家也不管了,这事可是当真的?我的意思是,不管她当真与否,咱们都不要多插手他们的家务事,谁知道能不能扯的清楚呢,万一他们联合起来算计我们,我们又怎么防备的住?”
满心满眼的都是关切,撑着不睡,就是要告诉他,不管别人怎么算计,她都不会轻易上当,做了别人的传音筒。
楚少渊嘴角的笑容越发温柔,他的晚晚怎么会这么软,这么贴心,又这么聪慧呢?实在是看进眼里就拔不出来了,简直不想让她再见别人,生怕别人知道了她的好,传扬出去入了别人的眼,被别人惦记上。
“这件事你就不用操心了,”楚少渊声音低沉,将她搂的紧紧的,“马家的心思我明白,周度的心思我也知道,左不过就是一个想要投靠,想要实权,一个想要往后的荣华富贵,却又不肯轻易相信别人,这事情不急,总是有突破的地方,何况他们也并非是铁桶一块的,周家也好马家也好,都不是对手,现在我在办的事情,跟这两家无关,总之再有这样的事情,晚晚不用担心,想见就见,不想见就说身子不爽利好了,等过段日子,他们都不会再来烦心了。”
楚少渊没有将事情都全盘告诉她,只是精简了些重点,拿漫不经心的语气说给她听。
“好啦,快睡觉吧,你半夜不睡等到明天起来,又要没有精神了!”
可婵衣却知道,事情越被他说的云淡风轻,就越有几分凶险,只是不知道他的打算又是什么,总不应该听信了别人的一面之词吧?
带着担忧,婵衣睡的并不安稳。
她做了一夜的噩梦,没有像之前那样梦见前世,反而是梦见了楚少渊被马旻骗了,派了手里的死士出去要杀马旻,结果四皇子乍然出现,他手底下的人将楚少渊的死士都灭了口,随后又将那些死士的尸首丢进了王府里头。
婵衣额头上满是汗水,她在梦里看着那些死去的人,压抑的不能自已,一抬头就看见了大哥的脸,他看着婵衣道:“妹妹,你怎么帮着三皇子?难道你忘了母亲是怎么死的了么?”
她一下就惊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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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8章 汤圆
婵衣不明白为什么会梦见这样一个奇怪的梦,即便是在前一世,大哥也未曾对她说过这样重的话,更何况大哥也是在她的提议之下才投了四皇子,这一世大哥在云浮城跟着萧将军,压根就不会再参与到四皇子的事情中。
皱眉想了片刻,她觉得这个梦定然是因为她日有所思心神不宁,才会将事情颠倒了。
从床上坐起来婵衣发现楚少渊果然一早就起身了,连个话也没有留下,起身的时候,自己甚至都没有发觉,这段日子他委实是忙了些。
没过几天就到了冬至,府里一片热闹,应诺了要吃汤圆的,大厨房早早的便开始置备,颜黛知道了,便嚷着想要亲自滚几个汤圆吃,婵衣闹不过她,便与她一同去了大厨房,却是一个捏饺子,一个滚汤圆,将大厨房闹的人仰马翻。
颜黛从小身子不好,在宛州的时候,向来没有这样自在的时候,别说是滚汤圆了,就是吃汤圆,颜夫人也不许她多吃,生怕她吃进腹中不好克化,反而更遭罪,此番来了川贵,每日都打拳强身健体,身子竟也比之前强韧了不好,在大厨房滚汤圆的时候,竟然能将沾了糯米粉的簸箕端起来,不停的颠簸着让捏好的汤圆滚动起来,叫一干伺候的下人惊的连呼小心。
她却哈哈直笑,玩心大起的滚了一萝又一萝,直至她手酸胳膊麻了,才止了手。
婵衣看了直摇头:“黛儿,你滚了这么多汤圆,就咱们一府的人,可怎么吃的完呐?”
颜黛滚汤圆的时候只顾着高兴了,现如今看见滚了至少有一两百只汤圆,也傻了眼,讷讷的道:“不然咱们拿了出去卖钱吧,嫂子你瞧,我滚的汤圆个个又大又圆,肯定比街市上其他铺子里头的好!”
婵衣忍不住扑哧一笑:“你倒是个财迷,是月钱不够用么?往后给你月钱多加二十两,可别再说这样的话了,让旁人知晓了,还以为咱们府里头穷成了什么样子,若我说与其拿了去卖银钱,倒不如给相熟的人家送些过去,也让他们瞧瞧咱们黛儿的手艺。”
颜黛根本就没有考虑那么多,冒出这句话来也无非是因为之前吃过街市上的汤圆,觉得滋味一般,才会突然这么一说,此刻听得婵衣替她解围,忙道:“嫂子总取笑我,我如今的月钱都用不完,嫂子再给我加,我可真的是羞愧了,我从前在家里,一个月也不过二两银子的月钱,如今一个月就有三十两银子,吃穿用度又都不必自己出,便是有想要吃的东西,大厨房也都早置办下了,哪里用的了?便是现在都积攒了三百两之多了!”
“那有什么,你自个儿攒着,往后当做嫁妆银子,在夫家总比不得娘家。”婵衣不在意的宽慰了她一句,依旧吩咐了锦屏将月钱给颜黛加上了。
颜黛心知自己说错了话,可嫂子不但不怪罪,还用这样的法子解了她的围,实在是叫她又羞又愧。
中午的这顿饺子跟汤圆还没吃上,二门上就遣了丫鬟来禀告,说秦夫人求见。
婵衣讶然,前些日子因为一直跟周、卓两家斗法,没功夫见益州城的这些夫人们,秦夫人的事情便搁置到了一旁,没料到她今日会上门。
忙请了人进来,还没来得及说话,婵衣就被秦夫人那一身悲戚的形容给惊了一跳。
原本十分富态的人,不过隔了一个来月的功夫,就瘦了整整一圈儿,脸上的颜色惨白之中隐隐透着股子蜡黄,眼神里头无光,与数月前第一次见时,完全成了两个人,此刻的秦夫人哪里还有先前的半分雍容?
“秦夫人,你这是出了什么事?”婵衣惊讶的忙叫人坐下,下人们鱼贯而入,上茶水的上点心的,络绎不绝。
秦夫人摆了摆手,憔悴至极的叹了一口气:“不必忙了,妾身今日来,是给王妃送帖子的,送完帖子便要回去,”说着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素白的帖子,递给婵衣道,“家父昨夜病逝,妾身在灵前守了一夜未曾合眼,在娘家掌事的是嫂嫂,她知晓我与王妃相识,便央我来给王妃递张帖子,王妃若是得空,来家中瞧一瞧便是了,若是王妃不得空,也不打紧,我去回了嫂子就是。”
婵衣原本就没什么事情,见了秦夫人这般神情,哪里还能不知道她这定然是在娘家受了委屈的,否则不会一下子憔悴至此。
“原夫人来益州城的时候,秦大人便将夫人托付给了我,是我这些日子一直事情缠身,辜负了秦大人的托付,秦夫人放心,我一会儿便收拾去吊唁郑老太爷。”
秦夫人脸上满是感激之色,连声称谢道:“妾身谢过王妃,今日冬至,王妃不必急于一时,等过了冬至再来府中也不迟。”
冬至无论在什么地方都是十分重要的日子,一般人家在赶上冬至跟红白事冲突的时候,能将事情放一放,都会放一放的。
婵衣在心中叹了一声,转过头宽慰道:“秦夫人节哀,郑老太爷想必也不愿见到夫人这般伤心难过的,若是夫人有什么难处,尽管开口。”
秦夫人抬头看了婵衣一眼,眼中含着的苦涩几乎叫婵衣心中一怔。
半晌,秦夫人终究是没有说半句别的话,只是饮了一杯茶,呆坐了片刻,便起身告辞了。
婵衣将人送到了垂花门,看着秦夫人有些虚浮的脚步,心中莫名觉得难过起来,到底是相识一场,秦夫人虽然曾经有过些小心思,但大多是为了自家女儿考虑,做母亲的一心一意维护着自己女儿,又有什么错呢?
午饭过后,婵衣便吩咐下人置备车马,她将颜黛滚好的汤圆包了两匣子带上,带着颜黛径直去了郑家。
郑家门上已经高高吊起了白灯笼,上头写着大大的奠字,中庭内竖起一面铭旌,上头洋洋洒洒的写了追文悼词,屋檐楼宇上皆是一片凄白,灵柩前跪着哭灵的人,嚎啕的哭泣声,响彻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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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9章 吊唁
郑大太太在二门上候着,见到婵衣,笑得牙不见眼的,连忙搭了手上来。
“王妃还请慢着些,府中地上不太平,您当心别磕了绊了,随我来。”
婵衣见她脸上的笑容,心中有些不喜,若是寻常时候便也罢了,偏偏是在这样的时候,一脸的笑容,脸上甚至都没有几分悲痛之色,到底是叫人心中低看了几分。
她冷道:“郑大太太不必如此,我来吊唁郑老太爷全是看因秦夫人,你们该忙便忙,不必理会我。”
郑大太太脸上划过一丝诧异,她一直听闻这个安亲王妃是个极不好说话的人,尤其是对待女眷上头,更是不假辞色的,不论是在川西或者是川南,她的名声向来不是那么太好,在她手底下吃过亏的世家夫人都苦不堪言,今日原本是没有料到她会真的过来吊唁的,但她就是来了。
垂下头,郑大太太将一脸的惊讶收起,再看向婵衣时,已经换上了一副笑面孔:“王妃勿怪,我家姑子这几日实在是悲切的昏了头,在家中与她兄长便不大对付,许是给王妃添了什么困扰,我在这替我家姑子给王妃赔个礼,还望王妃见谅!”
几句话便将她跟秦夫人不合的事实摆了出来,婵衣也懒得再理会她,径直去了灵前,从下人那里接过来香,拜了几拜。
人死为大,即便是生前再厌烦的一个人,只要死了,就一切都烟消云散。
郑大太太在灵前嚎啕了几声,不断的有客来,她也只好不断的来来去去的招待客人,从而没有一直守在灵前。
婵衣被带到了花厅,她原是不耐烦的,但见秦夫人也在花厅待客,便安静的坐了下来,一手拉着颜黛小声的说话。
颜黛左右看了看身边的人,低下头小声的对婵衣道:“嫂子,我瞧见那个郑大太太带嫂子进来的时候,跟底下的人使了眼色,你说她会不会要使坏?”
婵衣惊讶颜黛的仔细,想了想,摇头道:“不会,我们第一次上门,又是这样的事情,她便是有什么也不会在今日使出来,否则郑家岂不是成了笑柄?”
颜黛想了想也确实是这样,又小声道:“嫂子,我看郑大太太一直带着笑容迎客,你说她心里就一点儿也不难过么?到底是自己公爹,怎么能这样没心肝?”
“嘘!”婵衣制止她的话,这里人多眼杂,若是这样的议论被旁人听去了,岂不是要说颜黛长舌?
颜黛也意识到了,吐了吐舌头,再没说起郑大太太的一丁半点。
秦夫人将家中亲戚都安排妥当了,才来跟婵衣告罪:“王妃来的这么早,实在是叫我有些愧疚,今日事情多,还望王妃海涵。”
婵衣摇了摇手:“别说这些了,你在益州城也停留了这么久,打发了郑老太爷之后,是不是就要回川南了?”
秦夫人原本不愿多言的,但见婵衣关切的看过来,不得已只好点头道:“原本来川西就是为了父亲的病而来的,如今父亲殡天,自然是要提早回去的了,离着二月也没多少时日了,还要忙女儿的婚事。”
儿女婚事是一块心病,秦夫人原本是满意亲家的,只是到了现在周家还不曾来探望过父亲,实在是过分了。
婵衣道:“等到时候,我也去观礼。”
“多谢王妃了。”秦夫人对于安亲王妃这样忽然示好的态度,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她如今实在没有那么多心思去想其中意思。
吊唁的夫人们来的越来越多,见到婵衣也在,纷纷都上来与婵衣问安。
陆夫人来的迟了,见着婵衣后,笑着道:“好些日子不见王妃了,王妃近日可好?”
婵衣笑着点了点头:“在府里休养了一段日子,除了有些闷之外身子倒是没什么大问题。”
这还是头一次安亲王妃小产之后出门见客呢,陆夫人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番,笑道:“那就好,那就好,前些日子我们老爷从川南回来,得了些天麻,今日正巧看见王妃,听说天麻最为去湿气了,明儿便派人给王妃送些去。”
婵衣也不拒绝:“那就谢过夫人的盛情了,倒是今日冬至,不知夫人家可吃过汤圆了?我家黛儿做了些汤圆,已经给夫人送去府上了,黛儿第一次做,难免做的多了些,夫人别嫌做的粗鄙。”
陆夫人人精一样的,哪里会在言语上得罪人,忙笑着说道:“难得颜小姐心灵手巧,若是换了我家那个猴儿,吃汤圆且还不耐烦,如何能够坐得住!”
陆夫人家里无女,只有两个儿子,所以她一说起来,就满脸的遗憾。
身边围着的夫人们便都纷纷拿了她的话取笑。
留了一会儿,婵衣身边围着的世家太太渐渐多了起来,她委实不耐烦与这些妇人们没完没了的说话,便跟颜黛告辞回府了。
郑大太太亲自又将人送到了二门上,秦夫人也跟随在侧,一同送婵衣出府。
婵衣抚着秦夫人的手,宽慰道:“左不过人都逃不了这一命运,且宽些心吧,别将自个儿身子熬得坏了,反倒是叫旁人得了好处去,且你还有子有女的,你若倒下了,你的子女又该倚靠谁去?听我一言,看开些,别伤了身子,你瞧你这才多少日子,就已经熬得不人不鬼的,若是秦大人见了,指不定要如何心痛了。”
她原本与秦夫人是没有这么深的交情的,但先前看了郑大太太的一番言行,到底是想要震慑一下郑大太太的,所以才会有这番状似亲近的叮嘱。
秦夫人一愣,随后反应过来,一脸感激的看着婵衣:“王妃关心的是,妾身晓得了。”
婵衣点头,状似随意的看了眼郑大太太,就看见郑大太太盯着秦夫人跟婵衣交叠的两只手,眸子紧缩着,脸上神情莫名有些凶狠,叫婵衣心中一顿。
果然是这个郑大太太在中间与秦夫人不合,秦夫人才会短短时日里这般消沉下去。
只是旁人的家事,与自己来说到底是不太相干了,自己做到了这一步,怕秦夫人的日子应该能好一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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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0章 有愧
等到婵衣的身影再看不见,郑大太太恶狠狠的瞪着秦夫人。
“姑奶奶这是要重蹈当年的覆辙?这也不算什么,但有一条儿,公爹临去前仔细叮嘱过,我们郑家万万不可掺和到皇家大事当中,姑奶奶可还记得?”
秦夫人听见她说‘我们郑家’时,脸色一变,“什么时候我竟不算郑家人了?”
“哼,姑奶奶自个儿心里清楚,”郑大太太冷哼一声,“当年的事情婆母虽不曾与我提及过,但你莫非以为我当真半点不知道!我们郑家如今为何沦落到成为川西的乡绅,这还全要靠姑奶奶当年的拖累!”
郑大太太早对自己这个小姑心存不满了,自己原先嫁过来时,因贪图郑家世代耕读的好名声,指望着自个儿的下一辈能够出人头地,至少不再是个乡绅,可谁曾想郑家原先还能在朝堂上有立足之地,嫁过来之后,却一年不如一年,这其中内因虽无人与她说,但时日久了,她总能知道一二。
敢断自家儿子的前程,既便是天王老子她也绝不姑息!
“你!”秦夫人脸色越发的差,被这番话语指责的哑口无言,顿了半晌才低声道,“以前种种并非是我的主意,我知道娘家受了夫君的连累,一直龟缩在川西说好听些是休养生息,说难听些却是苟延残喘,我这些年来心中一直有愧……”
郑大太太嘲讽的笑道:“姑奶奶心中若当真觉得有愧,便多惦记惦记你的两个侄儿的前途吧,容我说句不中听的,姑奶奶当真心里有你两个侄儿,也不会今日这般急匆匆的请了安亲王妃过府,我们郑家确实是败落了,但也不会在同一个坑里摔两回!姑奶奶一番好意我这做嫂子的心领了,但我如今只盼望着,姑奶奶要死也死的远一些,不要再拖累了我们郑家!”
秦夫人原就强撑着一口气一直挺着的,如今再听了郑大太太这番夹枪带棒的话,再忍不住心中酸涩,血气上涌便觉得眼前发黑,身边人还没来得及察觉到,她就一头栽倒了下去。
郑大太太眼睁睁的看着秦夫人倒在自个儿脚边,却厌恶的皱了皱眉。
“诶,夫人,您这是怎么了?”跟随在一旁的丫鬟连忙将秦夫人架住,神色慌张的问询道。
下午来吊唁的人渐渐多起来,通往中庭的路上,人络绎不绝,叫郑大太太不得不伸出手来拍了拍秦夫人:“姑奶奶,你这是怎么了?早说了公爹的病与你没有干系的,你怎么总是这样心重,你这样如何对得起公爹?”
连说带哭,声泪俱下的样子,十足十的是个关切人的热心长嫂模样,哭了片刻,她没忍住瞪了几个服侍的下人:“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扶了姑奶奶回房里去!”
周围来吊唁的人,纷纷出声劝慰郑大太太:“可别这么心焦,虽说是丧事,却也要先看一看郑老太爷的年纪,如郑老太爷这般活了八十有六的耄耋老翁,可实在不多。”
“是啊是啊,这可是喜丧,在我们那里都是要连着摆半月的酒宴的!”
“郑大太太你可要想开些,这一个府里上上下下的还有许多活计要忙活,你若累倒了,可怎么是好?”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郑大太太受了这般劝慰,自是十分得用,连连点头,而秦夫人那边,却更像是灰溜溜的回了房一般,无人问津。
楚少渊此刻却没有在王府,而是在陆述掌管的卫所当中,与陆述一道看着舆图。
“这里倒是个易守难攻的好地方,”楚少渊指尖点在舆图上的群山之间,神情极淡,“若我是马旻,也不会放过这一片能够出其不意致胜之处。”
陆述这些天与楚少渊讨论着布防的事,从开始的惊叹,到后头的逐渐习惯,过程虽然不长,却叫他惊心动魄。
他从不怀疑眼前这个还是少年模样的安亲王的能力,但逆天到了此种境地实在叫人惊艳。
或者可以说,没娘的孩子总是要多为自己盘算的,这个三王爷从小便养在了宫外,没有被正统的太傅教导过,却自有一套方法,不得不说先前无论是宸贵妃也好,或者是皇上也罢,他们都将自身的聪慧传给了三王爷,所以才虎父无犬子。
“臣倒是觉得马旻未必敢这样轻举妄动,”陆述依旧坚持自己的观点,“小打小闹的马旻或许还有这个胆量,但若要动真格的,马旻必然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
楚少渊摇头笑道:“陆大人还是太将马旻看的低了些,你来川贵也有几年了,可曾查过当年发生兵变的时候,马旻在做什么么?”
陆述一向是打着井水不犯河水的态度,对盘踞在川贵的这些地头蛇,能忍则忍,能退则退,否则不会有如今这般平静的局势。
“是狗熊还是英雄,要看手底下的真功夫,马旻既然敢怂恿周度,就一定留有一手,现在他留的这一手你我猜测不到,却有人能够知道,”楚少渊那双琥珀似的幽深的眼睛静静的盯着舆图,手指一寸一寸的点过去,山峦走向在他的手指下呈现一种诡异的曲线,“若我是马旻,也必然不甘心这般轻易就将手里的东西都交出来,不反抗一番,简直是对不起他那一身儿铠甲。”
大家都是马背上打杀出来的功勋,谁又惧怕谁?
陆述听出楚少渊那股子淡淡的杀气,心中一跳:“王爷,您是不是已经掌握了马旻的一举一动?”
楚少渊笑着将视线移到陆述身上:“有些事不需要全部掌握在手中,有些人即便是不盯着他,他也不会叫你失望。”
而马旻就正好是这样的人。
陆述眼皮一跳,马旻一直在川南与他相安无事,即便是行都司的周都指挥使在川南虎视眈眈的盯着马旻,他也从来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这一回不过是马旻的妹夫出了事,他难道就真的能够舍得手底下那么多的兵士?
陆述心中觉得有些不可信,可看着安亲王这样的部署,他又不得不坚信,若非如此,安亲王又如何会这样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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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1章 旧疾
婵衣回了王府,还来不及将身上待客的衣裳换下来,颜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玉环便急匆匆的过来。
“王妃,老夫人她旧疾犯了,去请了大夫,可大夫迟迟不见来,奴婢们没主意了……”
握着婵衣手的颜黛急切道:“那就去请别的大夫!活人还能被这些事情给憋死?快去!你!随我一道去看祖母!”她一手指着玉环,一手松开了婵衣的手,转身就要走。
婵衣也顾不得这许多,追着她的脚步,一边沉声吩咐道:“将家中跑的快的小厮都派出去请大夫,谁先请回来打赏十两银子!吩咐车夫,去城外的文昌寺请觉善禅师来!”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更何况只是跑跑腿的事情,吩咐下去之后,立即就有一多半的年轻后生小厮们跑了出去。
颜夫人闭着眼睛捂着心口躺在贵妃榻上,脸色苍白的厉害,嘴角嗡动不停,呼吸有些薄弱,眼看着就是大限来临的样子,直将婵衣吓了一大跳。
屋子里密不透风,地龙暖暖的热气腾升上来,整间屋子里的味道有些说不出的憋闷。
“将那边的窗子打开两扇,”婵衣心中有些不快,“烧了地龙也不能大意马虎,尤其是这里的冬天本就潮湿,再不通风透气,时常在屋子里岂不是要憋出毛病来?你们这些奴才究竟是如何服侍的?连这个道理也不晓得,还要人时时提点?”
“嫂子,不怪她们,”颜黛急的眼泪都快要下来了,她看着颜夫人这副痛苦难受的模样,恨不得自己代受了,一边小心翼翼的去拉住颜夫人的手,一边道,“祖母这几天身上一直不太爽利,所以才一直呆在屋中没有出去,今天早上还与我说外头天气不好,窗子不能一直开着,仔细受了风寒,到时候不容易好转,还说嫂子遭受了那么大的罪,我们帮不上什么,至少能不给嫂子添乱。”
婵衣的心重重一顿,她自己根本就没有什么大事,若非与楚少渊一齐做戏,只怕也不会让外祖母这样担心!
“你这傻子!”婵衣拧眉,“事情再大,大不过外祖母的身子,你这样掖着瞒着,遭罪的只有外祖母!”
颜黛忍不住哭了起来,倒不是因为婵衣这几句话觉得委屈,而是害怕颜夫人就这样撒手而去。
“祖母……祖母……你快醒醒,睁开眼睛看看我!”
颜夫人眉头紧皱,听见了颜黛的哭声,奈何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只好将手指握了握紧,轻微的动作几乎将她力气用尽似得,她嘴角嗡动,却半句声音也发不出来。
婵衣看着心中难受,轻抚了抚颜黛的背脊,眼睛扫过屋子,外祖母这一向也没有过旧疾发作的时候,而且先前觉善禅师来给她诊脉的时候,也替外祖母请过平安脉,那会儿根本没有任何问题,怎么这才几日的功夫,就一下子发作了起来?
心中狐疑着,眼下就不停的在屋子里寻找,看看是不是有什么东西不合时宜。
“嫂子,你说祖母她不会有事吧,我……我就不该扔下祖母一个人在屋子里的,我怎么这么不孝……”颜黛哭的不能自已,只恨她怎么一个人跑了出去,却留下了祖母在这里受苦。
“好了,你哭也无济于事,”婵衣忍着心中烦乱,宽慰颜黛,“现在要紧的是先将外祖母的症状缓解下来,对了,先前觉善婵衣开的药丸,可还有?”
玉环忙回道:“有,奴婢已经化开给老夫人服下了,可不顶事,奴婢才会这样着急。”
婵衣的脸色越发的差了,一切表明外祖母的身子是出了问题,可到底是什么问题,在大夫来之前,她只能在这里等。
颜黛心中慌乱极了,她仰着脸看着婵衣:“嫂子,祖母她以前就曾经发过一次这样的症状,那会儿请的那个大夫说,若是再有一次,只怕就要挨不过去了,祖母这些年一直修身养性,一直吃斋念佛,全都是为了我,若是祖母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办?我要怎么办啊?”
那张叫人一眼就映在心上的惊艳面孔,此刻满是脆弱,脸上涕泪横流,没了先前半分美感。
婵衣心中发沉,将手帕抽出来给她擦拭眼泪:“不要说丧气话,外祖母一定会挺过来的,更何况你不是一个人,还有夫君,还有我这个嫂子在你身边,不论有什么事,我们都一齐承担,好了,你别再跪在这里了,外祖母她现在正难受,你一直跪着如何受得住?一会儿大夫就请回来了,先让大夫瞧一瞧,等觉善禅师来了,自会有法子让外祖母好转的,你要相信嫂子!”
如今只能拿话来哄着颜黛,否则她一味的在这里哭闹,对外祖母的病情也起不到好的作用。
颜黛乖巧的点头,“我会听话的,我就是想陪陪祖母,我陪着祖母,好叫她不那么难受,嫂子,你别撵我走……”
婵衣摸了摸她的头顶发心,嘴里莫名苦涩。
低头仔细盯着颜夫人的神情看,侧躺着的老人面如金纸,呼吸十分不畅,若不是腹部微微轻动,她竟看不出有半分的活气儿,不过才出了一趟门,就急急发作成这般,婵衣心中的那点诡异之感又腾升上来。
好在大夫马上就请了回来,请的是城内一家有名的药铺的坐堂大夫,花白胡须的老大夫看着就让人觉得稳妥。
老大夫搭了搭脉搏,忽的皱了眉:“老夫人可是吃了什么要命的东西?这眼下毒素已经侵入了五脏,怕是要不成了!”
随着老大夫的话音落下的是匆匆进来的锦瑟,她的样子看上去十分匆忙,连寻常一丝不苟的头发,此刻都有些散乱。
她上气不接下气的道:“王妃,有人从外头闯进来了,个个带着家伙,已经摸到二门上了!”
婵衣眼睛一缩,事情快的几乎不容她有半分思考的余地。
“府里的侍卫呢?没有阻拦么?”婵衣这话问出口的时候,就觉得有些不妥,府中的侍卫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是楚少渊特意留在府里保护她安危的,怎么可能束手就擒?
锦瑟的话,叫婵衣大吃一惊,她回道:“那些人很厉害,带着家伙,已经放倒了我们十来个侍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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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2章 闯入
“魏青呢?”婵衣连忙道,“吩咐魏青来见我!”
锦瑟急的快哭出来了:“魏青他受了伤,现在还在拼着与那些人斡旋,让奴婢来嘱咐王妃尽快去通知王爷,王爷身边的人手多,他会撑到人赶回来为止。”
婵衣闻言大惊,这话里的意思是魏青会用命来争取时间给她。
“嫂子,这可如何是好?”颜黛眼睛瞪大看着婵衣,脸上的神色惊惶无措。
婵衣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想了片刻,道:“锦瑟,你去派几个小厮从北角门出去送信,黛儿,你留在这里照看外祖母,别慌,我有法子。”
胡须花白的老大夫听这么说,哪里还坐得住,忙道:“这,王妃,老朽只是来瞧病的……”
“你也留在这里,好好给老夫人诊脉,不求你能立即医好老夫人,但要让老夫人的病情不得再严重下去!至少要等到我请的神医过来!”
婵衣脸色冷下来,那股不含而怒的气势便越发逼人。
老大夫不敢在这个关头给安亲王妃难看,只好脸色发白的答应了下来。
婵衣看了眼颜夫人,发觉颜夫人紧闭着双眼的面上似乎更焦急了些,她垂下头温声道:“外祖母不用担心,觉善禅师已在路上了,您再撑一撑,黛儿在这里陪着您,我到前头去瞧一瞧到底出了什么事,我身边带着的侍卫个个功夫高强,不会有事的,”随后又吩咐锦心,“你留在这里保护表小姐跟外祖母,不得有差池!”
锦心眉毛一皱:“王爷嘱咐奴婢一直跟着王妃身边的。”
婵衣刚要斥责锦心,就被颜黛拽住。
“嫂子!您不看看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能跑到前头去!你也跟我一起守着祖母,哪儿都不许去!”
拉住她的手分明还有些颤意,却强自镇定的与她说着这样的话,叫婵衣心中一暖。
“你莫要担心我,”婵衣笑着安抚道,“夫君不在府中,主事的人便只有我,他们的目标自然也是我,我若在这里,你与外祖母定要受连累,你且放心,咱们府里头可是布有机关暗道的,魏青挡在前头争取时间,我先让人去探探路,若能用的上,先将你跟外祖母送出去再说。”
她转身要走,颜黛却不放心的在身后道:“嫂子,你莫要骗我了,咱们府里头根本没有你说的那些什么……”
“嘘!”婵衣眉毛一拧,目中的沉色一闪而逝,随即又放柔和,“你这傻瓜成日只知道哪个园子好看,又哪里知晓这些,我说有自是有的,你且在这里等着就是。”
“那得要锦心跟着嫂子才行!”颜黛坚持的看着婵衣。
锦心也不乐意留在这里,亦步亦趋的跟着婵衣,婵衣只好作罢,面上浮起一个笑容,宽慰她:“黛儿听话,在这里好好陪着外祖母,她病了,不好让她这样操心,我去去就回。”
颜黛眼瞧着婵衣出去,留下许多侍卫守在院子里,她心中不安越发浓烈起来。
婵衣刚走出颜夫人的院子,锦屏便低声问道:“王妃,您身边的侍卫都留在颜夫人那里,您的安危怎么办?”
“呵,”婵衣苦笑一声,“那些人都是冲着我来的,如今魏青在前头抵挡,我怕他抵挡不住,你该知道魏青的身手,若他都轻易受了伤,那些人该是何等的凶恶之徒!虽说侍卫之职便是以身护主,但他却不该这样不明不白的枉送性命。”
脚下不停的往前走,锦屏认出了这方向是二门的方向,脸上禁不住显出诧异来。
“王妃,您既然知道那些人都是冲您来的,您就不该自投罗网啊!您这样岂不是让魏青的伤白受了?”锦屏急切的几乎要给婵衣跪下去。
锦瑟也小脸发白的劝道:“王妃,您总说奴婢冲动,您现在怎么比奴婢还冲动?您万万去不得啊!”
“好了,不必再说!”婵衣这样决定,并不是一时冲动,若来人连魏青都拦不住,那么迟早要被他们找到自己,与其最后东躲西藏人心惶惶,倒不如主动迎上去,至少能保住身边人的一条性命。
锦屏见苦劝不住,咬牙跟上去,泪盈余睫:“王妃,奴婢不嫁了!奴婢一世服侍在您身侧!您不要为了奴婢……”
“你这傻姑!”婵衣岂会不知锦屏为何说这句话,她嗤笑道,“我可不要你这老姑娘一直服侍着我,不要多想,不是为了你!我自个儿的性命我自个儿岂能不爱惜?真个是傻到家了!”
“王妃这般,奴婢如何还的清……”越这么说,锦屏就越发觉得是她的过错,心中暗暗想,若这次侥幸逃过一劫,这条性命都要给王妃留着,往后便是有了子孙都要尽心的服侍王妃。
“行了,再呱噪也无济于事,还是先看看前头到底是怎么回事情!”锦心伸手将衣兜里的暗器紧紧捏住,她百步穿杨的功夫便是在王府侍卫当中也是无人能及的,她不怕来人凶恶,只怕来的人数众多。
主仆几人快步到了二门上,空气中浓重的血腥气逐渐浮动起来,随着阴风刮向众人,几个娇弱的丫鬟忍不住当场便呕了出来。
垂花门内还是处处精致的好场景,而门外却成了修罗场,来的一行人像是训练有度的死士,只为杀人而拔刀,这叫婵衣脸色一下就沉了下来,事情棘手的程度出乎所料。
魏青带着两队十人的侍卫,被三五十个壮汉围住,他使的刀快得晃人的眼睛,可纵然如此,他的身上还是被开了好几个口子,伤口处细细的往外渗血,府里统一的侍卫服是青绿色的,那猩红的血便像是花朵一样处处盛开,叫人眼睛发热。
“都住手!”婵衣清丽的嗓音在一片刀剑声中尤为醒目,“我是安亲王妃,你们都是何人,胆敢擅闯王府,难道不知道这是死罪么?”
她说的话未必能够震慑众人,但她将自己身份一亮出来,立即就有壮汉朝她围过来。
猜测的不错,他们的目标果然是自己。
婵衣眼睛眯起来,嘴角挑起一抹冷冷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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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3章 甘心
“王妃!”魏青被婵衣的忽然出现,惊的险些被刺过来的刀捅到,他忙往旁边一躲,刀光剑影闪过,围攻自己的人瞬间少了两人。
婵衣给了他一个‘回来’的眼色,任由那些壮汉围上来,镇定的站着,不动声色。
那些壮汉没有料到安亲王妃会这样沉稳,一时间动作都小心翼翼,谨慎的围了上来,不急着明刀明枪的对着婵衣。
眼瞧着这些人快到眼前,锦心极快的射出暗器,围上来的一圈儿人瞬间倒了大半。
那些倒下的人,伤口处流着黑青的血,暗器上淬了见血封喉的毒。
领头的壮汉目呲欲裂,方才在侧门就已经损了二三十号弟兄,这一下又去了七八人,原本带着的八十多号弟兄,越发的稀少了,不是说好了王府没有什么精兵驻扎的么?怎么小小的侍卫竟比他们还厉害?
就这么愣神的功夫,已经足够让魏青闪身回到婵衣身旁了。
她皱眉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属下也不知,这些人穷凶极恶,个个武艺不凡,看着不像是兵士更像是死士,不过领头的那个不太像死士。”
魏青身上虽然受了伤,但比起先前在西北的伤势来看,却是小巫见大巫了,他受的这些伤,基本上都是用那些人的命换来的,一道伤口一条人命,他倒也觉得不亏。
婵衣敛眉,看着领头的壮汉:“既然来了王府就说说吧,为何而来?”
领头的壮汉挑眉一笑,却不说什么,抬手让人将婵衣缓缓的围了起来,几乎前后左右都是壮汉的人,便是锦心再发动暗器,那些人也有了防备,倒下去的不过寥寥几人,再不像先前那样没有防备,一触即死的了。
锦心手心密实的出了虚汗,她手里准备的暗器已经尽了,再这么下去,王妃的安危定要保不住。
她一边将婵衣往身后推,一边挡在前面,眼里凶悍的光芒像是草原上的狼一般。
……
蛇山上,卓依玛蹲坐在草屋前头,将手中的一条碧青碧青的小蛇剥着皮,因动作粗鲁,血淋淋的弄了一手。
“阿娘!”卓青眉忍不住站了起来,“你就这么甘心让二房的人夺了势去?”
卓依玛面色如常,没有理会卓青眉的话。
卓青眉却怒了,她被关在蛇山数月,只有卓南周陪在她身侧,如今她已经有了卓南周的骨肉,再不是先前那样不动脑子一心只有安亲王的少女了,她抚摸了小腹一下,有些不甘心。
“您先前骂的真对,”她换了口气,没再像刚才那般急切,反而是带着浓浓的嘲讽,眼角挑着一股子轻佻,斜眼看着自己生母,“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您这样的失败者,会教养出来我这样的女儿,也实在怪不得我,我还当您能有什么大的能耐,看来也不过如此,与我一般被关在这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先前握着的那些权都被二房拿的彻底,您这些年到底是如何当的家主?我可真替你不值!”
卓依玛从出生下来就一直顺风顺水,根本不曾尝到过什么叫坎坷,如今被关在了蛇山,像个废人一般,还是在自己女儿面前,她心中的那点不甘如何压的住,不过是忍着不发罢了,再听见女儿这般夹枪带棒的话,眼神发厉的盯着女儿,似乎她再多说一句,就要将手中的这条毒蛇塞进她嘴里一般。
卓青眉吓得连连倒退几步,被卓南周一把扶住,她恼恨的拍掉卓南周的手。
“就知道跟我凶!你这当娘的,不但保不住自个儿女儿,连自个儿性命都快保不住了!瞪着我做什么?难道我说错了?别以为我没听见你方才跟那个男人说的话,他都说能够助你一臂之力了,你却退缩了,你说你这点胆子,当初怎么被祖父选上家主的?还有脸说我,你自个儿还不是一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卓依玛听着女儿的挖苦讽刺,讥讽的笑了起来:“你不要指望能激怒我,好让我做出来什么事情了,既然已经在蛇山了,就要安分守己,这是我们卓家几代人的规矩,你既然不甘愿,便随着你的情郎爱去哪儿去哪儿!”
她一把扔掉手上已经剥了皮,取了毒牙胆囊的青蛇,蹭的站了起来,连一个眼神也没有落到卓青眉身上,转身回了草屋。
“我不信!”卓青眉忍不住在原地跳脚,指着卓依玛,“刚才那个男人分明能助你夺回掌家权,你为何拒绝?我不信你真的能够咽下这口气!”
卓依玛回头,冷冷的看了卓青眉一眼:“刚才看见的事情,听见的话,你最好一个字都不要往心里去,否则再出了什么事情,我也救不了你,就如同你所说,我不过是被废的家主,在蛇山苟延残喘的过活罢了,你跟青珉往后都要靠你们自己了!”
看着卓依玛将草屋的门关的紧紧的,卓青眉眼中疑惑起来,侧头看着卓南周。
“母亲当真能忍得下来?”
她不可思议极了,照理说母亲的性子比她还要倔强,当初的事情她都不甘到了现在,怎么母亲反而能沉得下气忍得下来?
卓南周暗叹一声,当初从死牢里头将自己换下,他就知道自己一生都离不开这个少女身边的了,如今能够一直陪着她,也是得偿所愿了,但没想到前家主竟然会失了家主之位,也没想到前家主自愿来蛇山时,会请求长老将大小姐放出来,这样的请求连大小姐都诧异,更不要说是自己了。
眼睫垂了垂,他摇头:“家主向来心意难测,说不准已经有了主意,大小姐不要心急。”
“哼!你说来说去永远就只有这一句话!烦死了!我们回去!”卓青眉此时能回自个儿地盘,自是十分欣喜的,再不耐烦留在这里,转身便走。
卓依玛在草屋内,将分制好的毒一个挨着一个的放到瓶中。
甘心么?怎么可能!
只不过,若是为了这份不甘心,而搭上卓家整个氏族,她是不可能同意的,她要的是完整的卓家以及土司权柄,若是同意了马旻的主意,那她跟卓梅朵又有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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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4章 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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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5章 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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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6章 应对
显然外头的人没想要他们活着出这个门,箭矢对着的地方是不分敌我的。
明明是兵士打扮,却做这样的勾当,婵衣当即便明白了来的人是那一波的了。
“快退回二门!”
婵衣一边说一边往后退,锦心护在她身前,魏青几人替她断后,还没有退回去,第二波箭矢雨便又下了来,因为无差别的攻击,原先那些围着婵衣的壮汉抵挡不及,而纷纷中箭,不但是一院子的狼藉,此刻更是添上了几分血腥。
“里头的人听着,交出王妃饶你们不死!”高墙上,领兵的将士说着诱哄的话,手底下的兵士却已经悄悄的摸了进来。
婵衣退到了二门内,那些原先凶神恶煞的壮汉也都跟着进来,倒是再没有来捉婵衣,一个个脸上挂着寒霜。
“让人顶住门,你也不想束手就擒吧?”婵衣看着领头的壮汉,嘴里淡淡的道,“你不肯说我也知道是谁,不过现在我没功夫与你计较,你若是聪明,就该知道外头的人是打着黑吃黑的算盘,你若现在还想着对我下手,只怕这个锅就要背到你主子的身上了。”
领头的壮汉目中闪过一丝诧异,倒是没有再犹豫,吩咐底下人将门顶住,眉头深深锁着。
她心中暗自揣测来的这波人,会不会是先前楚少渊一直头疼的卓家人手里的私兵,毕竟这样明目张胆的找上门来,放眼整个川贵,也只有这些蛊苗族人会有这样的胆量了。
“王妃,我护着您先走,这里交给我断后!”魏青是领了楚少渊的命令护着婵衣的,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婵衣在这里耗着,把自己耗死在这里。
婵衣却摇头:“你没有看见外头的那拨人么?若我没有料错的话,他们定然是有备而来的,现下整个王府肯定是被围的水泄不通,往哪儿走?”
只不过也不能束手就擒,她扫了眼跟随在身边的侍卫,以及壮汉领着的人,心中有了计较。
“现在也没有别的法子了,外头的人肯定是要打进来的,只是迟早的问题,如今只有将门顶住,从里头制服他们,才能有活路,否则我们今日都要被围死在这里。”
她沉吟着,看了眼身旁吓得脸色发白,却还强自镇定的锦屏、锦瑟二人。
“锦瑟,你去大厨房,让他们将咱们吃饭用的锅和炒菜用的油拿来,越多越好!锦屏,你去吩咐人在这里生火,魏青,你跟这位壮士先撑一会儿,还有,把外头的外衫褪下来,我有用处。”
不一会儿的功夫,东西就都置备齐全了,黑烟滚滚而起,大锅架在火上,油越来越热,大家的衣裳也都被婵衣跟锦心撕成了一条条的。
外头兵士的声音逐渐靠近,整齐的脚步声进了心里,叫人越发的有些害怕。
婵衣给了壮汉一个眼风,壮汉立即便让手底下的人爬上二门的墙头,畏畏缩缩的探头打量起来,就在瞬间,箭矢纷飞。
果然不出所料!
婵衣嘴角挂上一抹浅笑:“用扫把将这些布条都冒个头出去!”
所幸二门里的这一间屋子是杂物间,里头放置了诸多草扎好的扫帚,绑上布条之后,乍一看倒像是冒头出来的人影。
箭矢越来越多的飞了进来,一群人便冒着危险将箭矢拾了起来,绑上剩余的布条,浸润了热油后,点燃,便往外头掷出去。
练家子的手劲总是比寻常人更矫健的,外头此起彼落的响起嚎叫声。
“头儿,他们耍诈!”李副将眼看着身边的兄弟因中了燃了火的箭而送命,目色极沉,“咱们要不硬闯吧!反正都已经闯了府,也不差这一道门!”
领兵的将士却缓缓摇头:“不可,咱们闯了外院是因为要救王妃,若闯了内院,只怕就说不清了,况且王妃在里头安然无恙的话,咱们便是闯进去,也要花一段时间,只怕来不及要了王妃性命,就被旁人察觉了咱们的身份,不行!”
“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手底下的兄弟这样无辜丧命不成?”李副将眼里的不解跟痛意几乎要满溢出来。
“撤!”眼看着手底下的兵士越发损伤严重,他知道最佳的时机已过,不能再耗着,沉声下令。
脚步声渐渐远去,婵衣心中那块石头却越发高高悬了起来。
壮汉手底下的人小心翼翼爬上墙头去看,外头的兵士呈鸟兽散,他脸色一喜,对壮汉点了点头,几乎是收到这个眼色的瞬间,壮汉伸手便去捉婵衣的手腕,被婵衣一瓢热油浇了下来,从头到脚,滚烫的油将他浇了个彻底。
“啊!!!”壮汉吃痛的哀嚎一声,未曾捉住手腕的手执着固执的一把抓过来。
婵衣早有防备的退回,锦心迎了上去,将自己手腕送到壮汉手心,另一只手里捏着的暗器也跟了上去,“扑哧”一声扎入壮汉的胸膛,瞬时鲜血喷涌而出,溅了锦心一脸。
二门里头又恢复了刚才的打斗,不过情况却是发生了大大的逆转,一瓢瓢的热油滚烫的浇到偷袭者的身上,整个院子里响彻哀嚎声。
“王妃,奴婢护着您回院子吧!”锦屏经过了方才的那一番恶斗,神情已经镇定了下来,此刻见到这样的场景,立即便要护着婵衣回去。
婵衣点头:“魏青,这里就交给你跟锦心了,记得留活口!”
她需要冷静一下。
锦心踹了壮汉好几脚,才摆脱了壮汉的钳制,一边儿退回婵衣身边,一边儿将身上的暗器都发了出去,“我护着王妃,我们走!”
虽然不能肯定外头的人确实走了,但不能一直留在二门上,这样的修罗场,叫人看了便欲呕。
楚少渊收到消息的时候,刚跟陆述将行军路线定下来,听见王府里出事的消息,脸上刷的变了颜色,他几乎立即便断定是有人借着他不在王府,而偷袭了王府。
心急之下,他立即点了卫所的一千人马,急切的随便拉过一匹马,便往王府里赶。
陆述还来不及说话,就被楚少渊这样风风火火的凌厉之色给惊着了,忙跟随其后,一齐到了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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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7章 烫伤
此时的王府已经不能用修罗场来形容了,更像是一个大型的屠宰场,怎么死法儿都有,被斩断了胳膊斩断了腿失血死的,被暗器射死的,被毒死的,被热油浇死的,被火烧死的,总之各种人间惨剧,都能见着。
而其中这些人,更是纷杂无章,不但有王府的侍卫,黑衣的刺客,就连穿着官兵服的兵士都在里头,横七竖八的倒着,若不是大门紧紧闭合,必然要在益州城里引发一场恐慌。
楚少渊的脸色乌青发黑,心里充满了恐惧,他不敢挨个的去翻看这些死尸,一步不停的往府里头走,在偶尔看见一两具女尸时,眼神忍不住瑟缩一下,心里紧张的情绪,已经是绷到了极限。
“王爷!”魏青还在二门料理残局,一眼便看见那个长身玉立的少年执着长刀走了进来,他连忙道,“属下失职,还望王爷责罚,王妃她是受了属下的牵连……”
魏青原本就受了伤,此刻更是一身挂彩,脸上都是猩红的血,直将人惊了一跳。
楚少渊却顾不得其他,神情冷凝的看着他,直接开口问道:“王妃受了你的牵连?那王妃现在在哪儿?”
魏青一脸难色,抬头迅速扫过楚少渊那一脸的冰霜,神情当中的自责越发浓。
“本王问你王妃在哪儿!”楚少渊没有第一时间得到他的答复,欺身上前,一把将人的衣领拽起,整个将魏青拎在了手里,声音加重的又问了一句。
“王妃在后院,王爷,您……”魏青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楚少渊已经将他扔到了一旁,快步进了后院。
身后跟着的一千兵士被抛在后头,纷纷你看我,我看你的不知道该不该跟着进去,毕竟是王府的后院,他们这些糙汉向来没个轻重,若是惊扰了女眷,岂不是要被王爷怪罪?
陆述也在二门口停了下来,心中叹了一口气,看了眼带着的兵士,纷纷道:“将这些人都翻翻看,若有活口便都留下来,王爷自有赏!”
善后什么的,总是要有人来做的,陆述做了这么多年的川贵巡抚,虽然不太能够揣测皇上的心思,但安亲王现在的心思,多少还是能够想到的,只怕他现在一心惦记家中妻子的安危,连这些事情都顾不及了,等到再想到的时候,岂不是晚了?
手底下的兵士再不情愿,也只能遵从,一千人便在这小小的院子里收拾起来。
楚少渊这一路上,心中闪过无数念头,没有一种不叫他生不如死,看着沿路而来的血迹,他只能希望这些不是晚晚的,否则他真的要杀人。
直到回到院子,他推开了房门,看见空无一人的屋子,他的心一下就被提到了嗓子眼,握着长刀的手有些抖,他几乎快要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方才魏青不是说她在后院么?为何不在屋子里头?难道有什么隐情?
他转身便走,刚走出屋子,就看见筱兰探头出来,他眼睛一亮。
“王爷?”筱兰颤颤巍巍的唤了一声,像是受了惊吓一般,身子还有些抖。
“王妃在哪里?”
许是楚少渊的眸子太亮,眼神太凶,筱兰竟然一下就哭了出来。
“王爷,您怎么现在才回来呀!”
楚少渊眸子一下暗了,原是要将筱兰拎起来的,可后却想到,这是晚晚身边的下人,他向来不与这些下人打交道的,若碰了她,岂不是不好与晚晚交代么?
筱兰哭哭啼啼,声音拉的很长:“王妃差点就要见不到您了!外头的人凶煞似得,见了人就杀,颜老夫人又病危了,奴婢出去请大夫,回来就看见一院子的死人,吓都快要吓死了,偏偏魏侍卫还跟个血人似得跟那些人打架……”
听到这里,楚少渊抬脚便走,是了,他早该想到,晚晚心底这样的善良,出了这样的事情,怎么会一直缩在屋子里头,自然是要照顾外祖母跟阿黛的,他一意往自个儿院子里赶,却是想错了。
婵衣坐在颜夫人身前,仔细的看着颜夫人缓和下来的面容,觉得那颗紧紧悬着的心,终于缓缓的落了下来,到底是将人救了回来。
她看着一旁的觉善禅师,脸上牵起笑容:“多亏了师傅您妙手回春,否则外祖母可真的就……”
“行了,我又不是为了你才来的,多话!”觉善禅师对着婵衣依旧没有好脸色,只不过下一句便叫人心中一暖,他开口道,“你的脸是不是不要了?只顾着别人,你若是毁了容,就不怕徒弟他变心?还不赶紧伸过来涂些药!”
婵衣不由得一笑,觉善禅师心肠其实很好的,只是人别扭了一些,分明是对她好的话,也能说成嫌恶,亏得她早习惯了,否则换了旁人定然要生气。
脸上一笑,便牵动着伤口有些疼,她小小的吸一口气,心中也没有觉得多么紧张。
刚才那个情况,能活下来便已经是不错的了,更何况只是受了小小的伤,她一边儿让觉善禅师看着伤情,一边儿想着,刚才用热油泼人,也实在是头一遭,没有什么实战经验,才会伤了自己,不过伤的看着才铜钱大小,也不算什么,留疤的话,也不要紧,大不过拿头发挡住就是了,左右性命还在,一切就都不算大事。
锦屏却心痛不已,看着婵衣脸颊左侧的那块大大的伤,其中严重的都已经肿起了水泡,这样的伤口定然是要留疤的,女孩儿都爱漂亮,王妃虽然已经嫁人了,但伤了脸上,如何能不要紧?
一边儿小心翼翼的将觉善禅师递过来的烫伤药往婵衣脸上涂,一边儿柔声道:“这几日王妃且要多注意些,什么生冷的油腻的甜的都不能吃,还有吃的菜肴里头也不能放酱油跟醋,一些深色的吃食也不许吃,别留下印子。”
婵衣看她这样郑重其事,忍不住笑了,扯到了伤口,又“嘶”了一声,“你可轻着些,先前那会儿不觉得,现下倒是火烧火燎的疼起来了,好在天气冷下来了,不然岂不是更遭罪了。”
还在这儿若无其事的说着这些有的没的的话,叫锦屏不知该说什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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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8章 胃口
“王妃,您说您若是出个好歹,奴婢可没法儿跟王爷交代了!”锦屏自知劝不动婵衣,只好将楚少渊搬出来。
婵衣笑着应道:“好,我下回一定多注意。”
漫不经心的保证着,可却一点儿也叫人听不出来里头的认真,锦屏无奈的叹一口气,“王妃这般任性,看来只有王爷亲自来与王妃说,王妃才会上心,这一回王妃伤在了面颊上,王爷还不知要多心痛,纵然是不想想自个儿,也得想想王爷啊!”
婵衣却想,用自个儿这一点点小伤,却换得阖府平安,到底是划算的,比之前一世所受过的痛楚而言,这些又算的了什么?
颜黛匆匆的端了药来,听见锦屏的话,忙附和道:“嫂子,若是我知道你出去会遇见这么危险的事情,说什么我也不能让你出了这院子!”
“傻瓜,”婵衣轻声道,“若我一直留着,只怕那些人会将魏青杀了,然后扬长直入,你当你跟外祖母能好端端的在这儿待着么?更何况我不是没事么,你就不要多心了,不过就是破了些油皮,休养几日便好了。”
看着婵衣脸上被烫的肿起的水泡,颜黛的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刚才因为颜夫人就哭了一气,这会儿又忍不住流起眼泪来,一双眼睛通红通红的。
“你且别哭!好好好,我往后绝不这般了!”婵衣实在是对颜黛这副哭得伤心欲绝的样子有些无力应对,连忙将话说的满满的。
颜黛却知道婵衣若是再遇见这样的事情,还是会先护着她,一时间对婵衣的感激之情几乎要从胸腔之中满溢出来,竟然说不出半句话来,直红着眼睛喃喃:“嫂子,我的性命哪里值得你这般……”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婵衣不赞同的看了她一眼,伸手将她端来的汤药接到手里,“你也担惊受怕了一路,快下去歇歇吧,我服侍外祖母吃药,你放心,有我守着,外祖母不会有事的。”
“嫂子,我刚才去大厨房熬药的时候,看见大厨房一片狼藉,现在快要到晚膳时辰了,你可饿了?我房里还有些点心,要不要吃,我去端来!”颜黛不肯走,硬是霸在她身边。
婵衣不想让她一直忧心着,便顺着她的话点头:“那就劳烦黛儿辛苦取一趟了。”
颜黛兴高采烈的站起来,忙往自个儿屋子里跑去。
觉善禅师实际上也是刚刚才到的,从后角门进来的,没有经过前门,现下只听说了有人进府烧杀抢掠,不曾看到过那些场景,所以他静静的在一旁观察着颜老夫人的面色跟脉搏时,偶尔往婵衣面颊上扫上几眼,心中默默的想着,倒是没有瞧出来徒弟娶的这个女娃是个胆大的,倒真是,不是一家人不入一家门。
面上浮起淡淡的怀念之色,叫婵衣看了个分明。
“大师,外祖母她可还安好?”
觉善禅师点头:“她就是中了毒,那毒不致命,却也损伤心脉,往后只怕是身子要不好了,得一直调养着。”
原本就是行将入木的老人了,又因为这次的事情损了身子,婵衣心中有些不舒服,虽然事情发生的意外,但回想一下,她便明白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这府里头定然是有别人的眼线在,否则不会这样轻易就在外祖母这里下了毒,还叫她察觉不了。
虽然她刚才就让人将外祖母屋子里的人都软禁起来了,但到底是哪个人的问题,还要问问外祖母。
“还请大师尽力医治!”婵衣面色恭敬,只有先将外祖母的病情稳定了,才能仔细问询。
觉善禅师点了点头,他虽然不太喜欢给世家的女眷们瞧病,但这个颜夫人却是跟旁人不一样的,不但是徒弟的外祖母,更是她的母亲,便是拼尽了一身的医术,也得保全了颜夫人的性命。
垂下眼睑,觉善禅师又诊了一会儿脉,才将每日要用的药,跟每日要注意的事项都与婵衣一一说明,随后也不等婵衣挽留,背上他的药箱转头便走。
楚少渊刚进院子的时候,正好撞见颜黛端着点心,他瞧见颜黛一双眼睛通红通红,忍不住道:“阿黛,你这是哭了?”
颜黛一抬眼看见楚少渊满脸急切的赶过来,心知他定然是知道了府里发生的事,连忙道:“表哥不用担心,我跟祖母都被嫂子护的好好的,就是嫂子自个儿被滚油给烫着了,方才嫂子还说有些饿了,我回屋里端了点心过来……”
楚少渊一听说婵衣受了伤,一颗心悬的更高,没有听她下头的话便撩了帘子进了屋子。
婵衣正坐在贵妃榻旁边的小杌子上,手脚轻快的给颜夫人喂汤药,颜夫人虽然救了回来,气息却还是有些微弱,只能顺着她的喘气声,一小口一小口的喂,这会儿将将好喂了一半儿。
“晚晚!”
楚少渊一步上前,几乎是强硬的将人从杌子上拽了起来,一把便将人拥在了怀里,闻到了婵衣的身上熟悉的香气,楚少渊那颗心依旧猛烈的“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婵衣的心思全都在颜夫人身上,猛然间被人这样拥住,吓得她还以为又来了强人,差点将药碗都给摔了出去。
她忍不住瞪他:“你吓到我了!
楚少渊不肯将她放开,头窝在她的肩头,软腻的磨蹭着,只想感受怀中人的气息。
婵衣艰难的从他的桎梏里探头出来,看了锦屏一眼,锦屏会意,上前将药碗接过去。
“表哥,嫂子,你们俩回去吧,祖母这里有我照应着,若再有什么事,我让人去给你报信儿。”颜黛不想打扰他们二人相处,连连赶人。
楚少渊也不扭捏,一把将婵衣抱起,“阿黛,你且多辛苦些,回头我再来看外祖母。”
颜黛笑着应了一声,从锦屏手里接过来药碗,再将点心塞进她手里,叮嘱道:“若嫂子没胃口,多少也得劝她吃一些。”
锦屏点头,经过了刚才的那一番修罗场,只怕不止是王妃没胃口,这府里头亲眼看见的人都不会有那么好的胃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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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9章 黑脸
楚少渊一路抱着婵衣回院子,婵衣哪里肯被他以这样亲昵的姿势抱着,一路在下人的注视里被抱回去,连连挣扎道:“你快放我下来,这样子像什么话!”
楚少渊却充耳不闻,依旧将人抱得紧紧的。
婵衣闹的狠了,他便沉下脸来,道一句:“不许闹,晚晚乖!”
黑着脸说着这样的话来,真的是很奇怪的啊!
婵衣忍不住心中腹诽,对上他的脸,发觉他的一双眼睛几乎憋成了赤红色,脸上更是半点笑意也没有,原本精致好看的眉眼,此刻布满了阴沉,虽然看上去有些可怕,但奇怪的是她觉得此刻的楚少渊,让人看着心中莫名一动。
到了屋子里,小心翼翼的将人放置到榻上,楚少渊垂下头仔细打量她脸上的伤。
铜钱大小的伤已经涂上了一层浅绿色的药膏,闻了闻其中的气味,楚少渊认出来是自己师傅所致的药膏,心放下了一多半。
只是依旧黑着脸,像是一句话也不想跟婵衣说似得,就那么直直的盯着婵衣,脸上除了严肃之外,还有些叫人察觉不到的失落跟歉意。
婵衣倒是不介意被他这么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哪怕此刻脸上的神色已经是乌云压顶了,但她就是笃定楚少渊不会对她生气,所以她一点儿也不害怕,反而还在榻上伸了个懒腰,笑吟吟的伸手去拉他的胳膊。
“意舒,你忙完了?”
楚少渊神情冷冷的看着她伸过来拽着自己胳膊的手,不应她的话,独自生闷气的样子,倒是让婵衣心里痒痒的。
婵衣又笑着问道:“怎么不说话?不顺利么?这么早回来,可是有什么事?”
若说前头那句话还算是句关切,那后头这句就完全是明知故问了。
楚少渊脸色一沉,打量着她脸上浑不在意的表情,几乎顷刻间便明白了她此刻压根就是在逗自己,脸上的神情越发的铁青。
“晚晚觉得我是为什么这么早回来呢?”他的嗓音完全不似寻常的清冷,反而带着一股子淡淡的沙哑,像是被粗石磨砺过似得。
一边说,一边直起身子来,连婵衣拉过来的手也挣脱开来,他有些气急败坏的瞪着婵衣,一副有火气发放不出来的模样,胸膛不停的起伏,极力的在控制自己的情绪。
婵衣发觉她似乎真的是将他给气坏了,连忙坐起来,“意舒,你别生气啦,听我与你说好么?”
楚少渊眼睛里的深沉的像是藏着一场风暴,看过来的时候,直让婵衣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要被他溺毙一般。
她果断的伸出双手勾缠住楚少渊的脖颈,嘴唇凑上去轻轻压在他的唇上,像一只撒娇的猫,婉转的碾过他的嘴唇,柔软的嘴唇压在他急的有些拔干起皮的唇上,将他满腹的怒火也压了下去。
眼前这个娇小的人,总是这样轻易就能够平息自己的怒火。
楚少渊后知后觉的发现,他在面对她的时候,即便有天大的不满跟怨气,也总是能被她完好的抚平。
即使心中不甘,但他却放不开她缠过来的胳膊,将人紧紧抱住,反客为主的加深这个吻,直将人吻得气喘吁吁,才将纠缠的嘴唇放开,让她有喘息的功夫,片刻之后,又覆上来,这么反复的吻了好几遍,她甜甜的气息都笼罩到自己身上时,楚少渊才觉得暂时够了,将紧拥着的手臂松开了些。
“这般乖觉,你也知道自己错了?”楚少渊垂眸,这句话虽然是问句,却是个反问,心中清楚若不是她自己理亏,又如何会做出这样讨好的举动?
婵衣面颊羞红,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
“你总是这样不听人把话说完就生气,还怪到我头上来!”婵衣有些脱力的坐回到榻上,神情里带着些疲惫,“想你一路上也没少看见那些偷袭的刺客,原本我以为咱们府里头的侍卫已经足够应付了,可谁曾想一山更比一山高,便是事先有防备,怕也敌不过人家的阴谋诡计,今天的事情就是如此,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伎俩,若不是我破了局,只怕这会儿我都不知被绑到哪儿去了呢……”
细细的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与他捋一遍,见他脸上的凝重之色越来越盛,婵衣伸手抚了抚他的脸。
“这件事儿你可不能责怪魏青,他几乎是九死一生了,才拖延了那些人那么长的时间,若我不去的话,只怕他现下尸体都凉透了,当然我会过去也不是因为他的缘故,你可不要将这件事怪罪到别人身上!”
软软的开口恳求自己不要责怪下人,可她自己却伤了脸,还伤的这样重,楚少渊眼底的怜惜再压不住,从那一脸沉色之中泄露出来。
婵衣瞧见了,心底一软,连忙又安抚道:“你别瞧这伤看着可怕,实际上并不太疼,何况我问过禅师了,他说过几日就会好了。”
只不过可能会留下疤,但这句话也只是婵衣在心里说了说,并没有告诉楚少渊。
楚少渊伸手抚上她受伤的面颊,小心的避开伤口摸了摸,语气当中有几分沮丧:“你总是这样,不顾自己的生死安危,我早说若遇见危险,尽管顾好自己,只要你能好好的,其他人都不值一提,可你屡次遇险……也是我没本事,护不住……”
“浑说什么呢!”婵衣娇声打断他的话,“你当自己是个王爷就能三头六臂啦?傻不傻!哪个人能预测到未曾发生的事儿?我不能,你更不能!只顾自个儿的那是禽兽,既然能保全更多的人,自然要试一试,再说,我也不是舍出了命去的,哪里就成了你口中的那般大公无私了?你总是将我想的太好,叫我都不好反驳你了。”
楚少渊却直直的盯着婵衣,不反驳她的话,却也不赞同她的话。
被这样深情的目光注视着,婵衣觉得她不止是脸有些热,话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顿了顿,想到了前院的那些死尸,连带着想到了魏青身上。
轻轻咳嗽一声,她道:“魏青的事儿我还想跟你商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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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0章 惩罚
楚少渊无奈的看着她,默默叹了一口气,“我总是在想,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察觉到呢?”
婵衣被他这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给问的懵了一下,眸子疑惑的看着他,察觉到什么呢?
“我待你的心意啊!”楚少渊压根不想在这个关头上与她商议什么魏青,什么内院外院的事,只想静静的搂着她,告诉她自己满心满眼的爱意,告诉她自己有多担心!
这么看来,他还是没有从刚才的事情当中抽出精神来呐,婵衣心中暗暗的想,假如若是自己听说他遇见了这样的事情,怕是也要唠叨许久,更何况现在遇见麻烦的人是她呢。
想到此,她连忙伸手抱了抱他:“是我不对,今天的事情,是我急躁了,意舒若是生我的气,便……”
便了半天,却想不出还能如何,他们都已经是夫妻了,再生气也不能如何了吧?
楚少渊红着眼睛,发现自己只是被她轻轻哄了两句,心里就已经软的一塌糊涂了,听着她这说不下去的半截话,嘴角一笑,接上道:“往后便不许再一意孤行,还有,万事要听我的话,不要自作主张,还有,若是我回来的晚了,自己先睡不许等我,再就是往后床笫之间,要随了我的愿,不许拒绝我!”
说到最后,几乎是咬着她的耳朵喃喃细语,偏生轻软的话进了耳朵,叫她耳根子都红透了。
“你!你这……”婵衣咬着牙,贴服在他胸膛里,忍不住拿指头去捏他的腰。
酥痒难耐的触感被她的手指勾了上来,楚少渊一腔的暴怒全部都化作了想抱她的冲动,直将人拦腰抱起放置在床上,身体贴合了上去。
“我如何?刚才还说补偿我,到了该履行诺言的时候,就缩了回去,如何能行?先生可没有教过这道理!”
楚少渊微眯着眼睛,凑上去亲吻她的额头,顺着额头到了鼻尖,脸颊,嘴唇,下巴,然后慢慢的俯身下去,挑开她的衣服领口,轻轻啃食她的脖颈,以及纤细的锁骨。
每个人表达心中焦虑的方式不同,楚少渊不愿对她发脾气,但却知道自己想要真切的感受到她确实是在自己身边的,他还完完整整的拥有她,好叫他那颗忽上忽下的心安定下来。
婵衣被他痴缠不消,衣衫零零落落的半遮半掩褪了大半,从床榻里抬起眼睛看着他,觉得他眼底的阴影有些重了,分明是担忧至极的样子,却还要在脸上做出一副笑眯眯的表情,既不想让她担心,又不想让自己委屈,用了这个法子想要告诉她,他的焦虑跟害怕。
婵衣忽然觉得自己说不出半句拒绝的话,哪怕现在还未到就寝的时辰,哪怕府里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她去料理,哪怕她还有许多的事情许多的话想要与他详细商议,但在看着这样一双担忧的眼睛时,她觉得那些事情都可以放在一旁不必理会。
伸手勾缠住他的脖颈,她向他索吻。
楚少渊心中一跳,他向来是拒绝不了她的,无论何时,只要她要,只要他有,他就愿意给。
沉醉在甜蜜的亲吻当中,婵衣并不是多么喜欢亲吻的人,她总觉得原本这种事情就已经够亲近的了,唇齿交缠着,像是鸳鸯交颈,想到就叫人心如鹿撞,甚至要比床笫之间的欢愉还要叫人难为情。
可她又实在喜欢被他这样柔软甜腻的吻着,像是他的人整个交到了她手上,能够轻易的将他腰身抱个满怀,连先前面对那些壮汉的害怕都全然散开,眼前只有这个昳丽的少年,只有这个少年缠|绵悱恻的亲吻。
与先前几次的激烈不同,这一次的楚少渊就像是换了个人似得,温吞的厉害,唇在她的身上游走,无论是哪一处,他似乎都要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的亲吻到,舔舐到,好像是只有这样才算是真的亲近了她。
她被逼出与以往完全不同的细碎声音,那声音当中夹杂着的欢愉,叫底下服侍的几个丫鬟听见,都忍不住一惊,随后满面通红的直退到院子里鹿顶的房子当中。
楚少渊自是对她这样的反应十分喜爱的,连带着从上到下,里里外外没有一处不被他或深或浅的温柔对待。
直到最后两人坦诚相见,他将她抱起在自己身上,任由她自己慢慢动作,他只那么抬头看着在他身上起伏不定的她,眼睛里满是迷恋。
婵衣是经不起他这样的目光的,他轻轻拨动她几下,她就溃不成军,最后几乎身体一片僵直的在他怀里喘着气,原来这样温吞的行|房,更让人难以承受。
楚少渊却还未曾尽兴,翻身将人压下,动作依旧缓慢,却也足够叫她尚未恢复过来的神智再一次被弄的陷入迷乱,身体也被他弄的乱七八糟一片狼藉,偏偏他半分自觉都没有,定然要让她感受到他的担忧似得,一刻不停的在她的身上动作着,虽小心谨慎,却也异常坚持。
婵衣到了最后,连求饶的力气也没有了,自然她心里也明白,这种事情上,即便是求饶也是没有任何用处的,只要楚少渊愿意,他能够变着花样的让她足够尽兴到一个月内都不想要行|房。
“如何?晚晚可了解我的心意了么?”楚少渊见她娇软无力的几乎是瘫成一片,不依不饶的补问着。
婵衣吃力的点头:“知道…啊……知道了…意舒……别…吃不消了……”
话也说的断断续续有气无力,楚少渊分明是心疼的,可又觉得这样的惩罚还不够,俯身在她唇上轻吻着。
“那晚晚可要牢牢记住,不能再有第二次,否则我要发疯!”
被那双琥珀般漂亮的眸子牢牢盯住,婵衣只觉得再有第二次,她才会疯!
胡乱的点头,她有气无力的支起身子来,“时辰不早了,要不要吃些晚膳?大厨房今儿可损毁了不少,也不知置办好了没有……”
楚少渊却毫不留情的将她推倒:“你还在操心这些事情,看来还是没有将我的话听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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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1章 素面
婵衣简直是要被他的动作逼疯了,哪有人接二连三的做这种事,连歇口气的功夫都不肯的?即便是温温吞吞的,但持续不停的身体反应足以耗费掉她全部的体力,再加上先前原本就已经耗费过心神的,此刻更是疲惫不堪。
她连忙拉住他的手,让他停下抚弄自己身子的举动,声音娇软的哀求:“我有些饿了,今天午饭也没来得及吃便去郑家吊唁,回来外祖母的身子就出了这样的问题,提心吊胆了一整天了……”
软软的眼神像一只可怜兮兮的小兔子,楚少渊原本对她就狠不下心来,如今再看看她被自己弄的乱七八糟的,头发散落在枕头上,脸红扑扑的,偏偏神情疲倦,叫他的心一下软了。
即便他自己没有尽兴,却依旧停了动作,披衣起身,回头安抚她:“晚晚歇着,等我吩咐了下人回来再帮你清理,不许自己到处乱跑,听见了么?”
这样郑重其事的样子还是头一次。
婵衣点头应许,实际上她也实在是没有力气下地行走了,腰身软的不像样子,两腿发酸,就是身体深处现在也是发着酥麻的,似乎他还在身体里头慢慢磨着她似得,叫她脸色越发的绯红。
楚少渊又将被褥给她仔细盖好,左右看看没有什么要注意的,这才披着衣服出了屋子。
婵衣在床榻上躺着,细细的听还能听见楚少渊吩咐丫鬟们的声音,先前听见他有些低沉沙哑的嗓音此刻恢复了平常时的清冷,骄矜的像个贵公子一般,却不是不食人间烟火,一条条的吩咐下人如何打理府中事务,甚至大厨房上的事情也能涉及到,算是天赋异禀了吧?
听见他说:“一会儿让大厨房炖些血燕,炖好了就端过来,还有老夫人那里也要送到,府里各处当差的花名册一会儿都交到张全顺手里,各院子的人手都不许出各院子,若是发现有乱窜的,乱棍打死!”
她忍不住想,即便是自己亲自来,也无非如此了,要先稳定人心,就不能放任下人到处游走,否则瞧见血腥的下人一传十十传百,府里头人心惶惶的,到底是不好管教了。
婵衣垂头想了想,似乎这一世自己并没有在后宅操过什么心,若是自己生了小病小灾的,后院直接就被楚少渊接过手来管着,也不管到底合不合适。
外头的天色渐渐阴下来,暮色四合,楚少渊踏着最后一抹霞光进来,手里还端着一个小小的托盘,里头好像是放了一碗素面,香喷喷的味道瞬间弥漫在屋子里头,也叫婵衣的肚子咕噜噜的叫了一声。
“饿了吧,”楚少渊浅笑一声,将托盘放到桌上,过来将人抱着坐到自己腿上,“不知道你想吃什么,便让厨房下了碗面,还有些时令小菜,分量都不多,你且吃着,若是不够我再让人去端。”
颜色配的十分的好看,细细的面条搭配了绿油油的蔬菜,以及黄澄澄的鸡蛋,还有一些腌制的酱菜铺在上头,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胃口大开。
她弯着眼睛看着他:“意舒不吃么?这么一大碗,想来我一人也是吃不掉的,不然咱们两人同吃一碗?”
自从成亲之后,他们两人之间向来不讲究分食而坐,最好的那段日子里,楚少渊不知吃了她多少的剩饭,到了现在都已经习惯一同分吃一碗饭了,反正她饭量小,吃不完。
“你先吃,吃饱了剩下的给我。”
楚少渊其实怕她在经历了那样血腥的场面之后,因受了惊吓而倒了胃口,现在看见她还能笑吟吟的拿筷子夹着面条小口小口的吃着,心缓缓的放了下去。
虽然一大碗看着分量很多,但实际上面条下的并不多,碗里大多是用蔬菜熬煮出来的清汤,不过大厨房的手艺是真的很不错,连这样的素面都做的这样好吃。
出乎意料的,婵衣将面都吃光了,还剩下些配菜和汤吃不掉,就剩在那里,楚少渊也不强迫她,抱起她往净房里走,婵衣却小小的惊呼一声。
“怎么了?”楚少渊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弄痛她了,急切的问道。
婵衣摇头,一脸隐晦的看着他,“都是你不节制的原因,你留下的那些东西!”
楚少渊睁大眼睛看着婵衣,他留下的东西?什么……刚想问她,瞬间福至心灵的想到了是什么,脸色蓦地一红,抿着嘴角亲了亲她的耳尖。
“晚晚不喜欢?那刚刚还叫的那么好听……”
“你住嘴!”婵衣哪里有他脸皮厚实,几乎都要炸了毛,将他的嘴捂住,“既然要服侍本王妃,那就快一些,本王妃可没那么多时间!”
傲气的扬着头,那副娇惯的样子,实在叫他心中越发痒痒。
楚少渊笑着应道:“好好好,小的这便服侍王妃沐浴,还望王妃垂怜小的,能赏小的些好处。”
婵衣哼了一声:“还未服侍好本王妃,就讨要好处,哪里有这样的下人?还不赶紧些……”
笑吟吟的堵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嘴,浴室里又扑腾起了大片的水声。
直到再一次收拾好了,婵衣几乎沾了枕头便睡着了。
楚少渊垂目看着婵衣安静的睡相,心中的那些怅然若失终于烟消云散,俯低了身子眷恋的吻着她的额头,一点也不舍得离开她。
只是窗外轻轻敲击窗棂的声音传进来,叫他厌恶的皱了皱眉。
走出去,看见沈朔风等在外头,他吩咐道:“你守着王妃,不许任何人接近,还有,往后你那一支拨出来,只管王妃的安危,即便是你们都死了,也要保住王妃的性命,你可听明白了?”
沈朔风大致听说了今日的事,他忙点头:“属下明白!”
楚少渊回头看了一眼屋子,眼底还有眷恋之色,但有些事情还是要尽早解决掉,以除后患。
……
夜晚,卓家一片寂静,卓梅朵轻轻的抱着儿子卓白芨,刚生下来没几个月的婴孩还十分的脆弱,她一边喂奶,一边拍打着婴孩的脊背,慈爱的看着儿子大口大口的吞食,心中一片柔软。
就在此时,婴孩红通通的脸上,忽然窜过一条黑线,叫卓梅朵瞪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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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2章 中蛊
卓梅朵忙将儿子抱起来,尚在大口大口吞咽乳汁的婴儿忽然被扯离了母亲的怀中,哇哇大哭起来。
“怎么会……”在看见儿子情绪激动时,脸上缓缓窜过去的那条黑线,卓梅朵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击中了似得。
这黑线她绝不可能会看错,就是卓家的蛊毒,到底是谁这样阴狠,将蛊虫下到了自己的儿子身上?
卓梅朵细细的在脑海里思量,忽的想到今天白天在院子里大闹的卓青眉,脸色一下由白转青。
“卓青眉!”她狠声道,“既然你这样不顾念亲戚之情,那就不要怪我不顾着卓依玛的面子了!”
她一把将儿子抱起,转身便去找族里长老。
恰好丈夫回来,一眼看见妻子急色匆匆的从房里走出来,还抱着未满周岁的孩子,忍不住拦下她,问道:“这是怎么了?急匆匆的要去哪儿?”
卓梅朵看见丈夫,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似得,眼泪从眼眶里涌出:“白芨,咱们儿子白芨被卓青眉下了蛊!”
“什么?”卓二老爷大吃一惊,急忙去看自己儿子,果然从儿子面上看出了些不对劲。
“都是你说不好对卓依玛赶尽杀绝,我才留了卓依玛一命,可现在倒好,她女儿竟然恩将仇报,对白芨下了这样重的手!”卓梅朵忍不住啼哭起来,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像是被人从胸腔里挖出来似得,生疼生疼的。
卓二老爷忍不住皱眉,这叫什么话?他不让妻子对卓依玛动手,全都是为了妻子好,哪有人刚拿到家主之位,就对前任家主下毒手的?这叫外人听了去,岂不是要笑话卓家都是一窝子狼心狗肺的东西么?
但见到妻子泣不成声,又看见儿子这般娇弱,心中心疼之余,也不好再有责备的话,只低声安抚:“且先莫哭,现在当务之急是要将儿子身上的蛊毒解开,儿子中的蛊是什么你可看了?”
卓梅朵摇头:“二房是没有资格学习制蛊的,虽然我会解蛊,却也是仅仅对于那些见过的蛊,这蛊我一点印象也没有,又如何解的了?”
制作蛊毒向来是被家主,被大房握在手里的东西,这么多年传承下来,也只有大房一脉掌握了要领,虽然说起来是蛊苗族,却不是所有人都会制作蛊的,而变着花样制作蛊更是不可能,因为许多的蛊虫都是水火不容的,而要放的毒物跟药材也各有不同,稍稍有些差池,就会前功尽弃,这也是为何这么多年以来,会制蛊的族人十分稀少的缘故。
卓二老爷心中叹气,到底这是卓家内部的事情,他虽然也姓卓了,但毕竟是远亲,对于这件事上,他没有什么发言权。
“既然如此,就只有去找长老了。”
长老若是再不能看出来这蛊的来历,难不成儿子还要眼睁睁的看着他就这样被害了?
卓梅朵神情当中充满了怨怼,好不容易才得来的这么个宝贝儿子,若当真有半点闪失,她要卓青眉以命抵命!
抱着卓白芨,卓梅朵神色匆匆的去了长老居住的院子里。
此刻已经是夜深人静了,即便是再精力充沛的人,也早早的进入了梦乡,更何况几个长老都是风烛残年的老人,更是早早的入睡安寝了。
卓梅朵的到来,让整个院子人声鼎沸起来,刹那间灯火通明。
长老原本心中还有些不太高兴,在看见卓白芨身上的蛊时,那些瞌睡立刻退的干干净净,只剩下眼前这个中了蛊的婴儿。
“这……怎么会中了自己人的蛊的?”长老不敢相信自己看见的事情,连忙询问。
卓梅朵脸上闪过一丝恨意:“还能有谁,今天一早放出来的卓青眉大闹我们二房的院子,长老不会没有听见消息吧!”
长老毕竟是蛊苗族的长老,虽然已经耄耋之年了,却有着一双洞察世事的眼睛,没有什么事情能够真的瞒过他,所以卓梅朵这么说,显然也是带了些怨怼在里头的。
长老闻言一愣,“确实听说了,但若不是你们之前强占了大房的院子,她又怎么会在回来没有地方去,而去大闹了一场?”
卓梅朵本就已经快要为此事气炸了,再听见长老的话,更是火上浇油一般,瞪眼道:“长老这话说的可笑,如今掌家的家主已经成了我,这院子又历来都是家主才能住的,我怎么就算是强占了大房的院子呢?我不是已经给大房安排了院子,长老若是觉得我这家主做的不称职,大可以明说,何必这样拐弯抹角!”
卓二老爷连忙拉了拉自己妻子的袖子,这样的话听上去像什么?一点儿气度也没有,何况这件事原本就是他们太心急了些,怪不得别人要说道几句的。
卓梅朵生气的将袖子扯回来,自己的夫君哪里都好,就是太守着那点规矩,一点儿气度也没有,若不是当初自己逼着他成事,只怕如今他们二房还在那个小院子里缩着,不见天日。
“你既然知道那院子历来是家主住的,那你搬进去的同时,是不是应该将原先的院子让出来?可你没有,这是为何?总不成家主占了两个最好的院子,却叫原先的家主去住族里旁支的院子吧!”长老这么多年没有人这样冲撞过他,即便是卓依玛当家主的时候,也是对他客客气气,在对上卓梅朵这样的怒火时,他也毫不惧怕,有一说一。
“你!”卓梅朵被长老的话堵得不知该说什么,儿子在怀里不安的闹腾起来,小手挥舞着想要挠脸,她急忙制止。
“长老说的是,我们这也是因为刚接手家主的位置,有许多的事情尚未料理好,原先的院子里还有些东西没有都搬过来,才会一直没有腾出来,我回去就督促下人早些将院子腾出来,现在要紧的是先看看白芨中的蛊究竟是什么,才好方便解蛊不是!”
卓白芨,下一任的家主,这是卓家这两支几十年来唯一的男丁,若不是因为这个关系,加之卓依玛惹了那么大的乱子,只怕长老也不会倒戈相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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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3章 筛别
长老忍不住低下头,仔细看着白芨的脸,小小的婴孩尚且不知道自己已经中了这样厉害的东西,还在笑吟吟的挥动着小短手,像是被抱着不太舒服似得,一下一下挥舞着,没有一点烦恼之色。
虽然知道中了蛊之后是不能直接接触患者的,但长老依旧还是将手指搭上了婴孩的脉搏,渐渐的他眉头越皱越深。
卓梅朵的心随着长老这般苦大仇深的神情,也越提越高,直到长老将手指移开婴孩的手腕,凝重的看向她时,她终于忍不住,连声问道:“如何?可诊出来是什么蛊了么?”
长老沉默片刻,长长的叹息一声,沉吟道:“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蛊,只是会有些麻烦,暂时是解不了的,得等到这孩子再大一些的时候才能解开。”
“这是为什么?”卓梅朵不懂,既然知道了是什么蛊,为什么不能立即解开?
蛊苗族里头有多少害人的东西她作为族人,又如何不知道!如今这样的事情放到了自己儿子身上,她又如何能够不着急?
长老摇头:“你不知道,这蛊又叫做千日蛊,现在在体内的若是子蛊也便罢了,可偏偏是母蛊,你可知为何叫千日蛊么?所谓千日蛊,就是母蛊需要经过千日才能长成,长成之后才能驱除,若是现在就动手驱除,一个是无法诱它出来,另一个则是会迫使它在体内产卵,到时候可就麻烦了。”
卓梅朵只觉得心如死灰,千日蛊,她虽然没有下过,但也是知道一些详情的,这种蛊就是专门为了折磨人而来的,中了千日蛊的人,会日日与蛊虫一同成长,身体所汲取的养分会有一半被蛊虫分走,必须要仔细谨慎,才能够小心翼翼的活下来,平日里是没有影响的,但若是一旦长成了,就一定要施蛊人亲自催动母蛊破体而出,否则中蛊的人会有性命之危。
这样的蛊若是下给了不知情的人,只怕是会日日被吸走精气,最后死的时候十分的憔悴凄楚。
“卓!青!眉!”卓梅朵咬牙磨出这三个字,她现在就想冲进卓青眉的院子,将卓青眉一刀一刀活剐了!
“家主不会是现在要去找卓青眉吧?”长老看着卓梅朵气急败坏的模样,淡淡提醒道,“她会下这样的蛊,无非是为了教训你对她无礼,若是她真的要白芨的性命,如何会下这样温和的蛊?”
卓梅朵听不得长老总是为了卓青眉说话,眼中燃着灼灼怒火看着长老:“莫非我还要感谢她不成?对下一任家主做下这样罪孽难容的事情,难道还要我对她毕恭毕敬的不成?”
长老轻轻摇了摇头,卓家的女子,一个比一个脾气暴烈,到底是家中男丁太过稀少了,才会养成了这样的性子,也难怪了。
“你这个时候去找她,就不怕她提前催动母蛊产卵么?你这样生气又有什么用处?”长老的话更像是忠告之言,他不想见到卓家的人自相残杀。
卓二老爷虽不忍妻子这样难过,但还是轻声提醒道:“梅朵,长老说的对,卓青眉这么做,也是因为我们怠慢了她,她什么性子你还不清楚么?从小看到大的这么一个无法无天的人,能够对着生母都不敬的人,对着你我,她又如何会恭恭敬敬?听我的,咱们先回去,从长计议。”
卓梅朵一方面在意儿子的身体,另一方面,却是在脑子里转过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皱着眉头硬生生的点了头。
……
楚少渊下午回来的时候,带了一千兵士,这些人现在已经将外院清理妥当,一排排的站好了,等着楚少渊下达命令。
陆述原本以为楚少渊回到内院,顶多是安排一些事情,便会出来与他商议后头的事情,可没有想到一等就等了两个多时辰,天色都黑了下来,才将人等出来,脸色一时不太好。
楚少渊就当没看见似得,沉声问道:“可查出了什么么?”
陆述黑着脸摇头:“箭矢上头没有任何的记号,就连穿着的士兵服也都是卫所里头的,可下官查过卫所,今日并没有任何出兵的调令,即便是私自出兵也不曾有过,这些人定然是私兵,且是见不得光的那一种。”
说着话,看向楚少渊,陆述忍不住问道:“王妃可曾说过些什么么?她有没有发觉什么问题?”
楚少渊不愿意在外人面前多提及妻子,只摇头道:“王妃受了伤,更是被惊吓到了,早早的安寝了,家中长辈也九死一生总算是从鬼门关上拉了回来,如今还是得多查一查,那些人可有留下活口么?”
“没有一个活口,只有王府里的下人有伤的很重的,如今都一一救治了,能不能熬过去就要看天意了。”陆述觉得这件事很蹊跷,来的人一批一批的,却都不是死士就是私兵,还都是挑王爷不在府的时候来的,王府里头看起来并不安全。
楚少渊冷声道:“没有线索也不要紧,那就挨家挨户的查就是了,敢在王府里头行凶,还是这样大的阵仗,是当我这个王爷死了不成?”
动怒也是必要的,只是这怒气最后会波及到谁身上,却又是不得而知的事情了。
好在如今川西虽然不算民心所致,却也大体归拢进了安亲王爷的手心里了,只要将有嫌疑的人家挑出来,再一一筛别,总会发现什么。
陆述对上楚少渊的怒气,也不好劝阻,顺着他的话道:“那王爷打算先从哪家入手?”
“还有哪家?自然是周度跟马旻两家了!”
他听见这件事的时候,脑子里想到的也就只有这两家人,不要怪他对周度跟马旻印象不好,一个祖上是逆贼,一个是靠着战乱发家的人,究竟能好到哪里去?
陆述听了之后,忽然觉得有些头疼,这两家人如今可都算是投靠在王爷手下的,这样直接的将两家人揪出来仔细查问,当真不怕伤了人心么?
他还要劝,便听楚少渊道:“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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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4章 围住
陆述不由得瞪眼,他一个巡抚去做抄人家的事儿,是不是有些过了?
楚少渊后头的那句话,则彻底打消了陆述想要婉拒的念头,他道:“今日的事儿,想必益州城里有人见着了,不过是碍着什么不敢说罢了,若你这个一方巡抚不做些什么,只怕无论是哪儿都交代不过去。”
这话倒也不是威胁,说破天也就是提醒,但陆述却惊出了一脑门儿的汗。
是了,即便他不与安亲王私下里相交甚密,在明面儿上,他也是要做出这副公正的样子来的,何况他早早投了安亲王,往后生死荣辱都系在一块儿,他不出面儿安亲王找别人出面,那他在安亲王爷面前还有什么脸面?
陆述连忙应下来,“下官这便去料理。”
楚少渊“嗯”了一声,道:“趁着现在天黑,将两家围了,量他们也玩不出什么花招来。”
要动手自然是越快越好的,想必先前温温吞吞的行事方式给了旁人一个错觉,以为即便安亲王怀疑到了自个儿头上,没有证据也是不敢贸然抓人的,只是这一次雷厉风行的速度实在出乎意料。
马旻跟周度两人尚且还在各自府中好梦正酣着,忽然就被下人从睡梦当中叫醒了,急切的模样,生像是有外敌来袭。
马旻常年守在川南,还稍微淡定一些,周度因一直在川西,并没有经历过多少乱事,相比之下就有些慌张无措了。
“怎么了?”周度的困意就像是千万只蚂蚁同时咬在他身上似得,又痒又难受,眼睛发酸只想闭眼睡觉,口气便不怎么好。
下人急的像是火烧眉毛一般,几乎就要跳起来,“老爷,咱们府被人围住了,说咱们跟一出叛乱有关,外头巡抚大人陆大人亲自领兵,让老爷出去呢。”
周度的瞌睡虫一下就跑了,不可思议的看着下人。
“你说什么?陆述亲自来的?”连滚带爬,周度一下从床上坐起来,匆匆的将衣裳套在身上,也不顾到底整不整齐,便匆匆往外头跑。
“老爷!陆大人他已经进来了!”下人跟在后头急忙道。
进来了?周度又吃一惊,陆述是安亲王爷的人,他这么晚过来,定然是王爷的吩咐,难道王爷真的要对自己动手了?
一个头两个大,周度甚至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转了,真的到了这一刻,他该如何?
束手就擒么?
直到见到陆述,见到他一身寒霜的站在自己的院子里,腰间配着的宝剑在月光下熠熠生辉,周度觉得自己好像一肚子的话,都说不出来。
“周大人倒是睡得香,”陆述看见周度出来,淡淡笑了笑,“此间差事还是趁早了了,下官也好即使回去复命。”
周度战战兢兢的看着陆述,“不知陆大人说的差事,是指什么?”
“周大人就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了,今日王府出了什么事儿,我不信周大人会不知道。”
陆述眯着眼睛看着周度,他面儿上的惊慌是真的惊慌,连衣裳都穿的不齐整,与寻常见到的周度实在是大有不同。
周度心中惊恐更甚,“难不成陆大人是在怀疑王府的事是我做的?陆大人没有听王爷说起过么?我手上的兵士都已经上报给了王爷,不日王爷便会收编进卫所了,我怎么会做出这样糊涂的事情?也没有道理啊!这定然是个误会,下官,下官亲自去与王爷解释!”
陆述一脸苦大仇深,只觉得这个周度简直是有些愚蠢,王爷都已经派他过来了,还怎么会去见周度?
“不必了,周大人这几日就在府里好好休养吧,王爷日理万机,是没有那么多时间见闲杂人等的,我今日过来,也是王爷的吩咐,周大人既然已经将兵士都归入卫所了,那便早些交办了吧,省的拖得时日久了,王爷没了耐性。”
陆述说完了,便转身离开,周度张口结舌的看着他,原本想要拒绝的话,也都被之后过来的两个兵士给堵在嘴里,他这才知道,安亲王爷真的是要将他软禁起来。
“可是……”周度喃喃,“马旻他……”
守着院门的兵士闻言看过来,周度这才发觉自己差点将与马旻商议的事情说出来,连忙闭住了嘴。
到了马旻住所,陆述都没有费力就轻易围住了马旻的院子,这里不过是个三进的院子,比周度住所不知简单了多少,周围虽然也有侍卫,但到底是不如军队中人更威武,一进一退之间,就占据了优势。
马旻其实并不是被下人匆匆叫醒的,他是根本一直没有睡安稳,稍稍一有响动便清醒了。
倒是将马夫人吓的够呛,她自从那次的战乱以后,一直有块心病横在心口,便是夜里不能被惊醒,否则连着几日都会歇不好。
她刚要呵斥下人,就听见下人嘴里叫她心胆俱裂的话。
“老爷,夫人,不好了,咱们院子被官差围起来了!”下人一直是跟随多年的,自然知道马旻跟马夫人的忌讳,若不是形势实在不好,她也不敢壮着胆子过来叫人。
马夫人手一抖,转头看着马旻:“老爷,这可怎么好?”
马旻沉声道:“不要慌,先看看所为何事,你不要露面,我去看看,你去岚儿房里,好好安抚岚儿。”
他们离得很近,这边有动静,马未岚那边也能听到,马旻向来疼惜自己的妻女,当下也不犹豫的挺身而出。
马夫人忙拉住马旻:“老爷,你可要当心!”
她不敢多想,便是吩咐这么一句,也觉得自己存了不好的念头,要应验的。
“不是什么大事,我还在川南有公差在身,便是谁也不敢私下里将我如何,你放心就是!”
即便是他做的事情被发觉了,只要他一句并非他所为,无凭无证的,王爷也不能一手遮天,况且他为何会来川西,安亲王爷心里最清楚,大不了一拍两散鱼死网破。
带着这样的念头,马旻见到一身戎装的陆述,他不由得有些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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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5章 抓人
“陆大人?”马旻自从陆述伤人之后,没少跟陆述打过交道,向来清楚这个人的性子,若不是逼到了头上没路可走,他是不会亲自动手的。
若说陆述面对周度时,还能勉强有些笑意,在看着马旻时,那点淡薄的笑意都维持不住了。
在任上一待便是三四年,皇上没有让他挪窝的意思,他自己心里也清楚,这其中是谁在作梗,本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可到了他这儿,就成了他得处处退让,他是早就看马旻不顺眼了,偏偏手中的职权无法左右马旻一二,这一次借了安亲王爷的风,若不将这个马旻好好拾掇一番,倒真是对不住他先前做的那些退让了。
“马大人倒是沉稳,做出这样惊天动地的大事,也能如此安然若素,倒是真叫本官佩服!”向来懒得与马旻多说几句的陆述,也忍不住打着官腔。
马旻心中诧异,陆述一夜之间竟像是换了个人似得,先前也没看出来他这般不客气过,可这一刻,陆述神情里头淡淡的轻蔑之意,却叫马旻看的一清二楚。
“陆大人此言,下官不甚明白,还望陆大人言明!深夜闯入下官私宅,陆大人可有朝廷文书?”马旻做过这样的事情不在少数,大家都同朝为官,自然明白哪些手段好用,哪些不好用了。
陆述敢过来,就不怕马旻这么问他。
他轻笑一声道:“王爷的亲笔手书么?只怕马大人现在这个情况,还是不看为好,来人,将马大人带回去!”
他来这里,为的不是跟周度那样只是吓唬几下,他是真的要对马旻动手。
马旻也察觉到了他的意图,急急后退两步,瞪着眼睛凶狠的看着陆述,大声喝道:“我看谁敢!”
手底下的兵士到底是听陆述的,这里也不是川南,即便马旻再如何骁勇,也是双拳难敌四手。
“陆述!你莫要以为将我这样抓起来,就能随随便便定我的罪!我可是朝廷命官!我驻守川南十几年,便是在皇上面前,我也要辩一辩的!更何况我做错了什么事?你竟然敢这样对待我!”在束手无策的时候,放些狠话向来是震慑不住人的,马旻显然有些慌乱了,他没有料到自己也会有算错的一日,早知道,他就不该遣散那些人的。
被绳索一条条的捆缚住,马旻再无一丝还击之力,嘴里仍旧不停的道:“你这是乱用私权!陆述,你现在放了我,我便将此事揭过……”
“行了,不必再多说!”陆述倒是没有料到马旻会这样喋喋不休,一把将随身的巾子塞进他的嘴里。
马夫人在后宅里,与女儿说了半天的话,左等右等,就是不见马旻回来,忍不住派了丫鬟去前头打探消息,可打探回来的消息,却叫她险些一下瘫倒。
“夫人,老爷被巡抚大人抓走了,咱们府里被官差围起来了,他们说往后只能进不能出,夫人,这可怎么办呐?”
丫鬟急的快要哭了出来,这里毕竟不是川南,她的老子娘还在川南,若是因为夫人的关系,将一条小命葬送在这里,她当初就不应该跟着来的!
马夫人瞠目结舌,向来什么事情都是马旻一力肩负的,她在后宅当中不过是与各家夫人打好关系便是了,此刻她一点儿办法也想不出来了,看着女儿一脸震惊,她只觉得脑子里一团浆糊,没有任何法子可有想。
马未岚倒是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她忍不住将母亲的肩膀抓住,摇晃着问道:“母亲,你说父亲他会不会是因为先前的事情?就是先前我在王府里的事情,被安亲王爷迁怒……”
外头的事马夫人知道的不多,但也能察觉出来最近丈夫的早出晚归定然是在筹备一件大事,她立即福至心灵的看着女儿,点头道:“我也觉得是如此,你父亲如今被抓周了,定然是安亲王爷迁怒到了你父亲身上,不行,咱们得往安亲王府递帖子,便是下跪磕头,也要求着安亲王妃谅解我们!”
马未岚听了母亲的话,死死抿住嘴,她一点儿也不想去跟安亲王妃低头,她一想到曾经在安亲王府受到的屈辱,心里就想压了一块石头一般,沉甸甸的难受。
可看见自己母亲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又十分的难过,加之父亲此刻已经被人抓走了,到底是抓去了哪里,也不得而知,她定了定神,道:“母亲,父亲他在外头没有做出什么事情吧?若只是因为女儿的关系,女儿愿意去给安亲王妃磕头认错,可若不是因为女儿,父亲该怎么办?”
马夫人身子委顿下来:“你父亲他,应当不至于做出什么惹怒安亲王的举动,你父亲他做事向来心思慎密……”
可再完美的计划,也总是会有疏漏的地方,马夫人不敢想。
看了看女儿一脸的担忧,她沉声道:“先给安亲王妃递帖子,若是安亲王妃肯见咱们,再做他想。”
马未岚虽然不情愿,但这个时候也没有别的办法可想,点了点头。
但即便是递帖子出去,也是不容易的,守门的兵士个个板着一副冷若寒霜面孔,别说是帮着递帖子,就是话也不说半句,好像一个个都是哑巴一样。
马夫人在院子外头哭求了一整夜,可到了白天,兵士们换了防之后,接替的兵士更对她不假辞色,就好像她们是犯人一般,马夫人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婵衣睡的很舒服,一整夜没有人在身边闹腾,她几乎将整张床都霸占了,早晨起来的时候,发觉自己已经滚到了床的边缘,一张被子掉了大半到床下,只有一半在身上盖着,所幸被子够大,否则岂不是自己要将自己冻着了?
她看了眼更漏,发觉现在不过是卯初,平日里楚少渊这个时候刚起身,现在不在房里看见楚少渊,那便说明他晚上没有回来睡,而是在书房里凑合了一夜,或者是在府外凑合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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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6章 胆小
婵衣不由得有些担心起来,唤了锦屏进来问道:“王爷什么时候出去的?”
昨天她几乎一沾枕头就睡着了,根本不知道楚少渊什么时候出去了。
锦屏道:“大约是夜里不到二更天的时候,王爷就出门了,吩咐奴婢今天不要早早的叫您起床,王妃,您可是饿了?昨天王爷嘱咐了大厨房炖了些鸡汤,还在灶上给您温着呢,您可要吃一些?”
不说不觉得,一说还真是有些饿,婵衣点头,然后又道:“一会儿将各院子的大丫鬟都叫来,我有事吩咐。”
之前楚少渊就已经将院子的下人都看了起来,今天正好一齐审审。
锦屏点头称是,脸上神情严肃,“王妃,还有一件事,今天一早沈爷便在院子外头候着了,说是王爷吩咐沈爷此后就跟着王妃身边,随身保护王妃的安危。”
婵衣有些吃惊,沈朔风是给楚少渊做私活儿的,那些事儿没一件听着是让人舒坦的,怎么楚少渊将这样的人拨到了自己的跟前,这也太大材小用了!
“这是胡闹,回头我去跟王爷说。”婵衣低低的说了一句。
锦屏脸上一脸的严肃之色:“奴婢倒是觉得王妃身边该有这样的一支人手,否则再遇见昨日那般的祸事,王妃难道还能次次这般么?”
“就是就是,”锦瑟红着眼睛附和锦屏,“王妃,您说这次有多凶险!若是您有个好歹,奴婢也不活了!”
婵衣忍不住想笑,“你这个傻姑!”
锦瑟坚持道:“反正奴婢觉得王爷这个安排特别好,往后王妃身边多几个人手,也省的王妃总这样以身犯险,您不爱惜咱们这些下人的性命,连您自个儿的性命也不爱惜,那哪儿成啊!您若是有个万一了,岂不是便宜了别人去?”
手底下的丫鬟都是一心向着她的,所以在经历的危险越多,她们就越担忧婵衣的安全。
婵衣笑道:“这次是意外,往后想必王爷会有所安排,你们就不用操心了,好了,快去吩咐人端些吃的来吧,当真是饿的紧了!”
锦屏拿婵衣没办法,只好转身亲自去大厨房端吃食。
婵衣对锦瑟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锦瑟一脸懵然的走近。
“前几日我可托了张德福问过了齐小郎,他说他出了母孝之后,便准备派人来提亲呢,你可当真是看准了他?”
锦瑟的脸刷的一下红了,她还以为王妃这样小心翼翼的叫她过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与她商议呢,没料到竟然会是她自己的婚事。
“王妃!”锦瑟虽然生性活泼,但在这样的感情之事上,还是有些小女儿的娇羞,“您且不说您才刚遇险,就说奴婢这一回受的惊吓,奴婢就觉得不应该离您太远了,若是这次奴婢不在您身边,您说说奴婢该有多心焦!”
婵衣笑着点了点她的脑门儿,“你这个傻姑,说你傻你还真的是傻到家了,即便你在我身边又能有什么作用?难道还能比得上魏青或者沈朔风么?你老大不小了,总在我身边服侍着,我也得为你的归宿多考虑,况且又不是嫁了人之后就再也见不着我了,想回来的时候直管回来就是了,谁还将你的腿给打断了还是怎么的?”
锦瑟一脸的不情愿:“您倒是说的轻巧,奴婢若嫁了人,往后就要服侍公婆操持家务,哪里还能有这样闲适?奴婢瞧着王妃是嫌弃奴婢蠢笨不堪了,才会早早的想要将奴婢打发出去了,奴婢虽然嘴里上不说,心里却是门儿清的!”
婵衣叹了一口气,“你这样的性子,我倒是想留你在身边的,但这不妥当,我若执意将你留下,只怕往后会害了你,你老子娘都是在府里服侍的,又远在云浮城,我将你嫁给齐小郎,往后也是方便你与你老子娘相见,你也瞧出来了,昨天的事往后只会多不会少,我自顾尚且不暇,哪里还有精神将你们几个都一一保护周到?快别说什么你为了我死了也情愿的话,你从小服侍我长大,我又如何舍得看你死在我面前?你跟锦屏都要好好的,才是对我最大的报答!”
婵衣这一番话,将锦瑟听的眼睛更红了,她方才说的那些不过是赌气的话,也是王妃不跟她计较,若是换了别的主子,只怕早就将她发落了,可即便如此,王妃还是看重她们这些下人的死活,这叫她如何报答的了?
“咚”的一声,锦瑟跪在婵衣面前,热泪盈眶的看着婵衣:“奴婢一切都听您的安排!”
“快起来,这是做什么?我们主仆之间不需如此,”婵衣连忙去拉她,将她拽起来,“你且说说关于婚事,你可有什么想法?”
锦瑟忍不住扭捏了一下,道:“只要齐郎他愿意上门提亲,那我便……便嫁他!”
说到底也是个十七八岁大的女孩子,对于心仪的人,总是有几分宽和的,尤其是又认识了这么长久的时间,对对方知根知底的。
婵衣笑道:“你这傻姑,你情愿我可不情愿,他想要娶我身边的丫鬟,没个一番波折,我可不许他这么轻易就把你娶回去!”
“啊?”锦瑟傻眼了,愣了愣道,“那还要如何?”
婵衣被锦瑟这模样逗的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的,“你倒是心疼你的情郎,难道还怕我棒打鸳鸯不成?”
锦屏恰好端了吃食进来,见婵衣乐不可支的笑着,当下便明白了她是在说锦瑟的婚事,脸上也忍不住扬起笑容来。
“王妃,您就不要打趣锦瑟了,她看着胆儿大,实际上胆子小的跟老鼠没区别,看见齐小郎的时候,就跟老鼠见了猫似得,多少次还要奴婢帮着她与齐小郎说上几句话……”
锦瑟脸上通红一片,急的要去捂锦屏的嘴:“锦屏姐姐,你怎么能这样泄我的底!”
笑闹成了一团,婵衣捂着嘴,也不理她们两人斗法,慢悠悠的吃着早膳。
锦屏跟锦瑟笑了一会儿,见婵衣用的差不多了,才低声道:“王妃,沈爷方才说想见见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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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7章 冤枉
沈朔风是一直候着的,从昨夜一直到现在,他没有合过眼,不过这样的小事在他眼里并不重要,他心中有另外一些紧要的事情,必须要去做。
见到婵衣的时候,他抬眼就瞧见了婵衣脸上的伤,忍不住皱了下眉。
“怎么了?”婵衣不知道他有什么事要见自己,又见他脸上的表情有些不大对,不由得心中焦急,沈朔风可向来是喜怒不形于色的。
沈朔风被她这么一问,这才发觉自己有些情绪上脸,连忙低下头来:“昨夜王爷吩咐属下将手中的一支人手拨到王妃身边,属下想了想,还是觉得要让这些人给王妃请个安,好叫王妃知道他们都是哪些面孔,往后若有什么事,都可以嘱咐他们。”
婵衣点头:“那你让他们进来请安吧,我也正好认认人。”
“只是,”沈朔风沉吟了一下,想要说他还有些事,但看见婵衣脸上的伤口时,他发觉自己有些不好开口,于是中途改了话,“只是这些人身上煞气重,王妃还是小心些,别被冲撞了。”
婵衣笑了一声,戏谑的看了他一眼:“难道比你身上的煞气还重么?怎么不见我被你冲撞了?”
沈朔风被婵衣的几句调笑弄的脸上一热,后又将头垂下来。
“那属下便去安排了。”
婵衣不由得想笑,也不知道楚少渊心里怎么想的,沈朔风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适合在她面前当差,不单单说的是浪费沈朔风的能力,重要的是沈朔风这个人严谨惯了,在她面前总是有些束手束脚的,随便说几句话都叫他不自在,他的这份不自在总是能轻易叫她发觉,她也便不好意思再使唤他什么。
不多会儿,沈朔风说的那些人挨个儿进来给婵衣请安,大多数都是婵衣没有见过的生面孔,其中也有几个眼熟的,不过婵衣却有些想不起来到底是前一世见过这些人,还是这一世见过了。
她一一的认过,又都打赏过之后,沈朔风便领着最后一个人要离开。
“沈朔风,你且留下,我还有话与你说!”
先前婵衣将锦瑟的婚事算是过了明路,再见到沈朔风的时候,她就觉得沈朔风也该有自己的家事了,便出口叫住了他,与他商议起来。
“你总这么一个人不是回事儿,既然王爷要你跟在我身边,想必往后你也不必再过刀尖舔血的日子了,你可有什么打算么?不然成个家看看?”
沈朔风听着婵衣嘴里的话,额头上的青筋都能打结了,成个家看看?说的就跟玩笑话一样,他心里清楚,哪里会有人愿意嫁给他这样的莽汉?更何况他手里的人命没有上百条也有几十条了,还如何能过回正常的日子?
只是面对婵衣这样的关切,他不好将心里的话照实说出来,只敷衍的道:“属下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处理完,等过段日子再考虑此事也不急。”
婵衣奇道:“王爷不是将你安排到我身边了么?你手上还有什么要紧事?不然你与我说说,也好叫我让王爷安排其他人接手。”
这怎么行!沈朔风心中摇头,发觉了四皇子的探子,在不惊动别人的情况下追踪探子的行事,然后上报王爷这样的大事哪里就是说脱手就脱得了手的?
“倒也不急,这些事情一个人沾手会比较容易,若是沾手的人多了,只怕是要出乱子。”难得他还有这样的耐性与婵衣解释。
婵衣也不恼,笑眯眯的道:“那你回去好好考虑考虑我的话。”
沈朔风有些头疼,又见她面上笑意雍然,忍不住低声说道:“王妃也替张管事张罗这些事儿,他比我还要年长么,我总不好越过他去。”
“诶?你不知道么?”婵衣语气稀奇,看着他时,脸上那点子笑意越发浓,“张德福他可不能跟你相比,他本身就不是能成亲的人,这府里头你跟谁比都不能跟他比,若我安排姑娘给他,那是害了人家姑娘!”
许是不常在府里,也不常接触府里的人,即便看见张德福,也是匆匆打个照面而过的,沈朔风不注意府里的人也是稀松平常。
只不过他一个杀手的身份,真的注意不到这些么?婵衣有些纳闷。
沈朔风却愣了,他虽然不了解婵衣的性子,但从接触下来也知道她是个很善心的小娘子,会这么说定然是张德福的原因,一时间也不争辩什么。
“好了好了,看你这样子,倒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似得,”婵衣不再笑他,“你既有事,就下去办你的事吧,左右那些人我也安排好了,我这里你不用担心,将事情办好了再回来复命吧,还有,先前说的那件事,你可要上心!”
沈朔风脚步重重顿了一下,头也没有点便迅速离开,只是婵衣看着他的背影,怎么看怎么觉得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难道做杀手做久了,就会像沈朔风这样,提及婚事什么,就跟逼迫自己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般?
婵衣无奈的摇头,起身去了花厅。
在此之前,锦屏早将王府里所有有头有脸的管事都叫到了花厅之中,婵衣还未进门,就听见花厅里一片吵嚷。
“王妃来了!”不知是谁小声嘟囔了一句,整个花厅都沉寂下来。
婵衣一步一顿的走了进去,扫过众人的面色,大多数人面上都带着惶恐之意,不知道婵衣将他们招过来是有什么用意。
婵衣也不说话,就那么坐在椅子上,仔细观察着底下的管事婆子们,一些细节之处总能看出些问题来。
气氛越发的沉默起来,有些胆子大的,忍不住暗中抬起头默默的打量婵衣一眼,发觉婵衣脸上的伤口那样可怖时,心中倒吸一口凉气,连忙又垂下头来。
婵衣轻咳一声,道:“你们都是各院子有头脸的当差的,在咱们王府,对待下人一向宽松,所以使得有些人不将我这个王妃的话放在眼里了,可是如此?”
话音未落,底下一片叫屈声。
婵衣冷笑道:“你们也不必在我面前装模作样的,我总不会真的冤枉了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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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8章 连坐
“王妃,奴婢们冤枉啊!”
一屋子的人都跪了下去,齐声喊冤,声音震耳欲聋,直让婵衣皱眉。
“你们还敢在我面前喊冤枉二字?感情颜夫人吃进去的那碗毒药是她自个儿嫌命长了,非要尝一尝毒药好不好吃?”
婵衣气急反笑,冷声道:“将你们叫来这里,不过是想要给你们最后一个机会,现在乖乖自首或者有相交甚好的知道内情的,将人咬出来,还不晚!”
下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惧都惊恐无比。
沉默良久,叫婵衣有些不耐烦,扬声道:“锦屏,张全顺呢?他若是查妥了,就让他进来,既然都不见棺材不落泪,那我也只好眼睁睁的瞧着一个人带累了一群人。”
婵衣的话,激起了一屋子下人的恐慌。
就藩之后建了府,又买了一批下人进府中,这些下人大多都是调|教好的,也有些是因为自身有手艺,才会被一些落魄了的世家发卖出来,虽然第一次在王府里服侍,但因安亲王妃向来对待下人十分的和善,即便是犯了什么错,也大多不会搞连坐,所以王府里的下人一直都算是轻松自在的。
可这一次安亲王妃明显是不打算放过犯了错的下人,八成还会牵连到别人头上,这一下,一屋子的管事娘子都跪不住了,纷纷开口。
“王妃,颜夫人身边服侍的玉环跟玉真,她们一直贴身掌管院子里的大小事务,也向来是她们侍候汤药的,这,定然是她们两个小蹄子做的!”最先开口的却是管着颜夫人院子里花草差事的婆子。
婵衣冷冷的看她一眼,倒是长了一张刻薄的面容,随便什么人都敢牵扯,最不可能下毒的便是贴身服侍的大丫鬟了,毕竟有什么事情都会落到她们头上来,这嫌疑洗都洗不掉。
“还有呢?”她也不反驳,淡淡的问着其他人。
“王妃,您莫要听她胡乱扯别人,她女儿是在颜夫人身边做二等丫鬟的,奴婢倒是觉得这二等丫鬟最有嫌疑!”另一个管着厨房的娘子一条条的给婵衣分析道,“若是能将一等丫鬟拉下来,她岂不是最有机会升至一等丫鬟么?”
婵衣觉得可笑,她冷声道:“贴身服侍的脱不了干系,但不贴身服侍的就当真干干净净的么?那毒药从哪儿来的?我从前以为王府里头虽然人少,但胜在处处干净,人心也比其他府里良善,可现在看看,却是我想的太天真了!”
痛心疾首的样子,叫一屋子下人心中一抖,若这一次真的叫王妃失望了,往后大家的日子都要难过了。
不一会儿,张全顺便进来了,他手中拿着一只木匣子,一手还拎着一个小厮,那小厮看上去像是已经挨过刑的模样,一点儿骨头也没有,被张全顺像是拎小鸡似得拎了进来。
“王妃,奴才在这狗东西的屋子里头找到了这个!”张全顺随手将那小厮一扔,手里的匣子打开一条细缝儿。
屋子里有一个婆子便低声的惊呼了一声,一下被张全顺发觉,还没伸手过去拽人,那婆子立即便知道糟了,转身就往外头跑,没头没脑的不知是撞到了什么,“咚”的一声响,人一下子就往后头倒了过去,随即被张全顺拎着衣领给拖到婵衣跟前。
“你跑什么?”锦瑟怒喝一声,“莫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见败露了,这便慌不择路的往出跑吧?”
那婆子委顿在地上,哀哀的哭泣道:“奴婢是被小张管事盯得头皮发麻,才会吓破了胆子往出跑,王妃……王妃您……”
这借口一听就假的可笑。
婵衣看着张全顺手里打开的匣子,里头放着些黑色小药丸,还幽幽的散发着一股子淡淡的草药味儿,就是这样的不起眼的东西,险些害了外祖母么?
眉毛皱起来,她冷哼一声:“不必与她废话,将人交给沈朔风,自有法子让她张口吐实话。”
虽然婵衣一直以来都很心软,但她却知道对待背主的下人,是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善心在里头的,否则代价太轻了,人人都可以背叛,王府岂不是成了筛子?
那婆子瞪大眼睛,她虽然不知道那个一向死气沉沉的沈爷是替王爷做什么营生的,但也打听到一些内幕,比方说这个沈爷的手段十分多,落在他手上的人,纵然是硬汉一条,可到最后都会熬不住的全招了的,有些人做私活,手段若是不多的话,如何能够在王爷面前有脸面!
她却连哀嚎都几乎说不出,缠着声音道:“王妃,我说了,我全说了!您饶了我,饶了我!”
婵衣却懒得理会她了,摆摆手,张全顺手底下的两个侍卫就过来将人拖了出去。
“我也不在你们面前做那些恶事,左右她的下场你们总要看见的,现在,可还有人有什么话说么?别一会儿再咬出来谁,到时候你们会知道人活着未必比死了还难受。”
婵衣语气淡淡,出口的话却带着一股子浓厚血腥气,屋子里的管事婆子们惧都战战兢兢,不敢再隐瞒什么。
你一言我一语的哪怕是最微小的一件事,也都呱唧呱唧的全倒了出来。
婵衣听着有些烦,沉声道:“一个一个说,你们吵成这样,要我如何辨别真假?锦屏,去将笔墨请出来,她们说一条记一条,谁说的最后让谁画押。”
锦屏点头,不过一下午的时间,就将府里四五个院子的口供都记了下来。
婵衣坐在临窗的炕上,一页一页的翻看着那些口供,虽然下午已经听过一遍了,但对着纸上写的,再回想一遍,便差不多能知道个大概了。
虽然心中还是有些心凉,但至少能够从根儿上杜绝了这些人,只是她有些头疼,这么一来,府里头的下人估计又要新近一些了,好用的下人少,大多是中规中矩的一些人,因为来川贵的时候,她带的下人就不多,这些人虽然都是忠心耿耿的,但人难免会有些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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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9章 私刑
人一旦有了私心,难免会亲近对自己好的人,这一点也是人之常情,婵衣向来是明白的,无论哪个府里头都不能杜绝这样的事儿,可如何才能让这些有一点点小心思的下人也能一心为了王府安危,就是个大问题了。
摸了摸脑袋,她唤了张全顺一声,张全顺立即上前恭声道:“王妃可有什么吩咐?”
婵衣轻轻叹一声,道:“先前那个小厮,你将他如何处理了?”
“回王妃的话,”张全顺低声比了一个手势,“奴才将人就地杀了,然后让人将他葬了。”
婵衣点头:“那婆子呢?”
先前说交给沈朔风的婆子,因为沈朔风还有其他事情,不在府里,所以张全顺也顺手接了手。
“她全都招认了,说是先前徐小姐来府里的时候,曾经偷偷的与她交好,想要从她那里得一些消息,不过她没有将消息给了徐小姐,倒是私底下做了一些事儿,让徐娇阳抓到了把柄,然后徐小姐就将这个把柄一直捏在手里,不知怎么的,被马小姐知道了,后头也是马小姐让她接手了那些毒药,她又转手将毒药给了颜夫人院子里的一个二等丫鬟,这样一环套一环的,看上去是不知不觉,但一败露就是一大片。”
张全顺对于自己没有察觉到外院竟然也有人背主一事十分自责,没有等楚少渊吩咐,便查了个一清二楚,简直是将外院都翻了过来,查到了好几个人手里头都有些阴私。
婵衣不由得叹息,从来都是这样,但凡是这么大的事情,就绝不会是一个人能够做到的,先利用她出府没有功夫去注意外院跟内院的勾结,然后再利用颜夫人吃的汤药,害得颜夫人病危,再等到小厮去请大夫却一只半刻请不过来,她着急将府里年轻力壮的小厮都派出去分别请大夫,府中没有壮劳力跑腿搬救兵,这个时候再让人伏击,伏击不成明着来绞杀自己。
实际上看着是绞杀,却有逼迫她投降的意思,若是她有片刻怔忪,都不会这样轻易脱险。
一环扣着一环,少了哪个环节都不成,这样处心积虑的要将她生擒,所为的不过是楚少渊这几日在川贵夺的一些世家手里的兵权罢了。
只是最后却没有进入到内院里捉她,反而是撤退了,这叫婵衣心中有些疑惑。
晚上的时候,楚少渊派人传了消息回来,说他晚上要睡书房里,让她不要等他了,婵衣心中越发凝重起来,这是多忙才会连着两晚上都在外院?想必是极晚才会歇息的,否则不会就直接宿在了外院。
婵衣将张全顺叫到跟前,吩咐他:“你这几日跟在王爷身边,不要操心内宅的事情了,就跟着王爷看好他,叫他不要忘了吃饭,省得落下胃疼的毛病!”
他从小过得颠沛流离,胃口压根就不好,年轻的时候若还不注意,往后老了肯定一身的病痛。
张全顺忙点头应了,这几日跟在楚少渊身边的时候,便尽心尽力的提醒楚少渊,但凡是他将婵衣搬出来说,这是王妃吩咐奴才的,楚少渊总是要多少用一些,也让身边的人歇一歇。
不过即便如此,楚少渊这两天还是眼看着熬瘦了一大圈,眼底都发着黑青,一看就是夜里少睡了许多,才会这样没有精神。
所以这也是楚少渊不敢回房里睡的原因,他实在太忙,光是这两天见的人处理的事情,就要比先前一个月的都多,辅国公世子楚少伦又是个不太能靠得住的,即便跟在身边,也不过是做些跑腿的事情。
楚少伦偏偏还不知晓,天天高兴的跟什么似得,楚少渊一吩咐他去哪儿,他就乐呵呵的去,也实在是叫楚少渊无奈。
等到事情调查的差不多了,楚少伦也知道了其中的内情时,忍不住眼睛发亮的看着楚少渊,一脸的崇敬与钦慕。
“三哥,你说这个马旻胆子也太大了,他家里又不缺钱不缺人的,又投了主,怎么对自己能力这样自信,居然一心二用的既想要讨好老四,又想要在三哥这儿卖好,也忒不要脸了,不过三哥,你怎么能够把这些事情从他嘴里挖出来的?这可是大忌啊!若是我的话,便是杀了我都不会吐的!”
马旻被楚少渊关进了私牢里,一切的能在皮肉上留痕迹的刑罚都没让人用,不过那些不留痕迹的刑罚却是一个没少用的都使在了马旻身上,每日私牢中,总会响起马旻那既痛苦又舒坦的叫声,有时候是叫人瘆得慌,可有时候又叫人忍不住想要去看看,他到底受的是什么酷刑。
楚少渊瞥了他一眼:“你确定你想知道?”
“别!我就是嘴欠问问,三哥你可千万别跟我说!”楚少伦被他这一眼瞧得浑身发虚,那些折磨人的手段,向来没有最歹毒只有更歹毒,尤其还是这种不给人身上留伤的酷刑,他若是真的知道了,只怕要有几天做噩梦的!
楚少渊被楚少伦这副害怕的样子逗的笑了一下,其实男人最在乎的无非就是尊严,马旻这样的,向来只有他折辱别人,没有别人折辱他的,自己不过是让几个懂男风的侍卫对他行了几天私刑,马旻便是再强横,也敌不过日日被折腾,人连续几天不吃不睡再加上身体一直发虚,随便问什么都能问出来。
不过这些阴暗肮脏的事情,他也没有打算跟别人说明,只要马旻自己心里清楚,他受了最大的折辱在自己这里,自己随时都能将他推入地狱里,便足矣。
“他想要将这些事情嫁祸给周度跟卓依玛,倒也是个好办法,”楚少伦忍不住又开口分析道,“只不过他太高估了周度的能力,也太低估了卓家对于自家的爱护,这两家人但凡是一心,三哥就不好将他们的联姻给拆开,不过幸好周度是个蠢的,否则……嘿嘿!”
嘿嘿的笑了几声,楚少伦住了口,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事儿他是绝不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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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0章 新仇
马旻是被人搀扶着回到家中的,倒不是因为他身上有伤不能走,而是因为他身子虚的厉害,尤其是股间尤为酸涩肿木,他身高八尺有余,壮硕的身子此刻却站立都站立不住,而后庭处那隐秘的痛感,更是叫他心中涌起杀意,咬牙坚持下来,他甚至能闻到自己嘴里被咬破舌尖的血腥气。
离开私牢的时候,他恶狠狠的回头看了许久,心中暗道:此仇不共戴天!
围着马家的兵士已经散了,马夫人看见人将马旻架进来,心中狠狠一跳,连忙上前搀扶:“老爷,您这是伤哪儿了?”
马旻神色不虞的看了马夫人一眼,气若游丝:“扶我回去!”
马夫人瞧着马旻行动恍若耄耋老翁一般,心里急的几乎要哭出来,连忙吩咐下人准备热水。
“老爷受苦了,快去准备热汤来给老爷沐浴净身!”
一听沐浴净身四个字,马旻握着马夫人的手立即锁紧,几乎要将马夫人的手骨捏碎一般的力道,直让马夫人连连呼痛,“老爷,您可别吓妾身,这是怎么了?”
马旻这才发觉自己失态了,忙松了松手掌,脸上神情尤为冷硬:“热水准备好以后,叫个小厮进来服侍我沐浴,你就在外头等着。”
马夫人哪里肯,连声道:“老爷,小厮哪里知道轻重?还是妾身服侍老爷吧,也省的老爷身上的伤被粗手粗脚的再弄的厉害了……”
“我不过是被安亲王施了些手段关在私牢几日,你就连我的话也不放在心上了?”马旻眼神发厉的瞪向马夫人:“这几日,你又搭上了谁?怎么我被这般折磨,你却好端端的在家里享福?”
这几句话说的实在诛心,马夫人压根没料到丈夫会这么想她,顿时愣在那里,张大了嘴,惊讶的看着丈夫。
“哼!你莫要以为我不知晓,当年你嫁我之前,可是与旁人说过亲的,那人虽然后来成了亲,可却时常惦念着你,是也不是?你这水性杨花的贱人,莫不是趁着我不在,便勾搭起了别人……”
马旻眼睁睁的看着妻子脸色一点点苍白下去,他嘴里的话这才停住,忽的回味过来自己说了些什么,眼神不善的看着身边服侍的下人,俱都一个个小心翼翼不敢出声的站立在屋里,他心头火气烧得更旺,指着一屋子的人,便骂道:“还有你们,都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紧滚下去!你!眼睛瞪着我,是不是觉着我的样子可笑?来人,将这贱人拉下去杖毙了!”
他心情烦躁的想杀人,抬眼便看见妻子身边服侍的王妈妈一脸不敢相信的看着自己,怒从心头起的当即就要王妈妈的性命。
马夫人反应过来,一步拦在王妈妈身前,“老爷心里不痛快,直管朝妾身身上撒火就是,何必迁怒到旁人身上?这些下人都是服侍了我们十几年的,便是不看功劳也要看苦劳,何况她们何曾做过什么错事?张口便要打杀,没的寒了人心!”
这番话既有告诫也有劝解,可惜马旻情绪激动,压根儿听不进去。
“还有你这个贱人!你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一丘之貉!若不是因为你的好女儿,我又如何会受这样的苦?”马旻此时已经快要到情绪崩溃的边缘了,想也不愿多想,就将一切的原因罪责都推到别人的身上,只有这样他才能说他是被冤枉的,一切都是别人连累了他,他才能够心安理得的规划报仇之事,他绝不承认是他的决策失败,才会导致自己如今落入这样的窘境。
马夫人的心一下子冷了下来,她虽然不理解丈夫为何一回来就像是得了失心疯似得,到处咬人,可却听明白了丈夫这是将行事失败都归罪在了自己头上。
那还有什么好辨的呢?
心中一冷,出口的话也没有先前的忍让跟退步,带着些生硬,她垂眸道:“既然如此,妾身便不扰了老爷歇息了。”
马夫人转身走的时候,顺带将一屋子的下人也都带走了,只留下两个小厮服侍在马旻身边。
马旻挫败极了,低吼一声,将桌上的桌布“蹭”的扯了下来,连带着桌上瓷白的官窑茶杯也都摔了个粉碎。
大厨房的下人进来禀告:“热水准备妥当了,老爷可否要……”
“滚!全都给我滚出去!”马旻心中怒火没有彻底的发泄出来,见到家中男丁,便忍不住发起脾气。
屋子里的人瞬时退的干干净净,只留他一个人坐在满屋的狼藉中,额角的青筋一抽一抽的暴起着。
许久之后,他才彻底平息下来,慢吞吞的扶着桌案站起身来,几乎是在站立的瞬间,两腿的酸麻感叫他险些又跌回椅子上,他恼怒的狠狠锤了桌案一下,金丝楠木做的桌案瞬间被锤得震了起来。
小步小步挪至净房,他慢吞吞的脱衣爬进浴桶,刚拿起巾子擦拭身体,低头就看见身上散落着好几个淤痕,那痕迹分明是先前那几个人故意弄出来在他身上的,他恼羞成怒,大力拿着巾子擦着身子,几乎要将肉皮擦破。
“……呵~没想到马大人长了一身儿的好皮子,瞧这翘臀真真结实可人呢……”
那几个人在他耳边轻轻吐出的话,阴魂不散的缠着他,叫他几乎一闭上眼睛就能回想到那几个人的模样,以及那几人如何在他身上给他烙印下一个又一个的耻辱的印记。
马旻崩溃的大叫:“不许说!谁给你们胆子敢这样对我!都滚,都给我滚!”
一室的水声夹杂着他的嘶吼声,他原本嗓音就已经极为沙哑了,此刻再这般的不顾忌的大喊大叫之下,越发的没了语调。
马旻吼了半天,终于平息了下来,他再忍耐不住,眼神里冷厉的光芒像是寒冰一般,幽幽的折射出来摄人的亮度。
“楚—少—渊!你敢这般对待我,就不要怪我背信弃义!咱们新仇旧恨一齐算!我也不要脸面了,大不了就是个鱼死网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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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1章 利用
周度这几日过的却一直战战兢兢,吃不下更睡不着,每日巴望着安亲王能够召见他,可心里又害怕安亲王会召见他,他知道自己手中的那些私兵定然是在马旻手中惹下祸事,才会被他牵连的受了幽禁。但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倒不如爽快些,给人一个痛快,也省的他每日里这般煎熬。
终于在被囚禁的第五日,院子外头围着的兵士散了,一辆马车停在府前,说王爷有请,周度惶惶不可终日的日子终于到头了,他将衣裳理的整齐了,确定没有一丝一毫的失礼之处,这才上了王府的马车。
楚少渊没有像之前那般,让他一直候在院子里,而是直接见了他。
“王爷!我冤枉呐……”周度刚要开口陈述自己是受了马旻的连累,就见楚少渊抬手制止了他的话。
“行了,不必多说了,这几日想必你也在府里醒悟了你自个儿的错处,今儿叫你过来无非是两件事儿,头一件就是你嘴里说的这个冤枉,既然你也知道你自个儿做错了,手底下的人再放你手里就不合适了,我原先不乐意接你手里的这些烂摊子,就是不想糊自己一身儿的泥,可这么看下来,还是在我手里合适,若再放你手里,怕往后这些人要成一把不听话却专戳心窝子的刀,指不定还要戳到哪儿。”
楚少渊神色如常,话里的意思并没有嘲讽之意,只是点明事实,可听在周度耳朵里,却叫他羞愧的直想给楚少渊跪下磕头谢罪。
没理会周度脸上的神色,楚少渊接着道:“第二条,便是你与马旻,你可知道我将他抓到私牢里头,他吐露出了些什么事儿么?”一边儿挑眉,一边儿看着周度的神情,楚少渊的声音压得极低,“倒是没看出来,你竟然是前朝皇室的后裔,真是不简单,本王心里终于明白,你那么千方百计的要握着兵权霸着土司的位置不放,是怎么回事儿了。”
周度心底最大的秘密就这么被放到了天光之下,叫他一时惊恐失措的瞪着眼睛看着楚少渊,一脸的仓皇。
愣了一下,他急忙分辨:“不!不是的!王爷您是误会了,我没有那份儿心思!这土司的位置原先怎么来的,王爷应当也是听说过的,真不是!”
周度错乱的解释着,最后灵光一闪,他就说怎么马旻刚放出去,安亲王爷就直接将他也放了,真是好歹毒!
“王爷,马旻的话您可千万不能信!我……”
“行了!不必再说了!”楚少渊看够了他脸上的慌乱与失措,有些不耐的打断了他。
这话在周度耳朵里,却只当楚少渊是再不信他了,神情颓败至极的呆呆看着楚少渊,嘴角嗡动几下,竟有些痴呆了的样子。
完了,一切都完了,他就知道他早晚得被人扒出来身世,这般的身世,难怪王爷不信他,若是将他换成王爷,只怕也不会轻易就信了一个前朝余孽。
“既然你已经了解了事情,往后一心一意的跟随在本王身边,本王自然会保你无忧,但若是再有这般三心两意的时候,即便是父王不追究你,本王也绝不会放过你!”
楚少渊懒得与他多说,直截了当的告诉了他自己的想法。
周度听了楚少渊的这句话,脸上的僵硬褪去,神情像是又重新慢慢的活了过来,不敢相信的问道:“王爷,您是说,下官的事您已经上报给了皇上?皇上说不追究下官?”
若非如此,安亲王爷又如何会这样轻易就放过了自己!
周度有些不敢置信,前些年还听说有打着前朝遗孤的口号在边境发动战乱的事情,这才过去多久,皇上就真的不予追究自己了?
“怎么?你不相信本王?不然你亲自上个折子问问父王的意思?”楚少渊挑眉,玩味的看着他。
周度以为自己一定没了性命,没料到事情会有这样大的转机,心中喜大于忧,连连跪地磕头谢恩。
楚少渊忍不住皱眉看着周度,他磕头的动作太用力了,头上都红肿了起来,再这么下去,指不定要磕出血来,随即有些嫌恶的道:“行了,起来吧,没得弄脏了地。”
其实楚少渊刚才的话也不算骗他,早在之前周度卸任了土司之位时,他就递了密函给文帝,告诉了他这里的一切事情,事情让他出乎意料的是,文帝并没有立即处置周度的意思,只说看此人行为举止倒是可以一用,只是不能重用,要徐徐图之。
然后楚少渊便明白了文帝的意思。
毕竟大燕经过了三代到了文帝这里已是第四代的帝王,若是还这般忌讳前朝之人,怕要贻笑大方了,况且即便是处置,也要寻个由头,让周度以及子孙后代永远做不了乱才算是处理的妥当。
周度被楚少渊这番嫌弃弄的尴尬极了,止了动作,又将自个儿手中的私兵全都吐了出来,最后被楚少渊安排了一个参将的职位,虽然不能跟土司之位相比,但也是实打实的三品官。
出了安亲王府,周度觉得自己个儿通身都轻快了起来,再想到马旻竟然将他转头就卖了,心中愤恨不已,下定决心往后与之断绝来往。
楚少渊打发走了周度,又将手中的供词扔了一份给陆述,陆述低头一瞧,竟是马旻先前咬出的,借着卓依玛的手,算计安亲王妃的供词,先前马旻嘴硬,还能绷住,后头被几个人调|教的差点虚脱,吐出来的话也都实打实的,也承认了是他利用了卓家跟周度,而这份供词,则恰如其分的展示了马旻的阴险歹毒。
“送到卓家现任家主手里头,他们会知道应该怎么做才是最好的。”
这么大的一份礼,自然是要让人感恩戴德的记着,楚少渊向来不做折本的事儿。
陆述这几日与楚少渊一同处理政事,深刻觉出了他的老辣手段与头脑,再联想到此刻派出的人手,正在做着什么事,他就越发的坚信楚少渊这个王爷,将来必然会有问鼎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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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2章
因烫伤了面颊,婵衣这几日甚少出门,只是赶上了郑老太爷下葬,她原先便已经给了秦夫人那样大的脸面,这个时候总不好功亏一篑,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完。
准备出门的时候,楚少渊特意抽调了一队的侍卫来保护婵衣,颜黛要留在府里陪着颜夫人,说什么也不肯再离开一步,婵衣也随她去了,只是宽抚她不要一个人闷着,便是照顾颜夫人也是要将自己的身子爱护好才行。
颜黛这几日因为一直担忧与颜夫人的病情,日日消瘦,虽依旧乖巧如故,却透着一股子孤零零的冷寂,叫人看着心中发酸。
婵衣心中喟叹一声,颜黛跟前一世的自己何其相似,自从出嫁之后,祖母过世,她觉得世界上便只剩下她自个儿了,虽然也有两个兄长加嫂子的照顾,但到底不是一样的感情,没法儿相提并论。
到了郑家正赶上吹吹打打热闹的场景,孝子贤孙全聚在一堂,在一旁哭灵,先前还笑容满面的郑大太太此刻一身缟素,一脸灰白,哭啼声更是止也止不住,就好似整个灵堂里头只她一个人最为伤痛,直将几个嫡子女都比了下去,叫人为之动容。
一旁相好的一些世家太太、奶奶们,纷纷上前劝慰她,惧都怕她哭坏了身子。
婵衣扫了一圈儿,没瞧见秦夫人,不由得皱眉。
迎客的是郑大太太的儿媳妇,因丈夫在家里排行老三,所以大家都管她叫三奶奶,她此刻眼睛通红的一边儿轻轻搀扶着婵衣进来,一边儿不住的往婵衣身后瞧着,脸上有些惊惧之色。
“不要怕,这些都是王爷派来保护我的,他们不会在府里乱来的,你只管放心就是了。”婵衣笑着轻轻向她解释一句。
郑三奶奶脸色一红,忙道:“不,不碍的,王妃误会了,我只是看见这些爷都堵在门口,怕给前来吊唁的人引起误会,自然,王妃的安危最要紧,一会儿妾身便给几位爷沏些茶……”
“不用这么麻烦,我吊唁一下郑老太爷就走,不过倒是没有见着秦夫人,不知她在府里忙什么?”婵衣摇手示意她不用担心。
郑三奶奶听了婵衣的话,眼神有些闪烁起来,“姑母她……身子有些不太舒服,先前在祖父跟前儿哭晕了过去,母亲便吩咐丫鬟婆子将姑母扶回院子里去了。”
郑大太太跟秦夫人先前并不和睦,而秦夫人为了郑老太爷的病,看上去像是熬干了身子似得,这个时候病倒了,也说得过去。
婵衣点头:“那正好一会儿我吊唁过郑老太爷便去看看秦夫人。”
听闻此言,郑三奶奶的脸色闪过一丝仓惶,不过倒是也没有直接拒绝,而是点头道:“那一会儿我与母亲说一声儿,然后带王妃过去看姑母吧。”
笑吟吟的模样,倒是有几分郑大太太待人处事的作风。
婵衣看了郑三奶奶一眼,脸上笑了笑,澄澈的眼睛里却浮起一抹沉思之意。
郑大太太看见婵衣过来吊唁,显然是吃了一惊的,再看见婵衣头上戴着的帷帽,忍不住想到了益州城最近的一些传言,话就在嘴边转,却始终不敢开口问,换了一副热络的模样,对婵衣客套了几句。
“听说王妃这几日身子不大好,还劳烦您亲自跑一趟,可真是失礼了!”
婵衣道:“生老病死是大事,我不来才是失礼,况且郑老太爷在益州城里可几乎是一城学子的先生,这样的德高望重,我来祭拜也不过是行了晚辈之礼罢了,郑大太太不必如此客气。”
婵衣虽然心里有拉拢郑家的心思,但郑大太太一脸不情愿,她也便歇了这个心思,语气里头的恭敬之意,虽是给足了郑家面子,却也不过是表面客气而已。
郑大太太见了婵衣这副分明笑着,可笑意却始终不到眼底的清冷又清丽的模样,心中的那点子压抑越盛,忍耐着,才将心中情绪压下去,笑着说不敢。
“您请上座,一会儿等吉时到了我要随着一同去祖坟里亲手跟夫君安葬好公公才回来,就让这孩子陪着您,只是她有些笨拙,还望王妃不要计较,也请王妃宽恕妾身的怠慢。”郑大太太笑着将婵衣让到上座,一边吩咐人上茶水点心,一边又仔细的安排了那些侍卫在外头鹿鼎的房子里歇着。
婵衣与她寒暄道:“不碍的,郑大太太直管去忙自己的便是了。”
原本郑三奶奶是要与郑大太太说安亲王妃要去看秦夫人的,可刚露了个眼风过去,郑大太太就以为她是不愿陪着安亲王妃,连忙叮嘱道:“你可仔细些,陪着王妃在这儿,你公爹那里我去说,总之不许你离开王妃半步,王妃有什么吩咐尽管使唤她!”
最后一句是对婵衣说的,婵衣笑着点头示意自己知晓了。
郑大太太看上去精力实在不济,便告罪又回灵堂了,郑三奶奶连忙也跟着告罪,追上前去。
婵衣将手边的茶盏端起来,掀起碗盖轻轻吹了吹上头浮动着的茶叶,这样谨慎小心,秦夫人定然是病的不轻,或者是现下的状态没法儿见人,要提前安排。
手中茶水细细的冒着水气,水气之中又携带着淡淡茶香,轻抿一口,倒是难得的好茶,不过川贵向来是产茶之地,也算不得什么。
她将一盏茶吃完,也没有见郑三奶奶回来,虽在上座,可她戴着帷帽,冷着脸,身前几个丫鬟看着一屋子的女眷,俱都带着些防备之色,她来得又有些早,屋子里竟只有她一个人。
“锦屏,去将几个侍卫叫进来,咱们去看看秦夫人。”
婵衣不愿再等下去,站起来便往出走。
侍卫们虽然在炉鼎的房子里,但却都没有真的在喝茶,此刻锦屏一吩咐,便都簇拥着婵衣出了院子。
刚出了院子,就看见郑三奶奶跟郑大太太在门外紧紧凑在一处,嘀嘀咕咕的不知道说些什么话。
婵衣眉头皱了皱,示意几个侍卫不要轻举妄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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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3章
“姑母已经晕厥好几次了,不请大夫来好好诊一诊真的妥当么?”郑三奶奶有些犹豫的看着郑大太太。
郑大太太却不以为意:“这会儿大家都忙着公爹的丧事,便是有功夫管的,也没有那个闲心,连姑爷都在川南没有过来,你当别人还在乎她这个姑奶奶么?行了,这事儿你不用管了,交给我来料理,王妃那里你尽量拖延拖延,拖延不过了,就带她去姑奶奶的院子瞧,反正姑奶奶得病的事儿,全府里人谁不知?那咳嗽的都快要将肺子咳出来了,只怕是生了什么不好的病……”
郑大太太一边皱眉,一边看着儿媳妇,“王妃这样金贵的人儿,总不至于真的为了瞧一眼病恹恹的姑奶奶,就不顾自身安危了,便是王妃不顾及,她身边儿的人总要劝的,你到时候也跟着劝一劝,这样的病是要过身的!”
婵衣心中冷笑,到底是内宅妇人,真是用的好手段,只是不知道秦夫人到底是哪里惹着郑大太太不快,要这样作践秦夫人。
郑大太太叮嘱半天,最后不耐烦的挥手撵人:“好了好了,你出来的这么久,屋子里又没有人陪着,这不是待客之道,这般怠慢王妃,她可不是什么好性儿的人,别到时候给你个没脸,你可……”
“可如何?”婵衣先前一直忍着不出声,毕竟先前说的一直都是别人,即便自己再有什么想法,却始终是别人家里的家务事,可现在却叫她有些怒气盈胸,说完了秦夫人,转头就将这个话落到了自己身上,“我不是什么好性儿的人?那郑大太太说说我的性子哪里不好了?”
她这么问,分明是在难为郑大太太,本来背后议论人长短就不是正人君子所为,郑大太太议论了也就罢了,可偏偏被抓了个正着,郑大太太脸上的轻蔑之意都来不及转化成为尴尬,就凝滞在了脸上。
“王妃恕罪!”郑三奶奶最先察觉过来不对,当机立断的与婵衣道着歉,“母亲她这几日太忙了,一时口误了,她不是这个意思的,王妃还请不要往心里去!”
婵衣冷笑:“倒是听你们婆媳二人舌灿莲花的很会卖弄嘴皮子,却不知道居然我这个王妃在你们心里是这样不堪,也罢,既然如此,我也不叨扰了!”
转身便从她们身边经过,要离开。
郑大太太“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却不敢伸手去拉婵衣的裙摆,膝行到婵衣面前,连连磕头。
“王妃,您大人有大量!您万万不要与妾身计较,妾身这几日忙的糊涂了,什么浑话都往外说,妾身心里并没有真的冒犯王妃的意思,王妃……”
婵衣彻底将脸冷了下来,身后的侍卫也不用婵衣吩咐,直接将随身的刀隔着刀鞘一左一右的将郑大太太架开,甩在一旁,便簇拥着婵衣扬长而去。
身后郑大太太的哀求声还深深切切,可婵衣已经不再回头。
随便从路上抓了个丫鬟问路,婵衣并没转身往府外走,而是问清楚了秦夫人的院子,去了秦夫人那里。
秦夫人此刻正浑身无力的瘫软在床榻上,冬天的室内十分冷,郑家虽然是书香世家,但到底是实实在在的南方人,所以并没有像安亲王府建造时候那般建了地龙,而家里也没有放一个炭盆,整个屋子十分冰冷,甚至还不如屋外头暖。
秦夫人这几日没日没夜的流泪,加之身子不好,久病缠身,竟然觉得快要大限到来一般,胸腔里也火烧火燎的疼,几乎是吸一口气就要喘几下咳嗽一通。
婵衣在院子外头就听见了屋子里头的咳嗽声,心中惊讶,竟然病的这样重!
“王妃,不然先由奴婢去看看秦夫人,若是无碍的话,您再进来与秦夫人说说话,您看如何?”锦屏不敢让婵衣真的跟这个秦夫人待在一个屋子里,只怕郑大太太的话是真的。
婵衣不答应,锦屏忍不住就沉了脸:“虽说王妃是主子,奴婢是奴才,但王妃这一次一定要听奴婢的!”
也不等婵衣反应得过来,就径直进了屋子,还顺便给几个侍卫使了眼色。
婵衣哭笑不得的看着身边的侍卫围过来,将自己看紧。
不一会儿,屋子里便传出来惊讶声,“……你,你是王妃……身边……”
“是,我是王妃身边的丫鬟,我们王妃在外头原本是要进来看夫人您的,但您的病很重,我们王妃已经请了大夫来,您且等一等!”
锦屏的话又快又利落,叫人听了便安心。
“别……我……咳咳咳!”一阵咳嗽声铺天盖地的,不绝于耳,好一阵子才停下来,又是气若游丝的声音,“我想去……拜祭亡父……”
一句话却分了好几段来说,也不知这个病到底是有多么的严重,也不知秦夫人这样的人,怎么能让自己拖到这般田地。
婵衣心头一时胡乱的想着,一时又觉得情理上说不通。
不过好在锦屏不一会儿就出来了,回道:“奴婢看了秦夫人,病的真是有些重了,王妃您还是不要进去看秦夫人了,您这会儿身子还没好全,省得回头再让自个儿受了病气,奴婢想了想,若是王妃真的想要搭救秦夫人,倒不如将人带回去,反正秦夫人在这里也是等死,倒不如跟咱们回去也能好好养一养。”
话音还没落,院子外头就来了一群人,郑大太太为首的,有男有女,看上去都是郑家的人。
婵衣道:“看这样子,咱们今天可能是出不去郑家了,来悼个唁也能有这么多事儿,真是流年不利啊!”
这个时候还有心思感慨,锦屏也实在是佩服婵衣。
不过郑家这一群人看上去是气势汹汹的,但却来的不是为了堵婵衣。
到了跟前,一家子人都给婵衣跪了下来。
“还望王妃恕罪!”
婵衣被这震耳欲聋的声音吓着了,甚至说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
“你们这是干什么?”
因为她戴着帷帽,所以郑家的人一时间也看不出安亲王妃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今日原本是家父出殡之日,王妃前来吊唁,我的妻子无意冒犯了王妃,还请王妃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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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4章 寻死
这样兴师动众的一大家子人跪在她面前,叫婵衣有些进退两难,他们这般行径分明是在堵自己的火气,毕竟人都已经跪下磕头道歉了,她便有天大的怒火也应该平息了,只是这么做实在是有些叫人心不甘情不愿。
皱着眉头,婵衣冷声道:“都起来,你们这是做什么?不过是几句闲话而已,难道我一个堂堂的王妃,还要计较嘴碎的妇人说几句闲言碎语不成?”
直接将郑大太太归结到了嘴碎的妇人那里,便是往后再有来往,郑大太太也逃不过一个嘴碎的名声。
郑大太太咬牙,却在这个当口上不能有半句的辩驳,只要合着胸腔之中一股怨气,吞入腹中。
“王妃既然气消了,还请留在府中待用过午膳再离开也不迟。”郑大老爷嘴角噙笑,一点儿看不出先前因为自己妻子惹怒安亲王妃而怨怼过的样子,竭力邀请安亲王妃留在府里。
婵衣笑着摇了摇头:“原本这些话不应该由我这个外人来说的,不过既然赶上了,又曾经答应过秦大人关照秦夫人,那这事儿便由不得我不去过问了,”不动声色的看着郑家的人,她发觉这几个人一听见秦夫人三个字,便脸色发青,“秦夫人病的这样严重,你们府上又出了这样的事,于情于理她都应该搬出去休养,正好王府里还有空着的院子,这事儿就按照我的意思,秦夫人就到我们王府养病吧!”
郑家的人上到老下到小,皆沉了脸下来。
婵衣这么说并不是在与他们商议,而是在告诉他们她的决定,这个决定无论他们同意不同意,都是要做的。
说话的功夫,婵衣之前差了下人去请的大夫也到了,就是之前给颜夫人瞧病的那个老大夫,他知道是安亲王妃请他来诊断病情,一刻也不敢停的立即背着药箱就来了。
“病人在屋子里头,劳烦老大夫了!”婵衣十分客气的将老大夫请进屋子。
郑大老爷看着场面不受自己控制,而下头的小厮又有事找过来,他只好将这里的事情放下,去了灵堂。
郑大太太不得不跟着婵衣一道进了屋子,只是她心里的愤恨以及苦涩几乎要将自己的牙根咬碎。
婵衣不在意其他人,刚进了屋子就被床榻上苍白羸弱的秦夫人惊了一下,几日不见秦夫人竟一下子病的这样严重了,这实在是出乎自己的意料。
“你们的胆子也太大了!”婵衣几乎立即就要冲郑大太太发怒,秦夫人气若游丝的伸手出去,想要拉婵衣的衣袖。
锦屏连忙挡在婵衣身前,即便不是惹人的病,却也不能不多注意。
“王…王妃……别…妾身安好……”连说出口的话都断断续续,这哪里又说的上一个好字?
郑大太太拼命的想要将身子往后退缩,可婵衣却不放过她,一双眼睛直直的盯着她,眼睛里头充满了斥责与厌恶。
郑大太太心中委屈极了。
“王妃,是姑奶奶自己不愿让大夫瞧病,哪里又是妾身能做得了主的?妾身自姑奶奶病倒之后,不知请了多少大夫过来,可又有哪个大夫是姑奶奶肯让他们诊病的?您若是不信妾身,您问姑奶奶是不是这么回事儿!若再不信,这位老大夫您总该信他的话,您且问问妾身是否请了他过来瞧病?”
郑大太太觉着自个儿脑袋上的屎盆子有些太大太臭,若不争辩一二,只怕往后根本没有自个儿的活路。
婵衣诧异的看了过去,那老大夫点头道:“就在前几日在王府诊病的前一刻,老朽还在给秦夫人瞧病,不过秦夫人确实不许大夫近身,王妃也清楚,瞧病是要望闻问切的,只有前头三样儿,虽然也能瞧出些不妥来,到底是不全面,老朽也只敢开一些寻常的药方,到底是不是对症,实在是不敢将话说的太满,而且秦夫人她似乎没有吃过一回药,这也叫老朽有心无力。”
本是要问诊的,可一瞧见是给秦夫人看病,老大夫忍不住念叨了好几句。
婵衣不由的楞了一下,她还以为是郑家的人在搞鬼,没料到竟然是秦夫人自己把自己拖磨成了这副模样。
“你们……你们先出去……我…我有话……要……”秦夫人吃力的说着话,眼睛一个劲儿的朝着婵衣身上闪。
婵衣沉声道:“都出去吧,我与秦夫人说几句话,叫你们,你们再进来。”
锦屏急了,怎么能答应呢?秦夫人病的这样严重,万一过身给王妃可如何是好!
“锦屏也出去!”婵衣心知秦夫人大约是有要紧的话要对自己说,才会将锦屏也撵了出去,倒不是不想让她听见,只是不想她留在这里啰嗦自己,况且这种家族秘辛,知道的越少对身边服侍的丫鬟来说就越好。
锦屏无奈的点头应是。
郑大太太原本是不同意的,可偷偷瞧了一眼门外的那些五大三粗的侍卫,她将那些不赞同通通咽了下去。
屋子瞬间空了下来,外头虽然能听见一些淡淡的交谈声,大部分是锦屏跟锦瑟在说话,郑大太太跟郑三奶奶附和,不过婵衣知道锦屏跟锦瑟两个人是在用这样的法子告诉自己,外头的人是没有功夫细听她们说话的。
她低声问道:“秦夫人叫我留下来,可是因为秦夫人要安排后事了么?”
秦夫人忍不住睁大眼睛,或许是没料到婵衣的第一句话就问的这样直接,她瞠目结舌的看着婵衣,半晌后,缓缓的点了点头:“我…我没多少时间……心中最…最放不下……两个儿女…请…请王妃帮着照看……还有就是…先前是我自个儿作孽…才会被大哥大嫂如此的……怨恨…都怨我……不然…不然……父亲他不会就这么…王妃……请你答应我…”
婵衣皱着眉头,“你说的这些我都不答应,自个儿的儿女自个儿管,你若是死了,别说是我,就是别人都只会践踏他们,绝不会照拂他们!”
第915章 儿女
“王…王妃……咳咳咳咳…”秦夫人被婵衣的话激得咳嗽个不停,她压根没想到自己的子女往后会受到这样的对待,不,或许是想过的,但她觉得要是托付给一个什么靠得住的人,或许会不一样。
但现在被戳穿,实在叫她难以接受。
“别说是你现在这么求我了,就是你跟郑大太太一样跪在地上,我也不会答应,你若想寻死,我也不会再管你,只要你觉得对得起你的一双儿女,便尽管寻死就是,一个连自个儿性命都不爱惜的人,我可没有兴趣!”婵衣说完便站起来,不想再看她一眼。
秦夫人忙去拽婵衣的袖口:“王妃…您别走……我……”
“什么毛病?你说你这都什么毛病?”婵衣积压许久的阴郁在得知秦夫人有轻生念头的时候,全然压不住,只想将这一滩烂泥甩的远远的,“秦大人可知道你的想法?”
秦夫人摇头:“夫君他……没有过来……父亲…父亲亡故……他…竟不来……”语气里头的怨怼像是再也忍不住,尚还靠在床头,秦夫人的肩膀就像是塌了下来,一身的重量都承受不住,哀哀的哭了起来,胸腔里头像是养了一只猫,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上气不接下气的哭了半天,又开始重重的咳嗽。
“你真的不知道?”婵衣没理会秦夫人话里的怨怼,她冷声道,“为何秦大人要请我照顾你,若他真的有功夫,能赶得及过来,他又怎么会欠了王爷,欠了我这么大的人情?他此刻根本不在川贵,你要他如何过来?”
秦夫人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的看着婵衣:“怎么……怎么会?”
自然是这样,秦霂此刻秘密进了云浮,这件事只有楚少渊跟几个幕僚知道,别人根本不知,就是秦夫人也是被瞒着的,因为秦霂去云浮城,做的事情太紧要,根本不容失误。
“所以,你若是要死,最好还是等着秦大人回来了,将后事好好安排安排,托付给该托付的人,我只管你有没有受气,生了病有没有大夫瞧病,可不会管你要死要活的事儿,你既然一心寻死,那我也不费这个功夫了,省得我们王府刚刚建好没几日,闹出了人命,到时候还得请和尚道士做法事,多花多少钱?”
婵衣说这些话,完全是在激秦夫人,自然也带着些讽刺秦夫人的意思在里头。
秦夫人虽然生着病,但心里却是十分明白的,先前既然是错怪了人,她也不好意思再在婵衣跟前说那些寻死的话,只觉得既然是要死,还是再见一见夫君的好。
“那就叨扰王妃清静了。”秦夫人脸颊烧得有些红,却看起来跟先前病恹恹的大不一样了。
婵衣冷哼一声,几乎要给秦夫人一个白眼,扬声吩咐道:“锦屏,请老大夫进来,给秦夫人好好瞧一瞧病!”
锦屏等在屋子外头,虽然有意跟郑大太太几人说话,但却一直留意着屋子里的动静,一听见婵衣的声音传出来,立即应声。
老大夫刚进来,就瞧出秦夫人脸上的光彩都与先前大有不同,心中不由得暗暗吃惊,不过是说了一会儿的话,就能有这样大的差别,安亲王妃果然是不一般。
他恭敬的伸出手给秦夫人诊脉,半晌之后,嘱咐道:“这病看着来势汹汹,实际上只要好好调养就能够痊愈的,只是秦夫人忧思太重了,若是能开怀一些,也能好的快些。”
秦夫人连连点头:“都是我想左了。”
郑大太太也在奇怪着姑奶奶此刻的情况,竟然比先前好了不止一点点,她忍不住又惊又怒,这么个祸害怎么还是死不了!
下人跟着老大夫去抓药,婵衣刚想吩咐锦心将秦夫人搀扶着回府,就看见一个娇小的身影从门口冲了过来。
“母亲!”那团娇小的身影直直的冲撞进了秦夫人的怀里,像是一团雪球。
秦夫人下意识的便将人搂住,她听出来这是自己小儿子的声音,“乖,你怎么过来了?”
“母亲,是阿姐带我来的!”雪球一样的男孩子脆生生的说着话。
婵衣定睛一看,看着有七八岁大了,这样天真无邪,若她是秦夫人,也放心不下。
“那你姐姐呢?”秦夫人一听女儿来了,脸色一下便担忧了起来,“她怎么能来?她是要在家里备嫁的,怎么能带着你来益州城?”
秦夫人一着急,竟然连咳嗦的感觉都压了下去,话说的又快又急。
“姐姐她去给外祖父敬香了,”男孩儿察觉到了自己母亲的急切,怯怯的低下头,有些做错事情的模样,“母亲,是我央求姐姐来的,您不要生气……”
被这样柔软的目光注视着,若还能生的起气来,就奇怪了。
秦夫人叹了一声,摸了摸他的头:“母亲没有生气,母亲只是…咳咳咳……只是着急……”
一松懈下来,就又忍不住咳嗦了起来,男孩儿连忙去给秦夫人顺气,秦夫人脸上满是慈爱的笑意。
郑大太太在一旁看着这一副母慈子孝的场景,觉得十分不痛快,只是目光在移到安亲王妃脸上的时候,她才收敛住自己的那点不愉快,笑着道:“正好玉哥儿跟夙姐儿来了,你母亲病的厉害,有你们陪着,也能好的快一些。”
婵衣听着郑大太太这副言不由衷的话,只觉得多留在郑家一刻都叫她难受。
但实在懒得应酬郑大太太,便坐在那里不出声。
秦夫人笑这点了点头:“大嫂说的是。”
过了一会儿秦夙上了香进来,看见秦夫人一脸凄白的半躺在床榻上,眼睛忍不住红了,刚刚就流过一些眼泪,还没擦干泪痕,就又布满了新痕。
“母亲,这才一月不见,您怎么就病成这般模样?”她跪在床榻边上,一边儿仰头看着秦夫人,一边儿红着眼睛,眼里满是心疼,“您还不许我们过来,若不是阿玉嚷着哭着要找您,我还不知道您病成了这样,何况外祖父没了,我们做外孙的,岂能不过来披麻戴孝?”
第916章 怀疑
郑大太太心中冷笑,说的这般好听,还不是担忧姑奶奶才会过来?否则一个两个都是那中山狼,难养的很!即便是姑奶奶,这么多年好好的供着她,还不是养不熟!
“既然你们母子团聚了,那我便不打扰姑奶奶清静了,前头还有许多事要我忙活,姑奶奶直管在这儿养病就是,前头你大哥自会将你的那份儿孝心一并了了。”
郑大太太说话,还不忘挖苦讽刺秦夫人几句,直将秦夙听的眉头皱起,有心要与自个儿的这个舅母理论,却因母亲还病着,屋子里又有人在,虽然不知道是哪家的女眷,一直戴着帷帽不摘,但无论是谁,她都不好真的将自家家风名声都弃之不顾,只为争辩这两句话,只要暗自咬牙忍下。
“无妨,嫂子快去忙活就是!”秦夫人不敢与这个长嫂多计较,自知亏欠娘家良多,无论遇见什么情景,都是带着一脸的笑意。
郑大太太轻哼一声,对上婵衣时,脸上些微的轻蔑散开,告罪道:“怠慢王妃了,这事儿完了妾身亲自去王府给您赔罪!”
“不敢劳郑大太太大驾,”婵衣神情淡然,坐在椅子上对着自个儿袖口上绣着的蔷薇花枝瞧着,眼神里满是漫不经心,“等这事儿完了,郑大太太还是好好在家里修身养性的好。”
郑大太太脸色一僵,明白自己这是彻底得罪狠了安亲王妃,原本满面的笑容便再维持不下去,只好恨恨的说一声“告退了!”然后拂袖而去。
郑三奶奶见郑大太太拂袖而去,看着婵衣的脸上浮着个歉意的笑容,“原应当我陪着的,可过会儿就要下葬了,我又是孙媳妇,实在不好这么躲开来……”
郑三奶奶觉得自己真是倒霉的紧,她就是一个跑腿的,如今婆母都被吓走了,她这个跟在婆母身后行事的,若是被安亲王妃惦记上,可真的就完了,她刚生下哥儿,还不想这么磋磨一生呢!
婵衣扫了一眼郑三奶奶,看见郑三奶奶那张年轻的脸上充满了惧怕之色,心中觉得可笑极了,她做了什么?不过是做了寻常人都会有的反应,一个个的就将她当成洪水猛兽了?这般禁不起事,竟比之前的朱家还要不堪风吹雨打,自个儿想着要拉拢郑家,是不是想错了?
所以没等郑三奶奶说完,她就不耐烦的打断道:“既然如此,还在这儿愣着做什么?”
郑三奶奶忙一边儿道歉一边儿道谢的退出了屋子。
秦夙这才注意到婵衣的存在,先前她只觉得看着有些眼熟,但婵衣戴着帷帽,一张脸都遮住了,只有线条优美的光洁下巴露出来,她还当是哪家过来做客的女眷,便没有在意,直到婵衣说了话,她才明白过来这个人是谁。
她忙给婵衣行礼:“不知道王妃也在,失礼了。”
“免礼吧,原先你没来之前,我还与秦夫人商议,看她是不是要到王府小住几日,现下再看想必是不用了,你们姐弟过来,秦夫人也能吃一颗定心丸了,这样对她的病也是有好处的。”婵衣淡淡的看着秦夫人,她本就不喜欢有外人在府里住,性子就不是那种爱热闹的性子,将人留在府里,只怕又要有诸多麻烦,如今可好,省了她烦恼。
秦夫人明白婵衣话里的意思,连连笑着道:“多亏王妃劝道,妾身这几日病糊涂了,等身子好转后,必到王妃府上给王妃道谢。”
“道谢什么的就不必了,”婵衣整理了一下衣裳,站起来,“能好好的等到秦大人来接你们母子三人,便是你极大的功劳了。”
见婵衣要走,秦夙不解的问道:“王妃不留在外祖父家吃了宴席再走么?”
这眼瞧着人下了葬之后,就要开宴席了,虽然红白事的宴席大有不同,但白事,尤其是外祖父这样寿终正寝的,也算是一件喜事,来的客人多少都要留下来用力饭再离开的。
婵衣嘴角嘲弄的勾了勾,原本就不耐烦待在郑家了,还硬要留下来用饭,她需要这么折腾自个儿么?
她语气十分淡然:“不了,原本我过来也不是为了你外祖父的事儿,这点你母亲清楚,况且我留下来只会让你外祖父家树大招风,他们想必也不会乐意。”
秦夙看着婵衣毫不犹豫的带着一干丫鬟侍卫走了出去,心中诧异极了。
隔了好一会儿才问自个儿母亲:“娘,您说王妃她,先前对咱们还鼻子不上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呢,怎么刚刚却将话说的这样透?她不会是对您,对我们有什么企图吧?”
“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呢?”秦夫人眼底满是责备,“王妃一心一意的对咱们好,咱们不能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事儿,更何况,你父亲他……他也算是安亲王爷手底下的官吏了,整个川贵,还有什么不是安亲王爷的?你这么说,小心祸从口出!”
秦夙狐疑的看着秦夫人,刚刚母亲说到父亲的时候,明显是犹豫了一下,而那点犹豫之后,后头的话分明是换了一种口气的。
母亲一定有事瞒着她!
秦夫人却没有想到自己女儿会想这么多,只觉得自己一病这么久,连身子骨都有些酥了,“好了,不要再想了,先扶娘起来。”
随着秦夫人起身的动作,秦夙看到她素白的中衣下头,竟然空荡荡的,一副骨瘦如柴的模样,母亲不过一两个月就瘦的这样多,究竟是在外祖父家里吃了多少苦头?
她眼睛一红,连忙扶住秦夫人:“母亲,您慢慢的起身,别起的急了头晕,外头这几日太阳都挺不错的,您可要去院子里晒一晒太阳?”
秦夫人摇了摇头:“你外祖父还没安葬呢,虽然外人知道母亲病了,但连下葬都不露面,实在说不过去,你扶着母亲去灵堂,给你外祖父上一炷香,也算是我与你外祖父见的最后一面了。”
话说的叫人心里发酸,秦夙眼泪夺目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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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7章 栽赃
卓梅朵看着送进来的信笺,里头的内容叫她那张嘴吃惊的张的简直能塞进一颗煮熟的鸡蛋去。
“这……”她抬起头看着丈夫,“这信里写的不会是真的吧?你说卓依玛都已经被关进蛇山里了,她怎么能够这样不安分?”
卓梅朵说的话,叫卓二老爷皱了眉,“你且小声一些,叫别人听见像什么话?况且也不能说卓依玛不安分,不安分的是马旻,若卓依玛当真不顾及卓家,只怕现在我们都要被带累进去了,况且她虽然在蛇山,但蛇山又是什么了不得的地方?不过是仗着卓家祖训,他们才不会真的硬闯,若真不顾及了,一个小小蛇山又拦得住谁?”
卓二老爷很实事求是的态度,将卓梅朵胸口的那股气堵得更结实了。
“你总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说的是这么个事儿么?我说的根本就是卓依玛她不安分!这样大的事儿,她自己拒绝了就行了?也不说与我们商议,即便不商议,至少也要告诉我们知道!可现在呢?我们却是由外人告诉我们的,这将我这个家主搁到了什么位置上去了?难道她不知道她不说,由别人挑出来,我们卓家要承受多大的恩情?”
卓梅朵说的很快,叽里呱啦的将一大串儿话都劈头盖脸的朝卓二老爷发放出来,她最气的还是卓青眉那个小贱人,竟然下了这样歹毒的蛊给她的白芨,现在儿子虽然看上去跟寻常无异,但那张小脸上是不是的窜过一条黑线,着实是叫人看着心里发凉。
卓二老爷无奈的看着妻子,总是如此,卓家的女人向来是这样得理不饶人的,即便不得理也要争出来三分,卓依玛压根儿就没有想到过马旻会依旧拿了她做筏子吧,何况即便是想到了,能够给妻子这个现任家主添几分堵,她也是很乐意的吧。
叹一口气,卓二老爷低声劝慰:“这件事儿与我们不是件坏事儿,你别急,你且听我说完,再说是不是,”见卓梅朵要反驳,他宽抚几句又道,“这封信是安亲王爷派人送来的,那就是说只有我们知道其中内情,别人是不知道的,而马旻先前又将这件事儿栽赃在我们卓家的头上,虽然现在没有栽赃成,但毕竟是栽赃过的,我们大可以将这信一半儿的内容告诉长老,长老若是知道卓依玛这般行径,定然不会轻饶了她,此其一,
“之后嘛,我们可以顺势去一趟安亲王府,族里头定然是会为了这件事儿,拿出来族里的族产来赔罪的,你不是说做了家主之后,连月钱也不够用了么?正好可以借着此事,我们多少能拿一些辛苦钱,第三的话,你不是成日里念叨儿子中的蛊么?卓依玛固然是前任家主不好擅动,但若是这件事再加上之前陷害我们卓家的事儿一并处理,就不会这么重重拿起轻轻放下了。”
卓二老爷刚说完最后一条,卓梅朵眼睛就亮了,她喜形于色的看着自个儿丈夫:“你说的太对了!我就说这件事儿咱们不能这么算了,看来老天爷都不让卓依玛好过!书信你先收好了,回头再让人将那一部分抄出来,尽管说的夸张一些也不要紧,要让卓依玛彻底失去长老的心,彻底没有翻身的机会!”
“你放心吧,还有卓青眉那里,她似乎是有身子了,她既然敢给白芨下这样的蛊,我们也没道理这么轻易就放过她,就看看她能不能舍得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了。”
卓二老爷这几天一直在盘算着这件事儿,想来想去,觉得还是以彼之矛攻彼之盾的法子来的更好。
卓梅朵听见卓青眉的名字,就恨的咬牙切齿,“自然不能这么轻易的就放过她,我要她不得好死!”
若说卓家二房与大房相比较,最大的差别是什么,最直观面对二房的下人们会说,二房的家主要比大房的家主更难伺候,动不动就发怒,怒火上来,一条性命说没有就没有了,先前还以为是因为他们这些下人之前服侍过大房家主,才会遭到这样的差别对待,可后头越小心翼翼的服侍,越发觉,二房家主这是无差别对待,即便是二房先前的下人,撞在了二房家主怒气上头的时候,也是要丧命的。
于是整个卓家都笼罩在一种低压的气氛当中。
……
周度回了家中,原本打算是在家中沐浴焚香以将这一身的晦气都赶走的,可后头却想到家庵里头关着的马氏,忽的觉得没有了兴趣,想起自己在城郊有一座很不错的山庄,庄子上有活的温泉水,他这几日又不需要即刻去卫所,便收拾了一番,骑马去了庄子上。
一路上的天气都十分的好,一扫这几日连阴雨,加之周度自己又算是从先前幽禁的晦暗日子之中解脱出来的,前途更是一片大好,他心中快活极了,忍不住哼着小曲,也不急着赶路,就那么晃晃悠悠的随着马儿自己往前走。
路上不时的有行人走过,有时候是一辆马车,有时候是三五行人,接近田庄的时候,还能看见不少在田地之中劳作的农人,分明已经是寒冬时节了,却依旧从地里头往出起农物,叫周度心中感慨。
走了大半天,眼瞧着已经到了山庄,他还没来得及下马,就瞧见山庄前头站着的那个八尺高的汉子,心中“咯噔”了一下。
“真是晦气!”周度恶狠狠的瞪着眼前的人,嘴里干脆的骂了起来,“马旻?你来这儿干什么?嘴里成日说的比唱的还好听,结果还不是一转脸就跟狗似得翻脸不认人……”
堵住山庄大门的正是马旻,他虽然养了好几天,但身子还是有些虚弱不堪,在这里等周度也等了有段时辰了,现在几乎已经是没多少力气了,可听见周度嘴里骂骂咧咧的话,他胸腔里头堵住的那口气,就再憋不住,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淹没。
“你闭嘴!你这个蠢货!”马旻不能对真正想发怒的人发火,但对着周度这个妹夫,他向来不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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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8章 毒手
周度忍不住瞪眼,他还敢骂自己?
“你太张狂了!我告诉你马旻,你做的那些事儿我都知道了!我一心信任你这个大舅子,可你做的哪一件事是为我思量的?你莫要真的将我当成了傻子糊弄!我告诉你……”
“闭嘴!”马旻不耐烦周度的喋喋不休,他原本来此也不是与周度商议事情的,对于安亲王的手段,他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已经了解的足够透彻了,若不借着这件事离间了周度跟他的关系,简直就不是安亲王了。
冷冰冰的打断了周度的话,他身后的庄子忽的开了门,门里头站着一干死士,以及死士手中押着的周摩跟周度的两个小儿子。
“大哥!”周摩好端端的从家里被带来这里,还是闷头被打了一棒子打晕了之后才被人抗过来的,一路上脑门儿都疼的快裂开了,偏偏那些人凶神恶煞的,一句话也不说,两个侄儿一路上在耳边啼哭不止,嘴里喊着要娘要爹的,听得他耳朵都快炸了。
这会儿在门后头听见了大哥跟马旻的对话,他心里哪还有不明白的,只觉得自己也太倒霉了,前头摊上了顾大小姐的亲事就够不顺了,这会儿又被大嫂的兄长绑了成肉票,连带自个儿两个侄儿也遭了秧,委实的叫人接受不住这事情。
“阿爹!阿爹你怎么才来呀……呜呜呜……”两个男孩儿看见父亲就在不远处,一边儿挣扎一边儿哭泣,堪堪要从死士的手里挣脱出来,可就在要挣脱出来的时候,面前蹭的衡出了一柄出了鞘的窄刀,刀身在太阳底下反射出幽幽光芒,看上去锋利的很。
“铭哥儿,锐哥儿!”周度心中惧怕极了,他就这么两个儿子,若真的出了闪失,可如何是好!
马旻抬了抬手,庄子的大门又缓缓的闭合上了。
“你!马旻,你到底想干什么?”周度又惊又怕又急又气,看着马旻的眼神再不似方才的厌恶,而是多了一种憎恨。
马旻浑不在意,他沉声笑了:“不干什么,不过请周三公子跟两个外甥在庄子上小住几日罢了,那是我的外甥,我再如何狠毒,也不至于对自个儿的亲外甥下毒手,倒是妹夫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否则两个外甥跟周三公子的性命可就保不住了。”
周度恨得紧紧咬住一口钢牙,这种话从马旻嘴里说出来原本就是个笑话!他都能够将一母同胞的妹妹舍弃了,又如何会在乎两个外甥的生死?说到底自己也不过是个外人,他马旻想要什么,从来都是巧取豪夺的,会这么做,想必是被逼急了。
不动声色的沉下性子来,周度问道:“既然有话要说,那就进庄子里谈吧,外头风大,我身子不好,一会儿吃不消了晕倒在这儿,大舅兄便是想说什么也来不及了。”
这话原本只是周度随口说的,可奈何马旻心中藏着事,乍一听还当周度知道了些什么,眼睛里的厉色瞬间投射过去,周度被他瞪的莫名其妙。
“怎么?你还非要在这儿说么?行行行,都随你吧!”周度为了家里人的安危,只好先应下来,他哪里会去看马旻的脸色。
马旻听见他这么说,也知道是自己想的多了,脸色微微好转,“这里不方便,还是回城里详谈吧。”
虽说在外头确实隐秘,但周度带的人手不少,若是硬碰硬的来,他手里的死士未必能扛得住,不让周度进庄子,也是不想周度知道庄子里布置了多少人手的意思,若是周度知道庄子里的人手不多,只怕要生了什么心思。
周度现在一个头两个大,哪里还会详细的去想这些,只是想着先稳住了马旻,然后再找安亲王商议对策,马旻即便有什么事,也是要计划的周全才能实施的,这其中就能有一线转机。
他点头:“都随你,快走吧!等等!”
马旻听见周度最后的那声等等,眼里透出浓浓杀意。
“你不会对我的儿子跟弟弟下毒手吧?”周度怀疑的看着马旻,“不行,我要留两个人在庄子上头,否则我不放心!”
马旻觉得自己这几日心思浮动的厉害,连原本的养气功夫都修炼不到家了,这样一点点小事都能引起自己的情绪波动,皱了皱眉,他不耐烦道:“我要杀他们早就杀了,你还不明白?只要你乖乖听我的话,他们自然安然无恙!”
“不行!我不放心!”周度一脸坚持的看着马旻,“你若是不让我留下人手,那咱们就鱼死网破,谁也别怨谁!”
马旻被他这番婆婆妈妈的举动弄的越发烦躁:“当年我就不应当将妹妹许配给你,你瞧瞧你现在的模样,十年如一日的优柔寡断!你说你能成什么事?连土司之位都保不住,若不是你窝囊,我妹妹又如何会被安亲王妃那般陷害?瞪我做什么?不是要留人手么?赶紧留,赶紧走!”
最后两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周度这还是头一次在马旻嘴里听见他对自己这样的评价,眼睛瞪的溜圆。
“你…你!马旻,你既然瞧不上我,又何必来找我?难道当初是我想要娶马舒兰为妻的么?你自个儿的妹妹又多蠢你不会不知道吧?哪家的女眷不是将钱物都往自个儿家里拢?偏她一个劲的往娘家归置,这些年我忍了多少回,又给你马旻收拾了多少回烂摊子?你现在既然说出这样的话,那就将话彻底掰扯清楚了!”
互不相让,互相揭着对方的短,这么多年来周度跟马旻来往的颇深,谁不知道谁有几斤几两?若当真周度是个蠢货,那马旻他自己又能好到什么地方去?
马旻也是当真气急了,才会冒出来刚才的那一番话,他越发觉得自己自从从私牢里出来,就变得暴躁易怒,而且总是在发过火之后才能察觉到自己过了,这几日家中妻子女儿乃至下人,都不敢与他多说几句,别说多说几句话了,就是见到他都恨不得绕道走。
第919章 惶惶
“够了!”马旻怒喝一声,“你再多说一句,周三公子就少一个耳朵,多说两句,再加他一条胳膊,你若是觉得不够,两个外甥的也一并算上,我倒是看看究竟你话多,还是他们命大!”
这样简单直接又十分粗暴的威胁一向是马旻所不齿的,可现在却被他拿来用的这样得心应手,况且效果还当真不错,至少周度不敢再说半句话。
有些灰溜溜的将人手留下来,周度一肚子的愤怒都憋在了胸腔内,跟着的随从让了马匹给马旻,马旻婉拒了,他是坐马车来的,后头的伤处还没有好,骑马是在给自己遭罪受,即便是马车,也让他那隐秘的痛处时时刻刻的提醒着他到底经历了怎样的屈辱。
周度心中疑惑,但却知道马旻这一定是身上有伤,才会如此安排,忍不住在想,这一回马旻是折在了安亲王爷的手里头,而自从他认识马旻以来,什么时候见到过马旻吃过如此大亏?马旻向来不是个肯吃亏的人,会这样威胁自己,想必也是不想再跟着安亲王爷了,否则他不会这样大动干戈。
也真是不知道马旻脑子里如何想的,自古以来一臣不事二主,当初投在安亲王门下的时候,就应该早早的有这个觉悟,是生也好是死也罢,家族荣辱就已经跟安亲王牵扯到了一起,从来只有主子嫌弃下人的,没有下人算计主子的,安亲王爷看不上马家侄女,便换个法子就是,一定要通过联姻来结盟,难道不联姻这个盟约就不成了么?
能将自个儿嫡嫡亲的妹子都舍弃的人,竟会舍不得自个儿闺女受苦?这到底是什么诡异的脑子才能做出来这样的事儿?
周度一路上在揣测马旻脑子里转动的念头,最后得出一个结论,马家一家子都是疯子,跟正常人不一样,他这一回绝不能再折到马家人手上!
……
婵衣从郑家回了王府,觉得整个人都松快了不少。
简单梳洗过,换了烧伤药膏,她折身去了颜夫人的院子,这会儿颜夫人跟颜黛正在吃午饭,说是在一同吃午饭,实际上颜黛却是捧着粥碗,一勺一勺的喂着颜夫人吃,因毒性刚解开,身体虚弱的紧,这几日颜夫人神色都恹恹的,躺在榻上也没什么力气,一张脸虽然不似毒发的时候那样难看,却也没有调养过来多少。
“外祖母今日感觉如何?”婵衣进来便闻到了屋子里弥漫着的药味,不太浓显然是吃过药之后开了会儿窗子散过味儿的关系。
颜黛看见婵衣,忙要站起来,婵衣拦住她的肩头轻轻按了按。
“祖母她这几日吃的越发少了,喝水也不多,屋子里的地龙也不敢烧的太热了,就怕祖母她积了内火。”颜黛的情绪经过调整看上去好多了,不似先前那样低迷。
婵衣点点头,伸手轻轻握住颜夫人的手:“外祖母,都是我没有将后宅管好,您若是要与我生气,要骂我,就要尽快好起来,我还指着外祖母能多教导教导我呢。”
颜夫人气息不稳,因为毒的关系,嗓子沙哑不好说话,听见婵衣说的话,忙摇着头,嘴里喃喃出声:“不怪你…你遭了…这么多罪……快别……”
婵衣见颜夫人说话艰难,连忙道:“您的意思我都明白,您歇着,等身子舒坦了再与我说话,现在调养身子最要紧。”
颜夫人笑着点头,眼里满是慈爱的看着婵衣,她心里清楚的很,皇位之争从来都是如此残酷,晚照如今不过才及笄,过了年也不过十六岁大,比当年的如雪还要小,能够做到这个地步,已经是十分出色跟难得了,意舒身边有这样的妻子扶持着,她即便是现在闭眼,也安心了。
喂了大半碗的粥之后,颜夫人身子乏力,冲她们点点头,示意自己要睡了,颜黛才跟婵衣一道去了偏厅。
因为两个人都没有吃午饭,又过了午膳的时候,便让大厨房做了两碗臊子面端来。
颜黛因为担忧,这几日一直都睡不安寝食不下咽的,只有在婵衣面前,她才稍微将心中的忧虑隐藏住,她不想再惹得自己这个嫂子担心了,分明她还要大上一些的,可在嫂子面前,她从来都是被保护的那一个,这叫颜黛十分的愧疚。
婵衣心中一直在想着郑家跟秦夫人的事情,吃面的时候也有些沉默,等到一碗面吃完了,她抬头才发觉颜黛碗里还剩下大半碗。
“是不合口味么?”婵衣拿帕子擦拭嘴角,忍不住问着。
颜黛连忙摇头:“可能是早饭吃的有些过于饱,中午就吃不了多少,嫂子不用担心。”
她笑着,将宽宽的面挑起,一边往嘴里送,一边做出十分美味的模样,可婵衣却从她脸上看不出半分的高兴。
心中叹息,这一场惊变,弄的整个府里头人心惶惶,原本家是个让人放松轻快的地方,现在却是时刻得打起精神注意,即便是处理了一批下人,她也觉得任旧不太够。
“吃不下就不要硬塞,弄伤了脾胃可是谁也替不了你难过的,等觉得饿的时候再吃也不迟,”婵衣看不下去她这副明明没胃口,却还在强吃的模样,出口劝了劝,将话题转开,“再过几日就是小年了,这是咱们在川西过的第二个年,这几日就要整理院子,剪窗花,我看屋子里的帐子也该换换新的了,还有新衣服咱们也要好好的做几身儿,今年虽然事情不少,但咱们都安安稳稳的过来了,等初三的时候去庙里上柱头香,菩萨肯定会保佑咱们平平安安的。”
这些话话引得颜黛脸上有了几分过年的喜色,她点头道:“往年过年的时候,家里不单单是要剪窗花换帐子,就是家里的书画也要换上一些寓意好的,还要提前蒸好馒头,做好了年菜,等到年三十跟初一的这天都不能做蒸菜跟炒菜,以免来年有争吵的事。”
婵衣笑着道:“年年都是如此的,一会儿我把年帐拿来,你替我打打下手,这一年的账清一清,也让这儿的佃户好好的过个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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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0章 忧愁
如果不是连连发生意外,王府里头早就开始置办过年事宜了。
婵衣忙了一下午,一边对着账,一边注意着颜夫人屋子里的动静,这些日子她来侍疾的时候很少,虽说事情确实多,但该尽的孝道还是要尽的。
颜夫人睡了一会儿,毕竟已经是老人了,能够睡着就已是不容易,况且觉又浅,只睡了一小会儿便起了身,扶着丫鬟的手在屋子里走动,伤了身子之后,觉善禅师便要求她每日里定要走足了一万步,不过倒没说是要一气走够了,所以她便走一走停一停,吃饭前后走一走,睡觉前后走一走,这几日精神看上去比之前倒是好了不少。
“祖母,您睡醒了呀!”颜黛趁着婵衣打发下人去将庄子上的管事传进来的功夫,进了内室看颜夫人,瞧见她正走动,脸上浮起一个笑意,“嫂子在外头整理府中事务,您可是被吵到了?不然我跟嫂子说,让她去偏厅?”
颜夫人摇了摇手,招她过来,慈爱的看着她,“阿黛,祖母的身子日渐消沉,你要提早有些打算呐!”
或许是歇足了精神,颜夫人的嗓音虽然还是很沙哑,却能够连贯的将话说出来而不急喘了。
颜黛神情里头有些异色,美目睁大:“祖母,您这是什么话!您还有好长好长的日子要活着呢,咱们才跟表哥团聚,您可不能说这样的丧气话,您若是有什么事儿,您让我可……”
许是从小就没有爹娘在身侧抚育她长大的关系,颜黛最听不得这些离别的话,更不能去想,一想就难受的直掉眼泪,此刻眼睛都红了,原本精神就不大好,此刻的神态就越发的脆弱,仿佛人轻轻一碰就要散开一般。
“真是个傻孩子,说的尽是傻话!”颜夫人轻轻摇头,“人总有一死,不过是早与晚,你从小没有爹娘在身旁,更应该能看明白这事儿,怎么到了头却这样偏执?让祖母怎么放心的下?”
话语很轻,可透出来的意思,却叫颜黛心中发沉,她红着眼睛看着自家祖母,一言不发。
颜夫人轻轻拉住她的手:“趁着祖母还能多照看你两年,你也这样大了,祖母的意思是先替你选个人家,也好在祖母百年之后不再有牵挂。”
颜夫人的话叫颜黛心中越发的不自在了起来,她吸了吸有些堵的鼻子,声音沉沉:“总之您就是要将我撵出去,不许我再待在您身边服侍了,您就是这个意思是不?”
颜夫人无奈的摇头,这件事原是想先与阿黛商议商议的,可现在看来还是先与晚照通个气儿,等意舒回来了,让他多留意一下有没有适龄的年轻后生可以托付的吧。
一边想着,一边温声哄着:“说你是个孩子,还不承认,你瞧一开口就都是孩子话,你嫂子可是还比你小一岁呢,你瞧她不到十四岁就嫁给了你表哥,现在两个人和和美美的多好?好了好了,既然阿黛不愿意,那祖母不提了,不提了,别撅着嘴了,你瞧这嘴撅的都能挂个油瓶在上头了。”
颜黛听着颜夫人的话,忍不住笑了,从很小的时候起,祖母就爱拿这些话哄逗她,可一转眼,祖母已经这样老了,已经到了蜡烛头的年纪了。
只要这么一想,就觉得铺天盖地的伤心跟难过,都聚集在她的胸腔当中,再不能让她说半句话。
轻轻扯了扯颜夫人的手,颜黛闷声说道:“祖母既然要给我想看夫婿,那一定要我亲自过过眼才好,不能您自个儿觉得看中了,就随随便便的将我嫁了,我不要嫁的离您远了!”
悲伤冲淡了羞赧,颜黛原就对嫁人没有多大的期待,她想着,固然是能有嫂子跟表哥这样完满的婚姻最好,若没有,至少相敬如宾也是不错,若是像所看见的这几个世家夫人这般,那嫁人又有什么好的呢?
带着这样的念头,再到偏厅跟婵衣一起对账册的时候,颜黛就有些心不在焉,频频走神。
婵衣只以为颜黛是在担忧颜夫人的身子,也没有多责备,只是在她出神的时候,拿了账册轻轻敲一敲她的额头,一脸的无奈跟纵容。
颜黛回过神来,脸色一下绯红,忙不迭的道歉:“嫂子,我在想其他事情,咱们对到哪儿了?”
婵衣无奈的摇了摇头:“今日就到这里吧,还有十来个庄子明日再说,晚膳我吩咐过大厨房了,你既然胃口不好,就少吃些荤腥多用些粥吧,今天你表哥要回来一起吃,估计一会儿就能见着人了,你在这儿陪着外祖母,一会儿我们用过膳就过来。”
颜黛点头应下,然后又觉得心里的事情想要跟婵衣说一说,见她转身要走,忙拉了拉她:“嫂子,明日还在这儿对账么?”
婵衣以为她厌烦了,想了想,道:“明日要见的管事有些多,这里地方太小,大约是会在花厅,你若是有事不能过来,我一个人对就行了,左右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忙一日也就差不多了,等要做新衣剪窗花的时候你再来帮我,如何?”
颜黛听她这么说便知道她是误会了,忙道:“不是的,嫂子,我……我觉得我也应该学一学这些东西了,明日我还有话想要与你说呢。”
婵衣愣了愣,笑着点头:“也行,那明日我安排一下。”
颜黛将婵衣送出去,心中沉甸甸的,一时间也察觉不出来是忧多一些还是愁多一些。
婵衣刚回了自己的院子,楚少渊就从外头回来了,带着一身的寒气。
“晚晚!”他已经有好几日没有好好的跟婵衣说过话了,刚揭开门帘子就看见婵衣在收拾箱笼,几步上前就想将人拥个满怀。
“你,退后,退后,”婵衣急的连连将他往过撵,“你都不瞧瞧地上有什么,就急冲冲的往过走,你看看,都被踩脏了!”
婵衣一边撵着他,一边蹲下去,将地上铺着的,她原先换下来的帐幔都拾起来。
“不就是帐子么,脏了让人洗洗就是了。”
第921章 郑重
婵衣无奈的看他一眼:“这帐子原是刚换上没两个月的,不过是落了些灰尘罢了,你这样踩上去,鞋里还有泥,清洗起来就不方便了,原本就不是好打理的东西,更应该好好爱护才是。”
虽然不是她亲手浆洗这些东西,但能让下人省些事便省些事,下人也不容易,跟着她这个主子成天提心吊胆的,而且母亲管家的时候,从来都是好好的善待下人的,到了她这里也自然是承袭了过来。
楚少渊知道婵衣一向心善,也不与她在这些小事上争辩,总之就是由着她,想要横也行,想要软也行,只要她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叫他一转眼就能看见,又是什么大事?
“晚晚,咱们都好久没有见过了,你可想我?”楚少渊又凑了上来,笑嘻嘻的想要将人拥起来。
婵衣伸了手指头出去,戳了他的额头几下:“能正经些么!”
楚少渊煞有其事的点头道:“晚晚,我好想你!”
婵衣心中充满了无奈,总之只要两人一独处,楚少渊就完全不似寻常那般沉稳严肃,总是带着一股子天真的孩子气,凑上来的时候,还总喜欢在她身上东闻闻西嗅嗅的,完全跟她小时候养的小京巴一个性子。
所幸婵衣这几年也逐渐习惯了,一边儿打发走了下人,一边儿让人将自己拥的紧紧的,靠在他身上的时候,还能听见对方身上传来噗通噗通的沉稳的心跳声。
虽然她没有明说,但其实她自己也是十分的想念楚少渊的,这几日时常见不到他人,叫她自己也觉得真是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他的感觉了。
抚摸着他已经长得十分宽厚的背,婵衣觉得自己的那些一直强压下来的心慌,是真的散开了。
“意舒,你摸着像是又瘦了几分,可是没有好好的吃饭?”在他怀里,婵衣一边儿拿着手臂丈量他的腰身,一边儿肯定的问着。
“没,别诬赖我,不信你问张全顺,那一顿饭我没好好吃过?不过那些饭馆儿酒楼做的菜肴难吃的要命,我是强忍着才吃掉的,你瞧瞧,就这样都没让我长起肉来,可见我是想你想的瘦成这般的!”
楚少渊不论从什么地方说,总是能七拐八绕的拐到这上头来,婵衣失笑,轻轻的应道:“这几日我也觉得吃饭不香,看来果然是要有你在,才能下饭。”
说的就像是他是咸菜似得。
楚少渊脸上一黑,但随即又觉得甜蜜,咸菜就咸菜,反正晚晚喜欢,就是把他当什么他都是愿意的。
婵衣被他紧紧的拥着,没一会儿就觉得站着不太舒服了,一边轻拍他的臂膀,一边问道:“事儿都处理好了?我听说马旻他被关起来了,你这么处理不打紧么,他可是有官身在身的,别到时候上了折子弹劾你……”
“放心吧!”楚少渊抱了一会儿,觉得暂时够了,笑着将人放在椅子上,低下头来,目光极为爱怜的看着她,“你夫君我的本事你还不清楚么?他若是敢递折子,我就敢说他谋逆,反正罪证我都齐全,看看到时候谁死谁破!”
那些鱼死网破的话,楚少渊早早就听说了,他知道以后,忍不住冷笑,谁是网谁又是鱼?马旻总是骂别人蠢货,他自己又精明到了什么地方去?不过是仗着川贵的地形险要,他又在川贵掌了几十年的权柄,慢慢的将自个儿的眼光都养的废了,才会有这么自大的想法。
既然他看不清眼前的人是谁,那么也就没必要再留这么个祸害了。
婵衣见楚少渊胸有成竹,也不多问,笑着点头:“不过觉善禅师这一回可是帮了大忙了,还好他人在川西,否则外祖母这一回真的是要凶多吉少了,意舒,还有件事儿我觉得有些怪,你说秦霂他什么时候能回来?秦夫人看上去有些郁郁寡欢的,他若是再不回来,我怕要出事儿。”
将秦夫人的一些怪异的举止告诉了楚少渊,婵衣一边儿诧异,一边儿不住的道:“你说本来就应当是为母则强的,可秦夫人那模样看着却像是主动求死,难道她死了,她的一双儿女还能好过?即便是当初有什么错事带累了娘家,那也不应该这样不顾自个儿性命的死了,人一旦死了,可真的就什么都没了!”
所以她最看不上的就是一心求死的人了,不论再艰难,也要活着,只有活着才是赢了,求死的人一开始就输了!
楚少渊心里发沉,看起来事情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一些。
他看着犹自担忧的皱起了眉毛的婵衣一眼,轻声宽慰:“你既然不喜欢她,往后就不要去郑家了,派几个人看着她,时不时的回来报给你消息就是了,何必难为自己呢?”
婵衣点头,这也是一个法子,她眉眼舒展开,抬头望了望楚少渊,看见在他后头新换上的幔帐崭新崭新的桃红色,十分的惹眼好看,她忍不住脸上浮起笑容来,在凑过来的楚少渊脸上轻轻吻了吻。
“再过几日就是小年了,咱们去年好像就没有做几件新衣裳,今年正好多做几件儿,外祖母那里我也都让人去量了,就是你这两年个子窜的太快,几乎是半年就要再多加尺头上去了,你若是这几日得空,我给你好好量一量身量,咱们今年从里到外多做几身儿。”
婵衣笑容满面的与他商议着过年事宜,虽然都不是什么大事儿,更比不得在外头那些杀伐决断的事情紧要,可听在他耳朵里,却顺耳极了,也重要极了。
他那张昳丽的脸上也忍不住开出了灿烂的笑颜,像是一朵开在向阳处的花,熠熠发光。
他慎重的点头:“前几日我原本想着先前你还做了件儿绣着枫叶的俊雅衣衫给我,结果从箱笼里找出来,一穿身上,袖子都短了一大截子,晚晚,那件儿衣裳好看极了,我还要一件一模一样的,你若得空,定要记得给我做一件儿!”
这么一件小事儿,用这样郑重的口气说出来,惹得婵衣“扑哧”一下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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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2章 择婿
与楚少渊一同吃饭,实在是一件叫人心情愉悦的事情,尤其是看着他将盘碗当中的菜肴全都吃光的样子,就觉得好像自己也能多吃那么一大碗饭,不仅仅是心情愉悦,连食欲都能增加,所以婵衣自从与楚少渊关系修好之后,就一直都很喜欢与他一同用饭。
似乎楚少渊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于是在菜肴的选择上头就更没什么忌口的,只要是她安排的,他都能吃的津津有味。
两人用过了膳,又各自说了一会儿闲话,便一道去了颜夫人那里,这几日楚少渊忙的没有时间过来看颜夫人,心中一直牵挂着。
颜夫人此时刚刚吃过药,正半卧在榻上听颜黛念书,念的是《论语》里头的一小段,“子夏问孝,子曰:色难,有事,弟子服其劳,有酒食,先生馔,曾是以为孝乎?”
颜夫人点头道:“若是都有我的阿黛这般懂事,怕孔圣人也不会说出此言了。”
刚进门的楚少渊跟婵衣听见这话,稍稍愣神,倒是也没有多心什么,只觉得颜夫人大约是有些寂寞了吧,否则不会连论语这样的书都翻出来让颜黛来读给她听。
“外祖母,您今儿看上去倒是有了些精神呢。”楚少渊上前细细打量着颜夫人的面容,只觉得比先前似乎看着有了些血色,那颗悬着的心,也就稍稍沉了下去。
“好孩子快过来,”颜夫人有几日没有见到楚少渊了,此时见他过来,一脸慈爱的让他坐到自己跟前来,拉着他的手说话,“这几日可忙妥当了?瞧你都瘦了一圈儿,叫人看着心疼的紧。”
楚少渊不在意的摇了摇手,“您是有几日没见我了,才觉着我瘦了,其实我一点儿没瘦,还壮了不少呢,反倒是您,您的身子可好些了么?”一边坐在颜夫人身侧的杌凳上,一边面带担忧的看着她。
“不是什么大毛病,不打紧的。”颜夫人的嗓音虽然一时半刻没发立即复原,但却比先前有了许多的劲头。
颜黛站起来给二人行礼,婵衣过来坐到她的身边,将她手中的书接过来,看见书上不少地方拿了朱砂细细的写了些注解,忍不住笑道:“你也有心看这些书,平常在家学的时候,但凡先生一讲这书,我就直打瞌睡。”
夏家请来给他们启蒙的西席先生是个蓄了一把山羊胡的老先生,满口的之乎者也礼仪道德的,讲的半点趣味都没有,叫人听了便忍不住想要去会周公,以前不止是婵衣自己不乐意去听这个先生讲学,就是大哥二哥也都受不了这老先生的唠叨,反倒是楚少渊跟夏娴衣能日日经受魔音灌耳。
只不过楚少渊是早早的就定下了自己的路子,而夏娴衣却是要装作乖巧听话的模样,来讨得夏世敬的欢心罢了,若说真的学成了什么,只怕是还不如她。
想到家中往事,婵衣嘴角牵起一抹笑意,往事虽然夹杂着让她不喜欢的一些人,但却也不全是痛苦。
颜黛也笑了,努努嘴:“祖母一会儿就该睡了,若是读些趣味性太强的书,怕她兴致勾起来,反倒睡得不香了。”
婵衣做出恍然大悟一般的模样直看着她挑眉,然后两个小娘子心照不宣的笑作一团。
“阿黛,我记得半月前曾让你做了一件披风给意舒的,你可做好了?”颜夫人与楚少渊说话的功夫,忽然问了颜黛这么一句。
颜黛怔了一瞬,想到确实是有这么一件事,当时是因为收拾箱笼的时候,恰好瞧见一匹墨蓝的缎子,觉着这么放着任由颜色褪的不鲜艳了,总是可惜,祖母便张罗着恰好要到了冬天,能给表哥做一顶披风来用,里头还特意用了灰鼠皮,生怕不暖和似得。
她忙点头:“前几日做好了,原本计划拿给嫂子的……”
“那你现在就回房去拿吧,看这天气不好,一会儿要下雨了,意舒穿的又少,一会儿别伤了风寒。”颜夫人直接吩咐道。
颜黛乖巧的点头,虽然心中疑惑,但却还是没有发问,转身去取了。
颜夫人冲婵衣招了招手:“晚照你来,外祖母有件事儿要托付给你去办,你可千万不能推辞。”
这样郑重,让婵衣认真的点头:“外祖母您且说就是,但凡我能办到的定然会办得妥当!”
“也不是什么为难的事,”颜夫人笑道,“就是阿黛这个丫头留在我身边至今足足有十六年了,若是寻常人家的小娘子,也早早的订了亲事嫁了人家了,偏她命运多舛,早早儿的没了爹娘,就只剩下我跟她祖父两个亲人,如今她祖父远在宛州,照拂不到她,我这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只怕张罗到闭眼,也没个顺心的。”
婵衣心中一顿,眼神移到楚少渊的面儿上看了看,这是要给颜黛择婿了啊……
她忙问:“那外祖母可有什么对黛儿夫婿的要求么?我也曾想过,这家世上头一定要清贵,人品更是得端正,这两条儿一定要有,其次相貌仪表也得配得上黛儿,肚子里头也得有些真才学,人不能太无趣了,性子也要柔和一些,得事事让着黛儿,这样两个人才能和和美美。”
颜夫人还一句也没说,婵衣便先说了一大堆的要求,惹得颜夫人直笑。
“你说的这种人,这世上压根儿就没有,你们这些小娘子,总是想的简单,这些条件里头但凡是能满足一半儿的,都是不错的人选了,”颜夫人笑着摇头,“家世清贵不清贵的倒不紧要,我颜家也不是什么名门望族,只要门楣相当便是了,人品端正是头一条儿要看的,相貌仪表的倒是最不要紧的,阿黛从小被相貌所累,她也未必喜欢长得花里胡哨的小郎君,还是性子忠厚一些,为人勤勉诚恳一些的小郎君最好,嗯,家里头也不能有太多的糟心事,至少阿黛嫁过去能够当家做主不必看人的脸色。”
颜夫人絮絮叨叨的说,婵衣一条一条的都记下来,连连点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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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2章 择婿
与楚少渊一同吃饭,实在是一件叫人心情愉悦的事情,尤其是看着他将盘碗当中的菜肴全都吃光的样子,就觉得好像自己也能多吃那么一大碗饭,不仅仅是心情愉悦,连食欲都能增加,所以婵衣自从与楚少渊关系修好之后,就一直都很喜欢与他一同用饭。
似乎楚少渊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于是在菜肴的选择上头就更没什么忌口的,只要是她安排的,他都能吃的津津有味。
两人用过了膳,又各自说了一会儿闲话,便一道去了颜夫人那里,这几日楚少渊忙的没有时间过来看颜夫人,心中一直牵挂着。
颜夫人此时刚刚吃过药,正半卧在榻上听颜黛念书,念的是《论语》里头的一小段,“子夏问孝,子曰:色难,有事,弟子服其劳,有酒食,先生馔,曾是以为孝乎?”
颜夫人点头道:“若是都有我的阿黛这般懂事,怕孔圣人也不会说出此言了。”
刚进门的楚少渊跟婵衣听见这话,稍稍愣神,倒是也没有多心什么,只觉得颜夫人大约是有些寂寞了吧,否则不会连论语这样的书都翻出来让颜黛来读给她听。
“外祖母,您今儿看上去倒是有了些精神呢。”楚少渊上前细细打量着颜夫人的面容,只觉得比先前似乎看着有了些血色,那颗悬着的心,也就稍稍沉了下去。
“好孩子快过来,”颜夫人有几日没有见到楚少渊了,此时见他过来,一脸慈爱的让他坐到自己跟前来,拉着他的手说话,“这几日可忙妥当了?瞧你都瘦了一圈儿,叫人看着心疼的紧。”
楚少渊不在意的摇了摇手,“您是有几日没见我了,才觉着我瘦了,其实我一点儿没瘦,还壮了不少呢,反倒是您,您的身子可好些了么?”一边坐在颜夫人身侧的杌凳上,一边面带担忧的看着她。
“不是什么大毛病,不打紧的。”颜夫人的嗓音虽然一时半刻没发立即复原,但却比先前有了许多的劲头。
颜黛站起来给二人行礼,婵衣过来坐到她的身边,将她手中的书接过来,看见书上不少地方拿了朱砂细细的写了些注解,忍不住笑道:“你也有心看这些书,平常在家学的时候,但凡先生一讲这书,我就直打瞌睡。”
夏家请来给他们启蒙的西席先生是个蓄了一把山羊胡的老先生,满口的之乎者也礼仪道德的,讲的半点趣味都没有,叫人听了便忍不住想要去会周公,以前不止是婵衣自己不乐意去听这个先生讲学,就是大哥二哥也都受不了这老先生的唠叨,反倒是楚少渊跟夏娴衣能日日经受魔音灌耳。
只不过楚少渊是早早的就定下了自己的路子,而夏娴衣却是要装作乖巧听话的模样,来讨得夏世敬的欢心罢了,若说真的学成了什么,只怕是还不如她。
想到家中往事,婵衣嘴角牵起一抹笑意,往事虽然夹杂着让她不喜欢的一些人,但却也不全是痛苦。
颜黛也笑了,努努嘴:“祖母一会儿就该睡了,若是读些趣味性太强的书,怕她兴致勾起来,反倒睡得不香了。”
婵衣做出恍然大悟一般的模样直看着她挑眉,然后两个小娘子心照不宣的笑作一团。
“阿黛,我记得半月前曾让你做了一件披风给意舒的,你可做好了?”颜夫人与楚少渊说话的功夫,忽然问了颜黛这么一句。
颜黛怔了一瞬,想到确实是有这么一件事,当时是因为收拾箱笼的时候,恰好瞧见一匹墨蓝的缎子,觉着这么放着任由颜色褪的不鲜艳了,总是可惜,祖母便张罗着恰好要到了冬天,能给表哥做一顶披风来用,里头还特意用了灰鼠皮,生怕不暖和似得。
她忙点头:“前几日做好了,原本计划拿给嫂子的……”
“那你现在就回房去拿吧,看这天气不好,一会儿要下雨了,意舒穿的又少,一会儿别伤了风寒。”颜夫人直接吩咐道。
颜黛乖巧的点头,虽然心中疑惑,但却还是没有发问,转身去取了。
颜夫人冲婵衣招了招手:“晚照你来,外祖母有件事儿要托付给你去办,你可千万不能推辞。”
这样郑重,让婵衣认真的点头:“外祖母您且说就是,但凡我能办到的定然会办得妥当!”
“也不是什么为难的事,”颜夫人笑道,“就是阿黛这个丫头留在我身边至今足足有十六年了,若是寻常人家的小娘子,也早早的订了亲事嫁了人家了,偏她命运多舛,早早儿的没了爹娘,就只剩下我跟她祖父两个亲人,如今她祖父远在宛州,照拂不到她,我这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只怕张罗到闭眼,也没个顺心的。”
婵衣心中一顿,眼神移到楚少渊的面儿上看了看,这是要给颜黛择婿了啊……
她忙问:“那外祖母可有什么对黛儿夫婿的要求么?我也曾想过,这家世上头一定要清贵,人品更是得端正,这两条儿一定要有,其次相貌仪表也得配得上黛儿,肚子里头也得有些真才学,人不能太无趣了,性子也要柔和一些,得事事让着黛儿,这样两个人才能和和美美。”
颜夫人还一句也没说,婵衣便先说了一大堆的要求,惹得颜夫人直笑。
“你说的这种人,这世上压根儿就没有,你们这些小娘子,总是想的简单,这些条件里头但凡是能满足一半儿的,都是不错的人选了,”颜夫人笑着摇头,“家世清贵不清贵的倒不紧要,我颜家也不是什么名门望族,只要门楣相当便是了,人品端正是头一条儿要看的,相貌仪表的倒是最不要紧的,阿黛从小被相貌所累,她也未必喜欢长得花里胡哨的小郎君,还是性子忠厚一些,为人勤勉诚恳一些的小郎君最好,嗯,家里头也不能有太多的糟心事,至少阿黛嫁过去能够当家做主不必看人的脸色。”
颜夫人絮絮叨叨的说,婵衣一条一条的都记下来,连连点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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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3章 挑选
“您说的这些都是最起码的,只不过有一点,外祖母是想要阿黛在益州城找个夫婿,还是……”婵衣小心的问着,先前她就有这个疑问,因而不敢真的给颜黛张罗婚事,就是不知颜夫人是有意让颜黛嫁在云浮城,还是想要她嫁回宛州城里。
颜夫人也细细的想过了,现在他们都在益州城里,若是嫁人,最好还是嫁在眼皮子底下,至少回娘家是方便的,至于往后如何,到底还是要看意舒能不能走的更远了,若不能,嫁在小地方自然是安全一些的,若是能的话,往后阿黛一家跟着意舒一道去云浮,又是什么难事?
她笑着看向婵衣:“先在益州城里看看有没有适龄的,然后再在川西川南周围看看,若是再没有合适的,便往远处找找,找夫婿是要合适的人选,地界儿到是其次了,只要人品端正家风好的,远一些也无妨的。”
这样的话,让婵衣的心定了下来,她笑着点头:“人品、家风这两条合适的就有大把人在,现在看的就是脾气秉性跟家中事务了,您也不要着急,虽说阿黛如今正是适龄,但十七八岁再嫁人的闺秀也是大把,咱们王爷的妹妹任谁敢说道的?您放宽心就是了!”
楚少渊在一旁听着婵衣将“王爷的妹妹”这几个字咬得很重,忍不住轻笑,手从袖子底下轻轻摸过去拉住她的手,眼底一片华光。
颜夫人想着婵衣说十七八岁再嫁人的那些闺秀,实则是家中娇养,不忍让她们早早的经历生育之苦,硬是留了在家中将身子养的壮实了,然后再安排婚嫁,这样身强体健往后在生育上头也不会吃什么苦头,生下来的孩子也健康。
再想到阿黛身子也是一向不好的,自己早在几年前就盘算好了,先慢慢择婿,往后等大一些了再安排她嫁人的事情,没料到会与意舒这孩子重逢,这么一看从前给阿黛看上的那几家门户相当的人家,就有些低了,得再往高找找,否则攀上了意舒这样的身份,只会给那些门第低的人家带来灾祸。
颜夫人应道:“你先不急,慢慢儿的挑,挑好了还要备嫁妆,没个一两年是下不来的。”
这也是婵衣的意思,她笑着道:“那我回头就去准备,正好没几日便要过年了,到时候来拜访的人家里,也能多少打听打听。”
说到这里,颜黛取了披风回来,正好听见了婵衣的这句话,她之前就猜想祖母将她支开,定然是为了她的婚事,再听见婵衣这么说,几乎能肯定就是为了她的婚事了,原本还没有点羞赧的,这会儿因为是背着自己偷偷进行,而自己也是恰好听见的,那些羞赧之意就全都从心里窜上来,叫她几乎不好意思开口说话。
婵衣笑着将话打住,一边从颜黛手里接过来披风,一边道:“黛儿的手真巧,这样的花色看着既稳重又漂亮,让夫君试试看看,保管穿上精神。”她说着就将披风抖开,往楚少渊身上系过去。
颜黛连忙道:“这花色不是我绣的,是我屋里丫鬟飘絮的手艺,我不成的,从小只能做一些小物件儿,这样的大件儿,我做不了的。”
因先前身体不好,坐久了整个人都不舒服,所以她也没有真的将女红学的很好,不过是仗着天分好,能将小物件做的美轮美奂的唬弄人罢了。
婵衣扑哧一笑,没见过哪个小娘子会这么实诚的将自个儿不善女红的事儿说的这样坦然。
楚少渊将墨蓝的披风披在身上,低头瞧了瞧,手艺倒真是不错,不过还是比不上晚照给他做的好看,他私心里这么想,嘴里却道:“等会儿让账房支五两银子赏那丫鬟,辛苦阿黛给我做的披风了。”
虽是赏了丫鬟,却还是将这功劳全都归于颜黛身上,叫颜黛有些羞愧的低了头。
“这天色也不早了,我就不留你们了,快回去歇着吧!”颜夫人说了许多的话,此时也困了,连颜黛也没有挽留,都让丫鬟将他们送了出去。
回院子的路上,楚少渊有些走神的牵着婵衣的手,婵衣原本是想要与她商议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可在与他说了好几句话后,发觉他竟只是皱眉沉思没有回一句话的意思,忍不住停了脚步。
“怎么了?”楚少渊原是一直往前走的,她忽然停下来,连带着他的脚步也跟着一顿。
婵衣皱眉,“你可是想到了什么,一直沉着脸也不与我说话,我方才与你说了那么多,你却一句也不说,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她倒也不是生气,只是觉得楚少渊这个样子,叫她摸不清头绪,是她说的那些人选不好,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楚少渊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歉意的看着她:“我方才在想事情,并没有听到晚晚与我说的话,晚晚莫要生我气,这件事儿不急,慢慢儿来,你若是有什么合适的人,你与我说,我去看看这人如何,我若是有看上的,也告诉你,如何?”
“本就该如此的,不然你以为说亲两个字儿就是上嘴皮子碰下嘴皮子么?”婵衣皱着的眉毛舒展开来,“倒是你,又想到什么事情上去了?看你一路都心不在焉的,若是舍不得黛儿远嫁,我们就在益州城给她挑夫婿就是了。”
楚少渊摇头:“不是这件事儿。”
其实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颜黛的父母也就是他的舅舅颜之淳若此刻还活着,怕成就也不会小,只可惜当初的党派之争折损了多少人进去,连母妃都不能保住舅舅一家,只留下阿黛这么个独苗,他听见外祖母说给阿黛挑选夫婿,什么家世相貌家风的,他心中就发苦。
若他不是现在这样处处受制于人,也不至于外祖母给阿黛挑选人家的时候,那些好的拔尖儿的想都不敢想。
晚照说的对,阿黛是他的妹妹,普通家世的人家如何配得起她?所以千挑万选也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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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3章 挑选
“您说的这些都是最起码的,只不过有一点,外祖母是想要阿黛在益州城找个夫婿,还是……”婵衣小心的问着,先前她就有这个疑问,因而不敢真的给颜黛张罗婚事,就是不知颜夫人是有意让颜黛嫁在云浮城,还是想要她嫁回宛州城里。
颜夫人也细细的想过了,现在他们都在益州城里,若是嫁人,最好还是嫁在眼皮子底下,至少回娘家是方便的,至于往后如何,到底还是要看意舒能不能走的更远了,若不能,嫁在小地方自然是安全一些的,若是能的话,往后阿黛一家跟着意舒一道去云浮,又是什么难事?
她笑着看向婵衣:“先在益州城里看看有没有适龄的,然后再在川西川南周围看看,若是再没有合适的,便往远处找找,找夫婿是要合适的人选,地界儿到是其次了,只要人品端正家风好的,远一些也无妨的。”
这样的话,让婵衣的心定了下来,她笑着点头:“人品、家风这两条合适的就有大把人在,现在看的就是脾气秉性跟家中事务了,您也不要着急,虽说阿黛如今正是适龄,但十七八岁再嫁人的闺秀也是大把,咱们王爷的妹妹任谁敢说道的?您放宽心就是了!”
楚少渊在一旁听着婵衣将“王爷的妹妹”这几个字咬得很重,忍不住轻笑,手从袖子底下轻轻摸过去拉住她的手,眼底一片华光。
颜夫人想着婵衣说十七八岁再嫁人的那些闺秀,实则是家中娇养,不忍让她们早早的经历生育之苦,硬是留了在家中将身子养的壮实了,然后再安排婚嫁,这样身强体健往后在生育上头也不会吃什么苦头,生下来的孩子也健康。
再想到阿黛身子也是一向不好的,自己早在几年前就盘算好了,先慢慢择婿,往后等大一些了再安排她嫁人的事情,没料到会与意舒这孩子重逢,这么一看从前给阿黛看上的那几家门户相当的人家,就有些低了,得再往高找找,否则攀上了意舒这样的身份,只会给那些门第低的人家带来灾祸。
颜夫人应道:“你先不急,慢慢儿的挑,挑好了还要备嫁妆,没个一两年是下不来的。”
这也是婵衣的意思,她笑着道:“那我回头就去准备,正好没几日便要过年了,到时候来拜访的人家里,也能多少打听打听。”
说到这里,颜黛取了披风回来,正好听见了婵衣的这句话,她之前就猜想祖母将她支开,定然是为了她的婚事,再听见婵衣这么说,几乎能肯定就是为了她的婚事了,原本还没有点羞赧的,这会儿因为是背着自己偷偷进行,而自己也是恰好听见的,那些羞赧之意就全都从心里窜上来,叫她几乎不好意思开口说话。
婵衣笑着将话打住,一边从颜黛手里接过来披风,一边道:“黛儿的手真巧,这样的花色看着既稳重又漂亮,让夫君试试看看,保管穿上精神。”她说着就将披风抖开,往楚少渊身上系过去。
颜黛连忙道:“这花色不是我绣的,是我屋里丫鬟飘絮的手艺,我不成的,从小只能做一些小物件儿,这样的大件儿,我做不了的。”
因先前身体不好,坐久了整个人都不舒服,所以她也没有真的将女红学的很好,不过是仗着天分好,能将小物件做的美轮美奂的唬弄人罢了。
婵衣扑哧一笑,没见过哪个小娘子会这么实诚的将自个儿不善女红的事儿说的这样坦然。
楚少渊将墨蓝的披风披在身上,低头瞧了瞧,手艺倒真是不错,不过还是比不上晚照给他做的好看,他私心里这么想,嘴里却道:“等会儿让账房支五两银子赏那丫鬟,辛苦阿黛给我做的披风了。”
虽是赏了丫鬟,却还是将这功劳全都归于颜黛身上,叫颜黛有些羞愧的低了头。
“这天色也不早了,我就不留你们了,快回去歇着吧!”颜夫人说了许多的话,此时也困了,连颜黛也没有挽留,都让丫鬟将他们送了出去。
回院子的路上,楚少渊有些走神的牵着婵衣的手,婵衣原本是想要与她商议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可在与他说了好几句话后,发觉他竟只是皱眉沉思没有回一句话的意思,忍不住停了脚步。
“怎么了?”楚少渊原是一直往前走的,她忽然停下来,连带着他的脚步也跟着一顿。
婵衣皱眉,“你可是想到了什么,一直沉着脸也不与我说话,我方才与你说了那么多,你却一句也不说,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她倒也不是生气,只是觉得楚少渊这个样子,叫她摸不清头绪,是她说的那些人选不好,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楚少渊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歉意的看着她:“我方才在想事情,并没有听到晚晚与我说的话,晚晚莫要生我气,这件事儿不急,慢慢儿来,你若是有什么合适的人,你与我说,我去看看这人如何,我若是有看上的,也告诉你,如何?”
“本就该如此的,不然你以为说亲两个字儿就是上嘴皮子碰下嘴皮子么?”婵衣皱着的眉毛舒展开来,“倒是你,又想到什么事情上去了?看你一路都心不在焉的,若是舍不得黛儿远嫁,我们就在益州城给她挑夫婿就是了。”
楚少渊摇头:“不是这件事儿。”
其实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颜黛的父母也就是他的舅舅颜之淳若此刻还活着,怕成就也不会小,只可惜当初的党派之争折损了多少人进去,连母妃都不能保住舅舅一家,只留下阿黛这么个独苗,他听见外祖母说给阿黛挑选夫婿,什么家世相貌家风的,他心中就发苦。
若他不是现在这样处处受制于人,也不至于外祖母给阿黛挑选人家的时候,那些好的拔尖儿的想都不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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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4章 夜谈
天刚刚擦黑,益州城的城西尚在一片静谧之中,城西是一片平民百姓居所,当中大多是用竹木建的房屋,隐约有些零星的烛火亮在房中,却因太过昏暗,反而看不清房中物事。
低低的谈话声似是被夜幕沉沉压住,半点透不出来,只在屋子里细微的响起。
说话的人有些漫不经心,似是捏着嗓子,声音细细的,仔细听还能听出来有些沙哑,桌上摆放着一壶酒,跟一席不算十分丰盛却也足够三人食用的菜肴。
“本不该这个时候打扰大人的,”尖细的嗓音之中揉进了一些轻蔑的口气,听着叫人尤为觉得不舒服,“只是耐不过马大人举荐,奴便替王爷瞧一瞧。”
一边执着酒杯推让过去,一边睁着一双吊三角眼,里头看着有些混浊,可周度却提着十二万分精神,不敢真的将眼前的人当成老迈的家奴。
“不敢当,不敢当。”周度见酒杯再次推过来,不敢拒绝,仍旧将这一杯酒豪饮下腹。
“周大人真是好酒量!”执着酒杯的人反而没有与周度一般一口饮尽,反而是浅啄了一下,便放下了酒杯,“既然得见了周大人,那事情就好办了,马大人,先前咱们谈的那事可还做得准?”
马旻脸上笑容诡异,“自然,公公千万莫要忘记,将下官的手信带给王爷,虽说川贵地界儿不小,东一个土司西一个土司的,但真正掌事的却少,要想煽动暴乱,下官有的是法子,只不过暴乱容易,想要达成目的不容易,请转告王爷多少也得有所准备。”
周度心中惊异至极,执着酒杯的手轻颤一下,立即将酒杯放下,两手紧紧交握成拳。
马旻这是不甘心要在川贵发动暴乱了?可这又对他有什么好处?刚刚平息下来的川贵,哪里还经得住这么一场暴乱?马旻是不要命了还是如何?
心中有无数的疑问,却不能明白的问出来,这件事儿他并不适合在此听,刚要站起来说告辞的话,马旻的视线就转到了他的身上。
“妹夫,你这是要去哪儿?”
周度心里发苦,他觉得自己做的最大的一件错事儿就是娶了马舒兰为妻,若不是如此,现在又怎么会跟马旻这样的乱臣贼子搅合在一起?
什么奴才王爷的,当做他听不明白么!
一直灌他酒的这个阴鸷老迈自称奴才的男人,根本就不是个真男人,他又不是没有去过云浮城,又不是没有见过皇上甚至是皇族当中服侍人的奴才,在宫中所见大多都是向他这般,声音尖细脸面光洁,眼神却阴鸷的叫人心中升起一股寒气的宦官。
周度皱眉道:“酒吃多了,去解手。”
马旻轻笑一声,道:“那妹夫就快去快回吧,只不过天黑要当心,你若磕了碰了的,妹妹可要心痛我没有照顾好你了。”
周度忍不住冷笑,什么妹妹,他这个做兄长的都将自己亲妹关进家庵了,现在还说这样假惺惺的话在外人面前装模作样,不就是拿自己的两个儿子跟自家弟弟做幌子,要威胁他就范么!
敛眉应道:“大哥不必担心,我去去就回。”
马旻自然是不会担心什么,周度这个人最大的可取之处就在与惜命,爱护家里人,否则他当初也就不会将妹妹嫁给他了。
“马大人在川贵这么多年了,竟还只是一个小小的总兵,当真是可惜,”阴鸷的男人轻轻开口,一双筷子在他手上几乎耍成了花,“若是跟着我们王爷,早早儿的就将你提到了巡抚的位置上去了,看看现在川贵的巡抚,尸位素餐的白白糟蹋了这个位置。”
马旻心中一跳,倒不是为的这个巡抚之职,川南总兵的位置也是他跟安亲王以物换物得来的,而听马公公这话,他大约也能猜出来,定是因为拉拢陆述不成,才会有次一说的,想来陆述早早就投了安亲王,又向来愚忠的很,哪里跟自己这般精明?
想着,又想到了安亲王的那些手段,额角紧紧绷起,若是早知道安亲王是这样的性子,当初他才不会拿了金山银山去奉养这么个白眼狼!
将自己眼中的憎恶压下去,他轻哼一声,“陆述此人向来不识抬举,马公公先头来的第一日下官便与马公公言明过,可马公公竟像是防着下官似得。”
“马大人误会了,”马公公阴鸷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来,却叫人看着十分的渗人,“是我们王爷求才若渴,才会让奴才三顾茅庐,若非如此,又怎么会引起那位的警觉?”
以至于现在要躲在这样的犄角旮旯的地方商议事情!
男人脸上的阴霾越发的重了,这一次的川贵之行并不顺利,他便是养气功夫再好,也没办法做到平常心,这对于王爷来说太不利了!
马旻不予置否的笑了笑,“还不是时候,现在局势刚刚安定下来,他正得意着,避避风头也好,这些事情咱们还是要从长计议,做大事,就不能一味的求快,而是要求稳,想必马公公也该知道这一点。”
“周大人可是去了许久了,别出什么问题,”随意的点了点头,到底是没太将人放在眼里,只是觉得刚刚那人不情不愿的样子,实在扎眼,“若不得用,最好还是尽早解决掉的好,留下来只怕要成了心腹之患。”
马旻瞟了马公公一眼,觉得好笑,周度这个蠢货,他从来不将他放在眼里,心腹大患,他也配!
“马公公不必担忧,我这个妹夫向来胆小谨慎,猛然听见此事,是会有些害怕,过会儿我再劝劝他就好,倒是王爷那边,下官那位说,王爷最近可是被皇上恼的不轻……”
马公公阴鸷的眼睛盯着马旻,越发将他整个人显得凶狠阴毒,“你既然已经投靠了王爷,就该谨守本分,什么事该问,什么事不该问,应当不必奴才提醒吧?”
一口一个奴才,口中姿态几乎低到了尘埃里,可面儿上却是一副大爷的做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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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5章 杀人
马旻心中发冷,脸色也难看起来:“马公公既然这般不信下官,又何必来与下官商议?下官投靠王爷所求为何,王爷清楚,马公公心里更清楚,若不能开诚布公,那就此作罢!”
他向来不是什么好性子,遇了一个安亲王是这样,没想到换了一个,态度竟比安亲王更高高在上,这些皇子们难道就不知道什么叫做谦逊什么叫做仁爱?
马公公沉下脸来,片刻,又阴测测的笑了:“马大人何出此言?马大人是不相信我们王爷喽?我们王爷自小养在皇上身边,哪里是那些野路子来的人能比的?皇上为何从不责备那位,却一直盯着我们王爷?马大人也是有子女的人,想必应当明白其中的道理。”
语毕,又怕这个马大人听不明白,又加了一句:“越是期望,就要求越高,越严苛,越是放纵,那便说明越不看中,这一条儿即便是在世家当中,也是如此。”
马旻笑了,“马公公说的极是,只不过下官还是担忧,还望公公见谅。”
马公公脸色到底是没有再往下沉,这一次来川贵,几乎是四处碰壁,原本想拿王爷来压人的,可这蛮荒之地到底不如江南地界儿,在江南,学子们也好,各个世家也好,看重的都是王爷的尊贵以及皇室威严,无论王爷在哪儿,都能够将一干人等收归麾下,可到了川贵这儿,就行不通了。
默默的想了片刻,马公公觉着还是要平易近人一些,这儿不是自家地界儿,太咄咄逼人万一起了反效果可就坏了王爷的大事了。
“不过是小人重伤罢了,马大人不知道这几年,自从那位回来之后,这事儿就没断过,否则皇上如何会恼怒之下,将那位发配到这儿来?难道真是打着磨砺他的念头么,错!磨砺的是我们王爷,可不是那位,皇上的意思奴才不敢猜,但也无非就是想要那位知难而退,发配到这么个蛮荒的地儿来养老等死罢了。”
一番话直说到了马旻心里去了。
他沉下目光来,“即便如此,也要处处谨慎,那位可不是什么不咬人的狗……”说道这里,他闭上嘴,即便是这样的话,也只能在心里说说,嘴上可是大不敬的。
马公公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马大人此言有理。”
马旻不耐烦的侧了侧身,摆脱开马公公的手掌,扬声问了一句:“马威,周度还在茅厕么?可别掉进去了,你去寻他回来!”
外头守着的马威是马旻心腹,一向只听马旻指派。
他还没应,周度就推了门进来。
“喝的有些多了,大哥莫怪,莫怪!”脚步虚浮的样子,竟真的像是酒劲上头一般。
马公公侧脸给马旻使了一个眼色,马旻皱眉,将周度一把拉至跟前,拍着他的肩头让他坐下。
“你当真是越发不济事了!令牌呢?”
一边儿问,一边儿亲自动手去他腰间暗袋当中摸去。
“诶,诶诶,你别乱摸!”周度一把拍开马旻摸来摸去的手,“虽然你是我大舅兄,可也不能乱来!我可不好这一口!”
一张嘴,一大股酒气,说的全是醉话。
马旻脸色一僵,他最恨的就是周度的这张嘴,一出口就戳他心窝子。
“少废话!将令牌交出来!”越发不耐烦的将人一把按住,伸手去取他的暗袋。
周度却不依不饶的扭动起来,“干什么干什么!你这是要强来了!你这还有没有点人性了!我可是你妹夫,你这样对得住舒兰么?对得住你两个外甥么!”
两人几乎瞬间撕扯成一团,将马公公看得眼中兴味大起,便是在江南这样的风流之地,也没有这样直白的,两个人还是这样一层关系,可真是有意思。
马旻八尺高的男人,又是习武出身,在一般情况下,周度哪里是他的对手,可现在却不是一般情况,他身上有伤,尤其是后庭,更是撕裂的严重,若不是因为有所图谋,他不会在这样一个特殊时期还外出,对上周度这样耍无赖的时候,他脑子一热,竟没有想到要将外头的侍卫叫进来,只是一味的将人压下,伸手要去扯他的衣袋。
可周度哪里肯吃亏?更何况他又是有意装醉,这么一下两下之间,两人衣衫拉扯的几乎不能看,谁也没有占了上风,却是弄了一个两败俱伤的局面。
马旻最后体力不济的被压在了周度的身下。
“嘿嘿嘿,大哥,你这么看上去,还真是叫人觉着英勇不凡……”一边儿打个酒嗝,周度一边儿眉开眼笑毫无羞耻心的夸赞了一句。
马旻怒目圆睁,他最常在梦里梦见的就是耳边这么一句软绵绵的英勇不凡,蹭的一下便拼尽了全身的力气将周度翻身压了下去,拳脚生风的一拳又一拳的砸到周度的脸上。
“我就叫你好好看看我有多英勇不凡!”马旻拳打脚踢的对待周度,几乎要将周度往死里打。
周度装不下去,又被他拽的生疼,索性在地上滚了起来,一边滚一边嚎叫:“杀人啦!救命啊!救人啦!”
杀猪一般的尖叫声从屋子里传了出来,这里又是平头百姓的住所,家家户户挨的不算远,虽然选的院子偏僻了些,可到底因为男人中气十足的喊声,在这样寂静的深夜里,一下就传了很远出去。
外头的侍卫也听见了,你看我我看你的都不敢做声,只有马威忍不住问了一句:“大人,您别让周大人叫唤了,怕是要出事儿!”
与此同时,马公公也瞧出了不妥,连忙制止道:“诶,马大人你快停手!”
“停手!马旻你赶紧停下!你是要杀了他么?”忍不住声量提高,那尖细的嗓音便像针尖似得扎进了马旻的耳朵里。
马旻从无尽的黑暗当中回过神来,对上的便是地上抱头翻滚的,一脸鲜红的周度。
脸上涕泪跟鲜血混合着几乎将五官都遮了起来,昏黄的灯光底下,根本看不清周度是在皱眉还是什么,只觉得那张脸凄惨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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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6章
这是……自己这是怎么了,马旻忽然大力抚上额头,不过是一句玩笑话罢了,怎么就一下子发作成这样!
他尚自陷在恼恨当中不可自拔,周度从地上一咕噜翻身起来,指着他的鼻子骂道:“好你个马旻,我当你是舅兄,你却当我做仇人,你看看你把我打成了什么样儿?便是仇人也没你这么上手打人的!”
鼻子里犹自淌着血,周度擦了半天擦不完,脸上身上疼的厉害,刚才马旻是下了死手打他的,虽然他接着在地上滚动的姿势避过去不少拳头,可有一些却是实实在在的挨在身上的,他愤恨极了,马旻究竟是将他恨成了什么样,才会下这样的死手?
“我……”马旻脸色白惨惨的,半天缓不过神来。
“什么你我的,马旻,我告诉你,别以为你能在这儿一手遮天!你的这些所作所为我可都看的清清楚楚……”周度急起来,几乎什么都不顾及了,话冲到嘴边便要往外吐,忽的从身侧递过来一方汗巾,将他口中的话生生的吓了回去。
“马大人大约也是一时冲动,周大人先将脸上的血擦一擦,有什么话大家可以坐下来慢慢儿的谈,这么打做一团,到底解决不了什么事儿。”马公公阴鸷的眼睛盯着周度,脸上笑容假的几乎叫人接不下来。
周度却清醒过来,眼前的形势是不利于他多一些的,若是叫马旻跟这个马公公知道兵符令牌如今已不在自己手中,怕是要遭殃。
沉下眸子,他一边道谢,接过来那方汗巾胡乱擦着脸上的血,一边快速的想,若是想要从这儿脱身,要使什么法子?
说兵符自己没带在身上要回府去拿?可这样一来马旻一定会派人跟着他,他即便是想要打发几个侍卫去王府送信,只怕也是没这可能的,还容易打草惊蛇。
或者直接说已经被安亲王收了回去?也不好,这样一来马旻就不会再顾及三弟跟两个儿子的死活,怕是话刚出口,马旻就会派人去灭口,顺便带上他的命也一齐交代了。
左思右想之下,周度踌躇犹豫了许久,还是没有想到一个好法子。
马旻却已经彻底的冷静了下来,他隐隐察觉到自己这样下去,早晚要出事,他没料到在私牢当中那一场堪比私刑还要恶毒的刑罚对他的冲击会有这么大。他几乎是用尽了全部的心力去克制了,可还是这样容易动怒,这样容易一时冲动,如若不是马公公在一旁,只怕他这一次定然是会将周度打到不能动弹为止,才会善罢甘休。
打死周度简单,可周度手里头的那些可用的东西,怕是就不能收归己用了。
想了片刻,再去瞧周度,虽然屋内烛火十分的昏暗,但却依旧能看清楚周度那张被打的惨不忍睹的脸,以及脸上干的差不多的那些有些可怖的血迹。
“这事儿是我不对,”马旻向来能屈能伸,在清楚的明白了自己做的事会影响到局面时,他道歉道的毫不犹豫,仿佛刚才那样打人的人不是他似得,“刚才我是一时气急,原本叫妹夫来,也是有要事相托的,可瞧见妹夫贪杯醉酒的模样,又太性急,才会如此,眼下看妹夫的酒应当是醒了一半儿,不若就趁热打铁……”
周度最为佩服的便是马旻这张嘴说瞎话的本事,他的醉酒全然是装相,马旻应当是看出来了,才会用这样的法子来整治自己,也罢,成王败寇就此一举。
他沉声道:“不瞒大哥,东西不在我身上,大哥若是信得过,就陪我回府一趟,我去取来。”
马旻眯起眼睛,周度大本事没有,小聪明却是有些的,不过他早已经将人手安排妥当了,也不怕周度耍花样。
“那便有劳妹夫了。”
马公公笑着将二人让出去:“那老奴便在这儿恭候二位大人。”
竟不跟着一道去,这个马公公倒是个能沉得住气的,周度跟马旻心中不约而同的想着。
只是刚打开门,外头的阵势就将周度跟马旻两人惊得直往后退,这……谁能说明一下外头那一排围着的弩箭手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这是怎么回事?”马旻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周度出卖了他,眼睛圆睁的瞪着周度,“你趁着出恭的时候去通风报信了?马威!马威!”
他刚叫了两声,就看见在门口一侧的角落里横躺着七八个壮汉,一个挨一个叠罗汉似得摞在一起。
“不必叫了,马旻,你那些手下全都被解决了!”那一排的弓弩手当中立着一个英俊挺拔的青年人,剑眉星眸鼻梁很高,让他整个五官看上去十分深邃。
马旻眼睛一缩,喃喃出口三个字:“李长宁……”总督李东海唯一的嫡长子。
青年人也不与他废话,抬手一挥吩咐道:“将人都抓起来!”
“等等,”周度哑着嗓子开口叫道,“我跟他们可不是一起的,李公子,你可不要抓错了好人!”
再傻的人也知道这个时候说这句话是没用的,马旻眼神冷漠当中含着一丝讥笑,看着周度急冲冲的往李长宁的方向小步跑去。
可意外的,李长宁却没有叫人阻拦周度,反而是眼神中带着一丝笑意,吩咐手下的弓弩手让出一条路来给周度。
马公公在屋内看了个分明,他立即便明白过来,这个马旻跟周度是在耍弄自己!
阴鸷的眼睛像是抹了一层毒药,恶狠狠的盯着马旻,眼神中的厉色几乎要将马旻盯出一个窟窿来。
“好你个马旻,竟然挖了这么大的一个坑在这儿等着我。”
“误会!”马旻脸色焦急,看了眼屋外的李长宁,再看了眼屋内的马公公,脸上再也藏不住半分情绪,任由那些急躁不安以及愤恨流露出来,“是周度,定然是他……”
马公公缩在袖口中的手偷偷摸出一枚银针,不动声色的跨前一步,猛地伸手抓住了马旻的胳膊,“马大人既然这般不留情面,那就需要怪我下手狠毒了!”
几乎是抓住马旻胳膊的瞬间,银针就没入皮肉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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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7章 安排
细微的疼痛从胳膊上传来,马旻惊异的看着马公公。
“你这是……”话才说了一半儿,马旻就觉得自己的舌头完全麻木了,连带着身上也浑然无觉。
马公公眼睛眯起来:“莫要怨恨我,要怪就怪你自己时运不济!”
话说完,马公公大步走向屋里的一副画前,将画旋开之后,露出一个小小的木门,他将木门打开,跻身进入,然后关闭木门,墙上的画卷在木门关闭之后复又平整的转了回来,彷如从未动过一般。
马旻觉得自己像是被什么东西压制住一般,浑身发木,他动不了,说不了话,脸上连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都做不到,他眼睁睁的看着马公公消失在眼前,却半句辩驳的话也说不出来,更不能说这一切都是安亲王的阴谋,他也是中了圈套才会如此。
马旻最后看见的,是李长宁大步走进来,身旁的周度正挤眉弄眼的看着他,叫他愤恨不已。
这一辈子,若说他做的最大的错事,一件是将舒兰嫁给周度,一件是将蕙兰嫁给李东海做妾,若是这两个妹妹的运数换一换,说不准今日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后悔深深的占据了马旻的心,可惜他却再也不能像个正常人一般,将自己的喜怒哀乐轻易让别人知道了。
“马公公人呢?”周度一进来就四处找那个阴鸷的宦官,可找了一圈儿竟像是凭空消失一般,一个大活人说不见就不见了,他捅了捅立在一旁动也不动的马旻,“问你呢,马大人,你不会将人藏起来了吧?我说你有造反的念头就自个儿撸起胳膊上啊,没的将旁人也一齐带累进去,你可真是不要脸!”
周度骂骂咧咧,早就对这个大舅兄不满了,他在川西做的好好的土司,偏马旻一来,土司也没了,兵权也上缴了,虽然换了个走了明路的参将也还算不错,但怎么比得上先前威风?何况若是朝廷哪一天怪罪下来,将他祖上的事儿挖出来,即便是安亲王爷想要保他,只怕也是有心无力的。
这么想,就忍不住更恨马旻了。
“你到底是怎么搭上四王爷的?这儿可是川贵,刚刚平息没几年,你在这儿动刀动枪的,就不怕哪一天落到自个儿头上?也是,你这样的人,只怕不够乱,哪里还会想到这些个,当年若不是川南乱成了一锅粥,怕是你马家那一大半的产业现在都还是别人的。”
絮絮叨叨的将马旻家里的那点子事儿倒了个底儿朝天,可马旻依旧不说话也不动弹,就跟个柱子似得直挺挺立着,除了眼珠子偶尔转几下,基本没有任何的表情。
“怎么问了半天,他一句话也不说?”周度纳闷的问李长宁,马旻怎么变了个人似得,这可不像他。
李长宁扫过陈旧的屋内摆设,将目光放到了那副看上去有些年头的字画上头,心不在焉的道:“周大人还是省些力气吧,马大人这个样子,不是中了毒就是被人下了药,你说了这么多,他若是能回,只怕早忍不住说话了。”在这样的地界儿,什么奇事遇不到?李长宁早对一些怪事见怪不怪了。
他走到那副字画前头,拿刀柄轻轻的转了转,后头露出的木门让他恍然大悟。
“看起来他是早有准备的,不过也不怕,城门此刻早禁严了,他即便是想要出城,也要等到白天。”
李长宁这么说着,剑眉微微挑起,即便是到了早上,只怕也出不去。
周度转过身看见字画后头的门,惊的眼睛一下就瞪圆了:“这,这是有备而来啊,马旻啊马旻,你说说你投奔什么人不好,非要投奔这种将你当成傻子一般耍弄的人!”
他一边儿摇头,一边儿伸手朝着马旻额头上弹了一个脑瓜崩,只这么一下,马旻整个人就如同山崩地陷一般,颓然倒下去。
“诶!”周度没料到他会一下瘫软下去,忙拿手去扶,可惜马旻身体太壮实,他根本拉不住,木屋被马旻跌倒的动静震得颤了几颤,好似地龙翻身一般。
李长宁当机立断的从马旻身边闪开,没有被波及到,周度却被马旻的倒势带累的踉跄了好几步,最后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尾椎磕在地上又疼又麻。
李长宁看着周度龇牙咧嘴的模样,再加上他那张红白痕迹交替的脸,忍不住摇了摇头,“马大人我便带走了,周大人最好还是先回府将伤口处理一下再说吧。”
他吩咐手底下的人拖着马旻走出木屋。
周度听出了李长宁嘴里的嫌弃之意,忍不住抬起头,这黄口小儿,也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些!
虽然心中不忿极了,可到底还是对李长宁这样手握实权的人有些敬畏,当下也没有说什么,从地上翻身爬起来,他想到了儿子跟弟弟还在城外庄子上,连忙几步窜上前去。
“李公子,你且慢一步,下官有要事,下官的家眷如今还在庄子外头,只怕迟了性命难保啊!”
现在的周度就像是被拔了牙的老虎,只一个参将的头衔顶着,却半分实权还未分到手上,想做什么也得求人,这样让他心中十分的不痛快。
李长宁倒是也没有拿乔,当即便点头:“那我便点一小队人马去周大人的庄子上将人接回来。”
脚下不停,周度因为被马旻几拳打的有些内伤,跟不上他的脚步,只好在身后道谢。
“多谢李公子了,还有啊,李公子,今天的事儿怎么是你赶过来的?我记得李大人先前可是在川西办公的,难不成他也来了么?”周度十分不理解,他明明刚送了信儿出去,怎么人一下就到了?
李长宁脸上忍不住笑了一下,英俊的面容上那一丝笑意几乎要将人心神一震。
“是王爷派我来的了。”
只是这么一句话,就叫周度心中明镜似得透亮,哪里是他送出的信的功劳,根本就是王爷提早得知了一切,才会安排下了这样周密的计划。
他忍不住一阵激动:“李公子你且等等下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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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8章 寒酸
天色刚刚黎明,楚少渊就起身了,他将被子掖了掖,垂目看着犹自睡得香甜的婵衣,忍不住倾身吻了吻她的面颊,她毫无所觉,笑意浮上来。
“晚晚……”
他轻唤,婵衣迷迷糊糊的“嗯”了一声,眼睛还没睁开,就被他一双手遮住。
“天色还早,你再睡会儿,今儿我请了李东海来家中商议政事,早膳跟午膳都不用等我,若是晚上能早些回来,我叫张全顺知会你,你也别太忙了,左不过就是年节事宜,这么些年都这么过的,你按照往年的份例来办就行了。”
絮絮叨叨的大多是府中的事务,婵衣睡得迷迷糊糊,脑子也不怎么想转,含糊着应道:“你去忙你的就是,府里不必你上心……”实在困顿,翻了个身,察觉到遮住眼睛的手掌要离开,又添一句嘱咐,“大厨房里头有昨日吩咐人炖的羊肉,你且吃些暖身子,别饿着了。”
楚少渊笑着点头,又看了她好几眼,才依依不舍的道:“那我去忙了,晚上见。”
俯身下来轻轻啄了她睡得嘟起来的唇,婵衣忍不住嘟囔一声,只是她睡得沉,楚少渊听不清她在嘟囔什么,他笑得心满意足的走出院子。
再等到婵衣睁开眼睛,已经是快要近辰时了,她这一觉睡得特别好,精神奕奕的唤了丫鬟进房洗漱。
早膳是在颜夫人的院子吃的,颜黛看上去有些心事重重,婵衣当着颜夫人的面,没有仔细问颜黛,上午在偏厅里头处理庄子上头的事务时,颜黛跟在身旁止不住的走神,走的连婵衣都无法坐视不理。
“你自从昨日开始就不太对劲,”婵衣将一干管事打发走,没有立即让下一波人进来,反而是让人上了点心茶水来,皱眉看着颜黛,“若是有什么心事,可以与我说说,或者你想找谁说,都可以,就是不要一个人闷着,你现在这个样子叫人看了多心急。”
颜黛脸上发烫,忙垂下头来,也不知该怎么说,支支吾吾的道:“我不是的,嫂子你别误会了……”
只是细弱蚊蝇的声音,叫婵衣听着越发的心揪,昨日刚被颜夫人托付了给颜黛寻找婆家的事儿,今儿颜黛就这样的闷闷不乐,难道是不愿意嫁人?或者是有了心仪之人?可无论怎么瞧,都不太像是有了心仪之人的样子啊。
“你若是不愿意与我说,那回头夫君回来,你与夫君说也可以,总归是不要闷着,你还这样年轻,不管是什么事儿,总会有解决的法子。”
婵衣语重心长,听在颜黛耳朵里,越发的叫她羞愧。
“不是的嫂子,我只是,只是……”颜黛抬起头看着婵衣,一双潋滟的眸子里并没有多少羞怯,更多的是担忧之色,“祖母这几日总与我说她身子恐怕是不成了的丧气话,我昨日又被祖母打发出去,我便更明白了,祖母是怕她去了,带累了我要守制,耽误了我嫁人,才会急着托付哥哥跟嫂子给我找婆家,可是我如何能够舍弃祖母而去呢?我从小就是被祖母养大的,父亲跟母亲虽然养了我到三岁,可我早早就忘记了他们的模样,我的记忆当中只有祖母,可祖母现在这个样子……”
说到伤心之处,颜黛眼睛发红,声音哽咽,几乎语不成声。
“那你是不想出嫁还是不想现在出嫁?”婵衣将她话里的担忧全都放到一旁,只挑重点来问。
颜黛微微点头,又轻轻摇头,“我是不想离祖母太远了,如今祖母这样的身子,实在叫我担忧,我想在祖母身边服侍茶水,看着祖母一日日的好转起来。”
婵衣笑着摇头道:“说你痴傻你还真是痴傻极了,你当相看个合适的人家只要相看几眼,就能将嫁妆聘礼都定下来,今天看明天就能嫁娶?真是孩子话,我这么与你说吧,我与夫君的婚事,就是从定下来到双方过了聘礼抬了嫁妆,日子又赶的急了些,也用了一年的时间,更何况是给你说亲这样的大事。”
一一的给她细数着婚嫁要置办的东西,从大件的家具到小件的皂盒,吃的用的穿的换的,加上楚少渊有意给她大操大办,更是一件儿都少不了,若是陪嫁之物件件都要精品,不花费些功夫跟时间,哪能寻到这样合适的?
细数下来,颜黛被婵衣话里的这些繁琐给惊骇到了。
“嫂子,怎么会要准备这么多的东西?”虽然她也听说过,也见过不少嫁娶之事,但完全没有这样复杂啊!
婵衣戏谑的看着她:“你还当你现在是个小小千户的孙女呢?你现在可是堂堂王爷的表亲,还是嫡嫡亲的表情,你出嫁若是太寒酸了,岂不是掉夫君的颜面?”
能够将事情这样清楚明白的告诉颜黛的,也只有婵衣这么个嫂子了,颜黛心中感激,面上就流露出了几分不好意思。
“嫂子,我只是怕嫁人之后照顾不到祖母了,我没有其他的念头,嫂子你莫要与我一般计较。”
声音婉转动听,垂下头的模样将精致的眉眼显得越发的温柔,叫婵衣忍不住伸手轻轻揽了揽她的肩头:“你的心情嫂子自然明白,但天下无不散之宴席,生老病死更是人生常态,我们能做的就是尽心尽力,不要留下后悔,太执着了,反而不是好事,你担忧外祖母,外祖母更担忧你,你说是不是?”
颜黛在婵衣怀里点了点头,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婵衣拍了拍她的背,安抚道:“好了,既然说好了要与我一同处理家事,你只这么看着可不行,一上午的时间你也该看明白了,等下午了你就上手料理看看吧。”
婵衣这是用事情来分散颜黛的注意力,颜黛没有意见的点头同意了。
等到用过午膳,颜黛便招了一干管事进来,婵衣在一旁作陪,看她上手这些家中庶务,因为大多都是庄子上头的事情,那些管事也多是侍候庄稼的老实人,偶然见到颜黛这样惊为天人的小娘子,个个都被惊艳的话也说不出来,垂着头不知要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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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9章 可恶
颜黛隔着屏风都觉出了不妥,忍不住扭了下身子,转头去看婵衣。
婵衣心中叹息,到底是容貌太盛了,她摇摇手,“府里的规矩大家都知道,外院管事也好,庄子上的管事也好,不许抬头看主子这个规矩是早早就定下的,该怎么罚自个儿心里也明白,一会儿事务都交割完了就自个儿去领罚吧。”
她声音极淡,话却叫人心中一震,在王府里王妃几乎是没有用过什么刑罚来处罚下人的,可这并不能说明王妃她是个不会处罚下人的人,若是犯了规矩,一就是一,该如何就如何,绝不会因为一时怜悯而不顾规矩,府中看着处罚的事情少,多是因为下人都守规矩,并不是因为王妃心善。
庄子上的管事几乎在心中哀嚎,再不敢抬头,极快的将事务禀告清楚,便等着上头的人吩咐下来。
颜黛没有被人直勾勾注视着,身上轻松了许多,事情处理起来也得心应手,不一会儿就将剩下的管事都召见了,她一边儿对着账册一边儿听着管事的禀告,将王府里的收成差不多都摸清楚了。
等到闲下来的时候,颜黛忍不住问道:“嫂子,咱们王府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田地跟庄子呀?都是皇上赏赐的么?”
婵衣忍不住笑了:“你这话问的叫我不知该如何回你才好了。”
她知道颜黛是想说,开始跟着她们一同来川贵的路上,虽然也并没有吃多少苦头的,但是楚少渊明显并没有现在这样多的财产,而且先前开茶庄的时候,自己可还将自个儿压箱的嫁妆钱拿出来过,如今不过才一年半载,竟然多了这么多的田产在手,而且都是良田,府上的吃穿用度也提了好大一截子,处处都是泼天富贵的模样,估计是叫颜黛心中吃了一惊。
她沉下声来,悄声对颜黛道:“黛儿,这里是夫君的封地,在这里,夫君就是王,你说还有什么不是咱们王府的呢?更何况那些人想要靠着夫君升官儿,靠着夫君发财,自然是要等价交换的了,否则夫君堂堂的王爷,白白奔波了帮人,又是作何?”
道理都懂,颜黛真的接触到了才明白权利带来的不仅仅是坏处,还有好处。
她愣了愣神,点头道:“我算是明白了为何卓家会为了一个家主之位争得头破血流了,若是换了别家,怕是也要这样了。”
不止如此,想要登上那个位置,楚少渊的路要比卓家更艰险,一个家主之位就要头破血流了,那皇位的话,岂不是要血流成河尸骸遍野了,但自古以来,皇位之争向来不是那么容易的,既然已经做了选择,就要坚定的走下去。
“所幸这些事情,我们后宅女眷不需要多接触,但想来,表哥在外头定然很辛苦。”
婵衣视线移过去,眼神里带着点笑意:“他倒是不觉得辛苦,只要你好好的,外祖母也好好的,嗯,我也好好的,大家都好好的,他就不会觉得辛苦。”
颜黛笑了:“嫂子说的是呢,”她侧头看了眼更漏,站了起来,“已经快要申时了啊,祖母该吃药了,我去大厨房看着她们煎药!”
这几日颜黛十分坚定的每顿都去大厨房盯着煎药熬药,许是先前的事情叫她心中害怕,凡是汤药就绝不会假别人的手。
婵衣心中一叹,也没有阻止,虽然已经将颜夫人身边偷偷报信的丫鬟揪了出来,但颜夫人念着她跟随多年,并没有赶尽杀绝,只是将人打发的卖了,不过婵衣却知道,那丫鬟前脚出了府门,后脚就被楚少渊抓起来,也不知是抓去了哪里,但在颜夫人面前,这件事他们都没有提起。
进了屋子里,婵衣见颜夫人还在睡,不由得坐到贵妃榻旁的小杌子上,有一眼没一眼的看着放在一旁的书。
颜黛刚要进大厨房,迎头就撞见一个英俊挺拔的青年人,那青年手上正端着一只盘子,就坐在一旁的栏杆上吃着点心,身后跟着个小厮,正哭笑不得的在一旁念叨:“公子,刚才奴才说应当从外头买些烧鸡在路上吃的,您偏不肯,现在自个儿饿着跑来人家府里头找点心吃,不是自个儿寻着遭罪么!您说您这样,要是被老爷知道了,老爷定然要将小的一层皮给剥下来不可!”
颜黛见了这样的场景,忍不住往后缩了缩,这可真是……虽然说一瞧那公子身上的华服就知道不会是什么小门小户人家出来的,可这个时辰了,跑来人家的后厨房里找食儿吃,也实在是不太好看。
叫颜黛惊讶的,是那公子有一副清雅的嗓音:“你莫要多事,我吃完了便回去,现在王爷正跟父亲商议事情,我借着这个不上不下的时辰来后厨房,正巧不会有人能撞见,你再这么大声嚷嚷,将人引来了,只怕回头给父亲添麻烦!”
这倒是有理有据的,一般人家这个时候都还没有到准备晚膳的点儿,且确实是不上不下,这个时候大多是用过了午膳大厨房的人还在休憩,赶着过来定然不会撞见什么人。
但总是有例外,这个例外就是颜黛来给自个儿祖母煎药。
颜黛几乎是忍着才没有出去,躲在一颗梧桐树后头,身边的飘絮不住的往大厨房的方向瞧着,像是能瞧出来一朵花儿似得。
“你别这么大动静,被人瞧见了!”颜黛低声斥责她。
飘絮不敢再看,轻声道:“小姐,那个公子长得可真好看,虽然没法儿跟王爷比,但却是……真的好看!”
颜黛忍不住瞪她一眼:“你莫要再说了,安静一会儿吧!”
好看不好看的,她不过是瞧了一眼,哪里看得清楚,况且能够堂而皇之的到别人家后厨房找东西吃的人,就是再好看又能如何?
说好听些是不拘小节,说的难听一些,这样的行径可以被当做是贼了吧!
颜黛心中腹诽,还因为他们堵在大厨房门口,自己反而要躲起来,这一点更是可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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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0章 兴味
所幸那青年公子吃的很快,不过片刻的功夫,就已经将一大盘子点心吃完了,他不拘小节的拿手背擦拭掉嘴边的点心渣,将身上掉落的点心渣也全都拍抚掉,站起来道:“这点心也太齁了,行了,咱们快走吧,耽搁的时辰太久了,父亲跟王爷要怀疑我是不是掉进茅厕了。”
说的话也十分不拘小节,却叫躲在梧桐树后的颜黛忍不住想探出头去,去看看这个人的模样,分明是到了别人府上偷吃的,却还嫌弃人家做的点心太甜,这是什么道理?不过她是极其厌烦麻烦的人,这个念头也就一闪而逝,并没有真的去看那位公子,只是站在树下任由粗壮的树干遮挡住自己。
“公子,奴才给您端碗水来吧,”小厮关切的看着青年,“您打小就不爱吃甜食,要奴才说,就应当将那蒸屉里头的云腿跟蜜汁鸭卷肉拿来吃,可您偏偏吃这劳什子点心,真是……”
青年瞪了他一眼:“要喝茶水王爷的书房里就有,在这里生什么事?快些走,一会儿碰见了王府里的下人,难道要说从茅厕出来迷路至此么?”
飘絮忍不住“扑哧”笑了一声,连忙拿手捂住嘴,惊恐的看着颜黛。
颜黛皱眉,怒瞪她一眼。
好在那青年公子并没有察觉到什么,站起来大步从栏杆上翻身下来,快速的从小路上走了出去,直到人走远了,颜黛跟飘絮才从树后走出来。
“小姐,你说他们是哪个府上的?”飘絮不死心的往路那头望着,一脸的羞赧。
颜黛有些不悦:“刚刚的事儿不要跟旁人说,听见了么?”
飘絮心里自然是明白的,这样擅自闯进内宅后厨偷吃的行径自然是会对那位公子有影响的,况且自家小姐又与那公子不过是一树之隔,若真的说出去了,只怕小姐的名声也要有损,不过她还是觉得那位公子十分的英俊潇洒,倜傥风流,叫人心之向往。
“小姐放心,我都省得的,看这位公子不过弱冠的年纪,也不知有没有定亲,”飘絮想到最近老夫人似乎有意给小姐择婿,眼睛一下就亮了,“小姐,你说他会不会是?”
“你闭嘴吧!怎么那么多事!”颜黛原是个十分念旧的人,所以才会在离开宛州的时候,将飘絮跟飘雪两个丫鬟都带在身边,只是这两个丫鬟在家中的时候,就没什么眼色,原想着跟随她经历了一番之后能有变化,可现在除了忠心护主之外,竟没有别的优点,万事都不思量,叫她也十分头疼。
飘絮扁了扁嘴,知道自家小姐这是在恼恨自己多事,也不再多嘴,进了大厨房,找药壶煎药。
李长宁其实在吃点心的时候,就已经发觉了有人过来,不过那目光在看见他的时候,忽然藏了起来,叫他心中暗暗的叫苦,但因腹中实在饥饿,便没有立即起身离开,而且在听见那主仆两人对话的时候,他心中忽的升起一股子玩味,因为他听出来人是客居王府之中王爷的表妹了。
早在先前接手川西事务的时候,他就曾听人说起这个颜姑娘,听说人是生得貌美不凡,相貌又肖似安亲王爷,先前打她主意的人可是十分多的,只不过在周摩那出事情之后,就再后继无人,约莫也是怕了这位表姑娘的真性情了。
他原想着这样彪悍的性子,在看见自己偷食的时候,怎样都不是能够安静的等候的人,只怕不闹个满府皆欢不可,但没料到的是她竟真的就那么躲在树后,一声不吭,倒像是她理亏似得。
这叫李长宁心中的兴味越发的浓了,经过她们藏身的那颗树时,他侧头打量了几眼,忽的笑了,这个小姑娘估摸着还当自己藏的很好,可那被风轻轻吹动的罗裙,跟罗裙下那双绣着百合花的绣鞋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进入了他的视线,若他真是个登徒子,怕是这一刻就要将人揪出来了。
他将视线收回,笑着摇了摇头,自己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对一个姑娘产生这么多的想法,倒是也有趣的很。
回了书房,安亲王已经将茶换了两盏,看见他进门,眼光有些意味深长。
李长宁心中不由得一紧,忙解释:“王府太大,从茅厕出来之后有些转向……”
“嗯,李大人说了李公子从小就不记路,也是挺不容易的,”楚少渊端起茶盏轻呷一口,语气淡淡的,“喝些茶润润嗓子,刚才听李大人说李公子还未用膳,本王已经吩咐大厨房置办了一桌宴席,一会儿事情谈完了,就在府上用膳吧。”
分明说的这样轻描淡写,可李长宁心中却“咯噔”了一下,他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安亲王爷的眼睛,只是准备一桌宴席这样的事儿,真的不是在报复他偷偷去大厨房吃了一盘子点心么?
李长宁满脑门儿的官司,在对上楚少渊那双清亮又幽深的眼睛时,下意识的瞥开视线。
“多谢王爷设宴,”李东海代替儿子答了一句,随后又将走偏的话题扯回来,“城门口设了伏,那人如今还在城中,并没有出城,若是这么戒严倒也不是不行,不过时间拖的越长,马大人那个状况就越差,至少要知道马大人中了什么毒,如今马大人话不能说,更不能写字,所幸喂饭食喂水还能下咽,否则真的是死无对证了。”
楚少渊皱了皱眉,即便马旻现在活着,也是没证据的,他几乎都能想到老四会如何将这件事儿推的一干二净,老四那个脾气秉性,堪比毒蛇。
“搜城是不行,益州城这么大,是没办法挨家挨户的搜查的,况且会引起民众的恐慌,那就只有一条儿了,引蛇出洞。”楚少渊略微抬头,看了眼桌上的邸报。
父王计划起复一批官吏,而这批官吏当中,大多是之前因为废太子的牵扯而罢了官的,这个时候上下奔走的人定然有许多,老四不可能放弃这么个收拢人心的好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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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1章 报复
轻轻的敲了敲桌上的邸报,楚少渊抬起头看着李东海。
“王爷是说,放出风声将人引出来?”虽然这个法子听起来不错,但到底有没有用却不能预计,而且,李东海有些犹豫,“虽然说在益州城是有之前罢黜了的官吏的,可这些人未必就能收归己用。”
弄不好的话,反了水还要惹得一手的腥气。
楚少渊笑着摇头道:“谁要用他们了?既然他们自成一系,那就好好派人盯牢了他们,他们若是想要被起复,就一定不会坐在家中,无论是托付到了谁的门上,都能循着往上查。”
总是会查到些蛛丝马迹,然后一网打尽的。
“可如此一来的话,皇上的意思,王爷就要违背了,到时候……”李长宁有些担忧,父与子的关系不能套用在皇家身上,皇上或许会顾及安亲王爷的性命,但却不会容忍安亲王爷忤逆他的意思。
楚少渊淡笑一声:“这一点不必担心,将这些人都揪出来,父王只会觉得我是替朝廷做了好事,而不会觉得这件事儿不好。”
一个朝廷里头,官吏自然是有派别的,但若他是皇帝,怕是不会允许别人这么早就站队,而且还私下里争斗个你死我活的,老四固然是有自己的一套,但他从来就不怕老四暗地里出阴招,因为老四那边的人跟事,他也不会手软。
若是能逮到把柄,就看谁的段数更高些了,成王败寇向来如此。
而且父王如今还正值春秋鼎盛,哪里就如同史书里记载的那些皇帝一般垂垂老矣了?便是起复官吏,也是希望他们念着父王的恩德,一心一意的为了父王的江山而奔波,父王绝不会想看见这些起复的官吏心怀二意,承了父王的恩,却一心一意的只为老四或者是别的什么人做事。
李东海在官场浸淫许久,当即明白了楚少渊的意思,心中不由得暗暗叹一声,果然是英雄出少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似安亲王爷这般聪慧竟妖的少年,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那下官就安排下去,王爷放心,这一次定然不会让人逃脱。”李东海自从上一次交给李长宁失手之后,便心中觉得不安,这样的事情若一再出现失误,还如何说得上是辅佐王爷,而不是带累王爷?
楚少渊浅笑,将视线移到李长宁的身上:“不妨事的,即便是我的人带了人手过去,也会被人轻易逃脱,你不必自责,那老鬼向来狡赖,不必放在心上,这件事不成,还能再想法子,不必太过介怀了。”
他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也不是安抚人心,只是单纯的不在意这件事,因为无关其他,主要是老四的这一手实在失策,若是换了自己,绝不会让这样明显的把柄露出来,给到别人手中的,他身边的人,只要是露了明面儿的,就绝不会再让他们去抛头露面做拉拢人的事,这样太危险。
李长宁在此后也曾去搜查过那个屋子,便查出了不下三条密道,这样精心的安排,也委实是叫人防不胜防,所以即便是团团围困住了,也会叫人逃脱。
“还有,马旻的事情,”楚少渊睨了一眼李长宁,不太想听见什么乱七八糟的觉得他大度的话,开口挑明,“既然不知道是什么毒,就从别的方面下手看看吧,说不准卓家的家主能帮上什么忙也不一定。”
有些事情别人会忘记掉,但楚少渊却不会忘记,卓家向来是使蛊的行家,老四派人过来,不可能不与卓家接触,而卓家又是个什么人家,他要比老四更清楚,给卓家的恩惠自然是要收回来的,否则岂不是白白便宜了别人。
“那便由我带着马大人去卓家吧。”李长宁之前失策,现在极想将功补过。
楚少渊却摇头:“你不行,让周度去办,他才是最好的人选,你可以陪同他一起过去,不过你去了不要轻举妄动,也不要多说半句话。”
李长宁一身的本事是在战场上的,他不适合做这些勾勾缠缠的与人斗法的事儿,他跟李东海都不是那种能够对着别人使诈的人,只能震震场面。
李长宁脸一烫,不再多话。
事情谈的差不多,宴席也摆了上来,楚少渊眼中有了些笑意,抬手将父子两人请到了偏厅之中,“都是些粗茶淡饭,二位不要嫌弃。”
虽然已经要到晚膳的时间了,但一大桌子丰富的菜肴,还是叫李长宁有些没胃口,他刚刚才吃的那么一大盘子的点心还没克化,就又要塞进一大堆鸡鸭鱼肉的,而且虽然席面儿上都是他爱吃的,可这量委实是有些多,他纵然是好胃口,也是吃了几筷子之后就停了下来。
王府之中其他的幕僚还在劝着酒,李长宁咬牙才将酒喝了下去。
楚少渊一直待到看着李长宁的脸色从通红转化成了有些苍白之后,才起身道:“大家尽兴,本王就不陪诸位了,怕是本王在,你们也不能好好吃酒。”
笑着打趣一番,众人又挽留了一番,楚少渊才从外院回了内院。
李长宁在安亲王爷刚离开,就冲去了净房,他可以肯定王爷知道了他去偷吃的事儿,还特意将那碗云腿跟蜜汁鸭卷肉都安排在了席面上,他一看见那两道菜,就觉得脸上滚烫,低下头忍不住将胃里翻涌的东西吐出来。
李长宁有些虚软的扶着木栏杆闭上眼睛,一阵风过,他只觉得眼前又出现了那条被风吹拂在空中翻飞的裙摆,跟那双绣着百合花的绣鞋。
真是疯魔了!
李长宁英俊的面颊上,原本苍白无血色的脸,忽的染上了一抹晕红。
楚少渊在报复完李长宁之后,心中是无比畅快的,在他的地盘儿上还想着搞小动作,也不怕撑着自个儿!
冷哼一声,他倒不是对李长宁的家世不满意,只是觉得李长宁这么个人,明明看上去挺稳重的,怎么就能做出来这样不靠谱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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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2章 耽误
回到内宅,婵衣已经布好了晚膳,楚少渊进来净了手,笑吟吟的坐下来。
“你喝酒了?”刚坐下来,婵衣就闻到他身上的一股子酒味儿,不由得皱了下眉头。
楚少渊讨好的笑道:“晚晚,都是他们一定要敬我酒,我做王爷的,总不好拂了下头人的颜面,就饮了那么几杯,不碍的,等会儿沐浴一遍就什么味儿也没了。”
婵衣忍不住嗔他:“你既然设宴款待,怎好半途中离开呢?这样哪里是待客之道?”
在外头应酬,自然是免不了喝酒的,这点道理她如何不知道呢,只是怜惜他的身子,总这么下去,身子哪里吃得消!
楚少渊浑不在意:“我不在他们才能更尽兴,何况该说的事情也谈的差不多了,跟他们那帮子粗人在一块儿,没的被带坏了,还是跟晚晚一起吃饭最自在了,晚晚不也最喜欢与我一起么?”
婵衣听他这样说话,忍不住笑了,一边帮他布菜,一边道:“今天跟黛儿一同料理家中庶务,黛儿越发得心应手了,果真是聪慧的人一教就明白,我问过她的意思,她是不想嫁的太远了,但我仔细想了想,竟在益州城里找不出一个家世能够匹配黛儿的。”
说到最后,有些发愁的看着楚少渊。
楚少渊蓦的想到了李长宁那个冒失莽撞的模样,忍不住“哼”了一声:“这也没什么要紧,就将目光放远一些,若是有看上的,我直接将人调来益州城里当差就是了,这有什么难的。”
话说得一点不客气,让婵衣有些失笑,“你呀,就不怕御史上弹劾奏折弹劾你狂妄自大么?”向来是不许藩王干政的,只不过现在皇上虽然春秋鼎盛,但膝下就只有四个儿子在,因没有太子,所以这些事情上头,也不会太严苛。
楚少渊并不介意这些事情,无能的人才会瞻前顾后。
婵衣又道:“明日就是小年了,大厨房做了灶糖,一会儿叫人去拿些过来,你可要吃些?”
将那些旁的事情暂且放下,一时半刻解决不掉,提及也无用,倒是年节越来越近,以往过年时候的热闹,与现在来到川贵之后人生地不熟的冷清相比,婵衣多少还是怀念的。
楚少渊听见她说起小年,也想到往常在云浮城里的光景,伸手过去握住她的手,“晚晚,前些日子我曾托人置办了些茶叶跟一些年货回来,要不要往家里送回去些?”
婵衣嘴角含笑的看着他,挑了挑眉,“你托人置办的茶叶跟年货?”
到不是说不相信他,只是男人哪里会是那般细心的,他托人去置办,虽不会买到不好品相的,但却会多花银子,尤其是在川贵这地界,他又不喜欢上手料理这些庶务,自然是旁人说多少就是多少,也懒怠的打问市价,所以不论到手的是什么,总是要比寻常价格高出一些的。
婵衣一直没有因为这些小事与他计较过,只是尽量将这些事情都包揽在自己身上,不叫他白花冤枉钱,但因前些日子她要装作小产,没顾得上去管其他事,让楚少渊看着眼里,就自个儿主动包办了。
楚少渊也大体听出了婵衣话里的意思,挠了挠头,“晚晚若是觉得不好,那我就将这些都退了,咱们重新置办好的,算算日子,家中的书信也差不多要到了,到时候可以将回信跟着年礼一道捎回去。”
婵衣点头:“辅国公世子是不是也要回去了?”
这些日子楚少伦一直跟随在楚少渊的身边做事,他的事务差不多已经完成了,这些日子留在这里是为了看顾那些军械,还有新增的一些兵士,楚少渊有意培养他往军中发展,便将他托给了陆述,这些日子不见人大多时候是在校场与兵士一同操练。
楚少渊没打算让他这么早回去,便一边吃饭一边含糊着道:“大约还要一阵子吧,反正他的差事也不着急,等过年之后再让他回去也行。”
“我记得他的婚期也近了吧,”婵衣是觉得这样将人留下若是耽搁了婚期,怕是到时候不大好,“贞姐儿与辅国公世子也算是历尽波折才终于走到一块儿的,最好还是不要再惹人口舌了。”
他们二人的婚事只要一提起来,那些好事的人就会说起贞姐儿曾经被劫持的事情,想想就叫人觉得心中发寒,好在贞姐儿是个心性坚韧的,而辅国公世子又认定了这么个人,才没有让两个人就这么错过去,最好还是不要再生什么事为好。
楚少渊倒是没有婵衣想的这么多,他觉得男人就应当磨砺自己,像是楚少伦那样几乎手不能提肩不能担的羸弱模样,如何谈及保护自己家人?自然是要多摔打摔打才能成材,所以他对楚少伦这样要求也是为了他好。
但一听婵衣这么说,又觉得挺有道理,想想当年他娶晚照的时候,先不说有多少人不乐意,从中作梗,就说他自个儿也是成天的提心吊胆的,生怕晚一步了,人就不是自个儿的了,恨不得早些娶回来,自家媳妇儿还是得在自个儿身边最稳妥。
他点头道:“行,听你的,明儿就让他滚蛋,老待在这儿吃的用的都是我出,太费银子了!”
又不是养不起一个闲人,这么说真的妥当么?
婵衣无奈的看着他,“之前家中来信,说大舅的腿一到了变天就疼,想要请觉善禅师瞧一瞧,因那会儿禅师不知云游何处,而你又太忙,一时也忘了与你说,这会儿觉善禅师就在,我倒是不知该如何开这个口了。”
毕竟人家是方外之人,有求于他的话,又不能直接用银钱或者什么,虽说是楚少渊的师傅,但因为如此,就更不好直接开口相求了。
楚少渊眉头皱起,思索了片刻,道:“师傅他向来是随心所欲惯了的,这件事急不得,大舅的腿疾一时半刻好不了,师傅他那边有什么法子能治一治也说不好,不如等外祖母的病情安稳下来,我再跟师傅提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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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3章 假山
婵衣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来,点头道:“大舅的腿疾是个隐患,现在大舅已经不在朝中担任什么官职了,只在翰林院里头做翰林学士,想想真是唏嘘。”
前一世的大舅可是一直好端端的在福建做知府的,虽然没能做了巡抚,但却是一方清吏,文帝曾不止一次的夸赞过大舅的,而这一世却生出这样多的事端来,也实在是叫人觉得阴差阳错。
说了些旧事,两人将饭菜用完,冬日的天黑的早,吃过晚膳外头早是乌黑一片了,抬头往天上看,正是星繁月隐的景色,婵衣从净房出来,一头湿漉漉的长发被丫鬟们轮着绞干,一边儿喝着甜茶,一边儿想着心事,等到楚少渊出来时,就看见她这么一副美人梳妆的模样。
他忍不住凑近了她,一边儿去闻她身上的清香,一边儿去摸她绞干的头发,眼里满是笑意。
“诶,你往那边儿点,”婵衣被他骚扰的心绪一下散开,忍不住推他,“瞧瞧你,总是不将身上擦干净就跑出来,也不怕受了风寒。”
嘴里数落着,手上却寻了巾子给他擦拭着身上的水珠,一副老夫老妻嫌弃的不行的模样。
楚少渊心中发甜,并不制止她,反倒是享受的半靠在她身上,任由她一点点的从他胸膛擦过肩膀,嘴角勾着的笑意几乎甜的能腻死人。
这几日的天气都十分的好,川贵的冬天虽然也是不暖和的,但比云浮城里却是暖了许多,而且屋子里生着地龙,不觉间便有些热。
婵衣将楚少渊身上擦干净,抬眼看了他一眼,发觉他眸子颜色发深,心中暗道不知他又想如何折腾自己了,抿了抿嘴,她索性道:“这几日都不见什么月亮,但星星却是很亮的,趁着现在还早,咱们在院子里走走吧,你也许久没有陪着我一同逛园子了,怎么样?”
只要婵衣提的要求,楚少渊都不会拒绝,何况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如何讨好媳妇儿,好让她能遂了自己的意,便笑容满面的点头应了。
将披风细细的穿好风帽戴起来,又提了一盏宫灯,两人也没有让丫鬟跟随,就那么牵着手从内院一路溜达着,到了花园子里头。
王府建成之后,又在附近买了些相近的院子,将那些围墙都拆了之后,后园子就十分的宽广了,婵衣走在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上,迎面吹来的夜风不像云浮城的冬夜里那么肃杀,反倒是带着几分和缓,婵衣在川贵这是过的第二年,虽然心中还是喜欢云浮城一些的,但在这样的夜里,手被楚少渊那双有些微微老茧却十分浑厚有力的手牵着,却也觉得心中圆满。
“等开了春,咱们府上种一些玉兰花吧,往前在云浮城的时候,家里有梅树,有桃树,还有海棠树,偏玉兰却没有多少,玉兰虽不算十分耐寒的花儿,但开起来也是十分漂亮的,”婵衣笑着将他的手握紧,一边儿走,一边儿与他商议府里的陈设,“况且你若是要在园子里开个茶会诗会花会的,只有那么几株花树总是不美。”
楚少渊很喜欢这样絮叨又寻常的对话,在穿过隔着水池建的亭子时,侧身一步将她挡在身后,让喧嚣的夜风吹不到她身上,点头应道:“晚晚觉得好,就让人多种一些,倒是咱们水池里头的睡莲看着少了些,不如等开了春再种些荷花?”
婵衣听着他摸不着头脑的话,忍不住发笑,现在是冬天,即便益州城再温润,也不能让睡莲一年四季都开着,但也不点破他的话,应道:“明年开了春请工匠疏通一下池子里的淤泥,再看看适不适合吧。”
又走了一会儿,在一片嶙峋的假山下,楚少渊将宫灯放在假山凸起的石头上,他随口问着:“累了么?要不要歇会儿?”却牵了她的手往假山里头走去。
虽然二人一边说话一边走的,已经将大半个园子走了一遍,但婵衣倒也没觉得累,此刻见他将宫灯放在一旁,人却牵着她往假山里头走,忍不住疑惑的看着他。
“天色太暗,假山里又什么都没有,你这是要去做什么?”
楚少渊没有理会婵衣的疑问,转过脸来笑容有些不同寻常的意味,叫婵衣不由一愣,这笑容,怎么感觉有些意味深长呢?
她怕黑,忍不住将他随手搁置一旁的宫灯拿了起来,随着假山里头空间渐渐缩小,她跟楚少渊走的越发吃力,宫灯也随着她的动作而不停的晃动,像是拖着一个长长的尾巴,将假山照得越发诡异。
直到进到假山里,空间渐渐的开阔起来,开阔之处摆着一张石床跟一张石桌,外加一些石凳,看上去倒是像个纳凉的所在。
楚少渊转身一把将她抱住,婵衣这才惊觉,原来假山里头别有洞天!
但楚少渊身上滚烫,叫婵衣心中一惊,几乎下一刻就要将他推到一旁去。
“你这是要做什么?”虽然心中隐隐猜想到了些什么,但婵衣却不敢相信他的真实意图。
楚少渊抿嘴笑得十分好看,一把将她拿着的宫灯夺过来,吹熄:“晚晚不是已经猜到了么?怎么还来问我?”
灼热的吻在宫灯刚灭的瞬间就落了下来,婵衣几乎被他吻得喘不上气来,连连捶打他的后背。
“你……你不要……”话说不全,就被他吞没在唇间。
楚少渊早在发现这个假山里头的陈设时,心中就有了这个场景,只是这么多的日子以来,他都将这个念头搁置一边,也没有什么机会实现,恰好今日撞见她想游园,他也不推拒,路过假山的时候,这个念头就越发的强烈了起来。
伸手将自己身上的披风扯下来铺到石桌上,不顾婵衣的抗拒,将人压到石桌上,狭长的眼睛眯起来像是一只得逞了的狐狸。
“晚晚,你刚刚不是问我,为何要将宫灯放到一旁么?我这就告诉你为何……”
伸手将她的裙摆掀起来,因怕她冷,而没有将她衣裳褪去,只那么合着衣衫轻轻抚摸她的肌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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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4章 踹开
如雪一般的肌肤即便是在没有月亮的夜晚,只有些星光衬着,也十分的抢眼。
楚少渊轻轻抚摸上去,在这样幽闭的地方与她肌肤紧密相贴,即便只是这样看着,心跳就快的几乎要跳出嗓子眼来,气息不稳,他伸出的手变得滚烫。
因目色所及之处,皆是一片黑暗,婵衣不得不将楚少渊抱紧,因怕招来府中侍卫,声音即便是轻喘,却也忍着不发,只有厚重的鼻息在一片静谧当中,越发的明显。
“你说你这般,若是再亮了灯,岂不是堂而皇之的告诉别人我们在做什么么?”楚少渊声音黯哑,唇吻上她的锁骨之前,喃喃声伴着他吮吸的声音,叫人听了脸上一热。
婵衣慌的不行,伸手去捂他的嘴:“不要再说了!”
便是不去瞧也能知道,她此刻定然是满脸的晕红,楚少渊忽的有些后悔将灯吹熄掉了。
内心燃着一把火,不受控制的将她抱起来,让她坐在他身上,他身后倚靠着石桌,楚少渊将自己的灼热压向她,不容她拒绝,裙摆下的长裤已被他褪下,进入的那一刻,她整个人僵了一瞬,只觉得自己被他彻底填满,那一刻头顶像是开出了绚烂的花朵。
手指掐住他的肩膀,婵衣才将细碎的声音压下去,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就不能…轻些……”这样鲁莽,哪里像平日里那个清冷矜贵的王爷,反倒像个毛头小子。
唇齿纠缠上来,楚少渊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告诉她,只要想到自个儿身上的人是她,想到此刻身处何地,他心中那把火就越烧越炙,哪里还能控制得住?摸到她略微湿润之后,他就急不可耐的将人彻底占有,感受她的柔软跟包容。
他察觉到她比平常还要更敏感,将他绞得头皮发麻,忍不住重重的吸了一口气,他啄了啄她的唇,压低声音:“放松些,你这样,叫我忍不住想狠狠欺负你了……”
恨恨的瞪着他,婵衣只觉得楚少渊可恶极了,这种地方叫她如何放松得了?万一被人撞见,他们的脸还要不要了?
生起气来,就忍不住去掐他后背,即便是冬日里他穿的也不多,柔软的小手顺着衣襟滑进去,他精壮的蝴蝶骨被她握在手里,真的掐下去的时候,他忽的低吟了一声,声音里含着浓浓的压抑,听起来不像是痛,更像是……更像是压抑到极致的欢愉。
她的脸不由得更红了。
楚少渊却不依不饶,重重喘着粗气,掐着她的腰身一下一下的将人托起来,再狠狠的按回身上。
“晚晚……我喜欢你刚刚…那般对我……再掐的用力些……”他的声音几乎破碎不成语调,可却还不忘调侃她。
婵衣从来不曾与人做过这样出格的事儿,即便是上一世,嫁给简安杰之后,他们夫妻也向来是温和有礼的,哪怕简安杰有冲动的时候,也会顾及自己的意愿,从来不强迫她做这些事,所以这一世她在嫁给楚少渊之后,总是被楚少渊不断的打破下限,这一点叫她无奈极了。
脸皮薄的结果就是,她只能拿手捂住他的嘴,澄澈的眼睛里满是羞恼。
“……你若再说…我…我就不理你了!”话音刚落,假山外忽然就响起一阵脚步声,婵衣吓了一跳,忍不住死死的瞪着他。
楚少渊抿嘴笑了,轻轻的吻着她,“乖,别害怕,只是府里巡卫的侍卫们……嗯…你轻些,我要被你绞断了!”
最后那句话,几乎像是含在嘴里磨碎了一般才说出来,却叫婵衣越发羞恼,未曾多想,低下头就在他脖颈上狠狠咬了一口。
不知是不是因为兴奋或者是换了地方,楚少渊这一回并没有持续很久,几乎是在侍卫走过没多久,就粗喘着交代给她了,却不舍离开她,慢慢的磨蹭着她,硬是将她拨撩的几乎小死过去,这才止了动作。
一番云雨散后,已经到了入寝的时候。
楚少渊轻快的将婵衣抱在怀里大步往回走,嘴角勾着浓浓笑意,像是刚刚偷吃过蜜似得,那笑容甜的腻人。
婵衣脸上却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
屋子里服侍的一干丫鬟看了,都忍不住想要上前关切的询问一二,却都被楚少渊打发走了,顺带还要了些热水来,说王妃走的累了,要泡脚,锦瑟虽然疑惑,但却依旧照着吩咐准备了一大盆十分热的水,将水盆端进来的时候,还想着要服侍婵衣洗脚,却被楚少渊打发了出去,叫锦瑟忍不住看了婵衣好几眼。
“都是你干的好事!”婵衣在床榻上将自己裹成一团,在对上楚少渊唇角不怀好意的笑容时,几乎忍不住恼意,直接就将枕头扔到他的身上。
“诶诶…晚晚……”他一边儿抱头躲开一边儿服软,“晚晚…晚照……娘子……夫人!我错了!我错了!”
婵衣忍不住重重的“哼”了一声,这个时候与他计较这些,也有些晚了,何况刚才那样,她也不是不快活,只是这份快活若被人瞧见,所带来的后果太过于严重,她才会这样急恼。
但他这么小心翼翼的伏低做小的服侍她,实在是叫她气也气不起来,世界上怎么会有楚少渊这样可恶的人呢?
心中这样腹诽着,到底还是任他将衣裳褪了,由他双手细心的清理着腿间污痕。
“往后不许再这么着了!”她觉得若是再来一回,只怕她的心脏受不了,刚刚听见脚步声,她险些就要叫出来了,就没见过他这么恶劣的人。
楚少渊嘴角噙着笑容,低头专注的替她清理自个儿留下的东西,目之所及都是她的柔软跟白皙粉嫩,将他刚刚平息下的那把火复又燃烧了起来,他手指颤的几乎要握不住她的腿。
立刻就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婵衣抬起腿,一脚蹬上楚少渊的肩膀,将几乎埋进她身下的楚少渊踹了出去。
“你没完了啊!今晚上还要不要睡了!再这么着往后你就睡书房去!”
第935章 借口
见她真的是气急了,楚少渊从地上爬起来,不敢再嬉皮笑脸凑上来,有些灰溜溜的摸了摸鼻子。
“就是逗你玩儿,别生气了,”他伸手想拉她的手,却被她一把甩开,转过脸去不理他,自知理亏的楚少渊只好苦哈哈的哄道,“就这么一回,我刚刚那不是被你拨撩起来的么,好好好,我不说了行么,晚晚,你真的忍心撵我去书房么?书房里的地龙可不暖和,我若生病了,你瞧了得多心疼。”
讨巧卖乖向来是一套一套的,婵衣都懒怠的看他一眼。
钻进被子里,将身上衣衫在被窝里除去,再扔出来,婵衣转个身背对着他自顾自的睡了,也不听他还在一脸悲苦的说这些有的没的。
楚少渊眼瞧着独角戏演不下去,只好将水盆端出去,又随意擦了擦身子,才转回到内室之中。
凑近了婵衣,发觉她是真的睡着了,心中的那点悻悻只好作罢,但先前已经餍足了,也就不计较这一次没有得逞,手伸过去轻轻搂住她的腰,眼中宠溺之色深到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早晨醒来,楚少渊将人紧紧搂在怀里,嘴唇贴着她的额头,嘴角弯着,像是一夜好眠。
婵衣见了他这模样,忍不住莞尔,明明是将他当成大人来看待的,可现在这样,分明是个眉目精致的少年,脸上还带着一脸的满足笑容,又哪里是前一世那个凶狠暴戾的安亲王呢?
她抬头亲了亲他的唇瓣,不觉笑容泛起,甜滋滋的像是吃了糖糕。
待丫鬟们叫起,楚少渊已经醒来,帮婵衣将衣裳穿的差不多了,他是极少会在府里与她一同用早膳的,可谁叫他昨天夜里太孟浪,唐突了佳人呢?只好从这些地方弥补了。
虽然口头上这么说,心里却美滋滋的,像是得了什么宝物,那副柔情似水的模样将婵衣都瞧得有些赧然。
婵衣刚想说“你若有事就去忙”之类的话,可一抬头就瞧见他脖颈往下些锁骨往上点的位置有一个清晰的牙印,脸色一下通红,有些发恼的将他的衣领往过拽了拽。
“你就不能注意些么?”一边儿指着牙印,一边儿说,“叫人瞧见了多不好看!”
楚少渊满脸无辜的盯着她瞧:“若有人问起来,我就说是我自个儿咬的,定不会赃到晚晚头上,晚晚放心就是!”
这借口就是哄鬼也是哄不住的吧!
婵衣恼了起来,虽然说是她自个儿干的好事,但细究起来还不是全都赖他,现在却拿了这样一副不是借口的借口,也不知是要哄她高兴,还是掩耳盗铃。
转身寻了伤药膏子,她不太开心:“一会儿包好了,若有人问起来,就说是擦伤了,嗯,擦伤!”
楚少渊忍不住心中暗笑,这借口也没有高明到哪里去好么!
但还是任由她细细的上了药,又包的像个粽子,还在上头系了个蝴蝶结,娘们儿叽叽的。
纵然如此,他还是没有半点不好意思的,甚至在出了内院之后,便将那蝴蝶结彻底露了出来。
牙印没法儿露,蝴蝶结也是王妃爱重他的表现,好叫那些暗地里偷偷打着他主意也好,或者打晚照主意的人都歇了心思。
于是接下来的几日,一书房的幕僚,包括了几个投靠过来的臣子们,对上安亲王爷脖颈上包扎的密实的伤口,以及伤口上诡异的蝴蝶结,都做出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生像是没看见,却在私底下偷偷议论,许是王爷偏爱小娘子的这一套,看来往后要送,得送幼齿一些的小娘子了。
李长宁刚好进府里来禀告安亲王爷交代下来的事情,抬头就看见那个娘的要死的蝴蝶结,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安亲王爷的嗜好真是莫名诡异啊!
在对上楚少渊投来的清冷目光时,李长宁将头一低,装作自己没看见,低声道:“果然是有进展,昨天因为太晚了,没有去卓家,今天去接周度的时候,周度的三弟周摩已经有些疯魔了,在周家……”
“周家如何我不想知道,你说重点!”楚少渊不耐烦周家的破事,尤其是周摩这个人,他一开始没有将周摩放在眼里,在他招惹阿黛的时候,就注定了他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如今不过是忍着不发罢了,等到周度没了用处,到时候一齐收拾。
李长宁沉默了一下,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说这些事情,但看见安亲王爷这样表里不一的样子,他脑子就有些乱,会忍不住联想到,姓颜的小娘子可千万不要像了安亲王爷这般才好啊!
整理了一下心绪,他将事情一一理顺。
“周家出的一些事情叫周度心中不忿,到了卓家的时候,还没有将王爷吩咐的事情办好,就跟卓家人吵了起来,吵的内容也是没个重点,乱嚷嚷一气,看得我们同去的人都愣了,所幸最后卓家长老出面,将卓依玛请了出来,那药果然是出自卓家的,而且马公公当时来川西第一个找的就是卓家。”
这些都是隐秘的事情,能够这样查出来确实不易,楚少渊点头:“他这几日东躲西藏的日子想必不好过,城中有几家起复的人选都给盯紧了,再放出风声去,就说马旻的病已经被神医诊断到了方子,过几日就会好转。”
李长宁点头:“他听见之后怕要着急了,只要他一动,我们就能查到踪迹。”
“未必,”楚少渊却不那么好看这一步的部署,“这样不过是搅乱他的视野罢了,他不一定会上钩,你想想,若是你被困在这里,还会以身犯险么?他不会轻易出头的,除非是特别要紧的事情。”
李长宁自然也想到了,但是特别要紧的事情,除非是四王爷那边出了什么事,否则马公公是能够躲在益州城,直到风声过了再出城的,毕竟这里还有一个宁国公做为总兵驻守着,若是这点便利都没能力的话,还如何做四皇子的外家?
只不过,他忍不住看了看安亲王,当真能动得了四王爷么?
第936章 解药
一年当中最重的年节马上就要来了,整个益州城几乎都被过年的欢快气氛笼罩住,唯独蛊苗族还是一片平静跟安宁的景色,蛊苗族的新年并不是春节,所以每每到了这个时候,蛊苗族中大多都不会准备跟燕人一道过年。
这么过年过去,蛊苗族中已经有人渐渐的沾染上了燕人的一些风俗,在年节将近的时候,也会准备一些年货以及年礼,来走亲访友。
而远在蛊苗族中的蛇山上,气氛却逐渐浓重起来,偏僻简陋的草屋更像是一间无人居住的陋室,可偏偏有人能够在草屋前头气势如虹,就生像是她一直不曾从高位上被推下来一般。
“你究竟有什么可张狂!”卓梅朵来此之前,已经想好了网罗什么罪名安在卓依玛的头上,可真的见到卓依玛的时候,又忍不住生气,虽然她确实是做过家主的人,但这样的目中无人,不将自己这个家主放在眼里,也实在太叫人气愤!
卓梅朵到底是忍不住自己的情绪,一些话也不斟酌,就那么径直说了出来:“我还真当你有悔过的心,在蛇山上闭门不出,赎你的罪孽,才会同意了将卓青眉放出来,可你是如何对我的?卓青眉下的蛊是你指使的吧,你的心肠可真是歹毒至极,若不是我对你不防备,你又怎么会得逞?难道看着卓家被灭了门,你就开心了?许多事情我不与你计较,可你也不能辜负了我的信任……”
卓梅朵狠毒的手段有许多,但是嘴上却实在不会与人争执,明明是质问的话,可从她嘴里说出来,就听着有几分凄楚跟可怜,而那张脸上分明是恨极了的表情,在这样的话说出来之后,却叫人又种说不出的怪异之感。
卓二老爷心中摇头,只好将妻子的话接过来,虽然自己知道有些话是不应该由他出面的,但话都说不明白的卓梅朵,实在是不能托付。
“原本我们二房对大房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可大房的所作所为却叫人心寒,”卓二老爷总结了卓梅朵刚才的话,才又道,“昨日周度过来,长老也说了,马旻身上的毒确实是从你这里流出来的,你知道对朝廷命官下手是什么罪责么?你虽然已经不是家主了,却还是卓家的人,姑且不说你心肠歹毒与否,唯有一条是我想不通的,难道你就能确定这个家主的位置最后还会回到你的手上么?你可知道安亲王爷派人过来说这些话的时候,我们花了多少代价才平息了安亲王爷的怒火?”
卓依玛站在草屋前,原本是看着一脸恨意的卓梅朵,脸上还有些轻微的笑意,可在听见了卓二老爷的话时,她的眉头忽的挑了起来。
“你们将什么抵给了安亲王?”她几乎能够肯定,卓家二房是绝不会跟她一样保住卓家的产业。
卓二老爷轻轻摇头,“怎么是我们抵给了安亲王爷什么呢?”
“分明就是你!”卓梅朵凶狠的盯住卓依玛,“你做出这样的事来,难道还想着能全身而退么?我竟没有料到你在蛇山上了,居然还能有这么大的能耐,毒是怎么流出去的?你见了谁?白芨身上的蛊是不是你给的卓青眉?”
其实最后那句才是卓梅朵真正在意的。
卓依玛淡淡的看着卓梅朵,眉毛挑了起来,“我的事用不着与你交代,卓白芨身上的蛊是青眉做的,与我无关,况且应该是你先惹了青眉,青眉才会报复你吧,你这般行径,倒是叫人觉得可笑了。”
卓梅朵气急,伸手过去就要打卓依玛,被卓二老爷拦下来。
“你拦我干什么?我今儿就要将这贱人狠狠打死!”卓梅朵实在是无法忍耐,自从做了家主之后,她就不曾被人这样当面顶撞过,哪里受得了卓依玛这样轻描淡写的冷遇。
卓二老爷却心焦的将妻子拉回来,低声道:“你忘了她一身的毒了?她在蛇山这么长时间,不知道炼制了多少毒物防身,也不知道炼了多少的蛊出来,你若当真要与她起冲突,就不怕她真的对你下毒手么?她可是连卓家都不会顾及的女人,你若出了什么事儿,你要白芨跟我怎么办?”
卓梅朵听了劝告,满身满心的愤慨,却只好作罢。
“卓依玛,我今儿过来,只想告诉你,蛇山容不下你了,你若是想要活命,最好是将解药交出来,否则我们卓家好不了,你卓依玛的日子也绝不会好过。”
昨日周度过来放了狠话,说若是没有拿到解药,就要将卓家的这些事儿上报给朝廷,反正这几年下来朝廷已经有意削弱土司的势力了,若当真是派了军队下来,就是整个卓家压上,也是没法子抗衡一二的,所以她才会这样急切。
卓依玛皱眉,当初她跟马公公以及马旻接触的时候,并不知道那个马公公的真实身份,只以为他们对付的是安亲王,她正好也要对付安亲王,就允许他们随手拿了一瓶毒,可那毒她自个儿也才提炼出来,根本来不及制作解药,况且她也没想过要做解药,本来就是为了害人才弄出来的,还弄什么解药,岂不是可笑?
沉下眼眸,将眼底的那点凉薄之意掩住,卓依玛低声道:“要解药可以,但我还没做出来,得等几日之后。”
这怎么行!
卓梅朵睁大眼睛瞪着卓依玛:“你莫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拖延时间是吧,你当这是我要用呢?惹怒了安亲王爷,不说你,单说我们卓家就要遭殃,我告诉你,你若是两天之内拿不出来解药,我只好将你交给安亲王爷了,到时候你就不要怨我卓家不护着你了!”
扔下这句话,卓梅朵再不愿意与卓依玛交涉,转身就走。
卓二老爷也无奈,实在是有些欺人太甚了,卓依玛明明就已经是废人一个了,却还有那些不长眼的不将他们二房的人放在眼里,偏要来与卓依玛谈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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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7章 摆脱
卓依玛皱着眉头,那些毒提炼是好提炼的,但是如何制作解药就是个大问题了,即便是她也不能保证完全解了毒,况且又是这样短暂的时间内,根本就是不可能办到的事情。
但见二房这样焦头烂额的样子,估计也是无计可施了吧,否则不会来她这里与她废话这么多,连青眉的生死都威胁上她,生怕她会甩手不干一般,竟连惩罚也不敢惩罚她一下,可见事态的严重性了。
那个马公公,到底是何方神圣呢?
卓依玛慢慢的想着,缓步走进屋内,从长案上拿起一瓶毒药,拔出塞子细细的嗅着,好像是蛇毒,也有可能是蝎毒为主料,但要解开的话,是要用到什么呢?
……
宁国公这几日却十分不痛快,安亲王府遇强人行刺一事闹的沸沸扬扬,紧接着就在益州城内发现了四王爷身边服侍的内侍的行踪,而偏巧这个内侍又在眼皮子底下消失不见了,这样的大事,竟然他事先一点儿都不知道,还是事后听幕僚说起的。
幕僚说到这些事情的时候,他脸上几乎要挂不住,四皇子毕竟是自己的外甥,以前在云浮城的时候,儿子向来是跟他没有少来往过的,可这样的大事,竟然一句嘱咐也没有。
“国公爷,这几日王爷大约会对您施压,咱们要有所准备才行。”幕僚将事情分析的清楚明白。
可越是明白,宁国公就越是觉得咽不下这口气:“这也太胡来了,怎么能这般行事!我要给四王爷写信好好问个清楚,他难道眼里从来就没有我这个舅舅?这样的大事怎么能瞒着我!”
幕僚却觉得现在不是好时机,“国公爷仔细想想,若是四皇子通过了您,而这件事功败垂成了,在您这个位置上,要如何面对安亲王爷,要如何将自己摘干净?我觉得四皇子这样做倒是对的,您想想,若是您什么都不知道,面对安亲王爷的时候,就有底气在,而且咱们国公府也确实没有私藏过任何人的,即便是安亲王爷要派人搜查,他也搜查不到任何东西,咱们还能上折子弹劾安亲王爷拥兵自重。”
话虽如此说,但他毕竟是四皇子嫡亲的舅舅,便是皇上那里也是信不过他会不与四皇子有所勾缠的,更何况的别人。
但事实上,这段日子以来,四皇子似乎对他这个舅舅失了信任,来的信笺里头大多是敷衍的话,即便是问及自己川贵的事务,也都是提及一二,并不似先前那般什么都要查问的态度,这也叫宁国公暗暗觉得是四皇子与自己生分了。
可这些事情又怎么好对幕僚讲出来。
心中无奈,他口气就有些唏嘘:“不论如何,先将咱们辖区内先过一遍,若是能先一步找到人,派人保护起来,看准时机将人送走,不要被安亲王爷抓到把柄,马上就要年节了,总不好叫人连个年也过不好。”
可已经是迫在眉睫的事情了,这个年注定是不会好过的。
幕僚心中淡淡的想着,觉得自己或许也该提早抽身了,否则再在宁国公这里耗着,只怕要将自己的前程都耗费进去。
后宅之中,顾曼曼多次要求回云浮城,都被宁国公跟世子顾奕拦了下来。
在这里还能有人约束她,若是放她回去云浮城,只怕不知道她还会做出什么有损门楣的事情来,所以顾奕跟宁国公在这一点上十分的一致。
而顾曼曼这几月被关在家中哪里都不能去,早就已经心生烦闷了,此刻听了丫鬟从外头带来的消息,惊得一下就站了起来。
“你说周度已经没有了实权,那个周摩又被绑了票,现在已经疯癫了?”听见这样的传言,顾曼曼哪里还坐得住,她当下便炸开了,“父亲跟兄长不许我出门,就连外头的事也不许我多打听,可这样的事儿他们竟然也不告诉我,未免有些太过分了!”
顾曼曼心中委屈,难不成兄长跟父亲觉得将她跟周家的婚事定下来,她就必须要嫁给周摩么?凭什么?周摩那个草包,那个莽夫,那个疯子!他凭什么,有什么福气娶到自己?
“不行!”顾曼曼再也坐不住,她看着自个儿的心腹丫鬟,“我要回云浮城,我要回去找外祖母,找舅舅们,我不能留在这里坐以待毙,我若是真的嫁给周摩,恶心也要恶心死了!”
丫鬟怯怯的看着她,“可是老爷是不会同意小姐回云浮城的。”
“那我们就偷偷的回去!”顾曼曼斩钉截铁的道。
丫鬟却觉得这条儿不太可行,有些迟疑的道:“小姐身边的人这么多,小姐要如何才能摆脱开来呢?”
因为一直是在备嫁之中的,顾曼曼身边的人除了教养嬷嬷之外,还有一些护院,是为了保护顾曼曼,也是为了监视顾曼曼,不让她出府去,更不许她有什么出格的举动。
顾曼曼有些发愁,这确实是个难题,要如何才能摆脱掉这些人呢?
她左思右想,然后慢慢的将目光放到了自个儿丫鬟身上,由上到下的打量了半天,直打量的丫鬟身子发僵,几乎下意识的就想要躲开她的视线。
却听她娇声笑着道:“有了!你将身上的衣裳脱下来给我!”
丫鬟惊恐的看着顾曼曼,“奴婢……奴婢……”
“快着些!”顾曼曼不耐烦,催促了几句,见她不动,直接上手去扒丫鬟的衣服,“磨磨蹭蹭的做什么!又不是要你去死,你这样犹豫!”
但是将自己的衣裳都给了小姐,跟死也没有区别了吧!
丫鬟的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小姐,您这是要奴婢死啊!”
不是不知道顾曼曼在打什么主意,但这样互换身份的话,几乎立刻就要被人察觉,顾曼曼是小姐自然不会损伤什么,但她这个丫鬟却是要遭殃的,到时候所有的罪责只会落到自己的头上,小姐永远都是好的那个。
“胡说什么!”顾曼曼心里也是知道丫鬟在犹豫什么,她轻声哄骗道,“你只要将事情都推到我头上,就行了,反正兄长跟父亲也知道我的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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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8章 幽禁
可就是因为知道小姐的脾气,才会这样约束小姐,才会吩咐一院子的人看着小姐,若是小姐真的不见了,首当其冲的便是自己,即便是小姐待自己不薄,也不至于就将一条命陪给小姐啊。
丫鬟心中苦涩难当,面对顾曼曼的闻言哄骗,就显得有些怯懦。
“你这贱婢!”顾曼曼见她好说歹说之下丫鬟都不肯答应,伸手就给了丫鬟一个耳光,“莫要给脸不要!不过是要你几件衣裳,你就这样推三阻四,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叫人将你打杀了!”
丫鬟脸上一片红肿,她心中委屈极了,睁着一双眼睛不敢相信的看着顾曼曼,虽说不是从小一直服侍小姐的,但这半年多以来,小姐一直对她十分关切,怎么说变脸就一下子变了?
顾曼曼却不会多顾及自个儿丫鬟什么想法,她现在想到了这个绝妙的点子,只恨自己不够聪明,没有早点想出来,在这里白白的耗费了这么长的时间。
几下将丫鬟身上的衣裳脱下来自个儿换上,因怕丫鬟去通风报信,她直接将丫鬟捆了起来,拿绢子堵住了嘴,绑缚在床上,将被子拉开盖住丫鬟。
丫鬟惊恐的看着顾曼曼,脸上满是泪水,嘴里被死死的塞了绢子而使她半句话也说不出,只有呜咽声“咿咿呀呀”响在耳边。
“你好好的在这儿,不许动弹不许乱叫听懂了没?”顾曼曼不放心的叮嘱着,可看着丫鬟这一副被绑的死死的模样,又觉得她是杞人忧天了,轻松的笑了笑,“待我回去之后,定然叫人来接你一道儿回去,你且放心!”
后头这句话完全就是在哄人了,即便是再不了解顾曼曼的心性,也能够知道大家族里头处置丫鬟的法子,即便她真的能逃过责罚,却也绝不会被小姐这样堂而皇之的接到身边去,丫鬟到处都是,没有谁不行呢?
看着顾曼曼走出去,丫鬟死了心,绝望的躺在床榻里,虽然床榻软绵绵的十分舒适,可在她看来,她已经是一脚踏进了棺材里的人,已经什么感觉都没有了,心中只剩下无尽的恐惧。
……
卓依玛将自己关在草屋里研制解药,两天之后也才将先前调制出来的毒药比例弄清楚,看着草屋外的那一排侍卫,她头疼的揉了揉额角。
“不然你们杀了我,也好交差。”
面对逼迫,卓依玛心中疲惫又愤怒,难道她就愿意看着卓家这样衰败么?当初她可是拒接掉的,只不过那个马公公临走前随手拿了一瓶毒,说“若是家主想明白了,就让马旻告诉老奴,以此为据”这样的话,她以为那个马公公不过是想要一个信物罢了,即便是对付人,也应当对付的是安亲王,谁能想到会出这样的乱子!
她有恃无恐的模样,叫卓二老爷狠咬牙根,“既然你交不出来,那就只好将你交给王爷惩处了,我们卓家是不敢再留你了!”
这便是要将她逐出族的意思。
卓依玛睁大眼睛:“你敢!你不过是个支系,凭什么决定嫡系的去留?”
在卓家向来注重嫡派跟分支,但凡是分支,都上不得台面,更不能与嫡支来争个长短,除非嫡支一派断了传承,倒是可以从分支里头挑一支来继承,除此之外,分支向来是属于奴隶一样的存在,是要为了家主为了嫡支死而后已的。
卓二老爷冷笑:“这可不是我的意思,而是家主的意思,你既身为前任家主,就有维护族中利益的义务,可你非但没能尽到本分,还接二连三的给族里招来灾祸,再留你,怕是家主也压不住那些反对的长老跟族人了。”
他挥了挥手,族中带来的侍卫全都冲了进来,他们都是一把子训练过的抗毒抗蛊的好手,便是卓依玛身上有再多的毒再多的蛊,也是没法子一下子全施展出来,更何况这些人都是同族,她若真的做出残害同族的事情,只怕就再也没机会回来了。
几乎是束手就擒,卓依玛被卸了胳膊,压在平板牛车上,晃晃悠悠的围着一干侍卫们,下了蛇山。
到了蛇山下,将卓依玛那张脸拿了风帽遮起来,身上披了件男子宽大的破袄子,装扮成了个犯了事的莽汉,一路从卓家被送到了马家暂住的庭院。
马家已经被实实在在的控制了起来,马夫人跟马未岚两人心惊胆战的过着日复一日的幽禁日子,不但见不到马旻,就连外头的太阳都晒不进屋子里来。
因为窗子被木板钉死,门口又守着十来个壮汉,她们母女两人即便是有心要闯,也是插翅难飞。
不知夫君死活,又不见天日,母女两个揪心极了,不过短短数日,整个人就已是憔悴不堪,再无往日风采,听见外头传来的声响,母女二人几乎抖作一团。
“母亲……”马未岚恐惧极了,只怕是事情暴露,来人是索她性命的,紧紧的抱着马夫人。
马夫人忙抱住马未岚:“不要慌,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来的即便如何害怕也早晚要来,你且记着,无论何时都要保住性命活下去!”
时至今日,马夫人已经不再有什么侥幸心理了,夫君这些天一直不见人影,而来的人又都是凶神恶煞的壮汉,即便她再宽心,也不能哄骗自己说这是因为夫君的缘故,才将她们母女二人保护起来。
“定然是那件事!”马未岚不知想到了什么,整个人不住的颤抖,莫大的恐惧感几乎要将她撕成碎片,“母亲,肯定是我埋在安亲王府的眼线被发现了,我活不成了,母亲,我活不成了!”
当初做的时候单凭着一腔的怨恨,只觉得自己这样聪明,一定不会留下什么把柄的,况且那人也不是她留下来的,而是徐娇阳那个蠢货留下来的,她不过是伸手利用了一下而已,怎么也不能将这事儿算到自个儿的头上来。
马夫人一把将她的嘴捂住:“莫要胡说,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哪里知道这些事情,你都是听母亲吩咐做的,明白了么?不论谁问都要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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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9章 出走
宁国公府,顾奕接到了四皇子发来的信笺,他低头快速的看了一遍,猛的睁大眼睛。
“快,去给李将军送个信儿,让他赶紧来一趟!”顾奕神色焦急,后索性道,“等等!算了,还是我亲自去一趟吧,你将府里的动静看好了,别出了什么乱子!”
也不管自个儿身边的人有没有听明白他的意思,神色匆匆的大步去了马房,随便牵了马就往卫所疾奔而去。
路上的行人看见了,纷纷退让,华服少年当街纵马的事情,在益州城实在是太常见了,虽然并非每一个纵马的少年郎都相貌堂堂,但到底都是不好招惹的人物,能省一事则省一事,避免遭来灾祸。
顾奕几乎是没有任何阻碍的去到了卫所当中,正是年节时分,卫所向来是在节日时候越发忙碌的所在,所以几乎每个人脸上都看不到节日的氛围,反而那种越发的绷紧的万分精神叫旁边的人也忍不住紧张起来。
找到李江的时候,顾奕身上出了一身的汗。
“你,跟我来!”等不及李江脸上的诧异散下去,顾奕就拖着李江往出走。
李江刚将布防任务吩咐下去,手边还有一些事务要处理,见顾奕这般焦急,一边整合步子,一边低声急急的道:“世子,您且等等,我将手头上的事务吩咐一下,马上就好,不耽误半分功夫!”
顾奕哪里管得了他这么多,死死的拽着他的胳膊,“我这儿都火烧眉毛了,你那点子布防先放着,总归一时半刻是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见他这般的焦急,李江只好作罢,心想也就一瞬的事情,都已经有两天了还没发现人,估计这一时半刻的不会出什么乱子。
两人从卫所出来找了家十分幽静的茶楼,刚关上门,顾奕忍了一路的话终忍不住。
“四王爷派人来接马公公,让我照应着,既然你管着布防,就将布防加大些范围,至少要先将人找到,然后我们再从长计议。”
李江有一些犹豫:“现在的情形世子也清楚,整个益州城基本上都落在安亲王爷的手里了,即便是属下管着布防,也只有南门一角是属下负责的范围之内,而且能够调动的人手太少,这几日南门附近已经有不少的人手在暗中窥视了,只怕咱们有什么动作都要被安亲王爷发现。”
这大概也是这么长久以来,马公公一直都不曾敢找到宁国公府庇佑的缘故。
犹豫了片刻,李江忍不住试探的跟顾奕道:“相较而言,北门的防守就松懈的多了,国公爷手中有一支死士训练有素,如若不然,可以请国公爷将人派出来,装作暴乱的样子,咱们将人顺便就送出城门去,也好过困死在城里。”
“只怕父亲不会同意的,这一次父亲因为马公公擅自过来,而没有与他事先说明,就让父亲恼怒到现在,”顾奕脸色难看至极,“我也不曾告诉父亲我私下里与少涵来往密切,虽说这一次马公公来是我亲自招待的,只不过马公公要办的事儿太重,我能帮上的地方少,除了准备地方,探路之外,一切都要靠马公公亲自出面,现在出了事儿,只怕马公公已经不在之前准备好的地方了,且这几日府上一直有人监视着,我也不好擅自出手……”
要是马公公先一步被楚少渊抓到了,按照楚少渊那么个睚眦必报的性子,必然是要搅得天翻地覆。
两人俱都沉默了一阵,顾奕紧捏了拳头一下,抬起头看着李江:“不管了,纵然是要被发觉,也得先保证人的安危,少涵那里不能再等了,江南事务繁多,若不是手底下没有适用的人,他也不会冒险将马公公派过来,现下又是年节将近的时候,真的闹出事来,怕是皇上那里不好交差!”
李江听了眼睛睁大,这是世子他要主动暴露自己的底细,来换取马公公的平安了。
“这不妥!”李江直直的看着顾奕,脸上神情严肃,“世子在川贵好不容易才发展到现在有一点点成就,若是现下放手,只怕将来再收归己用就难了,况且世子莫要忘记川南跟川北的那几个土司可都不是好对付的,您若是这个时候舍弃了得来的一切,怕回头他们就敢明摆着给咱们难堪,您忘了先前咱们是如何才能够将这点子势力收入囊中的么?”
顾奕缓缓摇头,就是因为清楚记得自己的不容易,才会下了这样的决定,或者李江不能理解,但无论什么事情都是有得有失,既然不想要失去少涵的信任,那手头上的这点东西就必然是要全都拿出来换的,否则跟现在的父亲有什么区别?
“你不必再说了,我已经决定了,若是这样还不能够将马公公顺利送出去,我就亲自找安亲王,我手里有他想要的东西,我比他来的早,得到的消息也更早,他能够给别人的东西虽然多,但却还远远不够。”
顾奕凉凉一笑,自从决定来川贵的时候,他就想好了,在父亲面前,在外人面前,应该保持什么样的面孔,这么久的蛰伏不动,并不是真的怕了楚少渊,他不过是不想在羽翼未丰之前与楚少渊正面撞上罢了,之前就是因为不懂这个,而吃了大亏。
但现在看来,即便是如此,楚少渊也没打算给他时间发展,这不是,川西刚刚被父亲大体掌握住了,楚少渊一来就立即打破了这种平衡,这是父亲跟他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匹及的,所以他索性什么都不要了,拿这一切来换,换一个他想要的结果。
李江见顾奕这样肯定,一时也没有什么话可以规劝,只好点头暂时答应下来。
从茶楼里出来,顾奕身边的小厮一见到他,险些哭了出来。
“世子爷,大事不好了!”小厮哭丧着一张脸,焦虑的低声道,“大小姐她离家出走了!院子里的时侍卫跟教养嬷嬷发现的时候,大小姐她已经走了半个多时辰了!”
顾奕的脸色一下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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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0章 正经
“带人去追,务必要将人追回来!”顾奕脸色发青,他如何都没有想到这个节骨眼上,自家嫡亲的妹子会给他添这样的麻烦,还要他分出心神来照看她。
李江侧头想了片刻,眼睛一亮道:“这个机会刚刚好,借着找大小姐的功夫,咱们可以将城中上下搜一遍,若是被王爷问起,就说府里管事携着金银逃了。”
顾奕忍不住皱眉,这样的理由一听就站不住脚,管事携金银逃逸,当宁国公府是个空架子么?连家中管事都看不住,还如何在朝中为官?
“不必找这样的借口,直接说是宁国公府大小姐被劫持,然后搜城,城外也要搜,这样才能名正言顺。”只有将理由安到重要的人身上,才不会被安亲王非议。
“可是……”李江有些迟疑,这样一来顾大小姐的名声岂不是也要跟着有损,“不然还是咱们偷偷的找吧,这样大张旗鼓的……”
“不必!”
顾奕转过头看了李江一眼,“曼曼她太任性了,我能替她遮掩一次两次三次,可不是每一次都有人能帮她遮掩过去的,之前几次的教训她不知道悔改,这一次若是还不能知道自己究竟什么地方错了,那她也就没有必要再让人费心了!”
冷冰冰的话,让李江的心猛的一沉,这是要将大小姐完全弃之不顾了啊!
心中一下子变得有些不知所措,大小姐那样的秉性,这一次想必是要受伤了,李江垂下头,觉得无论如何也得先一步找到大小姐,不能让她这么下去。
……
这件事情传到楚少渊耳朵里时,他正在陪婵衣试穿新衣,胳膊高高的抬起来,宽宽的袖子撑起来,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更衬得楚少渊那张精致面容越发艳绝无双。
“大过年的往外跑,这是哪家的传统?”楚少渊挑眉看了眼在跟前禀报的张全顺,又看了眼婵衣,“我是不太明白你们这样的小娘子都想什么,但这样从家里跑出去,身边还一个下人也不带,她是打算插上翅膀飞回云浮去么?”
婵衣忍不住没好气的拍了他的胳膊一下,“什么叫‘你们这样的小娘子’?说话就说话,没你这么将一竿子人都打死的,你说你这又是什么毛病?”
遭到嫌弃,楚少渊忙笑的飞扬:“晚晚听岔了,我说的是像‘晚晚这样年纪的小娘子’,晚晚可不许误解,而且像晚晚这样,过了年也才十六岁的小娘子,明明是要比那些人更娇纵些的,但就是比寻常小娘子都乖巧美丽,叫人疼惜,反倒是有些弄不明白其他人的想法了。”
乱七八糟的解释,并没有将婵衣逗笑,反而是直白的看了他一眼,声音慢悠悠的。
“这件事的重点是这个么?顾曼曼心里怎么想的又与我们有什么相干?现在要紧的是,宁国公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被压在这里没有动弹过,难不成他真的就这样认命了?现在还没过年就弄出这样的乱子来,他是要做什么?”
在后宅,婵衣向来懒怠与他说些外头的事,但不代表她就一点不关心,而且她发现一个问题,每每楚少渊与她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不能十分正经的将正事与私事分开来,往往事情商议到一半儿,总是会不知道歪到什么地方,这一点上她十分的头疼。
楚少渊难得的听见这样一本正经与自己讨论政事的婵衣,原本想要逗弄她的心思,也在她这样的严肃之下也渐渐认真起来。
想了想,沉吟道:“没有那么麻烦,不过就是宁国公按捺不住想要将这件事包揽过去,但又不想被我察觉,于是便找了这么个借口,而顾曼曼大约也只是刚好撞上,虽然说她过于天真,但也不是坏事。”
至少对他们而言不是什么坏事。
婵衣发现宁国公府自从没了女主人,世子顾奕跟长女顾曼曼又随宁国公到了川贵之后,宁国公府的家风就一日不如一日,许多事情兜都兜不住,才一出就立即被旁人知晓了,偏生宁国公一有议亲的念头,就总是被各种事务缠身,或者是女方家里太低,或者是他给出的条件不够,总归是谈不拢。
抬头看了眼楚少渊,婵衣轻轻摇头:“虽说是她咎由自取,但大过年的这样流落在外,到底是有些不妥,不然我们也跟着找一找,若是找到了直接将人送回去。”
不论宁国公打的什么算盘,人找到之后就没了借口。
楚少渊将腰带系好,侧过脸来往她颊边印下一个浅浅的吻,“晚晚心肠这样软,总不忍心见旁人吃苦受罪,什么时候也多惦记我一点,”伸手将人捞进怀里,将她的手按在自己胸膛上,“今儿可是年三十,晚上不许睡,陪着我一同守岁,听到了么?”
手掌心下的胸膛十分宽厚,少年人刚刚变声之后的嗓音还有些奇特,但一压低下来,就莫名带了些缱绻的味道,叫人心慌。
婵衣往过推了推他:“总不正经,今儿晚上陪着你一起守岁,等明儿一早来人过来拜年,你在内宅里头帮我接待那些夫人太太们?”
心中分明慌到不行了,还一本正经的板着脸,偏偏脸颊上染着晕红,叫楚少渊看了个分明。
他忍不住笑意涌动,牵起她的手吻了吻:“好,依你就是,今儿的年三十咱们看过了烟花就陪你一起睡。”
夫妻两个哪里有谁陪着谁一同入睡这个说法的?原本就是衣食住行都在一处的……不,不是,婵衣忽的想了起来,即便是上一世跟简安杰那样美满的婚姻,他们也不是日日都在一起的,大家族里头夫妻二人有不同的屋子,虽已是夫妻了,可还是留有距离,在妻子不方便的时候,丈夫就睡在别处。
而简安杰虽然没有妾室,但却是有通房丫头的,虽然她极不情愿,但在自己不方便的时候,也会安排通房给他。
虽然他并没有与通房厮混到一块,但他们也不是日日都睡在一张床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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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1章 三十
相比之下,她跟楚少渊婚后生活反而不太正常,就是婵衣小日子的时候,楚少渊也一定要霸在她身边,婵衣不是没想过要准备通房丫鬟什么的,但每次一有这个念头,楚少渊那张委屈到不行的脸,就横在她面前,就好像是她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一样。
没有通房丫鬟,没有半个妾室,就一个王妃,也没有什么侧妃,侧夫人,这样的婚姻生活,婵衣一开始还觉得这些都是暂时的,可到了现在都已经过了两年多时间,他们好像一日比一日感情更深更满,满到没有另一个人插进来的缝隙。
婵衣抿着嘴忍不住笑了,抬眼看见楚少渊眼睛亮闪闪的,她微微点头:“等晚上看了烟花我陪你守岁,不过能守到什么时候,就不跟你保证了。”
每逢过年过节,楚少渊一有空闲就总是要跟婵衣腻在一处的,他心里隐隐觉得像是错失了许多年的时间,两个人好不容易在一起,如何还能分开?
牵住她的手,楚少渊一身簇新的衣裳,头上发冠也是新打的紫金冠,从下巴处垂下来的两条短穗十分好看,她轻点脚尖,将他的发冠紧了紧,左右看看确保妥当,才被他牵着去了正厅。
年三十是讲究一家人在一处吃年夜饭团圆的,这个宴席一般都会设在正厅当中,而此刻虽然离着开饭还有段时辰,但颜夫人却已经早早的过来,歪在贵妃榻上,看正厅里一干丫鬟们忙忙碌碌,说说笑笑,整个人像是比先前好了许多,脸上也没了多少病气。
颜黛在一旁抓了一把花生慢慢的剥皮吃,一边儿吃一边儿笑呵呵的与颜夫人说着话,身边的磁盘上散落了不少花生壳跟橘子皮,想来是等了不少功夫。
婵衣笑吟吟的跟随楚少渊上前,两人给颜夫人行了拜年的大礼,颜夫人忙叫下人将他们扶起来,一人一个大大的封红。
颜黛挨过来,往婵衣嘴里塞了一瓣儿桔子:“这是前几日刚从川南送来的福桔,嫂子尝尝可甜?”
“嗯……”含糊不清的点着头,婵衣嘴里的这瓣儿桔子并不是寻常拨开塞进嘴里时的那般透心凉,反而有些温热,像是被暖了许久的样子。
颜黛一下子眉开眼笑:“我早早的便将桔子放到了炭盆边上烤热,特意等着嫂子来了剥给嫂子吃的,今年的桔子又大又甜,祖母常说一年的头一天定要吃一颗福桔的。”
婵衣笑了,煞有介事的点头道:“看起来咱们都有同一个祖母。”
这些话往年也常被夏老夫人提及,初一一睁开眼睛,无论什么东西都是带着福字儿的,浓浓的年味儿扑面而来,以前在家中不觉得稀奇,到了自个儿嫁了人之后,掌管中馈才发觉家的好。
只不过前一世的她,记忆一直停留在母亲去世的那一年,所以之后的家中无论什么都不能让她提起半分兴趣,似乎只有先前的十几年里,是鲜活的,后头就变得凌乱不堪了。
颜黛笑着打趣了婵衣几句,拉她坐下,“去岁还能一道儿打叶子牌,打麻将呢,今年祖母估计连牌都不乐意摸了,也罢,咱们就在一道儿说说话吧。”
颜夫人却笑道:“你这个猴儿,这么多人都在,你偏要拉我这个老人家来凑牌桌,还要埋怨上我,等往后嫁了人家,眼里哪里还有我这个祖母!”
“您可真是冤枉我了!”颜黛不依不饶,嘴巴翘的老高。
颜黛心中的不安,婵衣一直看在眼里,颜夫人的心事婵衣也明白,这样好端端的围在一起的日子,估计过了今年也没剩几年了吧,心中总是有些遗憾,叫人觉得难受。
闹了一阵笑了一阵,吃晚膳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的黑了下来,一边儿吃着一边儿听着外头爆竹声音响彻耳际,这是一年当中年味儿最浓的一个晚上。
……
益州城内几乎家家户户都是张灯结彩,自然除了那些不是燕人不过燕人节日的人家之外,而这样的人家也是少数,大多数人家都是红火热闹的。
街上一片冷清,在年味儿最浓的一天里头,大街上的冷清程度也是最大的,没有了那么多的行人跟过路的商人,街上空空荡荡的,就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洗劫。
就是城门脚下围着的叫花子,也都是有吃有喝,无比的欢快热闹的。
而同样是城门脚下,同样是叫花子盘踞之地,却有一个与之格格不入的人,在这里蜷缩成一团,像是极力在隐藏自己的身形一般,只是那样佝偻的背影,实在是叫人心酸。
“喂!你,你过来与我们一道吃饭吧!”一个小小少年人,实在是看不过眼他这样几天不吃不喝就像是一团烂泥一样瘫倒在这里的模样,忍不住来喊他。
那人却毫无所觉一般,继续将自己蜷缩成一小团,也不搭理有人对他释放的善意。
小小少年无奈,回头看了看同伴:“三叔,你说他不会是病了吧,咱们都看见他在这儿窝了好几天了,不吃也不喝的,他不会是要死了吧?”
这样小的孩子虽然已经尝尽了人情冷暖,可面对比自己还要凄惨的人,还是忍不住带了几分同情。
那个被称作三叔的坡脚乞丐抬眼看了眼那摊烂泥一样的人,混浊的眼睛闪过一丝畏缩。
“小瓜,你莫要理会他,若当真是生了病也好,病死了就不用再受活罪,咱们连自己都顾不好了,还管别人做什么?”
小瓜的小脑袋里明显装着不合时宜的善意,他睁着倔强的大眼睛,看了看那人,又看看三叔,扁了扁嘴:“他不过来,那我给他送些吃的过去吧。”
到底是善意盖过了惧意,小瓜将他们乞讨来的米饭跟一些肉食满满的盖满了一个大粗瓷碗,战战兢兢的拿了过去,放到那人面前,隔着那人垂下来像杂草一样的头发,小瓜甚至看不清那人的相貌。
“喂,我放这里了,你吃些吧!就是生病了,也得吃,天气这样的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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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2章 失策
杂草一样的头发底下掩映着那人堪比野兽的凶狠眼眸,只不过抬眼对上小瓜,就将小瓜惊得倒退三步。
“你……”
男人蜷缩起的身子“噌”的一下从墙根底坐起,即便是这么坐着,那副高大威武的身形仍旧将小小少年衬托的越发孱弱,乱发下看不清的面容在夜幕之下隐隐呈现出诡异的紫红,一只粗糙大手伸出来,像一把蒲扇,看着就浑厚有力,这样的人,怎么会是叫花子!
惊吓的感觉一下放大,小瓜手中的粗瓷大碗几乎捏不住要扔到脚边,他连连后退,眼睛圆睁嘴巴张大,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男人似乎皱了眉,不解的看着小瓜,又看了看他手中的粗瓷大碗,心中揣度了一会儿,又仰头朝天倒了下去,背靠着墙根,面朝着街市,就像是刚才没有任何事发生一般。
小瓜战战兢兢地看着男人,瑟缩了一下,最后将碗小心翼翼的推了过去,才推到离男人近了一些的地方,立即转身就跑开了,坐到三叔跟前的时候,他的心还在咚咚咚的猛烈跳动不停。
“你这个傻子,我说不让你过去送,你瞧你偏不听,那人一看就是不知犯了什么病,否则如何会在咱们这些腌臜人才待的地方,活该你被吓着!”三叔一边儿数落他,一边儿将锅中的热汤水倒在他碗里,招呼他来喝。
三叔嘴上说的难听,却一直盯着小瓜瞧,刚刚分明已经将脚边的木棍捡起来,只等着那男人再近一步,他就直接上手过去,但那男人终究是没有动作,三叔自己也松了一大口气。
小瓜歪了歪头,有些不甘心,“三叔,你说他是什么人,我没瞧清楚他的模样,但那双眼睛可真是怕人,要不是看了他的眼睛,我还没那么害怕,他也太高了,坐起来就赶上我这么高了!”
三叔侧头看了那男人一眼,发觉他已经坐起身来大口大口的吃起来小瓜给他的饭食,那副像小山一样的身躯,看的三叔心中直慌,看着不像是个有病的,长得这样威猛,虽说小瓜也不是很大不过七八岁,身板儿也确实是有些弱小,但这男人坐起来能赶上小瓜的身量,可见这个男人有多高了。
这样高的个子,又手脚健全,就是去富贵人家的府上做个护院儿看家的也要比瘫在这儿强啊!
三叔垂下头,沉声道:“你管他是什么人,在咱们这儿,还能有什么人,都是苦命人儿,行了,吃完喝完了,咱们赶着去安亲王府附近的街市上看烟火吧,你不是惦记了小半年了么?”
从前安亲王爷没来的时候,城里是向来不会放什么烟火的,自从安亲王爷来了,益州城大年夜跟十五夜里总是要放烟火的,去岁如此,今年想来也不会有变化,虽说先前安亲王府里出了事儿,但安亲王爷放出话来说,已将作乱之人抓捕归案,叫城中民众不必惊慌,而今年三十儿也早早的安排下来,说会有与去岁一样的烟火瞧,也算是去晦气的。
小瓜立即高兴起来,小胳膊兴高采烈的挥舞着道:“就是去岁那样漂亮的比彩虹还要好看的烟花么?快快快,咱们赶紧走吧,去的迟了误了先头的好位置,到时候看的不真切了要。”
三叔笑着摇头,这个小傻子,他们这样的乞儿哪里占得到什么好位置,不过就是隔得不要太远,能看的多一些罢了。
紧紧的牵住小瓜的手,三叔将木棍拾起来,一瘸一拐的与他往安亲王府的方向去了。
而在他身后的那个将将吃完一大瓷碗饭食的男人,在那头杂草一般的头发下,眼睛凛冽的发着寒光,转头望向安亲王府的方向,男人将碗放下,扭头看了眼城门方向,紧紧关闭的城门,死气沉沉的伫立在夜幕之下。
眉毛拧了起来,男人趁着城墙底无人之际,将随身的匕首翻了出来,有一下没一下的挖着城墙脚下的土,新鲜的土里还带着重重的寒露,泥土腥气扑鼻而来。
……
顾曼曼觉得自己真是失策的很,被挤在一群看热闹的人群里头,她挤不出去,也没力气挤出去。
城中怎么会查的这样严厉?不过是出一趟城,竟然还要她的路引鱼符,她谎称说要去城外庄子上,结果没有路引根本出不去,这样一直耽搁到了现在,身上带的银钱也马上要用尽了,一些发钗簪子又不能真的去当来换钱,寻常客栈也要鱼符而不能住,找到城中人家借住,她们又都不收银票,只收现银。
她不由得哀叹一声,今天三十夜里,借住的人家正好有与她年纪相近的小娘子,她们两人一道出来看烟火的,现在却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只留自己一人被人群挤来挤去,实在是叫人心生烦躁。
一把将身边还在往她跟前挤的小娘子推了一把,听得小娘子“诶”了一声,恼道:“你怎么推人呐?”
而她却趁这个机会从人群里钻出去,吸着外头稀薄的空气,她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小巷里,家家户户都挂着红灯笼,有些富庶的人家将灯笼点起来,倒是显得十里长街一片亮堂。就在这样暖红的灯笼光亮中,顾曼曼看见了她借住人家里的小娘子,她刚要上前询问为何将自己一人留在这里,就听见那小娘子讥笑着跟身边的一个老嬷嬷说话。
“叶婆急什么?人就在那儿,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岂能白白便宜了你那愣头小子,自然是要先付钱的,若是不肯,那我就将人带回去了,莫要说邻里街坊平日不照应你,我瞧着那娘子可是有来头的,不知是哪户富庶人家出来的小姐,光是金银头面儿就有好几套,这样被你白白得了去,还要说这样的便宜话,且要当心天打雷劈!”
那婆子却道:“你如何知道她就是小姐?说不定是偷窃了主子东西的丫头,趁着年节乱哄哄的跑了出来,不见到人,我是不会将银钱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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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3章 身份
顾曼曼心头一惊,她不过是借宿在那家人家里头,竟然会遇见这样的事!这两人胆子也太大了,难道不知道她的身份么?
这么想着,顾曼曼忽然忍不住苦笑,是了,自己这样乔装打扮出来,自然是不会有人想到她真正的身份的,难为她坚持的将金银头面都带在身上,并没有都放在借宿的人家里,即便是逃跑也是能来得及的,想到此,她转身就走。
“小娘子要去哪儿?”她面前忽然出现了一个穿着一身短打的青年人,一口黄牙笑得荡漾,“这样美貌的小娘子,当真是少见,既然都是卖,倒不如从了大爷,往后跟着大爷吃香喝辣,总好过这样被人来回的贱卖,你说如何?”
来之前分明没有人在此地的,怎么一下子就跳出个人来堵她的路?
顾曼曼惊恐的睁大眼睛,她连连后退,可身后就是围墙,退无可退了,只见那青年步步逼近,一张面容猥琐的脸垂下来,就要接近自己,她忍不住放声尖叫起来:“你走开!你这贱奴,你可知道我是谁,竟敢冲撞我,当心我要你脑袋!”
这样威胁的话出自一个小娘子的嘴里,让青年愣了一愣,后哈哈大笑起来。
“要我的脑袋?小娘子家家的还是温婉一些的好,莫要说这种大话,叫人听了笑掉大牙!”
一边儿说着,一边儿伸手过来就要抓顾曼曼,顾曼曼灵机一动,一把抓过那人的手张口便咬了下去,那青年被咬的几乎要跳起来,牙齿紧紧咬合住肌肤带来钝痛的触感,让那青年止不住叫了出来:“啊啊啊!你这个贱人!快松开大爷的手!你,你松开!”
伸手毫不犹豫的给了顾曼曼一个耳光,将顾曼曼打的几乎跌坐在地上。
“小贱人,敬酒不吃吃罚酒!”青年好不容易甩开了顾曼曼的嘴,低头一看自个儿的手,发觉手掌被咬破了一层皮,隐隐的血丝从牙印里渗出来,开始还不多,可后来慢慢的随着牙印扩散开来,血丝逐渐凝聚成了血珠然后汇在一起,漫了整个手掌,往下止不住的落下来。
顾曼曼瞧那青年凶神恶煞般的脸瞪过来,整个人慌成一团,想爬起来跑,却因为那一巴掌,打散了她的胆子,从而缩在地上发着抖。
而借宿家中的小娘子听见声音忙从巷子里走出来一瞧,看见顾曼曼跌坐在地上,跟前是个壮实的青年,她腰一挺,柳眉竖立:“林癞子你好大的胆子,敢跟我家客人这般无礼,你当心我将你送交官府,判你个欺辱良家之罪!”
在大燕,欺辱良家之罪是十分严重的。
林癞子一听立即辩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欺辱良家了?还是说你嘴里的是良家指的是你自己?”说着,讥讽的哈哈大笑两声,嘲弄的看着她,“谁不知道你安小娘是做肉皮生意的,你算哪门子的良家?”
顾曼曼在听见他们说官府两个字儿的时候,眼睛猛地一亮,从地上囫囵吞爬起来拔腿就往府衙门口跑去。
“你!”安小娘刚要反驳林癞子的话,转眼就看见顾曼曼跑了,她忍不住焦急的道:“唉,顾娘子你去哪儿啊?你快回来,府衙不能去啊,你去了可就要被人以偷盗罪抓起来了,你怎么这样想不明白呢?”
她一边说一边追了过去,心中不住的后悔,若是方才答应了林婆子就好了,至少能够立即将人交过去,不必跟现在这般还要追过去捉人,现在这么多人看着,只怕是要多费一番力气了。
……
城门外,早有人掘地三尺,打通了一条暗道,只等着里头的人将消息传出来,在暗淡无光的夜里,城内气氛喧闹,天际时不时的炸开几朵破碎的烟火,不过是些微的光亮便消逝天际,但却越发的衬着城外的空旷,城墙内守城的兵士们都在吃饭,这是一年当中最为松垮的时候。
“通了通了!”压低的声音当中依然掩不住那份欢喜,看着相连的暗道,外头的人低声道,“什么时候可以动手?”
里头的人皱眉打量着四周,直到发觉身边没有一个人时,才将细碎的声音传过去:“子时。”
外头的人眼睛一亮,等待了这么长的时间,终于可以有一个结果了。
忽然,里头传来吵嚷声,叫外头等候的人心中一惊,等不及问对方何事,就听见断断续续的声音传出来。
“快抓住她!我好心让她借住在我家,可她却偷了我家的金银头面儿!”
“快快快!别让这个偷儿跑了!”
“你……你们谁抓住她我赏谁二两银子!”
有赏银可拿就更热闹了,脚步声几乎是浩浩荡荡的从远处朝这里奔过来。
吵嚷声断断续续的从墙里传出来,惊得墙外的人出了一身的冷汗,这大过年的,大家都在合家团聚,怎么闹出来这么一桩破事儿?
听着听着声音越近,脚步声忽的停了下来,又是一番挣扎撕扯声音传出来,似乎是偷儿被抓住了,刚刚要松一口气,就听一个尖锐的女声响起:“谁敢碰我!我是川贵总兵宁国公府顾家的大小姐!你们敢对我动粗,我叫我父亲将你们全都抓起来处死!”
这话刚喊完,里头跟外头的人都愣住了。
外头的人忍不住想骂娘,这都是什么事儿啊,都这个时辰了,顾大小姐偏来在这个地儿闹事儿,到底是赶得巧,还是宁国公故意为之?这个宁国公到底是哪边儿的啊?
而里头的一群人瞧着眼前气势凛凛的小娘子,倒是真有些不可侵犯的模样,一时间不敢轻举妄动。
随后一声讥讽的轻笑声打断了人群的沉默:“她说她是你们就信呐?顾大小姐是什么样儿我不知道,但绝不是她这么个贱样儿的,顾大小姐什么身份,怎么可能会跟她似得,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还要跑来我家借宿的,现在偷了我的金银头面,就想跑,倒是想的美!给我将她抓回去!”
“就是,看她这副穷酸样也不像是千金大小姐,抓回去抓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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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4章 热闹
人群再次骚|动起来,顾曼曼已是被逼到了绝境,她知道自己若是再不想个法子出来,必然是要被人抓回去的,她情急之下,大声喊道:“不相信我那就报官,将我送去官府,自然会有人来主持公道的!”
大过年的,人人都不愿意牵扯这样的麻烦事,不过是出来看一场烟火罢了,看完了红火热闹就要回去守岁的,这个时候说什么送官,什么主持公道的事儿,压根儿没有人乐意管,听闻此言就忍不住有些迟疑。
安小娘将自个儿追顾曼曼追得太急,气喘不停,好不容易平息下来,再听见这样的话,忍不住“哼”笑一声:“报官?你倒是脸子比盘子还要大,且不说现在府衙官差们早早的就下了衙,就说赶上这大过年的,为了这点儿小事儿跑到府衙里头劳烦大人们断案,扰了人家清静不说,还要平白的落一身埋怨,与你倒是没什么损失,总归是两眼一睁说瞎话,可与我们呢?你莫要在此拖延时间了!”
围观的人群中立即传出来附和声:“就是,都是邻里街坊的,将官差惹急了又能有什么好果子吃,又不是什么大事儿,你若当真是偷了东西,将东西交出来便罢了,我们也不会扭送你去衙门。”
这句话一出口,安小娘眼睛转了转,笑道:“也罢,既然大家伙儿都替你求情,那你就将东西交出来吧,大过年的,我也不与你一般计较了,东西交出来你且自去吧,就当我错信了你。”
“你这个贱婢!你信口雌黄!”顾曼曼死死的捏着拳头,将东西交出来?做梦吧!“你也不照照镜子瞧一瞧自个儿什么身份,想要抢我的首饰细软,你还不够份儿!你若不想死就赶紧让开,否则我不跟你客气了!”
一出口就骂人,让安小娘牙齿几乎咬碎:“好好好,既然你这样不是抬举,那我也不与你客气了!大家将她给我按住,我家的东西我定要拿回来的,今儿大过节的,谁帮了我,我就给谁一两银子的谢礼!”
安小娘打小就是在街市上混日子的,自然比顾曼曼更明白寻常百姓人家都是不乐意与官府扯上什么麻烦的,能私下里解决掉事情,自然还是私底下解决的好,况且又有赏银,自告奋勇的人尤为的多。
顾曼曼被众人钳制住,一双眼睛已经是气得通红。
“我看你们谁敢!谁敢碰我一根汗毛,他日我必要我宁国公府必要十倍百倍的讨回来!你!说的就是你!你再拉我一下试试!”顾曼曼身上被众多双手压制住,她心知肚明这件事很可能会这样不了了之,但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当即便狠狠的瞪着伸手过来的一个婆子。
那婆子瑟缩了一下,这样的眼神可当真是有些叫人心惊。
僵持不下之际,“嘚嘚”的马蹄声从不远处传了过来,这样的夜里,头顶上还炸开着无数的烟火,将那马上的少年衬托的不似凡人,尤其那少年长了一双狭长的凤眸,一身儿雪白的长直缀将他的风华展露无遗。
“何人在此闹事?都抓起来!”少年嗓音矜贵,听着像是山中泉水叮咚作响般清脆悦耳。
顾曼曼一眼瞧见这少年人,眼睛一热,大步扑向他,哭诉道:“大哥!大哥……她们都欺负我!”
话才说一半儿,话语里头的委屈就漫了出来,嗓音呜咽的低泣起来,像是受了极大的屈辱,甚至连身旁的人从自个儿衣兜里拿着金银头面都顾不得了,跌跌撞撞的往来人方向跑去。
顾奕在马上低头一看,那个一脸菜色一身儿丫鬟衣裳打扮的十分寒酸,却又哭得殷切的小娘子不是顾曼曼又是谁?
他忍不住眉头皱了起来,呵斥道:“你这些天偷跑出去,还有脸哭!”
哪怕是平日里这样不耐烦的斥责话语,也叫顾曼曼觉得顾奕这个大哥亲切到骨子里了,她跑到顾奕马跟前,眼泪汪汪:“大哥,是我错了,我往后再也不会不听你跟父亲的话了,大哥……”
原本围着的那群人,以安小娘为首的,俱都不敢相信的睁大了眼睛,这顾娘子说的竟都是真的!
天呐!安小娘觉得自己就快晕倒了,怎么就这么寸!当头撞上了宁国公府的大小姐,方才她不但是诬陷这个顾娘子偷窃自家财物,甚至还打算将这个顾娘子偷偷卖了,是不是她这一回在劫难逃了?
她想现下就晕死在这儿,什么都不顾了。
而顾奕听了顾曼曼这几句话,心中忍不住叹息,何时见过自个儿妹妹这样的服过软?妹子在家中向来是无法无天的惹祸精一样的存在,不过是自个儿偷偷跑出去几日,就有了这样的觉悟,究竟是经历了什么样的事,才会叫她说出这番话来?
“行了,在大街上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你这么一时兴起的跑出去,我跟父亲有多担心,好了,赶紧跟我回家,今儿大年三十,少了你父亲吃不下睡不好的,你早些回去跟父亲认个错,父亲总不会太过责怪你。”顾奕向来不会安慰人,这一番话,已是足够和颜悦色了。
顾曼曼危机解除,开始盘算起了刚才的事,她转头看向先前围着她,而此刻已经被顾奕手底下的兵士抓起来的那些人,在被她眼神扫过的时候,俱都瑟缩着不敢瞧她。
她眼神一冷:“你们几个贱人刚才都是怎么折辱我的,现在怎么怂成这样儿,连看我的胆量都不敢?方才我便说了,要将你们碎尸万段,你们都不信,也好,我许久没有这样惩处过你们这种低贱的人了,也不知手生了没有。”
她的眼神很冷,说出的话更是没有一丝的温度,冷冰冰的像是一条毒蛇,滋滋的吐着信子。
人群里头有胆子小的,当即便求饶道:“顾大小姐,您行行好,饶了我吧,我不过是路过看热闹的,我可没有做什么事儿啊!”
顾曼曼冷笑一声看着他:“哼,我的热闹好看么?既然这么爱看热闹,就索性留下看个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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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5章 服毒
顾奕皱了皱眉,他往城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城门口没有任何动静,只有城楼上几盏零星的烛火在房中跳动。
“行了,这些事儿明儿再处理,现在先跟我回去!”顾奕不想在这里耽搁多少时间,部署的差不多了,该有个结果了,不能让曼曼留在这里坏了大事。
顾曼曼哪里肯就这样带着一肚子气的回去,当下就要将几个人都发落了,好报刚才的羞辱。
“大哥我咽不下这口气,刚才这些人不信我,还要将我身上的金银细软都搜出来,还有这个贱人,她刚才竟然趁着我不注意,打量要将我卖给不知什么龌龊货色,我若不将这几个人狠狠收拾一顿,哪里还有脸面可言!”
顾奕不耐烦的看着顾曼曼:“你当你现在这个样儿就有颜面了?一个堂堂大家闺秀,却衣衫褴褛的在街头上四处抛头露面,你这么个样儿,若不是你到我跟前儿来唤我大哥,我还不知道我妹妹竟然能够沦落到这个份儿上,偏偏你自个儿还不觉得丢人,还要在这儿跟一群贱民计较,我们顾家的脸都被你败光了!你若不走,往后也不必回来了!”
他扔下这句话,转头打马便走,也不管顾曼曼在身后委屈的眼睛通红。
“大哥!你等等我!”死死的咬住牙,顾曼曼眼睛发出狠戾的光芒,只看了那些人一眼,就转身追了过去,她既然被家里人发觉了,外头又是这样的危险,那就不能再留在外头了,必须要回府里去,若没了顾大小姐的身份,便是烂泥一般的人都敢踩她。
那些被兵士压着的人,见顾曼曼走远了,忍不住苦苦的求饶起来,可兵士们大都奉了顾奕之命,哪里敢将人放了,转手将人都压进府衙当中的大牢里。
城墙内外等候着的人俱都松了一口气,若再这么闹下去,怕这里就要成为众矢之的了。
看着星辰渐渐的往北移动着方向,王府上空的烟火恰好是最为热闹的时候,红的、白的、蓝的、黄的、绿的烟火冲天而起,五彩斑斓的交织在一块儿,看着就叫人赏心悦目,在这样的大年夜里,最是欢快明丽的热闹喜庆。
便是在极远处,也能瞧见那冲天而起的烟火,不少人家都在家中守岁,一听见响动俱都忍不住走出来仰头看着天空中炸开的巨大烟花。
正是火树银花良辰美景的好时候,婵衣坐在暖亭里,身边儿挨着楚少渊,两人肩并着肩,头挨着头,看着从院子里腾飞到天际的绚丽烟火,仿佛是回到了夏家,儿时的记忆一幕一幕的从眼前划过,无论是欢快热闹的,还是忧郁悲伤的,都交织在一起,叫人难以忘记。
“晚晚,往后年年咱们都要一起看烟花,一起吃年夜饭一起团圆,往后无论什么节都在一起。”楚少渊不知想到了什么,伸手将人揽进怀里,喃喃的道。
婵衣忍不住笑了:“这话说的生像是咱们前些年都不在一起似得。”
楚少渊低头看见她嘴角上的温柔笑意,不由得怔了怔神:“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近些日子以来总是错觉,像是许久都不曾与晚晚在一块儿过节似得,像是许多年许多年,晚晚都不在我身边,一个人空荡荡的,身边儿来来去去的人,没有一个是真心欢喜的。”
婵衣心中一惊,抬起头就看进他那双深邃的,掺着浓浓寂寞的眸子里,不由得心中一疼。
“往后,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只怕你烦都烦的不行,想要撵我走了,”她笑着弯了眼睛,用手指将他的面颊钳住,“看来还是不能放任你有事儿没事儿就跑去书房睡,这才睡了几天,就睡出了几辈子的感觉,是不是等再看见母亲的时候,还要跟以前那样与母亲告状,说我亏待了你。”
楚少渊被她的话逗笑了,嘴里连说“不敢”,可眼睛里分明闪动着狡黠的光芒。
暖意融融的气氛里,暖亭隔着的琉璃窗忽然被人敲响了,是沈朔风在外头低声禀告道:“王爷,城南的事情办妥了!”
楚少渊“嗯”了一声,低头吻了吻婵衣:“我去看看,马上回来,你先看会儿烟花,别睡着了。”
婵衣不敢打扰他的正事,乖巧的点头,嘱咐他:“外头冷,将大氅披上,别受了风寒。”
楚少渊也不推辞,任由她将大氅给自己披好,折身出去了。
一朵又一朵的烟花不住的从地上腾空,婵衣忽然觉得有些清冷,不过少了一个人,就像是少了全部的暖意,冷清至此,连烟花都似不再绚烂夺目。
楚少渊抬脚往书房走去,转脸看见沈朔风面儿上有一道不深不浅的口子,有细细的鲜血从伤口中渗出来,看样子刚才他经历了一场恶斗。
“抓到了几人?”楚少渊也不与沈朔风多费口舌,他定的计划虽不算天衣无缝,但也是十分周全的。
沈朔风道:“城内有五人,城外有二十人,都是高手,属下将人围困住,竟然还有人能冲出去,不过那人受了重伤,跑也跑不远了,可惜王爷让留的活口没有留下。”
一路快步走到了书房门口,却听见这句话,叫楚少渊的眉头止不住的皱了起来。
“一个都没有留下?马公公呢?”若是连马公公的活口都没有的话,还如何将这件事上报给父王知晓?
沈朔风神色不太好看:“有活口,却都不是什么要紧人物,问不出什么来,马公公他虽抓到了,可却早早服了毒,现下就是被救回来,也不成了。”
简直就是功亏一篑!
楚少渊面色难看,“当时抓到人的时候,城里是谁接应的?跟哪些人有牵扯?”
书房里,李东海跟李长宁都在等候,听见楚少渊在外头的说话声,即刻迎了出来,行礼。
李长宁回道:“是顾家,顾世子安排的人手,另外一个就是王爷曾吩咐过,一直盯着的马上便能起复的赵宣。”
一开始安排人手盯这个赵宣事,还不知道这个人原先是右都御史,后来才听说是因受到太子的牵连,才会被罢了官,一两年之前还不曾在川贵,这会儿似乎是游历过来,在益州城里算是小有名气的。
楚少渊眸子里颜色深邃:“既然他想起复,就让他起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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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6章 口碑
李长宁忍不住道:“那岂不是太便宜他了?”
楚少渊冷笑:“也算不得什么便宜,将他拘在益州城,让他好好蹲在这儿亲眼看着,人常说哀莫大于心死,这样的死法儿倒是也不算太便宜。”
无论是起事也好,还是誓死效忠也好,总是要有一个追随的效忠对象,而这么个人却始终不能见着,自个儿还被拘束起来,孤立起来,想必赵宣那满腹的志向都要不得纾解了。
李长宁不由得看向楚少渊,都说得罪了安亲王爷的人不会有一个好下场,但在他看来,安亲王爷若不这样惩治那些人,只怕就要有人蹬鼻子上脸的蹭上来了,他们这些追随的人,若是选错了效忠的对象,只怕下场要惨过其他人,所以楚少渊这样的手段,李长宁只担心不够杀伐果断,不够震慑人心。
“这样也好,赵宣大约还以为他自个儿做的那些事儿天衣无缝,哪里会想到才动一动,就被王爷看的一清二楚。”
李长宁这句话并不算恭维话,在益州城里头,安亲王爷若是没有这点本事,谈何图谋大业呢?
李东海沉吟道:“四皇子私底下与宁国公世子私交甚好,这件事儿若是没有宁国公世子的参与,怕也成不了什么事,宁国公比王爷早来川贵,提前将川贵的情形摸了个底儿朝天,原先川贵战乱的时候,一些势力能投奔的都投奔了,现在王爷过来,有好几家都没有表态,这便说明宁国公手里头还另有底牌,不过是没有亮出来罢了。”
李东海是总督,对于这些事情上,他向来看的比旁人长远。
“不急,”楚少渊脸色平静,神情淡然,“他们过些时候就会知道比起一个小小的国公,我这个王爷才是更好的人选,老四那边儿,哼!行了,这些事情先放到一边儿去,沈朔风,马旻的毒可有解了?即便没有马公公,也要将他的毒解掉,我要让他好好的看着,看着他自个儿选的路是什么样的一条路。”
既不能让人敬畏,那干脆让人恐惧好了,反正没有区别。
沈朔风一直待在门口等候,听见楚少渊问的话,忙回道:“卓依玛自从被关进马府之后,就不停的在制解药,似乎她已经知道了王爷的意思。”
楚少渊的意思无非就是让她好好看清楚,若是不尽力制作解药,下场就是马家夫人跟马小姐这样,被彻底的幽禁起来,从来都是她手握别人的生杀大权,忽然有一天情况调转身份互换,只怕卓依玛心里很难接受很难甘愿吧,而他要的就是这份不甘愿,卓家若是太过于太平了,对他可不是什么好事。
不能忘记来川贵的路上,外祖母跟晚照曾经被下了蛊毒时的模样,所以他对卓家向来是徐徐图之多于逼迫的,只是卓依玛一再的踩线,让他不得不快刀斩乱麻。
“你去告诉她,只要保住马旻还有马公公的性命就行,若是能保住了,往后卓家的事情,我自会帮着她。”
楚少渊从前或许不会插手卓家的事务,但这一回却不由得他不小心了。
沈朔风点头:“属下这就去办!”
楚少渊“嗯”了一声没有阻拦,任由他即刻去了。
沈朔风快速奔出王府的时候,头顶上刚好炸开一朵绚烂的烟花,他忽的想到先前几年,刚见到婵衣的光景。自从跟随了安亲王爷之后,这些事情就只多不少,无论是去刺探权贵,还是暗中勘察消息,都免不了要忙前忙后的跑动,刚才在暖亭里听见她殷切的叮嘱安亲王爷,他想到先前她问他,他这个年纪了还不成家,往后可讨不到小娘子的喜欢了。
向来平静无波的脸上划过一丝笑意,他这样的人,做的又都是这样伤天害理的事,哪里还敢有什么成家的念头跟妄想,一条性命能够保住就已是上天最大的厚待了。
胡乱的想了许多,沈朔风去了马家的时候,已经过了子时,正是夜深人静好梦正酣的时候。
他没有直接去卓依玛的房间里,而是在门外轻轻敲了敲,倒不是他守礼节,只是这个卓依玛身边毒物众多,即便是他这样去敲门,也生怕将什么毒物带到身上,而裹紧了衣裳。
卓依玛并没有睡着,往前的几年里头,大多时候燕人的年三十,她都会跟两个女儿一同吃晚饭,去岁的时候还一起看了烟火,而今年身边一个人也不在,只有自己被关在这个黑暗之地,看着夜色如晦,心中空荡荡,没有个着落。
从床上下来,卓依玛没有穿鞋,她动作很快,几乎是刚敲了门之后,那扇门就被拉开了。
“什么事?”卓依玛的面容在夜色之下显得有几分苍白,这几日一直没有歇好,没日没夜的在制药,消耗了她太多的心力。
沈朔风垂手后退一步,与她拉开了些距离:“奉王爷之命,来与卓家主说几句话,王爷吩咐,若卓家主能将马公公跟马旻大人的解药制出,保住二人性命,卓家主往后可以在卓家横行无忌,王爷不会多加干涉。”
这样的话……卓依玛不由得眯起了眼睛,听着倒是挺动人的,可问题却是,她真的能够恢复卓家家主之位么?开头就是被安亲王爷挤压下去的,现在他会好心的帮她?
她抬头,看了眼前这个一身冷清死寂的沈朔风,忽的笑了起来:“我将解药制出来王爷不会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吧?王爷他在这方面的口碑向来不好,我可不敢相信!”
沈朔风也不解释,只垂着眼睛看着卓依玛,眼神当中没有任何的情绪,就是卓依玛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什么,也是什么都看不出来。
“卓家主不信可以不用制药。”
沈朔风不愿意与人多接触,即便是说话,也是捡重要的说,他嘴里说的传话,就是传话,若问的多了,就是这样不死不活的话,从来不会揣测楚少渊的意思。
卓依玛被他这副不冷不热的模样气的将牙齿咬的咯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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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7章 揭发
“你!你就这么敢断定,我会同意?”卓依玛明知道自己说这话,不过是对牛弹琴罢了,可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沈朔风莫名的看了她一眼,“王爷的话我传到了,若是卓家主没有其他话,我便走了。”
不死不活不阴不阳的,卓依玛觉得自己肯定是被安亲王耍弄了,可仔细想想安亲王话里的意思,又忍不住心动,在卓家横行无忌的自由,即便是家主的时候,她也没有过这种能够横行无忌的自由,向来是要看长老的意思,看族人的意思,其他土司或者说其他的家主都是如何,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从跟母亲哪里得了家主之位后,她就一直被束缚,没有几件事情是真正合她心意的。
“你等等,先别走!”卓依玛看着沈朔风要走,立刻出声阻拦,后又面有悔意,咬了咬牙才道,“这一次我便信安亲王爷,若是他不信守承诺,我自有法子让他付出代价!”
虽说是无计可施之下的威胁,但卓依玛依旧将这点看似可笑的威胁说了出来。
沈朔风扫过她,点点头,卓依玛便不再多言,一把将门关上,也不去看沈朔风是否被门挤到,自顾自的回去睡觉了。
沈朔风在她关门之际,身形即刻躲开,随后跳出马家往王府方向去了,虽然他懒得说明白,但卓依玛显然之前费心费力制的药,跟安亲王爷要求的,不太一样,所以后头才会有那句,‘你敢断定我会同意’的疑问,垂下眼睑,在夜色晦暗的路上快速跳腾着,沈朔风觉得这个卓依玛说不定是个危险人物。
楚少渊听了沈朔风的汇报,沉下来的脸上微微有了一丝松泛,看来确实不出所料。
“既然如此,你便派人守着吧,大约再过几日就能看见卓依玛制出来的药了。”
一个被关起来的人,即便是同意了,也会想办法搞出什么花样来,李长宁觉得不能信卓依玛,一脸担忧的看着楚少渊。
“王爷,这样真的妥当么?若是卓依玛没有将药制出来,或者说是直接将人置于死地,事情就又要重新计划了,卓依玛在益州城向来不是什么……”讲道理的人。
李长宁没有将后头的话说出来,毕竟就算是对手,也还是个女人,他自幼受到的教导便是不与女子跟小人争长短,也不在背后议论旁人。
楚少渊笑的淡然:“不妨事,她不会舍得将这两人毒死的,她现在做了阶下囚,必然不会再与先前那般手中握着权柄,蛮横无理任谁都不放在眼里了,她现在要的东西,与我能给的正好相合,就算是有什么动作,也要等拿到了自己想要的才会有所行动。”
“王爷,”李东海先前的担忧现在忍不住提了出来,“马公公在您的封地上出了事儿,即便是保住了性命,但他已经不能说话了,即便是拷打也问不出来什么,若是四王爷将这事儿倒打一耙,咱们岂不是要很被动了么?”
这样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老四这种事儿就没少干过,之前是懒得搭理,现在反倒是越发上心了,楚少渊沉声道:“不必担忧,老四他屁股也不干净,他若是真的能够将这事儿上了折子给父王,我也不会手软,你可知道他不过是去了两年江南,这两年当中,江南的税收是一年不如一年,江南可是富庶之地,鱼米之乡,既不遭灾,又无战事,却平白的比先前几年少了三成的赋税,究竟是何为?”
他的人手不多,但有一个就算一个,在老四的封地上,根本没有做什么乱,不过是诱得老四沉迷了一段时间的女色,又让老四沉迷了一段时间的繁荣奢侈而已,只这么两件事儿就挺让回过味儿来的老四头疼了。
但想想也是难得,老四一个少年人哪里能那么抗得住诱|惑呢?
试想一下,在钱塘江上听潮,到底不如看潮那样直观壮丽,而看潮又怎么能少了金叶子呢?滚滚潮水之中裹挟着金叶子,几乎将人的眼睛都要闪花了,他又怎么会顾得上赋税不赋税呢?秦淮河上的女妓软绵绵的歌声,吴侬软语的温柔,又怎么是京师之地的闺秀比得上的呢?
这样一重重下来,老四还如何顾及其他,便是从派来的马公公身上,便能看出来老四这两年的乐不思蜀,不过消息这种事情,就像是纸中包火,哪里是包的住的?老四想着一手遮天,到底是遮不住,开头的时候他还好心帮着遮掩几次,到后头看着老四越来越胆大,他也就笑着将手摊开了。
这个时候,只怕是已经达到天听,被父王知晓了。
李长宁心中有些震惊,转头去看了看自个儿父亲,又看了看楚少渊,总觉得安亲王爷这样深藏不露的人,实在是叫人,太感叹,太感叹。
还好自己是打定主意一直追随了,否则当真是要头疼。
“只是这件事儿,要由谁来捅破呢?由王爷捅破怕是要引起皇上猜忌了,毕竟王爷跟四王爷两人之间有一些过节,若是皇上疑心起来,怕是……”李长宁看着笑得淡定的楚少渊,有些疑惑。
楚少渊看向他:“这几日不见秦霂,李公子以为他去了何处呢?”
李长宁睁大眼睛,秦霂!布政司使秦霂!怎么会是他?不,就应该是他才对!
陆述向来是被压着不作为的,而秦霂自从先前的夺嫡事情一出之后,他就再没有挪过位置,虽然管着赋税跟户籍,却时常要被手底下的人糊弄,加上之前还有个周指挥使一直从他手里拿好处,他的位置十分尴尬。
自从他投靠楚少渊之后,就一直想着要做些什么,恰好有了这样的事情在前头,而且毕竟他是属于巡抚管辖的,若是陆述交给他一些什么事情十分为难,他查出了什么不妥之处,上司又恰好将这点事务交给他,他正好有理由将这些事情上报给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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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8章 后悔
云浮城的三十夜里,处处透着股温情,家家户户彻夜燃着灯火,从观星阁往下望去,一派的繁盛夜景,璀璨灯河。
用过了家宴,文帝没让任何人跟着,身边只留了一个赵元德跟随,年三十的夜里,他有一步没一步的去了一侧废弃已久的宫殿。
冬寒料峭的时节,前一日又才下过雪,路边积雪虽已被扫尽,却仍旧有一些堆积在树底,一路过来,汉白玉灯也一路亮了起来,人影幢幢,不像在人间,反像是一脚踏进了地府,宫灯将人影拉的长长的,越发显出几分莫名的诡异。
文帝的到来,为装饰繁华却异常阴冷的宫殿带来一丝活气儿,殿中角落中放置的宫灯一盏接一盏的亮起来,一室寂冷被打破,殿内中央那个透明的水晶棺里,静静躺着的女子温温柔柔,惊人的美貌不再飞扬,只是那张脸上依稀还能辩出的得意笑容,让文帝嘴角边的冷凝逐渐温和起来。
赵元德将宫灯全部点亮之后,就躬身退了出去。
文帝缓缓伸手,一点一点覆上水晶棺,隔着棺木遥遥的点了点女子脸上的那丝笑意。
“……你是不是早就看透了我,才会死也死的这么干脆。”
文帝嗓音不再冷冽,卸下了常年戴着的帝王面具,他在这一刻,只是个失意的男人。
“我竟没有早一步看出,你存了求死的心思,也是我蠢笨,总觉得你有这样的手段,又是这样要强的性子,怎么会因为皇后的几句话,和那样拙劣的伎俩,就将你逼得毫无生路……”
垂下头,紧紧的凝视着女子的脸,文帝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的温和逐渐凝固成无奈、苍凉,然后渐渐的又转成了悔恨跟痛意。
“也是,你从不辜负我的期望,我却总是叫你失望,或许先前你对我说你腻了的时候,我就该察觉到你的心思,可我心里总是存着侥幸,或许再哄一哄你就会跟以前一样了,或许你只是讨厌我纳的那些女子,或许……”
看着那张苍白发青的脸,文帝忽然意识到眼前的女子早就已经死去许多年了,他这样病态的将人留在宫中,留在自己身边,实在不应该,但心里真的疼,每次一想到就疼的撕心裂肺,他最该恨的,不是别人恰恰是自己。
如果不是她对自己彻底失望了,又怎么会束手就擒,又怎么会心甘情愿的明知道是毒药,还痛快的喝下去,连意舒都不能让她有所留恋。
不,不对……
文帝用力按在水晶棺上的手指,骨节隐隐发白。
若不是为了意舒,她大可一走了之的,可就是因为有意舒在,她不得不死,只有用她的死,才能保住意舒一条性命,只有她死了,他才会相信,她是真的没有染指朝政图谋篡位的野心,也只有她死了,他才会知道她到底对他有多失望。
对上女子脸上的笑容时,他忽的笑得苍凉,“也是,你向来眼里揉不得沙子,面对指摘的时候,你竟一句也不争辩,我那个时候就想,哪怕你说一句你没有,我都不会真的如何,可你却一声不吭,脾气拧的就像是有意为难我,便是朝中大臣被弹劾,也要据理力争几句的,可你却始终不发一言,我知道你是在怨我,若不是为了我,你又怎么会做了那么多昧良心的事。”
可最后,他还是怀疑到了她的身上,帝位来的太不容易了,为了这个位置死了多少无辜的人,哪怕不是为了自己,也得紧紧抓住,更何况他从来都不是个大气的人,从来自私的很。
“你明明说过的,哪怕是死了之后会下地狱,只要我们在一起,你就不害怕,你说过你会一直陪着我的,就算是再辛苦再艰难,你都不会扔下我一个人……”
那时候的如雪多好看?好看的他几乎都快要记不清了,她信誓旦旦的说:“往后要下阿鼻地狱,我也会护着你的,你莫怕!”
端王疯了,齐王跟泰王也死了,跟他们有关系的人也都死的死散的散,然而这一切却都不是他一人能及的,极少有人知道,他几乎所有的谋略都要靠身边的这个少女来帮他谋划,她是这样的慧极近妖,让他感到喜爱,又害怕。
最后一次她说后悔是什么时候?
文帝侧过头盯着她,弯身的姿势久了让觉得他有些累,索性席地而坐,直直的凝望她的侧脸。
哦,想起来了,还是在那次江南水患的时候,为了至泰王于死地,几乎整整一个小镇,几百口人的性命,都留在了那场水患里,那个时候他已经从她的眼睛里看出后悔了,她从来不是一个能够硬下心肠的人,唯一一次硬下心肠,却填进去这么多条人命。
她说:“你不用担心了,这下再也不会有问题了。”
他忽然不敢看她,不敢去看她脸上的表情,生怕看见那张风华绝代的脸上,凝满了讽意跟冷嘲。
这些事分明与她没有任何关系,可就因为他替她挡了一次灾,她就这样毫无保留的帮他。
文帝看着那个静静的躺着的苍白女子,他忽然想,说什么死后会下地狱,他现在不就已经身在地狱里了么?
慢慢的伸出手去,他很想摸一摸她的脸,却撞在水晶棺上,似乎他们之间总隔着一层东西,他没勇气戳破,她没力气过来,始终彼此遥望。
他轻叹一声,有些无奈:“你总是这样,从不告诉我你的喜怒,总要我去猜你的心思,我本就不如你聪明,如何猜得透你的意思,你的不愿意始终不说与我知道……大约在你心里,我总会明白,可你却不知道,明白也是要时间的,你不给我时间,就这样急慌慌的离开,你定是料到了我会后悔,才会笑得这样开心。”
一开始心里对她是很怨的,不愿看见她,不愿听见她的事,更不想将她就这么埋了,才会空出了这么大的宫殿安置她,才会做了许多的糊涂事。
可是……
文帝心中的郁结之气从肺腑腾升上来,忍不住连连咳嗽。
可是,我就要没时间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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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9章 用心
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从内殿中传出来,赵元德在外头等的揪心。
宸妃都已经去了这么多年,皇上却一直停在原地,始终不肯走出来,也不肯让人走进去,生像是在为宸妃殉葬似得。
想到此赵元德愣了愣,忙将这个念头压下去,皇上可是金尊玉贵的圣主皇帝,再如何也不能够挨得着这两个词儿,可偏偏赵元德的这个想法一年胜似一年,或许前些年三皇子殿下还没有回宫的时候,皇上还像是个圣主,可现在这几年,身子越发的不好了,每日每夜也不常去后妃宫中了,处理政事上也有些懈怠,就像是一下子衰老下来,眼睛里的光芒越发冷厉,没有点笑意。
活着不好么?为什么偏生来这儿给自个儿找不自在呢?何必自个儿为难自个儿呢?
宸妃不错,是个好主子,可这份儿好既然已经被带去了地底下,就不必再一直念叨着了,这样下去,自个儿身子又如何吃得消呢?
赵元德担忧的不时往内殿里头张望,只盼着文帝能早些出来。
但在文帝的咳嗽声渐渐的缓了下去许久之后,也没能将人等出来,赵元德不住的缩了缩自个儿的手跟脚,虽说是在外殿,可带来的炭盆暖手炉什么的总要燃尽,一直杵在这儿耗着,身子本就已经隐隐不好了,再这么下去风寒入体,如何恢复得过来!
可这个时候,文帝向来不许下人打扰他,故而只带了赵元德一人,也正是因为赵元德不会擅自做主进去打扰,才能被文帝如此重用。
搓了搓手,赵元德轻声叹了口气,说到底都是冤孽!
文帝在内殿中,有些疲惫,靠着水晶棺闭上眼睛睡了过去,一殿暖黄柔和的烛光,打在文帝的靠着棺木的脸跟棺木之中苍白女子的脸上,竟有说不出的和谐,像是两个睡着的人,彼此却还不愿离开对方,一定要在自个儿的视线范围内,亲近的挨着,一睁眼就能看见。
内殿长久不住人,在冬夜里尤为寒冷,文帝睡了一半儿就被冻醒了,睁开眼睛就看见烛火映照之下,那张苍白的面孔,他忍不住伸手出去,触到冰冷的水晶上。
“如雪……”喃喃沙哑的声音,还带着些睡意。
你毫不犹豫的选了死,必然是不愿见我的,那我就只好活的长久一些了,总不好让你太为难,虽说你为难的样子实在叫人心动,可这么多年了,你件件事都顺着我,我也顺着你一回吧。
文帝垂下眼睫,淡淡笑了笑,站起身来才发觉自己的身体已经几乎冻僵了。
到底是老了啊!
慢慢活动几下身子,文帝走出去,赵元德忙迎了上去。
“皇上,您可算是出来了,您再不出来,老奴就要进去叫您了,您看这天寒地冻的……”
“你是越来越啰嗦了!”文帝僵硬的身子还没有缓过来,走起路来稍稍有些不利落。
赵元德看得直揪心:“皇上嫌弃老奴多嘴,可老奴却不得不说一句,皇上的身子不如以前健朗了,您不好好爱惜自个儿,您叫三王爷往后可怎么办呐?他已经是没了娘,难道连爹都要……”
后宫里头太过冷清,人人都为了自个儿的一点儿得失斗得你死我活,忽然冒出来这么一个人说这么几句贴心话,就叫人有些窝心。
文帝侧头看着赵元德:“在后宫里头,也大约只有你肯与朕说句实话了,是,为了老三,朕也不能倒下,只是估计这会儿老三心里也怨上朕了吧。”
赵元德看着文帝脸上的沧桑之意,心里默叹一声,皇上明明是一心想要保全三王爷的,可这样一声不吭的将人发落走了,让三王爷一个人面对那么多的困苦,只怕换了谁都要心存不满,而若是父子两个真的离了心,往后皇上的心上估计又得添一笔伤痕了。
“父子哪儿有隔夜的仇啊,三王爷又是极聪慧的人,能够明白皇上的良苦用心!”
赵元德轻轻的宽慰,听在文帝耳朵里,却又是另外一个意思了,老三是聪慧不假,但到底是个孩子,且自个儿这个父王还不如他身边的一个小厮陪伴着他的时间长,又不曾养在身边,能有多少的父子情?他要求这么多,对老三又有何公平可言?
摇了摇手,文帝长叹:“算啦,年轻人的事儿就让他们自个儿去解决吧。”反正他自己的心意未曾改变过就够了。
“明儿就宣谢硠宁进宫吧,王正恩的身子朕看着也快到了头儿了,这么拖磨着也不是什么好事。”
赵元德忙点头应是,王正恩阁老自从入了冬之后就一直抱恙,已经连续有半个多月都不曾上过早朝了,这几日御医几乎是要住在王家了,再这样下去,还如何能够担当的起朝中政务,是得多考虑考虑了。
回了乾元殿,赵元德也没有再往文帝心上插两刀的念头,所以将入寝的一切事宜安排妥当了,也就退了下去,而不像往常那般还要询问一下是不是要去后妃的宫中。
文帝手脚渐渐的暖了过来,将桌案上放着的折子拿起来看了看,先前的震怒已经消散了,他早就有所准备,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对得起他的期望,虽说他极力的想要善待老四,想要安排老四平平稳稳的过一辈子,可却是不能够了。
批红的朱砂笔蘸饱了墨水,折子上多了数行的批字,然后扔开笔,将折子丢至一旁,该来的总是会来,即便这一刻他已经压制了许久,但权力倾轧之下,又有谁能够安稳存世呢?
天蒙蒙亮起,谢家老宅当中就已经陆续的忙了起来,这是谢砇宁在卸任福建巡抚又身患腿疾之后,在府中过的头一个年三十,他已经许多年未曾在云浮城与家人一同过年节了,这个时候觉得似乎连腿上的酸痛也不那么难以忍受了。
妻子刚睁开眼睛就对他说了一句“新年大吉”,叫他忍不住笑了,这么多年来来去去,妻子一直不曾变过,好日子坏日子,都与他一同坦然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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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0章 轨迹
初一上门拜年的亲朋好友有许多,便是一直处于养病当中的谢砇宁也不得不见一些客人,乔氏便早早的起来替他拾掇衣裳,打扮整齐。
虽说丈夫双腿有疾,却多了许多的时间陪她,这叫乔氏心中又欢喜又惆怅,看着眼前虽带着些病气却依旧神采奕奕的丈夫,她脸上的神情又柔和了些。
“待会儿我让茂哥儿给你备好大氅,若是觉着不舒坦,就将大氅盖在腿上,我估摸着你们外院儿男人要说一些事情,且需要些时辰,不舒坦了别自个儿硬扛着,这是在家里头,你别总是犟脾气,身子好的快些,也能早些做你想做的事儿,况且平日里父亲母亲便一直忧心你,年节里头就体谅体谅吧。”
半劝半哄的话,反倒叫谢砇宁一脸的刚硬软和下来,“我身子如何我自个儿最清楚,不过是将养着,能看着儿女们成家立业,也是极好的,”见妻子一脸的担忧,他忍不住又道,“行了,你不必忧心我,能将福建战事平息,就已是尽了我最大的心愿,而且我不过是失了一双腿,就换来福建十年内的安宁,分明是我占了便宜,我都想得通这道理,怎么你反倒想不明白了?好了好了,收拾好就赶紧去给父亲母亲请安吧,新年的头一天,总不能让小辈们比下去。”
乔氏笑着点头,又将谢砇宁的衣裳理了理,这才放心的笑道:“咱们家的小辈也就剩下霜云跟翀云还在云浮了,前些日子翩哥儿在湖广捎信儿回来,说今年翻了年之后,大约能与上峰一同来云浮,也不知这孩子这一年是怎么过的,写信回来也总挑好的说,跟霏云一样,好在霏云就在眼皮子底下,如今又有了安姐儿,翻了年再去庙里还还愿,请求菩萨赐个男丁给霏云,也算是尽了本分。”
乔氏这段日子以来总是小心翼翼,生怕触碰到丈夫的伤痛处,连说的话,大多都是深思熟虑之后才说,眼瞧着人瘦了一圈儿,也将谢砇宁看得心中惆怅,他们夫妻多年,妻子一向贤淑,他以前不知做了多少不顾及妻儿的危险事,如今闲赋在家,将那些过往仔细想了想,才觉出了自己的错处来。
虽说戏词里有云:‘大丈夫处世,遇知己之主,外托君臣之义,内结骨肉之恩,言必行,计必从,祸福共之。’可再丈夫的男儿也是有家有眷的,若是不能将自个儿家眷护的周全,这一世生来便是再有作为,只怕也是有些遗憾的。
谢砇宁被乔氏推着轮椅往正院方向走去,不想乔氏太担忧,将自己的打算与乔氏说了起来。
“老三说这一回朝廷会对官吏有所调整,我已让老三帮着探听何处有空缺,到时候在工部谋个差事,历练几年,也能有所作为。”
“可是真的?”乔氏欢喜的问道,“若当真能将翩哥儿调任回来,那可真的是太好了,咱们一家人从来没分开过这么长时间呢,如今霏云嫁了人,连个在身边儿嚷嚷的都没有。”
谢砇宁笑着摇头:“平日里最嫌弃她吵闹的也是你,如今想得紧的还是你。”
乔氏抿嘴笑:“儿女不都是这般么,老爷嘴上不说实际上心里也是想的吧,上一回霏云带了安姐儿回来的时候,老爷可一直抱着安姐儿不愿旁人接过去,说什么要教给安姐儿一手好字,也不瞧安姐儿连周岁都还没过。”
这样被妻子当面的揭穿,谢砇宁倒是也不觉得没有威严,人总是如此,隔辈亲,当年霏云出生的时候,他一直忙着政务,根本顾不及子女的教养,都是妻子一手一脚的养大两个孩子,现在闲赋在家,含饴弄孙倒是也有一番的乐趣。
“跟王家的亲事也该提一提了,都已经过了两年,翩哥儿也该成亲了。”不动声色的将话题转开,谢砇宁觉得现在要紧的事便是长子的婚事。
乔氏应道:“老爷放心,咱们急王家更急,等过了年便要将这件事定下来,早些了结了早些好,所幸霜云过了年也要出嫁了,虽我觉得有那么个妯娌在,霜云往后免不得要伏低做小,不过瞧着璧哥儿的样子,倒像是要将朱家挑起来似得,往后还指不定谁压着谁一头呢。”
这些话也只有在丈夫面前才能畅所欲言,若是按照乔氏的想法,最好是离着皇家越远越好,就好比他们谢家,虽然宫里头有个庄妃娘娘是谢家人,但到底是没法子,才会走了这条路,对于谢家来讲,都算不上什么助力,好在这些年也要熬过来了,不必掺和到夺嫡之中。
谢砇宁侧眼瞧见妻子一脸的感叹,忍不住道:“老三家的事儿,还是让他们自个儿去处理吧,好坏咱们都不便插嘴。”
“嗳,”乔氏叹息的应一声,“实际上三弟妹也是被架上去下不来了,否则肯定不会这么罢休。”
随着越走越近,两人的闲谈也打住,去了正堂给谢老太爷跟谢老夫人拜了年,又给家中几个小辈发了压岁钱,谢砇宁刚要去外院,就被谢老太爷叫住了。
“砇宁,你与我来。”
大过年的,谢老太爷精神头却显得有些不太好,谢砇宁眉尖微皱,父亲虽说一向身子不好,但调养了许久,明明有所转好的,且昨日看着还很有精神,怎么才一夜就这般了?
小厮将他推进偏厅里,门一关,外头的欢喜热闹立即被隔绝开来,只剩下满室的安静,静的让人有些莫名不安。
谢砇宁疑惑的抬起头来看着谢老太爷:“父亲?可出了什么事?”
只因谢老太爷一脸忧心忡忡的模样,叫谢砇宁不得不重视起来。
而谢老太爷早年间因为积劳成疾导致身子亏损,这些年断断续续的一直不好,现在终于能够将一身的重任卸下来,养养生过过舒坦日子,却发觉下一代的权力倾轧在缓缓的沿着轨迹慢慢铺展开来,叫人心中难安,尤其是最近。
他抬眼看着谢砇宁,沉声道:“硠宁他,一早便被传进宫里了,或许皇上是有大事要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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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1章 重任
谢砇宁有些惊讶,他就说刚才并没有看见三弟,原来竟然是被召入宫中了。
他想了想,道:“王首辅身体抱恙也有半个多月了,据说这几日御医每日都会到家中问诊,但似乎都没有什么作用,父亲你说皇上他会不会是有意让三弟……”堪当宰辅重任?
首辅是宰辅,一国之相,断然不能交给过于年轻毫无资质的官吏,便是父亲三朝元老却也没能做到宰辅,在寻常人眼中,入阁已是不易之事,如父亲这般入阁的阁老,就已经是极大的成就了,而三弟若是能做宰辅,便是谢家这样鼎盛,也是极有成就的作为,是能够将画像挂到宗祠供后人敬仰的。
谢老太爷没有点头,只是那双眼睛亮的很,他看着谢硠宁:“这是个好机会,若不是有你这个兄长珠玉在前,只怕皇上还不会这么快就考虑硠宁。”
大家族里头向来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如谢砇宁这般为了地方政务几乎将性命丢了,最后终于平息了动乱,却因种种缘由,皇上没有厚赏的人,福报必然是在后头紧跟着的,所以一开始谢砇宁卸任福建巡抚,回来的时候,皇上给他挂了个翰林掌院的官在头上,谢老太爷心里就有数了。
“纵然有我的缘故,却也是三弟自个儿勤勉深得皇上信任,否则便是再有十个我,也不能将三弟抬到这样的位置上去,”谢砇宁笑了:“父亲说的这话,若让三弟听见了,指不定又会跟小时候那般不高兴了。”
小时候……谢老太爷看着面前自己这个已经过了不惑之年的儿子,忽的想到他们小的时候的情景,仿佛就在眼前,那样小小的,团子一样的人,拿着书本脑袋一晃一晃的大声念着,也有顽皮捣蛋的时候,却总是由着老大背黑锅,他每次知道了,总要将弟兄三人重重责罚。
伸手轻轻拍了拍长子的肩膀,谢老太爷感叹:“总觉得你们还年纪尚轻,却一转眼已经长得这般大了,你在福建受了这么多的苦,连往后的官途都断了,为父一直担心你心里不畅,你从小便是个犟脾气,像极了我,如今见你能这样豁达,我可以安心的闭眼了。”
“父亲又说糊涂话,”谢砇宁固然知道人必有一死,可却不愿自个儿亲人在眼前谈论这些,“若三弟当真能够坐到宰辅,父亲要操心的地方便更多了,这个安心的闭眼,只怕是不成了,我们还得多仰仗父亲指点。”
谢老太爷忍不住笑了,“还跟小时候一样,也罢,总归等硠宁回来就知道了。”
……
谢硠宁从家中出来,心中就一直不停的慌乱跳动,像是有什么事要发生,他原先还觉得有些怪,明明自己是几日后才会当值,怎么皇上今天传召他,到了宫中之后,才发觉皇上的脸色苍白的厉害。
问又不敢细问,只怕宫内不太平,出了什么事,只好立在那里候着。
直到皇上出声问他:“近日王正恩的身体越来越不顶事了,昨儿又上了折子想告老还乡,朕压着没准,朕也愁啊,若王正恩当真卸了宰辅之位,又该将何人顶上去呢?”
这么一句话问的谢硠宁心中直跳,虽说他隐隐察觉到了皇上的意图,但却又不好直荐,何况朝中事务也确实是有些复杂,看着像是他的机会最大,但他听说王正恩私底下推举了沈葳跟孙之焕,这两人与他都没什么太大的交情,尤其是孙之焕,与他说不上交情,反而还有一段不太愉快的过往,实在是……
“谢卿心中可有人选?”
文帝这么一句问话,将谢硠宁的思维扯回来,他整了整心神,恭声道:“臣私以为陆正明大人为人公正廉明,倒是个不错的人选。”
他没直荐自个儿,反而是将陆正明顶了上去,倒不是没胆量,只是怕揣测错了圣意,反而不好。
文帝那双清亮幽深的眸子凝视着谢硠宁,幽幽的叹了一声:“陆正明廉明是廉明,只不过他脑子太直了,治理国事若是不懂得变通,只怕无法平衡各方,朕不觉得他是个好人选,沈葳又是行伍出身,为人勇猛刚烈,脾气太盛,不是辅佐帝王的好人选,孙之焕管着户部,朕想要替太后修个佛塔都捂着钱袋子不肯松手,嘴里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国库空虚,朕不过是问问而已,就满口的大道理,仿佛朕是个无道暴君,鱼肉百姓似得,朕不喜欢他,也不放心将这个重任交给他。”
文帝几乎已经将话挑明了说,工部尚书赵光耀太年轻历练不够,礼部尚书许衡臣倒是资质够,却是个老好人,和事佬做多了,政事上头就有些不足,王正恩要退下来,就要另选人。
谢硠宁不知文帝是要自己表态还是什么,看着文帝站起来,一路踱步到他面前,那双黑底朝靴到了面前停住,他觉得自己身上急出了一身的汗。
直到一只手轻轻的落到他的肩膀上,谢硠宁才将那点忐忑不安收敛好。
“皇上,您是要一个能够辅佐未来皇上的能臣,还是要均衡各方势力的良臣?”这一次,他没有等文帝问他,反而是大胆的抬起眼睛看着文帝。
文帝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个问题要你自个儿去琢磨了。”
谢硠宁这才明白,皇上将他早早的招过来,即便他半句话也不说,皇上也不会改变初衷。
“谢卿,朕将朕未来的储君交到你的手里,你可不要辜负了朕的期望!”
文帝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闪过一丝深深的落寞之意,脸色虽然苍白着,但眼角却带着一丝红,生像是擦了一抹浓重的胭脂在眼尾,隐隐含着一股子不可说的奇异之感。
谢硠宁忍不住侧目。
他不知道的是,若是再倒退个几十年,还是少年时候的文帝,一旦病了就是这般情态,而那个少女总爱抚摸他的眼尾,说他比女子还要妩媚。
文帝将眼睫垂下,那个张扬的少女向来喜欢像个纨绔一般,调|戏还是少年时的他,如今佳人已逝,他这样的情态再无人看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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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2章 旨意
叹息已无用,文帝在年节里头也没有留臣子在宫中闲聊的习惯,说完了话,便让谢硠宁去拟旨了,拟的却不似谢硠宁升任宰辅的旨意,反而是另外一道,叫谢硠宁有些意外的旨意。
四皇子在江南已经近两年的时间了,但去岁江南上缴的赋税却是比前几年都要低了许多成,而去岁风调雨顺根本没有发生什么天灾人祸,皇上派人去查实了四皇子贪墨税银之事,下了旨意让四皇子赴京亲自面圣解释这件事的来由。
谢硠宁拟旨的时候,心中暗道,说起来是叫四皇子面圣解释,但到底是为了保全四皇子呢,还是另外有别的目的,刚才皇上明明白白的说要将未来的储君交给自己,那个储君若不是三皇子的话,岂不是要他跟四皇子相互为难么?还是说皇上心里所说的储君,实际上是刚刚三岁半的六皇子?
先不说这个六皇子什么品行,就说皇上这苍白到有些叫人担忧的面颊来看,皇上可否真的能够安然等到六皇子长大?
谢硠宁不动声色的将圣旨拟好,交给文帝过目,文帝看了,点头道:“顺便给老三也发一道旨意吧,这两年他们二人都在藩地,让一个进京另一个难免有所微词。”
谢硠宁几乎心中一亮,皇上这是打算将二人都召回云浮城的意思了?难道有意要确立储君了?只不过两人才去了藩地不到三年,这样贸贸然的将人召回来,当真妥当?还是说皇上的考验已经过了,不需要两位皇子再在外头受苦了?
带着这个念头,将两道圣旨拟出来,谢硠宁心中七上八下的像是装着几个毛猴子,不停的在挠着他的心。
直到回到家中之后,谢硠宁的心神还没有全部的平息下来,快步进了正院,得知父亲跟兄长都等了他许久,连忙上前去告罪。
谢老太爷打量的瞧了一眼自个儿的次子,看出他脸上并没有失落之意,反而隐约带着一种兴奋,心中知道事情必然是成了,点了点头,没有再问什么。
却是谢砇宁有些惊喜,连声问道:“如何?皇上可否是真的……?”
谢硠宁重重的点头。
“估计过几日就会有圣旨下来了,让父亲兄长担心了,是我的不是。”
谢硠宁现在脑子里头想的是,若是三皇子跟四皇子都从藩地回来,那先前三皇子可是住在毓秀园的,毓秀园收回之后,便再没有对外开放过,这一次三皇子是直接入主东宫还是继续在毓秀园住呢?
谢砇宁听着自个儿弟弟这么说,心中重担放了下来,笑道:“真是好事,恭喜三弟了,往后三弟肩上重担更大,能做的实事就更多了!”
听着大哥的这句话,谢硠宁脸上有了笑意,说实话自个儿这个兄长看着真不像是官场中人,若是寻常的同僚定然是要恭贺他一句高升的,可大哥却说了这些话,叫他不得不重视起来。
“大哥放心,虽然弟弟不才,但却也不会辜负了皇上的这份信任。”
说得有些太正式了,谢砇宁忽觉出自己的不妥来,伸手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好样的,今日咱们一同喝一杯,庆贺你高升!”
谢硠宁笑了:“大哥又忘了自己不能喝酒了,可莫要让嫂子怪罪我。”
“无妨的!”谢砇宁高兴的笑了一声,“这是件大喜事,便是你嫂子也要替你高兴的,不过是喝一杯酒又妨碍什么?大丈夫应不拘小节!”
说说笑笑的就像是自己从来不曾受过腿疾一般,可谢硠宁究竟是在意兄长的身体的,暗中吩咐小厮给谢砇宁换了另一种梅子酒。
等到酒上来的时候,谢砇宁虽然有些不太高兴,却也由着谢硠宁安排了。
“怎么不见五弟?”谢砇宁忽的想起了一直没有见到五弟谢砚宁,不由得问了服侍的小厮一句。
小厮道:“五老爷今日去大佛寺赏梅了,要到下午才会回来。”
谢砇宁不由得皱眉:“大年节里头,赏什么梅?难道还有比一家团聚更要紧的事情么?”
他许多年都没有回来云浮了,这是在云浮城过的第一个年,往年里头并不知道家中具体事宜,还是谢硠宁与他解释了一遍。
“砚宁他就这个嗜好,不喜人多之地,加之最近又风寒刚愈,早便听说了大佛寺里头的绿萼梅开了,索性就去寺里赏梅了,自从他娶亲之后就越发惫懒,今次又是如此,连妻子都一同带上去了,你今儿不也没在母亲这里见着弟妹么。”
谢硠宁这么一说,谢砇宁还真发现确实如此,他叹了一声,家中兄弟三人,五弟的性子最为孤高寡淡,从来不上心出仕为官,只爱附庸风雅,也是父亲太过宠溺他的缘故。
“罢了,不说砚宁,之后你可有何打算?”做了宰辅之后,要忙的事情就多了,站队的事情纵然别人不说,但也已经将谢家绑到了三皇子的身上,如何将三皇子推到那个位置上,就是一件要紧的事情了。
谢硠宁偏了偏头,往门口看了一眼,才轻声道:“这件事儿咱们都不用操心,皇上心里早有主意了,再等等吧,过些日子就会见着了。”
他的话说的含糊可话里的意思去不含糊,谢砇宁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笑道:“这样最好,这样最好!”
兄弟两个再不说旁的什么话,执起酒杯来喝酒,好像回到了以前还未入仕为官的那会儿,两人直喝到天色发暗了,才各自回房。
谢砚宁也从大佛寺回来,闵氏折了几枝绿萼给谢老夫人插瓶用,谢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
“还是你有心,若是给了这个猴儿,别说是梅花,就是梅花叶子也见不着半片。”
说着还不忘将谢砚宁数落一顿,让闵氏忍不住掩嘴笑了:“夫君是男子,自然是要粗心一些的,往后母亲只管吩咐我便是。”
谢老夫人笑着握了握她的手,又从奶嬷嬷那里接过伸手翀云逗弄了几下。
“一会儿你们去老三那转一转,今天年初一,做小辈的总不能连礼数也不尽到,何况我们翀云还没收他三伯母给的压岁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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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3章 自由
谢砚宁听自家母亲这么说,当即便明白先前宰辅的事情尘埃落定了,他点头:“母亲放心,一会儿去过大哥院子,便去三哥那里。”
谢老夫人愣了愣,笑了:“瞧我这记性,你大哥这么多年都不在府里过年,一时半刻竟忘了他,若是让你大哥听见了,只怕又要说我爱惜你们弟兄二人多于他了。”
谢家这样的宗族世家,向来是重视长子的教导,对于长子也会严苛一些,所以即便是相差年岁不大,但谢砇宁从小到大受到的都是比两个弟弟更为严苛的教导,才会让他长成现在的正直沉稳,也因为如此,才会让他无论遇见什么事,都会全力以赴。
“娘,您又忘了,大哥今年都已经四十有二了,又不是才十二岁,哪里还会在意这些事情!”谢砚宁忍不住提醒母亲,那些都是十分遥远的事了。
谢老夫人笑着摇头:“自从他二十二上被调到外省做知府,便再没有长久的留在我身边过,自然也就只有小时候的印象最深了,行了,天色不早了,你们早些去,省得天冷路滑冻着翀哥儿。”
谢砚宁点头,携着妻儿去了谢砇宁院子里,寥寥说了几句话后,再去谢硠宁那里时,天色已经完全的黑透了,寒冬时节风一吹,冻得人直发抖。
“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大佛寺里头绿萼可开的好?”谢硠宁正在炕上看书,见着谢砚宁,忙站起来让他去偏厅,周氏也招呼着闵氏去炕上坐。
周氏一边留意丈夫跟小叔的动静,一边将压岁封红拿出来放到翀云手中:“我们翀哥儿过了年又长大一岁了,往后可要长成个壮实的小伙子哦!”
才两岁的谢翀云话都不会说,却高兴的“喔喔”的叫了起来。
“瞧我们翀哥儿高兴的,也知道封红里头装着金豆豆呐!”周氏揶揄着什么都不懂的翀云,翀云抓周的时候,尽抓明晃晃的金豆豆,笑翻了一屋子的人,自此后便总会有人拿这个开玩笑逗他,可怜他小小年纪又不懂,只看了明晃晃的东西就开心。
闵氏笑着摇头:“这小子,从小就爱这些颜色鲜艳的东西,嫂子你给他封红,他哪里知道是什么。”
偏厅里头,说话声并没有很高,周氏跟闵氏聊了几句,谢砚宁便进来接妻女了,闵氏连忙抱起谢翀云告辞。
等出了谢硠宁的院子,谢砚宁笑着对闵氏道:“还记得你先前嫁我的时候,曾说过什么么?”
闵氏愣了愣,竟没有明白过来丈夫说的是哪一句话,抬起头有些懵然。
“往后咱们可以尽情的游览大燕山河了,这不是你一直期望的么?”谢砇宁笑着提醒她。
闵氏眼睛亮了起来:“夫君说的是……三伯他?”
谢砇宁笑着点头:“往后不需要我们再留在云浮城中了,那些仕子往后也可以转投到三哥那里,而不必再被人诟病,往后你想去哪里,我便能带你去哪里了,还有翀云也是。”
这些年他不出仕也是不愿跟大哥一样,为了朝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所图的不过是家族繁盛罢了,如今这点目标也要由着三哥实现了,而那些慕父亲或者大哥、三哥之名的人,也可以正大光明的投到三哥门下,而不被人诟病说三哥私下里结交仕子们了。
毕竟宰辅向来是有资格做天下仕子的老师的,他也差不多能够自由的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了。
……
而远在川西益州城里的安亲王府,正月初一却是个热闹的日子。
府上虽然准备了初一的吃食,但架不住今年来的人太多,竟有些不够,还将后头几日的吃食都移到今日来用,不过虽然紧张了些,但好在一过初三就能做蒸菜跟炒菜了,不必只日日吃些点心跟煮的饺子这样单调的食物了。
一些相熟的人家就不多说了,今年李东海府上的妾室马蕙兰也来给婵衣拜年,她膝下无子,婵衣以为在马家出了这样大的事情之后,她应当不会再抛头露面了,可没料到她不仅半点不受影响,竟然还能笑吟吟的给婵衣逗乐,实在是叫人意想不到。
看着马蕙兰遮面的薄纱,婵衣忍不住想:马家这一家子都有些不太正常,马旻如今成了那般,她作为马旻的嫡亲妹妹,竟然能够笑得出来,这到底是有多恨自己娘家?
但马蕙兰硬是顶着一室众人的目光下,将话说的坦然:“其实妾身并不爱热闹的,今次来府上给王妃拜年也是存了心思的,您许是不知道,我们家老爷膝下只有大公子一个儿子,大公子的婚事一日不成,老爷的心里就一日悬着,老爷疼惜大公子入骨,这不是,连正妻都没有再续,只有妾身一个姨娘在府里头操持大局,也是妾身有福气,遇见老爷这样的好夫婿,老爷还说等再过几年便告老还乡,往后府里头的事务都由着大公子的媳妇做主。”
偏偏能够将话说的这样坦然,也是难得的,婵衣明白马蕙兰是想要让屋子里其他的女眷知道他们李家是个好地方,上头没有嫡亲的婆母管束,只一个家翁,且又极疼爱唯一的儿子,往后必然是十分好过的,当下便有好几家夫人太太动了心思,原先还一味的拿捏身份,不愿与马蕙兰搭话的,现在都纷纷赞同起来,亲热的仿佛自家姐妹。
婵衣笑着接话道:“李公子想来定然是一表人才的,能有姨夫人这样的帮着操持,必然会有一门好亲事。”
马蕙兰眼睛一弯笑得动听:“是呀,不过我家大公子说,他不要才貌如何,只求一个志趣相投的女子,往后和和美美的比什么都好。”
就连条件都这样低,这一下不止是那些身份高的女眷动心,就连一些看上去唯唯诺诺的女眷也动了心思。
婵衣嘴角一抿,虽说有些不太喜欢借着她这里想要成什么事的行径,但若是能成就一桩美满姻缘也不错,便没有再阻止,任由马蕙兰带头将几个女眷带去后花园赏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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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4章 养猫
颜黛坐在婵衣身边,看了眼往后花园走去的马蕙兰,微微抿了抿嘴,那天从大厨房出来之后,她便听说了在大厨房偷食吃的是李家公子,此时再听见马蕙兰这般说,忍不住心中暗暗的想,那样无拘无束的性子,哪会有闺秀能与他志趣相投?
一想到若当真被李家公子找到个志趣相投的,然后两人一同在大厨房偷食吃的场面,颜黛忍不住便“扑哧”一声笑了,惹的婵衣连连看她。
“又想着什么好玩儿的事儿了?”婵衣见颜黛笑容灿烂,吃茶的空隙问了一句。
颜黛连忙摇头,支支吾吾了半天说“没有”,见婵衣不信慌乱道:“只是忽然想到春天的时候,咱们府上见着的松鼠,毛茸茸的探头探脑十分有趣,去岁的时候,我与飘絮去大厨房还见着偷食儿吃的松鼠呢,也不知怎么的就想了起来。”
谎话编的连她自个儿都不太信,婵衣却展眉一笑:“也不是什么怪事,我记得往年在云浮城里的时候,家里大厨房也常进什么野猫啊野雀儿的,都是赖在大厨房就不走了,亏得厨娘好性子,好食好水的喂着,到后来那野猫竟养熟了,还下了一大窝的狸猫崽子,每一只都巴掌大小,也是毛茸茸的十分有趣,尤其是奶声奶气的叫起来时,别提多可爱了。”
女孩子家向来是喜爱这样有趣的小东西的,颜黛听着婵衣这般描述,也忍不住想养一只来玩了。
“那等开了春之后,咱们府上也养几只猫儿狗儿的来吧,腻了还能看家。”
看着颜黛晶晶亮的眼睛,婵衣笑着摇头:“你呀,真是个孩子心性,也成,等王爷回来让他到外头给你踅摸几只名犬来养吧。”
“还有狸猫!狸猫也要养几只!”颜黛不忘提醒。
婵衣笑着点头:“好好好,狸猫也养,再养几只兔子,几只鸟儿,后花园里放养些仙鹤跟梅花鹿,等入了秋就能吃碳烤鹿肉了。”
这一下王府里可就要热闹起来了,颜黛笑得眯了眼,心中庆幸,方才还好急中生智,否则真要露馅了,若是让嫂子知道那个李公子曾经这样在家中无礼,怕是会怪责到马蕙兰的头上,马蕙兰已经是伤了颜面特别艰难了,总不好因为这个缘由,叫她回府之后被李大人苛责。
颜黛垂下眼睫,伸手去端茶吃,她下意识的不去想或许还有其他的缘由,才会叫她如此紧张的事情。
等到马蕙兰再一次回到花厅里的时候,与她一同出去的夫人太太脸上都没了方才的热络,就生像是走了个过场,发觉自己不是主角儿一般沮丧懊恼,但奇异的是,没有一个人对马蕙兰有迁怒责怪之意,这叫婵衣看得十分莫名。
马蕙兰却像是有些疲惫一般,回来之后坐了没多久就告辞回府了。
晚上楚少渊回内院,婵衣与楚少渊说了想要在府上养些鸟啊猫之类的小东西,楚少渊一边将身上的大氅递给她,一边笑得促狭,自个儿就像个小猫,还要养小猫。
楚少渊凝视着比自己低了一个头的婵衣,“以前在云浮城的时候不是养过一只小兔子么?那会儿小兔子吃的多撑死了,你还难过了许久,说往后再也不养这些小东西了,怎么忽然又有兴趣要养了?就不怕伤心了?”
婵衣脸上蓦地一红,那是因为小兔子是他送的,而且自己头一次养,掌握不住喂食的量,不当心害死了那个小家伙,所以才会那样难过。
“是黛儿说想养几只狸猫,”不动声色的将话题转到颜黛身上,她才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而害臊,“且府里头也有些冷寂,能有这些小东西伴着,多少也能打发时间。”
楚少渊点头:“那明儿我便叫人四处寻寻,看看有没有适合的,嗯,小兔子也要找跟从前一样的那一种,保管晚晚喜欢。”
说着就又转到自己身上来,婵衣满面羞红,却忍不住笑了。
“嗯,保管这一次,我绝不会再叫它落得一个撑死的下场了!”
信誓旦旦的保证着的样子尤其好看,叫楚少渊忍不住就想要吻她,但耐着身上一身儿的酒气,忍住心中悸动,低声道:“我去沐浴,晚晚等我出来,嗯?”
意有所指的话叫婵衣忍不住抬起头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快去沐浴,一身儿的酒气,难闻死了!”
等到楚少渊沐浴出来,不出所料的痴痴缠住婵衣,狠狠的纠缠了一番之后,才将心头的那点悸动平息下来。
室内光线黯淡,一地的宫灯因为灯芯燃了许久不曾剪过,偶尔蹦的高高的跳一下,忽明忽灭。
楚少渊心满意足的抱住婵衣,声音微微有些黯哑,虽不似平日里那般珠玉撞击的清脆之声,却也十分的好听,“晚晚,再过些时候,我带你去爬峨眉金顶吧,要去么?”
婵衣眼睛亮了亮,想要抬头望着他,可被他的下巴磕了一下额头,忍不住痛呼一声。
楚少渊连忙伸手帮她揉额头,有些好笑:“便是高兴,也用不着这般莽撞,我瞧瞧磕疼了没有。”
“唔,倒是不妨事,你下巴疼不疼?”
“我皮糙肉厚的哪里会疼?”楚少渊眼睛一弯,昳丽的脸上开出灿烂的笑容,直将婵衣耀花了眼。
婵衣将他手掌隔开,“事情都处理好了?你先头不是说要等一切都安稳下来才能够有时间么?现在只怕是不太好吧,不然还是算了!”
楚少渊看着她,脸上浮起一抹高深的笑意。
“晚晚不是一直想出去转转的么?怎么这会儿真的能够了,反而退缩了?”
婵衣挑了挑眉,不置可否:“过了年之后还要忙着锦瑟跟锦屏的婚事,黛儿的亲事也还没下落,你不知道我几乎是将益州城的所有青年才俊都看了一遍,但总是觉得这个不好,那个不行,竟没有几个能看的,对了,今儿倒是李总督的妾室来拜年,也是为了他们府上的长公子婚事发愁,李公子我还没见过,也不知人品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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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5章 媳妇
相对于婵衣的惆怅,楚少渊几乎已在心里暗暗的道了一句:那厮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能跑到府里的大厨房偷吃点心的人,谁知道往后还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来。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说
不过想归想,嘴里却道:“这些事都不归晚晚操心,自有李东海会头疼,若是就近没有,那便在整个川贵找一找看,若是川贵都没有,那就往云浮城里头找一找,总归咱们不会走出这两个地方。”
楚少渊这会儿想的已是,即便即刻回不到云浮城里,但总归有一天会回去的,能够将颜黛嫁到云浮城里,自个儿往后也不会多分出来功夫操心她,何况估计也没有人胆敢怠慢阿黛的,至少他这个王爷还是手中有实权的,而自己跟老四在父王那里一时半刻分不出什么胜负来,大家都在观望,这个时候结亲虽有些下注的意思,但至少他能够保证一家人的平安宁静。
“一瞧你就是没经过过这些事的,”婵衣将锦被往上拽了拽,堪堪遮住下巴,才将手脚全都缩回被子中,“云浮城里头势力交杂,而且大家族里头忌讳又多,能够适龄的早早的都被定下了,偶尔有那么几个没有被定下的,不是有这样的毛病就是挑剔太甚,若当真从云浮城中招婿,我估摸着得等皇榜一放,春闱秋闱之后去榜下抓人,就算如此也要碰运气。”
前一世在诚伯侯府给简安杰的妹妹简安然择婿的时候,她不知道从中费了多少心思,才找到一个能看得过眼的,偏偏下了这样大的心思,还被简安然在苏氏面前告状,说她不上心,她当时听了脸色都白的吓人了,若不是苏氏知晓她的辛苦,并没有听了简安然的话,只怕她在内宅里头会很不好过。
想到往事,婵衣心里只剩下一片唏嘘,她从前有多爱重简安杰,临死之前就有多恨他,不过重生之后又经过了这些年,不知不觉的,对于简安杰这么个人,竟然已经渐渐的看淡了,现在再想起他,心中已经不再是恨意,而是有些惆怅,似乎那段日子就那么一去无踪迹了。
楚少渊听出了婵衣话里的揶揄,笑着道:“春闱得等明年了,不过秋闱的话,今年会再开,晚晚若是当真有这个想法,那就要趁早,不然到时候好人选都被别人挑去了,自个儿还要在这儿气个半天,多不值当!”
婵衣看着他“扑哧”一声笑了,瞄着他讶声道:“也难得你能一本正经的与我说这些有的没的,想你堂堂一个王爷之尊,还要让自个儿王妃到榜单下头去逮人,若说出去,谁能信?”
“唔,这样的事儿也不是没有的,”楚少渊摸了摸下巴,新长出的胡须有点痒,“当真被人知道了只会说我礼贤下士,到时候求亲的人岂不是要踏破门槛了?”
总之什么人都强过那个李长宁,楚少渊挑了挑眉,没将后头的话说出来,倒不是他看不上李长宁,而是这么长的日子里,李长宁都表现的太平静,平静到楚少渊都忍不住想要将他抓起来拷打一番,是不是撞见了阿黛就不想负责了!
虽说实际上颜黛跟李长宁根本就没有发生任何的冲突,这只是他个人的想法,但人都是如此,唯有自己的才是最好的,旁人家的都比不过自家人。
夫妻两个最后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说着睡着的,初一的夜里早没了三十夜里的热闹,而重新变得平静下来,四周寂静的能够听见浅浅的呼吸声。
李长宁在自个儿床上却是辗转难眠,多少年了,每每到了年节家里便总是冷冷清清,没有一点红火欢快的气氛,往年还能说一说是因为父亲忙着公务,而今年父亲将他从军中拎出来,一手一脚的教导着,爷俩也终于能够过个团圆年了,再没有其他人打扰了,可爷俩却到底没有什么话好说的,倒是饭桌上的酒下的快,不一会儿就见了底。
于是年三十的晚上他是醉过去的,而初一酒醒之后,去安亲王府转了一圈儿,听见父亲妾室给自个儿选媳妇的消息,他便再坐不住,吩咐了自个儿身边儿的小厮,偷偷的去跟父亲的那个姨娘身边的丫鬟去打探消息,结果消息完全不是他所欢喜的,那小娘子竟无动于衷的坐着,这就叫他心中犹如猫爪挠一般,无措极了。
于是大半夜的,他就这么华丽的失眠了,看着头顶上软软垂下来的帐子,以及帐子上围着一圈儿的长流苏,他头一次觉着这样寂静的夜里,太过于孤单了,孤单到他无论在床上如何转身,最后都能转回现在的姿势。
他忽然有了觉悟,自己该是有个媳妇儿的!
是呀,若是有了媳妇儿,就不用自个儿一个人在这儿顾影自怜,呸呸呸!才不是顾影自怜,而是觉得有点儿冷,想想媳妇儿这样的生物必然是软绵绵好抱的,好比那个小娘子一般,怯怯的站在树后头,既不露面也不说话,温温柔柔的样子,正适合自个儿。
他想到这里,几乎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拳头打在手掌心里,是了,就该如此的!他怎么早没有想到,听说那小娘子最近就是在挑选夫婿的,虽说没有见着过小娘子的真容,但他觉着若是那个小娘子的话,即便是没见到脸,他也不会介意。
那么,要如何才能求娶到媳妇儿呢?他坐在床上,绞尽脑汁的想了起来,这种事儿毕竟是头一回,还是生手,他坐在床上,一时半刻竟想不出什么法子来,急的他抓耳挠腮的。
等到天光一亮,李长宁也不顾自个儿一晚上没睡好顶着两个大大的熊猫眼,直接去了李东海的院子。
李东海这会儿也才刚起来,正拿冷水擦脸,就听见外头伺候的小丫鬟禀告:“大公子来了。”
再一抬头,就看见李长宁大步走进来,那张脸分明写着势在必得,开口就是一句:
“父亲,我想娶媳妇儿!”
第956章 打算
李东海嘴里正含着漱口水,听闻此言一下没忍住,险些喷了李长宁一脸一身。
“你说什么?再说一次!”顾不得自个儿身上沾上了漱口水,李东海只当自己是听错了,错愕的睁大眼睛看着儿子。
这臭小子终于想到要成亲了?先前他无论是如何打如何骂,甚至连祖宗家法都要用上了,这臭小子不是说什么,大丈夫何患无妻么?怎么今天反倒是自个儿想明白了?
李东海这样激烈的反应,成功的将李长宁后头的那句话堵了回去,他心里不由得嘀咕:父亲这也太怪了,先头我不成亲,责怪我不尽身为男子的义务,不孝顺父母,不娶妻生子开枝散叶,这会儿自己分明决定了要娶媳妇儿了,反而自个儿又在这儿惊讶上了。
李长宁看着自个儿父亲瞪着一双眼睛,忍不住冲口喊道:“不就是娶媳妇儿么,怎么,阿爹是改了主意,还是觉着我这样儿估计娶媳妇儿也没啥人愿意……”
“呸呸呸!我打你个乌鸦嘴!”李东海向来以长子在军中的功绩为傲的,虽然这臭小子不服管束,与他这个当爹的一个模子刻出来似得,但若是能够及早的成家立业,李东海还是十分高兴的。
他笑呵呵的伸手拍了儿子的肩头:“你这混小子,终于开了窍,我还当你这辈子就要这么混下去,也不娶媳妇儿,成天的跟你那些兄弟们混在一处,不能吃也不能喝的,还耽误正事儿!”
李长宁皱眉闪身躲开李东海蒲扇一般的大手,“阿爹总是将我的兄弟当成是街面上的混子,他们可是立有军功的!”
李东海不以为意,便是立有军功,但也掩盖不住那些人混街面儿出身的身份。
不过这事儿不宜较真儿,现在要紧的是儿子想要娶媳妇的想法,李东海觉着自个儿还算是了解儿子的,眯眼看了眼儿子的神情,沉声道:“行了,说正事儿!娶媳妇儿可是大事儿,正经事儿,你是看好了哪家的姑娘,还是有什么打算,说与为父听听。”
好比李东海这样的父亲,还是相当的开明的,儿子说了要娶媳妇,那他就认认真真的帮着计划,一定要娶到合心合意的人,至少不能比他跟儿子娘还要差,所以一句话就问到了关键的点子上。
李长宁便是平日里再混不吝,再张扬,此时想到那个小娘子,依旧觉得有些不太好开口,生怕一开口就将小娘子的清誉毁之一旦。
虽说颜黛的名声也算不上多么的好,私底下里头还有人叫她‘美夜叉’,但在李长宁的眼里,颜小姐只是那个怯生生的躲在树后头,还叮嘱丫鬟不得生事的小姑娘。
他脸上的神情一时间有些迟疑,扭扭捏捏的抬眼看了眼自个儿父亲,欲言又止的模样,叫人心里直抓挠的难受。
李东海一巴掌便拍到他脑门儿上。
“不就是个小娘子,瞧瞧你现在这个样儿,跟个娘们儿似得一点儿不爽利,你该不会是看上了不该看上的人吧?”
李东海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凝视着儿子的眼睛一下就凌厉了起来。
李长宁哪里还敢再如此,忙道:“父亲多虑了,不是什么不该看上的……”忽的想起了小娘子的身份,一句话生生的在半中间断开,抬眼瞧见父亲一脸的期待,他忍不住将气沉入丹田,鼓足了勇气,“是安亲王爷…”刚说了这五个字儿,他那股子气势就弱了下去,后头话就显得有些犹犹豫豫,“的表妹……颜小姐。”
李东海被他这么一句话分了三截儿说的大喘气,吓得险些就去见了李长宁的母亲。
尤其是中间儿的那句“是安亲王爷”这五个字儿,几乎要将李东海的半条命给吓没了,安亲王爷是风姿出众,但也不至于就将儿子生生的给掰成了断袖啊!儿子怎么能看上安亲王爷啊!即便是真的看上了,怎么能大喇喇的与他说要娶媳妇!
直到后头那半截子“的表妹……颜小姐”他才将提起来的那口气收回去。
忍不住伸手便狠狠的拍了儿子一脑门:“你个说话大喘气儿的!你说句话都这么费劲,往后还如何求娶人家?”
李长宁忍不住缩头,父亲的手劲儿一向很大,也不是不能躲开,但他没有躲是因为原先心里想着,怕父亲因安亲王爷的缘故,不许他与颜小姐有往来,才会一口气分成了三段儿的说,直到听见父亲这么说,他的一颗心也放回肚子里去。
“父亲便直说能不能行吧,反正我心悦颜小姐,若是能将她娶回来,我必会好好待她!”
李东海忍不住瞪儿子一眼,“这是当然的!娶媳妇儿本就是要好好的待人家,才娶回家来的,你若是娶了媳妇儿却不乐意好好待人家,还不如不娶!只是要求娶这个颜表小姐有些棘手……”说到这里,他咬牙切齿,有些火大,“你这混小子,尽是挑些难题来给老子!”
颜黛这个小娘子虽说在益州城里传闻不少,但每一回的传闻里头都有安亲王爷夫妻十分爱重这个小娘子的话语在里头,否则也不会到现在开始择婿了,安亲王妃东挑西选的,没一个看上的人家。
李长宁原打算的是跟父亲说一声之后,便直接去府上提亲的,但见父亲眉头紧紧纠起,他忍不住后知后觉的想到,颜黛与安亲王爷的这一层表亲身份。
忍不住挠了挠头发:“父亲,这事儿很难办么?”
李东海沉吟:“说难到是也不难,现在安亲王妃在替颜表小姐说亲,城中权贵都看遍了,却没一个合适的,今儿你兰姨去了安亲王府,曾试探了几家人,都是无功而返的多,她便肯定了安亲王妃往后是打着将颜表小姐一家都接去云浮城的打算,否则不会看的都是些在益州城里根深蒂固的人家。”
这样的人家有好处也有坏处,一时半刻定不下来也是常事,毕竟一个大家族的人,是不能够将自个儿全部的宝都压在一家人家上的。
至于为何会有将颜表小姐接去云浮城的打算,这一点李长宁心知肚明。
他眼睛发亮:“儿子往后是定会跟这安亲王爷的,所以这一条儿儿子就能够达到!”
第957章 解毒
话虽如此,但却不是他有这个想法,安亲王妃就真的能够将颜小姐下嫁给他。
开头信心满满,一想到这里,李长宁就泄气,如何才能让安亲王妃答应将颜小姐嫁给自己呢?
他在发愁,李东海却想的是另外一件事,他瞄了儿子一眼:“你这个臭小子,什么时候见过颜表小姐,怎么老子一点儿也不知道?”
被父亲问到,他羞赧的缩了缩头,“也没什么时候,就是上一回你跟王爷还在商议正事的时候,我借着尿遁,去大厨房偷吃了一盘子点心,不当心撞上的……嗨,也不算撞上,那会儿颜表小姐避在树后头,估摸着她瞧见了我,可我是一点儿也没看见她的,父亲且直管放心就了是。”
“什么?”李东海被儿子这般云淡风轻的口吻气得简直要魂魄出窍,“安亲王府才将将出了那么桩事儿,你竟敢偷偷的摸到后厨房去,你就不怕王爷知道了剁了你!”
李长宁语塞,“其实我是趁着没人的时候去的……”
“还敢跟老子狡辩?你这混账东西,我就说那一日王爷怎么忽然那么早就设了宴,感情是你这个混小子干的好事儿!就你这般行径,还敢让老子泼出颜面去帮你求亲,老子哪拉得下这个脸?”
李东海伸手就要打李长宁,李长宁边躲边辩道:“若不是去了大厨房,只怕儿子还没有成亲的念头呢,父亲怎么总是本末倒置!哎呀,好啦好啦,别再打我了,你年纪大了,当心闪着腰!原本腰上就有旧伤,等会儿再添了新伤就不好了!”
“你!混小子!这事儿你自个儿去想法子,老子没本事,给你娶不了媳妇!”
说是劝解,却将李东海气得够呛,人没打着自个儿先累的喘了起来,当真是不服老不行。
他索性摊开手不愿管了,把李长宁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似得。
“别,阿爹,父亲!你不能不管我啊!”李长宁也不躲了,直挺挺的站在那里,李东海一脚过来,就将他踢得趔趄了一下。
真的踢到了儿子,李东海心里那股子气儿也平了,忍不住叹一口气:“真是冤孽!行了,你且容我想想,这事儿得再议议。”
李长宁一听就知道阿爹这是已经点头了,只是一时半刻还没个主意,也不着急,笑得牙不见眼的,“听兰姨说安亲王妃要养些猫儿鸟儿的小东西,我估摸着小娘子们都爱见这些小玩意,阿爹,我记得咱们庄子上有户人家养了一窝狸猫,有白的有花的……”
“滚滚滚!要什么你自个儿去弄,别跟老子说,老子还有正事儿!”李东海一脚将李长宁踢了出去,军务上还有一些事情要他来办,今年看着宁静,实际上并不太平,偏偏什么事儿都堆到了一起,叫他一个头几乎要胀成了两个那么大。
李长宁原本就是为了颜黛的事儿来的,目的达到了,不等李东海脚踢到他身上,他自个儿就躲了出去,心下欢喜,折身便找猫儿鸟儿的去了。
……
马旻这些天跟活死人一般,分明是能感觉到疼痛跟冷热的,可偏就是动不了,仿佛身上压着千斤重的石头,一刻不停的压着他,叫他想翻个身,想说句话都难。
身子不能动,只有一双眼睛勉强还能睁开活动几下,他便时常清醒着,看着身边的一切,起初还心中怨怼至极,将一干看守的人吓了一跳,后来就没人理会他了,反正理他也不知道他想要什么。
而且因为他无法活动无法说话,即便有知觉也只是煎熬,这几日除了吃喝就是拉撒,吃喝还好,有人到了饭点儿就强行喂他吃饭,可拉撒就不由他控制了,常常弄的自个儿一声污秽,叫守着他的几个下人发现之后不由得骂骂咧咧,让马旻几乎将这辈子的颜面都赔光了。
久而久之,他身上就有了一股子叫人难以忍受的臭味儿跟搜味儿,若非必要,连守着的两个人估计也不会留下。
马旻知道这里是他的别府,是他在益州城里落脚之处,安亲王爷并没有将他放到别的地方,反而是就近看管起来,他看着头顶上的房梁,心中默默的想着,安亲王爷他到底什么时候才会给自己一个痛快,这样一声不吭的将他软禁起来,估计家里人也都被软禁了,这样做又有什么用?
想着这些糟心事,不知不觉便睡着了,再睁开眼时并不是他睡醒了,而是被疼醒了。
他一睁开眼睛就看见面前一大片黑乎乎的液体,而他自己仿佛是置身于液体之中,液体原本还是温的,到了后头就渐渐的热了起来,而一热起来,身体里就好像被针扎一般的疼,叫他没忍住,脸上连连抽搐,形容诡异极了。
“有作用了!”一旁的女音含着淡淡的笑意,口气里是笃定跟傲气。
马旻豁然开朗,是卓依玛!竟然是卓依玛!
他忍不住想,难道自己中的毒是出自卓依玛的手?马公公即便是与卓依玛见过一面,却也没谈拢啊,还是说他们后来又撇开自己见面了?马旻忍不住咬牙,这个马公公,未免太小心仔细了,居然一直没有相信过他,可偏嘴里还说的天花乱坠的,叫人不齿。
疼痛越来越密集,马旻几乎忍耐不住要痛晕过去,却被卓依玛一巴掌打醒。
“你撑着点,忍过这些疼,你身上的毒就能解的差不多了!”
这么一句淡淡的话,激起了马旻的求生欲,他眼睛移过去,看着卓依玛,嘴角嗡动:“……”
“你说什么?”卓依玛凑过去,可偏生他毒未解开,即便是凑得很近,也半个字听不明白,她不耐烦,“行了行了,不论你想说什么,现在都是说不清楚的,等过几日你就能说话了,你放心吧!”
卓依玛笑吟吟的将一些药材扔进药浴当中,底下拿了柴火加热着马旻坐着的这口大缸,极其小心的用着木头保持着缸中药浴的温度,视线移到马旻那双含着怒火的眼睛时,她挑眉道:
“你也甭拿这种眼神看我,自个儿蠢成头猪,就不要怨别人耍你!”
第958章 多算
卓依玛说的虽然是实话,却刺耳的很,马旻半点儿也不想听,皱着眉头眼神往过移动,发现身边儿的场景已经是换了新的,并不是他原先住的那间房,周围的陈设看着像是审讯犯人的场所。
“……你…们……”他吃力的吐出字来,却猛然一惊,竟然……竟然能说话了!
目瞪口呆的看着卓依玛脸上的笑意,马旻忽然发觉自己想要活下去的欲|望越发的重了起来,“我…是……被骗……”
吃力的说出这几个字来,马旻便已经出了一头的汗。
“行了,你省省力气,等过几日能说话、有人愿意听你说话的时候再说吧!”卓依玛不为所动,她原本就不在意马旻的死活,若不是为了重回卓家,她根本不会费尽心思的去制药,她向来是制蛊制毒的行家,什么时候潜心研究过制药?
马旻被卓依玛这番嫌弃之意,闹的浑身又一僵,是了,这个屋子里头只有卓依玛一个人在,他想要说什么,卓依玛大约都不会听,否则当初他释放善意的时候,卓依玛就该有所表示。
眉头紧紧皱起来,浑身的疼痛感似乎越发的盛了几分,叫他连咬牙忍耐几乎都维持不住,只能苦苦的熬着,也不知这样一波又一波的疼痛感什么时候会过去。
“啊,对了,”卓依玛忽然想到什么,又道,“先前跟你一起的那个马公公,你还记得吧,他也中了毒,不过却不是从我那儿顺走的,连我也不知道他服的是什么毒,可怜咯,他一个阉人,往后又不能说话了,比你还要惨喏!”
一听说马公公也服了毒,马旻悬着的一口气像是一下松懈了一半儿,是了,马公公若是没有吐露半分什么事,他大可以将一切都推到马公公的头上,即便是安亲王爷要责怪他,怨怒他,也没证据,顶多在川南给他些苦头吃吃,他可是有官职在身的,即便是安亲王爷对他有所怀疑,也只能用这样的法子来打压他罢了。
泡了两个时辰的药浴,马旻被几个小厮搀扶起来,架到了床上,细布铺就的床单即刻被他那身还残留了些黑色的药浴染的一片斑驳。
“往后每隔两个时辰就将人抬进来泡两个时辰,”卓依玛居高临下的看着马旻也不知是因为热还是因为疼痛而红扑扑的脸,忽的皱了皱眉,“还是隔两个半时辰吧,怕他身子骨太弱,扛不住。”
马旻这些天因为不能动弹不能说话,每日里没人与他说半句话,已经是烦闷枯燥到想要一头撞死了,再听见卓依玛的这番话,思绪慢慢回转,忽的又一次回忆起那次的受辱,一时间脸上的神情大变,眼睛怨怼的盯着卓依玛。
卓依玛被马旻这一番反常弄的有些莫名:“这么瞪着我作甚?你若是不嫌疼痛,那就隔两个时辰进来泡一次好了,总归身子是你自个儿的,你想早早儿的解毒也不是什么错处,能忍受得了就行。”
说完了话也懒得与他废话,反正她一天来两次看着就行了,安亲王爷只说要留马旻性命,可没有说过一定要将马旻治的活蹦乱跳,能够如此已是她的极限,就看马旻这几日能不能恢复到说话不累不结巴的地步吧。
马旻刚抬起手要拦住她,身体忽然一阵抽搐,他刚要抬起的胳膊即刻变得僵硬。
原来并没有解掉毒性啊……
马旻心中遗憾,张了张嘴:“……水。”
两个小厮还没有走,听见他气若游丝的话,忙去倒水将人搀扶起来,一股脑儿的将一杯水喂了进去。
“……马大人如今已经能够接了杯子喝水了,虽说一句话还要分好几段儿来说,但总归是无大碍了,”沈朔风观察了几日之后这般禀告给楚少渊,“不过马大人的脾气可大的很,原先不能动的时候还好些,这几日能动了,一有不顺心的地方就摔东西,马家别院里头的摆件儿跟碗碟基本上都快被他摔完了,连卓家家主都受不了马大人,直说反正马大人已经活蹦乱跳了,其他的事儿不归她管。”
楚少渊皱了眉头,“马旻气性倒是大的很,他还以为老四能保他呢,也是,投奔老四的人,大都是狡赖奸猾的,也不知老四上辈子是不是偷挖了别人家的祖坟,才闹的这么多人来找他报仇似得。”
“王爷,秦大人再过几日就能到川西了,”李东海摸了摸胡须,脸上一脸的严肃,“秦大人来的书信里头没有提及事情顺利与否,不过下官看来应当是顺利的,否则他应该会在字里行间隐约透出些什么来,但他并没有,反而提及了自己的家眷。”
楚少渊笑了:“本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若不是咱们这儿没有人比他更合适,只怕本王也不会让他独身前往。”
秦霂原先被文帝厌弃,就是因为参与到了夺嫡之事里,而这一次若是不想让他再被文帝疑虑,最好的法子就是将他隐在暗处,不被人察觉,不让人知道他是安亲王爷这边儿的人,否则文帝会怎么想?十几年前扶持了自个儿的对头,如今又想着扶持自个儿的儿子,难道就这么看不上自个儿这个皇帝?
文帝并不是个大方的皇帝,只看登基的时候,几个兄弟死的死疯的疯,剩下几个要么是不成器到底的,要么是自毁前程的,这样的事情就能看出来,而面对臣子的时候,文帝虽然宽和了些,却也不允许臣子们私下里结党,否则哪里会有这么些大刀阔斧的整顿朝政的事情?
楚少渊让秦霂赌一把,秦霂开始还犹豫,后来觉着若是真这么下去,只怕文帝早晚都会知道,与其到时候文帝听说了这么个事儿,还不如一开头就先将自己与四皇子置于对立的面儿上,那么后头的投靠三皇子就顺理成章了许多。
“那马旻的事情,王爷打算什么时候上报给皇上?”李东海觉着马旻的事儿宜早不宜迟,还不知道皇上要如何处置四皇子呢,若能多算一笔,就多算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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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9章 鞭笞
被说到的马旻,这会儿正瘫在躺椅上晒着太阳,这几日他觉着自个儿的身子越发的轻快了,先前那些重压着的石头像是一点点的都从身上搬开,全身上下只剩下轻快二字,虽然说话还是有些费力,但却也不像先前那样含糊不清了。
“父亲,您今儿身子好些了么?”马未岚在马旻身体好转之后,便恢复了在府里走动的权利,虽然每日只能来往于马旻这个院子跟自己的院子,但自从能恢复走动以后,她几乎就整日都在马旻这里赖着不走,她再也不想回自己的那间黑洞洞的屋子。
马旻视线移过去,看了眼马未岚,女儿原本还有些水色的脸,此刻逐渐变得干枯瘦弱,活像是个小老太太似的。
“岚儿,你来了,快坐在这儿晒太阳,这几日天气不错……”马旻一边儿轻拍自个儿身边的位置,一边儿招呼她,“你母亲呢?怎么没见她?”
马夫人这几日因担惊受怕,乍然一听马旻中毒又瘫痪在床,她一下子没撑住便病倒了,黑乎乎的房子里头整日亮着油灯,像是掉进了无穷无尽的夜里,她的病情一会儿严重一会儿减轻,反反复复了好几日都没有转好的势头。
马未岚心酸的摇头:“母亲她瘦的根本不能瞧了,她担心极了父亲,让我来看父亲,父亲也要赶紧好起来才是。”
原本来这里是要问父亲一些正事的,可不到两尺处立着的两尊人高马大的侍卫,叫马未岚这个心思只能憋进腹中。
“你母亲的病还要你多操心,往后我这里先不用过来了,等你母亲好转之后你与她一同过来,我有事情要嘱咐你们,记得一定要你母亲的病好转起来,否则一切都是白费的。”马旻认真仔细的叮嘱马未岚,虽然身上轻快多了,但说的话太多,还是引发了身体上的不适,叫他不由得连连咳嗽。
马未岚连忙应着:“我知晓了,父亲您莫要着急,我这就回去照顾母亲。”
马旻看着女儿欣慰的点头,他就知道自己这个女儿向来聪明,即便不说什么话,也能明白他的意思。
马未岚虽说有些不情愿回去那个黑洞洞的屋子里,但一想到父亲给她使的眼色,还有话里隐隐含着的意思,她就觉着一定得将这个消息带回去给母亲,否则母亲定然是要熬不住的。
马夫人的病是心病,她对着黑洞洞的屋子,越发的沉闷起来,脸色苍白之中隐隐透着股子蜡黄,几乎吃不下任何东西,尤其是汤药,所以才会越来越严重,马未岚回屋之后将马夫人扶起来,虽然屋子里隐约透着一股子难闻的气息,但马未岚还是忍住了。
“母亲,您听我说,父亲他现在已经安然无恙了,再过几日估计我们就能出去了,您一定要好起来,否则岂不是要拖累父亲么?”
马未岚说的其实都是自己心里的盼望,但她向来相信自己父亲的能力,从前那样的动乱都能够镇压下来的父亲,不过是遇见了安亲王爷这么个乍然来到川贵的,毫无势力根基的王爷,对上他的使唤,若不是小人陷害,又如何会成为现在这个样子呢?只要父亲好起来,就不会有问题。
马夫人眼中透出希望的光芒,紧紧的攥着女儿的手:“可当真?”
马未岚连连点头:“是真的,父亲让我回来嘱咐您千万一定要好起来,否则他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
马未岚不知道的是,她刚走开,马旻身边那两个看着他的侍卫便将人架了起来。
“既然马大人不嫌麻烦,那我们两人就少不得要对马大人无礼些了。”一边儿说着话,一边儿将人往屋子里头拖。
马旻被两人一触碰到便动弹不得,浑身软绵绵的,他眼中满是惊恐跟死寂,那些过往经历像是活过来似得在他脑子里一遍一遍的上演,他死死的咬住牙不想让人知道他的恐惧,可颤抖的双腿却将他的惧怕暴露无遗。
“唉,马大人也不要这么害怕,我们哥俩也不是没有服侍过马大人,保管马大人还跟上次那样,从头到脚没一处不舒坦的。”侍卫一边儿说着笑话儿,一边儿打量马旻的反应。
似乎没有上次那么激烈了,却在微微颤抖着,透着股子可怜的劲,这样的神情出现在马旻这种高大威武的人身上,实在是让人有一种成就感。
将人抬到了屋子里的床上,另一个侍卫弯下腰,轻轻挨了挨马旻的脸:“咱们是还跟上次一样呢,还是马大人想玩点新花样?倒是我们哥俩又学了几招新玩法,保管马大人这一次连哼哼的力气都没了。”
马旻惊恐的瞪着眼睛:“杀了我!你们杀了我吧!”
“诶,这么说可就不对了,”侍卫笑了笑,一脸的轻蔑,“上一次马大人不也玩儿的很尽兴么?几乎次次都不落空,回回都舒坦的不得了,怎么不过是隔了几日就全都忘了?还是说马大人心里在怪我们哥俩儿之后没再找马大人,多服侍几次呢?”
马旻浑身发抖,被侍卫掀开的衣衫下头,尽是鞭笞过的痕迹。
“可惜了这一身儿的好皮肉呢,”笑吟吟的说着话,另一个侍卫将鞭子递过来,虽是软鞭,却隐藏着倒钩,抽在身上一下就顶一下,若是力气大些,还能将皮肉带下来,“马大人想好了是么?那我便要开始了哟……”
马旻忍不住闭上了眼睛,他宁可忍受这些疼痛,也绝不想要丢了现在的官职,只要挨过去,挨过这一段儿,他就还是朝廷命官,他就还能享受荣华富贵。
“马大人怎么这么胆小了呢?第一次我可还记得马大人嘴里不停的骂我们呢,这回怎么不骂了?”侍卫笑着跟同伴道,“其实骂的那些话还挺好听的,这次听不见真有些可惜。”
说着话,一鞭子已经落到了马旻的身上,倒钩刮起一小点零星的皮肉下来,马旻身上的月白中衣立即染上了猩红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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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0章 资格
鞭子抽了十几下之后,马旻哼哼声渐小,只有粗重的喘气声一声接着一声,染了血的中衣上斑驳一片。
“诶,马大人这么硬气可就有些不识时务了,”侍卫向来对于马旻这样的朝廷命官没有什么好印象,对于马旻这样搜刮民脂民膏的狗官更是厌恶至极,下手便往死里打,说出来的话,也句句命中马旻脉门,“马大人许是觉着再忍忍吧,只要忍过这段时间,等身子好转了,就又能回去做官儿,继续鱼肉百姓,是不是?当真是天真,可怜呐!”
他低头贴下嘴唇在马旻耳边道:“马大人不说不要紧,反正尊夫人跟马小姐都在这儿陪着您呢,只是可怜了还在马家族学里头念书的两位少爷,也不知二位少爷会不会喜欢上一回服侍过大人的那几个人。”
马旻眼睛瞪圆,咬牙嘶声道:“你!你们……你们这些禽兽!”
“哟,马大人骂人了,可真是不容易呐!”侍卫抬起头来,笑呵呵的对同伴道,“我就喜欢听这些禽兽不如的东西骂人了,听着特带劲儿。”
同伴哈哈笑了,“你可真是……”一边说一边摇头,“被禽兽不如的东西骂做禽兽,你的爱好可真是特别。”
侍卫没理会同伴这句,转过头来看着马旻:“马大人也不要怨我们心狠手辣,您且想想您那俩白白嫩嫩的小少爷究竟为何会遭受这些,能想明白再来骂人不迟,总归造成这一切的也不是我们哥俩,马大人若是还有精神,那就继续吧,我们哥们儿还没服侍马大人更衣呢。”
他边说边将马旻身上的衣裳褪下来,一点一点的折到腰身下,马旻身上被鞭笞过的地方还在大片大片的渗血,被触碰到就一阵颤抖,他眼睁睁的看着自个儿的裤子被扒下来,再也忍受不住,大声道:“我说,我说了!你们都住手!”
上一次因为忍受了这些,导致他时常惊醒时常噩梦,而他的两个儿子那样小小的,备受宠爱的长了这么大,若当真是遭受了同样的痛楚,只怕还不知会给他们带来什么难以抚平的创伤,他做父亲的,如何能够忍心?
“我把我做过的都招认出来,只求你们转告王爷,饶了我两个儿子,给他们一条生路,有什么罪过都是我的,与他们没有半分干系!”
侍卫笑着将鞭子收起来:“马大人早有这个觉悟不是早省事么?真是难为我哥俩裤子都脱了,诶,想想马大人的滋味儿啊……啧,说实话可真不如那些清倌儿好,只顾着自个儿舒坦,却将我们哥俩难为坏了,好在这一次用不着我们恶心,甚好甚好!”
马旻简直要被他们这番折辱的话给气晕,实在是身上疼痛难忍,便是晕也晕不得,又想了想自己两个儿子的安危,他将那些气愤之意又咽了回去。
“纸跟笔拿给马大人,你们别在这里磨磨蹭蹭的,王爷吩咐尽早办完此事,还有其他事要吩咐!”外头传进来的人声呵斥了一句,两个侍卫才止住话头。
马旻忍着剧痛,将如何与四皇子勾结上,如何煽动川南跟川北的地方门阀势力制定作乱计划,都一一详细的写了供词画了押。
人总是要在尝到疼痛之后,才能够有所知觉,不仅仅是马旻如此,益州城中还有另一个人也是如此。
卓依玛刚踏进卓家大门,卓家便有下人去通报了卓梅朵,等到卓梅朵出来的时候,卓依玛已经不耐烦的坐在堂椅上,主人一般的吃着茶,眼中略微有些烦躁。
“你倒是好大的架子,”卓梅朵见卓依玛这样毫不遮掩的就坐到了只有家主才能坐的位置上,立即像是炸了一般,“你给我下来!这个位置是卓家的家主才能做得的,你这个被卓家逐出家门的人没有资格坐在这里!”
卓依玛抬了头,冷冰冰的看了一眼卓梅朵,直将卓梅朵看得背后发凉:“你说我没资格?笑话!没资格坐这个位置的是你卓梅朵!”
随着话音落下来,卓依玛眼中发出厉色寒光,就像是两柄利刃直直的插进卓梅朵的心里一般,让卓梅朵忍不住浑身打了个冷颤。
“你……你……”卓梅朵自小就没有被这样对待过,尤其是卓依玛向来不会和严厉色的与她说话,她才会生出这样的野心,忽然见到卓依玛狠厉的一面,她的心突突的跳个不停。
“我如何?卓梅朵,是我太不将你放在眼里,才会让你这样有恃无恐,是不是?”卓依玛将茶盏一摔,缓缓的站了起来,“我这个家主的位置你夺就夺吧,我不过是看你比我小,让让你罢了,可你呢?勾结外人,将我们卓家的大片良田全都送进了周家、马家的口袋里,你说你这样的行径若是到了底下见了先祖,先祖会不会夸你壮大了我们族?”
卓依玛最恨的就是将卓家弄的四分五裂的人,她即便是做的再不对,也是一心想要将卓家丢失的东西都夺回来的。
“我……我……”卓梅朵被那样狠戾的眸子盯着,发觉自己竟半句话也说不出,不由得连连后退,直到撞到了椅子,跌坐下来,这才惊醒。
她到底是为了什么出来的?竟然任由卓依玛在这里质问自己!
“你这个被逐出家门的人有什么资格说我?这些都是家主应当操心的事儿,你已经失了管这事儿的权利了,再说了长老都同意了,你凭什么过来说我?”卓梅朵暗暗的打起气来,挑眉冷哼一声,“竟然还敢这样堂而皇之的来我这里,就真的不怕我一怒之下将你杀了?”
卓依玛冷笑:“那你就试试!”
一步不让的两人正面相对,卓梅朵先沉不住气,眼睛里的怒火几乎压不住。
她知道自从她做了家主之后,就没有多少人服气过她,但她偏偏就是不信这个邪,今天就看看到底是卓依玛这个家主更得人心,还是她这个家主更有威仪。
“来人!将卓依玛这个叛族之人抓起来!谁将她抓住,本家主重重有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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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1章 训导
卓家的私兵原本都是握在卓依玛手中的,即便她如今已经卸下家主之位,先前的余威还尚在,况且卓依玛一直是正统的家主,这会儿直面对上,众人都纷纷不敢往卓依玛那头看,眼神大多躲闪。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卓梅朵气急了,一脚踹了过去。
这才将几个人踹到了卓依玛身侧,那几人你看我我看你的,俱都犹豫不决。
“行了!”卓依玛冷眼看着卓梅朵气急败坏的发脾气,眉头皱起了川字,“你从小就这样,能耐没多少,却总要将麻烦事推到别人手中,卓家交到你手里,只怕不出百年就被你败光了!”
卓依玛的话激怒了卓梅朵,她冷哼:“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从小你们大房就凌驾在我们二房之上,族中所有人都理所当然一般,可我却想问一声凭什么?都是一个祖先一个嫡支,凭什么家主要大房继承?我们二房招谁惹谁了?就要在大房的影子底下活着?我没才能,难道你卓依玛就有了?”
这样争执下去,就是争上一天又能分出什么长短来?
“我承认我是不如先祖那般有长才,但有一条我绝不会做,那就是将自个儿族人的利益拱手让人,你这会儿大可以将你自个儿说的可怜一点儿,但你越这么说,就越叫人觉着你假的可笑,我今儿回来不是与你理论这些的。”
卓依玛一边说,一边毫无预兆的将手中的茶盏狠狠摔到地上,顷刻便涌进来一群穿着缁衣锦服的高个儿燕云卫将卓家围住。
“卓梅朵,你说的不错,我确实看不起你,但我要让你知道今日你所经历的这一切,都是我曾经历的,你能找人来帮你,同样我也可以!”
卓梅朵目瞪口呆的看着涌进来的人,指着卓依玛:“你……你……好你个卓依玛,你竟然私下里跟安亲王爷有来往,还擅自调动燕云卫来帮你,你莫非忘记了先祖的训导?你为了这个家主之位,可当真是煞费苦心,没想到啊……”
卓梅朵原本是震惊的,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的扬长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我道还以为你卓依玛能有什么好的计策来与我争夺家主之位,没料到竟然也是做了人家的走狗,我卓梅朵虽不是什么好家主,但却也知道不做别人的狗腿子,好,既然你攀上了高枝儿,那就祝你卓依玛往后节节高升了!”
卓梅朵疯了一般,笑得前仰后合,却也不去看卓依玛,转身走了。
卓依玛脸色十分难看,先祖的训导……若说训导的话,早在前几十年就已经被卓家当时的家主犯了,否则也不会有如今土司之位易主的事儿了,她今日回来只是想要讨个公道的,但看着以前一直跟随自己的私兵以及族人那种痛惜的眼神,卓依玛忽的有些后悔。
“诸位,”卓依玛上前一步,“我是什么人,想必大家心中早有决断,今日之事不过是我借了人手来,并非是卓梅朵口中所言那般无耻,若是各位族人还愿信我……”
话未说完,几个带头的人便先一步走了,一点儿留下听她说话的意思也没有,随后就像是开了水闸门似得,一群人走的走散的散,只剩下一队私兵在你瞧我我瞧你,也不知要说些什么话好。
卓依玛觉得挫败极了,她觉得自己这个家主即便没有那么平易近人,却也从不欺压族人,为何竟然一个留下的人都没有?
“家……家主,”私兵中一个还尚且未曾弱冠的少年,结结巴巴的开口道,“其实您说的,咱们都听不明白,那些东西与咱们有什么相干,反正日子都是一样的难,谁是家主谁是阶下囚,对咱们来说是没有区别的。”
磕磕巴巴的说完了话,那少年似乎觉出了自己话里的不妥,连忙缩了缩头默不作声起来。
卓依玛垂下眼睑,轻微的笑了一声:“是么…我不知道,我以前……”
以为以前是个好家主来的呢,可族人竟然都是这样的看法,也怪不得当初自己被轰下来的时候,族里人也没有什么大的反应了。
“往后……”卓依玛很想保证些什么,可一抬头看见几个私兵的眼神里都是茫然,又觉得说什么都没有用处。
“母亲,母亲!”卓青眉听见消息之后便立即赶了过来,从远处便瞧见了卓依玛威风凛凛的将卓梅朵撵了回去,她心中欢喜极了,顾不得还怀着身子,匆匆忙忙的就奔了过来,“您回来了!”
仰起脸,一张俏丽的脸上满是笑容,几乎要将卓依玛的眼睛刺的生疼。
“我回来,你很失望么?”卓依玛没有忘记女儿曾经如何奚落自己,忍不住便刺了她一句。
卓青眉欢喜的神态一下就僵在那里,对上卓依玛那双带了冰冷的眼神,眼圈儿莫名一红,泪水簌簌的往下落。
“母亲说的是什么话?当初女儿会那样激母亲,也是怕母亲一直消沉下去,母亲您……您怎么能这么说女儿!您知不知道女儿为了您回来,都下了蛊给卓白芨,现在女儿……”
“等等,你说什么?”顾不得女儿哭得一抽一噎的神态,卓依玛狠狠的将女儿揪过来,“你难道忘了我曾经如何教导你的么?卓家人不得对卓家人用蛊,你竟然全都忘了?”
卓青眉没有料到卓依玛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一时间吓得有些哽咽,忍不住打起冷嗝,一声叠着一声听的人心里莫名的焦虑。
“……嗝…母亲您……嗝…为什么不明白女儿……嗝…的心意……”
“将她带回去!”卓依玛转过头去,她心中失望至极。
“不!嗝…母亲,您不能…嗝……”卓青眉越着急,打嗝就越厉害,她眼睁睁的看着几个下人将自己围住,一边儿胳膊一个的将自己架住,“卓梅朵她……嗝…不会就这么罢手…嗝……”
“这也与你无关,你回屋好好养胎,往后族里的事儿你不必多问,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儿!”卓依玛冷声回绝掉卓青眉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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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2章 投缳
“不…不好了!”大房守园子的婆子急匆匆的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的道,“家主…她投缳了……快…来人……”
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急切的抬起头,就看见卓依玛站在屋中,神情冰冷,她脸上的急切一下子就凝在了那里。
“卓梅朵自尽了?你是跟我说笑话么?她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会舍得去死!”卓依玛话虽如此,脚步还是加快了些,急匆匆的去了大房。
刚踏进门槛儿,就听见撕心裂肺的哭泣声,并不是卓梅朵的声音,反而是个沙哑的男声,像是压抑了许久之后,终忍不住才会发出极痛苦的嘶吼声一般。
卓依玛心头一颤,这……这怎么可能!
直到地上脸色灰白没有血色的一张脸出现在眼前时,卓依玛才站住了脚步,愣愣的看着已经全无呼吸的卓梅朵。
“这才一转眼的功夫,她如何就……”
话音出口,卓依玛就发觉自己嗓音沙哑的不像话,先前对卓梅朵的冷嘲热讽像是巨大的一只手掌,抡圆了给了她一个巴掌,打的她脸上又烧又疼。
卓二老爷抬起头,目光中的阴鸷狠厉就像是一把淬过毒的利刃,“你不知道她为何会投缳自尽么?你让你女儿对白芨做了些什么?你又对她做了些什么?你这般阴狠歹毒,竟将外族人带到族里来,就为了争夺家主之位,就要将我们逼死,你现在还假惺惺的来问我为什么?”
“不,我没有!”卓依玛立即否认,她本不是这个意思,她本没有这个意思的!
“没有?呵呵,没有为何梅朵会投缳,没有为何白芨会蛊毒发作?你没有,你没有,你还有什么没有的?”卓二老爷将卓梅朵轻轻放下,踉踉跄跄的站直了身子。
卓依玛忙上前想搀扶他一下,可下一秒,卓二老爷袖口里头藏着的银针便射了出去,直直没入卓依玛的胸口。
卓依玛全然没有防备,完全来不及躲闪,甚至连后退两步的力气都没有,就那么软软的倒在了地上。
“你……”卓依玛震惊的看着他,映入眼帘的最后一眼,是卓二老爷嘴角扬起的诡异笑容,笑容里满是期待已久的快意。
……
过了初一紧接着就是十五,在云浮城里头向来是有十五赏灯的习俗的,这个习俗毫不意外的被楚少渊跟婵衣带到了益州城。
家里前几日又有人送了狸猫来,一只一只小小团子一样的,爪子上的肉垫子粉粉嫩,叫人看的心也融化了,颜黛整日整日的抱着狸猫耍玩,在颜夫人的屋子里服侍颜夫人的时候才放下一会儿,婵衣知道以后,忍不住感叹颜黛还是个小娘子心性。
灯会在晚上才开,颜黛这会儿正抱着小奶猫玩儿,婵衣坐在她旁边与她说着闲话。
自从过节的这些天以来,只有十五这天还算的上清闲,虽然一大早就有人家送元宵过来,但家家户户基本上都有待嫁的小娘子,今天是一年当中最宽松的时节,所以各府上的太太们,都在安排今天赏灯事宜,来串门的人很少。
“嫂子,前几日咱们家不是还收到仙鹤么?这会儿天气这么冷,仙鹤能活么?”逗弄着小奶猫,颜黛细声细气的问。
“能活,仙鹤好养也不算特别畏寒,且将好水好鱼好菜都备好了,它自个儿玩儿的累了就会来吃。”
婵衣拿了几个花样子在阳光底下做对比,前些日子楚少渊说了要一件外袍,她正在想往上绣个什么花样子好看。
颜黛忍不住笑道:“那这仙鹤跟人吃的还真是一样呢,又要好菜还要吃鱼,跟狸奴一个性子,”她瞧婵衣犹豫不决的看着花样子,手伸过去指了指,“这个样子好看,若是给表哥做,再加上一圈儿云纹或者藤纹,保管出彩。”
“他又想要刺绣的好看些,又不想太花哨,却难为了绣娘,”婵衣一边儿摇头一边儿笑着将花样子收起来,“今天晚上赏灯,你与我一道出去走走吧,小娘子家家的总窝在家里,也不出门透气,如何是好?”
“祖母的病还没好……”颜黛犹豫,她不是不想出门,只是上一次出门给她留下了阴影,让她有些不想要离颜夫人太远。
“你可真是个痴心人,”婵衣笑着嗔她,“你若今天都不出门走走,只怕外祖母心上要不痛快了,你是不知道益州城的男男女女们,这一天可是最自在的了,往年在云浮城的时候,即便是我外祖母那样严肃的老人家,在这一天也都是宽容的。”
颜黛有些动心,摸着狸猫毛茸茸的脑袋,团子一样的狸猫“喵喵”的叫了两声,轻轻软软的声音,像是羽毛挠在心上。
“况且今年的花灯比之以往更繁复精美,你若是错过了,可就得等明年了。”婵衣笑着看她。
想一想明年可就十八了,颜黛顿时觉得到时候她就太老了,不由得点了点头:“我听嫂子安排就是了。”
“可别!”婵衣笑着将颜黛的话推回去,“今儿晚上我要与你表哥一道看灯,可不要你在中间儿横着碍眼,况且你自个儿去看灯的话,说不准会遇见心仪的小郎君。”
打趣了一句,颜黛的脸就红透了,“嫂子!”
“好好好,我不说了就是!”婵衣抿嘴笑了,起身收拾好东西,“你且准备准备,一会儿约几个小娘子一道去看看,我记得秦家的小姐陪着秦夫人住在郑家,我已经下帖子邀她过来了。”
颜黛愣了愣,瞬间明白婵衣这是早有准备,根本不是她嘴里说的那般嫌弃自己夹在她跟表哥中间,一时又羞恼的垂下了头。
婵衣其实也没什么要准备的,回去换了件外出的衣裳,又在发髻上添了两朵宫花,左右看了看,觉得妥当了,便去了花厅。
天色渐渐的偏西,太阳下沉,天空中出现了一轮黄澄澄的圆月,像是一个大圆盘似得悬挂在夜空,将夜空点缀的十分明亮耀眼。
秦夙姗姗来迟,给婵衣请安的时候,脸上的愧色浓的叫婵衣都不好过问她是不是因为外头人太多,才会来的这样迟。
第963章 看灯
“好了,你们这些花儿一样的小娘子凑在一起,真是要将一街的花灯都比下去了,”婵衣笑吟吟的给颜黛将披风拉好,“今天与往常不同,算不得抛头露面,黛儿只管去看灯,若是累了就让下人抬了肩舆回来就成了。”
颜黛掩住嘴笑:“嫂子这么一说,总觉得好像要比我大了好几岁似得。”
话里的意思过于老成,偏偏说话的是婵衣这样一个才十六岁大的小娘子,便有些叫人失笑。
“我可是成婚三年的人了,你能与我相比?”婵衣故意虎下脸来,粉腮含着春意,一点儿都没有威慑力,反而叫人看着觉得虚张声势的可爱。
秦夙从来没瞧见过这样的安亲王妃,不由得看呆了,心中想着,怪不得安亲王爷会这样爱重王妃了,若她是个男子的话,只怕也没法子对这般模样的安亲王妃产生厌恶之意。
“是是是,嫂子教训的极是,那我出门了!”颜黛早已经习惯了婵衣这般与她时时玩笑的样子,一边儿像是哄孩子似得,一边将披风裹起来,风帽也带好,将自己半张脸都遮了去。
“玩儿的尽兴些,看见什么喜欢的直管买下就是,”婵衣叮嘱跟随着的飘絮,怕她没带足银子,还特意从私房里取了五十两小额的银票给她,“你们跟着的下人有什么想吃的也直管买,都算我的账上。”
“嫂子,我月钱都已经用不完了,你就不要总塞给我了!”颜黛对婵衣这种时不时的就要将银子塞给自己,让自己胡吃海塞乱花乱用的行为十分无奈,她本就不是个爱买东西的人,更何况自己月钱银子根本已经攒了有近一千两了,嫂子还不停的贴补自己。
婵衣不在意的笑道:“好了好了,往后你嫁了人就都由婆家管了,我这个做嫂子的还能贴补你几年?”
秦夙惊讶于她们姑嫂之间竟然能处的这样融洽和谐,这叫她这个待嫁之身有些羡慕。
颜黛被婵衣这句话闹的,一时间也不知要回些什么话好,理了理风帽,携着秦夙一同出了王府。
一干服侍的下人在身后不远处跟着,街上人山人海,小摊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人群当中时不时能看见几个貌美的小娘子,或者是俊逸的小郎君乍现,后又淹没在人海,有时会与擦肩而过的人撞到一处,每每撞到了,便相视一笑,并不互相责怪,这也是上元节的独特之处。
“秦姐姐不开心么?”走了一路,颜黛发觉秦夙一直没有做声,忍不住问道。
“唔,没有,没……”秦夙其实是想了一路家里的事情,一直出神,才没有注意到实际上她们已经从长街的一头走到了中间儿的位置。
颜黛想了想,又问:“秦夫人的病如何了?先前嫂子回来提过一次,但因为之前祖母一直病着,我也打不起精神来做别的,今天正巧与秦姐姐一道出游,可是有什么难处?我倒是认得一个医术高明的大夫,若是需要的话,我回去就叫嫂子将人请来。”
“别,不用麻烦,”秦夙摇了摇头,叹了一声,“母亲得的是心病,药石难医。”
颜黛忍不住唏嘘一声:“是了,先前祖母跟我住在宛州城的时候,祖母也是这般郁郁,分明正值壮年,却比现在的样子还要老成,有时候会看着我叹气,直说若是她不在了,我又要如何……”
提及往事,颜黛眼圈儿有点红。
“诶,本是你宽慰我的,怎么你反倒难过上了?”秦夙轻笑的推了推她的肩,“其实我母亲的心病一大半儿是为了外祖父家里,一小半儿是为了我们姐弟,还剩下一点儿是为了父亲,嗯……兴许父亲占的那点儿要多一些,也未可知吧。”
颜黛道:“都说人固有一死,郑老太爷年纪大了,总要有这么一天的,姐姐也劝劝秦夫人,什么事儿都得看开些,若是一直钻进牛角尖里头,活人也要被磋磨死的。”
手伸过去轻轻握了握她的,秦夙觉得颜黛根本一点儿也不像传闻里说的那样凶悍跟可怕,明明是个软糯糯的小娘子。
“你不知道这其中有许多事情的,”不知不觉,秦夙就忍不住对颜黛倾诉起来,“外祖父到死也没有原谅母亲,父亲常说外祖父太固执,因为此事父亲母亲经常争吵,我跟弟弟从小听着的,母亲原本不愿与周家结亲的,可到底是敌不过周家的重压,父亲这个节骨眼儿上不在母亲身旁,大舅母说了许多难听的话,若不是王妃留下几个人守着屋子,怕是母亲的病还要更重些。”
颜黛不知道秦家的事情,只觉得秦夙这个低落的样子,叫人看了忍不住心疼。
“秦夫人现在许是将过错都揽到自个儿身上了,可姐姐有没有想过,兴许这些事儿并非是一个人的对错,或许大家都没做对呢?”颜黛轻轻柔柔的话,像是一缕清风,将秦夙满腹的忧愁吹散了许多。
一阵肉香飘进鼻息,秦夙转眼一瞧,原来两人走至一个卖卤味的摊点旁,她的肚子忽然咕噜噜的叫了一声,让她羞红了脸,好在来往行人众多,声音鼎沸,没有人听见。
“咱们坐下吃些卤味跟面食吧,我瞧着这家还算干净,”颜黛察觉到了秦夙的视线停留在卤味摊子上,将她拉至长凳旁,“我自小身子不好,祖母从来不许我吃外头的吃食,跟着嫂子出来,嫂子也大多管束着我,吃也到馆子里头去吃,可我偏偏就想在街边,吃上一碗普普通通的卤味或者面食,我想这样的滋味定然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姐姐呢?”
秦夙与颜黛出身一样,自然也不会有这些经历,听见颜黛这么说,一时间也忍不住心动。
“那我们偷偷吃,不让他们知道!”
“嗯!”
两个衣着规章的小娘子就这么愉快的坐在长凳上,点了两碗卤味面,将过往行人衬得几乎失了颜色,一时间这个摊子上竟人满为患,虽不敢往两个小娘子跟前靠,却不停有目光落在她们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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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4章 约人
小摊子向来实惠,她们看着点的一盘卤味跟两碗面被小二端上来,粗瓷碗几乎与汤盆一般大小时,相视一眼,忍不住捧腹直笑。
“这掌柜的也太实在了!”头疼的看着眼前的面食,秦夙低声笑道,“你说他也不怕蚀了本儿么?”
颜黛看着这样一大海碗的面就觉得食欲全无,最后还是身边跟着的侍卫帮着吃了一大半,才算解决完一碗面。
跟着的下人付过钱,颜黛轻轻揉了揉肚子,觉得进了腹中的那碗面还滑溜溜的在肚子里头不肯消化掉,一边儿看秦夙,一边儿苦笑着摇头。
“幸好没有别人,否则当真是要叫人笑掉了大牙。”
秦夙这会儿正吃得有些撑,听得她这句话,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方才你不是还说没吃过街边吃食么?只怕吃过之后,就再也忘不掉这一次的经历了吧。”
颜黛痛苦的点着头,走了几步再也不想动弹了,长长嘘一口气:“秦姐姐,咱们找一间茶楼喝些茶克化克化吧,再这么走下去,怕是要扛不住了。”
秦夙赞同道:“这会儿倒是还早,咱们去茗香楼坐坐吧,从茗香楼能看见整条街的夜景,视野十分开阔。”
从前她来外祖父家小住时,经常与几个表兄表姐们一道来茗香楼喝茶吃点心,小时候无忧无虑,不知道大人的疾苦,那会儿就已经觉出来大舅母对自己的不喜欢,她还以为是因为自己顽皮的缘故。
“这样好,这样的话,咱们就不用一直走了,只要在楼上看着哪里的灯好看,咱们缓过来的时候再去看灯,岂不是更好?”颜黛笑呵呵的拉了她的手,两人走上茗香楼。
三楼的视野开阔,秦夙原本没想着能订到的,可才进去,掌柜就将两人带到了三楼,还恭敬的请她们到雅间里休憩,态度亲切又周到。
“这里真的很好啊,秦姐姐你瞧那里,花灯真漂亮,咱们还没去过那里呢,哎,还有人摆棋局的,你瞧周围围了多少人,真繁华,比平日里出来的时候繁华多了!”颜黛靠在窗户跟前,一眼望过去,只觉得益州城的夜景比起宛州城也不差多少的。
秦夙眼里全是笑意,“也大约只有上元节的使唤,才会有这么多的红火跟热闹可以看了。”
两人在窗口嘀嘀咕咕的说了好一会子话,门板被人轻轻的敲响。
她们被吓了一下,对视一眼,眼中充满了疑惑。
“谁?”秦夙出声问。
“只是问问两位姑娘方才是否在面食摊上遗落了一方手帕?在下是特意送还回来的。”门外的声音带着淡淡的笑意,像是个优雅矜贵的公子。
秦夙给自己身边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上前开门,人站在门口透光处,将里头的情景挡得死死的。
“且给两位姑娘瞧瞧,若是的话,便物归原主。”门口的人似乎也不恼。
丫鬟拿了手帕,翻看了一下,发现并不是自家主子的,心下松了一口气,“你且等着,我去问问小姐是不是。”
“请!”门外公子拱了拱手。
丫鬟将门关紧,捧了帕子送到两个小娘子眼前。
“咦?这帕子怎么会……”颜黛心中觉得莫名诧异,她今天带了三条帕子出门,刚刚擦嘴的时候发觉身上带着的那条丢失了,也不知是丢去了哪里,飘絮后来还沿着来路找了一会儿,没料到竟然会在这里看见。
“你的?”秦夙轻声问。
颜黛点头:“这人怕是跟了我们一路了,否则不会将我这方帕子拾到。”
脸色沉下来,两人都有些烦躁。
“算了,还是问清楚的好,若是我们误会了人家可就不好了。”颜黛询问一般看着秦夙。
秦夙摇头:“你在这里等着,我去问问,别是遇见什么坏人了!”
她走到门口,吸了一口气,一把将门拽开。
“你……”刚抬起头,对上那张英俊的脸,秦夙满腔的怒气瞬间烟消云散,“李长宁?你怎么在这儿?”
门外的李长宁莞尔一笑,“今天可是上元节,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儿?”
“可你不是……”不过上元节的么?
秦夙咬牙看着李长宁,发觉他的视线越过她一直往雅间里看,秦夙皱眉,将半扇门阖上,同时也遮挡住了他的视线。
“你刚刚说我不是什么?”李长宁收回目光,挑眉笑看她。
秦夙觉得自己一颗心像是被人捏了起来,又缓缓的放下。
“今儿没工夫与你叙旧,来日再说吧!”秦夙啪的一声当着他的面儿将门关上了,门板挨着李长宁过于近了,几乎要打到他的脸上。
“我可不是来与你叙旧的,我是来找颜小姐还帕子的!”理直气壮的话在门外响起。
颜黛疑惑的看着秦夙:“是谁?”
“不必理会他,一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儿!”秦夙对李长宁评价极低,脸上气鼓鼓的,不像是厌恶,反而带着些恼恨之意。
“唔……”颜黛应了一声,将帕子随手交给身侧的飘絮,“这帕子回去之后烧了吧,不知被哪个臭人摸过,我也不要了。”
秦夙“扑哧”一声笑了:“确实是臭人,天底下再没有比他更混更臭的了!”
门外的李长宁听着这话险些吐血,他怎么就成了臭人了?刚想敲门,杨二拎着好几盏花灯过来,吵吵嚷嚷。
“长宁哥,你还看不看花灯了?叫咱们买了这么些花灯过来,外头那几个小娘子可是笑了一路了!”
李长宁眉毛几乎快要打成了结,真想一脚将人踹飞,没见他没将人约出来么?身边没一个有眼色的!
颜黛听着门外响起吵嚷声,显然是冲着那个还帕子的人来的。
“秦姐姐,那位公子是不是来找你的?”
怯怯的问着,颜黛极怕麻烦,她在这里根本没有熟人,秦夙刚刚又与那位公子说了几句话,颜黛当下便误解了。
“你莫要理会他,他就爱发疯,等过了这阵儿疯劲儿就好了!”秦夙不知想到了什么,回她的话时有些心不在焉。
可门外的人还在说话……颜黛看了一眼秦夙,又看了看门,干脆走过去,将门打开。
“你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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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5章 轻易
门外的吵嚷声在门开之后,霎时间静止下来。
李长宁目瞪口呆的看着背着光立着的小娘子,精致的眉眼淡淡蹙起,脸上不施粉黛却透着一股子华光,五官艳丽之中又隐约有种妩媚,能从面色上头看出身子不好,可却没有怏怏的病气,反而自有一种孱弱娇美,叫人心生怜惜。
这样的相貌,这样的相貌……若不是真的见着了,他几乎要以为益州城的那些流言都是假的了。
都说颜表小姐与安亲王爷相貌极近,可在李长宁眼里,安亲王爷的容貌之中带着一股子戾气,美则美矣,却叫人心生敬畏不敢亲近,可颜小姐的相貌一下子就软了下来,就好像可以恣意爱怜。
“长……长宁哥……我是不是见着仙女儿了!”杨二眼睛都看直了,在颜黛刚打开门的那一刻,他手中拿着的十来盏花灯都掉在地上,烛火舔舐花灯壁纸,一下子就燃烧起来,将颜黛的美貌映得更盛。
颜黛惊恐的往后退了一步,低头瞧见火光在门口烧起来,心中焦虑恐惧。
“秦姐姐,你快来,他们这……是不是要将我们烧死在这里?”
“别怕!”李长宁大步跨前,几下就将花灯踩灭,伸手狠狠打了还沉浸在颜黛美貌之中的杨二一下,“你还不赶紧滚蛋!面目可憎的也不怕污了人家小娘子的眼睛!没瞧见把人家吓成什么样儿了!”
秦夙将颜黛护在身后,瞪着李长宁:“你也滚,省的在这里污了我们的眼睛!”
李长宁原本是想要将颜黛约出来,一起看看花灯的,可没想到会半路上杀出这么一个程咬金来,说来也怪,他日思夜想的小娘子就在眼前了,他竟半句讨巧的话也说不出了,脸上热的像是起了烧,他不由得摸了摸脸颊,还真是有些起烧。
“唔,我就是来还帕子的,顺便告诉你们街角的花灯最漂亮,可千万不要错过了!”
耐着性子听他将话说完,秦夙黑了脸:“李长宁,你年年做那马鞭似得花灯,有趣儿么?你不嫌烦我都看烦了!”
李长宁“嘿”了一声,忍不住道:“你今天吃了什么脾气这么冲?我记得你再过几个月就要成亲了,你未来的夫婿受得了你这脾气?”
这些话原本是极其亲近的人才好说的,可偏偏李长宁说的坦然,叫秦夙听在耳朵里就有些不是滋味。
“这些事情就不必你来操心了!”秦夙咣当将门关上。
将门合上之前,李长宁目瞪口呆的样子,映在颜黛眼睛里,她忍不住笑了一下,李长宁捕捉到了这丝笑意,整个人就像是吃了仙丹似得,飘飘欲仙。
脸上似乎烧得更厉害了,李长宁默默的守在暗处,今日实在不是好机会,便是自我引荐也显得孟浪了一些,还是从长计议的好。
颜黛跟秦夙在茗香楼分了手,实际上颜黛看出了秦夙的心不在焉,体贴的说自己想一个人回府,让秦夙早些回去。
秦夙的心有些乱,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这样,明明前几年就已经歇了的心思,再一次瞧见李长宁这个人的时候,那念头就像是涛涛江水,一浪又一浪的拍了过来,直将她逼得喘不过气来。
心思急转,不知不觉便走到了长街尾,她抬起头来,转角挂着的明晃晃的花灯映射进眼帘,她惊讶的睁大眼睛,不是马鞭,更不是奇奇怪怪的什么东西,反而是精致漂亮至极的一座莲花走马灯,灯壁是用水晶做的,里头画风精细的仕女图在点燃之后慢悠悠的向前转动,每每转到一面,就是一副不同情态的仕女图,繁复精致华美至极。
秦夙的眼睛顷刻泪水充盈,多少次她求都求不得的花灯,别人却这样轻而易举的就能得到,她嘴里一片苦涩。
“诶,你怎么哭了呀?”杨二一直守着花灯,瞧见有小娘子停下脚步,他立即笑嘻嘻的凑过来,在瞧见不是那个惊为天人的小娘子时,眼睛先是一黯,后又惊讶,“这灯也没有漂亮到要哭的地步吧?”
秦夙一摸脸颊,果然是一片水意,她胡乱拿帕子擦了擦眼泪,瞪了杨二一眼。
“李长宁呢?怎么没跟你一起?你们向来不是孟不离焦、焦不离孟的么?”
“嗨,长宁哥有他的正事儿要干呢,让我守着花灯,说不准有小娘子爱看,也能多看我两眼,”杨二挠了挠头,“不过我觉着长宁哥是在唬我,他定然是瞧上了跟你一道的那个小娘子,不然也不会守了一晚上,寸步不离的跟在你们后头,我还纳闷,什么时候长宁哥变得这么有耐心,见了那个小娘子我才知道,若是换了我,也定然得费尽九牛二虎之力……”
秦夙皱眉,“你与我说这么多有的没的做什么?李长宁的事儿早就跟我没关系了!”
她冷哼,决然的大步走开,十来步之后,像是再也忍受不了,转身冲他大喊:“早就没关系了!你听见了没有?你跟李长宁说,我早就跟他没有半分瓜葛了!让他以后不要出现在我面前,否则我定要将从前他欠了我的都讨回来!”
一边说,一边哭着跑开,秦夙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哭,心里有一个地方像是被人夺走了,空空的疼。
回到郑家之后,郑家的几个表兄携家带口的已经看灯归来,瞧见她一双眼睛通红,纷纷侧目,可却没有一个人上前关切她。
秦夙觉着自己像是被抛弃了一般,神魂无措的进了自己母亲的院子。
“阿夙,咳咳……你回来了,花灯…咳咳咳,花灯可好看?”秦夫人的病生在肺腑之中,药吃了不少,就是不见成效,说一句话就得咳好几声,有时候咳的叫人心疼。
秦夙点头,慢慢趴伏在秦夫人的榻前,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倾身将秦夫人抱住:“母亲,我想回家了,我们回家吧,好不好?”
女儿声音哽咽的想要回家,秦夫人听在耳朵里,心酸极了。
“再…咳咳咳咳,等一等……咳咳,你父亲…咳咳咳,该回来了……”
第966章 花灯
“母亲总想着父亲,可是……”秦夙闷声闷气,手指攥紧了被子,“可是父亲他何时想过母亲?一走就这么多时日,连外祖父的出殡都不回来,大舅母这些日子脸色沉得跟什么似得,几个表兄也……”
攥紧被子的手指指节发白,秦夙还是情愿回到小时候,回到那样无忧无虑的日子里,几个表兄对她十分友爱,即便是上天下地的淘气,也十分包容忍让,哪里是现在这样,就是想说两句话,还得看大舅母的脸色。
“咳咳咳咳……你浑说什么,你父亲他…他是有公务在身,”秦夫人咳了半天,嗓子眼儿里像是有一团东西塞着,特别难受,“他特意托付了王妃……照顾母亲,往后不许这么想你父亲。”
秦夙不愿与母亲发生争执,忍了忍,没再说话,只那么趴伏在母亲身旁,静静的想着心事。
秦夫人眼中满是痛苦,当初她对丈夫是一见倾心,才会点头同意了这门亲事,丈夫这些年政途不顺,为人却谦和有礼,从不与她计较,可她总是使性子,她其实明白的,可就是转不过来这个弯儿,她生为郑家女,不能替娘家谋划,反而带累了娘家,沉沉的闭上眼,她想起了父亲临终之前,自己守在一旁,父亲却叫她出去,到死父亲也没有原谅她。
活着太痛苦,倒不如一死了之,可即便是死,也是想再见夫君一面。
天幕逐渐深沉,街市上的花灯挂了一整夜,里头的灯油即将燃尽,长街上忽然出现几个行色匆匆的旅人,脸上满是疲惫,打头的那个男子眼神十分的亮,虽然满身的疲倦之意遮掩不住,但精神却很好,在经过贩卖花灯的摊位时,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你们先回去,我稍后便到。”他扬声吩咐身边的人。
“老爷,您是要买给夫人吧?”下人抿着嘴角笑,指了指旁边,“我瞧着那边儿的花灯似乎更精美一些。”
他扭过头望去,离着不远的地方,另一个摊位上的花灯,品种更繁多,他笑着点头。
“诶,这位客官莫要被那些花灯的外表蒙骗了,他们扎的花灯看着花里胡哨的,可却没有我的结实耐看,您买回去也就看个新鲜,却是用不住的!”摊贩笑吟吟的赶忙拉拢着顾客,一年当中可就这一天能多卖些灯,人人都憋着劲儿想多卖些。
买灯人笑了,“我要这盏桃花灯,还有这一盏元宝灯。”
摊贩舒了一口气,笑着将两盏灯都递给他,接过铜钱道了声福,然后就见他踱步去了对面的摊位上,又买了兔子灯跟莲花灯、花篮灯,摊贩险些咬牙切齿捶胸顿足。
两只手拎了五盏灯,秦霂觉着每一盏都不错,满意的点了点头,快步往府里去。
下人提早回了郑府,府门上还糊着白纸,挂着白灯笼,丧事的氛围还犹存,府里头几乎听不到大声的喧哗声,跟外头一街的鲜亮形成明显的对比。
秦霂一边将花灯往身后藏,一边脚步轻盈的跟着带路的小厮回了院子。
秦夫人勉力爬起来换了衣裳,又重新梳了头,还没来得及扑粉,秦霂就已经撩了帘子进来。
“不是说病了么?怎么不好好的歇着?”秦霂看着她脸上的苍白,不由得皱眉,将手中的花灯交给一旁的丫鬟,上前仔细看着她。
秦夫人笑着摇头:“不甚要紧,只是些小病而已,咳咳咳咳……”
压抑不住的咳嗽声将秦夫人的病情暴露无遗,秦霂心中叹息,伸手将人搀扶到床边。
“都已经是多年夫妻了,你总是这样,不当心自己身子,往后两个孩子还要谁来照顾?我在外头办事,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跟两个孩子,岳父突然亡故,我政事缠身走不开,是我对不住你,纵然是怨我怪我,也得将自个儿身子照顾好。”
秦霂这一回从云浮城回来,从前的种种压抑苦闷差不多能消散了,他如今最看重的,就是自己的家庭和睦。
秦夫人瞧着丈夫一脸的疲惫,知道他定然是赶了很久的路才回来的,也不与他分辨些什么。
从新将外裳换了家常的,秦夫人额头上已经出了密实的汗,秦霂看着有些心酸,不过是去了近一个多月而已,妻子就像是生了重病似得,叫他如何放心的下。
“今儿是上元节,我特意赶回来与你一块儿过节,你往年不是总说过了上元节就过了年,上元节这一日若是没有人陪在身旁,总觉得孤单冷清,我一直记着,喏,”秦霂轻快的笑着,将自个儿买的花灯都让丫鬟拿过来,“这些花灯都是我在摊子上买的,你看看可否喜欢。”
几盏花灯一齐放在眼前,将屋子照得亮如白昼,秦夫人没有出去看灯,她以为今年就这样过了,没料到丈夫会提前回来,还买了花灯给她赏玩。
点了点头,秦夫人眼中有些涩意:“让夫君操劳了,时辰不早了,早些安歇吧。”
秦霂笑着道:“夫人说的是,明日一早还要拜会舅兄,还有许多事要与你商议,你放心,都不是坏事。”
似乎是人的心愿一旦得偿所愿之后,整个人都能轻快许多了。
秦夫人默不作声,有些话还是说不出口,她叹了一口气,看着秦霂去了净房洗漱,丫鬟们在房里铺床被,她的心思有些飘。
“夫人,”一直服侍在身边的奶嬷嬷忽然出口劝道,“如今老爷回来了,您也要打起精神来才是,您总不能让老爷在外头忙着正事的同时,还一直牵挂着家里头,老爷熬得眼睛里头都是红血丝,若不是担心您,老爷何苦如此?夫妻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您的心事该让老爷知道的,就要与老爷说。”
“诶……”秦夫人叹一声,“夫君他的志向大,娘家又对先前的事情太在意,总归都是我不好,如今走一步算一步吧。”
“老爷又不是不开明的人,您憋着不说只会对您身子有损伤。”奶嬷嬷这些天劝慰的话无数,可没一个管用的。
第967章 护送
秦沐浴之后,回到内室躺在秦夫人身边,秦夫人脑子里正想着要如何与他说娘家的事,没想到不出一会儿的功夫,秦就睡着了,几乎是沾枕就睡,秦夫人听着秦的呼吸声,苦笑连连。 燃? 文小说 ?? . r?a?n??e?n`
“……夫君,娘家现在看我如仇敌,你明日便是去拜会兄长,只怕他也不会给你好脸色……诶…你当年为何一定要追随泰王?就因为泰王爷有雄才大略么?在你心里,这一切重得过我跟两个孩子?”秦夫人看着秦,低声喃喃,语气不像是一定要一个答案,反而像是感叹。
秦睡得毫无知觉,偶尔翻个身,呼声轻微的响。
秦夫人低低的叹了一口气,当年的事情,也不知害了多少人,若能重来一回,她说什么也不能让夫君追随泰王爷,泰王爷那样的人都让当今皇上陷害致死了,夫君怎么就不明白?
夜色越发的深沉了,街市上的花灯今夜里通宵达旦的挂着,有些人不看更漏,几乎玩乐到很晚才归家,街市的另一边,颜黛站在桥上手拿着花灯,看着桥底下潺潺流水,忽的笑了笑。
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一个人出来过,如今一个人在外头逛逛,倒是也不错,就是这张脸还是遮起来比较妥当,方才没有戴风帽的时候,有许多人都凑到跟前来,实在叫人觉得讨厌。
“小姐,快要到宵禁的时间了,咱们还不回去么?”飘絮虽是个特别喜欢热闹的丫鬟,但出门之前被管事再三叮嘱,若是小姐出了什么意外,她也不用回府了,她哪里还敢懈怠?所以至今为止,已经是第四回提醒颜黛了。
颜黛不由得皱眉:“你怎么这般扫兴?侍卫不是跟着么?况且今儿晚上又不宵禁,就是在外头多逗留一会儿,平日里也不见你谨慎,如今不该谨慎的时候,反倒是谨慎起来。”
被主子这样嫌弃,飘絮觉得自己这个丫鬟当的真是不如锦屏跟锦瑟两位姐姐那么威风。她默默的住了嘴,跟随在颜黛身旁,寸步不离。
一行人,颜黛手里拎着三盏灯,丫鬟手里有两盏,几个侍卫手里也各自有一盏,虽然看起来有些违和,却没有人违背颜黛的好意,这样浩浩荡荡的走着,周围的行人也都避让,看着有些孤零零的。
李长宁在不远处,看着颜黛走走停停,却是越走越远,就像是第一次出来逛街市一般,走到哪儿都觉得新奇,不由得失笑,到底还是个小娘子呐!
直到渐渐的,夜色越来越浓,从街上摆放的花灯极繁盛的地方,逐渐走到越来越稀少的地方,颜黛才觉得有些累,她转过身往王府的方向望了望,忽的发起愁。
“不知不觉竟然走了这么远……”低声感叹,颜黛觉着若是再这么走回去,怕是要许久才能回到家。
“小姐,不然让人抬了肩舆来,您坐着回府吧。”飘絮赶忙问着。
颜黛看了眼街市上人来人往的繁盛,“这样会很显眼吧,人那么多,回去就什么时候了?”
犹豫之下,忽然看见一辆马车从远处踢踏着脚步行驶过来,颜黛赶忙避让,而那辆车却停在了她的面前。
“颜小姐若是要回家,就坐这辆车吧,从巷子绕行到双鹿大街便能回去了。”从车上跳下来的李长宁,嘴角含着笑意,看着颜黛的眼睛里满是灿烂的光芒。
颜黛之前在茗香楼就认出了他是在大厨房偷食吃的那位公子,再一次见到他,不由得就想后退几步。
“颜小姐莫怕,在下奉了王爷之命,一直在暗中保护小姐的安危,小姐若不信在下,可以让身边侍卫赶车。”李长宁英俊的脸上满是真诚。
颜黛想了想,点头:“也好,谢过公子。”
微微福了个身,李长宁忙拱手回礼:“不客气不客气!”
颜黛发觉这个李公子好像也没有那么无礼,她低着头上了马车,飘絮也跟着上了车,并没有让李长宁驾车,而是选择了府中的侍卫。
李长宁心中略微有些遗憾,不过转眼也就散开了,他笑吟吟的跑着跟上,寸步不离的在旁边护着。
“小姐,那个李公子一直跟着咱们!”飘絮无意看见李长宁一直跟着马车,惊讶极了,轻声与颜黛道,“您说他是不是知道咱们那天……”
“住嘴!”颜黛瞪了飘絮一眼,“你将花灯都收好了,一会儿还要拿给嫂子瞧。”
飘絮扁了扁嘴,她发觉小姐最近脾气渐长,也不知为什么,眼睛转了转,王妃已经在帮小姐挑夫婿了,小姐是因为这个而烦恼么?
她偏头过去,小心翼翼的宽慰道:“小姐,您不要烦恼了,王妃定然会帮您挑选一个称心如意的郎君的,您放宽心……”
“你在胡说什么?”颜黛一把将飘絮的嘴捂住,“这些事情是你该操心的么?还不住嘴!”
李长宁耳力极好,将主仆二人的话一句不漏的听进了耳朵里,颜小姐也在发愁没有一个合意的郎君么?也是,她以表亲的身份客居在王府里,听说王妃的性子十分不好,她这样一个娇柔的小娘子,在别人手底下讨生活,定然是很吃力的。
忽的就下了决心,一定要将人早早的娶回来好好的疼惜,向她这样受了许多苦的小娘子,与自己这样的性子最合了,她想如何他都会依着她的意思,绝不会欺负她半分。
到了王府角门,颜黛被飘絮扶着下了车,盈盈拜谢了李长宁一路相护,李长宁摆了摆手,刚要说话,忽被飞扬起的尘土呛得咳嗽起来,咳的脸色通红。
好不容易止了咳嗽声,抬起头就对上颜黛那双带了关切的眸子,他怔了一下,之前想要说的话都忘记了,脱口而出一句:“送到王府里的狸猫,你可喜欢?”
颜黛有些惊讶:“那狸猫是你送的?”
“嗯,庄子里有人家养着狸猫为了防老鼠的,我正巧看见有一窝毛色漂亮的,就买了来,原打算自己养着玩儿的,后来听说颜表小姐喜欢……”李长宁抿着嘴笑,明亮的眸子盯着颜黛,里头盛满了钦慕。
第968章 反差
颜黛俏脸红透,她从没有经历过这样直白的钦慕之色,忙后退一步慌乱的道:“我没有,我不喜欢什么狸猫,”说着又退后一步,“我,我告辞了!李公子请便!”
逃难一般的从角门急匆匆的回了王府,连飘絮有没有将花灯都拿下来都顾不及。 .?r?a?n??e?n?`o r?g
“诶?”李长宁有些纳闷,看了眼飘絮,又看了眼进了角门便慌忙而跑的颜黛,挠了挠头,“不喜欢狸猫么?那你们家小姐喜欢什么?”
飘絮睁圆了眼睛,将放在车里的花灯都拿上,福了福身,没敢说话扭头便走。
好吧,丫鬟随主子,颜小姐不喜多说,她的丫鬟自然也是如此的,李长宁默默的宽慰自己,只是想到颜黛走之前的否认,一时有些奇怪,他是打听过府里下人才送的,而且明明听说她时常抱着狸猫玩耍的,怎么在自己面前反而否认了?
将马车牵着扭转头,他并不急着往回赶,在车上想了许久,后知后觉的想到,或许是颜小姐不喜欢别人这样示好,所以才会露出这种表情,他想到这里,忍不住就想狠狠的打自己一巴掌,做什么那么沉不住气!好好的媳妇儿万一被吓跑了可怎么办!
颜黛一路匆忙的回了自己院子,坐在杌凳前,她发觉自己的脸还有些发红,一颗心也有些慌乱的跳着,连忙用帕子沾了水往脸上敷。
“小姐,这些花灯……”飘絮是跑回来的,跑的太急,上气不接下气的喘着,“可,送去王妃,院子么?”
颜黛点了点头:“你去一趟吧,就说我累了,明日再去给嫂子请安。”
飘絮扶着门框看了看拿帕子覆着脸的颜黛,心中莫名觉得小姐似乎有心事了,想到先前她多嘴问了一句,小姐就不高兴了,忙应了一声,转身去送花灯。
婵衣缩在罗汉床上,手中捧着书百无聊赖的看着,今天楚少渊有事,不能与她一起出去看灯,她也没有心思出去,便在家里窝着,这也是刚从颜夫人那里回来,听见小丫鬟禀告,她抬起头看了眼飘絮手里拿着的花灯。
“今年的花灯倒是挺好看,黛儿可玩的尽兴?不过按照天色看来,若是没玩痛快,估计也不会这么晚才回来,想必是挺好的,秦小姐呢?回去了么?”
飘絮恭敬的答道:“小姐跟秦小姐半中间就分手了,秦小姐大概是身体不适,早回去了,小姐往年在宛州城也没有看过几次花灯,今天就逗留的久了些,回来的时候是李公子送了马车,不然这会儿我们还在外头回不来呢。”
事无巨细的一一都禀告给了婵衣,婵衣点头思索,李长宁倒是有心,不论是家中的狸猫还是黛儿出行的安危都考虑到了,若不是李东海有那么个妾室在一旁,她说不准会考虑将黛儿嫁给李长宁。
“你回去好好服侍黛儿,跟她说送来的花灯我都喜欢,今日她应该也累了,早些睡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飘絮恭敬的退了下去。
婵衣伸手将送来的花灯提了一盏起来,看了看,益州城里的花灯虽然不如云浮城里卖的精巧,但胜在价格公道,且糊灯笼的纸也挺好,这些花灯留着放在家里也能用上许久。
“挂起来吧,一会儿王爷回来了,也让他看看。”
锦瑟点头,笑着道:“王爷若是看见了,定然也会喜欢。”
婵衣忍不住抬眼看了她一眼,这丫头说的反话连她都听出来了,不能陪着自己看花灯,又看见别人送了花灯回来,楚少渊能喜欢才奇怪,她把这些花灯挂起来,也是应应景罢了。
“还是将花灯收起来吧,乱糟糟的,将屋子里都衬得不整洁了。”
锦瑟错愕,“王妃,这多好看,哪里乱了?”
“行了,让你收起来赶紧收起来就是了,哪儿那么多话!”锦屏看不下去锦瑟的一脸蠢相,走过来帮着收拾。
正收拾着,楚少渊撩了帘子进来,一眼就瞧见那些花灯。
“晚晚,你出门看灯了?”他笑着拎起一盏花灯,左右看看,评价道,“做的很扎实,很有上元节的气氛。”
婵衣笑着放下书,“是黛儿出去买回来送来的。”
“喔,”他听见不是婵衣买的,随手放下,“阿黛还是年纪小,这些花灯一看就粗制滥造的很,不如云浮城买的好看。”
这两句话前后反差太大,引得屋里伺候的丫鬟都忍不住笑了,连忙将东西收拾好,退了出去。
“走的时候说有要紧的事,如何?可处理好了?”
婵衣想要下地给他宽衣,楚少渊忙制止她,“我自己来,你就在罗汉床上窝着,别下来了,地上凉,别一会儿再受了风寒。”
他的脸上笑意盈盈,一边将外头穿的待客的大衣裳脱下来,一边道:“秦回来了,说父王对老四在军粮里头搞鬼生气极了,估计就这几天,父王会将老四叫回云浮训斥,之后会如何,还没确定,不过这些日子王正恩病了有半个多月,父王要重新选一个宰辅出来,内阁里推举三舅的声音最高。”
“三舅入阁也才两年,论资历的话,应当是排不到他的,”婵衣知道有些时候,即便是推举声音最高的人,未必能够成为最终人选,反而要看皇上的心思,“但这一次若是要换宰辅的话,以后的格局也要变,这个宰辅不能是对我们不利的人。”
至于四皇子,婵衣不做评论,反正都是皇上的儿子,只要是没有犯谋逆之罪,皇上就不会真的动他什么,顶多也就是罚他一些身外之物罢了。
“算了,一切要看天意,若是三舅真的能做宰辅,那就真的太好了,”婵衣笑起来,声音里头含着一股子欣喜,“我明儿就给母亲寄封信问问,也不知道安姐儿长什么样子,哥儿胖了没有。”
楚少渊眯起眼睛,他觉得三舅做宰辅的可能会很高,不过现在他暂且不说这些,省得父王没有让三舅做宰辅,晚照到时候失望。
第969章 难过
相较而言,远在金陵城的朱瑿就过的不如意多了,她跟随四皇子来到金陵这么久了,与一些女眷们不过是点头之交,她们似乎也看出来她这个四王妃不受四王爷的喜欢,虽然花会什么的还是会邀请她,但言语态度里头,却能明显察觉出敷衍,虽然依旧不敢怠慢,但这份不怠慢里头,隐含着一种漫不经心,叫她十分不舒服,所以后头也就极少出门了。
上元节,朱瑿想着原先在家中,哪怕是在云浮城中,上元节都是哥哥姐姐们陪着一道去看灯的,如今嫁了人,陪着自己的人应当更多才是,可等了半天,却等不到四皇子。
“李申家的,王爷还在外头忙么?到底送没送话出去?”朱瑿这两年性子越发的不沉稳了,一点点小事就焦躁万分。
弱柳如今被她许了四皇子身边的管事李申,称呼从弱柳变成了李申家的,她连忙应了一声。
“王妃,奴婢问过了,说王爷早不在外院了,不知是去了哪里。”
其实她是知道四皇子的去向的,但原因到底是有些不好说,怕说出来惹得王妃生气,可即便如此,朱瑿的脸色还是沉了下来。
“什么不知道去了哪里?我看他根本是跟那几个小贱人去街上看灯了!总是如此,总是如此!”她愤恨的伸手抄起桌上的窄口瓶一把掷到地上,花瓶稀碎,里头插着的玫瑰花散了一地的花瓣,“当我不知道他的那些花花肠子,自从来了金陵城,他这个王爷做过几件实事儿?不是成天在秦楼楚馆宿着,就是去哪家做客,那些人家哪一个是好相与的?还不是指着从他这里抠银子出来?”
越说越气,朱瑿想到自己的遭遇,就难过的不可抑制。
“我这个王妃当初是被他千辛万苦求娶回来的,我还当他能对我好些,谁知道竟然会是这样!我哪一点不如那些小贱人了?就是因为我长得没有她们貌美么?人都说娶妻娶贤,他还是皇子,怎么连这个道理也不知道!”
说到最后,索性捂住脸,嘤嘤的哭了起来。
从云浮城跟过来的奶嬷嬷恰好拿了一盘香料进来,瞧见朱瑿这样难过,忍不住瞪了李申家的一眼,真是没眼色的东西,一直跟着主子,却不知道这个时候劝一劝?
“王妃,您且别哭,听我一句,”奶嬷嬷将香料放下,走到朱瑿身侧轻轻顺了顺她的背,“王爷这般做派,明摆着是被那起子贱人挑唆的,您是正妻,应当大度一些,只要那些贱人不闹出人命来,您就不需要将她们放在眼里,如今要紧的不是其他,而是您赶紧怀上子嗣,只要您有子嗣,那些贱人便是作出花儿来,也翻不了天!”
朱瑿抬起头,脸上泪眼朦胧,“嬷嬷,不是我不想,王爷他根本就不宿到我屋子里,我没法儿有子嗣,我也很想有自己的子嗣……”
“这样,等王爷回来,您伏低些身段儿,都是夫妻,哪儿有什么隔夜的仇,王爷是男人,自然得硬气些,咱们女人应当包容他,何况他比您还要小一岁,您为长,他不懂事,您可不能跟着不懂事,嬷嬷这里有些一举生子的药粉,到时候您就哄骗着王爷吃了,保管当晚上就能怀上!”
这几句话声音压得很低,朱瑿脸上发烫,她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儿,她连忙推辞。
“嬷嬷,这不成,我做不来的,况且王爷他也不主动来我这里……”
“王妃!您难道就甘愿那些贱人爬到您头上?您还不知道吧,后院儿的那个叫莺娘的贱人,这几日可是有些不对头,奴婢看着像是怀上了,您难道甘愿让这个贱人的孩子成了王爷的长子?”奶嬷嬷简直是恨铁不成钢的问着。
“不!”朱瑿摇头,“王爷的长子必须出自正妻,他怎么敢?”
奶嬷嬷直想将自个儿这个傻王妃摇醒:“王爷是什么人?他是皇上的儿子,是天子之子,他的孩子即便是下等人生出来的,那也是富贵命,您不争不抢,如今得了什么下场?王爷都不来您院子里头,却整日整夜的与那些个贱人厮混在一起,您还想要长子从您肚子里头蹦出来,您说说,这事儿怎么就能成?”
朱瑿咬牙:“嬷嬷,药粉给我,我试试,我不能这么下去。”
“这就对了!王妃且放心,一切都安排的好好的,”奶嬷嬷笑起来,又想到什么,脸色沉下来,“还有莺娘的事儿要提早解决,若当真是怀了王爷的孩儿,绝不能留!”
朱瑿一时间有些慌乱无措,抬起头看着奶嬷嬷:“可是……王爷若是知道了,他会不会发怒?那个莺娘他很喜欢的,这个月就在她那里宿了五次……”
“您可真是个傻孩子!”奶嬷嬷听朱瑿算的这么清楚,心下发酸,“您当王爷是真心喜爱她?还不是图了她身段儿条子好,男人都是一个德行,没了莺娘还有芸娘还有萱娘还有无数女人前仆后继,可王妃却只有一个,他便是生气,也就是一阵儿的事儿。”
朱瑿点头,可下一刻又愁了:“可王爷跟那些小贱人赏灯去了,今儿晚上定然不会回来我这院子,奶嬷嬷,我怎么这么命苦?我该怎么办呐?”
“王爷跟那些贱人赏花灯?不要紧,不要紧……”奶嬷嬷一边儿劝慰着,一边儿快速的想着,“您也去街上赏灯,说不准能碰见王爷,嗯,碰见王爷了,您也不要动怒,您只需要温柔的关切王爷就行了,您记着,一定要温柔,在外头大家都看着,您若是不贤良定然要被人说道,这一条儿可最当紧,然后嘛,王爷定然会感激您的大度,今儿都没陪着您赏灯,若是再不来咱们院子里,怕是他自个儿也觉得说不过去!”
“嬷嬷说的是,”朱瑿连连点头,“王爷他向来对人很谦和的,外头的人都这么说,就是对我有些太生分,生分的都不像是夫妻,刚过来那会儿还将我关在院子里不准我出门儿。”
想到往事,她忍不住又难过起来。
第970章 发酸
赏灯的时候,朱心中有事,压根儿没瞧见哪盏灯好看,哪盏灯亮堂,只顾着观察四皇子在什么地方了。 ()ran?en .?r?a?n??e?n?`
等到真的看见四皇子,看见他牵着那个莺娘,朱心里像是饮了一壶酸醋似得,从头到脚都发酸。
“王妃,您看王爷!”李申家的连忙示意朱四皇子的位置,可转脸就看到朱沉下来的脸色,赶紧劝了句,“您且忍忍,想想嬷嬷的话!”
她嘴笨不会说什么宽慰主子的话,也就是忠心这一条能够被瞧上的,她自己也知道,所以从来不多嘴,这会儿也只能说一些旁人说过的话,来宽慰朱。
朱抿嘴,盯着四皇子看了半晌,才将心里的那点子不甘压下去。
“我知道了,咱们买几盏灯,提着过去看看,总不至于太明显。”朱不想让四皇子知道她是专程来堵他的,一连买了四五盏花灯一个人拎着。
四皇子习武,早就发觉了朱在看他,他脸色有些难看,本来今日就没打算要跟那个蠢货一同出来赏灯,才会早早避开的,谁知道她竟然一个人出来,真是不怕丢他的脸!
“诶,王爷,您看那不是王妃么?”莺娘手中提着一盏莲花灯,盈盈的暖光将她一张芙蓉面衬得越发精致美丽,“她一个人赏灯……王爷,您不要因为奴家怠慢王妃,请王妃过来一道赏灯吧。”
四皇子笑看她一眼:“你倒是个大度的,就不吃醋生气?她可是正妻,她能与你好好相处?”
“王爷折煞奴家了,奴家不过是个玩意儿,哪儿有吃醋的权利?王妃只要不生奴家的气,奴家又有什么不能的?”莺娘说着,脸色一红,忙撇过头去。
“行,既然我的莺娘都这么说了,便赏你脸面,让她过来吧。”
四皇子笑得畅快,女人在他眼里都一个样儿,莺娘这般温柔可意的是最好,只可惜朱她有些不识时务,时常与他生气,不过是一院子的女人罢了,等他登基之后,整个后宫都是他的女人,难道到时候她还要天天与这些女子争风吃醋不成?哪里有一点点正室的风度?还不如一个小小的莺娘懂事。
朱刚抬步走过去,莺娘就自动让出了身旁位置,冲她福身行礼。
“王……夫君,”朱看着四皇子面上的不悦,将心中的那点难受压住,“刚才妾身在那边买灯的时候,还是身边下人提醒,妾身才知道您也在这里,今日的花灯真漂亮,咱们以前在云浮城里,都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花灯。”
睁着眼睛说瞎话!四皇子心中有些嘲讽的想,云浮城里的花灯比金陵城不知好看了多少,金陵城倒是手巧的多,但到底不如天子脚下那么繁盛,所以她说这几句话根本就是敷衍自己。
“嗯,今日有事,没来得及与你知会,刚才派人去府里接你,谁知道下人说你出门了,我便将莺娘接了出来,我想你向来大度,是不会介意与莺娘一同赏灯的。”
朱死死咬住牙才忍住心中翻腾的情绪,她刚出府不过一刻钟,哪里见到他的下人了?他身边用的惯的下人就那么几个,如今也都在他身边伺候着,说什么去府里接自己,根本就是说谎!
“让夫君费心了,是妾身不是,妾身倒是愿意与夫君一道赏灯,就是怕坏了夫君的好兴致,况且妾身也约了王夫人在茶楼看灯,夫君不必理会妾身。”咬着牙将这几句话说出,朱弯了嘴角笑。
四皇子挑了挑眉:“王夫人?王云的妻子?既然如此,你便去吧,不用那么早回来,好好玩儿。”
他一边吩咐,一边将身旁的小厮指派了一个给她。
“你出门也不多带几个下人,万一遇见什么危险怎么办?让孟行跟着你,也能保证你的安全。”
笑容体贴的四皇子看上去倒是真是一个好夫婿的样子,可朱却知道,他是在怀疑自己没有约王夫人,而故意派了孟行监视她。
嘴角的那抹假笑几乎维持不住,她还是福身谢道:“让夫君费心了。”
“你我夫妻,总跟我这么见外做什么?”四皇子伸手将朱鬓角的头发往耳朵后头勾了勾,贴近她耳畔低声笑着道,“晚上回来,我好好赏你。”
两个人错身而过时,朱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她厌烦极了四皇子这样看似温柔,实则冷情的模样。
四皇子脸上的笑容却扩大,搂着莺娘凑上去轻嗅她身上的香气:“还是你身上的味儿好闻,不是什么臭花臭草的味道,是用了什么香?”
莺娘低声婉转的嗔道:“奴家知道爷不爱见这些乱七八糟的味儿,便没有熏香,爷没闻出来么?”
四皇子再凑近细闻,确实是没有一点儿香料的味儿,倒是有一种乳母身上的香气类似的味道,小时候他睡不着的时候,总是乳母抱着他睡的,他恍然大悟起来,怪不得他一在她屋里夜宿,就能睡得很沉稳,原来是这个缘故。
“倒是个机灵鬼,回去重重的赏你!”四皇子也不在意旁人看向他的眼光,轻轻的在莺娘脸上吻了一下,笑得开怀。
朱听见了四皇子的那句“什么臭花臭草的味道”心中苦闷至极。
即便是跟那些贱人在一起的时候,也不忘了挖苦她,哪个女子不熏香?便是夏婵衣,不也是一身的兰花香么?为什么别人都喜欢,就他不喜欢?是她的问题还是他自己的问题?
心中忿忿,脚步不停,一直走到茶楼,才停了步子。
“你去城西的煎饺铺子给我买一盘子煎饺过来!”朱使唤起孟行来,不带一点的客气。
孟行愣了愣,“爷让奴才跟着夫人,夫人不要为难奴才。”
“我就在这茶楼雅间又不跑,你买了煎饺送过来就是为难你?你不是下人么?买个煎饺就是为难你了?让满大街的人听听,有这个道理么?”
朱不能对四皇子发火,却可以对孟行这样的奴才发火,孟行没办法,只好一再的请朱不要离开茶楼,他去去就回,朱懒得搭理他,甩了袖子上了茶楼。
第971章 坚定
等到孟行买了煎饺回来,茶楼的雅间里,已经传来了女子说话的声音,他松了一口气。
“夫人,点心买回来了,您要现在吃还是一会儿吃?”他在外头轻轻敲门,询问着。
隔了许久,里头的人才冷淡的道:“你一直服侍着爷,这么晚还在外头想必也该饿了,就赏你吃了吧。”
孟行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眼尚自散发着热气的煎饺,一股股香味儿从包好的油纸里散发出来,诱的人忍不住就想尝一尝。
“奴才谢夫人赏!”他不客气,站在外头捏着油纸便吃了起来。
雅间里,朱瑿面带愧意的看着王夫人:“这么晚将夫人约来,让夫人见笑了。”
王夫人笑着摇头:“您不必这么客气的,夫君能有今日也多凭了朱公子相助,前年夫君管着漕运的时候,若不是朱公子查出来有问题,怕是夫君如今已被牵连,哪里还能做到总督的位置上。”
之前王云还是漕运总督的时候,马有壬便不给王云方便,漕运总督这个职位几乎是空摆设,直到后来王云运了漕粮去云浮城的时候,被朱璧看出了运漕粮的船只有蹊跷,这才让王云心生警醒,一连查了好几条船都是如此,也是因为如此,文帝才会将马有壬调去福建,彻查了漕运,之后定了马有壬的罪。
如今王云做了江南总督,王夫人与朱瑿虽然往来并不密切,却也是极少的将朱瑿当做贵客来招待的。
“王夫人看着我这样,想必心里也是觉得可笑的吧,”朱瑿有些自艾自怨,“明明我是王妃,王爷正牌的妻子,却敌不过一个玩意儿,今日看着王爷将那个女人揽在怀里,众目睽睽的,我就觉得脸上烫的很,王爷这不是在落我的面子,这是在落他自己的面子,他竟想不到。”
王夫人伸手将朱瑿的手握住,发觉朱瑿的手掌一片冰凉,手心还有些冷汗。
“你呀,小小年纪心思就这样重,往后可怎么办?”王夫人见多了这样的婚姻,自家夫君虽然好一些,但却也仅仅是好一点点而已,男人都爱偷腥,女人家又怎么能拦得住,“你若一直想着这些事,心里头一直不痛快,往后时间长了指不定要闷出什么病来,你活着先是为了你自个儿,然后才是其他人,这些烦心事你就不要一直念着了,王爷年纪小,对这些事情新鲜也是一时的,等过几年磨砺出来了就好了。”
朱瑿点点头,有些心事只能闷着,即便是道理都明白,却也不是一时半刻就改得了的。
坐了有一盏茶的功夫,朱瑿觉得有些烦闷,与王夫人毕竟相差了十来岁,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便起身告辞。
“夫人家里肯定是有一大摊事情等着夫人料理,今日就到这里吧,改日夫人有时间不妨请我过府坐坐。”
彼此客套着,将话说完,李申家的将门打开,扶着朱瑿出去。
王夫人在心中叹一声,四王妃几乎跟自己女儿一般年纪,眉头却已经有了浅浅的纹路,想来是经常皱眉的缘故,所以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这句话并不全对,一定要嫁一个会疼人的,这样一生才能圆满,若是遇上四王爷这样的,这一辈子都要遭罪。
回了府,朱瑿沐浴熏香之后,便在房里等四皇子,一直等到一更天,她昏昏欲睡的时候,四皇子踩着夜里凛冽的风回来,身上一股子说不出的香味儿,一闻就知道他是去什么地方了。
“下人准备好了热汤,王爷去泡一泡去去乏吧。”朱瑿站起来,伸手想帮四皇子更衣。
四皇子侧头看着她,忽的笑了:“嫌弃我身上的香味儿?你不是最喜欢这些花花草草的味儿么?怎么我身上的味道反倒不爱了?”
朱瑿皱眉,死死的咬着牙,他根本就是故意这样的,他一向喜欢激怒她,他们夫妻两个从来没有正常交流过,也不知道是谁的问题。
“王爷误会了,”朱瑿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才将自己胸口的烦闷压制下去,嘴角抿起一个笑容,她看着四皇子,“男子身上的香气最好是沉水香或者百果香最好,这样女气的香,到底是有些不配王爷的身份。”
“你说的不错,这种香的呛人的味道,也就你们女人喜欢,”四皇子不客气的道,转头去了净房沐浴,去之前,回过头来对她道,“你脸上的笑假的让人觉得恶心,知道么?”
朱瑿脸上的笑容僵住,眼睛里一下子便浮起了泪光,这叫什么话?她是不想笑啊,她也不愿意看着自己的夫君身边总是站着别的女人,以前她不知道隐藏情绪,总是与他生气,这样的她,他不喜欢,现在自己懂得退让了,他还是不喜欢,还要她怎么样?
“王妃,您且忍忍,您想想嬷嬷的话!”李申家的连忙将帕子递过去。
“他这样,还要我怎么忍?”朱瑿的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落,拿了帕子胡乱擦着,心中哀伤再也忍不住,“你说他,我不管怎么做都不合他的心思,我就那么低贱么?我们朱家是什么人家?当初他是怎么求娶我的,怎么能这样糟践我?”
李申家的不知道该如何宽慰朱瑿,只好站在一旁担忧的看着她。
“哎哟,王妃,您这怎么又哭了?”奶嬷嬷在四皇子进屋的时候就出去端安神汤了,一进门就看见朱瑿坐在榻上哭,急忙道,“您这么一哭,一会儿王爷定然能发觉,那您今天晚上做的努力可就全都泡汤了,您就这么哭吧,看是能哭出来子嗣不!”
这么一句话提醒了朱瑿,她止了眼泪,眸子里的坚定再无一丝动摇。
四皇子一身清爽的从盥洗室走出来,就看见朱瑿喝着安神汤,他笑了笑:“什么东西,这么香。”
“给王爷也盛一碗。”朱瑿将自己的汤喝完,吩咐下人。
四皇子尝了尝,觉得味道不错,一口气便喝光了,不过一会儿,就觉得小腹热气腾升起来,胀得他有些难受。
第972章
朱瑿眉目低垂,露出的一截白皙脖颈,将她整个人显得尤为温婉,即便是没有后院里那些女子的精致脸蛋,却自有另一种清丽的温柔。
四皇子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竟然对着朱瑿有了那种兴趣,他克制着不去看朱瑿,可鼻端飘进一股似花香又似果香的味道,叫他整个人更加热了几分。
“王爷,今日便早些安置吧。”朱瑿小步上前,因低垂着眉眼,只能看见她嘴角含着的那一抹浅笑,不似之前那样僵硬,反而隐含妩媚。
四皇子再也按捺不住,伸手将人捞入怀中,手指捏着朱瑿的下巴将她的头抬起来,就对上朱瑿那双饱含春意,魅色无边的眼睛,就这样深情的凝视着他,若说先前四皇子嫌弃朱瑿一点儿没有情趣,那么现在他则是被朱瑿这般万种柔情的样子狠狠惊艳到,不知不觉就落了吻下去。
手指顺着衣裳摸进去,滑腻的皮肤像是凝脂一般,朱瑿含羞带怯,直往四皇子怀里靠。
四皇子向来不是怜香惜玉的人,头一天朱瑿就知道了,而且虽然两人同房次数不多,但次次都叫朱瑿痛苦难当,根本没有一点快意,只盼着能早早结束。
而这一次四皇子的急切更比从前,还不曾等她准备妥当,已经直冲了进去,疼的朱瑿咬紧牙根,眸子里水光潋滟。
“怎么?”察觉到身下人忽然僵硬。
朱瑿一边儿蹙眉,一边儿抬头看着四皇子,眼中凝着的一汪泪意,像是雨打梨花般我见犹怜,四皇子轻喘一声,不顾她的感受,大开大合起来,直让朱瑿疼的更狠更厉,口中发涩心中发凉,只盼着他快些完。
等到她整个人被翻转过去,感觉到四皇子抚摸她身子的手越发滚烫,朱瑿已经是又累又疼,虽中间也曾感受到一些不同,但时间太短就被他无尽的粗鲁盖了过去,朱瑿只觉得夫妻同房的事儿,还是越少越好为妙。
翻来覆去的被折腾了许久,四皇子才发泄了出来,身体上沾的污痕随意在她腿上擦了擦,他站起来随手将衣裳穿好。
“王妃今夜劳累了,就不用服侍本王了,本王自会让人替王妃分忧,往后王妃若是想要本王宠爱,最好还是光明正大的与本王说,这样下药到底是落了下乘,王妃也是大家闺秀,这点子手段,真的不觉得有辱家门?”
他伏低了身子,轻轻拍了拍她的脸,“若再有下一次,本王保证你伺候本王的方式绝不会是你想要的这一种,你记住!”
说完了便扬长而去,也不顾朱瑿瘫在床上的姿势有多不雅,出了门口随意吩咐了守着的丫鬟,让她们进去服侍朱瑿。
奶嬷嬷早就等在一旁心急如焚了,这会儿看见四皇子大步离开,她还以为事情没成,忍不住捶胸顿足十分懊恼,快步进了内室,睁眼一瞧,就看见朱瑿颤颤嗦嗦的要从床上站起来穿衣。
“王妃,您可不能起来!快躺下,快!”奶嬷嬷一瞧她浑身的发红的印子,和屋子里浓浓的如兰如麝的味道,立即便知道两人这是事成了,几乎是小跑着过去,一把按住要起身的朱瑿,随手抄了枕头来,将朱瑿的屁股垫的高高的,“可不能浪费了,这些都是能让王妃受孕的好东西!王妃且忍半个时辰。”
她一边说,一边将几个枕头都垫到她身下,朱瑿未着寸缕的躺在床上,满面泪痕。
“嬷嬷,你觉得我这样还算个王妃的样子么?哪个王妃是我这般,连行房都要使手段,为了生个子嗣绞尽脑汁,这么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身体上的冷,远不及心里的冷,朱瑿后悔极了,当初怎么就听从祖母的话,嫁给了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奶嬷嬷从小看大她,知道王妃这是又犯了痴,心中连连摇头,一边将被子盖在她身上,以免她冻着,一边坐在榻前,宽慰她。
“哪儿有不操心的事儿?王妃难道一位别人的日子就过的好?不过是粉饰太平罢了,大家都只拿了光鲜的一面出来,却从不曾拿那些不太光亮的给人看,为什么?还不是要面子!您觉得您这样就是辛苦了,可您不知道先前朱家曾经连骊山书院都开不下去,最后老太爷还不是挺了过来?倒是说老太太跟老太爷好了一辈子,可男人年轻的时候都犯浑,不信等您去云浮城问问老太太就明白了,您呀,现在还是太年轻了,等到您再长几岁,就明白嬷嬷说的话了。”
朱瑿眼泪直流,她闭上了眼睛,身体深处的疼痛跟麻木叫她感到一阵阵的空虚难忍。
“嬷嬷,我困了,一会儿你帮我简单洗洗就行了,别吵醒我。”
朱瑿闭上眼睛,不愿理会嬷嬷的劝解,奶嬷嬷叹了一口气:“也好,王妃睡吧,睡着了就什么都忘了。”
……
益州城上元节的夜晚一片热闹,远在安亲王府的内宅中倒是十分宁静。内室里头燃着的宫灯明亮的照着,天气越冷,婵衣就越不想动弹,沐浴之后便窝在楚少渊身侧,两人挨着灯看书。
“……等一等,”婵衣看的太快,楚少渊看一页书还没看完最后两句,她就要翻页,连忙出声,“后头一段儿我还没看完呢。”
婵衣侧过头,看着灯光映衬下的楚少渊,精致的脸庞被灯光晕出了一圈暖黄,眼角下的朱砂痣显得尤其好看,薄薄的嘴唇轻轻抿起,似是在思索书中的故事,看完了一页,冲她点头,整个人都缩在毛绒绒的毯子里头,倒是紧紧的抱着她,可就是懒得伸手去翻动书页。
婵衣笑着将书翻了页,手却伸过去摸了摸他眼角的朱砂痣,轻声打趣道:“这么惫懒,到底刚才是谁说要念书给我听的?”
念书改成了两个人窝着一起看书,到最后变成她一个人翻书页,楚少渊负责看,还嫌她看的快。
“别闹,”楚少渊被她摸上眼角的手弄的痒痒,直往过躲,躲不过便将人的手擒住,轻轻咬了咬指尖,“乖,好好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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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3章 撒娇
婵衣缩手将指尖抽出,“不早了,你还不睡?大晚上就不怕将眼睛熬坏了?”
这是楚少渊总爱对她说的话,现在被婵衣一字不差的还回来,楚少渊不觉间有些脸红,揽着她腰肢的手微微发烫,索性埋了头在她的肩窝,亲昵的蹭了一下又一下。
“晚晚,今儿十五呢,你说这一年有几个上元节?”一边儿腻着说话,一边儿拿深深的语意来暗示她,昳丽的脸在灯光下像是发亮一般。
“嗯,一般上元节的时候,都要好好睡觉,”婵衣忍着笑,认真道,“否则来年可长不高,你还记不记得祖母时常这么与我们说?”
那也是因为他们兄妹几人太淘气调皮,一有红火热闹可以看,就嚷着闹着不睡,定要去街上看花灯,夏老夫人才会编排出这样的话来哄他们,说的还煞有介事,拿了云浮城中有名的侏儒来比较,说若是不乖乖的睡觉,来年就会比他还要矮上一些。
婵衣他们兄妹几个都是不大的小孩子,这么一说自然都很害怕的,便都乖巧的哄着睡了。
“晚晚……”楚少渊轻摇着她,不肯罢休,婵衣将身子转过去不理他,他凑上来,将人圈住,轻摇个不停,一声声的“晚晚”叫的人骨头都要被他叫软了。
瞪他一眼,“总这么撒娇,让人瞧见了,岂不是要笑话你这个王爷没有威仪?”
一边挑眉一边无奈的看着他,婵衣嘴角纵容的笑意,让楚少渊捉了个正着。
“夫人,娘子,晚晚……”楚少渊抿嘴笑,凑过去贴着婵衣的嘴,轻轻吻了一下,“我可记得以前你不待见我的时候,不愿理我的时候,我凑到你跟前,你却总是躲开,现在好不容易能挨着近些,晚晚还嫌弃我。”
说着自个儿委屈上了,搂抱住她便将她放倒在罗汉床上。
“以前的事儿你倒是记得清楚,”婵衣轻哼一声,“那你应当记得我一撞见你,就总是被父亲、母亲跟祖母责罚的事儿吧,你说若换做是你,能不能有我这么好脾气?”
楚少渊携着笑,一脸坦然:“所以才说姐姐的性子是真好,才不与我一般计较,否则我便是再费力,只要姐姐一个眼神扫过来,我又哪里敢放肆?”
宜嗔宜喜的精致脸庞上布满了勾人笑容,楚少渊向来在房中端不住那张冷肃的面孔,活脱脱像换了个人一般,拿了自身的美色讨好婵衣,也是常有的事儿,况且自家媳妇儿不讨厌他这般讨巧卖乖,他做起来就更得心应手。
“哦?”婵衣伸手将他一张脸皮捏的变了形,“那你现在是要我与你多计较计较了?”
楚少渊哪里是这个意思,伸手便将她的手钳住,微低下颔,将她扬起的唇狠狠吻住,吮几口再轻轻舔一下她的唇瓣,顺着往下,吻到她纤长的脖颈。
“上元节可是有情人的夜晚,”低低的声音从脖颈处传出来,楚少渊含糊不清的俯身将人压在底下,“若是浪费了,要遭天谴的。”
抓了衣带的手缓缓解开,她白皙的皮肤便从衣衫当中露出来,眼里瞧着竟要比满室烛光更耀眼。
楚少渊在这种事情上向来是全心全力的,衣裳四散开来,他从这里流连到那里,亲一下,舔一下,咬一下,慢慢拨弄着她散了一榻的黑发。
“……你总是有理由。”婵衣被他弄的很痒,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低下头咬住她精致的锁骨,再往下看,便觉得便是人间绝美的景色也比不过她的妍丽,轻声笑:“真真是红梅傲雪。”
婵衣知道他话里的暗喻,脸一红,“益州城可从不下雪!”
楚少渊抿嘴笑,吻上他眼里的美景,整个人含着浓浓春意,眼睛深邃汹涌,轻喘一声,才含笑道:“那又何妨?我有晚晚就够了。”
婵衣一张脸布满晕红,伸手将他退的凌乱的衣裳扯下,纤细手臂搂住他的脖颈,将人的下颔抬起来,秀气的眉毛微挑。
“我却觉着,还是夫君的颜色更艳,比之红梅还要艳丽几分。”
翻身将楚少渊压倒,她早看出来这艳丽绝伦的少年一直在拨撩自己,俯身含住他的唇角。
前世看了多年的这张艳丽面孔,她却始终生不出别的什么心思,便是最后几年察觉出他的意思,她也一直缩在简安杰身后,不肯正面对上他,而这一世却叫她爱不释手,他一拨撩,她就溃败。
这张比女子还要漂亮的脸,一旦褪下了那层冷肃,美的让人惊心动魄,一眼看进去,就会陷在其中。
“姐姐……”
楚少渊轻喘着,声音像是羽毛划过耳廓,舒畅跟痒意如何也缓解不了,那双漂亮的眼睛一直凝视着她,长臂一伸将她勾来,肌肤相贴,他呼吸乱的叫人听着也跟着热了起来。
“再等等。”婵衣低笑,唇覆了上去,在他脖颈处游走,手指顺着他光滑的皮肤,缓缓的往下再往下。
轻喘声忽的加重,楚少渊受不住她这般慢吞吞,手颤抖的抚上她光滑的背,嘴唇一掀,喘息声混着他重重的心跳声,在耳际响起。
他轻轻的求:“姐姐,好姐姐,帮帮我罢……”
脸磨蹭着她的脸,撒娇的又喊了几声姐姐,缠着她一下又一下蹭着,想要她心软,放了他进去。
婵衣抿嘴笑,看着楚少渊精致华美的脸上如同染上朝霞的色泽,瑰丽又惊心动魄的好看。
听着他软著嗓子求她,一声叠着一声的叫她姐姐,勾得她心乱跳,一阵悸动从心底腾升起来,却还不依不饶的吻他。
他求不得,伸手去触碰她,察觉到她早已情动,忍不住轻声笑骂了一句,合着她伏在身上的姿势,就那么慢慢的让她将自己吞了进去。
软糯的身子贴合在一起,一种比先前还要深的悸动乍开,婵衣像是忽然开了眼前开了一朵有一朵的烟花,身子软倒在楚少渊怀里,楚少渊宠溺的将人抱紧。
春寒料峭的深夜里,满室的春情,红绡帐轻摇,将里头的人遮个严实,轻喘声叠着惊呼声,不停的从帐中传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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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4章 父子
过了十五,没几日便到了二月,益州城出了好几件大事。
头一件便是卓家长房卓依玛跟二房家主卓梅朵双双亡故的事情,在益州城里引起了一片哗然,如今家主的位置落到了卓家二房的卓二老爷头上,卓二老爷这个家主坐的虽然是名正言顺,但却引得族中许多人不服气。
他刚上位,头一件事就是将卓青眉跟卓青珉关进了地牢当中,也不顾及卓青眉已经快要临产的身子是否能吃得消。
族中长老连同许多族人都反对卓二老爷这个家主,连土司之位都不许他沾染,他的儿子白芨如今蛊毒发作,奄奄一息,他据理力争许久,都没能将土司之位拢到手中。
“我就说此事行不通,”大房里立着一个相貌端正的青年,他正拧着眉毛,有些发愁,“如今虽说是将卓青眉跟卓青珉都关进地牢当中了,可却没有一个族人服气,若是卓少爷一死,只怕您的家主之位都坐不稳。”
卓二老爷狠狠的抠着座椅,他藏了这么久的心思,终于能够得偿夙愿了,可还是有这么多人出来挡路,卓梅朵那个蠢货不但害得儿子中了蛊,当真是即便死了,也不让他安生。
“卓依玛的死是卓梅朵所为,卓梅朵因为卓依玛的女儿卓青眉害了白芨,然后才与卓依玛同归于尽的,这件事一定要落实,族中若是有人支持卓青眉上位,咱们的私兵还握在手里,到时候直接杀了就是,长老那里我会去说,他若是识时务,就绝不敢阻拦我。”
卓二老爷轻轻转动手指上的玉扳指,这些事情他做起来得心应手,若不是一直被卓梅朵那个蠢货挡着妨碍着,自己早就已经成了卓家的掌家之人了,又怎么会落到现在这样,做什么还要遮遮掩掩的地步?
青年默了一会儿,道:“可若是这么说,未必会有人信,卓依玛这个前任家主在族中的声望虽然不高,却到底是要强过您的,我是觉得之前卓依玛回族里来,安亲王爷曾经派了自己的私卫护着她,她如今一死,安亲王爷那里咱们是不是要去交好?先前卓梅朵也没有巩固与安亲王爷的关系。”
“就是因为如此,才不能去找安亲王爷,万一他要插手族中事务,倒是能安定下来,可族里头的人就更不会将我这个家主看在眼里了,你别以为安亲王爷是什么好人,他可不会放过这么大的一块点心,他帮卓依玛那是因为之前卓依玛那一身的蛊术毒术帮了他!”
青年一愣,险些就要冲口问出,你怎么知道,这句话的,他忙垂下头,“只是如此一来的话,咱们在卓家很可能就孤立无援了,蛊苗族向来是以蛊术传人的,谁传承了蛊术就是家主,您的蛊术平平,若是当真要按照这么论,怕是没有机会。”
“呵,”卓二老爷嘲讽一笑,“蛊术传人,我就要将这蛊术传人都灭绝了,看看他们谁还敢说这些话,用这些迂腐的规矩来约束我!”
青年脸上的有些木然,虽然被家主逐了出去,但他骨子里还是一个蛊苗族人,听见卓二老爷说这样的话,忍不住侧目,蛊苗族千百年来的传统,若就是因为一任家主的任性而将整族的人毁于一旦,往后族人还如何抵抗的住官府兵丁?怕是往后蛊苗族就不复存在了吧!
沉下眉头去,青年道:“也不必这样赶尽杀绝,只要卓青眉愿意将她所学到的蛊术都传给您,您就是名正言顺的家主,况且如今呼声最高的就是卓青眉了,咱们将她关起来,长老那里定然是要让您放人的,咱们可以跟长老定个盟约,这家主不能由女人来当是头一条。”
卓二老爷笑看了青年一眼,“你说的有道理,不过卓青眉可不是跟好任人摆布的人,若是我去与她说,指不定她会劈头盖脸的骂起来,还是要找个人去与卓青眉说说。”
“让我去吧,”青年害怕卓二老爷派去的人激怒了卓青眉,那样反而不好,“我虽然被族中逐出,但却还算了解这个曾经的卓少主。”
“云西,这些年辛苦你了,”卓二老爷眼睛看过来,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往后不会再让你受苦了!”
这样的话若是放在十年之前,或许他会感动的涕泪纵横,青年卓云西垂下头,嘴角稍弯。
“不算辛苦,比起您,我这点辛苦根本算不得什么。”
少年被卓青眉跟卓南周一直欺辱,到后来叛出族中又被族里不停的驱逐,好不容易拿自己偷来的蛊术养活了自己,又被族里下令通杀,直到后来被安亲王妃顺手救下,安排到了私卫当中,卓二老爷才出现,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说他当年犯的错,直说的自己犯恶心。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不知道卓家竟然是这样藏污纳垢的地方,虽然心中对卓家恨之入骨,但却不能让卓家以这样的方式覆灭,至少是不能覆灭在这么个人手里。
卓二老爷知道自己无论说什么,这个儿子都不可能一下子释怀,但父子亲情向来是无法隔断的纽带,只要他能够将这个儿子牢牢的握在手里,安亲王爷那边,根本就不用发愁什么。
“若卓青眉不肯,那也不必强迫她,她跟卓依玛一样,一身的毒,要保护好自己,你知道的,在阿爹心里,白芨的性命比不过你重要,阿爹这么些年都不知道你在哪里,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你,你一定要好好的,阿爹会想办法恢复你在族里的身份。”
卓云西道了声:“谢谢您费心了,我觉着我现在这样就挺好的,在外头也不必受族里约束,还能从安亲王爷那里得些消息给您,让您不用那么辛苦,这一切都值得,若是恢复了我的身份,只怕对您没有什么好处。”
这些话他是常听的,但从来不会当真,卓二老爷是什么人,他虽然不了解,却也知道有些话只是哄一哄他罢了,真的当真了,往后难堪的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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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5章 不信
从卓家出来,趁着天色还早,卓云西去了一趟安亲王府。
“王爷,事情就是这样,”卓云西将这些天发生的事情都一一禀告给了楚少渊,“您一直说再等等,也不许我们动手,是要等着卓家自相残杀是么?”
楚少渊在书房里正看着从云浮城来的密函,脸上的肃杀之色少了许多,不似平常那般满身的戾气,反而含着些莫名的温和,听见卓云西这么问他,不由得抬头看着卓云西:“你投靠本王的时候,曾说过对卓家恨之入骨,怎么这会儿反倒开始心疼了?”
“不,不是,”卓云西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解释这样的心思,只好先辩解一句,然后才遣词逐句的道,“卓家向来是以蛊传家的,现在卓依玛死了,卓青眉跟卓青珉都被关在地牢中,若是有个闪失,卓家懂得制作全部蛊术的,且会依蛊制蛊的人,怕就要灭绝了,虽说属下确实曾是卓家人,心中有些不舍卓家的蛊术失传,但更多的还是卓家现在的情况,若是卓二老爷做了家主,只怕是要比卓青眉更难对付。”
卓二老爷能够隐忍多年,到了最后才出手杀了卓依玛跟卓梅朵,心思要比寻常人隐藏得更深,相比之下卓青眉就容易控制的多了,且不说先前她一直迷恋着安亲王爷的相貌,便说她那副脾气,就十足的像极了卓依玛,又是女子,且还年少,这样的两个人,对比之下,自然是卓青眉做家主更好。
“那依你的意思,卓二老爷该如何对付呢?”楚少渊一目十行的将密函看完,有些心不在焉的看着卓云西,“他谋划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拿到手的东西,如何能逼他交出来?何况这也是你们卓家的家事,本王原就不该插手管的。”
楚少渊向来心疼自己的人手,若非必要,绝不会让自己手底下的人出手干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卓云西有些进退两难,对于卓家他确实是恨的,但一想到卓家往后若真的凋零下来,他心里又不舒服,现在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了。
“属下去跟卓青眉交涉,若是她肯的话,属下亲手杀了卓二老爷,往后卓家的事情就不用王爷再费心了,交给卓青眉自己去担心就是了,现在的卓家就是一团散沙,成不了气候。”
“嗯,”楚少渊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既然你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便去吧,记住不要泄露了身份,本王可不想沾一声腥。”
卓云西说了句保证的话,见楚少渊没有别的吩咐,便退了下去。
张全顺在一旁服侍着,听了全程,见卓云西走了,忍不住问了句:“王爷就这么放心卓云西么?他可是姓卓!”
张全顺觉得,在川贵这个地界儿里头,头一条需要谨记在心的便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当初卓云西投靠过来,他就看卓云西老大的不满意,一个族里头,到底是要做了多大的过错,才会将这样的孤儿寡母给逐出去,他小时候就穷的叮当响,他们张家多少也算是个大族,他小时候命苦,爹早早儿的死了,就剩下个娘,后头发洪涝,娘也死了,就剩下自个儿,自个儿是靠着族里头的救济才能活下来的。
直到他十四上,宫里头来人招服侍的下人,他又是先天便患了疾,没法儿传宗接代,才会索性挨了一刀做了太监,虽说如今的日子一天好过一天了,但至今想起来,还是在族里那会儿最快活。
所以他对卓云西这个人,印象极差,即便他说的再天花乱坠,他也不信他的鬼话。
“信不信他又有什么紧要?他说的真话也好假话也好,事情办妥了就行了,”楚少渊浑不在意,卓云西对他而言不过就是个下人,再翻出花来,也掀不起什么浪来,“况且卓云西这个人,心思复杂的很,即便是卓家也得不到他的真心,我与他不过才相识一两年,从他投靠的那一天起,我要的从来就不是他的真心。”
真心这种东西,有时候太多了反而是种累赘,他不愿意对每个人都赤诚相待,那也太累了,他只要卓云西的能力能够为他所用,即便不是真心,又有什么关系?
张全顺听懂了楚少渊话里的意思,连连点头。
“那咱们可否要准备准备?若卓家真的乱起来了,是不是得?”
“不必了,卓家的事还没那么重要,周度呢?将他叫过来,我有事要吩咐他去办!”
楚少渊笑了笑,直起身子来,将密函投到灯罩里头,细细的烧了个干净。
……
朱瑿自从上元节见过四皇子一面之后,便再没见过四皇子,好像他从这个府里消失了一般,即便是听见他的消息,她也看不见他的人。
她心中暗暗庆幸,好在不用做了那样的事情之后,还一直对着那张脸。
而且有一件重要的事是,她这个月的小日子果然没有来,这几日她什么感觉也没有,腰不疼也不酸,胸口不闷也不涨,整个人像是比平日里还要健康,一点儿不对劲的地方都没有。
她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不像是高兴,但也不能说不高兴,有些发闷。
梳了头之后,她站起来将窗子打开,院子里的海棠花都打了骨朵,她看着这些艳丽的东西,心里才觉得不那么闷。
“哎哟我的王妃!”奶嬷嬷端了鸡汤进来,一眼瞧见她趴伏在窗口,吓得几乎要将炖盅都扔了,“您可要当心身子呐!您如今可不是一个人了,您年纪小不懂事,这个时候可不能见着风,若是有个头疼脑热的,可不得了!”
奶嬷嬷的话就像是魔音灌耳似得,硬是将朱瑿的那点子轻松给驱赶了个彻底。
“嬷嬷,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了呢,您别一惊一乍的,万一不是那得多丢人!况且……”她说了一半儿,瞧见奶嬷嬷一脸的痛心疾首,后头剩下的那半都给咽了下去,“行行行,我听你的还不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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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6章 落子
朱瑿直起腰来,坐回到罗汉床上,奶嬷嬷过去将窗户紧紧关好,才折过身来将炖盅里的鸡汤盛了一碗出来给她。
“王妃您不要嫌弃奴婢多嘴,您便是没有怀身子,也不能这样任由着自个儿的性子,这天儿看着是一天天的暖和起来了,可早晚却冷的紧,春天里头的风最伤人,您若是有了什么病病痛痛的,这一府的人谁替得了你受罪?”
奶嬷嬷看着朱瑿长大,几乎是将她当做亲生女儿来看待的,见她这样不当紧自己,尤为的痛心。
“知道了,知道了!”朱瑿不耐烦的应付几句,将鸡汤接过来,慢吞吞的喝了几口,“明儿别熬这东西给我了,腻死人了,在云浮城的时候,祖母就不许我们这些小辈们成日的喝汤,说要坏了身子。”
鸡汤里头都是油,那个时候朱瑿还是待嫁之身,自然不能让她将自个儿身段儿养成个胖子,奶嬷嬷深知这一点,但也不好直接与朱瑿讲,只含糊着道:“明儿王妃想喝什么汤,奴婢去吩咐大厨房熬,您现在不比从前,都嫁了人了,还这样的瘦,往后如何生儿育女?”
“王爷这几日都在哪儿歇着呢?”朱瑿听她又开始老生常谈,径直打断她,“府里头是不是又进了歌姬舞娘?听着南院有些吵闹,你去打发个小丫头去看看,若是真的又进人了,将规矩给她们讲一讲,不要让她们做出来什么损伤王府颜面的事儿。”
“奴婢正要跟您说这事儿!”奶嬷嬷一拍手,她刚才进来的时候便一直想着要将这些事禀告给王妃知道的,可后头见王妃不当紧身子,不由得又说多了几句话,这会儿才想起来,“南院的事儿还都是小事儿,奴婢这儿有一件大事儿要王妃决定!”
她凑到朱瑿耳旁,声音压得极低:“王妃可还记得先前奴婢曾经说过的事儿?奴婢得了准信儿,那个莺娘确实是怀上了!”
“什么?”朱瑿震惊极了,蓦地睁大眸子,一脸的愤恨,“她怎么敢!这贱人,竟然不将王府的规矩放在眼里!”
所谓王府的规矩,实则是朱瑿自个儿定下的规矩,其中便有正妻未育有子嗣时,通房妾室都不得生下庶子,等到有了嫡子之后才允许通房怀孕。
但却因为四皇子一直没将朱瑿当回事儿,所以她的这些规矩,一直都是个笑话儿一样的存在。
奶嬷嬷叹了口气:“王妃,您还在这儿做梦呢?若是那些小贱人当真将您放在眼里,也不至于您送去了避子汤,她们都敢明目张胆的倒掉。”
朱瑿恨得咬牙切齿:“我倒是要看看这个莺娘有什么本事能护得住她肚子里的孽障!”
“这话可不敢这么说!”奶嬷嬷连忙伸手去捂朱瑿的嘴,“这话说出来若让旁人听见了,传到王爷的耳朵里,又是一桩官司!”
“嬷嬷,你去抓一副落子药来,不拘哪一种,越烈越好!”朱瑿眉头一蹙,她在先前被关的时候就明白了一个道理,只有牢牢的将权利抓在自己手里,才不会被人辖制。
“诶!”奶嬷嬷一脸欣慰,“奴婢还怕您拎不清,您能这样想是最好的,往后再遇见这种事儿,就灌她们落子汤喝,看她们有几条命,能享这荣华富贵!”
朱瑿轻轻抿嘴一笑,“总归是没了莺娘还有芸娘还有萱娘,还有无数前仆后继的女子,多一个少一个王爷总不会太在乎,大不过我赔他几个美人就是了。”
世家婚姻向来就是如此,之前她想尽一切法子要留个子嗣下来,却被四皇子用那样的言语侮辱,欺人太甚,她若不是为了朱家,又怎么会嫁给他?如今拿朱家教养来折辱自己,却不想若不是他不亲近自己这个王妃,她又如何能想出这些主意来?
朱瑿的奶嬷嬷是朱老太太精挑细选出来的精干人,不消半天的功夫,就将事情办妥了,趁着四皇子不在府里,府里头王妃独大,她带着人,浩浩荡荡的去了莺娘的住所,面对莺娘软娇娇的哭求,奶嬷嬷丝毫没有怜悯之心,硬是让几个婆子压着她,将一大碗浓浓的落子汤都给她灌了下去。
莺娘在汤药入口的时候,一直左右摆头,不肯乖乖喝下,可人被几个婆子死死的按着,嘴被银勺子撬开,那些汤药到底还是一滴不剩的都入了肚子,没一刻钟的功夫,就见了药效,莺娘缩在床脚紧紧捂着肚子,哀声的哭嚎。
“……你们…你们不会有好下场的……我的孩子…我的孩子……王爷…王爷……您的孩子要被人害死了……您快回来……”她反反复复的哭着嚎着,哪里还有平日里半点娇柔魅惑。
奶嬷嬷眼睁睁的看着她身下的长裙被鲜血打湿,直直的看了一刻钟,直到那些鲜血染了整个床榻都是,才让丫鬟将大夫叫了来。
“是什么人,就要认什么命,王妃不与你这样的下等人计较,可你不能越过王妃去,妄想着能独占王爷的第一个子嗣之名,你也不瞧瞧自个儿是什么腌臜货,生出这样腌臜的心思来,还指望着王爷回来救你?别做梦了!你进府头一天,我便告诉过你这府里头的规矩,可你这贱人是如何做的?只知道勾的王爷在你身上,被你这样的贱货脏了身子,王妃大度宽容,从不发落你,你却倒好,偷偷的倒了避子汤,还妄想一步登天不成?”
奶嬷嬷口齿伶俐,几句话骂的莺娘脸色苍白,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几乎连入的气都快没了。
“哼,你要怨就怨自己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奶嬷嬷看见她这个样儿,觉得十分解恨,她从药铺抓的是最烈的落子药,一副汤药下去,即便是坐稳了的胎,都能给落下来。
大夫进来,瞧见床上的狼藉,心中立即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伸手过去诊脉,莺娘却将手一缩,整个人也缩到被褥里头去,不管身上有多痛,就是不肯让大夫诊脉,几个婆子上前就将莺娘拽出来。
“脉息微弱伤了根本,”大夫摇了摇头,叹一声,“怕是这位娘子往后再也不会有子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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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7章 寒暄
自从过了上元节之后,秦夫人的身体一天天的好转起来,她客居的这个小院子里,也逐渐的出现欢声笑语,这若是放到半个月之前,秦夫人想都不敢想。
“夫人,您的身子刚好一些,还是不要站在风口了,”赵嬷嬷在屋子里头整理床幔,正将床幔换上天青色的,一转头就看见秦夫人开了窗子,忙走过来搀扶,“等过些日子您大好了,咱们就能回川南了,等大小姐出嫁之后,您便能好好歇歇了。”
“不妨的,你瞧这不过才刚进二月,外头的杜鹃花就已经要开了,”秦夫人扶着赵嬷嬷的手,不让她关窗,“老爷这几日忙的很,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阿夙呢?怎么今日不见她?”
“大小姐跟府里的几位小姐在一块儿说话呢,老太爷这一去,府里几个姑娘的婚事就都耽搁下来了,至少得过一年才能议亲。”赵嬷嬷感叹,扶着秦夫人坐到榻上。
“她们小姐妹们处的倒是好,”秦夫人笑了笑,“等着阿夙嫁了人之后,怕是就不能有这么自在了。”
“夫人,不是奴婢要烦您,老爷也回来有半个月了,有些话您该与老爷说的,就要与老爷说明白,先前老爷说要跟舅老爷商议,您就耷拉着脸不高兴,难得老爷能有这份儿心,您做妻子的,该体谅帮助就得体谅帮助呐,有些事儿放久了,总归是要将感情拖淡了的。”
赵嬷嬷轻声叹了一声,夫人什么都好,就是有些事情上想不开,总爱钻牛角尖。
秦夫人摇头,“嬷嬷也不用劝我了,这些事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改变得了的,何况如今这个局势……唉!虽说老爷去了一趟云浮城,办好了这件差事,却也不能说皇上自此就不会冷落老爷,老爷这个人又不会变通,在布政使的位置上一待就是这么多年,多少人给他使绊子,他能安安稳稳的一直到致仕,就已经是上苍保佑了,又何苦再求其他。”
生活渐渐的磨平了秦夫人尖锐的性子,她现在最大的希望就是一家人平平顺顺,没有别的所求了。赵嬷嬷也知道自己是劝不动这位主子的,心中叹了口气,也不再劝,折身将换下来的帐子收起来,抱出了屋子。
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后是赵嬷嬷惊讶的声音:“大太太,您这是来瞧我们夫人么?”
“是啊,这几日尽是忙着家中庶务,却冷落了姑奶奶,特来赔罪的,怎么?姑奶奶是出去了么?”郑大太太未语先笑三分,只是嘴里的话,不止是赵嬷嬷一脸的惊讶,便是在屋子里坐着的秦夫人也惊讶万分。
“没,没有呢,夫人就在屋子里头,这几日身子刚好转一些,受不得风,大太太快请进!”赵嬷嬷一手抱着帐子,一手给郑大太太打帘子,见郑大太太笑着进了屋子,忙一脸急色的将手里的帐子交给一旁立着的小丫鬟,低声吩咐她拿去浆洗干净,然后急忙将整理好自个儿的仪容,泡了壶茶端进来。
进来就看见郑大太太笑意盈盈的抓着秦夫人的手,体己的话儿从东头扯到西头,歉意更是滔滔不绝,脸上真诚的仿佛前些日子给秦夫人难堪的那个人并不是她似得。
“……我这个人呀,就是性子直,但心里头没恶意,姑奶奶不常回来不知道,有些时候忙起来总是顾头不顾尾的,姑奶奶可不要与我一般见识,实在是事情太多了,这不是刚得了空,我便立即过来看姑奶奶,问问姑奶奶住在这儿可有什么缺的?要安置些什么?我进来的时候,瞧见下人在换帐子,我那儿还有几顶素雅的帐子,都是轻萝纱的,一会儿我打发丫头给你送过来!”
赵嬷嬷看在眼里,心中暗暗焦急,郑大太太这个大嫂向来是无利不起早的,先前那么给夫人没脸,便是老爷回来府中,也不过是好转一些,但见了他们这些下人也都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觉得他们哪儿都不对劲,现在却忽然转了性子,不得不让人提防。
将茶碗轻轻放到郑大太太眼跟前,赵嬷嬷笑着道:“大太太用茶,方才奴婢正与夫人说,要换一顶软和透气些的纱帐,夫人觉着那些纱帐到夜里透风,冷的慌,便还是换了天青色的三江布帐子。”
“对!你瞧我这记性!”郑大太太拍了自个儿脑门一下,一脸歉意的看着秦夫人,“姑奶奶看着瘦了,可是病着没有胃口?怎么也不与我说?虽说这会儿还在孝期,但姑奶奶的身子最重要,总不能这样看着一日日的被拖磨下去,我那儿还有一支五十年的老参,一会儿取了来给姑奶奶炖汤吃,姑奶奶可千万要将身子调养好,膝下的两个孩子还要姑奶奶照料!”
秦夫人也被自己嫂子忽然而来的热情惊了一下,想将手抽回来,奈何郑大太太抓的紧,她不动声色的打量着郑大太太,有些奇怪,看不出郑大太太有什么目的,忽然与她这么亲近,也不知是出于什么缘故。
“嫂子太见外了,”想不明白,秦夫人只能将疑问压下来,笑着敷衍道,“这些日子我病着,也没能帮上嫂子什么忙,府里头一大家子人都要靠嫂子一个人安排,我心里实在愧疚。”
“姑奶奶这是说的哪儿的话!”郑大太太面上的笑意灿烂极了,说了好一会儿的贴心体己话,郑大太太亲亲热热的又是跟秦夫人笑,又是打趣秦夫人,就像是她们姑嫂一直都这么融洽似得。
等郑大太太走了之后,秦夫人眼皮一直在跳,她忍不住拉住赵嬷嬷吩咐道:“你去打听打听今天家里都来了什么人,还有就是郑大太太都见过些谁说过些什么话,或者是外头出了什么事,这几日益州城的事情也打听打听。”
“奴婢这就去,夫人在家里等一等,别胡思乱想,今儿大太太来可没说其他什么事儿,看上去就是寒暄,说不准会是好事儿!”
第978章 拆桥
赵嬷嬷回来,面带难色,秦夫人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坐也坐不稳,腾的一下站起来,动作太急将桌上的茶盏、花觚都带倒了,顷刻便噼里啪啦的碎成一片。
“可是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你快说!快说呀!”秦夫人手指紧张的攥起来,指甲也深深掐在肉中,看着赵嬷嬷,脸上的神情几乎要哭出来似得。
“您别急,别急!不是咱们家的,咱家一点儿事儿也没有,您放宽心!奴婢打听过了,奴婢打听到的一些不好的事儿,是马大人跟马夫人的。”赵嬷嬷不敢再耽搁,生怕将秦夫人急出个好歹来,搀扶秦夫人到一边的榻上坐下,等丫鬟将地上的瓶子碎片都收拾好,都退了下去,才压低声音道,“马大人意图行刺安亲王妃,领了私兵进了王府,罪证确凿,今日皇上正式下了文书将马大人革职了。”
“怎么会!”秦夫人惊得目瞪口呆,“会不会弄错了?表姐夫他怎么有这样的胆子?那表姐呢?岚姐儿怎么办?两个外甥怎么办?”
赵嬷嬷摇了摇头:“不会弄错的,这事情在益州城已经闹得沸沸扬扬好一阵子了,只不过咱们这些日子一直在家没有出过门,夫人又病着,奴婢也没有心思打听外头的事儿,所以才会错过了,如今这个结果一下来,好多人拍手称快呢,对了,安亲王妃那会儿来吊唁老太爷的时候,头一次还是好端端的,第二回来的时候脸上一直戴着帷帽,便是进了屋子里头也没摘,那会儿安亲王妃的脸就被伤了,王府里头请了好多大夫给王妃看诊,听说连王爷的外祖母都被府里的小丫鬟勾结岚姑娘给害的险些亡故,这事儿有头有尾的,听着不像假的,所以连带了一家子人都被流放去了岭南,说是子孙后代都要为奴。”
秦夫人的心一下子沉了下来,“岚姐儿那样聪慧的人,怎么能做出这样糊涂的事儿来!”
她的心一下一下的揪着,表姐与她一向要好,便是嫁了人,母亲亡故之后,表姐也一直照顾自己,在川南的时候,丈夫在仕途上,也得了表姐夫许多的帮助,这会儿他们家落难了,她却最后一个才知道,实在是……
秦夫人又问:“有没有说什么时候走?咱们置办些东西给表姐送去,这一路上定然是山高水恶十分艰难的,有些银子傍身,也好被人欺辱太过。”
赵嬷嬷叹一声:“听说没几日便会将人流放,可怜马大人现在身体不爽,还病着呢,也不知挨不挨得过这山高水险的路程。”
“去问问老爷什么时候回来,咱们出来身上带着银子不多,大多是在老爷那儿,”秦夫人将这件事反反复复的想了又想,心中忧苦极了,“以前我总说表姐命好,嫁了表姐夫那么个知冷知热的体贴人,这一辈子即便是风风雨雨的也值了,可临了却出了这样的事儿,叫人如何能受得了?表姐夫他是发了魔障了么?怎么能做出这样昏心的事!”
赵嬷嬷叹了一声,外头风言风语说的太多,她也做不得准。
秦霂是被下人找到匆匆回府的,他倒是还有多余的银票备着,先前去云浮城的时候,妻子给他准备的小宗银票跟大额银票都没用多少,回来之后便将这事儿忘了。
“都在这儿了,怎么忽然要的这么急?”秦霂身上的官服都没脱,便走到随手放了银票的匣子那里,将匣子拿出来,交到秦夫人手中。
秦夫人却在伤心之余缓过神来,抬头看着秦霂:“表姐跟表姐夫的事儿,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我也是才知道没多久,事情都已经出了,你还病着也做不了什么,便想着等过几日再与你说,怎么?谁告诉你这件事儿的?”外头的事情,秦霂有意瞒着秦夫人,也是怕妻子的病情再反复,这几日将能做的都做了,一切都看天意了。
“这么要紧的事儿你怎么不早说呢?”秦夫人有些责怪的看着丈夫,“听说表姐先前曾被安亲王爷幽禁了好长时间,那会儿你若是与我说的话,我还能接济接济表姐,至少不让表姐那么难过,现在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再想什么法子都无力回天,可怜岚姐儿跟两个外甥,年纪小小就要受这样的罪。”
“趁着这几日还在益州城,我带你去看看他们吧。”秦霂知道妻子的脾气,也不反驳。
而等到真的见到了马大人一家人,秦夫人的震惊之色掩也掩不住。
“表姐,你这是……你怎么一下子变成了这个样子……”秦夫人怎么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脸颊深深凹陷下去,一脸憔悴病容,头发几乎成了枯草一样的女子是马夫人,是那个自从学会走路起,就爱美爱俏绝不会让自己有一丝不妥帖的表姐。
隔着牢房的铁栏,马夫人重重的咳嗽了几声,恍然抬起眼睛看着眼前衣着华贵的女子,虽然脸上有些病容,却难掩周身的雍容跟富贵之气。
“还……还能为什么,”马夫人嗤嗤的笑了出来,声音犹如破风箱,刺啦刺啦的叫人听了难受,“老爷他被人陷害,我们是被人陷害,若不是小人诬陷,我们如何成了这样?”
马夫人吃力的说着,说到痛恨之处,牙根咬得咯吱响。
“安亲王爷,安亲王妃,往后必定不得好死!”马未岚眼中阴毒的怨恨,就像是要吃人似得,直勾勾的盯着秦夫人,直让秦夫人寒毛直竖,哪里还有先前的一点点娇柔,“姨姨,您一家跟着安亲王爷要小心呐,他向来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人家是过河拆桥,可他呢,河还没过,桥就拆完了,您可要当心呐,当心秦家就是下一个马家!”
“放肆!”一边儿的狱卒听着这句话,早按捺不住,将一旁的刑棍抄起,狠狠的往马未岚肚子上招呼了几下,马未岚立即发出撕心裂肺凄惨的嚎叫声。
“啊!你们……你们都……不得好死……为虎作伥……不得好死!”
第979章 不要
“你再多说一句,我便让你今天就不得好死!”狱卒可不管这里关的曾经是什么官大人、官太太的,到了他的手里,就都一视同仁,都是阶下囚,敢在这里大声喧哗还诅咒王爷,便是谁都逃不过他的棍棒!
马未岚痛苦的蜷缩在地上,她不想死,她真的不想死!她明明是大家闺秀,怎么一夜之间就成了阶下囚?事情不应该是这样发展啊!她还没有成亲,大好的年华还没有享受,怎么就沦落到了这一步?
“姨姨……”她费力的抓住铁栏将身子挪过去,眼睛希冀的看着秦夫人,“您救救我,救救我!我还年轻,我不想这么的……”
血肉模糊的手掌伸出来想要抓住秦夫人,秦夙倒吸了一口气,搀着秦夫人急慌慌的往后退了好几步,她被马未岚伸出来的手骇了一跳。
“母亲,咱们走吧,这儿实在是太吓人了!”
秦夫人不忍的看着马未岚,“岚姐儿,你这又是何苦,你家这事儿,姨姨若是能帮上忙,又如何会坐视不理?这儿是五百两银票,你们且带着防身吧。”
她低下身去,将银票给马夫人递过去,温声劝慰:“表姐,这些日子我一直病着,外头的事儿也是才知道的,你不要怨我,你们且先忍忍,等往后有了机会,我必定让老爷想法子将你们救出来!”
马夫人原本眼神还带着些呆滞的,这会儿看见了银子,眼睛里一下子透出光来,一把抓住银票。
“还是妹妹最惦着我!”目光往上移,马夫人瞧见秦夫人眼里满是怜悯,忽然一下子被刺痛到了,将银票大把的揣进怀里之后,便咬牙切齿愤恨的道,“如今我这般落魄,在你眼里可算是将我比下去了,你瞧着是不是特别高兴?”
秦夫人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表姐,你怎么会有这种念头?”
“怎么会有这种念头?你当我是傻子还是瞎子?”马夫人直直的瞪回去,她蜡黄的脸色,高高凸起的颧骨,跟深陷下去的双颊,显得十分的骇人,虽然咳嗽声止不住,间隔一会儿便空空空的咳了起来,但对上秦夫人的眼睛时,眼中的憎恶之意却是毫不遮掩的发放出来。
“你未曾出嫁的时候,就打我夫君的主意,好不容易你嫁了人,却又开始让你丈夫打我夫君仕途的主意,若不是我提早看破了,及时抽身,只怕早被你牵连了!你当你遮掩的很好么?不过是个笑话儿!”
秦夫人脸上的血色一下退了个干净,目瞪口呆的看着马夫人:“表姐,你在胡说些什么?我怎么可能会打表姐夫的主意?我不过是看你们夫妻感情和睦,为你高兴而已,你怎么能这么想我?”
“替我高兴?只怕你这个高兴是假的,想取代我却是真的吧?”马夫人深压心中多年的话,终于可以在这里倾吐干净,她冷笑着道,“当年皇上还未曾登基的时候,你来游说我丈夫,说什么泰王终究会得天下,让我夫君与你们一道儿给泰王卖命,可到后来呢?夫君的家业都投进去了,泰王却被降罪,若不是夫君机敏,早早的斩断了与泰王的联络,只怕这会儿夫君跟我早就不在了,哪里还有如今?你心思一向歹毒,这些年看着你们一家被泰王带累的不得皇上信任,我不知道有多开心!”
秦夫人来此,只是想要见马夫人一面,想要帮一帮自己的这个表姐,可没料到表姐受了这样的刺激,竟然说出来这些话,秦夫人一时心痛难忍,眼泪簌簌而下,“泰王获罪也不是我愿意的,表姐怎么能说是我带累了你?当初不也是表姐先说泰王有望大典,姐夫才会听信了你们的话,从而投奔了泰王麾下。”
“你反倒是倒打一耙起来,”马夫人冷哼一声,挑起的眉毛里满含轻蔑之意,“泰王有望大典?谁说的?还不是你先与我说的?那会儿你怎么信誓旦旦的与我保证来着?现在反而不承认了!若不是因为你,我们马家后来不会落败到那个地步!这么多年夫君小心翼翼的在川南谋划,还不都是因为你们!可你那个好夫君是如何做的?不但帮不上夫君半点,甚至还处处挡我夫君的路,若不是夫君机智,将你丈夫架空起来,只怕还要再被连累!”
秦夫人吃惊,“你……你说什么?”
夫君这么多年来是被姐夫将权利架空了?可表姐明明说的是旁人,说的若不是姐夫帮忙,只怕丈夫现在还不被皇上信任。
“表姐,你怎么会这样歹毒?”秦夫人受伤极了,胸口闷的不得了,她向来敬爱的表姐跟姐夫,她们怎么能这么对她?
“歹毒?你才歹毒!你这个女人最歹毒,莫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每每说起夫君,语气里总是一副敬仰的样子,好像是神交已久,可笑!你都嫁了人还这样不守妇道,若是妹夫知道了,你说他会不会放过你?”马夫人阴测测的看着秦夫人笑,眼里的阴冷刻毒像一条毒蛇一样缠上秦夫人,秦夫人只觉得浑身发冷,胃里恶心的直想吐。
“你凭什么说我娘?你有什么资格?”秦夙扶着秦夫人的身子,发觉母亲整个人受不住的摇摇欲坠,一时心急,忍不住开口骂道,“我敬你是姨妈,不愿与你计较,可姨妈若是再出口不逊,就不要怪我不讲情面了!”
秦夙一边说一边打量了眼牢中的陈设,越发肯定这个牢房定然是最次的一间,否则不会在短短的时日内,姨妈跟表姐都成了这个模样。
“呵!你不讲情面?秦夙,你以为你是个什么好东西?”马未岚缓过劲儿来,记恨着刚才秦夙嫌恶一般的直往后退,这会儿见她对上自己母亲,当即便冷嘲热讽道,“你还不知道吧,你定亲的那个周茂,你未婚夫周茂,是我马未岚不要的!他是我不要的!大概也只有你才将他当成香饽饽,你不过就是捡了我不要的烂东西,却还当成了宝一般!”
第980章 行贿
“你!”秦夙指着马未岚,气的发抖。
“阿夙,你莫要听她满口胡沁,”秦夫人察觉到女儿扶着自己的手颤巍巍的,忙转过头来看着女儿,“周家公子是母亲相中的,与她半点干系也没有!”
“呵呵呵,”马未岚仰头笑了起来,“你也就是被你母亲这样骗一骗罢了,秦夙,你的亲事不过是你父亲与周瑞生协议的结果罢了,你难不成真的以为周茂非你不可么?他可是对我说过他心仪与我的!”
沦落到污泥里一般的人,就像是疯子头上的癞子,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秦夙冷哼一声:“我瞧着表姐情绪不太正常,是病了吧?”她一边说一边从钱袋里拿出几颗金子做的芸豆,递给一旁的看热闹的狱卒,“多照料照料我表姐跟姨妈,这些就请大人拿去买些酒吃吧。”
狱卒听了许久的热闹,自也知道眼前的女眷非富即贵,忙点头:“小姐请放心,小的必会好好照顾马家太太跟马家娘子的!”
“告辞了!”秦夙扶着秦夫人,便往出走。
“你!你竟然敢行贿狱卒!秦夙你不得好死!”马未岚在身后狠狠的咒骂,她就是贪图一时口快,想起先前与秦夙这个表姐还亲密的时候,秦夙向来绵善,才会口不择言,却没想到不叫的狗是会咬人的!
狱卒笑了一声:“马娘子看着倒是精神头好的很,我估摸着几顿饭不吃,应当不会如何。”
这些日子吃的饭食跟水大多都是放了许久都凉透了才送过来给她们,粗面饼子粗面馒头夹杂着咸菜跟野菜,清汤寡水的粥根本无法饱腹,马未岚从开始的不吃,到后来连这些都不够吃,也不过用了三天的时间,现在还没到饭点儿就已经饿的咕咕叫了,听见狱卒这句话,脸色苍白。
“你,你竟然敢虐待我?”
狱卒可笑的看着马未岚:“怎么?您还当您自个儿是千金小姐呢?早就成了旧皇历了!再过两天你们就要上路了,到时候可别忘了我对你的照顾!”
刑棍猛的狠捣她的腿,马未岚没防备,一下便摔在了那里,磕得口鼻满是鲜血,愤恨的抬起一张脸来,那满脸鲜血的模样堪比刚从地府里头爬出来的恶鬼。
“你……”她刚想爬起来,才转动了一下小腿,剧痛感袭来,忍不住哀嚎出声,“啊!!!”
“岚儿,你怎么样?”马夫人这几日精神不太正常,时常说话说着说着就呆滞起来,半天不言语,
狱卒掏了掏耳朵,“岭南天高路远的,马娘子可要珍重身子呐!”笑嘻嘻的将两颗金芸豆往天上抛了抛,狱卒慢悠悠的哼着小曲儿走了,时不时的还拿刑棍敲打敲打临房的犯人。
“母亲!”马未岚失声痛哭,双手狠狠的拍打着马夫人,“你说你怎么这么不顶事?父亲明明已经安排好了退路,让咱们带着两个弟弟走的,可你一直不肯好转,好不容易父亲安排好了出府,你又作妖,若不是你,我现在哪里需要吃这样的苦?”
马夫人脸色一变,怔愣的看着女儿,哀怨的模样像是四五十岁的老妪。
“你父亲他吃了那么多的苦,你怎么就能忍心丢下他?”马夫人向来与马鹣鲽情深,怎么肯一个人走,也正因为如此,才会被安亲王爷的人抓了个正着。
马未岚双手血肉模糊也正是因为那会儿不肯被抓,推挤之下不当心跌倒,磕在了尖锐的石头上,才会如此,她愤恨的一把推开自家母亲。
“你不配做母亲!父亲他是牺牲了自己才能铺出一条路来给我们的,你呢?你不但没有顾及自己儿女,更是将自己的丈夫陷入了绝境,你这样的人还活着有什么意思?你不如一头撞死的好!”
这么长时间以来的逆境,让马未岚精神崩溃,她毫不遮掩更不顾及会不会伤害到马夫人,伤人的话脱口而出。
马夫人心中大痛,神情越发的涣散呆滞,被女儿推开之后,就那么脸挨着铁栏杆,有一下没一下的撞着,没一会儿,她的脸上便一脸的鲜血。
“你!”马未岚气得毫无理智,“你要撞就冲着天灵盖儿撞!保管你狠狠的撞下去再也不会有烦恼!”
马夫人默默流泪,清澈的眼泪冲淡了脸上的淤血,目光无神的望着墙壁。
马未岚心中窝火极了,她伸手便去掏马夫人放在怀里的银票,马夫人回过神来死死的按着,两人俱都不肯松手。
“你松开!你难道还想要将这银子独吞了不成?刚才那样嫌弃姨母,这会儿了你装什么?”
马夫人死活不肯松开,马未岚腿上用不上力气,只好支起上半身一把将马夫人的头抱住,狠狠的就往墙上撞过去,马夫人身子虚弱,一时挣扎不开,直到“咚”的一声闷响,马夫人整个人仰面倒在地上,再也不动了,马未岚忙将她怀里的银票拿出来,仔细的数着。
……
“他们怎么样?”秦因为一直在外头办差,没能帮上马家人什么忙,便没有进去,在牢房外头等待着秦夫人跟女儿,见女儿跟妻子一脸疲惫之色,不由得有些心焦,“不然我派几个人路上保护,你说如何?”
秦夙皱着眉直摇头:“不!父亲不必如此,她们……哼!她们罪有应得!”
“阿夙!”秦不由得呵斥,“一个是你姨母,一个是你表妹,你不可如此说话!”
秦夙连着冷哼了好几声,调转头去,再不肯说什么。
“不怪阿夙,”秦夫人一脸疲倦,不想在这里与丈夫说这些叫人恶心的内幕,“咱们先回去吧,这些事情往后再说。”
一路无话,等到了郑家,早已经快过了午饭的点儿了。
“我去大厨房看看,若是能加菜,便让厨娘辛苦一些加几个菜来。”赵嬷嬷见秦跟秦夫人一道回来,心知已经快要过了饭点儿了,不知还能不能要的出来,心中惶惶的去了。
“夫君,你老实跟我说,你这些年在川南到底是如何过来的?你知不知道自个儿是被马姐夫加害?”
第981章 调任
“你如何会得知?”秦对于妻子还是十分了解的,她向来就不是个聪慧的人,对朝政之事并不上心,否则当初也不会选了自己做夫君。
“真有此事?”秦夫人讶异的看着秦,“为何不与我说?”
“这有什么好说的?官场上的事儿向来如此,”秦不在意,随意将外袍放到一旁的衣架上,换了件舒服的道袍,“何况你与马夫人表姐妹,你知道了去找她理论一番,到时候损伤了你们的姐妹之情你又要难过。”
没想到丈夫会处处为了自己考虑……秦夫人脸上的急躁缓和了许多,“但是……但是也不能真的什么都不跟我说,我还当她是自己表姐,我还以为马大人对你多有关照,甚至还多多提点帮她,现在她将这一切都告诉我,我才知道自己有多痴傻!”
秦夫人痛心疾首,是自己看错了人,这么多年的关照跟爱护就像是场笑话似得。
“是马夫人与你说的?”秦惊讶,马夫人可不像是会主动提及的人,看着妻子一脸的懊悔之色,他笑着安慰,“好了,别再烦恼了,总归她们一家再过几日就要被流放去岭南了,再如何也见不着了,无论之前的事情如何,都过去了!”
秦夫人沉着脸,“我是心痛那五百两银子,哪怕是捐了香油钱,也好过送给她!”
秦失笑,“只花了五百两银子就看清楚一个人,给我说的话是值的,行了,别再想了,这几日你收拾收拾,咱们该回一趟川南了,往后你就不用再跟着我吃苦了!”
“什么是回川南一趟?难道回去还要再回来?”秦夫人诧异的抬起头看着丈夫,“还有一件事儿我这心里一直觉得奇怪,大嫂这几天有点儿不对头,来咱们院子里献了好几回殷勤,而且来的越发频繁,外头出了什么事儿?还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儿?”
秦笑着摇头:“我原本回来就打算与你说的,我要调任了。”
秦夫人蓦地睁大眼睛:“什么?往哪儿调任?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不早说,那大嫂这些天……她是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儿了?你怎么什么都瞒着我!”
“也不是故意瞒着,你那几日一直病着,我每每想要与你说些什么的时候,你就总是顾左右而言他,叫我只好将这些念头都压下去,不过倒是也好,你的身子越来越好了,也算是有所收获,况且你现在不就知道了么?”
秦将衣裳都交给家中丫鬟,自个儿站起来打算往外头走,秦夫人连忙拉住他:“那大嫂这些天,她是因为知道你要调任,所以才会这样好言好语的对我说话?也不对,即便你调任,郑家也不会有什么变化,她这些天的脸色可是像出了天大的好事儿似得。”
秦夫人越想越不明白,所以她断定有事情丈夫没有告诉她。
“你呀,少说两句你都不明白,”秦将秦夫人拉到榻上按她坐下来,“你忘了我去云浮城是做什么去了么?三王爷跟四王爷虽说都是皇上的子嗣,但皇位只有一个,皇上会选择哪个人来做皇帝,这事儿你想不明白,想必满朝的臣子都想不明白,如今四王爷犯了大错处,皇上要将人召回云浮城训斥,而三王爷这边定然是节节高升的,三王爷向来体恤百姓,又尤其敬重仕子,你忘了舅兄膝下的长子欢哥儿?他在念书上头是极有天分的,小小年纪就考中了举人……”
“你将欢哥儿举荐给三王爷了?”秦夫人心中一抖,想到了陈年往事,不由得一阵惧意,“欢哥儿可是大嫂的命,若是有个闪失,大嫂还不跟我拼命么?”
秦失笑:“你这都想到哪儿去了?是三王爷将欢哥儿安排进国子监跟几个翰林院的老大人学着制艺,欢哥儿能在国子监里头好好跟着念书,往后就是参加秋闱也要比现在轻松。”
秦夫人恍然大悟:“怪不得这几日大嫂对我这样献殷勤献的紧。”
话音才落,赵嬷嬷便拎着两个食盒进了来:“夫人,大厨房加了两个菜,您是不是饿得紧了?赶紧先吃一些垫一垫肚子!”她一边摆著一边轻声嘀咕,“原先我还当大厨房熄了火,才问了问还能不能加菜,没想到提了一嘴,连银子都不要,立即现加了两个菜。”
秦夫人看着赵嬷嬷脸上还未褪去的惊讶,眉眼之中越发轻快几分,“这可是一天比一天好了。”
夫妻两个吃着饭,赵嬷嬷给秦夙送进去饭肴,秦夙没有理会,自个儿趴在桌上想着心事,赵嬷嬷看着不对劲,叮嘱了几句退了出来,回来便禀报秦夫人。
“小姐像是没什么胃口,奴婢让人送了饭菜进屋子,她也没理会奴婢,可别是被什么脏东西冲撞了吧!”
刚放下碗,秦夫人的眉头就紧纠了起来。
“这个孩子是为了之前的事儿烦恼,”秦夫人将先前马未岚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忧心忡忡的道,“眼瞧着没几个月就要成亲了,若是两个人离了心,怕往后可要受罪。”
秦有些惊讶,没料到马家出了事情之后,马夫人跟马小姐的心性有了这么大的转变。
“若是阿夙不愿意,干脆将这件婚事退了吧,等我走马上任之后,再寻合适的人选,总不好将阿夙一个人嫁到这么远的地方去。”
虽说这是下下之策,但秦不太愿意让自己子女受委屈,尤其是在婚事上头,男子受了委屈还能在外头发泄发泄,女子的话就将一辈子都葬送了。
“只是,”秦夫人担忧的抬起眼睛,“周大人那里不好交代吧?连日子都定下了,也请了期,嫁妆什么的都打好了,聘礼也收了,几乎满城的人都知道了,这个时候悔婚,要落了周家的颜面。”
秦皱了眉头:“这样,你先去问问阿夙自个儿的意思,若她不愿意,我这个当爹的就是泼了脸面也要将这亲给退了,若是阿夙情愿,咱们再计较。”
第982章 拒收
自从上元节出去看灯之后,颜黛就有些反常,也不像往常那般将狸猫抱在怀里玩耍,总是对着狸猫发呆,服侍颜夫人用药的时候虽还是尽心尽力,但闲下来的时候,总是有些走神,这边儿说着话,便不由自主的皱起眉头来,像是十分烦恼。
颜夫人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之后,趁着颜黛去大厨房煎药,悄悄将婵衣叫来,“阿黛这几日看着有些魂不守舍,可别是出了什么事儿。”
婵衣这几日因为谢硠宁升任宰辅的事情而准备了许多的贺礼,打算让人送往云浮城,家中的事情没太注意,这会儿听了颜夫人的话,想了想,倒真是有几日没见颜黛来她这里坐坐了。
她笑着宽慰道:“我觉得应该不是什么大事,等黛儿回来我仔细问问她,您别担心。”
“诶……我这身子眼瞧着一天比一天差,若是阿黛再有什么事,怕是我这老婆子可要……”颜夫人叹了口气,又道,“对了,听阿黛说新任的宰辅是你舅舅?这倒是一桩喜事。”
“是我三舅,”婵衣抿嘴笑了,提到外祖父家的这几个舅舅,她总是一脸的与有荣焉,“也是皇恩浩荡,三舅能得了皇上赏识,往后便更好了。”
颜夫人连连点头,当初皇上没有登基之前有多艰难,便是如雪不说,她也知道,若当初能有一个做宰辅的外家撑着,如雪也不会绞尽脑汁,最后做了那么多的错事。
“王爷那日回来说起黛儿的婚事,说想要在云浮城里头挑呢,我想了想在这个地儿确实人选不太多,且今年就要秋闱了,总归是不差这几个月,咱们慢慢踅摸,总能找着合适的。”
“云浮城离着也太远了些,”颜夫人对云浮城的印象极差,她的女儿就是折在了云浮城里,她不愿看见自己的孙女也折进去,“我觉着还是跟着你们的好,往后不论是在什么地方,转个身就能看见自个儿家人,也不孤单寂寞。”
人上了年纪都是这样,不愿与家人分隔太远,颜夫人休养了这么久,身上的毒也拔除的差不多了,但伤了的五脏到底是无法逆转,她呼吸有些沉,听着闷闷的。
颜黛端了药回来,瞧见婵衣也在,一边行礼一边道:“嫂子怎么有空过来?这些日子听下人们说嫂子忙的脚不沾地,我都还没恭贺嫂子呢。”
“又不是我升任宰辅,你恭贺我做什么?”婵衣笑着打趣她,“不过几日不见,黛儿看着又漂亮了,趁着我三舅升任宰辅,这几日登门说亲的人可不少,倒是比过年那会儿还让人头疼。”
颜黛羞赧的红了脸:“嫂子又笑我。”
服侍着颜夫人吃过了药,又看着颜夫人睡着,婵衣拉了颜黛的手,与她一同到了外头偏厅。
“黛儿,嫂子问你,你可是有了心仪的小郎君?”
话刚出口,颜黛的手颤了一下,立即道:“没有!嫂子你不要听别人胡说!”
“别人?”婵衣眉头高高的挑了一下,这样立即红着脸反驳,怎么看都不像是真话啊,“咱们家跟外头人家不同,或许外头的人家里是讲究各种规矩,女子出嫁要从双亲,若是私自议论自个儿的亲事会被人说道不检点什么的,在咱们家是没有的,黛儿,原本择亲就是为了你情愿,为了往后能有个照顾你的人,你若是喜欢哪个郎君,只管与嫂子说,只要不是身份太低的,嗯,哪怕是个平民,也无妨的!”
颜黛的头垂得更低了,“我,我没有的。”
“嗯,有了一定要记得与嫂子说,否则我在这儿给你乱点鸳鸯谱,岂不是害了你一辈子?”婵衣轻轻的将她耳边碎发勾到耳后,“我们是一家人,择婿的事儿虽是你表哥交到了我手里,可我也只能瞧一瞧人品相貌,其他的方面,比方说我家黛儿会不会欢喜这样的人做夫婿,那可就真的是难为我了。”
颜黛点了点头,心中惭愧极了,抬眼瞧了婵衣一眼,然后又低下头去。
“嫂子,咱们府上的狸猫,都是别人送的么?”
话题忽然跳到狸猫上头,婵衣有些莫名:“有些是买的,有些是送的,你喜欢的那只雪白的那个,是人家送来的,其他花黄的、黑白的,都是买的,怎么忽然问这个?”
颜黛心狠狠一跳,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转到了这个问题上头,但刚才嫂子一说‘你有心仪的人一定要与我说’时,她先想到的便是那日李长宁问她的那句喜不喜欢他送的狸猫的话。
……
李长宁这几日去了川南,刚一回来,就将马车上拉的好几筐果子送去了安亲王府。
“王妃说我们府上果子够吃一年的了,请李公子带回去吧!”府上的下人向来是不会客套的,这些东西送的人也多,并不会一一报备,尤其是他送的,可这一次却将他拒之门外。
“小哥儿莫要哄我了,府里头有没有结果子的树,哪能存够一年吃的果子,那不是早早便烂干净了么?这些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李长宁站在那不肯走,他原本交了差事过来,就是想着能让心上人知道他来过,东西是他送的,知道他的心意。
下人却如何也不肯收这几筐果子,李长宁怎么从马车上搬下来的,他们依旧怎么样给帮着搬上去。
直到李长宁离开,他都没弄明白为什么安亲王妃忽然一下就将他送的东西拒之门外,想来想去,觉得不妥当,将一车的果子扔给长随,自个儿夹紧马腹急匆匆的回了家。
李东海这几日正打算回云南,将东西收拾的差不多,等儿子回来便要与他说一声,李长宁一进屋子,他话都没赶得及说,就被李长宁叽里呱啦一阵嚷嚷打断思路。
“阿爹,我媳妇儿要没了!”李长宁哭丧着脸,看着李东海,“今儿我去安亲王府送果子,王妃拒收了,阿爹你说王妃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李东海看着自己儿子的蠢相,实在是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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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3章 求亲
“你怎么偷偷摸摸,跟个贼似的?别说安亲王妃,哪怕是换了你爹我,也要将你送的东西都退回去!”李东海瞪他一眼,“心悦人家,就正正经经的请了官媒去说亲,你这么的,谁知道你的心思是认真的还是闹着玩儿?”
李长宁睁大眼睛:“您老人家怎么倒打一耙?说亲哪有自己上门自个儿给自个儿说亲的?不都是长辈给张罗么?”
“你既然明白这个道理,还作什么妖?老老实实在家等着就是了!”
李东海没好气的瞪儿子一眼,折身回去又去收拾他的东西,这一回在川西的时间太久了,云南那头的公务都耽搁下来了,不快些回去处理,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处理的完。
“阿爹!”李长宁十分不放心,跟了过去,像是一条大尾巴,“若是安亲王妃拒绝可怎么办?”
求亲最怕的是对方没有这个意图,尤其是像他这样,跟安亲王爷又是从属关系,他求中了还好说,求不中的话,岂不是要伤了和气?
李东海瞥他一眼:“求亲哪有一次就求得人家答应的?尤其是咱们男方求女方的这种,即便是有这个意思,也要再三再四的求,才能求的下来,你若是没有这个准备,最好还是放弃吧,我看安亲王爷十分在意这个表妹,万一不成,岂不是要生分了?”
“这怎么行!”李长宁一脸怒意,他好不容易才有了心上人,怎么能够就这样放弃!
“你还非她不娶了?”李东海挑着眉毛,“你知道不知道最近上安亲王府求亲的人有多少?说一句过江之鲫也不为过,你想在这万千人当中拔个尖儿出来……难哟!”
李东海摇摇头,脸上的表情足够将李长宁那点为数不多的自信给全然崩塌:“阿爹!你多求几遍,多请些官媒,每日去每日去,直到安亲王妃同意将人嫁给我为止,我相信这份诚心一定会感动安亲王妃跟颜姑娘的!”
“每天去,那不是求亲,那是要债!”李东海忍不住敲了儿子脑门儿一下,“那会儿你十七八岁的时候,怎么没想着要讨个媳妇儿?那会儿我给你说了那么多人选,你兰姨也去拜访了那么多家,怎么就不见你点个头,现在急了,晚了!”
“怎么就晚了?父亲,哪儿晚了呀!”李长宁急的直想打转,“我那会儿是没遇见心仪的人,现在好不容易遇见了,怎么就晚了?我今年才二十二,哪里就晚了?您跟我这般儿大的时候,还没遇见我娘呢!”
李东海胡子一翘:“反了你个无法无天的小兔崽子了!你能跟你爹比?你爹那会儿早已经是游击将军了,你说说你这会儿是个什么?一个小小的参将,就高兴的跟什么似得,人家姑娘能看上你,你别做梦了!”
“阿爹,话怎么能这么说呢?这一段儿您又不是没与我讲过,您说那会儿我娘开始也没看上您,是您自个儿死缠烂打,我娘没办法之下,才由着外祖父将人嫁给了您,这可都是您跟我说的,您说说您这会儿又要反口,您累不累的慌呀?”
父子两个因为这个话题而争论不休,反倒叫李长宁忘了自个儿的目的是什么,等到一架吵完,李东海气恼的一脚将他踹出院子之后,他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
“阿爹!您明儿就请官媒上王府提亲去!您若是忘了,那我就自个儿去找官媒……唉!算了!还是我自个儿去找官媒吧!”李长宁忽的不太放心自己阿爹找媒人的能力,原本是在院子里十分大声的提醒李东海的,到后头索性止了话,回自己屋子合计去了。
说找就找,他第二天真的请了官媒上王府去,却没想到跟马蕙兰以及李东海吩咐人请的官媒撞到了一块儿去。
婵衣挑眉看了看马蕙兰跟她带的官媒,又看了眼李长宁自个儿请的官媒,脸上的笑容绷都绷不住,李东海这个儿子也太有趣了,她昨儿就小小的试探了一回,没料到竟然给了她这么大的反应,到真是出乎意料。
“我家的这个妹妹从小就娇生惯养长大的,向来不会服侍人,而且性子也喜欢安静些的,李公子这样,倒也不是说不好,只是我觉得有些不太适合,这件事儿还是以后再议吧。”
头一次上门提亲,虽然不至于将男方说的一无是处,但作为女方的矜持肯定是要有的,提前说明这些,也是为了告诉李长宁,颜黛在王府里可是正正经经的主子小姐,不是别人嘴里说的什么客居在王府的一个亲戚,她在家里是被珍之爱之的宠着捧着的,是不会这么草率的定下她的婚事的。
求亲的两个官媒都心照不宣的笑了,头一次上门儿能得一个准话儿的根本就没有,除非是那种一早就说好了的,才会一上门就答应,普通的像现在这样的,总得跑上那么几趟。
马蕙兰干脆捏着帕子笑道:“我们老爷的这位长子可不像城里那些游手好闲、什么苦都吃不得的公子哥儿,他是从小就跟着老爷在军营里头摔打出来的,什么苦没吃过,什么罪没受过?不瞒王妃说,即便求娶的不是颜小姐,而是别家的小姐,也断然没有让人家姑娘家服侍一个老爷们儿的道理,说句不怕王妃笑话的话儿,便是妾身这样的福薄之人,自从到了李家给我们家老爷做了妾,我们老爷也向来不需要我服侍些什么,老爷跟公子向来都是亲力亲为,身边儿更是干净,别说寻常人家里头有的通房小妾了,就是一个丫鬟都没有,身边儿跟着服侍的都是小子。”
婵衣听着马蕙兰遮面笑语,猛的一下子想起来,上一世的李长宁在李东海亡故之后,便一直在云南带着,最后做到云南总兵的位置上,她那会儿也只是听简安杰随口提起,知道有这么一号人,印象不深,现在听到这里才记起来,可不就是因为李长宁身边儿干干净净的缘故,她才会印象深刻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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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4章 送行
“那确实是难得,”婵衣也跟着轻笑,“但这件事儿我还得等王爷回来,与王爷商议商议,况且我家老祖宗情不情愿还不知道。”
“这是自然的!”马蕙兰连连点头,“如今老爷最发愁的便是大公子成亲的事儿,等大公子的婚事一定下来,妾身也好安心的陪着老爷一同回云南去了。”
原本李东海就主要是在云南办差居多的,家也是在云南那头,现在跟着楚少渊来川西,手中的差事也办得差不多了,听楚少渊说要将李长宁留下来,但到底是留下在身边做什么差事,婵衣没有细问,她有些看不上马家的人,哪怕是马蕙兰这样微不足道的一个妾室,她也是能尽量不沾染就不沾染。
“侧夫人与李大人鹣鲽情深,真是令人羡慕。”
婵衣的话十分客气,马蕙兰心中大约知道安亲王妃对自己的印象不是那么好,索性她的目的也达到了,便也懒得再经营什么,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了。
颜黛来婵衣院子的时候,人才走了没一会儿,她在自己的屋子里实在是有些坐不住,便来找婵衣说说话。
婵衣脸上的笑容很有深意:“若是李大人跟马氏不在川西的话,到是还算得上是一门好亲事,而且李长宁身边干干净净的,这一条儿我是查过的,是真的干净,这一点就连你表哥也比不上,从前在家里的时候,他身边可是有丫鬟服侍的,那几个丫鬟也都是留着给他做通房的,不过你表哥最后去了宫中,也没用上就是了。”
颜黛脸上一红:“嫂子,我没有在意……”
“好好好,我知道你的意思,”婵衣轻拍她的手,“但作为女方家里头,大多择婿就是这样,不可能会一下子便点头应诺,除非是提前就说好了的,否则都是要三番五次的来求亲,你也不要心疼他,只有这样他往后娶了你回去才会真心疼你。”
颜黛支吾着不说话了,自从前几日不当心说出李长宁对她说的话,她心里就有些悔意,生怕是她会错了意,可没料到事情会有这样的反转。
“黛儿,你可要想好了,若是你真的嫁给了李长宁,往后无论是他去哪儿赴任你都得跟着他,往后便是想回来一趟,或者去一趟宛州城,大约都是有些不太可能的。”
婵衣对李长宁的那点印象全部都努力的回忆起来,李长宁在前一世就不算是有大作为的人,虽是身上有了军功但到底是因为受了庇荫才会有了四品的武将之职,虽说最后做到了总兵,但与李东海相比较而言,还是差了太多。
颜黛心里有些乱,手掌心里捏着帕子团成了一团,“嫂子,不然还是算了,我还不想这么快…而且我担心祖母身子……”犹犹豫豫的样子,很是无法决断。
“这样吧,看他能做到哪一步吧,你且不要理会他,晾着他,我这边儿也不点头答应,若是他有心便应当知道该怎么做。”
婵衣看着颜黛,犹豫心软说明还是动了心,若是真的听了她现在所说的话,只怕往后要后悔。颜黛轻轻的点了点头,她觉得若是自己无动于衷的话,便是那个人,也是没有办法的吧。
实际上颜黛猜测的并不全对,在李长宁得知求情被拒之后,到是没有太过于苦恼,大不过就是多求几次看看,若实在不行的话,他就直接去找颜黛,直接问她的意思,虽然说这个法子有些太任性妄为,但至少不能一面也不见,见不到人说不到话,颜黛心中想什么他一点也不知道,这叫他有些慌。
这么连续求娶了三四次之后都没有得到一个明确答复,即便是逢人未语先笑三分的马蕙兰也有些犹豫踟蹰起来,到底是安亲王妃没有看上李长宁呢,还是故意想要看看李家的诚意呢?
这些事儿来不及她考量,她便跟着李东海一道回云南了,回去之前,还曾去送别了动身去岭南流放之地的马家一家子人。
马家上到马,下到马的两个小儿子,都已经被磋磨的面黄肌瘦,脸上带着一副菜色,不过几日的功夫,一家子连个精神头好些的都没有,而马夫人自从伤了头之后,就再没有好过,说是流放过去,其实看她的身体差成了这副模样,马蕙兰几乎快要断定嫂子定然是不会活着去了岭南的。
“这样山高路远的,小妹就不多送了,”马蕙兰嘴边噙着笑意,淡淡站在一旁看着一副虚弱像的马,“还望大哥跟嫂子保重身子,侄女儿也是,多保重吧!”
“小没…你求李大任……久久个股……”马的毒虽然清除的差不多了,但却落下了病根儿,说话总是含含糊糊咬字不清。
但这一句马蕙兰却听明白了,大哥这是求到她头上来,希望她能帮大哥一把。
马蕙兰忽的笑了:“大哥当初对于二妹接替我嫁到周家,却将破了相嫁不得好人家的我送去李大人房里做妾室的事儿,可并不曾阻拦,当初母亲如何与我说的呢?往后大哥就是我的靠山,我的希望,可我这么多年在云南遭罪的时候,怎么就没有看出来大哥这个靠山为了我做过些什么?”
马愣住了,马蕙兰弯下了身子,那双极似马舒兰的漂亮眸子里折射出来的憎恶之色,让马心中一凉,他当初还不曾继承家业,哪里能够阻止得了父亲跟母亲的决定?又觉得对不起妹妹,便只好让自己躲起来,这样就好像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似得。
可这些年来,马蕙兰传回来的信上,并没有写她过的不如意,他这才觉得心上好受些,也是近几年李东海做了总督之后,他们才慢慢的亲近起来。
“我……”没有两个字还没说出来,马蕙兰便嘲讽一笑。
“大哥不必费心了,大哥能有今天也得多感谢我,若不是当初大哥的不作为,想必也不会有今日的我了,大哥也不必觉得委屈,一报还一报罢了。”
第985章 饿死
马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妹妹会恨自己,他只这么一听马蕙兰的口气就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一报还一报,不就是说她现在的不作为,只是为了偿还之前他作为兄长的不作为么?
“大妹……”马的眼泪簌簌而下,他存了一肚子的话想要对马蕙兰说。《
马蕙兰却已经站直了腰身,“大哥叫错了,你的大妹可不是我,我这个嫡长女说到底不过是个笑话儿!”
“你的心怎么那么硬?”马夫人病恹恹的被狱卒架着,有气无力的模样十分的可怜,可却还不忘与马一同声讨马蕙兰。
马蕙兰冷笑了一声,她也不是一开始就这么心硬的,也是一步一步慢慢的被磋磨成了这样,谁的心肠一开始不软呢?可在受过多次伤害之后便幡然醒悟过来,她若是再这么心软下去,只怕是这辈子都要这么着了,所以她容貌被毁之后,也曾多次的做过努力,可家里人却到底生了异心,将她看做了残花败柳。
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过,明明一切都是别人的错,马蕙兰想想便觉得不甘心,直到被安排去给李东海做妾,她才明白过来。
其实她跟李东海并没有夫妻之实的,她当年心灰意冷之下,投了湖想要了却残生,是李东海将她救起来的,实际上说起来的话,也是李东海更吃亏一些,十来年之前,他的发妻还在,他是被迫纳了自己做妾室的,她直到上了花轿的那一刻都还在不停的寻死。
而李东海只用了一句话便安抚住了她的情绪,这么多年来她都还记得清楚。
他说:“即便不是我也会有别人,你想寻死可以现在的情形来看,怕是很难成功吧,你放心,我不会对你如何,你在李家我就当是养了个闲人,若是你觉得不好,也行,反正与我没有什么损失。”
马家不会养着她一个废人的,无论是谁都明白这个道理,可她却依旧将自己当做是先前的嫡长女,在家里发脾气,想要求一个重视,可现实摆在面前的时候,她发觉便是死了,也不过是一个笑话。
这么多年来,她在李家其实过的很舒心,是个闲人,李东海没有过多关注过她,即便是发妻亡故之后,他也如同往常一般,没有真的对她怎样,若不是这一次她提出来想要来一趟川贵,怕是李东海都不会特意想起她来。
“就当我心狠吧,”马蕙兰扬起头,脸上神情有些平淡,“大哥大嫂一路保重!”
狱卒是从来不会等人的,能够容忍亲人朋友来送行,已经是最大的极限了,当即便将几个人拖着往前走,这一家子大大小小没有一个好的,都要狱卒拉着拖着甚至还要套上个骡车架着走,实在是凄惨。
对比马家的惨状,卓家显然要好上许多。
卓二老爷近日对卓家事务渐渐上手,已经从开始的族人不服气,到后头打到了族人服气,压制了许多的反对声,他这几日觉得自己如日中天如鱼得水,十分的自在,做家主根本就没有那么艰难,所以一看就知道,原来几代的家主有多不顶事。
而最让他头疼的是他小儿子白芨身上的蛊毒,已经是到了最厉害的时候了,他将卓青眉关起来,便是想要威胁她交出解蛊的法子来,但也不知卓青眉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竟然一句话也不肯说,卓二老爷抓耳挠腮的想尽了法子,都没有能将人逼问出来。
卓青眉肚子里的孩子,是他想到唯一的一个法子了,他处理完了手上的事务,将卓云西也叫了来,若是论制蛊,他连卓云西这么个私生子都比不上,他毕竟已经算是卓家最外头的一支分支了,不但是制蛊不会,就是解蛊也是一窍不通的。
“一会儿见了卓青眉,你不用顾忌,反正她也是害了你母亲的元凶之一,有什么手段尽管使给她就是,一个阶下之囚,不会有人敢为她出头的。”
即便是做了家主,卓二老爷的眼界还是这么窄,替卓青眉出头的人是没有几个,但若是真的将卓青眉如何了,只怕又要引起另外一场暴动了。
卓云西只是过了一遍耳朵,并没有真的听到心里去。
“等一会儿看见了卓青眉我自有法子,卓二老爷就不用担心了!”他还是习惯性的叫卓二老爷,而不是卓二老爷一再强调的,在私底下可以叫他“阿爹”的这个称谓。
卓二老爷有些恼,但想了下卓云西这么个白捡的儿子在手里任由他所用,还能时时监视安亲王的举动,别提有多占便宜了,他就将那点子恼怒忍了下来。
“这个卓依玛,便是死了也不叫人安生,你说她当初既然要废了卓青眉,何必又要教给她什么制蛊之术,便是教了,一个失去少主之位的人,不在蛇山上好好待着做什么,偏要跑下来!”
卓二老爷一紧张,就喜欢多说话,卓云西眼神冷淡,时不时敷衍的回那么几句。
到了地牢当中,卓青眉的气色看上去还行,只不过这会儿她正发着脾气,看上去就更活泼生动,一点儿也不像是阶下囚。
“快点给我将饭端来,是要将人往死里饿呀?我做了什么错事儿了?别忘了我可是卓家大房!我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也别想安生!”
“你怎么一天要吃八顿饭啊?你是猪么?猪都没有你能吃!”狱卒这会儿也气急了,张嘴便骂。
卓青眉怒道:“说不定你娘怀你的时候比我还能吃呢!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你瞧瞧你这一身儿的肥膘,你吃的比我还要多,有什么脸来说我?”
孕妇向来是极容易饿的,尤其是月份大了之后,更是时刻都感觉到饿,时刻都要吃东西。
狱卒气的脸色涨红,他是后天吃胖的,若是小时候就这么胖,那他娘得多辛苦!刚要反驳回去,就看见卓二老爷过来,连忙让开了路。
“你们又过来干什么?是来看我有没有被你们饿死么?好歹毒的心肠!”
第986章 条件
卓二老爷笑了笑,并没有跟她一般见识,反而眯着眼睛问了句:“不知道卓大小姐住着可习惯?”
“你眼瞎了?这种地方给你能习惯?”卓青眉被他这副与自己闲话家常的口吻弄的怒火冲天,“你这个杀人凶手,甭以为我不知道你做的那些腌臜事儿,将我关在这儿想要掩盖你将前任现任家主都害死的事实,你这是在做梦!”
相对比卓青眉的怒火熊熊,卓二老爷便显得淡然了许多,便是被这样骂着,也依旧保持着笑意。
“侄女这话说的可不对,卓依玛带着安亲王爷的人手来逼迫内子交出家主之位,害的内子急火攻心,你又提前催动我儿白芨体内的蛊毒,想要了我全家的性命,我不过是以牙还牙罢了,怎么就成了杀人凶手?若说杀人凶手,你母亲卓依玛才是,你好赖分不清,现在还不肯将我儿白芨身上的蛊毒解了,我也只好先将你关起来了。”
话说的无奈,可卓二老爷脸上的神情分明没有几分痛惜之色,卓青眉看着他带着些志得意满的笑容,就压不住心中的那股子怒气。
“你将我关在这里还指望我解了蛊毒?不要做梦了!”卓青眉看着他一脸的讥笑。
“哦,那真是没办法了,”卓二老爷挑了挑眉,“原本我还念着你年纪小,不懂事,受了卓依玛的蛊惑,才会做下这样的糊涂事,想要饶你一条性命的,看来真是不行了,你要断我子嗣,我也只好不让你好过了!”
“你敢!”卓青眉捂着肚子,一脸警惕的看着卓二老爷。
她身旁的卓南周忙挡在卓青眉前头,他知道卓二老爷过来这里,并不是真的要嘘寒问暖,一定有别的事情,“我们且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卓二老爷,你将我们关起来,为的不过是怕青眉生下男丁,然后承袭土司之位,你现在的处境应当是很尴尬吧,你虽然说是二房的人,但却是偏的不能再偏的分支了,你占据土司之位,恐怕族里的人不会同意,卓白芨如今也岌岌可危,若是青眉不解蛊毒,你儿子就会死,到时候你这个土司之位,也不会长久,现在是你在求青眉,不是青眉在求你,这一点我没说错吧?”
卓二老爷讽笑一声,“那又如何,总归你们会比我先死,你也好,侄女也好,正好在地底下团聚,也省的一家人零零落落的。”
“你就不怕我们变成冤魂回来找你索命么?”卓青眉恶狠狠的瞪着他,卓南周在一旁忙拽了拽她的手,她冷哼一声不吭气了。
卓南周接上:“你想要青眉将白芨身上的蛊毒解开,也不是不行,但我们有条件,你若是答应了,青眉便出手解除他身上的蛊,如何?”
卓二老爷看着卓南周,忽的笑容加深:“说来听听吧,什么条件?”
“当然是将土司之位交出来,你不会真的以为你或者白芨能坐的稳吧?土司可向来是卓家大房手里的东西,即便是送了出去,可卓家大房是有权利收回来的,你们当初便是用了下作的手段害了我母亲,现在休想再将家主跟土司之位霸占着!”
卓青眉理所当然的话,弄的卓二老爷愣了一下,随后又忍不住笑了出来,带着一丝怜悯的看着她:“侄女,你是看不清你现在的处境么?”
一个阶下囚,竟然提出这样的条件,卓二老爷实在不知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出来,到底是太天真了。
“青眉是开玩笑的,我们的条件也很简单,就是放我们出去,并将原先卓家大房还给我们,青眉毕竟是卓家长房的嫡出小姐,纵然是前家主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也与她没关系,卓二老爷都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再将长房一网打尽,这吃相未免有些难看了些,往后人说起来,也是个诟病,卓二老爷这样爱惜羽翼的人,应该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对比与卓青眉提出的条件来讲,卓南周说的这番条件更合理些。
卓二老爷沉思片刻,弯唇一笑:“你说的能算数么?别我将你们放出来了,结果侄女袖手旁观,我可就白芨一个儿子,他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可不保证自己会做出来什么事儿。”
这样的威胁,卓二老爷恐怕自己也是无计可施了。
“我说话算话,你放心就是!”卓青眉被卓南周频频使眼色,一时心软便点头同意了。
卓二老爷点头笑道:“这样就好,来人!将卓大小姐请出来!”
踏出地牢,重新看见外头的阳光,卓青眉深深的吸了一口外头清爽的空气,只觉得之前的十来天根本就是一场噩梦一样。
“人也出来了,就快走吧!”卓二老爷清楚这个侄女的性子,怕耽搁久了她变卦。
“我既然答应了就会做到,你且不要着急,现在我肚子饿了,必须要吃东西,”卓青眉话音还没落,肚子里头便传出来咕噜噜的声音,“听见了没有?连我儿子都跟你说他饿了,你还不赶紧的!”
卓二老爷无奈极了,他只好先安排了一大桌子的菜肴给卓青眉。
卓南周拱手笑着谢过,扶着卓青眉来到桌案旁边,在经过卓云西身边时,眉头紧紧拧了一下,但没有看卓云西,仔细的扶着卓青眉坐下来,小心翼翼的挨个将菜肴尝了过去。
“还怕我下毒害你们?”卓南周的这番举动看在卓二老爷的眼里十分的刺眼。
“不,并不是不信卓二老爷,”卓南周将尝过的菜肴挑了几样卓青眉能吃的放到她碗里,淡淡的解释道,“青眉怀着身子,许多的食物都吃不得,我替她尝尝这菜里头都放着哪些佐料,若是遇见不能吃的,便不给她吃。”
卓二老爷笑道:“你倒真是个有情郎,这样体贴关心,只不过……”后头的话没说完便看见卓青眉抬眼瞪了过来,不得不改了口,“侄女真是好福气。”
“二婶的福气也挺好,遇见你这样一个体贴上心的夫婿,就是命不太好,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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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7章 罢休
卓二老爷脸上的笑容一滞,卓青眉的这番明嘲暗讽他自然听得出来,但听得出来又不能如何,他只好皱着眉头,冷下脸来再不说话。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说
卓青眉吃的不快,吃完了一桌子饭菜用了近半个时辰,因吃的太饱了,便有些想睡觉,掩住嘴打了个哈欠,她趁着卓南周扶她从桌案旁起来,顺势便靠在卓南周胳膊上,抱着他的胳膊走路跌跌撞撞的打着瞌睡,“咱们回家睡会儿,这几日真是累心,睡饱了再泡个热水澡,这天儿也太冷了……”
絮絮叨叨的,抱着卓南周的胳膊,卓青眉看着就要睡过去。
“卓青眉!你不要太过分!”卓二老爷耐心用尽,瞪着眼睛便拦住她。
“吃饱了还不让睡一会,到底是我过分还是二叔过分呐?”卓青眉被他这一嗓子吓到,脸上带着一股子怒气,丝毫不惧怕卓二老爷,当即便怼了回去,“你也不看看你安排我住的那间地牢差到什么地方去了,不论白天夜里,老鼠臭虫满地的爬,我自从进了地牢没睡过一个安稳觉,精神原就差极了,你要我现在解蛊,我哪儿撑得住?”
卓二老爷被她这一番抢白噎得说不出话来,心中下定决心若是她解了蛊毒,便立即将她除掉,这个念头在脑子里越来越烈,他的怒气强压下来。
“行,那我在这儿等着侄女睡醒。”撩了衣袍便坐到了外室的罗汉床上,卓二老爷显得不慌不忙。
卓青眉脸都快被气白了,“哪有你这样的叔叔,在自个儿侄女的屋子里坐着的?你不嫌丢份我还嫌丢份,我既然说过就一定会做到,你都已是家主了,怎么还透着一股子小家子气?”
卓二老爷最恨的便是有人拿他远房偏支的身份说事儿,这会儿被卓青眉一激,气的蹭的站起来,恶狠狠的指着卓青眉:“你!你!”
你了半天也你不出来个所以当然出来,卓青眉转身便跟卓南周进了内室。
卓云西这才俯身低声劝道:“家主不要动怒,我留在这儿等就是了,等卓青眉醒来以后,我亲自问问她,若实在不行便劝一劝,我跟卓南周还是有那么点子交情的。”
卓二老爷觉得烦闷,有卓云西在这儿守着,自个儿自然是不需要再关注了,但还是仔细叮嘱:“不要被他们蒙骗了,只要有一点不对劲的地方,你便直接动手就行了,白芨的性命,能救便救,救不了也是他没有这个福气。”
卓云西点头,看着卓二老爷大步走了出去,眼神里瞬间冰冷一片。
“你什么意思?”卓南周将卓青眉哄着睡着了,出来看见卓云西在外头守着,忍不住问道,“你要的合作,是怎么个合作?我们的情况你也看见了,现在即便是要合作,我们也给不了你要的东西,何况你跟着卓二老爷,岂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卓云西挑眉,抬起头看了眼卓南周,哼笑着道:“我倒是没有想到你还有这么一手,能够将卓大小姐这样脾气的人都拧过来,还像只猫一样乖顺,真是不容易,我都忍不住要给你竖个大拇指了。”
答非所问,卓南周皱眉,站在那里没有说话,就那么盯着卓云西看,仿佛是想要将他的意图看明白。
“行了,”卓云西有些散漫的坐到刚才卓二老爷坐的地方,“你不必防贼一般防着我,你该防的人现在不在这儿,我过来,是想找你谈一件事,你若是同意了,我便帮你一个大忙,如何?”
“什么事?”卓南周疑惑。
“嗯,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可还记得我阿娘?”卓云西头也不抬,盯着地上铺着的木头板,神情看不清楚,却隐隐觉得他有些情绪不高,“我阿娘当初死的时候,受尽了折磨,身上背着的污蔑你应当很清楚,我当初是如何被族里逐出去的你也知道,我们母子没做过半点对不起卓家的事儿,却背着这样的污名,我自个儿就不求什么了,但我娘不能就这么算了,你懂我的意思。”
卓南周有些惊讶:“你是要给你阿娘正名?”
卓云西抬起头,静静的看了他一眼,反问道:“怎么?不行么?族里的人将污水泼到我阿娘那么无辜的人身上,就不觉得心虚的晚上睡不着么?你还来问我,难道不应该么?”
卓南周沉默了,当初卓云西的阿娘是因为得罪了长老,才会被整治的,长老那么个人,虽然很明事理,对于族中的事情也向来是尽心尽责的,可却在私事上头不太检点,而卓云西的阿娘又长得漂亮,自从卓云西的阿娘不知如何怀了卓云西,又没有说谁是他的父亲之后,长老便一直纠缠她,直到有一次卓云西的阿娘被长老强迫的时候,被卓云西撞见,年轻气盛的卓云西哪里受得了自个儿娘亲被一个六七十岁风烛残年的老头子这样欺负,当即便伤了长老。
长老几时吃过这样的亏?自然不肯饶过卓云西,后来卓云西的阿娘便答应了长老许多的荒唐事,然后被长老折辱致死,虽然弄出了人命,但长老毕竟是长老,一张嘴便能将事情平息下来,全族的人都在骂卓云西的阿娘不检点,卓云西的出身更是被翻来覆去的说道,卓云西气的要跟长老拼命,长老却暗中让卓云西吃了许多的亏,当时的家主还是卓依玛,她最厌烦卓云西阿娘这样的女子,便没有插手管,卓云西咽不下这口气,便叛出了族中,一直到现在。
“这件事,放在以前青眉还能尽一些力,可现在我们也不过是阶下囚,有心无力。”
卓云西脸上浮起一丝隐秘的笑容:“若是有这个能力了呢?这件事可是关系到长老的,你能说服卓青眉么?”
长老在族中的地位是很特别的,家主向来想要长老辅佐的,即便是现在,家主换了几任了,长老却屹立不倒。
“这事不难的,”卓南周虽有些惊讶,但没怎么意外,听说卓云西现在跟在了安亲王爷身边,若是安亲王爷的话,一定不会有什么悬念,他郑重道,“青眉早厌恶了长老的存在,如今长老的不作为,即便是你不提,她也不会善罢甘休。”
第988章 浑浊
不会罢休什么的,卓云西心里并不太信的,卓青眉与她关系向来就没有好到可以相信对方的地步。
“行,那就这么说定了。”
卓南周没想到卓云西这么好说话,愣了一下,道:“你的条件……就这个?”
“什么?”卓云西转身要走,听见卓南周这么问他,挑眉道,“不然还要有什么?我提的多了,你跟卓青眉能同意?”
卓南周还是有些不太相信,卓二老爷如今在族里的影响力可不弱,这十几年来他不停的钻营,加上卓梅朵一死,二房的所有都在他手中握着,卓梅朵在的时候便着手将大房留下来的人换的换撤的撤,现在的卓家可以说是基本上已经被卓二老爷捏在手里了,除非有什么特殊的手段,否则刚刚卓云西说的话根本不可能实现。
“我倒是没有什么疑问,只要能办到,”卓南周怕卓云西不肯答应,继续加码,“你身上背着的冤屈也能洗掉,你跟你阿娘原先住的房子也都留着,还有你阿娘原先租用的田地,也都能算给你……”
“不必了,”卓云西咧嘴露出一个讥讽的笑意,“房屋、田产……你觉得我现在还缺这些?”
即便是他跟他阿娘一同住过的房子,所留下的也大多是痛苦伤心的回忆,他根本不在意那些东西现在还有没有人占用,还是不是跟从前一样。
卓南周有些无计可施,只好叹了一声:“好吧,你若是有什么想要的,只要我能办到,我定会尽力而为。”
卓云西立在那里,看了卓南周好一会儿,才瞥开了视线。
“卓南周,你不必如此,我来,不是为了帮你跟卓青眉,我是为了我自己,你这样感恩戴德的,我看了恶心!”
走之前,他扔下这一句话,口气冷冰冰的,将卓南周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
转眼便到了二月中下旬,四皇子这几日早出晚归,看起来心情极差,就连后院一院子的莺莺燕燕都顾不上了,整日整日的待在后山的书房里,几个幕僚围着他一同商议政事。
四皇子在接到文帝的信笺时,满心满眼的不服气,他看着书信上头字儿,劲道大到力透纸背,仿佛一下就想起来从前在宫里住着的时候,每一天都要去太学跟着几位太傅念书,时常天蒙蒙亮的时候就要起来,直到天黑了才回宫里。
那会儿文帝就不是一个和颜悦色的父亲,他们几个兄弟为了争夺父亲的疼爱,便时常暗地里较劲,而太子那会儿则是最上心的,总要将他比下去,文帝那些数落除了太子之外,毫不例外的全都落到了他的身上,叫他又恼又气,可偏偏又不能说太子哥哥半句不好,否则就不止是太子一人生气,就要整个卫家向顾家发难了。
他是忍了一次又一次,几乎要将自个儿小小的一颗心揉搓烂了,才生生的忍住了那些委屈,可现在再一次看见这副带着浓浓训斥口吻的书信时,四皇子便忍不住一巴掌将书信拍到桌上。
“这会儿倒是全都怨起我来了,先前让我陪着太子读书的时候,我就是多问一句,都要被太子记恨,被整个内阁记恨的,我也是父王的儿子,凭什么别人都能越过我去?若是太子的话,我也认了,可偏偏是这个孽种!”
气得四皇子连自称都忘记了,一口一个“我”字儿,听得幕僚直想摇头。
“王爷,我觉得这件事儿咱们得从长远的角度上头去想,当初王爷为何被皇上发放到了江南?不就是因为被三王爷牵连的么?这一回三王爷敢这么做,估计也是存了心思的,王爷可千万不要上当!”
四皇子冷笑:“本王上什么当?现在上当的是父王!信里头骂本王铺张浪费奢侈成性,鱼肉一方百姓云云的,本王就奇了怪了,本王何曾鱼肉过百姓了?难道江南的税收还归本王管不成?难道本王还曾在江南欺压过百姓或者良家不成?到底是从哪儿听来这么混账的话,竟然都一股脑的全扣到了本王的头上来!”
四皇子越想越气,可这股子怒气无处发泄,只好自个儿憋着,又与幕僚道:“还说本王什么心胸狭窄毫无手足之情,本王跟谁是手足?母妃可就生了本王一个,跟那孽障么?本王跟他有什么相干?若不是他几次三番的设了圈套,本王如何会被父王撵出云浮?”
絮叨个没完,四皇子年轻气盛,若说在云浮城的时候还有几分老成,但自从来了江南以后,天天跟这些仕子们在一块儿,不是吟诗赏花就是喝酒狎妓,风月之地就没有四皇子不知道的,甚至几个暗娼观也都混成了熟脸,哪里还有一点点当初的风华?
“……王爷,”幕僚犹豫着开口劝解,斟酌一番才道,“这件事儿不能就这么听之任之,既然皇上已经对王爷有了这样的偏见,倒不如王爷多收集一些证据,也好叫皇上知道是王爷受了冤枉,而不是那些小人所说的……”
“你说的对!”四皇子听了大受启发,随后却又有些蔫儿,“马公公也不回来,也不递个信儿,到底是死是活也不知晓,若是落到了楚少渊的手里头,只怕是好人也要退三层皮,当初……”
话还没说完,外头的小厮便来禀告:“王爷,有人将马公公送回来了,您……”
“在哪儿?”四皇子蹭的一下站了起来,他刚说到马公公,就听见马公公的消息,不得不说是惊喜万分的。
小厮有些支吾着不敢对四皇子说实话,只道:“人还在外头候着呢,王爷若是想见的话……”
四皇子当下便大步走出去,他也不管是不是好看了,现在他只想知道自个儿派他办的差事如何了。
可真的见到了马公公,四皇子的心一下子便沉到了谷底,马公公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活死人似得,只有两只眼睛还滴溜溜的转着,那张老态的脸上半分也瞧不出精明之色来,有的只是浑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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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9章 没死
“你这是?”四皇子不敢相信的看着眼前的人,马公公是服侍他的人里头最精明最能干的,也是母妃自他小时候就培养在他跟前的人,能堪当大用的人,竟然会以这样的一个样子来到他的面前。
“四王爷,我家王爷吩咐,让我给您带句话,”送他来的人一脸冷然之色,虽身上的气质十分寻常普通,甚至还有几分让人熟悉的亲切,但说出来的话却不那么悦耳,“‘这样的伎俩,还望四弟往后不要再尝试了,否则将你身边儿的人都折进去,我这个当哥哥的,可怎么好意思!’王爷还说了,‘像马公公这样硬气的人,不该受这种活罪,还望四弟多体贴下属几分,总这样让下属争着送死,也不太好看不是?’”
“你!”四皇子气极了,伸手指着送他来的青年,“好大的胆子,敢这么跟本王说话,看本王今日不将你碎尸万段!来人!拿下!”
他话音还没落下,传话的青年便迅速后退了十几步,一下跃起到了墙上,顺着房顶的琉璃瓦快速往后退,几个侍卫反应慢了一步,眼看着他就要逃脱,他忽然笑了。
“四王爷,我若是您的话,现在要做的绝不会是纠缠着杀一个传话的人,而是应当想想如何才能将这件事儿给遮掩过去,毕竟在皇上的领土之上,煽动战乱,这可不是一个十分容易洗清的罪名,无论前朝还是本朝,都是不许这种事儿发生的,哦,对了,还有一件事儿,怕王爷没有留意到,我且提醒王爷一声,王爷身边儿的那个常逸风,他可不是什么善茬儿,他的身世王爷若是查一查便能查到了,哦!忘了,王爷应当不会将一个废人留在身边儿的,哎哟哟,真是忘了,那么就这样吧,回见了!”
这么一长串儿的话,青年不是一直站在房顶上说的,而是一边跑跳一边说,可却不见半点的大喘气儿,几乎是连成一贯的,听着仿佛就在耳边,可人却已经跑远了,府中的侍卫再努力也追不上了。
四皇子瞪着眼睛,胸口险些被这几句话给气炸了。
“老三那孽障身边儿的这都是些什么人?不过是个奴才也敢跟本王这样嚣张!”他气得不住的骂着楚少渊,回头瞧见身侧的几个侍卫无功而返,忍不住长腿一伸,一人一脚的踹了过去,“还有你们这群废物!十几个人竟然奈何不了一个人,便是养一条狗也比养着你们要强!”
天之骄子向来是不将下人的性命放在眼里的,这几乎都不需要别人来教,从小在宫中看多了争斗,你来我往的互不相让,四皇子下意识的就将宫中的那些脾性都带了出来。
几个侍卫无一不低垂着头,表情掩在一片阴影之下。
“王爷!”幕僚是跟在四皇子后头出来的,来不及阻止四皇子踹人只好将他这些话都给压下去,“您何必如此动怒,三王爷身边有一群绝顶高手的事儿,您也不是今儿才知道的,何况那个常逸风也确实是有些诡异,不得不防,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如何将马公公的事儿遮掩过去,最起码不要让皇上起了疑心,否则您的处境会十分艰难。”
这几句话提醒了四皇子,他握紧拳头狠狠的砸了刷了朱漆的柱子一下,“老三可真是煞费苦心!”
折身走到马公公身边,马公公自从刚才就一直没有说过话,在看见四皇子低身弯腰看着自己时,他那双浑浊的眼睛猛地一亮。
“你怎么还没死?”四皇子一开口就是这样的一句话,让马公公心中一寒,他是装疯卖傻才哄了别人相信,不远万里从川贵送到了江南,身上的毒也大多是无药可医了,一条舌头更是僵直的说不出半句话来,若不是真的有事要与四皇子说,只怕他都坚持不到现在。
这么想着,眼泪便从眼角落了下来,马公公张了张嘴,嗓子里发不出半分音。
“行了,瞧你那么个样子,真是恶心死人了!”四皇子不耐烦极了,索性开口问道,“你跟老三都交代了什么?老三留那么句话下来,是你将事情都交代了,对吧?我就说为何父王会忽然来信骂我,还骂的这样狠,竟然都是因为你这么个阉奴!”
越说,脸上的戾气越重,四皇子恨不得现在就杀了马公公。
“你当初怎么与我保证的?你的性命就是我的,你什么都愿意为我做,你就是这么做的?你难道不知道被人抓了以后,怎么着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贪生怕死,你还回这里来做什么?”
一句赛过一句的难听,戳人心窝,马公公涕泪横流,身上的毒并没有清理干净,他不比马旻好过多少,不,他跟马旻的境遇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即便是被安亲王抓到了,也是如此,他是一心求死的,可安亲王抓到他之后便不停的让他试新药,他被灌进去不知道多少副药,才变成今天的这个样子。
脸上颤动,马公公几乎费尽了力气,也没有说出半句话来。
四皇子不耐烦的转身走了,仍下一句:“将这老东西扔柴房里头,没本王的吩咐不许给他吃的!”
幕僚怜悯的看了一眼马公公,没敢在盛怒时的四皇子身上劝些什么,只怕这把火殃及到自己的身上。
坐到书房前的太师椅上,四皇子彻底的冷静了下来。
“去查一查这个常逸风是什么来历出声,还有他之前说的那些个师兄师妹的,本王总觉得那些人有古怪!”
四皇子向来不是很准的直觉,在听见送人回来的青年那番话时,越想越觉得奇怪,不论是常逸风出现也好,还是常逸风替他办事的风格也好,都带着一股子莫名其妙的内情,当初他只是查了查青夜宫跟鸣燕楼,并没有深入的调查,这会儿他觉着说不准查一查能查出来什么内情。
幕僚在心中长叹了一口气,四王爷总是这么被人牵着鼻子走,一次比一次容易,实在是叫他有心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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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0章 怒气
调查几个人的身份,虽说并不费事,但也需要时日,这几日四皇子心中烦闷异常,想不出什么法子来,又有许多日子没有回内宅当中歇息,在沉闷了几日之后,便一头扎进了莺娘的住所。《
莺娘几日之前刚被灌了落子汤,整个人病恹恹的,脸色十分的不好,看见四皇子进来,险些就吓得从床上滚下来。
“王……王爷,您怎么来了?”她实在是害怕,先前本是想着王妃跟王爷都是和善人,王爷这样疼爱自己,虽然王妃每次都会送了落子汤来,但院子里住着的姐妹们都没有吃,她便怀了一丝侥幸,想着若是能够有这个福气,便是天大的造化了。
开始她是不敢的,到了后来就喝一半儿倒一半儿,想着这样也算是吃了药,到了后头,王爷来得越来越勤,甚至将她院子里的其他姐妹都挪去了南苑,她心中那点儿小心思便彻底松动起来,胆子也大了起来,落子汤一停,她果然就怀了,她还没有来得及告诉王爷这个消息,孩子就离她而去了,她原本还想要告诉王爷她的委屈,可这些日子王爷一直没有过来,她便胆怯了,越隔着时间久,她就越害怕。
现在猛地一见到四皇子,莺娘觉着这是阎王爷跟她索命来了,浑身抖如筛糠。
“这是怎么了?”四皇子挑着眉毛,本就心情不佳,再看见莺娘这般像是见了鬼似的,就更加不愉,“本王不过几日不来你这里,你就这样厌恶本王了?”
“不!王爷您……贱妾怎么敢……”莺娘连忙否认,一张原本就苍白的小脸,变得更惨白了几分。
“那你见到本王做出这幅模样,怎么?本王身上有什么东西,让你如此惧怕?”
莺娘定了定神,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小心翼翼的抬头看着四皇子脸上的不耐烦之色,她只是知道王爷近些日子都没有回来内宅,原本王爷跟王妃的感情就不佳,没回来内宅定然是有要紧的事儿……这么粗粗的想了一下,她心中已经有了定论。
“王爷,您可要给贱妾做主啊……”
她一张嘴,便嚎啕大哭起来,人生的美便有这样一个好处,哭起来梨花带雨的也十分漂亮,直让四皇子看得心生爱怜。
“别哭,到底是什么事儿?”四皇子已经忍不住走过去将人揽到了怀里。
……
朱近几日精神不济,胃口也不太好,整日昏昏沉沉的想睡觉,饭食吃不下,而上个月小日子已经迟了十日没有来,但因诊脉的时候,大夫不敢下定论说确实是怀了,且自从自个儿初癸之后,小日子并没有特别的准,便没有将这个消息传开,她这几日身上更是疲乏无力,将将睡醒午觉,一边儿揉着额头,一边儿百无聊赖的看着桌案上摆着的那一尊窄口瓶。
外头养的画眉鸟儿叽叽喳喳的叫着,忽的觉得有些吵,才想开口吩咐下人将画眉鸟从廊下拿开,就看见奶嬷嬷端着一个炖盅进来,翻转身子闭上眼睛继续睡觉。
“王妃,您且等会儿再睡,”奶嬷嬷刚进来就瞧见朱转过身子,便知道王妃这是对自个儿手里的汤不欢喜,忙开口道,“您这几日身子不适,得吃一些东西,总不能一直这么的,多伤身子!”
朱被吵得十分烦躁,皱着眉头语气十分的不耐烦:“赶紧端走!谁要吃这东西,闻着味儿都恶心!”
“女子怀着身子本就是这样艰辛的,当初大奶奶怀了您的时候,也是如此,”奶嬷嬷拿话儿宽慰着朱,将炖盅里的汤舀出一碗来,嘴里念叨个不停,“为母则强,您且多想想这是您的嫡长子,您若是不将身子养好了,还如何能够将哥儿养大?听嬷嬷一句,多少喝一些,这是大厨房特意去了荤腥跟油腻的鸡汤,味儿不重的。”
朱扭着身子,就是不肯起来喝,忽的听见外头有脚步声,她以为是在外头服侍的小丫鬟,扬声吩咐:“将廊下的画眉拿到别处,吵死人了,连睡个午觉都不让人安生,一闭眼睛都是这扁毛畜生的叫嚷声!”
“王妃,是王爷来了!”廊下服侍着的小丫鬟一边儿怯怯的回着话,一边儿低下头,将挂着的画眉鸟挪了地方。
朱听见四皇子过来了,一下便清醒了,连忙翻身起来:“快!服侍我穿衣!”这样衣衫不整还在睡觉的样子,见了人多失礼?
四皇子却不等朱穿好了外裳,就那么踱步进了来,脸上还带着一股阴冷的怒气,英俊的五官上满是扭曲之色。
“你这个贱人!”
朱还在扣着扣子的手一抖,才一进来就迎头骂她贱人……她扬起脸,脸上神情冷若冰霜。
四皇子却已经大步的走到了她的面前,一把将她的衣领拽起,也不顾她身上外裳未扣,中衣凌乱,拽起来人,一把就掷到了地上,朱没有防备,身子磕上了桌案角,顿时撕心的疼从后背乍起,叫她忍不住闷哼一声。
奶嬷嬷已经吓呆了,四王爷浑身的气息就仿佛是地府的阎罗王一般,脸色沉得叫她这样一贯沉稳的人都忍不住惊呼一声。
“王爷,您这是干什么?”奶嬷嬷不顾自个儿的一下子扑到朱身前挡住,“王妃若是做了什么不合您心思的事儿,您都能好好说,夫妻两个什么话儿不能说,何必伤了和气?”
四皇子转过头,冷冰冰的看着奶嬷嬷,眼底一丝笑意也没有,却含着一股子令人恐惧的威严。
“你这狗奴才倒是说的好听,夫妻两个什么话儿不能说?你且问问这个贱人,可与我商议过什么不曾?哦,我忘了,这贱人是吩咐你去干的事儿,你自然不会为了那些人命担当!”
朱一听便明白自个儿给那个莺娘灌了落子汤的事儿让他知晓了,她也不惧怕,迎面对上四皇子的怒气,语气十分的硬气:“王爷说的哪里的话,后院儿的事本就该妾身管着,您若是不满,大可以休了妾身,何必在这些事儿上作践我,还没曾听说,哪家的嫡长子没出世,能从通房妾室肚子里爬出来庶出。”
第991章 气话
“你当我不敢?”四皇子瞪着眼睛,里头闪烁着的凶狠光芒吓傻了一屋子的人。
“王爷怎么会不敢,王爷什么事儿不敢?”朱冷笑一声,嘲讽的看着四皇子,“王爷这份儿风流真是可着金陵城找,也找不出第二家来,别的不提先瞧瞧王爷这一院子的伶人舞娘,便能知道王爷是怎样一个怜香惜玉的风流人物,也是,我这王妃算什么东西,不过是连几个舞娘伶人都不如,我挡了人家的道儿,自然是要让开的,她们肚子爬出来庶子才是王爷的心头所爱,我这挂名王妃肚子里头的,又是什么孽种?”
话说的嘲讽,眼神更是冰冷,朱看着四皇子的脸上已满是漠然跟冷冽,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王妃!王妃您别这么拧着性子!您心里头最在乎王爷,您怎么偏偏要说反话!”奶嬷嬷眼睛瞧着朱这个模样,已经是带了两败俱伤的念头,忙将她扶起来,“王爷只是气您万事不与他商议,何曾是这个意思?”
奶嬷嬷琢磨人心还是很有一套的,四皇子这么兴师问罪,也只是因为朱这个妻子没有将他这个丈夫看在眼里,连这样的大事儿也不与他说道,直接就下了手,这叫四皇子心中一片冰冷。
他也自然明白,狎妓归狎妓,听曲儿归听曲儿,包伶人归包伶人,这些都不算什么事儿,顶多被人说道几句玩心重,可若是动了真格儿的,往后被人说道起来,且要在背后指着笑话说他轻重不分。
可虽明白,却因为连日来政事上的烦闷,让他没有及时收住怒火,首当其冲的便对着朱发放了出来,偏偏两个人的性子都是得理不饶人的性子,又如何能够各退一步?
“你这个贱人,还敢编排本王!”四皇子怒火中烧,即便是方才奶嬷嬷的那句劝解,也没能将他的脾气安抚住,如今再看见朱一脸强横的看着自己,仿佛在嘲笑自己不敢真的将她休弃一般,他就忍耐不住。
真是一件事儿接着一件事儿的出,父王在书信里头将他骂了个狗血喷头,将数种罪状都安到了他的身上也便罢了,回了内宅里头,自个儿的妻子又不将自个儿当一会事儿,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伶人罢了,怀了身子他第一个便要下手处理了,何况是其他,可再如何也是他头一个孩子,怎么就不能容忍一下,等他回来了再说?
他过来询问,又是拿了这样强横的姿态对着自己,倒真是有了大出息,以为自己万事都要容忍她不成?
四皇子眯起眼睛来,冷厉之色充斥全身。
“你说的不错,我便是要那些贱籍伶人所出的孩子,也绝不会要你肚子里的孽种!你若是真的怀了,我亲自弄死他!”
朱猛地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他,竟然是这样,她等来等去,自个儿的夫婿竟然会与她说这样的话!
“好,那可真是好极了!”她仰头便笑起来,“王爷既然这样不想要妾身的孩儿,那便给妾身买一副落子汤算了!”
话赶着话,赶到了这句上,四皇子再迟钝也明白了朱话里的意思,怪不得要这么急着处理掉那些贱籍女子肚子里的那块肉了,原来是这个缘故。
四皇子眼睛圆睁,“你说什么?你……”他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朱,这消息,实在是叫他心里有些复杂。
“虽然时日有些早,但奴婢保证是千真万确的事儿,王妃这几日吃不下睡不香,小日子一直没有来,大夫本是诊断出来的脉象,却因为时日短,不敢说死,只让修养……”奶嬷嬷忙解释,将气得一脸急色的朱扶到罗汉床上坐下来,“奴婢且劝着两位主子几句话,夫妻本就是前世修来的缘分,王爷王妃站在一起多么般配,往后日子还长着,怎么就能几句话不合这样吵起来,让外人听见了还以为有什么深仇大恨……”
朱气得的厉害,她一点儿也不想看见四皇子,更不想听见奶嬷嬷说这些有的没的,眼泪哗啦啦的往下落着,她被四皇子往地上摔的那一下磕到了后背,那股疼劲儿还没缓过来,稍稍一动就疼的她倒抽凉气,赌气的话脱口而出。
“怎么没有深仇大恨?不恨我王爷会这般折辱我么?不恨我,王爷会连嫡亲嫡亲的孩子都不要么?”她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也不顾四皇子在一旁瞪着眼睛,一直盯着她的肚子。
“王妃,您还怀着身子,可不能动气,您且想想肚子里头的孩子,王爷不过是与您赌气罢了,您不能钻了牛角尖!”奶嬷嬷急急劝解着。
朱猛地伸手往肚子上锤了几拳,大声嚎啕:“我还要他做什么?他便是生下来也不过是个没人疼爱的孽种,我还让他生下来做什么?索性死了算了,一齐跟着死了算了!给那个贱货赔命!王爷不是最疼爱那贱人么?那便让她们生好了!”
四皇子一口气刚刚压下去,刚想要上前去宽慰几句,可瞧见朱这个做派,火气刷的一下又上了来。
“你这么的不管用,本王来帮帮你!”他上前就是一脚,将朱从罗汉床上踹了下去,转身拂袖大步走了出去,也不管朱的死活。
朱本就因先前的那一摔而导致后背生疼,又生生的挨了这一脚之后,更变本加厉的连肚子也疼了起来。
趴伏在地上,朱扬起头看着四皇子消失的背影,脸上的泪痕未消,又添上新痕,一张小脸因为疼痛惨白寡淡,“你,你好狠的心……”
奶嬷嬷惊得连过去扶朱的手都软了,她是眼睁睁的瞧着四皇子飞起一脚,狠狠的将人踹下来的,她连扑身上前的机会都没有,就那么看着王妃从罗汉床上摔下来,她小心翼翼的搀扶,可朱疼的根本直不起身子来。
“王妃,王妃!您可不要吓奴婢!”奶嬷嬷扶了好几次,都没将朱扶起来,“快!快喊大夫!快!”
她急的团团乱转,连拖带抱的将人抱到罗汉床上,两条胳膊已经脱了力,一转头就看见地上一小片鲜红,惊得她险些摔倒在那里。
第992章 打扮
其实四皇子那一脚踹出去之后就后悔了,可留在屋子里指不定又要受到她什么奚落,他便大步走了出去,刚出了屋子门,便听见身后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他的心猛的一慌,他刚才那一下并没有很重啊,不会真的是……这么一想,他有些不安起来,频频往屋子里看去。
屋子里服侍的下人进进出出,换下来的衣裳上还沾染着鲜红的血迹,看得四皇子头皮发麻,他当即便转身走了。
“……方才王爷偷偷的在外头看了好一阵子,许是后悔了。”李申家的刚才进来的时候瞧见四皇子在外头一脸心虚担忧,进来低声跟奶嬷嬷说着话。
奶嬷嬷低叹了一声,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李申家的忍不住抱不平:“王爷这脾气性子,也太差了些,咱们姑娘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苦,受过这种气?不过是一个玩意儿一样的东西,也值当这么着跟咱们姑娘动手,早知道如此,当初就不应该听老太太的将姑娘嫁过来……”
“闭嘴!”奶嬷嬷瞪着李申家的,脸上表情又惊又怒,“不瞧瞧这是什么地方,王妃现在又是什么情况,容得你说这些以下犯上的话?”
李申家的也察觉到了自己言语中的不妥,脸色有些难看的止了话。
奶嬷嬷不由得将声音缓了缓,提醒道:“甭说是你我,便是王妃自个儿说出来这些话,咱们也得好言好语的劝着,哪儿能自个儿反倒说出这些话来给王妃添堵?当初如何都已经过去了,现在王妃嫁了王爷,即便再苦再难也得咬着牙撑着,王妃已经是够难了,咱们这些做下人的,不给王妃帮把手,反倒还要给王妃添乱,这成了什么?我当你还年纪小,这种话就入得我耳,再无其他人知道,往后不要再提,听见了么!”
“嬷嬷提醒的是,”李申家的重重点头,“我只是心疼王妃,嬷嬷的意思我如何不知,嬷嬷放心,往后必不会再犯了!”
“唉……”奶嬷嬷一脸愁容的摇了摇头,“王妃从小是被我奶大的,我疼惜王妃的心思比不过太太跟老太太,总是比得过旁人的,看着王妃如今这样,我就跟被剜了心似得,可又能如何?一切都是命呐……”
这边儿说了几句闲话,那边儿大夫已经请了过来,奶嬷嬷连忙打帘子将人让进来。
“怎么这样不当心?”大夫仔细诊了诊脉,眉头皱的几乎能夹死蚊子,“虽说不过是一个多月的身孕,可也不能这样不操心,月份越小越容易出事,你……唉!罢了,多吃一些补气血的药,将身子亏损补回来,小月子要坐好了,往后才不会出问题。”
大夫是城中有声望的大夫,对于妇人病十分擅长,只这么切了切脉就知道了病人的基本情况,开了几服药,留下一大堆的叮嘱,便告辞了。
朱瑿先开头是疼的近乎晕厥,到后头渐渐的疼止住了,下人进进出出的在她身下鼓捣,她觉得那一日的耻辱又一次席卷而来,让她整个人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这孩子,还是没了的好,既然没有人在乎,没有人关切,生下来也不过是个累赘!
她这么想着,眼神里头的茫然渐渐散开,露出一股子悲戚的伤痛,以及深刻的恨意,她只恨四皇子不顾及她一星半点儿,不讲半分夫妻情谊,她的孩子,她身上的肉,他竟这样生生的扼杀了,只为了那么几个下贱的猪狗都不如的玩物。
“好……好的很……”她眼神空落落的,望着头顶鹅黄色的帐子,低声喃喃,“你既然如此在乎那些玩意儿,那当真是很好的。”
嘴角勾起阴森的笑意的同时,眼眶蓄积着的两行泪,也悄然无声的滑落下来,没入绣着大红鸳鸯的枕巾里,不见踪迹。
……
“收拾好了么?”婵衣整理一下身上穿着的月白色妆花褙子,看向颜黛的眼里满是笑意,“虽说是花朝节,但更是女儿节,黛儿还云英未嫁,得打扮的漂亮一些。”将那一城的小娘子都比下去才好,也叫李长宁瞧一瞧黛儿这样盛极的容貌,多的人喜欢,他不费点儿力气休想将人娶回去!
后头的这些念头在婵衣脑子里转了转,笑得更欢,移步过去,亲自装扮起了颜黛。
“嫂子,这朵纱花颜色太艳了,不好不好,还是换个玉簪来吧,金饰太重了,头要沉的抬不起来了!别再给我脖子上挂璎珞了!”颜黛看着被婵衣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自己,忍不住轻声抱怨,“这一身儿最起码有五斤重!而且这个石榴红的褙子穿着是不是有些过于艳了?咱们就是去踏个青,怎么就要打扮成这样?”
可怜颜黛向来因为容貌过盛,在衣着打扮上从来不肯争奇斗艳,向来是怎么低调怎么素雅怎么压着自己这艳极的容貌怎么来的,何尝有过这般盛装打扮的时候?
“你这个傻姑!”婵衣伸手戳了颜黛的脑门儿一下,“花朝节花朝节,就是要打扮的漂亮一些,出门儿踏青的,人人都这般打扮,偏你傻呵呵的怎么素怎么穿,你这还没嫁人呢,就清心寡欲了,这怎么行!”
颜黛委屈的看着婵衣:“可是……嫂子,你真的不觉着我这么穿,很怪么?你看别人看着我的眼神儿都不一样了。”
她一边儿说,一边儿指了指身边几个服侍的丫鬟,她们都遮遮掩掩的看着颜黛,那种想看又不敢一直盯着看的样子,实在是让颜黛看了很是揪心。
“那你问问她们,这样好不好看。”婵衣无奈的笑着,眼神移过去,看着颜黛身边服侍的飘絮。
“好看的!”还不等颜黛问,飘絮就狠狠点头,一脸的真挚,“奴婢从小伺候姑娘,还是头一回见姑娘穿这么鲜亮的颜色,平日里姑娘的容貌就已经让人难以移开目光了,这么一打扮,奴婢都不敢正眼瞧姑娘,就怕失礼!”
飘雪也连声附和:“飘絮姐姐说的跟奴婢心里想的一样,奴婢只要看小姐一眼,就觉得漂亮的跟画儿里走出来的人一样,叫人想看又不敢看,就怕一直看着小姐,反而做错事儿惹小姐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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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3章 好看
颜黛无奈的看着两个丫鬟,“即便是我披个麻袋,你们俩也会说好看!”
“姑娘可说错了,”飘絮仰着小脸,特别认真的指出来,“刚才姑娘穿的那件儿秋香色的袄子,奴婢便觉得难看极了,一点儿也不衬姑娘的雅致,偏偏姑娘乐意穿那件,奴婢只好在一边儿服侍着,也不敢多嘴多舌,可若是姑娘问奴婢的话,奴婢定然要告诉姑娘,那件儿衣裳真的很难看,连院儿里守门的王大娘都不穿这种样式的衣裳!”
一番话说的颜黛脸上有些挂不住,“可你从来没有与我说过,况且这件衣裳穿着很舒服,平日里我也这么穿的,也没见你们说什么……”
“平日里跟出门儿能一样么?”婵衣忍不住笑着打断她,对于主子的喜好,下人们向来是不会多说什么的,要下人指出来主子做错的地方,岂不是本末倒置了?
她牵起颜黛的手,左右看了看,觉得颜黛这一身儿特别的娇艳,一些寻常人穿了艳丽的衣裳,戴着金饰艳色的纱花总是有几分俗气在里头的,可放在颜黛这张极盛的容貌上,就显得和谐了许多,金簪上垂下来的大颗红宝石在颜黛腮边轻轻晃动,颜黛精致的五官将红宝石的艳丽衬得十分不凡。
“这么一打扮,连我看见黛儿都忍不住心动了,更不要说其他人,”婵衣笑呵呵的看着颜黛,“夫君在花厅等咱们呢,咱们快走吧,一会儿他等的不耐烦了,定然又要发脾气。”
“表哥还会跟嫂子发脾气?可平日里看见表哥都很和气呀,”颜黛一听婵衣说楚少渊等的久了要发脾气,忙道,“若是表哥怪嫂子,我与他说是我的缘故,才会耽搁这么久……”
看颜黛急切的样子,婵衣忍不住笑了起来,煞有介事的点头应和:“好,到时候若他当真怪到我头上,黛儿可千万顶住!”
颜黛重重点头,还不住的保证着,将婵衣逗的直笑,楚少渊确实不是个很有耐心的人,虽说对自己是有耐心的,但却也是在等久了之后要她安抚好久,才能安抚好,撒泼也好痴缠也好,总归是要将自己想要的拿到手,得偿所愿了才满意,但这些也不过是夫妻之间的小乐趣,实在是不好与颜黛说。
楚少渊并没有等的不耐烦,小娘子们总是要在打扮上浪费一些时间的,这一点楚少渊当初在夏家的时候就深有体会,那会儿无论去哪儿,只要有娴衣跟着,总是要挑上半个时辰的衣裳,画半个时辰的妆,然后又要往衣裳上熏香又要带各种东西,发饰不对了也要纠结好久,往往定好了早晨出门,也能拖到了半晌午,这一点上虽然婵衣并不及娴衣,但都是小娘子,他多少还是了解的。
所以他在等待的间隙没有浪费一点时间,将手中的邸报看了一遍,又将人手安排好,将路上的行程打点过之后,又看了会公文,招过来沈朔风问了一些事情,刚吩咐完事情,婵衣便携着颜黛进了花厅。
“晚晚,你这么快就收拾好了?”没有感觉到等了很久,反而还奇怪她有些快,这叫颜黛频频往婵衣身上瞟。
婵衣捏了她的手一下,才转头笑着对楚少渊道:“等的急了么?嫌我快,那我再回去打扮打扮?”
“晚晚都打扮的这样好看了,还打扮什么?”楚少渊有些奇怪,“不是去踏青么?还是说要去见什么人?”
婵衣瞪了楚少渊一眼:“浑说什么呢?越说越没边儿了,我都是成了亲的人,收拾得齐整些也就是了,是要黛儿打扮打扮,今儿可是花朝节呢,你就没瞧出来黛儿今天跟往常很不一样么?”
楚少渊这才打量着颜黛,上上下下的看了好几遍。
颜黛不好意思的往后缩了缩,她平日里从来都是能多素就多素,今天隆重的打扮了一下,就觉得手跟脚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嗯,阿黛这么打扮真是挺好看的,倒像是在哪儿见过似得。”楚少渊摸了摸下颔,有些若有所思。
婵衣忍不住想翻个眼白给他,说了相当于没说,得!还是得给有心的人看,才能看出好来。
“咱们不理他,他自个儿长成那样儿,天天在镜子里头见,还不定是将你看成了谁呢,走,咱们出门儿去,叫那些人好好瞧瞧,我家黛儿可不是寻常的那些庸脂俗粉,往后谁娶回去了,定是要如珠似玉的宠着捧着才行的……”
“嫂子!”颜黛害羞的直拉婵衣的袖子,“您就甭打趣我了,我穿着这身儿都不好意思出门儿了!”
楚少渊忽的灵光一闪,他想到颜黛这个样子,为何让他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了。
“阿黛!”他忽然开口唤了颜黛一声。
颜黛还有些扭捏的跟婵衣说话,听见楚少渊忽然喊她,她抬头看了眼楚少渊,懵然的应了一声:“嗳!”
楚少渊顿住,眼神里复杂的光芒微闪,随后笑的很温和:“你这样很好看,真的很好看的!”
“喔……”颜黛依旧是懵懵的回了一声。
“行了,既然收拾好了,咱们就出门吧。”楚少渊笑着伸手拉住婵衣,虽说平常的时候他也会拉住婵衣出门,但今天现在这个时候,婵衣忽的从楚少渊伸过来拉住自己的手中,感觉到了他的手有一些轻颤,像是在极力遮掩些什么一般。
上了马车,楚少渊护着婵衣跟颜黛,骑马跟着马车前行,婵衣一路上都没有找到什么能够开口问他的机会,直到下了马车,到了郊外的一片樱花树林,他们一行人走走停停,往樱花树上贴红,两人有了说话的功夫,婵衣才找到机会与他说几句话。
“瞧你这一路上都不太高兴,可是有什么心事?”
婵衣虽然问的很隐晦,但楚少渊立即明白了她为何会这么问自己,忍不住笑着摇头:“晚晚多虑了,我只是想到了一些往事而已,人们常说我貌似母妃,但母妃到底长的是什么样子的,我竟有些记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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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4章 瘦了
婵衣安慰般拍了拍他的手,他笑着摇头:“我并没有特别难过,都已经是过去很多年的事情了,刚才看见阿黛打扮之后的样子,我觉得眼熟,仔细回想一下才想到,阿黛是像极了母妃的,阿黛她平日里总是穿素色衣裳,所以看不出来,但这么一打扮,竟有七八分像母妃的模样。”
听到这样的话,婵衣也不知自己应该说什么好了,宸妃的事情她本来知道的就不多,更何况,宸妃亡故多年,向来是一个活在众人记忆中的女子,即便是想象,也无从想象,而从云浮到川贵的这一路上所看到听到宸妃的事,她总有一种恍惚感,好像这个人还在似得。
“李长宁又托官媒上门求亲了,这前前后后已有四次了,我估摸着也是时候了。”婵衣看着楚少渊,不知道他心里是什么打算。
“也好,李长宁虽然比不上他父亲老成,但假以时日也能成就一番事业。”楚少渊点了点头。
“可是这样一来,黛儿可能就要留在这里了,”婵衣担心的是万一他们回云浮城,将颜黛一个人留下,岂不是辜负了颜夫人的意思,“不行的话我就婉拒了吧,你也说黛儿她像母妃,只怕她往后不会止步于此。”
楚少渊大约听明白了婵衣话里的意思,忽的笑了起来:“不论如何,阿黛都还是个小姑娘,我还没有不济到用她来做些什么的地步,况且难得一心人……”
“你想到哪里去了!”婵衣也听出了他的意思,好笑的解释着,“我是说往后若是真的……黛儿可挑选的余地就多了,未必就一定要选李长宁,自然是要将人放到身边才更好照顾些,离着太远,有什么事儿都不方便。”
楚少渊摇了摇头:“李长宁这么个人选,就是挑遍了云浮城,也未必有几个能赶得上他的,而且阿黛她不适合……你明白我的意思,她还是适合简单些的日子,越简单越能让她活得好。”
他抬头看着不远处在樱花树底下挂着红绳贴着红纸的颜黛,阳光打在她的身上散发着暖暖的光芒,侧着脸认真的模样与记忆深处的那个模糊人像重叠在一块儿,他有些恍惚起来,忽的又看到颜黛身边走来的那个英俊的青年,手中拿着红绳一副惊喜的模样看着颜黛,两人站在一处,当中流转着一些连他看了都觉得莞尔一笑的气氛,让他嘴角掀起一抹笑容。
“更何况,你瞧见没有,她分明也是喜欢这种日子的,这样跟着咱们,到底不如留下来好,我也会留些人下来,不会让她受委屈的。”
婵衣顺着楚少渊的视线看过去,不由得瞪眼,她可没有告诉过李长宁今日出门踏青,府里头的下人又都刚清理过,保管不会有人偷偷的被收买了,这个李长宁,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他今日没有公务么?这样大喇喇的来踏青,就不怕耽误正事?”婵衣皱着眉头,对颜黛上心固然是好的,若是因为这些而耽误正事,却也不是她所能够放心的人选。
“这几日没有要紧的事儿,而且我这个月特地许了他几天假,”虽然没有告诉他确切的时间,但整个二月份,都是踏青的日子,他们未必一定赶在花朝节这一日出门,“他能知道我们今日出门,也是费了一番辛苦的,否则以他的身手,想见阿黛根本不必这样麻烦。”
虽然极不愿意承认,但有些人在习武方面确实是比寻常人要有天赋,这一点李长宁毋庸置疑是比楚少渊高出许多的。
这个道理楚少渊明白,李长宁自己更是明白,若是想要得见颜黛一面,还是要费脑子,不然即便是见了,人家也不会欣喜自己,反而惹来对方的厌恶。
他小心翼翼的部署着计划,每日都让小厮盯着王府出入车马,终于等到了相见的机会,即便明知道身旁一定会有安亲王夫妇在,他也忍耐不住想要与颜黛见上一面,这么多天的求亲,他一点儿都没有退缩的意思,他只是想知道颜黛对自己是不是有意。
“颜姑娘,”他手中的红绳几乎要被他捏成了好几股,他很鄙视自己,堂堂八尺男儿汉,怎么一看见这个小姑娘就紧张的手脚僵直,咬了咬牙,他问道,“自从上元节一别,也不知姑娘可好?”
颜黛抬眼看他一眼,发觉对方的目光几乎是胶着在自己脸上的时候,忍不住垂下头,轻轻的“嗯”了一声,细弱蚊蝇:“一切都好,多谢公子挂心。”
两人之间的交流顿了顿,李长宁将手中的红绳捏的更紧了。
“姑娘近日似是瘦了一些,”落到她身上的目光转了一瞬又忙收了回来,确实是瘦了,看的他心中有些涩涩的,“如今还在倒春寒,仔细身子才好。”
颜黛脸一红,又忙道了声谢,眼睛也不抬,只怕被他看出异样来。
“唔……”李长宁原本是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想要对她说的,可一瞧见她,竟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呆呆的看着她便觉得已经足够,捏着红绳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公子不挂起来么?”颜黛一直垂着头,视线所及之处便是他手中的那根红绳,瞧见红绳已经快要被他捏成了好几缕,忍不住指了指红绳。
“哦,哦!忘了!”李长宁朗声笑了一声,忙将红绳挂好,“有许多年不曾在花朝节踏青过了,若不是姑娘提醒,倒是要忘了还要挂红绳。”
颜黛听见他的笑声,忽的发觉这个人倒是很爱笑的,先前送自己回府的时候,也总是笑意盈盈的模样,看上去就是个喜欢热闹的性子,一时忍不住问道:“为何?”
李长宁挂好红绳之后,抬眼望了一眼,前前后后一片的樱花林,因时候尚早还未到花期,纸条上头还是光秃秃的一片,如今已经挂满了红绳,迎风招展的样子,到也好看。
“小的时候是跟着母亲的,母亲喜爱这些热闹欢快的节日,所以每逢这些日子总会带我出来踏青游玩……”
第995章 分析
“后来母亲去了,我一直跟随在父亲身边,也就再没有过过这些节日了。”
李长宁说的很平淡,颜黛却从中感受到了一丝孤单,她忽的想到自己不也是如此的么?父亲母亲早已作古,在祖母身边长大的自己虽然也是锦衣玉食不愁吃穿的长大,可对这样热闹的地方,热闹的节日,还是不适应。
“也难怪,公子身边服侍的都是男子,若能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也不至于如此。”颜黛撇开头,她的神情很淡,像是在谈论别人的事情,一点儿也没有一个小娘子该有的欢喜或者羞赧。
李长宁忽然有些焦躁,他没见到她之前,一直想要见她,等到真的见了她,发觉这个人跟自己想象中的反应完全不同时,他又焦虑起来,他从来对这桩婚事就不是十拿九稳,说起来也只是见了她一面,可这些天一想到她,心中就一阵欢喜一阵忧虑。
这样的情绪反反复复的折腾着他,日夜心神不宁,谋划了许久才得见一面,他怎么会允许颜黛用这样平淡寻常的语气将事情糊弄过去。
“姑娘说的这般轻松,想必是从未感受过这样的痛苦,若身边人那么容易得,怕我也不必这样日思夜想,衣带渐宽了,”李长宁嘴角噙着笑意,却很淡很轻,仿佛一阵风吹过就会烟消云散,他个子高,将挡在颜黛眼前的树枝折了下来,心不在焉的握着,“姑娘许是对我着恼的很,觉着我这个人又轻浮又孟浪,如何就能够做出这般不知耻的行径出来……”
“不是的,公子误解了,”颜黛听着李长宁这般自我贬损,忙打断他,“公子这样不拘小节的人,我很羡慕。”
他们并不是很熟,其实她也不知该与他说些什么,一般的小娘子们要如何面对这样的事,她无从想象也没有经验,她的心有些乱,一早就知道自己一定会有嫁人的这一天,但却不想这么早就,或者说是不想这个时候,可看见他这样守礼的不论是与她说话也好,送她回去也好,或者是三番五次的求亲,她能感觉到眼前这个人的真诚,对于这样的真诚,她有些无力回报。
“可姑娘话里的意思,却叫我听着胆战心惊,”李长宁嘴角浅淡的笑容已经含了一丝自嘲,“我从十四岁开始便与父亲在军中历练,匪患一窝一窝的剿,便是遇见了强敌也绝不退缩,几次生死关头,我所想到的只是大丈夫固有一死,从不曾有过害怕的时候,可姑娘刚才的话,却叫我心中无比胆怯起来,姑娘你说这算不算是……”
李长宁转过头看着颜黛,点漆般的眼睛无比明亮,颜黛甚至能从他瞳孔中看见自己的影子。
颜黛心慌,忙侧了头,不敢与他对视,即便已经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真诚了,可说出来的话却叫她自己也觉得不好。
“我从小便长在祖母膝下,祖母便是我所有的一切,这个时候我实在是没有心思想其他的事情,何况公子身边,不,公子这样才貌的丈夫,应当有更匹配的女子,我实在是微不足道,不值得公子这般费心。”
她的心涩涩的,说出这番话来,她原本以为自己会觉得轻松,可直到抬头看见了李长宁那双一下子就黯淡下来的眸子,她心口的涩意像是潮水一般,汹涌而出,瞬间将她淹没。
气氛一下变得寂静,李长宁死死握着树枝,力道大到骨节发白,他是如何也没有想到,颜黛会心生退意,或者说她一开始就没有考虑过让他做夫婿……心中一阵热一阵冷,他的心就像是被放到了油锅上煎。
“就…不能试试么?”李长宁低声问,眼睛移到颜黛身上,有些可怜兮兮,“还是说姑娘觉得我哪里不好,我都能改,我也没什么臭毛病,比起军中的兄弟又爱吃酒又爱吹牛的那些习性,我全都没有的,也不爱打架,寻常见到了不平事,也会尽力帮忙,还是说姑娘更喜欢斯文一些的郎君,我也是可以的,我自小也是饱读诗书,只不过父亲是武将,我往后的路子很大可能也是武将,其实我也可以去考科举入仕途的。”
李长宁说着话,凑上前来仔细盯着颜黛的神情瞧,他知道若是有了心仪的小娘子,定然是要费尽心思才能求娶的到人的,他不怕麻烦,也不怕花心思,只怕她不肯接受自己。
颜黛后退了一步,用力摇了摇头,她心乱极了。
“公子不必这样,公子现在就很好,是我的问题,是我觉得自己配不上公子的期许。”颜黛对自己的身份看得很清楚,虽然大家都说她是安亲王爷嫡亲的表妹,可再如何嫡亲,她家祖父也不过是个千户的职位,她从小父母都不健在,一直养在祖母膝下,这样的家世背景,加之自己性子又不喜争斗,帮着嫂子管家就已经是极限了,又如何能够担当的起宗妇的责任,她不想拖累了别人,才会一直揪心。
李长宁能感觉到眼前这个小娘子的纠结,她不停的退缩,退缩,心中的心结千千万,她不肯说,他便是绞尽脑汁,也只能知道个皮毛,他转了话头。
“那不谈我,只谈姑娘自己,姑娘心中想些什么我猜不到,但姑娘现在的处境,我却是有些焦心的,姑娘虽是安亲王爷的表亲,可靠别人总归是不能长久的,姑娘客居在安亲王府,总有出嫁的一日,且按照安亲王爷的意思,也是想要替姑娘挑选一个合心合意的夫婿,姑娘放心不下颜夫人,那便要找一个可以接受与颜夫人一起生活的夫婿,也好方便就近照顾,而且这个夫婿家里人不能太多太乱,以姑娘这样喜欢清静的性子,嫁到一个大家族里,总是要有许多麻烦。”
一条一条的分析下来,颜黛赫然发觉,他说的这些与自己现在的处境几乎全中。
“姑娘方才说我的期许,我一个习武之人,最大的期许就是回到家之后,能看见自己喜欢的女子在家中等着我,且我家中人口简单,只一个父亲,和父亲的妾侍,姑娘想要接颜夫人来家中颐养天年,家里有的是院子,这些都不能算做是大事,且往后我大约会守在外头,不跟族人有太多往来,父亲也不是族长,也没有那么多烦心事,只顾好自己家里的事情就足以。”
第996章 迷茫
不得不说李长宁的这番话让颜黛有些心动,这样的人选确实是无可挑剔的,嫁过去的话,上无婆母只一个公翁,即便是严厉,也管不到儿媳妇的房里来,往下,李长宁也没有兄弟姊妹,她也不必疲于应付这些家长里短,她若是嫁给了李长宁,往后定然不会有那些麻烦事。
只是自己这样做什么都算不得好的人,真的可以拥有李长宁这样的夫婿么?颜黛太清楚自己的身份,太明白自己与其他闺秀的不同之处,所以一直有些自卑,这样的自卑在遇见特别优秀的人时,就全都激发了出来。
“公子且容我好好想想。”颜黛眼神闪躲,脸上神情有些可怜。
“或者说姑娘还有别的顾虑?都可以与我说的,我虽然不才,但却也能够顶些事情的。”李长宁不敢将话说的太满,却也不想让颜黛看轻。
颜黛摇摇头:“我……”
轻蹙起的眉含在淡淡的清愁,精致的眉眼微微抬起看着他,李长宁觉得自己一颗心都要被她揉碎在那样充满愁思的目光里了。
“好,我不逼你,不逼你,你慢慢儿的想,你什么时候想好了与我说,我等你,你别皱眉,我知道我这样让你为难了,也是,你这样好的姑娘,定然有许多郎君喜欢,我不过是个参将,你看不上也是寻常的,你别因为我的几句话就为难,都是我的错儿……”几乎是一退再退,李长宁心思百转,只觉得遇见颜黛,当真是上一世欠的债。
颜黛握紧了帕子,她低垂下头去,有些不知所措。
李长宁重重的叹息一声,身边的小娘子是他心尖尖上的人,她哪怕只是侧着头看他一眼,他的心就漏跳几拍,这会儿看见她这么为难,忽的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太强迫她了。
“想问公子一事,还请公子能如实相告。”颜黛握紧了帕子的手有些轻颤,她是想过许多种情况的,李长宁确实是有诚意,也很真诚,但她不能确定这种真诚是对哪一方面,想娶她的人确实有许多,可那大多数都不是为了她这么个人。
李长宁察觉到她语气里的郑重,屏气凝神的听她的疑问。
颜黛抬起头,看向李长宁的眼里浮起一丝认真:“刚才公子说只是一个参将,公子却没有想过,我家祖父也不过是个小小的千户罢了,祖母她原是有意要给我招婿的,若不是遇见了表哥,只怕这会儿我与祖父祖母还在宛州城,无论表哥是什么身份,我家祖父的官职也不会有大的变动,且祖父年纪已长,往后家中只怕是要断了香火。”
绕了半天,李长宁才终于听明白了颜黛话里的意思。这小姑娘原来是以为自己对她的意图不纯,想要攀附安亲王爷,才求娶她。
“姑娘还是小瞧了我啊……”李长宁无奈的苦笑,将手中的树枝抛了出去,力道用的大,树枝飞出撞到了樱花树的枝干上,发出沉闷的一声重响,一大片树枝折断的声音响彻耳际,“虽然我只是一个参将,但却不是受了父亲的荫庇,实打实是自个儿的实力,姑娘说起姑娘的祖父,怕颜家断了香火,这事也简单,往后姑娘只要多生几个男孩儿,将其中一个过继到颜家便是了。”
颜黛被他这么冷不丁的秀了一下,有些惊讶的呆住,看着不远处树枝将断未断的半连在树上,心中升起一种说不清的感情。
“而且,姑娘大约不知,”李长宁侧过头,看着颜黛讶然的神情,笑的温柔,“头一回见姑娘的时候,并不曾见到姑娘的模样,只是远远的听见了姑娘的声音,姑娘许不记得了,可我却记得清楚,姑娘识大体的不上前呵斥,也没有给我难堪,只是远远的避开,等我离去,那会儿我便心仪姑娘了,我也知道是我举止狂放,才让姑娘不敢托付,只是心仪一个人,却不叫人知道的话,又如何甘心?”
仅仅是因为不甘心……颜黛是有些不信的,他的眼神分明是含着莫大的热切跟期盼,而且行为跟话语也都是一再坚持。只是她没有想到之前跟飘絮两人躲到树后的举动,竟是被他看在眼中的,也怪不得她们去了没多久,他就将一整盘子点心都吃光了,那会儿她还诧异,一个男子竟会如此喜吃甜食,便是嫂子那样嗜甜食的人,都一次吃不了三块点心,现在想来也是因为不忍她躲避太久的缘故吧。
“公子深情厚谊……”
“别说无以回报什么的话!”李长宁听着这话有些不太对劲,忙打断她,“我不急的,姑娘且好好想想,好好的想一想才是,有些事儿一遍两遍的是想不明白的,且有时候自个儿身在局中是茫然的,得多问问别人,不要急着做定论。”
李长宁算是害怕极了颜黛这样水泼不进的小娘子了,那会儿父亲死缠烂打就管用,怎么换了自己,小娘子还是一颗坚硬到无动于衷的心?
颜黛瞧着李长宁慌慌张张的模样,忍不住扑哧笑了。若春花般灿烂,似晚霞般明媚,李长宁看着她这个笑容,不禁沉迷深陷其中,眼神里满是恋慕跟欣喜。
“公子的话我记住了,”颜黛笑容收敛起来,重新挂上浅浅笑意,“我会问问嫂子问问表哥的。”
李长宁捕捉到了她话里的意思,眼睛一亮:“是该问问旁人,不过安亲王爷就不必问了,他是做大事的人,向来是不喜这些零碎婆妈的事,只问问安亲王妃的意思便足以。”
他脑子急速转着,安亲王妃的话,听说跟秦夫人算是比较相熟,他也算是在秦夫人眼跟前长大的,托付托付秦夫人,安亲王妃那里应当不成什么问题,而安亲王爷的话,说不准又要出什么难题给自己,还是能躲就躲开吧,他娶媳妇的事儿挺急的,别到时候出什么幺蛾子,他招架不住闹出笑话来。
唔,其实笑话也不怕的,只怕颜黛会轻瞧了去,这样就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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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7章 托付
颜黛回家的路上嘴角都挂着浅淡笑意,婵衣都一一的看在眼里,心中也忍不住高兴起来。
“今天花朝节,黛儿可开心?”故意这么问,也是想听听看颜黛有没有想说的。
颜黛点了下头,随后又慌张的摇了摇头:“可惜没瞧见樱花盛开,有些遗憾,不过这还是我头一次来花朝节,往前几年的时候,祖母都不喜欢热闹,便总在家中,不论是什么节日都不太出门的。”
颜家经历过那样的动乱,自然是会保守一些的,婵衣点头:“往后这样的节日黛儿都不必闷在家中了,接下来还有清明还有端午还有乞巧节,都是可以外出的节日,黛儿往后若是嫁在眼跟前,什么节日都能过到一处,多好!”
“也没有很孤单,都习惯了的,”颜黛笑着摇头,“嫂子,往后我若是出嫁了,能将祖母接到我家里住么?”
“为何不能?”婵衣被颜黛这番疑问,问的反倒是懵了一下,猛地才明白她的担忧,忍不住笑道,“虽然是夫君的外祖母,与夫君分离了这么久,夫君想要多照料一些,但在外祖母心里,到底还是跟黛儿你最亲近的吧,否则也不会为了你的婚事而担忧个不停了,你想接外祖母在府里长住自然是能的,只要跟你夫婿商量妥当,便都随你意思。”
颜黛抿了抿嘴,一想到李长宁的话她心里就热热的,她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人,能够为她考虑如此多,以往容貌所累,带来的都是些叫她厌恶的人,忽然遇见一个不同的,她却胆怯退缩起来。
“嫂子,你觉得李公子,如何?”还在马车上,颜黛便没沉住气的问了出来。
婵衣还在喝茶的动作顿了一下,转过头看了颜黛一眼,发觉小娘子一副纠结的模样,看上去到是很有些为情所困似的。
“李长宁这个人嘛……”她语调拉的有些长,抬眼看过去的时候,发觉颜黛神色绷得紧紧的,一副认真倾听的样子,叫婵衣忍不住心中发笑,面儿上神情又严肃了几分,“我听夫君说,李长宁行军打仗是把好手,手底下的人也大多是猛将,原本云南跟贵州是匪患成灾的,但在他手里头却太平了许多年,你且想想,这样的人是不是很厉害?”
颜黛有些无奈,自己问的明明就不是这个问题,她看向婵衣,“那他私下里的为人呢?不是说表哥很器重他……”
楚少渊打马跟在旁边,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听见颜黛这么问,心中已经知晓了颜黛对李长宁上了心,一时间也说不清自己心里的感受,总觉得这样便宜了李长宁,始终不是他所情愿的。
他忍不住道:“别理那厮,他蠢的很,一点点小事都做不好,整日只知道舞刀弄枪。”
可这样说的话,岂不是说表哥他自己没有看人识人的本事么?颜黛很有些怀疑,但也不做声,只淡淡的“哦”了一声。
其实楚少渊在说出这样的话时,就已经察觉到不妥了,可又不能将话收回,只好闷闷不乐的走了一路,心中盘算着将李长宁打发到什么地方去,好让他吃吃苦头的念头到是转了好几圈。
……
李长宁刚回城,便直接去了郑家,秦夫人刚将东西收拾好,准备明日便回川南去,听到说李长宁求见,心中疑惑,请人去了花厅。
“是出了什么事儿?”看着李长宁一副着急的样子,秦夫人不由得诧异。
李长宁连基本的寒暄都没有说,径直道:“侄儿求姨母一件事,事关重大,关乎到侄儿往后的下半辈子!”
话说的十分郑重,叫秦夫人愣了,“这是怎么说的,我若能帮定然要帮你,你快不要如此客气,你母亲与我向来要好,当初她离世,将你托付给了我,说来惭愧,我也没能帮上你什么,你尽管开口就是。”
“侄儿想求娶安亲王爷的表妹颜姑娘,姨母跟安亲王妃可能说得上话?这个保山,总不好请别人去。”说是保山,其实就是比官媒还要慎重的人,一般在十拿九稳的时候才会请了保山上门的。
秦夫人愣了愣,随后欣喜道:“先前便听说了此事,我还没来得及问你,这么说来,成了?”
李长宁虽有些迟疑,但还是点了头,“八九不离十了应该是,但侄儿心里一点底也没有,生怕会有什么意外,想来想去还是托付到了姨母这里,还望姨母多说几句好听的。”
秦夫人满脸笑意,看着这个闺中密友的儿子,想着时间过的可真是快,这么多年下来,连当初那个小小的扯着自己袖口叫自己姨母的孩子,如今也要娶妻成亲了。
“你母亲若是能看到这一天,还不知道要多高兴,”她低声感叹一声,又笑道,“宁哥儿放心,这事儿包在姨母身上。”
李长宁忙千恩万谢的说了许多的感谢话,才离开郑家。
天色渐渐西沉,秦夙跟秦夫人一道将晚饭摆好,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吃了饭,围坐在一起。
秦霂说起明天启程的事儿,秦夫人想到答应了李长宁,忙道:“怕是要推迟几日了,宁哥儿他托我说媒,我答应了。”
秦霂显然也是知道这件事的,对于回川南的事,他没有那么着急,点头道:“左右不过是那么几日,也行,等你办完了事儿再回也不迟。”
秦夙却忍不住问了一句:“母亲,是李长宁托您说亲?说的是谁家?”
女儿有好几天都闷闷不乐的,这会儿问起来,也不是什么秘密,秦夫人笑着回道:“是安亲王爷的表妹,颜姑娘。”
秦夙心中咯噔一声,她自那一日回来之后就有不好的预感,果然如此,眼睛垂下来,她有些尴尬的笑了笑:“那还真是,要恭喜他了。”
“是呢,”秦夫人忽然想到她与李长宁也算是从小一同长大,不由得笑道,“还是头一次见到宁哥儿那么紧张,一再的请托,颜姑娘我也见过,性子到是安静,就是容貌太盛了,不过宁哥儿长得也好,两人在一块儿,倒是般配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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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8章 烦恼
秦夙心里有些闷闷的,颜黛那样的容貌,便是自己这样同为女子的,都忍不住想多瞧几眼,更何况是别人,李长宁会喜欢颜黛,这事情并不意外。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说
只是,她原曾以为他不会这样快传来订亲的消息,没想到竟是料错了。
“女儿先回房了,父亲母亲商议好了打发丫鬟来与我说一声便可。”
秦夫人看着女儿的背影颇觉怪异,忍不住问秦霂:“女儿这几日看着越来越消沉了,周家的婚事不然还是退了吧。”
秦霂望着秦夙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先等等看,说不准阿夙她没有这个念头。”
“可是……”秦夫人迟疑,“阿夙虽然向来是乖巧听话的,但马家姐儿说的那些话实在是太过分,连我听了都忍不住生了退亲的念头,更何况是……”
“事实究竟如何夫人可调查过?”秦霂显然不像秦夫人这样容易陷入别人的话语,他低声道,“我派人查过了,周家哥儿与马未岚或许是有过一段儿纠缠,但周家哥儿从来不曾越轨,否则马旻也不会放着都指挥使这么个好的结亲人选而不顾,转而去寻安亲王爷,安亲王是什么人,马旻咱们可要早打交道的多。”
虽然到后来,马旻跟安亲王闹到这个地步,但马旻此人奸猾老道,城府极深,若不是撞到了安亲王的底线,怕是安亲王还没有打算要动他。
秦夫人叹了口气:“你们男人家是知道打打杀杀的,哪里知道女人家的心思。”
这话确实不假,秦霂也不反驳,笑着将话翻过。
第二日一早,秦夫人便收拾妥当去了安亲王府求见安亲王妃,来意刚刚说明白,安亲王妃脸露出了笑容。
“既然秦夫人亲自来了,那这事儿我再拖着不给个交代,怕是李公子要闹将起来,说咱们王府小瞧了人家,”婵衣笑盈盈的看着秦夫人,“也是我不知道李公子的为人,怕托付错了,秦夫人也知道,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更何况王爷这么一个嫡亲的妹妹,自然是要多挑选挑选的。”
秦夫人笑着点头,应着安亲王妃的话,顺着她的话说到女子嫁人定要嫁个心善心软的,不能嫁太强硬的,然后说到了李长宁小时候的一些趣事,又顺着说起了李长宁的母亲曾与她是闺密友,李长宁是她看着长大的,人品习性都能保证,且李长宁的母亲十分严厉等等的事情。
这么谈了大约有一个多时辰,两人才终于敲定了亲事。
走出安亲王府,秦夫人觉得自己一身都松快了,倒不是觉得亲事棘手,只是每每面对安亲王妃的时候,她有一种紧张的感觉,分明这个小娘子女儿还小一岁的,可身的那股子压倒人的气势,却叫她不由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
回到家,李长宁已经等了许久了,见到秦夫人回来,他蹭的一下从凳子窜了起来。
“怎么……怎么样?”连话都问不利索,能够想到他此刻紧张的心情。
秦夫人板着一张脸挑眉看了看他:“你既这么挂心,我叫你一同去的时候,你为何推三阻四的?若是一起去了,岂不是第一时间能知道结果了?”
“这怎么行!”李长宁忙忙摆手,“哪有自个儿给自个儿说亲的,被人知道了得多笑话我!”
“还知道怕人笑话,”秦夫人满意的笑了,虽急切却还存理智,也不枉费她苦心孤诣的为他说了这么多话,“你写信给你父亲,让他准备起来吧。”
李长宁眼睛一亮:“成了?哎,我知道姨母出马必然没有不成的道理!”
他笑的眼睛都弯了起来,一双眸子看着闪闪发光,生像是得了什么了不得的宝贝一般,那样的欢喜之色腾升起来,几乎要将花厅的屋顶都冲破。
“行了,你也不必这样高兴,娶了那样的小娘子回去,只怕你往后要受罪,倒不是说她不好,只是她那个身份,你且得供着。”秦夫人叹息的摇头,她这几句话完全是站在李长宁的立场说的。
李长宁却朗声笑了:“姨母哪里晓得,我欢喜颜姑娘那样的小娘子,能娶到她,便是顺着她一些,又何妨?”
一点儿也不介意的样子,却叫秦夫人有些讶然了,寻常只见他调皮捣蛋的热切,哪里知道竟然还有这样柔情似海的一面。
等李长宁欢喜的走了之后,秦夫人与秦夙谈及此事,忍不住感叹。
“小时候看宁哥儿,可看不出他长大之后竟然还有这样的一日,小时候即便是你与他一道长大的,他都不曾让过你半分,怎么知道他如今竟然会对一个小娘子产生那样的柔情,早知道他是这样的性情,当初应当趁着你赵姨还活着的时候,定下亲事,至少知根知底的,不会便宜了外人。”
秦夫人不过是随口一说,秦夙心却一阵抽痛,她垂着头没有搭话,脑子里不停回响着母亲说的那句,定下亲事这句话。
自己的心思母亲察觉不到也罢了,竟连李长宁也一直没有发觉,她有时甚至有些恨自己,可李长宁是那样,油盐不进,惹得恼起来,什么混账事都敢做,当初跟一群街市的痞子混在一处,气的李东海几乎将他打废了,可偏偏他死活不改,还将那些人都收编到了军,虽然后来证明他的眼光毒辣,但最开始,没有一个人在提起李长宁的时候,不是摇头是叹气。
“母亲,他如今已经定亲了,往后这样的话还是不要再说了,当心落到有心人耳朵里,惹来麻烦。”
秦夙不想再让自己被这样的情绪困住,努力的摆脱出来,她虽然心仪许久,可她的自尊不许她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否则当初她也不会顺着母亲的意思,与周都指挥使家的嫡长子定了亲事。
“诶,娘不是随口一说,你这孩子也是,怎么当真了!”秦夫人这些日子心快活,一时不察,话便多了些,没料到会被自己女儿提醒,脸有些挂不住。
秦夙笑道:“女儿没有当真,女儿已经定了亲事,母亲这样说是在给女儿增加烦恼。”
第999章 惊讶
在李长宁着手准备成亲事宜的时候,安亲王忽然派他去川南,一去是好几个月,他心抓挠至极,忍不住便想要去找安亲王说个清楚,可却被安亲王一句:“你打算以参将的职位娶妻?你不觉得丢份?”给打了回来。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说
好吧……李长宁承认只一个小小的参将确实是有些低的,阿爹成亲的时候好歹还是个游击将军呢。
他只好先将婚事都交到李东海派来的人手里,千叮咛万嘱咐的吩咐人一定要尽心尽力的办,若是办不好往后都不必在府当差这样的重话都是随口来,弄的手底下的人个个战战兢兢,只恨自己没有多生出两只手来。
颜黛在婚事定下之后,一直没有出过门,守着颜夫人每日说说话,缝制嫁衣。
宛州城里是时兴自个儿缝制嫁衣的,不过颜黛实在是绣工有限,也是在关键的地方绣个几针做做样子,因为请期请到了三月之后,所以李长宁即便是去川南忙公务,也不影响。
但李长宁却因为要有好几个月都见不到颜黛,抓心挠肺的难受,趁着夜黑风高,他终于忍不住翻墙进了颜黛的院子里。
颜黛刚服侍完颜夫人用药,往自个儿的屋子走去,哪里想到半路被人截了胡。
“嘘,别怕,是我!”李长宁刚现身,将颜黛吓个不清,她险些要叫出声,连身后跟着的飘絮都像见了鬼似得,一脸的苍白震惊,他连忙出声提醒。
颜黛见是李长宁,将心的恐惧压了下去,看着李长宁,颇有些讶异:“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这儿?”
虽然平日里知道他不是个守规矩的,但不守规矩到了这个地步,也是颜黛没有料想到的,一次自己院子进人,还是一年之前,那会儿自己有多厌恶周摩不必多说了,可这会儿看见李长宁,心竟然没有半分的厌恶之情,只是有些惊讶。
察觉到这一点,颜黛不由得暗暗皱眉。
“我明儿便要去川南了,”李长宁很守礼,即便是刚才险些被颜黛喊出声来的时候,也不曾前去捂颜黛的嘴,只是在一旁沉声提醒,这会儿听见颜黛问自己,笑的有些腼腆,“自从定亲之后,心所思所想全是姑娘,实在是因为离去的时间太久,怕姑娘到时候忘了还有我这么一号人,忍耐不住了,才来找姑娘。”
话里的深情,连飘絮脸都忍不住窜红,更不要说是颜黛。
“公子说笑了,”颜黛努力让自己脸的热度不那么明显,声音也努力维持平稳,“我与公子已有了婚约,再如何也不会忘记公子的,公子若是无事,还请早些回去吧,府侍卫众多,待会儿看见公子在此,只怕要闹出事情来。”
这是在关心自己,李长宁笑的一脸满足:“无妨的,实际即便定了亲事,在我心里还是觉得不放心,总是要将姑娘尽早娶过门,才能稳妥。”
颜黛刚刚压下去的红晕又蹿了来,她撇过脸不去看李长宁,李长宁也不介意,自个儿喜欢的姑娘,有什么好介意的。
“姑娘等我,最多三个月,我便会回来,到时候……”李长宁是想说到时候必然晋升,娶妻的时候也好风光一些,但后来想了想,这样的大话还是不说为好,谁知道安亲王最后会不会坑自己一把,缓了一缓,才轻声道,“到时候必不会委屈姑娘。”
夜色深深,漫天星光闪耀,近三月的天气已经和煦了许多,风也不再肃杀,虽然还有些凉,可颜黛却觉得透着心的暖,她笑着“嗯”了一声,一抬起头撞进了李长宁那双点漆般黑亮的眸子里,竟让她觉得这漫天的星光,甚至不及他眼光华的万分之一。
李长宁英俊的脸漾开浓浓笑意,他快活极了,这是一种不同于功成名的快活,在颜黛看进自己眼的时候,他觉得世只眼前的这个人是最真实的,让他忍不住想要抱她一下。
可周围传来整齐的脚步声,打断了李长宁的思绪,他怔了一下立即回过神来,“我走了,等我回来!”
颜黛点了点头,刚嘱咐了一声:“出门在外定要当心。”人便消失不见了。
她叹了一声,嘴角甜腻腻的笑容如何也遮掩不住。
……
卓青眉在修养了几日之后,终于养回了些精神,在卓二老爷每日不停的纠缠询问,总算是定下了时间驱蛊。
卓二老爷有些紧张,看着卓青眉将锋利的匕首跟大大小小的两只蛊鼎放在眼前,又加了许多的毒虫跟她自己的鲜血进去,他闻到那股子飘然的味道,忽的觉得有些腿肚子抽筋。
从前也不是没有看卓梅朵驱过蛊的,但大多都没有这么复杂,里头放的东西也没有这么多,所以他那会儿只觉得寻常,而今日看见卓青眉的这番举动,他忍不住有些退缩了。
他确实是怕死的很,也不想将自己的性命留在这里,但白芨身的蛊若不驱除,只怕往后性命不保,所以在卓青眉提出要他一个鼎底的鲜血时,他即便犹豫,还是伸手放了血到鼎。
“卓青眉,你若是敢耍什么花招,你当心我与你玉石俱焚!”许是知道卓青眉不会有这么好心,卓二老爷在顺着卓青眉的同时,也不停的威胁着卓青眉。
“二叔且放心,你侄女我跟你可不是同一类人,我既然答应了你给白芨驱蛊,便不会出尔反尔。”卓青眉似笑非笑的打量卓二老爷脸的紧张之色,话说的轻松又讽刺。
卓二老爷现在已经不再在意这些嘲讽,他心所惦记的是摇篮当的那个脸色苍白之带了些乌青的孩子。
“别着急,”卓云西轻声出声,“卓青眉她的孩子还未出世,她不会这么不顾及的,何况她已经服下了掺杂在饭食里的毒药,只有乖乖的驱了蛊才能有解药,她会知道怎么做才是最好的。”
卓二老爷虽然心慌,但却还是强作镇定的点头:“幸好还有你在身边,云西,等白芨身的蛊驱除之后,我立即让长老召开会议,我要给你母亲正名!”
卓云西淡淡一笑,没有作声。
第1000章 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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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1章 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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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3章 内情
多少百姓为此而家破人亡,有些人甚至在睡梦之中,就没了性命,而这一切都只是为了要陷害一个人,这样的事情,即便是楚少渊自己,也是有些做不出来的。
他说不出自己得知这一切时候的心情到底是怎样,但总归不是高兴就对了。
怨恨,是有一些的,更多的大概是出于对帝的憎恨跟厌恶吧,想要帝位想要人心,即便是再没有法子了,也不该让一个女子去承担这一切,她原本应该有更好的人生,却因为这么一个目标而丧失了自己的做事准则。
那些人,当初也都是因为折服于母妃的才华,才会选择与母妃交好的,到最后发生了这些事情,陷害了多少忠良,踩了多少无辜人的尸骨,才踏上的那个位置。
“有些事情,错了就是错了,当初鸣燕楼成立的时候,其实是两个人一同创立的,一个姓林,一个姓周,姓林的是鸣燕楼明面儿上的楼主,而姓周的,却是实际上的楼主,也是他挖了鸣燕楼底下的六层,比之地狱也毫不逊色的地方,他们共同的仇恨目标,便是父王。”
楚少渊将往事娓娓道来,听的婵衣心中发寒。
姓林的有武功功底,可以教徒弟,而姓周的却是个废人之身,前头的那人是全家被人陷害牵连才会满门抄斩,虽最后帝登基之后翻了案子,可到底是没有什么大用了,而后头的那个却实实在在的因为帝派的刺杀任务失败,而被帝遗弃。
两人心中怀着同样的执念,将当初得罪了自己的官吏或者是陷害过自家的官员,挨家挨户的搜罗来了他们的孩儿,全都扔去了地底下的六层,让他们自相残杀,最后活着爬出来的,便是楼里头最顶尖的杀手,他们不但接手民间的一些刺杀,还接手官员的刺杀任务,一旦出手就绝不会失败。
所以楼中的杀手也多是官吏家失踪的孩子,当初玉秋风能够与黄义正相认,并不是出于偶然,玉秋风确实是黄义正的女儿不假,但并非走丢,而是被人刻意掳走。
婵衣听着忍不住瞪大了眼睛,“这么说来,鸣燕楼里头的人全都是这些官吏家的孩子了?那沈朔风么?他是谁家的?”
“不,沈朔风就是沈朔风,他是他们这一批同门当中,唯一一个不是官吏人家的孩子,这也是为什么沈朔风会成为鸣燕楼的这一任楼主。”
楚少渊淡淡一笑,若他是楼主,也不会选择一个官吏家的孩子做下一任楼主的,不为别的,只是提防这些人将来会毁了鸣燕楼这个金字招牌。
婵衣恍然大悟,怪不得!怪不得楚少渊会重用沈朔风。
“那其他人知晓了自己的身份么?”婵衣觉得若是楼中满满当当都是这些官吏子弟的话,不会有人轻易放弃掉自己的前途才是。
楚少渊摇了摇头:“知道也不能如何了,这么多年来,他们都已经麻木习惯了的,况且如今跟着我做事,总要比他们在家中还要看尽别人脸色的要好,有些时候,生恩不如养恩。”
也就是说,这些人即便是知道了,也不可能会有什么作为,毕竟十多年都不在一起生活想一想玉秋风回到家中之后受到的那些奚落跟嘲讽,婵衣大概能够明白了。
“说到底也是一桩祸事,能对他们好一些便对他们好一些吧,”婵衣有些心软,“若我说的话,鸣燕楼上一任的楼主也是心狠,怎么就能对这样小的孩子下手呢?哦,对了,你不是说楼主是有两个的么?那两个楼主现在都死了么?”
楚少渊摇了摇头:“一个已经死了,另一个却还好端端的活着,你还记得先前偷袭过咱们的一个刺客么?”
婵衣皱眉想了半天,想不起来,这种偷袭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显然楚少渊也想到了婵衣心中的困惑,不由得心中发苦,虽说心里一直想着要好好待她的,可带给她的却只有这些麻烦跟危险。
“那个原先暗中的楼主,跟姓林的这个楼主闹翻之后,便拉拢了一部分人,创立了青夜宫,现在楼主虽然是常逸风,但实际上却是由这个人操控着,鸣燕楼会撞到我手里,大部分的事情也是出于这个人的手笔。”
婵衣惊讶的几乎跳起来,“你说什么?他这么做是想干什么?难道就不怕暴露了自己,被朝廷围剿么?”
“呵!不会,他算计好了的,”楚少渊嘲讽般的笑了一声,“无论是谁得到了青夜宫也好,鸣燕楼也好,都不会上报朝廷的,这样的组织严谨又缜密,掌握了许多朝中官吏的阴私过往,拢在手中做什么事不好?上报给朝廷能得到些什么?只怕什么好处都得不到反而还要惹得一身腥。”
所以才会直接撞到了他手上,便再也甩不开了,且他也暂时不愿甩开。
婵衣担忧的看着楚少渊:“鸣燕楼是在咱们手上,可青夜宫呢?青夜宫如今又是在谁的手里?”
“还能有谁?”楚少渊淡淡的往西南方向看了一眼,“有这样好胃口的人,除了老四之外,还有谁能有这样大的胃口,能一口吞下青夜宫这样跟鸣燕楼势均力敌的杀手组织?”
婵衣大惊:“那四皇子他他会不会?”
楚少渊摇了摇头:“不会的,他尚且还有别的用意在里头,更何况虽然青夜宫是在他手里头的,但到底他有没有将青夜宫看在眼里,还是两说,否则也不会这么长的时间了,只见了那人一回,便再无踪迹。”
青夜宫没有发挥出它原本应该起的作用,跟四皇子有着重要的关系,四皇子向来将青夜宫这样的江湖组织看得很轻,既不给他们相应的权限,也不给他们指派什么活计,都是一些小打小闹的事务交派给他们,好比杀鸡用牛刀,自然是不好用的。
而四皇子本人还尚未察觉出这一点来,他这几日还在为内宅的事情头疼。
第1004章 恶心
四皇子觉得自己很倒霉,他觉得他最近这段日子不知是不是犯太岁,真的是倒霉透顶了,他不过就是轻轻的踢了朱瑿一脚,那贱人居然小产了,自个儿的孩子自个儿都不爱护,反而埋怨到他的头上来,他觉得他简直是比窦娥还要冤。
这几日他都不乐意回内宅,实在是烦怕了,他倒是有心认个错,可一看到朱瑿拿捏着不肯松口的模样,他的怒火便控制不住的从心头往上涌,恨不得将朱瑿再狠狠的打一顿,哪里还能够对着朱瑿的那张脸低声下气的道歉?
叹了一口气,他暂且将这些恼人的情绪放到一旁。
“马建成手上的事务都交割清楚了?”马建成是马公公的全名,在怡郡王府,只有四皇子这么称呼马公公。
幕僚点头:“马公公身子大不如前了……”
“那也是他活该!”四皇子一听人说起马公公如今的境况,他便恨得咬牙切齿,“这样一点点小事都办不好,竟还拖累到本王头上来,若不是看他这些年尽心服侍,本王早就让他自行了断了!”
“行了,”四皇子不欲在这些事上纠缠,“青夜宫的事情调查的如何了?”
“查出了一些内幕,实在是不敢隐瞒,但又因事关重大,”幕僚犹疑着不知该从什么地方起个头说这事儿,索性就查到哪儿算哪儿,一股脑都禀报给了四皇子,“青夜宫本就是分支出来的,掌权的人像是那个姓常的,但实则却另有人在后头,姓常的不过是个跑腿的人,好在那人不懂武,我已经将人关起来了,就看王爷想要如何处置他了。”
四皇子被这样的消息惊讶的话都说不出来,他原本还以为是一个虾米,没想到竟然钓出来一条大鱼。
“这样,先将人送来我这里,我见一见,”四皇子忽的觉着这样有些太隆重,忙又改口,“算了,还是我亲自去见这个人吧,省得节外生枝。”
四皇子这样的决定,正合幕僚心思,“虽说关到了私牢里头,要弄出来也简单,但却引人耳目,倒不如王爷亲自去一趟的好,况且那人油盐不进,咱们无论用什么私刑都撬不开他的嘴,就差将人一刀一刀的剐了,可刀子挨到身上,那人不但没有半分惧怕之意,反而还笑得很开怀,甚至还提醒施刑的人哪里下刀合适……”
说起来这个人,幕僚就忍不住寒毛直竖,实在是太可怕太冷静的一个人,若不是因为身上有疾,只怕满私牢的人连他的一只手都挨不着。
“这么说来,倒是有趣了。”四皇子摸了摸下巴,眼中趣味颇深。
“王爷可要当心,这人看起来邪性的很。”
即便幕僚再三提醒了四皇子,可四皇子依旧不怎么在意,特别是真的见到这个人时,四皇子心中的期待眨眼便化成了浓浓的失望。
“就这么个人,你与我说他很邪性?”四皇子看着眼前头发花白,眼神涣散不安,整个人看起来萎靡不振的就像是街面上最寻常的叫花子一般的下等人,觉得幕僚先前对他说的那些话一定是在涮他玩儿。
“王爷且等一下。”幕僚上前将随身带着的药丸子化开一碗,灌给这人,不过片刻功夫,这人的眼睛里立即有了神采,转动眼珠看过来的时候,眼底的阴寒浓的叫人忍不住打个冷颤。
他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四皇子一遍,嘴角一弯:“怎么劳烦四爷大驾,实在是叫小人心中不胜欣喜呐!”
话是这么说的,可眼睛里却半点欣喜的意思也没有。
四皇子惊讶极了:“你怎么会知道是本王?”
“呵!”他嘲弄的挑着嘴角掀起一个讥讽的笑容,“四爷来是要问我青夜宫跟鸣燕楼的过往,还要问这些人的身份来历,以及我这个人,可惜,有些事情不该四爷知道的,四爷便永远也不会知道!”
四皇子没有料到他会知道的这么透彻,更没有料到居然还有人敢在自己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来,挑着眉毛,他冷声道:“你倒是未卜先知,那你可知道你不说的后果是什么?”
“哈!后果?那些个酷刑放到我身上就跟挠痒痒似得,四爷就算是全套上一遍,也不过如此,最多将我这条命给要了,还能有什么后果?”他眼皮子都不曾抬一下,伸出手来便将一旁的刑具拿在手中,是一根细细的铁钳子,尖锐的一头磨得水光油亮,他看都未看直接将铁钳子插进自己的指甲缝里,顿时血肉翻飞。
“哎……你!”四皇子忍不住瞪大了眼睛,这人难道当真一点痛觉都没有么?
就见那人一根接一根的插满了自己的一只手,末了还将那只手抬起来,笑盈盈的左右瞧瞧。
“这样才最完美,可惜我年岁大了,经不起几回,只这么一次就累得我头脑发晕,往后这种手艺怕是要失传了……”
自说自话的模样让四皇子忍不住想要后退几步,他此时才信了幕僚嘴里说的,这人邪性的很的这句话到底是为何而出了。
皱着眉头,四皇子觉着自己被愚弄了。
“将他一条腿给本王砍下来!”这样皮肉上的痛楚到底算不得什么,最痛的莫过于断手断脚之痛,四皇子就不相信眼前这个人真的能忍受得了这样的痛苦。
“哎哎……别按别按,哎呦喂!都说了不用按着我,不过是断手断脚罢了,即便是将我做成人棍又如何?再痛的折磨我都经受过……”那人说是不让人按着他,可他自己也全然没有半分反抗之意,任由几只手将自己按倒在地上,眼睁睁的看着尖刀扬起,眼睛都没眨一下。
尖刀被私牢中的侍卫举得高高的,力道也拿捏的很足,只这一下就足以将他的一条腿给卸下来,就在举起来离着腿还有一寸距离时,身边几个幕僚俱都不忍心看,转过头去。
“停!”四皇子眼瞧着尖刀刺入大腿,而那人还一脸笑意的看着自己,他就觉得自己像是被什么滑腻的东西盯上,恶心极了。
第1005章 维持
“四爷作为一个王爷,总这样出尔反尔可不太好,”腿上插着尖刀,却还有功夫教导四皇子,“若四爷现在的心能够有今上的一半儿狠,也不至于处处被打压,当年今上所处的困境,可要比四爷难过几万倍。”
听他说起往事,四皇子目露凶光:“不要以为本王不动你是因为怕了你!本王不过是不想你这种贱骨头的血沾染的本王一身污秽罢了!”
“污秽?”似乎是听见了什么可笑的事情,那人仰头大笑起来,“确实污秽,你身上流着今上这种肮脏的污血,如何能干净的起来?”
四皇子当下了然,原来如此,怪不得自己如何劝服,他都是这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这么看来,你是不会与本王说什么了?也好,”四皇子秉着不能为己用,便彻底摧毁的心思,看了身边幕僚一眼,“这些年来,青夜宫也算是做了许多了不得的大事,都报给父王吧,这种组织往后见一个便清一个,也算替父王分忧了。”
转身要走之际,那人却沉沉笑了:“四爷也不过如此!”
“你少用这种激将法来激本王,有什么事便直说,本王最恨与本王玩弄心思的人!”四皇子虽止步不前,却也没有回头看他,“你若是有什么要求,也直管提出来就是,本王自会斟酌你这个人是否够格儿,不过你可想好了,机会就这么一次,错过了就再没了。”
这些天潢贵胄向来都是脾气不好耐心不佳的,偶遇一个,也是自小环境所迫,这一点他向来是明白的,神情冷了下来,他眼神游移不定,出口的话轻飘飘的,不知要从哪一年开头说起,“四爷若是想听我说故事,不妨找个凳子坐下来,沏杯茶来,一边儿喝茶一边儿听,倒是也不失乐趣。”
四皇子并没有多少惊讶之色,能够与父王有仇,且这么多年来以破败之身苟延残喘的活着,还建了这么大的一个杀手组织,能是等闲人,能是等闲事么?
茶沏了一壶,不是什么顶好的茶,却胜在味道很香,凳子也是最寻常的藤椅,四皇子倒是也没有要求的太奢华,这儿毕竟是私牢,私牢里头能找到这些东西,也是底下的人尽了心的。
那人缓缓开口,尘封多年的旧事,缓缓的拉开了序幕,带着一股子陈旧发霉的气息,扑面而来。
几十年前,燕云卫左都指挥使还是周姓掌着的,燕云卫世代便是直属于皇帝的,也是只听命于帝王,无论是什么事情,只要燕云卫出马,就没有办不成的,杀人抄家,甚至是办一些阴私之事,哪怕只是帝王的一个念头,燕云卫都会认真执行。
而燕云卫都指挥使却是有着左右之分的,左都指挥使跟右都指挥使向来是势均力敌,虽然明面儿上左都指挥使是一把手,可右都指挥使也有着差不多的权利,当年文帝还未登基的时候,便拉拢了左都指挥使——周崇明。
那会儿文帝还是个手上半分权利都没有的空壳太子,即便能许的,也不过是往后的荣华富贵仕途平顺罢了,细究起来,这些都要建立在文帝登基称帝的情况之下,所以许多承诺当初看看,都是空谈罢了,没有人会知道往后到底是这个不受喜爱的太子登基,还是备受宠爱的泰王登基。
可当初能够拉拢到周崇明,实在是一大幸事,文帝当初并不知道周崇明为何会投靠自己,但有这么个人来身边,到底是比没有的强,所以后来便有了一大串的事情,比方说文帝的宠妃宸妃究竟是如何才会委身与文帝,这里头的内情若真的较起真来,怕是所有人都要大吃一惊的,再比方说当初为何泰王一路节节败退,而文帝却步步维稳,直到重新获得先帝欢心,这些事情一桩桩一件件,仿佛现在说起来轻飘飘的,可放到当初,无论哪一件都是不得了的大事。
到最后,他这个沾染了一声污秽的人,原本应该得的一个仕途平顺,都被文帝翻脸无情给全盘打碎,他成了废人,而他手上的那些阴私事情,也都葬送到了别人手中,替人做了嫁衣。
其实如果认真说起来,史书里头多的是这样的事,周崇明的这一件并不算什么稀罕,甚至于对比许多事情,都算不得什么新鲜,可听在四皇子的耳朵里,却另外有一番意思。
“这么说来,是父王先舍弃了你,所以你才会被齐王的人陷害?”四皇子听周崇明说起十几年前的往事,忽的觉得自己现在的处境实在是好了太多,当初父王可是跟泰王、齐王、端王三个人争夺皇位,还是最不受宠的那个,而现在的自己,却只需要将一个老三彻底打垮就行,这实在是一件喜事。
周崇明冷笑:“舍弃?这个词儿用的不恰当,应当是将我当成了踏脚石,其实想想也是,那些事儿到底都是我做的,当初领头屠了整个镇子的人是我,在上游怂恿黄义正用了泥沙截流的也是我,这些都是先帝指派给我的差事,今上又怎么会知道一星半点儿呢?”
“不过也挺好,”周崇明神情冷厉当中带了一丝柔情,“整个工部的人几乎都成了我的陪葬,到现在工部也还没缓过劲儿来,一滩烂泥一样,当初那个人可是费了许多功夫,才将工部整合好,可惜……”
可惜后头的话没有说全,但对于四皇子来说,这些并不重要,他觉得最要紧的是他想要知道的那一段儿往事。
“你方才是说,当初宸妃并不是心甘情愿嫁给父王做侧妃的?”他眼睛发亮,“然后因为父王对她起了猜忌,所以她才会被皇后逼死,再然后皇后又派人追杀了老三,以至于老三一直流落在民间,父王也不闻不问?”
周崇明扫了满脸写满兴奋之色的四皇子一眼,他说的重点在这里么?他明明是说,那样的女子,那样惊才绝艳,不止容貌绝美,即便是手段跟心智也几乎近妖的女子,怎么就一时糊涂选了那样的人,以至于到最后,他都不忍心告诉她那些过往……
犹自沉迷在自个儿世界当中的四皇子,还满脸兴味,如果允许的话,他真的很想亲自告诉老三这么大的事情,他想知道老三知道这些事情以后,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一直以来维持的父慈子孝,只怕也维持不下去了吧!
第1006章 疑心
“常逸风呢?叫他过来!”四皇子灵光一闪,觉得自己不能错过这么好的机会,“老三绝对想不到我会回送他一份这样厚的大礼!”
四皇子还在庆幸,就被周崇明冷声打断。
“只怕三爷如今早已知晓了,鸣燕楼可是在三爷手里的,三爷又不是傻子,况且即便是当初不知道,但这种事儿能瞒多久?今上发落三爷四爷,尤其是对于三爷,罚得更重更深,四爷就没想过是为何?”
四皇子诧异的看着周崇明,对于他话语里透露出来的讯息,心中惴惴。
“你是说,父王他早就知道了?”
“说不上早就知道,但多少是知道一些的,今上这样猜疑心重的人,又如何会真的信任一个人?只怕满天下的人,即便是朱太后那里,都不可能完全被今上信任。”
周崇明连连讥笑,若非如此,他也不至于成了现如今这个下场。
“既然知晓了,那为何父王不将老三直接处置了?”非但不处置,还宠他宠的好像会立他做储君似得,就连川贵这样属于舅舅的地盘儿都不愿意让舅舅握着,非要将他放到川贵去,生像是舅舅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他铺路似得,连自个儿都不敢多联系舅舅,只能退而求其次的转向表哥那里使力。
一想到这一点,四皇子就一肚子闷气,“现在不但是云浮城里头有人说老三往后会继承大统,就连本王的封地上,都有人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谈论这些!”
“四爷想错了一条儿,今上没有处置三爷的理由,现在捧得越高,将来就摔得越重,”周崇明淡淡的提醒,“当初对于太子跟卫家,不就是如此么?今上现在正值春秋鼎盛时期,哪里肯这样早便立下储君?何况即便是没有您二位,不是还有一个六皇子么?对比先皇来说,今上的子嗣委实是少了些,后宫里头今年又在选秀了,到时候花落谁家还是未知数,中宫空虚,如今哪一家不盯着这一亩三分地?”
那可不仅仅是一亩三分地!
四皇子有些恍然起来,当初太子跟卫家的事情还历历在目,他曾以为他自个儿是绝对不会有机会继承大统的,所以即便是顾家也都是跟随着太子跟卫家的脚步,就连母妃也要避让皇后的风头,即便是亲戚,却更是强有力的对手。
而现在,太子一死,卫家倒台,皇后娘娘的一条命不比一根鸿毛重多少,至少她以为能够用自己的性命换来太子的安危这一条,是大错特错了。
“照你说来,父王他是无意在我们二人当中择其一立储君的了?”
周崇明瘫在地上,仰头看着四皇子一脸焦急之色,忽的笑了,“也不是没有办法,只看四爷敢不敢为之了。”
四皇子侧头看了他一眼,顶着一头花白头发的前燕云卫左都指挥使,就这么像个市井无赖似得坐在地上,周遭是牢房,许多骇人的刑具在一旁摆置着,这个人腿上插着一把明晃晃的刀,便是说了这么久的话,都没有露出一丝异样来,只是失血严重,让他看起来没多少精神。
“你嘴里的办法,不会是……”
周崇明“嘿嘿”一笑,“四爷倒是个一点就通的人,也叫我省了不少事,四爷能想到这一点上,便说明四爷的胆量与胃口着实不小,那四爷可想好了接下来该如何做了么?再往后,只怕四爷能在江南的日子是能数得着的了。”
“足不出户却能知晓天下事,倒是个人才,”四皇子弯唇一笑,“本王最爱惜人才,既然你能猜到本王心思,便定然知道本王应当如何做,才能将局势扭转过来。”
眼神看着周崇明,四皇子已经从他跨出的这一步,想到了一百步之后的结局会是如何。
“四爷厚爱了,在下不过是个废人,当不起四爷这般……”周崇明话未说完,整个人便瘫软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诶?”四皇子被他这么直挺挺的倒下去的样子吓了一跳,“快来人,快!叫御医,不不不,叫大夫来!”话说一半儿才发觉现在已经不是在云浮城里了,传御医自然是不可能的,但随行的大夫还是有几个好手的。
大夫还没叫来,身边一直充当背景的幕僚看不下去,劝道:“王爷,您可千万别着了这人的道儿,这人邪性的很,您也知晓他与皇上是有深仇大恨的,他原本那一身儿的好功夫,可都是因为那一次替皇上背了黑锅,才尽数散去的,这会儿他看着是个废人,可只要他一清醒,就是个十足可怕的敌人!”
“滚!”四皇子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知音,刚要大展宏图,就被身边的人一桶凉水浇了下来,他能有好声好气才奇怪,“给爷滚出去!平常不见你说这么多,这会儿爷要做大事儿了,反倒是过来阻拦起来,你当真以为爷的性子软,好拿捏?”
四皇子这句话分明是有暗喻在里头的,幕僚不想触这个霉头,当机立断的止了话。
周崇明身上的伤处有许多,他虽然能忍痛,却到底是个肉身凡胎,那些酷刑带来的伤害一样不差的都体现在了他这身体上,即便是有着妙手回春医术的大夫及时救治,但先前的酷刑已经让他的身子亏损了许多,再挨了这么几下,他的身子再也吃不消,又是银针刺穴,又是灸艾,都没将人弄醒。
连番的灌了好几碗药,将身上的伤口包扎好,四皇子派了人守在私牢里,一半是为了看着周崇明,一半则是为了就近照顾他,等到周崇明悠悠转醒已是后半夜。
“你倒是一觉睡得安稳,”暗色的室中,轻佻的声音响起,“这样大的动作也不与我知会一声,还当真以为青夜宫你一个人就能做主了不成?”
周崇明笑了起来,声音嘶哑像是被砂石磨过一般:“青夜宫原本就是我创立的,难不成你不记得了?”
“哦,既然你这么说,那青夜宫你带走就是!”隐藏在暗色之中的人转身欲走。
第1007章 图谋
“你等等!说吧,常逸风,你又要如何?”
“嘿!”常逸风被他这副不耐的口气激得冷笑了一声,“我要四王爷不再插手川贵的事儿,你能做到么?你搭上四王爷所为何事,我一清二楚,我为了青夜宫放弃了回家的机会,你真当我对你有那么大的感激之情?不过是一餐饭一碗水罢了,我还没有愚昧到这个地步!”
常逸风从暗色中渐渐走出来,不同于寻常人的面色,他脸色发白,类似于惨白的那种色泽,看上去就跟鬼怪似得,人很瘦,瘦到袍子几乎都撑不起来,松垮垮的搭在身上。
周崇明抿住嘴,不发一言。
“鸣燕楼已经没了,我也不欲赶尽杀绝,做这个行当的人心里都有底,除非一死,否则一辈子都洗脱不了,”常逸风脸上的神情死寂而阴冷,认真当中带着警告,“沈朔风在川贵是个什么样儿,你我心里都清楚的很,人活一世,不求前程不为儿女妻子,也总该为了自己,你说说你现在这样,为的是什么?”
周崇明没法儿回答常逸风这个问题,所为何事……他确实是有所图,只是这样的图谋,到底是出于报复,还是为了别的,连他自个儿都说不明白。
“行了,我估计问你也问不出什么东西来,”常逸风冷眼看着周崇明脸上闪过的那一点点不同,就这么一点点,他便确定了周崇明不像外表这般平静,“青夜宫当初握在谁手上,当初又是为了谁奔波,你比我清楚也比我明白,报仇?呵呵!”
“……骗,又如何?”周崇明呢喃,哂笑一声,“身在局中,有多少人能够不被蒙蔽?单单你一个聪明人不成?”
“聪明?你说我?当初我若聪明,便不会与你沆瀣一气……算了!现在计较这些没用的东西,你既然现在选择留在这里,选择与四爷一同进退,便都由得你,总归我是不会再给你陪葬了!”留下一声讥笑,常逸风转身便走,这一回周崇明没有再挽留他。
陪葬也好,周崇明哂笑,当初早就该陪葬了的,不过是迟了这么些年罢了。
四皇子心情大好,没思量便一脚踏进了内宅,他新得的两个美人如今安置在南苑里,还等着他宠幸,他觉得自个儿马上就要志得意满了,美酒美食他自小享受惯了的,都已不再稀罕,而美人却是因为母妃的严苛以待,身边儿除了几个日常服侍的丫鬟,便是奶妈妈,再无莺莺燕燕,这会子开了府又离着皇城天高地远的,自然不能亏待了自己。
脑子里正想着左拥右抱的事儿,才一踏进南苑,睁眼便是空空荡荡的一片,他几乎以为自个儿走错了,重新退出门去抬头看了眼院门,是南苑没错,怎么里头竟然没有半个活人在,他的那些美人都去了哪儿?
“来人!”四皇子的好心情不能被破坏,当即便大声叫来下人询问。
下人们自是战战兢兢地回话,不敢有半分的迟疑跟退缩,只是回答出来的答案,让四皇子那点儿好心情顿时荡然无存,他额头上青筋暴起,忍不住便怒骂道:“你们都是死人么?王妃王妃,什么都是王妃,谁不知道王妃在府里头不得本王宠爱,怎么就能让她将一院子的美人儿都给送走!”
这话也只有四皇子敢说,下人们哪怕心里头再觉着朱瑿这个王妃不受宠爱不被四王爷看重,但到底是正经王妃,这内宅里头独一无二的女主人,她说出去的话,自然是一个唾沫一个钉的。
骂了半天,四皇子不见下人回半句嘴,也不给半分反应,自也是明白他说的有些过了,不由得沉下脸来,这个朱瑿,成天的给他惹事,先前受了那番教训都不当回事。
虽心里这么想着,但一想到她小产的事儿,又有些丧气。
“王爷,要不您去王妃的院子里,问问王妃将人都发卖到了什么地方去?”几个下人被四皇子抓住一顿臭骂,早已经不堪承受,此刻被骂的最重的那个顶着惹怒四皇子的风险,小心翼翼的提了一嘴朱瑿。
“去那破落户那儿干什么!”四皇子恼怒的瞪着出主意的下人,“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你要本王这个堂堂王爷之尊,去找一个女人的晦气?”
下人瑟缩着,眼神躲躲闪闪的,俱都不敢作答。
“哼!”四皇子似乎是自个儿想明白了,冷冷的哼了一声,“这一回且让她张狂一次,左不过是几个美人罢了,明儿爷再弄一院子回来,看看她有多少能耐!还有你们几个!谁也不许走漏了风声,往后若是再有这样的事儿,利索点儿来禀告爷!”
“那会儿奴才们都联络不到王爷,实在是没法儿,才眼睁睁的瞧着王妃处置这么一院子的人……”带头的那个战战兢兢地回着话。
“我是说下回……呸!”察觉到自个儿话里头的失误,四皇子忍不住唾弃了自己一下,“爷是说若是还敢有下一回,便是下了刀子都得立即来找爷!爷倒是要让她瞧一瞧什么是一家之主!”
下人们纷纷点头应是,心里头却各有各的想法,王爷嘴里说是说不看重王妃,可实际上还不是怕王妃怕的不行,连王妃的晦气都不敢找,这么一院子的美人儿都被王妃打发了,还不是忍气吞声的。
不过想到这几天王妃正赶上小产,下人们对朱瑿的同情之心便更盛了,说到底还是王爷的不是,连一府的下人都瞧不过眼去了,纵然是有这样的事儿,却也没有尽心去禀告。
“那现在爷要歇在哪儿?”贴身小厮忍不住问了句。
绕了一圈儿,四皇子发觉自个儿好像要在内宅过夜的话,就只能去朱瑿那里了,南苑的美人都没了,他又没有正经的纳过侧妃,更没什么侍妾,唯一的几个美人儿也都被送走了,除了朱瑿那里还真没去处了。
“滚!没眼色的东西!”四皇子忍不住骂道,“爷就不能睡书房么?”
第1008章 错乱
朱瑿对着灯,正一针一线的缝小衣裳,看在奶嬷嬷眼里充满了无尽的心酸。
“王妃,天儿不早了,早些安置吧!”伸手想要将朱瑿手中的针线拿开,却被朱瑿侧身避开。
“嬷嬷若是困了便先睡吧,我过会儿自会去睡。”
朱瑿那张原本就不是绝色的脸此刻蜡黄一片,伤心过度又不肯好好歇息导致气血两亏,衬得她整个人都没有气色,看起来已带了几分枯败,哪里还有先前的半分光华。
“哎!王妃,您这又是何苦!哎!您说说您如今小月子还坐着,针线这样伤眼睛的活计怎么能动?您不爱惜自个儿身子,可如何跟一院子的小妖精争抢?您就听我一句话,别思虑过甚了,总还会再有孩子的,先要养好了身子!”
朱瑿摇了摇头:“再有的也都不会是这个了,嬷嬷就别劝了吧,往后这府里头,小妖精也好,神仙妃子也好,我都不想管了,先前不是说好了么,南苑那一院子的妖精都处理了,我与他便算两清。”
可这说到底也只不过是王妃自个儿做的决定罢了,王爷可不曾同意过,将王爷那一院子的人都处理干净,王爷回来还不知要如何动怒,因着这点儿忧虑,奶嬷嬷提心吊胆了一整天,只怕王爷知道之后,又来找王妃的晦气,王妃这会儿身子可还正虚着,若王爷还跟先前那样对王妃动手打骂,王妃哪能挨得住?
“哎!老奴也不劝您了,您若是不睡,老奴便陪着您吧,左右也不差这么几日的功夫。”
朱瑿缝制的小衣裳,实则是给她未出世的孩子烧的三七供奉,她觉得日子过的可真是快啊,一眨眼这孩子都离开自己快有二十一天了,天气也越来越暖和,这孩子倒是会选日子,这样的天气出来恰好踏青游玩,不冷也不热,尤其是江南这样鱼水之乡,四处都是花儿,满地的花红柳绿。
“嬷嬷你说这孩子如今到了哪儿?虽然我们母子情分浅了些,可他这会儿应当还没走远吧……”
乳嬷嬷眼看着朱瑿这是要入魔怔,哪里还敢顺着她的话往下说,连忙宽慰:“瞧您说的哪儿的话,这孩子还未成型,哪儿就懂得这么许多,兴许早被鬼差勾去转生了,您在这儿想的心肝儿乱颤,没准儿转个头,这孩子就去了别人家。”
“真是如此么?”朱瑿睁圆了眼睛,“这孩子还会自个儿挑人的?他不要我这个娘了?哦,也是,我没保护好他,若换做是我,也肯定不会再投生过来了。”
“没的事儿!您可不能这么想,您这么想的话,让小主子知道了岂不是要以为您不疼惜他了?小孩子是最懂得谁对他好谁对他赖的,您且好好儿的调养身子,保管来年小主子还托生在您肚子里头!”乳嬷嬷惊出了一身的冷汗,赶紧将刚才的话圆过来。
朱瑿怔了一下,呆滞的“喔”了一声,将小衣裳上头绣着的最后一片叶子下了最后一针,张嘴将线咬断,蜡黄的面上浮上了一丝笑意,“妥了,这样好看的小衣裳,他定然会喜爱的,嬷嬷,他若是见着了,定然知道我是极爱他的,这样他就不会去别家,还会来我这儿,你说对么?”
一会儿悲一会儿喜的,闹的乳嬷嬷心中那根弦一直紧紧的绷着,这会儿朱瑿这么问她,她自然不会说不对,连连点着头,直夸赞朱瑿的绣工好。
朱瑿却忽然大哭起来,哭的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诶,王妃,您这是想到什么了,快别哭!别哭!您还坐着月子,总哭不但伤五脏,更要伤了眼睛的,若是伤了眼睛,往后可就要受罪了!”
奶嬷嬷最怕的就是朱瑿情绪大起大落,可偏偏朱瑿连日来情绪一直反复,连奶嬷嬷这样坚韧的性子也被磨的没了办法。
李申家的撩了帘子进来,她在外头就听见了朱瑿哭泣的声音,实在是叫她心中惴惴,手中拿着的信笺就像是燃烧的火焰一般,拢在手心里,直叫她发慌。
“过来过来!”还是奶嬷嬷先看见她的,忙将她喊过来,“王爷可曾回来?”
“回来了……”李申家才说了半句,朱瑿的目光便转向她,她赶紧将后半句接上,“在南苑溜达了一圈儿,便回书房去了。”
四皇子的举动让朱瑿大失所望,她还以为四皇子这一回定然要跟她闹起来,这样她也有了借口与四皇子和离,即便不能和离,至少是在众人面前都有了说法,可四皇子这样不闻不问,甚至打发个人来与她交涉都不曾,叫朱瑿心中不由得有些憋闷。
“王妃,王爷这是服软了,”奶嬷嬷大喜过望,覆上朱瑿的手,欣喜道,“奴婢就说,夫妻两个哪里有隔夜的仇,王爷年轻气盛,不曾顾及王妃是不应该,但只要王爷肯改,这事儿还是有转圜的余地的。”
温声的劝慰,无法化解掉朱瑿心中的仇恨,她未出世的孩子就这样生生的被扼杀了,她要去找谁说理?若只这般重重拿起轻轻放下,她这个仇又该怎么报?
朱瑿冷笑没有理会奶嬷嬷的这几句话,将手中的小衣裳挨个儿收好,“既然今儿王爷不来,便早些安置吧,咱们院子里头留下个人,别都睡死了。”
“诶!”李申家的忙下去准备了,才走出去就又退回来,一边儿讨着饶一边儿将信笺从袖子里拿出来,“您瞧我这记性!这封信是傍晚那会儿驿站差人送来的。”
“家书又到了啊……”朱瑿抬眼看过去,眉间神情冷淡又平静,拿到手中也不过是草草的拆开看了一遍,就又收了回去。
“王妃,老太太可曾交代了什么?”奶嬷嬷原是跟着朱老太太的,这会儿变成了文昌侯夫人,虽做了朱瑿的乳娘,但奶嬷嬷的心还是向着朱老太太的。
朱瑿冷冷一笑,眼睛移到奶嬷嬷的身上。
“嬷嬷跟着祖母也有数十年了,祖母什么时候会在书信里头留下这样的吩咐?”
第1009章 服软
这话倒是提醒了奶嬷嬷,老太太向来是谋定后动的,这家书一月一封,为的并不是联络感情这么简单,更多的是为了告诉朱瑿这个王妃,云浮城的一些情况,怕朱瑿在外头对云浮城的事情不了解,等往后再回来,两眼一抹黑。
“老太太信里一定提及了许多事吧,也不知老太太的身子如何了,老太爷年岁越长,上个月还说身子有了好转……”奶嬷嬷絮絮叨叨的,叫朱瑿听在耳朵里,十分的烦躁。
“既然奶嬷嬷这样关心祖母,倒不如替我尽尽孝心,”即便是自己的乳母,但所说的话,所做的事情没有一件是合朱瑿心意的,朱瑿这会儿想着的便是尽早将人打发走,省得留在这里碍事,“况且我这儿出的事儿,只在信笺里头是写不清楚的,我有心想要挽回,但没有这个能耐,倒不如嬷嬷替我跑一趟,也好让祖母知道,我在这儿受的委屈。”
奶嬷嬷听了前半句话,还当朱瑿想要撵自己回去,后半句听下来,才觉得朱瑿这个王妃的艰辛。
“您且放心,嬷嬷我便是拼尽全力也会将消息带回去,可王妃这儿没有人服侍,奴婢不放心,您性子要强,从小到大都不愿落了下乘,可在夫妻二人相处,从来都不是一个人一直占着强势不肯松口的,定然是要有一头松有一头紧,有时候是做丈夫的,有时候则是做妻子的,您还小,不懂这个道理……”
朱瑿不耐烦的皱眉,“嬷嬷只管去就是了,我这儿还有李申家的,还有好几个二等丫鬟跟十来个小丫头,无论使唤谁都不会怠慢了我,倒是这件事最要紧,若是迟了,这件事儿就过去了。”
受的委屈当时能讨回来的,还是当时立即讨回来最好,也最痛快,若是过了那个时候,即便是讨回来了,也没那么欢喜了。
“诶……诶!”奶嬷嬷迟疑了一下便应了,将满肚子的话都压下来,耐着性子服侍朱瑿睡下,才转身离开内室,去找到李申家的,仔细叮嘱,“王妃年轻,许多事情不晓得,咱们下人就得多帮着打算,明儿我便要回一趟云浮城,我不在的这段日子里头,你一个人得当两个人的使,捎带着我的那份。”
“嬷嬷……这,我不成的,您知道我这个人笨,脑子笨!许多事儿都想不到前头去,还得全仰赖嬷嬷您,您离开这么些天,我就怕我自个儿劝不住王妃,您也知道王妃的性子……”李申家的向来对朱瑿的这个奶嬷嬷十分敬畏,从小的时候她进府里就是受了这个奶嬷嬷的调|教,这会儿听她这么一说,连连推辞着,只怕自个儿被顶缸上去,出了事儿要挨骂。
“你这傻姑!王妃性子是倔,但总归不至于就倔到不听人的劝了,你耐着性子慢慢儿的劝,你又是跟王妃一道长大的,你也嫁了人,如何不比我这个老婆子劝的话管用了?你听我一言,捡着那些不要紧的地方劝王妃,天底下哪有完美的婚事?是人都不会有那么十全十美的,何况是天潢贵胄……”
奶嬷嬷啰啰嗦嗦的说了一大堆,听在李申家的耳朵里,就有些晕乎乎的,乱点着头。
天一亮,奶嬷嬷来辞别朱瑿的时候,听小丫鬟说朱瑿还没起身,忙吩咐她们:“王妃这几日睡得不好,都轻着些步子,别将王妃吵醒了,这些日子要尽心服侍,等我回来若是发现你们几个有怠慢王妃的地方,可不要怪嬷嬷我不给你们脸子了!”
一番敲打过后,奶嬷嬷依依不舍的往云浮城去了。
朱瑿却是在奶嬷嬷刚离开之后,就立即翻身坐起来,她的一些计划,压根儿没有对任何人说起来过,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就在心里扎小人,一刀一刀的划下去,都是楚少涵三个字。
“去看看王爷醒了没有,若是醒了,端碗汤送过去。”
李申家的恰好在跟前服侍,听见朱瑿这番话,惊得险些将梳头的篦子给摔到地上。
“王妃,您这都已经半个多月都不曾与王爷说过话了,这个时候,您送汤……这,这会不会让王爷觉着您……”
“觉得我是在示好?”朱瑿冷冰冰的脸上露出一个嘲讽笑容,“冷了这么久,总是要给个台阶往下走才是。”
李申家的忍住吃惊的情绪,轻轻的给朱瑿梳头,暗暗打量朱瑿脸上的神情,心中一顿,王妃这是还没有气消呢,却做出了这样的举动……她觉得自个儿脑子有些不太够使,王妃到底是想做什么?
朱瑿没有让李申家的疑惑太久,在四皇子睡醒之后,听说朱瑿送来了汤,他掀唇一笑。
“瞧瞧本王说过什么,便是清流之家从小教养的再如何好,也只不过是个女人罢了,天底下的女人都一个样!”朱瑿的服软,在四皇子心里尤为的痛快,他忍着这口气便是要在朱瑿这里发放的,之前种种他全都可以不计较,但自个儿的王妃必须要在心里头对他臣服。
将一碗汤喝了个干净,四皇子整理了一下衣衫,准备往正院儿方向走,可走了两步却又停下来,思索半晌,吩咐丫鬟道:“去跟王妃说一声,今儿事务繁忙,要等到晚上爷才有功夫与她说话,哦,对了,若这几日没什么事儿的话,就让王妃去一趟王夫人那里转一转,这几日王夫人生辰,她这个王妃总不好不露面。”
这些女眷之间的往来也尤其重要,四皇子一直没将朱瑿当回事儿过,如今这么提醒朱瑿,也只是因为朱瑿先前的服软,他才会偶尔的也回敬一次。
朱瑿听了丫鬟的禀告,眼睛里头的光芒沉的厉害,当初她怎么就昏了心,听从祖母安排,嫁了这么个人?纵然都是皇子,纵然都有着俊美相貌,可到底天差地别的厉害,她怎么就一时冲动,也没为自己争取些什么!
“既然王爷这么吩咐了,那就必然要去一趟了。”冷着脸,朱瑿起身。
第1010章 何苦
李申家的连忙阻拦:“王妃,您可不能这样不顾身子,您还在坐小月子!您可不能!快坐下……不不,是快躺下!”
“躺下?你是让我这么躺着叫人抬了去王家?”朱瑿瞪了李申家的一眼,“王爷话都说出来了,他能让我安生?弱柳,你男人没有与你说过王爷的脾气性子么?当初我将你嫁给李申,你是如何与我说的?这才过了多久,你竟全不记得了?”
李申家的一噎,她自然记得,王妃将自己许配给王爷身边儿的管事,为的不就是拉拢人心么?可王妃却是挑错了人,她丈夫李申根本就是个一心为主的痴人,嘴巴严的即便是婆母都撬不开,更何况自己。
“王爷不过是一时的气话,往常这种宴席,您都是送过礼便了事的,如今您身子不便,更说的过去了。”李申家的低声劝着,她不敢将话顺着王妃的意思接下去,便默默的岔开。
朱瑿却已经起了身,眼风一扫:“你如今嫁了人倒是越发胆怯了,行了,今儿你就留在府里不必跟着了!”
身边儿没有了管事嬷嬷跟大丫鬟固然是不方便,但朱瑿不耐烦身边这些总是阻拦自己的下人,尤其是从云浮城跟过来的这些个人,就没有一个能猜透自己心思的,倒还不如从外头买来的下人伶俐。
随意梳了个圆髻,穿了一身儿的素衣,朱瑿脸上连粉都没有敷,就那么蜡黄着一张脸去了王家。
王夫人对于朱瑿的到来十分意外,王府里头消息都埋得深,即便是朱瑿小产的事情已经过了有半个多月了,可四皇子硬是没让消息流出来,除了身边亲近的人知晓之外,便再没有别人知晓了。
“王妃这是,这是……”王夫人一边儿将朱瑿让到了首位上,一边儿暗暗打量着朱瑿的脸色,看着朱瑿这副明显亏损的样子,心中狠狠的纠起来,“身子不舒坦何必还硬要走这一遭呢?又不是外人,如何就这样的与我见外?”
“不要紧,还死不了,”朱瑿冷淡的笑了笑,蜡黄的脸上浮起的笑容哪里像是一个十六七岁年纪的少女该有的,“夫人生辰的帖子昨儿就收到了,原是备了薄礼的,可后头王爷说,今年夫人的寿辰是个整数,应当大办的,我这个王妃如何也不该缺席才是,我便拖着一身病气来了,夫人可万万不要嫌弃。”
朱瑿说话的声音不高,却也不算低,至少该听见的人都听见了。一屋子的人精,即便心里回味过来朱瑿话里的意思,却都朗声笑着将话题扯开了,王夫人脸上紧张的神色明显一松。
“既是身子不舒坦,便到屋里歇一歇吧。”也不顾朱瑿到底愿不愿意,便擅自去安排了。
朱瑿没有拒绝,她的这副病恹恹的样子骗不了人,且也不愿与这些人有多牵扯,目的达到了便坐了肩舆转去内室躺着了。
王夫人眼皮跳的厉害,好端端的一个生辰宴因朱瑿的到来,而叫她心中生出许多不安,打量了一遍满屋子的女眷,虽嘴里没有说半分关于怡郡王府的什么话,可那一张张脸,一双双眼睛,恐怕没有一个是看不明白的。
忍着等到了宴席的结束,面上浮着三分笑意送走了最后一位太太,王夫人这才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急急的转身回去与朱瑿说话。
“王妃,您说您这是何苦?”
朱瑿垂下眼睛来,脸上露出几分笑意:“夫人是明白人,我何苦不何苦的,在夫人眼里大约都算不得什么,可我就是不甘心!”
“诶!我哪儿是什么明白人呐,不过是经的事比你这样年纪的小姑娘经的多了些罢了,想必一些劝慰的话王妃是听不进去的,我也不多说了,只是一条儿,做这些事儿有什么结果,还得靠王妃自个儿想清楚,您的这份不甘心,到最后指不定要害了您的,您可得仔细想想清楚了,您家里可还有兄长跟父亲可以依靠,怎么就要闹到这一步了?”
朱瑿勾了勾嘴角,父亲跟兄长……倒是听上去好听,但左不过都是为了朱家,连她这个嫁出去的女儿也都是为了两个兄长铺路的,她几乎都能猜想到祖母会说些什么话,家中长辈哪怕有半分可靠,她都不会这么全然不顾,可到底是指望不上。
“夫人好意,我心领了,今儿原是夫人生辰,怪我这个不速之客,将夫人的生辰搅合的一团糟,在这儿跟夫人陪个不是。”
“哎哎哎!王妃您这是干什么!”王夫人哪里敢受朱瑿这盈盈的俯身一拜,忙侧身避让,“您这是折煞妾身,妾身虽虚长了您几岁,可却没您这份孤注一掷的勇气,否则也不会一直挨到了今日,若论当初妾身遭遇的事儿,可比您这个还要叫人心窝子疼个几分,可没奈何,除了忍着受着,竟想不出一点儿办法来,如今儿女们算是长大成人,丈夫也不敢再轻瞧了妾身……”
说起年轻时候的事情,王夫人竟也有一肚子的苦水要吐,拉着朱瑿从刚成亲那会儿一路细数这些年所经历的种种,竟也是历经了千帆磨难。
朱瑿静静的听着,心中愁思半点儿不散,她岂会不知道王夫人说这些话为的就是劝自己收手,可她越听的多,心里头就越不能释怀。
回了府中,四皇子早已经回来,在内室里头正挑剔着一屋子素色,叫人换了颜色鲜亮的帐幔跟祭红瓷花瓶来装点屋子。
“今儿的宴席可吃好了?这么晚才回来,叫爷等了好一阵子!”四皇子有些不耐烦,他从来不愿意在女人身上浪费时间,只不过碍着朱瑿是他的正妻,他先前又做的不太对,才一直忍着不发。
朱瑿说不出自己个儿现在的心情是怎么样的,但总归是不愉快就对了。
“王爷没瞧出来么?我这样儿的出去赴宴了,但凡是有点儿脑子的,都不会安排我跟人坐同一张桌用同一份饭食,王爷故意这么安排,到底是有意折辱我,还是折辱王爷自己?”
第1011章 旨意
四皇子并没有想过让朱瑿去赴宴应酬,能有什么严重的后果,他许久不进内院了,更不曾想到朱瑿不过区区半月之间就病弱成这般,他对朱瑿的印象还是之前那般生龙活虎的模样,所以一抬眼瞧见她这副病恹恹,随便哪儿都能歪倒不起的孱弱模样时,给生生的吓了一跳,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她今天就是这么一副尊容出去赴宴的,岂不是众人皆知自己对她做的那些事儿了?
单单是这么想着,四皇子就觉得心窝子疼了,更别提朱瑿还在一旁煽风点火般的冷嘲热讽。
“你!你这贱人!”四皇子怒从心头起,一把就将朱瑿的衣领口抓住,将她整个人揪了起来,“怪不得你今儿这么听话,让你去你便去了,原来是在这儿等着爷!”
“咳咳咳咳……”衣领被狠狠的揪住,咽喉也被掐住,猛烈的窒息感叫朱瑿察觉到死亡的危机,可即便如此,她还是不甘示弱的回瞪着四皇子。
“还敢瞪爷!”四皇子脾气上来,压根儿是不管会不会手重了,当即就将朱瑿掐得两眼翻白,生生的晕了过去,身子瘫软在他手里。
四皇子却吓了一大跳,他心里清楚的很,若是将朱瑿掐死了,朱家乃至朱太后那里他都无法交代,而父王……他定然会彻底的失去父王的宠爱!
他心中一寒,连忙推搡着朱瑿:“你这贱人,不过才掐了你一下,就装模作样的……赶紧起来!”一边儿拿话壮胆,一边儿伸出手放到朱瑿鼻子底下,直到那微弱的气息传来,四皇子才像是活过来一般,大口的喘着粗气,“哼!就知道你这贱人命硬的很,没那么容易就死的!”
随手将朱瑿扔在地上,他转身便走,一屋子的丫鬟下人们抖若筛糠,还是李申家的胆子大一些,过去扶了朱瑿起来,用力掐着她的人中。
朱瑿悠悠转醒,茫然的眼睛里透着一股子绝望跟颓然。
“王妃,您可算是醒了!”李申家的掐她人中掐了许久都不顶用,还以为朱瑿就这么要去了,心中万分恐惧,直到朱瑿睁开眼睛,她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哭…哭什么?”嗓子眼里像是塞进了砂石,疼的朱瑿大口吞咽了一下,声音嘶哑,“他敢这般对我,便说明他没将我将朱家放在眼里,这样也好,往后即便再有什么事儿,祖母跟祖父也不会怪罪到我头上了。”
李申家的一愣,原来王妃打的是这个主意,不由得又哭起来:“可您却遭了大罪……”
朱瑿冷笑,自从嫁给他之后,哪一天不是在遭罪?
等到天擦黑了,线人进来禀告:“主子,现如今金陵城里已经传扬了您小产的事儿,而且说的不太好听,王爷被说的简直是禽兽不如,虽都是暗地里说的,但多少还是会有影响……您看是不是要出手制止?”
线人是朱老太太自从上一次朱瑿被关在内院不理事务之后,派到她身边的,与她并不一心。
“不必了,流言这种东西,传的再多也没什么用处,不疼不痒的,”朱瑿视线落到线人的身上,微微有几分不悦,“何况王爷都不出手,我一个妇道人家能做什么?”
线人低下头去,“那王妃可要小的继续留意么?”
“嗯,留意还是要留意,不过别的什么就不必了,”朱瑿收回视线,精神不佳的揉着额头,“既然从前王爷流连烟柳巷的时候,都没有这样的流言出来,往后估计也不会有,只盯着别出了大事儿就行了。”
金陵城里出了这样的流言,确实是头一回,而且奇怪的是,无论四皇子如何压制,都压制不下去,且有越刮越烈的迹象,他这几日心烦意乱极了,可偏偏这个时候,云浮城来了一道圣旨,像是晴天突然闪过一个霹雳,咣的一声砸到了他脑袋上。
“你说什么?”四皇子跪在地上还没听完从云浮来传旨的公公念的圣旨,就猛的抬起头来,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父王要我回去?明天就动身?”
徐公公笑眯眯的将圣旨念完了,才接嘴道:“四殿下接旨吧。”
竟一句提醒的话都没有,四皇子的心一下就沉了下去,他一边儿矮着身子接了圣旨,一边儿看了身边小厮一眼,小厮立即会意上前将封红塞进了徐公公手里。
“这可使不得!这可使不得!这实在是……”徐公公连连推辞,没办法了,才漏了一句,“不是奴才不肯说,这,这是皇上的意思,奴才们心里头也猜不透皇上的心思,殿下从小就伴在皇上身边儿的,皇上的性子,您当是比奴才清楚才是。”
四皇子脸色发沉,父王的性子他如何不明白,可这赶得也太寸了!
安顿徐公公去了厢房歇息,四皇子一刻不停的立即去了私牢,这事儿可得合计合计。
……
四皇子接旨的同时,楚少渊这边的圣旨也到了,这圣旨来的有些突然,让人摸不着头脑。
“我先回一趟云浮城,你在川贵等着我,我回去看看,若是没什么要紧事儿,便尽早赶回来。”楚少渊笑着安抚婵衣,可婵衣心里一点儿也轻松不起来。
“皇上圣旨上头说思念你,想必会留你许久,可惜黛儿的婚事眼看着就迫在眉睫了,我这边儿实在是脱不开身,不然也能与你一道回去。”
不论是皇上有什么想法,她总是能从庄妃姨母那里打听出点什么来。
“别胡思乱想,”楚少渊握着她的手,将人揽在怀里,十分耐心的安抚着,“说不准这一回我回去便不用再回来了,到时候我派人来接你,你说可好?”
婵衣在心里叹了一声,皇上看上去确实是春秋鼎盛,可其实身子一直不算太好,突然来这么一出,就怕有什么异变。
“意舒,你答应我,不论回去遇见什么事儿,发生了什么事情,一定要慎重行事,万不要……”婵衣担忧的看着楚少渊,下一刻便被他伸出的手指点住了唇。
“不会有事儿的,晚晚连我也不信了?”笑着弯下腰吻了吻她的唇,“我有预感,此次回去定然不会是坏事。”
第1012章 准备
婵衣倒也不是不信楚少渊的话,只是这一世,楚少渊他向来对自己是报喜不报忧的多,一挨上楚少渊,她就觉得自己像是个傻瓜一样。
“那我收拾一下,路上是要住驿站吧,眼瞧着天气一天天的热了,春裳还是多带些,云浮城的天气比川贵冷些,再多带几件遮风的大氅吧……”
絮絮叨叨说收拾就收拾,楚少渊看着这样风风火火的婵衣,脸上笑意浓了些。
“明日就要动身了,晚晚不多与我说说话,反却尽想着这些,”他伸手拦住她忙碌的身子,将人重新拉回怀里,“晚晚,我们可要有好长一段日子见不着了,这个时候不应当依依惜别一下么?”
“你又不是今天就要起身,要依依惜别也该是明天,不收拾妥当了,看你回去穿什么!”婵衣才不上当,瞪他一眼,重新将衣衫整理起来。
“云浮城里又不是没有成衣铺,到时候真的短缺了就去买几件来充充数好了,没得累着晚晚,”楚少渊就那么跟在婵衣身后,她走到哪儿他跟到哪儿,嘴里絮叨,“回去见了父王之后,我便直接回家看望母亲跟祖母,晚晚可有什么话要我带的么?错过了今天可要后悔好久的噢……”
就像个小孩子一样,跟在身后头要糖果点心,烦的婵衣转身捂住楚少渊的嘴,“这些事儿回头再跟你细说,现在先挑你要带的换洗衣裳!”
“这有什么好挑的……”
楚少渊闻到她身上的香气,有些心不在焉,凑过去细细啄吻她的脖颈,闹的婵衣痒痒的直躲。
“你!”婵衣忍不住回头瞪他,可瞧见他那一脸可怜兮兮的样子,大手大脚的少年跟在身后却眨着小鹿一般清澈透明的眼睛,里头含着的恋慕之色,叫她后头的话再也说不下去,扑哧一笑,狠狠戳了他的额头一下,“马上就要回云浮了,怎么还跟我胡闹,就不知道筹备筹备?”
从云浮城到川贵,再从川贵到云浮城,这一路的艰辛只有他们两个人明白,楚少渊这般闹她的举动,其实只是希望能打消婵衣心中的惊惧。
见婵衣笑出来,楚少渊也弯唇一笑:“你总是如此,一着急起来,就总是爱瞎忙活,如今的宰辅是三舅,父王总不会真的将我与老四一直放在外头,老四那边的情况要比我更复杂一些,这一次回去,父王定然是一紧一松,不会像你想象的那样凶险的。”
楚少渊一边说一边将人抱在怀里,轻轻压了她在衣柜上,密实的吻落了下来。
婵衣睁大了眼睛,刚要斥责他几句,就被他封住了将要出口的所有的话,一室的暖香甜腻慢慢的从门帘里透出来,在外头服侍的几个丫鬟忙将门关的严严实实的,阻隔了外头闹人的春色。
第二天一大早,楚少渊便起身出发了,并没有想象当中依依惜别的场面,婵衣那颗揪着的心,自从楚少渊离开的那一刻起,就一直紧紧的提着,虽然也在忙乎着颜黛的婚事,但却有些不太专心,时常是管事禀告了两遍才能回过神来。
她察觉到的时候,干脆将颜黛叫进屋子来,与她面对面的一项一项对着嫁妆的事情。
颜黛脸色绯红,虽然已经定下了日子,可自个儿的嫁妆自个儿来对,多少还是让她有些赧然。
“嫂子,这个皂豆盆,拿了金子打会不会太奢华了?”颜黛对自己的嫁妆并不了解,在一件一件的对嫁妆的时候,便时常被这样看着不起眼,却做工精细奢丽的小物件给惊住,“还有这件用来压帘子的玉兔,一水儿的蓝田玉,这样的好东西拿来压帘子,真的好么?不如做个小摆件儿,不是更物尽其用?”
婵衣忍不住摇头笑看她:“你且瞧瞧这间屋子里头的摆件儿跟用具,再来说你嫁妆里的东西是不是奢华。”
只这么一句就让颜黛止了话,即便是平常料理庶务的偏厅的摆件儿也好,用具也好,都是按照婵衣这个安亲王妃的习惯跟喜好来摆放的,虽然比她嫁妆里的东西没有好太多,但也不差多少,且她平日里吃穿用度都是跟婵衣一样,寻常不觉得什么,一旦放到了嫁妆单子里,她就有些无措起来。
“你听我说,即便你现在没有跟王爷相认,但你要想想看你将来嫁的夫婿是什么人,李长宁的父亲是总督,即便是外祖父在这里,他也会倾尽所有给你置办嫁妆的,只为了你嫁过去之后能够有东西傍身不至于看起来不体面,何况是现在?”
婵衣笑着又道:“算一算日子,李长宁再有一个来月就能回来了,到时候也不知道王爷能不能赶回来,若是赶不回来,咱们门上可得多留几把好手,别到最后难为不了他,让他轻易的就将你娶回去,这可不行!”
被婵衣这么取笑,颜黛红了脸。
“嫂子,他临走之前,曾来见过我,说怕我忘了他……”一些小女儿的心思,也只有在婵衣的面前才敢吐露一二,颜黛这些天闷在心里,虽然甜归甜的,但却总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婵衣忍不住笑起来,“看来我的那些担心,算是白担心了,他这样看重你,往后你们两人能在一起,一定会很好很好的。”
“嫂子也这么说,我总觉得……嫂子你当初跟表哥也是这般么?”颜黛从来不曾问过这样的问题,这会儿马上就要成婚了,也对这样的事情起了兴趣。
“当初啊……”婵衣忍不住笑了,“意舒他与我从小一同长大,以前跟他并不对付,在府里的时候讨厌他的不行,可他却还一直往我身边凑,生怕我看不到他,这会儿想起来,估计他很早之前就已经动了这个念头,可我就跟个二愣子似得。”
“那后来呢?”颜黛眼睛发亮,她从来不知道表哥跟嫂子两人竟然一开始并不要好。
“嗯,后来觉出了他的好,他身边又多的是闺秀凑在跟前,那会儿就觉得两人在一块儿不大可能……”
第1013章 五舅
婵衣将自己与楚少渊二人如何成婚一路走来的事情挑拣了几件重要的说给颜黛听,颜黛听完之后长叹一声:“原来嫂子跟表哥经历了这么多的坎坷,怪不得表哥这样看重嫂子。”
“所以说两人在一块儿,最重要的是一起承担,”婵衣翻了翻嫁妆单子,确定没有一丝遗漏之后,将嫁妆单子递给颜黛,“听夫君说,李长宁这个人十分勇猛,而且有担当,往后你就要多替他想的周全一些。”
颜黛受教的点头,将嫁妆单子接过来,细细的看了一眼,瞬间瞠目结舌,这也太奢华了!但想到婵衣说的话,又将未说出的话咽了下去。
这边儿刚将嫁妆的事儿弄妥,那边儿二门上丫鬟便来禀告说,“门房来报说王妃娘家的五舅老爷跟五舅太太来了,还抱着一个两岁大的哥儿。”
婵衣一听大喜若望,忙道:“快请进来!快!哎,还是我亲自出去迎吧!”
她出去一瞧,果然是五舅谢砚宁跟五舅母闵氏,闵氏手里还抱着婵衣念叨了许久的谢翀云,这会儿正睁着大眼睛左右的瞧着,看见婵衣一直盯着自个儿看,扬起小脸冲她灿烂一笑。
“哎呀,五舅、五舅母,你们怎么大老远的过来了?也不事先与我打个招呼!”婵衣喜出望外,忙将人请进来,一边走一边儿逗弄谢翀云,“我们翀哥儿走了这么远,累不累?姐姐给你吃好吃的糕糕,可要吃?”
谢翀云还不太会说话,听说有糕糕吃,高兴的“哦哦”的叫了起来。
“可别这么惯着他,”五舅母笑着婉拒,“他乳牙才刚长出来没几颗,成日里就爱吃这些甜滋滋的东西,在家的时候老祖宗就不许他多吃,且今日的量也吃完了。”
还是母亲在书信里头说谢翀云别看小小年纪,却跟她一般爱吃甜食,婵衣一听便更喜爱这个表弟了,而谢翀云听自己母亲这么一说,立马不高兴的挥舞着小胳膊,表示抗议,叫婵衣忍不住笑了起来,逗着谢翀云。
“我们翀哥儿这是不高兴了?莫要怕,回头等舅母不注意的时候,姐姐悄悄的给你吃。”
闵氏笑着摇头:“你这么说了,他真的会相信的,等会儿若是吃不着可要闹腾。”
婵衣奇道:“翀哥儿才这么小就能听懂我逗他的话!”
“别看他小,却是个小人精,莫说是旁人逗弄几句的话能听明白,便是我与你五舅两人说了什么,但凡是与他有关系的,他都会睁着眼睛听个明白,方才肯让人抱。”
“这可真是……”婵衣满脸的惊奇,她前一世就知道自个儿的这个表弟有多聪慧,只不过前一世的自己为诚伯侯府所累,并没有多少时间经常回去看五舅跟五舅母,往后五舅一家去云游之后,就更没有那么多机会能看见翀哥儿。
将谢砚宁一家让到了室内,并没有选择待客的花厅,反而是将人请进了自己平日里起居的厢房里,吩咐丫鬟沏了上好的云雾茶,点心上了两盘子不太甜的。
“你三舅升了宰辅,家中有你大舅在,我倒是成了个闲人,便将你五舅母跟翀哥儿带了出来,游览一番大好河山。”
谢砚宁平日里不喜应酬,虽然结交仕子,却大多都是以诗词书画结交为主的,并不太擅长这些家长里短,这会儿能坐下来与婵衣说话,实是出乎婵衣预料。
婵衣却是知道,自己这个五舅谢砚宁就是在游览的这几年,将大燕的舆图绘测出来的,他的成就远远的高于许多人,即便是大舅跟三舅,在仕子里头都不如五舅的呼声最高。
“好是好,就是太辛苦了,尤其是翀哥儿,才这么小的年纪,在外头风餐露宿的,当真受得了么?”婵衣有些担忧的看着谢翀云,一张小脸虽然还是水嫩嫩的,可却跟刚满月那会儿有了许多不同。
闵氏笑的腼腆:“这也是你五舅一直以来的心愿,一家人在外头虽没有家中那般舒坦,但凡事都有得失,何况翀哥儿也十分高兴。”
确实是这个道理,既然五舅一家都欢喜,那她则更不需要担忧了。
“三舅升任宰辅的消息刚传到我耳朵里的时候,我就准备好了贺礼,也不知这会儿三舅有没有收到,五舅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外祖父、外祖母的身子可还好?我都有两年多没有回去过了,说到这个,王爷他前几日刚走,倒是没赶上,若是你们再早来几天,说不准就遇见了。”
婵衣颇有些遗憾,倒是叫谢砚宁笑了。
“又不是没有见过,从小顽皮到大的人,便是不见也能知道他现在变成什么样的,”谢砚宁语气淡淡,落到她身上到是有些关切,“先前听说你们在川贵过的不太好,你呢?”
谢砚宁说的是婵衣小产的事情,婵衣一时半会儿没想到,闵氏却先想到了,忍不住看了谢砚宁好几眼,生怕他提到了婵衣的伤心事。
“晚晚,你别着急,这种事儿也是难免的,况且你还年轻,”闵氏宽慰的劝道,“就拿我跟你五舅做比方吧,我们都已经成亲了这么多年了,一直都没有孩子,这不是前几年刚有了翀哥儿,你别心急,多求求菩萨,菩萨总会给你个称心如意的。”
婵衣这才明白过来两人话里的意思,不由得失笑一声:“这事儿居然都传到云浮城了,可真是……”
“这事儿可是有内情?”
看婵衣这样不当紧,两人立即明白过来,小产的事情估计不是真的。
婵衣点头:“这里的官吏抱团太严重,且又实在是欺人太甚,王爷没办法才会拿了这件事做文章的,不过现在好了,王爷已经动手将那些人清理过一遍了,想必也翻不起什么浪来。”
“还有王府挨袭的事儿我们在路上也听说了,没想到会有这么多的凶险,”闵氏叹了一口气,“你的身子可养好了?脸上那一块,是怎么回事?”
第1014章 叮嘱
婵衣脸上被滚油烫到烧起的一小片水泡,如今过了也有近一个月,已经退了伤疤只留下些红印子,这几日又在涂抹去疤痕的药膏,这会儿已经逐渐的淡了,只不过若是仔细瞧,还是能瞧出来痕迹。
“就是不当心被火燎了,”婵衣语气很平淡,不愿家里人为了她的事情而担忧,“这几日已经越发的好了,先前还能看出来红红的伤疤,这会儿都变成了印子,再过段时间,就什么也看不出来了,这还是王爷托人给捎的药膏呢。”
说起楚少渊来,婵衣总是一脸甜蜜跟幸福。
谢砚宁看在眼里,总算是放了一半的心,先前从家里出来,母亲就一直叮嘱自己一定要先来一趟益州城,先看看婵衣这个安亲王妃到底过的好不好,若是不太好的话,他如何也要留在这里一段时间,别的不说,至少能够帮一帮楚少渊,料理这里的一些事情,现在看来倒是一切顺利。
“虽说如此但自个儿也得注意,伤在了颜面上,微有差池就要出问题,尤其是你这身份,”闵氏感叹一声,“倒不是说不好,只是太重了,无论一言一行都要被人看在眼里,往后更是如此。”
婵衣忙点头:“这些舅母不说我也明白的,倒是舅母跟舅舅在川贵留多久?若是不急的话,我倒是想尽尽地主之谊,益州城里可是有许多风景是云浮城里看不着的呢。”
虽说她自己也没有出去过多少回,但见到了家里人,就总忍不住想要多留他们一些日子。
闵氏转头看了看谢砚宁,无声的询问着,见谢砚宁没有反对,笑着道:“你便是不留我们,我们也要在这里多待些日子的,早就听闻益州城的风光无限,我们又不急着赶路,这一路上也大多是游山玩水过来的。”
“这就好,”婵衣得了准信儿,笑眯眯的拿了点心去逗谢翀云,“我们翀哥儿肯定也想念姐姐了,是不是?喏,姐姐给你吃好吃的糕糕,可不是骗你的哟!”
谢翀云被点心的香气吸引住,张开嘴便啃了一口,刚刚长出的乳牙咬在点心上,咬下来一个小小的豁口,看的婵衣心里霎时软成一团,谢翀云砸吧了几下嘴,发觉不是自己爱吃的那种很甜的糕糕,小嘴一扁就往外吐着刚吃进去的点心。
“哟,翀哥儿这是怎么了?怎么吐了?不好吃么?”婵衣吓了一跳,连忙拿手帕给他擦嘴。
“你甭逗他了,”闵氏无奈的笑了,点着谢翀云的鼻尖,骂道,“稍微不甜一点儿就不愿意吃,你这个小人儿精!”
原来竟是如此……婵衣回味过来也忍不住笑了。
将谢砚宁一家三口安排到离着她院子不远的牡丹园里,此时正是牡丹盛开之际,满院子的牡丹花开得很漂亮,谢砚宁刚踏进园子里头,就赞了好几句,然后便要了笔墨画了大半天的牡丹花。
闵氏趁着谢砚宁作画的功夫,与婵衣说几句体己话。
“方才你舅舅在这儿,我实在不好意思问,”闵氏有些犹豫的看着婵衣,“我们临走前,你母亲再三叮嘱我,让我一定要问清楚,你先前小产的事儿,你说你没有小产,我也就放心了,只是你身子从小就不好,子嗣上头可万不能心急,咱们同别人家可不一样,要拿子嗣来巩固地位,咱们家里头向来是自家孩子安危放在头一位的,你也别听了别人几句闲话,就不顾自个儿身子……”
杂七杂八的说了一堆,婵衣总算是听明白了,她无奈极了。
“五舅母,这一条儿您就放心,我必不会让母亲担忧的,况且王爷他也不是不知轻重的人,”虽然这话说起来,连婵衣自己也不信,但她还是硬着头皮说下去,“王爷也请了名医来给我瞧身子,说只要将养着就不碍事的,再过个两三年就能受孕了。”
闵氏大大的舒了一口气,虽然这话说的一点儿也没有不好意思,但婵衣这样的年纪,能有这么个思量就是好的,就怕她身在外头,不知轻重又被人撺掇,这种事儿向来可只多不少。
“你母亲原本是想要来看你的,可因为这几个月娴姐儿的婚事也要她忙活,这眼看着也没有几日了,她实在是脱不开身,所以特地让我叮嘱你,不过你这孩子一向懂事,这些话我也可以不用再说了。”
婵衣怔了一下,后知后觉的想到,这不正是自个儿前世嫁人的日子么?没想到这才重生了几年,一切都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想到往事,她嘴里有些发苦,忍不住问了句:“家中一切可都还好?也许久没有听到娴姐儿的消息了,自从我跟着王爷离开云浮城之后,就再没有听过……”
“嗨,她能有什么事儿?左不过就是老老实实的在家窝着当鹌鹑罢了,你母亲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但凡娴姐儿是个听话懂事的,你母亲总不会亏待她,这不是,这会儿就是娴姐儿这几年老实换来的这桩好婚事。”
前一世娴衣与简安杰的那一段儿孽缘,在这一世被自己被娴衣生生的掰正,婵衣只盼着他们两个人往后能够与自己再无关系,相安无事。
婵衣抿嘴笑了,“我还以为诚伯侯府会不乐意,毕竟是个嫡子,怎么着也不应当……”
“嫡子怎么了?你还不知道吧,诚伯侯府这几年是每况日下,如今已经将府中一半儿的园子卖出去了,也不知这花钱如流水似得,都是填补了哪些窟窿,”闵氏有些感叹,“说是伯爵府的嫡子,可身上既没有功名,又不能受长辈荫蔽得一个差事,如今不过是跟着在国子监读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头,看这阖府的架势,只怕是想拔个尖儿难喽!”
婵衣猛地一惊,居然将园子都卖了一半儿出去!那必然就是诚伯侯在外头做的那些事被人抓到了把柄,府里头又没有现银,才会这样焦急,甚至不惜将府里的园子卖出去。
第1015章 悔意
“怎么了?瞧你这神色不对,可是哪里不舒服?”闵氏忙问道,“都说这个地界儿湿气重,我一路走来也确实是不太见太阳的,坐了这么久,可要歇一会儿?”
婵衣忙摇头:“瞧您说的,都将我看成了病入膏肓的人了,哪儿就这么严重了,我不过是想到了娴姐儿往后要嫁给这么一户人家,有些担忧而已。”
“担忧她?哎!我看你这是日子太清闲了!”闵氏好笑的看着婵衣,“即便是这样的人家,对于一个四品官儿的庶女而言,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婚事,你是嫁的高,看谁都不好,可再往前看看,那诚伯侯府的亲事,可曾是你母亲想要替你挑选的,自然这也就是咱们随口一说,当初那会儿一家子人哪里有现在这样的造化,自然是……你说是不是?”
“五舅母不说我都忘了,这都是哪年哪月的事儿了?”
“你瞧你这个丫头,这才出去不到三年,竟然好像是出去了三十年似得!”闵氏笑着打趣她,“倒是一张小脸养的水灵灵的,若不是早知道了你身子不足,只怕是看也看不出什么来!”
变相的说她在外头过的合心意,万事不思虑,才会这样天真烂漫,婵衣也不多辩驳,重生一世回来,有许多事确实如同五舅母说的这般,心境不同了,有些小事也就渐渐的不往心里去了。
“说起了娴姐儿,我忽的想起霜云表姐也应当要嫁了吧?这都多久了,怎么还没听见她跟朱璧的婚期?”
婵衣之前离开云浮的时候就听说两人已经定了期,如今算一算,竟然超了有大半年,让她十分惊讶,这两个人还没有成亲,到底是什么原因?
闵氏叹了一口气:“快别提了,这事儿三嫂当真都快急哭了,原本半年之前就已经请了期,嫁妆也好聘礼也好,都已经过了一遍,只等着日子到了,抬了聘礼过了嫁妆然后人过门儿,谁知道皇上忽然将朱二公子发派到了湖广两地,说什么要重新整修那边儿的桥,怕今年雨水冲垮了。”
也正因为如此,这半年多的时间朱璧一直不在云浮城,而这会儿谢砇宁升任宰辅之后,自个儿的嫡女再配给朱家,门第上头就有些不及了。
“三嫂为了这件事儿愁的呀,整日整日的上火,嘴里起了好几个泡,若是两个孩子感情好,也就罢了,可偏偏两个孩子的感情也不那么好,尤其是霜姐儿,她对朱二公子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在她眼里朱二公子没一样地方是好的,偏偏这桩婚事又已经算板儿上定钉的敲定了。”
婵衣垂下头来,眉眼之间流转着浓浓的担忧,谢霜云她是知道的,前一世谢霜云跟二哥就属于相敬如冰最佳典范,虽说自己当时瞧不出什么来,但重生的这一世,已经知道了许多的内情,她就觉得谢霜云若是自己走不出来,那么别人是很难走进去的。
朱璧那么个人虽说有些死板,但死板也有死板的好处,至少他能做个直臣,而不是像别人那般攀炎附势做许多违背心意的事儿。
“兴许是两个人的缘分还没到呢,写封信给三舅母,让她去探探朱家什么态度,朱家向来是鸿儒之家,应当不会放任。”
“哪儿那么简单!”闵氏摇头,“你不晓得,朱家现在哪里还能算是鸿儒之家呀,自从尚了凤仪公主之后,朱家内宅里头就是鸡犬不宁,文昌侯那么大的年纪了,还时常被凤仪公主气得喘不过气来,文昌侯夫人一门心思照料文昌侯,压根儿腾不出手来管其他的,而朱大太太又是个软糯的比糯米团子都硬不了几分的性情,向来只有听文昌侯夫人的,从不会自个儿做主,就连文昌侯世子的请封落到了朱家大哥儿身上,她都没有半句怨言,要知道她丈夫还好端端的在骊山书院里头教书育人呢,怎么这个世子的请封就能到了儿子头上去?”
这事儿婵衣却是头一次听说,她忍不住吃了一惊,“怎么会如此?文昌侯今年都已经快七十岁了,听说身子也不好,他不将爵位给表舅,却给了朱大表哥,这也太让人诧异了,难道他还想着让朱大表哥跟凤仪公主打擂台么?这会儿都要压不住凤仪公主了,等往后凤仪公主哪里还会将朱家的人看在眼里?”
“就是这个理儿!”闵氏觉着自己个儿有些想不明白朱家老太爷的想法,只好自个儿胡乱猜测,“兴许是觉着自个儿儿子往后要继承骊山书院的,而孙子则要一辈子都守着这儿,所以没法子之下,便只能这般行事,但我却听说,凤仪公主的公主府里养了许多面首,她平日里并不去文昌侯府住,一个月能有一天在文昌侯府都算是了不得的,且要紧的是就这么一回还能将文昌侯气出毛病来……也真是不容易。”
婵衣脑子里飞快的闪过一个念头,看着闵氏,“五舅母,你说会不会是朱家自个儿自导自演的这一出闹剧,为的就是将凤仪公主的这脾气……”
“你可真敢猜!”闵氏心中也是一揪,其实她私底下跟谢砚宁早就此事议论过不止一回两回了,但因为没有证据,且朱老太爷的身子确实是不好的,所以一直没有下定论,这会儿不过是提了一嘴,婵衣就已经有了这样的洞察力,叫闵氏不由的惊讶。
婵衣抿嘴笑了:“这不也是咱们娘俩没事儿坐着闲聊么?况且这件事儿可关系到了霜云表姐往后的幸福,自然得多考虑考虑,若朱家当真是有这么个念头的,还是趁早将这门亲事作罢为好,否则往后霜云表姐定然要被这一家子人拖累。”
一个家里头可以有不明事理的家人,但若是当家的都不明事理,只怕这个家出来的人往后也不会有什么大的作为。
“你三舅母已经在想法子了,只不过这种事儿还是要看天意。”
第1016章 置办
婵衣也忍不住跟着叹了一口气,这才离开云浮城不到两年,家里的事情变化就这样大,更不要说朝堂上头了,楚少渊这一回去云浮城,也不知道皇上究竟是有什么用意,若是好的,那倒是皆大欢喜,倘若不好,只怕楚少渊孤掌难鸣。
“三舅他刚升任宰辅,一切可还顺利?王正恩已经致仕了么?听说王正恩家里的公子还没考上进士,这回开了秋闱,应当不会再考不上了吧?靠着王正恩,王家公子怎么也能到六部里头混个差事才是。”
“我看难!”闵氏不是普通寻常的妇道人家,实际上嫁进谢家的女子,没有一个是头脑简单的,“王家如今可还有一个女儿在宫里头,这会儿晋了妃位成了静妃,膝下的六皇子更是最惹人爱的时候,当初王正恩不愿乞骸骨,就是想要借着六皇子,将整个王家再往前拉一步,可没想到病来如山倒,他这一病可真是不是时候。”
这些事儿前世就曾经发生过,婵衣倒是也不意外,只是对王正恩这样的做法有些惊讶,毕竟王正恩是个浸淫官场多年的老手,怎么也会犯了这样的错误,皇上的身子他们这些做阁老的,不应当最清楚了么?他们可是比御医还要更多接触到皇上的人啊!
婵衣忍不住问道:“那六皇子受皇上宠爱么?皇上身子可还好?听说宫中又要选嫔妃了,估计满云浮城里头的闺秀又该热闹一阵了。”
“哎!”闵氏叹气,“说是选妃,其实也是太后的意思,皇上根本没这个念头,这不是,才兴起的消息,过了还不到一个月就已经偃旗息鼓了,六皇子毕竟是老小,皇上自然要多爱护一些,但若是别的什么,到真的是没看出来,且听你三舅说,皇上将每两日的早朝改成了每三日一次,身子也确实是能看出来大不如前了。”
三舅也这个阁老也算是时常跟着皇上一同议定政事的,对于皇上的身体健康状况自然是了如指掌的。
婵衣担忧极了:“王爷这回回去,也不知道皇上会不会对他发脾气。”
这事就连谢硠宁也不清楚,闵氏更不便妄加揣测,只好拿话不停的宽慰婵衣。
婵衣作为一个重生了一世的人,哪里好意思让闵氏这个长辈一直担忧,所以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她就又恢复了笑容,与闵氏说起了家常。
颜黛先前拿着嫁妆单子去颜夫人那里去了一趟,与颜夫人合计着对了一遍,颜夫人那里也准备下了一些嫁妆,心中知道这些都是婵衣跟楚少渊两个人的心意,也不推辞,只是嘱咐颜黛:“这些事儿你一件件都要记好了,等往后能帮上你表哥表嫂的地方,一定要尽心尽力!”
然后颜夫人便将自个儿准备的嫁妆添了一笔上去,又打发颜黛过来婵衣这里核实一遍。
颜黛还没进门就知道了婵衣有客人在,想着不便打扰,转身就要走,还是锦屏发现了颜黛,跟婵衣禀告了一声之后,婵衣忙将她唤了进来。
“这是我五舅母,”婵衣先将闵氏介绍给颜黛,才又将颜黛介绍给闵氏,“表妹性子十分的好,就是遭遇到的事情不大好,好在如今苦尽甘来,等往后成了亲,就更好了。”
颜黛抿嘴笑的十分乖顺,看在闵氏的眼里有些动容,早就听说了颜家小姐长相貌美,这会儿她才明白这个貌美到底是有多貌美了,也怪不得皇上在宸妃过世那么多年之后,竟然还念念不忘。
“早就听晚晚提起,这会儿才算是见了一面,当真是不太容易的,定了亲事好,”闵氏一脸慈爱的将自个儿手上的镯子一对儿都脱下来,给了颜黛,“也没什么见面礼,这个权当做是一点儿小心意,往前吃了许多苦受了许多罪,这会儿也都算是柳暗花明,原我还担心晚晚一个人在这里会闷,看见有你在,我也能放心了。”
闵氏这样的长辈姿态在颜黛所经历当中并不常见,她自小熟悉的大多是颜夫人这样的老妇人,一些年轻的女眷一看到她,不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就是眼神当中总含着一种轻蔑,叫她浑身不舒服。
可这个五舅母就不会,不但是将自个儿用的成色上佳的镯子给了自己做见面礼,还说是自己在照顾表嫂这样窝心的话,叫她连话都不知道该怎么接了。
“您夸奖了,一直以来都是嫂子照顾我,我总是给嫂子添乱。”
闵氏听了颜黛的话,颇有些惊讶,向来嫂子跟小姑子都处不来的,像谢家这样的算是少之又少,她方才不过是几句客套话而已,这小娘子就一副不好意思的羞怯样子,实在是有些不像是姑嫂,却像是亲姐妹一般了。
得知颜黛是来对嫁妆单子的,闵氏接过来看了一遍,笑着道:“其他的倒是也都算齐全了,就是书画上头有些欠缺,一瞧就是匆忙赶出来的,这样吧,等你五舅的画画好之后,让他想想办法。”
闵氏这么说就是要伸手帮颜黛置办嫁妆的意思,婵衣眼睛一亮忙不迭的道着谢,颜黛听明白之后连忙摆手说不必,那副给别人添了麻烦心中过意不去的样子,让闵氏更喜欢了。
等到谢砚宁终于将牡丹图画好之后,已经是过了有五日,谢砚宁捧着画作,小心翼翼的装裱,直到一切都弄妥当之后,婵衣才得见那副牡丹图的真容。
画的是牡丹丛,花丛下还有两只小猫,牡丹花还尚未全开,花瓣儿微微有几分收拢,色泽沁润,花瓣儿上还带着露水,花下的两只猫一白一花,白的那只侧卧着在睡觉,花的那只蹭在白的那只身旁轻轻的舔着它的脸。
画的十分精妙,让婵衣爱不释手。
“这幅画就当做舅舅送你的生辰礼物,”谢砚宁瞧着自个儿外甥女都快钻进画里头的样子,忍不住笑着道,“你这个猴儿,既然这样喜欢,不妨自个儿提字在上头。”
第1017章 拿捏
“不行不行!”婵衣连连摆手,“五舅这样好的画儿,这样的意境,我的字儿可配不上!”
谢砚宁笑着摇头:“舅舅可还记得你未出阁前,写了一手好字儿,怎么如今才嫁了人不过几年,这字儿就全都放下了?”
颜黛忍不住替婵衣争辩:“嫂嫂每日为了府里的庶务忙忙碌碌,哪里还有闲工夫练字,莫要责怪嫂嫂了。”
谢砚宁这才瞧见颜黛这个异常貌美的小娘子,疑惑的看了眼闵氏跟婵衣。
“是王爷母家的妹妹,”婵衣笑着介绍,“舅舅刚才一直说自个儿的画作,也没机会给舅舅引见。”
闵氏之前曾与谢砚宁提过一嘴,那会儿谢砚宁还满脑门儿的画,根本没往心里去,这会儿听见婵衣这么说,这才恍然大悟。
“既然是意舒的妹妹,也叫一声五舅吧,”谢砚宁想到妻子先前说的事儿,点了点头,“原本这几日打算去一趟峨眉山的,不过既然如此,便多留几日吧。”
闵氏莞尔,丈夫这是打算去拜访一些仕子,然后搜刮搜刮人家的珍藏了,估计又不知有多少人要欢喜又心痛了。
……
四皇子才进私牢,暗地里盯着周崇明的眼线便立即过来禀告:“周崇明这几日都不太对劲,他手底下的人除了常逸风之外,没一个人过来,而且暗地里都不安分,只怕是有所预谋。”
“他的性命都在本王手里,他即便再做什么,都是徒劳!”四皇子对自己的手段很有信心,他能够看上周崇明也是周崇明这个人识时务。
进了私牢,周崇明病若游丝的瘫在床板上,脸色蜡黄的就像是行将入木。
“你们都出去!”四皇子打发走了身边所有人,忙蹲下来看着他,“你现在可还能走?”
做出带上周崇明这个决定,是四皇子盘算了许久之后才思量好的,他觉得若是将周崇明放在江南,才真的是不明智,周崇明手里一定还握着东西,若是不能为他所用,那周崇明的下场也只有一死。
“是皇上……要将四爷召回云浮了?”周崇明连眼睛也没睁,分明看着像是个活死人,可出口的话音却不似那般虚弱,“皇上定是知晓了四爷在川贵的所作所为,要四爷回去受罚了。”
四皇子瞠目结舌:“这事儿你是如何知晓的?”
父王的圣旨上头并没有说明白,旁人都当是为了先前江南的赋税一事,而将四皇子召回云浮城里,可四皇子自个儿却是十分清楚的,定然是川贵的事情被父王发觉了,父王才会这样的反常。
“这有什么难?”周崇明哂笑,那双阴鸷的眼睛豁然睁开,看着四皇子的目光里,尽是怜悯,“四爷若是乖顺的回去,大约下场也好不过太子爷了。”
四皇子脸色极难看,周崇明的这几句话说到了他的心里,他最怕的便是这个结果。
“那……”
“四爷是要问我,可有化解的法子?”
四皇子极讨厌这种被人一直牵着鼻子走的对话方式,可却无计可施,只好点了点头。
“没有,”周崇明笑了,“若四爷要做个孝子,那便没有了,四爷只能靠朱太后,只能靠朱家求皇上一个心软。”
“这……绝不可能!”四皇子一想到要去讨好朱瑿那个又丑又蠢的贱人,他恨不得将朱瑿一把掐死了事,哪里肯去讨好朱瑿。
“那就没办法了,四爷只能生受皇上的怒气,四爷且想想当初太子爷跟皇后对上皇上的时候是什么情形,若四爷能承受,这么回去倒是也没什么。”
四皇子咬牙,这人明明就知道他所图的是什么,却还偏偏要说这样的话出来,好似自己不开口求他替自己想个法子,他就绝不会开口似得。
“你莫要以为我不会杀了你!”
“啧!四爷这话说的,”周崇明看着四皇子,眼睛里有一丝讥诮,“我原本就行将入木了,又何曾惧怕过死?四爷想要我死,将我扔在这儿不给吃喝也就几日的功夫,又不需要费什么事。”
对于这么个人,四皇子已是彻底没了办法,杀是舍不得杀,责罚又无处责罚,这人身上已经没有几个地方是好肉了,只这么让他将养着,却又时时刻刻说出的话要将人气炸。
四皇子瞪着周崇明,“你的青夜宫也不想要了可是?本王瞧着青夜宫这几日也实在不安分的厉害,倒不如上报给父王,也好拿了这个讨得父王一个心软,你道如何?”
周崇明目光移动,看着私牢里,被午后阳光打进一束细微的光线,明明暗暗的在空中翻飞起细小灰尘,沉默了一会儿,才接口道:“也好,我与皇上的恩怨,能这么明白的了结了,也算一个结果。”
“你!”四皇子还当他沉默这么一段时间,是在考虑如何才能让自己收回决定,没想到竟然换来这么一句话,当即气得四皇子一脚踹翻了周崇明躺着的床板。
“当啷”一声巨响,周崇明整个人被踹翻倒地,身子不受控制的在地上滚了几滚,地上铺着许多干枯的稻草多是为了吸湿气而铺的,这会儿却粘了他一身。
“咳咳咳……”周崇明被这一脚踹翻,伤及肺腑,刚一开口就是咳出一口猩红的血来,让四皇子看的触目惊心,伸手想扶他,却又念着这人的不识好歹,忍不住犹豫起来。
周崇明反而笑了起来,因嗓子里含血,笑声有些桀桀:“……四爷不必动怒,四爷明明在心里已经有了法子……”
四皇子握紧拳头,脸上神色是说不出的犹豫。
“四爷在害怕,事成固然是能够俾睨天下,看尽万里江山连绵不绝的风光,可若一旦失败,却是连身家性命都保不住的,害怕也是人之常情,只不过留给四爷的时间不多了,四爷可要仔细考虑清楚。”
周崇明将四皇子脸上的挣扎跟犹豫看了个清清楚楚,心中哂笑一声,虽然现在自己是阶下囚,可当初的自个儿却正正经经是浸淫在朝堂之上,热衷权势的一代权臣呐,拿捏人心这样的小事,若真的做不好,又如何能够晋升到了燕云卫都指挥使的位置上呢?
第1018章 风险
四皇子就是因为无法决定,才来找周崇明,结果得到的除了冷嘲便是热讽,说的都是无用的话,让他自个儿决定,若他能有这样的决断,又怎么会留下周崇明的性命?
无计可施的时候,再拿捏着王爷的身份,根本就是于事无补,犹豫片刻,四皇子放下身段,口气恭敬,哪里还看得出先前的傲慢。
“还请周大人赐教。”
周崇明已经早就被撸了官职,四皇子偏偏称呼他一声“周大人”,几乎是用对待老师的恭敬对待周崇明,让周崇明忍不住掀唇一笑。
“不敢当四爷这么一拜,”周崇明瘫在地上,比之前那次与四皇子交谈时,身体状况还要更差了几分,但周崇明却像是没有知觉一般,“四爷心里想的,我虽不能说全部都知道,却也是八九不离十,四爷这会儿遭遇的困难,确实是满天下都挑不出的难事,四爷可曾想过,若要破局,该如何?”
四皇子自然是想到过的,只是这事担着太大的风险,他本就是隐忍了多年才将太子弄死,之后他本以为储君之位犹如探囊取物一般,可到头来却并不那么手到擒来,在江南的这几年里头,他几乎是放任自己的,本想着既然父王将他们两人都扔到了外头,那老三那头的处境应当比他更艰难一些的,只等着老三那边传来什么坏消息,他好坐收渔翁。
可谁曾想无论舅舅如何在川贵掀风作浪,老三依旧是稳稳的把持着,没有让他找到半分的可乘之机。
“本王这边儿已经是不能再近一步了,不过老三那头的话,却是可以制造几起事故,既然父王这样爱重他……”
“四爷这么个思路是对的,只是不能再自个儿出手了!”
四皇子皱起来眉头,不能自己出手,难不成要舅舅出手么?舅舅那么个谨慎的性子,如何能够答应这样的事?
周崇明一直注意着四皇子的神色,瞧见他明白了自己的用意,展眉一笑,“四爷身边确实是没有几个人手的,不过也不妨事,若是四爷信得过我,我倒是可以给四爷举荐几个人选,保证四爷用着得心应手。”
四皇子眼睛一亮:“快说!”
周崇明说了许多个人选,天南海北的并不在云浮城,有好些都是被派发到了极远的地方,这让四皇子十分的不满。
“你举荐的这都是些什么人?不但是在朝堂里毫无影响力,有些更是连来路都不明,叫本王如何能够委以重任?况且本王要成事,需要的可是能领兵的人,这些人一看就都不是什么好手,你是在戏弄本王么?”
便是不猜,也能知道四皇子说的这些话,都是没有仔细查过,才会说出来的,周崇明也不恼,笑了笑,解释了一句:“都是以前的同僚了,四爷先前调查过的事情,想必我就不用再重复了,不过四爷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这些人都是有真本事的,当初宸妃能够成事,全都是这些人在身边辅佐,宸妃为何会死?不就是因为要保全这些人的性命么?”
“你说就是他们?这未免也太儿戏了……”四皇子有些不能相信,单看这些人散布在大燕的天南海北就能知道这些人有多不受器重了,怎么还能说他们有本事呢?有本事的人无论在哪儿都不会被埋没,况且父王都已经登基称帝这么些年了,怎么可能连这样的人都容不下呢?
“四爷可否有过这样的时候,有那么一些人,你一看见就觉得心里难受,可偏偏又不能动,只能放的远远的,不瞧见不心烦?”
怎么没有!四皇子心里一下就想到了朱瑿,她不就是自个儿一瞧见就觉得不舒坦,每每凑在一块儿的时候便总是争吵,只能远远的放着,不看她不去听她说话,这样自己也不会觉得烦躁,虽然许多次都想一把将她掐死,可到底是因为许多缘故,不能真的对她如何。
“你的意思是,这些人流放到了这么远的地方,全都是因为父王没办法将人杀了,却又见不得?这未免也有些太……”
四皇子觉得不合常理,照理说全天下的人都归父王管束,父王身为帝王,自然是想如何便能如何的,怎么会连这么几个人的死活都无法决定?
周崇明眼底的讥笑意味渐浓:“四爷难不成以为只要登基称帝,就能够为所欲为了么?”
“这……虽说也不能真的为所欲为,但至少比起本王现在的处境要好许多。”
“好?”周崇明摇头:“等四爷坐到那个位置上的时候就明白了,当四爷要做一件事,全天下的人都反对的时候,四爷就知道了。”
“罢了,现在说这些到底是无用的,既然你说他们有用,那我便试一试……”
“等等!”周崇明见四皇子转身要走,连忙阻拦,“四爷且慢,四爷知道了人选,打算如何取得他们的相信呢?”
四皇子刚抬脚走出去,听了周崇明的问话又退了回来。
“本王堂堂的王爷,叫他们替本王做些事情,他们还敢推三阻四?”
周崇明叹了口气:“若是寻常人自然不会推阻,可这些人处于什么位置,又都是因为什么才会被皇上遗弃,四爷可真的仔细想过了?”
四皇子顿住,犹豫着道:“那,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这就更不可能了!”周崇明斩钉截铁的说道,“这些人都是才从灭门之祸当中抽身出来的,怎么可能会因为四爷的几句话就再投身进来?除非有更大的好处,值得他们以身犯险,又或者是有什么缘故,让他们不得不卖命。”
四皇子思索起来,若说更大的好处,他继位做皇帝,能给他们的好处只会比现在要多,难道这些还不够么?
“再容我提醒四爷一句,”看着四皇子犹疑不定的样子,周崇明又添了一把火进去,“当初他们为了什么被今上这般猜忌?他们难道就不想讨一个公道回来?”
第1019章 主意
“你是说……”
四皇子在他的提醒中,忽的想到,这些人当初不就是因为楚少渊的生母的缘故,才会被父王猜忌,而失去圣心的么!若是他能够帮他们重新夺回圣心的话,他们帮自己不就理所当然?
“这些人开始便是跟着宸妃的,是由宸妃举荐给今上,而今上猜疑心太重,这些人虽都是有真本事的,却不愿替今上为非作歹,故而才有了之后的宸妃为了保全这些人,做了许多的事情,当今的工部跟户部,都有宸妃插手的影子在,宸妃会被皇上猜疑,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四皇子皱眉,宸妃宸妃,怎么哪儿都是宸妃?
“我就不信不过一个女子罢了,怎么就让人忌惮成了这个样儿?即便她所做的那些事寻常男子都想不到,但也不过是个特殊一些的女人罢了,女人都一样,这些人总不会因为一个女人,就白白葬送了前途!”
没有真的与那个女子相处过的人,通常都会是这样的反应,周崇明也不足为奇了。
“四爷若是真的想要用这些人,那有些话能不说便不说了的吧,在四爷眼里宸妃不过是个特殊一些的女子,可别人的眼里,她却是实实在在的救命恩人,她最后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死,谁也说不清。”
四皇子有些不耐烦,“那照你的意思,本王要用他们,还得对宸妃感恩戴德一番了?”
被这样误解,周崇明也是觉得自己有些艰难,四皇子这时而聪颖时而蠢笨的样子,实在是叫人太难忍受了,怎么就能在这件事儿上蠢到这个地步?先前的几件事儿不都是挺精明的么?
“这事儿要办成也容易,只不过四爷不能以自个儿的名号来行事,圣旨下来四爷必须得动,但四爷动之前倒是可以派人假装成三爷的人去接触这些人,但凡是一个家族里头有点儿魄力有点能耐的,都不会甘心这么蛰伏起来,总会有破土而出的一天。”
不过是提点了一下,四皇子就仿佛醍醐灌顶,“继续说!”
“借着三爷的名头用这些人来造反,想必今上会更忌惮,到时候一个因为生母冤屈而时刻要造反的儿子,跟一个被旁人蒙骗导致犯了天底下男人都会犯的错的儿子,到底哪一个才更值得相信,想必即使是没有人在一旁说话,今上也不会糊涂至此。”
周崇明的嗓音此时压得十分轻柔,听在耳朵里就仿佛是自个儿跟自个儿说话一般,连同四皇子的心也忍不住赞同起来。
是了,自己在江南这样的繁华之地又如何受的住旁人的蛊惑?不留心才做下了那么多蠢事,父王知道了也定然要骂那些带着他学坏的人,他跟老三一比高下立现!况且老三他那副野心勃勃的样子,若是让父王知道了,父王指不定还要如何动怒。
这么一合计,四皇子笑了起来:“父王连太子都容忍不下,更不要说是半路上回来的一个野小子了,他手里头的鸣燕楼可是个大把柄,这会儿知道藏拙也晚了,只怕父王早就盯上他了,否则也不会将他发落到那么偏远的地方……”
沾沾自喜的模样,看在周崇明的眼里有着说不出的讽刺意味。
“四爷仔细别做的太过了,过犹不及,尤其是三爷如今……”忍不住提醒了一句,还没说完就被四皇子打断。
“他如今比我也好不了多少!”四皇子眯着眼睛笑,“他现在看起来像是呼声最高的,但父王也不想想看,若是让他登基称帝,往后不知道又要闹出多少烦恼来,听说他当初从西北回来的时候,就曾受了鞑子的人情,往后若是鞑子跟他要我们大燕的土地马匹,他岂不是拱手让出来?这样为了活命什么都敢做的人,又哪里适合做储君了?”
周崇明闭上了嘴,四皇子这个性子,真是像足了年轻时候的皇上。
“对了,本王既然是要回云浮城,那就不能将你扔下,你也准备准备与本王一道走吧!”四皇子一脚都已经踏了出去,却还不忘刚进来的时候想到的决定,扔下这么一句话,身边自有人收拾准备着忙碌了起来。
一起回云浮城……周崇明已经离开云浮城许久了,他的身子不适合云浮城那样北方的环境,还是更适合在南方这样温润的城里静静的休养。
他眼睛里头的笑意在四皇子离开之后,褪的干干净净,阴鸷的目光顺着打在私牢里的阳光一路延伸上去,没能看见外头的景色,却能断定外头定然又是一片阳光静好,只可惜他大约是看不到今夏的第一场雨了。
……
楚少渊走的时候并没有带走川贵这边多少人手,卓云西从卓家回来,原本是想要禀告一些事的,听门房的人说楚少渊早几天前就已经接了圣旨离开川贵了,他心中震惊之余,只好求见婵衣。
婵衣这几日正忙着招待闵氏跟谢砚宁一家到处游玩,刚准备要出门就遇见这样的事,她皱眉,有些不想见卓云西。
“还是见见的好,万一是有什么要紧事,至少你也能帮着想想办法。”闵氏是知道外头的这些事情的,即便是夫君自个儿不上心,她也是不会耽搁的。
婵衣想了想,“也好,卓云西去卓家也不知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那咱们就晚一刻钟出发好了。”
在偏厅摆了屏风见了卓云西,婵衣对卓云西的印象还停留在两年之前,不断被同族人追杀的青年那里,并不太知道这一年当中的卓云西都有什么变化。
所以卓云西挺拔的身形从门里进来时,婵衣几乎快认不出来。
行了礼,卓云西是知道燕人女眷的规矩是有许多的,也不敢迟疑,直接开口道:“卓青眉如今已经掌管了卓家,按理说卓家先前的东西都应当归还回去,可卓家向来不是个信守承诺的人家,且王爷也费了不少心思,我的意思是挑拣一些不重要的东西归还即可。”
第1020章 扯皮
“归还?”婵衣皱着眉头,语气疑惑,“王爷可曾克扣了他们的东西?”
像是一问三不知的样子,叫卓云西一下子愣在那里,他不确定王爷有没有对王妃说这些事,若是没有说的话,他从头开始说会不会有些晚,再者说,王爷不曾说的事儿,他这边儿透露了,王爷回来会不会动怒,脑子里转过许多念头,卓云西有些不知所措的愣在那里。
“怎么不说话?不是说要归还卓家的什么东西么,你列个单子来,我看看家里有没有。”
后头这句话,卓云西才听出来安亲王妃的意思,根本就不是要归还东西,至少她嘴里说的归还东西,绝不会是他要的这些。
“只怕卓青眉不会罢休,到时候又要生事,”卓云西有些艰难的道,“而且,当初王爷暂时接手之后并没有说明白会不会归还卓家,但这些田产向来是卓家族里传下来的,只怕是不太好办。”
“虽说这些是你们男人家商议的大事,我并不知晓其中内情,但你既然找到我这里来,王爷又不在川贵,那便暂时由我做主,你去与卓青眉说,她要什么,让她来找我,我们女眷之间自然要比你们这些男人好说话的多。”
婵衣也不欲为难卓云西,毕竟已经投身到了楚少渊的名下,也算是自己人了。
卓云西却为难起来,卓青眉那么个人,若真的将她带过来直面跟安亲王妃对质,只怕连他都不能保证安亲王妃的安危。
“王妃,您这样做太危险了,卓青眉这会儿虽然有身孕,却并非是软趴趴的小娘子,您忘了先前的那些事儿了?她身上多的是那种见不得光的东西,您若是对上她,指不定要吃什么亏,还是让我来与她交涉吧。”
婵衣摆了摆手:“她母亲卓依玛曾答应过,往后不会将那些东西使在我身上,即便卓依玛不在了,卓青眉应当也不会食言,何况她如今的境况又不是我造成的,她也没有道理对我如何。”
特别是女子怀了身子,则更不会随时将可怖的毒物带着,除非是她不想要这个孩子,她若当真不想要这孩子,只怕也不会为了这个孩子做了那么多的妥协了。
卓云西有些为难,他记忆里的安亲王妃向来是个柔柔弱弱的小娘子,并不似颜表小姐那样漂亮的十分抢眼,是另外一种让人一见就觉得心安,就觉得喜欢的温柔,他每每见到,便……察觉到了自己又露出头的心思,卓云西连忙掐了下去。
“我……属下这就去安排,王妃莫要怕,属下会一直跟随在王妃身侧,保护王妃安危!”
话才说完,卓云西就急急忙忙的退了出去,生怕婵衣会反悔一般。
“这人,我还没有安排什么时间,他就急慌慌的出去了,等会儿咱们都去了峨眉山,看他怎么安排!”
婵衣叹了一口气,只好吩咐身边丫鬟,若是卓云西再来就告诉他等上几日。
“嫂子!”颜黛在内室听人已经离开了,走出来唤她,“翀哥儿等的都快睡着了,咱们能出发了么?”
今儿说好了要去峨眉山的,从益州城到峨眉山并不算近,婵衣安排好了府里的事务,打算在峨眉山多逗留几日,见颜黛这样高兴,忍不住笑了。
“好好好,咱们这就出发。”
……
卓青眉这会儿正在族里与长老扯皮,为的是卓云西阿娘的事儿。
“当年的事儿我这个家主也不说谁对谁错了,但人不该蒙受这样的冤屈,长老说可是?”
长老一张老脸拉的老长,他可不愿意将自个儿的老底儿兜不住的全露出来,这样他还哪里有颜面可说?往后在族里还如何能够服众?
“家主这事儿还是从长计议的好,就如同家主所言,当年的事儿都过去了,人早早死了,这会儿再说岂不是有些太晚?家主的意思我也明白,不过就是卓云西要的那点儿东西么,大不过拿了别的东西补给他就结了……”
卓青眉冷笑:“长老这话说的,是将所有人都当成你自个儿了吧?卓云西要什么没有?你的这点儿东西,人家可看不上眼,若不是我压着,只怕长老这颗人头,也要被他摘走了,如今不过是要他阿娘一个公道罢了,这个公道可是长老欠下的人命,我做家主的总不能这样无为,长老说可是?”
怎么说都说不通,长老忍不住吹胡子瞪眼,“卓青眉,你莫以为你母亲没了,卓家二房都散了,这个家主的位置你便能坐的稳!若是你没有我这个长老的支持……”
“又如何?”卓青眉挺着大肚子,一点儿也没将长老放在眼里,“先前我阿娘被你跟卓梅朵从家主位置上拉下来的时候,你可曾想过我阿娘一直都是向着你的,可你呢?你只会说什么‘识时务者为俊杰’这样的狗屁话,那么今天我也放下一句话,这长老之位,你能做做,不能做就给我滚下来!有的是人想要这个位置!”
“滚下来?卓青眉,你还当现在的卓家是以前的那个家主说一不二的卓家么?你睁大眼睛瞧一瞧,卓家被你们大房、二房弄成了什么样子!土地跟宅子都不到之前的一半儿,兵力更是折损了不少,当初连朝廷都没能奈何卓家几分,这才不过短短几年,就被你们折腾的连从前的一半儿都没了,这几个月当中,私逃的奴隶更是多不胜数,你要如何安抚族人?要如何安抚族中的大家长辈?没有我,你当你这个家主还能安安稳稳的?做梦吧你!”
长老今年也有五十来岁了,头发胡子都还乌黑,脸上也没有明显的老态,可这几句话的语气,跟倚老卖老的老叟无疑
。
卓青眉冷眼听着,直到听完了长老说的这么一大堆话跟牢骚,她的脸上才浮现一丝冷笑。
“看来你这个长老也确实是没有白做,将族里的事情看了个一清二楚,却不伸手阻拦,若论起来,你当你这个长老能做安稳?”
第1021章 恩怨
长老被她的话一噎,没想到今时今日的卓青眉口才好到,竟连他这样向来以诡辩著称的人也有些不敌。
“你若是识时务,就将我吩咐你的事情办妥,否则别怪我不给你脸面!”卓青眉不耐烦与他扯下去,再与他多说几句话只怕自个儿都要气炸了。
长老在卓青眉身后阴沉的眯着眼,暗暗的想,家主的位置看来还是得换人来做,否则他这一世英明就要毁于一旦了,等百年后到了地底下看见那贱人了,也没法儿再跟她耀武扬威,想到这里又忍不住恨起来,那贱人仗着一身好皮子就四处勾三搭四未婚却有了孩子,却不想想若不是他,那贱人跟她的孩子如何能够安稳活了这么些年?
一想起这些,长老的心中就愤愤不平,他后悔没能早些发觉,让那贱人耍弄了他许多年,当初他失手将那贱人玩弄到死,却让他满腔的怨恨都没处发泄,最后还是家主提出将那贱人的孩子逐出族里,才让他稍稍好受一些,可即便如此,一想起来他就难受,那种火烧火燎的难受。
卓青眉带着一肚子的怒火回了屋子,身后跟着的卓南周也没有多劝几句。
“你说,长老算什么东西?他竟然也敢跟我吹胡子瞪眼的,”卓青眉没忍住,冲卓南周嚷了起来,“他不过就是家主身边的走狗罢了,现在跟我一脸横样儿,当初卓二狗篡了权的时候,怎么就贱的恨不得去舔卓二狗的脚!”
估摸着也是因为从小看着卓青眉长大,觉着自个儿有个长辈的样子,还打算拿捏着长辈的款跟卓青眉作威作福,却没想到卓青眉一点儿也不睬他。
卓南周静静的听着,看着卓青眉从盛怒慢慢的转为平静,这才道:“主子去之前,属下便说长老定然不会轻易就范,主子不知道先前长老跟卓云西阿娘的事情,所以才会这样草率行事,若是知道了的话,指不定就不会这般了。”
卓青眉是个听不进人劝的人,即便这个人是卓南周,也是不顶用的,这一点两个人都清楚,所以卓南周不会在卓青眉盛怒的时候劝解她,卓青眉也不会在盛怒的时候理会卓南周。
“那你与我说说,他们的恩怨都是些什么,我看看要如何化解,”卓青眉冷静下来,挑眉看向卓南周,“若实在不行,就将长老杀了,然后将这件事公注于众好了。”
“可这是下策中的下策,人都死了,自然怎么样的都随着别人说,到底不如当事人亲自说出来管用。”卓南周接了一句,然后才细细的说起了两人之间的纠葛。
原来当初卓云西的阿娘是族里有名的能干人,本身长得就出挑,加上性情又爽利,在族里很受欢迎,自然上门提亲的人也是络绎不绝,只不过她心气儿高,一点儿也不为之所动,就这么一晃到了她十八岁的那一年外出,回来之后带了个刚出生的孩子,大家伙都暗地里猜测这孩子的来历,可她一点儿也没忌讳,直接说这是她生的孩子。
当初在族里便引起了一片哗然,许多与她交好的女子都纷纷弃她而去,更别说那些登门提亲的人,则更是恨不得当初没有登过她的门,而这其中的一位,便是少年时的长老。
“当初长老原本以为是十拿九稳的事儿,谁知道半路出来这么一桩事,他对卓云西的阿娘能有好感才怪,自然就渐渐发展到了那一步。”
由爱生恨的例子多的不计其数,长老跟卓云西阿娘这样的,并不少见,所以族里头的人对于卓云西跟卓云西阿娘遭受到的这一切,也是睁一眼闭一眼的,谁让长老手中握着的权柄大一些呢。
卓青眉听了忍不住冷笑:“自个儿看不住喜欢的女子,怨得了谁?长老还有脸为难卓云西的阿娘,当真是将自个儿当成了个人物!”
卓南周笑了笑,没有发表什么见解,对于他而言,卓青眉即便是嫁了别人,只要他还一直在卓青眉身边就行了,别的什么他也不求了,何况如今卓青眉肚子里头怀着的是他的骨肉,他早已经心满意足到了极点,原本就顺着卓青眉的,这会儿就更不会逆着她。
两人正说着话,丫鬟进来禀告说:“家主,卓云西来了。”
“快叫进来!”卓青眉话音未落就听卓南周在后头跟了一句,“还是我们迎出去吧,内室太乱,不好待客。”
卓青眉脸一下红了,她一着急就忘了自个儿现在的身份,已经不再是能够随心所欲的那会儿了,况且与卓南周的婚事也得及早的定下,否则这么总不给卓南周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对卓南周而言又岂公平?
卓云西其实有些不知道他跑这一趟到底有没有意义,但一想到安亲王妃那么柔弱的女子,他心里就有些不忍,见到卓青眉的时候,神色之间便有些难看。
“安亲王爷奉旨回云浮了,这会儿只有安亲王妃在府里,我今儿去了王府,王妃说想见见你,”卓云西措辞十分严谨,生怕惹得卓青眉的不耐烦,“你若是不想见,直接推掉便是。”
“为何不见?即便安亲王爷在,估计也不会见我,什么话都要你在中间传来传去,倒不如我亲自跟安亲王妃谈,至少我的意思她能听明白。”
卓青眉早就不愿跟卓云西谈事情了,在她看来,卓云西也不过是趁着她落难,来趁火打劫的,安亲王爷未必就是卓云西的这个意思。
卓云西抬眼看了卓南周一眼,那一眼让卓南周明白,关于卓青眉跟安亲王妃见面的事情,卓云西多少有些不看好,至于原因是为何,卓南周想也知道,定然是跟卓家有关。
有了安亲王爷的相助,自然是如虎添翼的,但相应的代价也是有些让人无力承受。
“青眉,听我说,即便是见了安亲王妃,她也未必能够做得了主,倒不如等安亲王爷回来再从长计议的好。”
“等他回来就什么时候了?”
第1022章 失望
等到卓青眉见到安亲王妃,已经是十来天之后的事情了,她早等的一颗心都焦躁了,才等来了从峨眉山悠悠归来的安亲王妃。
她得了信儿就来王府等候安亲王妃了,可安亲王妃却安顿的就像是消失了似得,留她在花厅里等了半个多时辰都不见人,让她越发的焦躁起来。
而婵衣这边儿正将从峨眉山上带回来的东西一件件的往下卸,虽然她也是头一次到峨眉山,但身边儿就有从川贵投靠过来的人做了府中的侍卫,一路上安排的妥妥当当。
颜黛回来之后与婵衣一边清点东西,一边儿不停回味着峨眉山上的风光,兴奋的像个鸟儿一样叽叽喳喳:“那个玉液泉,我还是头一次见那么凉那么清的水,喝一口还甜滋滋的,用来煮茶,那味道真是……”她一边儿咂着嘴,一边儿回味道,“等咱们下一次再去,还要拿那泉水沏茶来喝,还有山上的肥鸡也要多抓几只来烤着吃。”
婵衣被她这副兴奋的模样逗笑,“好好好,等下一回再去,下一回可就是你成婚之后了,到时候外祖母估计又要重新求一卦。”
这一次是婵衣、颜黛跟谢砚宁一家三口还带着颜夫人一道去的峨眉山,所以路程有些慢,到了之后在山上住了有四五日,谢砚宁因为还有些地方想要入画,索性就留在峨眉山上,没有跟着一道回来,闵氏因为要回来收拾东西,所以并没有与谢砚宁一同留下来,跟着婵衣她们一同回来了。
“嫂子就知道拿我打趣。”颜黛羞红了脸,听出了婵衣言外之意。
颜夫人这一次出门,身体轻快了许多,见姑嫂两人好的跟一个人似得,也由衷的笑了:“你嫂子说的不错,等你出阁之后,祖母心头的一桩心愿了了,就又要开始求你们夫妻和美,膝下子孙满堂了。”
“这大约是天底下所有做父母的心思,”闵氏刚哄睡了谢翀云,笑着插了一句,“就好比我们家老祖宗,我跟夫君膝下无子的时候,便总盼着我们能有自个儿的孩子,这会儿终于有了自个儿的孩子,老祖宗又盼着他能快快长大,然后娶妻生子。”
“一代一代就是这么传下来的,”颜夫人笑着点头,“当初之淳成亲的时候……”说了一半儿,颜夫人回味过来,忙止住这个话题,转而笑道,“眨眨眼,连阿黛也这么大了,等阿黛嫁了人有了子嗣,我这颗心才算是放下了。”
“哪儿能放下!”闵氏一件件的细数起来,“从刚生下来的洗三到满月到百天,往后断奶学话走路,哪一样都要人操心的,尤其是您这样的老祖宗,更是考虑的仔细,想放下这颗心,怕是还早着呢!”
气氛一时间又热闹起来,只有颜黛知道祖母刚才未说出口的话是什么。
“王妃,”锦屏进来,凑在她耳边低声道,“卓青眉在花厅等了您有一个多时辰了,您看若是不见的话,奴婢是不是打发个人过去?”
“不必了,我马上过去,”婵衣站起来,笑着告罪道,“有客人来,我得去见见,不好让外人等太久了,一会儿回来再清点,黛儿,你让人将带回来的枇杷清点一下,不许偷食,我可记着数儿呢!”
颜黛脸一红:“嫂子!”
明知是打趣的话,却还是忍不住懊恼起来,一屋子里的人都哈哈笑了。
……
卓青眉磨的耐性都没了,刚站起来准备告辞,安亲王妃就款款而来,携着一身素淡的香气,让卓青眉抬脚欲走的步子顿在那里。
“让卓小姐久等了,”婵衣坐到首座上,拿团扇掩面一笑,“今儿刚从峨眉山回来,要拾掇的东西多,有些都是时令的鲜货,若是不今天赶着弄出来,怕明儿就不新鲜了。”
这么解释一句,听在卓青眉耳朵里更觉得难堪,将她冷落在这儿等着,而自个儿去在一旁整理一些不值钱的山货果子,回头看见自己了,提了一嘴却还没有半分表示要给自己一份,这样的事儿谁能忍得下去!
“安亲王妃真是好兴致!”不冷不热的说了一句,因为还有事相求,卓青眉不好说的太过。
“难得有家人陪着,自然是尽兴了些,”婵衣笑眯眯的接话道,“卓小姐不也……哦,忘了,卓小姐家中刚刚经历变动,实在是不应该在卓小姐面前提起这些事儿。”
卓青眉忍耐有限,又向来不喜欢婵衣这个安亲王妃,再听她这么说,内心便有些不满,这话听着像是十分通情达理,可仔细回味一下,却是满满的嘲弄。
她恼怒的看着婵衣:“既然王妃心里明白我家里遭遇大变,就应当早早的考虑到,王妃不是向来待人宽厚么?为何在我身上总是这般刻薄?”
“刻薄?”婵衣诧异的抬眉,像是没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不知卓小姐何出此言?”
装相!卓青眉恼的直接就想扭身便走,可再一想卓家的土地跟宅院,她的脚步生生的顿在那里,最后索性自个儿给自个儿台阶下。
“罢了,王妃日理万机,想必是没什么闲工夫考虑我们这样人微言轻的人,”她甩了下袖子,只当自己刚才那句话没说过,拧着眉头,直接点明主题,“王爷先前出手相助,我是十分感激的,但开头的时候可没说过要我们卓家那么一大片土地,还有私宅庄子,那些可都是我的东西!”
卓青眉一副我不与你计较的样子,反倒是让婵衣觉得可笑又可气,再听见她这么理所当然的讨要,心下便生出了几分不耐,原以为她也应该学会吃一堑长一智了,可谁曾想还是这般的蠢。
“爷们儿在外头的事儿,内宅女眷又如何能明白?卓小姐与我这个深宅妇人说道,我也是一头雾水,不过我想,既然是求人相帮,那么自然是要拿出些谢礼来的,便是朋友间,也少不了礼尚往来,更何况卓小姐跟我和夫君,可算不上什么朋友。”
第1023章 小镇
卓青眉窝了一肚子的火儿,在安亲王妃这里得不到一句准话儿,又被奚落了一顿之后,回去就动了胎气,躺在床上嗯嗯呀呀的难受,将卓南周吓得脸色一片苍白,又是请大夫又是煎药,一个人恨不得劈成八半儿用,生怕卓青眉这一胎出什么问题。
直到喝过了药,卓青眉才觉得舒坦了一些,叹了一声,“我算是想明白这些王孙贵胄们的性子了,一旦落到他们手里,就没个好的!”
这些事儿卓南周早就想到了,只不过当时卓青眉跟他处于下风,若是不点头同意的话,只怕他们二人性命难保,且凡事都是如此,有得有失,卓家这样的一个大家族,已经屹立了几百年,风风雨雨的也逐渐露出了颓势,这是谁都无可避免的。
“至少你的性命还在,孩子的性命也还在,”卓南周轻轻的说着,“你们两个人好好的就好。”
若是换了以往,卓青眉定然不耐烦的要骂卓南周一句没出息,可她前些日子刚经历过死里逃生的劫难,刚才又动了胎气,连她都在害怕这孩子保不住,现在一切平息,再听见卓南周这句话,霎时,心里软的一塌糊涂。
“你呀……”她长长的叹了一声,伸手便抱住了卓南周。
“别!”卓南周刚从厨房熬了药回来,身上还一股子烟熏火燎的味儿,怕熏着卓青眉,连连后退,“我身上脏,别蹭的你衣裳上了。”
这种事卓青眉怎么肯,她伸手便将卓南周抱了满怀:“从前都是我不好,对你不是辱骂就是责难,你怎么忍得下来?阿娘如今也不在了,青珉自从被关起来之后,身子一直不好,这些天眼瞧着整个人瘦了一圈儿,往后我们一家好好儿的,你陪着我,好不好?”
卓青眉何时说过这样的软话?卓南周几乎立即便点头答应了,他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幸运的人。
……
楚少渊许久没有赶过路了,他想尽快到云浮城,然后尽快将事情确定下来,好知道他的判断对不对,也能提早安排婵衣是否留在川贵,不过是三天的时间,就已经出了四川。
“王爷,咱们就在这个镇子歇息吧,奴才查过了,下一个村落离着这个镇子十分的远,天黑之前恐怕是赶不到的。”张德福跟着楚少渊回云浮城,留下了张全顺在益州城里服侍婵衣,这会儿看着天色渐晚,不由得出声提醒,前几日他们都是宿在野外的,他几乎整夜都不敢合眼,只怕有野兽出没。
楚少渊看着张德福熬得通红的眼睛,到底是没有忍心拒绝。
“今天好好在这儿歇一晚上,你用过晚饭就睡吧,好好的睡一觉,明天我醒来再叫你。”楚少渊对待自己人,向来是宽和的。
张德福哪儿敢让楚少渊叫他,连声道:“奴才先服侍您用饭,您就甭惦记奴才了,奴才身强体壮的,再支撑几日都能行!”
明明困的眼睛里都是血丝,却还要这样逞强,楚少渊对于这个父王安排到他身边的太监,有时候总有一种错觉,就像是他在尽力弥补什么似得。
“跟了我这么久,还没将我的脾气摸清楚?”楚少渊手劲颇大,一把将人按倒在凳子上,“我可不要不爱惜自己身子的人,这样的人跟着我,我晚上睡不踏实。”
听了楚少渊的话,张德福不敢再做声,之前也不是没有跟楚少渊一同出来办过事,只是向来都是不紧不慢的活儿,或是多在府里头安顿,即便是之前在来川贵的路上,也是他在前头帮着安排路程,楚少渊这个主子在后头慢悠悠的走,何曾这般没命似得赶过路?
张德福用了饭连洗漱的力气都没有,便直接倒在床上蒙头便睡,一觉从日落西山睡到了晨钟齐鸣,他一个鲤鱼打挺起来,看了眼更漏,惊得魂儿都快要飞了出来,这都已经到了卯时末近辰时了!
“爷……”刚从房里出来,就看见楚少渊坐在桌上慢悠悠的吃着早点,他惊起来的那口气儿又缓缓落了回去,“您几时起身的?奴才睡得沉了,竟比您晚起了这么些时候,实在该死,还望爷宽恕奴才这一回!”
一边儿告罪,一边儿就要上前服侍楚少渊用早点。
“你这什么打扮?”楚少渊嫌弃的抬眼看了张德福一眼,便直接开口轰人,“衣着不整的,还不赶紧回去洗一把脸?就这一脸一手的黑,别落我碗里毁了我一碗上好的白粥!”
张德福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个儿昨天夜里连衣裳鞋袜都不曾脱,这会儿脚上的泥都蹭到了被子上头,然后又蹭到了身上,看上去自然是又脏又乱的。
折身回去,便听见楚少渊道:“今儿不急着赶路,等雨停了再走不迟,你若是困,就继续补觉,走的时候我让人叫你起来就是了,况且我在这儿还有事儿。”
已经到了幽州的地界上,楚少渊想了想,觉得还是停上半天时间为好。
张德福得了楚少渊的这几句话,心中稍安之下,那股子困意又袭上来,知道这是因为阴雨天的缘故,又忙着倒头睡了。
楚少渊慢悠悠的吃过了早饭,推门随手拿了把伞,身边只跟了一个魏青,便在小镇上转悠起来。
阴雨霏霏的天气,实在不是个适宜逛街的天,慢慢的越来越临近夏天,雨水也开始充沛,越往北走,天气就越冷,在益州城分明要换上轻衫了,可一进幽州,就又冷了下来。
小镇是前朝遗留下来的一个古城,听说之前曾经被割让出去过,曾是边塞重地,一排排的箭楼跟砌起得高高城墙,无一不在显示着这座小镇曾经的重要性,楚少渊曾在西北不止一次的见过类似的小城,只不过那些都不如这座小镇保存的完整。
走了许久的路,终于在一家酒肆停下脚步。
这种天气,连路上行人都稀少的很,根本不会有人来打酒,所以酒肆的酒幡都没有挂起来。
第1024章 壮汉
“爷,您来这儿可是要喝酒?”魏青有些看不明白,一边儿撑着伞将楚少渊让进酒肆,一边儿躬身问着。
楚少渊打量了酒肆一眼,眉间轻舒:“不然呢?”
大早上,酒肆虽然已经开了门,但门可罗雀,生意寡淡,见楚少渊跟魏青两人进来,掌柜的忙招呼起来。
楚少渊随意坐到一张桌旁,打了半斤梨花白点了一盘花生米,就着半阖的窗子往外望出去,细雨不断的打在窗上,声音不太大,只是听上去有些闷。
魏青不敢与楚少渊同桌,恭敬的立在一旁,静静的观察着酒肆。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酒肆里头才进了人,刚进来的人穿着一身蓑衣,进来便将蓑衣解开放置一旁。
“可有熟肉卖?来一斤羊肉冻,一斤五香猪头肉!”除下蓑衣后显露出来的人是个壮汉,身上衣衫被打了个润湿,看样子是顶着风雨而来,虽然穿着蓑衣,却架不住行的路久了,雨水顺着蓑衣缝隙进去,浸透衣衫,但他像是浑不在意一般,最后加重语气的道,“打两斤梨花白!”
一个人却要了两斤熟肉两斤酒,且一会儿看这样子还要赶路,连魏青看了都忍不住想要赞一声好酒量。
大约掌柜的也极少遇见此类客人,忙将他点的东西都上齐,特意又送了一碟子花生米给他,好话说了一箩筐,无非也就是一些酒肆里卖的梨花白是烈酒,大早上的当心喝倒了,耽误了正事之类的话。
却没料到那壮汉哈哈一笑,浑不在意:“这样的酒便是再来两斤也才刚刚好,哪里会醉?”
掌柜的也算是见识过人,当即便不再理会这壮汉,只是吩咐跑堂小二盯紧一些,别到时候收不到酒钱,得不偿失。
楚少渊慢悠悠的一边儿喝酒,一边儿搓着花生枣红色的外皮,眼睛瞟着那壮汉,思绪飘飞的有些远,连落了一身的花生皮都没发觉。
“嘿!那边儿那个小子!”壮汉麻利的吃喝完,将银子掏出来往桌上一拍,转头瞪着楚少渊,“说的就是你!一直盯着爷爷瞧,可是心里打了什么坏主意?当爷爷不知晓你们这些人的花花肠子,看爷爷吃酒吃的过了,好上前来摸走爷爷身上的银钱,是可不是?”
楚少渊皱了下眉,魏青上前一步便要拦住正大步过来的壮汉,被楚少渊抬手制止。
“这位壮士,在下钦佩壮士的酒量才多瞧了几眼,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勿见怪!”一边儿拱手行礼,嘴里说的话又十分客气,让那壮汉心中舒坦了几分,哼了一声。
“算你识相!爷爷今儿还有要事,若不是赶着去川贵,定然轻饶不了你!”
壮汉扔下这句话,拿起之前扔在一旁的蓑衣,麻利的披在身上。
“壮士留步!”楚少渊心中疑惑,拦住壮汉的去路,便问道,“不知壮士因何故进川贵?不瞒你说,我们都是刚从益州城过来,那边儿如今可是三王爷的藩地,无论做什么都没个赚头,兄弟们死撑了许久,这实在是揭不开锅了,没办法,想来幽州城碰碰运气。”
若只是问自己为何进川贵,他或许要怀疑眼前这少年人有什么企图,听了少年后头的话,他忍不住笑了一声:“也不瞧爷爷是谁,便是天皇老子过来了,也拿爷爷无可奈何!你们这些乳臭未干的奶娃子什么都不懂,却还敢学人家过刀口上舔血的日子?实话告诉你们,爷爷我是去投奔宁国公世子爷的!”
壮汉以为他这句话能够将眼前这个长得过分漂亮的少年给震上一震,可这少年只是微微有些惊讶,便恍然大悟似得,弯了弯嘴角。
“你这小娃娃到底知不知道爷爷说的是谁?”
楚少渊笑了:“宁国公世子爷……很有势力么?我们都是些不入流的人,实在是不太清楚。”
怪不得,原来是不知道,壮汉系好蓑衣之后,又寻着草帽,随口道:“在益州城里,最大的或许是三王爷,可别的地方,比方说川北跟川东这些地方,向来是宁国公府的势力,如今三王爷又不在益州城,想要动手脚的地方多了去了,川贵说到底会姓谁的姓,还不一定呢!”
魏青听的额角青筋直暴,若不是楚少渊阻拦着,他只怕早就跟这个壮汉动起手来。
“那真是失敬了!”楚少渊笑着拱手,“祝兄台一路高升!”
“你倒是嘴甜!”壮汉整理好身上的雨具,转过头来嘴角挑起一抹笑容,“方才的事儿,我便全当是没这回事儿了,往后若是你有了难处,就到宁国公府来找魏大勇,保管你吃喝无忧!”
楚少渊笑着道谢:“兄台仗义,感激不尽!”
看着壮汉消失在酒肆里,魏青忍不住问:“爷为何对一个乡村野夫这般有礼?难道咱们还怕了他不成?”
这话说的让楚少渊忍不住皱眉:“你只看见他是个乡村野夫,却不曾想过他若是身无长物,又怎敢连夜赶路?且遇见酒肆客栈也不歇息,只是喝酒吃肉便又上路了,这样的乡村野夫,即便是你我联手,只怕也刚刚好与他打个平手罢了,虽说今日要逗留在此,却也不宜节外生枝。”
看人识人这一条,楚少渊比魏青强,魏青虽然功夫深厚,却都是暗中行事的多,向来不与人明面儿上交手,判断一个人能不能打得过,往往是拿自个儿拼了性命与人争个高下来判断的,所以通常做不得准。
这厢刚平静下来,酒肆里就又进来一个长身玉立的青年,撑了一把画着梅花的伞,倒是没让雨落在身上,只是那双鞋有些泥泞不堪,一看就是在雨中走了挺久。
“来了?”楚少渊目光移到他身上片刻,又收回来,指着自己对面的凳子,“比我预想的迟了一刻钟。”
青年人有些赧然,随手拍了拍身上的雨珠,将伞立到一旁,这才小心的坐到楚少渊对面。
“家中还有嗷嗷待哺的小儿,实在是脱不开身。”
第1025章 添妆
这样的话题,叫楚少渊也不知该拿什么话来接,顿了一下,才道:“原本不打算停留的,但我仔细想了想,马上就又要开秋闱了,你总这么守孝也不是事儿,且大约过了这个秋闱,你便能出来谋个差事了。”
梁文栋点头:“母亲也在叮嘱我这件事了,只是父亲在朝中留下来的人脉,如今算是毁于一旦,即便有心相帮,只怕也是有心无力,新宰辅又是谢大人这样与父亲向来不合拍的,怕是难。”
“可我听说连令弟梁文松都已经谋定了都察院的差事了,怎么你却连个门路都找不到?”楚少渊这么问着,一点儿也没有要伸手帮忙的意思。
梁文栋叹了一声,他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庶弟钻营的功夫向来就比他要好,如今他的婚事上头一耽搁,庶弟的婚事便也只能压下来,再没一个好差事,只怕他们梁家一家子都要陷入死局之中。
“这些年还要过谢三爷的照料,否则母亲她必然支撑不下来,”梁文栋想着家中琐事,颇有些头疼的皱了眉,“这一次出来,母亲并不知道。”
也就是说梁夫人并不赞同梁文栋与自己有所来往了?
楚少渊并没有觉得多意外,当初梁行庸倒台,追究起来确实是有他的一份力气在里头的,所以梁夫人不待见他也情有可原,只要梁文栋自个儿心里清楚就行了,女眷什么的,不要惹到晚照头上,他都可以当做没有看见,没有听见。
“这回我去云浮城,头一件事便是要整理工部,你若是有意,我给你留个位置让你在工部观政,之后外放到什么地方做个知县,等过上几年历练够了再调回云浮城做京官,最少也能升任正三品,到时候离着你父亲的成就也不过是一步之遥。”
楚少渊淡淡开口,话里的轻松之意,听在梁文栋耳朵里简直就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这样的一个前程似得。
可他却明白,能够让安亲王爷这样安排的人选,必然不能是对安亲王爷有二心的人,当初父亲的教训还历历在目,他本已决定绝不重蹈父亲的老路,到了这会儿该做抉择的时候,他却犹豫了。
“给我些时间考虑,”梁文栋犹豫的开口,将他身前的一杯梨花白送入口中,辛辣的口感顺着嗓子一路进了腹中,就连肺腑之中都是一片辛辣,“这酒可真烈!”
早上只吃了两只包子的梁文栋一杯酒下腹,立即头晕眼花起来,忙搓了几颗花生吃起来。
“慢着些,像你这么牛饮,即便是美酒也品不出滋味来,世事更是如此,想要谁也不依附,首先得自个儿硬气,有底子,何况便是退一步讲,依附别人未必就是一件坏事儿,好比这杯花茶,”楚少渊不知何时点了一壶香飘四下的茉莉香片,慢悠悠的倒了一杯,“明前龙井贵如金,而雨前龙井则要差一些,但若是在雨前龙井里混了新鲜的茉莉进去,花香跟茶香在一块儿,却有一种特别的香味儿,谁又能说究竟是茉莉成就了龙井,还是龙井成就了茉莉呢?”
将茶推至梁文栋身前,楚少渊示意他尝一尝味道。
刚沏好的茶有一种独特的茶香,冰冷的手刚握住杯子就被温热包裹住,低下头来轻呷一口,暖暖的茶水从口中一路下滑进了肠胃,将一身的冰冷都驱散开,一股子花香从腹腔当中升起来,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暖了起来。
“那一切就由三爷的安排了。”
……
谢砚宁从峨眉山回来,已经是十日之后的事情了,这短短的十日里头,已经有无数仕子递了帖子来安亲王府,想要拜会一下谢砚宁这个满大燕响当当的风流人物。
婵衣瞧着谢砚宁就想笑,刚从峨眉山上下来的谢砚宁,脸上胡子茬布满下巴,平日里是最好干净的人,此刻就跟个野人一般,若非是带了换洗的衣裳过去,只怕谢砚宁如今连身上的衣裳都是脏的。
“若是让那些仕子们瞧见五舅现在这副样子,指不定要多幻灭了。”
趁着谢砚宁沐浴之际,婵衣偷偷的跟闵氏咬着耳朵,“我原还想着若是五舅再不来,我就先将那些仕子们的家眷请来府上做客,也好先打问打问各家的珍藏是些什么。”
“你这个猴儿!”闵氏忍不住狠狠戳了她的脑门儿一下,“你五舅这样就已经算是强盗行径了,虽说他向来是以物易物,但君子不夺人所好,这样到底不是什么好法子,咱们知道内情的人无奈便罢,可你倒好,好的习性不跟着学,尽是学一些你五舅不好的地方,你若是跟他们要,他们岂敢不给你?但你要了的话,那些东西还如何能够出现在表姑娘的嫁妆单子上头?便是添妆,也委实是有些太强人所难了!”
婵衣有些不服气:“那五舅不也一样么?他要来孤本也好,名家字画也好,不也是要给黛儿添妆的么?难道他就添得,我就添不得?”
“这怎么能一样?”闵氏无奈的看着她,“你五舅可是长辈,做人家舅舅给外甥女添妆,这不是理所当然么?哪里会有人拿这些事说道?反而是你出手的话,却要被人诟病,说安亲王妃仗势欺人,这么浅显的道理还要我掰扯与你说?我瞧你是越大越不动脑子了,往后成了个傻子,看意舒要如何嫌弃你!”
婵衣被闵氏这番训斥的有些懵,她重生一世,一直是将颜黛当做小辈来对待的,她从来都觉得自己比颜黛要大了一辈,所以才会这样事事包容颜黛,处处为了颜黛考虑,这会儿听了五舅母的话,她才有种,原来颜黛跟自己是同辈的感觉。
瞧婵衣忽然愣神,闵氏不由得笑问,“这是怎么了?忽然就发呆起来,可是觉得舅母说的不对?”
“不,舅母说的对,”婵衣回过神来,忍不住笑出声,“只是您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自己还没给黛儿准备添妆的东西呢。”
第1026章 性子
“晚晚,你不觉着你对表姑娘管的有些太多了?”闵氏委婉的提醒她,颜黛比婵衣还要大一岁,可婵衣却将颜黛当成小辈来看待管束,凡事都有个度,过犹不及。
婵衣有些不好意思:“舅母,我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这些都是自己应当负的责任,便接手做了,想尽善尽好。”
闵氏叹了一声:“做的尽善尽好没错儿,但表姑娘跟意舒都是隔了这么些年不曾相见,何况是你这嫂子与表姑娘又隔了一层,有些事意舒做合情合理,可你做就不应当了,现在是因为表姑娘与你日日相见走的亲近,才没有隔阂,若是等表姑娘成婚之后,再这么着,只怕就要闹出矛盾来。”
婵衣受教的点头:“往后我会多加注意。”
“也不是说你这样不好,”闵氏笑了笑,“只是怕你辛苦出了力,却讨不到好,你长大了,不再需要五舅母在一旁耳提面命,这是好事儿,走这么一趟,见你过的还不错,我与你五舅也能安心了。”
“舅母,你跟五舅定下什么时候离开了?”婵衣许久没有见过自己的家人,恨不得他们能在这里住几个月才好,忍不住伸手过去拉住闵氏的手,“就不能晚些时候再走?我这段时间实是忙的很,照顾不到你跟五舅。”
“真是傻孩子!”闵氏慈爱的拍了拍她的手背,“我与你五舅原本就是出来游玩的,不急着赶路,不过即便是留下,也待不住,你五舅那个性子,若不是先前家里离不开他,只怕他一年有大半年都在外头。”
这边儿说着话,谢砚宁披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从里头走出来,阳光十分的好,他也懒怠将头发绞干,就那么半躺在廊下的长椅上,头发撩起放到椅背后,滴滴答答的不会儿就积成了一小滩水迹。
“你瞧他,若是在家就是这么个惫懒的模样,旁人不知道的都说谢五爷的才学风仪堪称仕子当中的一等人物,可实际上呢?”闵氏一脸的嫌弃,却还是走过去拿了巾子帮他绞头发。
婵衣抿嘴笑了,男子向来在家里跟在外头有着截然不同的两种面孔,即便是前一世号称稳重的简安杰,他在家里时也大多如此。
“五舅又做了哪些画?我可否瞧一瞧?”婵衣凑过去,想第一个先看谢砚宁笔下所画的峨眉山,这小半个月里头,他定然又不知画了多少主峰。
谢砚宁半湿的头发被闵氏握在手中一点点的绞动,他舒服的眯起眼睛,口气也掺杂了几分惫懒之意,这会儿听见外甥女与他说话,挑起眉毛看了婵衣一眼。
“想看?”
婵衣猛然点着头,她觉着五舅好不容易来她这里一趟,她却只得了一幅牡丹图,实在是有些吃亏。
“不给!”
“五舅!”婵衣瞪着眼睛,三个舅舅里,她向来跟谢砚宁走的最近,这会儿扯着他的袖子就撒起娇来,“五舅,就给我看一眼,我保证不打主意,好不好?”
“别扯别扯!一件儿好好的白绸袍子别给扯坏了,这还是你舅母一针一线缝的。”
“我回头就给您缝十件儿白绸袍子,您就让我看一眼,行不行?舅母,你瞧舅舅,这么大人了还跟我一个孩子计较!”说不动谢砚宁,婵衣干脆将闵氏搬来当救兵。
闵氏“扑哧”一笑,将绞的湿漉漉的巾子替换下来,语气无奈:“甭求我,你舅舅的画儿,就是我也不敢做主,这事儿你得求你舅舅!”
“舅舅!”
“你这个猴儿,当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看见好的就想霸占,那些画让你看一眼还了得?”
不论怎么说,谢砚宁都是看着婵衣长大的,她这点儿小心思如何瞒得过自己?只不过谢砚宁也没有多少身为长辈的自觉,自己都已经近不惑之年的人了,跟这儿逗一个比自己小了十几岁的孩子,也不嫌丢人。
“五舅!您怎么越发的小气了?您那些画儿,我还不知道么,您画完了觉着不好,回头就全都撕了,还不如给真正喜欢的人呢,您瞧我,我就是真正喜欢的人,我可喜欢五舅画的画儿了!当初出阁的时候我可后悔没多跟五舅讨几幅画来……”
说到讨巧卖乖,婵衣向来得心应手,她在夏家本就是唯一的嫡女,在谢家又是唯一的外甥女,两家子的人都十分宠她,从小就是唯我独尊的性子,不过是后来娴衣跟楚少渊进府之后,分了她的宠爱而已。
谢砚宁被缠的没办法了,才点头:“既然晚晚这么说了,我这个做舅舅的也不能太小气。”
婵衣笑得眉眼都弯了,在谢砚宁的箱笼里头将画一张一张的翻出来,铺好了在书桌上,当下便选了有三四副她觉着画的最好的。
谢砚宁一脸心疼,指着婵衣跟妻子道:“我就说她从小就是个强盗性子,雁过拔毛,咱们这回过来什么都不用带,只带了人过来就已经是吃亏了,你瞧我说准了不是?”
“哪儿有人这么说自个儿外甥女的!”闵氏不赞同的看着谢砚宁,后想到什么,笑了一声,“我瞧晚晚这性子指不定是跟你学的。”
婵衣听音知雅,忙不迭的点着头连声道:“舅母说的对极了,我确实是跟舅舅学的,舅舅一来便横扫了整个益州城,我不过是扫了扫舅舅的几幅画,看舅舅这个心疼的哟,若是我将舅舅珍藏的那副快雪时晴字帖拿了,指不定舅舅要如何呢。”
只不过这么说了一嘴,谢砚宁脸上就一阵扭曲,他那副字帖可是花了大功夫才得来的。
“我瞧着晚晚这一嫁人,可是越发的泼辣了。”谢砚宁心有余悸。
“舅舅再说,我可写信给翾云哥哥了,就说舅舅藏的名帖都在舅舅书房里头,反正舅舅在外头云游,翾云哥哥若是回来找着了,也不能怨人家……”
谢翾云是继谢砚宁之后谢家第二喜书法的人,当初他得了一副宋徽宗赵佶的名帖,还没捂热就被谢砚宁骗走了。
第1027章 对弈
“好好好,舅舅不说,不说行吧?你随便挑,想挑几张挑几张,真是个小姑奶奶!”谢砚宁头疼的看着婵衣,果然是不能太宠孩子,瞧瞧现在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那行,咱们说好了,舅舅在这儿画的画,紧着我挑,我觉着好的,舅舅都不能私藏!”婵衣向来跟谢砚宁亲近,想也不想便提了要求出来,叫谢砚宁苦不堪言。
闵氏忍不住笑了:“要是让别人看见你这样儿,还以为是割你的肉似得,不就几张画儿么,放在晚晚这儿,她总比你要看重!”
谢砚宁苦笑着摇头:“你哪里知道,这些画儿未必就都是我满意的,我至今留下的几幅画里头,自己画的能占多少?”
自己看自己的画作总是觉得不太完美的,所以谢砚宁并不是很喜欢将自己的画作流传出去,这也是前世为何谢砚宁的画能够价值千金的缘故,而婵衣纯粹就是想跟谢砚宁撒娇,才会故意这么着紧,其实她也知道,这会儿的谢砚宁,名气虽然大但还没有到十年之后那般登峰造极的地步。
正说笑着,丫鬟来报,说是郑家二老爷携着郑家大公子跟二公子前来拜访谢砚宁。
“舅舅这才一回来,就有人来拜访,”婵衣眯起眼睛笑得颇有深意,“赶着送东西来呢,舅舅,要不要我陪着你去大杀四方!”
才说完这句话,脑袋上就遭谢砚宁拿书轻敲了一记:“什么大杀四方,你这小魔星,将客人当成什么了?”
不太严肃的训斥了几句,谢砚宁转身回房换了件待客的衫子,将头发挽起一个发髻,又是一副严谨光鲜的样子,看上去哄人的很。
婵衣小声在谢砚宁身后嚷了句:“舅舅就是那山大王,趟趟不落空!”
……
郑二老爷郑晟在王府的待客厅等了没一会儿就等到了谢砚宁,忙拱手行礼:“久闻谢五爷盛名。”
一边儿行礼一边儿将身后跟着的两个少年郎也给他引荐,一个是他的儿子郑欣,族里排行老二,一个是他三弟家的孩子郑歌,族里排行老一。
原本郑二老爷是不打算过来的,但实在是谢砚宁的名声在外,他心中仰慕已久,一直想要结交,才贸然带了儿子跟侄儿过来。
仕子们聚在一处没什么特殊的事情,除了下棋对诗就是喝茶画画,或者议论国事,现在在王府里头,议论国事是不适宜的,好在谢砚宁在谢家就时常处理这些事务,也不陌生,带着人从待客厅一路去了后园子里。
恰逢清明刚过,益州城四处一片花红柳绿之色,王府的后园里头几株海棠花开的正艳,因天气日渐暖和,府里早早的搭起了天棚,赏花的同时并没有什么蝇虫纷扰,几人便在树底下的石桌上架起棋盘来,一壶明前云雾茶香飘四周。
下的是围棋,不过并不像时人一般下慢棋,而是下的快棋,一步挨着一步,两个人对弈起来,若是其中一人稍微少想一步说不定就要满盘皆输,加之遇见的是谢砚宁这样的好手,更加如此。
“我又输了!”郑晟笑着将棋盘一推,“谢五爷棋艺高超,佩服佩服!”他一边儿想着之前对弈的思路,一边儿回味了一遍,再看谢砚宁时,就心悦诚服。
“我也想跟先生对弈一局,”郑欣低声喃喃,但一想到父亲都败下阵来,他又向来下不过父亲的,不由的有些沮丧,目光往过移了移,看见自己堂哥也正盯着棋盘看,眼睛一亮,将他往身前一推,“大哥棋艺好,让大哥跟先生对弈一局吧!”
“我的棋艺也没有特别好的,”郑歌搓了搓手,有些不好意思,自个儿伯父都没下过谢砚宁,他这么说倒是有些托大了,“方才先生落的那一子,我想了半晌也没想出应对的法子来,且先生这样的人,怎么能跟我一个无名小卒……”
郑二老爷道:“年轻一辈里,也就大哥儿棋艺最好,你不要推脱,跟谢先生对弈对你只有好处!”
谢砚宁也跟着笑了:“下棋本就是闲来无事下着消遣的,棋艺有高低,可人却无贫贱,来。”
重新开了一盘,黑子白子落盘有声,清脆无比,不一会儿就分出了胜负,郑晟输了五个子,而郑歌却输了三个子,即便是有谢砚宁相让的嫌疑,但输的也比郑晟好看一些。
郑二老爷道:“先生不需相让的,如何便是如何,在族里这两个孩子就鲜逢对手,总要让他们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谢砚宁笑着点头,他本就是长辈,安亲王府虽然不是谢家,却也是自个儿嫡亲外甥的府宅,自然是要尽尽地主之谊,总不好一开始就一点儿不让。
所以这样一连下了三四盘棋,开始的时候谢砚宁还有意相让,但后来就大开大合,渐渐的下到最后,郑歌输的子数已到了十几子,且他隐约能感到,即便这样也都是谢砚宁在照顾他,这也让郑歌明显感觉到了自己与谢砚宁的差别。
从王府里出来,郑歌忍不住跟叔父郑晟感叹:“二叔,咱们家若是也有谢先生这样的人,何愁家族不兴起?”
郑晟也有些发愁,来王府之前他没有想那么多,直到见到了谢砚宁之后,他才发觉,有些人真的是生下来就是被人仰望的。
回到家中,郑晟直接去见了自己大哥郑大老爷郑旦。
“……有些事儿不能只看一面,”对于家中往事,郑晟知道的不比大哥郑旦少多少,他觉得当初家里遭遇重创,并不是父亲决定有误,而是父亲没有看明白局势,“现在的川贵,以安亲王爷为首的便占了多数,且看王妃的外家,便能知道王爷从小的教养是如何。”
这一点上,郑旦也同意,即使是没有多接触过安亲王爷,但安亲王爷向来对他们这些读书人是很客气的,在川贵的这段时间当中,他重新将书院办了起来,以前关掉的那些书塾,也都让人整顿了一遍。
第1028章 出挑
“父亲临走之前,将你我叫到跟前来,说的那些话,小妹没有听见,我们却是知道的,父亲这些年对小妹十分苛刻,但父亲又何尝没有错处?”郑晟说起往事,便有些打不住,“大哥,你执掌族中事务多年,咱们家这十几年,一个进士也没出过,父亲太小心谨慎了,这样下去咱们郑家如何才能兴复?”
这也是郑旦担心的事情,而且对于自己家人……这些年因为父亲的缘故,他对小妹根本算不上好,家中妻子对小妹的偏见更深,有好几次,他都想找小妹说清楚的,可一想到父亲,他就退缩了,说到底也是他这个做大哥的无能。
“其实妹夫识人的本事还是不错的,可惜没看清楚局势,这一次咱们家里商铺遍布大燕,云浮城里都有好几家,”郑旦拿手支着下巴,眼睛里映着烛火的光明明灭灭,“此前我就一直有这个念头,只不过碍着父亲,我没有提出来,这会儿父亲去了,家里的事务咱们兄弟几个合计合计,总要给郑家闯出一条路子,即便是不能重复之前的光景,但至少也要将咱们家传下去。”
郑晟点头:“谢家……”
“谢家这样的人家都能站到安亲王爷的身后,他们难道不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郑旦点头,语气郑重,“之前妹夫与我说让欢哥儿走安亲王爷的路子去国子监进学,我便觉得这事大有可为,且咱们家里可不止欢哥儿一个孩子,妹夫只安排了欢哥儿,也是因为小妹的事儿让他恼火了,才会……说到底都是我这个做哥哥的不是,先前已经在安亲王妃面前没了脸面,这会儿再去求安亲王妃,真的是有些抬不起头来。”
郑大老爷为妻子做的那些事,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之前的那一跪,不但将做为读书人的脸丢光了,就是在寻常世家当中,也抬不起头来。
“大哥不方便出面,便由我来吧,”郑晟当时忙着去岳父家奔丧,那一次的事情还是回来许久之后才得知,“回去我便跟妻子说一说这件事,由她出面宴请王妃,总是好一些。”
郑晟的妻子郑二太太蔡氏是云州蔡家的分支嫡女,当初嫁给他的时候,郑家还没有没落,即便现在没落了,蔡家也没有不将郑家这个姻亲抛到一边去,仍旧是常来常往的,那会儿郑老太爷亡故,他便是跟媳妇去了云州奔丧。
“还有三弟那里,也得说一声,大哥儿从小念书天分就好,是族里最有出息的一个孩子,今儿去了王府跟谢五爷对弈,看着比我这个二伯还要沉稳。”
“谢五爷……”郑大老爷沉吟,“这会儿谢家正春秋鼎盛,他能够放下身段儿跟咱们家结交,这才是世家之子的风仪,也怪不得从云浮城送过来的消息说,谢五爷还好没有出仕,否则朝中局面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感叹了一声,兄弟两人各自回了房,交代给自己妻子事情,到了第二天一大早,郑家便忙了起来。
……
秦霂回了川南之后,便将手中的事务一件一件的整理好,等待圣旨下来的交割事宜了,秦夫人则忙着准备女儿的婚事,她自从病好之后,心结又解了大半,对女儿的婚事就上心了起来,原本是打算退婚的,但周夫人最近走的很勤,也不似先前那般趾高气扬,叫她退婚的话,实在是说不出口。
秦夙窝在家里懒得动弹,自从她听说了李长宁与颜黛定下婚事之后,这种状态已经维持了十几日。
“小姐,周夫人来了,您要不要出去迎迎?”大丫鬟红棠小心翼翼的禀告道,“夫人说您这样窝着也不是事儿,就差半个多月您就要过门儿了,总要……”
“怎么又来了?她平日里没别的事儿了么?行了,我知道了,你先去回母亲一声,我一会儿就去!”
秦夙有些不耐烦,她这几天的心情可不大好,不论是谁都不想理会。
红棠应了一声,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好烦!”秦夙长叹一声,一边儿换衣裳,一边儿看了眼梳妆镜,镜子里头的少女一脸恼意,粉腮赛雪,眼眸含春,分明是一副百里挑一的好相貌,“谁叫你长得不美,又打小性子强横?现在这般情形又怪得了谁?”
自说自话的问了一句,她忽的笑了起来,笑容苦涩至极,她明白的很,即便是她长了颜黛那样的脸,也未必会被李长宁喜欢,李长宁……细细的咀嚼着这三个字,笑容里的苦涩似乎传到了心里。
从自己院子有一步没一步的去了待客的宴客厅,秦夫人正跟周夫人摆了棋盘下棋,两人虽然不是在一个地方长大的,但却有着相同的爱好,否则光凭着周夫人这般压制自己,她就不可能将女儿嫁过去。
“阿夙来了,快来给伯母看看,你这出门儿一趟,怎么惫懒的连人都不见了?”端着茶碗吃茶的周夫人一眼就看见秦夙,笑盈盈的伸手将她叫来,摸了摸她的额头,“这几日变天,可莫要受了风寒。”
关切的模样与自己的母亲无异,叫秦夙心里生出一丝恍惚,周夫人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所以才会对自己这样和颜悦色,平日里虽然也是和蔼的,但却不像这几日这样的殷勤。
她不动声色的笑着行礼:“母亲在外祖家生了一场病,日日侍疾,心中感触颇多,回来之后便只想着多服侍母亲,且婚期临近,便也没有什么出门的念头了。”
秦夙在川南素有贤名,这个贤名不是秦夫人或者秦霂给造的势,是她实实在在的名声,她素来就是个擅长替人打算的。
周夫人满意的点头,也是因为秦夙的贤名在外,她才会选中了秦夙做自己的儿媳妇,想了想自己儿子,周夫人更是觉得自己儿子万里挑一的好,配秦夙这样优秀的女孩子才是正经。
“即便如此,还是要约闺中好友时常聚一聚的,”周夫人有感而发,“就好比说我吧,出嫁之后便有好些年都不曾回云浮了。”
第1029章 心思
距离婚期越来越近,秦夙心里跟猫抓一样,她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个什么心情,但总这么憋着,确实是有些不舒坦,便听从了周夫人的建议,约了闺中好友,一同去了寺院里看花。
四月中的天气越发的暖和,寺院里头种了许多的玉兰花以及一大片的樱花,尤其是樱花的花期十分短暂,从开花到凋谢不过短短七日,寺院里头到处都是赏花的妇人,走一步就要停一停,不然容易撞到人身上。
“这样的花,美则美矣,就是太短暂了,叫人想到红颜易逝,”秦夙的闺中密友是川南的游击将军王家嫡女王嫣,两人从小一同长大,性子又十分相近,都是家中长女,“眼瞧着你就要成婚了,而我却……”
“这种事儿有什么可急的?”秦夙淡淡看她一眼,“你若是着急,不然这桩婚事让与你如何?”
王嫣一噎,自己是陪秦夙来散心的,秦夙这样的态度,明显是对这桩婚事不满意,可她却没有与家里人说,说明这里头的一些内情是不能让家人知道的,一想到自己的这番话或许引起了秦夙心里的不快,王嫣就有些歉意。
“可别!我不过也就那么随口一说,若是当真让给我,只怕周夫人会生吃了我!”
周夫人挑选儿媳妇的苛刻在川南早就传遍了,也唯有秦夙这样家世的闺秀才能符合周夫人的条件,只不过对于这一点上,王嫣并不觉得秦夙会有多高兴。
秦夙叹了一声:“母亲问过我,若我不愿意,她会想办法替我退了这桩婚事,可我想来想去,我过了年也十六岁了,到哪儿再去找这么一个适龄的人选?即便他与马未岚有些不清不楚,但转念想想,哪个男人不偷腥的?便是父亲也是有一房妾室跟三个通房的,母亲即便是再手段高明,也不能阻止。”
这就是世人女子的悲哀,世人要求女子从一而终,却对男子三妻四妾十分宽容。
“你与周茂又不是没见过,将话说开了不好么?你这样嫁过去,对你对他都不好,两人是要过日子的,若是一直有这疙瘩在,你与他这日子如何能好?”
秦夙摇头,“不是马未岚的关系,阿嫣,我觉着自己就像是一口枯井,没有一点儿生气,知道了周茂跟马未岚的事儿之后,我竟不觉得有多愤怒,就像是看别人的事儿一样。”
王嫣心中大惊,秦夙这是根本没有将周茂放在心上才会这样,若是真的将周茂当成了自己未来的夫婿,又如何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你心里有人了!那人是谁?你们不能在一起么?阿夙你听我说,你这样煎熬着,不是个事儿,你若是不想嫁周茂,一定要在没成婚的时候尽早断干净了,否则往后嫁了人就成了定局,尤其是周夫人这样的婆母在头上,你但凡有一点儿不对劲儿的地方,她都能瞧出来,到最后你的下场……”
王嫣越说越觉得心凉,她担忧的看着秦夙,只怕自己这个闺中密友落得一个难堪的下场。
“周夫人这几日对我十分热络,我想大约是母亲给她施压了,这样也好,即便我嫁过去了,对周茂不太上心,她也知道我是为了什么,毕竟这种事儿她们理亏。”
“你可别傻!”王嫣越听越不对,心焦的劝道,“周夫人向来是得理不饶人的主儿,这些年在川南,你见她给过谁脸面?她怎么肯吃亏?我估摸着她最吃亏的事儿还是对上安亲王妃的那一回,你不也说你父亲母亲往后要调任去别的地方了,娘家人不在身边,你又是这样的境况,到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你还记得我与你说我们族里的那个嫂子,她不就是这样死的不明不白么?家中再有势力又如何?还不是挽不回一条性命!”
秦夙叹了一声,心乱如麻。两个人也没有了之前赏花的心情,牵着手在寺院的大雄宝殿里上了香,转而去了放生池。
放生池边上聚集了许多年轻的男女,彼此有些好感,便相邀着一同出游,在川南,民风向来没有那么拘束。
“你瞧那边,”秦夙刚将手中的一尾锦鲤放入放生池,抬起头就瞧见年轻男女当中,出众的一干人,眉间皱起,“看着像是……”
王嫣因为秦夙的那一番话,一直盯着秦夙的举动,生怕她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来,这会儿听她这么说了半句话,忍不住抬头看了过去。
放生池的另外一边儿聚集了一群年轻公子,这会儿跟她们一样都在捧着锦鲤放生,只不过个头最高的那个,却是手中拿着把佩剑,并没有跟其他人一样放生锦鲤,且还一脸的不耐。
“咦?那个人不是李家公子么?”
李长宁的名声很响亮,先前李东海来不及到川贵平乱时,是萧洌跟李长宁一同平的乱,李长宁这会儿领的职位是游击将军,不过是在川西,并不在川南。
秦夙垂下眼睛来,不想回应王嫣的话,将锦鲤一条一条的放入放生池中。
“哎?周茂居然也跟他在一起,”王嫣摇了摇秦夙,“真是巧了,你快看!”
“知道了!”秦夙心里已经乱了,可脸上的神情十分平静,甚至比刚才看着还要平静几分,“咱们放生完了便回吧,我还算待嫁之身,再过几日就要成亲了,成亲之前见面总是不好的。”
一下就挑破了王嫣的心思,王嫣忍不住拉住了她,“你瞧你,两个人有矛盾,最好解开,现在有这样好的机会,能早一步解决就早一步解决,总好过成亲当天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然后在新婚之夜大吵一架来的好吧!”
秦夙却不肯过去,像是躲避瘟疫似得坚决往回走。
“阿夙,你不会是……”王嫣看出了些什么,犹犹豫豫的跟在她身后,不住的扭头看着那群人,“你的心上人不会是……”
“不是!”秦夙在王嫣还没有出声之际,便立即否决。
第1030章 公平
王嫣侧目,她不过是猜测,可秦夙的反应却让她大吃一惊。
“阿夙,你……”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阿嫣,有些事情不是我能控制得了的,我已经尽力了。”秦夙转过头,眼睛里满是疲倦,对上王嫣的视线,她觉得自己有些撑不下去了。
“诶……”王嫣很心疼,她跟秦夙从小一同长大,除了秦夙在郑家小住的那段日子里,她没有与秦夙时常相见之外,基本上两人月月都会见面谈心的,可即便如此,秦夙的感情都藏了这么深,深到没有对任何一个人说起过。
这边不算太大的动静,引起了那边年轻公子们的注意,李长宁原本是百无聊赖的四处张望着,他向来不喜欢逛什么寺院,若不是因为要与周茂接手马家留下的烂摊子,他才不会过来,所以他一来了就四处张望,不出意外的便看见了对面的秦夙跟王嫣。
“哎!”他拿手肘拐了身旁的周茂一下,努了努嘴,“你瞧那边儿那是谁!”
周茂今年十七,长得不似他父亲那般一眼看上去就是个武将的样子,在他身上有一股子读书人的文弱气质,肤色十分白皙,头发一半束起一半披在肩上,与一双眼眸看上去墨色惊人,偏生唇色又生的红的浓烈,虽不似李长宁那般相貌英俊,却自有一种风流靡丽的美。
他弯唇一笑:“阿夙也来了,看来今天倒是不虚此行。”
“哎哟喂!”李长宁抖了抖身子,一副被恶心到的模样,“别叫的这么亲热成么?你们俩可还没成婚呢,你没瞧见她连你在这儿都没看见么?”
李长宁跟秦夙也算是从小认识,小时候跟秦夙不对付,长大之后关系也没能好起来,逮着机会便要奚落奚落秦夙,这一点周茂心里也清楚,不过他清楚归清楚,却没往歪想,在他眼里,秦夙这个要强的性子,如何能看得上李长宁这样喜欢四处厮混的公子哥?
“我过去一下,你先在这儿等等我。”
“哎!你……”李长宁话说道一半儿,就看见周茂人影从他眼跟前一下就跑出了十米之外,忍不住埋怨,“真是见色忘义!”他转过头看了看身边的几个人,一脸的不耐烦:“我说差不多就行了啊,你这个一条心愿那个一条心愿,爷这几天光是给你完成心愿了!”
还在放生锦鲤的妇人忍不住一抖,一条锦鲤便歪在池塘边的枯草上,努力的蹦跶了好几下,才一跃进了水里。
“你凶什么凶!”护着妇人的男子瞪着李长宁,“便是行刑之前还能吃顿饱饭呢,何况是我们要将身家性命都交给你!”
被人这么使唤跑腿儿的,李长宁还是头一次,若不是想着成亲的时候能风光一些,他也不会接手了这么个差事,头大如斗的看着眼前一脸凶悍的男子,他挥了挥手:“我发发牢骚还不成了?你自个儿说你这几天将我折腾的,行行行,不说了,你赶紧让你媳妇放生吧,都放生了,别再作孽了!”
李长宁无奈的将手中佩剑抱在怀里,转头望了过去,周茂已经到了对面池边上,正跟秦夙说着话,不知道说了什么,秦夙一脸的不高兴,没一会儿,她似乎察觉到了自己的视线,抬起头来狠狠的看了他一眼,让李长宁莫名万分。
“又是哪儿惹着这凶婆娘了,啧!”李长宁低喃,“周茂也是,这么欢喜她,也不提早说明白。”
周茂刚到秦夙眼前,王嫣便识相的去了另一侧低头盯着放生池看鱼去了,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让周茂心中大悦。
“近几日忙碌,听母亲说你自益州城回来,便一直在家中侍疾,可是姨母的病又反复了?”周茂的声音很清越,像是玉石敲击的声音,十分悦耳。
秦夙弯了弯唇笑得很客气:“母亲的身子向来不好,自从外祖父过世,便一直郁结于心,在益州城里休养着过了年,才渐渐好转起来……”
声音轻轻慢慢的,低垂着头,只能看见浓密的睫毛微微煽动,周茂觉得自己的心也温柔了下来。
“别急,姨母的病我听母亲说要慢慢休养,”周茂如墨的眸子陡然温柔下来,越发显出几分秀气,“原本再过些日子,就能日日相见了,可知道你在这儿,还是忍不住想过来看你一眼,母亲都与我说了,我怕你误会,便想当着你的面解释清楚这事儿,与马家小姐……其实不是她说的那么回事儿,是她误解了,那会儿母亲还没想着与你说亲,娶你……其实是我自个儿的心思,但那会儿不敢明说,怕带累了你的名声,找到马家小姐也只是因为你们两人是姐妹,我原想着能够从中多少知道些你的事儿,但因不敢言明,却让她生了误解之意,母亲开始以为我对她有意,问我,我才知道让母亲误解了,连忙压了下去,所以这事儿没多少人知道。”
秦夙原本就不在意这件事儿,所以周茂解释与否,对她而言一点儿都不重要,只是这会儿听他这么解释了一通,叫她有些惊讶。
“其实你……”一抬头就撞进周茂那双温柔似水的眸子里,秦夙一下子就将想要说的话都哽在喉中,对上这样一双深情的眼睛,她实在说不出自己一点儿都不在意的这种无情话。
“不论你在不在意,这事儿我都得好好解释清楚,否则对你不公平,”周茂笑了一声,自嘲的道,“对我也不公平,我不愿背负这样一个名声,让你与我生分了,虽说开始的时候,我没说过自己的心思,但想一想若是连这个都不让你知道,岂不是太吃亏了。”
秦夙鼻子发酸,很想哭出来,她知道自己的心思,一直都知道,在与周茂定亲的时候,她便对自己下过决心,往后绝不会再允许自己想起来,可这会儿看见周茂这样重视自己,拿了最大的诚意待自己,她忽的觉得自己这样对周茂又何尝公平?
第1031章 拜访
郑二太太隔天就下了帖子拜访婵衣,婵衣对郑家人没好感,先前秦夫人的事情,她还没忘,只不过先前五舅谢砚宁都已经见了郑家二老爷了,她也不好做的太过,何况这个郑二太太她也没见过,并不知道其人秉性,便没拒绝,在花厅见了郑二太太。
郑二太太蔡氏长着一张标准的鹅蛋脸,虽上了年纪,但因保养的好,看上去不过三十岁,身边儿带着的小娘子郑凝今年才十一岁,睁着一双与郑二太太一模一样的眸子,好奇的打量婵衣。
“王妃长得可真好看,”郑凝细声细气的说着话,虽然看上去有些娇气,却十分懂事,站在郑二太太身边,像一尊瓷娃娃,她感叹加重,又特意重复了一句,“比表姐还好看。”
“这个傻孩子,无论见了谁都要跟她表姐比较比较,”郑二太太忙不迭的跟婵衣解释了一句,“是我族姐家的女儿,现在族姐家在云浮城,不常见面,但两人小时候总爱一块玩儿的。”
婵衣觉得郑二太太看上去有些眼熟,细问之下才知道她是云州蔡家的女儿,不由得笑着道:“定国公夫人也姓蔡,就不知道是不是同族了。”
“王妃也认得族姐?”郑二太太欣喜的道,“就是她,她家琳姐儿小时候就跟庙里菩萨身旁的玉女似得,别提多好看了。”
婵衣点头:“琳姐姐确实是美貌动人,说起来咱们还能攀个亲戚呢,琳姐姐与我大表哥订了亲,估计再过段时间便能成亲了,也算是一桩才貌相当的璧人。”
实际上一个大家族里头,若真的论起来,那确实是到处都是亲戚,即便是这一辈没有,兴许往上追溯三辈,没准儿就能找到渊源。
“早就应当来拜访王妃的,只是家里出的事儿,实在是有些难以启齿,王妃不见怪,我这心里却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郑二太太也是被赶鸭子上架,没了法子,“家里的事儿也不怕王妃耻笑,嫂子是个糊涂人,大伯又是族长,忙里忙外的,总有个顾不到的地方,王妃莫要见怪。”
郑二太太郑重的起身给婵衣行礼,婵衣忙让人搀扶起来。
“郑二太太严重了,致歉就不必了,这是郑家的家务事,我到底是个外人,会插手管也是因为受人所托罢了,”婵衣这话的意思,分明是不接受,只不过话音一转,又带了几分笑意,“糊涂也有糊涂的好处,郑二太太是个聪明人,怎么反倒跟着糊涂了起来?”
这事儿本就不该郑二太太道歉的,肯见郑二太太便表明了婵衣将两人是分开来看的。
“是我糊涂了,该罚!”郑二太太忙笑的起身,又坐回椅子上,“听老爷说,王爷奉旨回了云浮城,我便想着您定然在家中闷的慌,您若不嫌我啰嗦,我倒是个能说的。”
婵衣笑着摇头:“慌是有些慌的,眼瞧着表妹婚事临近了,天天忙的就跟热锅上的蚂蚁似得。”
“表姑娘的婚事定在多会儿?”郑二太太连忙问。
“再过一个月便是婚期了。”
郑二太太笑道:“那会儿正是一年当中气候最好的时候,不冷也不热,新娘子不用遭罪,新郎也不必受苦,这日子好,等到那几日,王妃万不要客气,要用人手了要用厨子了,咱们家都能拨出来人手。”
婵衣自然不会一口答应下来,只是跟郑二太太打着太极,说到时候若是需要定然会张嘴。
这样寒暄了好一阵子,郑二太太才带着郑凝离开。
婵衣揉了揉几乎笑僵的脸,抬脚刚要走,锦屏便急急过来,将郑二太太留下的装礼物的匣子递给婵衣,“王妃,郑二太太这送的东西,未免有些太贵重了!”
匣子里躺着的名帖,那样风姿绰约又飘忽灵动的独特风格的字体,赫然是宋徽宗赵佶的名帖《秾芳诗》。
婵衣惊讶极了,“这……”有备而来!这四个字当即便出现在脑子里。
怪不得会与她说了那么久的话,话里头又打了那么久的太极,竟然一开始就猜出了她最近忙碌的事情,从而备下了厚礼。
“要不要奴婢送回去?”锦屏瞧见婵衣惊讶的样子,有些担忧。
“不必了!”婵衣脸上笑意闪动,“郑二太太是聪明人,她既然送来的这样的厚礼,定然是有所求的,我大约也能知道郑家现在的处境。”
郑家这一步试探,其实是投石问路,若是安亲王府有这个意思,就不会拒绝,婵衣这会儿也正为了这事儿发愁,瞌睡就能有枕头送来,还是自己想要的那个,她自然不会拒绝。
吩咐锦屏:“过几天在王府设宴,你去拟花帖,将城中几家交好的人家都请来,郑大太太就不用请了,给郑二太太下个帖子,咱们王府也许久没有办过宴席了,院子里头的玉兰花开的正好。”
锦屏点头下去准备了。
没过几天,郑二太太便带着郑家小一辈的郑二|奶奶钱氏、三奶奶兰氏、郑四奶奶李氏,加上自个儿女儿郑凝前来赴宴。
请来的人家,大多是有官身的,比方说陆述家的夫人跟知府家的吴夫人,她们两人一见郑家这算是年轻一辈的女眷都来了,立即便明白了怎么回事儿,一脸和气的与郑二太太说着话。
“前些日子回了一趟云州,才知道原来父亲晋升了云州知府,”郑二太太笑得温婉,但说的话却不敢叫人小觑,“父亲说知府也不过是四品的官儿,摆宴未免显得轻狂,便自己家人一起庆贺了一番。”
但云州离云浮城太近,能在云州做知府的人,往后的路子必然是调任云浮城在六部留任的,郑二太太春风得意之际,却也不忘点名自己父亲的低调。
“蔡大人为官公正,能晋升云州知府也在意料之中,”陆夫人很会说话,即便是恭维话也能让人心里舒服,“况且云州又是地理风貌都十分好的地方,不出几年必然高升。”
“就借您吉言了。”郑二太太笑容含而不露,欣喜当中却也没有轻狂之色,这才是叫人不敢小觑的地方。
第1032章 好处
郑家投靠安亲王爷的消息,无声无息的在益州城传开了,第一个觉得恼怒的人,便是顾奕。
他一直以为郑家自从十几年前那场夺嫡之争后,就绝不会再卷进夺嫡争斗当中了,所以他一直没有拉拢郑家的人,且按照他所了解到的事情来看,郑家也确实是有这个意思的,但什么时候郑家竟然会改观的?他竟然一点儿都不知道。
“你们这些饭桶!”他恼怒的时候,便忍不住对底下人发脾气,“让你们盯紧一些,你们就是这么办差的?”
自从将川南与马旻一同丢开,他便心中压着一把怒火没处发放,这会儿四皇子那边儿奉旨回云浮领罚,让他办的事儿他磕磕巴巴的办着,一点儿都没有之前那样顺便,他压着的怒火就越发的盛了。
“世子爷,实在不是属下办事不利!”幕僚有些不平,跟着宁国公世子久了,摸透了他的脾气,知道这些事得顺着世子爷意,但他没法儿顺着世子爷的意一直挨骂,让这个屎盆子扣头上,往后连翻身也翻不了,没可奈何的开口辩道,“郑家会这么,纯粹是因为谢五爷!”
“因为一个谢砚宁?你说这话当我是傻子么?”顾奕从小就不喜欢念书,以前陪着四皇子进宫伴读也纯粹就是做做样子,对于呼声极高的谢砚宁,他向来就没放在眼里过,“谢砚宁身无功名,他能说得动郑家?当初你去郑家一趟,回来怎么跟我说的?”
幕僚心中发苦,他那会儿去郑家,打的就是安亲王爷的名号,虽然是暗地里打的,却也费了不少心思,冒了不少的险,到现在还不敢正大光明的走到人前。
那会儿他确实是说过郑家不会蹚这趟浑水,说的斩钉截铁的,可今时不同往日,人心易变,这些因素世子爷一点儿都不往里头考虑,只管在火头上就将手底下人臭骂一顿。
“世子爷,当务之急是要如何应对,”一旁的幕僚实在看不下去,帮着说了一句,“这事儿已成了定局,咱们要想法子扭转过来。”
发了半天脾气,顾奕也知道这事儿的紧要,将心里窝着的火都压回去,皱眉道:“让你联络的人手都联络到了么?四爷那边儿可又派了几个好手过来,眼看着就要到了,安亲王临走前将李长宁派去川南,我就知道他没那么好心!”
川南马旻留下来的一大摊子事儿,各大势力都想着插一手,但却因为安亲王爷压着,没办法直接插手,便旁敲侧击,现在安亲王不在川贵,便又开始蠢蠢欲动。
“王爷放心吧,马旻那个人狡猾的很,都说狡兔三窟,他则更是留了好几手,李长宁能不能顺利接手都不知道,即便顺利接手了,咱们也有后招。”
听了幕僚的话,顾奕冷哼一声:“你说的好听,别到时候再出什么问题。”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顾奕到底是年轻,完全不去想这些话说出来,会不会伤到手底下的人心,他这会儿满脑子都是郑家投靠了安亲王的事儿,也不曾想到这些话带来的后果。
几个幕僚从议事厅出来,互相打量了几眼,从各自的眼中都看到了疲惫之感。
顾曼曼在幕僚离开之后没一会儿,便横冲直撞的进了顾奕的书房:“大哥,我不嫁人!我不要嫁给周摩!”
周度分明都已经被撸成了参将,他弟弟周摩如今还是个白身,文不成武不就的,这样的人嫁给他能有什么前途?
顾奕摸了摸下巴,想了想,确实是不应当让妹妹再嫁给周摩这样的人了,当初两人的婚事定下的时候本就是草率至极,这会儿再细细的想,不但是给宁国公府带不来任何益处,只怕还要拖累了宁国公府。
“行了,这事儿你别急,我来处理!”顾奕没等顾曼曼多说两句便应下了,见顾曼曼张嘴结舌,又忍不住叮嘱,“你等等!这几天别到处乱跑,父亲正为了地方事务头疼,你惹出来的大祸也是我替你顶缸的,你再惹出来什么祸事,我可就不管你了!”
毕竟是亲妹妹,顾奕心里存着一丝不忍,且母亲生前最疼惜的就是曼曼,他没能好好照顾她,便给她挑一个好一些的娘家吧。
“我知道了!”顾曼曼在顺了自己意的时候,还是很乖顺的,娇俏的脸上满是讨好,“大哥,往后你若是给我挑选婆家,能不能先让我过过目?我不想盲婚哑嫁!”
听顾曼曼这么说,顾奕忽然灵光一闪,笑了起来,“也好,现在就有个现成的人选,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是谁?”
顾曼曼急切的看着顾奕,她觉得怎么也不能是益州城的这些土鳖,总要将她嫁到云浮城里,她可不喜欢益州城的天气,更不喜欢益州城彪悍的民风,自从上次险些被卖之后,她就厌恶极了这里,若不是怕了一个人出去会遭遇的事情,她早就计划第二次离家出走了。
“郑家大公子,郑歌。”
顾奕想来想去觉得还是不能放弃郑家这么个影响力十分深远的鸿儒世家,也知道拉拢好过打压,但若是拉拢不成的话,至少要从家族内部开始破坏。
“谁?”顾曼曼一下就炸开了,声音提的足足的,“大哥你是怎么想的,郑家一介乡野村夫,你居然让我嫁给一个要什么没什么的人家里头去?你还当我是你妹妹么!”
这话问的就有些诛心了,顾奕一直在替她收拾残局,原本就一肚子的火气,被她这句话轻易的点燃了,当即脸色一变,目光阴冷的看着她。
“我当不当你是妹妹,这样的话你更应该好好问问你自己!就当我做了多余的事儿,往后你的婚事我不管了!”
“大哥,我,我不是这个意思!”顾曼曼急了,她刚刚一定是脑子被冲了,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大哥,你别生气,我是觉得郑家太不起眼,不,不是不起眼,而是我们跟郑家联姻根本没有好处!”
第1033章 警惕
“没有好处?”顾奕冷笑一声,“你一个女人家,懂什么叫好处?明面儿上的好处就是好处了?一定要跟位高权重的联姻就是好处了?想学人家做别人的锦囊妙计,也得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能耐!”
顾奕说的话压根儿不给顾曼曼一点儿脸面,顾曼曼脸上像是被打了一巴掌,辣辣的疼。
“大哥你……说到底,你就是因为我惹祸,给你添了麻烦,你就要将我打发的远远的,往后你们回云浮城了,却将我一个人留在这么个破地方,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当初我就应该跟着母亲一道去了,哪里还好过在这里受这样的苦!”
顾曼曼嘤嘤哭了起来,她的声音本来就尖细,一哭起来就跟夜枭叫一般,惹人心烦。
顾奕对这个妹妹的忍耐到了极点,伸手将身边服侍的丫鬟招来,“将她叉出去!别留在这里,我看着烦,还有,往后她再过来,直接将她拦住,若是不听的话,直接将人关到房里去,不必与我禀告!”
直接禁足,还是顾奕这样心细如发的人吩咐的,顾曼曼就连离家出走的机会都没有。
顾奕这边儿压着顾曼曼,那边儿周度便直接来退婚了,他自从彻底投到了安亲王的门下,便思量着自个儿三弟跟宁国公府的小姐这桩婚事,他觉得不妥,大大的不妥,所以在手里的事情刚忙完,人都没闲着,便转身来了宁国公府。
宁国公见了周度,两人在益州城打交道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了,一个眼神过来,便能大约猜到对方的来意。
“倒是许久不见周大人了。”宁国公顾仲永面上浮着淡淡的笑意,无论何时何地,顾仲永都是这副笑眯眯的样子,谁也不得罪,却也不讨好,在云浮城里就有笑面虎之称。
“实在是王爷交代的事情太忙了,”周度现在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投靠了安亲王爷,生怕他自己的那点儿老底被掀出来,没人给他兜着,“今儿来也不跟国公爷费事儿了,就是来退亲的,国公爷也知道,当初那会儿定亲便是权宜之计,这会儿我三弟生了重病,实在是没办法……”
周度不惜让自家弟弟传出重病的消息,也要退了这门亲事,可见他的决心。
宁国公顾仲永对周度这番知趣的样子很满意,他的女儿即便再不好,也不能传出来什么不好的名声,自个儿心里头明白就行了。
“既然如此,那也只好作罢了,也不知道是什么病,我府里还有些上好的药材,一会儿包了给周大人送回府上去,希望周三少能够快些好转。”
场面话说了一套一套,周度才从宁国公全身而退,走出来之后,觉得自己浑身都轻快了许多。
宁国公顾仲永在周度走了之后,才接到线报,说卓家的土地跟宅子,已经到了周度的手里,而且他手里还握着之前卓家的私兵,听了这个消息之后,顾仲永眼睛圆睁,他刚才刚将周家的亲事退了,就收到了这样的线报!
“你们都是死人么?”顾仲永觉得自己是被人愚弄了,否则不会赶的这么巧。
“父亲!”顾奕瞧着自己父亲又在发脾气,那副样子跟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没有区别,忍不住出声提醒,“即便是不退亲,周度手里的东西也不会给周摩,您别忘了现在的周度可跟以前不一样了,以前周家什么风吹草动咱们都能知道,可现在……”
以前周度的夫人马氏有多蠢,他不说顾仲永也知道,可现在马氏被放到家庵之后,周度身边的妾室接手了周家,将周家经营的跟个铁桶似得,水泄不通,即便是周度将土地跟私宅都收进手中,他们被隐瞒了这么久之后,才在退婚以后知道。
“不用说,这肯定又是安亲王搞得鬼!”顾仲永恨恨的咬牙,“他现在不在益州城,却还死死的握着益州城,也不怕撑死他!”
从云浮城得到的线报,这一回文帝说不准会将两个皇子留在身边,这让顾仲永看到了一线生机,只要这个时候拿下了川贵,以前种种都可以抹平,顺便还能栽赃给安亲王一些祸事。
可一直到现在,安亲王都已经快走了一个月有余了,竟然一点儿进展也没有,就连手里头的人也没有召集齐全,如何能够不让顾仲永生气。
“川南的事儿进行的如何了?别耽搁太久,越快越好,不要让李长宁真的握住了,那样会很难办!”
顾仲永最近渐渐的感到力不从心,将手中的事务也是一点点的交到了自己儿子的手中。
顾奕点头,眼里闪过一丝精光:“父亲放心,李长宁勇猛有余却没什么智谋,儿子不过是用了些手段,就将他耍的团团乱转,估计过不了多久,他就起腻了,然后事情就好看了。”
李长宁的脾气他是打听过的,否则也不会做了这么多的部署。
顾仲永欣慰的看着儿子:“等你过了母孝期,就尽快成婚吧,我瞧着你母亲之前给你说定的你母亲家里的侄女就很好,往后也能对你有一臂之力。”
顾奕垂下头去,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只是那双眼睛里头藏着的幽暗光芒,只有他自己才明白,那些情绪到底是什么。
……
蜀道难,说的不止是来的时候,就是出去也是很不容易。
楚少渊一行人走了大约有一个来月,才刚进了宁州,他前一个多月除了在进入幽州的时候歇了一天的功夫,便一直没有歇息过,虽然不算日夜兼程,但也是睁开眼睛就在赶路,闭上眼睛睡觉,一路辛苦不可言明。
“爷,前头就是驿站了,咱们走的快了些,也不知道驿站的人有没有收到消息。”
魏青想要上前询问,楚少渊制止了他。
“今天不住驿站,我记得这个驿站周围是有村落的,咱们去村子里借住一个晚上,明天起来能快些赶路。”
一路上楚少渊都极少住驿站,他嫌麻烦,而且越走遇见的江湖人士越多,叫他心生警惕。
第1034章 分析
魏青原本是要去探路的,但天色尚早,便跟随在楚少渊身边,一行人去了附近的村落里。
可才一进村子,就发觉了村子里不对劲的地方。
“爷,当心!”魏青一马当先的跑在前头,留下一句警醒的话,便到前头去查看,过了没多久,才回来禀告,“像是整个村子被马贼洗劫过,村子里死了不少人,有些人家都被烧毁了。”
楚少渊皱眉,“去看看!”
强龙不压地头蛇,即便是楚少渊这样身份地位尊贵的王爷在这里,也是双拳难敌四手的,魏青一点儿也不赞同,可楚少渊做的决定,他身为侍卫除了服从,再没有别的选择,便只好跟随左右。
进去看了才发现触目惊心,不少村民看见骑着高头大马的人,纷纷将门关了起来,一些被烧毁的人家因为是用黄土跟烧的瓦盖的房屋,烧毁程度有限,只留下了些被烟熏黑的墙壁显示着先前遭受的大火。
“不是马贼!”楚少渊几乎可以肯定,这样大的动静,绝不会是马贼能做出来的,这个村子里必然是有其他内情的。
“爷,咱们还要赶路,这会儿插手这事儿,只怕到时候赶不回去了!”张德福低声道,他倒不是怕,但圣旨背在身上,楚少渊这个王爷不能不听从,而这里的事儿,又哪里像是一两天能查的清楚的?
楚少渊点头,看了身边跟着的人,正打算留鸣燕楼中刚训练出来的一个杀手在这里探听情况,余光里就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你!”他刚出声,就见那个人转头便跑,急忙打马追了上去,“别跑!说你呢!”
一群人连忙跟了上去,哒哒的马蹄声响彻这个村子,吓得村民们个个紧闭门户,整座村子就像是一座死地。
追了不出片刻就将人追上,楚少渊一把将人后颈衣领提起来,那张脸上惊恐的样子闪过,他忽的想到自己为何会觉得这人眼熟了。
“你是……齐惠风?”
楚少渊的记性很好,基本上只要见过的人,他都不会认错,而先前在鸣燕楼里见过齐惠风,到最后齐惠风与沈朔风闹翻之后,他就再没见过这个人。这会儿的齐惠风就像是个废人一般,被楚少渊这么拽着领子,一头脏乱的头发,就像是个乞丐似得,一点儿也没有先前的齐整,叫楚少渊惊讶极了。
“你是什么人?快放开我!我,我不认得你!”齐惠风瞪着眼睛,看上去跟在鸣燕楼里见到的有不一样,多了人情味,少了那股子做杀手的冷寂。
楚少渊手底下的人片刻便围了过来,将齐惠风捆了个结实。
齐惠风即便是被困住了,都一点儿也不配合,还在地上扭动着,魏青忍不住踹了齐惠风一脚,呵斥了一声:“老实点!”
“这样,你回答我的问题,我便放开你,且不论你做了些什么都不追究你的罪过。”楚少渊断定齐惠风定然跟这个村落里头发生的事情有关,沉声做出承诺。
齐惠风眼睛闪了闪,他刚才的挣扎也好扭动也好,不承认也好,纷纷都是伪装,他知道楚少渊这个王爷向来是说话算数的。
“当真?”
楚少渊看了他一眼,“我堂堂一个王爷,用得着骗你?”
说的也是,反正自己也已经落在了他的手里头,即便自己不说想必他也有办法知道,而自己又不是沈朔风疑惑常逸风那样经过最底层折磨才爬上来的人,自然是挨不过的。
“村子东头住着一家乔姓人家,从前是在工部担任侍郎的,十几年之前隐退回来,这几天不知道惹了什么麻烦,一直有人来村子里找他们,可能是没有谈妥,也可能是有什么原因,总之那家人盯上了,连同整个村子的人都没有幸免,只要与他们交好的人家,都遭了牵连。”
齐惠风语气平平的说着,像是一个合格的旁观者。
“那你在里头做了些什么?”楚少渊盯着齐惠风,从一开始谈起这件事,齐惠风的眼睛就如同死一样的冷寂。
“我?哼!我能做什么?”齐惠风冷笑,“你不会以为是我做的吧?我若是做这种事儿,需要大张旗鼓的么?”
楚少渊皱眉,用疑问代替回答,便是不想说的意思,他先前已经承诺过不会追究齐惠风的过错,这会儿不好食言。
“其他的呢?你别告诉我你在这儿装乞丐,就是为了等我来!”对于齐惠风这样有着一身本事的人,楚少渊不敢小觑,才问出这么一句话来,就脸色一变,“不对,你刚才是束手就擒的,你不会是……魏青!给我查他的经脉!”
魏青当即便将人翻了过来,身边带着的匕首麻利的将人的手脚上头绑缚的绳索切开,抓了齐惠风的脉门便查了起来。
“行了!不用看了,我自废经脉,早是个废人了!”齐惠风忍气吞声的功夫比鸣燕楼的几个堂主都要强上许多,这会儿也是无奈之下,才吐露出来,他原本以为楚少渊这个王爷不会这样心细,而且他的功夫虽然没有了,腿脚却跑的很快,一时半会根本察觉不出来。
“没有功夫便是个废人,你跟着常逸风投奔了老四,可老四根本不可能要你做他手下的人,你除了打探消息跟一身的功夫之外便身无长物,若是再没有了雇主,经脉尽废的你只怕连个普通人都比不上,你会在这里,便说明这里有你相识的人,这里发生巨变,你又是这般情态,说明这里有你留恋的地方,你即便是沦落成了乞丐模样,也不愿意离开,或者说你还有更要紧的事情不容许你离开……”
楚少渊皱着眉头一条一条的分析着,却让齐惠风忍不住瞪眼。
“你刚才说的,村子里头住着一家从工部隐退下来的郎中,姓乔,而据我所知,十来年前姓乔的工部郎中隐退之前,曾经走失过一个七八岁的男童,对比你的年纪来看,只怕你就是那个走失的男童!”
第1035章 祸事
齐惠风脸色发白,沉默不语。
其实这种事只要稍微想一想就能明白,尤其是鸣燕楼的内情多到寻常人根本握不住,即便是楚少渊这样的人,握在手里也像是握着一个随时会炸开的爆竹,他时时刻刻都在提防警惕着。
“安亲王爷果然聪慧,”齐惠风冷冰冰的看着楚少渊,“可你到底是晚了一步,宸妃一心维护的这些人,只怕各个都遭了毒手,而那些没有遭毒手的,只怕现在也与你结了深仇大恨。”
楚少渊不理会他的这些冷嘲热讽,只挑自己想听的听。
“结仇不至于,但被人蒙蔽却是真的,”扫了齐惠风一眼,楚少渊翻身上马,“你也不必用这种眼神看着本王,本王从来不欠你任何东西,你的恨也好怨也罢,都与本王无关!”
没有说要如何处理齐惠风,便是将人放了的意思,即便魏青不愿意,还是拿匕首划开他身上的绳索,最后却忍不住补了一脚。
“算你走运!别让我们王爷再看见你!”
魏青不是个擅长用言语威胁人的,这会儿出口的话,更像是恼羞成怒之后的言论。
齐惠风从地上站起来,冷冰冰的样子越发像个活死人,“走运?确实是走运,但走的只怕是霉运!”
看着楚少渊一行人打马便要扬长而去,齐惠风咬了咬牙,跟了上去:“你等等!”
失了功夫,脚程虽够,却到底不及骑马更快,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越错越远,齐惠风一双腿几乎跑的没了知觉,终于在天黑之前赶到了驿站里。
“爷,那个齐惠风跟着过来了!”张德福刚要在外间睡下,便听见外头侍卫的声音,忙去跟楚少渊禀告。
“不用理他!”楚少渊心里清楚,齐惠风这个时候过来的目的,“让他等着,等我什么时候想搭理他了,再说吧。”
齐惠风等在外头,守了一夜,几乎没合眼,硬是没有等来楚少渊的一句话。
天亮之后,楚少渊一行人便又要赶路,他忙拦住路:“王爷当真不听听我想说什么?”
“你无非就是想说老四的计划,跟你这些日子打探到的一些内情,”楚少渊嘴角掀起一抹嘲讽,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你觉得本王手底下的人探听不到这些?”
齐惠风身上已经失去了之前他在鸣燕楼时的价值,即便齐惠风心中再不承认,但他却也是清楚的,这个时候他投靠过来,不过是为了满腔的恨意,他的家人,他忍受了最大的惩罚,放弃了以前的种种所选择的家人,被四皇子的一个念头,就生生的扼杀了,他如何能够甘心。
眼睁睁的看着楚少渊从自己身前走过去,他就像是路边的一根杂草,半点引不起别人的注意,他眉间一沉,扬声道:“王爷难道连宸妃娘娘的心愿也不顾了?”
楚少渊的步子一顿,侧过脸看着齐惠风。
“宸妃娘娘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死,王爷真的了解?”齐惠风脸上没了伪装,除了沉痛便是悔恨,“不错我是想要为了替家人报仇不假,可王爷对我,对乔家,乃至对整个鸣燕楼,都欠着一个歉意,当年若非听信宸妃娘娘的话,许多人又如何会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宸妃娘娘保全了我们家不假,可若不是她,我们家都不会有这样的祸事!”
怨恨的感情一旦生了,就不会轻易的解开,齐惠风嘴里说的这一切,楚少渊在了解之后,也曾有过一段时间的疑惑,但他更明白,若把当初的母妃换成自己,只怕也会这么做,成王败寇而已。
“将人带上!”楚少渊可以不在意齐惠风的怨恨,但放任他不管,在不属于自己的地方,还不知要生出多少事来,想到这里又补上一句,“将他嘴堵上!本王不想听见他呱噪!”
……
江南离着云浮城算不得十分远,至少比川贵近了不知多少,朱瑿的奶嬷嬷在得了朱瑿吩咐之后,不过是半个多月,又走水路又走陆路的,一路风雨兼程,赶到了云浮城。
云浮城里,文昌侯朱家老太爷旧病复发了,这几日因为云浮城的天气不好,便一直没有好转起来,而先头大厨房时常有浓浓的药味儿传出来,后来因为天气冷了,索性就在院子里的一间杂物房砌起了个小厨房,专门熬药或者煮些粥面什么的。
奶嬷嬷到的时候,正赶上丫鬟沐雨端了刚熬好的药进屋子。
“这……老太爷的身子又不好了?”奶嬷嬷一身儿的风霜未散,抬眼瞧见沐雨手里的药,忍不住问了一句。
沐雨点头:“嬷嬷稍等,等老太爷吃了药,再替你通报。”
这是朱家向来的规矩,无论大事小事,什么人等着,都要先紧着老太爷的身子,奶嬷嬷自然是知晓的,忙不迭的点头道:“不着急不着急,你先忙你的去!不用管我,回来了就是回了家,我这儿的事儿一点儿都不急!”
奶嬷嬷这一等就是两个时辰,直到要用午膳了,才等来朱老夫人的传唤。
“你怎么不在瑿姐儿身边儿待着?回来可是有什么急事?”朱老夫人似乎刚刚睡过午觉,脸上一点儿精神也没有,看的奶嬷嬷一阵心揪。
“老夫人您这是怎么了?怎么不过是两年没见,您……可是病了?有没有找个大夫瞧一瞧?”奶嬷嬷唠叨又犯了,见了朱老夫人便忍不住关切的问了两句。
“你别管我,是不是瑿姐儿那边儿出事儿了?你快说!”朱老夫人不耐烦了,这两年间,朱老太爷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累的她一颗心直扑在他身上,都嫌不够,哪里还有工夫关心旁的事,若不是朱瑿是四皇子妃,怕她连朱瑿的死活也顾不上了。
“诶,您别急,别着急,奴婢回来也是与您讨一个主意的,王妃年纪小不懂得这些,”奶嬷嬷一边儿宽慰着朱老夫人,一边儿措辞,将事情尽力说的详细,“奴婢是觉着夫妻两个字儿,本就应当互相扶持的,四皇子年纪还小,需要人教导。”
第1036章 筹谋
朱老夫人头疼起来,“这一个个的都不省心!当初派你跟着去金陵的时候,你是如何答应我的?定然会好好的看着大小姐,这就是你好好的看着?”
过的不顺,朱老夫人脾气越发不如先前的好了,对着奶嬷嬷便是一通责骂,骂得奶嬷嬷直缩头,她如何也想不到平日里待人温和的老夫人不过短短两年时间,就性情大变。
“要打要骂奴婢都决不敢有半句怨言的,”奶嬷嬷在听了将近一刻钟的臭骂之后,终是忍不住提醒,“王妃如今境况不太好,日日哭泣,奴婢如何劝也劝不住,只盼着老夫人能给个主意!”
“她小时候性子就倔,在云浮城养了几年才将性子扭过来一些,好不容易温顺起来了,却又遇见这种事儿,杀子之恨你要她如何看开?”朱老夫人冷着声音,心中纷乱,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才又道,“这样,总之四皇子马上也要回来了,你先回去收拾,将瑿姐儿接回来,往后再从长计议,你听着,就不要在她跟前说些什么看开不看开的话了,你越这么劝,她越不会听!”
“诶!奴婢省得了!”奶嬷嬷心中长出一口气,老夫人看起来太疲惫,平日里遇见这种事儿,定然是要将一切都安排的妥当,可这会儿却只能暂且安抚……奶嬷嬷觉着朱家这个家,等老夫人没了是不是就要垮了?
念头百转而过,奶嬷嬷刚要退下去,就听朱老夫人又吩咐:“今天就去吧,早些将人接回来,我也好提早安排!”
奶嬷嬷拖着一身的风霜刚赶回来,还没来得及好好的睡一觉,便又被撵了回去,心中难免有些不太高兴,偏生府里头又没有给她准备充足的车马船只盘缠,她这一路从云浮城赶回金陵城去,几乎将老胳膊老腿给累得散架了。
路上遇见了四皇子的车驾,奶嬷嬷心中的不平越发的难受起来,冲着四皇子车驾便呸了好几声。
四皇子沿路赶来,倒是没有停留多少时辰,但也绝不是如同楚少渊那般日夜兼程的赶路,他一心想要将宸妃之前的旧部都联络起来,好助他成事,这一路上不知想了多少法子,到达云州的时候,已经联络到了好些旧部。
“回了云浮城,不能立即生事,”四皇子与幕僚商议,“父王将本王召回,若只为了责骂的话,也未免小题大做了些,必然还是有别的事。”
“只怕王爷进了宫,就……”幕僚担忧,实在是天威难测,若是皇上真的有心立一废一,四王爷这么自投罗网的行径,只怕要糟糕。
四皇子也想到了这一点,脸色一变:“你说父王他不会这么糊涂吧?不过是一个外来的野小子,真的能委以大任?这事儿说出去只怕要笑掉大牙!”
“可四爷忘了当初的太子爷可还是太子,不过是一趟西北之行,太子爷就被皇上扔到一边,自生自灭了,您可要提早做准备!”
四皇子背着手在船舱里踱步,半晌才沉吟道:“加紧准备,务必要让那些旧部信服!到时候若是本王在宫闱里头没有消息传出来,就立即行动!”
“这事儿还得再合计合计,”幕僚对四皇子的这个法子有些不太看好,一直保留着意见,“那些人到底不是一心的,若是到时候合起伙来,只怕王爷也对他们无可奈何。”
“哼!怕什么?”四皇子一脸得意,“将他们召集起来的人可不是本王!他们即便要坑也是坑了老三而已!”
成事固然是好的,但若是败了,名声却都臭了老三一个人,这也是四皇子有恃无恐的地方。
幕僚担忧的看着四皇子志得意满的样子,不知该用什么话来劝阻。
“王爷,那个周崇明,这几日越发的不对头了,”服侍周崇明的侍卫急匆匆的进来禀告,“他好像有些晕船,自从上了船之后就一直昏迷不醒,这几天更是滴水不进,再这么下去怕是人要挨不住了!”
“什么?”四皇子一直忙着大事,没有闲工夫管周崇明的死活,将人带上之后,便再没有去看过他一眼,更别提在谈事情的时候,将人放在跟前了,他心里对周崇明并不是全然相信的,但这会儿一听周崇明要死了,整个人却坐不住了。
“随行的大夫呢?不论什么法子,务必要保住此人的一条性命!”幕僚心急如焚,他清楚若是这个人死了,那些计划说不定真的要成了砸自个儿脚面的石头。
“瞧过了,日日过去看,可常大夫说这种症状,他也束手无策!”
若非如此侍卫是如何也不可能在四皇子谈事情的时候过来打扰四皇子的。
“本王去看看,”四皇子抬脚就走,也不顾自己还在谈的大事,“他若是要死,也得死得其所才行!”
周崇明这几日觉得身上很轻松,他似乎魂魄出体似得,整日听着船舱外头的吵嚷声,仿佛回到了还在盛年的时候。
那会儿也是这样的天,也是这样的船,也是从金陵城去往云浮城,唯一不同的只是身边的人换了。
闭上眼睛那抹倩影似乎又出现在了眼帘当中,他在暗处站着,本是发愁回云浮城之后要如何交差,身上刚领的差事没办好,满腹的郁结之色,无人能纾解,对着一江明月独自饮酒。
或许是酒香引来了容貌这样精致绝伦的人,或许是他一腔的愁思被上天所发觉,不忍心让他仕途太过坎坷,总之在对上那个少女一双清亮的眸子时,他就被狠狠的惊艳了。
她以为他只是一名普通的燕云卫,所以说话行事也没有多少顾忌,谈天说地的样子尤为引人,他本就是世家子弟,见过的女子不计其数,可偏偏就是没有见过如同她这般,对政事款款而谈,却不缺自己主见的女子。
若是寻常时候,他遇见这样深夜里从船舱出来的女子,定然会觉得是个不正经的女子,但偏偏她身上的那种气度,叫人连这个念头都没有。
第1037章 了结
周崇明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柔情,年过五十之后,他所能想到所能回想起来的,让他觉得满腔温柔的人,似乎也就只有记忆里的这个女子了。
当初是为了什么,她才会走出船舱的呢?自己忘记问她,那个时候恍然是在梦中一般,只以为遇见的仙子,替他指点迷津来的,所以他压根儿没有问关于她的任何问题,只怕一问,人就消失了。
直到后来他才知道,那个晚上的她,有着比自己还要难解决的麻烦,可她却半句也不曾说,甚至还含着笑意,在他说了那么模棱两可的话之后,顺着他话里的难题替他出主意,将他的那些一度让他愁眉不展的难事都迎刃而解,而她自己,在分了他小半壶酒之后,飘然而去,连个姓名也没有留下。
后来再见她,她的麻烦才被他所知晓,虽然名分未定,可他却看得出那人眼里的志在必得,帮她完全是自己不经脑子考虑的事,可帮了之后,她却有些郁郁寡欢。
她做了很多的事,杀伐决断干脆利落的比她所依附的人还要强上几倍,那个时候自己就觉出了不妥,即便是夫妻之间,也不能颠倒的太厉害,何况她还只是担着一个妾的身份。
再到后来……周崇明忍不住眼皮抖动起来,他没想过自己告诉她那些真相之后,她会险些崩溃,在他眼里,她一直都是完美无缺,即便是感情上头,她也不遑多让,可就是这样的一个女子,她面对感情却如此决绝。
后悔么?是有的,他后悔的是没有早些告诉她真相,让她白白的耽搁了那么多时间,可若是再来一次的话,他估计自己还是想看见她的笑颜吧。
如果这一切都是自己所亏欠着她的,那么无法还给她,还到她的儿子身上,也算是个了结吧?
周崇明脸上舒展开的笑意,没了平日里的阴冷,恬淡又幸福。
四皇子刚进周崇明所在的船舱里,看见的就是他这副温柔至极的笑容,四皇子眼睛猛地圆睁,“快叫常大夫!”
只有死人才会露出这样平淡无奇的笑容来,他几乎被吓得肝胆俱裂。
常大夫就在不远的船舱,急急忙忙的连衣衫都没整齐,便拎着药箱连滚带爬的进来,抬眼看见周崇明脸上的表情,立时僵住。
“王爷,他这是……”转头看了眼四皇子,常大夫的话不敢再往下说,即便是再不乐意,但他还是上前仔细诊脉,确定无疑之后,他一脸的凝重,“人刚走了,没超过一刻钟。”
走的这样平静,也算是一种幸运了,只是这样的幸运对于四皇子而言,却无疑是个晴天霹雳,让他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打了问号。
“王爷,咱们还是要从长计议……”幕僚忙不迭的提醒。
“滚!”四皇子烦躁的开口骂了一句,抬脚就狠狠的踩在周崇明那张含笑的脸上,“你倒是会挑时辰,死的这样简单,以为爷真的拿你没办法了不成?你的青夜宫你不要了,爷也没兴趣!”
狠狠的碾了好几下,直将周崇明苍白的脸踩了一脸的黑灰,都没能将那个笑容抹掉。
一船舱的人大气不敢出一声,心里却对这样暴戾的四皇子起了生分,若是这样的人登上皇位,只怕一个不顺意,就连死都得不到好下场。
四皇子心里闷着的这口气没地方发泄,对着一个死去的人,即便是侮辱也好践踏也好,都没有半点快意,他一双眼睛阴沉沉的。
“之前商议的事情,还是按照原计划这么办!”他绝不会因为一个人的死,就放弃掉自己好不容易筹谋来的一切,即便是拼死一搏,他也得拼!
“可是王爷这样太危险了……”
幕僚的话还没说完,四皇子伸手就将幕僚的领子揪了起来,眼光凶悍又狠戾,“你总说危险危险,你那些法子倒是不危险,可却也没什么用处,你到底是来帮本王的,还是来害本王的?”
将人一把甩开,幕僚噗通一下跌落到了周崇明的身上,眼瞳猛的放大,他身上可是有功名的人,却被四皇子这样折辱!
四皇子冷眼看着幕僚一脸屈辱加恐惧,从死人身上连滚带爬的跌下来时,那副窝窝囊囊的样子可笑至极,他的脸上才有了一丝笑意。
“王爷,那周崇明咱们还带着么?”侍卫胆怯的问了一句,天气越来越热,人一死又是在船上,只怕遮掩不住味道。
“带着他你是要将他红烧还是清蒸?”四皇子面对这样的傻问题,不由得出言讥讽。
侍卫连忙垂下头去,等四皇子离开之后,才与几个人一同将人拿了草席一卷,扔进一个空的木箱,里面放了些重物,再抬到船甲板上,合力扔进江中。
无论是生前多么不得了的人,死后能带走的,也只有一具破败肉身罢了。
……
婵衣这几日跟郑二太太走动的很频繁,眼瞧着颜黛的婚期越来越近,她该办的也差不多都办妥了,谢砚宁一家人早在几日之前,就动身去了别处,婵衣如何挽留都没能挽留下来,只好随他去了,只在程仪上头多准备了一些,让谢砚宁大叹婵衣的豪富。
“五舅的学问好,又向来是个不喜欢拘束的人,”婵衣笑着与颜黛以及郑二太太嗑着瓜子说着闲话,“留是留不住的,只能派些人暗中保护着,虽说大燕山河稳固,但却也难免遇见些流寇。”
颜黛一边吃着桑葚,一边跟婵衣说:“五舅他送了我好些字画,我瞧着都过分珍贵了,嫂子,你去挑一挑,若是有你喜欢的尽管拿去,不要客气……”
“你这傻子!”婵衣眉梢一抬,语气里有些无奈,“你都叫了一声五舅了,那些东西自然是五舅给你的添妆,你说说你这性子,怎么就这样痴傻,什么好东西都能往外流?往后可还怎么持家?”
“嫂子又不是外人,”颜黛念叨了一句,抬眼撞进婵衣那双清亮的眼睛里,忙改了口,“往后我定跟嫂子一样,雁过拔毛!”
第1038章 背后
“扑哧”一声,郑二太太没忍住,笑喷出来。
“你说你!”婵衣无奈的伸手戳了颜黛的额头一下,“好的不学净跟着五舅学歪!这般痴傻,还好嫁的人家清静简单,不然看你怎么办!”
颜黛揉了揉头,脸上没绷住,笑得傻乎乎的,她这般颜色的小娘子,笑容也叫人看着妥帖。
郑二太太跟着笑了,但一想到自家的事儿,却又有些笑不出来。
“这几日又有人替我们家大公子提亲,提的人选还是宁国公府的嫡长女,这亲事叫人摸不着头脑,三叔是又欣喜又头疼。”
婵衣消息灵通,早在郑二太太过来之前就得知了此事,原以为郑二太太这样圆滑的人,是不会与她说这些话题的,却没想到她竟然主动提起来。
“顾家大小姐刚跟周家退了亲,宁国公就这么急不可耐的……实在是吃相有些难看,”婵衣那点子嘲讽含而不露,却让郑二太太看了个清楚,“顾大小姐当初在云浮城的时候,就婚事艰难,退了梁阁老家公子的亲事之后,便一直没有适龄的人选。”
什么话都是点到为止,婵衣也不愿意在背后说人长短,尤其是这种与自己有过节的人,她更没兴趣。
郑二太太点头:“三叔欣喜的倒不是能与宁国公府结亲,王妃许是不知道,三叔自从三弟妹殁了之后,便一心扑在了家中庶务上头,常年在外,这也是因家翁亡故,回来奔丧的,此前大公子的婚事就一直艰难,这不是,家里其他两房所出的堂兄弟都成了亲,唯独剩下他还孤零零的,说是天赋极好的,可我们家的情况又是如此……”
时人最重的便是家族兴旺,像郑家这样已经隐退了多年的家族,在朝中甚至没有半个官吏在,只怕不出几年就会彻底的颓败下去,单单靠着经商维持家族,到底是落了下乘。
“我倒是听五舅说起过,大公子棋艺了得,二公子更是一表人才,既然都是堂兄弟,为何不与三公子一同去国子监进学呢?我记得郑家的子弟在前朝是很有名望的。”
婵衣这句话让郑二太太眼睛一亮,她等来等去,不就是等着安亲王妃的这句话!
“若是能进国子监,我便要谢天谢地多拜拜菩萨了!”郑二太太一脸的欣喜之色,看着婵衣的眼里也浮起一丝笑意。
……
卓青眉自从那一日与婵衣一言不合吵了一通之后,对什么事情都不太上心,卓云西来族里找卓南周被她撞见之后,她心里的怨恨跟恼怒,便向卓云西发作起来。
“你又过来做什么?”卓青眉肚子越发的大了,月份更大身子也沉的厉害,说几句话都带着喘,尤其是这几日更严重,族里的事务早就交给卓南周料理了,这会儿也是她午睡醒来过来找卓南周,才发现了卓云西的到来,忍不住便出声呵斥。
卓云西直想翻个眼白给卓青眉,这样出尔反尔的家主,他不知道自己当初为何脑子一抽,便答应了帮她的,与卓南周将事情敲定,他转身即走。
“你给我站住!”卓青眉瞪着卓云西,仿佛卓云西是她的仇人。
“卓青眉,你还没资格命令我做什么,”卓云西给了卓青眉一个轻蔑的眼神,侧过头来不忘提醒她,“你先前你答应过我的事还没做到,等你做到了再来与我说其他的事。”
“我答应你的事,你也有脸说!”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卓青眉的反应就像是水掉进了油锅,瞬间炸开了,“卓家是将你逐了出去,可你到底还是姓卓的!你联合外人算计卓家的产业,还对我狮子大开口的提各种要求,你怎么就这么不要脸?”
卓云西怒极反笑,“我不要脸?真是笑话了,卓家将我逐出族里,往后我便是叫什么都与卓家无关了,怎么还能算是卓家的自己人?罢了,与你这么个女人说话,实在跌份,你还是安安生生的在家里养胎吧,别再出什么事儿,白芨眼瞧着就要没命了,你这一胎若是再保不住,只怕土司的位置,最后还是得拱手让人,哦,对了,往后说不准就没有卓家土司这么个东西了。”
卓青眉咬牙切齿的看着卓云西扬长而去,她几乎要将自己一口银牙咬碎。
“你与他争论这个做什么?又争不出个长短来,”听到动静的卓南周出来,就看见卓青眉生气的神色,忍不住将人搀扶住,温声劝着,“他的脾气你向来清楚,从小你就没在他这里讨过便宜,莫说现在,就是以前你与他还要好的时候他都没有让过你。”
“不是说好了不提的么?”以前的事情一提起来,卓青眉就觉得是她的耻辱。
卓南周笑的温和,“好好,不提他。”
卓青眉喜爱长相俊俏的郎君,这事儿在卓家根本就不是什么秘辛,族里头但凡是好看些的郎君,都被卓青眉明里暗里的接近过,虽说不比她母亲卓依玛那么风流,却也是个多情的人,否则不会在安亲王爷刚进益州城的时候,使那么大的力气。
只是她的这个性子也不是所向披靡的,没遇见楚少渊之前第一个让她受挫的便是卓云西,这也是卓青眉为何会那样厌恶卓云西的缘故,厌恶到卓云西明明被逐出卓家了,却还不放过他。
“他又过来做什么?”卓青眉不许人提,自己却一再说起。
卓南周想到这里,眼睛一暗,但还是回道:“是我请他来的,周三少跟顾家大小姐退了亲,周家如今握着咱们卓家的私产土地跟宅子,我是想试试看,能不能从中借力,让咱们跟周度说上话,我知道你一直念着能够将这些都拿回来。”
“什么?周家竟然敢接手我们卓家的东西?”卓青眉瞪着眼睛,一脸的凶狠,“周度是不想要命了么?卓家跟周家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谁给他的胆子?”
“背后的这个人,应当是安亲王爷。”卓南周不舍得卓青眉费神思索,想了想还是全盘托出。
第1039章 糊涂
说起安亲王爷,卓青眉连生气的力气都没了,她算是明白了,这两个人根本就是她的克星!
“怎么又是安亲王,到哪儿都是安亲王,他不是都已经离开益州城了么?”卓青眉无力的瘫在卓南周怀里,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怎么想将家里的东西要回来就这么难?”
伸手轻轻拍抚卓青眉的后背,卓南周眼底一片心疼,犹豫了半天,才艰难的开口:“其实若是想要将族里东西收回,也不是那么不可能,就看……”
后头的话声音太低,卓青眉莫名的抬头看着他:“就看什么?”
“您这会儿还没成亲,周三少又刚刚退亲,周大人的私心也无非就是这些了,咱们家的土司之位能够易主给他,自然也能易主给周三少,若是周大人肯的话,这事儿也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即便艰难,即便心中再不情愿,卓南周还是将话一字一句的说给卓青眉听。
“你说什么?”卓青眉大怒,“你让我嫁给周摩那个废物?你再说一遍!”
卓南周见她这副动怒的样子反而笑了,伸手给她顺气:“怎么还这么冲动?月份大了,再动胎气可真就要出事了,你不愿意咱们再商量就是了。”
“你还知道我月份大了?”卓青眉一把将卓南周给自己顺气的手拍开,一脸的怒火,“就没见过你这样的,自己的孩子也敢推给别人,你便是不喜欢我,难道连你的孩子也不待见了?这样推开我,你实话跟我说,你是不是有了新欢?”
“又胡说!”卓南周有些生气,“从来就只有你一个人,我的心思你明明知道!”
“你的心思就是让我嫁给周摩那个草包?”卓青眉咬牙切齿,即便是刚才跟卓云西动怒,都不及与他说这几句话,让自己生气的厉害,“卓家的土司之位,难道就那么不值钱?别人想拿就拿,自家的东西还要用自家的职位换取,你说这事儿难道还不可笑?”
卓南周叹了一声,这也是没办法当中的办法了。
“这是周度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卓青眉发觉自己的养气功夫算是做的太好了,即便刚刚已经怒火中烧了,这会儿还能冷下性子来想事情的起因。
卓南周沉默起来,让他说是他的意思,这话他说不出口,但又确实不是周度的意思,他总不好栽赃给别人,栽赃简单,但若是她追究到周度那里去,一下就会被戳穿。
卓青眉看着卓南周冷笑起来:“人家还没这个念头,你就先将我推了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我那么巴望着周摩,即便卓家出了这种事儿,我也还没有到这个地步!”
“都是我的错,”卓南周一脸歉疚,“是我太急着想要让你高兴了,没考虑这么多,都是我不好。”
卓南周向来在她面前是没有半点颜面可言的,即便卓青眉当初将卓南周踩到了污泥里头,要卓南周替自己抵命,卓南周也都是这副逆来顺受的模样。
“算了!”卓青眉心软,撇过头,“虽说周度这么做让我很恼火,我也不愿委身周摩,但谈一谈还是必要的,你去约周度来族里,别的不要多说。”
卓南周紧握着卓青眉的手,担忧极了:“别乱来,周度身后可是站着安亲王的,咱们惹不起安亲王,别到时候……”
“我有分寸!”卓青眉紧皱眉头,语气不耐,“经了那么多事,我若还没点长进,如何对得住母亲?对得住青珉,对得住你?”
卓南周放下心来,又哄着她睡了觉,这才亲自跑了一趟周府。
周度这几日算是春风得意,政事上的一帆平顺已经让他免去了许多辛苦,家中又万事稳妥,虽妻子在家庵待着,但一点儿没影响他的生活,妾室十分的体贴懂事,通房又美貌的很,个中滋味比之前妻子管家的时候不知道美妙了多少。
尤其是手中握着的卓家私产,让他几辈子都不愁吃喝,虽然刚开始被安亲王爷吩咐接手卓家私产的时候,他心里还曾打过鼓,但接手之后安亲王爷没有让他交出来这些田产跟宅子,只是交接了私兵,他就理所当然的霸占了。
这会儿在家里正在躺椅上头晒太阳,乍听闻外头的丫鬟禀告,说卓南周求见,他一下就蹦了起来。
“不见不见!”几乎可以断定,卓南周来所为何事,他不耐烦的摆手,可转念一想,又连忙将丫鬟叫回来,“让他在偏厅等着!”
卓南周见到周度,是等了大约有一个时辰之后,周度似乎刚沐浴过,头发还有些*******周大人真是闲情逸致!”
卓南周只在面对卓青眉的时候,才会显露出温和的一面,而对上其他人,从来都是冰冷且生硬的。
周度笑了笑,没招呼卓南周坐哪儿,而是很无礼的自己坐了上座,就那么让卓南周站着,倒也不是周度故意给卓南周没脸,只是卓南周的身份到现在还只是卓青眉这个家主的侍卫,身份地位实在低微,他也没法儿像是对家主夫婿一般对待他。
“今日本来就是本官沐休的日子,你来的不是时候,不过既然都认得,见见也无妨。”
周度懒洋洋的开口,官架子倒是拿捏的很足。
“今日是奉了家主之命前来,请周大人过府和谈。”
“哦?”周度挑了下眉,“本官不记得自己与你们家主有事要谈,先前的土司之位都早已经交接清楚了,现在本官领的差事可是参将,与卓家没有半分关系的!”
卓南周眸子一眯,周度这般耍无赖的举动,他不是没想过,但真的看见了,他才觉得自己不像想象当中那么冷静,捏着拳,他沉下性子来,冷声道:“周大人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现在整个益州城都知道了卓家的那些东西在周大人手里头,周大人不会以为自己能握得稳吧?”
周度原本懒洋洋的神态立即变得冷肃起来。
第1040章 密谈
“你不会以为卓家还是以前的卓家吧?”周度冷肃着的一张脸,可眼神里头却满满的讥诮,“即便是我将卓家私产田地宅院都还回去,卓家现在有什么能耐守着?”
周度就差没将安亲王爷已经缴了卓家私兵的事儿,放到明面儿上说了,他现在背后有人,可一点儿都不怕会将卓家惹毛了,当初那样缩头缩尾,现今想一想,实在是可笑又可怜,早知道这样容易,他早该在安亲王爷一来益州城就投靠过去。
卓南周面如土色,他不是没想过,但来的这样快,还是出乎了意料,他试着开口引诱,“土司之位,即便你不要,难道三少也不稀罕了么?”
“卓家舍得将到手的东西吐出来?”周度脸上有几分惊讶,“听说家主快临盆了,别与我说这个土司之位是要娶家主才能得到的。”
眼里的讥诮越发浓烈,让卓南周清楚得知,他眼里的珍惜之物,在别人眼里不过是个笑话。
既然谈不拢,卓南周生气之余也没有其他办法,也不想回去给卓青眉增添烦恼,便随意的找了个酒肆坐下来,点了一盏姚子雪曲。
他不是好吃酒的人,酒量也就那样不算好也不算差,来酒肆喝酒,全都是为了散散心里的烦闷感,喝完了一盏,起身便要结账走人,忽的耳朵一动,一小串儿说话声钻进耳朵里。
“事成之后,保管有兄弟的好处!”
“……可是这儿毕竟是安亲王爷的封地,咱们兄弟在这儿乱来,岂不是寿星翁上吊,活的不耐烦么?”
“怕什么?舍得一身剐,敢将皇帝拉下马!”
卓南周心中一动,挨得那声音来源处近了些,低声又要了一盏酒,小半个烤羊腿。
里头警惕的道:“我说魏兄你且小声一些,当心隔墙有耳!”
说话声音小了起来,但却隐约能听见“安亲王爷”、“世子爷”、“王妃”这些字眼,听的卓南周背上汗毛直立。
直到酒肆雅间里头的人都出来,卓南周捧着烤羊腿大口吃着,领头的壮汉往他这边看了一眼,发觉他的那盏酒才喝了一口,而烤羊腿也是冒着热气,心下稍安,招呼着身边兄弟大步走了出去。
卓南周在人出去之后,立即将烤羊腿往桌上一丢,扔下银子便悄悄跟了上去,一路跟到了宁国公府见那群人从后门进去,这才恍然大悟。
……
清明一过,马上就是谷雨,接着立夏,益州城立夏之后,天气便越发的热了起来。
顾奕有些心浮气躁,他收到四皇子消息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一个月,蜀道难,往来的信鸽飞断了翅膀也只能一个月飞个来回,他一直想养一对儿海东青来传递消息,可却一直没有找到。
“世子爷,人都已经到齐了,您看什么时候动手合适?”幕僚一脸严肃,“不过属下觉得还是再等一等,四王爷那边估计已经到了云浮城,咱们……”
“再等下去,只怕到嘴的鸭子都要飞了!”顾奕沉着脸,“郑家拒绝了婚事,说门第不及,我看他们根本就是推脱之词!”
连一个小小的郑家都不将宁国公府放在眼里,更何况是其他人,顾奕会这么急切,也是因为趁着现在楚少渊不在川贵之际,他掀起风浪简单粗暴的就能将想要的拿到手上,到时候即便是楚少渊知道了,也无可奈何。
“儿女婚事原本就是结亲不是结仇,”幕僚冷静的劝了一句,“郑家再重要也不如咱们现在手上的事情重要,便是安亲王爷,当初不也是没有人看好么?”
顾奕知道幕僚说的都是实话,当初安亲王来川贵,就连他都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态,谁知道不过短短两年时间,竟能让他扭转局面,还毫发无损,对比四皇子来说,就有些不够瞧了。
“四皇子这一次必定会挨罚的,”顾奕多年伴读,接触到文帝的次数不比四皇子少多少,“皇上最厌恶的便是臣子贪墨,否则当初对待卫家,也不会那么不留情面,如今换了四王爷,怕是一顿责罚是免不了的,生乱子就要赶在挨罚之前就生,这样皇上的注意力才会被分散开,让皇上也好好瞧一瞧,安亲王一离开封地,封地上就发生了乱子,这样皇上就算是想要将安亲王召回云浮城,也得先考虑考虑地方的安宁。”
幕僚微愣,虽说皇上亲政以来,边疆一直战事不断,但认真说起来,皇上不能算是糊涂的君主,至少他不似先帝那般亲近女色,也没有跟前朝皇帝那般修仙问道,还保持着两天一早朝的勤政。虽世子爷说的这么斩钉截铁,可满朝的文武大臣都在皇上的手底下听命于皇上,地方上乱了套,单单发落到王爷的身上,未免儿戏了些。
“就怕弄巧成拙了,”幕僚犹豫的开口,“朝中能臣不少,咱们在这边做些动作,只怕是一些人立即就能猜到。”
“不会,连人都不是咱们手底下的人,即便被发现了,也不过是这些少民作乱,与我们有何干系?何况又不是不平乱,只不过拖些时间罢了,等时机一到,咱们手中失去的东西也都能重新握住,岂不是一举两得?”
顾奕对幕僚的犹豫暗暗摇头,觉着自己手底下的能人还是太少了些,若是能请到真正的名士为他出谋划策就好了。
幕僚半晌才道:“还是先拿川南试试水吧,否则直接在益州城里,实在是太明显了。”
“这件事你去办吧,李长宁那里也该收网了,这些日子也差不多该够了,他婚期就要到了,一心能二用却不能三用四用,周指挥使家那边,你也去打打招呼,不必说的太明白,既然他是抱着两不相帮的态度,就不要扯他下水了,至于他儿子,就让他自求多福吧!”
顾奕对周茂跟李长宁两个人沆瀣一气,表示并不在意,两个人加在一块儿也不够瞧,一个莽夫,一个弱质书生,能顶什么用?
第1041章 责打
四皇子是在一个下着倾盆大雨的天,回到的云浮城,他觉得晦气极了,本想着等挨过了这场雨再进宫,可城门口等着的燕云卫却没能让他如愿。
“王爷请吧,咱们兄弟奉旨等候多时了。”
来的几个燕云卫,都是四皇子平日里最瞧不上眼的末流之家的子弟,寻常时候便是凑上前来,四皇子都懒得理会一眼,可这会儿却要跟着他们一同进宫,四皇子心里恼恨极了。
“本王又不是犯人!”四皇子脸上神情冷若冰霜,声音里更是带着一股寒冰。
“呵呵,”领头的是杜平,他自从两年前领了指挥佥事一职,便一直被燕云卫都指挥使冯胥昭委以重任,一直顺风顺水的,这会儿被上峰派来接四皇子进宫,委实是有些大材小用,“王爷不要恼,兄弟们也是想要早些将王爷安全护送进宫,也能早些交差,这雨下的大,耽搁一会儿都要将人浇个透心凉,咱们命硬能抗住,但若是让王爷淋了雨生了病,可就不好了。”
四皇子心情不佳,听了他的这几句话更觉得他是在奚落自己,怒火中烧之下,伸手便扇了他一耳光。
“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在本王面前自称兄弟?”
杜平身为一个习武之人,不会连四皇子这一耳光也躲不开,但他却直挺挺的生受了这一耳光,青年人高马大的站在那里,一双点漆眸子黑的发亮,因常年在外奔波,肤色比云浮城里头的公子哥要暗一个度,这会儿脸上顶着个巴掌印,却也没有羞恼之色。
“王爷教训,小人绝不会再犯,还请王爷移步。”任打任骂任劳任怨,杜平向来不爱多说,这会儿更是顺着四皇子的意,将过错都背了。
四皇子就像是一拳打到了棉花上头,原本满腔的怒气,也都因为他的这一低头没了发作的借口,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这才跟着他们进了宫。
城门口发生的事儿,哪怕只是个未打出来喷嚏,也瞒不住皇帝,这天底下没有什么事儿,是皇帝想查却查不出来的。
看着跪倒在地上的四子,文帝的眼中冷冽之色越发的重了。
“儿臣叩见父王!”四皇子俯身跪拜,在文帝没有说话之前,他是不敢擅自起身的,这两年多的时间没见面,虽然先前了解自己父王的性子,但圣心难测,他还来不及去宫里问问自己母妃,就要先面对最大的难题。
文帝冷笑:“在你眼里,还有朕这个父王?你这会儿跪在这儿,心里头估计想的却是怎么才能将朕这个皇帝拉下来,好让你自己坐上去吧!”
四皇子趴伏在地上,面对着光滑可鉴的地砖,看着自己眉目之间的纹路,乍然听见这句话,眼睛瞬间圆睁。
“儿……儿臣不敢!”费了不知多少力气,才将这句话说出来,四皇子觉得乾元殿里,空荡荡冷冰冰的,让他冷汗一阵赛过一阵,几乎将自己的背心打湿。
“不敢?你还有什么不敢的?朕将你放到江南,就是让你观潮的时候往里头撒金叶子的?就是让你包戏子养伶人,夜宿花柳巷的?就是让你将手伸到川贵,残害长兄的?你不敢?你是没有不敢吧!是不是下一步你就要起兵造反了?”
问句一句比一句重,最后一句话,文帝的声音分明没有很重,却像是一座山似的,死死的压在了四皇子的身上,让他几乎瘫软在地上。
“儿臣……儿臣绝没有这个心思!儿臣,儿臣都是被人撺掇,才……才会做下错事,儿臣知错了!”四皇子几句话说的磕磕巴巴,在文帝面前,他始终没有硬气的资本,即便外头的人已经准备谋划了,可他在文帝面前还是唯唯诺诺,不敢与之争锋相对。
文帝抬脚走到四皇子面前,冷眼看着自己的这个儿子,忽的发觉他这个样子,像极了自己当年在武宗皇帝面前的样子,一样的怯懦,一样的害怕。
抬脚揣上四皇子的肩膀,一脚就将四皇子踹得翻了个个儿,文帝低头细细凝视着四皇子,只看见了他满脸的冷汗,跟心虚。
冷笑一声,文帝缓缓道:“朕将你召回来,你耽搁了这么久才回来,路上都做了些什么?”
四皇子面色如土,惊恐的看着文帝,一双眼睛乱转,不知该找什么借口。
“觉得朕不会处置你,所以你就敢壮着胆子在背后耍这种小动作?你觉着朕会立你为储君,你觉着你比老三老六都好的多,你觉着你自个儿身份高贵,便瞧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是不是?”
文帝的话,让四皇子抖如筛糠,每一条每一句都被说中了,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光着身子跑在大街上的乞丐似得,脑子里转过多少念头都被人瞧得一清二楚。
“朕的燕云卫在城门口接你,反而被你无故责打,老四,你可当真是身份高贵的王爷,朕派燕云卫接你入宫,已是给了你极大的恩宠,你这一巴掌,是要将朕的脸面也打掉么?”
燕云卫向来只听令与皇帝,是给皇帝做私活儿的一支私卫,也向来是皇帝的脸面,当初在宫里头,四皇子便对燕云卫都指挥使冯胥昭很温和,出了云浮城不过才两年的时间,外头四处为尊的日子已经惯坏了四皇子,又是一些不怎么起眼的人,四皇子怎么也不会想到,文帝会因为几个燕云卫,发这么大的脾气。
他提着的心,这会儿才缓缓的放了回去,他是知道的,若是文帝一开始就要问他的罪,不会一句句的责问甚至打骂他,他觉得自己的脑子又开始活泛了起来。
“父王……是我错了,是儿臣错了!父王息怒……父王息怒!”四皇子膝行过来,一把抱住文帝的腿,便嚎啕大哭起来,“父王您只知道其一,不知道其二,我怨的是那个杜平,他一开口就跟儿臣称兄道弟,父王有所不知,那些什么迫害三哥的事儿,本来就是被人冤枉给儿臣的……”
第1042章 冤枉
“冤枉?谁敢冤枉你!你不冤枉别人便是好的了!”文帝忽的被四皇子这么扑过来抱住腿的举动给恶心着了,连忙抬脚踢开他,“给朕站起来说话,你瞧瞧你现在哪里还有一点儿身为皇子的威仪!”
四皇子抬起头,一脸涕泪横流的样子,看上去确实是有些不太好看。
他哭的不能自已却又不敢再去抱文帝的腿,只好坐到地上,嚎啕着继续辩解道:“父王,三哥他向来是瞧不上我的,川贵天高地远的,我如何能够派人去得那样远的地方?即便是去了,难道三哥他在川贵就那样无用么?我可是听说他在川贵的府宅里头遇刺好几回,难不成每次都是我干的么?父王刚才还说我在金陵又撒金叶子又包戏子伶人,哪里还有时间去安排这些?父王痛惜三哥遭遇,也不能将屎盆子都扣到我脑袋上!我是不长进,可我也没有想着害人呐!我要是有那么大的能耐,又怎么会让父王不喜欢,又怎么会连自个儿媳妇都不乐意与我亲近!”
呜呜咽咽的哭着,还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说起话来孩子气满满当当的,实在叫人头皮疼。
“你给朕站起来说话!不过是放出去两年,怎么性子学的跟个无赖似得,坐在地上让那些宫人太监看见了,你以后还要不要在他们面前摆王爷的款了?你说你这是什么样子!”
文帝被他哭的脑仁儿一抽一抽的疼,即便知道眼前的这个儿子是在做戏,却还是心软起来。
“行了,滚回你在云浮城的王府里头,面壁思过去!再跟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厮混在一起,朕新账旧账一块儿罚你!还有,你媳妇儿的事儿,你改天去朱家好好的道个歉,你别跟朕瞪眼,你这混账东西,人家将闺女嫁给你,不是要跟着你吃苦受罪的!”
文帝这么重重拿起,却轻轻放下的态度,大出四皇子所料,他原本刚进来的时候,以为自己一定会被罚的很重,可不过是让他面壁思过而已。
他心下忽然觉得有些糟糕,那些部署都已经吩咐下去了,若是出个什么差池,只怕被父王知道了,新账旧账一起算,他就真的没有活路了!
看着四皇子从乾元殿越走越远,文帝脸上的神情彻底冷了下来。
“去盯着老四,朕倒是要看看他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还能干出来什么事!”
帝王权术,向来就是全无亲情可言,文帝能忍着不将四皇子当即发落,就是想看看他这个四子,会不会给他一个更大的惊吓。
徐公公应下,忙退了出去。
……
朱老夫人这几日照顾朱老太爷,总算是看着人慢慢好转起来,饭食也能用一些了,她的一颗心这才隐隐的活了过来。
“你若是有什么事儿,你让我可怎么办呐!”朱老夫人泪眼汪汪,明明一把年纪的人了,在朱老太爷面前却还如同十八九岁的少女一般。
朱老太爷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他气结于心已经有好几年了,呼吸很沉,这两年当中耳朵也不好使了,他真真切切的觉得自己一天比一天衰老,眼看着就要到了入土的年纪,可一家子事情却还叫他放心不下。
“你别忙……过来,陪我说说话。”
“诶!”朱老夫人让丫鬟给朱老太爷身后塞进一个靠垫,她就坐在朱老太爷身边,握着他的手,“说吧!”
朱老太爷看着朱老夫人,叹了一声,“忙活了这么大半辈子,辛苦你了!”
朱老太爷一开口朱老夫人就觉得戳的自己心窝子难受,“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若是就说这个,还是躺着吧!”
“我不说了,不说了,别让我躺着,每天躺着,人都躺出病来了!我精神好多了,就想跟你说说话!”
朱老夫人心痛他瘦的一把骨头,声音轻缓下来,“行,不躺着,你坐着跟我说话,咱们好好说话。”
“我昨儿又梦见玮哥儿了,”朱老太爷说两句话,就喘的厉害,“他瞪着我,说我待他不公平,你说说,你说说……”
“梦都是反的,玮哥儿那么听话的孩子,如何说的出这种话?你也是老糊涂了!”朱老夫人无奈的看着朱老太爷,“梦见玮哥儿,是那孩子在底下惦记着你,希望你能好好儿的活着!”
朱老太爷直点头:“玮哥儿是个好孩子,他那么好,那么好,怎么就走的比我还早!”提起早逝的这个次子,朱老太爷心痛难忍,“我只恨,当初若不是我,不是瑜哥儿,他也不至于就……”
“不怨你,也不能怨瑜哥儿!”朱老夫人知道丈夫长久以来的心结,除了他不能出阁拜相,便是自己这个从小就聪慧的次子,“玮哥儿当初是维护瑜哥儿,兄友弟恭,这不是咱们一直期盼的么,两个孩子能这么好,你应当高兴才是!”
朱老太爷摇头:“玮哥儿不该死,他若是还活着,我们朱家不会到了这一步,你也不必宽慰我,瑜哥儿他到底不是你所出,连玮哥儿膝下的两个孩子都被他养歪了……最可恨的就是瑜哥儿!明明是做兄长的,却一点儿也不知道维护自己兄弟!”
“你瞧你,又说这个话,瑜哥儿内疚的这些年都在你面前抬不起头来了,不是我生的又如何?这么多年了,他一直养在我身边,跟自己生的又有什么区别?你总是这样,世子的位置不让瑜哥儿承袭,瑜哥儿可曾忤逆过你半句?”
朱老夫人的话叫朱老太爷越发气恼了,“他怎么还有脸要承袭爵位?这爵位本就不该他妄想!”朱老太爷气的只拍床榻,一张老脸通红,气喘的就像是破风箱似得,“我每次瞧见谢家五郎,我便想着,若是我的玮哥儿还在,这样的盛名,如何轮得到他谢家老五!”
“行了,行了!都过去了过去了,”朱老夫人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急急岔开,“如今世子是璗哥儿,这个孩子跟玮哥儿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往后家里大小事务都要由他担起来,你也不用这样操心了。”
朱老太爷摇头:“得休了凤仪公主!一定得休了那个恶妇!”
第1043章 轻饶
朱老夫人轻叹,“儿孙自有儿孙福,璗哥儿迎娶了凤仪,但璧哥儿却在工部领了差事,这会儿皇上正重用他,虽说湖广之地远归远,但璧哥儿回来之后就能成婚了,璧哥儿的岳家又是当朝宰辅,这样的前程,谁比得上?”
说着宽慰的话,她心里想的却是,丈夫近两年越来越暴躁的性子,让她连朱瑿的事儿都不敢提及。
“若这些都放在璗哥儿身上,自是好的,可璧哥儿那么个性子……”朱老太爷难过的摇了摇头,“双生子的性子怎么会差了这么多?玮哥儿就留了两个孩子,还只有一个好的。”
朱老夫人拍抚他的后背,“璧哥儿也是好孩子,老爷莫要如此偏颇,一笔写不出两个朱来,璧哥儿往后有出息了,自然会照拂家里,这会儿年纪轻不懂事也是常有的,要人好好教导才行,老爷这样一瞪眼,璧哥儿就梗着脖子,都是两个倔脾气,谁也不让着谁,这怎么行?”
“他的性子也不知像了谁,骂着不走,打着还倒退!”朱老太爷气呼呼的道,“我们朱家何时出过这样的倔驴?”
“还说,你年轻的时候比璧哥儿又好了多少?”朱老夫人替朱璧辩了一句,见朱老太爷眼睛瞪过来,不由的笑了,“既然如此,咱们不看他就是了,别气,没得气坏了身子!”
柔声细语的劝和,朱老太爷心头压着的怒气便也散开,老小老小,用来形容现在的朱老太爷一点儿也不为过,两人没说了一会儿的话,朱老太爷便歪在床上睡着了,朱老夫人心头一松,跟着也犯起困来。
“老夫人,您还是去榻上躺一躺吧。”沐雨轻手轻脚的将毯子拿来,低声关切道。
“不了,”朱老夫人摇头,“轻月在这儿守着,若老太爷醒了,伺候他吃了汤药,时辰不要迟了,沐雨服侍我穿衣,我要进宫一趟!”
朱老夫人这个时候进宫,自然为的是朱瑿的事儿。
沐雨见朱老夫人一脸的决然,没敢劝,忙将衣裳拿来给朱老夫人换好,风帽给戴的严严实实,左右看了确定不会将朱老夫人凉着,才搀着朱老夫人上了马车。
“诶,人上了年纪,出来一趟总是不便。”朱老夫人在车里也没敢将风帽取下来,只怕四月里的风太大,吹的自己骨头缝都不舒坦。
因朱老太爷身上的文昌侯爵位,请封了朱老夫人一个一品诰命,朱太后又赐了腰牌给她,她在宫里不必一层层的通报上去,便能畅通无阻,到了朱太后住的慈安宫,不过也才出来将近半个时辰罢了。
“怎么这个时辰来了?”朱太后有些惊讶,将自己这个嫂子让到身侧的罗汉床上。
“老太爷刚睡着,趁着半下午的时候,赶紧来您这儿说几句话,还得赶回去照顾老太爷用药,”即便是朱老太爷成了文昌侯,朱老夫人多年的习惯还是没有变,依旧老太爷老太爷的叫着,“听璗哥儿说四王爷回来了。”
朱太后点头:“这会儿估计还在淑妃那儿,这孩子回来就被皇上训斥了一顿,不论在江南出了什么事儿,怎么就不能好好儿的听孩子说说,未必就是四哥儿的错,皇上执掌天下,难道还不知道手底下的人,有几个是好的?撺掇着主子往坏学,使着心眼儿要害四哥儿,不就是欺负四哥儿年纪轻,不懂事?”
朱太后总是认为全天下的人都是坏的,就自家孩子是好的,一出事儿就总爱往别人身上推。
朱老夫人叹了一声:“原本这事儿不该跟太后娘娘说的,但老身想来想去,觉着还是不平,娘娘就听一耳朵吧。”
朱太后好整以暇,自己这个嫂子向来慎重,必然又不知是什么大事。
等朱老夫人一字一句的说清楚,再将朱瑿的奶嬷嬷如何连夜回来,又日夜兼程回去的事儿,一一与朱太后说了,朱太后才发觉事情的严重性。
“四哥儿在云浮城可没这么混过!”朱太后瞠目结舌,“他不过是放到了江南,怎么一下就跟变了个人似得?莫不是那儿有人蛊惑他……”
“再怎么蛊惑,也不该拿嫡子出气,瑿姐儿那孩子自小就是养在我膝下,娘娘也见过,”朱老夫人不满朱太后的态度,眼神里盛满了冷意,“朱家就这么一个姐儿,本是不想将她嫁入皇家的。”
朱太后被朱老夫人这一句话,给将了军,骑虎难下。
“瑿姐儿出了这样的事儿,嫂子心疼瑿姐儿没错儿,我这做姑祖母的又如何不疼?”朱太后强忍着怒气,她刚才还在替四皇子开脱,这会儿就像是被人狠狠甩了一巴掌在脸上,又辣又疼,“嫂子且先回去,等四皇子过来,我定不会轻饶了他!”
“轻饶不轻饶的,瑿姐儿都遭了大罪,”朱老夫人眉间蹙起深纹,“当务之急是先将瑿姐儿接回来,在那么远的地方,也不知道瑿姐儿如今的身子到底如何。”
倘若因为这么件事儿而坏了身子,就不是能轻易了结的事儿了。
勉强撑着笑送走了朱老夫人,朱太后脸色一下便阴沉起来,“去淑妃那儿走一趟,”沉声吩咐身边儿的舒月姑姑,“四皇子在的话,将人招来,就说哀家许久不见他。”
舒月姑姑看着朱太后那副比锅底黑还要难看的脸色,没有犹豫点头去了,将四皇子叫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各宫领晚膳的时辰,朱太后人老了,就爱吃一口热乎饭菜,所以慈安宫里头是设有小厨房的。
这会儿朱太后慢吞吞的吃着一碗软米三宝粥,熬得稀碎的粥浓浓的,入口即化。
“皇祖母,孙儿给您请安!”四皇子笑吟吟的跪了下去,一边儿恭恭敬敬的磕头,一边儿笑着道,“老早就闻见您这儿摆饭的香味儿了,孙儿还没用呢,皇祖母赏孙儿一碗粥吧!”
朱太后眼睛也不抬,等他恭恭敬敬的磕完了头,才慢吞吞的道:“起来吧,舒月,再加一副碗筷。”
第1044章 漏底
四皇子素来便是个讨巧的,在朱太后这里,留下的印象也大多是安静沉稳,不似太子那般活泼,而是刚刚好。
“在外头可还好?”朱太后不动声色的吃着粥,淡淡开口问着,“你父王将你召回来,可有说什么时候再让你回去?”
四皇子脸色僵了一下,转眼又笑得灿烂:“不曾,孙儿在外头一切都好,就是想念皇祖母的厉害,原本是想带些金陵城的好玩意儿给皇祖母的,可路上赶的急,只带了一支纱花回来,”他一边说一边将珠花从衣袖里翻出来,献宝一般呈给朱太后,“您别瞧不起眼,这上头的珍珠都是孙儿亲自穿的。”
能想着她这个皇祖母,还亲自动手做了珠花给她,若给了寻常的长辈,只怕生了再大的气,也全都消了,可朱太后却不吃这套,她冷眼瞧着四皇子献宝,声音里有厉色:“你在江南成日里就是做这个?”
“怎么能!”四皇子明白自己这是撞了上去,心中叫苦之余,脑子乱转着解释,“这些都是孙儿打算在江南实行的新政,您瞧这珍珠,虽说一颗赛一颗的小,可却一颗赛一颗的亮,寻常渔民便是得了这样的珍珠,也都是贱卖的多,可若是聚的多了,无论穿帘子,还是做首饰,都是极好的,若是能自个儿养蚌产珠,与江南百姓到底是好处多于坏处的。”
朱太后听着四皇子这番解释,倒是也没再责骂,只心中想着朱瑿的事儿,一顿饭吃的没滋没味的。
“皇祖母,”四皇子早在进来之前就察觉到了朱太后的情绪不大对,揣摩了半晌之后,他终于确定原因,吃完饭刚放下碗,就噗通一声跪倒在朱太后面前,“孙儿有件事儿做的不对,想请皇祖母宽恕!”
朱太后挑眉,没应声。
四皇子便硬着头皮开口道:“皇祖母,事情是这么一回事儿,原本孙儿去了江南就是新官上任三把火,那边儿风气奢丽,向来是仕子们的天下,要结交仕子,必然不能太不合群,孙儿不论是包戏子养伶人,都是出于结交多些人的念头,可王妃不理解,总跟孙儿使性子……”
将事实前后顺序颠倒,不惜将朱瑿刻画成一个嫉妒心强,并且在一些手段上无所不用其极,连自己被朱瑿下药的事儿都说了,直让朱太后听的皱眉。
“这如何可能?你莫不要将什么都推到瑿姐儿头上!”朱太后多年来对朱家的亏欠,一直想法子弥补着,又怎么接受得了朱瑿这个朱家的嫡女,能做出这样的事儿来。
“别说是您不信了,就是孙儿开头儿也是不能相信的,可孙儿常跟仕子们来往,也曾去过那种地方,那种东西一尝就知道了,哪里做的了假?”四皇子一脸痛心疾首,“孙儿念着王妃待孙儿一片真心,才一直没做声,这事儿王妃身边儿的奶嬷嬷都是知道的,后来王妃与孙儿养的那些伶人有了争执,竟然将其中一个生生的打死了。”
朱太后不可置信的道:“你说什么?瑿姐儿将人打死了?”
“嗯!”四皇子点了点头,“原本那伶人就是孙儿养着用来服侍客人的,她怀了身子,自然也是该往哪儿送就往哪儿送的,哪里有自己处置了的道理?”
朱太后是知道的,这种伶人就跟通房丫鬟差不多,若是服侍的那人并不做什么措施,最后是要由着主子做主的,不过四皇子这儿情况有些不同,所以朱瑿这么做就有些不妥。
“这事儿是瑿姐儿的不是,回头哀家便责骂她,可千错万错,你也不能将她怀的身子给打落了,那可是你的嫡子,虎毒都尚且不食子!”
朱太后几句话几乎将四皇子骂了个狗血喷头,隐藏的暗意不就是说他连畜生都不如么?
四皇子咬牙,“所以说这件事儿是孙儿做错了,即便孙儿再生气,也不该与王妃置气的,虽然王妃她没告诉孙儿,可这事儿到底是孙儿一手造成的,皇祖母要打要罚孙儿都认,只是还希望皇祖母能够在岳母那里替孙儿说几句话。”
朱太后冷笑一声:“你还会害怕?”
四皇子低下头,不再做声。
“哼!这事儿若是瑿姐儿无事便好,若是有事,只怕你往后的孩子,都不会出自嫡支了。”朱太后最恼怒的便是这一点,嫡支向来是一家兴盛的主要,若是没有嫡支,断了承袭,怕往后都不会再有兴复的一天。
从慈安宫出来,四皇子心里头一点儿也轻松不起来,这一整天的事儿就跟走马观花似得出现在脑子里头。
父王也好,母妃也好,亦或是皇祖母也好,他们都希望自己按照他们的摆布活,一旦离开了那个条框,便生拉硬扯的拽回来。
偏偏他做了十来年的好孩子,乖顺听话又不惹事的好孩子,早已经生腻,不想再扮下去。
“王爷,人手都安排好了,您这一趟出来可有些迟!”幕僚几乎以为四皇子要住在皇城里头了,虽然一直等待着,却还是担忧不停。
“从今儿开始我就要被禁足了,迟一些怕什么?”
四皇子没好气儿,折身回了原先的怡郡王府,一府的下人虽然不是平常用惯了的,却也是自己曾经用过的。
“那先前计划的那些,王爷可还要……”
“要!为何不要?”四皇子满心疲倦感,面的文帝的时候,即便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只怕都跟不上他猜测人心的速度。
“属下不是怕,只是觉得计划还不够周密,若是到时候被人发现了,王爷的安危可就……”
“本王的功夫足以自保了!”四皇子从小习武,虽然不算日练,但却觉得他比寻常人都要强几分,而他若是一直练下去,指不定都没老三什么事儿,他向来对自己的功夫十分满意。
幕僚叹了一口气,这事儿劝不动的话,让王爷自己吃些亏也是一种成长。
“还有,”四皇子后头又补了一句,“别让人漏了底!”
第1045章 欲来
顾奕站在书房里,背着手踱步,已经越来越与宁国公相似的神态,让屋子里的幕僚跟下人,都忍不住屏息凝神,不敢发出大动静。
从决定要在川南发动一场兵变开始,他悬着的心一直没有停下来过,不断的派人去川南,不断的调整着计划,这会儿才刚筹备好,他就有些按耐不住,想着该不该亲自去川南一趟。
“世子爷,四爷那边儿还没有消息么?这都已经快一个来月了……”幕僚小声提醒,却引来顾奕的不悦。
“你知道什么?皇上将四爷招回去,四爷定然是一身的官司,这会儿不给四爷添些助力,难道还要让四爷教你怎么做不成?”顾奕年长几岁,一直将四皇子当做嫡亲的弟弟来看待的,从前到现在,大多都是他帮四皇子兜着许多事情的,除了那一次太子在宫中将自己刺了个半死,他被四皇子照顾之外,没有一件事不是他帮着四皇子的。
想了片刻,顾奕沉吟:“让人准备一下,我要去川南!”
“那益州城怎么办?”幕僚有些惊讶,这个时候不是应该着重看着益州城么?川南一有变动,就在益州城里发动,双管齐下,不论安亲王爷有多高明的部署,至少是有一方能够成功。
“我父亲在益州城坐镇,难道还会有什么乱子?”顾奕一个眼风扫过去,幕僚闭上嘴不再多说。
……
卓南周这几天有些心神不宁,卓青眉马上就要临盆了,他心中高兴归高兴,但益州城暗地里的风云涌动,让他有一种山雨欲来的不祥之感,他很想找个人合计合计,可偏生这种事还不能与卓青眉讲明白,否则她定然要插一脚,到时候谁知道出什么乱子,他不愿冒险。
但族里头又没有这么个人能够与他合计,唯一一个共过患难的卓云西,又因为自己有私心,想要拿回卓家族里的东西,而不敢与他说明白,这边儿正苦恼着。
他的异样引起卓青眉的警觉,卓青眉脑子里转过无数个念头,但大多都是在怀疑卓南周在外头有人了,或者说是卓南周不愿意与她长长久久的在一起,她心思百转,向来没有考虑过的事情,这个时候也都忍不住想了起来。
在卓南周又一次走神时,卓青眉忍不住道:“既然这样魂不守舍,往后族里的事儿你不用管了!”
“这又怎么了?”卓南周诧异的看着卓青眉,“我方才就是想,看着你就要临盆……”
“卓南周,你一定要我拆穿你么?”卓青眉冷冰冰的看着他,“你心里一有事儿,就抿着嘴,看着好像是在笑,但实际上你根本就是在想你的那些事儿,从小到大没有一回不是这样,你还要我说的更明白一些么?”
卓南周震惊,他没料到自己在一直看着卓青眉的时候,也被卓青眉看在了眼里。
“你……”抿嘴一笑,卓南周觉得自己这么担忧也好害怕也好,都值了,目光柔和的看着卓青眉,他语气温文,“我是心里有事儿,这几日益州城不太平,我听见一些风声……”
将事情一五一十的与卓青眉说了,卓青眉眼底一片黑亮。
“我就说恶人自有恶人磨,果然是被说中了!”等这一天等了太久,卓青眉神情里头兴奋之意,溢于言表,“安亲王妃先前那么对我,这么好的机会我们如何能不用?即便我们不用,别人未必就会放过她,让她落到别人手上,怎能消我心头之恨?”
卓青眉向来不是个大度的人,她不但小气还记仇的很。
“青眉,你莫忘了安亲王妃的身份!”卓南周最怕的就是这点,“安亲王爷不在益州城,安亲王妃身边必然高手如云,想要亲近她,就以我们现在的实力,根本就是以卵击石。”
卓青眉挑着眉毛,神情里是全然不在意,“谁说要亲近她身边对付她了?我要的可不是这些,兵力不行也不妨事,总归想要她不好的人也不止我一个,见机行事吧,只要乱子一起来,我们浑水摸鱼总是能够的。”
卓南周心中不详之感越发的浓了,卓青眉这样的性子,到时候未必真的能够收得住手。
“你还有身子,这些事儿就我来做吧,你在家里等我消息。”
“又不是今天就要临盆,还有半个月才要发动,稳婆不是说了这几日最好多走动么?”卓青眉若是肯听劝,也就不会是卓青眉了,她坚持道,“我就在一旁看着,绝不动手还不行?”
被卓青眉一脸委屈的目光看着,卓南周即便是铁石心肠,也都软了。
“先看看再说,”沉默了一会儿,卓南周才松了口,“若有机会,一定替你报仇,这样总行了吧?”
卓青眉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伸手搂住卓南周就在他唇上亲了一口:“南周,还是你对我最好了,比所有人都好,等孩子生下来,咱们就成婚!”
卓南周忙将人轻轻拥住,生怕她动作太大伤了自己身子,被她这样轻柔哄着吻着,纵使他的一颗心都扑到了她身上,这会儿都觉得不够了,点头之际他脑子盘算起来,如何才能不伤大局的情况下,让卓青眉也满意。
……
风暴中心的婵衣这会儿正好吃好睡闲情逸致的拿着鱼食投喂锦鲤,王府里头挖的大水池里,锦鲤渐渐的成群了,她有一点没一点的投喂着,看着鱼儿越聚越多,有些甚至争抢者,像是要破水而出一般。
“真是一群傻鱼,待会儿捞几条大的去送到厨房,今天中午多添一道菜色。”
也不知是不是楚少渊不在的缘故,婵衣这几日的心情平平,做什么都无精打采。
郑二太太这几日时常来王府与婵衣说话,这会儿听见婵衣这么句话,忍不住笑着摇头:“王妃若想吃鱼,我们府上今早送来两条三斤重的石斑,待会儿让人送来给您,清蒸着吃味道极佳,这池子里头的鱼儿,肉质也太老了,您就饶它一条小命吧。”
第1046章 看见
婵衣笑了:“我不过逗这些傻鱼,到底是鱼,连我说要吃它们都不知晓,还这么快活的抢着吃食,真是。”
“我瞧您是太闲了,这些日子颜姑娘都在房里绣嫁衣也不出来了,您身边儿没个时常说话的人也是有些无趣,”郑二太太想了想,脑子里灵光一闪,“我倒是知道最近从云浮城里来了个戏班子,花旦青衣都场得极好。”
“听戏什么的,还是免了,”婵衣有些恹恹的,“从前在云浮城里,一年四季都有人家办堂会,今儿一场明儿两场后天说不得就三场,这家办完那家办,一年到头不知道要去听多少场,笑得脸都僵了,还不如喂喂鱼来的清闲自在。”
郑二太太感到有几分讶异,安亲王妃今年也才十六七,行事老成也就罢了,连过的日子也趋向于深闺妇人这般,放下手里鱼食,她出主意道:“这几日天气越发的好,去山上庙里寺里祈福的人可是不少呢,您既不愿应酬,那出门儿走走也是好的。”
郑二太太出的主意,婵衣都一一的否了,“还是太太有空就过来与我说说话便好,其余的就不用多说了,府里头虽说不需我日日守着,可王爷不在川贵,我一个妇道人家总不好四处跑着不着家,还是要守着王府等王爷回来。”
郑二太太虽然日日过来,但看着王府里头井井有条,全然不是男主人不在的那般冷清景象,几乎要忘了这一出,这会儿才想起来:“您瞧我,真是净出些馊主意!”一边儿歉意的笑着,一边儿想了想道,“明儿我将儿媳妇跟侄儿媳妇也带来,咱们四个凑个牌局,下午打打牌喝喝茶,到也消磨时光。”
婵衣笑着点头:“这样好,就是不知道二太太家中事务多不多。”
“嗨,我哪儿有什么事儿?”郑二太太拿帕子擦着手,边笑边说,“掌家的是大嫂,我这个弟媳只等着吃吃喝喝的,我身下的儿媳妇更是清闲,每日里除了养花就是逗鸟的,都快闷出病来了!”
这么说定了之后,郑二太太回去便将自个儿儿媳妇钱氏叫到身边。
“这几日将时间腾出来,不要忙别的事儿,从明儿开始,用过晌午饭,咱们便去王府,散碎银两准备一些,叶子牌会打吧?”
钱氏刚过门还不足两个月,在婆母面前一向恭顺,还未曾有过露脸的举动,郑二太太决定将人带上,也是想要替自己儿子往后铺铺路,让儿媳妇投了安亲王妃的眼缘。
“会的,就咱们两个人?”钱氏倒是知道,叶子牌三个人也能打,但还是多几个人玩儿的热闹。
“我倒是有心想叫你大伯母家的儿媳妇,就是你大伯母那个脾气性子,唉,罢了,还是叫上五叔家的儿媳妇吧,你待会儿去跟她说一声。”
钱氏立即就明白婆母的意思,温顺的点了头。
这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等到第二天郑二太太领着自个儿媳妇钱氏跟侄媳妇李氏去了王府,三奶奶兰氏得知消息之后,便跟自个儿婆母郑大太太发起了牢*******亲您瞧二房,现在倒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兰氏义愤填膺,一张脸几乎被气的扭曲,“本就该是咱们大爷与安亲王府走的亲近一些的,可她们倒好,平白的截了去不说,还偷偷摸摸的不敢让咱们知道!”
郑大太太脸色极差,她也是刚得知此事,原本自己出身上头就差了二弟妹一截子,这会儿二弟妹娘家父亲又升任云州知府,家世上头就更矮了一头,若不是自己丈夫是族长,在族里向来说一句就顶一句,只怕她这个大嫂的掌家权早就被二房接手了。
“她以为安亲王妃是个绵善性子的人?倒真可笑了!”郑大太太在安亲王妃手里头一次也没落好,见第一面就被呵斥过,心中对安亲王妃实则是有几分惧意跟不喜的。
“母亲,咱们就这么看着么?”
兰氏过来,目的根本就不是郑大太太嘴里的这几句抱怨话,她想的是自家丈夫跟几个堂兄弟都要去云浮城了,她自然是要跟着去照顾的,可去之前若是能得了安亲王妃的眼缘,到时候在云浮城里头,不论是安亲王妃的娘家还是安亲王妃的外家,都能对丈夫照顾一二,到时候还怕丈夫没个好前程?
郑大太太显然没有想到这一点,愣了愣,道:“不这么看着,难道你还要追到安亲王府去?你也不觉得难看?欢哥儿的行程都打点好了?衣裳物什都准备好了?你在我这儿一直杵着能如何,还不赶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被婆母一顿骂,赶了出来,兰氏心中郁郁极了,一边儿收拾东西,一边儿心里盘算,等到丈夫从外头回来,她忙迎上去。
“夫君,咱们可定好了什么时候去云浮?”
郑欢走的路有些久,他今天去了一趟城郊,将手里的几本书送给了自己同窗好友,天气有些热,走了一身的汗,这会儿正换着家常的衣裳,听媳妇问起,想了想,道:“再过半月左右便要动身了,怎么了?”
“没什么,”兰氏笑的温柔,家里的事她向来不去麻烦丈夫,“我今儿将箱笼整理出来了,什么时候动身立即都能走。”
“辛苦你了,我原想着这几日便走的,但还有些事情要处理。”郑欢有些心不在焉,他今天出城的时候明显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想想还是决定回来与父亲商议一下。
换了衣裳,郑欢转身便去了书房,兰氏将郑欢换下来的衣裳整理了一遍,正打算让丫鬟拿去浆洗的时候,忽然从袖袋里头摸到有东西,她诧异的翻过袖袋,就看到里头有一封烫过火漆的信笺。
封口的火漆已经拆开,她没忍住好奇心,将信笺打开看了起来,越看眼睛睁的越大。
“我的东西……”郑欢退回来,刚说了一句,就看见妻子拿着信笺,连忙上前一把夺下,“你刚才什么都没看见,知道了么?”
第1047章 着急
“夫君……”兰氏越想越不对,那封信笺上头写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是要人性命的东西,丈夫不知从哪儿得来的,若是出了什么事儿,她觉得自己不能想下去,一把揪住欲走的郑欢,满脸的哀求:“这事儿咱们不能沾手!”
郑欢皱眉,将妻子扯住自己胳膊的手一点点的掰开:“妇道人家知道什么?你就在家里守着,这事儿不用你多嘴!”
“不行!我不能看着你冒险!”兰氏急了,扯着丈夫的手被掰开,心一横干脆一把抱住丈夫,语气焦急不安,“你不能走,这信得快些毁掉!不能让人知道这事儿!我不求你往后高官厚禄,我只求你平平安安,我们夫妻这一辈子都能好好的在一块儿!”
眼泪都快要急出来了,兰氏觉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了,心里充满了后悔,若是早知道信上的事儿,她开始就不会这么心急着想给丈夫求一个前程了。
“馨馨,你听我说,”郑欢无奈,轻轻拍抚着她紧拥着自己的胳膊,“这事儿不是你不说,我不说就不存在的,你可曾想过咱们家的现况?这事儿不知道归不知道,知道了,就得有所作为,你要知道倾巢之下安有完卵?”
兰氏摇头,根本听不进去:“我只知道你这么去是去送死,我不管别人,也管不了别人,哪怕是乱起来了,咱们家也是最后才能殃及到,现在走来得及的,咱们去云浮城,这儿乱了不怕的,安亲王爷也要去云浮城,他定能护着咱们!”
郑欢长叹一声,沉默不语。
“夫君,你就听我一言,我们郑家一家子的读书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遇上这种乱子能做什么?能保全自己就了不得了,你没经过过川南的那场大变,我可是经过过的,到了那会儿,人根本就不算人了,那都是比牛羊猪狗还不如的,到哪儿都是死人……”
兰氏陷在回忆里,痛苦又哀伤,她的家原本是富庶之家,就是那一场大变之后,家道中落,父亲母亲才会给她挑了郑家这么个婆家,嫁过来的时候,嫁妆东拼西凑才显得面子上好看一些,可即便如此,还是让婆母一直挑剔嫌弃。
“好好,我知道了,”郑欢温声安抚,妻子很少会有这么失控的时候,他心里一片柔软,“咱们要动身出发,也得先去跟父亲母亲说一声,你说对不对?”
哄着将兰氏的情绪平复下来,他牵着兰氏,“咱们一起去跟父亲母亲说,好不好?”
兰氏点头,亦步亦趋的紧跟着丈夫,只不过去的地方去不是父母住的院子,而是郑大老爷书房的方向。
……
越临近云州,楚少渊脚程就越慢,并不是不急着赶路了,他抬眼望了望远处竖立在天际之下的城楼,这几日眉间皱褶越发的深。
“爷,咱们今天就能出了宁州,前头是宁州最后一个小镇,因镇子附近有产羊脂玉玉石的矿山,也叫脂玉镇。”
魏青常年在外头奔波,对于大燕的这些州府县城小镇很熟悉,这个镇子他来过不止一次。
“今天不赶路了,就在这里歇脚,”楚少渊望了望四周,“魏青,你去看看附近有没有什么异常之处,张德福,你将齐惠风带过来。”
两人应声之后,分头去忙了,齐惠风被带过来的时候,楚少渊刚将自己的半张脸用假胡子遮住。
“王爷这样易容的手法太拙劣,明眼人一眼就瞧得出来。”齐惠风毫不客气的一下戳破。
楚少渊抬眼往他那看了一眼,“你还会易容?你在鸣燕楼不是一直管着兵器么?乔大人先前在工部领的差事就是制作兵器,子承父业,想必你也知道一二?”
“哈!这算什么子承父业?”齐惠风冷笑一声,虽然他知道楚少渊暂时不会怎样,但自己的下场到最后绝不会有多好,也就索性破罐破摔,“王爷若是有求与我,我倒是……”
“大胆!”张德福最恨的就是齐惠风这副嘴脸,抬脚就往齐惠风的腿窝子处踢了一脚,齐惠风一下子便跪倒在地。
楚少渊抬了抬手,“无妨,齐惠风,你该知道想要什么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本王不是有善心的人,你这样激怒不了本王。”
齐惠风咬牙忍着膝盖突然跪地的巨大痛楚,等那股子疼劲儿过去,才开口:“从幽州开始,一路过了青州、宛州、中州、宁州,之后是云州然后到云浮,幽州就不必我说了,只青州、宛州跟中州这三个州府,就发现了好几处与我家类似的惨案,王爷觉着他们打算如何对付你呢?我脑子不好使,光靠猜是猜不出来的,就现在的情况来看,但凡是跟宸妃相关的人,都没好下场。”
楚少渊不说话,这几日他也在盘算这件事,离开川贵的时候,他只在川贵部署了些人手,路上会发生什么,他料想不出来,但他能断定,西北发生过的刺杀时间不会被他再遇上,毕竟在大燕境内,只要行事就一定会有蛛丝马迹留下来,老四的性子,小打小闹的一些阴招不会少,但这样明面儿上头的事儿,他不敢沾染。
果然被他料中了,他故意快马加鞭的赶路赶着进程,原本三个月的行程,硬是被他压到了一个半月就要出了宁州,省下的时间都是他能够部署的时间。
“打着我的名头做事,确实是个好法子,”脑子里猜测过无数念头,直到快要出了宁州的时候,楚少渊才终于确定下来,“但可惜的是,老四这个办法终究会功亏一篑。”
齐惠风皱眉,“王爷就一点儿也不着急?”
他有些想不明白,自从安亲王爷带上他之后,就半句话都没有再与他说过,原本以为自己就这么要被安亲王爷推出去了,可今天听安亲王爷说这么一句话,他忽然觉得自己之前生的那些念头,没一个是对的。
“急啊,”楚少渊声音冷静,“不急的话,又为什么要理会你?”
第1048章 劫人
齐惠风噎住,什么叫做不急也不会理会他?
楚少渊盯着齐惠风一脸的窘然,语气平易近人起来:“你明明成了个废人,却还跟着本王,看见本王出现,转头就跑也是想引起本王的注意,你想从本王这里得到一个歉意,应当除了因为你父亲从工部退隐的太早这件事之外,还有老四借了本王的手,给你父亲带来灾祸的这件事吧?那你父亲,或者说你家里其他的人现在在哪儿?”
“你怎么知道他们还活着?”话刚出口,齐惠风就想扇自己一个嘴巴,这不是不打自招么!
楚少渊嘴角边那一抹了然的笑容,让齐惠风心里感到一阵阵的后怕。
“怎么知道么……”楚少渊挑了一下眉毛,神情冷淡,“若是父母亲人都死了的话,不会是你这么个样子,况且跟了一路了,除了激怒本王之外,你什么都没有说过,什么都没有做过,一点儿不心急,虽然你从小生长在鸣燕楼,可到底还是个人,除了这一条解释之外,本王想不出来你为什么会是这么个样子,你若是不急的话,那再等等也行,本王虽然着急,但有没有你都没有多大的差别。”
齐惠风瞪眼,他怎么不急?虽然父母健在,可藏身之地会不会有危险,会不会再被人发现然后遭遇毒手,这些都是要考虑进去的事情,他心中急切,就更不能冒险激进,所以才会一直隐忍到现在,这会儿大约知道了安亲王爷的意图,他就更急了。
好不容易等来的机会,齐惠风不会错过,连忙分析道:“想要成事就必须要有人手跟兵器,重要的是兵器,人手去哪儿都能拉来,可若是真的对上朝廷军队的话,手中有没有好用的兵器,是能不能成事的关键,王爷若是信得过我……”
“本王信不过你。”
齐惠风刚想长篇大论一番,就又因为一句话给噎得半死。
“况且现在弄也晚了,”楚少渊抬起头察觉到风从脸上刮过,带着初夏特有的凉意,应当是要下雨了,下雨是个好征兆,他微微转过头,扫齐惠风一眼,“本王要的,只是你脑子里头的东西,想必你跟乔大人应当私底下说起过这些吧?”
齐惠风默然,每个习武之人,都对兵器有一种狂热,尤其是他这样,从小就在器械上头有些天赋的,又跟生父相认之后,一同研究过的,更加了解几分。
只是自己的情况能够被另外一个人了解的透彻,对他而言是一件可怖的事情。
“王爷料事如神,佩服!”艰难的吐出这句话,齐惠风觉得自己一直以来都小瞧了这个三王爷。
“那便去准备准备,给你一天的时间,我们在这里停留两天,若是你早些弄出来,就能早些离开这里,”楚少渊翻身上马,扭头吩咐张德福,“走吧,去镇上!”
张德福看了一眼在不远处,已经探查过赶回来的魏青,又看了一眼已经骑着马一马当先的去往小镇方向的楚少渊,他一把将齐惠风从地上揪起来:“王爷大度,你可要知足,尽心尽力的准备,王爷不会亏待了你!”
……
深夜,正是万籁俱寂的时候,益州城里头除了打更的人还清醒着以外,估计没几个人会在这个时候还不睡。
探头探脑的一行人从墙根底慢慢的钻出来,打头的是个壮汉,一身的腱子肉将衣衫撑得鼓囊囊,看上去就十分魁梧。
“你们两个跟我打头阵,你们两个中间儿接应,你们三个断后,若是我被发现了,你们千万要将人送出来,还有一条儿,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在府里头别惊动了人,咱们的目标可不是要人性命,咱们可是……”
“行了行了,魏大哥,你就别再重复了,这一路上你念叨了多少遍了?咱们来是劫人的,不是要人性命的,我们大伙儿都知道了!”
跟着的几个精瘦汉子忍不住嚷嚷起来。
“嘘!”壮汉忙噤声,又气不过,抬起手一人头上给了个爆栗,“我不说这么多遍,你们能记住?咱们可不跟以前一样,干的是杀人越货的勾当,咱们偷人出来,为的是替世子爷分忧,你们懂不懂?”
自从投了世子爷之后,魏大勇的脾气性子一天比一天大,气性也跟着渐长。
几个汉子挨了揍,纷纷沉默不语,听了魏大勇的吩咐,一边儿一个偷偷摸摸的跟了上去。
安亲王府挨着街市,来的时候是买了旧宅子改的,因身份地位都太显贵了,一条街上住的人,大多都将宅子卖给了安亲王府,所以安亲王府开始的时候虽不算大,但到了后来这一年里,是越扩建越大,几乎占了半条街,没去过安亲王府的人,第一次摸进去还真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魏大勇将王府的舆图拿出来,左右看了看,对着月色将几乎烂熟于心的舆图再确认一遍,才指了指整座院子最东边的一所宅子。
“就是在这儿住着,动静都小着些,王府里头侍卫森严,咱们能不能一举得手,就看这一回了!”
说话间还带着旧日的习惯,身边的人默然点头,鸟兽四散开。
幽静的院子里,不规整的脚步声才刚响起,但下一刻就彻底消失,快的几乎让人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谁?”府里的一队侍卫刚巡视过来,听见声音忍不住大声询问一句,手中长刀嗡的一声出了鞘。
“喵……”
一只白色狸猫踩着地上落了一地的杨树叶子,轻巧的跃上窗子,在侍卫看过去的时候,只看见毛茸茸的尾巴从半阖的窗子里一闪而过。
侍卫们心里一松,相互看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整好对仗重新巡视起来。
颜黛半梦半醒之际,感觉脸上毛茸茸的一片温暖,她咕哝着含糊的叨念了一句,便将那毛茸茸的东西抱进怀里,又沉沉的睡了。
毛茸茸的狸猫往颜黛怀里钻了钻,伸出舌头舔了舔颜黛的脸,闹的颜黛又嘟囔了一句。
第1049章 抓到
外头人影幢幢,初夏的夜里,投影在窗纱上,比鬼魅还要吓人,窗纱被人戳了几下,没像预料当中那般戳出洞来,让来人有些恼火。
“让开我来!”
低低的话语里,含着不耐将人推开,窗纱瞬间被人戳了个洞,一支细长竹筒伸进来,随之而来的是一股青烟,本就没有睡安稳的人,闻到烟味立即没了动静。
壮实的汉子将门轻轻推了一下,门应声即开,屋子里一股甜腻腻的香,浓郁扑鼻,内室之中,沿着床边搭着铺盖的那个睡得正香的是丫鬟,隐在纱帐当中的少女才是他们要的人。
壮汉压低的声音里,透着股子惊喜:“床上那个是咱们要找的人,手脚快些!”
术业有专攻说的便是这群打家劫舍的汉子,他们有些不敢下手,轻微的声音里带着嘟囔:“真的动手呀?这可是大家闺秀,万一不成了,不是害了人家的性命?”
可这会儿再说这些都晚了,魏大勇一把将人推开,“行了,我来,按照我吩咐的,该打头的打头,该断后的断后!”
大步走过去,连人带被子一齐抱上,魏大勇觉得怀里抱着的少女又轻又小,软玉温香的。
一路上没有惊动王府里的侍卫,那些汉子提心吊胆之余,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刚退出房门,外头就响起了脚步声。
“什么人?站住!”十几个侍卫人人手中都拿着火把,将院子几乎照得亮如白昼。
“遭了!快走!”魏大勇顾不得再感慨怀里的小姐如何软如何香,拿了绳子将人系在背后,就连棉被都扔了,就那么隔着一层薄薄的亵衣,两人紧紧的挨着。
侍卫们恰好也看见了魏大勇身后背负着的少女,面面相觑的看了一眼,惊叫声乍然而起。
“快将人拦住!姑娘在他手里!”
场面顿时乱了起来,王府里头的侍卫不止这一队,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的侍卫几乎让魏大勇一行人招架不住,若不是提前得到了王府的舆图,只怕他当场就要被抓获了。
凭着自己不凡的身手跟手下人的拼命维护,魏大勇在身上背着人的情况下,还是顺利的逃了出来,只可惜也仅仅是他一个人逃了出来,手下的兄弟,连接应的人都被王府里的侍卫留下了。
他咬了咬牙,快步赶往宁国公府。
……
婵衣拿帕子掩住嘴重重的打了个哈欠,声音里透着股子浓浓的疲惫,“都抓到了?”
隔着屏风,沈朔风恭声回道:“嗯,该抓的都抓了,放走了那个劫持表姑娘的领头壮汉。”
“喔……”婵衣忍不住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她觉得自己有点亏,这一整夜就因为这么个事儿,害得她不能合眼,“你们也是,装装样子就行了,弄出这么大的阵仗来,若不是提早做了安排,只怕吵得外祖母跟黛儿都不能睡个好觉。”
沈朔风垂下头去,这样声势浩大什么的,可完全是按照王妃的意思行事的。
“算了,人抓到了就提下去审审吧,”婵衣困的东倒西歪的,却还扶着额头不忘叮嘱,“别弄出人命来,等王爷回来还是交到王爷手上,嗯,也没什么事儿了,都回去好好睡觉吧,这一晚上闹的人,连个安稳觉都睡不成。”
婵衣吩咐完了,转身就从后门走了,沈朔风叹了一口气,总得将人都安置妥当了才能睡。
第二天一早,颜黛在床上伸了个懒腰,缩在她身边的狸猫也跟着“喵喵”的叫了一声,粉爪子上沾着泥土的黑,弄的颜黛床铺上留了好几个梅花印子。
“哎呀,这个雪团儿,肯定是半夜又跑出去了!”飘絮气鼓鼓的将狸猫抱起来,拿了帕子帮狸猫擦爪子。
颜黛眯着眼睛笑了:“狸猫就是这个性子,半夜活动逮老鼠,你以为跟咱们一样,一到夜里就东倒西歪睡得人事不知了?”
将狸猫的爪子擦的干干净净,飘絮才将狸猫交给颜黛,转身去收拾被弄脏的床铺。
“昨天夜里好像是听见了什么动静,”她一边收拾一边说,“叮叮当当的还挺厉害的,原本我以为是下雨了,可今早上起来一看,嘿!地上连点儿水渍都没有!”
“那保管是你听错了,”下人房离的院子远,昨天是飘雪值夜,一直到后半夜才睡着的她很了解的说道,“昨天半夜我就听见雪团儿挠窗子的声音,才将窗子打开一条缝,雪团呲溜一下就钻进来了,我还来不及给它擦爪子,它就跳上姑娘的床榻上,被姑娘抱着睡了。”
“那你就任由它这脏爪子在姑娘怀里头蹭来蹭去的?”飘絮对床榻上的爪子印很不待见。
飘雪无奈的道:“姑娘将雪团儿搂的紧,我若是硬上前去给雪团儿擦爪子,只怕要将姑娘吵醒,姑娘原本睡觉就浅,顶多就是浆洗着费事点儿,又不要你洗,你怕什么?”
飘絮觉得自己跟飘雪有点儿无话可说,将床铺都抱了出去。
“姑娘,还去老夫人那里么?今早王妃身边儿的锦瑟姑娘来了一趟,问姑娘昨晚睡得好不好,说王妃让大厨房炖了些虫草棒骨汤,要姑娘起来就喝上一碗呢。”
颜黛点头:“我知道了,快些给我拾掇,还赶着去祖母那里请安呢。”
飘雪将颜黛那一把子好头发放下来,手指灵活的给她梳了堕马髻,又挑了几朵纱花簪在发髻上,“姑娘,咱们现在住的院子离得远,等过段时间天气热了,要走好一阵子的路才能到老夫人那里,您可要受罪了!”
“再过一个月,我就要出阁了,”颜黛好笑看她一眼,“到时候不是离得更远?”
“您瞧奴婢这个记性!竟将这事儿忘了!”飘雪傻乎乎的敲了敲自己的头,一边笑着一边左右看了看颜黛这身衣裳,“姑娘,您这几日又清减了。”
关于这一点,颜黛倒是没有什么感觉,去了颜夫人房里,颜夫人刚念完经,正被婵衣扶着在房里慢步走。
“嫂子起的真早,”颜黛笑着行礼,“昨天可睡得好?”
第1050章 惊恐
“嗯,还行,”婵衣掩住将要打出的哈欠,应了一声,又问,“你呢?这几日换了院子,可睡得安生?”
颜黛点头:“咱们家的院子都差不多,只要将用惯的东西都换上,熏了常用的香,再挂了喜欢的帐子,被褥也都是熟悉的味道,哪里不一样呢?”
“倒也是,”婵衣笑眯眯的看着颜黛,“前几日李长宁派人过来传话,说大约再过几日就要从川南回来了。”
颜黛脸上一红,没搭话,反而是转头问起了颜夫人:“祖母,你身子累不累呀,昨儿睡得好不好?早膳要吃什么,我去做些你爱吃的点心好不好?”
“你嫂子问你话,你往我身上扯这些做什么?”颜夫人也跟着打趣的笑了起来,握了握婵衣的手:“这几日的天气虽说不错,但一早一晚的还是有些凉,你这几日既然忙,就不要过来服侍我了,快去忙你的事情吧。”
“瞧,外祖母帮你撵我走呢!”婵衣挑了挑眉,冲着颜黛递了个眼色。
颜黛冲她吐了吐舌头:“表哥不在,嫂子就跟山大王似得。”
“是呢,我这个山大王可是救了你一条小命,免得你被人压回去做了压寨夫人,”婵衣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还不赶紧讨好讨好我?”
颜黛抱住婵衣的胳膊,一脸笑意的摇着:“我给嫂子做件白绸袍子,答谢嫂子大恩。”
“去去去!”婵衣嫌弃的点了她的额头一下,“我可不爱穿白绸袍子,你还是做给未来夫婿穿吧!”
说笑着跟颜夫人道了别,便回了自己院子。
沈朔风一宿没睡,趁着将人都抓齐了,审问过一遍了,才转身跟婵衣复命,但没想到大早上的婵衣竟然不在自己院子里,便等了有半个多时辰,一双眼皮都快要打架了,才等来了婵衣。
“怎么了?”婵衣有些奇怪,“你不去补觉来我这儿干什么?”
沈朔风无奈道:“怕王妃心急,连夜审了几个人,特来跟王妃禀告。”
这些习惯都是跟着楚少渊磨出来的,楚少渊是个雷厉风行的主子,向来不喜欢拖延着办事,能快些处理好,就快些处理好,完了之后可以尽管休息,底下的人都已经习惯了,沈朔风以为婵衣也是这样,不想让她心急,便干脆连睡都没睡,直接将几个人轮着审问了一遍,还真问到了一些事。
“哦,我不着急,”婵衣语气淡淡的,揉了揉脑门儿,“反正人在手里,还怕问不出东西来么?何况不是放走了一个么?”
这种布好的局,一两个小喽啰根本起不了作用,婵衣看的很明白。
不过看着沈朔风脸色阴沉的就快滴出水来,又接了一句:“既然过来了那就说说吧,都问出了什么东西,唉,真是一天天的不让人安生。”
“是顾世子,”沈朔风皱着眉,这几年他脸上的表情稍稍变多了些,虽然还是不常笑,但不像前几年那么吓人了,“顾世子让人劫走表姑娘,是想借表姑娘来约束李公子,好让他在川南束手束脚。”
婵衣不意外,颜黛这么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图谋劫走她的人,不是看上了她这个人,就是看上了她身边的人,而颜黛身边除了楚少渊之外就是李长宁了,要威胁楚少渊,劫颜黛不如劫自己管用,所以还能因为什么?
“诶,我知道了,你辛苦了,回去好好补一觉吧。”
沈朔风叹了一口气,他就知道王妃肯定猜得到他们的图谋,那后头的话根本都不必再说了,应了一声回去补觉了。
……
魏大勇身后背着个小娘子,一路扑腾跑跳的往宁国公府的方向过去,刚想窜进去,忽的想到自己身后背着的人,然后便是顾世子最后叮嘱的那些话。
“若是真的劫了人,就将人放在你那里,不要声张,天明的时候我自会派人过去接走她。”
魏大勇拍了额头一下,还好想起来了,不然真的要惹祸,他连忙转了方向,一晚上的奔波消耗掉他不少体力,等到回到自己住所的时候,他已经是有些脱力了。
将身上的绳索解开,背后背负着的小娘子还在昏睡着,一张小脸娇俏的比仙女还要美艳上几分。
魏大勇刚从死里逃生出来,之前一直没来得及看这个小娘子的相貌,这会儿才有功夫看,只这么一眼,就险些看呆了去,嘴里啧啧有声:“怪不得都说大家闺秀不一样,连睡着都这么好看,睁开眼睛,那不是更……”
眼神从她的脸顺着往下,忽的魏大勇眼光胶着在她隆起的胸口上,人是昏睡着,但微微起伏的胸口,随着呼吸上下起伏,而要命的是因为他一路上将人背回来,衣衫凌乱衣领大敞,他一下就看见了少女那将露未露的春色。
“真是……真是对儿好东西……”眼光发直,魏大勇忍不住吞咽着口水,他平日里除了好酒好武之外,最大的喜好就是美人。
脑子里明明想着的是这小娘子是有夫家的,可手上的动作却不停,直到将人剥光以后,肌肤如雪的少女躺在他显得有些脏乱的床铺上时,所呈现出那那种极大的反差,完全的让他的目光移不动了。
他觉得即便是有夫家,也不与他有什么相干,这小娘子都已经被他劫走了,即便是完损无缺的还回去,只怕也要受夫家不喜,既然左右都是嫌弃,为何要让自己手下留情?还不如先让他享用享用。
抱着这个念头,他连衣衫都没有解,只猴急的脱了裤子,便压了上去。
少女似乎无知无觉,他原本抱着几分手下留情的念头的,可到最后却不受控制了,红着眼睛抱着她,动作激烈。
撕裂的疼痛感让少女皱起眉头,因迷香的缘故,少女睁开眼睛的刹那,都是迷茫的,直到看见眼前的魏大勇,看见自己被他抱在怀里不停蹂躏时,少女惊恐的尖叫出声。
第1051章 护着
魏大勇一把将人的嘴捂住,粗声粗气的恐吓道:“不想将人都招来看你与我这样儿,就小声些!”
少女睁大了眼睛,这才注意到这不是在自己的厢房,她忍不住推搡着魏大勇,一脸的嫌恶。
“乖顺些,不要叫,爷让你好好舒坦舒坦!”魏大勇一边儿舔着少女的脸一边儿笑的荡漾,“保管你受用不尽,心里一想到爷,就痒痒。”
少女柳眉倒立,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张嘴便狠狠咬住他还捂着自己的嘴,魏大勇被咬得疼痛难忍,反手就给了她一个耳光,恶狠狠的道:“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当心爷将你玩儿烂了卖到窑子里去!”
“你!”少女被打的嘴角磕破,半张脸都肿了起来,转过头,眼睛凌厉的瞪着他,“好大的狗胆!你知道我是谁么?我可是宁国公府大小姐,你敢这么对我,我要我父亲我哥哥将你碎尸万段!”
魏大勇忍不住愣了一下,宁国公府的大小姐?他哈哈大笑:“堂堂宁国公府的大小姐是吧?爷爷我今儿偏就要尝一尝你是什么滋味儿!”
随后的激烈动作,已经全然不复开头的小心翼翼,将少女折腾的死去活来,最后结束的时候,两条腿已经酸的没有半分力气,身体深处的那股子隐秘的疼痛,让少女眼泪哗哗直流。
恶毒的话威胁的话说尽了,但换来的却是更加狠厉的折磨,少女从来不知道原来男女之间,即便是什么都不用,只是两具身子,一个就能将另一个折腾的疼痛难忍。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魏大勇在享用过之后,便搂住身边娇娇软软的人睡了,壮硕的身子压下来,几乎成了一具小山。
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直到被人一盆冷水泼醒,魏大勇才幽幽睁开眼睛。
“哪个畜生……”嘴里骂骂咧咧的刚要开口,就看清眼前的人是谁,连忙爬起来,颤着声音道,“世子爷,您怎么来了?”
顾奕拧起眉毛,伸手便给了他一个耳光,将魏大勇一下就懵在了那里。
“世子爷,您这是,这是怎么了?”
“你还有脸问爷?”顾奕气的脸色都青了,他心窝子一阵一阵的抽疼,错着牙,心里恨不得将魏大勇五马分尸,眸子里头冒着一股又一股的火气,完全没了平日里的矜贵,死死的握着拳头,见魏大勇还一脸懵懂,他猛然出拳,挥向魏大勇,嗓音粗粝的就像野兽一般,嘶吼着,“谁给你的狗胆?谁?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你竟然敢违背我!你竟然敢…我!我要将你剁成一块一块去喂狗!”
魏大勇在他出拳的瞬间,偏头躲了过去,再听闻顾奕这番话,当即心凉了半截子,他睡的那个女子,不会是……瞬间,他觉得自己头顶上的天塌了。
顾曼曼坐在车上,听着兄长在屋子里的嘶吼声,泪如雨下,她受了这样大的委屈,若不是因为哥哥他要对付别人,自己又如何会被人算计?身体深处的隐痛,让她连坐着的姿势都觉得别扭难受,但又不敢动,好像动一下不止彻痛伤处,就连那人留在体内的脏东西都要出来似得。
等了半晌,屋子里的动静消停下来,顾奕身上脸上都是血,从屋子里走出来,血腥气浓的遮也遮不住。
“回宁国公府!”他沉声吩咐,虽然知道自己这一身儿脏污,应当避一避,不该骑马回去,可车里坐着自己妹妹,他没脸见她,他心里明白,若不是他的疏忽,曼曼不会遭此一劫。
“安亲王妃!”他错着牙将这几四个字一字一字的磨出来。
……
“阿嚏!”婵衣午睡起来,便一连打了两个喷嚏,揉了揉鼻子,忽然觉得身上有些冷。
一条薄毯披到了肩上,锦屏淡淡的担忧声响在耳边:“晌午就不该在凉亭里摆午饭的,您看着凉了吧!”
“指不定是有人在念叨我呢,”婵衣笑着将薄毯紧了紧,坐在罗汉床上,伸手便端了茶来喝,“也不知道王爷走到了哪里,留下的这些人手,我看着都嫌烦。”
院子里头看着平静无波,但实际上到处都是暗桩,一院子的暗卫隐在暗处守着婵衣,一天要换四拨人手,无论哪一波都是顶尖儿的高手,即便是来的人如同上一次那般百来号,都保管进来就休想活着出去。
锦屏笑着给她往小吊壶里添了些滚水,“您就甭嫌了,若不是留了这么些人手,只怕昨天您也得遭殃!”
婵衣支起手肘托着下巴百无聊赖的应了一声,然后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还是头一回跟他分开这么久,之前没成亲的时候,他去一趟西北,临走之前跟我依依惜别,我还嫌他腻歪,现在可算是知道了他当初是什么心情了。”
锦屏听她这么说,扑哧一笑:“等王爷回来了,您再将这话与王爷说,王爷定然能高兴的一餐多吃两碗饭。”
“在他面前说这些,只怕他尾巴都要翘上天了,”婵衣哼了一声,又忍不住笑了,“我就希望啊,等他回了云浮就派人来接我过去,往后一家人都在一起。”
脸上的笑容遮掩不住,却是想的十分美好跟长远,锦屏在一旁连连点头,“王妃放心吧,定然会是好消息的,咱们王爷的本事您还不知道么?”
主仆两人说着话,丫鬟进来禀报说郑二太太携着郑二奶奶、郑三奶奶跟郑四奶奶来了,婵衣忙让人请到花厅,自己换了身儿待客的衣裳,才转身去了花厅。
“今儿特意来的晚了些,怕扰着您休息。”郑二太太一边行礼,一边笑着解释。
“不算晚,我也是才刚睡醒没一会儿,”婵衣将郑二太太让在自己身边的罗汉床上坐下,“亏了郑三公子,我才能安排好,不然昨天晚上可要闹腾的凶起来呢。”
郑三奶奶与有荣焉的笑着道:“王妃不要放在心上,都是咱们应当做的,夫君他可是一得到消息就立即跟公爹商议,要护着王妃,护着表姑娘周全的。”
第1052章 恶人
郑四奶奶忍不住侧目,瞟了郑三奶奶那一脸‘快夸奖我家夫君’的神情,暗暗的拉了郑二奶奶一下,努了努嘴,一脸的嘲讽。
郑二奶奶忍不住抿嘴笑了,也怪不得四弟妹会这么个鄙夷的样子,事情她也听说了,三弟妹她开始的态度可不是现在这样,当初有多害怕,她虽然没亲眼瞧见,可底下有人亲眼看见过的,三弟妹虽然没有闹到什么样,但那副涕泪横流的拉着三弟的手的样子,可叫下人看了个真切。
叹了一声,她觉着完全能理解,她要是三弟妹那么个经历,估计也要心慌意乱,只不过三弟妹这会儿在安亲王妃面前这样居功,到底是有些让人不齿。
“好了,只要王妃没事儿就好,”郑二太太瞧见自家媳妇跟五叔家儿媳妇打的眉眼官司,也明白这个三侄媳的心思,说道,“咱们跟王妃本就没那么见外,做这些都是本分,今儿也是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的,府里头花花草草什么的若有损毁的,都交给我这个三侄媳妇,她在这上头是一把好手。”
婵衣对这几个人的眉眼官司看的明白,前一世就没断了跟这些世家太太奶奶们打交道,知道怎么回事儿,笑道:“那就辛苦郑三奶奶了,别的倒是都好说,就是原先院子里头长着的几株姚黄魏紫牡丹花造了祸。”
姚黄魏紫虽然珍惜,但却不是那种难活的花,只要用点心就能养回来,更何况只是被人践踏了几下,郑三奶奶擅长此道更是明白安亲王妃这么安排的用意,她是故意要给自己这个机会的。
“那我去看看,若是能活,我必尽力挽救,若是活不成的话,我那儿还有几株绿牡丹,若王妃喜欢的话,都搬来这里就是了。”
婵衣笑着点头道:“不急着,这会儿日头正烈着,咱们在屋里打会儿叶子牌再说。”
郑家几个女眷自然都说好,牌桌摆开,茶点挨着上了好几趟,屋子里头欢声笑语没断过,一个下午都没冷场,直到傍晚时分,天上泛起了红霞,郑家女眷告辞之际,郑三奶奶才顺便去看了看所谓被践踏的快死了的牡丹花。
说是遭了祸的牡丹花,此刻开得正艳,只是有几根纸条被人践踏过,踩烂了几朵花而已。
“三嫂的绿牡丹算是保住了。”郑四奶奶笑意盈盈,仿佛先前暗含着不屑的人不是她一般。
郑三奶奶脸上并没有不悦,甚至还笑着应和道:“王妃若是喜欢,别说绿牡丹了,就是再难一些的花儿我都能养的好好儿的送给王妃把玩。”
搭上安亲王妃这样尊贵的人,谁还在乎身外之物?
郑四奶奶忍不住想出口讥讽几句,被郑二奶奶拉住了,“三弟妹真是养花的一把好手,不像我,养什么花都是恹恹的。”
听着恭维,郑三奶奶才看了眼郑二奶奶,不像对待郑四奶奶那样不在意,她从郑二奶奶柔柔一笑。
“这有何难?往后二嫂若是想养什么花儿了,不知道法子养,都可以来问我,保管教你把花儿养的水水灵灵的,谁见了都说好!”
甩着帕子,郑三奶奶心情颇好的慢悠悠走出王府。
“你拽着我干什么?”郑四奶奶见不得郑三奶奶那副张狂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的看着郑二奶奶,“你没瞧见她这么个得意的样儿,不就是会养个破花而已,谁家里没几个会侍弄花草的婆子?偏她就能得意成这般!果然小家小户出来的人,就是不一样!”
“哎呀,你少说两句吧,别忘了这是什么地方!”郑二奶奶最怕的就是这个堂叔家的妯娌不管不顾的火爆性子,婆母原本就是在她跟郑三奶奶之间犹豫的,选了她只是不想被郑大太太奚落罢了,谁知道这样也能有争执,真是叫人心中无语。
郑四奶奶这才收敛住,跟郑二奶奶一道去了垂花门,郑二太太等在垂花门口,并没有跟她们一起过去,看见她们三个人不是一起出来,便知道又起了争执,心中叹一声,脸上无话的回了家。
关起房门来,郑二太太才对自己的儿媳妇叮嘱:“往后你与四侄媳妇远着些。”
郑二奶奶点头:“本也不算亲近的,只是日日来王妃这儿打牌,才显得近了些,媳妇也察觉出来四弟妹的脾气了,当真是。”
不好背后论人长短,她说了一半儿便住了嘴。
“三侄媳妇人并不坏,只是家门不幸,不过好在她运气好遇见了欢哥儿,愿意担待她,”郑二太太一双眼睛毒辣的很,“人蠢也有蠢的好处,只不过与她也不能太近,谁知道她什么时候犯蠢?”
郑二奶奶对于婆母这番一针见血的话也不好发表什么言论,只好沉默不语。
“还有,往后跟颜表小姐那边也要多亲近亲近,”郑二太太在心里盘算了很久,怕儿媳妇想不明白,多说了两句,“川南那边传来消息,李公子已经接手了马旻的职务,往后川南只怕就姓李了,咱们家的根基在这里,川南还有许多的产业。”
而且李公子他人虽然在川南,但手里的人却分了一支出来特意放到了颜姑娘的身边,否则之前的事是怎么成的?即便是安亲王妃再如何有手段,也不能想出这样的阴招来对付宁国公世子。
……
李长宁自从接手了马旻留下的职务之后,就没有一刻的闲工夫,即便是在知晓了颜黛有危险,也没能立即脱身回去。
手上压着太多的乱子,他只怕他一离开川南,川南就彻底翻天乱了,无奈之际,他便出了个损招,原本是让顾奕自食恶果的,但据线报来看,这个恶果实在是有些太大。
“这个顾奕,也真是个人才了,你说说他这都是招了什么人进来?”李长宁挥手让下人都出去,转过脸跟周茂叨叨,“你说这要是真的让他得逞了,我非得回去宰了他!”
周茂脸色也不太好,半晌才接了一句:“恶人自有恶人磨。”
第1053章 山贼
“照你这么说,我就是这个恶人了?”李长宁长眉一挑,凝着周茂那张女气的脸,颇有些不高兴。
周茂睫毛一掀抬眼瞥了他一眼,“我只是说你对付顾奕用对了法子,想这么多不累么?而且,现在是掉以轻心的时候么?马旻手里养着的那几个山贼寨子,都摘出来了?”
官匪勾结,这事儿并不新鲜,马旻能在川南占着这么大优势,除了他的那些手段,就是暗地里的一些勾当。
“周都指挥使怎么说?”李长宁有些头疼,“其实这些匪患要剿灭并不难,先前萧洌在这儿的时候,我们俩就合计过。”
“我爹能帮着你压一压就已是不易了,”周茂敛眉,声音平淡的不像是在谈论自己父亲似得,“他在川贵这么些年,不偏不倚惯了,剿匪的事儿,只能靠咱们自己。”
李长宁叹了一声,看了看周茂那张平静无比的脸又叹了一声,“你说你们父子俩,到底是……哎,算了,你能站我这边儿已经是让我觉着意外了,不管了,再不动手估计我回去连婚期都耽误了!”
“要动手就尽快动手,过了这几日我要开始忙了,没功夫跟你一直耗着,”周茂站起来,“现在就去,山贼总不会自个儿找上门儿来。”
“哎?你这么急,完了这事儿又要忙什么大事儿去?”李长宁觉着他着急情有可原,可周茂一直在川南,他能有什么急事儿啊?
周茂转过身拧着眉看着李长宁,神情里头带着些不悦,“我说,你不会真的不记得了吧?”见李长宁一脸懵然,周茂恼火起来,冷冷盯着他,几乎一字一句的将话从牙缝儿里磨出来,“五日之后便是我与阿夙的成亲之日!李长宁!你莫要告诉我你当真忘的一干二净!”
“啊?啊!我记得,记着呢!”李长宁恍然大悟,忙将话圆回来,“不就是成亲么,放心放心,保管耽误不了事儿!”
周茂抬脚就走,他就知道这个浑人脑子装着一团草,除了剿匪兵马战略舆图之外,就只有他的那心尖儿上的女子才是大事要事,别的什么事儿能过下脑子就了不得了,他跟这么个浑人生气,简直浪费!
“哎!你且等一等,咱们就这么光杆儿过去?不准备准备?那去了是去剿匪还是让匪剿咱们?”李长宁压根儿就没往心里去,他一忙起来,连自个儿阿爹吩咐的事儿都能扔到脑后去,身边儿的人恼他这样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点几个亲随,乔装打扮一下,”周茂脚步不停,嘴里已经将一切都安排的妥当,“你把你身边儿长随的衣裳换上,反正你不常在川南,即便当初跟萧洌平乱,也没露过几次脸给那些山贼,他们未必就认得你,况且就算认出来,也没什么大事儿,他们这会儿估计想着没了马旻,朝廷下一任接手的官吏八成儿也跟马旻差不离,马旻当初不也是这么接下来的。”
李长宁听他安排的条条顺顺,忙不迭的点头,自个儿换衣裳的时候,见他只是换了一件长直缀,腰间还挂着两块玉佩,又忍不住道:“你让我换衣裳,怎么你反倒还是这么个打扮?”
“我这样,看着像个长随?”周茂眼睛也不抬,长直缀的料子虽不是很好,但穿在他身上,却隐隐有一种贵公子的味道,加上那张过于秀气的脸,倒还真不适合打扮成个长随。
李长宁上下打量着周茂,半晌点点头:“也是,你这么个身板儿,弱弱唧唧的,穿上铠甲也不像个将军,难为你了!”
“待会儿去勘察,若遇见了人,你闭上嘴一句话也不许说!”周茂脸色沉的厉害,李长宁像是一点儿也不会看人脸色似得,直问他为什么,周茂忍不住错着牙,“我怕你一张嘴,人家就听出来底细!”
川南山脉险峻,山贼又向来是盘踞着山头的,这些年跟官吏勾结着,早成了气候,寻常的时候都是小打小闹的,文帝曾经派兵围剿多次,但都围剿不下来,并非是山贼有多厉害,而是川南形势复杂,且这里大小山贼连成了片,加上地方上还有土司这样盘踞一方的族群,一旦一个地方乱起来,很可能接连着好几个地方都跟着乱了,所以这也是朝廷没办法大面积围剿的原因。
山里的暗哨有许多,这会儿正有山贼喽啰蹲在哨卡上望风,远远的瞧见了一行人接近,眼睛一亮,忙将身边儿的人招来,“你瞧,有肥羊来了,看着就像从外省来的,咱们又能开顿荤了!”
几个人合计一番,将人放的近了一些,才纷纷冒出来,十来号人手里都拿着长刀长矛的利器,太阳一照,反出明晃晃的光亮,晃的人睁不开眼。
“什么人?不知道这儿是我们黑虎岗的地盘儿?将手上的家伙什儿放下!”显然放暗哨的几个山贼是新来的,话说的也不狠戾,虽然吓了人一跳,但让人脸上没多少害怕的意思。
“说你们呢!”山贼喽啰里头的小头目瞪眼,对自己不能震慑住这些人,很有几分介意。
周茂给李长宁使了个眼色,李长宁笑嘻嘻的将手里的包袱丢到地上:“我说各位好汉,别动手别动手,咱们是从云南来的,是要进京师之地赶考的举子,初来乍到不知道规矩,还望海涵,别伤了我家公子的性命!”
“爷爷们最厌烦的便是你们这些赶考的举子!那些鱼肉百姓的狗官,哪一个不是读了一肚子书?读的书越多,越是坏透心肠!”
颠三倒四的话居然也能让人信服,李长宁觉着先前被周茂奚落的那口气,总算是有了发泄的地方。
“别别别!”眼睁睁的看着那些兵器要往身上招架,李长宁左躲右闪上蹿下跳,灵活的不像样子,“各位好汉饶命,好汉饶命!你们要什么都在包袱里头,可千万别伤人,别伤人!”
周茂无言的看着李长宁跟几个山贼喽啰玩的不亦乐乎,头大如斗。
第1054章 先生
黑虎岗这地方,相传是因为这儿曾经出过一只花纹是黑蓝色的老虎,得道成精之后造福一方,才被人口口相传着,叫做了黑虎岗。
而黑虎岗的大当家姓申名海,年纪四十出头,占山为王的时候才十八九岁。
其实说起来,他本不该当山大王的,他父亲原是走镖的镖师,他从小是在父亲的一枪一棒下教养着长大的,后来一次走镖,父亲遭了劫道的洗劫,他为了报仇,才上了黑虎岗,隐藏着报仇的念头,一日日的服侍着黑虎岗原大当家,服侍了几年才找到机会杀了原先当家。
原本在杀了仇人之后,他便要下山的,可那会儿正赶上朝廷剿匪,他下不去,官兵上不来,一连几日都断了粮,他几乎被饿死,还是寨子里头的兄弟们不计前嫌,救了他一条性命,往后他走是走不脱了,便在黑虎岗安顿了下来。
这会儿已经过去了二十年左右,从少年轻狂逐渐的走向沉稳,黑虎岗的地盘儿也是越来越大,跟马旻勾结在一起块儿的时候,他也是小心翼翼,从来没有真的信任过这些官吏,这会儿听说马旻被流放,他的这颗心就一直提在嗓子眼儿里,这么多日了,他不敢有动作,生怕招来灾祸。
“大当家,咱们在山地下截了个举子,您看是不是带上来?”小喽啰压着兴奋之意,上来禀告。
“胡闹!”申海斥道,“先前我怎么吩咐的?这几日不要出手,不要惹事,你们一个个的都当成了耳旁风?”
小喽啰被这厉声呵斥吓得,抖了两下之后,才辩了一句:“小的,小的也是瞧见大当家,那么礼遇谢先生,小的小的才想着,这天底下的仕子差不离……”
“你他娘的还敢跟老子顶嘴?”申海眼睛一瞪,“老子请来的先生,能跟你抢来的举子一样么?”
小喽啰不敢再辩,垂着脑袋可怜巴巴的。
“那,那小的去将人给放了?”
“放?放你的头!”申海伸手在小喽啰头上狠狠的敲了一下,“你将人放下去,回头再引了官兵上来,将你的头割下来往城门上挂的高高的?”
小喽啰被那场景吓得瑟缩了一下,声音里头都带上了哭腔:“那,大当家的,那咋办?不能放也不能留,那不行,要不咱们把人杀了?”
“杀人?就你?”申海冷眼看了眼小喽啰,“你他娘的毛儿都长齐了?张口闭口就杀人?你咋这么能耐?要不这大当家给你来当咋样?”
申海这么多年占山为王,手上沾着的人血却远远不如其他山寨的多,虽说这山上,数他黑虎岗的寨子最大,可到底是因为小时候的教养,让他手上绝不沾染平民百姓的血,所以黑虎岗在这一代的风评倒是比其他山寨好上那么一些。
小喽啰都快哭了,左也不行右也不行,大当家的这是要拿他问罪不成?
“行了!你瞧你那个怂样!”申海挑着眉毛,不耐烦手底下的人一脸窝囊相,又狠狠敲了他的头一下,“将你说的举子带上来,老子看看是啥样儿的再说其他!”
“诶!”小喽啰得了这句吩咐,飞也似的转身就去下头提人了。
申海忍不住叹了一声,这一天天的心操的,就快把头发都愁白了,才扭过头去,就看见自己的小儿子迈着两条小短腿“哒哒哒”的跑了过来,小胳膊一张,乳燕投林似得往他腿上扑了过来。
“阿爹,阿爹!”小男娃不过才六七岁的年纪,正是活泼好动,惹人嫌的时候,“您咋在这儿呢?您跟我来,跟我来,我有事儿找您呢!”
“景哥儿等会儿,阿爹这会儿有事儿呢,顾不上,你先自个儿玩儿会儿,乖,啊!自个儿玩儿会儿!”
便是申海这样占山为王的山贼,对上自个儿儿子时,那股子亲昵的宠爱之意,从眉间到嘴角,遮掩不住的温柔了下来。
“不!阿爹我不!谢先生就这会儿有功夫,他一会儿去画画儿了,可就不教我了!您跟我来就一会儿,一小会儿,不会耽误您时间的,您那些事儿往后挪挪!您跟我来!”
被儿子闹的实在没办法,申海干脆告诉手底下人,将人带到后院去,自己抱着儿子去了后院。
“先生!我将阿爹叫来了,”申景眉眼当中带着遮不住的得意,一下就从申海胳膊里跳下来,朝人跑过去,“先生,您前几日说的那个水车,后院儿就有山泉水,我阿爹的力气大,保管能将车给立起来!”
后院儿里的木桌旁,此时坐着一个相貌俊美的儒雅男子,身上只穿着白绸袍略微显得有几分单薄之意,墨黑的头发松松挽起发髻,眼睛特别明澈,看过来的时候没有半分凌厉感,让人忍不住与他亲近。
“嗯,”他轻轻应了一声,将手中的机括拼装在一起,抬眼看了眼申海,眼中淡淡的笑了笑,“还烦请大当家的搭一把手。”
一副将申海当做苦力用也用的理所当然的神情,叫申海脚步一歪,心里发苦,他一个堂堂的山寨当家,这,这都是在干些什么!
想是这么想,可手上动作却一刻也没敢停,伸手将那不大的像是车轮一样的玩意儿给抬起来,一边儿看着人上机括,一边儿给打下手。
被带进来的周茂和李长宁,刚进后院儿就撞见这么个情形,原本应当是威风凛凛的山贼大当家,却一脸黑泥的正将水车矗立起来,而一边儿立着的小男娃兴奋的直拍手,另一边儿的儒雅男子不时的冒出几句话来指点着怎么装,水车就装在屋顶上方,屋子一旁恰好有一泓山泉缓缓流经而过。
“这是?”周茂不是没瞧见过水车的人,可是这山上又没有地,更不需要水车灌溉,且这水车的规格也有些太小了些。
仔细的看了眼水车上头的构造,周茂这才瞧出来这个水车到底是哪里不一般。
“这样往后天气再热,只要启动水车的机括,便能送进来凉意。”儒雅男子一边将最后的几个机括装上,不过轻轻一拧,水车便缓缓的转动起来。
第1055章 谢五
“这可真是……心思奇巧!”周茂张口结舌,第一次瞧见水车竟然也可以用做这样的用途,不过是稍稍改动了几处,那些水便从木板上倾泻出去,半点儿也洒不到屋顶上,却将水送来的凉风一股股的送进屋内,这可比在屋里放置什么冰鉴要好用的多!
“我今天就要在这屋里睡觉!”申景高兴极了,一边儿抱着申海的腿,一边儿仰头看着水车,已经过了立夏,这几天中午特别的热,他站在水车旁边,都能感觉到一股股凉风袭来,舒服极了。
“不行!”申海一听儿子这小胳膊小腿儿都没长全活,就想着要到这么凉的地方来睡,当即便沉下脸来,“这天气中午热归热,但晚上却凉了下来,你在这么个地儿睡觉,第二天保管要受风寒,不许哭闹,哭闹也没用!说了不许就是不许,不信你去问你阿娘去,你阿娘要是同意,你找我来!”
申景小脸上一脸的委屈,扔开了自己父亲,小脸怏怏的转到儒雅男子跟前,“先生,我就想在这儿睡,您做了这个就是给我乘凉用的,我阿爹还不许我……”
“嗯,本就是三伏天酷暑的时候用的,”儒雅男子将装上去的机括又卸了下来,随手给了申海,“往后天气热的时候再用吧。”
申海看着自个儿儿子一脸委屈,委屈的都快要哭出来的模样,脑门一跳一跳的疼。
“既然喜欢这些,就要听父母长辈的话,爱惜身子,”儒雅男子手指轻抬,摸上申景的脸,“你若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再有奇思妙想也无用。”
申景一脸懵懂,却隐约明白了先生的意思,连连点头:“先生,我听话,往后您就在这儿住下吧,您教会我了,我往后好好孝敬您,父亲的那些好酒好肉都给您!”
还是小孩子,以为好酒好肉好好款待人,就能将人真的留在身边了。
申海一脸尴尬,“让谢先生见笑了。”
儒雅男子笑着摇了摇头,看了眼申海,又看了眼申景,叹了一声,再转回申海身上,有些语重心长:“大当家占山为王英勇不凡,只是可惜了景哥儿,他有这份儿心,又喜欢钻研,这几日做水车,不管多无趣,他都能耐着性子在我身边问个长短,还能自个儿动手做些机括,在他这个年纪的孩子里头,真是不容易,哎!可惜,实在可惜!”
一句话里头带了三个“可惜”,说的申海心里一阵阵的后悔,占山为王本就是做贼的行当,不当心哪一天就要被人剿了满门去,年轻的时候有一腔豪气,不怕这些个,大不过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可自从有了孩子,他这心就越来越软,尤其是这孩子还是他三十五、六的时候才有的,真正是嘴里含着手里捧着都怕磕着碰着,他便忍不住替后辈盘算起来,往后难道子子孙孙都要做贼么?
这些念头他不知在脑子里转了多少回,早就在两三年之前,他就有了悔意。
“大当家,人带来了!”小喽啰瞧见大当家不说话了,忙禀告着,怕申海看不见,一个劲的将两个人往前头推搡。
“你干什么?干什么?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们当山贼了不起咋地?”李长宁被推搡的有点儿恼意,两条胳膊被绳子捆在后头,推搡几下险些跌倒。
周茂脑门儿上的汗都被李长宁这几句话给逼出来了,忍不住瞪了李长宁一眼,可李长宁压根儿就没往他这边儿看,这一眼是瞪给了瞎子看。
“嘿!我说你这小子!”小喽啰忍不住踹了李长宁一脚,“你死到临头了还这么死鸭子嘴硬,跟爷爷犟是吧?信不信爷爷一刀就把你脖子给你砍下来,当凳子坐了,当球踢了?”
申海现在满心满眼的都是悔意,再看见小喽啰这么嚣张,忍不住便骂道:“数你话多,还不闭上嘴,给老子滚出去!”
小喽啰本还一脸凶狠的瞪着李长宁,被这么一骂,立即点头哈腰连滚带爬的出去了。
申海这才打量起被劫上来的两人,看了看李长宁这一身被绳索捆起来,显得紧绷绷的胸膛,再瞄了一眼周茂那张矜贵当中含着股子斯文的模样,脑门儿“嗡”的一下。
“你们,你们……”他越看李长宁就越觉得他眼熟的很,越看越心惊胆颤,原本泰山崩于前都不改颜色的申海,这会儿心里是不住的往下沉。
李长宁跟周茂两人原本是计划先埋伏起人手来,然后再假装被劫,先将几个喽啰抓回去一顿拷打之后,再做准备的,可没想到遇见了黑虎岗的山贼,他们的计划立即就改了,黑虎岗的山贼很少会杀平民百姓,他们来这一趟,原本就是打着招安的心思的。
“既然大当家的认出了我们,就先给松开吧,这一路上被捆着,委实有些不大好受。”周茂见申海这副表情,也就明白了他们没有再装平民百姓的必要了。
“诶,诶!”申海利落的掏了匕首出来将绳索割开,将两人解开,他才瞬间反应过来,低低的哀叹一声,自己这个大当家的实在是当的太窝囊了,遇着几个读书人,就一点儿辙都没有了,说什么做什么。
“既然大当家还有事,那我便回屋了。”儒雅男子冲申海点了点头,转身即走。
“等会儿!谢先生您等会儿!”申海灵光一闪,忙挽留他,给两人介绍,“这位是谢五爷,谢先生,这几日在我们寨子做客。”
周茂还在揉着手腕,乍一听谢五爷这个名字,猛的抬头看过去,眼神不可置信:“什么?谢五爷?是那个谢五爷?安亲王妃的外家谢家的五爷?”
周茂只见过安亲王爷,并没见过安亲王妃,但他自从得知谢五爷来了川贵以后,就一直盘算着见一面,可因为李长宁这么个浑人祸害,他一直没抽出时间来去一趟益州城,听见谢五爷离开的消息,他别提有多遗憾了。
“大当家抬爱,”谢砚宁笑着拱手,“原本是碰见了些麻烦的,多亏了大当家出手相助。”
第1056章 招安
“诶,说这些做什么?什么助不助的,您不必跟我客气!”申海连连摆手,“再者说,您救了景哥儿一条小命就不算了?说这些客套话做什么?也不怕您笑话,我将您硬留在这儿,也是怕您转个身就将我们山寨交给朝廷。”
谢砚宁淡淡笑了笑,申海这个担忧确实是正确的,他虽不是官身,但家中两位兄长都是在朝为官,尤其是大哥,一双腿毁于海寇之手,他不能说是恨尽天下贼寇,但遇见了也不会手下留情。
周茂有些激动,他素来对谢砚宁是很景仰的,等到人真的到了面前,他忽的发觉自己不知道该先说哪一句好了,只是这会儿不是说话的时机,正事当前,他即便心中起伏再大,也得压回去。
李长宁倒是不如周茂这般神情,他走的是武将的路子,最景仰的是萧睿萧老将军,这会儿看见谢砚宁,并没有多大的感觉,顶多感叹一声谢五爷的风姿,也就结了。
“今儿过来,其实是想跟大当家谈一谈。”李长宁脑子里头一片清明,若是说动了这个申海,说不定这一片的山贼都不足为惧。
“谈?谈什么?”申海第一个念头就是朝廷要派人围剿自己了,现在不过是派了两个先锋官过来打个招呼,当下脸色就黑了一半儿。
“就谈谈大当家往后的打算,”周茂收敛住自己内心的激动之色,想了又想,才道,“川贵被皇上给安亲王爷做了封地之后,安亲王爷一直没空腾出手来整顿川南,先前的一两年里,大当家是过了几年舒心日子,可如今马总兵意图对王爷不轨,被皇上发配到了岭南,川南的格局大变,黑虎岗迟早要被整顿,大当家若是再不考虑,只怕往后连自己妻儿都无法保全。”
申海脸色难看至极,他自然知道这一点,否则也不会这么苦恼困惑了,但知道归知道,难不成要他将寨子散了不成?这些年在山寨里头他可是一把手,天上地下唯我独尊惯了的,再回归市井里,且不说自己能不能适应的了,就说朝廷能不能放心都不知道。
申海张了张嘴,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好,他能说什么?还能说些什么?
“若是大当家没有打算一辈子就在这黑虎岗做山大王,倒是可以考虑朝廷诏安,”谢砚宁看出了这两个年轻后生的意图,虽然并不认识这两个少年郎,但还是决定帮一把,“我倒是可以从中做个中间人,我外甥女是安亲王爷的妻子,安亲王爷也算是从小在眼跟前长大的,他那里我可以做个担保。”
申海愣了愣,他没有想到过这个文文弱弱一脸儒雅的谢五爷会提出来帮他的话,心中犹豫轻了几分。
“容我考虑几日,”申海一时之间做不了决定,他觉得自己脑子里乱糟糟的,“黑虎寨里头还有其他当家,我虽身为大当家,但也不能一意孤行。”
“这是必然,”周茂一口答应下来,“大当家思量的这段时间里,我跟李将军就在寨子里头,大当家尽可放心。”
谢砚宁赞赏的看了眼周茂,能够有这份胆识跟心性,必不是寻常子弟,从他说话口气跟神态里头,加上身边李长宁的将军身份,谢砚宁已经猜出几分来。
申海倒是没有为难周茂跟李长宁,这两人有胆量被寨子的兄弟劫上来,便说明他们的气度跟后手都是准备妥当的,即便是不同意,也不能怠慢两人,便让两人就在这后院两人一间房挤了挤,与谢砚宁在一处,也算是给他们三人的照顾了。
申海抱着申景离开的时候,申景百般不情愿,他又哭又闹又踢又打的,俨然一副不愿与谢先生分开的模样,让申海知道自己必须得尽快做个决定出来。
而李长宁在申海走后,便细细的打量了一遍这个后院,虽然外头看着简陋,但里面却还是布置的有模有样,虽然不能跟自己的府宅比,但小住个三两日的到也没有不便之处。
作为一个武将,他早在上山的时候就将山上的情况摸了个七七八八,他这会儿跳上屋顶,趁着天色未暗之前,仔仔细细的从房顶上往山下望去,郁郁葱葱的树木几乎将山路遮的严严实实,可他眼力跟记性好,对方向上头也有一定的判断力,看了一圈儿之后,才跳下来。
“这个院子必定是申海常来的一个院子,我刚才仔细瞧过了,周围的暗哨有十六个,比宴客厅还要多四个,而且这院子的视野十分开阔,从山下上来什么人,在屋顶上一看就能看见。”
周茂点头:“申海必定是一早就有了退意,否则不会我们一来,他就这样容易被说服,还给安排到这里来,甚至连为难都没有为难我们。”
“就是不知道申海能不能做得了这个黑虎寨的主,若是当中有人不愿归顺的话,还得多费一番力气。”
李长宁担忧极了,他可不想在这里待的时间太长了。
“不会的,”谢砚宁轻轻一笑,“寨子里头当家管事大多都是有家眷的,他们冒不起被剿灭的风险,而且这里的山贼过多的话,迟早会引起朝廷的围剿,尤其是这里还是安亲王爷的封地。”
周茂对于谢砚宁在这里感到十分的好奇,忍不住问了一句,谢砚宁才缓缓道出。
原本他携着妻儿从益州城出来,打算去看望附近的旧友,闵氏恰巧这几日身子不适,女人家小日子来了,便哪儿也不想走,谢砚宁便留下了几个长随服侍闵氏跟谢翀云,自己带了个长随便去找旧友。
结果旧友没找着,却遇见了附近的山贼,双拳难敌四手,正要坐以待毙之际,申海这个隔壁山头的山大王抱着高烧不退的小儿子申景来求医,就这么撞见了。
若是寻常,申海或许就不管了,可那会儿申景烧了三天不退,性命垂危,他心里头抱着一丝善意,希望他救下谢砚宁跟他的长随之后,上天能够将这两笔善缘都记到申景的头上。
第1057章 报仇
后来是谢砚宁看了眼高热不退的申景,发觉他的症状有些像先前在一本医书里头看过的,误食毒草之后的中毒之象,一边十指放血,一边拿了鸡毛挠着嗓子眼,吐了好几回之后,送去山下医馆里,捡回来一条小命。
后来谢砚宁被申海囚禁了起来,这么一囚禁就有十天之久。
“幸好撞见你们,否则只怕我还得再费一番功夫。”谢砚宁眉目当中含着浅淡的笑意,神情里头看不出多少恼意跟焦灼,这份养气功夫算得上一流。
“其实即使我们不出现,您也是能脱身的,”周茂看的很清楚,“先生这样长才,无论在哪儿都会受人敬仰,即便是申海没有孩子,只凭着您露的这一手,他就绝不会舍得对您动粗。”
谢砚宁摇头笑着说:“不过是些小玩意罢了,只要多想想就都能想出来的,黑虎寨里的几个当家我也都见过,说是落草为寇,实际上也大多都是为了一口温饱,虽说他们这般拦路抢劫是违反朝廷法度,可若是连活都活不下去了,只怕人都要被逼着走这一步,也不能全然责怪他们,能不费一兵一卒的解决了是最好的。”
“若不是您在从旁相助,怕就我们二人,那申海是信不过的,您的身份放在这儿,我若是申海的话,我必然也会相信您。”
周茂说的是心里话,他现在最担心的反而不是黑虎岗,而是其他的几个山寨,这里的几个山寨都是互相私下里较劲的,若是黑虎岗招安了,只怕其他山寨不会那么轻易妥协,到时候凭借着易守难攻的地形跟山势,想要真的将山贼剿灭,没个几月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咱们得尽快解决这事儿,不然就麻烦了,”李长宁也想到了,声音发沉,“顾奕肯定有后招没使出来,他手底下的人不可能就那么小打小闹的。”
虽然李长宁很鄙夷顾奕手底下没有多少能人,但他心里明白,顾奕没有不代表顾仲永没有,顾仲永不是什么好性儿的人,亲生女儿遇见了这事儿,他能忍得下来才是古怪。
……
却说几日之前顾奕将顾曼曼送回家中,还没来得及说话,顾曼曼就立即去了净房,丫鬟婆子烧水打水要服侍顾曼曼,都被她撵了出来,她一个人在净房折腾了很久,久到忘记换过多少遍热水,而服侍的下人手脚都酸痛到连抬都抬不起了,顾曼曼才算暂时够了,将自己那一身儿搓的红红的肌肤裹得像个蝉蛹。
“将这些衣服都给我烧掉!挫成灰,扬开,扬的高高的!”
顾曼曼脱下来的衣裳一开始是看一眼都觉得难受,让人快些收走,后头觉得收走也不好,干脆让人将衣裳烧成灰烬,她心里愤恨像是能跟着那衣裳一起化成灰烬一般。
眼睛哭的像个桃子,她委实是头一回受这样的屈辱,整夜整夜的睡不着,一闭上眼,那壮汉那张涎水直流的脸就出现在面前,对她做着可怕的事,她浑身酸疼了好久,无论是坐是立,都不舒坦。
这几日服侍她的下人个个担着万分小心,谨慎的都不主动凑上前去,偏越这般,顾曼曼疑心就越重,就越发作的厉害,等到顾奕再来看顾曼曼时,顾曼曼院子里,已经出了两条人命。
“曼曼,你这是干什么?”顾奕刚进来就看见顾曼曼将身边下人让犯了错的婢女按住,她狠狠的踢着那个婢女的身体,还专挑的是最经不住的地方踢,一脚跟着一脚,一脚比一脚狠。
顾曼曼就当没听见一般,连甩都没有甩顾奕。
“你停下!”顾奕上前一把拽住顾曼曼的胳膊,将人拽了回来,“够了!再大的错处也够了!”
“不够!”顾曼曼抬起眼睛,一双眼睛通红,里面的血丝几乎布满了整个眼珠子,“凭什么我在这里受苦,她们却还笑得出来?大哥,你是不是也在笑我?你是不是也觉着我脏了?觉着我应该去死?”
顾奕的心霎时缩成了一团,他发觉自己没法儿面对妹妹这一句叠着一句的追问。
死死的盯着顾曼曼,许久许久,顾奕才叹了一声,脸色复杂极了。
“魏大勇是哥哥招来的,你的一切遭遇都是哥哥害的,你最应当打的人是哥哥,”松开钳制顾曼曼的手,顾奕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你该往这儿打,若是懒得动手,哥哥给你刀子,你想捅多少刀都行,就是别自己折腾你自己了。”
顾曼曼那双泛红的眼睛瞪着顾奕,一直瞪着,瞪到眼睛酸涩再也没法儿强硬撑着,两行热泪顺着眼眶落下来。
“先前我要回家,我要回云浮,你不许,你偏不许,父亲不管我,给我订了那么桩婚事,好不容易解了婚约,我以为往后能好好的了,可你又关着我,不许我出去,那行,不许出去就不出去吧,可为什么我都已经不出去了,这种事儿还能落到我身上?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先头顾曼曼还能平静的一字一句的问,到后来声音里含着莫大的委屈,就让她连那份儿平静都撑不住了,她呜呜咽咽,像是一个受了伤的小兽,独自一人舔舐伤口。
顾奕心如刀绞,伸出手轻轻拍抚顾曼曼的背,他的心仿佛被割成了一道一道的口子,猩红的血不停的往外冒。
手掌下的脊背很薄,才刚刚落到脊背上,顾曼曼就彻底崩溃,嚎啕大哭起来,压抑了这么多天的情绪让她哭的喘了起来。
“你放心,哥哥会替你报仇,哥哥一定会替你报仇的!他们一个也别想好过!你放心!”顾奕眼睛里头满是狠戾的寒光,“先从李长宁开始,你看着,哥哥一个个的都将他们碎尸万段,就跟对付魏大勇一样,一刀一刀的让他们受尽了折磨而死!”
他这句话不是说说而已,当天晚上跟父亲顾仲永以及几个幕僚商议过之后,他第二天就到了川南,在川南总兵府前,他手指捏的噼啪作响。
第1058章 商议
申海让人将寨子里的几个当家都叫来,连夜便将这事儿给商议了一遍。
几个当家都是经历过申海之前击杀大当家的变故的,故而对他是十分敬畏,此时听见他这么说,几个人都有些犹豫,一个是怕他们这样的山贼一经招安,不知会落入什么境地,另一个是怕别的寨里的兄弟们见了他们耻笑,故而都不言不语的。
申海有些恼怒:“难不成还能一辈子占山为王?翻前看个几年,川南这地方大大小小的土司闹腾不休,咱们窝在黑虎岗上头,还能有一分活路,如今眼看着形势是越来越不好了,你们几个还以为是几年前的那会儿不成?咱们占山为王落草为寇可是杀头的大罪过!如今能这么安安稳稳的全身而退,还有什么好求的?”
“官吏的话哥哥也敢信,难道忘了青龙寨的兄弟们都是怎么死的了?”二当家的瞪着眼睛,颇有几分不服之色,“以前招安也不是一回两回,都是将兄弟们骗了去,然后挨个的剿灭完事,或者是将咱们兄弟随意安排个什么不入流的官儿,磋磨上个几年,再慢慢儿腾出手来收拾,这种事儿咱们见的还少了?”
“二当家说的有道理!”三当家的跟几个在寨子里头很有声望的兄弟纷纷附和。
“可现在不同了!”申海悉心解释,“如今让咱们归降的却不是那些个不讲信义的,如今可是安亲王爷麾下的……”
“谁都一样!没将好处放的明明白白,咱们兄弟哪怕是拼得一死也绝不归降!”二当家截断申海的话,斩钉截铁,“现在壮壮烈烈的死了,总好过往后畏畏缩缩的活着,大哥哥有了孩子便心软,可咱们兄弟却从小就是在这山上长大的,山寨就是家,若是离了这山寨,只怕要死无葬身之地!”
一句死无葬身之地,将申海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嘴里,他皱着眉头,心中焦躁极了。
顿了半晌,申海转向其他几人:“各位兄弟都是这么想的?当真要看着咱们一整个寨子的人都被朝廷剿了才满意?”
他这句话,让几个人面面相觑起来,毕竟招安这种事儿,黑虎寨里头就出现过这么一回,前一次还是前大当家在的时候,前大当家是个暴戾脾气,别说招安这种事儿了,就是给他个大官儿当他都不乐意,他就爱在山上胡作非为,不然也不会将黑虎寨撑了这么些年,还越发的声势浩大。
“这……”三当家的犹犹豫豫,“大哥哥跟二哥哥说的都对,虽说占山为王这么些年,但也全靠着咱们山势险要,易守难攻才能保全住,若是朝廷当真铁了心的话,只怕是不出两个月,咱们寨子里的大大小小男男女女都要被擒……”
二当家的忍不住瞪他,“你这墙头草!”
“诶,二哥哥莫要急着骂弟弟,”三当家的慢慢吞吞将话说完,“若我说的话,二哥哥担心的事儿也是有据可依的,大哥哥若是当真想要带着咱们寨子的兄弟离开寨子,投奔了朝廷的话,至少得给咱们兄弟们安排个好的退路不是?咱们哪个不是拖家带口的?”
申海忍不住笑道:“就是要安排退路,我才与你们商议,否则这事儿还有什么好议的?若是兄弟们都有这个招安的念头,那哥哥我便豁出去老脸,至少也得给咱们兄弟几个讨个世袭的千户来做做!”
世袭的职位,往后子孙后代都可以不必这样辛苦,申海的这几句话,让议事厅里头的几个山寨当家心里一热。
“那说好了,若是没有世袭的职位,咱们宁可窝寨子里头,也绝不去做朝廷鹰犬!”二当家不忘补一句,他拼不过申海做这个大当家,心中压抑着不满已久,这回的招安,他心中更加不忿。
申海拍了拍他的肩,“即便是我没有,也必要管着寨子里头的兄弟们都有了好前程!”
二当家皮笑肉不笑的看了申海一眼:“大当家的记住自己的这句话就行!”
周茂一夜未眠,换了地方他有些睡不着,而身边的李长宁倒是呼呼睡的正香,长叹一声,他看着窗外的月色,心中有些发愁。
“…阿黛……”李长宁转了个身,悠悠喃喃,像是不知做梦梦见了什么,一脸的蠢笑。
“啧……”周茂皱眉瞥了一眼李长宁,这倒是个心大的,这种时候了还能睡得这么香还能做梦,他可是愁的头发都快白了。
喃喃的唤了一声“阿夙”,周茂觉得这两个字像是从舌尖一路滚到了心上似得,五日之后就要迎娶她过门了,可偏偏这个时候身陷山贼寨子,若是到时候到了时辰,他还没出来,阿夙不知道要急成了什么样子。
带着这个念头迷迷糊糊的睡着了,等周茂再睁眼,李长宁早起来,坐在一边的圆桌旁大口大口的喝着粥,一股子饭香味儿,冲进他的鼻腔里。
“你什么时候醒的?外头可平静?有没有申海的消息?知不知道他们昨儿谈了个什么结果?”
“……”李长宁吃粥的动作顿了下,无奈的抬起眼扫了他一眼,“一大清早的,要知道也得过段儿才能知道了。”
周茂叹了一声,往外头看了看,院子里昨天还守着不少下人,这会儿下人只剩下寥寥几人了,他觉得心中讶异,捅了捅李长宁:“你没瞧见院子里……”
“今儿一大早人便撤走了一半儿。”
周茂恍然大悟一般:“他们必然是商议过之后决定了,估计再过会儿,就能见到申海了,”
“那你还不吃?一会儿估计申海得过来跟咱们狮子大开口了,”李长宁吃的嘴里满满当当的,就跟吃行军饭似得,一点儿功夫也不肯歇,“你要不饿那我都吃了啊!”
周茂一把抓住李长宁还要盛饭的胳膊,“你饭桶么?不许再吃了,都给我留下,谢先生还没吃呢!”
屋子是套间,谢砚宁住里头的房间,他们两个在外头,这会儿没见谢砚宁刚刚瞄院子的那一眼也没见在院子里,显然是没醒。
第1059章 优待
“你别急,谢先生跟咱们吃的不一样!”李长宁努了努嘴,示意他往另外一边儿看。
周茂这才注意到一旁的长案上放着一个做工十分精巧的食盒,他起身过去,打开食盒看了一眼,忍不住有些惊讶,“这……这是天香居的早膳?”
食盒一共有五层,头一层放着四碟子酱菜,第二层是两盘薄厚均匀摆放整齐的熟肉,第三层两盘还冒着热气的鲜令时蔬小炒,第四层各式酥饼包子主食,第五层是熬的几乎看不出米粒的碎肉粥,上头还点缀了些葱花,扑鼻的香气,让人不由得食指大动。
然后再转头看了眼李长宁吃的七七八八的早饭,白粥、馒头、两碟酱菜外加一海碗酱肉,虽然味道也很香,但精美用心的程度完全不能比较。
“知道了吧,”李长宁表情憋屈,“在人家眼里,咱们才是那个不当紧的!估计一会儿就是来谈,也是咱们辅助谢先生跟他们谈。”
周茂沉默,将食盒一层层的重新放好,坐到桌前盛粥吃。
“你说谢先生昨天都帮了咱们一次,今天应当不会推辞咱们吧?”李长宁对这个还真没有信心,读书人的脾气都是很奇怪的,不知道哪句话就得罪上了。
周茂没说话,谢砚宁就醒了,掩嘴打着哈欠,从里间出来,看见李长宁跟周茂,一开始还有些懵的,后头就完全清醒了,冲他们点了点头,自顾自的去洗漱整理衣饰。
谢砚宁带着的长随这会儿是候在外头的,他知道谢砚宁什么时候会起床,连忙过来服侍着,又是换衣裳又是整理头发,然后服侍洗脸漱口。
虽然这些都很平常,但对于李长宁这种自从母亲亡故之后,就一直被扔到军营摔打成长的人来说,他觉得出门在外还有这样的排场,实在是有些……叫人侧目。
低声对周茂道:“亏得是谢五爷,落到这么个地方还能这样从容,若换了寻常人,只怕担惊受怕都要……”
“赶紧吃吧,”周茂对于好友喜欢叨叨的这一点,十分的有些头疼,“一会儿申海来了,你还没吃完,还要他坐在这儿一直等你?”
等谢砚宁收拾好了,坐到桌前,两人已经将自己的那一份吃完了。
“你们两个不再吃一些了?”谢砚宁刚才没怎么注意,现在坐到桌前了才发现自己吃的饭,与他们的截然不同,他扫了几眼那些饭菜,后知后觉的想到,申海这些日子一直在竭尽心力的照顾他。
李长宁道:“还得出去打拳呢,这是阿爹给定的规矩,早晨起来要打拳,不论是吃不吃饭,都要打,少一天都不成。”
一边说一边跳了出去,灵活的像个猴子。
谢砚宁笑着摇头:“刚吃完饭就活动,仔细得了胃病!”
“谢先生昨晚睡的可好?”周茂一边拿汗巾擦嘴,一边抬眼看向谢砚宁,声音压低,“王爷不在,招安的事儿有些不好办,我昨儿想了一宿,若是寻常时候也还罢了,顶多费些时间,可现在王爷一去千里万里,也不知现在走到了什么地方,招安得给人安排个去处,我想了一晚上也没能想出来,先生可有办法?”
“嗯,这事情说难办也难办,”谢砚宁拾起筷子,慢悠悠的吃着早饭,“申海若是来了,先听听他的想法,我先前了解一些,川南的山寨大大小小的也差不多能有八九个,黑虎岗固然人数众多,但与黑虎岗差不多的山寨也不少,若是给的职位重了,那之后的那些人就不好办了,除非申海能有其他的作为。”
周茂点头:“若是能一举将山贼都招降了的话,申海最少也能做个游击将军。”
游击将军正四品的官,往后必然是能够荫蔽家中子弟的。
外头正打着拳的李长宁忽的朗声一笑:“申大当家的这么早啊,可用过早饭了?”
“唔,不早了,不早了!”申海含糊的笑了一声,“谢先生可醒了?”
“嗯,醒了,这会儿正用早饭呢!”李长宁一边儿说着,拳也不打了,将人让了进来。
“谢先生早啊!”申海笑眯眯的道,“不知道饭菜合不合您的胃口,咱们这寨子里头也没其他好东西,都是从外头给您请的厨子做的,若是不合您意的话,您尽管说!”
谢砚宁摇头,他胃口不大,吃了一碗粥之后便放下了筷子,“以后若是有机会,请大当家来我家里用膳,家里父亲喜欢美食,家中请的厨子各有拿手绝活,以报大当家这些天的照顾。”
申海忙拱手行礼,说往后若是能够的话,必然去府上拜会,诸如此类的恭维客气话你来我往的推让了一圈儿下来,申海这才整了整神色,将来意说明。
李长宁跟周茂一颗心都提了起来,李长宁数次想要跟申海直接说明白,山贼是不可能每一个人都有职位的,只那么几个领头的,也得看现在川南卫所的情况,但每次欲开口都被周茂阻拦了下来,他忍耐着盯着谢砚宁,只希望他能直接挑明。
“……申大当家可曾想过,”谢砚宁笑眯眯的听完了申海说的这些要求跟条件,不急不缓的问了一句,“即便是安排好了,可这样的差事职位手上基本是没有什么实权,还是得被人拿捏,倒不如申大当家的得些军功,这样一步步的晋升,岂不是更快?论功行赏得来的差事也更安稳。”
申海自己也想了一整夜,山寨这会儿是他们强势,可朝廷向来不是吃素的,这会儿还能坐下来提一提要求,等到大军压境,他们就只有束手就擒的份。
脸色一时间有些难看,他犹豫了许久,忍耐了许久,终于决定下来,抬头看着谢砚宁,“那,能不能先将我几个兄弟安排安排,至少也得是个千户……”
话音还没落下,外头的脚步声杂乱纷扰着往这里冲过来,门当啷一声打开。
“大哥,朝廷的人马攻上来了!这些人是在哄大哥你!”
“咱们抄家伙干吧!”
第1060章 分析
“什,什么?”申海还没诧异,李长宁头一个站了起来,眼睛瞪圆,“你再说一遍,谁攻上来了?”
“甭在这儿装相了!”二当家的怒目圆睁,“山下五百哨马打着先锋,后头跟着几千人马,都是全副披挂,除了没有竖旌旗之外,俱都是朝廷人马出战的配备,怎么,难不成你要说是别的寨子兄弟攻上来这种鬼话么?”
“怎么可能!”李长宁震惊,转头看着周茂,“不会是周都指挥使他……”
“不会!”周茂确定自己父亲不可能会这么冒失,连他的性命也弃之不顾,这不是父亲一贯的作风。
“你们还在这里演戏!还想骗我大哥到什么时候?”三当家气急败坏的抡圆了胳膊便要上手打人,被申海拦了下来。
“别急,这事儿咱们先去看看,说不准不是!”
“大哥!”三当家急的一脸怒红,“你还相信他们的鬼话?他们根本就是……”
“一个总督家的公子,一个是都指挥使的长子,便是派人劝降也好,使诈也好,都不会派他们二人前来!”申海乍然听见朝廷攻了上来,瞬间有一丝的慌乱,可后来便冷静了下来,他先前认出了李长宁便知道朝廷暂时是没有攻打山寨的打算的,所以这会儿忽然被人攻上,他才不那么慌。
“那样正好!”二当家的冷笑一声,“正好将他们二人当做人质!给我将他们捆起来!”
“住手!”
申海眼睛圆睁,厉声呵斥住山寨的众人。
李长宁跟周茂两个人面面相觑的看了一眼,眼中同时升起一丝担忧。
“这个时候会来的,大约是向来跟李将军以及周公子家里不太对付的武将,”谢砚宁冷静的分析起来,“否则不会这样冒然带着人手就上来,川南这个时候正是需要朝廷加派人手平乱的时候,自从前马总兵的发落旨意下来之后,川南暂代总兵之职的是周都指挥使,手中能够调遣这么多人手的也是他,他向来是不会掺和这些事情的,所以带兵的人……或者说周都指挥使应当是不知道此事的,黑虎岗地形险要,即便是朝廷进攻,没个几日都弄不清楚地势,这会儿若是自己先自乱阵脚,只怕会中了别人的圈套。”
谢砚宁不常说话,但说一句就顶一句的事,这会儿这么长一串儿话出来,已经让许多人冷静下来。
“那现在怎么办?”三当家是平日里最不喜欢动脑子的,这会儿听了谢砚宁的话,已经懵了。
“这样吧,先派个人去,就说黑虎岗愿意归降,看看带兵的人怎么回,”谢砚宁淡淡的道,“若立即答应了,便说明有诈,可以先将一部分人放进来,然后捉个活口来问问他们是哪个卫所的,知道是从哪里调派来的兵士,便大约能知道是什么人带兵了。”
“那要是不答应呢?”二当家的忍不住问,“朝廷围剿我们,自然是要一举歼灭,怎么会接受我们归降?”
谢砚宁眼中浮起一丝淡笑:“二当家说的这种情况,别的寨子可能会遇见,若是像黑虎岗这样的,朝廷还是会选择招安。”
他还要问为什么,周茂接口道:“谢先生没说错,之前我与李将军两人来之前,本意是要围剿,但知道是黑虎岗之后,我们才决定招安,也不为别的,黑虎岗对于其他大小寨子的土匪而言,多了一分侠义之道,即便是选择围剿,第一个也不会选黑虎岗。”
……
“世子爷,这地势也有些太难走了,”身穿银盔铠甲的将士忍不住抱怨了一声,马是骑不了的,只能下来拉着马往前走,“寨子安在哪儿咱们也不知道,会不会是找错了?”
“不会!”顾奕眼里满是寒光,“马旻留下来的东西,总不会是错的,继续往上走,就这条路,没错儿!”
他这么一句话不要紧,身后跟着的一千来号人可就有些吃不消,虽说是每天操练,但却从来没有实打实的干过大事儿,如今被宁国公世子这么硬是拉了上来,身上还背着数十斤的辎重跟武器,委实是有些吃不消。
约莫又走了将近半个时辰,一些年轻的将士都受不住,又热又累,走也走的越来越慢。
“都快着点儿!”顾奕忍不住骂了一句,“平日里吹牛倒是一套套的,不过是走了走山路就一个个的都跟死狗一般,今儿若是耽搁了爷的大事儿,回去各挨两百军棍!”
别说两百军棍,就是平日里挨了二十军棍,实打实的都要将人打坏了。
兵士们不敢再说累,拼了命的往前走,直到大中午,前头后头都看不着路,更看不着人,连顾奕撑着一口力气的人,也受不住了,才吩咐原地休息。
带着的水不算多,顾奕已经喝光了两大囊,这会儿正喝着身边儿银盔铠甲将士的水,忍不住有些恼火的问:“说的黑虎岗就是在这儿么?”
银盔铠甲将军瞪大眼睛,不知道该怎么回这个话,他又不是这儿的将军,他怎么能知道这里的情形?何况他刚才刚问过世子爷这个问题,怎么就能转过头来问他?
顾奕眉头紧紧揪着,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咕嘟咕嘟的灌了半水囊水,他站了起来,抬眼望着四周,刚要吩咐人去探路,忽然一支箭矢破空而来,惊得他往下一蹲,才堪堪避开。
“谁?出来!”他大吼一声,可四周除了将士们原地待命的喘气声,没有半点动静。
“世子爷,箭矢上头绑着纸条!”银盔铠甲的将军一边儿说,一边儿将箭矢拔下来,纸条展开。
顾奕一瞧纸条上的字儿,怒目圆睁的骂道:“想要谈和?做梦!众将士们听令!今天给我拿下黑虎岗!谁杀的贼寇最多谁往后就是游击将军!本世子决不食言!”
躲在树后头的寨中前哨猛的一惊,坏了,看来是惹怒了这个将军了,他一溜烟顺着小路往寨子里去了。
申海在议事厅来回的踱着步子,几个当家的也都焦急万分的等着。
第1061章 不顾
“大当家的!”前哨急忙奔回来,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焦虑,“大当家的,糟了,那个将军说什么要屠光了我们寨子!”
“什么?”申海瞠目结舌,果然是被说中了,要屠光了寨子,除非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否则朝廷那一帮子人怎么可能费这么大的事儿来做这些个?
“看来不错了,就是不知道领兵的到底是不是……”周茂没将话说出来,看了李长宁一眼,两人眼中俱都明白他未出口的那个人是谁。
前哨想到什么似得,犹豫的看着申海:“小的倒是听那个领头的说了一句,‘本柿子’什么的,大当家的,这官职里头还有个柿子的官儿?好吃么?”
申海瞪他:“你怎么尽想着吃吃吃!”
“果然是宁国公世子!”李长宁脸色不太好看,“我就知道他不会这么罢休!”
“无妨,”周茂笑了,他看了眼申海,又看了眼这会儿一头雾水的众当家的,想了想,斟酌着将他们的恩怨挑了几件事说给众人听,“……总归就是这么个事儿,他过来估计全是为了报仇,不过也不打紧的,他挑的黑虎岗是挑错了地方。”
周茂的话却让申海脑门儿上一串儿汗下了来:“怎么说的?他手里头若是有马大人跟我们来往的书信,不不,就算不要书信,只要马大人身边的官吏,没一个不知道我们黑虎岗,有几个还曾经来过,我们这儿可不是什么……”
“不要慌!”谢砚宁冷静的声音响起,立马让申海安静下来,“这附近的山寨有几个?能联络到的有多少?他们过来的人手最多不过两千人马,再多即便是宁国公顾仲永过来,也兜不住,将几个寨子的兄弟们都聚集起来,该怎么说想必大当家的也清楚,等击溃了宁国公世子之后,再谈其他也不迟。”
申海连连点头:“先让他们的人过来救救急,等没事儿了咱们谈,唇寒齿亡什么的,他们总该比我明白这个道理!”
说做便做,申海当即便派出了好几个寨里的兄弟去联络人了,等到顾奕的人马快要摸到寨子方向的时候,其他几个寨子的回应也都发了过来。
“青龙寨如今已经大不符从前了,但也愿意帮着咱们,所以派了一百个兄弟过来。”
“穆家寨大当家出了两百人,都带着家伙什。”
“左家湾大当家也派了两百人……”
从不同地方回来的人手都带回来了消息,八个寨子,平均下来,大约能有一千多号人手,加上黑虎岗原本就有的人,竟然要比顾奕带来的人手还要多上一千来号人。
申海悬着的那口气才渐渐的收回胸腔,忙看着谢砚宁:“还请谢先生指点!”
“我?”谢砚宁忍不住失笑摇头,“我就是一介白丁之身,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又是行军布阵的事儿,大当家的可是找错人了,”他一边儿笑,一边儿将李长宁跟周茂指给申海,“这两位,才是大当家真正应当求的,”又着重的点了点李长宁,“尤其是这一位,他从小跟着他父亲在卫所里看人操练,几乎是伴着舆图跟兵法长大的,这样舍近求远让我这个不懂打仗的人来指点,实在不该!”
不过是一两天的功夫,李长宁跟周茂差不多能倒的底儿都跟谢砚宁倒了个清楚,所以谢砚宁才会这样给申海打包票。
申海有些诧异,左右看了看这两个年轻到令他都觉得讶异的人,“他们两个真的……”能行么?
最后三个字儿虽然没出口,但李长宁跟周茂又如何不知道他的意思。
“开什么玩笑?”二当家的一点儿也不信这两人能这么厉害,撇着嘴看着申海,“大哥,我说咱们兄弟的性命可都在此一举了,别那么不当紧!咱们寨子里头的男女老少都是信你,才会一直将你当做咱们的大当家的,不要那这个当做儿戏!”
“那好,二弟,你来说,咱们这一场要怎么打?”申海寸步不让,他早就看出来二当家的对他的一些成见,“二弟若是有计策,便直接说出来,咱们好好合计合计,这一场我也不愿意让咱们吃了大亏!”
二当家的冷哼一声:“硬上!他们人比我们可是少了两千的,咱们人多他们人少,就是一命抵一命,都足够让他们留下来了!”
“呵呵!”李长宁忍不住发笑,周茂瞪了他一眼,他忙止住,“对不住对不住,二当家的继续说!”
“你!”二当家的再傻再愣也不会听不出李长宁这么一声笑是针对他,眼睛眯起来,他阴狠的看着李长宁,“依我看,什么打不打的,将这两个,不,这三个人交出去,我们寨子哪里还有什么事儿?管他们什么朝廷不朝廷的!朝廷那些狗官只知道草菅人命!”
“二弟你闭嘴!”申海额头青筋暴起,他快被二当家这几句话气的晕过去了,当着这些人的面儿,说这些话,真的是不怕死!
“为何不让我说?大哥,你不是跟这些人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约定了吧?不会是要卖了我们寨子的人换你一个前程吧?”
二当家的这会儿根本什么都顾不得了,他只恨申海这个大当家的给黑虎岗带来的灾祸,心里有什么全都往外倒,也不管申海脸色有多难看。他觉得他若是不说的话,就太憋屈了!
“二当家慎言,”谢砚宁向来不屑于这种口舌之争,但眼瞧着寨子里其他人已经开始纷纷低语,人心惶惶了,他不得不开口,“这件事即便是将我们三人交出去,也不过是保证得了一时的平顺,在川贵,宁国公、宁国公世子跟安亲王爷不合的事儿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原本两方就属于不同阵营,我们是安亲王爷身边的人,将我们交出去简单,但交出去之后的事情,你们可曾考虑过么?真的觉得安亲王爷是个脾气性子都软到没边儿的人,会任由我们白白死在这里?只怕等他回来,头一件事就是踏平了黑虎寨。”
第1062章 无赖
谢砚宁无论什么时候,说话都是平平稳稳,且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让人总觉得如沐春风,可这几句话却让黑虎岗上黑虎寨里的人都虎躯一震,顺着他的话往下想一想,就觉得不寒而栗。
“而且,”谢砚宁看着二当家,摇了摇头,“草菅人命的狗官确实有,但我谢家三朝元老,父亲跟两位兄长都为国事尽心尽力,尤其是大哥在泉州出任巡抚时,因海寇作乱而废了双腿时,任旧拖着一身的伤痛周旋,至今卸任巡抚在翰林院做副掌院,编书育人,反观二当家呢?可又做了什么?”
黑虎寨里的这些土匪山贼大多都不认得字,没念过书,对读书人心中有着本能的敬畏跟敬仰,这么几句话说的整个寨子的人都沉默起来,俱都不敢直视谢砚宁。
“谢大人的事情,家父曾与我说起过,”李长宁看着谢砚宁,一边叹气一边道,“父亲说谢大人是个难得的好官,福建家父也曾任过巡抚,深知福建海寇的凶恶,谢大人用自己一身病痛,换来了福建至少十年安稳,内海平顺,叫人敬佩!可惜了他的腿,若不是因为内乱而耽搁了,只怕现在……”
谢砚宁不在意的笑道:“大哥他倒是没觉得有多可惜,他只是有些遗憾,没能早一步察觉,否则也不会有如今的事。”
“……咱们现在是不是谈一谈怎么打这场仗?”申海小声提醒,他听的浑身激动的直起鸡皮疙瘩,他觉得他若是能早一些遇见谢五爷就好了,若不是这个寨子拖累,他也不至于到今日还是个匪身,他小时候他父亲的心愿就是希望他能出人头地,父亲曾经是个教头,他曾也希望过,能够继承了父亲的衣钵。
他暗暗决定,等这一次的事情完了之后,他无论如何都一定要堂堂正正的做个人,做个好人!
“二当家的意思呢?”周茂不想让申海难做,特意问了这么一句。
二当家脸色铁青,等着周茂那张带着些女气的脸,恶狠狠的瞪着他,一句话也不愿意多说的样子,叫黑虎寨的几个当家都有些赧然。
“我的意思就是干!干他娘的!”二当家的口气冲天。
李长宁一边叹气一边摇头,他就知道这些土匪嘴里头没点好话,脑子也头也尽是浆糊。
“若依照二当家的这么个打法,我估摸着即便赢了,咱们寨子也灭的差不多干净了,别跟我说什么其他寨子里支援的人手,那些都不算真正的人手,遇见危险了头一个便是自保,要知道这里是黑虎寨,不是他们的寨子!”
二当家的瞪着眼睛,那句“你说怎么办”都还没问出来,李长宁又说道:“我们最大的优势就是地势优势,而且根据暗哨发回来的消息来看,他们身上都是负重很多,速度上就跟不上我们,我们可以先将他们的体力消耗掉,然后借着地势将人围困起来,只要他们下不去山,一直在山上,不出两天就会精疲力尽,到时候就可以任由我们处置了。”
一屋子的人越听眼睛越亮:“那那些马匹是不是之后都成我们的了?”
“武器也是我们的!”
“铠甲也是!”
一屋子人几乎冲破屋顶的惊喜若狂,直接被谢砚宁的一句话给打了回去:“他们的东西半分都不能动!”
“啊?为什么?”三当家的一直默不作声听着他们在说话,这会儿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
“为什么?你他娘的猪脑子?还问为什么?你说为什么!”申海被这愣头青给气的脾气爆发,往他脑门儿上重重拍了一下,“官家的东西,是那么好拿的?”
李长宁笑了:“这会儿是不能动的,等到往后黑虎寨的弟兄都招安了,会分到自己的马匹跟武器的,到时候谁也不用眼红谁的。”
不过这么一句话,在场的几个小头目就忍不住幻想,自己手底下的兄弟都是他的兵,然后一排人齐刷刷的骑着马,所向披靡,让不少人陶醉不已,几乎立即就想下山去了。
周茂脑门儿冒汗,拽了李长宁一下,李长宁挑眉一笑,“好了,现在开始分任务!”他目的达到,立即见缝插针。
申海屏息凝视的看着李长宁,生怕他落下自己,心里紧张的就像是新兵,第一次上战场似得。
李长宁有过带兵的经验,当初平定川南,就是他跟萧洌一起带的人,虽然那会儿上头还压着个马旻跟周都指挥使,但两个人压根就属于不作为的那种上峰,有了好处自个儿捞着,有了坏事儿就全是下属担着,他们什么事儿都要靠自己,那会儿就已经有了很足的经验。
不一会儿就将各个暗哨跟哨卡布置好了,一个地方也没浪费,一个人也不多余。
领了任务的人都带着自己的人手下去准备了,这会儿周茂才忍不住问:“你说的那么好,那么骗他们,等他们被招安了,发现根本就不是这回事儿,你要如何是好?”
李长宁知道周茂说这话的意思,朝廷根本就没有多余的马匹给新兵,即便是骑兵,不说百里挑一但也是差不多艰难才能被选上的,一个人配一匹马,根本就是胡说八道,一个将士一匹还差不多!
他不在意的挥了挥手:“管他们的,反正到时候发现也晚了,再说了,我可没有说每个兵士都能有自己的马匹,在场的大多都是当家人,他们当然有了,他们底下的人有没有那又怎么样?”
“你……”周茂咬着后牙槽,忍不住骂了一句,“可真是个无赖!”
“切!”李长宁才不管自己是不是的手段跟行径无赖不无赖呢,总归是能将这场仗赢了,便是好手段,“说的好像你很正人君子似得,若是你正人君子,恐怕你跟马未岚早就拴在一块儿了,当初她为了你要死要活的,我想想就觉得,咦!浑身发寒!”
“你!”周茂瞪着李长宁,“还不是你出的好主意!”
第1063章 古怪
“嘿!可不带你这么过河拆桥的!”李长宁眼睛瞪了老大,不忿的看着周茂,“当初那主意可是你自个儿定的,怎么就能赖到我头上来?我本是说,你若有这念头,不如问问那丫头,可你倒好,脑子里也不知道转了多少遭,才转到了别人身上去,让人家误会了不说,还惹得你自个儿一身骚……”
“好了好了,往事不堪回首,就不提了!”周茂最怕他喋喋不休,刚才被他几句话激得,自己险些失了分寸。
李长宁冷哼一声,“好在我嘴紧,换个人早都满大街嚷嚷去了!”
周茂不置可否,当机立断结束了这个话题,转过身去看见一脸兴味索然的谢砚宁,这会儿正提笔在不知写着些什么,忙凑过去,“先生,您说咱们这一次能不能转危为安?”
“问题不大,”谢砚宁虽然不曾在朝为官,但从刚才李长宁的部署来看,他确定这场仗不会持续太久就能结束,一边写着信,一边道,“宁国公世子是在云浮城长大的,既不曾在军营磨砺,也不是什么刻苦用功之人,他来川贵有一两年了,却没什么作为,不足为患,倒是宁国公那边有些为难。”
“宁国公顾仲永?”李长宁也凑了过来,正赶上谢砚宁最后一笔结束,拎着信纸将墨迹吹干,他一边儿低头凝视他写的信,一边疑惑,“他能干些什么?难道还能发动兵变不成?益州城里又不是只有他一个总兵,巡抚也在的,陆述虽说看着是一团和气,面人儿似得,但惹的急了,可了不得!”
“嗯,”谢砚宁浅笑一声,“便是如此也得未雨绸缪一下,这信还是托个腿脚快的人去送合适。”
“可先生就这么敢肯定,宁国公他一定会派人手过来?”李长宁看明白了信笺里的内容,觉着若是给了自己阿爹,定不会再派人手增援了,“这儿可是有两千人马的,两千!可不是两百!”
一个卫所里头能有几号人?世袭千户这个职位有多难得,寻常人家能有个世袭千户,只怕是能在寻常人中横着走了。
“宁国公就顾奕这么一个嫡子,他在顾奕身上花的心思不可谓不多,虽说宁国公还有一个庶子,可那庶子如今在云浮城里无所事事,整日与人厮混在一起,宁国公一定不愿意让自己的国公府落到这样不成器的儿子手里,顾世子这边若是有什么危险,他定然是会不顾一切的派兵过来支援。”
所以才有了这样一封打着顾奕名头求助增援的信,李长宁觉得自己脑子有些跟不上。
“可是,”周茂有些犹豫,“这信上的笔迹,还有信的火漆,咱们要从哪儿弄?总不能就这么潦草吧?”
周茂性子谨慎,若这封信交给他来弄,只怕要从信纸到用的墨以及书写习惯,都得将顾奕的行文摸得透透的,才能决定下来。
谢砚宁不由一笑,“性命攸关的紧要时候,是将信笺发出去要紧,还是在信上弄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要紧呢?至于信不信的,反正顾世子就在山上,不当心掉一块玉佩或者是不当心勾破个衣袍,都是极有可能的事儿。”
摆明了要骗宁国公出手,李长宁看着谢砚宁眼睛一亮:“先生这一招真是高!真是妙!”
“不过有一点,咱们需要多注意,”谢砚宁看着李长宁,神情郑重,“若是宁国公真的支援人手过来,这些人能不能顶得住,山寨里头的人到底是良莠不济,未必能撑的了多久。”
“这也简单,”李长宁早就想好了办法,“其他寨子里都派人来了,那便说明那些寨子的态度,这个时候若是真的让黑虎寨灭了,下一个轮到的就不知道是哪家了,等到乱起来的时候,咱们可以趁火打劫,生擒顾世子……”
周茂忍不住想捂住脸,趁火打劫,亏得李长宁能说的这么坦然,亏得是谢先生这般从容不迫……
他轻咳一声,道:“按我的意思,生擒顾世子就不必了,倒是可以将顾世子手底下的几个将军都生擒住,顾世子既然没有带兵的经历,想必失了主帅之后会溃不成军,到时候我们便能有更好的机会。”
“这不行!”李长宁立即否定,“不生擒顾奕,宁国公如何会轻易就范?而且宁国公这会儿还不知是筹谋些什么鬼点子,益州城里若是出了半分闪失,只怕王爷回来我不好交差!”
两人为了这件事争执了起来,谢砚宁看着忍不住摇头,将信笺封好,“先将信送出去再说吧。”
……
婵衣自从上次的劫人事件过后,就一直再没出过府,即便是益州知府夫人下了花帖给她,她都推辞了,沈朔风将几个犯人的口供都写出来,送到她面前。
“这些人都是顾世子临时从外省外县召集过来的江湖人士,他们还都以为顾世子能够给他们庇护,”沈朔风一边说一边摇头,“这些人里头有不少都背着人命官司的,都是官府通缉的犯人,顾世子用他们之后,便给他们改了户籍跟身份。”
“顾奕这是疯了还是傻了?”婵衣挑眉,一边翻看供词,一边觉得诧异,“他难道手里无人可用了么?顾仲永呢?他一个堂堂的宁国公,竟然允许自己儿子做下这样的蠢事?还是说两父子其实是面和心不和?”
最后一句话,是婵衣胡乱说的,但沈朔风却微微一震,低声道:“王妃有所不知,顾世子与宁国公两人之间是有些内情的,先前我们查到过一些蛛丝马迹,只不过那会儿与王爷说起过,王爷说暂时不动先看看之后的情形再说,便一直压到现在。”
“哦?”婵衣觉得好奇,“是什么内情?”
“嗯……这事儿还得从顾夫人说起,”沈朔风简短快速的说道,“应当是顾府的三小姐察觉出顾夫人的死因有异,生了一场大病,然后这事儿被顾世子知道了,顾世子就开始怀疑起来,私下里调查,发觉确实是有些古怪。”
第1064章 伤寒
婵衣吃惊的小嘴微张:“你说顾夫人的死因,其实是因为顾仲永?这也未免有些太荒诞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一日夫妻百日恩……”
这话刚说到这儿,她忽的止住了,是了,一夜夫妻百夜恩,这话不假,可却不是所有人都会念情,否则自己又如何会重生一世?
“总之这事儿顾世子知道之后就尤其防备宁国公,这还不算,他还将手底下的人几乎都换了,一些宁国公留下来的人虽然没换,但一些重要的大事上头,顾世子根本不吩咐他们办,而且四皇子私底下其实是在跟顾世子商议,直接绕开了宁国公。”
婵衣恍然大悟,“怪不得上一次王爷那么的对宁国公,他却没什么反应,我还当他是收敛情绪的功夫越发的好了,没想到他居然是真不知情,”她叹了好几声,才又问,“那现在呢?顾世子现在有什么动作?”
“顾世子去了川南,”沈朔风想到就觉得有些难办,“属下根据线报来看,顾世子是带了私兵去了川南的,李将军现在在川南接手了马旻留下来的事务,现在川南的局势有些不稳,只怕顾世子是冲着李将军去的。”
“李长宁若是没有这个安定川南的本事,只怕王爷不会派他去吧,”婵衣手里头没人可以调过去帮李长宁,这么想了想,看向沈朔风道,“顾奕既然这么心急,那你就去帮帮他吧。”
沈朔风不由得一愣,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地方可以帮到李长宁的。
婵衣看着他忍不住笑了起来:“顾奕不是招江湖人士为己所用么?你功夫这么高,手底下的人总也不会差到哪儿去,既然他是要人手,咱们送上去人手还不好?”
“顾世子那里有咱们的人,”沈朔风艰难的道,“若是王妃想知道些什么,都可以吩咐。”
“喔……”婵衣呆了一下,觉着自己真是痴傻极了,这样的事儿,楚少渊怎么可能会放过?还需要她来安排,真是傻极了!
这么自我取笑了片刻,婵衣沉吟:“那就将他到底是做了什么去,给我查个一清二楚吧,若是他做什么坏事,就尽量破坏。”
“这……”沈朔风觉得更为难了,有人手是有人手,但并不能表示这个人手就有这么大的能耐,顾世子毕竟是要与宁国公抗衡的,他对手里的人信任有限,如何能在短短的时间内取得他的信任,这一点就十分关键,线报的那几个人,只怕这会儿还只能是听一听消息的程度。
“不可以么?”婵衣瞧见他为难的表情,知道是自己有些强人所难,忙道,“我也就是这么一说罢了,你不必紧张,不行就不行吧,诶,这日子一天天过的可真是无趣呐!”
沈朔风沉默不言,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了,只好束手站在一旁。
“诶?对了,”婵衣目光落到他身上,“魏青跟着去了云浮城,你却留在这儿,为什么?他不知道他自个儿身上背着婚事么?怎么一点儿也不急不缓的?等会儿,你留在这儿,是不是想好了?可有看中的姑娘?来来来,跟我说说别害臊,不管是谁,只要你真心对人家,保管成!不信你瞧瞧魏青……”
沈朔风瞠目结舌,他发觉自己好像是陷入一个怪圈儿,这个怪圈儿就叫安亲王妃一闲着无事便要给他张罗相看女眷的怪圈儿,他急忙抽身告退。
“诶?你别走呀,你还没跟我说呢!”婵衣无趣的已经逮着身边儿的侍卫也好,丫鬟也好,挨个的给说了一圈儿亲事了,王府里头成日的人仰马翻,闹的人每次从上院经过,便心惊胆战小心翼翼。
大约又过了三四天,忽然传过来一个消息,说县城里头冒出来一伙强人,打家劫舍无恶不作,已经血洗了南郊的石家村跟亲贤村,弄的人心惶惶。
婵衣还是头一次距离这样的事情这样近,想着这又是楚少渊的封地上头,断断是容忍不得这种恶人为非作歹的,忙将沈朔风叫了来。
“王爷可曾吩咐过你,若是出了什么事儿的话,你能调动多少人手的话?”
“属下手中有一百人都可以供属下调动,”沈朔风虽然不明白婵衣为什么会这么问,还是一五一十的回道,“但这其中有一半儿是必须在王妃遇见紧急危险的时候才能动用的,不知道王妃可是遇见了什么难处?”
婵衣听说这是楚少渊的吩咐,不由得心中一暖,她所知道的是,楚少渊将一队四十人死士留给她,日夜守着上院,不许任何危险靠近她,而沈朔风手里的人,却是额外的人手,加上府里头的护院,林林总总的在她身边围着的人,几乎都快有三四百人了。
“你带上几个人去南郊看看,若是发现了什么奇怪之处,来与我禀告,若是遇见了强人,直接将人擒住,不能让他们坏了王爷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的益州城。”
沈朔风心中一动,他直觉这个南郊的强人来头有些古怪,这会儿婵衣吩咐他去调查,当即便点了头:“这事透着一股子奇怪,王妃不要焦急,属下先带人去摸一摸底细。”
“快去吧,遇见不对之处,记得不要硬撑着,”婵衣十分爱惜手下人的性命,从不会要求手底下的人拿命去博,“总归城里有府尹有巡抚,还有守城的将军,若是真的遇见了,就将人往这边儿带。”
沈朔风不由得笑了,应了一声转身去了,沈朔风这一去,两天两夜都没见人影。
她一开始还没觉得什么不妥,到后来时间越久她心中的不详之意就越发浓了,沈朔风那样功夫的人,怎么可能连这样的事情都做不到全身而退?
就在她担心之际,城里忽然发生了一起,一家老小都病死在了屋里的不大不小的事情,听说那家人死的时候浑身猩红,高热不退,像是得了伤寒。
这件事一出,整个益州城的人心都惶惶起来,不少人家纷纷出城避难。
第1065章 焦躁
伤寒这样的病症可是不得了的事儿,这会儿又处于春夏交替的季节,益州城常年有雨,不见天日的情况居多,在城郊爆发出伤寒,只怕没多久就会殃及到城里。
婵衣头一次遇见这样的事儿,一时间有些无措,将张全顺叫来,仔细吩咐:“药铺子咱们也是有两家的,现如今城中民众人心惶惶,也不知这事儿会严重到什么程度,咱家的药铺子里头一些清热败火解毒的草药多准备些,然后再去一趟府尹吴大人那里,看看有什么要准备的。”
张全顺忙跑着去了,婵衣眼皮子跳的厉害,她喃喃道:“左眼跳灾,该不会是……”
“王妃,您别自个儿吓自个儿!”锦屏温声开解道,“定然是沈爷有事耽搁了,您甭这么担心,过段时间他肯定就回来了,您且宽心些,况且咱们王府又在城北,即便有事一时半刻也到不了咱们这儿。”
“你说的对!”婵衣被她这么一提醒,忙拍了拍脑门儿,“让陆述将城南的门给封了,不能让伤寒传播到城里来,城南那边安抚住,粮食草药都运过去些,别让伤寒扩大了,咱们府的人,不论是谁都不许出府去!”
最有效的法子就是将伤寒病患都放在一处,不四处流窜,请些医术高明的大夫去诊病,不论能不能好,第一条是不能够让这伤寒给传播开来。
……
宁国公顾仲永自从嫡长子顾奕从他手里点了两千兵士去了川南,这心里就一直悬着,每日都要询问过身边亲信顾奕的情况才安心。
他这会儿刚将手中的政务处理好,抬眼就见亲信手中拿着一封信笺,面色匆匆的进了书房,不由得眉头紧皱起,“何事这样匆忙?”
亲信脸色难看的将信笺展开:“这封信是从川南捎回来的,说世子爷在川南被人围攻了,现在在黑虎岗上被困住,两千人马都在黑虎岗上,世子爷这是匆匆发回来的信笺,求救国公爷呢。”
“什么?”顾仲永瞪大眼睛,一把将信笺夺过来,快速的看了一遍,眉头皱的更深,“这字迹不是世子的字迹,上头也没有火漆,只凭着一封信笺实在不足以说明世子如今的处境就是……”
“国公爷!随这封信而来的还有世子爷随身带着的汗巾,您看看!”亲信打断宁国公的话,将手里一直攥着的汗巾拿给他看,沉声道,“我看着像是世子爷的,不然您将丫鬟叫来问问,我觉着若当真是世子爷的东西,只怕世子爷如今的情况实在是糟糕,才会托人将这东西送出来,而且世子爷若当真是身陷囹圄,只怕是没办法亲笔写信给国公爷。”
宁国公冷静下来,低头看着信笺,忽的摇头:“不,这不会是世子的做派,他一向做事稳妥,不应当这么安排的。”
“那这汗巾怎么说?”亲信有些焦急,“若汗巾真是世子爷的东西,只怕世子爷这会儿真的陷入困境了,不然咱们派些人手去探查探查?国公爷,您可得仔细考虑好,这事儿可是攸关生死!”
宁国公原本冷静的思绪被他这么一说,也有些急躁起来,想了片刻吩咐道:“将世子爷院子里近身服侍的丫鬟叫来。”
下人应了一声忙去了,丫鬟来的时候心中忐忑不已,生怕是自己有什么地方的事儿做的不好,而惹得国公爷发怒,刚抬眼看见宁国公那张发沉的脸,心中一颤,两条腿发软的就那么跪了下去。
“国……国公爷……奴婢,奴婢……”一句话都说不出,瑟瑟紧张样子害怕到了极点。
“起来起来!”宁国公不耐烦的将汗巾递到丫鬟面前,“你仔细瞧瞧,这汗巾可是世子爷的?”
丫鬟凝视着递到眼前的汗巾,有些懵,半晌才在宁国公不耐烦的询问之下,忙不迭的点了头:“是!是世子爷的!世子爷出行之前奴婢特意给世子爷带上的,世子爷向来喜欢这个颜色的汗巾!”
宁国公的脸色越发的沉了下来,打发走了懵懵然的丫鬟,他眯着眼睛冷声道:“你去点两百死士去川南,务必将世子爷救出来!”
亲信不由得惊讶:“国公爷,我去是不是不合适?我手上的功夫并不如李江,倒不如派他前去,他此前也曾协助过萧洌在川南打过几场仗,对川南也熟悉。”
“他那里还有别的事情,腾不开手去,你去将人给我带回来,不论折损了多少,都让世子收手!”
宁国公觉得自己这一趟真的是有点太不合算了,卫所的两千人手都是他悄悄地攒的,这不过一趟就能全折进去,也有些太儿戏了。
“国公爷,”一直默不作声的幕僚张朝严这会儿忍不住开了口,劝阻一句,“我觉着世子爷应当不至于这么不济,您且先别这样着急,先派人去探听探听,或者带人过去也成,不要急着出手,先看看情形,若是世子爷这会儿形势尚好,咱们一举将川南拿下,不是省了许多力气么?”
宁国公看了眼张朝严,自从他跟着自己到了川贵之后,就极少说话,出主意还不如劝阻的时候多,但他这句话却说道了宁国公的心里。
“我便是这个意思,”看着亲信,将意思补充完整,“你若是找到了世子,先不急着回来,若是折损的人不多,正好一举拿下川南。”
“国公爷,您忘了李长宁在川南,还有周都指挥使这么个人在,即便是他不想要争川南总兵,但至少他有所图谋,”亲信对于张朝严这个人也是有些忌惮,这个人一开口,就能扭得宁国公将话都转了口风,这实在是叫人觉得惊讶,“且即便是不争不抢的这么个人,但咱们可是在川南动土,他岂能甘心容忍下来?”
“这点你不必心急,”宁国公笑了一声,道,“他此前受过我的恩惠,这会儿我要是跟他提一提,他只怕能将川南拱手送给我,只不过我一直都没有提起罢了。”
第1066章 自大
张朝严了然,怪不得周都指挥使明明可以争一争的,却不闻不问,缩头做个老好人,不偏帮,他这样其实就已经是在帮宁国公了。
“既然周都指挥使不足为虑,那国公爷要小心的就只有李长宁这个人,”张朝严曾经调查过李长宁知道李长宁对于行军布阵很有一套,提醒道,“他向来诡计多端,若是他针对世子爷,只怕世子爷在他手底下得不了什么好处,还得派个老道的人过去协助世子爷。”
经验老道的人都在宁国公手上,以前宁国公不是没有给过顾奕人手,但顾奕却一直重用他手底下的那些不入流的人,这叫宁国公心中十分的不满,可儿子是自己的好,他只是说了那么两次之后,便怕引起儿子的厌烦,再加之宁国公府里自从少了常氏之后,就每况日下,这也是他对不住儿子最大的地方。
“这事稍后再议吧,现在川西已经要乱起来了,陆述跟吴子川两个人一直压着也不见好,以陆述这么个谨慎的性子,他应当最近就会出城去查看,到时候将人困住,只要陆述不在城里,其他事情就好办了。”
宁国公将计划又过了一遍,确定万无一失了,挑眉一笑:“卓家那边也安排了人手进去,只要一乱起来,到处都是篓子,无论捅哪儿都是窟窿,等安亲王的人手回味过来,已经成了定局。”
眯着眼睛,宁国公就像是一只蓄势待发的豹子,看的张朝严心中一紧,国公爷自从来了川贵就一直被压制,这会儿终于寻着机会,就像是握住了救命稻草,他心里不安起来。
……
顾奕自从上山之后,已经连续两天都没下过黑虎岗了,他急的嘴角都起了泡。
“你不是说那山贼的寨子就在附近么?”向来脾气不好的顾奕,在缺水缺觉的时候更是越发的暴躁不安,“已经人困马乏了,再这么耗下去,只怕这些人都要跟着在折在这里,不行,撤!”
跟着的武将姓常,叫常平,是顾奕母亲娘家的侄子,因为娘家不显,所以才会跟着顾奕希望能够有个好前程,这几日来连番失利,让他身心俱疲,这会儿再听见顾奕的话,无奈的道:“咱们在山上绕了两日,若是能找到下山的路,只怕早就找到了,这会儿还是养养精神,休息一会儿再说吧。”
顾奕脸色难看极了,“你说的倒是轻松,等刚眯着,又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山贼,一个个的张牙舞爪就跟厉鬼似得,这几日你还没被折腾够?不行,立即撤退,在树上标上记号,天黑之前要撤到山地下!”
一意孤行的下了决定,常平咬着牙传了令,原本就人困马乏到极致的一干人,只好强撑着往前走,没东倒西歪的瘫在那儿就已经是极限了。
只是越走越觉得不大对劲,先开头的一日里,还处处能听见能看见山贼的动静,这会儿越往出退,反而越瞧不见山贼的动静了,常平察觉出了一些不妥,刚要转头与顾奕说,就听见一阵脚步声,从远到近朝他这边冲过来。
“不好,快!快撤!”这个不好才说完,常平目瞪口呆的看着像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人,穿着花里胡哨的衣裳,兵器也是各式各样的,这么一群形容不上来是什么阵势的人,冒出来之后,便纷纷的围了上来。
围上来不说,嘴里还大声喊着:“大当家的说了,谁将领头的捉了,悬赏纹银一千!”
话音将落未落那些人就跟见着银子疯了一般的朝常平所在的方向涌了过来,速度之快,让常平目瞪口呆。
“快,快往后退!”常平头一次经历这样的事儿,他几乎已经被吓呆住了,转身看了眼顾奕,顾奕脸上更是没有半分的血色,别说是指挥两千人了,就连自己也顾不及的模样,他没办法之下,一边儿后退一边儿掩护,“表弟,你快走!快走!”
这句话提醒了顾奕,他看了眼黑压压的人头,原本过来时候志得意满的那股子傲气,这会儿经过两天三夜的磋磨,没剩下多少,转头就缩回了身边的亲卫里头。
“你们听着!我们大当家的说了,谁要是投降,我们是优待俘虏的!我们虽是土匪,却也是响当当的人物,从不会伤及无辜!”
随着冒出来往过冲锋的人群里,这几句话不停的被人重复着,在最为疲惫的时候,让人忍不住就想将武器扔了,听从自己本身的意愿。
顾奕一肚子窝火,“给我上!谁将这些人杀光,我给谁一个好前程!往后不说子孙万代,至少四代以内,都是平平顺顺!”
他的话让许多将士心中一震,将原本已经溃散的军心,又拧起了一股子劲儿。
站在远处山上看着这一切的李长宁,不由得嗤笑:“你瞧顾奕现在这样儿,可真是,跟缩头乌龟没什么两样了!”
“他养尊处优惯了,能这么忍着到现在,已属不易了,”周茂言语淡然,他确实没有料到许多事情,比方说顾奕明明掌握着优势,竟然还能一溃千里,比方说李长宁这人,看上去吊儿郎当的,但却能这样好的掌握这场仗的精髓,“大约再过一日,就能将这两千人马拿下来了。”
“用不着一日,最多半日,你没瞧见么,虽说没对上的时候冲的是挺猛的,但真的对上,只要几招就能将那些兵士打翻倒地,打仗最忌讳的便是无用的消耗,而且士气尤其重要,在对的时间对不上应当对的人,又是这样长时间的被拖磨,不但将士气拖磨的半点儿不剩,就连体力也都几乎耗尽,这样的队伍,即便是战神来了,也扭转不了败势。”
李长宁眼光毒辣,他向来对自己的计策十分清楚,知道这一步走下去,会引起什么样的反应,对于现在这种局面,他是预料到了的。
“顾奕过于自大了,他若是不这么自信满满,恐怕也不会有今日的事。”
第1067章 仁义
顾奕看着自己这边几乎瞬间就溃不成军的人马,几乎将后槽牙都咬碎了,他一天之前就明白过来,这些山贼,不,是李长宁那个混蛋在打什么主意,但他却憋着一口气,不愿意退,想要跟李长宁一决高下。
“世子爷,我来掩护,赶紧从这条小路撤走吧!”一边打着一边往后退,终于看到了先前上山的方向,常平在前头抗敌,吩咐了长随去护送顾奕下山。
顾奕眉头一拧:“我走了,难道将两千人马都留在这里?”这样的屈辱,怎么能够忍受?他脸色发黑,“让将士们再撑一撑,你去给周都指挥使送信,让他出兵增援!”
“世子爷!”长随惊了,“咱们这一趟来是悄悄的背着人来的,周都指挥使那边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您将他拉进来,他的嫡长子可还在这儿呢!”
顾奕冷笑:“他跟他的嫡长子不合已久,我又不会要了周茂的性命,你让他派人增援就是,哪儿那么多的废话?”
顾奕这个时候就像是夜叉似得,身上的衣裳也在山林里头滚的脏的不像话,脸上更是因为连着数日没有洗过,而呈现一道一道的黑灰痕迹,半点看不出来矜贵公子的样子,倒是有些像深山里头的莽夫。
“可是,奴才怕奴才这脚刚走了,您就遇见危险,奴才不在您身边儿,您这可……万一遇见了什么危险,可怎么办?”长随是一直跟着他长大的,对于顾奕的吩咐不敢不从,可是对于顾奕的安危也是十分的关切,这会儿让他报信,他怎么也不肯。
顾奕忍不住抬脚踹了他一脚,“爷这么大的人了,能遇见什么危险?让你去就赶紧去,慢一刻爷要你好看!”
山上地势险要,顾奕这么一脚又没怎么收力,长随站在比顾奕低一些的地方,这么一脚便将人踹了下去,长随惊恐的表情刚浮现在脸上,话还不及说半句,就顺着山体咕噜噜的滚了下去。
“你!”顾奕伸手去拽,刚拽到长随的一个衣角,刺啦一声布帛撕裂,他盯着手中的布料,死死的握住拳头。
身边的亲卫瞬时便往后退了几步,离着顾奕远了那么几米。
顾奕呆了片刻,转身想吩咐其他人,就看见远处花花绿绿的山贼越压越近,忍不住大惊失色,“怎么来的这样快?两千人马都是纸糊的么?”
“世子爷,再不走可来不及了!”亲卫忙出声劝道,看着越靠越近的山贼们,他心里一阵一阵的发毛,“世子爷,您若是折损在这儿了,宁国公这一脉可就断了继承!”
顾奕死死的咬住牙,他倒是对宁国公这一脉断了继承这话没有半点儿认同,只是若是便宜了顾奎那么个混蛋,只怕母亲在地底下也不会安息。
“走!撤!”毫不犹豫的顺着小路往下撤,顾奕两条腿几乎要颠簸的没有了知觉。
长随不知道滚落到了什么地方,顾奕这会儿心中忍不住又难受,又憋屈,他有心想要寻一寻,可身后呼天喊地的声音就在不远的地方,让他这个念头刚出现,就立即被掐断了。
亲卫们冷眼看着顾奕这么不近人情的模样,心中都忍不住唇亡齿寒起来。
这么一路撤退到了山势平缓的地方,有了台阶跟宽阔的道路,顾奕一行人这才稍微觉得松快了些,身后的那些人声像是一下子被阻隔开,让人忍不住便松了一口气。
“这儿两天之前曾来过,”顾奕侧头看了看附近的地势,肯定的道,“这里地势开阔,却又有不少树木遮挡,很适合埋伏在此,咱们分散开,埋伏起来,说不准能……”
“世子爷,万万不可!”亲卫当中有见多识广的人,凭着直觉便知道这个地方一定有问题,他一边快速的护着顾奕往后退,一边轻声道,“只恐怕这里已经有人埋伏好了,咱们还是不要生事了,能平平顺顺的退回去,再说其他!”
顾奕被他提醒着也想到了这一点,脸色越发的难看起来,这一仗他算是彻底的输了!
不远处的树丛里,一行人静静的蛰伏在这里,看着退下来的人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近到几乎一伸手就能勾着个人过来的距离,终于有人忍不住问了一句。
“二当家的,好像前头退下来的是个什么头头,你看咱们是不是?”
“不必!”二当家的看着这个即便是满脸黑灰满身脏污依旧遮不住他一身华贵的人,当即便明白了这个人的身份定然不一般,他眯着眼睛笑道,“一会儿挨的近了,咱们跳出去与他们厮杀一番,然后再不动声色的将人放走,但是你,你这会儿便往北走,等他们往北逃去,你再将人捉起来,不许让人看见,知道了么?”
二当家的这番低声吩咐,惊得底下的小喽啰睁圆了眼睛。
“二当家的,您这是,您这是……”北边可没有埋伏人手,二当家的这是要干一票大的?小喽啰心中不停的打鼓,只觉得自己得知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看你这副见了鬼的样儿!”二当家的满不在意的哂笑一声,“就只允许他申海为自个儿谋一个前程,就不许我史乘为了自己,为了自己兄弟谋个大的?”
小喽啰一听这话,眼睛弯的像个月牙:“小的就知道二当家的最仁义了,小的这就去!”
一边儿说着话,一边儿偷偷摸摸的往北边走,身边有兄弟问他,他便嘻嘻哈哈的尿遁屎遁的糊弄了过去。
史乘眼睛一眯,看着小喽啰去的方向浮起一个阴冷的笑容,申海,不要怪我不仗义,实在是你做的不厚道!
“小的们!”看着顾奕一行人越来越近,他一声吼,“将这几个龟孙都拦下来!大当家的说谁将他们杀了,重重的赏谁!”
话音未落他便一马当先的跳了出去,手持着两面三尖刀,冲向顾奕一行人,身后的小喽啰纷纷吆喝提着武器刀叉便上了去。
顾奕心里那口气还没松懈,就又被提了上去。
第1068章 惊慌
益州城不过几日便已经确诊了好几个患了伤寒的病患,城中人心惶惶,就连寻常的一些解毒草药都被抢空,现在的益州城可谓是一药难求。
婵衣知道之后,愁的整日整日都睡不好觉,沈朔风依旧没有回来,到了如今已经过了四天,婵衣的心里就像是堵了一块石头似得,她十分后悔,早知道就不应该派沈朔风出去查这个事儿。
“王妃,您在这儿发愁也不管用,不如请吴夫人过来与您细细的说一说?”张全顺几日前曾去过府尹那里,得知了吴夫人在城中派发草药,回来与婵衣说了一嘴,婵衣便也让人去派发草药,这会儿已经是过去了有两天。
“还是算了,”婵衣犹豫片刻,摇头道,“如今在城中行走已经算不得安全了,还是让她们都在各自的府邸中吧,省的出来之后再惹上伤寒,到时候害的可是一家子老小的性命!”
“嫂子,嫂子!”颜黛从她的院子匆匆过来,看见婵衣在屋子里,忙道,“我这儿还有些败火解毒的药丸子,这几日城里闹的沸沸扬扬的,你这里准备了没有?”
颜黛这几日就在房里绣嫁衣,虽然只是动几针,但却也是要费些心思在上头的,所以婵衣就没将这事儿拿去烦颜黛,只自己在屋子里烦闷着。
“你是如何得知的?”婵衣觉得很好奇,她明明已经封了整座王府,不许人进来,出去的人也尽可能的不去那些危险的地方,回来便要梳洗换衣裳并且还要熏过草药才准在后宅行走的。
颜黛满脸的忧心,“是飘雪去大厨房拿点心的时候听见的,若不是她告诉我,我还不知道,”一边说一边将药丸子拿给婵衣,“这些都是祖母常年备下的,我那里也备了一些,我留了一份,剩下的就都给嫂子拿来了,难免会有用处,我知道府里肯定不缺,但嫂子就不要推辞了!”
“虽说这些府里都有的,”婵衣笑着摇头,“不过府里头的都是草药,不如黛儿的这药丸子来的方便,锦屏,都收起来吧,”吩咐过之后,又转过头来笑着看颜黛,“这几日嫁衣绣的怎么样了?”
颜黛点点头:“就剩下眼睛要绣了,等眼睛绣好,便差不多了。”
“这样就好。”婵衣轻轻的接了一句,端了茶来喝,心中焦虑的时候,面对家里人,就有些不太想像面对那些女眷的时候一般,还要忙着遮掩。
“嫂子,”颜黛看出了婵衣这几日的情绪,笑着道,“前几日我从川南收到了李家公子捎来的东西,您猜里头都有些什么?”
婵衣笑着看向颜黛,这个小妮子一心一意的想要逗她高兴,也不挑破的问了一句:“什么?总不会是胭脂水粉之类的东西吧?你寻常时候也不用,他若当真送来了,只怕回头你就赏了下人。”
“不是!”颜黛有些羞恼,片刻后又笑了起来,“是桃花扇,说桃花扇好看,还说桃花扇能辟邪,您说他在川南那么忙了,怎么还有这个功夫?”
“他爱重你些这样才好,怎么反倒是你却不愿意起来了?”婵衣忍不住调侃她,没将她说的话往心里去,桃花扇辟邪,桃木才辟邪吧?
想到这里,她眉头一皱,桃花,桃木,辟邪……别不会是……
心里的念头还没有落下来,外头二门上的丫鬟就进来禀告婵衣:“王妃,沈爷他回来了!他想求见王妃!”
婵衣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快!将人带到花厅里!”
“嫂子……”从来没见过婵衣这样激动,颜黛忍不住诧异,“这是,这是怎么了?”
“黛儿你先在这里待会儿,我一会儿便回来,”婵衣抬脚就往花厅走,走了几步想到什么,又侧过头道,“若是我许久都没回来,你就先回去吧,等我有空了再去找你!”
颜黛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但看婵衣这么个紧急的样子,也知道定然不是什么好事,忙点头应了一声,没敢耽搁她的时间。
花厅里沈朔风一脸的焦虑跟苍白,面色如土,像是受过极重的伤,婵衣刚进来,就看见沈朔风这么个样子,诧异的瞪大了眼睛:“你这是怎么了?这么些天,你去了哪儿?可是遇见了什么事儿?”
沈朔风呼哧呼哧的喘了几口气,他受了很重的伤,这些天东躲西藏的,一直不敢露面,生怕给婵衣带来灾祸,好不容易今天才找到法子逃出来。
“王妃,您身边的人手一定不能再派出去了!”他咬着牙,快速的说完一句,便又接着喘了几口,才又道,“城外不是伤寒,是蛊!”
“什么?”婵衣惊讶,“怎么会是蛊?是卓家对不对?”
沈朔风艰难的点头:“应当是卓家没错,不过我只查到死了的那户人家与卓家有关,便被发现,被人打伤之后,便一直不敢露面,那些人追的很紧。”
婵衣猜测到了他定然是因为什么缘故,才没回来复命,只是没有想到他会受这样重的伤。
“你要不要紧?那些人知道你的身份么?”
沈朔风摇头:“他们应当是不知道的,属下出去,身上并无一丝王府标识的东西,属下带着的几人也都失散了,估计他们这会儿也正在被追杀,那些人都是高手,属下没敢靠近了听,只隐约知道他们不知是在谋划着什么。”
婵衣紧皱眉头,思索起来,卓家想要的无非就是楚少渊从他们手里拿走的那些东西,私产或者是田地之类的,楚少渊不在,他们对上自己这个安亲王妃,说不能说,道不能道,她也全当自己是妇道人家,不与他们谈这些,因为这样所以才让他们铤而走险么?
也不对呀,在城中掀起来这些乱子,能威胁到她半分么?东西如今又不在她手里,王府上更是没有他们要的东西,而且在城中引发动乱,顶多是让人心惶惶,对他们没有半分的实际好处。
“不好!”婵衣忽的想到了什么,一脸的惊慌。
第1069章 不管
“陆述现在何处?”婵衣急忙问,“他还在不在益州城里?”
“属下回来的时候,好像听说他已经出城去了,”沈朔风不知道婵衣为何会这样在意陆述的行踪,想了想,道,“陆大人跟吴大人一起去了疫区,听说还带着许多的草药以及大夫。”
能够做到巡抚或者府尹的位置,都不会是普通人,在自己的辖区内出了这种事情,都要尽力想办法安抚下来的,陆述跟吴子川两人便是如此,虽然从川贵送信去云浮城需要很长的一段时日,但并不是说送不到,总是要送到的,而等到圣意下来之后,这边还没有处理好,只怕自己头顶上的乌纱帽就要保不住了,所以两人也不分你我了,商议一番之后,便决定先去稳定一下人心。
而且陆述跟吴子川还带着一些得了伤寒的病患,在是好不容易说服之下,才让几人从益州城里搬至城郊,他们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益州城里人人惶恐。
走到半路上,天就又开始下起了雨,连绵不尽的阴雨天像是要将整个益州城都淹没在里头似得。
“大人,前头有个草亭子,不行咱们就先在前头避避雨吧。”随从小跑着过来,指了指前头的那一片雾蒙蒙的建筑。
吴子川不由得皱眉:“这种鬼天气,陆大人你看呢?”
“不用歇了,还是早一些去吧,早去早回,不要耽搁!”陆述怕在路上耽搁的时间太久了,等回来就不知什么时候了,在外头停留的时间越长越不好。
吴子川点头:“将雨具都给马车遮严实,咱们快些将人送过去,那边还有接应的大夫,已经有人好转了,不要耽搁了时间让病情反复!”
这话说的十分通情理,即便是在车里病恹恹的几个人都心中点头,觉着自己是遇见了好官。
“陆大人,”吴子川安排好了这一切,便打马来到陆述身边,他身上穿着缁衣官服,在官服上头还披着蓑衣,即便如此,还是有雨将他衣摆打湿了,“这几日你察觉了么,宁国公府有些不太寻常。”
陆述点头,看了看左右,他身上的打扮与吴子川差不多一样,他经历过的事情太多了,虽然在川贵一直受到排挤,但却不代表他这个人头脑不清。
“这几日宁国公所辖的卫所里头,像是一下子冷清了不少,”陆述眼睛看着远处,神情里头带着些讥诮,“他新招的一些兵士这会儿也都销声匿迹了,只怕是川南那头有些什么动作了。”
“咱们这边,会不会是?”吴子川倒是不怕益州城里头的这些伤寒,也就是换季的时候会出那么几例,等过段时间气候安稳下来,就不会再出了,往年都有定例的。
陆述低声在吴子川耳边道:“我早有安排,一会儿你跟在我身侧,不要走动,当心别伤到了。”
“这么说来,大人是早知道了?”吴子川睁大眼睛瞪着他,“难为下官提心吊胆了这么久,倒是白白忙乎一场!”
陆述笑了:“怎么是白忙呢?吴大人不想要益州城出些政绩么?”
怎么可能会不想!吴子川侧目,只想知道陆述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这话落下还没超过一盏茶的功夫,路的另一边就有了异常,叫吴子川的一颗心猛的提到了嗓子眼里,盯着赶过去查看的随从。
不一会儿,随从过来禀告:“老爷,连日来的雨天,那边山体好像是滑坡了,咱们得绕路。”
“绕路?”吴子川看了眼陆述,“我记得若是要绕路的话,赶过去就要到下午了,再回来可就半夜了。”
随从面色难看的点头:“确实如此,但是若不绕路的话,前头堵着一滩烂泥砂石,即便清理过,也不能保证就能走人,尤其是咱们还有马车,还有许多的东西。”
雨不停的在下着,像是没个尽头似得,出城的事情并不是突然定下来的,而是一早就定好的,所以道路是事先清理过的,人手也都清理了,免得什么刁民在路上告个状什么的,耽搁了行程。
只是这会儿因为天灾的关系,没办法不得不绕路,这事情虽然不常见,但也是有迹可循的。
“绕路吧,”陆述不意外的点了点头,“今天回不去,就耽搁一夜,也不妨事,即便我们少一天不在益州城,益州城里头也不至于就出了什么惊天动地的案子。”
何况他还有备而来,这念头吴子川往脑子里过了一遍,就压下去,点头。
绕的是小路,不是官路,虽说小路比官路不知道难走了多少,却还是比起布满了砂石淤泥的路好了许多,等到到达南郊,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将东西都卸除下来,咱们今晚上就在这里留宿一晚。”陆述一边吩咐一边让人将病患都抬出来,小心的往屋里抬着。
屋子里头虽然弥漫着一股子草药味,但屋子里的病患却不像重病快死的人一般,病恹恹的,只是稍微有些精神不济,这会儿看见有新的病患进来,都纷纷让出路来,让新病患在床上躺着。
“陆大人,这里当真安全?”吴子川跟着陆述进了另外一间空荡荡的屋子,他想了又想,觉得还是不放心。
“安不安全的,本官倒是没有考虑,”陆述看了看天色,将窗子打开,看着天光未灭之前,院子里忙碌着的随从,低声道,“今夜里咱们在这里,比在益州城要安全,吴大人还看不出来么?”
吴子川皱眉:“王爷临走之前可曾经嘱咐过的,陆大人怎么忘记了?”
陆述忍不住抬眼看着吴子川,有些惊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笑了一声。
“吴大人想必是误解了,益州城的乱子不可能是冲着安亲王妃去的,你的担心倒真是多余了,咱们在这儿的话,至少是能够保证自己跟一家老小的安全,别人的安危,我估计便是安亲王爷在此,他也未必真的会管。”
第1070章 把柄
吴子川满脑门的疑惑不解,还等着陆述与他解开谜团,陆述就已经去了病患房里,去慰问病患了,他无奈之际只好跟上,总不好巡抚去安抚了,他这个府尹还留在这里摆着架子。
天色越来越黑了,屋子里头的油灯发出豆大的光亮,一团团的照在窗户上,没将人影映出来,反而是映出了外头古怪嶙峋的树木,因为不是在自己的地方,所以吴子川一晚上都没能睡好,总觉得暗里不知道是被几双眼睛盯着瞧,浑身的不自在。
半夜雨声越来越大,而且还有雷声,这样的雷雨天气,分明只会出现在盛夏时节,可忽然出现在了初夏,就让吴子川那满脑门儿的愁思越发的纠了起来。
同样睡不安稳的还有婵衣,她自从听说了陆述出城之后,便一直悬着心,在城门紧闭之后,还没有收到陆述回来的消息,她觉得今夜的益州城,只怕是有重大事情发生了,她一直让府里的侍卫注意着,可一夜过去,除了听见几声不寻常的雷声之外,竟然没有半点别的动静。
第二天一大早,她几乎是在天蒙蒙亮的时候睡过去的,才睡着,张全顺便进来禀告了。
锦屏看着张全顺几乎湿透的样子,一边找巾子给他,一边冲他摇手示意,张全顺这才知道婵衣刚睡着,抬脚刚准备退下去,就听见婵衣的声音。
“怎么样?”
他浑身一震,忙低头禀告:“奴才打听着了,昨夜里周度家里遭了祸……”
婵衣原先是睡着了的,只是因为睡的浅,加上她又一直惦记着这个事儿,听见打帘子的声音,一下就惊醒了,再听张全顺这么一说,她那点儿瞌睡都跑了,一下坐了起来。
“你说谁?周度?怎么会是他?”
“是周度,周度家里遭了灾,好像是说被雷给劈了。”张全顺浑身湿透了,被风一吹浑身发抖,说话声音就止不住的慢了下来。
“周度被雷劈了?”婵衣瞠目结舌,半晌才回味过来,忙问,“被劈死了?还是家里什么人死了?”
张全顺摇头:“不是周大人被劈死了,是周大人的两个儿子被劈死了,周大人的三弟也遭了雷劈,不过没死倒是。”
“那周度呢?”
“周大人倒是毫发无损,只是听说周大人神志不清了有些。”张全顺乍一听见这样的消息,也觉得荒谬,可细细想来,却觉得心惊胆战。
婵衣皱着眉心仔细想这件事儿,可越想就越觉得不对劲,“周度现在神志不清,那他可做出了什么不寻常的举动?”
张全顺没办法回答,他不知要从什么地方说起,他觉得周度所有的事情,就没有一件是寻常的。
想了片刻,才捡着一件最要紧的事儿回道:“听说周大人打算将宅子贱卖出去,现在正在大街上头插着一根草在那儿蹲着呢,府里头的下人们将府上的东西都抢了跑了,周三少因为还昏着,没办法也指望不上,两个小少爷没入土,就那么晾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入敛。”
“周度怎么可能会……”婵衣越想就越觉得有些古怪,“他一向是最看重他的那些田产跟宅子的,否则也不会在王爷一说让他接手,他就痛痛快快的接了手,当初王爷不愿沾染卓家的田产,无非是不想惹人口舌罢了。”
说到这里,婵衣福至心灵,几乎一下就想到了最不对劲的地方。
“那卓青眉现在呢?她在干什么?”若说希望周家过的最不好的人,卓青眉排第二没有人能排第一。
张全顺想了想,道:“卓家家主昨天好像难产了,昨天到今天一直没生产出来,稳婆听说都已经不知请了多少,流水似得往府里头进,但一直没有动静。”
“这个时候难产?”婵衣总觉得卓青眉这么一手是在掩人耳目,“派个人去卓家看看,稳婆什么的就不用备着了,送一支五十年的人参过去,若是见着卓南周,就告诉他说,这一胎让他不要急,因果有报,若是一直不报,说明时候未到。”
原本是不应该在这种时候说这些话的,可婵衣一联想到卓云西的事情,她就有些忍不住,况且她不信最近城里的事情与卓青眉无关,凭什么别人的性命能够被他们这样轻易拿捏呢?
张全顺点头:“奴才现在就去!”
“等会儿!”婵衣刚才就瞧见了他一身儿的湿淋淋的样子,因为他现在人就在这儿,让他回去换了干衣裳再过来,还要多折腾一遍,索性就让他将话回好了再说,现在听见他说要走,吩咐了一句,“这事儿不急着办,你先回去歇一歇,我估计你一晚上也没睡好,总归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她要是难产,估计今天是不行的,得到了明天才能有信儿。”
张全顺应诺转身回去了,锦瑟在一旁服侍婵衣,她的婚期定在颜黛出阁之后,所以她一有功夫不论是不是该轮到她服侍,一定会在婵衣身旁,这会儿听见婵衣这么说,又得知婵衣为了这事儿一晚上没睡好,便忍不住问了一句。
“王妃,您明明急的不行,连觉都没睡安生,怎么小张公公说要去传话,您反倒不急了?”
婵衣看着锦瑟一脸懵然,忍不住掩嘴打了个哈欠,“想知道为什么?”锦瑟忙点头,就听婵衣笑了一声,一边侧着身躺在榻上,一边指了指锦屏,“问锦屏去,这种事儿你都想不明白,果真是个蠢的!”
锦瑟瞪大眼睛,十分不服气,“锦屏姐姐,王妃说你知道,那你告诉我是为什么?”
锦屏一边摇头一边叹气,摸了摸她仰着的那张脸,“你说说你,除了会打听事情之外,还有什么用处?连打听来的事情都不乐意好好想一想,卓家那样的手段,若是之前对上周家,王妃定然不会理会的,可现在周度却是王爷的人,他出了事儿,王爷管不管?若是动手的人是卓家,那卓家必然不能让人捉到把柄,是不是?”
第1071章 飘荡
说到“把柄”两个字,锦瑟睁着眼睛看了看已经睡下的婵衣,又看了看锦屏,眉头揪起来。
“这么说来,那周度手里头有把柄给卓家人拿住了,所以他才会这样疯疯癫癫的么?”
锦屏笑着摇头:“这事儿谁说的好?行了,你悄声点儿吧!”见她还要问什么,忙指了指婵衣,“甭扰着王妃休息,咱们静一会儿吧!”
锦瑟扁了扁嘴,从屋里小心退了出去,搬了一把椅子在廊下坐了,看着外头细雨霏霏,不由的愁了起来,齐小郎君跟她的日子一定下来,便去了川南,说是得去铺子里头将事务都给旁人接手,之后不知道还有几天才能回来,这都已经是有一个多月没见着了。
筱兰走过来,原本是捧着沾了雨水的花的,看见锦瑟在廊下坐着,有些百无聊赖的看着打在廊上的细雨,不由得笑着与她小声的说起了话。
“锦瑟姐姐,你瞧这些花儿今天反倒是开的好看,你挑几支拿回去插瓶吧。”
府里头的下人在生活上头向来不是很受拘束的,这些插瓶的花,婵衣有时候高兴了,也会让下人挑几支回去插瓶,而身边的这些服侍的丫鬟更是享受这样的优待。
锦瑟抬眼瞧了一眼那些开得正欢快热闹的花枝,撇了撇嘴:“我向来不爱这些花儿啊草啊的东西,你拿回去给王妃插瓶吧,对了,王妃刚睡下,你小声这些,仔细别扰了王妃休息。”
筱兰点头,察觉出了锦瑟这会儿大约是心情不佳,便没有再耽搁,抱着花枝进了屋里。
婵衣刚躺下,并没有立即就能睡着,大约是在这些事情上耗费了太多的心神,闭上眼睛的时候,清晰的听见屋外几个丫鬟们的说话声,不自觉的浮起一抹淡笑。
朦朦胧胧之间,她觉得自己身子很轻很轻,似乎要飘起来似得,一路从屋子里头飘出垂花门,看见了外头街上热热闹闹的景色,她有些恍惚,这不是香泽大街么?怎么竟然到了云浮城里?她还在犹自奇怪着,往前走了两步就听见茶肆里头人声鼎沸的交谈声。
“……便说这怡亲王,皇四子是不假,可却是一干皇子当中最最阴险狡诈之辈,当年圣上征战西北时,皇四子便使了计谋加害皇上,可咱们皇上是何等人?金龙天子!岂能被这样的伎俩暗害?所以圣上征战西北时,便与那西北鞑子战了个……”
说书先生义愤填膺,滔滔不绝的像是自己亲眼看见的一般,围着的人群时不时的爆发出一阵叫好声,婵衣听了忍不住凑上前去,自己也觉得有些奇怪,明明不是爱凑热闹的性子,怎么竟然忍受得了这样吵闹的气氛了?
一直听到最后,她才明白过来,原来是这么回事,四皇子怡亲王早已经被下令处死了,死之前一百多条罪状列出来,惊骇了世人,世人这才知道原来太子之死也跟四皇子怡亲王有关系,而当今圣上之所以一直无所出,全都是四皇子在从中作梗,不但是将眼线遍布了三王府,就是三王爷后院的几个女子有孕,也都是四皇子做的手脚,其心恶毒,令人发指。
“这也未免太离谱了吧?”婵衣喃喃,即便是搜罗罪状,四皇子也不可能会有这样罄竹难书的罪状啊!
她这边儿正疑惑着,那边儿就听说书先生说到了自己头上,她忍不住屏息凝视的听着。
“……却说那与今上一同长大的夏家嫡长女夏二小姐,她与今上感情之深厚,实在叫人为之动容,今上在继位之前,曾经一心想要将这位二小姐拯救与水火当中,可惜夫家阻挠,二小姐又是最为贤淑,自然不会做令夫家蒙羞之事,怎奈那诚伯侯府却是欺人太甚,不但私下里给二小姐下了药不许二小姐诞下嫡子,更是与四皇子暗通曲款,利用二小姐来牵制今上,最后二小姐被诚伯侯府所害,但咱们今上是谁?真龙天子!他又如何会舍得二小姐死后也背着这般的污名?一纸和离书将二小姐换了自由身……”
有人惊奇又疑惑的问道:“二小姐不是都已经死了么,和离书又能有什么用?”
说书先生不急不缓,“这大家便有所不知了,今上在二小姐死之前曾发过宏愿,定然要将二小姐拯救与水火,即便是后来二小姐被害死了,今上依旧是履行了诺言,倒是诚伯侯府为了满府人的性命,竟然当真糊涂至此,若二小姐依然是在诚伯侯府,今上如何也不会看着诚伯侯府没落至此。”
“那二小姐大规之后,葬在哪儿呢?”
有人问了句最关键的问题,叫说书先生长吁短叹了起来。
“今上重情,怕二小姐百年之后断了香火,便将人葬入帝陵当中,享受皇室子弟的香火,还特意加封了二小姐公主之位。”
婵衣听到这里惊讶极了,她怎么也想不到她死了之后楚少渊会给她一个公主之位,她飘飘荡荡在香泽大街上,心里一会儿冷一会儿热,脑子里也越发的糊涂,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死了还是活着。
从香泽大街去了一趟自己娘家,两个兄长膝下的儿子正在园子里蹴鞠,她眼睛一热,她以为两个兄长在楚少渊继位之后都会受到牵连,可这会儿看起来,夏家还是花团锦簇的样子,她心中微定,再转过后花园往兰馨苑的方向去,这儿曾是她未曾出阁便住的地方。
出乎意料的是兰馨苑被封了,虽然里头打理的欣欣向荣一片静好之色,可却没有人居住,只有两个年迈的婆子守着院子,她的闺阁还跟未曾出嫁时一样,只是桌上摆放着的祭红瓷花瓶,这会儿成对儿在那放着,颜色十分的喜庆,可婵衣却总觉得上头凝着一汪鲜红的鲜血。
翻过夏家,她又去了谢家,谢家也一点儿没变,出乎她意料,她心中一动,又去了诚伯侯府。
诚伯侯府大门紧闭,一股子门可罗雀的萧条。
第1072章 兄弟
等到再醒过来,婵衣只觉得头痛不已,梦里的一些事情七零八落的想起了一些,大多数却忘了。
“王妃,您渴不渴,饿不饿?要不要奴婢从大厨房端些吃的来?”锦屏一直盯着婵衣,快要暮色四合之际了,婵衣才幽幽的转醒,这一觉确实睡的够久的。
婵衣摇了摇头:“只是依稀觉得自己像是梦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想要再去想一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到底是什么事儿呢?”
听着婵衣的喃喃自语,锦屏跟着问了一句:“王妃梦见的是关与什么的梦呢?”
“像是梦见回了云浮城里头,听说书的讲书呢……”婵衣抚上额头,再偏头细想,就有些难受了,“像是听见了什么事情,还是关于王爷的,不知怎么的,刚才醒来还能隐约有些印象,这会儿再想就半点儿也想不起来了,我这是老了么?”
锦屏噗的笑了,“我看您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您这几日一直担忧着王爷的安危,自然是会梦见这些了,我估计王爷这会儿也该到了云浮城里头了。”
“是么?”婵衣疑惑极了。
“比起这些,您还是想想这会儿要吃什么吧,还有,张全顺已经从外头回来好一阵儿了,您一直没醒,便一直没叫您。”
“快让他进来!”婵衣连忙吩咐,“这事儿是大事儿,不能耽误了。”
锦屏点头去叫人,没一会儿张全顺便低眉顺眼的站在婵衣跟前,将查到的一五一十的都跟婵衣说了明白。
“属下跟沈爷手里借了些人手,查到了些蹊跷的地方,卓青眉是发动了不假,可她好像是有些难产的,这一天一夜的都没有生下来,属下已经叫人盯着了,周度的两个儿子这会儿都已经入殓了,是周三少张罗的,他醒来头一件事儿就是去找周度,可周度这会儿却不见人影,先前奴才打听到他蹲街上卖祖宅,后头像是没将祖宅卖了,就开始发病了,沈爷手底下的人去找了,陆大人跟吴大人因为下雨被困在城郊了,这会儿也都回来了,只不过刚回来,城郊那边儿就出事儿了,听说是病患病情加重了,不但是加重了,就连病患的家属也都染上了,还说是府尹大人将他们放城郊就不管了,这会儿正闹着回城呢,宁国公已经派了兵士过去阻拦了……”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就像是商量好的似得,叫婵衣心神警惕,“这么说来,陆大人跟吴大人这会儿是在城里头的了?”
“在城里头不假,”张全顺点了点头之后又皱眉道,“但府尹吴大人像是身子有些欠佳,奴才原本是去找他的,可他没见奴才,倒是见着了陆大人,陆大人跟奴才说不用担心,让奴才回来守着王妃,说这事儿用不了多久就会平息的。”
言下之意就是不与她这个妇道人家商谈。
婵衣抿唇,眸子里头倒是没有多少气恼之色,楚少渊不在川贵,这些人即便是对她有尊重,却也只是尊重的保全她的安危,仅此而已。
“既然陆大人这么说了,那你便不用再打听了,还有,给王爷发一封信去,问问王爷现在到了哪儿。”
婵衣觉得益州城里头再乱,只要楚少渊那边儿没事儿就行了,至于卓青眉也好,周度也好,她都只是提防他们不要做出什么能够引发动|乱的事情。
张全顺应着,转身去传信了,信笺到达楚少渊手里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三四日,他特意将一对儿海东青留在王府以备不时之需。
看见信上说的这些事情,楚少渊倒是没有多少惊讶之意,只是十分平静的将信笺对折了几下,便投入火中烧了干净。
“王爷,这么做当真行么?”张德福刚部署完回来,他们已经到了云州,一路上遇见的事情可谓是艰险。
楚少渊笑着挑眉:“不行也没办法了,这是赶鸭子上架,不能不行。”
“诶!”张德福跟着叹了一声,看了眼一边儿还在赶着画图纸的齐惠风,想要说些什么,可再转过头来看见楚少渊这张平静到没有一丝情绪,甚至还能对着灯看书的主儿,他觉得自己嘴里的那圈儿话又原封不动的转了回来,跟着他的那声叹息,一齐咽了下去。
“你要是没事儿便打些热水进来。”楚少渊见张德福一脸的憋屈,在跟前一会儿叹口气,一会儿又猛的盯着齐惠风瞧,心中觉得有些烦闷,便将人支了出去。
“王爷,”齐惠风见张德福出去,抬起头目光里头不似先前那般的阴郁,反而带着几分轻松,“这估计就是最后一份了,您确定要将这些东西拱手送人么?”
楚少渊听出他的担忧,挑眉问道:“不然你有更好的解决方法?还是说你不忍心了?老四那里,你应当是有跟过他的吧,你是对他不忍心,还是对你的师弟不忍心?”
“笑话!”齐惠风冷笑,“我有什么不忍心的,我只是好奇王爷,对待自己的手足兄弟都这样不留情面罢了。”
即便是同门之间,齐惠风对沈朔风也好,对常逸风也罢,总归是留有几分余地的,他不想将事情做绝做狠,可对上天家之后,他就觉得自己的这点儿心肠有些优柔寡断了。
“手足兄弟?”楚少渊重复了一遍他的话,语气里头有一丝讥笑,“本王的手足兄弟怎么会是他?”
或许四皇子在世人眼中与他是手足兄弟,可对于楚少渊来说,他的手足兄弟却在夏家,即便他在夏家的时候,他是顶着庶子的名声,可夏明辰跟夏明彻两人,从来不曾因为这个而耻笑过他,就在他要进宫前的那么一段时间里,夏明辰跟夏明彻可都是护着他的。
而四皇子对楚少渊而言,就只是一个名义上的兄弟,别说是情分了,就是两人之前在夕柳营对上的时候,四皇子楚少涵对楚少渊的态度,就已经足够让楚少渊这辈子都没办法忘记的了。
第1073章 跟随
嘴上说着话,齐惠风手里头动作飞快的将图纸画好了,交到楚少渊手上。
“王爷,多的话也不必说了,想必这一回,您定然是能够心想事成的。”齐惠风嘴角轻挑,眉眼当中尽是嘲弄的笑容。
“你不必如此,”楚少渊向来不惯着齐惠风的这些毛病,将图纸拿到手中,飞快的扫了一眼,便交给身边的魏青,“本王估摸着,也就是这么最后几家了,明日就进云浮吧,正好能看看老四他到底准备的多全,给我这个兄长的大礼能有多少分量!”
魏青将东西一收,转身便消失在了屋内。
隔天一大早,楚少渊才刚起来,驿站里头就有人等候多时了,来的人并不是从云浮城来接他的,而是一个中年人,看上去不过四十出头一点,但整个人十分的精神。
“请问您是?”张德福先醒来,他起来打水的时候这人就施施然的到了面前,像是确认什么一般的,盯着张德福看了半晌,让张德福心中不由得一顿。
“安亲王爷是在这儿?”中年男子轻声问了一句,声音有些轻颤。
张德福睁大眼睛,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只是那么狐疑的看着他。
“我是……”中年男子刚要自我介绍,忽的止了话,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脸色有些差,片刻之后,他才道,“您能不能代为通禀一声,就说王绪求见!”
张德福有些懵,对这个人完全没印象,不由得就想拒绝,就又听这人道了一句。
“在下之前曾在工部担任侍郎之职,还请您代为通禀一声。”
这下子,张德福便明白了,他忙道:“您稍等!”
张德福禀了一声,楚少渊便走了出来,一眼看见王绪的样子,他就明白这个人定是昨天魏青送信的那个人了。
“来的这么早,是一夜都未眠么?”
王绪不好意思的点头:“实在是内心激动之余,又有些忐忑,王爷请勿见怪才好!”
“这话应当是我与你说才是,”楚少渊摇了摇头,对张德福说在附近走一走,让人别跟着,便招呼人往驿站门口走去,边走边道,“本意不想给王先生添麻烦的,但事情紧急,所以才会……若是有什么不足的地方,还望先生见谅才是。”
一点儿没有端着王爷的架子,让王绪心中忍不住一酸,“王爷快别这么说,要折煞我,原本就是承了您跟宸妃娘娘的盛情,实在无以为报,如今这么蛰伏着,实在是不是回事儿,之前听说您从川贵回云浮城里,原本我还觉着不应当露面,毕竟若不是因为我们这些人,宸妃大约也不会遭遇这样的错处,这些年大家虽说过的都不易,但若是跟王爷一比,就算不得什么了。”
本就是个话多的人,王绪见到安亲王爷的时候,心里想着的是那个惊艳的女子,看见安亲王爷这样的风仪,他不知道有多高兴,但同时心里又有些难过,后继有人确实是叫人觉得欣慰,可若是先前的人已经不在了,即便是再高兴,也要打一个折扣的。
“先生这话不中听,”楚少渊对于自己的经历向来不以为然,“虽然联络到你们的不是我,但既然已经联络到一起了,那也算是一种缘分了,以后还请先生多多指点才好。”
这话原本王绪是不想接的,可想了想,还是接了下来,“之前曾经答应过宸妃娘娘,明哲保身,不再理会朝中事务的,只是这会儿想想看,若是王爷有什么在下帮的,哪怕是拼了这条性命,也在所不惜。”
楚少渊笑了:“性命不需要你拼,自有人会拿性命一拼的,只需要先生说句实话便可了。”
筹谋了这么些日子,楚少渊心中早就有了定论,对于母妃留下的这些人,他再如何能耐,也不过是将母妃的这些人都召集起来罢了,能不能真的为他所用都是两说,更不要说是这个发出号令的人是老四了,他不言不语不动声色,但不表示他容忍老四打着自己的旗号做些什么。
“王爷,我听说您是有意要……”后头的话没说出来,因为实在是关系重大,王绪没敢轻易张口。
楚少渊摇头:“先生担心我岂会不知?但这种子虚乌有的事情,也不过以讹传讹罢了,等到真相大白的那一日,先生自会知晓。”
“重要的不是我,而是皇上,”王绪对当年的事情还心有余悸,即便是下定决心来帮助楚少渊,但心中还是有些难以接受当初的事情,“若皇上不是偏听偏信了别人的挑拨,宸妃娘娘又何至于……”
这种话只有在楚少渊面前,也只能是在楚少渊面前才可以说了。
王绪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不然也不会这样急切的来到楚少渊跟前,与他说这些。
楚少渊点头:“先生不说我也明白先生的意思,只是这会儿事情关乎其他人,那些各个地方的人若当真都乱了起来,只怕是父王有心要让,也没办法将人都保下的。”
“诶,我都晓得,只是王爷昨夜里说,这事儿是四王爷……在下有些不明白,四王爷他为何要帮着王爷?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蹊跷?”
蹊跷么?楚少渊不敢肯定里头有什么人在作祟,但能肯定一点的是,老四也不知道多少内情,才会被人利用至此。
“等到乱起来的时候,老四就会明白他到底是走了多么错误的一步了。”
没有正面回答便是不想回答的意思,王绪没有再问,低头陪着楚少渊转了一圈儿,然后又忍不住道:“昨天王爷给的那些图鉴,可是出自兵部?”
楚少渊笑着看了他一眼:“先生觉得是出自兵部么?其实不论出自哪儿,只要这东西在别人手里头,父王就不能安心,而这个不安心到底会落到谁的头上,就只能是看谁的手段更高一些了。”
王绪心有戚戚,不再说话,陪着楚少渊绕着驿站走了一圈儿,回到驿站的时候,他开口道:“王爷若是不嫌弃,在下愿意跟随王爷进京师。”
第1074章 老了
“先生没有要准备的东西了么?”楚少渊对王绪这样很好奇,这样的人好像孑然一身似得,难道他就没有亲人朋友了么?
王绪摇了摇头:“云州本就是故土,虽说故土难离,但家中双亲早已经亡故,妻子又在两年前因病去世,先前还有一个儿子,只可惜在三岁上便被人拐走,这会儿已经过了有十来年,一直杳无音讯,我算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一个了,王爷若是不嫌弃的话,我愿意追随王爷左右。”
听说王绪的身世这样凄惨,楚少渊也不推辞,当即便带上了他一起进了云浮城。
……
四皇子楚少涵这几日被责令在府里头闭门思过,又是在云浮城里头的王府里闭门思过,早已经是满心怨气了,他这会儿刚将手底下的人撤回来,就听见楚少渊进云浮的事情。
“倒是没想到,不过是一个半月左右,他就能从川贵那么远的地方赶过来,真是有些让人佩服了!”
四皇子说着酸话,心中对楚少渊的厌恶之感更深了一步。
“王爷,先前咱们谋划的事情,虽然已经被压了下去,但属下怕不保险,万一……”
“什么万一?哪儿有万一?”四皇子怒目圆睁,“那些事情一直压着,即便那些人找来了,也绝不承认!”
“可是……”亲随有些担忧,抬了抬头,一眼瞧见四皇子那张扭曲的面孔,忙将下头的话隐下。
“之前那个周崇明,他说的那些都调查清楚了?那些人都接了头了?”四皇子也明白亲随的担忧,有些事情准备充分了,明明可以用的,可就因为前顾后怕的,而错失了机会的也不是没有。
“查清楚了,确实是如此的,虽说有些人不肯,咱们动用了些人脉强压了下来,可到底是人命案子,就不知道……”
四皇子为了这件事儿没少发愁,好不容易调动了一些地方准备的人手,不论是骗也好,是哄也罢,都将一些人握到了手里,“既然如此,那就小范围的试一试吧。”
亲随眼睛一瞪:“可是,那些事情还都没有全平息,王爷,不是小人灭自己威风,而是您也知道,有些人并不肯,咱们都是冒充了禁卫军,将那些誓死不从的人家……”
“在担了这么大的风险之后,你让本王放弃?”四皇子挑眉不悦的看着亲随。
亲随不敢说话了,有些疑惑的看着四皇子。
“行了!本王有分寸!”四皇子冷哼一声眉头挑的高高的,“老三他不是最会在父王面前作怪了么?这回就让他好好的解释解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吧!”
亲随见劝不动,只好退了下去准备了,就在楚少渊刚进了云浮城的时候,四皇子的人手跟着出了云浮城,一进一出的,因为楚少渊的王爷身份十分引人注意,而四皇子的人手十分低调,打扮的就跟普通人一般,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楚少渊刚进云浮城,来迎他的依旧是燕云卫,还是一样的人,在看见楚少渊的时候,一样的恭敬之色。
“不要让父王久等了,咱们快走吧!”
楚少渊不等燕云卫催促,便一马当先的往皇城的方向去了。
杜平先前没有跟楚少渊接触过,并不知道他的性子,但却是听燕云卫里的人说起过他的,这会让见到了人,再看这样的做派,心中对楚少渊的印象越发的好了起来。
跟着的人没有能一同进宫,只有张德福这样的太监能够一同进宫,其他的比方说是魏青跟王绪这样的人,都在宫外头等候着。
王绪抬头看着皇城高高的墙,以及墙上那一片碧蓝如洗的天空,眼睛有些酸涩,先前作为一个并不是进士出身的工部侍郎,他知道能够走到这一步有多不容易,他自从回到云州祖籍之后,便没有一刻不在想,若是当初没有宸妃那么个慧眼识英雄的人在,只怕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会有仰望圣颜的机会。
看着皇城门口的禁卫军,他不由得往后缩了缩。
“不用害怕,他们只是负责看守皇城,咱们在这里等着,并不会受到苛责。”魏青见他有些瑟缩,以为他是心中恐惧,便低声宽慰一句。
王绪摇头,虽脸上的笑意半分也没进眼中,但依旧笑着谢过魏青提点。
楚少渊进宫之后,跟着小太监一路到了乾元殿中,没有一丝停顿,也没有熏香洗漱什么的,小太监脚步急切的就好像文帝急着见楚少渊似得。
进了乾元殿,楚少渊俯身跪拜行礼,那个头还没来得及实实在在的磕到地上,就被一双大手托了起来。
“快让朕看看,出去这两年里是不是瘦了!”文帝的声音就响在耳畔,让楚少渊惊了一下。
顺着文帝的手站起来,楚少渊抬起头看着他,忽的有些惊讶,不过才两年的时间,文帝的脸侧两边鬓角竟然已经隐隐有了花白。
“父王,您……您……”他半晌说不出话来,明明打好了的腹稿,却在见到文帝的那一刻,像是都胎死腹中似得。
文帝摆了摆手:“没事儿,没事儿啊,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反复的说了两句话,文帝仔细的打量了楚少渊一遍,从上到下一丁点儿也没错过,然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瘦了,也高了,都比朕高了!”文帝笑呵呵的说着,还伸手比划了一下。
楚少渊正当年青,又是长个子的时候,今年过了年也才十九岁大,两年前才刚刚打到文帝的额头上,这会儿就已经比文帝高出半个头了。
“父王看起来有些憔悴,可是没有好好的歇着?”楚少渊关切的问着,在文帝打量他的时候,他也在仔细看着文帝的变化。
“诶!”文帝叹了一口气,“老了,不中用了!”
楚少渊大惊,“父王何出此言?”
文帝如今不过才四十左右,还没有到五十岁,竟然会说他老了,这是历任帝王当中,都不曾有过的言语。
“你莫要骗朕了,”文帝笑着摇头,“很多事情都精神不济,如何不是老了的缘故?”
第1075章 留下
文帝这样的口吻,反倒是让楚少渊不好再说什么,他只好宽慰道:“许是您这些日子没休息好的缘故,您这些日子好好的歇着,总能歇过来的,就跟儿臣一样,在封地上的时候,总是要看许多的公文,若是前一天的夜里看到很晚,第二天早晨起来也难免会有困意。”
文帝眼中慈爱浮现,这个三子是他与心爱的女子生的孩子,也只有这个孩子会这样关切他。
“不说朕了,你既然说起封地,那便说说封地上的事情吧,朕许久都不曾过问过川贵的事情了,也正好听听新鲜事。”
若是说起封地上的事情,楚少渊自然是能说个三天三夜都不带重复的,可这会儿文帝明显是要听一些能让他心情好的事,所以楚少渊想了半天,才挑出了一些不痛不痒,却又新鲜有趣的事情说给文帝听。
“……本来可以由土司的女儿继承的,却没料到土司有好几个女儿,这下就有些难办了,到底该给哪一个女儿呢?土司也是有私心的,便给了大女儿,可小女儿们都不满意,这不是都憋着一股劲儿,等到周度一落难了,就纷纷发难了,不过说到底周度他也是窝囊,若是儿臣坐稳了土司之位的话,怎么会容忍外人将自己从位置上头拉下去?”
说到周度,就难免要说卓家,说起了卓家就要说马家,说了马家就得顺带着说一说徐家跟贺家,这一圈儿的功夫说下来,文帝就已经将川贵大大小小的人家听了个差不多。
他看着眼前滔滔不绝的还在说的楚少渊,心中不知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总觉得他还是小时候那个样子的,怎么一下子就长得这么大了?意舒意舒,如雪一声声的唤着的孩子,如今也能一手将川贵的烂泥摊接在手中,整顿的好看又光鲜了。
“朕到是听说了,那个卓家的什么少主对你有些什么念头,你可曾被占了便宜?”文帝关注的点有些怪,这让楚少渊忍不住一噎。
“父王,”楚少渊想了一下,才笑着道,“儿臣不太喜欢性子太过奔放的女子,况且她又已有婚约,她又是什么少主,父王总不至于让儿臣去做了人家的上门女婿吧?”
虽说是玩笑话,可文帝却还是忍不住沉了脸:“朕的儿子,她一个小小的土司少主也敢痴心妄想?朕不在跟前,朕若是在的话,必然不会轻易饶过这样的女子!”
说了这么一句话,文帝还觉得有些不太够,又补充道:“不行,朕越想越觉得皇儿受了奇耻大辱,那个土司之女叫什么?朕这便拟旨,将她家中一切都……”
“父王莫急,”楚少渊笑着打断了文帝的话,“我这不是好好的么?您是圣明的君主,您若是下了这么一道旨意,还不让天底下的人都说您昏庸么?”
这样的话基本上没有一个人敢这么直接的对文帝说,迄今为止也只有一个楚少渊敢直接了当的说出来,这叫一干服侍的太监宫女们纷纷屏息起来,生怕文帝一个不悦,便将怒火殃及到他们的身上。
“你倒是胆子大,这样的话也只有你这个孩子童言无忌的敢在朕的面前直言不讳了!”文帝脸上的笑容不减,看着楚少渊的眼底满是疼爱,“既然你不让朕帮你出头,朕便随你,原本应当将你跟老四放在外头历练三四年的,可朕到底是上了年纪,老了,见不得子嗣流落在外,你与老四便回来云浮城吧,先前的宅子朕还替你留着,川贵的事儿能扔开的就扔开给别人,你回来,还是主理工部。”
这话说的叫楚少渊有些意外,他原本觉得文帝将他召回来即便是真的有心留下他,也要过几日了,没料到竟然刚见面头一天,才说了不过几句话,就这么轻易的将他留下来了。
“儿臣,儿臣谢父王!”楚少渊忙谢恩。
“起来吧,地上凉,”文帝像个年迈的父亲,不但是眼神里头的光芒慈爱,整个人就像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一般,扯着楚少渊爱絮叨,“之前你与朕说的那些,朕想了想,本该是应当重重的责罚老四的,可老四到底是你弟弟,你做兄长的多看顾看顾他,这些年他有什么不对的,你多担待,往后你肩上的担子重,若是这一点都担待不了他,还如何肩负起其他担子来?”
文帝没有直接说要立楚少渊,但这话里的意思,却叫楚少渊心中一动。
“父王说的是,儿臣一向不与四弟计较的,四弟的行事作风固然是有些荒诞,但想来也是身边有人挑唆着他,才会如此。”
楚少渊事事替四皇子说话,叫文帝心中一暖,他就说这个孩子最讲情义。
“你去看看你皇祖母,看看庄妃吧,”文帝此时正是处理政事的时候,得知楚少渊来,将一殿的阁老们都撵了出去,只为跟楚少渊说几句话,“见过了她们,便留在云华宫小住几日吧,让宫人去将毓秀园收拾出来,过几日你再搬过去!”
楚少渊张嘴刚想说这不合祖宗家法,文帝就挥了挥手,让他退下了。
走出乾元殿,谢硠宁在殿外等候多时了,看见楚少渊出来,笑着拱了拱手行了礼。
“三舅近来可好?”楚少渊问了一句,没有称呼他谢大人反而是叫了一声三舅来表达亲近之意。
谢硠宁笑着点头道:“一切都好,回来了就好,皇上他可还好吧?”
楚少渊一时间没弄明白谢硠宁问的这句话的意思,但周围都是人,他也没功夫问了,便点了点头:“还好,我去给皇祖母请安了,三舅……”
他寒暄的话没说完,内侍便传了谢硠宁进殿,说文帝招他继续商谈先前的政事。
谢硠宁忙拱了拱手折身去了乾元殿,身边的大臣们也都跟楚少渊行了礼,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在廊下等待传召。
楚少渊在心里叹了一声,没多想,去了朱太后那里。
文帝让楚少渊留在宫里的消息还没出半天,就已经传遍了宫廷内外。
第1076章 内奸
四皇子得知后,气得将自己手里最喜欢的官窑的白瓷杯都摔烂了。
“父王偏心偏的都没边儿了!”他铁青着脸,瞪着回话的小厮,恶狠狠的问道,“还有什么?”
小厮吓得脸都白了,“还有,还有就是,从前的安亲王府,也给安亲王爷留着了,说是过几日让安亲王爷就搬回去。”
“这是让老三回来云浮城长住的意思?”四皇子越想越觉得糟心,原本以为父王只将他召回来,让他在云浮城闭门思过,是为了他好,这会儿再看,根本就不这么着!
小厮垂手立在那儿,不知这话该怎么回,一双眼睛忙往幕僚身上瞅,直盼着有人能救他。
“王爷,这事儿咱们得多合计合计,”幕僚看见小厮那双滴溜溜乱转的眸子,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摆手让他下去,“先前准备好的,估摸着现在再用,就有些打眼了。”
“打眼?”四皇子还在想着老三回来之后,父王会不会是有意将这个储君之位给他,幕僚这么说,他完全没考虑,直接道,“那些人怎么还没动作?难道还要本王一个个的去请不成?”
幕僚叹了一口气,“这会儿发动起来,实在不是时候。”
“现在趁着老三还在宫里头,不赶紧动作,难道还要等着他出来之后,给他抓把柄么?现在就将事情安到他头上去正好!地方上头的人都做好接应了么?别给本王添不必要的麻烦!”
幕僚劝阻无效之下,只好硬着头皮点了头。
不过几日,就曝出来已故宸贵妃十几年前密谋造反的事情,还说的有板有眼,不少地方上接到举报,不但查获了武器还发现了先前宸贵妃私下里训练的死士,而在这么些年过去之后,这些死士们终于都投奔到了三王爷的麾下,听说皇上将三王爷召回云浮城要杀三王爷,那些人纷纷起头造反,要杀进云浮城里来救三王爷出宫。
这事情一出,震惊了一片人,有些人是在感叹宸贵妃的深谋远虑,有些人则是在骂宸贵妃不安分,即便死了这么久了,还能做出这样的谋逆之事,只有一小部分的人,在听说这事之后,异常的没有表态。
楚少渊得知此事的时候还在宫里,正在跟文帝下棋,两人刚下完一盘棋,重新摆上的时候,消息就被赵元德传了进来。
文帝眼睛都没有抬,更没问楚少渊半句关于这事儿的话,好像是听见了什么寻常的事情一般,抬手将一颗白子落到棋盘上。
“出去这几年,倒是没有将棋艺落下,还越发下的好了,连朕都快赢不了你了。”
楚少渊眼睛一垂,睫毛微微眨动,嘴角边的笑意浅淡而平静,“儿臣在川贵的时候,多数是没什么事儿做的,便与王妃一道下棋,说起来还是王妃一手磨砺的儿臣这棋艺越来越好的。”
可不是磨砺人么,婵衣棋艺不如楚少渊,每次下棋,楚少渊都要绞尽脑汁的让的不着痕迹,用的心多了,自然棋艺提高起来也是蹭蹭的。
“怎么?想媳妇儿了?”文帝笑了,“可派人去接了?”
楚少渊点头:“只不过山高水远,接过来也不知要过几个月了,她身子又不太好,自从先前被人暗害之后,就一直不好。”
文帝眉头一皱:“皇儿身边就只有王妃一人,看着有些单薄,既然她身子不好,子嗣上头就要艰难,朕瞧着这些公卿世家倒是有不少适龄的小娘子,皇儿再挑两个侧妃进府,也好开枝散叶。”
楚少渊愣了一下,没料到文帝会关心起他的后宅,没直接开口拒绝,而是隐晦的道:“王妃原本身子是极好的,只是在儿臣身边,儿臣没能保护好她,儿臣不忍再带累别的女子,这事儿还是往后再说吧。”
“你倒是心善,”文帝笑了一声,抬眼看他一眼,“这外头的事儿风浪又这么大,你倒是一点儿不心急。”
楚少渊失笑:“儿臣心急也无用呐,儿臣也怕的……”抬头在文帝脸上轻瞟一下,才又笑着摇头,“可这事儿,实在是有些叫人哭笑不得。”
哭笑不得这四个字才一出口,文帝就吃了他一大片的棋子,一边儿摇头,一边儿眯眼看着他。
“你倒是聪明!行了,这棋下来下去总是朕赢,也没什么意思,既然你在宫里头被人这样担忧,朕也不好留你,赶紧收拾收拾回你的府邸吧!”
楚少渊忙行礼谢恩,转身便回云华宫收拾东西了。
当天,楚少渊便搬去了毓秀园,这事儿让四皇子大吃了一惊,说好的父王疑心病重呢?
“他就这么回去了?父王他到底有没有听见那事儿啊?”四皇子觉得自己的脑子像是快炸开了似得,怎么差别就这么大?他明明还都没干什么,父王就能从这上头猜测到他的意图,可老三连证据都有了,竟然就这么轻易将他放了回去!
“王爷,您没觉得事情有些蹊跷么?”幕僚忍不住提醒四皇子,“按照咱们原定的计划,这些人不该这么早就暴露了身份,怎么才刚刚动了一下,就全都跳出来了?这样不明摆着跟三王爷无关么?”
四皇子眼睛沉下来:“这不都是你安排的么?你说是为什么?”
一言不合就将事情的责任都按到别人的头上,幕僚觉得自己背锅背的都有经验了。
“王爷,我说的是这事儿有异常,跟咱们计划的不一样,说不准是有人从中泄露了机密!”幕僚尽职尽责的分析,话说的再明白不过。
四皇子眼睛一眯:“你是说有内奸?谁敢!”
幕僚苦笑着摇了摇头,“王爷,还能有谁呢?您说说,除了那一位还会有谁?”
“你是说……”四皇子瞪着幕僚,“本王的府里头,竟然会混进来老三的人?你说是谁?本王非得剐了他!”
这下,幕僚就连苦笑的力气也没有了,他总不好说是自己猜测的吧,只好左右看了看,沉声道:“这事儿还是查个明白吧。”
第1077章 情况
朱瑿昏昏沉沉的睡着,她已经好久都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自从嫁给了四皇子以后,整日整日都能听见南苑咿咿呀呀吊嗓声,以及妩媚的笑声,她恨极了那样的声音,恨不得将发出声音的人都杀个干净才好。
“王妃,王妃,您快醒醒!”李申家的轻轻的推搡她,眉眼当中带着几分不耐。
朱瑿被吵得没法睡,烦躁之下睁开眼睛,眼底一片郁色,口气透着几分凌厉:“什么事?”
李申家的看了眼身边的奶嬷嬷,奶嬷嬷自从进来之后,脸色就极其的难看,非要自己将王妃唤醒,明知道王妃睡着了受不得打扰,却还一意孤行。
“王妃,您可甭睡了,快!快收拾!咱们去云浮城!”奶嬷嬷眉飞色舞,好像在朱瑿睁开眼的一瞬间就活过来似得,原本极其难看的脸色,也带上了几分笑意。
朱瑿没睡饱还泛着困意,揉了揉干涩的眼睛,疑惑的挑眉看着她道:“你这一来一回到是快,事情都跟祖母说了么?怎么跟烧着的毛猴子似得,上蹿下跳的。”
奶嬷嬷什么时候被朱瑿这么明着暗着拐弯儿的骂过,脸上一烫,“瞧您说的,若是没将王妃交代的事儿给办了,奴婢怎么还有脸回来见您呢?就是老夫人让奴婢回来服侍您进云浮城的,奴婢走之前已经听说了,咱们王爷被皇上留在云浮城了,说不定往后都不用回来了,老夫人担心王妃的身子,让奴婢接您回云浮城休养身子呢。”
接她回云浮休养身子……朱瑿心中不知该欢喜还是该忧愁,祖母待她一向关切,可临走之前反复叮嘱她要一切以四皇子为重,她没做到,不知道祖母要多失望了。
“王妃,咱们赶紧收拾东西回去吧!”奶嬷嬷见朱瑿一直愣神,忍不住提醒,她已经手脚麻利的将朱瑿屋子里的一些东西都拾掇起来了。
朱瑿心中叹气,“还收拾什么?把常用的收一收,其他的都不用拿了,路途遥远,都带上得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这些都不拿么?”奶嬷嬷看着一屋子的奢华摆件儿,不由得愣了又愣,这得多浪费!
“谁知道往后是就一直留在云浮城,还是养好了病还得回来?”朱瑿眉眼都没抬起来看奶嬷嬷,语气里头的冷意就让奶嬷嬷浑身凝住。
“王妃说的是,那咱们就带些随身之物回去,反正家里什么都有,”奶嬷嬷陪着笑,连忙将东西都拾掇起来,“倒是王妃,咱们回去得好好合计合计,若是四王爷……”
“他怎么?他还能怎么?”朱瑿不耐烦听见四皇子的名字,奶嬷嬷才提了一提,朱瑿眉头就皱了起来,“你若是还替他说话,就给我滚!”
不过几日不见,朱瑿的脾气竟然变得这样大起来,奶嬷嬷被呵斥的愣了,后头那半截子话竟在舌尖上,转了几转,又噎了回去。
忙忙碌碌的收拾了这么两天,朱瑿就坐上回云浮的船一路顺风顺水的回了云浮城。
恰好是赶上了晴天,云浮城里头一片花红柳绿,初夏的风里还带着几分冷冽,云浮城地处北方,风里头还带着些沙土,刮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分明是一团锦绣的明艳天气,却叫人实在是欢喜不起来。
朱瑿就这么顶着大风,进了朱府。
“快让祖母瞧一瞧,”朱老夫人早就得知朱瑿回来的消息,一干人等都候在门口相迎,“瞧你这孩子,脸色这样差,可是没睡好?”
拉着朱瑿的手,一府的人都向朱瑿行礼,朱瑿忙摆手让他们免礼,说都是一家人不必如此。
朱老夫人瞧着朱瑿一脸的蜡黄,心里头疼的就像是割肉似得,拉着朱瑿的手,还没走几步路,眼泪便涌了出来。
“祖母,您别难受,我一看您这样儿,我也想掉眼泪了,”朱瑿搀扶着朱老夫人,心中感慨万千,“我不过才离开两年,您竟苍老成了这般,可是过的不顺心?”
朱瑿头一眼瞧见朱老夫人,就瞧出了不对头,原本朱老夫人是个精神健烁的老人家,可现在再看,根本就已经到了风烛残年,而她原本以为朱老夫人一个月才有一封信给她,是对她不在意,现在再看,便发觉并非如此,她一时间内疚不已。
“哪儿有什么不顺心的!”朱老夫人笑着拍抚她的手,“不过就是上了年纪的人,晚上睡不好觉的缘故,倒是你祖父,这几日看着精神不错了,你一会儿可千万别在他面前说我精神不好这种话,不然他又要担心!”
朱瑿点头,四下张望了一下,发觉没有瞧见自家母亲跟凤仪这个大嫂,不由得有些疑惑。
“母亲人呢?还有大嫂呢?怎么都不在家么?”
朱老夫人笑着摇头:“忘了跟你说,你母亲上个月就回骊山书院照顾你父亲去了,至于你大嫂,哼!不提她!”
朱老夫人这番话让朱瑿明白,凤仪公主这个大嫂是有多不称职。
“可她到底是我们府里的宗妇,总这样住在公主府,什么时候才能开枝散叶?大哥呢?他也不管管么?不是说大哥已经承袭了世子之位?”
朱瑿觉得十分气愤,她从小就跟两位兄长十分的要好,虽说祖母跟祖父将两位兄长当做眼珠子似得疼着护着,可对她也向来是很好的,她一察觉到不对,就忍不住想要说几句。
朱老夫人叹气:“到底是皇室贵胄,嫡长公主,她的脾气性子,咱们家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府里的一些情况,朱老夫人从来不在信里跟朱瑿提起,她向来是只说好不说坏的,这会儿朱瑿才明白过来,朱家的情况原来已经这样糟糕了。
“简直欺人太甚了!”朱瑿的脾气这几日是渐长,她本就受够了四皇子的折磨,这会儿看见自己祖母一脸的惫色,忍不住怒火便从心头起,“将她叫来,我倒是要看看她这个嫡长公主有什么本事,能让我们家老祖宗对她这样谦让!”
第1078章 诉苦
“你这孩子,怎么嫁了人脾气这样冲了?”朱老夫人皱眉,很有些不解,将人拉到身前,“你且与我细细的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听你奶嬷嬷这么说了一嗓子,我总觉得四皇子即便是再混,也不至于残杀自己的骨肉。”
朱瑿怒气一下就显现到了脸上,也不顾刚才还要去将凤仪叫来呵斥,直接道:“祖母也不信我了么?奶嬷嬷都是怎么说的?可说了王爷他日日眠花宿柳了么?可说了王府一院子的女妓伶人了么?王府里头即便是最下等的女妓都能怀王爷的子嗣,可王爷偏偏不要我的子嗣,祖母还说我这个王妃最重,我瞧也不过如此!”
“你听听你说的这都是些什么话!”朱老夫人被她这么连珠炮似得话音给惊了一惊,反应过来之后,又忍不住轻斥一句,“四王爷是你的丈夫,是你的天,府里头他为大,你既然知道他的这些行为不对,为何不多加劝阻?那些女妓也好伶人也罢,难道还能越过你去?你不说说约束着些,反倒怨恨起别人来,你说说你这个正妻做的都到了哪儿去?”
朱瑿刚回来,才诉苦诉了一半儿,就被这样怼了回来,气得瞪着眼睛看着朱老夫人:“祖母,您是糊涂了么?王爷那样的人,如何会让我管着,还不是想如何便如何?我若是约束得了府里下人,我若是能做的了内宅的主,又如何会被王爷幽禁在内宅,连您捎来的信都要奶嬷嬷偷偷的拿给我瞧?又何必要您出手?”
朱瑿越想越觉得委屈,止不住捂脸嘤嘤哭泣了起来。
朱老夫人这几年因为朱老太爷的病越发严重,对待许多事情都没有了耐性,听见朱瑿说这样的话,就忍不住数落了几句,在听见朱瑿这么哭泣的时候,早已经觉得后悔了,这会儿满心愧疚的将人搂在怀里心肝儿肉的叫着,宽慰着她。
“都是祖母不好,是祖母错怪玉姐儿了,玉姐儿莫要哭了!”
玉姐儿是朱瑿的小名,朱瑿许久没有听到有人这么唤她了,忍不住哭得更大声了。
“您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他根本就没将我当成他的妻子!他待一个女妓都比待我好,寻常人家的夫妻,我也是见过的,别的不说就看您跟祖父,父亲跟母亲,什么时候父亲这样冷落过母亲?母亲对父亲说什么事儿,父亲也向来是笑容满面的,可我与他说个什么事儿,别说是与他说事儿了,就是见他一面都难!您说说!您说说!这是什么日子?我这过的是什么日子?就连上元节,他都宁可陪着那些个女妓,也不愿意陪着我这个王妃!我听了奶嬷嬷的,伏低做小着将人哄进房里来,可他却好,不断的羞辱我,我便是比一个女妓都不如!”
朱瑿一肚子的苦水全都向朱老夫人倾倒出来,只恨朱老夫人不知道她的难处,只恨自己嫁了这么个丧心病狂的男人。
朱老夫人听的呆住,不由得去看朱瑿的脸,不过才十六七岁大,就已经一脸的蜡黄跟怨怼,这样看着哪里像是个刚出嫁的小娘子,这看着分明像是已经被磋磨了几十年的深闺怨妇!
“我的心肝儿肉啊!”朱老夫人悲从心中来,抱着朱瑿便哭了起来,“当初祖母就不该将你嫁给他,祖母后悔啊!祖母若是将你嫁给了别人,你哪里会……”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朱瑿听着朱老夫人嚎啕,自己反倒是渐渐冷静了下来。
“祖母,我问你,皇上当真是将王爷留在云浮城里头,哪儿都不让他去了么?”
朱老夫人哭的泪眼婆娑,点了点头,见她不哭了,自己也渐渐的止了眼泪,下人们上前来服侍着洗了脸又换了衣裳,这才将人哄好了。
“玉姐儿,别的事儿你不要多想,即便是皇上要四王爷再去江南,也与你无关,你就安安生生的在家里养病,若是四王爷不来接你,你哪儿都不要去,祖母替你做主了!”
朱老夫人一脸凝重,朱瑿能有这么多的怨怼,全都要怪四皇子他行事没个章法,若是这么放任下去,只怕四皇子会越来越看轻他们朱家。
朱瑿垂下眼睛,“祖母说,他还会过来?我倒是不抱希望,祖母大约不知道,他先前在江南的时候如何辱骂我,说我们朱家不是什么正经人家,可祖母,我连与他行房都要用到那些助兴的药物才能得偿所愿,他一年当中都不来我院子几回,子嗣子嗣,难道就我一个人努力,那子嗣便能到了我肚子里头?”
朱老夫人诧异的看着朱瑿,“你是说,四皇子他……他竟然?”
“祖母这样惊讶,看来是不信的了,也是,谁能相信他一个王爷,会这样不看重正妃呢,他宁可他的长子从一个女妓的肚子里头爬出来,也不愿意从我肚子里出来,我不过是依着家法惩治了那贱人,王爷就像是我要了他的性命似得,就那么当紧么?我不过是没那女妓漂亮罢了,就因为我长得平常,就要受这样的侮辱?”
朱老夫人震惊极了,眼皮一跳,眸光发厉,“这未免欺人太甚了!”
朱瑿嘴角挑着讥讽的笑容:“欺负人的事儿,未免朱家还少经历了么?都是皇家,都是一样的,不过是从欺负祖父换成了欺负我罢了,咱们朱家人,根本就没让人家放在眼里头过!”
朱老夫人由朱瑿的话忽的想到了之前的几十年里头,朱瑿的祖父如何被今上的父亲厌恶,正经的状元之才,却偏生不重用,让丈夫这么多年来,抱憾终身。
“看重看不重的,还由不得别人对我们朱家挑三拣四的!”朱老夫人沉声道,“沐雨!服侍我换衣裳,我要进宫!”
这一番谈话,让朱老夫人对四皇子的所作所为厌恶到了极限,进宫之后便直接奔着朱太后的慈安宫去了,朱太后这会儿正睡着午觉,外头的脚步声十分重,她一下就惊醒了。
第1079章 难产
“朱老夫人来了,”舒月姑姑见朱太后醒了,忙上前轻声禀告,“娘娘可要见见?或者再睡会儿?”
朱太后摇头,“扶哀家起来!”
舒月姑姑忙将朱太后扶了起来,忙活着给她穿衣梳头,一番忙活之后,再见到朱老夫人,朱太后已经恢复了精神,只是朱太后看见朱老夫人一脸的郁色,忍不住有些惊讶,上一次见到朱老夫人,还没有这般老态的。
“怎么匆匆忙忙的就来了?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朱太后的轻声细语,反叫朱老夫人一肚子的恼火没地方发了,她宁可朱太后冲她发发脾气,自己也好发作。
冷哼一声,朱老夫人顺着朱太后的意,坐到朱太后对面。
“玉姐儿回来了,带着一身的病痛,”朱老夫人心中郁结,直接挑明自己不满,“玉姐儿先前没嫁人的时候,在家里也是娇养着长大的,没的当了王妃之后,就要被人这样作践!”
朱太后乍听她这一句“作践”心中一沉,知道自己这个嫂子当真是气急了,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她忙道:“玉姐儿的身子可还好?年纪轻轻的不懂事也是常有的,像咱们这般年纪了,该修养修养性子了,嫂子这样生气,反倒对身子不利!”
“年纪轻不懂事是常事,可像四王爷这样不懂事的,老婆子还是头一次见!”朱老夫人冷笑连连,当即便将朱瑿回来说的话,一股脑都告诉了朱太后,半个字不添半个字不减,即便如此,朱老太太都气得够呛了。
朱太后在宫里经过了大风大浪,这么多年什么事儿没遇见过?可听见朱老夫人的话,脑子还是像被雷劈过似得,头皮一下就麻了。
“这孩子也太不懂事了!”作为四皇子的祖母,朱太后实在是不好将责任都归于自己的孙子,即便这个孙子在她这里也不很被她待见,可到底是自己儿子的骨肉。
“太后娘娘就这么一句话,就想将这个事儿揭过去?”
朱老夫人挑着眉毛,她许久都不进宫了,上一次进宫还是半月之前,这会儿听见朱太后和稀泥的这么一句话,脸上的冷意几乎遮掩不住。
“皇上已经责令他去府上道过谦了,还要他如何?那也是他的子嗣,他岂能不疼?”
朱太后分明已经退让了,可朱老夫人还是不依不饶的,就让她有些恼火了。
“这么说来,太后娘娘的意思是,这苦头就我们家玉姐儿自个儿吞了?”朱老夫人脸上的冷意几乎要凝结成冰,“这事儿原本我是打着商量的,可太后娘娘这么个态度,到底是……太后娘娘莫要忘记了,娘娘当年的凤位……我们朱家这么些年来又是为何没几个后辈出仕,太后娘娘到底是嫁了人的闺女,也罢!太后娘娘凤体保重吧,我估摸着,这大约也是我们最后一次见了!”
朱太后被朱老夫人话里的冷意吓了一跳,她如何会忘记朱家这些年是如何辛苦的,所以她才会从中牵线,让四皇子娶了朱瑿,她怎么也想不到四皇子会是这么个性子。
“嫂子……”朱太后刚要说句软话,朱老夫人便起了身,说自己年纪大了,朱老太爷又久病在床,家里没个女眷照应不行,朱瑿又是病恹恹的在家,她得早些回去,一点儿也不给朱太后说话的机会。
朱太后无奈之下只好吩咐人送她出了宫,而她自己在慈安宫内殿里头,却是越想越生气,若不是四皇子这么个孽障东西犯下的这些混账事,她堂堂太后之尊,又如何会受这样的气?
“去,将老四给传进来!我倒是要问问他,干下这些好事,怎么能这样面不红气不喘的在哀家面前说这样的开脱的话!”
……
卓青眉在腹痛了两天两夜之后,终于诞下了一个男婴,还没来得及看孩子一眼,她就精疲力尽的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家主!”服侍的下人跟稳婆皆惊了一跳,忙又揉肚子,又给送气儿的。
卓青眉实在疲惫,自从她在产前制了失心蛊之后,便动了胎气发作生产起来,她此前就已经耗费了不少精力跟体力的,发动起来之后,更是一阵比一阵更疼,她为了生这个孩子,几乎是将半条命都去了,这会儿早就脱力的满身是汗躺在床上,便是听见了身边的人又喊又叫,也累的不想睁眼了。
“这可怎么办?胞衣还在里头还要排出来,不排出来家主要有危险的!”稳婆急了,连忙去拍打卓青眉的脸,一边儿拍打一边儿轻声唤,“家主,您快醒一醒,您再这么着就要出大事儿了!少主子还小,不能没有娘呐!您快醒醒,快醒醒!”
这边儿稳婆还在叫卓青眉,那边儿丫鬟就眼尖的看见卓青眉身子底下一片又一片的殷红往出涌,她忍不住惊慌的叫道:“出血了!家主身子底下出血了!”
“快!快拿巾子来!快给家主揉肚子!端热水进来!”
稳婆不敢再耽搁,一边儿吩咐着人,一边手脚麻利的给卓青眉揉着肚子,可到底是不顶事,不一会儿,卓青眉身下就已经浸透了鲜血。
卓青眉只觉得自己身上一阵轻快,整个人也暖洋洋的,就像是晒太阳一般,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舒坦的,她觉得她自己要飘起来,整个人很轻松。
“青眉!”卓南周刚听见卓青眉生了男婴,高兴的嘴都没合拢,他才他进来要去看看自己的孩子,服侍的婆子也刚才将刚出生的小小的婴孩抱过来,他还没来得及看一眼,就听见里头的嚎叫声,顾不得看一眼孩子,三步并作两步的窜进来,“青眉!青眉你快醒醒,你快……”
他话还没说完,看见卓青眉身子底下那一大滩血迹时,霎时间顿在那里,一动不动。
“男人来产房干什么?还不出去!”稳婆一边赶着人走,一边拿巾子给卓青眉按压肚子止血,可胞衣怎么都排不出来,而卓青眉明显已经昏了过去。
第1080章 水花
稳婆急的都快哭了出来,本来是喜气的事儿,自己又是族里头响当当的稳婆,就连当初家主生孩子的时候,都是经自己的手生的,可这一回,这叫什么事儿?
“快救救她!快!”卓南周双目发红,他即便不知道卓青眉现在的情况,也能从稳婆的表情看出来卓青眉遇见了危险,他焦急的额头上青筋都暴起来,团团乱转着见个人就往卓青眉跟前带,“快救她!快快!”
稳婆忙活了半天,无计可施之下,只好停下精疲力尽的手,摇头:“准备后事吧!”
“不,我不信!”卓南周倒退几步,呆呆的看着卓青眉那张明显用力之后,还残留着红晕的脸,“你快救她啊!我不信她不行了!她前天还能做失心蛊,今天怎么就……”
“你说什么?”稳婆不敢相信,眉头一抬,不可思议的看着他,“家主这种时候,怎么还敢制蛊?你这是害她性命!”
卓南周呆呆的看着稳婆,他有些茫然。
“家主在怀孕的时候,是最动不得蛊的,不论是制蛊还是解蛊都不能做!难道这事儿上一任家主没有对你们说起过么?”稳婆世代行医,又是卓家人,向来对卓家秘辛了解的很清楚,她用那种简直是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卓南周,“你知道不知道,这样制蛊之后的结果就是家主生产的时候会精力不够,从而难产而逝?”
“我……我不……”卓南周喃喃,他想说他不知道的,可后来猛的想到,似乎有一次卓青眉自己提到过,制蛊不太好的事情,他当时还以为卓青眉说的是有了孩子之后,制蛊会增加难度,没想到竟然是这个。
“这事儿你不知道,家主还能不知道?哼!”稳婆冷笑一声,再投到卓青眉身上时,目光已经彻底冷了下来,“自己找死怪得了谁?家主之位争到手了,还不是没命!”
卓南周脸色狰狞:“你再说一遍?”
“你!”稳婆见卓南周脸色这般可怕,忙止了话,往后缩了缩,见卓南周一直瞪着自己,灵光一闪,“家主这会儿还有气儿,若是有什么话,还能说几句,晚了可就……”
话音未落,卓南周立即转头奔过去,守在卓青眉身边。
“青眉,青眉!你睁开眼睛看看我!你看看我!”
声音里头带着的颤抖,几乎要让屋子里的人动容,可即便再动容,卓青眉就快死了的事情,也改变不了了。
卓青眉似乎才睡着了一下,就被人摇晃起来了,她才刚刚觉得自己飘到一半儿,还没高兴多久,就重重的跌了下来,费力的睁开眼睛,她觉不出痛来,只觉得浑身酸软疲惫,木木的提不起精神来。
“你……”刚要发脾气,才看清楚眼前的人是卓南周,那股子不满之意更甚,“不……不让我多睡会儿,又……要干什么?”
“青眉,你别离开我,别走!你看,你刚生下儿子,你真的舍得离开我么?”卓南周也不顾自己这话会不会让卓青眉不满,他泪眼婆娑的看着卓青眉,只觉得自己一颗心都要碎了。
卓青眉轻笑了一声,“你这个……傻瓜,”许是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不对,她又皱了皱眉,“我大约……大约是不行了……”
“别说傻话!”卓南周抓住卓青眉的手,捏得死死的,像是抓住了就不愿意松开似得,“你会好起来的,咱们还要将儿子养大,将来他还会继承土司之位,还要继承卓家,还有你辛辛苦苦拿回来的土地跟私产,你忘了么?”
卓青眉原本脑子是一团糊的,这会儿她才像是想起来什么一般,恍然大悟。
“这就好……这就……”刚说到这儿,她的声音便再发不出来半句,整个人也瘫在床上一动不动了。
“青眉!”卓南周忙摇晃她,可惜床榻上的人,已经再不会回应他半句话了。
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从内室传出来,让卓家的下人忍不住震了几震。
卓青眉的死就像是往水塘里砸了一块大石头,“噗通”一声巨响,溅起阵阵水花,然后渐渐的归于平静。
与卓青眉的死亡一同传进婵衣耳朵里的还有周度的忽然清醒,像是卓青眉一死,周度就清醒过来,他瞪着眼睛看着家徒四壁,再看着膝下两个儿子突然暴毙,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他一时间接受不了,一下就病倒了。
“这事儿也真是稀奇了,”颜黛端端正正的站在穿衣镜前,在试着婚嫁服,“卓青眉那么个跳脱性子的人,不应当是很健壮的么?怎么还能难产?”
火红的嫁衣穿在颜黛身上,就像是给凤凰身上华美的羽毛一般,衬得颜黛那张精致的脸更加的明媚动人,看的一屋子的下人那目光就像是长在她身上了一样,让颜黛有些赧然。
“难产这种事儿谁能说的好?”婵衣笑着一边吃着蜜汁脯肉,一边看颜黛试穿嫁衣,不时的点评几句,“听李长宁发来消息说,他那边儿已经差不多要弄好了,最多半个月,就能回来了。”
颜黛抿嘴一笑:“他再不回来,婚期都要误了。”
这会儿都不用婵衣调侃了,颜黛自己提起李长宁的时候,都已经没有太多羞怯的样子了。
“是啊,他估计也是心里急的想要长出一双翅膀来,好快些回来了吧,不过听说那边儿的事情有些麻烦,跟益州城牵扯到了一块儿,想要快些将事情办完,只怕是不能够了,好在还有一个周茂在,不过想来周茂跟秦夙的婚宴应当也就这几天了,李长宁也是的,逮着人家新郎官儿就不放了,也不怕周茂跟他翻脸。”
颜黛试好了婚服,又小心翼翼的脱下来,让丫鬟们收好了。
“其实我挺羡慕他们这样从小一同长大的情谊,秦姐姐跟他们也都认得,否则李公子也不会麻烦周家少爷了,倒是不知道秦姐姐最近心情如何了,先前上元节的时候,她看上去有些不大高兴,想来这些日子应当是一扫先前的郁气了吧。”
第1081章 很急
事实上这几日秦夙确实比先前好了许多,自从上次周茂与她说了那么多话之后,她就觉得自己更对不起的人是周茂,想想周茂那副文文弱弱的样子,又跟周都指挥使这个父亲不太合得来,以前跟着母亲去周家做客的时候,就总听见周都指挥使训斥周茂的事情,她觉得若是自己再跟周茂退了婚,只怕周茂要彻底被他父亲所不喜了。
也说不清自己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感觉的秦夙,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到了出嫁的前一天。
这些天她一直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头,强迫自己什么都不去想,一心一意的将自己的枕巾绣出来,等到绣完了最后一针,才出了绣房。
“小姐!”守着绣房的丫鬟看见秦夙,连忙福身行礼。
“将东西收拾一下,我刚绣好的枕巾放到嫁妆里头一并带走!”秦夙一边儿揉着酸软的手,一边儿吩咐了一句,抬脚就往正院走去。
进了正院,屋子里没几个丫鬟服侍,几乎都在鹿顶的房子里待着,秦夙当即便知道母亲这里来人了,她将手指放在嘴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轻手轻脚的摸了过去,站在门口仔细听着。
门里断断续续的声音传出来,叫秦夙听得目瞪口呆。
“茂哥儿还被困在山上?”秦夫人惊讶的声音,又带着几分焦急。
“诶,原本他是想要做出一番成绩想给老爷看看的,谁知道那黑虎岗竟然是个只进不出的地儿,眼看着明儿就要嫁娶了,他这可……”周夫人过来赔礼,从来没有这样抱歉过,如今用这样低声下气的声音与人解释,实在是叫她这张脸都要丢尽了。
“这可怎么办?定好的日子,出不了阁,是要满城的人都笑话我家阿夙么?”秦夫人焦急当中还带着七分愤慨。
“这都怨我,怨我,就说茂哥儿突然生了病,”周夫人早在来之前就想好了对策,“不论是将婚礼推迟几日,或者是干脆让茂哥儿的弟弟芒哥儿代替茂哥儿迎亲也成。”
“这怎么行!”秦夫人瞪着眼睛,“芒哥儿可还没成亲呢,今年十五岁,哪里就能由他这个小叔子代替大哥迎亲的,这样往后说起来,我们家阿夙是嫁给茂哥儿了还是嫁给芒哥儿了?”
屋子里头你来我往的对话声,互不相让,秦夙却是越听越心惊,周茂那样文文弱弱的人,竟然跟李长宁一起去剿匪了?这听起来也太匪夷所思了,李长宁,怎么到处都是他?
秦夙满脑子的心事这会儿也散了一大半儿,折身出来,叮嘱丫鬟不要将她来过的事情说给自己母亲听,转头便回了自己的屋子。
绣东西绣的眼睛干涩,脑子发晕,她趴在桌上想了一会儿,没一阵功夫便睡着了,风轻轻的从半阖的窗子里吹进来,她满腹的结肠似乎也被吹开了些。
窗子上一声又一声的被石子轻击着,屋子里服侍的丫鬟忍不住出去看了一眼。
“你!你你你……”像是受到惊吓一般,丫鬟连连后退着。
“你什么你,还不赶紧去屋里叫你们小姐一声,我们就在这儿等着!”李长宁忍不住瞪着眼睛。
丫鬟连忙折身跑了进来,将秦夙摇醒。
“小姐,小姐!李公子跟周公子来找您了,就在外头的花园子里!”
秦夙刚开始还困顿的不行,后来猛的睁开眼睛,“等会儿!你刚才说谁?”
丫鬟瞪着眼睛,指了指秦夙自己,又指了指外头,秦夙不敢相信的抓起来披风一披,就往外跑去。
这会儿正是天色将黑未黑之际,秦家花园并不是很大,却种了许多的花草,因而在天刚刚擦黑的时候就已经点了灯,明明晃晃的灯光在暮色渐沉的傍晚,透着一股子迷蒙的光晕。
秦夙匆匆进了花园,刚抬头,就看见站在花丛里头长身玉立的周茂,以及周茂身边那个英俊健朗的李长宁。
“你……你们这不是……”秦夙发觉自己半点都说不出话来了,明明眼前的周茂跟以前没什么变化,可她就是觉得脸上有些发烫。
周茂看着匆匆赶来,脸上还有些薄汗的秦夙,看了一会儿才浅浅一笑。
“我说你们两个,”李长宁像是受不了似得在旁边抖了抖,“要打情骂俏快着些,想想这儿还站着个见不到心上人的汉子,别那么恶心!”
秦夙一脑门儿的疑惑,她怎么就恶心李长宁了?忍不住眼睛瞪起来,“李长宁你是不是有病?谁让你来我家了?”
“啧!我就说着母夜叉也只有你能看的上了!”李长宁一副‘我不与你这个娘们一般见识’的表情,往后退了退,又退了几步远,“有什么亲密的话赶紧说,说完了还有事儿呢!”
“诶?我说……”
“好啦好啦,是我一定要来的,”周茂对秦夙跟李长宁这样不对付的样子,早就了然于心,忙笑着将李长宁的身影挡住,不让秦夙再挨上他,“刚将事情办完,也不知道迟了没有,还没回家,虽说明天就是正日子了,可我还是想见见你,这些天没见了,你好不好?”
他跟李长宁说他来找秦夙,是长话短说,但他发现这个短说,实在短不到哪里去。
秦夙脸上一热,忙点头,又想到之前听见的那些话,忍不住问他:“你先前的事情,是什么事儿?怎么还跟他混到一起了?”
“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一起去剿匪了,”周茂抿着红艳艳的唇,一院子的花都好像成了他的陪衬,在一旁宫灯的掩映之下,他那张唇越发的好看,“其实我是想趁着李长宁接手总兵的职务时,顺便看看能不能得个什么职务,等到娶你过门儿的时候,也能拿得出些自己置办的东西来,只是没想到会耽搁这么久,不过你放心,明天保管迟不了!”
秦夙对上他那双像墨一样浓黑的眼瞳,脸上一阵比一阵烫,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病了,否则怎么会连看都不敢看周茂?
“我倒是不急,你慢慢来就是了。”半晌她才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周茂却轻笑出来,“你不急,可我很急啊!”
第1082章 亲生
秦夙脸上热的几乎不用摸都知道有多红,她垂着头,嘴角漫上一丝笑意,浓的就像是八月桂子的甜香。
“看见你好好的,我也能放心了,”周茂看着眼前的少女,明明是最端庄大方的,这会垂着头,有一种说不出的乖巧,他心中越发欢喜,忍不住便伸手揉了揉她头顶的头发,“明天,等着我来娶你。”
声音很低,却是那种独特的,带着几分蛊惑之意的男声,秦夙觉得自己的手脚都快要不是自己的了,僵直着身子,过了许久都不知道要怎么回应。
“我说,你们两个!”李长宁等了半晌,见两人越来越腻歪,忍不住出声道,“还走不走了?这天儿都这么晚了,你还要在这儿过夜不成?”
再听见李长宁的声音,秦夙厌恶的皱了皱眉,她没发觉自己心里对李长宁的悸动,这会儿已经全然被见到周茂的欣喜掩盖了过去,刚想抬头骂李长宁几句,周茂的手便垂下来,在她脸上轻轻捏了一下。
“别理他,乖乖在家等着我,知道了么?”
秦夙的怒意瞬间被他抚平,心慌不已的点着头,殷切叮嘱:“你快回去好好休息吧!”
“好,那……我走了。”周茂心中再不情愿,在看见她低眉顺眼的叮嘱自己的那一瞬间,也都变得情愿了,嘴角噙着淡笑,他凝视了秦夙好几眼,才转身离开。
李长宁对他这样腻歪的行为,感到十分鄙视,一边走一边道:“你们明天就成亲了,这前一天晚上还偷偷摸摸的相见,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亡命鸳鸯……”
“胡说什么?”周茂难得的对他发了脾气,“若不是你耽搁了这么些天,我早就回来了,用得着现在这样紧赶慢赶的?还有,宁国公世子那里,你打算怎么说?”
李长宁颇有些幼稚的撇了下嘴,“还能怎么说?该怎么说就怎么说呗,总归伤了他的人又不是我,是他自个儿非要往上撞,怨谁?”
周茂对于李长宁这副无赖相早已经习惯了,叹了一声:“我就知道问也白问,行了,既然他现在在你手里,你想怎么就怎么吧,别将我跟我父亲扯上!”
“我说你,”李长宁斜着眼睛看他,“你阿爹都那么骂你了,来的那个小厮说的那些话,我可都听见了!你阿爹那么骂你,你还能站在你阿爹身边儿帮他,倒真是嫡亲嫡亲的父子俩!”
周茂眸子冷了下来,他很不愿意提起那一天的事情,一时间两人有些沉默。
李长宁也自知是他说错了话,心中有意要道个歉,可瞧见周茂那张女气的脸上一脸的阴郁,又打住了想要说出口的话,挠了挠头,想了许久,直到进了周家,他才忍不住问道:“我说,你阿爹是不是欠了那个姓顾的什么人情?不然怎么能将你骂成那样?”
“……大约吧。”周茂一想起那一天的情形,越发的肯定了起来。
周都指挥使周瑞生,自己的父亲,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若这个问题问周茂的话,他大约会回答说,自己父亲是一个严肃冷静的人,冷到什么程度呢?就是看着自己儿子在烈日底下顶着盆水,两条腿都摇摇欲坠的几乎快要摔倒了,还能不动声色的继续让人给他腿上绑铁块。
周瑞生作为父亲绝不是个慈父,他向来严厉,尤其是对周茂更是苛责,他不喜欢周茂,这一点在周家几乎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若不是周茂的的确确是他与夫人亲生的,这一点府里的奶婆子跟年长的管事都能够证明之外,恐怕别人说他是外头捡回来的,也会有人相信。
这种苛刻导致周茂从四五岁大开始,就跟周瑞生这个父亲不亲近,而且周茂天生一副羸弱相,无论再如何操练,他看上去依旧是女里女气的样子,叫周瑞生对他越发不喜了。
而周瑞生的这种不喜,就表现在无论周茂如何努力,都得不到周瑞生的半句夸奖,甚至连他的一个笑脸都得不到,久而久之周茂见了周瑞生就像是见了仇人似得,不但不爱说话,就连寻常的吩咐都不愿意理会周瑞生,也因此时常被周瑞生责骂。
这一次周茂是背着周瑞生与李长宁上山剿匪的,李长宁先前与萧洌在川南平乱的时候,虽然得到了周瑞生的照顾,但叫人费解的是周瑞生却不许周茂与李长宁私底下往来,自然周茂也不会听从周瑞生的话,两人在私底下的关系还不错,所以这一次周茂跟李长宁几乎是一拍即合。
周瑞生前几日得到了周茂在山上的消息,当即气得便派了小厮前去找周茂,不由分说的骂了周茂一顿,而当时周茂正在山上跟李长宁收拾残局,顾奕被黑虎岗二当家的藏匿起来,周茂找到顾奕之后,一剑便将二当家的刺死了,那会儿顾奕身上受了伤,想要冲门而出,可惜不是周茂的对手。
那小厮看着顾奕身上被周茂伤了那么大的一个口子,脸色当即一变,他忍不住便将周瑞生的话复述了一遍,周瑞生话里的一些辱骂性的词语,也没有过多遮掩。
周茂现在想起来,还觉得脑子生疼。
“大人要奴才转告大公子说‘你这个孽障畜生!还不赶紧给老子滚回来!若是在外头惹了祸事,死也死的干净些!不要带累家里人替你收拾烂摊子!’大公子,这话可都是大人说的,跟奴才没什么关系!您要有什么不满,可别拿奴才撒气!”小厮看着眼里没有半点儿惧意,就连说话的语气也都跟周瑞生如出一辙,若不是周瑞生常年对他不满,想必一个小小的下人,也不敢这样蔑视周茂。
“诶!”李长宁一眼不错的看着周茂那张变化万千的脸,忍不住叹了一声,再看一眼,再叹一声,然后又叹了一声。
“有话就说!”周茂受不了李长宁这么接连着叹气,挑着眉毛一脸的不耐。
“我说你,不高兴就不高兴,何至于……”
第1083章 擅自
“我没有不高兴!”周茂转身去了书房,他手上的东西足可以让自己父亲对他刮目相看,他也不是真的要如何,但心里的那股子不甘跟怨气,总是要有个地方发泄出来,他才能痛快。
“诶?我说你,”李长宁大步跟上,“说归说,你可不要真的跟你阿爹对上,父子天生就是不对等的,他能让你去死,你可不能让他去死,那是大不孝之罪!你可千万不要冲动!”
絮絮叨叨的,让周茂忍不住失笑:“谁说我心里存了这个主意的?在你眼里头,我跟我阿爹已经到了这样势同水火的地步了?”
看着李长宁一脸的‘他都让你死的远一些了还不势同水火么’的表情,让周茂轻笑一声。
“没那么严重,我阿爹他不是个善于表达自己的人,他会这么说也是担心我,”周茂头疼归头疼,但依旧冷静的分析着,“你不知道,但母亲与我说过,他向来是不会用常人的方式方法表露自己情绪的一个人,这么多年了,习惯了也就好了。”
话倒是淡淡的,但周茂脸上却没有这种,早已经习惯了的神情。
李长宁忍不住叹了口气:“我也不多说了,你知道明天你就要成亲了,别给自己找不痛快,我跟你过来也是怕你跟你阿爹有什么冲突,不好化解的,我知道你阿爹不喜欢我,但他多少要顾忌我阿爹的面子,有我在,他即便是再怒,至少是不会当着我的面儿发作你。”
“好了,你再这么说下去,我都要以为你其实是个老妈子了!”周茂笑着调侃了他一句。
两人到了书房,门口的小厮吃惊的瞪圆了眼睛,一路上虽然有不少下人就像是见了鬼似的看着他们两人,但像是这样眼睛圆睁的小厮,还是头一个。
“大,大公子,您您您……回来了?”紧张到结巴的小厮,一边儿说着话,一边儿往里头递消息,“老爷,大公子回来了!”
话音落还没落下,门便被人打开,第一个显露出来的是周瑞生那张急切的脸,他上下打量着看上去完完整整一点儿没有磕碰着的周茂,眉心紧缩着,嘴角嗫嚅了几下,像是有什么话想要说。
“阿爹……”周茂张了张嘴,还没开口说后头的话,一个巴掌便下了来,幸好他躲的快,不然这一巴掌就要结结实实的落在了脸颊上。
“你这个孽障!你还回来干什么?不死在外头,还回来干什么?”周瑞生眉心锁的更紧,一张嘴就是责骂,听的李长宁忍不住便上前一步。
“我说周都指挥使,你这么说就有些不中听了,周公子是跟我一同去黑虎岗剿匪的,他死在了外头,是不是我也死在外头才合了周都指挥使的心思啊?是不是王爷派来的人都死在了川南,周都指挥使才会高兴?嗯?”
李长宁向来混街面混的时间久了,各种的人都见过,也曾与人打过不少的嘴仗,虽然他更喜欢直接上手一点,但对打嘴仗这方面来说,他还是很有几分天赋的,一下就将话提升到了一个重点之上,即便是周瑞生这样的人,也不敢轻易的接下来。
“你莫要说这样的话来污蔑我!”周瑞生狠狠的瞪了李长宁一眼,“你们两个毛头小子愿意去哪儿去哪儿,这事儿我是不该管的,可这是川南,不是云南!你们在这儿做这些事儿,可曾与我这个都指挥使说过?我还不该发发火了?便是王爷过来,他也不敢这么颐指气使!”
“哦!”李长宁长长的应了一声,看了眼周茂,再转过头看了眼周瑞生,眼神里头带着可笑又可怜的光,“原本呢,这事儿周公子还想要跟你这个父亲说一声的,没想到啊没想到……”
“宁哥!”周茂轻声唤着,示意他给自己留几分薄面,李长宁这才退居一边,百无聊赖的转着头。
“父亲先前说的话,我都记下了,有件事儿需要给父亲说一声……”
周茂只有在愤怒的时候,才会恭恭敬敬的叫周瑞生一声‘父亲’,这会儿周瑞生听见他的这两声父亲,心中一震,就听他缓缓道,“宁国公世子来川南,没有奉了任何王爷之命,却擅自带了私兵前来,这种行为父亲也是为官许久的人,也该知道他这样,是对还是错,如今宁国公派人前来交涉,虽然人在我们手上,但川南还是父亲的辖区内,人便交到父亲手上,父亲愿意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吧!”
他本来是没有想要将顾奕交给周瑞生的念头的,但到底是年少气盛,对于自己父亲这样不喜自己,又在好友面前辱骂自己的行为,还是深深的受到了伤害,一时间便气怒不过,索性将这个烫手山芋扔到了自己父亲手上。
周瑞生惊得眼睛都快要直了,“你!你这个逆子!”
伸手便想要打周茂,李长宁看的直皱眉,忙将周茂拉着后退好几步,“若是周都指挥使还觉得不满,那不妨与我说说,到底如何做才能让周都指挥使满意?咱们年轻不懂事,还要周都指挥使多多提点一二,不过呢,有一件事忘了跟周都指挥使说明了,在黑虎岗上的时候,可并不是就我们两个人的,谢五爷也在山上呢,若不是周公子里里外外的护着谢五爷的安危,只怕这会儿谢五爷已经是宁国公世子的刀下鬼了,这个功劳周都指挥使可要好好的跟王爷说道说道了。”
周茂皱眉看着李长宁,满脸的不赞同之色,李长宁却长眉一挑。
“你是不想居功,可谢五爷是什么人?他一封信回去,谢首辅还能不感谢你救了谢五爷的一条性命?这会儿掖着藏着的有什么必要?难道你还怕周都指挥使觉得你救错了人,还能为了这个事儿再骂你一顿打你一顿?”
话说的嘲讽,周瑞生那张脸一下就铁青了下来。
“李将军莫要这般明里暗里的……”
第1084章 嘲讽
“哟呵,你知道我是明里暗里的嘲讽你呐?”李长宁悠悠然的笑了一声,眉毛挑的老高,“原本我是不同意周公子将功劳安到你头上的,凭什么呀?可后来我想了想,若不是这样,只怕你这个都指挥使的职位也要到头儿了,可怜周公子一片赤诚之心相待,你这做父亲的,可真是,呵呵!”
他说的话一点儿也不留情面,倒是让周都指挥使脸上的铁青之色越发的浓了。
“宁哥!”周茂忍不住提醒李长宁,“这话有些过了!”
“过?你知道我话过了,不知道周都指挥使的话比我的还过么?”
李长宁压根儿就没将周都指挥使放在眼里,或许先前跟萧洌一同平乱的时候,对周瑞生还有几分欣赏,可后来结实周茂,又知道他家里这些糟心事之后,就对周瑞生半点也没有好感了,他只觉得周瑞生这个父亲做的一点儿也不称职,不但是拖累着周茂的前途,更是要将周茂带累到沟里去,他作为好友,实在不忍心看着周茂这样大好青年白白的葬送了前程。
“周都指挥使,你若是心里头还有周公子这个儿子,就不要成为他的绊脚石!”
李长宁对于这俩父子,将话题说道这里也是有点心累,说完了这些话,便转身走了,一点儿也没有停留。
周茂有些心乱,但他知道留在这里,也不过是增加父亲的不喜,“事情就是这样,明日便是我与秦家小姐成亲的日子了,父亲早些歇着吧,我回房了!”
“你!你给我站住!”周瑞生被李长宁那么一顿呵斥,若是心里没火,简直不像他的作风了,现在看见儿子转身要走,连忙去拦。
“茂哥儿!你回来了!”书房外头,刚得到消息的周夫人一脸的急切之意,匆匆忙忙的赶了过来,家里的一切刚刚布置妥当,她原本是挨家挨户的打算去送帖子推迟婚宴的,可没料到儿子突然就回来了,她当即也不顾这里是不是外院了,直接便携着丫鬟过了来。
“阿娘,让阿娘担心了。”周茂顿住,淡淡的看着周夫人。
“嗳,嗳!”周夫人眉眼里头满是慈爱,“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这孩子孝顺,不会给阿娘添乱子,心疼阿娘!”
周夫人高兴的直拍周茂的胳膊,眼睛里的慈爱之色溢于言表。
周瑞生刚抬步走到门口,一见妻子跟长子这般相处,融洽到极致的模样,未出口的话,就那么耽搁了下来,眼神复杂的看着妻子。
“老爷,咱们茂哥儿回来了!”周夫人声音里头还带着几分颤,“先前你一直担心一直担心,这会儿儿子回来了,你还愣着做什么?”
周瑞生冷哼一声:“回来便回来了,大惊小怪!”
转身将书房的门大力合上,连未出口的斥责都忍了下去。
“不要理会你阿爹,你没回来的时候,他是天天念叨时时说起,”周夫人一脸笑意,说的斩钉截铁,“他就是这么个人,嘴上说的难听,其实比任何人都关切你。”
“嗯,”周茂刚跟周瑞生吵过,有些不太想听母亲说父亲的这些话,“跟秦家的婚事,母亲都准备妥当了么?明天就是正日子了。”
“刚要跟你说这个事儿呢!”周夫人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快跟阿娘来试试婚服,原本今天阿娘是打算将日子往后推几日的……”
一边说着话一边拉着周茂去试穿婚服了,周夫人声音渐渐的远了,脚步声也听不见了,周瑞生这才从门后头转到书桌前坐定。
“去将……”他刚要开口吩咐小厮,又顿住了话,转而道,“算了,还是我亲自去一趟吧,备马!”
整个周家都在为了明日的婚宴做着准备时,周瑞生这个一家之主却从后角门骑着马出了府。
一路穿行过巷,周瑞生骑得速度并不快,这会儿正是夜幕降临之际,初夏的风很暖,便是夜晚来临也不似前些日子那样的肃杀,这样策马当街骑行,倒是有几分的惬意。
只是周瑞生根本没有这份可以惬意的心思,他只觉得自己一脑门儿的官司,有些事情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倒不如早一些解决的好,不然这么下去,自己家乃至自己的儿子往后都不会有个什么好前程。
临河的小院子,一院子的花木正开得欢喜热闹明艳非凡,一推门进去,便是一阵阵的花香扑鼻。
“国公爷,世子爷他……”长随这会儿刚要开口禀告,门外就响起了一阵敲门声,将他激得浑身战栗,“这里,国公爷可是将这里告诉了……”
“无妨,去开门,看看来人是谁!”宁国公顾仲永坐在灯下,他今天才赶到川南,准备晚一些去拜访周瑞生的,这会儿正等着夜色全黑,倒是没有料到这会儿还有访客。
高头骏马进了院子,被拴在了后头的马厩里,周瑞生走了进来,像是跟宁国公十分熟稔似得,拱了拱手便坐在他对面。
“本想着等晚一些再去找周兄的,”宁国公开口寒暄着,“倒是让周兄早一步来我这里。”
“国公爷,”周瑞生摇了摇手,“这些年全都仰仗国公爷在云浮城的支持,有些事情原本是应当竭尽全力的,但国公爷也知道,我与长子向来是有些,大约就是人常说的不合眼缘吧,这个逆子竟然背着我做下这样的事!他回来之后我便狠狠的责骂了他一顿,本是要动用家法的,可后来他与我说,世子爷在他的手上……”
几句话就将事情交代给了宁国公,听在宁国公的耳朵里,无疑就像是掀起了惊天巨浪。
“你说世子现在在你手上?”宁国公蹭的一下站了起来,目光如炬的看着他,“世子身上可有伤?快!带我去见世子!”
话还没有说完,宁国公便不耐烦的听了,周瑞生忍不住烦躁起来,从来都是这样,他们这些地方上的武将,不知道给了京官多少好处。
第1085章 开脸
这么多年来的上贡,换来的却是越来越狠的压榨,周瑞生觉得一定是老天有眼,才会将宁国公顾仲永发落到了这个地方,让他也尝一尝地方官僚的辛苦。
可没想到的却是这个宁国公却一点儿也没改当初在云浮城的作风,还一味的将自己作为他的恩人自居,生像是他这个都指挥使全都是仰仗着宁国公才能坐的稳妥的,这叫周瑞生心里越发的不痛快起来,对于儿子那是没办法,两人不对盘他也不能如何,但对于宁国公来说,他可不会害怕这么个纸糊的老虎。
“国公爷听我一言,”周瑞生坐在那里不动声色,下人没有端茶上来,他也不觉得怠慢,总归是有什么主子就有什么奴才,“世子爷他可是没有奉任何调命,就擅自将人手带来了川南,这事儿让李长宁撞见了,他的性子国公爷也清楚,这事儿善了不了!”
“你想说什么?”宁国公一直没将周瑞生放眼里过,这会儿听说了儿子的消息,自然是能快一些见到就快一些见到,不耐烦的道,“无论你要说什么,这些事儿都过后再说,世子被你安置在哪儿?”
周瑞生冷眼看着宁国公,忽的笑了,也是,宁国公怎么会纡尊降贵的与他这样的小官儿说话呢。
这么些年来,这个小院子一向都是宁国公的长随过来的,今天宁国公在这儿,不过是因为担忧世子顾奕的安危,他竟然将这一点也忘记了,实在太不应该了。
周瑞生放弃了与宁国公交谈的念头,带着宁国公去了关押顾奕的地方。
“你竟然这样对他?”宁国公看着顾奕一身的伤,连带着脸色都发白发青,没有一点儿人样,他忍不住火气爆发,“周瑞生!你是不是忘了,当年若不是我,你怎么会坐到都指挥使的位置上去!你竟然指使你儿子这样恩将仇报!”
实则周瑞生也被顾奕这么个狼狈相吓了一跳,他刚被周茂塞到手里这个情报,还没来得及整理,就被赶鸭子上架似得带到了这里来,耳边再听见宁国公这样的话,心里的愤怒加上被轻视的气愤,让他整个人都冷了下来。
“国公爷这话有些不太好听,什么是我恩将仇报?若不是世子爷跟国公爷一意孤行,如何会出这样的事儿?国公爷若想不明白,那这件事儿就到此为止吧!我尽量压制,若压制不下去,国公爷也不要怪我无能就是!”
周瑞生都将无能两个字挂到了嘴边上,宁国公脑子里闪过一些什么,可随后又被顾奕这身污血的样子给惊住,脑子里一片纷乱。
“照你这么说来,还是我的错了?”宁国公吩咐长随将儿子背起来,自己小心护在左右,一边瞪着周瑞生,一边往出走。
周瑞生冷笑,没有答话,走出房门,周瑞生没有再与宁国公纠缠,转身便跟他分道扬镳回府去了。
宁国公将顾奕小心的安置在来的院子里,随身带着的大夫认真诊脉之后,一脸的忧色。
“国公爷,世子爷伤的太重了,只怕没个几月是恢复不了的!”
“到底是谁将你伤成这样?”宁国公满眼的怒火,他不相信自己儿子会输的这样轻率,一定要问个清楚。
顾奕这会儿从半昏半睡当中醒过来,看着宁国公那一脸怒火的样子,张了张嘴,声音细弱蚊蝇。
“父……亲……儿子……中了埋伏……”
这几个字让宁国公的怒火一下子凝固在了脸上,他大声问道,“常平呢?我给你的亲随呢?都去了哪儿?”
顾奕费力的摇了摇头,他不相信亲随的话,导致自己被人捉住,也实在是活该了。
“你的伤是谁干的?”宁国公一脸凶狠,“你告诉父亲,父亲必给你讨个公道回来!”
当初顾奕在宫里,那是被太子所伤,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他这个当爹的,只能咬牙忍下来,可这会儿儿子还能受这样的重伤,顾仲永心里积压了多年的怒火便再压不住。
顾奕费力的张嘴,“周……周茂……”
宁国公眼睛一下便瞪圆了,他是如何也想不到,竟然会是周瑞生的儿子!
“好你个周瑞生!”
……
天刚蒙蒙亮,周茂就起来了,他这些天在黑虎岗一直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本来以为回家之后又赶上成亲的事儿,肯定不会睡的很好的,可没想到挨着枕头就睡过去了,直到睁开眼睛的前一刻,他都睡的很沉,这会儿正精神抖擞的在屋子里头吃早饭。
周夫人早早就起来了,一边儿将族里的女眷都叫来帮忙,一边儿去了周茂房里,不停的叮嘱他要注意的事项。
周茂一边竖着耳朵听母亲的吩咐,一边儿快速的吃饭,先前他还曾经嫌弃过李长宁吃行军饭一般的速度,这会儿轮到他吃的迅速了,惹得周夫人连连劝阻。
“你慢着些吃,别呛着了,左右时间还早,一会儿你将吉服换上,等到了时辰,要骑马过去,”周夫人一边叮嘱他要注意的,一边又忍不住关切,“昨儿可睡好了?别到时候从马上摔下去,我就知道你这个孩子心思重,你父亲他今天也早早起床了,你不要担心家里!”
等到将饭吃完了,又将衣裳换上,七拖八拖的到了吉时,周茂侧身上马,一马当先的在迎亲队伍当中,一城的人看着他那张略带着些女气,却十分好看的脸,不少少女都春心大动,恨不得自己是新娘子。
另外一边,秦夙也早早的起了床,她不像周茂那样简单,她早饭只吃了一碗粥,乳母便不许她再吃了,怕她忍不住出恭,而失了仪态。
坐在杌凳上,对着西洋镜上妆,她正让王夫人拿了线给她开脸,脸上细细的绒毛被线割到,刺痛当中还带着几分痒意,让她心里的那点焦虑跟急切也越发的凸显了几分。
“新娘子长得美,你瞧这么一开脸,更漂亮了!”王夫人动作很快,没一会儿便弄好了。
第1086章 失礼
秦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忍不住皱了皱眉,刚开过脸之后,脸上还跟猴屁股一样,红成了一片,是怎么从这里头看出来自己生的漂亮的?
“来,别耽搁了,快将衣裳换上,等过会儿脸上再上妆,保管好看!”
嫁衣是早就试好了的,只是太繁琐,一层层的穿上身,秦夙已经弄的一身是汗了,她忽的庆幸起来,好在是初夏,若是等到进了酷暑再成亲,那才是真正的要人脱一层皮的。
“你瞧,我就说夙姐儿好看,这红才褪了,就显出来了不是!”王夫人笑着看着秦夙,一脸的欢喜之意,她跟秦夫人虽然是成亲之后才结识的,但却很喜欢秦夙这个姑娘,她只盼着女儿能够跟秦夙一样端端庄庄的。
“阿娘,您总说夙姐姐,我可要吃醋啦!”王嫣在一旁搂着秦夙的胳膊,笑得欢畅,“不过阿娘没说错,夙姐姐今天可真漂亮,我看了都觉得可惜自己没托生成个男人,不然哪里还有周家公子什么事儿啊!”
这几句话逗得一屋子女眷都笑了出来,纷纷调侃着王嫣。
“我说阿嫣,你也总会有这么一天的,你看我到时候怎么笑你!”秦夙听人说起周茂,心里头慌的很,她一脸正色的看着王嫣,颇有‘你再说我可不会放过你’的样子。
“好好好,我不说,不说了还不成么!夙姐姐你瞧你……”王嫣扁扁嘴,又笑了起来。
婚事本就准备了好久的,只要不是特别大的乱子,婚宴是不会中间停止的,秦夙被人摆弄着上妆,又被梳了头发,这过程当中她一动不能动,一直等到拜别父母的时候,秦夙的眼睛里才有了些不一样的情绪。
“阿娘……”她不是多愁善感的人,至少很多时候都能够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秦夫人看着自己女儿这样的明亮动人,一时间心中感慨万千,一边说着妇德妇容,一边在心里不住的感叹,分明说好了不给女儿添乱的,可在女儿拜别秦霂,最后离开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秦霂在一旁伸手握住她的手,也不顾旁人会说他失仪什么的。
秦家一直是在云浮城的,这会儿也没有年纪差不多的小郎君来背秦夙,只好从郑家找来了大哥儿郑歌来背她出阁,趴伏在郑歌的背上,秦夙觉得自己心里难过的止不住,就像是一脚踏出了这个门儿之后,她就再也不是秦家的女儿一般。
“妹妹别难受,”郑歌从小母亲亡故,性子敏感,察觉到了秦夙的心情,宽慰道,“无论你嫁得多远,都是姑姑跟姑父的女儿,你莫要害怕,若是那个周茂敢对你不好,不说姑姑跟姑父,就我是这个大哥也不会轻易放过他!”
秦夙听着自己这个从小便沉默寡言的表哥这么保证,破涕为笑,“大哥你也是,哪儿有人不盼着好,竟盼着些不好的!”
听见秦夙的声音里没有多少哀伤,郑歌笑着道:“妹妹不难过就好,行了,大哥就送你到这儿了,往后你要好好的过,知道么?”
他将秦夙轻轻的放到了花轿里,低头叮嘱,看见秦夙点头,心中放下,又笑着看了眼过来迎亲的周茂,前头那么难为他,也没见他有半点儿不满,看来是真的爱重自己这个表妹的,便笑着拱了拱手,说了几句烦请他好好照顾秦夙的话。
一路颠簸着,秦夙不知道自己是闯过了多少关,最后坐到了新房里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快散架了的不好。
“姑爷吩咐了,”在一系列的仪式之后,进来服侍着的丫鬟,笑着看着秦夙,“大奶奶今日辛苦了,您一定觉着饿了,奴婢从大厨房端了面来,您多少用一些。”
秦夙看着丫鬟一脸的赤诚,再看看桌上的面食散发着幽幽的香气,看着就很香。
她忍不住便将一碗面吃了个精光,想到周茂这样体贴细心,那颗患得患失的心一下就安定了下来。
坐在喜床上等着周茂,难得的是周家的女眷都没有来打扰她,这是她没有意料到的,她原本以为周家这样热闹的大家族,必然不会放过闹新娘这个机会,她不知道在川南看了多少场婚事了,她也做好了准备,打算在遇见这些事情的时候,干脆就用银钱来糊弄过去,可没有料到的是她没遇见。
“家里的其他人呢?”秦夙忍不住问了一句,她就怕她哪里做的不好,让别人不喜欢。
“大奶奶说的是哪些人?”周茂身边就两个大丫鬟,其他都是小厮,这两个丫鬟还都姿色平平,让秦夙心中一安。
“就是族里头的兄弟姐妹什么的。”
“哦!您说的是这个?”大丫鬟明白之后,笑着道,“大爷吩咐了,说大奶奶家那边是没有闹新娘子的习俗的,说川南这边闹新娘子的习俗本就是恶俗,不让人打扰您呢,还说往后咱家都不许闹新娘,夫人也赞同,所以他们原本是想着要闹一闹的,可没人敢出这个头呢。”
大丫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更得了秦夙的欢心,她一边点头一边让陪嫁丫鬟赏了周茂的丫鬟一个大封红,那大丫鬟一脸惊喜的直道谢。
等到周茂从前头宴客回来,便看见秦夙跟自己身边服侍的人有说有笑,十分的亲近,他脸上忍不住便浮起一个笑容来。
“你回来了?”秦夙因为要坐床,不能起身,便冲他颔首示意。
“嗯,让娘子久等了。”轻轻柔柔的话,却带着一股子酥痒,就那么飘进了秦夙的耳中,让她脸颊飞快蹿红。
周茂像是没觉出自己说的这些话有多亲密,笑着靠近她,才嗅到她身上的香气,猛的想到自己身上一身的酒气,忙顿住脚步。
“等我去沐浴一下,实在是,有些失礼。”
秦夙这才闻到周茂身上淡淡的酒气,刚想说不要紧,周茂就已经给她留了个笑脸之后,转身去洗漱了。
再折回来,秦夙便彻底慌了。
第1087章 不急
“时辰不早了……”
秦夙觉得自己像是浑身都被火烧着了似得烫,要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话,全然没过脑子,只觉得明明是初夏的天气,傍晚还有徐徐的凉风,可她却一点儿也静不下来,被周茂的一双眼睛看着,好像做什么都拘束极了。
“嗯,是不早了,”周茂笑着点头,眼睛看着秦夙泛起红晕的芙蓉面,“不过不急,娘子与我的这杯合卺酒还没有喝,我不急的。”
秦夙脸上的红像是能漫出来似得,不敢再多说,端起酒杯刚要送入口中,周茂却将她拦了下来。
“娘子这样着急,反叫我有些……”周茂抬眼轻轻睨着她,笑吟吟的将她的胳膊从自己的胳膊里头穿出来,做了个交颈的动作,“合卺酒应当这么喝的,娘子出嫁前,无人提醒过么?”
秦夙脸上腾的一下,原本就红透的脸颊,这会儿连耳根子都红了。
被摆弄着喝了合卺酒,秦夙看也不敢看他,只觉得明亮的宫灯之下,这个披着一头鸦发,嘴角艳红的少年实在叫她心中惊艳。
“时辰不早了,我服侍娘子就寝吧。”周茂端着一张斯文的皮相,可说出来的话,却叫人心中一颤。
秦夙反应过来连忙道:“不不不,还是,还是我服侍夫君……”
话是这么说的,可秦夙伸手过来解他衣领的时候,手指颤抖的不像话,叫周茂心中升起一股怜意,温热的手覆着她的手。
周茂生了一双十分漂亮的手,指骨修长白皙,搭在她的手指上就像是被雕琢过玉一般。
“不劳烦娘子,”周茂带着她的手,一边儿解着衣裳,一边儿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声细语,“娘子这般倒是叫人心头一痒。”
秦夙快速的抬起头看了周茂一眼,下一瞬便忍不住睁大,他轻轻柔柔的印上了自己的额头,一下就将她所有的惊慌都安抚了下来。
“娘子不要害怕,”周茂嘴角的笑意十分温柔,“我不急的。”
不知道是谁昨天还与她说自己很急,这会儿倒不急了,就好像是她在急一样,秦夙想到这里,头一垂。
“既然不急,那就,那就坐着说会话吧。”
虽然看过了那些册子,也被母亲教导了这方面的事情,可秦夙仍然觉得对于这样的事情,本能的有些恐惧。
“好,那就说会儿话。”周茂像是无论她说什么都会顺着她的意思一般,就那么坐在床沿上,没有将帐子放下来,与她合衣而坐。
他们二人不像是两人的新婚之夜,反而像是寻常那般谈心似得,脚对着脚坐在一起。
“你,你说你之前跟李长宁在剿匪,”秦夙几乎是绞尽了脑汁才想出了这么个话题,虽然提起李长宁来,她心里难免有些不太欢喜,但不知为何,只要看见周茂坐在这里,她就觉得安心,红着脸问他,“听说还遇见了危险?”
周茂有些意外,“危险谈不上,李长宁也算是个将才了,有他在,即便是再来三个顾世子,只怕都不会是他的对手,可惜顾世子这一次跌的有些惨。”
秦夙是知道宁国公世子这个人的,“宁国公也不续娶一个夫人,真是有些叫人……他与前夫人的感情这样好么?”
“那倒是不见得,”周茂对宁国公府的事情虽然知道的不多,但却可以从顾仲永的为人可以看出来一些端倪,“若当真是感情好,就更应当多替这个儿子打算打算。”
别看周茂跟周瑞生不对付,但周茂身边的小厮也好长随也好大都是周瑞生挑给他的,这些人的性情十分忠心,有圆滑的也有聪颖的,不然周茂也不会能做成这么大的事情。
“那顾世子他与宁国公,总不会像你……”秦夙倒不是对顾奕有多大兴趣,实在是谈到了这里,而这句话出口之际,她就察觉了不太对,忙住了口。
“像我与我父亲?”周茂笑着接口,对上她有些歉意的眼睛,摇了摇头,“我与父亲并不像外人传的那样的,虽然父亲时常对我很严苛,甚至于责骂我也是常事,但有些实情上,我确实是能察觉出来父亲对我的关怀,所以外头的那些传言,都是以讹传讹罢了,不足信。”
秦夙也不愿在这上头多言,点了点头:“这样就好,往后,我会恪尽本分,做一个好妻子的。”
“本分?”周茂敏锐的察觉到她话里的意思,伸手将她的肩膀揽住,让她直面自己,“阿夙,我以为我已经将自己的心意传给你了,没想到你还不明白,那好,我便再说一次,也不妨事。”
秦夙睁大眼睛看着周茂,不知道他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周茂凑了过去,一眨不眨的看着秦夙的眼睛,眼底盛满了深情:“阿夙,我心悦你,我早就心悦你了,能娶到你,是我这辈子最高兴的事情,我不需要你做什么,你做你自己便好了,无论是发生了什么事,我都会在你身边。”
“这些话我没想要说出来的,”周茂失笑着摇头,“但一看见你这样,我不知不觉便说出来了,阿夙,你信我!”
秦夙忽的有些慌,她心里头明明还藏着一个人的,可在看见周茂这样认真的表情时,她忽的觉得自己的那点心思,真的不如眼前的人重要。
死死的捏着帕子,将手心里头抠红了,秦夙的眼底终于倒映出了周茂的样子来,在柔和的灯光之下,周茂略有些女气的脸,看着秦夙的眼里,就像是看见了天底下最美丽的东西。
刚轻轻的点了下头,周茂的吻便轻轻落了下来,顺着额头一路到鼻尖到脸颊,然后便是嘴唇,轻轻柔柔的吻,就像是一阵清风似得,将秦夙满身的紧张都纾解了。
秦夙忍不住闭上了眼睛,这个举动在周茂的眼里,便是十足的邀请之意了,他忍不住将秦夙的肩膀握住,人轻柔的覆上她,缓慢的将她拉进床榻,然后一点点的压实。
第1088章 撵走
顾奕浑身没有一处不疼,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在刀山里头滚似得,没有一刻不是生受着活罪,他疼的脸色发白,额角不停的冒着冷汗。
“怎么样了?”顾仲永觉得自己一颗心都要碎了,这个儿子花费了他太多的心血,他不能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儿子这么废了。
大夫摇了摇头,他之前诊脉的时候,明明已经诊断过了,但既然宁国公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他多看看也不是什么大事,但若是一定要强求他将世子爷的身子恢复如初,这就强人所难了。
“世子爷先前肺腑里头就受过伤,那个伤便是将养好几年,也不过是能恢复成与先前一般而已,这一次则更是严重了,他不但旧伤发作,新伤更是伤到了几大要害,若非是救治的早,只怕性命都保不住,这会儿只能慢慢调养,不可着急。”
顾奕疼的转醒,就听见这么一句话,他咬牙切齿:“疼死小爷了!难道就没有什么止疼的药?快!拿药来!”
这两句话几乎是咬碎了牙才说了出来,顾仲永见儿子醒过来,一脸的惊喜,再听见他这么句话,忍不住虎下脸来:“止疼的药是那么随意就能吃的?你且养着,便是疼也忍着,总会好转起来!”
这根本就是在哄孩子!
顾奕不吃这一套,他浑身没力气归没力气,但要发脾气还是很容易的,当下便死死的瞪着自己父亲,嘶声吼道:“阿爹!你不是说周都指挥使欠了你的人情要还么?我发信给他,为何他见死不救?你可曾与他说过这事儿?你是不是没有与他说?”
这会儿几乎将自己节节败退的事儿都忘了个干净,只知道寻别人的错处,宁国公被顾奕这理直气壮的问题,给气得不知该怎么说,怕说的轻了不顶用,说的重了,他又要觉得自己这个父亲是在数落他。
叹了好几声,宁国公才幽幽道:“是阿爹的不是,你别动怒,你这会儿身子要好好休养,万不要动怒,知道了么!”
宁国公何曾对人这样低声下气过,若不是对上了自己的儿子,他如何会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偏顾奕身上疼的要命,看见自己父亲的时候,便忍不住想到母亲的惨死,他心中的怨恨压制了这么久都没有个发泄的地方,也不管自己父亲是不是一心为了自己的病情,而降低身段的哄着他,这会儿怒气便不停的发放出来。
“你算是什么父亲?你说说你是什么父亲!一点儿也不替我考虑,指派给我的都是些没打过仗的新兵,连李江这样有战绩的将军都不愿给我用,现在我落到了这个地步,你高兴了是不是?你是不是觉着我死了你就高兴了?”
顾奕疼的受不了,一忍受不了的时候,他的脑子也基本上是糊涂的,什么话都敢往外说,这话刚一脱口,顾仲永便瞪大眼睛。
“你这个孩子!你怎么与我说话?若不是你一意孤行,又如何会损兵折将?你给我带来这么大的麻烦,我还没有骂你不孝,你反倒是倒打一耙!”
顾仲永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像是被人扔到地上还踩了好几下,心痛的扭曲起来。
顾奕这会儿也清醒过来,可因为疼,他紧紧抿着嘴,苍白着一张脸,一动不动,也不说半句话,就那么看着顾仲永,像是要将顾仲永这个愤怒发火的样子记下来似得。
顾仲永刚斥责完顾奕,抬眼就对上顾奕那样的眼神,他忽然一下就想到了常氏死的时候,那样恶狠狠的瞪着自己的模样,正是顾奕这种不理解也不相信的眼神。
“不许你这么看着我!”顾仲永一下炸了毛,浑身大大的抖了一下,从凳子上站起来,“你给我好好的反省反省!”
顾仲永出了顾奕住的房门,脸上的冷肃一下就浓了好几倍,他不该大意的,他如何能够放任长子去做这些事情呢?
皱着眉头,他将随行的幕僚叫来。
“这些日子你跟着世子爷,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幕僚摇头,“原本我就不被世子爷看重,这会儿更是……世子爷心里一心看重的是常平将军,可惜常平将军这会儿生死未卜。”
顾仲永摸了摸下巴,常平确实是一把好手,可以培养一下,可就是为人太耿直了,虽说跟着儿子耿直一些没什么不好,但就怕关键的时候害了儿子。
“加派人手去找,务必要找到人,还有,世子这边,就先放在这里养病,我得尽快赶回益州城里,迟了恐怕要生了变故!”
顾仲永留下几个人看着顾奕,自己连说也不曾与顾奕说一声便回益州城去了。
顾奕知道之后,心中的愤恨越发的加大了,他就知道自己在父亲的心里根本什么都比不过!
“既然父亲回了益州城,那你留在这里又要做什么?还不跟父亲一起回去!”顾奕等着幕僚,他向来不喜欢自己父亲身边的人派到自己身边的这种行为,他觉得自己父亲这是不放心他,这是要派个人监视他的行为。
幕僚抬眼看了看顾奕,心中一阵赛过一阵的失望。
“还不回去?还瞪着本世子,你是心中不满么?觉得本世子不敢处置你?”
顾奕的这两句话彻底的将幕僚想要跟随他左右的心思打消了,他扯了个笑容出来,“那便拜别世子爷了!”
幕僚走的很干脆,只是回城的路上遭遇了山贼,他还没有回到益州城,就被洗劫一空。
“将东西都交出来!否则我们兄弟们就要开开荤了!”山贼是黑虎岗旁边的一座寨子上的人,自从黑虎寨被招安之后,他们便挑了大梁,加上在川南又没什么太大的拘束,越发的放肆了起来。
幕僚遇见了这样的事情,只能打落了牙齿往肚子里咽,身上的东西就连一件完整的衣裳都没保住。
“哟?这是宁国公府的徽记呀!”山贼当中的有几人是经过那场围剿的,一下就认了出来,笑嘻嘻的看着幕僚。
第1089章 绑票
幕僚是文人,哪里经过过这些事情,当即便要晕倒,可山贼都是什么人,哪里容得他这般?当下就将人弄醒,然后将顾奕的行踪问了个一清二楚。
“大当家的,咱们有许多的兄弟都是折到了这个宁国公世子的手里头!”
“黑虎寨的已经被招安了,他们能忍得下这口气,可咱们却忍不得!”大当家的眼睛冷冷一眯,看着那幕僚,眸子里的冷意几乎要将幕僚杀死。
“那咱们,干一票大的!”小喽啰嫌天下不乱的出着主意。
大当家的眼睛一亮,笑得一脸横肉抖动好几下,掏出匕首在幕僚脸上划了几下,吓得幕僚几乎当场就要失禁。
“干一票大的倒不是不行,只不过,”大当家的看着幕僚这个怂样,又忍不住笑得很欢畅,“还是让他们狗咬狗一嘴毛的好!你!还不给爷爷起来!”
幕僚瞪着一双惊呆了的眼睛,觉得自己像是陷入了一个深坑里,他不愿意可下头有无数尖刀对着自己,他如何不知道这个山贼头子脑子里想的事情是什么,可他没办法,为了性命只好与这些人苟且一番。
“这样吧,”幕僚吞咽了一口,沉下性子来,“入夜之后世子爷身边的守卫最少,趁着这个机会动手还能成事。”
大当家的一把将他推搡到前头去,“那还不带路?”
……
李长宁累了这些日子,又在周茂的婚宴上大闹特闹了周茂一番,终于能睡一个安稳的觉了,可他却是硬生生的躺在床榻上,对着月亮看了许久。
“这他娘的,真的是……”
嘴里刚冒出来这么句话,他忽然就噤声了,跟山贼待的太久了,就连习性都染上了山贼的那番习性,一身的匪气,连说话都带着这么浓的匪气,当初周茂在山上说他的时候,他还不觉得,这会儿对着月亮发呆,睡不着的时候,冒出来这么一句话,给他自己也惊着了。
“这要是被颜姑娘听见了……”他喃喃自语,忽的觉得若当真被颜姑娘听见了,指不定要被颜姑娘怎么嫌弃,一想到这里,他的一颗心就像七上八下的厉害。
“不行!”他一咕噜从床上爬起来,“得找周茂好好的唠唠!”
翻身刚从床上下了地,他一下又想到,这个家伙刚刚成亲,应当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要是自己打扰了那两个人腻歪,指不定周茂如何恼他呢,一想到周茂冷着脸看着自己,时不时的说几句暗讽挖苦的话,他就只觉得牙疼。
“将军,将军!您睡没睡?”外头敲门的声音传进来,让李长宁一下就听出了,这个是卫所里头的将士。
一把将门拉开,眼前的人像是被吓了一跳似得,随即又平息下来,有些焦急。
“将军,出事了!有山贼带人洗劫了顾家的宅子,这会儿留下了一封勒索信,说是要宁国公派人送银子到山上去,否则就要撕票!”
李长宁猛然惊住了,像是没听明白似得,大声问了句:“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谁被绑票了?”
“是宁国公世子爷顾奕!”将士大着声音又重复了一遍,这一遍比上一遍声音洪亮了许多,估计就是住在隔壁都能被震醒了!
“行了,我听见了,这么大声音做什么?”李长宁忍不住掏了掏耳朵,他觉得自己脑子有些乱,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顾奕身受重伤,原本是交给周茂管的,周茂给了他爹做人情也就算了,那周都指挥使与宁国公的烂事儿,他就是不打听也知道是怎么回事,这种事儿在大燕还少么?地方官吏向来都是搜刮了民脂民膏供养着京官的,这怎么就能扯到了谁跟谁的关系近,谁跟谁的恩情重上了?
“将军,那现在可怎么办?”将士觉着自己有些委屈,分明是将军自己要求他大声重复一遍,这会儿又怨起了自己。
“怎么办?”李长宁挑着眉毛,“还能怎么办?作为一方的官吏,在自己的地盘儿被人截了胡,除了打回来还能怎么办?”
“可是……”打回来的话,世子爷的性命也要保不住了啊!
看着将士一脸着急,李长宁忍不住笑了。
“可是什么?你担心顾奕的死活,难道我就不担心?可他自己非要找死,我有什么办法?”
将士被李长宁这句‘他非要自己找死’的话,弄的胆战心惊起来,顾世子他受了那么重的伤,还怎么自己找死?
李长宁没有再解释了,他吩咐道:“连夜送信去宁国公那里,让他出阁主意,看是要拿了赎金换人还是我带兵打上去。”
将士一噎,他觉得这种事儿,恐怕是只要是个人,都会要拿了赎金换人吧。
李长宁淡淡挑眉,这事儿可说不准,顾仲永那么个人,若是当他的利益受到了什么损失的时候,未必能够舍下老本儿做什么舍己救人的决定。
……
宁国公顾仲永刚踏进益州城,屁股还没坐稳,手底下的人便立即上前来禀告。
“国公爷,出大事了!卓家乱起来了,卓家跟周家现在乱了!大乱了!”手底下的人像是没头的苍蝇似的,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让宁国公眉头皱起来。
“你慢慢儿说,怎么出大事儿了?怎么乱起来了?从头开始说!”
宁国公的冷静传到了手底下人的心里,话也开始有条有理有逻辑起来。
“卓家家主卓青眉难产死了,卓南周将这事儿都归咎于周家,而周度又失了两个孩子,他这会儿正是眼红想要报仇的时候,两家就这么闹起矛盾,打了起来。”
“呵,我还当是什么大事儿!”宁国公浑不在意,“打就打起来了,他们两家原本就是有过节的,他们打不打与我有什么关系?不应当是巡抚陆述出手管的么?即便是陆述不管,那府尹吴子川总应当过问一下吧?什么时候这些事儿也归我管了?我可是一个小小的总兵,哪里有这么大的能耐,管这些事儿?”
宁国公自从被架起来之后,就没掌过实权。
第1090章 气炸
“可是,国公爷,您不知道内情,这里头,这里头有咱们,有您的事儿!说的还一板一眼有模有样的!”手下人急的,声音都变了,“您不知道,那个卓南周说是都是因为您的缘故,他们才下手对付周度的,若不是您在城中接应,他们如何也不会……”
“你说什么?”宁国公忍耐不住,蹭的站了起来,“他竟然敢这么说?到底是谁给他的胆子!”
“哎呀,国公爷,您不知道!”手下人这会儿看见也瞒不住了,忙一五一十的全都交了底,“先前世子爷弄了一批的江湖人士过来,他这一次去川南剿匪,也都是因为这个……”
手下人将顾奕如何纠集起来的人手,如何对安亲王府下的手,又如何被算计,而将顾大小姐的清白也失了的事情,都一五一十的交代给了顾仲永。
顾仲永眼睛圆睁,惊讶的几乎要将眼珠子都掉了出来。
“这么大的事儿,怎么没人跟我说过?”顾仲永如何也不知道自己家里发生的这一切,竟然都瞒过了自己的眼睛,“这都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儿?曼曼她,她的清白当真是?”
“哎呀,国公爷,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了,现在要紧的是,他们已经将罪名都安到了您的头上,您若是不动作的话,只怕他们可……”
“他们敢!”宁国公气怒不已,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个傻瓜一样的,还替儿子出头,还替儿子谋划,以为儿子是对川南的那些势力感兴趣,他是不怕安亲王爷,虽说他之前被安亲王爷这样的架起来,什么实权也没在手上过,可儿子向来就是儿子,怎么会因为一点点的小事,就跟儿子生分了。
可这会儿听见这些事情,他觉得自己已经被伤透的心,彻底的碎成了碎片,再也拼不起来了。
“国公爷,可不是敢不敢的事儿了,听说陆大人跟吴大人这会儿已经介入了,到底事情会发证成哪一步,谁也说不好,您可要早些做准备呐!”
宁国公手指握成拳,一拳就砸到了桌上,桌子一震,桌上的笔洗一下便落到地上,碎成了好几段儿。
“我可真是有个好儿子!”
恶狠狠的话终究是解决不了什么问题,宁国公当即便从卫所里头点了些人手,带着人便直奔卓家。
卓家这会儿一院子的素白色,本来卓青眉死之后,就该选一个家主出来,但卓南周掌着族中事务不放手,长老在他手上讨不到什么好处,他又不像卓青眉那样顾及长老的颜面,当即便将长老的那些事儿都抖了出来,虽说卓南周是个服侍人的身份,但在卓家,卓南周已经成了名副其实的家主。
卓云西这几日便日日待在卓家帮着料理卓家事务,这会儿正跟卓南周商议如何对付周度。
“宁国公来了,在外头吵着要见您呢。”小厮跑进来禀告,话音还没落,宁国公的那些人手便昂头簇拥着宁国公走了进来。
“真是稀客!”卓南周抬起头来,他原本是站着的,可这会儿却缓缓的坐到了椅子上,明显的是不想给宁国公行礼的意思。
这样的行为,若是给了寻常时候便是卓南周自己找死,可这会儿宁国公脑子里都是如何才能打消卓南周嫁祸自己的念头,并没有在意卓南周的行为,反倒是自己淡淡一笑。
“也不算稀客了,先前我刚来云浮城的时候,便是跟卓家主一同商议的事情。”
他说的卓家主,指的是卓依玛。
卓南周脸色不大好的看着他:“可惜家主死的早,否则这会儿还能跟国公爷好好的聊一聊。”
宁国公被他的话一噎,几乎立即便眯起了眼睛,脸色难看至极,半晌了,才幽幽一笑,上下打量了卓南周好几眼,像是从前不认识他,直到今天才见到他,才知道他这么个人似得。
“倒是你,鸡犬升天了,真是恭喜了!”宁国公这句话里头的嘲讽之意,即便卓南周是个傻子也听出来了。
卓南周冷声道:“国公爷若是无事便请回吧!”
使了眼色给身边的人,自从卓青眉死后,卓南周便将卓家仅存的兵丁都召集到了身边,一方面是为了保护儿子,另外一方面便是为了自己好成事,他心里有许多的恨意要报,他不能像卓青眉先前那样,对一切都抱着幻想。
宁国公这会儿带着的人手也不少,两方对峙之下,宁国公再抹不开脸,也得抹下脸来。
“有件事还要跟卓家家主商议!”
“家主已死,有什么事,估计都商议不成了!”卓南周对于看不上自己的人向来不理会,但若是这个人看不上卓家,看不上卓青眉,他就忍不住要出手了。
“你!”宁国公被卓南周这么软硬不吃的态度气得快要炸了,“我过来与你商议,不过是给你脸面罢了,你不要给脸不要脸!你在益州城给我造谣的事儿,我回来才听说,你不要以为你造谣便有人会相信!你们卓家的事儿,我什么时候掺和过?即便是有事儿,也都是你们自己做出来的,有这样的结局,自己承受不了就栽赃到别人头上,有什么意思?”
宁国公这番话又急又快,倒不像是与人商量,更像是发牢骚。
“国公爷说的这些话,我就听不明白了,”卓南周淡淡的开口,看着宁国公的眼神里充满了漠视,“我们卓家什么时候造过谣?世子爷召江湖人士进益州城,这是益州城的男女老幼都有目共睹的事情,不能这会儿出了事儿,就推的一干二净了!”
宁国公原本是没有想要来硬的,可卓南周这几句话,刺痛了他,他眼睛凌厉的眯起来,看着卓南周,“这么说来,你们卓家定然是要与我争个长短的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谁让我们卓家人单力薄呢?”
简直就是耍无赖!宁国公被卓南周的的这句话,激得心中怒火一阵高过一阵,冷声道:“既然如此,那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第1091章 过节
“将卓家人一个不留都给我杀掉!”宁国公话音一落,手底下的人便鱼贯而出,卓南周这才看出来,宁国公到底是带了多少人手。
“你竟要杀人灭口?”卓南周没想到宁国公有备而来,当下心中一急,也扬声吩咐,“想要屠我卓家满门,还要问过我们卓家人愿不愿意被你杀!”
两方人马一言不合便打了起来,卓南周也没有闲着,身上原本配着的刀因为议事儿解下放到一边,他在宁国公进来的时候,就已经拿在了手里,现在这会儿正好抽刀出鞘,与宁国公缠斗到了一起。
宁国公毕竟没有卓南周这么年轻力壮的,在卓南周手下虽不至于是节节败退,但却也是讨不到什么好处的,他不停的后退着,他觉得自己像是一脚踩到了一个泥潭里头,抽身不出只能越沉越深。
这么打斗了没多一会儿,陆述便带着人手围了上来。
“都停下!里头的,都停下!”
此时的卓家已经乱成了一锅粥,陆述是接到线报带着人过来的,虽说他早就安排好了一切,但对于宁国公这样冲动的举动,还是有些吃惊的,惊讶之余,他又忍不住感叹,真是一代不如一代,谁能知道当初开国功臣的宁国公府这会儿居然沦落到了跟一个地方上的土司来争长短?
因陆述的介入,两方没有造成两败俱伤的惨状,但也损伤不轻。
“陆述!你什么意思?你也要插一脚进来?”宁国公这会儿已经是看着自己手底下的兵士被杀的红了眼,压根儿就没想着自己的身份,只想着多杀几个卓家人,好报此仇。
“我什么意思?国公爷,您这话问的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陆述觉得很可笑,抬眼看着宁国公,一脸的诧异,“您是要剿灭卓家满门么?可有什么旨意?卓家可是圣上亲自封的土司,您这么做,即便是淑妃娘娘在宫里头,也保不住您呐!”
这么一句话,将一脑子血腥的宁国公瞬间清醒了过来,他手中握着的剑,沾染了不少的血迹,那些血迹甚至还有些溅到了身上,让宁国公忍不住一阵阵的作呕。
“若不是,若不是卓家污蔑我……”宁国公试图给自己开脱。
陆述冷笑的看着他,“卓家污蔑国公爷,国公爷就要拿着剑带着人手来屠卓家满门?这,即便是走到哪儿都没有这个道理啊!”
宁国公对自己的行为也深深后悔了起来,他觉得自己一定是脑子抽了,才会这么决定,看着陆述一脸冷意的对着自己,表情里的讥笑与讽刺,叫宁国公自己都忍不住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他忽的想到了什么,死死的瞪着陆述。
“陆述,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城南做的那些事儿,你在城南,其实是私下里杀了人了吧!”
陆述被宁国公这么倒打一耙的话给逗笑了,“宁国公这话,我都不知道我杀了人呢,宁国公倒是知道的一清二楚,要不然等这事儿呈到皇上眼跟前了,亲自与皇上解释解释?”
宁国公这下是听出来陆述的意思了,“你不要与我说,这里的事情你已经……”
“自然是已经呈给皇上了,”陆述一脸的坦然,“不然这么大的事儿,下官可兜不住!”
陆述原本的官职是比宁国公大的,但宁国公曾是在云浮城帝都里头做京官的,他的身份跟地位一直不同,虽然被发落到了这里,但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他迟早是会回去的,所以尽量都不得罪宁国公,甚至还一心一意的与他交好。
但自从安亲王来了川贵之后,这样的平衡就被打破了,几乎是一边倒的都倒向了安亲王,导致宁国公这么个总兵,竟然还不如一个小小的游击将军,能够得到的情报要多。
而顾奕便是利用这一点,从四皇子那里借了不少人手在私底下做了不少事情,这些事情瞒着宁国公做的,宁国公一点儿都不知道,可楚少渊却都知道,所以他离开之前,便吩咐了陆述,若是能够将这父子俩的矛盾冲突都揭开,只怕两个人都要斗个天翻地覆了。
“而且,”陆述想到这里,又轻轻一笑,“国公爷指使着世子爷绑架良家女子,虽说绑错了人,但却实实在在的做错了,加上世子爷与卓家的家主……”
“你胡说!”宁国公到了这一刻,即便再生顾奕的气,还是见不得人当着他的面说自己儿子不好。
陆述不在意的点头:“不说,我不说,国公爷自己看吧,不过下官可是提醒国公爷一声,若再在卓家生事,下官可是有权利将国公爷下到大牢里头的!”
这些都是陆述的权利,宁国公不过是个总兵,是没有权利对巡抚决定的事务做出反驳的。
宁国公脸色铁青,他几乎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了府里的,他只知道自己一半儿身子是发木的,另外一半儿身子,却忽冷忽热。
当天晚上,宁国公便将事情调查了个底朝天,结果让他大吃了一惊。
而就在这个时候,宁国公接到了从川南来的消息,说顾奕被山贼绑票了,山贼一开口就是要十万两白银,而且还都是要现银。
宁国公即便是再豪富,也不可能一下子兑换这么多的现银出来,更何况他这些年给四皇子不少银钱上的支援,四皇子能够在江南那般放浪形骸,其中有不少就来自于他这个舅舅之手。
而他在这里招募私兵也是要花钱的,无论是哪儿都是一笔笔的开销,他不是京官之后,便断了许多的财路,在川贵又赶上安亲王爷这么个藩王在,他即便是要搜刮民脂民膏,也是白日做梦的事儿。
“国公爷,您拿个主意吧,再晚一些,世子爷就要被他们撕票了!”手下人焦急不已。
“现银没有,人有一个!”宁国公觉得自己像是被逼进了死胡同里,无论从哪儿都走不出去。
“国公爷,那些人可都是跟世子爷有过节的!”
第1092章 不肯
这话说的,就好像是他这个父亲不愿意救儿子似的,宁国公瞪着眼睛看着长随:“那你说个法子出来!”
长随一噎,他哪儿有什么办法,要往出掏银子的是国公爷,他们这些下人也无非是跟着着急罢了。
“世子爷之前留下的人手都在哪里?”宁国公觉得自己不能这么坐以待毙,先前没有能将事情想明白,而错失了许多的机会,这一次他绝不能再这么任由他人将不是自己的责任安到自己的头上。
长随心中一怔,国公爷这是要清理世子爷留下的人手了?长随想着与自己很惯熟的几人,心中有些不忍,脑子里转了转,嘴里回道:“大部分都跟随世子爷去了川南,只有一小部分人是……”
“将那些留下的人都叫来!”宁国公压根儿没理会长随的心思,直接道,“若是有人不愿来,直接让府中侍卫架过来!”
长随忙应是,退了下去。
不过一会儿功夫,那些人就都被招过来。
“你们……”宁国公看着眼前的人,一个个的相貌丑陋,有几人甚至还是一头的癞子,就跟叫花子似得,忽的觉得自己的儿子实在是让他失望,这些人竟然也能被儿子所重用,自己给儿子准备了那么多的人手,儿子居然都弃之不用,反而用这些人。
“都下去吧!”留在身边的这些人到底不是心腹,即便是问,也问不出什么东西来,更何况他们一个个的还都是这样让人生厌。
诶?那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宁国公将他们招过来,只看一眼就又将他们打发回去是什么意思。
宁国公在书房里愁眉不展,他有些不知该如何说明白自己的这点心情,陆述的话让他不得不提防,他在川贵虽说是个总兵,但他这个总兵却已经被架起来了,实权没有半点儿,总不至于到现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连总兵的职务都要拱手让人吧?
“将张先生请过来,就说我有要事与他相商!”宁国公觉得自己的脑子里已经是一团乱麻了,他需要有个人在身边指点指点。
张朝严刚躺下,就被小厮叫了起来,“国公爷请先生过去商议事情呢。”
慢吞吞的从床上爬起来,张朝严原本是存着另外投奔他人的心思的,但这会儿跟着宁国公这么久了,他也看开了,即便是另外投奔他人,只怕也不会再有一个比宁国公这样更重用自己的人了,虽然宁国公这人不太聪明,但至少还是能听进人的劝告,这一条儿不知比多少人要强。
另外再着说,自己上了年纪,东奔西走的也没有那么大的精神,留在宁国公府养老,也算是个归宿了,至于以前打着至少做个能臣什么的念头,他也就不想了,命里无时莫强求。
这么一路走一路想,一步不停的走到了书房,才刚进去还没坐稳,宁国公略有些急躁的声音便传过来。
“先生,还请先生出个主意,我实在是没办法了!”
张朝严惊讶的抬头,宁国公向来自负,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他不由的张嘴安抚道:“公翁不必如此惊慌,先与我说说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张朝严不紧不慢的声音,反倒让宁国公一颗焦躁的心越发的不安起来。
“今日,我做了一件荒唐事……”宁国公有些悔意,说到在卓家动武的时候,他恨不得打自己两个耳光,当时怎么就一时情急,受了这样浅显的挑衅呢?
张朝严听宁国公说完这件事,惊得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只觉得一个晴天霹雳下来,将他先前想要养老的念头都劈的魂飞魄散了。
“先生救我,救救世子!”
张朝严冷着一张脸,他又不是神仙,哪里有这么大的能耐,宁国公到底是将自己当做了幕僚,还是什么?
“您!”张朝严有些气怒,“公翁,您也四十多岁的人了,怎么就能冲动至此?卓家明摆着就是引您过去的,您怎么能带着那么多人去?即便带着人手,也不该就那么师出无名的动了手,这会儿被抓个正着,除非是有人能证明卓家是有不轨企图……”
“那就让人制造出他们的不轨企图!”宁国公福至心灵,觉得张朝严说的这些话可真是有道理。
张朝严脸色更冷:“制造?只怕现在都不需要制造了,陆述定然是将卓家掌控起来了,这会儿再如何制造,也没办法放进去,难不成国公爷想要冒险?现在国公爷擅动一下,陆述这个巡抚便更有理由要取缔您这个总兵了!”
当初来川贵,张朝严虽然话少,但却也是提醒过宁国公许多的正事,宁国公没有听进去,他也不气恼,总归他是尽了身为一个幕僚的本分。
宁国公捶胸顿足:“早知如此,又何至于……”
“现在要紧的是先将世子爷救出来,世子爷在山贼手上,终归不是什么好事,那些山贼既然都与世子爷打过照面了,若是往后被李长宁收编进来,只怕这件事永远都压在世子爷头上,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顾奕私自带兵去剿匪,结果山上的匪患却是招安了的山贼,这事儿无论是放到哪儿说,责任都全在顾奕身上,连带着宁国公也要被拖累进去。
“可……”宁国公为难的看着张朝严,“不是我不肯,只是我如今手上没有半分多余的现银,十万两,实在是有些太多了!”
张朝严皱眉想了想,“公翁手上可有田产私宅在川贵不曾?”
“那些都是家祖留下来的,”宁国公脸色沉了一沉,“如何能因为这样小小的一件事,就动用?”
这算是小事?张朝严心中惊异于宁国公的想法,觉得自己也没办法说服宁国公,只好叹了口气,摇头道:“那世子爷只好听天由命了。”
“除了这个,就没有别的什么办法了么?”宁国公不信,追问到底。
张朝严缓缓摇头:“这已经是最好的法子了,难不成国公爷还要跟安亲王爷借这十万两白银么?”
第1093章 编排
跟安亲王借银子?宁国公只觉得这是他今天听见最好笑的笑话,安亲王恨不得他从川贵总兵的位置上退下来,不踩他一脚就已经是极有风度了,哪里还会借给他银子?
“派几个人去川南看看,若是……”直到这个时候,宁国公仍在犹豫,他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妥协,可不妥协的后果却是自己儿子的性命,虽说儿子是有些毛病,但眼睁睁的看着儿子落到山贼手上,而且儿子现在还身受重伤,他越想越觉得揪心,“还是我亲自去一趟吧!”
张朝严出声阻止:“公翁是关心则乱,山贼要的是银子,即便您过去也改变不了什么,倒不如给李长宁施压,他应当是对这些山贼很有一套的,而且若是没有料错的话,他应当就要继任川南总兵一职了,新官上任三把火,他这把火若是没烧起来,往后可就难了!”
宁国公犹豫半晌,叹了一声:“就这么办吧,若是……”若是儿子折损在川南的话,只能怪儿子没有福气了。
这么轻易就将顾奕放弃掉,张朝严对宁国公真有些恐惧了,他觉得自己还是趁早找个机会离开宁国公府比较妥当。
……
顾奕被山贼绑票的消息,早在他刚被山贼绑走,李长宁就知道了,他实在是有些头疼。
“你说说,你说说,这个顾奕,他早不被绑晚不被绑,偏偏这个时候被绑走了,眼瞧着我马上就能将这里的事情都处理好了,偏偏又给我增加麻烦!”李长宁忍不住跟周茂唠叨,盛夏的日头越发的炙热,他几乎是汗流浃背的骑着马,在山上转悠,跟着的几个人也一脸的惫色。
“不要再抱怨了,”周茂跟李长宁一个打扮,都是轻骑上阵,只不过李长宁看着跳脱一些,而他却看着沉稳一些,“申海怎么说?他怎么没跟着一起来?”
申海如今已经归在周茂手下了,他对于这些寨子向来是门儿清的,可就是因为太清楚了,他反倒是有些不好露面了,倒不是因为别的,只是这个劫走顾奕的寨子是青龙寨,原先的青龙寨就是被朝廷招安招了一半儿,就全剿灭了,现在留下来的人手,都是之前那个寨子的老幼。
“这种事儿咱们兄弟就解决了!”李长宁不在意的笑了笑,他可不想让人觉得他跟顾奕一样是个没用的家伙,虽然他不想救顾奕,但事情出了,不由得他决定。
“那你还有什么好抱怨?”周茂淡淡的扫他一眼,“我才新婚没过三日,就被你抓壮丁了,我都不曾不满抱怨,你有什么理由不满抱怨呢?”
李长宁忍不住挑眉,这话还不叫不满还不叫抱怨?
只不过他想想,若是自己刚成亲,就被人这么抓过来,自己也不会觉得有多高兴,也就没有再与他打嘴仗。
行兵中派出去的探子这会儿回来一个,正一脸大汗的与李长宁禀告:“将军,在前头发现了青龙寨的哨卡,属下估摸着算了算,咱们可能没办法正面对上他们,倒不是人手不够,主要是那个哨卡实在刁钻,一次只能同行两三人,通过之后才是宽敞地儿,偏偏这附近又不能绕路,而哨卡两边儿都是高山险峻,实在是有些难办!”
李长宁在这一片儿也算是混了个半熟,他听得直牙疼。
“你说说这些山贼,若不是因为占据了这么个得天独厚的地方,何至于一直无法攻破?也怪不得朝廷十来年前会这么坑青龙寨一把了,若是给了我的话,我也要坑一把的!”
周茂皱了皱眉,忍不住又细细的问道:“那哨卡里有几人在把手?他们的暗语可曾打听到?还有就是青龙寨的大本营离着这个哨卡有多远?既然不能绕道,那可否能不惊动哨卡后头的人让咱们先过去?”
探子一脸苦大仇深的看着周茂,这哪儿是让他去探听情况啊,这根本就是在让他出主意!他若是有这么大的能耐,何至于到了现在还只是一个探子?
“申海曾与我说起过,这个青龙寨的当家对朝廷有一种刻骨的恨意,否则也不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劫走顾奕了,”李长宁一边摇头一边吩咐道,“再派些人手出去,半个时辰后,我要听见关于这个青龙寨的所有哨卡情况!”
手底下的探子都派了出去,李长宁仰头望了望眼前的路,青山绿水倒是一片清净,只可惜被山贼霸占着,小城里头的民众都不敢上山,那些山里的野味也好,野山菌也好,都是由这些山贼糟蹋。
“时间越久,只怕顾奕的病情越不好,”周茂淡淡的说了一句,看着地上的倒影推测着时辰,“距离咱们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有两个多时辰了,这片山头虽然不是全由青龙寨把守着的,但多少还是能听见些风声,只怕这会儿他们还不知道想了什么法子出来。”
“你怕了?”李长宁淡淡一笑,抬眉看他,“青龙寨虽说是易守难攻,但寨里人也多,他们能借助山势跟地形,难道我们就不能借助么?”
周茂摇了摇头:“说怕到还不至于,只是宁国公那边,他是四皇子的亲舅舅,宁国公顾家向来在云浮城里头是皇上的心腹,不论是因为什么被贬到了这里,但未必说皇上就愿意看着宁国公府的嫡子死于山贼之手。”
李长宁眉毛揪了起来,他也愁,他也知道这个事儿不好办,可愁归愁,该办还得办!
“我就说这些个弯弯绕绕的,本也不是我所擅长,现在可好,偏偏将我推到这么个地方来,”李长宁一边儿叹气,一边儿将马往山间的路上带,“若是安亲王爷现在在就好了,他向来诡计多端……呸!是足智多谋!足智多谋!”
私底下可以用诡计多端来形容安亲王爷,但这么多人听着,指不定哪个人长舌头,就将他的这些话传了出去,若当真被安亲王爷知道他这么编排他,肯定又不知要怎么整治自己。
第1094章 攻打
周茂失笑的看着李长宁,每次都是吃嘴上的亏,可每次又都不记。
“将军!将军!探听到了!”探子老远就急匆匆的赶过来,因为没办法骑马,一双腿跑的飞快,几乎能看见他身后路上扬起的尘土。
李长宁忙策马上前:“快说!”
“将军,哨卡一共有五个,但只有两个是紧要的,其余的都不是什么出口或者入口的,都是用来探听消息的,这会儿他们都察觉了,几个哨卡明显比寻常要多了一倍的人!”
探子跑的这样快,回话的时候还能不气喘吁吁,说一句断半句的,实在是叫人感叹。
只是李长宁这会儿没这样的感叹,他只觉得十分头疼,“从城里过来,最少也得一个多时辰,咱们这么多人从城里赶出来,已经算是十分的快了,没想到他们比我们还要快一些,罢了,这样就这样吧,找个人去与他们和谈,看看能不能谈下来。”
探子犹犹豫豫的看着李长宁,觉得自己后边儿的话,有些不好启齿。
“有话快说!”李长宁最见不得自己手底下人这样磨磨蹭蹭,当即便伸脚踢了他一下,“还有什么事儿?总不至于是你打听到他们不愿与我们谈和吧?”
探子连连点头:“将军料事如神!属下去探听消息的时候,正好跟上一对儿夫妻,那夫妻两个似乎是寨子里的头头,正说起这个事儿,说‘若是朝廷派人来谈和,只怕大当家的不肯,便看这些天大当家的如何待那公子便能知道,大当家的这样恨朝廷的人,只怕这一回朝廷的人手要全都折进来了’,属下听着他们话里的意思,像是有些不赞同,便一直跟着他们二人,只听他们又说什么‘大当家的不瞧着黑虎寨那些人,个个的怂包,结果怎么着?一经招安,哪个不是人模狗样儿的?咱们家虎子从小就跟景小臭玩儿到一块儿,如今人家申海都有了世袭的职位了,咱们家还是个匪身,说出去可多丢份’属下听着他们的话,觉得他们肯定是有心思谈和的人,便将两人的面貌记录了下来。”
探子一边儿说一边儿将画了两人脸的草纸呈给李长宁。
“嘿!我说你倒是机灵!”李长宁忍不住夸赞了一句,将印了两人相貌的草纸接过来一瞧,看着倒是眉清目秀的一对儿,若不说的话,还真看不出是山贼。
周茂眯眼笑着转过来,“得来全不费工夫,可是?”
“未必!”李长宁摇头道,“这两人的面相看着就特别,虽然有这么个心思,但未必接触下来就能说服两人,这事儿得从长计议……诶!可惜没那么多时间,算了!还是强行攻打吧,反正一回也是挨两回也是挨,至少是能将人从山贼手里头救出来,别的就不想了!”
周茂原本是还想再劝两句的,但李长宁是谁?他雷厉风行惯了的人,当即便吩咐下去,整顿了军士们的气势,一马当先的往最近的哨卡冲过去。
一路上遇见的山贼,几乎都成了李长宁的刀下鬼,倒不是他凶狠,实在是对上的那些人都是拿了性命来拼的,他实在不好给自己添麻烦,所以能尽快解决便尽快解决掉了,一路上便只看见他的刀不停挥动,鲜血一串串的洒落下来,几乎要将脚下的山都染红。
周茂也不甘示弱的跟在后头,身后是一大片的兵马,他与李长宁一样,虽然动作未必有李长宁快,但手段只比李长宁狠,绝不会手下留情。
这么杀了一路,终于杀到了哨卡前头,山贼设立的哨卡到底不如朝廷设立的那般精细,这会儿虽然人手多,但并不是很难对付。
哨卡里守着的山贼,几乎要哭出来:“到底是谁告诉我,说他们人少的?”
“你甭嚎了!”他身边的人感到压力越来越大,忍不住将人推至一旁,自个儿退后对上另一人。
“你!你怎么这样…不厚道……”哨卡里的山贼明显因为他身边的人放弃防守他的身侧,而被李长宁的人一刀扎进了胸口。
“里头人听着,我们今儿过来,并不是打着剿灭你们的意图!”李长宁看了眼身边的长随,长随早将准备好的话车轱辘的喊出来,“你们当家劫持了宁国公府世子爷,这在我们将军大人的辖区内,是不被允许的!你们若是想要活命,就乖顺一些,将人交出来!”
这些话不过是起一个拖延时间的作用,李长宁一边让长随喊着话,一边手底下不停的让人往哨卡里头进攻,不一会儿,哨卡里头的山贼明显的顶不住,纷纷举起了白裤头。
李长宁占了哨卡,便让手底下人从这些投降了的山贼口里问出了山寨的一些情况。
“将军,世子爷的情况很差,听山贼说,世子爷怕是要挨不过这几天了!”
李长宁听着禀告声,将手里的缰绳握得死紧。
“今日能不能将山寨一举攻下?”周茂担忧的看着从哨卡里头走出来的李长宁,“听我阿爹说,这几天宁国公派人来,对我阿爹施加压力了。”
“哼!宁国公也只能做些这些事了!”李长宁冷哼一声,阿爹向来对宁国公这个人的评价不高,他几番接触下来,发觉阿爹说的一点儿也没错。
“将军,咱们现在一鼓作气打上去么?”兵士忙问。
李长宁眼睛一眯,这会儿若是不攻上去,就得过一日,而顾奕那么个身子,到底能不能坚持过今天还是两说。
“大伙儿还能跑的动么?”李长宁扬声问道。
“能!”兵士们这几日跟随李长宁操练,对这个即将上任的新总兵十分钦佩,又是这样立功的时候,谁都不愿意放弃这么个机会。
李长宁点头,朗声笑道:“那好,咱们今天就将这个青龙寨给剿个天翻地覆,看他们还要如何为祸一方!”
他一声令下,兵士们就如同是脱弦了的箭,纷纷从哨卡里钻了进去。
不过是一息的功夫,手底下的人便全部鱼贯而入。
第1095章 不活
青龙寨的大当家这会儿就跟热锅上的蚂蚁似得,他坐立不安。
“快!再去探探!”自从将宁国公世子顾奕绑票上山,他这寨子里头就没有一刻安宁过。
“大当家的,他们都已经攻上来了,咱们的人是节节败退,这可怎么办呐?”
手底下的几个人声音里头都带了哭腔,觉得这一趟下来可真是亏本极了!
“这么快?”青龙寨大当家被这样的速度大吃一惊,“刚才不是还说是被拦到了哨卡里头了么?怎么这么不顶事?那些人呢?咱们的弟兄们呢?”
“大当家,弟兄们都撑不过,那些人又说投降不杀……”
“所以他们就都投降了?”大当家怒目圆睁,“这些个软骨头!就没有一个硬气的么?黑虎寨的大当家没骨头也就算了,怎么让你们去打了一趟,就连你们也都劝我与朝廷招安了?难道都忘了先前我阿爹的事儿了?”
青龙寨大当家的父亲就是在那一次的招安当中死掉的,所以他对于朝廷向来是不沾染,即便是要沾染,也是小心谨慎的很。
“不是兄弟们怂了,实在是,您不知道,那个李长宁他有多厉害,一个人能在马上挑十人,咱们的兄弟又都不是能打的……”
“你闭嘴!”大当家的最恨的就是这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人,“我偏不信这个李长宁能有多厉害!”
大当家的不说降,手底下的小喽啰自然也都不敢说个降字。
这么的硬撑着,也不过是撑了半个时辰,后院儿就被人打了进来。
“大当家的,那个世子,那个病恹恹的病秧子,他不行了!”后头一直守着顾奕的人,这会儿火烧屁股似的窜进来,拉住大当家的袖子就嚎啕哭了起来,“小的已经将所有能用的药都给他灌了,可他看着就要不行,看着就要没气儿……”
“你这个混球!”大当家的这会儿本来就火烧眉毛了,再听见他这么说,差点气炸在这里,“你什么药都分不清,就这么灌他吃,他能好才怪!带我过去看看!”
小喽啰哭的一抽一噎,他心里害怕啊,这个人听说是个什么了不得的人物,若是死在了他手里,只怕他就是千刀万剐都没办法还人家,他可不是没有家没有口的人,他家里还有母亲还有娘子,他不想这么早就死,更不想死的这么冤枉!
“你再哭,当心老子一脚将你踹下山去!”
大当家的恶狠狠的看着他,让小喽啰抖了一抖,他们住的这个院子,不远处便是断山悬崖,若是这么一脚下去,只怕他还没来得及等顾奕咽气儿,他自个儿就先咽气了。
战战兢兢的将大当家的领着到了顾奕的床榻边儿,顾奕那张脸明显已经呈现出了灰败色,一点儿血气也不见,这不过才过了三天,人就从能张嘴骂人,到现在的半死不活。
“你们都是怎么照料的?”大当家的气儿就没顺过,当即一脚下去,那小喽啰险些滚到一旁。
“大当家的,这……这实在不是咱们的缘故啊!”
这会儿了,说这些已经没有用了!
大当家的觉得自己脑门儿一抽一抽的生疼,他怎么就这么寸,赶的这么寸呐!
“去将大夫请来,要最好的大夫!”大当家的看着顾奕这么个惨样,觉得他之前为了泄愤,而对这人的侮辱跟折磨,实在是不应该,明明知道了他的伤势严重,却还不紧着些,只怕这个人一死,自己也要性命难保了。
“大当家的,朝廷派人攻上来了!咱们,咱们连路都被封死了,没办法下去请大夫上来!”小喽啰怯怯的提醒。
大当家的忍不住伸手便给了小喽啰一个耳光:“我让你提醒我这些?我说的是寨子里头的大夫!你将人叫来!”
小喽啰睁大了眼睛,寨子里头的那个哪里算的上是大夫,从小一同长大,他不过是多知道了几个偏方罢了,怎么就能当此重任?
看着大当家等着眼睛恶狠狠的看着自己,小喽啰心中一紧,忙转头去了。
大当家的还没等到小喽啰回来,便看见李长宁一身的鲜血走了进来,一屋子的人瞬间拔刀相向。
“我说,大当家的,”李长宁眼睛看过来,看见大当家的一脸的惊讶表情,忽的挑了挑眉,“你就是青龙寨大当家的吧?你手底下的人倒是有几个好手,只可惜你这个大当家的不为人!”
大当家的本意是想要与他同归于尽的,可这会儿听见李长宁的话,手中的长刀才出鞘,就顿住,抬头:“你这话什么意思?”
大当家的身影才走到一半儿,就自己停了下来,李长宁忽的觉得自己之前对于这个人的评价,是不是有些过于高了?
“没什么意思,你猜是什么意思?”
原本李长宁还想逗一逗这个大当家的,可在眼神落到床榻上时,他眼角猛的一抽。
“你!你将人绑票了,就是为了将人折磨致死?”
或许是李长宁的眼神太凶悍,这个杀人越货无恶不作的大当家在对上他的眼神时,下意识的避开了,可下一刻就觉得自己实在是有些太怂了!
“我!这是我青龙寨的事儿,与你有什么干系?”死到临头了,大当家的觉着自己即便是死,也不能堕了自己这个气势。
“呵!”李长宁讥讽的挑眉一笑,“与我是没什么干系,只怕你这一寨子的人都要与这件事有关系了!连同你在内,一个也别想跑了!”
大当家的还想说些什么,下一刻就被兵士们捏着肩膀将胳膊卸了下来。
“啊!你……士可杀不可辱!”
难得的,到了这会儿,他还能想到这么一句话,李长宁的眼神一下便凌厉了起来。
“士可杀不可辱?确实不错,可惜你不是士!”
几乎是没有费了什么力气,便将青龙寨的这些山贼一网打尽了,虽说是有探子提供的情报,但更多的还是跟李长宁这个人的能力有关。
“将军,顾世子他伤势越重了!”
第1096章 加重
“将人带上,咱们回去!”李长宁再不情愿救顾奕,这会儿也不得不亲自将人带上。
一路下山一路纵马奔驰着,顾奕身上未好全的伤口再一次崩裂开,但这会儿李长宁也已经顾不得这些了,他看见顾奕这么个情况,当下便明白顾奕一定是受了很重的内伤,否则也不会在几天之内便情况直转而下。
山下倒是有好几个跌打损伤的大夫是一把好手的,但对于顾奕这样严重的伤势,都不敢接,生怕砸在手里。
李长宁眉头一皱,直接将自己那把沾了鲜血还未擦干净的刀架到了大夫脖子上头。
“你若是不给他瞧病,我现在就杀了你!”
这话虽然带着威胁,但话里的凶狠之意,叫大夫心中一抖,他看的出来,这个年轻的将军确实能做得出来这种事儿,他虽然不愿意接诊,但却也不愿为之丢掉性命。
又是拿银针刺穴,又是灸艾,又是灌着汤药,顾奕连连呕吐了好几回,脸色这才终于不透着那么一股子灰败。
“再往下,老朽也无能为力了!”大夫一边儿战战兢兢的收着银针,一边儿抖着声音回话。
李长宁自然不会再苛求,他看了眼后头赶来的周茂:“这个人还是交给你,你知道我那边儿什么都没有,你别推辞,你不是说你阿爹他一直被施压。”
周茂脸色不太好,他有些不想管这个顾奕的事儿,他明白,若不是他的话,李长宁是不会冒这么大的危险,尤其是先前那一回,他明明已经将顾奕捏在手里了,可就因为自己的几句话,他就拱手将顾奕丢给了自己。
“感谢的话我就不多说了,”周茂沉下声音,拱了拱手,“这一回,只凭着这一回,若是还能让宁国公压在我阿爹脑袋上,我这周字儿就倒着写!”
周茂说的斩钉截铁,引得李长宁都乐了。
“这可是你说的,你若是做不到的话,往后就在我手底下给我做副将!”
周茂也笑了:“副将便副将,以后说不定谁是谁副将呢!”
话说的很自大自满,一点儿也不是周茂的风格,但李长宁就是喜欢在他面前这样不掩饰自己的周茂,虽觉得疲倦,但也算是解决了心头大患,他给了周茂肩膀一拳。
“那咱们便拭目以待!”
周茂刚才为了替李长宁挡刀,不当心被挤着撞到了树上,他这会儿被李长宁这么一拳,捣得闷哼一声,险些就龇牙咧嘴的喊疼了,最后还是忍了下去。
“我说你不是这么不顶事儿吧!”李长宁没瞧见他刚才那么一下,回过头来就看见探子之前给他看过的在草纸上画的两个人,那会儿哪里还顾得及这么多,自然是立即便将两人生擒了,然后询问了许多关于青龙寨的事情。
周茂在他身后自然是知道李长宁没看见的,这会儿也不愿让他心生愧疚,笑着道:“你的手劲儿算是越来越大了,可怜我之前成亲,被人挤的撞门上,一直没大好,这会儿被你这么一下,你说说能不疼么?”
李长宁哈哈一笑:“那还不赶紧回去找你媳妇撒娇撒泼去!”
他跟周茂玩笑开惯了,周茂这会儿也不以为然。
“你的婚期也近了。”周茂笑着很有深意的说了一句,却听的李长宁浑身出了一身的白毛汗,他可没忘自己是怎么闹的周茂。
刚想跟周茂说一句‘不带这么记仇的’,周茂转身便将自家马车拉了过来,吩咐人将顾奕抬到马车上。
“若是还有事儿,便直接来叫我就是,”周茂坐马上,脸上虽然带着疲惫之意,但却一点儿也没嫌李长宁麻烦,“你在川南没有人手,有些事儿你不好解决。”
李长宁点头,“还有你阿爹那边儿,能扔开就扔开,你知道秦霂,他前天刚接到圣旨,他是谁的人你心里应该有个底,你跟小夙,你们俩……往后还是不要分的太清楚的好。”
“小夙?”周茂有些惊讶,重复了一遍,“嗯,小夙这个称呼也挺好听的,不过……仅此一次!”
对于自己媳妇儿,除了叫周奶奶之外,别人无论怎么称呼,他都不喜欢。
“嘿!我说你这飞醋竟然吃到我这儿来?我跟她认识的可比你跟她认识的时间长多了!我可告诉你,虽然我跟她是不对付,但我也是……行行行,你那什么眼神儿?我不叫了就是,还不是以前小时候两家住的近了些,她成天的跑到我家折花,被我发现了,从小就不对付的人,我不叫她疯婆娘就已经是很有礼了,诶?你走什么?”
李长宁还有许多的话没说完,周茂扭身便走了,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傻了才跟李长宁说了这么长的话。
周茂回去之后,直接去了书房里头,周瑞生这会儿刚将文书看完,正坐着喝茶,看一些闲书。
他作为一个武将来讲,并不是很喜欢看书的,尤其是一些四书五经之类言传身教的书,更是不喜欢,所以周茂这个儿子在书本上的天赋这样高的事情被他知道之后,就对自己儿子有那么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而他本人又不是很会表达的一个人,时常就会将自己的意思表达错,才会导致父子两人越来越远。
“阿爹,顾世子已经被我带回来了,不过他伤的很重,不一定能挨得过去,您还是尽早安排打算为好!”
周茂进来半句多余的话都不说,直接将事情说了一遍,也不管周瑞生是不是听清了。
“你,你说什么?”周瑞生惊了一跳,“这才多会儿功夫?等等,你说顾世子他伤的很重?他先前不就……难不成他的伤又加重了?”
周瑞生没等到周茂的点头,一把将书扔下,便提笔写信。
“估计是撑不过这两天,阿爹还是早些打算的好,这事儿最好是不要……”
周茂原本是想说不要将这件事儿给包揽上身的,可周瑞生从笔墨当中抬起的眼神太凌厉,他顿了顿还是将话咽了下去。
第1097章 荒唐
周瑞生听见儿子提醒了两遍让他早些做打算的话,原本心里头就有些不太高兴,这会儿便更加觉得儿子这话是在针对自己先前的事儿,当即冷下脸来。
“你是在教老子为官之道吗?老子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操心!”周瑞生瞪着眼睛,一脸的愤怒。
周茂觉得自己真傻,一腔关切就这么被自己父亲扔到了地上,顺带还踩了两脚。
“行了,时辰不早了,赶紧回去睡觉,明天一早还有事儿!”周瑞生一脸的不耐烦。
周茂满心的忧苦,最后只化作了一声:“知道了。”甚至连明天一早有什么事儿都没问周瑞生,就那么沮丧的回了院子。
周瑞生其实在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就觉得有些后悔,可偏偏又拉不下脸来与儿子说软话,看着儿子有些落寞的身影,他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觉得当真是有些叫人难受,在写信的时候,那股子情绪便不由自主的带进信中。
宁国公顾仲永收到信的时候,看见周瑞生用这样的语气与自己说话,鼻子都快气歪了,他抖着信纸与幕僚愤愤的道:“周瑞生这是撞了邪了吧?他竟敢与我这样不客气!他是忘了当初在云浮城的时候,他是怎么求的我……”
“公翁,此一时彼一时,这会儿您已经不在五军都督府任职了!”张朝严只这么一句话就将宁国公的一腔愤怒戳了个稀烂。
“便是不在,难道我还收拾不了一个周瑞生了?”宁国公瞪着眼睛,对张朝严话里的意思明白归明白,但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公翁这个时候还是不要擅动的好,为了一个川贵都指挥使,动用云浮城的人脉,那公翁眼前的事情又要如何解决?难不成公翁往后都要被这些事情牵扯?”
张朝严的话向来中用却不中听,宁国公心中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可事情临到头上的时候,还是想要有人能出面劝解一番的,他看了张朝严一眼,心中叹了一声,这个劝解的人,看来是找错了。
“罢了!他能将世子平安送回来,这件事儿就这么过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张朝严瞅了信一眼,觉得公翁这是异想天开,周瑞生在信里头都能这样强横,又如何会将人平平安安的送回来?况且信里头说明了,世子这会儿身子极差,比之前都不如,还如何能够赶的及?
本是不想说的,但看见宁国公这样气恼,他还是忍不住提醒一声:“公翁,世子的身子不适合长途跋涉,若是在路上有个万一,您的辛苦就白费了。”
“难道将人放在川南不成?放那个院子里,身边守着人都能出这样的事儿!”宁国公气怒不已。
“既然周都指挥使想要两清,那不如,”张朝严想了想,抿嘴一笑,“这事儿是出在了川南地界上头,皇上知道了定然会怪罪川南的官吏,他若是不想被皇上怪罪,就得先将世子爷如何被劫走的事情弄个一清二楚,还有世子爷被劫之后经历过些什么,那些人的下场也要一五一十的交代清楚了!”
宁国公眼睛一亮:“你说的很对,周瑞生想这么糊弄过去,简直是做梦!”
他当即便写信回去,又派了一队亲卫,亲自保护顾奕的安危。
只是川南的消息还没有传回来,川西益州城里,又出了好几件大事,连番的事情让城里百姓都看的眼花缭乱。
婵衣坐在院子的石凳上,用小玉槌捣着凤仙花的花瓣,准备染指甲用,张全顺在她旁边低声禀告事情,因为跑了一晌午,天气又有些热,他脸颊上头布满了细细的汗珠。
“卓南周掌了家之后,卓家就算是牢牢的被咱们握在手里头了,只不过卓南周总跟周度过不去,这不是,周度刚清醒,两人就对上了,真是没想到,周度手里头居然还藏着人手,便是对上了卓南周这样的疯……疯子,也没有落了下乘。”张全顺抹了一把汗,真是险,刚才差点就冒出来‘疯狗’二字,在王妃面前说这些字眼实在不雅。
婵衣略略有些惊讶的抬眼:“这么说,城里闹的沸沸扬扬的事情是真的了?还真是没想到,果然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句话么?那周度的两个公子到底是怎么死的?别与我说是什么被雷劈死的,一个人能被雷劈,总不可能三个人都被雷劈吧?况且被雷劈这样的事儿,也未免太荒唐。”
“说是被雷劈了,但实际上却是周度失心疯的那会儿,亲手将之杀掉的,就连周家三少周摩都被周度所伤,周度一醒过来就明白他是被卓家人下了蛊,您也知道,像他们这种世代有联姻的姻亲,家族里头有些什么事儿都瞒不过人的。”
张全顺说的没有错,像周家跟卓家这样世代联姻的,即便周度知道的不全,但多少是了解一些的,尤其是关于蛊这一方面,周度不知道曾经看卓家用蛊控制了多少人,虽说蛊的种类十分繁多,千奇百怪的,但厉害的常见的也就那么些,而用在周度身上的恰好是他曾经看到过的蛊,这如何能让他心中不怒。
周度这会儿正顿在两个孩子的灵位前,一张挨着一张的烧着纸钱,金箔纸钱一落进火盆里,立即化成了黑灰,窗子没有关,从窗子里头探进来的风,卷起黑灰往他面上一扬,瞬间便让他的鼻子上蒙上了一层灰,就跟长了重重的胡子似得。
他不是爱哭的人,可这会儿脸上却涕泪横流,夹杂着满脸的黑灰,一点儿都没有先前的威仪。
他后悔啊,若是当初没那么强硬的拒绝卓家就好了,若是当初没答应接手卓家私产就好了,一切都是他的贪念害了两个孩子,他的锐哥儿,他的铭哥儿,他两个那样好的孩子就这样没了性命。
“大哥,”周摩瘸着一条腿,颤巍巍的递过去一条汗巾,“快擦擦泪,这事儿全怪卓青眉!这个仇咱们一定要报!”
第1098章 去处
听见卓青眉这三个字,周度一脸的悲痛瞬间变化几番,脸色狰狞又可怕。
“你放心,这个仇我必定要讨回来!”他痛失爱子,也一定不会让卓南周好过!
烧完了纸钱,周度因蹲着的时间有些久,导致两腿发麻,他颤巍巍的站起来,脸上的涕泪随意擦了一把,眸光发厉。
“大哥,二哥他就快回来了,咱们……”
“嗯,等他回来,咱们就去卓家,卓南周不是说了么,卓青眉的死全都赖我,正好,我也想跟他好好的清算清算!他估计以为之前那几场,就已经是我的极限了,可他不知道,我做土司这么长时间,积攒下来的傍身之物,可不止这么一点儿!即便当初安亲王爷将我软禁起来,我都没动用过!”
周度一双眼睛里的厉色,染上寒意,父债子还天经地义!
这边儿周家是这样一副冷冷清清的凄凄凉凉的场景,而在安亲王府,却是一派的炎炎夏日的热闹光景,不出半个月的时间,颜黛就要出嫁了,婵衣这会儿正跟颜黛一起坐着用凤仙花汁染着指甲。
“这个颜色嫩,显得手白,”婵衣一边儿往进加凤仙花的花瓣,一边指着水红色的花瓣给她看,“以前在家的时候,便时常用这个颜色染指甲,头几天的颜色看着重,等过几天褪了些,便好看了,不过染的时候得注意,要将汁液都覆好了,不然出来深一片浅一片的,不好看。”
颜黛两只手跟两只脚都被包的严实,这会儿睁圆了眼睛看着自己手指头上包着的纱布。
“嫂子,我觉着,我这么着,怎么看上去像是受了重伤的样子呐?”
服侍的下人们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锦瑟胆子大,笑吟吟的接着话:“您说的这话儿跟王妃头一次染指甲说的话一模一样,王妃那会儿还是五六岁的小娘子,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上天入地的哪儿坐得住?还是夫人硬将王妃抱在怀里,才让王妃安分了些。”
“嫂子也有这样的时候?”颜黛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在她眼里一向是贤淑文静的嫂子,竟然会有这种跳脱的时候。
婵衣笑着摇头:“小时候性子顽劣了些,母亲总是十分头疼,其实若不是锦瑟说起,我都忘了,倒是锦瑟,你那会儿也才六七岁,怎么就能记得这样清楚?”
“那是当然的啦!”锦瑟仰着头,笑得十分得意,“我打小记性就好,再者说了,打小我便是与小姐一同长大的,那会儿小姐坐不住,我也坐不住,我老子娘叮嘱过,我若是要跟小姐在一起玩儿,就不能任着性子,一定得沉稳些,不然小姐就不要跟我玩了。”
婵衣知道这些定然是锦瑟的娘与锦瑟说的,锦瑟的娘是祖母身边最稳重的媳妇子,却偏偏教养出锦瑟这样活泼的性子,可见锦瑟的娘有多头疼了。
颜黛听着颇有些羡慕的看着婵衣,“从小我身边服侍的人便少,一个个的又都不爱说话,原本我就够闷的了,又遇见不爱说话的丫鬟……”
飘絮跟飘雪两个丫鬟一听,忍不住瞪眼睛,她们哪里是不爱说话,根本就是说不到小姐的心里头去,才会被小姐这样不喜欢,若不是念着从小一同长大的情谊,只怕小姐根本就不会留她们两人在身边。
这么想着,又忍不住想到小姐备嫁,王妃从府里头挑出来好些个手脚伶俐,嘴皮子也利索的丫鬟跟着,还有一些媳妇子也都比她们两人要强很多,只怕这嫁过去,她们就越发不讨好了。
两个丫鬟心中有事,服侍起颜黛来,就难免懈怠了些,被婵衣发现之后,略略一想便明白过来。
染完了指甲,婵衣两只手跟两只脚也与颜黛一般,包的严严实实的,晌午过后,人有些困乏,院子里搭了天棚,没有蚊虫烦恼,她笑意盈盈的指使身边的人去拿冰碗来,又顺便让颜黛的两个丫鬟去厨房端点心来。
趁着两个丫鬟不在的功夫,婵衣问起了颜黛,可有给身边人安排一个去处的话。
颜黛有些昏昏欲睡,听见婵衣这么问,脑子里头没有经过思考,脱口便道:“她们虽然忠心,但却不会看人眼色,说话也没有个思量,跟着我是有些累赘,而且无论打发去哪儿都不妥当,倒不如直接安排个好人家,往后在家相夫教子的好。”
婵衣点了点头:“你既然有这个盘算,倒不如趁着出嫁之前,先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看是要将她们留在这里,还是安排去哪里好。”
颜黛听见婵衣这么一句话,这才一下醒过来。
“嫂子,”她有些局促,本是一同长大的下人,嫂子这样替两个丫鬟考虑,让她觉得自己若是不提丫鬟考虑的周全一些,简直是抬不起头来,刚刚又说了那么多嫌弃的话,一时间有些惴惴不安起来,“我,我也没考虑好,嫂子觉得呢?”
眼前的少女一下就紧张起来,让婵衣有些莫名,她偏头想了想,道:“看你是想将人留在身边还是想安置在这里了,若给我看的话,留在身边至少能随时有个说话的人,知根知底的,有时候遇见个什么事事情情都有个开解的人,安置在这里也行,你陪嫁的庄子上有许多的管事,也有年少有成的,让她们管管庄子,也能放心。”
这两点,颜黛都考虑过,她更侧重于后一条,倒不是说不愿意将人留在身边,只是留下她们,即便自己有什么事情,她们也拿不出什么好主意来,且经过了之前的一些事情,她发觉两个丫鬟都不是什么聪明人,尤其是飘絮,不但不聪明,更不沉稳,让她连说都没有想说的念头。
“嫂子,她们两人的婚事,能不能……”颜黛犹犹豫豫的刚说了半句,婵衣就听出来她的意思。
“我帮你看看吧,若是有合适的,先让你过过眼,然后再看看她们的意思,这样可行?”
第1099章 安排
婵衣说问便问,离着婚事不到十天左右,就将人选都定好了,两个丫鬟也满意,她们之前所想所担忧的无非是不被颜黛喜欢,去了新的地方,还不知要与多少人打交道,到时候一个做不好,不但要给自家主子添乱,还要受罚。
这会儿虽然不能跟着主子,不能服侍左右了,但却有了自己的家,而且还都是一整个庄子都归自己管的那种差事,这就跟那些地主太太们没有什么区别了,还哪里有不满意的。
颜黛将两人叫至身前,郑重的道:“原本是想在出嫁之前,就给你们安顿好的,可我后头想了想,觉着还是出嫁之后再安排你们两人的婚事,你们不要急,听我说,一来是因为我的婚事临近了,事情太多,再准备你们的婚事,难免仓促了一些,二来也是因为我婚事近了,若是这样急着将你们打发嫁了人,不知情的还以为你们犯了什么过错,我们主仆一场,我不想让人这样非议你们。”
飘絮跟飘雪两人眼泪汪汪的看着颜黛,她们自己心中清楚,服侍着颜黛的时候,颜黛对两人是不太满意的,只是因为一同长大的情谊在里头,让颜黛不得不包容一些,这会儿颜黛给她们安排了这样的好归宿,两人都觉得十分的感激。
“您别这么说,”飘絮都快要哭了出来,看着颜黛满心的都是伤感,“天底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您这样待我们已经是足够好的了,若说起来的话,奴婢们长得也没有多漂亮,不能做陪嫁的滕妾,也没有长才,就一个忠心,却还时常惹得您不高兴,您没有嫌弃奴婢们,奴婢们就已经……”
飘雪在一旁连连点头:“当初夫人买下我们的时候,也是看我们可怜,我们没有别的奢求,只盼着您往后能越来越好,便足以了。”
颜黛叹了口气,又说了两句安抚的话,这才打发两人出去。
婵衣恰好从外头进来,带了几个相貌漂亮的丫鬟,那些丫鬟好看的,让一屋子服侍的人都忍不住侧目。
“挑几个你觉着顺眼的做陪嫁,以备不时之需。”婵衣一边说,一边让那几个丫鬟到了跟前。
颜黛有些惊讶,这些事情,祖母没有与她说起过,但她心里知道婵衣定然是有深意的,就认真的挑选了几个相貌跟谈吐都最出挑的。
挑好了人手,婵衣将人都打发下去,才坐下来拉着颜黛的手,语重心长。
“原本这些话都应当由外祖母与你说的,但外祖母这会儿身子还没好,既然都交给我了,那我就少不得要多考虑考虑了,这些丫鬟都是有一技之长的,不管是琴棋歌赋也好,还是揣摩心思也好,都比寻常的丫鬟强一些,又都是死契,你握在手里头,若是李长宁对你不好了,他要在外头找人,便让这几个丫鬟开了脸,你听我说,这不是要将李长宁推出去,相反是要将他握在手里,这些丫鬟都在你手里握着,她们就翻不出天去,那些宠妻灭妾的事儿,我没少瞧见,准备这些人也就是以防万一,你记着,无论何时都要牢牢的握住这些人的死契,不可被几句话就哄着给了人。”
颜黛有些怯怯的抬头:“嫂子,我……我有些不知道,李公子他,他应该不至如此。”
一想到李长宁往后可能会有妾室,颜黛整个人就像是坠到了冰水里头,分明是大夏天,她却浑身发冷。
“你这个傻姑!”婵衣忍不住指着她的额头,狠狠戳了一下,“谁说他现在就会这样了?我是说往后,往后知道么?你别看我跟你表哥现在这样好,就是我出嫁的时候,母亲跟祖母也是给我安排了五个这样貌美的丫鬟,这些丫鬟现在虽然没跟着我来川贵,但也只是因为我之前未及笄,我与你表哥不曾同房的原因。”
颜黛恍然的点点头,心中说不出是种什么感觉。
“但是准备归准备,也不能说明李长宁他就一定会这么做,我当初会考虑李长宁作为你夫婿,主要的便是因为李东海他一直没有续娶,而且满后院儿就一个妾室,那妾室还是个摆件儿一样的东西,所以我才会同意,否则的话,我还得多考虑考虑才能点头。”
这一番的话安抚下来,颜黛算是明白过来,她紧紧握住婵衣的手,“嫂子,难为你替我考虑的这么周到,我这心里头实在是,嫂子,越临近日子,我心里就越慌越乱,我也不知这是怎么了。”
婵衣轻轻拍着颜黛的手:“傻妮子,自然是慌的,从自己家去到别人家,从此以后就不再是姑娘,而成了别人的媳妇,一家子的人都等着你安顿,哪里是那么轻松的,我备嫁的那会儿,整整一个月都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就怕一睁眼出了什么岔子。”
“嫂子,你也这样么?”颜黛忍不住睁大了眼睛,“那之后呢?表哥他有没有做什么让你觉得伤心的事儿?应当没有吧,表哥他最看重的人便是嫂子你了,我有时候看着你们都忍不住羡慕。”
婵衣说的是上一世的事情了,这一世,她几乎是躺倒就睡,睡起来就吃,哪里有过半点儿的惆怅?现在想起来,还觉得有些脸热,她忙笑着道:“亏得是你表哥让着我,不然的话,我这个性子可是,呵呵!”
这么自我贬损的还真不常见,但颜黛眼里满是笑意,她觉得在她所见过的那么多对儿夫妻里头,感情最好的便要数表哥跟嫂子了。
颜黛的事情算是安排好了,一心一意的就等着日子到了。
而李长宁这边,却还在为了满山的山贼而头疼,倒不是为了他们不肯招安而头疼,而是为了招安的人数太多而头疼。
“你说说,这不招安的时候是全不招安,一招安了,又都全涌了进来,川南的卫所就那么大点儿地方,哪儿容得下老老少少的这么些人?”
第1100章 悲痛
周茂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喝着茶,听着李长宁发牢骚,直到听不下去了,才抬眼接了一句:“怎么?人多还不好?难道人少了你才高兴么?”
“诶?这话怎么说的?”李长宁瞪着眼睛,眉毛都扬的高高的,“你说的这些话,让我怎么接?王爷回来若是看见这么多人,又多是良莠不济的,你让我怎么跟他交代?我要的都是精兵良将!精兵良将!”
周茂噗的一声笑了,“精兵良将?就那些山贼?是你异想天开还是我听错了?”
李长宁被周茂这反应弄的自个儿先瘫了下去,叹了一声,“说的也是,我这个总兵的任命还没下来呢,我就想着手底下的人要有多么的能耐。”
“其实也不算多虑,”周茂拍了拍他的肩,“你慢慢儿找,总能找着的,既然乱子平了,我阿爹这边儿估计也没什么事儿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回益州城?”
李长宁听了这话,立即精神十足。
“回!当然得回了!只不过这会儿还得处理处理烂摊子,唉,我早就想撒手不管了,我可不像你,家就在这边儿,如今媳妇儿也倒手了,可不是想怎么疼就怎么疼的,可怜我呀,还跟媳妇儿隔着万水千山要过呢,啧啧,也不知道媳妇儿这几天过的好不好……”
周茂忍不住皱眉,他就知道不能提起这个事儿来,不然李长宁就是这么一副怨妇的德行。
“人不在这儿,你就是再感叹,也没用!行了,收收心,我前几日跟我阿爹去了一趟卫所,宁国公派的人都到了川南,这会儿正等着顾奕休养的好一些再将人接回去。”
“诶?”周茂的话让李长宁忍不住吃惊,“还接?顾奕那么个死样子,居然还一直撑着没死?他这样也算是了不起了,陆述跟吴子川也太不顶事了,宁国公之前在卓家那么狂妄,他们居然也能忍得下来,不是说卓家跟周家又开始闹起来了么?怎么的?陆述还是不管?”
周茂这边儿的信比李长宁要快那么一些,虽说李长宁接到信也不会有多晚,但他就是乐意从周茂这儿打听消息。
周茂摇了摇头:“一沾染到土司或者是这些地方上的少民,朝廷采用的法子大多都是睁一眼闭一眼的政策,你不是不知道,何况王爷还没回来,周度又是王爷手底下的人,到底如何,陆述也不敢说,他就只能在宁国公的这件事儿上做做文章,你懂的。”
“怪不得宁国公这么急了,这要是换了我,也得急!”李长宁声音慢悠悠的说着,“他原本就跟王爷不是一道儿的,这会儿又在王爷的地盘儿上作乱,摆明了是要争抢,就不知道王爷若是知道了这件事儿,只怕是没宁国公的好!”
“所以宁国公才没动我阿爹,想必他这会儿也是无计可施了,”周茂笑了笑,眼神幽深,“但顾奕这么个身体,最多最多,撑不过这个月了。”
先前便说明白了,若是顾奕不自己找死的话,也不会伤成了这样,而现在一切都验证了。
顾奕这会儿瘫在床上,他半个身子都没有任何的知觉,整个人虚弱的不像话,脸色是苍白当中透着一股子蜡黄,不过几天的时间,他就已经迅速的消瘦了下去。
宁国公原本是不想来川南的,但这会儿留在川西跟陆述扯皮,倒不如来看看儿子,所以他马不停蹄的来了川南,才见到儿子的第一眼,他就险些被儿子脸上的一脸死气给吓瘫了。
“世子这是怎么了?大夫呢?快叫大夫!”宁国公声音都变了,不像是平常那样沉稳,而是又急又快的喊了起来。
身边跟着服侍的几人忙上前回道:“国公爷,世子爷他自从三日之前就已经是这样了,您别着急,他已经渐渐在好转了!”
这话说的,连服侍的下人都不敢吭声了,明明是一日比一日更差的。
“父……亲,”顾奕张了张嘴,他觉得自己肺腑里头像是燃着一团火焰,烧得他又灼痛,又难受,虽说现在就已经是炎炎夏日了,但顾奕身上的体温明显有异于常人,“我……我热……水……”
他才说了两句话,宁国公就连忙将茶水送到他跟前。
“国公爷,世子爷脾胃虚,身子太弱了,不能喝茶!”下人连忙制止他,继而递过来一杯温热的水,“您拿这个,用棉花小心的沾给世子爷嘴唇上,别让世子爷喝太多,他这会儿身子虚的厉害,喝的多了增加脾胃负担!”
就连喝个水都要这样小心谨慎,宁国公心酸极了,儿子不是没有生过病受过伤的,可上一回在宫中却是有着圣手给医治的,身边服侍的人也都是好手,哪里像现在这样?生个病,身边下人没一个是有眼力见儿的。
“你慢些,慢些!”宁国公一边儿感叹,一边儿拿着棉花往他唇上擦拭着水气,顾奕一接触到水,便大口大口的想吞咽,可他因为伤的太重了,自己觉得已经用了很大的力气了,可嘴唇却只是微微的嚅嗫了几下。
“不行!”宁国公再忍不了,站了起来,“你们好生伺候着,我去去就来!”
下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宁国公这是去了哪儿,但都默契的不发一言,只将头恭敬的垂下去,目送宁国公出去。
宁国公这一走便是一个下午,等到天刚刚擦黑了,他才顶着一身的汗意回来,而与先前出去时的满目悲痛不同的是,宁国公回来时候整个人脸色发青,就像是一只鬼,他顾不得一声的汗湿,回来立即便来看顾奕。
顾奕还是不死不活的躺着,一点儿血色也没有,宁国公咬了咬牙,这才从袖子里掏出来一个小瓷瓶。
“将里头的丸药化开,服侍世子爷喝了!”
宁国公的吩咐自然没有人敢违背,只是懂得一些医理的下人,在接过丸子化成水的时候,明显的察觉出来药丸子里头含着的一些东西,忍不住大吃一惊。
第1101章 装傻
一碗丸药喂食下去,顾奕忽然觉得自己身上有了力气,虽然不能跟好的时候一样,但却不再是之前那样一点儿力气也使不出来了。
“你们服侍着世子爷,咱们立即走!”宁国公半刻也不想停留,当即便要带着顾奕离开这里。
手底下的人不敢有半点的质疑,既然主子说要走,就算是下刀子,也是不能留的。
当夜里,宁国公便带着顾奕从川南离开。
李长宁知道之后,已经是一天后了,他忍不住冷哼一声:“我就知道宁国公必然不会在乎这个儿子,你看看,我是不是说对了?”
周茂在他身边替他整理文书,一一归类好,“宁国公跟顾世子两个,也算是难得一见的父子了。”
父亲不知道儿子,儿子却仇恨父亲,直到现在父子两个虽说不是反目成仇吧,但也好不到哪儿去了,顾奕能不能活过这个月,估计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了。
“看着吧,宁国公这么折腾,只怕是撑不到朝廷的公文下来,顾奕就要没命了!”
之前宁国公来找周瑞生,周瑞生倒是没有奚落宁国公,只是对宁国公说了一些话,拿了一些证据给他看,就将宁国公吓得整个人都坐不住了,而这会儿,宁国公会那么快回去,也正是因为这些证据逼迫的他不得不回去处理。
周茂笑了笑:“这些都不算什么,等到顾世子真的不在人世之后,他才是真正的雪上加霜。”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桌上的公文也差不多整理好,川南的事情告一段落,李长宁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安安稳稳的回川西睡一觉了。
“这些就先给你暂时代管着,我将杨二留给你,你别客气,只管使唤他就是了。”
杨二是跟着一同剿匪的,现在暂且算是李长宁的副将,只不过李长宁对杨二要求很严,要求他不但是要将自己身边的事儿办好,还要考虑许多的事情,所以杨二成日里忙的几乎见不到人影。
周茂忍不住笑着看向李长宁:“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你的长随,做的这些事儿,真是比一个长随还要繁琐。”
“嗨,我原本也是打算让他做我长随的,”李长宁不在意的笑了笑,“但后来看这小子实在是头脑灵光的很,若是不做个斥候,简直是屈了长才,便将他狠狠的操练了一下,结果他还真没让我失望!”
“好了,既然你还急着回去,就快些动身吧!”周茂不打算听李长宁的长篇大论,忙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淡淡提醒。
“你不说我还差点忘了!”李长宁猛的一拍脑门儿,“来之前没跟媳妇儿交代,但回去至少得带点儿好东西回去!”
一边神叨叨的说,一边就转头往出走,嘴里嘀咕着该买些什么好,城南城北都有些什么好玩意。
周茂听在耳朵里忍不住失笑,人呐,一关乎到自己心尖尖上的人就什么都好说,什么都当紧了,谁也不例外,嗯,他也不例外,所以他将整理好的公文往书案上一放,抬脚出去追上李长宁。
“我跟你一道去吧,也给我媳妇挑几件好东西。”
李长宁十分嫌弃的看着他:“你们天天见,还需要买什么东西?你这个大活人蹲到她跟前,就足够了!”
“这么说的话,是因为你这个人蹲到颜姑娘面前是有些不太够,所以才用这些东西凑重量么?”周茂也不气恼,淡淡的回了他一句,却将李长宁气个够呛。
“我说你这人会不会聊天?能不能好好处了?”
李长宁的抱怨惹得周茂一阵笑,两人越走越远,活泼欢闹的样子,哪里像是之前经历过恶仗的将士。
……
云浮城,楚少渊刚从宫里搬进毓秀园,门上就来了客人。
不是别人,正是被文帝下令闭门思过的四皇子楚少涵,说实话他一点儿都不想来这么一趟,但实在是因为收到了一些情报,让他不得不跑这一趟,他心里的苦闷几乎要冲破了天际,直到见到楚少渊的这一刻,他才将将收敛起一些。
但即便收敛起来,楚少渊是什么人?一眼就看了出来。
“四弟今日怎么有空过来?”楚少渊脸上的笑意淡的几乎要看不出来,若不是一直盯着他的脸,只怕四皇子根本就看不出他那张冷脸上还能有笑的表情。
“咳!本王今天……”四皇子轻咳一声,原本是想直接说的,可身边长随拉了拉他的袖子,让他忽的意识到自己的称呼,忙看向楚少渊,发觉他根本没有在乎似得,不由得脸色一僵,片刻才接着道,“之前有些误会,是关于我舅舅的,不知道三哥可听说了?”
能让四皇子纡尊降贵的过来这么一遭,不会是什么小事情,先前四皇子的所作所为就足够让楚少渊对他没有好感了,所以楚少渊并没有接话,只是用那双清幽的眼睛看着四皇子。
“就是我舅舅嘛,别跟我说你不知道!我舅舅宁国公!”四皇子声音大了一些,挑眉有些不耐烦的看着楚少渊,“你们都在川贵,你去之前我舅舅就一直在川贵尽心尽力的做事,可你一去,就将他架了起来,现在他不但是被你拔了爪子,只怕连牙齿都被你拔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一上来就跟楚少渊抱怨,挑他的刺,楚少渊挑了挑眉,心里觉得有些可笑。
“四弟说的这些,我听不太懂,宁国公他是出了什么事儿?还是说他……”
“你少跟我在这儿装傻充愣!楚少渊,我告诉你,你心里想什么,我一清二楚,别以为你回来云浮城就能为所欲为!不过是仗着父王对你的那么点儿怜悯之意罢了!你今儿过来就是告诉你,我舅舅的事儿你若是敢动他一根汗毛,我觉不会这么轻易的放过你!你记住!”
四皇子不耐烦了,他这几日被关在府里哪儿都不能去,就足够压抑的,这会儿又对上自己最厌烦的楚少渊,能有好脸色才怪。
楚少渊的脸色一下就沉了下来。
第1102章 忍忍
“这么说来,川贵的事儿我不能管喽?”楚少渊冷笑一声,“到不知道四弟什么时候接手了川贵的事务,改明儿我问问父王,看看父王知不知道。”
四皇子眼睛一瞪:“你敢告状试试!”
楚少渊笑了笑,四皇子真是在江南待的痴傻了,这样的话也敢在他面前说,当真是无所畏惧。
“四弟,你可知道你现在在与我说什么?你身后的屁股擦干净了么?你在江南做的那些事儿,父王还没追究,你确定真的要与我争论川贵的事儿?”
本是闲闲的疑问,却因为楚少渊太过悠闲自得的语气,四皇子错着牙,几乎要将一口的牙都磨碎了,他觉得自己太失策了,应该准备准备再过来的!
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四皇子冷笑连连:“三哥说的话弟弟记下了,只不过弟弟也想提醒三哥一句,那些聚集起来的死士们,可不会管三哥到底怎么想的,到时候做出来什么事情,三哥可得多在父王面前解释一番了,不过也没什么关系,反正三哥本事大,得父王的欢心,即便是做出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想必父王也会宽宏大量的饶恕你的。”
“那些人究竟是怎么回事儿,想必不用我解释,父王自己就会有个判断的,”楚少渊一点儿不惧他的这几句威胁,眼里的笑意冷淡极了,“四弟这样担心我,倒不如多担心担心自己,父王可是下令让四弟在府里闭门思过的,我还是头一次听说闭门思过能闭到别人门上的,四弟算是让我开了眼界了。”
楚少渊的口才未必有多好,但四皇子的更差就是了,他被楚少渊这几句话弄的,肚子里憋了一肚子的气,在对上楚少渊的时候,既不能打又不能骂,无论做什么都要被人抓到把柄,就连今天过来安亲王府里头都会被当做把柄捅出去。
“你,果真是很好,好极了!”狠狠的咬着牙,四皇子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楚少渊根本没将他放在眼里,转身便对张德福道:“去将海东青抱过来,既然事情已经出了,就让他们早些料理吧,还有,早些将王妃接过来,云浮城当真是有些让人窒息啊!”
他不过才到云浮城没几日,就想念婵衣到刻骨了,算算日子,最少还要有小半年见不到人,他觉得自己的日子越发的难捱起来。
张德福转身下去办,不一会儿便将绑好了信筒的海东青放了出去。
云浮城自从两个皇子回来之后,便一直风云涌动,四皇子门上是门可罗雀,而安亲王府上也不算多么的门庭若市,至少处于观望阶段的人不在少数,他们一直默默的关注着两个皇子的动向,一点儿也不肯轻易的将自己过早暴露在天光之下。
四皇子在离开毓秀园之后,没有立即回府,他满心的愤怒没地方发泄,虽然心里想着是去朱家的,可一想到朱瑿那张平凡到普通至极的脸,心中越发的厌恶起来。
“殿下,”身边跟着的长随见四皇子越走越歪,眼瞧着要去到秦楼楚馆之地了,忙出声提醒,“咱们这会儿可是在云浮城,不比当初在江南的时候,您且忍忍!”
“忍忍,且忍忍,什么时候都要忍,本王前十几年没有一天不在忍!”四皇子恶狠狠的咬着牙,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太过于凄惨,无论是在宫中做幌子还是在外头封得了王爷的诰封之后,都没有一刻不在忍耐,他觉得自己已经快要忍到了极限,忍无可忍了。
“王爷,您想一想,这个时候您不忍耐,就让三王爷占了先机,这会儿是没有人动作,可若当真是将所有人都推到了三王爷那边儿了,您倒时候还能好么?”长随的话像是一记警钟,狠狠的敲在了四皇子的心上。
“你说父王他不会真的对那个孽种……”
“王爷!您可悠着点儿,咱们这会儿可是在大街上呢!”长随怕极了,左右看看过往行人,只怕四皇子刚才那几句话被有心人听见了,虽然他们站在护城河的边儿上,但燕云卫的那些狗腿子可向来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
四皇子脸色一暗,他就知道回来云浮城绝不会有什么好结果,还真被他猜中了。
“罢了!回府!”
“王爷,奴才劝您还是去一趟朱家,眼瞧着这朱家二爷马上就能从湖广回来,您若是不趁着这个时候去了,等朱家二爷回来,他那么个臭脾气,若是给您一个弹劾的奏章,您说皇上到时候是理还是不理呐?”
长随尽忠尽责的提醒四皇子,四皇子脑子里刚想到朱璧这个人,就有些头疼起来,这个人简直是比茅坑里的石头还要臭,那么个臭脾气,偏偏父王还一定要重用,也不知是有什么好的!
脸色变化几番,四皇子觉得自己简直是大燕朝最没用的王爷,连王妃都敢对他使脸色。
“去朱家!”想了片刻,四皇子咬牙道。
既然迟一步早一步都要去朱家致歉,那干脆早一些过去,大丈夫向来能屈能伸,不过一个小小的女人罢了,她想要的无非就那么些事儿。
她想要就给她,不过她能不能接着就是她自个儿的问题了。
朱家府上这会儿正为了朱璧回来的事儿忙活着,听见四皇子来了的消息,朱老夫人面上浮起一丝冷意。
“玉姐儿回来这么些天了,一直不见人,这会儿眼看着璧哥儿要回来了,他反倒是急慌慌的过来,真不知是有意给玉姐儿道歉,还是因为璧哥儿回来,有人给玉姐儿撑腰了,才知道害怕了。”
朱老夫人跟身边嬷嬷这么说,身边嬷嬷不敢说赞同的话,只好将话题岔开:“那咱们是不是要……”
“见!自然是要见的!我倒是要听听看他会说些什么,是不是在我这老婆子面前也能说出那样无耻的话来!”
朱老夫人对四皇子的好感算是被他之前与朱太后的几句话降到了极点。
第1103章 清高
等到见到四皇子之后,四皇子的态度让朱老夫人大感意外。
“原本早些时候就应当来的,”四皇子躬身至底,态度放的十分的低,“先前都是我的不是,王妃她会恼我也是应该,只是近来父王嘱咐我闭门思过,我才一直没有出门。”
用的是我字,而不是自称本王,让朱老夫人心中一松,她一脸的冷意被四皇子这几句话渐渐暖了过来,脸上浮上温厚的笑容。
“夫妻之间哪儿有不吵架的。”朱老夫人深知打蛇随棍上的规矩,能够让一个天潢贵胄之躯来他们家道歉,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儿,所以她也没打算如何难为四皇子,毕竟玉姐儿还算是四皇子妃,不论往后如何,至少现在两家人是绑在一块儿的。
她先说了这一句算是宽和的话,后头话锋一转,又教导道:“玉姐儿从小便被娇养着长大的,你作为丈夫,应当多让让她,何况这一次是子嗣问题,你若不是对她冷淡,她也不会拿了你心尖儿上的人开刀,这事情自古以来都是如此的。”
朱老夫人一边儿嘴里说着宽厚的话,一边儿又数落起他种种不是,让四皇子一张脸越发的差了。
“老祖宗训斥的对!”四皇子分明已经将一口牙齿都要咬碎了,可却因为记着要忍耐,一直绷着自己的心思,没有发放出来。
直到朱老夫人说了他好一大串之后,停顿下来,看见四皇子垂着头不说话,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本来夫妻不和的事儿是大事儿,但我们玉姐儿一直念叨着王爷,又怕王爷没消了气,便一直在家中将养着,既然王爷过来,就顺道将人接回去吧。”
朱老夫人一边儿说一边儿吩咐人去叫朱瑿,四皇子的脸一下就拉了下来,他如何愿意见到朱瑿,原本在府里闭门思过就足够让人心中不满的了,这会儿再将朱瑿接回去,只怕他连府上都待不住了。
“既然王妃的身子不好,就不要让她多动弹了,在娘家养一段日子为好,何况这么长时间她一直跟我在江南,心中早就想家了,也趁着这个机会,让她在您跟前多尽尽孝道。”
四皇子无论如何也不肯松口接朱瑿回去,甚至还找了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让朱老夫人松快下来的心一下子又提了上去。
“娘家始终是娘家,她出嫁了的闺女,一直待在娘家没的让人耻笑,王爷不必替她说话,这事儿虽说王爷的责任居多,但她也不是全然没有责任的,既然说开了,就没道理再在娘家住着,没的让人耻笑,可不是耻笑我们朱家,而是耻笑王爷,王爷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朱老夫人一意孤行的将朱瑿叫了出来,朱瑿原本脸上就苍白到蜡黄的虚弱样子,在经过了这么几日的休养之后,终于又变得有了些血色,这会儿一听见自己祖母让她回王府里去,她脸上的那点儿血色一下褪的干干净净。
“祖母!”朱瑿一双眼睛哀切的看着朱老夫人,自己祖母怎么能够这样绝情。
四皇子见到朱瑿,原本他心里是很不乐意的,可一瞧见朱瑿头一眼便是看向朱老夫人,他心里忍不住又乐起来,看来不乐意的人不止是他自己,就是他的这个王妃也是不乐意的,以前他不知道,还当自己王妃对他至少是有些重视,可这一回他算是真切的看明白了。
这么想着,脑子里就有了一个决定。
“王妃这样,真是伤本王的心,”四皇子嘴角一抿,做出一个伤心的表情,“既然先前的事情让王妃耿耿于怀,让王妃心里对本王的怨恨没有半点扭转,那本王也不好强行带王妃回去,只好自己一个人回府了,可怜本王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府宅里头,面壁思过,身边儿一个亲近的人都没有。”
朱老夫人心中一跳,四皇子回来身边儿的那些莺莺燕燕是一个也没带的,不但没有带就是先前服侍着的丫鬟,也少了有一半,也是因为皇上不想让四皇子再耽迷于女色当中,这一点良苦用心,朱老夫人心中十分的感谢,再听见四皇子说身边空荡荡的,她心思一转。
这个时候正是两个孩子增进感情的机会,若是玉姐儿能够一举得男,往后四皇子对大统就又多了一分把握。
她当即不由分说的便将朱瑿塞给了四皇子,让他务必要将人带上回去,一定要好好的照顾朱瑿。
朱瑿坐在马车上,看着强行被塞进来的一些补品跟几个婆子嬷嬷,她心里怨恨瞬间增加了数倍,原本对朱家,对朱老夫人的那点子感谢也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四皇子却一脸兴味的看着朱瑿那张面色铁青的脸,端详了半晌之后,才笑道:“这种滋味儿好受么?你们朱家向来是假清高,我没说错吧?”
朱瑿铁青的脸色随着四皇子的这两句话变得越发难看。
“你莫要说我们朱家,五十步笑一百步的人,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们朱家?”朱瑿自从失去了孩子之后,口舌越发生利,若是与四皇子面对面坐着,还能谈笑风生,那简直不是朱瑿的脾气了。
四皇子讶异的挑着眉毛,“这么说来,王妃是承认了你们朱家是沽名钓誉之辈了?不过也是,朱家若不是沽名钓誉之辈,想必也不会将你嫁给了本王,既然是要图谋大位,便不要做出那么副清高模样!”
伸手将她的下巴死死的一搬,让她正面着自己,四皇子的口吻变得残虐无度:“本王现在一瞧见你就觉得恶心!你若是识相,在府里头乖顺一些,别想那些有的没的,本王自会给你一个好结果,否则的话,本王不好过,你也绝对讨不了什么好!”
朱瑿被他死死的掐着下巴,疼痛难忍之际,再听见他的这些话,耳朵里头像是炸开了一团惊雷,让她瞬时便僵在那里。
她原本就没有这个念头,她开头是一点儿也没想要什么大位不大位的!
第1104章 训斥
那些东西都是祖父跟祖母想的,她所想的不过是嫁得一个好夫婿罢了!
朱瑿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一想到那个人,想到那个人如今也在云浮城,心里就痛苦难当,她觉得自己再也忍受不了,眼泪汹涌而出。
“我……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狠狠的推开了四皇子的手,朱瑿捂住脸嘤嘤哭泣。
四皇子这还是头一回见朱瑿这样啼哭,以前从来没有人,从来没有女人敢在他面前哭,这会让看见朱瑿哭的伤心,他心里忽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像是无措又像是有些畅快,就好像他受过的那些痛苦的事情有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手伸过去,轻轻按在朱瑿的肩头,四皇子声音不再咄咄逼人,而是变得平和起来:“行了,哭什么哭?我不过是说说而已,又不是真的要对你如何,你往后不还是王妃么?好了,别再哭了!”
他不会劝人,至少是不会劝女人,尤其是面对朱瑿这样满心满身都是痛苦,一哭起来就连屋顶都能哭塌的女人,更是没有多少经验,于是便是他越劝,朱瑿越哭的厉害,直到最后,朱瑿眼睛都哭肿了,马车一路上经过的地方都听见了朱瑿的哭声,四皇子才觉出了几分尴尬。
而这件事不到一天的时间,就传遍了云浮城的大街小巷,说是朱瑿这个王妃被四皇子在车里打骂,从朱家出来绕了半个云浮城,都听见了朱瑿的哭声,越发显得四皇子这个人残虐无道。
文帝听见这个事情的时候,第一个反应便是这个老四又给他惹祸,第二个反应便是,这小两口看来当真是不对付的,他不由得皱眉,让赵元德招了四皇子进宫。
四皇子在府里本来是有些百无聊赖的,可一接到太监的口谕说要他进宫面圣,他那颗心就提了起来,好像是竹篮子打水,七上八下的。
一个劲儿的给太监手里塞银子,想打问一些事情出来,可太监的嘴就跟被铁水浇筑过的,根本撬不出半句有用的话来,四皇子无奈之下,只好揣着一颗忐忑的心,惴惴不安的进了宫,在乾元殿前,他在烈日底下站了有两个时辰,才等来了文帝的召唤。
文帝看着自己这个四子一脸大汗,浑身都要被汗水浸透的样子,脸色稍稍和缓了一些。
“你昨日出府去,干了什么好事?”文帝这句话问的,让四皇子身上的热汗瞬间变成了冷汗。
他觉得一定是老三那个孽种进宫告状了,否则父王不会这么急着将他召进宫来就问他这么一句话,也不会让他在大太阳底下晒两个时辰。
他不敢抬眼,只怕看见文帝眼里的冷意,他顿了好几顿,才哀切的哭了一声:“父王,您都知道了您还问我干嘛?”
这话说了相当于没有说,文帝最厌烦的就是底下的人跟他打这种嘴仗,这说明他们一点儿也没有将自己这个帝王放到眼里,对于自己的儿子,文帝虽然会容忍,但也是耐心十分的有限,他冷下声音斥责道:“朕问的你什么,你回的是什么?难不成觉着翅膀硬了,连朕问你的话都敢不回了?”
四皇子连忙跪倒在地,瑟瑟的样子,看上去十分的可怜。
“父王恕罪!您听我说!”他脑子里头不知转过了多少的念头,就连三皇子到底说了什么,说到了哪一步他都想到了,但面对文帝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想辩驳,却没有多少辩驳的机会,只好沉下性子,一点点的试探。
“昨儿我先去了一趟三哥那儿,您也知道三哥这才刚回来,我身为弟弟,又好几年没见了,虽然先前有些误会,但却因为我们两人见不着,不能当面儿解释清楚,我也是不想让三哥与我生分了,便去了我三哥府上,想要跟他说开了这个话,我们毕竟是兄弟,哪儿能为了这么点儿事情就闹的,父王您说是不是?后来跟三哥说了会儿话,三哥估计是气还没消,便斥责了我一顿,我也都忍了下来,父王膝下就我跟三哥两个是最近的了,我也不想让父王为难,之后便去了王妃的娘家去接王妃,对王妃的事儿上,确实是儿臣的不是,儿臣好好的跟王妃道了歉,王妃后来感动的两眼都是泪水,跟儿臣回府上了。”
四皇子冷汗涔涔,说完了这些话,偷偷的从地上抬眼望上看了眼文帝的脸色,发觉文帝的脸上并没有自己想象当中的那些冷凝,心下稍微放了放,然后又接着道:
“父王,您对儿臣的教诲,儿臣谨记于心,往后绝不会再犯了,您且放宽心,儿臣往后必定会跟自个儿媳妇好好的过日子,绝不会辜负您的用心良苦!”
文帝听到了这里,已经对事情有了大概的了解,再听见四子的这番保证,忽的笑了一声。
“不辜负朕?朕看你还是先不要辜负那些信你的人吧!”
四皇子心中一抖,他就知道父王不会信他,忙垂下头不敢多说半句。
“行了!”文帝见不得四皇子趴伏在地上的那么一副鹌鹑样儿,看上去不但一点儿威仪都没有,更让他想到自己以前潜龙时期的那些经历,“你回去吧,往后不要再出来现眼了!就在府里好好的待着!”
只这么一句话就打发了四皇子,让四皇子在觉得庆幸之余,又有一丝嫉恨。
“儿臣,儿臣知晓了。”
他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只是在走出宫门的时候,脸上的狰狞几乎让宫门外头的官吏们吓了一跳。
楚少渊也在这些官吏当中,他这会儿接手了工部事宜,原本工部就是从他手里握着的,他重新接管起来更是得心应手,他一看到朱璧到了湖广,再看了看湖广两地上来的公文,他便知道了文帝这样安排的用意,这会儿正跟工部尚书赵光耀商议政事。
一抬头就瞧见了四皇子一脸狰狞的走了出来,楚少渊没有理由也没有道理避让,自然就撞上了。
第1105章 代理
四皇子心气儿不顺的时候,向来是没有什么容忍度的,对上自己的仇人更是如此,他看见楚少渊迎面过来,还不避让他,当即一脸怒火。
“你没瞧见我……”
“嘘!”楚少渊淡笑着冲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这可是在宫里头,四弟即便对我有再多的不满,也不好在宫里大声喧哗。”
四皇子抬起的手刚要落下来,就被楚少渊伸手截了下来,这会儿才后知后觉的想到身处之地,他最近发觉自己真是有些健忘,也有些狂暴,而且是越发的不能控制自己的狂暴。
“你莫要张狂!”扔下一句话,四皇子狠狠的撞了楚少渊的肩膀一下,扬长而去。
一殿的文官武将都看着,四皇子便这样的不顾自己名声的走了出去,楚少渊脸上露出一个尴尬的笑意,左右看了看身边人,身边人俱都一副明了跟宽解的眼神,楚少渊笑着摇了摇头。
“他向来如此,本王都已经习惯了,”淡淡的笑了一声,楚少渊表示自己压根没将这事儿放在心上,“倒是关于湖广的事儿要好好议一议,赵大人这边儿请吧。”
赵光耀表示自己向来是支持三皇子的,对于四皇子这样礼数与修养全无的皇子,是不会得民心的,然后将湖广的事儿详细的给楚少渊说了一遍,最后说道重要之处,反复强调了好几遍。
“湖广这两年几乎年年都有暴雨,虽说没有发生水患风险,但是却摧毁了居民的房屋甚多,而且当地又有许多的乡绅缴纳税银不够,每每能够收上六成来,便已经是富裕的了,所以这一次皇上便下令特地整顿,不但是要将水患风险彻底清除,更是要将税银落实下去。”
所以这也是朱璧去到湖广这么久的原因,因为满朝廷的文官,只有朱璧这么个耿直的性子敢于直接朝当地的那些势力下手,且是一点儿也不容情面的,加之他与谢家又有姻亲关系,到了湖广之后,跟谢翩云、谢翾云两个兄弟掌管的县城一接壤,便算是珠联璧合。
“那现在的情况好转了么?”楚少渊对于这件事,一点儿也不报希望,即便朱璧再有才识,他也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就拿自己这个王爷来说,去到川贵之后,发现的问题一点儿不比其他地方少,可还不是得睁一眼闭一眼的纵容他们。
整个官场都是如此的风气,只凭着一两个人又能有什么好办法?
果然,赵光耀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本来这些事儿不应当是由着几个刚出茅庐的毛头小子接手的,可王爷您也知道,但凡是在朝中浸淫多年的官吏,都不愿接手这样的烫手山芋,只怕自己接手过来了,最后砸在手上,若是办妥了,要得罪一大批的同僚,若是办不妥,却要被皇上责难。”
“这是两难的局面,即便是换了我大舅过去,也不顶事。”楚少渊说的大舅是指谢砇宁。
赵光耀点头:“所以咱们不得已得将人手召回来,虽说年轻人挨一挨磨练比较好,但也不能磨的太过了,失了原先的光彩就不好了。”
朱璧在湖广倒是推行了一系列的政策下去,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即便是有两个县令是自己人,但湖广两地的官吏多了去了,只两个县令有成效又有什么用处?
“先将人召回来,然后再换一个人下去,”楚少渊想了想,接上道,“想必朱璧的这一番政策是针对这些问题提出来的,若是能落实个七八成,至少也能看到效果,换个圆滑些的人,将这些政策缓和一下,有了朱璧在前头的那一番折腾,这个人会容易一些。”
这算是拿朱璧铺路了,赵光耀虽然对拿别人的成就来铺路的行为觉得有些欠妥当,但一想到朱璧是朱家的人,朱家又是四皇子的姻亲,随即便释然了。
“这几日朱家已经在筹备了,想必过几日人就会到云浮了,要先让他将手中的事情交代清楚,才能决定这个人选最后要敲定是谁。”
楚少渊点头,原本两人是在乾元殿前头等候传召,因为文帝身子有些异样,而导致等了一个多时辰都没有等到传召,却等来了太医院的御医匆忙赶至。
殿中其他等候着的臣子像是见怪不怪了,只有楚少渊觉得奇怪,忍不住轻声问道:“父王的身子不是看着很健朗么?”
赵光耀左右看了看,才低声道:“这几日变天,皇上难免会有些风寒。”
话说的含糊,楚少渊在这里也不好细问,只好耐着性子等着,可直到御医出来也没等到传召,反而是等来了口谕,说今天的政事暂时由广宁王代理。
楚少渊心中大为诧异,竟然由十五叔广宁王代理政事,难道父王的身子真的已经差到了这样的地步?
带着这个疑问,与广宁王议事的时候,楚少渊便忍不住偷偷的打量了几眼广宁王,觉得他这个十五叔似乎越发的持重了,虽说跟自己的年纪相差不过七八岁,但却从股子里透出的那股子老成,让他觉得自己几年之内是追赶不上半分的。
等到将政事都办好了,楚少渊从宫里出来回到王府,他绷了一天的精神才彻底的松懈下来。
还是住在靠着碧湖旁边的小楼,虽然其中有两年多的时间没有回来,但一切都还是当初他们在的时候的摆设,这是他跟婵衣第一次两人住的地方,虽然没有之后的小山居那么温馨,但正因为没有那么温馨,所以他才挑选了这么个地方,思念又不至于太过思念。
“王爷,川贵那边儿又发信过来了,您看看?”张德福一边儿轻手轻脚的给楚少渊捏着肩膀捶着后背,一边儿小声的问。
楚少渊点头:“又是什么事儿?我看看,”他将信筒里的信抽出来,细细的看了一眼,忍不住挑了眉毛,“倒是新鲜,被雷劈了?周度还能再没用点儿么?”
第1106章 不理
周度向来没用惯了,这事儿也不是一天两天能解决的了的,楚少渊觉得自己像是又重新认识了周度一回,全当成了个笑话来看,看完之后放到了一边儿。
“回信让陆述自个儿看着办吧,至于川贵总兵,我倒是觉着这样的大事儿还是交给自己人来的好,让李长宁将川南握住,然后川贵的话,从云浮城抽调个人过去吧,至少得是萧沛这样的自己人。”
拿了萧沛做例子,便说明心里有打算让萧沛去川贵接手这个事儿,只是,张德福想了想,委婉的道:“只怕萧二爷这会儿军功还不够呐,川贵总兵可是二品的官职,王爷您想想看,萧老将军这会儿还握着五军都督府的差事没放呢,而且萧洌将军驻守着雁门关,若是萧二爷再到了川贵,这一家当中就有三个手握重权,皇上只怕心里头也不会安稳的。”
“所以我才说得是萧沛这样的,但不能是萧沛这个人,”楚少渊想了想,忽然觉得有个人很合适,他笑着看了眼张德福,“李长宁不是平了川南么?川西只怕也要乱起来了,让他再将川西平了,这样战功也够了,川南的总兵少个人,就让大哥顶上吧。”
张德福目瞪口呆的绕着脑子想了一圈儿,这个大哥说的是夏明辰?这样倒是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楚少渊说做就做,第二天一大早在早朝完了之后,就直奔夏家,先前没有去夏家也没有去谢家不过是因为婵衣不在,他即便是作为女婿也好外甥女婿也好,前头都是有一个王爷的身份在的,这样刚回来去直接过去,总归不太好看,所以一直没动,而过了几天,该忙的都忙完了,也可以走走亲戚了。
夏世敬跟两个儿子在门上迎楚少渊,夏世敬这几年越发的在家里没有发言权了,他不但是在儿子这里不讨好,在媳妇跟自己母亲面前也没有许多威仪了,自从文帝放任他之后,他便在大理寺少卿的位置上又连续的任了四年,眼瞧着今年一过就该考核官员绩效了,可他却得不到一个优字儿。
他听说安亲王今天要过来,心中的急切就像是要冲破胸腔出来似得,一大早在朝会过后,便让两个儿子整顿好,他穿着一身儿新作的长直缀恭恭敬敬的站在门口迎着,那副恭敬的样子,看上去不像是迎女婿,反倒像是迎自己的祖宗似得。
楚少渊刚看见门口的两个兄长,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就被夏世敬截了胡。
“王爷这是有好几年没有回来了,一切可还习惯?”夏世敬搓着手便迎了上来,他这个样子只差将楚少渊的手握到了手里像个太监一样,扶着楚少渊进府了。
夏明辰跟夏明彻两人跟在后头忍不住皱眉,父亲这样也太跌份了!
“看来夏大人是忘了,”楚少渊刚在府门口不好给夏世敬一个难堪,这会儿被他拉着进了府里,便再也忍不住自己的厌恶,“本王原本就是从你府里出来的,又谈何习惯于否?今日来府上有要事与两位兄长相商,还请夏大人自重!”
夏世敬吃惊的张着一张嘴,半晌缓不过神来,看着楚少渊已经携着夏明辰跟夏明彻两人去了书房,他连忙想要跟上,落后半步的张德福一把拦住他。
“还请夏大人去别处歇着吧,王爷与两位公子议事,不能被打扰!”
夏世敬很想大声对张德福说一句,这里可是我家!在我家里议事,还不许我去,这是什么毛病?难道自己的女婿跟儿子就这样舍弃了自己不成么?
他眼睁睁的看着三人越走越远的身影,心里盛满了苦涩。
楚少渊跟夏明辰、夏明彻三人却正议论的热闹,虽然兄弟两人对于楚少渊这样不重视父亲有些不太高兴,但父亲这几年越发的立不起来了。
先说府里头,父亲不知道纳了几房姬妾在府里头,闹的后宅乌烟瘴气的,气的祖母经常对母亲发脾气,可母亲也无辜的很,父亲要纳姬妾,难道母亲还能制止么?母亲向来贤淑,哪里会说半句制止的话,只怕有苦也往肚子里吞了。
而父亲几乎已经不在母亲房里宿了,母亲这两年也逐渐看开这事儿,也极少管束姬妾,除了不惹出人命来之外,甚至连她们暗地里的争宠都容忍了。
兄弟两个想到这里,都觉得苦从心来,自己的媳妇到底是小辈,又不能直接管束父亲房里的事情,对于这些事情,也只能旁敲侧击的对那些姬妾们敲打敲打,尤其是谢霏云,这会儿又刚诊出有孕,更是不能对这些事情操心太过,府里的事基本上都是萧清在打理,萧清又是个爆碳脾气,一惹急了,估计都能动刀子,也不好太管。
两人重重的叹了一声,楚少渊刚进府便察觉到了不一样,开头问了几句府里的事儿,见两人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长短来,当即也就明白了事情不好说,也没再问下去,而是说起了正事。
“这件事儿还要看大哥的意思,”楚少渊说了一遍他的想法,并没有立即就让夏明辰过去,毕竟夏明辰不是他手底下的那些人,他不能直接下令,“若是大哥不愿意的话,我再考虑其他人选。”
这样的好机会,夏明辰如何能够放弃?
“我倒不是不愿意,只是我怕我的资历不够,”夏明辰想了想,觉得还是要将这些事儿说清楚,“若是会给你带来麻烦的话,倒不如开始就让别人经手。”
楚少渊笑了:“大哥还不相信我么?大哥尽管放心就是了,还有关于二哥,我也想到了一件事儿,不知道二哥愿不愿意。”
夏明彻好奇的看着楚少渊,朝廷里头的政事,空位置就那么一些,他往后的路子基本上都定好了,跟大哥不一样,“是什么事?”
“湖广的事儿,二哥可知道朱璧现在领的差事?”楚少渊将他跟赵光耀合计的事情告诉夏明彻,“我觉得二哥很适合去湖广。”
第1107章 心思
那岂不是成了让朱璧给自己做嫁衣了?
夏明彻想到这里,觉得有些不妥:“朱家与外祖父家是姻亲,若是这个时候我伸手将朱璧的差事接过来,只怕朱家那里不好交代,又都是在云浮城里头,若被我拢到手里,只怕外祖父要受责难。”
“即便二哥不接手也会是别人,”楚少渊浑不在意,“朱璧挑不起这个重担来,他在湖广推行的那些政策不过是空中楼阁,不务实,地方官吏多对于他是讨好居多,能够真正的实行下去的,除了两位表哥的县城之外,找不出第三个地方,让他回云浮城的旨意也是父王的意思,总不能因为要革新陋习,就将两个省都扔到一边去。”
尤其是这会儿文官都已经形成了自己的一套法子,像朱璧这样突然冒出来的官吏,根本就不讨好,即便名声再大,也不过是增加一些噱头而已,无济于事。
夏明彻回想到自己在福建的时候,所闻所见,大多像楚少渊所言,心中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明白归明白,真的要上手去抢夺,还是有一定的压力。
“何况,”楚少渊忍不住劝他几句,“老四现在自身都难保了,朱家未必就愿意跟着老四一条路走到黑,二哥这个担忧实在没有必要,再者说,即便老四往后与我势均力敌,你来我往的次数必然不会像现在这样稀少,往后这样事情一多,难道二哥还得次次都退让不成?”
原本两家就不属于一个阵营之下,即便是要退让,只怕另外一方都不会感念这个情谊。
夏明辰寻常时候是不太喜欢自己这个妹夫的,但这一次他觉得妹夫说的有道理,“彻哥儿,这事儿咱们便是干了,朱家又能如何?别忘了皇上可是给了朱家一个爵位的,这个爵位什么意思,你当初还与我分析过,表明了皇上是不会将朱家当做寻常的鸿儒之家,而是当成了亲戚,才会给的眷顾,往后即便是朱璧他再能耐,只怕皇上也不会改变初衷,你前顾后怕的实在不必。”
“这话我确实说过不假,但未必皇上就愿意看着朱家这样没落下去,否则也不会将凤仪公主嫁给朱璗了,”夏明彻说了这么一句,皱着眉毛有些无措,“以前跟五舅念书的时候,五舅曾说过我有些优柔寡断,真被五舅说中了,这事儿不是不行,只是不能这么着,意哥儿,这样吧,等朱璧回来,我来安排,保管他们不会对我去湖广有什么意见。”
夏明彻肯在这事儿上花心思,省了楚少渊不少的事。
他笑着点头:“这是自然,虽说是直接抢朱璧的差事,但事情能做的漂亮一些,自然还是要做的漂亮一些的。”
事情定下来之后,离着朱璧回来的日子便一天天的近了,朱瑿在怡郡王府里虽然没有那么多的莺莺燕燕围在身侧,但四皇子整日整日的不见人影,让朱瑿心里头难过又欢喜。
她在府宅里头一日日的消瘦下去,丫鬟端来的补药她喝不下去,对着一日比一日炎热起来的夏天,心中惆怅万千,她还记得之前的百花宴,回想一下好几年以前,她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女,那会儿她曾想着用姚黄魏紫两种名贵牡丹博得一个满堂彩。
满堂彩,确实是博到了,可却始终不如人家,即便是一株灰不溜丢的,不打眼的万年青,就让人那样喜欢珍视,那也是她第一次感觉到无力,不是心里头没里,而是有力没地方出,因为一切都是早早定好的,若不是因为那个人的垂青,又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
可知道又能如何?还不是眼睁睁的看着,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么?
朱瑿在满身满心都是惆怅百结的时候,等到了朱璧要回来的消息,她抬了抬头,看着带过来消息的奶嬷嬷。
“你说什么?我二哥要回来了?”朱瑿有些莫名,“他在湖广好好的回来做什么?难道云浮城里头有别的要紧事等着他做么?”
她这几日越发的打不起精神来了,连四皇子问的次数都少了,每每问到外头的事情,总是与安亲王爷有关的,奶嬷嬷像是摸到了什么似得,一时间不敢相信,却又有些忌惮。
“王妃有所不知,二爷在湖广似乎是遇见了什么困难,这一次回来是回来挑选人手的,好尽早将湖广的事情清了,等湖广的事情一办妥,至少咱们二爷能晋升一个员外郎,这可是咱们朱家这么多年以来头一个这么大的官儿呢!”
奶嬷嬷喜悦至极的心情没有传到朱瑿心里,她见多了那些总督也好,总兵也好的人物,觉得不过是小小的员外郎罢了,值得这样惊喜么?
“行了,既然二哥就要回来了,你好好去准备准备,等二哥回来再来禀我!”
朱瑿将事情撇到一边去,就不想理会了。
奶嬷嬷可不是就只说朱璧回来的事,她犹犹豫豫的看着朱瑿,“王妃,您别嫌奴婢多嘴多舌,实在是……您可知道为何王爷挑了那么个时候将您接回来?您不会真当王爷知错悔改了吧?您呐!太年轻了!什么事儿都不过过脑子,若王爷不将您接回来,等二爷回来了,岂能放过王爷这么大的错处?二爷是什么性子?他最厌恶的就是这样的事儿,王爷仗着自个儿是夫,是天,就能一手遮天,将您伤成这样,二爷若是知道了,不知得有多心疼您!”
“你说什么?你说是因为二哥,王爷才将我接回来的?”朱瑿听着奶嬷嬷的话,眼睛里飞快的闪过一丝光线,“二哥他当真……”
作为妹妹,朱瑿自然是了解自己兄长性子的,自家兄长不是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的,他绝对是可以做的出来的,所以这一点朱瑿可以不用怀疑。
她觉得很后悔,若是自己当初强硬一些坚决不跟四皇子回来,只怕现在四皇子还不知如何求自己。
闭了闭眼,朱瑿沉声道:“一切等二哥回来再说!”
第1108章 不信
宁国公刚将顾奕接回府,顾奕就撑不住了,整个人瘫软成一团,别人怎么扶都扶不起来,脸上不但是没有半点神采,就连身上的温度都渐渐的凉了,不似先前那般高热。
下人们慌了,连忙禀告给宁国公,宁国公这会儿心里团着一团乱麻,不知该如何解开这个结,他写了一张又一张的折子,可每一张折子都是写到一半儿就词穷了,看着儿子越发不爽利的身子,他心里的那个念头越发的盛了,直到下人禀告过来,说顾奕已经没有出气了,他才下定了决心。
“奕儿,”宁国公从书房匆匆来到顾奕榻前,低下头看着顾奕有进气没出气的那张泛着死白的脸,有些话他再不忍心,还是说了出来,“你从小就是父亲的骄傲,无论是跟四爷进宫读书,还是跟父亲来川贵,都是个好孩子,父亲也舍不得你,可……你明白父亲的良苦用心的,你如今成了这样,父亲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你安心的闭眼吧,等你过身之后,父亲会挑个继子继在你名下,不让你断了香火。”
顾奕似乎是听见了宁国公的话,原本就透着几分痛苦的脸色忽的狰狞了起来,呼吸不稳,他原本想要抬手抓住宁国公的衣摆的,可睁开的眼睛里混沌一片,像是映出了宁国公的脸,却又不像是在看宁国公一般,嘴角嗫嚅好久,竟是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知道内情的下人们都不敢出声,垂着头就想让宁国公不注意到自己,心里却忍不住想,那样的虎狼药如何吃得?世子爷原本就已经是强弩之末了,用那样的药不过是激发了药性,让人回光返照罢了,这样的道理怎么国公爷一点儿也不当紧?
“好孩子,你安心的走吧!你母亲还在那边等着你呢!”宁国公宽抚的将人的手抓在手里,他眼中的痛苦之色不像假装,可到底不比前几日那般难受,他这会儿一心想着如何脱罪,早已经顾不得其他了。
顾奕其实心里头很明白,但身体一点儿劲儿也使不出来,他很想找宁国公对质一番,但嘴里含着的话到了嘴边,只有几声轻声的哼哼声,他的身体彻底的没用了,想到这一生短短的十来年,顾奕便觉得自己像是将一辈子的苦都吃了。
“曼曼……”他喉咙里最后发出一声声音,却是亲妹妹的名字,他想着,若不是顾曼曼,他也不会这样冒险,一切都是顾曼曼,一切都是自己的妹妹害了自己啊!
含着恨意,顾奕缓缓的合上了眼睛,他觉得自己很累,头往枕边歪了歪,再也不动弹了。
宁国公听见他最后说的那句“曼曼”,明白过来顾奕最后的期盼,他眼含热泪,“奕儿你放心吧,曼曼她,父亲会给她安排一出好亲事!”
顾奕的死讯第一个传进顾曼曼的耳朵里,她不相信的蹭的站了起来,冷冷的瞪着服侍自己的丫鬟。
“你说谁没了?再说一遍!”
这几日服侍顾曼曼的丫鬟算是换了个遍,但凡是好看的丫鬟放在她手上绝不超过三天,就会受到严厉的惩罚,打卖的打卖,发配的发配,整个府里没有一个丫鬟愿意服侍顾曼曼,且顾曼曼尤其憎恨丫鬟一身细腻皮肉,她总是要折磨的青一块紫一块才肯罢休。
丫鬟们战战兢兢的服侍着顾曼曼,这会儿听见她问话,俱都不敢迟疑半分,忙回道:“是世子爷没了,国公爷正搭建灵堂,世子爷身上的孝服都穿好了。”
顾曼曼就像是晴天挨了个霹雳似得,她压根儿没想到十几天之前的大哥还信誓旦旦的说要给她报仇雪恨,而十几天之后,居然就没了!
“我不信!”顾曼曼一把推开站在面前回话的丫鬟,跌跌撞撞的就往架起的灵堂跑去。
直到看见灵堂上搭起来的白布,直到看见大大的奠字挂在中间,直到看见了中间那口金丝楠木的棺木,顾曼曼就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似得。
“我……我不信!大哥不会这么容易就死的!”她尖锐的喊了一声,冲过去就要去看顾奕的尸身。
“诶?快拦住大小姐!快!”管家这会儿正守着灵堂,让画材的画师按照宁国公府的徽记画着棺材,看见顾曼曼就这么直挺挺的冲了过来,连忙出声让人制止,他人也跟着到了顾曼曼面前,宽慰着,“大小姐,人死不能复生,您节哀顺变呐!”
顾曼曼哪里听得进去这样的话,她伸手就是一巴掌,将管家一张脸都打歪到了一旁。
“你是个什么东西?竟然也敢在我面前说这样的话?将棺材打开,我不信我大哥会死,我不信!一定是你们,是你们这些混账东西,你们这些下贱的奴才害了我大哥!还不让开!”
顾曼曼一开口就将一院子的下人都得罪光了,尤其是管家还是从云浮城跟着一起过来的,他首当其冲受到最大的冲击,忍不住脸色歪了歪。
“大小姐,您这话就有些不中听了,”管家在府里向来是有威严的,被顾曼曼这么当众的一巴掌,不但是颜面尽失,只怕往后就连管着家事都不太愿意插手了,“世子爷是国公爷亲眼送走的,您若是不信可以去找国公爷,您在这儿找我们这些下等人的麻烦,您至于么?也犯不上啊!我们都是些贱命,不值的什么,您若是气坏了身子,我们可赔不起您!”
顾曼曼这会儿脑子根本转不过来弯儿,她只知道自己的兄长被他们关进了这个棺材里头,就像是她母亲一样,当初母亲就是这样被带走的,她不能让人再这样将兄长也带走,当即便闹了起来。
管家见势不对,忙让人去请了宁国公过来。
宁国公手上许多政务还忙不过来,这会儿听见女儿不管不顾的闹了起来,简直要气炸了,过来看见女儿这么个疯子模样,忍不住骂道:“你还嫌自己不够丢人的?在这里闹什么,还不赶紧回去!”
第1109章 处境
宁国公对自己这个女儿的耐性一日不如一日,尤其是在得知她贞洁已失之后,心中越发的不耐,女子一旦失去了贞洁,即便是许配给身份地位低下的人,也是有些困难的,无论是对哪个男人而言,这都是莫大的耻辱,他虽然在自己儿子亡故之时许诺过会将顾曼曼照顾好,可许诺归许诺,他这心里头难免还是有几分不喜。
顾曼曼是什么性子?哪怕是只有一,也能说出个十的人,她对宁国公这个父亲的感情到底是不如对常氏这个母亲的感情深的,在得知母亲的身死与父亲脱不开关系之时,她便暗暗的恨上了父亲,加上这些时日,父亲对她责难大过关切,更让她心中不忿。
“我丢脸?我丢谁的脸了?父亲倒是说说清楚!还有大哥到底是怎么死的?下人们支支吾吾的不敢说,父亲总应该知道大哥的死因,难不成大哥去剿一趟匪,就将自己给剿进去了不成?”
顾曼曼瞪着宁国公,自从她出事之后,宁国公这个父亲就一面也没有露过,大哥说要替她报仇,结果连自己都搭进去了,她不信自己父亲当真一点儿都不知道,只怕是知道也不肯与自己说!
宁国公一听到顾曼曼问起顾奕的死因,就像是被踩中了痛脚似得,怒目圆睁气愤不已,在见到顾曼曼睁着一双大眼睛瞪着自己的时候,仕途上的晦暗不明,加之唯一嫡子的亡故,一切的苦闷在他心中纠结在一起,让他忍无可忍扬手给了顾曼曼一个耳光。
顾曼曼猝不及防之下,生受了这一耳光,整个人往旁边一歪,半张脸都肿了起来。
“你竟然打我!”顾曼曼抬起头,不可置信的看着宁国公。
“打你还是轻的!若不是因为你,若不是你的话,你兄长怎么会死?你兄长为了什么死的,难道你不知道?”宁国公脸上布满了狰狞之色,凶狠的看着顾曼曼。
被亲生父亲这样责骂,即便是顾曼曼心里已经对宁国公感到失望至极了,但仍旧觉得难过,眼眶一红,眼泪簌簌而下。
“我……连大哥的死也要算到我的头上么……”顾曼曼哭的不能自已,“母亲没了的时候,大家都怪我不该惹了安亲王妃,如今我不过是坐在家里,祸事就落到头上,就连这也要怪我么?”
忽的被提到常氏,宁国公的脸色一下拉了下来,“休要提你母亲!”
“我偏要提!”顾曼曼怒上心头,眼睛瞪的溜圆,“为什么不要提母亲?父亲,只怕是你心虚了吧!母亲跟兄长的死,真的都是因为我么?他们是怎么死的,难道父亲不比我更清楚么?将一切都推到我头上,你算是什么父亲?”
“我算什么父亲?那你又是什么子女?有你这样与我说话的?”宁国公扬起手还想打顾曼曼,被管家拦了下来。
“国公爷您息怒,息怒!大小姐她也是有口无心的!国公爷,夫人跟世子爷都不在了,您且宽和一些,甭跟大小姐一般见识了吧,她一个小孩子,您不至于……”管家头痛不已,满院子的下人盯着看,父女两个就像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似得,这可怎么得了!
“我不至于?她一个小孩子?你瞧瞧她嘴里头说的那些话!哪一句是在说我这个父亲好?哪一句不是在质问我这个父亲?”宁国公越说越觉得生气,看着顾曼曼的眼神里头冷冰冰的,哪还有一点亲情的样子,表情狰狞扭曲到恨不得顾曼曼立时便死在这里,好让那一切原本已经尘封的往事再不被人想起。
“大小姐,您还不快跟国公爷道个歉,做儿女的如何能说出这样不孝的话来?快!”管家在中间做着和事佬。
顾曼曼却一点儿也不领情,她气鼓囊囊的瞪着宁国公,嘴角紧紧抿起,一脸的倔强之意。
“你看她这个孽障!她哪里知道不孝这两个字是怎么写的?”直到此刻,宁国公对顾曼曼这个女儿的怜惜之意,被顾曼曼折腾的荡然无存。
顾曼曼虽不知道宁国公此刻心中的想法,但只凭着宁国公这么几句话,她就感觉到了不对之处,她紧紧的捏起拳头,手掌里满是汗水,她有些后悔自己一时冲动,她知道父亲若是发现她知道了母亲亡故的真相,是绝不会放过她的。
现在再道歉,只怕也晚了,顾曼曼索性咬牙道:“父亲既然这样想,那就送我回云浮吧!大哥都已经不在了,我再跟在父亲身边,父亲也照顾不好我!”
简直就是瞌睡送枕头,宁国公脑子里刚转过无数念头,想着要如何将顾曼曼神不知鬼不觉的处置掉,顾曼曼自己便找死。
他冷笑一声:“送你回云浮?你怎么有脸提出这种要求?你还怕满云浮城的人都不知道你的那点子破事儿?”
明明心中已经有了决断,可宁国公还是忍不住想踩顾曼曼两脚,看着顾曼曼一脸的铁青,他心中一阵畅快,这便是与他作对的下场!
“父亲可不要后悔!”顾曼曼冷冷的看着宁国公,“大哥走之前曾交代过我一件事儿,父亲若是想要知道,还是答应送我回云浮的好!”
宁国公面对顾曼曼的威胁,半点儿也没有放在心上,她越这么要求,他便越不能轻易的满足了她,否则事情还要如何安排下去?
“后悔?我只后悔当初没有早早的掐死你!养你这么大,半点儿用处都派不上!”说完转身即走,扔下顾曼曼一脸桀骜的站在灵堂。
宁国公这会儿脑子里满是陆述跟吴子川会如何对付他的念头,别的根本顾不上。
顾曼曼整个人的气息慢慢的沉下来,变得冰冷又阴森,她清楚的知道,父亲这一次是绝不会轻易的随了她的意。
既然连自己父亲都能这样不在意自己的死活,她失了贞洁,又有什么可惧怕的?大不过鱼死网破,两败俱伤罢了!反正母亲亡故之后,她也看明白了她如今的处境。
第1110章 口味
李长宁从川南回到益州城的这一天正赶上端午节,以前的端午节总是要赛龙舟的,今年因为安亲王爷不在川贵,导致今年的赛龙舟都比往年冷清了许多。
李长宁刚回来,还没来得及回一趟卫所,就将好几车的东西全都往安亲王府里头搬。
下人们顶着炎炎烈日,忙忙碌碌的搬运着东西,一阵风吹过,即便是站的远处都能闻到汗臭味儿,让人忍不住掩鼻。
“您在屋里候着就行了,何必出来晒太阳呢?万一中暑可怎么办?”飘絮低声劝着颜黛,“这些东西虽说就吃个新鲜,但也就一刻钟的功夫……”
“你懂什么?”颜黛扫了一眼飘絮,她倒不是急着想见人,而是想着这样炎热的天气,他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的路,总不好让人一直等在花厅里头,虽说嫂子还没唤她,但她早早的过去,也省得他等的久了。
颜黛没有发觉自己不知不觉已经在替李长宁打算了,下人却看的分明,尤其是刚分过来的几个漂亮的丫鬟,更将颜黛的心思看了个一清二楚。
花厅里,李长宁作为一个外男,是不能直接见安亲王妃的,不过好在两家定了亲事,便是搬个屏风相见也没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原本应当早些回来的,”李长宁恭恭敬敬的垂着头,就像是进来回话的小厮一般,绝不抬头看婵衣,恪守礼节的道,“但因为川南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杂,管一件就得从头管到尾,没办法之下,才耽搁了这么久,久到连周茂的亲事都过了快半个月了!”
最后一句话夹杂着的感情太多,让婵衣听了止不住的笑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后头有什么东西撵着,这么急着回来就是跟我说这么一长串儿的话?可惜了,我不是正主儿,你们再有几日就能成亲了,而且成亲之前素来有不能见面的规矩,否则对你不好,我们家黛儿向来良善,是绝不肯做这种事儿的。”
几句话便轻轻松松的将李长宁想要见颜黛一面的念头扼杀了,李长宁忍不住心中发苦,这都是什么事儿啊!他就是想媳妇儿了,才说赶着回来看看,可谁能想到,媳妇儿见不着,还要受一肚子的奚落!
“也不是就一定要见,隔着屏风说两句话,总是能够的,再者说,我一个大男人家的,怕这些劳什子的规矩?”李长宁讨价还价。
“你这会儿说的好听,若是往后你仕途不顺了,或者遇见了什么难办的事儿,忽的想到成婚之前见了我们黛儿,都赖到我们黛儿头上,岂不是白白挨了这个冤枉,担了这个罪名?”婵衣寸步不让,语气里头是不容置疑的否决。
李长宁瞪着眼睛:“笑话儿!男子汉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将这些个责任都归罪于一个女子身上算怎么回事儿?王妃这么说是担心我将来对阿黛不好,王妃且放心就是,往后只要我有吃的,我自个儿不吃都要让阿黛好好儿的!无论什么事儿,只要是惹得阿黛生气了,就都是我的不是!王妃不必如此出言试探于我,既然是我求来的媳妇儿,就绝不会让她受委屈!王妃可以放宽心!”
“那照你这么说来,若今日不让你见黛儿,你还要怪罪我咯?”婵衣又好气又好笑,对上李长宁这么个脾气的人,她都有些招架不住。
“不敢!”李长宁忙将头垂低,他若当真有这么个念头,安亲王爷知道了,还不将他五马分尸了!
“行了,你都这么说了,我还拦着不让你见,岂不是成了棒打鸳鸯?”婵衣笑着摇了摇头,看了眼锦屏,锦屏会意,去了偏厅请颜黛过来。
“嫂子。”
颜黛娉婷的身影走进来,虽然隔着屏风,并不能真的看个清楚,但对于李长宁而言,已经让他十分满足了。
“颜姑娘,近日,近日身子可好?”在面对颜黛的时候,李长宁发觉自己就跟个傻子似的,要不是话一串一串儿的,要不就紧张无措的不知该说什么好。
颜黛低低的“嗯”了一声,脸上绯红,“辛苦李公子了。”
从外头进来就看见一车一车的东西搬进来,在偏厅里等着的时候,飘絮打听过,里头基本上都是她喜欢的东西,她知道之后,就像是三伏天喝了一碗冰镇杨梅汤一样的妥帖。
“辛苦?哦!是挺辛苦的,不过没事儿,川南的那些事儿我都处理好了,短时间内都不会出问题了,你放心便是。”李长宁笑呵呵的跟她说着话儿,哪里还有刚才一星半点儿的精明,俨然一副傻小子的模样。
婵衣在一旁听的忍笑忍得辛苦,“黛儿说的是辛苦你带了那么一堆东西回来!”
“诶?”李长宁错愕,“这有什么好辛苦的,为了自己媳……喜欢的女子,就是顺手的事儿,不值一提的,我跑遍了川南置办好的,你也知道川南没什么正经好东西,这些个也全当是聊胜于无吧!”
李长宁险些将惯常放在嘴边儿的“自己媳妇儿”这几个字蹦出来,忙慌慌的压下去,这会儿心里还跳的厉害。
婵衣在屏风后头冲着颜黛笑得意味深长,让颜黛一张绯红的芙蓉面越发的羞臊起来。
“我……我是说,你在川南做事一定很辛苦,这会儿又赶着回来,”颜黛紧紧抓住帕子,心里也像是被捏成了一团,“今天,今天又是端午节,不然,不然就留下来吃几个粽子再……”
“嗳!正好我也许久都没有吃过粽子了,不知道有些什么馅儿的?”李长宁算了算日子,自己大约有几年没正经的过过端午了。
“你爱吃什么馅儿的?”颜黛在屏风后头盯着李长宁的脸,只觉得这个人越看越好看。
李长宁想了想:“小时候倒是经常吃栗子瘦肉糯米粽跟香菇蛋黄瘦肉粽,这些年自从母亲亡故,倒是没怎么吃过这种味道了。”
颜黛忙转头看向婵衣,她根本就不知道府里头有没有包这两种口味的粽子。
第1111章 弹劾
“我不挑,有什么吃什么就行了,”李长宁刚才只是随口一说,意识过来的时候才察觉到自己这句话有些欠妥当,又笑着添了一句,“这东西就是应应景。”
“别,一准儿有!”颜黛急忙应道,“原我跟嫂子也是有打算要多包些不同味道的。”
婵衣听她越说越没边儿,眼中调侃的笑意更深,声音压低,“是谁说吃多了粽子不克化,今年还是少做些的好的?”
颜黛脸上滚烫,眼神哀求的看着婵衣。
“行行行,我不说还不行?”婵衣失笑,没再说话。
李长宁听见她们压低声音的话,眼睛亮的如同碎了的宝石一般,心中惊喜之余,又舍不得颜黛费心,咬了咬牙,道:“不用麻烦,府里有什么给我拿些来就是,赶路赶的久了,有些饿了。”
隔着屏风,李长宁看不清里头站着的颜黛是什么表情,但她却清楚看到李长宁那副赧然的样子,生像是害怕她累着一般。
“这怎么好?”颜黛求救般的看向婵衣。
“就这么办吧,等会儿煮好粽子之后多拿些带回去,你在卫所里头身边没个女眷,吃用上头也不上心,有这些,至少饿的时候不用发愁。”
婵衣想到先前李长宁去大厨房偷食吃的典故,语有深意的道了这么一句。
李长宁纵然是脸皮厚实无比,但听见了婵衣这么句话,还是忍不住有些脸热,低声道谢:“那就劳烦王妃费心了!”
“不用这么客气。”婵衣一边儿笑,一边儿挑眉看着颜黛。
颜黛已经垂下头去,不肯再多说一句话了。
……
李长宁回益州城之后做的头一件事,便是弹劾宁国公纵子擅自调动军队不顾地方官吏,私自派兵围剿地方官吏,私养精兵意图不轨,这份加急的折子短短的半个月功夫,便到了文帝手里,他看着奏折雷霆震怒。
“冯胥昭呢?”
“臣在!”
文帝皱眉,沉声吩咐:“去将这件事儿给朕查个清楚!”
“臣遵旨!”
燕云卫作为皇帝的私卫,向来做的都是这些杀人不见血的勾当,文帝让冯明去调查,便说明文帝至少是有一半儿信了奏折上弹劾的事情。
冯明领了旨,心思转了一转,刚从乾元殿走出来,迎面便撞见淑妃身边当差的孙公公。
“冯大人留步!”孙公公有一把尖细的嗓音,每每说话,便有一种利器划过的锐利声,叫人听着十分不舒服。
冯明站住脚步,拱手行礼:“孙公公有何吩咐?”
“吩咐不敢当!”孙公公脸上带着笑,可眼睛却一直盯着冯明,“冯大人这是要出宫呐?这么大热的天儿,我们娘娘惦着皇上,怕皇上不顾及身子,又怕各位大人们中了暑气,特让奴才送些消暑的绿豆冰沙来呢,您赏个脸,移步跟奴才去那边儿凉亭子里吃一碗吧?”
孙公公跟他说的这番话用的压根儿就不是商量的语气,冯明心中知晓孙公公所为何事而来,但因手中领着这么个烫手的差事,不得不推拒掉。
“下官还有政务在身,绿豆冰沙就不吃了,替我问娘娘好。”冯明笑着跟孙公公点了点头,转身便要走。
“冯大人这就有些敬酒不吃吃罚酒了,”孙公公几步上前拦住冯明,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我们娘娘有事找冯大人,这话我可带到了,还希望往后冯大人顺风顺水。”
这话说的有些威胁的意味,让冯明心中厌恶至极。
“孙公公这话不妨在皇上面前说道说道,看看皇上可否愿意让下官耽搁时间在这些事儿上头!”
“你!”孙公公眼睁睁的看着冯明扬长而去,在原地呸了一声,“什么玩意儿!”
凉亭里淑妃正站在那里焦急的等待着,她不敢表现出来,帕子都被她死死的抠进掌心里了,而御花园里头侍卫众多,即便是想要见一见这些燕云卫,也要机缘凑巧,看见孙公公回来,她忙望向他身侧,发觉就孙公公一个人,眼中失望之意溢于言表。
“奴才没用,没将人给娘娘请过来。”孙公公刚才还一副跋扈的模样,到了淑妃面前,乖顺的跟绵羊似得。
淑妃轻叹了一口气,伸手去扶他:“你快起来,这结果我也预料到了,不过是墙倒众人推罢了,怨不得冯明,只是四哥儿那里,还是得打发个人去禀告一声,这么大的事儿,他总得事先有个防备。”
“使不得,使不得!”孙公公哪里肯让淑妃扶着自己,忙缩了一下,自个儿站了起来,“您保重凤体,奴才不过是个下等人,当不得您这般,四爷那儿确实应当说一声,就让奴才的干儿子去一趟吧,娘娘也放宽心,国公爷不是那等蠢人,自然懂得如何自保的。”
淑妃摇了摇头,又叹了一声:“你不懂,弟弟他向来就不是个奸猾讨巧之人,现在又赶上奕儿的事儿,他能有心思经营这些政事才怪,你不懂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唉!”
纵然心中再担心,但也没办法见个人就堵,淑妃往乾元殿那个地方望了一会儿,出了会儿神,心中柔肠百结,“回宫吧,皇上定了的事儿,算是尘埃落定,谁也劝不住的了。”
孙公公忙上前一步托住淑妃的胳膊,让她手掌落在自己的手背上,弓着身子服侍着她往回走。
一抬眼就看见有人在御花园里头嬉笑着打闹,定睛一看,才知道是静妃,这会儿正牵着六皇子在后花园扑蝶,欢声笑语传进淑妃的耳朵里,听得她生厌。
“让她们小声些。”
孙公公应了,快步走过去先是行了个礼嘴里说着“静妃娘娘安”,然后又道,“这大晌午的,您不歇一会儿?不累的慌么?底下人怎么也这么没眼色,不瞧瞧这是哪儿,太后娘娘的寝宫离御花园可没几步,你们这么吵,没的打扰了太后娘娘清静。”
静妃身边的宫人是个胆儿大的,先前淑妃曾被贬为淑嫔的时候,她就曾给过孙公公难堪,这会儿两个后宫娘娘都平起平坐了,更不会畏惧孙公公,当即便反唇相讥,“哟哟哟,我当是谁,原来是淑妃娘娘身边儿的红人!”
第1112章 闹剧
她这话才说一半儿,围在静妃身边的人就哄堂大笑起来,谁都知道孙公公是后头才被淑妃娘娘重用的,说一句红人,其实就是在侮辱孙公公为了上位不择手段。
“你!你们不要太张狂了!”孙公公一把尖细的嗓子训斥起人来,就跟女人吵架似得,一点儿也没有威慑力。
“张狂?谁张狂?”宫人假意不知的左右看看,那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样子,让孙公公恨得牙根都要咬碎了,宫人却装作浑然不知似得,笑着看着孙公公,“若说张狂,孙公公说第二,咱们哪个敢说第一?什么扰了‘太后娘娘清静,太后娘娘的慈安宫离这儿近’,这种话骗骗刚进宫的宫人大约还能骗过去,可骗我们,哼!孙公公,您可别忘了,我们娘娘住的锦绣宫可比慈安宫离这儿近了有足足一刻钟的时间呢!打量谁不知道孙公公你话里的意思似得,我呸!不就是想在淑妃娘娘跟前儿卖个好么?瞅着别人都不好欺负,就我们娘娘是软柿子,怎么捏都行呗!”
宫人嘴快,这么一长串儿话说出来,里头又是讽刺又是挖苦又是嘲笑,好几个段话里都转着弯儿,声音又是抑扬顿挫的,直将孙公公说蒙了,直直的瞪着她,竟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行了!”淑妃原本就头疼,这会儿又撞见这么一桩事儿,心中的苦闷愈发的没处发泄,忍不住看着静妃冷声道,“妹妹也不约束约束下人,怎么的?这宫里头的规矩在妹妹眼里,都不算规矩了?”
静妃先前还是个美人的时候,就没少受皇后的气,而跟皇后沆瀣一气的淑妃在她眼里跟皇后也没什么区别,当初她千辛万苦的才在庄妃跟太后娘娘的庇佑下生下了六皇子,这会儿六皇子眼瞧着一天天的大了,马上就要找启蒙的翰林学士了,三皇子跟四皇子突然从藩地被召回,简直是生生的断了六皇子的前程。
“淑妃姐姐也不必挑我的理,横竖淑妃姐姐都是最有道理的,从我入宫开始一直到现在,哪一次姐姐不是压着我的头,强硬的将我往下按?我的几个宫人难道还说错了不成?既然姐姐这样不喜妹妹我,不喜六哥儿,我们不在姐姐跟前碍眼就是了!”
静妃一边儿说话,一边儿侧身避开淑妃,一行人便浩浩荡荡的往回走。
“给本宫站住!”淑妃平日里素来不愿与人翻脸,她在宫中向来是个圆滑的人,毕竟她不像庄妃那样有太后娘娘倚靠,也不像之前皇后那样有个得力的外家,她虽然也是国公府出身,却因为自小就被皇后压着一头,不得不逼着自己忍耐圆滑,这会儿却因为连番的出事,让她失去了平时的冷静。
“怎么的?淑妃姐姐还要教训我不成么?”静妃这会儿压根儿就不惧淑妃,比儿子,她的儿子年纪最小,正是人捧在手心里的年纪,说的那些讨巧的话,皇上听了都高兴,哪个皇子能做到?这会儿淑妃敢跟她起冲突,她就敢将事情闹大,到时候谁脸上没光还不一定。
“教训你又如何?孙杰英,给本宫狠狠掌她的嘴!”
淑妃一声令下,孙公公当即便扑过去,左右开弓的要打静妃耳光,静妃身边的宫人尖叫着挡上来,耳光便落到了自己的脸上。
哭嚎声,叫喊声,霎时间响彻了御花园。
“这是怎么了?”庄妃本是趁着午后清静,过来摘些枇杷做枇杷露的,原本是不想理会这些事儿,打算摘完就走的,可眼瞧着事情越闹越大,没办法,她又是暂时执掌凤印管着六宫大小事务,遇见了总不能装聋作哑。
“庄妃姐姐!庄妃姐姐救命呐!淑妃姐姐疯了,她要打死我!”静妃这会儿发上的钗也斜了,髻也松了,几缕发丝垂下来在耳边,像是遭了什么大难。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庄妃被静妃的样子吓了一跳,即便是妃嫔们争斗,也不至于如此失仪。
淑妃被静妃这番恶人先告状的样子,气得一魂升天三魂出窍,抖着手指着静妃:“你这个贱人!竟敢诬蔑我!”
两人就着这件事你争我吵互不相让的说了好一阵,庄妃才听明白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额头上青筋一跳一跳的抽疼。
“你们两个,在宫里也是老人了,竟然能为了这样的小事儿,吵个不可开交!”庄妃语气无奈至极,“淑妃,你妃位上的封号是淑,平常也是贤淑静雅的人,怎么今儿糊涂成这样?还有静妃,你说说你这几日,哪一件事儿上没有你?皇上既然赐你静字儿,本意就是希望你能静心!”
两个人各打五十大板的发落,明显让两人都不服气,可再吵下去也不会有结果,尤其还是在庄妃面前,淑妃最恨的除了皇后就是庄妃,在她面前不占上风的事儿,她不愿意干,当即便瞪了静妃一眼,转身便走。
庄妃在身后叹气,叮嘱静妃:“这几日前朝事多,你就不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添乱了,当心皇上问起来,我给你圆不过去!”
静妃不服气归不服气,但对上庄妃,她是从心底里感谢庄妃的,尤其是她先前在宫里举步维艰的时候,若不是庄妃伸手拉了她一把,只怕这会儿六哥儿还未必能平平安安的,而且庄妃膝下只有两个公主没有皇子,这在她心里就对庄妃更亲近了。
“姐姐放心吧,我就是对她这么假模假式的样子恶心了而已,别的什大事儿我晓得的!”
静妃将话说的满满的,庄妃看在眼里只有一声叹息,有些时候将自己放的太高,终究是会摔跟头的。
而静妃这话刚说完,转过头去就跟文帝告状去了,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将淑妃的行径又添油加醋了一番,甚至还拿庄妃来调解两人,可淑妃却连理都不理扬长而去的事儿都加了进去,说淑妃瞧不起自己也就算了,还对庄妃无礼,忍无可忍。
第1113章 任由
“皇上,臣妾人微言轻,六哥儿尚在年幼,又是活泼好动的时候,御花园那么大的地方,偏偏我们就能扰了太后娘娘歇息么?淑妃姐姐从以前就不喜欢臣妾不喜欢六哥儿,这会儿心中有气儿,就全都往臣妾跟六哥儿身上撒……”
静妃一边儿说话,一边儿偷眼看文帝的神色,哭的肝肠寸断。
文帝抬眼往静妃身上瞅了一眼,静妃垂下眼睛流泪时,眼角下的泪痣,含着一股熟悉的妩媚之色,让他心中一动,伸手抚上静妃的那颗痣。
“好端端的,哭成这样,不怕伤了身子?”
静妃柔顺的蹭了蹭文帝的手:“皇上,臣妾心中难过,臣妾的六哥儿……”
“嗯,朕知道了,”文帝本有些迷蒙的神情一下清醒过来,将手从静妃脸上拿开,“淑妃那儿……朕会打发人过去,你也不要再惹事,六哥儿年纪还小,有些事儿不该你操心的你就不用操心了,好好教养好六哥儿是正经!”
文帝在乾元殿里有许多的政务要忙,静妃不知给跑腿儿的小太监塞了多少好处,文帝一出乾元殿,她便立即装作偶遇一般上前来搭话,假的连文帝都不忍拆穿她。
“臣妾知晓了!”静妃心中再多的不甘与不愿,这会儿也只能忍下来。
而淑妃却是带着一肚子的怒气回的宫,她不是常发脾气的主子,在这样幽深的宫闱之中,手底下的人能遇见一个不发脾气,不打骂宫人的主子,比起登天来也容易不到哪儿去。
所以淑妃铁青着一张脸回去的时候,服侍的下人们多不是害怕,而是担忧关切,虽没有直接开口询问,但跟在身边嘘寒问暖端茶送水的人一会儿一个,烦的淑妃将她们全都撵了出去。
孙杰英等着服侍的下人们都走干净了,才犹犹豫豫的凑上来。
“主子,您若是不舒坦,就打奴才两下出出气吧,甭憋在心里头!”孙杰英蹲了下去,小心的捧着淑妃的脚,“您踹奴才两下,踢奴才,把火气都撒在奴才身上!”
淑妃脚上穿着的绣鞋做工很精美,而且十分的柔软,挨着鞋面儿便能感触到柔嫩的双脚,淑妃被孙杰英手上滚烫的热度给惊了一跳,忙缩了回来,恼怒的瞪着他:“让别人看见,成什么样子?还不赶紧松开!”
“奴才尽心服侍娘娘,谁敢有什么话说?”孙杰英却不管不顾的将她鞋袜除去,力道轻柔的按捏起来。
发烫的手挨上裸露出的小脚,又是恰到好处的按摩,身体上的舒适让淑妃紧提着的心一下子放松下来,她喟叹一声,“你呀,也是个不守规矩的,往后可不准这么的了!再往那边儿按按,重一点儿,诶,就是那儿,对……真舒坦!”
淑妃被孙杰英的一双手按的几乎整个人都要昏睡过去的躺在床上,她放松的这会儿,脑子里头想的是不知道弟弟他到底有没有提早准备,别到时候了,人家都对他动起手来,他还一副懵懂。
“娘娘……”孙杰英看着淑妃柔美白皙的脚,摸着她的皮肤,手指往上游走。
“你!别……”淑妃正沉醉在按摩脚底的舒服当中,忽的被人顺着衣衫摸进来,她僵了一下,忙紧紧按住那只手,“不是说好了,就一回的么?”
躺倒在床上的淑妃说出这句话,就像是邀请一般,让孙杰英浑身一震,手指当即便挑开了她的衣衫。
“奴才会让娘娘舒坦的,奴才保证!娘娘放心就是,交给奴才,一切都交给奴才!”孙杰英压了上去,声音里头带着一丝安抚的诱哄意味,“今儿静妃娘娘给娘娘那么大的难堪,奴才定会替娘娘报仇的,娘娘看着就行,看着奴才做!”
手指慢慢的往上再往上,原本淑妃是不从的,可听见孙杰英这么说,又实在舒坦的厉害,便索性任由他去了,不住的喘着气儿:“你当心,那静妃……可不是好……相与的……”
“娘娘放宽心等着信儿便是了。”孙杰英眉眼含着柔柔的笑意,到底是不敢凑上去亲淑妃的,只拿了一双巧手卯足了劲的讨好她,挖空心思的让她舒坦。
淑妃压抑当中带着极致的喘息声在殿内响起时,一股浓浓的糜烂味道也弥漫在殿中。
……
转眼之间颜黛出阁的日子便到了,自从端午之后,李长宁到是守礼,没有再来登门拜访,益州城除了周家跟卓家两家明里暗里的还过不去之外,基本上是处于一片宁静之中。
颜夫人几乎是在数着日子的,一天一天算着颜黛该出阁的日子,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她精神十分的好,神采奕奕的坐在屋子里头,看着那个描眉贴花钿的小娘子,心中满满当当的都是不舍。
“祖母,您身子不好,还是斜在榻上靠一会儿吧,”颜黛一边儿从镜子里瞧着自己的模样,一边儿忍不住关切的看向颜夫人,“时辰还早,怕您身子又不舒坦,还是多歇歇。”
颜夫人笑着应了,然后看着颜黛上好妆的样子,啧啧感叹:“我们阿黛也是贤良淑德的小娘子,今儿总算是可以出阁了,我这心里头高兴的很。”
颜黛瞧颜夫人这样,其实是五分高兴,五分伤感的,她眼睛一红。
“祖母,往后您搬来跟我一起住吧!”
无论去哪儿都想要拖着颜夫人,颜黛觉得自己这么一出阁,往后与祖母相见的日子就少太多了,一时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新娘子可不敢哭!”喜娘在一旁急急忙忙的递过来帕子,“咱们益州城可不兴哭嫁,您这么一哭等会儿还得重新上妆,误了吉时可要坏了大事!”
颜夫人忍不住笑话她一句:“这么大的人了,还哭鼻子,让人知道了你羞不羞?祖母就在这儿,你多会儿想回来看祖母都行,这话往后不要与姑爷说,省得让姑爷为难,听见了么?”
这是不想颜黛为了她而跟丈夫起纷争,颜黛自然明白,所以她如何也点不了这个头。
第1114章 倾城
“怎么这会儿就哭上了?”婵衣刚从花厅忙乎回来,抬眼就看见颜黛泪眼汪汪的样子,忍不住调侃了一句,“现在就哭,等会儿拜别长辈的时候,要哭了反而没有眼泪了,这事儿险些就出在我身上,我有经验,这会儿先憋着眼泪,等会儿到了时候,我让你哭你再哭,流的眼泪越多越好!”
颜黛被婵衣这么一句调侃的,哪里还哭得出来,破涕为笑,娇嗔道:“嫂子,您就知道埋汰我!”
“咱们在益州城里没请多少亲朋好友,若是在云浮城,你且看看李长宁能不能平平稳稳的进了咱们的宅子里头,安稳的娶了你回去!”
婵衣笑吟吟的,只是觉得这一场婚宴有些冷清了,虽然请的宾客满堂,但到底是身边没有多少亲戚在,让人心里就觉得不太欢喜。
“足够热闹了!”颜夫人知道婵衣的心思,她原本打算给阿黛准备的婚礼,绝没有这一场婚宴这么隆重,不但整个城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而且主婚人还请的是巡抚这样的官吏,若不是外孙在云浮城回不来,只怕要比现在还隆重了,“已经够好了,你这孩子,这样的费了心思还嫌不好,若是按照老婆子的意思,还是不要这样张扬的好。”
“张扬?”婵衣挑了挑眉,“这算得什么张扬了?外祖母您是没瞧见云浮城里头那些张扬的婚宴,流水宴能摆十天半个月的,咱们这算什么张扬了?我还想着是不是摆上一个月的流水宴呢。”
“这可怎么得了!”颜夫人不赞同的摇头,“不但是铺张浪费,更对阿黛跟姑爷不好,你有这份心就足够了,流水宴还是算了!听话!”
婵衣嘴里应着,可到底还是摆了七天的流水宴,她实在不想委屈了颜黛,而且颜黛跟李长宁本都是有争议的人物,即便是不摆流水宴也会被争议。
前头拦着大门的是从颜家族里头来的客人,虽说是安亲王府,大家都不敢放肆,且也确实是有些远了,但人都是爱凑个热闹的,颜家虽然没落了,但颜家却有个强有力的靠山,那就是安亲王爷,虽然说当初宸妃出事之后,颜家族里没能帮上什么忙,但大家都是人微言轻的一些人,即便是伸手,只怕还会将自己搭进去,便都默不作声,这会儿形势一好,自然是能帮忙就尽量帮了。
颜夫人心中对人情冷暖早看的明明白白,也不生什么怨恨之意,来者是客,阿黛能有族里的这些兄弟姐妹们捧场,至少是能够让人知道,她是有人做主的。
等到李长宁过五关斩六将一般的从外头进来,已经快要到吉时了,李长宁一脸披红挂彩,显然是没少被折腾,不过他情绪很高,虽然是没少被为难,但他面上的笑容就没有断过,笑着看着颜黛,脸上的表情欢喜当中还带着几分心愿得偿的快慰。
外头哄笑的声音响起来,颜黛拜别长辈时,因只有建在的颜夫人,所以便拜了拜颜夫人,因之前就哭过一回,所以这一回颜黛虽难过虽伤心,但到底是克制住了自己,只掉了一些眼泪,便被族里头远房堂兄背着出了门子。
婚宴热闹的声音几乎将颜黛的耳朵都堵起来,颜黛眼里是一片的正红色,她摇摇晃晃的随着轿子往前,再往前,一路上几乎要晕头转向了,直到轿子停下来的时候,颜黛头都快晕了。
被一双稳健的大手扶了出来,颜黛立即便察觉到这双手的主人是谁了。
“别着急,慢慢来!”李长宁笑着牵着她的手,只觉得自己手中的这双手柔若无骨,好握的很。
颜黛这还是头一次让一个男人牵着手,身子有些僵硬,人也不太自在起来,心中忍不住庆幸,还好是跟着李长宁慢慢的往前走,她才没有出丑,否则岂不是要在自己的婚宴上面丢人了么?
李东海早早的就到了益州城,这会儿正坐在正厅的椅子上头,身边的位置上是夫人的牌位。
李长宁牵着颜黛拜了父母,李东海一边儿将自己心中涌动着的情绪压下去,一边儿淡淡的嘱咐他们:“既然成亲了,往后就是大人了,要一心一意的过日子!”
话十分的朴实,既是嘱咐颜黛,也是嘱咐李长宁,尤其是对于李长宁这个儿子,李东海心中总感觉亏欠了李长宁,没有好好的保护好他的夫人,没有能给李长宁一个快活的少年时光。
李长宁眼睛也有些发红,他忙点头,“父亲教诲,儿子谨记。”
喧天的锣鼓声,红火热闹声,以及鼎沸的人声,似乎在这一刻都安静了下来,让李长宁跟颜黛心中一下子就有了一种往后真的在一起的感觉。
随着礼官的“礼成”两个重重的字落下,颜黛被牵着去到了新房。
在盖头刚刚被挑开时,一屋子的热闹声都安静了下来,喜娘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可她依旧是被颜黛这副花容月貌给惊得震在原地,许久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李长宁更是第一次见到装扮得这样美丽的颜黛,眼睛里头满是颜黛的模样,忍不住喃喃道:“真……真是漂亮极了,我今日才明白倾城倾国这个词儿的意思。”
这样浅显直白的话,叫颜黛听得脸上绯红,直抬眼看他。
“是呢是呢,”喜娘回过神来,啧啧称赞道:“这些年还是头一次见到夫人这样美貌的人呢,可真是让咱们大开眼界了!”
一边儿服侍着两人喝合卺酒,一边儿止不住的往颜黛的脸上瞧着。
颜黛有些不悦的皱了下眉,李长宁看见了,喝了合卺酒之后,便将一屋子凑上来看热闹的人都撵了出去。
“你在这里等我片刻,我到前头应付应付就回来,你若是觉得累了或者饿了,就先吃些东西,歇着,别管我,知道么?”
李长宁越发不想让颜黛拘束,自从生出来想要将人娶回来的念头,他就已经将颜黛当成了自己的夫人看待,向来只有他吃苦受罪的份儿,哪里肯让颜黛跟着一同遭罪。
第1115章 醉汉
颜黛点了点头,李长宁不舍得的又看了好几眼,这才折身出去。
李长宁刚到了宴客的花厅里,就被一群年轻后生围着灌酒,而周茂在一旁笑得打跌,一点儿也没有要解围的意思。
将桌子上的人都敬了一圈儿酒,李长宁忍不住将周茂拉了出来。
“周茂!”李长宁眉毛都要飞了起来,“你别在这儿管杀不管埋啊!你当初婚宴的时候,可是我大杀四方……”
“看你这个样子可真有趣,”周茂脸上的笑容落在李长宁的眼睛里透着一股子可恶,可周茂却一点儿不觉得,还觉得李长宁这么一副焦头烂额的样子挺好玩,压低声音对李长宁道,“还敢提当初我成亲的时候,你明明知道我酒量不好,偏还硬灌我酒,你是大杀四方了,可我也差点儿被你灌得倒在桌子底下,今儿是你的大喜日子,若是不回敬一番,岂不是对不住你的深情厚谊了?”
“你!”李长宁气的咬牙切齿,“我就知道你跟那疯婆娘成了亲之后,就黑了心肝儿,彻底的没了你兄弟我,看看,果然是这样!”
李长宁气呼呼的样子,让周茂反倒是有了几分不忿,“你再说一边,什么疯婆娘?你敢将你刚刚说的话再说一遍不?”
两人竟然在花厅外头斗起嘴来,还是府里的下人先发觉了不对劲,忙将两人拉开。
“我的大公子,今儿可是大好的日子,一院子的宾客等着您,您怎么在这儿跟周公子这么斗嘴呢?前头老爷都快招呼不过来了!”
管家语重心长的劝了几句,才劝住了李长宁,李长宁恨恨的瞪了周茂一眼,折身又回了宴客厅里。
周茂忽的想到什么,恼的直拍自己额头:“怎么见了他就只想着斗嘴,连正经事儿都忘了!真是该打!”
他忙跟上李长宁,想要将李长宁拉出去说几句话的,可李长宁哪儿有那个功夫,几十桌的宾客轮番的敬酒敬过去,周茂看的直皱眉,大家都是武将出身,宴请的客人也自然都是武将之流,武将别的地方都好说,就一条儿,那就是好喝酒,尤其是驻守在外的这些武将更是嗜酒如命的,若是真的一个个的挨着喝,估计这么一圈儿下来,李长宁一条命也要变成半条了。
周茂连忙跟上去,一边儿不动声色的挡着酒,一边儿扶着李长宁,刚凑近李长宁,李长宁就有些不耐烦的甩了下手,“你来干什么?还不回你那边儿吃席去!”
这是还生气呢!周茂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声,李长宁哪儿都好,就是喝了酒之后容易小心眼容易将先前的争执反复的拿出来念叨。
“你都喝的这么醉了,一会儿还要怎么洞房?今天的日子可是洞房花烛夜,你当心新娘子不让你上喜床!”周茂忍不住在他跟前提醒。
“我没醉!”李长宁最见不得有人在他喝酒的时候说他喝大了,所以他只听了头一句,就嚷嚷起来。
周茂心中无奈至极,都已经这样明摆着提醒他了,竟然还能这么混。
“没醉你也给我装醉!你今天是真想躺着被人抬回去?”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这么说了一句,才将李长宁一下子炸醒。
他的脚步立即虚浮了起来,踉踉跄跄的连自己走都快要走不了了,一边儿撑着靠在周茂身上,一边儿嘴里含糊不清的说着话:“那谁谁,别走!老子还能再喝十斤!看劳资怎么将你喝的趴下!”
俨然是一副醉汉模样,叫在场的人都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实在是对不住,对不住!”管家见缝插针的讨饶着说了一句,忙绕到另外一边儿去扶李长宁。
“我走的动!不要扶我!不需要!你!你放下杯子是什么意思?看不起我么?来来,满上满上,今儿看我不将你喝趴下了!”
周茂对李长宁这副张牙舞爪的一定要抓住一个人拼酒,这么装疯卖傻的行为彻底的无语了。
宾客自然不会对一个醉酒的人如何,脸上显出一副宽容大度的样子,“快送回去醒醒酒,也是怪我们这些粗人,下手不知道个轻重,这么的可如何是好啊!”
从来喝人家喜酒,都不会往死了灌新郎,毕竟人家还有洞房花烛夜要过呢,要真将人灌倒了,也不算什么能耐。
几人合力将李长宁扶出宴客厅,刚出了宴客厅,走到长廊上时,李长宁精神抖擞的活了过来,忙笑着对周茂道谢。
“还是你鬼主意多!谢啦!”
说着便想大摇大摆的往喜房走,被周茂一把拦住。
“你等会儿,我还有事儿要跟你说,你别急着走啊!”将人拉到了一边儿的亭子里头,这会儿正是夏天,郁郁葱葱的树木将亭子遮掩的实实在在的,一般人是看不见这个亭子的,周茂这才说,“你可还记得你之前上的折子?”
“记得啊!怎么了?”李长宁一脸的懵然,他的折子有问题么?
“啧,你还问怎么了?人来了!”周茂急的恨不得想将他脑子敲开看看里头都装了些什么,能这么混,连这种问题都问得出来。
李长宁喝多酒之后,脑子就有些不太够用,虽然别人从他嘴里套不出什么话来,但也别想他能有平时的一半儿聪明,虽说平时脑子也未必就够用,但这会儿是绝对不够用的。
他挠了挠脸,有些不明白的看着周茂:“什么人来了?你说的清楚一些不行么?含含糊糊的,这儿有什么话不好说的?你说不说啊?不说我可回房了,今儿是我跟我媳妇儿的大好日子,可不能耽搁了!”
“你怎么这般蠢?”周茂快被逼疯了,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凝视住他,“燕云卫,燕云卫都指挥使冯明,再过几日就到益州城了,你大可以像现在这样浑浑噩噩的,想必他一定会喜欢你这样!”
李长宁猛的睁大了眼睛:“啥?燕云卫?”懵了许久,他一拍大腿,“我说呢,怎么一直没有个信儿,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原来如此,哈哈哈,行了周茂,你也不用发愁了,等冯明来了,咱们就好过了!”
第1116章 体贴
周茂气的简直想给他一棍,“谁跟你咱们?是你好过了,不是我!”
“你怎么不好过了?”李长宁看着明显动气了的周茂,有些懵,疑惑不解的问道:“扳倒了宁国公以后,不就没有人压在你阿爹的头上了么,往后他不就好出头了?这一切不都得靠……等等,你是说你阿爹?他他他,不会是……”
一贯斯文俊雅的周茂,难得的白了他一眼,“当初宁国公一来川贵,就曾对我阿爹三番五次的打压,这事儿别说你不知道!”
李长宁哑然,知道归知道,但他那会儿还跟着阿爹在云南呢,天高皇帝远的,哪儿能知道的那么详细?还不是有一句听一句。
“那这会儿你打算怎么办?”总不能因为这么一件事儿,就不让冯明调查了吧?那得多说不过去呐!
周茂与李长宁相交已久,一看他脸上神情便大约能猜到他脑子里盘算着什么,忍无可忍的道:“还能怎么办?想办法将我爹摘出去啊!难不成我还能拦住冯明?”
“喔喔喔,”李长宁点头,“确实拦不住,那就摘出去,咱们把你爹摘出去这样行了吧?”
“李长宁!你能再不上心点儿么?”周茂一巴掌拍到了李长宁的肩膀上,“这事儿是我一个人能办到的?若我能行我还来找你干什么?明儿一早,你跟你媳妇儿认过亲之后,就到府衙里来,这事儿好好的跟你合计合计!”
“等会儿等会儿!你这忙忙慌慌的,连一天时间都不让我跟我媳妇儿待着啊?”李长宁不乐意了,他才娶到手,还没捂热乎的媳妇儿,就这么的要被周茂的这点破事儿给截了胡,他往后在媳妇儿面前得多抬不起头来!
周茂面对这么个打是没法儿打,骂又听不懂的夯货,连生气的力气都没了。
“耽误不了你几个时辰,你即便是想跟你媳妇儿怎么着都行!”
“诶?这话怎么说的,你这是去哪儿啊?连酒席都不吃了这是?这可是我成亲呐,周茂,你……”李长宁还要跟周茂理论理论,周茂却转身便走。
“有完没完呐?我不走难道还留下来看你洞房不成?李长宁,你能长点心么?”周茂一步顿住,回头挑眉意味未明的看着他。
“甭了,你还是赶紧走吧!不送了啊!快走快走!”
两人打了几句嘴仗,周茂急着先回去盘算了,李长宁的酒劲儿也散了大半,前头有李东海帮着照应,他自个儿是说什么也不愿意再去前头忙活了,折身便回了新房。
颜黛这会儿已经将一身儿的累赘都卸了个干净,一过端午之后,天上就像是多了个太阳似得,烤的人快要焦了,喜服又是一层一层的,一共十二层,没在半路上被捂熟了都已经是万幸了。
她穿着一身儿轻快的家常衣裳,坐在小杌子上喝银耳雪梨汤,雪梨是从北地送来的,一口咬下去,沁着冰糖的味道甜滋滋的糯软好吃。
“咱们府里头原是在云南那边儿的老宅,因咱们爷在益州城当值,老爷不放心,便让奴婢们跟着过来管事,其实咱们在府里头也不常见爷,爷大多是跟卫所里头的糙汉子们一道吃住都在卫所的,”府里的管事娘子小心翼翼的服侍着这个比神仙妃子还要漂亮几分的人物,一点儿不敢落下的细数着府里的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儿,“别看咱们爷生得这么一副相貌,实际上他待人接物都有几分憨实,夫人您细细的处一处就知道了。”
颜黛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一边儿支着下颔,抬眼打量着新房的陈设,一边儿听着,眼睛所瞧所见的一切都是新的,她陪嫁的一些家具摆件儿有些已经放到了新房当中,视线从多宝阁的架子上一路往过看,看到门口,才发现李长宁已经回来了,一脚刚踏进来便对着颜黛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管事娘子服侍在跟前,一瞧李长宁这么个蠢相,心中一叹,到底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爷,您回来了!奴婢带后头给您准备热水。”管事娘子还没走到跟前,就闻到了李长宁一身儿的酒味儿。
“不用忙,你下去吧!”李长宁一点儿也没觉得,笑着扬手一挥,便要打发了人走。
“爷,这天儿热,您一身儿的汗,不擦洗擦洗不觉得难受么?”管事娘子很体贴的小声提醒着,让李长宁原本想几步窜到颜黛身边的脚步,生生的顿在了那里。
即便是离着远了些,也能闻到颜黛身上刚沐浴过后,用过香膏之后散发的香气浅浅淡淡的,让人闻了就觉得温馨,这才是有了媳妇儿该有的日子嘛!
李长宁憨笑道:“是,我险些都忘了,快去准备热汤!”
颜黛莞尔,她可知道那一身儿喜服是有多重的,忙起身去打算服侍他换衣裳。
“别,你坐着别动!我一身的臭汗,别熏着你了!”李长宁吓得连连后退了好几步,一边儿摆手推拒着,一边儿摇着头,“你这身上不止是汗臭,还一身的酒气,你这样香香软软的小娘子,被熏着了还得请大夫,多不合适!”
毕竟是新婚,颜黛虽然是恪守本分,但见李长宁这么拒绝,也没坚持,笑着道:“那等会儿你出来,我服侍你穿衣。”
李长宁自从成年之后,就没让女人近过身,这会儿听见这么软糯的话,心中简直是酥麻了一片。
“诶!”刚应了颜黛一声,随后才反应过来,又忙道,“我一个大男人家,让一个女人服侍穿衣,成什么样子?倒是你娇娇弱弱的,别伤了自个儿。”
颜黛不明白,不过是换个衣裳怎么就能弄伤她呢?她虽然病的久了,但这两年身子明显比先前好多了,哪里就这样的脆弱不堪了呢。
李长宁笑着坐到颜黛对面的桌上,一边等着下人准备好的热水,一边跟颜黛说话。
“今儿天气有些热,我先前不怎么在这儿住,也不知道家里有没有备下冰,等会儿不行让人去街上买些来用吧。”
第1117章 管家
“家里备着的,”颜黛刚才听管事娘子禀告,知道府里特意为他们新婚,准备了一些冰,“爷觉着热的话,一会儿吩咐人下去,将冰盆端一盆来给爷用吧。”
“嗨,再热些我也受得住,我是说你,你这样娇弱的身子板儿,定是受不住这边儿的气候的,到不如在云南了,那边儿好歹是比这边儿舒坦的多。”李长宁说起云南老家来,头头是道的,他从小就在云南出生,对云南有着无比的了解。
颜黛笑着摇头:“爷将我当成泥捏的纸糊的人了么?在家里嫂子虽也置办了冰盆,但却也只有宴客的时候才会拿出来放上几盆,平日里我们都是不用的,一个是怕我受了寒气,再一个是到了暑天,嫂子就让我跟祖母搬到橘园里住,屋子前后都种着橘子树,并没有感觉多热,而且还有个好的地方就是到了秋天就能摘橘子吃,还能用做些橘子做的点心。”
“橘子做点心吃?”李长宁奇道,“好吃么?我还是头一次听说拿橘子做点心吃呢。”
颜黛笑着点头:“将橘子做成馅料,包在点心里头当馅儿,一口下去又酸又甜十分开胃可口,就是不经放,现做现吃味道最好,”她略一抬头就看见李长宁期待的眼神,不知不觉的便说道,“等橘子熟了之后,我做给你吃,你就知道了。”
李长宁笑得牙不见牙眼不见眼的,管事娘子将热水准备好了,出来禀告,他应了一声,说了句让颜黛稍等他一下的话,转身便去了净房。
几个服侍的丫鬟忙跟着上去,虽说李长宁寻常并没有丫鬟近身服侍的习惯,但这会儿成亲之后,屋子里头就不方便再有小厮服侍了。
“你们跟进来干什么?”李长宁一脸的惊讶,一边挥手一边不耐烦的撵着人,“都出去服侍夫人,我这儿不用你们服侍!”
丫鬟们这才松了一口气,有些机灵的一下就明白了这个姑爷的性情,当下那些小九九也就散了个干净。
等李长宁沐浴好了再从净房走出来之后,已经换上了一身儿月白的衫子,一头长发湿漉漉的垂在脑后,也没让几个丫鬟帮着绞头发,反而是快步进了内室。
“夫人,你来帮我绞绞头发吧,天气热的让人都不想动弹。”李长宁脸上没有半点儿的不好意思,他凑上来使唤颜黛的时候,眼里闪烁着灼热的光。
原本还有些拘束的颜黛,这会儿手上有事儿,专注之余,也逐渐的放松下来,“爷的头发生得真好看,又黑又亮,不像我的,看上去有些发淡。”
颜黛从娘胎里就不足,是因为当初怀着颜黛的时候,正赶上宸妃的事儿,作为孕妇若是没办法宽心养胎,对胎儿是大大不利的,尤其是到最后,颜家被贬到了宁州时,颜黛父亲又亡故了,颜黛母亲心一死,颜黛便早产了,刚生下来的时候,颜黛还不足四斤重,看着比一只小猫都大不了多少,颜夫人不知道费了多少功夫才将她养成现在这样。
这些都是李长宁从李东海那里得知的关于颜黛的身世,他知道以后,对颜黛更加怜惜,这会儿听颜黛这么说,侧头将颜黛垂在胸前的一缕头发轻轻捏起来,对着阳光看了看,与他的一比较,确实是淡了许多。
“你这头发颜色好看,又软又亮,比我的好看多了,你不晓得,我可是恨死我这头发了,粗硬的不行,每次睡起来,梳头就要梳半天,以前没个官职还好说,就那么随便一扎,反正也没多少人注意,可这会儿不行啊,得注意自个儿的仪容仪表,不然下头的人一瞧见,哟嘿,自个儿长官都邋遢成那样,哪儿还有点威仪?”
李长宁说的振振有词的,引得颜黛笑了起来。
颜黛一笑,衬得她那张不可方物的脸越发的妩媚动人,直让李长宁看得呆了去,他觉得他不是个沉迷美色的人,尤其是这张脸,还与安亲王爷那样相似,他分明是看惯了的,可对上安亲王爷的时候,他心里除了敬畏还是敬畏,可看见颜黛,他就觉得他一颗铁打的心都要化作春水一般了。
“头发绞干了,”颜黛垂下眼睛看着他一头黑亮的长发,一点儿也没注意到李长宁看着自己痴迷的眼神,跟他伸出的想要触碰她脸颊的手,就那么收了巾子往后退了一步,“爷饿不饿?我让下人准备了些粥,可要吃些么?”
李长宁掩住失落的神情,点头:“也好,你陪我一起用一些吧。”
坐到桌前,颜黛帮他盛粥,他伸出手来却没有接碗,反而是在她鬓角边顿了顿,吓得颜黛忙往过一躲。
“挽头发的发钗要掉下来了,”他手快,伸手便将发钗推了推,“吓着你了?是我的不对,我跟你道歉。”
颜黛赧然的摇头,“原本梳的就是慵妆髻,钗比寻常发髻会松一些,”后知后觉的想到他一个男人家听不懂这些,又道,“不过这样也好,爷高兴就行。”
一边儿吃着粥,一边儿看着颜黛的发髻,李长宁笑道:“好看,你梳这个头好看,梳头的是哪个丫鬟,替我赏她个封红。”
颜黛垂眼笑了起来,伸手帮他布菜。
“不用,这些都是她们的本分,爷喜欢就好。”
李长宁点头:“家务事儿我是一概不知的,往后宅子里头的事儿你看着管就行,有什么大事儿了再跟我商议,咱们家人少,若是你嫌累的话,从老家带过来的那个王娘子,你也见过的,她管家是一把好手,你让她管着就行了。”
“嗯,爷放心吧,我在家跟嫂子学过管家的,”颜黛轻声细语,本是讲究食不言寝不语的,可既然已经嫁给了李长宁,就一切都要按照他的习惯来扭过来,“嫂子说过,小家有小家的难管之处……”
“难办的事儿就告诉我,我替你办了就是了,别让自个儿累着!”
李长宁自然而然的接过话来,完全不去想颜黛这话里原先的意思是什么。
第1118章 不懂
颜黛忍不住又笑了,她其实是想说,往后如果她管不好,还请他多担待,可没料到他出口就是这么一句话,让她都不好再往下说了。
吃完了饭,李长宁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这一天,简直是累死人了,还好一辈子就这么一回,忍忍也就过去了。”
颜黛那颗放松下来的心,又忍不住提了起来,看着他凑过来,颜黛忍住才没有让自己后退一步。
“你,想不想逛逛咱们的宅子?”像是能体会到她的心情似得,李长宁握住她的手,没敢再妄动,生怕惹得她不喜。
几乎是话音才落下,颜黛便点了头。
“这会儿天还没全黑,正是逛宅子的好时候,等会儿天黑了再逛可就看不清什么了,你也知道这几日没赶上月中时候,月亮一点儿也不亮堂……”李长宁一边儿絮叨,一边儿取了个披风来,细细的给颜黛披好了,自个儿却就这么一身儿白绸衫子,一边儿握着她的手,一边儿搂着她的腰肢,“等会儿让你看看我新让人挖的水池子,引了好多锦鲤进来,你没事儿干的时候,可以喂喂鱼。”
颜黛跟着李长宁往出走,奇异的是李长宁明明个子比她高出了一个头都多,可在面对李长宁的时候,她竟然没感觉到多少压迫感,只觉得一片温暖之意在心口。
从起居室一路往出走,到了院子里头,她进来的时候,头上蒙着盖头,一点儿也没瞧见院子里的光景,只是从余光当中看见有许多的花,这会儿才真切的看见了一院子的奇花异草,忍不住咋舌。
“好看么?我特意让人从云南送过来,养在这儿的,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你瞧这一株,以前是养在老宅子里的,以前母亲最喜欢的就是这个抓破美人脸了,说就跟美人脸上的一丝血迹一样,漂亮的让人惊心动魄,虽然我不明白好端端的美人为什么要被毁了容还要说好看,但既然母亲喜欢的东西,想必你也应当不会讨厌……”
李长宁的生母早亡,他对待生母的这些东西都十分珍视,看在颜黛的眼里,便有了一些同病相怜,她点头:“只是个比喻而已,爷不必这样计较,其实这花儿娇气的很,放在这儿养着,难免照顾不好便要养死它,不如放到暖房里头去,也好方便照顾。”
“这些事儿你做主就行了,”李长宁不在意的摆了摆手,“养死了就养死了,我再从云南让人捎一株过来就是了。”
抬步走到新挖好的池子旁,池里的水不算清,有些发浑,但还是能看见底下游来游去的鱼。
“跟家里养的鱼一样,”颜黛低头瞧着那些鱼,笑着从李长宁手里拿了些鱼食投进去,“连习性都一样,都是些贪吃的鱼儿!”
伸手将颜黛鬓角的头发挽到耳后,李长宁凝视着颜黛的笑颜,觉得心中的满足感放大再放大。
“你觉得喜欢便好,改明儿了,我让人在这池子里养一些莲花,往后看着就不那么单调了。”
走走停停,从院子的这一头直逛到了另外一头,颜黛实在是走不动了,李长宁二话不说便将人一把抱起放到自己肩头上。
“你别动,抱住我的脖子,这样能让你好受点儿,往前头看看,能不能看见什么?”
颜黛从来没被人举得这么高过,原本还要挣扎,听见他的话抬眼望出去,看见远处的已经有些看不见的太阳,此刻正在她的眼皮子底下,一点点的往山后头沉下去,艳光四射,将山峰都蒙上了一层霞光一样,漂亮的让人无法形容跟描述,只觉得夕阳无限好。
“真是漂亮……”忍不住喃喃自语,颜黛忽然有些想要落泪,就像是终于有了这么一个人,在自己的身边,可以不用去想那么多的事情,可以安安心心的倚靠着,不用担心太多。
“看到了?”李长宁嘿嘿一笑,轻轻的抚摸上她的腿,“也是我无意爬到房顶上看见的,咱们家正好是对着太阳下山的方向,那边儿的山峰叫青霞峰,早年还听说出过仙人,但这会儿有没有神仙却是不知道的,不过每天都能瞧见这样的景色,你若是喜欢,我每天都陪你看夕阳看日出,额……日出就算了,实在太早了,你这身子骨弱,还是不要起那么早了。”
被人珍视,被自己心上人这样珍视,颜黛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一直到太阳完全消失不见,天色阴暗了下来,天上的星星开始一闪一闪的放着光亮,颜黛才被李长宁从肩膀上放下来。
“走的也累了,咱们早些安置吧,今天都累了。”
颜黛细声细气的话,让李长宁原本就有些痒意的心,越发的痒了起来,但也不敢造次,忙点头将人护着回了房。
“可能会有点儿不舒服,”李长宁在两人衣衫尽褪之后,皱着眉头对颜黛这么说,“不过我尽量放轻一些,你若是觉得难受,就直管跟我说,我,我慢一些就是了。”
这么说的好像有几分经验似得,让颜黛心里头又是酸涩又是有几分莫名的放松。
结果还是疼的她受不住直冒冷汗,“轻点儿,再轻一点儿!”
“这么轻了还疼?”李长宁觉得不太对劲,一边儿往出撤,一边儿嘀咕,“周茂是这么跟我说的,难不成他阴我?”
这几句话听到颜黛的耳朵里,不由得失笑起来。
“你,你不知道么?”她羞涩一褪,反倒是问起了李长宁。
“我怎么会知道这些?我可是头一次成亲!”李长宁英俊的脸上懵然的样子,让颜黛心中一抖,重重的叹了一声。
“我有些压箱底的东西,”颜黛艰难的才吐出这样一句话来,“就在箱笼里头,爷不然,还是看看吧。”
李长宁这会儿也顾不上害臊与否了,忙起身光着脚便去她说的箱笼里翻腾起来,直到找到她说的书,看见了里头妖精打架的图,脸上一下子着了似得。
第1119章 交代
这一夜折腾,颜黛最后睡着的时候,已经快要到三更了,原本两人就是早早的歇下的,没想到折腾了一晚上。
李长宁先醒过来的,他原本睡得就不深,一有风吹草动便醒了,但奇异的是,昨天抱着颜黛这么个软软香香的小娘子,竟然没有半夜醒来,一觉睡的十分香甜,再睁眼看见颜黛躺在自己怀里的时候,他眼睛里头的柔情就像是要溢出来一般。
“你什么时候醒的?”颜黛睁开眼睛就看见李长宁用那样一副深情的模样看着自己,脸上一热,瞬间就想起来他昨天做的那些事情。
低头吻了吻颜黛的唇,李长宁浮起的笑容里有些傻气,“也没比你早多少,你睡得可好?身上……可还疼?”
后头那句话,他问出来也有几分不好意思,但转念一想,这是自个儿媳妇,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便又觉得好意思了。
颜黛摇头,后又怕他误会,忙道:“我没事的,爷不用担心我。”
“喔……”听她说没事,李长宁又觉得自己生龙活虎了,搂着她就吻了好几下,“我第一次,不知道轻重,嗯……这一次我轻一些,好不好?”
颜黛睁大了眼睛,“我们不是还要认亲?”
“嗯,是要认亲的,但还早,你且放心不会误了时辰,”李长宁说的一本正经,但手上的动作不停,他觉得自己活了二十多年,还是头一回知道这世上有这样让人愉悦至极的事儿,唇落到她锁骨上的时候,听见她叮咛一声,他笑道,“夫人这样,真让人把持不住。”
颜黛的脸彻底红了,她直想往杯子里钻,可李长宁哪里肯放过她,将她搂在自己身前,一把便抱了起来,让她在自己身上。
“你快放下我!”颜黛急的快哭了出来。
“别急,”李长宁亲了亲她,“你昨天不是喊疼么,咱们试试这样还疼不疼,试一试好么?”
轻声诱哄着她,手上力气却往她身上使着,一下一下的将她按坐到自己那里,原本休养了一夜的身子重新被开垦,颜黛觉得之前的那些没打理干净的东西又派上了用场,说不出的感觉席卷了全身,让她忍不住叫了一声。
李长宁察觉到她的变化,忙搂住她,“现在这样好了吧?嗯?”
还偏偏要问出来,颜黛不想理他,张嘴便咬在他的肩上。
一场欢好散去,已经是许久之后的事情了,下人们都来问了两三次,让颜黛都不知道该回什么话好了。
李长宁携着颜黛起身,去往花厅给李东海磕头敬茶时,李东海已经将手头上的公务料理过了好几件,看见李长宁跟颜黛,连个眉头也没皱,笑着让人给颜黛拿了厚厚的蒲团垫子来,而李长宁膝下却是一块硬地,这样的待遇让李长宁自个儿都觉得有些亏。
“瞪什么瞪?你一个大老爷们,要什么蒲团?不觉得娘们唧唧的?”李东海一个眼神扫过来,李长宁便住了嘴。
他自然是不可能去拿自己跟媳妇儿相比较的,媳妇儿是水做的,她这样的娇娇弱弱的,自然需要加倍的呵护,而自己经得起摔打,哪怕是满地的铁钉他都跪得下去。
“你们两人往后就成亲了,这个混小子往后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的,你就打发个人告诉我,看我过来不将他修理的……”
“阿爹!您就不能说点儿好的?”李东海对李长宁这个儿子向来不假辞色,这番话让李长宁半句都听不下去,直接打断了他,“您是我亲爹么?哪儿有亲爹让自个儿儿媳妇做眼线的啊?”
“你小子懂什么?”李东海将李长宁修理了一顿,等到没人的时候,才掰扯给他听,“儿媳妇家里就一个老祖母,你难道要她去跟祖母诉苦么?还是让她跟安亲王或者安亲王妃诉苦?自家的事儿自然是要自家解决的,你要是往后待她不好了,她无论告诉了谁,都对你不好,你这榆木脑袋!”
李长宁压根儿就不记得颜黛的身份,这会儿听了李东海的话才明白过来,忍不住斜眼看自个儿父亲:“阿爹,真不是我说您,您这心眼儿都不知道长到哪儿去了!我若是对媳妇儿不好,即便是告诉您了,又顶什么用?”
“你看我不打你个混小子!”李东海一听李长宁这话,就憋不住,当即抬起脚来就要踹李长宁。
李长宁一下躲过,“阿爹,您就不能听我说完么!您总这么风风火火的做什么?我是说假如又不是说我真的就,我好不容易才娶回来的媳妇儿,我要是待她不好了,她往后不要了我可怎么办?您总是听风就是雨的!”
“还敢这么说你爹!大逆不道!”李东海踹了好几脚没踹着李长宁,有些气急败坏的瞪了儿子一眼,不得不承认,他这个爹老了。
“阿爹,我还有事儿跟您商量呢!您别总是动不动就打我,我都已经成亲了,让媳妇儿知道了,指定还不知要怎么想您这个阿爹呢!您就不能带头起点儿好么?”李长宁啰啰嗦嗦的叨叨了李东海几句,忙整理了神色,“周茂跟我说冯明就要到了,周瑞生的那点儿烂事儿,咱们是不是得伸手遮掩遮掩啊?”
李东海拧眉:“周瑞生的事儿,之前我与周瑞生并没有深交,他未必肯将他的身家性命都托付给我,你在这件事儿上也不要使太大的力气,你知道周家父子两个不对盘已久了,他们斗法,你掺和进去,不是被两个人都记恨,就是被一方记恨,总归都不是什么好事儿!”
“可是阿爹,周茂在川南的时候帮衬了我那么多,我总不能看着不管吧?”道理李长宁如何不懂,但周茂托付到自己手里头了,他真的丢开不管的话,岂不是太不仗义了?
李东海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道:“这样吧,我去一趟川南跟周瑞生谈一谈,若是能行的话,我将这事儿抹了,王爷那儿,我自会交代。”
第1120章 安置
李东海这边儿还没跟周瑞生谈拢,冯明便到了益州城,李长宁跟陆述、吴子川一同替冯明接风洗尘,冯明作为远道而来的算是御史一类的官吏,深知他自己身上担着什么责任,并没有大肆张扬。
“承蒙各位抬爱,先在此谢过!但想必大家也都清楚本官这次来,所为何事,酒就免了,其他的咱们改日再说,先办差事吧!”
冯明在朝中向来有着“笑面冷手”的绰号,没人敢将冯明说的这些话当成是场面话,对于他刚来就要办差事的行径,也都纷纷表示赞同。
李长宁不做这个出头鸟,虽说弹劾的折子是他递上去的,但也是联名了几个大人一道递上去的,冯明第一个找的人也不会是他,所以他跟着给冯明接风洗尘之后,便转身打算回家。
“你等会儿!”周茂一直在益州城逗留,并没有跟着李东海一道回川南,这会儿在门口见着李长宁,忙向他招手,“你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不是人刚来么?”
李长宁有些困顿的打了一个哈欠,“是刚来,但没我什么事儿,我就先回了。”
“你这是晚上去挖什么宝贝了?困成这样?”周茂睨他,颇有些鄙夷,“不在里头好好的听着,你回去能干什么?”
“嘿!我说你!”李长宁被他鄙夷的连着问了三句话,不耐烦的挑起眉,“我可是刚成亲,连回门儿还没回呢,你说我回去干什么?当然是陪着媳妇儿啊!你拦着我做什么?你不陪你媳妇儿,还不许我陪我媳妇儿,这是什么道理?”
自从定亲,李长宁但凡是闲下来不说政事的时候,三句话里头总有两句是离不了媳妇儿的,生像是怕别人不知道他有了心上人似得。
“李长宁,你折子也递上去了,就这么大摇大摆的回去,撒手不管,当真好么?”周茂气得脑仁儿都疼了起来,只好拿话哄着他,“若是被皇上问罪,你跟我在川南吃的那些苦可就白吃了!”
“那不能够!”李长宁逗够了周茂,见他一脸忧心,笑着安抚了一句,“冯明是什么人?你不知道也听说过,只要他经手的人,定然会被查个底儿朝天,这一条你且放心就是了。”
周茂正是因为这一点才不能够完全的放心,若是宁国公被皇上厌弃,连带着与宁国公有往来的父亲,岂不是也要受到牵连?
“你先回去仔细听听,若当真没什么,再回去找你媳妇儿也不迟!”
周茂若不是自己没有官身,没办法凑上前去,只怕他自个儿就先凑了进去,听个究竟了。
“急也不管用,得慢慢儿的来,”李长宁看着一脸急色的周茂,一边儿叹息一边儿摇头道,“纵然冯明有三头六臂,也得一点点的熟悉起来,他现在正是摸不着头脑的时候,你说我这么窜到跟前去,不是让他一下子就发现端倪了么?还是晾上几天,等这段儿过去了,他熟悉的差不多了,咱们再商议。”
周茂见他无论怎么说,李长宁都是这副不动如山的模样,忍不住甩手走了。
“诶!这人呐!”李长宁看着周茂那副急匆匆的背影,很有些感叹,到底是遇见自己的事情,沉不住气的多。
……
婵衣正准备三日回门的封红,外头的小丫鬟急匆匆的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的喘着,禀告道:“王妃,王妃!云浮城来人了!”
她有些惊讶,“现在?这会儿来了人?是谁?请进来!”
“不,不是那个人……”小丫鬟一边儿喘气,一边儿吃力的回道,“是王爷,王爷派魏爷来接,接王妃回云浮城的!”
婵衣眼睛瞬间瞪圆,连手上的封红都险些掉到地上。
“这么快?我还以为……将屏风架起来,让人进来回话吧,王爷想必还有事情吩咐。”
到底是多年夫妻了,楚少渊还真有话要带给婵衣,来的人是魏青,虽然关于沉默这方面而言,魏青比沈朔风也好不到哪儿去,但多少是比沈朔风有那么一些人气儿。
“王爷吩咐属下,说王妃不用急着赶路,虽说王爷心中十分想念王妃,但一切都要以王妃的身体为主,王爷如今已经搬回了毓秀园中居住,王妃路上脚程慢一些不要紧的。”
婵衣有些莫名其妙,“其他话还有么?”
魏青摇了摇头。
“就这么两句话,你翻来覆去的嘱咐我?”婵衣有些啼笑皆非,即便是她想快也快不了吧。
“哦,还有,”魏青这才想起来什么似得,“王爷说颜夫人是留是走,但凭她的意愿,王妃也不必强留,关于表小姐这边儿,王爷自有安排。”
婵衣点头,这点她倒是省得的,颜夫人到底会不会舍得留下颜黛一个人在这里,跟着他们回云浮城还是未知数,她这一回回云浮城,估计比来的时候还要辛苦。
想了想,婵衣道:“王爷这么安排就这么办吧,你一路辛苦了,先好好歇一天,等明儿了咱们再商议什么时候启程。”
魏青应诺一声,转身要走,婵衣又叫住了他,“还有一件事儿忘了跟你说,诶!你别紧张,不是什么大事儿,不过与你来说应当是件大事儿,你跟锦屏的婚事,本计划着在这个月办的,现在看来是不能够了,还是等着回了云浮城再办吧,就是委屈你多等些日子了。”
其实魏青一路赶来,心里虽然惦记着这些事儿,但这会儿禀告婵衣的时候并没有想到这儿,听见婵衣这么一说反而不好意思起来,支支吾吾的也没说出个什么,折身退下了。
“王妃,”锦屏先前是在内室里头给婵衣整理衣物,这会儿听见婵衣的话,走出来,轻声道,“奴婢倒是不要紧,您别忘了锦瑟的婚事就成。”
婵衣笑看她一眼,“你不要紧有人当紧就成了,锦瑟的婚事就这几天,等办完了再启程走不迟,行了,你也甭这么担心,我总会将你们都安置妥当了才好放心。”
第1121章 请客
颜黛回门的日子眨眼就到了,婵衣这边儿收拾东西还没都弄好,李长宁携着颜黛便到了府门口,婵衣连忙让人去迎,她站在二门上笑吟吟的看着颜黛走进来,颜夫人也在身侧等候着,看着一对儿璧人,光鲜耀眼的慢慢儿的走进来,能将满院子的阳光都比下去一般。
颜夫人脸上笑容藏不住,在看见颜黛第一眼时,她就知道颜黛这桩婚事算是挑对了人,若不是欢喜的话,她那张小脸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耀眼。
“祖母,嫂子,”颜黛一边儿屈膝给两人行礼,一边儿笑得明艳动人,“是不是我来得早了?原本夫君说迟一些回来,省的大清早就扰的您不得安生,可我想您想的紧,便早些动身了。”
“嗯,是有些早!”颜夫人佯装不悦的虎着脸看她一眼,“一大早的你不说好好儿睡觉,我都还没收拾好,你就来了,让姑爷也跟着受累,往后不兴这样了!”
颜黛低下头,有些沮丧的应了一声。
“我跟着受什么累啊,”李长宁舍不得颜黛受委屈,忙护着她道,“我每天不到卯时就起来习武了,每日都是如此,这几日也是因为成了亲,跟着阿黛才得了几天的清闲,祖母这么说可是没说对呢,且阿黛这几日想您想的,我看了都心疼……”
“瞧瞧这个孩子,竟当真了!”颜夫人噗的一声笑了起来,指着李长宁跟婵衣笑道,“哪里找到的这么个老实巴交的孩子?”
婵衣笑的打跌,“这么实心实意的疼黛儿,打着灯笼也不好找,祖母还要逗弄黛儿让姑爷着急,哪儿有您这么当长辈的!”
“喔,这么说是我做的不对,”颜夫人笑着搂了搂颜黛,“祖母的心头肉如今也有人疼了,祖母高兴还高兴不过来呢,怎么就会为了这个跟你生气,你也真是个孩子脾气!”
颜黛略略抬眼,看了眼颜夫人脸上的笑容,心中有些沮丧,她倒不是为了这件事儿生气,而是为了另外一件,只是这会儿嫂子在,她不好说。
簇拥着颜黛进了花厅,简单的认过亲给了封红之后,李长宁索性就大大方方的坐在花厅里头,跟她们闲聊了起来。
说到了最近冯明来益州城的事儿,李长宁也没有隐瞒颜黛跟婵衣。
“冯明是快马加鞭来的,宁国公现在手里什么权都给下了,每天窝在府里头,看着是被幽禁起来了,但实际上他还是有一线生机的,这会儿就要看冯明手下会不会留情了,若是冯明跟宁国公有交情,怕是这件事儿还有的磨。”
婵衣对于冯明这个还是有些了解的,冯明,字胥昭,云浮城人士,他向来是文帝的左膀右臂,前一世的时候,冯明手底下的副都指挥使犯了事儿,牵连到了他这个都指挥使,导致他在文帝那里失了信任,文帝最后将他官职撸了,给了大哥,若是自己没有记错的话,前一世冯明的儿子冯衍并没有跟张珮卿定亲,而是娶了……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去看颜黛,她竟将这事儿给忘了,上一世颜黛是嫁给了冯衍的,倒是没有听说两个人闹过什么不愉快的,等等,其实也不算是忘了,主要是冯衍这一世有了婚约在身,她总不好为了颜黛的婚事,去拆散别人的婚事。
“那冯明这一次是自个儿一个人来的?”婵衣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个事儿,只好从旁问了一句。
“哦,那倒不是,跟着一同来的还有他儿子冯衍,听说冯衍这会儿也在燕云卫当差,这一次冯明便将他带上跟着历练历练。”
婵衣觉得这一世许多的事情都变化的太快了,前一世冯衍跟张珮卿根本就是没有交集的两个人,而这一世却紧紧的绑到了一起。
“我记得冯衍,是跟清乐县主张珮卿定了亲的,也不知道这会儿成亲了没有。”婵衣端起茶盏,状似不经意的问着。
李长宁偏头想了想:“这事儿倒是没听说,不过看他那个样子,到不像是成了亲的人。”
“怎么说?”婵衣觉得成亲跟不成亲,外表上面看不出来吧?
“嗨,就是周茂请他去吃酒也好,去听曲儿也好,他都是大大方方的就跟着去了,一点儿也不避讳这些,我不乐意跟他们厮混到一块儿去,每每这个时候我就提前回来了,我跟他们说我家教严,向来不在外头吃饭的。”
李长宁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逗得颜夫人都发笑。
婵衣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似乎楚少渊也从来没有因为这些而晚归过,虽说她也不清楚楚少渊有没有去过那些地方,但楚少渊回来之后,身上最多是有些酒气,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香味儿是一概没有的,基本上是出去什么样,回来还是什么样子。
“周茂他不是也成亲了,怎么还会?”颜黛觉得周茂这样,有些对不住秦夙。
李长宁鄙夷道:“谁知道他怎么想的啊,便是请人办事儿也用不着一定要去那种地方,便是家中金山银海的,也不用这么糟践呐!”
婵衣一下便明白过来,“周瑞生跟宁国公有来往?而且交情还不浅,否则周茂不会这样着急,只不过冯衍这个人,应当不吃这一套的吧,距今为止,周茂请冯衍去了多少次?你可数过?”
“这个,大约是有个一两次吧,也没有许多,他们才来了不到两天呢,哪儿就能多请了?况且这边儿的好多公子哥儿们都等着请客呢,即便是周茂脸盘子再大,也敌不过这么些人虎视眈眈的盯着他。”
婵衣松了一口气,对他道:“你去告诉周茂,让他不要再请客了,这个冯衍软硬不吃的,往后请吃的这些酒,怕是都要成了催命符,一两次的话,还尚在可以掌控的范围内。”
李长宁听见婵衣这么说,吓了一跳。
“这……这不会吧?他看上去挺斯文的,怎么是这么个性子呢?亏得周茂还里里外外的忙活!”
第1122章 不走
婵衣笑了,有些人并不是单纯看相貌就能看出来端倪的,就好比冯衍,若是寻常人看来,他定然不会是那个手段狠戾的人,但偏偏冯衍就是承袭了冯明这个父亲的手腕,冯明在朝中的时候那个绰号可不是白叫的。
“总归你让他小心就是,而且有些话虽然我不好说,但周瑞生却是能说的,他在川贵想要自保,不能半点儿关系都不挨着,跟宁国公既然已经有了这一层,使劲扒下来估计是不能够的了,那就干脆让这个污点一直跟着就是,有时候皇上用人,还真不好用那些身上清清白白,一眼过去便能看到底的人。”
婵衣说话点到为止,更多的深意,颜黛明白,李长宁也听懂了。
将污点放到自己身上的事儿,不是寻常人能够做到的,尤其是在这样的一个局面里头,但好像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的办法可以想了。
李长宁笑着道:“是啊,就连都指挥使这样的人,都不能幸免的跟宁国公交往,处处受辖制,皇上听见这个消息,还不知要如何震怒。”
“怒不怒的咱们先暂且不说,冯明那儿,你小心陪着就是了,他查到了他想要查的就不会对多余的事儿上心,他这个人很懒,只会办皇上交代下来的事儿,别的事儿也只是过一遍脑子,不过心。”
婵衣前一世对云浮城的官吏了解的不多,但这个冯明之前一直是大哥的顶头上司,大哥与她见面的时候,难免会说漏几句,她即便是从那么几句话里头,就能听出来个一二。
李长宁有些惊讶,这些老辣的评点,即便是在朝为官多年的官吏都未必能够知道的事儿,可安亲王妃这个还不如颜黛大的小娘子,竟然知道的一清二楚。
“那,宁国公的事儿,算是板儿上定钉了么?”李长宁看着婵衣,忍不住就想多问问。
婵衣摇头:“得看皇上的意思,皇上到底是怎么吩咐的冯胥昭,谁也不知道,不过冯胥昭这几日就会有所动作,你多看着些,若是冯胥昭差的多是宁国公在川贵的政务,那应当是皇上要彻查宁国公,若是查的多是川贵的一些势力分布,跟一些大事,那估计就危险了,哦还有一条,冯衍那里,你们只保持着面儿上的交往就好,不要深交,尤其是不要让他到家里来做客,他这个人喜欢美色。”
想到了前世的一些事情,婵衣忍不住叮嘱着李长宁。
李长宁一听,脸都要吓的白了,盯着颜黛的脸,心中暗暗的下了决定,绝不会让那个冯衍看见颜黛一星半点儿!
颜黛被李长宁这么盯着,有些不好意思,忙将话题岔开,“嫂子,你说的这些我都听着晕晕乎乎的,是不是说咱们这儿又要开始乱起来了?”
“乱倒是不至于,”婵衣看着颜黛,心里想的是前一世听见的那些,关于冯衍对自己夫人做的那些荒唐事,有些心不在焉,“不过就是要开始整顿了,这把火会烧到哪儿还不一定,好在他们来之前,你出阁了,这事儿让我很安心,往后我要不在这里,还能有人照应你。”
冯衍那个人的功夫还是很高的,若是他摸进来王府里头,虽说讨不得好处,但碍于冯衍的身份,对于他也是不能赶尽杀绝的,所以若当真是颜黛未出阁之前,还真有些让人觉得棘手。
“嫂子,你是不是要离开这里了?”颜黛一直憋在心里的话,本有些不想问出来的,可她觉得太难受了,“我……”
婵衣伸手拉了拉她的手,“我曾与你说过,只要你愿意,我们永远都能在一块儿的,这事儿我还没想好怎么跟你说,你却先问起我了,是姑爷跟你说的吧,是有这么回事儿,原本王爷是说让我等等再动身的,我怕路上有个万一,便打算这几天等你回门之后就动身的,倒是外祖母,您想好了么?”
先前婵衣特意去颜夫人那里问了她的意思,她一时间也说不出决定来,这会儿婵衣再问,她还是有些没办法拿主意。
“祖母,您也要跟嫂子去云浮城?那……”颜黛脸上出现了泫然欲泣的表情,看着既可怜又委屈。
“别哭别哭,还没定呢,我这也是,行了行了,祖母不走好不好?祖母留下来陪着你,好不好?”颜夫人最见不得颜黛这么一副委屈的样子,她觉得自己若是离开了这个孩子,只怕她要柔肠寸断了。
“别了,”颜黛也知道颜夫人留在这里于身子无益,这里气候这样的潮湿,不利于养病,夏天又是这样的闷热,若只是为了一己之私,而至自己亲人于不顾,她如何忍心,“您跟嫂子去云浮城吧,我在这儿行的,我嫁了人,我有自己的日子要过,您跟着嫂子我放心。”
婵衣叹了一口气,这也是她担心的事情,留下颜夫人是怕她身体不好,不留下她,又怕颜黛受不了。
“不然这样吧,”想了想,婵衣道,“外祖母若是想要陪着黛儿,我便多留些人手下来,等姑爷升迁的调令下来了,你们一道来云浮城就好了。”
既然楚少渊回了云浮城,云浮城里头必然是会安插自己的人手的,当初他就是因为根基不稳,才会处处受制,这会儿有了自己的亲信跟党羽,自然要将自己的人手安插到合适的地方去,这事儿几乎不用考虑。
“能行么?”颜黛有些担心,“爷的意思呢?”
李长宁本是担心颜黛,他猜测出颜夫人会跟着一同回云浮城的时候,本是想着不告诉颜黛的,但哪儿能忍得住,看见颜黛的眼睛,看见她微笑的样子,他就觉得自己怎么也不忍心瞒着她,便告诉了她,之后自己就后悔了。
他以前也没想过要去云浮城做京官的,但看见颜黛愁眉不展的样子,他觉得父亲说的很对,男子汉就是要往高的地方爬,不能封妻荫子,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第1123章 了结
这会儿颜黛还能记着自己,李长宁表示十分的欣喜,媳妇儿心里是有自己位置的,否则也不会在这样好的事儿面前了,还能想着问问自己愿不愿意,因为一般人想着的基本都是,好事儿应当谁都会乐意的,毕竟是为了对方好的,能够真正的问一句“你可愿意”这话的,少之又少。
“也是怨我自己没能耐,不能堂堂正正的跟着王爷去云浮城里头,否则也不会……”
“这是傻话!”婵衣一听李长宁这话,就知道他心里的想法,“若真没能耐,只怕还会费一番波折的,但只看姑爷先前在川南的政绩,以及再往前,跟萧洌一同平乱时候的政绩,去六部观政是轻松简单的事儿,只是差在没人在云浮城给上下打点,云浮城六部观政的官吏,又有哪些个是有这样的成绩的?姑爷不必如此妄自菲薄。”
李长宁傻笑着挠了挠头,阿爹也时常这么说,阿爹虽然作为三省总督,看着像是很有实权,但实际上他这总督已经做了有五六年了,先前是从江南那边儿调任过来,之后又是去了两广,最后才到了这儿,也不过是一两年的时间,先前都是在云南做个武将的职缺,那会儿日子过的紧巴巴的,也幸好如此,他才能跟阿爹阿娘的感情这样要好。
叹了一声,李长宁不再扭捏,起身恭敬的道了谢。
家里的事情商量妥当之后,便没有了后顾之忧,因李东海去了川南,他们小两口的府上也没有什么家人在,婵衣便索性留了两人在王府里住了一夜,之后才放了他们回去。
隔天婵衣便将行装打点好了,她给几个相熟的夫人太太们送了个口信儿,便准备启程回云浮城了。
贺家耳朵尖,先听见的这个消息,当天下午便上了门,上门的倒不是贺二太太,而是大房贺大小姐贺筠。
“原本不该这个时候打扰王妃,”贺筠在花厅等了有一整个下午,直到天将将擦黑了,才等到了婵衣,即便如此,她依旧落落大方的行礼之后,端坐在椅子上,嘴角扬起三分笑意,“先前二房得罪王妃的事儿,王妃不与我们计较,我们贺家感激不尽,只这一条儿,就应当来送送王妃。”
她柔声的笑着,将一只小巧的匣子拿出来,打开之后转过去给婵衣。
婵衣垂眸看了一眼,匣子里头躺着的是一枚十分古朴的印章,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像是好几代人传下来的东西,抬眼拿眼神疑惑的看了眼贺筠。
“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往后王妃或者王爷急用,在我们贺家的各大店铺里头都能兑到银子,我们店铺的掌柜都会听从王爷跟王妃的使唤。”
贺筠浅浅淡淡的笑容里头,含着满满的诚意,开头没有将这东西拿出来,不过是在观望罢了,这会儿到了站队的时候,贺家可不会像徐家亦或是郑家那样犹豫不前。
婵衣心中一动,贺筠说的是,“王爷跟王妃”,不但是包括了楚少渊,也包括了她自己这个正妻,这便是贺家发放出的诚意了。
“这玉,有些年头了吧,”婵衣伸手将印章取出来,在手中把玩,“你们也舍得?”
贺筠笑着摇头:“舍得舍得,有舍便有得,相反也是一样,有得便有舍,天底下的事情哪一桩哪一件不是如此?”
“有道理,”婵衣点点头,“既然如此,那几家茶庄,你们便还管着吧,徐家那边儿,王爷自会动手料理好,只不过有一条儿,别成了第二个徐家。”
最后一句话,婵衣一字一顿的说出来,既是警醒贺家也是警告贺家。
贺筠微微一笑:“这个是自然的,王妃放心就是。”
……
周度得知安亲王爷不会再回来益州城时,一颗心都凉了,他努力隐忍了这么久,无论卓家如何挑衅他都没有搭理,导致他失去了两个儿子,导致他家破人亡,现如今安亲王爷竟然不回来了!
“不能就这么算了!”周度恶狠狠的说着,将手中还捧着正一张一张烧着的纸钱,一把全都扔进了火盆当中。
周摩看着周度阴森森的脸,身上忍不住有些抖,这是先前他被伤了之后留下的后遗症。
“大,大哥,那怎么办?”周摩现在瘦的跟个竹竿一般,哪里还有当初的风流之色。
“怎么办?哼!”周度冷笑道,“既然不替我考虑,那我只好将川西搅个天翻地覆!让他们好好瞧瞧我的厉害!”
“可……可是……”周摩声音弱弱的,想要提醒大哥,这会儿家中的兵丁都已经剩下了些老弱病残的人,哪里还经得住?
才开口,下人就气喘吁吁的进来禀告道:“老爷,二爷回来了!”
话音才落,周度刚从地上站起来,周庭便重重的踏了进来,“大哥,我回来了!”
周庭常年在外经商,说是经商,其实也只是打着经商的名号,在江湖上头闯荡,他是三个兄弟当中长得最斯文的一个,可却也是手段跟心智最老成,最狠戾的一个。
“二弟。”
“二哥!”
两个截然不同的语气同时响起,周庭皱了皱眉,看了一圈儿室内的摆设,问道:““这是两位侄儿的灵堂?怎么这般简陋?人还没有入土么?嫂子现在何处?”
信里头没有写的很清楚,周庭又是急急忙忙的赶回来的,脸上冒出的胡茬映得脸下一片青色。
“你随我来!”周度将周庭叫到了偏厅。
周摩急急忙忙的跟着过来,“二哥,你不知道,大哥可是遭了大罪的!”
他罗里吧嗦的才将一长串的话说完,不过还没等他说完整,周庭便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这么说来,咱们跟卓家已经彻底的决裂了?嗯,这样也好,当初阿爹在的时候,我便说跟卓家不过是与虎谋皮罢了,这会儿果不其然,他们能够为了一个土司之位将大哥害得这么惨,往后必然也不会对别人下轻手,正好我回来,了结了这段儿孽缘!”
第1124章 更衣
大约是在江湖上闯荡久了的关系,周庭说话字里行间都是一股子浓浓的江湖气息。
周度这几日整个人很明显的瘦了一大圈,却强撑着精神,这会儿等到了自己想要等的人,终是撑不住的颓了下来,“就交给你办了。”
抚了抚周庭的肩膀,周度眼睛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大哥!大哥!”周庭吓了一跳。
“别打扰大哥了,让他睡一会儿吧,这些天,大哥没睡过一个安稳觉,这也是二哥你回来了,大哥才能放下心来。”
周摩一边儿帮着周庭将周度扶到床榻上,一边儿脑子里头不停的转着这些天的事儿,直到安顿好了周度,周庭跟周摩从屋子里走出来,周庭脸上的一脸凝重跟煞气,让周摩看的心中直发寒。
“二哥,这事儿不好办,真不好办!”周摩拖着一条伤腿,沮丧的看着周庭,“你看大哥,大哥这是才清醒过来,要在再早那么十来天,大哥那副样子,甭说是别人,就是咱们自己都不一定能认得出来大哥!”
周庭皱眉:“到底是怎么回事儿?问大哥,大哥说的也不详细,即便是真的决裂了,也不至于就到了这步田地,刚才当着大哥的面儿我没问,这会儿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大哥他做了什么让卓家容忍不了的事儿?否则怎么会连失心蛊这种东西也敢往大哥身上招呼?难不成卓家当真忘了他们的祖训?”
“诶!这事儿说来话长,二哥你知道川贵被皇帝分给三王爷做了藩地的事儿吧?事情的起因全都在这个三王爷,若不是他来了,大哥现在还好端端的坐着土司,还跟卓家……”周摩说着说着,就想起来先前他犯浑的事儿了,这会儿虽然知道颜黛已经嫁了人,但在他心里头,他还是一直惦记着那么个花容月貌软叽叽的小娘子。
“说起来都怨我,若不是我当初看上了那么个燕人女子,也不会还得大哥为了我与卓家交恶,也不会就到了这么一步田地来。”
周摩哭丧着脸,一边儿啰啰嗦嗦的说着,一边儿不住的叹着气,听在周庭的耳朵里头,腾升起一种巨大的愤怒,自己最亲近最爱护的家人,却受了这样天大的委屈的憋闷,让他如何能够容忍?
“行,二哥是听明白了,这桩桩件件的事儿,都是安亲王从中作梗,才会一步步到了这个田地。”
周庭的话,将周摩吓了一跳:“二哥,你可千万不能想什么,要对安亲王或者是安亲王府出手的念头,这可万万不行!你许是不知道,安亲王这个人最护短,若是得罪了他还不要紧,若是得罪了他的人,只怕是……”
“二哥做事你且放心,总不会让你跟大哥白白的蒙了这样的冤枉跟委屈!”
周庭自己做主惯了,压根儿就没将周摩的话放到心上,回来的当日便纠结起来一群人手,打算夜探益州城的这几户人家,先盘查盘查底细再说。
婵衣的行程已经定好了,这些日子也见了不少的人,这会儿正对着灯,一件一件的核对着要带往云浮城的东西。
“王妃,咱们来的时候走了四五个月,回去的时候也要走这么久么?那就带这么点儿东西,够用么?咱们来的时候还走水路,不带些晕船的药丸怎么能行?”
锦屏不在身边,锦瑟便不住的叨叨。
婵衣笑着打量锦瑟一眼:“魏青回来跟锦屏诉衷情去了,你呢?齐小郎君跟你的婚事都定好了,可偏偏你说什么都要推到回去之后,又是为的什么?”
锦瑟一下子便脸红了,结结巴巴的道:“王妃,您又取笑奴婢,奴婢……奴婢……”
“行行,不取笑你,不过既然想回去之后再成亲,那就不能走的太慢,你说可是如此?”
锦瑟嘀咕一声,还说不取笑,现在这样不是取笑又是什么?
“奴婢知道了!”锦瑟反复的琢磨着婵衣的话,眼睛一亮笑道,“先前来的时候,奴婢记得王爷跟王妃是绕了路的,一路上好山好水的看了个尽够,这一回咱们回去,定然是不走那些山啊水啊的地方,所以会快许多,是不是?”
“嗯,看来你也不是太傻,”婵衣笑着挑了挑眉,“府里头其他的东西都留下好了,外祖母在这里都用得着,人手也留些下来,不过想来我跟王爷这两个活靶子都离开了,外祖母跟黛儿应当不会再有什么危险了,即便有,也是李长宁要头疼的事儿了。”
若是连护着颜黛安全的本事都没有,李长宁先前那些功绩也不会这样轻松就拿到手。
主仆几个人正收拾着,一直默不作声的锦心忽然皱眉,往房顶上看了一眼。
“王妃,奴婢更一下衣,您先跟锦瑟姐姐拾掇着。”
锦心这些日子越发的不爱说话了,寻常主仆几人闲聊的时候,锦心便不爱搭话,存在感都比不上花觚里头的那束开得正艳的山茶花,这会儿说了这么一句,让锦瑟忍不住笑她。
“本也用不着你动手,快去吧,可别憋坏了!”
锦心不理会锦瑟的调笑,不动声色的退了出去,刚到了门口,就看见房顶上快速的闪过一道黑影,她眉头皱得更紧,翻身便跃上了屋顶去。
不过还没走了两步远,就看见院子里潜伏的暗卫上前与那道黑影缠斗在一块儿,脚底下发出轻微磕碰的声音,离着主屋远了些,声音传过来也变得极轻了。
“锦心姑娘回去吧,这里有我们!”
暗卫低声递过来这么句话,让锦心一颗心落了回去,她点头:“你们晓得些轻重,留个活口给张全顺,好问清楚到底是哪儿的人。”
王妃要离开益州城的事儿,基本上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若是还有那些不长眼的人上来,那就只有见一个杀一个了。
婵衣这边儿刚对好了准备好的东西,看见锦心脸沉如水的回来,笑着道:“你再不回来,锦瑟急的都要去找你了。”
第1125章 犯法
锦心跟着一笑:“奴婢这些天有些肚子不舒坦,时间久了些,让锦瑟姐姐担心了。”
“怎么不舒坦了?是吃坏东西了还是着凉了?还是说小日子来了?也不注意些,我那边儿还有些红糖,要不要煮些糖水给你吃?”锦瑟一脸担忧。
“不用了,现在好多了,”锦心眼睛一弯,“今天我跟姐姐换换吧,我明日想去买些东西,好不好?”
“你要去买什么?”锦瑟好奇的看她,“咱们准备的东西很足的,有什么是没准备好一定要去买的?”
锦心眉眼落了下来,轻轻摇了摇头:“其实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主要是,我有想要告别的人,锦瑟姐姐就不要再问了!”
锦瑟顺着锦心话里的意思一想,果然不再问她,只是用那副又明白又担忧的眼神看着她,若是心里藏了个不能在一起的人,只怕是只能够两地相思了,自己作为大丫鬟自然也不好再上去给锦心的心上再插上一刀。
……
周庭一整夜都没有合眼,他亲自去了一趟卓家去瞧卓家的情形,卓家的情形比他预想的要好许多,他原本以为卓南周作为一个下人之流,是不可能真的掌握卓家,可没想到卓家竟然真的被他牢牢的握住,一点儿松缓的余地都没有。
不过他不担心,原本跑江湖,就不是做的这些,他可以暗地里下手,不被人发觉,反正怎么阴险怎么来就是了,让他最忧心的反而是安亲王府的情况。
安亲王府那边儿他派去了自己手底下功夫最好最擅长遮掩行踪的人去探查了,结果一夜过去,人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对于这样的情况,周庭心中已经有了最坏的打算,一个是被抓一个是被追,无论是哪一个都对他极为不利。
手底下的人大多都是亡命之徒,他能给的,安亲王府照样可以给,他安排过去的这个人,虽然是自己的心腹,但再如何心腹,也敌不过性命之忧时,旁人扔过来的一根救命稻草。
坐了一夜没坐住,想来想去,他决定早些行动。
天刚刚一亮,他便起身去了卓家。
卓南周正抱着自己儿子轻柔的哄着他,这是卓南周的习惯了,他每夜不论忙到多晚,都会过来跟儿子一起睡一会儿,早上起来一定会跟儿子玩一会儿。
下人上前来禀告,“周家二爷前来求见。”
他心中忍不住感到厌烦,说了句:“不见不见,让他滚。”
这话传进周庭耳朵里,犹如一个耳光直接扇了下来一般,让他双手紧紧的握住拳头,险些就要当场发作起来。
“也行,但愿卓家主不要后悔就好。”
周庭离开卓家之后,转身就去了安亲王府,通报了门房一声,门房上的人打量了周庭一眼,听说他是周度的弟弟,倒是端了几分客气,笑吟吟的解释:“您来的不巧,今儿我们王妃要收拾行装去云浮城呢,实在是没功夫见您,您若是有什么紧急的事儿,可以跟小的说一声,小的替您通传看看。”
周庭大吃一惊,没料到安亲王妃会今日离开,“那王妃什么时候回来?或者说王爷他……”
“这小的就不知道了。”门房的人客气归客气,但对于没见过的人,还是有些戒备。
“那就请小哥儿通禀一声了,就说是关于卓家的事儿,昨儿卓家还派了人手来,也不知道王妃听说了没有。”
周庭话出口,便将他手底下的人给扔了,到不是他心狠手辣,若是他学不会自保,只怕会连累大哥跟三弟。
门房有些惊讶,不过还是转身去禀了,不一会,周庭被请了进去。
周庭跟着引路的小厮,从后角门进去之后,一路越走越偏,不像是府上的正厅,反倒是有几分像是去暗室一般,他心中防备感越来越重,一路上他就没看见几个护卫,就连暗卫也没有多少,这条路,竟像是没有护卫在似得,若是刚踏进来,不知道府上内情的人,定然会以为安亲王府守卫不森严。
但周庭心中知道,这是因为这条路,这些所经过的庭院,都不是用来待客,亦或是主人常用的,才会没有多少人守着。
他眼神落到小厮身上,忽的眉头一皱:“你这是要将我带到哪儿去?”
大喝一声,他欺身而上,一把就要拽小厮的胳膊,而小厮看着弱不禁风的,竟然一侧身便躲了过去,而且身姿十分的轻灵,躲过去之后,甚至还一脚踢在了周庭的小腿上。
小腿上传来的钝痛感,让周庭脚下顿了一下,就这么一下的功夫,周庭便被人兜头扔下的一张口袋挡住了视线,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三拳五脚的放展了。
“你们就是这样待客的么?还不快放开我!”周庭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当即便大声吼叫了起来。
“呵!待客?你算是什么客人?一个贼寇宵小罢了!”魏青冷声讥笑,若不是他昨日没有在王妃院子里当值,也不会被沈朔风捡了个便宜,也不会被他所嘲笑一通。
虽说沈朔风冷着一张脸,看上去并没有半分嘲笑意味,但魏青硬生生的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他心里对自己的嘲笑。
“我,我是周度的二弟!我有重要的事要……”
“行了!少费点事!等问你的时候再说不迟!”魏青冷冷淡淡,逼供什么的,他不擅长,他只需要将人捉到手就是了。
等到人送到暗室,身上遮眼的东西除尽,周庭恢复了视觉,仔细一瞧暗室里头的摆设使,顿时觉得自己浑身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
“你们这是暗设刑房!你们这是犯法的!”他大声嚷嚷,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先前的行为有多么可疑。
“你这种人还知道犯法两个字?”魏青冷笑,“你若是知道犯法二字,也不会让你手下人夜里来王府里暗查什么了,来人,给他将好东西都上上来!让他知道知道什么是犯法之后的下场!”
暗室里响起来毛骨悚然的叫声,久久不散。
第1126章 撞车
婵衣顺利的离开了益州城,关于益州城里昨夜发生的事情,她都没有放到心里去,左右这些事情都有人处理,她在城门口与前来送行的颜黛依依惜别了一番,又仔细叮嘱交代了一番之后,才恋恋不舍的离开了益州城,倒不是舍不得益州城,而是舍不得在这里度过的几年时光。
颜黛一双眼睛都哭红了,她送了五里地,又送了五里地,实在是送无可送了,才退回来,手帕都要拧断了,看见婵衣的马车越走越远,直到彻底消失在视线当中,她这才将车帘子放下来。
“夫人,您别难过,王妃不是说,过段时间便将您接去云浮城么?您这段时间多收拾收拾,指不定王妃刚去了云浮城,这事儿就成了呢?”
飘絮自从订了亲事之后,人就越发的稳重下来,这会儿劝起颜黛来也有模有样了。
颜黛点头:“我只是有些舍不得而已,行了,咱们回去吧,城里头不太平。”
这些日子李长宁忙的脚不沾地,这会儿正陪着冯明在卫所里找东西,没办法顾及颜黛,将自己的一队亲卫抽调出来护着颜黛的安危,他原本是想将颜夫人也接来府里的,但实在是因为李东海在川南,还没有回来,不好擅自做主,只好先这样,虽然颜黛有些失望,但也觉得李长宁的顾虑很有道理。
这会儿往回走,一路上畅通无阻,到不是因为排场大的关系,相反,颜黛的马车十分的朴素,这会儿虽然外头跟着十来个跟车的壮汉,但看上去就像是寻常大户人家的小姐夫人们出行一般,并不打眼。这会儿路上畅通无阻实在是因为先前作为安亲王妃的婵衣,要离开益州城之前,清过路,所以路上十分的畅通。
只不过在婵衣离开之后的一个时辰后,路上又渐渐的拥堵了起来。
颜黛心中急着想要回去,可偏偏在拐最后一个弯儿的时候,撞到了另一架的马车上头,马车上还拉着一个宿醉的人,这会儿两辆车撞到一起之后,那辆车因为做工不是很好,被撞裂了一个大口子,里头半醉半醒的人被外头的人看了个正着。
那是个相貌风流倜傥的青年,长着一双多情的桃花眼,眯着眼睛的时候像是在笑,他斜斜的靠着车壁,因为天热,而他又喝的有些多,身上衣衫有些凌乱,大敞开的领口露出一小片白皙的肌肤,让他多了一种说不出的魅惑之色。
“你们是怎么赶车的!”车上服侍着的下人立即便跳下来,跟颜黛她们理论。
而颜黛这边因为选用的马车都是极好的金丝楠木的木料,所以撞了几下之后竟然纹丝不动,连个裂口都没有,如何能不让人感觉到气愤。
飘絮还来不及上前跟那小厮理论,跟着的护卫们便将颜黛的马车护了起来,纷纷拔刀出来指着对面的人。
“大胆!”那小厮显然没被这阵势吓到,“睁开你们的狗眼看清楚,我们家少爷是谁!”
“我管你是谁!”飘絮下颔一扬,因为身前有护卫护着,一点儿也不惧的骂道,“你们少爷便是天皇老子也得讲理!我们夫人的车走的好好的,被你们这一撞,撞得我们夫人都受伤了,你们反倒是质问起我们来了,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颜黛确实是被撞的险些冲出去,手掌也被擦破了皮,不过都不要紧,她不想生事,忙在车里道:“飘絮,回来!”
飘絮不甘不愿的瞪了那小厮一眼,才折了回来。
“无论如何,都是撞到了人,若是有什么要补偿的,只管提就是,”颜黛不好不出头,她将帷帽戴起来,伸手撩起帘子,“能做到的我自会补偿给你们。”
颜黛刚将帘子掀起来,那被撞出来的口子里头露出的青年,眼神一动,往她的方向望过来,眯着的桃花眼微微一怔,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的轻轻一笑,越发的风流倜傥。
“这位……夫人?”青年坐起来,随意将衣领拉好,眼睛凝视着颜黛,“都是我这小厮赶车的车技太差,否则也不会撞到夫人的车上,在下替他向夫人陪个不是,不知夫人府上在何处,请允许在下登门道歉!”
颜黛皱眉,摇了摇头:“道歉就不必了,飘絮,”她一边吩咐飘絮取银子送过去,一边道,“一点小小的心意,还望公子海涵。”
青年的小厮看着飘絮拿过来的二十两银票,眼睛都直了,这出手也太豪爽了!
“那就……谢过夫人了!”青年含笑着示意小厮收下银票,拱了拱手,还了一礼。
颜黛点头示意,将帘子放下来之后,车子重新启动,在经过那辆被撞的已经破损的车子时,听见那个青年喃喃了一声,“原来是李长宁的家眷。”
颜黛心中重重跳了好几下,这是从哪儿看出来的?她刚想探头出去,可又忍住了。
一路上心事重重的回到家中,饭也有些吃不下,只怕是给李长宁带来麻烦,一直等到华灯初上了,李长宁才从外头回来,虽然脸上看不出什么,但颜黛因为心中有事,反觉得李长宁这张脸有些让人觉得说不出的阴沉。
“有件事儿,我得跟你说。”颜黛迎上去,想要给李长宁宽衣。
李长宁忙将她搂在怀里,重重的在她唇上亲了一下,“说吧,什么事儿?还有,先前不是说过了么,在我面前不需要做这些,我有手有脚,不需要你来服侍我!记住没?嗯?”
一边儿笑一边儿用鼻尖去拱她的脸,像个小猪一样,逗得颜黛连连发笑。
“记住了,别蹭了,痒!”颜黛努力将他的脸从自己脸上挪开,然后一脸严肃的与他说了今天发生的事儿,尤其是那青年说的最后一句,她更是加重语气的说了三次。
“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二十两银子,是不是有些少?不然咱们再多给他些?我瞧着他的样子不像是寻常人,只是他坐的车子也有些太……”
第1127章 做主
“没事儿!你甭这么急!”李长宁刚回来,并不知道白天发生的事儿,这会儿听见她这么说了,才知道有这么一档子事,“你刚刚那口气严肃的就像是出了什么天大的事儿,好像天都要塌下来了似得,哪儿有那么严重?不就是撞了个车么,便是将人撞伤了撞残了,二十两都尽够了,更何况还只是将车撞出了个口子,你呀,就是胆小,嗯,让我看看,胆小的李夫人,今天可受伤没有?”
他一边儿笑着一边儿真的就伸手去查看,羞得颜黛连连拍他,“我认真跟你说呢,那个人是谁?怎么会知道你的?跟你是不是很熟?”
“没有很熟,”李长宁翻着她的手掌,才说了一句,就看见她手心里一片淤青,心疼的放到嘴边呼了呼气,“瞧瞧,一不注意就把自己伤成了这样,王妃前天还叮嘱我要好好的护着你,王妃这才刚走还没出一天呢,不行,往后再出门多带些人出去!”
说的好像多带人就能避免被车撞到似得,只不过今天的事儿确实是有些稀奇。
“我今儿还觉得纳闷儿呢,好端端的马儿也是照常走着的,那个人拉车的马也没有发疯,怎么就能撞一块儿,你说那个赶车的小厮,是不是也喝大了?”颜黛很有些疑惑,“他们大白天的就喝成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何止是不太好,这根本就是明目张胆的……李长宁一想到明目张胆四个字,忽的脑子闪过一线灵光,“那个人是不是生了一副桃花眼?衣衫也穿的很讲究?”
颜黛秉持着非礼勿视的原则,并没有仔细的去看车里的青年,倒是飘絮几个看了个分明,只是这会儿屋子里的下人都被打发出去了,所以李长宁的这句话并没人能回答他。
“是不是很重要的人?”颜黛看李长宁的神色不太对,忙问,“不然我回头……”
“不!不用,不是什么要紧的人,你安心在家里就好了,不要管这些事情!”李长宁想到什么,眉头一皱,“估计不会有什么事儿的,即便有事儿,也与你无关,我会料理的,好啦,我要沐浴了,夫人不是一直盘算着服侍我么,替我擦擦背吧!”
李长宁笑着,一边儿将人推进了净房,一边儿将净房的门给带上。
可怜颜黛还在想着她是不是闯了祸,一点儿也没有察觉到李长宁的心思,等到被李长宁弄了一身的水,衣裳都弄湿之后,她才发觉自己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儿。
气喘吁吁的被李长宁抱着回了内室的时候,颜黛连咬他的力气都没了,“我跟你说,这事儿,就这么一回!你听见没?”
李长宁点头如捣蒜,“夫人说的极是,自然是这样的!”
颜黛这会儿还不知道,有些时候男人说的话,根本是当不得真的,所以当她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之后,想的是,不知道那个贵公子是个什么人,会不会给李长宁带来麻烦,而她并不知道李长宁心里想的却是,今天还是挺尽兴的,什么时候再来一次就好了,嗯,或许应该换换花样,回头看看有没有什么新鲜的本子,买来瞧一瞧也好。
夫妻两个也算是同床异梦了一回。
等到第二天一早,李长宁刚离开府里头的时候,颜黛收到门房上说,冯衍冯公子前来拜访的消息时,一脸的疑惑,以及一头的雾水。
“谁?”
“冯衍冯公子,就是燕云卫都指挥使冯明家的公子!”
这点颜黛还是知道的,她奇怪的是,怎么这个冯衍会来家里拜访?
“他拜访爷?你没说爷一大早就出门了?既然他是跟着冯明来川贵的,怎么会不知道爷这几日一直在忙着什么事儿?这会儿来府上拜见,到底存的什么心思?”
颜黛说了这么一串儿话,原本是没想着下人能回个三四五六出来的,可下人却张嘴回道:“冯公子说昨儿让夫人受惊吓了,今儿是特意来登门谢罪的。”
“什么?昨天是他?”
颜黛觉得自己一颗心立即被提了起来,嫂子先前可是说过,这个冯衍不是好人的,她可不要见这个不是好人的人!
“你去告诉他,就说爷不在,我一个女人家不好见外男,昨儿的事儿原就是我们,不不不,不能说我们的错,就说两家各自都不对,但我们将他的车撞坏了,昨儿也赔礼道歉了,这事儿就怎么过去了,让他别放在心里头,若是实在要道歉,就直接去跟爷道歉吧,这家里是爷做主的。”
颜黛一点儿也不想将这事儿拢到身上,能推就推得一干二净,可听在冯衍耳朵里头,就有些可笑了。
“让我跟李长宁去道歉?怎么想出来的?”
冯衍那双桃花眼一眯,想着昨天见到的帷帽底下露出的那张尖尖的下巴,他怎么都忘不掉,明明连人都没见着,可他心里就是抓心抓肝的痒痒,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儿。
“那咱们还等着么?”小厮昨天也是喝的有些大,不然不会将车架的那么东倒西歪的,这会儿心里头眼里头的愧疚之意浓的就像是化不开的糖一样。
“等着人撵呐?没听见人家说了,这家里不由得她做主,也是了,一个小娘子,又刚嫁过来,李长宁那个混球,什么事儿都要自己握着,连见个客人也这么……”
“少爷,您小点声!”小厮实在是对自己少爷的这么个脾气给吓怕了,痴起来是真痴。
“哼!咱们走!”冯衍不信自己见不到人,当即便抬脚去了卫所。
这会儿李长宁正跟冯明两人对着宁国公来这里的事务,一笔一笔的对着,他也是觉着自己脑门儿被挤过,这么对下去,能有什么结果。
“父亲,”冯衍进来就看见两人凑在一块儿,笑着唤了冯明一声,“今儿天气不错,父亲与其在这儿对这些没用的,倒不如去宁国公府上瞧一瞧,听说宁国公世子的墓碑这会儿刚刻好,才要立起来,咱们又都是旧相识了。”
第1128章 羡慕
冯明冷笑,是旧相识不假,但宁国公在云浮城的时候,向来没把自己这个燕云卫都指挥使放在眼里过,不,也不能说没把自己放在眼里,而是因为自己向来是属于皇上的心腹,所以宁国公跟安北侯一向是拉拢着他的,先前拉拢不成的时候,没有让下头的人给自己少下绊子。
这一回他来益州城之前,淑妃身边的孙公公还曾给过他那样的难堪,这一桩桩一件件的累加到一块儿之后,冯明对宁国公的好感也越来越少,直到现在手中掌握了不少宁国公的劣迹之后,这种好感便彻底的断了。
“去一趟吧,”冯明站起来,揉了揉长时间对文书而有些酸涩的眼睛,“既然都来了,总不好不拜见一番,李将军随我一同去吧。”
冯明即便是不相邀,李长宁也是要去的,谁知道冯明跟宁国公两人之间会有什么苟且,自己在一旁盯着总是能察觉出来个一二来。
冯衍跟他们走在后头,像是头一回看见李长宁似得,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越打量越生气,就这么一副武夫的样子,话也不多说几句的,白白的长了一张脸,脑子却是个草包,也不知在川南的时候,安亲王是如何安排的人手相帮。
冯衍心中对李长宁原本的好印象全部都败了,一路冷着脸,听着自己父亲跟李长宁时不时的说几句公事,却一点儿也交谈的兴趣也没有。
李长宁实际上在冯衍第一次开口的时候,就察觉到冯衍对自己的一种敌意,这种敌意很淡,如果不是自己常年累月的敏锐,几乎是发觉不了的,而刚刚冯衍走在自己身后的时候,李长宁更是感觉到了一股子恶寒,好像自己里里外外都被人看了个透彻。
“怎么连个白灯笼都没挂?”看着宁国公府门口一派的冷清,冯衍奇怪的囔囔了一句。
“又不是宁国公死了,挂白灯笼做什么?”冯明冷声说了一句,吩咐小厮去传话。
宁国公府里头十分的肃穆,下人也十分的稀少,整个府里头气氛极其的压抑,虽然人下葬了,但碑却刚刚立起来,府里头的人手几乎是少了一大半儿的。
“国公爷说请您进来呢。”小厮回来回话,也是在等了有半个多时辰之后的事情了。
冯明皱了皱眉头,看着李长宁,“李将军以前来过宁国公府么?”
“这倒是不曾,”李长宁自从进来就一直打量着宁国公府,看上去也是一副没有来过,很有几分好奇的样子,“宁国公府,没记错的话,宁国公刚来的时候,并不住这儿的,这也是后来才买的宅子安置的,我其实一直很好奇,不是说外放的武将,都不能带家眷的么?怎么宁国公的一双儿女都跟随在左右呢?”
若不是宁国公的一双儿女在益州城,只怕宁国公这会儿还没有这么多的破事儿呢。
冯明脸上露出个讥笑的神情:“宁国公跟其他侯爵自是不同的,李将军不知道这其中的内情,情有可原呢。”
话是这么说,可冯明一脸不屑解释的样子,让李长宁心中的那点子不愉快感更甚,权贵们自是有特权的,但若是这个有特权的权贵是自己死敌的话,任谁都欢喜不起来吧。
跟着小厮快步走进待客的花厅,宁国公早在花厅等候了,距离上一次李长宁见到宁国公到现在为止,大约过了有三个月左右,不过是短短的三个月,宁国公的精神就不如上一次那样好了,李长宁心中的那点子不高兴缓缓的压了下去,他觉得这样的宁国公才是他想见到的。
“冯胥昭,皇上竟然派了你过来,”宁国公站起来,招呼他们坐下,连个眼神也没有丢给李长宁,脸吩咐上的茶水,也只有冯明父子两人的,显然是没将李长宁放在眼里,“这一回,皇上是下定主意要查办我了吧?”
说宁国公聪明,还真是能揣测到几分文帝的意思,可说他糊涂,又是真糊涂的,否则也不会对自己的亲子那样的纵容。
冯明叹了一口气:“国公爷这话不应当问我,等回去见着了圣上,再在圣上面前好好的辩一辩,说不准这事儿还能有转机。”
冯明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算是越来越高了,宁国公也不说穿,只是面儿上的笑容略略一沉。
“今日怎么会有空过来府里?那些证据,想必应当都被你搜寻到了才是,你这样的性子,不应当第一个便……”
“国公爷说的不错,”冯明不敢让他将这话再说下去,否则便有了自己与他私交甚好的传言出来了,“同是在朝为官,本官来看看世子爷,国公爷也该庆幸,来益州城的是本官,而不是副都指挥使。”
“你说的不错,这样也好,也算是全了同僚一场的情分。”宁国公想到副都指挥使那个人,淡淡的一笑,副都指挥使若是来了,只怕要将什么脏的臭的都要赃到自己身上,就凭着当初副都指挥使一直被安北侯跟自己打压便能知道这个结果了。
宁国公伸手不打笑脸人,又是打着来看自己儿子名头的几人,即便是对上李长宁的时候,他也难得的露了个笑脸。
顾奕的墓就在宁国公府里头,并没有另外找地方安置,这也是宁国公的意思,他深知自己是不会在益州城停留许久了,这座宅子往后大约也不会有人居住了,虽说他并不甘心,就这样回到云浮受发落,但只要能见到皇上,他就还有一线生机。
“想当初,我还曾与世子爷一同习武,”冯衍看着墓碑上刻着的字,心中颇有感触,“世子爷进宫做伴读的时候,我还曾十分羡慕,没想到现在竟阴阳两隔。”
说到羡慕两个字,冯衍语气平平,李长宁十分怀疑他这是在嘲讽宁国公,他不动声色的仔细打量着宁国公脸上的表情,发觉宁国公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时,他明白了冯衍这话的意思。
第1129章 眼线
宁国公估计到了这会儿还觉得四皇子能救他脱离这个境地吧,李长宁脸上的表情有些扭曲,带着些嘲讽,如今四皇子自身都难保了,怎么可能会伸手帮宁国公?四皇子之前在大燕四处做的那些部署,别人不知道,他可是知道的,便只从安亲王爷发回来的消息看就能知道,四皇子走了多么臭的一步棋。
“看也看了,拜也拜了,还是谈正经事吧!”李长宁有些不耐烦跟他们腻歪,这会儿看见冯衍那么一副眯着眼睛看人的样子,就觉得心里不舒服,果然是从云浮城来的公子哥儿,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否则安亲王妃离开之前不会特意叮嘱。
“还有正经事?”宁国公颇有些好奇的看着冯明,“难道胥昭今日不是来押解下官回京的么?”
既然证据都已经拿到手了,还有什么理由再拖延下去呢?宁国公十分的疑惑。
冯明有些嫌弃的看了李长宁一眼,嫌他多事,随后才对宁国公道:“押解你回京的事儿先缓一缓,另外一件事儿,还要仔细问你,李将军,这话你在跟前听着也好,我就直言不讳了!”
李长宁一听冯明这么说,就觉得有些不对头,想要转身就走,冯衍一步上前拦住了他。
“李将军要去哪儿?我爹他可是在办公,这可是你的职责,你是想玩忽职守不成?”
竟连玩忽职守这么个罪名都要扣在自己的脑门儿上,李长宁的脚步一顿,冷笑一声:“怎么?下官连去一趟茅厕都不行了?冯公子跟随冯大人来益州城,也不知是为的办公事,还是为的游山玩水找乐子?这些天了,还是头一回见着冯公子这样清醒的与下官说话呢。”
李长宁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冯衍在益州城放浪形骸花天酒地的事情,既然冯明作为你的父亲能够这样包庇你,那我一个小小的将军,在川南总兵的派任都没落到身上之前,自然是不会有什么玩忽职守的罪名落到身上来的。
“李将军,犬子的事儿回头再说,今日说的这个事情,必须要有个别的人在场才好说,否则本官不好将这些话挑明,”冯明一边说,一边拍了拍手,立即便走进来一个彪形壮汉,“国公爷,本来下官也不是立即就能查到多少证据的,实在是这个,撞都撞到跟前了,您说是不是?”
“你!”宁国公诧异的看着进来的汉子,一脸的不敢相信,“李江,你竟然……”
“还望国公爷海涵!”李江撇开头去,不看宁国公。
“希望我海涵?”宁国公重复了一句他的话,颇有些想笑,“要我海涵也很容易,你怎么进来的,怎么出去,我便海涵!”
李江是宁国公的心腹,是心腹中的心腹,宁国公能够在川贵实施许多的手段,几乎都离不开李江这个将领的支持,而他待李江也十分的好,不但是将自己的私兵给他调遣,更是将顾奕安排给李江,让李江辅佐顾奕。
宁国公想到这里,心中一顿,难不成是因为奕儿?
“国公爷,有些事儿下官不吐不快!”李江垂着头,一直没好意思抬起来,背主这种事儿尤其在将领之间最为忌讳,可他若再不出头,只怕一家老小的性命都要垂危了,如今大不过就是从头再来罢了,“当初世子爷打算去川南剿匪的时候,下官便说过不妥当,可世子爷不放在心上,您更是支持世子爷,还让下官在益州城搅合起来瘟疫的事儿……”
当初在城南的南郊,瘟疫带走了几乎是半村子的人的性命,可那些人都不知道,他们才是真正无辜惨死的,当初那些伤寒的症状可都是从卓家流出来的蛊。
李江看着一条条鲜活的性命就这么惨死在自己眼跟前,第一次产生了疑惑跟困顿。
难不成做大事就都是这般?要牺牲无数无辜者的性命才能够完成?可这些人有的还都只是孩子啊,什么都不明白,他作为一方的将领,一直守着益州城百姓的安危,哪里做过这样狠心的事情?
最受不了的还是宁国公让他去安排人堵住陆述跟吴子川的路,想让他们二人也染上蛊,他实在是没办法下手迫害,吴子川这个府尹虽然没什么大作为,可川南先前出了乱子的时候,是他跟陆述保住了川西,才没让川南的那些难民在川西祸乱,而他的家眷,也才能够平安的从川南回到川西来,这份恩情他一直记着,纵然没有能够还清的时候,但至少他能做到不加害他们。
抱着这样的想法,李江倒出来宁国公的事情,都是最最要人性命的事,宁国公整张脸都气得发青了,可他明白,李江既然投了冯明,就不会这样轻易的放过他。
“不必再说了,你说的这些事情,本官自会去皇上面前说明白!”宁国公即便受了这样的指摘,也依旧沉得下气,不让自己陷入与李江争辩的地步,说的越多错的便越多,他深知这个道理。
“也好,”冯明淡淡一笑,“让他来国公爷面前与国公爷对质只是希望国公爷知道自己是错在了哪里,往后可别找错了人,还有李将军,你这些天一再的推辞,不肯来宁国公府上,想必也是不想见到世子爷,如今世子爷也安息了,国公爷这里的事,往后就不要再插手了,虽折子是你上的不假,但本官办差事,不需要有个眼线跟在身边。”
一句眼线惹得李长宁心中大怒,他的脸色一下就变了,看向冯明时,尽管是将自己的情绪一压再压,但仍旧能感觉到他的熊熊怒火。
“陆大人跟吴大人有任上的事情要忙,才将核对文书的差事交给下官,若是让冯大人觉得不舒服,下官道歉就是,至于眼线什么的,冯大人尽可不必如此想,方才冯大人也说过,大家都是在朝为官,所为的都是尽心尽力的将差事办好,若是有什么人一定要使绊子阻挠着不让办差事的,下官也不好包庇着就此放任。”
第1130章 何必
李长宁的话也很直白,若是有人敢在他脚下使绊子,他就敢将那人拉下来,看看到底是谁怕谁!
冯明没说话,反倒是冯衍有些生气,这个李长宁就像个愣头青一样,就不怕阿爹盛怒之下,查到他的把柄,最后禀告给皇上,治他的罪么?
他到底是有什么本事能够让自己顶着阿爹这样官职的要员,来说出这样的话的?就不怕牵连到自己的家人么?
“这么说来,李将军弹劾本官,也是因为本官挡了李将军的路了?”宁国公见缝插针,一点儿不放李长宁的话。
“呵!”李长宁冷笑,“宁国公不必将这么大的帽子扣到我头上,折子是联名上奏给皇上的,联名的意思,宁国公可明白?要不要我给你解释解释?纵容世子顾奕在川南大动干戈,搅乱了川南的政务,这会儿还要倒打一耙,即便是面见圣上,宁国公你也是站不住理的!”
李长宁来之前就知道自己跟宁国公这个人绝对是说不到一块儿去的,现在这么看来,果然如此。
不过还好他早有准备,不会这么两眼一抹黑就来了,这些说辞他也早早的便准备好了,否则也不会在宁国公发难的时候,他就立刻蹦出来,堵上宁国公的嘴。
最后自然是闹了个不欢而散,几个人从宁国公府出来的时候,除了冯明脸上如常以外,李长宁跟冯衍两个人的脸都沉得不像话。
李长宁如同冯明刚才说的那样,将事情交代清楚之后,便从卫所里离开,他才新婚不久,若不是冯明忽然从云浮城过来查案,而周茂那边儿又有家里的事情要忙活,他早就带着颜黛去庄子上小住几日了,这会儿正是酷夏,他在川西有好几个依山傍水的庄子,十分适合避暑。
这会儿他刚从外头回到家中,一进屋便看见颜黛在午睡,她的睡颜很宁静,在蝉声四起的午后,凸显了一种让人一见就心平气和的感觉。
屋子里打扇的丫鬟忙站起身来,李长宁摆了摆手,将她手里的扇子接过来,用手势示意她出去歇着,丫鬟福了福身,轻挪着步子走了出去。
李长宁轻手轻脚的凑过去,一边注视着颜黛的睡颜,一边拿起手中的扇子给她扇着风,天气越发的炎热了,亏得她也能睡着,若是自己定然不能如她这般睡得安稳,他心里一边想,一边瞅着她,发觉她眼睫毛特别纤长浓密,闭上的时候睡颜甜美到,让人想要将之搂在怀里,心思一顿,他将头小心翼翼的靠在她的脸颊旁,一边儿打着扇子,一边儿靠着美人榻。
等颜黛醒过来的时候,才一抬眼,就看见眼前放大的,李长宁的那张英俊的脸,这会儿他正闭着眼睛睡的香甜,整个身子有些扭曲,只有上半身是靠着美人榻的,腰部以下都是在杌凳上头斜着,看上去就很不舒服,可偏偏他睡得毫无知觉。
“怎么就能睡成这样?”颜黛低喃一声,想要吩咐人将他搬到榻上,可才一碰到他的肩膀,就被他捉住了手,她还以为李长宁在装睡,忍不住推了他一下,“你这人!”
可李长宁只是握住她的手,没再动作,颜黛这才明白,他根本就是睡糊涂了,她动了动被握住的手,想抽出来,许是这个动作惊醒了李长宁,他睁开迷蒙的眼睛,握着她的手一再收紧,直到她受不住痛楚的叫了一声,他这才彻底醒过来。
“伤着你了?来我看看。”李长宁连忙将她的手平摊开来,反复的检察着。
“你怎么回来也不叫醒我,反而睡在这儿了,也不说去床榻上躺着。”颜黛先前被擦伤的手本就没有好,这一下被他握得更是有些生疼,但她不想让李长宁内疚,忙往回缩着。
“嗨,我在哪儿都能眯一会儿,而且你睡得这么香,叫你起来做什么?”李长宁检查过后,确认颜黛的手没有再受伤,心放了放,笑道,“你可有想去的地方么?这儿的事儿马上就能完了,咱们到处去转转吧,或者去庄子上住几日,这天儿也太热了,庄子上又能游水,还能抓鱼,庄子里出产的果蔬也很鲜美,住上几日避避暑也好。”
“事儿完了?”颜黛有些诧异,顺着他话里的意思想了想,觉得那种日子确实挺悠闲的,不由得有些向往,“若是事情好了,能去庄子上住几日也好,正好带上祖母避暑了,只不过真的不会影响到你的政事么?你在川南的事儿,嫂子先前与我说,你往后大约会在川南,不过是在之前说的,她走之前又跟我说指不定在不了几个月就能调到云浮城里去,我是怕……而且你不知道,今天冯衍来了,我吓了一跳,没敢见他。”
颜黛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李长宁一下子就抓到了重点。
“你说冯衍他今天来了咱们家?他来干什么?就为了昨天的事儿么?这个人也实在是太缺礼数了,怎么能到人家家里来,还恬不知耻的求见刚刚成亲没几日的新嫁娘的?难道云浮城里头都是这些世家公子哥儿,对什么都不管不顾么?”
李长宁一想到今天冯衍看着自己的眼神就十分的火大,他那是什么眼神?难道自己还会对阿黛不好么?他有什么资格来打量自己,来质疑自己?
不不不,或许是他想错了,那个冯衍根本就是个色胚,无论是见到哪个有些姿色的女子,都要上前逗弄一番。
“往后他再来,你直管让人将他轰出去就是,不过是仗着自己老子是燕云卫都指挥使,就敢在益州城里横着走,看我回头不上个折子弹劾他!”
李长宁将这句话说的恶狠狠的,颜黛微微一颤,伸手过去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
“你这样风风火火的,难免要得罪了人,我是个女眷,他便是再如何不堪,只要我不与他有任何交集,便是了,何必如此?你这样万一落了别人口舌可怎么是好?”
第1131章 烦躁
李长宁知道自己有些心急了,颜黛本就谨慎,他又说出这样的话来,难免会让她担忧,他只好将自己的口气收敛下来,缓缓的跟她解释。
“阿黛,他既然敢上门儿,便是没将我放在眼里,他存的什么心,你不知道,我大约知道一些,但不论他存了什么心思,都是行不通的,这些公子哥儿,向来不将人命不将名节当回事,可我却不能容忍他生出这样的心思!”
颜黛并不是真的痴傻,可她觉着那个冯衍,连面都没见着自己,怎么就能……又不是先前遇见的那个县令之子,欺压百姓惯了的,且她也不是寻常百姓,她再不济,上头还有个王爷表哥,这个冯衍胆子再大,也不至于。
眨了两下眼睛,颜黛脑子过了好几遍,还是觉得这事儿被李长宁说的有些邪乎。
“爷……”
绵绵软软的声音,惹得李长宁心思一转,思绪瞬间从这事儿上头转到了别处,眯着眼睛笑起来,“今儿就一个人待着?也没四处走走?溜溜弯儿什么的?我瞧着你这几日似乎又清减了,等这事儿一了,你与我一道去庄子上头小住几日,就这么说定了!”
竟又跳到了先前的话题上头,颜黛轻叹一口气,也不好再说什么,点了头。
……
冯明不许李长宁插手,李长宁就真的再没有伸手过问过宁国公半句,案子了结的也简单,人证有了,物证又都俱在,冯明只等着将人收押起来,往云浮城赶,好好看着人不让人出了什么意外,回去交了差事,这便算是办妥了。
只是有一件事,让冯明有些头疼,宁国公还有个女儿,照理说宁国公犯了这样的案子,他女儿也该一同押解回去的,只是宫里头到底是有个淑妃娘娘在,而且四皇子也还在云浮城,总不好赶尽杀绝般的做到这个地步。
于是,他折中了一下,从外头买了两个五大三粗的婆子,雇了一辆马车,将人好端端的送回云浮城里头,关到宁国公的老宅当中,看皇上会如何发落,若是殃及家人了,那他也没辙,一家人死也好活也好,都在一块儿,若是不殃及家人,也算是顾大小姐的造化了。
走的那天正好赶上雨天,雨算不上很大,却是绵绵不休,看上去竟有连续几日都不停歇的势头,冯明本在这里就耽搁了些时日,这会儿再不愿意在这里耽误下去,便打点了行装,让人安置车马,启程回云浮城去了。
顾曼曼原先是不愿意被人当做犯人似的押着回去的,可后头看见宁国公坐的车,她一张俏脸生生的吓白了,记忆当中父亲从来都是雍容的,何曾被这样对待过?
“顾大小姐,您该上车了!”壮硕的婆子拿身子挡住顾曼曼的视线。
顾曼曼一肚子的话都憋了回去,她本是对宁国公有着无数怨怼无数不满的,可这会儿满心满眼想的竟然都是,如何才能让父亲脱罪,她清楚的知道,自己这个顾大小姐若是没了宁国公这个父亲做靠山,只怕连个丫鬟也不如。
坐在车里的时候,她不停的想着办法,直到车猛然停下,她这才从自己的想法里头抬了头。
“怎么回事?”顾曼曼有些不悦,她最讨厌自己想事情的时候被人打断了。
两个婆子没有回话,其中一个挑了帘子往前看,另外一个则紧紧地盯着顾曼曼,像是生怕顾曼曼生出来逃跑的念头,惹得顾曼曼火气直冒。
“像是前头有个车坏在了路上,这会儿正修着呢,所以占了路。”帘子被重新放下来,婆子坐回来,眼观鼻鼻观心。
顾曼曼有些气怒:“你,出去看看能不能让她们挪开道,不是急着回云浮么?”
颐指气使的,压根儿是将她自己当成了她们俩的主子,压根儿就没想着她还是阶下囚呢,两个婆子哂笑一声,你推我我看你的,愣是谁也没出去。
前头拖沓了的可不止是她一人,冯明压着宁国公的车架也没法儿前行,他有些急,看了儿子一眼,冯衍见之前打派出去的人手都没回来,打马上前去看。
只这么一眼,他就险些从马背上摔下来,愣愣的看着前头撑着伞,脸上带着焦急之色却仍旧掩不住一身风华的女子,“你……”
……
颜黛刚跟李长宁出了城,车就坏在了路上,她在车里待着烦闷,且也不愿增加车夫跟马儿的负担,便从车里寻了把伞下来,丫鬟急着赶上去替她撑伞,她打发丫鬟去一旁替车夫撑伞,她自己则将油纸伞牢牢的握好了,挡在李长宁的身前,替他遮住小厮遗漏的地方。
“爷,这车先前是撞了一回的,那一回是不是没修好?”
“别管我,你自己别淋着!”李长宁将她往过拉了拉,然后才说起了马车,“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就是撞得车辕有些歪,等车夫修一修就行了,这也不能算是没修好,有些毛病得车动起来才看的出来。”
颜黛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她还是头一回遇见这种事儿,难免好奇心重了些,一边儿歪头看着车夫修车,一边儿看了看李长宁,看见他也撸起了袖口,有些惊讶。
“爷这是要自己上手?这到处都是泥,仔细别弄的一身脏污。”
李长宁笑着解释道:“这车有些重,等会儿车夫换车辕的时候,就这么几个人是没办法抬起来的,还得我来帮一把手才行,脏了回头到庄子上洗洗就是了,夫人站得远一些,仔细一会儿弄脏了衣裳。”
他知道小娘子们都爱美,且在他的心里,自个儿媳妇儿美成这样,本就该好好的捧在手心里头护着的,这会儿让人冒着雨跟自己站一块儿就已经是不妥了。
不远处传来嘚嘚的马蹄声,让李长宁忍不住皱了下眉头,才往过一看,他脸上便出现了惊讶的神色,“怎么会在这个天气押送人犯的?”
冯明身边的人上来与他说话,李长宁有些烦躁。
第1132章 认识
“是李将军啊,您这是车子坏了?”长随一边儿问,一边儿打量着车子,“要不要搭把手?您也知道,咱们急着赶路,实在是没办法等。”
“嗯,不急,一会儿就好了,”李长宁嘴角牵起一丝笑意,“只是没有想到冯大人会在这种天气依旧坚持回云浮,倒是心系朝廷,让人佩服。”
两人说着场面话,长随本就是客气一下,见李长宁也没有让他伸手帮忙的意思,便打发身边跑腿的小厮去传了信儿回去,自己在这里关注着李长宁的情况,以备不时之需。
“您这是要去哪儿?赶在下雨天出行,咱们这是没办法,您这又是为何?”
李长宁淡淡一笑:“下雨天凉快,赶路也不至于闷热。”
“您说的是,”长随将视线从马车上收回来,这才注意到李长宁身后站着的颜黛,“您这是带着家眷出城游玩?”
长随这是头一次见颜黛,这么惊鸿的扫过一眼,当即愣在了那里。
李长宁皱眉,往前一步挡住了长随的视线。
“爷,修的差不多了,换换车辕就好了!”车夫出了一头的汗,手上的黑泥也抹到了脸上,看着就像个唱花脸的。
李长宁点了点头,看了眼长随:“既然要搭一把手,那就伸手吧,早些弄好也早些将道让出来不是?”
长随如梦惊醒,忙不迭的点着头,也不敢再去看颜黛,走到李长宁身边去,伸手帮着抬车。
颜黛忙将伞撑得高高的,替李长宁遮雨。
“阿黛,你站远一些,别在我身后,当心将你绊倒,”李长宁示意颜黛往过走,颜黛有些不乐意,他忍不住又道,“你在我后头站着,我担心你,反而不好用力,听话!”
颜黛“喔”了一声,这才撑着伞往后头靠了靠,一张美人面有些担忧的看着李长宁。
就在这个时候,她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忍不住往声音来处望了一眼。
“你……”马上的青年似乎有些呆滞,盯着颜黛的脸,一动不动的,嘴里呆呆的冒出这么一句话,眼睛里泛着迷幻的光,像是在梦里一般。
看见是冯衍,颜黛忙将头转过来,也不理会他那句“你”是在叫谁,反正她也不认识这个人,即便是当初有过一面之缘,也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
冯衍在见到颜黛的那一瞬间,心就像是被击中一般,整个人不知所措起来,直到她将头转过去,他才后知后觉的翻身下马,大步来到她的身边,他急切的想要知道她的一切事情。
“诶?你是谁啊?你要干什么?”飘絮尽职尽责的一马当前拦住要上前的冯衍。
“你让开!”冯衍这会儿眼里只有颜黛,根本容不下任何人挡道,他一手便推开飘絮,用的力道颇大,让飘絮险些跌坐到旁边的泥坑里。
“诶,你这个人怎么这样无理?你要做什么?”飘絮被颜黛一把扶住,忍不住大声质问起来。
冯衍眼里只有颜黛,他站到颜黛跟前了,才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你可是……”
“冯公子,你认识我夫人?”李长宁这会儿刚将马车抬起来看着车夫换车辕上的东西,一转头就看见冯衍痴迷的目光,忍不住将车往身边一放,大步便走了过来。
“夫人?她是你的夫人?”冯衍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依旧直勾勾的望着颜黛,连眨都不眨一下。
颜黛本就对他这种眼神有些厌烦,这会儿索性躲到李长宁身后,一句话也不肯说。
“你说话,说话!”冯衍有些焦虑跟烦躁,像是眼前根本没看见李长宁这个人一般,“你跟我说说话,行不行?你怎么会是他的夫人呢?”
这话问的奇怪,李长宁气极反笑,一边儿将颜黛遮得严实,一边儿将冯衍的衣领揪起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冯衍,老子忍你很久了!你要是个男人,就别整天只知道跟在你爹屁股后头喝花酒包伶人的,你这种渣滓也敢妄想老子的媳妇儿,别说是一个你不够打,就是十个你,也不够老子塞牙缝的!”
李长宁一边儿说着,一边儿将冯衍狠狠的摔了出去,冯衍虽然浑,但却到底是跟着冯明习武多年的,并没有像李长宁说的那样不堪,反倒是稳稳的将身形立住了,没让自己落得狼狈。
“李长宁!你别太嚣张了!我告诉你,我早就认识她,我很早之前就认识她了!你凭什么娶她?”冯衍觉得不可思议极了,她怎么能是李长宁的媳妇呢?她应该是自己的媳妇才对啊!
“你很早之前就认识我夫人?”李长宁目瞪口呆,觉得不是冯衍疯了,就是他听岔了,要真认识,颜黛怎么可能不与自己说,“我看你是在梦里认识我夫人的吧!”
李长宁冷笑一声,斜眼看着冯衍,若当真认识,安亲王妃也不会嘱咐那么一句话了,且当初挑选夫婿的时候,也不会轮到自己的头上。
“我……”冯衍脸上露出惊异的神情,他很早之前认识的女子,确确实实是一直反复出现在他的梦境里,从十岁那年刚刚搬出母亲的上院开始,就一直反复的梦见同一个人,或哭或笑、或喜或怒、或嗔或痴,就连他订婚之后,都一直频繁梦见她,让他每每梦醒,都万分失落,直到现在四处寻找。
找了这么多年,婚约也一推再推,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将要溺死的人,他甚至都已经快要放弃了,这一年当中,父亲纵容自己的次数越来越少,而这一次,若是他再不收心,怕父亲都要放弃他这个长子了,可偏偏就是在这个时候,他遇见了她。
他曾经想过,无论她的身份有多低,只要他能力排一切困难,他们就能厮守在一起,不怕世上的任何艰难险阻。
可他偏偏就没想过,她会是这样棘手的身份,嫁人不怕,他有信心她会喜欢他,可面前挡着安亲王这么一座山,他觉得他就是有万般手段,也施展不开。
第1133章 不甘
可他不甘心,他没办法甘心,自己寻找了多年的人,伸手便能碰到,他不能让自己在试都不试的情况下便放弃。
“黛儿,是我啊!”冯衍望着缩在李长宁身后,半个头也不露的颜黛,心痛极了,“你真的不记得我了?黛儿,你说话啊!”
颜黛躲到李长宁身后,被冯衍这几声“黛儿”吓了一大跳,她奇怪的看了冯衍一眼,被他满目的痛楚之色给惊了一下,原本想要说请他自重的话,也被吓了回去,紧紧的抓住李长宁的衣摆,有些不知所措。
“黛儿!”冯衍双眼布满的希冀跟痛楚,他不知道要如何才能换得颜黛的回应。
李长宁又震怒又气愤,这人怎么说不清楚的?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还仗着胆子凑上来,忍无可忍之下,他一拳挥出,将冯衍的半张脸打的都肿了起来,冯衍何时吃过这种亏,两个人瞬间便扭打到了一处,在这样下着淅淅沥沥的雨的天气当中,在野外打架可不是什么好事情,便是李长宁这样在军中在泥水当中滚惯了的人,也不喜欢满身脏污,更何况是冯衍这样的公子哥。
当两人被耐不住等候,前来查看情况的冯明分开时,身上脸上甚至是头发上都布满了脏污的泥水,这会儿说两人是贵公子,可没几人能相信。
“爷,你可伤着哪儿了?”颜黛看着李长宁嘴角被开了个口子,细微的鲜红血丝不停往外涌,声音里都带了哭腔,拿着帕子小心替李长宁清理脸上的脏污,脸上担心的几乎要哭出来。
“没事儿,没事儿啊,别担心,我真没事儿,他挨得揍比我多!”李长宁小声的哄着颜黛,“你先回车上歇着,我一身儿的泥,仔细别给你沾染上,听话啊!”
李长宁哄着颜黛一步一顿的上了马车,冯衍看着眼里冒火,李长宁专挑人的软处下狠手,她怎么就不知道担心担心他?
“到底是怎么回事?”冯明本是厉声询问冯衍的,这会儿冯衍拒不说话,只凶狠的盯着李长宁,他不由得冷了脸,“李将军还请给本官一个交代!”
“交代?笑话儿!老子还没让你儿子给老子一个交代呢!”李长宁英俊的脸上说出这样粗鄙的话来,让冯明也是一惊。
“你先动的手!”冯衍狠戾的握着拳头,“你反倒是猪八戒倒打一耙了!”
“呵!这话难道不应该我来说?别的不说我且问问冯大人,若有人觊觎你妻子,当着你的面儿就敢调戏你妻子,你会不会跟那人拼命?”
冯明脸色一沉,“你是说犬子他……”
“没错儿啊,不信你问问你长随问问你儿子,这事儿是我不对还是他不对!要是这种事儿你们都能颠倒黑白,那我也没辙了,只好上个折子让皇上决断了!”
李长宁一笑就扯得嘴角伤口有些疼,忍不住龇牙咧嘴起来。
身边儿站着的长随,在一开始就做了背景,这会儿被他问着,只能垂着脑袋不说话,他没办法说,这事儿就是他这个自家人看,都是自家大公子的不对,他真是一句话也没法儿说。
冯明脸色阴沉沉的看着冯衍:“可有此事?”
冯衍面色更难看,他在两人动手之后,脑子便清醒了,他忍不住后悔起来,怎么就这么冲动呢!他分明应该徐徐图之的,可偏偏在见到人之后,脑子就不受控制了似得,一定要当面问清楚不可,那种感觉就像是,他被她辜负了,满腔的怨气跟不甘心,逼迫的他不得不与她要一个说法。
可现在冷静下来之后,他才发现,自己刚才的举动确实是出格了。
冯衍不说话,冯明便明白了事情的真实性,他忍不住狠狠的给了冯衍一个耳光。
“你这个逆子!脑子是被冲了么,怎么能做下这种事?还不跟李将军道歉!”冯明给了冯衍一个耳光之后,仍旧不解气,又狠狠踹了冯衍一脚,直将冯衍踹倒在地,一头扎进了泥坑里,身上原本就挨了的拳脚,这会儿痛感都叠在了一块儿,让他忍不住疼痛难忍。
可他死死的咬住牙根,一声不吭。
“是本官教子无方,还望李将军海涵,这事儿算本官欠李将军一个人情!”冯明不想让儿子名节有污,即便是再不愿意,也只好用人情债来填。
李长宁冷哼一声:“冯大人还是好好管教管教冯公子吧,这种见了别人媳妇儿就上前套近乎的习惯得改改,纵然我脾气再好,我媳妇儿再贤淑,也没法儿接受冯公子这么硬凑上来说相识已久的路数,我觉着这种事儿,没几个人能忍得了吧?冯大人你说呢?”
冯明一脸的尴尬,他没想到儿子能这么浑。看着冯衍从泥坑里头爬起来,那副狼狈的样子,他怒从中来,忍不住想要再上去补上两脚。
“这事儿回头我必给你交代!”
冯明说的斩钉截铁,李长宁也不好再揪着不放,况且他也将冯衍打了个半死,也算是报了仇。
“诶!”李长宁一脸无奈的看着冯明,又看了看冯衍,摇了摇头,“冯公子有冯大人这么个好爹,可真是前辈子修来的福分,可得惜福呐!”
长吁短叹的说了几句话,李长宁拱手上马,一行人扬长而去,剩下冯明看着自己儿子,气不打一处来。
“你招惹谁不好,你要招惹他!你是嫌你爹还不够……”
冯明的话没说完,冯衍眉头一皱,不耐烦的打断了他,“还是早些回云浮城吧!这事一了,格局还要再变化,等那个时候再说其他!”
冯衍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便想明白一件事,若不是李长宁搭上了安亲王,安亲王也不会将颜黛这个唯一的表妹许给李长宁,他得让安亲王明白一件事,他要比李长宁更有用处,颜黛跟着他才是最好的归宿!
冯明原还想再训斥两句,可冯衍这会儿忽的关心起了政事,让冯明原本还有些失望,一下子精神振奋了起来。
“你这小子,终于开窍了!”
第1134章 妄动
暗无天日的地牢当中,周庭不知过了多久没日没夜的日子,连外头合适下起了雨都不知道,还是闻到了雨水浇过泥土的土腥气,才知道外头下雨了。
“吃饭吃饭!”看守牢房的侍卫,一边儿拿着装了饭的小木桶,一边儿用木勺敲击着牢房的门,声音里头带着些不耐烦。
周庭浑身都是伤,他一动就钻心的疼,可他得活着,他死死咬着牙,该说的说了,不该说的他一个字儿都没吐露过,不知道大哥会不会救他出去,他这会儿才知道周度这个大哥有多难,在面对安亲王的时候有多难,他连安亲王的面儿都没见到,单单是底下的人,就有这般手段,可想而知大哥有多难。
侍卫将饭跟菜搅合到一块儿,满满当当的盛了一大碗,随手放到地牢里头,周庭闻着饭菜香味儿,艰难的爬过来,颤巍巍伸出手将放到地上的木碗端起来。
为了防止他自尽,连吃饭用的碗都是木质的,没有筷子只有一只笨重的木勺子,吃起来极为不便,但周庭在这里呆了不到两天便适应了,这会儿吃起饭来十分利落,他知道吃完了饭还得上刑,若是没有体力,只怕他死在这里也不会有人知道。
“快着点吃!”侍卫不耐的挑眉催促,“算你走运,没被沈爷拖磨死,就有人来接你了回去了。”
周庭吃着饭的手一顿,不敢相信的抬头看着侍卫:“你说什么?”
侍卫翻了个眼白,没搭理他,一边儿捏着骨节一边儿想,沈爷护送王妃走了,留下这么个二愣子在这儿,不管他说不说,反正沈爷跟魏爷都门儿清的事儿,偏偏还将人不死不活的吊着,这会儿通知了周度来接人,也不知道是打的什么主意。
而这边儿周度却是等了几日都不见周庭,他心中烦躁之余,也能后知后觉的想到二弟是被捉住了。
他心中懊悔不已,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将二弟也拖进来的,二弟手头上的人虽然都散出去了,但二弟这个领头的人不在,那些人早都成了一团散沙不堪一击,还如何要帮衬自己完成大事?
就在犹疑不定之际,安亲王爷手底下的沈朔风过来,将他足足的吓了一大跳,他这才明白过来,自己二弟这几日到底是在哪儿了。
“本来这事儿该报给王爷知道的,但周大人也不是外人了,想必周二爷也是误入王府,手下人问出了周二爷的身份才知道这是得罪了周大人,”这么多的话沈朔风是不可能说的,沈朔风身边有能言善辩的小厮,这会儿跟着沈朔风一同过来,态度恭敬当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沈爷也是不想伤及大人的颜面,这才特意过来一趟,且周大人知道吧,咱们沈爷事情繁多,没那么多时间等着。”
沈朔风点点头:“人这会儿在地牢里头,你领回去吧。”
“沈爷有事儿先忙,且容我准备准备。”
周度没敢一口答应下来,只说准备。而这一准备就准备了好几日,连沈朔风都没等着周度,便护送婵衣离开了益州城。
周度心中惶恐,他满脑子想的都是沈朔风连条件也没有说,就让自己领二弟回去,他不由得心中惴惴起来,也不知道沈朔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自己在川西跟卓家死磕,并不是接到王爷的吩咐,况且王爷也绝不会吩咐他这么做,他这样都已经算是背着安亲王爷的吩咐了,怎么沈朔风还能睁一眼闭一眼?
这个问题没想明白,接人的事儿就已迫在眉睫,他不得不将自己的这份心思压下去,带了些人手去了地牢里头。
阴暗的地牢,他不是第一次来,但没有哪一次跟现在这样,又惊恐又担忧。
“周大人怎么战战兢兢的?”地牢里的侍卫也不是头一次见周度了,这会儿还能笑眯眯的跟他说着笑话,让周度心中微微一放。
“只是有些担忧二弟不知道二弟这是犯了什么事儿,怎么就能到这里头来。”周度眯着眼睛,脸上的一脸的茫然之色。
“咦?周大人不知道么?我们都以为周大人知道的呢,哎呀,这可怎么好呢?”侍卫几个笑了起来,一边儿笑一边儿伸手去推搡周度,周度原本就已经是惊弓之鸟了,这会儿被推搡了几下,险些撞到刑具上头。
“你!你们别欺人太甚了!”周度也是有血性的,这会儿不过是压着性子不好发作。
侍卫们耸了耸肩,“周二爷也不知是被谁哄骗着半夜摸到了我们王妃的院子里,被暗卫逮住了,我们还都以为是周大人跟我们开的玩笑呢,原来竟不是?那这样的话,就不能让周大人将人接走了!”
周度瞠目结舌,他原以为二弟是去别的地方被捉到的,没想到竟然会……二弟他怎么会做出这样不理智的事情!
“这事儿一定是个误会!”周度忙转过身来解释。
“误会不误会的,周大人还是亲自跟他说吧!”在牢房门口,侍卫不过轻轻一推,也不知怎么搞定,便将周度推了进去。
“大哥!”周庭刚吃过了饭,瘫在地上像一团烂泥一般,抬眼就看见周度,他一下子来了精神,“大哥你……”
话没说完,牢房的门就咔擦一声被合上了。
“开门!”周度惊了,抬起脚便踹起门来,铁门被踹的发出沉闷的响声。
“啧!”侍卫不耐烦的声音传进来,“周大人还是好好问问周二爷,到底是被谁指使着潜入王府的吧,旁的不用操心,该开门放人的时候,自然会开门放人!”
周度心中彻底凉下来,他足足带了十来个好手的,可连地牢都没能踏进,就被隔到外头去了,他这会儿算是独木难撑。
“大哥,你不该来!”周庭吃过饭之后便瘫软在地上,脑子里想着周度的事儿,还没想出来个所以然来,就看见周度进来,“你这是自投罗网啊!”
“你还说我,你自个儿呢?不是跟你说了,不要妄动不要妄动,你到底是没听进去!”
第1135章 放人
周度气急败坏:“你好端端的去招惹安亲王妃做什么?安亲王妃岂是你能招惹的起的?”
“大哥这话说的不对,”周庭一身的伤痛,没来得及与周度说,周度的几句话就将他刺的按捺不住,“难道不是安亲王掣肘着大哥,大哥才处处受制?我夜探安亲王府有什么错儿?左不过是成王败寇……”
“你住嘴!”周度被他的话惊起了一身白毛汗,哪有人跟周庭这个二傻子似得,明明外头就是安亲王的人手,还敢在这里大放厥词,他挤了挤眼睛给周庭看,“这事儿就是你的错儿!你甭说这些!若不是你自作主张,只怕这会儿也到不了这里!”
周庭明白了周度的意思,顺着他的话说了两句,默了下来。
外头听着的几人忍不住冷笑一声,还真是被沈爷料中了,这就是个没脑子的!又听两人说了几句不沾边的话,外头守着的侍卫才将关起的门打开:“周大人叙完旧了么?”
“是二弟他一时糊涂,”纵然周度从来不曾对这些侍卫点头哈腰过,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不是被人指使的,都是在王爷手底下行事的,高抬贵手!”
侍卫挑了挑眉:“高抬贵手?嗯,也不是不行,只不过周大人,您可别忘了您刚才说,都是在王爷手底下办事的这话,若是让咱们发现了周大人有什么地方对不住王爷,即便王爷不在川贵,咱们几个也不是没有法子。”
“不敢不敢!”周度嘴里这么说着,心中却是一惊,他有许多的事情都不曾与安亲王爷禀告过,而且这么些天了,安亲王爷都没有书信过来,他实在是有些心中难安,忍不住追问一句,“王爷他……”
“王爷暂时不回川贵,周大人好自为之吧!”
侍卫将门让出来,做了个请的动作,周度心中一松,扶着周庭往出走。
“还有一句要叮嘱周大人的,”侍卫在身后凉凉开口提醒,“卓家的事儿,若是周大人不能一举得手,最好还是收敛一二的好。”
周度心中压抑的情绪一直不断的翻腾,卓家他是不会收手的,得了这样一句提醒,周度不知自己该用什么话来圆,只好点了点头。
走出去,外头阳光很烈,是益州城夏天特有的那种烈日炎炎,刚从地牢里出来的周庭被这样明亮的阳光照得眼睛都睁不开。
“大哥,你就这么算了么?”周庭无论在牢里如何,他出来便又是一条好汉,这会儿已经盘算着如何将旧部联络起来,干一票大的了。
“这么算了?想的美!”周度哼笑,“你没听见最后那句话么?最好是一举得手,否则安亲王爷是不会替我收拾烂摊子的,但这种事儿,也由不得他!”
才刚走出来,周度跟周庭脸上便没有了之前在地牢里头的神情,满脸的算计跟狡赖,让过往的路人都忍不住对他们频频侧目。
……
卓南周这几日没有再被周度骚扰,他放开手大刀阔斧的将族里的事情都一一的整顿好了,卓云西那件事儿也给了他交代,在无法力排众议的时候,长老被卓南周推了出去,从前的恩恩怨怨都到了长老头上,自然是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也就没有卓南周这个家主什么事儿,所以他这几天算是过的还算不错。
就在卓南周抱着儿子思念卓青眉的时候,外头的家丁通报,说是周度来了,卓南周有些疑惑,卓家跟周家早就翻脸无情了,周度向来不敢只身前来的,这会儿只身前来,只怕是有什么阴谋。
“要见么?周大人没有带什么人手,看着有些单薄,像是来与家主谈事情的。”下头人描述的很详细,只怕卓南周不见周度。
“见!当然要见!”卓南周连周度带着人手都不怕,还怕他单枪匹马的来么?
到了花厅,卓南周这是自从卓青眉出事之后第一次见周度,往前那些记忆像是消失殆尽一般,眼前的这个人,卓南周竟然有些陌生起来。
“终于肯见我了?”周度笑起来,满脸皱褶,看上去就跟五六十岁的老人一般。
卓南周看着周度,只觉得周度这会儿就像是一头孤狼,看上去苍老不已,却一不留神就能咬断人的脖子。
“周大人这话说的有些让人费解了,”卓南周沉下声音,“从前的事儿就不提了,这几日周大人对我们卓家做的这一桩桩一件件,我可还都记着,周大人不要说这些都是误会什么的,周大人丧亲之痛我也体会过,但周大人这样做,却是有些不公道的!”
被人这样倒打一耙,周度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不是没有准备,也不是不知道卓南周就是卓青眉身边的一条狗,也早就有所察觉这条狗有多忠心了,可周度在直面卓南周的话语时,还是失了些耐心。
“卓南周,你尽可以对我这么说,你到底知不知道川西的形势变成了什么样子?”周度冷冷的看着卓南周,“安亲王爷不会再回来了,往后的益州城,乃至整个川贵,都要再换一换人手,你觉得换了的这个人手,能容得下你这么个非主非仆的人占据着半个益州城么?”
卓南周淡淡一笑,笑容里头没有多少温度:“这些应当是周大人考虑的才是,不论我们卓家再如何落魄,也是土司,可周大人就未必了。”
连商议都没的商议,周度眼里的凶狠越发汹涌。
“也是,你卓南周不过是卓家的一条狗,卓青眉的一条狗罢了,往后川贵如何,卓家如何,你自然不会放到眼里,记在心里,可怜了卓青眉拼尽性命保住的卓家,马上就要毁于一旦了!”
周度仰天大笑一声,转头就走,卓南周连忙将人拦住。
“你将刚刚的话,仔细与我说说,什么叫做毁于一旦?怎么就能毁于一旦?”卓南周现在最容不得别人拿了卓家与他玩笑,若不是这个人是周度,他不好当即便发作,只怕周度现在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第1136章 戾色
周度停住脚步,转身看了卓南周一眼。
“想知道?也不难,先前卓青眉下的蛊还没解,你只要给我解了,一切好说!”
周度向来不齿卓家动不动就下蛊的伎俩,尤其是这种伎俩还用在了他的身上,害得他失手将自己心爱的儿子害死,这一笔笔的仇他都还记着,现在不报不过是时辰未到罢了。
卓南周心知肚明,他笑着道:“也简单,周大人先将事情说清楚,我自然会替你解开!”
两个人本就没有以诚相待,自然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的诚意坐下来说清楚事情,周度冷笑一声,看着卓南周,“安亲王爷不回川贵之后,川贵的势力势必会重新洗掉,川贵总兵宁国公已经被押解回云浮城了,下一任的总兵会是谁的人,你总不会不知道吧?现在你跟我死磕,也行,大不过就是鱼死网破,总归是便宜了别人。”
“你是说,让我与你合作?”卓南周心中转过了无数的念头,知道周度说出这样的话,他才肯定下来,“你报仇心切,不在背后捅我一刀就已经是厚道,如今还要与我合作?我不会是听岔了吧?你这么说,我可不敢真的相信了!”
周度笑了:“莫说你不信,我也不能相信自己要与你合作的事儿,但就是这么件事,你应当知道我先前为何会拒绝你归还卓家的土地跟私宅的事儿,那都是安亲王爷吩咐的,冤有头债有主,纵然卓青眉乃至卓家都欠我一个交代,但罪魁祸首还得算上一个安亲王。”
周度这番话,让卓南周连连点头,确实如此,自从安亲王来了之后,卓家也好,周家也好,乃至整个川贵都好,就没有几家不受牵连的,他现在也想明白了,得好好的合计合计,不能让卓家就这么败落下去,不说重振卓家往日之风,但至少是与卓依玛在的时候一样才行。
“那你的计划是?”
“我?呵!我计划就是,干一票大的!”周度凑到卓南周耳边,叽叽咕咕的说了许久的话,卓南周原本连连摇头,可后头越听眼睛越亮,“就看有没有这个胆量了,拼得一身剐,能将皇帝拉下马,你敢么?”
“周大人问我敢么?”卓南周眼睛眯起来,“我连死都不怕,还怕这些?”
原本有世仇的两家人竟然就这么重新又合拢到了一块儿,无论是任谁来看,这事儿都是有些异常的。
只不过川西现在没有多少人会在意周家跟卓家,现在人人关心的都是新任的总兵会是谁,以及安亲王一走之后,川贵还会不会恢复到以前的那个错综复杂的势力。
等到川西乱起来的时候,这些世家们才注意到一直默默无声的周家跟卓家,才知道他们两家人到底是达成了怎样的协议。
川西乱不乱的,婵衣一点儿也不在意,或者说跟着婵衣的几个人都不在意这事儿,到底是自家王妃的性命更加要紧一些的,所以他们一路上除了盯着婵衣的安危之外,就是拼死拼活的赶路。
等到婵衣出了川贵进了幽州的时候,已经过了有半月。
“出了川贵路就好走了,”锦瑟笑吟吟的从车上跳下来,拿了一把胭脂米下来煮粥,“幸好多带了些粮食跟小菜,不然这一路上,连个人烟也没有,可不是要饿坏了王妃。”
“就你话多!还不赶紧!”锦屏一边儿催促,一边儿将毯子拿出来,铺在草地上,“王妃在这儿歇一会儿吧,等到过会儿入了夜之后,天气就能凉下来了,咱们可以多歇一会儿,不用像先前那样,热的睡不着了。”
幽州的气候比较起川贵来是稍微冷一些的,且越往北,气温便越发的凉爽,估计到了云浮城,也差不多要入秋了,那会儿正好杀了整鸡整羊来吃,秋天的畜类跟禽类都是最肥美的。
婵衣一边儿胡思乱想着,一边儿点头:“都歇一歇,一路上大家都辛苦了,等出了幽州进了宁州便好了,粥多煮一些,一会儿让魏青跟沈朔风也吃点,成日的啃干馒头,哪儿比得上吃些粥来的顺口。”
锦瑟有些不太愿意:“咱们剩的胭脂米可不多了,多煮一些,只怕王妃就不够了!”
“等到下个城镇的时候,去米铺子里多买些粳米来,纵然味道比胭脂米差一些,但路上以备不时之需。”婵衣不在意这些小事,吩咐下去便转了头,往远处望过去。
不远处的天际有太阳缓缓的往下落,虽然能看见太阳,但婵衣所在的地方,已经挂上了月亮,夜幕也渐渐的黑了,再赶路只怕要错过这片树林,没有个遮挡之处,遇见危险了只怕也不好脱身,沈朔风跟魏青在这方面都十分有经验,所以两人便建议不再往前走,在树林子里头扎营,安排人值夜,这个树林说大不是很大,即便是有豺狼虎豹什么的,也大多是落单的,不足为惧。
等到夜幕一片宁静之后,婵衣跟锦心合衣在车厢里安睡,外头虫鸣声一片,气温一点点的凉了下来,不复先前那般炎热。
而一伙儿人便在这暗色当中渐渐的冒出了个头来,一点点的接近着婵衣一行人。
沈朔风第一个察觉到,他不动声色的将人往近放了放,随后便跳了起来,手起刀落,人头在他手里头就像是稻草一样简单的被收割着。
那些人连闷哼声都不曾发出,就已经被结束了性命,一行人看上去有十来二十人,可沈朔风这边儿的人却有四五十号,而且还基本上都隐藏在树丛里头,他们刚被放着走近,就被人不动声色的击杀了个干净。
魏青从另外一旁快速走过来,拿眼神询问着。
沈朔风摇了摇头,往婵衣的方向努了努嘴,示意婵衣正睡得熟。
魏青点头,笑了笑,又比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往另外一边看一看,抬脚便走了。
沈朔风却低下头来看着自己结果了的几人,一脸的戾色。
第1137章 杀手
魏青巡视了一圈儿,没发现什么可疑之处,他来到沈朔风身边,皱眉道:“估计是没事了,你先歇着,我守一会儿,等过两个时辰我再叫你。”
“未必,”沈朔风指了指地上的几个尸首,“你可瞧见这些人的装扮?”
“有什么不对劲?”魏青低头去看,发现尸首上穿着的衣裳,大多是一身短打,没有徽记也不起眼,看上去就像是最寻常的庄户人家,“这种打扮很寻常,到底是死士,不能够……”
“他们不是死士,至少来的这一波不是!”沈朔风斩钉截铁的说道,“他们应当只是来刺探一下,过会儿才会来真正的死士,或者说是,杀手!”
魏青糊涂了,“难道他们不是杀手么?”
“他们?呵!”沈朔风向来表情不多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耐人寻味,杀手也分三六九等,刚才那些人,根本就够不着杀手这两个字,充其量也就是些喽啰。
“等会儿!你刚刚说他们不是死士,”魏青终于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一脸的惊讶,“难不成他们跟……”
沈朔风点了点头,眼睛一眯:“来了!”
话音刚落,茂密的树丛中,影影绰绰看不清的人影从里探出头来,像是刚从地府爬上来的恶鬼。
“他们怎么可能到的这么快?”魏青觉得他一定是在做梦,他分明刚勘察过四周的动静,若是那些人真的藏身在树丛里头,他不可能不知道!
而跟先前那些人不同的一点是,这些从树荫里探出头来的人,压根儿就没有上前的意思。
手底下的暗卫来报:“咱们兄弟刚在五里开外发现了靠近的人,魏爷,要动手么?”
人都到了眼跟前,才发现,魏青脸色一沉。
“他们也是刚到没多久,而且若是当真要掩藏气息,也是不容易能藏住的,除非个个都是好手。”沈朔风面无表情的看着外头的人,能够将气息隐藏的极好的杀手,向来不喜欢跟别人一齐动手,也向来是独来独往的多,比方说之前的自己。
“这不重要,重点是他们为何露头之后却一直龟缩在原地?”魏青一脸凝重的望了望露了头的杀手,这么下去,难道还要带着这些杀手赶路不成?
沈朔风挑着眉冷声道:“想要我们先自乱阵脚,然后逐个击破罢了,不必理会,一切照常,他们总会耐不住,到时候再一举歼灭!”
还不知道这些人是要杀了安亲王妃,还是要活捉安亲王妃,若是前者,根本不必这样大费周章,多派些人手直接埋伏在必经的路上,将一行人杀个片甲不留就是了,可若是后者,想要活捉一个王妃就显得要难上许多了。
拉锯战形成,两方都按兵不动,沈朔风对魏青道:“你先去睡一会儿,等天快亮的时候让人喊你起来,估计那会儿是他们动手的时候。”
魏青不放心的盯着远处的人,总觉得自己就像是猎物似得,被什么东西盯上了,这种感觉很糟糕,让他瞬间想起了之前在去西北的路上,曾经遭遇到的那些人。
“还是一起盯着吧,我不放心!”
“那这里你守着,我歇一会儿。”沈朔风本就席地而坐,这会儿他说着话,便抱着刀将头靠在刀柄上,闭上了眼睛。
“诶?”魏青忍不住看着他,不过片刻,他的呼吸声便均匀起来,很显然是立即便睡着了。
魏青觉得对于沈朔风,他是佩服的,无论环境有多险恶,他总是该吃吃该睡睡,即便是这样坐着,也是说睡就睡了,不像他一般,他要入睡是很困难的,因为常年做暗卫的关系,一有点风吹草动,他就坐不住,更不要提入睡了。
他沉下心来,将气息拉的悠长,听着四周的动静声,除了他们这一行大约有百来号人之外,就是对面的那群人了。
“魏爷,那些人,咱们是不是要?”暗卫等着魏青指使。
魏青摇头:“盯紧了这些人,不要放松,你让兄弟们三三一组轮流值守,留些人养精蓄锐,不要都守着,天快亮的时候,咱们动手!”
魏青自己说不清楚,对面的那些人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而沈朔风虽然看上去胸有成竹一般,但他毕竟不是未卜先知。
手底下的人安排着轮流值守去了,暗黑色的夜幕,偶有几颗星星闪动几下微弱亮光,夜色越发的深沉起来,虫鸣声从开始的欢快,直到渐渐的消失,夜深露重的时候,即便是两边人已经对上,可却寂静如水。
天色一点点的发浅,东方还未泛起鱼肚白的时候,沈朔风醒了。
“他们要准备动手了,我们的人呢?”一睁开眼睛,沈朔风就像是没有睡过似得,眼睛熠熠生辉的发着光亮。
“你怎么知道?他们都安排下去了,等等,你先说清楚,他们的意图是什么!”魏青守了一夜,他脑仁儿都想破了,可就是没想明白。
“还能有什么用意,”沈朔风嘴角弯起一个弧度,“他们是为王妃来的,他们的头领只怕是不想做这个差事,所以才会这样犹豫,一会儿你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刀出鞘,带着人冲上去的时候,对面那些人仿佛一下就被冲散了。
“不好!”魏青察觉到不对,一转身便看见他们对面的另外一行人正接近安亲王妃的马车,“快撤回去!”
“撤?”正与魏青纠缠着的蒙面男子,眯着一双阴鸷的凤眼,冷笑出声,“来不及了,你撤回去,看见的也只会是安亲王妃的尸首而已!”
魏青心绪一乱,手下的招数便赶不上蒙面男子的速度,连着好几下都险些被刺穿。
“常逸风,你还是这么喜欢装腔作势!”沈朔风原本在另外一边儿,听见这个声音,立即摆脱纠缠着他的人,一个转身,刀便挡住他的去势。
“装腔作势又如何?有用不就行了!”常逸风讥笑一声,手下招数越发凌厉。
沈朔风一边躲闪,一边儿仔细的往他脸上瞧了一眼,眸子立即沉了下来。
第1138章 冒险
魏青察觉到沈朔风出招越发凌厉,他心中疑窦丛生,一边儿小心的摆脱着,一边儿往安亲王妃车架边靠。
树林里头停着有十几辆车,安亲王妃的车架与拉货的车架看上去并无什么不同,若是寻常人一眼看见,根本不能分辨哪辆车是安亲王妃的,哪辆车是拉着东西的。
而魏青这么小步的往过车那边挪过去,一下便让人明了了目标。
“回来!”沈朔风察觉到不对时,已经有些晚了,魏青刚挪过去,身后如同鬼魅一般的人便顺着他的脚步摸了上去。
“你中计了!回来,不!你好好保护王妃的安危!”沈朔风着急的大喊一声。
远处的刀光血影似乎惊动了车里正安睡的人,车厢的帘子动了几下,里头的人似乎听见了外头的动静,丫鬟的脸才露出来一双眼睛,当即便吓得整个人一抖,又缩了回去。
几个鬼魅一般的身影嗖嗖的往车跟前窜,魏青皱了下眉,快步跟了上去。
犹如探囊取物一般,一人去撩开门帘,另一人窜进去捉人,后头的几人堵住魏青的脚步,即便四面八方涌过来的暗卫人数众多,但只要手上有那个最尊贵的人在,这些人压根儿就不足一提。
“住手!”沈朔风大喊一声,“你们再不住手,常逸风可就要死在这里了!”
不过瞬息之间,沈朔风便捏住了常逸风的脖颈脉门,常逸风蒙面的巾子被扯下来,露出那张死白如鬼的脸来。
“呵,”即便是呼吸不畅,常逸风依旧冷笑连连,“做了走狗之后,你竟连最杀手该尊的规矩都忘了个一干二净不成?”
常逸风这么说着,脸上的神情满是讥讽,落在沈朔风的眼里,就带了些莫名的苍凉之色。
“忘了的人恐怕是你。”沈朔风挑着眉毛,眼睁睁的看着那些人进入车厢内,揪出来那个只穿着单薄的月白中衣的少女,一言不发。
“放了他!”将少女拢在手里,领头的壮汉笑得狰狞。
车厢里的少女一出现,所有人都停下打斗,看着壮汉跟少女。
“沈朔风,你太大意了!”常逸风被掐的几乎要翻白眼,比鬼还苍白的面色上,此刻涌动着潮红,为了他的计谋得逞,而沾沾自喜。
“是么?”沈朔风没有动,只拿怜悯的目光看着常逸风,看着几乎被暗卫杀的七零八落的那些杀手,眼中不再有任何情绪。
变故就在一瞬间,壮汉厉声嘶吼起来,像是遭受了什么重刑一般,连一张脸都扭曲了起来,而他手中掌着的娇娇弱弱的少女,此刻一脸冷然的凝视着壮汉,眉头微挑。
“简直是杀猪,吵醒了王妃,叫你知道什么是生不如死!”这样沙哑低沉的嗓音,无论怎样听来都不会是小娘子的声音。
壮汉眼睛瞪大,看着自己身前被剜下来的,还鲜活跳动着的心脏,眼睛一抽,颓然倒了下去,血腥气弥漫开来,整个树林子里头到处都是鲜血的味道。
剜心之痛,莫过于此。
常逸风自壮汉开始嘶吼便知晓了他抓住的人,必然是假的,这会儿抬眼对上那扮作安亲王妃的少年,一脸的冷然。
“你……一早就设了陷阱!”常逸风想扭头瞪沈朔风,可沈朔风从始至终都没有松过半下手,纵然他被掐的几乎背过气,可沈朔风依旧是这样大的手劲。
“王妃尊贵,哪里是你这等人说见就能见的!”沈朔风冷哼一声,反手拿了天蚕丝将他捆了起来,“落到我手里头,也该是你的造化。”
分明这些话是带着些侮辱的,可常逸风这会儿却一声不吭,连瞪都不曾瞪沈朔风一眼。
常逸风都已经落到了沈朔风的手里头,更何况是常逸风手底下的那些杀手,纷纷作鸟兽散,不过眨眼之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头儿,要追么?”魏青正整理着残局,手底下的暗卫忽然冒出来这么一句疑问。
“追他们?你是没睡醒还是脑子塞了浆糊?”魏青冷冰冰的扫了眼正跟常逸风说话的沈朔风,沉声道,“这个局,走到这一步,你还没看明白?”
暗卫一怔,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魏青却不再多说,心中若是对同行之人起了猜疑之心,只怕往后的一段路就难办了,他只想安安稳稳的送王妃回云浮城,并不想在其他事情上耽搁浪费时间。
可显然沈朔风不是这么想的,他觉得在这个时候遇见常逸风,只怕后头还有别的什么大事发生。
“头儿,沈爷请您过去。”
树林里头的那些尸首收拾的差不多了,暗卫过来禀告,魏青皱了皱眉,天光大亮之后就要赶路了,他一夜没有合眼,虽然这算不得什么,但对于他现在已经开始对沈朔风起疑的情况下,他这个状态实在算不得好。
颔首之后,魏青将水囊里头的水往脸上拍了拍,强迫自己清醒起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这才走到沈朔风在的树后。
“什么事?”魏青暗暗防备着,虽然脚步声乃至说话声跟神情姿势都没有什么变化,但他的双手背在后头,袖口里藏着的匕首被他握在手里,这样贴身相搏时,才能占上风。
沈朔风捏了捏眉心,脸上有些疲惫之色,这样的情绪外露让魏青暗暗吃惊。
“也不是什么很大的事情,至少在咱们这一路上,不是大事,就是有些急,是急事,”沈朔风抬头看着魏青,似是没将他的防备看在眼里,抿起的嘴角微微显出他线条冷硬的脸庞,“常逸风这个人向来狡赖,若是能问出些什么东西来,四皇子那边可能会有突破。”
最近安亲王与他们的书信往来并不多,一个是山高路远,一个是他们不在身边,许多事情没办法处理。
但即便如此,他们也知道安亲王在云浮城是个什么处境,而这一路上又流传了多少流言。
“他是四皇子的人,他手底下的那些杀手没杀到人,总要暗自寻找时机,你将人放走,实在是太冒险了!”
第1139章 赶路
“即便不放走,我们也未必能全部拿下,况且若当真都拿下了,只怕下一次再派出来的人,就不会是他们这样的杀手了。”沈朔风本是不耐解释的一个人,但在面对魏青的疑惑时,还是沉下声来解释了一遍。
魏青紧绷着的情绪微微放松下来:“可惜不能斩草除根,现在才到幽州,就已经有这么多的麻烦,往后只会越来越凶险。”
危险他是不怕的,他最烦的是应接不暇的这种明里暗里的刺杀,这才是最让人头疼的。
“等王妃醒过来再与王妃商议一下吧,总这么日夜兼程的赶路也不是一回事,”尤其是王妃的身子并不是那么好,沈朔风看着都觉得有些不忍,“若不是为怕吓着王妃,那些人至少应该留下一半儿的活口。”
审问的法子太过血腥,即便是胆大如寻常男子,都不能真的拍胸脯保证不会动恻隐之心,更何况是安亲王妃这样柔柔弱弱的小娘子。
两人合计了半天,天色越发的亮了,树林里头的露水都还很重的时候,婵衣醒了。
因为乘坐的马车隔音特别好,加上半夜有锦心守在身边,时不时的帮她遮一遮外头的那些声音,所以这一夜虽然外头凶险不断,但婵衣却是睡了一个好觉。
“什么时辰了?”睁开眼睛一推车窗,便看见还挂着的月亮,婵衣忽的有一种‘别是她睡过头了吧’的感觉。
“刚入卯时,王妃若是困,可以再睡一会儿。”锦心恭敬的答道。
婵衣伸个懒腰笑着摇头:“昨天到是睡了个好觉,一路上的天气也太热了,入了幽州终于算是能清爽下来,让他们准备早膳,咱们早些用过膳便出发吧。”
“王妃,沈爷跟魏爷有事求见。”锦心一边帮婵衣梳头发,一边恭声道。
“他们这么早过来,定然是有要紧事,快!随便挽个发髻就行,别让他们等急了。”
婵衣拿着沾了水的巾子擦了擦脸,有些着急的催促起锦心来,锦心不得不将手上的动作加快,实际上她并不是专司梳头的丫鬟,这一路上能精简的都精简了,若不是因为她的功夫好,足够保护婵衣安全,只怕连她这个丫鬟都要精简掉了。
锦心利落的给婵衣挽起一个纂儿,随手用发钗固定住头发,确保不会掉下来,又服侍婵衣穿了件妆花褙子,这才撩起帘子来。
“是什么急事儿?”婵衣看过去,发觉两人尤其是魏青的脸上,带着浓浓的疲惫,“你们这是一晚上没睡?还是说遇见了什么事儿?”
婵衣的警觉性不比他们几人差,虽然被重重保护了起来,但许多事情都是一眼就能看个分明。
魏青看了眼沈朔风,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这个口,沈朔风却没有魏青那么多忧虑,直言道:“昨天夜里有一伙儿杀手,被我们解决了,不过那个领头的人,王妃也知道,是我的同门,这件事儿我们想来想去,觉得还是要知会王妃一声。”
“人抓住了么?”婵衣是知道沈朔风有个师弟向来与他不对付的,既然人都被解决了,以沈朔风这么个性子,应当不会对自己的师弟下狠手才是。
沈朔风点头:“抓是抓住了,但,这个人须得跟我一同才能行,不论将他放到哪个人眼皮底下,都容易出事。”
他很委婉的表达出来的意思,让婵衣听成了另外一种含义。
“也好,不过你也不要觉得为难,”婵衣同情的看了沈朔风一眼,“毕竟人各有志,你即便是他的师兄,但到底是隔着一层的,人心隔肚皮,若是他当真冥顽不灵,你也不用太在意,该如何便如何吧,旁人总不会因为这个就看轻你。”
这样的宽慰,让沈朔风微微一怔,他虽然在意同门,但对于常逸风这样叛出师门,又一再的对自己的雇主做出这样事情的同门,他不对他下狠手已经是仁至义尽,如今常逸风落到了他的手里,他又怎么会觉得为难?他心中所想的都是,要如何才能撬开常逸风的嘴,好从他那里得知一些事情。
这会儿听见婵衣的宽慰,只觉得心中不知是个什么酸甜滋味,生像是别人替你考虑的太过周全,自己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沈朔风轻咳一声,掩饰住自己的有些不自在。
“王妃的身子再这么长时间赶路下去,恐怕要吃不消,且往后的路上只会越来越危险,”魏青见沈朔风说了半天都没有说到点子上,不由得插嘴,“往后若是咱们舍弃捷径而走官路,住在驿站,虽说会慢一些,但却比现在安全,从幽州到云州,即便像我们现在这样的赶路方法,也得再走一个多月才能到,只怕到了云浮城,您……”
“我知晓你的用意,”婵衣打断他的话,“虽然王爷没有说这些事情,但我又岂能不知他现在在云浮城是个什么处境……诶!算了,想必这些话你们也会与他说,到时候他又要念叨,那就慢一些走吧,也免得多给你们增加负担。”
魏青哪里是怕负担的人,他刚要开口,沈朔风一把拽住了他,恭敬的道:“那我们便告退了。”
婵衣点了点头,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忍不住嘱咐:“你们两个还是回去补一觉吧,我看你们两个昨天晚上肯定是没有睡,精神这样差,别一会儿赶路的时候出什么事儿!”
沈朔风跟魏青点头应了一声,但还是吩咐了下去,等王妃吃过早膳之后便赶路的事情。
婵衣心不在焉的吃着粥,脑子里头想的是沈朔风说的那些话,半夜里头遇见了杀手的事儿,这事儿她一点儿也没感觉到,她刚才要下车,被锦心阻止了,而过来服侍的锦瑟跟锦屏两个人的脸上有些发白,神情僵硬,很明显是被吓到之后的反应。
一定是很凶险,魏青才会这样劝她,否则按照魏青的性子,恐怕不会这么轻易就放弃赶路的事儿。
第1140章 败坏
自从四皇子被勒令闭门思过之后,怡郡王府上就一日比一日清静,炎炎夏日,连走街串巷的小贩的叫卖声都传不到王府的深宅当中。
朱瑿几乎是数着日子过的,四皇子在府里头也不回来她屋子里,这一点她早在刚回来的那会儿就知道的一清二楚了,她纵然心中不忿,但到底是做不了什么的,整个后宅当中,除了她这个王妃,就是一群丫鬟下人,即便四皇子他每日临幸不同的丫鬟,到底也只是个丫鬟罢了,当不得什么。
更何况四皇子这些日子开始修身养性起来,每日起的比鸡还要早,在府里不是看书就是打拳,乖顺的连文帝都挑不出他的毛病。
“王妃,”奶嬷嬷刚从外头回来,一脸的热汗,她兴高采烈的看着朱瑿,“二爷回来了!”
朱瑿从书本里抬起头,凝视着奶嬷嬷一脸的开怀笑意,心中有些说不清的不悦,片刻之后才淡淡的应了一声,“二哥回来想必祖母十分高兴,让人送些新贡上来的果子去家里。”
“您不回去么?”奶嬷嬷有些惊了,这样欢喜的事儿,王妃不在可怎么好?
“我?”朱瑿冷笑一声,“王爷都被罚闭门思过了,我这个王妃怎么好不顾王爷颜面的到处跑呢?”
都说夫妻一体,可向来有好事儿的时候,王爷他是想不到自己这个妻子的,也就是到了这种恶事没人担着了,才连累着她一道承担。
奶嬷嬷恍然大悟:“您说的对,您瞧我都高兴糊涂了,就按您说的办,奴婢吩咐下去,仔细一些送去府上,想必二爷若是知道了王妃这样关切他这个兄长,定然会十分欢喜的。”
朱瑿觉得自己已经心如止水了,欢喜与否,她真的看得很淡很淡,这会儿的日子也是得过且过罢了。
新贡上来的荔枝跟枇杷原也没剩了多少,奶嬷嬷又精心挑选了一番,这才送去了朱家。
朱璧这会儿正跟朱老夫人说话,对于朱老夫人对他转变了态度的这件事儿,他也看明白了,左右他是不会再跟以前一般,对自个儿家里人抱有太多的期望,这会儿也只是因为孝道牵制,不得不埋头听着,否则他早便起身走了。
朱老夫人看着下人送上来的果子,原本脸上因为朱璧的敷衍而生出了些不悦,这会儿看着果子忽的笑了起来,捏起一个对朱璧道:“你瞧瞧,这可是昨儿刚贡上来的荔枝,皇上便匀出来给四王爷,王妃这不是转手便给你送了来,你且说说你这个做兄长的是不是得帮帮你妹妹!”
一句话的功夫也不让人歇着,朱璧觉得自己就不该回云浮城里来,若不是因为政务上头的事情实在难办,他在湖广之地早推行了新政,又哪里会落得现在这样,束手束脚的地步。
“你这孩子,与你说正经的呢,你这不知又神游到了哪里去!”朱老夫人忍不住将手中荔枝塞进朱璧的手里,“你还有几个妹妹?就这一个!你还不知道帮衬帮衬,往后你妹妹好了,你这个做哥哥的又如何会不好?”
朱璧忍不住皱眉:“祖母说的事情,恐怕孙儿不能应允,原本孙儿便是为朝廷效力,领了差事也只想着尽心尽力办好,哪里还有多余的心思来想其他的?何况这事还是妹妹的家务事,妹妹嫁了人之后自有夫家人操心,这会儿淑妃娘娘都不曾过问,我却伸手过问此事,岂不是有些多此一举了?”
他本意是好声好气的规劝朱老夫人的,可朱老夫人却生起气来,重重的一拍桌子。
“你妹妹这般辛苦了,你还不知道伸伸手,你这孩子,现在如何越来越没有人情味?那是你妹妹不是外人!”
朱璧有些惊讶的看着朱老夫人,他实在想不明白,伸手帮妹妹怎么就伸到了四皇子那边?他在工部管的事情跟四皇子压根儿就搭不着半点边,祖母却一定要他去拜访四皇子,他刚回云浮城里来,还有一堆事情跟公务得处理,怎么能在这种小事上耽误功夫?
“祖母,”朱璧沉下声来,一脸坚决,“瑿姐儿小产的事情,皇上已经责问过四皇子了,我们朱家这边再纠缠不放,有些太说不过去了,孙儿的意思是再等等,等妹妹过了这段时日,若是四皇子再犯的话,我们也好师出有名不是?”
这样敷衍,朱老夫人如何能够让他蒙混过去,还要继续说的时候,朱璧当机立断的站了起来。
“祖母,孙儿还有公务,就先不陪着您了,您且让大哥陪您用午膳,孙儿去去就回!”
朱璧抬脚便往出走,朱老夫人忙在后头唤他的名字:“璧哥儿!你站住!今儿你若是不去看望你妹妹,就不要再回来了!”
这话说的十分重,朱璧的脚步几乎是重重一顿,转过头来看着朱老夫人的眼睛里,满是失望之色,停在门口半晌,重重叹了一口气,他道:“孙儿知道了。”
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朱老夫人眼皮子重重的跳了一跳,指着朱璧的背影冷气森森的骂道:“他这是翅膀硬了,敢跟我这个祖母硬着来了,好,真是好!”
气急败坏之下,朱老夫人那口闷气便积压在肺腑之中,好几天了都没有散开,食欲越发的不振了,看的朱老太爷一脸的担忧,原本朱老太爷已经渐渐好转的身子,在不时的担忧当中,又开始颓败下去。
朱璧自从回来之后与朱老夫人不欢而散,这已经是连着三日不在府中了,不论是吃还是住,朱璧能在衙门解决就在衙门解决,实在解决不了,便与同僚到外头凑合着对付一两顿,外人还都以为朱璧这是醉心于工事,废寝忘食,工部衙门的几个同僚对朱璧钦佩不已。
楚少渊得知之后,在晌午时分,衙门下衙,他让人将朱璧叫到一边。
“你这已经是连着四日没回家了,可是与家里人发生了什么事儿?”
第1141章 活着
原本这事儿不该楚少渊过问的,但谁叫他闲着呢?
闲着无事,总不能折腾身边的人吧,想来想去,也就只有折腾折腾朱家的人了,尤其是这个朱璧,他向来不喜欢,纵然放到了身边想要用他,但谁也没说用他就不能折腾他了。
朱璧脸上一黯,犹豫半晌,才吞吞吐吐的道:“一些小事而已,王爷不必如此记挂,倒是这些日子朝廷里头弹劾王爷的折子可不少,王爷不可掉以轻心才是。”
“你这是在提醒本王还是在警告本王?本王主理工部,大事小事哪一件不要操心?反倒是你,湖广的一点点小事都摆不平,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楚少渊斜了他一眼,“湖广两地的官吏上的弹劾奏折你可瞧过了?如今你一回来便一头扎进工部衙门,还一直不回家,改明儿弹劾你的折子就会再加上一条不孝!”
朱璧被骂的愣住,“我是忙于政事,怎么就不孝……”
“自你从湖广回来之后,工部还有什么事是必须你来出面才能完成的?便是湖广之事,如今也全都转到了夏二公子手上,你说说你手里头还握着些什么要紧的政事?”楚少渊闲闲抬眸扫朱璧一眼,只差将嘲笑讥讽明晃晃的说出口了。
“上峰没有指派别的差事,且夏二公子去湖广的日程未定,他也尚不知湖广的民风跟乡土人情,我自然是要……”
楚少渊毫不留情的戳破他的幻想,“你去了湖广不过半年光景,可你曾数过弹劾你的折子有多少么?你的事儿,若不是父王压着,你当你能全须全尾的从湖广回来?你连自家的家务事都摆不平,还指望着你上峰能指派你别的差事?”
朱璧听到楚少渊这几句话,犹如当头一棒,顿时将他震得呆在原地。
“可……”
“行了,你既忙于政事,就赶紧去忙吧!”楚少渊发转眼看见张德福站在门口,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撵了朱璧下去。
朱璧脸色极难看,但碍于楚少渊的身份,且楚少渊还是主理工部的人,他即便是再痴傻也知道不能得罪楚少渊,只好憋着一张脸走了。
“王爷,”张德福看着朱璧走远了,才将海东青腿上绑着的纸条交给他,“似乎是王妃那边遇见了刺客,魏青跟沈朔风料理了好几拨人,这会儿因为不敢冒险,赶路的速度放的极慢。”
楚少渊先前神情里头有多散漫,这会儿便有多严肃,声音里头含着一股子肃杀之气,开口之际便迎面扑来。
“带一队死士过去接应,不论谁挡在路上,格杀勿论!”
“是!”张德福轻巧的退了出去。
楚少渊眸子却越眯越危险,想了片刻,站起来转身走出工部衙门。
……
四皇子这几日快被闷出疹子了,他的心七上八下的不停的揪着,既害怕事情赶早了不当心就败露了,又害怕文帝嗅出了端倪,却还护着老三,也不知道老三给父王灌了什么迷魂汤。
“王爷,朱二公子求见王妃。”
四皇子正卷着一副画作,听见小厮禀告,顿了顿,不敢相信的问道:“你说谁?朱二?别是看错人了吧?”
朱璧跟朱璗是孪生子,两人相貌举止看上去几乎一模一样,若不是身边亲近之人,很难能够辨认出来。
“王爷,是朱二公子。”
“哦?这倒是奇了!”四皇子饶有趣味的摸了摸下巴,手上的画卷才卷了一半儿就被他止住动作,“既然书呆子求见本王,本王也不好太过寒酸,你将这副画挂墙上,替换下来现在挂着的美人图。”
小厮恭敬的上前忙活起来,不一会儿,朱璧被人请到书房,刚一进门就看见墙上挂着的画作,是一副戏蝶图,不同于寻常的是,画作没有画女子,反而是两只憨态可掬的波斯猫。
朱璧多看了好几眼才收回目光,拱手行礼,想要说明来意。
“不急,”四皇子笑得很浅很淡,他一边儿说着话,一边儿将身子侧过去,挡住了那副画的一角,“这些天本王一直不得空出来,原本二哥回来,本王应携了王妃一道去看二哥的,也不知二哥在湖广遇见了什么难题,诶,若是本王这会儿还在户部,哪里会缺了二哥修缮堤坝的银钱呢?”
一句话转了好几个弯儿,任凭朱璧是一根肠子的人,也听出了四皇子话里的意思。
“王爷日理万机自然是没有功夫,”朱璧笑着点了点头,“不过也不打紧,等皇上气消了之后,王爷再跟皇上讨个户部的差事,还不是易如反掌。”
若不是知晓朱璧的脾气,只怕四皇子要被朱璧的这几句话给气死,即便现在纵然是知道了朱璧有口无心,可还是觉得十分的愤怒。
“二哥这次来,是来看王妃的?”四皇子挑了挑眉,他若说是,那朱瑿也只好病的无法见客了。
朱璧点了点头,然后又忙摇了摇头,“一半是为了小妹,一半是为了王爷,王爷的事情最要紧,所以才这样早就来拜访王爷。”
四皇子心中一亮,他咬牙坚持了多久希望朱璧能成为自己的人,可朱璧偏偏一副直脾气,谁的话都不好用,即便父王在这里,只怕也要被朱璧给气得吐血。
“二哥有什么话只管说,只要我能做的到。”
“王爷客气了,”朱璧想了想,沉声道,“小妹一向娇生惯养惯了的,王爷若是不能保护她不受伤害,还是趁早安排的好,省的小妹不过才十来岁大,看着就像是三十岁的老妪一般年纪。”
四皇子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朱璧会这样在意朱瑿,连这种责备的话都说出来了。
“这事儿是本王的错,本王也在皇祖母跟父王那里承认过的,也不怕二哥拿这些说事,”抿嘴笑了笑,四皇子看着朱璧,一脸赤诚,“这不是,一屋子的莺莺燕燕们都被打发走了,也省得清静,虽说在有些事上受了冤枉了,但自己总要好好的活下去。”
第1142章 廉耻
这话一语双关的厉害,纵然朱璧这样冷性子的人,也难得的皱了眉头。
“这原本是王爷的家务事,我不该插嘴,但王爷心中也该有个思量,无论哪朝哪代,都没有哪个王爷会这样对自己的正妃,会这样对自己的子嗣!”
朱璧话里没有留一点儿余地给四皇子,四皇子本就怀着一肚子的火气,这会儿更是忍耐不住。
“本王如何会知道她怀了身子?她作为王妃,不敬丈夫,不体恤府里下人,动辄便喊打喊杀的,本王已是给足她王妃的颜面!朱二公子若是不信,尽可以问问府中下人,打听打听王妃在金陵城都做过些什么,再来寻本王的不是!”
四皇子站起来甩手就要走,朱璧心急,一把拉住他:“王爷留步!王爷可知湖广疏浚河道之事?”
“这是工部该管的,你便是求到本王这里,也是无用功,你该求的是老三!”四皇子现在提起差事心里就烦躁,尤其是关于楚少渊的事情,他更是没有半分的耐性。
“王爷难道不想知道这里头的内情?”朱璧来之前思量了许久,自己在湖广之地推行的新政,若是没有人支持,只怕转手到了别人手上,就会前功尽弃,他不愿放弃,而上峰又不想用他,如今之计,便只有从旁着手。
四皇子果然停住了脚步,挑眉回头看他:“内情?你这性子,到了湖广也是湖广的官吏头疼,还有什么内情?”
论嘲讽人,四皇子比起朱璧来,可谓是技高一筹,一句话就将朱璧说的哑口无言。
“何况,你的差事本王也听说了,若老三没在云浮城,说不得你还能争一争,可他如今回来了,还重新接手了工部的那摊子事儿,你在他手底下能得了好,呵!别做梦了!你不是性子耿直么?你且瞧瞧你的直性子直脾气能不能被老三重用!”
四皇子记恨朱璧不肯听他派遣的事儿,这会儿一遇着机会,便往死里数落朱璧。
“四王爷想必是误解了,”朱璧冷下脸来,“三王爷虽主理工部事宜,却也不是能够任性妄为的,湖广之事早在我回来之前,皇上便有定夺了,既然四王爷没有兴趣听,那我便不多说了,家中祖母让我来看看妹妹,我看过妹妹便告辞!”
说来说去又绕到了朱瑿的身上,四皇子错着牙,心里痒痒又犯,他其实很想知道,但刚才都将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又不好真的舍下脸来再听,只好作罢,恨恨的看了朱璧一眼,扬手派人将朱瑿叫到花厅里来,也不避开,就这么坐在这里看着兄妹两人说话。
朱瑿本来听闻朱璧来看自己,心中还有几分高兴的,可在花厅里一看见四皇子,她整个人都感觉不好了,回来了有许多天,她愣是没有见过四皇子几面,夫妻两个在一个府里生活,本应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可就是能够过到这种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
“瞧你的气色这般差,可是这几日没有歇好?”朱璧不是个会关心人的,这会儿从朱瑿的脸上看出了些不妥之处来,也只是皱着眉头询问两句,然后便抛到了一旁,说起了其他事,“祖母十分担心你,如今父亲跟母亲都不在府里,府上只有大哥跟祖父祖母,你若是没事便常回来看看祖母。”
朱瑿满心满眼的忧苦之色,却苦于不能当着四皇子的面跟朱璧倾诉,一边儿点头,一边儿遮掩着情绪:“王爷被责令闭门思过,我做妻子的,总不能到处走动,等过了这段时日,我便回去看看,二哥你也转告祖母,让祖母多注意身子,别总惦记我,我在王府,一切都好。”
最后那句一切都好,朱瑿几乎是咬着牙才说出来的。
朱璧心细,瞧出来朱瑿脸上的不虞,皱着的眉头一直没有平,“你多保重身子,家里不用你操心,大哥与我都会照应着,只是你,你若是过的不好,不单单祖母,便是太后娘娘也要揪心,府里头其他的那些人,你且记着,你才是正妃,王爷爱护你总要多一些,不可再钻牛角尖,要好好过日子!”
这话当着四皇子的面说出来,四皇子哂笑,不就是想敲打他么!
“二哥说的是,”四皇子接话道,“在本王的心中,王妃一直都是最要紧的,当初王妃若是将怀了子嗣的消息告诉本王,也不至于失了那个孩子,本王现在想起来,心中都觉得难过异常。”
朱瑿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嘴唇抖的厉害,看着四皇子的眼睛里头充满了恨意。
四皇子却浑然不觉一般,犹自说着:“王妃往后可得学着心胸宽广一些,否则自个儿受罪不说,还得带累身边人跟着一道吃苦。”
朱瑿手指缩在袖子里,紧紧捏成一个拳头,若不是朱璧还在这里,她真的想冲过去,跟四皇子同归于尽。
“瑿姐儿?”朱璧耳边听着四皇子的奚落声,再看见朱瑿这样的反常,当即便明白了事情定然不是四皇子嘴里的这般,心下发愁起来,忽的福至心灵,“再过几日便是祖父的生辰了,纵然四王爷闭门思过不能出门,但你得回来一趟。”
四皇子心中知道这不过是个借口,但他总不好连朱瑿回娘家都拦着,且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若是朱瑿这一次回去便跟上次那般不回来了,他也乐得清静。
朱瑿重重点了头,目送朱璧出了院子,回头就看见四皇子一脸似笑非笑的盯着她看。
“王爷痛快了?”脸上的阴冷再藏不住,朱瑿目光里像是淬了毒,“王爷既然想要子嗣,就不要日日避而不见,妾身总不是洪水猛兽,日日不见面,等到了太后娘娘那里,妾身也不好替王爷遮掩。”
“呵!”四皇子哂笑,捏起朱瑿的脸,手指微微用力,那张平凡到普通的脸便在他手里变得丑陋了几分,“本王还是头一次见到像王妃这样不知廉耻的女人!”
第1143章 怄气
“不知廉耻?”朱瑿抖着嘴唇喃喃出这四个字,望着四皇子的眼里已经不单单是恨那么简单了,“王爷如何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我不知廉耻,那王爷养了一院子的美人,又是什么?”
朱瑿自从嫁给四皇子之后,何曾说过这样的重话,四皇子早习惯了她面人儿一样的性子了,忽的听见她语出讥讽,像是不认识她一般,瞪着眼睛:“本王是王爷!本王愿意养多少美人便养多少美人!你也不瞧瞧你自个儿长成这样,哪个男人能对你有兴趣?”
“你!欺人太甚!”朱瑿自江南落了胎之后,心中便一直积压着一股子怨气,这会儿听见四皇子这样侮辱她,满脑子的愤慨往头上冲,只想与他同归于尽,好报此仇。
偏四皇子毫无所觉,还犹自说着:“到底是谁欺谁?你们朱家欺世盗名,说什么鸿儒之家,结果呢?你这个王妃做的哪一点能堪得上一个王妃的行径了?你娘家甚至给不到本王半点实惠,本王便是养一条狗还能冲本王叫几声呢,你能做什么?”
“我……我跟你拼了!”朱瑿忍无可忍,一头撞到了四皇子的肚子上,满头的珠翠被撞的七零八落,夏日的衣衫薄,四皇子被她这么狠狠的一撞,肚子疼了起来,不知是撞到了什么地方,当即便疼的蹲了下去。
“你这……疯子!”四皇子咬牙切齿,腹腔当中的疼痛让他无法忍受,他几乎要疼的跪倒在地。
“不错,我是疯子,我是被王爷逼疯的!”朱瑿撞了一下成功之后,见四皇子弯腰捂着肚子,心中竟然没有半分害怕之意,反而兴奋起来,一双眼睛炯炯发亮,“我早就不想活了,如今正好,有王爷陪葬正好一齐死!”
朱瑿还要上前再撞四皇子,四皇子却早有了防备,一把将人推开,哀声唤了下人进来。
隔开了朱瑿,四皇子府里一下子热闹起来,从太医院请了好几个御医来诊病,都没诊断出什么大毛病,但四皇子却疼的厉害,御医只好开了些活血化瘀的药,可四皇子一疼就疼了有好几日,连文帝都被惊动了。
“怎么回事?”文帝知道之后,特意招了御医进来,连看了一半儿的折子都放到一旁。
御医脸上有些难看,紧紧的抿了抿唇,垂头立在那里,不知道要如何回话。
“到底是生了什么病?难道是什么不好病症?”文帝陈年的儿子也就剩了这么几个,心中一急,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不,也不能说是不好的病症,只是四王爷他身子有些弱,需要修身养性才是。”御医说的吞吞吐吐含含糊糊,可文帝到底是经历许多的人,当即便明白了御医话里的意思。
“你这话,老四他在他府里头难道还不知收敛?”
不知收敛的临幸丫鬟通房,导致身子精血亏损严重,才会经不起一下半下的创伤,才会这样虚弱,这些症状此前的武宗皇帝身上也出现过,若不是母后及时压下这样的事情去,只怕武宗皇帝的脸也丢尽了!
御医不好直说,只好含糊着道:“四皇子年轻气盛有时候难免会控制不住,皇上倒是不必太过苛刻于……”
“不必苛刻于他?这种事儿难道还要任由他胡来?”文帝当即便震怒起来,手中抓着的折子都摔到了地上,“朕让他闭门思过,他就是这么闭门思过的?”
御医缩了缩头,不敢再多言一句。
文帝的怒火向来不会消得太快,尤其是在面对自己的几个儿子时,则更是如此,从前是太子让他失望,如今老四又是让他大吃一惊。
“将那孽障传进宫来!”文帝一声令下,传旨的太监自然不敢磨蹭,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便连人带软榻的将四皇子搬了进来。
四皇子觉得腹腔当中像是插着一把刀似得,搅得他整个人都疼痛难忍,虽然比前几日稍稍松快了些,但到底还是难以忍受的,何况加上父王突然传唤,他觉得他刚刚缓下来的疼痛,一下子又重新萌发出更深更重的痛意出来,连行走都吃力起来。
进了乾元殿,他的身子才俯下去给文帝磕头,文帝便将手上的茶盏掷到了他身上,滚烫的热茶透过薄薄的衣衫一下便烫伤了四皇子细嫩的皮肤,他从小养尊处优着被下人精心呵护长大的,何曾受过这样的苛责。
“父王,您这是怎么了?儿臣,儿臣又哪里做的不合父王心意了?”四皇子趴在地上,半个身子都被热茶浇得烫起了红,心中的怨尤一下便没忍住,脱口而出。
“你还有脸问朕?你自个儿做了哪些好事儿,你自个儿不清楚?你还敢来问朕?”文帝被气得,连骂他的力气都快散尽了,抖着手指着四皇子,眼神里是刻骨的失望。
四皇子一下便想到先前算计楚少渊的事儿,他心虚极了,一时间哑口无言。
“你不是要女人么?行,朕便成全你!”文帝抬手便将身边堆了两尺高的画卷扔到他身上,“选吧!想选几个选几个,你不是爱女人么?这些女子,朕都赐给你,你既然不喜欢朱家娘子,朕便赐你们和离!”
四皇子惊呆了,他的脸色一下变得死白,这是朱瑿跟朱太后告状了?所以父王才会这样动怒?
一定是这样,朱瑿那个贱人!
四皇子错着牙,心里恨的直痒痒,若不是当初娶了她,如今又哪里有这些事情?他从画卷当中抬起头来,看着文帝的眼神便异常的坚定。
“父王,儿臣从来没有这么想,儿臣只要王妃一人便足以,若非王妃与儿臣在府里一直怄气,儿臣也不至于就跟那些人不清不楚的,父王且原谅儿臣这一回!”
四皇子腹内一阵挨着一阵的疼痛,让他几乎是死死的咬住牙才将这一段话说的清楚,可纵然他忍住了,但一头一身的虚汗还是慢慢的浸透了衣衫,让他整个人几乎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第1144章 肠痈
四皇子这边儿的事还没完,淑妃那边便接到了消息,她急的在殿中来回踱步,孙杰英跟在一旁忙着给她分析。
“娘娘,这件事儿皇上正在气头上,您实在是不宜此刻前去,况且皇上向来厌恶后宫妃子打探前朝的消息,这会儿四皇子还没出乾元殿呢,您就赶过去,您这可不是关心四皇子,您这是给四皇子添乱呐!”
淑妃急的眼泪都要出来了,她一听说儿子被招进宫来,连走都走不了,还是被抬上来的,就坐不住了。
“本宫又何尝不知,若不是碍着皇上厌恶,我,本宫早就去了乾元殿,也不知皇儿现在可还好,身子都那样不舒坦了,皇上也不知道疼惜疼惜,也是,皇上正当壮年,又不止一个皇子,自然是有所偏心的,可本宫却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娘娘谨慎!”孙杰英前后左右仔细看了看,生怕有人听见,给淑妃安上一个大不敬的罪名。
“谨慎谨慎,本宫谨慎了这么些年,都谨慎出了什么?以前事事都听从皇后安排,过的还不如一个美人自在,现在又在庄妃的手底下讨生活,这些年,若不是皇儿,只怕本宫早就熬不住了!”
淑妃一想起这些往事,心中便觉得苦闷难当,眼泪夺眶而出,儿子从江南回来,就一直被责令闭门思过,如今在家待着,也能祸从天降。
“娘娘诶!”孙杰英刚才就将殿中服侍的下人都打发了出去,这会儿看见淑妃这样难过,忙伸手出去抚慰着淑妃,“您就是这样心肠太软,心肠太好,任谁都敢欺负到您的头上,诶!也是奴才没本事,若是奴才有些本事,也不至于让娘娘受这样的罪,娘娘您且听奴才一句,这事儿您先按住不动,等皇上发过脾气之后,冷静下来,您再说四皇子的事儿,到时候皇上脾气也发过了,自然也就能冷静下来听娘娘申辩几句了。”
淑妃摇摇头:“我得去一趟太后娘娘那里,我不能这样坐着干等,这样下去,皇儿可如何吃得消!”
孙杰英眼瞧着劝不住,只好上前一把搂住淑妃,将人抱得死紧,嘴唇凑到她耳边小声说道。
“娘娘,您想想这事儿都是从哪儿引起来的,若不是四王妃那么当头一撞,咱们王爷现在能这样病恹恹的?太后娘娘可是姓朱!您这样不管不顾的过去求太后娘娘,又能有什么好?还不是受一顿奚落,更何况,王爷如今就在乾元殿,皇上再生气,也不会要了王爷性命,而且旁边还有太医候着,您现在动作这样大,可对您没好处!”
淑妃被孙杰英这么一抱,就像是浑身的骨头都找着了一个落点,眼泪不住的往外淌着,“你说说皇儿的命怎么就这么苦?本宫的命怎么就这么苦?本宫从小就被太后娘娘看中,若不是太后娘娘,本宫如今哪里需要……”
“娘娘慎言!”孙杰英伸出青葱般的手指横在淑妃唇上,挡住她即将出口的话,轻轻的摇了摇头,“娘娘知晓这深宫内宅当中,有些话可是万万说不得的,事情都已经到了这步田地,娘娘再多说什么都没用,娘娘悲苦奴才都知道,奴才愿意抚慰娘娘,奴才愿意做娘娘身边儿的狗,甚至是娘娘发泄的工具,只要娘娘舒坦了,奴才便心满意足了……”
孙杰英的嘴唇月凑越近,直到落到淑妃耳朵上,刺激的淑妃直往后缩脖子。
“别,你别!”淑妃察觉到他的手在上下游走着,心中又欢喜,又有些害怕,一边儿去捉他的手,一边儿不住的摇头。
“娘娘别怕,娘娘放心交给奴才就是,奴才会让娘娘释放出来的,”孙杰英避开淑妃伸过来的手,一边儿将淑妃的衣衫缓缓解开,“娘娘的身子金尊玉贵,奴才恨不得一寸寸的给娘娘打理得尽善尽美。”
淑妃在孙杰英的一双手抚摸之下,渐渐的从开始的生涩到后头的熟练,其过程之快速,连淑妃自己都没有料到,她更想不到孙杰英会生了这样一双巧手,那些在文帝身上从来不曾体会过的快意,全都在孙杰英的身上补全了。
“你……再重一点儿……”淑妃喘着气,媚眼迷离,直伸过手去拽孙杰英的衣裳,“总是……将我这样剥的赤条条,可你,可你却……这样不公平,我也要瞧瞧你……”
“娘娘可别看奴才这残破之身了,”,“这样重,行么?”
“罢了,你不愿,本宫也不勉强你!”淑妃含笑的看着孙杰英,一双藕臂将人拉进,唇印在他的唇上,“到底是你贴心,知晓本宫的心思,也只有你能讨得本宫欢心!”
孙杰英重重的吻上淑妃,手指更是花样百出的讨好着她,内殿当中不一会儿便泛起一股子浓浓的欢爱之后的气息,久久不散。
四皇子的死活,却早已被淑妃抛到了脑后,这会儿四皇子在殿上疼的直哼哼,文帝到底是没忍住,让候着的太医给四皇子仔细的请了脉。
“如何?可要紧?”纵然再对这个儿子失望,文帝还是不忍心。
太医诊脉的手刚收回,四皇子便抓住了他,“为何本王这样疼痛难忍?是不是王妃那一撞给本王撞得出了内伤?”
“王爷的脉象不稳,”太医斟酌了半天,才温声道,“倒是有些气血两亏之兆,不过导致疼痛的病因应当是肠痈。”
肠痈这种病症,虽很常见,但太医院的几位御医都是行医多年,知道四皇子的肠痈是有几分凶险的,而几个御医不敢说出实情,也无非是不想大包大揽而已。这会儿被掌院太医令给说破,这个责任自然也就落到了他的身上。
“本王会不会死?”太医神情里的郑重之色,让四皇子一脸的惊恐,他还没有活够,怎么能因为这么个病就撒手人寰?
“臣会尽力医治王爷,请王爷放心!”太医做太医院掌事多年,也不敢打这个保证。
第1145章 和解
四皇子面无血色,太医这么说,定然是他病入膏肓了,这么一想,腹痛感似乎更强了,他捂着肚子,额头上出了一层密实的冷汗。
“我……不,不行!”他急了,抓住太医的手,“你一定要医治好本王!你听见了没有!若是不将本王治好,本王要你的命!”
胡乱的抓着太医的手,四皇子就像是一个溺水的人抓住手中最后一块浮木,半刻也不肯松手。
“王爷放心,臣一定尽力医治!”太医只觉得手骨剧痛,他也知晓病人有时候力气是非常大的,他只好将目光看向文帝。
“胡闹!还不赶紧松开太医!”文帝本还仅剩的一些不忍心,这会儿也被四皇子消磨殆尽,眉头皱得死紧,瞪着四皇子,一脸的不耐,“还敢在这里撒泼!难道不是你自己作出来的?现在不过是你自作自受!你现在在这里怨谁?”
文帝的话,让四皇子的心一下就凉了下来,他怒目圆睁的瞪着眼睛,凶狠之象毕露:“哪有你这样偏心的父亲!你从来不对老三这样狠绝,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
“朕对你狠绝?”文帝不可思议的看着四皇子,“朕将你放到江南那样的温软之地,你说朕对你狠绝?好好好!既然你觉着朕对你是狠绝,那你便去川贵吧!你也去体会体会朕对老三的用心良苦!”
四皇子捂着肚子,觉得自己已经要活不成了,再也不怕文帝,大声道:“去便去,反正我也活不成了!”
文帝瞪着眼睛,气得脸都青了,“你这个孽障!将他扔出去!不许他再出府一步!”
“我说到你的痛处了,你才会这么生气,开头你眼里就没有我这个儿子,开始是只有太子,然后是老三,你何曾替我考虑过……”四皇子说都没说完,就被侍卫架了出去。
“这个孽障!”文帝气得手指都抖了,指着四皇子离开的方向,对赵元德道,“朕待他这个儿子还不够好?还要朕如何待他?他怎么一点儿不知道知足?他弄出来那么大的乱子,朕也只是让他闭门思过,可他却好,就这么闭门思过到了女人身上,现在病成了这样,还在冲别人发脾气,他凭什么发脾气?”
赵元德缩了缩肩膀,有些不知该如何宽慰文帝,四皇子说的也没错,文帝作为父亲确实是有些偏心的,但再偏心,也没有四皇子说的那样严重,虽然是存了几分心思历练三皇子,但也得三皇子自己争气才行,反观四皇子,虽然是将他放到了江南,可只要不出大乱子,皇上又如何会责备他?
“您甭气了,四王爷他是有口无心的,尤其是这会儿,又正赶上他病着,您又将人招进来骂了一通,您没瞧见四皇子连走都不得劲……”
“若不是看他还病着,朕早就!”文帝冷哼一声,手指捏的直响。
“您呐!”赵元德一边儿摇头一边儿叹气,“就是嘴硬心软,可惜了四皇子不能理解您的苦心孤诣,否则也不会这么浑了。”
失望一层一层的叠加,文帝心里却对四皇子已经不抱任何的期望了。
“传朕旨意!”文帝抬起头,一脸的坚定,“封四皇子为怡亲王,封地为江南平阴,往后无诏不得回京!”
赵元德惊了一下,“可,皇上,四王爷这会儿还病着,这实在……”
“等他病好之后让他即刻起身吧!”
文帝召了大学士进来拟旨,不一会儿圣旨便拟好了,拟旨的内阁大学士是沈葳,他睨着这个旨意,心中忍不住发寒,皇上这道圣旨看似与先前将四皇子放到江南似乎如出一辙,可仔细看,却是有着极大的不同的,四皇子先前在江南还能明着插手江南政务,可这一道圣旨里头,却明摆着剥夺了四皇子的各种权利,连府中的侍卫都有定额,若四皇子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倒是适合做这么个富家翁,可四皇子这会儿正值少年,正是有一番作为的时候,这一道圣旨,明摆着是适合养老用的。
沈葳忍不住抬眼看了眼文帝,只觉得文帝脸上不似寻常,像是更多了一份冷厉在里头,只看了一眼就忙垂下头来,作为臣子,他算是越发的看不明白文帝的用意了。
……
婵衣才进了幽州城,便收到了梁夫人的帖子。
“这个梁夫人,可是已故首辅梁行庸的夫人?”她一边儿翻看名帖,一边儿问送帖子的丫鬟。
那丫鬟忙点头应是,又笑着道:“我们夫人得知王妃经过幽州,特派了奴婢来迎一迎,虽说我们夫人孀居在此,但此前受过王妃诸多照顾,所以想请王妃过府一叙。”
“照顾倒是不敢说什么照顾,不过是几根野山参罢了,难得梁夫人还记着,也好,待我准备准备便去。”
丫鬟笑着告退,婵衣将名帖收起来,吩咐锦屏跟锦瑟替她着装,此刻她们住在驿站里头,虽然有些简陋,但比起动辄便遭遇刺客的野外而言,驿站相对来说安全了许多。
“王妃,您说梁夫人从来不曾与咱们有过来往的,这会儿忽然下了帖子,会不会?”锦瑟有些担心,自从那一次经历过杀手之后,她的胆子就一下变小了,这会儿简直比锦屏还要谨慎。
婵衣笑了:“梁行庸的死跟王爷有关,梁夫人只怕是看见我就会想起这件事儿,你说她愿不愿意与我来往?”
“那您还答应?这里头肯定有诈!”锦瑟险些要跳起来,一脸不赞同。
“她一个妇道人家,能在里头使什么诈?你莫要忘了,这会儿梁文栋可还闲赋在家中,若是想要在朝中谋个差事,总要想想办法四处走动,”婵衣低下头,看着自己身上的缂丝长袍,忽的笑得轻慢,“无论求到谁的头上,总归都是低声下气,何况当初梁行庸不对在先,梁夫人若是连这个道理都看不明白,这会儿也不会下这个帖子。”
“那她是想要与王妃和解?”锦瑟瞪大眼睛。
第1146章 差事
“和解?”婵衣笑了,“哪儿用得上和解二字?我与梁夫人,本也就没有什么冤仇,是她自个儿拗不过来这个弯儿,如今能扭过来自是对她好的,”将缂丝长袍跟挂着压衣角的玉佩整理好,婵衣站了起来,“走吧,早去早回。”
从驿站去往梁家用不了多少时间,梁夫人自从丫鬟回来,便候在垂花门上等着,大热的天,在大太阳底下站着,即便是撑着伞,也晒得她几乎睁不开眼,她心里焦急,安亲王爷离开的时候,她不知道,甚至都没有让儿子请人回来坐一坐,这回安亲王妃来,无论如何也不能怠慢了。
这一等就等了将近有半个时辰,梁夫人才看到安亲王妃的车驾进了正门,她忙迎上前。
“这么热,您在路上走久了吧?快进屋,给您备下了绿豆沙冰跟凉茶,很是凉爽解暑呢!”梁夫人一边儿笑得妥帖,一边儿热情的将婵衣迎进来。
车上倒是也不算热,毕竟马跑起来,还是挺凉快的,只是坐着有些不太舒服,总是颠簸,这会儿婵衣下了车,下人打了伞给她遮阳,她理了理坐乱了几分的衣裳,笑意浅浅。
“不妨事,自从上次一别,便是两年的光景,也不知梁夫人最近可好?”
梁夫人原本想要握住婵衣的手的,可这个念头一出来,立即被压了下去,别看眼前的小娘子年纪还不如女儿大,但身份地位尊贵的不得了,哪里是她如今的这个身份能够轻易握的,便只好陪着笑道:“可不是,一别两年,每每想起王妃的关怀,我这心里头就暖烘烘的,如今我孀居在家中,也没甚好坏之分,倒是王妃这些年,诶!说句不怕您见外的话,若不是离着太远,我怎么也得看望王妃,恰好王妃经过幽州城,这不是,我从早早儿的就让下人候在驿站等着了。”
“梁夫人太客气了,”婵衣上回来,并没有多注意梁家,只觉得梁家的祖宅还算是清雅,这回再来便看出了不一样,“梁夫人的宅子倒是挺幽静的,这次经过幽州城,我原本是没打算停留的,还好梁夫人派了人来,不然岂不是要错过了?”
“我就怕叨扰了王妃清静,我原也是想着王妃赶路,未必就能有功夫来家里做客,但这些日子实在是太过炎热,我就想着这么热的天气,王妃在路上得多遭罪,便斗胆挽留王妃在幽州城小住几日,我也好尽尽地主之谊。”
上了茶,说了几句客气话,梁夫人才慢慢的步入正题。
“原本想的是给栋哥儿谋个户部的差事,王妃也知道我们老爷原是户部尚书,在家中也常与栋哥儿谈论户部的事儿,上手也容易一些,可栋哥儿说什么也不肯,诶!我这心呐!”
梁夫人一边儿摇头一边儿叹气,看样子是没跟梁文栋说通,反而郁结于心了。
婵衣小口小口的啜着茶,手边儿是一盏绿豆沙冰,冒着丝丝的凉气,她没立即吃,也是怕太寒,吃了对脾胃不好,这会儿一点儿喝茶,一边儿听着梁夫人与她闲话家常,直将手中的茶喝尽了,她才接话。
“梁公子的事儿,我听王爷说起过,也怪不得梁公子不愿意去户部了,如今的户部尚书孙之焕可是跟梁大人不太对付的,在他手底下办差事,虽说都是替朝廷办差,但到底心里是有些不舒坦,与其如此,不如去个其他衙门便宜了。”
婵衣温温柔柔的说着劝解的话,梁夫人连声的点头:“可不正是这个理儿么!”
“梁夫人也不必心中焦急,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老话说的可是一点儿错也没有。”
梁夫人眼神闪烁了几下,她原本是想要开口托安亲王妃的,可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压了再压,捡了不要紧的话说了几句,又是让人上点心,又是让人上茶水的,整个人不自在极了。
婵衣也当做不知道,端了茶便吃,点心因为太热,而一点胃口也没有,那盏绿豆沙冰直到融的差不多了,她才小口小口的吃了。
“天儿也不早了,还得早些回去安排打点行程,”婵衣看着外头的日头一点点的西沉,站起身来,“多谢梁夫人款待了。”
梁夫人心中抓心抓肝的难受起来,她又不能将人留下,虽说梁家不缺房屋,可她的几个妯娌都是喜欢算计的人,不当心真的给她们算计着了,又要引得王妃厌恶。
满心纠结着,梁夫人起身送婵衣出去,才走了几步,她实在是忍不住话,握住婵衣的手,一脸诚挚:“王妃,往前的那些事儿,您可甭往心里头去,我这也是没法子,眼瞧着栋哥儿就要除服了,可这差事还没着落,我这心里头急的,他是正经进士出身,如何也不至于就……”
“像夫人说的这样,梁公子是正经进士出身,他往后自不会差了,”婵衣瞧见梁夫人满腹纠结,离着近了,发觉梁夫人不过四十多岁的年纪,竟已经有了遮掩不住的银丝,她有些动容,忽的想到了母亲谢氏,想到了前世,心中不忍,忙抚了抚梁夫人的手,“王爷惜才,梁公子除服之后,定然不会差了,梁夫人忘记我刚才说的了么?古话都说好了的,梁夫人实在不必这样担忧,与其如此,倒不如替梁公子打点打点行程。”
梁夫人眼睛一亮,忙不迭的道着谢。
将婵衣送到垂花门前,还没来得及说上几句话,迎面就撞上来一个三两岁大的孩童,像是刚刚学着走路一般,连走带爬的从花丛里出来,看见衣衫鲜艳的婵衣,便张开手要抱婵衣的腿。
锦心一把将那小童衣领子拎在手里,不让他接近婵衣,那孩童被拎着衣领腾空起身子,竟一点儿不惧,甚至还拍手“咯咯”的笑了起来。
“怎么大哥儿到这儿来了?”梁夫人原本还一脸的笑意,霎时烟消云散,看着垂花门上守门的婆子,一脸的不悦。
第1147章 沐浴
下头服侍的婆子战战兢兢地上前道:“这,大哥儿估计是……”
话音未落,便见从垂花门的另一侧跑来一个一身素色打扮的小妇人,头上还包着巾子,嘴里喊着,“哥儿,哥儿!你在哪儿?”
直到人走到前头来,婵衣才看清楚这小妇人的面容,她不由得一愣,竟是卫斓月!
“将她叉回去!”梁夫人最见不得的便是卫斓月,这会儿在婵衣跟前,她又不好发火,便是忍着也难受无比,一脸的厉色。
“你!你你你!”卫斓月却顿住脚步,看着在空中扑腾的“咯咯”直笑的孩童,再看了眼拎着孩童的锦心,一脸的惶然,“还不赶紧将哥儿放下!你这是要做什么?”一边说一边扑上来要抢,锦心一松手,那孩童便直接坠到卫斓月的怀里,一点儿惊吓也没受,反倒是笑个不停。
“这个傻子!”梁夫人咬着牙才将话磨出来,她冷下脸来,“还愣着做什么?不赶紧将人叉回去,留在这里丢人现眼!”
婵衣诧异的看着被抱在怀中依旧笑个不停的孩童,又看了眼卫斓月,卫斓月看上去倒是比先前圆润了几分,神情里头满满的母爱,即便是在听见“傻子”二字时,脸上有些不悦,但却安安静静的,没有跟梁夫人顶撞半句,这会儿听见梁夫人说她丢人现眼,也不争辩,抱着孩子转身就走,一身的风姿,竟像是家中未曾败落一般似得。
“这是?”婵衣疑惑看了一眼梁夫人,又看了一眼走的极快,已经转过垂花门的卫斓月,“可是梁公子的长子?”
梁夫人脸色不虞,“栋哥儿被他们母子祸害的,白白担了栋哥儿的长子名声,可却是个傻子,直到现在了还不会说话,分明不是哑巴,却怎么也学不会叫人,王妃您说说,我家栋哥儿到底是遭了什么报应,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个……诶!”
说到最后,梁夫人也不知该用什么话来形容,只好长长的喟叹一声,“栋哥儿的婚事,几乎是说一个黄一个,一听说家中有这么大的庶长子,哪家好人家的闺女肯嫁过来?都是那个狐狸精害得!”
听着梁夫人恶狠狠的骂卫斓月狐狸精,婵衣有些啼笑皆非,这其实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吧,若是梁文栋不情愿,只怕卫斓月也不敢这样嚣张。
心不在焉的劝慰了梁夫人几句,婵衣回去的路上,一路都在想前世的梁文栋,似乎梁文栋前一世跟这一世都有些不济,前一世是摊上了顾曼曼,这一世没了顾曼曼,却又来一个卫斓月,很显然,卫斓月要比顾曼曼还技高一筹,否则不会得了梁文栋的维护。
回了驿站,天色已经渐渐暗沉了下来,快到夏至,天气越发的炎热了,虽然一路向北,并不如南边那般的炎热,可到底也好不了多少,在驿站里头,婵衣让人准备了热汤进来,走了一天,一身的臭汗,她泡在热汤里,顿时觉得一身的疲惫都消了。
“一会儿你们几个也都泡一泡,”婵衣这会儿眯着眼睛,锦瑟给她搓背,锦屏在一旁添温水,锦心守着四周动静,筱兰从外头拎水进来,几个丫鬟忙的团团乱转,看着丫鬟额头上的汗,婵衣心中不忍,“都跟着累了一天了,一会儿锦心先洗,然后你们几个不值夜的洗了便早些安置吧。”
这些天锦心大包大揽了值夜的活计,几个丫鬟心知肚明为何,所以都让着锦心,无论是白天还是夜里,尽可能的给锦心一些便利,也不让她做什么活计,锦心自个儿都觉得不好意思了。
她一边儿摆手一边儿推让:“几位姐姐这些日子都太照顾我了,我哪儿好意思,还是几位姐姐先,然后我再……什么人?”她话说到一半儿,人便先窜了出去,手中握着暗器噼里啪啦的打了出去,就见对面廊上坐着个一身劲装的女子,这会儿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净房里头几个丫鬟都慌了起来,忙服侍婵衣起身穿衣,所幸婵衣也洗好了,七手八脚的穿戴整齐,却没听见外头的动静。
婵衣一时间有些犹豫,难不成锦心被擒住了?也不应当呐,外头可是满满当当的暗卫在暗中潜伏着保护她的安危,什么人能够这样厉害,放倒了一院子的暗卫?
屋子里的丫鬟都不敢出去,生怕再遇见那天的场景,她们被吓破了胆子,这会儿只想躲起来。
锦屏强撑起精神来,搀着婵衣,小心翼翼的劝着:“王妃,咱们还是再等一等,别……”
“若是强人,只怕躲起来也无济于事,早晚要正面相对。”
婵衣一把将门推开,抬脚便大步的走出去,她才迈出第二步,整个人便被门口立着的人抱了个满怀,一股子汗腥气迎面扑来,呛得婵衣连连咳嗽。
“晚照!晚照!我来接你回去!”
婵衣张口结舌的看着眼前的女子,脸上的神情彻底懵了:“清姐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接你呀,好久不见啦,我可是天天想着你能早些回来就好了,”萧清笑呵呵的看着婵衣,一脸的得意,“这不是,才看见三王爷回了云浮,我便赶着来接你回来了,反正他在不在云浮城都不要紧,你在云浮城就好了!”
萧清向来是这么风风火火的,也向来不待见楚少渊,婵衣想到就想笑,好像两个人从很早开始就不对盘了,但偏偏楚少渊救过萧清,萧清也救过楚少渊,而且对她而言都是亲得不能再亲的人。
一把握住萧清的手,刚要拉着人去房里说话,便闻到从萧清身上传来的一阵一阵的酸味儿,婵衣鼻子忍不住抽了几抽,“清姐姐,你这……几日没沐浴过了?”
刚开始不觉得,这会儿高兴劲儿一退,便察觉出了问题,尤其是几个丫鬟都不上前,往后避开萧清的态度,更让婵衣觉得诡异。
萧清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发,“也没几日,你也知道赶路嘛,当然是风餐露宿的,哪儿能……”
“赶紧去洗!”婵衣将人推进净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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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8章 闲话
萧清被几个丫鬟服侍着,从头发丝到脚底,洗下一桶黑的几乎让人感觉是从她身上掉出来颜色的水,几个丫鬟都觉得吃惊极了,自打服侍婵衣以来,她们就没服侍过别人,这也是头一次看见有人能够从身上洗下来这么脏的水。
洗完澡,萧清一身清爽的穿着白绸衫到了屋里,屋里摆了许多鲜令瓜果,一屋子清香。
“这一路上,风餐露宿的,吃也不好睡也不好的,”萧清用银钎子插起来一块西瓜吃的香甜,“就怕错过你,一路上急急忙忙的赶路,哈!这西瓜还是冰一冰好吃!”
“你慢着些吃,少吃些,一会儿就要睡了,当心夜里起夜!”婵衣一边儿摇头,一边儿将瓜果盘往过移了移,“听说大嫂又怀了?你不是被安排主理家中中馈么?怎么会有空来找我的?就你一个人来的么?这一路上也没几个照顾你的人,这事儿二哥也允许?”
“嗨,他有什么不允许的?他马上便要去湖广了,我跟着他一块儿去,到时候去了湖广,就不知道差事多久才能办完了,不趁着这会儿他没走之前来接你回来,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着你呢。”
萧清一气吃了半盘子的西瓜,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停了嘴,毫无仪态的往靠枕上一趟,便开始揉着吃西瓜吃撑的肚子,那懒散的模样,让婵衣忍不住笑了。
“清姐姐一点儿也没变,还是跟以前一样,真好!”
“没变什么呀,你不知道,寻常时候,我若是骑马赶路,手底下的人一天都跟不全,保管都跟丢了,可自打成了亲之后,什么都要慢声细语的,说话也好做事也好,慢慢吞吞,我用了三天时间才将手底下的人给甩脱了……”
萧清沾沾自喜,婵衣却听的忍不住瞪眼睛:“清姐姐,为什么要甩脱下人?你不怕路上遇见什么危险么?人多一些也好有所防范啊!”
萧清翻了个白眼:“就靠他们?还没有你府里头那些侍卫的脚后跟儿厉害呢,他们跟着我不给我添乱就不错了,还指望他们能防范什么,要不是他们在,我早两天就找到你了,都是他们在身边儿嗡嗡嗡,我才耽搁了这么长的时间。”
婵衣吃了一惊,“有那么靠不住么?都是府里头的老人了应该是有些经验的。”
“还说经验呢,你道朱老太爷的那些下人有经验不?还不是阴沟里翻了船?到最后还能推卸责任到了别人的身上,你说说这又是怎么回事儿?”萧清说话直接又干脆,“往前几年朱老太爷还知道感念人家的好,这会儿年纪越大了,反而越不顶事,朱老夫人也是,放着好好的宗子不让人承袭爵位,偏偏是给了爵位给孙子,朱璗更是没用,连凤仪那么个拔了牙的老虎也治不住,现在被拖累到了这种地步……”
“等会儿等会儿!清姐姐你说的这些,我怎么听着这么糊涂,朱老太爷身子不好了?朱家将这责任都推到了谁身上?”
婵衣满头的疑惑,朱家向来是鸿儒之家,无论前一世还是这一世,都算是个典范了,世间少有世家能够做到朱家这样开设书院教书育人的境地,自然也是有朝廷法度卡着不允许世家自个儿开设书院的缘故在,但多数还是自家家族里头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力。
萧清一边儿叹气一边儿道:“你还不知道,这也是我才出来的时候听见的消息,朱家大舅病了,在骊山书院教书的时候晕倒了,朱老夫人跟朱老太爷都没有打发人回去看看,朱老太爷的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朱瑿你知道吧,她不是嫁了四皇子么,听说小产了,是四皇子的缘故。”
“什么?她小产了?”婵衣手指一颤,瞪大了眼睛:“什么叫四皇子的缘故?四皇子不要这个孩子么?这未免也……”
“四皇子说不知道朱瑿怀了身子,可孩子掉了就是掉了,朱瑿回来之后,脸色蜡黄的连人都不能见,听说四皇子接朱瑿回府的时候,还在车上将朱瑿打了一顿,啧啧,也不知朱瑿是前辈子造了什么孽,会遇见四皇子这么个魔星!”
婵衣震惊的无以复加,前一世朱瑿就是怀孕之后小产,这一世还是如此,朱瑿她未免也有些……一想到这里,婵衣心中又有些内疚,若不是自己横插一脚,只怕朱瑿也不会嫁给四皇子。
萧清没朱瑿婵衣的脸色,继续与她闲话家常:“朱太后哪儿忍得了这种事儿,狠狠的在皇上面前告了四皇子一状,皇上得知以后十分震怒,罚了四皇子闭门思过,四皇子闭门思过也思过不到心上,我出来的时候,听人说四皇子在府里夜夜春宵,也不理会朱瑿。”
“真是造孽,”婵衣叹了一口气,“那朱家人呢?也不跟着管管么?”
“朱家其他人?呵呵!朱璗哪儿有那个闲工夫管这些事儿,你都不知道,凤仪那个疯婆子养了一后宅的面首,这根本就是打朱家的脸,这会儿朱璗跟凤仪一月也见不了一回,这事儿皇上也知道,但只是责令凤仪将后宅的面首遣散,也没有过多干预这些事儿,要我说呀,朱家眼看着就要败落了,这会儿朱璧回云浮,朱老夫人张罗着让朱璧跟霜云表妹成亲,可三舅母不愿意,她怎么也不忍心看着霜云表妹跳进泥坑,所以朱老夫人跟朱老太爷就四处造谣,这话传的满云浮城都是,你回去就知道了。”
婵衣有些难过起来,“霜云表姐心中只怕也不痛快,当初她跟朱璧两个人就不太好,这会儿估计是更不愿意了。”
“这个倒是没有听说,反正婚事暂时是没法儿解除掉,日子定在了秋天,等霜云嫁了之后,娴姐儿也要出阁了,不过娴姐儿就比霜云命好多了,自从娴姐儿及笄之后,诚伯侯夫人便时常来家里做客,看娴姐儿是怎么看怎么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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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9章 记得
婵衣嘴角挑起一抹不明的笑容,前一世诚伯侯夫人苏氏这个婆母,可是半点儿余地都没给她留过,在家里打压她也就罢了,出门了在人前也不怎么愿意给她留脸面,若不是夫君一直维护着她,只怕她早早就过不下去了,而苏氏对上娴衣的时候,则是各种吹嘘拍马,即便是个庶女,也当做了珍宝,这一世总算是让苏氏如愿了。
“我回去正好赶上娴姐儿嫁人,也好,我这个做姐姐的如何也得送她出阁。”婵衣低声说着,话里却隐隐有一种寒凉之意,听的萧清浑身一冷。
“你回去给她添妆,不知道给她多大的脸面!”萧清冷哼一声,“还好她这两年乖顺的跟个兔子似的,不然不单我,就是大嫂的那些手段,都够她喝一壶的。”
婵衣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清姐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们俩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恨我是不恨她的,不过仇倒是真有几分,”萧清有些事儿原本不想告诉婵衣,给婵衣添堵,可这会儿说着说着,就忍不住全都说了出来,“我新婚头一年过年,本来我是觉着她在府里头没人搭理,挺可怜的,跟她多来往了几次,可她却不怀好意暗地里使坏,若不是大嫂发现问题,只怕我在公婆面前就要出丑了,回过头之后我去找她算账,可她却一脸委屈,哭哭啼啼的说我欺负她,晚照你说说,我连拳头都还没挥到她脸上,她怎么就能说我打了她?”
婵衣眉间一皱,这些伎俩向来是娴衣惯用了的,当初的自己又何曾不是如此?
她忙问:“那之后呢?父亲是不是十分生气,往前她这么对我的时候,父亲总是将罪责都归到我身上……”
“可不是这样么!”萧清有些愤恨的砸了砸身边的软枕,“公公当时脸都青了,瞪着我的时候,我真想将娴衣打个半死,还是阿彻拦住公公,母亲也跟着维护我,我这才没有受了委屈。”
即便说自己没有受委屈,萧清脸上还是有些不忿,婵衣情不自禁的搂住萧清的肩膀拍了拍她,安慰道:“她就是这么一副脾性,在家里仗着年纪小,就谁也不放在眼里,总以为她自个儿是最聪明能干的,算计人也算计不到点子上去,往后她嫁了人之后,去祸害别人,咱们也可以眼不见心不烦了!”
萧清笑了:“晚照,你就是骂人都这么会骂,我要是有你一半儿嘴皮子,只怕也不会气得干瞪眼,想上手又怕她杀猪似的叫起来,生像是我将她打残了似得。”
两个人说着闲话,困了便抱头就睡,暗暗的厢房内,两个少女头挨着头,睡得香甜。
……
四皇子自皇宫里头送出来,整个人奄奄一息的样子不知多少官吏都看在了眼里,云浮城中流传起了另外一桩传言,说四皇子命不久矣,只怕挨不过今年秋天了。
这传言被四皇子的幕僚听见之后,俱都心神大震,他们这些天怎么求见四皇子,四皇子都拒不见面,而且府上御医进进出出,没有一天断过,幕僚们的心里就像是抓心抓肝的难受,若是四皇子当真一命归西,他们这些人往后还如何活?
于是不少人的心思活络了起来,四处打听求人,希望能够转投别人门下。
在夏至未曾来之前,楚少渊主理的工部渐渐开始忙了起来,湖广那边一连下了有七八天的雨,加上河堤上年久老化,许多问题都暴露在了天光之下,他忙的连安亲王府有时候都顾不得回,夏明彻的行程也迫在眉睫,而朱璧则被指派了一些河工的差事,帮着打点石料跟砂石。
原本朱璧的活计是最有油水可捞的,可朱璧这么个人,一根筋,死心眼,想都不曾往哪个地方想过,自然也就不存在什么花花肠子,反倒是让底下的人赚了个盆满钵满,个个对朱璧十分信服。
而这件事也直接导致了朱璧在工部的人气越发的高涨,楚少渊本就没有存了打压他的心思,这会儿见他这般行事,则更是重用了几分,将手中的其他差事也让赵光耀指派给了他,不得不说,虽然朱璧这个人脾气耿直,但认真做起事情来,还是有模有样的。
“王爷,我瞧着朱璧这个人性子不错,若是王爷有意重用,倒不如先将人外放到外头几年,磨砺一番之后,再召回工部来。”赵光耀在指派了朱璧好几件事务之后,忍不住提了提这件事儿。
楚少渊摇了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你没听见朱家那一摊子烂事儿么?何况老四那边儿到底怎么一回事儿,尚且还弄不明白,现在动,太早了些。”
赵光耀沉吟道:“四王爷那边儿,臣听御医说,他这几日似乎好转了许多,已经能下地走动了,只是不知道往后如何,王爷许是不知道,臣的小妹便是死于肠痈。”
“这话可不能这么说!”楚少渊笑了,“老四可是龙子龙孙,哪儿有这么容易便,好了,朱家的事儿你不用操心,本王自会安排的,过些日子就要到汛期了,手上的差事要安排妥当,别出了什么乱子,本王这里还有几桩事儿要你去办。”
楚少渊手头上的几件大事,头一件便是齐惠风的身世之谜。
赵光耀不敢耽搁的答应了下来,只是接手这件事儿之后,他脑袋都大了起来,齐惠风这个人他不认识,但一看见齐惠风,他就想起工部以前有个叫乔少华的郎中,管的是兵器跟器械的制作,所有的兵器经过他的手一改,好使的就跟开了刃似得,当初乔少华致仕的时候,他心里有多可惜,那会儿他还不是现在这样手握着权柄,那会儿他也不过是个员外郎,但能让他真正记得的人,在工部里,除了这个乔少华,也没几个人了。
楚少渊处理完了手上的事务,刚回到王府,便接到了张德福的禀告。
“王爷,有几人说有要事见王爷,是四皇子的事儿。”
第1150章 集结
张德福到后头又补了一句:“奴才看着像是四王爷身边儿的几个幕僚,四王爷这几日频频传出病危的传言,只怕是这几人心思活泛了,想要转投到王爷的门下。”
楚少渊一身儿的疲惫感还没落,这会让实在不想见什么人,尤其又是关于老四,他就更没兴趣了,说了句:“不见,让他们滚蛋!”便去了净房,提了几桶冷水自个儿擦洗起了身子。
张德福挑了挑眉,他就知道是这个结果,折身回去温和有礼的婉拒了几人。
几人一脸懊恼的互相看了一眼,还是其中一人发了发狠,对张德福道:“劳烦公公再跑一趟,就说我们几个知道四王爷下一步会对三王爷做什么坏事,我们也是不齿四王爷加害手足,才会特此走一趟,若三王爷仍旧不愿见我们,我们就当是,就当是没有这个福气!”
张德福心中直翻白眼,楚少渊不是个性子多么好的主子,一遍拒绝之后,再问一遍,能同意才怪了,但他又被这几人嘴里的话所吸引,生怕四王爷下面要做的事儿对楚少渊危害太大,忙不迭的又跑了一趟。
“王爷……”张德福去了净房,迎面便看见楚少渊将一个丫鬟扔出来,他惊了一下,忙闪开,没敢扶那丫鬟,任由那丫鬟跌到了地上。
“将这丫鬟拉下去,打到她说为止!”楚少渊怒气冲天的指着哭哭啼啼的丫鬟,一脸的不耐。
“王爷,这……”张德福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儿,低头瞧了一眼跌坐在地上,衣衫都不太整齐的丫鬟,又瞧了一眼楚少渊,心中隐隐约约的想到了什么,忙低头应了,吩咐人将丫鬟带出去。
那丫鬟长得十分漂亮,隐约看上去还有几分熟悉之感,这会儿被这样不怜香惜玉的对待着,满脸都是泪水,声嘶力竭的喊道:“王爷!王爷开恩呐!王爷,您不能这么做,我,奴婢是王妃指派给您的!奴婢是服侍您的!”
“将她的嘴给堵上!”楚少渊烦躁极了,他最听不得这丫鬟的声音,也不知道是什么人从哪儿找来的这么个丫鬟,他正擦着身子,猛的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开口唤他,还以为是晚照,惊喜的转身就要抱人,定睛一看才发现不是,险些将他吓了一大跳。
这会儿张德福也听出了不对劲,一张脸沉了下来,随手便将手上的一块搓泥布拾起来塞进丫鬟的嘴里。
扰人的声音顿时消失,楚少渊上半身还打着赤膊,这会儿有不少水珠顺着肌理流下来,显得十分强壮有力。
“奴才服侍您穿衣,”张德福在临走前,被婵衣三番五次叮嘱,万不可由着楚少渊的性子来,一定要让他注意保暖,注意身子,这会儿忙去拿了白绸衫子过来,服侍楚少渊,“王爷,先前奴才跟你说的那几人,他们不肯走,说四王爷往后的举动他们知晓了,来跟王爷告密的。”
楚少渊眉头一锁:“告密?老四身边儿的人竟然没有几个忠心耿耿的?一瞧老四不行了,就纷纷转投到别人名下,还是说这是老四的阴谋,想要本王上当受骗,好在父王面前狠狠的告他一状,好被他拿了把柄?”
这事儿不是没有过的,再往前翻上十几年,朝中势力辗轧的时候,被废了太子之位的文帝,就曾经被他的手足这么陷害过。
“王爷担忧的也有道理,不过奴才看那几人,倒是觉得他们没有这个胆子,他们想求的是生路。”
张德福向来看人看的十分准,自从文帝将他放到楚少渊手里,楚少渊用起他来简直是得心应手极了,这会儿听见张德福也这么说,不由得皱眉道:“那将他们放到偏厅来,我倒是要看看老四还能玩出什么花儿来。”
偏厅虽是偏厅,但也是十分大的,楚少渊坐在偏厅里头,虽然脑后披散着一头湿漉漉的鸦发,但整个人的气势十分的冷厉,几个幕僚进来之后,都有些大气不敢出,觉得比对上四王爷还让人有压迫感。
气氛沉默而安静,楚少渊没给几人看茶看座,分明是不将他们几个人看在眼里,他们心知肚明,但若这是在四王爷面前的话,他们早就表达抗议了,可在面对楚少渊的时候,他们几个却一声不敢吭,只怕惹得楚少渊不悦。
“王……王爷!”其中一人壮着胆子,才开口叫了一声王爷,就结巴的险些想要埋进土里。
这一声出口,其余几人就像是解开了定身咒般,纷纷开口唤人,然后七嘴八舌的说起知道的事情,偏厅里立即像是炸开锅一般的乱了起来。
“都给本王住口!”楚少渊对这样乱糟糟的声音极其厌烦,冷声大喝一声,随手指了一人,“你!将事情从头到尾说一遍,本王听听看你们到底是想要说些什么!”
“王爷,事情是这样的,”那被指到的人,看上去从容了许多,脸上神情未变,但也不像其他人一般滔滔不绝的说着,只是将他所知道的一些事情说了出来,“四王爷回来之前,曾收过一个江湖的组织,到底是做什么的,我不知道,但我却是知道四王爷十分重用他们,而就在回来前几日,四王爷将这个组织背后的人抓了起来,隐隐约约的提到了宸妃娘娘……”
那人一边儿说,一边儿小心翼翼的观察着楚少渊脸上的神情。
楚少渊眉头皱得死紧,一双眼睛越发冷厉起来,“提到了母妃?呵!继续说!”
“是,是提到了宸妃娘娘,说宸妃娘娘当年部下追随之人众多,但因为皇上猜忌,宸妃娘娘不得不让那些人隐退,现在这些人都散在各地,只要集结起来,打着王爷您的名号,定然会被皇上所不喜,所忌惮,即便是不能为四王爷所用,但至少能够给王爷抹黑,所以现在这些四处的人,才会被集结到了一起。”
话说的很明白,跟楚少渊猜想到的也差不多,可纵然如此,他的脸色还是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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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1章 查出
“既然如此,你们为何来投奔本王?就不怕本王杀了你们?”楚少渊眯着眼睛,眼里有几分怒容。
几人相互看了看,还是禀告那人拱了拱手道:“四王爷并非明君,在下实在不齿与跟四王爷这样的人同流合污!”
“并非明君?”楚少渊冷笑一声,“也是,老四那么个性子……既然他能做出这事来,想必还有后手,那他的后手是什么?你们可有人知道?”
“在下,在下知道一些,在下将名单给王爷带来了,王爷请过目!”恭恭敬敬的将东西呈给张德福,几个投靠过来的人,脸上战战兢兢的样子,实在是有些刺目。
楚少渊从张德福手中接过来,大致的扫了扫,在看见乔少华的名字时,眼睛一缩,齐惠风他那么维护的人,终于还是被老四找到了,也不知齐惠风知道之后,会不会像骂他似得痛骂老四,楚少渊垂下眼帘,将册子放到一边。
“既然投靠本王,本王这边儿的规矩,你们也得知道的一清二楚,张德福,送他们去见张仪!”
楚少渊抬了抬眼,那些人心中便放了一大半儿,这会儿听见张仪这个名字,俱都露出向往之色,张仪的计谋可是幕僚当中闻名遐迩的,当初四王爷将米粮都换成了陈米,还是张仪出手,将马有壬拉下来的,当初马有壬一倒台,四王爷那边儿就跟断了双臂似得,他们几个一听到张仪的名字,就忍不住想起那一次的事情来。
张德福带着几人下去,再折回来时,楚少渊已经跟徐淮两人在书房当中商议许久了。
“王爷,”张德福走近,悄声道,“那几人看上去确实是真心投靠的,一见到张先生,连声音都变了。”
楚少渊哼笑一声:“一臣不事二主,他们这个时候能背叛老四,往后就能出卖本王,不过也不打紧,这件事儿用过他们之后,再安排他们的去处。”
这样反叛过来的人,尤其是这样轻易就将旧主出卖掉的人,不将人直接杀了已是楚少渊仁慈,所以他说什么都不会重用他们的。
“咱们既然已经被人竖了起来,就不能白白的让人利用,”徐淮沉声道,“尤其那些人都是宸妃娘娘留下来的,不论当初娘娘有没有想过将那些人留给您用,但至少这些人都是承过娘娘恩情的,娘娘的恩情不能白白浪费!”
“那些人,呵!”楚少渊冷笑:“只怕老四不会有这么大的本事,将那些人都吃下去,否则齐惠风不会冒着风险来找本王,那些人当中必然有一些不愿被利用的,本王要见见他们!”
“这些人都不在云浮城,王爷不可贸然行动,”徐淮不赞同的看着楚少渊,“而且云浮城的一些事情,若是王爷不在,只怕还要生变故。”
“既然人都被老四聚集起来了,老四下一步一定会有所动作,老四那么个性子,但凡做了一定会一直坚持做下去,不需要本王怎么做,往后那些人就不会听老四的派遣。”
楚少渊跟四皇子交手了不是一次两次,虽不能说次次都占上风,但最起码是有好多次都能够打个平手,尤其是这一次,四皇子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大亏。
“还有老四那个病,”楚少渊想到就觉得可笑,被自个儿媳妇撞了一下,就撞出了肠痈来,老四是多不耐?不过短短两年的时间,就纵情声色,将身子都掏空了么,“觉善大师这会儿可在云浮城?去派人送一张帖子过去,就说本王想请他给老四看看诊,请大师来一趟。”
其实除了觉善禅师之外,还有一个合适的人,那便是简安礼,但楚少渊知道简安礼最近在兵部当差,有些事情离不开他,有些人脉也该经营经营了。
张德福应了一声,又问道:“那,王爷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动手?本王动什么手,这事儿虽是针对本王而来的,但本王却是一无所知,若是告诉父王,只怕父王知道之后也会为此而愤怒,这事儿还得你走一趟。”
徐淮神情一惊,忙阻止道:“王爷,此事可万万不可禀告给皇上知道!不知您听没听过这么一句话,在宫中,最不能提的人,尤其是在皇上跟前,最不能提的人便是宸妃娘娘,尤其是您往前那些年都不在的时候,您跟宸妃娘娘都是不能提的人,您这会儿拿了这些事儿去跟皇上说,只怕皇上要恼怒!您可千万要三思!”
楚少渊眉头一皱,“本王不明白,你们个个都这么说,可父王却不曾……”
他忽然顿住,父王并不是不曾避讳着不说,只是挑选了一些父王想说的说,而那些父王想说的话当中,并没有多少是自己真心想知道的,那些过往的事儿,关于母妃的死因,父王却是绝口不提,到底是为何,这其中的原因,楚少渊一直想知道的清清楚楚。
“王爷,您可千万不要冲动,咱们先将人联络上再说其他,何况还尚且不知道这些人当中,是否有包含祸心之人,您等这事儿落实之后,再想下一步该往哪儿落这个子儿也不迟!”
朝廷的大事小事,就好比是下围棋,你来我往互不相让只能是各失大片江山。
“那几人先让张仪调教几日,往后要用到的时候还多。”
楚少渊说完,转过脸来,望着窗外的景色,天渐渐的一日比一日热了,外头的梧桐树叶子十分茂密,能从这里看到外头阳光投下树干时,落在地上的阴影,那些阴影,自然是只有树下的人才能看见的,而树上飞过的鸟儿,和天空中飘过的云朵,不曾停留一下,自然也就无从知道。
就好比父王这样,站在众人之上,许多事情他到底是明白清楚呢,还是不清楚?这个疑惑没有人能够回答他,只有父王,可他却不能真的跑去问个一清二楚,内心这么煎熬着过了几日,终于等来了那些人的音讯。
“王爷,您可还记得乔少华?”徐淮亲自跟几个从四皇子那里投靠过来的幕僚去了一趟,赶路赶了好几天,才带人回来,“乔少华其实一开始并不情愿的,后来是有人说他的儿子被王爷带走了,他才不情不愿的允了,这会儿听说王爷要见他,当即便来了,先如今就在外头候着,我没敢让他到王府里头来,便安置到了一家客栈当中。”
楚少渊忍不住淡淡一笑:“不必如此谨慎,既然老四满天下的宣扬这些人都是投奔本王而来的,那这些人来找本王,自然也是理所应当的,否则本王岂不是白白的担了这个名声?”
徐淮跟着楚少渊也有几年了,可他一直没能摸清楚少渊的脾气,这会儿见楚少渊脸上带着笑容,眼睛里的冷意也没有那么浓,他多少能够察觉到楚少渊这会儿并不是特别的生气,遂跟着点了点头。
“还来了几人,都是想要见王爷的面的,我去到那里的时候,这些人已经小有成绩了,若不是心中知晓,只怕连我也要以为这些人都是跟随王爷而来的了。”
楚少渊垂下了眸子,做戏的精髓就在与,能够将假的演成真的,看来老四当真是投入了不少的心血在里头。
“既然人来了,本王少不得要将几年之前的事情问问清楚。”
当初母妃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楚少渊虽然心中有个大概模糊的印象,但他却明白自己知道的这些定然远远不够,母妃当初那么被父王所喜爱,以至于到现在父王提及母妃时,那样的神情流露出来的真情实意,连他都觉得动容。
可就是这般真情实意,最后的结果还是母妃亡故,这也是他所不能理解的。
徐淮派人去接人,楚少渊就站在王府的花厅里等候,等候的过程中,脑子里想到的都是在观星阁听见的文帝的话,以及看到的那些书籍,他很想去问问文帝,既然已经让他进了观星阁的阁楼里,为何还要对老四这样好?好到连他这个儿子都觉得嫉恨的地步?
满脑子官司的时候,乔少华等人到齐了。
“王爷!”徐淮进来将人一一的指给楚少渊认识。
乔少华是个即将步入老年的人,看上去风霜劳碌的紧,脸盘很长,跟齐惠风一点儿都不想象,可整个人就是显现出来一种,这就是齐惠风的生父的一种感觉。
“您!您是!”乔少华有些激动,他在第一眼看见楚少渊的时候,整个人就激动的不能自已,“王……王爷,您是安亲王爷!”
楚少渊一边儿皱眉一边儿点头:“是本王,你儿子,他可有与你说起过什么?”
乔少华却哭了起来,是嚎啕大哭,听起来十分的渗人,没有回答楚少渊的话,反而是大声的嚎啕着:“若是娘娘她当初不走这么一条路,只怕这会儿看见您,看见您长得这样好,也会觉得高兴!”
他哭成这个样子,反倒是叫楚少渊不好问他一些话,楚少渊皱起的眉毛一直就没有落下去,转过头看了看乔少华身边的人。
其他的几人虽然不似乔少华那样激动,但也好不到哪儿去,大多都是一副激动难忍的表情。
“你们可有什么话要对本王说的?”楚少渊不知该怎么问,只好将话掰扯开来,“将你们集结到一块儿的并非本王,想必你们在路上也听说了,本王从来没有想要追究过往事,而且本王在云浮城也并没有老四说的那么糟糕,这样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儿,本王向来是不喜欢的,如今将你们接来云浮城,也只是告诉你们这件事儿,往后不要再被人利用了!”
“王爷!您可不能这么想!王爷,这事儿不能!”乔少华连声惊叫,“这天下本来就是您的,本来就该是您的,就该是宸妃娘娘的!您不能这样放弃了!”
乔少华老迈的脸上出现了急色,他记得几乎要哭了出来。
楚少渊脸上露出一个不耐的表情来,看了眼张德福,张德福意会,立即将乔少华按到椅子上,恭声笑着道:“这位老大人,您且先不要着急,等咱们王爷将话说完,您再说!”
张德福看似温和的一按,实际上却是使了暗劲儿在里头的,乔少华只觉得自己胳膊一痛,就再也不敢多说什么话了。
楚少渊冷着脸,看向几人:“这事儿想必徐淮路上与你们说过了,老四打着本王的名声干出来这事,本王原本是想要直接禀告父王的,但后来想了想,觉着你们毕竟是跟了母妃一场,所以本王才将你们都接来云浮城,给你们一个机会,既然已经隐退了,就一直隐退下去吧!”
几人脸上纷纷出现了惊讶,不解,还有愤怒之色,被楚少渊一一收进眼底。
楚少渊却声音也不停顿,“本王会替你们求一个恩典,往后你们安安分分的过日子吧,以前的事儿,就全当是做了一场梦。”
“王爷!”其中一人实在忍不住,直接冷声笑道,“我们会被四王爷集结到一块儿,我们肯不过平静的日子,被四王爷打着您的名号集结在一起,无非是念着宸妃娘娘当初的救命之恩,您不必如此敲打我们,我们当初哪一个人拎出来不是……”
“陈文,你慎言!”另外一人连忙拉了他的胳膊一下,脸上浮上假笑,“王爷不必与他计较,他是个急性子,这事儿全都按王爷的吩咐办,咱们就不叨扰了!”
几人拉着就要走,乔少华却急了,也顾不得张德福是不是还死死按着他的手,直接蹦了起来,一脸认真:“王爷,您若是当真这么算了,只怕宸妃娘娘在地底下都不会闭眼的!当初她若不是为了救我们,又怎么会落到那样的一个下场?您身为人子,岂能有仇不报?您这是不孝!”
“你!”旁边几人几乎吓破了胆子,一边一个去捂他的嘴,“你这些年来脑子越发的糊涂了!发了什么癔症?宸妃娘娘是因病亡故的,你莫要说这些有的没的,让三王爷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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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2章 为难
嘴里说着不要让他为难的话,可表情眼神当中,却半点也没有这个意思,任凭是谁都听得出他话里真正的意思。
楚少渊哂笑一声:“乔少华,你不必在本王这里装疯卖傻!”
先前他曾经查过乔少华的生平琐事,得知乔少华是个极其自负极其聪颖之人,这样的人,即便是真的心悦诚服与一个人,也绝不会如他这般连性命都能枉顾,他此刻这样急切,无非是一点,那便是他想要重新站在自己这个王爷身边,而齐惠风先前所做的一切都可以证明,乔少华还未曾真的能够放下他所学所用到的一切。
乔少华怔了一下,原本还挣扎着的双臂放了下来。
“王爷说的,我不明白,何为装疯卖傻?王爷难道真的能甘愿放弃一切?”与先前激动狰狞的神情不同,乔少华此刻的情绪缓和下来,整个人也显得多了几分他这个年纪特有的老成。
“你们私自集结在一起,本王还不曾问你们的罪过,你们反倒问起本王的不是来了!”楚少渊不回答乔少华的话,反而是冷笑了一声,“本王安排你们回去,你们回去便是,其他的不必多过问,往后……往后再说往后的事儿!”
即便到了这一刻,楚少渊也没有轻易的松口,只是让人将他们送走。
那个先前冷言冷语的陈文,这会儿却是听出了楚少渊话里的含义,深深的看了一眼楚少渊,拽了拽身边儿的人,眼神示意几人离开。
“既然王爷胸有沟壑,那老朽也不多言了!”乔少华拱了拱手,“就祝王爷早日实现心中所想了!还有,犬子身受重伤,还望王爷能够高抬贵手饶犬子一条性命!”
最后一句话,乔少华说出来的时候,言语里少了恨恨,多了期盼,见楚少渊微不可察的颔首,乔少华一颗心才算是真切的放了下来,与随行众人一齐转身走了。
隔天便有不少地方传出来四王爷暗中拿了手段逼迫致仕的官吏,一同陷害三王爷的事情,这样的流言起初是在一些集结着人众的地方悄声的传播着,后头就越演越烈,竟像是要将整个云浮城都覆盖住一般似得。
而四皇子这会儿还在王府里头,为自个儿生了肠痈的事儿烦恼,他这几日虽然明显不如前些日子那样难过了,但还是疼,疼的撕心裂肺,就好像是肠子里头被人拿了一把剪刀搅啊搅着,像是整个下半截身子都不是自己的一般,疼的他不论是蹲着还是坐着或者是躺着,都煎熬不住。
御医来了一波一波,又走了一波一波,每一天都有许多大夫给四皇子问诊,开药方,可过了三四天,四皇子的症状依旧没有半分的好转之色,整个怡郡王府都听不到欢声笑语。
朱瑿则在四皇子生病之后,一直没有露过面,奶嬷嬷急的不行,天天派人去打听四皇子的病情,就跟热锅上的蚂蚁似得,急的团团乱转。
“王妃,您是咱们王爷的正妻,王爷的病情原本就是因为您的缘故,您如何能够不露面!”奶嬷嬷这会儿耐心也快要消磨干净了,若当真是四王爷出了什么事儿,只怕王妃乃至他们这些下人都不会有什么好去处。
“与我有什么关系?”朱瑿瞪这奶嬷嬷,这些日子她心上不快活,看见奶嬷嬷上蹿下跳就跟个猴子一般,心中更是厌恶至极,一把将奶嬷嬷挥开,“既然嬷嬷这般上心,那你就去跑一趟,看一看王爷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是死了还是快死了。”
“王妃!”奶嬷嬷被她这句“死”,吓得脸色都发白了,“您怎可这般咒骂王爷!您知不知道,若您刚才的话传出去,咱们朱家往后可要被人戳脊梁骨戳到死了!”
朱瑿厌恶的皱了皱眉,不发一言。
“您且就听奴婢一句话吧!”奶嬷嬷一边儿伸手去拉朱瑿的手,将朱瑿的胳膊握在手里,想要扶她起身,一边儿嘴里念叨不停,“您就忍一忍,忍过去这一回,往后您还不是在府里头想如何便如何?”
朱瑿冷笑连连:“嬷嬷你又拿话哄我,我想如何便如何,那是王爷死了,我才会想如何便如何,这会儿王爷活着,我整个人都是被别人握在手里头的,如何能够自己做主?嬷嬷用这番话来打发我,未免太瞧不起人了。”
将她当成了孩子,才会连哄带骗的,朱瑿一早便摸透了奶嬷嬷的伎俩,毫不留情的拆穿了她。
“哎哟!我的王妃!您瞧您想到哪儿去了!”奶嬷嬷一边儿拉扯朱瑿起身,一边儿一忍再忍,语重心长,“即便王爷当真不济事了,往后您要在王府里头当家做主了,也就罢了,就怕王爷这回挨过去,再回头来收拾您,您怎么就不知道为自个儿多考虑考虑?”
朱瑿眼神一动,奶嬷嬷说的有道理,四王爷那么个性子的人,还真的是能做出来这种事儿。
“也好,”就着奶嬷嬷的手,朱瑿站了起来,神情淡淡的,“王爷病成这样,我这个做正妃的即便是再身子不适养着病,也得去看看不是。”
这么就着奶嬷嬷的话说了两句,朱瑿换了一身衣裳,又将自己打扮的十分齐整清丽,看上去不太像是看望病人,奶嬷嬷甚至从中嗅到了一股子挑衅的味道,可她却无可奈何,能起身去看一趟,已是王妃的极限了,还要如何做才能让王妃更关心王爷一些的办法呢?
朱瑿扶着奶嬷嬷的手,一步一顿的走到了四皇子的屋子,才进去就被浓浓的药味熏得打了好几个喷嚏。
“这都是什么味儿?难闻死了!赶紧开窗熏香!”朱瑿一边儿吩咐,一边儿嫌弃的看着屋子里的陈设,虽然屋子里陈设的十分大气,富丽堂皇,可朱瑿压根儿就打从心里不喜欢四皇子,所以这会儿看见屋子里的摆设也是不顺眼的,“这屋子里头黑压压的,又摆了这一堆无用之物,王爷既然身子不好,就应当多休养才是!”
第1153章 疼痛
她一边说,一边指使人,“还不赶紧将这些乌糟糟的东西撤下去!挡在这儿,连光都透不进来,沉甸甸压着不觉着难受?”
四皇子这会儿正窝在软榻上,刚吃过药,迷迷糊糊的刚睡着,昨天一晚上钻心的疼,疼的他几乎连喊人的力气都快没有了,这才睡着一小会儿,耳边就听见朱瑿这副极为厌恶的嗓音,一下子就惊醒过来,眼神不善的盯着朱瑿。
“你,你这贱人!”死死的错着牙,四皇子才吐出这么一句话来,他整个人的神情十分的凶狠,看上去就像是想要将朱瑿拆吃下腹的那种凶狠,“你来这里,做什么?还不给本王滚出去!”
朱瑿正指使着下人搬东西,乍然听见他说这话,脸色一下便沉了下来,两人相互对望,相互瞪着,谁也不肯让谁,到最后,朱瑿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的笑了笑,脸上的冷凝化开,语气半讽刺半嘲弄:“王爷不爱惜身子,妾身却不能不爱惜王爷的身子,王爷若是觉着不舒坦,尽可以骂妾身,总归妾身是个皮糙肉厚的,不惧王爷摔打,王爷也放心,妾身不会与任何人说王爷的不是。”
“你这贱人!”四皇子牙齿咬得咯咯直响,指着朱瑿破口大骂,“本王就知道是你这个贱人去告的密!你这贱人!等本王病好之后,看本王如何报答你!”
“好啊,”朱瑿闲闲的应一声,随即便坐到离四皇子只隔着两人距离的杌凳上,“王爷有什么手段都尽管使出来就好,总归我们朱家已经被王爷说成了猪狗不如,不仁不义之辈,妾身在王爷的眼里已经是如何下作不堪的了,妾身也没有什么好害怕的。”
两人一见面就暴躁的像是两头狮子,互相都不肯服软,这会儿互瞪着,下一刻就会上手,若不是四皇子这会儿有病在身,只怕早早就动手了,看在奶嬷嬷的眼里十分的焦躁,可她又不知道该用什么办法将两人的关系拉近,只好扯了扯朱瑿的衣袖。
“王妃,您收敛一些,您可当心……”
朱瑿抬眼瞪了奶嬷嬷一眼,“嬷嬷这般上心王爷身子,就留在这里服侍王爷吧!王爷什么时候好转,嬷嬷什么时候再回来我房里服侍。”
奶嬷嬷一愣,霎时间遍体生寒,她留在这里,那四皇子又岂会放过她?奶嬷嬷一双眼睛里盛满了惊惧,连连摇头。
朱瑿却站了起来,“妾身身子不大舒坦,就不留在这里服侍王爷了,王爷自个儿当心身子!”走出去的时候,撞见迎面走来的一个眉目端正的老和尚,朱瑿不由得停下来,仔仔细细的盯着那大和尚看了好几圈,“请问可是觉善大师?”
那和尚刚开始没看见她,也不能说没看见,只是没有留意到她,这会儿听见她开口,脚步一顿,转过头来看了眼朱瑿,缓缓的点了点头。
“大师是来给王爷问诊的?”朱瑿侧头看了眼在软榻上,分明疼的脸色惨白入纸,却还强自撑着一口硬气,不肯让自个儿缩成一团的四皇子,“想必有大师亲自给王爷诊病,王爷的病情很快就会康复。”
她嗤笑一声,侧身让过觉善禅师,扬长走了。
四皇子在朱瑿离开的那一刻,痛意再忍耐不住,狠狠的砸了一下身边的软榻,这些天他不知发过多少次脾气了,身上的力气也基本上消失殆尽,这会儿虽只是砸了一下软榻,可整个人却还是瘫软了下来。
觉善禅师心中有些不耐,他向来不喜欢这些达官显贵,若不是徒弟请他来,他才不会跑这一趟。走到四皇子身侧,念了一句佛号,一旁服侍的下人连忙将觉善禅师背着的医箱接过来,将诊巾摆好,觉善禅师也不磨蹭,抬手便诊起脉来。
“如何?”四皇子盯着觉善禅师的一举一动,他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都不肯放过。
觉善禅师问了几句寻常大夫问的话,皱了皱眉,“贫僧要察看一下王爷疼痛之处。”他净了手,将四皇子的衣摆掀开,顺着肚皮一点点的按着,同时嘴里出声询问疼痛处,直到按到了小腹那里,四皇子才嗷的发出一声惨叫。
“疼!你轻一些!”若非是被这么个名声大震的人诊病,四皇子这会儿早飞起一脚踹了过去。
觉善禅师点了点头,收回双手,神情十分严肃:“王爷这个病症,需要金创术才能完成。”
四皇子压根儿不懂什么叫金创之术,直到听到觉善禅师说要将肚子划开口子,将里头坏了的一截肠子取出来,再缝合住肚皮之后,整个人脸色都绿了。
“开膛破腹,那是对待牲口!你这秃驴,想害本王性命!来人!将这秃驴拉出去打死!”四皇子一点儿也余地也不给留,一张嘴便是喊打喊杀。
觉善禅师的脸色当即便沉了下来,“贫僧不过是替王爷诊病罢了,王爷不肯,全当贫僧不曾提及就是,何出此言侮辱贫僧?既然王爷不愿医治,那贫僧便告辞了!”
那些听从四皇子吩咐而涌进来的侍卫,当场就要去抓觉善禅师,可一个闪身之际,觉善禅师便已经走出了三丈地之外,看的四皇子自己都有一种错觉,以为自己的眼花了。
“快!将他给拦住!”四皇子这会儿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觉善禅师似乎在处理外伤方面十分有自己的一套方法,一些惊人所闻的事情,他也曾听到过,那会儿不过觉着是旁人夸大,这会儿轮到自个儿身上,再回想一下刚才觉善禅师那平平的语气,他这才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什么。
可现在再去留,人早已经走远了,府里头的侍卫,竟然还没有一个方外之人脚程快,这叫四皇子一想起来就挠心挠肝的难受。
当天晚上,四皇子的病情便加重了,他疼的一身一身的冒冷汗,一天换了三四回中衣,这会儿的云浮城还算不得最热的时候,且屋子里还放着冰釜,一点儿都不热,可四皇子却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得。
第1154章 威风
四皇子因为疼痛脸色变得苍白毫无血色,这会儿连痛呼都呼不出声来,捂着肚子没有半分仪态的趴伏在床上,缩成一团,闷闷的样子像是要晕厥。
一屋子的下人慌了,生怕四皇子有什么意外,从这边忙活到那边,请大夫来的,去煎药的,还有去请朱瑿过来的,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子浓浓的恐慌意味。
“都乱什么?慌什么?”朱瑿刚踏步进来,就看见一屋子下人乱成一团,忍不住呵斥一声,转过脸来看向御医,“王爷这会儿是什么情况?这么这么几天了,还没将王爷医好?”
守在一旁的御医满脸恐慌与无奈,“肠痈向来是有轻重之分的,而王爷的病情太重,臣等委实已经竭尽全力,可……”
这话若是说给淑妃听,淑妃定然会狠狠将这个御医拉出去打一顿,但说的对象是朱瑿,则大大不同了起来,朱瑿只是点了点头,还轻轻扬了扬嘴角。
“也确实怪不得你们,但这会儿王爷痛成了这样,总该有个法子止痛才好。”
朱瑿眼睛盯着一脸冷汗的四皇子,心中没有半分同情的感觉,甚至还隐隐的有一种快意,当初自己被他踢得落胎时有多痛?现在这样的痛不过是轮到了四皇子身上,一报还一报罢了,四皇子作恶太多,也该他承受!
“这……”御医有些迟疑,抬头看了看四皇子,又看了看朱瑿,“倒也不是没办法,只是,若说这世间还有谁能治得好,大约也就只有觉善禅师一人了。”
御医这么说并不是推卸责任,实在是他们曾经见到过简安礼的医术,而简安礼师从觉善禅师,所以觉善禅师是一定能救得了四皇子的。
“说起来真是可惜,”朱瑿心中痛快的想大笑一声,嘴角弯了弯,扬起一个弧度来,怜悯的看着四皇子,“可惜我们王爷前几日不肯被觉善禅师医治,将人撵走了,也不知这会儿觉善禅师去了哪儿,这几日府里的家人出去找,也没有找到觉善禅师的踪迹,只怕是又去云游了。”
人所皆知,觉善禅师并不是常年都在大佛寺的,所以这会儿觉善禅师不在大佛寺里头,也不能说觉善禅师的不是,就是可惜了四皇子的病,只怕是没有其他指望了。
御医这么想着,抬头看了看朱瑿,只是四王妃看上去,有些不太像是悲伤,反而是带着一种隐约的高兴,他想到先前听见的一些传闻,忙垂下头去。
事情总归是要解决的,御医看了看屋子里头疼的已经不省人事的四皇子,犹豫着道:“臣倒是知道有一人,说不准可以,”御医不愿担着四皇子安危的责任,想了想,还是将话说了出来,“诚伯侯家的八公子简安礼,他曾随觉善禅师修行,这等医术想必简八公子也是有的,不如请简八公子来给王爷瞧一瞧,说不准能有转机。”
朱瑿抬眼看了一眼御医,觉得这个人简直是多事!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四皇子痛苦万分不好么?偏要说这些没用的话。
“简八公子?”她沉吟一声,想了片刻,才笑着道,“既然有一分希望,那就要尽力去问问,若当真能治好王爷,对简八公子来说也是好事。”
派出去的下人没多久便带来了消息,说简八公子这会儿正在兵部当差,要等手上的事务交代一下,才能过来。
朱瑿垂眸看着四皇子,眼中似笑非笑的眼神被垂下来的眼睫遮掩住,她心中藏着的种种怨恨跟刻薄都没有显现出来,但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她有多希望四皇子这会儿便一命呜呼。
而屋子里的御医却是明显的舒了一口气,只要简八公子肯来,不论他有没有把握,这个风险跟责任都不会再是他们这些御医担着了,多一个人分担总是要好一些。
不过一会儿,简安礼便姗姗而来,他抬脚进来之后,几个御医一边儿说着话,一边儿就将他簇拥着到了四皇子跟前,简安礼当即便吃了一惊,自从四皇子回来之后,他就再没有见过四皇子,倒是见了三皇子一面,这会儿看见四皇子奄奄一息的在这里,他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快,简八公子快给四王爷瞧一瞧!”
御医忙将四皇子的手腕往简安礼手里递,那份焦急的神情,让简安礼都忍不住后退了几步。
“这?”简安礼后退几步,实在是后头也有人挡着他,才没办法继续退下去,将四皇子的手腕捏住,把了下脉,这才惊讶的看了眼御医,“这是肠痈,这症状,应当是……”
“您会看诊就好,您快治治吧!”御医们几乎都喜极而泣了,比想象当中还要顺利几分。
简安礼到底不是刚初出茅庐的愣头青了,知道这事儿要担着多大的风险,连忙摆手:“我这已经有两三年都不曾问过诊了,还是请个金创圣手来,四王爷的症状也不是很严重,只要将坏死的地方摘除就好了,咱们大燕也有不少会此术的大夫!”
纵然简安礼不肯,但御医心中那块石头仍放下了,虽然嘴里还在劝解着,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没有了先前的那种急躁之意。
“既然简八公子知道这病症如何料理,还请伸手相帮,若当真能治好王爷,我给公子立长命牌!”朱瑿脸上焦急,可心中却哂笑一声,幸好四皇子晕过去了,否则让他看见这一幕,不知会不会后悔他自个儿算来算去,最后却落得一个性命都没有人肯伸手相帮的地步。
四皇子这个时候却忽然拱起身子,往床边一趴,呕吐了起来,原本他就没有吃什么东西,这会儿呕吐的几乎都是酸水,弥漫了一屋子难闻的味道。
简安礼看着四皇子这么个凄惨的样子,实在于心不忍,心中坚持了多年的准则相互争斗一番,终于松口道:“罢了,既然已经火烧眉毛,那我便试一试。”
朱瑿一愣,她刚刚不过是说了几句客套话,怎么就说动了他的?
……
萧清过来之后,婵衣便没有再焦急赶路,而梁夫人恰好相邀她去做客,所以她在幽州城逗留了有几日的功夫,直到萧清收到了云浮城的来信,给了婵衣看,婵衣才决定立即起身赶路。
临行之际,梁夫人携着梁家族里的女眷前来相送,婵衣因梁夫人的关系,待梁家的几个女眷也算亲厚,这会儿见她们来送,也都客气的点了点头,摆手道:“此后一别,就等梁公子携家眷归来了。”
婵衣说的隐晦,但梁夫人却眼睛越发的明亮起来,笑着道:“借您吉言了。”
马车碾压过路面,扬起了阵阵尘土,直到视线当中再见不到马车的形状,梁夫人才转身往回走,族里的几个妯娌围着梁夫人,不停的恭维着她,这是梁夫人好几年都不曾享受到的待遇,不过梁夫人虽然心中感慨,但脸上依旧是一副淡淡的面孔,看的几个妯娌心中不屑至极,可嘴里的恭维却越发热切了几分。
刚回到家,下头的小丫鬟便来禀告:“夫人,斓姨娘不见了!”
梁夫人吃了一惊:“你说谁?谁不见了?”
“斓姨娘不见了,大哥儿在院子里哭闹个不停,下人们抱也不行哄也不行,在府里四处寻遍了都没寻到斓姨娘的踪影,这才来禀告您。”
梁夫人眉头一皱,卫斓月有多当紧这个孩子,别人不知道,她可是知道的,即便当初她对这孩子抱着期望,想要将这孩子从她手里抱走抚养时,卫斓月都能拼了一条性命留住这个孩子,那这会儿,卫斓月就不应当会将孩子扔下,自个儿离开。
只是这个时候卫斓月不见了,将孩子留在这里,还任由孩子大哭大闹,这事儿怎么看怎么透着一股子诡异。
“去找!满城的找!我就不信她一个女人能跑到哪儿去!”
梁夫人眉目里头满是不虞,这个卫斓月,她当初就说留下她是个祸根,看看,果然应验了。
家里的下人几乎是找遍了梁家,找遍了卫斓月可能会在的地方,连城里许多红火热闹的地方都找遍了,可就是没有找到卫斓月的踪迹。
梁夫人心中渐渐地感觉出不对来,刚送走了安亲王妃,紧接着自家儿子房里的妾室就不见了,这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子诡异,忽然,她福至心灵,想到了一种可能,脸色当即煞白。
“快!快派人去追安亲王妃的马车!快去!”这句话梁夫人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里满是急切跟害怕。
“嫂子这是怎么了?”妯娌有些不明白为何梁夫人会脸色大变,虽然知道或许是出了什么要紧的大事,但还是忍不住劝了一句,“什么事儿慢慢来,别急!”
梁夫人这会儿可听不进去,大声吩咐:“去叫家人骑马去追安亲王妃,一定要将安亲王妃追回来!快去!快些!多带些人去!”
家中的下人便忙忙慌慌的焦急的去了,一路上人仰马翻的。
而婵衣这会儿正跟萧清坐在车里闲聊说话,萧清原本是想要骑马的,但后来看婵衣这样无趣,便也索性跟她一道在车里忍受颠簸之苦。
“梁夫人看上去倒是比从前瘦了许多,只不过那个梁公子,却是又胖了几分,”萧清摸着下巴,一脸认真的分析着,“只不过这个梁文栋,别的地方都好,就是性子上头有些婆妈,尤其是对上卫斓月,则更是有几分让人可笑的心软在里头。”
婵衣奇怪的看了萧清一眼:“清姐姐日日都与我在一处,是何时看见梁公子跟卫斓月相处的?”
“嘿嘿,”萧清挑眉笑得得意,“就是趁你午睡的时候,我偷偷摸出去,还有几次你可能不记得了,你跟梁夫人正说话,我觉着无趣,便顺手将梁家摸了个底朝天,不看还真是不知道,相比之下,那个梁文松倒是比梁文栋懂得些为官之道,他身边聚集的虽然看着不打眼,都是些幽州城里头不起眼的小吏,但这些人手上可都是握着实权的,比起梁文栋一心一意的守制,这个梁文松往后定然能走的更远!”
萧清这番话,让婵衣心中一动,上一世的梁文松可不是就要比梁文栋更会钻营,爬的更高么!
“可是,”婵衣心里有些难以言喻,“梁文栋是个君子,你瞧他对待卫斓月,即便卫斓月家道中落了,他依旧还是信守承诺,没有将卫斓月弃之不顾,而且当初他父亲梁行庸也是不同意这件事儿的。”
虽然最后同意了,但其中的内情,别人就不得而知了,可反观梁文栋却是一直都没有改变过的,婵衣觉得可惜,梁文栋是君子,君子应当有个好下场的。
萧清失笑的摇了摇头,这个世界从来不是以谁是君子谁是小人而定胜负的,不过这会儿她也不愿与婵衣争论,笑着道:“你说的对,梁文栋确实是个君子。”
婵衣也笑了,“只不过君子向来都不占什么好处就是了。”
这话刚落,车窗旁边便响起一个女子的声音。
“夏婵衣!夏婵衣,我知道是你!”
婵衣心中一惊,这声音听着有几分耳熟,她忙将帘子撩开,这会儿车速已经缓缓的降了下来,她刚一撩开帘子,就看见站在路上拦着车的卫斓月。
“王妃,这人拦住车不让咱们走,是不是吩咐侍卫……”
“不,不用,让她过来。”婵衣刚才还说到卫斓月,这会儿就看见卫斓月,心中实在是有些奇怪的,联想到刚才说起梁文栋来,别是梁文栋有什么事儿找她吧。
卫斓月走近婵衣,一边儿打量婵衣的样子,一边儿笑了一声:“你是要去云浮城?”
“大胆!见到王妃竟然敢不行礼!”锦心一点儿也见不得有人对婵衣无礼,当即便怒斥一声。
“哼!”卫斓月冷哼一声,连看都没有看锦心一眼,反而睨着婵衣,一脸嘲讽,“夏婵衣,当初你在云浮城里头可没有这么大的排场,怎么,看见我家道中落了,就要在我面前摆威风?”
第1155章 血污
婵衣有些诧异的看着卫斓月,可以看得出,这几年卫斓月虽然在梁家不受梁夫人的喜欢,但却也没有因此而遭什么罪,否则她不会一开口就是这样的语气。
“你找我有什么事?”不耐烦与她打嘴仗,婵衣还急着赶路,径直便问,“你这样贸然出来,身边又没有带什么丫鬟,梁家知道么?”
虽只扫了一眼,但卫斓月确实是一个人跑出来的,连脚上的鞋子都还是软底的布鞋,许是不知钩挂到了什么地方,开了线,露出里头月白的布袜来,这样一副打扮,怎么看都不会是梁文栋的授意。
卫斓月察觉到她的视线,往裙子里头缩了缩脚,转头又扬起下颔,带着些虚张声势的样子:“夏婵衣,我问你,你是不是要去云浮城?”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怎么会来找我的?”婵衣忍不住拿奇异的目光看了她一眼。
“既然你是回云浮城,那就捎带上我!”卫斓月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一边儿说话,一边儿便轻提裙摆,想要上车,被锦心一把拦住。
“站住!你以为是谁,竟敢对王妃如此无礼!”
锦心的呵斥声三番五次的,惹恼了卫斓月,她当即便扬起手往锦心脸上打去,“主子说话,哪儿有你这个下人插嘴的地方?夏婵衣便是这样教你的?”
锦心反应敏捷,一把将卫斓月的手抓住,当即便甩了出去,卫斓月收不住去势,一下子便跌倒在了地上,手撑着地面,似乎是破了皮,她忍痛的发出“嘶”的一声,转头便怒目而视。
“你!”
婵衣皱眉,“卫斓月,你的那些心思最好还是花在梁文栋身上吧,你将心思放到我身上,只怕是要失望了。”
帘子落下来,婵衣便扬声吩咐车夫,准备走。
“你等会儿!夏婵衣,你想不想知道当初安亲王是如何被皇上厌弃的?你想不想知道这会儿安亲王身边儿那些人,又都是从哪儿来的?或许你应当会想知道,当初宸妃死之前,将她手底下的那些人都安置到了什么地方去,而这些人如今又为何会聚集到一块儿谋反。”
卫斓月的话像是平地一声惊雷,震的婵衣心神一荡。
“你说什么?”她一把将放下的帘子撩开,眼神烁烁的看着卫斓月,“你说的这些,你都知道不成?你还知道些什么?”
“呵!我知道的可多了!”卫斓月从地上缓缓站起来,一边拍打身上的污泥,一边挑眉看着婵衣一脸的得意,“当初父亲如何被你们拉下来的,我还记得一清二楚,父亲去之前将一切都告诉了我,只要我愿意,这些都能告诉你,就看你能不能给我我想要的东西了!”
婵衣皱了眉,“你想要什么?”
卫斓月走近婵衣,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看起来张扬又热烈,像是迎接什么似得,一脸的明艳。
“你下车,将这车让出来,我就告诉你。”
走进的卫斓月也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可怪异感,却一直存在婵衣心里,久久不散,她凝视着卫斓月,想从卫斓月的眼里知道些什么,可卫斓月的眼神除了得意之外,还剩下一些对她的轻视跟蔑视,并没有她想要看见的东西。
婵衣犹豫了一下,刚想下车,手便被一旁的萧清捏住,她的声音压的极低:“别下去,当心有诈,卫家可不出废物,你别小瞧了卫斓月,她的心机比你不知多了多少。”
萧清的提醒,让婵衣心中一凛,她顿在那里。
“你到底下不下来?不下来也行,那我就上去了!”卫斓月手脚并用的就要往上爬,这一回锦心没有阻拦她,只是那么挡在婵衣跟她的中间,用自己的身体来保护着婵衣的安全。
卫斓月刚上来,就嗤笑了一声:“我说你这个安亲王妃当的也太失败了,怎么跟了这么多人保护你的安全,你的性命那样值钱么?有几个人会不长眼来杀你的?呵!妻子要多少都能换,你当你自个儿在别人眼里是最要紧的不成?连宸妃当初那么压着我姑母,都不是最后落得一个那样的下场?”
她这话里有话的样子,听的婵衣火气都要上来。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什么你就愿意听什么?”卫斓月笑嘻嘻的歪头看着婵衣,将手上的伤口拿干净的巾子压了压,上头细密的鲜血混着地上的污泥,将卫斓月的一双纤长的手都沾染脏污了,她却像是浑不在意,从怀里掏了膏子便来擦自个儿的手指,“我能说什么呢?我不过是想提醒你,既然你跟三王爷成了亲,总不能连他的底细都不知道吧,我看你连他当初为何不娶别人单单娶了你的缘故都不知道呢,你看,你拿这样的眼神看我,说明你还真是一点儿也不知道呢。”
卫斓月越说,婵衣就越觉得迷糊,直到听见她说这句话,婵衣的眼神落到卫斓月的手掌上时,她这才发觉到,卫斓月其实是在哄她,卫斓月心里的目的定然不是刚刚所说的那样。
婵衣张口刚要说话,卫斓月便一把扑了上来,原本手中按着伤口的巾子一掀,里头轻而薄的一把几乎算不上匕首的那么个东西便露了出来,被她握在手里,鲜血淋漓的握着,便要捅过来。
“王妃当心!”锦心一把将卫斓月隔开,可卫斓月看着娇小,却很有些力气的,这一扑,又是趁着众人都没什么防备,一扑既中,空着的手掐着婵衣的脖颈,拿着匕首的手便要往婵衣身上落。
“啊!”一声惨叫响起,分不清是谁的鲜血染了底下坐着的锦垫,眼前只有一片鲜红,像是止也止不住似得。
“晚照你有没有事?”
“王妃您要不要紧?”
两个担忧的关切声同时响起来,婵衣有些怔愣的看着这会儿被锦心跟萧清两人压制住的卫斓月,以及卫斓月手上的匕首,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还能闻到血腥的气味,触手之处皆是鲜红。
“还是,先看看她的伤吧。”婵衣这会儿看着自己手上的鲜血,到不觉得有多恶心,只是想不明白,卫斓月怎么会铤而走险的来刺杀她的?
刚才卫斓月这么一扑,她便觉得有些不太对,便往后缩了一下,手中正好拿着垫子往前一挡,虽然功夫有些不济,但婵衣多少也是在觉善禅师的辛勤教诲下,习过几年武的,之奈何天赋实在有限的紧,没办法将武学习的足够好,但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卫斓月却是绰绰有余了。
更何况旁边还有萧清跟锦心两人极快的出手,卫斓月的匕首都没挨着自己半下,就被萧清反手插在了卫斓月自个儿的身上。
这会儿卫斓月仰面靠在车厢里,因为匕首十分的轻薄,几乎没遇见什么阻力,一下就捅进了身体里,萧清在急切之下没拿捏好分寸,匕首连个柄都没有见着,直接穿胸而过。
卫斓月就跟个血窟窿似得,鲜红的血液从胸前伤口处不停的往外喷涌着,纵然锦心已经拿了巾子去遮,可到底是赶不上血液喷涌的速度,整个车厢几乎是有一半儿都被这些血液溅到,布满了星星点点的血迹。
“她是活该!”萧清愤恨极了,从来没有人能够在她的眼皮子底下伤人的,可这一次险些让卫斓月得逞,还是她大意了。
婵衣摇了摇头,看向卫斓月:“你是抱着必死的心思来找我的,刚才说那么多,只是为了分散我的注意力?”
卫斓月原本因为失血太多而毫无焦距的眼神,这会儿终于凝聚过来,看向婵衣的方向,嘴唇青白,疼的她嘴唇直哆嗦,但还是挑起一个得意的笑容:“我死了,梁文栋就再不会为你们所用了,他那个人呐……”
提到梁文栋,卫斓月脸上有些柔情乍开,可纵然是有柔情千种,也敌不过心中的仇恨。
“你对梁文栋……”婵衣忽的觉得她有些怜悯卫斓月了,“难道他对你不好么?你竟连自己亲生骨肉都能抛下不管,你心中的仇恨就那样重要么?”
卫斓月嗤笑一声,因为这么个动作,引得她疼的直哆嗦,出口的话里也再没有刚才的耐性。
“你懂什么?你又从不曾经历过这些,你懂什么?”大声质问的话,却因为对眼前这个人的厌恶感,让卫斓月只说了一半儿便停了口,似笑非笑的看着婵衣,“你跟楚少渊心里想什么,我一清二楚,我告诉你,我都知道,我父亲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了,宸妃当年为何会被我姑母一碗毒药毒死,你当真以为那是我姑母歹毒么?哼!若不是皇上授意,我姑母那么个懦弱的性子,又如何敢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若当真是我姑母自个儿的意思,宸妃死了之后,我姑母又怎么依旧荣华了半生……”
婵衣心中一紧,连忙看着卫斓月,只希望卫斓月这会儿能再多说些什么话出来,即便是假话也好,至少她能从中推测出一些东西来。
可惜卫斓月说完这些话之后,整个人脸色便灰败了下来,失血太多了,导致她最后冷得都开始抽搐了,整个人也没有刚才的精神,身体情况眼瞧着就一点点的塌陷了下来。
“你等会儿!别闭眼!你刚刚说的那些,你真的都知道?”婵衣急了,伸手便想要去碰她,被萧清拦下来。
“晚照,她就是要你着急,你别上她这种当,说什么皇上不喜欢三王爷,难道三王爷之前不都是靠皇上的恩典才活下的么?上一辈的恩怨咱们小辈是管不了的,即便知道了,不过是一声唏嘘罢了,又能做什么?三王爷自个儿都未必着。”
萧清的话让婵衣平复了下来,看着眼前濒死的卫斓月,婵衣不知怎么,心中有一种淡淡的忧伤。
前一世的卫斓月可比这一世要幸福的多,这一世虽然是给梁文栋做了妾室,可到底是个妾,前一世她可是正妻,在家中即便是不受公婆喜爱,却依然将正妻的位置坐的稳稳的,无论做什么都方便,可这一世却因为一个妾字,被压得死死的,连初生的孩子都不被婆母喜欢,而那样的糟践。
卫斓月嘴角抿着一丝笑意,整个人渐渐的瘫软下去,胸前原本横流的鲜血,这会儿也消停了,只是将同车厢的三人身上都溅的满身的血。
“王妃,奴婢服侍您换一换衣裳吧,还有您的脸,奴婢去拧个帕子,您且等一等。”锦心看着卫斓月断了气,顾不得整理她自个儿一身的血污,一边说一边跳下车去准备东西。
婵衣叹了一口气,转过头看了眼萧清。
“清姐姐,你说她到底图什么?梁文栋难道还会为了她而……”
萧清摇了摇头,这种费脑子的事儿,她从来不愿意多想,“你别想这么多,是她自个儿找死,若梁文栋没有那么蠢,定然不会信了她的这种鬼话。”
婵衣看着咽了气的卫斓月,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悲伤,就好像看见了前一世的自己一样。
“晚照,咱们也下去吧,这么个人横在眼跟前,看着就晦气的很!”萧清看着婵衣脸上神情不太对,忙将她跟卫斓月隔开,将人连哄带骗的拉到了车下。
车一旁护着的侍卫,因为主子一直没有吩咐,故而不敢直接撩开帘子去看,这会儿看见婵衣满身血污的下来,全都被惊了一大跳。
“你们将车上的死人拖下来,还有,这辆车拖去洗刷干净了装些行李用吧,不要再坐人了。”
萧清一边儿吩咐人将其他的车空出来,一边儿将现场收拾的整齐,原本是不想要那辆车的,可奈何那辆车是最舒服的一辆车,纵然是有人命在,至少是能拉些东西的。
梁家的下人这会儿终于追上了婵衣的马车,管事刚要上前来禀告,一眼就看见婵衣一身的血污,吓得险些从马上滚下来。
“王妃,您这是……”他话还没问完,一扭头就看见被拉出来已经死的透透的卫斓月,脑子瞬间空了。
第1156章 没用
梁夫人得知此事时,险些晕过去,她如何也没有想到卫斓月会这样大胆,单枪匹马的去行刺安亲王妃,她想不明白,卫斓月到底是什么时候出府的,怎么她竟一点儿也没有察觉到?
但不论如何,行刺安亲王妃这样的大事,都是要解决的,总不好让安亲王妃以为这是她所授意,一想到这一点,梁夫人满心的厌恶,这个卫斓月,死了还要给她添麻烦,当初她就不应当那样心软的同意了让她入府之事。
而婵衣这会儿已经将一身儿的衣裳从里到外都换干净了,可纵使如此,她还是觉得身上有一股子血腥气,久久挥之不去,这会儿婵衣的马车已经被拉去载行李物件儿了,她和萧清跟几个丫鬟挤在一辆车里。
“王妃,你说梁家知道这个事儿么?”锦瑟服侍着婵衣用茶,一边儿绞尽脑汁的想着,怎么也想不明白,尤其是刚刚看见卫斓月一身血污的样子,让她不由得就想起了先前婵衣被人刺杀的事儿来。
婵衣摇头,“梁家不会做这种事儿的,清姐姐你以为呢?”
萧清摸了摸下巴,眼睛里头沉着的光芒,自从卫斓月死了之后就越来越深。
“梁文栋这个人估计是没用了。”
半晌,萧清说了这么一句话,这话说的婵衣一愣,随后长长的叹了一声:“虽说怪不到梁文栋的身上,但这事儿一出,他确实是有些不堪重用了。”
连一个妾室都不听从他的吩咐,自个儿屋子里的人都不跟自己一心,且还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自个儿还一无所知,这样的人,即便是放到官场上头也是要被人先一步放弃的,学不会顾全大局,学不会掌握身边的一切可能会出的意外,这样的人让人如何能够相信他会在大事上头堪当重用?
婵衣感叹的是,梁文栋的性子,确实是有些不适合做官,她原本以为上一世梁文栋是时运不济,可这一世明明是有了更好的发展,他却还能将一手的好牌打烂,也实在是叫人不得不唏嘘。
……
简安礼的医术十分的好,他一上手,四皇子的病情便立即稳定了下来,不过两三天,四皇子腹部的伤口便已经不再发热,这几日四皇子虽然只能进流食,但却心情奇好。
“王爷可还要用些?”朱瑿身边儿的奶嬷嬷小心翼翼的服侍着四皇子,一边儿将手上端着的空碗撤走,一边儿垂眸看着一日好似一日的四皇子,心中惴惴不安之外,还有一种劫外逃生的感觉。
四皇子摇了摇头:“本王身上还疼着,哪儿有那么好的胃口,”抬眼看了眼奶嬷嬷,他忽的有些生气,“王妃就是这么教导你们这些下人的?王妃派你过来,是不是要看着本王怎么死的?”
这话说的诛心,奶嬷嬷哪里敢应承,连忙跪下来,惶恐的道:“王妃是担心王爷的身子,否则也不会一力请了简八公子来给您问诊了,您若不信可以问问屋子里服侍的下人!”
一番表衷心,加上四皇子原本就是想发作发作,并没有真的要对奶嬷嬷如何的意思,而且事情也确实如同奶嬷嬷说的那般,简安礼是朱瑿派人请来的,四皇子没有借口发作,他只好将那些心思又压了下去,冷笑一声。
“也是,若本王死了,她就成了寡妇,她那么个不甘寂寞的人,怎么能够……”
“王爷!”奶嬷嬷睁大了眼睛,“奴婢斗胆劝您一句,您就不要跟王妃怄气了,王妃她自从失了孩子之后,整个人性情都变得不似从前那样欢喜了,您跟王妃无论如何都是夫妻,这夫妻便没有隔夜的仇,您倘若当真是觉得王妃不好,您大可以冷落王妃,实在不必要这般折辱王妃,让皇上知道之后,又要来说您的不是,您说说这事儿,又何苦来哉?”
奶嬷嬷是个喜欢唠叨的性子,跟着朱瑿的时候,朱瑿当她是自个儿的乳娘,从来不会过多的苛责于她,可放在四皇子这里,就有些扎眼了,四皇子的奶母都不曾这般有过脸面,更不要提奶嬷嬷还是朱瑿的奶母这么个身份了。
他当即便勃然大怒,身上不舒坦,没办法直接动手,而是喊了府中侍卫,吩咐道:“将这个贱婢掌嘴二十!什么人,竟然敢在本王面前说道这些!”
四皇子看着奶嬷嬷哭丧着脸,整个头被打的跟猪头一样肿起来,心中痛快极了。
简安礼刚走进来,便看见这样一幕,忍不住皱眉,冷声道:“看来王爷的病情是大好了。”
“你来了,”四皇子抬眼看见简安礼,笑容里的真挚褪了下来,换上另外一种,略有些虚浮的笑容,看上去有些假,“你兵部的事儿都办好了?”
简安礼在兵部当差的事儿,早在从福建回来之后,便定了下来,四皇子对于简安礼跟萧沛这些人,一向是拉拢为主的,虽然他也知道,这样的拉拢并不能起什么作用,但这几人往后的前途都不可限量,若是不好好的利用一番,只怕天时地利人和都要被老三那个孽种给霸占了。
“嗯。”简安礼并不愿意提及自个儿的差事,只淡淡应了一声便上前来给他查看伤口,看见四皇子腹部的刀口虽然还肿的很高,但却渐渐的在消肿,点了点头。
“本王觉着这几日腹部除了刀口疼痛之外,先前的痛楚再无了,你这金创之术果然是有奇效的,倒是不知道觉善禅师……”
“师傅他的医术在我之上,”简安礼在救治过四皇子之后才听说四皇子曾经将觉善禅师绝之门外的事情,他心中其实颇有些不高兴的,但对上四皇子的时候,他并没有表露出来,多年的在府外生活,已经让他养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性,“刀口在渐渐的好转,往后几日便不必我日日来了,等过个十几日要拆线的时候我再来。”
“你等会儿!”四皇子见他要走,忙挽留道,“这些日子多亏了你,本王想留你在府里吃一顿便饭,不知你意下如何?”
一般人若是被四皇子这样挽留,想必高兴的都能跳起来,可简安礼却想也不曾想的拒绝了。
“衙门还有事务,我今儿过来也是瞒着上峰来的,王爷没事儿便好,我告辞了!”
看着简安礼头也不回的走了,四皇子原本高兴的心情一下子就沉到了谷底,他觉得这些人都太不识趣更不识抬举,老三能给他们的,他照样能给,还能给的更多些,不过是在没有发迹之前认识,又有什么用处?
四皇子心情极差,扬声便吩咐下人:“去将几个先生请来!”
他一不如意,就想算计算计老三,这几乎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了,而且先前部署的那些事情,如今也该收收网了。
……
楚少渊这会儿正拟着一道折子,刚要完成,下人便来禀告说几位幕僚求见。
他皱眉想了一下,这才想起来下人说的这几个幕僚是谁了,眼里噙着淡淡的笑意,让人进了来。
“王爷,四王爷这身子看着一日好过一日,您说我们几个难道还要继续在四王府里头……”
“不在老四身边,你们是想去哪儿?”楚少渊闲闲看了他们一眼,觉得他们几个问的问题实在有些让人觉得可笑。
“可是!”幕僚有些着急,他们虽然原本是四王爷的幕僚,可这会儿既然已经投到了三王爷的名下,就不应当再跟着四王爷了,何况云浮城里头关于四王爷做的这些事情也越传越烈,连皇上都着手调查了起来,他们若是再跟着四王爷,岂不是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你们原本就是老四的幕僚,这会儿他好了,要用你们也正常,”楚少渊觉得脑门儿有点疼的慌,这几个所谓幕僚的人,到底是老四从什么地方挖出来的,怎么个个都自私自利到痴傻的地步了?连这么点儿事儿都要他来提醒,“老四身边儿的人,你们要投靠本王,只怕老四那边儿就没有人给他出主意了,那些事儿他还能承认么?肯定不可能了,你们现在跟着老四,就是要让他将他做过的那些事儿都吐出来,只要他吐出来,就没你们什么事儿了。”
楚少渊肯这么耐心的与几个人说话,也算是好脾气了。
幕僚心中即便是再有再多的不甘心或者不情愿,也只好作罢,悻悻的回了四皇子那里。
四皇子现在正拍着桌子生气,他刚得知了自个儿在云浮城里头被传出来的那些流言,他正要动手让人将这些流言压下去,这会儿幕僚们赶着回来了,他一双眼睛阴鸷的看过来。
“你们这些天都去了哪儿?”一开口就来询问他们的不是,让幕僚心中一抖,不敢再耽搁的禀告了起来。
“这些日子王爷病着,先开头的时候谁也不见,咱们几个便去了一趟王爷吩咐下去的那些人手那里,部署了一番,这不是,才回来便立即赶过来了。”
谎话张口便来,也不管到底会不会被人拆穿,好在四皇子身边儿的人都人人自危,也没功夫去管他们到底是说了真话还是假话,个个看着四皇子,指望四皇子能拿个主意出来。
四皇子才刚刚振作起来的精神,这会儿险些被打趴下,他觉得脑门儿一抽一抽的疼,“这些事情到底是从哪儿走漏的风声?怎么云浮城里头四处流言纷纷?本王不过是生了一场病,怎么事情就这样不受控制了?父王那边儿什么反应?不对,父王这几日都不派人来问本王的情况了!”越说便越觉得心凉,他抬头看着几个幕僚,“让你们注意燕云卫的动静,这几日燕云卫可有动作?”
幕僚几个都愣住了,他们这些日子只顾着在三王爷跟前表衷心了,哪儿能顾得上看别的,还是其中一个想的长远了些,抬眼过去,小声的说了句:“燕云卫这些日子平静的很,皇上也是跟往常一样,王爷,照理说这种传言,皇上不会相信才是,您也不要太着急,这几日咱们暗地里好好的查一查,说不准是有人故意……”
“一定是老三!”四皇子当即便拍板,“老三是怕我死不了,看我病的厉害,想着我一时半刻也不会拆穿他,便使了这么一手阴招,定然是这样!”
他恨恨的拍了拍桌子,却因为刀口的关系,扯动之下疼的他脸色都快青了。
几个幕僚互相看了那么一眼,眼中都有不约而同的赞同之色。
“王爷应当上个折子给皇上说清楚您如今的处境!”其中一个幕僚低沉的开口,带着一种蛊惑,缓缓的分析给四皇子听,“王爷,您想想看,这样的事儿您若是不反驳一番,岂不是要被人说是心虚默认了么?您若是不上折子,万一皇上调查下来,真的查到了些什么,只怕就为时已晚了。”
“不行!”一直跟着四皇子身边的另外一拨人立即反对,“原本王爷就病着,对外头的事情不知道也是应当的事儿,这会儿急着撇清,只怕别人才会有话要说,尤其是三王爷一党,若是当真一口咬定王爷,只怕皇上为了平息此事,依旧会派燕云卫调查。”
“总归都是要调查,不争辩几句总会被人说是心虚,依我之意便是上折子!”
“不能上!”
“必须上!”
两方人马为了这件事儿争执不休,吵得四皇子头都大了。
“行了!”他厌烦的大喊一声,“本王这几日是病了,你们也都病了?这样的大事儿,就没人能够多想几分?本王养你们在府里有什么用?”
四皇子觉得自己定然是史上最悲催的王爷,哪儿有手底下的幕僚还等着自个儿这个主子出主意的,看看老三身边的那两个幕僚,一个张仪一个徐淮,无论放到哪儿都是好手。
他心中琢磨,怎么样才能将两人挖过来任由他用呢?
好像两个人都有家室了,送些美人过去,也不知会不会让他们动心。
第1157章 提前
还没等四皇子想出法子,楚少渊弹劾四皇子的折子便递了上去,连证据都准备充分,有理有据的,让四皇子哑口无言,他的病才刚刚好转没几日,眼瞧着又重了起来。
文帝拿到弹劾折子的时候,眼睛里头的光芒幽深幽深的,赵元德在一旁看着,都不敢出声,生怕自己惊扰到了文帝。
“诶!”长长的叹了一声,文帝道:“早些送老四去江南吧!”说不定这样还能保住一条性命,后半截话没出口,但文帝脸上的神情无一不是在表达着这个意思。
云浮城的夏天明亮欢快又热闹,可在乾元殿中,却好像总也照不进阳光似得,窗户纸上是前任内阁大学士梁行庸誊写的诗句,搭着王正恩的写意画,像是将窗外的明丽都隔绝开来,一殿的死寂。
朱太后不理后宫事务不理政事多年了,却因为文帝对四皇子下的这么一道折子,像是炸毛了似得,急匆匆的便从慈安宫出来,一路去往乾元殿,脚步重重的踏过浮华奢丽的宫闱,将明艳的太阳都抛在脑后。
“怎么能将老四放到江南?皇帝,你这偏心偏到了什么地方?”朱太后本来是想要与文帝好好商议,可多年深居简出又位居高位更不喜热闹的性子,让她学不会如同一个普通母亲般慈眉善目,开口便是指责的话语。
“那依母后的意思呢?”文帝伸出去想要搀扶朱太后的手在落了个空之后,缓缓的收了回来,目光里头尽是冷寂,“母后觉着老四这么胡闹,还能堪当重任?母后是想要百年之后,无颜去见父王么?”
朱太后来之前是准备了一肚子的话的,可就在听见文帝这句话时,脸上神情一下子变得苍白几分,神情复杂的看着文帝。
“皇儿如今可谓是越来越像你父王,越来越有皇帝的样子了!”沉寂半晌之后,朱太后看着文帝的眼睛,神色复杂的说了这么一句。
文帝眸子垂下,“这不正是母后所盼望的么?”
朱太后像是全身的力气一下便被抽干了,当初她所盼望的,如今终于实现,可心里头却没有了先前心心念念的那种欢喜,咬了咬牙,她道:“老三他身份太低,皇帝,你不能……”
“能不能,都是前朝的事情,母后是忘了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了么?”文帝抬起眼睛,眼神当中充满了冰冷跟轻嘲。
朱太后气极反笑,一边后退一边点头,“好,好,好!好一个后宫不得干政!皇儿如今是个真正的皇帝了,比你父王还要……”
“若是父王如今还健在,也不会选老四,母后难道忘了当初,父王是如何才会选了我么?”
文帝这会儿是一点儿遮羞布都不愿给朱太后留了,径直便顶撞了过去,朱太后脸上还端着的傲色,在这句话之下,溃不成军。
脚步凌乱的从乾元殿出来,朱太后一向坚强孤傲的脸上,满是泪痕,刚刚在某个瞬间,她似乎又看见当初的武宗皇帝,当初那个掌握着朱家命脉,朱家全部的生杀大权的人,在那对上自己的时候,露出厌烦的神情。
跌跌撞撞的从乾元殿几乎是落荒而逃,朱太后扶着长廊上的栏杆,泪如雨下。
……
朱瑿面无表情的看着朱老夫人嘴唇一开一合,眼神落了下来,顺着朱老夫人身上穿着的素面缎子上绣着的番石榴纹路,一路看到了她脚边穿着的软缎鞋子,朱老夫人说的话,她半句也没有听进去。
“祖母说的这些话,你可都听明白了?”朱老夫人叮嘱了半天,发觉眼前的人不知神游到了哪里去,忙推了她的手一下。
朱瑿回神,点了点头:“晓得了。”
朱老夫人是从朱瑿小时候就看着朱瑿长大的,现在看见她这个敷衍的样子,便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一把握住她的手,收紧:“瑿姐儿,你从小就爱拔尖儿,可这事儿你听祖母的,夫妻相处当中,做妻子的难免要多让一让,不然这日子要怎么过?尤其是你跟四王爷两人,他还比你年纪小,他有许多事情想不到,就得你多想一想,往前的那些事儿,就全都翻篇儿了,你往后都不要再提了,皇上这会儿也是恼了四王爷,才会让他去江南,总归江南那边儿也都熟稔,不会出什么乱子,你听着,等四王爷身子好转之后,你头一件事要做的就是给他纳两个侧妃,身份一定要低你一头,这样你好拿捏,等她们生下了长子,你就握在手里……”
朱老夫人念念叨叨的,无非是两条,一条是让朱瑿守着四皇子好好挨过这段艰难日子,另外一条就是捏住四皇子的心,让他不好再去找那些莺莺燕燕。
朱瑿自从回来云浮城,这些车轱辘话都几乎要听到耳朵起茧子了,这会儿没甩手扬长而去,不过是碍着朱老夫人是自个儿祖母,否则她早就转身离开了。
朱老夫人嘱咐了半晌,见朱瑿乖乖点头受教的模样,满意的点了点头。
“往后你大哥跟你二哥也会回清河,咱们朱家……”
“为何要回清河?”朱瑿睁大了眼睛,脸上满是不可思议,“难不成就因为四王爷他被放到江南?皇上总不会因为四王爷的事儿牵连到两位兄长身上!”
朱老夫人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你祖父这些日子又气紧了,连下地走路都有些不利索了,在云浮城住着到底不是长久之计,而且都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四王爷这会儿这样的光景,咱们朱家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暂且先如此打算,往后再说往后吧。”
当初朱家如何高调的从清河县来到云浮城的,原本以为不会有什么意外,原以为会一鸣惊人,可谁能料到如今出了这么多的事情。
朱瑿也跟着叹了一声,“祖母,早知如此,当初我们又何必……”
“你这是傻话!”朱老夫人纵然心里有些低落,可看见朱瑿这样神情低落,难免要安慰她几句,“当初是当初,若当初不从清河县来云浮城,也不会有你这桩婚事,你安心的跟着四皇子在江南,别的不要多想,等时机成熟了自然会好。”
朱瑿点了点头,送走了朱老夫人之后,嘴里喃喃着朱老夫人这句时机成熟,眼睛眯成一条细细长长的眼缝,但愿是她想错了。
四皇子在书房大发雷霆,将他收藏了多年的珍品都砸了个碎。
“凭什么?凭什么老三那个孽种就能在云浮城,本王就要被远远的放到江南?好不容易回来了,凭什么要将一切都拱手相让?”
这话无论是问谁都问不出结果来,四皇子这会儿愤怒也好,悲伤难过也好,都没有用。
一屋子的幕僚就站在那里看着四皇子发泄,没一个人上前劝阻一句。
“你,去打听看看,是不是父王要立那个孽种……不,不应该的,”四皇子越想越觉得心冷,“不能这样走了!本王绝不能这样轻易就走!”
脑子转了几道弯,四皇子捏着拳头,神情狰狞可怕,腹部的刀口明明已经拆过线长好了,可他这么一闹腾,又有些疼痛起来,白着一张脸死死撑在书桌上,神情里头的不服气,几乎吓得一屋子的人都闭住了嘴。
而刚刚被四皇子指到的幕僚,沉着的回道:“若皇上有这个念头,王爷还是提早做打算的好。”
“提早打算?哼!你说的倒是轻松,本王养了你们这么多人,你们半点好主意都没有,出的净是馊主意!当初到底是谁跟本王说只要派人将宸妃手底下的人手集结起来,就能扳倒老三的?如今如何?”
四皇子压根儿忘了,当初这件事是他一手拍板的,几个幕僚如何劝他都没劝回来,现在落得一个这样的地步,到底是怨不得人的。
可四皇子向来不讲道理惯了,只要他认定的理,就绝没有改变过的。
“王爷,朱二爷求见!”在满室静寂时,小厮进来的禀告声,让一屋子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四皇子眼睛一亮,“快请进来!”
朱璧今天只穿了一件白绸袍子,打扮的十分清爽,一点儿也看不出是个官身。
“快坐!”四皇子忙招呼他,伸手便想去拉朱璧的胳膊,急切的问道,“瑞环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分明已经急切到了极点,可偏生因为从小在宫闱当中长大,一个意思偏偏要拐好几个弯才肯问出来的习惯,到底是改不了。
朱璧皱了皱眉,坐在四皇子左手边,没有喝茶,直接道:“大哥跟祖母要回清河县了,特让我来王爷这里走一趟,说车架正好可以一道从云浮城出发……”
四皇子期待的眼神在这句话里,一点点的暗了下去,皱着眉头颇有些不耐烦。
“祖母让我来问问王爷准备何时启程,祖母这边儿也好跟着安排,祖母还让我问问王爷这会儿身子可大好了?能不能经得起长途颠簸,若不行的话,祖母那里还有好几个圣手,倒是正好一道带上。”
“没了?”四皇子挑眉看着朱璧,脸上的不耐已经换了另一种,清浅的,让人一眼便能看到底的厌烦,“你大哥堂堂世子,居然要回小县城?怎么?云浮城待不住了?皇祖母都不肯庇护她母家人么?”
这话问的太直白,直白到连朱璧这样不喜这些事情的人,都一听就听出了里头的含义,他的脸色一下沉了下来。
“王爷这话,我听不明白,话已经带到了,王爷若是不愿与祖母一道走,我便回去回了祖母。”
朱璧说着便站起来,一刻也不愿停留,四皇子忙一把拽住了他,因为身上刀口处传来的疼痛感,让他下手有些没有轻重准头,一下子就拽住了朱璧衣袖,刺啦一声,拽出了个口子,将朱璧惊了一跳,一把甩开他,神色不明的看着他。
“你等会儿!”四皇子这会儿也顾不得这么多了,一边吩咐人去取他的衣衫,一边道,“出了这种事儿,老夫人也该进宫去看看皇祖母,皇祖母这会儿定然也在伤心,若是能宽慰宽慰皇祖母,说不准事情还有转机!”
朱璧心中也舍不得大哥走,犹豫了一下,终是点了点头。
隔天朱老夫人便进了宫,只不过没人知道朱老夫人跟朱太后说了些什么,只能看见朱老夫人一脸的凝重,以及进来的时候脚步沉重,离开的时候脚步虚浮。
再过几日,朱璧跟谢霜云的婚事便被提了起来,纵然是谢家再不情愿,也没能将这门亲事退掉。
朱老夫人亲自到了谢家,跟谢老夫人以及谢老太爷说,想要将婚事提前半个月的事儿,总归两家人都准备了这么多年,即便是提前上几天,也不妨事。
谢老太爷是个重信守诺的人,且谢硠宁又是在朝中担任首辅之位,这门亲事又早早的定下来,也没有理由反对,便点头同意了,吩咐下头的人着手准备了。
谢霜云在自个儿绣楼里头正绣着一张枕巾,听见丫鬟来禀告,整个人都快要气疯了,从绣楼里头跑出来,便一头扎进了谢三夫人周氏的院子。
“母亲,母亲!我不同意!凭什么朱家人说提前就提前?哪儿有人这样对待婚事的?往后我还怎么在小姐妹当中做人?”谢霜云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原本婚事就够让人不情愿了,又撞见这样的事,她说什么也不愿意。
周氏冷了脸:“你这样哭哭啼啼的跑进来,像什么样子!哪儿还有一点儿大家闺秀的做派?还不回去!”
这会儿周氏还坐着婵衣的母亲谢氏,她来府里看望谢老夫人,拉着大嫂乔氏顺便来三嫂周氏这里坐坐,夏明彻就要去湖广了,三人正合计着这一趟夏明彻去湖广,正好能带些什么东西给谢翩云跟谢翾云两个人。
这才说了一半儿,还没定下来,就看见谢霜云像个疯婆子似得没头没脑的撞了进来,哭哭啼啼。
第1158章 消气
幸好现在坐着的人是谢氏跟乔氏,而不是其他什么人,否则即便是明面儿上不说,但私底下定会非议谢霜云,也正因为如此,周氏才会更生气,自己这个女儿是越来越不成气候了。
“母亲!”谢霜云哭的气都喘不上来,伸手便去拉扯周氏的衣角,就跟小时候受了委屈似得,“您怎么忍心看女儿受这种欺负?您怎么能同意?您这是将女儿往火坑里推!”
周氏听着这样诛心的话,气得脸色都变了,“我这是将你往火坑里头推?听听,你们都听听,她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一个做母亲的,我能将自个儿亲生闺女往火坑里头推?”
周氏在云浮城的女眷当中,向来算是能言善辩的主儿,这会儿分明是气急了,重复了好几遍谢霜云的话,脸上冷的像是能冻住,扬起手便结结实实的给了谢霜云一个耳光,打的谢霜云当即懵在那里,脸上挂着的泪珠子像是断了线一般,簌簌的往下落着,一脸的不可置信。
“三嫂消消气!”谢氏在夏府里头做和事佬做的次数多了,这种事儿张口便来,一边儿安抚着周氏,一边儿将谢霜云拉到身边,“你这孩子也是,大人的辛苦为难又何曾与你说过?你只看见你母亲同意了朱家的亲事,却不知道朱家原本是举家都要迁回清河县的,你母亲也是费尽口舌才将朱二公子留了下来,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你!”
谢氏宽抚着谢霜云,乔氏则将周氏拉至一边,温声不赞同的看着周氏:“女儿家都是娇客,她再放肆还能放肆几天?更何况她也只能在你跟前放肆放肆了,换了旁人,还有谁能容忍她?你这也是糊涂了,再退一步说,她一个小孩子家,什么都不曾经历过,你这会儿要她沉心静气,哪儿能够?即便是霏云那丫头,比她痴长了几岁,还不是成天叫我头疼的跟什么似得。”
周氏叹了一声,她向来性子强韧,丈夫在朝廷里头又是从底层开始往上走的,不跟大哥一样,是受了公爹的荫蔽,她什么阵势没见过?可偏偏就是在自己儿女面前,她强横不起来,几句话说的她眼泪都流了下来。
“自从这孩子的婚事定下来之后,我这心里头就跟过了水的咸菜,左右都不是个滋味,你说她往后真跟朱璧过不来,我难道还这样眼睁睁的看着?我左盘算右盘算,就是不想让她往后跟朱璧回那么个小地方,到底还是留在云浮城里头更好一些,且娘家就在这儿,实在不行了,她父亲好歹还能支应着些她们,可她倒好,一点儿不了解父母的心思也便罢了,还不听话到了这个地步,大嫂你说说,我这都是为了谁?”
常言道: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有多少?父母对上子女总是极容易妥协。
乔氏也跟着叹了一声,“事已至此多说无用,什么法子都试过了,朱家现在这样退下去也好,总归不是个糊涂人,留下朱二公子在这里,无论是图了什么打算,总归要便宜一些,你也不要与霜云置气,她一个小孩子,等嫁了人便知道你的苦楚了。”
两方这般劝和,母女两人才重新冷静了下来,谢霜云半张脸有些红肿,垂着头跟周氏服了软,周氏脸上的泪才消了,一把揽住了谢霜云。
“你这孩子总是这样急性子,你让我如何放心的下?还好往后你公公婆婆都不在云浮城,你自个儿当家做主,没人在你头上给你脸色看,否则……”
“母亲,您别哭了,”谢霜云以前再不情愿闹的再凶,也没有将周氏气成这样,这一回见到周氏的眼泪,她委实是扎扎实实的被吓了一跳,“都是我的不是,往后我绝不会这样了。”
“你这个傻孩子,”周氏轻抚她的额角,“从前你父亲高不成低不就,才给你定下了这门亲事,你如今不满意,也不过是不满意朱璧他的差事不好,等过了这段日子,时机好转了,你父亲总能将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到时候你就是他仕途上最大的保障,他如何会不待你好?而且朱家祖训有不过四十不能纳妾的规矩,你往后的后宅里头干干净净,没有糟心事儿,多好!你莫要去羡慕那些位高权重的人,远的不说就说近的,你看看瑿姐儿如今过的什么日子,她不也是嫁了个身份尊贵的人么?她的日子你可愿意要?”
谢霜云也听说了朱瑿的事儿,她一想到落胎这样的事儿居然能被一手压下去,就觉得浑身的血都要被凝固起来了,连忙摇头:“母亲说的是,我不该想左了,瑿姐儿她也太难了。”
而被说到的朱瑿这会儿却百无聊赖的看着院子里头新探出花苞的一株蔷薇花来,四皇子已经答应了随她娘家一同出发,这会儿娘家还没拾掇好,且趁着这几日的功夫,二哥就要娶妻了,她这个做妹妹的无论如何也得出个面儿,哪怕她这会儿的情绪有多差,身子有多不爽利。
她并不是不愿意出席婚礼,相反,她很愿意看着两个兄长成家立业,只是一涉及到谢家,她就想起夏家,想起夏婵衣,想起那个惊艳的少年,想起许许多多的事情,这种痛彻心扉的折磨,让她整个人都像是被蒙在一层阴影当中,拔不出来。
“王妃,该吃药了!”李申家的端过来补药,自从回来之后,这样的药一日都不曾断过。
朱瑿淡淡的垂着眼睛接过药碗,凝视了一会儿药碗上头自个儿的倒影,惨白当中隐隐发些蜡黄,一瞧就知道是受了苦楚委屈,不得声张的,若这么个情态之下遇见了他,怕是自己都会嫌弃到躲起来不愿见人吧?
笑了笑,她一口饮尽补药,张嘴吩咐:“将大厨房新熬的鸡汤送些过来,还有一些点心也拿来。”
李申家的一喜:“王妃,您终于肯吃东西了!您等着,奴婢这便去给您端来,您还想吃什么?奴婢一道吩咐下去,对了,今早大厨房让庄子上的管事送了几条黄鱼来,黄鱼味道十分的鲜美,做成鱼羹十分美味,您要不要尝尝?”
朱瑿点了点头,李申家的兴高采烈的去端了。
在见那个人之前,必须要先将自己的身子养好了,否则这一去山高路远,往后再见,也见不着了。
只是她忘记了一件事儿,即便楚少渊去,也是打着外甥女婿的身份,跟着谢家人一同去朱家送亲的,以他的身份跟地位而言,他是根本不可能见朱瑿的,更何况男宾女客向来是有别的,即便朱瑿想要私底下见一面,却也难如上青天。
这桩婚事,有人欢喜便有人忧愁,这个忧愁的人还不是别人,恰恰是朱家长媳凤仪公主。
她自从嫁给朱璗以来,除了新婚当天两人和和睦睦的相处了一晚上之后,便没有几次能够和颜悦色的相处,更别说是能有子嗣的话了,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给朱璗的时候,那种疼痛感,让她直接一脚便将朱璗踹下了凤床,朱璗被她踢得险些不能人道,之后便再没第二次。
凤仪的公主府里聚集了一府的面首,若是细细的去看,皆能看出来相似之处,那种相似感,若是没有人知道她的心思,或许还不会觉得如何,可就是有人能够知晓她的心思,也明白她这么像是搜集古董一般的收集同样相貌的人,到底是为了什么。
“公主,您说您这又是何苦呢!”徐姑姑自从皇后死了之后,便被凤仪公主要了过来,虽然凤仪公主时常心情不好,时常拿她发泄脾气,但徐姑姑是看着凤仪公主从小一点点的长大的,这么点小挫折,她根本不放在心里,挖空心思的讨好着凤仪公主,希望她能快活一些,在徐姑姑的眼里,这几年间,凤仪公主就没有一天过过快活的日子。
凤仪公主冷着脸,这会儿正让一个面首帮她洗脚,那面首长了一双狭长的眼睛,看上去十分的俊逸出尘,凤仪公主看着看着,耳朵里又听了这么一句,一抬脚便蹬在了面首的脸上,将面首仰面踹了个底儿朝天。
“徐姑姑,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还用得着本宫教你?在本宫身边跟着也有几年了,怎么就是学不会如何跟本宫说话?”
凤仪公主自称“本宫”的时候,都是她心情最糟的时候,这会儿若是有人敢上前触她霉头,那她便会让那人知道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徐姑姑叹了一声,抬眼看着凤仪公主强撑起来的狠戾之色,忍不住又叹了一声,小小步的往后退了退,“都是奴婢的过错,公主大人不记小人过,且饶过奴婢这次,何况奴婢虽这么说,但奴婢心里头却是一直惦着公主,公主对奴婢的恩情,奴婢便是后头再转三辈子结草衔环都报答不清!”她姿态做的足足的,让凤仪公主脸上的怒色消散了不少。
凤仪公主冷着脸,看着跪伏在她脚边的面首,眼睛里头没有半点欣喜的光芒,侧眼看了一眼徐姑姑,“你说他像谁?你且说出来,本宫不会怪你。”
徐姑姑恨不得三缄其口,哪里还会再触霉头。
凤仪公主却笑了起来,手指指向面首,然后一路向上,转到徐姑姑的身上,“既然徐姑姑觉着这贱人好,那本宫便将他赏赐给徐姑姑,徐姑姑这些年也辛苦了,总该有个发泄的地方,尽管往他身上发泄就是,无论是徐姑姑有哪方面的想法,估计他都不会拒绝,你说可是?”
最后一句话却是径直问的那面首。
那面首狭长的眼睛一眯,眼中略微有些凌厉感划过,快得几乎让凤仪公主眼花,她刚想伸手过去轻抚他的眼睛,那面首脸上的神情便换上了一副谄媚之色。
“奴才能够服侍徐姑姑,是奴才三辈子修来的福分!”
凤仪公主冷下眼来,喉咙里“咕咕”的响了一声,听着有些渗人。
安静了一瞬,凤仪公主冷笑一声:“徐姑姑,还不将这奴才领走?留在这里是要准备过年不成?”
徐姑姑硬着头皮点头应是,将面首领了下去,还没跨出门口,凤仪公主的声音就又响了起来。
“徐姑姑可要好好享用一番,待享用过后,再与本宫好好的说说这奴才可不可口。”
徐姑姑的眉毛几乎都要纠结到了一块儿,最后还是生生的忍了下来,公主做事可以不顾忌,但她这样的下人,尤其又是公主最贴身最贴心的下人却不能不顾忌,哪怕这是公主的吩咐,她也绝不会当真。
凤仪公主看着徐姑姑躬身退出去,在人影彻底消失的那一刻,她一脚踹翻了脚边的木盆,满地的清水将地上铺着的长毛波斯地毯都打湿了,像是有人伤心时,流下的眼泪一般,氤氲一片。
“公主,朱家送帖子来了,还是朱二公子的婚事,您看您要不要去?”
二门上的下人实在被逼的没办法,这帖子已经是第二次递过来了,即便是冒着要被凤仪公主责骂一顿的风险,还是硬着头皮送了上来。
凤仪公主却冷声一笑:“也好,不都说本宫是朱家的长媳么?朱二公子这些年可向来没将本宫这个长嫂放在眼里过,既然他们要这个面子情,本宫也不吝啬给他们一二。”
下人的心一缩,不敢抬头看凤仪公主,在那里立着等到凤仪公主将话吩咐完了,这才拖着僵硬了一半儿的身子退了出去。
消息送到朱家的时候,朱璗几乎都不敢相信这是自己那个两年间都没见到过十面的公主妻子送来的,她不是一向眼睛长到头顶上的么?怎么会愿意来参加二弟的婚宴?
朱璗略想了一下,就想明白了这件事,他的面容里不像先前几年那般笑意洒脱,反而是因为经常皱眉,眉心当中带了几分忧思,遣退了下人,着手开始准备凤仪公主来之后的事情。
这一场的婚事当中,他没有得到应得的东西,自然不会收手,但往常凤仪公主一直不出府,所以他一直施展不开,这一回他终于能够有所为了。
第1159章 所指
婵衣这些日子有了萧清的陪伴,即便是有一些小打小闹的刺客不长眼的上前来,也大多都被萧清解决了,先前被萧清甩下的家人,这几日也终于赶上了萧清的脚程,一见萧清,全都沮丧极了。
尤其是夏天哭丧着脸,几乎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跟婵衣哭诉起来:“王妃您也跟着劝劝二少奶奶,说好了一同来接您的,大爷特地将小人拨出来让二少奶奶使唤,可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夏天是服侍在夏明辰身边的小厮,自然是摸不透萧清的脾气的,萧清这样说一不二的性子,也难为夏天苦哈哈的一肚子苦水了。
“诶!我说你自个儿跟不上我,不埋怨自个儿的脚程慢,反倒跟个娘们似的告起状来,让大伯知道他手底下最得用的小厮这般,只怕要觉得脸上无光了!”萧清笑嘻嘻的看着夏天,一点儿也没有被人当面拆穿的不好意思。
夏天脸上苦的几乎要挤出苦水来,让婵衣直摇头,“行了行了,这不是接到了,你回去也别跟大哥说这事儿,一路上都辛苦了,今儿好好的歇一歇,明儿再赶路吧!”
天色也逐渐的黑了下来,这会儿再赶路,只怕要宿在野外了,夏天连忙点头,还是王妃体贴他们这些下人,虽然有些不甘愿,但细想一下,回头跟大爷禀告了这事儿,只怕头一个遭数落的就是自个儿,可不就是一万年自个儿是个男子,却还赶不上一个女子的脚程,这么丢颜面的事儿,别人谁愿说谁说去吧,反正他是不愿丢这个人。
其实这一路的前行,夏天几人赶是赶了些,但该做的筹备都做了万全,婵衣隔天再启程的时候,显然要比先前几日更加顺畅许多,不出三天便进了宁州地界,一路上几乎是没有再像之前那样遇见了什么刺客,亦或是劫匪,顺利的连婵衣都觉得诧异。
这样一路走,不过五日功夫,便出了宁州进入云州,也是才入云州,夏天几人的心便彻底放了下来,不再跟之前那样紧紧绷着,连萧清时不时的打趣他几下,他也不再焦急了,偶还能回几句俏皮话,一路上多了不少的欢声笑语。
谢霜云的婚事迫在眉睫,连准备到筹备不过是用了短短的十日功夫便准备妥当了,速度之快,让人诧异当中还有几分佩服。
大红的喜服穿在身上,谢霜云一大早便被人从被窝当中挖了起来,这几日正是云浮城最炎热的时候,她几乎是一动便是一身的汗,可即便如此,还是要顶着高热的天气,一层一层的往脸上糊着粉,涂着唇,一整套弄好了下来,谢霜云险些累的瘫倒在杌凳前。
“新娘子可得端庄些!”乔氏一边儿轻柔的将谢霜云的身子扶正,一边儿笑吟吟的招呼着前来给谢霜云添妆的谢氏,“难为姑奶奶这么早就过来,咦?这是,这是娴姐儿啊!有些时日不曾见了,嗯,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漂亮了!这是赶着给你表姐添妆来了?嗯,是了,你表姐嫁了之后,你的婚期也近了,正好能多看看。”
“甭夸她,越夸越不懂事儿!”谢氏虽然是个性子宽厚的人,但她忘不了当年颜姨娘在的时候,娴姐儿有多傲气凌人,这会儿趁着谢霜云的婚事,也好敲打敲打这个庶女,省得她嫁了人之后不懂事,要让娘家替她背黑锅。
夏娴衣眼睛一暗,她就是因为马上就要嫁人了,才会央求了谢氏带她出来看看的,否则只怕她此刻还被关在绣楼里头,她的眼睛斜过去看着谢霜云,发觉谢霜云脸上纵然顶着新娘子艳丽的妆面,可脸上却没有半点新娘子该有的欣喜之色,不由得在心中转过了好几个念头。
但夏娴衣这几年也算是磨砺出来了,知道了如何看人脸色,对人下菜,一边缓步上前将准备好给谢霜云添妆的东西拿给她,一边笑得柔美。
“知道表姐今日出嫁,所以我特意来给表姐添妆,还望表姐往后跟朱二公子琴瑟和鸣,和和美美的。”
场面上的话谁都会说上几句,这样恭维的话也向来是好听的,纵然谢霜云心里不是滋味,但在看见夏娴衣这张与楚少渊十分相似的脸,她心中的思绪翻腾不休。
伸手接过夏娴衣递来准备给她添妆的两支簪子,她淡淡的道了一声:“多谢表妹心里惦着我。”
“嗨,表姐跟我客气做什么?”夏娴衣嘴角一弯,笑得打跌,“可惜了表姐这个时候出嫁,若是再晚上那么一两天的话,二姐姐就该回来了,到时候二姐姐这个王妃给表姐的添妆定然差不了!”
说到婵衣,谢霜云脸上的笑容落了许多下来,但她今日出嫁,身边的人尤其的多,她不愿让人看出自己心思,淡淡的道了一句:“往后还有机会……”
“咦?说到二姐,母亲,今日意哥哥应当也会来吧?”夏娴衣这么问了一句,像是才反应过来说错了称谓,连忙补了一句,“是二姐夫,母亲您瞧我,总是将称谓给混淆了,真是该罚!”
因为话说的亲昵,加上楚少渊当初确实是在夏家住过几年的,所以谢氏纵然知道娴衣话里话外都有显摆她与楚少渊关系不一般的意思存在,也不好真的出口训斥,只不咸不淡的接了句:“往后说话做事该有个度了,你也不小了,总这般像个孩子似得长不大,往后嫁了人可没有人再能担待你。”
这些话若是放在平常的母女之间,也就顶多是让人觉得自己母亲担心自己往后过的不好,从而告诫几句的金玉良言,可放在夏娴衣这里,她就怎么听怎么不是滋味,感情她在夏家,一直是被人担待的?当初若不是姨娘,哪里会有现在夏婵衣做了王妃的事儿发生!
这些人不但是翻脸无情,更是不将自个儿这个安亲王爷嫡亲的表妹放在眼里,她一想到就觉得咬牙切齿的,想要生生的咬掉夏家人的一块肉下来,也好看看他们到底疼不疼。
满屋子的女眷都纷纷应和谢氏的话,说起了自个儿的心得,像是一屋子的女眷都是智者,听的夏娴衣牙根紧咬。
而谢霜云却从夏娴衣的话里,听到了她心中最惦念的那个人的消息,整个人一紧,手心里布满了密实的汗珠,若不是碍着一屋子的人都在她房里挤着,她真想立即拉住夏娴衣问个清楚,若是能够的话,她真的很想见一见那个记忆当中的少年郎,想看看他一去经年,到底是瘦了还是胖了。
谢霜云脸上的落寞,落在了夏娴衣的眼睛里,就如同蒙上了一层让人心痒难耐的细纱,她会说那么一番话自然是有目的的,谢氏不是看她哪儿都不好哪儿都不对么?那她就要让谢氏好好瞧一瞧,她心心念念的外甥女,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她暗中咬着牙,面上笑意盈盈的应了谢氏的那些指责跟数落,挨过这一波女眷们的嘘寒问暖,不动声色的靠近谢霜云,手才挨住谢霜云的肩膀,就发觉肩膀底下的人微微的有几分轻颤。
“霜云表姐,意哥哥这次回来,我也才见了一面呢,你说意哥哥这回来,会不会送你去朱家?若是能送你去的话,你这场婚宴可就更有看头了呢。”
谢霜云分明知道夏娴衣话里有话,可她却不好反驳些什么,那些话听着就让人心中发软,就让人觉得这个世界上到底还是有一些能够让人觉得从心底里头欢喜起来的东西的。
垂下头,谢霜云淡淡一笑:“送亲不送亲的,也要看家中长辈的意思,几个哥哥送我便是了,也不必就一定要他。”
“诶,话可不能这么说!”夏娴衣不肯放过谢霜云,脸上的笑容更盛了几分,“若这会儿二姐姐在这儿,即便是意哥哥不送霜云表姐出阁,旁人也不会说什么,可二姐姐不在这里,霜云表姐若是连意哥哥的送亲都不能讨得,往后还不知要被说成什么样儿,不过霜云表姐放心就是,这事儿包在我身上,我去跟意哥哥说明白,他定然肯的,纵然不肯,他自个儿在见着霜云表姐的时候也会愧疚几分,到时候认亲的那会儿,霜云表姐可得好好的臊一臊他!”
谢霜云听了夏娴衣的话,惊讶的抬起头来,在她的记忆里,夏娴衣这么个性子别扭又爱攀高枝儿的人,如何也不会变的与晚照一般懂得体贴人,纵然是再失了靠山,也绝不至于让一个人的性情大变。
谢霜云左思右想,想不到夏娴衣为何会这么做,但索性她今日成婚,是哪儿也去不了的,纵然是夏娴衣想要耍什么诡计也是没法子施展的,便笑着应了一声。
“那便劳烦娴妹妹了,只不过娴妹妹这一趟怕是要白跑,王爷他向来不喜理会这些俗事,且我也不在意什么颜面不颜面的事儿,往后日子是自个儿过的,即便排场再大又如何?”
第1160章 沉思
夏娴衣心中哂笑,说的好听,排场不排场的不要紧,她就不信谢霜云就不恨自个儿婚期被突然提前这么多天,原因还只是因为要迁就四皇子跟朱家从云浮城回老家的这么个可笑的由头,若她是谢霜云,只怕呕都要呕死了吧。
两人各怀心思的假笑着说了几句不着边的话,夏娴衣便被人从谢霜云的身边挤了出来。
“哎哟,快快快,新郎官儿上门儿迎亲了,快将门都给堵好了,前头可是有好些家中子弟出了题考新郎官儿的,咱们女眷们就只能多要几个封红讨个喜气了!”
谢家族里的一些小姐妹们都笑嘻嘻的拿了软布做的棒槌,做足了准备,但凡是迎亲的人来了,便要给那些人一个好看,让他们也好知道娘家是有人给撑腰做主的。
一群人欢天喜地的热闹着,等着新郎官儿突破了重重的考验过来迎娶新娘子,个个脸上眉开眼笑。
朱璧这会儿就应付的有些吃力了,他虽然是上一场春闱的榜眼,但一次也架不住这么多仕子们拿了各种刁钻古怪的问题来问他,偏偏这些问题还都是有出处的,让他一时间难以应付,若不是身边有大哥朱璗跟几个要好的同窗,只怕他自个儿都没有多少力气应付,这会儿他将希望寄托在了夏明彻的身上,拱着手让他跟谢家的子弟们说几句好话,好糊弄过去。
夏明彻并不是来送谢霜云出嫁的,而是被朱璧邀请过去做了迎亲的人,所以这会儿他夹在中间,也是里外不是人,各种刁难的考题都出来,让他一个头两个大,他还得时常注意着朱璧这边儿的情况,委实是应付的艰难了些。
这会儿他一抬头就看见缩在人群里头正匆匆忙忙要离开的楚少渊,张嘴便喊道:“妹夫,妹夫!意舒……楚少渊!你站住!”
楚少渊耳力极好,刚开始遥遥的听见有人喊妹夫,虽然觉得声音耳熟,但到底是没放在心上,想着手上接到的信笺,心中欢喜高兴的几乎将什么都忘了,这会儿听见有人喊他,忙站住,挑眉往声音来源处一看,他险些笑喷,夏明彻跟朱璧一同被围在中间,谢家族里的子弟那份缠人的功力,他也是见识过的,夏明彻那一脸等着他来拯救的神情,让楚少渊很不厚道的脚底抹油,溜掉了。
夏明彻脸上的表情瞬间便不好了,他就知道靠楚少渊是完全靠不上的,只好硬着头皮跟朱璧一同面对。
朱璗则看着楚少渊离开的方向,轻轻一笑,他刚刚险些以为自己的那些部署要功亏一篑了,但好在这会儿没有人能够阻拦他了。
就在楚少渊离开不久之后,朱璧、朱璗跟夏明彻携着人手闯过了一关又一关,终于到了闺房门前,被几个少女们拿了软布做的棒槌打了个满头开花,这才让朱璧接到了谢霜云。
谢霜云头上蒙着红通通盖头,半点儿也看不见外头的场景,只知道周围的人见到迎亲的人时,哄笑成一片,让人也忍不住好奇起来。
夏娴衣却缩在人群里,看着从外头进来的夏明彻,眼神里头充满了复杂的光,她原本递了话给楚少渊的,可话还没递出去,就被人从中间截掉了,这个人便是夏明彻手底下的人,她心中不忿,楚少渊可是她表哥,凭什么夏家随便是个人都能见着楚少渊,单单她见不着?
她心里恨恨的想,夏家果真是没有一个好人,等她成亲之后,定然要挑唆了夫君跟夏家打擂台的,到时候就没有人再能阻拦她见楚少渊了!
朱璧迎到了谢霜云,纵然先前是经历了多少磨难,但这会儿见到了谢霜云乖顺的坐在闺房里头,满室的人哄笑着他,他也不觉得有多难堪,反而是有一种将心放下来的感觉,领着谢霜云牵着红绸巾便往花厅走。
花厅里头,谢老太爷跟谢老夫人已经稳稳的坐在高堂之上,身边坐着的还有如今已经是内阁首辅的谢硠宁,以及周氏,身边儿的下人忙忙碌碌,前脚才去瞭望,后脚就赶忙跑进来禀告。
“姑爷来了,姑爷来了!”
一屋子的人喜气洋洋,在路上服侍着的下人,虽然没有收多少打赏封红,却依然喜气洋洋。
拜别父母的时候,谢硠宁难得的没有多说几句,而是将叮嘱的话都放到朱璧的身上,周氏则侧头嘱咐着谢霜云,她不舍极了,眼中含着泪意,才将话说了一半儿,就泪如雨下。
“母亲,您别哭!”谢霜云在红盖头底下的眼泪珠子砸到了周氏握着她的手背上,让周氏心中更是一疼。
好不容易将叮嘱的话说完了,朱璧端着一脸的稳重,拉着红绸子,轻手轻脚的想搀扶谢霜云,而下头围观的人群当中,却爆发出一阵哄笑声。
“大家快瞧呐!新郎官都紧张的顺拐了!”人群当中不知是谁冒出这么一句话来,其他围观的人定睛一瞧,可不是么,大家不约而同的纷纷哄笑起来。
越是被人笑,朱璧就越是紧张,这会儿他可以说是紧张极了,刚要挨到谢霜云,被一边儿的人劫了胡。
“诶诶诶!虽说今儿确实是堂姐出嫁,但堂姐夫也未免太着急了!这出门子可不兴姐夫背,都得兄弟背,纵然姐夫舍不得姐姐,也得按照规矩来,不能抢了我这个弟弟的差事啊!”
族里提前找好的兄弟前来背谢霜云出嫁,刚要背谢霜云,就看见朱璧伸手想要接过去,忙笑着调侃了一句,只这么一句,便让朱璧彻头彻脸的烧了起来,周围的人更是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笑得朱璧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原本谢霜云还沉浸在刚才悲伤的离别情绪当中,经过这么一闹,也扑哧笑了起来,挨着最近的朱璧听见了,心中一松,忙接了句嘴:“都怪我不太懂,往前也不爱凑这热闹,让你受委屈了。”
谢霜云心中一暖,她自从朱璧去了湖广之后,就再没有给朱璧写过半封信,倒是朱璧时不时的从湖广捎些小玩意给她,让她在面对朱璧的时候,没了先前的那些成见。
“没有……”她头上的首饰太重,没法儿摇头,只好轻轻的说了一句没有,也不管朱璧是听明白她说的没有是指没有受委屈还是指别的什么,顺着族里兄弟半蹲好的姿势,趴伏上去,任着族里兄弟将她背上花轿。
朱璧却嘴角翘得很高,他觉得虽然成亲的匆忙,但至少还是让人有所期待的。
迎亲的队伍随着朱璧接了谢霜云上了花轿之后便浩浩荡荡的从谢家出来,几乎是绕着大半个云浮城东市走了一遭,然后才入了朱家。
这会儿的朱家也是人满为患,到处都是人挤人的紧紧挤着挨着,且还不断的有人挤进来,一路上都能听见这边喧闹的人声,且不时的还夹杂着叫骂声,是有人被踩落了鞋子,又找不着之后忍不住发出的骂声,不过这样的声音极少,且一出现就被人架走了,所以倒是也没有出现什么不和谐的声音。
顺顺利利的拜了堂,虽然朱璧的双亲都远在清河县,但好在祖父祖母都能支应着,所以也没有什么失了礼数的说法,反倒还多了几分红火跟热闹。
就在拜堂之后,皇宫里头传下来的懿旨也到了,是皇帝跟太后两人赏赐给朱璧跟谢霜云的一些东西,都是内务府所造的一些锦缎跟丝绸,拿到市面儿上或许比不上那些最顶尖儿的东西,但御赐之物向来要的就是这么一份殊荣罢了,所以即便如此,围观众人还是发出了一阵感叹声。
谢霜云被喜娘跟丫鬟簇拥着进了新房,朱璧随后进去,挑了红盖头。
他其实有一肚子的话想说的,但看着谢霜云这会儿热的汗湿了额头碎发,有些不忍的叮嘱起来:“我在外头还要忙一阵,你先将这一身儿除下来松快松快,饿了就自个儿吃些东西,家里这几日正忙着,估计也没人过来打扰你,你就先歇着,等我回来。”
谢霜云心中暖意融融,一开始的紧张、不舍跟烦躁感,都被朱璧的这几句话给轻轻抚平了,她难得乖顺的点了点头。
朱璧转身出去之后,喜娘笑意盈盈的说了几句恭喜的话,随后感叹道:“这样好的新郎官儿,便是我做了这么多年的喜娘,也才就见过那么几个,谢小姐真是好福气!”
这句感叹带着唏嘘显得极为真心,连谢霜云都忍不住怔愣了一下,片刻才回过神来,让丫鬟打赏了喜娘,喜娘千恩万谢的出去了。
屋子里头平静下来之后,谢霜云这才将一身儿的累赘都除下来,仔细回味着这一天的光景,生像是在做一场华美的,怪异的梦境,除了那个人不是自己一直心心念念的之外,倒真跟自己所想的没有什么不同之处。
眼睛一点点的顺着房中摆设落下来,谢霜云沉思了起来。
第1161章 家丑
朱瑿许久不出门,这会儿虽是在朱家帮着招待客人,但她脸上没有完全养好的气色,却让所有来参加婚宴的女眷在心里都忍不住对她报以同情,虽然这些人没有在明面儿上表露出来,但暗地里的那些打量跟目光投过来,也叫朱瑿有些坐立难安。
不过这样的情况也就维持到了凤仪公主到来之前,直到凤仪公主来了之后,那些人的目光便全部都投向了凤仪公主的身上。
其实凤仪公主作为朱家长媳,理应当提前便到朱家张罗着帮忙的,可她的性子却不是那种贤淑良善的,她能答应过来就委实让人意外了,只不过朱家人见到凤仪公主,到底是没什么好脸色的,因为她的身边跟着一个面容极似王珏的面首,自从凤仪公主进来,就跟这个面首状似亲密,连在场的女眷都替凤仪公主害臊了起来,偏偏凤仪公主自个儿毫无所觉。
朱老夫人气得几乎将手中的茶盏都摔了出去,她半刻也见不得凤仪公主,便是凤仪公主一到朱家,就被朱老夫人安排人领去了一旁,眼不见为净,可即便如此,她一想到凤仪公主那么个放浪形骸的样子,忍不住跟身边的人骂道:“家门不幸,家门不幸!璗哥儿怎么会娶了她这么个不要脸的贱妇!”
这样的话也只好在自个儿人面前抱怨抱怨,若是传扬出去,只怕纵然再不被文帝所喜,凤仪公主也始终是天家公主,始终要维护皇室颜面,否则这么些年,凤仪公主也不会这样放荡不羁,却鲜少被约束了。
不过凤仪公主自个儿并不在意这些事儿,她过来参加朱璧的婚宴,原也不是为了给朱家脸上贴金的,她不快活,她不痛快,别人也休想痛快,休想快活!
坐在软榻上,凤仪公主一边儿挑着面首脸上垂落的一丝秀发,一边儿垂眸闻了闻味儿,觉得这么个青草松枝的味儿怎么都不对,眼中闪过一丝厌烦。
“你,出去看看这会儿拜了堂没有!”凤仪公主随手指派着身边的人,眼神穿透了窗子望出去,心中不由得想,也不知西北这会儿热不热。
下人得令,不一会儿便翻转回来,低声应道:“新人已经行了礼,这会子二爷正给满堂宾客敬酒呢。”
“安亲王来了么?”凤仪公主让人去问了好几回,都没有听见有人说看见安亲王,她忍不住有些奇怪。
下人摇头:“听人说三王爷是作为谢家的外甥女婿的身份去的谢家随的份子,好像是还没接到新人的时候就有什么急事,匆匆走了,这会儿谢家也四处打发人找三王爷呢。”
“他们找老三干什么?”凤仪一下来了兴趣,她过来参加婚宴,无非就是两条,第一条她不愿被人看了笑话,虽然她从心里就看不上朱家,但到底是她的婚事,旁人笑话起来,只会将她跟朱家放到一块儿说道,所以她走这一趟,虽然还是我行我素的,但到底是堵住了许多人的嘴,第二条便是因为楚少渊,她想见楚少渊一面,确切的说,她是想跟楚少渊说件事,一件能够让楚少渊心神大乱的事。
这会儿看不见人,她心情能好到哪儿去?
“派人去仔细看看,若是看见人了,立即来报!”凤仪公主眸子一沉,叮嘱着下人。
下人苦哈哈的应了一声,只不过这一次却是隔了许久都不曾回来。
凤仪公主等的不耐烦,起身去了宴席,宴席才刚刚开始,一些世家夫人们正高高兴兴的聚在一块儿说着俏皮话,转头就看见凤仪公主缓步而来,纵然再是察言观色的好手,一时间也难免会有些愣住,气氛冷了那么一瞬,才又重新热闹起来。
那些世家夫人们起身让座的让座,亲切招呼凤仪公主不在话下,就仿佛凤仪公主并不是朱家的长媳,而是来参加朱家婚宴的客人似得,这一番推让之间,连凤仪公主自个儿都生出了些恍惚之意。
她自嘲的轻笑一声:“行了,大家都不必拘谨,既然是二叔成亲,就断然没有短了本宫吃食的,你们该吃吃该喝喝,本宫还要去看看新人。”
她说着,扫了一眼另外一边本应该有人的位置,轻声一笑,折身走了。
世家夫人们都忍不住松了一口气,天知道她们有多不情愿跟这么一个混世魔王待在一个饭厅里头用膳,到底还是她自个儿有点眼色,自己先走了。
就在婚宴刚开始的时候,朱瑿抬脚从宴席上离开,行色匆匆的样子,引起了不少人的侧目。
朱瑿却毫无所觉,她怀揣着的小心思,心心念念的都是那个人现在不知变成了什么样子,不知还会不会记得她,不知道还有没有与她这般,一直挂念着……她一边想一边觉得沮丧了起来,定然不会,即便她再闭目塞听,也知道他跟妻子关系融洽极了,这么些年,他一直护着她,一直一直的护着,心里眼里只有那么一个人,就跟她似得。
心中沮丧的同时,又觉得有些不满,既然如此,又为何要传了话来,说要见她?既然是跟妻子关系那样的融洽,又为何偏在她不在云浮城的时候,与自己见面?
朱瑿反复不停的想着这些事情,心中惴惴不安极了,既怕自己当真猜中了,又怕自己会失望,一路上纠结的神态落到了路人的眼中,就成了心事重重,就成了备受欺辱之后的失意伤心。
就在到达庭院深处时,那个清瘦的背影乍然出现,让朱瑿的心重重的跳快了好几拍,她轻移莲步,走到那个清瘦的背影身旁,轻轻的叹了一声。
“你…这些年……”
她的话还没完全说出口,那个清瘦的身影却仿佛吓了一跳,腾的一下转过身来,目光诧异的看着朱瑿的脸,一脸的讶异跟惊愕。
朱瑿看见这人的面容,也吓了一跳,惊的往后退了好几步:“你是谁?”
“这话,应当小生问娘子,”这个清瘦的人,长着一张极为清俊的面容,眉眼当中的神采像极了一人,只是朱瑿不认识,故而看不出,这会儿他正满脸异色的看着朱瑿,“约小生来此的,不应当是朱……”
“诶哟喂,这是谁呀?瞧一瞧,这是谁在这儿啊?”
从一旁乍然出现的声音,惊动了在庭院深处大眼瞪小眼的两人,朱瑿忙转身便走,那清俊的男子也一脸的凝重。
“我说四弟妹,你这是要去哪儿啊?”凤仪公主虽然才刚到这里,但一瞧见自个儿的面首这会儿居然跟朱瑿厮混在一处,气儿就不打一处来,“我这面首滋味不错吧?”
凤仪公主越是生气,就越要凑上前来仔仔细细的问个清楚。
朱瑿脸上的神情大变,看着凤仪公主一脸的怒容:“大嫂何出此言?我好端端的在吃宴席,你就让你手底下的人将我骗过来,就是要诬陷与我?”
不论是成亲之前还是成亲之后,这样的事情朱瑿便没少遇见过,她这会儿会生气成这样,也实实在在的被凤仪公主这番无耻给惊到了。
“我诬陷你?我会诬陷你?朱瑿!你莫不是真以为你嫁了四弟成了王妃,就是乌鸦变成了金凤凰,成了人上人,我告诉你,你这样儿的,在我眼里还真算不上什么!”凤仪嗤笑一声,冷冰冰的扫过朱瑿那张略微发着惨白的面容,“我瞧你根本就是自个儿偷人,偷到了娘家来,还想拿本宫打幌子,本宫可不上你这个当!”
朱瑿这会儿脸色白的吓人,纵然不是凤仪公主嘴里说的那样,但她确实是心里有别人,才会来这里,这会儿被凤仪公主一张嘴道破,她觉得自己就要活不成了。
“你!你含血喷人!”朱瑿憋了半晌,才脸色苍白的抖出了这句话,她纵然知道两人是合伙起来诬陷她,但她实在是找不到合理的借口。
“我含血喷人?笑话儿!来,你说,你刚才还跟在本宫身边儿怎么转眼就到了这儿来?本宫刚才不是打发你去办事了么?你可不要与本宫说,你给本宫办的事就是这桩事!”凤仪公主这会儿握住了朱瑿的把柄,正高兴的跟什么似得,一点儿也不会惧怕手底下的人说出什么不利的话来。
面容清俊的男子略微沉默了一刻,才要开口,就被人打断了。
“是我让他来这里的,”朱璗缓步从另一条曲折的小路中走出来,面色不善的看着凤仪公主,“你我夫妻一场,我原本不愿将你做的那些丑事抖出来,可你却屡次相逼,凤仪公主,你既然不情愿作朱家妇,便请旨和离吧!”
凤仪公主一听朱璗的声音,就像是炸了毛的猫一般,眼神里头满是厉色。
“你再将你刚刚的话说一遍?你说什么?本宫刚刚没有听清楚,你重说本宫做了什么丑事?”
朱璗冷笑:“都说家丑不可外扬,你一定要我在这么多人的面前说明白么?”
第1162章 哀歌
凤仪公主这才定睛一看,发觉来的人不单单是朱璗,还有朱老夫人跟朱老太爷。
“原来你早有准备,等着在这儿算计我!”凤仪公主气愤,眸子里像是能喷出火来,一脸的冷硬,“说什么家丑?你倒是说说看有什么家丑是不能当着这几个老不死的东西面前说的?”
朱老夫人跟朱老太爷向来是被世人推崇的夫妇,无论走到哪儿都要被人客客气气的奉为上宾,尊称一声“老太爷”的,到了凤仪公主这里,就成了老不死的东西,这一句话险些让朱老太爷一口气没喘过来,晕厥倒地。
“祖父!祖父您甭跟这么个贱妇生气!”朱璗心中一惊,他让祖父祖母过来,可不是希望祖父祖母出事的,他急忙过去拍抚着朱老太爷的背脊,“您快缓一缓,缓口气儿,这事儿您本不该过来的!”
当初朱璗会有计划,也是瞒着朱老夫人跟朱老太爷的,可奈何两人都精明的跟鬼似的,一看见朱璗那张脸,就知道他心中有事,左右是给问了出来,这才商议好了,要定在今日将凤仪公主这个祸根给拔出来,可谁能想到自个儿的身子这么不经气,到底还是被气了个半死。
凤仪公主却冷冷一笑:“在这儿装什么病病殃殃?装了这么些年还不是好端端的,也只有父王会吃你们这一套,若是给了旁人,哼!”
凤仪向来瞧不上的就是朱家这一家子装腔作势的样子,哪儿有半点儿的真?
朱瑿最听不得的便是如同凤仪公主跟四皇子这样从心底里瞧不起朱家的皇家子弟,脑子一热,抬手便往凤仪脸上扇了过去。
“你太放肆太无礼了,即便是皇上在这儿也要给祖父祖母几分薄面的!你这么一张口,岂不是将太后娘娘也骂了进来?我祖父母是老不死的,那你又是什么东西?”
凤仪公主没有防备,所以朱瑿这一巴掌算是结结实实的扇在了凤仪公主的脸上,连朱瑿自个儿都觉得诧异,她一贯都是被打的那个,如今换了个人,竟然能够成了施暴者,这让朱瑿自己像是发现了新的世界一般,纵然手上传来的疼痛感不比凤仪公主脸上的小多少,但她心里却跃跃欲试的想要再给凤仪公主一个耳光。
凤仪公主从小就习武,哪儿吃过这样的大亏,张牙舞爪的便扑了过来,嘴里狠戾的咒骂:“你这贱妇!我要你好看!”
朱瑿这些日子养的有了几分血色,又不愿被凤仪占了上风,瞬间便与她厮打到了一块儿,两人全无形象的在庭院深处像是两个疯子一般,你往我脸上挠一把,我将你头发拽下来一缕的,你来我往互不相让。
朱璗这边儿还没安抚好朱老太爷便被她们二人的战况惊得险些呆住,忙喊道:“还不赶紧将两人拉开!你们这些下人都是跟着吃干饭的?”
分开了两个人,凤仪脖子上被掐出了红印子,头发也被拽下来好几缕,这会儿头皮疼的发麻,还有血迹从头发丝里往出渗,可相比朱瑿而言,她的情况就好多了,朱瑿脸上被凤仪公主蓄着的长指甲划得都是血痕,一道一道看着十分渗人,原本朱瑿就不是美人,这会儿更是毁了容,没法儿再见人。
“你!你这毒妇,竟然对自个儿的小姑子下这样的狠手!你还是不是人?”朱璗心痛极了,他从小就只有朱瑿这么一个妹妹,无论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留给朱瑿,这会儿看见朱瑿这个惨样,他心里都有杀了凤仪公主的念头。
凤仪公主却连连冷笑,扯着发麻的头皮,她的笑容阴鸷极了。
“我歹毒?我毒妇?到底是谁不由分说就上来打我这个大嫂的?还是说你们朱家向来就是这么个古怪家规,容许小姑子打自个儿嫂子?”
若论斗嘴,凤仪公主是向来不输任何人的,故而她这么一张口,朱瑿便沉默了起来,哪怕顶着那张被挠的就跟猪肉丝一样的脸,她也不敢有任何的怨言。
朱璗冷冰冰的眼神投射在凤仪公主身上,这一回是没有带半点儿情绪的冷,是一种彻骨的冷,几乎能够让凤仪公主感受到朱璗此刻的心情。
一个斯文的人,若是发起了脾气,那是相当可怖的一件事,谁也不会猜到他下一步会做出什么举动来,就好比现在的朱璗,凤仪公主就全然猜不着他的心思,纵然两人已经成婚三年之久了,可依旧猜不透朱璗心中的想法。
“有些事儿我原本想要给你留些颜面的,看来也不必了,”朱璗一边儿上前将朱瑿拉到身后,隔绝开两人,一边儿将目光投向从始至终一直处于沉默状态的男子,“你来告诉凤仪公主,她到底做了些什么丑事,一五一十的全都说出来,你知道我的脾气,承诺过的话定然会做到。”
凤仪公主脸色大变,转向那男子:“你!你背叛我?”
男子微微一笑,脸上的神情有着说不出的嘲讽:“公主这话可说岔了,原本小生就不是公主的人,又何来背叛一说?公主还要小生将公主做过的事儿都说出来么?比方说如何搜刮封地上头相貌类似驻守西北雁门关守将王珏将军的男子,如何与那些人媾和,又如何一个又一个的落胎的事儿?还是说要小生说公主曾逼迫小生服侍公主的事儿?”
凤仪公主的脸色随着男子的话,一点点的衰落下去,她这个时候竟然想不出半句话可以反驳,她曾经做过的那些事情,确确实实都是存在的,她没办法不这么做,若不放浪形骸下去,只怕自己就先将自己给毁了。
而男子每说一句,朱老太爷跟朱老夫人的脸色就沉一分,直到最后听见凤仪公主曾落了数次胎,朱老太爷再也撑不住,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顿时,庭院深处乱了起来,哭声喊声到处都是。
当天夜里,朱老太爷就病危了,御医一个挨着一个的请进朱家来,连新婚燕尔的朱璧跟谢霜云都惊动了,两人都顾不得其他,径直便从新房里出来,陪在正院当中守着朱老太爷。
一直到天际隐隐发白,朱老太爷的那口气也没缓过来,眼看着行将就木,大限将至,几个御医都摆手摇头,说自个儿医术太差,恐怕没有回天之力了。
朱家一家子人哭倒一片,都怕刚挂上的红转眼就变成了白,连朱太后都惊动了,打发了人过来询问病情,朱老夫人没有那么大的精神应付宫中,朱瑿顶着一张被挠成了五花肉的脸去打发了宫里来的人,她这会儿脸上已经凝成了血痂,看上去十分的可怕,只是她没心思顾及容貌,且她也无暇顾及了,心中只有悲戚。
谢霜云熬了一晚上,跟着朱璧一同又是听御医的诊断,又是处理中馈上头的事务,又是煎药端药的,眼中布满了血丝,眼底都是黑青。
朱璧看着心疼,趁着宫里来人的功夫,将谢霜云叫到一旁,叮嘱道:“你忙了一晚上,赶紧去歇一歇,我衙门里头告了假的,今天不用去衙门报道,这里我守着,等下午的时候你歇好了再来替我,快去吧!”
“这怎么行!”谢霜云虽然是个任性的脾气,却分得清轻重,到底是谢家教养出来的姑娘,纵然比上不足却到底是比下有余的,而且她这会儿也不全然是做面子功夫,一个她是不想她才刚嫁进来,朱老太爷就没了,让自己背负上一个克祖父的名声,这名声多少有些难听,再一个则是看见朱老太爷这个样子,她就想起了自己祖父,想起祖父的身体也不好,若是祖父到了这个时候,哥哥娶了嫂子却自个儿只顾着睡觉,她也会不满的,这样转念一想,便也觉得没有那么难熬那么累了。
朱璧对谢霜云越发敬重了几分,两人便一直守在正院,纵然是才刚成亲,可外人一眼看上去,两人竟然十分的默契,像是已经成婚了几年的夫妇一般。
而凤仪公主却早早的打道回公主府去了,她半点儿也不在乎朱家人的死活,即便是被揭露出来她的那些私事,可只要是他们没有证据,且自个儿又是公主的身份,就不怕父王会真的不顾及皇室体面,从而罚的她太过。
朱璗却后悔极了,早知如此,他就不该在祖父逼问之下,将事情和盘托出的,他一直觉得祖父是个十分强的人,再大的风浪都经过过,总不至于因为这么一点点的小事就垮下来,可偏偏人一上了年纪,又从小是这样溺爱自个儿的孙子,在身体不好的情况下,猛然听见这么个消息,还会像听见自己的事情一般稳如泰山,就有些太不合逻辑了。
至于四皇子,他压根儿就从始至终都不曾出现过,他因为先前大发雷霆,而将愈合好的刀口崩开,血染红了他的亵裤之后,就再不敢有什么大动作,才会有朱瑿那么轻快的一天,朱瑿才敢在自个儿娘家后院儿里头见心上人的举动,才会出来这些事情。
各人怀揣着不同的心思,一直侍疾到了晌午饭过后,天气渐渐的转为了阴天,天上的云彩压的十分的低,黑压压的像是众人此刻的心情,在几声闷雷响彻天际之后,朱老太爷在众人的视线里,终于将那口气提了起来。
“璗哥儿,你来!”朱老太爷这会儿的脸色红润的好像是没有生病一般,一边儿招手,一边儿凑近朱璗的耳朵,“祖父身子不中用了,往后这个家要靠你支撑了,你记住,祖父一去,你就要趁着祖父的丧事,将这事儿捅给皇上知道,让皇上知道他给你安排了什么样的一个妻子,用皇上的这份愧疚,为自个儿往后谋个出路,那贱妇,你不必理会她,你纳上几房姬妾,亲自一手一脚的教养自个儿的孩子,纵然是庶子也要比那贱妇肚子里出来的好!”
一口气不带喘息的吩咐好了朱璗,看着朱璗眼中泪光闪闪,朱老太爷轻轻拍了拍他的头,就像小时候那般,轻声安抚,“人总要走这一遭的,你也不要太伤心,祖父不过是提前走了罢了。”
朱璗一边儿点头一边儿摇头,声音里头带着浓浓的哭腔:“您不会有事儿的,孙儿这就去叫御医来给您诊病,您……”
“来不及啦,去将璧哥儿叫来,”朱老太爷勉力撑着一口气,在朱老夫人的搀扶之下,半靠着床柱,看着上前来的朱璧,跟朱璧身后一脸关切的谢霜云,舒了一口气,“璧哥儿,往前都是祖父待你不好,你不要往心里头去,祖父最关心的便是你大哥跟你,尤其是你,你从小就不会拐弯儿,心思又太简单,纵然如今在工部当差,却也总是被人利用,祖父若是走了,你往后可得自个儿多留个心眼儿,你跟你大哥两个,什么事儿都好商议,都是亲生的兄弟,往后朱家就全都指望你们两个了,你跟谢家姑娘,极好的,往后若是能靠岳家,还是要多靠一靠……”
朱璧抬起眼睛来看着脸上红润感正急速倒退的朱老太爷,心思百转,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亲人,生命会这样迅速的从自己眼前流逝,他胡乱的点着头,实则心中悲伤至极,竟半点儿也没听完全,只觉得难过的情绪好像要将自己淹没了,他伸出手去,想要握朱老太爷的手,可朱老太爷却先一步抬起手来,摸了摸他的额头。
“往后万事都要思量妥当,要好好儿的活着,活出个人样儿来,心思多转一转,知道了么?”
朱老太爷吩咐的最后这一句,扎扎实实的进了朱璧的心里,他忍不住重重的点着头,眼泪在眼眶里头不停的打转。
朱老太爷满意的收回视线,却是对上了朱老夫人,嘴角嗡动了好久,都没能说出一句话来,朱老夫人脸上神情复杂极了,她不住的摇头点头,像是千言万语都尽在不言中了。
“苦了你一辈子……”朱老太爷这会儿脸上已经没有半点红润之色,脸色蜡黄的就像是刚从土里头挖出来,眼神复杂,“往后……往后……”
最后头的叮嘱没说全,伸出去想要触碰朱老夫人的手便陡然落了下来,合着外头轰隆隆的雷声,像是上演了一出哀歌,让人心里都发闷起来。
“祖父!”朱瑿落在最后头,她刚打发了宫人回来,还没有落着朱老太爷的半句吩咐,抬脚跨进门来,就看见朱老太爷的手陡然垂落下去,她厉声哭了起来,“祖父,您还没有跟我说最后一句话呢,您怎么就能这么去了!”
哭声呜咽,里头含着莫大的伤心跟委屈,听得朱老夫人眉头皱了起来,目光移到朱瑿身上。
“你祖父他心里头关心的一直都是你,你还要他如何叮嘱你?他连死都死的不顺你的心意么?”
朱老夫人这会儿已经是气急攻心,对着朱瑿无差别攻击了,她不能忘记若不是朱瑿从中出现激得朱璗心神不宁,朱璗也不会将那么大的事儿吐露给丈夫,丈夫也不会就这么轻易的去了,她这会儿看见满脸血痕的朱瑿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朱瑿被朱老夫人这通数落的整个人愣在那里,脸上布满了不敢置信。
屋子里头沉默了一瞬,朱璧轻声道:“小妹是太过伤心的缘故,祖母也节哀,咱们,咱们得准备准备,别一直这么晾着祖父,得让他体面些,走的体面些。”
谢霜云忙点头:“是得快些操办起来了,总得让相交好的人家知道咱们府里出了事儿,且定的行程眼瞧着就要到,是推迟还是如何,也得有个章法,祖母您也别太难过,人总是有这么一遭的,纵然祖父不在了,可我们都陪着您呢,您……”
她说着说着,自个儿却先流起了眼泪,从小到大,她就是个见不得离愁别恨的人,纵然任性娇气,却也重情义,这会儿见到一屋子的人都沉默下来,她又是极其容易被感染的人,眼泪便不停的往出淌着,看上去竟比朱瑿这个嫡亲的孙女还亲。
朱老夫人爱怜的看着谢霜云:“你才进门,就一刻也不让你歇着,这会儿守了一晚上,还得操办家里的这些事儿,辛苦你了!”
谢霜云忙摇头,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去吧,都去发丧吧,将备好的寿材跟寿衣服侍老太爷穿上,璧哥儿说的对,便是人没了,也得让他体体面面的走!”
朱老夫人眼睛枯涩,手中还拉着朱老太爷的手,虽然嘴里这么吩咐,可眼睛却一直看着朱老太爷的脸,目光里头的柔情,几乎要将漫天的乌云都散开似得。
她这么吩咐下去,一屋子守着的丫鬟都跟着动了起来,府里的婆子们扯了麻布做孝服给几个小辈穿上,因为朱瑜不在云浮城,所以孝子这一角色暂时由朱璗充当,去各府磕头报丧。
第1163章 时机
进了云州,离着云浮城便不远了,这几日天气炎热,婵衣身子不太舒坦,赶路便赶的慢了一些,身边服侍的下人也都跟着一同忙前忙后的照顾,服侍,生怕她再加重了病情。
侧身靠在车窗口,婵衣捧着一杯热茶慢慢的喝着,窗子外头的太阳照得人眼花,车窗上垂下的纱帘被风吹起,扬的高高的,轻拂过面庞,略微有些瘙痒,她忍不住摆了下头,拿手挠了挠泛起痒意的脸,侧过头跟萧清说话。
“大约再走一两日便能到云浮城了吧?这几日的行程拖的太慢了,还是快些……”
婵衣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萧清毫不留情的打断:“晚照,你就消停会儿吧,别想一出是一出的,若不是先前说要尽快赶路,你也不至于受了热伤风,你这是忘了前两天你病的几乎都坐不住的样子了?”
萧清说的是实话,婵衣脸上一热,她并不是不听劝告的人,她只是这么多天了,在路上走了这么久,有些不耐烦了。
“清姐姐莫要恼了我,”婵衣细声细气的伸手过去拉了拉萧清的手,“我也是想快些回去,我都已经有两年多没见到祖母,没在云浮城了。”
萧清叹了一口气,颇有些不赞同的看着她:“你还总说我急性子,你自个儿又好到哪儿去了?”
说起云浮城,婵衣就想到了未出阁之前她院子里外头养着的那颗梅子树,忍不住托着腮,往窗外望了望,“这几年也不知母亲有没有与往常那般酿了梅子酒,从前我想自己个儿酿梅子酒的时候,母亲总会吩咐人去梅林采了梅子来。”
萧清一听酒这个字儿,眼睛都亮了起来。
“梅子酒!我记得去岁大嫂酿了一些,想一想,今年这个时候正好开封,行了,你也甭这么惦记着,等回去了我便让人抱一坛子送你府上,让你吃个够!”
萧清话说的豪迈,婵衣听的眼睛都笑得眯了起来,霏姐姐跟清姐姐两个妯娌定然是相处的极好的,否则也不会用这样亲昵的口吻说话。
再抬眼看过去,还没说话,就听见萧清眼神一厉:“有人来了!还是不少人!”
婵衣一怔,这都已经进了云州了,怎么还会有刺客?心不由的一紧,忙掀了窗帘看出去,可茫茫远的地方,只能看见一群策马而来的人,哪里能分辨得了是不是来刺杀她的。
“这……应该不会这么明目张胆的吧?”婵衣有些迟疑,虽然只看了一眼,但那些人明显跟以前遇见的不一样,至少从穿着打扮上就有很大的不同。
萧清也觉得有些奇怪,这马蹄声听起来十分的坚韧有力,一听就知道是好马,有哪个刺客能骑得起这样的好马?
她再细细的定睛凝视一番,忽的笑了起来。
“不必担心,不是刺客,晚照,看来是有人耐不住寂寞了。”
萧清的话有些阴阳怪气的语气在里头,听的婵衣不由得怔愣了一下,耐不住寂寞?能让清姐姐这么说的人,必然是不被她所喜欢的,她忽然福至心灵,立即便听出来人是谁了。
马蹄声越来越近,连车夫禀告的声音里头都带了喜悦之色:“王妃,是王爷来了,来接您了!”
婵衣心中道一声“果然如此”,再去看萧清,发现萧清一脸的挤眉弄眼,像是得知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般。
“你说说,你说说,他一个堂堂王爷,竟然丢下工部衙门里头那么多的事儿,就专程跑了这么远来接你回城,这成何体统啊成何体统?”
话是这么说的,但萧清脸上完全没有这个意思,直将婵衣都弄的害臊起来。
外头的人也逼近了,还没等婵衣让车夫去问一声,车子便一沉,像是有人跳了上来似得,将婵衣都吓了一跳,这马车的速度可不慢!
“晚晚!”帘子撩开,露出后头那张喜悦万分的脸来,才看见婵衣,整个人便钻进来,一把搂住她的身子,开心的模样,像是要飞起来,“晚晚,你终于来了,我都等了好久了!”
离愁别绪还来不及倾诉,婵衣就有些嫌弃的推了推他的肩膀,“你轻着些,清姐姐还在这儿呢,你就不能稍微稳重些?”
后头的那句话,几乎是咬着牙根说出来的。
“就当我不在得了!”萧清笑嘻嘻的看了看婵衣,又看了看楚少渊,看婵衣的时候,还是满脸的笑意,看楚少渊时,就有些嫌弃了,“我倒是想问问你,扔下了那么一衙门的人,出城接人也就罢了,还走了这么远,改明儿就得有人上折子弹劾你,老这么被弹劾,你当真受得住?”
本来楚少渊是不愿搭理萧清的,但一想到萧清这一路的护送,便是没有功劳也是有苦劳的,含糊的应了一声:“弹劾的多了也就无所谓了,我倒是想问问,怎么你跟着晚晚,这一路还能走的这样慢?”
嫌弃的不能再嫌弃的意思,让萧清忍不住“嘿”了一声,不悦道:“有你这么说话的?你不知道晚照身子不好么?一路上经历了多少艰难险阻的才到了这儿?她这样娇娇弱弱的小娘子,能撑到这会儿才只有些伤风已经是很不错的了,你还要她拼了命的往云浮城赶?有你这么当夫婿的?”
楚少渊忍不住眉头打结,盯着萧清的脸色有些说不出的复杂,他这话里的意思,根本就是在说萧清这么个人没有能耐吧,任谁都不会听成是他觉得晚晚走的慢吧?怎么这女子偏生能听出来这般意思来?他都有些同情夏明彻了,怎么娶了这么个不通情理的女子回来,他都替夏明彻的婚后悲惨生活捏一把汗了。
不过楚少渊没有理会萧清的话,只听了她后头的那句话之后,皱眉凝视着婵衣。
“病了?”伸手轻轻碰了碰婵衣的额头,察觉到似乎与平时不同,略有些发热,眸子里头的关切更深,“既然病了就好好的养着,这样急匆匆的赶路,是不想病好了?”
分明是关心的话,楚少渊不知怎么的,就说的有些责怪的意思在里头了,刚想再补救一下,婵衣却笑了。
“不用担心,已经大好了,前几日病重的时候,一直歇着的,所以才会晚了这么些天才到了这里,不然早该回来了,你在云浮城可还好么?”
“我有什么不好的?不好的都是他们,你还不知道我么?”楚少渊不想让婵衣担心,尤其是她还病着,自从他们成婚之后,除了一些没办法避免的时候,他不与她在一起之外,他们几乎日日都在一起,知道她好也就罢了,知道她病了,自己却不在身边的时候,楚少渊就觉得一颗心像是被人提了起来,怎么都不是滋味。
“怎么来的这么突然?刚刚清姐姐说的那些,是真的么?有许多人弹劾?为了什么?三舅已经是首辅了,难道还压不下去么?”婵衣的担心一点儿都不少,只觉得如今看见楚少渊之后,那股子担心更浓了。
楚少渊伸手抱了抱婵衣,安抚的笑着:“你别听她瞎胡说,朝中有三舅,还有什么是摆不平的?你还不知道吧,我来的时候,正赶上朱璧成亲,你都不知道,二哥被朱璧拉壮丁了,真是没想到,朱璧那么个愣头青,在工部竟然还结交了不少人,只不过与他一般年纪的不多,想凑齐五个迎亲老爷,可是想了好久才想出来,这不是,原本二哥应当是在外祖母家做霜云表姐的家里人的,可二哥却成了迎亲老爷,我刚出府的时候,正赶上二哥被外祖家一干族里小辈围着刁难,看见还想拽我进去,还好我跑的快,不然岂不是要被他们为难?”
婵衣顺着他的话想到那个场面,忍不住扑哧一笑:“二哥在外祖父家向来人缘极好,怎么做了迎亲老爷,反倒有人不买账了,那后来如何了?”
“后来?我都走了,哪儿还知道什么后来?不过二哥的本事,应当是别人刁难不住的,何况,即便刁难住了,前头还有状元、榜眼两个更高的,要刁难也是一起刁难,也不打紧。”
萧清在一旁看着他们你侬我侬的,本就有些不太高兴,她自个儿孤家寡人在这儿,不自在极了,又听见自个儿夫君被拉了壮丁,心中思念之情尤为强,她忍不住道:“既然晚照身边儿有你照应,那我便先走一步了,家里还有许多事情没办呢!”
楚少渊才不理会她要不要走,反倒是婵衣有些担心的看着她:“清姐姐,你不跟我们一同回去么?”
萧清看了眼楚少渊,他这会儿正搂着婵衣,脸上写满了“算你识相知道赶紧走”的意思,不由得一脸嫌恶,“不了,你二哥估计这会儿正收拾着去湖广呢,我早些回去,也好早些照应他。”
话说完,萧清便从车里钻出去,楚少渊骑的马就随着车一同跑着,她也没有让车夫停车,反而是一跃而起跳到了马背上,从一旁的侍卫手里夺过缰绳,轻夹马背,像一阵烟似得跑了很远。
后头的侍卫忍不住喊了一声:“诶!那是王爷的马!”
可她哪儿还顾得了是不是楚少渊的马,她这会儿是一点儿功夫也不想浪费了,只想快些回到云浮城里。
楚少渊在车里忍不住瞪着眼,“我刚跟父王要的马,她倒是毫不客气!”
“清姐姐跟着一路保护我,一匹马而已,她骑一骑又碍什么事?”婵衣知道但凡男子,都十分珍视自己的马匹,忍不住劝了一句,然后岔开话题,“倒是你,这么些天怎么样?是不是很辛苦?”
那怎么能一样!他骑的马可是大宛马,他念了好久才得了那么一匹的,不过这些话,楚少渊到底是没好意思在婵衣面前说,不然又要被婵衣说成小气,听着她的疑问,一边儿将心思藏起来,一边儿摇头。
“最辛苦的还是你不在身边,我都不敢往小山居那边儿走,诶!倒是碧湖这边儿十分凉快,还跟先前一样,梧桐树长了很高,就是身边下人没几个会修剪的,叶子都快要长进窗户里头了。”
“你也过于惫懒了些,又不要你亲自去修剪,就是请几个人来,你说说你再这么懒下去,还怎么得了?”婵衣忍不住瞪他,先前在家里的时候,他就是对于一切能精简就精简的人,除了在她的事情上还会有几分包容跟耐心之外,对其他事情根本就没有半点耐性。
楚少渊垂下头吻了吻婵衣的面颊:“晚晚,这些天不见,你似乎瘦了不少,你瞧瞧我是不是也瘦了?家里的厨子做的菜都没滋没味的,我想吃你做的香酥鸡了。”
婵衣无奈的点了点他的脸,“等会儿到了歇脚的地方我做给你吃,你呀!”
“别,我可舍不得,你还病着呢,”楚少渊也就是说一说,转个话题而已,如今看见婵衣了,他心里的那块空荡荡的地方被填满,高兴的跟什么似得,有什么话也都不经脑子便都与她说,“有件好事儿要跟晚晚说呢,我都憋了一路了,我估计晚晚还不知道,老四被父王厌恶了,父王不是原本是让他跟着在云浮城闭门思过么?这会儿连闭门思过都见不得他了,要把他撵到江南去,这下子咱们耳朵跟前儿可清静了。”
婵衣愣住,前一世可没有这一出的!
“那皇上没有说,川贵那边,咱们还回不回去?”婵衣实在是怕极了她才回来,楚少渊就要被文帝发落回去的事儿。
楚少渊笑着摇头道:“这你放心好了,我都在工部当差当了有一个多月了,工部在我手上算是蒸蒸日上,跟之前完全不可同日而语,父王这会儿对我满意着呢,哪儿舍得让我回去!”
还有一些事情他没有说,他觉得时机还不成熟,不过对上婵衣的担忧目光时,他又忍不住松动起来,侧头轻轻蹭着她的脸颊。
“你且放心吧,往后只会越来越好的,不会让我们再落到了那种境地。”
有些事情只不过是这会儿还没有捅出来,等到时机成熟了,一切事情都大白于天下,即便是父王有心要保住什么人,也得看天下苍生愿不愿意了,况且他可不认为父王会有这么大的容忍心。
第1164章 意思
路上有了楚少渊在一旁,婵衣几乎可以说是将脚程放到了最慢,两人几乎是游山玩水一般的,一点儿也不着急的往回走,楚少渊又是十分的爱护婵衣,知道婵衣生病还未好全后,几乎是将她的生活都接到了手里,平常懒散到了一定程度的楚少渊,这会儿服侍人穿衣洗脸用膳,简直是一把好手。
几个服侍的丫鬟都忍不住在背地里说,王爷这是要抢她们几个的饭碗啊!
不过楚少渊跟婵衣两人因为这么久都不曾相见,正是小别胜新婚的甜腻时候,也就顾不得底下人都是什么想法了,直到一封信交到了楚少渊的手上,他才一脸凝重起来。
“怎么?可是云浮城出了什么事儿?”婵衣从一旁探头过来,看着楚少渊。
“朱老太爷病故了。”楚少渊觉得这事儿赶的有些太巧了,父王前脚让老四离开云浮城,后脚朱家就提前举办婚礼,然后朱老太爷便被凤仪给气死了,这一桩桩一件件若背后没有推手,他都不能相信。
“那……”
“算了,咱们早些回去看看,总是要盯着老四的动静,才能知道这里头有没有他派人做的手脚!”
楚少渊撩开帘子,让车夫换了好几匹他带来的马,一路上疾驰回去,婵衣受不住颠簸,被楚少渊抱在怀里,楚少渊拿他当婵衣的肉垫子,好减轻她受到的冲击力。
婵衣有些担心的看着楚少渊,“你别急,先看看宫里的意思,虽然我对太后娘娘不太了解,但这件事儿,也就是太后娘娘给朱家大公子谋个差事的由头,别的我估计是没有多大的用处的。”
上一世的朱太后就是一心一意的替朱家出谋划策,这样才让朱家有了出头之日,而这一世的朱太后显然也是重复上一世的路子。
楚少渊笑着看了婵衣一眼:“晚晚还是将事情想的简单了,若是只替朱璗求个差事,也不会牵扯上凤仪,牵扯上了凤仪,就不会只简单的谋一个差事了。”
凤仪公主,已故皇后的嫡出女儿,从小就在皇上膝下长大,因为是个女孩儿又颇为聪明,所以皇上对凤仪公主也十分宠爱,只不过这份宠爱到底能不能够成为让皇上为她妥协退让的筹码,谁也不知道。
婵衣垂眸,前一世的凤仪公主的私生活可谓是极其混乱的,府中的面首大多都是酷似王珏之人,最大的那件事闹腾出来,让王珏自个儿脸面上都没有半点光彩,更何况是凤仪公主跟皇家。
她一直在揣测,是不是前一世王珏不被圣上喜爱,也跟凤仪公主这么作有关呢?
她的猜测还未落实,云浮城里头就已经渐渐的乱了起来。
先是慈安宫里的太后得知自个儿兄长在孙子的成亲之日被气死之后,一病不起,她先前有多寄托厚望在朱家身上,这会儿就有多伤心,她的伤心还不是朱家带来的,还是她一手推到帝位上的亲儿子带给她的,将她仅存的一点心思都给浇得凉透了,也不耐烦再去乾元殿里跟文帝说道,连着两日谁也不见,病恹恹的躺在慈安宫里头,将大门闭的紧紧的。
“太后娘娘,您这是何苦!”身边儿跟着朱太后最久的宫人涣然姑姑忍不住劝着,“您这样日日的关着自个儿,这病怎么能好的起来?何况人死不能复生,朱家还有一家子人等着娘娘撑腰做主呢!”
朱太后摇了摇头,她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出了这样的事情,她不找皇帝,她就是要看看皇帝要如何处理他舅家的事情,往前那些事情她就不说了,舅家曾经为了皇帝做了多少的退让,她也不想再提,但若是这件事皇帝不处理好,那她便只好另谋出路了。
这也是天家的悲凉之处,寻常人家里或许还能有些亲情人伦,可到了皇室,什么亲情,什么人伦都敌不过那个位置,那个掌握着生杀大权的位置所带来的诱惑力更大。
涣然姑姑忍不住轻声叹了一口气,到底是皇家的私事,她做下人的即便是劝解,也劝解不了太多,跟着太后这么久了,太后的脾气她一直都看的明白,无非就是不想退让,又不想放弃,等着皇上退让的时候多,而皇上自从十几年前的事情一出,就跟太后娘娘生分起来,哪怕寻常时候在一块儿看上去多像是一对儿平常的母子,可一到了这种时候,就冷漠生疏的比待身边服侍的下人都不如。
“您多少也出来晒晒太阳,别一直闷在殿中,您不知道,这病呀,就是越晒太阳越好的快,您终日将自己闷着,这身子如何能好?”
朱太后现在半点儿心思也没有,别说晒太阳了,就是将天上挂着的太阳摘下来抱到她的面前,她都不乐意瞧上一眼。
外头的宫人匆匆进来禀告:“太后娘娘,皇上来了,您……”
“娘娘,这几日皇上日日来,您总不能日日不见,不然嫡亲的母子都得生分了!”
宫人的劝解似乎起了作用,朱太后沉默了片刻才点了点头:“也罢,让他进来吧,哀家这身子是没办法再好转了,让皇帝进来,哀家也好叮嘱几句。”
这话说的像是要留遗言似得,惊得几个宫人都面面相觑,不敢迟疑的将文帝请了进来。
文帝自从知道自个儿舅舅亡故的消息以后,就来过慈安宫几趟,本意是想要与朱太后商议商议朱家的事儿,可朱太后却铁了心不见他,两三天了,文帝的耐性也快要磨干净,想着今日若是还不见他,那他就直接发下去圣旨,也不管母后到底是想如何了。
进来之后,文帝就被这满屋子的暗沉给惊了一下,就像是回到了小时候,母后跟他过的日子十分不好的时候,母后也是这样闷在殿中,虽然是贵为皇后,却比一个宠妃都不如,那会儿吃的用的都是别人挑选剩下的,平日里也没有人来给母后请安,母后即便是病在宫里,也没有人会来问问。
想到了往事,文帝的心一下就落了下去,那是他最不愿想起的往事,却也是他最想回去却一直回不去的往事,他别无他想,只愿再见一见当初的那个人,只愿再看一眼,当初的那个自己。
“皇儿……”
朱太后断断续续的声音从床榻上传出来,文帝的思路瞬间被打断,也瞬间将他拉会现实,他不由得快步走到朱太后身边,低头看着朱太后脸上明显的泪痕。
“母后,您生了病如何不请御医来看看呢?您这样让朕知道了心里多焦急!”文帝的声音轻缓柔和,像是清风拂过,让人不由得生出一阵醉意。
朱太后却摇了摇头:“怕是哀家要随你舅舅去了,哀家的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了,看着皇帝也能够独当一面了,哀家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只是一想到你舅舅,一想到你几个外甥,这心里头就不是个滋味,凤仪那个丫头实在不像话,但天家出女,都是如此,你外甥全当是他命不好吧!行了,皇帝看过了,知道哀家没什么大碍,就快些去忙吧!”
“母后何出此言!”文帝最厌烦的就是跟太后这样打嘴仗,太后心里的心思他清清楚楚,就是因为太清楚了,才不能万事都顺着太后,才会这样晾着太后,可若是太后真的因为这件事而病倒了,只怕满朝文武又开始念叨他了,这些日子已经隐隐有了征兆,让他这个皇帝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朱太后不说话,低垂着眼睑,呼吸起伏当中还带着病人特有的病态,看上去倒是真像命不久矣的样子。文帝看着有些烦躁,可这种烦躁感又是无法解决的,除了一人退让一步之外,他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
“母后,舅舅这刚没了,朱家定然是忙成一团的,凤仪这件事儿上确实不太像话,朕已经下令将她的公主府收回,让她就在朱家好好的做个宗妇,若是她再敢做出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朕绝不会轻易饶她!”先说罚,然后再说赏,赏罚分明向来是上位者最惯常用的手段,文帝自然也不例外,他温声道,“再一个便是朱家表哥,文昌侯的爵位,如何也得落到他身上,总不至于就直接落到了外甥的身上,这样让外人如何说道朱家?所以朕想着让朱家表哥到礼部去谋个差事,这样也好看些。”
文帝几乎将朱家的事情翻来覆去的想烂了,才想到了这么个办法来。
朱太后听着,觉得这主意还不错,但这会儿到底是端着态度的,没有直接点头,而是叹一口气:“皇帝执政多年了,有自个儿的主意,哀家就不在这些事情上掺和了,只是一条儿,你舅舅家的几个后辈都不是外人,且也都是有才识的孩子,总不能就因为是外戚,就挡着他们的前程,不让他们有出头的日子吧?你瞧着那个五城兵马司指挥使不也是外戚出身的么?还不是照样是手握重权?又有几人提过意见?”
文帝几乎想立即反驳一句,那怎么能一样呢?那都是多少年之前的外戚了,父王在的时候的外戚,到了他这一代才有几个有出息的后辈,才立得起来,往前几年,谁看见武家不都是摇头居多?
可这话他到底还是没说出来,有些事情有些东西,不执政自然不知道,他执政多年,还不是要不停的跟大臣们妥协,跟后宫几个妃子乃至自己的母后妥协?又有多少人曾在乎过他的意思?
垂下眸子,文帝淡淡一笑:“母后心中所想,朕明白,朕能看顾他们几年就看顾他们几年,往后的路还是要他们自己走,况且但凡有真本事,就都不会被埋没!”
文帝意有所指一语双关的话,让朱太后心中一冷,皇帝这么一说,岂不是直接说朱家的人就都没有真本事不成?那当世鸿儒又是从哪儿传出来的?骊山书院那样大的学院,可是朱家一手建立起来的,若不是朱鹊,若不是自个儿兄长放弃了从政放弃了做官,而改做教书育人的学院,也不会到了这一步,连死都死的不体面!
朱太后一脸怒容,文帝因为垂着眸子没看见,他说完了这句话,又叮嘱着太后身边的宫人,他会定时让御医来给太后诊脉,让宫人们也跟着劝一劝太后,宫人们忙都小心的应下。
“皇帝这么说来,倒像是你舅舅跟你几个外甥都上不得台面,才不得不……”
“母后怎会这样想?”文帝不由得诧异,“外甥的差事,朕都考虑妥当了,先将他们放出去,等过几年再回来,就有资历能进六部了,总好过一开始就窝在六部,最后止步在这里的强!”
朱太后满心的郁结,到了那个时候,只怕天下都定了,还如何能有朱家什么事儿?可文帝说完之后就推说政务繁忙,退了出去,朱太后气得心窝子隐隐犯疼,想了想,下午就招了朱老夫人进宫。
朱老夫人穿着素服,因为这几日劳心劳神,让她又苍老不少,整个人都不似先前那样的和蔼,隐隐的透出一股子刻薄之感出来,让接引的宫人都不敢轻易搭话,只守着分寸的将朱老夫人请了进去,便退了出去。
“嫂子,不必多礼,你快过来!”朱老夫人一见到朱太后便要行礼,朱太后忙让人拦住她的动作,将她拉至身前,因为病着的关系,朱太后脸上没有半点精神,跟朱老夫人脸上的神情一般。
朱老夫人看上去有些沉默,努力了半天,都没能挤出一个笑容来,语带歉意道:“家中生变,还望娘娘见谅。”
“都这个时候了,还说这些客套话……”朱太后一看见朱老夫人就想起了自己兄长,眼泪不由自主的夺眶而出,“大哥他这辈子都没能好好的享过福,哀家一想起来,心里头就像是针扎一样的疼,如今竟然就这样去了,大哥怎么这样命苦!”
朱太后抱着朱老夫人的肩头,便痛哭不已,因为一直郁结着一股子气,她这一哭反倒是发泄了不少出来,整个人也轻快了不少。
“娘娘节哀,娘娘要保重凤体!”朱老夫人伸手拍抚着朱太后的背脊,她这会儿精神虽然不太好,情绪上的波动却很小。
第1165章 交给
朱太后渐渐的止了泪,拉着朱老夫人的手,沉声道:“皇上已经下旨将凤仪那丫头的公主府收回了,只要她乖顺一些,嫂子多看着些,不会出大问题。”
朱老夫人脸上的神情一下子变得僵硬了起来,看着朱太后,许久才轻声道:“太后娘娘与妾身交个底儿吧,凤仪这般在自个儿公主府里头胡乱来,连胎都落了好几个的宗妇,当真是要烂在我们朱家?当真是要让我们朱家往后的孩子都死在这个女人的身上么?”
朱老夫人话里的意思,让朱太后莫名感到一阵心慌,她诧异的瞪着眼睛,一脸的不敢置信。
“嫂子这话可当真?”
“这种事儿,谁有胆子作假?”朱老夫人脸上浮现一个冷笑,“否则娘娘以为单凭凤仪公主那个毛丫头,怎么会将夫君气得一命呜呼了?”
朱太后不由得一脸凝重,“这事儿事关重大,如今这个关头上,若是将这事儿捅出来,只怕大哥他的葬礼就要沦为别人的笑谈了。”
朱老夫人点头:“也只是希望娘娘心里有个底,知道老太爷死的多冤枉,这样的宗妇我们朱家要不起,即便是皇上不收回成命,我们朱家也是要想法子。”
“嫂子,你别冲动!”朱太后忙安抚着朱老夫人,“这事儿皇儿定然不知情,否则不会做出这样的决断来,先将大哥安安稳稳的下葬了,咱们再合计这件事儿,还有另外一件事儿,关于璗哥儿的差事,皇上也松口了,即便不能立时便留在云浮城,至少也能够放个外任,等到任期满了再回来,这会儿算是急流勇退……”
“能保全下来已是万幸之事了,”朱老夫人明白朱太后的意思,摇了摇手,将朱太后未说完的话打断,“原本依照我跟老太爷的想法,是想着让璗哥儿先回书院里去避几年的,如今这样也好。”
朱太后一脸的歉意,“这事儿,说起来都怨我,当初若非不是我,大哥也不会这么早早的就没了。”
一提起来这件事,朱太后就觉得心里想是压着一块砖,沉甸甸的让她难受。
“娘娘快甭这么说,许是朱家的运势还未到,才会有这么多的磋磨,总归人在就是好的,娘娘将心放宽。”
朱老夫人说的话有些干巴巴的,她精神不大好,自从朱老太爷没了之后,她就没有再睡过一个安稳觉,说来也怪得很,朱老太爷在的时候明明是病着的,且朱老夫人日日都要耗费不少精力,可偏偏她在朱老太爷身边,就是能睡得香甜,这会儿朱老太爷不在了,反倒是睡不安稳了。
朱太后点了点头,担忧的看着朱老夫人,“嫂子看着精神有些差,只知道劝哀家,哀家瞧着嫂子才更应当多注意身子才是。”
“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朱老夫人摇了摇头,“这日子多一日少一日,又有什么区别,现如今最要紧的就是让老太爷入土为安。”
说起朱老太爷的葬礼,朱太后又忍不住问起了朱瑜:“这会儿要从清河县往云浮城赶,得多久?让人紧着些,别到了时候了反倒误了时辰。”
“那是他父亲,总不至于连他父亲的葬礼都要拖拉,”朱老夫人脸上的冷意,从朱太后提起朱瑜开始,就蔓延的全身都是,让人看着不由得有些害怕,“大爷如今也不是先前小时候那般不懂事了,往后什么事儿还都得靠他。”
朱太后叹了一口气:“本来哀家的意思,是要璗哥儿承袭爵位的,可皇儿却说于理不合,若如此的话,往后朱家还有的被人说道,哀家想了想,也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总归瑜哥儿往前也不是那般不通情理的,即便是不通情理,不是还有璗哥儿跟璧哥儿?”
朱老夫人不愿在这些事情上多说,面上浮起一个假笑,“到时候再说其他吧,娘娘节哀,等到发丧完了,我让几个孩子进宫来给您磕头。”
“快甭讲这些虚礼!”朱太后这一辈子除了因为文帝的帝位而烦忧之外,便是一心一意的在为了自个儿娘家谋划,摆了摆手,“看着他们这些后辈,哀家才觉得自己老了,自己先前那些日子,竟像是无声无息的流逝过去,没有找到一丝的痕迹,到底是家中后辈长大了,咱们这些人,总该为他们多谋划谋划的,否则日子还如何过的去?”
朱太后在宫中前几年确实是不顺的时候居多的,朱老夫人对此也不便多言,只点了点头,两人坐着说了几句话,朱老夫人才从宫中出来。
四皇子自从知道朱老太爷亡故之后,整个人便像是活过来一般,按照父王对朱家的恩情来看,父王定然不会真的将朱家放之不顾的,即便是朱家如今与自己绑到了一起,但父王多年的习惯来看,定然是会给朱璗一个恩典,到时候朱璗在云浮城里头,与他里应外合,岂不是妙哉!
忙将手下的幕僚全都叫到书房来,四皇子脸上隐隐的带着一种兴奋之色:“朱老太爷亡故了,作为晚辈,本王需得走这一趟,奈何本王这会儿身子不爽利,这个差事就交给你们了!”
四皇子倒不是拿乔作势,而是身子实在难受,不想在临行之前再出了什么岔子。
幕僚们有些有心思的,已经对四皇子彻底失望了,这会儿正算计着如何能从四皇子这里安稳脱身为好,对四皇子的话自然不太上心,嘴里应付了几声,便各自散了。
等到几人一同去到朱家奔丧的时候,已经是过了一两日,朱家门庭若市,四处都能看见鼎沸的人声,到不愧是鸿儒世家,只不过这样的鼎沸人声,也不过这短短几日的热闹罢了,等到朱家跟着四皇子一同离开云浮城,又会有多少人知道这么个人家?
幕僚们各自打着不同的主意,前往灵堂上香,在报出怡郡王府名号时,幕僚们都能察觉到四面八方投射过来的目光,打量的,轻蔑的,不屑的,甚至是嘲讽的鄙视的都有,几个幕僚浸淫多年,自然知道这些人的目光里头含着的这些意思到底为何。
不过他们虱子多了也就不痒了,站得直直的,任由别人打量着,上完了香去茶房坐了坐,然后将带来的礼送去礼房,又喝了一碗茶这才离开。
朱璗得知之后,气的牙齿紧咬,四皇子也欺人太甚了,自个儿小妹被他磋磨成了那般模样,连祖父亡故,都只派几个幕僚过来奔丧,他觉得小妹真是太亏了,如何就嫁给了这么一个不是东西的东西。
“去将……”他原本是想说去将二爷请过来的,可话才开口,便顿住了,“罢了,若是四王爷再派人过来,不必这样尽心竭力的服侍,就当做普通人来对待便是。”
向来四皇子派人过来,朱家都会当做上宾招待的,可这一次四皇子做的这些事情让朱璗感觉到受了屈辱,他心思一冷,便再不耐烦对四皇子伏低做小侍奉他了。
下人们忙点头退了下去。
朱璗是替父亲朱瑜守着灵前的,无论是谁过来,他都要磕头谢恩的,所以他是不能离开灵堂的,而朱璧这会儿忙的团团转,家中的中馈也都交给了谢霜云打理,夫妻两个明明是刚成婚,这连回门都顾不上了,一直过了新婚三日之后,凤仪公主才不情不愿的被人送来朱家。
凤仪公主走进来的时候,朱家的下人都惊了一跳,先前朱老太爷就是被凤仪公主气死的,这会儿凤仪公主还这样张扬,大摇大摆的进来,岂不是又要有人遭殃了?
消息传到朱璗耳边,朱璗头疼不已,他这会儿若说最厌恶最不愿看见的人,必然就是凤仪公主了,可皇上的圣旨又偏偏下了这么一道,要凤仪公主做朱家的宗妇,这一条上头,朱璗就觉得自个儿这个皇帝叔叔也不知是安了什么心思。
下人不敢做主,又不愿让凤仪公主就那么在府里头耀武扬威,只好朱璗出面。
“公主既然来了,就好好的上一炷香吧,旁的不必搭手了,有弟妹在,家里一切都忙的过来。”朱璗若不是不想惹麻烦,这会儿是连话也不愿意跟凤仪公主说的。
凤仪公主却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瞪着眼睛看着朱璗,半晌才挑起一抹冷笑:“你觉得是本宫乐意来你这儿的?你觉得是本宫乐意接手朱家中馈的?别做梦了!若不是父王下了旨意,本宫连踏进来一步都嫌恶心!”
“你!”朱璗纵然是再脾气温吞,也受不得这般的挑衅,当即便冷了眼,阴鸷的目光盯紧了凤仪公主,“既然凤仪公主这般不屑我朱家,倒不如直接去皇上面前将我们朱家告一桩,也好彻底的摆脱了我们朱家!”
凤仪公主这几天在公主府待着,一边儿叫人去打听朱家的事儿,一边儿心里头暗暗的担惊受怕,说实话一个朱老太爷死不死的,与她没多大的关系,她最担心的就是她落胎的事儿被朱家张扬的到处都是,这样父王也不会维护她,到时候她才真的是下场凄惨。
而这会儿她会这么虚张声势,也完全是因为心里没底,所以才会色厉内荏,而朱璗的这番回应,让凤仪公主的心却是缓缓的落了下来,她就知道朱家都是假道学,装的像是个正人君子的样子,实际上还不是一团破烂棉絮。
“哼,若是能够,本宫早便去求了父王了,哪里还有如今这种事儿?”凤仪公主冷笑起来,一边儿往灵堂走,一边儿去取香,“既然父王的旨意是这般,本宫又是个孝顺儿孙,自然不会违背父王的意思,倒是驸马这里,若是有诸多不满的话,倒是可以去父王面前哭诉,看看父王会不会心软。”
凤仪有恃无恐的样子,让朱璗心中燃起了熊熊大火,他很想将眼前的凤仪公主狠狠的掐死,让她再也不能说出来这些侮辱人的话。
手指紧紧的捏着拳头,朱璗这会儿就像是被激怒的豹子,眯着眼睛琢磨从哪儿下手会比较让凤仪痛苦。
底下服侍的下人连忙从中调和,朱璗身边儿的几个小厮也凑在朱璗耳边出主意。
“爷,您甭跟这个刁妇一般见识,一切且都等着老太爷的葬礼之后,咱们再跟她算总账也不迟,这会儿闹腾起来,不好看的是咱们朱家!”
另外几个人则是拦在凤仪公主前面,不太是味儿的与凤仪公主沟通:“您是公主之尊,爷这会儿刚没了祖父,自是心绪不稳的,想必皇上下了这样的旨意也是希望公主跟爷两人和和美美的过日子,这样一见面就针尖对麦芒的,可如何是好?”
许是下人的劝解起了作用,朱璗没跟之前那样那般的烦躁,冷下连来,抬手示意给凤仪公主。
“既然是皇上让公主来主持家中中馈,那便有劳公主了!”朱璗将朱璧跟谢霜云都叫到跟前来,一边儿说着这些事儿,一边儿语带歉意,“原本弟妹新婚,我这个做兄长的就应当将中馈的事儿接手下来,可却劳弟妹辛苦了这么些日子,连回门儿都误了,既然公主奉旨而来,这等苦差事便交给公主来料理吧,二弟跟弟妹歇一歇,这几日忙前忙后的辛苦了!”
朱璗说这些话说的真心,但谢霜云却有些犹豫的看了眼凤仪公主,这个刁蛮公主她未曾出阁的时候就有所耳闻,如今跟她做了妯娌,谢霜云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好像是被吊起来了,看见凤仪公主这个人杵在这里就觉得不耐烦。
她忍不住看了眼朱璧,就见朱璧轻轻点了点头,她自然也不好有什么意见,将府里的对牌都交了出去。
“这些天来的客人我都让下人登记好了,礼也都在礼房里收着,往后就劳烦公主操心了。”
谢霜云这几句话说的很客气,没有什么失礼的地方,可凤仪公主却心眼儿十分的小,她这会儿忍不住冷笑了一声,没有答话。
第1166章 回来
谢霜云对这些宫中贵人的脾气还算了解,以前跟着母亲周氏一同进宫时,也曾听闻许多皇室秘辛,这会儿她又刚进门,纵然再有脾气,也不能当面这么顶撞过去,伸出的手只好那么尴尬的停在空中,脸上皆是尴尬的笑意。
朱璧不忍让自个儿妻子这样受辱,忍不住就瞪过去。
“凤仪公主这般岂是一个女子的为妻之道?纵然皇上对公主再纵容,也不会真的将这些事情睁一眼闭一眼不闻不问,且这还是皇上的旨意,若凤仪公主不愿意,我这便上折子请皇上收回成命,也省的凤仪公主在我们家里头受委屈!”
连朱璧都开始说反话,凤仪公主有些诧异,她原以为朱璧这么个人应当是一根肠子直来直往的,可这才过了几年,就连朱璧都开始对她有这么多的怨尤了,凤仪公主觉得她有些冷,明明是大热的天气,可站在灵堂跟前,浑身忍不住颤抖一下。
“不过是看你们府里头的对牌太过陈旧,不知多少人拿过,本宫嫌脏罢了!”凤仪公主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看了眼跟着的徐姑姑,“你跟在本宫身边眼睛是瞎的么?不知道替本宫接过来?”
凤仪公主将这些事情全都推到了徐姑姑的脑袋上,徐姑姑也算是习惯成自然了,忙伸手小心翼翼的接过对牌来。
谢霜云这才松了一口气,她这几天在朱家确实是累坏了,她跟朱璧到了现在都还没有圆房,而且她每天都是沾枕便睡,哪儿还有心思想其他的,就连娘家那边儿,她都不知道要如何应对了,母亲倒是派了几个人来帮她,让她心里头妥帖极了,可她到底也才新婚,没有哪个新嫁娘会喜欢自个儿新婚期就管这管那的,像个管家婆。
交接完了府里中馈,谢霜云跟着朱璧去了花厅,朱璧在外头迎男客,谢霜云在里头迎女客,纵然是有凤仪公主在,她也不敢有半点的懈怠,谁知道凤仪公主是不是真心管事的,若是管不好的话,岂不是丢脸?朱家丢脸不要紧,要紧的是她现在也是朱家妇,到时候说起来,这丢脸里头也有她的一份,这样一想,让人心中十分的不痛快。
谢霜云一边儿待客一边儿琢磨起来,如今朱璗是世子,凤仪公主既然是奉命来府里头做宗妇,那朱家只要有朱璗跟凤仪公主在,就没有她跟朱璧两人出头的日子,这会儿朱老太爷没了,朱老夫人又看上去十分憔悴,若是能说动朱老夫人,将这个家分开,往后她就不用再受凤仪公主的气了。
这个念头在朱瑿脑子里越来越盛,她只觉得自己像是要掉进这个念头拔不出来了,在接到下人禀告的:“安亲王妃前来给老太爷奔丧”这条消息时,还犹自沉浸在自个儿思绪里头,直到安亲王妃夏婵衣真正的站到了谢霜云面前,谢霜云才反应过来。
“你!你你你!”谢霜云惊讶的险些尖叫出来,指着婵衣指尖都发颤起来,“你怎么回来了!”
婵衣忍不住扑哧一笑,“我我我?我怎么就不能回来了?霜云表姐,几年不见,你还是跟以前一样,一点儿都没变!”
其实婵衣才回来云浮城没半天,连夏家跟谢家都没去,就径直过来奔丧了,倒不是因为她有多重视朱家,实在是她一路上听闻了朱家发生的那些事情,对朱家现在的情况有着浓浓的好奇心,这种好奇压不住的要让她来跑一趟,所以她在回到毓秀园之后收拾了一下,便来了朱家。
谢霜云看着婵衣,久久不能言语,她记得婵衣从云浮城跟着楚少渊去往川贵的时候,连及笄都不曾,可她这么一回来,竟然会变得这样俏丽,一眼看上去就是个清丽娇艳的少女,白皙的鹅蛋脸上没有半点瑕疵,还能隐隐的从里头透出红晕来,那样的红晕是这世上任何昂贵的胭脂都没办法抹就的。
更不要说她那双灵动的眼睛了,就像是眨眼之间,夏婵衣就变成了绝世美人一般,无论是肤色也好身段儿也好,还是她的相貌跟气质,都让人觉得移不开眼,仿佛是从画儿上走下来的美人一般,叫人看了忍不住便想一直盯着她看,而最为奇特的是她给人的这种感觉,分明是美的,却没有半点的攻击性,让人看一眼就忍不住想要据为己有。
谢霜云觉得她一定是形容错了,她对夏婵衣向来是嫉妒跟嫉恨的,怎么会这会儿面对出落的这样出挑的夏婵衣时,脑子里竟然只有羡慕只有惊艳,而没有半点的嫉恨了。
“诶?傻了?”婵衣习惯了那个语速流利的像金玉相击声音的谢霜云,对于面前这个,一见到她就发呆的谢霜云委实有些不习惯,忍不住伸手在谢霜云面前晃了晃,“怎么看见我这样的表情,像是见了鬼似的,表姐,你便是不想我,好歹也要做个想念的表情出来吧,否则你让我的脸往哪儿隔啊?我可是一回来就过来朱家找你了,知道没参加你的婚宴,你定然气我,便早早的将添妆也准备好,一齐带过来了,你这样反应,我可是有些伤心的!”
婵衣也只有面对谢霜云这样的,与她一同长大的小娘子才会有少女的娇嗔,寻常时候的她都是老成持重的,也没办法不持重,毕竟她是安亲王妃,无论是走到哪里都是人群中的焦点。
谢霜云这才醒悟过来,出自真心的笑了:“我只是太久没有看见你了,觉得你的变化太大,有些不敢认你而已,都说川贵养人,看你这一身儿细皮嫩肉的,倒是一点儿没错,你心里惦着我这个表姐,我自然是高兴的,只是家里的情形你也看见了。”
她一边说话,一边让人给婵衣看茶,然后将婵衣拉至身旁,让她做在自己身边,一副小姐妹亲密无间的样子,就好像她们还尚在闺阁之中那会儿似得。
婵衣笑了:“我本来还担心你过的好不好,现在看你脸上的笑容,也算是能放下心来了,川贵那么个地方嘛,有好也有不好,不过现在不论是好还是坏,都过去了,如今我跟着王爷一同回来,就打定主意再不回去了。”
这些话本来也不是什么秘密,便是告诉谢霜云也无妨。
不过谢霜云却是有些惊讶的挑了眉,她有些惊异的发现在一开始看见婵衣的时候,她竟然没有第一个想起来楚少渊那个一直藏在心尖尖上的少年,而这会儿听婵衣提及他,她也不过是心中微微发酸,再没有了先前的那种晦涩难言甚至还夹杂着心痛的感觉了。
垂下眼睛来,谢霜云淡淡的笑了。
“能回来就是好的,姑母这些年来家里总是说起你,如今你回来了,姑母的心思也能放下一半儿了,只不过你与他也算是成婚多年了,怎么到现在还没动静?”
即便是刚及笄还没过一年的时间,可看看谢霏云,这都已经是怀了第二胎了。
婵衣有些羞赧,看了谢霜云好几眼,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勾得谢霜云不由得拿眼神往她身上瞅。
“其实不是没动静,你知道的,我身子不太好,这些年在外头又经历了太多的事情……”
婵衣这话虽然有些水分,但谢霜云却忽然记起来,好像有一回她从外头抱着新剪的蔷薇花枝准备回房插瓶,听见母亲在院子里跟姑母说起婵衣,好像里头隐隐夹杂着小产什么的,她当时一点儿也不想听见婵衣的消息,连停留都没有停留,就直接走了。
“你也不用急,这种事儿想来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有的,尤其你还这样年轻,”谢霜云这会儿看见婵衣脸上的失意之色,心中再没有那种厌烦之感,只觉得婵衣遭遇有些不幸,也是怨她嘴碎,怎么就能说起这个话题来,忙补救道,“他又待你这样好,应当不会急着跟你要这个孩子,你好好休养身子,定然能够一举得男!”
婵衣听见谢霜云最后那句“一举得男”忍不住扑哧一笑:“都说成了亲的女子不一般,看来表姐这才成亲的女子更不一般了。”
谢霜云脸色一下绯红,她哪儿是不一般,她根本就连一般都不知道是什么。
“好啦,不打趣你,”婵衣笑吟吟的将话题揭过去,状似不经意的打量着朱家,“表姐这才嫁过来,就遇见这种事儿,想必这些天很辛苦,我在路上隐约的听见了一些,但不全,表姐若是有难处,可以跟我说说,我看这礼房,还有这府里的许多办事方法,都跟外祖家极为相似,如今中馈可是表姐在管?”
婵衣这么几句话问的虽有深意,却没有让谢霜云感觉到半点儿被人窥探府中隐私,且又恰到好处的表达出来对方对自己的关心,尤其是这个人还是夏婵衣这样从小一同长大的人,这种关心之意就让她觉得更暖心了。
谢霜云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第1167章 气急
有些难言之隐的话,谢霜云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开口,但看见婵衣在这儿,用这样担忧的眼神看着自己,她觉得若是不对婵衣说的话,又有些太将婵衣当做外人了,而且有些事情确实是让她头痛不已,凤仪公主若是一直握着府中中馈的话,二房若想出头只怕会很艰难。
“其实……其实说起来的话,就话长了,”谢霜云犹豫了一会儿,才斟酌道,“成婚当天的事儿我也不是很清楚,后来也是听夫君说起来才知道,似乎是祖父跟凤仪公主因为一个面首而起了争执,里头不知怎么的还牵扯上了四王妃,大伯与凤仪公主理论,凤仪公主那些陈年往事都被大伯捅了出来,祖父受不了这个打击,你也知道人上了年纪总是容易出事儿,尤其是祖父这样年纪的,身子也不太好,当天晚上便病危了,这么拖拖拉拉了好几天,才咽了气,凤仪公主被皇上责罚,收了公主府回去,还遣散了一府的面首,虽说我刚进门以后都是由我来管理家中中馈的,但既然凤仪公主是被皇上下旨回来做朱家的宗妇,那我也不好把持着中馈不放手,我这才刚嫁过来。”
婵衣听出来重点,眸子一沉,就是因为表姐刚嫁过来,在府里还没有根基,而朱璧那么个直肠子的性子,自然是不会替表姐考虑这些的,所以表姐这会儿才会这样纠结。
“那往后你就要在凤仪公主面前矮一头了,若是被她掌着府里中馈,只怕你无论做什么都束手束脚。”
婵衣一针见血的点出来谢霜云现在的处境,让谢霜云也有些无言以对,脸上的神情颇有些落寞。
“如今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谢霜云半晌了才挤出一个笑容,“虽说凤仪公主在府里头管着中馈的事儿,可还有大伯在,还有祖母在,等过几日公婆也会过来云浮城,这些事儿都是棘手的差事,而且云浮城里头如今大家的眼睛可都落在凤仪公主一个人的身上,她若是不将事情办的妥当,只怕不用皇上,那些文官大臣就要弹劾凤仪公主一个不孝之罪。”
“只是这么一来,你跟表姐夫两个人在府里可就有些……”婵衣看着谢霜云,她其实是有些意外,未曾出嫁前,她跟谢霜云的关系绝对算不上多么要好,谢霜云使小性子使惯了,又什么时候如同现在这样坐下来与她说过体己话,这么想着,她念头一转,问道,“等朱老太爷的葬礼过后,朱老夫人还会回清河县么?”
谢霜云摇了摇头:“这事儿还没定,不过看目前的情形,大约是不那么容易会回去了,你也知道朱家本来就是皇上的外家,朱家这几年的处境都一直算不得好……”
处境算不得好,那是因为朱家投了四皇子,而作为一个皇帝,最忌讳的便是在他的执政期间,便有人急急忙忙的赶着找下家的举动,所以文帝才会这样厌烦朱家。而且尤其是朱家这样的举动明目张胆到了一定的程度,让文帝心中的猜忌渐渐加重,导致最后连四皇子都不待见。
自然这些都是谢霜云自个儿的猜测,所以她说了一半儿就没再说下去,只是有些忌讳的看了婵衣一眼。
“还是被连累到了,”婵衣叹了一口气,颇有些唏嘘,“四皇子先前在江南的时候,做的事情太过于胡闹了,你想想看,连朱瑿这个四皇子妃都劝不住他,甚至还挨了那么重的……啧,好在这是给了四皇子,若是给了我们王爷,只怕皇上早就没有这么大的耐性,不过皇上心里头对四皇子始终是挂念的,否则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了,还要送四皇子去江南,这完全就是要磨砺四皇子的性子呐!”
原本是不应当在私底下谈论这些事情,可说到了这里,婵衣也不得不多说了几句,不过看着谢霜云一脸的忌讳莫深的样子,也止了话,端起茶盏来轻轻的呷一口茶。
谢霜云脑子里头转过婵衣的话,眉头是越皱越深了,婵衣话里的意思她便是傻子也该听明白了,何况婵衣根本就没有想要瞒着她的意思。
“那你这么说,皇上对四皇子还是有些……”
“这我可不知道,”婵衣笑了笑,对谢霜云顺着她话里的意思往下说,没多大的兴趣,反而是说起了另外一件事,“文昌侯的爵位,往后是朱大公子继承,还是朱表舅继承?”
婵衣原本应该叫朱大公子为表哥的,但她对朱璗跟朱璧两个人实在没什么好感,反倒是对这个一直在骊山书院教书育人的表舅很有几分好感,这才分开称呼。
谢霜云也没有在意,想了想道:“看皇上的意思应当是要公公继承,我想了想也确实应该如此,若是直接跳过公公,反而让大伯继承的话,只怕是于理不合,朱家则更要被说道。”
婵衣点了点头,这一趟来朱家,基本上想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她抬眼看了眼天色,已经要到傍晚了,晚霞正一点点的往下落着,天边泛起了无数道镶着金边的云彩,煞是好看。
“我这一趟也就是来瞧一瞧你,想着表姐新婚便遇见这种事儿实在是世事无常,不过看你这样,也就放下心去了,至于府里头的其他的事情,若是我来说的话,早晚都有定数,表姐这才刚嫁过来,先不着急,往后若是有什么为难的地方,只管打发下人来我府里与我说,纵然有些大事儿或许我帮不上忙,但出出主意总是好的。”
婵衣算是极讨厌说客套话的人了,但面对谢霜云的时候,这些话还是忍不住说出来,倒不是她假客套,而是若谢霜云往后能好好的过日子,她作为表妹也是乐意帮谢霜云的。
谢霜云忙点头,“嫁了人我才知道不同,原先总是觉得母亲说的那些话都不过是吓唬我来的,这会儿自个儿当家做主了,才发现处处都得要我张罗,做的好了没有人会夸一句,若做的不好了,可没有人会担待一句,处处都得操心,现在想想,先前母亲说的那些话确实都是真心替我考虑的。”
无论是谁,出嫁跟待字闺中都是不一样的,这些话婵衣自个儿也深有体会,她轻轻拍了拍谢霜云的手。
“表姐这些话,若是跟三舅母说,三舅母定然会很欣慰。”
谢霜云低头一笑:“还是不与母亲说了,否则母亲又要教训我了。”
说笑了一阵,婵衣起身告辞,谢霜云亲自将人送出去,两人说说笑笑的正要道别,便看见凤仪公主从夹道上走了过来,周围簇拥着的都是她带进府里来的人手,看上去像是皇帝出巡一般,浩浩荡荡的都能扬起一阵灰尘,而她在看见婵衣那一瞬间,眼神忽的一冷。
“安亲王妃这是刚回来?竟然一回来就来朱家,这份心思真是叫人佩服!”
凤仪公主的话说的阴阳怪气,若不是婵衣养气功夫十足,怕这会儿也要与她吵起来。
“原本我是打算赶着回来参加表姐婚宴的,只是没想到紧赶慢赶都没赶上,这不是刚回来就听说了这样的惨事,我没赶上表姐的婚宴,总也不能说连朱老太爷的出殡也不来看一眼,都是亲的不能再亲的人,我若是这么做了,只怕内心不安……”
“夏婵衣!你莫以为你在这儿指桑骂槐的本宫听不出来!不过是个小小的王妃罢了,竟然在本宫面前也敢这样嚣张放肆,你信不信本宫将你打的满地找牙,老三也不敢说半句不是!”
凤仪公主这些天精神不佳,半点挑衅也受不得,如今顺着文帝的意思接手了朱家府里中馈,更是忙的一个头两个大,阖府上下几乎都在与她作对似的,她要将府里头换个章法,竟然还被捅到了朱老夫人那里去,朱老夫人向来看她不顺眼,对她自然是没有好脸色,叫她过去训斥了一顿,嘴里说的什么规矩什么祖训,她半句也听不进去,她只知道朱老夫人是在拐着弯儿的骂她没规矩,她忍也就忍了,这才刚从朱老夫人哪里受了一肚子气回来,抬头就撞见这么个让她更窝火的人。
她可不是那种会忍气吞声的人,更何况这个人还是夏婵衣。
“公主的话恕我听不明白,不过想来公主这些日子应当是忙的晕了头,才会说出这样不顾亲情人伦的话来,公主且放心,今天的这些事儿,我不会告诉别人的,告辞了!”
婵衣嘴角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轻蔑之意,看向凤仪公主的眼神里头分明是有些笑意在的,可凤仪公主却觉得那一眼含着莫大的嘲讽,让她恨不得将婵衣的一张脸给撕烂了。
“你给我站住!”凤仪公主见婵衣要走,哪里容得她这样放肆,使了眼色给身边人,让他们去拦。
“皇姐好大的脾气,这是要对本王的妻子下狠手?她得罪了皇姐不成?”不知何时,楚少渊到了垂花门外,这会儿正一脸冷厉的看着凤仪公主,眼睛里头满是冰霜,“不知道父王知道了以后,会不会觉得对皇姐这般作为失望。”
打蛇七寸,楚少渊深谙此道。
“你!老三,你果然是条不会叫却知道咬人的狗!”凤仪公主从来没有正面的对上过楚少渊,这会儿一看见楚少渊这么闲庭漫步似得走过来,顺手还将婵衣不动声色的护到身后,一脸的阴鸷。
“哦,本王是狗,那皇姐又是什么东西?”楚少渊向来不屑于跟女眷斗嘴耍狠,但实在是凤仪公主的这些话太让他觉得可笑了,便是这么拟了折子上报给父王,他都觉得是在欺负凤仪公主。
凤仪公主的脸色一下子就冷了下来,她冲动起来根本就是不管不顾,这些话若是被父王知道了,父王还不知要如何责罚她,她做的那些事儿原本就已经够出格的了,这会儿若是再给父王添乱子,即便是从小疼爱她的父王,只怕也要将对她的疼爱都收回来吧。
“老三,你甭往别的地方扯!我压根儿就不是那个意思,我且告诉你,无论你心里头打的什么算盘,都不会得逞的!”
凤仪公主还在装腔作势,落在楚少渊眼里就越发的可笑了起来。
他浑不在意凤仪公主的这些话,转过头看着婵衣,“吊唁过了就早些回家吧,身子还没好全,总不能一直这么奔波,我都说了不用急于一时,你却说要来看看表姐,如今表姐看过了,惹了这么个狗皮膏药,你也不嫌膈应。”
婵衣听着他温声说着话,却将凤仪公主贬低到不能再低的地步,忍着笑意连连点头,“实在没法子,谁让我从小就跟表姐走的近,好了不说这些,马车在外头停着么?早些回去也好,车上还拉着许多从益州城带回来的土产,还得尽早分一分,省得隔得时间久了,不那么鲜了,回头也给表姐送一份儿过来,表姐还没尝过益州城的土产。”
最后一句话是对着谢霜云说的,谢霜云看了看一集气得快要头顶生烟的凤仪公主,也不由得想叹一句婵衣和楚少渊的气人功夫。
而婵衣说的土产,其实都是些能放许久的东西,比方说茶叶跟腊肉之类的东西,但婵衣不想让楚少渊跟凤仪公主一直在这儿斗法,特意这么说。
“行,那就早些回吧。”
“老三,你莫要欺人太甚了!”凤仪公主气急了,眼睛里头几乎要冒出来火光。
楚少渊并没有将凤仪公主的怒气放在眼里,甚至还往前走了一步,迎面正对上凤仪公主,凝视着凤仪公主的眼睛里浮上了几分怜悯:“上个月卫斓月意图刺杀本王的王妃,被燕云卫就地正法了,这会儿估计坟上头新长出的草能淹没脚面儿了,你许是没见着那场面,可怜极了,她还有一个嗷嗷待哺不满三岁的孩儿,若是你有些良心,至少应当给这孩子安排个出路。”
第1168章 用心
凤仪公主眼眸蓦地睁大:“你……你说什么?”
她的嘴唇抖的不像话,她不敢相信,卫斓月那样聪颖的女子,怎么会这样轻易的就死了?而且死的还是这样的毫无价值,她简直不能相信这是真的,她分明都已经将信传给卫斓月,让她好好的保存实力,先经营起自个儿的势力,忍耐再忍耐,即便梁文栋投靠了楚少渊也不要紧,只要能重新回来,她们还能再谋划。
可为什么,卫斓月她要这样做?她怎么会这样冲动?她不应该是个冲动的人才对啊!
楚少渊看着凤仪公主一脸的不可思议,忽的一笑,内心一直疑虑的事情一下便有了答案,他之前就有所觉,卫斓月这么做,应当不是出自凤仪公主的手笔,而是卫斓月自个儿的主意,果然如此,那么这样就能解释了,这样就能明白卫斓月这么做的目的了。
“告辞了,皇姐!还望皇姐珍惜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别到失去了才后悔莫及!”
留下这么一句颇有深意的话,楚少渊拉着婵衣的手扬长而去。
凤仪公主久久不能回神,那么梁文栋是不可能会回云浮城的了?她那些部署那些计划,岂不是全都随着卫斓月的死,而烟消云散了?
只这样略微一想,凤仪公主就觉得自己的头“嗡”的一声要炸开了,她这会儿只想找到卫斓月,想在她身上捅个七道八道的口子来泄愤,明明说好了一同报仇的,怎么她聪明一世,净拖后腿!
谢霜云听不明白他们在打什么机锋,看着凤仪公主这样痛苦的扭曲着自个儿的一张脸,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转身离开,她到底是没有那么大的闲工夫去管凤仪公主心情好不好,反正往后总归是要分家的,而且凤仪公主自个儿,只怕也不愿意她自个儿的这副失落脆弱的神情落到别人眼里的吧。
不过……谢霜云在回灵堂的路上,一边走一边想,那个少年,那个在心里在记忆里被她埋得很深很深的少年,原来已经长成了那样一个风华绝代的样子了啊!
或许以前看着还是个少年人的模样,可现在却多了好几分沉稳跟老练,尤其是沉下脸来的样子,十分的让人心中生畏,她不由得想,那样的人,或许生来就注定是被人仰望被人注视的。
这样想着,谢霜云眸子里头的光芒渐渐的弱下去,谢霜云发觉自个儿这会儿的心里竟然没有多少对婵衣的嫉恨,以及对楚少渊这个人的执着了,她知道了不同,知道了许多的差距之后,竟然隐隐有一种,还是现在这个生活更好,更适合自己的心情出来。
……
回去的路上,婵衣坐在马车里头,挑着眉毛,目光奇异的看着楚少渊。
“怎么了?”楚少渊被她那么盯着,浑身不自在,扭了扭身子,换了个姿势重新靠在软垫上,一只手轻轻挑起婵衣一小撮头发,往自个儿手心里头攥,一边儿还凑过去轻轻嗅了嗅。
“你还问我怎么了?”婵衣将他勾过去的头发夺回来,轻哼一声,“卫斓月的事儿……哼!梁文栋那个人你还有意要用,是不是?”
楚少渊从来不做没用的事儿,即便是要用卫斓月的事情去刺激凤仪公主,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话只说一半儿,他应当是还有后头的打算。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楚少渊轻轻一笑,将下巴搁在婵衣的肩窝,笑得得意,“晚晚其实是想知道卫斓月为何要发疯了似得跑去刺杀你吧?”
婵衣努了努嘴,“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她说不准是一时冲动……”
“嗯,晚晚说的对,她确实是有些冲动了,”楚少渊眯着眼睛笑了起来,晚照每次想知道什么,就总爱说反话,勾的人心里痒痒的,不由自主就将真相说出来,这副小模样真是让人又爱又恨的,轻咳一声,他沉吟道,“像卫斓月这样的人,向来是天之骄女,被一群人惯着宠着长大的,这会儿过的日子能好到哪儿去?卫家也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吧,卫治倒是被流放的挺远,但有什么用,除非是四皇子继位,否则卫家从此之后便算是完了,而且她在梁家的日子过的很不好,即便是好,与她心里承受的痛苦比起来,也算不得什么。”
“所以她就来刺杀我?这是什么道理?”婵衣又哼了一声,将他搁在自个儿肩窝处的头往过推了推,“重死了!”
楚少渊不为所动的继续靠着她,甚至还得寸进尺的将手环住她的腰,“你别急呀,还没说到关键的地方呢,你定然觉得卫斓月这样的,背负着深仇大恨,定然是要想方设法的回到云浮城里来,然后暗中对我下黑手,嗯,当然,她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只不过可惜……”
听着楚少渊啧啧感叹,婵衣忍不住秀气的翻了个白眼给他:“说便说,卖什么关子!”
果然是老夫老妻了,连他卖关子都一眼就瞧出来了,楚少渊不由得笑得打跌,侧头便吻了她的脸颊一下,山不就我,我便去就山,也是一样的结果。
“可惜梁文栋对她太好了,像梁文栋这样的正人君子在她身边事事替她出头,而且她们又曾有婚约的,卫斓月在家中经过巨变之后,也再没有底气与梁文栋发脾气,做什么都得倚靠在梁文栋,日复一日,你说她一个小娘子,能抵得过梁文栋的温柔么?抵不过去,她心里头逐渐的对梁文栋便有一种依靠感。”
“那她不跟梁文栋好好的过日子,来行刺我做什么?难不成是疯了?”
楚少渊笑着摇头:“可惜云浮城里有一个勾魂儿的凤仪公主,她可不跟卫斓月一样,身边有这么个嘘寒问暖的人在,也没有自个儿的孩子,且还落过好几个孩子,你说她的手能不狠,心能不毒么?”
“你说卫斓月她……”婵衣神色恍然的点了下头,半晌才回味过来,“我算是明白了卫斓月为何死之前会与我说,梁文栋往后再也不堪重用的话了,她根本就是不想让梁文栋回云浮城里,被凤仪公主利用,所以才会用自己的一条性命换来梁文栋往后的路,可是也不对呀,梁文栋即便是回云浮城,也未必就会按照凤仪公主的意思走。”
“若是卫斓月不死,梁文栋即便是被我重用,也要受到猜忌,卫斓月算的很精,她知道她在梁文栋身边给我造不成什么威胁,至多是制造些麻烦,但她动了真心,有了牵挂,做事便束手束脚起来,这种事儿多了难免会让我查出来,然后连累到梁文栋,若是梁文栋连自己内宅的事儿都管不好,往后即便是我要重用他,只怕是手底下的人也不会服气,卫斓月可谓是用心良苦了,只不过这事儿让凤仪知道,凤仪如何受得了?”
凤仪公主可是盘算了好几年的,估计私底下的部署跟安排也是谋划了好久,卫斓月来了这么一手,直接就将凤仪公主的计划打断了,而被打乱的计划到底能不能再规划好,这就不得而知了,反正有一条儿那就是,梁文栋往后是不可能会被凤仪公主所利用了。
婵衣忍不住唏嘘一声:“只是可惜了孩子,还那样小,就要遭遇这种事情,卫斓月就没有想过,她一死,她的孩子又能在正室手里头讨到什么好处?”
“不会,梁文栋回味过来之后,会对那孩子好,而且那孩子我瞧过了,许是早产的缘故,先天比旁人要差一些,往后……兴许会就那么欢欢喜喜的过一辈子,卫斓月大约也是牟准了这一点,才敢这么豁出去。”
若不是那个孩子先天有缺陷,只怕卫斓月未必能有这么大的决心跟狠心的。
婵衣眉头皱起,她是不能理解卫斓月的想法,不应该越是这样,就越放心不下么?怎么反倒是能够完全的将孩子放到别人手里?
楚少渊见婵衣眉心皱得很紧,不由得一笑,“晚晚且想想看,一个家族里头若是长子是个傻子,族长或者宗主的位置还能轮到这个傻子来当么?既然不碍事,便放任他在一旁又有什么不妥?你会与一个傻子争个长短么?”
婵衣忍不住看向楚少渊,“可若是家里的孩子欺负他,又或者是有什么黑锅都让这个孩子背,他岂不是很惨?”
“梁夫人的身子健朗,至少还有二三十年好活,梁家后院的事儿,梁夫人向来说一不二,她回味过来,定然不会为难这个孩子的,晚晚再这么担心下去,我都要以为晚晚是舍不得卫斓月这么轻易的死了。”
“呸!你说的什么胡话!”婵衣听得楚少渊最后一句,忍不住斜了他一眼,“卫斓月的事儿先暂且先不说,我今儿看见表姐,跟表姐聊了几句,你可至多,朱家往后承爵的是朱表舅,你说朱璗作为世子,会愿意么?这么的,怕是朱家家里还要不平静许久。”
第1169章 郑重
婵衣的话在朱瑜到达朱家的第一天便得到了证实。
朱瑜跟朱大太太两人是从清河县匆匆忙忙赶过来的,一路上风餐露宿受了许多的苦,还没等歇一口气,便一头扎进朱家。
朱瑜跌跌撞撞的守在灵前,一边儿想着这个躺在棺材里的到底是嫡亲嫡亲的、纵然看自己百般不顺眼却依然是世上最亲的亲人,即便是心里头有任何的委屈不甘与怨恨,他都能咬牙咽下,他不争不抢,即便世子之位落不到他身上,他也全当是还给了弟弟的两个儿子,可他还没撑起来骊山书院,亲爹就这么撒手而去,他实在是受不得这个打击,哭的泪眼模糊不能自已。
养在膝下的原本是弟弟的两个儿子一边一个搀扶他回去,朱大太太心急上火的服侍在一旁,嘴角上起了好几个大的燎泡,刚请大夫看完朱瑜,转身去端药回来之际,便听见朱瑜房里传出来朱老夫人尖锐的声音,她惊得几乎要将手里端着的药碗丢打翻。
“……你这不孝子!你父亲在世的时候便时常说你不孝,若不是我帮你挡着你父亲,你哪里会有这样的轻松?如今你与我说什么?要抗旨不尊还是要将你父亲气得连死都死不安生?”
朱老夫人气急败坏的声音从屋子里头透出来,这会儿服侍的下人都避的远远的,屋子里头没有服侍的人,朱大太太就那么端着药碗站在门口,隔着一张薄薄的竹帘子听着朱老夫人这样怒斥丈夫,心中既觉得惊惧,又有些窝火,丈夫都已经退让到了这步田地,婆母还要他如何?
屋子里头哀伤过度的朱瑜这会儿像是呆了,看着朱老夫人一开一合的嘴,尖利的嗓音咄咄逼人的说着那些几乎要将他杀死的话,他只觉得这日子一点儿盼头也没有,还不如立时死了的好。
“我问你,”朱老夫人久久等不到朱瑜的话,心中的怒火更甚,“是不是王氏撺掇的你说的这些话?”
隔着一张竹帘子站立的朱大太太几乎撑不住,端着托盘的手不停的颤抖,婆母怎么能怀着这样的恶意来揣测自己?难道自己嫁到朱家这十几二十年里头,为人做事还不够让婆母放心么?怎么能够将丈夫自个儿做的决定都推到她的头上?
“不是,是儿子自己的意思,母亲跟父亲心中所想儿子都懂,既然请封世子的时候便没有给儿子请封,这会儿儿子继承爵位也名不正言不顺,倒不如让璗哥儿承袭为好,儿子,儿子只是个教书匠罢了,朝廷里的事儿一窍不通,便是承爵之后,也是白白浪费功夫……”
“你知道自个儿是白白浪费功夫就好!”朱老夫人冷哼一声,“这事儿由不得你自个儿做主,你便是承爵之后,皇上也不会给你指派什么要紧的差事,往后府里头还是要靠璗哥儿,你不过就是挂一个爵位在头上罢了!”
朱老太爷在世的时候,她尚且还能对朱瑜有几分容忍,这会儿朱老太爷一去,她对朱瑜的那份容忍便彻底绝了,若不是朱瑜,她的儿子也不会死,若不是朱瑜这么个朽木一般的父亲在,她两个好好儿的孙子也不会养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她的心痛无人诉说,朱老太爷那里,她向来是贤惠大度的,忍了这么多年,她终于可以不管不顾一回,心里头别提有多痛快了。
朱瑜脸色越发黯然下来,他从很小的时候,便知道父亲娶的这个继室不待见他,他一直都知道,可父亲喜欢,他便什么都能忍受,可这会儿连父亲都没了,他又自小懦弱,只怕这个家往后更没有了他说话的地方,他想一想就觉得难受的想死,被朱老夫人这样侮辱轻慢,他也只是垂着头不做声。
朱老夫人却扬眉吐气起来,她冷眼看着朱瑜这么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越发不待见他,扔下一句:“往后你乖乖的待在府里头,将三年孝期守满了,等新皇继位,自然有你的好处!”
这份好处朱老夫人没说,可朱瑜却觉得若当真这个新皇是四皇子的话,只怕好处也只是朱老夫人的,而他,最多也就是再回去清河县教书。
朱瑜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从小到大他都不善反驳,尤其是面对朱老夫人时,他心中的亏欠跟歉疚几乎要将他埋起来,在家里越发的不愿说话了。
朱老夫人拂袖而去,在门口看见端着药碗一脸呆滞的朱大太太,眼神一厉:“你是如何服侍丈夫的?竟然端个药也要这么久,还愣着做什么?不赶紧端进去,是想他的病情加重么?”
即便是父子情深的戏码,朱老夫人也绝不愿让朱瑜这么轻易就展现出来,若是朱瑜病倒了,只怕满云浮城乃至满大燕的人都要夸他孝顺,呵!孝顺?最不孝顺的就是朱瑜这个孽子了,当初害死自己的弟弟,这么些年来活得没脸没皮,在清河县还有那么多人推崇他,若不是有朱老太爷在前头,朱老夫人恨不得将朱瑜剥皮抽筋,让他死无全尸。
朱大太太浑身打了个冷战,垂下头忙应了一声,颤颤巍巍的送走了朱老夫人。
“吃些药吧,”朱大太太僵着一张脸,在面对丈夫的时候,她极努力的将自个儿的情绪隐藏起来,不让丈夫知道她心里的难过,一力的劝着,“爷不能在这个时候病倒了,家里虽说万事都有章法,可爷还得支应门庭……”
“支应门庭?你说错了,”朱瑜苦笑一声,打断妻子的话,摇了摇头,“这会儿母亲只怕是不愿见我,父亲更不愿瞧我,你没听璗哥儿跟璧哥儿说么?父亲在走前,连二媳妇都叮嘱到了,可却提都没提我,我还算他的儿子么?父亲这是到死都不愿意与我说话,父亲这辈子都没有原谅我……”
“爷浑说什么呢!”朱大太太一听丈夫的这些话,就知道丈夫又钻牛角尖里头去了,忙伸手抓住朱瑜的手,轻轻的抚着,“当初的事儿压根儿就怨不得爷,当初妾身也在一旁的,根本就是二爷他自个儿做的不是,还想要拖着爷下水,爷当时已经是仁至义尽了,爷这么些年来对二爷的两个孩子更是爱护有加,就连瑿姐儿都比不得他们两人得到爷的关爱多,老夫人的话,爷不要放在心上,爷该振作起来,既然爵位要爷继承,爷就得挺起腰杆儿来,让人知道爷的才华!”
朱瑜连连摇头:“什么才华,不过是造势罢了,我哪儿有什么才华,你这些年跟着我辛苦了!往后,往后还是找个好人家……”他的话没说完,手上便挨了重重的一记。
“爷这说的是什么话?妾身一把年纪了,找什么人家?爷是要休弃妾身了?妾身做了什么犯七出的罪过,要爷这样对待妾身?”
朱大太太心中害怕极了,朱瑜是个心思细腻的人,他若是有什么打算或者念头,总要先将身边的人都安置好出路,才会考虑他自个儿,这会儿朱瑜不会无端端的说出这样的话来。
“我是说,我若是有什么不测,你想到哪儿去了?”朱瑜讪讪的笑了一下,却没让朱大太太放下心来,她依旧犹疑的看着朱瑜,朱瑜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指着外头的艳阳,“你看外头,太阳多好,咱们在清河县的时候,纵然是夏天,时常的阴雨连天,哪儿能见到这样好的太阳,咱们朱家现在,就跟外头的这太阳似得,看上去红火,其实不过是昙花一现罢了。”
心思细腻的人,总是看问题看的比较长远,朱瑜这样心思百转的人,看的就更远了,朱大太太第一次发觉丈夫的心思这样难猜。
“不论是不是昙花一现,你我总是夫妻,前面几年在清河县怎么过日子,大不过往后照样那么过罢了,即便是不如以前的日子,至少你跟我是在一起的,爷往后不要说这样的话来吓唬妾身,妾身从小胆子便不大,经不起吓。”
一句话说的朱瑜眼眶霎时红了,往前几年,他最难熬的那几年,都是妻子陪着,无论是好是坏,无论父亲跟母亲如何对他发脾气,责骂,甚至是冷冰冰的漠视,他身边都有妻子陪着,那会儿日子难熬,可他每每觉得难过,妻子便会在一旁温声劝导,他那几年再艰难,都没有想过妻子会与他分开,可现在到了这步田地,他分明能感觉到山雨欲来,他却害怕了。
握住妻子的手,朱瑜暗暗的下了决心,“往后,我必不会让你再担惊受怕,你且记得,这辈子我没能让你过几天的好日子,便是下辈子我也要找到你,也要对你好。”
话说的郑重,朱大太太莫名的感觉汗毛直竖,“我要你下辈子做什么?我要的就是你的这辈子!我要你这辈子就对我好,就让我过舒心的日子!”
朱瑜知道他的话让妻子惊了一跳,舒展眉眼笑着点头,郑重的应了一声:“好!”
第1170章 母女
自从凤仪公主执掌朱家中馈以来,府里头就没有半点消息能瞒得过她的眼睛,所以在朱老夫人与朱瑜二人吵架之后,凤仪公主隔了一个时辰便知道了,虽然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但听说朱老夫人跟朱瑜吵得很凶,她的心情莫名变得特别好。
“今儿让大厨房多烧几个菜,就说公爹跟婆母回来了,特意给他们接风洗尘的。”
凤仪公主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吩咐了下去,更不嫌将屎糊自个儿一身,笑盈盈的等着看朱老夫人冲她发脾气的样子,她一早就看不惯朱老夫人这么端着架子了,若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她跟朱老夫人狠狠的大闹一场,大吵一架,说不准朱老夫人也要随着朱老太爷走了,这么一想还真是省了不少事。
朱老夫人知道之后,狠狠的训斥了凤仪公主一顿,虽说两人是关着房门你来我往的,可声音尖锐到连院子三尺之外都听得到,朱老夫人不出意外的被气的病倒了。
朱瑿第二天来朱家帮忙的时候,听闻了这件事儿,当即便冷下脸来,去找凤仪公主理论。
“哪儿有你这样不要脸不孝顺的儿媳妇!你从小没有读过《女则》、《女戒》的么?你是要将祖母活活气死才高兴是不是?”朱瑿训斥的话才出口,就看见凤仪公主脸上得意的笑容,她的脸色更沉,眸子更厉,“你是故意的!你就是想要将祖母气死是不是?好,好!好!!!”
“我自然很好,不跟四王妃似得,哪儿都不好,瞧这脸色蜡黄的哟,一看就是没人疼爱。”凤仪公主笑吟吟的剔着指甲,说着风凉话,间或抬眼瞧气急败坏的朱瑿一眼,那副闲适模样,哪里像是家中在办丧事,根本就是闲着无聊逗弄宠物玩儿的富贵闲人模样,尤其是那水红色的指甲,更是刺痛了朱瑿的眼睛。
“你!你这个毒妇!”朱瑿知道她再留在这里跟凤仪公主也争论不出个长短,转头去找朱璧。
朱璧这会儿正替朱璗在灵堂跟前守着,朱璗先前已经守了一日一夜,身子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在火盆旁边,险些将身上的麻布孝服都烧起来,朱璧看着心惊胆战,让人请了御医来给朱璗看诊,又盯着朱璗喝了一大碗的安神汤,这才替朱璗到灵前守着。
这会儿朱瑿气急败坏的过来,伸手拉起朱璧,便要将他从灵堂前头往出拽,一边儿拽一边儿说:“二哥你出来,我有要紧事要与你说!”
灵堂面前都是人,这会儿前来吊唁的宾客不比前两天少,因为夏天的关系,人不能久放,但也要停足了七天才好安葬,如今已经是第三天了,朱璧本就是替朱璗守着的,朱瑜又因为哀伤过度的关系,在灵前停了一会儿,便去歇着了,所以灵前只有他。
灵前不能没有亲人守着,朱璧连忙甩开朱瑿的手,压着怒气沉声道:“瑿姐儿,你别闹腾了!你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朱瑿委屈极了,她刚就受了一肚子的气儿,这会儿还要在最亲的兄长面前吃挂落,一张俏脸立即垮下来。
“二哥,你也不管我了?好,既然灵前不能没人,那这事儿便是告诉祖父也没什么,你不知道那个毒妇,她将祖母气得病倒了,我去问她是不是要将祖母气死才甘愿,她竟然还笑,竟然还挖苦嘲讽我,二哥,你必须得上个折子弹劾她!”
朱瑿气疯了,她从来没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耍小性子,让那些前来吊唁的宾客脸上也频频闪躲,尴尬极了。
朱璧简直是想叹息一声,自个儿的这个妹妹到底是怎么想的,凤仪公主再不是,明面儿上也是跟朱家绑在一处的,他便是要上折子,也是偷偷的上个暗折子,提醒皇帝一声,好让皇帝约束自个儿的女儿,这么明目张胆的弹劾,让别人看了是要笑话的,况且府里头这么多的事儿,哪儿还经得住再来这么一出弹劾的奏章!
“你这几天心绪不定,是急糊涂了,祖母本来身子就不好,大嫂又张罗家中的中馈,难免有不周到的地方,大嫂是公主之尊,脾气急,说话之间难免伤人,祖母都体谅得的,怎么你却总将大嫂的那些话想歪?我看你脸色也不好,还是去陪陪祖母吧,别一直在这儿了!”
朱璧撵着朱瑿去了朱老夫人那里,朱瑿心里窝着的火气发放不出来,在朱老夫人房里,那张脸沉的就像是旁人亏欠了她一般。
朱老夫人本就心窝子疼,看见朱瑿这么一张脸,就更难受了。
“你这又是怎么了?”
“祖母!”朱老夫人这一声又怎么了,让朱瑿满腔的怒火一下子就发放不出来了,她觉得怎么就能这么背呢?家里自从来了云浮城之后,几乎就没好过,以前在清河县多好,欢欢喜喜的每天都很快活,可自从来了云浮城,她能笑出来的时候是越来越少,而去了江南之后,她就彻底笑不出来了。
“行了行了,你若是身子不适,还是早些回去吧,别在家里,这几天娘家事情多,顾不上你!”朱老夫人身上难受,不耐烦看见朱瑿,虽然朱瑿从小长在她膝下,但因为对朱瑜的不耐烦,连带着朱瑿在她这里也不讨好起来,但又因为要用着朱瑿的身份,不好一下子冷脸,只好耐着性子撵她走。
“祖母,连你也要赶我回去了?我,我在王府里头根本就没有容身之地,王爷他这都已经有两个多月没有来我房里了,你们都不待见我!”朱瑿心中委屈发放不出来,在朱老夫人说出那些话之后,终于忍受不住,嘤嘤哭泣起来,眼泪鼻涕一齐横流,半点仪态也不顾了。
朱老夫人听着这哭声,头“嗡”的一下就炸了,忍无可忍的将桌案上的茶盏掀翻在地。
“你没完了?这一切都怪谁?当初我怎么嘱咐你的?自个儿怀着身子,还要去挑衅自个儿的夫君,还指望着天家子能够像平常男子那样温柔体贴,你怎么不照照镜子看看你自个儿什么样儿?你不温柔小意些挽留丈夫,还要将人往外头撵,你不知道想法子将自己丈夫的心思都留在自个儿身上,回过头来还要怨别人,你怨得着别人?你这么能耐,还来问我做什么?”
茶盏落下发出清脆的声音,满地都是茶汤的颜色,朱瑿睁大了眼睛,整个人都怔愣在那里,嘴里呜咽的声音渐小,像是头一次看见这样的朱老夫人一般,不知所措。
“你祖父如今也没了,你往后若是还要这么的,不论做什么都怨天尤人,便是我也帮不了你!这几天你就在王府里头好好的反省吧,等你祖父出殡完了,我便跟你父亲一同回清河县了,你愿意如何便如何,我老了,管不了你了!”
朱老夫人歪头靠着迎枕,闭上眼睛看叶不看朱瑿一眼。
朱瑿弱弱的去看一旁的沐雨,沐雨摇了摇头,指了指灵堂方向,示意朱老夫人这些天脾气很大,最好还是不要惹得朱老夫人生气。
朱瑿垂下了头,像是一只斗败了的公鸡,没有半点儿精神的往回走。
“王妃!您留步!”
路上,一个小丫鬟叫住了朱瑿,朱瑿身边儿服侍的下人连忙来撵,“去去去,王妃这会儿正难受的,你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还不赶紧滚蛋!”
“诶?我是从清河县跟着大太太一道来的,在大太太跟前服侍大太太的,大太太想念王妃,特让婢子来请王妃过去的,你们怎么这样啊!”
小丫鬟嘴里叨叨个不停,朱瑿一听是朱大太太派她来的,眼睛一亮,停了脚步。
“母亲不是一直服侍着父亲的么?这会儿有功夫见我了么?”
因为朱瑜跟朱老夫人吵架,朱老夫人连朱大太太也不许朱瑿见了,而朱瑜又是个十分孝顺的人,向来不会当着自己子女的面说长辈的不是,所以他即便是在灵堂见了朱瑿,也不会说些什么。
这会儿朱大太太趁着朱老夫人病了,派小丫鬟让朱瑿过来,朱瑿自然是欣喜的。
下人拦不住,只好跑回去禀告朱老夫人,而朱瑿则是一脸不悦的将几个挡路的丫鬟挥开,脚步轻快的去了朱大太太跟朱瑜暂时住的厢房里。
母女两个一见面,便泪眼朦胧,朱大太太心痛朱瑿的遭遇,一把将朱瑿抱在怀里,心肝儿肉的叫着,不住的流泪,说:“当初若是不将你嫁给四皇子,你如今的日子还好好儿的,当初都是娘不好,昏了心,才让你受了这么多的苦,我瞧瞧,你都瘦成这样了,皮包着骨头,哪儿有先前在家里养的好,这是吃了多少的苦!那天杀的四皇子,怎么就能下这样的狠手!”
到底是当娘的,跟旁人不一样,几句话说的朱瑿满心满眼的委屈都有了发放的地方,跟着也哭了起来,甚至还反过来安慰朱大太太。
“娘,我没事儿的,我已经好了,您别担心!”
第1171章 出殡
朱大太太与朱瑿还没说几句话,朱老夫人身边的人便进了厢房,面上端着客气,说的话也是恭恭敬敬。
“老夫人派奴婢前来给王妃传个话,老夫人担忧王妃的身子,说府里头正办着丧事,没的冲了王妃,且王妃还要早些回去侍奉王爷,这天儿也不早了,老夫人担心王妃晚了天黑路不好走,还让奴婢与大太太说一句,这天色越来越黑的晚了,灵堂里头不能只有二爷一个人,若是老爷的身子好些了,还是得孝子去。”
朱大太太脸色一沉,婆母这是变相的在敲打她,她如何听不出来?只怕是瑿姐儿这一走,两人再要见面可就难了。
“行了,我知道了,我与母亲说几句话便走,你回去转告祖母,就说我这么大的人了,省得这些事情!”朱瑿有些不耐烦,这会儿才与朱大太太说了两句话,祖母就过来催她,她根本就不乐意这么早离开,若不是祖母不许她见母亲,想必她们也不会就这么同在云浮城却日日不相见。
那婆子面上一团和气的笑着,眼睛却盯着朱大太太直瞧,朱大太太心知若不顺着婆母的意思,只怕老爷又要挨说,心中叹了一声,转头笑着叮嘱朱瑿:“你身子不好,你祖母说的对,你早些回去也好,早些回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没收拾好的,回头打发个丫鬟过来与母亲说一声,母亲还有些东西带给你。”
朱瑿向来听从朱大太太的话,点了点头,依依不舍的看着自己母亲:“那我便走了,母亲,您可一定要好好保重身子,还有父亲那边儿也是。”
朱大太太笑着点头,送了朱瑿出去。
朱老夫人在房里听着婆子回来一一禀告,她冷笑了一声,王氏向来听话,若不是如此,她当初根本就不会选王氏做大媳妇,可惜了,这样听话的王氏,却是一心一意的对待朱瑜,这些年她想要做些什么都不趁手,有王氏在前头挡着束手束脚的,这一回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这逆子好过!
朱老夫人的念头还没有实施,朱老太爷出殡的日子便到了,朱老太爷的葬礼办的十分的隆重,银山银海的铺满了整条街的纸钱,还有前头后头跟着的孝子贤孙,一街浩浩荡荡的人,还没有到时辰,便拥堵的不能行走了。
朱瑜这会儿面色极为难看,在出殡之前,朱老夫人又将他叫过去数落了一顿,所为的事情还只是朱璗跟朱璧这些日子一直守在灵前神色憔悴的事情,朱老夫人将他们二人萎靡不振的样子都推到了他的身上,说他这个父亲没有当好,让两个孩子受了这样的磋磨。
朱瑜发觉了,自从朱老太爷没了之后,朱老夫人就变得尖酸刻薄,无论什么事情都要跟着掺和一脚,插一手,甚至于连府里的中馈,她都不想安安生生的让凤仪公主管着,一天三吵都成了府里最见怪不怪的事儿了。
这会儿朱瑜手里端着瓦盆,在长长的诵经人撵了一串儿地藏经之后,看准了吉时,便将瓦盆摔到了地上,一街的人瞬时便动了起来,抬灵的人浩浩荡荡。
朱家在城郊买了一块风水宝地,原本朱老太爷应当葬到清河县的,可朱老太爷生前曾叮嘱过几个小辈,说他想要留在京师之地,想要看着朱家后人,想要庇护朱家后人。
朱老夫人自然是不会违背朱老太爷的心意的,这会儿朱老夫人被朱大太太搀扶着,哭的不能自已,她从来没有想过朱老太爷会先她一步走了,她满腔的柔情几乎都跟着朱老太爷一道走了,一张脸老态龙钟,上头的神色布满了尖刻,让人一眼看上去,就是风烛残年的老人。
朱璧跟朱璗两个人跟随在后头,两个人眼睛红通通的,一看就是伤心过度,煎熬所致,让人不由得叹一声,朱家一家门风正极了。
就在出殡的途中,城外“嘚嘚嘚”响起一阵马蹄声,听上去十分的焦急,在看见出殡的队伍时,竟然都没有停下来。
“什么人?这样大胆!”马上的人反而还冲着朱家的人发起了脾气,一边儿挥着鞭子,一边儿手一扬,“燕云卫办事,闲杂人等退让!”
那人手里拿着的令牌呈玄色,上头纹刻着的花纹脉络清晰可见,而上头被花纹缠绕着的“燕云卫都指挥使”几个字更是散发着一股子肃杀之气,让人不由自主的就想要退后。
“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这是文昌侯朱老太爷出殡!”打头的人,对燕云卫十分不惧,忍不住便出言争锋相对。
马上的人脸色有一瞬间的铁青,许是过了下脑子,反应过来文昌侯是什么人,他这才忙从马上下来,脸上笑意讨好:“这位大哥,实在是手上的差事重,皇上等着要见人,且后头我们都指挥使便压着宁国公入城了,不知能不能通融一下?”
“通融?你跟死人抢时辰,你还让我通融?”朱家的人一脸的不可思议,“你去问问文昌侯愿不愿意通融啊!”
这话说的就有些让人无言以对了,燕云卫虽然在外头所向披靡,但对上皇帝的外家,还是有几分忌惮的,当下也不敢再多说什么,立在一边再不多言。
这一小小的插曲没有造成多大的影响,后头的人抬的有些慢,等经过那燕云卫时,许多都不知道先前这个燕云卫还曾经挡过道,只是有些奇怪的看着这个站在这里不说话也不动弹的人。
而让朱瑜心惊肉跳的,却是随后入城的那些燕云卫,打头的自然是冯明,冯明身后跟着冯衍,而冯衍则是骑着马侧头盯着他身边牢车里头坐着的宁国公,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可那双桃花眼,却有一丝丝的凌厉。
朱瑜没有见过宁国公,但他却是见过冯明的,他知道冯明这一趟是去了川贵,所以他在看见冯明便推测出来牢车里坐着的是宁国公了。
他在经过宁国公的时候,细细的打量了宁国公好几眼,发觉宁国公面色十分的差,而且整个人精神不济,看上去甚至要比先前的父亲还要老几分,他不由得暗暗皱眉,心中的不祥之感越来越浓。
而牢车后头紧跟着一辆油毡小车,里头还传来女子呜咽的哭声,朱瑜的心当下便快速的跳了起来,心慌意乱,他心思缜密,几乎立即便知道了宁国公现在的境况,以及宁国公一家往后可能会遭遇到的境况,这些让他连拿着引魂幡的手,都忍不住抖了起来。
冯明却没有那么多功夫注意正慢慢走过来,满身全白的朱家,在他的眼里,朱家这样的人家纵然是占了外戚的名声,却没有几个能拎得出来的人,这样的家族往后若是还能兴旺,才见了鬼。
一边儿漫无边际的想着,一边儿看着朱家一点点的从眼前经过,冯明忽的觉得一回来就遇见出殡的丧事,估计要一语成谶了,想想宁国公如今的处境,只怕皇上震怒之下,都不一定会赏宁国公一个全尸。
宁国公也是失心疯了,自个儿的事情竟然能够这样的糊涂,自个儿的儿子也管教不好,如今还有什么脸面与他说这些那些,那些话里的意思生像是他冯胥昭在云浮城里头除了依靠宁国公,就再没有任何人可以靠了。
他可是燕云卫都指挥使,当年安北侯往燕云卫里头安插自个儿眼线的时候,他就曾经退让过,这一回换成了宁国公,这么个什么事儿都做不成的宁国公,凭什么还要再让他退让?
耐着性子等到这些人都过完了,冯明嘴角轻轻一扬:“快些进宫面圣!”
手底下的人纷纷都加快了速度,从刚入城门口一路策马疾驰,到达崇兴门时,才用了短短的半个时辰的路程,实在叫人讶异。
文帝这会儿正在看着暗折子,总有些暗奏是不能当着早朝的满朝文武官员们奏上来的,所以他每每接到暗折子的时候,心情总是不太好的,这不是眼前就又有几桩事情让他头疼不已。
赵元德在殿外守着,远远的就看见冯明进来,忙起身回去报给文帝:“皇上,燕云卫冯都指挥使求见。”
“什么?”文帝几乎要以为自己听错了,抬起头,眼里满是诧异,“一来一回的也不过才两三个月,蜀地有这么快就能走个来回?”
那当初老三去蜀地的时候,甚至是老三媳妇从蜀地出来,怎么竟用了两个来月的功夫?
“冯大人还压着宁国公,皇上这会儿要见他么?还是让他在外头等会儿?”赵元德知道文帝的习惯,文帝在看暗奏的时候,向来心情不佳,极少会要人跟在身边服侍,也极少会去处理其他公务,生怕他的这份心情影响到了别的事情,所以向来不会在这种时候见人。
文帝沉吟了一声,道:“宣他进来,朕许久不见顾仲永了,如今都不知道顾仲永变成了什么样子。”
文帝能说出来这样一句话,便已经是给宁国公一个宽赦的意思了,赵元德忙点头,下去准备了。
而顾仲永这会儿被日头晒的几乎要脱水晕厥过去,一路上冯明并没有虐待他,是他自个儿这么虐待自个儿,希望在文帝面前的样子凄惨一些,文帝是个心软的君主,见他样子可怜,气也就能消了一半儿,然后他再解释几句,表一表辛苦跟忠心,那另外一半儿也就没有那么难了。
心中打着这个小算盘,顾仲永跌跌撞撞的进了乾元殿,在乾元殿的正殿当中,文帝长身玉立的站在那里,若是只看身形,当真是很难看出文帝是个年过四十好几的中年人了,文帝向来不耽迷女色,更不会让自己放纵与酒宴跟玩乐之中,是大燕开国以来,难得的一个勤奋的皇帝,只不过虽勤奋,却没有什么实际的作为,除了将太子废黜,将西北马市牢牢握住之外,他也只是一个很普通的皇帝。
可即便是这样普通的一个皇帝,还是将顾仲永的心提得死死的,他匍匐在地,行了个大礼,他在皇帝面前向来是有几分颜面的,皇帝从来不会让他行这样的大礼,可这一回,皇帝却没有阻止他,顾仲永觉得他这一下可能不会那么容易就脱身,急的满头满脸都是汗水。
文帝冷冷的眼神落到顾仲永的身上,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一般,冯明在一旁躬着身子说一些他去川贵得知的情况,顾仲永嘴干舌燥,听着冯明说个没完,却不敢擅自打断,生怕惹得皇帝不悦。
“臣……罪臣叩见皇上,皇上万岁!”顾仲永向来不屑与说这些讨巧的话,可这一回他却不得不低头,他原以为他与皇帝从小一同长大的情分至少能够让皇帝在看见他的时候,主动开口与他说话。
“嗯,”文帝淡淡的应了一声,“朕自然会比你活的更久一些的,否则还如何看你们这些臣子一个个的将朕的话当成耳边风,将朕的江山跟天下都玩弄于鼓掌之中,若朕活得时间太短,只怕气都要被你们这些奸臣给气死!”
文帝说这些话的时候,嗓音分明是轻柔的,可听在顾仲永的耳朵里,却句句带着利刃,几乎说一句,他就瑟缩一下,直到文帝说完了,顾仲永冷汗透过衣衫,几乎将地上都氤出了一片水气。
“罪臣,罪臣知错,还望皇上,皇上能够网开一面……”顾仲永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只知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文帝忽的发出了一声笑,那笑声冷的,让顾仲永后头的话一下子就打住了。
在皇帝面前抬头是很失礼的一件事,所以顾仲永一直是垂着头,皇帝没有让起身,他便一直趴在地上,五体投地的姿势让他整个人挨着冰凉的地面,感受到从地面上传过来的丝丝寒意。
“顾仲永,朕当初与你说过的那些话,你是不是全都忘了个干净?”
第1172章 发落
宁国公的脸色由白转青,心中惴惴,当初离开云浮城的时候,他压根就是恍惚着离开的,当初…当初……他左思右想,当初文帝叮嘱过些什么话,他根本就不记得了,他当时满门心思的都在四皇子身上,便是现在,他的心思也在四皇子身上,他想要多替四皇子做些事,想要多替顾家、多替膝下的儿子谋得一个前程似锦。
儿子……他的脸色一黯,儿子已经没了,他做的这些都没有了意义,这种心思折磨了他一路,他曾想过面圣的时候,想过诸多的借口跟理由,可直到这一刻,他才发觉自己的盲目与空洞。
“臣……臣知罪!”
文帝垂目扫了眼几乎是趴伏在地上,头发像杂草一般的宁国公,眼神厉若刀锋。
“现在知道自个儿犯了错?知道求朕饶你一命,晚了!顾仲永,若不是朕念着你与朕从小一同长大的情分上,早就将你千刀万剐了!你为何会被朕放到川贵?你自个儿心里头还不记着这教训,你脑子里想什么,朕一清二楚,你是瞧朕年迈不济了,赶着投别的主子,想要得一个从龙之功,好让你顾家再上一层,你现在已经是一等公爵,再上一层是要做外姓藩王?朕的几个皇子就在你手里头自相残杀,你在一旁跟看大戏似得,如何?这出戏可好看?”
天子冲上额角的怒气显而易见,宁国公纵然是有几年没有看见过文帝的怒气,但再一次看见的时候,仍旧止不住胆战心惊。
“臣不敢!臣绝不敢有这样的心思!皇上误解了,臣……臣自从到了川贵之后向来是安分守己,就连三皇子殿下到了川贵,将臣手中的兵士换了一拨又一拨,臣也没吭声,臣手底下军士的军需,也都是最后才拿到手,臣……”
文帝冷笑一声,打断了宁国公:“你是想说你在川贵过的艰难,老三处处挤兑你,不让你在川贵有立足之地?那老三王府里头进的那些刺客杀手又是从哪儿窜出来的?别更朕打马虎眼,说什么川贵的局面不稳,有人要暗害老三!”
宁国公这会儿才彻底的慌张起来,他先前曾经对三皇子做的那些事情,他从来没有想过能瞒住所有人,但也不应该就这样容易被人挑出来才是。
“朕再问你一句,你手底下的那队死士,你是什么时候偷偷养的,养起来是要做什么?”
文帝眸子里头尽是厉色,在看向宁国公时,再没有寻常时候的好心性。
“臣没……”宁国公还想狡辩,可余光里看见一个人“噗通”一声跪倒在他旁边,他一侧头,眼睛瞬间睁大,“李江……你怎么会?”
李江也被冯明带了回来,所以宁国公根本就是辩无可辩。
“说吧!顾仲永这两年在川贵都干了什么好事,既然你是顾仲永最得力的手下,想必你说的话,顾仲永不会再有什么话可辩的。”
文帝这么一句话,便足以让宁国公一头撞死在乾元殿里,他太了解李江的为人了,他会重用李江也是因为李江重情义,可就是这么个重情义的李江,却因为别人待他的一些恩情,将自己彻底出卖掉,这样的事情,让宁国公无论如何也不能够接受。
李江沉声禀告:“宁国公他开头的时候心系川贵百姓,做了许多的好事的,只是在三皇子殿下到川贵之后,才开始渐渐的有了变化……”
李江一条一条说的清楚明白,宁国公脸上的颜色也一点点的从青转为灰,像是脸上所有的神采一瞬间便烟消云散了,只剩下一个残破的身子等着文帝的发落。
文帝静静的听着,听到气愤之处,忍不住狠狠的瞪着宁国公,他生平最恨的就是拉党结私,扰乱朝纲之人,当初若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也不会将卫家一家流放到外,也不会将太子废黜,这些事情一过,他本以为朝中应当不会再出现这样的事情,可偏偏这些事情一再的出现,多到他这个皇帝都应接不暇了。
直到李江温声将这些事情都说完,文帝的脸色难看极致,宁国公这才死了心。
“朕原本想饶你一命,可奈何朕的江山社稷不允许,满朝大臣跟不会允许朕放任你这么个祸乱朝纲之人存在!”
文帝冷声传令,将宁国公收押到了天牢当中,具体的罪状待定。
这个待定两个字,就隐含着无数种可能性,云浮城里头看好了四皇子的那些世家,纷纷都后悔不迭,这会儿都不约而同的在自个儿家里装鹌鹑,半点儿都不敢上去探听风声,更不敢替宁国公说话。
那些掌握了的证据,无一不在显示着宁国公在川贵结党营私,以及四皇子在江南几年来的荒唐。
文帝看着看着,便忍不住全都将那些东西拂到地上,火气压也压不住。
“你看看,你看看这都是些什么事儿!”文帝一脸怒容,指着地上冯明递上来的东西,他恨得都想踩上好几脚,若不是真的看到了这些,他如何能够相信,从小一同长大的,他一心想要留住一家性命的顾仲永,背地里竟然做了这么多扰乱江山的事儿。
赵元德不敢搭话,小心翼翼的将那些折子拾起来,一一的放到桌案上。
“皇上,您身子进来不太好,太医吩咐您要少动怒……”
“由得朕不动怒么?朕也是个人,又不是个物件儿,不知道喜怒!都说皇上息怒,若是这怒气能够平白无故的就熄灭,那那些一怒便伏尸百万的皇帝,就都不存在了!”
文帝气呼呼的起身便往殿外走,赵元德心中叹了一声,连忙抬步跟上。
宫闱里头的小路曲曲折折,让人眼花缭乱,皇帝这会儿心情极差,他所要去的只有一个地方,而那个地方向来是被当做禁宫的。
赵元德一瞧见文帝的方向便知道他的意图是什么,虽然心里头有意要劝一劝的,可在看见文帝那么个干瘦干瘦的背影时,又觉得无奈,且有些莫名的心酸。早知道会成了这样,皇上一开始八成儿就不会做那么个决定,可这会儿再后悔又能有什么用?
文帝走的很匆忙,直到到了殿外,他才吩咐:“在外头守着就行了,不用进来了。”
几乎所有的帝王都极其自负的,文帝自然也不例外,在他手里头或者在他的旨意下死了的人不计其数,他从来不怕死人,但也绝不会喜欢死人,只除了眼前这一个例外。
低头看着水晶棺中躺着的女子,因为这个宫殿里头常年存着冰,所以水晶棺是被冻着的,棺材里躺着的女子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白,像是生了一场大病似得,长长睫毛微微卷曲,像是下一刻就能睁开眼睛一般。
文帝长长的叹了一声,心中有万语千言,但在看见这个女子的时候,又都不想倾诉了。
“你是不是都不愿看见我了?”
隔了许久许久,文帝才说了这么一句,低低的话语声,像是怕惊扰到棺中女子好梦似的,压得极低极低。
往事几乎被文帝翻来覆去的回忆过不知有多少遍了,那些酸的甜的苦的辣的,若是有个人问起他来,他几乎都能将发生的年月准确的说出来,并不是记性有多好,实在是他已经烂熟于心。
“朕知道,我知道的,若是你看见我现在焦头烂额的样子,也会笑我太不懂御人之道了,可偏偏就是这个御人之道,我总是学不会,母后没有教过我,父王更不会手把手的教,他一向中意泰王,甚至是瑞王都曾跟随父王左右,可偏偏皇位落到了我这个除了担负了嫡子之外,便一无是处的皇子身上,想必父王传位给我的那会儿,心中也是无奈至极的。”
往事无人倾诉,内心的难过也好,悲伤也好,都没有一个人能够倾听,文帝觉得他即便是在这个帝位,付出的代价,却也是他无法承受的。
“如今,如今终于到了看着这些小辈的时候了,我才知道父王当初落在我身上的眼神是什么意思,我才知道当初为何会这样艰难,当初又为何……”
当初的许多许多事情,纵然现在一清二楚了,纵然知道了真相,可到底无济于事。
“你大约还是很恨我的吧,到现在也不愿意在梦里看我一眼,”文帝低声苦笑,眼神一直凝视着棺中的女子,多少年了,他前天无意之中扫了一眼铜镜,发觉他的脸已经变得跟当年父王有八分相像了,“终究还是老了,你说我还能看见你么?这个世上还能有再来一次的机会么?当年那些星象书,被你嫌弃的不行,可我却觉着,若是可行的话,至少还能有一次见你的机会……”
文帝说着,摇了摇头,眼睛里头有些红血丝,是这几年来,几乎没有一天睡过一个安稳觉的后果。
絮絮叨叨的说了许久的话,文帝终于又能打起一些精神,这才从殿中离开。
赵元德看了眼文帝,不知该说些什么话可以宽慰文帝,只好垂下头来,一言不发的跟着。
发落宁国公的旨意很快就被几个阁老拟好了,因为证据确凿,文帝又没有打算从轻发落,宁国公一家几乎是落了个满门抄斩的地步。
淑妃听说之后,立即便哭着喊着求见文帝,可文帝已经有数月都不曾踏足过后宫了,即便是歇息,也只会到芙蕖殿这样的地方,根本不会见淑妃一面。
淑妃无奈之下只好求见朱太后,而朱太后这几日正烦心,因为朱老太爷的葬礼一过,朱家便再无借口可以推脱,举家都要搬回清河县了,朱太后这几日正在想方设法的将朱璗留下,至少让文帝给他在六部安排一个差事。
这会儿听见宫人禀告说淑妃娘娘觐见,朱太后脸上露出个不耐烦的表情。
“她不老实待在宫里,来哀家这里做什么?四皇子都被皇上责令……等会儿!让她进来!”朱太后刚要打发了人去回绝,这会儿不知想到些什么,眼神里头光亮一闪,让宫人去传。
淑妃进来之后,恭恭敬敬的给朱太后行礼问安,这些日子她一直在自个儿的宫里头,因为执掌六宫的是庄妃,也不是皇后,所以不需要每日到皇后那里问安,各宫管各宫的事儿,几乎很久很久都没有见到其他人的感觉了,当然,这也跟淑妃自己不愿意走动有关系。
“太后娘娘,您可千万要救救四皇子殿下呐!”淑妃一着急,就像是将什么都忘了一般,求着朱太后救四皇子的这种行为,实际上根本就不妥当,四皇子这会儿又不是性命垂危,不过是舅家出了事儿,朱太后便是有心想帮一把,也不好明面上表现出来。
果然,朱太后的脸色沉了下来,扫了淑妃一眼:“听御医说老四这几天身体恢复的挺好,便是出门儿骑马都能够了,怎么?他又出了什么事儿么?哀家倒是没听说。”
一句话就将淑妃的请求打了回去,淑妃一愣,垂下了头。
“太后娘娘,四皇子殿下他,他没有跟臣妾的兄长合谋什么……”
“后宫不问前朝政事,淑妃这是糊涂了?”朱太后自然知道宁国公是因为什么才会被皇帝不喜,才会被皇帝发落,这会儿既然做出了摊手不管的举动,索性就将话说清楚,让淑妃死了这条心。
“可……一个是臣妾所出,一个是臣妾的兄长,无论情理,臣妾都没办法不闻不问呐!”
淑妃这话说的情真意切,让朱太后一下子便想到了已逝的朱老太爷,亲人便是如此,自个儿生的跟同一血脉的,是永远都打断了骨头都连着筋的,无论戳哪儿都疼的存在。
“诶!哀家知道你心里头苦,”朱太后松了口,“这事儿你别急,哀家自有定夺,你且先回去。”
淑妃虽然没有得朱太后的一句承诺,但想到朱太后这些日子跟文帝的一些争执,便不敢再多要求什么,顺从的点了点头。
第1173章 高热
朱太后到乾元殿的时候,文帝刚让内阁大学士将圣旨拟好,还没让徐公公颁下去,朱太后便匆匆而至,内阁大臣约也能猜到朱太后过来所为何事,纷纷退让出去。
“皇帝!”朱太后脸上颜色发沉,“宁国公到底是四哥儿的外家,你不能这么发落他!”
这话刚一开口,文帝本就有些不悦的神色一下便更难看了。
“母后这算是干政么?”
朱太后气得几乎要倒仰,她上一次就是因为儿子的这一句后宫不得干政的话,气得好几天都吃不下饭,这会儿再听见皇帝这么说,旧事涌上心头,张嘴质问起来:“怎么?哀家连这些家长里短的事儿都问不得了?便再是国事天下事,也脱不开一个家事,你是要将所有的人都赶尽杀绝不可?你就那样怕这些人最后会不为你所用了?”
文帝脸色大变,他一路走来有多艰辛,别人或许不知道,但作为自己的母亲朱太后来说,她是知道的一清二楚的,她不但没有帮上什么忙,还一个劲的拖后腿,她如今还来自己这里指指画画的……
“母后若是觉着朕作为执政者所下的决断不行,母后不妨与朕说清楚讲明白,朕也好知道母后的意思到底是什么。”
文帝这番话几乎是挑明了说,朱太后有图谋不轨的心,朱太后险些被气的晕厥过去,她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自己的亲生儿子能说出来这样的话。
“你!你这个不孝子!”朱太后抖着手,指尖几乎要戳到文帝的脸上去,“当初若不是……”
“当初的事情朕心里一清二楚,朕不愿再与母后说这些陈年往事,若母后当真觉着朕做为一个帝王不太好,母后便直接与朕明说就是,朕总不会连这个都承受不住,要怨恨母后。”
当初的事情就像是一根刺一样扎进文帝的心中,文帝这些年越发的孤冷难当,也越发的不想面对这些总是惹得他心神不宁的人。
朱太后本想纠缠着文帝让他松口的,可文帝不为所动,让朱太后一时间竟也想不出什么法子,只好在心里叹一口气,“罢了,旁的哀家也不求你了,皇帝,你就看在哀家的一张老脸豁出去,求你的份儿上,让宁国公,让你舅舅得一个安稳吧,皇帝,这天下都是你的了,你到底还有什么好害怕的?”
文帝头疼极了,他看着端着一脸“为何还是这样不懂事”的表情的朱太后,自个儿的生母,他忽的觉得止不住的心累,没有什么要比与自己的亲人无法说清楚自己心中的想法,更为累心的事情了。
宁国公顾仲永也好,或者是支持老四的朱家也好,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要赶尽杀绝,从来都是被他们一步一步的逼到这个份儿上的,他作为一个帝王,难道还眼睁睁的看着自个儿祖上传下来的江山社稷都毁在这些人的手里头么?
朱太后一脸的希冀,几乎将自个儿这个太后的尊严都抛在脚下了,就那么抬头仰面望着御座之上的天子,老迈的就像是一个老妪。
文帝在心里轻轻的叹了一声,点了点头,“母后既然这样要求,朕答应便是。”
看着朱太后得了自己的答复之后,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文帝忽然觉得这个位置,真的是寂寞的紧呐!
……
朱瑜在打发了朱老太爷之后,从坟地里头回来的当天便染了风寒病倒了。
照理说这样的天气,正是炎热的时候,不至于一场丧事就能让人染上这样严重的病症,可朱瑜就是一点儿好转也没有,他不但是没有好转,身子更是一日日的差了下去,眼瞧着马上就要启程了,朱老夫人心中焦虑不宁,她孀居在家,本是不应当递牌子进宫的,可到底是心中不甘。
“老夫人,宫里派人传话过来,说太后娘娘这两天正诚心礼佛呢,谁也不见。”婆子回来轻声禀告给朱老夫人打听来的话,朱老夫人眼里一阵赛过一阵的失望之意,丫鬟又忙低声道:“不过那个宫人又跟奴婢说,太后娘娘有口谕,说让您放宽心,什么事儿都不会有的,您这些日子在家里就好好休养。”
朱老夫人眼睛一亮,心中那七上八下的感觉终于一点点的淹没下去,她就知道这个小姑子是不会扔下朱家不顾的,当初的朱家可是为了小姑子的后位,为了当今圣上的帝位付出了好几代人的仕途,才换来如今的局面,若是连自己外家都不管,那岂不是连猪狗都不如了?
她不由得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
“老夫人,不好了!大老爷他喘不上气儿了!”派往朱瑜跟朱大太太厢房里头伺候的婆子连滚带爬的进来禀告,一脸的汗水跟急色。
“什么?”朱老夫人惊讶的站起来看着那婆子,“他这几日不是好好的在家里头养病?怎么……御医呢?快去请御医过来!”
察觉到事情的不对劲,朱老夫人心中对这个继子再不喜欢,也没办法真的不管不问,直接便抬脚去了朱瑜居住的厢房。
朱瑜跟前坐着朱大太太,这会儿正小心翼翼的将浸湿的帕子搁到朱瑜的头上,帮他降温,朱瑜这会儿整个人烧的已经不好了,像是要将他身体里头所有的血液都烧干似得,整个人的脸色是极为红的,身上也很烫,像是摸一下就要被烫伤的那种烫。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朱老夫人的手刚碰到朱瑜,就察觉出了不对劲,眼睛瞪的滚圆,“你到底是怎么看护他的?竟然能让他病成这样!御医不是每日都过来么?怎么?御医说什么了?”
朱大太太这会儿哭成了个泪人儿,“夫君的病情来势汹汹,御医前天分明说不要紧了,怎么现在竟然烧成这样,原本不应该啊,原本应该是今天就好转了啊,母亲,你说若是夫君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活,怎么活呐!”
殷殷切切的哭声,惹得朱老夫人心中一阵烦躁。
“够了,闭上嘴吧,你别再哭了!”
在等候御医过来的时间里,朱老夫人细细的打量了一遍朱瑜,当初自个儿的儿子若是也活下来了,只怕也跟他一般年纪了,可恨的是眼前的这个人不但没有做好兄友弟恭,更是将自个儿的弟弟推了出去,自个儿反倒是恬不知耻的活了下来,每每一想到这里,朱老夫人就像是吞了半斤的生铁一般的心塞。
可这会儿看着这个从小就养在自己膝下,一同随着儿子成长起来的哥儿,看着他这样难受,这样扭曲,心中到底还是不忍,还是心疼。
“去取烧酒来,你们几个将大爷的衣裳脱了,拿烧酒给大爷擦身子!”朱老夫人忍不住将朱大太太隔开,一把将朱瑜身上搭着的薄被子掀开,“都什么时候了还给他盖这么厚的被子,便是要发汗也不是这么个发法儿,你这是要他死!”
朱老夫人的吩咐,下人们不敢怠慢,很快就将烧酒取来,几个人上前将朱瑜扒干净,你搓胳膊我搓腿的,给朱瑜拿了烧酒降温。
朱大太太在一旁哭的不能自已,她想上手的,可却被朱老夫人拦住。
“你知道怎么擦身最好?你若是知道再上去上手,若是不知道,最好还是站在这里,省的他这会儿死不了,反倒被你折腾死了!”
朱老夫人心里头虽然感情复杂莫名,可有一点她是清楚的,若是朱瑜一死,朱家就真的再无机会,不但是没有可能平步青云到达先前老爷期许的那般,更连世家的名号都要排到末流去了。
她的眉头忍不住紧紧的锁着,不知道她心思的人一眼看上去,还以为她是在为朱瑜担忧。
御医刚进来便看见这样一副场面,不由得有些动容,朱家前脚才刚办了丧事,若是再添一桩丧事,朱家在云浮城可要被议论好久了。
“如何?”朱大太太撑不住,见御医进来诊脉,又翻动着丈夫的眼皮,止不住的问道,“夫君他可还好?先前不是说今日就会有好转么?为何夫君反倒越发的病得重起来?那些药是不是不管用,要开什么药,大夫你尽管说,我差人去弄,便是珍稀一些的我也一定会弄到的。”
御医摇了摇头,眼神里头有些疑惑不解,分明只是寻常的伤风罢了,怎么会一直拖延到现在的?即便是他行医多年也没有遇见过这样的情况。
“昨天明明已经有了好转的,昨天夫人可守在身边看着?”
朱大太太略一犹豫,才点了点头:“除了端药的时候我不当心撒出来一些,看着丈夫将药吃了,才去换了一身儿衣裳之外,一直都看着丈夫的,无论是情理当中还是情理之外,都不应当出事儿的!”
朱大太太几乎都要怀疑起御医的行医水平了,这样的医生,当真能治好病么?
御医沉吟道:“或许是昨天晚上天气炎热的缘故,这样吧,先用烧酒降温,然后去煎药来,慢慢儿的服侍着他吃完,我今日就留在府上,一直观察吧。”
很少会有御医留宿在福利头的,除非是那些几乎有生命危险,或者是极其尊贵的人物,而朱瑜的身份即便是之后承袭爵位,也不过是个一张牌匾打翻都能砸到的几个公爷侯爷里头的其中之一而已,所以御医会留下来,定然是后者。
朱老夫人跟朱大太太对视一眼,纵然两人寻常时候明争暗斗的,但这会儿的心思却是如出一辙。
“那就辛苦太医了。”朱大太太心中再焦急,也不愿在外人面前表露出来,连忙吩咐下人去熬药,顺便给御医准备客房歇息。
御医却摇了摇头:“我一会儿还要去一趟安亲王府,先看着夫人喂了药……”
“你去安亲王府,可是安亲王爷病了?”朱老夫人连忙问道,“还是说安亲王妃病了?前几日看着还好好儿的,这不应该啊!”
御医笑了笑:“是安亲王妃身子不爽利,让我去瞧一瞧的,早早儿的就约好了的,不好推脱,实在是抱歉。”
朱老夫人跟着朱老太爷的时候,没少学这些人情往来,忙一脸慈爱的笑了。
“那两个孩子在外头确实是吃了不少的苦头,好好的给诊诊脉,老身这里还有些滋补身子的补品,等会儿便托大夫一齐给送过去吧。”
朱老夫人让下人去拿,不一会儿,桌子上头就堆满了补品,数量之多,让御医瞠目结舌。
“这未免也有些太多了,下官,下官是走着来的,可实在是拿不动这么多的东西!”
“哪儿用得着大夫,”朱老夫人忍不住笑了一声吩咐下人去备车,“府里头正好这几日在收拾东西,有些东西老太爷在的时候,便总有亲眷送来,这么都带回去,实在是太多了,正好安亲王爷跟安亲王妃有需要,就顺便给拿上就是。”
御医知道朱家跟安亲王妃的关系,这会儿虽然心里头打鼓,但到底是没有拒绝,点了头,毕竟两边儿都得罪不起,他一个小小的御医夹杂在其中,实在是有些难做。
等到御医看着朱瑜被灌了药,体温渐渐的降了一些下来,长长舒了一口气,便起身去了安亲王府。
这会儿作为安亲王妃的婵衣正让人修缮碧湖一侧的小亭子,小亭子里头种了许多牡丹花,这会儿已经过了花期,叶子长得稀稀疏疏的,她一瞧就知道是这里侍弄花草的下人不上心,当即便找了好些在云浮城里头有名的花匠过来给修理。
听丫鬟来禀告说御医到了,婵衣理了理身上的衣裳,这才转身回了碧楼。
“我这身子应当是比先前好了许多吧?”婵衣穿着一身儿待客的妆花褙子,看御医揪起来的眉头,忍不住问道。
御医仔细的感觉着婵衣脉搏的跳动,然后又仔细看了看婵衣的面色,以及牙齿跟舌苔,半晌之后才点了下头。
“得益于王妃这两年一直不停的在习武的关系,身子确实强韧了不少,不过也不能掉以轻心。”
第1174章 后事
知道御医想要嘱咐她什么,婵衣淡笑着点头,“这些觉善禅师也与我说过了,只是这些时候,我总觉得有些犯困,又是为何?”
“春困秋乏夏打盹,已经过了夏至,天气一日赛过一日的热,王妃住在碧湖边儿上,冷热交替之下确实容易犯困,不要紧,困了睡就是了。”
御医这么宽抚了两句,将带的东西拿出来。
“这些是?”婵衣忍不住惊讶,御医药箱里头鼓鼓囊囊的一大堆补品,看上去实在是有些违和。
御医不好意思的解释了一句:“刚从朱家出来,朱老夫人听说我要来给您诊脉,一定吩咐我带上的,外头的车上还有许多,您看一会儿吩咐下人搬到哪儿合适?”
婵衣愣了一下,半晌才回过神来:“还有一车?这也太多了,我跟王爷哪儿用得了这么多,劳烦御医还是给朱老夫人带回去,听说朱表舅这几日高热不退,身子可好些了?”
“诶!今日又反复了起来,刚从朱家出来之前,才将将退下去一些热度,现在得将养着。”御医话不多,也不规劝,总归这些贵人的事儿,他掺和进来本就是不好的。
婵衣沉思起来,朱表舅这个病有些太突然了,先前分明看上去还好端端的,总不至于就一下子积劳成疾,也不对,应当是悲伤过度,先前看见朱表舅那样的神情,她就知道朱家里头,朱表舅跟朱家两个公子都是真正伤心的,而朱瑿跟朱老夫人,因为要打点满府的女眷,便是精神再差也强撑起来,所以看上去倒显得不那么伤心了。
御医将药方开好,婵衣奉上诊金,送走了御医之后,她将沈朔风叫来,细细的叮嘱。
“你去一趟朱家看看朱家现在是个什么情形,回来告诉我。”
沈朔风点头,悄无声息的从安亲王府出去,摸到了朱家内宅当中,蛰伏了起来。
这会儿的朱家十分的静寂,像是朱老太爷没了之后朱家就再也没有了欢声笑意似得,整座宅院更像是一座死宅,便是有下人经过,也不怎么说话,脚步匆匆。
朱瑜的病情虽然得到了控制,但并没有好转多少,等到晚上的时候,又来势汹汹的烧了起来,先前明显的退烧症状也不顶用了,这会儿整个人都已经烧的说起了胡话。
“……父亲…小弟……不……不是我……”他记忆里最痛苦的事情便是自己的弟弟在自己眼跟前断了气儿,他那会儿才知道什么叫做百口莫辩,所以在生病的时候,脑子里头所能回想到的都是那个时候的痛苦。
朱大太太在一边儿守着朱瑜,听见他嘴里断断续续的说出来这样几句话,心中一疼,忙拉住他的手轻声道:“我知道不是你,不是你的错,你别自责,你会好起来的,你一定要好起来!”
朱大太太心慌极了,她跟丈夫成亲有二十来年了,丈夫从来都是挺直了腰杆子,在自己面前立身立的直直的,无论她在婆母这里受了多少委屈,只要丈夫随便说几句安慰的话,她便能将这些事情容忍下去,可这会儿丈夫却病成了这般模样,她一下子就慌乱了起来。
“璗哥儿……璧哥儿……我将之……视为几出……”
朱瑜断断续续的话,让朱大太太心中一震的同时,不由自主的想到了那些尘封的往事,想到了自己不能有半个儿子的往事,想到了许许多多,让人心中难以言喻的事情。
她看着半死不活的朱瑜,忍不住哭了起来。
朱老夫人来的时候,便看见朱大太太不停的掉眼泪,她忽的头皮一炸,“你哭什么!大爷还没死!”
几乎是咬牙切齿的骂着朱大太太,朱老夫人几步上前,将朱大太太一把推开。
“母亲,您就这样迫不及待?您便是要璗哥儿承袭爵位,也不至于就连丈夫的死活也不顾了!”朱大太太这会儿也没有什么顾忌的了,若是朱瑜当真有了什么三长两短,她还活着有什么意思?
朱老夫人猛的扭过头来恶狠狠的看着朱大太太:“你再将方才的话说一遍!”
朱大太太看见朱老夫人那么凶狠的看着自己,嘴唇忍不住一抖,垂下头去再不敢多说半句话。
“啪”的一声清脆的耳光声响起,朱老夫人对朱大太太再没有容忍心,她已经不惜自己亲自动手来教训朱大太太了。
“祖母,您……您怎么能打母亲呢?”朱瑿刚从外头撩帘子进来,一抬眼就看见朱老夫人扬起手扇了自己母亲一个嘴巴,她震惊的看着朱老夫人。
“哼!我怎么不能打她?”朱老夫人这会儿正在气头上,看见朱瑿进来,忍了忍没忍住,径直冷哼道,“你看看你父亲现在的样子,你母亲一直在一旁守着,不但半点儿事也做不了,还一直哭哭啼啼,她这是干什么?你父亲现在还好端端的活着,她这个当妻子的就见不得了,就要做出一副他快死的样子……”
“那您也不能打母亲!”朱瑿向来跟自个儿的亲娘是最好的,她对朱老夫人这个祖母虽然敬爱,但却远远不如对朱大太太这个母亲的倚赖,而且女儿向来都是最偏帮着母亲的,所以朱老夫人才会开始的时候不许朱大太太养着朱瑿,反而是她一直将朱瑿抱在自己院子里养到大。
可纵然如此,朱瑿跟朱大太太的心还是挨得很近很近,别人根本插不进去的那种近,尤其是朱瑿在出事儿之后,朱大太太表现出来的反应跟态度,都让朱瑿觉得她是有母亲的,她母亲对她的疼爱远远比任何人都要多的多。
这会儿说出来这样一句话,若是换了平常,只怕朱瑿自个儿就先内疚起来,可现在她却一脸的怒容,像是不得一个理由就不罢休似得。
朱老夫人心中吃了一惊,她不记得自己的这个孙女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较真起来。
“便是打了你又要拿我如何?难道你这个王妃还要在自己祖母面前摆谱?”朱老夫人故意用了自己的身份来压朱瑿。
“祖母说错了,我若是要摆谱,祖母如今只怕不会到见到我都不用行礼的地步,祖母常说的话,我这会儿想一想,实在是叫人,呵!叫人觉得心中发寒!”
朱瑿过的一点儿也不快活,所以便特别喜欢回忆从前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的回忆,每一个回忆里头几乎都有朱老夫人跟她,先前几年的回忆,她还能觉出甜,可到后来,随着她一天天的长大,祖母严厉的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得,让朱瑿自个儿心里也很难过。
只不过她不愿表露出来,所以朱老夫人根本无从得知她的这些思绪。
“发寒的怕不是别人而是你祖母我吧!”朱老夫人眼神不善的看了朱瑿一眼,又转过头看了朱大太太一眼,忽的发觉床上躺着的,不过是别人的儿子、丈夫跟父亲罢了,跟她自个儿一点儿边也不搭,朱老夫人冷笑一声,转身便走了。
“母亲,您说祖母她……”朱瑿还是头一次看见朱老夫人脸上出现那样刻薄的表情,忍不住看着朱大太太问道。
朱大太太摇了摇头:“你这般冲动做什么?你祖母她那个性子你还不了解么?她若是不快活了,往后我们都要遭殃!”
朱大太太以往根本不会说这样的话,所以朱瑿听了之后,忍不住睁大眼睛看着自己母亲。
“您说什么?怎么会遭殃的?祖母她待人向来宽和的,母亲,祖母不肯告诉我,你告诉我原因可好?”
朱大太太长叹了好几声,惹得屋子里头的人都忍不住跟着叹了气。
“这个事儿说起来都怨我没与婆母相处好,才会一步步的走到今天这个地步,若是跟婆母的关系再融洽一些,便是拒绝掉婆母,婆母顶多就是生气一阵子,便消了。”
朱大太太的话含含糊糊的,让朱瑿心里头像是有几万只蚂蚁在爬似得,她极想知道朱大太太跟朱老夫人还有自己父亲这三个人都发生过什么事情,怎么祖父才没,祖母的脸一下就变了,不再和蔼慈悲,不再谦虚谨慎,反而变成了祖母最厌恶的那种人。
“母亲,难道你们是因为父亲要纳妾?”朱瑿想来想去也就只有这一点了,可见到朱大太太摇了摇头,她又有些失望的沉思起来,好像要找出来一个原因还真的是有些不太好找。
“是你祖母,你祖母膝下原本是有一个哥儿的,那会儿你父亲跟你二叔都是刚刚娶妻,两人玩心未泯,结伴同行一道出去踏青的,可回来的路上发生了意外,你二叔没了,从此之后你祖母便记恨上了你父亲,说你父亲害死了你二叔……”
朱大太太咬了咬牙,将事情真相告诉了朱瑿,朱瑿听了之后吃惊的睁大了眼睛。
“这样的事儿,祖母竟然不分青红皂白就……难道二叔是祖母的儿子,父亲就不是了么?”
朱大太太看着一脸懵懂的女儿,心中叹了一声,若是的话,又如何会厚此薄彼?多是的话,当初丈夫也就不会总被排挤了,即便这会儿,丈夫的名声里头都带着一条儿,那就是不孝跟嫉妒。
“瑿姐儿……”在床上躺着的朱瑜,这会儿听见断断续续的说话声音传进来,他很焦急的睁开眼睛看着眼前已经是亭亭玉立大姑娘的女儿,一脸的欣慰。
“父亲!”朱瑿本就是来看朱瑜的,这会儿跟朱大太太说了这么些话,早就想要问朱瑜的情况了,可看见朱瑜满面通红,头上满是大汗,她又不忍心问。
朱瑜抬起手颤巍巍的拉住朱瑿跟妻子朱大太太。
“你们……你们是我……最亲的亲人,任何人……都比不上……”朱瑜吃力的说出这些话,已经让他很不好受了,他这会儿觉得若是将他放到了冰水里头,他定然是要将之喝个干净的,但他因为太清楚自己之后会是个什么下场,所以反倒是不觉得苦恼了。
朱大太太不停的流眼泪,一把握住他的手,“你还是歇一歇的好,往后咱们还要好好儿的过,你总不能现在就将身子熬坏了,那我可怎么办呐?”
朱瑜听着这话,忍不住心酸起来,口气郑重:“你别怕,我总要将你们母女两个……都安排好,瑿姐儿,你过来!”
朱瑿忙听话的坐到朱瑜床跟前,朱瑜费力的将自己知道的,关于朱老夫人如何刁难朱大太太的事情,都一五一十的说了个清楚,先前不说就是怕朱瑿会伤到,而这会儿说,则是因为朱瑜发觉,人心本就是自私的,他不能够眼睁睁的看着妻儿被拖累。
“你们,你们听我说,”朱瑜一把将朱大太太还在淌着泪的脸拉下来,另一只手招了昭朱瑿,“你们两个附耳过来,我跟你们说,瑿姐儿,你这一回无论如何都要赶紧去江南,只要到了江南,你跟四皇子便能性命无忧,你们能做一对儿平淡夫妻,保住一条性命,记住不要让四皇子乱来,否则神仙也救不了他,还有,家里的事情能不管就不要伸手,即便是你两个兄长有什么事也不要插手管,还有你祖母,不要与他们牵扯太多!尤其是夫人,若是母亲吩咐你做些不愿做的事情,你嘴上应应便是了,千万不要傻子似的认真去做!”
这样一条一条的叮嘱着,就像是在交代后事,让朱瑿心中一想到便觉得有些头皮发麻。
“父亲,您甭担心,您会好起来的,您不要与我说这么多,我一条儿也记不住,我往后还得多靠您指点……”朱瑿不愿意听了,哭丧着脸便要走。
朱瑜一把抓住她的手:“瑿姐儿,你不是孩子了!你不能总靠父母,你嫁了人有丈夫,往后还会有自个儿的孩子,你总要自个儿立起来才是,如今四皇子虽然对你不好,但他总会明白过来,一年两年、三年五年、十年八年都不怕,最怕的是他醒悟过来,你们也没机会了,还有,你两个兄长都不是亲兄长……”
第1175章 不配
“您说什么?不是亲兄长?这怎么……怎么可能!”朱瑿诧异的瞪大了眼睛。
女儿的一脸不可置信,让朱瑜心里头沉甸甸的像是坠着一块石头。
“你问你母亲,这些事情,你……”朱瑜指着自己妻子,说话声音越发的小了起来,他的身体正承受着巨大的折磨,那些药,他都是趁着人不注意,偷偷的吐到恭桶里的,除了后头几日他无意识时,被强迫灌了些药进来,但凡他清醒着,就绝不会吃半口药,这会儿他终于要如愿以偿的死了,他死了,朱家就有活路了。
朱瑿慌乱的摇头,不愿意相信这个事是真的,她望着自己母亲朱大太太:“娘,爹他是不是烧糊涂了?两个哥哥从小与我一同长大的,怎么能不是父亲亲生的?难不成……”
“你这个傻孩子,你父亲什么时候骗过你?”朱大太太痛惜丈夫的身子,虽然不愿意将这样残忍的事情告诉朱瑿,但见丈夫已经撑不住,靠在枕头上大口大口喘气的样子,朱大太太终究还是狠了狠心,一把抓住朱瑿的手,左右看了看屋子里服侍的人,声音压得极低,“你两个兄长,都是你祖母所出的儿子生的,你父亲说的一点儿没错,不过是因为他们两兄弟年纪尚轻便没有父母,你祖母才让养在我这里,不然你以为这些年来,为何我一直再无所出?”
朱大太太心中永远的痛,便是生了朱瑿之后,被朱老夫人强行的灌了绝子汤,虽说用强行二字略微有些过,但在朱大太太眼里头,就是朱老夫人强行灌给她的,当初丈夫愧疚不已,朱老夫人这个婆母更是以泪洗面,而二弟妹则在生下两个孪生子之后,便难产郁郁而死,那种情形之下,她不得不接手过来,可这接手的代价也未免有些太大,大到她难以容忍接受。
朱瑿还想开口辩驳几句,可朱瑜却忽然脸色潮红的挣扎了起来,看样子十分的可怖,她惊了一跳,“父亲,父亲,你怎么样了?父亲你别吓我!快叫御医来,快叫御医!”
慌乱的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的朱瑿,这么喊了好几遍之后,屋子里才进了下人前来服侍,只可惜到底是没等到御医来,朱瑜便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府里头哭声惊天动地,朱瑿这会儿满腹的心思都被朱瑜的死给勾动着,整个人哀伤至极,她一刻也不能闭上眼睛,趴伏在朱瑜的床榻边,不允许任何下人接近朱瑜,不允许有人碰朱瑜的身体。
朱大太太一边流着泪一边宽抚着朱瑿,她已经算是看明白了朱家,看明白了朱老夫人,这一会儿丈夫死了,朱老夫人这个母亲还没有过来,她一个人撑着场面,实在是让她觉得有些吃力。
“母亲!小妹!父亲他怎么这么突然就没了?”朱璧在衙门里上差,刚收到了家中小厮的传话,连行头都没有换,一身儿官服便冲了进来,看见躺在榻上四平八稳的不动的朱瑜,他腿一软,险些跌在那里。
朱大太太抬眼看过去,只觉得朱璧这么一副天塌下来的表情,让她悲伤更浓,忍不住便将朱璧招到身边来。
“你父亲因为你祖父的事儿,这几日是吃不下睡不着的,身子也越来越差,原本你父亲是要等着你回来的,可到底是没挨住……”
朱大太太不愿在继子面前哭哭啼啼的有失自个儿的身份,便强自撑着一双已经是有些红肿的眼睛,一边儿仔细的与朱璧解释着,一边儿将头侧过去,轻轻的拍抚着身旁的朱瑿。
“这也太突然了,”朱璧看着躺在床上像是睡着了一般的朱瑜,双膝一软便噗通一声跪了下去,“父亲,您如何就这样早的走了,您还有许多的事许多的话没听我与您说,我还有好多的事情想要问您,您怎么能就这样走了?”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朱璧这会儿泪眼朦胧,压根儿便止不住。
而谢霜云这会儿才刚从谢家回来,因为先前朱老太爷的事儿压着她的婚事,导致将她回家里住对月的日子都拖延了许久,这才刚赶上日子回去住了几日,才在园子里跟母亲周氏说着一些体己话,便听见丫鬟来禀告这样的大事,她急的什么都不顾了,忙往回赶,周氏也吩咐了人跟着一同过了来。
“亲家,这人不能总这么放着,得赶快准备起来了!”周氏踏进来就看见朱瑿扑倒在朱瑜的身上,哭的连院子外头都能听见她的声音,周氏忍不住皱眉,孝顺归孝顺,但总不能这样让朱大老爷就这么不体面的走了,总得收拾着给穿了寿衣,再将人好端端的安置起来才行,“天气这样热,别等着人僵了,到时候可就不好穿衣收拾了,而且越拖着对朱大老爷越不好,等到中午发起来了,再去准备就晚了!”
周氏的话提醒了朱大太太,她忙宽抚着朱瑿:“你听你表舅母的一句话,快别在这儿霸着你父亲了,人死不能复生,总要让他体体面面的,你父亲这些年来可一直很在意自己的仪容,若是你坏了他的仪容,往后你父亲在地底下也要不高兴的!”
朱瑿流泪不已,她不能接受父亲已经没了的事实,她不停的摇晃着朱瑜,可越摇晃,朱瑜就越没有回应,直到朱瑜的口鼻耳里头流出了淡淡的水迹,朱瑿才真的接受了父亲已经没了的事实。
下人们趁着朱瑿被朱大太太架走的功夫,连忙给朱瑜穿戴整齐了,寿材没有现成的,只能去寿材店买,只可惜现卖的寿材都没有那样好的,最后拉回来一口不算厚的棺材,新鲜的木头味儿,散发在空气当中。
“这板子也太薄了!”朱瑿一肚子的怒火来不及发泄,棺材店的人便一头撞了上来,“你们店是欺负我买不起好的?”
朱瑿在府里向来做不了主,这会儿自己父亲过世,她又是父亲唯一的孩子,自然而然的便拿起了当家做主的态度来,让一旁的谢霜云忍不住连连侧目。
“好孩子你别着急,”周氏看着朱家乱成了一团,再看看自己女儿跟着收拾这烂摊子,心中颇有些心疼,忍不住便开口帮忙道,“舅母那里让人备了一口金丝楠木棺材,一会儿让人拉过来给朱大老爷用,这口棺材太薄了,你们让人拉回去吧!”
周氏的话音才落下去没一刻,朱老夫人便扶着丫鬟沐雨的手进来。
“用不着那么好的棺木,他父亲也不过是用了金丝楠木而已,轮到他身上,用一样的板子,让人家以为我们朱家有多豪富,我看这口板子就行,不薄!”
朱老夫人一锤定音的态度惹得朱瑿心中怒火越积越深,她当即便站出来对朱老夫人横眉竖目的道:“祖母说的是什么话?怎么我父亲就配不得金丝楠木了?我堂堂王妃的父亲,连金丝楠木的棺材都用不得,天底下还有谁用得?就用金丝楠木!”
朱瑿这是头一次公开的与朱老夫人提出反对意见,从来她都只是朱老夫人的应声虫,没有半点儿的犹疑的,这会儿一下子便让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她的身上,都觉得十分的诧异。
不但其他人诧异,就连朱老夫人都觉得诧异极了,她怎么也不能相信,自己一手带大的孙女竟然会这样的违背自己的意愿。
朱老夫人当即便将扶着沐雨的手一收,甩手便给了朱瑿一个耳光。
“你看看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堂堂王妃又如何?你父亲不过是个白丁,如何就用得了这么好的棺木了?你父亲若是身上有爵位,别说是金丝楠木,便是用沉香木都够得上格儿,可现在,他就是不配用这样好的棺木,而你,一个堂堂王妃,竟然敢这样与长辈说话,你这是不孝不敬!”
朱老夫人一脸的怒气,配合着她阴冷的目光,让朱瑿浑身一颤,忍不住便打了个冷战,她看着朱老夫人脸上的阴郁,仔仔细细的看着,像是头一次见到朱老夫人似得。
原来祖母的真面目是这样,怪不得了,怪不得父亲临死的时候会说出那样叮嘱的话给她了。
朱瑿冷笑连连,退了好几步,脸上被打的发红,眼睛里头那种不可置信的光芒收敛到渐渐消失,垂下头来沉默了起来。
一屋子的下人也好,主子也好,都愣住了,没有一个人能够想象到,朱老夫人竟然会动手打了朱瑿,而且还是用看起来这样可笑的理由,谁都知道朱瑿待朱老夫人的心十分的诚挚,祖孙两人在府里向来是形影不离的,无论出嫁之前还是出嫁之后,便是先前的朱老太爷的丧事上,朱瑿也一直陪着朱老夫人,即便朱老夫人撵朱瑿走,朱瑿也只是暂时离开,隔天还会来。
而现在,朱老夫人竟然像是得了失心疯一样的打了朱瑿一个耳光,这事情发展的太过诡异,让朱家的人都反应不过来,呆愣在那里。
朱璧跟谢霜云还有周氏三人,俱都吃了一惊,还是周氏先反应过来,笑着开口道:“好好儿的祖孙两人,别因为一口棺材闹成这样,朱大老爷虽说没有爵位,但……”
“这是我朱家的事儿,还希望亲家母不要掺和!”朱老夫人冷冷的扫过周氏,话里一点儿余地也没有给周氏留,让周氏满脸尴尬。
谢霜云见自己母亲吃了挂落,对朱老夫人这个祖母越发的不喜起来,她索性径直道:“母亲,您不是说父亲他马上就要下衙门回来了么?父亲还不知道这个事儿,不然您先回去。”
周氏笑了笑:“也是,一再出事,皇上也定然会觉得伤心,说不准皇上另有安排,大家伙儿也不要白忙活一场。”
朱老太爷的葬礼便是皇帝下令厚葬的,否则不会银山银海的人,而朱瑜的葬礼说不准皇帝会有其他的安排,周氏这句话也没有说错。
只是这些话落到了朱老夫人的耳朵里就不那么中听了,她几乎敢肯定这一次朱瑜的葬礼不会比丈夫的规格还要差,毕竟朱瑜这一死,府里的两个哥儿身上的差事就都不可能保住了,尤其是璗哥儿刚谋的礼部的差事,更是不可能到期上任的。
朱老夫人满口的牙根都要咬碎了,早不死晚不死偏偏这个节骨眼儿上死,这不是要断了朱家的后路么!
朱老夫人几乎要恨死了朱瑜,连带着朱大太太跟朱瑿她也不待见,更别说提出来这个主意的周氏了,她压根儿就是看见这一家子就厌恶的不行,她原本觉得谢霜云是个好的,可没想到她竟然连自己的意思也看不出来,还一味的纵容周氏帮着朱瑿,实在是可恶到了极点。
“我朱家的事儿,不需要外人来定夺!我这便进宫一趟,与太后娘娘说明此事!”
“祖母!”朱瑿抬起头看着朱老夫人,眼神里头充满了不可置信,“您就这么见不得父亲?连父亲死了,您都要这样糟践父亲么?”
朱瑿的话直接击中了朱老夫人的心,她扬起手便要再给朱瑿一个耳光,却被扑上来的朱大太太挡住了。
“您要打就打我吧!别打瑿姐儿,她好歹是王妃之尊,您怎么能一再的在众人面前下她的颜面?您这么对瑿姐儿,让她以后还怎么做人?”
朱大太太哭喊出这句话来,让满室的人都有些不自在的扭开头去,虽然大家都觉得朱老夫人这么做不太对,但也只有朱大太太会这样关心朱瑿,会这样明白的跟朱老夫人对抗。
朱老夫人气不打一处来,她会打朱瑿自然也是想要磨掉她的威风,什么王妃,不过是四皇子不喜欢的一个女子罢了,不过是朱家推到四皇子那边的一个筹码罢了,享着朱家的一切却不好好的物尽其用,这么个王妃,便是没了也没什么损失。
朱瑿心中难受极了,她是做好了挨打的准备的,可这一巴掌没落到自己身上,落到朱大太太身上时,她便再也忍不住。
第1176章 找死
“母亲,您别求她,她待您这样不好,又磋磨父亲,您甭……”
“你们都听听她说的是什么话!”朱老夫人眼睛凌厉的眯起来,满是痛心疾首的看着朱瑿,“我将你含辛茹苦的养育成人,又给你安排打点好了一切,你便是这样回报我这个祖母的?”
朱老夫人这么说,已经是在挟恩图报了,作为祖母,朱老夫人说的这些话,让周氏惊异极了,她实在不好当面儿反驳朱老夫人,毕竟无论是谁,夹在这样的事情里头都会有些尴尬,她急急的收起自个儿的情绪,忙告辞道:“既然表舅母家里有事,我便告辞了。”
朱老夫人看都没看周氏一眼,这会儿她已经全然不在意这些事情了,她的注意力都放到了朱瑿母女的身上,淡淡的嗯了一声,便敷衍了过去。
谢霜云看着十分的窝火,母亲过来,没有人来迎也就罢了,连送母亲出去的长辈都没有,朱大太太更是护着朱瑿,只知道嘴里表达歉意,实际上一点儿表示也没有。
她气鼓鼓的转身送周氏出去,周氏在路上一路走一路叮嘱她:“一会儿回去的时候,别摆脸子,我瞧着朱老夫人这几日情绪不太对劲,你小心别撞上去,还有一点便是你与朱瑿这个王妃的相处,你记住无论是朱瑿跟四皇子如何,都与你还有璧哥儿无关,现在你公爹没了,璧哥儿必然是要丁忧的,他丁忧是回族里还是在云浮城,都由着璧哥儿自个儿拿主意,你别过多掺和,省得往后他怨你。”
“可是,母亲,我实在不想跟着他们回清河县,您也看见了,朱老夫人性情大变,连您都敢不理睬,更别说是我了,我不过是个小辈,若是日日要到她面前晨昏定省,我得多煎熬……”
“住口!”周氏听着女儿的话,忍不住四下里张望,确定没有人听了,才一字一顿的道,“朱老夫人一把年纪了突然丧偶,心性不稳是正常的,你莫要因此做借口,你需要知道一点,你在朱家是媳妇,做人家媳妇就要任劳任怨,不能有半点抱怨,如今朱老夫人都能跟朱瑿这个王妃杠上,便说明如今连朱瑿这个王妃在她眼里都没有那么要紧了,你不收敛着些,当心自个儿日子不好过!”
周氏话里话外都是对谢霜云的担忧,她一想到女儿往后的日子会过得十分艰辛,这心里头就七上八下的堵得慌。
谢霜云也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难得乖顺的没有反驳周氏,将周氏送出垂花门之后,她在垂花门上站了一会儿,脑子里过了一遍今天的这些事儿,这才慢吞吞的往回走去。
只不过她还没有走回去,朱瑿便迎面跑了出来,满脸的泪痕一身的委屈之意,谢霜云刚要开口问询几句,朱瑿便擦着她的肩膀跑开了,看的谢霜云一脸的疑虑。
“瑿姐儿,你且等会儿!”朱大太太在后头紧紧跟着追赶着,生怕女儿一时想不开寻短见,她也没有料到最后老夫人竟然会说出来那样的话,这让她第一次做儿媳妇做到了心惊胆战的地步。
谢霜云看得一脸莫名,只知道朱瑿跟朱老夫人定然是大闹了一场,不然不会这个模样的跑出来,而朱大太太也不会那样心焦。
快步走回去,谢霜云抬眼就看见几个下人将朱瑜的尸身正往那口薄棺材里头收敛,朱璧跟不知何时来的朱璗跪在棺材跟前,她忙走到朱璧身边,跪好。
朱璧的手压在膝上,一点点的用力按着,像是极力在忍耐些什么。
谢霜云看见了,忍不住将手伸出去,拿了宽松的衣袖遮掩住盖着朱璧的手的手掌,轻轻的抚摸着朱璧略微有些发颤的手,她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看朱璧这么一副沮丧又隐含着愤怒的样子,谢霜云断定不会是什么好事情。
而朱瑿这头刚跑到垂花门,便被朱大太太追到了,她一把将朱瑿拽回来,上气不接下气的道:“瑿姐儿……你……跟娘来……娘有话吩咐……你……”她一边儿不住的喘着气一边儿将朱瑿往小亭子里头拽,力气之大,让朱瑿半点儿挣脱不了。
“娘,您别劝,我已经决定了,既然祖母有这么个心思,我便成全了她!”
“你这傻子!”朱大太太使劲将朱瑿往小亭子里头拖,用力喘了几口气,让身边下人都守在外头,这才转过脸来对朱瑿道,“那是你的夫君,那是你的家,凭什么要让她做主?她说纳侧妃便纳侧妃?即便是太后娘娘,淑妃娘娘都没有这么过,侧妃也好妾室也罢,都要四皇子自个儿乐意,也要你乐意,你不喜欢的女子任凭谁说什么也不行,你记住娘的这句话,往后不论是谁想要给你做这个主,他们都没有这个资格,你甭听你祖母在这儿胡咧咧……”
“娘!”朱瑿一脸沮丧跟忧郁,她悲伤极了,她根本没有想到自己的祖母,会是那样的一副面孔,那样指着她的鼻子骂她的神情,她怕是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祖母她,我以前便觉得祖母太偏向两位兄长,没想到竟然偏心到了这个地步,娘,我不想当这个王妃了,我想跟四皇子和离,我不想,我……娘!我过的好苦啊!”
朱瑿一想到先前的那些日子,眼泪便忍不住簌簌而下,她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会有退缩会有这样艰辛的一天,她以前想过的那些日子,离她越来越远,即便是闺阁当中度过的那些岁月,她也都已经像是在看前一辈子的事情一般,她有时候都觉得她老了,看着花枝招展的小娘子,心中生出一种沧桑感。
朱大太太听着女儿这样凄厉的哭声,一颗心都要碎了化了,她忙搂住朱瑿的身子,像是小时候那般一下一下的轻轻拍抚着女儿的背。
“莫要哭了,瑿姐儿乖,娘知道你心里头苦,娘这些年又何尝过的容易?但你记住你父亲的话,你跟四皇子在你父亲埋葬之后便立即回江南去,不论四皇子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你一定要劝住他让他与你一道去江南,这样你们的性命才会无忧,记住你父亲的话,还有侧妃的事儿,你不要怕,娘会安排好的,娘会让老夫人打消这个念头的!”
朱大太太一脸的坚毅之色,让朱瑿心中绷着的一根弦蓦地松下来,不住的点着头。
……
“朱瑜死了?”楚少渊正在工部将夏明彻去湖广的事儿提上议程,刚有些眉目了,便听见这么个消息,他忍不住挑了挑眉,“真是,便宜朱家了!”
赵光耀笑了笑,“谁说不是呢,朱瑜这一死,死的可真是……将一盘死棋生生的做活了!”
“只怕朱老夫人不这么想,”刚从外头进来的夏明彻,这会儿刚从朱家奔丧回来,脸上还带着明显的惫色,“朱老夫人跟四皇子妃的争执,不知王爷可有所耳闻?”
这件事儿,楚少渊表示他还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是为了什么棺材的事儿,但人死为大,不管放在什么木头里头都是死了,即便是放到价值千金的木头里,人也活不过来。
“据说朱老夫人不肯让朱大老爷用金丝楠木,所以两人才会有所争执,不过四皇子妃那样面人儿一样的性子,居然也能跟朱老夫人闹起来,实在是让人觉得吃惊。”
这些都是夏明彻去奔丧的时候,听谢霜云说起来的,谢霜云这会儿在朱家过的也不如意,之前因为母亲周氏提了那么一嘴,朱老夫人看着谢霜云就哪儿都不对,那个样子生像是娶谢霜云回来做孙媳妇是一件错事一样,将谢霜云逼得泪眼汪汪,尤其是见到自个儿家亲人时,那种委屈感就铺天盖地的再也遮掩不住。
夏明彻宽慰了谢霜云好一会儿,才将人安抚好了,他去灵堂上香的时候特意看了眼朱老夫人,发觉朱老夫人脸上没有半点波动,一点儿也不像是死了儿子的样子,这就让他尤为惊奇了。
楚少渊冷笑一声:“这有什么好稀奇的,那毕竟是她父亲,若是你自个儿的父亲遭人这样对待,估计你也不会这样轻易就将这事儿圆过去,都好理解,只是一点,朱老夫人心里头定然是有别的事情窝着的,否则不会滴朱瑿发火,朱家向来是以四皇子马首是瞻的,如今朱璧跟朱璗都无可能会在仕途上头再进一步,朱老夫人势必会心焦上火,这会儿定然是上下走动着。”
其实只要将朱老夫人的一举一动盯紧了,就能知道朱家往后会如何。
“只是,若是朱老夫人去求了皇太后,让皇上下了夺情的旨意,朱家即便是没有了朱瑜这么个侯爷,只怕也不要紧。”赵光耀看的很远,他摸着下巴,想了又想,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毕竟朱家可是皇上的外家,皇上这些年都没有用朱家,想必对朱家也有一份亏欠在里头。”
当初外戚不是宁国公就是安北侯,如今皇上的外家才得了一个文昌侯,这个侯爵落到了朱璗的身上,那么朱璗必然也会领一个什么差事,虽然朱璗如今是驸马,但他这个驸马当的脸上无光,头顶一片绿油油的,皇上便是再觉得皇室尊严贵重,心里头也是会含着些对朱璗的歉意。
而这份歉意最后会不会表现在朱璗的仕途上,谁也说不准。
“夺情?他一个小小的礼部员外郎,夺什么情?朱璧也是,工部少了朱璧难道就转不动了?他们若是敢让父王下夺情的旨意,那他们就是在找死!”
楚少渊眸子里头寒光乍然盛开,看的几人身上一冷。
朱家若是就这么退下去,往后说不定还能有机会翻盘,但若是不甘心要一直闹腾,楚少渊有的是法子料理他们一家子。
“说不定朱老夫人还真能做出来,”夏明彻忍不住摇了摇头,“我刚从朱家出来的时候,听说朱老夫人递了牌子进宫去了。”
楚少渊笑了:“想必朱太后定然又要伤春悲秋一阵子了。”
……
朱太后这会儿正跟朱老夫人一道儿擦着眼泪,她想不明白怎么朱家短短的几日之内,就能出来这样多的乱子,自个儿兄长分明身子硬朗,更别提侄儿还是那样的康健了。
“那孩子是悲伤过度了,府里头的人也不看着些么?纵然是不如膝下的两个哥儿那么机灵,但也是一条性命呐!”
朱太后向来对自己这个侄儿不太了解,她无非是听朱老夫人跟朱老太爷的说辞,也知道先前的一些事情,所以她对朱瑜说不上喜欢,但也没有朱老太爷那么厌恶,她是朱家女,她对朱家有一份责任,她自然是希望朱家以后越来越昌盛的,只是这会儿朱瑜一死,朱家几个孩子的前程可就有些危险了。
“不提他,他这个孩子总是这样心事重,我这个母亲都没办法,更别说是别人了,我现在发愁的是两个哥儿的前程,太后娘娘也知道,两个哥儿原本就不容易,这下子更是,雪上加霜一般了,我想求娘娘一个恩典……”
“嫂子不说哀家也知道,”朱太后打断了朱老夫人的话,声音发沉,“只是朝廷有朝廷的法度,即便是哀家心里头再不舍,也是没法子的,你还不知道,皇帝听说这件事情之后,立即便让人去拟旨了,估摸着这会儿传旨太监应当是到了朱家。”
朱老夫人一听,脸色大变:“敢问太后娘娘,是什么样的旨意?”
朱太后脸上的神情有些复杂,眼睛盯着朱老夫人看了好一会儿,才缓声道:“皇帝说朱家这几年有些太不顺了,便让璗哥儿承袭了爵位,然后又赐了良田千顷,就在清河县内,省得几个哥儿回清河之后生活上头入不敷出,皇帝还说,往后除服之后,会安排给两个哥儿好差事的,嫂子就放宽心吧。”
朱太后这番话,让朱老夫人惊讶的瞪圆了眼睛。
第1177章 惊讶
朱老夫人满脑子都是“完了”这两个字,皇帝这是要断了朱家的从龙之功,皇帝这是不让朱家往后几代人都有个好前程,皇帝这是要朱家往后连二流的世家都不如!
眼泪一下就跌落下来,看着朱太后的眸子里充满了不解跟痛心,“娘娘,照理说有些话不该老身这个做臣妇的说,可娘娘就没有一星半点儿的想到过朱家往后?那可是嫡亲嫡亲的娘家人,那可是为了娘娘,情愿拿全族人的性命去拼个胜负的娘家人呐!”
朱太后脸色一下便沉下来:“嫂子说的这是什么话?难道是哀家不愿看见朱家昌盛?哀家为了娘家几次三番与皇帝争执,与皇帝的母子情分都快耗尽了,嫂子竟然还说这样的话来伤哀家的心,嫂子只看到朱家这些日子以来经历过的挫折,就不曾见到哀家这么多年以来经历过的磨难?到底是谁没有想过谁?是哀家还是嫂子?”
朱太后这么一变脸色,立即便带着几分母仪天下一国之母的威严,将朱老夫人震得半句话都说不出,到底朱老夫人一直面对的都是笑意盈盈的朱太后,从来不曾见到过朱太后翻脸生气的模样,也就自然不会有许多的敬畏了。
朱太后也想到了这一点,她忍不住又将脸色沉了沉:“嫂子既然无事,便回府里去吧,纵然侄儿生前做的再不是,他如今都不在了,那些事情就揭过去吧,甭一直念叨着了,省得人家说起来笑话我们朱家小气。”
朱老夫人咬牙切齿起来,朱家小气不小气的,根本不会有人说,朱太后这话里话外,根本就是在指责她这个做继室的没有做好,做的事情让外人耻笑。
事情谈不成,朱老夫人自然不会再留在宫中,朱太后对朱老夫人也生起气来,不愿多看她一眼,两人就这么不欢而散,而朱瑜的后事朱老夫人也再不理会,全都由朱璗跟朱璧两个人一同料理。
待到朱瑜的后事不张不扬的办妥了之后,朱璧跟朱璗两人也都从衙门出来,褪去了一身的官袍,朱老夫人看见两个孩子有些不知所措的与她请安时,她才感觉到后悔,她忙又递了牌子想进宫跟朱太后说道说道,谁知朱太后竟然传下来口谕,说自个儿这些日子太伤神劳心,不想见任何人,还让朱家人早些启程,朱老夫人险些气了个倒仰。
“朱太后未免太过河拆桥了!”朱老夫人将几个哥儿都打发走了,才气愤不已的骂了一句,“若当初没有朱家做的那么大让步,哪里还会有今日的太后之尊?即便是皇帝也……”
后头的话就有些太过于大不韪了,朱老夫人总算是还有些理智在脑,没有全都嚷嚷出来,但只这么一句也将她全部的恼怒暴露无遗。
只是恼怒归恼怒,她进不了宫,也见不到朱太后,只有自己生闷气的份儿,于是她的一些心思便从朱太后的身上转移到了四皇子的身上,恰好四皇子在参加过了朱瑜的葬礼之后,便要启程去江南,临行前来朱家一趟。
“原本不该这么早就动身的,本王也知道这日子有些不大合适,但父王派人催了几次,且江南那边还有许多的事情,所以本王不得不提前动身,还望老夫人见谅!”四皇子场面上的话说的很好听,这是每一个皇室子孙都擅长的,所以他往往也只是面子上的功夫。
朱老夫人坐在椅子上,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遍四皇子,发觉四皇子最近着实是瘦了不少的,而且四皇子的眼下看上去有些黑青,一瞧就是在府里太过纵情,才会如此的缘故。
皱了皱眉头,朱老夫人没有先前那般拿了教训的口吻对四皇子,反倒是谆谆教诲着道:“王爷还年轻,这会儿就将身子弄垮了,往后可如何得了?老身瞧着,王爷身边也没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倒不如纳两个侧妃在身边小意服侍着,往后王爷也能多一分助力。”
朱老夫人这么说,必然就是已经将人选都准备好了,所以四皇子听见朱老夫人这句话时,便忍不住笑了起来,看着朱老夫人的眼神里,满是复杂之色。
“说到知冷知热,王妃倒确实不那么贴心,若是老夫人身边儿能有这人选,倒不如……”
“自然是有,”朱老夫人打蛇随棍上,一边儿笑着点头,一边儿道,“都是族里头数一数二的闺女,家中自小便是教养起来的,保管贴心。”
四皇子一听又是朱家女,那份儿心思一下就凉了半截子,哼哼哈哈的敷衍着道:“本王的岳丈刚去世,本王哪儿有这个心思,老夫人还是不用劳烦了,本王来这一趟也是告诉老夫人一声儿。”
四皇子说完扭头便走,朱老夫人忙在后头加了一句:“都是长得万里挑一的好模样,且知情知趣的,在族里头都是出了名儿的!”
这一句加的,让四皇子心里的荒唐感腾升而起,他的脚步一下顿住,不由自主的转过头来看了眼朱老夫人,眼中莫名万分。
“老夫人可是王妃嫡亲的祖母?”
朱老夫人被四皇子这么一句疑问,问得几乎吓住,她自然不是嫡亲的祖母,但养膝下这么多年了,即便不是,也都算做是了,何况她这也是为了朱家百年之后的繁荣考虑,自然要有所牺牲。
“王爷是糊涂了?老身不是王妃的祖母,难道还是外人不成?王爷跟王妃年纪尚轻,中间若是能有人调解着,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你跟王妃都是好孩子,往后两个人在一块儿要和和美美的!”
四皇子眼中玩味大盛,听音知雅说的便是他了,若是他这么个从小在深宫内院当中长大的人还听不明白朱老夫人话里藏着的那些含义,只怕他这个王爷也早就被人连锅端了。
笑着点了点头,也不戳破朱老夫人的心思,他道:“既然老夫人有这个准备,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反正女人在他眼里都是一个样儿,即便是有美有丑,但抛开了壳子,里头都是一样的,无非就是想要母凭子贵,想要成为第一个身下子嗣的人罢了,他早在深宫长大的过程当中就知道这个事情了。
只不过,若是朱瑿知道自个儿祖母这样热衷于给自己丈夫房里塞人的事儿,也不知脸上是何种表情。
四皇子端着这样的心思,答应了朱老夫人之后,便径直回家,将这件大喜事告诉了朱瑿,连带着将朱瑿脸上从奇怪渐渐转而吃惊到愤怒,他看得一阵舒心,他之前被朱瑿害得开膛破肚才保住了性命,一度高热伤口崩裂到他以为自己一定活不成的地步,如今终于缓过劲儿来了,他岂能轻易放过朱瑿?
“你很得意?”朱瑿抿嘴,一脸倔强的看着四皇子,“祖母想要给你两个朱家女做侧妃,你很得意?朱家如今是个什么情况,我不信你不知道,纳两个朱家女做侧妃,亏你也肯答应!”
说到最后,朱瑿几乎是讥笑出来,看着还一脸得意洋洋的四皇子,她再伤心也是有限度的,知道了朱老夫人这个祖母并不是她亲祖母之后,朱瑿心中便早有打算,或者说是早有预感,她会有跟朱老夫人彻底分道扬镳的一日,如今果不然的被她预料中了,这样的事情,朱瑿生气伤心愤怒,也有了一个度,不会像先前那样的难受,反倒是看着四皇子这个模样,她觉得有些可笑。
“你!”四皇子也是刚反应,刚回味过来,朱家这会儿就跟拔了毛的凤凰似得,父王如今看上去还龙虎精神,他又要离开云浮城去往江南,这一去到底什么时候还能回来,不得而知,他最担心的便是父王会在他前脚走出去,后脚就将老三那么个孽障提起来,到时候哪儿还有他的立足之地,他这会儿最应当做的,就是将满朝文武里头最有权势的拉拢到身边儿来,好让他们为己所用,而不是满心满眼的都是后宅的一亩三分地的破事儿。
回味过来的四皇子冷眼看着朱瑿,眼睛里头虽然确确实实寒光闪闪,但到底比之前是少了许多的看戏的恶趣味在,反而隐隐的有一种欣赏之意,若不是她点醒了他,只怕他到现在还不知道在想什么。
“既然你是本王的妻子,那你也好过不到哪儿去!”四皇子冷冷的扔下这么一句话,转身便离开了朱瑿的院子。
朱瑿垂下眼睛,低声道:“好过不到哪儿去,便一起死好了,总归这个世上,都有一死的!”
她的声音十分的低沉,半点儿没让外头服侍的丫鬟听见,至于那些避出去的丫鬟,自然也都是朱瑿自己的意思,朱瑿向来知道四皇子对她不会有好脸色,四皇子进来她就知道不会有好事,不想在丫鬟面前出丑,所以每一次她跟四皇子交谈,屋子里都没有服侍的下人。
这会儿她扬声吩咐道:“去套车!本王妃要出去一趟!”
下人们本该是准备要启程的事宜的,但谁也架不住主子想出门遛弯儿这个念头,所以在忙碌当中,又分出一辆车来,朱瑿坐了车,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去朱家,而是转了个弯儿去了安亲王府。
正是太阳特别毒的时候,王府里头的知了都不爱叫了,婵衣正在楼前搭起天棚的梧桐树底下躺着午睡,身边儿的几个丫鬟小心翼翼的打着扇,锦屏拿了一条薄薄的毯子来,摊开给婵衣盖在身上,怕她挨着树荫又靠着水,着凉了。
朱瑿前来的消息,打扰了整个安亲王府的宁静,朱瑿连花帖都不曾递一张,便在角门外头等候着。
锦屏听见消息的时候,简直是想翻一个眼白给底下当差的人,这样的大事儿怎么能够不急不缓?锦屏自从回来云浮之后,便对云浮城的安亲王府处处不满意,当初在益州城里头调教出来的一批丫鬟,因为车驾没有准备太多,而无法都带上,导致如今的府里头良莠不济,让她这个大丫鬟如何也不能够轻松下来。
不过好在经过这近一个月的功夫,一些人也给她带出来了,否则她都不好意思跟王妃提自个儿成亲的事儿,她都怕趁着她成亲的这段日子,这些人又开始乱起来了。
“什么事?”婵衣睡得很浅,听见了锦屏压低了声音训斥人,不由得问了一句。
“是四王妃求见,王妃可要见么?”
婵衣眯缝着的眼睛一下睁开,眼睛里头分明还有些困意,下一刻便转向锦屏,“你说谁来了?四王妃?是瑿姐姐?”
锦屏点头,“在外头等了有一刻钟了,若是王妃不见的话,奴婢去回了。”
“不不不,将人请进来!”婵衣忙坐起来,她觉得自己要不是睡迷糊做梦了,要不就是朱瑿真有什么急事儿,不然不会在这么个时间,这么个时候过来。
朱瑿倒是没有等多久,她原本以为婵衣不会轻易见她,已经做好了不见自己的准备了,可不过是一刻钟的时间,就有下人来禀告,说请她过去,这个请字,让她愣神许久,还真是好久不曾去过别人府里做客了,尤其是官职权利比王爷还要高的人家。
等到两人见了面,朱瑿打量了一番婵衣,发觉她不过是短短数日不见,似乎气色又好了许多。
“前两次在家中见到你,原本是想要与你叙叙旧的,可是身边总是围着许多人,我也不好上前来,今日忽然过来,将你吓了一跳吧?”
朱瑿柔和下来的声线,让婵衣感到十分的熟悉,就好像当年在谢家看见朱瑿那会儿时,朱瑿的那份温柔跟含蓄一样。
她摇了摇头,将朱瑿让到身边,吩咐下人沏茶端点心过来,朱瑿忙说不必,就说几句话就要走,婵衣这才认真的看着朱瑿。
“原本我也有许多话想要跟瑿姐姐说的,但一想到瑿姐姐许未必愿意见我,我才没有硬凑到瑿姐姐跟前,今天瑿姐姐过来,我确实有些惊讶。”
第1178章 倾诉
朱瑿愣了一下,她只以为婵衣没有见自己,不过是维持胜利者的姿态罢了,可这会儿再看她说的这些话,却让朱瑿感觉到了一种隐隐的关心,她忽的想起来之前她们还都未曾出阁的时候,她跟婵衣闺中情谊颇好,她不止一次的受过婵衣伸出的援手,只是她们的感情,什么时候变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了?
“说来惭愧的很,我只觉得自己没脸见你,这些年你在川贵过的好不好?”朱瑿本来是不想叙话家常,只想将自己的事情说完就走的,可这会儿看见婵衣这样关切的看着自己,她又有些惭愧起来。
“有好,也有不好,事情太多,反倒不好用一个好或者不好来形容了,倒是瑿姐姐你,身子可调养好了?”婵衣没忘朱瑿的身份,不论朱瑿今日过来有什么目的,但总归不是跟她闲话家常。
朱瑿回来云浮城里,大家看她的眼神不是躲躲闪闪,就是带着深意,一些地位太低的女眷,不敢凑到她跟前来说三道四,只好拿眼神不断的在她身上来来去去,而一些地位高的夫人太太们,又总是拿了长辈的架子与她说道这些事儿,不是劝她不要心急,就是劝她想开些,亦或者是用了各种偏方给她,生像是她有多稀罕怀个子嗣一般。
如今在婵衣这里,听着婵衣关切当中还带着淡淡的疏离的话语,她觉得简直是亲切极了,忍不住便娓娓的将自己受到的委屈都告诉婵衣。
“……原本我是不想与他一般计较,都说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合,可偏偏他不这么思量,总是将我想成心思歹毒之人,后院儿里头一拨一拨的进人,那些金陵城的女眷们都在暗地里看我的笑话,我心里头的苦楚又有谁知道?”
说到最后,朱瑿泪盈余睫,直让婵衣听得眉头紧皱:“这事儿即便是淑妃想压下去,但皇上总不至于眼睁睁的看着不管,太后娘娘怎么说的?你遭了这样大的罪,就罚一个闭门思过就完了?”
前头的事情婵衣不清楚,后头关于四皇子的惩处,婵衣却是听说过的,婵衣听说了这些事情之后,忍不住就愣起神来,到底是朱家不将朱瑿当一回事儿呢?还是朱家在皇上那里已经失了圣心,导致朱瑿遇见这样大的委屈都能蒙混过去?
朱瑿一边儿摇头一边儿抹泪:“皇上倒是责令他到家里来登门道歉,可家里祖母也好,祖父也好,又有谁敢真的给他难堪?便是连重话都没有说,便那么轻拿轻放了,却将我落了一个里外不是人,孩子掉了,罪责都在我的头上,那可是我的骨肉,我怎么舍得……”
哭哭啼啼的样子,让婵衣不由得心中生怜,她许久没有与朱瑿说过话了,朱瑿想必是压抑了很长一段时日,没有人能够让她倾诉这些痛苦,她才会一看到自己,就忍不住倾诉起来。
“瑿姐姐,这些事儿总该有个章法,若是瑿姐姐还想要与他过下去,这些事情应该早早的解决了,方能往后没有疑虑的过下去,否则夫妻两个生了二心,这往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婵衣的劝解,朱瑿自然心中明白,可她一看到四皇子那么一副等着看她好戏的模样,就觉得火冒三丈,哪儿还有功夫与他谈论这些,何况重要的是四皇子也一直没将她这个王妃当一回事。
“你有所不知,王爷他并不欢喜我这个王妃,他如今正张罗着纳侧妃的事儿……”
“那瑿姐姐你自己呢?你还想不想跟他过日子了?”婵衣发觉朱瑿的情绪很低,似乎先前存着的那股子精神,刚刚发泄一番之后,都静寂了下去,如今活脱脱的怨妇模样,让婵衣心生怜意。
朱瑿摇了摇头:“便是不想过也得过,哪儿有和离的王妃?历朝历代根本没有听说过。”
婵衣倒是没有想到她还存了和离的念头,只不过确实像朱瑿所说的一样,并没有和离的王妃,只有病故或者暴毙的王妃。
“好好过日子有好好过日子的法子,若是瑿姐姐没想要再跟四王爷过下去了,也自有分居的办法,只不过到时候苦的就是瑿姐姐了。”
婵衣想来想去,主意倒是有,只是怕出了这个主意之后,事情会弄的不被掌握了。
朱瑿却眼睛一亮,急切的看着婵衣道:“什么法子?我真的是一天也跟他过不下去了,若是能有法子不与他一同过日子,我可得好好的谢你!”
婵衣叹了一声:“法子倒是有许多,无非就是瑿姐姐去庙里清修,或者说搬到庄子上养病,从此再不管王府里的大小事务,总归日子是人过的,过不下去了,也只有自个儿找乐子。”
只是这么一来的话,朱家跟四皇子的联姻就名存实亡了,朱瑿再不管四皇子后宅的任何事情,只是挂着四王妃的名头,往后无论是四皇子做什么,她都不参与更不发表自己的意见,四皇子若是也有这个意思的话,想必也会是极为赞同。
朱瑿听了这个建议之后,越想越觉得可行,脸上的死寂像是瞬间便消散下去,看着婵衣的眼睛里满是感激:“到底还是你主意多,若是给我自个儿,只怕是前怕狼后怕虎的,根本做不成这些事儿。”
婵衣笑着摇头,也不知道朱瑿这些年都经历过些什么,竟然能够将她自个儿折磨成了这样。
“往后的日子里头,瑿姐姐要好好保重自个儿身子,无论遇见什么事儿,活下去才是最当紧的事儿!”
婵衣所知道的是,既然楚少渊有了打算,那么四皇子那边儿就讨不到什么好处,而朱瑿跟着四皇子,夫妻一体,四皇子没有便宜可占,朱瑿的日子自然也不会好过到哪儿去,她能够念着以前的情谊来与自己辞行,自己叮嘱她这两句也是应当的。
朱瑿反倒笑了,只是笑容里的苦涩之意,让婵衣看得直心酸。
“保重身子也只能是说说罢了,我今儿过来,本不是来找你倾诉这些苦水的,你我虽然不是一同长大,但自我从清河县来到京师之地,也就只有你对我最好,先前选妃的事儿,我是怕你跟我有了一层隔阂,所以才一直不敢与你联络,到后来我们又都各自嫁人,到底不是从前那样了,我就更不好与你来往了,这次临行之前,找到你,是想托付你一件事儿。”
说着,朱瑿抬起头来,认真的凝视着婵衣,脸上的郑重之意,让婵衣忍不住也沉下眸子来。
“瑿姐姐,你且说,我若是能帮,定然会尽量帮你的!”
朱瑿摇了摇头:“这件事儿只有你,只有三王爷能做到了,四王爷他,并不是什么心性好的人,我娘家已经折损进去了,父亲临去之前曾嘱咐我,无论如何都要保住朱家的血脉,我来只是想托付你,若是能够,便抬一抬手,给朱家留个后,我在江南会好好的替你祈福的。”
朱瑿言辞恳切的求着婵衣,让婵衣有些不好推拒,这种分明她什么都没做,可却能够决定别人生死的感觉,有些太不好了,婵衣压下心头的那点不舒服,点头道:“万不会有这么一天的,瑿姐姐且放宽心就是了。”
实则婵衣这么说,也只是说说而已的,朱瑿心里如何不知道,她来这一趟,原本就是想要求楚少渊,求婵衣,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得给朱家留个后的,如今婵衣同意了她的要求,她也就再无所求了。
“那我便在这里谢过王爷了,此去天高路远,往后咱们就再也不见了!”朱瑿站起来,迎着仰面洒下来的阳光,冲着婵衣微微一笑,那笑容是前所未有的灿烂,让婵衣忍不住恍惚了一下。
仿佛又回到先前的时光,朱瑿跟她还是云英待嫁之身,两人手拉着手游园子,说到往后夫君的样子,朱瑿未语先羞,平凡的相貌上,却有着少女特有的娇容,让人看着就忍不住欢喜起来。
“瑿姐姐,”婵衣忙伸手过去拉住她的手,“你记住,不论什么时候,你都要好好的,要坚持活下去!”
朱瑿笑着点头,重重握了她的手一下,在婵衣的视线当中,转身离开。
婵衣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园子里,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到底是不复当年了。”
午休的心思被打破,婵衣索性不睡了,让锦屏去准备车马回一趟娘家。
“王妃,上一回您回去,老爷跟您就闹的有些不太……”锦屏是担心她这一趟回去之后,再跟夏世敬起争执。
先前婵衣刚回来,并没有直接回娘家,而是回了毓秀园这里,在这里耽搁了有将近十天左右,才有功夫回了一趟娘家,在娘家她险些被气炸了,她还是头一次看见信上说的,谢氏给夏世敬纳的那些莺莺燕燕,跟夏世敬自个儿找的那些狐媚子,整个后宅当中,都是那些人的足迹,她这个王妃回去之后,那些人不认识她也就罢了,甚至还以为她是新人,上来打压她。
当然也是跟她自个儿没有让丫鬟随行有关系,她是想去兰馨苑拿点东西的,所以便没有特意让丫鬟们跟着她,身边只有一个锦屏在,而锦屏向来就不是口齿伶俐的人,加上当时她还没有开口让锦屏处理这些事儿,所以锦屏跟她几乎是冷眼看着这些人作妖。
后来知道了里头的事情,那些妾室也好,通房也好,个个都吓得哆嗦,她当即就要处理那些人,但夏世敬回来的巧,看见她跟那些妾室们争执,常年以往累积下来的不忿,让夏世敬当场便发作起来,拿捏着父亲的威严,硬是梗着脖子,没让婵衣动那些人半下,直将婵衣气得不轻,之后便一直没回去过。
想到这件事,婵衣眼睛里有着深刻的冷意:“父亲他不要脸,母亲跟祖母还要呢,他若是还敢让那一府莺莺燕燕的玩意儿端到台面儿上来,我便敢将那些人都打卖了!”
“可是,您到底是个晚辈……”锦屏没有将话说完,但意思却表露无疑。
婵衣是个晚辈,又是女儿,即便是对自个儿父亲房里的事儿再不满意,也实在是不好伸手过去料理那一屋子的人,可婵衣却见不得夏世敬对谢氏那样冷落,即便这些人都是谢氏自个儿招到府里头来的,但养狗还希望狗能看家护院儿呢,这种反咬自个儿主人一口的狗,养来又有什么用处?倒不如全都打发了重新养一批的好。
“我做不得主,祖母总不会也做不得主,祖母上一次是不知道,这一回我好好儿的跟祖母说道,想必祖母也不会不给我这个安亲王妃面子。”
即便是夏老夫人再不舍得自个儿的宝贝儿子,也得看看孙女的颜面,让人知道了孙女的父亲是这样的不着调,只怕往后给孙女婿,也就是安亲王爷的名声增添累赘。
婵衣自从前一世以来,就一直知道蛇打七寸的道理。
到了夏家,夏老夫人之前身子一直不好,即便是婵衣回来,也只是起身拉着婵衣的手说了好长一会儿话,便又倒头睡去了,这几日婵衣请了名手给夏老夫人瞧病,许是药效管用,夏老夫人这些日子身子轻快了不少。
见到婵衣过来,笑吟吟的将人拉到身前:“上一回你回来,祖母都没好好打量你,眼看着是越来越好看了,身子可好?”
无论夏老夫人问什么,婵衣都笑着一一应答,有些事情太过险要,她便都略过中间最可怕的地方,直接说了结局,让夏老夫人一边儿拍着胸口一边儿道:“还好没事,还好没事,不然祖母这颗心可要跳出来了,一会儿给佛祖上两炷香,祖母这些年的供奉算是没白烧。”
婵衣听了这话忍不住哈哈笑了,祖母这些年一直给她点着长命灯,她都是知道的。
“祖母,我上次来看见咱们家里多了好多人,我觉得人有些太多了,想跟您商量商量……”
第1179章 简单
夏老夫人身子欠佳已经有几年功夫了,自从婵衣出嫁,身边儿没个小辈在跟前指手画脚的提点着她,夏老夫人就日渐一日的放任自己下去,也不怎么养生,原本饭吃的是七分饱便自发放下碗筷,而这会儿却是遇见了顺口的,总要贪嘴多吃几口,到现在肠胃不适的时候倒是居多,让底下服侍的人无奈极了,每每府里头配丸药,轮到福寿堂里,总是要多配几副帮助消化的药丸。
而自从家中小辈都成亲之后,夏老夫人又亲眼见着夏家嫡长女出世,心中那股子精气神也就越发的放下了,所以家中的事务既然都由大孙媳妇接手过去,她也就安心做个老封君,平日里一概不管后宅大小琐事,只做个寿星翁,在家里头都快要将晨昏定省的规矩都省了去,所以家中后宅的事儿,她虽然听见了些风声,却并不是全然知晓的。
这会儿听见婵衣这么说,不由得有些奇道:“家里头人多么?也是,你两个嫂嫂进门之后,自然是比先前多一些人的,你也不要嫌她们吵闹,往后你回来,祖母让她们手底下的人都收敛些,不闹腾到你跟前儿……”
“您想到哪儿去了!”婵衣直皱眉,她看着祖母有时清楚有时糊涂的样子,心中不由得咯噔了一下,祖母平日里的身子就不是很好,她如今不在云浮城好几年,刚回来才将祖母的身子看的差不多了,这会儿怎么看着又糊涂起来了,“祖母,我说的是父亲房里那些人,那些人也有些太多了,您不嫌吵闹么?”
夏老夫人歪头想了想,像是思绪还停留在之前几年里,疑惑不解的看着婵衣。
“又是颜姨娘那个贱妇在作乱?”想了好半天,夏老夫人才想到这么个人,随即便有些生气,“将那贱妇叫来,我要好好的问问她,到底是哪儿对不住她了,要她这样作践我们夏家!”
婵衣有些吃惊,看了看身边一直冲她招手的牛婆子,将后头要说的话都憋了回去。
“祖母,您忘了么?颜姨娘如今已经被放到了皇觉寺里头,再也不会在府里头作乱了,您就放宽心吧!”
这么反复的安抚了夏老夫人好几句话,夏老夫人才明白了一般的点头,“她若是再作乱,你便让人知会我一声,纵然再是王爷的姨母,却也是我夏家的一个妾室,总不至于我们家就要将她供起来!”
絮絮叨叨的说了好几句话,夏老夫人才有些犯困,却还不舍得婵衣离开,直拉着婵衣的胳膊,叮嘱道:“别这么快就走,祖母好久没见着你了,让大厨房加几个菜,今儿就在祖母这里吃。”
外头的太阳还正灿,夏老夫人就留婵衣吃晚饭,婵衣推辞不过,只好笑着应声,直将夏老夫人哄睡了之后,才将底下服侍的人都叫到一旁的茶房里。
“究竟是怎么回事儿?祖母到底是怎么了?她难道不知道家里出了什么事儿么?”
夏老夫人这根本就是还活在之前的几年里头,前几日她过来的时候,夏老夫人没精神,只拉着她的手说了几句话便倒头睡了,她还来不及发现这么多的异常,而这一次她发觉了许多上一次都不曾发现的事情,不由得有些吃惊。
牛婆子左右看了看,发现一同服侍的几人都有些缄口不言,她抿了抿嘴,咬牙上前禀告:“实在是老夫人前些年受了几回气,没处发泄,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的。”
婵衣挑眉,一脸不明白的看着牛婆子。
“什么叫受了几回气?谁给祖母气受了?前几年家中出了什么大事儿么?”婵衣一边儿皱眉一边儿思索,可纵然是想了个遍,也没有将事情理出来。
还是牛婆子不忍见婵衣这样伤神,道出真相:“前几年因为王爷跟王妃去了川贵,老爷一直在朝中备受排挤,随后府里头有那么一段日子,大家伙儿谁也不敢高声说话,生怕惹恼了老爷,老夫人跟老爷便是在这段时日里时常争执,直到后来老爷在后宅里纳了许多的姬妾,老夫人见了老爷便总要念叨两句,老爷便总不到老夫人跟前来,有一回闹的凶了,老夫人便要将老爷那一屋子的姬妾都发卖了,老爷便跟老夫人争执起来,而那一次也是最凶的一次,老夫人跟老爷吵完之后,半个屋子的东西都被砸碎了,人也险些中了风,到后头就一日不如一日,精神头也差了起来,而老爷却依旧不改做派,便是咱们这些下人看了心里也不好受,王妃您说,老夫人原本身子就不好,这样总被气压着,只会是一日比一日差。”
婵衣听到最后,已是勃然大怒。
“母亲管不了父亲,祖母管父亲还要被气的病成这样,既然如此,为何来信却半句不提?难道还怕我这个当女儿的知道父亲的这些龌龊事?既然父亲不想要前程了,那我便成全父亲就是了,又何苦让他人跟着受牵连?”
婵衣本就不喜夏世敬的为人做派,这会儿听见这样的事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蹭的一下站了起来,便往东暖阁走去。
“诶!王妃,您且等等,别这样心急,别冲动呐!”牛婆子吓得连忙去拦,但哪儿拦得住婵衣,几乎是几步,便将牛婆子甩到了后面去。
锦屏几个跟随在婵衣身边久了,虽也知道婵衣的脾气跟性情,但这还是头一次看见婵衣发这样大的火,几乎都能从婵衣走路的步履当中感受到她内心的那股子怒气。
“王妃,您这样怒气冲冲的将一屋子姬妾都料理了,往后只怕父女情谊都要受到损伤,您还是暂且忍忍,咱们再想办法!”
婵衣鲜少会有这样动怒的时候,前一世夏老夫人如何替她盘算的情形仿佛还在眼前,而这一世夏老夫人却成了这般模样,跟前一世相比,甚至都没好到什么地方去,这让婵衣心中十分的害怕,她不愿让夏老夫人再重新走前一世的老路,她希望夏老夫人能活的长长久久,能够看见子孙满堂,看着曾孙重孙满地跑。
所以她现在才会这样的愤怒,对于夏世敬这个父亲的最后一点敬意,都随着夏老夫人的病情,而烟消云散了。
“父女情谊,早就在他只将颜姨娘出的娴衣当做掌中宝,将我当做路边草的时候就不存在了,我不过是敬着他是夏家的一家之主,才这般容忍退让,希望他能够善待母亲跟祖母,可偏偏这两条,他哪一条都做不到,这让我如何还能忍受?”
平常人家里头,父亲都是什么样,婵衣不是很清楚,她只知道自个儿的父亲,绝不能称得上一个好字儿的。
去了东暖阁,谢氏知道今日婵衣过来,先去了福寿堂,便也没有让人去叫婵衣,只是在东暖阁里头帮着大儿媳谢霏云安胎,这会儿看见婵衣风风火火的进来,她是惊了一下的。
“这是怎么了?晚晚,你脸上这可不大对劲!”谢氏只看了婵衣一眼,就看出了婵衣的不对之处,惊得站了起来,忙去拉婵衣的手,“快坐到母亲这里来,跟母亲说这是怎么了?”
婵衣抬头看着谢氏,一脸坚定:“母亲,去吩咐人将牙婆叫来,我要将后宅那些玩意儿都发卖出去!”
“你这是怎么了?”谢氏不知所然的看着婵衣,“那些人又不碍你的事儿,你何必要跟她们一般见识呢,左右都是你父亲的人,等你父亲回来知道了这些,定然要发脾气的,诶,晚晚,你这份儿心母亲知道,但既然都已经成了这步田地了,就不必理会她们,任由他去吧!”
谢霏云这也是头一次看见婵衣这样生气,心中虽然对谢氏的做法不认可,但到底是不好对别人的事情发表什么言论,也跟着劝道:“是啊,晚晚,你从小便容易冲动,这会儿可是又被她们气着了?你且听我一言,她们都是些什么样儿的人?都算不得正经人,连个玩意儿都算不上的,你用不着跟她们怄气,有这功夫,倒不如跟我多想想看,等这一胎的宝儿诞下,该给他做些什么小衣裳好呢,我到是觉得安姐儿用剩下的小衣裳还有,不用这么大费周章……”
“我决定了,必须将那些玩意儿清出去!”婵衣一脸怒容,“还有,祖母的身子不太好,家中也没有个凉快的地方,我那边儿碧湖边儿还有一幢小阁楼,可以腾出来给祖母休养身子,一会儿吩咐人准备好了东西,今天就将祖母的东西搬过去,明儿了我便来接祖母。”
谢氏吓了一跳,“这怎么好呢?你祖母她同意了?即便是你祖母同意了,你父亲也不会同意的,原本你祖母就不该由你来照料,怎么能够搬到你的宅子里去呢?这事儿你跟王爷商议过了么?那可不是你一个人的宅子,可是王府,你这样贸贸然的决定了,万一王爷不情愿,又该如何?”
婵衣却一脸的执拗,听见谢氏这么说,立马差了手底下的人去传话给楚少渊,雷厉风行的速度几乎将谢氏跟谢霏云都惊呆了。
不多会儿手底下的人回来传话道:“王爷说了,一切单凭王妃决定就好,还说反正府里头闲着的院子多,若是王妃想念母亲,倒是将母亲请来一同住几日也是行的。”
谢氏向来知道楚少渊爱重婵衣,但这还是头一次看见楚少渊连问都不问一声,就将婵衣做的决定全然同意的做法,她不由得觉得有些不妥。
“晚晚,你这样行事,怕要被人说三道四,这里毕竟不是川贵,是云浮城,你该忍耐还是得忍耐……”
“母亲忍耐的够多的了,可又忍耐出了一个什么结果?今儿我便要将父亲的后宅清理干净,若是母亲不乐意,母亲大可以站在一边看着,总归父亲最后数落的是我,母亲这些年辛苦了,往后的事儿由我来做便是!”斩钉截铁的话,像是一个个的钉子一样,出来就立在那里,铿锵有力。
婵衣向来不是说一不二的人,她习惯为人考虑,但这一次却是谁说都不管用,就连萧清都被惊动了。
萧清原本是刚从娘家回来,她带了许多萧睿给她的一些草药跟药膏,以备路上不时之需,这一趟夏明彻去到湖广,原本就是谋的外放,他在云浮城里根基还是太浅,若是在外头有些政绩,回来也好直接进六部做侍郎,所以这一回萧清跟着夏明彻是打定了几年之内都不能回来的主意的。
她这才刚听自个儿父亲叨叨完,前脚才踏进府里,后脚就听见了府里头的事儿,让她连手里头的东西都没顾得上放,随手扔给下人便匆忙过来。
谢氏看见萧清,就像是看见救星一般,直拉住她的手,“你快来劝劝晚晚,这么大的事儿怎么能自个儿做主决定呢?”
刚听了一遍事情的来龙去脉,萧清一边儿用力握了握谢氏的手,一边儿转过头对婵衣道:“就是啊,母亲说的对极了!”这两句大声说完之后,又挤眉弄眼的用口型跟婵衣说了一句,“干得好!”然后又回头安抚着谢氏,顺着谢氏的话,说着,“公公这么荒唐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咱们做晚辈的自然是劝解不成,便只能看着,你这般行事,岂不是让公公一点儿威仪都没了?”
这几句话说完了,谢氏也察觉到了不是,忙抬头看了眼萧清,再看了眼忍笑忍的辛苦的谢霏云跟婵衣,狠狠的拍了拍萧清的手:“你这个猴儿!让你来劝晚晚,你反倒是说起反话来了!”
萧清一脸无辜的看着谢氏:“母亲,您这么说可就冤枉人了,我本就是这么想的,您还让我怎么说呀?难道违背良心说公公这么做是好样的?诶,这也太难为人了吧!”
几句话将谢氏脸上的愁苦一下就驱散了,转瞬便噗笑出来,忍不住连连拍着萧清的手:“你说说你这么个猴儿,往后你要是去了湖广,让我可怎么活!”
“母亲甭慌,不是还有我跟大嫂么?”婵衣适时的凑上来逗着趣,被谢氏嫌弃的拍开。
“你只有给我添乱的份儿,哪儿跟清儿这般,一颗赤子之心,更不像霏姐儿这样沉稳老练,你这么个猴儿,只会给我添乱!”
婵衣忙不依不饶的摇晃着谢氏:“母亲这心都偏到了脚后跟儿上了!到底谁才是从您肚子里爬出来的,我瞧着不像是我,反倒像是两个嫂子,这样厚此薄彼,母亲您真的觉得好么?”
屋子里像是一下子就没有了刚才的剑拔弩张,重新恢复了欢声笑语。
只不过在院子外头,夏家姬妾们居住的院子里头,牙婆正跟着锦屏挨个儿的看着即将被打卖出府的这些人,当中有不少长相十分漂亮的,牙婆看着直兴奋。
“这些,这些人都发卖?”牙婆做这行有许久的功夫了,还是头一次遇见这么一大批颜色好看的女子被同时发卖,她的心里一下便算计起来了,这些人经手之后能够卖一个什么价钱,能够如何如何赚一笔的想法,就那么生生的冒了出来。
锦屏点了点头,也不顾那些姬妾们哭喊成一团,皱着眉头道:“发卖的远一些,不要让她们再出现在云浮城里,最好是卖的远远的离开北直隶,省得主子见了心烦。”
这是一院子的人都犯了忌讳呐!牙婆心中有了个底,便喜笑颜开的道:“得了!您且放宽心就是,保管您满意!”
“我们要见老爷!你不能这么对我们!”姬妾当中有聪明人,知道锦屏不过是个心腹丫鬟,起不了作用,她们更明白如今只有夏世敬是她们的救星,纷纷哭喊着要锦屏让开路。
可锦屏原本就是奉了婵衣的命令来发卖这些人的,哪儿可能给她们一条出路,这会儿带着几个五大三粗的侍卫,往那儿一杵,就跟寺院里头的怒目金刚似得,让人望之生畏,有几个想要闯过去的姬妾在开始尝试的时候,就被拦了回来,冲力之下跌倒在地上,疼的咬牙切齿,让另外一些人根本就不敢再起这样的念头,只好哭着喊着让锦屏起来。
“哭的最大声的,卖你们去窑子里头,次一等的,卖你们去戏园子里头受苦,若是再哭的,就将你们发卖到穷苦的地方去给人做妾!”一院子的女子哭嚎声,还有尖锐的喊叫声,纷纷被牙婆的一句话给镇住,她的眼神冷冰冰的投在这些姬妾身上,她每日里发卖不知多少人,看人十分的准,这些姬妾也就是搅和事儿是一流的,若真的让她们去到那些地方,她们哪一个都不肯的。
果然这话一出,一院子的声音都安静了下来,个个脸上挂着的泪珠都恨不得吸回去,不敢再有半分怨言。
后宅的事儿就这么安安静静的解决了,婵衣跟夏老夫人和和气气的吃了一顿晚饭,准备回府的时候,夏世敬还没有回来,婵衣将锦心留在谢氏身边,以防夏世敬忽然发难。
等她回了安亲王府里,天色已经蒙蒙发黑了,天边云彩一朵压一朵的,看着有些发沉发闷,天气有些燥热不安,已经是酷暑时分,空气当中沉积着重重的水气,像是发放不出来,硬生生的憋在那里。
楚少渊也是刚从衙门里回来,他这些日子有些忙碌,还没有哪一次是在天黑之前回来的,看见婵衣正在屋子里头换衣裳,几步上前便拥住了她。
“今儿回了一趟娘家?母亲跟祖母可好?”
虽然拥抱之间满是汗水的味道,但婵衣却莫名的觉得这味道让人十分的安心,没转身,脸上便浮动着笑意,轻轻的点了点头,后又摇了摇头:“好,也不好,祖母的病让人十分挂心,母亲的话,后宅那一院子的人我今儿都打发了,估计今儿晚上父亲回来要跟母亲发脾气,不过好在我将锦心留下了,若是父亲敢对母亲动手,锦心不会那么轻易就让父亲动母亲的。”
即便称谓还是“父亲”的叫着,可婵衣在心里头已经将夏世敬当做成一个最寻常最普通的,不,或许连寻常普通都算不上,已经可以说是仇人的这么一个人了。
楚少渊察觉到婵衣有些情绪低落,一边儿抱着她轻轻蹭了蹭,一边儿哄着她:“家里的事情总是这样的,开头几年也是如此过来的,你还是看开些,况且母亲不也没说什么么?母亲她忍得了,那咱们管太多,母亲也不会开心,倒是祖母的身子不好,可以来府里常住,咱们府里头也就是景儿好这么一条优势了。”
还这么苦中作乐,也是难为,婵衣笑了,转过身来看着楚少渊:“你还不知道,今天瑿姐姐来找我,说想求我保住朱家一条血脉,你说说这是什么事儿?”
楚少渊的神情一下便有些冷了起来,“她倒是知道找你肯定有用,但可惜的是朱家一再的作死,连我都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原本朱瑜的死,已经让朱家从风口浪尖上下来了,只要朱家这几年安安生生的,他也不是那种容不得人的,只要朱璗跟朱璧还能为他所用,即便这会儿朱家选错了边儿,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儿,只可惜朱家刚愎自用,一心想着扶持老四,也不瞧瞧老四如今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诶!瑿姐姐她也是个苦命人,她的孩子是生生的被四皇子给……你说说天底下怎么还会有这样的人?他竟然不将自个儿的妻子,自个儿的嫡出子女放心上,他就不知道女人十月怀胎,即便是小产了也是会出人命的么?”婵衣从朱瑿跟她说这个事儿开始,就一直觉得不舒服。
“老四那个人,他根本就不是个人,那是条毒蛇!”
楚少渊眸子发冷,一想到之前他跟四皇子你来我往的那几个照面,还有他刚回宫时遇见的那些事儿,他就深刻的知道这个老四,绝对不是个好对付的人,只不过不好对付的是他本人,并不是他手中的那些东西,这么些年了,老四也好,宁国公也好,都一直依附在安北侯身上,安北侯倒的太快,导致于宁国公都来不及接手那些东西,就被打发到了川贵去,老四手里头没有真正厉害的人,就想要腾出手来跟自个儿抢东西,尾巴都藏不好,还如何抢?
“这些事儿晚晚就不要多想了,即便是朱瑿来求你,也要看你乐意不乐意,何况他们自个儿作死,与你何干?跑了一天了,晚饭可曾吃过了?我今儿回来的早,想着一会儿咱们游湖,顺便在花船上吃些冷食,你说可好?”
夏天一到,楚少渊便喜欢吃些冷食,煮好的面条放到冷水里头去去热气,或者是吃一碗最寻常的茶泡饭,只要是跟婵衣在一块儿,总是欢喜的。
婵衣也常常的任由着楚少渊,但今日婵衣才刚陪夏老夫人吃过晚膳,在面对半桌子的菜肴,就显得没那么有胃口,她一个劲的让楚少渊吃,自个儿却只端着绿豆沙冰,楚少渊一瞧就知道她定然是在夏家吃过了,因为不想让他一个人冷冷清清的用饭,才不跟他说。
他坏心眼的眯起眼睛来,趁着婵衣舀起一勺绿豆沙冰往嘴里送时,伸手将她手里的绿豆沙冰往自个跟前一送,一口吞下,眼睛里还含着得意的光芒。
“你!吃饭就好好儿的吃,哪儿有人吃饭吃的半截子来吃这些甜点的?”婵衣没好气儿的扫他一眼,将他身前的饭食往他那边儿推了推,“快吃,绿豆沙冰还有,我让下人准备了两碗,保管你吃了饭还没消!”
楚少渊看婵衣这么认真,自个儿反而没有了捉弄她的趣味在里头了,几口将饭吃完,顺势推开了花船的窗子,半圆的月亮照进窗子里来,让楚少渊看的直皱眉。
“这都已经快月中了呀,日子过的可真是快!”婵衣跟着叹了一口气,见楚少渊也不伸手讨要绿豆沙冰,想着他之前的馋样,将自个儿手里头的绿豆沙冰舀起来,一小勺一小勺的喂食给他,“今天跟母亲算了算日子,大约再过半月,娴衣出阁的日子也到了,这一眨眼真是快。”
婵衣这两回回去,都没有见到娴衣,倒不是婵衣不愿意见她,反是娴衣自个儿说快要到出阁的日子了,她要好好儿的将枕巾绣好,所以便没有从绣楼里出来。
这样的结果,婵衣也没有什么看法,总归她也是不太愿意看见娴衣的,娴衣这么做正好与她的心思不谋而合了。
“咱们从川贵出来也有三个来月了吧?”楚少渊忽然想起,川贵那边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倒也不是忽然想起来,他最近也一直在处理的,只是跟婵衣相处的时候,他总是自动将那些费脑子的事情都扔到一边儿去,简简单单的不想其他。
第1180章 端倪
婵衣点了点头:“我离开之前,周度跟卓南周两人正打的火热呢,也不知这会儿如何了。”
周度跟卓南周两个人的事儿,早在楚少渊离开益州城的时候就已经埋下了不合的种子,这会儿不过是发作出来罢了,楚少渊对这种事儿一点也不觉得新奇,只不过他对另外一件事感到奇怪。
“之前你捉到的那个刺客,他竟然一点儿都没招,也真是难得了,姑且不论那人对老四是忠心也好,还是别的什么心思也罢,但在沈朔风手里头能挨住,还能有这样的精气神,也算是了不起的了,老四他不是不服气么?不是想法子让宁国公的罪责轻一些么?既然他是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人,那这些事儿也就少不得要多让父王知道一二了。”
以前楚少渊总是想着息事宁人,总是顾忌许多,这会儿朱家连连在他跟前上蹿下跳的,让他一点儿耐心也没了。
婵衣有些犹豫,“这种阴私的事儿,皇上会相信么?更何况,皇上已经将四皇子发落到了江南,即便是再重,又能有多严重?”
都是皇上的子女,皇上又是看着四皇子长大的,四皇子便是再不着调,皇上也未必愿意看着四皇子这么生生的陷入跟楚少渊的争斗当中。
楚少渊笑容里有些苦涩,想了想,问道:“晚晚,你若是有这么两个儿子,而且这两子争斗的凶狠,其中一人要至另外一人于死地,你是帮谁?”
婵衣愣了愣,别说她现在没有孩子,即便是上一世,她也没有过子嗣,如何想得出?只不过,若是当真有了自己的孩子,两人又会出了这种事儿,她只怕会伤心难过很久的吧。
这样一想,她又忍不住叹息道:“皇上既是不愿意让你们自相残害,估计对四皇子的责罚不会太轻,不然难消你心中的委屈,只不过,皇上再这样,也抵消不了四皇子做过的事情,若不能真的对四皇子如何,往后只能是……”
往后若是四皇子当真起了什么心思,皇上那边儿肯定不愿意看见两个儿子厮杀太过,而皇上最后会站在那一边儿,谁也不清楚,走一步看一步到底是落了下乘。
“所以我不会再坐以待毙了!”楚少渊沉下声来,眸子里头颜色幽深,“等再过一段日子,老四即便是回了江南,也不会再有这么多人追随他了,朝臣们不会允许一个德行有失的人做拥江山。”
楚少渊这样胸有成竹,让婵衣有些好奇,“你都有打算了呀?”
无论前一世还是这一世,楚少渊都十分清楚他该走哪一条路才能最快的到达他想去的地方,即便是在川贵,那样的一团乱麻当中,也还是被他闯出来一条路,更何况是回来云浮城。
楚少渊隐秘一笑,没再说话,婵衣伸手去呵他痒痒肉,两人顿时笑闹成一团,又对着月色你侬我侬了半晌,到最后婵衣都困顿的睁不开眼了,还是被楚少渊抱回去的。
到第二天一大早,婵衣派人去接夏老夫人,出乎意外的是夏世敬没有上早朝,反而是在府里等着婵衣的人过来,沉着脸骂道:“回去告诉你们王妃,老夫人身子好着呢,不需要去她那里休养,让她没事儿的话就在家里多看看《女则》跟《女训》,别一天到晚的东奔西跑!”
这便是拿捏起了做父亲的架子来训女了,可惜他没有找对了人,他对上的是从府里来的孙嬷嬷,孙嬷嬷当初便被夏老夫人当做陪嫁给了婵衣,这些年一直在云浮城的毓秀园当中养老,没有跟着去川贵,这一回婵衣回来,孙嬷嬷便派上了用场,府里头的大小事务基本上都是孙嬷嬷一手抓的,丫鬟不着调,也都是她一手一脚的教好了才放到各个院子里。
这一次来接夏老夫人到毓秀园,也是孙嬷嬷提出来的,她知道夏老夫人的脾气,也知道夏世敬是什么人,她心里早有了计较,这会儿听见夏世敬这么说,也只不过是面儿上带了三分笑意,眼神却不动如山,看着夏世敬不卑不亢。
“夏老爷说笑了,王妃这才回来云浮城,也只是去给朱家老太爷跟朱大老爷奔过两回丧而已,其次就是回了两趟娘家,可是哪儿都不曾去,又何曾说起东奔西跑呢?再者说,我看着夏老爷家里委实有些太狭小了,实在不利夏老夫人的身子健康,王妃这么安排自然是希望夏老夫人能够活个大岁数,若夏老爷一再的推脱,不只是我回去交不了差,就是夏老爷自个儿的名声上,也会有些不太好听,夏老爷您说是不是?”
一方面和颜悦色的说着,一方面却又拿了别的事情威胁着,夏世敬越听越不顺耳,再看向孙嬷嬷的眼睛里就泛着一股子焦躁。
“什么不好听?我自个儿的母亲,难道我还会怠慢不成?这是什么歪理?”
“诶!您别急呀!”孙嬷嬷笑得眼睛眯起来,只可惜眼睛里却没半点儿的笑意,“我可没有说过您怠慢,只不过夏老夫人的身子确实不大好,云浮城里头可是各种说法都有,不然夏老爷去打问打问,这可不是我说的,您说若是让皇上听见了,对夏老爷又怎么会好?”
这句话就明显是威胁了,夏世敬沉下脸来瞪着孙嬷嬷,可却半点法子也没有,只好看着人进了福寿堂,哄了夏老夫人出来,一路去了毓秀园。
夏世敬在家里忍不住发了脾气,谢氏在一旁看了几眼,也只是退后了几步,没有上前安慰,这几年她越看越明白,她先前的那些情谊都算是白费了功夫,而眼前的这个中年男人,压根儿就不值得她付出,所以在婵衣将后院儿的人清理掉之后,她便着手准备一些更年轻漂亮的女子,打算继续给夏世敬后宅添人,也省的他有力气没地方发,殃及到别人的身上。
直到夏世敬的后宅当中又添了两个下双陆下的好的漂亮女子,夏世敬的这口恶气才算是慢慢的平息下来,整日跟那两个通房厮混,而那两个通房也是谢氏精心挑选的,知道谢氏才是这个府里头的主子,她们若是想要有一儿半女的倚靠,还是要依仗谢氏的恩典,便都十分老实乖顺,夏府后宅算是平静下来。
只是这一头刚平静下来,皇城深深的宫闱当中,却又是一轮大戏登场。
淑妃这几日是一日赛过一日的食不下咽睡不安寝,即便身边儿的孙杰英这个贴心内侍换着花样的讨好她,都没办法让她这颗心宁静下来,眼瞧着行刑的日子一日比一日近,她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压根儿就没有了安生的心思。
“你说说,我兄长这么多年来为了朝廷尽心尽力,怎么就落得这么个下场了?”淑妃跟孙杰英哭诉的时候,连本宫二字都不说了,直接说我,可见淑妃眼里,孙杰英的分量有多重了。
孙杰英也是个讨巧能手,他一边儿搂着淑妃,一边儿宽抚道:“娘娘心中苦,奴才都知道,只是这事儿到底是娘娘做不得主的,若是皇上他一心一意的想要定一个人的罪过,咱们满天下的人,又有谁敢说个不?还不是由着皇上做主么?娘娘也快别哭了,这事儿既然已经定下来了,您还是想想办法留存一线血脉下来的好,宁国公总不能后继无人。”
这么一说,反倒是提醒了淑妃,她连连点头,“你说的对,兄长府里头纵然是没有了嫡子,可庶子还是有的,奎哥儿的性命得保住!快给我收拾收拾,我要去求皇上,我要求皇上开恩!”
只不过还没有起身,外头便有宫人隔着内殿的门禀告,“娘娘,庄妃娘娘来了!”
“什么?”淑妃大吃一惊,“快,快给我梳妆!”
“就说淑妃娘娘这会儿人不舒坦,要换衣裳,让庄妃娘娘在外头等一等!”孙杰英也跟着扬声提醒着外头的宫人,一边儿便麻利的给淑妃着装。
“你的衣裳!”淑妃提醒道,因为刚刚孙杰英才藉慰过淑妃,这会儿淑妃还躺在床上,一头长发披散开,孙杰英也衣衫不整的坐在旁边给她揉着肩膀,这么个样子确实是有些太不成体统。
“娘娘,来不及了,皇上也来了,说立即便要见娘娘!”宫人慌慌张张的声音传了过来,似乎下一刻就要破门而入。
淑妃实实在在的被吓了一跳,七手八脚的帮孙杰英穿着衣裳,她衣衫不整不要紧,反正她人不舒坦,可孙杰英却不能衣衫不整,否则他们在做什么,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而且即便是孙杰英整理好了自个儿,却也不能表明之前的事儿就不会被人发现端倪。
只不过这会儿淑妃的脑子里头满是不能被人发现这种事儿的念头,没有想过其他的事情,只顾着给孙杰英穿衣裳,自个儿肩头胸口敞开都不知道。
文帝跟庄妃很快便进来,内殿当中,已经燃起了味道颇重的沉水香,而淑妃则平躺在榻上,一头长发四散开来,脸上还有着些潮红,身边站着孙杰英,低垂着脑袋,见到文帝跟庄妃,连忙跪下来磕头行礼。
淑妃本也应该起来的,但她身上只穿着一件中衣,下头却是光光的赤着腿,不好下地,只好翻了个身,佯装出一副生气的模样。
“皇上,您瞧淑妃妹妹这是还生气呢!”庄妃轻柔的笑了,几步坐到床跟前,将淑妃的被子掀起一角来,寻了她的手,轻轻握住,忽的从被子里头窜出来的一股子味儿,让庄妃眼睛一缩,再看向淑妃时,眼神已经与先前不同。
“我就是个傻子,还来我这里做什么?”淑妃一把挣开,冷冰冰的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文帝原本是不愿意过来的,但庄妃说情,他也觉得淑妃这些日子以来,确实是被他冷落了不少,这才会前来,但如今一见淑妃这么个样子,他脸上又忍不住绷了起来。
“淑妃这是不愿意看见朕,”文帝冷冷的道,“既然如此,朕走便是!”
淑妃本来没有这个意思,她原本还想要跟文帝求情的,如今不过是为了掩饰自己的一些私情,只是见到文帝要走,她忍不住挽留:“皇上好不容易来一趟,这便要走了,皇上难道就这样狠心?狠心到连看我一眼都不肯?我兄长都要被皇上处死了,是不是我也要跟皇后一样吊死在宫里头,皇上才能看我一眼?”
原本淑妃并不是这样尖锐,咄咄逼人的一个人,可因为太焦急,话脱口而出,皇帝跟庄妃两人忍不住都吃了一惊。
“淑妃这话是在指责朕做的不对了?”文帝最厌烦的便是有人指责他,他听见淑妃这么说,忍不住便火冒三丈,“宁国公在川贵做的那些事儿,若是放到别人身上,早就被朕千刀万剐了,但因为他是宁国公,是跟朕从小一同长大的,朕才下令只将他一人抄斩,不牵连家中子嗣,既然淑妃觉得朕这么做不对,那朕便成全淑妃的意思!”
淑妃听了皇帝的话,彻底的慌了,连滚带爬的便从床上跌下来,要去求文帝收回旨意。
但她才跌下地,文帝的眼睛便一缩,不可置信的看着淑妃。
“你!你这贱人!”文帝一脚便踹开淑妃伸过来的手,眉头皱的死紧,“朕还真以为你在宫里头受了委屈,还来看你,没料到你竟然这样不知廉耻!”
淑妃大吃一惊,她不知道自己哪里没有做好,忙往自己身上一瞧,这一眼就将她吓得半死,她是在被子里头悄悄的套上了亵裤不错,可这条亵裤,却不是自个儿的,刚才她慌乱之间给孙杰英套上了自个儿的亵裤,而这一条淡淡的带着些黄色的细布亵裤,却是孙杰英的。
她不由得就往孙杰英那边看过去。
这么一眼,让文帝越发的愤怒,他冷声道:“既然淑妃这样不甘寂寞,倒不如去冷宫里好好的反省反省!”
文帝说完转身便走,庄妃忙跟在后头,一边儿走一边儿劝慰。
“皇上您别动怒,淑妃妹妹只是一时糊涂……”
第1181章 病倒
这个贱人!淑妃咬牙切齿,庄妃向来喜欢踩着她,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相比庄妃先前就察觉到了什么端倪,否则怎么会这样善心大发的与皇上一同来她这里?
“庄妃!”淑妃气愤极了,从桌上抄起剪灯烛用的小银剪便往庄妃身上捅去,嘴里恨意连连,“你不得好死!”
庄妃身后跟着的宫人忙拦的拦,挡的挡,文帝身边的太监也跟着慌了,忙大喊道:“快拦住快拦住!淑妃娘娘疯癫了,竟行刺皇上,快来人呐!快!”
不过片刻的功夫,文帝跟庄妃身边便围了一大圈儿的人,淑妃被隔绝在外,她非但没有刺伤到庄妃一根毫毛,就连庄妃身边的宫人都没伤到,反而是伤了自个儿宫里头的两个宫人,这会儿她们正捧着受了伤的手,立在一旁不敢说话。
文帝压根儿就没有想到一向沉稳内敛的淑妃,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先前看见淑妃身上不属于她的那宽大亵裤,他就吃了一惊,随后而来的这件事,则让文帝彻彻底底的震惊了。
“难道朕对你还不够好么?淑妃,你且说说你缘何如此?”
文帝不带感情的问话,让被制服的淑妃冷笑连连,她从来没有向现在这样狼狈过,委顿在地上,被一群下等的奴才压着肩膀,连头都抬不起来,一身的亵衣暴露在人前,就好像是光天化日没穿衣裳一样让她难堪。
“皇上难道不应该问您何时曾对我好过么?”到了这步田地,淑妃也明白过来,她再也不可能与文帝求更多的情了,她自身都难保了,可有些话她却不吐不快,“自从我入宫以来,皇上何时曾正眼看过我一眼?便是四哥儿出世,也无非是因为皇上要平衡皇后,要拿我们顾家做筏子,才会宠幸于我,否则皇上又何曾正眼看过我一眼?当初皇后毒死宸妃,皇上无处发泄怒气,最后却牵连到我头上,我又何其无辜?”
前头几句话,文帝还不甚在意,后头听她说到“宸妃”二字,文帝一下子便火冒三丈,脸色发青的看着淑妃:“牵连到你身上?哼!你真以为朕不知晓你背地里如何暗害如雪?你跟皇后大计小计的使了无数回毒计,若不是如雪聪慧,她……”
“再聪慧,不也被皇上下令处死了么?”淑妃冷声打断文帝的话,如雪如雪,叫的从来亲热,可最后还不是文帝自个儿将颜如雪给赐死了?现在摆出这么一副情痴的模样,也不知做给谁看,唇边泛起个冷嘲的笑容,“皇上自个儿下令处死宸妃,还将三皇子扔到宫外自生自灭,现如今又将人当成一个宝,皇上这番表里不一的做派,难道皇上自个儿就不觉着恶心?”
豁出去的淑妃,恨意连连,这样的深宫秘辛都敢说出口,直吓得一干人等缩脑袋的缩脑袋,矮身子的矮身子,不敢出半点大气,只盼望着这一回皇上处理完淑妃之后,不要赶尽杀绝才好。
“好!好一个淑妃,原来你对朕有这样多的不满,难为你一直伴随着朕了,”文帝越是生气,脸上的神情便越是冷寂,“既然如此,也不必去冷宫了,朕这便成全你的心思!”
文帝一挥手,服侍的人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架着淑妃肩膀的几个宫人连忙将淑妃拖回殿内,连带着淑妃身边的几个服侍她的宫人,跟孙杰英,一齐锁到了殿内。
眼瞧着天光一点点的从眼角溜走,文帝像是一座倒塌下来的山,颓然倾倒在了长长的廊檐上。
“皇上,皇上您这是怎么了?”
“快!快去传御医!”
“还有你们,赶紧将皇上赶紧抬回乾元殿!”
四面八方传来的惊呼声,和随后七手八脚的慌乱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让文帝昏昏沉沉的意识越发的不清晰起来,他觉得自己身上很重,想要挣脱出来,可偏偏被什么东西压住,不让他起来,他眉头皱紧,想大声呼喊,想大力拍打身边事物,可终究无济于事。
……
楚少渊收到消息,第一个赶进宫中时,便立即察觉到了宫中不同寻常的冷肃,这样的感觉让他浑身汗毛直立,有一种不属于他掌控的感觉油然而起,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迎面遇见内阁首辅谢硠宁,他看见楚少渊,忙拱手行礼道:“三王爷。”
“父王他的身子如何了?御医怎么说?现在还没醒么?”楚少渊十分担忧的问了好几句,文帝的身子向来康健,无论如何也不该这个时候出问题,况且之前御医请平安脉的时候,并没有说过文帝的身体不好这样的事。
谢硠宁摇了摇头:“许是急怒攻心导致的,皇上他的身子其实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出了异样,只是这些年一直咬牙撑着罢了,御医说皇上心脉受损严重,需要多调养,这会儿吃了安神的药,已经睡下了。”
“那我便在这里守着,等父王转醒吧。”楚少渊抬头看了看天际,已经快要到傍晚了,人老之后觉就会变少,父王这样心脉受损的人,便是吃了安神的草药,估计也不例外,他不允许在这个时候,有一丝一毫的风险。
谢硠宁沉吟了一下,才点头道:“如此,也好,只是四王爷那边,怕是……”
“他?哼!”楚少渊冷笑,“若不是他跟宁国公还有淑妃,父王也不会气成这样!他现在还不知道乖乖的夹着尾巴做人,往后有他好受!”
虽然这件事情里头少不了楚少渊的推波助澜,但若是没有缝儿,他也不好下嘴,正好赶上了这样的事儿,他不拿来用,简直是对不起老四对不起淑妃。
楚少渊在乾元殿里,宫人原本是要服侍他到偏殿就寝的,他没让,吩咐人随便铺了个褥子,便睡在离文帝只有一室之隔的侧房,时刻听着动静。
入了夜之后,四下安静异常,文帝身边有赵元德守着,到了后半夜,楚少渊醒了,便也守在跟前,昏黄的灯光下,文帝略微带着些苍白虚弱的神态落入眼中,让楚少渊颇有些恍惚。
“殿下,您还是再去睡一会儿吧,这儿奴才守着就行!”赵元德轻声道,撵着让楚少渊去睡。
楚少渊摇头,声音压得很低:“我与父王的父子缘分一向不深,父王原本龙马精神,我走的远些也无妨,可父王一下子这样……让我很惶恐,还是别撵我走,让我多跟父王待会儿吧,公公困的话,就在一旁眯一眯吧,我守着父王便是了。”
赵元德哪儿眯得着,他自从入宫起,就跟着文帝,风风雨雨这么些年了,文帝若是有什么不测,他这个大内总管,又如何能好的起来?更何况,他也实在放不下心,这些年来,他最放不下心的,除了自家的那一家子人,就是这个帝王至尊了,他知道文帝心中的忧苦,纵然死亡是一种解脱,可到底自己内心接受不了。
“奴才看,咱们谁都甭劝谁了,等皇上醒来,再各自说各自的吧。”
室内重新安静了下来,楚少渊自从记事以来就不曾这样靠近过文帝,更别说看着文帝的睡颜,在他的记忆里,文帝一直是个不苟言笑的父亲,一个严肃冷峻的君王,而后者在他心中的形象更深刻一些,而前者,他说不好文帝这个父亲对于他的影响有多深,但起码文帝这个父亲给他的东西,比他想象的要多许多,就连现在他手上培植的羽翼,也大多都是借着文帝给他的势力,一点点培植起来的,所以他心思极为复杂。
这会儿盯着文帝的睡颜,忽的发觉文帝跟自己,脸庞上是有三分相似的,他一直以为他承袭了母妃宸妃的容貌,并没有多少像文帝,可这会儿盯着文帝的面容,却发觉他还是像文帝的,尤其是睡着之后的这个样子,晚照曾经说起过,看见他睡着,便不舍得惊动他,晚照当初是怎么说的来着?
楚少渊歪头想了一下,好像是说,‘看见你睡得那样恬静,面容温柔,脸庞秀丽当中还透着一股子雅俊,心中忽的生出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又怎么舍得惊动你?’
而现在,他在文帝的脸上也看见了这种感觉,就好像平日里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刹那间便不见了,只有这么个俊雅秀美的男子,安安静静的躺在这里,岁月安然静好。
或许母妃当时便是被这样的父王所吸引,才会做出那样多的事情,才会聚集了那么多的能人异士,才会到最后连她自己都无法原谅她自己。
垂下眼睛,楚少渊心中复杂极了,若是别人害了母妃,他还能手段凌厉毫不留情,可这个人是父王,他就有些迟疑了,倒不是他不恨,只是有些事情他想不通,既然当初已经将他放弃了自己,甚至已经给自己往后的路都铺好了,为何却出尔反尔起来?为何一面加以刺探一面加以重任?这也太自相矛盾了。
这个疑问只有等到文帝睁开眼睛,醒过来,才能告诉他答案。
……
四皇子在自个儿王府里头听见了宫内传来的消息,忍不住便起身想要进宫,可府外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群燕云卫,将四皇子府上团团围了起来,让四皇子寸步难行。
“你们这是要造反么?连本王都敢幽禁,就不怕本王到父王面前告你们个诛九族的大罪!”四皇子怒目而视,除了呵斥领头的燕云卫之外,他没有别的法子了,他手底下的幕僚大多都是文人,没有几个真正懂武的,便是要杀出去,也困难的很。
燕云卫带头的是杜平,因为先前跟这个四皇子有过一面之缘,冯胥昭便让他带着人手围住四皇子的府邸,也算是间接的让他报仇的意思。
杜平自然不会辜负上峰的一番好意,当即便领着一干兄弟围了四皇子府邸一个水泄不通,这会儿听见四皇子这么外厉内荏的模样,心中哂笑,脸上却还做出一副恭敬的模样。
“四王爷恕罪,咱们都是奉旨办事的,王爷若是不服气,尽可以等咱们的差事完了,去皇上那里奏一本,咱们是毫无怨言的,但这会儿,还望王爷海涵,咱们只好得罪了!”
杜平说罢了话,给身边的几个燕云卫使了眼色,他们便立即用铜锁将大门锁的死紧,即便是四皇子在里头如何咆哮,都不给开门,更不给让行通融。
原本四皇子府邸就是端王的府宅,建造的十分华美,且大门也是十分的坚硬厚实的,从外头将门封死了,里头的人即便是插上翅膀也难逃出来。
四皇子挫败的狠狠砸门,心中的怒火不断翻涌,父王便是病的不省人事了,也不忘将他幽禁在府里头,难道他就这么上不得台面?
这么一想,他觉得他的一颗心都要痛的快窒息了,母妃在宫里头现在如何了还未知,舅舅又落到那样一个境地,而他,往后的日子也是一望既知……四皇子在门内,感受到了深深的恐惧感,跟绝望感,他握紧双拳,眉峰高高挑起,一个念头猛的窜起来,压也压不住。
……
这样坐了半夜,直到天蒙蒙亮起来,外头打更的梆子声从远处传进来,趴伏在一旁的楚少渊才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裳,坐的太久,让他身体有些不适,他忍不住活动了一下身子。
“咳……咳…咳咳……”一阵虚弱的咳嗽声响起,文帝不知何时睁开眼睛,浅色瞳孔当中,泛着一层迷雾。
“父王,您醒了!”楚少渊大步窜过去,眼睛晶亮的看着文帝,一脸的喜悦之情。
文帝转过头看着楚少渊,眸子里微微有些疑惑。
“意舒……”
“诶!是儿臣!”楚少渊欢喜极了,几乎是一蹦三尺高的从文帝跟前窜出来,大声吩咐宫人,“快去传御医,父王醒了,让他们都赶紧过来!”
这一夜,不知多少人家没有合眼,就连同几个御医,一晚上也没睡好,从偏殿出来的时候,眼皮子都打架打的厉害,眼底下黑青一片,他们一听说文帝清醒过来,连忙翻身而起,原本在宫里也就是和衣而睡的,也不存在什么更衣问题,最多是每个人漱了漱口,便过了来。
第1182章 死讯
“皇上应当静心调养呐!”御医把脉之后,几乎是跪了一地。
文帝看的直皱眉:“朕的身子朕知晓!你们不需如此!”对于自己晕倒一事,文帝觉得这不过是机缘凑巧罢了,他不过是乍然听见了如雪的名字,才会一时激动,他觉得他的身子好的很,根本没有什么大问题。
“父王,您真的是将儿子吓了一跳,”楚少渊守在一旁,对于文帝不听劝告立即便要起身去上书房处理政务的事儿没有阻止,只是温声道,“儿子守了您一夜,想着这些年来在外头经历的一些事儿,忽的在想,若是哪一日儿子离父王太远,知道父王身子不适,却不能立即看见父王,这心里头不知该有多着急,您说您身子好,儿子也相信,可便是再好,也得多爱惜,您即便不为了旁人,就当是为了儿子,多歇几日让儿子安心可好?”
温情脉脉的态度,软化了文帝的冷硬,他听见楚少渊的话,愣了愣神,随即无奈的笑了:“到底是个孩子,见着自家大人有点病病痛痛,就喜欢胡思乱想,往后朕再不让你去旁的什么地方了,就在朕身边儿待着,朕还有许多话没与你说,许多事没教给你,便是你想跟老四似得去什么地方逍遥自在,朕也不会准许!”
这话落地有声,一屋子的人几乎都被震住,就连楚少渊自己也觉得别是听错了吧,父王他竟然会对自己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这根本就已经是默默暗示了,他便是未来的储君的意思吧?
楚少渊忙垂下头去,眼神里闪烁的光芒被遮盖住,他轻轻点了点头。
“儿子也不愿再离开父王身边了。”
他不似旁人那般遮掩,也不似旁人那般得了赏赐还要推说几句谦让的话,这让文帝心中感到欣慰,就是这样不卑不亢,对这他这个帝王之尊的父亲,还能以儿子的态度恭顺当中不失自个儿性情,这一点很好,比许多人都好。
靠在床榻边儿上,文帝脸上的惫色在休息一夜之后,得到了极大的缓和。
“去宣谢硠宁跟小十五进来,朕既然这几日都不上朝了,朝中政事不能没有人看着,”文帝一边儿说,一边儿让楚少渊坐到他身侧,“朕倒是想让你多历练历练,但你到底年轻,还是得有个人在一旁看着,正好你十五叔广宁王这会儿闲着,让他把手头上的那些事儿都推了,来做几天监国,你就在他身边儿打打下手,好好的学一学。”
楚少渊眼皮子一跳,十五叔广宁王,他回云浮城之后,倒是私下里曾经拜访过几次这个十五叔,只可惜他一向忙碌,不得空的时候多,所以十回里头,至少是有八回是看不见人影的,楚少渊也曾想过,可能是因为广宁王一向是父王最信任的人,所以他才会这样忌讳。
“儿子只怕自己愚钝,给十五叔添麻烦。”这一次,楚少渊不打算对广宁王客气,他既然图谋甚多,那就不能让变故太多了,否则变故越多,事态发展就越不好掌控,这一次,就看广宁王要如何做了。
文帝听了楚少渊谦让的话,哈哈便笑了起来:“你这小子,也有你胆怯的一天,可是不容易!”
谢硠宁跟广宁王刚踏进内殿,便听见文帝朗声大笑,不由得对视了一眼,眼中纷纷是不解之意,在行礼过后,广宁王先开了口。
“皇兄的身子可大好了?臣弟知晓之后心中难安夜不能寐,早早的便入宫等候您传召了,如今您可觉得身子舒坦些了么?”
昨天文帝忽然晕倒,让皇城内外都惊了一跳,虽说皇城里头发生的事儿,按道理说来是不应该这么快就传出去的,可谁家没几个耳目,宫中机敏之人又多如牛毛,有些事情一出,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能知道的,不能知道的,基本上都瞒不住人,除非是皇帝不愿意让人知道的事儿,或许还能压住,但昨天的事情来得太突然,又不算是什么秘辛,自然知道的人会多一些。
文帝笑着摇头:“若是好了,又如何会传召你跟谢卿?总归人上了年纪是不能不服老的,往前几年还觉着自个儿龙马精神,哪儿哪儿都是好的,可经过昨儿的事,才知道原来身子已经是千疮百孔了,也罢,既然意舒不放心朕,那朕便休养几日,这几日便由你监国吧,一些折子自个儿能批的便批了,没法儿决定的,不紧急的就先放放,顺道带着意舒也长长见识,刚才这小子还有些怵,说怕你这个叔叔嫌他蠢笨。”
“这怎么敢!”广宁王忙推辞道,“监国一事事关朝政,还请皇兄收回成命,臣弟资质鲁钝,实在担当不起这个重任!”
广宁王会推辞,文帝一点儿也没意外,这向来就是广宁王的行事风格,他若是一口答应下来才让人觉得奇怪,文帝笑着指了指广宁王,对楚少渊道:“瞧见没,你十五叔这是端着贤臣的架子,等着朕三顾茅庐呢,还不快去求一求你十五叔!”
文帝一边儿说,一边儿轻拍着楚少渊的后背,催促他去劝广宁王。
“十五叔这话可没说对,所谓能者多劳,既然父王觉着十五叔有这个才能,十五叔便不该推辞,”楚少渊就势起了身,看着广宁王,弯了弯嘴角,只可惜嘴角的笑意没有弥漫到眼睛里,眼睛里头还是冷冰冰的一片,“父王这会儿身子欠佳,若是连自家人都不能帮衬着自家人,这普天之下还有谁能帮衬父王?十五叔若是怕人说道,不是还有侄儿在一旁给十五叔扯大旗么?十五叔再显目,总敌不过侄儿惹人显眼吧?”
当着文帝的面儿,就敢说这样的话,满朝的人当中,也只有一个楚少渊敢这么,能这么说了。
“好好好!意舒真是生了一副伶牙俐齿,”文帝看着广宁王哑口无言,不由得笑了起来,“意舒说的不错,自家人都不帮衬自家人,还能有谁帮衬朕一把?朕既然让你监国,那便是信任你,你就是再不济,不还有谢卿在一旁看着,怕什么?总不至于连一个不到弱冠之年的毛头小子都比不上了,你这些年可是越发的胆小起来,难道朕还会吃了你不成?”
广宁王张了张嘴,半句拒绝的话也说不出口了,胆小是自然的,这些年皇兄杀了多少人,那些人不是沾亲的就是带故的,可皇兄说杀就杀了,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他跟皇兄虽然中间相隔了二十多岁,可到底也是先帝血脉,他只怕皇兄哪天忽然觉着他碍眼了,连个理由都懒得找,便将他赐死,到时候他才真的是走投无路。
“儿子瞧着十五叔这不是害怕,这是在发愁,”楚少渊也眯着眼睛笑了起来,“想来也是,朝中事务繁多,十五叔又向来讨厌麻烦,让他接手这一摊子事儿,如何能够情愿?父王这么做也有欠妥当,既然是请十五叔帮忙,不给点儿报酬怎么好?这是十五叔,若换了儿子,只怕早早就嚷出来了!”
文帝一愣,仔细想想似乎还挺有道理,“行了,小十五,你也不用怕朕白用你一场,你直管上手处理朝政,手把手的教导意舒,等朕好了之后,让人开了朕的库房,就将那顶你喜欢许久的紫金冠赠予你,也省得你整日整日的惦记了。”
广宁王也跟着一怔,后知后觉的才反应过来,皇兄说的是小时候他喜欢的那顶紫金冠,因为那冠是皇兄弱冠礼的时候武宗皇帝赐给他的生辰贺礼,所以皇兄这些年一直珍藏着,而现在却要赠予自己……
“臣弟怎么好夺皇兄心头挚爱?”广宁王俊雅的眉目都要皱成一团了,他不喜欢现在这个样子,更不喜欢文帝将这样重要的东西给他的举动,生像是文帝要做什么重要决定似得,他不能承受一些事情的后果,他忙跪下去,言辞恳切,“先前臣弟年幼不懂事,不知那顶紫金冠对皇兄的意义,才会哭闹着跟皇兄讨要,如今臣弟都已经这把年纪了,皇兄实在不必对臣弟如此,若皇兄想要赐臣弟什么东西,那便赐给臣弟一块好玉吧,恰好臣弟的孩子就要出世了,也算是皇兄给臣弟未出世的孩子一个见面礼。”
文帝看了广宁王好一阵子,才叹了口气,“既然是你要求,那便依你。”
才说了一会儿话,文帝脸上便露出疲惫的神态,看得一旁的御医直揪心,小步上前示意给楚少渊,皇上该休息了。
楚少渊颔首,转过来看着文帝,认真道:“父王才醒来没一会儿,就这么劳心劳神的,总归不太妥当,还是多歇着吧,今天儿子就陪在父王身边,给父王解解闷,正好儿子这儿积攒了一大堆在川贵遇见的新奇事情,一直没机会给父王说。”
“哦?都是些什么事情?”文帝来了兴趣,挥了挥手,让他们都退下,听楚少渊讲起了新奇事情。
退出去的谢硠宁心神大振,照皇上现在这样看重三王爷的态势发展下去,往后能够登基大宝的,必然也只有三王爷了,虽然一早就已经做出了抉择,但看着事情一步步的往自己想的那个方向发展,还是有着十二分的高兴的。
与谢硠宁有着明显对比的广宁王,就显得没有那么快活了,他知道自己监国的事儿一传出去,必然会引起波动,朝廷上下定然会弹劾他这个王爷,以前如何低调行事,低调做人,如今都不可能了,风口浪尖上头站着,一不留神就容易被巨浪掀翻,然后拍死在河滩上头,这事儿他不是见过一次两次。
可惜他无法拒绝,不然他一定得婉拒掉,如今回去的脚步都变得沉重起来,若是让真娘知道了,必然又要担心了,她原本就怀胎不易。
有着许多想法的广宁王,那张英俊的脸上满是纠结之色,步履缓慢又沉重的往前走着,仿佛前头不是上书房,反而是刑房。
“广宁王爷如何心事重重?”谢硠宁在高兴过后,立即便收敛了心神,转过头便看见广宁王素着脸,眼睛里头也是冷寂一片,忙问了一句。
广宁王侧眼看了谢硠宁一眼,叹了一声,直接道:“本王为何心事重重,首辅总该不会不知道吧?”
谢硠宁浅笑一声,微微的摇了摇头。
“照我说,广宁王根本不必如此担忧,当初在西北击退鞑子的那个英姿飒爽的广宁王,如何也不能沦落成今天这样,就像三王爷说的那样,您的风头再大,总大不过三王爷去,何况您是从小被皇上看着长大的,您的性情皇上岂会不知?您这实在是有些,担忧太过了。”
听了谢硠宁的劝解,广宁王心里头舒服了一些,但还是忍不住担心,“皇兄这几年是越发的疑心病重了,满朝文武没有一个不战战兢兢,便是本王这般作想,也怨不得本王。”
“所以,做臣子的,就尽力做好自己的本分,皇上的态度纵然是无法预料的,但至少自个儿问心无愧便是,”谢硠宁一脸严肃跟正色,说完这句,脸上这才又露出个笑,“这些都是家父在下官刚入仕的时候叮嘱下官的,这些年来,下官一直将这句话记在心上,与王爷共勉吧。”
广宁王忍不住笑了一声,看向谢硠宁:“谢老大人一生奉行这话,所以才能有个善始善终,他说的不错。”
……
婵衣自从楚少渊昨日下午入宫之后,便坐立不安了一整夜,这会儿没听见从宫里传出来什么消息,忽的想到几年之前,也有过这样类似的情况,心思一松,困意袭上来,忍不住便垂头睡去了。
直到日上三竿,眼瞧着马上就要到下午了,婵衣才被锦屏叫起来,眼睛睁开的时候,里头分明还是七分困意五分迷蒙的,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接连着便是哈欠不停,直将锦屏看的都不忍起来。
“王妃,实在是事情紧急,小张公公求见您呢。”
婵衣虽然还没睡醒,但听见“小张公公”这四个字,脑子里还记得他是跟楚少渊一道去宫里的,这会儿他回来,定然是传话回来的,忙摆了摆手,让人进来。
张全顺也是一晚上没睡,回来补觉的,他手里的差事已经被他师傅张德福接手了,所以他有足够多的时间将事情禀告给婵衣听。
这会儿看见婵衣也是哈欠连天的打,他不由得就长话短说了。
“主子进宫的时候,正赶上皇上昏迷,主子便守在宫里头守了一宿没睡,终于在早上的时候等到了皇上苏醒过来,皇上的身子需要静养,主子便被皇上留下了,明日皇上吩咐主子跟广宁王爷一道监国,主子吩咐奴才回来禀告王妃,让王妃准备几件儿换洗衣裳给他,这几日主子估计是回不来府里头了,还让奴才转告王妃,说别担心他,宫里一切都好。”
婵衣听见监国二字,猛的清醒过来,脸上分明还有些不敢置信,不过是短短一个晚上的功夫,皇上竟然就做出了让楚少渊监国的决断,这未免也太快了些,快的让人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锦屏,你去将衣柜里头放着的第二个箱笼拿出来。”婵衣惊讶归惊讶,还是将楚少渊吩咐她的事儿一件件的办好,忽的想到什么,她又转头看张全顺,“皇上怎么好端端的一下就晕倒了?这未免也太过于突然了,你可知道内情么?御医怎么说?”
张全顺脸色有些差,左右看了看,“王妃,这些事儿涉及到宫中秘辛,好像是关于淑妃娘娘的,具体是什么事儿,奴才也不知道,总归奴才是听说淑妃娘娘的寝宫如今已经被封条封死了,不许进也不许出,淑妃娘娘好像今早上疯魔了,守着殿门的宫人说,淑妃娘娘看上去不太好。”
一句疯魔了,婵衣便能明白其中的意思了,封闭了宫门,不许进不许出,淑妃往后的日子会好过才是见了鬼。
虽然不知道其中的内情如何,但婵衣几乎可以断定,淑妃的事儿,跟宁国公的事情几乎可以说是一齐发作的,否则淑妃不会落一个这样下场,定然是淑妃自己不甘心,才会落到了楚少渊挖好的坑里,若淑妃安分守己,纵然楚少渊再算计的精,也依旧奈何不了淑妃,好比前一世,淑妃不是好端端的在皇后暴毙之后,属于宫里头最尊贵的女人。
将楚少渊要的东西都收拾妥当,婵衣看着张全顺,“既然王爷吩咐了,那便劳烦你再跑一趟,将这些东西都带进去,然后跟王爷说,家里的事儿不用操心,我会料理好的,他只管外头那些事儿不要分神就好。”
纵然是交代,也交代不了几句什么话,但婵衣就是忍不住想叮嘱楚少渊,生怕楚少渊会因为这些事情而耽搁了他的正事。
张全顺脚程很快,纵然他已经有些困顿的睁不开眼了,但主子交代的事情还是要做好,在进宫之后,他将手中的衣裳都完整无损的交到了张德福的手上,又将婵衣说的话,完完整整的告诉了张德福,这才从乾元殿往会走。
只是在回去的路上,迎面撞见了之前跟他说道宫内秘闻的几个宫人,她们这会儿正急急忙忙的往乾元殿赶去,张全顺忍不住拉住一个。
“什么事儿怎么着急?”
“诶?!你你快松开……急……当然…当然急!”宫人急的小跑过来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喘着,瞧见是张全顺,随口便道:“淑妃……淑妃娘娘……投缳…自尽……急……”
张全顺张大了嘴巴,片刻便松开了手,“快去吧,既然这样着急,还不赶紧的!”
“还…还不是你……你拽住我……”宫人一边儿飞快的提着裙子跑,一边儿重重的喘着气儿还不住的抱怨,“不…不是你……我早…到了……”
顺着乾元殿一侧的小路,能够快速的去往崇文门,而张全顺还是个小太监的时候,便时常从这条小路上去找张德福,当时张德福还在茶房管茶水,他很轻易就能喝到极品的茶水,也时常能听见宫人太监们凑在一块儿逗趣说着一些内宫的事儿,不过都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无非是哪个宫里头前些日子又添了些香粉,哪个宫女家里人又捎来东西的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张全顺这会儿快速的从这条小路上经过,在茶房门口站了半晌,直到将里头的话听的差不多了,这才小心翼翼的撤出来,一路快步走出宫。
回到府里,张全顺已经全然不困了,他脑子里未消化的事儿太多太杂,刚才回来的路上他顺道理了理,发觉这些事儿横竖都跟自个儿主子有关系,这让他有些隐隐骄傲,又有些隐隐的担忧。
左想右想之下,还是决定去跟婵衣交代明白,而他过去的时候,婵衣已经在服侍着夏老夫人喝茶吃点心了,这会儿两人正开开心心的说着府里头这些年发生的事情,说到安姐儿刚生下来时,夏老夫人又要担心夏明辰在外头的安危,又要担心谢霏云的身子,还得顺带操心一下亲家公,也就是谢砇宁出的事儿,一颗心几乎要操碎了,不过好在一切平安,只可惜谢砇宁失了一双腿。
“祖母,您没听说一句话么?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大舅原本一条性命都要保不住的,但上天垂怜,只收了他一双腿,如今大舅自个儿都没自怨自艾,咱们又何必替他忧愁?”
婵衣这些年也想开了,谢砇宁的事儿无论在谁那儿都说不上坏事,且谢砇宁自个儿都浑不在意,旁人就更不好越俎代庖的替他痛惜了。
夏老夫人连连点头笑道:“晚晚果真是长大了,都懂得这样的道理了,好,好,好!只是你跟意舒两人成亲这也三年了,怎么还不见动静?大夫请了没有?祖母这里可是有几个偏方,保管一举得男!”
婵衣忍不住撇嘴,若当真一举得男,只怕霏姐姐如今也不会头一胎便是安姐儿了,不过这话她识相的没说出来,只是点头笑道:“果然如此么?那我可得好好的吃几副了。”
长辈最喜欢的就是听话的小辈,夏老夫人一瞧婵衣这个乖巧的样子,立时便欢喜起来,忙让人准备笔墨,她绞尽脑汁的想着方子,一笔一划的写好,才细细叮嘱。
“这方子,要连续吃七七四十九日,一日都不能断,否则就失了药效了,可记得了!”
婵衣忙不迭的点头应是,示意锦屏将方子收好,锦屏更是夸张,小心翼翼的将方子折了两折,便妥当的收进了婵衣放私房钱的匣子里头,意思是与私房钱一样重要,直看得婵衣觉得她自个儿心肝脾肺肾都开始疼起来。
用晚膳的间隙,张全顺才瞅着空,禀告给婵衣这些事儿。
“……在茶房外头,奴才竖着耳朵听了许久,都说是孙杰英无耻,勾上了淑妃娘娘,害得淑妃娘娘没了性命,可孙杰英当初是在师傅手底下的,师傅还曾推举他给王爷用,若是有人顺着这一层关系往下查,后果可真是有些不堪设想,王妃,奴才左思右想,觉得这事儿还是得提醒王爷一声,否则当真被人揪出来,只怕对王爷的名声不太好,何况淑妃娘娘已经投缳自尽了,这些事儿不适宜抖出来,否则皇上的颜面保不住了,定然是要顺着往下查的。”
婵衣皱眉,仔细的想了想,觉得张全顺说的极有道理,既然他能看出来这件事儿里头有楚少渊的手笔,别人也定然看的出来,只是楚少渊这一回总不至于这样轻率才是。
思索了一下,刚想说什么时,婵衣一抬头就看见张全顺眼睛里的血丝,“这事儿先放一放,总归这会儿还不会被挑出来,反倒是你,你这么个样子实在不妥,快回去睡一觉,等睡醒来了,我再嘱咐你其他事情。”
张全顺跟随婵衣和楚少渊这么久,十分清楚二人的脾气,当即便点头回了院子。
婵衣忍不住“啧”了一声,看向外头沉沉的夜色,后宫当中的手段自然是阴私无比的,淑妃她识人不清,合该如此!
这么自我劝解了好几遍,婵衣心中的烦闷感,才稍稍的散了一些,看着外头新月弯弯,婵衣忍不住托腮凝视起月亮旁边细微闪耀的星星,大家一抬头第一眼一定是月亮,而非星辰,可那些星辰纵然渺小,也依旧努力的发着光芒,没有人有权利抹去这一切的,但……
“王妃,老夫人刚才还问您呢!”锦瑟原在一旁伺候夏老夫人用膳,见婵衣许久不回来,找了出来。
沉思被打断,婵衣用力摇了摇头,将脑中的胡思乱想驱逐出去,重新换上一副笑颜。
“知道了,我这就回去。”
……
淑妃的死讯是隔天传出来的,而传出来的那天,四皇子府门口的燕云卫便翻了一倍,看上去是防着四皇子,却也是在保护着四皇子。
文帝病了的消息不胫而走,这会儿朝中大臣们跃跃欲试的都在拿广宁王跟安亲王两人监国的事儿,写弹劾奏章,上报给朝中,希望文帝能够收回成命,这些事传到文帝的耳朵里头,出乎意料的,文帝没有动怒,反而是下了一道旨意,让四皇子三日之内离开云浮城的旨意。
四皇子党原本就在朝中占不到什么优势,而这一下则更像是墙倒众人推,彻底的失了势。
朱老夫人在淑妃死讯传出来的那一天就病倒了,重病,原本朱家打算回清河县的行程又耽搁了下来,而朱老夫人的病,几乎没在云浮城里头泛起什么涟漪。
毕竟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朱家夺人眼球的事情也太多了,朱老夫人病重,实在算不上是什么新闻。
凤仪公主这会儿窝在朱家这么个四进的小院子里头,心中憋屈至极,先前被楚少渊点出来,她跟卫斓月的计划彻底流产之后,凤仪公主便一直窝着一把火没处撒,这几日便一直跟朱老夫人以及朱璗过不去,朱老夫人会一下子病重,除了淑妃的事儿让她感到唇寒齿亡之外,有一大半都是被凤仪公主气的。
“让他们都给本宫滚!”凤仪公主此刻正坐在廊檐前头,一边儿漫不经心的拿着瓜子仁喂着画眉,一边儿头也不抬的骂着人,“什么朱老夫人的病是被本宫气的,本宫哪儿有那么大的本事?本宫若当真本事如此大,如何不将驸马气得一命呜呼了?”
到了这会儿她还在说风凉话,朱璗走近,伸手便将凤仪公主喂鸟儿的手抓住,“你既然这般见不得,容不得我,便去跟皇上说,你要与我和离,或者让皇上直接赐死我,不是更好?”
朱璗眼睛赤红,这会儿五官里头充满了厉色,就跟恶鬼似得,凤仪公主一下没有防备,直面朱璗这么副模样,吓得尖叫出来,叫声尖锐到险些将房顶掀开。
“你!你这是什么鬼样子!滚!滚开!滚开!”凤仪公主受了惊吓,手上力道便刹不住,她本就是习过武艺的,拳脚力气比寻常男子还要重几分,这会儿没轻没重的落到了朱璗身上,朱璗一时承受不住,便被她打翻在地,可她任旧不解气,拳脚相加的上了手,直将朱璗打的有出气没进气,一张脸肿胀的跟猪头一般,凤仪公主才停了手。
“你们,还不赶紧将驸马抬走?在这儿放着是要留着他给本宫添堵不成?”
凤仪公主这会儿了,还端着架子,既不肯说软话,更不吩咐人去请大夫,只顾着自己受了惊吓之后自个儿安抚自个儿,完全不在意朱璗的死活。
朱璗本就是存了心思的,这会儿挨了这么重的责打,说话也不利索了。
“去,去请御医来……”
第1183章
朱府的下人见惯了自家大爷被凤仪公主奚落,所以在看见朱璗被打的时候,都选择性的无视了朱璗的惨状,直到此刻朱璗开口吩咐,才有所行动。
等到御医到了,朱璗人也连痛呼的声音都快发不出来了,他虽然是存了心思想要凤仪公主发难的,但是没有想到凤仪公主会下这样的狠手,他原本的那些防备,也都不管用了,此刻身上都是伤,让他痛苦难忍。
“这……”来看诊的御医原先就与朱家私交甚好,即便是这会儿这样的要紧时候,也不曾避嫌,他原先以为朱家是有心要从朝中退下来,才会这样决定,可见到朱璗的伤势,他才觉得自己没有想对,“大爷这一身的伤究竟是怎么回事?”
御医一边儿询问,一边儿诊脉,下人们不敢不答,也不敢瞎答,只含糊其辞,说与凤仪公主有关,御医常年浸淫于宫闱当中,一听便知道这其中的关联,不由得叹了一声。
“大爷这身儿伤,只怕得静心调养,否则难有起色。”
诊脉完又开了药方让人抓药,朱璗整个人没有半点精神的歪在一旁,脸已经肿胀的看不出原本的模样,本就不算生得俊美,这一下就更添了几分面目可憎。
朱璗后悔极了,他本是想要将凤仪公主这样的做派直接捅到文帝那里去,然后由着文帝狠狠的教训凤仪公主一顿,这样他也好从中得一些利,可这会儿他自个儿这一身的伤,传扬出去,只怕是不单伤了凤仪公主的名声,连他也要再添上一笔弱不堪当的差名。
“李太医……这件事,不要传扬……”朱璗肿胀着一张猪头似得脸,手颤颤巍巍的伸出去,眼睛已经肿的紫青一片了,根本看不清楚御医的方向。
御医摇了摇头,忍不住又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世子爷放心就是,从来世子爷吩咐的事情,下官就没有不遵从的。”
也正是因为这样,朱璗才特意的提醒他不要将这件事传扬出去,不然以李太医的眼力,怕是一下就看出来他的那点小心思了。
朱璗点头:“那就多谢李太医了!”
不将这件事捅出去,朱璗的盘算打到了朱老夫人身上,在李太医吩咐下人如何煎药的时候,朱璗身子微微倾斜过去,抬了抬手,小心谨慎的在李太医耳边耳语。
“我祖母,这几日身子是越发的不好了,李太医是不是开一些什么安神静气的药给她用?”
李太医眉毛微微一挑,半晌之后,沉下声来:“朱老夫人的病情有些不太乐观,便是开了药物也只怕是管不了多大的用处,还是需要静养,只不过现在看来,静养一说,还是艰难的。”
皇上已经将四皇子让燕云卫打包着押去江南了,而作为四皇子党的朱家,皇上若是能有这样多的耐性,那也就不是皇上了。
深深知道皇帝心思诡异莫测的李太医,没敢应承下来,在将朱璗的药方开好之后,便起身告辞了。
朱璗愁得脸上乌云密布,可半天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出来,到了晚上的时候,凤仪公主身边的下人归来一趟,说看看朱璗的病情有没有好转,可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出来凤仪公主绝对不可能担心朱璗这个驸马,所以朱璗的心情又不悦了几分。
身上的疼痛加之心里的痛楚,让朱璗几日当中都坐卧难安,而朱璧在朱璗被伤了之后,倒是有找过楚少渊,希望楚少渊能够替他上一份弹劾凤仪公主的折子,但楚少渊这会儿看见朱家人心中就不耐烦,又如何会帮朱璧跟朱璗这个忙,自然也就作罢了。
直到文帝听说朱璗被凤仪公主打伤这件事,还是几日之后无意问起朱家的情况,庄妃去了解了,回禀给文帝的。
文帝听了之后大吃一惊,他自个儿的儿女自然自个儿最清楚,凤仪公主能够服软,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文帝对于朱璗受的伤害,心中还是十分的同情的,借此,他狠狠的将凤仪公主叫进宫中训斥了一顿,不但将她公主的奉银都收回,就连陪嫁给的良田都收了一大半儿回来,凤仪公主手头没钱,自然能做的就少,在朱家纵然说不上是不能翻手遮天,但时常制造出来一些矛盾还是十分简单的。
而朱老夫人的病却是越来越重了,从开始的昏昏沉沉一直到最后粒米不进,也不过才短短的一周时间。
朱家的事情一再的传进文帝的耳朵里头,他有时候都忍不住怀疑朱家是不是在挑战他的忍耐度,可偏偏事情就是这么寸,一个挨着一个的死,从朱老太爷开始,一直到朱瑜,到现在的朱老夫人。
“到底是朱家这几年犯了太岁还是怎么的?御医呢?让御医去朱家给瞧瞧,别让舅母再这么不明不白的……”
文帝这边儿才嘱咐御医,那边儿宫人便慌慌张张的来禀告说:“皇上,文昌侯世子刚才递了牌子进宫,说朱老夫人刚才仙逝了!”
文帝吃惊的瞪着眼睛:“什么?朕一句话都没说完,舅母便……这,这怎么可能?”
纵然再吃惊,再不相信,朱璗既然传了消息进宫,那必然是朱老夫人不在了,不然他不敢传这样的消息进来。
朱老夫人的死,让朱家再一次的成为了云浮城里头的焦点,朱家算是一个月当中送走了三个人,还都是掌家之人,这也让云浮城流言四起,说朱家风水不好,若是一直留在清河县,说不准还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而在朱家,朱璗看着眼前气势极盛的朱璧,忍不住动了真怒。
“二弟,无论往前你做了些什么,我都不与你计较,但这一回,你不能按你想的去办,你该明白这都只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证据你并没有,你若是这样做了,你就等于是将我们朱家全都扔了出去,朱家这么多年,总没有对不起你的事情吧?”
朱璗的话,没有让朱璧有半点共鸣,他觉得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两者不能混为一体。
“大哥,别的事情我都能接受,但祖母她根本就不是病逝的,她根本就……”
“二弟!”朱璗冷声打断朱璧的话,神色之中有着浓重的郁色,“所以你是要全天底下的人都知道祖母是不堪忍受孙媳的冷嘲热讽,自尽而亡的么?你是要天底下的人都笑话我,笑话我们朱家么?你是想要往后几年里头,朱家都是大燕,都是云浮城,乃至世家当中的一个笑柄么?”
朱璗痛心疾首,他也想不到祖母会这么做,但可以预见,祖母这个结果,绝不会是皇上所想看见的,若是皇上觉得祖母是在拿性命威胁他,怕是祖母这一死,根本换不来任何好处。
朱璧有些为难的看着朱璗,他只觉得自己祖母死的冤枉,不愿让祖母蒙受这样的委屈跟侮辱,可大哥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难道就这样算了么?大哥,我咽不下这口气,祖母她明明先前还好好的,就是因为淑妃的死……”
“这话以后也不许再提!”朱璗对朱璧的执着十分头疼,“祖母她并不是因为这些而病的,她原本就身子不好,你别忘记了,祖母先前跟祖父两个人,一直都是药罐子,祖父才不在了,再加上父亲的打击,祖母自然是受不住的,别说是祖母了,就是你我兄弟二人,不也是经受不住的病倒了么?”
朱璗不提自己被打,反而用病来概括,让朱璧心中闷闷的,很不好受。
“大哥,纵然是如此,可却也有些太让人不好受了,咱们家什么时候沦落到了这种地步?太后娘娘她……”
“别提这些了!”朱璗想的明白,这个时候,真相只能告诉太后娘娘,至于别人,还是不知道的好。
朱璧看着沉闷下来的朱璗,心中的那点子怨气跟怒气一直聚积着聚积着,压制不了也吞不下去,他觉得他需要好好的发泄一下,才能够将心中的这股子沉闷憋屈发泄掉。
朱璗不说话,是因为脑子里一直在想着如何能够将这些事情带来的后果尽量的给自家谋取好处,他知道光靠朱璧是绝不可能会谋取太多的,如今家里头就剩下他能够担当的了,他不得不多想。
“二弟,这些事情,你先压着别说,先看看皇上的态度,你也看见了,皇上连四皇子都能这样无情的送去江南,更何况是我们,我们还不如四皇子在皇上心中的分量呢,单靠太后娘娘自然是不行的,所幸我们还有骊山书院在。”
朱璗的话让朱璧心神一振,他一直都十分向往以前的日子,在书院里跟先生好好的做学问,有那么多的同窗一起讨论吟诗作对,日子不知道有多开心,而现在,虽然是到了云浮城,看了许多的事情,经历的多了,但却反而不如先前那样开心了。
“大哥,既然你也觉着好,那咱们尽快回清河县吧,别在这里留着了,我早就想骊山书院了,若是咱们当初就没有来云浮城,如今我们肯定还在骊山书院里头自由自在的生活。”
朱璗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看了朱璧一眼,就这么点出息,到底是怎么做到工部员外郎的?他就说那些官吏们一定是看在二弟的家世上,才会对二弟这样担待,就二弟这么个性子,连他这个兄长都难以承受。
“二弟,往后若是让你选,在朝廷留着当差,或者回骊山书院教书,你会选哪一个?”
朱璗这么问,其实心中很清楚朱璧的回答会是什么,但他还是忍不住想问一问。
朱璧楞了一下,后又极为认真的想了想,才道:“若是先前几年,我定然是选骊山书院的,可后头这几年我在工部当差的日子长了,我才发觉在工部,其实还是有许多的事情可以做的,跟骊山书院不同的是,工部做的那些事情是真正的可以惠利到百姓的……”
说到差事,朱璧的脸上总是有深深的得色跟憧憬,他从来没有这样的投入过一件事情,即便当初在骊山书院里的日子那样让他怀念,但他也从来没有觉得在工部是不好的。
朱璗忍不住心中冷笑,二弟说的冠冕堂皇,大道理一堆,其实归根究底还不是跟他一样热爱权势?
将脸上的神情隐藏起来,朱璗笑了笑,笑容有些假,但朱璧这会儿正低头沉思,并没有看到。
“二弟,咱们家,往后会如何,谁也不清楚,但有一条你要记住,不论是谁发迹了,都是朱家子弟,往后都要光耀朱家门楣!现在,我要与你分家,并不是我这个大哥容不下你,而是咱们家现在没有了长辈,你又成了亲,往后你跟弟妹一直跟我和凤仪公主在一块儿,总归是对你们不太好的。”
朱璗再厌弃朱璧,他也深深的知道鸡蛋不能放到一个篮子的道理,若是有一天,他再受不了凤仪公主的刁蛮,而直接给凤仪公主一个了结,两个人分了家,就不至于会牵连到他。
朱璧不知道朱璗的心思,只以为朱璗是嫌弃他这个二弟了,忍不住便哭丧着脸,看着朱璗:“大哥,祖母才刚过世,何况不是还有母亲在么?有母亲在,我们这个家就分不得,不然分了家,母亲是要跟谁一块儿住?这让母亲如何自处?”
“母亲……二弟,有件事儿我一直瞒着你,没告诉过你,母亲并不是我们真正的母亲,我们是祖母嫡出的儿子所生,我们的父亲也不是朱瑜,而是朱环。”
朱璗原本打算瞒朱璧很久的事情,这个时候一下子全盘托出,让朱璧一下便炸了。
“这怎么可能!我不相信!”朱璧摇着头,无法想象从小到大一向爱护自家的母亲,不是真正的母亲,而朱瑜这个父亲,却不是真正的父亲的事实。
“是真的!”朱璗不厌其烦的解释着,他当初从朱老夫人那里听来这件事时,也是一脸震惊。
第1184章 脸面
朱璧忽的想到之前父亲亡故,祖母连楠木棺材都不许父亲用,这太不符合常理了,父亲跟母亲一向不会违背祖母的意愿,而这一次,母亲却是拼命一般的,硬是让父亲体体面面的走了,先前他还觉得诧异,现在想想,居然早有征兆。
“可是……纵然不是你我的父母,却也是对我们有着养育之恩的,分家也要问过母亲的意思……”
朱璗冷笑:“养育之恩?若不是他们,我们生身父母如何会死?他们不过是赎罪罢了,算了!说这么多你也不懂,总之,分家之后你跟弟妹留在云浮城就是,我带着母亲跟家人回清河县,往后朝廷起复,你只管自己便是,我不必你过问!”
朱璗一槌定音的话,却让朱璧张口结舌,还要再说什么,朱璗已起了身,吩咐下人去请朱大太太:“大太太无论在哪儿,都请过来,就说我们有要事与她商议。”
“大哥,你不可这么一意孤行,你往后是要与我生分了不成?”朱璧急急的问着,许多事情他不说,并不表示他不明白,他只是不愿意将事情想到太复杂,对于大哥的做法,他能够明白,却不能够赞同,“你我兄弟,总不至于要到这个地步!”
“我一意孤行?二弟,你究竟明不明白现在的形势?四王爷被皇上如此厌弃,你真的以为四王爷往后能顺利继位?”
朱璧一脸莫名:“四王爷继位与否,与我们分家不分家有何干系?”
见朱璧还是不明白,朱璗不由得重重叹了一口气,“你以为父亲为何要死?”
“父亲…父亲他不是忽然病故……”朱璧眼睛瞪大,“难道还有什么隐情么?父亲不是病故的么?因为不是,所以祖母才会这般生气?”
“你才明白!父亲一死你我的差事就保不住了,这是祖母上下活动一番才得来的,祖母能高兴的起来么?所以这个时候,你我才要分家,才要认祖归宗!”朱璗不厌其烦的解释,他最怕的就是兄弟不齐心,尤其是朱璧性子太耿直,脑子又是一根劲,若是不能让他赞同,即便自己再使力,都不如两个人一心来的好。
朱璧沉默起来,认祖归宗什么的,只是抚养他们的人不是亲生父母而已,实际上无论上一辈如何,他们到底是被朱瑜这个父亲一手一脚的教养大的,他才刚刚不在了,就这样做,未免太人走茶凉……
“大哥,我觉得这样做,不妥,我不能……”朱璧面对朱璗这个大哥,一向是敬重跟羡慕的,从来没有过现在这样质疑过他的决定。
“所以不需要你认祖归宗,我认祖归宗便够了,你留在云浮城,不必担心我!”朱璗有些生气,说了这么多,二弟还是不能够理解他,他干脆破罐破摔,“往后我支持四王爷,你支持三王爷,无论谁成事,至少能留存一线血脉!”
朱璧并不傻,他喜欢读书,更喜欢看史书,这些事,历史上曾经无数次的上演过,就没有哪个人家,能够一家投靠二主的,大哥这是险中求富贵,这么做,只怕往后会将自己置于死地。
想了想,他斟酌道:“大哥刚才都说四王爷被皇上厌弃,那四王爷往后继承大统的机会便不会太大,大哥不必如此焦虑,我倒是觉得大哥此番回去,大可以好好修整一下,重振书院。”
“我的事,你不用操心!”朱璗不耐烦的冷哼一声,“你将你自己管好便是!”
在这件事情上,兄弟二人各执己见,谈不拢之下,几乎闹了个不欢而散,等到朱大太太进来,朱璧已经早离开了,他觉得自己无颜面对养育他长大的朱大太太,实在没脸留着看着大哥说出这样的要求。
“璗哥儿这是有什么事儿?”朱大太太这几天里里外外的忙活着朱老夫人的葬礼,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但胜在她精神不错,这会看见朱璗,脸上还有些关切的情绪在里头。
朱璗神色一顿,心里不耐烦起来,调节了半晌才道:“如今祖母一去,家里也没有别的什么长辈了,有些事情要跟您商量。”
他一边说,一边抬头,眼底神色冷寂:“祖母将我们兄弟二人的身世已告知我们,这些年,多谢您,若不是您跟大伯父,怕我们兄弟也不会安然长大成人,只是有一件事还得与您商议一下,既然我们的身世已经大明,往后便不可再认他人做父母。”
“这怎么会是认别人……”朱大太太心中一凛,眸子里带着三分诧异,七分愕然,忽的想到,朱老夫人绝不会说的这样简单,她定然是添油加醋了一番的,朱大太太连忙道,“这,不是你祖母说的那般,当年之事实在是迫不得已,你父亲他……”
“当年的事,我不想再追究原因了,总之这几年谢谢您的照料,如今祖母不在了,我与二弟要分家置业了,往后您若是想跟我,或者跟他都行,我们会奉养您到老。”
朱大太太嘴唇抖动,简直不敢相信朱璗会对她说出这种话来,她一向扪心自问,从来不曾对不起过他们兄弟二人,虽然不是从她肚子里出来,但瑿姐儿有的,他们必然有,便是瑿姐儿没有的,他们也都不曾缺失,因为他们兄弟二人,她曾被朱老夫人灌了十年的避子汤,直到后来已经不可能再有自己的儿子,可就这么两个人,如今却要跟她算计生养之恩,朱大太太头晕的几乎要跌倒在地。
“您当心,祖母跟父亲相继去世,已经足够惹眼了,如今祖母也没了,若您再有个三长两短,怕是别人要说我朱家祖上不积德,才会殃及子孙。”
朱璗冷冷的话,像一柄利刃,直接插进朱大太太的胸口,她不敢相信,这是她十几年如一日的看大的孩子。
“你,你竟这样狠,你就不怕你往后……”
“还请您慎言!您该知道如今我们朱家可不同以往,您非但是我,更是瑿姐儿的脸面。”朱璗脸上冷意连连。
第1185章 监国
朱老夫人的葬礼还没举行,便传出来朱大太太病倒的消息,想一想也确实是有些心酸,朱大太太这是一连好几个打击都往身上靠,丈夫没了,女儿又跟着四皇子远在外头,还是用那样没有脸面的方式押送到江南的,这往后只怕是再见上一面都难,连续操持了两场葬礼,这又赶上婆母的葬礼,便是铁人也得倒下,更何况朱大太太不过是一胎肉身凡胎之人,更撑不住了。
前来吊唁朱老夫人的女眷们都纷纷劝解着朱大太太,可朱大太太脸上明显有着无法化解的悲痛之色,这让大家心中又忍不住好奇起来。
朱大太太病倒的事情,没有出乎朱璗的意料,他早有所准备,府中的中馈并没有让凤仪公主沾手,也不让谢霜云沾边儿,反而是请了镇国公世子夫人来主持。
这让所有的人都大跌眼镜,镇国公世子夫人便是已故的梁首辅的长女,她在镇国公府里虽然诰命是第二高的,但却到底有个卫家女做婆母,婆母之上还有太婆,两个人都不好对付,故而梁氏的日子过的十分不易,这一次也是借着这个机会,想要将梁文栋还有她自己重新拉回云浮城世家当中。
所以这一次给朱老夫人办葬礼,她是处处周到,十分妥帖,便是满云浮城,也再找不到第二个她这般周到的人了,随即便搏了一个满堂彩。
她这么高调行事,看在楚少渊的眼里,是自寻死路的行径,梁行庸当初在的时候都不敢正面对上他这个看上去毫不起眼的皇子,更何况现在梁行庸早作古,他肯用梁文栋也是看在梁文栋与梁行庸截然不同,才会点头允许梁行庸来云浮城这样的京师之地,允许梁文栋谋一个外放的差事,如今看来还是不必如此费事。
关于监国一事,楚少渊是不曾忧心过的,经过几日的磨练,他觉得他似乎先前就曾处理过这样的政务一般,几乎不费力气便上手了,有些时候甚至还要比广宁王这个正经监国王爷还出色,这就让楚少渊微微觉得有些奇怪了。
更加让楚少渊感到奇怪的是广宁王自身却是政绩平平,跟先前那个在西北杀伐决断的王爷完全不同,这叫楚少渊不由得多看了广宁王好几日。
实际上,监国原就是出力不讨好的,尤其是楚少渊还跟在广宁王的身边,这让广宁王身上的压力更大了几分,他既不敢施展出才干,生怕被人猜忌,可又不敢不拿出些本事来,毕竟奉旨办差,差事办得不好,皇上一眼就能看出来,皇上虽然是他兄长不错,但作为广宁王而言,皇上更多的身份只是皇上,他不敢真的将皇上看做是自己普通的一个兄长,所以这几日他十分有些苦恼。
朝中的折子堆积如山,倒不是文帝不勤政,只是这几日的弹劾奏章多了些,其中内容大同小异,便是广宁王这样一目十行的人,也有些看不进去了。
“你瞧瞧,我便说这么的不成,果然……”广宁王捏着一张言辞十分犀利的弹劾他跟楚少渊把持朝政的奏折,抖动着纸张脸上满是无奈之色,“若是这些个文人再这么下去,只怕是你我往后都要被妖魔化起来了。”
广宁王说到底不过是想安安生生的过日子罢了,尤其是这段日子,广宁王妃即将要临盆,他自然是不愿节外生枝多计较的,所以难免跟楚少渊多说了几句话。
楚少渊斜眼瞟了一眼奏折,上头的内容刚送来的时候,他便翻着看过,嘴角噙起淡笑:“这不是,文章写的工整,言之凿凿情之切切,说的多感人,我都要被感化了。”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广宁王简直是想翻个眼白给楚少渊,“这些人聚在一处,总是没有好事,明年的春闱只怕是要有人借着这件事大做文章了。”
“有人非议不正说明我们现在办事有张有度的么?若是无人非议,那才要想一想是哪里出了问题,十五叔也不必如此计较,总归名声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做好手头上的事儿便是了。”楚少渊神情淡漠,并没有将这件事当真,他倒是看着另外一旁的,关于江南水患的事儿,颇有些头疼。
“即便不说这些个,就说其他的,”广宁王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侧头就看见楚少渊手上的奏折,忍不住又顿了一下,“就好比你手里的这折子,水患年年都有,今年江南那地方又放了四王爷在,无论是轻了或者重了都不合适。”
“这也没什么难的,”楚少渊眼神清冷而深邃,“水患该治,不过要如何治理,还得好好商议,至少不能让人觉得我们亏待了四弟,十五叔您说对不对?”
广宁王心中暗暗叫苦连天,从西北开始跟这个三皇子接触,他便明白三皇子的性情绝不是好拿捏的,加上这几日的相处,他几乎可以肯定,三皇子心中已经有了主意,只是这会儿拿捏着不肯说罢了。
“亏待是不能,只是也不能太宽松了,到底是皇兄下的旨意,老四那边儿还是得顾忌一二。”斟酌着提醒楚少渊一两句话,广宁王觉得再这么小心翼翼下去,他定然会早生华发的。
楚少渊笑着颔首:“十五叔担忧的事儿,我知晓,您且放宽心便是,我可不是四弟那么心胸狭窄的人,从来不会在背后使坏心眼。”
这么几句话听着像是在玩笑,可广宁王细细思量之下,却悟出了另外一个道理。
跟楚少渊这么接触下来,他确实不太在背后伤人,基本上有什么绊子,当着面儿就给下了,让人连躲都不好躲。
沉默了片刻,广宁王叹了一口气,“你有分寸就好。”
面对这个很可能会是往后的帝王的皇子,广宁王除了艰难的维持着自己作为一个皇叔的尊严之外,也就只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这个分寸很快便让广宁王后悔不迭了,因为楚少渊将梁文栋跟镇国公世子派去了江南。
第1186章 求情
广宁王妃在云浮城中人缘不错,再加上丈夫广宁王一向深得皇帝宠爱,所以她怀孕以来,上门看望她的人委实不少,自然,求助的人也更多,其中便有镇国公世子夫人梁雪梅。
“这实在是突然,您也知道,我娘家三年前遭遇了那样的事情,原本弟弟他就不易,如今再摊上这么个差事,只怕是要折进去了,我丈夫本就是不学无术之人,说出来也不怕王妃您笑话,若是让他去八大胡同里头对那些名伶品评一番,他倒是有这个本事,可若是让他去江南治理水患,广宁王爷可是看错了人,别回头差事没办好,自个儿却先被水淹了。”梁雪梅拿了帕子掩着面,虽不至于哭哭啼啼,但那双通红的眼睛,早早的暴露了她这几日来的焦心。
广宁王妃自个儿也很焦心,若是丈夫决定的事儿,她劝也就劝了,能让人回来,也算是在一干皇室宗亲当中,给自个儿树了威信,可这事儿听丈夫说是三皇子决定下来的,这就让她头疼了,三皇子,那可是连丈夫都不敢轻易开口劝阻的人,她就更不敢了。
面对一脸焦虑的镇国公世子夫人,广宁王妃眉头蹙了起来,一边儿摸着自个儿即将临盆的肚子,一边儿愁眉不展,带着三分关切七分可惜的神情看着梁雪梅。
“这事儿本就是男人在外头的事儿,你我都是女人家,如何管的了?更何况如今监国的,可不是就夫君一人,还有个三王爷,也不瞒你说,即便是夫君,都要避让三王爷的锋芒,更别说是我这个女眷了,你也看见了,我这马上就要生了,这个节骨眼儿上,夫君手里头的权柄,大多都不在自个儿手里头握着,就盼着一家人能够平平安安的。”
广宁王妃的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了,梁雪梅自个儿心里头也明白,若是再咄咄相逼下去,只怕是往后连亲戚间的往来都不必了,有谁会愿意在自个儿快临盆的时候,跑前跑后的忙活别人家的事儿呢?更何况,她原本跟广宁王妃也只是有三分交情,谈不上情谊多深厚,就更强求不得了。
只是梁雪梅这心里头后悔呐,她若是到了这个份儿上了,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儿,她在镇国公府早不知死了多少回了,她当初怎么就昏了心,替朱家操持什么葬礼,去讨好朱太后的欢心,却不回头想一想朱太后怎么能够跟三王爷相提并论,再如何也不该堵着一口气,不去拜会安亲王妃。
她心里的后悔几乎要将她吞没,看着广宁王妃圆滚滚的肚子,眼泪哗哗直流。
“若不是当真到了这个地步,我也不敢这么没脸没皮的求上来,”梁雪梅一想到自个儿丈夫那个不学无术,往后若是当真要折在江南,只怕儿子都要被牵连,这心里头就像是嚼了黄连一样的苦,更别提婆母跟太婆两人每天对她横眉竖眼的,咬了咬牙,恳切的看着广宁王妃,“不求王妃给解决了这个事儿,只求王妃能帮忙引荐,我亲自去跟安亲王妃致歉,我给她磕头,我给安亲王爷磕头谢罪,只要能够不让丈夫跟弟弟去江南,让我做什么都行!”
当初梁雪梅在操持朱老夫人葬礼时,心里有多得意,现在就有多败落,她脸上的神情再不复先前的傲然,就连当初父亲过世,她都不曾这样焦急过。
广宁王妃看见梁雪梅这么个样子,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你说你,这又是何苦呢?”
“自讨苦吃这种事儿,我活了这么多年,没干过几件,唯独这一件是我最最后悔的,若早知道如此,我说什么也不能答应朱家世子这件事儿。”簌簌的掉着眼泪,梁雪梅一个劲儿的摇头,她心中的后悔几乎要将她埋起来,可又有什么用?时光不能倒回,她只有想法子将丈夫跟弟弟摘出来,才是最要紧的。
似乎是怀孕之后,心变得更软了一些,广宁王妃实在见不得人在她跟前哭,看着梁雪梅哭成这般模样,她重重的摇了摇头:“也罢,我陪你走这一趟吧,是成是败全看安亲王妃心里是怎么想的了,你也不要急了,事情都已经如此了,哭也不管用了,那两口子,就没有人摸透过他们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当初他们是如何从云浮城离开的,如今回来,能够这样收敛,已经是不易的了。”
当初皇上将两位皇子都发配出去,许多世家门阀都是知道其中内情的,只不过皇帝不肯多言,他们更是三缄其口,只觉得两位皇子往后或许要与大统无缘了,可谁能知道不过是才过去不到三年的时间,事情就翻转成了现在这般,世事无常,说的可不正是如此!
梁雪梅心中后悔不迭,只能将这样的苦果吞下,小心翼翼的掺着广宁王妃出了府。
到了安亲王府,下人才刚通禀了一声,大约都不曾等一刻钟的时间,安亲王妃便亲自迎了出来,梁雪梅看着原先脸上还能看出几分稚气的安亲王妃,一转眼就变成了现在这般雍容大度优雅又亲和的贵夫人,脑子里头满是后悔跟迟疑,她觉得她今天应该穿的再鲜艳亮丽一些的,穿成这样出门,实在是有失体面。
“十五婶,您都这个月份了,怎么不好好的在家里安胎,这路上万一有什么事儿,您让我跟夫君怎么像十五叔交代!”婵衣家中是有客人在的,不过并不是她所喜欢招待的客人,所以她将几人撇在一旁,带着几个丫鬟迎了出来,毕竟广宁王妃即将临盆的事儿,是云浮城众所周知的,实在不容得她不小心谨慎。
所以她这么一出口,就有些责问的语气了,让一旁的梁雪梅心中一顿,只觉得天昏地暗的,当即便腿软的跪倒在婵衣的面前。
“诶诶!这是干什么?快起来!这是?”婵衣一颗心都急着去看广宁王妃了,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身边的梁雪梅,她这么一跪,婵衣才发现了她的存在,忙让人去搀扶,“怎么好端端的行这样大的礼?快些起来快些起来,十五婶是陪你来的?”
梁雪梅心中发冷,怪不得广宁王妃之前会说没人摸得透三王爷夫妻两人的性子,即便是她在面对安亲王妃的时候,也浑身汗毛直竖,哪有人在看了第一眼,就能猜测出个大概来的,这让她接下来的话还怎说出来?
“倒也算不上是我陪她,实在是我有些事想要跟你说道说道,”广宁王妃十分圆滑的替梁雪梅圆了过去,笑吟吟的拉着婵衣的手,“如今夫君跟三王爷领一样的差事,夫君每日都很晚才回来,夫君不爱说外头的事儿,咱们这些女眷也不好多问,这不是,我才知道外头弹劾的折子这么厉害,也怪不得夫君这段日子脸上就没个笑意。”
婵衣一边将广宁王妃让到花厅里,嘱咐了丫鬟端了杯热水,又给梁雪梅上了热茶,才接了广宁王妃的这话:“弹劾的折子每年都有,夫君他也说,有些事情就是如此,多做多错,不做不错,可有些事情总要有人出面儿做,这些折子再多一些,夫君也不害怕,他做了自个儿认为对的事儿,咱们做妻子的,也只有支持了,您说不是么?”
婵衣的这些话听着好像是什么都说了,可又什么都没有个明确的说法,尤其是落到了梁雪梅的耳朵里,就像是晴天霹雳似得,她眼中的惊异之色只多不少,看着婵衣的目光当中已经带着几分绝望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儿,”广宁王妃看着不忍,接口道,“可到底还是少些弹劾的折子让人心里头舒坦吧?再者说了,三王爷到底年轻,有些事情还是得多斟酌多思量,不说别的事儿,就说镇国公世子爷,满云浮城的人都知道他的性子,可偏偏重用这样的人,岂不是落人口舌?”
梁雪梅见缝插针的道:“广宁王妃说的是,今儿也是我泼下脸面来求安亲王妃您一个恩典,我家夫君什么性子,没人比我更了解的了,他就是个不学无术顶着宗亲的皮在外头虽说不算胡作非为,但却也是不求上进的这么一个性子,您让他享乐行,您让他去办苦差,那简直是要了他的性命,且我娘家兄弟也不熟水性,安排这两个人去治水,王爷这回真的是看走眼了!王妃,我求您,我给您跪下磕头,您一定得让王爷收回成命!这事儿万万不可啊!”
婵衣听着梁雪梅的话,忍不住想笑,还是头一次看见有人这么埋汰自个儿丈夫的,即便是不乐意这个差事,到底是个皇差,只要不图谋造反,哪怕是办砸了也不要紧,最多就是不被皇上重用罢了,至于梁文栋,他若是聪明的话,应当知道这一趟对他而言是极为有利的,虽说风险也大,但若是成事,往后他在楚少渊这里的前途可是一片光明,只是到底人人都不愿冒风险,却还想要博大,实在是让人有些不齿。
“镇国公夫人的话,我听明白了,但这些事儿,您是如何觉得我一个女眷能做得了主的?”婵衣不答反问,眼神里头满是疑惑,“男人在外头的大事儿,都不乐意让女人横插一脚的,十五婶想必也有体会,尤其是皇室宗亲里头的男人,更是说不得碰不得,怎么到了我这儿,我就能决定别人差事,别人生死了?”
这话一出,梁雪梅跟广宁王妃两人瞬间便沉默了,她们确实没觉得安亲王妃是普通女眷,那么到底是为何会有这么一种感觉呢?
广宁王妃想了想,后看了看安亲王妃脸上的容光焕发的模样,恍然大悟,即便是作为广宁王这样一个十分低调的王爷,后宅里头也是有三五通房,两三侧妃的,可安亲王府别说是侧妃了,就是通房都干干净净的,安亲王爷更是将安亲王妃视为掌中宝,得罪了安亲王爷还好说,最多受些苦头也就罢了,可若是对安亲王妃不敬,那下场可是一个悲惨不足以形容的。
虽然他们两人远在川贵的事情,要隔许久才能传到云浮城,可既然有了这样的传闻,便说明有这么件事儿,安亲王妃看起来也确实过的十分如意,这就让人不知不觉的想到,在安亲王府里头,当家做主的其实是安亲王妃这件事。
想到了这一点,广宁王妃一脸的赧然。
梁雪梅却是径直道:“世人都知安亲王爷将您看得比他自个儿还重,您说一句话,要比旁人说上十句百句都管用,您就发发慈悲吧!往后我给您立长命牌,给您点长命灯,给您……”
“等等等等!别这么的,镇国公世子夫人刚才说的话还望我愚钝,王爷将我看的重,那是因为我是王爷的妻子,丈夫看重妻子这不应当么?况且,我实在不懂,不过就是跑一趟江南,办个差事罢了,又不是要被砍头,世子夫人需要如此焦虑么?当初我跟王爷不也是懵懵懂懂的就去了川贵,不也全须全尾的回来了?事情如何到了世子夫人嘴里,就成了天大的祸事?”
梁雪梅哪里听得进去这些,跪下去便给婵衣磕头,骇得婵衣连连后退,直喊人将梁雪梅拉起来。
广宁王妃也看不下去,在一旁小声的骂了梁雪梅几句,“你这是干什么,这是要逼迫安亲王妃么?还不赶紧起来,既然安亲王妃这么说,事情就没你想的这样严重,你这是出门没带着脑子?”
梁雪梅听了广宁王妃的呵斥,这才转了心思,认真的想起这件事,她一直觉得是她得罪了安亲王爷的缘故,才会招来这样的灾祸,可回头想想,大灾祸往往伴随着的也是大福报,若是这件事能办好,在安亲王爷面前也算是交了一份军令状,往后还用得着发愁前程么?
可随即,梁雪梅又蔫儿了,就夫君那个样子,如何办得好差事?
第1187章 提亲
她们两人在安亲王府没待多久,广宁王妃便有些坐不住了,她大腹便便的,适合在家中养胎,而不是如现在这般到处走动,索性婵衣也没有挽留,直接端茶送客了。
梁雪梅走出安亲王府,整个人都有些灰败了。
“别急,这事儿还有转机,你回去跟你公公婆婆商量商量,他们总能想个法子出来。”广宁王妃没有别的办法,只好用言语来劝慰梁雪梅。
“没有那么容易,”梁雪梅之前在宗亲里头有多张扬,这会儿就有多提心吊胆,“公公婆婆不怨恨我已经是足够宽容了,罢了,这事儿若是当真要夫君跟弟弟去做,也只有放手一搏了。”
咬着牙,梁雪梅步履沉重的回了镇国公府。
而婵衣这边儿正头疼着,府里头来的客人是冯胥昭的妻子跟已经出阁的女儿,虽说这两人并不难对付,但她们说的事情,让她很头疼,头疼当中还夹杂着一丝丝的厌烦。
再头疼,也得面对也得解决,躲出去终归不是解决的方法,况且这事儿也只能从她这里解决掉了,否则无论是母亲还是父亲,只怕都不会拒绝这样的事儿。
回到偏厅,两个等候多时的女眷,从从容容的站起来,盈盈的行礼笑着关切道:“王妃的事儿忙完了?”
婵衣点了点头,“都是些宗亲之间的事儿,冯夫人也知道,亲戚之间总是断不了有些麻烦事儿的。”
寥寥几句话就将刚才的麻烦事儿给一笔带过了,冯夫人笑得妥帖:“也是,王妃这样日理万机的,自然是要多上心一些这种事儿了,但方才我跟王妃提的事儿,王妃可得给我个准信儿,这眼瞅着事情马上便要临近了,我们也好准备聘礼不是?”
冯夫人态度坚定,反倒叫婵衣有些不好一口拒绝了,她皱了皱眉头,神情有些不悦。
“冯夫人刚才说的事儿,我考虑了一番,觉得还是不妥,冯公子他早有婚约,即便不提这个,反过来说我娘家妹妹,她也是下个月就要出阁了,嫁的还是勋贵之家,您这忽然跟我提这个事儿,甭说我做不了这个主,即便是能做了主,也成不了事的,更何况长公主家的姑娘更是万里挑一,这门亲事做不得!”
婵衣不好将话说的太狠绝,不像是对待刚才梁雪梅那般,可以直接用言语震慑住她,面对冯夫人的时候,明显冯夫人要比梁雪梅更老道,婵衣心里清楚的很,在冯夫人眼里的自己,就跟她看她身边的女儿一样,根本没有真的将她这个王妃放到过眼里。
果然,冯夫人脸上神情露出个似笑非笑的了然之色。
“若不是有几分把握,我也不敢来叨扰王妃清静,”冯夫人一脸的笑意,雍容当中充满了攻击性,“王妃许还不知道吧,过几日,鞑子那边儿的什么新继位的可汗便要进京师来接回在咱们这儿关了三四年的王爷,到时候鞑子的这个新可汗,是要从咱们这儿娶个公主和亲的,可咱们宫里头,凤仪长公主已经嫁人了,没嫁人的又太小,只好从世家当中选个贵女出来,我听说已经定了大长公主府的清乐县主了,这会儿不过是没有张扬出去而已。”
婵衣心中一顿,她这几日都没有见到楚少渊过,所以许多事情根本就无从得知,她每日担心楚少渊的身子要熬不住,时常让张全顺去宫中带些楚少渊的消息回来,也没想着多关心关心朝政,竟然就出了这样的大事儿。
仿佛事情都压到了一块儿,让婵衣有些透不过气来,看着冯夫人脸上略微显出的得意,婵衣忽然生出一种,让人将这里两个人撵出去的念头,用力的吸了一口气,将自己的那股子厌恶压下去,才重新恢复往日的平静。
“有些话,我便不得不直说了,还望冯夫人不要见怪,”婵衣垂目一笑,平静的神情却让冯夫人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当初冯公子去川贵的时候,正赶上我离开,许多事情我知道的不多,但这几日王爷母家的表妹寄了信过来,我才得知了事情的始末,倒也不能说冯公子什么,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更何况那样相貌的女子,也委实不多见,只是有一条,夺人妻子到底不是什么好做派,与冯家的家风也不合,冯夫人还是不要太宠溺冯公子了,否则往后冯公子要天上的月亮星星,难道冯夫人还能给他摘下来不成?”
明晃晃的拒绝,让冯夫人颜面几乎扫地了,冯夫人的女儿冯氏在一旁目瞪口呆的看着婵衣,像是头一回听见这样的事情,她不由自主的看向母亲,用眼神询问着,可冯夫人没有半点反应。
冯夫人就是笃定了安亲王妃不知道儿子纠缠颜家姑娘的事儿,才会快刀斩乱麻的先一步上前来替儿子求娶据说与安亲王爷有着五分想象的,安亲王妃娘家的庶妹,总归都是差不多的脸,不能纵容儿子去将安亲王爷的表妹夺来,至少能够迂回一些,差不多满足儿子的心思。
这是她跟冯胥昭商议好了才决定的,想一想他们冯家可是皇上的心腹,皇上手中的私卫,可都是在老爷手里握着的,儿子这样的嫡子,肯娶安亲王妃娘家的那个庶出的妹妹,这样的好事儿,安亲王妃如何也不会拒绝才是,即便是有婚约在前头挡着,但有婚约又不是不能退婚。
她算盘打的好好儿的,就是觉得这种被纠缠的事儿,无论是哪个女人都不好开口讲,不当心就要被人说水性杨花,被人说红颜祸水的,尤其又是面对表嫂这样的关系,就更不好开口了,可没料到婵衣竟然都明白,也都知道,这让冯夫人心中的那股子诧异越盛。
脑子里过了好几遍这事儿,冯夫人最后叹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不见,转而换上了一副悲情的面孔。
“王妃您是不知道,犬子他这些年一直做一个怪梦,若不是他从小就说起过,连我也不能相信。”
第1188章 做梦
婵衣忍不住侧目,说到怪梦,她的心中一抖,不由自主便屏息凝神的看着冯夫人。
便听冯夫人缓缓说道:“这些年来,犬子一直梦见颜小姐,犬子第一次与我说的时候,那会儿他才不过十岁左右,根本就连王爷是谁都不知道,更别说是颜小姐了,但犬子却总是梦见这样的梦,他说他在梦里头跟颜小姐是一对儿夫妻,两人十分和睦……”
婵衣一脸震惊的看着冯夫人,这……这哪里是梦,这根本就是前世发生过的事!
“别再说了!”婵衣蹭的一下站起身来,目光当中带着几分惊惧,“这些话,冯夫人不应当跟我说,冯夫人应当做的是给冯公子找个太医来看一看。”
“或许王妃觉得我说这个事儿,是在编瞎话,便是我现在说起来,也都不太相信的,但确实如此,”冯夫人叹了一声,对婵衣这样激烈的反应很理解,“犬子头一回与我说梦见自个儿媳妇了,我还全当他在跟我玩笑,可好几次他都反复说起这件事,我找过和尚也找过道士,更请了太医给他瞧,可都没有察觉到什么问题,之后犬子见我焦虑,便再不曾告诉过我,我还当他好了,可谁知道竟然……”
婵衣眼神大变,心中惶恐极了,别人都不知道,只有她自己一个人才明白,颜黛跟冯衍上辈子确实是夫妻,而因为她的重生,一切都不同了,这让婵衣觉得自己做错了事,脸色止不住的发白。
“这种怪力乱神的事情,还请冯夫人慎言,时辰不早了,我要歇息了!”婵衣神情里头带着些慌张,又是这样直接的下了逐客令的不由质疑的态度,让冯夫人一下子就像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懵在了那里。
还是冯氏轻轻扯了扯冯夫人的衣袖,才让冯夫人回神,告辞之后走出王府,冯夫人越想越觉得奇怪。
“安亲王妃她,是不是不喜欢她庶妹?”冯夫人后知后觉的问了女儿冯氏一句,后悔的道,“早知如此,就不应当来找安亲王妃,直接去夏家提亲多好,夏世敬那个人定然不会拒绝!”
“娘!您能不能想一出是一出啊?”冯氏觉得自己在花厅里头看着安亲王妃拒绝母亲的时候,几乎羞愧欲死了,可母亲却还半点都不知道问题出在了什么地方,还一味的以为只是找错了人,她忍不住直言,“这本就是夏家的家事,况且人家夏家小姐下个月就要出阁了,您这个时候上门儿赶着提亲,这不是提亲这是结仇,您是要夏家冒着得罪诚伯侯府的风险,答应弟弟的亲事,您便是宠弟弟,也不能宠成这样,往后难道还真的是他要月亮就给他摘月亮么?”
冯夫人诧异的看了眼女儿,“这怎么就是结仇了?你也看见你弟弟的样子了,对那个颜小姐是想的茶饭不思,再这么下去,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他……”
“那也是他对颜小姐,跟夏家小姐有什么干系?您便是想要李代桃僵,也得看看人家愿不愿意,况且这件事儿,您跟弟弟说过了么?弟弟也同意么?”
冯氏对自己这个胞弟还是有些了解的,若是他看上的东西,除非是他自己不要,否则即便是替代品再精美,他也是不能妥协的。
果然,冯夫人眼神闪烁了几下,支支吾吾的说道:“不过就是个女子罢了,都长得差不多,颜小姐也好,夏小姐也好,总归都是安亲王爷的亲戚,你弟弟他指不定是想要跟随安亲王爷,才……”
说到最后,竟然自己都说不下去了,叫冯氏一颗心更是沉到谷底,“这些事儿您还是跟父亲好好的商议一下吧,不论是结亲还是结盟,都要双方情愿,您这样贸贸然的上门提亲,亏得是父亲这会儿不在云浮城,若不然,父亲心里还指不定要怎么生气呢。”
女儿的劝道非但没有将冯夫人劝解住,反而让她的这个念头更盛了起来,就是因为夫君不在云浮城里,她才要赶紧将事情定下来,若是夫君在云浮城的话,只怕不容得她替衍哥儿盘算,且即便是衍哥儿跟长公主府的亲事不成,也会要他娶其他闺秀的,绝不会让衍哥儿称心如意。
“你不是家里还有事么?赶紧去忙吧,别回去的晚了让你婆婆又念叨,”冯夫人撵着女儿往回走,冯氏心中放心不下,还想再叮嘱几句,冯夫人忙说,“行了行了,不必说了娘知道了,娘又不是小娃娃,这些事儿娘心里有数,你快回去吧!”
冯氏默然的叹了一口气,到底家中事情较多,不能耽搁了时间,只好转身离开。
却说婵衣惊魂未定的回到内室,对着桌案上摆着的一束开的正艳的山茶花,脸上尤带着三分不解跟七分疑惑,重生的这一世,她一直以为只有她自己知道前一世发生的事情,可突然冒出来的冯衍,一下子将她的想法打乱了,她有些不知所措起来,若是冯衍也知道前一世所发生的事情,那为何他还会跟张珮卿订婚?
她越想越不明白,干脆将张全顺叫了进来,吩咐道:“你明日去宫中,将冯夫人来的事情跟王爷提一提,看看王爷的意思。”
张全顺应是,抬眼看了看婵衣,谨慎的问了一句:“王妃可是觉着不舒服?”
婵衣愣了一下,这才明白她的这种慌张,已经显现到了脸上,忙整了整神色,摇头道:“只是有些累了,不要将这些告诉王爷,家中的事我都应付得了,别让王爷再为了家里的事烦恼。”
张全顺点了点头,退了下去。
隔天见到了楚少渊,张全顺犹豫了一下,还是一五一十的将婵衣的状况都说给了他听。
“王妃受了惊吓?”楚少渊挑了下眉,“这个冯胥昭,人都护送老四去江南了,家眷还这么不安生,冯衍想要投奔本王的事儿,本王知道了,你回去与王妃说,本王等过几日父王的身子好一些便会回府了,让她这几日好好歇着,若是再有这些不长眼的人上门,直接打出去就是了。”
第1189章 苦果
这样的话,也只有楚少渊敢这么说,张全顺心中叹了一口气,点头道:“今儿广宁王妃跟镇国公世子夫人来了一趟。”
“呵,从广宁王妃那儿得不到准信儿便来找王妃,倒还不算傻,王妃定是拒绝了,”楚少渊看了张全顺一眼,后头这句根本就不算疑问,“也罢,既然找过来了,本王总会给他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楚少渊这句满意的答复,到底是让镇国公府满意,还是让他自己满意,张全顺便是不猜也能知道答案,嘴角轻扬,接着道:“听王妃屋里服侍的锦瑟姑娘说,王妃这几日有些夜不能寐,到底是担忧王爷的缘故,奴才想着,是不是请个御医来给王妃诊诊脉?”
若是寻常时候,请个御医来给王妃瞧病根本就不算事儿,可这会儿赶上皇帝的病情反复,一些医术好的御医都在宫里侍疾,根本就没有多余的人手可以调动。
这句话说到了楚少渊的心坎儿里,他连连点头道:“这会儿太医院里头能看的也就是给父王诊脉的黄医正了,但这些日子他一直在宫里头服侍父王,这样吧,等会儿你拿了本王的令牌去请黄医正过府里走一趟,他也有几日不曾出宫了,让他去给王妃诊诊脉,顺便回去看看家里人。”
黄医正得了安亲王的吩咐,正好也想回去看看家里人,便向太医院的其他御医告了假,去到安亲王府的时候,已是接近傍晚时分了。
婵衣躺在临窗的大炕上,闭着眼睛有一下没一下的想着心事,丫鬟便来禀告,说黄医正来请脉。
她一下便坐了起来,心中对黄医正的到访虽然有些诧异,但却不惊讶,想想就能知道这是谁的手笔了。
一番收拾之后,才让了黄医正进来把脉,黄医正非等闲之辈,只把了把脉便知道婵衣这是心中郁结所致,开了两副药,又细细叮嘱了一番。
婵衣耳朵里听着黄医正的话,忽的想到什么,转过头来看着黄医正:“您可曾给冯家公子请过脉么?”
“嗯……”黄医正不知她为何忽然这么问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想了一下才点头,“请过,并没有什么异常,倒是冯家公子这些日子劳心劳神,有些亏损的迹象。”
婵衣皱了皱眉,这么说来,就是冯衍先前是不知道的,这一阵子才知道前世的事了?淡淡的道了谢,婵衣垂下眸子又细细的想了起来。
……
而梁雪梅回了镇国公府还来不及喘口气,婆母卫氏便像是一阵风似得,冲了进来。
“修哥儿的差事推了么?安亲王妃怎么说的?你出去一趟怎么这么久才回来?到底有没有上过心!你弟弟被你连累也便罢了,你连你夫君都要连累至此,你简直就是个扫把星!”卫氏原本就长了一双吊三角眼,显得有些刻薄,这会儿急切的问话当中,更将那三分刻薄显出了七分。
梁雪梅压下去的那口气还没有落实回胸腔当中,就被婆母的这几句话堵的险些气炸。
“您就不能容我缓一口气再说?您不瞧瞧这外头天气有多不好,我顶着这样炎炎夏日跑了这么一天,您非但没有关切,上来就对我这个媳妇横挑鼻子竖挑眼,那儿有您这样做婆母的?我当初去主持朱家老夫人葬礼的时候,可是问过您的意思的,您当初怎么说的来着?怎么现在就成了我一个人的不是了?我若不是想要让咱们镇国公府再次被启用,至于劳心劳力?您只会卖弄嘴皮子,这会儿府里头落败成了这样,难道还要怪我这个儿媳妇经营不善不成?”
梁雪梅这几年跟卫氏打太极打出了经验,将卫氏最在意的事情磨成了利刃,一刀一刀的全都往要紧的地方捅,卫氏疼了才会知道退让,才会知道旁人的不容易。
卫氏神情立即委顿了一下,不情不愿的道:“我也没有怪你什么,只是我们府里头如今都这般境况了,总不好再雪上加霜,你这次去安亲王府,到底谈的如何了?修哥儿的事儿可推了?虽说有差事是好事儿,但若这差事要人脑袋,还是得再看看才行。”
卫氏就这么一个儿子,府里头的庶子倒是不少,但她见着那些庶子就心烦,如何会一视同仁。
梁雪梅脑子里满是广宁王妃的那句劝慰的话,实际上认真说起来的话,这个差事也未必有这么差,只不过镇国公府一向是支持四皇子多一些的,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镇国公府一向都是四皇子党,让镇国公府的人去四皇子身边,这意思若是皇上下达的,镇国公府定然是欢欣雀跃的,可偏偏是三皇子所说,这就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安亲王妃没有应允,只说这不过是个差事,又不是要杀头,差事办不好顶多回来领罚,总不会像我们想的那样严重。”
“什么?”卫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安亲王妃就这么说?她这些话根本就是在哄你!杀头是不会,但往后也不会重用,这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别?我修哥儿年纪才不过二十出头,往后这一辈子都要跟他父亲一样做个闲散宗亲,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卫氏一下子就炸了,娘家安北侯府已经抄落了,只留了一个卫治如今远在岭南受苦,什么时候能回来还不知道,若是新皇是四皇子,娘家还有起复的希望,若是三皇子,只怕这点根基就要从此没落了,而自己的儿子也在其中不得重用,她这一辈子靠娘家靠不上,靠婆家更不可能,唯一的儿子眼看着就要折损了,她往后还有什么指望?
长期以来的压抑,让卫氏苦闷不已,她越想越难受,尤其是看着露出满脸无辜神情的梁雪梅,更是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都是你这个搅家精丧门星,一味地自己出风头,不过是操持一场葬礼,就闹的整个云浮城都议论我们镇国公府,你惹出来的乱子,你怎么不上去顶着,却让我的修哥儿来承担这样的苦果?”
第1190章 耐烦
梁雪梅在心中无奈的叹了一声,婆母自从娘家出事之后,便一直都是这样怨天尤人,无论什么事情总是想到最坏的一面,她分明已经奔波劳顿过了,却还是被婆母硬生生的扣上了这么一顶扫把星的帽子,回首想想自己也曾是首辅所出的嫡女,又凭什么要受婆母这样的气?
冷笑一声,梁雪梅道:“婆母这么说可就有些过分了,谁不知道安亲王妃一向是安亲王爷心头至宝,连安亲王妃都这么说,婆母还不相信,就怪不得别人了!”
卫氏早便降不住自己的儿媳妇了,这会子听得儿媳妇此言,心中的愤恨夹杂着怨气,一齐涌上头顶,当即便拉住梁雪梅的胳膊,“你也甭在这儿跟我得意,去太夫人那里,让太夫人评断评断!”
镇国公府的老祖宗二太夫人,是云浮城中活得最久的老封君了,她算是历经三朝的老人了,这会儿的年纪已经九十来岁,脸上的沟壑深深,一瞧便是人瑞之象。
这会儿二太夫人正歪在炕头上,吃着拿了井水冰镇过的瓜果,一脸的怡然惬意,直到两人进来,二太夫人才抬了眼,“哥儿的差事可是板儿上定钉了?”
活得太久便是有这一条不好,人一进来便能从人的脸上看出些事情始末来,这也是卫氏跟梁雪梅不太乐意总往二太夫人这里跑的原因。
“回老祖宗的话,”梁雪梅见卫氏冷着一张脸不言语,她乖顺的上前,“今儿孙媳妇去了安亲王府,拜会了安亲王妃,说不过是个差事,不至于就要了性命,孙媳妇觉着安亲王妃不至于哄孙媳妇,到底是宗亲,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梁雪梅没将她如何折下脸面求安亲王妃的事儿说出来,但二太夫人抬眼看一眼梁雪梅便明白了她曾经做过的那些折损颜面的事儿,心中不由得叹一声,点头道:“这件事儿怨不得你,也怨不得旁人,要怪只能怪咱们时运不济!”
卫氏一听二太夫人的话,一下就急了,“老祖宗,您可不能这么糊涂!”卫氏头上的公公跟婆婆都作古了,这会儿只有一个二太夫人这个祖母在,她纵然当家的时候不曾苛刻过二太夫人,但却也不太亲厚,这会儿听见二太夫人这么说,哪里还顾得上其他,“修哥儿他打小就不曾离开过云浮城,更不曾离开过家中,这会儿让他跟着他小舅子一道儿去江南,只怕是小命都要折损在路上了!”
“你说什么?”二太夫人上了年纪,一旦说的话快了些,她就总是不容易听清楚,这会儿看见卫氏的嘴一张一合,她压根儿就眼花的看不清卫氏说的话。
“嗨!您说说我跟您这儿费什么劲儿!”卫氏这会子才觉得自己是出了个馊主意,她还一直觉得二太夫人是她刚进府的那会儿时候,龙马精神的模样呢,谁曾想才二十多年,就老成了现在这样。
“你这是不将我这个老婆子放在眼里了?”这句话二太夫人算是看懂了,她虽然年老了,听力不太好,但从小她就会看唇语,看见卫氏这句话,当下便知道卫氏的想法,忍不住沉下脸来,“你们在外头的事儿,我早听说了,你娘家的事儿到现在还没算平复,你还有心思磋磨你儿媳妇,你莫不是不知道她家被你家牵连?你责怪你儿媳妇这些,是一个婆母该做的事儿?你还有脸来我这里讨主意!”
二太夫人逮着卫氏便一顿臭骂,虽然上了年纪,但声音却十分的洪亮,让整个院子里头服侍的丫鬟都听了个全,也让卫氏的脸面彻底的掉在了地上。
在大燕,一个孝字儿,是许多人家当中治家的准则,无论是谁家,都以孝顺当先,所以卫氏只能将苦水忍回腹中,再不敢多说多言半个字儿。
一番训斥过后,梁雪梅心情大好,才去规劝了那么几句话,可没想到二太夫人话锋一转,落到了她的身上。
“还有你,你婆母本就因着家中变故而心情不畅,你却不多加开导,还要时时往上头添一把火,你回去好好的闭门思过,至于修哥儿的差事,虽这会儿是三皇子监国,但皇帝到底还好端端的,什么事儿能瞒过他?你们不要这么上蹿下跳的惹人眼,等到了火候,皇帝自然不会真的将这大好江山拱手给人。”
二太夫人最后一句话,可谓是看透了世情的,听的梁雪梅心中一抖,她想到自己去安亲王府的时候,几乎是将安亲王妃当做未来的皇后看待的,若是事情还有变故,那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没脸?
梁雪梅当下便有些不悦起来,对安亲王妃的成见就更大了,虽然两人并没有正面交锋过,但安亲王妃的命也太好了些,若不是安亲王爷对她十分体贴关照,自己又何必要以这样没有自尊的方式来接近她?
听了二太夫人的话,卫氏跟梁雪梅终于消停下来,等到见到楚少修时,两人一个是母亲一个是妻子,同时在他耳边耳提面命的叮嘱起来。
“无论在江南看见什么听见什么,都当做没看见也没听见。”
“四皇子那头最好别得罪,至于三皇子这边儿,他总不会让你真的对四皇子如何。”
“等你过去之后,最好能跟那边儿的官吏们打成一片,这样出了事儿,也好有个照应。”
“母亲说的有道理,万万不可独自一人,弟弟那边儿我已经派人打了招呼。”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胡乱叮嘱,基本上是想到什么叮嘱什么,乱七八糟没个头绪,听的楚少修心中烦乱不已,当即便大声道:“我知道,我都知道了!你们都闭住嘴吧!烦死了!”
这中气十足的一声吼叫,直将两人吼得震耳欲聋,卫氏忍不住哭泣道:“你才多大就嫌弃娘啰嗦了?你这趟差事根本就没那么简单,你偏不听……”
其实这趟差事是楚少修自个儿心里同意了的,虽然他谁也没说,但他不想这么浑浑噩噩的下去,所以借着这件事儿,他其实是想让自己在三皇子的心里冒个头,让三皇子知道,他是可以被重用的,谁知道家里的两个女人,竟然像是他自寻死路一般,整日整日的拿这件事来烦他。
“什么事儿不难?母亲你就是整日想的太多了,”楚少修最不耐烦回内宅了,今天也是因为即将要离开的缘故,不得不回来打点行装,否则他才不会这样早就回来,听见母亲的话,他忍不住道,“这趟差事不但有我跟小舅子,还有工部的几个治水高手前去,无论是江南有多大的水患,都能轻松解决!我就不知道这件事有什么可担忧?”
“可那毕竟是四皇子的地方!”卫氏生怕自个儿儿子听不明白,又加了一句,“四皇子这一趟可是被燕云卫押着送去的江南,往后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谁也不知道,你可别没轻没重的陷下去,回头怎么死都不知道!”
楚少修浑不在意,扫了卫氏一眼,“母亲,您总是这样草木皆兵,您知道那儿是四皇子的地方,知道咱们家一向是四皇子党,却没想到咱们家是宗亲,无论跟谁近一些都不要紧,总不会将我们家也给满门抄斩了,谁也不敢呐!”
宗亲便是有这样的好处,谁知道往上几代是嫡系呢?
只要最后大局还没落定之前,从这个党派到那个党派往往就只是走几步路的事儿,这对于宗亲来说,根本就不算背主,大家都是亲戚,不过是远近亲疏罢了。
只是他越这么说,卫氏心中的不详之感就越重,卫氏都忍不住想要叮嘱儿子,能推就将事情推掉了,可楚少修哪里还顾得上卫氏心中的想法,隔天拿着妻子收拾好的行装,便大步离开了。
等到他跟梁文栋一同到了江南之后,他才发觉他之前的那些想法有些过于天真简单了,对于这趟差事,远远不是放弃了这个投奔那个这么几个字可以概括的。
……
冯夫人自从那一日跟婵衣提亲不成后,第二天直接便去了夏府提亲,速度快到让婵衣回神的功夫都没有。
谢氏看着冯夫人一脸雍容的笑意,眼角止不住有些抽搐,这个冯夫人怎么就能这样自信,她一定会将娴姐儿的婚事退掉,而跟冯家结亲呢?结亲可不是结仇,何况她跟诚伯侯夫人苏氏又是手帕交,往后若是退了亲事,只怕两人都不会再来往了。
“这件事还望冯夫人海涵,”谢氏微笑着,将话说的婉转,“毕竟是已经许了人家的,何况再过几日就要完婚了,已经太晚了,您若是不嫌弃的话,倒是可以来吃一碗喜酒。”
冯夫人失望极了,“夏夫人,有些话虽然说出来不好听,但事情就是这些事,跟我们冯家结亲,只会有好处不会有坏处的,您想想看,虽然是个庶女,但却是能够执掌燕云卫都指挥使府,即便不是您肚子里爬出来的,她对您也只会有敬意,不敢有忤逆。”
第1191章 不易
谢氏对冯夫人这句“不敢忤逆她”的话,一点儿也不信,当初那个女人还在的时候,一家子人都得看她的脸色过日子,那会夏娴衣是个什么性子她还没有忘怀,自家女儿好不容易才到了今天这一步,若是让这些贱妇所出的孩子阻碍了女儿,她这个做娘的,便是拼了性命也要阻止,更别说是给她牵线搭桥了,何况便是现在的这门亲事,也是万里挑一的,无论谁都不能说她不是。
“冯夫人慎言,这门亲事是我们老祖宗点了头的,您这会儿让我答应您,这是要将我们夏家置于不仁不义,这事儿我不能答应,还请冯夫人见谅!”谢氏说着便端起茶准备送客。
冯夫人急了,“您再考虑看看,我们家可以多出聘礼!”
多收聘礼成了什么?又不是卖女,聘礼收的再多,嫁妆上也得加,谢氏无意给夏娴衣长脸,更不可能会这么做,便是现在夏娴衣的这门亲事,她准备的嫁妆已经足够让云浮城的世家夫人惊讶了,不过一个庶女罢了,哪儿那么大的脸面。
摇着手,谢氏婉拒了冯夫人:“家中事务繁多,就不留冯夫人了,想来冯夫人家里也有许多事情要忙,这天儿也不早了,别一会儿晚了不好走。”
冯夫人有些气愤的走出夏府,看着天上明艳艳的太阳,对谢氏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佩服极了,这便是天色不早了,分明是想撵她走的说辞罢了,如今家中只衍哥儿这门婚事让她焦头烂额,哪儿还有其他事情要忙?
走出来,冯夫人有些困顿,有一种不知该去哪儿的疑惑,她想尽快解决儿子的亲事,才会像个无头苍蝇东撞一头西撞一头的,直到夏家彻底的拒绝了她,她才有些不知所措了起来。
“夫人,长公主府的管事妈妈又来了,”跟随在冯夫人身边的丫鬟低声禀告,“刚才小福子急匆匆的过来,就是因为这个事儿,这会子人还在府上,您看咱们是要回去还是?”
冯夫人眉头一皱:“怎么这样不知趣?我都避出来了,还硬凑上来!”
“听小福子说,管事妈妈等了好几个时辰了,”丫鬟见冯夫人有些生气,忍不住缩了缩头,“看那样子等不到您是不会走的。”
冯夫人冷哼:“不走就让她坐着!一个奴才也敢威胁起我来了,长公主府又如何?她那个女儿我一向不喜欢,若不是当初长公主压着,我才不会将她定下来,这会儿好不容易有了接手的人,还想死乞白赖的赖着衍哥儿不成?”
“那……”丫鬟怯怯的问,“夫人这会儿打算去哪儿?”
从夏家出来,天气正热,无论去哪儿都是人困马乏,冯夫人想了想,径直道:“去广宁王府,广宁王妃这会子估计快要临盆了,咱们正好过去探望探望。”
冯夫人说走便走,等到了广宁王府的时候,广宁王妃还在园子里大步走,越快临近生产的日子,御医就越不让广宁王妃歇着,说这样才能保证母子平安,广宁王妃这是头一胎,一步都不敢行差踏错,自然是御医说什么便怎么做,所以听见冯夫人来了,她也没歇着,直接走到院子门口迎着。
“哎哟,您这么重的身子,可不敢到处走,快进屋歇着!”冯夫人忙过来搀扶广宁王妃。
广宁王妃摇了摇手:“不打紧,马上要生了,御医说要多走动,好正胎位。”
“御医吩咐的对,正是如此!只不过这日头有些太大了,您要走动最好是等入夜之后凉爽下来,再多走走,这会儿您多走动,怕是要中了暑气呐!”
冯夫人的担忧,倒是没让广宁王妃在意,她笑着道:“马上就出伏了,这几日并没有前些日子那般炎热,何况院子里搭着天棚,又有许多草木遮阳,并不炎热。”
两人聊了一会儿闲事,冯夫人才说起来她最近的苦恼。
“原本您这样的情况,我不该再来叨扰的,只是有一件事儿,我是左思右想心里头总不是个滋味儿,”冯夫人没将儿子对颜黛的那种感情说出来,只是含糊其辞的说儿子心里有人,哀切的道,“您说说,原本儿女亲事就是结亲不结仇的,儿子心里头有人,又不跟我这个当娘的说,我这心里头苦的就像是吃了黄连似得,可偏偏儿子又是个有主意的,对张家小姐半点儿好感都没有,这会儿听见能退了这门亲事,就牟准了,整日不回家,我若是不答应他,只怕连这个儿子都要没了。”
冯夫人这么说,一个是不想得罪长公主,另一个也是怕冯衍往后做出什么荒唐事来能有个幌子。
广宁王妃听了直摇头,“到底年轻气盛一些,总是觉得自己心仪的女子是世上最好的人,岂不知这个世上……”她话说到一半儿,忽然断了开来,接着又叹了一声,“等他过了这个坎儿,就好了。”
“理是这个理,只是到底能不能听却是不知道的,还有一件事……”冯夫人抬眼看看广宁王妃,欲言又止。
广宁王妃好奇的看着她:“是什么事?”
“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冯夫人笑了笑,“不知道王妃可曾听说,鞑子要来与咱们和谈的事儿?”
广宁王妃点了点头,这几日广宁王倒是时常回来,与她说起这些朝政,这件事虽然知道的人不多,但也不是什么秘辛,毕竟之前边疆一直饱受鞑子骚扰,这一次萧洌也会陪同鞑子新的汗王过来,到时候一定是会从宗室或者皇族当中挑选几个年轻的女子来和亲的。
“就是这个了,虽说我们衍哥儿跟张小姐定了亲事,可到底不是咱们说了就能算的,这亲事我左想右想,还是得跟长公主说一声,到底长公主也是皇族的公主,知道轻重缓急,且衍哥儿如今这么个痴样子,对张小姐也确实不平。”
作为一个母亲,能说出这些话来,也委实不易了。
第1192章 搬走
“冯夫人既然如此想,如何不直接跟长公主说,难道长公主还会强迫不成?”广宁王妃笑着开口,“据我所知,长公主一向大度,既然清乐县主已经被选上了,她就不会再强人所难。”
话是这么说不错,但冯夫人一面对长公主,甚至是面的长公主身边的管事妈妈,就觉得敌人一等。
“长公主到底身份尊贵,纵然如此,一个母亲如何能够情愿让儿女不在身边,”冯夫人低低的叹一声,“我一直想这件事儿该怎么处理,才能不伤及两家颜面……”
广宁王妃忽的想起这段日子听见的关于冯家的传闻,不由得看了眼冯夫人,说不想伤及两家的颜面,却不停奔走着想要替冯衍求娶夏家四小姐,这是不伤及两家颜面的行为么?只怕冯夫人自己也没办法说服她自己吧。
走了会儿神,广宁王妃瞧见冯夫人一脸的苦大仇深,忽的笑了笑,道:“这事儿也没那么难,冯夫人若是不好开口,我倒是可以从中间牵线搭桥,只不过长公主那个脾气,你也是知道的。”
“这样是最好不过了,”冯夫人只听到前面半句,就一口答应下来,笑眯眯的道,“有您出面,长公主不至于为难太过。”
心里的算盘倒是打的响,只不过广宁王妃自从上一次牵线给梁雪梅而不成之后,便长了一个心眼儿,无论做什么事儿,都不自个儿上前,而是发了花帖过去。
长公主长宁收到花帖的时候,问着广宁王府送花帖的管事,“广宁王妃那么大的月份了,还给我发花帖,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儿?”
管事听从广宁王妃的吩咐,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长宁长公主气得脸色都青了。
“好一个冯夫人,珮卿这才刚被内定下来,就这般迫不及待的要退亲了,若是退亲,也该女方来退,她凭什么上蹿下跳的?”长宁长公主向来没有受过这样的侮辱,当即便将花帖放置一旁:“去回了广宁王妃,这事儿我知晓了,但这些日子府里头忙的不可开交,等过些日子再说吧。”
消息传回来,广宁王妃淡淡一笑,她就知道长宁长公主会是这样的一个态度,无论是谁,都不能忍受这样的事情,更何况是生长在宫闱的长宁长公主了。
“王妃,这事儿咱们要如何处理?”管事来回话,话里头的小心谨慎让广宁王妃听了,忍不住不悦起来。
“又不是咱们的事儿,该怎么就怎么,你是糊涂了不成?”
广宁王妃没放在心里头,管事的自然也不会时刻耳提面命,等到冯夫人想要登门拜访长宁长公主,商议两家退婚事宜,长宁长公主却避不见面,急的冯夫人险些挠墙。
“前些日子还一直求着我们家呢,这会儿就不紧不慢了,这是吃定了我们衍哥儿了不成?”冯夫人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因为丈夫还没有回来,只好将女儿叫来商议。
冯氏忍不住道:“母亲,还不是因为您先前大张旗鼓的去给弟弟求情,让长公主心中有了怒气,我说您糊涂,您还越发的糊涂起来,长公主府上的亲事还没退了,您就能做出这样的事儿来,怪不得父亲总不敢出云浮办差事,这不是,刚出去,您就又惹出来这么大的乱子!”
越说,冯夫人就越觉得委屈:“你弟弟那个样子你又不是没看见,他这几日时常将自己关在房里不出来,任谁都不能让他露个笑脸,咱们家里头除了你跟你弟弟,还有谁能让我上心?你父亲么?他可是不止一个儿子,他还有其他的好儿子,你当我容易么?”
因为冯夫人是继室,冯胥昭先前的原配留了两个儿子下来,虽然不及冯衍聪慧,但却也是一表人才,如今两人都不在云浮城,而是谋了外放,冯夫人最担心的便是任期满了之后,两个人回了云浮城,到那个时候,冯衍就更不能看了。
冯氏也是满脑门儿的官司,听见了母亲的话,烦扰极了:“那也不能乱来啊,父亲便是再看重您,您也不能将这些事拿来玩笑,好了好了,我不说您了,现在要紧的是怎么才能安生的将这个亲事给退了!”
两人嘀咕了半天,都没有嘀咕出来个什么,就在这个时候,冯夫人收到从夏家送来的喜帖,是夏家庶出的四小姐跟诚伯侯府的七爷的婚事,再过三日便要行礼了,据说是因为怕生变故,两家将婚宴提前了半个月。
冯夫人心中百味陈杂,这么一闹腾,眼瞧着到嘴的鸭子肉飞了,可她却还得露出个笑脸来,到底是叫人心中悲愤至极的。
入了秋之后,云浮城的天气逐渐的凉爽了下来,文帝的身体也逐渐的康复起来,这会儿已经能够早朝了,虽然还是隔三差五的才露一次面,但一些折子的批复上头,明显能看出来文帝的笔迹。
而那些弹劾的奏章,也终于消停下来,楚少渊从深宫当中功成身退,监国的一个多月当中,头一回回家。
秋意飒爽怡人,楚少渊从宫中出来,一刻不停的便往安亲王府赶,他在宫里忙碌起来的时候不觉得,但只要一闲下来,就忍不住想府里头待着的婵衣,不知道她会不会觉得闷,会不会一个人睡不着,虽然心里知道王府里头丫鬟众多,解闷儿的也不少,却仍旧认为,没有自己在身边,她定然是孤寂冷清的,这么一想,他的心就揪了起来,只想尽快看到她。
直到站到了挨着碧湖而建的楼前,他才发觉楼在人空了。
“这是怎么回事儿?”他忍不住招来下人询问,原本回来的时候,他就没有惊动任何下人,直接来的这里。
招来的下人都是刚来的,不太明白楚少渊问的是什么,不由得面面相觑起来。
而后头跟着楚少渊脚步的下人这才气喘吁吁的赶了过来,大声喘着气儿,“王爷,王妃她……她嫌这儿阴冷,搬去了小山居,跟夏老夫人一起……”
第1193章 讲究
楚少渊这才拍了拍脑袋,想了起来,确实如此,她一向不喜欢住在靠近水的地方,先前能在这住上这么长的时间,也都是迁就他。
“既如此,为何不早提醒我?”楚少渊忍不住瞪了下人一眼。
下人缩了缩头,觉得心中委实憋屈,要不是您一回来就迈着大步子往这边儿走,他也不至于追的这般辛苦,到底是敢怒不敢言,将心里的怨尤吞下,“王妃吩咐说您回来的话,要您先歇一歇,别忙忙慌慌的过来,夏老夫人这几日身子不太好,别惊扰到她老人家。”
楚少渊顿下步子,眼神轻飘飘的移到下人身上。
“本王这样子,看着很糟糕么?”他一边儿挑眉一边儿往碧湖跟前靠了靠,映着湖面的波光粼粼,看了眼自个儿一身的打扮,衣裳倒是齐整,只是因为赶得急,眉眼当中略带着几分焦灼,眉头紧蹙的样子,倒是很能唬人,忍不住又问,“看着很吓人么?”
这两句疑问,问的府中下人不知该回什么,王爷平常不说话不笑的时候,只拿那双眼睛看着你,你都想死,更别说是现在挑着眉头一脸不耐,就更让人生畏了。
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好,下人憋的一张脸泛白,颇有些可笑,楚少渊看了忍不住抬脚踢了他一下,“瞧你那怂样,到底是谁将你安排到二门上的?怎么连句话也不敢回?”
“王……王爷,”噗通跪倒在地,下人脸色发白,战战兢兢,“小的,小的刚进府没几日,王爷恕罪,王爷恕罪!”
竟将人吓成这样,楚少渊不由得沉思了片刻,看了看身边跟着的张德福,“本王真那么吓人?”
“哪儿能!”张德福一直跟着楚少渊忙前忙后的奔波着,根本顾不上管府里头的事务,这会儿看见府里下人这么个没规没矩的样子,心里头将徒弟张全顺骂了个半死,嘴上却还跟楚少渊逗着趣,“您这是威严,这些奴才不晓得事儿,只知道见着您的面容就敬畏,哪儿能分辨出个好歹来,奴才觉着既然夏老夫人身子不适,王妃这么安排也妥当,您到底是刚从宫里头回来,还带着龙气儿,这龙气可不是寻常人能见得着的,身子弱一些的好比说生了病的这些人,福分浅了就怕兜不住,您且歇歇***才差人去给王妃送个信儿便是。”
张德福虽然一直跟着楚少渊,揣摩心思算是个中高手,但这一回却没将楚少渊的心思摸透,楚少渊是最忌讳听见有人说婵衣身子弱福分浅的,即便张德福说的是夏老夫人,但到底是跟婵衣挨的极近,他听不得这些话,当即便沉下脸来。
“什么福分深浅的,本王可没这么多穷讲究!”他扬声跟下人要了两桶温水,吩咐张德福,“王妃定是怕我在宫里头将就惯了,不注重仪表,才会特意提醒我,行了,你走一趟,去王妃那儿要一套换洗的衣裳过来,看看王妃现在可得闲,若是得闲,让她做道香酥鸡,这些日子在宫里头吃也吃不好……”
抱怨了两句,下人将水抬进来,楚少渊转身便去沐浴了,张德福心中暗骂自个儿一句多嘴多舌,好的不说偏提什么福分浅!
去了小山居回给婵衣的时候,张德福脸上便有些郁郁之意。
“这是怎么了?”婵衣看着张德福,颇有些奇异,“可是王爷身子不适?”
“不不,没有的事儿,王爷精神着呢!”张德福想事情想出了神,再回过神来,看见婵衣,便忍不住遮掩起情绪,笑着道,“这些日子在宫中执政,王爷委实是瘦了一圈儿,整日里要操心的事儿多,那些大臣们也没几个服气王爷的,整日就知道找事儿,王爷委实是受累了!”
婵衣听着这样的话,忍不住叹道:“我就知道王爷在宫中处处艰辛,到底不是从小长在宫中的,那些个豺狼虎豹如何能安心听从王爷差遣,可不是要作妖作福的威胁王爷行事么!得了,旁的事儿也不用回了,想必你跟着王爷也没少操心,既然回了家便安生了,王爷那儿我来安排,你赶紧回去歇着吧,累了这些天,都不容易。”
张德福本想着如何能够在楚少渊面前告个罪,揭过这一页的,婵衣这么一提,他才发觉这么的是最好的,王妃定然会在王爷跟前提一嘴,王爷想着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看在这个份儿上,自然也不会太跟他一般计较了。
这么打定了主意,张德福笑着接过话头,“那奴才便谢王妃恩典了,只是王爷那儿,还请王妃替奴才回一声儿。”
婵衣浑不在意的答应了下来,等她将香酥鸡做好了,楚少渊也大步走进了小山居。
这会儿的山居不同于先前夏天的时候,那一片翠绿的景象,如今入秋之后的山居在婵衣手里颇有一番变化,碗口大小的菊花在山居四周一簇一簇的盛开着,从院子外头隐隐的都能看见菊花的颜色,一片金灿灿,就像是一朵一朵的太阳,又像是晚霞,大片大片的铺满了山居,看着就让人心情愉悦起来。
“晚晚……”楚少渊进来,带着沐浴过后一身的清新气息,嘴里唤着婵衣的乳名,人已经逼近。
婵衣忙回过身来看着他,大约有一个多月没见着,确实是张德福嘴里所说的那般,瘦了一大圈儿,不过倒像是更高了一些,她忍不住便扬起一个灿烂笑容来,“回来了?快坐这儿,可是饿了?本是想让你先去看看祖母的,可祖母这些日子身子越发的不爽利,这不刚歪在榻上睡了,估摸着要过一个时辰才能醒……”
嘴里絮叨着家常,让楚少渊觉着自己像是压根儿就没有与她分开一个月之久。
“嗯,”应了一声,楚少渊靠的她很近,“不急,时间还长着,只是觉得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没见着你了,心里头想的慌,别动,我就这么挨着靠一会儿,真是有些累。”
第1194章 包容
听他说累,婵衣不由得伸手揽住了他的肩,“那些事儿我都听说了,很为难吧?不过也好,省得他们总当咱们好欺负。”
回来听见最亲近的人说着关切的话,似乎外头的那些纷扰一下子就被隔绝开,楚少渊这一刻才彻底的松懈下来,窝在她的肩窝处,重重的点了点头。
“晚晚说的没错儿,还是晚晚最明白我了,那些人都是跟屁虫似得,烦人的很,比蚊虫还让人讨厌,偏偏无时无刻不在耳边嗡嗡……”
说着说着便委屈上了,这边还抱怨着议政大臣们的各种不作为,那边就一下子跳转到了御膳房做的吃食有多繁琐,味道再好送来也凉了,顺便还感慨一下文帝这些年都是如何容忍过来的,压根儿没想到人家有自己的小厨房,寻常哪里会吃御膳房,都是小厨房现做现吃的。
婵衣听着听着,嘴角扬起一抹包容的笑意,无论是在外头多么呼风唤雨多么叱咤风云的人,一回到家中便都是这般卸下防备,跟寻常人一样,一些不平的事情总要跟亲近的人说说,才能够舒坦。
“嗯,这些大臣们也都太过分了,总有法子治他们,广宁王爷不好什么都不理,那些人都求到广宁王妃那儿了,嗯,往后就不在御膳房吃,皇上的病好多了?”胡乱的应和着,说着不着边际的话,婵衣吩咐丫鬟将晚膳摆好了,扬眉招呼他,“喏,你点的香酥鸡,这会儿可有精神了?多吃一些!”
楚少渊笑得牙不见眼,“早想着晚晚做的菜了,在宫里头食不下咽的事儿太多,竟连一顿安稳饭都没吃过,总算是回到家了!”
感叹着,一餐饭吃的是风卷残云,将婵衣都惊了一跳,也怪不得她惊讶,她亲自下厨做的菜少说也有三四盘,加上一盘额外的香酥鸡,都被楚少渊吃的一干二净,装米饭的木桶也下了一多半,这样的饭量,便是往前数,也绝没有见到过。
“你慢些,当心撑着了!”婵衣担心极了,直看着他皱眉。
酒足饭饱的楚少渊斯文的打了一个嗝,不好意思的笑了:“今儿早上就没吃,一直到现在,父王的病情虽然好了许多,但太医说过,这种病不能太操劳,且父王是被老四那个畜生给气病了的,父王纵然没说过,但宫中许多人都知道,若不是父王护着老四,我定不会轻饶了他!”
说起这事来,楚少渊满腹怒气,虽然说起来是父子兄弟,可有些人是永远也不可能与他成为兄弟的,老四那个人根本就是条毒蛇,逮谁咬谁,父王这会儿还顾念着骨肉亲情,等到父王看清楚了,就会知道。
婵衣心中一顿,这样的秘辛她还是头一回听见楚少渊提起,她神情带着些慌乱,看向楚少渊时,目光当中的担忧之色,让楚少渊霎时心软下来。
“诶!你也别担心,总归这些事儿都是老四惹出来的,便是我不提,也会有人提起,这几日你肯定也一直担惊受怕,不过不打紧,我回来了,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
楚少渊眼神坚定,语气里头满满的保证,让婵衣的心渐渐安稳下来,轻轻摇了摇头笑道:“倒是有一件事儿,没跟你说呢,冯衍竟想求娶娴姐儿,这事儿荒唐的,我想都不曾想过,冯夫人求到我这里来,我不答应她,结果她又去跟母亲说,母亲如何能同意,瞧着娴姐儿的婚事就在眼前了,这么一点头得罪了几家人?冯夫人怎么就没曾想过呢?”
“冯夫人向来不是什么精明人,等冯胥昭回来,自会收拾烂摊子,别的不必理会他们,冯衍那个人倒是还能再看看……”
吃过了饭,楚少渊跟婵衣坐在临窗的炕上说着话,他不乐意离婵衣太远,便将炕上的桌案撤掉,索性枕着婵衣的腿,一边儿说话一边儿看着婵衣,说着说着,眼皮子便有些睁不开。
婵衣犹在想冯衍上一世的事儿,听楚少渊越说声音越小,忍不住低下头看了一眼,枕着她的腿半歪着身子的楚少渊,这会儿眼睛阖着,嘴里小声喃喃着什么,整个人十分放松,这顷刻间的功夫,便传出来轻微的鼾声,竟是一下就睡着了。
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婵衣心疼的看着楚少渊,这到底是有多累,才会吃过饭没多久就立即睡着了,且还是睡得这样香,连说话声都打扰不了他。
伸手将放置在一旁的毯子轻轻的展开,半搭在他身上,纵使他枕着她的腿,让她发酸发麻,她任旧不忍心吵醒他,纵使知道他这么睡着,入夜之后会睡不好,但婵衣静静地看着楚少渊,看着他一呼一吸之间散发出的那种浓浓的倦意,就觉得这个时候,还是让他安安稳稳的睡一觉为好。
……
张珮卿自从知道了自己要被选为和亲的人选之后,便一直吃不下睡不着,她想尽了一切法子,都没能从家中跑出去,看着门口守着的几个粗壮婆子,张珮卿觉得她这一次是真的完了。
这几日她不吃不喝,既然哭闹不管用,那便干脆绝食抗争,总好过将她嫁到那种荒凉之地来的好,她不信母亲会看着她这么死,只是,这绝食未免也太难过了些,不过才两顿饭没吃,她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几乎,怎么才能好过一些呢?
正在她肚子叽里咕噜闹的欢的时候,外头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连带着的是一些下人慌乱的叫喊声。
“凤仪公主,您不能进去!我们县主生病了,这病会过人的!”外头的婆子粗声粗气的说着话,仗着自己粗壮的身形硬是拦在外头。
张珮卿一听便来了精神,大喊道:“凤仪姐姐!凤仪姐姐救命啊!她们要饿死我!”
“好啊!你们这些贱婢们竟然胆敢骗本宫!”凤仪公主向来是个胆大包天的惹祸性子,鞭子摔得噼啪作响,“清乐县主若是有个闪失,本宫要你们这些贱婢的狗命!”
第1195章 重要
婆子们阻拦不住,凤仪甩着鞭子不管不顾的闯了进去,张珮卿看见凤仪,就像看见亲人似得,一下便蹦了起来。
“凤仪姐姐,你快带我离开这里,我要活不成了!”
张珮卿一边拽凤仪公主的袖子,一边将自己首饰盒里的金银首饰大把的抓进帕子里,草草包好,揣进衣兜里,一双眼睛看着凤仪公主,明亮如辰。
凤仪公主惊了一瞬,“你这是逃荒么?”
“哎呀,跟逃荒差不多了!凤仪姐姐快走快走!”张珮卿等不耐烦,拉起凤仪公主便往出走。
“你等会儿,我还有话跟你说!”凤仪公主被张珮卿这番急切的模样摸不着头脑,脚步踉踉跄跄,刚走到门口,还没出了大门儿,就发觉不对劲,“你等等!张珮卿,你这是要做什么?”
“等不了!再等下去,我母亲就要来了!”张珮卿推推搡搡的将人推出门外,自己也跟着往出走,门外出奇的安静,她的心也绷得紧紧的,嘴里嘟囔,“等我母亲来了,我就走不了了!”
只是这话才刚出口,张珮卿整个人便顿在原地,呆愣愣的看着前方。
“你要去哪儿?”长宁长公主肃着一张脸,站在门口眼神冰冷,身后围着一干婆子丫鬟,看样子是刚到不久,头上还有些薄汗。
张珮卿不由的瑟缩了一下,垂下头去,再不做声。
凤仪公主脸上有些尴尬,抬眼看了看平静的不像话的长宁长公主,又看了看张珮卿,说实话,她有些不明白长宁长公主为何会当贼一样防着张珮卿,分明是嫡亲嫡亲的母女。
“凤仪,什么时候你这般不守规矩了?来别人府上都不去拜访长辈,便在后院儿横冲直撞,莫非嫁人之后,你的礼仪便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还是在朱家过惯了唯我独尊的日子,当真以为这个世上只你一个尊贵无双的公主殿下不成?”
长宁长公主这话里头含着的怒气满满当当,可脸上依旧是平静到极致的神情,倒像是刚才说的这些话都只是闲话家常。
但凡皇室公主,都经历甚多,而能够活下来并且嫁的好,手中还有人脉跟权利的,更是凤毛麟角,这些长宁长公主都占全了,且她还跟当今圣上并非一母同胞,还能够被皇帝重视,这一条就足够让人敬重的了,便是凤仪公主这样混不吝的主儿,都不敢轻易招惹长宁长公主。
“长宁姑姑,我怎么回事儿您应当最清楚了,怎么连您也这么说我了……”凤仪公主瞬间红了眼眶,泪水哗哗的打着转,“当初母后还在的时候,跟您最要好了,您还替母后争过父王的宠,我的婚事您当初还……”
“住嘴!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卫皇后在的时候,都是这样教你规矩的?”长宁长公主最不耐烦的便是宗室出女性情这般的软弱,她确实曾与谥号文德皇后的卫执私交甚好,在一些重要场合,她曾公开的支持过皇后,可这并不表示她就必须要跟卫执一同去死!
凤仪也知道自己失言,眼神暗了下来,良久才喃喃道:“我知道世事无常,但没想过竟然无常到了这般境地,纵然姑母不愿见我,可也不能这样待珮卿,她何曾犯过错?我的婚事不幸,因为我没有母后撑腰了,可珮卿还有您,您怎么忍心……”
“珮卿的事儿,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长宁长公主真有些气不打一处来,自己女儿什么德行自己最清楚,既然要有宗室女去做这个和亲人选,她就不得不权衡,已经有人点到了珮卿身上,若是她不做出些举动,只怕皇帝那边要头一个对她不满,只要挨过这段日子,女儿的婚事就能有变化,可一个两个都不知道她的用意,叫她连解释都不耐烦。
“母亲,凤仪姐姐问的话,也是我想问您的,您当真舍得我去那么远的地方,去跟那么个吃人肉喝人血的妖魔一样的汗王成亲么?”张珮卿以前最讨厌听的便是边疆的那些打仗的事儿,在她眼里那些人都是茹毛饮血的野人,她这样尊贵的身份,怎么能够配给那样的野兽?
长宁长公主忍不住头痛起来,看向张珮卿的眼里满是失望:“你怎么这么不懂事?”
张珮卿怔怔的看着长宁长公主,一双眼睛里头原先的那些神采那些光亮,尽数熄灭,眼中满是泪水,脸上似哭似笑,一边儿摇头一边儿又点头:“我没有,我一直都这么不懂事,您又不是……”
是啊,就是一直都知道她不懂事,才会这样关着她,直到她出嫁的那一天到来,才会放她出来,然后配给那个吃人肉喝人血的野人。
这个事实打击的张珮卿不住的后退又后退,直到撞到雕花木门上,再退无可退为止。
“珮卿,你别这么想,”凤仪公主瞧着张珮卿的神情不太对,忙过来搀扶她,“姑母定然是有别的安排的,你别……”
张珮卿看着长宁长公主那副端起来的雍容华贵模样,绝望的摇了摇头:“母亲从来只知道权势、权势……权势!何曾看到过我!我的婚事母亲能定给冯衍那么个浪荡子,就因为冯衍的父亲是燕云卫都指挥使,我心心念念的那个人,母亲可曾看到过眼里?如今为了讨好皇帝舅舅,连我也要牺牲,除了权势,还有什么在您眼里是重要的?”
长宁长公主睁大眼睛,眼里原本有的三分失望顷刻变成了十分,痛心疾首的点着头。
“好,好,好!”连着说了三个好字儿,长宁长公主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凤仪姐姐……”张珮卿在长宁长公主转身离开的那个瞬间,泪如雨下,趴伏在凤仪公主的肩头嘤嘤哭泣。
凤仪公主脸上青白交加,她过来,就是为了破坏长宁长公主将张珮卿和亲的念头,可现在看上去,像是起了反作用,握着张珮卿的手,她脑子飞快的转了起来。
“你别急,长宁姑姑定然是有别的用意,你定不会被和亲出去的!”
第1196章 清福
这样的安慰,并不起什么作用,张珮卿绝望的摇着头:“但凡母亲做的决定,就没有变动过,既然母亲已经决定将我嫁给那个蛮子,就不会再更改了,我活不成了,凤仪姐姐,我活不成了!呜呜呜……”
殷切的盼望着能有个人来救她,可到了这个时候,张珮卿却绝望的发现并没有这么个人,她一心喜爱的那个少年郎,如今也早早定了亲事,等入了秋就要完婚了,他们都以为她不知道,瞒着她一个人,其实她什么都知道。
“诶!你别哭啊!”凤仪公主焦急上火,事情不该是这样的,她来这儿也不是为了看张珮卿哭哭啼啼的抱怨的,她忙将张珮卿摇晃起来,“你听我一句,现在趁着鞑子汗王还没来,你赶紧先找个人,无论这人是谁,只要你们有了私情,让姑姑知道了,她总不会眼看着你……”
“你到底是救我还是害我?”张珮卿纵然再伤心,也不会是那种脑子不灵光的人,她看多了后宅女眷害人的伎俩,再听见凤仪公主这么跟她说,当下便火冒三丈,“凤仪姐姐这是闲着无事来消遣我的?看我还不够凄惨么?一定要我的性命搭进去才够让你看足热闹的么?”
一句比一句凌厉,最后一句话,张珮卿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吼道:“你陷进泥坑里,就一定要我也跟着一同陷下去么?”
凤仪公主的脸一下子便彻底冷了,心更是寒凉,虽说早便知道世事无常,也早已经习惯了这世间的一切不平,可从小一同长大的姐妹这样想她,还是让她有些难过,她咬着牙眼神发沉。
“张珮卿!你发什么疯?若不是你差人求我过来,我哪里有这个功夫跑这一趟?你以为我是为了谁才会被姑姑那般奚落的?你失心疯了么?我一心想法子救你出来,你呢?这般恩将仇报的,就不怕被雷劈么?”
张珮卿亦是最最受不得冷嘲热讽当面指责的,声音越发的冰冷:“凤仪姐姐还是早些回府吧,想必朱家有许多的家务事等着姐姐料理,我这里就不劳烦姐姐费心了!”
“哼!好,我算是看清楚你的嘴脸了!”凤仪公主冷眼看着张珮卿,笑得阴森,“既然你这般喜爱那个野蛮鞑子汗王,想必心里头也做好了几女侍候一夫的准备了,听说那鞑子汗王是最最喜欢燕人女子的,尤其喜欢妹妹这样细皮嫩肉的,侍候的时候妹妹可要当心了,鞑子都不比我们中原男子温柔,他们向来粗鲁,到时候顺着些,别这么犟脾气,当心你这些娇嫩的皮啊肉的经受不住!”
留下这么一句又带着讥讽又带着嘲弄跟唬人的话,凤仪公主笑着扬长而去。
“你!我撕了你的嘴!”张珮卿抬脚便追上去,可刚到门口,就看到原先守着的婆子多了两三倍,围了一圈儿在外头堵着张珮卿的去路。
“还请县主回房!”
齐刷刷的声音响彻在耳边,张珮卿愤愤的瞪着婆子们,那些婆子们半点不惧的回看着张珮卿,半晌之后,张珮卿败下阵来,心中涌起绝望,委顿的退回屋中。
凤仪公主从长宁长公主府出来之后,满心的愤怒,她不知该如何才能将心中的愤怒发泄出来,她只知道这个时候,她必须得做点什么,不然岂不是太对不起张珮卿跟长宁姑姑的一番美意了?
低头想了想,她递了牌子入了宫。
朱太后这几日因为文帝的病情反复不已,她也跟着病倒了,这不是听说文帝恢复之后,她才有了几分精神,虽说娘家的事儿太让她糟心,但若是涉及到自己儿子身上,就什么事儿都可以再放放,只不过,朱太后有些不悦,怎么能够让老三跟广宁王一同监国呢?
她跟身边儿的宫人叨叨:“老三到底是个孩子,许多朝政上的事儿,他根本就一窍不通,你瞧瞧这才监国几日,多少弹劾的折子,若是换了老四,定然不会有这么多的弹劾折子,可惜了啊,老四那么个孩子,从小看着长大的,从小就乖顺,也不知是长大之后受了多少委屈,这会儿才变得桀骜不驯了,你说说皇儿他,他怎么就这么狠心,都是自个儿的孩子,怎么就能这样厚此薄彼?”
朱太后的叨叨并不是所有宫人都敢听,都敢答的,但作为朱太后身边的主心骨,舒月姑姑一边儿点头一边儿道:“您呐,还是太操心儿女的事儿了,您的身子需要静养,您瞧瞧,刚太医才走了没一会儿,您就又想着这些烦心事,到底皇上他长大了,有了自个儿的主意,您呐,就享享清福吧!”
舒月姑姑劝慰的话,朱太后算是听的耳朵都要长茧子了,她叹了一口气,“哪儿这么容易就能享清福的?你没瞧见先前璗哥儿来宫中回话的时候,那一脸的伤,遮都遮不住的,你说说凤仪她怎么就这么大的胆子,能够下这样的狠手,那不是她丈夫么?她当初若不是……”
朱太后话还没说完,外头的宫人便进来禀告说:“凤仪公主在外头求见太后娘娘。”
“她来的正好!”朱太后一下便精神了,看着舒月,“去将她叫来,哀家得好好的问问她,怎么小小年纪就这般歹毒?当哀家不知道还是怎么的?”
舒月应了,一边儿给朱太后戴发箍,一边儿吩咐着宫人,不一会儿凤仪公主便施施然到了朱太后的面前。
“皇祖母!”凤仪公主已经是许久没有见过朱太后了,她知道自己进宫会是什么结果,但纵然如此,她还是要试一试,所以这会儿她一见到朱太后便两眼泪汪汪的扑了过去,就跟见到主人的小狗一般。
“这,这是怎么了?”朱太后原本还含着十分的怒火呢,一瞧她这么委屈的样子,自个儿先愣住了,让舒月拿了帕子来,“你起来,这么的像什么话?这都多久没进宫了,一进来就哭哭啼啼的,你在外头的那些事儿,哀家可都听说了,哀家正要招你进来!”
第1197章 闷着
“求皇祖母给孙女做主啊!”凤仪公主泪眼汪汪的抬起头来,脸上涕泪横流,看上去委屈极了。
“做主?”朱太后挑着眉毛,脸上一点儿也不信凤仪说的这话,“你不欺负旁人便是人家祖上积德了,谁敢欺负你?有谁的胆子这般大,能欺负到你的头上去?”
这话自然是反话,凤仪公主如何听不出来,但她就是有办法让自己看上去可怜兮兮的,像个被人遗弃的孩子,眼睛里头凝着一汪泪水,声音委顿,“驸马他给了我那么大的没脸,我都没与他一般计较,可现在驸马与我是离心离德,过不下去了,纵然我之前千错万错,可现在我们俩是在一块儿住着的,他不愿意来我房里,朱老夫人离世,我心里头也很难过,可驸马却硬将朱老夫人的死归咎到我头上……”
“难道不该怪你?”朱太后一听这话,便觉得生气,朱家这才两三个月内前前后后就死了三个长辈,若不是朱家祖坟风水不好,便是家中有人作乱,朱太后深深的觉得这个作乱的人就是眼前的凤仪公主,她后悔极了,为何当初皇儿决意这般的时候,她没能再坚持坚持呢?也总好过如今落得个这般田地。
凤仪公主的眼泪随着这句话“唰”的一下便掉了下来,“皇祖母不知道内情,会有这样的念头也是情有可原,可实情却并非如此,朱老夫人整日担惊受怕,皇祖母想想她是怕什么?母后被逼死了,太子哥哥也被人害死了,父王膝下剩下四个兄弟,大皇兄母族地位太低,六皇弟又太小,只那么两个合心合意的,父王有多宠爱巴结的人就有多少,用过江之鲫来形容也不为过,”
“可纵然如此,有些人还是不知足,四皇弟如今的下场是什么,皇祖母也看在眼里的,朱老夫人如何能够不害怕?驸马本就不喜欢我,从以前到现在,他心里眼里一直就没有我,朱老夫人刚走,他就跟我动手要打我,若不是徐姑姑拦着,我又从小习武,只怕皇祖母现在都瞧不着我,这些我本不打算提及的,可后头驸马做的事儿太打我的脸了,竟让镇国公世子夫人来主持朱老夫人的葬礼,皇祖母,您说说这是将我这个妻子放在眼里的做法儿么?我如何不委屈?”
朱太后先前对凤仪公主的印象全都被朱家的这摊子事儿破坏了,纵然凤仪公主这般找她哭诉,她也不过是铁石心肠的冷眼旁观,更别提是给凤仪公主做主了,所以她这会儿听着,也只是听着,像是在听一个故事似得。
“夫妻之道便是要有一方容忍,璗哥儿为了你容忍的还不够?你要他堂堂七尺男儿跪在你面前才行?这还是夫妻么?你说他不亲近你,那你可曾亲近过他?你曾做到过一个妻子的本分?娶妻娶贤,原本你们的婚事哀家便不赞同,如今可好……”
朱太后念念叨叨的话里尽是对凤仪公主的不满,跟对娘家外甥的心疼,凤仪公主料到了会是这样的一个情景,她一边儿乖顺的站在那里听着,一边儿将手中帕子捏的紧紧的,手指都抠进了掌心之中,红通通的有一下没一下的跳着疼。
直到朱太后觉得畅快了,才扫一眼凤仪公主,“说这么多也都是为了你们好,往后你不可再跟现在这般不懂事了,夫妻之间纵然是二人的身份地位不大相同,但也要互相敬爱,你瞧瞧你姑姑长宁,她跟她驸马便是琴瑟和鸣,夫妻融洽,你要多向你姑姑看。”
“皇祖母,您还说我姑姑,您可知道我姑姑她……”凤仪公主好不容易抓住了这个机会,忙慌慌的说了半句话,便突的止住话头,怯怯的看着朱太后,“罢了,还是不与皇祖母说,怕您又要说我搬弄口舌无事生非了,珮卿妹妹的事儿,我是不想再管。”
朱太后在后宫向来说一不二,否则也不会这么多年将庄妃立起来,跟皇后打擂台了,这会儿听见凤仪公主的话,更是引起了她的十二分兴趣,她脸色一沉:“什么事儿不能跟哀家说?你珮卿妹妹不是好端端的么?”
凤仪公主犹豫的看着朱太后,虽然她早便吃透了朱太后的脾气,但这事儿要说出来还是有些风险,毕竟宫里头对张珮卿即将和亲的事儿,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她不得而知,若是起了反效果,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
“皇祖母,是这么回事儿,”凤仪公主将张珮卿给她递信,说自个儿闷得难受,她接到信之后过来看见的事儿都说了,末了还补上一句,“我本是想着珮卿妹妹的亲事早早儿的就定下来了,纵然是和亲,也落不到她的头上,可谁知道,姑姑竟然这样大的阵仗,竟像是珮卿妹妹这一和亲,关系到姑姑一家的前程性命似得,将珮卿妹妹看的那个紧,珮卿妹妹也是,心里头早早就有了人,根本不愿意,一个劲儿的往外逃,遇见我就跟看见救星似得,还趴在我肩头哭了好一阵呢。”
朱太后顺着凤仪公主的话去看凤仪公主的衣裳,果然肩头那一块衣料的颜色要比其他地方显得深许多,她不由得皱起眉头来。
半晌之后,才沉声道:“这些事儿,你不要跟其他人说,纵然你姑姑责备你几句又如何?到底是长辈,都是为了你好,珮卿的事儿,你也别掺和了,自有哀家替她做主,行了,你赶紧回去吧,出来这么久了,眼看着璗哥儿就要启程回清河了,你也不帮着打点行装,总往外头跑什么?”
说到最后竟然教训起凤仪公主来,凤仪公主满口的愤恨跟酸楚,到底是无人听闻了,她咬牙,将那股子怨气吞下腹去。
“皇祖母教训的是,孙女告退了,您可要多保重身子!”
凤仪公主一步一步的慢慢从慈安宫退了出来,看着宫外好几个水缸里头养着的水莲花,眼神幽深幽深的叫人看了害怕。
这些事情只要太后知道,就不会任由长宁姑姑再一手遮天下去,想要将张珮卿送去和亲,以此来换父王的一个信任,就好像姑姑一直都是父王身边儿的贴心妹妹,这么个念头想都别想,既然太子哥哥已经不在了,那他们谁也别想那么容易就坐到那个位置上去!
凤仪公主恨恨的转头看了一眼朝凤宫的方向,这个吃人肉喝人血的皇宫,她终有一日要将这里全部都砸个稀烂!
……
朱璗自打发埋葬了朱老夫人之后,因为身上的伤势有些重,便一直窝在家中休养,这过了大半个月已经好的七七八八差不多了,而之前说的分家,也已经提上了日程,即便这些日子朱璧一直不曾主动来看过他,但朱璗心里一点儿也不生气,相反他还很高兴,越闹的大越好,知道他们兄弟二人失和的人越多越好,只有这样,往后出事儿才能尽量的保全一头。
“世子爷,二爷来看您了!”屋子里服侍的丫鬟轻柔出声禀告,却让朱璗一愣。
“别让他进来,就说我身子不舒坦,让他回去吧!”这个时候可不能功亏一篑了!朱璗这么想着,又吩咐了一句,“去跟二爷说,等族里的人来了,我会请他过来的,告诉他,这些天他可以想一想朱大太太的去留该如何处置,若是他没有意思,我便做主了。”
丫鬟轻柔的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这话传到朱璧耳朵里的时候,他原本心中存着的几分关切之意,也都消散了大半,一双浓眉皱得几乎能夹死蚊子。
“大哥他竟这样狠心?也是我小瞧了他!”朱璧冷冷的一甩袖子,转身便走,跟着他一同来的谢霜云忙追了上去。
“夫君,你等会儿……”谢霜云一身儿的孝服,忙去拉同样一身儿孝服的朱璧,声音和缓,“你来就是为了跟大哥商议母亲的去留,这会儿自个儿先跑了,还如何商议呢?”
谢霜云的话提醒了朱璧,他忍不住叹了一声,“大哥他心里头到底怎么想,我不知道,你也不明白,我只是觉得这些事儿纵然是跟他商议,也商议不出结果来,可我又实在是不敢去见母亲,只怕母亲以为我跟大哥都一样的狼心狗肺……”
声音渐渐委顿下来,朱璧这会儿整个人都是茫然的,祖父跟祖母向来是看不顺眼他的,当初祖父祖母还健在的时候,他也不服管束到了极点,可这会儿人没了他才知道思念之情是什么,还有父亲,那个永远对自己和颜悦色的父亲,他那样好的一个人,如何能在这样短暂的时间之内,说没就没了,还是以这样惨烈的方式。
叹一口气,朱璧将谢霜云拉着自己袖子的手轻轻握在手里,像是握住了天底下最后一根稻草。
“你不知道,你不懂,父亲他那样的人,从来不会对我跟大哥红脸的人,说他跟母亲不是我的亲生父母,我真的是有些无措了,大哥不愿奉养母亲的话,还不如让母亲留在这里跟着你我,至少母亲还能够自在一些,等回到族里头,又是各种大小事务缠身,母亲身子本就不太好,在父亲亡故之后,如何能够面对昔日的那些场景,能够不触景伤情的?”
谢霜云连连点头,心中对朱璧十分的痛惜,他从来不曾露出这样的表情,便是官职被停,也不曾如此过,以前她不懂事,觉得朱璧这样的书呆子十分厌烦,可在他们成亲,又经历了许多事情之后,她忽的明白,她所羡慕的无非就是他这样坚持自我内心的人,她知道这有多艰难,所以便越发的心疼他。
“这些日子我一日都不曾落下过晨昏定省的,母亲对你跟大伯两人不去她那里,并不生气,只是有些难过,我与母亲说过了,若是母亲愿意的话,就留下来,生母也好养母也罢,都是母亲,哪儿还能分的这么细?御医也说母亲的身子经不起长途跋涉,倒不如就留在这里养病的好,母亲没有说留下还是回去,也是怕你跟大哥两个人会闹分歧,不如这个时候去看看母亲,也好将你的意思与母亲说说。”
谢霜云拉着朱璧的手便往朱大太太住的厢房走,朱璧犹豫的道:“我还没与大哥说通,怎么有脸去见母亲?况且我跟大哥这般对母亲,只怕母亲心里很怨我们的……”
“母亲怎么会怨恨自己的儿女?”谢霜云忍不住道,“我小时候不知忤逆过多少次我娘,可无论哪一次,我娘都不会不管我,纵然先前使了小性子闹了脾气,还给我娘添了不知多少乱子,可我娘都不会扔下我不管,都不会真的生我气的,婆母对夫君也是一样,夫君不信?那随我走一趟就知道了!”
朱璧还在犹豫,却被谢霜云拉着去了朱大太太的厢房。
朱大太太这会儿正吃着药,身边服侍的丫鬟都围着她说着俏皮话,希望朱大太太能够开心一些。
“好了,你们把碗收一收端些果子来吃吧,我这里不用服侍了!”朱大太太这几日有些烦心,不太愿意这么多人围着她,她想一个人静静的想一些事情。
“这怎么行!您的身子还病着,御医说您虽然要静养,但也不能总一个人待着,您昨儿跟前儿都是一个人闷着的,这会子天色正好,您如何也要出来晒晒太阳才是!”身边儿的大丫鬟胆子大,一边儿张罗着人服侍朱大太太穿衣裳,一边儿吩咐人将帘子挑开。
“不用忙了!我的病我自个儿清楚!”朱大太太觉得自己自从丈夫死了之后,就一直没缓过来,而之后兄弟两个说的分家,更是让她像是晴天一个霹雳砸到头上一样,这么几天了,病是越发的重,她心里明白这些都是心病。
“大太太,您心里头这样念着两位爷,也不将人叫来,这样自个儿憋着多难受?您这病就是自个儿闷出来的!”
第1198章 劝慰
大丫鬟沐雨看不下眼去,虽说老夫人已经没了,但两个主子也实在是太心急了,大太太这么多年来为家里头尽心尽力,都当做瞧不见,老夫人刚过了身,就张罗着分家置业了,这朱家眼瞧着就要颓败下来,哪里还有先前老夫人在的时候一星半点儿的热闹?
朱大太太摇头:“他们两个处境艰难,叫他们到跟前儿来,我也再没别的可嘱咐的了,这么些年,我也累了……”
朱璧在外头听着心酸极了,母亲这些年来有多艰难,他作为儿子虽然不能够全然知晓,但却也知道一二的,祖母对母亲的苛刻母亲从来不说,非但不说在面对祖母的时候,总是恪尽本分的服侍祖母,若不是这回祖母做的太过,母亲都不会说半句重话,就是这样的母亲,大哥跟他要置于不顾。
“母亲!”朱璧疾步走进去,噗通跪倒在朱大太太的榻边,“这些天,让您跟着受委屈了!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您别一个人闷着难过,您甭听大哥胡说,他是魔怔了,您往后就跟我在一块儿,咱们一家人在一起……”
多的话他也不知该怎么说,他不好说大哥朱璗的不是,毕竟那是他的兄长,但在母亲面前他又不好不维护兄长的颜面,好叫母亲不那么难过,所以说来说去,他嘴里总是那么几句车轱辘话,听的一旁的谢霜云直着急。
“快起来,快起来!”朱大太太没料到朱璧能在这个时候过来,先惊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又赶忙叫人将他拉起来,“你跟璗哥儿步步维艰,这个节骨眼儿上,你不好好跟你大哥商议商议,反倒过来我这里,我一个妇道人家,在哪儿不行?哪里就需要你这般考虑了?清河县本就是朱家祖宅,守着你父亲的书院,我舒心的很,都不要说了,快忙你们的去吧!”
这几句话出口,朱璧心中焦急起来,母亲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根本就是怨上他们了,他忍不住看了谢霜云一眼,有些不知所措。
“您说这些媳妇可不爱听了!”
谢霜云一边儿搀扶朱璧站起来,一边儿伸手过去探了探朱大太太的额头,这几日天气不好,朱大太太的身子有些烧,吃了几服药似乎好了一些,谢霜云的心也算是沉到了肚子里头,不赞同的看着朱大太太,“见不着夫君的时候,您总是惦记,这会儿见着了,您又将人往外头撵,夫君虽不是您生却也是您一手养大的,夫君的性子旁人不晓得,您也不晓得了么?都说生恩不如养恩,老话都将这个理儿说死了,您怎么就能钻了牛角尖呢?”
朱大太太被这几句话说的泪眼凝噎,不住的看着朱璧,一边儿摇头一边儿道:“你这个孩子,叫我说你什么好!”
“什么都甭说了,母亲,是我一直没脸来见您,大哥说的那事儿,我压根儿就不同意,甭管别人,您也甭管大哥怎么说怎么想,您往后就跟我一道儿在云浮城里头,哪儿也不去了!咱们便是回清河县,也要一家人一起回去,绝不让母亲您一个人孤零零的!”
朱璧的话斩钉截铁,他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清楚自己的想法,他绝不会退让,绝不会让大哥真的对母亲做出些什么不孝的举动来的。
朱大太太的眼泪像是断线的雨珠,看见自己昔日疼爱的孩子这会儿毫不遮掩的说出想要跟她这个母亲在一起,她就忍不住心里莫名的酸楚。
“您甭哭,”谢霜云也觉得有些难受,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她一边儿拿了帕子给朱大太太擦泪,一边儿劝慰,“以前您护着夫君,现在夫君长大了,也轮到他护着您的时候了,您别难过,还病着别再加重了病情,您说您这样,便不提夫君只说瑿妹妹她离得那样远,她知道了心里又怎么好受得了?”
谢霜云这么几句劝慰的话,劝到了朱大太太的痒处,她最担忧的便是朱瑿,如今朱瑿到了江南,往后娘家再不能给她什么助力,若是连她这个母亲都要让她担忧的话,那瑿姐儿往后的日子可怎么好过?
“你说的对,我便是再不济,也不能总给子女添乱子!”
“那咱们说好了,”朱璧自从心中知晓了自己不是朱大太太所出之后,虽然还是想要跟朱大太太亲近,但却也有了自己的顾虑,他生怕朱大太太不愿意与他一起住,故而又特意确认道,“便是大哥请的族人来了,母亲也不许再变卦了,往后就跟我和霜云一起,别的不用您操心,您好好儿的养病就是!”
朱大太太看着眼前这个信誓旦旦的一脸坚定之意的朱璧,忽的觉得丈夫先前说的那几句话真的是一点儿错都没有,丈夫确实是对两个哥儿进行过对比,曾经说过两个哥儿当中,若说成大器者,必然是璧哥儿更能够坚守内心,现在看看果然不错。
“你有这个孝心便好,等宗人们过来了,看看你大哥的意思,若你大哥也没有别的意图,母亲跟你住也好。”
朱大太太虽然点了头,但还是没有将话说的太死,这让朱璧心中有些忐忑,等到宗人都来了,朱璗再也不能避而不见的时候,朱璧当着族人长老的面儿将自个儿的意思说了个透彻,族人们都看着朱璗的脸色才敢搭话,让朱璧心中越发的不满起来。
朱璗却是一反常态,并没有像之前那样直接开口拒绝,或者一口同意,反而是沉默了下来,看着朱璧那一脸的斩钉截铁,再往族人的脸上瞧了瞧,他先前被凤仪公主殴打的事儿已经在族里头传开了,他也不遮不掩,顶着那一脸的伤情,在沉默了半晌之后,才开口。
“也不是不行,只是母亲跟你在这儿的话,往后清河县里头的骊山书院,可就没人看顾了,这样真的好么?”
朱璗向来就不是教书育人的料子,在书院那会儿,他虽然算是名满书院的,可也仅限于念书,他这句话像是打中了朱璧的三寸,让朱璧一下子便觉得他先前想的那些有些天真了。
第1199章 信任
朱璧一下子急起来:“莫非大哥回去,要将骊山书院解散不成?”
那毕竟是朱家的根基朱家在大燕立身的根本,如何能够这样轻易的就散掉?难道宗族里头的人也都这么看着大哥胡闹而不多加管束?朱家的族长可还没落到大哥的头上,他如何能够这样一意孤行?
“解散倒是不至于,只不过我们朱家在骊山书院里头耗费了太多的心血,如今也没换来些什么,我跟族里长老们都商量过了,骊山书院往后就不再每年都收学生,而是三年一收。”
朱璗的话,在朱璧耳朵里像是滔天巨浪,不每年收反倒是三年收一次,那一些贫苦的仕子们就更没有机会进骊山书院了。
朱璧怒目而视:“难不成大哥往后还要让骊山书院只收富家子弟,而对贫困仕子不闻不问?一年一收仕子的规矩是祖父跟父亲一手定下的,你这样强自更改,就不怕死后无颜面对祖父么?”
朱璗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什么祖父定的规矩,当初祖父会这么定,不过全是为了朱家往后的基业,如今你或者我还是族里的其他人,都不曾享受到这个规矩带来的益处,还这么墨守成规,难道要朱家一直养着骊山书院不成?”
不能给朱家带来半分利益的事儿,朱璗是绝不会再去做了,往前有祖父跟祖母在,还有那个便宜的爹在,他做不得主也就罢了,这会儿他好不容易能够当家做主了,还怎么会再去顾及这些?
“行了,这些族里的事儿,你不必插手!”朱璗有些不耐烦了,看着朱璧的眼神里满是冷意,“既然你说了要跟朱大太太留在云浮城,那也行,往后你在云浮城,我在清河县,无论有什么事儿,都各自照应……”
“大哥,你如今怎会变成这样?”朱璧听着朱璗对朱大太太连母亲都不叫了,心中忍不住一阵阵的发凉,“你难道忘记小时候,母亲她是如何看顾你我二人了么?你的心怎么能这样狠?”
朱璗眼神要发冷的看着朱璧:“二弟你说错了,若当初没有朱大老爷跟朱大太太横插一脚,你跟我都不会是现在这个结果,你还不知道吧,朱大老爷在离开骊山书院的时候,已经将骊山书院里头教的最好的秋先生辞退了,往后骊山书院没了秋先生,还能有什么大作为?你该醒醒了,这个世界远不是你想的这样简单,你不想睁眼看,那我便替你看,你还有什么不满?”
朱璗对朱璧这样痛心疾首的样子,实在有些受不了,侧过头去不看他,跟族里的长老们交谈起来,族里长老们到底是顾及朱璗这个文昌侯的身份,加之他随后便会回族里,不好一下得罪了,便都纷纷附和了起来。
朱璧放置在身侧的拳头松了又紧,他实在想不到为何大哥一下子就变成了面目全非的样子,看着大哥不理会自己,他心中的怒火一下便冒出来。
“大哥,你说的还恕弟弟我一句都不能苟同!既然你不愿经营骊山书院,那便由我来!”朱璧冷冷的扔下这句话,转身便走。
朱璗微微有些惊讶的抬眸,“你!”
可人已经摔了帘子走了出去,那个孤傲冷寂的背影留给朱璗,让朱璗心中有些奇异的不太舒坦。
……
“所以你就来了本王这里?”楚少渊对忽然闯进来的朱璧可谓是耐心十足了,若不是朱璧家里不停的出事儿,他早就一脚将朱璧踹了出去,只不过这会儿听着朱璧大吐苦水,他的神色渐渐凝重起来,“那你来本王这里诉苦,想要得到些什么?”
楚少渊的同情心有限,时间更是没那么多,自从文帝身子好转,他便想将监国的担子放下,可文帝却没有这个意思,甚至还让他接待不远万里从西北过来的鞑子,虽然现在人还没到,但云浮城毕竟是京师之地,他要做的部署一个也不能少,最近几日算是忙的焦头烂额的,能够抽出时间来听朱璧的话,已经算是给足了朱璧脸面。
朱璧微微一顿,他心中清楚的很,安亲王爷向来不喜欢他,他之前在工部的差事,安亲王虽然没有明说,但自从交给了夏明彻之后,他就明白他先前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在替人做嫁衣,虽然他心里头并没有很生气,毕竟夏明彻那个人是有真本事的,去了湖广之后,定不会跟其他人那样尸位素餐,只不过不舒服的感觉倒是很让他难受了一阵子。
“我只是,我只是不想骊山书院真的沦落成了三流四流的书院,到底是好几代人的心血,只是我还在守孝,教书育人的精力也有限,何况我也觉得若当真教书育人,只怕是误人子弟,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将骊山书院交给王爷打理,王爷手中能人很多,打理一个书院定然不是大事。”
朱璧的想法简单,既然朱家已经不能再守住家业祖产了,他便找一个能守住的人来,至少不会辜负了当初建立学院的一番心血。
楚少渊听了朱璧这句话,眸子忍不住眯了起来,上上下下的仔细打量了朱璧好几眼,知道朱璧性子执拗又轴,却没想到竟然轴成了这样,骊山书院可是朱家的祖业,朱家人几代心血全都投在了骊山书院里头,这样直白的就送到他的手上,难道就这样信任他?信任他这个与朱家八字半点不合的王爷,会好好善待骊山书院?
“你说的这件事儿,可曾跟朱世子商议过?或者说这些朱家族里的那些人都没有反对意见?”
楚少渊这么问,并不是真的疑问,只是提醒朱璧,这些事情上头,朱璧一个人做不了决定性的意思,只有朱家的人觉得可行才是真的行。
果然朱璧的神情一下便委顿了下去,他只是凭着一腔的热血,就来找安亲王爷了,可到底他自个儿也是拂袖而去的,朱家的骊山书院会不会交到外人手上,他根本决定不了。
第1200章 询问
“这样吧,”楚少渊见朱璧的神情一下便垮塌下来,也觉得有些太打击他,想到往后说不准还要用到他,沉思了一下,道,“既然是要分家置业了,那骊山书院也应该分一分,你若是能说动朱家族里将骊山书院握到手中,本王帮你这个忙倒是也没什么。”
楚少渊很少会有这样好说话的时候,朱璧心中不是不知道眼前的人对自己并没有那么看重,但一想到先前自己在家中那样不被重视,却能够在他的手中讨得一个差事,还做了那么多的事,他心里头就热乎乎的,他向来只信自己眼睛看见的东西,绝不会被一些流言迷惑,这也是这么长久以来,他一直跟随着楚少渊的原因。
“王爷放心吧,既是朱家产业,大哥就不能一手遮天,即便是他不允许,我也一定会让他松口!”
朱璧将话说的自信满满,在拱手拜别了楚少渊之后,便一鼓作气的去找了朱璗。
后果如何,楚少渊都不用让暗藏在朱家的眼线过来回禀,在第二天便自有朱璧过来告诉他了,只不过……他手中握着朱砂笔,饱蘸了鲜红朱砂的笔尖有一下没一下的在奏折上批写着,心中却隐隐觉得,朱璗这回定然是有深意,才敢将事情闹成这样,朱家向来是最看重脸面的门庭,朱璧跟朱璗又一向被这样的家风所束缚,没道理长辈才刚没,就闹成这样。
“去看看沈朔风回来了没有,让他在江南多护着张仪一些,若是那些人不肯就范,杀鸡儆猴的手段该用就用,不要心软!”楚少渊淡淡的吩咐了一声,屋子里头便有人暗暗回应。
老四虽然去了江南,但也不可小觑,燕云卫沿途护送老四的路上,看着像是老四受了大罪,脸上无光,但却也将老四保护的滴水不漏,即便他埋伏了杀手,也不起半点作用,所以他索性就半点儿没动过手,只等着老四那边儿安定下来,再开始动手也不迟。
只不过这一回即便他再心慈手软,也没办法再跟以前似的浑然不介意了,到底老四这个人就不是个能够让人放心的主儿。
“主子,据沈爷传回来的消息,驻守江南的巡抚大人还有总督大人,都不愿意再掺和进来了,他们只求往后能安稳……”
“安稳?哼!”楚少渊听着暗卫的禀告,重重冷哼了一声,“想求一个安稳,怎么老四在江南的时候就那样不安分?现在跟本王来求安稳,早干什么去了?既然不能为我所用,便都毁了吧!”
一路走来,别人都是一步一个脚印的走,只有他是一步一个坑,有时候还是深坑,一不注意就会栽进去,他步步维稳小心谨慎,换来的却始终是陷害,他逐渐的明白了一个道理,既然大家都在这深坑里头了,那就绝不能再陷下去,有人要爬上去,就必须得踩着别人的头,否则一辈子都要陷在这里,进退不得不死不活。
他的话音落下,屋中暗卫便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等到朱家两个兄弟为了分家的事儿大打出手的消息传过来的时候,楚少渊第一个反应就是,没想到这个朱璧还有些气性,而第二个反应接着便是,朱璗跟朱璧能够打起来,说明朱璗心里的这件事儿要远比朱璧还重要,朱璧先前在工部当差,工部又都是他的人,朱璗自然而然的也就将朱璧划分到了他这个王爷这里,朱璗跟朱璧不一条心,自然会有争执。
当然这样表现出来的意思最明显的无非也就是这两条,若是真的有些什么内情,楚少渊不见得不知道,但知道归知道,对于朱璗这个人,他还是有些佩服的。
“一会儿等朱璧过来了,你让徐淮直接跟他谈就是,本王一会儿要跟王妃用午膳,就不跟他们这些人起哄了。”
楚少渊站起来,一边儿吩咐一边儿往内院走,张全顺连忙应了一声。
朱璧大约不出一刻钟便来了,徐淮一身的书卷气,将朱璧拉到了偏厅好好商议了半天,才将书院的事儿商议好,没见到楚少渊,朱璧有些失望。
“王爷他在忙什么?皇上的病不是已经好了许多么?怎么……”朱璧有些好奇,楚少渊从来指挥吩咐他做一些事,却从来不告诉他用意跟想法,揣摩上峰想法几乎是每个官吏都要绞尽脑汁费尽心思才能做到的,可朱璧却一直不愿如此。
徐淮忍不住看了朱璧一眼,眼神里头警告意味颇浓:“关心朝政是对的,但关心到王爷头上的话,还是直接去问王爷来的更快一些,咱们这些做门客的,到底是有些不太方便,朱公子你说可是?”
朱璧脸色微微一僵,忙点了点头出去了。
张德福恰好送了些茶果子进来,看见朱璧神色有些僵硬的出去,忙问了一句:“朱公子这便走么?不吃些果子再走?眼看着午膳了,大厨房准备了不少吃食,您且坐一会儿,我吩咐下人来服侍您。”
“不必了,告辞了!”朱璧神色匆匆的走了,张德福跟徐淮都摇了摇头。
徐淮道:“张总管也不必跟着忙了,我一会儿回去用膳,这些果子还是您拿回去吃吧。”
“诶!我老了,这些东西吃着倒牙,”张德福喟叹一声,他手中端着的面果子不是真的水果,而是用面粉炸出来的又撒了好多糖霜的甜食,他上了些年纪,到底是不像年轻那会儿爱吃甜,所以这些东西也只是招呼客人才会端过来,“既然徐先生还有事忙,那我便将东西放这儿了,等您不忙了过来吃便是了。”
徐淮笑了笑也没有推辞,看着张德福佝着身子出去,他忽的皱了下眉头,“张总管,您昨日可是去了一趟西市?”
张德福一下便怔住,回过头看了眼徐淮,只觉得徐淮脸上的笑容有些扎眼,他忙不迭的摇头。
“不曾,先生为何有此一问?”
徐淮笑着摇头,没有做声。
第1201章 诬陷
张德福噙着笑意走出偏厅,刚转身,脸上的笑容便落了下来,眸色沉沉。
徐淮看着张德福的背影皱眉沉思,吃过午膳没一会儿,小厮进来禀告道:“王爷请您过去。”
“嗯,这便去。”徐淮应一声,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便去了书房。
楚少渊这会儿刚用了午膳,婵衣在内宅当中小憩,他精神很好没有半分睡意,便索性将幕僚叫来商议事情。
“鞑子汗王大约再有一个月就会到了,这一个月当中,须得加强云浮城的防备,还有一条,军中的好手得选一些出来,听说斡帖木儿会带蛮族的勇士来,说不得会比试几场,我们大燕绝不能输!”
之前楚少渊跟这个化名白朗的鞑子王子曾来往过,知道这个人很有头脑,并且骁勇善战,他来大燕将鞑子王爷带回去,只怕是过程不会那么顺利,而且想要这个人臣服,必须要用一些手段才行。
徐淮道:“在军中选,只怕是不太好选,王爷是想从西北军中选,还是从……”
“不能从西北军里头选!”楚少渊直言道,“西北军是直面与鞑子交手过的,当中定然会有许多人都被鞑子所记恨,两方人马这会儿光明正大的摆到台面上来,不下狠手说不过去,可若下了狠手,又在面子上过不去,只能从别的地方选,先从西山大营里头选选看有没有合适的,若是不行,再让人去福建看看,这两个地方的战士都是真刀真枪的磨砺出来的,其他的都不能看。”
就连先前待过的川贵,楚少渊都看不上其中的一些人,故而连提都不曾提一下。
徐淮点头,“鞑子的事儿是大事,须得多仔细,只不过有一件小事,不知王爷留意不曾?”
楚少渊看着徐淮,用眼神询问他是什么事。
徐淮想了想,斟酌道:“皇上这几日的病情刚有好转,却仍旧没有下王爷手中监国的权利,王爷这几日接到的弹劾折子不比前几日少,昨日我曾在西市看见张公公跟人在酒楼里头会面,若是没有看错,会面的那人也曾是宫中的老人,我原先以为张公公是处理私事,今日无意之中提起,张公公却一口否定了……”
楚少渊眉头皱了皱,若说出门会友,这也只是一件小事,如何能够一口否定?
“派人去查,看看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
一声吩咐手底下的人便起身去了,楚少渊的人办事效率奇高,等到了晚上,便有了答复。
“张管事去见的是之前宫中放出来的一批宫人,这会儿出来养老,但家中后辈都在长宁长公主府上当差,似乎是求张公公帮什么忙,张公公没一口答应下来。”
楚少渊挑眉:“求他帮忙?”
长公主府上最近并无什么大事,张瑞卿外放在临安城,若说有什么事,他脑子转了转,忽的想到内宅里头还有一个清乐县主,都说白朗这次来,除了接他叔叔之外,还有意跟大燕和亲,但楚少渊却知道,在鞑子眼中,只有粗健的鞑子女子才是最佳伴侣,大燕的女子大多都生的太娇弱,经不起西北风沙,所以鞑子即便是纳娶了大燕女子,也只是做个玩物,却不会真的当一回事。
手下人点头道:“张管事点的是雅间,那会儿人声吵杂,里头人说话声音也低,且酒楼当中没有安插眼线,所以打探起来有些困难。”
“嗯,本王知道了,这几日你多盯着些张德福,若是有什么不妥,及时来报!”
但凡是人,都会有软肋,楚少渊没将人叫来直接询问,也只是怕问出来的东西让他失望。
……
张德福这几日总有些提心吊胆,前日去见了个在宫中认识许久的朋友,便被徐淮看到了,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他不想生事端,便一口否定了,现在想想倒是有些后悔,本不算什么大事,可这么藏着掖着的难免让人觉得是他自己心里头有鬼,这几日他总觉得王爷看他的眼神里有些深意,让他心有戚戚焉。
“张管事,王爷唤您过去呢!”手底下管扫洒的小厮匆匆过来,跑的急,一头的热汗。
“诶!诶!这就去!”张德福难得有个沐休的时候,他本想回家一趟,但又怕楚少渊有急事用他,便一直停留在府里,果然是有事。
急匆匆的去了书房,抬眼便看见楚少渊坐在檀木椅上沉着一张脸,他轻声问:“王爷可有什么吩咐?”
楚少渊抬眸,视线扫过张德福那一张笑得妥帖的脸,皱了皱眉。
“你跟了本王几年了?”
忽然问这样的问题,张德福有些懵,恭敬的答道:“四年有余了,王爷可是想起了什么?”
“四年有余……”楚少渊眸子里头暗光浮动,显得尤为深沉,“本王刚被父王接回宫,便指派了你跟在身边,没想到也有四年多了,本王可曾亏待过你?”
张德福的脑子一下便嗡的炸了,他在宫中浸淫多年,如何不知道这样的问句,压根儿就不是要细数旧情,而是要清算总账,他噗通一声跪倒,头抬起来看着楚少渊。
“奴才哪儿做的不好,您且教训奴才,奴才定然尽心尽力……”
“你没有做的不好的地方,做的不好的是本王,”楚少渊冷眼看着张德福,手中轻抚着一封信笺,眉毛却挑的极高,“若不然,你也不会背着本王私底下跟长宁长公主府的人通气儿了,你说可是?”
说着话,便将手里的信笺扔了下去,信笺轻飘飘的像一片羽毛,荡着荡着便到了张德福的眼前。
张德福心中一顿,两手忙将信笺拾起来捧着看了一遍,越看越心惊,连身子都开始抖了起来,“不!不是这样!王爷,这信笺上头写的,纯属诬陷!奴才绝没有背叛王爷一丝半点儿!奴才是跟那个宫人有旧,她请托的事儿,奴才半句也不敢答应,都推脱掉了,王爷明鉴呐!”
楚少渊的目光冷冷冰冰,落到张德福身上时,就像是冬日飞雪。
第1202章 不信
张德福心中直叫苦,这样的说辞王爷不相信,便是给谁都不会信的,一旦生了怀疑之心,便看什么都欠妥当,看什么都不对劲,这在历朝历代不新鲜,便是在宫中也向来如此。
“王爷若是不信奴才的话,尽可以去将徐姑姑叫来问个明白,她虽然有求与我,但到底是为了长公主还是为了她自个儿,您一问便知的,奴才没答应,也因为不想惹麻烦,会去见她,实在是当年在宫中曾相处过,奴才这心里头不落忍……”
能从宫中出来的人,个个人精,那些太过痴傻的,除非是有大运气,否则不会安安稳稳的出来,张德福能够入了文帝的眼,从而放到楚少渊的身边,足以说明张德福此人行事稳重,可这样一个行事稳重的人,却做出来这种不明智的事情,其中的含义,不得不叫楚少渊提防。
“你对她不落忍,可她却不曾想过替你也考虑考虑,否则你当这信笺上头的事儿,都是怎么来的?”
楚少渊幽幽的看着他,语气却是极轻的,还带着三分怜悯。
张德福身子一晃,眼神里头满是不可置信的诧异,多年的情分竟然都抵不过长公主的几句话,这样陷他于不义当中,他后悔极了,当初若没有这份心软,许是不会遇见这样的麻烦事。
“行了,你起来吧!”楚少渊话音落下,屋里服侍的小厮便上前将张德福搀扶起来。
奈何张德福跪的久了,腿脚不灵便,起了两三次身才起来,脚步虚浮的样子,像是支撑不住要倒下去似得。
“王爷,奴才认打认罚!”张德福垂首立着,已经没有半点想要与楚少渊争辩的念头了。
“本王不打你也不会罚你,今日这事到底不过是你的一腔情愿,从今往后若是再有这样的事儿,你这个总管也不必做了,直接收拾包袱回乡去吧,本王的身边不留三心二意之人!”
楚少渊的话,让张德福意外极了,他原先以为王爷定然会雷霆震怒,可没想到怒是怒了,却仍旧没有发落了他,还愿意给他一个机会。
忍不住低下头去,重重的磕了好几下头,他恭恭敬敬:“王爷且放心,奴才往后再不会这样糊涂了!”
楚少渊扫了张德福一眼,神情冷淡:“有件事儿还得你去办,你在宫里当差的时候,可对如今服侍父王的那些人熟悉?”
张德福没想到楚少渊会问他这么一句话,一时间愣了一下。
“熟倒是谈不上,但多少还是知道他们的一些事,”整理了一下心绪,张德福小心翼翼的问,“王爷是要查些什么?”
楚少渊皱了皱眉头,“将他们的老底儿都给本王掀出来,本王要瞧一瞧这里头有没有鬼在作怪!”
文帝的身子一直反复无常,前几日竟有官吏弹劾楚少渊把持朝政,有挟天子以令诸侯的野心,甚至还将文帝的病情看做是楚少渊故意拖延御医整治的时间而导致文帝病情加重,这样的折子一出,朝野上下的官吏都震惊了一片。
楚少渊心中自然是极为愤慨的,他分明什么都不曾做,便被人一桶污水泼了下来,他当即便发了火,将那官吏革职查办,而那官吏弹劾的内容,楚少渊更是在折子披红里头一条一条的写了个清楚,让全朝的官吏都传阅着看。
不服气的大有人在,但都碍于楚少渊如今手里还有监国的权限,便都不敢吭声。
经过这次的事,楚少渊深深的体会到了权利的作用,它能够给人无上的喜悦,更能带给人无尽的苦难跟折磨,那些敢公开弹劾他的人,便是打着踩了他的胳膊名留青史的念头,他如何会给那些人一星半点的机会?
“皇上,徐姑姑曾跟奴才打听过王爷的喜好,奴才觉着徐姑姑话里有话,她找奴才是求奴才给她家一条活路,可她一家都在长公主手上攥着,她不是更应该去求长公主么?”
楚少渊冷冷一笑,长宁长公主这个姑姑,一向得父王信任,这个节骨眼上,她怎么能放过一切能够让夫家越发兴盛的机会,只怕是清乐县主也没法拒绝亲事,否则云浮城也不会有一些传言,虽然说传言时常是很快便听不见踪迹了,但有心的人还是会一笔笔的记下来,而长宁长公主是绝不会允许她的形象受到半点崩塌的,为了维护她的地位,她一定会做出些什么事情来。
“你去跟那个宫人说,你同意了这件事儿,让她来安排!”
张德福有些不忍,但到底是将心里的感情压了下去,点头转身便去安排了,等到再一次回来,将那宫人同意了的消息带给楚少渊的时候,楚少渊连眼睛都没抬,便嘱咐他下去歇着了。
看着张德福离开的背影,楚少渊忍不住想,刚才他还是没能真的对张德福做出些什么来,即便是张德福做的一些事情真的让他十分愤怒,但一想到这人曾经服侍过母妃,就不想再多动气。
何况张德福自己说的那些事儿,跟楚少渊查到的也都能对上,楚少渊自然是重重的拿起,轻轻的放下来。
日子过的飞快,眨眼便到了夏娴衣出阁的日子,而冯胥昭正赶上夏娴衣出阁的前一天回来,不早不晚正赶了一个巧。
婵衣先前已经给冯夫人递了请帖,楚少渊则又下了一份请帖给冯胥昭跟冯衍,这一趟的行程,冯胥昭和冯衍的父子关系似乎更近了一步,两人在接到了喜帖的时候,惊讶的同时还怀疑的相互看了一眼,冯衍觉得这件事儿有些太不敢相信了,什么时候安亲王楚少渊这样的正式对待过他们?尤其是别人家的婚宴,就更不可能了。
冯胥昭回房换衣裳的时候,心里头还揪着这个疑问,在看见冯夫人有些唯唯诺诺的表情时,顿时心中一冷。
“我不在家,你是不是又做了什么……”
“没有!”冯夫人否认的飞快,她眼神闪躲不敢看冯胥昭。
第1203章 得罪
冯胥昭见妻子这般反应,顿觉不妙,急声道:“你还不说?安亲王的帖子都下到家里来了,你若是当真得罪了他,只怕往后我的前途都堪忧!”
冯夫人被冯胥昭的冷声冷语吓得浑身一抖,慌忙摇头:“怎么会,不过是亲事不成罢了,安亲王爷又不是肚量狭小之人,何况提亲的事情也没有成,安亲王妃当场拒绝了,她还怎么好跟你我这般计较……”
几句话说不清楚,冯夫人唯唯诺诺的样子更让冯胥昭心中的不安扩大几分。
“什么亲事?你又做什么蠢事了?还不说清楚!”
冯夫人瞧着丈夫像个黑脸的雷公,心中狠狠的一抽,惊惧之下只好一五一十的吐了个干净,冯胥昭千防万防压根儿没料到家中妻子竟然会做出来这样令他头疼的事情,他心中的愤慨几乎要冲破天际。
“这事儿都没成,如何算得罪人?”冯夫人犹自狡辩着,悄悄抬眼看着丈夫,只觉得丈夫这张脸越发的黑了起来,比那包公还要黑几分了。
“你这蠢妇!你是要将我置于死地么?”冯胥昭咆哮出声,心中窝着的那把火简直想要将妻子打个半死了,他在外头辛苦当差,家里却有这么个不着调的妻子拆他的台面,若往后当真是安亲王执政,只怕是要多耗费许多精神来讨好安亲王了。
伸手揉着额头,冯胥昭此时此刻已经不想再说什么了,他合计着如何才能够将安亲王这点子怒气都化解掉,转身便走了出去。
“诶?夫君,你不吃饭了么?”屋子里摆了一桌子的午膳,冯夫人正高高兴兴的瞪着冯胥昭回来与她一同用膳,谁知道冯胥昭转身便走,回想起丈夫对她的冷淡,她心里越发不是滋味了,“说到底还不是怕自个儿没个好前程,行,我这便走一趟,给安亲王妃陪个不是,总好过你整日对着我冷冷冰冰的。”
说去便去,冯夫人连饭也不吃了,穿戴好了便直接往安亲王府的方向走。
婵衣此时正在娘家帮着张罗,虽说这一次嫁的是娴衣,她不太情愿给娴衣做颜面,但到底是楚少渊的表妹,在这个节骨眼上,楚少渊跟她必须得有点什么行动表示才好,否则的话又要成为云浮城里头的谈资了。
“王妃,老夫人请您过去吃糖糕呢,您先歇歇吧。”牛婆子满面笑容的走过来请婵衣,阖府上下除了夏世敬还别不过来弯儿,所有人都是紧着婵衣。
“这张马上便好了,”婵衣高高的悬着手腕,正一笔一划的写对子,嫁娶总是要贴喜气的对子,这样的面子活,婵衣还是做得很顺手的,写完了最后一张,她将笔搁到笔洗上,笑着道,“祖母身子不好,可是睡醒了?吃了什么喝了什么?”
“醒了,精神还好,吃了些果子喝了一碗甜汤,”牛婆子恭恭敬敬的答道,她佝偻着腰跟着婵衣,边走边说,“老夫人就是这几日身子有些乏,您也知道这入了秋之后,人上了年纪难免如此的,您也不用太担心,老夫人往前几年都是这般,若是能将宫中的太医圣手请来给老夫人瞧一瞧,倒是……”
“太医给祖母瞧过病,说这病需要静养,可祖母一回来,就没有静养的功夫,你没瞧见哪儿哪儿都糟心么?”婵衣指的是自己父亲后宅的事儿,如今父亲后宅里头虽然清静了不少,但父亲仕途不顺,回家之后难免要折腾一番,这折腾就折腾的祖母不好过。
“诶!”牛婆子长叹一声,谁说不是呢,老夫人这一身儿的病痛,都是让老爷累出来的。
到了福寿堂,夏老夫人半卧在美人榻上看着书,婵衣过来给她请安,她才回过神来,笑着将婵衣拉近,“我瞧瞧,可是又瘦了些,外头那些活计让他们干,你忙天忙地的也落不到个好!”
夏老夫人的话让婵衣心中一热,她笑着摇头:“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好不好的,倒是祖母的身子需要多静养,您还是甭操心这些了!”
“别人我不知道,那个娴姐儿我可是知道她的,但凡别人比她强一星半点儿,她都要咬牙切齿,你如今比她强了这么多,她能看着好?你回来给她做脸面便行了,其他的不用你管!”夏老夫人不由分说的将婵衣拘在身边,“祖母这是老眼昏花了,你念书给祖母听,省的你闲着总想管一管事情!”
说的竟像是她一定要做似得,婵衣笑着摇头,也不与夏老夫人争辩,将书本拿起来,“您看到哪儿了,我念给您听,也省的您累。”
婵衣念书的声音十分悦耳好听,夏老夫人原本就身子乏,这会儿听着听着便又泛起瞌睡来,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王妃,冯夫人求见。”院子里管着茶水的明茉蹑手蹑脚的进来禀告着她。
婵衣有些惊讶,“冯夫人?可是冯胥昭的妻子?”
明茉想了想,重重点头:“像是冯夫人,在外头等了一阵子了,还说有要紧事儿来跟王妃说呢。”
婵衣皱起眉毛来,她可还没忘了之前冯夫人一定要给冯衍求娶夏娴衣的事儿,她直觉认为,这个冯夫人这次来,定然还跟这件事有关。
“去与她说,我这里还有事,”婵衣声音放轻,“若是她不肯走的话,就直接将人领到母亲那里,别惊动了别人。”
家中有长辈的情况下,让长辈出面解决是最好的法子,婵衣这也是上一世的经验。
冯夫人左等右等都不见人,便有些等不耐烦,不住的张望着,好不容易等来丫鬟回话,却听得这样一句敷衍的话,顿时火气便上来了。
哪儿有这样待客的人家?未免太失礼了些!她正要拂袖而去,忽的想到冯胥昭那张震怒的脸,不由得又缩了回来,罢了罢了,既然是要致歉,那便是给谁都一样。
冯夫人跟着丫鬟去了东暖阁,这会儿谢氏正在东暖阁里头跟夏家的族人一同说着话。
第1204章 致歉
“真没想到,一转眼就连娴姐儿也要出阁了,一晃咱们都这样老了!”族里的女眷们都笑吟吟的跟谢氏闲谈着。
如今的谢氏跟从前可不是一个样了,到底是安亲王妃的母亲,按照安亲王爷那样爱重安亲王妃的程度来看,往后说不准安亲王妃就能成为大燕最尊贵的女子,无论是族里还是外头的人,都巴不得能够跟婵衣或者跟谢氏沾上些亲故,所以谢氏这些年也算是炙手可热。
谢氏笑着点头:“嫂子说的是,家里一年年的都在办喜宴,不提起来还真不觉得,当年娴姐儿这个孩子刚到府里的时候,也不过我膝盖高呢。”
提起这个,大家便忍不住想到夏娴衣的出身,虽是妾生子但却是养在府外的,一个外室所出,即便是接回家中,可身份上头到底是不好看的,如今凭着安亲王妃的缘故,竟然能够嫁到诚伯侯府,还是嫡出子的妻子,这样的亲事,不知多少人眼红。
“也只有弟妹这样的好性子,才容得下这些,若是给了我,只怕去母留子的事儿,是少不得的!”族里的女眷大多是为了恭维而恭维的,说话言语之间也不顾及太多,能够踩着别人往上爬的事儿,只要是对自个儿有利的,那又如何?
谢氏笑得轻柔,她自然是好性子,否则也不会忍得下了。
“夫人,冯夫人求见呢,您看要请进来么?”小丫鬟进来轻声禀告,因为上一次这个冯夫人走的时候是怒火冲冲的走的,所以今日再见到冯夫人,小丫鬟心中有些害怕。
谢氏早听说了这件事,跟族里的女眷笑着解释了一声,才跟小丫鬟道:“既然来了就都是客人,怎么能说不见的话?请进来就是了!”
谢氏料定冯夫人不敢当着一屋子的女眷说出一些失颜面的话,心中不畏惧,自然也就不会害怕冯夫人登门了。
冯夫人进来之后,看见一屋子的人,脸色有些难看,虽然知道谢氏并不知情自个儿今日来的目的,但她到底是得跟谢氏致歉的,这么一屋子的人都看着,难免让人心中有些难堪。
“诶,这不是冯都指挥使的夫人么?”女眷当中有认识冯夫人的,不由得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听说冯都指挥使回来了,也不知差事办的如何,只不过向来也没听说冯夫人跟夏家有什么交情,怎么这个时候过来,难不成是参加婚宴的?”
疑惑当中,谢氏开口跟冯夫人打起了招呼:“冯夫人今日怎么有空过来?实在不巧了,这几日家中庶女出嫁,我这个做母亲的实在是没有那么多时间陪着您,只好请您过来一叙了,您最近可好?”
这几句话问的冯夫人都不知该如何开口。
顿了半晌,才笑了笑:“一切都好,夫君刚办完差事回来,知道夏夫人家里要办喜宴,这便让我来帮一把手,且有些话,我还想跟夫人说,有些事儿……”
“事情都堆在了一块儿了,实在是抱歉,”谢氏笑意连连,不等她将话说完,便打断了她,“还要谢过冯大人跟夫人的好意了,但夫人也瞧见了,我家里头这里里外外都快占满了人,该忙活的也都忙活的差不多了,您来了,也只能委屈您在这儿坐会儿,其他地方还真没有什么需要您搭把手的。”
这样婉拒了冯夫人,让冯夫人脸上的尴尬之意越发的明显了起来。
屋里的女眷大多都不知道冯夫人跟谢氏之间曾经发生过的那些事儿,在看见气氛变得有些沉郁时,便纷纷开着玩笑,将话题越扯越歪。
冯夫人被让在了谢氏的旁边,虽然大家都对她十分敬重,但明显的疏远感,让冯夫人如坐针毡。
“……许久都不来京师之地了,没料到这里是越发的比前些年的东西更贵了,也怪不得弟妹早早的便让人从咱们信阳选好了嫁妆,若都在云浮城里头置办,只怕是要花一大笔银钱,等过些时候,孙辈长大了,咱们这做祖母的,哪里还有添妆的银子?岂不是要让人笑话了!”
女眷们从嫁妆开始说到彩礼又扯到了十几年之后,气氛是越发的红火热闹,而冯夫人那边儿虽然也有人跟她攀谈,但到底不如跟谢氏直接说话来的更快,所以冯夫人在说了两句之后,便忍不住站了起来。
“夏夫人,先前的事儿,都是我没思量好,今儿过来也是替自个儿跟你致个歉,还望您不要往心里头去,毕竟都是做娘的,哪儿能看着儿子就这样……”
冯夫人话说到一半儿有些说不下去,她纵然是能够为了冯衍这个儿子胡来,但却在这样多的人面前,拉不下面子,对于自己跟谢氏之前的交恶,她虽然后悔,但一想到自己夫君深受皇上赏识,就什么都不怕了,在女眷的聚会当中,也向来是她占上风,何曾有过这样跟人低头哈腰的时候。
谢氏却是惊了一下,对于冯夫人能够这样弯腰低头颇有些奇异,不过也就在冯夫人说话说了半截儿的时候,听出冯夫人语气里头的那点不情愿,自个儿也没打算跟冯夫人交恶下去,便接了口。
“夫人说的是哪件事?怎么我都不记得了?您特意上门一趟,就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也实在是让我不知该说您什么好,您的性子这样较真儿,往后我可不敢再请您来家中做客了!”
说着话,自个儿笑了出来,一边儿拉着冯夫人的手,一边儿又嘘寒问暖的,竟是让冯夫人心中一顿。
谢氏这么说便是不计较,冯夫人脸上笑容立现:“早知道夫人不与我计较的话,我早就来了,往后您有什么事儿,就是一句话的功夫!”
这样打这包票,像是两个人相识已久,这让一屋子的女眷都心中疑惑万分。
看样子冯夫人之前是得罪了谢氏,今日特意登门的,只不过谢氏的脾气未免也太好了一些,可到底是什么事情,能够让谢氏这样不在意?一屋子的人各有各的想法。
第1205章 震怒
凤仪公主自从从宫中回来之后,便一直在屋里闷着,府中事务一概不管,对于朱太后教训的那些话也只是在朱太后的面前乖巧应诺,回来再见到朱璗的那一刻,便忍不住满心的愤慨,当着他的面儿,将雕花门一闭,夫妻两个连半句话都嫌多,更不提其他。
朱璗对凤仪公主这个冷冰冰的态度已然是习惯了,冷冷一笑,便转身即走,扔下一句让凤仪公主早些打点行装的事儿,自个儿则先回了花厅。
既然是分家,族里的长辈都聚齐在了花厅里,头一次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这一次朱璗下了决心一定要将这个家彻底的分了,往后即便是他或者朱璧两人当中任何一人能成事,对朱家而言都是好的,何况朱璗这个人自负的很,他不相信四皇子当真就这样废了,皇上这样维护四皇子,必然是有深意的。
他只等着到了清河县城之后,便能够跟四皇子接头,再商大计,对于朱璧这个兄弟,就显得有些不耐烦起来。
“怎么才过来?这样的大事儿也不知道早些过来,让一屋子长辈等你一个,成什么样子?”朱璗等了朱璧有大半个时辰,朱璧才姗姗来迟,他忍不住便数落了朱璧几句,才转头对族里长辈道,“前几日没有合计成的事儿,今儿无论如何都要给定下来,虽说祖父、祖母跟大伯父刚没了,但既然皇上让我们朱家退回清河,这个家还是早些分开的好。”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来,但族里长辈大多都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儿,加之上头朱太后这几日不断的赐东西下来,俨然已经将朱璗当做是未来的族长了,族中长辈虽然不至于巴结朱璗,但多少是向着朱璗的,对朱璗提出来的话,也都想办法尽力实现,所以这会儿都纷纷看向朱璧。
“世子爷说的是,璧哥儿若是定然要留在云浮城,那云浮城的这所房子便分给璧哥儿,其他在清河县的东西,都归世子爷便是了。”
族里资历最老的朱太叔公数着胡子,干瘪嘴唇稍稍一动,便说出这样一番话,让朱璧意外极了。
其他人纷纷附和,“没错,到底是世子爷继承文昌侯的爵位,若是没有一些传承的家产,只怕往后这支香火要坎坷了,倒是璧哥儿在京师之地,有太后娘娘关照着,总不至于会受委屈,这么分公平又公正,是极好的!”
朱璗脸上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来,他一向不喜欢跟族里长辈打交道,无非就是这些人都太能睁眼说瞎话了,而且一个个都还说的十分理所当然,虽然一切都是朝着对他最有利的方向发展的,但他作为兄长,到底是不能将朱家全部家产都霸占着,只给弟弟一个宅子,往后就是连花销都怕要吃用不起。
他冷冷咳嗦一声,顿时屋里便鸦雀无声,他笑着抬头看了眼朱璧,发觉这个弟弟脸上并没有出现他想象当中的不甘或者愤怒之意,心中微微点头,开口道:“虽说我往后会承爵,但家中产业都归了我委实不太妥当,二弟既然质疑留在这里,那便将通州的一百多亩水田都给你吧,还有清河县城里头祖父开办的一个工坊,也都给了你,往后你要好好经营,这些都是极好的。”
他们来云浮城到底是根基不深,云浮城里头没有什么日进斗金的铺子,而且朱大太太也向来不喜欢这些生意上头的事情,觉得铜臭味会毁了几个孩子,便都不许他们接手,到现在云浮城里头的铺子不是凤仪公主的陪嫁就是谢霜云的陪嫁,是不在分家的范畴里的。
“不必了,这些东西大哥拿着便是,我只要一个安身之处就好,”朱璧神情极冷,他侧头看着朱璗眼中的似笑非笑,觉得大哥这些年来当真是变化太大,直到这一刻露出这样的神情来,他才真的接受了现在的大哥,有些话便变得容易出口了,他定了定神,直接道,“家中的产业我什么都不要,我唯一要的,就是祖父留下来的骊山书院,既然大哥说家中开销过大,裁掉许多先生,那不如将骊山书院放到我手里,至少我能好好的将书院经营下去,绝不会辱没了祖父的名声!”
朱璧的这番话,可谓是明晃晃的打着朱璗的脸,他觉得自己脸上一阵红一阵青,他原本想过对这个二弟一定要好好的安抚,才好劝他将骊山书院放下,纵然放不下,至少将人哄骗到书院里头,做个教书育人的书匠也算,可现在却好,他打的竟然是整个书院的主意。
朱璗怒极反笑的看着朱璧,“二弟竟然有这样的大志向,大哥居然现在才知道,可真是好的很!二弟想要骊山书院,可曾问过一同创办书院的族里几个长辈的意思?你以为书院是我们家的产业?你可真是太天真了,书院一向是族里的产业,无论是你或者是我都只有经营的权利!”
这样一番话,让朱璧震耳欲聋,他张大了嘴,不可思议的看着朱璗。
“这怎么可能!”朱璧从小便是在骊山书院长大的,对于祖父在骊山书院的权威性,向来是不怀疑的,他早将骊山书院当做成了自己家,如今忽然告诉他并不是自家的,自己家说话都不一定算数,这让他难以接受,他忍不住大声道,“安亲王爷他已经有接手骊山书院的打算,大哥现在才对我说这个,也太晚了!”
这倒不是埋怨什么,只是朱璧觉得他这件事没做对,若当真不属于自家产业,那他请安亲王来管骊山书院,分明就是个错误的决定,他有些骑虎难下的感觉。
朱璗听了这句话,一下便站了起来,震惊的看着朱璧,一脸的不敢置信:“你!你竟然将我们家的东西拱手送给安亲王?你到底还有没有脑子?你!”
对于朱璧这样的行径,朱璗从小到大不知经历了多少回,但没有哪一回像今天这样震怒过。
第1206章 不知
朱璗气得嘴唇都抖了,面对自己个儿的这个弟弟,他轻不得重不得,结果闹成现在这步田地。
“人都说你是个二傻子,偏我不信,还想将大事交托到你手上,你便是如此辜负我的信任?”朱璗气得几乎想将手里的杯子扔到他脑门儿上,好让他清醒清醒,到底是朱家的人,怎么就连脑子也不长?
“大哥,原先你说骊山书院……”
见朱璧还想辩驳,朱璗没好气儿的冲他吼道:“还不都是因为你!若你没有跟安亲王搅和到一块儿去,我又何曾会想出这样的法子,让你从朝中退下来,你怎么一点儿也不理解我的苦心?说你傻你还真的给我傻上头来了,你不想想安亲王是什么人,你跟他能有什么好日子过?他在太后娘娘那里受了多少恩惠?反过头来却将太后娘娘气得险些一病不起,这样无情无义的人,你还指望他能够念及你的好?别做梦了!”
朱璗早就看透了朝中局势,对于朱太后选择四皇子也是深感支持的,只可惜妹妹没能将四皇子的心笼络过来,不过好在族里还有相貌身段儿都一等一好的女子,听说四皇子这几日对这两个侧妃都十分宠幸,往后等两人都有了子嗣,那便坐稳了四皇子这条船,再商议什么大事都好办了。
他这边儿正用力,可架不住自个儿兄弟一直拖后腿,现在竟连这样的大事儿都敢不经过族里商议,就自个儿决定,朱璗深深的觉得受到了漠视。
朱璧这边儿却半点也没察觉到他做的不对,反而对着朱璗说教起来:“大哥不可只看一个人的表面,安亲王爷会婉拒太后娘娘,是因为他有心悦之人,若是连本心都不能遵从,这样的人往后也做不成什么大事,况且我如今已经丁忧在家了,不理朝中政务多时,即便是还当差的那会儿,对朝中许多事情都插不上手,真正能做的事情极少,只不过在安亲王爷手底下做事,不必那样畏畏缩缩的,能够放开手脚去做,这一点很好,大哥往后若是要入朝为官便明白了。”
这么一说反倒是将朱璗之前的那个翰林院编修的差事都给说的没了似得,好像朱璗从来不曾出仕过一般,让朱璗更加对朱璧咬牙切齿起来。
“我看你是魔怔了!不撞南墙不回头是吧?也好,既是分家,骊山书院你要便拿去,只要你拿的走,云浮城的宅子跟通州的一百亩水田都给你,往后你与我便只是同宗再不是兄弟!”
朱璗咬了咬牙,将宅子的地契跟田地的鱼鳞册都扔给朱璧,站起身来转身便走,他怕他走的慢一些,忍不住想要掐死这个弟弟。
朱家族里的长辈忍不住对朱璧指指点点的,其中含着朱璧做的太过分的意味,让朱璧心中一顿,看着朱璗离开的背影,那副怒火无处发泄的样子,他忽的有些惴惴不安起来。
“我……”他刚要开口说话,族里资历最老的长辈便狠狠的瞪向他。
“你什么你?这样你该满意了吧!什么好东西都要跟你大哥争,别忘了他可是宗子,你是什么?我看你是被朱大太太养歪了,胳膊肘往外拐!”族老狠狠的将拐棍往地上戳了两下,发出难听的声响,瞪了朱璧几眼之后,再不理他,慢腾腾的走出花厅去。
朱璧看着桌上扔下的地契跟鱼鳞册,心中的那股子热情一点一点的凉了下来。
……
“这么说来,兄弟两个又闹僵了?”楚少渊漫不经心的听着从朱家传来的线报,眉头挑得高高的,“既然朱璗不想将骊山书院给朱璧,那朱璧就一定拿不到。”
线报的人沉默了下来,他原先以为楚少渊会伸手帮朱璧一把的,可没想到楚少渊只是听着,也只是让他在一旁看着,半点儿也没有伸手的意思。
他忍不住道:“明日朱璗便要动身了,朱璧定然会十里相送,到时候兄弟两个难免又要大吵一架,属下这段日子算了算,两人一碰面几乎说没几句话就会吵起来,最后的结果往往是朱璗拂袖而去,朱璧在原地黯然神伤,这一回两人定然还说会吵起来,到时候倒是可以利用这一点,往朱璗身边安插人手。”
“不用,家都已经分完了,还有什么可吵的?”楚少渊对此却不以为然,“朱璗那个人说好听一些是自信,说难听一些便是自负,他还当他三头六臂,修炼了金刚不坏之身,算计了凤仪公主那么一笔,让父王便是病中都要赐些东西下去安抚他,又许诺给太后等他们孝期满了之后,官升三级,这样的事情可不是谁都敢做的。”
线报有些不明白了,既然朱璗这样厉害,那为何又不需要往他身边安插眼线呢?说到底,了解敌人才能更好的做出决定不是么?
就听楚少渊缓缓道:“你且先回去吧,朱璗既然在明面儿上将骊山书院给了出来,即便朱璧没本事接手,至少明面儿上是朱璧在管,你跟着朱璧先去一趟骊山书院,若是朱璗使了什么法子,再告诉本王!”
线报应诺,折身回了朱家。
凤仪公主这会儿正骂骂咧咧的看着下人将收拾好的东西都搬到车上,她实际上挺不耐烦跟着朱璗一同回那些鬼地方,她计划走到一半儿的时候,她就直接回她的封地,往后老死不相往来,管他们如何,她在封地上先逍遥快活一阵子再说。
所以凤仪公主看上去还算精神不错,她身边的徐姑姑一边儿张罗着下人将箱笼都搬上车,一边儿凑过来悄声道:“昨儿兄弟两个又吵架了,似乎是书院的事儿,公主可还记得骊山书院么?”
凤仪公主瞥了徐姑姑一眼,颇有些不以为意:“一个破败书院,有什么好争抢的,再开一个不就得了么?朱家就是这样一窝子小家子气的人,什么都看重都着紧,也不怕人笑话!”
这话将徐姑姑都噎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忍不住幽幽的叹了一声,“您呐,是有所不知!”
第1207章 教训
凤仪公主看着她,满脸的疑惑。
“诶!”徐姑姑叹了一口气,“骊山书院可不是一般的书院,那可是天底下的读书人,特别的贫寒的仕子梦寐以求的书院,您知道从骊山书院出来的仕子,至少有一半儿都能考中进士么?”
凤仪公主诧异极了,她知道徐姑姑向来是会添些水分进去夸大其词的,但即便没有一半儿,只有一半儿的一半儿,那也是十分厉害的,一旦考中进士之后,连带着授业恩师也会水涨船高,这一来二去的难怪会名气这般大。
“那骊山书院如今算是归朱璧了?”凤仪公主咬了咬牙,忍不住骂道,“朱璗这个蠢货,连自个儿家里祖业都守不住,朱璧要什么就给什么?怎么不将他那几个通房妾室送给朱璧?”
凤仪公主自从将满公主府的面首都打发掉之后,蜗居在朱府这一亩三分地里,心里头就越发不痛快,又看着朱璗日日宿在那几个通房妾室那里,将她这个正房搁置起来,不但平日里见不到人,即便是有见面的时候,也多是争执,她就更觉得生气了。
徐姑姑低下头去,心中忍不住道,还不都是公主作的,若不是先前对朱世子那样不留情面,朱世子又如何会这样下公主的颜面,导致现在府里头的下人,面儿上对公主是恭恭敬敬不假,但背地里头却只将南院的那个当做府里的主人,什么事儿现在都不往公主跟前报了,都报到了别处,有朱世子撑腰,到底是不一样。
这些话徐姑姑只敢在心里念叨,在面对凤仪公主怒气冲冲的脸时,徐姑姑安抚道:“您到底是心气儿太盛了,如今您跟朱世子在外人眼里就是一根藤上的蚂蚱,您便是再看不顺眼他,也得在外人面前紧着维护他的颜面,您不见朱太后,那是多要强的一个人,可先前在宫里头还不是……”
“住嘴!”凤仪公主最不耐烦听徐姑姑教训自己的话,冷声打断道,“本宫自有主意,不需要你来教训本宫该做什么,行了,赶紧收拾东西,一会儿耽搁了时辰那个蠢货又要差人过来催,烦人的很!”
凤仪公主瞥开了眼睛,脑子里却飞快的盘算起来,若当真是跟徐姑姑讲的如此,那非但不能回封地,只怕还要好好的利用骊山书院一番了。
……
“朱璗跟凤仪公主今日启程,估摸着这会儿已经出了城门,走到南郊了,”陈晓风从江南回来,还来不及歇一口气,便直接来给楚少渊禀告,一脸的凝重,“江南那边儿形势不太好,对咱们不太好,沈朔风现在还在江南留着,怕是这半年没办法回来了。”
楚少渊皱眉:“那些人都不肯合作是么?”
“不是这件事,这反倒是其次了,”陈晓风摇了摇头,“主要是四皇子,他对于江南来说,实在太熟悉了,那些人又都跟四皇子一同……都是一丘之貉,若是要投了王爷,只怕那些人的日子也到头了,而一些手中有些职权的,又都不爱蹚浑水,四皇子似乎有什么计划还在筹备,属下先回来禀告给您一声,您在云浮城要当心,江南现在看着风平浪静的,可说不准一下就能翻了天。”
不用说,将老四当到江南这件事儿,父王心中想着的定然只是留他一条性命,而不是让他有机会搞一些小动作,否则也不会下了那么一道旨意了,江南的那些官吏们向来是贪腐成风,比之福建还要烂的更深,几乎是从根儿上烂的,老四去了会是什么好事儿?
楚少渊冷笑:“他有什么想法本王不管,只要他一直窝在江南,回不来,云浮城乃至大燕整个江山都没有他插嘴的份儿!”
这个节骨眼儿上,楚少渊也不算是自负了,他可是监国过的王爷,虽说还有一个广宁王,但广宁王到底是没有继承大统的资格的,所以往后的王储之位只有他才有资格,他是不会看着一个已经贬黜到了地方的藩王再掀起风浪。
“那王爷您可有什么吩咐?属下怕沈朔风一个人在江南吃力,属下觉得还是多派几个人过去,有个接应会比较好,您不知道,这一路上属下的行迹似乎一直被人算计着,无论去哪个地方,总是有人跟着一般,属下极力才摆脱了。”
楚少渊眉头一挑:“还有这样的事?”
不由的他心生警觉起来,陈晓风探听消息是个好手,对于隐藏踪迹也向来十分厉害,若是连他都觉得棘手,那老四那边儿可是招了些什么人进来?竟然能够对付陈晓风这样老练的人!
“还有一件事儿,王爷打算将齐惠风如何处置?他已经在地牢里头关了有近两个月了,到底他的家人也没有落到四王爷手上……”
“不必说了!”楚少渊知道陈晓风是想要替齐惠风求一个恩典的,可是齐惠风那个人不是抬举的厉害,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将齐惠风放出来,“且让他那么待着吧,老四之前搞出来的事儿还没有平息之前,他还是待在地牢里的好!”
陈晓风眼睛一黯,他向来跟齐惠风的关系比较好一些,当初齐惠风策反他的时候,他虽然不曾跟着齐惠风走,却也是希望齐惠风能够跟他在一处的。
“还有,”陈晓风顿了一顿,轻声道,“鞑子的汗王就快要到了,云浮城里头现在人心惶惶的,就连说书先生都开始拿这件事儿编段子说了……”
“嗯,”这些事情楚少渊都已经安顿好了,但陈晓风情报的厉害他还是知晓的,所以他将信鸽取了一对儿来,“这些消息已经散出去了,若是真有人有什么想法儿,只怕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楚少渊刚将一只飞鸽放走,转眼便又飞来一只,他将鸽子腿上绑着的小木筒解下来,里头的纸条上密密麻麻的好几行小字,看的他头皮发麻。
“你先别回江南,”楚少渊将纸条在掌心揉成团,神情凝重,“去一趟西北。”
第1208章 可能
陈晓风还没来得及回话,楚少渊就又摇头道:“还是让沈朔风去吧,你去替换沈朔风,让魏青跟你一同过去,江南的事儿,你多上点儿心。”
“可沈朔风一时半刻脱不了身……”陈晓风刚从江南回来,最清楚江南如今的形势,沈朔风若是离开江南,只怕江南的情况又会有所变化,到时候再想要稳定大局,就不那么简单了。
“这件事儿必须得他去,你与他说,若实在没办法,江南的事儿先放开,让他务必回来,本王这里有重要的事情交代他!”
楚少渊说的斩钉截铁,陈晓风也听出来其中的严重性,忙点了点头:“王爷放心。”
“还有一件事,老四那边的情况,你去了一趟也差不多清楚了,你手底下的人抽一个回来,本王有其他用处。”
陈晓风虽然觉得有些不明所以,但自从与沈朔风一同投靠了楚少渊之后,他便没有质疑过楚少渊任何的吩咐,即便身世他已经早知晓,可他跟齐惠风、常逸风等人不同,他三岁便被师傅养在鸣燕楼中,沈朔风这个大师兄是他平日里见得最多的人,他几乎是被沈朔风看着长大的,沈朔风待他就如同亲生兄弟一般,所以纵然知晓了他的身世,他也没有多大的感觉,而且对比着看了常逸风跟齐惠风还有玉秋风的境况,他觉得杀手便是杀手,自从进了这一行的那一天开始,就绝不会有结束的日子,除非是死。
再者如今跟随了安亲王之后,他明显发觉日子比以前好过了许多,即便是在外头拼死打探消息,但却因为有了楚少渊这个王爷在后头,去哪儿都便利了许多,平日里他们这样跑江湖的,无论去什么地方都要费许多的波折,可现在却不必这样辛苦,自然办事效率也是事半功倍了。
他回道:“属下手里还有好几个好手能调派出来,王爷若是需要的话,可以一并拨出来。”
楚少渊眼睛亮了一下,笑道:“也好,多几个人事情解决起来也能快一些。”
商议定了之后,陈晓风便退了下去,而楚少渊看着手中刚刚被揉成一团的纸条,眉头轻轻皱了起来,早知道老四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人,果然如此。
他想了想,将灯罩掀开,纸条凑近火苗一下蹿了老高,随手被楚少渊投进了一旁的笔洗当中,火苗遇见水发出“嗤”的一声,青烟伴着纸条被燃尽之后的灰烬,蹿得很高。
“张德福!”
楚少渊唤了一声,张德福立即从书房外头急匆匆的进来,连着声应道:“王爷可有何吩咐?”
“你在宫中可有交好的宫人或者太监?”
张德福被问的有些不知所措,想了片刻才回道:“交好的宫人是有,但太监就不多了,况且奴才从宫中出来也有几年了,如今宫中的势力交错,奴才……”
“这些你不用担心,本王现在要进宫,你跟着本王一道去,顺便打听打听最近宫中可有什么异常,尤其是乾元殿服侍的宫人,你若是能打听得些什么,是最好的。”
张德福明白了楚少渊的意思,也不敢说个不字,虽然打听天子起居是冒着大不韪的风险,但之前他已经对楚少渊有所隐瞒,楚少渊这个主子还肯用他已经是极大的恩典了,他即便是拼了一条性命也得将情况打听清楚。
“奴才知晓了,奴才定当打听清楚!”
话说的斩钉截铁的,等到楚少渊收拾好了,张德福陪着楚少渊一同入了宫,在宫门外头等候的时候,张德福看见乾元殿有许多生面孔,他的心一下就跌入谷底当中,这都是些不认识的人,可要如何才能打听的到消息?
胡乱想着,楚少渊已经被文帝宣入殿中了,张德福想了想,先去了赵元德的干儿子那边儿。
而楚少渊进到乾元殿当中,便看见文帝一张脸红润的有些异样,他忍住心中的奇异之感,恭敬端正的行礼问安。
“起来吧!”文帝的声音里虽然依旧带着些病气,但比起之前却是已然好转许多,他看着楚少渊一脸的关切,笑了笑,“今儿原本是想着让你跟着孙之焕看看户部,可朕忽然觉得身子轻快了许多,便索性将你召进宫来,一则是为了让你这孩子安心,二则也是想告诉你一些事情。”
楚少渊心中微微有些惊讶,他不动声色的起身看向文帝,文帝说的那两句话确实不假,他的脸色红润的异常,但却不能不说,比起之前那个病恹恹的样子,确实好了不知道多少。
“儿臣倒是也有一些事情想要请教父王的。”
文帝有些好奇:“是什么事?你这些日子在朕病的期间,跟你十五叔监国,做的不错,只是有一些事情上头还是欠缺一些沉稳,这一点你得好好的学学。”
楚少渊一脸的受教,听文帝说完,才开口道:“鞑子新汗王要来迎回被关了好几年的鞑子王爷,据儿臣所知,鞑子的新汗王跟这个鞑子王爷实际上说是有深仇大恨都不为过的,所以这一次鞑子的汗王过来,除了接人之外,还希望跟咱们大燕能联姻。”
这些事情文帝也早在接到文书的时候,就知道的,文帝点了点头,等楚少渊说完。
楚少渊缓缓道:“但这些应当也只是借口,儿臣曾经被鞑子这个新汗王救了一条性命,然后被裹挟着去了关外住了一段日子,发觉关外的鞑子根本就是一团散沙,即便这个新汗王,当初也是处于劣势之地的,过了这么几年,他即便是平了鞑子部落当中不和的声音,却也不会太服众,那这一次迎回鞑子王爷这个心腹大患,这样的举动就显得有些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文帝先前听楚少渊提起过,但没有这么详细,他眉间一锁,沉声道:“这个新汗王,他是想要借刀杀人,还是想要趁着和谈松懈时机,打大燕一个出其不意?”
“儿臣觉得,应当都有这个可能。”
第1209章 苦难
文帝听了,忽的笑了起来:“鞑子的新汗王若真敢打这个主意,朕定让他有去无回!”
楚少渊看着文帝,有些欲言又止。
文帝见他这般,忍不住皱眉疑问道:“有什么话不能与朕说?”
“倒也不是不能说,”楚少渊整了整脸上肃容,为难的道,“儿臣派了人去接鞑子的新汗王,怕他们一行人在路上闹出什么事端来,可人没接到,却听手下人回来说起鞑子的新汗王,曾与老四有过接触,儿臣不知道老四远在江南,为何会……”
楚少渊这些话足够让文帝听了心中生疑,故意留下一半儿的话,也是为了之后可以有余地,不至于文帝问起后续来,他还得没头没尾的解释一通。
文帝有些不悦起来,“这个老四,到了江南还这般不省心,他是要做什么?他还想要做什么?”
一连两句疑问,显然不是楚少渊能够回答的,楚少渊也无意再在文帝面前踩四皇子一脚,弯唇笑了笑,“兴许老四只是觉得好奇吧,到底是外族人,又是与我们大燕一直有过征战的,若不是这一次他们主动前来,只怕是许多人都无缘得见,好奇一些也正常。”
“好奇?朕看他根本就是不安分,还想要闹出些什么荒唐来!”文帝对于四皇子显然失望至极,他一边说,一边青筋暴跳,“朕倒是要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一边说,文帝一边大声传了冯胥昭进来,让冯胥昭彻查四皇子与鞑子汗王接触所为何事的事。
冯胥昭嘴上应着,眼睛却不动声色的往楚少渊身上瞟,心中暗暗的想,这位爷才入宫,就给四王爷上了这么重的眼药,看来往后四王爷想要继承大位是要多许多阻力了,又想着,或者这位爷往后才会入主大燕的储君之位也说不准,脑子里没头没脑的想着,嘴里答应的飞快。
楚少渊则拿眼神瞟了冯胥昭一眼,想到云浮城的那些传言,越发觉得冯胥昭这个人治下虽然有一套,却奈何治家不严,可惜了一个人才。
文帝吩咐完了便让冯胥昭退下,招手让楚少渊过来,“你陪朕去个地方!”
楚少渊忙过去搀扶文帝,刚握住文帝的手,便发觉文帝瘦骨嶙峋,他心中吃了一惊,穿着龙袍还不明显,可这么真的握住之后才发现,原来这个执掌天下的帝王,已经病的只剩下一把骨头了。
“是不是有些硌人?”文帝瞧见了他的这个表情,脸上微微一笑,英俊的相貌如今只剩下一抹残影,依稀能看出来脸上的梨涡,可因为太过瘦,那个梨涡很浅很浅,他拍了怕楚少渊的胳膊,一边往外走一边道,“有些事情,你不要怨阿爹,阿爹有时候也是迫不得已……”
没有像平常那般拿“父王”来自称,反而跟个寻常父亲似得,目光里头清清冷冷,不太能看出多少慈爱来,但却已经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了,寻常父亲的自称也冒出来,让楚少渊十分的不习惯。
他费力的点了点头:“父王这些年独自支撑起朝中政事,委实是不容易,儿臣不过才监国几日,就已经头痛不已了,想父王这么些年……”轻轻叹一声,他没再往下说。
文帝摇了摇头,不容易是有的,但更多是也只是他自找罢了,当初一步错导致现在步步都是错的,他多想让时间退回去,退到之前遇见的那几年,他必定不会如同现在这般,可惜世间没有任何后悔药可以吃。
“想来你自离宫之后,便再没见过你阿娘,当年你离开,阿爹也是被逼无奈,阿爹对不住你们母子,好在你如今还算平平整整,否则阿爹可要没脸再见你阿娘了。”
感叹声不绝于耳,却让楚少渊心中发毛,他被文帝这几句太过家常的话,以及话里的意思给吓了一跳,到底什么叫“没再见过你阿娘”?
揣着这个疑问,直到扶着文帝进了一处外头看上去十分破败,但进入庭院之后,却处处精细的地方时,跟在后头一直默不作声的赵元德忽然上前来,噗通一声跪倒。
“皇上!皇上不可啊!”赵元德脸上的表情就像是里头关押着洪水猛兽一般,像是只要打开宫殿便会释放出什么鬼怪来危害人世似得,一脸的凝重跟惶恐。
文帝有些不耐烦,“阿德,你也来阻拦朕了?你可还记得当初朕如何与你说这事,你又如何应诺与朕的?”
“奴才记得,奴才都记得,可是,可是您也不必这般,您都已经这样苦了,奴才看了您这么些年,已经足够了!便是宸妃娘娘此刻建在,怕也早放下了,”赵元德先是连连点头,但后来却又猛的摇头,下一刻目光直直的看向楚少渊,话锋一转,“皇上是觉得自个儿时日无多了,才拉着殿下来这里,殿下可不要辜负了皇上的嘱托!”
赵元德不愧为最了解文帝的贴身太监,他赶在文帝发怒之前,便从宫门口的路上移开了,恭顺的退到一旁。
楚少渊心中的那股子奇异感越发重了起来,他发觉握着文帝的手,微微的有些发颤,不由得转身看向文帝,“父王,您到底是……”
“随朕来!”文帝没有解释,径直将门推开,走了进去。
赵元德立在一旁,眉梢高高一跳,不忍再往过看,眼睛低垂着望向院子里。
楚少渊心中已经隐约的猜测到了些什么,可却不敢让自己往那方面去想,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抬脚走了进去,而进去之后,他就彻底懵了,望着殿内窗明几净,望着阳光斜斜的洒进来,洒在停放在殿内正中间的那口薄水晶棺材上,他的眼神就像是被胶着被定格在了那个地方,眼瞳大大的睁着,一点儿也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事情。
那个一眼便能看个清楚的水晶棺材里头,躺着的那个风姿绰约的女子,即便是相隔了这么多年,他却还能清晰的记得被她抱在怀里时的温暖。
脚步有些急促,当中还带着几分虚浮,直到停在棺材跟前,他才敢颤颤巍巍的伸出手去,他想要碰触棺中人,手指却撞到了水晶棺材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你阿娘,这些年来……”
“母妃她这些年来一直不能入土为安,就因为父王的这点私心?”楚少渊抬起头,眼神里是不可置信,“母妃她当年……当年是不是?”
文帝没料到楚少渊一抬头,会露出这样一种,类似仇恨的眼神来看着他,让他原本就有些支撑不住的身子,又是一阵晕眩无力。
没有哪个孩子能够接受自己的生母被人这样杀害之后,还日日不得安宁的停尸放到光天化日之下,文帝知道他这样好似有多么的深情,实际上却是从骨子里透出来冷漠无情在作祟。
几乎是一下便被看穿,文帝觉得他也没有什么好遮掩的了,这一趟带他过来,原本也是因为自己的身体没有几天日子好活了,他这些年当中不知做了多少荒唐的事情,垂着头看着棺木中容颜仿佛透光的女子,文帝像是一下便憔悴苍老下来。
“都怨朕,都是朕不好,你说的对,这些年来,朕的私心不但害了你母妃,也害得你无家可归,朕这些年来心里一直很歉疚,朕……”
“不必再说了!”楚少渊强行打断,他手指猛的蜷缩起来,死死捏着拳头克制着想要打人的冲动,纵然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波折,这一刻,楚少渊发现他依旧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只有将目光紧紧的盯着棺中沐浴着阳光的,笑得一脸恬静的母亲。
当初事情发生的时候,他不过才三岁左右,而母妃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母妃是中毒身亡的,可脸上却奇异的没有中毒之后的人的紫青色,反而是一种略微苍白到没有血色的容色,让母亲看起来十分孱弱,像个熟睡的病人,一点儿也看不出是个死人。
仔细的看着棺中女子,楚少渊这才发觉母妃的容貌跟阿黛的,其实有很大的出入,阿黛乍一看确实是八分像母妃,可细细的看就能看出差别来,母妃的眉毛很浓密,头发很黑,虽然长得相貌出众,却自有一种棱角,并不是传统女子特有的那种温婉,而阿黛却一向柔柔婉婉,别说棱角分明了,就是一点点的锋利都没有。
看着看着,眼神渐渐的柔和下来,他隔着水晶棺材抚上她的轮廓,实在想象不到母妃老之后的模样,若是母妃能一直在的话,怕是也跟姨母那般,不,应当是要比姨母还要雍容数倍的。
“将母妃强行留下来,父王,您这些年是在为难您自己么?”楚少渊不想看文帝,他现在一下都不能看见文帝的脸,他只想问个明白。
文帝心中早已在楚少渊看向他那仇恨的一眼时,便已明白这些年来,这个孩子到底是怀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来与他这个父亲相认的。
“你还记不记得阁楼顶上有一本星象书,你母妃她便是在一个星象大乱的时辰出世的,朕查过你母妃的命格,她本该是能做皇后的,可因为跟着朕,损了凤星命格,朕一直在找一个改天换地的时刻……”
楚少渊听着文帝神叨叨说着这些只有游方术士才会哄骗人的话,心中忍不住对他起了一丝异样的情绪,说不上是同情或是怜悯还是其他,总归是让他有些不太舒服。
静静的听文帝将话说完,楚少渊眉头似是打了一个死结,看着文帝的眼神里满是同情,“这些年来,您就自个儿编织着这么一段美梦来哄骗您自个儿么?母妃她即便是再能活过来,您觉着她还会在乎一个凤位么?”
几乎是一句话便戳穿了文帝的美梦,文帝呆了片刻,忽的笑了起来,笑容苦涩的让人实在看不下去。
“是了,怎么朕没想到这一点,朕只觉得若是朕当真将她找回来,好好待她一人,从此只将她一人放在心上,她便是再怨朕,也该有几分动容才是,朕偏偏不敢想你说的这些。”
文帝这会儿笑得比哭还要难看几分,身体也有些支撑不住的往下滑落,头挨着水晶棺材,一眨不眨的凝视着棺中女子,他太自负了,从始到终,他一直都不去想若是她不愿意会如何,当初两人在一起的时候,本也就不是她情愿的,后来才有了感情,但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放心,直到查到了那些所谓的证据,他当时心里在想,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啊!
明明知道那些人对她虎视眈眈,可他依旧那么放任了,原因不在于她,而是在他身上,一直都在他身上,他太不自信了,他不敢相信她真的选了自己,更不敢相信她……
直到最后,她的死亡传来,他才知道什么是悔不当初,什么是痛彻心扉,但再后悔也无济于事了,他只能一遍一遍的回忆,只能看着她逐渐冷却的身体。
“……朕当时快马加鞭的回来,朕后悔了,朕想要救活她,分明已经灌下去催吐的汤药,她分明已经将吃的毒药都吐了大半出来,可怎么一夜之间人就没了?”
文帝回忆起往昔来,依旧不敢相信,他觉得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纵然她半句话也不想与他说,只要她还活着,他就总能求得她的原谅,她是这样心软的人,心软到连那些佞臣的性命都要保全。
“当初母妃若不死的话,儿臣还会有活的机会么?”楚少渊盯着文帝,眼神冷凝。
文帝张了张嘴,似乎是吃惊,又似乎是恍然大悟一般,伸手抚上水晶棺,隔着水晶遥望女子沉静的面容。
“你的心里谁都装着,偏偏将朕扔了……”微不可察的声音,从文帝嘴里逸出,文帝觉得自己像是入了一场轮回,其中的苦难没有尽头,让他十分疲惫。
身体不受控制的缓缓滑下去,将楚少渊看得惊了一跳。
“父王!父王!”
第1210章 呕吐
文帝像是一座支撑许久之后,终于不堪重负的高山,倾然倒塌下来。
楚少渊抱着文帝匆忙奔出殿外,赵元德听到动静已然候在外头等待多时,看见楚少渊怀里的文帝,眼皮子重重一跳,忙开口道:“皇上这是怎么了?”
“快传御医!快些!”楚少渊怀中抱着文帝,感觉文帝浑身上下竟然没有多少重量一般,轻飘飘的一点儿也不像平日里撑起来的这么个样子,他心中感到一阵阵的恐慌。
疾步走出这座废弃已久的宫殿,将殿中那具已经死去多时的女子的尸体全然抛在脑后,楚少渊这个时候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怀中的人就这么死去,若是就这样死去,往后还会有诸多麻烦事不好解决。
越走越快,连身后的赵元德都几乎要跟不上他的脚步,而两侧的宫人一见到楚少渊跟他抱着的文帝,个个惊得呆若木鸡,跪倒了一大片的人。
楚少渊在前头走,叮嘱的话却不忘落下来。
“有些事儿,不该你们看见的,不该你们说的,你们可都清楚?”
分明只是几句轻飘飘的话,却让宫人们个个抖若筛糠,连声点着头,细弱蚊蝇的答一句:“奴婢们都明白!奴婢们什么都没有看到!”
在宫中,除了几个主子之外,人命压根儿就不值钱,眼前的人便是皱一下眉头都能让山川变色,更何况是他们这些下下等的仆从。
楚少渊心中焦急万分,脸上虽然能够做出不动声色的表情,但这一刻他不愿意假装自己不动声色,他急切,更焦虑,知晓了这其中的事情之后,他纵然再怨恨文帝这个父亲,但至少文帝还敢于在他面前承认这一切的事情,比之别人不知好了多少。
况且从来没有子女选择父母的份儿,既然生在了帝王家,那这些事情便避无可避,谁也无可奈何,母妃那么选,自然是有她的道理,父王这样做,说到底也只是亏欠了母妃一个人,只不过这份亏欠在他这里是全部罢了。
守在乾元殿里,御医很快便传了进来,凝重的气氛浓的像是墨汁滴进了清水当中,瞬间便染黑了一池的水。
御医脸上很快便出了薄汗,他这么些年来兢兢业业,生怕赶上这么一天,可偏偏就这么寸,约束怕的事情越是往上赶,让他连楚少渊的眼神都不敢接触,低着头又仔细的把了好几遍。
“如何?到底是什么病?难道父王的身子还没有养好?”楚少渊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了多少耐心,他一句跟着一句,问的御医几乎招架不住。
御医略微抬了抬头,刚看了楚少渊一眼,双膝一软便跪倒在他面前。
“王…王爷,皇上这是急火攻心,还有些旧疾未愈……”御医说的磕磕巴巴,连借口都帮人想好了,生怕他想的不太对,反而害了自己姓名,又跟了一句,“不然喊黄医正来诊诊脉,他医术比下官高明许多,说不准他……”
“还不赶紧去请!”楚少渊最见不得这些人推脱责任了,他一边不放心的让人去请黄医正,一边垂眸看着眼前的人,“你说说,父王这样的症状,应当如何用药?还有父王如何到现在还不醒?急火攻心一说,又是从何说起?”
楚少渊自认为自己那几句话是不可能杀伤力大到能让一个帝王气得直接晕倒的,父王再不济,也是经历过夺嫡九死一生的人,这么多年来风风雨雨大事小事都经历过了,如何能够因为他的几句话就气急败坏?更何况,刚才看父王脸上的神情也只是哀恸大于怒火,所以他赶肯定眼前这个御医不然是医术不太高明,不然就是诊断错了。
御医脸上的冷汗顺着额头一路往下滑落,直到没入衣衫当中,浸透衣衫之后,他才咬牙道:“要先灌一些清火气的汤药,比方说绿豆汤或者是……”
“还不赶紧去准备?”楚少渊一听他说绿豆汤,瞬间便明白了这个人根本就是诊断出来问题了,却迟迟不敢出口,他一边吩咐,一边让人将文帝抱起来,他取了一根鹅毛过来,慢慢的用鹅毛滑过文帝的嗓子。
他几乎可以肯定,父王这个样子定然是吃了什么不洁净的东西,或者有人暗中使了手脚,让父王吃下了些对身子有碍的吃食,他忽的记起这个法子,便小心翼翼的一下又一下,十分有耐心的帮文帝疏气。
绿豆汤原本就是宫中常备着的汤水,虽然如今已过秋天,但中午依旧是炎热的,宫中备着这些常见的东西,也是为了提防中暑,所以不消片刻便端了一大盅过来。
楚少渊毫不犹豫的将绿豆汤往文帝嘴里灌了进去,一碗又一碗,一直灌了三四碗,再用鹅毛轻轻梳理文帝的脖颈,这么反反复复了好几次之后,文帝终于有了反应,一张嘴便吐出来许多污秽,连同午时吃进去的汤药都吐了出来。
“父王,您可觉得好些了么?”楚少渊不敢掉以轻心,忙又让人端了绿豆汤过来。
文帝刚刚醒过来,还有些迷糊,见楚少渊递给他一碗绿豆汤,他犹豫了半晌,脑子是一团乱麻的,他的手脚也有些麻痹,本想拒绝,可楚少渊却不由分说的给他灌了进去,直到一碗见了底才住手。
文帝何曾遭受过这样的事情,他怒目而视,面对楚少渊这样大胆的行径,他几乎想要伸手过去给楚少渊的头来一记狠敲,可等下一刻,他又呕了出来时,身上的力道恢复了三成,他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或许这个儿子并不是要害他,而是要救他。
黄医正来的很快,几乎是楚少渊刚让人去传他的时候,他便提着箱子来了,他看着呕吐过后的文帝,再看了看文帝呕出的东西,眉头皱得像是能够夹死蚊子一般。
“皇上,您中午可是吃了糯米糕?”原本这种黏牙又不好克化的东西,是不能够让文帝这样的病人吃的,可文帝偏偏想吃,故而小厨房的人便偷偷的做了。
御膳房做的菜肴,通常是要试毒好几遍才能用的,可自个儿的小厨房用的都是心腹,不过试了一遍毒,没有查出不妥当来,文帝便吃了好几块。
可偏偏出事的就是这个糯米糕!
文帝虚弱的躺在龙榻上,听着黄医正说了诊脉的医理,他的眸子里一片深沉。
“查!给朕好好的彻查此事!朕不信查不出来!”
楚少渊眼神不善的看着之前犹犹豫豫的御医,“先前你说父王是急火攻心,可如今却诊断出来是被人下了毒,若不是你之前的耽搁,父王现在还不至于病恹恹的躺在这里,你居心叵测!快说是不是有同党合谋,让你这般害父王的!”
那御医眼神睁大,看着楚少渊,又看了看文帝,“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下官,臣,臣实在是不敢实话实说呐!皇上您想想,臣若是真有二心的话,臣又如何会告诉安亲王爷给您喝绿豆汤?臣实在是怕这里头有什么阴谋,臣的性命不值钱,可臣却不能让皇上的性命有任何的闪失……”
御医说的话句句都若有所指的指向了楚少渊,让楚少渊先前的一番话,全部都化作了疑点,呈现到了文帝的面前。
也确实是因为这件事太过于蹊跷,若文帝一死,直接受益的便是楚少渊这个王爷,让人不得不怀疑。
楚少渊这会儿简直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语言来形容自己的心情,明明是收到了线报得知父王身边换了一拨人,他不过是想知道父王的用意罢了,竟然会牵扯到他身上来。
“父王,这个御医居心叵测极了!若不是儿臣及早发现端倪的话,父王这会儿就危险了!这件事儿绝不能姑息!”
楚少渊不好自己给自己开脱,只好尽力的将这件事撇开,让文帝彻查宫中的人,只要将宫人的奸细找出来,就不怕他还会蒙冤。
文帝眼神复杂的看着楚少渊,这个儿子确实耀眼,尤其是刚才他醒过来的时候看着这个孩子忙前忙后的照料他,又吩咐人里里外外的将乾元殿过了一圈儿,他才发觉他自己是真的老了,连这个孩子都能够有这样的手腕来稳定人心了。
垂下来视线,将眼里的那股子惊涛骇浪的情绪遮掩住,文帝声音嘶哑而低沉,是刚才催吐的时候,毒药反流过嗓子对嗓子有些不太好的影响的缘故。
“这件事,朕会彻查,皇儿先回府,有什么事,朕会传你入宫!”
这么一句话就将楚少渊完全隔绝在了这件事情之外,让楚少渊心中一冷,到底是他冲动了,若是刚才在殿中,他能够忍住心中的情绪,而不去直接问父王那几句话,父王现在说不准也不会是这样的态度。
暗暗的咬了咬牙,楚少渊垂下头恭敬的道:“还请父王保重身体,儿臣告退!”
一步步的走出乾元殿,张德福此刻有些灰头土脸的站在外头等着楚少渊。
说他灰头土脸,并不是说张德福这会儿仪容不整,只是张德福脸上的表情,看上去丧气的很,一点儿也没有王爷身边贴身太监的傲气,让楚少渊很是不悦。
“如何这样无精打采?这里是宫里,你这般让人看见了,成何体统?”
楚少渊心情不畅的时候,虽然不会发泄到别人身上,但话难免会说的重一些。
张德福忙收敛了神情,用力点了点头,“王爷,宫里头这会儿就是铜墙铁壁一般,奴才实在是撬不开口子,没法儿跟王爷交代!”
“回去再说!”楚少渊今天在宫里头遇见的事情太多太乱了,他需要回去好好的想一想,理清楚自己的思绪跟这些错综复杂的事情。
回了王府之后,楚少渊还没有问张德福关于今天的事儿,便有小丫鬟在二门上探头探脑的等候着楚少渊回来。
“怎么回事?”楚少渊不由得走过去询问。
那小丫鬟忙笑着道:“王妃说,您若是没什么大事儿,便回内宅一趟,她有事与您商议呢!”
楚少渊心中烦乱不安,正好想要找个人说说话,点头道:“本王一会儿便回,让王妃准备晚膳,我与王妃一道用膳。”
回了书房,他脸上的神色彻底沉下来。
“王爷,今儿奴才去跟老以前一同入宫的徐公公那边儿打听,谁知徐公公竟然三缄其口,一点儿都不跟奴才透露,若不是奴才先前有恩与他,用那件事儿要挟他,他还不肯说……”
“说重点!”楚少渊最不耐烦听手底下人没个重点的回报事情。
张德福忙应道:“他说,宫里现在跟从前不同了,自从皇上病重之后,淑妃娘娘跟太后娘娘便掌管了六宫,如今各个地方不是淑妃娘娘的人,就是太后娘娘的人,尤其是乾元殿当差的,几乎都是太后娘娘一手安排的,除了皇上贴身服侍的,还有皇上用惯的那几个人之外,一些不起眼的人都换了,他还叮嘱奴才,说这里头的事儿最好不要插进来,否则死无全尸!”
楚少渊眼神一眯,他就知道宫中要变,自从他卸任监国之后,宫中的那些人手除了不能拔出来的之外,几乎都被起了出来,他冷笑一声,“他这说也跟没说一样,不是淑妃就是太后的人,庄妃姨母倒是被架了起来,当年……”
若说利用人,朱太后绝对要比任何人都要高明许多,但不知的是她是想要父王的性命,还是要保护父王的性命?
但这么想想也不太合理,父王到底是太后的亲子,即便是再不遵从太后的吩咐,到底是孝顺的时候居多,而找上老四这样一个半大的孩子,连自个儿都没办法约束自个儿,又如何会听太后的吩咐,更何况老四还有一个嫡亲嫡亲的母妃,太后这么做未免有些因小失大。
只不过,楚少渊想起朱家因为老四跟凤仪两个人,遭受到许多的牵连,而且朱家这段日子简直像是瘟神附体,什么坏事儿都抵挡不住,说不准朱太后是想要替朱家谋一个前程。
第1211章 暖意
若当真是为了朱家,倒好办多了,楚少渊心中浮现出一个计划来,弯唇一笑,“魏青呢?”
魏青这会儿并不在府里,这几日事情繁多,魏青上上下下的跑动着,几乎没有时间在府里头停留太久便又有新的差事吩咐下来,就连原本定好的婚事都耽搁了下来。
“罢了,他手上的差事得看着,先让徐淮跟张仪过去吧,”虽然楚少渊身边的谋士不少,但只这两人最为出色,若是连这二人都派了出去,可见楚少渊有多看重这件事,“过去先看看那边有没有什么异常之处,张仪懂些武,徐淮一点儿武也不懂,等魏青回来,让魏青赶过去相帮。”
一点儿也没有将魏青婚事耽搁下来的自觉,张德福自然也不会提这件事,应了之后,便跟着楚少渊一同去了小山居。
这会儿小山居里头种了许多的秋海棠,满院子都是红彤彤的,开得极为灿烂,原本是踏着些星光走进来,可因为月色太好,加上小山居里头温柔的光,将窗子外头开得正艳的花也照得极为好看。
楚少渊刚进院子,就摆手让张德福退下了,他也只有在内宅的时候,才能彻底的轻松下来。
婵衣已经准备好了晚膳,正坐在杌子上一边儿听下人禀告事情,脸上的神情当中带着几分笑意,看上去心情不错的样子。
“爷回来了,”看见楚少渊大步进来,婵衣忙站起来服侍他换了件家常的衣裳,“可是饿了?晚膳早摆在侧间了,净手之后便能用膳了。”
下人鱼贯而入,将净手的水盆跟皂豆捧到楚少渊跟前,服侍楚少渊洗手。
“这样着急寻我回来,就为了与我吃一顿晚膳?”楚少渊简单的洗漱了一下,一边儿挥手让下人都退下,一边儿笑着看向婵衣,脸上先前的冷凝之色都被柔光替代,笑吟吟的样子还有哪里能看出他刚才经历过那样惊心动魄的事情。
婵衣也跟着笑了,“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可还记得明日娴衣出阁么?大哥跟二哥这会儿都不在云浮城,我明日是定然得回去的,你若是没事的话,也来一趟家里,娴衣出嫁的事儿,听母亲说诚伯侯府十分看重,三媒六聘的一样不少,甚至还有些超过庶女原本的份例,母亲是不想节外生枝,省得人家说夏家是卖女儿。”
若是有楚少渊在一旁看着,就不会背着一个卖女儿的名声了,到底是跟楚少渊沾着亲故的,别人只有巴结的份儿,这样的流言自然不会传的太难听。
楚少渊点头,原本这就是些小事,他去一趟也不过是坐到那里应应景,想几时走便能立即就走的,如今的云浮城中,已经不再是他刚入宫那会儿的云浮城了。
“等忙完了这几日,你就安生在家里头多养养身子吧,”楚少渊一边儿吃着饭,一边儿叮嘱,“这几日宫中不太平,若是要出门,定然要多带些人手,能不出去最好还是不要出去了,还有,若是太后或者庄妃传你进宫,也都推脱掉。”
虽然楚少渊还不确定到底是不是他所猜测的那样,但父王的身体确实是大不如前,能尽早准备还是尽早准备的好。
可这样的话听在婵衣耳中便有些惊惧了,她皱着眉头看着楚少渊,隐隐的从楚少渊那副笑吟吟的面孔当中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焦虑。
“可是出了什么事儿?”婵衣忍不住问道,连手中的筷子几乎都要放下,一脸的郑重跟紧张之色,“皇上的病可是又反复了?御医可有好法子?到底是上了年纪,有些事情不得不注意起来了!”
婵衣嘴里这么说着,心中却在想,当初文帝大约也是这个时候传出来身子不适的消息的,那会儿楚少渊已经带兵回来,虽然还没有大权在手,但却也差不离了,所以那段日子是楚少渊最忙的时候,也是她最快活的一段日子,虽然她在前一世没有过过几天舒心的日子,但她不得不说,那段时间当中,她过的是无比的舒心,虽然婆母因为楚少渊回来,认为她有了强大的靠山,而不敢再跟从前那样对她吆五喝六的,而是对她十分的小心谨慎,看着就谄媚讨厌的很,但那段日子却是她由衷的体会到快活的时光。
也是那段日子,她跟简安杰的夫妻情谊最为融洽的一段时间,所以她不会记错。
楚少渊不愿让婵衣担忧,笑着说:“都是一些老毛病了,不用担心,现在黄医正留在宫中时时刻刻注意着父王的病情,想必不会有事,只不过最近鞑子要来云浮城,为了防止别有用心的人上前捣乱,所以委屈晚晚留在家中了。”
“这有什么好委屈!”婵衣不在意的笑了笑,“我只是担心你在外头被人暗害,我在家里能有什么事?前段日子刚打发了锦瑟出嫁,锦屏也差不多该到日子了,你什么时候给魏青放几天的假,让他将人生大事好好的解决一下,你没瞧见每回他回来交差,都欲言又止的么?”
这最后一句话,明显是婵衣自个儿杜撰出来的,可偏偏就逗的楚少渊笑了,吃完饭将筷子一放,伸手便揉了揉她的头顶发心。
“晚晚这么一说,反倒让我觉得我竟这样不近人情,那好吧,等他这一回的差事办好了,就让他回来成亲,到时候晚晚可别舍不得锦屏!”楚少渊一边儿站起来,一边儿伸手去搂婵衣的腰。
婵衣被他的手指蹭到了腰肢,顿觉一阵痒意,忍不住怕痒的躲到一旁,愤愤的看他,眼睛一转,又笑起来:“你别说,你还当真是有些不近人情的紧!沈朔风刚送我回来,就不知道又去了什么地方,先前明明说好了让他护着我的安危的!”
楚少渊有些失笑,一边儿看着婵衣躲闪,一边儿摇头:“到底是谁,一边儿说着不要浪费这些人力在她身上,一边儿还要怪罪我的?嗯?”
最后的那句疑问似的语调被楚少渊拉的很长,无端端的就有几分旖旎之意,听的人心里忍不住便酥了。
婵衣更是忍不住将手点在他的嘴上,眉毛挑的高高的:“那殿下不用不就行了么?还要跟妾身一个小女子计较这么多?到底是妾身的不是还是殿下的不是?”
楚少渊伸手去捉她的手,被她灵活的躲了开来,索性整个人便压制下来,像是一座小山一样,眼看着顷刻便要覆盖住婵衣,婵衣忙从他的胳膊空隙当中闪身出去,像是一尾灵活的鱼儿,一下便蹿到门口,撩起帘子便去了廊檐底下。
廊檐下挂着一串铜铃,此刻有风拂过,铜铃微微的晃动了几下,随后金玉相击的声音传来,叮叮咚咚的十分的清脆好听。
铜铃旁挂着一盏红彤彤的灯笼,映得婵衣的脸都红了,她笑着忍不住伸出手去抓铜铃,却被后头出来的楚少渊一把抓了个正着。
“还敢跑?”楚少渊笑得眼睛都快看不到了,将人抱住便吻了下来。
廊檐上服侍的下人连忙错开眼睛,悄声的退了下去,不敢惊动这两个甜甜蜜蜜的人。
婵衣忙去勾他的腰,轻轻躲避开他寻过来的唇,“在外头呢,你别乱来,你看今天的月色多好,廊下的这盏灯,原本是没有的,我怕你回来路不好走,便一直挂在这儿等着你。”
嘴里絮絮叨叨,眼睛却一直看着楚少渊,在灯光的映衬之下,楚少渊的容貌越发的昳丽动人,当真好看。
楚少渊眼底一片柔光,他自然是清楚这盏灯的用处的,只不过这会儿妻子用这样缠腻的眼神看着他,却让他心如鼓擂,一句好听的话也有些说不出了。
耳边便听婵衣道:“美人灯,果真是名不虚传。”
楚少渊怔愣了一下,不明所以。
婵衣笑着拿手指点了点他光洁的脸颊,然后又遥遥的指了指一旁的灯,解释道:“美人,灯!”
听出她是在取笑自己,楚少渊当下毫不犹豫的便一把将人抱起来,鼻尖凑到她的耳边,嘴唇轻轻舔了舔她的耳垂。
“美人在怀,还怕没有灯么?”
不顾婵衣挣扎,将人带进内室当中,只能隐约的听到其中女子低呼声跟气喘声。
……
第二日早起,婵衣几乎是挣扎着起身的,她只觉得昨夜的楚少渊像是将他那一身无穷的力气都用到了她的身上,直到这一刻,她的身体还有些钝痛感跟麻木感,偏偏一旁的人笑得像是偷吃了蜜糖的猫一样,牙不见眼的。
“还敢笑!”婵衣气愤的几乎要将手中的枕头砸过去。
“快穿衣快穿衣,别一会儿迟了去了挨母亲骂!”楚少渊不敢在这个时候捋她的虎须,深知自家的这只小河东狮,只要在自个儿气不顺的时候,总能将自己折腾个半死的。
婵衣愤愤的看着他,男子的体力跟女子的体力未免相差太过悬殊了,她明明是被动的那个,他才是出力最多的那个,可第二天总会是她比较疲乏无力,而他却是神采奕奕,一点儿也看不出是睡的少了,反而显得精力充沛,难不成他还会什么采阴补阳的功夫?
一边儿胡乱的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一边儿被楚少渊服侍着起身,连衣裳都能安安稳稳服服帖帖的穿在身上,并且一点儿错都不会出的夫婿,手巧到只要不是特别繁复的发饰都可以梳的夫婿,想必是几百人当中也未必会有这么一个吧。
这么一想,婵衣觉得自个儿算是心气儿顺了不少,看着还在认真替自己梳头的楚少渊,脸上笑容带着连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爱恋。
“如何?这个发髻还行么?或者要梳一个更大气些的?”楚少渊一边儿梳着头发,一边儿嘴里嘟囔道,“今儿是去娘家参加娴姐儿的婚宴,倒是不必打扮的这样好看,万一让人家误以为你才是新娘子,半路上将你接了去,我岂不是亏大了,不行不行,还是低调简单一些的好。”
随即又打散了头发,梳了一个既大方又好看的发髻,顺道还将纱花插了一朵在她的发间,看上去就是妇人装扮。
婵衣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楚少渊:“到底是谁能那样没有眼光的将我看做未嫁女?”
也只有他才会成日里,这样的患得患失。
说道患得患失的话,婵衣不由得想到,这几日楚少渊说这些话的次数似乎越来越多了,也不知他心里头到底是如何想的,竟然总是提起。
“还是说,夫君觉着看我厌烦了,想要将我推出去?”
这么一句笑问似得话,却让楚少渊皱起了眉头,一脸认真的看着她:“往后便是晚晚厌烦了我,我也不会厌烦晚晚的,晚晚莫要说这样的话,我心里难受!”
婵衣扑哧一笑,将手覆上他的脸颊:“不过是逗你,却还真的信了?你也是,安亲王爷可是大名鼎鼎的冷面王爷呢,怎么忽然间就像个孩子一样了?”
楚少渊才不管外头的人如何看待他的,他将婵衣的手拉下来,让她帮着他穿衣,梳头,然后郑重的道:“他们知道什么,他们都是看中了我的身份,才不是真的喜欢我,哼!”
一副骄傲到不行的样子,也是让婵衣觉得有些失笑。
两个人终于都收拾妥当之后,早饭也没有吃便直接去了夏家,这会儿的夏家也才刚苏醒一样,茶房到礼房的下人都动了起来。
婵衣到了花厅的时候,谢氏也才起来不久,她招呼婵衣坐下来吃早膳,又关切的看着楚少渊。
“这几日可还好?听晚晚说你才从宫里头出来没几日,又忙东忙西的,瞧着又比先前瘦了一大圈儿,可得保重好自个儿身子,差事重要身子更重要,一会儿等礼成了,你就跟晚晚在自个儿的院子里头多歇着吧,外头的应酬母亲自能应付得了,实在不行还有你岳父!”
谢氏向来都是这样的体贴人,让楚少渊心中一暖,点头道:“让母亲担心了。”
第1212章 后悔
此时尚早,族中的亲眷们都还未到齐,便是连娴衣也才刚醒来。
“小姐,您醒了,夫人吩咐说让您赶紧先洗漱,一会儿等梳头太太过来,也好不让……”
“行了我知道!”听着琉月在她刚醒便一直不断念叨,娴衣眉头皱得死紧,“你去看看二姐姐回来了没有!”
琉月略有些诧异的看了娴衣一眼,之前还看不惯二小姐的种种行径,怎么出嫁的这一日反而这样关切起来?
“奴婢去看吧,”秋月将手中的巾子放下,浅笑道,“琉月留在这里服侍小姐起身,奴婢去前头看看,若是能有什么吃食便端些回来,今日小姐可要折腾一天呢,不吃饱可不行!”
秋月比琉月更多几分周到,也是比较得娴衣满意,只不过这份满意在意想到她之前贴身服侍的云岚时,就通通都不剩分毫了,二姐姐跟母亲将姨娘发落了,连她身边的两个心腹丫鬟都没留下,如今的这一屋子人,都不过是二姐姐跟母亲的走狗罢了。
娴衣冷哼一声,面儿上有些不太高兴,“若是二姐姐来了,你让二姐姐来我这里一下,我有话要跟二姐姐说!”
出嫁这一日还不得安生!秋月心中有些不太情愿传这个话,但转而想想,若是这个话不传到,反而惹出了麻烦,更不好了,她忙应下,折身去了花厅。
婵衣跟楚少渊陪着谢氏刚用完早膳,这会儿正招待着族里的女眷,婵衣心情不错的跟几个族里女眷笑吟吟的说着话,楚少渊则是去了外院。
毕竟是女儿成亲这样的大事,夏世敬再如何做不好一个父亲,却也是知道轻重的,尤其是楚少渊来了,他更是使尽了浑身的力气来招呼楚少渊,生怕楚少渊有什么不高兴。
秋月来禀告的时候,婵衣正跟谢氏说起去娴衣的院子里看看娴衣,到底是娴衣成亲,都坐在花厅里头反而将新娘子扔到一旁,这样做未免太显眼了,便是往后提起来对夏家的名声也不好听,几人正商议着一同站起来往过走,就听见秋月在耳边禀告。
“也好,我也许久没有见到娴妹妹了,前几日她一直在备嫁,连人也不见,今天是她的好日子,看来她是早早便准备好了,那走吧!”婵衣脸上浮着笑容,可心里去忍不住不耐烦,娴衣这么个性子的人,怎么会安生下来,这样的安生,只怕也是很有限的。
到了娴衣住的院子,才进去,娴衣便已经穿着一身中衣,笔直的坐在杌子上头了,看见谢氏跟族里的女眷都一同过了来,娴衣颇有些意外,但还是起身恭顺的行了礼,目光落到婵衣身上时,微微一怔,随即脸上浮上了一抹似笑非笑。
“二姐姐今天穿得倒是素。”
单单说这么一句话,看上去没有什么含义,但深知娴衣秉性的婵衣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眼白,说她穿的不够隆重,不够重视她这个妹妹咯,娴衣果真是几年如一日的愚钝。
“你这孩子,王妃穿的太艳了,那岂不是把你比下去了?何况王妃现在这身儿可不素,还都是王爷亲手替王妃选的呢!你今日成亲,本这些话不好与你说,但你这样的性子,若不说的话,往后定是要吃亏的,所以你且记住,成亲之后定然要与夫婿一心,不要有失妇德,丢了我们夏家的脸!”
还不等婵衣说什么,族里的女眷就先开了口斥责上了娴衣,看着娴衣一脸的憋闷之色,却又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来,婵衣心中一哂,到底是年轻,忍不住自个儿心中的火气,却也不看看如今她的身份地位,她不做声,便自有人替她收拾局面。
谢氏的脸色也有些发沉,看着娴衣的眼神里头有些厌恶,“你七婶说的对,你这样的性子,嫁到夫家去难免要被婆婆教训,且要记得守妇道,孝顺公婆敬爱夫婿,不要搬弄口舌生是非,这也是你在娘家最后一日,我能提醒你的了,你若不听我的教导,往后在夫家定要吃苦头!”
这样斩钉截铁的话,说的娴衣眼泪汪汪,她不过是说了一句,大家都要来踩她一脚,教训她,若是姨娘还在的话,哪里还有谢氏说话的份儿?
娴衣眼底一片通红,却在这么多人的眼睛底下不敢造次,乖顺的点了头,细弱蚊蝇的说了一句:“我知晓了,母亲。”
“行了,大喜的日子,别丧着一张脸,一会儿全福人跟梳头夫人就要来了,等梳洗打扮了之后,吉时说到就到,哪儿还有半点时辰可耽误的,趁着这会儿垫垫肚子!”
族里女眷忙打着圆场,从秋月手中拿了一些点心便让到娴衣面前。
娴衣垂头看了一眼那些点心,有些都是昨天做出来的,一点儿都不新鲜好吃了,这样的东西端过来还怎么入口?不由得脸上就有些嫌弃之意,但没有人会理会她的心情,放到她面前之后,女眷们就又开始东拉西扯的聊了起来。
没等一会儿,全福人跟梳头夫人便来了,请的大多是些身份地位都不太高的太太,婵衣也都没有见过的,见了礼之后,便给娴衣全副武装般的拾掇起来。
又是梳头又是上妆又是开脸的,弄的手忙脚乱的,娴衣原本还有些话想要单独跟婵衣说,可抬眼望一望,婵衣身边围了一圈儿人,别说她现在正忙着梳妆,便是不忙,就凭她这几年吃没吃好睡没睡好的身板儿想要挤进去,也是难上加难的。
娴衣不由得气恼起来,说到底还不是沾了意舒哥哥的光,现在才能这样风光,这样让人恭维,若没有意舒哥哥,这会子谁知道你夏婵衣是什么人?
“新娘子可不敢皱眉头,你瞧瞧你一皱眉,这粉就扑不匀了,本就刚开了脸,再不将粉扑好一些,等路上一颠簸,到了也要全花了!”
上妆的太太这么说着,将她的头扮正,一点儿也不容许她分心一般,让娴衣心中越发的苦闷了起来。
一上午的时间说快也快,娴衣刚上好了妆,穿好了嫁衣,那边儿就有人禀告说,“迎亲的来了!迎亲的来了!”
一干女眷忙转向外头,有些跟着谢氏去了花厅,有些则是挡到了门外,婵衣本也是要跟着谢氏一同去花厅的,却被夏姵衣一把拉住,“二姐姐,咱们同辈份的姐妹,就不要去花厅了,留在这里堵一堵新郎官儿,看看新郎官儿生的俊不俊!”
小辈们都纷纷点头,刚才是家中长辈都围着婵衣,她们不好过去凑热闹,这会儿长辈都走的七七八八了,她们才敢围上来,说到底对这个族里的姐姐也有些好奇,也有些敬畏,虽不像夏姵衣这样直接了当的拉她,但眼神里头充满了希冀的光芒。
婵衣忍不住笑着摇头:“我可不信你没见过新郎!”
夏姵衣要比她跟娴衣都小五六岁,一向便是家中的掌珠,这些日子又跟着小何氏里里外外的忙,之前下聘的时候,定然早早就瞧过了简安杰的相貌,这会儿不过是为了让她留下,找的借口罢了。
夏姵衣被戳穿了也不在意,笑嘻嘻的道:“我都许久没有见二姐姐了,这些年二姐姐在外头的事儿我是只听母亲提起过,二姐姐一在这儿,长辈们都围着二姐姐说话,我想问问二姐姐都没法子……”
“母亲常说我是个猴精,可我瞧你才是!”婵衣一边儿刮了刮夏姵衣的鼻子,一边儿笑的温和。
屋子里瞬时又热闹了起来,趁着这个时候的空隙,娴衣几步走过来,抓住婵衣的手。
“二姐,我有话要问你,你们先到外头去!”娴衣的脸上没有半分准嫁娘的喜悦,看着婵衣的眼神里头满是冷意。
婵衣原本不想理会她,可今日这样的场面,若是娴衣闹起来,往后难堪的是家里,她忍不住点了头,族里的小辈们见气氛变得有些怪异,也都不闹腾了,乖顺的去了外头。
“我问你,”等到人都走光了,娴衣当即便开了口,“我姨娘被你们关到了皇觉寺里头,如今可还好?”她的时间不多,她只能趁着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开口问,若是过了这个当口,只怕她根本问不出来什么东西。
婵衣忍不住挑眉,“你问这个想干什么?夏娴衣我警告你,今天什么日子你心里应当清楚的很,若是出了什么事儿,你觉得你后半辈子能好受?左右家中再无出女,你便是坏了这门亲事,毁掉的也只是你自己!”
几乎下意识的便觉得娴衣这么问,是话中有话,她不回答娴衣,不想节外生枝。
“哼!”娴衣冷笑,“我的婚事不过是被你退回来不要的人,然后推给了我罢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么?什么嫡子,什么高攀,根本就是你不要的!我知道前几日你跟母亲……”说到一半儿,到底觉得这事儿不好开口,又闭上了嘴,愤怒的看着婵衣。
婵衣听她这话听的忍不住发笑,眼神冷漠的扫了娴衣一眼:“怎么?你觉着不好了,你又看上谁了?让我猜猜,你不会是听说冯胥昭的儿子相貌好,出身好,然后又来家里提亲,就觉得你能配得上这样的人了吧?你可别忘了,当初你定亲的时候,可是被……”
“不许说!不许你说!”娴衣忽的歇斯底里起来,她猛的扑过来就要捂婵衣的嘴。
婵衣退后一步闪开,冷笑连连:“既然不乐意,早做什么去了?你不会以为冯夫人看上的是你吧?呵!简直痴心妄想的可怜可笑!”
前一世娴衣几乎是看见她手里有什么好东西,就都要霸占过去,否则她就要不依不饶许久,而这一回终于成全了他们,娴衣居然不乐意了。
娴衣脸上的神情像是被人打了一拳,撇了下头,一言不发。
婵衣冷笑:“如今即便你不乐意也得乐意!这是你自个儿选的路,没有人逼过你!”
说完这句话,婵衣转身便走了出去,外头的那鼎沸人声没有了雕花门的阻挡,又再次的喧闹起来,扰得娴衣头痛的很。
原先围在娴衣身边的族里的小姐们一看婵衣去了花厅,也纷纷都跟着去了,到底留在这里也没什么可看的,只有一些看热闹的人,将小小的院落挤得满满的。
而婵衣却是失了这份心情,一直守着谢氏身边,直到简安杰手中牵着红丝绸,将娴衣牵到花厅来拜别父母,她这才正式的看到简安杰。
此刻的简安杰一身的正红色,唇红齿白,生得十分俊逸,婵衣忽的有些恍惚起来,仿佛透过这么多年的时光一下子回到了前一世,似乎前一世的简安杰也是这样的打扮,然后一步一顿的将她娶回了诚伯侯府,之后夫妻琴瑟和鸣。
前一世的自己当时的心情是如何的?努力的想想,竟然有些想不起来了,或许也跟这会儿的娴衣一样,有着许多的惶恐,更或者是带着几分激动跟欣喜的吧。
但总归都过去了,如今再见到简安杰时,婵衣已经没有那么多的情绪了,他不过是个路人一样的人了,这样的改变,让婵衣自己都觉得惊讶不已。
而简安杰却是第一眼就看见了那个亭亭玉立的女子,这么多年了,她越发生的清丽漂亮了,那双琉璃般透彻的眸子,在望向他的时候,他心中竟然感觉到一阵慌乱,心跳如鼓,即便刚刚去将新婚妻子接过来的时候,他都没有这样过。
可偏偏一见到眼前的女子,他就像是什么都乱了一般,他忍不住想要伸出手去碰触,可眼前围着的人太多了,声音又大又乱,让他连伸出去的手都被阻挡了回来。
耳边不断的有人在笑着闹着,而身侧的人,忽的顿住了步子,显得他再往前的脚步,就有些突兀。
“哎呀,新郎官儿这是高兴的忘了形,前头可就是父母了,这是没喝酒便醉了!”
喜娘在一旁嘻嘻哈哈的打着趣,人群当中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声,这才将简安杰的思绪拉回来。
第1213章 新婚
听见这样的嬉笑声,简安杰不由得有些赧然,这样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不由得停下来,脸上挂上一抹浅笑,那笑容里头却是充满了苦涩。
婵衣本就坐在正堂当中,看着简安杰一步步牵着娴衣进来,她此刻也有些慌神,所以并没有看见简安杰脸上的那抹苦涩笑容,可简安杰这一抹苦涩笑意却落到了楚少渊的眼睛里头,他眼睛微微一缩,不由的看了眼婵衣,发觉她在走神,忍不住轻笑一声,看来以前这个议亲的对象,完全不构成威胁,晚晚连看他一眼都没有呢。
虽然楚少渊自己也觉得这样的念头很幼稚,但对着婵衣,更幼稚的想法都曾生过,这样的小打小闹也就随他去了。
婚宴有条不紊的进行着,这样的小插曲没有任何人留意过,这也让简安杰的心稍稍放了放,他最不愿的就是自己这样突兀的出现在她的面前,一点转圜的余地也没有,只不过如今这样的身份跟立场,他也没有什么可转圜的了。
其实简安杰原本是可以不进来的,新娘子拜别父母只要由着喜娘一步步的指引就行,但他却控制不了自己的脚步,连他心里都觉得悲哀起来。
拜别父母,不出娴衣意料的,她又被谢氏训斥了一顿,这一回的训斥声还带着自个儿的父亲,娴衣忍不住死死的咬住牙。
实际上并非是训斥,只是告诫女儿的一些话,只可惜娴衣这会儿压根儿就听不进去任何对她而言不好的话,所以她直接将这些告诫当做了训斥,一想到刚才简安杰在她身边那样失态,她几乎将牙根都要咬烂了。
心中对一些事情已经失望到了极点,拜别父母之后,她便转身拉着简安杰要走。
“诶!新娘子可不能走出去!这得由着家中兄弟背着才能……”喜娘在一旁小声的说着。
娴衣冷哼一声,家中两个兄长都不在,也不知那贱人给意哥哥下了什么迷魂药,眼看着她就要出嫁了,一个男丁也不往家里放,现在这样,根本就是明摆着让别人看笑话!
“等会儿等会儿!别推我,我是大舅哥!”夏明墨是谢氏特意选出来背娴衣上花轿的堂兄,他本就有些不太情愿,这会儿又被众人挤挨着,一张脸拉的老长,“说你呢,嘿!没看见我刚做的新鞋,还敢往上放你那臭脚,当心小爷给你剁了!”
一边儿骂了几句身边拦着他的人,一边儿拉着脸走过来,跟简安杰打了个照面,才扬起一丝笑容来。
“今儿我可是娘家人!你且得巴结好我这个舅兄!”
两人分明早就认识,夏明墨更是早就打好了主意,这一回要好好儿的让简安杰知道知道他的厉害,之前简安杰在他婚宴上可没少闹洋相,可今天因为他要作为舅兄背新娘子上花轿,他去不得诚伯侯府,所以早早儿的就气上了,候在这里专门等着简安杰过来,他好好的戏耍他一回。
简安杰脸上的笑容终于裂开了一条缝隙,有些头疼的看着夏明墨:“夏兄,耽误了时辰,等回去的时候爹娘要怪我,我只好实话实说了!”
“你少在这里跟我装相!”夏明墨嬉笑一声,一马当前的站在那里,既不背娴衣,也不让行,就那么堵着简安杰,一旁人纷纷上来劝和,劝的夏明墨头大的嚷了一声,“这回算你欠我一次!”
说完了话,便一把将娴衣背了起来,快步走出夏家。
简安杰刚才分明已经有所心动了,他只要再冷着脸坚持一下,就那么一下……心中幽幽的叹了一声,他知道,即便是他坚持好几下,婚约都是取消不了的,沉着一张脸跟着走了出去。
婵衣看着喧闹的人群都随着一同去了前院,她站起来去搀扶谢氏,因今日实在热闹非凡,夏老夫人身子不太舒坦,而谢霏云这个主持中馈的宗妇又怀有身孕在身,两人都没有露面,大家也都知道缘故,所以也都没有追问,且本来也没有什么好追问的,婵衣这个安亲王妃都在这里了,岂能说夏家不看重这场婚事?
谢氏笑着抚了抚婵衣的手:“今儿的事儿算是告一段落了,你若是困了累了,想去你的院子或者我这里歇一会儿都行。”
婵衣看了眼楚少渊,她累倒是有一些,但楚少渊今日应当是有别的事情要忙的,她不太想耽误楚少渊的事情。
“晚晚也许久没有回来了,现在就先回院子里歇一歇,等一会儿吃午膳的时候我们来陪母亲吃。”楚少渊一锤定音,让婵衣还没出口的话又都收了回去。
谢氏眉开眼笑:“那我便让人去准备你们爱吃的菜,大家都歇一歇吧,等午膳的时候都留下来一道吃!”后头那句话是给族里人说的,人家过来帮忙一场,自然是要盛情款待才能够的。
兰馨院还如之前一般的摆设,像是婵衣一直未曾离开一般,褥子跟被子之间散发着夏府特有的胰子香气,闻得婵衣昏昏欲睡。
楚少渊一把将人搂住,几下就将婵衣头发上的头饰都除了下来,眼睛里满满当当都是笑意:“晚晚昨天累着了,今天应当多歇一歇才好,刚刚瞧你一直走神,那简安杰当真有这样俊?”
不提这件事还好,一提起来,婵衣就忍不住伸手想拧楚少渊的软肉。
“你还说!若不是你的话,我又如何……”说到一半儿,她才察觉到楚少渊话里带着一股子浓浓的酸味儿,不由得诧异起来,抬头看着楚少渊,“我怎么闻到一股子醋味儿?谁家里放的老醋坛打翻了这是?”
说不计较根本就是骗人的,虽然婵衣当时并没有看简安杰,但楚少渊瞧见简安杰眼里的失神还有那丝隐藏起来的恋慕,他就满肚子的火气。
“哼!晚晚还敢说,我就知道今天来赴宴,定然不是什么好兆头,你瞧瞧果然!”楚少渊一副委屈万分的模样,一张脸苦哈哈的直像一个满是褶子的包子。
这话里有话的,听的婵衣直皱眉:“果然什么?意舒,你不会现在还……”
楚少渊脸上一脸的“你知道我在说什么”的样子,表情倨傲极了,“晚晚不会是要说我瞧错了吧,那厮根本就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这样的措辞,让婵衣听得忍不住“扑哧”笑了起来。
“那娴衣是曹操,我变成了刘备咯?意舒,你这脑子里成日都在想些什么?”婵衣捏着他的脸颊,毫不留情的嘲笑起他来,分明就是杞人忧天,偏偏他说的认真,生像是他知道从前过往一般。
楚少渊挑下挑眉毛,一脸不置可否,眼神里头却莫名的认真。
婵衣不由得脸上凝重了起来,心中对前一世过往的事情翻腾着又想了些起来,曾几何时,楚少渊就是用这样的神情一直盯着自己看,盯着盯着,直到自己瞧见他为止,那个时候是他们的关系最不融洽的时候,婵衣厌烦楚少渊这个人厌烦的紧。
她觉得自己分明已经成了亲的人,可偏偏还经常能遇见楚少渊,而且还都是偶遇,她那会儿还抱怨过,楚少渊也太闲了,自己不过出个门,可到哪儿都能遇见,便是不出门,也有人一定要发花帖邀她过府一叙,往往这样的宴席都是推不掉的,而她每回出门,总是能遇见楚少渊,久而久之,她对楚少渊也就司空见惯了,从一开始的怒目相视到最后直接无视。
那会儿楚少渊便是用这样的神情来看着自己,她那个时候厌烦的紧,可眼下再一次看见,却从里头看出了一些不同来。
“意舒,我们都已经成亲这么久了,你是在担心什么?”
婵衣问的很轻很轻,若不是楚少渊一直看着婵衣,恐怕他都要听岔了这句话,也就是这么一句喟叹般的疑问,一直窜到了楚少渊的心里,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害怕什么,但这几日听见娴衣的婚事,或者是每次听见简安杰这个名字,他总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他不能解释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但他清楚自己的念头,那就是,无论哪一次看见简安杰,他都有想要杀之泄愤的念头。
这样的念头十分陌生,可偏偏只要一对上简安杰,就立即会冒出来,无论是什么时候,连他都觉得古怪的不得了,他又如何要与婵衣解释?
闭了下眼睛,楚少渊笑着摇头:“我只怕这些都是镜花水月一场空……晚晚,你别恼我,往后我都听你的好么?”
婵衣心中一抖,她不知道楚少渊这又是抽哪门子疯,也不想去想什么前因后果,她一把将楚少渊抱得紧紧的,闷闷的道:“你可真是个傻子,我就是这里哪儿都不去,你有什么好怕的?意舒,你只管做你想做的事儿,别伤及无辜就好,等这些事情了了,我们要个子嗣吧,大嫂都已经又怀了,可我们还连第一个孩子都没有。”
“不急,晚晚我们不急!”楚少渊心中疼惜婵衣的身体,哪里舍得让她损耗身子怀胎十月,自然是要她身子休养好了,适合的时候才肯点头,见婵衣几乎要陷入执念中,楚少渊忙低头亲了亲她的唇,“晚晚是要与我一同白首的,休想半路上将我撇下!”
婵衣仰着脸看着楚少渊一脸的焦虑,心中的那点子焦躁感也压了下去,轻轻一笑:“那往后谁都不许提那些不好的话,若是谁提了,就是要将对方撇下,如何?”
反将一军的说法,却让楚少渊心中安定下来,他笑意连连的点头。
昨晚婵衣确实没有睡好,窝在楚少渊的怀里还没说两句话,困意来袭她便忍不住会周公去了,楚少渊看在眼里,满心满眼都是婵衣的睡颜,之前的焦躁不安似乎也被抹平。
两人依偎着睡了不过片刻,便有手下人轻轻的敲击窗棂,楚少渊一下便睁开了眼睛。
鬼魅一般的人影从窗口闪进来,悄声附在楚少渊耳边轻轻的说了两句话,楚少渊的目光阴沉,如同酝酿着狂风暴雨的大海一般深邃。
“既然老四能跟他们交易,那必然也能与本王交易,你去安排,务必将准信儿带来,他们都谈了些什么,条件又是些什么,若是实在不行,就在他们的条件上头再加上两成!”
楚少渊也很理解关外人的艰辛,若不是吃不饱穿不暖,恐怕也不会铤而走险,在他眼里,不过是些吃食跟衣料罢了,给出去不疼不痒,他现在有钱,总归是能供得起的。
只不过之后的事情,却让楚少渊头疼起来。
……
娴衣从拜过堂之后便一直被喜娘拉着端坐在床上,周遭乱哄哄的,盖头也不知道被哪个顽皮的孩子一把掀起,一屋子的人,都是新郎这边的亲戚,有一些看上去还不如府里头的下人穿的好,这样的发现让娴衣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哟,新娘子可真是漂亮!七弟这是娶了个漂亮媳妇呐!”不知是谁,阴阳怪气的调笑着说了一声,随后便是哄笑声。
娴衣眉头皱得更紧了,眼神发厉的在那群人当中扫过。
“哎呦呦,新娘子的眼神可真吓人,这不是大家闺秀么,怎么还会用这样阴测测的眼睛看人?”众人被这样凌厉的眼神扫过,都忍不住抖了一抖。
娴衣发觉自己将家中的情绪带了过来,不由得低下了头,一言不发。
她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的情况,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事情,以前无论是大哥还是二哥成亲,族里的女眷或者男丁都没有一个是跟现在这样,霸着新娘子,连新郎官儿出去了都还赖在这里不走,说是要闹洞房,其实根本就是对她不尊重。
想到这里,娴衣刚刚松开的牙关又死死的咬紧。
“别在这儿待着了,你们都赶紧去吃宴席!别在这里扰了我嫂嫂的清静!”十来岁大的小娘子忽的站了出来,一脸的骄横。
娴衣莫名抬头,就看见这小娘子脸上一脸的嫌弃。
第1214章 和谈
“你就是夏家四小姐?”眼前的小娘子一脸的盛气凌人,手指几乎戳到了她的鼻尖上,“怎么看着这样怯弱?你既然已经是我哥哥的妻子了,怎么能被这些人比下去?往后还要如何主持家中的中馈?”
听见她说主持中馈,夏娴衣不由得侧目起来,中馈不应当是由宗妇主持么?如何能落到她的头上来?
“我是新妇,哪里做的了这样的事情?妹妹别与我玩笑了。”娴衣感谢简安然先前将屋子里的人都撵走,好声好气的与她说着。
简安然却不肯了,怒其不争的道:“自然是要你来主持中馈的了!不然你还指望谁来?嫂子已经有了身孕,哪里能做这样粗重的活儿?我说你最好也有点觉悟!”
刚进门这连头一天还没过,就被小姑子逼着主持家中中馈,娴衣莫名极了,她向来厌恶有人拿了这样盛气凌人的语气与她说话,当即便冷声道:“这若是婆母的意思,你让婆母来与我说,你一个待嫁的女孩子,管得了大人的事情么?还不回你房里去!”
娴衣的性子向来不是绵善柔软的,当着小姑子的面儿,也不想着拉拢小姑子,头一天就这样教训小姑子,让简安然蓦地一愣,忍不住嗤笑一声,再看她时,眼神里头已经是满满的冷意,将袖子一甩便回了房。
新房里的人大多都被简安然撵走了,娴衣这个时候才觉得松泛下来,刚才……简安杰与她喝合卺酒的时候,她分明看出了他有几分的不情愿,娴衣心中的恨意又泼天而起,生像是这场婚事是她愿意的一般,没有人在意过她的想法,这样也好,省的到最后反而让她束手束脚!
在新房胡思乱想了许久,几乎快要睡着之际,简安杰回了新房当中,却是带着满身的酒气,扑面而来的瞬间,娴衣只觉得味道冲鼻到想立即跑进净房大吐。
“你们是死的么?还不赶紧扶住七公子!”娴衣眼瞧着简安杰要往新床上躺,忙瞪了屋里服侍的丫鬟一眼,丫鬟们手忙脚乱的将简安杰扶住。
“你们,你们都走开!”简安杰显然是喝醉了酒,一挥手就将人都撵了出去,一边儿伸手过去抓娴衣,一边儿整个人便压了上去。
“你松手!你快松手!”娴衣觉得她快要被简安杰一身的重量给压垮了,使劲去推简安杰,可哪里推得动,不由得又唤丫鬟,“还不都过来帮忙!没见着爷醉成了这样?”
丫鬟们再次要伸手的时候,简安杰忽然怒目而视:“谁敢上前!我看你们谁敢碰我娘子!”
他目中含着厉色,像是要跟人拼命一般,直将几个丫鬟吓得花容失色,哪里还敢再往前靠一步,面面相觑之下,一直站在一旁服侍的简安杰的奶嬷嬷笑着上前。
“七奶奶,这洞房花烛夜可不能辜负了,虽说公子爷喝的有些多了,但您瞧他的这个样子,分明就是极爱重您的,您也甭羞羞答答的了,赶紧躺着歇息吧!”
奶嬷嬷一边儿说着话,一边儿将屋子里的丫鬟都叫走了,气得娴衣不停的咒骂起来,而下一刻就被简安杰低头的动作给吓得愣住了。
因为简安杰一低头便吻住了她的唇,吻的力气还颇有些大,且一边吻着一边利落的除去她身上厚重的嫁衣。
娴衣吓得一动都不敢动,她虽然之前听过教养嬷嬷说起的,夫妻敦伦大事,可到底是头一回,她没喊出声便已是极大的克制了。
但惊吓也只是一瞬间,在她听清楚简安杰的嘴里喃喃的话到底是什么时,她觉得整个人就像是被一桶冰水一般,从头浇到了脚,透着心的寒意森森的席卷住了她的身体。
简安杰目光迷离的盯着娴衣,喃喃道:“晚照,晚照……我终于娶到你了……”
……
婵衣醒过来之后,是没有看见楚少渊的,她只觉得自己睡了好长的一觉,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的沉了。
“现在什么时辰了?”婵衣忍不住将锦屏招来,问着情况。
锦屏恭敬的道:“刚到酉时三刻,王妃可是饿了么?”
婵衣摇头,“怎么让我睡了这么久?王爷去哪儿了?母亲可曾过来过?”
“是王爷临走之前吩咐的,说王妃且先安心在娘家住几日,这几日他大约要出门办事,不能陪着王妃了,说王妃若是闷了,就跟夫人说说话,一同解解闷,等他回来自会来接王妃回家。”
锦屏的话,让婵衣不由得吃了一惊,忙问道:“王爷可曾说起他是去了哪里?是宫中差人将他接走的么?”
楚少渊回来之后,并没有主动提及宫中之事,婵衣又因为要一直忙着操心娘家这边办的婚事,故而打算今日过了之后再仔细问询的,没想到楚少渊竟然先离开了。
“王妃您别急,不是宫中的人,王爷说他有要事要出去一趟,虽然没有说是什么事情,但看上去应当是急事,否则也不会这样匆忙了,他说这几日云浮城里不安生,您就在家中不要出门就好了,嗯对了,他特意吩咐奴婢与您说,他已经安排好了,您若不想回府就留在娘家便是。”
婵衣实在是害怕宫里头一桩又一桩的连着出事,而皇上的身子时常抱疾,到底情况如何,她一概不知,让她如何能不焦急。
“王爷也真是,即便是走的急,也该叫醒我,如何不与我告别就这么里开好几天,这叫我如何安排是好?”唠叨了两句,婵衣心中忽的划过一丝奇异之感,若是寻常小事,楚少渊定然不会这样做,怕就怕是大事,他不好与她说的那种。
婵衣拧着眉毛,仔细想了想,似乎上一世文帝就是这个时候不断抱恙,然后才会有楚少渊大权掌握的,那么看来这一世应当也不会出太多问题才是,这么开解了自己几句,顿时觉得心宽不少。
“罢了,摆膳吧,既然让我留在娘家,我便留在娘家好了,左右这几日大嫂身子不太舒坦,我也能多照看着些。”
……
楚少渊从夏家出来,翻身上了马背便奔向北郊。
信笺上头的内容让他心惊,若不是这样的情况,他也不至于出此下策,分明这样的决定,这样的见面是略微有些低人一等的,但事到如今,他不得不这么做,否则就太过于被动了。
骑马走了有一个下午,他才到达云州的一个客栈当中,这个客栈看上去十分的破旧,可顺着门望进去,却站着一个看上去十分健壮的少年,他正扬起眉角,似笑非笑的看着楚少渊。
“比我想象当中,要慢了一日,怎么?可是被琐事牵绊住了手脚?”说话的青年,一口字正腔圆的京师官话,虽然在云州这样客商来来往往十分频繁的地方并不凸显什么,但仔细听的话,能听出来青年话里头有一些些的发音不准确。
“呵,你不就是在等着本王过来么?怎么?这是等的急了?”楚少渊一边儿翻身下马,一边儿打趣了一声,可话音里头却是冷冰冰的,没有一点点他乡遇故知的感动。
那青年忍不住哈哈一笑:“等到是不怕等,只不过安亲王爷似乎说错了一件事,这急的人可不是我,而是王爷你吧!那信笺上头的内容,竟连你这样万年冷面的人,都终于沉不住气的来找我了,这是不是该说可喜可贺?”
“挤兑人的话你倒是越发的溜了,”楚少渊一边儿将缰绳交给身边随行的侍卫,一边儿冷冷的抬眼看了青年人一眼,“不请我进去?莫不是你久不来大燕,竟然连待客的礼数都学不会了?陈文舒不会连这个都不曾教过你吧?”
分明是挤兑讽刺的话,可青年人却丝毫都不觉得冒犯,反倒是笑得更欢畅了些。
“既然过来是谈事情的,就不要讲究那么多的虚礼,到底是相识一场,你的话,我倒是愿意退让几步的,里面请吧,看这个天气,想必今晚上得下雨,少不得要请你住下了,不过你便是连夜赶回去,怕城门也关了吧?”
这话说的倒是真的,何况楚少渊也没有自信能够花一个时辰的功夫就将事情都谈好,他颔首跟着青年人一同进了客栈。
客栈外头的样子十分陈旧,可里头却看着五脏俱全,像是有人特意打扫了一番之后才住下的。
“你倒是沉得住气,原本早便应该到了云浮,可偏偏在路上吊儿郎当,在这个客栈,你住了有也有七八天了吧?”
楚少渊话里带着淡淡的讥讽之意,即便是跟着青年人进来,他还是与青年人针尖对麦芒的互相较量着,一点儿也不肯退让。
青年也不计较,好脾气的朗声一笑:“这还不是给你时间过来找我么?当初在西北一别,我可是曾有恩与你的,你别说你忘了!”
楚少渊盯着青年人看了许久,再转头看了眼一旁站立着的儒生打扮的中年人,良久之后才笑着道了一句:“忘是不曾忘,只不过我怕有些人早就不记得当初与我说过的那些话了,也罢,既然你来大燕并不是为了你王叔,那咱们就索性开门见山的谈吧!”
“本该如此,”青年人虽点头,话锋却一转,“不过有些事情还是要讲清楚的!”
他看了一眼身边站立的人高马大的侍卫,那侍卫立即明白其意,伸手将桌旁的一个木箱子拎起来,“咔咔”几声沉闷的响声之后,箱子被打开,里头金灿灿的光芒立即照得满屋子都睁不开眼。
“白朗,你这是何意?”楚少渊挑着眉毛,看着眼前一箱子的黄金,对于眼前这个青年人的想法越发的不解了起来。
“这是四王爷给的见面礼,”白朗笑容里头多了一些不怀好意,“想来令弟都能出手阔绰,你我相识的比他可早,你的条件自然也不会低于他才是。”
楚少渊脸色一下子便沉了下来,他是想到了四皇子先前与白朗接头的事儿,可没想到四皇子竟然一出手就这样大的手笔,这么一箱子黄金,还只是一个见面礼,老四他到底答应了白朗些什么?
看着白朗的眼神也一下子就凌厉了起来,让白朗忍不住笑出声。
“你瞧瞧,你瞧瞧,这一下就跟狼似得,我便说他哪里会受这样的威胁!”他一边儿笑着跟陈文舒说,一边儿跟楚少渊道,“这一箱子东西就让你看看,过会儿便退给四皇子,只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儿。”
“你说!”
“呵呵,也没有什么难的,”白朗眼神里的嬉笑收了起来,“王叔在你们大燕好吃好喝的养了好几年,我这回接人回去,自然不太希望看到他能全须全尾的回了部落当中,否则我的面子往哪里放?不过若是这么直接下手也是不太好的,所以……”
楚少渊冷声道:“这有何难?大燕路上不太平已久,一点点小事或者小病便能要一个人的性命,你不会连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而要来与我说道吧?”
“自然不会!你也不是没有去过关外,你明白我的难处,你知道我要什么!”
白朗盯着楚少渊,眼神里头满是你分明知道,却还要来问我,到底是安的什么居心?
楚少渊眯着眼睛,沉默了一会儿,道:“我答应可以给你部落里一年的粮草跟棉花布匹,再多便……这些也很多了,你知道我的日子不太好过。”
“太少了!”白朗冷冷的看着楚少渊,“你这可不是合作的意思,据我所知,你们的皇帝身子可不太好,这些日子眼瞧着就要不行了,你身旁可还有你弟弟的眼线跟你弟弟的那些人,若是你们皇帝不愿意将位置给你的话,你到时候的处境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白朗的话提醒了楚少渊,他忍不住沉声道:“你到底要什么?一次性说清楚,省得我猜!”
这样的疑问,让白朗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要的也简单,不过是我出兵给你用,助你登上大位,然后……”
楚少渊不说话,看着白朗,就听白朗一字一句的道:
“我要大燕对我塔塔尔人俯首称臣!”
第1215章 惊恐
楚少渊瞠目结舌,对他提出来的要求委实用“震惊”二字都不足以形容了,他上下打量了白朗一眼,眼神中满满皆是“你一定疯了才会说出这样的蠢话”的含义。
白朗挑眉,“等你们的皇帝一死,你就会明白我如今与你说的这些话,到底是谁占便宜了。”
被提出这样无礼的要求,还洋洋得意的摆出施恩者的姿态,楚少渊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将胸腔当中满满的戾气压了下去。
“这是老四与你谈的条件?你当真以为他对于帝位便那样万无一失?”楚少渊轻轻哼了一声,笑得不置可否。
“便是没有那么万无一失才需我伸手相帮,否则又如何以这样的利诱呢?说起来,令弟比意舒你可要爽快许多,直接将西北雁门关以北的那三个州都划给了我,相比之下,你可显得婆婆妈妈许多,若非你我相识的早,我又如何会在这里一拖再拖?”
白朗的言下之意,楚少渊听了个分明,他已经不想再对老四这种愚蠢的行径说些什么了,转过头看着白朗,楚少渊笑了:“有些话也只是听听便罢,老四他如今一穷二白,你跟他要什么他都能允,可我不同,宫中的事情想必你应有所耳闻,连监国这样的大事都落不到老四的头上,你当真觉得这一趟下来,不会蚀了本?”
这自然也是白朗所担心的,但有些事情可以担心,到底是说不得的,脸上的神情丝毫未动,白朗笑眯眯的看着楚少渊。
“也不怕他不守承诺,想来即便我助他成事,你也不会丝毫不反抗,到时候他内外受敌,依仗我的地方要比我依仗他的地方多许多,反倒是你的处境堪忧,连我都替你感到前途茫然。”
白朗云淡风轻的话,听在耳朵里刺耳极了,楚少渊面上原本就没有带笑,此刻越发的冷冽。
“既然你已经做了决定,那便不叨扰了,告辞!”楚少渊站起来便往出走,连一丝犹豫都不曾,仿佛之前匆匆赶来的人不是他似得。
白朗冷静的坐着,稳如泰山,丝毫不将楚少渊这样来去匆匆的行为放在心里。
直到楚少渊牵着马走了,陈文舒才忍不住轻声道:“这样将他放走,对于大业可不利,若是……”
“不必再言,当初欠他一命,如今不过是互相抵消罢了,当初他向我伸手的时候,可没有想过现在回兵戎相见,更何况如今在大燕地界儿上,你我的一举一动都要小心谨慎,处理他好说,若是没将人处理得当,反倒要弄的一身骚。”
白朗的话斩断了陈文舒心中的那些小念头,他默然片刻,不放心道:“只怕他回去已然有了对策,到时候我们要做什么,反倒是会给他时间准备充分。”
“这样的人,即便不告诉他,你当他真的就一无所知?”白朗已经有几年未见过楚少渊了,可当初那个伤得极重却还能不动声色的将东西递出去的少年,已经深深的刻印在他脑子里了,这样一个近妖一般聪颖之人,他又如何防得住?
陈文舒心中长叹一声,眯起来的眼神里,满满都是可惜之色。
……
一声赛过一声的闷雷响彻天际,幽暗的夜色将宫闱吞没,只显露出一个模糊的轮廓,冰冷的雨水从房檐上往下浇,时不时划过天际的闪电,瞬间将宫殿照得透亮,但下一个瞬间又恢复如常。
病榻之上躺着的中年人,呼吸有些发沉,不知是不是被梦魇着了,满脑门的汗珠,像是大盐粒子一颗一颗的往外滚。
宫殿深处,有小声的谈话声传来,“皇上可睡了?”
“嘘!你打问这个做什么?不要命了!还不速速退下!”是值守在外的太监小声呵斥声。
“嗳,可不是我自个儿问的,淑妃娘娘担忧皇上龙体,故而才让我来给皇上请个安,若是皇上还没睡,便……”
“滚滚滚!不看看现在什么时候,甭说是淑妃娘娘,就是太后娘娘过来了,皇上也是不见的,好不容易这会子能有些清静,行了行了,赶紧回去吧,当心走的慢了,一个雷下来劈了你个小贱人!”
毫不容情的撵着宫人,让前来的宫人忍不住频频侧目,她极慢往回走,便是倾盆大雨扑朔朔的落到了油纸伞上发出“砰砰砰砰”一阵密集高亢比击鼓声音还刺耳的声响,都不曾让她快上半分。
身后是太监冷冷的嘲讽声:“也不瞧瞧自个儿什么身份,来看皇上,真当自个儿是娘娘主子了!”
这样的冷嘲热讽,宫人也是见惯了的,她并不在意,这会儿慢吞吞的走着,心中盘算的满是另外一件事儿。
一阵狂风呼啸着刮过,风中挟卷着雨珠噼里啪啦的往人身上砸过来,直将她撑得伞吹得东倒西歪,也将迎面而来的徐公公吹得头脑发蒙,没注意两把伞一下子便撞到了一起,宫人直接撞到了徐公公的手臂,顿时让他觉得手臂一阵酸麻。
“你这小蹄子,怎么走路的?”徐公公身边跟着的小太监忍不住呵斥起她来,一脸的倨傲,“将我干爹碰着了,你赔得起么?还不滚!”
凶神恶煞的模样,似是吓到了宫人,宫人连连发抖,半个字都发不出来,缩着身子便跑。
“哼!算你跑的快!”小太监得意洋洋的,一边儿去搀扶徐公公,一边儿邀功,“这些宫人就是不守规矩,累得干爹还要这样辛苦,这种天气都得亲自巡视,待皇上好转之后,干爹可得好好整饬整饬这些小蹄子们!”
徐公公看了小太监一眼,脸上不由得浮起一丝可笑之意,“你倒是如今越发的长本事了。”
“哪儿敢,哪儿敢,都是干爹您教的好!”
徐公公心中暗骂一声蠢货,连好话赖话都听不出来,还自作聪明,刚想教训几句,一道闪电直接从天而降,落到了乾元殿外的一颗梧桐树上,梧桐树“咔擦”一声,应声而倒,大片大片的叶子顺着倒势倾斜直下,溅起的水花几米开外都没能躲过,直将几人浇得一身湿。
小太监被这变故吓得脸色发白,几乎瞬间便躲到了徐公公的身后,那副模样比刚从泥里爬出来的鬼也好不了多少。
“……这雨可真大!”徐公公忍不住叹了一声,侧脸看见自个儿这个干儿子缩在他身后,俨然是将他当做避雷之物推了出去的模样,不由得火冒三丈,“你再将杂家往前推一步试试!”
小太监缓过神来,忙扯开脸皮笑的谄媚:“干爹勿怪,我打小就怕打雷,打小一打雷就老往我娘身后头躲。”
“感情你是将杂家当成你娘了?去你个狗东西!”一脚将人踹出去,徐公公将湿了的袖口往上挽了挽,这会儿天色已晚,他不好再回去换衣裳,只好将就穿着半湿的衣裳,在进殿服侍之前,回头看了眼小太监,“你给杂家安安生生的在外头守着!若再敢作妖,杂家饶不了你!”
小太监被一脚踹出去,淋了个半湿,忙跑回来到屋檐底下避雨,听见这句话,喜笑颜开的应道:“保管不让干爹为难!”
……
文帝睡得不太安生,梦中朦胧一片,他分明已经捕捉到了那个身影,可下一刻却又不见了踪迹,直将他连日来沉闷不安的心又添上几分焦虑。
狭长的小路上,漫山遍野都是花,爬地菊、鸢尾花、栀子、茑萝,湛蓝的天际底下,那一袭华美鲜衣的女子驻足凝视着远方,他小心翼翼的走近,生怕扰了她的兴致,可她却在瞬间转过身来,回头看了他一眼,阳光洒在她那张不可方物的脸上,越发让人不敢接近。
“你是谁?”她蹙眉问着,脸上还带着些微的不耐之意,有些责怪他扰了她的清静。
文帝分明知道这是梦里,可却依旧像个毛头小子一般,紧张的不知所措,手脚好像都没地方放了,睁眼看着她,一直看着,连她脸上细微的神情变化都看在眼里。
她拧着眉毛似乎对他这般无礼有些生气,看了他几眼之后,神情里带着些恍然大悟,拿手中刚采的花指着他,“我记得你,你是……”说了一半儿,她抿嘴笑了,然后再不理会他,转身便往前走。
上一刻分明是阳光明媚,下一刻却星空万里,蜿蜒遍布头顶穹苍。
“你莫要走,莫走……”文帝伸手去挽留,刚要抓到她的手,却落了个空,再往前看,哪里有人?
他焦急万分,心头的失落不安逼迫他四处寻找,好不容易才在一株罕见的牡丹花旁找到了她,她却板起脸来,不悦的看着他。
“你怎么这么晚才来?我都等的不耐烦了,你要不要跟我走?”她脸上带着些惫色,那样绝世无双的姿容撞进他的眼里,让他的心跟着一缩。
“我……”他似是被掐住了咽喉,半句声音发不出来,伸手去拉她,却被她嫌恶的躲开。
“你不走我可走了!”
她站起来,一身华服随着越走越远,而逐渐变得越发浅淡,直到最后变成了一件素衫,她纤巧的身姿似有些架不住那衣裳,松垮垮的袖子垂下来,被风一吹,飘飘欲仙。
“……别走……别!”文帝猛的惊醒过来,嗓音嘶哑。
“皇上……”徐公公俯身过来,将一侧的小灯也移过来,暖黄的灯光一下便将暗黑的床帏撕开一道裂口,刺眼的光芒射进来,让文帝眼睛一阵紧缩。
“出去!”文帝口气不善,即便他脸上满是汗珠,可一想到梦境,想到梦境当中的女子,他便深恶痛绝眼前的人出现,打扰了他的梦境。
徐公公惊了一下,忙躬身退去。
许久,文帝的呼吸从急喘变成平缓时,他都没能再次睡着,头脑闷闷作痛,像是有人拿了一把锤子不停的凿着里头的脑仁,让他彻夜不能安稳。
雨声越来越小,雷声渐稀,直到东方露出了鱼肚白,文帝才叹了一声,坐了起来。
“来人!”
徐公公忙小步走过来,便听文帝说要洗漱擦脸,他忙吩咐人打水,后又亲自将巾子浸水、拧干,恭敬的递过去。
宫中的清晨在鱼肚泛白的时候,是宫人彻底忙碌起来的时候,查找下毒之人,几乎将后宫翻了个遍都没能找到,这让文帝十分不满,他的嗓子嘶哑,一点没有先前金玉相击般的冷硬感。
“皇上,广宁王爷求见!”赵元德来接手徐公公的差事,在两人交接之时,下头人进来禀告。
文帝自前日中毒,便停了两日一次的早朝,并封锁了宫中关于他中毒的消息,今天广宁王来此,也是为了文帝擅自将早朝停掉的事情。
文帝大约猜到广宁王所为何事而来,头痛的抚了抚额角,挥了挥手,让人将他请进来。
“给皇兄请安,”广宁王步履有些匆匆,在行礼之后,便关切的问起来,“皇兄可是身子不爽利?今日的早朝竟又……”
“朕知晓你要说什么,”文帝头大如斗,一边儿按着突突乱跳的额角,一边儿摆了摆手,让他坐到自己身边,“朕的身子这几日越发的不好,朕正好要找你,你来了便好了,有些事情该嘱咐了。”
他一边说,一边转头吩咐赵元德去将首辅谢硠宁跟内阁大学士陆正明、赵光耀都传来。
广宁王察觉到皇帝之后要交代话会是什么,脸上的神色一肃,“皇兄,您的身子何至于此?多歇着多养养,总能缓过来,您……”
“朕意已决!何况赶早不赶晚,意舒这孩子也磨砺的差不多了,老四在江南,总归是能安身立命,往后你便多看着些……”
文帝话才说了一半儿,突然失了声,整个人像是被人掐住了咽喉,一张脸涨得通红。
“皇兄!皇兄您这是怎么了?快!快传御医!”广宁王见这样的情况,吓得脸色发青,忙给文帝顺着背,一边儿大声的叫人。
赵元德刚吩咐完,回过头看了一眼文帝,整张脸都白了,文帝嘴角跟鼻子都在渗血,那张英俊的面容此刻逐渐发青,让人见之惊恐。
第1216章 殡天
他脑子轰然一声,皇上这……分明就是中毒的迹象!
“赵元德,有些话想必不用本王来提醒你,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广宁王心神俱荡,偏偏在这种时候还得稳住身边的人,他忍不住死死的咬了咬牙,“还有,宣三王爷进宫!”
赵元德讶异的看着广宁王,这个时候让三王爷进宫,难不成是……他想了半截子,不敢再想下去,皇家的事儿谁说的准,现在看着是兄友弟恭父慈子孝,可转个脸谁又能保证往后也会如此?
黄医正从偏殿匆忙赶过来,但他一瞧见文帝的样子,脸上便惊惧的抖了几抖,彻底的呆愣住了。
“如何?皇上的龙体可要紧?还不赶紧医治,等什么?”广宁王向来沉稳,此刻也不由得焦急上火,一个劲儿的催促着黄医正。
“王……王爷,”黄医正觉得自己说话的时候,腿窝处都颤得站不稳,“皇上这是中了毒,这得先给皇上催吐!”
强硬让自己冷静下来,黄医正吩咐了宫人去端热水,然后又拿鸡毛,可文帝半口东西都未曾吃过,便是催吐,效果也极差,眼瞧着文帝的脸色越发的灰败下去,黄医正觉得他这个太医院的医正算是做到头了,往后能不能保住官帽还是问题,这样一想,神情也委顿了下来。
“皇上他,无力回天了!”
文帝被鸡毛刮搔的喉咙一痒,不由得张嘴喘了几下,神智显然已经不太清醒了,一双眼睛迷茫的张开,四周张望几下,像是没有看见自己想要看见的人,眼睛又重新闭合住,不再理会人。
广宁王忙摇晃文帝几下,焦急的道:“皇兄,你不能就这样走了,这大燕的江山社稷还要靠皇兄维系,皇兄,你这个时候走了,往后意舒可怎么办?”
“意舒”这两个字让文帝闭合住的双眼,又睁开一条缝儿,他这会儿面若金箔,惨白当中发着股子青,便不是医正来瞧,只是寻常普通人瞧,也能看出他命悬一线,命不久矣。
文帝艰难的抬起胳膊,指了指桌案,嘴角嗡动。
广宁王听不太真切,忙凑过去听,便听到文帝用断断续续的气喘声音说着,“已经,已经备好,往后…你不要……让阿爹失望……”
显然,文帝这个时候是将广宁王当成了楚少渊,虽没有力气,却还不忘叮嘱。
文帝便不直接说要立楚少渊为下一任君主,广宁王也听明白了他的话,忍不住沉声道:“皇兄既然心中有所计较,臣弟定然竭尽全力……”
广宁王一边说,一边去握文帝的手,只可惜话才说了一半儿,文帝的手便垂落了,他面上还带着几分欣喜跟欢快,像是看见了什么高兴的事情一般。
伸出去的手,像是握了一把空气,来不及紧握便消散无踪了。
后头文帝的那几声喃喃声,他没有听到,立在一旁的赵元德却看明白了,他忍不住捂住了嘴,脸抖动了几下,眼泪夺眶而出。
文帝那句话,分明在说——“她来接我了。”
她……宸妃。
皇上这算是终于了却心愿了么?赵元德心中酸楚,一时间不知该难过还是该替他高兴。
谢硠宁跟赵光耀几人进来时,正好看见赵元德在一旁抹泪,俱都心中大震,急忙上前来,就见广宁王束手立在榻前,一脸沉痛。
“皇上这是……”作为首辅,谢硠宁身负重任,他上前一步,垂首便看见文帝脸色青白却一脸的安详躺在那里,冷硬神情似乎都融了一般,嘴角有一丝笑意,虽然极淡却不能忽视。
“皇兄驾崩了,这事不能迟,需尽早安排,本王已经让赵公公去传老三进宫了,等他来了再商议吧!”广宁王神情哀痛,略带着些惫色。
谢硠宁心中大震,皇帝大行之后,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解决,头一件便是储君的事儿,他不由得看向广宁王,这个时候只有广宁王在皇帝身边,而皇帝的死相一看便不是正常死亡,这种时候自然是要将还健在的皇子叫到宫里来,但到底皇帝有没有留下遗诏,连他这个首辅都不知情,广宁王爷作为最后一个接触到皇帝的人,他到底知道什么内情,没有人知道。
这个时候除了等安亲王,没有别的办法了,他点了点头,没有质疑出声。
而一旁的赵光耀却不似他这般沉稳,反而有些焦虑的看着广宁王,“这也太突然了,皇上可曾留下过什么话?国不可一日无君,自从太子驾薨,东宫之位便一直空虚,这个时候更是需要人来主持大局!”
广宁王抬头看了赵光耀一眼,眼中神色有些愠怒。
“皇兄的死有蹊跷,便是留下了什么话,也要等事情查清楚!更何况,赵大人是觉得本王会像那等篡权谋位之人,把持朝政不成?”这便是直接斥责了,直将赵光耀堵得话也不知该如何说。
谢硠宁抬了抬眼皮子看了广宁王一眼,这种要紧的时候,本该他出言询问,或是在其中做和事佬将场面圆过去的,可他心中十分不满,广宁王这话里有话的分明是在说安亲王爷的不是,他作为安亲王爷的岳家,不能也不愿理会广宁王,神色冷下来便移开眼睛看向别处,一副不动声色的模样。
“王爷莫要动怒,皇上忽然驾崩,朝里朝外定然一片动荡,这个时候要好好的计划计划,不能被打乱了阵脚!”陆正明见气氛一下子变得僵直,忙在中间打着圆场,两边儿都得罪不得,他这个刑部尚书做的也是很窝火呐!
而这一等,便等到了日头高升,将将要过了晌午,才将楚少渊等到宫中来。
楚少渊在昨日与白朗谈崩了之后,冒着雨往回赶路,可雨实在太大,雷声轰鸣,直到有一道雷击中了远处的树,他这才停下来,找了一间客栈避雨,而这一夜他睡得极不安稳,总是反反复复的做梦,每一个梦都模糊不清,梦里的他很伤心,一直在哭,哭的不能自已,直到他心痛醒来,才知道自己是在做梦,摸了摸满脸的汗水,他如何也想不起做了什么梦。
这么一拖两拖之下,等到赶回来,也已经快到晌午了,心情虽然很差,但他还是没有忘记要接婵衣回来的事情,刚去接了婵衣,回了王府里,便看到一直等在家里来传话的小太监。
“出了什么事儿?”楚少渊冷声问着,可那小太监只知道摇头,一脸的惧意,什么话也不说。
这让楚少渊心中一沉,先前父王中毒的事儿还没解决,一直被父王死死的压着,眼下不知又有什么事,他眼皮子不停的跳,心中发慌,只换了一件衣裳,没有任何停留,连嘱咐的话都没有留下一句,便转身进了宫。
广宁王这个时候已经等的不耐烦了,宫人传回来话,说楚少渊昨日出城了,骑着大宛马,出城的时候虽然没有张扬,但身下的那匹骏马却出卖了他的行踪。
直到楚少渊进宫来,还没进到乾元殿,广宁王便冷喝一声:“将安亲王给本王拿下!”
广宁王突然这么一嗓子,将身边几个阁老都吓了一跳,更不要提楚少渊了,他整个人发蒙,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
燕云卫倒是纷纷围了上来,但因为不敢明着跟楚少渊硬来,只是围着楚少渊,看着广宁王。
广宁王厉色道:“犹豫什么?还不将这逆贼拿下!”
冯胥昭这个时候正在宫中值守,得知了乾元殿这边的消息立即赶过来,“广宁王爷这是做什么?这可是皇宫内院!您是要谋朝篡位不成?”
他也还被蒙在鼓里,不知道文帝已经殡天的事情。
“十四叔这是要将我打杀了?不知我犯了什么过错,要十四叔越俎代庖?”楚少渊顺着冯胥昭的话说着,眼神冰冷的看着广宁王,“还是说,父王已经遭遇了不测,十四叔在这里守株待兔,特意将我召入宫中,就为了亲手将父王留下的子嗣一网打尽?”
楚少渊心中不祥之感越发的重起来,尤其是这个平日里不太爱张扬,却深得父王信任的王叔,拿着这样的态度对他时,他便立即明白,文帝这个时候定然是全然受了别人的控制,否则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乾元殿外。
楚少渊的话一出口,冯胥昭立即便站到了楚少渊身前,将他挡在身后,细长腰刀出鞘,指着广宁王,眼神冷硬。
“还请广宁王爷给个理由,若当真是皇上遇到不测,广宁王爷是不是应当将这条路让出来,好让安亲王爷去殿中看个分明,而不是如今这般,一味阻挡在安亲王爷前面,还露出要谋取大权之意。”
冯胥昭几乎是口不遮拦的在激怒广宁王,广宁王听了之后,也只是冷淡一笑,眼神当中的悲切跟痛恨之意像是两柄利刃,齐齐发射。
“本王还想问问你,什么时候你竟然投靠了安亲王爷,还是说你与安亲王爷里应外合,将皇上毒杀了!”
广宁王似乎有恃无恐,话出口之际,震得楚少渊心神俱荡。
“你说什么?父王他被……不,不可能!父王他那一日中毒,我分明已经替他催过毒了,怎么可能再中毒!”楚少渊心胆俱裂,他不能相信文帝前几日还好端端的与他说话,这才过了几日,人就没了,他不甘心,竟不管不顾的要往殿中跑。
“给本王拦住他!”广宁王厉声呵斥,“你们都是皇兄亲自挑选出来的人,皇兄这才刚没,你们就将皇兄的话当做耳边风了不成?”
燕云卫被挑选上来做殿前侍卫的时候,曾经命令告诫过,若非皇帝亲口传唤,任何人都不得闯入殿中。
守着殿中的几个燕云卫略有些迟疑,互相看了一眼,这才用腰刀封住了楚少渊的路。
楚少渊这个时候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来到殿中不允许佩刀,他便赤手空拳着打了进去,一路打一路往进冲,几个燕云卫哪里是他的对手,纷纷被他打倒在地。
这个时候广宁王才知道楚少渊的武艺到底高到了什么地步,若不是他尚且还留着一丝理智,这些燕云卫只怕早就被他重伤了。
楚少渊一路从殿外冲进了殿内,而广宁王也跟着进来,他想看看楚少渊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然后便看到楚少渊趴在已经故去的皇帝身边,脸上的哀痛不像作伪,他一脸神色复杂,并没有像自己那般去用力摇晃皇帝,只是跪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看着皇帝的脸,看着看着,眼泪便簌簌而下。
“……父王!”
看了许久,楚少渊才轻轻的唤了一声,这这么一声,他整个人都快要将三魂六魄呕出来似得,声音比鬼哭还要难听。
广宁王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一时间竟然不知道他这是自然流露还是在演戏了。
“你不要惺惺作态了!”广宁王看了楚少渊大约有一刻钟的时间,就看见楚少渊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哭着,似乎什么表情也没有了,似乎连他自己都不存在了一般,他忍不住道,“皇兄离开之前,可曾对我说过,几个孩子当中,对你最好,可你呢?你现在可敢对着皇兄说一句你昨夜出城去做了什么么?”
广宁王不能相信楚少渊出城的事情跟文帝无关,他到底也算是文帝看着长大的,文帝忽然出事,他这个做弟弟的,是不能眼看着弑父之人登基成为皇帝的,他无论如何也要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楚少渊许久之后,才冷笑一声。
“十四叔在怀疑我,那十四叔可否解释解释,为何十四叔当时在宫中?”
广宁王冷声道:“本王自然是为了皇上不理朝政而来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本王还会对皇兄下毒手不成?”
“呵!这话也只有十四叔心里知晓,父王健在的时候,只传召了十四叔一人么?若是如此的话,十四叔可否解释一下,为何父王明明中毒了,却还肯见十四叔,父王可是连我都不许留在宫中追查凶手的。”
第1217章 调查
楚少渊看着广宁王的眼神里充满了质疑跟愤恨,即便是床榻上已故去的文帝脸上面容里还带着几分笑意,依旧打消不了楚少渊的疑虑。
“皇兄离去之前,曾与本王说过立储之事,并非本王一人在,当时也召见了几位阁老,若非皇兄突然毒发暴毙,如今只怕皇储之位早已定了下来!”广宁王面容冷肃,即便是面对楚少渊的怀疑,他依然面不改色,吩咐燕云卫将楚少渊团团围住,不给楚少渊任何逃脱的机会。
长刀出鞘,柄柄锋利锐刃对着楚少渊,可楚少渊依旧是那副不紧不慢,他这个时候还未从文帝的死这件事回过神来,一边垂头看着文帝安详的面容,一边仔细想着前后的事情。
对于广宁王的话,他不是没有听进去,只是他一直没有认为文帝会将皇储之位传给除了他之外的人,这个世间,除了老四那个混球心存不甘想要时时刻刻将他置于死地之外,还能有谁?
“十四叔这是认定我了?十四叔觉得是我将父王害死了?十四叔不觉得这件事很蹊跷?”楚少渊冷眼看着广宁王,心中分明已经对这件事有了大概的了解,可广宁王这个人到底不是站在他这边的,看现在的情况,有可能会是站在老四身边,他即便是将事情说出来,也无济于事。
广宁王的脸上从来不曾像现在这样冷厉过,他听着楚少渊的话,仔细想了想他话里的意思,忽的冷哼一声:“蹊跷,你出城的事又如何解释?莫要对本王说你出城是奉了皇兄的命!”
楚少渊握紧了拳头,出城的事儿他自然不是因为别人,可若是这个时候将事情说出来,只怕适得其反,垂着目光,他慢吞吞的道:“父王……自从中毒之后,便谁都没有见过,连我都见不到父王,我出城能为了什么,十四叔这样神通广大,不然十四叔去好好查一查,不过想来十四叔如今大权在握,已经不在乎我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出城了,随便安个罪名给我,便能了结了我。”
这样的话,这样丧气的有如丧家之犬的话,竟然从楚少渊的嘴里说出来,这让广宁王心中大吃一惊,忍不住便看向他,那是一张哀伤的面容,眼眶泛红,一双眼睛里头分明有万语千言,可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他没有求着自己什么,反而是这样自暴自弃。
“你不必如此!”广宁王忽的觉得这件事情的蹊跷之处越发多起来,他握了握拳头,心中对将楚少渊抓起来的这个念头,也有些松动了,“你坦白与我说,这毒,到底是不是你下的!或者说,你根本就是知道这毒的来历,你出城去就是为了要掩人耳目,是不是?”
广宁王厉声问着,楚少渊却笑了一声,仰面抬头看着广宁王:“十四叔不必如此责问与我,十四叔图谋的不就是这份天下,这份家业么?如今我落在十四叔的手中,还不是任凭十四叔处置?十四叔愿意将什么罪名安到我头上都行,十四叔即便是想要这个天下我也可以不说半句,可有一条,父王的死若当真不是十四叔所为,十四叔登基之后,万万不要放过贼人,不能让父王死的这样冤枉,不能让父王白白的承受了这样的苦楚!”
楚少渊的话,像是一记重锤,直将广宁王击的七零八落,他不由得睁大了眼睛,看着楚少渊的目光当中满是不可置信。
“你!”
楚少渊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双手举到身前:“来吧,十四叔要杀要剐,都请便!”
这个样子,竟然像是要束手就擒,完全放弃抵抗似得,看得一旁的冯胥昭连连出声制止:“三王爷可不要一时糊涂,广宁王爷这样的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您万不可糊涂至此!臣愿意带您冲出一条血路去!您不该承受这样的不白之冤!”
冯胥昭的话,让广宁王不由得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当中的杀意颇浓,直将冯胥昭吓得闭住了嘴,再不多言,可过了一会儿,便慢慢儿的往过挪着步子。
“老三,你当真肯束手就擒?”广宁王对于冯胥昭的举动并不放在眼里,一屋子的人手都听他指派,即便是多一个冯胥昭,到底不算什么大事,况且他心中也已经有了决断。
楚少渊哼笑一声,没有出声。
广宁王忽的笑了起来,“好,皇兄果然是没有看错与你!”他抬了抬手,燕云卫手中的长刀便都入了鞘,他走近楚少渊身边,低声道,“皇兄临去之前,曾将我看做了你,叮嘱说,‘日后莫不要让父王失望!’皇兄死的太突然,我不得不防!你自个儿且小心行事,往后这江山,这基业,都要你一个人支撑了!”
说完了话,拍了拍楚少渊的肩膀,广宁王大步走出了乾元殿,他的背影乍看上去是那样的恣意跟潇洒,可看得久了,却隐隐的察觉到那背影当中带了几分落寞跟寂寥。
“殿下,您没伤着吧?”冯胥昭见广宁王往出走,忙过来上上下下的打量楚少渊,一脸的关切之意。
楚少渊摇了摇头,“父王驾崩的事儿要传下去,你这几日辛苦一些,宫中各地方都不能放过,行凶之人一定还在宫中没有逃走,这几日内务必要将人抓住!绝不能放过此人!”
冯胥昭连连点着头,看着楚少渊一脸的失意,忍不住道:“刚刚,还是王爷沉得住气,但到底太冒险了,若是王爷将自个儿的性命交托到了广宁王爷的手中,只怕他一念之差,您就要……”
“十四叔不会这样做的,”楚少渊抬眸望着殿外的天空,灰蒙蒙的天空当中铺满了乌云,这几日秋雨连绵不断,便是有一点点的晴天,都觉得万分珍贵,“十四叔太爱惜羽毛,除非他投靠了老四,那种情况之下,他对本王就不会是现在这样客气了,而刚刚十四叔虽然将本王拦住,却也是疑问多过其他的,十四叔心中只有父王一人,他不会做出你所想的那种事!”
只差没将“你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话贴打他脸上了,冯胥昭也不觉得自个儿这样被楚少渊呵斥是有多难看的,他自从投靠楚少渊之后,几乎就将脸面这样的东西都扔到地上了,尤其是现在楚少渊眼瞧着就要登基大位,往后整个天下都会是楚少渊的,他面对未来的君主,还敢有什么牢骚呢?
“王爷高瞻远瞩,臣景仰!”
“行了,你先下去吧,将几个阁老请进来,本王有事要与他们商议。”楚少渊对于冯胥昭的本事是清楚的,但同时他有不喜欢冯胥昭这样溜须拍马的做派,所以除非必要,他是不会与冯胥昭过多交谈的,有事直接吩咐,没事就将人撵的远一点,眼不见心不烦。
冯胥昭刚来到楚少渊跟前,还有些摸不透楚少渊的性子,自然是楚少渊说什么便做什么的,不一会儿几位阁老便从偏殿请了过来。
谢硠宁看着楚少渊安然无恙的站在面前,心中有万千的念头划过,只汇聚成了一句话。
“往后,大燕都要靠殿下了!”他带头跪到了楚少渊的身前,算是将楚少渊的名分彻底的坐实了。
楚少渊忙将他们都拉起来:“如今父王身故,父王的死不寻常,本王即便是要登基,也要先将杀害父王的真凶找出来,否则本王还有什么面目去见父王?几位阁老快起来,本王现在就是要与你们商议一下这件事。”
到底是从下头一步步的爬上来的,几个阁老对于查案子一点儿也不陌生。
陆正明掌管刑部,最为熟悉的便是办案子了,他忍不住问道:“最后一个接触皇上的人是谁?”
“是广宁王!”赵光耀笃定的道,他们几个刚进来,便看见广宁王,所以最后一个接触到文帝的人必然是广宁王无疑。
“不会是十四叔的,他没有理由对父王下毒,这件事对他而言没有任何的好处,所以不会是他!”楚少渊就事论事,他一开始也认为是广宁王的嫌疑最大,可现在再看,广宁王根本在其中获得不到任何好处,那他就完全没有必要做这事。
“嗯,那就只有贴身服侍的几个宫人和太监了。”谢硠宁沉吟,“只不过,皇上的死因还需要进一步查检,皇上的龙体……”
若是由着仵作去随意查检,未免太过藐视天子之尊了,所以他只是这么提了一下,便没有再往下说。
楚少渊道:“黄医正既然在,可以让他看看父王到底是死于什么毒,本王知道黄医正有这个本事!”
而黄医正这会儿正心神不宁的候在一旁,他根本不想掺和进来,这一趟他几乎算是将自己都要搭进去了,在宫中住了这么几日,不但没有将皇帝的身体调养好,反而还将皇帝的身体弄的越来越糟,如今皇帝竟然又一次的毒发身亡,让他这一颗心像是坠入了谷底一样沉甸甸的。
听到楚少渊传唤他,他连忙站起身来,急急忙忙的便过了来,等到听清楚问的话,他不由得想了一想,才道:“皇上之前的毒已经拔出的差不多了,若说是再一次的发作,有些说不通,只能说是又有人下了毒,可这个人到底是谁,臣不敢妄加推测,这毒臣曾辨识过,发作的极快,基本上触到之后便会发作的!”
他话音才落,楚少渊便想到了贴身服侍的太监身上,若当真是这样的话,只有贴身服侍的人才会有机会下这个毒手。
“去将赵元德传进来……”他话还没有说完,外头便有人匆忙进来禀告。
“回禀王爷,徐公公毒发身亡了!”
徐公公也是贴身服侍文帝的太监之一,楚少渊只想到了赵元德,却没有想到徐公公这么个人,不由得心中一沉。
“去看看!”
一行人来到徐公公住的屋子里,只看见徐公公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一脸的青白之色,七窍流血,看起来十分的可怖。
“这算是畏罪自杀么?”赵光耀不由得出声疑问道。
“应该不是!”陆正明指着一旁桌案上摆开的茶具器皿,还有桌上的点心匣子,“若是畏罪自杀的话,应该不会在死之前还有闲工夫吃这些,而且你有没有瞧出来,徐公公这一副打扮,分明是要歇息的样子,有谁会在死之前还穿着这样随便?”
死,是一件大事,尤其是畏罪自杀的人,他们的心里头必然有着许多的事情,刚服侍主子回来,便能这样轻松自在的状态,只有一点,那就是他还不知道主子已经遇害的事儿。
“不是徐公公下的手,不过看上去应该跟徐公公脱不了关系。”
陆正明的话,让赵光耀疑惑不已,他到底不是办过案子的人,他一向就是在工部当差,管的大部分都是工部水利工程,根本不明白为何陆正明能够从这样一件小事上推断出这么多的东西来。
“确实如此,”谢硠宁一直默默地观察着,没有急着说话,这个时候他也点头道,“陆大人说的有道理,若是徐公公事先知道此事,定然心中十分的纠结难当,这样之下,就不会十分轻松了,还是要请人来看看,到底徐公公是怎么死的。”
楚少渊一脸的冷凝,他知道事情查起来会很难,但没有想到会难到这个地步。
“皇上驾崩的事儿不能等,这几日天气虽然凉快,但到底不是冬日,人放不住,”陆正明一边将屋子里的证据都不让人动,一边儿对楚少渊道,“案子可以慢慢查,宫中各处加强守卫,总会将人抓出来,但皇上殡天的事儿得及早办,而且国不可一日无君,这几件事儿都不冲突。”
几人这样劝着楚少渊登基大位,说出来也是为了政局的稳定,毕竟文帝死的蹊跷,而大位若是空虚的话,朝中局势就不会那样稳妥,到时候出的事会更多。
……
第1218章 压下
楚少渊心思微沉:“父王的丧礼现在还不能办,要先将下毒之人找到才行,否则父王死的也太不明不白了,况且如今的形势,若是将父王已驾崩的消息传扬出去,怕边疆又会不太平,丧礼的事儿要先等等,本王记得冰窖里头还有许多存冰,都取出来用了,父王的龙体不能有任何损坏!”
如今谁都能看得出楚少渊的情绪低落,楚少渊这么决定,几个大臣一时间也不好反驳,只好束着手相互看了一眼。
“还有,”楚少渊说完这些,尚觉得不太够,又补充道,“将云浮城戒严,若要出城者,必须严密排查,不许放走任何可疑人士,城中各处也要加强守卫,下毒之人走不远,先前在乾元殿服侍的宫人跟太监通通抓起来,陆正明,你负责将他们的口供逼出来,本王倒是要看看是谁这样胆大包天!”
陆正明连忙应是,他一个堂堂的刑部尚书,管几个太监宫女的口供,未免有些大材小用,但如今算是紧急情况,他也顾不得许多了。
这么一系列的事情交代的差不多了,楚少渊的神情里头难免带了几分疲倦之意,这个时候所有事情都堆积到了一起,老四在江南那边具体会如何动作,他料想到也不会太简单,而白朗又在云州城,如今父王一死,白朗就更没有人可以约束了,老四跟他的计划又会如何实施,连他都想不出来。
乾元殿服侍的宫人跟太监立即便被关到了诏狱当中,连同赵元德都没能幸免。
诏狱当中关押着的犯人大多都是作奸犯科之辈,突然关进来这么一群穿的都极为体面,且又都是从皇宫大内当中当差的人,一下子便像是炸开的锅一样,管着诏狱当中酷刑的小吏孙进搓着手,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他很早便想要会一会这些宫中当差,不将人当人看的这些狗奴才了。
所以素来有小阎王之称的孙进一下便挑中了当中最大的官儿——太监总管赵元德,经过他的手的犯人,没有一个是能够全须全尾的出来的,而赵元德在被下到诏狱当中,他心里也明白这一点,他早已经在文帝身故的那一刻,将自己看做一个死人了。
所以在孙进的手中,即便是受到再多的折磨,赵元德依旧是那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这一点看得一旁的孙进直咬牙,这样磋磨了赵元德有七八个时辰之后,孙进才终于相信了赵元德是真的无辜,随手将人丢到一旁,便不再多管。
而其他人就没有这样好的运气了,诏狱许久都不曾这样热闹过了,哭声喊声尖叫声悲戚声都混杂成了一片,让孙进听着是越听越觉得动听,他几乎是眯着眼睛在欣赏,一干人等在他手里头,退一层皮还是轻的了。
等到第二天早晨,楚少渊跟以往那般去上早朝,因早早的便将监国的权柄握在手中了,所以这个时候也没有多少人能够质疑楚少渊监国的合理性。
早朝结束之后,几个阁老便与楚少渊一同在乾元殿的书房一同商议事情。
陆正明先上前拱手禀告道:“关押进诏狱的那些人松了口,据徐公公的干儿子说,那天夜里雨下的极大,徐公公跟他一同从房中出来,他说是他服侍徐公公洗漱穿衣裳过来当值的,所以他能肯定徐公公身上是绝对没有毒药的,他们行到乾元殿的时候,被一个宫女撞到了,那宫女慌慌张张的,看上去就很可疑,徐公公的袖子都被雨打湿了,但因为要赶着服侍皇上,便没有回去换洗,而那个宫女的画像也让人画好了。”
楚少渊脸色一沉:“将赵元德放出来,他既是太监总管,他定然会知道这个宫女是哪个宫的,还有,去抓人的时候,不要打草惊蛇,这个宫女说不准只是一个小人物,后头定然还跟着大鱼!”
陆正明恰好也是这个意思,在赵元德一身是伤的出来之后,他看了眼画像,忽的有些惊讶。
“这个宫人是淑妃娘娘宫里新进的一个宫女,”赵元德肯定的道,“这几日她时常来乾元殿,听人说这个宫人心高气傲,先前在淑妃娘娘宫里的时候便一直想要服侍皇上,想要往上爬,这不是……”
“去抓人!”楚少渊对这些宫中秘辛一点儿兴趣也没有,他现在的想法便是将人抓到手之后,再说其他,若是连人都抓不到手,说这些根本没有半点用处。
赵元德连忙住了嘴,他身上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好肉,可对于皇帝的死,一直是他心里最大的伤痛,服侍了多年的皇帝一下子死在自己的面前,还是以那样没有颜面的死法,这样的仇不但是楚少渊要报,就是他这个缺陷之人也要报!
一路匆匆到了淑妃居住的淑华殿之外,燕云卫刚将门打开,进去将院子围住,淑妃便施施然的走了出来,身边一众的宫人铺排开来,脸上俱都是惊恐之色。
“怎么?燕云卫这是要造反不成?”淑妃神色如常,并不像宫人那样恐慌,她在宫中也算是沉沉浮浮多年了,对于这些事情,向来看的开。
“淑妃娘娘得罪了!今次来娘娘这里是要捉拿刺客的,还请娘娘不要与奴才为难!”赵元德对于这些妃子们向来是十分尊敬的。
可淑妃却冷笑一声,“捉拿刺客?赵元德,你说谁是刺客?本宫这儿会有什么刺客?你在跟本宫开玩笑么?”
一连好几个疑问,让赵元德头都要大了,这会儿到底皇帝已经殡天了,淑妃若当真是知晓其中事情,想必是不会这样轻易的就将人交出来,而淑妃所图谋的不过是皇帝的宝座罢了。
“娘娘,您事到如今还要包庇刺客,您难道不知道宫里头都要变天了么?”赵元德忽然出声试探,跟着他过来的一干人等,纷纷侧目看向赵元德。
淑妃眉毛一挑:“变天?谁要变天?你是说安亲王图谋篡位了?”
说来说去都是这样一副冥顽不灵的样子,让赵元德实在忍耐不下去,“那就只好得罪娘娘了!”
他的手才那么一抬,燕云卫便纷纷进了内殿当中,各自去找人了。
“你这狗奴才!你竟敢这样侮辱本宫,你是当本宫死了不成?本宫可是皇上亲自册封的淑妃娘娘!你们这是要造反!”
淑妃气得花枝乱坠,一双手紧紧的握着,染着蔻丹的指甲几乎都要扣进肉里去。
燕云卫翻箱倒柜了半晌都没有找寻得到那宫人的下落,出来之后纷纷摇头,这让赵元德越发的有些气愤了,他索性直言道:“娘娘包庇刺客不打紧,只可惜娘娘没有选对了时机!将淑华殿围起来!半个人都不允许放走!”
赵元德吩咐完之后转身便去往乾元殿,这样的大事儿必须要禀告给安亲王爷,否则要耽误了时机。
淑妃气得在后头大喊:“你这个狗奴才,竟然敢将本宫的宫门给封了,你莫要让本宫捉到你,否则本宫要将你碎尸万段!”
即便再如何气急败坏,赵元德都不会再回头看她一眼。
等到楚少渊知晓了这件事,他冷冷的瞥了一眼赵元德,“画像呢?”
赵元德连忙将画像双手奉上。
“这样的一副画像,都让你没跟淑妃要出来人?”明明已经画的很清楚了,淑妃不将人交出来,便说明她早就有所打算了,这个时候还不跟淑妃对质一番,却说那些没用的话,这让楚少渊十分不满,但看着赵元德脸上还有鞭痕,他忍下心中的怒火。
“你先回去歇着,既然淑妃这样有恃无恐便说明老四已经要采取什么动作了,将淑妃好好的看起来,然后淑华殿那边的正门跟后门都封死了!便是狗洞也不许留下!”
楚少渊笃定淑妃要么将人连夜送走了,要么就是将人放到了眼皮子底下,虽然说之前让燕云卫直接去淑妃宫里头搜人,这样的行为有些太过冒失,但除此之外也没有他法了。
淑华殿里此刻已经是乱成了一团,淑妃刚才不过是强忍着,才没有倒下去,这会儿看着宫门被一点点的钉死,前门后门都没有一点生路,即便窗子外头的阳光再明亮,她到底是被围困在了这样的深宫大院当中了,她看着手中的玉珏,心中一点点的沉了下去。
“行了!你们都别这样死气沉沉的!”淑妃忍不住吼了出来,将手中玉珏收了起来,转头看向服侍自己的宫人,“不过是提早跟着本宫去见先皇罢了,你们就这样害怕?不要慌,有更可怕的事儿等着你们,现在不过是个开头罢了!”
淑妃向来就不是个好脾气,好性子的人,不论先前皇后在的时候也好,或者是皇后没了之后,在庄妃手底下的时候,她的脾气向来都是在外头收着,在自个儿的宫里头便全然发放了出来,宫人们服侍的久了,自然也就摸清楚了淑妃的脾气,这会儿俱都默不作声,不敢说话。
“娘娘,”还是宁柔胆子较大,上前过来搀扶淑妃,“四王爷这会儿应当能成事了,您且不要急,忍一忍,总会将这段苦日子熬过去的,咱们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还差这么一星半点儿的么?”
宁柔的话,让淑妃忍不住笑了起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只怕本宫是等不到那一天到来了,也好,也好!当初卫皇后死的时候,我还曾想,在我头顶上压着的人总算是没有了,往后只会有好日子,不会再有苦日子了,可谁知道太后竟然这样不济事,连自个儿亲生儿子的主都做不了,也是了,皇上那样爱惜宸妃,还不是照样被太后娘娘几句话挑拨的离了心么?对上皇上,谁又有胜算呢?”
淑妃的笑声十分的大,同时还隐约带着几分惨厉,她向来明白在宫中的处境,弱肉强食这样的规则不论放到哪儿都一样,想要自个儿强大,就要有相应的本事,若是没有本事,就只能破釜沉舟了!
宁柔被吓了一跳,看着淑妃将她推开,伸手将一旁的帐幔都拽了下来,她几乎要被淑妃吓破了胆子。
“娘娘,您这是要做什么?您可万万不能如此啊!您千万不要想不开!您还要等四爷来救您呢,您怎么能够!”
淑妃将爬过来阻止自己的宁柔一把推到一旁去,目光冰冷的望向她,一字一句的说道:“如今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你当你或者本宫哪一个能逃出生天?不能了!本宫告诉你,若是不用这个法子,连信儿也送不出去!”
宁柔眼睁睁的看着淑妃将帐幔甩过房梁,帐幔打了死结,她的心一寸一寸的往下沉,看着看着便泪流满面。
“娘娘,您这是何苦来哉?眼看着……”
“这一世,本宫过的太辛苦了,”淑妃用力的摇头,到了这一刻,她已经没有任何的指望,即便往后还能活,她也觉得人生没有了盼头,“当初本宫不愿进宫的时候,父亲一意孤行,兄长他信誓旦旦的对本宫说往后定然要将本宫推到皇后的位置上去,本宫当初便没有这样的野心,如今到了这一步,便是没有也得生出一些心思了,只是可惜了……”
淑妃脑子闪过一丝清明之意,记忆当中的那个人在那丝隐约朦胧的光亮当中,越发的明确了起来,让她眼中的郁色渐渐的散开一些,却又在下一瞬苦笑出来。
“若有来世,本宫绝不会再入宫!”
头钻入帐幔套好的圆圈里,脚底下的凳子踹翻在地,淑妃脸上立刻出现因憋气呼吸不畅而显现的狰狞之色,宁柔吓得连忙将眼睛闭了起来,直到淑妃的动静小了,她才满脸泪水的睁开了眼睛。
淑妃投缳自尽的消息几乎像是一个瘟疫一般,在宫中传扬开了,同时连带着皇帝的死,也像是一场瘟疫一般,从淑华殿一路传进了慈安宫中。
朱太后这几日因深秋时节的阴雨天气而有些身子不爽利,一直没有功夫管其他事情,听见这个消息之后,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第1219章 疯魔
“你说什么?皇儿他……”朱太后吃惊的看着从外头回来的崔守忠,“这怎么可能!前几日皇儿还分明笑吟吟的来哀家这里请安!不行,哀家要去瞧瞧!”
朱太后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即便是这几日有些气力不济,但心中怒火窝着,她那口气憋的足足的,一鼓作气便往乾元殿走去,身后崔守忠跟舒月疾步跟在后头。
“太后娘娘,您当心着些身子,这会儿宫里头的消息都被三王爷压着,您这个时候过去,只怕是要适得其反!”舒月紧紧的跟着朱太后,脚步越发的快。
“哼!”朱太后忍不住冷笑一声,压根儿没将舒月的话放在心上,“老三不过就是个毛孩子罢了,若当真皇儿有什么不测,定然是他这个冷面的畜生干的好事儿,他如今倒是端的一副天下之主的面孔,瞧哀家不将他的真面目给戳烂!”
朱太后这个时候已经顾不上别的事情,她一心一意扶持的皇儿,怎么能够不顺应她的心思就这样平白无故的死去?这事情她不接受!
说话间便到乾元殿,一切与文帝在时无异,却更让朱太后心生几分警惕,她冷面看着守着殿门的燕云卫,冷厉出声:“老三呢?那孽障在哪儿?”
一开口就将楚少渊定了死罪,燕云卫们听在耳朵里,都当没听到,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哀家问你们话,你们听不到么?”朱太后气急败坏她何曾受过这样的漠视?“老三在哪儿?他是不是将全天下的人都当成了傻子好唬弄?”
朱太后不管不顾的便要往乾元殿里冲,燕云卫们实在是不好阻拦,互相看了看,都当做没有看到一般放任朱太后了。
乾元殿空空如也,朱太后进去一路往前,只有两旁垂手立着的宫人之外,便再无他人,朱太后恼怒至极。
“老三在哪儿?让他滚出来!”
这样的粗话都说了出来,可见朱太后是被气到一定程度了,才会这样恼怒。
只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朱太后并没有立即看出来,乾元殿此时垂手立在一旁的宫人,几乎都换了个个儿的情况,她只顾着恼怒,对于平日里留心一下便能察觉出来的事情,反而迟钝了许多。
等到楚少渊收到消息赶过来,便看见朱太后坐在殿中,一个劲儿的揉着胸口,似乎是被气的紧了,才会出现这等现象,他微不可察的皱了下眉毛,没有迟疑的大步走近。
“太后娘娘,”舒月发现了楚少渊,低声提醒朱太后,“三王爷来了,您缓一缓先……”
不及舒月说完,朱太后一下便将脸扭了过去,冷冰冰的盯着楚少渊。
“老三,你都干了些什么?你父王呢?你将你父王关到哪里了?”朱太后眼神里闪着的光芒十分咄咄逼人,看得楚少渊直皱眉。
“皇祖母这一路过来,天气又这样不好,您应当注意身子才是,”楚少渊没有立即回答朱太后的话,反而是关切的提了一句,受到朱太后冷厉的眼神剐了几下,才幽幽道,“父王的事情,不知皇祖母听到些什么风声,本来是想将人查出来,再与皇祖母商议的,看来现在是不行的了。”
他早知道朱太后不会这样善罢甘休,所以提前便将安抚朱太后的说辞想好了,一字一句的说出来,朱太后却一点儿不信,她深刻觉得定是楚少渊将文帝害了,否则他不会这样把持朝政,还秘不发丧。
“老三,哀家一直当你是个好孩子,可你瞧瞧你做下的这些都是什么事儿?先是你父王,然后又是淑妃,你是要宫里头的人都死干净了你才够?”朱太后眼神冷漠,脸上分明是生气的模样,可说到文帝的死时,神情却轻飘飘的,像是无足轻重一般。
朱太后这会儿的态度,让楚少渊觉得十分奇怪,他怀疑的看了朱太后几眼,才道:“皇祖母说的这些都是道听途说,孙儿并没有这般过!几位阁老亦可佐证,且父王殡天之时,十四叔也在,您若是不信可以将十四叔招来问个清楚,至于秘不发丧,孙儿也是不想父王死不瞑目,这才想等着凶手找到之后再发丧,这样也好给父王一个交代!”
楚少渊的话提醒了朱太后,朱太后这会儿神情一变,看着楚少渊时,脸上的神情变得凶狠了起来。
“哀家知道,一定是你看不得老四受宠,才会这样狠心!哀家当初就不该一时心软,留下你这个祸根!”朱太后忽然发作起来,几步上前扬起手便要教训楚少渊。
楚少渊往后退了一步,错过去朱太后落下来的手,眼神里满是不解之意,纵然是打击太大,也不至如此才是。
可朱太后却不依不饶的跟过来,举着手定然要打到楚少渊一般,嘴里还喃喃有词,“你这个狐媚子,本宫知道你想要迷惑皇儿,换取荣华富贵,也不瞧瞧自个儿身份跟皇儿有多么的云泥之差!你肚子里怀着的当真是皇儿的子嗣?本宫可不信!你这般水性杨花,就连老二都想纳你做妾,你如何会选了皇儿?不过是看皇儿心底仁厚……”
他忍不住脑子嗡的一声,心中的疑惑越大的同时,对于朱太后跟母妃当年的事情,算是彻底的明白过来前因后果,眼睛一下便凌厉了起来,像是出了鞘的钢刀,仿佛下一刻就能扎进人的皮肤内,引出猩红的血液来。
朱太后的情形越发的糟了起来,不过一会儿的功夫,朱太后便头晕眼花,累瘫在一旁。
“将太后送回宫,好生服侍太后,若是再有这么一回,不论是谁在身边儿服侍,都去诏狱待几天,学学规矩!”楚少渊冷冷出声,连眼神都不曾甩到崔守忠跟舒月身上,只留下话语里头未尽的阴冷。
诏狱……舒月跟崔守忠不约而同的想到了曾经跟随着朱太后做事,而将一些无用的臣子或者侍卫下到诏狱当中的事情,不由得浑身一抖,忙点头应了下来。
与此同时,淑妃的尸身也从淑华殿当中运了出来,跟随一旁的宫人们面上皆是惧意。
“王爷,这要如何处置?”到底是文帝的宠妃,即便是死了,也得得到相应的尊敬,否则天子的颜面还往哪里放?
楚少渊是没料到淑妃会这样轻易就死了,他脸色有些难看,“淑妃与父王深情厚谊让人钦佩,既然愿意为父王殉葬,那便按照殉葬礼来吧。”
到了这个地步,文帝的死也是藏不住的事情了,老四再无后顾之忧,自然而然的就一定会揭竿而起,到时候若他还这样不将政局稳定下来,就只有任人搓圆捏扁的份儿了。
看着宫人离开的身影,楚少渊抬了下手,身边立即有一个淡淡的影子出现。
“去守着,看看谁会蹦出来!”
凶手一定还在,只不过淑妃借着她的死掩盖了凶手的痕迹,若不是如此,凶手如何能够这般顺利就消失在众人的视线当中?
影子轻轻应了一声,立即隐没在无边的黑暗当中,夜色当空,已是月末,天际晦暗无比,伸手不见五指的天气居多,这样的夜色当中,不论是杀人越货还是通风报信,都是极佳的选择。
楚少渊面上浮起一个冷笑,转身进了乾元殿书房当中。
……
云浮城中暗巷十分多,比之阡陌相连的田间还要复杂难寻,而就在这样的暗巷当中,一个毫不起眼的小院子里,像是凭空多出了个貌美的女子,手中捏着的炭笔刚写完什么,指尖留着浓黑的炭色,她轻轻将鸟笼里的鸽子放出来,伸手抚摸了几下鸽子羽毛,细腻的羽毛触感绵软顺滑,好比上等丝绸。
女子眼神里头藏着隐秘的笑意,一手将纸条卷起放到鸽子腿处,一个小小的圆筒里,一手将鸽子脚边的细链旋开,双手将鸽子往空中一抛,鸽子扑腾了几下翅膀,当即便飞去了远处,一片浓黑的夜色当中,那一小点灰色若不注意,几乎看不见。
“此间事了,殿下也能称心如意了,只可惜淑妃娘娘的性命再也回不来了,不过也好。”女子轻轻叨念了一句,嘴角笑意更深,旋即便离开了院子。
片刻之后,影子一般的人出现在小院子里,仔细的嗅了嗅,脸上神色瞬间便凝重起来。
“这里曾有人,且是不久前离开的,院子里饲养了鸟类,若不出所料,是信鸽!”男子轻声的话,将这一片寂静平添了些许诡异。
“追!”几个人鬼魅一般再次隐没在黑暗当中。
……
天色渐亮,楚少渊宿在宫中已经有两日,婵衣这两日在家中十分不安,眼看着今天便是娴衣回门之日,若是他不出现,她也不想给娴衣这个面子,胡乱想着,又迷糊的睡着了,等到天际大亮的时候,婵衣再一次醒过来。
看着外头阳光晴好的天气,婵衣觉得心里头的那点子烦心事,就像是被晒在天光之下,让人无所遁形,她坐不住了,索性吩咐丫鬟道:“给我更衣,我要进宫一趟!”
进宫里亲自去瞧一瞧楚少渊到底在做什么,若当真有什么事情,两个人也要一起承担,总好过她一个人在家中胡思乱想要好。
这样打定了主意,便是夏家来人接婵衣过去给娴衣的回门做脸面,婵衣也一口拒绝掉了。
等娴衣回门之日去了夏家,看见夏家只有夏世敬跟谢氏,跟怀着身子的谢霏云时,一张脸立即便耷拉了下来,怨念浮现在面孔上,将她那张承袭了颜如玉的,略带几分浅薄的脸,更显三分刻薄,直看得谢氏皱眉不喜。
“既然成了亲,往后就要像个大人一般,不可再像小时候那样不知事了!”谢氏开口第一句便是训斥的话,寻常日子听听便罢了,偏在回门之日听到,这叫娴衣心中的那口气堵得越发难以下咽。
她冷冷的撇过头,连理会都不理会一下,让身边的简安杰尴尬至极,连忙点头道:“小婿知晓,小婿往后定会对娴姐儿好的,还请岳父、岳母大人放心就是!”
娴衣心中冷笑,说的好听,谁不知他心里头惦记着别人,那人今日都没来,刚才一同进来,看着他那副东张西望的样子,娴衣心里就像是掺杂了黄连蜜一样的苦。
她从来不知两人能够亲密成那样,也从来不知亲密成那样之后,两个人的心依旧是远远的挨不着,他心里头想什么,她不知道,而她在想什么,他也没兴趣,就这样的隔着江河湖海的望着,没有一点儿希望。
想着,娴衣眼中便有些湿润,神情当中带着三分伤感七分委屈,直将一旁坐着的夏世敬看得心中一疼。
“你就莫要在娴姐儿刚回来便说这样教训人的话,娴姐儿在家中原本便不易,如今好不容易嫁了人回一趟娘家,还要这样……”夏世敬当即便发作起谢氏来。
“老爷,您是酒吃多了么?”谢氏冷眼扫过,对夏世敬的糊涂早已习惯,堵住他接下来的话,直接道,“新婚回门自然地多多叮嘱,你们也不要嫌我这个做母亲的话多,等到你们经历到的时候便明白了我这番话的意思,行了,摆膳吧!”
谢氏站起来,扶着丫鬟伸过来的手,便去了东侧间,夏世敬忍不住回想着自己的言行,忽的出了一身的冷汗,他那么说岂不是让人知道了娴姐儿这个王爷的表妹在家中不受宠的事情么,若当真让楚少渊知晓了,定然又是一桩官司,他忙将最闭上,再不多言。
娴衣看在眼里既气愤又觉得可笑,扫了一眼身边的简安杰,仿佛他没有听进去,娴衣这才松了一口气,跟着快步进了东侧间。
简安杰却在娴衣快步越过自己的一瞬间,了然的看着她的背影,原来如此,她竟是个不受宠的,难怪没有她那般让人惊艳了,他一时间后悔懊恼了起来,若当初再坚持坚持,是不是一切又会大不同?
第1220章 进宫
楚少渊刚将堆积的折子批完,便听到婵衣进宫的消息,他这才回过神来,发觉这几日进宫,忙的竟没知会她一声,忙站起来去了芙蕖殿。
婵衣进得宫来,左思右想之下只有来芙蕖殿是最为稳妥的,庄妃这会儿正在殿中练字,听见婵衣进宫的消息,忙将一切都放下,直接迎她进来。
“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快坐,可吃过午膳了?”庄妃自从朱太后对四皇子寄以厚望之后,便冷落起庄妃来,即便先前有那么多的深情厚谊,也抵不过皇位的吸引,庄妃对于此倒是并没有感到多么的失望,人之常情罢了。
“姨母,”婵衣一脸的紧张之色,那些养气功夫,她面对着自己亲人的时候,尽数都不管用了,她急急问道:“王爷在宫里可出了什么事儿?怎么一点儿消息也没传回来,这人也几天没回来了,皇上他到底是……”
“嘘!”庄妃伸手在她唇上点了一下,“你瞧瞧你现在急的,脸上一点儿血色也没有了,让意舒知道了,岂不是要心疼?他这几日也是忙的顾头不顾尾的,才会没通知你,不过你且放心,他在宫中一切都好,嗯,应当说再没有比他更好的了,你就放心吧!”
庄妃这样轻松的口吻,也只是缓解了婵衣心中一点点的焦虑,她如今最为担忧的还是文帝的身体,自从先前文帝传出抱恙以后,这几日的早朝便都罢免了,她在担忧文帝像是前世那样,忽然发病殡天,没有留下任何的遗诏,楚少渊的处境到时候会尴尬许多。
皱眉想了想,婵衣轻声问道:“那皇上的身子可好?”
庄妃的眼睛里的光芒一下便沉了下去,有些复杂的看着婵衣,直将婵衣看的心蓦地发沉,许久之后她才轻叹一声:“无论情况如何,总归你跟意舒两人,是不会有什么事的,便是有事,也只会越好不会越糟,你在这里瞎担心,倒不如直接去乾元殿看看。”
庄妃的这几句话直接点名了一个,连婵衣都惊讶不已的事情,她不由得想到,难不成当真是前世的事情发生了,然后楚少渊掌握了大局,这样么?
她正疑惑,外头宫人便进来禀告道:“三王爷来了,在外头求见娘娘呢。”
庄妃看着婵衣直笑:“你瞧瞧,我说什么来着?他只有好没有不好的时候,否则怎么会来的这样快?你莫要以为他是来看我的,前头他可是进宫数次的,来见我的次数寥寥可数!”
婵衣脸上一热,抿嘴道:“姨母就别取笑我了。”
片刻,楚少渊便大步走了进来,一眼便看见婵衣在庄妃身边,脸色似乎有些苍白,楚少渊一下便觉得心痛起来,行礼之后便走向她。
“王爷近日可好?”还不及楚少渊问,婵衣便先问出来。
楚少渊先是点头后又摇了摇头,就那么看着她,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是那样紧盯着她,似乎连她的憔悴模样都要深深的刻进眼中似得。
婵衣脸上有些恼火的神情,看着他的眼神便没有那么温和。
“王爷既然在宫中忙着正事,那妾身便不叨扰了,家中事务繁多,妾身告退了!”婵衣气鼓鼓的便往回走。
楚少渊脸上有些为难,跟庄妃告了个罪,忙追了上去。
庄妃看着两人,悠悠的叹了一声,这样的小儿女感情的事情,她似乎真的是老了,竟然有些看不明白了,不过这样也挺好,一个生气了,另一个便赶紧上去哄,虽然马上便是九五之尊了,但还愿意这样低着身段儿来哄妻子,这算是在大燕也是挺难得的了,更不要说着还是在皇家。
心中不是没有羡慕的,但这点子羡慕在面对一殿的冷寂时,瞬间便消散了,她这一生算是耽搁在了这深深宫闱当中了,罢了!
殿外,楚少渊几步便追上了婵衣,到底是男子,体魄又要比她强上许多,自然而然的便一把将人拉进了怀中,也不管是不是光天化日有伤风化这些词儿。
婵衣恼的连连伸手打他,只不过那点子力道,对于楚少渊而言,就好比是她在与他闹着玩似得,将人抱得更紧了几分。
“别生气,晚晚别生我气了,我也是有苦衷的,你不知道我这几日有多忙,我几乎连睡的功夫都没有,你可瞧见了我眼里的血丝没有?这两天我只睡了三个时辰,其余时间都在忙着做事,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难过,我有多累,你别走……”念念叨叨的说着话,楚少渊觉得自己心里的那些难过,在抱着怀里女子的时候,逐渐的被另外一种感情取代,让他这才稍微有点活过来的感觉。
婵衣抬眼看着楚少渊,发觉他眼睛通红一片,刚才看见他的时候,那些生气的感觉也顿时都抛到了九霄云外,皱着眉头问道:“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你一点儿消息也不往回送,我在家里担心的整夜都睡不着,就怕你出什么事儿,你走的又匆忙,今天娴衣回门儿我都没去,等再回去,父亲母亲一定要骂的,你休想这么轻描淡写的就遮掩过去了!”
楚少渊笑了笑,将人一个劲儿的往自个儿怀里带,抬眼看了看四周,发觉并不是在乾元殿,忙道:“你跟我来,跟我来!”
将人的手捉住,大步便往乾元殿走,这个时候乾元殿里里外外都是他的人,并不会有什么消息走漏的风险,所以他要先回去才好将一切都讲给她听。
婵衣被拖着一路从芙蕖殿到了乾元殿,楚少渊才将她的手松开,吩咐宫人送了些点心跟茶水过来,便挥手让人都退下了,他将一殿的大臣都抛在脑后,只跟婵衣说着话。
“事情原本没有这样复杂的,但因为中间夹杂了一个老四在,所以才会到今天这样的局面,我不告诉你也是不想你担心,不过现在好了,等我将手上的事情处理好了,老四再发难,我也不会怕他,到时候他便是众矢之的,自有人替我出手料理他,你别生气,这些事情太凶险,我才会瞒着你!”楚少渊握着她的手,生像是一松开,她就生气甩手走了似得。
婵衣听他说着事情,听到文帝中毒身故之后,眼睛瞪得大大的,这跟前世的结果完全大相径庭,前世文帝根本就没有被人下毒。
垂着头想了想,婵衣才发问:“那鞑子那头岂不是要乱起来,你到时候要如何处置那些人?毕竟如今他们可是在云州,离得这样近,你……”
“不怕的,”楚少渊不知为何,看见她便觉得很困,掩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往她身边靠了靠,“白朗一行人不过区区几十人,不会有什么大作为的,反而因为在大燕,要变得束手束脚,他也惜命的,否则不会在云州停留这么久,至于其他的,先等我睡一觉再与你说,实在是有些困了……”
楚少渊说着说着,人便倒在了一旁,婵衣吓了一大跳,幸好他们坐在罗汉床上,他倒下的地方正好是有迎枕的一边,只不过即便是如此,婵衣还是被他扯的手生疼,因为他连倒下去,都没松开婵衣的手。
婵衣无奈极了,只好移过来,给他盖了一条薄毯,看着他疲惫至极的样子,心中钝钝的疼。
殿外站着一群大臣,都是要与楚少渊商议政事,这会儿看见楚少渊将婵衣带进殿中,殿里头便再无声响,不由得面面相觑起来,这到底是大白天的,总不至于连这点时间都要用起来不能浪费吧?
这样想着,便听见张德福前来道:“还请各位大人到偏殿等一等,王爷这会儿刚刚睡着,最少也要等到王爷醒来再商议。”
这样的理由,叫人简直是有些目瞪口呆,可到底是因为楚少渊这会儿的身份已经十分不同了,大臣们也不敢有什么反驳的话,便都往偏殿里坐着去了。
这一睡便到了日落西山,楚少渊悠悠转醒的时候,天边一抹晚霞刚刚爬上窗子,映得婵衣的脸上一片红艳艳的漂亮。
楚少渊看着看着,便觉得人生圆满,没有什么事情比的上现在这一刻的满足了,不由得看傻了眼,直到婵衣转过头来发现他醒过来,唤了他好几声,他才惊醒过来。
“太阳都要下山了,你这都睡了一整天了,”婵衣伸手过来抚摸他的额头,摸到他的额头温度正常,扬唇一笑,“群臣也在偏殿等的一个时辰来问四趟了,你夜里估计又要睡不好了。”
婵衣这样的话分明是担心,可楚少渊却听出了一丝幽怨,他忍不住笑了,撑着后头迎枕直起腰来,将婵衣搂进怀里。
“怕什么,反正晚晚在这里,我总是要陪着晚晚一起的。”
一副无赖至极的模样,惹得婵衣直拍他的胳膊,“快去忙吧,晚上若是太晚了,我便自己睡……我还是去云华宫吧,总不好还没有如何,就在这里。”
“就在这里吧,”楚少渊如何舍得才见到婵衣便让她去那样远的行宫,自然是将人留在身边了,他不在意的道,“那些人都不会发现的,你就留在这里陪着我,谁敢有疑问让他直接来与我说就是了,况且晚晚不是担心我么?不就近看着我,若是担心个不停,我可要心疼的。”
婵衣被他这番歪理闹得忍不住轻笑起来,也不再坚持,起身帮他整理衣饰:“那我就在这里等你回来,你早去早回就是了。”
楚少渊点着头,大步出了乾元殿,直接去了书房当中。
天色一点点的落了下去,漫天的星星挂在夜空里,比起前几日的晦暗,这几日是一片晴朗的夜色。
群臣将手中的事情都与楚少渊商议完之后,踏着夜色慢慢的回家,一路上只能听到鸟儿扑腾翅膀的声音,已经是深秋了,天空当中的鸟儿都越过云浮城往南方去过冬了,这样的季节当中,落叶簌簌的铺满了街道,让大臣们心中都腾升起一丝冷寂,即便未来政权更迭是极为正常之事,只是在这样的当口,还是多少令人有些感叹的。
迎面走来一个身穿劲装的男子,一身肃杀的气息像是刚从极黑的夜当中破空而来,从大臣们的面前打了个照面,一闪而过,快的连人的相貌都不曾看清,只记得这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子冷冽之意,让人不由得一抖。
有几个与楚少渊私下里交好的大臣,见到这个人,脸上纷纷有一些冷意,忙低下头去,不再发出任何交谈声。
楚少渊在处理好事情之后,便要回乾元殿,便是在此时,沈朔风一身风尘仆仆的进了宫。
“王爷,属下在离开江南的时候,四王爷已经准备发动事变了,”沈朔风进来没有半句废话,直接点名主题,“属下留陈晓风下来,估计这个时候,陈晓风那边已经在被发难了。”
因为楚少渊留的人手并不多,江南那边又都是四皇子的人,所以即便是形势不好,他们也是没有办法的,只能作为传递消息所用。
楚少渊点了下头,“你去抓一个人,是个女子,跟暗卫一同去,估计她跑不了多远,抓到之后立即将人送过来,最好做些处理,不要让她有任何意外,完了这件事,你立即去一趟关外。”
沈朔风即便对楚少渊的吩咐有所不解,但也不会提出任何疑问,“属下一个人去么?是要做什么?”
“关外有鞑子的军队集结,你去与萧洌传个信儿,然后你直接去关外将白朗的儿子抓起来,不要惊动任何人,你带上一队死士过去,若是白朗肯合作,你便将人囚禁起来,若是不肯,你直接将人杀了,将尸首挂在城墙上!”
楚少渊的话,像是钢钉一般字字句句扎进了沈朔风的心里。
他忍不住抬头看了楚少渊一眼,发觉楚少渊一脸的认真之色,不由得心中一冷,点头道:“属下定当尽力做好!”
第1221章 反了
淑妃身故的消息传到四皇子耳朵里的时候,他正在跟两个新纳的小妾厮混,午后和暖的阳光从半阖的窗子打进来,让四皇子整个人都觉得暖洋洋的,他一手搂着一个小妾,正将自个儿的腰带往其中一人脖颈上捆着,屋子里服侍的丫鬟都忍不住嘻嘻哈哈笑闹一团,便是在这样奢靡的时候,消息传了进来。
四皇子眼睛瞪大,不敢相信的看着传过消息的那人,手上力气不由得便加大,勒得妾室一张脸涨得通红,眼瞧着便要翻了眼白晕死过去,还是身侧的另一个妾室看不下去,扯了扯四皇子的衣角。
“殿下,您万万不能着急,这个时候约急反倒是越要中了奸人的计策!”怯生生的话规劝着,却因为四皇子此刻心绪不稳,直接被赏了一脚,妾室在没有防备之下被踹翻在地,半晌都爬不起来。
一屋子的软玉温香刹那间像是经过一阵寒风般,都冻结在远处,丫鬟们更是垂着手不敢再跟先前那般嬉闹出声。
“好一个老三,这是不将本王亲近的人杀光不肯罢休了!”四皇子狠狠的抓着手中的腰带,越发用力几分,那妾室本就因为呼吸不畅,脸色涨得通红,此刻再不得呼吸,脸色由红渐渐转青,未几,白眼一翻,彻底的绝了生机。
屋子里服侍的下人战战兢兢起来,生怕呼吸声惊扰到四皇子,从而引来杀身之祸。
四皇子此刻心绪动荡,没工夫理会这些下人,手指几次收张后,他沉声道:“去将王行之唤来!”
即便是被文帝这样囚禁起来,四皇子依旧是四皇子,他皇族的身份不会因此而发生任何变化,手中的人手虽然少了不少,但只要是能用得上的,他都不吝与将高官厚禄重重赏赐下去。
王行之自从王正恩致仕,便再不能倚靠这个叔父半分,他不得不替自己找一条出路,而恰好这个时候四皇子抛出了橄榄枝,他自然是如同瞌睡的人遇见了枕头一样,一拍即合。
这些日子他跟随在四皇子左右,因自幼不爱念书反而喜欢舞刀弄棒的缘故,他极少愿意动脑子,这便养成了,别人说什么他便信什么的性子,在跟随四皇子之后,他更是将这一条规矩死死坚守着,四皇子但凡吩咐给他什么差事,他都会坚决的执行到底。
所以在四皇子的身边,他算得上是个强而有力的臂膀。
“行之,”四皇子一脸郁结,在王行之过来行礼之前便一把将人拉住,眼神深邃而饱含痛苦,“刚刚收到云浮城传来的信,说父王跟母妃,都被老三给害死了!”
这话像是晴天霹雳一般,直接打的王行之话都说不出半句来,他张口结舌的看着四皇子,想劝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劝,一副抓耳挠腮的模样,实在是有些让人发笑。
只不过这会儿四皇子实在是没有心思想这些,他看着王行之:“原本这事儿,本王是不大情愿让别人知晓的,到底是家丑不可外扬,只是父王跟母妃死得太冤枉,身为人子若是不能报仇,那还有何面目面对天下人?还有何面目活在这世上?”
四皇子饱含着痛苦的话,让王行之不由得为之动容。
“王爷且吩咐便是,赴汤蹈火,臣在所不辞!”王行之这会儿做了四皇子府上的长史,替四皇子排忧解难是必须的职责,何况他这个时候心里头也窝着一把火,“这等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王爷应当早做决断!”
这话也提醒了四皇子,他眼神一眯,本就显得有几分阴沉的面容更添了三分狠毒,“老三那个孽种,他自个儿身世都没有说明白,就敢冒着天下之大不韪,把持朝政,真当我楚家无人不成?”
几乎瞬间,四皇子拍案而起,一双眼睛凝着比饿狼还要凶狠三分的冷光。
“本王要打回去!将那乱臣贼子杀了,以祭父王母妃在天之灵!”
四皇子斩钉截铁的话,给了王行之无限的力量,他忍不住兴奋的握住拳头,眼睛里头满是急切的光芒:“全凭王爷吩咐!”
……
云州城此刻下着细细密密的雨,连绵不尽的雨天,仿佛让人的骨头也尽数酥了去,直让巴扎对着天空骂骂咧咧的嚷:“什么见鬼的天气,我便说还是咱们草原的天儿最爽快,要下雨便痛痛快快的下,要么就一片晴空万里,哪儿跟这里似得,连日的雨天,衣裳都湿哒哒的干不了,穿着都腰酸腿疼!”
“我说巴扎,”罕达木忍不住嗤笑他道,“我看你根本不是因为雨天干不了衣裳才腰酸吧,昨天夜里我可看见你往那倚红楼上去了,可别不是你偷偷摸进了燕人女子的床上,被缠的腰酸腿疼吧!”
“呸!你这是污蔑我!”巴扎眼睛瞪的铜铃一般大,眼瞧着便要伸手跟罕达木动起手来。
“我说你们两个,消停会儿!”阿梨不由得斥责起二人来,看着冒雨从外头赶回来的陈文舒,一边儿将屋里的干手巾递过去,一边儿将他收起来的伞接过,随意撑起放在一旁,等雨落干之后再收好,眼神追随着陈文舒过去,见他脸色发沉,不由得问道,“陈先生,咱们还要留在这里几日才能走?”
陈文舒眉间蹙成一个川字,沉默半晌才摇头道:“形势未明,贸然行动只怕风险极大,一旦进了云浮城中,便全然任人宰割了。”
白朗因这几日连绵不断的天气,而导致旧伤发作,整个人都有些懒得动弹,这会儿听了陈文舒的话,也忍不住开口道:“原本形势便对我们不利,这一趟下来,不能一点儿捞不回本儿,四皇子的书信一催在催,虽然如今形势不明,但先下手为强,更何况还有人接应,不能白白浪费了这个机会!”
陈文舒却有另外的担忧,这几日在外头打听了不少事情,件件都不简单,他先前设想的跟现在遇见的事情,实在是相差太大,让他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皇帝一死,原本设想的是各州府都会乱起来,可到现在都还没动静,”陈文舒想了想,叹了一声算是认同白朗的话,“也罢,既然伸头一刀缩头也一刀,且又布置了这么久,不如先去云浮城,接到了九王之后再做打算,这一趟即便是不做什么,也是要接九王回去的,否则部落里头难以交代。”
白朗点头,“九叔的事儿是件大事,也不知九叔现在是什么样子,估计他见了我这个侄儿,得咬牙切齿的想要杀了我吧。”
这个时候还有心思想这些,阿梨不知道该怎么说白朗了,他出声提醒道:“守着雁门关的是萧洌,咱们兄弟在他手上可没讨到过什么便宜,倒不如咱们设一个局给他,将九王送到他手里,大汗你说给了他会不会……”
“借刀杀人的戏码还是省些心思吧,这事自有人帮我们,就不靠其他人了,”白朗从软榻上起身,推开关得紧紧的窗子,细细的雨珠子顺着窗子飘进来,稀稀拉拉的打在他伸出去的手上,“雨停之后便动身去云浮城,想来这个时候楚意舒他是顾不上我们的,我们只要平安出了大燕,便什么都好说。”
当前形势复杂多变,白朗心中变化万千,这会儿看着从小与自己一同长大的伴当,到底是有些不好直说了。
巴扎挠了挠头,“可军师开始不是说,我们还……”
“此一时彼一时,你这傻瓜,到底你是军师还是军师是军师?”罕达木忍不住讥笑巴扎一句,可巴扎哪里是个肯吃亏的汉子,两人当即便在狭小的房间里头过起招来。
“你们两人还是去院子里打吧,这房里太小,容不下你们二位施展拳脚!”陈文舒经过这么些天的奔波,难免也带了些脾气,这一番话直让两人吃惊。
只不过吃惊归吃惊,碍于两人你不让我,我不让你的性子,到底还是去了院子里,打斗声从院子里传进来,比起先前只有稀稀落落的雨声来,显得多了几分热闹感,便是这几日郁结不畅的白朗,脸上也微微带了些笑意。
“阿梨,你去跟厨房要些热水,煮一锅奶茶给他们二人,不然等等他们打完了必然要着凉的。”白朗乍然开口吩咐道。
阿梨应了一声,转身去忙了。
陈文舒趁着这个当口,低声对白朗道:“您身体不适的事儿,四皇子还不知道,只怕他知道之后要变卦,所以只能提前行动了,这一回无论如何都得成功,他们三人您看能用便用,不能用的话,最好还是除掉为好,虽然一同长大的情谊不假,可若是这么只会拖累您,便是天大的情谊最终也会磨没了,您如今不比以往,不能再感情用事了!”
白朗看着陈文舒一双眼睛幽幽的散发着寒光,忍不住眉心微皱,半晌才点了点头。
……
朱璗一行人才进了清河县,凤仪公主便忍不住发难起来。
“让朱璗过来,本宫有事要问他!”凤仪坐在车上,既不肯下来,也不肯让车走动半步,偏她的车驾又在最前头,堵着一条路水泄不通的,连挑扁担的货郎都被堵在了路上。
朱璗忍不住厌恶的皱起眉来,凤仪这个女人他原本是不想理会她的,可到底夫妻一体,别人看压根儿不会觉得凤仪是凤仪,他是他,只会说他们夫妻俩如何如何,这种被强行捆绑在一起的感觉,让他厌烦透了,可偏偏还不能说半句反感的话出来。
听闻她又在作妖,朱璗习惯性的下了车,几步向前便来到凤仪公主的车驾前,一脸不耐的看着她。
“又要如何?”
凤仪公主本是金枝玉叶之身,哪里受得了朱璗这般口气的与她说话,不由得便将嗓音拔高:“驸马,你还是本宫的驸马么?见了本宫连跪拜都不曾,谁给你的胆子?”
朱璗忍不住笑了:“公主若是无事,那便启程吧!”
说着便转身准备往回走,凤仪哪里肯依,直接甩出一鞭,就要将朱璗抽倒在地,而就在此时,朱璗身边跟随着的一个侍女忽然伸手出来,一把将鞭子攥在手里,只见她那么轻轻一扯,凤仪公主便从车上径直被她扯了下来,狗吃屎一般的摔倒在了满是尘土的地上。
“你!”凤仪公主吃惊的瞪大了眼睛,急慌慌的从地上爬起来,伸手便跟那侍女动起手来。
朱璗退至一旁,冷冷的看着,眼中没有一点情绪。
凤仪公主的身手在不会武的女子里,可以说是拔尖儿的了,可预见这个侍女,不过三两下便败下阵来,侍女将凤仪公主的双手反剪在背后,一抬腿便将人整个压到了地上,像是直接杵在尘土当中,任由凤仪公主那身儿昂贵的行头尽数被尘土所沾染。
“你们,你们这是要造反么?胆敢对凤仪长公主这样不敬!”徐姑姑被这一幕惊得呆了一瞬,忙下车去扯那侍女,一边扯还一边上手打,一副泼妇十足的模样。
朱璗冷哼一声:“虽本侯的爵位还不曾正式下来,却也是有侯爵在身的,凤仪公主这般折辱本侯,本侯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怎么?凤仪公主难道当真忘了本侯脸上的这淤青是如何来的了?若凤仪公主不曾记得了,本侯倒是不吝成全凤仪公主的心意,好教凤仪公主长长记性。”
朱璗此时已经全然不耐烦伪装了,面对凤仪公主时,心中的那股子厌恶之意,在这一刻,进入清河县城之际,彻彻底底的发放了出来。
凤仪公主被压在路边的黄土中,一呼气便感觉到那些尘土顺着自己的鼻腔往里钻,呛得她喷嚏连连,不但狠戾的话说不出,就连一句简简单单的让他放开自己都无法说出来,加之胳膊被大力钳住之后的痛感越发清晰明显起来,她忍不住便泪流满面。
“主子,她哭了!”侍女耳力极好,直接便将凤仪公主的窘态说了出来,让凤仪公主憎恨极了。
第1222章 抓到
哭?朱璗垂眸看了眼委顿在黄土当中一身污尘的凤仪公主,脸上哂笑,这个时候便哭了,往后且有她该哭的时候!
“凤仪公主难得到清河县来,清河县虽人杰地灵,却无法与京师之地相较,我们朱家不免有些怠慢,还请公主多多见谅。”这话倒是说的客气,只是朱璗的脸上并没有半分歉疚之意,目光落在凤仪公主的身上,反倒是有一种说不出的阴戾。
徐姑姑不是侍女的对手,在一旁气喘吁吁的怒视着朱璗,嘴里吱哇乱叫道:“竟然这样折辱皇室公主,朱璗,你是不要命了?”
朱璗转过头来看着徐姑姑,眼睛里头的光一沉,立在另外一边的侍女抬手便是一巴掌:“主子的名字也是你这等下人可以直呼的?”
徐姑姑被打的眼冒金星,一下子便撞到了车辕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动,听的凤仪公主心中焦急万分,她觉得自己以前对徐姑姑太坏了,徐姑姑却还这样的维护她,这叫她心里着实过意不去,忍不住仰起头看向朱璗,只是侍女的手劲颇大,她再如何努力,也只能瞧见眼前的那双厚底靴。
“朱璗,你莫要得意!你心里的那点子念头,本宫一清二楚,你若有能耐,便将本宫打死在这里,否则本宫绝不会与你善罢甘休!”凤仪公主仗着自己公主的身份向来不将任何人放到眼里,乍然受到这样的折辱,如何能够忍气吞声。
这一点朱璗自然也早早想到,他并不是一个冲动的人,现在已经在自己的地盘儿上了,他才会这样放纵。
他看着凤仪公主委顿在地上的那个狼狈相,轻轻笑了一声:“凤仪公主所言极是,当初本侯几乎被凤仪公主打死之时,心中亦是如此作想,原本还以为定难逃一死,却没想到让本侯侥幸活下来,所以凤仪公主怕是要失望了,想来皇上既然在本侯浑身是伤时,都不插手儿女婚事,那现在凤仪公主已随本侯到了夫家,皇上就更不会管了。”
他说完,看了眼侍女,侍女松了手,退至一旁。
凤仪公主即刻便从地上爬起来,几步上前扶住徐姑姑,而徐姑姑此时头上已经被撞的红了一块,人也直犯头晕,看见凤仪公主满面尘土之色,脸上忍不住便悲戚的落了泪。
“朱璗,你莫得意!”凤仪公主转过脸来,凶狠的瞪着朱璗,“这事本宫与你没完!”
朱璗嗤笑了一声,不置可否,“凤仪公主这一路走来辛苦至极,本侯体念公主,特将这二人留在公主身边服侍,还望公主莫要辜负本侯一片苦心。”
凤仪公主脸色大变,她不比老三跟老四,她从宫中带不出燕云卫来保驾护航,身边的一干侍女也都被她换的七零八落,有几个甚至都不算心腹,早以前的心腹也折在了之前的那场宫斗当中,她身边实在无可用之人,而朱璗这样的举动,无疑更加剧了她的这种状况,越发的给她雪上添霜了。
“你!朱璗,你不要以为本宫拿你无可奈何!”
凤仪公主暴跳如雷,朱璗已经转过身,不予理会她的一举一动,仿佛她这个人与他也不过是世间的一捧尘土。
凤仪公主还要吵闹不休,两个侍女直接将凤仪公主拽住,往车上一推,徐姑姑敢怒不敢言,只好认命的爬上车来,不停抹泪。
车驾重新缓缓启动,朱璗看着从云浮城送出来的消息,眼神里头的光芒越盛了,也不能怨他这样迫不及待的对凤仪公主出手,实在是圣人也要忍不下去了。
未几,车便停到老宅正门口,朱璗的车马先从正门进了老宅,也不理会其他,直接去了书房。
“这封信即刻送去江南,另外这几封信给青州、宁州的几个世伯送去,天下将乱,我们这样的读书人虽手不能提肩不能担,却也能尽自己的一份薄力的,记住,这信一定要亲自送到几位世伯手里!信在人在!”
小厮郑重的点头,他将几封信收到胸前紧紧贴着胸口,半点不敢放松。
……
阴风阵阵,阴雨绵绵,云州城中已经连绵下了三四日的雨,眼瞧着有转晴的迹象,可刚过了中午便又开始滴滴答答连绵不停。
行人稀少的城郭,只有讨生计的人才会在这样恶劣的天气出门,高门大户人家当中,几乎都是在家中听雨,或者沏一壶茶来打打叶子牌来消磨时间。
田间小陌上,一个身材窈窕的女子正撑着一把油纸伞往前一步一滑的走着,她挎着一只竹篮,篮子看上去有些沉,许是行的有些久了,她的一双布鞋上沾满了污泥,裙摆边也都是泥水,不时的她擦擦脸上的汗珠,抬头望着远处的城门,再走一段就要到城里了,她脸上满是笑容。
就在这时,身边呼啸而过几个骑马的劲装男子,携裹着的劲风几乎将她刮倒在地,她不由得倒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忍不住冲几个男子骂了起来。
“天杀的赶着去投胎么?作死将人身上都溅了一声泥点子!”这几句话带着浓浓的乡音,声音洪亮之下,竟然远远的飘进了这几个劲装男子的耳中。
为首的那男子蓦地一拉马缰,骏马发出一声悠长的嘶气声,随着男子转身的动作,身后的几人也都急急勒马停住。
“你!”男子策马行至女子跟前,剑眉入鬓,一张脸白的像鬼,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看上去却有些令人发憷,男子上下打量着女子,忽的扯了下嘴角,“就是她!带走!”
那女子惊恐极了,眼睛瞪的滚圆,忽的将手中篮子直接扔到男子脸上,转身便跑。
“想跑?”男子配着的腰刀都不曾出鞘,便将篮子挥至一旁,策马追上女子,长刀出鞘,刀锋划过女子脆弱的颈项。
下一刻,女子手中的伞有了变化,伞一下收了起来,伞尖开出几朵金花,漫天的光芒尽出,直向男子刺过来,男子左右躲开,女子从伞柄处抽出一柄细细的长剑,擦着伞尖便攻了过来。
男子眼睛一眯,眼神发厉,刀锋回转格挡住长剑去势,因为人还在马背上,女子又速度极快,马儿来不及躲闪,一下便被伞尖上的金花刺到,发出长长的一声嘶吼,立时便发起狂来。
男子当机立断翻身弃马,手中长刀灵活的向女子刺过去,随之而来的同伴亦赶到,几人团团围住女子,连话都不曾多说半句便打了起来。
女子双拳到底难敌六手,不多时便败下阵来,她将细长的剑一荡,眼瞧着不能逃出生天,索性从充当剑鞘的伞柄内抽出一柄小小柳叶刀,直直的插到喉咙里,速度又快又狠。
只可惜她的速度再快也比不上劲装男子的手中的刀快,男子的刀锋划过女子的手腕,直接将女子的那个手腕砍了下来,女子忍不住痛苦的喊了一声,猩红的血从断腕处喷涌而出,溅了她一脸一身,她整个人也随之软倒。
绳索缠在身上时,女子几乎都觉不出难受,只有无尽的昏沉,颠簸感一直未曾间断过,断腕处不知被施了什么秘药,竟半点感觉不到疼痛,她意识一片涣散,想要说话,却喃不出声。
“沈爷,你是怎么发现这女子的不对之处的?”走走停停之间,手下忍不住问了一句。
沈朔风侧头看了眼像个粽子似的被绑缚在马上的女子,眉头轻轻一蹙,问他怎么发现这女子不对,实则他也说不清楚,若女子不开口说那句话,他许还不会有什么疑惑,偏就是那一回头,他发觉女子浑身上下都有一股子精气神,那是只有练武的人才有的,且女子虽然骂他们,脸上神色当中却没有半分情绪,若不是久做这一行,只怕不会有这样的养气功夫。
“她嘴里的毒还是让她咬破了,不过不打紧,只要将人及时送回去,便是一脚已经踩到了阎王殿,陆西风也能将她拽回来!”谢南风挑眉一笑,这一趟行程打点下来,他原以为会早早捉住人,谁知道竟然直到此刻才将人抓到,实在是有失颜面。
“赶紧走吧!”沈朔风不喜说话,他这个性子以前在楼中还好,如今投靠了楚少渊之后,跟手底下的人打交道,总不好只说寥寥几句话,到底要吩咐人做事的,所以在面对昔日楼中师兄弟时,才能有一时片刻的清静。
谢南风到底圆滑许多,他笑着回答先前的疑问:“练家子一眼便能瞧出来不对之处,咱们刚才是走的急了,才会不曾注意这女子,若是放到平时,早就一眼瞧出来不是了,可惜了,这女子自作聪明,还要在背后喊一嗓子,啧啧啧,这样蠢钝,究竟是如何得了手的?”
他想不明白,自然也不需要想明白,只要这人能在他手里活着交了差便足以。
几人骑着的马匹匹都是上等好马,从云州一路赶到云浮城,也不过用了半天时间,女子这半天时间当中一直昏迷着,不但是因为失血过多,更是因为谢南风给她用了秘药的关系。
等到人交到楚少渊手里时,被几个小太监一指认便认了出来,就是那天撞到徐公公的那女子。
“将人看好了,最好将她一身儿的骨头都卸了,省得节外生枝!”楚少渊冷冷的扫了一眼女子,就是这个女子暗中下手将父王害死的,这个仇,他记下了。
女子清醒过来的时候,整个人被人用铁链绑缚在床上,不但动不得,连下巴都被卸掉了,连说话都说不出,她瞪着眼睛想要弄明白自己现在身处何处,可外头只有两个守门的下人之外,并没有任何的人经过。
而这两个下人嘴里还在谈论着让她心惊胆战的事情。
“这一下,三王爷便可以对天下人交代了,那皇上也终于能出殡了。”其中一人不无感叹的说。
“三王爷心底仁厚,到底是不想让天下人唾骂四王爷这种弑父的行径,只将凶手关起来,等过了堂之后秋后问斩便是。”说话的另一人倒是满满的遗憾。
“天家的事儿谁说的好?先前还当四王爷是个绵善的,没料到竟然有这样的黑心肠,若我说的话,我要是三王爷,定要让四王爷身败名裂不可!”
“所以你永远成不了大事!”
“你这话说的,难道换了你,你能放过这等狼心狗肺之人?”
“嘿嘿,所以我也这不也在这儿陪你一起看人么?”
两人说话声音渐低,却让女子心中警铃大作,她被抓起来的事情,想必四王爷还不知晓,若是四王爷知晓了的话,定然不会有往后的起义了,她不由得挣扎起来,不能让这件事成为四王爷的污点!
铁链子哗哗的发出响动声,当即便惊醒了还在闲聊当中的二人,二人急忙打开门进去,瞧女子醒了,不由得面露怒色。
“老实些!”其中一人没好气的飞起一脚踹了过去,直中女子腹部,让女子疼的直抖,“没将你凌迟处死已经是足够便宜你的了,还在这里做幺蛾子,当心爷爷不耐烦,让你好看!”
“诶,你脚劲儿大,万一将人踹死了,耽误王爷大事!”另一人忍不住拦下他,自个儿上去,抓住女子的断腕,“你瞧我的,保管这婆娘又受了皮肉之苦,又不会耽误大事!”
他说着便死死的压着女子断腕处的伤,直将女子疼得张嘴便叫了出来,声音尖锐到远远隔着院门都能听见。
“我的妈!这叫的也太难听了!不知道的还当你将人给糟蹋了!”
“呸!我就是去窑子睡窑姐儿也不会上她,你瞧瞧她这脸色活脱脱的跟鬼似的,只怕半夜起来要做噩梦的!”
“她瞪你了,妈呀,这眼神儿可真是,”那人忍不住又踹了女子一脚,“你再瞪爷爷试试!看爷爷不将你踢得五脏俱碎!”
“行了行了,这女人邪性的很,别真出了什么事儿!”
两人嬉笑打闹了一番,又各自检查了一遍铁链,威胁了女子几句,才又退了出去。
第1223章 动手
云浮城的白天总是热闹且欢快的,婵衣命人将乾元殿的窗子打开,殿前开着的那几棵秋海棠,红红紫紫的一片映入眼中,越发显得热闹了几分。
“比家里的开的还热闹,”婵衣手中拿着团扇轻轻扇动几下,一边儿靠着窗子往外看,一边儿笑着跟身边的锦屏道,“也不知道家里一院子的菊花是不是都败落了,早知就应该将花摘下来些,无论是做熏香也好或是晒干之后泡茶喝都是极好的。”
锦屏笑着回道:“您要熏香或者喝茶,自有上好的菊花且都供着吃不完,哪儿还用得着自个儿亲自动手,您呀一刻也闲不得,这会子在宫中,您就好好调养几日,把前些日子的那些觉都补回来。”
“哪儿那么容易呀!”婵衣微微摇了摇头,团扇上垂着的穗子坠在手心里,软软绵绵的十分轻盈,她眼睛不抬,漫不经心的把玩着穗子,随口道,“宫里也不太平,看着如今像是风平浪静,可到底如何谁也不知,我这些日子担心的唯有王爷,若当真能将事情定下来反倒真能睡个好觉了。”
一天不继承大统,就有一天的危险,即便上一世的楚少渊,她也没能看见他完整的将大燕握在手里的那一天,虽然是她早早的身故才会没能见着,可先前还在世的时候,四皇子的手段可真不少,那会儿因为她不是跟楚少渊一条心,才会觉得楚少渊处处都比四皇子高出一截子,可现在再来看,还真不算什么。
“王妃还是多担心担心自个儿吧,奴婢可是瞧着王爷这几日吃的香睡得好,反倒是您,精神越发的不济了,今儿不到卯时便醒了,这放在寻常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儿!”锦屏十分不客气的点出婵衣这几日的反常,一脸的不赞同。
婵衣只好讪讪一笑,她自然知道自己睡的不好,只不过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她一手托着腮,一手望着窗外秋海棠身边的合欢树,虽然并没有来过几趟乾元殿,但这样打量乾元殿还是头一回,倒是没料到乾元殿里还栽种了合欢树,这种树木一般都是种在内院当中的,外院种几棵这样的树,实在罕见。
正奇怪着,宫人来报说:“沈大人求见王妃。”
婵衣愣了一下,对于宫人口中的这个沈大人颇有些好奇,“哪个沈大人?怎么没听说过我还认识姓沈的……”她说了一半儿,忽然想到沈朔风,不由有些奇怪的看着宫人,“你嘴里的沈大人,不会是沈朔风吧?”
宫人不知道沈朔风的全名,只知道这几日沈朔风一直出入乾元殿的书房,与楚少渊相谈甚密,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作答。
“罢了,让他进来吧,我倒是看看这个沈大人究竟是谁。”
婵衣摆了摆手让宫人下去传话,没一会儿便看见一身劲装的男子大步走了进来,虽然中间隔着屏风,男子瞧不见婵衣,但婵衣却还是将男子看了个明白,不由得抿嘴笑了起来。
“我还纳闷这个‘沈大人’究竟是谁,没料到是你,这是升官儿了?”婵衣笑吟吟的看着沈朔风,嘴里的调笑声没有遮掩的让沈朔风顿时脸上一热,便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属下……属下只是替王爷办事,”沈朔风解释着,“有些事儿需要个正经身份,便……便得入燕云卫之中,做了个百户。”
婵衣笑着点头,“也是个正经差事,往后定会越来越好,你且上些心,等俸银攒多了之后,好歹能说个媳妇儿,成个家,往后就不必这样孤零零的来去无牵挂了。”
每回见到沈朔风,婵衣总忍不住提点他几句,生像是怕他一个人孤独终老似得,让沈朔风心中一暖,将头垂得更低了些。
“今次是来与王妃辞行,属下要去西北边疆一趟。”
婵衣点头,虽然对他的行为颇有些奇怪,但还是叮嘱道:“出门在外不比在家里,一切要当心,若是差事实在难办,至少得保住性命,你且去吧,我这里你不必操心了。”
沈朔风并不是每一回都会来跟婵衣辞行的,以前那么多次差事都不曾,唯独这一次来与婵衣辞行,实际上沈朔风心里是有些话想要说的,可殿中服侍左右的至少有十来个宫人,他的话也不好这么直截了当的说出来,只好在心中拐了好几道弯儿,这才点头。
“属下出去的这段时间当中,王妃定要当心,这段时日,王妃可千万不能掉以轻心,无论是谁,哪怕是最亲近的人,都不能全然信任,要给自己留一条退路,王妃记得属下的话,要谨慎!”
沈朔风反复了好几次这样的提醒,说完便起身毫不犹豫的走了。
婵衣却奇怪起来,沈朔风竟然对她说,亲近的人都不能全然信任,她最亲近的人是谁?锦屏、锦瑟还有锦心,难不成她们三个都不能信任么?
她不由得看了眼身边服侍的三个丫鬟,恰好她们也正疑惑,婵衣接触到三人的视线,心中猛地摇头,不,不可能的,丫鬟都是与自己一同长大的,怎么会不值得信任?那除了丫鬟还能有谁?
婵衣想不出来,更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了,随它去了。
……
楚少渊忙的几乎喘不过气,手中的事情终于都处理好了之后,他揉了揉眉心。
“去让赵元德发丧吧,”他略有些疲惫,手指轻轻抚摸在镇纸上,顺着那温润的玉石纹理一路往下滑动,沉声道,“纵然过些日子老四要开始有所动作,这些事情还是得做,况且白朗过几日来云浮城,若是没有新帝,只怕鞑子九王都不好交给他。”
这边是说楚少渊决定将文帝的死公布于众,然后皇帝的继承大典也会随之提上日程,到时候大燕会不会出现什么动乱,谁都说不好,只能说希望楚少渊这么做不会有问题。
谢硠宁一边儿拟着诏书,一边儿担忧的看了眼楚少渊,“有些事儿还是得王爷来决定,比方说登基之后,王爷是要如何执政。”
仁慈的君主固然好,但若是没有一点儿铁血手腕,也是支撑不起来整个大燕的。
“本王登基之后,必然会先大赦天下,至于其他人,就要看是不是跟本王齐心了,老四最好安安分分的,否则本王登基之后第一个便会拿他开刀!”
楚少渊向来不会对四皇子手下留情,四皇子即便是再跳的欢悦一些,也只是多费点事儿跟少费点事儿的区别。
谢硠宁见楚少渊这样自信,不再说什么,将折子都批阅好,交给楚少渊道:“还有大行皇帝殡天的事儿,皇陵早早便修葺好了,从云浮城一路过去,大约得走七八日,若是大行皇帝的车驾过去的话,估计怎么也得走十来天将近半个月,咱们大燕历朝历代都有陪葬的规矩,墓葬当中也有许多大行皇帝生前用惯的物件儿,这些都要王爷考虑看看要如何安排。”
毕竟大行皇帝若是丧礼没弄好,新皇帝的脸上也无光。
这一点楚少渊自然明白,他想了想,道:“陪葬的妃嫔就罢了,已经有一个淑妃殉了身,父王也不见得都喜欢见她们,还是让她们好好的活着吧,父王想见的那个人本王知道,等父王的车驾动身的时候,一并将人拉了去陪父王便是了,至于爱用的东西,这乾元殿当中,除了玉玺之外,都让父王带着走吧,到底都是用惯了的,怕父王去了那边儿没个趁手的,什么都不便。”
楚少渊这番话也提醒了谢硠宁,他连忙道:“既然不要殉葬,那这些妃嫔便要移居了,等王爷登基之后,便要广纳秀女填充后宫。”
楚少渊脸色不好的看了眼谢硠宁:“这些事儿,舅舅就不用操心了,您若是没事儿显得发慌,还是多回去看看外祖父,尽尽孝道吧!”
这样的话,直说的谢硠宁脸色一怔,广纳秀女这件事儿,难不成他说错了么?这样的话,别人都说不得,除了他之外,还能有谁说?虽然他是婵衣的娘家人,可伴君如伴虎,本已经成为中宫之主了,若是再霸占着皇帝,岂不是要遭天下人的唾弃?
可惜谢硠宁的这些想法,一点儿也没传达到楚少渊的脑子里,他现在满心满心的都是朝政上的事情,根本没有功夫理会谢硠宁说的这些小事。
好在谢硠宁也不纠缠于此,提点了一两句,看楚少渊没有这个意思,也就说起别的事情。
在政事都说完之后,又将日子跟安排都定了下来,文帝发丧的事情便浩浩荡荡的准备了起来。
……
文帝殡天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整个云浮城,乃至云浮城之外的云州也都传遍了,一时间人人哀恸欲绝,都像是自己的亲爹死了一般的难过,而全国上下的嫁娶都停了,各种娱乐场所全部停止营业,人人戴孝来缅怀文帝。
四皇子收到消息的时候,他刚集结起来人马,听见王行之禀告着云浮城的事情,牙齿咬的咯吱咯吱直响。
“老三终于忍不住,公开了父王的死因,他有没有说他将本王的母妃逼死的事情?父王跟母妃都尽数死在了他的手里,他如今是想要篡位登基!不能让他的奸计得逞!”
“人马都已经安排妥当了,王爷只要一声令下,咱们今天便能将整个江南都拿下来!”王行之眼神烁烁有光,他几乎都要忍不住自己心中的冲动了,一想到能够将这么多的人手都为自己所用,他就激动万分,整夜整夜都兴奋的睡不着。
四皇子眼睛里的光芒微敛,一边点头一边将佩剑挂在腰间,大步的走出去,看着眼前集结起来的人马,声音沙哑。
“如今天将大乱,有乱臣贼子将我父王毒杀,将我母妃逼死,把持朝政意图谋逆,我身为人子,身为大燕的王爷,如今便要拨乱为正,若不诛杀反贼以藉慰父王在天之灵,便如此碗!”四皇子从身前端起一只放了酒水的碗,将碗里的酒一饮为尽,然后将碗用力的摔到了地上。
白瓷碗瞬间便四分五裂支离破碎,就像是如今他的心情,众人受到了鼓舞,都忍不住屏住呼吸看着四皇子。
“匡扶天下,剿灭乱贼!”人群当中不知谁喊了这么一句,引得众人都高声喊了起来。
一时间,人头攒动的院子里头人声震天。
“行动!”四皇子腰间的剑出鞘,指着天大声道,“将总兵府拿下!我们一路往北,攻去云浮城!定要将乱贼伏诛于剑下!”
浩浩荡荡的人群,夜色当中如同鬼魅一般,穿行于天地间,一些晚归的人看到这样的阵势,纷纷都吓得躲藏起来,那些躲藏不起来的,也都趴伏在地上,或者缩在墙边,生怕刀剑不长眼,便被误伤到。
……
“四皇子反了!”谢硠宁急急的将文书拿给楚少渊看,上头几行字写得急,甚至还沾着些血迹,“这是江南总督发过来的血书,他不肯与四皇子放行,这会儿估计已经遭遇不测了!”
楚少渊还穿着孝服,接过文书来迅速看完,忍不住将文书捏在手中,狠狠的握拳,眼神锋利。
“老四既然打着匡扶天下的名声,也好,我便要看看他能做到什么程度!”楚少渊似是全然没有将四皇子的动作放在眼里一般,转头对沈葳道,“如今云浮城中能调动的人手有多少?”
“大约是两万人,”沈葳想了想,回道,“这其中还包括了五城兵马司跟燕云卫,不过既然四王爷已经起兵叛乱了,那这些人手便不能用,得调用其他地方的人手。”
“云州有多少兵力?从江南过来,还有一个宛州,老四总不会连宛州这样的地方都能拿下吧?”楚少渊问着,脑子里一刻不停的想着宛州城中的情形。
谢硠宁皱了皱眉:“宛州尚且还能抵挡一下,只不过四王爷打的旗号到底是王爷继位的问题,只要将这些事情说清楚,便是四王爷也没有任何的借口可以用了,到时候便是人人得而诛之。”
第1224章 晕倒
楚少渊有些犹豫,法子不是没有,只是他并不想这么快就使出来,他看了看谢硠宁,抿嘴道:“舅舅可有什么好办法么?”
谢硠宁想了想,道:“皇上虽然留下的是口谕,但却是皇上最为器重的广宁王爷在身边,亲耳所闻的,不如让广宁王爷去劝劝四王爷,这样兵戎相见、大动干戈总归是劳财伤民,对社稷不利的。”
“舅舅的这些话若是老四能听进去,他也不会起兵造反了,便是瞎子也能看出来,他打的这个名头,不过就是个幌子,舅舅对老四抱着这样的想法,未免天真了些!”楚少渊神情冷淡,对于四皇子心中所想,他只看一眼密报上的内容,便悉数皆知了。
说实话,老四如今的局面换做是他的话,也必然要起兵的,无论是老四还是他,但凡是对方做了皇帝,都不会轻易放过另外一方。
谢硠宁在朝中浸淫已久,虽然并不像谢老太爷那般经历过夺嫡之事,但却也是明白,两党相争必有一伤才能够将局面稳定下来的,所以他听了楚少渊这番话,不由得苦思冥想起来,难不成当真要将整个江山都陷入飘摇动乱当中么?
“如今之计,只有王爷先登基,才好名正言顺的对四王爷进行讨伐,”沈葳见两人陷入僵局,忙在一旁规劝道,“王爷是正统,王爷的生母宸妃娘娘的封号上头便能得知一二,当年皇上对宸妃娘娘的一片真心,若不是因为已故的文德皇后多番阻挠,只怕是宸妃娘娘……”
“这些便不要再提起了!”楚少渊有些烦躁,他冷声道,“老四造反的事情先放一放,本王倒是想看看跟随老四的都是哪些人!”
四皇子自从被文帝关起来又送到江南之后,跟随他的人便少之又少,如今能够在江南起事,想必其中是有不少人死心塌地的追随他的,这中间有多少人,他必须要弄明白,否则往后便是执掌大印也不会安生。
楚少渊的这番话掷地有声,一干阁老立即便明白了他的用意,纷纷附和起来。
谢硠宁却有些担忧的看着楚少渊:“有些人若是蒙在鼓里,只怕要受到牵连,江南人杰地灵,那里众多文人墨客,若是被煽动起来,只怕往后对王爷不利!”
文人的嘴,能将死的说成活的,千百年来,人们更爱看野史的缘故也在这里,若是楚少渊继位的名不正言不顺,只怕政局要不稳一段时间了。
“老四手里头不过是有个骊山书院,而这书院到底能不能被老四真的握在手里还未可知,舅舅担忧的过于早了些。”
楚少渊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朱家的人若是一再寻死,骊山书院即便是名满天下,他也能轻而易举的将之摧毁掉。
……
朱璧在家中捧着书认真看着,忽的鼻子一痒,不由得重重打了个喷嚏,一声喷嚏之后,又连着打了两三个,才止住痒意。
“爷这是病了?”谢霜云正在一旁练字,听见动静转过头来关切的看着他,“定然是晌午小憩的时候,窗子没关,被风吹到的缘故!”
这样煞有介事的认真找着原因,让朱璧不由得笑了出来,“哪儿是病了,我身体好着呢,别担心,倒是你这几日胃口不太好,请个御医来瞧瞧吧。”
谢霜云忙摇头,她最不耐烦看大夫,尤其是那些大夫开出来的药,无论喝过之后吃多少蜜饯都没办法冲淡那种苦味,她从心底就拒绝。
“这几日天气有些反常的热,秋老虎太厉害了,才会这样苦夏,爷不用担心我。”谢霜云练字的手顿了顿,想到先前从娘家听见的消息,有些犹疑的看了眼朱璧,小声道,“倒是有一件事儿,不知爷听说了没有。”
朱璧看向谢霜云,一脸的疑惑之色。
“嗨,其实也没什么,”谢霜云被朱璧这样认真的眼神,注视的有些脸热,忙挥了挥,笑着道,“就是如今云浮城都在传的,三王爷实际上是……”
“那些人不过是谣传罢了,”朱璧忙打断了谢霜云的话,他自然也听说了四皇子起兵的事情,只是他不愿意掺和进去,“总归这些事情都与你我无关,且外头的传言总归是不能尽信的。”
谢霜云瞧着朱璧这样三缄其口,有些话反倒是不知该如何说了,喏喏的止了话。
她原本是想要说,不然她去安亲王府去打听打听消息,虽然朱璗这个大伯如今回了清河县城了,若是朱璗在四皇子跟前,无论做些什么,事成还好,若是失败岂不是要连累到朱璧么?只是这样的事情,朱璧这种直性子必然不会喜欢听到,故而谢霜云这些话也只是转到了肚子里头,没有再往下说。
过了约有两三日,大行皇帝的棺木要往皇陵送,全云浮城的老老少少都在街上目送着,看着两排穿着缁衣的燕云卫在前头开路,五城兵马司的官丁在路的两旁维持治安,朱璧这样丁忧在家的人也被谢霜云拖着去了。
人群当中有人在窃窃私语,谢霜云早早的在酒楼里头定了厢房,远远的看着燕云卫从楼下经过,她忙扯了扯朱璧的袖子。
“爷,你看前头那人,是不是在哪儿见过呀?”
朱璧顺着谢霜云的目光看过去,只觉得打头的那人,越看越眼熟,忽的福至心灵想了起来,这个人不正是先前在骊山书院里头教书的李先生么?怎么会到了这里?
他急忙奔了下去,想要找到那人,可人海茫茫,又是这样的盛景之下,想要找到一个人谈何容易,他几乎将自己转晕了都没有找到人,不由得垂头丧气了起来,而人群当中的谈话声,在大行皇帝的棺椁过去之后,越发的高昂起来,让他忽略不得,尽数听到了耳中。
“听说了么?四皇子竟然得了骊山书院那群仕子们的支持,如今连‘替天行道’的幌子都打了出来。”
“我也有所耳闻,真没有料到四皇子竟然会这样雷厉风行,那些仕子们不是一向心高气傲的很么?如何能够被四皇子说服的?”
“这你便有所不知了吧,朱家,你可知道?”
“就是那个名满天下的朱家?一个月当中连死了三人的朱家?”
“可不正是这个朱家!除了他们家还能有哪个朱家可以让骊山书院的大门替四皇子乖乖敞开的?”
“这么说来,朱家已经投了四皇子了?”
“这还能有假么?莫非你忘记四皇子妃的娘家是哪家了不成?这都已经是旧闻了!”
“哎呀,那这么说来的话,岂不是三王爷要……”
“嘘!这些可是天家的大事,咱们老百姓哪里能知晓的!”
“啧啧,说到底,还是家产分不匀,可惜皇帝死的冤枉,否则哪里会到如此地步?”
“……”
朱璧越听越心惊,他刚才看见的那个李先生,一再的闪过他脑海,他分明清楚李先生的才学,若是李先生是为了三王爷而来,那云浮城中岂不是又要掀起风浪?
至于大哥,难道大哥当真糊涂至此?
朱璧再站不住更听不下去,转身便往家走,连谢霜云都顾不得了,他此刻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必须要回一趟清河县,要将大哥的这种自杀式的行为扼杀在摇篮当中,否则不止是大哥一家,便是整个朱家上下都有风险。
别人不知他可是知道的,三王爷是有先皇口谕,而且也将行凶之人抓到了,若是这个行凶之人当真有问题,只怕最后矛头都会指向了四王爷,到时候便是大哥有一百张嘴也无法解释清楚他的行为了,而整个朱家都会被大哥连累到阴沟里去!
朱璧说走便立即套上马走了,留下一句让谢霜云自己小心的话,等到谢霜云左右都等不来朱璧,自己回来的时候,听见下人这么说,她立即便警觉了起来,心中不停的打着鼓,转身便回了娘家。
……
“母亲,您说我该怎么办才好啊!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若是夫君有个三长两短……”谢霜云看着自个儿母亲周氏,眼泪像是珠子一样的往下落。
这几日她明显发觉自己的情绪有些不太对劲,一点点小事都要想半天,而且越发的脆弱跟敏感起来,总觉得要出大事。
周氏看着只心疼,忙道:“你且别着急,母亲立即便让人去清河县,不管璧哥儿如何,总要先将人劝回来,不能让王爷误会璧哥儿跟朱家还有什么牵连,你且先收一收眼泪,待会儿母亲便进宫跟三王妃说明此事,三王妃可是家里人,不会不管的!”
谢霜云却犯难起来:“当初我那样对她不敬,还处处刁难她,你说她会不会……”
未出嫁之前的那些小心思,只怕婵衣不止清楚,还在心中暗暗的嘲笑过她的吧,否则如何会在她出嫁之后,两人来往渐渐的少了,即便是她跟着三王爷去了川贵,也没有给她带过一封信。
谢霜云越发觉得心中底气不足了,眼泪落得更凶,周氏劝不住,只好幽幽的叹了一口气,这个女儿,虽然嫁是嫁出去了,心也收了,但总觉得更不好了。
见劝不住她,周氏索性由着她发泄了,自个儿匆匆的换了衣裳便起身往宫里去。
婵衣这会儿正在看书,听见宫人禀告说谢家三夫人来了,忙让人将她请进来,还是在乾元殿的内殿之中,这也是婵衣入宫以来头一次见内宅妇人。
“三舅母怎么来了?”婵衣笑着将周氏的手握住,到底是一家人,以前还时常受周氏的援手,尤其是前一世,婵衣这段日子在乾元殿,虽然夜里还是时常睡不好,但前一世的事情却是越发回忆的多了起来。
周氏一脸愁容的看着婵衣:“实在是有事想要求你。”
用到了一个求字,让婵衣心中一惊,忙认真的看向周氏:“到底是什么事,这样严重?舅母别着急,慢慢儿的说!”
“诶!本来以为霜云出嫁之后,又是朱家老二,不用操太多的心,可谁曾想到还能有这些事情!当初本就对朱家的这门亲事不看好的,可到底家中重诺,晚晚你一向是知道的,朱二爷那样性子的人,如今又分了家,他若是真有什么,也不会这样了。”
周氏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之后,便向婵衣吐着苦水。
婵衣叹一声,朱璧那样的直性子,实在是让人头痛的很,原本楚少渊留下朱璧这个人在云浮城,就是想要起一个制衡的作用,如今朱家出了这些事情,朱璧的作用可以说是微乎其微了,只不过朱璧这样就去了清河县,也是让她出乎意料的。
“舅母别急,夫君心中清楚,只要朱璧不曾做下什么事情,就不会有事。”
这样的承诺,也只有婵衣能给了,而周氏最为担心的便是朱璧如今,若是当真被朱璗的几句挑拨做出什么事情来,那霜云还要不要活了?
可到底婵衣作为未来的皇后,能够给出的承诺已经是最大化了,周氏心中明白,没有对婵衣再有过分的要求,说了几句话之后,便出了宫。
谢霜云等来等去,等的心都焦躁不安了,才将周氏从宫中等回来。
“母亲,晚晚怎么说?可否能将夫君的性命保住?”谢霜云此刻已经将朱璧的性命都提了起来,仿佛朱璧一定会死一般。
周氏见谢霜云有些痴狂了,忙将人搂住,轻声哄着:“你别着急,晚晚已经答应了,璧哥儿不会有事儿的,你且放心便是!”
谢霜云舒了口气,提着的心才缓缓的放到了肚中,只是她才刚刚放下心中郁结,站起来准备离开的时候,就觉得眼前一晕,然后漫无边际的黑暗袭来,她便倒了下去,什么都不知道了。
“霜云!霜云,你这是,快去请大夫!”
周氏焦急的声音在耳边萦绕着,可谢霜云就是没办法睁开眼睛,她觉得自己身体很沉很沉,几乎支撑不住。
第1225章 议论
谢霜云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暗淡了下来,她一睁眼便看见周氏守着她,眼神当中充满了关切之意。
“霜云,你可觉得身子还难受么?”周氏忙握住她的手,察觉到她的手不再一直出冷汗,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不难受了,”谢霜云轻轻的摇了摇头,“母亲,我怎么睡了这么久?您也不叫醒我,婆母还在家里提心吊胆着呢,我得赶紧回去。”
外头天色都已经黑沉沉的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谢霜云一想到家中事务,就又头痛起来。
“别忙,我已经派人回去送信了,你今日就留在家里住一晚上,明儿再回去也不迟,总归朱大太太也不会一下子便因为这些事情而支撑不住,你就安心留在家里吧。”
周氏说的斩钉截铁,谢霜云的心也逐渐放了下来,神情里头虽然还有些不太放心,但整个人却松泛了下来。
“母亲,我现在才明白您原先与我说的,嫁了人便身不由己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了。”谢霜云仰着脸认真的看着周氏,一双眼睛里满满的都是疲惫之色。
周氏看的心中发疼,轻叹一声,点了点她的额头:“你这孩子,自个儿怀了身子也不知道,到底是如何打理自个儿身子的?管事嬷嬷呢?让她自个儿来我这里领罚!”
“母亲,您说的可是真的?”谢霜云惊讶的张大了嘴,半晌都消化不了这个事情,最后见周氏脸色带着些焦虑,又伸手过去软软的去拉周氏的手,“母亲就别怪嬷嬷了,我小日子都不太准,甭说嬷嬷了,就是我自个儿有时候都糊涂。”
周氏看着谢霜云如今都学会了撒娇,心中触动良多,以前自个儿的女儿哪儿会这样软绵绵的说话,向来都是直来直去横冲直撞的,到底是嫁了人不一样了。
“你呀,现在知道保全你身边儿的人了,如何自个儿不知道多照顾自个儿?我也不罚她们,省得你怀着身子还要处处操心,”周氏一边轻轻抚摸着谢霜云软软的头发,一边儿笑着问,“可觉得饿了不曾?家中备着你爱吃的饭食,现在可要吃?”
谢霜云眼睛一亮,重重的点头,饭食顷刻间便由丫鬟们鱼贯而上,她难得的窝在罗汉床上吃了一顿饱餐。
第二天快到晌午的时候,周氏亲自送谢霜云回朱家,朱大太太在二门上迎接。
“霜云这孩子到底是年纪小,许多事情不知轻重,”周氏笑着与朱大太太寒暄着,将谢霜云的事情说了个大概,“大夫诊出喜脉来,她还浑然不知,若不是回来觉得不舒坦,怕是这样的大事都要遮掩过去了,往后还望亲家母多担待。”
周氏将大包小包的药材拿了许多过来,到底是心疼女儿,又担心朱璧刚分了家,家底太薄,才会这样关切,倒是将朱大太太闹了个大红脸,她毕竟是经历过的人,对于媳妇怀了身子这样的大事她都一无所知,实在是让人觉得有些抬不起头来。
不过好在朱大太太也不是小心眼的人,且朱璧又是主动将赡养她到老的责任背在身上,这会儿看见周氏这样替谢霜云着想,心中也能理解,点头道:“亲家母放心便是,霜云这个媳妇我是瞧着哪儿哪儿都好,这样的大事儿,必然不会让她受了委屈!”
一番保证过后,周氏又留在府里吃过午饭,这才打道回府。
朱大太太命人将东西都归置好,因着谢霜云午睡的缘故,她想要跟谢霜云说几句话,到底是犹豫不决了起来。
“大太太为何不索性直接与奶奶说?奶奶回娘家也是为了二爷,您直接问她总能问出来的。”身边儿丫鬟见她这般,忙出主意。
朱大太太摇了摇头:“如今她怀着身子还这样奔波,本就辛苦,我总不好为了这样的小事去惊动她,还是再看看,再看看。”
朱大太太只生了朱瑿一个,心中所有的牵挂自然也在这个女儿的身上,如今她算是雨过天晴了,可先皇一死,三王爷继位之后,定然不会像先皇那般对四王爷手下留情,更何况四王爷这会儿还都已经做到了这样的地步,她怎能不担心女儿的处境。
等待谢霜云睡醒的空隙,朱大太太一边不住的求神告佛,只盼着漫天神佛都能站在女儿的那一边,不至于让女儿受苦。
谢霜云悠悠转醒之后,只觉得头疼,这几日她嗜睡,总是动不动便能睡着,这样的体质也让她有些焦躁不安,听见下人禀告说朱大太太等她睡醒,已经等了有一个时辰了,她忙爬起来,脸都来不及抹一把,便去了朱大太太的院子。
“昨儿跟母亲说起这事儿之后,母亲便入了一趟宫中,晚照答应了只要夫君没有掺和这事儿,咱们家就不会有危险。”
谢霜云也只顾得了朱璧的安危,其他人的性命,她暂时还做不到全部保住,所以自然也就达不到朱大太太的期望了,朱大太太失望的看着谢霜云,脸上的每一条细褶都由着浓浓的愁思。
“诶!时也命也,就当瑿姐儿这孩子命不好,摊上了这样的事儿!”朱大太太如今的指望全都在朱瑿身上,听见谢霜云绝口不提,便知道事情大为不妙。
“您也甭担心,夫君不是去了清河县么,等夫君回来,说不定夫君能有办法呢!”谢霜云实在不忍看见朱大太太这样萎靡,忙安慰着。
只是谈何容易,朱瑿那样的性子,可以说是像足了丈夫,如何会轻易低头?何况朱家还送去两个貌美的朱家女,只怕瑿姐儿在王府里头的地位都不高。
朱大太太这样的想法,也确实是正确的,这会儿朱瑿在四皇子的心里,已经跟个死人没有区别了,他还留着朱瑿占着自个儿正妻的位置,不过是要利用朱家来达到他的目的,等他想要的目的达成了,朱家一个也别想好过!
显然朱璗并不知道四皇子的想法,在他心里,适者生存这个道理无论是放在哪儿都一样,所以他在跟随四皇子的时候,心甘情愿的提四皇子做许多见不得光的事情,便是堕了读书人的名声也在所不惜。
整个骊山书院当中,弥漫着一股子浓浓的山雨欲来的味道,一些游学在外的学子,看到骊山书院发来的信笺,便整装待发的回了骊山书院当中,而那些刚从书院走出来的人,则慢慢的往大燕各个地方渗透,言语当中所谈论到的,也是如今的时事。
仕子们大多都有一个毛病,便是喜欢对着时政高谈阔论,哪怕他们写文章算不得顶好,可说出来的言论却让许多人都折服,这便是为何历来皇帝都爱搞文字狱的缘故,因为这些文人的嘴,实在是太难以管理了,一个弄不好便会将自个儿的皇帝生涯上,添上一笔重重的污点。
朱璗尤其对这样的事情感兴趣,他几乎是憋着一口气,将四皇子吩咐下来的事情一一交代下去,不过几日的时间,整个大燕都弥漫在一种诡异当中,几个不小的流言在大燕广泛传播着。
甚至大街小巷都时不时的有人悄声的谈论,那语气里头带着的兴奋之意,一点儿都不像是读书人,反倒是像个屠夫,一张嘴便是打打杀杀,让人觉得一股子血腥气。
“嘿,你听说了么?”探头探脑的在巷子头出现的几个人,此时正缩在茶馆当中,说着大燕最近的奇闻异事,“先皇居然是被毒死的,且这个下毒之人至今都还没找到,四王爷如今打着的旗号,实在是让人不得不……”
“你是说三王爷名不正言不顺?”悄声的议论声,在寂静当中嗡嗡低语,也让人忍不住侧耳细听。
“哪儿是我说的,是四王爷自个儿说的,你不知道如今江南都已经乱成一锅粥了,四王爷已经控制住了江南的局面,听说下一步便是直取京师!”
“啊?这么快?这……这马上便要打起来了?”惊讶声伴随着吸气声一同发出,让人不由得觉得心中一慌。
“可不是,天家便是如此的冷酷无情,只是可怜了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如今江南的人忙着要往京师跑,而咱们在京师的人,又不知要往哪儿跑!”
几声唏嘘声在人声鼎沸的茶室当中瞬间便被淹没了下去,可这些谈话声却被人记下来,默默地传回宫里,或者是被另外的人禀告给自个儿主子。
其中白朗为甚,他身子刚刚恢复,便星夜赶往云浮城,还未到云浮城,便觉人困马乏而在客栈休息,便听见手底下人这样回报。
“这么说来,楚意舒如今已经继位了?”白朗对话里的流言明显不如这件事来得更感兴趣。
陈文舒摇了摇头,后又微微的点了下头:“虽不曾正式的举行过登基大礼,却也已经将老皇帝留下的东西都握在手中了,便是现在人们还叫他三王爷,实际上他已是新皇了,继位应当也就是这几日的事情了,不过他应当不会这么快就举行登基大典,至少要先将四皇子的事情平息了之后,才会举行。”
“那咱们得快一些了,否则要赶不及了。”白朗说着,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站起来便走。
巴扎连忙跟着将酒喝完,咂咂嘴,脸上一副嫌弃的模样:“燕人的酒水总是这般的没滋没味,不如咱们部落当中自个儿酿的好喝!”
话虽这么说,但还是让掌柜打了一大囊酒随身带着,他好吃酒,一顿不吃便觉得浑身无力,即使是打仗的时候,他一天也是要喝一囊酒的。
阿梨看着他不由得摇头道:“你迟早要死在酒缸里头!”
夜色当中,明月当空照得人心都惶惶的,一行人骑着马来去像是一道鬼影,除了马蹄声哒哒的响动表明有人经过之外,竟然寂静的没有半点其他声音。
这样的深夜之中,既有人赶路也有人一夜好眠,先帝的谥号拟定好,又将棺椁送往皇陵之后,楚少渊终于能够有时间动手处理四皇子的事情了。
不过就如同他所说的那样,他不着急,甚至在臣子们一个劲儿的催促之下,都没有显出焦急的神色出来,他心中清楚,这个时候太急了反而会坏事,所以这些日子他除了处理政事之外,便是放宽松对江南的管制。如今的形势便是看着好像是四皇子将江南都握在手里了,实际上楚少渊连一根手指头都没有伸出来动过。
而这一段日子,他的时间充裕到,甚至还优哉游哉的跟婵衣商议继位之后两人的寝宫要选在哪里合适。
婵衣被楚少渊抱在怀里睡的十分香甜,以至于她嘴角微张,十分放松舒缓,楚少渊在她身边睁着眼睛,他有些睡不着,倒不是因为江南作乱的事儿,而是今天婵衣说到往后的事情。
唔,怎么说呢,楚少渊皱起眉毛,有些为难,若是别人说不许他们两人住一个寝宫,他定然要将那人叉出去,然后让燕云卫……不,要让沈朔风的人好好的盘问盘问他到底是打的什么算盘,竟敢说出这种话来。
可偏偏说这话的是怀里的人,这就让楚少渊一下子没有了办法。
都说帝后二人是不可能如同寻常夫妻那般,每日里都总在一处的,可也总不能比成亲之前还不如了,若是将晚照安置到朝凤宫,他每日去的路上便要花一些功夫,大臣们若是有事求见,他总不好在朝凤宫接见,还得走一截子路。
他倒是也不怕走路,可住的这样远,想想便觉得不太甘心,更何况朝凤宫可是死过人的,文德皇后就是吊死在了朝凤宫里头,他可不舍得让心爱的人住在死过人的地方,万一要是晚上做噩梦了,谁赔?
思来想去,楚少渊想不到好方法,觉得后宫的有些规矩真当改改了,否则往后他可要辛苦。
这么想着便觉得处处都有要改的东西,前思后想之下,决定一早起来便与大臣们说明此事,这可是大事儿,头一等的大事!
第1226章 胸闷
早朝之后,楚少渊留下几个股肱大臣将之叫进御书房中。
几位阁老不明所以的看着这位即将继位的新帝,发觉他脸上的神情不似早朝时那般严肃,反倒像是有些难为情似得,眼神闪烁几下,沉默了许久,才开了口。
“早朝有人进言说起登基大典之事,本王想了想,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本王还是先前的意思,平息老四的叛乱,再言其他不迟。”楚少渊说了两句,忽的觉得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跟说出来的话完全不搭,皱了皱眉毛,有些不太满意,看了眼谢硠宁,虽然心知指望他是指望不上的,但晚照如今会这么说,多少也是因为家里人的意思吧,不觉间,就看谢硠宁有些不太顺眼。
谢硠宁被楚少渊这样盯着,心中小小的有些发毛,虽算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却因为身份的缘故,且尤其是在这几年当中经历颇多,让眼前这个少年人养成了果决坚韧的性子,虽说这固然是好事儿,却也在有些时候,政见不合之时,让他听不进旁人的劝告。
低着头,谢硠宁道:“臣倒是觉得登基大典需尽早操办,尽早的大告天下王爷才是正统,这样也能够气到打击四王爷军心士气的作用。”
“臣等附议!”其他几个大臣纷纷表态。
楚少渊轻叹一声,神情之间便多了些不耐烦,扫过低头行礼的大臣,忽的觉得后宫的事儿还是先不提了,省得他们又念叨,夫妻两人之间的事儿,外人插什么嘴,自个儿想怎么就怎么,用得着别人多过问么!
这么想着,楚少渊“嗯”了一声,道:“这事儿以后再议,倒是鞑子汗王什么时候能到云浮?这拖磨的时间也太久了些,武思桐呢?让他进来!”
众大臣被楚少渊这一下就将话题跳到了鞑子汗王上的思维方式,实在有些摸不着头脑,虽然是经过了许多日的磨合,但他们到底还是不适应新帝的处理政事方法,相互之间瞅瞅,都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赵元德被派去守皇陵了,张全顺跟张德福成了乾元殿的掌事太监,这会儿将管着五城兵马司的都指挥使武思桐宣进来,他刚行过礼,就听见楚少渊悠悠的吩咐他。
“你派人去城外迎一迎鞑子汗王,本王估摸着他们也就是这会儿到云浮城,嗯,迎到了人就直接送进宫里来。”
武思桐应道:“臣领命!”
沈葳忍不住进言:“鞑子汗王到云浮城,必然是另有所图,不会只单单为了一个九王,且王爷先前曾说过私下里与鞑子汗王相见时,这贼子便露出了野心,此事不得不防!”
鞑子另有所图的这种事,便是傻子也知道的。
楚少渊浑不在意的道:“人都已经到了大燕,难不成还将他们撵回去?何况鞑子的九王也在我们大燕白吃白喝了这么久,也是时候送回去,让新汗王头疼了,说不准这一次送回去,鞑子内部能混乱一阵子,也算是解决了我们的燃眉之急。”
“王爷言之有理,”孙之焕一直管着户部,在众阁老当中,算是最沉默寡言的一个,这会儿他也忍不住道,“岂能让鞑子白白占此便宜,定要他们将这几年供养九王的花销都给吐出来,才算不亏!”
气氛难得的沉默了一下,楚少渊目光复杂的看了眼孙之焕,幽声道:“孙大人不愧为户部尚书!”
掌管户部这个钱袋子的官吏向来都是最抠门的,无论谁要钱,都要先捂住口袋大喊几声穷,实在没法子了,才会不情不愿的掏钱出来。
大约将近晌午的时候,白朗一行人到了,人数不多,大约只有十五六个,沐浴熏香之后,被楚少渊请到了偏殿。
楚少渊亲自接见,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像先前那样剑拔弩张,倒像是许久未见了老朋友似得,尤其是楚少渊表现出来的那种气息,尤为的温和。
他脸上带着和风细雨般的笑意,语气亲和,眼神当中略带几分歉意的看着白朗道:“本王还未正式登基,若是有怠慢之处,还请见谅!”
这与先前白朗见到的楚少渊,竟像是两个人似得,白朗心中暗生警惕,他在自己部落中的时候,大约也与楚少渊一般,说话温和当中带着几分让人不可小觑的气势,即便是这样温和的像只猫,却也不会真的被人当做猫。
他摆了摆手:“哪里的话,你我也不是第一天认识,这些客气话就不用再说了,我这次来的目的想必王爷是知晓的,九王在你们大燕待了也有两三年,实在是抽不开身,否则我早便来接人回去了。”
“这几年父王十分照顾九王,九王如今乐不思蜀,养的白白胖胖,就跟我们这里的寿星翁似得,这会儿将人接回去,不怕九王不习惯关外的生活么?”
楚少渊笑着与白朗玩笑,白朗脸上露出一个略微尴尬的表情。
九王在大燕国,便是为了制衡他,想也不会吃太多的苦,而他要将这样健壮又对他有十分威胁的人带回部落当中,会给他带来多大的麻烦,楚少渊心知肚明,却还用这话来打趣自己,白朗觉得来这一趟,多少有些时机不太好,若是早一些,或者晚一些,都要比这个当口要好。
心中胡乱的想着,白朗脸上半分不露,就着刚才那个略微尴尬的表情,苦笑一声道:“便说你们大燕国物产丰饶,若是我们关外也有这样肥美的土地,哪里还需要每每一入了冬天,就要冻死饿死许多人?九王在部落当中可是带兵打仗的一把好手,可惜也因常年打仗,落下了个陈年旧疾,不知这几年将养的如何,我只怕回去的路上路途遥远,要让九王吃一些苦头了。”
默默的用话提醒着楚少渊之前约定,楚少渊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确实,我们大燕离你们关外确是山高路远,走的辛苦,路上若是九王水土不服,也是说不好的,不过无妨,本王派个御医随身跟着护送你们到关外,保管九王全须全尾的平安回去!”
楚少渊话里话外都保持着滴水不漏的样子,让白朗心中止不住顿了好几下,脸上就有些难看起来。
两人之间的气氛骤然一变。
片刻,白朗笑了起来,一边摇头,一边看着楚少渊,眼中无奈之意颇盛,拿手遥遥的点了点楚少渊,颇有些拿他没办法的意思在里头。
“其实这次来大燕,除了接九王之外,还想求娶你们大燕的宗女,你也知晓,我成婚晚,如今也只得了一个儿子,他还时常的生病,身边的谋士也只有一个陈先生是得用的,看看你再看看那位萧姑娘,我倒是羡慕的很,你可别跟我说这个也没有,我可是知道你们大燕有好几位公主的!”
楚少渊眉头也舒展开来,笑了笑:“这是好事,只可惜我们大燕如今,最大的公主,也不过十二岁,这可真是有些……不凑巧。”
白朗脸色一下便沉了下来,这样百般阻挠,先前明明两人都是同样的身份,如今楚少渊的口气竟然要高出他一截子,这让他心中的警铃大作,他进来之前,便在前后左右都发现了不少侍卫,明里暗里的隐藏着不下三四十人,而他身边只有十几人,便是拼人数也拼不过,如今又在气势上压制着他,白朗心中憋了一口闷气,让他难受极了。
“不然这样,”楚少渊眉毛扬了扬,眼睛里带着些歉意,“本王倒是有一个表妹,是本王姑姑长宁长公主所出的女儿,她恰好适龄,若是汗王愿意,倒是可以成就一段姻缘。”
白朗脸上舒缓开,点头道:“是大燕的宗女便好,这次来,也是为了结盟而来。”
将话说开了便一切都好谈,楚少渊对白朗还是有几分旧情存着的,否则也不会退让,而白朗如今所处的位置,也让他不得不与楚少渊放下身段儿来谈和。
所以之后的氛围倒是比较融洽,甚至楚少渊还留白朗一同用了午餐,在午餐的时候,楚少渊指着特意为白朗准备的菜色,笑着打趣。
“这道手抓肉可是本王根据你们部落当中的做法,让御厨改进的,尝尝可有你们那里的好吃么!”
这话虽说的谦逊,可白朗吃到这道手抓肉时,便彻底明白楚少渊想要说的,根本就是他先前在自个儿部落当中没有吃过一餐顺口饭,白朗吃着手抓肉中放了许多的香料,他吃的百般不是滋味。
他们部落之中的手抓肉,讲究的是新鲜的肉食用最简单的做法,做出来肉食之后,不失肉的口感,而现在嘴里吃到的这道菜,根本就没有了原本新鲜羊肉特有的清甜,反倒是一股浓浓的香料味道,叫人不喜。
白朗的表情,虽然是微乎其微的,却还是让楚少渊尽收眼底,他心中冷笑一声,鞑子就是鞑子,异族人永远都不可能与燕人一心,即便这会儿求和,可过后会做出什么事情来,谁能保证?他如今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吃着不顺口的饭食,白朗就之前的话题又聊了几句,想着楚少渊在用膳前吩咐宫人去内殿转告妻子,说今天中午不一同吃饭的事儿,眼神转了转,笑着问道:“那位萧姑娘如今可还好?看你们这样子,应当是感情很不错的。”
这句话让楚少渊有些尴尬,顿了顿,才道:“当初是为了保全她一条性命才会谎称是本王未婚妻,让汗王见笑了,如今她嫁了人,往后此事汗王就不要提起了。”
“怎么会?”白朗脸上神情透着股惊讶,顿了半晌才谨慎的问道,“可是因为她觉得你被抓了,没了男子气概,才会转而嫁给别人的么?”
楚少渊被他这句话问得,顿时觉得好笑又好气。
“她与本王没有任何瓜葛!汗王误会了!”
白朗见他一副急切要解释清楚的模样,忙摆了摆手,一副“你不必说了我都懂”的神色,眉毛还略略往上挑一挑,表示出“是我多嘴了,别多心也不用解释了,好好吃饭吧”的表情,一双眼睛里是大写的不忍直视。
楚少渊顿时觉得像被人打了一闷棍,还解释不清的感觉,胸口闷极了,可越描越黑的这个道理他深刻知道,在一阵无力感深深笼罩自己之后,他放弃了解释。
看见白朗吃饭吃的喷香,楚少渊就觉得胸口发闷,一会儿吃了午膳要去跟晚晚吐苦水,真是宝宝心里苦啊!
用过午膳之后,白朗被安排到了离楚少渊有些距离的宫中小憩,因晚上还有晚宴,白朗这个时候躺在床上睡了会儿午觉。
陈文舒观察了许久之后,才将已经睡了一个时辰的白朗叫醒。
“我看过了,这里虽然看上去守卫的很松,却自有一种规律在里头,只要是踏出这个殿,无论是一举一动都在人眼皮子底下,只有殿中看守之人是最少的,即便是我们想做什么,都不太可能。”
白朗笑了一声:“既然他敢将我安排在此,便说明这里对于他而言是最安全的,何况即便是我想做什么,都与他有关系,少了他什么都做不成,而且如今到底是在别人地盘上,先生就不用这样计较了,等回去之后再筹谋不迟。”
这些话没有刻意压低声音,陈文舒轻轻叹了一声,“只怕有些事情,由不得我们决定,汗王之后一切都要小心谨慎。”
小心谨慎是必须,只不过如今的形势已经不是小心谨慎就能解决得了的,白朗预感到接下来的日子,尤其是接到九王之后,楚少渊这个他第一眼便觉得通身矜贵的少年,定然会给他带来许多意想不到的事情。
“巴扎跟罕达木两人留下吧,阿梨心思有些捉摸不透,就由先生自行抉择吧。”白朗顿了许久之后,才轻声说道。
陈文舒眼神复杂的低头看了看白朗,多少还是有些心软啊!
第1227章 焦虑
第1227章
云浮城秋天的夜晚总是带着些微凉,比起盛夏时节,风中多了一股子浓厚的水汽,缓缓吹拂过人面,总能觉出一股子淡淡的愁思。
晚宴设在了距乾元殿不远处的一个临水而建的花园里,汉白玉宫灯一盏挨着一盏灯火通明,太液池里未落败的荷花在微风中轻轻摇动着,宫灯倒映在缓缓而动的水塘里,仿佛融进漫天的星光,全部尽碎在水中,影影绰绰的倒影,显得尤为漂亮。
端着酒杯,白朗细细嗅着杯中上好的美酒,比之前他们在酒肆茶馆当中喝到的酒水不知高了多少,眼里满满的漫不经心,遥遥望着临水而建的高台上,丝竹声围绕着的那几个唱戏的伶人,忽的皱了下眉头。
“你们燕人总爱这些软腔软调的东西,美则美矣,却无半分根骨,像是美人蛇,没有一点儿用处!”
白朗最看重的便是实用性,即便对上女子也是这般,若是他要选妻子,那必然是部落当中最出色,最强壮的一个,美貌只是能做到锦上添花的效果,有没有他都不甚在意。
楚少渊听着不由得笑了起来,“关外贫瘠艰苦,风沙太大,这些吴侬软语的东西,汗王看不上也是情理之中,不过这些却是我们大燕最好的伶人,若是汗王不满意,本王再换一拨便是!”
“不必了!”白朗摆了摆手,将杯中烈酒饮尽,“再换也是这个调调,还是算了,倒是这酒可以再来一壶,不,还是再来一坛吧!”
关外人都嗜酒,这一点楚少渊早便知晓,也不觉为忤,轻轻抬了抬手,自有太监宫人准备,“等汗王离开云浮城,本王派人多送汗王一些好酒以供路途之中饮用。”
白朗笑着谢了楚少渊一句,转头看了眼一边坐着,许久许久都不曾发出过声音的九王乌鲁特巴尔,低下头声音轻微,“九叔怎么不说话呢?好不容易见着你,也不知你这些年可好?”
乌鲁特巴尔缓缓抬头,从白朗那张比之前更显出几分老成的脸上扫过,眉间轻微蹙着,一张养得已经与燕人肤色相差无几的脸上,献出个疑惑之色来。
“你看呢?你觉得我过的可好?”
九王没有回答他,反倒是问了他这么一句,白朗微微惊讶一下,后笑了笑,不再理会九王。
宴会已经慢慢的接近尾声,这一场晚宴,来的人并不算多,陪着的也只是楚少渊这个监国王爷以及一些军机大臣们,白朗对这些人都不太了解,推杯换盏之间,也多是客套话为主,今次能够提前见到九王,也是他所始料未及的。
原以为大约还要一段日子才能见到,可没料到现在就这样在晚宴上看见了,九王正如他所想的那般,并没有吃许多的苦,看着竟比之前更壮了几分,可见大燕的皇帝是不曾亏待过九王的,这也就更加深了他将九王带回去的路上,让九王自个儿出事的麻烦程度。
宫人小步过来,将壶中新添的美酒恭谨的给白朗斟满,白朗一饮而尽,随即捂住宫人还要斟满的酒杯,笑着摇了摇头。
“天色晚了,这靡靡之音听的我昏昏欲睡,王爷还是自个儿享受吧!”
楚少渊也不强留,同他一并站起来,摆手将唱戏的伶人遣散,亲自送他到了殿外,“夜深露重,汗王可要早些歇着,过几日本王手上不太忙时,邀你一同游园。”
白朗一抬眼就看见他脸上的笑意,尤其是这般笑着说话的样子尤为的温和,心下有些疏离起来,却也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如此自然好。”
陈文舒在身后拱手抱拳行了礼,白朗行了个草原上的礼节,让九王随着他一同回了宫。
刚回宫,九王脸上的神色便沉了下来。
“你这个时候过来,是跟这个王爷达成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白朗被这样直白的话问得一阵无言,似乎九王被幽禁在此的这些年,脑子越发的迟钝了似得,便是真的猜出他的用意,如何能这样问?他们可是互相的对手,不盼着他早死也就罢了,还指望他能够将所有的事情都全盘托出?
“九叔多虑了,如今正值夏秋季节,部落当中并无别的大事,我将杂事放下,就是为了接九叔回部落当中颐养天年。”
“颐养天年?”九王脸上的神情立即变得阴沉,一双虎目圆睁着,像是要吃人似得,“斡帖木儿,你莫要当我在燕人这里关了三年,就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你怕是已经将草原部落都收复了,才会来接我回去的吧?让我再猜猜,你是不是打算在路上对我下手,好让我部落当中的人记恨燕人,从而达到你不可告人的目的!”
白朗脸色微微的有些难看起来,“九叔这样是不信我了?那好,既然九叔不信我,我这便走就是,九叔愿意留在这里多久便呆多久!”
场面话说起来容易,九王到底是心太急了,自从被捉之后,他虽衣食无忧,却也寄人篱下,这些年当中,他甚至没有出过居住的那个小木屋,四周围的人将他监视的滴水不漏,比之铁桶还要严实,他想要联络部下的手段,几乎都被折在襁褓当中,叫他越发的暴躁起来。
“斡帖木儿!”九王忍不住大喝一声,“你是不将我这个九叔放在眼里了?你别忘了老汉王死的时候是怎么交代的,我们部落当中原本就已经被燕人欺压的够久了,你如今竟然还要与他们联手,你就不怕你回去之后,部落当中的人对你这个新汗王不满么?”
白朗挑眉看着九王这样的虚张声势,颇有些想笑,“或者说,九叔确实是在燕人这里养的舒坦了,所以才会这样的气急败坏了,也好,既然九叔要将这样的大帽子扣在我头上,我也只好让九叔知晓我的意思了,陈文舒,你来说吧!”
陈文舒这才从身后慢慢踱步过来,朝九王行了一个礼节,脸上的神情不辨悲喜,声音平淡。
“阿图尔跟拔察儿还有钦莫罕达那几人,为了争夺都塔兀剔部的月轮公主,在朔西的草场决斗,阿图尔不敌受了重伤,察阿安部这个时候乱成一团,阿鲁海部趁机抢占了察阿安部的草场,将察阿安部的勇士重伤,如今六部之中,已有都塔兀剔部跟阿伊里几剔部与阿鲁海部结盟,是阿图尔王子,将察阿安部交到了汗王手中,汗王才会答应走这一趟,否则汗王如何会冒着生命危险来大燕?”
九王脸色瞬间惨白,阿图尔,他最心爱的孩子,自从这个孩子生下来之后,他就一手一脚的教导他,无论是骑马射箭还是比拼刀术,这个孩子都是一把好手,他怎么会受了重伤的!
这个消息让九王觉得承受不住,身子重重的一晃便坐到了椅子上,脸上满是不可置信,“阿图尔向来不会做这样的蠢事,为何他会争夺月轮?那个月轮哪里配得上他!”
陈文舒看着九王,眼中满是怜悯,他一边摇头,一边轻声叹息,“都塔兀剔部使了奸计,让阿图尔王子相信,只要他能赢得过拔察儿跟钦莫罕达那两人,他就能得到五百只牛羊,跟塔那草场一年的使用权,这样的条件别说是阿图尔王子,便是任何一个人,听到之后都会为之疯狂的。”
九王眼睛睁大,神情里头凶狠至极,“一定是托泰尔跟希那木罕这两个老贼合谋,想要图谋我察阿安部的肥美草场!”
白朗眼中亦有不忍,“现在说这些都太迟了,九叔还是想想等回去之后要如何处理部落之中的事情吧!”
“处理?我要托泰尔跟希那木罕两个老贼以牙还牙!”九王气急败坏,说话声音都有些不稳。
白朗微微一笑不做理会,果然是在燕人这里住的太久了,连这样文绉绉的话都脱口而出了,这跟以前的九王可完全不同了,他还傻呵呵的将九王当做了自己的对手,无论如何,这都是让人觉得可笑的事情。
窗外月亮慢慢被乌云笼罩,一阵风刮来,凄冷的月色半分不见,只能闻到空气之中山雨欲来的味道,不一会儿便有细雨从半阖的窗子吹进来,将地上打湿了一小片,宫灯被风吹得歪歪斜斜,一室忽明忽灭的光将投影在墙上的影子陡然被拉长。
“时间不早,还是尽早睡吧,等明日起来还要见客。”
白朗转身即走,九王却惊声问道:“还要见谁?既然已经见着我,如何不提早回去?你到底跟燕人有什么交易?你莫要瞒着我!”
可回答他的只有一室清冷的秋风,再便是不远处巡夜的禁卫的走动声,他这样高声说话,明显已经引起了禁卫的警觉,让他们将本可以简化的脚步声,越发踏的沉重。
九王看着外头不远处的禁卫,眼中的忧色跟恨意满满的充斥着眼睛。
……
长宁长公主府上,夜色的沉默之中还带着些诡异,将这个原本就人迹罕至的院子,越发显得诡异起来。
“我不要嫁给鞑子!我不要!”张珮卿再也忍不住,想要从这里逃离,她一边抱怨,一边将自己的细软全部都收好,“你不带我走也罢,你既然已经将外头的人给制服了,只要你不说话,我自己走总行!”
她对面站立的年轻男子,直挺挺站着,像是一只不会说话没有感情的机器,只那么垂着头看着地面,对她的话充耳未闻。
“喂!”张珮卿忍不住推他,声音里面满满的都是焦急之意,“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既然不愿意待我走,又为什么要今天过来?不是说好了么?你若是真的不愿意我也不会逼迫与你,可你不说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年轻男子脸上有些为难,他被张珮卿挨着的地方像是火一样的燃烧起来,烧得他自己都有些不知所措了。
夜色太浓重,让张珮卿没有看清楚年轻男子脸上忽然冒起的红晕,她焦躁极了,自从被关起来之后,就再没有能够从这间小小的院子里出去过,她深刻的发现一个事实,若没有人愿意为了她而抛头露面的话,她可能真的要嫁给那个鞑子!
好不容易搭上了父亲培育的死士,尤其是她对他还有一段恩情在里头,她本觉得万无一失的事情,可年轻的男子这样一动不动的站着,让张珮卿顿时绝望起来,她忍不住便委顿在地上,嚎啕大哭。
“母亲嫌弃我给她带来了许多的麻烦,冯衍为了个庶女要与我退婚,如今你也是这样,我原本还以为你是我能够托付的人,我都已经将我们往后的日子想好了,可你现在……你说,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你别忘了当初我将你救回来,你是欠我一条命的……”
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忽的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伸手将年轻男子的腿抱住,慢慢的顺着他笔直的身子爬起来。
“你是不是在怨我没有将自己早早给了你?”张珮卿越说越觉得是如此,她不由得便一件件的开始褪着衣裳。
那年轻男子猛的一震,忙将她要解开的衣衫给按住,急切的摇着头。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啊?如今厌烦我了是不是?”张珮卿眼睛里头还挂着泪水,看着男子一脸的莫名跟焦躁。
男子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是发烫的,挨着她的手或者是刚才她碰过的腿,没有一个地方好过,好像那把火一下子就窜了起来,将自己烧的头脑不清楚起来。
猛的摇着头,许久之后,才轻声道:“不是。”
声音里头有些沙哑,像是不经常说话,这让他的嗓音越发的独特神秘起来。
“不,”男子重复否定着,努力克服着自己的不适应,“下雨了,天冷,县主会受风寒。”
简短的几句话,让张珮卿的心立即活了过来,她连忙抱住他,声音当中满含着连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信赖跟甜蜜,“我不怕的,我带了斗篷,便是病死也好过嫁给鞑子,我,我要嫁给你!”
也是这最后一句话,让男子的心狂跳起来,他毫不费力的便将张珮卿抱起,“那便委屈县主了。”
第1228章 谈和
清乐县主出逃的事,几乎让长宁长公主府一时间成为众矢之的,且先不论她教导子女上头到底失败与否,至少她在管理内宅事务上,是失败的,否则也不会让清乐县主这样轻松便席卷走了自个儿的细软,逃之夭夭了。
长宁长公主在事发之后的第二天就立即入宫跟楚少渊请罪了,可纵然如此,楚少渊对长宁长公主这个姑姑依旧没有什么好颜色。
张珮卿这个和亲人选自然是不能再用的,只有重新选一个和亲人选,这事儿楚少渊倒是不觉得难办,宗室当中尸位素餐之人比比皆是,如今他即将登基,想要将女儿推出来的宗室大有人在。
婵衣这几日便一直不断的在宫中接见宗室夫人,从年纪最长的镇国公府二太夫人一直到刚刚嫁入宗室的少妇,她固然不算每日都忙的头昏眼花,却到底不轻松,在这群人当中,她选了镇国公府被夺了诰命的卫夫人所出的长女,楚筝玉。
“此去路途遥远,你可当真考虑好了?”梁雪梅在四下无人之际,不由得问起她。
两人年纪相仿,楚筝玉一直待字闺中,因镇国公府先前所出的那些事情,导致她的婚事极为的不顺,而且若说实话,楚筝玉厌恶极了镇国公府的氛围,尤其是自己这个嫂子,梁雪梅,她平日里虽然看着亲和的很,可事事都喜欢出风头,之前因为给朱家老夫人主持丧礼,而被三王爷所不喜,这个当口镇国公府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眼皮子底下,她若不为自己谋一条出路,往后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我偷偷瞧过那个鞑子汗王,并不像传闻当中那样可怖,且又与我年纪相差不大,嫁过去是做王后的,比在云浮城还要嫁的好,有什么好考虑?”
楚筝玉淡淡的笑着,她已经在着手绣自己的嫁衣了,也不知等到了出嫁的那一日会不会完成。
梁雪梅却一脸的担忧,看着楚筝玉,欲言又止,半晌了才忍不住道:“妹妹,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这一去,往后就再也回不来了,见不到父母亲人,更见不到……”
“嫂子!”楚筝玉抬了抬眉毛,有些无奈,“你真的不必这样认真提醒我,我来和亲对咱们府是最好的结果,既能打开一条路,又不至于将自己太过辱没,所以往后还请嫂子多多替我尽孝了。”
梁雪梅被楚筝玉这淡然的口吻给弄的恼也不是,气也不是,半晌之后,才喏喏的应了下来。
白朗对于和亲人选易人之事倒是没有半点想法,他原本也就只是想娶一个宗女,而这个宗女究竟是谁并不重要,他要的只是这个女人的身份而已,所以他听见消息的时候,也只是淡淡一笑便过了。
楚少渊作为监国王爷而言,确实是忙碌的,他原本有许多的事要找楚少渊谈,但一晃过去了六七天都没有找到时间,他这几日并不是一直待在宫中,有时候也去城郭之中转悠,看着云浮城的集市这样繁华,他心中的羡慕乃至嫉妒,几乎要冲破桎梏,他有时候对着热闹的集市,一看就是一下午,直到天色渐暗了,才转而回宫。
这些事情被燕云卫回禀给楚少渊时,楚少渊便知道,白朗的归期近了。
而这几日骊山书院那群仕子几乎已经遍布大燕所有繁华的城镇,一些带着蛊惑人心的流言也越穿越盛,甚至将楚少渊的身世都拿出来做文章,说楚少渊并不是真正的三王爷,不过是夏家的一个庶子罢了,只因为跟先帝早夭的皇子有几分相似之处,便被先帝误认为是亲子。
这样的流言一出来,一干臣子便再也忍不住,纷纷拍案而起,要楚少渊严惩这些仕子们造谣是非。
楚少渊坐在上书房里,看着一封封密函,以及旁边摞的高高的折子,忽的一笑。
“冯大人怎么看?”将手中的密函让张全顺拿给冯胥昭,楚少渊拿胳膊支着下颔,脸上神情似笑非笑,一点儿看不出来这些密函里头,都是攻击污蔑他的东西。
冯胥昭恭敬的将密函接过来,这些密函有些都是经过他的手呈上来的,他自然是知道里头都写了些什么内容的,对于即将登基的这个帝王,情绪收敛的这样妥当,冯胥昭不敢造次的恭声回着。
“臣觉得,当务之急是要将这些带头造谣之人抓起来,杀鸡儆猴给那些仕子们瞧一瞧,好杜绝这样的事情发生。”
楚少渊眼眸低垂,看着冯胥昭拱手行礼时,微微弯曲着的脊背,忽的面上又挑出一抹笑意,“杀鸡儆猴只怕起不到什么实际的作用吧?冯大人浸淫官场多年,又被父王这样信任,执掌了十年燕云卫都指挥使的掌印,难道就只有这点手段可用?”
言下之意便是在说他心慈手软了,冯胥昭觉得自己后背都被冷汗浸透了,固然文帝不是什么好相处的帝王,但却也绝不是滥杀无辜的君主,他向来便主张法不责众,若是事情闹得大了,便抓一些带头之人杀鸡儆猴便是,而楚少渊明显不是这样的君主。
心中猜测尚未得到证实,冯胥昭只好赌一把,头垂得更低了些,几乎能看清楚朝靴上绣着的精致花纹,他沉声道:“臣以为,现在这样的要紧关头,自然是要恩威并济才好彰显王爷的威仪,让这些人自己人攻击自己人。”
楚少渊点了点头:“这也不失为一种法子,只不过要做到却不容易,冯大人可有把握?”
“把握有一些,”冯胥昭想了想,还是觉得先将自己的法子说出来,好让楚少渊心中有个底,这样也不至于等听到风声之后,再来治他的罪,“臣以为将这些仕子们一个不差的都抓起来,严刑拷打逼问出幕后之人,这些仕子都是没有吃过苦头的,这样的极刑之下,必然有挨不住的,便可以将这些挨不住的人放出来,只要他们能够一心悔过,便可为我所用。”
“只是这样,会不会太残酷了些?”楚少渊眼神里头清幽一片皆是冷光,“倒不如让他们看清楚那些主事带头之人真正的意图,让他们认清楚自个儿被人唬弄了,岂不是更好?”
楚少渊的话,像是一盏明灯似得,一下将冯胥昭尚有些混乱的思绪照得清清楚楚,并不是不知道这个王爷的性子,只是这样的被攻讦之后,竟然还能冷静至此,到底不是常人所能及的,冯胥昭便更将头低了几分。
“还有,”楚少渊笑着看向冯胥昭,“做这些事情的人选,务必要精心挑选,若是不能忠于大燕,不能对社稷有功,便是能力再强,也不能重用,这一点还望冯大人铭记于心。”
冯胥昭心中猛然一惊,他手中的奇人异士不少,只是若提到忠诚,怕是不能真的选出来多少,这一点上头,冯胥昭觉得楚少渊提醒的相当是时候,他回去也要尽早的做安排了,否则等到办差的时候出点岔子,只怕补救都来不及。
“王爷且放心,臣定不负所望!”
冯胥昭弯着腰躬着身子退了出去,即便冷汗涔涔浸透衣衫,却依然不能让他的一颗心平静下来,他觉得他这一回定然是要大有所为了,比起跟着文帝而言,自然是跟着楚少渊这样能够大刀阔斧的放权给他的主子更为让他大展身手。
心中觉得顺意了,脸上不由自主地便露出了几分笑意,在宫道上行走时,冯胥昭觉得没有哪一刻能够比得上这一刻,更加让自己抬头挺胸斗气昂扬。
白朗便是在这样的时候,与冯胥昭擦身而过的,他并不认识冯胥昭本人是何人,甚至见面也没有一两次,可刚打了个照面,白朗便从冯胥昭身上传递过来的这种强大的气场给震的缩了一下眼睛,他察觉到此人身上的危险性,在擦身而过之时,白朗几乎是下意识的便握紧了拳头。
这样的人是危险的,这是白朗第一个念头,而第二个念头则是在冯胥昭擦身而过之后,他猛然想到此人刚见过楚少渊,那种更一层次的危险汹涌而来,让白朗立时便想到,楚少渊身边的能人竟然如此之强,且看样子还并不是在军机大臣当中的这种,他忽的发觉自己与楚少渊的察觉,正在逐步的加大加深,如今楚少渊还未曾登基便已经有了这样悬殊的察觉,往后等他登基称帝之后,自己便是将六部都收拾妥当了,对上楚少渊手中这么多能人异士,也未必就有胜的把握。
怀着这样复杂的心情,白朗站在书房外头等着楚少渊接见的时候,默默的下了一个决定。
等楚少渊有功夫接见白朗时,已经是半下午时分了,楚少渊坐着处理了许久的政务,经过一上午加上一个中午,终于有些坐不住,站了起来笑着招呼白朗:“秋后的御花园想必汗王没有逛过,如今恰好一起走走,不知汗王可否赏脸?”
这本就是句客套话,白朗来此的目的自然是为了与楚少渊好好坐下来谈事情的,他从善如流的点了点头。
此时已经渐渐进入深秋,萧瑟的风席卷着黄叶漫天洒下来,将乾元殿外头的那课梧桐树上的叶子,都要卷走大半,倒是御花园里头种着许多开得正灿烂的鲜花,装点着整个御花园竟少了几分秋天的瑟缩,多了几分生机盎然的味道。
“我来之前,我们部落当中,有些草场的草都快枯败了,可大燕却还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样子。”白朗一边走,一边感叹,在经过一大片木芙蓉花时,他忍不住伸手掐了一朵,在手心里转着。
楚少渊笑了笑,道:“关外天气恶劣,气候比之大燕而言,确实是荒凉了不少,不过我大燕靠近关外的几个州府气候也相差不大,当年在雁门关,还未到冬天,便已经穿了厚厚的皮袄,这个天气,大约关外应当要下起雪来了吧。”
“下雪到还好说,最怕的是风沙,”白朗手中转着花,满目都是繁花盛开,可心中却腾升起一种彻骨的冷意,“下雪只要不连着下几天几夜,便都不要紧,可若是不下雪只刮风,而风中又席卷着黄沙,只怕冬天便要难过了,牛群还好,最要紧的是羊群,绵羊被风沙一吹,厚厚的羊毛里头都是沉重的沙土,让羊群走不快吃不到草又无法御寒之下,成片成片的死都是寻常。”
楚少渊静静的听着,白朗的语气分明淡漠如水,可他却从中听出了些许隐痛,这些话之前楚少渊便在关外的时候听白朗说起过,只不过那个时候白朗并不知道楚少渊的真实身份,也只是将他当做一个大燕贵族少年来看待,如今白朗在此提及这事,楚少渊便不由得垂下眼睛来。
“这次来,原本是想趁着你们内乱,好捞一些便宜的,”白朗说着,自嘲一笑般摇了摇头,“但我到底是低估了你的实力,想也是,当年便是捉了你回去,你都能在那样的逆境当中,祝我一臂之力,如今在你的地盘儿上,又如何能够争得过你?”
楚少渊也笑了笑:“说起来还得感谢你,当初若不是有你相助,只怕现在我早已是一具尸体了,怕是连坟头上的草都要有人高了,何况当初即便是助你,也是为了我自己,这件事就不用再提了。”
“好,不提,”白朗转过脸来,目光认真又严肃的看着他,“这一次来,我想跟你定个盟约,往后我们部落里头不论如何,只要是我当权,我便不会与你为难,也不会侵犯你们边界!”
这样斩钉截铁的话,让楚少渊不由得为之一怔,顿了顿才轻笑一声:“后头怕是还跟着什么条件吧?”
白朗笑了,“这是自然,见识过了云浮城的壮丽之后,我便一直在想,我们关外都有些什么?牛羊、马匹、甚至是金矿,若是往后能够互市,自然对两国都是好的。”
第1229章 炫耀
经过这么几年岁月,连白朗都能够心平气和的放下姿态来与他谈结盟之事了,楚少渊有些感慨,倒是也没有为难他。
“这是好事,只不过有些时候还是需要一些时间来做。”楚少渊想了想,沉声道,“据你说,你们部落之中的纷争都被你压下来了,别等你回去之后,又开始乱起来,到时候便是你与我定了盟约,也不济事。”
白朗脸色一沉,这正是他所担心的,六部实际并没有那么团结,纵然是他阿爹还做汗王的时候便是如此,他从小看着六部分分合合吵吵闹闹长大的,一百年前由英雄罕达统一了六部之后,一直便是每年召开格力尔库大会,团结六部的,如今已经过了一百年,各种声音都不再平静,这种时候,他所能做的,无非是死守着罕达汗王传下来的规矩,不让塔塔尔再次四分五裂。
“故而,这一次还要与你借些人手用用,”借人用的事儿,白朗仔细考虑过,他也用不了多久,顶多一年半载的,最好都是武夫,能够听从他吩咐的那种,“就先前你身边儿的那个汉子一样的,就不错!”
白朗说的人是魏青,楚少渊笑了笑,委婉的拒绝他:“他即将成婚了,这些年他跟着我吃尽了苦头,身上旧伤颇多,若是将他派过去,只怕草原的气候太恶劣,非但起不到作用,反而要拖你后腿,这样,我另外派些人给你,保管个个都是高手,无论你要对付谁,都手到擒来!”
“那此事就这么说定了!”白朗原本听着楚少渊先开头的那句,他即将成婚,心中咯噔一下,以为事情不成,没想到最后会反转。
楚少渊笑着点头,人手他手中多的是,只是白朗想要的那种类型的人手,他是不会轻易就给到他手中的。
各怀心思的在御花园里走着,云浮城秋季的午后气候宜人,之前才下过雨,空气当中带着些水润的湿气,随着微风轻轻的吹过来,打在脸上,一片舒爽自在,白朗手中的花已经凌乱不堪了,他到底不是什么爱花之人,花落在他的手里只有凋零的一种路可走。
御花园深处,忽的传出来一阵笑声,清脆悦耳十分动人,连带着白朗这样满腹心事的人,都不由得起了好奇之心,往声音处望过去。
“王妃,这里还有好几簇开的好的呢!”锦瑟笑着一边惊呼一边将花丛拨开,指着花丛当中一片红彤彤的凤仙花给她看。
婵衣笑着点头:“快采下来,等过了这季节,只怕再寻不到这样成色的了,等研磨好了也给母亲送些过去。”
这几日一日日的在乾元殿中闲着,即便之前几日还忙碌着和亲人选的事,可人选一定,这差事就交到了内务府去置办,她在确认了几遍嫁妆之后,便再无它事,成日里与丫鬟在乾元殿里无事可做,又瞧指甲上的蔻丹颜色褪了,便与丫鬟在御花园中寻起了凤仙花。
毕竟是皇家内院之中,婵衣压根儿没想到会遇见楚少渊在接待客人。
白朗眼力极好,一眼便瞧见了花丛中那个笑得正灿烂的女子,午后的阳光十分柔和的笼罩在她身上,像是给她披了一层金色的披风,一举一动之间无不充满了柔美细腻,让人心中一动。
“她是?”
楚少渊一看见婵衣,脸上便忍不住温柔下来,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很有些羞赧的样子,语气里头却满是炫耀之意的道:“是内子,这几日一直陪着我在宫里,许是有些闷了。”
白朗心中了然,知道燕人的规矩,不好当着楚少渊的面谈论婵衣的相貌,便转而笑道:“也怪不得你会这样甘愿被你未婚妻甩掉了。”
“这事别在她面前提及,”楚少渊嘴角抽了抽,到底是不愿让婵衣知道当初他的权宜之计,小声道,“女人吃醋起来,很麻烦的!”
白朗忙了然的点头,确实如此,不论是哪里的女人都是很可怕的。
他们在这边靡靡低语着,锦屏先婵衣一步看见了楚少渊,忙小声禀告婵衣,“王妃,王爷似乎跟鞑子的汗王在那边谈事呢,您看咱们是不是……”
婵衣抬头望过去,一眼就看见楚少渊脸上的笑容有些奇怪,像是隐藏着什么坏主意似得,不由得挑眉,“既然遇见了,还是过去打个招呼的好。”
款款提着裙子走过去,楚少渊这几日早出晚归,已经很久没有在白天与她见过面了,这会儿看见她也有些挪不动脚步,眼神温柔的落在她身上。
“可是打扰了王爷的正事?”婵衣福了福身,一脸关切。
楚少渊笑着摇头,“采凤仙花染指甲?刚才听你们说,如今已经不好找凤仙花了,我记得以前家里有暖房的,一会儿我便让人在宫里也建一个,你想养什么花儿只管养就是,总不能搬进来连平常用度都不及了。”
对于婵衣,楚少渊十分上心,犹记得上次还是他亲手帮她染的指甲,不过近来因为事情太多,他倒是对她有些冷落了。
“哪儿用得着重新建,宫里本就有,只不过凤仙花这样的东西,到底是轻贱了些,”婵衣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一边摇头一边道,“这些小事你就不用操心了。”
楚少渊“嗯”了一声,眷恋的盯着她看,“这几日有些冷了,你睡得早,宫里地龙还没烧起来,让丫鬟多盖一床被子。”
婵衣被他这样脉脉温情的看着,脸上有些烧灼,不由得想嗔怒他一声,明明每日都能见到的,却要说这样的话,她都瞧见旁边的青年看着楚少渊眼神怪的,她都不好意思说话了。
“你去忙吧,晚上回来再与你说。”婵衣垂下头,半羞半怯的样子,被暖暖的阳光一打,脸上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楚少渊这才满足的点了点头,看着她携着丫鬟走远,回身打算跟白朗说什么,却发觉白朗的目光亦还落在她身上,不由得有些恼怒,侧过身挡住了他勘探般的视线。
白朗回过神,瞧他这一副宣布所有物的模样,不由失笑:“怪不得说美人乡英雄冢,你刚刚那个样子,哪里还有一点点叱咤风云的气势?”
楚少渊轻轻嗤了一声,不置可否,就凭他那双眼睛贼溜溜的看着晚晚,他才不会对他说晚晚的事情呢。
“想知道啊?等你遇见了不就知晓了?”他转身便走,也没有再逛园子的心情。
白朗闹了个没脸,苦笑着摇了摇头,跟着走远。
……
朱璧刚从云浮城赶到了清河县,便被县城里的气氛给惊得目瞪口呆。
县城里到处都是三三两两聚集起来的仕子,这会儿正义愤填膺的在口中讨伐着安亲王爷的错处,什么忤逆不孝,什么出言不逊,甚至连太子的事情都被搬了出来,说是安亲王爷使了奸计,害死了太子,所以才会被先皇罚到了川贵。
朱璧大惊失色,顾不得自己连日连夜以来的疲惫,一头便扎进了朱家,看着朱家此刻的氛围比之县城里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样子,他一张脸几乎惨白了起来。
“你们,不在书院里头好好读书,这是要做什么去?”朱璧刚进门,便看见书院里几个熟面孔背着包袱从朱家走出去,他忙拦住他们,“眼瞧着马上便要春闱,你们几个不都考上了么?怎么还不好好攻读?”
几人也认识朱璧,这会儿被他这么一问,脸上都出现了大义凛然之色。
“如今皇上驾崩了,朝政被安亲王爷这个逆贼把持,便是春闱考上了也不能再为国效力,如今最要紧的自然是要匡扶天下,将朝政扮正,否则天下动荡!”
“朱兄在云浮城不会没有听说此事吧?我们如今也是要往云浮城去,我们要去进言,要联合天下仕子一同写万民书进言!”
几个人满怀着一腔的热血,神情里都是激动到不行的模样,看的朱璧惊了起来,“你们这是拿自个儿的性命在胡闹!三王爷乃是天命所归,当初先皇驾崩之时,可是曾有口谕的,你们若当真要去了云浮城,以如今这样的名义去了,就是造反!”
朱璧刚要拿仁义礼仪跟孔孟之道来教训几人时,几人一副不在意的模样,甚至有一人还翻了个白眼。
“朱兄所言差矣,这些不过是逆贼的借口罢了,若当真有口谕,为何三王爷迟迟不曾登基?”
“我可是听说朱兄在三王爷手底下做事的,既然朱兄是为三王爷所用,也就不足为怪了,道不同不相为谋,告辞!”
“朱兄,某虽不才,却还是要劝朱兄一句,回头是岸呐!”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半数落半挤兑,让朱璧无奈极了,拦又拦不住,又是在自己家里,他不傻便能猜出是谁授意,他也顾不得几人,转身便去了朱璗常住的院子。
谁知朱璗却不在,院子里除了几个常扫洒的下人,根本看不出半点住人的迹象,他问了之下,才知道原来朱璗已经搬到了正院当中,这个认知让朱璧心中为之震惊,正院向来是祖父跟祖母这样德高望重的人所住的地方,大哥竟然连孝都不守,就直接住了进去。
寻了半圈儿,好不容易找到了朱璗,朱璧却被朱璗此刻的样子又给震了一震。
“大哥,你怎么这般瘦了?”非但瘦的狠,脸色也不如之前的好。
朱璗抬眼看见胞弟一脸急切的进了门,开口便是这样一句关切的话,他在心中一暖的同时,又有些恼怒,还是这样无用,便是第一眼注意到的事情,也是这样的小事,还在朝中任职这么久,难道一点儿都不知道什么才是重中之重么?
说话间便没了好气,“你回来做什么?不是早便分了家么?赶紧回去!”
朱璧急了:“大哥你在做什么?你告诉我,你都对书院里的仕子说了什么?他们怎么会平白放弃了入仕的机会,反倒是要去云浮城做什么万言书?大哥,你莫非不知道云浮城现在已经……”
“够了!”朱璗生气的看着朱璧,“你若是回来就是为了告诉我云浮城如今已经是三王爷的天下,那便回去吧!我的事情不需要你过问!家中的事情也不需要你过问,书院更不必你来过问!”
几句话将朱璧撇的干干净净,朱璧脸上的急色更胜:“大哥,你是要带着族人去死么?先皇可是被毒死的,死之前广宁王爷恰好在身边,他传了皇上的口谕,传位给三王爷,如今三王爷不登基,不过就是为了要给先皇追查凶手,你说天底下还有谁要害先皇,除了三王爷之外还能有谁?你现在这样是自寻死路!”
朱璧又急又慌,他没办法不将自己知道的事情都对朱璗全盘托出,到底是他的亲人,这个世界上他唯一的手足至亲,他怎么能看着朱璗找死!
“是么?”朱璗脸上的怒气反倒被朱璧这样急切的神情给缓和了下来,眼睛里头还有几分笑意,“你回来,就是为了告诉我,三王爷已经查到了凶手,他已经确定了皇上的死是跟谁有关的?”
朱璧被问的一哽,不知该回什么,但看朱璗这样云淡风轻,压不住急切的情绪,又道:“纵然现在还不曾,可你也是见过三王爷的,如今三王爷封了云浮城,进出都要盘查好几遍。”
“那倒是辛苦二弟这么匆忙赶回来了。”朱璗冷声嗤笑。
朱璧耐不住,大声道:“大哥,你听我一句劝,收手吧,岳父也嘱咐我小心谨慎,这些日子不太平,岳父又……”
“所以你回来是来跟我这个大哥炫耀你有个好岳父的?”朱璗眼神越发的冷厉,带着几分偏执,眼神里头尽是阴戾,“大哥确实比不得你,大哥没有个好岳丈,也无法提点大哥,一切都要靠大哥自个儿博,你应当很得意吧!”
朱璧从来不曾见过这样的朱璗,看着这样的大哥,他有些呆滞起来,这还是大哥么,这还是小时候会替他顶缸的大哥么?
朱璗的刻毒话还未曾说尽,外头便传来一声惊呼声。
第1230章 抓人
“侯爷,外头来了一群官兵,将咱们书院都围了起来!”管家急急忙忙的跑过来,带着满头的大汗,上气不接下气的说着。
朱璗不可置信的站了起来,冷声道:“你说什么?他们怎么敢!谁给他们的胆子竟然来我朱家闹事!”
他大步往出走,管家忙拦住他,“侯爷,来的人似乎是从京师之地过来的,您万万不可这样冲动,您先跟二爷合计合计!”
听管家说到朱璧,朱璗不由得回过头看着朱璧,眼神冰冷彻骨。
“是不是你带来的人,你这是规劝我不成,便要动手抓我的人了?你如今可真是三王爷身前的一条好狗!”朱璗气得失去理智张口便骂。
朱璧目瞪口呆,半晌才讷讷的道:“大哥,你如今竟然成了这个样子,你……你怎么会变成这样的?”
“你少在这里假惺惺!”朱璗冷哼道,“你若心里还有我这个大哥,就应该帮我,而不是这样拖累我!”
“我现在就是在帮你啊!”朱璧失望的看着他,一颗心都要被他这盆冰水浇透了,“我若心中没你这个大哥,何至于从这么远赶回来?大哥,你莫要执迷不悟了,如今四王爷已是强弩之末,你跟着他不会有好结果,趁早回头是岸!”
“回头是岸?”朱璗被朱璧这样一副冠冕堂皇的语气几乎要气笑了,凝着一抹鄙夷的看着朱璧,“你愿意跟着乱臣贼子我不管,可你不能将我也拉进去!”
兄弟二人争执不休,半天也没能争论出个长短来,前院的小厮却又急急忙忙的跑了过来,“侯爷,燕云卫闯进来了!”
“什么?!”朱璗吃了一惊,瞬时便转头看向朱璧,咬牙切齿,“你带来的人手?”
朱璧连忙摇头否认道:“怎么会是我?大哥,你糊涂也要有个限度!”
而这话一说出口,朱璗自己都忍不住觉得可笑,别说朱璧这会儿正丁忧在家里,即便是朱璧还在工部当差,作为即将便能登上帝位的安亲王而言,怎么可能将这样重要的事情交到朱璧这个正经的满腹经纶的书呆子手里?
“侯爷,人已经闯进来了!”小厮被那群缁衣佩刀的燕云卫们吓得够呛,他们个个雄壮孔武,看着就不好相与,他费了好大的劲儿都没能阻止住他们的脚步,这会儿看着人进来,他头都大了,顿觉大难临头若不是实在无处可逃,只怕他脚底抹油便想跑了。
“行了,慌什么!我们朱家可是鸿儒世家,只要太后娘娘还在,我们朱家就不会有事!”朱璗心中笃定的想,即便是三王爷当权了,太后娘娘的母家,总不会说牵连便牵连的。
只是这份跟侥幸在他对上将一身缁衣气势汹汹的冯胥昭时,他几乎腿一软的要瘫在椅子里。
冯胥昭手中执着细长的柳叶刀,刀上还沾染着猩红的血,一副刚杀过人的样子,尤其那血正沿着刀身往下滴落,像是一尾活着的蛇一般,朝他滋滋的吐着信子。
“你!冯胥昭,你要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在什么地方撒野?”即便是缩到了椅子上,朱璗依然不愿放弃最后的抵抗。
冯胥昭冷哼一声,眸子里冷光一片,“哈!什么地方?不就是朝廷钦犯的府上么?朱侯爷难道心中不明白我为何会来你们朱家,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呢?你既然敢在暗地里做那些事儿,应当就能想到这一天,全都抓起来!”
手底下的人鱼贯而入,虽然不是每个人腰刀上都带血迹,可那些腰刀被太阳一照,射出明晃晃的刺眼光芒,便让人忍不住心生胆怯。
朱璧忙上前拱手道:“这一定是个误会,冯大人手下留情!”
冯胥昭瞟了朱璧一眼,很有些好笑的道:“朱大人既然丁忧在家中,还是尽早回去的好,我听说你跟朱驸马已经分家了,这里的事情便与你没有任何的干系,你若是一意阻拦,便是首辅大人相托与我,我也只好秉公办理了!”
朱璗被几个燕云卫五花大绑起来,眼瞧着便要压出去,朱璧急了,忙拉住冯胥昭的胳膊,“冯大人,此事与家兄并无干系,大人是不是查错了?”
这些话要朱璧这么一个不会撒谎的人说出来,委实有些难为他,所以这会儿他脸上的神情难看的很,但冯胥昭可不会顾及到朱璧的心情,他看着朱璧这么求情,忍不住笑了一声。
“你莫要告诉我,连徐淮跟张仪两位先生都会撒谎!”冯胥昭这会儿也不吝让朱家人知道,骊山书院里头埋着楚少渊的人手的事情,所以这种话也就毫不犹豫的说了出来。
朱璗不由得睁大了眼睛:“你说什么?徐淮、张仪?他们怎么可能在骊山书院,他们……”
他虽然不太明白徐淮跟张仪什么时候投靠了楚少渊,可骊山书院里除了新来的两个教书先生之外,哪里会有……不不不,那新来的两个教书先生!
朱璗的心一下子便跌入了谷底,他先前对这两人的学问有多看重,这会儿就有多懊悔。
“这是想明白了?”冯胥昭冷笑一声,从上而下的看着朱璗,“王爷谋算的事儿,没有什么不成的,何况是你们一个小小的书院,王爷早在半年前便已经在骊山书院里埋了线人,即便没有徐淮跟张仪两位先生在,也不会出差错,若我说,徐淮跟张仪两位先生大能,根本就不应该在你们这种小小书院里头耽误这么长的时间!”
朱璗怔愣住,没再挣扎,他心中是一片死灰,他是见过那两位先生的,他原本以为连这样有才学之士都甘愿在骊山书院教书育人,他必然不会失败,甚至他还与两位先生一同商讨过大业,只是两人都劝解过他,让他不要跟着四王爷……
“大人,”朱璧不忍道,“家兄也是被欺骗了才会如此,还望大人能网开一面!”
“这样的天真话,往后朱大人就不要再说了!”冯胥昭抬手让人将朱璗压走,眼神都没落到朱璧身上,“若不是朱大人有这一手,只怕安亲王爷如今早便登基称帝了,哪里还要顾忌你们这些乱臣贼子!”
将朱璧也尽数归拢到了乱臣贼子之中,让朱璧眼前发蒙。
“行了!”冯胥昭见朱璧仍想说话,手一抬,不耐烦的打断了他,“有什么话自个儿回去跟首辅大人解释吧,本官可没有这么空与你说这些有的没的,本官还要押解犯人去云浮城等候发落!”
朱璧眼睁睁的看着冯胥昭将朱璗绑了出去,他在后头跟出去,便看见朱家已经被翻腾的一片狼藉,书院里到处纸张纷飞,笔墨四溅的泼洒的到处都是,连庭院之中的花木都一下子败落了,哪里还有先前在这里居住时候的半分繁盛?
……
白朗是在一个艳阳天里,带着随身的人马跟从大燕讨来的和亲宗女,踏上回关外的行程。
楚少渊亲自将他送出了云浮城,在城门口送别之时,楚少渊微笑着温声道:“还望汗王一路平安!”
白朗行了一个草原上的礼节,打马出了城,一路向北疾驰。
身后跟着一长串儿的送亲车驾像是一大串尾巴似得,不紧不慢的跟随其后,楚少渊远远的看着看着便不由笑起来,不无恶意的想,只怕往后的几年当中,且有白朗忙活的时候,这会儿漫不经心不要紧。
他转头跟着朝臣慢吞吞的往回走,户部尚书孙之焕忍不住小声嘀咕:“这买卖咱们还是有点赔本儿!”
楚少渊听见孙之焕的嘀咕,忍不住笑了起来,“孙尚书以为如何才不算赔本?”
“唔,”孙之焕不知道楚少渊这么老远也能听见,惊了一惊,忙快步上前,仔细想了想,沉声道,“臣以为,虽然如今两国算正式交好,可谁知道鞑子养过来之后会不会自毁盟约?毕竟这事儿是有过前科的,如何能够这样信得过鞑子!”
“信不过要如何?难道还与他们真刀真枪的打一仗?”楚少渊不答反问。
“仗不能打,国库可不充盈,王爷登基大典还没办呢,办这一场下来就要花不少钱,何况其他?”孙之焕日常哭穷几句,才又道,“臣以为,如何也得让鞑子称臣纳贡,一年当中有少无多的也要上缴些岁银,这样才能展示我上朝之威仪!”
楚少渊忍不住便想对这个做梦做的很深的尚书大人翻一个白眼,鞑子能够与大燕和平相处便已经是万幸的事儿了,哪里还能要求他们奉上岁银?那不是与他说笑么!
“孙大人这般说,那必然是心中有沟壑了,那往后若是再有和谈,就交给孙大人全权负责了,务必扬我上朝之威仪!”
孙之焕不由得瞪圆眼睛,他不过就是随口说说而已,他看着已经打马往前的楚少渊,嘴里一片苦意,只盼着鞑子不要这么快就休养生息过来,否则他的死期也便要到了。
……
“这么说来,鞑子汗王已经回去了?”婵衣手上脚上都缠了凤仙花捣出来的汁,因不好伸手拿茶杯,只好一边儿歪着头看着楚少渊,一边儿将头凑近茶盏。
楚少渊伸手过来,将茶拿走,给她换了一碗糖水过来,“现在已经快要到晚膳的时候了,再喝茶,只怕要晚上不好睡了。”
婵衣不由得努了努嘴,有些不太满意。
“这茶看着不大好,等明儿让内务府送些好的来,你再喝,”楚少渊一边儿安抚她一边儿笑着将刚刚的话继续,“回去是回去了,只不过看那样子是不太甘心,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卷土重来,不过也不要紧,我已经暗中派了人手过去,鞑子最讲究血债血偿的,他们部落当中一日不得安宁,就一日都不会威胁到我们大燕的边界,而且互市这个政策很不错,至少能够让鞑子知道,光靠着抢夺是抢不回去这么多好东西的!”
楚少渊避开婵衣的手跟脚,伸手过去轻轻的摸了摸她的头发,“何况不是还有枕边风么!”
“说到这个我又想到了!”婵衣忽的一下像是要蹦起来,认真的看着楚少渊,“那个楚筝玉,我仔细瞧过她,是个好姑娘呢!说起来,她那样坚韧的性子,居然生在了镇国公府,实在是烂泥潭里出芙蕖,我还真有些不舍得,若是能配一个良人,往后的日子定然红红火火,最可气的就是那个张珮卿,明明已经定下来她和亲了,却还能跟着人私奔了,也不顾及家人死活……”
“又在说傻话!”楚少渊有些无奈的看着婵衣,“若当真将张珮卿嫁过去,只怕不是结亲而是结仇,你可知道张珮卿现况如何么?”
婵衣不明白的摇头看着楚少渊。
“找到她的时候,那个侍卫已经被她折磨的奄奄一息了,你说说若当真让她去和亲,只怕亲没和了一半儿,就要被人退回来,”楚少渊眼神里带着些冷意,想到手下人回来禀告时说的那些话,他就觉得一股子怒气往上涌,“退回来还是好的,只怕白朗到时候要以为是我派她过去行刺的,别说和谈,到时候怕是边境又要打仗了!”
婵衣被他的话说的也有些害怕,皱眉道:“张珮卿这个女子也太坏了,那现在她在哪儿?可送回去了?”
“送回哪儿去?”楚少渊知道她问的是送回长公主府上,不由得反问一句,笑道,“她倒是想回去,我可不会这样轻易的就顺了她的意,若不让她好好尝一尝私自出逃的苦头,只怕她往后是不会知道轻重缓急的了!”
同时这件事也可以成为长公主府上的一颗尖钉,长宁长公主向来自负的很,父王刚驾崩的那会儿,便曾对他起过质疑,如今不过是压着不妨,这回便好好的挫一挫这位姑姑的脾气,也是不错的。
“还有,晚晚,”楚少渊有些不满起来,“一直在说别人,我都在你面前这么半天了,竟没有一句是关于我的,我们都许久没有说过话了!”
第1231章 行宫
婵衣被他这副幽怨的口气逗笑,因手脚上都缠着包着凤仙花汁的纱布,想拧他一下都不行,只好拿了眼风扫他一眼,“好,那说你,如今事情都办的差不多,也该继位了,总这么拖着,纵然不理会旁人的构陷,在处理政务上难免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楚少渊伸手过去抱了抱她,笑道:“知我心者晚晚矣!我正想着这几日得准备准备,让晚晚光明正大的做我的皇后,晚晚就与我心有灵犀了!”
“别嬉皮笑脸,后宫还有一堆事儿要办,”婵衣看上去一脸的严肃,“这事儿舅母都与我说过好几回了,你瞧你,一说这个脸色又耷拉下来了,舅舅毕竟是首辅,满朝文官的表率,又因为有我在,舅舅他才更加尽心,生怕哪里做的不好,被天下人指摘,你也是,总爱跟舅舅生气,这事儿是舅舅的原因么?”
“诶,我这不是没说什么么!”楚少渊哪里舍得跟婵衣生气,那张脸才沉了一半儿,忙又恢复笑容,“我只是恼怒那些人总托舅母来说道,没的打扰你休息,往后再有这种事儿,你便直说自己个儿做不了主,都推到我身上就是了,让他们来与我说!”
“就是没法儿劝你,才来与我说的!”婵衣有些无奈,“你在前头倒是一两句话都推拒了,可这事儿若不尽早解决,让臣子们寒了心,往后你且要难做!”
这大约便是,旁人只会看你会不会顺他们的意,能走的多高多远,只有身边的人才担心往后的路会不会艰难吧。
楚少渊紧紧搂了搂婵衣,“让晚晚担心了,是我不对,往后这种事儿我会处理,不会让你为难。”
婵衣在楚少渊怀里歪着脑袋蹭了蹭他的面颊,啼笑皆非的道:“你我是夫妻,你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哪里有为难不为难一说的?”
暖暖的贴心话,熨帖了楚少渊的心,他忍不住便将人抱了起来,惊得婵衣轻呼一声,他却笑得开怀。
“晚晚往后想住哪个宫?嗯,不管是哪个,只要晚晚喜欢,我这就让人去修葺,保管等过段时间就能住上了!”
不着前后摸不着头脑的话也让婵衣觉得跳脱,她好笑的看着楚少渊,“祖宗规矩制仪在,哪能容得我喜欢哪个便住哪个?你净说些好听话哄我!”
“怎么就是哄你了?”楚少渊忙替自己澄清道,“我都想了这事儿好几天了,那朝凤宫不吉利,总不能还住那儿,怎么的也得换个地方,离着乾元殿最近的除了芙蕖殿之外,便只有淑宁宫了,可我瞧过了,芙蕖殿地方太小,淑宁宫又死过人,顶顶的不吉利,想来想去,也只有毓秀宫合适了,毓秀宫里头的花木不太好,少不得重新修葺。”
“你这不是都有主意了,还来问我做什么?”婵衣挑眉看他,有些不满。
楚少渊忙笑得讨好,“我哪儿拿得了主意,得看晚晚愿不愿意,若是晚晚愿意,我们往后就长住毓秀宫了,正好咱们王府也有毓秀两个字,不会让晚晚觉得陌生。”
“什么我们?”婵衣对他的措辞表示不解,“分明是我一个人住,到是住的近了,只是那朝凤宫,你是打算留给谁住的?”
楚少渊觉得挑着眉毛看着自己的婵衣,生气当中还带着点质问的小模样,好看的让他心跳如鼓,忙将胸口按住,受不住的亲了她的嘴唇一口,“孙之焕不是总说户部穷的快揭不开锅了么?哪里还有银子选秀女填充后宫?更何况选了秀女就要修葺各宫的房屋,还有一干秀女、宫女、太监的月俸,除此之外还有太妃跟太后的月俸银两,这样的开销能省则省,我既然这般穷困,自然也不能免责的,要从我做起!”
信誓旦旦的样子,惹得婵衣直发笑。
“你呀,现在说这些是一套一套,可等到朝臣们一上折子,恐怕就不成了,何况你我成婚都已有两三年,膝下还无子,只怕这一条儿也要被拿出来说道!”
前一世婵衣便一直无子,纵然有夫君的爱怜,可到底躲不过婆母的念叨,纵然简安杰不是宗子,都要经受这样的压力,更何况这一世换成了楚少渊。
谁想楚少渊脸一拉,眸子冷下来,眉心紧紧皱起,“谁敢说便让他来与我说!我今年不过才十八岁,总不会往后三四十年内都没有孩子!何况现在便提出来你无子的人,都应当以居心叵测的罪名抓起来!”
“嗯!”婵衣看着楚少渊带着一股凛冽的气势,忍不住重重点头,“夫君这个表情确实很能镇住场面!”
楚少渊被她这么一点评,噗的笑了,像是一下被人戳破了气,软软的再没有刚刚的那股子气势,拿额头蹭蹭她的额头,“所以你不要怕,若是宫中没有你喜欢住的地方,就让人重新盖,总会合心意的!”
“别了,就你刚才说的毓秀宫就挺好的,离得近,不耽误你处理政事,我们还能时常见面。”
婵衣这会儿可不敢想楚少渊真的能够力排众议,只是见楚少渊这样一心一意的逗着她高兴,她也忍不住想让楚少渊心情好起来,这几天他实在是太忙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不许反悔了!”楚少渊低着头凑过去,一边亲她的嘴唇,一边逗她笑。
婵衣被他亲昵的动作弄的直痒,往后躲了躲,两人笑着闹成一团。
……
四皇子一路攻城略地,从江南一路北上,杀到了宛州,宛州城的守将是个铁骨铮铮的人物,誓死没开城门,硬是死守着,让四皇子的攻势缓了下来。
四皇子这几日急的嘴角都是泡,虽然北地已经深秋,可在南方却还是一片炽火艳阳的天气,他带着兵士们跋山涉水远赴千里之外,一路平坦还好说,就怕遇见险峻之地,他一时半刻攻不下来,便带着人马驻守在城下。
四四方方的城池,原先是极为繁华的,可因为四皇子带了人马过来,百姓都不能自由往来了,城中一时间哀声怨道,直说四皇子的不是,一时间四皇子的名声在宛州城算是衰败了下来。
“王爷,若是再过几日还攻不下宛州城,咱们的粮草就要用尽了,到时候若是朝廷的人马再来支援,只怕咱们要支持不住了!”王行之这几日愁眉不展,看见四皇子便忍不住倒苦水。
四皇子敛眉,“宛州城守城的将领是谁?难道没有事先打好招呼么?他不会是不认得本王打的这面旗帜吧,你去跟他和谈,就说大业成就之后,本王许他荣华富贵高官厚禄!”
“只怕不行,”王行之为难的看着四皇子,“臣打探过,守城的将领因为先前曾经受过已故宸妃的恩惠,故而对宸妃的娘家人十分关照,先前宸妃母家便一直龟缩在宛州城内,一直得此人照顾,如今宸妃生父也在军中任职,更是被守城的将领奉为上宾,眼瞧着三王爷已经把持了朝政,有这样想法的人还是占多数的。”
四皇子恼怒起来:“这些逆贼!本王就知道一旦老三那个孽种回宫之后,就绝不会有好事!果然应验了,如今连父王都被害死了,本王不过是要替父王报仇雪恨罢了,竟连个小小的守城将领也敢阻拦!哼!本王瞧着他们是不知道本王的厉害!”
王行之叹了一口气,道:“可如今之计,又不能强攻,毕竟一城的百姓都在,王爷是要立威信与人的,他们能死守着,我们却不能,只有从内部击破了,只是不知道王爷身边还有多少死士,若偷偷潜入城中将守将杀死,群龙无首,也好利于行事。”
“本王身边的死士还有其他用处!”四皇子略感焦躁,他身边的死士只有那么一队人,是留着最后不成事的时候,护送他离开的,怎么能现在用掉?他不由得问道,“先前本王提过的,青夜宫的人呢?总不至于常逸风失踪之后,连其他人也都不见踪影了吧?”
王行之垂下眼帘,之前四皇子将青夜宫的人都祸害了个遍,留下的基本上都是些没有自保能力的人,而且四皇子近日来越发的暴躁了,若是再这么下去,只怕连云浮城都打不到,他自个儿就先要将人都屠戮个干净了。
“本王问你话,你聋了不成?”四皇子忍不住心中不耐,大声叱问。
王行之抿了抿嘴角,沉声说道:“青夜宫已经无人可用了,若是王爷信得过臣,臣领一队人潜进去,伺机杀了守将,打开城门迎王爷的军队进城。”
四皇子看着王行之,满意的眯起眼睛来:“还是你最了解本王的心思!”
王行之叹了一声,没有再多言。
半夜,更漏发出滴答作响的声音,又一轮的圆月当空,照得地上的人分毫毕现,王行之带着一队人悄悄的从城的北门进入,他前几日刚收买通一个守城的将领,趁着这会儿没有人的时候,正是偷偷潜入的好时机。
他弯着腰像是做贼一般,鬼鬼祟祟的从北门一角进了宛州城,万籁俱寂的时刻,只有身后人的脚步声,以及守城小兵掂着银两有些不满的说话声,“怎么多了几个人?不是说好的只有三人么?这都是六七人了,你给的数不对啊!得加钱!”
守城兵士一边儿说,一边儿用腰间长刀挡住王行之的去路,外头空茫一片,里头守城兵士有两三人,看上去都是一起的,王行之刚想手起刀落结果了这兵士,忽的从远处传来一阵齐整的脚步声,一听便是巡城的守将。
王行之停住动作,脸上绽出一个恭维的笑容,“实在是家里活儿太多,这才多叫了两个人手的,您行行好,就通融通融吧!”
“不行不行!没看着外头驻扎着一大波叛党么?现在跟以往一样么?你既然不懂得规矩,便甭进城了,滚吧!”守城兵士一把将他推出去,连之前收的银子都扔还给他。
“别别别!”王行之急了,脸上的笑容挂也挂不住,低声下气的道,“我身上实在是没带那么多,不然这样,您拿我这块玉佩去抵,您看行不行?”
守城兵士接过来王行之手中玉佩一瞧,即便是在夜色当中,但因为月亮极其亮,照在玉佩上,将玉佩的水头照得分明,兵士这才笑嘻嘻的收了,瞪他一眼。
“还不赶紧滚!诶,别往那边儿走!现在都是巡夜的将士,你这么大喇喇的走过去,是找死!往那边儿!”兵士往王行之屁股上踹了一脚,将人踢到了另外一边儿去。
王行之自小便没有受过这样的侮辱,他回过头来瞪那士兵一眼,那兵士却已经在跟其他两人分赃了,城墙上传下来声音,“可有异常?”
“诶,没!没有!”兵士笑着回了一声,将角门小心翼翼的关好,抬眼看见王行之还没走,忍不住挑了眉毛,嫌恶的抬手撵起他来。
王行之在心里默默的记住了这个兵士的相貌,转身带着手下沉没在了浓浓的夜色之中。
……
冯胥昭从清河县城一路往北,押解仕子们的车比之前押解宁国公顾仲永的车,不知要好了几倍,可纵然如此,那群仕子日日夜夜的咒骂不休,听得冯胥昭不耐烦,直接吩咐手下人,将他们都绑缚起来,嘴里扎扎实实的都塞了破布,那破布堵着几人的嘴,他们呜呜咽咽的发不出声音来,还弄的自己一身口水,看上去尤为的恶心。
“冯大人,朱驸马又晕了,您看是不是请个大夫来?”手下来禀告时,脸上满是嫌恶。
自从朱璗被抓起来之后,就没有一天安生过,成日的病病痛痛,一天便要晕个三四回才肯罢休。
“不必理他,反正马上便能到云浮城了,到时候有的是御医,只不过他有没有这份福气,却又是不一定的了。”冯胥昭对这个朱驸马窝囊的样子,也觉得腻歪,到底是个文弱书生,半点经不起事。
第1232章 屠杀
朱璗醒过来的时候,只听见一阵赛过一阵的吱吱声,生像是什么东西在啃咬木头发出的声响,他耳朵里一片嗡嗡声,吵得他不得安睡,只好睁眼醒过来,可下一刻,在看见眼前的一幕时,他几乎立即便惊声尖叫起来。
一只硕大无比的老鼠,正在他眼跟前大摇大摆的啃噬着稻草上头横着的一截子碎木,那截碎木还散发着一股一股的恶臭,让朱璗几欲作呕。
他四下张望了一下,发觉自己身处于一个阴暗潮湿的地牢当中,惊骇之下不由得大声惊呼:“来人!来人呐!”
连着喊了好几嗓子都没喊来人,反倒将他原本就不太有力气的身体弄的越发疲惫起来。
“诶,我说你还是省点力气,等过几日自然会有人来提审你。”牢房一侧,忽的有人沉声嗤笑,对他大惊小怪的举动表示讥讽。
朱璗大惊失色,转头望着声音来源处,昏暗的地牢中,只有墙壁两旁点着桐油灯,那人又隐匿在角落里,故而他竟没有发现墙角还有人在。
“你,你是谁?”像是乍然看见暗藏在夜中的鬼魅,朱璗心惊肉跳。
“朱驸马竟连我也不认得了?”那人轻嘲一声,缓缓从黑暗之中走出,那张苍白的面容展露出来时,将朱璗骇了一跳。
“你!你!你你!”朱璗惊讶的大张着嘴,失声一般看着来人,“朱有明?你怎么会在这里?”
朱有明是骊山书院之中十分有名气的一个学子,也是朱璗的堂兄弟,属于朱家的旁支,他早在三王爷执政之时,便听从了朱璗的话离开了骊山书院,前往宛州城中散播有关于三王爷弑君的消息,按照朱璗的预计,朱有明应当在宛州城联合了当地的仕子们一同抵抗三王爷执政的。
“我怎么会在这里?朱驸马这话问得当真可笑!”朱有明冷笑连连,“朱驸马将我派去宛州城,却事先不告诉我,宛州城已是三王爷的天下,你我还是堂兄弟,这份深情厚谊,我朱有明谨记在心!”
朱璗瞠目结舌,“怎么可能!宛州城怎么可能会是三王爷的天下?宛州隶属南直隶,即便与富庶的江南还有一段路程,可向来就跟……”
“你就莫要再辩了,是我朱有明识人不清,轻易的听信了你的鬼话,如今落得这个下场实属活该,不过你朱璗也没好到哪里去!”朱有明笑着上下打量朱璗一眼,眼神中的恶意表现的淋漓尽致。
朱家族里的大事向来都是由文昌侯这一支嫡脉插手料理的,朱有明这样的旁支更是插不上半句话,故而他对于朱璗这一脉早有了愤慨跟不满,在宛州城,他也是故意束手就擒坐以待毙的,不为旁的,只为了能够争一个从轻发落的罪责,他身上的功名还在,他可不想做了替罪羊。
朱璗心绪不宁,而恰好这个时候,狱卒拿着一串儿钥匙,踏着沉沉的脚步走来,钥匙在他手里晃动不停,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在朱璗耳朵里,却似催命符。
他瑟缩的看着狱卒开门进来,身边还跟着个花白胡子的老头儿,他几乎眼一翻又要晕过去。
“怎么都养了两天了,还这么弱?”老头儿从一侧背着的木箱当中取出一排细长的银针,对着朱璗要晕不晕的样子,颇有些不满,银针在手,直接便往朱璗人中扎去。
朱璗哪里肯被扎,几乎立时便蹦了起来,往后缩了有三人的间距,一脸防备的盯着他。
“诶,我说这不是挺欢实的?”老头儿收了银针,挑了挑眉,“既然无事,我便回太医院了,那些新来的小兔崽子们一个个皮实的很,不好好调教,只怕往后要惹大祸!”
狱卒忙点头哈腰的送走了老头儿,转过头来对着朱璗没半点好脸色。
“这位爷,走吧!这么些天了,耽误的我们大人做什么都不得心上,总要将你的案子结了才行!”
朱璗浑身抖了一抖,他警惕极了:“你,你要将我带去什么地方?你莫要胡来,我可警告你,我是上一科的状元,是太后娘娘的母家侄儿,你若是……”
“嘿!我说你还跟爷在这儿抖上了?”狱卒不耐烦的往他臀上踹了一脚,几乎将他踹翻在地,“你还当你是皇亲国戚呢?我呸!不过是个忤逆犯上的逆贼罢了,便是太后娘娘在这儿,也要唾弃你,你就甭在这儿跟哥几个抖威风了,有本事到安亲王爷那儿抖去!看不扒了你的皮!”
骂骂咧咧的话随着狱卒粗暴的态度,一道传给朱璗,让他几乎腿一软跪倒在地,感情这个狱卒不是不知道他的身份,而是因为抓他的人早早就定了他的罪责,才会如此不留情面。
他走的跌跌撞撞,心中腾升起一股巨大的恐惧感,从来不曾有过的感觉,让他整个人犹如惊弓之鸟。
到了冯胥昭的面前时,冯胥昭也不提审他,只是当着他的面儿,将与他一同抓来的几人都过了一遍刑,听着那些人的哀嚎声,朱璗忍不住抖了一下,又抖一下,最后发展成那些人都没力气嚎了,朱璗还犹自抖个不停,像是患了羊角风的病人一般。
这么连续让他瞧了三天,朱璗便病倒在了狱中,这一场病比之前的病来的更汹涌,几乎是当天晚上,朱璗便不省人事了,纵然是狱卒灌药都灌不进去。
楚少渊知道了之后,冷冷淡淡的看了冯胥昭一眼:“你倒是会审问人,他本就不是什么胆子大的,如今可好。”
“臣知罪!”冯胥昭不敢辩驳,跪倒在地一言不发。
这种情形之下,楚少渊也不好定冯胥昭什么罪,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颇有些无奈,“如何也是太后的母家人,掺和进这种叛逆的事儿当中,总归是于名声上不好听,他既然病重了,就随他去吧,将朱家摘出来便是了,总不能父王一去,本王连父王的舅家都保不住,说出去也太不像话了。”
冯胥昭眼睛一沉,垂下的眸子里划过一丝光亮,嘴角勾起来,点头应道:“王爷说的是,臣这便去办!”
之后不出几日的功夫,在立冬的这一天,承袭了文昌侯的朱家嫡长子朱驸马因病在狱中离世,享年只有二十岁。
而朱家的骊山书院之中因为有人从中挑拨作梗,而导致有志学子不思报效朝廷,反而引起动乱的事情也被查清楚了,这个罪魁祸首直指向四王爷怡郡王。
远在宛州城外驻扎的四王爷接到这个消息时,整个人都处于怒火滔天的状态当中,不但是将书信一撕两半,更将送信的人踹翻在地,又连着踹了十来脚才将将解气。
“王行之到底如何了?他这都已经潜进去有四五天了,总不至于连守将的家都找不着吧?”四皇子在没办法应对云浮城中的指责时,只好抓紧眼前的事,他但凡能够将宛州城拿下,便能够有机会攻往云州,眼瞧着越来越近的距离,四皇子如何也不能甘心。
“王爷,王大人他一直没有消息递出来,只怕是……”手下人忍着疼痛,怯懦的回着话,斟酌该用哪个词儿来表述会不那么让四皇子生气。
可偏偏四皇子最听不得假设的话,顿时便抬脚踹翻手下,“连你这么个不是东西的奴才也敢妄加揣测!本王不让你知道知道厉害,你是没办法明白本王乃天命所归的事了!”
四皇子这厢将手下人翻来覆去的折腾,那厢的王行之却一路受阻,他已经进城好几日了,除去先前的一两天要摸清楚路线之外,这两天分明都潜了进去,可谁知道守将的家中竟然驻守着二三十个燕云卫,每一个都身怀绝技,他看着那些人三三两两的巡着夜,计算了一下双方的差距,便觉得这事儿贸然行事定然会遭,于是不得不蛰伏下来。
他从旁处知道这些燕云卫是来宛州城里替安亲王保护守城将士的,同时也是替安亲王监视守城的将士,若是有一点风吹草动的变化,这些人便会放出信鸽,及时通知远在千里之外的安亲王,以便安亲王行事。
他几番犹豫之下,终于想到了另外一个法子,便是直接将安亲王母妃的父亲掳了来,然后利用这个人达到自己的目的。
原本一切进行的十分顺利,可就在要动手的时候,这位颜百户忽然像是察觉了一般去了守将家中,急的王行之头发一把一把的掉,一筹莫展。
一日完不成刺杀的事情,便有一日暴露的风险,王行之在终于等到颜百户从守将家中出来时,也不管会不会暴露了,直接动手将人掳了来,发信给守将,若是不打开城门,怕颜百户的脑袋便要搬家了。
接到信笺的守将几乎将后槽牙都咬碎了,他如今后悔的心就像是吃了三斤黄连一般的苦,早知道这位大人会被人盯上,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人回去,可偏偏就是这么寸,发信给楚少渊等回复已是来不及的事情了,他誓死抵抗到底也得看人质是谁,无奈之下,他只好同意了这份要挟。
四皇子虽然没有费一兵一卒便进入了宛州城,却因为恨极了这几日被关在外头风餐露宿的辛苦,进城之后便将守城的将领屠杀殆尽,甚至连城中的百姓也遭了殃,因屯兵城外,士兵粮草供应不足,导致士兵进城之后便直接掠夺了城中百姓的存粮,宛州城的衙门也被人放了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连知府在内的包括了文书师爷一干小吏都被烧死在宛州城内,一时间宛州城犹如人间地狱。
王行之将颜百户带到四皇子面前时,心中对四皇子的这番作为,隐隐的有些不满,但却没有表露出来,只将颜百户的身份告诉四皇子,“属下觉得此人可以好好利用一番,听说安亲王极其护短,若是能用此人威胁之,必事半功倍。”
四皇子原本想要杀了这个年过六旬的老人,听了王行之的话,脑子里转了转这个主意,当下便点头同意了,吩咐道:“将此人好生看管起来,莫要让他出了什么事,本王要让那逆贼好好看看,跟着他的人都是什么下场!”
“呸!你才是逆贼!你这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畜生!枉为人子,枉读圣贤书!”颜百户单名一个贽字,本就是军户出身,应军功卓绝而一路晋升至兵部侍郎,十几年前女儿还不曾入宫之时,他便有勇猛之称,只是女儿的事情出了之后,他因为不当心陷入党派之争中,失利而被贬回原籍,从而十几年来郁郁不得志,这会儿被王行之使了诡计掳了来,心中愤怒可想而知,当下便口不择言的骂起四皇子来,什么难听便骂什么。
四皇子脸色难看的有如吞了十斤大粪,他抬手便要发落颜贽,王行之忙将他阻拦下来。
“王爷息怒,王爷且想想此人身份,若他与府台大人守城将领一般,杀便杀了,也无甚不可,但此人一死,只怕安亲王不会善罢甘休,他手中可以调遣的军队不必王爷的少!且此人死后,反倒没有制衡安亲王之物了!”
这样一番劝解之下,才将四皇子的怒火劝得消了一些,他不再理会颜贽的辱骂之词,抬手将人交给了手下,关了起来。
夜幕降临,王行之跟四皇子在守将的旧宅子里饱餐了一顿,趁着夜色,两人登上宛州城的城墙,远远的望着宛州城夜景,此刻的宛州城因衙门失火,接连两侧房屋一大片都遭了火烧,这火势旺得足足烧了一天才将将熄灭,看着一片残砖废瓦,王行之听着城墙底下不远处有哀嚎的啼哭声传来,第一次心中升起内疚跟不安。
他神情严肃的看着远处,眉间紧蹙,脱口便问了一句:“王爷屠杀守将便罢了,如何连宛州城衙门也烧了个干净?往后宛州城的衙门要修葺,不还得要王爷谕批么?”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四皇子挑着眉,半晌了才说了这么一句,他绝不会承认,是因为招降不成,才出此下策。
第1233章 宣读
王行之抿着嘴,心中有些不快,想着身为臣子,他虽是武将,却也奉行孔孟之道,仁政爱民的君主总是更长久些的,斟酌着张嘴要劝,却见不远处急急跑来手下兵士,一脸的焦急。
“王爷,不好了!城南有一群仕子们闹了起来!这会儿正往咱们这边儿走呢!”
四皇子皱眉:“怕什么?不过是一群读书人,总不至比敌将更有威胁……”这话音还未落,就听得城楼之下吵吵嚷嚷声音渐近。
细听之下,其中不乏夹杂着攻讦四皇子妄为人子、妄为皇族的话,非但将四皇子起兵说成造反,更将四皇子先前在江南奢靡骄矜的作风从头到脚批判了个透彻,这话传进四皇子耳朵里,立即便让他脸黑如墨,手指死死握成拳,似要下一刻便能挥出去,一拳打散这些话语。
而这些急急的吼声将将冲破嗓音传进王行之耳朵里时,似是一道霹雳,霎时间便将他劈成好几截,这种感觉又犹如芒刺在背,将他整个人都刺得浑身不自在起来,脑子里回想着一路过来所经之处皆是支持声音,让他几乎忘却自己的身份。
四皇子转身想吩咐王行之,在看见他那张闪过些微懊恼的脸时,忍无可忍的骂了句,“找死!”随后便从腰间解下宝剑,从城楼上杀气腾腾的冲了下去。
王行之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看见四皇子下了城墙,他吓得心胆俱裂。
“王爷!您万万不可!”跟着一同蹿下去,王行之一把将四皇子即将出鞘的宝剑死死按住,“不可冲动啊!”
四皇子怒视着逼近的仕子们,“何人在此喧哗?还不速速退下!”
“你起兵叛乱,又屠杀守城兵士,何来的颜面呵斥我等?”身先士卒的仕子长着一张端正的脸,那一身的浩然之气如同泠泠江水,让人见之难忘,此刻他挺直了胸膛,眼里充满了愤怒,“打着匡扶天下的幌子,却行这等不义之事,四王爷,这便是你嘴里说的宏图大志么?”
周围一干仕子们纷纷附和,“就是,四王爷也不过是个沽名钓誉之辈!”
“好一张利嘴!”四皇子冷冷的看着他,“本王所杀的都是些有反叛之心之辈,与其留着他们祸害朝纲,倒不如死在本王剑下死得其所!罢了,与你们这些读书读傻了的呆子说这些你们也不明白,本王直说一句,便是楚少渊亲自在此,本王也敢说无愧天地,无愧于心!”
四皇子的反应不可谓不机敏,却仍旧无法说服人心,他这话刚出口,便引来一阵嘲笑。
“王爷说自己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心,可却愧对天下黎民苍生!尤其是愧对宛州城中的百姓!若王爷还要辩,那便好好睁大眼睛看看宛州城如今都变成了何等模样!看看这满城的断壁残垣!看看这流离失所的百姓,再看看死于王爷刀下的那些亡魂,他们的妻儿老小如今的惨状!王爷看看这些再说自己是不是问心无愧!”
他每说一条,四皇子额头上的青筋就狠狠的跳一下,直到他将四皇子的罪责都说遍了,住了口,四皇子整张脸也彻底阴沉下来,目光里淬着剧毒般,盯着眼前这群款款而谈的仕子们,当初心中有多期望拿舆论压住楚少渊,这会儿便有多痛恨这些人。
王行之在一旁已经羞愧欲死了,这一路上他所见所闻之事,要比四皇子更多,他心中的内疚之意被仕子们几句话便拨动的乱了套,只想掩面逃离这里。
“王行之!”四皇子眼睛一眯,冷声吩咐,“这些人带头聚众闹事,都给本王关起来!”
“哼!王爷关得了我一个,关得了我们一群,却封不住天下仕子们的良心!”看着几步上前便要将他们捉住的兵士,仕子们的脸上满是大无畏。
“王爷,这些人都关在哪里合适?”王行之如今只想尽快将事情处理完,他一刻也听不下去了,他只怕他们说的越多,他越羞愧。
四皇子转过脸来看着王行之,怒气冲冲,“你说关在哪里?难道还要本王告诉你将人关哪里不成?”
王行之俯首:“属下明白了!”
“哼!”四皇子冷冷的拿鼻子出气,大步离开了城楼脚下的这片是非之地。
只可惜坏名声却像是潮水一般,汹涌的涨了起来,霎时间便蔓延到了四周的城中,反抗四皇子进攻的城越发多了起来,从江南的一路顺畅打到如今,四皇子已经是越来越吃力了,就连几座临近的小城他都拿不下来,他不由得焦急上火,满嘴都是泡。
云浮城中正忙着修缮宫殿的楚少渊听闻宛州城的惨状之后,立即便点了兵士,准备赶赴前线,跟四皇子扎扎实实的打一场。
朝臣们跪倒了一片。
“王爷,这个时候,您可千万不能意气用事!”
“您若是当真御驾亲征了,那可就中了反贼的奸计!”
“臣以为王爷此时应当立即继位!”
“臣赞同沈大人的提议!”
“臣附议!”
“臣也附议!”
一干朝臣们你来我往的劝阻着楚少渊,更是对楚少渊此刻不登基的做法表达了不满之意,有些御史言官甚至上了折子以死来胁迫楚少渊登基。
楚少渊头疼的将折子收起来,随手放到一边,招招手将张全顺叫来,“你去看看冯胥昭入宫了没有,若是没有,派人去催紧一些!”
张全顺点头应是,刚退出去便有小太监急急禀告他道:“冯大人到了!”
他忙应一声,“赶紧让人进来,王爷急着见他!”
冯胥昭挺直了身姿,身上穿着一身绣着繁复菊花的缁衣大步走进来,恭恭敬敬的给楚少渊行礼。
“之前吩咐你办的事情,办得如何了?”楚少渊不耐烦在说事的时候还端着礼数不放,径直打断了冯胥昭的举动,直截了当的问起来。
冯胥昭收敛气息,恭顺的垂着头,“都办妥当了,不论是云州也好,宁州也罢,或者离着远一些的青州跟宛州,都已经按照王爷的吩咐交代下去了,且有些地方都不必交代,本就是事实,这些官吏们向来擅长的便是见风使舵,更何况王爷是天命所归,就更不会有问题了。”
“这件事务必不能出岔子,老四那边已是强弩末路,估计过不了多久便会一败涂地,这个时候便尤为重要!”
冯胥昭明了的点着头,“只是……王爷的外祖父到底是被四王爷掳了去,这会儿人在四王爷手里,怕是要吃苦头。”
“此事本王自有安排!”楚少渊恨极了四皇子的这番威胁举动,他早便做了万全之策,转过头看了眼冯胥昭,他眼神里不带半分笑意,“冯胥昭,自川贵出来后,你便一直为本王所用,你可知道本王在川贵曾收了老四多少大礼,如今满朝之中有泰半之人反对本王出征,你又是如何作想?”
冯胥昭拧着眉毛,陡然听见楚少渊问他这个问题,他心思急转直下,像是悟到了什么一般,嘴角轻轻浮起一丝笑意,转瞬便消散无踪,将头垂得极低,他轻声道:“四王爷从小到大都是个古怪性子的皇子,当年太子还健在时,他整日沉默的就好似天边的一朵云彩,若不抬头看见,绝发觉不到他的存在,而太子过世之后,四王爷却渐渐的张扬了起来,足以说明先前他的那些举动,都是麻痹太子所为,这样心思深沉之人,想要彻底的击败他,必然要从他最关切的祖宗礼法方面下手,如今他在宛州城犯下了这样的罪行,怕他自己也知道难逃罪责,便一抹黑走到底也是说得通的,所以臣认为,如今王爷应当尽早的登基称帝,然后名正言顺的派兵去讨伐四皇子的罪行!”
说了这么一长串儿,实际上冯胥昭身上的冷汗已经顺着脖颈一路往下去了,他这些天忙着办差事,一直不曾与这位安亲王有什么过密的交谈,他虽对揣摩人心有自己的一套,却依然害怕猜错。
楚少渊看着冯胥昭明松暗紧的样子,脸上冷意稍稍散去了些,笑着点了点头。
“冯大人说的不错,本王如今也正有此意,既然冯大人差事办妥了,便去一趟川贵,接两个人来云浮城吧。”
冯胥昭听清了楚少渊嘴里的这两个人是谁时,似如临大敌般,背部紧紧绷起,“臣,臣领命!”
出了宫,冯胥昭脚步有些沉重,亦步亦趋的走着,满怀心事的走回家中。
冯衍这些日子一直跟随在冯胥昭身边忙前忙后,今天更是将手中的事情早早便处理好,等着父亲的回来,一见冯胥昭这副带着些颓唐的样子,不由得惊讶起来。
“父亲,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冯胥昭抬头便看见儿子这副紧张的面孔,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对他说,嘴里长叹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王爷要为父去一趟川贵。”
冯衍惊了,“去川贵做什么?”说起川贵来,第一个冲进他脑子里的便是那个人,那个放在心上稍碰一下都会心痛的人。
“不做什么,你好好儿的守在云浮城里头,不要轻举妄动,若是王爷吩咐什么,尽管用心去做,王爷总不会亏待了我们冯家!”
冯胥昭不敢将事情全盘告诉冯衍,含含糊糊的吩咐了几句之后,便回了内宅,与冯夫人也没有多言,只让她收拾了行囊,隔天便动身前往川贵了。
楚少渊的登基大礼全权交到了礼部尚书宋兴云手中,宋兴云这几日忙的几乎不敢合眼,因为日子定的近,便有些赶,不止是他,整个礼部都忙的鸡飞狗跳,若不是有例行的成规在,几乎要乱成一团。
幸好楚少渊是个不怎么愿意劳民伤财的帝王,他的登基大典并不曾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甚至都连先前最节俭的武宗皇帝的登基大典也相差无几,这才正正好的赶上了。
只是有一条,让宋兴云有些恼火,宣读大赦天下的诏书,原本是由楚少渊这个皇帝亲自宣读的,可这会儿楚少渊这个即将登基的帝王却硬生生的将王妃拉了过来,一定要她来宣读,这让礼部的官员犯了难,原本登基大典是跟册封皇后的大典同时进行的,可楚少渊却不愿意,说什么太委屈王妃,要重新办一场,这在本朝可是历代皇帝都不曾有过的。
而仅仅这一条,便引起了朝臣们的各种不满,不说跪倒了一地劝诫的朝臣,便是听说作为王妃的夏氏也劝诫起楚少渊来。
前朝跟后宫的压力之下,楚少渊只好退而求其次,责令礼部尚书宋兴云,将封后大典办得红火热闹的同时,而宣读诏书之事便是不能再有任何人提出质疑,这是朝臣跟楚少渊这个未来皇帝第一次正式交锋,看上去是楚少渊退了一步,可宋兴云却发觉,实际上并没有任何的实际效果。
所以当婵衣穿着一身厚重的皇后礼服,站在乾元殿的大殿之前,手中捧着明黄色诏书,一字一句宣读的时候,朝臣们都当做没有看见读圣旨的人不合礼仪一般,俯首帖耳十分恭顺的站在那里,听着新晋皇后将这冗长又用词华丽繁复的诏书读完,纷纷五体投地姿势跪倒,大呼三声: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整齐又洪亮,几乎震得婵衣耳中一片轰鸣之声。
皇后的礼服又沉重至极,她虽是重生一世,却依旧不曾在这样多的人面前露过面,读诏书的时候,虽然楚少渊就站在一旁,又在暗地里扶着她的身子,好让她省些力气念着诏书,但他用那样专注又深情的目光望着她,难免的让她感到有些紧张,她觉得她读的一点儿都不好。
甚至有那么一瞬,她都想将诏书扔给楚少渊,让他自个儿宣读这让人看着眼晕的东西,不过她一向自制力不错,极力的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读完之后,婵衣觉得自个儿整个人都松快了不少。
第1234章 立威
“晚晚读的真好!有气势!”楚少渊挨过来,头往她这边垂了垂,轻声与她耳语,语气十分肯定的狠狠夸赞了她一遍,几乎让婵衣维持不住端庄的仪态。
登基大典比封后大典复杂繁冗许多,仪式按部就班的往前进行,楚少渊执意将婵衣带在身旁,连封后大典都同时进行了,虽说不合礼仪,但楚少渊这个新继位的皇帝硬是任性到底,朝臣们也只好假装没有看到,纷纷无视了站在楚少渊身边的婵衣。
这么一天下来,不说婵衣累得瘫倒在拔步床上不想动弹了,便是楚少渊这样精力充沛的男子也觉得吃不消,体力倒还好说,关键是那些礼仪复杂极了,折腾来折腾去的,让他头疼。
他躺倒在婵衣身边,两人只是在进入内殿之后将头上的饰物都拆解掉,身上还穿着帝后的礼服,龙飞凤舞的礼服又掺进了金银丝线织造,在灯光下尤为显得富丽堂皇的隆重。
“这一天下来简直堪比上刑,”婵衣闭着眼睛,有气无力,“这身儿衣裳就好几斤重,头顶着那么多沉甸甸的金饰,我脖子都要歪了!”
楚少渊忍不住笑着伸过手去帮她捏了捏脖颈,“翻个身,我帮你捏捏后颈,这里定然更酸痛。”
“嗯……”婵衣应的乖巧,可过了半天也不动作,一副我已经不行了的样子,看得楚少渊直笑,自己动手将人翻了个面儿,拿另一条胳膊肘撑着头,一边给她按着脖颈一边与她说话。
“这几天先在乾元殿凑合凑合,等毓秀宫修好了再搬过去,晚晚刚刚进来没瞧见殿里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么?”楚少渊贴在她的耳际旁,轻声的勾着她说话,声音温柔下来,听上去竟没有一点攻击性,让人只想沉溺其中。
婵衣这会儿已经昏昏欲睡了,实在因为楚少渊的按摩手法太好,她敷衍的随口道:“嗯,瞧见了,到处都是簇新簇新的,本也该如此。”
楚少渊被她这副敷衍至极的口气弄的哭笑不得,刚想将人摇晃起来,便见她重重的打了个哈欠,眼睛也似困得睁不开,他的心蓦得一软,将人揽入怀里,抚着她的后背。
“既是困了,便好好睡吧,不过得先将礼服脱了,不然等你睡醒,定要难过的。”
话虽是这么说的,可楚少渊也不指望婵衣这会儿还能自制力强大到爬起来换家常的衣裳,也就认命的自己伸手服侍起婵衣来,将她一身儿足足有十来层的礼服给扒拉下来,一件一件挂好,又细心的给她盖好被子,这才顾得上自己。
等他简单洗漱过又换了一身中衣之后,美滋滋的钻进裹着婵衣的被子里,轻轻搂着人便称心如意的睡着了。
夜色十分的昏沉,更漏声不断滴答滴答作响,连值夜的太监都一顿一顿的打起了瞌睡,而此时陷在睡梦中的楚少渊,却有些焦躁起来,他搂着婵衣的手一再的收紧,竟像是要将人揉入身体里似得,让婵衣因为呼吸不顺畅,反而途中惊醒过来。
“……意舒?”睁着迷蒙的眼睛,婵衣看着楚少渊一头薄汗,不由得伸手擦了擦他的额头,在他耳边又唤了一声,“意舒,你要不要紧?”
但楚少渊却一直陷入自己的梦魇当中,如何也醒不过来,纵然婵衣已经十分轻的唤他,可他依旧将婵衣紧紧搂着,半点不放松。
“疼……”婵衣小声抗议,实在是被箍紧到连气儿也喘不顺的地步了。
而她这么一喊疼,楚少渊立马便将收紧的胳膊松开了些,让她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瞅着楚少渊看了许久,婵衣觉得楚少渊一定是在做一个特别可怕的梦,否则不会有这样反常的表现,以前她刚重生的时候,也是这么老做噩梦的,所以她看着看着便神游了,不一会儿又睡着了。
等到天空泛白,太阳初升的时候,楚少渊习惯性的醒来之后,便发觉一个让他有些尴尬的事情。
呃……被子被他卷成了个蝉蛹的形状,里面紧紧裹着他跟婵衣,虽然他自己也不明白是怎么办到的,虽然这个形状看上去完成起来是非常有难度的一件事,能将之完成的他是多么棒,可他的尴尬还是不可抑制的让他在被窝里沉思了一刻。
如何才能不惊动婵衣的情况下,将这个茧一般的被子松开呢?
想来想去,若不是婵衣在早朝之前便醒了过来,只怕楚少渊还在沉思,所幸婵衣一直记得这件事儿,纵然困顿也努力让自己爬起来,给楚少渊准备继位之后第一天的朝服。
认真的给楚少渊穿好朝服,腰带上坠着玉压袍子,梳好发髻戴好冕旒,婵衣退后几步看着楚少渊。
这个坐在杌凳上的肤色偏白容貌昳丽的男子,此刻正噙着一抹温柔的笑意凝视着她,如画的眉目轻扬,好看的像从画上走下来似得,纵然婵衣日日与他相对,心却仍旧狠狠的跳了一跳。
“怎么了?”楚少渊站起身来,看着她变幻莫测的神情,颇有些担忧的走向前来,张开手臂前前后后的看自己的这身儿皇帝朝服,“是哪儿不妥当么?”
婵衣笑着摇头,“陛下穿这身儿朝服真是威风极了。”
被婵衣猛不防的夸赞,楚少渊脸上窜起一抹红,抿嘴笑了笑,上前拥住她,严肃认真的在她耳边道:“晚晚这么说,那便是极好的,等我下朝回来一同用早膳!”
分明是很寻常的一句话,却在楚少渊的口中成了什么大事,那样的认真严谨,听的婵衣直笑。
朝堂上,官吏们陆陆续续的进来,按照次序排列站好,楚少渊虽说作为皇帝而言,是头一次上朝,但与他而言,却一点儿也谈不上陌生,看着朝臣们跪拜行礼并且高呼“皇帝万安”此类的吉祥话,楚少渊没用一会儿便习惯了。
如今的大燕最紧要的事情,莫过于四皇子叛乱造反的事情了。
“皇上,臣以为,此时派一员猛将去镇压四王爷叛乱的事儿是最好的时机!”沈葳作为兵部尚书,对于战机瞬息而逝的这种感觉是十分敏锐的。
楚少渊点头,同意沈葳的看法,目光转向孙之焕,“孙尚书可有什么好的提议?”
被新任皇帝点名,孙之焕浑身一紧,忙将头垂得越低,“臣以为,若是能派人先去谈和,能不动用一兵一卒便解决此事是最好的。”
楚少渊听了这话不由得想笑,孙之焕到底是个文官,能想到这样的法子,也确实与他一贯喊穷的路数一致,只不过他没有明白一件事,老四都已经与他僵持了近两个月,若能退只怕早退了,又如何会像现在这样,冒死前行。
“既然孙尚书这么说,想必是有了好人选,不妨推举与朕瞧瞧。”
孙之焕抖了一下,他也只是说出自己的想法罢了,若让他推举人选,他还真有些不太好推举,这种担着风险的事情,无论换了哪个伶牙俐齿的官吏,只怕都会不情愿,说不准他前头推举了,后头人就将他记恨上了,这样的事儿,他若当真做了,那他就是个傻子。
继续将头埋下,孙之焕战战兢兢:“臣愚钝,尚未想好合适的人选。”
他宁可担上一个胆小怕事窝囊畏缩的名声,也不愿轻易的得罪一干朝臣,他尤其感觉到刚才皇上问他那句话时,整个朝堂之上,所有大臣都鸦雀无声起来,像是屏息凝神只听着他的回答一般,这种感觉让他如走刀锋,生怕一不注意便被划得头破血流。
“没有想好人选?这事儿都已经这么些日子了,朕一再说要派兵出征,可你总推诿户部银粮短缺,依你之见,朕是不是便应当缩在云浮城中,等着老四率兵打进宫里来,朕将皇位拱手让给他,这样倒是不用户部掏银子,可却置天下苍生于何地?”
楚少渊极少会冲臣子发脾气,尤其是亲自监国之后,一些不能解决的事情,他总会通过迂回的手段达到目的,今天这样怒气冲冲还是头一回。
孙之焕立即便明白了楚少渊的用意,他这是在拿自己当靶子,给众人提醒,既然已经继位称帝,那便一切都要重新开始,有一个新的态度对待朝中政事,若是还拿他当做以前那个好说话的王爷,怕是再也不能了。
孙之焕心中发苦,他这根本就是一头撞了上去,被利用的不明不白,死也死得不情不愿。
跪倒在地,孙之焕嘴里连连说着:“皇上所言极是,臣一时糊涂才会出此下策,还望皇上恕罪!”
刚登基称帝,便是想要有所作为也是需要时间的,一口气吃不成胖子,这个道理楚少渊心中清楚的很,他自然也不是真的要对孙之焕做什么,见孙之焕服了软,脸色才稍稍从阴沉转为冷肃。
“还有何人有异议?”
不先让孙之焕起来,反而问了朝臣这么一句话,朝臣们都怕成为第二个孙之焕,做了杀鸡儆猴的那只鸡,忙都吓得不做声。
“那事情就这样定了!”楚少渊弯唇一笑,“老四打着匡扶天下的旗号,却发起兵变,为害一方屠戮朕的子民,是可忍孰不可忍,朕便亲自领兵去将他抓回来!”
他起了这个念头已经有许久了,布局也布了这么久,怎么能够放过这个机会!
下了朝之后,楚少渊因要忙着确定行程跟行军所需的粮草,一整天都耗在了上书房,只派了人回去禀告了婵衣一声。
婵衣早便想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楚少渊是不可能那么闲的与她一同共进早饭,早便做了两手安排,听见张全顺来传话,叮嘱了两句之后,便去了庄太妃所住的寿康宫里,与庄太妃一道吃早膳。
因楚少渊刚刚登基,后宫之中许多宫殿都搬空给楚少渊选秀用,所以作为先帝的妃嫔们都搬去了太妃才会住的宫中,而婵衣在宫中无事,最常做的便是与姨母庄太妃闲聊。
庄太妃近来身体有些不适,虽说她膝下的两个公主跟婵衣时常来与她说话,逗她开心,只是心中郁结一生,转好难免就有些慢。
这会儿她正半卧在临窗的大炕上,一手拉着婵衣的手,一手轻轻将婵衣碎发勾去脑后,细细叮嘱,“你这孩子日日来看我,我这病本无碍,过段日子便好了,你如今要做的,便是将正宫皇后的身份给定好了,让那些宫中捧高踩低的奴才们都畏惧你,等到往后新人入了宫,才不敢踩在你头上作威作福!”
这些经验都是庄太妃年轻的时候经历过的,可谓是血一般的教训让她有了这些老成的经验,她看着如今成了皇后的外甥女,如何能够不担心。
婵衣心中也明白庄太妃这话在理,可她每每一说到选秀填充后宫,楚少渊便总要恼,虽说恼起来只是坐在那里生闷气,也不理她,可只那么看着,她都心疼,便总是妥协退让。
“姨母不晓得,意舒他不愿意提这事,他说他现在要做的事情太多,哪里顾得上后宫的这些杂事?我说我管吧,他就跟我生气,生像是我要将他往外推似得,我说我提不管用,朝臣们提也算,可昨儿在大典上,那提了的朝臣,当场便被革了职,这往后可怎么好?”
庄太妃不由得笑了,点了点她的鼻尖,“说你傻你还真痴上了,这事儿他既然不愿,你又何必这么着急上火?只要让臣子知晓你的态度便够了,哪儿还有人将自个儿夫君往外推的?这是给了皇上,给了我也要与你生气,还有,既然已经登基,往后这称呼上便不能再有差错,现在皇上是紧着你,可往后谁知道又是如何的情况?毕竟天威难测,你且记住,小心谨慎一些总是好的!”
婵衣吐了吐舌头,一副俏皮的样子,引得庄太妃止不住的笑了起来。
其实婵衣如何不知这道理,只是习惯到底是要一点点改的。
第1235章 出宫
婵衣与庄太妃一道吃过早膳,又在她哪里磨蹭了一个上午的时间,待到快要晌午时分才起身回毓秀宫,此刻虽然已经立冬,可御花园当中还是一片的欣欣向荣之景。
经过亭台楼阁,婵衣便是这几日时常见,也还是忍不住被眼前的景色所吸引,刚入冬天,也不知御花园里养着的秋海棠是如何打理的,竟然能到现在保持开花之态,这边让婵衣十分的好奇。
驻足之下,便听见不远处的太液池边上传来嬉笑声。
“殿下,您小心着些!这里太滑了,您当心!”不知是哪里的宫人急吼吼的劝着。
被劝的人明显是个孩子,声音语气里满满的童音,细声细气的嫌弃着宫人,“诶呀!你们这些人不要跟着我!”
听着嬉闹声越来越近,婵衣猜出了这个小童的身份,想要避开,却已来不及。
“呀!”穿过一片花丛过来的小童冒了个头出来,身上的衣裳看着齐整,只是小脸灰扑扑的,看上去很有些顽皮的样子,他这会儿看见婵衣立在这里,瞪圆了眼睛,指着婵衣道,“你是三哥的媳妇儿!”
后头跟着的宫人一看见婵衣,脸色急变的跪倒在地上,“皇后娘娘……给皇后娘娘请安!”
她一边儿说一边儿不动声色的将小童藏到身后,但显然这个举动让婵衣有些不悦,她挑着眉毛看了眼宫人的举动,脸色发沉。
“六皇子怎么在这里?静太妃呢?”原本在封后大典上便见过了六皇子跟静太妃的,因为隔着辈分儿,加上这几日慈安宫又不许任何人去请安,故而婵衣并不曾在其他时候见过先皇的这些妃子们。
宫人战战兢兢的回道:“静太妃娘娘她身子不舒坦,便让奴婢带殿下出来玩儿,惊扰了皇后娘娘,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六皇子虽是个孩子,却自有一份担当,他看见服侍自己的宫人这样害怕,不由得站在宫人前面,仰着脸对上婵衣。
“三嫂,我没有犯错,你怎么能吓她?”
婵衣楞了一下,看着六皇子小小的人一脸的正气,不由得笑了,逗他道:“你是没有犯错,可她犯了错,再说了,我什么时候吓过她了?”
六皇子低头想了想,好像三嫂就这么站在这里,也没说过些什么话,倒是服侍自己的宫人自个儿吓成了这样,他想明白了之后,不由得看着宫人便有些嫌弃,“你也太不经事了,三嫂又没有说什么,你胆小成这样,让人看了笑话!”
一副老成的模样,叫婵衣失笑的摇头,“行了,起来吧,本宫也不是什么吃人的妖怪,你何至于此,既然服侍着六皇子,就尽心一些,别总这样冒失!”
宫人吓得脸色都白了,听见这话,如得大赦般的站起来,又俯身给婵衣行礼,“谢皇后娘娘。”
婵衣见她依旧是这么副战战兢兢地样子,在心中叹了一声,转身带着丫鬟离开了。
吃晚膳的时候,楚少渊派人传话进来,说要她等等他,又派内侍送了两身衣裳过来,婵衣看着这衣裳明显不是宫装,看着就是常服的样式,虽然料子极好,却也极为不显,通身是青莲纹跟藤纹,再无别的花色,且也没有什么刺绣在上头,看着就十分低调。
“送两身儿衣裳来是干什么?”婵衣有些摸不着头脑,看着衣裳忍不住便问起了身边的人,锦屏跟锦瑟都摇头。
等楚少渊进来,婵衣还没问,他便忍不住开了口:“晚晚怎么还不换衣裳?”
“换衣裳?”婵衣疑惑,看了眼楚少渊,才发觉他身上穿的也是常服,看着还是与他送来的料子同样的织造手法,只不过他身上的皑雪的白,纹路是华虫纹跟山纹,裁剪得体,衬着楚少渊的相貌,看上去便是个翩翩佳公子的模样。
“是呀,快些换一身儿!”楚少渊不由分说将她推进内殿,两旁服侍的宫人忙退出去,楚少渊喊住她们,“都去哪儿?快过来服侍皇后换衣裳!”
皇后的宫装本就繁复,这几日又刚入了冬,天气并不算很暖和,所以婵衣身上的衣裳怎么也有三五层,他一个人可要手忙脚乱的忙不过来。
宫人得了楚少渊的吩咐,忙轻手轻脚的给婵衣换上他送来的衣裳。
婵衣却是有些糊涂,凝着眉毛看着他:“天都黑了,换了衣裳去哪儿?你莫要与我说是……”
“嘘!”楚少渊扬起嘴角笑,冲她打了个噤声的手势,“别说话,等去了你就知道了!”
换好衣裳,楚少渊又贴心的给她拿了一条厚实又挡风的披风,牵着她的手便大摇大摆的走出了毓秀宫,从宫门口坐轿子一路去了崇兴门。
婵衣越看越不对,这分明是要出宫,她张大眼睛看着身旁坐着的楚少渊,一脸的莫名,可楚少渊脸上却有些兴奋,看婵衣看他,明亮的眼睛眯起,笑得妥帖。
“咱们许久都不曾出宫转转过了,趁着今天有空,我带你出去看看。”
婵衣头都大了,她有些无语的看着楚少渊,哪里有皇帝像他这般,才继位便从宫里偷偷溜出来的,况且都已经是皇帝了,还这样孩子气十足。
楚少渊看出了婵衣脸上的表情含着的意思是什么,不由得失笑般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晚晚可是要误会我了,嗯……罢了,这件事先不说,等回来了我再跟你说。”
楚少渊这会儿还特意卖了个关子,勾得婵衣只想知道他到底有什么要与她说的,便是从崇兴门无风无浪的出去,她都没觉得惊奇。
云浮城的夜景十分的漂亮,又正好赶上月圆,因是晚膳时分,虽然他们两人出来的有些晚,一些临街的铺子都已经坐满了人,可楚少渊偏偏就是有办法在那些最红火最好吃的馆子里,不惊动别人也不动用身份的情况下,找到角落的位置。
“这是门钉饼?打卤面?”婵衣看着眼前端上来的两种食物,眼睛瞪的溜圆。
“嗯,晚晚尝尝看,若是觉得不好吃,咱们再换一家。”楚少渊快筷子递给婵衣,脸上噙着笑容,十分有信心的样子。
婵衣晚上习惯了吃些清淡的,虽然有时候也会吃些面条什么的,但却不那么热衷于晚上吃这样饱腹的东西,不过既然是楚少渊带她来这里吃的,她便也没有表示什么意见,有时候尝试些不一样的东西也是不错的选择。
带着这个包容的念头,婵衣开始吃,刚吃了一两口,她便被嘴里无法形容的美味征服了,抬起头看着楚少渊,眼睛亮晶晶的。
楚少渊眯起眼睛笑,“好吃吧,我也是之前跟萧沛来这里吃过一回。”
因为这段时间各种事情都堆在了一起,楚少渊一直没有时间带婵衣过来,他其实尝到之后第一个念头在心中浮现的,便是要带她来这里吃一吃这里的门钉饼跟打卤面。
婵衣却被他话里的内容吸引,“沛二哥?你跟他怎么会来这里吃?你们两人看上去,可不太像是关系要好到了这个地步呐!”
“还是一两个月之前的时候来吃的,当时还有萧清跟二哥,诶!我就说萧家这两个兄妹奇怪,你说说两个人分明都成了亲,还能跟从前一样,一言不合就闹个不停,我都同情起二哥来了……”
楚少渊说起那一次的见面,虽然谈的内容十分和谐顺利,可他一瞧见萧家两兄妹的相处模式,便头疼不已,在跟婵衣说的时候,脸上也是带着无奈之色,当做个乐子与她说的。
婵衣了然的点头,“那会儿二哥还没去湖广,说的应当就是去湖广的事儿吧?”
对于婵衣的聪慧,楚少渊向来是清楚的,她能够这样轻易的就猜到了他们谈论的事情,让楚少渊眼神又柔了几分。
“过一两年,二哥便能从湖广回来,正好这一两年,我还要肃清一下人手。”
婵衣听他说起政事,忙警惕的看了看周围,虽然他们在墙角坐着,十分的低调不显眼,可毕竟是在外头,她一点儿也不想听楚少渊说起政事。
“等回去再说吧,倒是我们出来,就是为了吃一回这里的面跟饼么?”婵衣早就在跟楚少渊的相处之中将食不言的这个规矩忘了个干净,这会儿将面吃的只剩下一个碗底卤汁,便又拿吃了一半儿的门钉饼蘸着卤汁吃。
楚少渊吃了两碗面,又伸手要了一碗,并两个门钉饼,看着婵衣的眼神柔得几乎要沁出水来,“一会儿我带你去看云浮城夜景,保管你难忘!”
吃罢了饭,婵衣觉得有些吃多了,虽然她就只吃了一碗面跟一个饼,可架不住店家实诚,给的分量不少,两人便沿着云浮城的街道一边儿走着消食儿,一边儿挨着说话。
“八月十五咱们都没过过,”楚少渊拉着婵衣的手,不住的说话,“这几个月都忙的让人头疼,等我回来了,定要在云浮城办个花灯会,到时候整个城都挂满了花灯,到时候咱们好好逛逛!”
婵衣眼睛一亮:“花灯节都好早才到呢,但每回一到花灯节,甭管是大人还是小孩儿,都特别高兴,出来看看,街上也都是人来人往,脸上都挂着笑。”
似乎是回想到了以前一起过节的情节,婵衣脸上满是回忆。
“嗯,我还记得有一年,你跟二哥一道出门儿的,二哥给你买了兔子灯跟莲花灯,你欢喜的拿在手里不肯放,后来兔子灯的蜡烛烧光了不亮了,我又买了一盏给你,你却不那么欢喜,连要都没要,就还是拎着不亮的灯。”
说起往事,楚少渊话里虽然没有了之前的怨,但总是有些小心眼的念着,让婵衣听着便忍不住想笑。
“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难为你还记得!”婵衣想伸手推他,可下一刻楚少渊说的话,却让婵衣愣住,也让楚少渊愣住了。
“我记得真真儿的,就是你刚十四岁的那一年!晚晚别以为我忘了!”
婵衣目瞪口呆的看着楚少渊,而这话一出口,楚少渊自己也吓了一跳。
半晌,婵衣才回过神来,犹犹豫豫的道:“别是你梦里梦见的吧?前年花灯节,咱们可是在川贵过的!”
“你瞧我!还真是弄错了时间,”楚少渊拍了拍自己的额头,颇有些自己老了记性不好的意思,“估计还真是做梦给梦串了,昨儿晚上梦见花灯节你不理睬我,到现在还记得,真是,晚晚你说说,为何我总是能在梦里梦到你不在意我的事儿呢?”
楚少渊似是有些疑惑,这些梦境从十五岁开始便一直困扰着他,时不时的便冒出来刺探一下,让他好明白他如今做的还不太够。
婵衣目光犹疑的看了楚少渊许久,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总不好说那些都是上一辈子发生过的事儿吧,只是既然是上一辈子的事儿,楚少渊又如何能够得知呢?他们日日相对,他若是真的有记忆,也不会是如今这个模样,对于这一点,婵衣还是十分肯定的。
仔细回想着楚少渊刚才说的那些话,婵衣将这些话又捋了一遍,这才发现他话里其他可疑的地方。
“不对!你刚刚说等你回来,你要去哪儿?”婵衣瞪着眼睛看着他,一脸的怀疑。
楚少渊轻笑一声,“本以为晚晚这样敏锐,定然会发觉,可哪里知道现在才听出来,唔……也没什么去哪儿,到底是刚上任嘛,总要亲自出手解决老四的事儿,不过晚晚放心,不会太久的,我都布好局了,只等着我去办妥了便能回来了,保管用不了一两个月。”
“还要一两个月?”婵衣瞪着他,“我就说你怎么突然拉了我出来吃晚饭,原来竟然是存了心思的,你是不是打算这几日就动身?”
楚少渊瞧她一脸的怒意,也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将她的手紧紧的攥着,就那么眼巴巴的看着她。
“别跟我这儿装可怜!”婵衣拿指头戳了他的额头一下。
第1236章 异样
楚少渊不敢捋虎须,只那么看着婵衣,带着点委屈无奈的意思。
“你总是喜欢做这么危险的事!”婵衣叹一口气,看着他,语气比他还要无奈几分,“我纵然不情愿你冒险,但只怕你早做了安排,计划更改不得了吧?”见楚少渊点头,她又道,“那你又与我说这些做什么?我又能说些什么?我一想到四皇子身边儿能人居多,便觉得心都要揪起来了,若是不能智取,你与他硬碰硬的对上了,总归要多小心些!”
上一世还不到两人兵戎相见时,婵衣便早一步离世了,这会儿除了叮嘱些旁的,也无话可说。
楚少渊心中觉得将人一抛下便是好几个月,有些愧疚之意,自然是她说什么都是好的,也就没有反驳,安安静静的听完了她的话,才凑过去,笑着亲了亲她的面颊,向她保证。
“晚晚且放心便是,所有事情都安排妥当了,总归不会让自个儿遭到什么不测,你也不必如此担心,我会好好儿的回来的,到时候我带你去赏梅观雪,咱们在太液池里凿鱼!”
婵衣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待到第二日,楚少渊点了兵马便一路往南,这个时候四皇子的人马已经快要接近钦州了,虽说楚少渊一再的说他早早便布好了局,但若不是到了万不得已之下,他还是不愿意轻易动用那些人手的,而且到底因为离得远,有些消息无法当日送达,所以他拿到消息总是要晚一步,他也不焦急,有些事情越急反倒越不好,他就那么快马加鞭的率领大军一路往过赶。
四皇子自从宛州城的事情过后,越往北就越不顺,甚至连钦州的地界儿都没挨到,军心便有些散漫了起来,如何压制都无法真正的杜绝,虽说身为四皇子身边儿头一号亲信的王行之一力压制,才不至于全然溃散了去,可依旧无法抑制住这种情况的蔓延。
而四皇子十分的恼火,总是忍不住便责备起王行之来,“你到底如何看管兵士的?眼瞧着马上就要进钦州了,再不着紧一些,你是想要将本王置于死地么?”
王行之这几日感觉相当的疲惫,从来没有过的疲惫感向他袭来,本以为跟着四皇子是图谋大业的,可四皇子近日越发的暴躁不堪,动不动便责罚兵士们,弄的兵士们都已经变成了惊弓之鸟,哪里还有初始的勇气?
王行之脸色发僵,半天才将神情缓和下来,温声道,“如今王爷的大军是所向披靡,士兵们又是多经过胜仗未经过败仗的,而且越往北咱们招募来的兵士便越多,在这良莠不济的情形之下,难免有些害群之马,对于此,王爷也不需要太过焦急,有道是军规如山,他们既然不懂得约束,自有军规在那里约束着,属下也绝不会姑息这些人,还请王爷莫要担心。”
王行之说的这些话在四皇子看来都是废话,士兵当受长官的约束这是天命,不听军令的士兵,四皇子绝不会给他们第二次的机会,何况战场上面战事瞬息便至,不听军令的下场除了失败再无其他路可走,四皇子对于皇位势在必得,哪里会听王行之的这番劝告。
“王行之,你最近的举动有些反常,若对本王有何不满,尽可以与本王直言,本王不是那等心胸狭窄之人!”
四皇子眼睛危险的眯起来,盯着王行之的时候,眼里的神情仿佛是一条毒蛇般,他这几日越发感到王行之的行为异常,他觉得王行之可能生出了二心,虽没证据,但四皇子越想越觉是,他眉头蹙起,眼神里头越发的阴冷,盯着王行之看的时候,几乎将王行之看的浑身发寒,对于这样的指控,王行之如何能够承认下来,他张嘴便解释起来。
“王爷这样说可是冤枉属下了,若王爷不信任属下,大可以调查属下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若有哪一条让王爷提出来不满之处,属下必会更改!”
王行之的这些话,让四皇子明白这些日子他对手底下的人有些要求苛刻了,只是越临近帝都,他心中的火焰便越烧得他不能安寝,更是看谁都不太对,敏感,疑心,自傲,种种情绪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让他变得再不像他自己。
“罢了,”四皇子收敛心神,挥了挥手,“天黑之前,要赶到钦州,若三天之内拿不下钦州,往后也不必再进了!”
四皇子这几日的心思不宁,也影响到了王行之,他忽的想到在江南的时候,他虽然不得志,却到底是王家的嫡出,纵然叔叔对他习武之事感到不悦,却也始终不曾扼制过他,还请了名师教他,王行之忽的有些后悔,踏出这一步到底是对是错,他如今已经不能再去想了,只能将这条路走下去。
所以在听见四皇子的话,他点了点头:“属下会拼尽全力。”
只不过他们没有料到钦州却是他们有史以来最难啃下的一块城池,不单单是他们刚赶到钦州城,就被守城的将领打的几乎退出几千里去,他们甚至连钦州的小城都没有占得几个。
四皇子气急败坏:“本王不信这小小的钦州竟然攻不下来!王行之,你领一队人,从南门进攻!本王带人从东门走,剩下的两个门由顾奎跟宋行各负责,务必要将钦州拿下!”
只是纵然这样安排了,没有个章法却是不行。
王行之皱着眉头,提议道:“先前我们进攻的时候,尚未拿到钦州城的防守图,若不然先将钦州城的地形图先捏在手里再做打算。”
“不是有条护城河么?”四皇子冷冷的抬眸,盯着王行之将要说的话,有些冷笑便浮动在脸上,“既然城中之人不愿意投降,那也不必再理会他们死活,让人配些草药,连夜投入河中,本王就不信这些人中了毒之后还能安安生生的!”
王行之大惊失色:“王爷,如此万万不可,这些往后都要成为您的诟病,都要被朝臣们指责的!”
四皇子不耐烦的挥开他,“不如此,难道你还有更好的法子不成?”
竟然是一定要这样做的意思,王行之的心瞬间凉了半截子,剩下那半截子也早就是凉的了,他觉得他若是再这样下去,定然会比四皇子还要早死,甚至是不必等到四皇子登基时,他可能便已经死的透透的了,王行之不由得皱眉思索起来。
“王行之,这事儿你便不用管了!”四皇子瞧出来王行之不乐意,他也不勉强,对于王行之这样的猛将,他还是有些爱才的,不愿意真的将人逼急了,到底是同谋大业,不是要与之结仇。
这件事儿四皇子交到了另外的人手里,这人也不是别人,就是在流放之地被四皇子的人截了回来的顾奎,他一手翻腾着四皇子给他的文书,一边儿还有些不解,等四皇子将他的话全都告诉了顾奎,顾奎这才瞪着眼睛,看着四皇子,一脸的不敢置信。
一开始他还当四皇子要在这儿栽一个跟头,没料到竟然能想出这样绝妙的点子,当即便一拍即合,他背着成捆的草药,当天夜里便带着一队人马偷偷的潜到钦州城很近的位置,将草药都扔了进去。
钦州城的守将大多警惕性都十分强,听到一点风吹草动声立即便有所决断,于是顾奎刚潜伏下去,草药刚扔到河里,就被发觉了,两方人马你来我往互不相让,顾奎险些被抓,几乎是九死一生的逃了回来,而他手底下的人便没有那么幸运了,有六七个人都被留下了,顾奎看得心中直肉疼,那些人可都是一把好手!
而顾奎这么回去复命,不出所然的遭到四皇子的一顿责罚,四十军棍下去,顾奎身上皮开肉绽,险些一口气没出出来便过去了,还是军中随行的游方大夫将之救了。
他义愤填膺的跟身边人抱怨:“两方打仗原本就是有输有赢的,哪有人像四王爷这样的,只管自个儿赢,却半点儿也不许别人输!”
他的这番话被有心人传到了四皇子的耳朵里,几乎让四皇子一口钢牙都咬碎了,他对自个儿这个舅舅家的庶子早就忍无可忍了,若不是答应了舅舅要给他顾家留一条血脉,只怕他早就将人剐了。
“去,让医术最差的人,好好的教训教训顾奎!万不要让他觉得自个儿日子太舒坦了,从而又生出这些那些的念头!”
四皇子这么吩咐的时候,身边的谋士都在,他们见着此情此景,颇觉失望,四皇子都已经领兵造反了,怎么还是如此性子,受了什么委屈便定要讨回来,一点点不顺都承受不住,这样的人往后便是成了皇帝,只怕也不会是什么明君。
这一条儿想法在之后的几日越发的出现到了各人的脑海当中,所以后来听见新帝派人来围剿的事儿,他们皆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只是在松一口气的同时,又提起来一口气,到底是跟四王爷一同反叛的,若当真被抓,只怕前途无望不说,就连一家老小的性命都保不住。
于是这场战事便呈现出了胶着之态,一方的人因为害怕生命遭受到不测,反而英勇出击,另外一方面的人却是因为贪生怕死而奋力抵抗。
等到楚少渊真正过来之后,看着远处安营扎寨的四皇子,他甚至在心里生出一种异样的情绪来。仿佛他们之间的所有恩怨,都要像这场战争呈现出的状态这般,永无止境的拖延下去。
这个念头一出,楚少渊便忍受不住,他是最厌恶老四的人了,当初被四皇子陷害的时候,他便已经想好了往后两人的结果,而老四只怕也不会比他想的少。
“皇上,如今已经入了冬,城中米粮囤积的虽说足够了保证一冬天的开销,但却养不起一城的百姓,只怕这场战事需要提早结束,才能够最大的保证百姓不会挨饿。”
城中守将这会儿正恭敬的向他汇报着钦州城的情况。
楚少渊点了点头:“你瞧下头,他们这些人在外头安营扎寨,老四他就不为了身后的粮草犯愁?”
这话听着像是疑问的话,却隐含着深意,让守将愣了一愣,笑道:“四王爷他,想必会调用明年的漕粮,只不过明年的漕粮又在漕运,江南总督若是配合的话,四王爷最多也就是撑个半年,但不能保证这半年当中,四皇子真的能够保持一直不败。”
楚少渊眯起眼睛来,看着城楼远处那些小到比蚂蚁大不了多少的兵士,这会儿正在煮着饭食,远远的能闻到一股子米饭熟了的香味。
“老四就算是有备无患,可从江南一路打来这里也算辛苦,而且他手中的兵士大多都是南方人,钦州地处北方,虽然比不得云浮城,却也是一块难啃之地。”
楚少渊向来不做没有准备没有把握的事情,过来这里与四皇子彻底摊牌也是做了完全的打算的,这些事情想必老四自个儿都不曾发觉吧。
弯着嘴角笑了一下,楚少渊转身步下城楼。
守将被楚少渊的笑容给晃花了眼,他顿了顿,忙抬步跟上,心中想着,他这还是头一回见到长成楚少渊这样的人,以往遇见的官宦子弟或者是宗族,大多都不会特别好看,毕竟是要巩固家族,选的联姻对象都不会是以相貌取胜的,可唯独新登基的这个帝王,他的相貌可谓是举世无双,让人一见便忍不住惊艳的想要跟随他。
“皇上有什么吩咐,尽管吩咐臣,臣驻守于此,向来便没有将自个儿的性命看的太重过!”守将忙不迭的跟随他下去,表白心思。
楚少渊看了守将一眼,颇有些好笑,“没有人是只求死不求生的,还请将军记住这句话!”
守将心中重重一顿,看着楚少渊的眼神便越发的崇拜起来,“臣谨记皇上教诲!”拱手行礼的样子十分的顺从,如同他此刻的心境。
第1237章 夜袭
与楚少渊一同随军的将领是萧睿跟神机营提督郑容,还有其麾下的简安礼跟宋云枫也都在列,刑部尚书陆正明家的公子陆瀚亦鞍前马后的查勘地形禀告给楚少渊。
“此前曾抓住的几个兵士,如今可还建在?”楚少渊听过陆瀚禀告的地形之后,抬眼问起了守城的将领。
那个守城将领名叫白毅,守着钦州城已有七八年的光景,对于城中的每一条路每一座桥都了如指掌,他忙上前道:“回皇上的话,都在,不过有几人刚抓到便咬舌自尽了,如今仅剩二人,被臣关在地牢之中,已经审讯过了,说逆王派他们前来往护城河当中投毒,不过还没有投好毒事情便败露了。”
楚少渊眉目一敛,怒道:“投毒?亏得老四想出来这样恶毒的法子,他是越发不将旁人的性命当一回事了,若是父王还在,定又要为了他而动怒,”说到最后,忍不住咬牙切齿,“这孽障!当初就不该一时心软放他归去!”
当初四皇子离开的时候,即便有燕云卫跟随护卫着四皇子,楚少渊还是有机会下手的,他当初觉得老四去了江南便再也不会有回来的一日,况且文帝也有心保四皇子一命,故而没有行此一举,如今一想起来,他便止不住的恼火,若当初早早的了结这事,哪里还有如今的这些麻烦!
一时间,书房内静的可怕。
“去,将朕来了的消息散布出去,务必让老四听闻此事!”楚少渊垂手而立,目光凝望着窗外的天际,神情逐渐严肃,“若不出所料,他今夜必然会趁机夜袭,到时便来一个瓮中捉鳖,这么些天了,也让朕好好瞧瞧他长进没有。”
这是诱敌出战,萧睿点了点头,“四王爷集结起来的军队大多都是些佃农,军户极少,且军中素质参差不一,便是夜袭,来的人也极有可能不会是主力,四王爷从小便对行军布阵没有什么兴趣,这会儿身边的将才只一个宋行,连江南巡抚跟总督都不愿掺和这桩事儿,他也不过是逞一时之勇。城中不必守得太过严实了,反倒不好让人下口,留一个缺口出来给叛军,等引诱叛军入城之后,再一次屠杀干净,这样既能起到杀鸡儆猴之效,又不会伤及我放兵士。”
照萧睿说,四皇子这样儿戏一般的纠结了军队,却连个合用的将领都没有找到的行为,与自个儿觉得自个儿活得命太长,想找一颗绳子吊死自个儿的法子大同小异,故而他一点儿也不对此次的战事担忧,反而对楚少渊这样御驾亲征的做法,颇有些不满。
既是一朝皇帝,便要珍重自身,便是这样的情形,也不容许有任何闪失,更何况他作为皇帝,一旦御驾亲征,路上沿途的开销有多大他是不会知道的,只有负责的官吏们才会知晓,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这种话,也只是存在于皇帝一人身上,若是没有后继的粮草供应,便是皇帝也难为,但既然是皇帝御驾亲征,就不会出现粮草无法供应的情况,所以这事儿闹的萧睿自个儿都觉得有些为难,不好劝说,只好睁一眼闭一眼。
“这件事儿就交给萧老将军,朕在城楼上督战,也正好瞧一瞧老四如今变成了什么样儿。”
楚少渊将事情安排好,转身便下去补觉了,可谓一点儿功夫也不耽搁,他既不矫情也不贪功冒进,一步一步稳扎实打的有序进行着。
待到消息传到了四皇子耳朵里时,四皇子整个人都快要气炸了,他死死的盯着落日余晖之下的钦州城楼,眼里的恨意几乎要荡平了这座古城。
“楚!少!渊!”一字一字磨牙一般的将这名字念出来,四皇子咬牙切齿,“他竟然敢大摇大摆的来这里,就不怕本王宰了他!竟然还敢登基,以为别人不知道他座下的位置是如何得来的不成?他偏不知检点的来此也就罢了,还大张旗鼓的宣扬出来,真以为本王怕了他不成?也好,趁着他一切还不曾安顿好之际,我们便来一个突如其来,定会将他吓得屁滚尿流!”
“王爷,这个时候咱们还是要从长计议,否则一切可就要……”
“从长计议?”四皇子冷笑一声,“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你却来与本王说什么从长计议?你是安的什么心?来人!将他拉下去,打四十军棍!”
进言的人都弄的不敢再进言,四皇子安排下去的夜袭人手也待定,只是这次夜袭,四皇子到底还是有些期望的,他安排了兵士当中最好的前锋去,这些人几乎个个都是好手,不过跟随着四皇子太久了,一路上又没有经过什么大阵仗,也就懒散了下来。
四皇子吩咐人叮嘱这些人的时候,他们中大多都不对这次夜袭看好,先前也曾有过一场夜袭的,但出师未捷身先死,这种事儿看的多了,也就木了,不再想要出风头。
于是这群人在夜色来临之时,虽然整装待发的前进,彼此之间却依旧懒散,手中的刀剑甚至都及早的出鞘,像是生怕别人在月色之下看不清楚一群带着明晃晃刀剑的士兵偷袭钦州城一般。
四皇子骑在马上,意气风发的看着自个儿的兵士们一点点的往前移动着,他想象着老三被这群夜袭者侵扰之后,猛的从睡梦中惊醒,然后四处乱窜的样子,他一想到那个场景就乐不可支的笑了起来。
身边跟随着四皇子的人,见他这副得意模样,都觉得有些刺眼。
夜袭的人前进的很是顺利,从四个门分别偷袭,这里一下那里一下的,骚扰的钦州城守城的兵士不得安宁,直到半个多时辰之后的胶着,才将钦州城南门撕开一道口子。
四皇子坐在马上,看着南门撕裂的口子,以及兵士们鱼贯而入的进势,他喜极望外,忙大声吩咐:“快!去南门!务必将南门的缺口给再撕的大一些!”
第1238章 有诈
一声令下,攻击其他三门的兵士也都转而攻向南门,一时间南门被挤得水泄不通,不少兵士肩膀挨着肩膀,生像是赶庙会一般往南门挤去。
四皇子坐在马上跃跃欲试的看着这一幕,脸上的得意笑容止也止不住:“便是老三来了又如何?还不是被本王打的没有还手之力?”
“王爷,属下觉得此事有蹊跷!安亲王爷虽今日才来,可到底不应该防备的这样松懈才是,何况先前我们久攻不下钦州城,总不会他一来便降低了城内防备,且我们偷袭的也未免太过顺利,顺利的让人心惊胆战……”
宋行先前是在兵部当差,跟随沈葳已久,对于朝中各武将的战术都有所了解,城中没有及早的混进去细作,也没探听得随行武将是谁,他只盼着不要是萧睿或者沈葳,若不然只怕是这一场战局有诈的成分居多。
“宋行,你的胆子何时变得这样小了?”四皇子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楚少渊他能走到这一步,凭的是什么?你真当他有这样的远见?他来钦州城定然是会将自己的人手换上布防的,而这一更一换当中便有可乘之机,若不将这机会把握住,等他将人手安置好了,到时候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轻松了!”
四皇子说的笃定,连宋行都几乎要被他给说服了,可到底他还是保留着一丝的清醒,沉声道:“王爷,此事还是小心为上,总之不能冒进!”
可这样的劝告哪里及的上马上就能将钦州城,甚至是楚少渊拿下的念头来的更吸引人,四皇子冷哼一声:“此事休勿再言!我意已决!”
一边儿拿鞭子抽了马儿一下,一边像是一支离弦的箭,横冲直撞的奔赴南门方向,他要亲眼看着楚少渊被他的兵马拿下,亲眼看着楚少渊一败涂地!
宋行见他劝告不听,只好跟着四皇子一齐上前,吩咐身边的亲卫保护四皇子的安危,这一场战事无论输赢,四皇子是绝不能有事的。
猎猎风声在夜空之上穿梭,城楼上立着的战旗此刻也在风的吹动下飒飒舞动着,一轮圆月当空高悬,皎洁的月光在头顶洒落下来,能够轻易的看见城楼下攻击上来的兵士们的相貌,无论是哪一方,兵士们都是顶顶年轻的面孔,一瞧便在是未曾尝过多少悲欢离合的那种稚嫩,他们每一个人都睁着那双浑圆的眼睛,张望着这个世界,打量着这个世界,既好奇又新鲜。
楚少渊站在城墙的阴影当中,眸光略略一暗,他将自己的身形荫蔽在阴暗之处,瞧着城下骑马而行的四皇子,老四发动了这场战争,可到头来受罪的却是芸芸众生,若此役不能将老四一举歼灭,怕是又不知有多少人将家破人亡。
从南门之中放入的兵士已经足够多,守城将领白毅急匆匆的禀告道:“皇上,人已放的够多了,若再放下去,怕城中无法负荷!”
“嗯,”楚少渊点了点头,眸光深沉,“传令下去,开始反击!”
白毅眼睛一亮,嘴唇翘起笑容,“得令!”
而就在此时,四皇子已经赶到南门,正要打马而入,忽的被随同而来的宋行拦住,“王爷,此事有诈!快撤回!”
“宋行你让开!”四皇子此刻的眼中只有南门大开的钦州城,哪里还看得见宋行脸上满布的恐惧,他不耐烦的拿鞭子挥开宋行阻拦过来的手臂,“你若是害怕,大可以龟缩在后头,等着本王将老三的人头摘下来!”
“王爷小心!”宋行脸上的恐惧瞬间加大,他坐在马上,看着城门上传来的危险气息,几乎不管不顾就朝着四皇子扑了过去,希望能将四皇子推开。
可四皇子却满脸不耐之色,往过躲闪了一瞬,正要大声呵斥宋行,就感觉到危险来临。
一支金翎箭破空而来,若能细细的看,会发现此箭通体乌黑透亮,箭尾处闪烁着点点光芒,仿佛能够划破时空,直挺挺的朝他射了过来,四皇子慌得连躲都来不及躲,眼睁睁的看着破空而来的箭矢射进他身下的骏马眼中,与他不过差了那么一寸。
骏马吃痛的癫狂起来,几乎将四皇子折腾了个够呛,好在他身边的亲卫反应敏捷,立即将人揽住抱过自己马上。
“……这畜生!”四皇子嘴唇颤抖,浑身冒冷汗,冷得他直打哆嗦,半晌才骂了这么一句。
马被射中的那一瞬间,他一抬头便看见了站立于城墙之上,手中持着长弓的楚少渊,即便是离了那么远,他也绝不会看错,而刚刚那一箭,他不会天真的以为楚少渊准头不够,才会射偏,分明就是楚少渊想要给他一个下马威!
“王爷,咱们快撤!城中有埋伏!”宋行早已急的满头冒汗,他手中的长弓对准了远处从城中冲过来的兵士们,一箭一人,堪称神弓手。
四皇子抖着唇,指着城楼:“往那儿射!老三那孽障在那儿!宋行,你给本王将他一箭穿心了!”
即便害怕到了极致,四皇子依旧不肯放下心中的那点执念,却让宋行为难起来,他手中绝不愿意沾染天家的血,即便是跟随了四皇子,他也不愿意沾,否则将来背负千古骂名,连子孙后代都要抬不起头来。
“王爷,咱们该撤了,否则即便是将人杀了,您也被围困此地,无法逃生了!”他苦着脸直接指出了四皇子现在的处境。
四皇子眼瞧着四面八方涌过来的兵士越发多了起来,甚至远远超过了自己带来的人,他又慌又怒,“老三这个孽障,就知道耍这些下作的把戏!是欺负本王高风亮节,不与他计较,才敢这般张狂!”
到了这种时候还要说这样的漂亮话,宋行开始隐隐的有些后悔,却不得不硬着头皮恳求:“王爷若是再不撤,属下只有一死报君恩了!”
他将手中长刀挥舞出了花,将四面八方的攻击一一化解。
四皇子又哪里是个肯轻易便死的,这会儿他不得不愠声道:“撤!”
第1239章 打死
撤退回来,兵士们个个像被霜打过的茄子似得,垂头丧气有如丧家之犬,略点一点兵,折损了近三分之一,四皇子几乎被气炸了,抖着唇,半天说不出话来。
宋行的脸色也不好看,他往军中看了一眼,恰好看见撇着嘴一副不满的王行之,心中怒火终于没忍住,指着王行之:“敢问王将军,今夜夜袭之时,你在何处?”
王行之愣了愣,看着宋行一脸的指责怀疑之色,以及四皇子近日的冷落,心中一股子无名之火越来越盛,当下便怒目相对,“宋大人此言何意?今夜夜袭,我本就从北门赶去南门途中受阻,赶到南门之时便察觉不对,派了传讯兵去通知宋大人后,宋大人却连句话都不曾回复,若不是我这略微犹豫,只怕我手底下的兵士们早就有去无回了,宋大人现在却来怀疑我,我还不曾怀疑过宋大人居心叵测!”
“竖子无礼!”宋行瞪圆了眼睛,只差将手指戳到王行之的脸上了,“本将居心叵测?若非本将及时止损,怕连这点儿兵力都无法保存!”
两人互不相让的吵了起来,听的四皇子耳中嗡嗡一片,只觉得吵闹的紧,心上的烦闷憋屈越发的无处发泄,直到听见二人对此次夜袭不曾有过详密计划而开始激烈争执时,四皇子再忍耐不住,啪的一拍桌案。
“有完没完?你们二人这是在借着对此次夜袭不曾详密计划,而导致全盘失败,来讨伐本王的?”四皇子向来就不讲道理,这会儿更是将不讲道理发挥到了极限。
王行之只顾着跟宋行吵架吵得过瘾,哪里还管得了其他,这会儿被四皇子这么一嗓子,直将自己满身的气焰都浇灭了,他沉下心来,再不多言。
反倒是宋行眼中闪过些恼火,看了一眼王行之,又看了一眼四皇子,皱眉道:“王爷身边的小人太多,非但对大计无益,反而更要害得王爷处处受阻,若今夜王行之早一步赶来,损失也不会这样的重,当时王爷也看在眼里的,王行之在王爷亲自吩咐之下都敢违背,更不要说其他时候了。”
宋行一向圆滑,也早摸透了四皇子的性子,深知四皇子是个有气就定要撒出来的主子,跟着四皇子这么久,宋行一向被四皇子敬重,只是今天他违背了四皇子的意愿,心中难免有些惴惴,看见王行之的时候,脑子里瞬间冒出这么一条妙计,当下便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四皇子果然恼火起来,指着王行之便骂:“本王平日待你如何?你竟敢如此背弃本王,很好,来人!将王行之拖下去打一百军棍!”
通常犯了军规,十军棍已是极多,而二十军棍都是酷刑了,四皇子一下便来了一百军棍,这是活活要将王行之打死的意思。
王行之当下心便凉了,看着四皇子一开一合的嘴唇,他眼中尽是冷意连连。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将人拖下去!”宋行心中的怒火被四皇子的这句责罚轻飘飘的便抚平了,他冷眼看着王行之,一脸的讽笑。
想要与我斗,你还不够格儿!
王行之忍不住去看四皇子,可四皇子早早便扭过头去,在帐中翻看起来舆图,竟是连半点关注都不再分予他。
军棍打在身上疼的彻骨,幸而王行之在军中有些威望在,且行刑的兵士又有些是跟随王行之才保住一条性命,对王行之有一份感激之心在,并不曾下死手,只是纵然如此,一百军棍下去,王行之也是有出气没进气的瘫在了那里,还是他麾下的亲卫将他抬回帐中的。
这一夜王行之心中的愤恨到达了极点,对于四皇子的忠诚也被消磨殆尽,忍着痛意由亲卫上了伤药之后,他便睁着眼睛想往后的路,直到天边泛白,他才将自己的心思考虑清楚,将亲卫招过来,低声叮嘱了几句话,看着亲卫瞬间睁大眼睛,后又一脸坚定的点头,王行之再忍不住,昏睡过去。
四皇子这一夜也不曾睡了个好觉,他一闭上眼睛就看见一支金翎箭破空而来,直直扎进他的心窝子里,身上分明没有半点伤处,可四皇子就是觉得浑身疼,等到天色蒙蒙亮后,他才转而睡熟。
……
钦州城内死的兵士远远没有俘的兵士多,有许多兵士都是看到城中窜出多出自己本身几倍的人手时,便已经萌生退意,在后路也被封死之后,兵士们除了死战便只有投降,而死战却因领头将领被杀,而没有了任何意义,投降或许还能活一命,便纷纷投降了。
楚少渊看着南门几乎从城门到街市都沾染了血迹的道路,眼神蓦地一暗。
“皇上,臣大略算了算,四王爷那边的兵力至少折损了三分之一,且这些兵士又大多被俘,可以让他们将功补过,”萧睿皱着眉毛声音虽然温和,却暗含凌厉,“倒是四王爷撤回去之后,打了王行之一百军棍,这个时候只要略略的差人去与王行之商谈,王行之必然会改邪归正。”
“今夜的突袭失败,老四定然会心神不宁,全军必会修整一段时间,可朕却不能给他这个修整的时间,王行之的事儿派人去接洽,不论成不成,天亮之后朕都要带兵进攻,趁着这股子士气,一战击败老四的叛军!”
楚少渊并不是急性子的人,他会这样决定在萧睿看来,是有道理的,只不过这会儿萧睿担心着楚少渊的安危,不能赞同。
“臣觉得皇上这个主意时机赶得恰到好处,只不过这头一场,还是由几个先锋军去试探试探会比较稳妥一些,等到先锋回来,皇上再带兵迎战也不迟。”
萧睿到底久经官场,几句话就将楚少渊劝了回来。
楚少渊笑了笑,“老师说的有道理,既然简安礼跟宋云枫是朕钦点的先锋,便由二人负责天亮之后的进攻吧。”
陆瀚在一旁瞪大了眼睛,急的直想跳起来。
第1240章 断后
“皇上,还有我还有我!”陆瀚急的生怕楚少渊忘了他。
“你?”楚少渊抬了抬眼,“你不是收集情报收集的好好儿的,还干你收集情报的活儿就成了,陆尚书就你一个儿子,别一天到晚净想着打打杀杀!”
陆瀚肩膀塌了下来,瞅着楚少渊,不满的嘟囔:“皇上自个儿不也想着打打杀杀么,净会说我……”
楚少渊听见他的嘟囔,好笑的看他一眼,“朕经历过西北鞑子进犯,简安礼跟宋云枫也在福建有过历练,你呢?让你做先锋官,你可能一举制敌?”
陆瀚被堵的说不出话来,半晌瞪着眼睛大声道:“可是,可是,臣有一腔的热血!”
“噗!”纵使是萧睿这样是老将都被陆瀚的这句一腔热血给逗笑了,他蒲扇般的大手拍了拍陆瀚的头,“年轻人,空有一腔热血,怕也要在对阵之时被消磨尽了。”
陆瀚不服气的抬头看着萧睿,“上阵杀敌拼的便是血勇,老将军如何这样灭自己志气?”
“那好,我来问你,你对敌军了解有多少?对方将领跟常用战术又有哪些?周围地形有几座山丘几口深潭哪些路是通往哪些地方,若是敌军不支后退又会选择哪条路?”
陆瀚懵了,这些日子他收集到的情报几乎都是四皇子如何从江南一路带兵前来,攻下了几座城池,又都做了哪些坏事的情报,他一直没有想过其他,此刻被这样一问,顿时面红耳赤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些都是最基本的东西,若当真要致胜,只知道这些还远远不够!”萧睿眸子沉了下来,“年轻人呐!不要总想着眼前一时的威风,你要明白在战场上,没有地位高低之分,或许收集情报非你所喜,却对于行军打仗尤为重要!”
陆瀚虽受打击,却也被鼓舞起来,一边试着接手城中情报,一边试着与王行之联络,以前在云浮城的时候,王行之曾经受过他的恩惠,所以他对于王行之这个人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天蒙蒙亮,陆瀚便爬了起来,看着简安礼跟宋云枫两人身上穿的精良铠甲,他眼睛里头冒出羡慕的光芒,一手一个揽住二人肩膀。
“好兄弟,这一仗且要打出我军的威风来!旁的不必你们管,只管将四皇子身边儿的人都给拿下,便算头功一件了!”这也是陆瀚心里所想的,他若是上了战场,必然是擒贼先擒王的。
二人纷纷好笑的看着他,异口同声:“末将领命!”
虽然陆瀚有陆尚书在前头护着,得了比二人官职还要大些的职务,却到底管不着二人,他们这样玩笑,让陆瀚脸上一红,用力拍了拍二人的肩膀,“说不定这一场仗之后,咱们就能班师回朝!”
简安礼握了握手中长枪,微微点头:“但愿如此,打仗到底不是什么好事。”
“一路上见多了生灵涂炭的光景,竟也觉得心软至此了。”宋云枫自嘲般一笑,将战刀往腰间系好,看向陆瀚,“好在皇上已继位,天下安定不过是时间问题,这一场,定要让叛军好好瞧瞧我们的厉害!”
点卯的号角声吹响,三人神色立即冷肃下来,挺胸抬脚走出营房。
……
四皇子正处于熟睡中,只是远处那号角声刚一响起,他即刻便醒了,因一晚上没睡好,被吓醒后,整个人犹如惊弓之鸟,虽面儿上还保持着镇定,可心里已经是一团乱麻了。
身边几个将军聚集到四皇子的大帐当中时,号角声已经吹过两回。
“他们这是要出兵攻打本王!”四皇子手心里头满是汗,神情急躁之中还隐约带着些惊惧,“楚少渊他怎么敢!谁给他的胆子!昨天,他险些杀了本王!若是父王还在,他如何敢这般!”
咬牙切齿的样子,让几个将军都头痛,宋行皱着眉头一言不发,扫了一眼顾奎,又看了一眼何成江,眼神冰冷。
“王爷,如今军心不稳,若是强硬迎战,只怕是要吃败仗,倒不如退回平郡休养一番,再商大计!”何成江原是太子詹事府府丞何成海的弟弟,因何成海谋逆之事败露,何家受了牵连,最后被四皇子收留,他心中挂记的唯有四皇子的安危。
“王行之呢?王行之怎么没来?”四皇子焦急当中发觉不对之处,忙问道,“他昨儿犯了那么大的错,本王都不曾如何处置与他,反倒越发张狂了。”
这话无人应答,最后还是顾奎出声解释了一句:“昨天王爷罚了他一百军棍,如今他只剩下半口气在,怕是来了也顶不上什么用。”
四皇子心中一惊,他竟忘了昨天打了王行之一百军棍之事!
“这……这里的地形王行之最熟,若要撤退,总得想个法子先将他们牵扯住才好。”四皇子觉得自个儿窝囊极了,可此刻除了撤退之外,竟想不出别的法子来应对。
“王爷,臣愿意带人断后,您先随着大军撤退!”何成江上前拱手,到了关键时刻才能显现出自己人的重要,他便是那个能够让王爷放心之人。
四皇子看着何成江,一脸的震撼之色,最后又轻轻摇头:“这不成,你一个人,人单力薄的到底在用人上头有些不趁手,还是宋行留下断后吧,你跟着本王,还有顾奎,你与宋行一同断后!”
四皇子一句话便将宋行跟顾奎绑到了一块儿,顾奎对宋行这个人一样没有好感,尤其是对四皇子这般厚此薄彼的态度不满,心中小算盘啪啪的打着。
宋行对四皇子这番决定一点儿也没有意外,他刚听见号角声便知道若是被强攻,四皇子定然会留下他这个一员猛将断后的,没别的原因,大概是因为他是半路投靠四皇子,让四皇子一直放心不下的关系吧,他此刻有些后悔,若是王行之不曾受这一百军棍,怕是留下的不是他,而是王行之了。
垂着眼睛,宋行抱拳道:“属下必不负殿下所托!”
第1241章 书信
四皇子这些日子一直宿在城外扎起的大帐当中,虽说日常生活有人服侍,可到底不如在江南时候身边有美人陪伴着舒坦,而此刻往平郡撤离,就越发说不上舒坦二字了。
一路上听着后头的厮杀声,四皇子这才真正的明白了先前他那般顺利的拿下城池,与眼前正儿八经的打仗有多大的区别,他今年满打满算也才十七岁,在他短短的成长过程当中,何时经历过这些血腥跟厮杀,不是月圆花好温香软玉便是金尊玉贵众人仰望,哪里有过这样刀尖舔血的时候。
他此刻后悔极了,只怕宋行撑不住,那些刀枪棍棒都落到自个儿身上来,逃也逃的心惊胆战。
等刚到平郡,何成江小心翼翼的将四皇子安置到郡县的宅子里,那边儿便传来了一封烫着火漆的书信。
“王爷,这信像是从关外来的。”何成江向来是贴身服侍四皇子的,许多四皇子的事情都不避讳着他,所以他知道的事情,几乎是四皇子的全部。
“快拿来!”四皇子随手撕开信笺便一目十行的看了起来,原本还神情恹恹,一见了这封书信,立即像是活过来似得,越看脸上的欣喜便越盛,看完之后,他仰天长笑,“这可真是天助我也!便是老天爷都看不过去,要帮着本王了!”
四皇子一扫先前的疲态,连先前胆战心惊的畏缩都不复存在,他眼睛发亮的看着何成江。
何成江心中隐约感到些什么,低声问了一句:“可是白公子那边传来的好消息?”
“不错!算是本王不曾看错了他!不曾帮错了他!”四皇子一脸的张扬跟得意,只差着将这事儿公布于众了,但理智将他拽了回来,他眼睛发暗,“这一下,本王倒要看看楚少渊要如何解决边疆鞑子的进犯,总不能顾此失彼,否则他就是大燕的罪人!”
这一下他也不歇着了,纵然刚到了平郡,纵然此刻还头晕目眩,可他依旧撑着疲惫的身子,脸上神采奕奕的出去,将一同撤离回平郡的兵士人数清点了一番。
“怎么这般少?”点了一半儿,他的怒气直往头上冲,“不是已经安排宋行断后么?如何他竟带了一半儿的人手去断后?这是怎生个断后的法儿?”
何成江忍不住道:“许是宋大人怕保证不了王爷的安危,故而如此决断,王爷不必焦急,等宋大人回来必然会带人手回来的。”
四皇子皱了皱眉毛,有些不满,“你总是帮着这些外人说话,宋行若是有二心,怕是就晚了!来人!点兵,本王要出城迎战!”
身边儿就一个何成江,而何成江又一副和事佬的脾气,劝四皇子的话到底不得四皇子的意,只好由着四皇子折腾,跟着四皇子一同出了平郡。
宋行艰难的抵抗着简安礼跟宋云枫二人的合攻,他气喘吁吁,到底是不如年轻人那般勇猛了,在马上对阵二人时,他便觉得有些不济,最后不得不收兵往后撤退,身后那一干军士们追了上来,几乎让他身下的骏马跑断了腿。
等到了平郡,却恰好遇见四皇子领兵出来,他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了出来。
“殿下,您这是要去哪儿?快回平郡!后头有追兵!”宋行急慌慌的说着,忙就要让四皇子打道回府。
“你这个窝囊废!”四皇子眼神冷厉,“本王让你断后,你便是如此断后的?顾奎呢?你莫要与本王说你是一个人跑回来的!”
宋行顿时觉得这个冤枉太沉重了,沉的他背不起,不由得声音便放大,“王爷何出此言?两军对阵之事,顾将军畏畏缩缩的躲在大军后头不敢冒头,若不是属下拼死力战,只怕王爷连回平郡的时间都没有!”
“这么说来,你是在怨本王没本事了?”四皇子眼睛一瞪,看着宋行话里话外便没有个好气。
宋行简直想顺着四皇子的话说了,可到底忍住了,“殿下误解属下了,敌军人数太多,王爷这个时候迎战不是好时机,还是先退回平郡再商议为好!”
四皇子冷笑一声,不再理会他,转身便吩咐何成江:“将宋大人好好的送回平郡,也让宋大人好好瞧瞧本王的威风!”
他骑着马便冲了出去,腰间宝剑出鞘,他一路上便没闲着,将几个游人散兵让人放到身边,挨个儿的屠杀尽了才算出来一口气。
当他正面对上简安礼跟宋云枫时,他眼睛里头的轻蔑之意越发深了几分。
宋云枫当初便在夕柳营看见过四皇子,如今再见他,自然没有半分好颜色,“当初你便对皇上百般的不敬,如今竟敢公然犯上作乱,尔等逆贼还不速速束手就擒!”
四皇子拼着一股子气勇才到了这里,听见宋云枫这般毫不顾忌的骂他,忍不住大怒,拿剑指着宋云枫骂道:“你算什么东西,竟也敢在本王面前吠!本王当初就应当一剑刺死楚少渊,也好过今日他弑君谋逆!”
大逆不道的话,在四皇子嘴里就像是寻常一般,听的宋云枫一阵怒气冲到胸口,“那便让你这逆贼好好尝尝我这把刀的厉害!”
说罢了话,打马便冲了过来,长刀所过之处,像是收割稻草一般,兵士们身上的血液横溅,将地面都染成了血红色。
四皇子到底没有打过仗,手上的宝剑也是缀满了各色宝石,看着就像是个华丽又珍贵的装饰品,对上宋云枫迎面而来的长刀,他手中宝剑没抵挡几下便被震得斜斜的飞了出去。
何成江忙上前将暴露在宋云枫刀前的四皇子一把揪到自个儿马上,提着槊便迎了上去,几个回合下来,他略发有些吃力,而此时一旁的简安礼一枪斜斜的刺过来,几乎将何成江挑翻到马下。
“大胆!你们二人不过是小小的先锋,若敢伤了本王,你们就不怕被诛九族?”四皇子先开头被宋云枫的那霸道一刀给吓懵了,何成江将他抱到马上,他这才缓过来。
第1242章 投敌
“尔等逆贼,所犯下的滔天罪行,人人得而诛之!”宋云枫义正言辞,看向四皇子的眼中满是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凶狠。
四皇子被他凶狠的样子给吓了一下,往后缩了缩,又觉得有些不满,皱眉刚要骂回去,简安礼的长枪也从他身前穿过,一枪便将他身后的何成江挑下了马。
“王爷,您快回去!”
何成江顾不上自个儿全身都暴露在两人的攻击之下,槊一抬,便往载着四皇子的骏马身上狠狠一扎,骏马吃痛,长嘶一声便往回狂奔,四皇子连一点准备也没有,直接便被颠了起来,幸好他紧紧抓住了缰绳,这才没有被颠下马去。
身后传来兵戎相击的声音,四皇子忍不住回头去看,一看之下目眦欲裂,何成江被宋云枫的长刀狠狠劈过,身上的铠甲都被劈砍开来,整个人像是被淹在了血液当中,满身都是血,尽管如此,那血还在不断的往外喷涌,没完没了的喷。
四皇子整张脸都白了,他张了张嘴,发觉自己没有半点声音,骏马横冲直撞的进了平郡县城,一路上撞翻了无数兵士。
“殿下小心!”顾奎不知从何处窜出来,远远便看见四皇子骑着的骏马身上往下冒血,他立即便明白了四皇子此刻的处境,当机立断的便去阻止四皇子骑着的骏马再疯了一般似得撞人。
四皇子就像是无知无觉一般,只是紧紧的抓住缰绳,趴伏在马背上,顾奎挨了马蹄子好几下,才堪堪将癫狂当中的马制服。
“殿下您……”顾奎刚凑上前去,将四皇子搀扶下来,眼前一花,一个耳光便重重落到了脸上,眼前冒出一片金花。
“大胆!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四皇子左右开弓,将顾奎一张脸打成了猪头。
顾奎身上沾着血污,脸上也有血迹,人很高很壮,被这样打着,脸上的怒气分明已经快要冲破桎梏了,却还能忍下来。
四皇子打着打着,眼睛一翻,人便瘫软倒地。
……
楚少渊听着从前线传过来的消息,脸上略微的有些尴尬,“……就是说,老四被吓着了?”
多新鲜啊!四皇子带兵谋反,竟然会被兵士的惨状给吓着,这得多没用啊!
宋云枫也有些哭笑不得,他一开始还当四王爷是个多厉害的狠角儿,谁知道这么中看不中用!让他都没有半点成就感,就好像是欺负一个娃娃似的。
他轻咳一声,收敛了一下,正色道:“皇上,臣以为此时攻克平郡是最妥当的时候,军心大震一鼓作气!”
萧睿皱眉:“这件事有些蹊跷,若说四皇子因先前偷袭不成反而损失惨重而撤兵,确实情有可原,可分明撤兵了,怎么还出城应战,还将自己弄的这样狼狈?”
“说不准四王爷他是不想输的太难看了,故而逞一时之勇,这也是很有可能的。”陆瀚在一旁分析着,这几日他最喜欢做的便是窝在一旁分析来分析去。
“这有些说不通,若当真有勇气,先前便不会撤兵了。”简安礼插了一嘴,“且当时四王爷脸上的神情,分明与之前极为不同,很有些得意的样子。”
几人分析来分析去,都没得到什么有用的结论,正当楚少渊要开口时,外头传进来一封信,打断了几人的争执。
同样是烫着火漆的信笺,楚少渊拿到手中快速看完,不由得有些失笑道:“不必争了,朕知晓其中之意了,老四他不过是有了别的倚靠,才会如此猖狂起来,不过不打紧,马上就要轮到他哭了。”
含含糊糊的话,让人听不明白,但楚少渊下的命令却是十分清晰可见的,当天他便跟随大军一同出了钦州城,赶往平郡,夜深之后便跟随大军安营扎帐,彻夜守着平郡县城的一举一动。
……
四皇子悠悠转醒的时候,正是半夜时分,他住在县令内宅里,身下是软绵绵的桑蚕丝被褥,将他的紧张似乎也缓解了下来。
“来人!什么时辰了?”他爬起来,纵然头疼的厉害,却依旧没能拦住他的脚步。
平郡县令的内宅中,灯火通明。
“王爷,鞑子的话如何能够尽信?依属下所见,还是及早撤回江南,王爷的势力都在江南,纵然要攻克,一时半会儿也是攻不下来的,到时候王爷只要将逆王谋害先皇的证据拿出来,必然会受到全天下人的支持!”
宋行声音冷淡的提议,这个建议很显然不合四皇子的意。只是何成江死了,宋行纵然被四皇子不喜,这个节骨眼儿上,四皇子也不能不用他。
“鞑子再不可信,也总比老三那孽种可靠!”四皇子没好气的瞟了宋行一眼,“如今便在平郡县守着,本王看那孽种如何攻克的下来!”
宋行心中叹息,四皇子殿下总是对自己有一种迷之自信,仿佛三王爷是纸糊的泥捏的,能够轻易被人攥在手里揉捏一般。
“王爷,您这是致自己安危于不顾!”宋行不想留在这里被堵截斩杀,尽可能的劝着四皇子,“若您出了意外,纵然是鞑子守信,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宋行你一定要与本王作对么?”四皇子再忍不住,拍案而起,“来人!将宋行压下去,打二十军棍!”
宋行不可置信的看着四皇子,“王爷,属下所犯何错?要受这二十军棍的责罚?”
四皇子怒道:“你顶撞本王还不算错?拉下去,拉下去!别在这儿碍眼!”
气急败坏的四皇子,落在宋行的眼中便是实实在在的可恶了,他受着二十军棍的责罚,一下一下痛彻心扉,也将他整颗心都凉透了。
隔天,四皇子再整顿兵士的时候,便听闻宋行不见了,他心中一惊,忙让人去查,这一查,结果几乎让四皇子脸色煞白。
“种种迹象表明,宋行这会儿只怕是已经投了敌,他手底下那么多军士,纵然能带走一些,却到底都带不走,属下去清点一下!”
顾奎不太爱用脑子,出了事情也只想着落井下石,将宋行的权利都收归己用,急慌慌抬腿便走。
第1243章 挫败
四皇子张了张嘴,想要阻拦顾奎,可顾奎几步便走出去,让他感到有些挫败,低下头去将脸埋进手里。
回江南么?江南此刻的形势虽说在他掌控下,但他并不是头一天跟江南那些官吏打交道,那些人个个都圆滑的很,只肯出些钱财,没几个愿意出力的,真的退回去,怕江南那些人即刻便会生变。
“来人!将王行之传进来!”四皇子身边的将才除了宋行跟王行之之外,别的人也靠不上了,宋行不见了,只能用王行之。
过了许久之后,手下来报:“回王爷的话,王大人被留在了钦州城外,并没有跟随我们一同撤回来!”
“什么?”四皇子惊呆了,“宋行跟顾奎到底是怎么断后的?怎么连王行之也不顾了?”
这话没人能回答四皇子,宋行投敌了,顾奎忙着去接收宋行遗留下来的残余军士,哪里还有人敢在这个时候触霉头。
屋漏偏遭连夜雨,四皇子的心情差到了一定程度,他几乎可以想象的到,天亮之后老三必然会带着军士大举进攻,这小小的平郡县又能支撑到几时?
“……王爷,”一个浓眉大眼的青年,忍不住凑了上来,小心翼翼的试探着道,“当初从宛州城里抓住的那个老头儿,如今还好端端的跟着大军。”
这一句话立即提醒了四皇子,他眼睛一亮看着青年,眸子里全是赞赏,“你……本王记得你是跟在何成江身边儿的,你叫什么名字?”
“回王爷的话,小人姓赵名平,字顺华,跟着何大人已经有六七年光景了。”
四皇子看着青年,越看越觉得满意,“不错,不错,那这事儿便交给你,你将人给本王带上来!”
青年立即欢快的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隔天,天还未亮,平郡县城的城楼上被兵士吊了一个人上去,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虽胡须花白,但看上去还算精神,只不过他这会儿被麻绳一圈一圈的绑着,看上去比粽子还结实,双脚腾空在城楼前,这让他十分的不舒服,他不住的挣扎,嘴里骂骂咧咧。
“狗贼!老夫绝不会让你得偿所愿!”
他一口一个狗贼,直指四皇子,听的手底下的兵士们一个个心中发憷,只怕这老儿命不久矣了。
四皇子这会儿睡得香甜,他已经两天两夜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了,这会儿刚闭上眼,便沉沉的睡了过去,梦中的他一改昔日的狼狈,站在城墙上看着楚少渊束手无策的样子,心中志得意满,他一路攻城略地,直将云浮城都收入囊中,他坐在金銮宝座上,俯视芸芸众生,那些冒犯过他的官吏们露出谄媚的嘴脸来,他大手一挥,他们的人头便全都落地了,而楚少渊,被他关在不见天日的地牢里,随着地牢之中的烂泥一同腐烂。
他正睡得香,服侍的下人便将他叫了起来,语气惊慌失措:
“王爷,大事不好了!平郡县被围起来了!”
吓得四皇子一下便睁开了眼睛,愣愣的看着下人,似乎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
楚少渊早在宛州城被破的时候,便知道外祖父被老四掳去,新仇旧恨加在一块儿,让他在听见兵士来报说城墙上吊着一个人的时候,立即便猜到了这个人是外祖父,他顿时火冒三丈,再坐不住。
“老四这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眼睛危险的眯起来,楚少渊觉得自己胸口充满了戾气,让他不停的在帐中走来走去,心烦意乱。
“皇上,您且稍安,这件事臣有个主意!”萧睿一听见这个消息,脑子里就隐约冒出一个念头来,现在看见楚少渊这样急躁,心中跟着一急,主意便出了来,“四王爷将人吊到城楼上,来报的人也说颜老太爷精神不错,便摆明了四王爷只是想用颜老威胁您,这个平郡县臣查过,虽说是个好防守的地方,可到底不敌咱们十万大军,咱们先将城围住,许诺只要四王爷放了颜老,便放他一条生路……”
陆瀚一听急了,忍不住插嘴:“这怎么行!四王爷是叛党是逆贼,怎么能这样轻易放过!”
萧睿瞪了陆瀚一眼,大手狠狠的敲了他的头一下,“你这般冒冒失失便将人家的话打断的做法,你爹可知道?”
陆瀚垂下头去,不敢作声,萧老将军一向跟阿爹要好,若是让阿爹知道他这样不敬,只怕要家法处置了。
“老师的意思朕明白了,只是老四未必肯放人,定然是将人挟持着,做保命符。”楚少渊早已经对四皇子的性子了如指掌。
萧睿笑了起来,“如此最好,四王爷不仁不义不遵守承诺,在这么多兵士面前做下这种事,便是再有志之士,想必也不会再跟随他,何况皇上还是先皇亲口传召的正统,孰是孰非众人一看便知的。”
楚少渊皱了眉头,稍稍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不过最后还是回头吩咐了陈晓风一声,让陈晓风带着人去混到了平郡县城当中。
大军团团围住平郡县,并没有用多少工夫,此刻天光未亮,还有些沉沉的夜色,直等到天边泛白了,才将大军围困住的平郡县城一点点的照亮。
看着四皇子手下兵士吓得胆战心惊,楚少渊心中的那点子怒气缓和了一些,“直接传话给老四,若是天亮之前,看不见他投降,这平郡县城就要被朕的铁骑踏平了!”
这话自然是吓唬四皇子的,平郡县城里到底是有老百姓在的,即便楚少渊再渴望将四皇子抓到手里,却也不会轻易做出凶残暴戾之事。
……
四皇子连着两天都被吓醒,本来就没有休息好的身体,又越发难受了起来,似乎肠胃当中拧着一团冰,让他沉甸甸的不舒服,头疼的像是要裂开。
他忍不住瞪着眼睛,满脸的狠戾之色,“老三是没看见他那外祖父被吊挂起来了?竟敢这样硬气的跟本王对着干,是想让他的外祖父也跟着遭殃?也好,来人!将那姓颜的给宰了!”
第1244章 变卦
“王爷,此事需得谨慎,且听臣一言!若那位不在意颜贽,怕这会儿早攻进来了,就是因为有颜贽在手里攥着,他才不敢轻举妄动,便是将我们围困在平郡县又如何?只怕他攻进来的时候,那颜贽也早人头落地了!”
赵平将腰弯的极低,他面含微笑,清风和月的模样,让四皇子觉得自己的情绪也舒缓了下来。
四皇子忍不住问:“那依你看应当如何化解?”
“依臣所见,倒不如直接应声看看,若是三王爷心里头有数,就该知道如何是最好的。”
“你所言极是!”四皇子一想,还当真如此,他忍不住笑了起来,“楚少渊以为他兵临城下,就真的能拿本王如何,可笑!本王就是要将颜贽放在他眼皮子底下,让他看见一次便肉疼一次,却没有半点法子可想!若想要与本王和谈,也行,将皇位拱手让出,本王便将人给他!”
赵平眉间微微一蹙,很快便散开,犹豫的看着四皇子。
四皇子最见不得人这个吞吞吐吐的样子,皱眉道:“有什么话直说便是,你既是何成江的手下,便应当知晓本王的脾气!”
“是!”赵平将脊背弯得更低了些,“如今的形势,不知王爷心里可明白?三王爷能够兵临城下而不被我们察觉,这其中差距可不是一星半点儿,王爷手中确实握着三王爷至亲不假,可若是逼急了三王爷,怕是这颜贽也不够看了,到时候王爷可就进退两难了。”
四皇子越听,眉头皱得越深,后想一想,还确实是他说的这么回事儿。
“那你说应当如何?”
赵平抿了抿嘴,思索片刻,才又道:“臣说的不好,还请王爷海涵,臣是觉得,江南是王爷的封地,江南的官吏又都在王爷手中握着,倒不如分江而治,说到底三王爷也不能拿出来证据证明先皇属意他承袭帝位,而殿下这里又损失有些……倒不如退回江南之后,休养生息一阵子,再出兵讨伐也不迟。”
这几句话直接说到了四皇子的心坎儿上,他这些日子过的就像是一团迷雾一团乱麻一样,难得有人思路清晰的与他说这么多。
“到底是何成江身边的人,可惜了何成江……”四皇子赞许的看着赵平,一脸的触动。
赵平笑得一脸温和,只是后背心满满的冷汗,让他半刻也轻松不起来。
……
条件传到了楚少渊耳朵里,他忍不住便想问一句:“老四这是睡傻了还是被打怕了?他当真以为朕是三岁稚童?这样无脑之言,竟然出自他之口,到不知该说他一句天真还是烂漫了。”
难得的,楚少渊还能状似夸奖般的嘲讽四皇子提的条件,也说明了楚少渊并没有将四皇子的这些傻话放到心上。
“既然四王爷没有诚意,今夜便出兵营救颜老太爷。”陆瀚眼睛一瞪,捉着腰间的短剑便张牙舞爪的比划着进攻的姿势,一边说一边看着楚少渊,“就让臣打头阵,臣已经将平郡县的地形摸了个一清二楚!”
“他必然加派了重兵把守,寻常的兵士去了也只有送死,”楚少渊眸子里泛出冷光,“朕总归是要再给老四一个机会才行,否则老四不会心甘情愿的将外祖父放了。”
心甘情愿,若是四皇子真的心甘情愿了,只怕太阳从西边升起了!陆瀚在心中默默的想,但楚少渊决定的事情,他身为臣子,如何敢公然唱反调,只好看着身边的简安礼跟宋云枫,一脸的求助之色。
只不过二人都属于不善言辞之辈,在帐子里向来没什么存在感,这会儿便是收到了陆瀚的脸色,也一时找不出什么话来劝,只好相互看了几眼,幽幽叹气。
“皇上如此决定,倒也可行……”萧睿沉思了片刻,脸上的笑容有些狡色,“不必逼得太紧,四个城门口留一个城门给他们撤退,只要四皇子有生机,就不会真的对颜老太爷下手。”
说着,便商议起了如何进攻之事,听的陆瀚眼睛一亮,终于不必一直等在帐中听消息了。
天还未全黑,四皇子便听闻了楚少渊在和谈失败之后打算攻城的消息,他一筹莫展。
“不行,还是先将人杀了为好!”他当下便要派人去将颜贽杀了,还是赵平将他劝住了。
“颜贽若一死,只怕王爷也落不到好,倒不如将人带在身边,臣观察过了,平郡县除了四个城门之外,还有一条水路通往外头,不过一次只能通过六七人,故而一直没有人在意过,臣觉得,兵力分散开来,将县城当中的兵力全部都集中到水路这边,趁着动乱,王爷先走,臣若是能够侥幸逃脱,必会想方设法去找王爷,您便一直往江南走,集合旧部再来征讨三王爷。”
四皇子看着赵平满心满眼的为他打算,而顾奎这个时候还在想着接管宋行留下的人手,他立时便觉得恼怒了起来,直接吩咐顾奎死守城中,赵平跟着他一同撤离。
一共征用了十条民船,这也是城中仅有的十条民船了。
城外厮杀声音震天,城中顾奎带着人在城楼上往下望去,只看见一片黑压压的人头,他忍不住有些犯恶心,忙收了眼风,轻轻的摆了摆头,压抑住那股子恶心。
“既然王爷将你我留在此地守城,便要将城守好了!要一同诛杀反贼,扬我军威!”
顾奎眼睛一沉,说出来的话让人听着十分的冠冕堂皇,只是县令到底也不好说什么,虽然此刻他极想吩咐人将城门打开,但看着眼前的重甲兵士们一脸的寒霜,他只好将想说的话都咽了回去。
战事几乎是一触便发,平郡县只是一个小小县城,经不起楚少渊又是投石车又是弓弩箭雨的摧残,虽他也有故意放水的嫌疑,可到底是将平郡县在两个时辰内拿下了。
顾奎刚接手的兵士一水儿的都反了,城里城外乱成一团,宋行早在昨天便出了城投靠了楚少渊,他对平郡县城尤其是多了一分的热切,想要将四皇子抓住的心思也比别人更加强烈,在攻入城中抓到顾奎之后,几乎立刻便将顾奎送到了楚少渊面前。
顾奎是受过刑的,还是最难看的一种刑——掌嘴!
此刻他一张脸肿胀的很高,就那么顶着一张猪头看着楚少渊,仿佛在夕柳营里发生的事情还是昨天,讷讷的看着,顾奎忍不住便哭了起来。
“啧!”陆瀚有些不耐烦起来,“你一个堂堂男子,哭成这样……既然害怕,当初就不该选这么条路子,四王爷也是,找谁不好,偏偏找你这么个废物,顾家真是彻底完了!”
无论当初有多唏嘘,顾家这个开国功勋,一代又一代的传下来的世家,也在这一代将祖宗留下来的基业都耗损了个一干二净。
顾奎抹了一把脸,瞪着眼睛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你们休想从我嘴里问出半句四王爷的事!”
楚少渊连看都没有看过顾奎,轻轻的挥了挥手,兵士便将顾奎拖了下去。
“到底是没那么缜密的观察过平郡县,就差一步就能将四王爷抓住!”陆瀚此刻后悔极了,他当时看着那小河,一直不曾关注,谁曾想,竟然从这个地方会把人给漏了。
“顺着这条河,一路往下便是江南,离得最近的一个大府是苏州城,老四定然不会选择其他地方落脚,必然是先去苏州城。”楚少渊垂着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亮光,神情似笑非笑。
“苏州城!”陆瀚从城外一路打进来,眼看着平郡县被打的墙也榻了半壁,府衙都受了牵连,不由得想到他以前曾经去过苏州城,那样秀美的地方,若也被打个稀巴烂,只怕他先要心痛,这么想着,说话间也不由得带了几分怜惜,“那我们,现在去苏州城?”
“不着急,这一路的府城多如牛毛,总要一个个的过去看看,有谁是支持朕,又有谁觉得朕这皇位来得蹊跷,要反了朕的。”
楚少渊的话,让陆瀚眼睛直直的瞪了起来,这是要一路打过去的意思呐!
萧睿笑着点了头,这个时候还能这样冷静的人,确实不算多见了,先皇当真是眼光独到,没有选错人!
……
四皇子一行人走水路走的无风无浪,无惊无险。
县城中的这条河道,最后是能够通往苏州的,苏州离着金陵并不远,四皇子这几日便一直在船上吃喝,因为撤的着急,赵平来不及准备太多吃食,只准备了三天的,故而最后几天的时候,四皇子是一直吃着从江上捕到的鱼,以及江中的虾蟹来果腹的。
这一路上没滋没味的,让四皇子心中尤为的憋屈,他觉得若是再过几日这样的日子,只怕不必老三逼迫,他自个儿就受不了了。
直到第七日的傍晚,才将将进入苏州城。
赵平身边儿的亲卫只有五人,并不跟他们一条船,一条船的都是四皇子万里挑一选出来的死士。
“殿下,苏州城里头到底是何种情况,还需打问一番,臣先找一间客栈,容殿下小住,等一切稳妥了再商议大计!”
赵平这一路上对四皇子可谓是里里外外的照顾的周全,四皇子对他越发的信赖,“难为顺华心思缜密了,落到这一步,本王也实在想不到,罢了,先去客栈,等其他人到了再商议!”
十条船,只有四皇子的这条先到了,后面的几条船只能远远的看见两三条,赵平心中也有些不安,就近找了一间十分不起眼的客栈安排好了四皇子,自己便去了城中。
过了大约有两个多时辰,直到天色全黑夜色发沉了,赵平才拖着劳累的身体回来。
“王爷,臣打探过了,这苏州城还能呆,只是金陵城中,有半数人都投了敌,且就在我们来苏州城的路上,三王爷已经率领大军从平郡县到了宛州城,将宛州城收服了。”
四皇子脸色一僵,他就知道那些人靠不住,现下看来果然如此!
“楚少渊那个孽种!他竟然不紧不慢的,竟一点儿都不将颜贽的生死放在心上,哈!将颜贽带过来!”
一言不合,四皇子便出手折磨起颜贽,直将人折磨的就剩下一口气了,才被一旁的赵平劝住。
“……你这逆贼……你……不得……好死……”颜贽虽身子爽利,却耐不住上了年纪之后又被这般折腾,一双眼睛原本明亮耀眼,此刻却被四皇子折磨的布满了血丝,没将人弄残疾,也是四皇子顾虑到带着走不方便,故而手下留情了。
四皇子这会儿听见这样的辱骂,反倒冷静了下来,挥了挥手让人将他带走,一脸热切的看着赵平。
“你说,这会儿本王应当如何才能挽回败势?”
赵平被问的简直哑口无言,他若是知道,也就不会一直在何成江手底下,一待便是数年了,他的本事他心中知晓的很,垂了眼睛,赵平声音发沉,“殿下,若是将苏州城守城的将军招募过来,以苏州城为主,将周边的几个城镇都联结到一起,也有一战的可能。”
这会儿就连斩钉截铁的话都不敢再说了,四皇子脑子里发蒙,他不明白怎么就一下败落成了这个地步了。
“鞑子呢?鞑子那边可有动静?”
这么些天,一直在水上,他已经许久没有接到过有关鞑子有关关外的消息了。
赵平摇了摇头,看着一脸失望的四皇子,低声道:“臣听说那个鞑子王子,在城关晃悠了一圈儿,像是牛吃草一般,就又转了回去,连个照面都没打。”
四皇子犹如被人浇了一盆冷水,透着心的凉意泛了上来。
“白朗他竟然毁约!”四皇子觉得他不能接受这个事,他分明真金白银的给了白朗,也结了盟的,怎么白朗去云浮城转悠了一圈儿之后,就变卦成了这般!
“不好了!”死士从外头大步进来,一脸的忧心忡忡,“外头来了一伙儿官差,说要查房!”
第1245章 盘算
“莫不会是……”四皇子脸色骤变,他看着赵平,一脸焦虑,“后门在何处?”
赵平的脸色也瞬间发青,“离得不远,王爷跟臣来!”
门口有人,只能从窗口跳出去,四皇子生平从不曾这样狼狈过,二人做贼似得从窗口跳出去,绕过前门官差,将将打开后门,就见赵平脸色大变,咣当一声便将门合拢。
他转过身便推搡四皇子往后撤,“王爷快走!”
赵平的脸色就像见了鬼一般,让四皇子眸子不由一缩,盯着被阖起的门板,冷声问道:“谁在外头?”
“王爷莫要问了,赶紧走方是上策!”
四皇子的脸瞬间便冷了下来:“前后都有埋伏,让本王从何处走?既然都已经到了这步田地,到哪里都躲不开,本王再缩下去,怕要被人耻笑死!”
他抬脚走过去,一把将门拉开。
门外站立着两排黑甲武士,手中持着长刀在太阳下折射出刺眼光芒,将这间小小客栈围得水泄不通。
四皇子一眼便认出来这些人是燕云卫当中最精锐的一支,而这一支燕云卫向来只被父王所掌控,如今却到了楚少渊的手中,这也让四皇子的心一下便沉到了谷底。
……
立冬一过,小雪便接踵而至,随后大雪也擦着微凉的雪花过去了,眼瞧着冬至便要来了,婵衣坐在毓秀宫里,这么一日日的数了下日子,脸上神情有些不太高兴。
已经足足有一个多月了,楚少渊就像是长住到江南似得,开始还时常有消息送回来,最近几日连消息也少了,她有些担忧,原本手中拿着剪子修剪新摆的盆栽,想着想着出了神,剪子的走向便歪到了一旁,连不需要修剪的纸条,都给剪了下来。
“皇后娘娘,您且轻着些,福建今年总共新供过来几株黑松,满打满算也才这么一两株长的这样好的,您再剪几下,枝叶都剪得秃了,品相可就不好看了!”成了亲之后的锦屏,越发的爱唠叨了,听的婵衣直头疼。
“锦屏……”婵衣眼神幽深的望着锦屏,“魏青也跟着一同去了,你白日里陪着我,夜里却孤零零的一个人,是不是也觉得有些难捱?”
似乎是要从锦屏身上找出些什么似得,婵衣的眼风紧紧的跟着锦屏的动作,伴随着她的举动,无论她做什么都无法忽视这目光,锦屏不由得慢悠悠的看了婵衣一眼。
“娘娘您多虑了,奴婢伴着您的时候儿,远比与他在一块儿的日子长,何况娘娘这些日子茶饭不思,奴婢哪儿还有心思顾及其他?”
婵衣愤愤的看了锦屏一眼,成亲之后的锦屏真是一点儿也不可爱!
“娘娘,敬亲王妃求见,”两人正说着闲话,就见小宫娥进来禀告,“还带了一盒子点心,没事先递了牌子,张公公将人安置在前殿里头,娘娘可要见见?”
婵衣挑了挑眉毛,宫中忌讳多,便是她这样位份的人都不敢随随便便的赏旁人吃食,敬亲王妃倒是胆子大。
“左右无事,便见见吧。”将剪子放下,冲着小宫娥挥了挥手,那盆经婵衣修剪而有些狼狈不堪的黑松被小宫娥端了下去。
敬亲王妃长了一张和善的面孔,特别的是她有一双漆黑如墨般的眼睛,仿佛能一眼将人看穿,叫人不由心生忐忑,她此刻带着一盒子精致的点心,脸上噙着几分亲切的笑意,倒有些亲近之意。
“原本不应当这个时候叨扰皇后娘娘清静,”敬亲王妃与婵衣恭维了几句,便直接进入正题,“只是如今皇上御驾亲征,我娘家族里的长辈又都在江南,所以对江南的一些事情也算是了解,皇上经过宛州的时候,我娘家族里的侄女曾服侍过皇上,皇上对她十分喜爱,故而娘家族里长辈恳请娘娘特许,将我这侄女收到身边儿做个陪侍,也全了我娘家族里长辈的一片忠心。”
婵衣不动声色的听她说完,虽然敬亲王妃的脸上没有出现别的什么特殊的神情,可婵衣却感到她身上带着的那种有恃无恐,对上自己的眼神时,半点不退让,哪里还有个长辈的样子?
“敬亲王妃这话本宫听不明白,”婵衣浅浅一笑,“既然皇上喜爱她,总不能越过皇上,反倒是让本宫先将人收进来,若皇上问及本宫,岂不是要以为本宫时刻探听皇上心思?”
婵衣的拒绝很浅显易懂,但显然不是敬亲王妃想要的结果,费了半天的口舌,她也没能让婵衣点头,最后敬亲王妃走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已经很难能够维持得住了。
锦屏小心的端茶过来,看着婵衣皱着眉头,一脸将怒不怒的样子,颇有些担忧的道:“娘娘不必与她这般生气,假的总归是假的,等皇上回来必有定夺。”
“哼!”婵衣冷笑一声,“她打的什么算盘,我清楚的很!不过是想要借着我的口将人走了明路,等意舒回来了,再将位份抬一抬,便坐实了这个喜爱之情,我呸!”
锦屏心头一惊,她这还是头一回见到婵衣如此生气。
“娘娘莫要被打乱了阵脚,敬亲王妃今日来,想必就是为了让娘娘焦急,才会这般的张扬。”
“哦,连你也瞧出来了,那必然是不假了!”婵衣眸子里头闪过丝丝暗光,“倒不是我小气,只是我敢将人收进来,她们也未必有命在宫里活得像她们所想这般!”
话虽这样说,只是到了晚上,婵衣窝在被子里睡觉时,总觉得不安稳,迷迷糊糊的做了一个又一个光怪陆离的梦,每一个梦里都有楚少渊,却不见她的身影,而让她最为可气的是,楚少渊身边的美人一个挨着一个的换,没有一个重复的。
婵衣看着看着,几乎都想冲到他面前,质问他一句,将自己放于何处的话了,可在看见梦里的楚少渊背着人之后,那样落寞的神情,她忽的又觉得心痛了起来,仿佛是她将他害得落到如此地步似得。
第1246章 做梦
“晚晚,晚晚……”
有人在她耳边不断的唤着她的名字,嗓音略略带着几分沙哑,听上去像是许久都不曾喝过水一般,让婵衣眉心微皱,沉浸在梦魇当中的她五觉尤为迟钝。
接着,一声轻微的叹息响起,床榻上铺着的柔软蚕丝褥微微下陷,一个略微有些凉意的身体钻进被中,缠上了她,让她瞬间便惊醒了,来不及睁眼,便将手伸过去想要将人的脉门掐住,好让自己有时间喊人。
“晚晚,是我!”
楚少渊看着她防备的举动,无奈之中添了几分怜惜,任由她扣住自己脉门,反手将人结结实实的搂住,一身的尘霜味儿虽经过刚才简单冲洗而减淡许多,可却依旧逃不过婵衣的鼻子。
“怎么这么晚回来了?我不是在做梦吧?”
她撑起身子便要喊守夜的宫娥来掌灯,被楚少渊一把按住,鼻尖儿磨蹭着她的鼻尖儿,楚少渊叹了一口气。
“连着赶了几天的路,委实有些劳累不堪,晚晚别动,这段日子,都不曾睡过一个好觉,你且忍一忍,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跟你细说。”他蹭着她的脸颊,像是寻到了心爱之物,再不肯放手。
婵衣也跟着叹了一口气,他这个样子,连嗓音里头都含着浓浓的惫意,叫她有心问他什么,也不落忍了,她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背,察觉到手掌之下的身躯清瘦见骨,心中的那点子酸涩瞬间被浓浓的怜惜代替,若是有这么个男人,大半夜的带着一身疲惫回来,只为了能抱着你好好儿的睡一觉,还有什么话好问的呢?
听着他的呼吸声渐渐发沉,不一会儿便开始打呼,婵衣的那点不安也彻底烟消云散,被他搂着虽不算舒服,却早习惯了这样的拥抱,她也逐渐进入梦乡。
隔天起身的时候,已经过了卯时,毓秀宫的宫人早早得了吩咐,都没敢来叫,楚少渊这一觉睡得神清气爽,睁开眼睛便看见婵衣窝在怀里睡得乖巧,心中一痒,没忍住便重重吻了她的脸颊一下。
“唔……”婵衣悠悠睁开眼睛,迷糊的眼神映出他的模样来,让他心中那点痒意越发张大。
不费什么力气,楚少渊翻身将她压下,眼里带着些危险莫测的光芒一闪一闪,没容婵衣说上半句话,他便开始动作,虽然两人分别的日子不短,可到底是夫妻,这些事情上头的习惯总是无法更改的。
楚少渊自从她及笄之后的这一年多的时间来,拨撩人心的手段越发高明,不过短短几息之间,婵衣便溃不成军。
被掀红浪,翻云覆雨,毓秀宫里头发出让人脸红心跳的声音,在外殿守着的宫人都不由得往前头走了走,只怕听见了会犯了忌讳。
过了许久之后,才算云雨初晴,楚少渊将婵衣搂在怀里,虽然已经得到了满足,却仍旧不死心的握着她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动着她笋一般白嫩的指尖,轻轻的说着话。
“……晚晚不知道老四那厮有多狡猾,若不是我机智,早就着了他的道儿,你都不晓得这一路有多难,若是换个人去,只怕还没到钦州就被打回来了,到了宛州的时候,那满城的狼藉,你是不晓得,他竟然敢下屠城的令,还将外祖父给抓住,当做人质来要挟我,他却不知道他以为固若金汤的江南,早就四分五裂了,他前脚刚出江南,那些官吏后脚就都投靠了过来,到底没人是傻子,敢提着一家老小的性命跟他一块儿谋逆。”
他絮絮叨叨的只捡着那些有趣的说,将自己说成了战神一般的人物,英勇威风,只差单枪匹马来个七进七出了。
婵衣脸上带笑的听着他说话,听到关键的时候,不由得屏息,直到他将事情说完,知道有惊无险,她才舒了一口气,“怎么抓到四皇子的?我听人说四皇子行踪不定,身边又有一队死士护着,手里还捏着外祖父这个人质在,当时一定很凶险吧?”
“也算不上多凶险,”楚少渊轻笑,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老四蠢到将身边儿能打仗的人都给得罪光了,最后就带了些死士跟两个没用的谋士,他不知道那些死士当中有不少我让沈朔风安排进去的人,他只知道瞧死士的身手跟家世,却不知道拉拢这些人,一味的摆自个儿王爷的架子有什么用?”
四皇子身边一开始还难以安插进去人手,可自从他在江南那边儿失势之后,安插人手变得不那么艰难了,有一个就有两个,乃至更多。
楚少渊是不愿详细说,怕吓着婵衣,让婵衣觉得他心机深沉,故而只这么几句带过。
婵衣却在想另外一件事,她看了看楚少渊脸上的笑容,不觉间便皱了眉,“你老实与我说,你在外头这么长时间,可有瞧上哪家姑娘长得好,让人家贴身服侍过你?”
正经事才说完,就被问到了这种私事,纵然是楚少渊有着玲珑心窍的这么个人,也难免有些措手不及,不过他立即便反应了过来,睁大眼睛无辜的看着她。
“晚晚将我想成了什么人?这一趟是去打仗的,我便是再位份高,也不能随心所欲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若被人知道了,岂不是要参奏我这个皇帝昏庸无道么?何况,哪有生的比晚晚还要好的姑娘?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
刨去最后一句,他这副言之凿凿情之切切的样子,不像是掺假。
婵衣秀气的眉毛微抬,“当真不曾?人家可都要被送进宫里来了,你若当真做出了这种事儿,最好还是与我说一声,否则岂不是让我白白担了这个名声?”
“竟有此事?”楚少渊的眼神沉了下来,幽深幽深的不见底,“是谁?”
此刻的楚少渊一扫先前的温软,突然变得凌厉起来,让婵衣心中也有些发憷,她忍不住抬手便将他的眼睛捂住,趴进他的怀里。
“你这样,让我都不敢与你说了。”
第1247章 接人
“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里,你受苦了,”楚少渊搂住她,心里的怜惜快要满溢出来,“这事我会处理,你待在宫里等我回来!”
见他翻身就要下榻,婵衣忙拉住他中衣的衣袖,“你别冲动,时局还不稳,总不好再出乱子!”
“都打到门上耀武扬威了,我若还束手不理,岂不是太缩头缩尾了?”
楚少渊将她扯住衣袖的手握住,发觉她的手有些凉,拉着被子就将她裹了个严实,见她只露出一双眼睛,眨动几下看着自己,一副乖巧的模样,忍不住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
婵衣往后缩了缩,脸藏在暖烘烘的被子里头瓮声瓮气的道:“我不是小气的人,若往后你当真有了别的人,只需告诉我一声,我保管走的干干净净。”
“又说傻话!”楚少渊眼神斥责,伸手弹了她的脑门儿一下,转身便去取了朝服一件件的往身上穿。
已经过了冬至,外头天寒地冻,内殿当中铺着地龙,虽不至于冷,却也不能说热,这会儿又从温暖的被子里出来,纵然是楚少渊这样身体强壮的年青后生,也觉得有些凉,他穿衣速度极快,半点不像养尊处优的皇帝。
婵衣缩在被子里看着他,也不是不清楚身为皇帝是不可能只有她一个正妻的,可她一想到往后若是宫里满是形形色色的美人,就觉得被人握住了心,一下一下狠狠捏着似得疼,旁的什么都顾不及了。
等过了一日,敬亲王妃慌慌张张的求见她时,她才知晓楚少渊将敬亲王妃娘家族人都放到了川贵边境,说是举家迁移,这基本上跟流放也差不多了。
婵衣挑着眉毛看着敬亲王妃脸上一改几日之前的傲慢,满脸诚挚的哀求,仿佛婵衣不答应,她就跪死在这儿似得。
“此事既然陛下已经下了旨意,纵然是本宫也没法子劝得陛下收回成命,敬亲王妃倒不如好好替族人安排安排路程,也省得路途遥远,有什么意外。”
敬亲王妃张大了嘴,她这下才算是真真正正的后悔莫及,想到婵衣话里意思,她忙爬起来告退,回家将自己私房银钱都用来打点川贵官吏,一想到川贵曾经是皇上潜龙时期待过的地方,如今由着皇后娘家兄长驻守,她心里的苦楚便不由自主地满溢,这是要她蔡家往后都守制于皇后娘娘母家势力之下了。
楚少渊这样决绝不留余地的做法,让朝中大臣颇有微词,可到底没人敢在这个当头捋虎须,加之四皇子被押解回了云浮城,朝中大事太多,这些旁的细枝末节的小事,反倒显得不那么紧要了。
朝臣们争执了半月都没能将四皇子的处罚定下来,还是楚少渊最后拍板,将四皇子囚禁到了旧怡郡王府中,府外垒砌了高高院墙,里头一切如故,看着是皇恩浩荡,但对四皇子而言,却是最严厉的惩罚。
班师回朝之后跟随的几个将军也都论功行赏,简安礼和宋云枫尤为耀眼,一个升了从四品的明威将军,一个升了正五品的步军都指挥使,一时间风头无双。
与此同时,颜老夫人跟颜黛也被冯胥昭稳稳妥妥的接回云浮城,到了的那一天,婵衣在城门口等了足足有一个时辰。
“近了近了!”锦屏探着脑袋往远处瞧,看见远处那一行尘土飞扬的车队,她欣喜万分,“娘娘,老夫人的车已经能看见了!”
婵衣重重的点头,身边儿站着的谢氏将披风替她紧了紧,有些埋怨,“你这孩子,出来也不多穿些衣裳,这才下过一场雪,仔细冻坏了身子!”
“母亲还说我,您身子不好,跟我在这儿干站着!”婵衣抿嘴,将手里热乎乎的暖手炉替换了谢氏手里已经凉下来的暖手炉,“您且拿好了,甭回头再受了风寒,到时候便是担心您,我也没法儿守着看着您!”
说话间马车已经到了,婵衣看着撩帘子下来的颜黛,忙几步上前,将她的手握住。
“可算等来你们了!一路上可还平顺?”
“嫂子,”颜黛抿嘴笑得腼腆,转而又浮上一抹担忧之色,“在路上听说了表哥在江南打仗,阿宁带着人马去跟表哥会合,一路上倒是没什么大风大浪的,就是担心阿宁跟表哥,不过现在一切都好了,阿宁现在在宛州城守着,听阿宁说祖父跟着表哥回来了,我总觉得阿宁没跟我讲实话,祖父那个脾气若真的落到了歹人手里,岂会苟延残喘的活着?”
婵衣叹了一声,拍了拍颜黛的手,“到底今日便能见着了,你也不必担心这些。”
虽有燕云卫在两旁守着,又清了路,但城门口到底不是说话的地方,几人上了马车,一路进了毓秀宫之后,舒舒服服的做到了暖和的内殿中,婵衣才开始将话说完。
“外祖父确实是受了些委屈,但不要紧,”她一边将谢氏引荐给颜老夫人和颜黛,一边叹气,“听意舒说宛州城受创严重,姑爷大约是要在宛州城任职一段日子了,倒是考虑到外祖父一直在宛州城,故而这才将您一家都接回来。”
后头的话是对颜老夫人说的,原本颜老夫人就身子不好,这会儿连续赶了两个多月的路,看上去就更憔悴了,连头发都花白了几分。
“人老了,总是恋旧,意舒他外祖父性子刚烈,忽见宛州城遭受重创,自然是心中难安的,意舒这样安排很好,往后能在宛州城终老,也算是老有所归了。”
颜老夫人的话,让谢氏心中泛起一丝酸楚,趁着颜黛跟婵衣说体己话的时候,劝慰了颜老夫人半天。
“嫂子,”颜黛将婵衣拉至一旁的偏殿,头微抬,“有件事儿我还想求你帮我。”
“你尽管说,我看看我有没有这个能力帮你。”
颜黛手指轻轻抚摸着肚子,有些羞赧,“也不是什么大事,你知道秦家姐姐跟周都指挥使家公子成亲了,周都指挥使又被表哥分了权,现在周公子跟着嫂子的娘家大哥做事,有些尴尬,我想着能不能替秦姐姐说个情,让周公子调离川贵,不在一处了,父子俩也不用总吵架,秦姐姐也能清静清静。”
第1248章 应承
婵衣见她神态跟以往很是不同,忍不住细细打量了一眼,“你这是……”
“嫂子瞧出来了?”颜黛一脸羞赧,离她更近一步,低声道,“多亏了秦家姐姐替我找的大夫,才能这样顺利的怀上,如今她有难处,我如何也得伸手帮她一把。”
“这事儿,姑爷知道么?”瞧见她一脸的幸福喜悦之色,婵衣将担忧的话压了下来。
颜黛摇了摇头,“阿宁一直觉着我身子不好,不肯让我冒险,这不是,没等每月请平安脉的大夫上门,表哥的人便急匆匆来了,一路上虽然颠簸,倒也没受什么罪,就是累的紧,好在如今到了云浮城,往后自然慢慢的会越来越好。”
“你胆子也太大了,若是途中出个什么变故,看你到哪儿哭去!”婵衣有些动怒,“你不懂,随行的丫鬟婆子也不懂么?外祖母知不知道?你不是连外祖母也一并隐瞒了吧?”
颜黛支吾着没应,一脸的心虚足以说明一切。
婵衣瞧她头都垂了下去,一副十足的可怜相,忍不住叹了一声,手指重重的戳到她脑门儿上,“你让我怎么说你好!”
“嫂子不要生我气,”颜黛心虚,怯怯的看着婵衣,“我的身子我自个儿最清楚不过了,再将养着也不能全好,何况我这几年跟着嫂子一同习武,已经强健了许多,连大夫都说足可以了,你们痛惜我,可我也不是纸糊的,旁人可以的事儿,我也一样能够的!”
见她这般笃定,一副不管旁人怎么说,我偏如此的样子,婵衣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将她所求的事情应承下来。
“可说好,这事儿得你哥哥做主,我顶多是能提两句,若他觉得不好,我也干涉不了。”
颜黛欢喜的看着婵衣:“嫂子提这一句便是帮我了,若不成,我也不会心中愧疚。”
婵衣点头,将她跟颜老夫人安置到了宫中,因宫中房屋众多,她又担心颜黛怀相不好,便将她们安置到了她住的毓秀宫,这样照看起来也方便一些。
稍晚一些楚少渊忙完政事从乾元殿回来,婵衣便将颜黛的话转述给了楚少渊听。
“本来我是不同意的,可见着黛儿那般欢喜,反倒觉得人活一世不如她这般能够顺应心意来的好,你且帮着瞧瞧,哪里可以动动,将人安置过去也算是替黛儿还了人情。”
婵衣一边将楚少渊身上的厚实大氅解下来,一边去找了件常服给他,楚少渊回来毓秀宫,一应习惯还跟从前一样,不喜欢身上穿的太累赘,只喜欢软和轻便的衣裳。
楚少渊一边抬起胳膊让她好方便给自己脱衣,一边却紧紧皱起了眉头,“周家父子之间的关系,远远没有旁人所想的那样复杂,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罢了,耍这样的手段来骗阿黛,也要看我同不同意!”
婵衣拉了他的胳膊一下,“你也是,既然黛儿开了口,定是在人家跟前推脱不过应承下的……”
“我没说不帮呐!”楚少渊看着她笑了笑,“行啦,这事儿交给我办吧,你回头跟阿黛说一声儿,让她不要在这上头费心,好好养胎是正经的,还有那李长宁也是可恶,这样大的事儿,居然都没有察觉半分!”
“你莫要又折腾人家!”婵衣不赞同的看他一眼,“原本还想若外祖母不愿意,便只能留她在云浮城小住一段时日,现在黛儿有孕,外祖母必然也不会放心,正好都在宫里陪我作伴儿。”
楚少渊不禁笑了,“你既觉得闷,怎么不时常接母亲进宫坐坐,如今家里只有大嫂在,想必母亲也有些冷清。”
“大嫂如今又有了身子,母亲忙都忙不过来,怎么还有功夫时常来宫里?”婵衣笑着瞪他,“便说你们男人家不懂这些,只知道跟女人要孩子,十月怀胎哪儿有这般容易!”
一番长吁短叹,却让楚少渊将婵衣的落寞看了分明,他圈住她的腰,低声道:“你不要急,我们早晚都会有的,纵使没有,如何就不能从宗室当中过继一个了?况且你我还这般年轻,你不要看旁人如何,旁人都不是你,更不是我。”
宽慰的话从最亲近的人口中说出,总是更能抚慰人心,婵衣笑着点头,也不在此事上头纠缠。
过了几日,婵衣从颜黛的嘴里听说楚少渊将周茂调任到了宛州,在李长宁手底下做事时,心中不由得一惊。
颜黛毫无所觉的犹自道:“我倒是觉得挺好,反正周都指挥使的职权已经被架起来了,秦姐姐跟她丈夫从川贵那个地方出来也是条路子,而且宛州如今又在阿宁手里重修着,阿宁跟秦姐姐的夫君又有些交情,他们两人共事必然比跟着周都指挥使要好一些的,嫂子还不晓得吧,周度跟卓家大房、二房拼了个鱼死网破,这会儿两家都元气大伤,手中势力更是一落千丈,如今他们两家甚至还不如一介小小商户富足呢,可惜了。”
婵衣不由得叹气,颜黛瞧不出来的问题,她一眼就看了出来,纵然周瑞生再被大哥架空,川南的底子犹在,而秦夙求颜黛帮周茂调任,不过是希望周茂能从川南的底子里出来,更好掌控川西或者是川北这些地方的势力,这样是算盘打的不可谓不精明。
但楚少渊却装傻充愣一般,硬生生的将周茂从川贵调任到了宛州,又在李长宁手底下做事,周茂心中会满意才奇怪。
她都能猜想到,楚少渊做这些安排的时候,定然是打着川西跟川南再无其他人可以越过大哥去的算盘,至于周茂,只好跟随着李长宁,以期望能够从李长宁手里漏些东西下来,好重拾周家声望。不过这些话婵衣不打算告诉颜黛,这会儿她正怀孕,知道之后难免又要挂心。
婵衣笑着扯开话题:“这些旁的小事就不用想着了,你如今要紧的是安胎,等你这胎安的差不多了,我估摸着姑爷也能将宛州城重建的七七八八,等到你临盆,姑爷还能从宛州城赶过来,陪着你坐了月子之后再说往后。”
第1249章 传言
安抚过颜黛,婵衣晚上再看见楚少渊,便忍不住戳着他硬邦邦的胸口,怒斥几句,“你这么做就不怕周茂记恨李长宁,给李长宁下绊子?再者说那个秦夙,她能有求着黛儿松口的本事,想必也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子,这两个人你安排到宛州,到底是给姑爷添堵还是给姑爷添乱?”
总归是在婵衣嘴里,周茂去宛州,定然不会帮李长宁的忙的。
“这几天越发的冷了,前几日下的雪还没消,眼看着天气又阴起来,仔细冻着了!”楚少渊笑了,将她的手轻轻包在手掌里暖着,声音放柔,“你也别恼我,周茂既然不管他媳妇儿,就得承担这个恶果,他若是懂事儿便能想通,在李长宁手底下总归要好过到一个不知根不知底儿的人手底下当差要好,他若是连这一条都想不明白,就怨不得我了。”
轻拍了他的肩一下,婵衣有些埋怨,“黛儿还当你这调令对他们而言是件好事儿呢,等见了秦夙,再说起这个事儿来,秦夙岂能忍得下这口气?”
“忍不下也得忍着,她当她是谁?”楚少渊眸子一眯,冷意乍现,“算计谁也不该算计到阿黛的头上,既然贪图阿黛的身份,便也得承受这苦果,况且阿黛的性子怕是她早摸透了,你不与阿黛说明白,她哪里敢挑明?”
婵衣算是听明白了楚少渊的意思,他就是要强压着秦夙,让她不敢再起心思,她不由得叹了一声,楚少渊这手段算是越发炉火纯青了。
入了腊月,几乎隔三差五便能见着雪,人人都道来年必然是个丰年。
难得的在腊月初八这天,婵衣兴致勃勃的煮了一大锅腊八粥,给楚少渊跟颜老夫人吃了之后,便分派到自家亲眷,跟一些朝中大臣家中,隔天便有许多命妇进宫谢赏。
原本腊月是不接请安帖的,但这是楚少渊登基的头一年,婵衣也就破例让那些命妇挨个儿进来请安了。
从拉拉杂杂的叙话中,婵衣得知了云浮城如今最炙手可热的事情,诚伯侯府八公子跟诚伯侯夫人面和心不和的传言,闹的满云浮城中人尽皆知。
婵衣不由得愣了愣,诚伯侯府八公子说的是简安礼,他那么个好气性儿的人,居然也会跟诚伯侯夫人闹起不合来,这话说出去,竟也有人信!
诚伯侯夫人也在请安的命妇其中,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起来:“皇后娘娘有所不知,原老侯爷还在的时候一心沉醉修道,说这孩子命途多舛,硬是将这孩子送进大佛寺,好不容易回来了,老侯爷早作古,他满心的怨恨便朝着臣妇身上发,臣妇不过是个妇人,哪里做的了侯爷、甚至是老侯爷的主?前几年这孩子不显的时候,对臣妇还能有几分恭敬,这一下立起来了,对臣妇是蹬鼻子上脸的没个好脸色,臣妇张罗着给他说亲,可他却是东挑西拣的都不满意,臣妇说的都是跟我们侯府门当户对的小姐,不论哪个都不会辱没了他,可他倒好,一个也不松口,生像是臣妇要害了他似得……”
婵衣看着苏氏唱念做打无一不精的做戏样子,不觉有些荒唐,也不知道前一世苏氏是不是也这样的在别人跟前抱怨过她。
“侯夫人快擦擦泪,天儿冷,别一会儿冻着了,”婵衣淡淡的看着她,“清官难断家务事,想来侯夫人心里也是知晓的,既然八公子这会子没有念头,便不必逼迫与他了,姻缘来时自会来。”
“诶,诶!”苏氏等的就是婵衣这句话,她将脸上的泪拿帕子擦净了,笑得谄媚,“臣妇不及皇后娘娘这份心境,总是忍不住便替几个孩子着急,杰哥儿这不是今年刚娶了妻,小两口子过的蜜里调油,臣妇瞅着礼哥儿每每见了杰哥儿两口子,总忍不住多瞧几眼,便想着他没成亲,定然苦楚的……”
婵衣皱眉,苏氏这话里话外硬生生将人引着往简安礼不尊主母的思路上走,如今不止是不尊主母,甚至还有了觊觎兄长妻子这一条儿无耻的附加之罪,叫婵衣颇有些不齿她这样的做法。
她掩住嘴打了个哈欠,便有那乖觉之人,立即起身告辞。
“时辰不早了,再叨扰下去,怕要惊扰的皇后娘娘什么事儿都不能做了,本腊月天儿就各家都忙,臣妇就不在这儿打扰皇后娘娘了!”
有一便有二,不一会儿的功夫,毓秀宫的命妇去了一大半,剩下诚伯侯夫人苏氏,她自然也是察言观色的好手,见自己话说的差不多了,也不再留着,起身告了辞。
未过多久,云浮城便传出来诚伯侯夫人将简安礼婚事甩手不管的事儿,还说是奉了皇后娘娘的命令,听的婵衣直咬牙。
“晚晚是好心办了坏事儿!”楚少渊见婵衣这么拧着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止不住的笑意从唇间溢出来。
“你可有什么法子?”婵衣被他笑得有些恼,直推拒他伸过来的胳膊。
“办法自然是有的了,”楚少渊笑眯眯的看着婵衣,手便伸到她暖烘烘的被子里,“就看晚晚舍不舍得下血本儿。”
婵衣被他弄的惊喘连连,心中知晓他必有主意,只是若不遂了他的愿,他定不会轻易开口,心中虽愤愤,却也被磨的没了办法,点头应许之后连忙按住他的手,不许他再作乱。
“快说!别卖关子!”
他只好停下动作,压低了声音在她耳旁轻声道:“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儿,你将简安礼召进宫里来问问他自个儿的意思,若他有心仪的姑娘,直接下道赐婚懿旨不就堵住了悠悠之口了?”
“可他有么?”婵衣虽被他拨撩的溃不成军,却依旧没丧失了理智,这么一问,见到他嘴角边荡漾开的笑容,立即便知道了他的意思,忍不住便掐上他的胳膊,狠狠的咬了一口,“你早就知道他有心仪之人了,却等着看我的笑话!”
“晚晚误解我了!”楚少渊一点儿也不怕她这虚张声势的样子,揉着她的头发,“他脸皮太薄了,若不推动一下,怕是永远都没开口的可能。”
第1250章 风雨
他这话倒也对,简安礼那么个冷静的性子,便是有这个心思,也不一定能痛快的说出来,婵衣在心里默默的叹了一口气,回身抱住楚少渊。
半夜里厮缠的有些狠,隔天再起来,便过了早膳时间,好在毓秀宫有小厨房,在小厨房随便煮了些面吃,倒也不觉得饿。
楚少渊说动便动,半晌午就将简安礼召进宫里来,看见简安礼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婵衣不觉生出了些逗弄他的心思,轻轻咳嗽一声,眼珠子看着他,嘴角边的笑容有些兴趣盎然。
“前些日子诚伯侯夫人进宫里头说起你的婚事,与我大吐苦水,我倒是觉得她说的有几分道理,如今跟你一般儿大的小郎君哪个不是先成家后立业的?便是宋云枫也有家室了,听说宋夫人这些日子显怀相了,你瞧着身边儿这些人,就没点儿什么想法儿?”
简安礼一张脸涨得通红,被婵衣的话打了个措手不及,躬着身子既想抬头看她,又不敢抬头看她,那副纠结的样子,让婵衣忍不住轻笑出声。
“行啦,这都多少年了,你瞧你还是这样容易臊,我可与你说,既然有了心上人,若不好好握在手里,当心人家被别人惦记上了!”婵衣止不住的笑意从唇间溢出,还不忘提点他,“看诚伯侯夫人那个样子,是绝不会替你打算的,你老实与我说是哪户人家的闺女,人家欢喜你不?”
简安礼终于抬起头,飞快的看了婵衣一眼,算起来已经有数年没有见过她,只这么一眼,他便肯定她如今过的十分好,他又低下头去,沉默了一阵,才低声道:“是宋家小姐,我已打算近几日去求亲,也不知宋大人愿不愿意……”
“宋家小姐?是宋云枫的妹妹宋兰芝?”婵衣惊讶,“她还没有成亲?”
简安礼摇了摇头,“原本是订了一门亲的,但听说男方品行不端,宋大人着意退了亲事。”
婵衣若有所思,“听闻宋大人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单看退亲这一条儿便能瞧出来,你现在虽成了从四品的明威将军,却到底没什么底子,诚伯侯夫人又是个靠不上的,难不成是要自个儿上门提亲么?容我想想,这样,我托谢家大夫人上门做个保山,替你走这一趟吧。”
“这样未免太麻烦您了!”简安礼连忙摆手推拒。
“得了,我麻烦你的时候,你不也没推辞过么?”婵衣一脸似笑非笑,“何况这是你的终身大事,当初说好了给你立长命牌,也没立成,还不许我出点小力了?”
简安礼听出她话里的玩笑,涨红的脸上浮上几许暖意,再没多说什么。
谢大夫人乔氏本就是个闲不住的人,又被自家外甥女请托,自是风风火火不在话下,隔天便带了礼仪登了宋家的门,宋夫人是个小门小户出来的,虽跟宋大人性情相投,却因丈夫性子太过耿直,一直不曾真正的跟这些世家太太们打过交道,猛地见到乔氏,手脚都有些不伶俐了。
听谢大夫人说完来意,宋夫人只觉得自己手心里冒出的汗滑腻一片,几乎茶杯都握不住了,她想到过简安礼那孩子会登门求亲,可没料到他会这样重视,请了这么一个身份极重的保山上门。
“也不急与一时,等宋大人回来了,您夫妻两人商议商议,不是我说,礼哥儿这小郎君是我见过的数一数二性子好的郎君,人没的说,虽说身世上头有些不及,却架不住人本事高,性子好,女人家求的不就是这么个夫君么?身份地位反倒是成了其次,况且他今年不过二十,就升了从四品的官儿,往后前途可是不可限量的!”
乔氏直将简安礼的优点拿出来夸赞,说的宋夫人几乎立刻就想点头了,她耐着女方的矜持,笑着应承着话,虽没松口,神情里头却已是十分满意的了,乔氏坐了一阵便起身告辞了。
等到宋大人回来,宋夫人将丈夫拉至厢房说了此事,宋大人立即笑容满面起来,不住的抚掌拍手,“你瞧瞧我说什么来的?我就知道礼哥儿是个守礼数的好孩子,他跟槭之又这样要好,兰儿嫁给他,往后必不会受苦的!”
“是是是,老爷料事如神!”宋夫人忍不住歪了一嗓子,自己也压不住笑意,“等下次谢大夫人再上门儿了,我就将这婚事应下来,这几日可得好好拾掇拾掇,兰儿的嫁妆虽早备好了,却到底还是有些不太够看,嫁的毕竟是侯府的公子。”
“嗯,是该多置办些,礼哥儿在侯府境遇不好,没什么底子,嫁过去之后,少不得开头几年要靠兰儿多补贴一番。”宋大人虽是武将,却粗中带细。
宋夫人连连点头,回过身便将管账的账房叫到跟前。
宋兰芝在屋里听丫鬟一五一十的禀告,她脸上的喜悦像是春花秋月,止也止不住,“母亲当真这么说的?简公子他竟请了谢大夫人来做保山?”
丫鬟连连点头,“奴婢听说谢大夫人会来走这一遭,还是被皇后娘娘请托的呢,简公子以前可跟皇上、皇后娘娘,还有皇后娘娘家的兄长走的很近,不然这一回皇上也不会带简公子去江南平反。”
“我就知道,他一定行的!”宋兰芝欣喜若狂,抓着丫鬟的手直摇晃。
只是这件婚事还没能定下来,诚伯侯夫人便听说了,她在府里大闹了一场,直指着简安礼的鼻子骂他不尊嫡母,诚伯侯也十分反对,他诸多子女当中,唯一一个有官阶的便是简安礼,他还打算用这个儿子的婚事来笼络自个儿仕途,哪里肯就这样轻易如了简安礼的意。
事情传到婵衣耳朵里时,诚伯侯府已经闹的不可开交满城风雨了。
“苏氏这个主母未免太蠢了些!”婵衣讥诮的挑眉笑了笑,“宋兰芝的身份远不如她几个儿媳妇高,她这一闹可好,不如了简安礼的意,便要给简安礼重新挑个身份高的媳妇,否则满云浮城的吐沫星子都能淹死她!”
第1251章 相似
“简八公子也太惨了些,”锦屏知晓婵衣一向对简安礼有几分好感,也担忧起来,“那现在该如何才好?”
婵衣抿嘴笑了笑,“看简安礼什么意思了,若他铁了心想要娶宋兰芝,自会想尽办法娶到她,毕竟婚事是自个儿的,若是他不出些力气,怕是娶了人回去,自个儿也护不住。”
婵衣决定先不出手,她想看看简安礼那么个性子的人,会为了自己心上人做到什么地步,想想就觉得很有趣。
在婵衣这么跟锦屏说话的同时,简安礼在乾元殿外已经站了两个多时辰,他这个从四品的官儿,还不够上朝的资格,所以他来求见楚少渊,只能候在外头等着楚少渊什么时候空闲了,什么时候召见他,尤其他这一趟为的还是自己私事,就更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不过好在楚少渊没有晾着他,在他等的腿脚几乎麻木的时候,终于传召了他。
“你会来求见朕,倒是稀罕事,说说吧。”楚少渊眼睛也没抬,依旧埋头在一堆奏折当中,快要过年节了,各处呈上来的奏折比漫天雪片还要多,他几乎都快忙的脚不沾地了。
简安礼犹豫了一下,郑重的道:“是臣的私事,想求皇上替臣赐婚……”
“什么?”楚少渊还当是他听岔了,头抬起来有些诧异的看着他,“你的婚事还没定下来?”
简安礼沉默,他也不知该如何解释这种事,家中长辈行事不妥,他是有苦难言。
“罢了,既然你都求到朕面前了,料定是棘手事,想求娶谁家姑娘?”
“是宋槭之的胞妹,”简安礼恭敬的神情之中,流露出一丝温柔,“皇后娘娘也知晓,请的谢大夫人做保山,只是父亲他不太满意这门亲事,故而臣不得不出此下策。”
“喔……”楚少渊拉着长长的调子,看着简安礼一脸的郁郁,想到他先前如何回的诚伯侯府,恍然大悟的同时,又多了几分对简安礼的同情,“既然皇后插手此事,倒不如将你那心上人带进宫来让皇后瞧一瞧,也名正言顺一些。”
这便是在给简安礼支招,毕竟历朝历代下圣旨赐婚的事儿是寥寥可数的,哪有皇帝那么闲,给人家赐婚也下道圣旨的。
简安礼眼睛一亮,忙不迭的点头。
等他将消息送到了宋家,然后宋夫人陪着宋兰芝心惊胆战的进了宫,见到婵衣时,两人几乎要被婵衣那一脸莫名笑意给吓在原地。
还是宋兰芝先调整过来,恭顺的给婵衣行礼。
“快起来,过来本宫瞧瞧。”婵衣笑眯眯的打量着宋兰芝,一直没有机会近距离的观察她,婵衣对这个前世曾经得了楚少渊全部宠爱的女子有些好奇,所以在看见宋兰芝垂眸立在那里时,她恍惚觉得有些眼熟,“真是蕙质兰心,称得上兰芝这个名字。”
婵衣一句夸奖,将宋兰芝夸的脸都红了,她听说宫里的贵人都不喜人抬头看着对方的,只好将头低低的垂下。
“抬起头说话,你总不能让本宫对着你一头乌黑的头发说话吧?”
婵衣戏谑的一句话,让宋兰芝紧张的心情一下便缓解了许多,等她抬头的一瞬,婵衣觉得那种熟悉感一下便没了,眼前的这张脸有一种清秀的美,让人看了就觉得舒服。
“皇后娘娘谬赞了,头一回进宫,只怕紧张的走错了。”宋兰芝大大方方的说出来自己的紧张,让婵衣也跟着笑了。
“嗯,本宫头一回进宫的时候也很紧张,不过不要紧,以后进宫的时候多了,也就习惯了。”
这样平易近人的态度,让宋兰芝跟宋夫人的心放了下来,笑着坐在一起说了一会儿话。
楚少渊过来的时候,宋兰芝跟宋夫人正打算离开,双方恰好迎面对上,楚少渊扫了一眼垂眸立在那里行礼等他走过的宋兰芝,微微的愣了一愣,然后驻足看了片刻,才抬脚走到婵衣身边。
“这是宋夫人跟宋小姐?”楚少渊一边问婵衣,一边侧过头又打量了一眼宋兰芝。
婵衣将他的神情尽收眼中,突的皱了下眉,“是宋家小姐,皇上看了半天,可瞧出什么了?”
这样带着酸味儿的话,让他微微一愣,顷刻,笑意弥漫在脸上,深深的看着婵衣的脸,又看了看依旧温顺着行礼的宋兰芝,笑意更浓了些。
“瞧出来,宋家小姐跟子安倒是般配的很,”楚少渊笑着接了一句,然后凑近她耳畔悄声道,“晚晚你瞧,这个宋小姐低头的样子,倒是跟你有八分像。”
这一下,说的婵衣也愣了,她再抬眼看过去,才知道自己刚刚的那股子熟悉感是怎么回事,忍不住看了楚少渊一眼,楚少渊已经将视线收了回来,抬手让人出去了,连看也没再看宋兰芝一眼。
而宋兰芝则因为紧张的不行,低头看见那双绣着繁复华虫纹的朝靴走过,只盼着自己能不出错,哪里还有心思去想别的,一听说可以离宫,立即便转身走了。
婵衣眸子发沉,前一世极得楚少渊宠爱的宋兰芝,这一世竟然一点儿都没有注意过楚少渊,而楚少渊的心思却满满都在自己身上,若非如此,岂能第一眼就看出来她们的相似之处?
“又在想什么?想的这样出神?”楚少渊伸手将她的肩揽住,嘴角边带着的笑意,止不住的往她嘴边印过去。
婵衣伸手推拒了一下,没推开,被他擒获,反而甜甜腻腻的吻了好几下才住口。
“今儿我瞧这个宋小姐倒是个心性好的,配给简安礼这样的性子,两人必然能将日子过的红火热闹,只可惜诚伯侯府那样的人家,简安礼这一支太出挑的话,难免要有纷争,倒不如寻个机会,让他们分了家,往后各过各的,倒也省得麻烦。”
婵衣将话题岔开,没直接回答楚少渊的话,不过楚少渊却觉得她这主意不错,连连点头,“也好,省得往后要用简安礼,还得看诚伯侯那张老脸。”
第1252章 指责
她说的敷衍,他却回的煞有介事。
“你倒是痛快,可诚伯侯却未必肯答应,”婵衣失笑,“若不出所料,简安礼被诚伯侯当做了复兴侯府的一张底牌,只怕委屈了诚伯侯夫人也在所不惜。”
楚少渊倒不是很在意,摸摸她的脸颊,笑着道:“别人家的事,这样上心做什么?眼看马上便要过年了,可有什么要采买的?让内务府的人一并买了来,往常不还要送些年礼么?”
“政事忙完了?”婵衣笑看他一眼,这几日他忙的脚不沾地,连回来歇息的时间都快没了,“往年都是有份例的,今年也不必太过例外,倒是黛儿跟外祖母在宫中过节,需要将外祖父从宫外接到宫里么?外祖母虽从不在我面前提这事,我却知晓外祖母心中挂念外祖父。”
楚少渊叹了一口气,“外祖父他守着旧礼,不肯进宫来,说他一个外男……怎么劝也不听,偏偏外祖母跟阿黛的情况又有些复杂。”
“不然就让外祖父跟外祖母在宫外,等年节这一天再请他们进宫来,”婵衣犹豫着开口,“总归也没几日了,外祖母不好日日这样挂心,对她的身子也不好。”
楚少渊想了想,也有些无可奈何,两人一道去了颜老夫人住所,斟酌着问了颜老夫人的意见,颜老夫人脸上诧异了一瞬,通身那股淡淡的愁思像是一下便散了一半儿。
“这几日我总想着你外祖父在外头,实在是孤苦伶仃,我整日担心,倒不如在一块儿,彼此也能有个照应。”颜老夫人笑着拉住婵衣跟楚少渊的手,唠唠叨叨。
“那我陪祖母一道出宫跟祖父一同过节吧!”颜黛一脸的坚韧,不肯妥协。
她虽怀着身孕,却实在放心不下颜老夫人跟颜老太爷,坚持着与颜老夫人一同出了宫,楚少渊派了许多燕云卫随行护送。
婵衣转身将赐婚的懿旨下了,诚伯侯府又是一片鸡飞狗跳,连一向不理这些杂事的娴衣都忍不住跟简安杰抱怨。
“你这个庶弟到底是怎么回事?在这种时候定亲,是还嫌我不够忙么?”
娴衣自从嫁给简安杰之后,便接手了诚伯侯府的中馈,越近年关便越忙碌,她这又是头一年在婆家过年,总想着将里里外外都拾掇的妥当,这个当口要跟宋家定下亲事,简直就是给她增加麻烦,她能乐意才奇怪。
但皇后的懿旨一下,她便是再不乐意,也没法子。
“这门亲事又不是我能做主的,你与我抱怨这些有什么用处?有这个功夫,不如仔细想想如何能办得妥当,让人挑不出毛病来,否则诚伯侯府不好,诚伯侯府不好,便是你没当好这个家,便是你不好!”简安杰神情淡然,他本来是在书房里看书的,可娴衣一进来就抱怨,他也看不到心上了,对上娴衣,便没有任何好气儿。
娴衣瞪着他,“你知不知道你们简家的中馈有多难打理?拆了东墙补西墙都尚且不够,这些日子我都是在用自个儿的嫁妆补贴家里,你竟还对我这样冷淡,你到底还有没有点良心?”
听不到简安杰嘴里的安慰,她一气之下便递了牌子想要进宫。
可婵衣哪里有空接见她?年节内的这段日子,任何外命妇都得不到婵衣的接见,便是她娘家庶妹,也是如此,这样便让一干云浮城中的夫人们心里头平衡了许多。
……
自朱璗身死,四皇子被囚禁在怡郡王府后,朱璧的日子越发的难过起来,他丁忧在家,朱大太太又因为朱瑿的事情整个人越发消瘦,他看着眼里,急在心里。
可朱瑿从江南战事一平,被燕云卫送到怡郡王府之后,便再没有传出过消息来,他便是心急如焚也没有用处。
“不如让岳母打问打问……”朱璧的话还没有说完,谢霜云的眼刀子就飞了过来。
“让我娘去问,你倒是不怕连累了我爹娘!”贫贱夫妻百事哀,谢霜云先前对朱璧还万分满意,这会儿尝到了吃穿用度上头的不足,加上朱璧丁忧在家,她又有孕在身,身上不爽利,对着朱璧便左挑右捡没有个好气儿,“四皇子谋逆的事儿,你让谁去问不是杀头的大事?还嫌我娘家被你朱家拖累的不够?”
自从楚少渊登基之后,内阁大学士的人选便又有一番变动,虽然首辅谢硠宁还是没有什么变化,但谢硠宁手中的职权却是比先前少了许多,这全都是因为楚少渊这个皇帝几乎一把抓了,大事小事他都会过问,所以谢硠宁这段时日看上去清闲了许多。
而这一份清闲,落到旁人眼里便是分权,便是皇帝对谢家起了猜忌,而为何会起了猜忌,归根结底还不是因为谢硠宁将女儿嫁给了朱家?而朱家又是四皇子妃的娘家,皇帝即便再心大,也不会在这件事上轻轻放过。
朱璧被谢霜云一句话堵得,面色涨得通红,他确实对自己的妻子欠了一份交代。
“我可与你说,你若是再伸手管朱瑿,我们便和离!”谢霜云再也忍不了朱璧对朱瑿的那份爱护,在她眼里,全家人能够平平安安的过日子,比什么都要强,不过是一个出嫁了的妹妹,又犯了这样天大的事情,哪里就值得颠覆全家性命的去帮呢?
“你!”朱璧脸色赤红,“瑿姐儿如今被囚禁了起来,母亲这样心急如焚,我不过是问问瑿姐儿的情形,你何至于此?”
“我何至于此?即便囚禁起她来,她也还是四王妃,能出什么事儿?你能保住一条性命,尚且已是不易,如今哪里还有闲工夫管别人?眼瞧着你再过一年就能出了孝期,不想着如何起复,你在这些事情上瞎耽误工夫,难道你是想孩子出世之后,还这样浑浑噩噩的?”
谢霜云一双眼睛瞪大,眸子里闪烁着全是指责之意,只差没说朱璧无能了。
朱璧像是斗败了的鸟儿一般,垂下头来,再不发一言。
第1253章 解脱
话题中心的朱瑿,却犹自站在垒砌了高墙的怡郡王府房檐之下,伸手逗着在寒风当中冻得瑟瑟发抖的画眉鸟儿。
“你说这鸟儿,能捱得过这几日么?”
朱瑿眼里没有半点光华,分明是逗弄着鸟儿,却一丁点儿喜色也没有,反倒是噙着一股子嘲讽的深意,看着渗人。
“这天儿太冷了,鸟儿连米粒儿都不吃了,再这么冻下去,怕是今天晚上都难捱过去。”李良家的贴身服侍着朱瑿,她男人死了,为了维护朱瑿死了的,她再也不必担心什么,看着画眉鸟,嘴里说着担忧的话,眼睛里却没有半点怜悯之意。
“你说的对,想必今儿晚上就会死了,这样也好,省得再在这里圈着,”朱瑿淡淡的勾了勾嘴角,伸出指头弹了鸟儿的脑袋一下,“小东西,你马上便能解脱了,心里可高兴?”
无人回应,鸟儿更不会回应她。
这么在寒风里站了一会儿,朱瑿觉得自己身上冷彻透骨,她自从小产之后,腰一直发酸,这会儿冻得只觉小腹坠痛,一阵一阵的发作着,让她难以支撑。
“回吧!”发紫的嘴唇微张,她轻声道,“去看看王爷想怎么慢慢儿的弄死自个儿。”
自然,这话也只有朱瑿一个人敢这么说这么想,旁人连应一声的胆量都没有。
施施然的提着裙摆往回走,刚进院子,便能听见屋子里一声赛过一声的粗喘跟低吟,夹杂着痛苦跟愉悦,像是行着天下的极乐,朱瑿勾着嘴角站在那里等了一会儿,果不其然,还没等愉悦的低吟响几声,下一刻便是尖叫声,跟痛呼的哀求声。
“……爷……饶了奴……饶了奴吧……”女人高亢的声音叠加着响彻院子,叫人忍不住便想皱眉。
朱瑿嘴边弥漫着一个冷淡的笑意,转过回廊进入内室,将一室的凌乱看进眼中,眉毛挑的高高的,“这个月,是第几个了?王爷也该节制自个儿一些,省得等婢子都被磋磨死了,没人可磋磨之后,时间不好打发。”
她不去看床榻上已经处于濒死之态的女子,虽然屋子里暖烘烘的,但味道实在不太好闻,血腥气夹杂着一股子说不出的靡乱,让人越发恶心欲呕。
四皇子赤着身子,从床榻上翻身下来,沾了半身血迹,让他整个人看上去越发像只鬼,听见朱瑿的冷嘲热讽,他嘴角噙起一股残忍笑意,“你不必在这里挖苦本王,没人磋磨了不还有你这个王妃么?”
不顾自个儿身上不着寸缕,四皇子迎面扑来,朱瑿不闪不避,就那么直直的看着他,眼底一片死寂,仿佛他做什么都勾不起她的半分好奇以及挣扎。
这样的反应,对四皇子而言,实在不是什么乐事,他最爱看的便是濒死的人,哭嚎哀求的惨样,这让他心中的快意达到了极限,仿佛能够消除掉之前的失败,可面对死一样的朱瑿,他无论如何折磨,她都是这个样子,反倒让他越发感到挫败。
“你这贱人,是不是也在心里嘲笑本王?”四皇子怒目圆睁,眼底一片猩红,“朱家到现在只死了一个朱璗,其他人半分没牵连到,是不是你在后头通风报信?”
朱瑿看着四皇子赤着身子,像一只厉鬼般质问自己,不由得嗤笑,“王爷大可将自个儿的失败都推到妾身的身上,这也没什么奇怪的。”
四皇子像是发了狂,手一寸寸的锁紧朱瑿的脖颈,看着朱瑿一点点的喘不上气来,脸色由白转青,又从青转紫,逐渐的,朱瑿开始挣扎,挣扎到最后脱力,双脚一蹬,再也不动了,他得意极了。
直到朱瑿那双眼睛再也没有神采,四皇子这才松了手,狠狠打了她一巴掌,“贱人!装什么死!”
朱瑿的身子一歪,跌落到一旁,没有半分动静,四皇子这才着急起来。
满屋子的下人都被这一幕吓呆了,不敢说话,只那么看着四皇子,和被掐死的四皇子妃,心中不由得一片悲戚。
“王妃!”李良家的扑到朱瑿身上,慌乱的去探她的气息,发觉她当真没有半分气息之后,悲戚的大哭起来。
四皇子被这哭声弄的顶烦,一脚便踹了过来,“你哭什么丧?”
李良家的转过头,神色莫名的看着他,将四皇子看得心里直发毛,他横眉竖目,伸手便要如法炮制般的对她,却被李良家的抢先一步。
看着穿胸而过的那把精巧剪子,四皇子似乎连痛觉都没了,他呆滞的看着,一脸不可置信。
怡郡王府顿时像是炸开的油锅一般,乱了起来。
……
“死了?”婵衣高高的挑着眉毛,“四皇子都已经被高墙圈禁了,怎么还能死了?一个小丫鬟便能杀了他,这话说出去怕是没人信!”
楚少渊叹了口气,“老四便是死了也要给我添堵,这事儿真是烦透了!朱瑿她自个儿不想活了,就要拖着一府的人都去死,这性子到底是朱家人才有的性子!”
婵衣神情顿时古怪了起来,朱瑿上一世可是他的正妃,他竟然对朱瑿是这样的看法。
“她也是个苦命人,怨不得她的。”
“什么命苦,分明是她自个儿……”楚少渊张嘴便要反驳,可看着婵衣神情古怪的看着他,话头一止,“罢了,既然夫妻二人都死了,便按照亲王礼仪安葬吧!”
四皇子没有孩子,一府的莺莺燕燕也被他磋磨的剩不下几人,楚少渊虽然怜悯整个府的下人,却到底不会手软,整个王府的下人都被他流放到了岭南,往后山高路远的,便是想要再回京城也不大可能了。
知道自家妹子死得冤枉,朱璧在家里伤心了许久,这样的大事瞒不住朱大太太,一家的人都陷入阴云当中,唯有谢霜云心中觉得朱瑿这一下死的可算是其所,笼罩在朱家头上的阴云总算是飘走了。
她大着肚子回了一趟娘家,跟母亲周氏商议朱璧起复的事儿。
第1254章 恶行
四皇子的突然暴毙而亡,并没有在云浮城掀起多大的风浪,便被楚少渊压了下去,在新年这一天到来的时候,婵衣一身儿宫装,主持了宫宴。
广宁王妃生了个女儿,不过三个月大,虽娇娇软软的一小团儿,却因为广宁王妃片刻都不想离开她,而带着她一同入了宫参加宫宴,婵衣看着广宁王妃怀里的女婴,眼底的温情几乎要满溢出来,直让宫人多照顾着些广宁王妃。
楚少渊前几月一直在外打仗,朝中政事便落到了广宁王的身上,这会儿一切慢慢步入正轨之后,他也慢慢松快了下来,在宫宴上,他自请想去封地,楚少渊没答应。
夜里楚少渊搂着婵衣,两人说着贴心话,婵衣问他:“广宁王是因为先皇的缘故,才没有去封地,怎么你也不同意?”
“十四叔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楚少渊叹了一口气,“如今朝中政事看着一切按部就班,却有许多不合理之处,单单我一人之力极难扭转过来,少不得要多用些人。”
婵衣搂了搂他的腰,“慢慢来,这才开始,别太心急了。”
这个道理楚少渊自然也明白,他笑了笑,轻轻吻着婵衣的唇,纠缠着她。
夜色深沉,楚少渊又陷入梦魇当中,他的头上满是大汗,直将他身上盖着的被子都打湿了,睡在他身旁的婵衣立即便察觉到他的反常,担忧的看着他狰狞的神色。
“意舒,意舒……”她轻轻唤着,只是这样的声音在楚少渊耳朵里,显得极为遥远。
他陷入梦魇当中不可自拔,忽的像是见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他一下便醒了,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底一片冷厉的寒光,直将一旁的婵衣都吓了一跳。
“这是怎么了?”婵衣伸手过去摸他的额头,只摸到一手的汗湿。
楚少渊扭过头看着她,眼底的那片寒光将散未散,神情之中带着些恨意跟固执,直将她盯得整个人都发了毛,他才一把搂过她,翻身将人压下,炙热的吻跟着落下来。
“……你等……等等……”先前两人已经闹了小半夜了,这会儿婵衣还没缓过来,若再被得手,只怕她明天年初一都睁不开眼,“我有些累了……刚刚不是尽兴了么?”
她喘着气问他,可他却不想听,不想管,趁着她身体还没有抗拒自己时,便冲撞了进去。
这一回不比之前那回,他坚持的更久了一些,简直是要将她拆吃入骨,浑身上下没一片地方不是被他吻就是被他摸过,连婵衣自个儿都麻木了,他才鸣金收兵。
天光大亮,楚少渊醒过来,他扭过头看着依旧在沉睡的婵衣,眼底涌出的情意浓的深刻,他眸色有些复杂,低头吻了吻她的脸颊,自己也不想这么早起来,便依旧抱着她。
即便是在睡梦之中,察觉到楚少渊落下的吻,婵衣都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喃喃道:“别再来了,我真的快散架了……”
楚少渊忍不住笑意泛了出来,昨夜里发生的事情又仔细的回忆了一遍,漫不经心的抚摸着她一头软软的头发,笑得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
婵衣醒来之后,已经是中午了,她没能在上午接见外命妇,这便是大大的于理不合,她忍不住瞪着在一旁腻着她的楚少渊,拿眼神去控诉他的恶行。
楚少渊却笑了出来,轻轻的捧着她的脸颊,吻了一下,“晚晚这么看着我,可是觉着我鲜嫩可口,想要多看一会儿?”
“这样欠嗖嗖的话你是怎么说的这么平淡的?”婵衣一脸被他的厚脸皮给打败的样子,优雅的翻了个白眼给他。
楚少渊却笑得更欢了,低头轻轻在她耳边道:“看来晚晚也很满意,那今晚……”
“你再冒失,今晚自个儿在乾元殿睡吧!”婵衣瞬间便将他推远,气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
“好好好,听晚晚的就是!”楚少渊不再逗她玩儿,帮她分担了一些内宫杂事。
等到十五的那天,楚少渊将婵衣打扮成了一个普通的娇俏少女,他自己也穿了一身儿很不起眼的青衫直缀,给婵衣裹好了斗篷,便拉着她去皇城大街看花灯。
手里被塞了好几盏花灯,婵衣腮边是斗篷上滚着的白色绒毛花边,衬得她越发的娇艳欲滴。
两人从桥头一路逛到了桥尾,在护城河边上支起来的卖汤圆的小摊子上点了两碗汤圆,热气腾腾的汤直将婵衣的脸都朦胧了一片。
“晚晚这个样子,真像是仙女似的。”楚少渊调笑着逗她,舀起一只软白糯米汤圆,吹凉了便喂给她吃。
婵衣好脾气的不与他一般计较,张嘴吃着他递来的汤圆,打量着周围的街景。
“这儿,我还记得前些年跟二哥一道过来,这家的汤圆最好吃,只是粗瓷碗有些笨重,”婵衣一边儿嚼着嘴里汤圆,一边儿轻声道,“许多年没回来过,没想到粗瓷碗都换成了细瓷碗,连汤匙都换成了白瓷勺。”
一两句话说的楚少渊心虚不已,不错,他将婵衣带出来看花灯,实际上这些沿路的摊贩都是他一早安排好了的,他不想婵衣吃不干净的食物,也不想她跟那些不相干的人搭话。
没料到她竟然看了出来,却一直不点破。
“偶尔出来闲逛一番,倒是不错。”婵衣笑着将汤圆吃完,投桃报李一般的,喂了他一只黑糯米粉做的汤圆,里头包着桂花糖浆的馅儿,吃进嘴里一股甜滋滋的味道。
楚少渊向来不爱这种味道,但他看见婵衣嘴角边的笑容,便觉得只要是她喂给自己吃的,就什么都爱吃了。
不远处,街头上喧闹的人群忽然拥挤了起来,一个疯疯癫癫的人从那边跑了过来,一头的长发披散开来,看样子是个女子,只是目光有些呆滞,她跑到汤圆摊子跟前,死活都不肯走。
摊主连拉带拽的想要将人弄走,可那女子忽然哀嚎了一声,声音尖细又凄厉。
“她说不准是饿了,给她一碗汤圆吧!”婵衣有些担忧的看了看女子,对楚少渊说。
第1255章 养养
听到婵衣的话,那女子忽然抬起头来,眼神里头散发着幽深的恨意,衣衫褴褛的她,竟然从破碎的衣襟当中抽出一把利刃,直直的冲撞过来。
楚少渊当机立断的将手中的汤匙掷了过去,女子应声倒下,与此同时,几个人影闪动,将女子死死的按倒在地,便是被按在地上,女子依旧不肯服气的抬起头来死死盯着婵衣,似乎要将婵衣碎尸万段一般。
“别怕,”楚少渊挡在婵衣面前,“我不会让她伤到你的。”
“不是这个,”婵衣本是要站起来看清楚女子的容貌,可现下被楚少渊一挡,什么都看不到,有些泄气,“她为何要行刺我,你让她到我跟前来我看看她是谁。”
原本压着女子的几个从暗处闪出的燕云卫,听见婵衣的话纷纷停下了脚步。
“将她的头发撩开!”楚少渊不肯让婵衣涉险,直接吩咐手下人。
那张脸露出来,婵衣倒吸了一口凉气,竟然是顾曼曼。
顾曼曼被牵制住,还犹自不肯罢休,不住的挣扎,不住的扭动,嘴里骂的尤其难听:“夏婵衣你这个贱人不得好死!”
“将她的嘴给堵上!”楚少渊最听不得有人骂婵衣这些,看了眼摊主,“去查,到底是谁将她放进云浮城的!”
顾家没有被处以极刑的人,都被流放了,而顾奎被老四途中拉了回来,那顾曼曼势必也牵扯在其中了,他要知道还有多少漏网之鱼。
顾曼曼嘴里被塞进了一大块从河槽处挖来的泥,这个时候天寒地冻,泥也冻成了冰疙瘩,她被冰的一阵哆嗦,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
看着人被燕云卫带走,楚少渊有些闷闷不乐,“好好的一个十五,就这么被破坏了,我还想带你去看广安寺的花灯呢。”
“每年都是一样的花灯,有什么好瞧的?”婵衣抿嘴笑,“有你在我身边,远比这些花灯都要好。”
一句话说的楚少渊心花怒放,刚才的那点不快一扫而空。
“不过,”婵衣有些纳闷,“顾曼曼能从那样远的地方回来,为何沦落至此?我一看到她,就想起梁文栋,眼下看来,梁文栋的任期也快到了吧?”
从顾曼曼一下跳到了梁文栋身上,楚少渊对婵衣的联想力也有些佩服,想了想,道:“还有一年半,他就能回来云浮城复职,在此之前,是两个表哥先一步回来。”
“这样好,翩云哥哥回来了,就好被大舅母压着成亲了,让琳姐姐等了这么久,他成婚的时候定然会被王家的人刁难的。”婵衣一边笑一边说,对话里的场景很是憧憬。
“若晚晚想知道,到时候亲自来王家看看不就好了?”虽然舍不得婵衣辛苦忙碌,但对婵衣想见的事情,楚少渊还是十分纵容的。
婵衣几乎瞬间便失笑了:“若我在,王家人哪里还敢闹翩云哥哥?你这净出些馊主意!还是等翩云哥哥回来再说吧!”
这天夜里,两人到底是没有去广安寺看花灯,便回了宫。
之后不出几日,楚少渊知道了顾家如今的藏身之地,一举将顾家人抓捕归案,全部判了斩立决,自此之后,世上再无宁国公这一支顾氏。
过了年节之后,颜老夫人跟颜老太爷一意决定回宛州城,将颜黛托付给了婵衣。
“本来是想看着阿黛生产的,可偏偏你外祖父是个闲不下来的性子,他这些日子闲在家里时常觉得身子不好,反倒是忙碌起来,能让他快活一些,这么大半辈子都过来了,临去前,多少也得依他一回。”颜老夫人跟颜老太爷一别便是数年,这会儿颜老太爷又因为四皇子谋反,受了不少的罪,身子有些不太好了,颜老夫人决定跟颜老太爷一起回宛州城。
楚少渊作为晚辈,挽留不得只好派了燕云卫护送,冯衍一马当先的去了。
走的时候颜黛十八里相送,眼中满是对颜老夫人跟颜老太爷的不舍,看得冯衍都要难过起来,可他深刻的知道自己没有这个立场,静静立在一旁,他不敢用迷恋的眼神看着她,只怕对她的名声有损。
这样炙热的情感,冯衍觉得他这还是头一回,可他一点儿也没有后悔的意思,即便父亲已经对他逼婚到了无法拒绝的地步,可他依旧我行我素,不为所动。
等到颜黛开始有了孕期反应,冯衍也从宛州回来云浮城,他几乎见天儿的便进宫,即便见不到人,偶尔只能能得只言片语,他也觉得心中欢喜至极。
得知颜黛吐的天昏地暗,什么都吃不下,冯衍一颗心都要提到嗓子眼里,他将太医院的御医挨个儿的问了一遍,女子孕期应当注意些什么,吃什么药用什么法子能少受些罪,这些由他一个尚未成家的少年郎嘴里问出来,难免引起旁人的猜疑。
这些话传进婵衣耳中,她只是默默的叹了一声,便再不去理会,各人自有各人的缘法,她只顾得了颜黛,却顾不上别人。
况且这些日子颜黛确实不太好,她是一边儿请教妇科圣手,一边儿给颜黛调整饮食,孕妇吃食本就忌讳的多,加上她的胃口实在不好,能吃的就更少了。
最常吃的便是粥,碎肉粥,米熬得烂烂的,肉也几乎都煮化在粥里,没有用生姜这样味道冲的东西,粳米便能将腥味很好的祛除干净,这样熬几个时辰出来的粥,吃在嘴里软软糯糯,一点儿也不腻。
“等捱过了这些日子,就能好受了,到时候什么好吃的都能吃了!”婵衣一边儿宽着她的心,一边儿哄她多吃几口。
颜黛笑着点头,自己也努力多吃了好几口,可没一会儿便又发作起来,吐的几乎将胆汁都要吐出来。
楚少渊看见颜黛这样,吓得晚上紧紧搂着婵衣,却不敢动弹,生怕她也受了这份苦楚似得。
婵衣笑话楚少渊,“女人家总是要经过这样难捱的时候的,否则你当你如何出世的?”
楚少渊却用力摇摇头,“你的身子一向不好,虽说阿黛身子也差,但她可比你还要健朗些的,她都这般情景了,你能好到哪里去?还是再养一养,再养一养!”
第1256章 堵住
婵衣被楚少渊这番话逗的直笑,伸手将人搂住,“意舒,你真是太有趣了!”
楚少渊忍不住皱眉,有趣?他这样成了有趣?
本想说些什么,可看见婵衣那张笑脸,他又觉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好狠狠的将她吻住,不许她再笑,颇有些恼羞成怒的意味。
日子在忙碌中过的飞快,转眼便到了二月,过了二月二龙抬头,便是春闱了。
三年一次的春闱,是许多仕子们期盼的日子,为了这一日,仕子们不眠不休的念书写文章就是为了能够金榜高中,尤其今年是楚少渊登基之后执政的头一年,仕子们心里的那股热切便更比往常多了几分,习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这话不是空穴来风。
春闱榜单一发,许多有待嫁千金的世家,便在榜下捉女婿,也算是云浮城的一大特色了。
婵衣看着榜上有名的几人,看的眼睛都眯了起来,“榜首前三只认得探花郎郑歌,其他两个是谁?”
郑歌是川西郑家一众子弟当中念书最好的,这一回跟着一同进云浮城赶考的除了他,还有郑欢跟郑欣,不过二人都不及他优异,名字在二甲中间才能看到。
“状元跟榜眼都是寒门子弟出身,一个四十多岁,一个三十多岁,你不认得也不奇怪,倒是郑歌,他是有状元之才,但我看着其他两人,无论哪一个都够不上探花郎这样的美誉,也罢,常言慧极必伤,探花郎就极好。”楚少渊笑着解释了一句,殿试问的是江南治理之患,郑歌回答的正是他心中所想,可这个时候到底不是好时机,只能先放一放。
“也算名副其实,”婵衣笑道,“不知道郑歌往后会成为哪家的东床快婿。”
她这边说着话,那边眼睛却瞄到了榜单下头简安杰的名字,不由得一愣,跟前一世一样,简安杰还是走了会试的路子。
“这一次夏明景也高中榜上,”楚少渊瞧着她愣神,将名字指给她看,“原本我是没打算用他的,不过既然他能考中进士,倒也够格替二哥打打下手。”
婵衣回过神,挑起眉毛看向他,“给二哥打下手?他一肚子坏水,你可还记得他先前陷害二哥的事儿?”
没料到这件事她还记得,楚少渊顿了顿,轻笑着摇头,“若你不乐意,我便将人发放的远远的,如何?”
“罢了!”婵衣出言阻止,“还是将人放到眼皮子底下吧,省得他手段层出不穷,回头再结党营私,牵连别人。”
夏明景的生父夏世敏虽然跟夏世敬分了家,两家人也早互不来往了,但在旁人眼里,一笔写不出两个夏字儿,夏明景前一世爬的那样高,无疑也是沾了夏家的光,若是像前一世那样放任下去,怕是多少会重蹈覆辙,倒不如就在眼前拘束着。
春闱过了,再授了官职,便是走马上任,虽然外放官吏众多,但更多的则入了翰林院,其中便有郑家的几个子弟。
楚少渊有意磨练他们性子,便让他们编了许多的旧典书籍,郑家三兄弟日以继夜的在翰林院跟着老翰林编书编到天昏地暗,连最跳脱的郑欢都看着沉稳了不少。
二月中是简安礼跟宋兰芝成亲的日子,因简安杰金榜题名的缘故,诚伯侯府之前就大摆筵席,简直有压过简安礼成亲的风头的意思,婵衣担心诚伯侯夫人给宋兰芝闹个没脸,便特意派人送了一柄玉如意给宋兰芝添妆,算是给宋兰芝和简安礼撑门面。
有了这一出,诚伯侯夫人果真安分了许多,等到回门过了,宋兰芝进宫谢恩,说起这事来,她不住的跟婵衣道谢。
“多亏了皇后娘娘的恩典,才让我在夫家受这样的器重。”宋兰芝笑意盈盈,一脸新嫁娘的娇羞。
婵衣弯唇一笑,宋兰芝说受到器重,也算是给诚伯侯夫人脸上贴金了,苏氏那个性子,旁人不明白,婵衣却是深深清楚的,宋兰芝嫁过去不被奚落就足算不错了,哪里还会得苏氏的器重?
“你能跟简八公子将日子过的好,便足以让人欣慰了,你不知道,本宫刚认识简八公子的时候,他浑身都是冷冰冰的,哪里有现在的人情味?”婵衣想起当年的事,语气不禁有些唏嘘。
这些事情宋兰芝也听简安礼说起过,她又起身道了一回谢,礼仪上头无可挑剔,连婵衣都忍不住将她按下来。
“你也不必急着谢本宫,你知道简七公子娶的是本宫娘家的妹妹,她向来是个好强拔尖儿的人,如今她夫婿又中了进士,看皇上的意思,暂时是没有将人外放的打算,你跟八公子两人在府里头少不得要吃些冷落。”
宋兰芝忙道:“皇后娘娘哪儿的话,兄嫂掌家,我又是新妇,自然要兄嫂多多提点的,这些算不得冷落。”
婵衣看着她一脸的惶恐,轻叹一口气,本是打算让他们分府出去单过的,现下却是半句也没法儿提了,都被宋兰芝这句话给堵住了。
倒也不是婵衣多事,主要是她有些烦夏娴衣,光是宋兰芝成婚前后,夏娴衣递了几回帖子想进宫,都被她否了,她实在没有那么多闲工夫去应付夏娴衣,便想着一劳永逸的解决这事。
但现在看看,这事还有得磨。
婵衣照顾着颜黛好不容易才捱过孕吐,终于能正常吃东西了,这颗心才刚刚落下去,谢霏云那头就发作了起来。
谢霏云到了生产期,虽说第二胎要比第一胎好生一些,可她也还是受了些罪,似乎是胎位不太正,发动了足足一天一夜,直将婵衣吓得,头天晚上就回了娘家,守着母亲跟大嫂两人,太医院的御医更是流水一般的挨个诊脉,接生的婆子都挤满了屋子里。
在第二天傍晚,谢霏云才精疲力竭的生下一个足足有八斤重的男婴,这一下将谢氏高兴的直合不拢嘴,辰哥儿算是有后了。
婵衣陪同谢氏守着谢霏云跟刚出生的哥儿,心中欢喜极了。
第1257章 受着
夏娴衣在诚伯侯府听得消息,赶在傍晚之前便回了娘家,那会儿的谢霏云还没生下孩子,正是众人焦心的时候,她却拉住婵衣想要跟婵衣诉苦。
婵衣不耐烦的骂道:“你分个轻重缓急成不成?现在是说你那糟心事的时候?”
娴衣被呵斥惯了,听见婵衣的话,不过沉默了一瞬,就即刻恢复,眉毛皱得深刻,“二姐这话说的,大嫂生产我能帮上什么忙?便是二姐也不能替了大嫂去,如今二姐贵为皇后,总不能连娘家的妹妹也不管不顾了?任由什么猫啊狗啊的都能欺负到我头上来?”
强词夺理向来是娴衣的拿手好戏,婵衣几乎不用听下头的话,就能知道她要说什么。
“你有完没完?宋兰芝不过是个庶子的媳妇,如何能压在你的头上?你少跟着苏氏一同瞎搅和,这会儿你与宋兰芝过不去,苏氏还能站在你身后,等苏氏百年,你又要靠谁去?你不多想着跟妯娌结善缘,尽想着拔尖儿逞威风,往后等受了制别来跟我哭!”
三言两语说的娴衣眼睛发红,“你向来不喜欢我,也不肯替我筹谋,可你如今贵为皇后,难道愿意听着旁人讲,皇后娘娘的妹妹如今嫁了个七品的小官儿这样丢人的话么?你说我不跟妯娌结善缘,可那宋氏根本就是个笑面虎,明面儿一套背后一套,处处要压过我一头,我是做嫂子的,难道还要比她差么?”
说着说着,娴衣眼泪哗哗的掉,直弄的婵衣头大如斗,“既然你不喜欢她,你婆母更将他们视作眼中钉肉中刺,何不让他们搬出府去单过?这样也好过你们总闹麻烦!”
婵衣没好气的扔了这么一句话,娴衣却抬起头来,直勾勾的看着她,一脸的狂热。
“我……二姐,你就不能帮夫君跟意哥哥说几句好听话?让意哥哥晋升晋升夫君的官职?他都考上了进士,哪里比别人差了?那个简安礼可是个粗人,他凭什么官职比夫君的还要高?”
娴衣将心里话说出来,却引得婵衣目瞪口呆,半晌冷笑一声,“你当朝廷是你家开的集市?想晋升谁就晋升谁?眼红人家的官职高,却不想想这是人家用性命拼来的,你既然想让简安杰升官儿,那好办,将他外放到川贵去打胜几场仗,自然有机会升官儿!”
“这怎么行!”娴衣想也不想便摇头道,“打仗多危险呐,万一夫君出个好歹,况且他可是个文绉绉的书生,哪里就会……”
“那他就只能受着,慢慢熬资历总能熬到。”婵衣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给她,“你在这里什么忙都帮不上,还是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吧!”
娴衣咬牙切齿,她回娘家自然不是为了谢霏云,这会儿没达到自己的目的,自然不愿留在这里等着,连谢霏云的屋子都没进,在外头跟谢氏请了安,便转身走了。
谢氏气得狠狠数落了她几句,吩咐下人往后她再回来不要领到自己跟前,便又一头扎进产房,直到守着谢霏云生出了孩子。
婵衣自然也不会提起这些糟心事,看着刚出生还乱糟糟的婴儿在已经脱力睡过去的谢霏云身旁睡得正好,脸上笑意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
母女俩正说着贴心话,安排着后头给谢霏云坐月子的事儿,安姐儿步履摇晃的跑进来,不过两三岁大的小娘子,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的看看床榻上包的好好的男婴,歪着头一副疑惑的模样。
婵衣忍不住就逗她,“安姐儿又添了个弟弟,心里可高兴?”
这会儿的安姐儿还不太会说话,只能说不多的几个字儿,还是含含糊糊的,说不清楚,“弟弟……臭……”
刚生产完的屋子,自然带着一股子难以言喻的味道,产妇又体虚,虽已经开了春,但云浮城的春天跟冬天差不多冷,无法开窗通气,只好忍着,被安姐儿这么一说,众人都不觉有些气紧。
“安姐儿刚刚出生的时候也是这样臭臭的呢!”婵衣噗笑一声,将安姐儿抱在怀里,捉了她的小手去触碰已经裹了小衣裳的婴儿小小的胳膊,“你瞧弟弟睡得多好,往后多一个人跟安姐儿玩儿,安姐儿高不高兴?”
安姐儿刚碰到婴儿包好了的胳膊,便开心的手舞足蹈起来,下一瞬便小心的将被子盖在婴儿的胳膊上。
谢氏忍不住笑道:“看来我们安姐儿往后是个好姐姐,这会儿就知道照顾弟弟了。”
屋子里的其他人也都跟着笑了。
楚少渊过来的时候,婵衣还在抱着安姐儿说话,傍晚时分,婵衣秀美的脸颊上像是蒙了一层暖黄的光晕,看得楚少渊心里一动。
众人跪了一地,楚少渊不在意的摆了摆手,问了谢霏云的情况,逗留了一会儿,便接了婵衣一块儿回宫。
毓秀宫的内殿不是很大,在拔步床头点了盏羊角宫灯,床幔里头的一小方空间便都被照得亮亮堂堂。
“睡不着?”楚少渊察觉到婵衣有些心绪不宁,坐起身来看着她。
婵衣转过身来,“今天大嫂生产的时候,有些艰难,但一在她耳边提及大哥的名字,她总能憋住一股力气,上一次大嫂生产大哥就不在身边,这一次还是如此,一家人都不在一块儿,往后孩子跟大哥生分了,可怎么得了?”
“这有什么难的?等大嫂月子过了,我让燕云卫护送她们母子去川贵,跟大哥一家团聚不就得了?”
楚少渊笑着轻抚婵衣的脸,半点儿没将这些事儿放在心上。婵衣也跟着笑了起来,用力的点了点头,其实她哪里想的是这些?她是看着大嫂这都第二胎了,她自己还没点动静,心情有些不太好罢了。
谢霏云在月子里养的好,没过多久便又生龙活虎了,婵衣不能总回去看她,便派人时常送些东西过去,听回来的宫人讲,谢霏云给孩子起了个乳名,叫“顺哥儿”,她不由得笑了起来。
“一个安姐儿,一个顺哥儿,霏姐姐这是替大哥担心呐,你下回再去,告诉霏姐姐不必忧心,养好了身子一家人才能尽早团聚。”
第1258章 分家
转眼便进了三月里,春寒料峭的云浮城竟又下了一场雪,好在雪势不大,瞧着是下了一夜,可太阳出来不过一个晌午,就融得差不多尽是些水了,连点儿冰都不曾结。
谢霏云出了月子,看上去比先前瘦了不少,顺哥儿太小不好带出门,她抱着安姐儿进宫跟婵衣说话。
“有孕的时候总贪吃,自个儿壮了许多不说,还把顺哥儿养的也成了个胖小子,”谢霏云提起她难产的事儿,难免有些不好意思,看见颜黛坐一旁抱着福桔吃,认真叮嘱,“做母亲的总是不想让孩子在肚子里遭罪,将产婆的话都忘了,你瞧我便是个例子,前头生了安姐儿了,这一回却全然忘了,没管住嘴,也该着自个儿受罪!”
这一番话,将颜黛给吓了一跳,“还有这个说法儿?”
“可不是!产婆说孩子最好控制在六斤到七斤这个份量是最容易生产的,若是太轻怕养不活,若是太重了,又会造成产妇难产,你可不能掉以轻心!”婵衣也跟着说了一句,那天回来她心惊胆战,便问了产婆好些这方面的问题,一个挨着一个的听着,她难免疏漏,这会儿听着谢霏云提起,她才猛然想起来。
颜黛一个孕妇跟谢霏云一个刚刚生产完的前孕妇,两人就着孩子的问题,说了个热火朝天。
谢霏云看着婵衣在一旁眼睛晶亮的听着,忽的想到什么,轻声道:“晚晚,你听说了没?娴姐儿也有了,听说还不足三个月。”
“你是从何得知的?”婵衣惊了,按照娴衣那么个爱张扬的性子而言,有了身子能压得住?还不得昭告天下,闹得人尽皆知了才行么!
“嘘!顺哥儿的奶妈子家妹妹在诚伯侯府当差,是侯夫人跟前儿伺候的,说是提了这么一嗓子,她回家的时候说了一嘴,奶妈子又知道娴姐儿是咱们家姑娘,便与我多嘴说了一句,我才知道的,我想着娴姐儿还没回来说,便没张扬出去。”
婵衣不由得摇头:“她上回赶在你生产的时候回来,跟我提了她夫婿的事儿,我没搭理她,这一回还不一定怎么闹腾法儿,头疼!”
她的话音这边儿才落下,那边儿诚伯侯府吃着保胎药的娴衣,心里便打定了一个既能摘出来自己,又能坑了宋氏的绝妙主意。
再过几日便是婆母的生辰,宋氏准备了一尊玉观音,到时候她差个小丫鬟撞上宋氏,那玉观音保管碎成渣渣,若是起了冲突……索性外头也不算天寒地冻了,宋氏便是冲撞自个儿一下,只要穿得厚实些,总不会出问题,她心里盘算,只要到时候自己捂着肚子喊疼,宋氏便落实了暗害兄嫂子嗣的罪名,到时候还能落下她的好来?
她抿着嘴角笑,一脸的得意,这几日连夫君都对她温柔小意起来,她肚子里这块肉来的可真是时候。
只可惜娴衣不晓得,世间一切事物都是有定数的,便是她算计的好好儿的,也有可能赶不上时机变换,小丫鬟偷奸耍滑了一下,宋兰芝手里的那尊玉观音便被宋氏一个踉跄给护住了,娴衣走在前头,停下来偷眼看着,宋兰芝踉跄之下便将她整个儿给推搡了出去。
娴衣杵倒的时候,肚子恰好撞到石墩上,疼的她当下便晕死过去,到了晚上一阵赛过一阵的腹痛,让她连对宋氏撒气的功夫都没有,大夫请了好几个,看见她这么一副情态,莫不是连连摇头,忌讳颇深。
“我就晓得是宋氏那贱人搞的鬼!”娴衣得知腹中孩子保不住,气性上来,当下便指着简安礼院子的方向破口大骂,“宋氏见不得我好,变着法儿的要害我!如今知晓我腹中有孕,便来害我的孩儿!好狠毒的心肠!”
她边骂边哭,骂的咬牙切齿,哭的肝肠寸断,纵然是御医见惯了生死的,也忍不住心里发寒。
宋兰芝当天便被苏氏关到了祠堂里,纵然晚上简安礼回来了,也没松口放人出来,最后还是简安礼翻墙进去,将宋兰芝带出来的。
事情在诚伯侯府闹得鸡犬不宁,传到婵衣耳朵里,已经是不可开交的地步了。
这件事本不该婵衣管,但苏氏闹的太离谱,连简安礼都不得不跟上峰告假回来,因为碍着娴衣是婵衣的妹妹,整个诚伯侯府的人都看人下菜碟,宋兰芝在府里简直是过的比一个浣洗丫鬟还不如。
看着整个人已经憔悴不堪的宋兰芝,婵衣叹了一口气,“上回你进宫来,本宫便想劝你和简八公子这一支从老宅里搬出来,分家析产,虽说出去不大好听,但到底自己得了实惠,只可惜……诶!这回只能让你受些委屈了,旁的事儿上本宫自会补偿给你。”
婵衣无意拿身份压人,可不论谁看,娴衣都是婵衣的妹妹,她再厌恶娴衣也好,在这件事情上,娴衣到底失了个孩子,她也没办法偏帮着宋兰芝,何况诚伯侯府的下人又都不替宋兰芝作证,宋兰芝是有口莫辩,只能吃下这个委屈。
宋兰芝心中明白,她这次进宫,便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不过好在皇后的态度比她想的要好出数倍,这让她心中多少有些藉慰。
“这事儿也怪妾身大意,若非顾及着手里的礼品,又如何会冲撞上七嫂,皇后娘娘大度不与妾身计较,妾身只有感激的份儿,哪儿有什么委屈可言?”宋兰芝深深的拜倒下去,一句话将这件事敲定下来。
诚伯侯固然不乐意,但压不住苏氏跟娴衣日日闹腾,如今再加上婵衣这个皇后的默许,分家的事儿不过半个月的功夫便办好了。
娴衣躺在临窗的大炕上,她要的是宋氏日日在她跟前伏低做小,哪里是要宋氏跟简安礼搬出去?她听说这事儿之后,当即便要下地去找苏氏,找诚伯侯将事情说明白,惊的下人连忙阻拦,抱胳膊抱腿的直将人留在了屋子里头。
小月子还没坐完,她们哪里敢让娴衣再出意外。
第1259章 辛苦
简安礼跟宋兰芝搬离诚伯侯府之后,娴衣见人便说,简安礼是被简家撵了出去,因为宋兰芝的行为不端,而简安礼又护着宋兰芝,就变成了两人的行为都不端,不敬兄长不孝顺父母。
这话从娴衣嘴里说出来,多少有些泄愤的意思,可听在宋兰芝耳朵里,就有些不是滋味了,她这段日子都不敢出门应酬,只觉得自己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来,带累了简安礼。
简安礼本就是个欲求很少的人,他娶了宋兰芝之后便一心一意对宋兰芝好,如今看见宋兰芝这般情态,心中不免有些气愤,可想来想去,到底是没办法对简家做出些什么事情来,便求到了楚少渊那里。
“你想外放?”楚少渊难得的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川贵那头倒是空缺了一个武官的职位,对你而言也适合,不过就是离着云浮城太远,你意下如何?”
简安礼原本就是打算远离云浮城的,自然没有不乐意的,当即便谢了恩。
楚少渊不慌不忙的又添了一句:“既然你去川贵,那顺便护送夏家大奶奶去川贵吧,也省下朕的燕云卫跑这么一趟了。”
简安礼嘴角不禁抽搐几下,感情皇上这是将他当成了免费的镖师了!
这种“反正你顺手就能办的事儿”,他也不是一次两次的被人拿来使唤了,尤其是跟婵衣沾边儿的这些人,更是使唤他使唤的顺手,他也就习惯成自然了,等到外放的公文一发,他又是从简家搬出来,置办了新宅的人,东西还没拆包正好再塞回车里一并带走,也就没费什么功夫。
等到他们一行人刚走出了云州,便遇上迎面过来去宛州赴任的周茂跟秦夙,两拨人彼此都不认得,自然也就没什么招呼可谈,打了个照面各奔东西。
临近端午节,颜黛的身子越发的显怀了,她这几日睡得不太好,白天起来明显精神不佳,偏还不能点安神香,不能吃用些宁神的汤药,急的婵衣直将几个御医翻来覆去的折腾。
这样一拖磨便到了端午节,颜黛吃不消云浮城的天气,干燥上火,她嘴里起了口疮,什么东西都有些吃不下去,冯衍听说新鲜莲子可以消火气助睡眠,特地托人去江南运了一大车的莲蓬回来,带着江南特有潮味儿的莲蓬送到宫里,婵衣知晓了,长叹一声,赏了些东西给冯衍,算是答谢。
李长宁便是在端午节的这一天到了云浮城,瞧见颜黛一边儿扣着吃莲子,一边儿将扣完莲子的莲蓬扔得老远,实际上她越发的显怀了,莲蓬被她扔不远,但就这么恰好,落在李长宁刚踏进来的脚底,险些让他滑了一跤。
“怎么这样不小心?”颜黛故意这样说,惹得李长宁眉眼一弯,笑了。
他走过去,小心翼翼的将颜黛拥住,颜黛的肚子大到,他已经不能将她整个人都收紧在怀里了,但这样的颜黛,却让李长宁觉得心里窝着一团暖烘烘的热气儿。
“阿黛,你辛苦了!”他嘴拙,不太会说好听话,就这么一句话,他都觉得脸热,可又想不出别的话好说,只有将人抱得更小心,“我陪着你生产,你莫要怕!”
李长宁在宛州城的时候便时常与颜黛通信,几乎是三天五天便一封信,忙起来了,十天半月来不及写,她便要抱怨,他好不容易赶工将手上的事情赶完,扔给周茂一些不要紧的事务,便急忙赶了过来。
颜黛没想着李长宁能来云浮城陪她,那些原本还能咬牙一直坚持着的辛苦,顿时就都不能忍受了。
她缩在李长宁怀里,伸出拳头捶了他的肩膀好几下,闷声道:“还算你有良心!祖父跟祖母怎么样了?将秦家姐姐跟姐夫留在宛州真的没有问题么?你倒是瞒得我辛苦,表哥也不晓得通风报信,你们都是坏人!”
瞧她故意一脸娇纵的说话,李长宁只觉得他这些辛苦都值得。
“祖父身子一日日的健朗起来,你也知道祖父的脾气,向来是闲不住的,当天就跟着修城墙的工匠爬上爬下,直将我吓得一颗心都要飞了出来,赶紧将祖父劝下来,给他手里放了两队人,让他监工,这才消停了,不过每日还是会上去瞧瞧修得牢靠不牢靠,至于周茂,他才来不过两个月,开始什么事儿都要我帮着,现在终于能上手自个儿处理了,秦夙一个妇道人家有什么好担心她的?周茂好了她自然也就好了。”
他不会告诉她,自己为了赶过来,如何夜以继日的在宛州城拼命般的干活儿,而周茂跟秦夙对这份差事并不上心,因为周茂的父亲周瑞生被下了职权,川南的势力都落到了简安礼的手里,这种朝廷里头平衡权利的事情很费脑子,他不舍得她辛苦,便只挑着好听的,好玩儿的与她讲,直将她当做女儿似得宠着纵着。
自李长宁来了云浮城之后,颜黛便搬出宫去,住在先前颜老夫人跟颜老太爷暂住的园子里头,整日整日的跟李长宁腻在一起。
冯衍对上李长宁,总是没有好气儿,他这会儿不见天儿的进宫了,改成见天儿的跟手下人在他们暂住的园子附近走动,手底下的人都在背后说冯衍当了李家的护院。
李长宁发现之后跟冯衍打了一架,将冯衍揍得一张脸都肿了起来,青紫一片看着很有些惊心动魄。
而颜黛自从李长宁陪着之后,虽越发娇气起来,可先前那些难受反倒好了,或许是因为苦难有人分担了,她的身子一日日的笨重,人却越发精神。
炎炎夏日才到,颜黛便迎来了产期,李长宁在产房外头焦急的几乎要将地面都踩碎了,婵衣从宫里急忙赶过来,产婆跟御医早早就在屋子里准备了。
因为是头一胎的缘故,颜黛发作的时间久了一些。
李长宁看着从屋子里头端出来的一盆盆热水,有些已经见了红,看着十分可怖,他一颗心都纠到了一起,抬脚便想进去,正好迎上产婆出来,她瞧着李长宁在外头碍眼,将人推的老远。
第1260章 心酸
“你一个爷们儿家,在这儿杵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出去!”产婆忙的满头大汗,说话便没什么好气儿。
“里头是我媳妇儿生孩子,你让我出去?”李长宁瞪着眼睛,偏不肯出去,抬脚就走了进去,也不顾里头人惊呼。
他看着床榻上躺着几乎已经被汗打湿全身的颜黛,眼睛都憋的通红,伸手便抓住她的手。
“诶,你进来做什么?”
婵衣发现李长宁,转头就撵他出去,可李长宁就像是长在了床头一般,说不动就不动,甚至还伸出手来给颜黛擦汗。
“阿宁……”
“诶!诶诶!我在这儿!媳妇儿你甭怕,要实在难受了怎么着都成,别伤着你自个儿了!”他伸手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则悬在她嘴边,“不行你就咬我,别忍着!”
颜黛疼的几乎脱力,被他握着手,身体里像是顿时涌进来一股子力气似得。
“可不能在这个时候浪费力气!你们这些年轻人什么都不晓得,生孩子凭的就是力气,怎么能胡来?快将这片人参含在舌尖下头,我说用力再用力!”
产婆拿着银镊子递过来一片切了片的人参,给颜黛含住,不放心的嘱咐半天,便听见另一个产婆欣喜的道:“开了开了,能看到头了,用力用力赶紧的!”
随着产婆的指令,颜黛攒足了的力气都使了出来。
像过了许久,又像是只过了一瞬间,颜黛只听见一声清亮的啼哭声,她整颗心也放了下来。
“是位小公子,恭喜爷跟夫人了!”产婆一脸喜色的将初生的婴儿洗干净,拿了襁褓小心包好了,抱过去。
婵衣瞧着床头两只紧紧交握着的手,笑着摇摇头,让锦屏给几个产婆御医都包了封红,又安排了之后的事情,留了几个人下来,便转身回宫了。
夏天像是拖着尾巴走过来似得,婵衣前些天才过了十八岁的生日,做了皇后的这半年多时间,她见了不少初生跟死亡,心境已经平和的跟步入中年一般了。
回到宫里,她有些疲惫,合衣在榻上小憩了一会儿,梦中似乎又回到了前世。
娴衣还是一脸的骄横,颜姨娘也还是如往常那般貌美似妖,她们正小心的将一包药粉拌入点心馅料理,挨个儿的捏着酥皮小点。
“娘,你说夏婵衣她会吃么?这可是咱们做的!”娴衣看上不过十一二岁的样子,还一脸的稚气。
“你不给她吃的,她自要抢过来吃,你莫要忘了她的性子!”
娴衣看看自家娘亲笃定的脸,忍不住纠结了一下,怯怯的问:“若被人发觉了可怎么办?”
“怕什么?这些药不过是些大寒之物,她便是将点心全吃了也不过是身子变差罢了,又会出什么事?”
“可是,可是,她死的这样慢,我什么时候才能做府里唯一的女孩儿啊?”娴衣一听她死不了,小脸皱得更紧了。
“嘁,一个生不出蛋的嫡妻,她能有什么好日子过?你莫要怕,她那些好的婚事,最后总会落到你的手里,慢慢儿等着就是了,比耐心,瞧瞧谁熬得过谁!”颜姨娘脸上的笑容,狰狞极了。
婵衣瞬间便醒了过来,浑身冷汗几乎湿透衣衫,她脑子生疼,不知道这是前一世还是这一世的事情。
伸手摸上额头,一脑门儿的汗,她呆呆的看着自己的手,分不出今夕何夕。
楚少渊从乾元殿处理完政事回来的时候,便看见天光黯淡下来的室内没有点灯,只有婵衣一个人坐在窗前,神情有些呆滞。
“怎么了?”楚少渊小心接近她,总觉得她现在情绪不太好。
婵衣抬起头看进他充满了担忧的眸子里,轻抿嘴角,后又摇头,眼神落到开阖着的窗前,窗外大片的花木长得正茂,趁着夜晚天气逐渐降下来温度,鸟儿在枝头上明丽的欢快的闹着,这样的场景落在她眼里,却是一片枯败,没有生气。
“黛儿生了个哥儿,我心里很高兴。”她低低说了一句,没有再说话。
这些日子,婵衣的心思越发明显,楚少渊心中一痛,抱起她便压在榻上,“晚晚,我们也会有孩子的,现在只是缘分不到,你别瞎想。”
婵衣牵强的笑着点了点头,眼泪伴随着笑容同时滚落,无声无息却让人心酸,楚少渊埋进她的肩窝里,使劲揉着她的头发。
“这辈子,若我有孩儿,必是你所出,若没有,便是我命该如此,晚晚,你不晓得我手上沾了多少人的性命,上天将你给了我,我不能什么都贪心都想要,是不是?”
楚少渊从她肩窝里抬起头,目光定定的,极为认真的看着她,“近来我总隐约觉得自己以前做了许多错事,分不清梦境跟现实,可明明就截然不同,梦里你不愿理睬我,而现在……晚晚,我怕极了,这事我不敢与你说,我怕你会觉得我发疯了……”
婵衣眼睛猛地一颤,他说梦里……
“晚晚,现在你陪在我身边,我总觉得日子过的太快了,快的让我来不及仔细好好看看你,一年两年、三年五年就这样飞快的过去,我还来不及如何对你好,你可怨我?”
楚少渊话里浓浓的情意,让婵衣大为震动,她用力抱住了他,摇头:“是我心急了,你别这样,你说的对,我们会有孩子的,一定会有的。”
关于孩子的话题,这是他们第一次认认真真的提及,同时也是最后一次。
颜黛很快便出了月子,抱着小小的刚足月的婴孩跟婵衣告别,她要跟着李长宁去宛州。
婵衣站在宫门前送着颜黛离开,就好似跟接她来时一样,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婵衣叹了一口气,人挨个儿的离开,她心里的空落落的有些难过。
她努力的让自己忙碌起来,从殿内的摆设到院子里的草木,她亲手栽培,不肯假他人之手,毓秀宫被她弄的像是另一个小山居,从窗外伸进来的花枝上热热闹闹的开着花,廊下养了叽叽喳喳的雪白莺歌,每到早晨总能听见悦耳的啼声。
第1261章 热闹
日子在精心照料之下,过的飞快。接近年关的时候,谢翩云跟谢翾云从湖广回来述职,两个少年郎一下子长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儿汉,将谢家大夫人跟三夫人闹得又是笑又是掉泪,欢喜不已。
谢翩云从湖广带了一些小玩意儿托人给婵衣送进宫里,婵衣看着那些小孩子才喜欢的玩意儿,一脸失笑。
“这一回翩云表哥和翾云表哥回来,让大舅母跟三舅母高兴之余,又有些难过。”夜里被楚少渊抱着,婵衣低声的与他说着家常,“是不是两个表哥会连任?”
楚少渊点了点头,“他们在外头多待几年,多攒一些资历,外县的资历比京师容易积累,若这会儿便调任回来,怕往后难有精进。”
“那翩云哥哥这回回来可要忙的脚不沾地了,”婵衣抿嘴笑,“听说已经跟王家定好了日子,就在这个月二十,也是,拖了这些年,再不成亲琳姐姐都要成笑柄了。”
先前是忌讳着朱家,这会儿再没有了阻挡,王琳跟谢翩云也终于能成婚了。
“晚晚若想去凑热闹,我带你去看,想当初你我成婚,他们都闹得厉害,如今我怎么也得还回去才够本儿!”楚少渊怕她总在宫里闷着,将人闷坏了,见天儿的就哄着她带她出宫闲逛。
婵衣摇头:“咱们去了只怕热闹就没了。”
“倒是还有一个好消息,”楚少渊笑得有几分神秘,“晚晚猜猜是什么事儿。”
婵衣猜不出来,神情满满的疑惑。
“梁文栋娶了一房太太,这个人你也认得,你肯定猜不着,是蒋娅雅,是不是很意外?我听翾云说的时候,真是意外极了,没料到蒋娅雅会将七零八落的蒋家撑起来,还成了湖广两地的女财神,梁文栋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求娶到她,等梁文栋述职的时候定会带她来云浮城。”
楚少渊冲婵衣挤眼睛的时候,一点儿也不像个皇帝,反倒是像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逗得婵衣直发笑。
没有几日便到了谢、王两家迎娶的正日子,不出婵衣所料,谢翩云被刁难了个彻底,好在他文武皆行,没被刁难成,反倒是出尽了风头,在云浮城里传为佳话。
谢霜云在颜黛之前便生了个女儿,婵衣那几日正忙着给颜黛生产做准备,只赏了些东西派了几个心腹御医过去,不过谢霜云身边有谢三夫人这个正经长辈在,也不需要婵衣操心。
而谢霜云作为婆家人在第二日认亲的时候回了谢家,她是不会在这个时候给谢翩云添堵,但朱璧那张脸几乎臭得堪比茅坑里的石头,让她的脸上也跟着难看了起来。
“你这是跟谁摆脸子?”趁没人的时候,谢霜云冷冰冰的看着朱璧,伤人的话想也不想便吐出,“我生了女儿,所以你这是在怨我?我忙前忙后的给你铺路,可你如何对我的?难道我在你心里就那样下作?凤仪那种女人你都给好脸色,怎么我在你面前就连你一个笑脸都得不到?”
凤仪公主自从朱璗死后,便回了自己封地,楚少渊一直没动她,这些日子因为那封地上发生了一件命案,楚少渊才下令让她回来云浮城。
朱璧脸色微变,“你简直不可理喻!凤仪公主一直替大哥守寡,你怎么能将我与她……”
“守寡?你到底是在骗你自己,还是想逗别人发笑?”谢霜云一脸的讥诮。
“你!”朱璧被她气急,甩袖便走。
谢霜云拉着周氏将一双眼睛哭得通红,周氏无奈极了,面对女儿这样不幸的婚姻,她劝也劝了,可女儿始终不长进,她也没了半点法子。
“夫妻之间相处,总是要互相体谅容忍的,你们之前不还好好儿的,怎么这两年越发的差了?”周氏揉了揉眉心,有些疲惫,“你父亲将上下都安排好了,等他出了孝期就能任职,你回去也不要用这事拿捏他,你想想他家里头都没人了,他的心能快活起来么?过去的都过去了,人不能总想着以前,得往后看呐!”
谢霜云红着眼睛点头,跟母亲哭诉过之后,她好了许多,等认亲礼一过,便急匆匆的回了家。
三朝回门,王琳跟谢翩云正从马车里下来,迎面便撞上一个人,是个女子,一身儿的风尘仆仆,裹着一股子让人难忍的味道。
“翩云!翩云!”女子那张消瘦的脸庞上凸出着一双出奇亮的眼睛,看见谢翩云的刹那,像是点亮了她整个人似得。
谢翩云急忙后退了一大步,上下打量一眼女子,他认不出来,疑惑的看着她,“请问姑娘是?”
一旁的王琳却是一眼便认出了这女子,她扯了扯谢翩云的衣角,声音压低,“是清乐县主。”
“什么?”谢翩云在湖广任职的这几年根本没有听人说起过张珮卿,更无从得知她的近况,只是看着张珮卿现在的惨样,他有些牙酸,“我已经成了亲,想必你也成亲了,往后还是不要再跟小时候那样叫了,容易让人误解!”
一句话说完,谢翩云牵起王琳的手大步走进王家,连头也不曾回。
张珮卿却像是痴了似得,立在原地,嘴里喃喃:“我一听你回来,便立刻从家里跑出来,我母亲将我许配给了低贱的武将,我过的一点儿也不快活,你为什么不娶了我?你怎么能娶别人?怎么能……”
她的痴态让王家的下人都拿不准主意,不敢轻易撵人走,只好去通知长公主府的人来领。
长公主府的人一到,便将张珮卿弄走了,手段使得有些残暴,让人看着就觉得脖颈生疼生疼的。
没几日,长公主府传出了张珮卿暴毙而亡的消息,让人唏嘘不已。
冬去春来,谢翩云携家眷回去复职,谢翾云的婚事也跟着定了下来,是湖广当地的士绅之女,周氏跟着过去置办婚事。离开云浮城前,王琳跟周氏进宫跟婵衣告别。
才说了一会儿话,婵衣就感觉到一阵不舒服,她强撑着精神送走了两人,转个身便天昏地转再无知觉。
第1262章 孕事
“晚晚,晚晚!”不远不近的声音传进耳朵里,婵衣只觉得吵得慌。
她猛地睁开眼睛,就撞进了楚少渊满是慌乱的幽深眸子里。
“晚晚醒了!”楚少渊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露出一个笑容,只是他不知道,他那个笑容里含着的情意太多,并不如往日那样耀眼好看,反倒让人心里发酸。
他低下头去,状似虔诚一般吻上婵衣的唇,眼睛里的情意几乎要满溢了出来。
“晚晚,我们有孩子了,往后不可像今天这样鲁莽了。”
楚少渊的话让婵衣整个人都愣在那里,半晌回不过神来,伸手下意识的摸上肚子,那里一片平坦,甚至没有半点异色,她低头看了看,又抬起头,不确定的看着他。
“可我一点儿感觉也没有,况且昨天月事才来。”
“是真的,御医诊过脉,说有孕时见红也是有的,而且刚才我……仔细看过,并不是月事,晚晚,是我太粗心了,没有发觉你身体不对。”楚少渊有些面红耳赤。
他这么一说,婵衣也不自在起来,“又不是没有下人,何须你……”
“我怎么能放心?”楚少渊去握她的手,才发觉自己掌心里都是汗,又连忙缩回来。
婵衣却拉住他,拿帕子将他的手擦的干干净净,“有孕的是我,你这样紧张做什么?真没出息!”
“这些事就晚晚一个人知道,”楚少渊抿嘴笑了一下,将头埋进她肩窝里,“别嫌弃我。”
婵衣的眼睛发酸发胀,她怎么可能会嫌弃他?他做的事,她都看在眼里,朝堂上那么多人对他后宫只有她一人不满,他一力扛下,始终坚定的站在她的身边。看着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的有了孩子,他们没有子嗣,他也不着急,还反过头来劝慰她,这一切的一切,她又如何不知。
轻轻抱了抱楚少渊的腰,她很高兴:“往后,我们家就是三个人了。”
因为见了红的关系,御医开了些保胎药,婵衣几乎一天三顿的吃,终于在连着吃了一个月之后,她的情况稳定了下来,御医再来诊脉,把保胎药停了。
过了头三个月,楚少渊一脸振奋的跟朝臣们宣布了婵衣有孕的消息,像是扬眉吐气似得,看着底下人的反应,他笑得十分张扬得意,可偏偏就有那不长眼睛的御史奏请,说皇后娘娘有孕在身不能服侍皇上,这个时候广纳后妃正是时机。
楚少渊简直想将折子摔到那个御史的脸上,他不动声色的将话按下不表,不出几日那御史便被调遣去了外县,怕这辈子都难回云浮。
谢氏得知婵衣有孕之后,隔三差五便要进一趟宫,一会儿嫌弃院子里花草树木对孕妇不好,一会儿又觉得殿里头摆的东西太多不当心要撞到,总归是哪儿都不顺她的意,楚少渊十分虚心求教,不敢对毓秀宫里头那些花木下手,便将婵衣整个儿打包起来,安排进了乾元殿里,除去楚少渊处理政事的时间,两人同吃同睡,都用不着走几步就能看见彼此。
前头的几个月,婵衣吃不下东西,看见什么都觉得犯恶心,吃多少吐多少,整个人不见丰腴,看着反倒是比孕前更瘦了几分,急的楚少渊也跟着身形骤减,每日里看着婵衣惨兮兮的样子,一脸的心疼。
好在过了前四个月,进了第五个月之后,婵衣的孕吐好转,胃口回来,看见什么都觉得香,两个人又一同变胖,弄的一干朝臣们都不必询问,便能从皇帝的身上看出皇后的身体状况来。
婵衣在孕期,纵然住在乾元殿里,每日来往的人比毓秀宫多了不知多少,但却并没有什么糟心事能传到她的耳朵里头,足可见楚少渊御下手段之严。
到了七八月份上头,婵衣的肚子已经涨起来,圆滚滚的整个人看着丰腴了不少,楚少渊极喜欢一边搂着她在乾元殿里头遛弯儿,一边儿摸着她的肚子,跟肚子里头未出世的孩子说话。
“你乖乖的,别总闹你娘,等你出来了,爹教你武艺,簪花给你戴……”
瞧他话说的颠三倒四,婵衣忍不住发笑,“都不知道里头是个小郎君还是小娘子,怎么能又学武艺又簪花?”
楚少渊一脸正经,“小郎君便教他习武念书,小娘子便随你一同簪花擦粉,都是你我的孩儿,有什么区别?”
婵衣却是私心里希望头一胎是个小郎君,这样就能护着弟弟妹妹,也能肩负起大燕的未来,她低头抿着笑,摸着肚子,不住的祈求着。
到了生产的那一天,婵衣头一个感觉到的便是疼,一抽一抽的绵密的疼,初时只有一点点,到后来就越来越密,疼的她嘴唇都抖了。
正是腊月时节,每年的年底都是楚少渊忙的焦头烂额的时候,但婵衣这边一发作,他马上便将手上的烂摊子扔到一旁,赶到她身边,握着她的手死活不肯走。
“你在这儿做什么?”捱过一波痛楚,婵衣见楚少渊一副傻愣愣的模样,一直盯着她看,眉头一皱便赶他出去。
楚少渊苦着一张脸不肯走,转头对站了一屋子的产婆道:“要这么的疼多久才行?你们快想想法子!皇后最受不得痛了,能不能尽快些?”
产婆们面面相觑,这女人生孩子,水到渠成的事儿,纵然是天王老子来了,那也快不了啊!
“皇上还是在外头等一等,皇后娘娘产道还没开,这会子疼是正常的,等过两三个时辰自然就生下来了!”
“什么?要两三个时辰?”楚少渊脖子都僵了,他这会儿瞧见婵衣的样子,就心疼的不行了,这要的罪还要再捱两三个时辰!
婵衣见他嘴唇都白了,用力推搡他,“还不赶紧出去!你在这里我还得分心看你!”
“你这样,我怎么能放心?”楚少渊执意要留下,满屋子的人谁劝都不顶用。
疼痛感一波强过一波的袭来,婵衣没有力气再去撵他出去,咬着牙吃了两口锦屏端来的汤面,便重新躺下,准备蓄力。
第1263章 消逝
只是,太疼了!
这是婵衣两辈子加起来,头一回生孩子,之前看谢霏云跟颜黛生产,她纵然是全程守着的,可到底不是自己生,便是体会也体会不到,这一回自己亲自生,才知道艰难。
死死的咬住牙,她不敢让力气泄了,一张脸布满了虚汗,神情狰狞没有半分美感,这个时候她也顾不上美不美的了,将孩子平平安安的生下来,是她此刻唯一的期盼。
“晚晚,你怎么样?怎么样?疼的很厉害?别咬唇,你咬我,咬我胳膊,不怕不怕,我在这里,我陪着你,你别怕……”楚少渊唠唠叨叨没个重点,看见她难受成这样,他也抓心挠肝的难受,他只恨自己不能代她受过。
婵衣痛极了,听见他絮叨,又忍不住想笑,但她这么一笑,便更觉得疼痛难忍。
头一胎总是难生,她只开产道便开了足足有三四个时辰,从中午开始发作,一直到了晚上都没能顺利生产出来,不止是她觉得精疲力尽,就是楚少渊脸上的气色也有些不好。
婵衣还撑着力气吃了些细软的粥进腹,而楚少渊却是半口都吃不进去,他不知道婵衣这样算不算正常,问产婆,产婆只说没开好产道,不好生产,他心急如焚,握着婵衣的手不停地发颤,他后悔极了,早知道她会这么难受,当初就不应该顺了她的意。
折腾了小半夜,终于开了产道,婵衣也没力气了,锦屏忙端进来早准备好的红糖鸡蛋,一勺一勺的喂给婵衣吃,吃饱了,才好使劲。
婵衣也清楚这一点,她便是吃不下也强硬塞进口里咽了,整个人出了一层又一层密实的汗,身上中衣、身下床单也换了两次,她几乎将这辈子的狼狈都在今天出了,而且还都被楚少渊看进了眼中。
躺在床上,她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产婆一边儿给她揉按着肚子,一边儿低头检查,直到她感到一阵湿热从腿根处往外涌,就听产婆欣喜的喊道:“羊水破了,娘娘,您听老身的话,深吸气再吐气,慢慢儿的,老身让您用力您再用力!”
紧紧咬着牙,婵衣自己虽然头一次生,却也知道羊水破了便表示孩子马上就能出来了,她闭上眼睛耳边听着产婆的话,跟着产婆的叫喊声慢慢儿的使着力气。
楚少渊看见婵衣闭上眼睛,心惊肉跳的在一边慌乱起来,“晚晚,你再忍忍,马上就好了,你别睡,别睡过去!你们,你们还等什么?还不赶紧将孩子弄出来!”
婵衣哭笑不得的睁开眼,瞪他一眼,“你闭嘴!往边儿上站站,别碍事!”
她这句话是一屋子的下人跟几个产婆想说的。
“好好好,我往边儿上靠,你别急别急!”楚少渊蹲在床头久了,猛地站起来,有些犯头晕。
有那有眼色的宫人连忙上前搀扶他,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低声问他要不要吃些东西,楚少渊轻轻扫她一眼,那眼神里的寒意,几乎要将宫人的血液都冻起来。
“皇后生产,朕不能造杀孽,但你记住,别让朕再看见你!”楚少渊这句话压得很低,在一室的鼎沸人声当中,几乎轻的听不到,但却精准无误的让宫人呆滞在原地,动也不敢动。
淡淡的腥味弥漫在空气中,随着产婆一声声的,“快了快了”、“已经看见头了”、“娘娘再用力些”、“再加把劲儿”、“出来了出来了”的话语声中,孩子终于生了出来,红通通满是褶皱的屁股上挨了一下,便大声啼哭了出来。
婵衣脱力的大口喘着粗气,她闭上眼睛像是过了一瞬间,又觉得是过了挺久的,就感觉到手指被人轻轻拨动,转头往过看,只看见楚少渊凑上来的那张写满了揪心的脸,脸上不知是冷汗还是眼泪,将一张脸湿透了,眼睛通红,拨动着她手指的手不停的发颤。
“你这是怎么了?”她吃惊的看着他,忽而想到什么,忙撑起胳膊,“孩子……孩子!”
“别急!孩子好好儿的!”楚少渊立即便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将孩子抱过来!”
锦屏忙把刚将一身血污给洗干净的婴孩捧到她面前,“娘娘生了个很漂亮的小郎君!”
婵衣提起的心终于放下去,轻轻碰了碰小家伙红红的小手,笑着骂道:“你这个臭小子!”又转过头来,轻唤楚少渊,“意舒,你瞧他,刚才还哭,现在又笑了。”
楚少渊含糊着“嗯”了一声,目光却没落到孩子身上,反而一直盯着婵衣,“累了吧,一天一夜没合眼,赶紧睡吧,我陪着你。”
婵衣撑不住困意,点了点头立即便睡着了。
“将孩子抱走,别杵在朕跟前!”楚少渊在婵衣睡着之后,脸色立即冷了下来。
任谁都看得出来,皇上这个新晋的爹,有些不太喜欢他刚出世的儿子。
等婵衣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觉窗外依旧是黑沉沉的一片,略一转头,便看见楚少渊坐在她的身边,目光定定的看着她,眼底的黑青特别重。
“要不要喝水?”楚少渊边问她,边伸手将水倒在杯子里,扶着她起身喂她水喝。
婵衣嗓子里发干,就着他的手喝了足足一大杯,抬眼看着他,“你怎么这样没精神?反倒像是你生了孩子似得。”后头那句是调侃他的话,却让楚少渊眼睛里慢慢起了湿意。
他将头埋进婵衣的肩颈里,“晚晚,你吓着我了。”
“你怎么胆子这样小?”婵衣好笑的轻抚着他的背,一下一下温柔顺毛,“我就说不让你进产房来,你偏要拧着性子,现在被吓着了,反怨起我来,你说你有没有道理?”
楚少渊不应,只管抱着她不肯松手。
“好了!孩子呢?抱过来给我瞧瞧,刚生下来还没来得及仔细看。”婵衣笑着轻推他。
埋在婵衣肩颈里的楚少渊脸上有些不高兴,但不过片刻,就收敛了这样的情绪,唤了人进来。
羊角宫灯下,襁褓里的小家伙睡得正香,便是被人这么一路抱过来,也不过皱了皱鼻子,却看得婵衣轻笑起来,伸出手,她的一只手都比孩子的脸大,她忍不住道:“这样小……”
“不小了,足足有七斤重呐!”锦屏在一旁插嘴,“连黄院判都说孩子健朗的很,可见是打从娘胎里就被照顾的很好。”
婵衣一脸的喜色,看得楚少渊直生闷气,若不是这孩子长得这么壮,也不至于让她受这么多罪。
“还没给孩子起名字呢,”婵衣忽然想到这个问题,连忙看着楚少渊,“叫什么好呢?”
“阿元,元哥儿。”楚少渊根本不想费力气,随口说了个名字。
察觉到他的敷衍,婵衣皱眉:“又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乳名叫阿元还成。”
“等他大一些,再给取大名就是了,”楚少渊低头看着她,“可还累?要不要再睡会儿?”
婵衣本想摇头的,可看见他一脸的惫色,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你陪我一起再睡会儿吧,我瞧你精神不好。”
楚少渊抿着嘴,听见她的关心,脸上的不快之意才散了些,他本想让人将孩子抱走,可婵衣却坚持将孩子留在身侧,她将孩子放在床榻最里面,又伸手抱着楚少渊,轻轻抚摸他的后背,楚少渊对上婵衣总是心软,没几下功夫,他就睡得发沉了。
婵衣听着他沉重的呼吸声,叹了一口气,他这个脾气,真是让她有些无奈。
窗外风凛冽的刮过,她眼前是疼爱自己的丈夫,背后是自己拼了全力生下来的儿子,这样的寒冬,这样夜里,她心中的幸福感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她原本没有半点儿困意的,可听着楚少渊沉稳的呼吸声就在耳边,她也昏昏睡去。
婵衣是在前一天中午发作生产的,只是将消息送去了夏家,并没有大肆张扬,谢氏得知之后心急如焚,等到天一亮便递了牌子进去,可那会儿婵衣正生的艰难,楚少渊连早朝都罢免了,还哪里顾得上旁的事情,这么一耽搁,直到第三日上午,婵衣才接到谢氏的帖子。
谢氏准备了许多的东西进宫,都是一些自家做的小衣裳小鞋子,包孩子的襁褓跟软软的尿芥子。
“有一些是顺哥儿用过的,你别嫌弃,小孩子穿旧衣服能平安健康的长大!”谢氏爱怜的看着半卧在床上一脸苍白的婵衣,伸手拢了拢她的头发,“你坐月子,母亲也没法儿进宫服侍你,你自个儿要当心,这会儿正天冷,虽说殿内烧了地龙热的很,但绝不能开窗子,多吃些补元气的东西,奶妈子是一早挑好了的,你身子不好,将小皇子交给奶妈子喂养,自己好好将养将养,你瞧你这脸色。”
谢氏心痛的很,这个孩子是么子,打娘胎里头就跟她吃苦受罪,那会子怀她的时候,丈夫在外头有人,她是明明白白看得出来的,她心里不痛快,吃也不好睡也不好,连累了这孩子跟着她落下了病根儿,纵然是这么多年过去,也没能养好身子。
“母亲放心,这些意舒都安排的好好儿的,我反倒成最空闲的一个人了,元哥儿也好,奶妈子都很用心,”婵衣说起儿子来,脸上满满的喜悦之情,“他一天要睡足十个时辰,睁眼便要吃要喝要拉撒,我都奇怪,他怎么就这么懒。”
谢氏听着女儿的抱怨,忍不住笑了,要离开的时候,楚少渊正好回来,他送谢氏到宫外,走了一路,他才有些犹豫的开口。
“母亲,女子有了孩子之后,别的什么就都顾不得了么?”
谢氏思索了一下他话里露出来的意思,不由得失笑了起来,“现在元哥儿还小,晚晚又是当娘的,自然少不了她操心,等元哥儿大些了,也就好了,”见楚少渊脸色不太好,又劝道,“何况现在天底下多少人盯着她,你整日要面对的那些辛苦,她也得一同帮你分担,哪里就轻松得起来?行啦,送到这里就成,你回去吧,外头天冷,要当心身子!”
楚少渊的脸色缓和下来,点头道:“母亲慢走。”
再回殿里的时候,元哥儿已经醒了过来,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婵衣,小手握成两个小拳头,婵衣正点着他的小肉手逗他玩。
“意舒,你瞧他长得像谁?”婵衣看见楚少渊回来,笑吟吟的招呼他过来,“眼睛鼻子看着像你,嘴巴跟下巴看着有些像我,可这圆圆的脸盘子又是谁都不像……”
“你小时候脸盘子也是圆的,”楚少渊顺着她的话往下说,“你瞧你,为了这孩子瘦了这么一大圈儿,今天我们还都没说几句话。”
听出了他话里的酸味儿,婵衣笑着将点着元哥儿的手移过去点了点楚少渊的脸颊,“跟孩子争风吃醋,你也做得出来呀?再过些日子元哥儿就满月了,你总不能连满月酒上,都拿不出元哥儿的名字吧?”
“我打算将元哥儿立为太子,国号改为初元,元哥儿就叫初元吧,”楚少渊抓住她不安分的手指,轻轻吻了吻,“往后这孩子会好好儿长大的。”
婵衣向来不会反对楚少渊做的决定,可这一次却觉得,初元这个名字有些太草率。
“晚晚,”楚少渊俯低身子将吻印在她的额头上,“我很想你,别再离开我了……”
这样深情之中带着几分压抑的话,让婵衣听着心上一颤,“我这不是,好端端的在这儿么?咱们每天都在一块儿,你这话是从何说起?”
“我……”楚少渊的眸子里还有几分湿意,看进婵衣疑惑的眼底,他收敛自己的情绪,点了点头,“都是被这个孩子闹的。”
这不是不讲道理么?
婵衣失笑,伸手搂住他,像是搂住了大一号的孩子,“我们会长长久久的在一起,哪怕是我先比你走一步,也是要跟你葬在一起的,不论是身前还是死后,我们都会在一起。”
楚少渊很用力的点头,若不是为了这个目的,他也不会兜了一大圈子,再回到这里来。
第1264章 叫人
元哥儿满月礼的时候,楚少渊大赦天下,正式的改国号为“初元”,也是这一年他正式的将元哥儿立为太子,朝野上下一片反对,但楚少渊不为所动,甚至还惩处了几个死谏的大臣,将守着云浮城的武将几乎都换了一遍,文官的官职到是没怎么大动。
婵衣自从生了元哥儿之后,身体里隐藏着的一些病症开始频发,时不时的便要吃药,她本是想要自己亲自奶孩子,可身体总是不好,而挑选的奶妈子又都是身强力壮的全幅奶妈,她也只好作罢。
“简七奶奶又递牌子了,”锦屏一边儿服侍着婵衣吃药,一边儿小声的说着话,“看样子是不见到娘娘不罢休呢。”
“咳咳咳……”春天一到,婵衣嗓子便发痒,她看着元哥儿被奶妈子哄睡了,才慢慢吃着药,“她的性子向来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简安杰可还在翰林院?”
考中进士之后,是要先在翰林院任庶吉士,一步步的积攒资质才好去六部观政的,简安杰既然是要走进士的路子,便不能心急,而娴衣又哪里是个耐性好的人?
“是在翰林院里当差,但听说翰林院的一些老翰林都不大喜欢简七公子,”锦屏将空药碗收好,递给她一碟子蜜饯,“都说简七公子是跟寒门仕子们抢功名,所以他在翰林院的处境很尴尬。”
婵衣点点头,随手捡了一块蜜饯放进嘴里,原本嘴里的苦意被蜜饯的酸甜一压,显得更苦了几分,让她连眉毛都忍不住皱了起来。
“这便能对上了,看看皇上有没有空,让他得了闲回来一趟。”
这便是她要插手此事的意思了,锦屏担忧的看着婵衣,“若是娘娘插手,固然是能帮得了四姑奶奶一时,可这到底是换汤不换药。”
“日子是人过的,她能不能把握住,简安杰能不能抓着这个机会,就要看他们自己的了。”婵衣觉得她自从有了元哥儿之后,心肠越发的软了,从前的那些事情,她大多能放下了,所以才会有伸手帮娴衣一把念头。
楚少渊得了信儿回来之后,听见婵衣提了这件事,他忍不住细细的打量着婵衣的神色,跟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若真说有不一样的地方,大约就是她提起这件事的口气太过平淡,就像是随手扔了一块铜板到路边乞儿的碗里似得,那样不以为意。
“既然嫌她闹的慌,就让简安杰外放好了,不是说要走文官的路子么?”楚少渊声音冰冷,“那就让他好好积攒资历吧。”
婵衣见他这般冷硬的神态,虽有些诧异,但只当他还在生气颜姨娘跟娴姐儿先前对他做的那些事,没有多心,“这样也好,二嫂寄回来的书信上说,她有了身孕,在湖广吃住不香,正好打发他们过去给二嫂解解闷。”
楚少渊从她的话里一下便联想到萧清那个做派,当下便觉得这安排绝妙,立即拍板。
简安杰跟娴衣接到吏部的调任文书,俱都两眼发懵,简安杰本就不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娴衣更加不是,但她有限的脑子里头,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这件事定然是婵衣搞的鬼。
“她,她这是要让我也跟着一起吃苦!如今她贵为皇后了,还不肯放过我,小时候就一直欺压在我头上,不要的东西都往我这里塞,”娴衣瞪着眼睛便骂了起来,“若不是我不当心中了她的诡计,又怎么会沦落到现在……”娴衣从小时候的一些事情说起,将简安杰也编排了进去。
简安杰一进来就听见她的这番话,脸色立即冷了下来,“你既这般瞧不上我,又何必嫁来我家?何不就此和离了罢!”
他扔下这样狠绝的话,转身便走,娴衣在他身后脸色大变。
“你又要去哪儿?你们简家家风便是如此的么?通房小妾一个挨着一个的收,我的嫁妆可养活不了你们!”自打她小产之后,简安杰便再没有近过她的身,而她的丫鬟也被他收了房,这让娴衣十分接受不了。
简安杰不耐烦与她产生争执,自顾自的将放在书房的几件衣裳收拾好,隔天便带着两个妾室去湖广上任了。
娴衣自持身份,不肯低这个头,最后还是听说两个妾室有了身孕,这才急慌慌的收拾了包裹准备赶过去,可苏氏哪里会如她的意,只怕她这一去,两个妾室跟着遭殃,便将家中铺子的生意都压到她的身上,偏偏她又没办法推脱,苏氏捏准了她爱听恭维话,拿了好听的话哄着她,将她硬生生的留在了云浮城里。娴衣不过二十的年纪,操劳的有如三十岁妇人,等到简安杰任满回来,已经有了两个庶子三个庶女,而娴衣这会闹腾起来,也为时已晚。
元哥儿两岁的时候,已经学会了叫人,第一个会叫的不是阿娘,反而是阿爹,这都归功于婵衣的教导有方。
那一日外头大风大雪,婵衣坐在温暖的炕上,拍着手引着元哥儿小胳膊小腿儿并用的,摇摇晃晃连走带爬的过来,伸手要她抱,她笑呵呵的将儿子抱起来,抬眼便看见楚少渊裹着一身白毛大雪的进来,头发上跟脸上的雪花瞬间被温暖的室温化成了水,顺着他的脸颊落下来。
“元哥儿你瞧谁回来了?”婵衣故意哄着儿子说话。
元哥儿抬起稚气的脸,乌溜溜的眼珠子顺着婵衣的指尖看过去,顿时拍起手来,“爹爹……”
虽然叫的不是十分的标准,但也足以让刚进来的楚少渊浑身一震,呆滞了半晌不知如何动作才好。
“诶,儿子会叫人了!”婵衣也有些惊讶,看着元哥儿才长出来两颗米粒般大小的乳牙的小嘴,笑得欣慰,指着自己道,“阿娘,元哥儿,我是阿娘,来唤一声……阿娘……”
楚少渊看着眼前梦里想都不敢想的这样真实温馨的场景,心里像是被羽毛挠了一下,痒之中又有几分真实,走上前去,轻轻拥住两人。
“晚晚,你这个样子,真是……”他觉得很傻,可这样的傻气,却让他的眼睛起了雾气。
第1265章 终章
宛州城在两年内重修的七七八八,因地处江南,水路十分畅通,气候又温润异常,故而在宛州城大变之后的这几年时间内,又重新繁盛了起来。
颜黛又自小生长在这里,她对宛州城的感情尤其深,身边有疼爱自己的丈夫跟心爱的孩子,她这些年养的越发好了。李长宁给他第一个孩子起名为李墨,其中深意不言而喻,知晓颜黛跟李长宁的人,都知道两人感情极好,所以在李墨三岁大的时候,颜黛又有了身孕的事,也就让李长宁再一次的欣喜起来。
消息传回云浮城的时候,婵衣尚在病中,元哥儿也跟着有些恹恹不振。
初夏时节,本该是万物生长最为茂盛的时候,可她却尤其畏冷,身上还穿着厚实的比甲。
“黛儿又怀了,”婵衣咳嗽了两声,由楚少渊一口一口亲昵的喂着汤药,她这几年吃的药简直比吃的饭都要多了,“我想去宛州看看黛儿,听说宛州风光很好,气候也很不错。”
婵衣眼睛亮晶晶的,除了脸上泛起一些带着病气的潮红之外,并不能看出她是个病人,反倒觉得她这样娇娇弱弱的,很惹人疼爱。
“你身子好了之后再说吧。”楚少渊这几年越发着紧她的身体了,并不像之前那样纵容她,反倒是时常板着脸,神情里头的担忧之色明显。
婵衣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角,声音柔软,“意舒……”
“撒娇撒泼都随你,可这事儿没的商量,得听我的!”楚少渊神色缓和,却依旧不松口。
婵衣怏怏不乐,伸手就将他手里的药碗夺过来,“这么一勺一勺的喂我喝药,你根本就是成心想看我吃苦!”
这几年,她的性子也被他宠的没法儿看,纵然是对着他这样一言九鼎生杀大权一手握的帝王,说冷脸就冷脸,半点都不犹豫。
楚少渊早已习惯她的脾气,也不与她计较,将蜜饯往她眼前推了推,“冯衍求了我好久,想要去宛州任职,我听说冯夫人给他安排了许多亲事,都被他搅黄了,你说我要不要答应呢?”
“冯衍还没成亲?”婵衣自从生了元哥儿之后,对这些事情都不大上心,若不是楚少渊主动提及,她连想都想不起来。
见她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楚少渊嘴角抿起,挑了一块肉很厚实的蜜饯塞进她嘴里,“我想着不然就让他过去吧,省得日日在我跟前晃荡的我心烦。”
冯衍现在在慎刑司执掌私刑,楚少渊不愿让冯家父子都任重职,打算将辅国公世子楚少伦接手慎刑司,所以干脆就将冯衍一脚踢到宛州,让李长宁也头疼头疼。
“你不怕李长宁来找你拼命的话,你就将冯衍放到宛州,”婵衣皱着眉头,想起冯衍前一世为了哄颜黛高兴,做了许多惹人啼笑皆非的事情,又忍不住问,“若冯衍对黛儿贼心不死,到时候黛儿真的被冯衍得手了,你是该允呢还是该罚呢?”
楚少渊却一点儿也不担心,“冯衍还不足为患,况且阿黛眼力没那么浅,李长宁也不是什么善茬儿,你当冯衍去了宛州就一定能在阿黛眼前露脸?不说别的,只说与李长宁交情不浅的周茂,如今还不是被李长宁压的出不了头。”
不得不说秦夙这几年十分后悔,她若没有多嘴跟颜黛提起此事,也不会落得现在的地步,皇帝根本就是在拿周茂的前途填补她所犯的错,就不知道皇帝的这口气什么时候才能平复,周茂什么时候能有出头之日,她这几年一直伏低做小的讨好颜黛,可偏偏颜黛自己一无所见,她又不敢将事情挑明,只怕再出意外。
而秦夙的这点小心思一下子就被冯衍觉察到了,他被调任过来之后,秦夙被他利用了不知多少回,使得她跟颜黛的关系也急速直下,到最后颜黛连秦夙也不见了。
可即便冯衍使尽了心思,也逃不过命运安排。
李长宁领的差事是将从江南拉的漕粮运到云浮城,这几年天气干旱,北方少雨,楚少渊下令将漕粮从江南运来,往北方各地都运送一些的,颜黛带着长子陪他一同去云浮城,她很久没有见过婵衣了,她想借着这个机会,去看望婵衣,只是没料到李长宁的船被人做了手脚,才走出几海里,便翻了船。
颜黛被救下的时候,整个人险些疯魔了,她是被李长宁一直护着,才能得救的,可李长宁却被困在了船舱里头,将唯一逃生的机会都留给了李墨跟颜黛。
出事的时候,冯衍就在岸边,他说不清自己对颜黛是一种怎么样的心思,若说求而不得,抓心抓肝这么多年,如何也该在终于能够接近颜黛的时候,心中振奋一下的,可他头一个想到的竟然是若李长宁死了,她定然十分伤心,他跳进去救人的时候,根本没有想过他的处境。
最后,一命换一命,冯衍用尽最后一口气,将李长宁救了出来,而他自己却永远留在了那片运河,带着对颜黛满腔赤诚的爱意。
楚少渊知道后十分震怒,下令彻查,最后查到了凤仪公主的头上,凤仪公主在暗地里勾结了远在西北的,由镇国公府宗女所出的鞑子王子,今年不过才十岁大的鞑子王子,这会儿便有了入主中原的熊熊野心,又要漕粮又要人脉。
但他选错了人,凤仪公主身边的人手不多,想要偷天换日反而弄巧成拙,被楚少渊彻查出来之后,凤仪公主被赐了三尺白绫,一杯鸩酒。
婵衣接颜黛进宫的时候,被憔悴不堪的颜黛吓了一跳。
“黛儿,你……”
“嫂子!”颜黛扑进婵衣怀里,哭了起来,像是要将伤心跟害怕都哭诉出来,“我不知道他怎么会为了我做这样的傻事,我不知道……”
婵衣摸着颜黛的头发,心中沉甸甸的难受,她没有看到颜黛跟冯衍之后的结局,只知道冯衍娶到颜黛之后,两个人虽然传言里说的很恩爱,但她曾经见过一次颜黛,她隐约觉得不是那么回事。
“我对他一点儿都不喜欢,可看见他做的那些事情,我又觉得过意不去,”颜黛抱着婵衣,她不敢对李长宁说的,都跟婵衣倾吐出来,“阿宁瞧我的眼神都不对了,可我什么都没有做过。”
李长宁这会儿跟楚少渊在乾元殿里说着政事,将事情交接完了,楚少渊看着他,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钦慕阿黛,想要将阿黛占为己有的人,你这辈子会遇见许多许多,你若是现在护不住阿黛,还是趁早和离的好。”
李长宁神色一振,坚定道:“冯衍是条汉子,但要我为了他这个人就放弃妻儿,我做不到!”
“你记住!是冯衍命数到了,与阿黛无关。”楚少渊说这句话的时候,整个人像是陷入黑暗之中,带着一股子莫名的诡秘,让人望之生畏。
颜黛离开云浮城的时候,已经跟李长宁和好如初了,原本他们两人也没什么罅隙,又经历了生死之后,更是好的跟一个人似得。
初元五年,朱太后,这个时候应该叫太皇太后的朱鸾,在慈宁宫过世了。
朱璧这个文昌侯也终于从骊山书院回了云浮城,他作为朱太皇太后的母家人,又是唯一的嫡支,理应披麻戴孝的送葬。
谢霜云早对朱璧的性子无望了,之前的几年,他一出了孝期,她便求了娘家母亲上下打点,给他在吏部安排了个差事,谁曾想他竟说不去就不去,还一赌气回了骊山书院教书,这个时候回来奔丧,谢霜云再也不会替朱璧打算了,她现在只希望自己的女儿跟儿子往后不要步了朱璧的后尘。
婵衣主持了葬礼,她看见谢霜云跟朱璧的相处,立即便想到了前一世,谢霜云作为自己二嫂时,跟二哥的相处方式,她在心里重重的叹了口气,没有多言。
整个宗室子弟,都得替太皇太后披麻戴孝,其中镇国公府已经落败的不成样子,被辅国公府甩出了好几条街,而作为辅国公世子夫人的陆妍贞,现在却站在婵衣的身边,帮婵衣一同料理着葬礼事宜。
镇国公世子夫人梁雪梅看着眼里恨在心里,可偏偏自己夫君是个没用的东西,她半点也靠不上,唯一的胞弟,又娶了那么一房满身铜臭的商人女做妻子,她大声说几句话,弟弟便对他甩脸子,闹的她里外不是人。
梁文栋从湖广回来之后,便留在了工部,年纪轻轻便任了工部郎中一职,虽然比不上梁行庸,却也是慢慢往上走的。
而朱璧则被楚少渊放到梁文栋手底下当差,他的性子在管理书院的这几年中,被逼着不得不学会了圆滑面对世事,所以这一回是他求了楚少渊,楚少渊破例让他进了工部。
只是谢霜云的心早被他先前的锋利,戳的千疮百孔,这会儿夫妻两个貌合神离,不过是搭伙儿过日子罢了,这一点,他们心知肚明。
在葬礼过后第二天,婵衣又病了。
宫人们直说是被太皇太后的灵给冲撞了,楚少渊知道之后,极为后悔让婵衣主持葬礼,他一直守着婵衣,几乎是除去处理政事之外的时间,夜以继日的守着她,直到春暖花开的时候,婵衣的病情才有了起色。
元哥儿这会儿已经六岁了,启蒙老师是周游大燕回来的谢砚宁,连带着翀哥儿也一同进了宫伴读,每一日,元哥儿都过的十分快活,除了手心挨板子的时候。
“怎么又被五舅打板子了?”婵衣看着元哥儿手心里红通通的一片,板着脸问他。
元哥儿却一点儿也不害怕婵衣,缩进她怀里撒娇道:“都是翀小舅舅陷害的,五舅公问的那些我都能答上来,翀小舅舅却强词歪理,说我说错了,我根本就没说错!”
翀哥儿比元哥儿大了有五岁,纵然是进宫伴读,也是规规矩矩的,元哥儿却调皮捣蛋的紧,被罚定然是哪里做的不好,不过婵衣瞧见元哥儿小小年纪便要记那些四书五经,十分心疼他,慈母的一颗心泛滥,便搂着他笑骂道:“若当真没错,你五舅公还能打你板子?你呀,就是不省心!当心你父亲看见了,又要责罚你,还不赶紧去将五舅公教你写的文章给写完?”
元哥儿嘟着嘴,又赖了好一阵子,直到看见楚少渊冷着脸从殿外进来,才缩了缩身子,弯腰从婵衣胳膊肘下钻了出去,站直了给楚少渊问安。
“诶,你别总板着脸,把孩子吓着了!”婵衣轻轻扯了扯楚少渊的袖子。
楚少渊脸上的冷色这才缓和下来,元哥儿看见楚少渊这样的神情,如同得了大赦似得,转身就跑了出去。
“你就纵着他吧!”楚少渊对元哥儿有多严厉,就对婵衣有多无奈。
婵衣压根儿不害怕楚少渊的冷脸,嘴唇一弯,便将人的手握住,“外头很热么?瞧你一手心都是汗,今儿御膳房得了一筐子新鲜鲈鱼,我让人做了清蒸鲈鱼,现在可要摆膳?”
楚少渊的脾气也算是被她磨的没了,低下头亲了亲她,将人搂在了怀里,“我想给元哥儿定门亲事,趁着你精神好,给挑挑。”
婵衣有些诧异,“这么早就定下人选,万一长歪了可如何是好?”
“不会,你眼光这么好,不会看走眼的。”楚少渊弯着嘴角笑得很有深意。
婵衣岂会听不出他话里有话,没好气的瞪他一眼,“我才不,等元哥儿长大了以后自己喜欢哪个就选哪个,现在我给他选了,若是他长大以后不喜欢了,难道还要逆着性子么?”
楚少渊深深的看着她,这么多年,他总觉得看不够。
“晚晚,你说倘若有下一世,我不认得你,你也不认得我,你会不会不理睬我……”
“净说傻话!”婵衣推了他的脸一下,那张俊脸上便出现一个滑稽的表情,她忍不住笑,可看见他眼里的深情,又觉得若不说些什么,太对不起他这张脸,便笑着道,“你不是说我眼光好么?我眼光这样好,会不理睬你么?”
楚少渊搂着她,笑得心满意足。
倘若还能有下一世,他必会跟这一世,甚至是上一世那样,紧紧抓住她,绝不放手!
第1266章 番外改命
一切开始于一本星相书,是明祖帝留下的由占星问卜、易经八卦、星轨天象组成的一本无比繁乱复杂的书,这是历代帝王承袭帝位的时候,最不会碰的一本书,却也是这些帝王们到了执政后期,必会翻开看看的一本书。
但能从书里得到真实惠的帝王,算起来只有两个,而被后世人称之为明毅皇帝的楚少渊是第二个。
他自从二十九岁承袭帝位,在龙椅上一坐便是五十年,在他七十九岁寿辰的时候,他才将这本书里里外外全弄明白了,他找到书里所提及的大佛寺的主持。
“如何才能扭转命盘星轨?”他看着眼前比他年纪还要轻些的主持,不由的皱了皱眉头,有些不太敢相信。
那和尚念了一声佛号,“贫僧无法扭转施主的命盘。”
楚少渊深觉被骗,大怒之下要一把火烧了这千年古刹,结果那和尚又冒出一句,“只有将施主先送回贫僧师傅还建在的年岁,再由施主自行与师傅商讨了。”
手在光影间闪动着,楚少渊才眯起眼睛,眼前的一切便变了天地。
“施主,久违了!”老和尚老态龙钟的执着扫把有一下没一下的扫着落叶,眼皮子都不曾抬起,就知晓了他的来意,“若施主愿意舍弃三十年的寿数,贫僧或可一试。”
楚少渊皱起眉毛,“你还不曾问过朕,所为何来?”
“上一个,为的是情,他与施主脸上的神情一模一样,”老和尚抬起眼睛,将楚少渊那张苍老的脸上所浮现着的不甘跟后悔一一看清,“可即便是重来一次、两次、三次、五次,人的命数始终是无法改变的,施主可还要试?”
“重来一次,怎么可能改变不了?”楚少渊一点儿不信,“她死的冤枉,若是能重选一次,我想她总不会选背叛她的人吧?”
“施主不想自己拥有这些记忆?”老和尚大为吃惊。
楚少渊笑了,“朕的心意一直很坚定,有没有这些都无关紧要,朕要她重活一次!”
“既然做选择的人并非是施主自己,”老和尚悲悯的看着他,“那施主用自己的寿数所换的那人,若做的决断还是先前的决断,又该如何?”
“朕只是想要让她好好的活着,哪怕最后她还是厌弃朕,又有什么关系呢?”
见他一脸坚决,老和尚叹了口气,“再活一次,施主的命盘会比这一世艰难许多,且多灾多病。”
“朕已经活得够久了,活得自己都起了腻,若不是心中还有这么个念头,只怕早在几十年前就自我了断了,老和尚不必多言!”
老和尚一声叹息,此后世间便变幻了一番颜色。
……
初元十六年,一声又一声的诵经中,楚少渊从大殿中走了出来。
“娘娘已经仙逝七年了,皇上也该放下了。”慈眉善目的老和尚一颗一颗的拨动着念珠,念一声佛号,叹一口气。
“朕意已决,何况,”楚少渊眉间的冷意越盛,“太子如今已能独当一面,朕也没什么牵挂的事了。”
老和尚眼中盛满悲悯之色。
“觉远大师,朕是被你送回来的,你可有法子让朕与晚照再续一世缘分?”楚少渊前些年半知半觉的时候,还能骗自己,现在人都不在了,他只想问个明白,“朕在这里清修几年,能修得来世?或者大师能有什么法子,让朕与晚照重新厮守?”
老和尚摇了摇头:“皇上已经逆天改命一回了,怎么还看不透?”
“朕不信,晚照的身子虽然一向不好,但若不是为了太子,她也不至于损伤至此,若好好将养,朕与她……”
“皇上!皇后娘娘命数就是如此,除非能从娘胎里头有所改变,否则便是重来十回也还是这个命数!”
老和尚的这句话彻底粉碎了楚少渊的念头,他沉默下来,看着老和尚拨动着念珠念着地藏经。
“不对,老和尚你说人的命数是有定数的,可有些人为何却换了一种活法儿?甚至还有了孩子?”楚少渊瞪着眼睛。
“贫僧所说的命数,是寿数,虽然同人不同命,可寿数却是不会变的,除非……”老和尚沉默了一下,眸子里闪过一道黯到极致的光芒。
“除非什么?”
老和尚却摇了摇头:“除非那人的命数,不在这个世间。”
楚少渊糊涂了,“不在这个世间……这是何意?”
“也就是说那人是异世之人,比如说——明祖皇帝,他就是异世之人,他所留下的这些星相之书,本意并非为了后世之人……”老和尚忽的察觉到自己说漏了嘴,止了话。
楚少渊却越想越觉得奇怪,抬眼看着老和尚,“大师刚才说,明祖皇帝是异世之人,他留下的这书不是为了后世,难不成他是第一个改命之人?”
老和尚笑了,那笑容十分苦涩,“明祖皇帝足研究了一辈子,也仅仅是想找出回到异世的命途,第一个成功改命之人,却不是他。”
“那是谁?老和尚要对朕保密么?”楚少渊被他弄糊涂了,不是明祖皇帝,大燕也不过经历了寥寥数位帝王,一只手都数的过来,又有什么可隐瞒的?
“保密?不,贫僧只是不知该如何对施主说罢了,”斟酌了一下,老和尚才幽幽道,“说起来施主也认识,不是别人,正是施主的父亲,文德皇帝。”
楚少渊震惊极了,“这怎么可能!父王他若是成功改命,怎么可能还是如此?”
“是真的,”老和尚笑了,“只不过文德皇帝前脚刚离开,施主后脚便来了,贫僧只好将两位施主错开,想必这个时候,文德皇帝才刚刚开始他的新命途。”
“那……”楚少渊愣了,“就是说,朕这次改的命,比父王还要提前?这怎么可能?”
“施主不必惊讶,”老和尚神情平静,“文德皇帝命定之人,与明祖皇帝同为异世之人,若不先让施主改命,怕是再不会有这个机会了。”
看着楚少渊疑惑之色,老和尚轻轻将人一推,“希望这一回,你不要再错过了。”
天空之中,一颗星辰的轨迹骤然偏离,光芒大盛。
第1267章 杏花微雨
四月的云浮城乍暖还寒,风稍许,春雨细细密密的落着,桃花李花竞相怒放,为这清冷的气候平添了几分艳色。
从福明大街到城郊桃林的这段距离,楚云熹退得不慌不忙,从容有序,看上去不像是逃命,反而透着一股子闲情逸致,生像是等待着什么似得,完全没有将身后两头凶残猎狗放在眼里,而牵着猎狗的三人,则更被他无视了个彻底。
“让本王瞧瞧,呵!这不是咱们的好太子爷么?怎么竟然会这样的狼狈?”
“二哥,你还不知道呐?咱们的太子爷拒了卫家的婚事,要亲自带兵去西北打仗呐,啧!这份儿胆量这份儿勇气,小弟我佩服的五体投地,怕只怕太子爷被鞑子抓进红云大山里去,做了压寨夫人!”
“快甭埋汰咱的太子爷了,你没瞧见他都快哭出来了么?”
三个一身华服的青年,正咄咄逼人的朝他一步步的靠近,嘴里的话一个比一个让人窝火,可楚云熹却像是没听见似的,眼睛扫过他们,望着远处。
“指着有人来救你?甭做梦了!你若是识相,便跪下给二哥磕三个响头,乖乖认个错,娶了那卫执,甭让二哥难做人!”三人当中最年轻的一人,一脸轻蔑的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苍蝇臭虫。
楚云熹皱了皱眉,他忽的顿住不动了。
“呦呦哟,这是打算装傻呐还是充楞呐?当真不怕本王将阿胜放开,让你这太子爷变成废太子?”青年眼神危险的眯起来,手中牵着的猎狗已经跃跃欲试。
楚云熹不动,那张容色秀逸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异样之色,黑发白肤的他分明是个俊秀斯文的书生模样,可这一刻他的眼神却突然变得冰冷无比,对上青年的威胁,他连眉毛都不曾抬过一下。
急促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那样远的距离,却似乎将头顶上吹拂而过的猎猎风声中都带上了一股子寒意,惊得三人都不约而同的朝身后看去。
变故在这一瞬间发生,两条猎犬匍匐在地,三个青年被牵狗的链子打弯了腿,噗通几声跪倒,竟像是在给远来的人行大礼。
那匹快马踏着一地青草飞奔而至,策马的人是位及笄之年的少女,抬眼望过去,那是只消一眼便让人浑身血液都要为之沸腾的绝艳之姿,纵使三人生于帝王之家,见过的美人千千万,但风华至此的却是头一回见到。
少女一头黑发被红色发带高高束起,一身大红胡服,落花微雨里,少女极美的容颜却是无甚表情,冷冷清清。
楚云熹微微扬起头,嘴角勾着一弧浅笑,像是等待着什么。
“你是笨蛋么?”姿容华美,气度超然的少女开口便骂,“被他们骗来这里,你就不怕真的变成废太子了?”
分明数落的腔调颇盛,可少女却伸出手来,将楚云熹一把拉至马上,两人同骑而去,剩下的三个青年面面相觑,这才惊觉是被那个一向被称之为废物的人给耍弄了。
……
“你当真要去西北打仗?”颜如雪躺在平滑的草地上,嘴里叼着一根草茎,视线平移到旁边坐着的秀丽少年身上,那张绝美的脸上痞气乍现,“要不要姐姐帮你一把呀?”
楚云熹眼角眉梢里飞扬着的神采,瞬间将他那张容色俊秀的脸点亮了,他缓缓的摇了下头,“你还是在云浮城等我吧。”
“你不信我能帮上你?”颜如雪一下便从地上翻身坐起来,如玉的面容带着些微不满。
“不,我是怕你杀伤力太强,”他笑得眼睛晶亮,连眉眼都弯了,“我是去建功立业的,倘若你一出手就将关外炸平了,功劳哪里还轮到我头上?”
颜如雪的脸一下便黑了,羞恼的看着他,“我都说先前那是一场意外,我要做的是一种可以缓解心绞痛的药,叫硝化甘油,只不过量没有控制好……”
她说的这些,楚云熹不是很明白,但他再也不会因为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与她争辩了。
“其实不是这个原因,”他抿起嘴角,“我是太子,大燕的江山基业是我的责任,而且我也不想你以为我跟你在一起,有别的目的,等着我回来,我用整个江山为聘,娶你为妻。”
楚云熹俊秀雅然的面容上难得的认真起来,叫颜如雪耳尖都泛起红晕。
“到时候你肯定有更好的闺秀等着,哪里还能看得上我?”她轻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可我只喜欢那个,炸了我别院的颜家姑娘,”楚云熹的眼睛像是剔透晶莹的琥珀,亮晶晶的盯着她的时候,仿佛是盯着小鱼干的猫儿,“我只怕她不愿意等我,早早嫁了人去,其实现在也不是不能去求颜大人将你许配给我,可我总觉得会委屈了你。”
“你说话算话?”
“我可曾骗过你?”楚云熹脸上的神情当真是没有哪一刻比现在还要认真了,认真到有些紧张,“如雪,你会等我么?”
颜如雪弯腰,在他面如冠玉的脸上啄了一下,“你若敢骗我,当心我像炸你别院一样炸飞你!”
她说完,飞快的跑开了,就像真正是一个二八年华的少女一般。
几年之后,楚云熹不负所望的从关外回来,带着一身的伤,还不曾回宫便直接去了颜府,满云浮城的人都见到了这个一身玄铁铠甲,俊雅秀致的太子爷,在颜府求娶颜家嫡姑娘的事。
纵使皇帝震怒,可对着战功赫赫几乎九死一生才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儿子,他除了点头答应之外,别无他法,除非他当真要放弃这个资质绝佳的儿子,可放眼看去,有勇气上战场杀敌的皇子虽有,却并没有哪一个皇子能像太子楚云熹这样有勇有谋,又擅长把握战机。
经西北一战,太子楚云熹懦弱的名声早被他扔到了九霄云外。
他最得意的事情还并不是打仗赢了,而是他大婚的时候,牵着心仪的姑娘,打崇文门正门进来,一路走到东宫,这是他的正妻,是他唯一心爱的人,也是他放弃了诸多才换回来的机会。
……
十数年之后,又是杏花开遍的时节。
天空中有人在放纸鸢,黑红相间的花色,看上去十分的惹眼,一名娇俏少女在前头捏着引线小步倒退着,想要将纸鸢放得更高,身后跟着的丫鬟连连惊呼。
“小姐,当心后面!当心后面!”
娇俏少女笑得漫不经心,“锦屏,你太啰嗦了……”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撞到了身后的人,她挽着头发的簪子都歪到了耳边,被身后的人伸手温柔扶正。
“你是?”少女转过头,看见身后少年的容貌,当即便被惊艳到了,尤其是他眼角下生的那颗殷红朱砂痣,简直像是点在了她的心上。
少年弯着嘴角笑得风华无双,“我是楚意舒,敢问姑娘芳名?”
“我……”少女像是受了蛊惑似得,刚要开口,就听见身后有人唤她。
“晚晚!晚晚!”壮得像一座小山似得少年跑了过来,还没停下脚步就将她一把拉到身后,一边儿拿防备的目光看了楚意舒一眼,一边儿数落着胞妹,“父亲、母亲还在等你一同吃饭,你偷偷跑出来,也不怕遇见坏人!”
楚意舒大大方方的就站在他们眼前,任由少年打量,见少年眼里的防备之意渐弱,他抱拳道:“我是楚意舒,不知兄台贵姓?”
“张辰,”少年点了点头,语气抱歉,“父母在等我与妹妹,便不在此打扰楚兄了,告辞!”
看着两人相携而走,楚意舒精致的脸上显出一丝疑惑,“他们是谁?竟不认得我?去查一查!”
不过一会儿,便有了结果。
“是十年前致仕的张阁老家三公子的家眷,张三爷先前在湖广外任知府,此次回京述职,皇上打算让张三爷出任工部侍郎,故而家眷都带回了云浮,张三爷的妻子是谢阁老最小的女儿,跟张三爷是从小定下的亲事,两人琴瑟和鸣十分和睦,一共育有两子一女,长子张辰、次子张彻,女儿叫张婵,方才爷遇见的,便是张辰跟张婵。”
燕云卫办差极快,楚意舒满意的点了点头,神情微怔,“我就说没见过他们,竟然是从湖广回来的……那,她可定了亲?”
“爷问的谁?听说此次张夫人回云浮城,确实有给三个子女定亲的打算,据说张辰定了谢家长房嫡女谢霏云,张彻还在相看,至于张婵,张夫人似乎有意诚伯侯府七公子。”
“简安杰?他也配?”楚意舒冷笑,他竟不知自己听见这两人的名字放在一处,会这样反感,再回想将才遇见那少女时,他的心跳骤然停止一瞬,那种难以言喻的感情,让他觉得像是寻到了丢失已久的爱物,“你回去跟母后说,我找到了想要求娶的女子,让她不必再将那些画卷送往东宫了!”
漫步走到刚才张辰拉着张婵进去的宅院门口,他将衣物整理了一下,轻轻敲了敲门。
下人长长的应声中,院门打开,一阵冷香袭来,少女扬起头看过去,正好对上门外那个昳丽少年的那双幽深眸子,她轻抿嘴角,那双眸子里便盛满了笑意,温柔动人。
杏花微雨里,终究让我找到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