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皇后》 第001章 梦无痕 “好疼!” 丁薇狠狠拧着眉头,心里实在有些气恼,白日里被老爹臭骂也就算了,为何晚上做个梦也要这般辛苦。 她下意识伸手推开压在身上的重物,入手之处的温暖,惹得她疑惑的咕哝两句,转而又沉沉睡去了。 她自然是没有看到那被她掀翻在身侧的“重物”已是睁开了眼,但没坚持几瞬就也同样陷入了黑甜的梦乡。 昏黄的烛光,透过青色的帐幔,映在床上一男一女的脸上,一个阳刚英俊,一个明媚柔美,如此相对而眠,怎么看怎么有种难言的宁静和谐。 窗外,一个身形富态,穿了绸缎衣衫的老管家侧耳听着屋内没了动静,于是试探着低声问道,“少爷,可需要老奴进来伺候?” 但是等了好久,屋里都没有人应声。老管家悄悄舒了一口气,末了眼里闪过一抹喜意,赶紧回身冲着屋檐暗影里一招手。一个长相极平凡,穿戴很是干净利落的年轻女子随在他身后一起轻手轻脚的进了屋子。 老管家微微掀开帐幔,扫了一眼里面衣衫不整的两人,就赶紧放了手,低声嘱咐那个年轻女子,“云影,以后这女子就托付给你了。无论如何都要护她平安,我会尽快赶来。” 那叫云影的女子单膝跪倒在地,低头恭敬一礼,郑重应道,“义父放心,云影必定誓死完成任务。” 老管家叹气,低声道,“有我这样的义父,也是苦了你了。” 那年轻女子却是摇头,末了也不多话,起身扯开锦被三两下把床里熟睡的女子卷好,弯腰扛起就出了门,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老管家神色愧疚的望着孤零零躺在床上的男子,一边小心翼翼的替他整理衣衫一边念叨着,“少爷,公治家三代单传,您如今中了暗算,老奴实在不忍您连条血脉都不能留下在。这才出此下策,将来将军若是得知,怎么处罚老奴都好。只盼着公治家列祖列宗保佑,那闺女一定要怀上才好。” 他这般说着话,很快就把男子拾掇的整整齐齐,打量半晌没有不妥之处,这才端过一碗凉茶给男子灌了下去。 许是喉中的凉意太过刺激,男子很快就睁开了眼睛。双眸瞬间迸射出的冷冽和警觉,仿似两把利刃扫过整个房间,老管家赶紧说道,“少爷,你身子可有不适?” 那男子听得熟悉的声音,下意识皱了皱眉头,这才沉声问道,“我睡了多久?” 老管家有些心虚,半解释半遮掩道,“许是那石化粉配方有些谬误,您昏睡了半个时辰。” 男子下意识勾了勾双脚,迟钝麻木的触感,立时让他眼里溢满了怒色,垂在身侧的双手也紧紧握成了拳,但他开口却是淡淡吩咐道,“开始吧。” 老管家闻言从怀里摸了两只小瓷瓶出来,打开一只倒了一粒红色药丸扔进桌上的酒壶,然后又从另一只瓷瓶里倒出一粒黑色药丸,双手托着送到男子身前。 男子拿起药丸就要放进口中,老管家却是“噗通”跪倒在地,哀声恳求道,“少爷,咱们还是派人去禀报老王爷吧,若是老王爷知道世子殿下如此心狠,一定会为少爷做主的。” 男子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神色明灭,极是复杂,最后却是摇头道,“不必!待我逃过这场劫难,他的命,我去收!” 说罢,他毫不犹豫的把药丸扔进口中,一边如同品尝绝世美味般慢慢咀嚼一边又吩咐道,“若有意外,府中存下的钱财一半分发影卫,一半留你养老!” 老管家听得这般“遗言”,再也忍耐不住,哭得是涕泪横流,“少爷一定要坚持住,风火山林四组都出去寻找圣手魔医了。这假死药丸能拖延半月,待得少爷醒来的一日,定然是康复之时。” 男子却是再也没有说话,魁梧的身体依靠在床畔,渐渐没了气息。 老管家一个头重重磕到地上,末了起身抓起桌上的酒壶撒了些酒水到男子的衣襟和嘴边,转而大声惊叫起来,“来人啊,救命啊!少爷,少爷,您这是怎么了?快请大夫,救命啊!” 老管家凄厉的喊叫声就像尖刀一般划破了寂静的夜空,其余几个院子里立刻有了动静,无数人影蜂拥而至,见得男子脸色泛灰的躺在床上,都是惊得不知如何是好。 到底一个谋士模样的中年人还算镇定,高声吩咐赶到院子的众多护卫们,“快去把城中最好的大夫都请来,另外,立刻封锁所有宅院,清查所有闲杂人等,发现来路可疑或者缺失的人立刻来报!” “是,大人!”一众护卫们高声应和着,立即分头行动开来。很快,五六个衣衫不整的大夫就被护卫们横放在快马上抓了过来,刚刚双脚落地,不等干呕几声就又被扯进了屋子。结果,几人只扫了床上公子一眼就哆嗦着禀告道,“这位贵人…怕是已经过世了。” “什么?”众人虽然心里早有准备,但依旧不能接受。一个长相极粗犷的副将伸手揪住说话大夫的衣领就要挥拳头,“你这老儿撒谎,将军白日里还同我一起喝酒,怎么就突然过世了?定然是你不肯施救!” “大人饶命,饶命啊!”那老大夫吓得屁滚尿流,情急之下就顾不得那么多了,“这位贵人是中了千珠草的毒,绝对不关小人的事儿啊!” 正是抱着将军尸体痛哭的老管家闻言,立刻抄起床边跌倒的酒壶嚷道,“难道是这酒里有毒?” 那中年谋士抢上前接了酒壶,仔细嗅闻半晌,又倒了一滴品尝,眼里闪过一抹了然之色,但脸上却是依旧做了悲伤模样,叹气道,“这酒里当真掺杂了千珠草汁儿。” “是谁,是谁害了将军?”那副将一把甩开老大夫就抽出了腰侧长刀,满眼血红,吓得众人都是齐齐退后了两步。待得还要劝说的时候,却又有护卫赶来禀报,“方才查验院中之人,灶间专管酒水的杂役不见了,在他的房间铺盖下面发现了鬼脸图腾。” “难道铁勒人余孽?”众人齐齐惊叫,老管家更是放声大哭,“将军啊,您刚刚踏平铁勒,没想到马上到西京了,居然又被这帮杂碎害死了。老奴怎么不能代你死啊,将军等等,老奴这就来!” 老管家说着话,放开将军的尸体就要去撞柜角儿,自然被众人拉开,到底劝着他先张罗将军的后事要紧,勉强让他打消了殉葬这个念头。那中年文士拉着副将嘱咐他带兵全城搜捕铁勒余孽,末了眼见老管家哆嗦着手为将军更换衣衫鞋袜,这才找了个借口出了院子,回了他自己暂居之处。 果然,那里等候的人正急得满地乱走,一见他回来立刻上前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中年谋士低头深深一礼,抬头时脸上已是一片喜悦,“恭喜殿下,贺喜殿下,如今心头大患已除,从此海阔天空,大事可期。” 那人闻言脸上乍然露出一抹狂喜,袖子里的双手也哆嗦的厉害,极力压低声音问道,“他真的死了?” “死了,属下亲自检验了鼻息,也验看了酒水。铁勒人余孽在里面掺杂了千珠草的汁液,将军死的无声无息,再无活命的机会了。” “哈哈,太好了,太好了。”那人再也压抑不住,仰头大笑,末了又假意叹息道,“可怜的言君贤弟,我本意只是心疼他多年征战,想着给他吃些石化粉,让他后半辈子在床上好好歇歇。哪里想到,他居然这般不走运。都说冤有头,债有主,他杀了几十万铁勒人,如今死于铁勒人之手也是算还债了。” 中年谋士半垂着头,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鄙夷的弧度。得了便宜还卖乖,风凉话说的如此顺口,这实在不是雄主心胸,但如今西昊江山已定,若是不出意外,老王爷一旦过世,这人就是万里河山的王者。他想要展现半生所学,就只能紧抱这人的大腿了。 这般想着,他把头垂得更低,劝说道,“如今这个时候,主上还是不要在此地多留了,赶紧回去西京。这里有属下看顾,必定不会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好,你办事,我放心。”那人伸手拍了拍中年谋士的肩头,转而重新戴好黑色面巾,开门离去了。留下中年谋士站在门口,远远听着不远处那所院落里的哭声,心头渐渐被愧疚满满占据。良久他猛然甩甩头,狠声说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将军,千万莫要怪属下,一路走好吧。” 不知何处刮来的夜风,滴溜溜在院子角落卷起几片枯叶玩耍,听得他这般自言自语,很是鄙夷的打了个呼啸就跑掉了。天边的半弯新月也迅速隐入了云层,不愿亲眼见证这人间的背叛惨剧。。。 “薇儿,娘的薇儿快起了,今日家里有事呢,怎么还懒床了?” 丁薇这一觉睡得极香甜,朦胧中听得有人在耳边嘀咕个不停,就烦躁的伸手扯了被子嘟囔道,“我没睡够,我不起!” 可惜那人却是不肯妥协,照旧笑着拍着她的脸,哄劝道,“好薇儿,快起来吧。今日要去你姥娘家,你都是大姑娘了,若是懒在炕上耽搁了赶路可让人笑话了。你也知道你舅母那人嘴巴不好,到时候说出什么难听话,看你以后怎么找个好婆家...” 第002章 丁家 “姥娘,舅母?”丁薇听得越发迷糊,自家老妈是个孤儿啊,嫁了老爸就整日在早茶搂里忙碌,没听说还有娘家人来往啊。这般想着,她就从被子里抻出头来,准备开口问问,结果这一看不要紧,下一瞬却是惊得猛然坐了起来。 这坐在她身边的女人是谁? 年纪大约四十左右的样子,身形微胖,穿了一套青色衣裙,样式说不出的古怪,头发也盘在脑后,插了一根雕花的木簪子。虽然声音同自家老妈一模一样,但绝对不是同一人啊! “你,你是谁?” 那妇人原本还笑得温和慈爱,突然听得这话也是吓了一跳,伸手就要摸丁薇的额头,疑惑道,“这孩子,难道做梦魇到了?我是你娘啊!” 丁薇下意识躲开她的手,转而又扭头看向屋子,那糊了浅红窗纱的木窗,窗下小小的软榻和圆凳,还有草编的针线筐,床脚搭的绯色衣裙,全都是那么陌生,直让她怀疑这是在梦中。于是她伸出手,狠狠在自己脸上掐了一记。 那妇人心疼的立时把她抱在怀里,嚷道,“枝儿,娘的枝儿,你这是怎么了?你可别吓娘啊,你若是有事,娘也不活了!” 许是听得屋里动静古怪,门外很快又跑进来几个人,当先两个年轻妇人上前一左一右把娘俩围在中间,急切问道,“娘,妹子,这是怎么了?” 那中年妇人却是不理会两人,直接抓了站在外围的一个面相憨厚的男子,嚷道,“石头啊,快去请张大夫,你妹子犯癔症了,不认娘了!” 那男子一听这话扭头就跑了出去,两个妇人对视一眼,就又劝道,“娘啊,先给妹子穿好衣衫吧,一会儿张大叔来了看着不好。” “好,好。”中年妇人回过神来,就赶紧手忙脚乱给女儿穿袄子,梳头发。丁薇任凭她折腾,眼睛却是一直盯在窗子上不肯移开半点儿,脑子里乱的好似一盆浆糊。 原本昨天又因为继承家业的问题,她和重男轻女的老爹大吵了一架。明明弟弟学了软件设计,而她自小就喜爱做吃食,已是把家里手艺学了大半,可老爹就是死咬着传男不传女的规矩,死活不肯把那几样祖传的方子教给她。她气得抹着眼泪就睡下了,还盘算今早要做一笼蟹黄包,兴许老爹看在她的天分好就改主意了。可是,她夜里顶多做了个古怪的春梦,怎么一睁眼睛就置身在这个陌生之处了? 难道,老天爷看不过她气得老爹头疼,把她这祸害一脚踹出原来的世界了?以后该怎么办,这里明显就是古代世界啊,她不会琴棋书画,不会诗书礼仪,还装了满脑子的大女子主义,岂不是要被当做妖怪活活烧死? 这般想着她激灵灵打了个哆嗦,下意识抱紧了身旁的妇人。那妇人正抹着眼泪,见她这般模样立刻又是心肝肉的喊了起来。好在,先前那男子很快就领了一个穿着青色长袍的中年大夫赶了回来。 那大夫放了药箱,不紧不慢的喘匀了气,这才伸手为丁薇把脉,末了眨巴了两下眼睛,骂道,“你们这一家糊涂人,这丫头什么毛病没有,一大早晨把我折腾来做什么?” 那中年妇人连连摇头,哭道,“张大夫啊,我家枝儿一早起来就不认人了,连我都不认识了。您再给仔细看看,她这是怎么了?” 那大夫听得这话,赶紧又把了一次脉,然后仔细查验过丁薇的舌苔和眼睑,最后也是迷惑了,“这丫头当真没啥毛病啊?” 丁薇这时候勉强从震惊慌乱里回过神来,眼珠儿转了转就小声说道,“我头疼,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啊,头疼?”老大夫得了这个“提醒”,立刻来了精神,装模作样捋了几下稀疏的胡子,这才开口问道,“这丫头最近几日是不是撞了头了,或者跟谁吵架生气了?” 中年妇人好似想起什么,突然说道,“昨晚睡前,她吵着要去赶集,我想着今日带她去姥娘家,就没应声。难道是因为这个?” “哎呀,恐怕就是因为这个了。”老大夫连连点头,“气伤肝,怒伤神。这丫头带着怒气睡觉,伤了心神才会如此。无事,我开副安神的汤药,喝了以后慢慢养着,过不得几日就好了。” “真的?那…那要是以后也想不起来呢,我头好疼。”丁薇开口问道,预备为以后一直失忆找个借口。 老大夫无所谓的摆摆手,笑道,“你一个姑娘家,又不是读书的娃子,就是忘了前事又能如何,左右认识的也不过就家里这几个人。” 丁薇再次被打击了,原来换了一个时空,这因为是女儿身就被轻视的命运还是不能改变啊。 中年妇人见得女儿脸色有些不好,赶紧安慰道,“薇儿不难受啊,你忘了什么,以后娘提醒你就是了。等你好了,娘就带你去赶集。” 丁薇只能点点头,心里无声叹息,央求道,“娘,我累,我再睡一会儿。” “好,好,娘这次不吵你,你想睡到什么时候都成。”妇人一听女儿叫娘,高悬的心终于落下来了,赶紧带着两个儿媳避了出去。 丁薇眼巴巴望着房顶一根根青黑色的木檩子发了会儿呆,末了又从被子里伸出双手想要认识一下这具新身体,可是突然袭来的酸痛却是让她忍不住闷哼一声。方才慌乱之下没有在意,这会儿安静下来才发现,她这具肉身是被卡车碾压过吗,怎么动一下手臂都这么艰难? 她又试着动了动被子下的双腿,结果更是痛得让她皱了眉头。不知为什么,她脑子里突然冒出昨晚那个古怪的梦,难道做春梦也会这么累? 带着这样的疑问,她终于是耐不住精神肉体双重疲惫,慢慢睡了过去。睡梦里,好似被人轻声哄着喝了一碗苦药,然后就睡的更沉了… “小姑,咱们今晚吃什么饭啊。大宝肚子饿了!”一个扎着冲天辫的胖小子坐在高高的门槛上,一双大眼珠儿滴溜溜随着不远处的年轻女子乱转,不时还要吞吞口水,显见是馋极了。 丁薇回头瞧见胖小子这个可爱模样,忍不住笑开了脸,应道,“大宝乖,姑姑晚上蒸空心窝头,到时候塞上炖菜,保证你吃得肚子鼓鼓的。” “好啊,好啊。大宝最喜欢姑姑了,姑姑最好了。”胖小子赶紧拍手叫好,马屁拍的那叫一个纯熟啊,惹得丁薇笑得更大声。 自从那日她睡醒爬起来,至今过了半月,也慢慢接受了自己成为一个同名的古代姑娘这个事实。 丁家总共九口人,老爹叫丁老实,是个本本分分的农家人,一辈子就靠伺候八亩旱田养活了一家人。老娘姓吕叫桂娘,脾气温和又心善,擅长绣活儿,在村里人缘极好,又是个会生养的,为丁家添了两儿一女。 大儿丁石头,憨厚勤恳,平日随老爹种地,娶妻刘氏,生了丁家的长孙大宝,就是方才那胖小子。 二儿叫丁青木,是个木匠,娶妻李氏,生了个女儿福儿,刚刚过了半岁。 而她丁薇儿就是这家里的老闺女,也是全家的宝贝疙瘩。不只爹娘因为她是老生女多有宠爱,就是两个兄长也因为年纪大她五六岁,待她如珠如宝。不说别的,只看全家都穿粗布衣,只有她的袄裙是细布,甚至还有两件锦缎衫子就能猜到大半。 这些时日,在她适应这个家的同时,家里人也欣喜的接受了她因为失忆而性情大变的事实。先前的丁薇儿实在有些不像样子,好吃懒做,甚至仗着全家宠爱对两个嫂子也多有怠慢。 而如今的丁薇却是个闲不下来的性子,身体一恢复就接手了家里的灶间,虽然冬日里没什么新鲜菜,但就是几碗苞谷面儿,几棵烂白菜,半筐土豆也能被她折腾出花样儿来。 全家人吃得饱足,自然忍不住惊奇探问,她于是就找了个机会说睡梦里有位老奶奶总在教她很多事情,她虽然忘了前事,但以后打算好好孝顺父母,做个好女儿,好妹妹。 吕氏听得是泪流满面,欢喜的不知如何是好,就是两个嫂子也为以后不必伺候难缠的小姑子松了口气。婆媳三个一合计,那梦里的老奶奶许是这附近的山神婆婆有灵吧,于是赶紧进城买了香烛和一盒点心,带着薇儿到西山脚下的山神庙里磕了足足九个头。 薇儿被折腾的晕头转向,但想着以后再不会遭到家人怀疑,也就默默忍受了。 丁家住的这个小村子叫老山坳,是个相当不错的安居之处。三面环山,但都不高,长了成片的树林和灌木,夏日捡个蘑菇,冬日不缺柴禾,而预算借了地利。 村子坐北面南,错落有致建了几十座院子,有土坯的,也有砖瓦的。丁家算是中等人家,正房三间是瓦房,东间住老两口,西间自然是薇儿的闺房。至于左右两座厢房就是土坯的了,住了老大和老二两家。 丁家的八亩地就在村头二里外,一侧是土路一侧是大河,旱季好取水,秋时好收获,是顶顶好的良田。传承了三四辈人,多艰难的时候,丁家都没想过要卖掉。 第003章 为了吃肉奋斗 这一日,老丁头儿带着大儿往田里送了两车粪,混上用铡刀切好的苞谷秸秆和枯草树根等物堆叠在地头儿,沤到春日里就是最好的农家肥了。这样的活计在农家算是轻快的,但大冬日里还是忙的父子俩头上冒汗。 有村人从地头儿经过,忍不住笑着招呼道,“大叔,这是沤肥呢?” 老丁头儿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珠子,笑呵呵应道,“是啊,在家闲着也是难受,出来忙活一阵儿还舒坦些。” “大叔就是勤快,伺候庄稼也是咱们十里八村数一数二的。”那邻人是个会说话的,哄得丁老头儿眉开眼笑,连连摆手,“乡亲们抬举,都是老辈儿们传下来的法子,哪里就比大伙儿好了。” 那人却是笑嘻嘻蹲在地头儿,不赞同道,“全村人可都长着眼睛,大叔再客气就假了。不说这地里,就是大叔家里的几个小子丫头也养的好,石头勤快,木头灵巧,就是薇儿那丫头最近也长进了。我家婆娘前几日去你家走动吃了个包子,回家念叨得我耳朵起茧子,直嚷着要去跟薇儿学手艺呢。” 老丁头儿原本还笑容满面,听得这话笑得就有些勉强了。他是做了一辈子农活儿的,没读过什么书。女儿梦里得了山神奶奶授艺,变得懂事又勤快,他自然是欢喜的。但这事说出去多少有些诡异,毕竟还是个没出嫁的闺女呢。若是碰到哪个烂舌头的妇人稍稍歪歪嘴巴,传的难听一些。以后想找个好婆家嫁出去,怕是就难了。 这般想着,丁老头儿就含糊应道,“她一个丫头,不过是嘴馋,自己胡乱琢磨罢了。这天儿眼见晌午了,俺们就先回去了啊。” 说着话儿,他就扛着镐头扭身走了,丁老大憨厚的冲着那人一笑也推着独轮车跟了上去。留下那村人还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一向好脾气的丁大叔怎么就突然走人了。但自家地里还一堆活计,他也没空闲多想,转而又忙上了。 老丁头带着大儿开了院门,刚刚放好镐头和独轮车,丁薇就从灶间端了一盆热气腾腾的炖菜出来。扭头看见爹爹和大哥就招呼道,“爹,大哥,你们回来了!饭菜刚出锅,马上开饭啊。”说完这话儿,她偷偷瞧瞧院外并没有人影儿又笑道,“娘去东头陈婶子家了,爹赶紧进屋,我给你再温一碗老白干儿,喝了去去寒气。” 女儿这般贴心又孝顺,哪个当爹的会不欢喜。老丁头儿方才留在心里的那点儿隐忧立刻一扫而空,笑眯眯点头应道,“成,爹也享享我闺女的福。” 丁薇笑嘻嘻进堂屋放好菜盆,又去灶间烫了酒,待得忙完这些,老娘也回来了,全家人围在饭桌边一边吃喝一边闲话儿。吕氏心里惦记着刚才陈婶子说起的那件事儿,放下饭碗招呼两个儿媳拾掇,然后就拉着女儿进了西间。 丁薇不知老娘有何事,一边洗手一边疑惑问道,“娘,你有事啊?” 吕氏瞧着女儿不紧不慢的洗了手,又用细瓷小碗给自己倒一碗水,心里倍觉安慰,笑道,“方才你陈婶子说,她娘家那村有个后生,很是不错。家里大瓦房,还会点儿泥瓦匠手艺…” “娘,”丁薇听得满头黑线,她这醒来还不到半个月,勉强把家里的事情搞清楚了,结果老娘居然就要把她扔去另外一个陌生的家庭。这哪里是好消息,简直就是噩耗! “娘,你这是打算不要我了吗?我怕,我什么都不记得了,离了咱们家,我怎么过日子?万一人家待我不好,整日打我骂我,我岂不是活不了了?” 吕氏最受不得女儿撒娇,特别是如今闺女又变得这么懂事孝顺,她自然也是舍不得,眼见女儿苦着脸就立即就改了口,“好,好,薇儿不怕,娘不是想把你嫁出去受苦。娘是怕你年纪大了,找不到好婆家,这才着急。你不愿意就算了,娘以后再给你寻个更好的。” “还是娘最疼我了,”丁薇赶紧挤到老娘怀里扭来扭去,声音甜的自己都忍不住起鸡皮疙瘩,“我不嫁人,一辈子在爹娘跟前,给爹娘做好吃的,缝衣衫。以后我还要开铺子,赚多多的银子给家里盖大瓦房,供大宝读书考状元。” “你这丫头,瞎说什么。哪有闺女不嫁人的,你如今都十六了,再有两年不出门就是老姑娘了。”吕氏慈爱的摸着女儿的头发,一边替她正着歪扭的发簪一边感慨道,“一晃儿的功夫,娘的薇儿都这么大了。你别操心家里的事,有我和你爹呢,还有你两个哥哥,你的嫁妆银子不会少的,你就别乱想那些没用的了。” 丁家虽说有房有地,老二丁青木又是个手艺人,时常接些活计赚点儿工钱,但日子过得也不说如何富裕。饭桌上难得见到几片肉,衣衫也是只有过年时候才偶尔做个一两件。丁薇是个标准的肉食动物,这几日就盘算着,哪怕为了肚子也该“奋斗”一把。结果这会儿一听老娘直接就要把她带领全家奔小康的计划,消灭在萌芽状态,她哪里肯同意啊。 不必说,撒娇大法发挥到极限,又是搂脖子,又是噘嘴,闹得吕氏哭笑不得,最后无奈说道,“你这丫头,有事就说吧。娘这老胳膊老腿儿可经不住你折腾啊!” 丁薇立时讨好的替老娘捶背揉肩,末了才说道,“娘啊,你看咱家农闲时候,只有二哥一个出去做点儿活计赚工钱,剩下您和我两个嫂子,外加我都在家里闲着。不如我们在村外那条官路边上摆个摊子,卖些茶水和包子之类的吃食啊。每月不必赚多少钱,有个几两银子的进项也够我跟两个嫂子买些尺头针线了,若是再有多的,等大宝长大也能去学堂读书了。” “茶水摊子?”吕氏听得有些惊奇,犹豫道,“那能行吗,若是没人上门怎么办?再说了,本钱从哪里出,咱家可没有余钱。” “哎呀,娘。你看那官路上,每日来来往往,怎么也有百十人。缝到年节的时候商队也有很多,怎么会没有客人上门?咱们这里离县城足有二十里,若是有个地方能歇歇脚,垫补一下肚子,谁也不会吝啬这几十文钱啊。再说我做的那些包子都是山神奶奶教的,您也吃过,那么好吃,怎么可能卖不出去。实在不成,咱们只卖些简单便宜的,就算是剩下自家吃了也糟蹋不了。” 吕氏听得有些心动,想了想就扯了闺女回了堂屋。老丁头儿正坐在椅子上一边抽旱烟一边逗弄大孙子,刘氏和李氏也在拾掇桌子。吕氏挥手示意两个儿媳停一停,然后就把丁薇方才的提议说了一遍,末了又道,“你们听听,薇儿是不是想差了?” 刘氏和李氏对视一眼,脸上都蒙了一层喜色。她们两人前后脚嫁进丁家,公婆都是好脾气的人,夫主也勤恳,算起来已经很不错了。若是说唯一有点儿小遗憾,就是日子有些清苦。平日虽然也做些简单绣活儿送去城里卖点儿零花钱,但想添置首饰和新衣还是有些困难。 这会儿突然听得小姑子提议要开铺子,两人自然都是欢喜。毕竟那包子的美味,她们二人也亲口品尝过,肯定不会缺了客人,到时候铺子赚钱,她们手头怎么都会比如今松散些啊。 “娘,我倒是觉得妹子是个脑子活络的,西边那条官路整日里有人走动,卖些茶水吃食肯定能赚钱。”刘氏身为长媳又生了长孙,腰杆子硬实,所以当先开口也不算坏了规矩。 李氏一听嫂子打了头炮,赶紧也是附和道,“大嫂说的对,木头整日在外边做活计,我留在家里也是无事。若是开个茶水铺子,给家里填个进项也是好事。到时候攒的多了,给妹子置办一副丰厚的嫁妆,走出去也不会让人小看。” 果然,李氏听得两个儿媳这般说,也添了一些信心。于是转而又去问询老头子,“他爹,你看呢?” 老丁头儿磕了磕烟袋锅儿,抬头仔细打量闺女几眼,末了点头说道,“家里没有什么银子,若是花费不多倒也能成。只不过,薇儿不能去铺子露面儿,毕竟是个姑娘家,传出去不好听。” 丁薇一听这话立刻就想反对,但好在她还算机灵,及时收回了将要出口的话,转而乖巧应道,“知道了,爹,我在家把包子馅儿调好,娘和嫂子端过去再包就成了。” 老丁头儿听得满意,这才拍板敲定晚上等老二回来再一同商量这事。毕竟他常在外走动,心思灵活,还是要听听他的意见。 结果,丁薇这一下午啊,差点儿把窗纱望穿了。好不容易盼得二哥回来,也不等他换了衣衫喝碗热水,就直接拉了他到堂屋。李氏也是心急,倒也没埋怨小姑子。 丁老二一听妹子噼里啪啦把发财大计一说,立时就笑道,“爹娘,我这几日其实也有这个打算。我常跟着师傅进城做工,那几家有名的包子铺也都去吃过,其实真没妹子的手艺好。而且西边那条官路,前后二三十里都没有村镇,咱家开个铺子绝对不会缺了客人。” 丁家众人听了都是露了喜色,倒是吕氏想起柜子里锁着的那几两银子,心里有些没底,小声问道,“那这铺子盖下来,要用多少银子啊?太多了可不成,咱家没有什么余钱。” 第004章 那车里的贵人 丁老二摆摆手,不自觉的挺起胸脯笑道,“娘,你忘了你儿子是做啥的了?咱们只是建个小茶铺,也不是什么好院子。山上的破烂木头砍一些,我再跟师傅师兄们说一声,过来帮几日工,咱家供吃供住,有个七八日就建起来了。至于锅碗瓢盆,也用不了几个钱。全算下来,有七八两银子就够了。” 吕氏一听这话才放了心,不再反对。于是全家人都看向老丁头儿,等着他这个一家之主拍板儿。 老丁头儿沉默了半晌,最后点头说道,“既然要开就赶紧张罗起来吧,最近去南边置办年货的商队都回来了,路上人多呢。” “太好了,我明日就去寻人砍木头。”丁老二笑着立时应道。 丁薇也抱了老娘的胳膊央求道,“娘,我和嫂子进城去选锅碗瓢盆儿,好不好?” “成,但你先帮着你二哥把地方选出来,还得跟里正打个招呼呢。” “你娘说的对,选好了地方就备些礼,我去里正家走一趟。”丁老头儿嘱咐了一声就背着手出去了,马上天黑要歇息,四处转一圈儿是他多少年的老习惯了。 如此大事抵定,丁家众人就都忙碌了起来。第二日,丁薇穿了大袄在官道边儿走了一上午,回来时候冻得脸蛋通红,但却是选了块好地方。那处正好离得村口四五里,小河湾流过多年,河水从上游带下来的泥土冲击成了一块平坦之处,比之河床高了许多,正好够盖一栋宽敞的木屋。而屋后紧邻河水,到时候取水给客人饮马或者洗刷用物都极方便。 当晚,老丁头儿就带着二儿子提着一条肉和一坛子酒去了村东的里正家。 老山坳里都是百十年前南方大旱灾时候逃难来的灾民扎下的根儿,诸姓掺杂,平日相处久了,彼此通婚,相处倒也算是和睦。 里正家里的婆娘也姓丁,从南边流落下来后无依无靠,就嫁给当时残了一条腿从兵营退下来的吴大胜。吴大胜脑子活络,手里又有些抚恤银子,老里正去世后就活动了一下,把里正的位子接了过来。如今两口子生的两个儿子都已成婚,日子过得很是红火。 里正婆娘因为同老丁头儿年岁差不多,又同姓,待老丁头倒真像兄长一般。一见他们父子进门,赶紧让到屋里倒茶说话。 吴大胜也不是个刻薄的,听得老丁头儿父子一说明来意,就痛快把酒和猪肉留下了。那块地方不大,也种不得庄稼,平日白放着长草,他怎会不行个方便,做给顺水人情? 里正婆娘更是笑着说,等开业那日要去铺子捧场尝个新鲜。早就听村里人说丁薇做吃食有一手,就她还没尝过呢。 丁老二儿是个机灵的,立刻就道,明日就让妹子蒸锅包子送来。里正婆娘也没推辞,至此,丁家开铺子这事儿就算在村里过了明路。 老山坳的人家从来都是土疙瘩里刨食儿吃,多少年来还真没有谁家开铺子做生意的。丁家要开茶铺子的消息一传出,立刻成了各家炕头上的热门话题。当然有羡慕的,也有说酸话儿,不一而足。 丁家人却是不把这些事放在心上,全家总动员忙碌开了。因为丁老二的几个师傅和师兄要来帮忙儿,刘氏和李氏带着孩子住到了薇儿的炕上,倒出厢房给客人暂住。 丁老大和丁老二带着赶来帮忙的相熟村人上山砍木头,丁薇就把家里的萝卜白菜变着花样儿的折腾,实际上也没放多少肉片,但吃得众人都是赞不绝口,直说丁家有丁薇在,这开铺子赚钱就是手拿把掐一般容易。 所谓众人拾柴火焰高,丁老二平时也是个懂人情世故的,他的师傅和师兄弟帮起忙来也不惜乎力气。木头从山上运下来,不过七八日功夫就把铺子建了起来。 一溜三间木房,两间打通做了大堂,一间做灶间。屋后还拦了一块地方做杂物仓房,待得按照薇儿的提议用青砖砌上炉子和火墙,屋子里没一会儿就变得温暖如春了。新打的木桌,因为赶工都没有上漆,只刷了一层桐油。没想到摆放好之后,倒显出一种别样的干净柔和。 丁薇带着两个嫂子进城找了家大杂货铺,一番讨价还价之后买了五十套青花碗盘,十几个陶盆,还有诸多坛坛罐罐。虽然比预算多花了一两银子,但摆酒谢客那日,白胖的肉包子摆在素雅的碗盘里,再加上那些油润喷香的卤味,一端上桌子招待乡邻和几位师傅,立刻得了大家的夸赞,怎么看都比家里黑乎乎的陶碗干净贵气许多。 吕氏这几日,带孩子做饭,累得瘦了一大圈儿,但她依旧坚持踩着大雪去邻村找了远近闻名的神算宋瞎子卜了一卦,选了腊月初一这日开业。 到了那日一大早儿天未亮,丁薇就爬了起来,剁酸菜,拌肉馅,揉面,累得满头大汗才把食材准备完。吕氏和两个儿媳也都黑着眼圈儿,显见昨晚都是没睡实。三人一人端着面盆,一人端着馅儿盆,一人抱着咸菜坛子就去了茶铺子,至于丁老头儿和丁老大这爷俩根本就住在铺子没回来。 丁薇舀了一瓢谷糠兑了些碎烂的白菜叶子,喂了鸡鸭,又哄着大宝和福儿吃了半碗粥,末了怎么想怎么心里长了草儿一般,不亲眼看看铺子开张上客,就是安静不下来。 眼见太阳升到了半空,她实在忍耐不住就把两个孩子送到隔壁,求相熟的孙奶奶看顾一会儿。 孙奶奶是个精明又勤快的老太太,可惜年轻守寡,亲生女儿嫁的远,平日同丁家走动极多,相处亲近。她见薇儿这般,就笑眯眯应了下来。 丁薇也不敢耽误,大袄都没披就深一脚浅一脚踩着大雪奔去了茶铺子。结果远远就见到茶铺子前边的空地上停了一溜五六辆马车,她眼睛忍不住就是一亮。待得再走近时候就听屋子里传出二嫂欢快的招呼声,偶尔还参杂着客人嚷着添包子的声音,于是心里更有底了。 她轻手轻脚跑去窗边想要看看屋里的情形,可惜窗子被关的太严,一丝缝隙也没有。 丁薇有些失望,正要扭头回家的时候,旁边的马车里却是突然传来一阵咳嗽声,嘶哑又沉重,听得她都跟着觉得喘气困难。她琢磨了一下,到底还是抵不过好奇,上前几步小声问道,“请问,还有客人在车里吗?铺子里拾掇的很干净,烧得也暖和,客人要不要下来歇息一会儿?” 那车里之人沉默良久,末了才有一个清脆的女声应道,“不必了,我们只是暂停片刻,买些吃食就上路了。” “哦,那是我打扰了。”真是自作多情了,丁薇尴尬的吐吐舌头,还想再说话的时候却见门里的老娘好像抻头往这处张望过来。 她吓得赶紧拎起裙角就往家跑,慌乱中,根本没有发现那马车的窗子不知何时微微打开了一条缝隙,一双黝黑又清冷的眸光罩在她的背影上,良久都都未曾收回。 冬日的寒风刁钻又冷冽,顺着窗户缝隙钻进车厢里,吹得对面儿端坐的小丫鬟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她忍不住小声劝说道,“少爷,您身子没有好利索,还是不要吹冷风了。” 那窗边的男子闻言,就慢慢合上了缝隙,转而掩好身上的裘皮,继续翻起手边的书本。原本同样抻着脖子往外瞧的老管家,见此极力压下心头的恐慌,狠狠瞪了小丫鬟一眼,低声呵斥道,“没规矩,主子的事,是你一个奴婢能随便开口说道的吗?” 小丫鬟委屈的撅了撅嘴巴,想要反驳两句,但目光转向那英俊冷酷的男子时,却是骤然化成了两汪春水,又柔又暖,恨不得把男子溺毙在其中才罢休。 老管家暗暗叹气,真是不知道把这个孙女接来照顾自家少爷是不是错了。不过既然人已经接来了,少爷如今的行踪又不好泄露出去,就只能先将就一段了。 “云伯,可是有事要说?”正读书的男子不知为何,突然开口,声音醇厚低沉,惹得小丫鬟心跳更快,脸色更红。 老管家却是被惊得白了脸,勉强解释道,“老奴没什么事,不过是瞧着这里山清水秀,民风也淳朴,是个隐居的好地方。” 男子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在窗棂上,目光扫过自己长袍下的双腿,半晌吩咐道,“既然云伯喜欢,就在这附近找个地方住下吧。” “啊,这里太偏僻了,不如寻个县城…”小丫鬟下意识就开口反对,老管家却是一巴掌拍到她手臂上,连身应道,“就听少爷的,当日那事发生时候就在这附近,那人就是起疑,怕是也想不到我们住在这里。” 男子淡淡扫了老管家一眼,继续低头看起了书。老管家悄悄抹了抹额头的冷汗,心道好险!自家少爷千军万马阵前纵横五六年,可真不是那么容易骗的,以后一定要更加小心才成。不过,想起方才那女子,他又忍不住期盼起来… 丁薇根本不知她方才一番言语为村里招来个新住户,从孙奶奶家里接了侄子大宝和福儿回来就开始盼着太阳落山。许是老天爷也不忍心她太受煎熬,刚刚过了晌午没多久,吕氏就带着刘氏和李氏回来了。 婆媳三个嘴巴咧的几乎都合不上,一进门就大声嚷道,“薇儿,薇儿,你快出来看看啊,咱家的钱匣子都是塞满了。” 第005章 日进斗金 丁薇闻声从里间抱着孩子走出来,赶紧把小侄女交给李氏,然后就接过沉甸甸雕花木匣子开始数钱。很快就分的清楚了,铜钱一共有八百七十五文,难得的是还有一块二两多沉的碎银子。 她惊喜的问道,“怎么还有银子,难道有土豪打赏?” “什么土豪?”吕氏刚喝了半碗热水,听得女儿说话古怪就笑骂道,“可不敢胡说,那是位坐在马车里的贵人特意吩咐下人赏咱们的。我去行礼道谢,人家还很客气。难得有这样和气的贵人呢!” 薇儿笑嘻嘻吐吐舌头,只要老娘不追问她失言就好。她转身跑回屋里找出早就准备好的草纸和眉黛石,仔细记下账目,收入支出,最后得出结论,“开张第一日,咱家赚了二两零五百一十四文钱。” “呀,居然有这么多!” “是啊,我以为能有一百文就不错了!我家福儿他爹做一天木匠活儿也才赚几十文钱啊!” 刘氏和李氏都是喜得眉开眼笑,若是以后都按照今日这般,那岂不是一月就有十几两银子的进项了。吕氏也是激动之极,紧紧把钱匣子抱在怀里嘀咕着,“这么多银子,可要藏在哪里啊?万一来了小偷…” 丁薇听得好笑,一边收了账册一边说道,“娘,不是每日都有贵人打赏的,这二两银子其实做不得数。不过今日刚开业,准备的食材不多,口碑也没传开。我估摸着,过上半月,每日的进项就能稳定在六百文,一个月怎么也有十几两银子了。” “这可顶得上咱家一年的进项了,”吕氏乐得脸上开了花儿,伸手就把钱匣子塞到了闺女怀里,“这铺子是你要开的,赚了银子都你收着吧。等着攒多了就给你置办嫁妆!” 薇儿扫了一眼脸色明显有些僵硬的两个嫂子,对老娘的粗神经真是有些哭笑不得。就算偏心眼,也没有偏的这么明显的啊。不过,这一刻她对吕氏倒是再无半点儿隔阂了。以后不管如何,吕氏都是她最最亲爱的老娘了! “娘,我不过是出了个主意,准备一点儿馅料罢了,挨累的活计儿可都是你跟嫂子们做的。既然赚了银钱就都放在您那里,到了明年咱家把院子翻新了,嫂子们也添些首饰衣衫,再把大宝上学堂的束脩留够了,然后再攒我的嫁妆也不迟。到时候,若是两个嫂子舍不得,您再偷偷给我分点银子,我保证不出声。” 她这话说的俏皮又有趣,惹得刘氏和李氏都是哈哈笑了起来,纷纷应道,“成啊,到时候我们看到了也不出声。有你这个聚宝盆在家里,谁还在乎这丁点儿大的钱匣子啊!” 当晚,丁老二做工也早早赶了回来,听说铺子进项这么丰厚,也是笑得合不拢嘴。女人们一边闲话儿一边又开始准备馅料儿,发面。 刘氏和李氏原本还要避嫌,但丁薇却是拉着她们手把手教了半晌。两人很是感激,一个劲儿的说绝对不会把这秘方教给任何外人。 丁薇却是不在乎,她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在自家老字号早茶搂里自小长到大,若是卯足了心思准备,铺子里天天卖的面食和小菜都能不重样。但这话可不能说出去,她如今对一切还不算熟悉,留些压箱底的手段,总是有必要的。 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丁家的铺子开了半个月,可谓“日进斗金”,吕氏眼见自家钱袋子越来越鼓,已是在盘算着过年时候给全家老小都做套新衣衫了,可丁薇却偏偏在这个档口闹起了小毛病。今日头疼,明日发热,后日好好的牙齿又开始疼,连饭量都减了一半不止。 吕氏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山神庙前不知又烧了几回纸,磕了多少头。终于盼到小年时候,丁薇才觉得好受一些。虽然还是有些蔫头耷脑,但总算可以下炕了。吕氏大喜过望,乐颠颠的跑去孙奶奶家里要了半瓢酸笋,特意炒了肉丝给丁薇配粥喝。 丁薇嗅着这酸溜溜的味道果然有了胃口,足足喝了两碗小米粥,惹得大宝都拍手叫好。饭后一家人聚在东里间坐着闲话儿,丁家爷三个坐在炕头儿扎新笤帚,吕氏带着儿媳闺女就在炕梢儿说闲话儿。 “咱们村里好像要搬来新人家了,白日里我在村口遇到冯二嫂子,听她说东山脚下那片空地被人家买去了,正要盖新院子呢。” 大宝调皮,鞋子和衣衫都极容易磨坏,所以,刘氏只要闲下来就得做针线。听得这话,她就随口应道,“娘,莫不是冯二伯娘又玩笑耍子吧,咱们这里也不是风水宝地,怎么还有人大冬日的搬过来?” 李氏也是笑道,“二伯娘上次还说东山上边有人参娃子呢,惹得大家见到她家狗蛋儿都叫参娃儿子!” 吕氏想起这事也忍不住笑,一边伸手替闺女拆了头发梳理一边应道,“我就听她顺口一说,就算是有新邻居,能盖起那么个大院子的,想必也是富贵人家,与咱们也没什么瓜葛。” 丁薇没有原主留下的记忆,通常这个时候都只听不开口。许是土炕烧得太暖,坐在她怀里的大宝抱起来肉肉的,又太过舒坦,居然慢慢睡了过去。 吕氏给闺女简单挽了头发,见她这个模样就忍不住笑道,“这懒丫头,吃饱就睡,也不怕长肉。” 李氏嘴巴甜,接话道,“妹子这样儿的,才是个有福的呢。说不定将来还嫁进大户人家当少奶奶了!” 果然吕氏笑得更欢喜,手下轻轻拍着闺女,应道,“我啊,也不指望她嫁进什么大户人家。只要婆家人口少些,她累不到就好了。” “娘放心,妹子比以前可是聪明能干许多,这不带着咱们全家都过好日子了,她亏不了自己啊。”刘氏伸手抱了儿子,生怕他吵醒姑姑。 一时婆媳三个又说起别的琐事,直到夜深才散去。 天色将明的时候,外面居然飘起了大雪,而且足足下了三日三夜才停歇,整个村庄山野都变成了白茫茫一片。待得北风一起,卷着雪花呼啸而过,官路上的车马人迹就更少了。丁家人也不是贪心的,聚在一起商量了几句就提前关了铺子门,进城置办了各色年货,回家准备过年了。 丁薇得了两块布料,一块烟柳色,一块茜霞红,正好做件新袄,再配条裙子。外面天气冷的滴水成冰,她就窝在炕上做针线。 吕氏带着儿媳打扫屋子,拆洗被褥,蒸馒头打年糕,也是忙得不亦乐乎。丁老头儿则带着儿子房前屋后转悠,琢磨着开春之后就准备砖石,找个良辰吉日把东西厢房都翻新成大瓦房,到时候在院角建个牲口棚。买头牛种地,买两头猪崽子养了过年杀吃肉,这日子眼见就红红火火过起来了。 爆竹声声辞旧岁,笑声朗朗迎新春。很快就到了大年三十,家家户户放了爆竹,聚在一起守夜吃了年夜饭之后,就穿上新衣衫开始给自家长辈亲朋拜年了。往年来丁家走动的年轻一辈,不过三五个,都是同丁老大丁老二平日相处好的后生。但今年不知是不是眼见丁家开了铺子,日子愈加富庶的关系,初一这日不等太阳爬上半空,丁家堂屋里就塞满了人。 吕氏乐呵呵的端出备好的瓜子花生,还有城里买回来的点心和饴糖分给客人,遇到孩子磕头还要塞上一个装了六枚铜钱的小红包。虽然忙的脚不沾地,但后背却挺的极直,笑得更灿烂。 而丁薇因为含怒睡觉,醒来就忘记爹娘的稀奇事,村里人都有所耳闻,趁着这个机会自然要把她从里到外打量个清清楚楚。碰到家里有后生没有定亲的,自然更热情了,夸完手巧夸美貌,更有那藏了心眼儿的直接就问她,怎么就把包子馅儿调的那么香。 丁薇忙于应对,没多大一会儿就累得头晕,赶紧扯了个风寒未愈的借口躲回了自己屋子。但这般也不能彻底清净,与原本那个薇儿相熟的几个小姑娘又结伴来找她玩耍了… 好不容易把客人都送出门,丁家老少都累得够呛,草草吃了午饭就都各自歇下了。 院子里除了偶尔被吹起的草叶在盘旋,安静之极。但东厢屋脊上某一处避风的角落,原本厚厚的积雪却是突然被掀起一角,一双清亮又锐利的眸子凝望了正房西间良久,最后却是又慢慢掩藏了起来… 不管多冷的严冬,只要过了正月十五,就会慢慢变得暖和起来。好像太阳公公终于知道自己不能再偷懒一样,每日高高挂在天上,挥洒着它的热情和温暖。偶尔朝阳的山坡已是有冰雪融化,汇聚成小小的水流顺着山石流下,最后冲进了村外的大河里。 淘气小子们被老人们拎着耳朵告诫不可以再跑去冰面打爬犁,于是就改了新招数,举了石头砸破冰层,然后偷出娘亲珍藏的好纱布做了网兜捞鱼。村头村尾总会见到妇人们瞪着眼睛掐腰教训自家的宝贝儿子,那声音拔得老高,转而化成了划分冬日和春天的界限。 这几日村东头渐渐筑起的新院子又成了村人口中议论最多的话题,如今正是春种之前仅剩的清闲日子,村里的壮劳力们都被雇去做些力气活儿。 家里的女人们从爷们嘴里听说个一字半句,聚在一起时就拿出来资源共享,倒也被她们拼凑了那户新邻居的大致情形。 第006章 媒婆上门 据说,这户人家的主子只有一对儿爷孙俩,老太爷原本在西京的富贵人家做管家,如今年纪大了,主子开恩给了不少银子回家养老。结果走到这附近的时候,年轻少爷犯了宿疾,不能继续赶路,于是就打算在这里将养个一两年。老爷子见多识广,手头又大方,给村人们的工钱都很丰厚,就是晌午那顿饭也油水十足,所以未等搬进来就几乎得了全村人的好感。 丁老二的手艺精细,在内院打制门窗家具,比之别人了解的还要多一些。但丁家家风严谨,吕氏也约束着两个儿媳,不愿她们同村里的妇人一般嚼舌头,于是家里倒是难得安静。 可是丁家大门开着,家里人不出去走动,却挡不住有人主动上门来了。 这一日,吕氏在铺子里忙了一上午,眼见没什么活计了,就扔下两个儿媳守铺子,然后赶回家来带着闺女翻出夹袄和薄被晾晒。大宝调皮,在被子空隙里钻来钻去,险些打翻了捡豆子的簸箕。 吕氏作势伸手拍了他两下,到底也舍不得用力,惹得薇儿笑道,“老儿子大孙子,老头儿老太太的命根子。娘,你可是太偏心大宝了!” 吕氏瞪了笑嘻嘻的闺女一眼,嗔怪道,“这话谁说都成,就没有你说的。全村上下,谁不知道我最偏着你!” 丁薇赶紧凑到老娘跟前,嗲声嗲气撒娇,“娘最好了,娘最疼我了。” 吕氏却是轻轻甩开女儿,撇嘴道,“你这个样子就又是要闹人了,别说你要进城啊,我可不同意。谁家大闺女总抛头露面往外跑啊,给我老实在家呆着。” 丁薇被老娘的火眼金睛看破了小图谋,也不觉得尴尬,还要上前继续缠磨的时候,就听院门外有人笑道,“呦,丁家妹子,你们娘俩这是在逗闷子呢?” 薇儿听得一惊,扭头看去,就见院门外走进来一个穿了花袄,年纪大约有五十左右岁的婆子,尖嘴猴腮,长相实在不讨喜,但偏偏擦了满脸的白粉,抹了红唇,耳后还插了一朵红绒花,要多古怪就有多古怪。 吕氏却是认出这婆子是隔壁村子最有名的媒婆陈氏,外号女月老,除了嘴碎一点儿,名声还算不错。别的不说,丁老大和刘氏的亲事就是她给牵的红线,如今两口子相处的和美,也有这婆子一分功劳。她赶紧上前两步,笑着把人迎进来,寒暄道,“呀,老姐姐,今日吹的什么香风,您怎么来了?” “我听人家说,老妹子家里发财了,铺子开得那个红火啊。这就琢磨着薇儿的嫁妆怕是备好了,正巧手里有个好后生,就过来说道说道。”这陈婆子不知道是脾气急,还是跟吕氏不见外,一边同她牵着手往堂屋走一边笑嘻嘻就说起了来意。 吕氏一听这话,赶紧加快了脚步,末了又关了堂屋的大门。丁薇抱了侄女福儿送回西厢房,三两下拍着她睡下,又嘱咐大宝暂且守一会儿,然后就跑去灶间冲了一壶茶水。 她可不是一般的农家闺女,听说自己的亲事就恨不能害羞的躲进老鼠洞。这事关一辈子的大问题,怎么也不能随便就让老娘决定了啊。 吕氏这些时日也算接受了性格改变巨大的闺女,见她托着茶壶和茶碗进来,也不过狠狠瞪她一眼就算了。倒是陈婆子眼睛里钻出了无数小钩子把丁薇里外翻检一遍,很有些屠夫估量生猪体重的模样。 丁薇被她盯得走路有些双拐,陈婆子却是突然打了个愣神,眼里有抹疑惑一闪而过,但转而又重新挂了笑脸。 丁薇好不容易走到桌子跟前,笑着倒了茶水送到陈婆子跟前,“伯娘喝茶,我娘常在家里念叨您,没想到今日伯娘就来窜门了。” 陈婆子习惯性的甩了两下手里的帕子,赞道,“哎呦,都说女大十八变,薇儿可是长得越来越好了。” 丁薇刚要自谦几句,但开口就嗅到一股浓重的香气,不知怎么肚腹里立时翻江倒海一般折腾开了。她大惊之下只来得及避开桌子,就直接吐在了地上。 “哎呀,薇儿,你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坦,快跟娘说啊,这怎么吐了?”吕氏一把抱住了闺女,吓得脸都白了。 丁薇吐了两口,总算缓过一丝力气,赶紧安慰老娘,“娘,我没事,就是闻着伯娘帕子上的香味有些犯恶心,我回屋躺会儿就好了。” “这丫头,”吕氏拍拍胸口,这才想起家里还有外人,于是扭头笑道,“老姐姐,你可别见怪啊,我这闺女打年前就有些闹毛病,胃口也不好,这会儿许是又不舒坦了。你先坐会儿,我扶她回屋躺一下。” 可是那陈婆子却是突然跳了起来,磕磕巴巴应道,“不,不了!我家里还有事,这就先走了,改日再来!” 说罢,她撒腿就跑了出去,那神情活像见了什么恶鬼一般。吕氏和丁薇都是看得傻了眼,好半晌吕氏才嘀咕道,“这老婆子神叨叨的,许是又想起什么事了。”说着话她就扶了闺女往西屋走,丁薇折腾的脸色有些白,提不起精神,爬上炕就想睡一觉,但又放不下小侄子和侄女,于是嘱咐老娘,“娘,大宝和福儿还在西厢呢,你可别忘了。” “哎,好,我这就看看去。你赶紧躺着吧,真是惹我操心,你两个嫂子怀孩子时候也没这么事儿多啊!”吕氏说这话时,正是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不知为何却猛然扭过头来,脑袋“咣”得一声磕在门框上。 但她好似半点儿感觉不到疼,三两步冲回炕边,扯了闺女就问道,“你,你这月的小日子可来过了?” “小日子?”丁薇心疼的一边替老娘揉脑门一边疑惑道,“什么小日子?” 吕氏急得一把拍下她的手,厉声问道,“就是葵水,你每月都要来的葵水?” 丁薇这才明白过来,赶紧在心里算了算,迟疑着说道,“嗯,好像从我那日醒过来之后就没来过啊?”说完,她生怕老娘担心,又加了一句,”娘别担心,我可能是最近闹毛病给耽误了。“ 可是吕氏听了这话却是脸色更白,她想了又想就跑去关了门,转而抓了闺女问道,”你跟娘老实说,平日里…跟没跟什么男人单独。。恩,单独见过面?” 丁薇赶紧摇头,“我整日在娘眼皮子底下,见过谁,娘还不知道啊?” 吕氏仔细一想,这话也有道理,勉强压下心里的不安嘱咐道,“那你记着,这几日若是来了葵水一定要跟娘说一声。” “好,娘,你快去看看大宝和不点儿吧,我这里没事了。” 眼见老娘出了门,丁薇着实松了口气,这一世的老娘待她极疼爱,唯一缺点就是唠叨,这真是一个甜蜜的大负担。这般想着,她就扯了被子睡下了。待得晚上醒来时候,两个嫂子已经开始摆饭桌了,而且一直住在铺子里的老爹和大哥居然也回来吃晚饭。 丁老头儿疼闺女一点儿不比老伴儿少,瞧得闺女脸色有些不好就问了几句。丁薇笑嘻嘻给老爹点了锅烟叶,又说缺纸笔记账。铺子如今每日都进钱,多少不论,家里日子比之先前可是宽绰许多,更何况闺女要纸笔是有正用。丁老头儿很是财大气粗的吩咐二儿子,“明日进城就给你妹子要的东西都买回来。” 丁老二高声应了,笑道,“枝儿,听说城里开了家新点心铺子,二哥再给你买些零嘴儿回来啊?” 不等丁薇答话儿,大宝已是跳着脚的喊着,“好啊,爹,我也要,我也要!” 众人都是笑起来,纷纷围坐在周边吃起了饭。酸菜骨棒炖了冻豆腐,外加白生生的大馒头,一家老老小小都吃得很是香甜。谁也没有看到,刘氏和李氏偶尔互相对视时,眼底的隐忧和为难。 待得吃了饭,外面又是刮起了冷风,丁薇难得吃了顿饱饭,心情大好之下就抱了大宝坐在桌子前边,用手指沾了茶水写字。丁老大心疼老爹,独自去铺子守夜了,留下丁老头儿背着手笑眯眯看着闺女和孙子玩耍。 刘氏和李氏借口找婆婆挑拣绣线,扯了她到屋角儿低声说了一番话。吕氏听完,立时就跳了起来,破口大骂道,“该死的陈婆子,她是不是早晨吃了大粪了?嘴里什么好话都没有!我这就找她去,问问她肚子里到底装了什么黑心烂肝?” 刘氏和李氏一左一右抱了她,急忙劝说道,“娘啊,您先别恼。陈婆子就是个碎嘴的,你跟她生气不值当。再说身正不怕影子歪,咱们自家清楚妹子是好闺女也就是了。” 丁老头儿隐隐听得这话好似跟闺女有些牵连,于是也皱了眉头,高声问道,“你们娘几个嘀咕什么呢,有话摆明了说!” 吕氏气得直拍胸口,也不等儿媳开口就竹筒倒豆子噼里啪啦说开了。 “陈婆子晌午时候上门,许是要给薇儿介绍个人家。薇儿这两日不舒坦,嗅着她身上的香粉就吐了。我还没说什么,这死婆娘就跟狼撵似的跑了。结果,方才两个媳妇从铺子回来,走村口时候听她和人家说咱们薇儿…薇儿怀上了!” 吕氏说着说着,气得又骂开了,“放他娘的狗臭屁,我闺女清清白白的大闺女,她怎么就敢满嘴喷粪,我明日一定去撕烂她的嘴。” 第007章 谁的种? 丁老头儿狠狠皱了眉头,显见也是恼了。虽说农家没有富贵人家规矩多,但家里未出嫁的闺女那也是非常金贵的,更何况丁薇这样的老来女,不说爹娘,就是兄嫂也都把她当半个女儿疼爱的。如今这般被人家质疑贞洁,不说找门好亲事困难了,就是村里那些三姑六婆,还有常常把规矩挂在嘴边的老辈儿人也不会放过她啊。 “嘴长在人家脸上,你想堵也堵不住啊。不如喊老二去找张大夫来给薇儿看看吧,左右她最近也总不舒坦。张大夫在十里八村都说的上话,只要他说薇儿没…大碍,那就不会有人在传闲话了。” “爹说的这办法好。”丁薇难得佩服自家老爹一次,赶紧开口附和。都说人老成精,丁老头儿平日不显山不露水,这时候就居然展露了深藏的智慧。 吕氏也是点头,勉强压了心里火气,走去堂屋喊了坐在炉火前给小闺女刻木马的二儿子。丁老二一听要请大夫给妹子诊脉,当即放下了手里的刻刀就要出门儿。吕氏想了想就拉了儿子,又低声嘱咐了几句。丁老二有些疑惑,但也应了下来。 张大夫就住在村南,离得丁家也不远,没过两刻钟就随着丁老二过来了。他同丁老头儿平日也是相熟,开口就不客气的笑道,“丁老哥,是不是家里有好酒了,急着找我来跟你喝两杯?我最近可是嘴馋,没有好菜就端不起酒杯。” 丁老头儿笑呵呵拉了老友坐下,应道,“家里如今日子好过,少不了老弟的好酒好菜。只不过薇儿这丫头最近有些不舒坦,我家婆娘心里惦记,这不就劳动你又跑一趟了。” 张大夫也不是个傻子,下午时候满村就传遍了丁家的闲话儿,方才一路走来,丁老二但凡遇到乡邻又高声同人家说请他回家给妹子诊脉,其中的意图,他如何会不清楚? 丁家平日为人不错,他自然也愿意帮着打这个证言。于是歇了片刻就让薇儿伸出手腕,丁薇也没当回事儿,一边伸着手腕,一边挤眉弄眼逗着一旁的大宝玩耍。 可是,张大夫的手指搭在丁薇手腕上却是半晌都没有收回来,脸色也是越来越差。丁老头儿耐不住性子,低声问道,“张老弟,我家薇儿可是哪里出了大毛病?” 张大夫却是用力一摆手,转而又捞起丁薇的另一只手诊了起来。丁家人就是再愚笨,这下也知道事有不妙了。 “张大夫,薇儿到底怎么了?你快说啊!”吕氏急得搓手,一迭声问着。 张大夫扫了一眼丁家众人,只觉嘴巴好像被树胶黏住了一般,沉吟半晌才含糊应道,“恩,不是什么大毛病。你们还是私下里好好问问薇儿吧?” 丁薇眨巴着大眼睛,疑惑应道,“问我什么,我没觉得哪里疼的厉害啊?” 丁老头儿上前一把扯了张大夫的袖子,恼道,“你这老弟,今日是怎么了,有话就直说啊。” 张大夫实在招架不住,只得狠狠心说道,“薇儿真是有喜了,已经两个多月了!” “有喜?”丁老二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倒是吕氏和两个儿媳先白了脸,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哪里是“有喜”,明明是大祸临头! 吕氏突然疯了一样的扑向张大夫,哑着声音吼道,“张大夫,你可不能开这玩笑啊。我家薇儿还是清白大闺女呢,怎么可能有喜了?您再给诊诊脉,一定是你看错了,看错了!” 张大夫一听自己的医术被怀疑,脸色也是有些不好,恼道,“左右手我都诊过脉了,绝对不可能看错,你们还是好好问问薇儿丫头吧。我家里有事,这就回去了!” 说完话,他也不要诊金了,背起药箱就头也不回的走掉了。留下丁家人面面相觑半晌,吕氏一屁股就坐在地上哭开了。 “老天爷啊,我们丁家到底是做了什么孽了,要遭这样的罪啊!” 刘氏和李氏赶紧上前劝慰,丁老头儿和丁老二张着嘴却是半晌不知说什么好。丁薇这会儿也傻眼了,她前世一心泡在自家的早茶楼里,同男生牵牵手,谈个小恋爱都没功夫,哪里知道怀孕是什么征兆啊?这些时日不舒坦,她一直就以为是肠胃炎呢。如今突然得知自己要做母亲了,心里震撼的程度不亚于世界毁灭啊。 吕氏这会儿也顾不得心疼闺女了,窜到跟前就给了丁薇一巴掌,“死丫头,你快说,是不是背着我做什么丑事了?要不然怎么就平白无故怀上了,别跟我说观音娘娘托梦往你肚子里塞了个孩子!你快说啊!” 这一巴掌打在丁薇脸上,倒是像一道闪电划破了浓重的夜空,让她猛然想起那晚的春梦,难道那不是梦,是真实存在的事?可是她除了还记得好像摸到过一个人的后背,就再也没有别的印象了啊! 她这幅怔愣神色落在丁家人眼里就是默认了,吕氏放声大哭,想要再打几下又舍不得。丁老头儿长叹一声蹲在地上,双手抱着脑袋也没了主意。 丁老二满地乱转了半晌,想问妹子几句又觉得当哥哥的不好开口。最后咬咬牙说道,“不管怎么说,这孩子不能留了。我这就去追张叔,让他开副打胎药,只要瞒过这几个月就没事了。” 说着话儿,他抬腿就要往外走,丁薇却是突然喊道,“二哥,你别去!” 丁老二豁然扭过头来,恼道,“你还要说什么,闹的还不够啊!” 丁薇却是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起身跪倒了丁老头儿吕氏跟前,低声说道,“爹,娘,我方才想起一件事来。大约是我醒来就忘光了事情的那一晚,我隐约好像觉得有些奇怪,但是没看清什么人。过了这么久,我一直以为是做了一场怪梦。但如今…肚子里已经有了孩子,恐怕那晚是真事了。” 丁家人听得没头没脑,但也不好仔细追问,再转念想想丁薇确实极少出门,两个多月前又是天寒地冻,她就是想跟男人私会也没机会啊。恐怕真是有人在夜里进门,把她糟蹋了。 这世上最疼女儿的永远是亲娘,不等别人说什么,吕氏第一个抱了闺女大哭起来,“我可怜的闺女啊,怎么就遭了这样的大难?都怪娘没护好你啊,我的薇儿啊,你以后可怎么办啊?” 丁老二揪着头发想了半晌,也没回忆起两个月前的晚上,家里有什么异常动静,索性也不理会了,再次开口说道,“不管薇儿肚子里的孩子是怎么来的,都不能留着了。我这就去抓药!” “不行!”丁薇心里也是恐慌之极,正趴在老娘怀里流眼泪,听得这话却是再次开口反对,“二哥,这孩子我想生下来。我总觉得那晚的人不像是坏人,说不定以后会再出现。另外,我就是打掉这孩子,也不是清白之身了。以后与其嫁个什么瞎子瘸子,还不如守着这孩子过一辈子呢。我会赚钱,我能养活自己和孩子,我要留下他!” “你这话糊涂!”丁老二气得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吓得大宝立刻哭了起来,刘氏赶紧抱了儿子小声哄劝,生怕他惹了暴怒的爹爹,挨顿训斥。 “你还没嫁人,突然大了肚子,村里人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你!你以后怎么出去见人?孩子长大了也抬不起头来!不行,这孩子一定不能留!” 丁薇不是不知道这些道理,毕竟单亲妈妈在前世那样文明高度发达的地方都是受歧视的,更何况还是这个封建礼教盛行的社会。可想而知,她以后要面对的困难有多少。但她就是想留下这个孩子,这个小生命不同于丁家人这样被迫接受的亲情,而是完完全全属于她的血脉,可以陪在她身边,让她灵魂在这个时空不再孤独无依的血脉! “不,我一定要留下这孩子!”丁薇紧紧咬了牙,扭头四顾之下,伸手就抄了针线筐里的剪刀,直直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他死,我死。他活,我活!” “薇儿,你这是做什么,快放下!”刘氏和李氏惊叫着就要上前抢夺,吕氏更是吓得一头栽倒在地,“薇儿啊,你这是要娘的命啊。老天爷啊,我从来没做过坏事啊,你怎么就不能放过我的闺女啊!” 丁薇不是不心疼老娘,也不想为难兄嫂,但她打定主意要留下这个孩子,只能选择“绑架”了家人对她的疼爱。 “爹娘,二哥,嫂子们,你们就答应了我吧。我不是闹脾气,我是真想留下这个孩子!” “罢了,罢了!”一直沉默的丁老头儿这时候突然站了起来,高声喝止了痛哭的老婆子和儿媳,铁青着脸说道,“薇儿,既然你要留下这个孩子,我就答应你。但你也得答应我几件事! “好,爹你说,什么事我都答应!”丁薇听得事情有转机,立刻开口应下。刘氏趁着她一分神的功夫,赶紧把剪刀抢了下来,牢牢抱在怀里。 老丁头儿伸手扯起老婆子,狠狠喘了几口气,这才说道,“明日起,对外人就说你二嫂怀孕了,你们姑嫂两个都不能再出家门。孩子生下来之后养到你二哥名下,但一切吃喝穿戴都由你来管。过个两三年,让你娘找个好人家,你就出嫁!” 第008章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爹…”丁薇一听说是这样的苛刻条件,冲口就要反驳,但转念想想还是先把孩子留下,以后的事再想办法就是了。 “好,我答应。” 丁老头儿还要说话,站在一旁的李氏却是等不及开了口,她可指望着在铺子里做活儿,到时候给他们的小家多分些银子呢。如今公爹这般决定,她不但大半年不能出门见人,以后还要多养一个孩子,太过难以接受了。于是低声问道,“爹,我在家里闲着了,铺子里怎么办?娘和大嫂也忙不过来啊,再说了,我照顾两个孩子也有些吃力…” 丁老头儿瞧瞧不肯吭声的大儿媳,还有明显不愿意的二儿媳,一时也有些犯难了。作为一家的大家长,他若是摆出公爹的架子,儿媳也不能太过反对,但偏心太过,到底对家里以后和睦过日子有影响,轻易不能那么做啊。 丁薇见此,立刻开口给老爹解围,“二嫂,铺子里的活计,娘和大嫂做熟了,倒也不用你一起守在那儿。我这几日琢磨了几件新式样的木器,若是二哥看过觉得能成,咱家再攒些银钱就在城里开个木器店也好。到时候,二嫂留在家里帮着二哥做些杂活儿,我带着两个孩子就是了。” 说着话儿她就赶紧去西屋,把自己前几日随手画的几张图拿了过来。丁老二接过去,只扫了一眼就立刻被吸引住了,“这是什么桌子,怎么是两层的?还有这长椅子,怎么绑了厚垫子?” 丁薇其实也不知道这时空有没有转桌儿,听得二哥这么说,心里才偷偷松了一口气,然后仔细同他解释了好半晌,末了又道,“梦里那个老婆子教了我很多,这只是几个,二哥看看做出来,能不能赚银子?” “什么老婆子,要叫老神仙!”丁老二双手合十冲着西山方向拜了拜,莫了低声呵斥妹子,“可不敢对老神仙不敬!” 李氏见自家男人这个模样,忍不住也凑到跟前探看,丁薇见他们夫妻这般,偷偷笑了起来。转而扶起坐在地上的老娘,愧疚道,“娘,又让你担心了。” 吕氏呆呆的望着女儿,心里的滋味复杂之极。有些时候她甚至想,若是女儿没有性情大变,是不是她会更省心一些。不过再看看家里饭桌上的肉片,自己身上的新袄,每日学上几个新字的孙子,她又忍不住庆幸。 说到底,她只是个农妇,大道理不懂,她只知道,闺女她身上掉下来的肉,不管变成啥样,她都得护着,拼命护着! “别跟娘说外道话了,只要把这件事遮掩过去了,娘一定给你找个好人家。” “娘!”丁薇心里愧意更深,紧紧抱了老娘又淌了眼泪。 丁老头儿自觉这事不好拖的时候久了,就喊了老婆子赶紧准备点儿银钱,他打算去张大夫家里走一趟,不管是攀交情还是给银钱,怎么都要让他改口帮忙遮掩一下才成。 张大夫也不是个死板的,见得顶风冒雪撵来的丁老头儿,也没有多推辞,直接收了银子要丁老头儿放心。他平日在各村屯间走动,就是大户人家也去过,稀奇古怪之事见得多了,丁家这事说起来也不必担什么风险,做个顺水人情,何乐而不为呢。 果然,丁老头大喜,千恩万谢之后就回了家。 丁家众人至此放了心,终于能够上炕睡觉了。可惜他们还是过于乐观了,岂不知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越想隐瞒的事反倒泄露的越快。 张大夫是个好人,奈何家里婆娘是个包打听,突然见得男人交给他五两银子,欣喜之下自然要问个究竟。张大夫倒是没说一个字,但她却发挥了超长的第六感,从丁老头儿深夜前来拜访这事里发现了蛛丝马迹,甚至拼凑出了事情的大概情况。 于是第二日,满村里的流言就捂不住了。大姑娘小媳妇儿凑在一处,指着丁家的方向嘀嘀咕咕说个不停,满脸都是鄙夷和幸灾乐祸。有那存了些龌蹉心思的,更是撺掇着几个平日有些威望的老辈儿人出头,找了里正一起去了丁家。 春寒料峭,虽然日子已经出了正月,但天气依旧很冷。丁老二今日不必出门做工,就找了块木料打算照着妹子给的图纸试做摇椅。 丁薇懒懒的窝在火炉边,用铁钩子翻捡着几只半熟的红薯,偶尔扭头给二哥解释几句。李氏正缝着一件闺女的小夹袄,嗅着空气里淡淡的红薯甜香,忍不住也笑开了脸。 正是这样温馨又悠闲的时候,里正和几个老头儿子却是找上了门。丁老二一边笑嘻嘻把客人迎进了门,一边赶紧给自家媳妇儿使眼色。李氏放下衣衫,借口烧水出了堂屋就撒腿往铺子里跑去。 很快,丁老头儿和吕氏,还有丁老大都气喘吁吁赶了回来。一见丁薇抱着大宝和福儿站在屋角,三人长长松了口气。吕氏立刻就说道,“薇儿,带着大宝和福儿回屋去。长辈们说话,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慢着!”丁薇刚要拉着大宝出门,坐在门口附近的一个老头子却开口拦阻道,“今日我们来,就是因为薇丫头的事儿,还是让她留下吧。” 丁薇扫了一眼说话的老头子,只见他穿了一套灰色的袄裤,头发胡子都白了大半,显见年纪不轻了。但面相却有些刻薄,特别是一双焦黄的眼珠骨碌碌转着,好像时刻在算计什么,让人心生厌恶。她心头一跳,知道今日怕是有翻闹腾,于是就把大宝和不点儿推到了李氏怀里。末了微微一笑,问道,“这位长辈,不知留下我有何见教啊?” 那老头儿闻言皱了眉头,呵斥道,“没规矩的丫头,同长辈说话不知道要行礼吗?”说罢,他又看向丁老头儿,大声问道,“你们丁家就是这么教导闺女的?” 丁老头儿闻言,脸色也是冷了下来。这说话的老头儿姓钱,在村里年纪不算最长,但辈分比他高了一辈,平日里也尊称一句钱叔。前年,钱家大儿子在城里胡混,不知哪里弄了点儿银钱,就某算起了丁家的几亩肥田。他自然拒绝了,这就算得罪了钱家,再没有什么来往。今日这老头儿上门,他也很是意外。这会儿听得他开口呵斥自家闺女,心里更是恼了。 但今日这情形,明摆着来者不善,他只能先忍了气,勉强笑道,“钱叔,您也别介意,薇儿前些日子得了小毛病,许是不记得钱叔了。” 钱老头儿鼻子里不屑哼了一声,再开口却是更恶毒了,“我看她不是脑子里少了什么东西,是肚子里多什么吧?” “钱叔,你这说的什么话!我们丁家敬你是长辈,你也别自贬身份!”丁老头儿放下了手里的烟袋锅儿,双眼微微眯起,身子紧绷,远远看去像极了护着幼崽的野兽。惹得钱老头儿心头微微有些发虚,下意识就收回了即将出口的恶毒言语。 里正吴大胜皱了眉头,这时候不得不出面打了圆场,“行了,钱叔,咱们是上门来做客的,何苦说那么怪话!” 说完,他又转向丁家父子,斟酌着问道,“丁老哥,这几日村里有些关于薇丫头的闲话儿,说的很是难听。大伙儿都住在一处,家里都有后生和闺女,嫁娶之事看重的又是一个名声。所以啊,我们这才来问问,到底婆娘们嘴里传的,是不是真有其事?听说昨晚张大夫都被请过来了…” 丁老头儿不着痕迹的扫了一眼自家闺女,末了极力装了平静应道,“里正放心,妇人们嘴里的闲话儿根本当不得真。我家二儿媳李氏最近有了身子,昨晚请张大夫来也是因为这个。许是哪个妇人听岔了,传来传去才有误会。” 里正眼神闪了闪,没有说话。其余几个老头儿互相看看,有些将信将疑。其中一个姓孙的老爷子家里的旱田同丁家挨着,平日偶尔也互相帮把手,见此就开口帮腔道,“这大冬日的,都闲在家里无事,那些妇人除了传个闲话也没别的事情了。等过几日忙起农活,怕是谁也没功夫碎嘴子了。” 说罢,他笑眯眯的转向薇儿安慰道,“薇丫头啊,你也别把那些闲话放心上。我家小梅前几日还嚷着家里憋闷,你闲了就找她去玩啊。” “好啊,孙大伯。”薇儿笑着行了一礼,应道,“正好我得了几副好绣样儿,明日就找小梅做针线去。” 丁老二儿也是笑嘻嘻说道,“我们家里正要开饭,正好长辈们上门,不如中午就留下喝杯酒吧。我前日刚在城里抱了一坛松风酒,听说味道好极了!” 坐在里正旁边的一个老魏头儿最是好酒,听得这话立时笑道,“哈哈,这松风酒确实是好酒,话说我还是三年前喝过一次呢,不想今日有口福了。” 眼见场面越来越和气,这事极容易就要揭过去,钱老头儿有些急了。他赶紧冲着站在身后的大儿子使眼色,于是钱老大就撇嘴嘲讽道,“魏大叔,你真是好宽的心肠,也不怕丁家在酒里下毒,灭了你的口!” 第009章 山神庇佑 “钱大炮,你说的什么屁话。不愿意老实呆着,你就给我滚!”丁老二心里本就不喜钱家父子,听他这么说,立刻恼了撵人。 那钱老大却是脸皮极厚,色眯眯扫了薇儿几眼,不屑道,“若不是怕村里的闺女都被带累的嫁不出去,你以为我愿意登你家的门啊。养出这么个不守妇道,偷人怀野种的闺女,你们丁家已经顶风臭十里了!” “就是,昨晚明明请大夫就是给闺女诊脉,还拿老二媳妇当借口。真当全村人都是傻子呢!”钱老头翻着焦黄的眼珠儿也是呵斥道,“这村里没嫁人的闺女足有十几个,后生也有不少,到时候这事传出去,谁还敢来做媒。你们这一家子是要祸害全村啊!” 其余几个原本脸色有些缓和的老爷子,听得钱家父子的话虽然有些难听,但却有道理。于是纷纷又冷了脸望向丁老头儿逼问道,“大兄弟,你到说啊,薇丫头这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就是,村里多少年也没出过这样的丑事。真传出去可是闹大了,你赶紧说话啊!” 那钱老大更是上前两步,恶狠狠逼问丁薇,“你这个贱女人,还不说实话,是不是要让村里开祠堂啊!” 他嘴里这般说着,右手却是不知从怀里掏出一把什么粉末,照着丁薇就撒了过去。 丁薇原本还想反驳两句,但是那粉末带着一股强烈的怪味,一沾到身上,她就忍不住弯腰干呕起来,没一会儿就折腾的脸色苍白,冷汗连连。 吕氏惊叫着扑到闺女跟前,一迭声的问着,“薇儿,你怎么了?” 丁薇猛然抬头,怒声质问钱老大,“你撒的什么怪东西?” 钱老大却是得意大笑,一边拍手一边冲着几位老爷子和里正说道,“这是我在城里药铺买的秋来香,但凡怀了身子的妇人嗅到就个药粉的味道就是她这个模样。丁家还想狡辩,这会儿可是现了原形了!” 几位老爷子和里正的脸色都是有些难看,互相对视一眼,里正就道,“丁老哥,你还有什么话说?” 丁老头这会儿急得差点儿头发都着火了,但凡能有保下女儿的办法,就是要他的命也成啊。可惜,这事关乎整个村子,里正等人绝不会轻易放过的。 丁老二就算常年在外行走,见识颇多,这会儿也没了主意。 屋子里一时陷入了诡异的安静,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让步。丁老爷子长叹一口气,末了只得说道,“家门不幸,我明日就把闺女送去别处,这事儿绝不会连累村里。” 钱老头儿父子听了这话,却是不依不饶嚷道,“不行,你们把人送出去躲了,但村里的丫头小子还是被连累了。你们丁家真是打得好算盘!” 丁老头儿气得拍了桌子,恼道,“那你们说,到底要怎么办!” “这事说起来也简单,”钱老头儿翘着二郎腿,焦黄的眼珠转的几乎要飞了起来,“既然怀了野种,灌完药打掉就是了。至于薇丫头,送去北边那所尼姑庵出家,多少赎点儿罪孽,下辈子托生个好人家,就不会做这样的丑事了!” “你放屁!”不等别人说话,吕氏第一个跳起来反对了。丁薇不过十六岁,不说打了孩子多伤身体,就说那尼姑庵,青灯古佛,度过下半辈子,但凡是个当爹娘的都舍不得啊。 “姓钱的,前年你们家要买我家的旱田,我家没同意,你们就四处在村里说我们一家的坏话,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们就是眼红我们家日子过的好了,一家子豺狼,吃不到肉,就跑来搅风搅雨。。。”她还要再说什么,一旁的丁薇却是突然说道,“娘。。。我肚子好疼!” “啊,薇儿!” 薇儿今日穿了一条浅色的裙子,不知何时那裙摆上已是沾染了红色的血迹。吕氏惊得手脚发软,大声哭道,“薇儿,你怎么了,你不要吓娘啊!” 刘氏也是赶紧扑到跟前帮着扶了薇儿坐在椅子上,薇儿死死抱了肚子,只觉里面翻绞着疼得厉害,好像有什么很重要得东西马上就要离她而去。 “娘,快帮我找大夫,我要留下我的孩子!” “好,好!薇儿啊,你别害怕,娘在这呢儿!”吕氏白着脸,高声喊着丁老二,“快去找张大夫,薇儿等他救命!” 丁老二撒腿就要往外跑,那钱老大却是一闪身挡在了门口,翻着白眼说道,“找什么大夫啊,一个野种,流掉就算了。你们还是想想,怎么给全村人一个交代吧。” “我交代个屁!”丁老二眼见他刚才撒药粉害妹子,这会儿还说风凉话,再也压不住火气了,跳起来就给了钱老大一记“通天炮”。钱老大吃痛,立刻还手就是一拳头。 打架亲兄弟,丁老大就是平日里再老实,这会儿也不能眼看着弟弟跟人家滚成一团啊,于是一把甩开棉袄,也加入了战团。兄弟俩几个回合就把钱老大压在了身下,钱老大也不是个肯吃亏的,满地翻滚,又踢又踹,造的屋子里是桌椅翻到,尘土飞扬。 钱老头儿眼见儿子吃亏,跳着脚的大喊,“丁家恼羞成怒杀人了!快来人啊,看看丁家怎么不要脸啊!” 丁老头儿见他这般模样也是忍耐不住了,几步窜上前,举起烟袋锅就抽在了他的脑袋上,“我让你上蹿下跳,我让你眼红,我让你害我闺女!” 钱老头儿没有丁老头儿身板好,抱头躲不过就喊的更大声了,“哎呀,杀人了,杀人了!里正啊,老哥哥们,你们快帮忙啊!” 里正几个虽然也不喜他们父子方才的行径,但毕竟一同上门的,于是赶紧拉了丁老头儿劝道,“还是先请张大夫吧,别再闹下去了!” 丁老大和丁老二一听这话才想起妹子还在挣扎,丁老二踉跄着跑出去请大夫,而丁老大就虎着脸护在了妹子身前。 很快张大夫就背着药箱赶来了,不必说,丁家这般动静也惊动了全村,他身后跟了足足一百多男女老少。 吕氏顾不得这些,哭着请张大夫给薇儿把脉。张大夫皱着眉头诊脉,末了扫了一眼屋里屋外的狼狈模样,低声问道,“这孩子留不留?” 不等吕氏应声,已是半昏迷的薇儿却是开了口,“留!孩子保不住,我也不活了!” 原本还有些犹豫的吕氏,听得这话哭的更厉害了,“你这要债的死丫头啊,怎么就这么倔啊!” 丁老头儿上前两步,脸色黑的厉害,沉声说道,“这个孩子一定要留!我丁老实今日就把话放这里,谁要是敢动我闺女和孩子一指头,我们丁家就跟他不死不休!” 吕氏见老头子这般,也抹了眼泪,嘶哑着嗓子喊道,“你们等着!我家薇儿是山神奶奶的弟子,梦里常跟山神奶奶学手艺。你们害了她,一定会遭报应的!” 不知是巧合,还是当真山神奶奶有灵。吕氏的话音刚刚落地,村外的西山脚下就传来轰隆一声巨响! 不论是站在院里看热闹的村人,亦或者屋子里的里正和几个老头儿子都结结实实吓了一跳。很快就有那腿脚快的后生跑出村子探看,然后满脸惊恐的赶来大声禀报,“不好了,西山的山神庙塌了!山神奶奶发怒了!” 众人齐齐白了脸,再看向那半靠在吕氏怀里的丁薇,心里就忍不住敬畏起来。 农家人读书少,不懂什么大道理,所以对鬼神的敬畏也是最重的。西山脚下的山神庙,多年来一直都由全村人供奉香火。不管谁家有个不顺心的事,都会去拜一拜。虽然不是有求必应,但也屡屡显些神迹。如今突然倒塌了,这绝对是山神奶奶发怒了。而原因,不必说,自然是她的徒儿受到伤害了。 有胆子小的村人,已是吓得软了腿。有年纪大的,则冲着西边双手合十,嘴里念念叨叨,“山神奶奶,请您明察啊。这都是钱家人冒犯您,跟我们可没关系啊。” 钱家父子铁青了脸,一时站在门口不知如何是好。丁老二照准两人的屁股,一人赏了一脚,大骂道,“还不给我滚,小心我妹子禀告过山神奶奶,灭了你全家!” 钱老大跌了个狗啃屎,跳起来还想还嘴,钱老头儿却是拉了他赶紧溜掉了。屋里几个老爷子也是纷纷起身,含糊说道,“丁兄弟,你们还是先好好照顾薇丫头吧,旁的事儿以后再说。” 唯有里正,眼里并无惊惧之色,微微冲着丁家人点点头就当先回去了。 很快,原本被挤得水泄不通的丁家院子再也见不到一个人影,安静的堪比坟墓。 张大夫手下迅速施针,然后又从药箱里翻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丸药在水碗里化开,让吕氏给薇儿灌了下去。静等片刻,再把脉之后才长长松了一口气。起身一边拾掇药箱一边说道,“一个月内不要下床,多补补身体,这孩子就算保住了。” 丁老头儿赶紧道谢,“多谢你了,张老弟。” 张大夫却是摆手,转而又从怀里拿出一锭银子塞给丁老头儿,“说起来,这事也是我的不是。当日答应老哥要保密,结果我家那婆娘…” 他说到一半,也是叹了气,继而又道,“总之,是我对不住老哥了。以后薇儿有个什么不舒坦,尽管找我就是了。” 第010章 声名狼藉 说完话,他就背着药箱匆匆走掉了。留下丁老头儿直到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院墙外,良久才收回目光,心里苦涩掺杂,从今以后怕是很长一段时间,家里的大门都不会被人推开了… 丁薇醒来时,天色已是彻底黑了下来。她借着昏黄的油灯光亮望了好半晌的棚顶,才突然想起先前之事,于是立时伸手去摸肚子。不想有人却拉了她的手,低声道,“放心,孩子没事。” 丁薇扭头一见是自家老娘,就松了口气,但转而瞧见她眼角的皱纹好似更深了,鬓间也星星点点见了白发,无尽愧意骤然涌上心头,哽咽着道歉,“娘,都是我不好,让你跟着受苦了。” 吕氏抱了闺女,眼泪也是第一滴滴落下来,“好了,别跟娘说外道话。当年,娘怀你的时候,也快三十岁了。谁都劝我把你打掉,但娘舍不得啊,孩子就是娘的命根子。你护着肚子里的这个…娘不怪你,但是闺女啊,你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娘,别哭。”丁薇努力伸手想要抹去老娘的眼泪,但自己反倒哭得更凶,“娘,我是山神奶奶的弟子啊,以后一定会大富大贵,一定会孝顺你…” “娘不稀罕这些啊,娘就是怕你受苦啊!” 这娘两个抱在一处边说边哭,声音传到堂屋里,听得丁老头儿父子三个,还有两个儿媳都掉了眼泪。 不说丁家这里如何愁云惨淡,只说这会儿,县城一处小院儿的厢房里,那富态的老管家接了义女送来的消息,却是欢喜的恨不得敲锣打鼓,大放鞭炮。 “老天有眼啊,公治家列祖列宗有灵啊!”老管家激动的是涕泪横流,跪在地上磕头磕个没完没了。 云影警觉的贴在窗边听了听,末了赶紧上前扶起云伯,低声劝慰道,“义父,莫要高声。”她本意不愿义父大喜伤身,但无奈天生嘴拙,除了这几个字也不知要如何说了。 云伯自然清楚这个女儿的性情,抹了两把眼泪就拍着她的肩头,欣慰赞道,“影丫头,这次的事你做的好,做得好啊。” 云影眼里闪过一抹暖色,但嘴角只是微微动了动,低声道,“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你这丫头自小就懂事,若是香香有你一半儿,我也可以放心了。” 云影想起那个从未正眼看过自己的所谓“侄女”,脸色微不可觉的又冷了下来。转而岔开话头儿道,“义父,丁家那边离不得人,我这就回了。” “好,好。”云伯赶紧点头,嘱咐道,“那边都交给你了,我会尽快选日子搬过去,到时候你就不必跑这么远了。” 云影再次行了一礼,这才出门三转两转没了影子。 云伯兴奋的背着双手在屋里转了两圈儿,末了亲自去灶间泡了一壶好茶端去了正房。香香原本百无聊赖的守在门口,见到爷爷过来就忍不住抱怨道,“爷爷,你怎么才来,我都累死了。公子睡下了,又不让我守在外间…” “闭嘴,主子也是你能随便编排的?”云伯听得这话就住了脚儿,低声呵斥了孙女几句。末了想起方才之事,嘴角忍不住又翘了起来,他也不进房,直接坐在台阶上,倒了杯茶,自己美滋滋喝了起来。 香香疑惑的眨眨眼,疑惑爷爷今晚为何有些反常。但她到底年纪小,心思轻,困倦的打了两个哈欠就回房去了… 老山坳里的老老少少各自在家里躲了一日,到底耐不住心里好奇,第二日就纷纷结伴去了趟西山脚下,亲眼看了看山神庙后被旱天雷劈掉的半面墙。 那庙里焦糊的味道,熏得众人都惶恐不安,有跪地磕头的,有回家就往院门上栓红布的,都是有些惶惶然。待得过了好几日,见没大灾大难发生才勉强安下心来。 吴大胜为了安抚人心,带了几个后生修好了那面山墙,之后隆重祭拜了一番,找几个和尚念了经文,可谓虔诚之极。当然,这番忙碌下来,村人也就暂时歇了找丁家的麻烦。 只是,大伙心里惦记着吕氏当日说的话,想起丁薇近几月的所做所为,确实为丁家开了财源,倒是有几分可信度。 不过未婚先孕,这可是天大的丑闻,山神奶奶弟子的名头也阻止不了丁薇遭人诟病,村里人当面不敢说,背地里可是人人唾弃。家家的闺女都被老掐着耳朵训诫,不能再找丁家闺女玩耍,哪怕迎面遇上也要绕路走。 就算有那心地厚道的妇人,想着素日里丁薇也算是规矩的女娃儿,又没少吃丁家的包子,就道可惜了。好好的姑娘,怎么就竟糊里糊涂怀了孩子? 最重要的是,没人知道孩子他爹到底是谁! “我猜,是徐家那小子。丁家附近几户,也就只徐家小儿子没个婆娘。徐家小子油头粉面,保不准丁薇就看他对眼儿了。” 几个婆娘闲来无事坐在树下做针线,实在忍耐不住就低声议论起来。其中最擅长捕风捉影的三大姑一脸信誓旦旦说道。 “那可不一定,我猜是卖油郎江生,中元那日,我在偏巷见过他们俩站在一处说话儿,那巷子可没人,谁知道里面有什么勾当?”六婆反驳道。 “我觉得不尽然,我猜就不是村里人。你们说,有没有可能是城里人?说不定…” 六婆正想说些什么,见到丁老大正从巷头走过来,立刻闭紧了嘴巴,又顺手扯了扯三姑。 山神奶奶的余威可不是闹着玩的,万一她老人家再来一记旱天雷,就不一定劈到谁家宅院了。 不过因这事,连带地,丁家的小吃铺子生意受了些影响。村里人再不愿去丁家小吃铺子打牙祭,男女老少们更是当瘟疫般避着丁薇,对于丁家人自然也没了好脸色。 还好,丁家铺子开设之初,最主要的客源就瞄准了过往的车马,少了村里人光顾,倒也没多大关系。 冬末春初的夜色沉重,尚且没有变暖的春风呼啸而过,喧闹了一日的山村,终于清净下来。家家户户点起油灯,远远看去同天上繁星连城一片,别样的美丽安宁。 丁家老少吃了晚饭,照例要数数一日的进项。钱匣子倒扣在竹匾里,哗啦一下,但声音却比平日里轻薄了不少。 李氏贪财,见此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娘,今日生意差了许多呢!” 不说开业那几日生意如何兴隆,就算后来少了金主的打赏,铺子的收入也基本是在每日五六百文上下浮动。如今这连着几日都只有四百文不足,小小落差总让人觉得不如意。 丁薇靠在炕柜上,唇色苍白,虽然张大夫嘱咐她静养歇息,不得下床。但给家里惹了这么多麻烦,她到底有些低落,整个人恹恹不乐,闻言就应道,“都是我不好,连累家里了。” “比起以前身无分文,我们现在算是好的了。”吕氏心疼女儿,有些不喜的瞪了李氏一眼,末了握住闺女冰凉的手,笑道,“一切亏得你的主意好,家里才有这赚头,这日子坏不到哪里去。” 李氏也知道自己说话有些不好,赶紧应和道,“妹子,都是二嫂有口无心,你莫要计较。” 丁薇勉强扯出一抹笑意,笃定应道,“我知道嫂子疼我,嫂子放心,我一定让咱家过上好日子!” 她摸着未显怀的肚子若有所思,那个春梦是她穿来之初第一感官体验,就算荒唐,可她记得那热度,记得那人的粗暴之下的温柔,还有契合的灵魂。 正因如此,从张大夫口中得知自己怀孕,她才极力要把孩子留下来。即便后来吃了这些苦头,甚至以后还会更辛苦,她也半点儿不想退缩。 丁家众人,就算日日被村里人唾骂,也没有放弃她,反而尽心维护她,好声好气安慰她,可谓待她疼爱之极。她再不知好歹,便不为人了! 好在,她有后世人的见识,有一手做吃食的绝活,她就不信不能发家致富,不能把孩子健康养大! 日子一天天过去,天气渐渐和暖,有心急的弄人已经开始整理农具,准备拾掇田地了。 就在二月中的一个清晨,那一口气买下东山脚儿下几亩地的外来户,敲敲打打了个把月,终于把院子建好了,没有张扬,也没有什么排场,主人家就低调搬了进去。 村人虽然好奇,但也不好堵在人家门口去探头探脑,议论几句也就扔去了脑后。 公治明一身青衣,依靠在锦被上,扭头望着窗外出神。因为刚刚搬进来,带的心腹人手有限,所以人人都是一堆活计,忙得脚不沾地,唯一除外的就是他这个主子。当然,他就是想帮手也是力不从心。 云伯伺候在一旁,眼看主子一直盯着外头,摸不准主子的想法,就小心翼翼问道,“少爷,之前出来的时候赶不及,如今人手有些短缺,以后在这里住下来了,我看不如再招些人…” 公治明慢慢收回目光,脸色看不出什么情绪,淡淡应道,“云伯决定就好!” “爷爷这决定好!”一旁的小丫鬟香香却是不管不顾的插了嘴,一脸不平之色。 “公子金贵,住在这荒村僻野已经是莫大的委屈了,伺候的人手自然得好好补上!” 云伯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孙女,呵斥道,“这事何时轮到你插嘴!” 香香一脸不满,反驳道,“我不过实话实话。” 第011章 邀请 在她看来,公子平日里话不多,可从未发过怒。除去看起来有些心思难测,算是很好脾气的主儿,她不明白爷爷为何总一脸诚惶诚恐的模样。 公治明淡淡扫了一眼香香,再看向先他开口呵斥的云伯,猜得老爷子是怕他对香香苛责,便先说将几句。其实老爷子还是过于小心了,只要不犯了他的忌讳,他怎么会同个小丫头计较。 抬起唯一能动的右手关上窗,隔绝外头热火朝天的场景,他重新躺好,刚要拿起枕旁的书,却发现炕桌儿上不知何时多了几盘吃食。原本也没有什么特别,只不过那盘里几只模样小巧的包子却惹了他眼。 那包子的面皮白嫩细滑,被精心雕琢地扭成了花形,这花形较平日所见更立体,皱褶被捏得极细,如姑娘的水腰,整个包子近似细颈花瓶。更匠心独运的是,最上面的花心还点了一颗黑豆。 这包子看起来赏心悦目,想必做起来花了不少心思,公治明眼里闪过一抹兴味。在这荒村,居然还能见到这样精致的吃食。只是不知道,这厨娘是个怎样玲珑心窍的妙人儿? 这般想着,他右手撑在床上又起了身,末了拿起一只包子。手心传来柔嫩湿热的触感,嗅一嗅香气入鼻,似乎包子里的馅料一径儿扑鼻而来。入口发现面皮极有韧劲儿,里面馅料被切的极碎,说不清原料,却很是鲜美。 云伯难得见自家主子对吃食如此感兴趣,眼里满满都是欣喜,笑道,“少爷,这花腰包子是从村头的茶水铺子买来的新品。听说做这包子的厨娘是此地山神奶奶的徒弟,确实有些手艺绝活。” “神鬼焉能信!”公治明慢慢吃完手里的包子,胃里极舒坦,开口却是淡淡。 云伯被斥了却照旧挂着笑脸,“少爷说的是!不过,难得那女子做的包子对了少爷的胃口。老奴正寻思着,左右也是招人,不如把这女子便招进院子来做吃食。可好?” “不好!”香香在一旁闻言,立时嚷了起来。云伯恼得一把扯了她的胳膊,他一辈子最重规矩,若不是碍于香香是自己亲孙女,早就一巴掌扇过去了。哪有主子没开口,当奴婢的先反对的? 公治明倒是对这无所谓,挥手应道,“云伯决定就好,你们都去忙吧。” 云伯赶紧应了,祖孙俩一出房门,香香便劈头就嚷道,“爷爷,那女人不能招!最近村里头传得热火,她肚子里怀着野种,这般不知羞耻的,断不能招进咱家院里来!” “你闭嘴!”云伯大怒,一半是为了孙女几次不懂规矩乱开口,一半也是听了“野种”,实在忍耐不下,老爷子眼神冷冽如冰,“我告诫过你谨言慎行,你都忘了不成?别以为少爷能好相与,我几十年伺候少爷,难道还不如你一个丫头片子?你再不能收收性子,我就直接把你撵回老家去!” 被贬回老家那可是丢人的事,香香出来的时候可是对小姐妹们炫耀过,以后要衣锦还乡。 这会儿眼见爷爷少有的严厉,她就是再委屈也只能忍下来,毕竟以后要靠着爷爷才有好日子过。 香香这般想着,就低头好语赔礼,又抱着爷爷胳膊撒娇,才算了事。 云伯人老成精,怎么会看不到自家孙女眼底的不服气。但他终究只能叹了一口气,待得好不容易打理完了搬家的各项琐事,末了就往丁家茶水铺子走去。 丁家铺子里只有吕氏在擦抹桌椅,见到有客上门赶紧相迎。 “老伯,是要垫垫肚子还是喝杯热茶啊?我们铺子最近出了新品水饺,肉馅,素馅都有。您老要不要尝尝…” 丁薇这些时日在家里闲不住,养了大半个月就开始折腾着研究新式样吃食,茶水铺子的收入因为她惹下的祸事,多多少少影响了些生意。她没有办法阻止那些射向家里人的唇枪舌剑,无法让家人免受委屈,只能用心开拓财路了。 水饺外形精致,馅料也鲜亮儿多变,吕氏婆媳一时半会儿都包得不熟练,于是只有她自己躲在铺子后厨忙碌。这会儿正是捡饺子码帘子的时候,所以,她也没在意前边大堂里来了人。 吕氏听得云伯自报家门之后,很是仔细打量了老爷子两眼。这外来客在村里买了地,建了院子那就算半个村里人了。 如今,大伙儿对丁家如避蛇蝎,若是能与外来客打好关系,就算没有好处,也总没有坏处就是了。这般想着,她就更热情了,不等老爷子开口就把铺子里的各色包子捡了满满一盘送了上来。 “这包子卖相可真讨喜,听说是山神徒弟所做,传扬出去倒是一桩妙谈。”云伯含笑,语气温和。 吕氏听见自家女儿被夸,笑得眉不见眼,“云老爷过奖了,我家闺女也是碰巧入了山神奶奶的眼。” 但云伯却并不动筷子,反倒开门见山说道,“实不相瞒,老妹子,我家孙儿最近懒于饭食,但今早吃了你们铺子的包子,很是喜爱。我这会儿就是为了这事而来。” “云老爷有何事,直说就是,我们一家若是能帮忙,绝对不会推辞!”吕氏满面欢愉,应得痛快。她本是个善良又热心的,莫说是同村之人,就是陌生老人家相求,也会尽量帮忙啊。 “我想请你家姑娘到我那院子去做些吃食。”可惜,云伯一开口,吕氏就犯了难,琢磨着怎么拒绝好。 许是看出了吕氏的心思,云伯又叹了气,苦着脸央求道,“老妹子,我也知道我这要求有些失礼,但你有所不知,我那孙儿身子不适,进食甚少,可叫我日日忧心。没想到今早差人来铺子买了几个花腰包子回去,竟然合了我孙儿的胃口,包子吃个精光。所以,我才腆着老脸前来相求。老妹子,你放心,我那院子很清净,工钱也丰厚,绝对对得起你家姑娘的这个手艺!” 吕氏当然不是担心工钱多寡,毕竟开业那天收入的二两赏银,就是云伯的手笔,他显见不是个刻薄吝啬的。 只不过,未婚姑娘家,抛头露面去外人院子里帮厨,总是有些不好。再说,薇儿虽然比以前性情乖顺了很多,但骨子里是个有主意的人,这事儿又不是小事儿,她一时就拿不准主意了。 云伯见此自觉有门儿,赶紧又劝道,“老妹子,我倒能猜得出你顾虑什么。不过我只看中你家姑娘的手艺,旁事都没有干系!而且我那院子远离村子,闲话便会被隔绝在外,说不得也是件好事。” “云老爷,我知您府上这差事,想必是极好的。只是我家闺女是个有主意的,我做不得主。您能不能容我个空儿,回去跟闺女和家里人商量一下…”吕氏听得很是心动,但她是个妇道人家,没什么主意,只得先答应考虑下。 “当然!”云伯立刻笑眯眯应了下来,在他看来,不管出于哪方面考虑,于情于理,丁家人都不会拒绝。 说着话,他就又买了十几个包子,然后告辞走掉了,留下吕氏皱着眉头进了后厨。 丁薇正弯腰从锅灶上往下端笼屉,身上的袄裙沾了面粉,脸上鬓发凌乱,香汗如雨。偶尔抬头见母亲脸色不对,就开口问道,“娘,包子都蒸出来了。方才,你跟谁在前头闲话儿呢?” 吕氏回过神来一见她这般模样,立刻就冲了过来,一边接过闺女手里沉重的笼屉,一边埋怨道,“哎呀,谁让你做这重活的?你身体还弱,千万要多加小心!” “不碍事的!”丁薇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珠子,笑得清淡。家人受她所累,她多帮忙做活计,心里也觉得舒坦。更何况后世还有理论,多活动对以后的生产也是有好处的。 吕氏心下叹气,自从闺女睡觉起来忘了前事之后,虽然变得更聪慧,但也开始藏着心事了,她这个当娘的,有时候看着心疼却实在无能为力。 “薇儿,娘有事与你商量,过来坐会儿。”吕氏抓住还想忙碌的闺女,更坚定了好好护着她的念头。母女俩去宽敞的大堂坐了,吕氏就把外来户云老爷的请求说了。 “我不去!”丁薇不加思索,开口就拒绝了。她的手艺不能说多稀罕,但起码在这里还能卖个稀奇。她还打算着把家里铺子做大,若是给人家做厨娘,每月赚个三五两工钱,那绝对是吃亏了。 “娘,你是不是担心我受不得村里人的闲话儿。你放心,我可是山神奶奶的弟子,才没那么心窄呢。等我生下孩子就再想办法开财路,一定会让你们过上好日子!” 吕氏摸着闺女的头发,眼圈儿慢慢就红了,“娘怎么能不信你,但娘心疼啊。闺女,你不为自己想,也为你肚子里的孩子想想。开头几个月很容易掉身子,你这么没日没夜的干活儿,再睡不好,我怕你累垮了身子。 那云家院子清净,云老爷是真疼爱他孙子。先前他也说知道你的事情,跟娘保证云家院子里的人不会说你闲话,就当躲个清净日子了。你听娘的劝,再仔细想想。” 丁薇瞧着母亲微微发白的鬓发和双眼里满满的关心真切,她忍不住心软了,沉吟了半晌才道,“要我去云家做吃食也不是不行,但不能常住,每月固定去几次,早去晚回,我实在放心不下家里和铺子这边。” 第012章 登门 吕氏自然说好,一时铺子里来了客人,娘俩就又忙碌起来。待得晚上回去跟家里人说起这事儿,不想众人倒有些不同看法。 “我觉得这事儿有些悬,”李氏有些犹豫,小心翼翼说道,“娘会不会太轻信人了?那人家刚搬来,也不知根知底的,冒冒然相邀,恐怕不可靠吧。” “云老爷说是因为孙子喜欢吃薇儿做的包子,所以才厚着脸皮求上门的。”吕氏解释道,直觉里她总以为云伯不会是坏人。 丁老头儿眉头皱起,也是反对,“姑娘家还是不要抛头露面的好。” 吕氏原本只是想让女儿去云家躲躲清静,自然也能更快活一些。这会儿家里人的这些话,又觉得自己到底欠缺考虑,有些失落。 丁薇见此就握住吕氏的手,笑道,“我知道娘是为了我好,而且我只是农家野丫头,人家就是有坏心也没什么好图的。再说了,我只是偶尔去云家院子做些吃食,又不是常住,云家出手大方,就当赚些零用了。” 丁老二蹲在门口,想了想接话儿道,“我去过那家院子,虽说没见过那个云家少爷的模样,但院子里伺候的人都很规矩,有大家之气。云老爷也和善,爹娘不用太担心妹子。” 他是木工,当初在云家院子做的都是细巧的活计,同云家人见面多了,自然最有发言权,所以一家人听他这般说,都觉得心下轻松许多。 丁老头儿磕了磕烟袋锅儿,一锤定音道,“那就按薇儿说的办,云老爷应下这事就去,他若是不答应我们丁家也不缺闺女吃的这口饭。” 如此,一家人算是打定了主意。吕氏趁着云家的小厮来铺子买吃食的时候就托他捎了话儿回去,果然,云伯没多犹豫就答应了这条件。 于是,这日晌午,太阳正正悬在头顶的时候,丁薇就背着二哥特意为她打制的小箱子到了云家门前。她抬头打量这个新院子,灰墙青瓦,低调庄重,高大的门楣比村里头任何一家都要气派,当真是别有一番富贵气象。 院门外不远处,一个小丫头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扫着地,丁薇站了一会儿见她没看见自己就上前说道,“请问…” “一边去!一边去!这穷村僻壤的,哪来的讨饭的?” 香香早起时候又因为多插了两句嘴,爷爷就趁着公子午休的时候罚她出来扫地。她憋了一肚子火气,恨不得把地皮刮起三尺出口闷气,怎么有心情搭理别人? 丁薇听得有些愕然,眉头下意识就皱了起来。开口呵斥上门客人,这就是二哥口中说的好人家? “这位大姐儿,你误会了。我是来帮厨的丁薇,麻烦你进去帮我通传一声。” “丁薇?”香香觉得这名字听着有些耳熟,于是偏头仔细打量。最近云家确实招了些人手,但都是外院打杂的小厮,没听说有女的啊。 她这般想着,却是眼珠转了转,直起腰就趾高气昂的说道,“院子里新来的人可都是需要考核的!这扫帚你拿着,把门前扫了,我看看你做活儿怎么样。” 真是笑话,一个厨娘需要用扫地来考核? 丁薇本就不喜她方才出口不逊,这会儿听得这话就心里冷笑,开口却依旧好声好气解释道,“这位大姐儿大概误会了,我是在灶间里做活儿的。” “谁是你家大姐儿?别说的我跟你多熟似的,你看上去可比我老多了!”香香声音尖利,眼见丁薇神色淡淡,更是气恼。可是没等她喝骂,却猛然想起一事,几乎立时跳了起来嚷道,“你就是厨娘丁氏!你居然还真敢来这里?” 丁薇刚上门就被为难,也有些不耐烦。包子铺开业之初,她也算是跟云家人有些接触,还有些好印象。但这会儿可全让这无礼叫嚣的丫头给闹没了,不是说大户人家都有规矩吗,怎么一个扫地的丫鬟都这般无礼? “我为何不能来?我是云老爷亲自上门雇请的厨娘。”丁薇看着鼻子翘上天的仙仙,不屑说道,“我是以真本事站在这里,可不是一般只会嚼舌根,偷懒又笨拙之人可比。” “你说谁偷懒呢!”香香不傻,听得自己被骂,抄着扫帚就要冲过来。她一向自视甚高,要知道在云府里除了主子就是她爷爷权利最大,里外伺候的人手也多有巴结,什么时候被人家这么指桑骂槐过啊,“你一个刚上门的新人还这般气焰嚣张,真是反了!反了!” “你是云家的总管吗?还是管事?”丁薇对香香暴跳如雷的模样视若无睹,语气越发冷冽,“我看也不像!那你凭什么考较我?就算是考较,我一个厨娘,不考较刀功菜式,反倒考我扫地,贵府这考法可真稀奇!” “你…”香香没想到这看似平庸的农家丫头,居然牙尖嘴利成这个样子,简直一针见血。她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话来回击,只得骂道,“你…你这个泼妇!啊!看我不打死你…” 说着话,她就举起了扫帚。不必说,谁更像泼妇高下立见。 “大中午的吵嚷什么!” 正这时,云伯从内院出来,他一听到香香的尖声叫嚷就觉头疼,待得急匆匆走了过来,却发现阶下的布衣女子。 虽然衣着打扮都很是普通,但只是那么挺直脊背站着,自有一股淡然恬静的味道,青山秀水养出来的灵动气质,让云伯忍不住眼前一亮,转而目光又不着痕迹地在她腹部转了一圈。这才扭头呵斥孙女道,“香香,你不好好扫地,又惹什么事?” 说完,他也不等香香说话,立时换上一副可亲的笑容,招呼丁薇道,“丁姑娘,你今日就来上工了?真是太好了!看来我们公…不,我那孙子今日有口福了。快些跟我进去吧!” 丁薇原本想大骂仙仙一顿就转身走人,毕竟云家院子有这么刻薄的小丫头在,她以后必定也开心不到哪儿去。可这会儿看到云伯这般热情,又想起他疼爱孙子的一片心,于是又有些心软了。 她想了想,脸色也缓了下来,盈身一拜见礼,“云老爷客气了。” “爷爷!”香香不甘地跺脚嚷道,“她…” “你闭嘴!让你扫个地,也能惹出这么多事!”云伯瞪了眼,对这唯一的孙女实在有些恨铁不成钢。刁难人家不成就要动手,真是蠢到家了。再说,方才真被她伤到丁薇肚中的胎儿,他们祖孙死一千次都不能赎罪。 香香委屈扁了扁嘴,看着爷爷领着丁薇进门,好声好气说话,那个殷勤啊,恨得她直咬牙。 这到底谁才是云家的孙女啊?明明这个野丫头做了那么不要脸的事情,谁见了不是绕路走,爷爷偏偏对她那么好,真是气死人了。 她恨恨地瞪着丁薇的背影,暗暗发狠,绝对不能让这个贱女人得了便宜,哼,走着瞧! 丁薇跟着云伯后面进了院门,到底还是忍不住左右张望了几眼。她可听二哥说起这座新宅子如何精巧,如今一见果然建得好极了。院子实际比外面看到的更宽敞,虽然还没有岁月留下的韵味,但新移植来的灌木和一些常青树,多多少少填补了一些冷清之意,显得低调而不失庄重。 “这府里还没修葺齐整,过些日子天气暖和了,再种些花草就更好了。”云伯似乎看出她的心思,笑着介绍几句,末了道,“你跟香香年纪差不多大吧,以后也喊我云伯就行。” “这哪里使得?”丁薇赶紧摆手,虽然她只是来帮厨,但也算云家半个下人,怎么可能这般随意称呼院子的主人。 “难道你嫌弃我这老头子,宁愿喊老爷也不喊云伯?”云伯装作玩笑模样,其实心里很是发虚。毕竟丁薇肚子里怀的是公治家唯一的血脉,他跟谁托大也不敢当着这母子俩的面儿装主子啊。 丁薇听得这话很是无奈,只得客随主便,笑着叫了一声云伯。 云伯欢喜的眉开眼笑,又替自家孙女赔罪,“香香这孩子,刚从老家出来,多少有些小家子气,丁姑娘看在我的颜面上别跟她置气,好不好?不值当。” 丁薇方才也骂了香香,说起来并没吃亏,心里自然也没存嫉恨。但以后既然要长相处,有些话却是一定要说的。 “老爷…,不,云伯您给了我一份差事,我自然不会跟钱过不去,若非必要,我不会同任何人吵架。不过,‘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句话,想必云伯也听说过吧?” “自然,”云伯忙道,“以后,谁找你的麻烦,你只管骂她。香香那丫头实在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倒是丁姑娘讲话有理有据,是个活得通透的。” 云伯听得丁薇并不因为赚人家的工钱就委屈自己,愈发欢喜。再想着她肚子里的那个孩子,会不会有少爷的英姿果断,又带了母亲的灵慧,于是越发笑得合不拢嘴。若是那般,他可当真对得起公治家列祖列宗了! “云伯言重了。” 丁薇抿唇,心下有些疑惑。她总感觉云伯对自己有着若有似无的恭敬,可又完全想不出来,云伯为何对自己这般客气礼让? “你倒也是个奇女子,”云伯叹气,委婉说道,“我知道你有些难处,不过以后在这院子,你只管安心事做就好。外边的闲事,谁也不会带进来。” 第013章 疑惑 两人说话间,就到了设在偏院的灶间。丁薇自小喜欢厨艺,对厨房有种天生的亲近感,这会儿见到拾掇的干净又宽敞的灶间,唇角就扬起了一抹笑意。 云伯虽然很想再说些什么,但又生生忍住了,第一次见面也不好太过殷勤。于是便淡淡指着厨房,笑道,“这就是你以后做事的地方了,你看看还缺些什么物件?” 丁薇抬腿走进去,随手放下一直就没离过身的小箱子。末了四下仔细打量一圈儿,只见灶台整洁干净,厨具一应俱全,归置齐整。甚至,角落里还有一个正坐着打盹的小丫头。 许是听到动静,那小丫头慌忙跳了起来,手足无措的不知说些什么好。 丁薇微微一笑,扭头对云伯道,“一切都挺好的,若是以后缺了什么,我再同云伯说。” 云伯瞄了一眼丁薇身侧的小箱,猜得厨子总有自己衬手的厨具。于是也不多问就指着那小丫鬟,说道,“我给你配了个打下手的粗使丫头。小青,过来见过丁姑娘。” 小青也就十二三岁的模样,容貌平平,眉眼间透着一股憨色,这会儿怯生生的上前见了礼。 丁薇有些受宠若惊了,根本没想到自己一个做厨娘的,还没干活就先得了个粗使丫头,于是赶紧推拒道,“云伯,我只不过偶尔过来做顿吃食,不用配丫鬟了吧?” “平日里小青也是在这灶间打杂,你来了,就帮你打个下手,两不耽误。” 云伯笑眯眯扔出早就准备的借口,毕竟丁薇可是有身子的人,他千方百计把她请来就是为了方便养身体,怎能再干粗活? 丁薇见云伯一脸理所当然,这才稍稍放了心。原来在府里做活儿这么轻松,工钱又高,她真是捡到宝了。 待得云伯出了院子,丁薇收下乱七八糟的心思,摆弄一会儿放了各色调料的瓶瓶罐罐,很快就熟悉了这个比家里宽敞很多的灶间。 她不是那不知礼的人,自觉得了云伯的照顾,于是就琢磨着露露手艺,做些好吃食当做回报。 这会儿刚过午时,时间还很充足,若是动手准备的话,正好云少爷小睡起来就能吃个下午茶了。 在她想来,这云家少爷估计是有轻微的厌食症,最差也是胃口不好。若是下午这顿点心按照常规做得甜腻,估计他碰都不会碰。这般想着,她就决定做个简单又爽口的春饼。 云家显见是不缺银子的,厨房里各种食材很是齐全,丁薇迫不及待就开始动手了。 小青是个沉默的丫头,从不主动说话,但好在对灶间很熟识,什么东西放什么地儿全都知道,对丁薇也是有问有答。 丁薇很满意,心里琢磨着再观察些时日,若是这丫头人品确实不错,以后就多提携一下。 这般想着的功夫,她就麻利的把淀粉和面粉过筛子,然后加入水、细盐和鸡蛋调好的汁儿,同一方向猛搅,最后得了小半盆面糊糊,放在一旁醒着。白嫩的豆芽,微微泛着绿意的野菜芯儿,一起过水焯软。再切碗肉丝腌渍片刻,下油锅加豆瓣酱炒熟,馅料也就准备好了。 薇儿开了小箱里拿出一只小巧的平底锅,这时代很多灶间用具都没有,有时候她很觉不便。好在家里如今也不差几百铜钱,她就画了几张样图缠着丁二哥帮忙去城里订做了一副。正巧,今日这些新厨具就有了用武之地。 她把平底锅放到水盆里洗刷,一旁的小青满脸都是好奇之色,忍了又忍还是开口问道,“丁姑娘,这是什么炊具,模样好奇特?” 丁薇勾唇一笑,倒也不藏私,应道,“这叫平底锅,平日烙饼最是方便不过了。对了,你等下帮我烧火,一定要把握好火候,不能急也不能太慢。” 小青连连点头,她在这里最常做的事便是烧火,把握火势那是一把手。 丁薇见她憨憨的样子很有趣,便有一搭没一搭地逗这小丫头说话。 两人说说笑笑的过了一阵子,丁薇准备妥当,于是就让小青开始烧火。她把平底锅放到炉子上烤去水珠儿,末了拿起小刷子在锅底刷了一层薄薄的菜油。待得菜油半熟就舀了一小勺面糊倒下,转而迅速晃动平底锅,一张又薄又圆的面皮眨眼间就出锅了。 小青看得惊奇不已,若不是还要照管着炉火,她的眼睛几乎都要黏在平底锅上了。 丁薇好笑,随手拿了一张面皮包了酱肉和青菜,一分两半。一半自己大嚼,一半就塞到了小青的手里。 “小青,你也尝尝。怎么好像有些咸,酱肉丝放多了,一会儿提醒我少放一些。”丁薇边吃边含糊说着,模样很是随意。小青却是吓得差点扔了手里的春饼,“姑…姑娘,这可是给主子吃得,我不敢…” 丁薇听得差点儿噎到,抬手捶了捶胸口,这才低声安抚道,“你就放心吃吧,这张饼摊的不圆,端上去主子会嫌弃。再说了,咱们做吃食的,怎么可能不尝尝味道,万一哪里出错了,不是直接害了主子?” 小青眨眨眼睛,好似觉得也是这个道理,于是低头小心翼翼咬了一口,下一瞬她的小脸立刻就扬起了笑。 “唔,姑娘,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饼。好吃,真好吃!” 小青大口吃完了春饼,还有些意犹未尽的舔着唇角,模样又是可怜又是好笑。 丁薇倒是没有空闲再同她多说,琢磨着是不是再添些粥水,否则只这春饼端上去有些单调。 小青吃过美食,好像也聪明了许多,跑去最里侧的一口大锅前揭了盖子,端出一小盅冒着热气的参粥,笑道,“姑娘,这里还有粥。配你方才烙的这个饼,能成吗?” “当然成了。” 薇儿麻利的又烙了几张薄饼,斟酌着卷上菜和酱肉丝,摆在白底的磁盘里,末了连同粥碗都放在红木托盘上。仔细打量一下,并无不妥,这才让小青送到主院去。 公治明午睡刚起,习惯性要起身却发现大半个身体都不能活动的事实,眼里骤然闪过一抹恼怒。 仔细算算,他卧床也有两月多了,但依旧没有习惯这个事实。有时候忍不住会想,若是他在两军阵前身亡,马革裹尸,是不是要比这般苟延残喘好上许多。只不过,那些人面兽心的东西怕是就称心如意了… 想起过往的深仇,公治明眼睛越来越红,一向冷静的脑子里轰轰作响,几欲发狂。可是这时鼻端却嗅到一股淡淡的香气,他愣了愣,脑子也奇迹似的清醒过来。 他循着香味看去,原来床侧的小茶几上放了两样吃食,一碗平日常吃的参粥,一盘则是垒成小山模样的白色长筒点心。 “公子,您醒了!”香香听见动静,从门外进来,赶紧上前伺候。她一边拿了引枕塞到公治明的身后一边问道,“这桌上是新来的厨娘做的点心,看着软蹋蹋的就没胃口。奴婢这就撤下去,让厨房再做新的来。” 云伯轻手轻脚走进来,正好听得这话就皱着眉头瞪了孙女一眼,末了笑着把小方几端到了主子身前,低声道,“公子,做这点心的厨娘手艺极好。老奴瞧着这点心干干净净很不错,您午饭吃的少,不如尝尝这新点心味道如何?” 公治明想起那天吃过的花骨包,再看看眼前这模样极普通的卷饼,无可无不可的点点头,末了喝了一口温茶就夹了一只送到嘴边。 结果,一口咬下去才发现这面饼里面包的馅料极清淡,有种咸鲜混合的味道。咽下肚子之后,仿似午睡积攒下的烦躁都消失了。再配上一口温热的参粥,难得的对胃口。 他这般想着,手下也没停,足足吃了五六个卷饼才算放下筷子。云伯看着空空的粥碗和少了大半的盘子,激动的脸色通红,“好,好,公子吃得太好了。” 公治明喝了口茶水漱口,末了淡淡开口问道,“可是那日做包子的厨娘?” “正是,”云伯欢喜应道,“老奴特意上门去请的,以后她隔几日就来咱们院子做吃食。公子有什么想吃的,尽管跟老奴说。” 公治明自小口腹之欲就不强,这会儿吃得饱足了,更是没有什么想法。于是摇摇头道,“让她看着准备吧,今日这卷饼就不错,赏!” “是,老奴记下了。” 云伯眼见主子重新拿起了书本,就赶紧拉着孙女一起端了碗盘出去了。 祖孙两个站在屋檐下,几乎同时拿起盘里剩下的春饼塞进了嘴里。云伯吃的眉开眼笑,嘴里不停夸赞着,“这卷饼味道是真好啊,怪不得公子喜欢吃。一会儿可得找些好物件儿给丁姑娘,库里还有一盒金银簪子,给她挑个式样好的,细棉布也赏两匹,还有…” “爷爷,赏她几文铜钱就是了。公子又没说厚赏!”香香气恼的看着手里的半截春饼,实在不愿意承认那个女人手艺好,但说难吃又有些违心。 云伯对这个刁蛮的孙女实在头疼,忍不住低声训斥道,“你给我闭嘴,这些事不是你能参合的。公子多久没吃的如此饱足,就冲着这个,赏丁姑娘一座金山都不多。还有你,平日有使性子的功夫不如好好学学手艺,但凡绣活儿或者厨艺有一样拿得出手,公子身边也不会没了你的位置。可你看看自己,扫个地都不干净,还能做些什么?” 第014章 流言如刀 “爷爷,你太偏心了!”香香被训得眼圈儿都红了,气恼道,“我可是您的亲生孙女,你不护着我就算了,怎么还跟着外人一起踩我?那贱女人连肚子里怀的谁家野种都不知道,你居然还夸她?她到底是什么人,你这么偏心?” “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事,”云伯心下一突,立时冷了脸呵斥道,“你只要做好你自己的活计就成,别的不要多问。我可告诉你,待薇儿姑娘客气些,否则别怪我撵你回老家。” 说着话,他扭头望向身后紧紧关闭着的窗子,眼色有些复杂。 香香气得跺脚,狠狠摔了手里的春饼。那女人明明是个妇德尽丧的,怎么爷爷就偏偏好语相待?而她只是多说一句,爷爷就要斥责,这真是没有天理了! 云伯也不理孙女如何气恼,直接去了库房,选了一匹青色细布,外加一根芙蓉花头儿的银簪,末了又添了二两银子,一同送去了灶间。 丁薇没想到第一次做吃食就得了这么多赏赐,簪子和银子还罢了,那匹细布可是太合她心意了,正好给未出世的孩子做些小衣衫被子之类,颜色耐脏又轻软。 云伯见她笑着连连道谢,也是欢喜,嘱咐几句就出去了。 丁薇想了想,从自己荷包里拿了二十文铜钱分给小青。毕竟方才她也出力了,多少都该得些好处。 果然小青推辞不过,就把铜钱收了,末了兴奋地打了鸡血一般抢着做活计,很快两人就把晚饭的食材都准备出来了。 丁薇熬了一碗奶白色的鲫鱼豆腐汤,又蒸了一笼屉金银小馒头,炒了两个素菜。末了辞别云伯和小青回了自家。 路过外院的时候,她隐隐嗅得旁边跨院里有饭菜香气,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她忙碌了大半日的地方是专门给那位少爷做吃食的,其余院子里的人手都是在这里解决肚子问题。 不得不说,这云伯还真疼自己的孙子。不可避免的,她也对这位从未谋面的云公子更好奇了。 丁家众人这一日也是提心吊胆,生怕云家院子里有人欺负了自家闺女,好不容易盼到太阳将要落山。丁薇终于挎着箱子回来了,不但神色极好,怀里还抱着一匹布料,头上插着雕工精致的银簪子。 吕氏捏着手里的二两碎银,笑得合不拢嘴,“闺女,只一日的工钱,就有这么多?” 丁薇也很是庆幸自己遇到了好人家,点头笑道,“娘,我今日做了道点心,很得主家的喜爱。所以多得了些赏钱,估计以后就不会有这么多了。” 大嫂刘氏摸了摸那布料,欢喜道,“妹子可是遇到好主家了。” 二嫂李氏也是羡慕地看着小姑,附和道,“小妹是山神奶奶的徒弟,手艺自然是好的,以后可得多教教我。” “好啊,嫂子想学,我哪有不教的。只不过富贵人家吃的点心,做工精细又本钱高,咱们铺子卖了恐怕有些不合算。”丁薇说的诚恳,末了又道,“家里铺子暂时还是卖那几样,等我倒出空闲再琢磨些新花样。” 吕氏生怕女儿累到,赶紧开口撵两个儿媳去准备饭桌儿。两个儿媳也不生气,笑眯眯携手去忙碌了。 一家人吃了晚饭就歇下了,至此,丁薇隔上三两日就去云家院子上一日工,虽说忙碌,可也不觉得疲惫。 而云家不知是富厚之极,还是云伯心肠太好,每次丁薇归家,除了工钱都会得些东西。大部分都是针线布料,很快就攒了半箱子。至于胭脂水粉,她就分给两个嫂子了,可惜两人常在包子铺做活儿也不能多擦,但女人都爱美,放在妆台上摆着,偶尔打开嗅嗅也好啊。 不过,丁薇却渐渐觉得去云家有负担了。不是云家如何不好,而是云伯待她太好了。 灶间里但凡炖燕窝或者熬参汤,云伯都会分她一碗。无论她怎么推辞,他老人家都会坚持看她喝完。 开始时候,丁薇还怀疑云伯对她肚子里的孩子存了坏心,可是有次香香找她吵架,说起那些燕窝和人参多贵重,她又觉得自己多心了,毕竟谁家也没有用金贵补品害一个厨娘的啊。 但她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索性也不费脑子了。 日子不紧不慢的过着,三月初春的太阳越来越热了。山林和村庄里的积雪化干净之后,大地渐渐就添了绿意。前几日更是下了第一场春雨,丁薇怀了身子贪睡,那日不小心起晚了,赶去云家的时候就有些急,结果出门没有多远又扭了脚。 她原本喊了吕氏去云家报个信儿,请两日假。没想到云伯居然派了轿子来丁家接人,惹得丁家上下各个惊奇不说,就是村里人又掀起了新一波的流言。 对这,丁薇只能勉强自己相信,她治好云家独苗的厌食症,所以云伯对她太过感激,行事才会如此出格。 其实,抛开云伯待她太好这个疑惑之外,她实在很喜欢去云家院子。这些时日她也算把云家上下的人都认识了一遍,不知是云家家风宽厚还是大伙儿都被严厉告诫过,无论小厮还是管事待她都很是和气,更不会不识趣提起她日渐隆起的肚子。 这比起村里人来,不知要厚道多少倍。所以久而久之,她就把云家院子当成了难得的安闲之地。 随着天气转暖,云家院子里的花木渐渐也都退了枯黄之色,焕发了嫩绿叶芽,淡粉的花蕾,远远看着极舒心。有时候,丁薇忙完灶间的活计就四下转转,呼吸着草木微微的香气,整个人都好像变得轻松干净了。 只是这世上事,原本就没有尽如人意的。丁薇这里刚刚觉得日子变得好过了,岂不知村里人因为她频繁进出云家院子,已经把流言传的沸反盈天了。 “嫂子,你听说了吗,丁家那丫头最近可是经常挺着大肚子进出云家的院子。” “怎么没听说,我还亲眼见到过呢。我早就说嘛,丁家那丫头不是个安分的,这种女人就该去浸猪笼。” 也有胆小的妇人,小心翼翼嘀咕,“你们可别乱说啊,都忘了上次山神庙被劈了?况且那丫头是被雇去当厨娘来着,她可是山神奶奶的徒弟,手艺好着呢。” “…那,可能只是巧合而已!我们也没把她怎么着,不过闲话几句,山神奶奶也不能随便劈人啊?” “你可别嘴硬,那云老爷可是个身家富厚的。丁家闺女去那院子做活计,工钱少不了,指不定是山神奶奶指点她去的呢。” 这一日正好是丁薇上工的日子,她的脚还没好利索,担心云伯又派轿子来,于是早早出了门,不想正把这些闲话儿听个清清楚楚。 面对这样的猜疑污蔑,没有人还能保持好心情,但冲出去吵架大骂,显然更不理智。丁薇沉默了半晌,就换了另外一条路。 有得必有失,她想留下肚子里的孩子,注定今日这样的情形就要一次次发生。她不能管住别人的嘴,只能劝慰自己保持一个好心态。 就像云伯当日说的一样,开春这两月下来,云家院子添了花木之后越发精致,灰墙上爬了几枝绿藤,隐隐透着一种清幽之意。 几个妇人正好挎着篮子去山上采野菜,从院子门前经过,见到丁薇就停下来指指点点,很有些嚣张的意味,看得丁薇实在想翻白眼。 她挺了挺腰板,一手托着微微隆起的肚子,抬步走进了云家院门。越是在这种时候,越要行事坦荡。若是你自己弯了腰,别人就更要踏上几脚了。 外院大灶间里掌勺的李婶子和负责看门的小福子娘俩正站一处说话,见丁薇进来,李婶子立时笑得眯了眼睛,主动招呼道,“丁姑娘,这是来上工吗?你可好几日没来了!” 不等丁薇说话,小福子就三两步窜到跟前,笑嘻嘻嚷道,“丁姐姐,昨日林管事去城里采买,顺带捎了两幅猪下水呢。大伙儿正犯愁,这日头越来越热了,怕再放几日该馊了。” 丁薇听得好笑,应道,“猪下水可是好东西,先拾掇干净放着,我给少爷准备完吃食就过来,好好卤一下,保管好吃。” 小福子忍不住欢呼,嚷道,“太好了,丁姐姐出手,大伙儿又有口福了。” 随后跟上来的李婶子听了这话,脸上笑意也是浓了许多,但嘴上却是嗔怪自家儿子,“你这馋嘴的小子,总缠着丁姑娘做吃食,累到她,看你怎么赔罪?” “婶子别客套,大伙儿平日里对我多有照料,我帮忙做点儿吃食也是应该。婶子若是疼我,一会儿就给我打打下手,等你学会了,我以后可就真轻省了。” “呀,真的?”李婶子脸上完全乐得开了花儿,但凡手艺人都有些敝帚自珍,谁也不会轻易把自家本事传授给别人,没想到薇儿居然主动要教她整治猪下水,这可真是让她惊喜了。 “当然是真的,婶子等我一个时辰,再空一个灶眼儿出来,晚上保管让你家李叔多喝二两酒。” “那可太好了,”李婶子扯了儿子赶紧吩咐道,“还不帮丁姑娘拎着箱子,我这就去拾掇猪下水。” 李婶子风风火火跑去了大灶间,留下小福子抢过丁薇手里的箱子就往院里走。 第015章 吵闹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香香正从外头进来,她原本闲着无事,戴着新得的珠花,穿了新衣去村里闲逛。这是她平日最喜欢做的事,每每看见那些农家丫头们羡慕的红了眼睛,心里就得意极了。 可是今日闲逛了一圈,正好听见碎嘴婆娘们传的闲话儿,气得肺管子都要炸了。 丁薇原本心里还有点儿郁气,经过李家母子这一闹倒开解许多。说起来,真像当初云伯邀她来做菜时候说的那样,云家大院真成了她暂避风头的港湾。起码她这段时日接触的下人仆役们都是本性善良的人,当然她同众人相处融洽也有美食的功劳。 她做菜本就追求完美,加者两个时空的隔阂,她也生怕有些吃食口味在这个时空不受欢迎,于是每次琢磨新吃食都在同云伯报备后,把成品分给院子里的下人们品尝,偶尔还会帮着李婶子搭把手,渐渐就都熟识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你付出了善意,自然也会收获很多惊喜。先前就算有云伯嘱咐,众人不敢对她刁难,但如今可是真心诚意的待她亲近了。 可惜,事事总有例外,有些人天生就是捂不热的石头,总是在你心湖平静的时候,“噗通”扔下一块大石头… 那丁薇自己干的腌脏事,没想到居然赖上她家芝兰玉树一样的公子头上了!想起公子那高贵的身份,住在这破山村都是他们祖上积德,怎么还要为一个野丫头背黑锅? “丁薇,你给我站住!你还敢来府里,真是不要脸了!”香香正想找爷爷说这事,一抬头就看到让她恨得牙痒痒的薇儿,于是快步就冲了过去。 丁薇回头一见怒发冲冠的香香,忍不住就皱了眉头,若说云家有什么不好,就是这个香香姑娘了。不知她俩是不是前世有什么解不开的仇疙瘩,完全就是相看两相厌,但凡见面没有不吵架的。 以前,她不是讽刺自己饭菜做的不好吃,就是指手画脚说她如何不懂规矩。她看在云伯的面子上也多有谦让,毕竟她也不是傻子。 这云家进来的次数多了,怎么也瞧出些蹊跷。按理说云伯是云家的主子,香香作为他的孙女,自然也是位小姐了,但偏偏做着丫鬟的活计,平日里那些冷脸的护卫也不见得对她如何恭敬,这就有些古怪了。 丁薇闲来无事,曾猜测过香香不是云伯的亲孙女,但她也不是多嘴婆娘,心里嘀咕两句就好,能忍让的时候还是多有忍让。 但谁也不是天生好脾气,更何况丁薇还是个孕妇,本来就烦躁,被招惹的次数多了,难免就厌烦了。 “香香姑娘,你这次又有何赐教啊?” “你这个贱女人,坏了我们院子的名声,还敢跑来找骂?”香香高声大嚷着,“如今满村全是你跟公子的流言,你是个什么东西,居然敢攀扯我们公子?” 丁薇垂下眉睫,半点儿不见惊慌,淡淡应道,“我的耳朵是用来听净言的,什么流言与我没多大干系。若是香香姑娘叫住我,只为这等污言秽语,那就失陪了,我该准备吃食了。” “你给我站住,今日我在这里,绝不会让你脏了我们院子的地方。”香香张开双臂,拦住了薇丁薇的去路。 拎着箱子走在前边的小福子扭头见两人这般模样,赶紧跑回来打圆场劝解,“香香姑娘,丁姐姐可是老爷指定的大厨,还指望她给公子做吃食呢。村里那些婆娘烂嘴巴说的话,你听听也就算了,怎么能当真呢?” “滚,这里哪有你说话的地方!”香香见小福子隐隐把薇儿护在身后,心里更是恼怒。她实在想不明白,这丁薇到底有什么能耐,连一个普通的看门小厮都袒护着她。再想想自家爷爷,撇下亲孙女不理,反倒对这女人大献殷勤,她更是火冒三丈。 “香香姑娘教训的是。”小福子低头,嘴角却不服气地轻撇,脚下也没动地方。这香香平日里就一副眼睛长在头顶的模样,脾气比云老爷还大,整日颐指气使,实在叫人生厌。 但没办法,他才进府几月,吃着云家的饭,再如何不满也只能忍着。 “还看什么看,回去守你的门。”香香看到小福子低头伏小的样子,心气平顺了些,回头挑衅地看着丁薇。 丁薇冷眼看着香香胡搅蛮缠,心里实际已是不耐烦透了。人与人相处,从来都是,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她一直还想等着哪一日同香香化解矛盾,起码云伯待她是真不错,她也不想老人家为难。 但今日看来,这香香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她就是把自己的心剖出来,人家也不见得会感动半点儿。既然这般,还是算了,这世界缺了谁都一样转。她丁薇也没必要为了一个不喜欢你自己的人委曲求全,少了云家这份工,她也不能饿死。 更何况,这香香恐怕也不是云家的什么主子,要不然也不能做着侍候少爷的活计,她就是得罪了,又有什么关系? “借他人的卑微来增强优越感,只能证明自己底气不够,”丁薇冷笑,“听说你也是读过书的,难道读狗肚子里去了?若是你觉得云家你说了算,那就尽管折腾吧,我却是不能奉陪了,还有活计要忙,你自己慢慢骂吧。” 丁薇侧身躲过香香,不再理后面她跳脚叫嚣,直接拎起小福子手里的箱子去了灶间。 小青正在探头探脑张望,一见薇儿进来明显松了一口气了,小声问道,“丁姐姐,你可来了。我听到香香姑娘好像在骂人,她不会又找你麻烦了吧?” 丁薇撇撇嘴,不屑道,“她哪日不找我麻烦才是奇怪了,放心,我不惹事,也绝不怕事。” 两人正说着话,一个身形胖大的厨子从门里走了出来。这人叫赵荣,四十岁左右,是云伯从城里招来的,平日丁薇不在,就由他负责那位云公子的吃食。 丁薇见识过他的手艺,做菜手法属于正品大菜,像佛跳墙和水晶肴蹄这类菜色也是信手拈来。丁薇爱美食,偶尔也偷偷同这人学几招,暗自比较这世界的吃食与原本世界有何不同,一段时日下来倒也大有收获。 赵荣的心胸显见同他的体型不成正比,待丁薇一直冷冷淡淡,但许是云伯有吩咐,也没有找过丁薇的麻烦,两人属于井水不犯河水。 “赵厨早啊!”丁薇主动跟赵荣打招呼,别的不说,毕竟在一个院子当差,抬头不见低头见啊。 “嗯。”赵荣不轻不重地应了一声,眼底却是闪过一抹轻蔑。他打从心底里不喜丁薇,平日看她搬弄那么多奇怪的厨具,架势颇大,做出来的东西也奇奇怪怪,在他这个传统厨子眼里,完全就是在亵渎烹饪。 丁薇也不在意,真本事的人有傲气无可厚非,比起香香,这赵荣已经算是个好相处的了。 赵荣许是记差了日子,还以为今日丁薇不会过来,已是准备好了食材,这会儿全都没了用处。他重重摔下菜刀,一声不吭的坐在门口喝茶。 丁薇摸摸鼻子,觉察出来赵荣隐隐的敌意,但也没有办法,转而开始琢磨今日的菜色。丁家日子过得一般,吃食上很节俭,很多材料都不齐全,云家却不一样,什么都不缺,所以她每次来上工都很欢喜,可以大展身手。 进出云家这些日子,她也算是对那位未曾谋面的少爷多少有了些了解,如同平常男子一样,这人不喜甜,口味清淡。前世里,薇儿家中的早茶搂以各色面食闻名,配菜自然都是清淡爽口的小菜和各色粥品、汤水为主,若是让她准备宴席之类,她许是还有些为难,但如今伺候一个病患的饮食,倒是刚好合适。 如今正是春日晴好,万物复苏,可以选择的食材就更多了。丁家后园的韭菜因为长在朝阳之处,已经生发出了三寸高,出门之前,她特意割了两小把儿带了过来。 正巧云家的采买管事不知在哪里买回几斤河虾,各个都有一寸长,在盆里蹦跶的极欢实,这倒是给了她一个惊喜。 丁薇喊了小青帮忙把青虾去壳去肠泥,韭菜择洗干净切碎,然后又和了一块面团,加了些自家带来的澄粉。 门口的赵荣偷偷瞧着丁薇忙碌,双眼狠狠在那面团上剜了几下,恨不得冲上去揪下一块,好好琢磨一下这到底是什么面。他看到好几次了,只要添加过这东西,做出的面食表皮儿就会透明又光洁,别提多打眼了。可惜,这东西是丁家的不传之秘,听说村口的铺子里也在用,他就是拉下脸探问,丁薇也一定不会说。只能想破了脑子,咬碎了后槽牙,嫉妒的红了眼了… 丁薇根本不知道赵荣在后边如何抓心挠肝,当然,就是知道她也不会傻到把澄面的秘密告诉他,毕竟铺子的生意就指望这个秘密才能分外兴隆呢。 她慢悠悠找出一只小陶盆里,刷洗干净之后,加入碎虾仁和韭菜,还有二分肥八分瘦的肉末,最后加上蛋清和一点点胡椒粉去腥味,就算把馅料儿调好了。 早就醒好的面团揉圆,抻长,揪块,然后在小小的擀面杖下变成一个个圆皮。中间添上一勺馅料,从头到尾捏上十八个褶,最后才被放在竹子编成的小帘子上。一个挨着一个,像等待检阅的小白鹅,真是分外的可爱。 第016章 三鲜馅儿饺子 小青忙碌着把大锅里的水烧开,回身时候见此就忍不住问道,“哎呀,丁姐姐,今日你不包花苞扁食了,这怎么跟月牙儿似的,真是太好看了!” 丁薇不习惯扁食这个叫法,顺口更正道,“我更喜欢把这吃食叫饺子,今日做的是三鲜馅儿。我最近吃不得鱼虾的腥气,一会儿出锅后你帮我尝尝咸淡啊。” “好啊,好啊。”小青欢喜的眉开眼笑,若是她在灶间里做活儿最欢喜的事就是帮忙“尝咸淡”了,真是吃了好多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好吃食。这外院里大大小小,多少人羡慕她这份好差事呢。 赵荣先前倒是也吃过几次扁食,都是回疆那边的馆子里做的,虽然过了多少年,他还记得那种腥膻味道,出门一吹风,恨不得肠子里都挂了一层羊油,别提多恶心了。 但他自从来了云家,见得丁薇包过好几次了,说实话也想尝尝味道如何,但就是放不下架子,于是只能一次比一次郁闷了。 他狠狠灌了一口茶水,鼻子里冷哼的更重了。云家少爷不过是贪新鲜,总有吃腻了的时候,他倒要看看这不知廉耻的女子,以后如何在灶间里立足。 丁薇又不是聋子,自然听到了那声冷哼,她不甚在意挑挑眉毛,末了把包好的二十只饺子统统下了沸水锅。 很快,一只只小白鹅就在水锅里自由滚动了。待得水花三开三落,小白鹅们又被捞了出来,放进一只青花大盘。 小青麻利的洗了手,接过薇儿手里的瓷碗。碗里两只水饺正等着她品尝,不必说,几乎是一入口,她就又被征服了,摇晃着小脑袋一个劲儿的嚷着,“好吃,太好吃了。” 丁薇好笑的敲敲她的额头,转身又把先前焯过水的豆芽和野菜拌上花椒油,嫩嫩的豆腐切块拌了新生发出来的小葱,末了装在两只浅口白瓷盘里,备着那位云少爷吃饺子的时候,偶尔解解油腻。 忙完这些,她扭头看看外边的日头,这会儿正是午时,主人家该用饭了。几乎每日这个时辰,香香都会过来取食盒,顺便同她掐一顿嘴仗,可今日却不见她的人影。 又等了好一会儿,香香还不是没过来。三鲜馅儿的饺子吃的就是一个鲜字,若是凉透,味道就要大打折扣了。丁薇有些着急,想叫小青帮忙送进去,又看到小青被烟火熏得头脸泛黑,确实不太适宜见人。至于赵荣,根本不用指望他帮忙。 无法之下,丁薇只得嘱咐小青帮忙拾掇灶台,然后整了整衣裙鬓发,小心地拎了食盒往内院走去。 结果,刚进了二门没多远,就见云伯站在灌木丛旁同林管事说话。丁薇犹豫着是否应该上前的时候,云伯正好看见她,就赶紧走过来招呼道,“丁姑娘怎么亲自送进来了?” 丁薇行了一礼,笑道,“云伯,我今日做了三鲜馅的饺子,怕凉。但许是香香姑娘有活计耽搁了吧,一直没过去取食盒,于是就先送进来了。” 云伯看见她手上拎着红木食盒,赶紧接过来,嗅着弥漫的香气满意的点点头,末了才应道,“香香正被我罚去后院刷洗衣服,我倒是忘了让人过去接这活计。听说今早在门口,她又为难你了,你怎不早跟我说,可是受委屈了?” 丁薇打量老爷子的脸色,见他不像假客套,心里微暖,就笑道,“让云伯费心了,只不过是吵嘴而已,还是惊动您了。” 云伯摇头,却也不再多说,转而又道,“不提那个不识好歹的丫头,这几日内院有些杂事要忙,人手不足,不如今日就劳烦你把这食盒送到我家公…咳咳,送到我孙儿房里吧。” “啊,这个…好吧。”丁薇有些惊讶,但想想不过是送只食盒而已,她也没理由不帮忙。更何况,她心里对这个一直没见过面的云公子也很是好奇,趁这机会看几眼,解解心疑也好。 云伯眼里闪过一抹异色,抬手指向北边,笑道,“过去这个拱门直走,第二进院子正房便是,辛苦你了!” 丁薇听得无奈又羞窘,平日里她也见过云伯呵斥仆役,甚至还动过板子,但唯独对她一直好声好气,甚至和善到了有些恭敬的地步,她实在想不明白,最后也只能硬着头皮接受了。 难不成是因为山神奶奶的弟子这个挡箭牌吗?可那只是唬弄村民的,云伯这么精明的人不至于也上当受骗啊。 丁薇带着满肚子的疑惑进了拱门,完全不知道云伯看着她日渐隆起的肚子,眼里的喜色简直要变成蜜糖一样淌出来。 一边的林六是自影卫里提拔出来近身伺候主子的,忠心无疑,这会儿皱了眉头提出了异意,“云伯,我去伺候主子用饭就好,怎么让她进去了?这女子…” 云伯转头瞪了他一眼,呵斥道,“就你多嘴,我这么做自有用意,以后你就会懂了。” 他自然能猜得出林六的心思,也听过外头的风言风语。或许把一个女子推风头浪尖受人鄙夷,着实有些残忍,但他也没有法子,若再来一次,他必定还会做同样的选择。 为了给公治家留下一条血脉,他甚至愿意豁上自己的老命,更何况以后公子东山再起,绝对不会亏待丁薇母子俩。只不过,丁薇这个农家姑娘,他冷眼瞧了这么久,真是出乎他的意料,不但没有半点儿小家子气,而且待人接物进退有度,一般人家的闺秀也就这个模样了。 最重要的是这女子容貌只算清秀,但眼眸很是清亮,脸上常含三分笑意,让人不自觉的就愿意同她亲近,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女子。 自家公子的病症说起来也不知道何时才能痊愈,身边若是有个细心人照料,偶尔陪着公子说说话,公子心下也能好受一些。原本他还指望香香得了公子的青睐,也算给这丫头找个好归宿。可惜,那丫头实在是个愚蠢的。无法之下,只能让丁薇去试试了。万一她入了公子的眼,得了几分宠爱,他也算补偿先前的罪孽了。 这般想着,云伯望向拱门内的目光又多了三分热切… 丁薇来云家上工也有一月多了,但还是第一次进内院,心里难免带了三分新奇,边走边打量四周的景致,暗暗咋舌,怪不得自家二哥夸赞,富贵人家就是同普通农家大有不同。 她一连穿过两道垂花门,就来到了一座独栋院落,三大间正房宽敞又气派,廊下改建成游廊,连接东西厢房,中间堂屋的门半敞着,隐隐露出里面的桌椅摆设。 但她等了又等,却没有人出来招呼接引。 丁薇心下微微觉得古怪,但转而又想开了。农家人性情淳朴,家里也没什么值钱东西需要掖着藏着,几乎整日里大门敞着,左邻右舍抬脚就进来喝碗茶水,说说闲话儿。 云家虽说平日同村人相处极好,但也不可能什么都晒在外人眼里。外院儿伺候的人手几乎都是从县城附近招来的,从没听说谁进过内院,而内院之人除了香香之外也极少出来。众人私下里也曾说过几句,后来猜得云伯是不愿外人打扰患病的孙少爷,也就释然了。 “请问,有人在吗?” 丁薇在台阶前停下脚步,试探着问了一句。 东间里,靠着窗口摆了一只方桌,桌上笔墨纸砚俱全,桌角儿还有一只大肚儿梅瓶,插了两枝刚刚生出新叶的柳枝,极有野趣。 公治明一只手臂搭在桌沿上,慢慢翻看着一本游记。还记得先前骑着心爱的乌骓马,踏遍大好河山,何等威风肆意,如今却只能对着书本,他忍不住叹了气。 突然听得院子里有陌生女子的声音,才算是回了魂,于是眉头微微皱起,冷声应道,“什么人?” 丁薇闻声望去,这才发现窗后隐隐露出一角青色衣衫,于是赶紧半垂了头应道,“回公子的话,小女子是外院的厨娘,因为香香姑娘有活计占了手,云伯就吩咐我进来送食盒。” 云伯吩咐的? 公治明眼里闪过一抹疑色,他诈死逃出西都,身份就再也见不得光,除了极亲近的两三人,其余都是不能见的。怎么今日云伯却让一个陌生女子进来伺候了,难道这女子有什么不同,或者云伯另有用意? “进来吧。” 丁薇双手托着食盒,慢慢上了台阶,进门之后又拐去了右侧的屋子。 公治明放下手里的书,抬眼淡淡打量这个年轻女子,算起来他也有许多时日未曾见过外人,这会儿心里倒是微微觉得有些新奇。 这个女子穿了一件碧绿色细棉布的对襟衫子,月白色的挑线裙子,乌黑的长发用一只精巧的银簪挽着,因为半垂着头而露出了白皙细长的脖颈,隐隐透着三分沉稳优雅,倒是与他印象里的农家女子有些不同。 “桌子在塌旁,摆上吧。” 男子的声音的有些沙哑,像大漠里的沙砾打在仙人掌上,微微透着三分落寞七分刚强。丁薇手下忙着,到底忍不住抬眼看了看。略有些消瘦的脸庞,古铜的肤色,双眉如剑般斜刺入鬓,双眼幽深,鼻梁挺直,厚唇齿白… 好一个英俊的伟男子,丁薇看得呆了眼,但转而视线下垂扫过他身下椅子上的两只轮子,还有薄被覆盖的双腿,她忍不住惊得微微张了嘴,心里又生出三分怜悯之意。这样的好男儿居然不良于行,真是可惜了… 第017章 误会 这般想着,她手里摆放盘碗的动作也轻了三分,好似这样的温柔就给这个男子一点点抚慰。可她不知道,这种怜悯抚慰对于骄傲的男子来说,却是最恶毒的伤害。 “咣当!”青花瓷盘被一把挥开,重重摔在青石地砖上,白生生透着淡淡绿意的饺子洒了满地。 眼见辛苦劳动的成果被这般对待,丁薇真是有些恼了,顾不得什么规矩,猛然抬头瞪向公治明,问道,“为什么打翻了?” “滚出去!”公治明脸色更冷,低吼出声。即便他不能再起身行走,他依旧是骄傲的,一个小小的农家女子居然敢怜悯他! 但凡做食物的人,最恨的就是不尊重食物。你可以不喜欢这口味,但绝对不能糟蹋吃食。 丁薇握了握拳头,极力压抑着怒气,“云公子,这是我辛苦做好的吃食。若是哪里惹你恼了,你可以说出来,但不必这般糟蹋吃食。要知道有的人家忙了一年也不一定能填饱肚子呢,这样的好吃食更是连见都没见过。你随手就摔了,太伤天理了!” “伤天理?”公治明没来由的想起了过往之事,他明明为了西昊征战多年,无数次挣扎在生死边缘,结果呢,自小一起长大的兄长却对他下了杀手,一起下棋谈天的挚友是帮凶。天理!哪里有天理? 咣当!他狠狠再次挥手连同小茶几一同掀翻在地,丁薇没想到他还会动手,一个躲避不及,桌角就刮蹭到了她的肚子,她下意识弯了腰… 云伯本来刚刚轻手轻脚走进院子,想要偷偷探看一下屋里情形,不想却听得动静不对,于是赶紧跑了进来。 公治明冷眼看着脸色有些泛白的薇儿,心里厌恶更甚,不过是轻轻刮蹭一下,能有多疼?难道这女子还想趁机讹诈不成? “取十两银子,打发她滚出院子!” “啊!”云伯只来得及扫了一眼一片狼藉的屋地,还没开口就听见主子这么吩咐,下意识扭头去看丁薇。 结果这一看差点儿把他的魂吓飞了,什么也顾不得了,扑上去就扶了丁薇的胳膊,高声问道,“丁姑娘,你怎么了?怎么抱着肚子,可有什么不妥?” 丁薇吓得后背出了一层冷汗,方才真是好险,若是桌子飞出的角度再偏一点点,她的肚子就被砸个正着,孩子绝对会保不住。 “我能有什么不妥,顶多是一尸两命!”丁薇真是恼的厉害了,她一把甩开云伯的手,恨道,“云公子金贵,我伺候不了。今日就辞工,再不踏进云家半步!” 说完话,她就托着肚子,大步出门去了。 云伯眼见被摔的吱嘎作响的门扇,愣了好半晌,末了抬腿追出去两步,才想起自家主子还坐在一旁。于是赶紧返身回来问道,“公子,这到底是怎么了?可是丁姑娘伺候的不好?她一个农家女子,不懂规矩,您喝骂两句就是了,怎么…怎么动手了?” 公治明挑眉,眼里冷光一闪,“云伯,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 云伯方才也是担心薇儿肚子里的孩子有个好歹,语气有些生硬,这会儿一听主子质问,双腿发软就跪了下来。 “公子,您…” “这女子到底是谁,让你不顾泄密,私自放她进后院,甚至百般维护?”公治明手指轻轻敲了桌面儿,窗外的阳光穿过窗棱照在他手背上,越发显得那只手瘦削苍白。 云伯看得心里一痛,这双手原本握着马鞭,握着长刀,握着弓箭,何等有力。可是只不过两月就变成这般模样?哪怕他万般不愿,这一刻也开始担心主子是否能坚持到影卫带来圣手魔医的那一日。 血脉,公治家的血脉,一定要留下。哪怕主子知道真相后会厌弃他,甚至赔上性命,他也在所不惜。 “公子,这丁姑娘同老奴并没有什么旁的牵扯。实在是因为…嗯,她正怀了身孕,老奴担心公子方才不小心伤了她,传扬出去,这个…有碍公子的名声。” “她有身孕?”公治明手指一顿,心下微微有些后悔。作为主子对着奴仆发作一通,算不得什么大事,但堂堂男儿为难一个怀着身孕的女子,甚至差点儿害她小产就实在不该了。 云伯偷偷扫了主子一眼,心里琢磨了一下又道,“是啊,公子。这丁姑娘已经怀孕快四个月了,为人又和气善良,手艺也好,老奴才对她多有照料。今日香香不在,老奴一时忙不过来就让她进来送食盒,不想却惹得公子恼怒。” “丁姑娘?身孕?”公治明终于发现古怪之处,问道,“她既然是位姑娘,怎么还怀了身孕?” 好似这般怀疑就能洗脱自己心里淡淡的愧悔一般,公治明冷笑,“一个女子,不守妇道,失了贞洁,即便手艺再好,也是德行有亏。我身边不留这样的人,工钱从厚,撵出去!” 云伯听得主子一口一个撵出去,急得恨不能把青石地砖抠出一个窟窿来。偏偏他还不能说真话,难道要说,公子啊,害得人家姑娘未嫁就大了肚子就是你? 他急得脑门儿出了一层冷汗,伸手抹了一把,到底低声劝慰道,“公子有所不知,这丁姑娘也是个可怜人。本来二八年纪,正要找户好人家定亲,可是不知道什么人使了手段,夜里偷偷害了这姑娘的清白,他们一家人谁也没察觉。等知道的时候,这姑娘都怀了一个多月的身孕了。村里人本来就眼红她家的铺子生意好,闹着要烧死这姑娘。 许是这姑娘命不该绝,据说有山神奶奶庇佑,平地起旱雷劈了村西的山神庙,村里人害怕这才放了这姑娘。但流言蜚语也是不少,这姑娘日子不好过。老奴瞧着她做吃食手艺好,人品也好,这才擅自做主把她招到院子里来做吃食。一来也是想给您换换口味,二来也是积德行善…” 公治明越听眉头皱的越紧,心里愧意又深了三分。原本伤了一个有孕女子就有失道义,没想到这女子还如此可怜… 云伯一直盯着主子脸色,见此赶紧转了话茬儿,“老奴不该自作主张让她进内院来,都是老奴的错。不过,公子,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姑娘如今在村里是人人喊打,家里人也指望她在咱们院子赚些工钱,若是真把她撵出去了,怕是就活不成了。公子一向心善,不如让她留下吧。公子若是还恼着,老奴喊她来给公子磕头赔罪…” “不必了,”公治明摆摆手,到底也做不出贼喊捉贼的勾当,坦荡说道,“方才是我没控制住脾气,与她无关。你找山一给她诊脉,若有不妥,不要推脱。” “哎,是,是公子,老奴这就去办。”云伯一听主子松了口,心下大喜,生怕丁薇已经出了院子,哪里还敢耽搁,爬起身就跑了出去。 公治明扫了一眼地上的碎盘子,有两只被刺破了的元宝饺子,白生生的面皮儿敞开着,露出里面翠绿的韭菜,红色的虾仁,油润的肉沫,隐隐透着一股鲜香。不知怎么就想起方才那女子怒声质问他可知道人间还有饿肚子的百姓,于是懊恼的抬手一把拍在床沿上。到底该怪谁呢? 丁薇气匆匆出了内院,扶着门口的石榴树喘了好半晌气,末了抚着肚子自觉确实没有什么抽痛之意,这才稍稍放了心。但到底还是有些怒意难平,扭头望着隐约露出一角的正房,狠狠呸了一声。 “什么贵人公子,狗屁!无缘无故发脾气,还糟蹋吃食,简直…简直是猪狗不如!” “丁姑娘,你这是怎么了?”李婶子做好了午饭,左等右等都不见丁薇过来,于是喊了儿子帮忙拾掇碗筷,招呼大伙儿吃饭,她就溜达到院门口张望。不想,居然看到丁薇气冲冲从内院跑出来。 “没事,”丁薇竭力收敛了怒色,应道,“李婶子,我以后不会来上工了,先前多谢您和大伙照料。至于那两套猪下水,稍晚一点儿让小福子去我家取方子,婶子照着方子整治就好。” “什么?”李婶子听得突然,有些不舍的抓着丁薇的袖子问道,“怎么突然就要辞工,不是一直都好好的吗?大伙儿刚处得熟识了,你这一走太可惜了。” 丁薇不好多说,虽然气恼公治明无缘无故发脾气,差点儿伤了她肚里的孩子,但看在云伯的颜面上,她怎么也不好说什么坏话,哪怕这坏话是事实。 “婶子回去忙吧,我取了箱子就走了,以后若是有闲暇就到我家去闲话儿啊。”丁薇敷衍几句就要奔去小院子取箱子,这时候云伯却是终于赶到了。 “丁姑娘留步,留步!” 老爷子许是跑的急了,累得气喘吁吁,他也顾不得歇息一会儿就上前拦了丁薇,“丁姑娘,都是误会,我家…孙儿当真不是有意发脾气,你千万别记在心上。先去花厅,咱们好好说说。” 丁薇听得“误会”俩字,真想大大翻个白眼。方才她可是什么过错都没有,没有出言冒犯,也没有犯什么忌讳,平白挨了一顿喝骂,甚至差点儿赔上孩子。以后若是还留在云家,谁知道这疯子一样的云公子还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呢。更何况,就像吕氏说的,丁家也不缺她一口饭吃,不做云家这份工也没什么大碍,她何苦要卑躬屈膝,挨打受骂? 第018章 苦情牌 “云伯,谢谢您这么多时日的照料,我不是没心没肺的人,我都记着呢,有朝一日若是您有事需要我帮忙,我必定竭尽全力。但今日这事,恕我不敢继续留下了,否则我们母子怕是都活不成了。还望您高抬贵手,准我回家吧。” “丁姑娘,你这是说的什么气话。真是误会一场,那个…不是故意的。”云伯急着劝说丁薇,但李婶子站在一旁,就是后边的灶院儿里也有人听得动静探头探脑张望,他不好多说,急得差点儿跺脚。 好在李婶子还有些眼色,上前扶了丁薇含糊劝说道,“丁姑娘啊,有什么事不能坐下来好好说呢。你这肚子里还有个娃儿呢,可不好恼得厉害啊。来,婶子扶你去花厅坐坐。你就是真要辞工,总也得算好工钱,再取了箱子吧。不差这么一时半刻,是不是?” 她说着话就半拖半扶把丁薇送到了不远处的小花厅,末了在云伯赞许的目光里关门退了出去。 小福子追过来,小声问道,“娘,丁姐姐怎么了,可是受主子责罚了?” 李婶子赶紧捂了儿子的嘴,低声喝斥道,“你给我闭严嘴巴,不该问的就少打听。赶紧回去吃饭,下午还很多活计呢。” 小福子不服气的还要开口,却被老娘在头上又拍了一巴掌。 李婶子扯着儿子,到底扭头望了望小花厅,隐隐有些心虚。他们一家也是苦命人,若不是先前在县城碰见云家采买奴仆,也不会有如今的好日子。这会儿眼见云老爷为难,她怎么说也要帮一把,只不过要委屈丁姑娘了。 丁薇坐在小花厅里,低头瞧着衣襟上的绣纹不说话。云伯无法,亲手倒了一杯茶塞给她。末了低声央求道,“丁姑娘,今日这事都怪我那孙儿,你千万别气恼。他确实不知道你怀了身子,否则定然不会动手砸东西,差点儿伤了你。我已经让人去喊家里的大夫了,马上就给你诊脉,若是有个好歹,我们云家一定不会推脱。” 丁薇抬起头,见得老头儿的脸上满是担忧懊恼,倒不像作假,心里忍不住微微又生出一点儿愧意,于是开口道,“云伯,不必请大夫了。刚才我只被桌角儿蹭了一下,并没有砸实,应该无碍。” “啊,被桌角砸到了!”云伯大惊,站起来急得冲着门外大喊,“快去催山一,赶紧过来!跟他说,慢上一刻就别指望我再给他张罗药材!” 林六正好走到门口,听得这话还以为自家主子有个好歹,赶紧撒腿就跑,结果正好同背着箱子赶来的山一撞到了一处。 两个大男人一上一下叠了罗汉,模样别提多古怪了。丁薇脑子里忍不住邪恶了一把,“噗嗤”笑出了声。 云伯见她笑了,稍稍放了心,呵斥了两人几句就寻了个锦缎垫子放在桌子上,末了喊了山一过来给丁薇诊脉。 山一不过二十几岁的模样,平日里住在前院,丁薇也见过几面。听说他整日研究药方子,想要治好那位坏脾气的云公子,可惜,一直没有进展。今日许是赶来的急,衣衫上还挂着褐色的药汤印迹,衬着毛糙的头发,黝黑的脸膛,实在有些狼狈。 不过他的医术显见还是不错的,两根手指在薇儿腕上搭了搭就道,“没有大碍,没动胎动。” 说罢,抬腿就要走。气得云伯赶紧扯了他的袖子,嚷道,“你急着走什么,丁姑娘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怎么样,长的好不好?用不用多补补身体,开几副安胎药?” “不用,不用!”山一心里惦记刚才还炖在锅里的药汤,烦躁的挥挥手,敷衍道,“是药三分毒,好好的孩子,吃什么药!我回去了,有事再喊我!” 说罢,他也不知怎么一扭身就闪开了云伯的手,飞快走远了。 云伯气得跺脚,还要再说什么,丁薇却是拉了他坐下,安抚道,“云伯别急,山大夫说的对,是药三分毒,我也不想喝什么药汤,您老人家就别急了。另外,我家里还有些事,这就回去了。这些时日…” “不成!”云伯一听丁薇还是要辞工,立时苦了脸,心思急急转了无数圈儿,无法之下只得打起了苦情牌。 “丁姑娘怕是还恼我那孙儿吧,姑娘有所不知,他脾气不好是因为心里苦啊。”云伯红了眼圈,“我这孙儿自小聪慧,文武双全,人又长的好,无论谁人见了都要夸一声好男儿。他也是个仗义豪爽的性子,交游广阔,立志走遍西昊,看遍名山大川。可惜,前几年动乱,他去了战场。西昊的江山是平定了,可他却受了小人暗算,大半个身子都不能动了,原本好好的性子也暴躁许多。 小老儿我为了这个孙儿真是操碎了心,自从您来了这院子,我这孙儿也多吃了点儿饭食,我简直睡觉都能笑醒。若是姑娘走了,我…哎,都是我命苦啊!” 云伯说着话就抹起了眼泪,初始还有做戏的成分,但慢慢想起自家好好的少爷如今成了半瘫,这眼泪就噼里啪啦掉个没完了。 丁薇心软,见不得老人孩子受苦,这会儿眼角老爷子哭得老泪纵横,平日又待她千好万好,一时就觉自己是不是太心窄了。在哪里做工能保证不受气啊,拿人家工钱总得有些担当。更何况,方才也是事出有因… “那个,云伯您别哭了,我…刚才我也有错处。” “丁姑娘不要这么说,都是我那孙儿的错。可怜他正值壮年,却好像活死人一般。若是有一日我这老骨头去见阎王爷了,他一个人可怎么活啊?”云伯哭得越发厉害了,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丁薇听得越发心酸,双手下意识抚上肚皮,虽然这小东西才在她肚里安家几月,她已是时时惦念。而云伯眼见自小养大的孙儿这般模样,怕是不知怎么心疼呢。 “云伯,您别哭了。吉人自有天相,公子以后定然会有痊愈的一日。我。。。我刚才也是一时恼的厉害了,一会儿就去给公子行礼赔罪。” “呀,丁姑娘你不走了!”云伯立刻抬起头来,扯了袖子胡乱抹了眼泪,惊喜道,“这可太好了,有你留下照顾饮食,公子…不,我这孙儿定然会好起来。方才他也说自己发脾气有错,还让我带他给你赔罪呢。” 丁薇听后,果然脸色好了许多,即便这云公子脾气有些恶劣,但好在还算明理。 “那好,云伯。灶间还有些食材,我再去包些饺子送来,不好饿到公子。” “好,好,辛苦丁姑娘了。” 云伯欢天喜地的送了丁薇出花厅,眼见她往小灶间去了,终于长长松了一口气。冷不防一直站在屋角的林六却是开口问道,“云伯,这姑娘到底是什么人?您待她是不是太客气了?” 云伯被吓了一跳,猜得留在院子里的影卫们怕是都起了疑心,于是想了又想就正色应道,“说起来,你们风火山林四组跟着少爷的时日远不如我这老头子长。我们云家世代为公治家奴仆,从无二心。我即便有事瞒了你们和少爷,也定然是为了少爷好。如今还不是说话的时候,总有一日你们会明白原委。但是,你们也要记得,这丁姑娘身份贵重,她的安危不容有失,否则你们就是最大的罪人!” 老爷子说完,也不等林六再开口就转身回后院去了… 丁薇是个手脚麻利的,方才还剩了些面皮和馅 料,原本是备着给云伯准备一份尝个新鲜的,这会儿之只能再次送去后院了。 小青不知方才那场争吵,还以为这饺子有她几个,待得发现又装盘送去后院,忍不住失望的垂了头。丁薇看得好笑,正巧她也有些饿,就把最后的一块面揉了,烙了几张葱油饼,就着新熬的小米粥,两人吃的也很痛快。 后院里,公治明慢慢吃着白嫩的饺子,韭菜的鲜香在口腔里蔓延,好像窗外放肆张扬的春意,都被他吞进了肚子。不同于那种隔着窗扇,坐在阴影里远眺日阳的遗憾。不知不觉中,有种喜悦慢慢在他心底生了根。 怪不得那女子方才恼怒,糟蹋了这样的吃食,确实不该。 “云伯,这饺子味道不错,看赏!” “是,少爷。”云伯笑眯眯应了,喜得抬手捏了筷子又把剩下的几只饺子捡到了少爷碗里。 公治明有些饱意,但眼见老管家满脸期待,想了想又吃了下去。 云伯果然脸上开了花儿,试探问道,“少爷,家里人手确实有些不够。香香那丫头,哎,都是老奴没教好。不如以后丁姑娘做的吃食,就让她自己端进来吧。这姑娘有双巧手,人也聪慧,有时候做的吃食,老奴都没见过,也怕伺候不好少爷…” 公治明重新依靠在床头,拿起一本未读完的书,良久,就在云伯心里忐忑后悔时候,他居然应了一句,“好,你看着安排吧。” “谢少爷,老奴这就去知会一声。”云伯大喜,赶紧应了,端着托盘去了前院。 丁薇这会儿早吃饱了,见得无事就去大灶院帮着李婶子整治猪下水。 前世很多商家卖的卤味,一小盘的价格动辄就要几十块,其实就是暴利。卤味做起来很简单,关键就在于卤汁的熬制。 大灶间里虽然食材没有小厨房那般精致齐全,但基本的调料也不缺。 第019章 小人当道 丁薇一边伸手抓着八角桂皮胡椒粒等调料,一边仔细教着李婶子,李婶子恨不得自己多长一双眼睛两只耳朵才好,连话都不敢说以一句,生怕错过什么敲门。 丁薇既然说好教她这门手艺,就不打算再藏着掖着,见她这般模样就道,“婶子,你先看几眼就好,下次我来的时候,把这方子抄一份给你。” “真的?”李婶子欢喜坏了,一迭声的道谢,“太谢谢了,丁姑娘你真是个好人,心善又手巧,不知道将来世家有福气娶你进门!” 她这话本是真心感慨,但却忘了丁薇还挺着个肚子,于是最后就成了尴尬。 “哎呀,我不是那个意思!丁姑娘可不要多心,你瞧我这张臭嘴!” “婶子别急,我知道你对我好着呢。平日常来往,若是说话都要小心翼翼,那可就别扭了。” “哎,老天爷瞎眼了,你这么好的姑娘,怎么就遭了这样的祸事。。。”李婶子叹气,眼见丁薇言笑晏晏,忍不住拉了她的手,倒是真心替她犯愁。 丁薇却是不觉自己有什么可怜之处,说实话乍然来到这个陌生之处。任凭丁家人如何疼爱她,偶尔夜半醒来,都有片刻的恍惚。就好似江河里的浮萍,灵魂飘摇间没有半点儿依靠。 而如今,她肚子里正孕育的孩子,就像一根细细的根须,虽然脆弱,但却把她紧紧同这个世界绑在了一起。 也许在别人眼里,这孩子是个累赘,是个祸害。但对于她来说,却是最温暖的血脉,是陪伴她以后人生的伴儿,是支持她在这个陌生世界好好活下去的希望… 云伯没在小厨房里寻到丁薇,待得找到大灶院见她正同李婶子说笑忙碌,终于放了心。不必说,转身又去库房寻了些好东西。 待得黄昏,丁薇告辞的时候,见到篮子里的蜜饯罐子和绸缎,犹豫了那么一瞬就收了下来。并不是她贪财,实在是感念云伯的善意和关照。当然,那蜜饯拿给大宝福儿吃更好,吕氏前日也念叨做一件新衣去给姥娘贺寿。 “丁姑娘若是不觉得累,以后就隔一日来一次,可好?今日那饺子,我孙儿吃了整整一盘,我这心里实在是欢喜…” 云伯递过篮子的时候,顺口又添了这么一句。 丁薇心下觉得好笑,这老爷子真是太明白拿人手短的道理了。好在她也喜欢云家的清净,于是就应道,“好,云伯,我后日再过来。” 说完话,她再次行了礼就出了云家。 这会儿正是夕阳西下,红火的云霞披在天边,映得大地一片绚烂,分外美丽。丁家出了正月的时候就翻新了厢房,如今一正两厢都是青砖灰瓦,在旁边几乎邻居家的草屋衬托下,居然多了几分富贵大气。 想着家里老娘必定又在院门口张望,丁薇忍不住加快了脚步。 可惜,眼见到门口了,大宝却抹着眼泪哭咧咧从街头跑回来,早晨丁薇亲手给他换上的衣裤脏的不成样子,小头上的小啾啾也散了,好不狼狈。 “大宝,你这是怎么了,可是跟人家打架了?” 大宝真是委屈的狠了,一见姑姑站在家门口,立刻小炮弹一样,扑倒姑姑怀里,放声大哭,“姑姑,呜呜,我再也不跟狗蛋他们玩了,他们是坏孩子!” 丁薇听得好笑,小孩子一起玩耍,常有个争吵,今日还恨得斗眼鸡一样,明日兴许就好的穿一条裤子了。 “大宝乖啊,跟姑姑说说,狗蛋儿怎么不好了?是不是你骑马打仗赢了他,他恼了?”丁薇扯了帕子给侄儿擦鼻涕眼泪,柔声问着。 不想大宝哭得却是更厉害了,小脸恼的通红,“不是,我拿了点心给他们吃,他们不吃就把点心扔了。还骂姑姑,说姑姑肚子里的小弟弟是野种。我娘说,那是弟弟,不是野种!” 丁薇揽着侄儿的手臂下意识一紧,心里好似被刀尖扎了无数遍,疼得难言又苦涩。 “大宝不哭,狗蛋他们骂脏话,不是好孩子。以后咱们不同他们一起玩了!” 大宝哽咽着点头,末了小嘴又掘了起来,小声道,“明日狗蛋儿他们要去河边抓鱼呢,我也想去。” 丁薇听得心酸又好笑,一边抬手给侄儿拍打衣衫上的灰土,整理头发,一边劝道,“前几日,爷爷是不是跟大宝说过,你是丁家的长孙,明年要开始去私塾读书呢。你想不想长大考状元啊,想不想骑着高头大马去西京,那里好玩的,好吃的,简直数都数不完…” “想,我想去。”大宝不知是心里当真有了做状元的理想,还是被西京的吃食玩物吸引,忙不迭的点着小脑袋。 丁薇看得好笑,伸手捏捏他胖乎乎的小脸蛋儿,又道,“但是聪明懂事的孩子多了,可不是谁都能去西京的。所以,我们大宝要抓紧读书识字了,不能像狗蛋他们一样整日玩耍了。以后在家跟着姑姑识字好不好,等明年去了私塾,你比别的孩子先识字,先生也更喜欢你。” “真的?”大宝小脸儿兴奋的放光,欢快应道,“好,我跟着姑姑读书识字。” “乖,大宝真是好孩子。记得一会儿进门不要跟爷爷奶奶说今日狗蛋欺负你了,好不好?大宝要孝顺,不能让爷爷奶奶担心。”丁薇掀起手里篮子上蒙着的花布,露出里面装满蜜饯的小瓷罐,笑道,“大宝这么听话董事,姑姑奖励你一碗蜜饯,甜甜的,特别好吃。” “呀,大宝要吃,姑姑还要给妹妹一碗!” “好,都有。”丁薇笑着一手提了篮子,一手领着侄儿进了院门,但眼底的隐忧却是没有退去。 吕氏端了饭菜从灶间出来,见得闺女和孙子一起进来就招呼道,“怎么才回来,快去洗手吃饭了。” 丁薇眼见老娘笑得有些勉强,就连整日耗在面试铺子的大哥大嫂都在家,心里又是咯噔。 一大家子人,分了两张炕桌,很快就吃了饭。大宝和福儿被抱回厢房里睡了。丁薇琢磨了好半会儿,还是趁着做针线的时候拉着老娘问道,“娘,铺子里是不是有事啊,你们今日怎么回来这般早?” 吕氏捋着绣线的双手就是一僵,但很快又忙起来,嘴里含糊应着,“你瞎想什么,铺子好好的,能有什么事。今日生意好,关门就早了一会儿。”说着话,她又扯出针线筐里一块大红绸缎笑道,“看这块料子颜色多鲜亮,给我大外孙做件小棉袄,正好满月的时候穿,喜庆!” 丁薇却不是那么好骗的,扭头扫了一眼两个神色明显有些暗淡的嫂子,继续追问道,“娘,到底出了什么事?我也是咱家人,有事怎么单单瞒了我?就是我帮不上忙,您说出来,起码心里也好受些啊。” 吕氏本就是个爽快脾气,今日的事气得她差点儿炸了肺子,这会儿听得闺女这么说也忍不住了,咬牙道,“还不是那该死的老钱家,一窝坏心的黄鼠狼。今日他家人到铺子里吃包子,我念在同住一村的情分上,还多给上了两个肉包子,没想到居然喂了狗了。吃完不但不说咱家半句好,反倒拉着几个客商胡说八道。我撵他们滚蛋,他们还嚷着要把咱家撵出村子,要…要让咱家铺子开不下去!” 丁老二因为得了新式样家具的图纸,这几日都关在家里琢磨,尚且不知道铺子里的事。这会儿听得这话立刻就跳了起来,大骂道,“该死的钱大炮,上次打他真是打轻了。大哥,走,再去揍他一顿!” 说着话,他就要踅摸趁手的家伙,丁老大虽然老实,但也心疼老娘,也要起身出门。 不想,丁老头儿却是放下了烟袋锅,高声呵斥道,“都给我回来!” 丁老二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气得反驳道,“爹,钱家这样的恶狗就不能怕它,否则以后还不定怎么欺负咱家呢!” 丁老大虽然没出声,但显见也是赞同弟弟的说法。 丁老头儿举起黄铜的烟袋锅儿在桌子上重重敲了几下,恼道,“怎么,你们翅膀硬了,我管不了你们了?” 丁老二恨恨扔了手里的木棍子,坐回窗下的椅子上,不肯再说话了。 丁老头叹气,沉默半晌才道,“嘴巴长在人家身上,你能怎么堵?就是堵了钱家人的,别人呢,你还能把全村,全县城的嘴巴都堵住?” 李氏看不得自家男人赌气,忍不住小声插嘴道,“那也不能让钱家这么祸害咱家啊,铺子里耽搁这一下午就少赚了二百文…” 刘氏也斟酌着说道,“若不然同里正说说?” 丁老头儿摆摆手,“里正也不好管这事儿,若是同钱家吵起来,闹的厉害了,吃亏的还是咱们家。” “那怎么办,也不能就这么被钱家欺负住了。以后村里人有样学样,咱家岂不是。。。”李氏心疼铺子里损失的银钱,心急之下就顾不得许多了。吕氏生怕闺女心里不舒坦,狠狠瞪了她一眼,成功让她把后半句咽回了肚子。 屋子里一时陷入了沉默,只剩了丁老头儿吧嗒吧嗒抽烟的声音。 第020章 山神再发威 刘氏生怕婆婆连她也怨上了,赶紧开口尴尬的打着圆场,“爹娘都放心,妹子是个有福气,再说咱家可是受山神奶奶庇佑呢。那钱家闹的凶了,说不定咱家不动手,山神奶奶就显灵惩治了。” 丁薇自觉家里人受她的拖累,心里正自责之极,听得大嫂这话倒是受了提醒。她头上还顶着个山神弟子的名头呢,这么好的借口怎么都忘记了。钱家人如此可恶,不如就想个办法,假借神迹操作一番。到时候惩治了钱家,再顺带吓唬一下村里人,自家人也能少受些嫌弃。 她心里打定了主意,就也不在多话,低头只在手里的小衣衫上下功夫。吕氏心疼闺女,悄悄瞧着她这样,心里就松了一口气,琢磨着以后再跟村里人置气也不能说给闺女听了。毕竟她肚里还怀着孩子呢,若是存了心事,小心坐下什么病根儿。 刘氏和李氏到底不是丁家人,见婆婆如此偏心疼爱小姑,心里微微都有些不是滋味,但也很好的掩饰了过去。 夜深之时,一家人散去各自回房安睡。丁薇躺在炕上,却是烙起了煎饼,翻来覆去不肯睡去。脑子里琢磨着如何装神弄鬼,惩治钱家人。可是,她先前攒下的那点儿信心和骄傲,在现实面前被打击的体无完肤。 虽然她读了十几年书,数理化学了一肚子,但这会儿纠结在一起,还是没生出什么无双妙计。 最后想来想去,只剩下去坟地寻些枯骨扔去钱家院子这一个办法了,但转而想想她又把这想法否决了。不说那枯骨是不是会正好在夜半生出磷火吓唬钱家人,就是她还怀着孩子,怎么好半夜磕磕绊绊去坟地转悠。 这般折腾到半夜,她实在忍耐不住困倦,索性把这些心思都扔到了一旁,沮丧抱怨道,“山神奶奶啊,若你真是在天有灵,就帮我拾掇钱家人一顿吧!” 说罢,她就裹了被子,拍拍自己微微隆起的肚皮睡了过去,半点儿不知道窗外的屋檐下,正倒挂着一个纤细的身影,“山神奶奶吗,我再多当一次又何妨?” 夜风调皮的吹着枯草飞过院子,顺便捎了这句轻轻的呢喃跑远了。夜,越发安静了… “快来人啊,走水了,走水了!” 这一早,天边刚刚露出鱼肚白,老山坳里最勤快的公鸡还没飞上墙头高歌,村东头却是突然传来一声惊叫。很快,刺耳的锣声就响彻了整个村落。 无数男女老幼,听得声音,慌忙跳下炕,胡乱套了件衣衫就拎起家里的水桶往村东飞奔而去。 钱家前两年不知在哪里弄了些银钱,盖起了砖瓦大院儿,当时在村里可是出尽风头。但这会儿却不知哪里招惹了祝融之神,三间正房,连同左右厢房都同时着了火。通红的火苗好似恶魔一样张牙舞爪,迅速吞没了窗棂门扇,进而是房檐屋脊。 一众村人虽然慌乱中跑来帮忙,但也凑了百十号人,打水,浇水,手下不停的帮着灭火。 可是,这场大火却极古怪。一桶水浇上去,顶多火焰弱了那么一瞬,转而却着的更厉害了。 任凭众人累得气喘吁吁,钱家的大院子还是转眼就被烧的只剩了残墙断臂。钱家老少蹲在院子里,都是放声大哭。 钱老头儿胡子都被烧没了,身上只套了条裤子,这会儿露着干瘪的胸膛跳脚大骂,“哪个天杀的,烧了我家院子!我要告官,我要抓了他下大狱!” 钱家儿媳妇抱了两个孩子,正哭得伤心突然想起一直没见自家男人的影子,赶紧四处张望,嚷道,”大炮呢,谁看见大炮了!“ 钱老头儿也慌了,呲这一口大黄牙又要嚎哭,结果人群外却时有人喊道,“大炮在这呢儿,我早起去山上看套兔子,回来时候就见他躺在山神庙外边。” 那村人是个身材魁梧的汉子,说着话就把钱大炮半拖进了院子。 钱家人赶紧围了过来,好不容易浇水掐人中才把钱大炮折腾醒了,不想他开口就惊叫道,“山神奶奶饶命,小人再也不敢了,山神奶奶饶命。” 说着话,他又翻身跪倒磕头,那虔诚惶恐的模样,看得所有人都是怔楞不知说什么好。 吴里正方才指挥众人灭火,累得坐在地上缓气,这会儿见此就皱了眉头,高声问道,“钱大叔,你家这火到底是怎么起的?可是灶头里的柴火没灭干净?” 不等钱老头儿应声,大炮媳妇儿却是不敢担着罪名,第一个开口反驳道,“里正,你可不能随便说话!家里灶头是我管着,哪日不是好好的?昨晚睡之前,我还多看了两遍呢,谁知道怎么就突然烧起来了!” 吴大胜被这婆娘堵得恨不能翻白眼,想呵斥几句又觉没脸,只得耐着性子转向钱老头儿,“这火看模样是三座房子一起烧的,也没嗅到什么油味,瞧着不像谁故意使坏。大叔好好想想,到底怎么出的事吧。” 钱老头儿也是纳闷,但瞧瞧冒着青烟的院子,半生心血都付之一炬,他又疼得什么都顾不得了,一口咬定有人纵火。但一来谁也没抓到纵火贼,二来钱大炮还跪在院子里给山神奶奶磕头呢。 这事情就有些耐人寻味了,有村人开口想说话,但眼角扫到手里拎着水桶,衣衫石头的丁老头父子三个,就又把话头儿咽了回去。 吴大胜平日也不喜钱家为人,这会儿也懒得同他们耽搁时候了,起身拍拍屁股,大手一挥,“钱大叔既然认准了有人纵火就自己查吧,只不过进城告状这事要慎重,毕竟县老爷也要看真凭实据,否则一个诬告的罪名也要打板子或是劳役,你自己考量清楚了。” 说罢,他就要回家去。钱老头儿却是急了,一把拉了他,央求道,“里正啊,你可不能这么走啊。我们家里这个样子,以后要怎么活啊,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里正微微皱了眉头,心里即便在厌烦,也知道这事不能不管,于是只得冲着一旁的村民们说道,“都是乡里乡亲,如今钱家有难,大伙都伸把手吧。家里粮多的就送几斤过来,家里板凳桌子有闲着的也借来用用。等过一会儿火灭尽了,再帮着在墙角支个窝棚吧。” 众人都是点头,转而提着水桶之类散去了。 丁老头儿带着儿子回了家,吕氏正往桌子上端饭菜,听得钱家烧成了白地,她解恨的咧了嘴,末了瞧着两个白胖的孙儿孙女,还有挺着肚子的闺女,到底还是装了一脸怜悯,应道,“一会儿我盛几斤包谷面,大宝她娘你送去钱家吧。” “知道了,娘。”刘氏昨日在铺子里也没少受钱家人的闲气,这会儿听得婆婆派她去看热闹,立刻就应了下来。 一家人吃了饭,丁薇端了碗盘去灶间洗涮,双手在水盆里忙碌,脑子却是装了面糊一样。她前世受了十几年高等教育,自然也是无神论者。虽然头上顶着山神奶奶弟子的名头,其实根本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神灵。 但不提上次村人逼迫她流产出家的那晚,山神庙莫名其妙被雷劈,只说这一次,她就在睡前顺口说了一句,钱家就倒了大霉。 难道她这便宜师傅真有其人,而且还时刻关注她,否则怎会如此凑巧,时机如此之好? 一旁张罗着拾掇面盆和包子馅儿的吕氏和李氏,这会儿脑子里也在琢磨这件事,心里有些惊惧,但更多的却是欢喜。自家有山神奶奶庇佑,以后看谁还敢欺到头上! “不行,今日铺子关门,咱们好好准备些祭品去拜山神奶奶!”吕氏越想越激动,银钱也不赚了,一门心思要好好拜拜自家的保护神。 难得李氏也没有财迷,赶紧附和道,“好啊,真该这样呢。我这去拾掇香烛!” “好,你去吧,我做几样祭菜!” 婆媳两个说这话就分头忙开了,看得丁薇实在不知该附和好,还是拦着好。 末了只能跑去云家多清净,无奈吕氏却是抓了她不放人,死活拉了她一起去跪拜。 时隔几月,丁薇再次磕头磕得晕头转向,若不是怕窝了肚子,吕氏恨不得让她跪到日落。 当然,丁家这番举动又没躲过一众村人的眼睛,于是先前的诸多猜测,彻底成了真。 无数婆子媳妇背地里聚在一处,悄悄咬着耳朵,脸上满满都是惊惧。那些曾经说过丁家坏话的人更是恨不得把自己嘴巴缝上,晚上瞪着大眼睛,生怕自家也突然被烧成平地。 不提,村里人如何折腾,只说丁家难得又回归了平静的日子。每日里吕氏带着两个儿媳和一个孙女去铺子里忙碌,丁老头儿带着大儿子出没田间地头,照管自家的八亩肥田。而丁老二则在县城和村里两头跑,买木料,打家具,租铺子准备开店,不时抓了妹子请教,干劲十足。 丁薇白日里守着院子,带着大宝在沙盘上习字,学数数,中午做顿可口的饭菜,搂着胖乎乎的侄儿睡一觉,倒也还算惬意。 第021章 丁家木器铺 待得去云家上工的时候,就背着箱子溜溜达达走一趟。当然,这次再没人站在远处对着她指指点点了。不得不说,山神奶奶一发威,还是很有威慑力的。 不知云家是真缺了人手,还是上次那次争吵惹得云公子心虚,但凡丁薇上工的日子,她又开始兼职送餐的活计。不但如此,云伯又百般嘱托请她多同云公子说说话,哪怕介绍一下菜色也成。 一开始丁薇还有些打怵,即便云公子那张脸孔很是俊朗阳刚,但全身上下却满满生人勿进的隐意,她实在不知说什么好。 好在,一回生二回熟,云伯也常陪在一旁敲敲边鼓,慢慢她也习惯了。毕竟拿着云家的工钱,她就把前世那些饭店里报菜名的小伙计了。 这般日子慢悠悠又过了一个月,丁老二终于找到了合适的铺面,他特意雇了个马车回村里拉了老爹和妹子进城转了一圈儿。 丁薇仔细看过铺子的左邻右舍,还有前街后巷,末了很是满意的点了头。做生意,讲究的就是天时地利人和,一样差了兴许都要吃亏。 这间铺子的左边是个书画铺子,右边是家茶楼,都是富贵风雅之人聚集之地。前街的青石路对面还有几家酒楼饭庄,后巷则很安静,住了几家殷实的人家,有县衙里的小吏,也有县学的教谕,实在是难得的好邻居。 如此地利和人和都占了,再选个好日子开业就万事俱备了,只等把家中存下的那些新式样木器搬来,丁家就等着收银子吧。 丁老二自小学徒,出徒之后又四处揽工干活儿,其中辛苦简直说也说不完。如今眼见自己的木器铺子就要开起来,心里对妹子的感激之意简直如同江海一般磅礴。 若不是妹子张罗开了面食铺子,家里就没有让她租铺子的银钱,更别提那些新式样的木器图纸了。家里人都说妹子得了山神奶奶的青睐,这才开了窍,但他却不这么想,若是妹子待他这个兄长不好,就是肚子里装了满满的财路,也不会告诉他半句啊。 他心里如此感激,但农家汉子到底也不会说什么肉麻的感谢话。只隐隐决心铺子赚了银钱就给妹子慢慢置办一套好嫁妆,即便妹子带了个孩子,也要找个好人家再嫁过去。即便妹子找不到好人家,那也没有关系,他养妹子一辈子就好。 丁薇不知自家二哥心里想的如此周全,好不容易进城一趟,她赶紧趁机会去布庄和杂货铺子逛了逛,添了些针头线脑的小东西,末了又给侄儿侄女拎了两斤花生糖。 这一次,吕氏没有出头,丁老二寻了城里有名的瞎子神算,定了十日后开业。 丁家上下一边忙着面食铺子,一边热切盼望这木器铺子开张。村里人偶尔路过铺子,买两个包子给孩子打牙祭,见丁家人如此喜笑开颜就忍不住开口探问。 吕氏一来实在骄傲儿子有出息,二来也想出口恶气,自然是一字不漏说了自家的喜事。 于是,老山坳里又热闹了一回。丁薇这个山神奶奶弟子的名头更被坐实了,原本丁家就是个普通的农户,除了有几亩肥田,也同村里人家一样日子过得紧巴巴。可是,人家闺女被山神奶奶看中之后,这日子眼见就红火了起来。 面食铺子开的是红红火火,但凡经过铺子门口的马车路人就没有不掏钱的。着急赶路的买几个边走边吃,不着急的就坐下来,要盘水灵灵的饺子或者白胖的包子,再加两碟爽口小菜,一壶老酒下肚,多少疲惫都跑天边去了。 如今,人家更是在城里开了木器铺子。再过一二年,是不是丁家都要搬城里去了。 不得不说,村里人这次真的聪明了一把。这一晚,丁家的饭桌上就说起了这件事。明日就要把家里那些村的木器送去铺子了,说不得丁老二以后就要常住城里了。他身边又不能没人照料衣食,李氏必定要跟去,爹娘都去了,福儿这个小丫头也不好扔家啊,于是这一走就得走一家三口。 李氏每每想起自己的小家要搬进城,没有婆婆管束,整个院子都由自己说了算,她恨不能欢喜的睡不着觉。但这份喜意,她却是不好显露出来,反倒要一脸诚恳的说着,“还是爹和娘进城去享享福吧,我和福儿留在家里,左右面食铺子里也走不开。” 果然,吕氏听得这话脸色好了许多,嗔怪道,“这话说的,好似离了你,面食铺子就不能开门了。我和你爹进城也帮不上老二的忙,再说我走了,家里的鸡和猪怎么办,你妹子如今身子也不方便。你爹走了,田里活计,只老大一个也忙不过来。” 刘氏这几日也没少暗地里盘算,琢磨着妯娌进城对她们一家还是利大于弊。吕氏要照顾家里,铺子那里大半时候就是他们夫妻照管,即便不好贪什么银钱,但手头总能松快点儿,而且当家做主,听人家喊一声老板娘实在是不能更欢喜了。 再说,老二一家就算进城了,铺子再赚钱也要把银钱交回到婆婆手里,毕竟丁家还没分家呢,他们一家怎么也吃不了亏。 这般想着,她就开口帮腔道,“娘说的对,弟妹你就放心进城吧。木器铺子生意好,老二一个人忙不过来,怎么好再让他自己张罗衣食。” 丁薇一边做着针线,早就把两个嫂子的神色看在眼里,心里暗暗叹气。但人人皆有私心,两个嫂子为了自己的小家打算,也不能说有错。 “二嫂就去吧,家里还有我呢。再说也不是进城不回来,什么得闲了就回来住几日。就算我们不想你和二哥,还舍不得福儿呢。” 福儿刚刚会说话,这会儿咬着手指头还不知道家里人商量什么,但听得姑姑这么说,就赶紧凑到跟前抱了姑姑的胳膊,奶声奶气说道,“福儿喜欢姑姑。” 众人听得都是笑起来,自然老二一家三口进城的事也就定了下来。 第二日,丁老二雇了一溜马车,把所有木器连同他们小家的包裹箱笼一股脑运去了城里。 丁薇见老娘跟着忙前忙后,猜得她心里必定也是惦记去铺子看看,于是就提议面食铺子歇一日,自家人都松散松散。 吕氏还有些舍不得铺子的进项,就扯了孙子做借口,“你今日不是要去云家上工吗,大宝在家没人看管,我还是不去了吧?” 丁薇却是揽了大宝,笑道,“娘放心的进城吧,大宝今日随我去云家。” 吕氏没了借口,也实在心痒,就扯了大儿媳一起坐车进了城。 丁薇拾掇好家里,又给去田里开苞谷苗的老爹和大哥留了饭菜在锅里,末了才牵着大宝去了云家。 云家前院众人平日多同丁薇相处的亲近,又没少得她的吃食,突然见到她领了侄儿上门都是凑到跟前说笑。特别是李婶子一家,抱着胖墩墩的大宝,笑得合不拢嘴,直说要替丁薇照看孩子。 丁薇见大宝好似有些害怕,心疼孩子突然到陌生环境,于是就推辞道,“不了,婶子,这孩子太淘气,还是跟在我身边就近看管的好。” 李婶子虽然不舍得,也不勉强,撵了小福子跑回住处寻了一包瓜子塞给大宝,这才放了他们姑侄进内院。 这一段时日,丁薇隔日就来一次,很是规律,基本就与赵荣平分秋色,井水不犯河水了。 所以,小厨房里这会儿只有小青在擦擦抹抹,她不过才十二岁,还没脱去小孩子的心性,见得大宝就欢欢喜喜背着他满院子转悠玩耍。 丁薇嘱咐了几句就开始准备云公子的午饭,先前几日天气很是晴朗,但今早起来就有些阴沉了,村里的老人们都说要下雨。 老话说,春雨贵如油。期盼秋日得个好收成的农人们自然欢喜了,但对于长期躺卧在床的人就有些难熬了。不说被褥隐隐的潮湿,就是心情也多了三分烦躁。 丁薇走来的一路上就琢磨着炖个热汤,说起来云家这个叫林六的采买管事真是个有能耐的,但凡她开口要了什么食材,不管是东西南北哪里的特产,不过几日就必定会放在灶台上。 前日,丁薇不过随口说了句如今的香椿正好,今日的菜篮子里就多了几把翠绿的香椿,而且是品质最好,连叶梗都极鲜嫩的那种。 丁薇忍不住再次感叹了一番,起码她是没在老山坳附近看见过香椿树,不知这神通广大的林管事从哪里淘换来的。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为了对得起林管事的辛勤成果,她决定午饭的菜单再添一个香椿炒鸡蛋。 小砂锅里咕嘟嘟炖着白生生的豆腐块,翻滚了足足半个时辰,丁薇才又放了些蘑菇片进去,汤水滚沸了一次,她最后才加了十几片羊肉。几乎是肉片一变色,就赶紧端下灶头放到一旁闷着。 待得新鲜的白米饭蒸好,香椿鸡蛋和干炸银鱼出了锅,最后再把砂锅放在火上热一热,撒上一点儿翠绿的葱花儿,一顿午饭就准备好了。 第022章 蹭吃蹭喝小胖子 大宝这小胖墩儿一向嘴馋,嗅得灶间里的香气就迈着小短腿奔了进来,末了看着姑姑要拎着好吃食出门,于是就闹着要跟去。 丁薇也怕小青照管不好,再让大宝烫到,于是就仔细嘱咐几句,然后一手食盒一手领着侄儿去了最幽静的那个小院儿。 不知云伯等人忙什么去了,院子比之以前更显安静,甚至隐隐有种沉闷。孩子的感觉一向灵敏,方才还笑嘻嘻的大宝,进了院子就立刻老实了许多。 丁薇好笑,轻轻牵了他走去门口,低声说道,“你在这里等姑姑,姑姑马上就出来带你去吃饭,好不好?” “好。”大宝乖巧的坐在门槛上。丁薇疼爱的拍拍他的小脑袋,然后走去内室门口禀告道,“公子,您的午饭好了。” 公治明半倚在窗下的木塌上,脸色比外边的天色还要阴沉。他自小在北方长大,即便住了几月也还是不习惯南边这湿漉漉的天气。早起,他破例喝了一壶热茶,又让人寻了本兵书来读,但心里的燥意依旧压也压不住。 正是恼怒的想要摔了茶碗的时候,却听得那个女子在门外说话。想起先前那次差点儿伤了人家肚里的孩儿,他就慢慢放下了手臂,低声应道,“进来吧。” 丁薇轻轻开了门,放下食盒就去屋角寻了楠木小矮几放到了榻上。不得不说,云伯待她实在是细心又周到,先前云公子惯用的那只紫檀雕花小几实在太沉重了,丁薇搬动起来很吃力,云伯见过第二日就换了这只轻便的。 所以,即便她每次进屋都觉得别扭,依旧尽心尽力琢磨吃食,仔细伺候这位冷淡之极的云公子。这可能就是以心换心,或者说不看僧面看佛面吧。 她心里这般嘀咕着,手下却是没停了忙碌。 一碗软糯晶莹的白米饭,一盘金黄碧绿呼应的乡村炒鸡蛋,一盘炸得香喷喷的小银鱼,还有刚刚打盖子的砂锅正咕嘟嘟泛着汤花儿。 哪怕是公治明再没有胃口,看着这几样菜色也忍不住咽了口水。 丁薇犹豫了那么一瞬,还是上前扶了他坐起,身后塞了两个厚厚的软垫帮他借力。末了才拿起筷子递过去,温声说道,“少爷,今日天气有些湿凉,我做了一道豆腐羊肉汤,这个最是温补。还有这小银鱼很是新鲜,香椿也是春日最好的菜色。您慢用,我出去候着了。” 说罢,她就要退出去。不想公治明却是突然开口道,“留下候着吧。” 丁薇愣了那么一瞬,不明白这古怪脾气的公子为何留人,但主家开口,她一个拿工钱的厨娘还真不好拒绝,于是只能退到矮榻一侧,随时准备盛汤布菜。 她这一耽搁不要紧,却是忘了大宝还在门外等着呢。小孩子没有长性,三两步就走了进来,委屈的上前抱了姑姑的大腿抱怨道,“姑姑,大宝饿了,咱们走吧。” 丁薇赶紧扫了一眼公治明,尴尬的解释道,“公子莫怪,这是我娘家侄儿,家里一时无人照管,这才带来这院子。我这就送他出去!” 大宝早起贪睡,家里人又忙着送丁老二三口进城,难免就照顾不到他了。这会儿嗅得案几上香气扑鼻,小肚子立刻就咕噜噜叫了起来。 公治明闻声看过去,正对上孩子黝黑澄净的眼睛,不知为何心头就是一软,开口说道,“饿了就一起吃吧。” 丁薇下意识就要拒绝,不想大宝却是乐得屁颠颠爬上了矮榻,盘腿坐在公治明对面,一本正经的行礼道谢,“谢大叔。” 公治明忍不住嘴角也挑了起来,淡淡应道,“不谢。” 丁薇恨不得拎着贪吃的侄儿扔出去,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但眼见这个模样,她又不能动手,只得在心里把侄儿的小脑袋敲了一遍又一遍。 好在,她做吃食有个习惯,总会富余一些。一来备着云伯尝个新鲜,二来自己和小青偶尔也能打打牙祭,不想今日倒是正好应了这突发状况。 大宝得了一碗白米饭,也不看姑姑的苦脸就香香甜甜吃了起来。这小子是个典型的肉食性动物,筷子只在炸鱼和羊肉上招呼,吃的小嘴鼓鼓,不时还幸福的摇晃着头顶的冲天辫子。 丁薇看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习惯性的夹了香椿往他碗里送,嗔怪道,“不要总吃肉,多吃一点儿香椿。” 大宝嫌弃的瘪了小嘴,抗议道,“不要,这个菜有臭味。” 丁薇实在忍耐不住,还是给了侄儿一个暴栗子,末了诱哄道,“挑食的不是好孩子!再说了,这香椿哪里臭了,明明是香味。这香椿最喜阳,只要有阳光就长的特别快。吃香椿就等于吃阳光,你多吃几口,长的又高又壮,到时候就不怕狗蛋他们欺负你了。是不是?” 大宝为难的看着碗里的香椿,到底还是拳打狗蛋儿的决心占了上风,苦着脸把香椿塞到嘴里胡乱嚼了几下就咽了下去。 丁薇赶紧夸赞,“姑姑的大宝最乖了,来,再喝一口汤冲冲味道。” 她们姑侄俩互动的欢喜又热闹,完全忘了对面还坐着公治明这个大活人呢。不过,公治明倒是不介意,耳里听着女子和孩子叽叽喳喳说话,难得居然心情大好,筷子也往那盘香椿上多动了几次… 一顿饭吃下来,半陶盆白米饭,一砂锅羊肉汤,外加两盘菜,居然被一大一小两个男人吃的精光。 大宝抱着圆滚滚的肚皮赖在矮榻上不肯起来,很快眼皮就开始打架,“姑姑,大宝要睡觉。” 丁薇正拾掇着碗盘,听得这话赶紧嚷道,“你先等一下,姑姑马上就带你回去睡觉啊。” “哦,好。”大宝答得极乖巧,可惜转瞬间就打起了小呼噜。 丁薇手里放下矮几,回来见侄儿四仰八叉睡得小猪一样,真是翻白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公子勿怪,这孩子平日在家娇惯厉害了。我这就带他出去!” 说这话儿,她就弯腰去抱大宝。可这小胖墩平日就是沉实,这会儿又吃的饱足,哪里是丁薇这个孕妇能招架的。她抱了两次都差点儿一头扎到塌上,再直起身时就觉后腰有些酸疼,吓得赶紧停了手。 公治明瞧出她脸色不好,眼里闪过一抹异色,想了想就开口道,“这孩子睡得乖巧,就先放我这榻上吧。你下去吃了饭歇一歇,然后再来接他回去。” 丁薇有心拒绝,但奈何自己身子不争气,也实在不敢拿未出世的孩儿冒险,只能红着脸应了下来。 公治明眼见那女子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口,末了低头再望向睡的小脸通红的胖小子,忍不住眼里泛起一丝笑意。 他极力支起身子把孩子挪到了自己身边,扯了薄毯替他盖好小肚皮。胖小子不知梦里遇到了什么好事,居然笑得咯咯有声,末了又一个翻身凑到了他的身边。 孩子软乎乎肉墩墩的小身子就这般毫不设防的依偎过来,公治明脸色又缓了三分。 耳里听着小小的呼噜声,他难得也有了睡意,反手撤掉腰后的锦垫躺了下去。 一大一小很快就结伴睡着了,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细细的雨丝温柔的冲刷着这个世界,好似洗去了所有的污秽和肮脏。 丁薇惦记侄儿别再惹出什么乱子,回到小厨房同小青匆忙吃了几口饭就又赶了回去。结果见得两人睡得香甜,她又不忍心打扰了。 犹豫着就去书架找了一本游记坐在矮榻边翻看起来,许是屋子里太过静谧,许是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太过诱人,没过片刻,她也伏在塌边睡了过去。 云伯今日有事去了县城,顶着细雨赶回就过来见礼。哪里想到,入眼居然是这样一幅香甜的酣睡图。 随在他身后的香香却是看得红了眼,跳起来就要冲进去揪着丁薇大骂。云伯却眼疾手快的捂了她的嘴就往外拖,一直出了院门才放了手。 香香恼得跺脚,埋怨道,“爷爷,你拦着我做什么?那个没规矩的贱人,居然敢睡在公子塌旁…” “你给我闭嘴!”云伯却是不理孙女恼怒,红着眼圈喜道,“你知道什么,少爷都多久没睡得这么香甜了?你敢进去打搅,明日就滚回老家去!” “爷爷!”香香气得伸手扯了发髻,但到底不敢再进去,只能哭着跑回了自己屋子。 云伯也不管孙女,反倒一偏身坐到了院门口,安心守着,生怕有谁进去惊醒了那两大一小。 他却不知道,矮榻上的公治明早就睁了眼睛,扭头望着身侧酣睡的女子和孩子有那么一瞬的恍惚。转而想起方才之事,心里居然多了一丝遗憾,他被暗算得瘫痪在床,若是找不到圣手魔医,是不是今生就只能这般苟延残喘了。别说延续公治家香火,就是寻个女子相伴终老都是不可能的事... 丁薇隐隐听得旁边有动静,还以为大宝乱动,赶紧伸手轻柔的拍了拍,又迷迷糊糊唱起他最爱的儿歌,“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快来数一数,二四六七八...” 公治明低头望着胸口上那只白皙的小手,一下一下轻柔拍动,耳边是女子软糯的歌声,他沉默片刻又慢慢闭上了眼睛… 第023章 福寿籽 “你这淘气小子,在家里跟奶奶玩不好吗,总闹着姑姑去云家怎么成?”丁薇一边走一边数落着胖墩墩的侄儿,这小胖子许是上次在云家吃馋了嘴巴,这半月但凡丁薇去云家的时候,他都必定要跟去,每次都免不得混吃混喝,最后还要在人家床上睡上一觉。 任凭丁薇再厚的脸皮,每每最后同侄儿一起在云公子冷清清的注视下醒来,她也恨不得羞得去撞墙。可是,她一来舍不得打侄儿屁股,二来肚里的孩儿一向乖巧,连孕吐都不曾有过几次,如今只是嗜睡,她也不好再贪心。 好在,云家上下都很喜爱大宝,从云伯到小厮护卫都喜欢哄着他玩耍,甚至云公子都在吃饭的时候替他夹菜,这多少让丁薇稍稍松了一口气。 不过,就如同她不能得到所有人亲近一样,大宝也同样有“收服”不了的顽固分子。不必说,就是香香和赵荣两个。赵荣还好,偶尔甩个冷脸,嘲讽几句就罢了,唯有香香就差指着大宝的鼻子臭骂了。 大宝也是个聪明的,索性整日混在小院,扑蝴蝶,挖了花圃里的土尿尿和泥,偶尔还趴在窗口陪公治明说话。许是童言童语最真,公治明也不嫌烦,同他倒聊的有滋有味。 这一幕落在云伯眼里,自然又把大宝爱到了骨子里,每次丁薇下工回去,篮子里必定有一半是云伯和大伙儿送给的大宝的点心吃食,惹得丁薇都吃醋不已。 日子不管是喜乐还是悲伤,总是不会停下脚步,转眼就是五月中了。这些时日天气越发热了,丁薇的肚子也如同田里的庄稼一般疯长起来,安静了几月的孩儿好似想要把先前的顽皮一同找回来,自从开始胎动就不分昼夜的折腾,丁薇被闹得睡不好,胃口也差,一时没那么多精力,云家院子就去的少了。 这一日,因为前一晚下了雨,早起难得空气湿润又清凉,丁薇难得睡了一个好觉,吃过早饭刘氏和丁老大一起去了铺子,吕氏则领着大宝,挽着一个布包去了南洼子。 再有几日就是吕家老太太的六十六大寿,这可是个大日子,吕氏自觉家里日子好过,银钱富裕,早早准备了一套锦缎衣衫,想着提前给老娘送过去,到了正日子穿戴整齐也是体面。 丁薇一个人在家也是无趣,索性拎了箱子去云家上工。 小福子守在云家门前,见得丁薇远远就迎了过来,笑道,“丁姐姐,你可好几日没来了,我听老爷念叨好多次了。还说今日您再不来,就要让我娘带些吃食去探你呢。” 丁薇琢磨着那位云少爷吃惯了她的手艺,这些时日若是减了饭食,怕是又惹云伯心疼了,可老爷子不但没怪罪的意思,反倒如此惦记她的身体,这实在让她受宠若惊的同时,也是备觉愧疚。 这般想着,她就赶紧去了后院给老爷子行礼。 云伯正一脸忐忑的守在矮榻旁,神色里满满都是焦灼。当日,公子一遭到暗算,他就把四组暗卫派出了大半,只为了寻到那位圣手魔医,尽快替公子解毒。可惜,这人生性古怪,也不知道躲去了哪个深山老林,寻了大半年,暗卫们送回的依旧是坏消息。 公治明皱着眉头,盯着自己的右手,神色难免也是不好。当日虽说吃了假死药丸,延长了石化粉的发作时限,也顺利诈死避出西京,可是药丸效力有限,今日唯一能动的右臂也已经泛起了麻木之意,说不定再过半月,他就彻底成了一个只能躺在床上吃喝拉撒的废物… 堂堂八尺男儿,万军阵前纵马扬威的将军,居然成了废物,可笑,可笑! 云伯眼见主子手背上青筋暴起,心里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想要安慰几句又满口苦涩。 正是这样的时候,丁薇进了院子,云伯喜得立刻胡子都翘了起来,隔着窗户就高声招呼道,“丁姑娘,你可是好些日子没来了?快进来坐!” 丁薇被云伯如此热情惊得有些疑惑,但还是进了屋子给这祖孙俩行了礼,末了温和笑道,“劳烦云伯惦记了,今日身上舒坦一些就过来了。我方才瞧着林管事在村里买了一只鸭子回来,鸭血性凉,添上一小把粉丝,几棵小白菜炖汤,最是温补肝胃。另外,我家嫂子早晨从山上挖了些新鲜的野菜回来,我也带了半篮子来,凉拌一盘给少爷尝个新鲜。云伯看这样安排公子的午饭,可好?” “好,好。”云伯眼角扫着自家少爷脸色好似缓和许多,喜得一迭声的说好。丁薇偷偷松了一口气,正要告辞去小厨房的时候,香香却是端了一只托盘走了进来。 乍然见到丁薇在屋子里,她立时就瞪了眼睛,嚷道,“你什么时候来的,大着肚子还总往我们院子跑,真是不知廉耻!” “香香!”云伯没想到孙女说话如此恶毒,厉声呵斥,“你怎么同丁姑娘说话呢,还不赔礼道歉。” 若是平日,但凡能忍耐丁薇也不会同香香一般见识。但方才这般被劈头盖脸骂一顿,她心里也生了火气,冷着脸站在原地,双唇紧闭,不肯打半句圆场。 香香等了半晌不见丁薇开口,自家爷爷又好似当真气得狠了,这才万般不情愿的微微一屈膝,勉强算是行礼赔罪了。末了她也不等爷爷再唠叨,赶紧把托盘放到了矮几上,娇笑道,“少爷,这是赵大厨熬的核桃芝麻粥,您这几日不是说吃着味道还好吗,这是刚出锅的,你再吃几口吧?” 说着话,她就拿了瓷勺舀了一些,满脸殷切的送到了公治明嘴边儿。 公治明微微皱了眉头,想要拒绝,但嗅到那股熟悉的香味,不知为何却是突然来了食欲,开口就要把粥吞下。 丁薇方才就一直盯着那碗芝麻粥,心里隐隐觉得有些蹊跷,正鼻子翕动努力想要分辨一二。可眼见公治明要把粥喝下,她却是不能在迟疑了,猛然踏前一步,抬手就把那瓷勺打掉了地上。 温热的粥撒了香香一身,她愣了一瞬,转而尖叫一声就把丁薇推到了旁边。 “你这贱人,居然敢打我?” 丁薇被推的踉跄几步,好不容易扶着桌沿儿站稳,扭头见得云伯和公治明都是一脸惊疑的望过来,她忍不住狠狠翻了个白眼,冷冷道,“我嗅着这粥的味道不对,许是里面放了东西。你们若是不信,就喊山大夫过来验看一下。” “什么?”云伯闻言惊得脸色都白了,一把抄起那粥碗就握在了手里,好似那碗里不是米粥,而是随时会跳出来咬人的恶魔一样。 公治明也是变了脸色,双眼微微眯了起来,扭头冲着窗外沉声吩咐道,“去唤山一来!” “是!”院子里好似有人轻声应了,转而屋里屋外就陷入了可怕的沉默。丁薇猜得方才那人必定是暗中护卫一类的人,免不得惊奇,越发迷惑云家祖孙到底是什么身份。但知道秘密越多的人越危险,这道理她还懂,只能把所有好奇都藏在心里了。 香香听丁薇说粥里有东西,自家爷爷又是这般如临大敌的模样,她也顾不得胸前还沾了米粒,指了丁薇大骂,“你这贱女人,摆明是不知廉耻想霸着少爷不放,还诬赖人家赵大厨,一会儿山大夫必定会还赵大厨清白,到时候看你怎么有脸进出云家。我要是你,就趁着这会儿赶紧夹着尾巴滚出去了!” 丁薇伸出小手指抠抠耳朵,一副左耳听右耳冒的架势,虽然没有开口反驳,但脸上的不屑之色却是傻子都看得出来。 香香恨得跺脚,还想上前动手拉扯就被云伯拦了下来。倒是公治明扫了丁薇一眼,不知为何手背的青筋落了回去… 很快,山一就飞奔而来。他话都不曾说一句就直接抢过云伯手里的粥碗,嗅闻品尝,又从腰侧荷包里翻了一点颜色古怪的药粉撒到了粥里,末了突然黑着脸跪了下来。 “主上,都是属下疏忽。这粥里放了福寿籽粉末,常食生瘾,极难戒除。还好,对主上的旧疾没有妨碍,否则属下万死不能赎罪。” “咣当!”云伯闻言也是双腿一软跪了下来,后怕之极的哆嗦着嗓子接道,“老奴...也有罪!” 唯有香香还尚且不知轻重的嚷着,“山大哥,你可检查清楚了。什么福寿籽粉末,这粥里只放了芝麻和核桃,赵大厨说对少爷的病有好处。” 不等她说完,云伯却是再也忍耐不住,侧身一巴掌重重把她打的摔了出去,“你个贱婢,居然伙同外人暗害主子,你...我杀了你!” 老爷子也是气疯了,当日那般凶险,自家主子能逃出生天,简直都是老天爷开眼。他原本以为隐居在这样的偏僻之地,总不会再有任何闪失,哪里想到一个小小的厨子居然拉着自家孙女下起了绊子。 他一辈子为公治家尽忠,可谓兢兢业业,没想到差点儿毁在了孙女手里。 香香被打的发懵,一手捂了迅速肿起的脸颊,委屈的还想反驳,但瞧着爷爷眼睛都红了,终于吓得大哭起来。 第024章 同桌而食 丁薇这会儿恨不得把自己变成一粒灰尘,随风赶紧避开这样的场面。这云家真是出乎她意料的麻烦,这么片刻的功夫,孙子变成了少主,老爷变成了奴仆,大夫成了属下,爷爷要杀孙女… 若是心脏不好的人,怕是都能吓死过去。 她愁得偷偷捏了帕子,脑子里努力琢磨脱身的办法,奈何肚子里的孩儿许是睡醒觉得气闷,居然狠狠踢了她一脚,惹得她突然闷哼一声。 好似被冻结了一样的屋子,乍然因为这声闷哼重新变得鲜活起来。 公治明扫了一眼脸色尴尬的丁薇,眼底幽深之极。丁薇瞬间汗毛倒竖,越发把头垂了下去。 “都下去吧,自己领罚!” 山一跪的痛快,爬起来也迅速,一言不发的第一个走了出去。云伯犹豫了那么一瞬,末了扯起委屈无比的香香也走了。丁薇也赶紧起身随在祖孙俩后面往外蹭,不想公治明却是开口拦道,“丁姑娘!” “啊,”丁薇身子一僵,眼看云伯脚下半点儿不停的出了院子,她只能硬着头皮转过身,无比诚恳的说道,“云公子放心,我虽然只是个农家女,但什么该说,什么该做,还分得清楚。如今,我只想平安把肚里的孩儿生下来,别的事情都与我无关。” 公治明眼见门口的女子极力挺直着脊背,双手环着高高隆起的腹部,神色满满都是戒备和惊惧,他心里突然烦躁之极,眉头一挑,冷声道,“你多心了,今日多谢你提醒,一会儿让云伯备份厚礼给你。” “啊?”丁薇有些出乎意料,壮着胆子偷偷抬头见公治明虽然脸色不好,但确实没什么杀气,于是长长松了一口气,赶紧行礼道谢,末了快步走出了院子。 直到重新坐到小厨房的椅子上,丁薇才总算放下了高悬的心。小青从外面进来,神色有些惊慌,一见到丁薇就好似找到了主心骨,赶紧上前扯了她的袖子,问道,“丁姐姐,你去哪里了?方才赵大厨被塞了嘴巴拉了出去,吓死我了!” 丁薇清楚真相,倒是半点儿不同情赵荣,人总要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但其中缘由却是不好告诉小青,只能柔声安慰她,“许是他犯了什么错吧,同咱们没有干系,你也别多打听了。林管事送鸭子过来了吧,你帮我杀一只,鸭血接好了,中午给少爷炖一道鸭血粉丝汤。” “好,我这就去杀鸭子。”小青本就年纪小,听得丁薇这么说就赶紧去忙了。 两人分工合作,倒也没有多累,很快,太阳升到头顶的时候,一砂锅鸭血粉丝汤,一笼葱油小花卷,一盘凉拌丝瓜,一盘麻油山野菜就做好了。丁薇瞧着菜色有些太过清淡,想了想又添了一道回锅肉,这才装了食盒送去后院。 不知云伯祖孙,还有山一都领了什么刑法,丁薇一直也没听到什么痛叫之声传出,但少了三个人,后院越发显得清净了。 照旧同往常一样,摆桌子,盛汤,布菜。忙碌完,丁薇就要推下去,公治明却淡淡开口,“一起吃吧。” 丁薇眨眨眼睛,琢磨着是不是先前那碗粥惹得这位主子起了戒心,让她陪吃,只当试毒了。 她忍不住暗暗撇嘴,左右忙了一上午,她也饿了,肚里的孩儿早就闹起来了,不吃白不吃。 这般想这,她就偏身坐到矮几对面,抬起筷子把每样菜色都吃了一口,末了才拿了花卷就着鸭血汤慢慢吃起来。 公治明原本也只是习惯了有个小胖墩儿陪吃,下意识开口留人,没想到这女子倒真不客气,夹菜喝汤,吃的香甜无比。他眼里闪过一丝笑意,伸手也拿了一只花卷咬下去,面香混合一点点咸鲜,味道着实不错... 丁薇挺着圆鼓鼓的肚子,回了小厨房,怎么想都觉得不能在云家多留,不是她胆子小,实在是如今冒不得任何风险。万一,这云公子什么时候又担心他泄密,挥挥手把她也处治了,那可就太冤枉了。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孕妇就更不能冒险了! “小青,我肚子有些不舒服,这就回家去了。一会儿云伯若是过来问询,你帮我同他告个假,我要多在家歇几日。” 小青不明所以,见丁薇拾掇厨具就赶紧应了下来。 丁薇迅速出了云家院子,脚下生风一般就跑回了自家。丁老头儿睡了一会儿午觉,刚要扛了锄头去田里,见女儿回来就招呼道,“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早?我下地了,你看会儿院子。” “好啊,爹。晚上你早点儿回来,我炒两个菜给您下酒。”丁薇笑嘻嘻送了老爹,刚要进屋换件家常衣衫。不想还没迈过门槛呢,吕氏就带着大宝回来了。 丁薇赶紧又接了出去,问道,“娘,你怎么没留在姥娘家吃午饭呢?家里有我在呢,不用你多惦记啊。” 吕氏勉强一笑,含糊应了一句,“你大哥大嫂两个照管铺子,怕是忙不过来。我这就过去看看!” 说罢,她进屋换了一身耐脏的衣裙,连茶水都不肯喝一口就去面食铺子了。 丁薇怎么想怎么觉得老娘有事瞒了她,于是扯了大宝,一边给他洗脸一边偷偷问道,“大宝,你今日同奶奶去南洼子,看到什么好玩的了?” 小孩子嘴巴快,又正是淘气的年纪。大宝小手伸进水盆里搅着,小嘴噼里啪啦就说开了,连路上遇到两只青蛙都交代的一清二楚。 丁薇耐着性子听完,这才又问道,“那你在太姥姥家里吃什么好东西了,可有好点心?” “没有,我什么...”大宝说到一半,却突然伸出小手捂了嘴巴,瞪着大眼睛含糊嘟囔,“奶奶不让我说,我不说!” 丁薇心里一咯噔,赶紧继续诱哄小胖子,“大宝这么说,姑姑可生气了。奶奶说的是不能告诉外人,但是能告诉姑姑啊。姑姑最疼大宝了,大宝难道不相信姑姑?” 小孩子哪里有什么心机,想起姑姑平日带自己的好,大宝眨眨大眼睛就把小手放下了。 “那我跟姑姑说,姑姑可不能告诉别人。” “好,姑姑不说。” “我和奶奶去那个太姥姥家,太姥姥对我可好了,给我拿点心和花生糖吃。后来回来一个舅姥姥回来了,说不让奶奶去喝什么酒,陪我玩的那两个小姑姑也被那个舅姥姥撵走了,怕她们嫁不出去。奶奶好像穿少了,冷的直哆嗦,拉我回来穿厚衣服。” 大宝说完,委屈的摸了摸小肚子,“姑姑,大宝饿了。” 丁薇赶紧拿了点心给侄儿垫肚子,末了又去灶间蒸蛋羹。灶堂里的柴禾烧的旺极了,烤在脸上微微有些疼。丁薇用力搓揉了两把脸皮,眼里忍不住就涩的厉害。 大宝年纪小,骗起来也容易。他哪里知道,奶奶不是穿少了冷的哆嗦,实在是气得狠了。闺女不争气,没成亲就大了肚子,娘家嫂子刻薄嘲讽,甚至不允她在老娘大寿的日子登门。这是何等的羞辱,亏的老太太方才脸上半点儿神色不显。 但有些眼泪不在脸上,留在心里却更是苦痛… 老山坳的黄昏,伴着鸡鸣狗叫慢慢到来了。拾掇田地的男人们扛着农具,一边说笑一边往家里走。而做好饭的婆娘则倚在院门上扯着上门高喊家里的淘气小子赶紧回家。偶尔有聪明的老狗,小跑到村口迎接归家的主人,不时对着陌生人叫上两声,抖抖威风。有后生假装弯腰寻石头,结果老狗就吓得立刻逃之夭夭了,惹得众人都是好笑。 丁家的晚饭从来都是一摆两桌儿,但如今少了丁老二一家三口,就改换成了一桌儿。一家六口团团围坐,倒也亲近热闹。 丁薇炖了一盆五花肉土豆片,又炒了一盘白菜木耳,挑着鲜嫩的野菜过水打焯,装盘浇上肉酱汁儿,送到老爹和大哥跟前给他俩下酒。 一家人即便心里有再多不如意,这时候也不愿意提起,都捡些趣事说笑。 大宝中午只吃了碗蛋羹,又疯玩了一下午,这会儿饿的厉害,手里的筷子专往肉上盯,被刘氏在头上敲了两下。丁薇护着侄儿,就把老娘夹到自己碗里的肉偷偷转过去,惹得大宝越发往姑姑跟前凑得近了。 很快,众人吃饱喝足,刘氏抢着去拾掇碗筷,推了丁薇哄孩子,不肯让她挨累。 丁薇承情,喊了大宝取沙盘,一边做针线一边教他识字。果然,刘氏看着儿子抓着树枝认真写字的模样,笑得更欢喜了。 正是这样的休闲时刻,院子外边却是来了人,丁老大赶紧出去迎客。结果却是李叔同小福子两个扶着云伯走了进来,丁薇惊疑的赶紧上前行礼,末了又要请云伯坐下来。 不想老爷子却是摆手,苦笑道,“丁姑娘不要客套,一来我身上带着伤,实在坐不下,二来我是有事相求。若是有清净地方,还请姑娘进一步说话。” 丁家人瞧着老爷子虽然衣衫穿戴都很整齐,但腰身明显有些弯,脸色也白得厉害,额头隐隐还蒙了一层汗迹,于是都不知如何应对好了。 第025章 再签长契 到底还是丁老头儿有些主见,挥手示意儿子带着儿媳孙子都下去。他则带着老婆子坐到了屋角,尽量留了堂屋给闺女和主家老爷说话。 云伯感激的遥遥同丁老头儿行了一礼,许是这动作抻到了伤处,惹得他重重吸了一口气。 丁薇看得有些心软,转身进屋抱了一床新被铺在炕上,然后扶着老爷子半靠半坐了下来。 李叔和小福子见此,极有眼色的退了出去。 云伯又缓了好半晌,才蠕动着干巴巴的嘴唇苦笑道,“丁姑娘聪慧,许是猜到我这老头子的来意了吧?今日那事幸好有你提醒,否则我们就是万死也不能赎罪。我备了一份厚礼在外面,一会儿再让小福子送进来。另外,赵大厨家里有事辞工回去了,我一时找不到手艺好又可靠的厨子,只能厚着脸皮过来求肯。丁姑娘能否看在云家上下都和气的情分上,以后负责公子的一日三餐,可好?” “负责一日三餐?”丁薇倒茶的手臂一顿,虽然心里猜得云伯的来意,但真切听说了,还是忍不住为难。说实话,她真是不想再去云家了,毕竟那赵荣的下场就算不死也定然活罪难逃。前车之鉴,她若是哪日不小心害得那位少爷拉个肚子,岂不是也铁定倒霉。 但云伯带伤前来求肯,又拿了情分二字开口,她还真不好拒绝。 不过,好在她还有个王牌没出。这般想着她就略带愧疚的开口道,“云伯,您和云家上下待我的好,我都记在心里了,若是平日,这件事就算您不开口,我也主动提出来了。但是,如今我已是怀了七个月的身孕,再有两月就该生产了,实在不好再做长工。不如您老人家先找别人顶几月,等我出了月子再上门。如何?” 云伯好似早就料到她会这般说一样,脸色更苦,嘴巴却利落之极。 “丁姑娘这些难处,我也知道。但老话说,妇人生子就是在鬼门关前转一圈儿,你又是头胎,虽然有山神庇佑,但多些准备总是没错的。我们院子里有大夫,库房里各色补品也是应有尽有,总比在家里更稳妥啊。” 若是云伯说别的,丁薇还能再挣扎片刻,但事关肚里孩儿的安危,她立刻就功亏一篑了。这几个月,她虽然吃睡都平常,但心里其实一直隐隐惊恐,毕竟这时空没有彩超,没有剖腹产,万一胎位不正,她多遭罪没关系,若是孩子落下什么后遗症可就真悲剧了。 云伯人老成精,瞧着她神色松动,想起先前云影回报的几句话就狠狠心又祭出了撒手锏。 “再者说,村人愚昧,先前就对姑娘颇有微词,若是在家里生产,姑娘就不怕对家里...妨碍更甚?云家清净,上下又都和气,孩子养在云家比在村里要好多了。” 丁薇死死揉着手里的帕子,下意识抬眼望向自家爹娘。两人不知云家老爷的来意,生怕闺女吃亏,虽然一个抽烟,一个做针线,但耳朵都高高竖着,可惜只能模模糊糊听得几个字,于是脸上的惦记之意也就更明显了。 丁薇咬紧了嘴唇,长长叹了一口气。再开口时,已是收了眼里的悲戚,正色问道,“云伯,想要我签几年工契,怕是不会短吧?” 云伯有些尴尬,毕竟逼迫一个女子,实在不是什么光彩之事。但为了少爷,为了公治家的血脉,他只能厚着脸皮应道,“自然是越长越好,毕竟丁姑娘这样手艺好又可靠的人不好找。但姑娘若是有什么要求,也尽管提出来。” 丁薇只是盘算了半晌,这才说道,“工期我只签三年,三年后我来去自由,希望云家不要阻拦。” “三年?”云伯眼里精光一闪,脸上已有了喜色。如今当务之急是把人接去云家,就近照料着,一来护着公治家的血脉平安落地,二来也是真找不到放心的人手少爷饮食了。至于三年后的事情,谁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好,三年就三年。工钱就照每月五十两给付,年节打赏另算。” 丁薇听得微微一喜,没想到云家开出这么高的工钱,毕竟自家的面试铺子,一月进项也就十几两的盈余。但转念想想自己的手艺,外加三年自由,她又收了喜色。罢了,这三年就全心全意赚银子吧,待得攒下厚厚的银票,她和孩儿离了云家也有重新开始的本钱了。 这般想着,她就起身行了礼。 “好,明日我就拾掇行礼去上工。” 云伯闻言,脸上的喜意再也掩盖不住,挣扎着下地郑重还了一礼,“我代云家上下和公子谢姑娘明理。” 丁薇倒是突然想起一事,迟疑着问道,“公子…可知道您过来的事?” 云伯会意,笑道,“姑娘放心,我已禀告过公子。公子不但应了,还特意关照我多给姑娘加工钱。” 丁薇想起那个一脸平静,屈居床塌之上的英武男子,心里下意识泛起几丝怜意,于是慢慢点了头。 李叔和小福子听得云伯呼唤,迅速从外面走了进来。小福子笑嘻嘻把手里的一只雕花檀木小放箱子放到了桌子上,然后同老爹一起扶了云伯出去了。 丁老头儿和吕氏见此也赶紧陪着姑娘送客,待得一家三口重新回屋开了箱子,望着里面白花花的银锞子都是吃了一惊。 吕氏刚要开口问询,丁薇却是可快速盖了箱盖。末了拎着箱子,扯了爹娘进了内室。 “娘,你先把这些银子藏好了。” 吕氏扭头望了望自家老头儿,见他轻轻点头,就赶紧找钥匙开了炕尾的樟木大柜,直接把钱箱子压在了最底下,上面又盖了几件棉衣,这才重新上锁。 老太太想了想,就要把钥匙塞给闺女。 丁薇却是推了回去,低声说道,“爹娘,这笔银子你们好好留着,轻易不要动用。如今家里有两个铺子,大哥和二哥各照管一家。我不是害怕两个哥哥不孝顺,但忙起来难免有照顾不到的时候,你们二老有银子傍身,我也能少些惦记。” 吕氏原本还以为闺女要藏了银子是为了置办嫁妆,但听这话头儿有些不对,于是就道,“我和你爹都土埋半截了,要这些银子什么用。等过年,寻到好人家,就用这些银子给你置办嫁妆。” 到底还是丁老头儿心思细,开口就问道了关键之处,“闺女,那云老爷为何要送这么多银子过来?” 丁薇半垂了眉眼,琢磨着多少都该跟爹娘交代清楚去处,于是斟酌着开口说道,“今日我去云家,正好碰到厨子给那位少爷的饭食里下了东西,就提醒了两句。这银子是云家的谢礼,你们二老不要担心,放心留着花用就行。” 吕氏听得一手捂了胸口,惊恐道,“这厨子真是好大的胆子,难道是要图谋主家的钱财?薇儿啊,你这也快生了,以后就留在家里吧,咱不去淌这浑水了。小心遭了连累,可怎么是好?” 丁薇苦笑,伸手抱了老娘的胳膊,到底还是说道,“娘,这事怕是不成啊。我刚答应了云老爷,要进云家院子做长工,一共三年。云家开的工钱极高,等三年后,我带着孩儿进城买院子,开铺面都足够了。到时候,你和爹还能跟着我享享福。” “什么?”丁老头儿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恼道,“这么大的事,你怎么都不同家里商量!” 吕氏也是赶紧抓了闺女的手埋怨道,“你这丫头,刚说不去云家了,怎么就签长工了?不行,明儿让给你爹去云家说说,咱们不去,在家生孩子。” 说罢,她扭身又要去开箱子,“刚才那些银子是不是云家给的卖身钱?不成,赶紧还回去!” “爹,娘!”丁薇赶紧抱了老娘,吕氏想甩开闺女又怕伤了她肚里的孩子,气得只能在她背上拍了几下,末了又心疼的掉了眼泪,“你这死丫头,怎么就不让爹娘省心呢。当初不知在哪里怀了孩子,如今马上要生,又把自己卖了!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孽障?” “娘,”丁薇也红了眼圈儿,用力抱着老娘,哽咽道,“娘,我知道你跟爹心疼我。但这事我考虑清楚了,云家有大夫,上下所有人待我也好,我在云家生产也能安生些。等工期到了,孩子就快三岁了,到时候风平浪静,我们娘俩儿也能好哈过日子。” 丁老头儿和吕氏都不是傻子,即便闺女说得再好,他们怎么会猜不出闺女进云家的主要原因还是不愿连累家里人。如今孩子还在肚子里,就没少生事,若是生出来,还知道要受多少风言风语。 “娘的薇儿啊,你怎么这么命苦呢。娘心疼啊!” 天下最疼孩子的,永远是娘亲。吕氏抱着闺女哭的是肝肠寸断,丁老头儿也是偷偷抹了眼泪,劝解的话在嘴里转了多少圈儿,到底还是咽了回去。 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闺女又是个有主意的,他们拦着也无用了。兴许就同闺女说的那般,去云家做工养孩儿,闺女清净,自家也轻松。若是他只有一个闺女,死活也要护着,但家里还有两个儿子,有孙子孙女… 第026章 走马上任 丁老大和刘氏在厢房里听得娘亲哭声,慌忙跑了进来,结果听得妹子要去云家做长工,两人也是极力劝阻,但丁薇已是打定主意,最后两人只能叹了气。 不说这一晚,丁家众人如何翻搅着满腹愁肠,不能安睡。只说第二日,吕氏带着刘氏抹着眼泪替丁薇拾掇了两只大包裹衣衫用物,外加一套新被褥,由丁老大挑着,后边跟了丁老头,父子俩一同送丁薇去云家。 大宝年纪小,听得姑姑要去云家,屁颠颠跟出来,还闹着要一起去玩耍,被刘氏好说歹说哄着去了菜园抓蝴蝶。 吕氏拉着闺女的手,哭得泪人一般,好似闺女不是出门上工,而是受难。 丁薇心里也是不好受,强忍着眼泪安慰老太太,“娘,云家人厚道,我生产的时候必定要准您进去探望我的。到时候我们就见到了,您若是有空闲,多帮我做两套小衣衫和包被,娘的针线比我的好多了。我若是做了衣衫给孩儿穿,怕是人人都要笑孩儿有个笨娘亲呢。” 吕氏自然无有不应,再抬头看得周围几家邻人探头探脑往自家张望,忍不住狠狠唾了一口,心里把所有人都恨上了。若不是这些长舌妇整日编排,闺女怎么会躲进云家。一会儿就拾掇香烛去拜山神奶奶,求她老人家把这些该死的祸害都劈死! 丁薇不知老娘的一腔怒火都撒到了村人身上,她随着父兄一路走着,很快就到了云家院门前。许是云伯有所交代,小福子早就等在门口,远远见到丁家三口就飞跑回院子报信。 没一会儿,云伯就亲自接了出来,身后随着李婶子。昨晚天色晚,丁老头儿父子看得还不清楚,这会儿见云伯好似伤的很重,但依旧来门口接丁薇,心里的忐忑就轻了三分。 丁老头儿行了大礼,恭敬开口请托,“云老爷,以后我这丫头就托付给您了。她若是有什么不好之处,您尽管喝骂,但她孤儿寡母实在不易,还请您多加关照。我们丁家上下,必定感念您的大恩大德。” 云伯赶紧伸手扶了他,扭头见得丁薇和丁老大都是红着眼眶,他心里愧意更甚,极力不救道,“丁老哥,您客气了。丁姑娘能来云家,是大伙的福气。您放心,谁若是待她不好,我绝对不会置之不理。到得她生产时候,还要老嫂子来帮忙照料呢,咱们也住在一个村子,走动也方便。” 不管这话真假,丁老头儿听得却是又放心许多。 一旁的李婶子也是个有眼色的,赶紧扶着丁薇往院里走,末了还招呼丁老头儿父子,笑道,“我们老爷昨晚就让人把丁姑娘的屋子安排好了,所有木器和被褥帐幔都是新的呢。您二位若是不急着回家,也进来看看啊。” 丁老头儿犹豫那么一瞬,虽然知道有些不妥,但惦记闺女的心思占了上风。他把丁老大留在了门口,又给云伯见礼赔罪,这才挑着行李,随在李婶子后面进了内院。 云伯给丁薇安排的住处,就在小厨房所在的院子里,三间屋子,中间是个小堂屋,两侧的内室一边盘了大炕,一边安了床榻,冬夏都能分开住,寒暑相宜。所有的木器,不管是妆台,还是书桌椅子、绣架屏风都是崭新的,甚至还有一架多宝阁,上面摆了些小物件儿和十几本书,可谓是考虑的细致又周到。 就是椅子上的垫子,帐幔,被褥也都是上好锦缎,一眼看上去真是华贵又舒适。 丁老头儿心里仅剩的三分忐忑,在见到这三间屋子后是彻底没有了。原本盼着闺女进了云家少受些苦,如今看来,闺女这真是享福来了。 丁薇也没想到云伯会安排的如此精细,她反倒有些受宠若惊。可让她更惊讶的事还在后边,一个穿着蓝色衣裙的高瘦女子不知何时进了屋子,弯腰同她行礼,虽然有些冷淡,但言语却恭敬之极,“丁姑娘,老爷请您签了这份工契。” 说罢,她从怀里掏出一张契纸放到了桌子上。丁薇取了一旁砚台里的笔墨,仔细看过契纸所写内容之后就在下面签了自己的名字,末了又按了指印儿。 那女子收了契纸,却又行了大礼,开口道,“姑娘,奴婢叫云影,老爷吩咐奴婢以后随身伺候您。您有任何事,尽管吩咐。” 丁薇眨眨眼睛,自觉已是无力再拒绝什么了。这会儿就是云伯再送来一座金山,她都会安然收下。左右已经签过工契,以后三年都卖给云家了,即便人家这样厚待是因为有所图谋,她也只能安静等着了。 丁老头儿却很欢喜,见得女儿住的好,还有丫鬟听用,他的嘴巴就没合上过。 丁薇只能打点精神送老爹出门,末了赚回来,想了想就换了一件颜色素净的对襟衫子,拾掇妥当才往主院去了。那叫云影的丫鬟不知什么时候等在了门外,见她出来也不问询,只是安静的扶了她的胳膊走路。 丁薇隐隐觉得这姑娘的手上很有力气,想了想就问道,“你练过武吗?” 云影眼里闪过一抹惊色,开口却是依旧淡淡,“回姑娘的话,练过几日小巧功夫。” “哦,也好。”丁薇点点头,一路上再没开口说话。在她以为,这云影必然是云伯安排过来监视她的人手了,缘由不必说,就是防备她成为第二个赵荣。岂不知,她根本想岔了,云影早就暗中保护她几个月了。 公治明依旧坐在窗前的矮榻上,这次手里拿的却不是书,而是一把朴刀,手柄比普通朴刀稍长,不知被什么蚕丝还是细麻缠成了褐色,刀身厚重,刃口闪着雪亮的光。丁薇只看了那么一眼,就隐隐有些觉得心惊,特别是那刀柄,甚至还能嗅到淡淡的血腥气,显见它曾经饱饮敌人的献血。 “少爷,奴婢已是签了三年工契,以后专职照料照料您的饮食。您若是有事,尽管吩咐。” 丁薇低头弯腰一礼,但肚子有些大,看上去很是别扭。 公治明眉头一皱,伸手把朴刀放到了腿上,淡淡应道,“你身怀有孕,以后这些礼数都去了吧。至于饮食,照先前那般准备就好。平日若是想念家里,跟云伯说一声也可回去走动。总之,以后辛苦你了!” 丁薇伺候这位主子也有几月了,难得听他说这么多话,而且话里话外还藏了几分关怀之意。她实在有些受宠若惊,下意识抬头望去,正巧公治明也正看过来,四目相对,两人心里都是隐隐有些别扭。 公治明干咳一声,抬手去端案几上的茶杯,不想为何手臂却不受控制直接把茶杯挥了下去。 丁薇一惊,刚要上前捡拾,公治明却是变了脸色,冷声道,“出去!” 丁薇被呵斥的楞了一瞬,转而却是扭头退了出去。等在外面的云影扶了她,二人都没说话,很快就出了院子。 云伯正好被林管事扶着走过来,见丁薇从院子出来,就笑道,“丁姑娘,我方才派人唤你一起过来给少爷行礼。不想你自己先过来了,怎么,给少爷见过礼了?” 丁薇赶紧行礼,云影也是低头,口称义父。 丁薇惊奇的扫了这个沉默的云影一眼,心下惊诧,怪不得这女子会被派来监视自己,原来是个有背景又可靠的。 云伯人老成精,瞧着丁薇眉头微微皱着,还以为她介意云影的陪伴,于是就道,“丁姑娘已是快要生产,还把你找来伺候少爷的饮食,实在有些不该。但少爷口味有些刁钻,你先前又照料的细致,这才要辛苦你了。这云影是我的义女,虽然寡言又木讷,但胜在听话又有几分力气,平日让她跟在你身边,也好做些粗活。” “云伯,您折煞我了,我一个做工的厨娘,有口吃喝,有个安宁的住处就好了。云伯如此照料,真是惶恐。以后我必定精心安排少爷的饮食,以报答您的大恩。” 云伯听得眉开眼笑,连忙摆手道,“你以后就当这里是自家,有什么不便的尽管同我说。我这老胳膊老腿的,出来走动一会儿就不成了。这就回了,你也去拾掇行礼吧。” “谢云伯。”丁薇眼见云伯走远,这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小青这会儿早就知道丁薇搬来的事,等在门口抻着脖子张望,一见丁薇走过来,几乎是飞奔着扑了过去。 “丁姐姐,她们说你搬来了,真是太好了!” 她说着话儿就要扑过去抱丁薇,不想斜刺里却突然伸出一只手臂挡了她的去路。 云影冷冷扫了小青一眼,呵斥道,“丁姑娘身子重,不能摔了。” 小青也觉自己有些冒失,怯怯的低了头,虽然不知云影是何身份,但只瞄一眼她的冷脸就知道不好相处,“我…我只是太欢喜了…” “好了,云影,小青也不是故意的,她还是孩子呢。”丁薇赶紧打圆场,伸手拉了小青一边往院子走一边笑道,“你方才做什么去了,我找了一圈儿都不见你。以后我就搬来住了,还要你这个坐地户多加关照啊。” 第027章 病因 小青当真是小孩子脾气,听得这话立刻就把方才那点儿意外扔到脑后去了,笑嘻嘻嚷道,“我做了一双鞋,怎么穿都不合脚,李婶子要去帮我改了改,我刚才去试了。早知道姐姐搬来,我就一直等在门口了。” 两人说说笑笑,很快进了正房。那些新木器用物,果然又惹得小青大惊小怪一把,末了只感叹,“老爷待姐姐真是太好了!” 丁薇不愿她多心,就岔话道,“你以后少贪玩,多同我学学做菜的手艺,以后也能住上这样的屋子。林管事又采买什么好东西回来了,咱俩商量一下中午的菜单吧。” “好啊。”小青闻言果然就兴致勃勃说起,神通广大的林管事又在哪里寻了一条大白鱼… 一晃又是五六日过去了,丁薇除了一日三次准备饮食之外,就是在院子里四处走走,同李婶子和小青做做针线。原本她那日见得公治明发火,还以为以后可以卸去陪吃的重任了,没想到中午拎起食盒,他只抬了抬眼,她就乖乖坐下了。 原本她还有些懊恼自己太没胆气,琢磨着扯个厨下忙碌的借口,可惜肚子实在不争气,嗅着想起就自动拿起了碗筷,吃的还无比香甜。最后她也不打算挣扎了,陪吃就陪吃吧,不用陪睡就好。 许是人与人天长日久相处,就算生不出什么情分,总能混个熟识。丁薇做了几日针线,总觉有些无趣,又惦记给肚子里的娃儿胎教,于是就同公治明开口借了一本游记。 公治明许是难得心情好,拿起手边的那本就递了过去,末了又说起这本游记的笔者,脸色比平日显见就多了三分鲜活之意。 丁薇道谢,待得出了院子,扭头瞧着半隐在窗后阴影里的那个挺拔男子,心里不知为何,突然就有些酸涩。 既然拿了云家的绝高工钱,又吃得好住的暖,自己是不是也该多尽尽力? 这般想着,她就打发了云影拎着食盒先回去,然后转去了一旁云伯居住的院子。 这院子不大,但打扫得很干净,院角有两棵桂花树,属下摆了张矮榻,香香正半趴在上边做针线,突然见得丁薇进来,她恼得立时坐了起来。不必说,牵动伤处惹得她很是呲牙咧嘴的吸了几口冷气。 “你这贱人,来我院子做什么?都是你害得我挨打,我不找你报仇就不错了,你居然还敢送上门来。” 丁薇实在对这个“单蠢”的小丫头生不出一声好感了,她就不明白自己即便不像银子那么人见人爱,起码也不讨厌啊,怎么就成了这小丫头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不过她也不想计较原因,少这么一个人喜欢,她也不会少块肉,随她去就是了。 这般想着,她连白眼都没舍一个就往正屋的厅堂去了,惹得香香一边捂着伤处一边高声尖叫着,“你给我站住,你给我回来,我还没骂完呢!” 丁薇也不理会她,倒是屋里的云伯相见听见了孙女的叫骂,立刻推开了窗子,呵斥道,“香香,你又闹什么?再不听话,我就送你回老家去!” 听得这话,香香像是被点了死穴,立刻闭了嘴,但眼里飞出的小刀子却嗖嗖扎向丁薇。 丁薇遥遥同云伯行礼,笑道,“云伯,我刚从少爷的院子出来,想着几日没见到您老就拐来看看。没有打扰您歇息吧?” “没有,没有。”云伯笑着摆手,招呼道,“快进来喝杯茶,外边日头大。” 丁薇抬脚穿过厅堂进了内室,云伯正僵硬的坐在软榻,后背挺的笔直,显见当日的惩罚落在了背上。丁薇也不好多问,想着今日的来意,就在喝了一口茶后,开门见山问道,“云伯,我今日来是有一事不明,想跟您请教两句。” “何事不明,你尽管说。”云伯扫了一眼丁薇高高隆起的肚子,眼里笑意几乎都漾了出来。这时候别说丁薇要问几个问题,就是要天上的星星也得摘下来。 丁薇想了想就道,“云伯,你许是听村里人说过几句闲话吧?不瞒您老人家,我确实在梦里曾同一位老妇人学过些本事,虽然有些骇人听闻,但这几月里也帮着家里开了两个小铺子,算是有些效用。那位老妇人教授我的除了做吃食,还有一些小手段。我这几日眼见少爷的身体好似一日不如一日灵活了,就想同您仔细问问少爷的病因病症,兴许我能帮上一些忙。” “你说什么?”云伯原本听着前几句还有些不以为然,毕竟乡野村人愚昧,闲来无事传些闲言也做不得数。丁薇为了保住自己肚里的孩子,凡事打着这个名头也不算错。但最后丁薇却说起要帮助公治明治病,他却是立时激动了起来。 “你能帮少爷治病,你能让少爷恢复行走?” 丁薇眼见云伯红着眼睛望过来,眼珠都好似要瞪了出来,她也有点儿后悔了。毕竟这事还没个着落,万一到时候帮不上忙,惹老人家失望岂不是成了坏事。 “云伯,您别激动。我只会一些小手段,还要仔细听听少爷的病症和病因,然后才能确定这些小手段是不是会奏效?” “好,好。”云伯许是也发觉自己这个模样吓到丁薇不好,赶紧重新做好,极力压着焦急慢慢说道,“定姑娘,若是你真有办法让少爷恢复行走,我们云家上下,甚至很多人都会感念你的大恩大德。但凡有一点儿办法,你都要试试,不能错过。” “好,好,云伯。你还是先说说少爷的病症吧。”丁薇听得脸红,心里越发忐忑。 云伯大口灌了一杯凉茶,这才斟酌着说道,“我家少爷实际不是得了什么病,而是遭了小人暗算,中了一种毒。这种毒不会立刻要人名,只会一日一日,慢慢把他的身体变成石头一样,不能动弹分毫。如今离得中毒已有大半年了,家里很多人手都出去寻一位能够解毒的名医,但始终没有音信。山一虽然日夜钻研解药,也是没有半点儿头绪。若是再拖上两三月,少爷连舌头都麻木了,就…就彻底没救了。” 老爷子想着自己最不想看到的结果,忍不住老泪纵横,哽咽道,“我可怜的少爷啊,去年这时候还纵横边疆,为国杀敌呢,如今只能躺在床上,心里不知多苦呢。偏偏他还忍着不说,老奴我恨不得已身替啊!” 丁薇听得也是心酸,赶紧开口劝着,“云伯,您放心,少爷是个有福之人。吉人自有天相,那位神医一定会很快就烧到的。” “但愿吧,”云伯胡乱扯了袖子擦了眼泪,末了又眼巴巴望向丁薇,“丁姑娘,你跟神仙学到的那些小手段,可能救的了我们少爷?” 丁薇皱眉仔细琢磨了片刻,这云家少爷的病症倒同她先前猜想的差不多,虽然不知道是中毒所致,但怎么看着都像前世那些脑出血压迫了神经,导致肢体麻木之类的病症。 记得前世她的奶奶就是这个病症,父母忙着茶楼的活计,她自小又是奶奶带大,于是就找了所有相关的书籍看,整日里只要有空闲就围着奶奶赚,按摩,热敷,搀扶着散步,炖补品,硬是把一个半瘫的老太太折腾的能下地走几步了。惹得全家都是欢喜不已,姑姑甚至还奖励了她一台笔记本。虽然后来老太太还是去世了,但却没有因为病症吃多少苦,走的时候也是笑容满面。 如今,把这位云少爷当成当年的奶奶一般照料,计物理锻炼外加合理药膳,双管齐下,就算不能彻底恢复行动能力,起码也能延缓继续恶化吧。 这般想着,她就迟疑着说道,“云伯,我有些简单的想法,许是会有些帮助,但我不能保证一定会有效。但绝对不会对少爷身体有害,您若是信得过我,就让我试几日可好?” 云伯听得这话,眼里的希翼就像黎明时候天空的星星,慢慢暗了下去。 “若是对少爷的身体无害,你试试也成。但还是多同山一说说,他必定是大夫,对少爷的病症也熟悉。” “好,云伯放心,我一定倍加小心的。” “那好,你需要些什么食材和药材,用物,就找山一和林六两个。但愿上天保佑,让少爷早些站起来吧。” 丁薇不好接话,笑着喝了几口茶水,又扯了几句闲话就赶紧告退了。 这一晚,丁薇屋里的油灯一直亮着,直到云影添了两次灯油,又开口催促,丁薇才揉着酸涩的眼睛歇下了。 第二日早饭后,丁薇没有立刻离开,她喊了云影帮忙拾掇了桌子,然后就搬了把椅子坐到了矮榻旁边。 公治明皱了眉头,墨色的瞳孔里满满都是疑惑之意。 丁薇心里也是有些忐忑,但是既然决定动手就没有临场退缩的道理。不说云伯待她实在是好,就冲着那份丰厚过分的工钱也得尽心尽力啊。 “少爷,您整日这般躺在床上,手脚免不得会麻木。奴婢已是同云伯说过了,以后每日都会替你按摩半个时辰,以便保持血脉通畅。您若是信得过奴婢,就让奴婢试试吧。” 第028章 尝试调理 公治明闻言,眼里疑惑散尽,但眉头却是皱了起来,“云伯同你说起我的病因了?” 丁薇点头,坦然应道,“我昨日特意去问询,云伯才简单说了几句。少爷放心,奴婢不是多嘴的人。另外奴婢见过同您这般躺在床上的人,有很多经过一些简单的治疗锻炼之后重新下地行走的。少爷身体底子好,只要有信心,恢复的机会也会很高。” 公治明正色打量这个在身边出入几月的女子,好似要看透她的所有心思。她待自己这般用心,是有所图谋,还是当真只为了尽奴仆的本分? 不过不管哪一点,他都不打算拒绝她的提议。毕竟,那句重新下地行走,实实在在打动了他。即便有一点儿以希望,他也要抓住! “好,你尽管施为吧。” 丁薇半垂着头,忍受了半晌的“钢刀利刃”刮头,终于听得这句话就长长松了一口气。 “谢少爷信任。” 说着话,她也不啰嗦,简单挽了挽袖子就把公治明的右手托到了自己面前,寻到穴位,按揉,捶打,无比麻利又认真。 公治明好奇丁薇手法熟稔,低头看过去却两截白皙的手腕晃了眼,于是赶紧偏头望向了窗外。 丁薇若有所觉,但却以为他尴尬是因为礼法,毕竟男女授受不亲。于是就扯了先前借回去的那本游记做借口,假装好奇问道,“少爷,我这几日读那本游记,见得里面说西疆那边有些人家会把刚出生的孩子放到案板上祭天,这是怎么回事?天下真有那么狠心的父母吗?” “啊,”公治明许是没想到她会如此随意的同自己闲话儿,有些诧异之外,好似心底又有些喜意,于是迟疑了一瞬就淡淡应道,“那是西疆的一种习俗,不是想要害孩子性命,反倒是祈求神灵保佑孩子一辈子安康。” “原来是这样,那写游记的人也是个粗心的,只是一笔带过。害得我还庆幸不是西疆人,否则孩儿一出生就献给老天了,我还辛苦怀他做什么。” 丁薇的双手灵活的动着,按完右臂又拉了公治明的左臂继续按摩。 公治明甩甩有些酸涩的右臂,想要甩一甩,丁薇却突然想起什么从一旁的食盒底层拿出两个婴孩拳头大小的山核桃,笑道,“少爷,您闲来无事就把这两个核桃放在手里转悠。这样时日久了,手指会变得灵活,对手臂的经络也有好处。” 说罢,她就握着两只核桃示范了几下,然后送到了公治明的手里。 公治明下意识握紧了手掌,感觉两只核桃有些毛糙粗粝,打开手掌的时候甚至在皮肉上印了些痕迹。 丁薇有些愧意,解释道,“这个月份找不到太好的核桃,少爷先对付把玩儿。等到了秋日,我再请林管事出去踅摸些好的,或者换成纹路好又光滑的理石球也好。” 公治明试着转了几下,听着两只核桃摩擦的轻微咯吱声,不知为何,突然心绪大好。 “不必,这对儿核桃就好。” 丁薇听得这话也没有再劝,转而又抬过他已是彻底麻木的左臂开始加大了力度按摩。 两人这般说着话儿,很快半个时辰就过去了。丁薇许久不曾做这样的活计,如今有怀着身孕,这一番折腾,额头就蒙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子。 公治明看到,就抬手替她倒了一杯温茶。丁薇也是实在渴了,半点儿没客套就接过喝了起来。末了笑道,“饿了吃饭香,渴了喝茶甜,真是这么个道理。” 公治明眼里闪过一抹笑意,点头道,“正是这个道理,有一次在西疆行军,赤地千里,大军两日两夜没找到水源。后来终于碰到一条小河,全军将士都趴在河边大口喝,真是比喝酒都痛快。” 丁薇掏出帕子擦了擦汗,又笑着把他的左臂放回身侧,顺口应道,“我听说沙漠里的骆驼会自己找水源啊,下次若是再这样,就找匹骆驼随它到处走,说必定更快找到水源呢。” 她说的随意,手里又在忙着,自然没看到公治明猛然挑起的双眉,还有眼里一闪而过的冷意。 “好了,少爷,奴婢去准备午饭了,晚上睡下之前还要再按一次,另外这核桃也别忘了多转转。” “唔,”公治明淡淡应了一声,末了又添了一句,“你可以不必自称奴婢。” 丁薇正起身,闻言就是一愣,不明白这位喜怒不定的少爷怎么突然体贴的免了自己的贱称但没有人喜欢一口一个奴婢,提醒自己低人一等的事实,她自然更是厌恶。所以不管这位少爷出于什么考量,她都很欢喜领了这份情。 “谢少爷体恤,那个...我,我下去了。” 说着话,她就行了一礼,然后微微抚着肚子慢慢走了出去。云影照旧等在门外,见她出来就扶了她的手臂一同出了院子。 公治明微微眯眼望着丁薇走远,嘴角慢慢勾起一道复杂的弧度。这厨娘真是农家出身吗,是他在外征战时日久了,不识人间多年?难道如今的农家姑娘都有一手好厨艺,又是如此行事大气,最难得的是见识广博,居然连骆驼擅寻水源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有趣,有趣! 丁薇正边走边琢磨着一会儿做些什么菜色,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后背一阵寒凉,她下意识扭头去看,只见暖风吹过路旁的两丛灌木,惹得那些新发的叶子欢快摇摆,并无不妥之处。她只能摇摇头,继续琢磨着菜单…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丁薇每日上午和傍晚要替公治明按摩,三顿饭也是极尽所能的安排食谱。甚至还在山一那里寻了药材,泡了舒筋活络酒,就连公治明喝的茶水都换成有利活血化瘀的银菊山楂茶。 山一初始还有些埋怨云伯为何准了丁薇瞎折腾,万一一个不小心惹的少爷病势恶化,岂不是糟糕了。 但他仔细观察了这些时日,见得丁薇在吃食里添加的药材却是都有些补益,而且每次按摩也没什么不规矩的地方,这才慢慢放了心。 至于沉默寡言,神通广大的林管事,虽然心里也是好奇加怀疑,无奈丁薇提出的食材越来越古怪,折腾的他四处乱跑,实在没那个心里探究了。 云伯也是心里忐忑,一等身体恢复大半就整日长在了主子的房间,亲眼瞧着主子转核桃,吃饭,喝茶,当然还有被丁薇按来按去。 丁薇原本还担心别人听到风声会有些闲话,没想到这些知情人没一个是多嘴的,别说李婶子众人,就是香香都不知道她整日同她心爱的少爷亲密接触。 这般,半个月很快就过去了。 这一日早起,众人还没享受多半会儿清凉,太阳就发了威,晒得大地要冒了油。蛰伏等待了多日的知了也终于爬上了树梢,尽情高歌,宣告它对生命的热爱。 丁薇夜里热得睡不好,肚里的孩儿又调皮,早起做了早饭就有些疲惫。但想着还要给公治明按摩就强忍着不适去了后院,云影儿有些心疼,但也不好多说,只能一手拎了食盒,一手抱了她的胳膊,尽量让她倚在自己身上,走路也轻松些。 丁薇半捧着自己的肚子,感激的冲她笑了笑。这些时日相处久了,她也喜欢上了这个沉默又细心的姑娘,有些时候相比花言巧语,这种默默的付出更让人信任。 “没事,一会儿回去睡会儿就好了。” 两人进了屋子,果然,云伯手里也掐了两只核桃陪着主子转悠呢。许是见得丁薇脸色不好,他赶紧起身问道,“这是怎么了,是不是灶间太热了?” 公治明也是皱了眉头,手里的核桃都停了下来。墨黑的双眸直直望向云影,云影立时低了头,不反驳也不解释。 丁薇赶紧笑道,“倒不是因为天热,云影一直在给我打扇呢。就是肚里这孩子太调皮,被他折腾没睡好。” 云伯闻言,立刻眉开眼笑应道,“老话说淘气小子出好汉,这小子长大了一定是个英雄人物。” 公治明也缓了脸色,淡淡应道,“早晨那道海带肉丝汤,味道很鲜,辛苦你了。” “少爷若是喜欢就多喝点儿,别看着汤食材简单,但对身体极好好处。”丁薇说着话就坐了下来,如同往日一般开始按摩。待得轮到躬身去握左臂,抬身时突然眼前一黑就无力的扎到了床上。 众人大惊,云伯立时扔了手里的核桃就扑了上去,云影也是两步窜到跟前预备扶人。 不想丁薇却是很快又清醒过来,她晃了晃头,安抚众人,“我没事,就是一时...咦,少爷!” “少爷…你的手...”云伯一扭头,也是惊得瞪大了眼睛。 公治明正一脸惊愕的扶着半趴在自己身上的女子,听得两人说的含糊,于是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就见自己的左手正牢牢扶在丁薇的肩头... 丁薇撑着木塌坐好,也顾不得还是有些头昏眼花,伸手就抓了公治明的胳膊试探敲打,一迭声的问道,“少爷,这样有痛感吗,还是有些酥麻?” 第029章 初见成效 公治明皱着眉头,仔细体会了半晌,冷了多日的脸孔渐渐也蒙上了一层喜色,颤声应道,“有些...麻!” “太好了,太好了!”丁薇喜不自禁,笑道,“这半月的按摩没有白费力气,还是有些效用的,继续坚持下去,少爷说不定会恢复更快。” “老天保佑,列祖列祖保佑!”云伯闻言,双腿一软跪地就开始磕头,嘴里呜咽着把所有想到的神灵都谢了个遍。 唯有公治明,低头望向忙碌着为自己按摩的女子,眼里溢满了感激之意。 丁薇仔细琢磨方才之事,公治明许是一时心急救下自己,下意识抬了胳膊,算是超能发挥,不是常态,也是说明他手臂上的经脉受了滋养在慢慢恢复。 假以时日,定然会恢复行动。这般想着,她也是大受鼓励,按摩完后,又在屋里寻了一只小巧的笔洗放在公治明的左手,试探着帮他合拢手指,虽然每次都要她帮忙动作,但公治明的手指偶尔的颤动又让她笑开了脸。 “少爷,您若是会些小巧功夫,比如飞刀或者飞蝗石一类,可以用右臂练习,免得时日久了,手臂肌肉萎缩无力。左臂这里还不能太着急,慢慢先试着握东西,等手指能够活动了,再开始转核桃。” “好。”公治明点头,眼角扫到她的肚子又道,“午饭让大灶间准备,你歇一日吧。” 丁薇确实有些累,闻言也没推辞,笑道,“好,我晚上再过来。另外午饭最好摆在院子里,少爷也要见见太阳。” 她说着话,琢磨着是不是要推荐一下万能的轮椅,结果方才还欢喜痛哭的云伯却从屏风后推出一只手工极好的双轮扶手椅,乐颠颠走到床前,笑道,“少爷,我这就陪您去院子里走走。先前栽下的两丛刺玫都开了,您不是爱那花开的艳吗,正好坐在花前看看书,吃了午饭再回来歇息,好不好?” 丁薇伸手摸了摸那轮椅上雕刻繁复的花纹,坚决把方才那点儿显摆的心思扔到了天边。永远不要小看古人的智慧,以后行事还是要更谨慎才好。 不提她心里如何想,这一日云家上下所有人都得了赏赐,众人听说是因为丁薇伺候主子的饮食精心,主子病体有所好转,这才带着大伙沾了光。于是都很是感激,李婶子特意熬了酸梅汤放在水井里镇了大半日,丁薇下午睡醒起来喝了一碗,分外神清气爽。 肚里的孩子许是也感受到了母亲的喜意,欢快的挥了挥手小拳头,丁薇伸手拍了拍肚子,半倚在窗口柔声给孩子读了一段书,这才换衣梳头,拾掇妥当转去灶间预备公治明的晚饭。 可惜,这院子还有一个拿了赏赐也不愿领情的人。 香香好不容易趁着爷爷没在跟前,就偷偷跑来小灶院儿,想要找找丁薇的晦气。不想丁薇正在睡觉,云影硬是把她拦在了院门外。 香香气得咬牙切齿,手指几乎要指到了云影的鼻尖上,低声骂着,“别以为你唤我爷爷一声义父,就真把自己当我姑母了。你算个东西,下贱的奴婢!跟了那贱人几日,又把自己当狗了吧。少跟我耍威风,赶紧让开,小心我告诉爷爷你欺负我,看你以后还怎么装孝顺!” 云影半垂着眼帘,好似根本没有看到鼻端那根手指一般,双臂坚持挡在门口,半点儿也没有让开。 “你回去吧,少爷有吩咐,丁姑娘辛苦,准她好好歇息半日。” “你,你居然抬了少爷出来压我?”香香一听这话却是更恼怒了,伸手就扯了她的袖子,“她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少爷亲口吩咐,一定是你…” “云影,过来一下!”丁薇出的门来,虽然听不清两人在说什么,但瞧着香香气势汹汹拉着云影,就猜得她又没好事。于是就开口喊了云影,生怕她受了欺负。 云影闻声暮然扭头望向丁薇,眼里闪过一抹暖意,应道,“姑娘,你醒了?” “是啊,快过来帮我拾掇食材,同不相干的人说什么闲话?”丁薇嗔怪了一句,半丝眼风都没舍给香香。 云影嘴角轻翘,难得欢声应道,“这就来!”说罢,手臂一抖轻松甩掉了香香的拉扯,然后扶了院门,“咣当”一声关的严严实实。 香香没想到她们两人敢这般对待自己,对着眼前的乌木门板足足愣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末了恼得尖声大骂,“你们两个贱婢,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说着话,她又抬脚去踹木门,结果不必说,脚趾根本不是门板的对手,疼得她抱着脚又是满地乱转,惹得路过的山一狠狠翻了个白眼,半步不停的走掉了。 说实话,云伯这个孙女真是不招人喜欢。若不是看在老爷子的颜面上,少爷的身边哪有她的容身地。身为女子,针线不好,厨艺不成,只会喝骂旁人,真是一无是处。 香香不知自己被所有人嫌弃,一瘸一拐走回自己院子的路上,却是更恨丁薇了。自从她出现,就事事不顺利,到底什么时候才是出头之日,难道真要看着她彻底魅惑了少爷?若是让她喊这贱女人一句少夫人,她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咦,摔死! 香香心里突然冒出个念头,惊得她激灵灵打了个哆嗦,末了惊恐的四处张望了好半晌,见得却是无人见到自己这才偷偷松了一口气。但脑子里那个念头却像扎了根一边,拔也拔不出去… “好!” 老山坳的六月,即便有周边山林的掩映,也是分外炎热。好似空气吸到肺里都有种热辣辣的感觉。这个时候就是村里最调皮的孩子也被老娘揪着耳朵躲在了自家房后玩泥巴。但一向安静的云家院子里,却是骤然爆出一声叫好。 公治明伸手抹去额头的汗珠,脸上难得也露了笑,原本眉宇间聚拢的郁气好似也散了大半,俊朗的脸庞上笑意隐隐。 云伯笑着接过林六从五米外的靶子上摘下的飞刀,欢喜赞道,“少爷的飞刀真是越来越准了!” 林六也道,“正是,丁姑娘的这个法子真是不错。将来少爷重上沙场,又多了一个绝杀手段。” 山一一直蹲在轮椅旁,听得这话就伸手替主子把了脉,末了一连不服气的样子嘟囔道,“早知道这些小手段有奇效,我早就…” “你早就怎么样?”林六同山一斗嘴习惯了,顺口就接了一句,“你那榆木脑子若是早能想到,怎么也还会劳动丁姑娘出手?” “我,我不是想给少爷彻底解了毒吗?”山一黑了脸,即便服气,嘴上也不肯承认自己一个医者还不如农家女子。 公治明听着两人吵闹,左手却用心的转着核桃,虽然极慢,却没有同先前那般经常掉落。他的身体也像周边的山林一样重新焕发了生命力。即便他还是没能站起来,但是抬手间刀光飞溅,实实在在摘去废物的帽子还是让他的喜悦从心里满满溢了出来。 丁薇正带着云影,拎着食盒走进院子,见得这一幕也是真心欢喜的笑了起来。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比自己的努力见到了成果更让人欢喜的。 而这笑颜落在公治明眼里,心里的感激之意就更深了。 “云伯,”他低声唤了一句,云伯立刻俯身上前,“丁姑娘何时生产,记得安排妥当?” 云伯愣了一瞬,惊奇于自小冷脸冷心的主子为何会改了性子,但想着丁薇母子的身份,他又忍不住欢喜,赶紧应道,“少爷放心,老奴早就安排下去了。” 说罢,主仆两人都是扭头望向走到近前的丁薇。丁薇的肚子实在有些大了,一路走来有些费力,轻轻喘了两口气还要行礼,却被云伯扶着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埋怨道,“这么热的天儿,让云影把食盒送过来就是了。你怎么还自己走一趟,小心中了暑热?” 公治明也是点头,末了一个眼风扫向山一。山一就不情不愿的上前给丁薇把了脉,恹恹应道,“母子平安,晚上多睡一会儿,孩子长得就更好了。” 云伯闻言马上就问道,“怎么,丁姑娘晚上还不睡不好吗?” 丁薇很是不习惯一群男人都盯着自己的肚皮,有些尴尬的扯了扯衣裙,笑着岔话道,“就是昨晚没睡好,不过我又想起一事,若是能长久坚持下来,少爷许是康复的更快一些。” “什么事,你尽管说。” 果然,云伯立刻就瞪起眼睛,竖起了耳朵。 就是一向不多言的林六都道,“若是缺什么用物,丁姑娘尽管开口,我去想办法。” 山一没说话,但脚下却是往前凑了两步。 丁薇有些犹豫,又后悔扯了这个话头儿。但如今也不好再把话头儿转回来,于是就尽量装了一脸的平静认真,说道,“少爷卧床大半年,虽说被照料的很好,不曾起过褥疮,但双腿和腰臀的骨肉必定有些僵硬。再拖的久了,怕是不好恢复。这就要...嗯,脱掉衣衫做抚触,舒筋活络,放松骨肉。另外,还要每日泡热水澡,同时按摩穴位。” 第030章 贴身治疗 “额...”听得这话,满院的人都有些尴尬,就是一向冷面示人的公治明脸上都多了一抹红,抬手端茶就喝,结果被烫得只皱眉头。 林六干咳两声,云伯却是眼珠儿转着不知在盘算什么。 只有山一目光灼灼的追问道,“摩挲骨肉,刺激穴位就能治好少爷?” 丁薇却是摇头,谨慎应道,“热水泡澡,能促进血脉张弛,再刺激相关穴道,平日多摩挲,肯定会有些效用。但是不管保证一定会让少爷站起来,毕竟当初是中了毒,不是外伤。” 山一听得点头,末了同找到了新玩具的孩子一般兴奋,刚要抬头同云伯申请接手这项任务,不想云伯却是狠狠瞪了他一眼。 他吓得一愣,待要开口再问的时候,林六已是上前扯了他就往外走。 很快,两人就出了院门站到了荫凉的墙根儿处。山一恼得瞪了眼睛,嚷道,“我还有话没说呢,你拖我出来做什么?” 林六狠狠翻了个白眼,实在想扒开他的脑子看看里面是不是装了浆糊。他有心不理,又舍不得这个多年生死相伴的兄弟,只能耐着性子,低声道,“你真是头猪,难道一直没看出来,云伯有意撮合丁姑娘和少爷?” “什么?”山一惊得差点儿眼珠子都掉了出来,一把抓了林六的衣领嚷道,“怎么可能,丁姑娘不是...” 林六一弹指打在山一手肘的麻筋上,末了也不理他哀叫,一边整理自己的衣襟一边嘀咕道,“你问我,我问谁去。许是就因为她的肚子,云伯才…” 山一没有听清,还想再问,林六已是走掉了,气得他跺脚,一脸好奇的在院子外边转悠了半晌,到底还是不敢进去问个究竟。毕竟林六可是兄弟里面公认的聪明,起码比他正整日埋在药材堆里的人聪明了多少倍,听他的警告总是没错的。 院子里,云影已是推了公治明进了屋子,早有一个黑衣少年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帮着公治明净面换衣。云影又极有眼色的退去了院门口。 云伯满意的扫了自家闺女一眼,这才干咳两声对丁薇说道,“那个,丁姑娘,咱们院子里都是一些粗手大脚的男子,没有细心又灵巧的。外院的人手也敢托付,至于女子就香香和云影两个。香香那丫头不说也罢,云影...嗯,还是个闺女...这,你看…” 丁薇听了半晌才算是明白,这老爷子是要她亲自动手啊。她腾的就红了脸,赶紧摆手,“我不成,我…” 云伯却是不容她拒绝,苦着脸央求道,“丁姑娘,求你看在我这老头子的颜面上就应了。我实在找不出更合适更能信得过的人了。一来这些治疗法子是你提出来的,你自是比别人更精通。二来你肚里怀着孩子,少爷也同你熟识,若是换了别人,我怕少爷不会点头。他好不容易才恢复了几分,若是功亏一篑…” “丁姑娘,你就应了吧。”云伯说着话又要跪倒,口中赌咒发誓,“只要姑娘应了,云家绝对不会亏待姑娘。三年一过,除了工钱,我再给姑娘添两间旺铺,一座宅院。到时候姑娘带着孩子,自是衣食无忧。而这件事毕竟有碍姑娘清誉,除了少爷和我,还有一直贴身伺候的风九,绝对不会再有第四个人知道,绝对不会传到外人耳里。” 丁薇双手用力托着云伯,不愿他跪下去,只这么一会儿就觉得腰酸,于是只能劝道,“云伯,你快起来,这事儿容我想想。” 不想,云伯却是欢喜的站起,一迭声嚷道,“太好了,你这是答应了。” “啊,我没…”丁薇听得傻眼,开口还要解释,云伯已是挥手喊了云影,“影儿,快扶丁姑娘回去歇着。晚上还要给少爷治疗呢,可得先养好精神了。” 云影猜得义父的苦肉计又一次成功了,眼里闪过一抹好笑和无奈,但手下却还是扶了丁薇往外走。 “我不是,我还没决定。云伯,云伯!” 丁薇被云影架着,脚下生风一般出了院子,实在有些哭笑不得,于是埋怨道,“云影,你拉我出来做什么?我还有话没说。” 云影沉默片刻,扭头见四周无人就低声应道,“因为这件事对你和孩子有好处。” 丁薇不知云影另有所指,还以为她是听到了云伯许下的铺子和宅院,于是也是叹了气。说实在话,云伯开出的报酬,真的很丰厚,谁听了都东西。毕竟她怀的是个生父不详的孩子,从出生到长大成人不知要经历多少辛酸苦痛,多些银钱产业傍身总没错。但她前世连个男友都没交过,突然要对这一个男子的身体摸摸捏捏… “哎呀,太热了。云影帮我倒碗凉茶来!” 两人一路走回小灶院儿,丁薇一口气灌了两碗凉茶才觉脸上的热烫退下去一些。云影也猜出几分,悄声出去收拾饭桌了。 丁薇投了湿帕子擦了脸,总算彻底平静了下来。想想大院子,想想铺子,想想她和孩子以后的幸福日子,说不得要厚着脸皮坚持一下了。 “不就是按摩加搓澡吗,又不是卖身!反正他也不能动,就当个猪肉绊子好了。” 许是这些自我安慰起了作用,又或者午饭很对胃口,丁薇吃饱又躺下美美睡了个午觉。看得原本还想劝几句的云影,倒是佩服起她的洒脱,即便再艰难的问题,只要下了决定就再不再多想。 另一边的院子里,云伯正小心翼翼同主子禀报,“少爷,方才丁姑娘已是答应亲手给您...嗯,治疗了。” 公治明当即就放下了筷子,挑眉问道,“风九即便帮不上,山一总能搭把手吧。她一个女子若是毁了名节,以后如何自处?” 云伯躬身受教,暗暗垂下的老眼里却是含着一抹古怪。若是少爷知道自己就是丁姑娘肚里孩子的爹,如今这样伺候沐浴,相比来说只是小事,还不知他要如何惊讶呢。但这话却是不能说,他只能含糊应道,“丁姑娘未婚铲子,已是被村人不容。老奴许了她两间铺子和一坐宅院,将来她带着孩子搬去城里度日。有这些产业傍身,总不至于衣食有缺。就是想要再嫁,许是还能招个老是汉子入赘。” 公治明听得这话,勉强点了点头。但想起晚上就要“坦诚相见”,不知为何他脸上也热了起来,“倒碗凉茶来!” “是,少爷。”云伯偷偷扫了一眼主子的脸色,眼里笑意更浓。脸上却是不敢露出半点儿,生怕少爷羞恼的厉害了。要知道,自小少爷就是由暗卫们轮流伺候,从未让丫鬟们近过身。原本老王爷还让王妃安排两个通房,教导少爷人事。不想先是老王妃替王爷挡了毒酒身亡,这事自然被搁置了。接着又是国丧,战事迭起,四处征战,少爷自然更没机会同女子接触了。 说起来,丁姑娘倒是少爷第一个女人,如今他又从中牵线搭桥,撮合他们更亲近。若是以后真相大白,少爷念在这些情分上,无论身居何等高位,身旁总能给丁姑娘留个名分。而他这老头子,也算偿还当日的罪过了! 公治明不知老管家心里诸多弯弯绕,有一口没一口的胡乱吃了半饱就放下了筷子。 时光从来都不会因为任何人的祈求,盼望或者羞涩就加快脚步或者放慢节奏。很快,夕阳漫天的时候,丁薇吃了饭就去了小院。 公治明也刚刚吃过饭,正坐在轮椅上望着头顶的桂花树出神。八月才是桂花盛开的季节,此时才树枝上才隐隐有些小花苞,但淡淡的香气却漾了出来,深深吸气,分外沁人心脾。 而夕阳淡淡的霞色洒在公治明的身上,好似罩了一圈儿橘红的轮廓,使得平日那些冷硬的线条也柔和了许多。一时倒让丁薇看的呆了眼,直到云影轻轻推了推她,才算清醒过来。她赶紧拾掇了凌乱的思绪,上前行礼笑道,“少爷,可是吃过饭了?” 公治明点头,目光还是没有离开头顶的桂花树。丁薇有些尴尬,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道,“老话说,饿不洗澡,饱不弯腰,少爷既然吃过饭了,歇一会儿就可以开始今日的治疗。” “唔,辛苦你了。”公治明这一次倒是多说了几个字。丁薇听得气闷,心里埋怨自己贪财,怎么接了个这么尴尬的活计。可是低头的时候,碰巧看到公治明紧紧攥着核桃的左手,她忍不住又笑了起来,原来这位少爷一直在扮冷酷啊,实际上心里怕是比自己还紧张吧。 这般想着,她倒是收了忐忑,打点精神问起了正事,“少爷,热水已经烧好了吗?我身子不方便,还要一个信得过的人搭把手。” “浴室里都准备好了,风九在烧火,你有事就吩咐他去做。” “好。” 丁薇行了一礼,末了慢慢走进了屋子,循着水汽很快就穿过西边内室进了澡间。先前曾见过一次的那个黑衣少年正在试水温,见丁薇进来就赶紧起身行礼。 第031章 心生疑惑 丁薇微微一笑,摆手道,“你就是风九吧?以后还要你帮我一起给少爷做治疗呢,我姓丁,许是比你大一些,你若是不介意就唤我一声丁姐姐,可好?” 少年不过十四五岁,虽然身形结实,但面庞还很稚嫩,听得丁薇这般说又红了脸,小声唤了一句,“丁姐姐。” 丁薇上前拍拍他的肩膀,转而小心绕着屋子中间用青石砌成长方形的浴池转悠。这浴池修在半人高的地面上,下边连着灶口,可以随时添柴加热,倒也方便。不过丁薇不知为何突然就想起小时候回农村老家时候,村里人就在这样的灶台边杀猪烫猪毛。再想想公治明那冷着脸的模样,她实在忍耐不住就噗嗤笑了出来。 风九正蹲身往灶口里添最后一把柴禾,闻声扭头见她笑得前仰后合,很是疑惑的眨着眼睛,稚嫩的小脸上又了几分可爱之意,惹得丁薇笑起来更是没完了。 两人正是一笑一皱眉的时候,云伯就亲自推着主子从外面进来了,招呼道,“小九又作什么错事了,丁姑娘说来听听,让我和少爷也笑几声?” 风九委屈苦着小脸儿上前接了轮椅,别说老爷子,就是他自己也在犯糊涂呢。 丁薇哪里敢说她把主子当成白条猪了,赶紧收了笑,含糊应道,“小九勤快着呢,水温烧的正好。我不过是响起一点小事儿罢了。” 说罢,她赶紧打开自己的拎来的包裹,拿出下午临时赶制的一间粗布围裙,待得围在身上护住了衫裙,却猛然发现自己这架势更像褪猪毛的屠夫了,于是实在忍耐不住又笑了起来。 云家主仆三个都是更加莫名其妙了,不过眼见丁薇笑颜如花,脸色红透,也就不准备追究了。 公治明原本还有些紧张,被这么一打岔,居然也放松许多。 风九抬手帮忙解了他的衣衫和里衣,只留了一条亵裤,然后弯腰抱起送进了浴池里。 池水正好末过了公治明的胸膛,微烫的水温很快就把他的皮肤蒸得微微泛了红。 丁薇暗暗给自己鼓了一番劲儿,然后就上前站在浴池边,伸手舀了池水浇在公治明的身上,待得他的背脊和两条手臂也变红了,这才开始按揉捶打。从左臂到右臂,从脖颈到脊背,甚至头顶都没有落下。 公治明初始免不得有些尴尬,血气方刚的男子,被女子柔软的小手在身上揉捏,怎么可能心如止水。好在当日中的石化粉是良心出品,下半身半点儿反应没有。 云伯和风九原本担心丁薇尴尬,陪在一旁,结果见两人一个满脸医者正色,一个闭目享受,倒也和谐,于是互相对视一眼就退到了屋角。 丁薇忙了一会儿,想要舀水的时候,手下一滑不小心就摸到了那片宽厚的胸膛。她羞得立刻红了脸,慌忙舀水,但那一瞬间温热滑腻的触感却好像印在了心里。隐隐约约有种特别熟悉的感觉,但究竟为何熟悉,她又说不清。 岂不知,方才那么乍然贴近,她身上被水汽蒸出的香气也惊得公治明睁了眼。这味道,好似在梦里依稀嗅到过?但是何时的梦里呢... 俩人一时都有些疑惑不安,好似方才那一次接触像打开了什么笼子,放了什么让人惊诧的真相一般... 云伯远远瞧着丁薇手里的水瓢已是第八次倒向少爷的头顶,实在忍耐不住走上前提醒道,“丁姑娘,是不是泡的差不多了?” “啊?”丁薇闻声回神,赶紧收了水瓢应道,“差不多了,把少爷扶出来更衣,趴在软榻上,再做一遍按摩就好了。” 说着话儿,她就避了出去。云伯很快就同风九伺候主子擦了水迹,换了湿透的亵裤,末了扶在不远处,铺垫极舒适的软榻上。 丁薇再次进来又是按摩敲打了足足两刻钟,这才算结束今日的治疗。 云伯还想问两句,但见两人都些心不在焉也就闭了嘴。丁薇扶着云影的手,带着一肚子的疑惑回了住处,留下公治明却是没那么好糊弄。 待得换了干净的里衣,他重新躺回被窝,云伯就要告退,却被他抬眼拦了下来,“云伯,当日我中了石化粉曾昏睡半个时辰,期间可有别人到过我身边?” “啊?”云伯吃了一惊,下意识缩了脖子,但很快又稳住心神应道,“少爷怎么想起问这个?当日我一直守在窗前,并没有外人来过啊。” 公治明微微眯起了眼睛,借着昏黄的灯光望向跟在身边多年的老仆,他的忠心自然是无用自已,但为何他隐隐总觉哪里有些不对劲。 “罢了,你去歇着吧。” “是,少爷,明早老奴再来配您练飞刀。”说罢,云伯又冲着屋角暗影里的风九嘱咐了一句,“晚上别睡的太死,记着伺候少爷茶水。” “是,云伯。”风九接到老爷子递来的眼色,心里佩服之极,赶紧应了下来。 云伯轻轻吹熄了油灯,退了出去。屋子里彻底陷入了黑暗,窗外调皮的月光顺着窗户缝隙钻了进来,照射在青石地面上,有些异样的白。公治明盯着那处光亮良久,只能把那些疑惑重新放到了心底… 日头每日从东山头升起来,落于西山后,转眼月亮又挂在了半空。这般一日日轮换,很快就进入了七月盛夏,天气越发的炎热了。若是几日不落雨,田里的庄稼,四周的山林草木都会被晒得蔫头耷脑。 这一日,午时刚过,云家门外就走来一个年轻汉子,身穿一套青色细布衣裤,略显白皙的脸上好像时时挂着笑,让人一见就松了戒心。 小福子本来靠在门口阴影处打瞌睡,见来了客人就赶紧起身相迎,问道,“这位大哥,可是有事?” 丁老二笑着行礼,应道,“这位小兄弟,怕是不识得我吧?当日这院子盖起来的时候,我还来做过木活儿,我妹子如今也在院子里做厨娘。” “咦,”小福子听得愣了愣,转而却是欢喜起来,问道,“大哥是丁家人吧,怪不得瞧着你眼熟?” “是啊,我是丁家老二。今日从城里回来,想着多日没见妹子,惦记她身子如何,就冒然过来转转。若是不会坏了院子里的规矩,能不能劳烦小兄弟替我进去报个信儿?” 小福子琢磨了一下,好似没听说不让丁姑娘见家里人的事,于是就道,“丁二哥你先坐会儿,我这就进去问问。” 丁薇这会儿也是睡不着,坐在廊檐下慢慢做着针线打发时间。她如今也是怀了九个月的身孕了,虽说山一隔几日就替她诊脉,但前世今生都是第一次生产,怎么可能不紧张?于是,越临近生产的日子,她反倒越难入睡了。 小青年纪小,正是觉多的时候,早就跑回屋子去打呼噜了。唯有云影心细,坐在一旁给丁薇打扇子。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儿,突然听说丁老二在大门外,丁薇欢喜的站起来就迎了出去。云影犹豫了一瞬,到底没有拦着,只是撵上去扶了她的胳膊,生怕她走得快,摔了自己。 兄妹相见自然是一番欢喜,小福子还要让两人到们房里坐下喝茶。丁薇却是不肯,只要他搬了两把藤椅,兄妹俩一里一外隔着大门说起了话。 丁老二见此,心里有些酸涩,但不愿妹子跟着难过,就没绕什么圈子直接说道,“妹子,咱家铺子的那些新式家具被人家学去了,如今铺子生意差了许多。我今日来是想问问,你这里还有新式样吗?” 不管哪里,只要有买卖就有竞争。木器又不是什么高科技的东西,只要有些手艺的木匠多看几眼,回家就能仿制的差不离。所以,木器铺子生意下滑,早在丁薇的意料之中。 若不是最近忙于照料公治明,她早就开始张罗了。 “二哥,开门做生意,这事都是避免不了的。有句生意经这么说,人无我有,人有我多,人多我精。既然咱们铺子里的木器以新奇样式出名,不如就把料子换成好的。那些富贵之人看中了,是不会差个三五两银子的,买回家去摆着涨脸面才重要。 而且,凡是铺子里打制的木器一定要在不明显的地方刻些标记,最好人家一看到就知道这东西出自咱家木器铺子,而咱家木器铺子出的木器又是最贵重最好的。时日久了,即便满大街都是相同式样的木器,这些富贵人也只会买咱家的。” 丁老二从未听过这些经商的道理,但他也算聪明,在市井混迹了几年,如今又在城里开铺子,几乎是眼珠儿转了几圈就明白妹子所说的话极有道理。于是连连点头,应道,“妹子,我记下了,你放心。” 丁薇点头,又道,“我这几日抽空就再画些图样,过后让人捎回家里。” 丁老二听得更欢喜了,还想再说几句什么,但见得妹子额头一层细汗也不敢再拉着她多吹热风,就赶紧把手里拎的几样小吃食递过去,嘱咐道,“你身子重,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有事就让人捎信回家啊!” 第032章 探家 “好,二哥。替我给嫂子带好,也告诉爹娘别惦记我啊。” 兄妹两个又说了几句,到底依依不舍的分开了。 丁薇眼见兄长走远,这才扶着云影的手回了院子。这会儿也不用再做针线打发时间了,云影帮忙研墨铺纸,她一边翻找着前世那些中西合璧式样的家具,一边慢慢画到了纸上。云影看着有趣,又怕她长久伏在桌前压了肚子,于是就不时开口问上一句。 丁薇难得怀念前世那个光怪陆离,物质极度发达的社会,于是就兴致勃勃同云影讲解起每样木器的用途和特别之处。一时间,她倒去了先前的疲惫模样,神色好了许多。 丁家有人来访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云伯耳朵里。听得丁薇隔门同兄长闲话儿,公治明却是皱了眉头,略带责备的扫了云伯一眼,淡淡问道,“院子里什么时候有这般不近人情的规矩?” 云伯很是委屈,但也不好解释,就道,“咱们院子从来没有这个规矩,老奴是怕丁姑娘出去走动,若是一个不小心伤到肚里孩儿,这才多嘱咐一句,哪里想到她这般谨慎。不如,过几日老奴让云影陪她回娘家一趟吧?” 公治明闻言这才点了头,淡淡应了一句,“这些琐事你安排吧,不必报我。” 云伯真想一口老血喷出三尺,既然是琐事,既然随自己安排,少爷,您还问什么? 站在角落装木头的风九忍不住低头偷偷翘了嘴角,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老管家和少爷好像行事说话都多了几分趣味,比之先前那般死沉沉、冷冰冰好了不知多少倍。这一切,不必说都是那个女子的功劳。若是有一日主子一家三口得知真相,欢喜团圆,日子怕是会更有趣更热闹吧。 不说风九这小子如何憧憬,只说丁薇自从那一日见了自家人,但凡有空闲就会挥笔画图,最后删删减减留下了十几张,末了想起大哥大嫂的面食铺子,也不好厚此薄彼,于是又写了几张面食方子,一起夹在了信封里。 待得晚上再去做按摩的时候,遇到云伯,她就把信封交给了云伯,笑道,“云伯,这是我给家里的书信,劳烦您老人家找个稳妥的人帮我捎回去吧。” 云伯愣了一下,转而却是痛快应了下来,“好,一会我就让人送去。” 丁薇道谢之后就去忙碌了,留下云伯连连赞叹点头。老山坳虽说偏僻又穷苦,但这样的地方偏偏养出了这样心思通透,行事又大气的姑娘,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 这般想着,他到底还是取出信纸,大致浏览了一遍,末了唤过林六做信使。 丁家接了闺女的家书,很是欢喜,待得看着都是信纸和吃食方子,就赶紧送信给城里的丁老二。 丁老二把十几张图纸宝贝一样藏到了怀里,饭也不吃一口就跑回铺子琢磨去了。就是刘氏也按捺不住,立刻和面剁馅子试做汤包。 吕氏想起多日不见的闺女,即便没在家中,依旧要为家里费心,忍不住又是红了眼圈儿,心里盘算着生产的日期,到时候去云家探看就名正言顺了。 这般忙了两日,面食铺子已经卖起了新花样儿,丁老二却是蓬头垢面的从城里赶了回来。那些新式样的木器,他从头到尾琢磨了一遍,还是有很多不解之处,实在按捺不住又去了云家门前。 这一次正巧云伯出门回来,想起丁薇这几日辛苦,气色也有些不好,于是就道,“丁家兄弟先回去吧,明日我让人送丁姑娘回去住一日,有什么话到时候再说吧。” “真的?”丁老二大喜,连连行礼道谢后,这才跑回家去报喜讯。 丁薇却是第二日一早陪着公治明吃过饭才知道自己被准假走娘家的事,惊喜之下又有些不放心。 倒是云伯一迭声的宽慰,“家里还这么多人手,总不至于照料不好少爷。你就回去松散一日吧!” 公治明没有劝,开口却是问询,“可备好礼了?” “备了,”云伯赶紧应道,“两匹上好绸缎,二斤茶叶,都是南边新送来的。” 公治明这才点头,淡淡吩咐道,“这些时日辛苦你了,回去走走吧。” 丁薇听得心暖,执意行了一礼,末了才去换了衣衫,扶着云影的手回了丁家。 吕氏几乎是不等天亮就等在了大门口,远远见到闺女的影子就小跑儿迎了上去。 “薇儿啊,你总算回来了!快让娘看看,还好,胖了,胖了!” 丁薇任凭老娘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围着自己转圈儿,眼圈儿也是忍不住红了。 “娘,我这些时日吃住都好,怎么可能不胖呢?” 吕氏握了闺女的手往家走,嘴里埋怨着,“你这丫头,天底下哪有不惦记孩子的爹娘啊。你爹回来说你住的屋子多好,云家待你多周到,但娘不能每日看着你,总是睡不踏实。” “娘,你就安心过日子,我吃住都好呢。” 娘俩说着话就进了院子,家里人听得动静都走了出来。又长胖了许多的大宝,小炮弹一样冲了出来,还要往姑姑怀里扑的时候,被吕氏等人慌忙拦住了。小胖墩儿伤心的瘪了嘴巴,丁薇好笑的拍了拍他的脑门,又捏捏乖巧的福儿脸蛋,末了从云影拎着的篮子里取了两包花生糖,果然两个孩子立刻就欢喜起来。 一家人说笑着进了屋,丁老头儿打量了闺女几眼,见她白白胖胖的样子,也是放了心,吧嗒吧嗒抽起了旱烟。 吕氏瞪了他一眼,嗔怪道,“赶紧把烟收了,别呛了闺女!” 丁老头儿脸一红,干咳两声就真把烟袋锅收了起来。刘氏和王氏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这老人疼闺女和疼儿媳妇就是不一样,不过想起两个铺子的生意,两人又把心里那点儿酸涩收了起来。若是自己闺女有这份能耐,她们怕是比公婆还要偏心呢。 云影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又扫了一眼院子,见得没有什么危险就把篮子送到丁薇面前,然后行礼告辞。 丁家人还要留她吃饭,她却是不肯,说好申时末再来接人就出门回去了。 丁薇猜得她是想要自家人放心说话,于是也没深拦着。末了取了篮子里的布料和茶叶给老娘,茶叶自然是好茶,只嗅着味道就清新怡人。绸缎也是上好的,花色既适合吕氏这样年纪的人做衣裙。刘氏和王氏极有眼色的主动接了针线的任务,哄得吕氏更欢喜了。 娘几个说着话又纷纷取出这些日子攒下的小衣衫和被褥用物,一样样翻捡,说给丁薇听。丁老头儿爷三个也不是插几句,果然是没了外人在场,一家人说话更放松许多。 吕氏交代完针线,又仔仔细细问询闺女的所有衣食住行,最后急得丁老二都要脑门儿冒烟了。 到底还是丁老头儿提醒了老婆子,“这天儿要晌午了,你赶紧给闺女张罗吃的去吧。老二这里还有正事跟闺女商量呢!” 吕氏狠狠瞪了老头儿和赔笑的儿子一眼,依依不舍的放了闺女的手,带着两个儿媳去厨下准备饭菜了。 丁老二在桌子上铺了纸笔,然后掏出丁薇先前送回的那些图纸,兄妹俩一点点讨论起来。丁老头儿和丁老大听了几句就一前一后出门去田里转悠了,今年雨水极好,若是以后两月还是一切顺利,秋时保管是个大丰收。 可惜,前两年大宇战乱,即便春时新皇登基也没有减免粮税。收回多少粮食都要交上大半,若是往年家里必定又要勒紧腰带过日子,但如今却是不怕了。 家里的大小粮缸都装满了,就是地窖里也封了十缸苞谷粒,别说丰年,就是遇上灾年再起战乱,他们一家人也能平安活上两年。 这一切归根结底都是因为家里出了个好闺女,但想起这闺女大着肚子没有归宿,丁老头儿又叹了气… 丁家的饭桌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吕氏心里欢喜,一挥手把两张桌子并成一张,一家人老少团团围坐了。 丁老头儿带着两个儿子都倒了好酒,大宝和福儿的碗里也夹满了肉片,吃的小嘴儿油汪汪的。 吕氏忙着给闺女夹菜盛汤,生怕她吃的不舒坦。 丁薇不愿老娘担心,即便没什么胃口也努力吃了一碗米饭,看得家里人都露了笑脸。 一时饭桌儿撤了下去,自有刘氏和王氏洗涮,吕氏扶了闺女进屋午睡。娘俩说起体己话,自然免不得又要掉几滴眼泪。 丁薇到底身子重了,没说一会儿就睡了过去。吕氏爱怜的替闺女理了理鬓边的碎发,手里的扇子轻柔的摇个不停。 待得丁薇一觉醒来,日头已是偏西了,抬眼见到老娘坐在炕边打盹,手里扇子几乎要掉地上了,她心里真是又暖又酸。说起来,在这个时空她这样的女子绝对算是不懂规矩的,但老娘却从未恼过她,这样无私的爱怎能不让她感激眷恋… “娘,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孝顺您。” “啊?”吕氏迷迷糊糊听得闺女说话,立刻醒了过来,开口就问道,“怎么醒了,是不是热了?娘给你扇扇子。” 丁薇抱了老娘的胳膊,极力忍了眼里的酸涩,笑道,“娘,我睡醒了。好久没睡这么香了,还是娘最疼我。” “傻丫头,你是娘的闺女啊,娘不疼你,还能疼谁?”吕氏帮着抻平闺女衣裙上的褶皱,又问道,“晚上想吃什么,娘给你做。” 第033章 危急时刻 丁薇却是摇头,“娘,云家那里还有些事要忙,我不多在家多留了,这就回去了。” “啊,回的这么早?”吕氏有些失望,想开口多留闺女一会儿,最后又暗了脸色,“罢了,回吧。给人家做工,总是不得自由。” 丁薇不愿老娘伤心,赶紧说道,“娘,再有半月我就该生了,到时候娘要去陪我坐月子啊。家里这边娘先安排好了,可别让我爹挨饿受冻。” 果然,吕氏一听这话就是心情大好,“放心,家里有面食铺子呢,怎么也不会饿到你爹。倒是你要多注意身子!” “好啊,娘,您别惦记我。” 娘俩又说了几句话,丁薇就下地穿鞋回去了。一家人走到大门口就被丁薇撵了回去,丁老二又要送她到云家院子,丁薇也没同意。自己一个人拎了些吕氏准备的小吃食,然后慢悠悠顺着土路往云家走。 偶尔有村里的婆娘远远看到丁薇经过,都是躲在自家院墙后睁大眼睛偷瞧,一副惊惧又兴奋的模样,惹得丁薇好笑之极。但她的腰背却是挺得极直,即便前边有再多的凄风苦雨,但身后有疼爱她爹娘家人,肚子里有血脉相连的孩子,她就半点儿都不惧怕… 云家院子前一如往常的安静,丁薇本来还起了童心,想着吓唬一下守门的小福子,不想们房里也是空荡荡。不知道一向本分的小福子跑哪里偷懒去了,她在路上采了一捧野花,顺手分了几棵插在门轴上,末了满意的瞧了瞧,自觉为云家添了点儿色彩,于是心情大好,转身要往内院走。 可是,门里的石阶却不知为何,踩上去特别滑腻,丁薇一个没站稳就摔了下去! 母性本能的让她第一时间抱紧了肚子,但腰背上的钝痛,加者着地时重重一跌,还是让她的双腿间乍然变得湿热起来。 “啊!丁姑娘!” 云影难得清闲一日,不用时刻随在主子身边,但这份清净反倒让她有些无所适从,陪着义父吃了饭,又睡了一会儿到底还是觉得心里不安稳,于是盘算着早些去接丁薇。哪怕时辰不到,守在丁家外边也比留在家里傻等强许多。 这么想着,她就拾掇一下出了门,结果一进前院就见丁薇抱着肚子跌下了石阶,瞬间吓的魂飞魄散! “丁姑娘,你哪里疼?肚子怎么样?”即便再冷静超人,这会儿云影也抑制不住哆嗦的双手。 丁薇肚子里疼得翻江倒海,眼前一阵阵发黑,她极力忍着疼,低声道,“快叫山大夫,找…找稳婆,我怕是要生了!” “啊,来人啊,来人啊!”云影下意识望向丁薇的裙摆,大片的血色刺得她眼睛也红了,尖声喊叫起来。 春困秋乏夏打盹,这这个时辰,云家上下只要没有差事的都在补觉。有的在树荫下铺了席子,有的直接躺到了游廊里,同周公下棋的下棋,梦里会美女的会美女。突然听得有人惊叫,齐齐被打扰了好眠,众人都是皱了眉头。 待得又听了几声,辨出是云影的声音,于是又齐齐惊得跳起来就往外院跑。 云影是谁,云家脸色最冷的丫鬟,平日别说笑一笑,就是连话都不曾多听她说一句。而且,她还是贴身照料定姑娘的,如今这般惊恐尖叫,不必说,一定是出大事了。 众人跑去院外,果然就见丁薇主仆躺在地上,血色溢了一片! “哎呀,快找山大夫,快找稳婆!” 众人立时慌了,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窜,院子里乱成一团,自然也没人看见那躲在马棚里的蓝色身影… 很快,丁薇被抬回了小灶院儿,山一衣带子都没来得及系拢就赶了过来,刚刚扫了一眼裙子上的血色,他就急得骂了起来,“到底是哪个瞎眼睛的绊了她?这时候若是赶倒霉就一尸两命!” 云影也来不及解释,扯了他就让到了炕边儿。 山一极力稳了心神,待得把完脉,脸色却变得比丁薇还惨白三分。 “稳婆呢,快找稳婆接生。我这就去熬药汤!” 众人都不是傻子,见他走路撞了门框,心里又高高提了起来。 此事,凶多吉少! 李婶子到底生过孩子,还算有些经验,喊着吓傻的小青和云影赶紧帮忙烧热水,末了又扯了被子给丁薇盖上,喂她喝了半碗红糖水。 丁薇疼得已是半昏迷,隐约觉得身旁有人就抓了她的手,“娘,娘!” 李婶子听得心里揪疼,想起往日这姑娘的好处,实在忍耐不住高声冲着门外喊,“谁在外边,赶紧去丁家喊人!丁姑娘要娘呢,让老太太来给闺女壮胆儿!” 小福子不知道从哪里钻进了院子,一脸忐忑不安,听得这话掉头就跑了出去。 云伯本来正伺候着主子写信,西京难得有消息送来。当日,那个背信弃义的畜生下了杀手之后,终于如愿以偿坐上了皇位,可惜,西昊早就被糟蹋的千疮百孔,他不但不想着如何休养生息,反倒急不可耐的增粮税,填国库,扩后宫,可以预见,一旦百姓们再次受不了苛捐杂税之后,必定还会揭竿而起。。。 云伯倒是很欢喜,咬牙道,“这个狗皇帝,龙椅还没坐热就要学先皇骄奢淫逸了,到时候不用少爷动手,他怕是就被西昊百姓一人一口口水淹死了。” 公治明慢慢抬起左手压住纸张,满意的动动手指,也是心情大好,淡淡应道,“两年内必定不会生变,毕竟还有刘伯君在朝中。若是任凭西昊继续腐坏,他如何施展满腔报国之术?” 云伯想起那个常同少爷喝酒下棋,堪称知交好友,最后却亲手把少爷害成了这幅样子的伪君子,恨不得立刻喝了他的血,吃了他的肉。 “少爷,将来抓到那个奸贼,一定要把他赏给老奴处置。” 公治明捡起身侧那两只早被磋磨得光滑油亮的核桃,放进左手缓慢却极熟练的转着,半晌没有说话。他虽然自小父母双亡,只剩了自己一个独活,但义父念旧情,待自己视同亲子,身边忠仆家将都不缺,日子顺遂,难免也是目下无尘。 但征战班师的路上,一碗下了料的茶却让他重重从高位跌了下来。算是彻底体会到了什么是龙困浅滩,虎遭犬戏。 不过,疾风知劲草,这场劫难让他看清了太多人的忠奸。若是原来,他怎么会想到,有一日一个厨娘都比所谓的兄弟和好友待他更真诚。 主仆俩正是各自心思,突然隐隐听得前院闹了起来,云伯就皱了眉头请罪道,“下人许是又胡闹,吵了少爷歇息,老奴这就去看看。” 公治明经了一场大起大落,心境倒是平和许多,摆摆手无所谓道,“无事,继续看信吧。” 话音刚落,云伯还不曾再拆开信封儿,山一却是跑了进来,衣衫不整又脸色苍白的模样,吓得云伯赶紧问道,“这是怎么了?” 公治明也是满眼疑惑,“可是外边的人伤到了?” 山一赶紧摇头,咽了口口水才应道,“不是自家人,是丁姑娘...摔了!” “什么?”云伯立时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疯了一样抬脚就往外边跑。 “吧嗒!”公治明手里的核桃也掉到了床榻上,他想撑起身来又动不了,眼里懊恼之色一闪而过。好在山一还算有眼色,风九也瞬时冒了出来,两人合力,很快就把公治明扶到了轮椅上,一路往小灶院儿去了。 这会儿林六带着两个护卫已是快马把先前约好的两个稳婆抢了回来,两个老婆子还想埋怨几句,但一见房里内外人手的脸色也赶紧闭了嘴。一个张罗着让小青端热水,一个则掀了丁薇的裙子查看。 结果这一看,两人脸色更是不好了。 “怎么出了这么多的血?还有羊水都流了大半了,宫口还没开…怕是不容易生啊?” 李婶子见两个老婆子都退到炕边两步外,一副不打算再帮手的模样,气得差点儿想上前挠人。她一把摔了手里的布巾,高声喝骂道,“你们是稳婆,请你们来是接生的,不是让你们看热闹的。今日丁姑娘平安生了孩子,绝对少不了你们的好处,若是因为你们敢不尽力,我第一个不放过你们。你们也不打听打听,我们云家可是好欺负的!” 两个老婆子听得脸色不好,还想再说两句的功夫,云伯却是赶到了,他也不好进屋,就站在了窗外,听得这话立刻高声应喝,“李婶子说的对,母子平安就每人赏二十两,若是有半点儿差池,你们谁都别想活!” 两个老婆子吓得打了个哆嗦,心里都是暗自叫苦,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从威胁变成性命不保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是有些不情愿。但云影直接把炕边那根挑帐幔的木棍掰折了,两人激灵灵打了个哆嗦。立刻一个挽了袖子帮丁薇清洗,一个去揉丁薇的肚子。 公治明坐着轮椅走到灶院门口,原本看热闹的几个仆役都是吓了一跳,赶紧行礼之后退了下去。 山一跑回去抓药熬煮,风九就推了主子到了窗下。云伯急得一脑门冷汗,正是满地转悠,突然见得主子过来更着急了,上前就埋怨道,“少爷,你怎么来了,这里还有外人...” 公治明却是用力摆手,问道,“里面怎么样?” 第034章 惊人真相 云伯哽了半晌,到底还是说道,“好像有些不大好,说是在大门口摔了一跤,提前发动了。” 两人正说着话,小青就白着脸从屋里端出一盆血水,扑鼻的血腥气惹得两人脸色更沉… 再说吕氏送了闺女出门,心里实在舍不得,躺在炕上就掉眼泪。一家人自然要劝几句,大宝和福儿也是被爹娘送到了祖母跟前,撒娇卖乖,好不容易才让吕氏露了笑脸。 丁老二正是琢磨带着妻儿回城的时候,小福子却是跌跌撞撞跑来报信,“丁姑娘要生了!大娘,快去看看吧!” “生了?”丁家上下都惊了一跳,方才还一起吃喝说笑呢,怎么突然就生了。 母女连心,吕氏下意识就猜到闺女有些不好,眼前一黑差点儿没昏过去,待得缓过来,连鞋都不穿就往院外跑。 刘氏拎了鞋子撵出去,丁老头带着两个儿子也是抬腿就往云家跑。王氏看看两个孩子和四敞大开的院门,只能留下看家等消息了。 丁家人这番举动,自然惊到了村里人的眼,于是三姑六婆们实在忍耐不住了,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即便嘴里不敢说什么闲话儿,但各个脸上堆满了兴奋之色。 “你看见了吗?” “看到了,好像着急呢?” “对啊,对啊,不知道急什么,是不是那位要生了?” “怕是有些...嗯,那个吧!” 老少爷们儿虽然也好奇,但也不好同婆娘们凑在一处,于是站在不远处说说天气收成,一时间老山坳的土路胖倒是难得聚了很多人。 丁家人根本没功夫顾忌这些看热闹的闲人,几乎是一进云家院子就听到小灶院儿里的惊喊声,“丁姑娘,你醒醒,醒醒啊!这时候可不能睡,孩子还没生呢!” 听得这话,别说吕氏,整个丁家老少都软了腿。吕氏几乎是连滚带爬冲进了正房,“薇儿,娘来了!薇儿,你快看看娘啊!” 丁老头儿扶着儿子的手,勉强定了神,上前给云伯行了礼。云伯哪里还有心思顾忌这些,赶紧摆手,“老哥,真是对不住了。都是我们没照料丁姑娘,方才...摔了一跤,就提早发动了!” 丁老头儿心里火烧油煎一样,但总不能真怪云家如何照顾不周,毕竟闺女只是个厨娘。 “云老爷客气了!” 屋子里,丁薇已是昏死过去了,任凭吕氏如何抱了她喊叫也不肯睁开眼睛。两个稳婆吓得厉害,磕磕巴巴为自己找借口,“这可如何是好,我们就是有通天本事也的人醒着才能接生啊。” “就是啊,催产药也灌下去了。血也流了几盆,羊水也没了,再耽搁下去,孩子肯定要不好…” “放屁,我闺女是山神奶奶的弟子,有山神保佑,肯定会母子平安,你们快接生!敢耽误了我闺女,我跟你们拼命!” 吕氏死死抱了闺女的身子,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怎么也不敢想象闺女有事,她以后要怎么活? “薇儿啊,你可怜可怜娘,你快醒醒吧。你肚里还有孩儿呢!你不是说要孝顺娘吗,你不是说要让娘过好日子吗?闺女啊,你可不能有事啊!” 吕氏凄厉的哭喊传到屋外,等待的众人都是红了眼睛。丁老头儿软了腿,冲着西边山神庙的方向就跪了下来,“山神奶奶保佑,山神奶奶保佑,我闺女不能有事啊!” 丁老大和丁老二也是跟在老爹后边,砰砰磕头。 云伯急得把自己手掌心都抠破了,他狠狠抓了山一的衣襟恼道,“你不是大夫吗,赶紧想办法啊。催产药一副不成,就再熬一副啊!” 毕竟一个院子住了几个月,抬头不见低头见,丁薇伺候主子又是尽心尽力,山一也不想看到她有事,但他一个大男人哪里会接生之事,开副催产药已经是极限了。 “云伯,但凡有办法,我也不能看着丁姑娘落难啊。她本就是没到日子发动,血流的也是又急又快,就是醒着也不好生,更别说还昏死过去。除非…” “除非什么?”听得山一说一半留一半,云伯记得差点儿动手打人了。就是一直紧握了拳头等在一旁的公治明也冷声催促道,“说!” 山一心里隐隐有些后悔,但这会儿容不得犹豫,还是说道,“除非用五百年的老参灌下去,吊命续气,许是还有转危为安的希望。” 听得这话,丁老头儿爷三个立刻就灰了脸。老山坳地处偏僻,山上并没有什么资源,就是有人好运踩到过药材也不过是些普通货色,就是清屏县城里最大的药房也找不到百年生的人参。 山一这话说了,其实同没说一样。 但是,云伯却是同公治明却是双眼齐齐放了亮。云伯狠狠咬了牙,顾不得嘴唇流血,飞快推着主子去了偏厢,山一眼里闪过一抹恼色,也是飞快跟了上去。 主仆三个一进门,云伯就喊了风九守在门口。可不等他开口,山一已是黑着脸嚷道,“不成,云伯,西京带出来的那株老参是留给公子吊命的。谁也不知道圣手魔医什么时候能找到,万一公子连饮食都不成了,就只能靠那株老参了,别说一个小小的厨娘,就是全天下人都死光了也不能动用!” 公治明闻言,心里也生出一丝犹豫。当自己的性命同别人的性命冲突之时,即便一个乞丐都会选择自保,更何况他还有大仇未报... 但是,转而他的脑海里又有无数的画面闪现。那个女子为他精心准备的饭菜,说起游记时候向往出走的模样,认真按摩时候脸颊低落的汗珠儿... “去…” “少爷!” 公治明刚刚吐出一字,云伯已是噗通跪倒在地,心心念念盼了大半年的事,眼见就要心愿达成,却不想飞来横祸,老爷子再也忍耐不住了。他几乎是扑上前抱了主子僵硬麻木的双腿,老泪纵横,极力压低了声音,坦白了实情。 “少爷,丁姑娘肚子里的孩子是您的!那是公治家的血脉啊!少爷,你一定要救丁姑娘!老参可以再寻的,按时孩子没了,公治家许是就断香火了!” “你说什么?”山一一头撞在了窗棱上,惊得眼珠子差点儿瞪了出来。 公治明更是失手打翻了桌上的茶盏,行动迟缓的左手再次爆发出了绝大的力量,一把扯了老管家站起,厉声问道,“说!” 云伯不敢再耽搁,花白的脑袋咣咣往轮椅扶手上撞去,“少爷,老奴一定把前因后果仔细说给您听。您还是先让山一救小主子吧,那是小主子啊!” 公治明长长吐了一口气,极力压下心跳,挥手吩咐山一,“救人!” 山一这会儿心里好奇的都要爆炸了,但也不敢再耽搁,开了门就往自己院子跑。 一时间,屋子里只剩了云伯的哽咽声,还有公治明粗重的喘息,良久他才问了一句,“是我中了石化粉的那一晚吧?” 说罢,不等云伯应声,他又扫像脸色忐忑的风九,“除了你和风九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风九闻言直接就跪了下来,头伏在青石地砖上,半点儿不敢吭声。即便主子如今半残废,他也从未敢有半点儿轻视。老虎即便睡颜再像大猫,它也是吃肉的!当年,死在主子手里的铁勒人,只人头就能堆起一座小山… “少爷息怒,都是老奴的错。”云伯狠狠抹了一把鼻涕眼泪,沉声说道,“当日大军归程之时,刘伯君那畜生趁少爷不备在茶里动了手脚,少爷虽然有假死丸脱身,但依旧风险极大。老奴。。。老奴生怕日后少爷不能人道,断了公治家的香火,于是就让云影在周边山村找了个清白姑娘,趁少爷心神不宁不时又下了催情药… 老奴知道少爷行事磊落,若是明说,少爷定然不肯。但公治家列祖列宗在上,老奴实在不忍少爷没有血脉留存,这才自作主张办了这事,而当晚那姑娘就是丁姑娘。原本老奴也不敢肯定丁姑娘会有喜,只留了云影暗中保护照料一二。没想到公治家列祖列宗有灵,少爷走到这里的时候开口要暂住。没过几日云影就来报,说丁姑娘怀上了。老奴恨不得放鞭炮庆贺,但想着少爷中毒未解,又有强敌随时发觉追来。万一有事,一个厨娘的孩子总不会惹人注目,自然也更容易活命,于是…” 老爷子说着话又掉了眼泪,郑重磕头,“少爷,老奴私自下药,蒙骗主子,老奴自请重罚。但少爷,小主子不容有失。还请少爷念在公治家只有这一条血脉,还请少爷怜惜!” 风九也是磕头,轻声求肯,“还请少爷怜惜,丁姑娘...不容易!” 公治明双眼定定看着被夕阳染成橘色的窗棱,脑里轰然响成一片,心里好似打翻了调料瓶,苦辣酸甜,个中滋味混合在一处。 欢喜吗,他一个半废之身,居然还有血脉留存! 恼怒吗,老仆即便隐瞒了他多日,也是一片忠心昭昭。 怜惜吗,那个女子如何在如刀口舌中护着他的血脉孩儿直至今日? 惭愧吗,就在方才他还曾舍不得一株老参... 一旁的正房里,丁薇却是完全不知道她的身边已是闹得天翻地覆。最初那一阵剧痛就像是一把钥匙,彻底打开了她昏睡的黑暗世界。 第035章 生产 模模糊糊里,她好像飘飞在前世那个以悠闲宁静闻名的老城上空。难得这一日天气好,有没有魔都那诡异的雾霾,男女老少们都是欢喜结伴出门,相约喝个早茶,聊聊天说说话。 而她家那座传承了百年的老字号茶楼,自然又是人头攒动,老爹穿着白色的厨师服,头上戴着高高的帽子,正是高声吆喝着几个徒弟,分配着任务。末了打开他从不离身的大保温杯,美美的喝上一口,转而又摸摸厨师服衣角的绣纹,乐呵呵继续包蟹黄汤包。 有眼睛尖又聪明的小徒弟凑过来笑道,“师傅,听说师姐又被请去苏州了?以前怎么没发现师姐还有一手绣花的好手艺,倒是师姐调馅料极鲜呢,我们还以为师姐要继承您的手艺呢!” 可惜,他这话却是马匹拍到马腿上了,丁师傅脸色几乎立时就沉了下来,呵斥道,“问这么多干什么,赶紧去干活儿。” 小徒弟吓得缩了脖子,兔子一样窜回自己的案板前忙碌了起来。有在后厨时日久的二厨见了就忍不住好笑,待得丁大厨出了厨房就给小学徒解惑,“你来的时间短,有些事不知道。丁师傅家里有规矩,秘方都是传男不传女,先前丁师姐也闹得家里乌烟瘴气,丁师傅都没同意。后来不知怎么了,丁师姐突然就得了一场小病,醒了就把什么都忘了。又不知在哪里学了些绣花手艺,衣服做的好着呢。不过丁师傅家里却是不愿说这事,你啊,以后还是少提为妙。” 小徒弟赶紧点头,表示受教,即便心里还有疑问也是不敢再开口了。 丁薇在半空中听得恍然大悟,原来吕氏真正的闺女并没有死,而是同她换了魂。亏的她还一直心里愧疚,以为抢占了人家的躯壳,如今心里真是舒坦很多。 她这般想着也出了后厨,茶楼的大厅里人声鼎沸,她那个爱美的老娘穿了一套几句古风韵味裙子在招呼几位熟客,偶尔还扯了袖子同人骄傲显摆。老爹上前也说了几句,之后夫妻俩就回了楼上的休息室,一人端了一碗白粥就咸菜。 丁老娘随后摸出手机,笑着看了好半晌才说道,“小薇发消息说到苏州了,要后天才回来。也不知道她这次晕飞机了吗,到时候可记得开车去接她。” 丁大厨笑着点头,免不得感慨,“真是老天爷保佑,先前这丫头真让人头疼,如今倒是女孩子模样了。不过,有时候又有点儿太淑女了,上次后厨的人跟她开句玩笑,她硬是几日没出房门。” 丁老娘笑得宠溺,拍手道,“这才是我的好闺女呢,怀她那时候我就想着生个乖巧的女孩子,文静又乖巧,将来嫁人生子,做个贤妻良母,多好!可惜,这丫头就像个小子似的闹了二十年,好在突然开窍了!” “是啊,你以后多留意一下,给闺女选个好小伙子,可不能委屈了她,到时候咱们陪送一套房子,再买台好车!” “好啊,这事就交给我了。” 两口子说的高兴,根本不知道她们嫌弃的那个倔强闺女正飘在头顶。 即便在大宇日子过得再好,丁薇也是万分惦念这个时空的父母家人,结果却是这个样子,失望吗,还是嫉妒,亦或者伤心? 丁薇只觉心里空荡荡的,有些酸涩,有些茫然,飘飘悠悠间好似一切又陷入了黑暗,她疲惫的想要睡去,想要忘掉一切,可是耳边却突然传来一声哭喊,悲厉之极,“薇儿,娘的薇儿啊,你别吓娘!娘也不活了,娘跟你去!” 丁薇猛然惊了一跳,恍然间想起那个在她熟睡时轻摇蒲扇的妇人,“娘,娘!” 原本屋子里的众人都绝望了,羊水和血都流干净了,宫口也开了,可惜丁薇就是昏迷不醒不知用力,也不肯开口喝参汤,眼见就是一尸两命,吕氏哭得昏昏欲死,突然听得闺女好像叫娘,她几乎是立刻就扑了过去,“娘在,娘在!薇儿啊,听娘的,喝口参汤,你肚子里还有孩子呢,你一定要生,要生出来!” 丁薇把这几句话听得清清楚楚,但实在没有力气再回答,好在嘴里很快被人灌了一些汤汤水水,好似一股暖流直接送进了肚子,进而又蔓延到全身,渐渐手脚就有了力气。 两个稳婆这会儿也打起精神了,一个死命揉着丁薇的肚子,一个趴在她腿间大喊,“用力,用力,快看到孩子头了!” 云影和小青李婶子几个帮不上忙,只能站在不远处瞪着眼睛,无声为丁薇鼓劲儿。 好似十几辆卡车呼啸压过身体的疼痛,丁薇忍不住惨叫出声,死死抓了吕氏的手。吕氏心疼之极,哆嗦着劝着,“薇儿,用力,用力!马上就好了,马上就好了!” “娘,娘,我疼!” “不疼,不疼,马上就好了!” 许是肚里的孩子也心疼娘亲辛苦,终于挤出了产道,被狂喜的稳婆倒提在手里,照着屁股重重拍了两下。 “哇,哇!” 婴孩儿清澈响亮的哭声瞬间想遍了整个院子,也划开暗沉的黑夜,屋里屋外寂静了一瞬,转而齐齐欢呼起来。 “生了,生了!” “太好了,太好了!”丁老头儿父子三个又开始给山神奶奶磕头,各个都是抹了眼泪。 云伯在东厢房里听得动静,急得差点儿撞墙,到底是小公子还是小小姐啊? 但他悄悄扫了一眼面无表情的主子,又只能强自忍耐冲出去的欲望。 好在两个稳婆想着讨赏,把孩子包在小被子送出了屋子,高声道贺,“恭喜,恭喜,喜得贵子,母子平安!” 贵子? “啊,是小少爷,小少爷啊!”云伯再也忍耐不住,狂喜的猛力磕头,不知又在感谢公治家列祖列宗,还是在感谢哪里神灵。末了他爬起来就冲了出去,奔到院子里,几乎是劈手从稳婆怀里夺过了襁褓。 两个稳婆吓了一跳,想说什么又没敢,好在狂喜的老爷子还没忘了打赏,“林六,包红封,所有人全部重赏!” 守在院子门口的林六闻言,立刻应了下来。两个稳婆想起方才那二十两银子的许诺,乐得嘴巴都要咧到耳根了。就是李婶子几个也是笑开了脸,虽说情义重要,但也没人不喜欢银子啊。 丁老头儿爷三个,本来还想抱抱外孙呢,不想被云伯抢了先,心里不满,又瞧着他笑得脸上褶子攒成了一朵菊花,忍不住暗自嘀咕,“明明是我们丁家的娃儿,怎么好像姓了云?” 老爷子不知道他这般泛酸之言,却是最接近了真相! 公治明听着院子里的热闹,慢慢抬手推开身旁的窗扇。小院并没有挂起灯笼,夜色里,他根本看不清那大红襁褓里的孩子是何模样,但偏偏那襁褓就像生根一般长到了他眼里。 那襁褓里包着的就是他的孩儿吗,他的血脉,公治家的下一代… 虽然有参汤提气,但丁薇提早生产,到底亏了身体,耳边听得孩子哭声,甚至都来不及问一句男女就又昏睡了过去。吕氏难免又被惊了一跳,但见闺女顺利排出了胎衣,也没在继续出血就勉强放了心。 待得屋子里收拾干净,山一又进来枕了脉。这一次他坚持让云影在丁薇手腕上垫了帕子,惹得以前常见他诊脉的小青很是疑惑。吕氏却是满意之极,满口道谢,在她看来,云家人这般知礼,闺女平日定然没被错待。 很快,热烫的红糖鸡蛋水就端了上来。吕氏喂闺女喝了半碗,见她脸上有了血色,又睡得踏实,这才想起自己的大外孙。 红色的襁褓,早在众人手里转了一圈儿,最后终于到了姥娘的怀里。吕氏借着灯光打量孩子,很是惊奇又欢喜。这孩子完全不像普通农家娃子,不但长的白白胖胖,而且额头宽平,双眉浓黑,鼻梁挺直,小嘴红艳艳,不时啜动两下,看着就是个福相。 “娃儿啊,你娘生你太艰难了,你以后长大了,一定要孝顺啊。” 许是孩子也感受到了姥姥语气里的心酸和疼爱,小鼻子皱了皱眉,真是可爱至极。 吕氏小心翼翼把他放在了闺女身旁,末了坐在炕边守着。 刘氏跟着忙了大半晚,这会儿惦记儿子就劝道,“娘,你也累了这么久,不如今晚回家去睡吧。明日一早再过来,好不好?” 吕氏听得心里不痛快,在她看来,虽然方才一堆人围着闺女忙碌,但毕竟都是外人。只有她们丁家才是自己人,这个时候不守在一边,难道还指望外人照顾。 “你们都先回去吧,明日一早把我拾掇好的包裹送来,我要同你妹子住一月。你记得照料你爹的吃喝,你妹子养好了身体,我就回去。” 刘氏猜得婆婆心思,无奈苦笑,但到底还是行礼退了出去。丁老头儿爷三个见了孩子,又知道丁薇平安无事,这会儿也觉出疲惫了,听了刘氏的话就同云伯告辞回了家。 云伯正笑眯眯指挥小福子几个往屋檐下挂红灯笼,满脸喜气洋洋。他听得丁家人要走,还亲自送到了院子门口,惹得丁家人都觉受宠若惊,连连道谢才走进了夜色里。 第036章 初为父母 不曾想,云伯转身却是变了脸色,低声冲着暗影里问了一句,“谁在?” “风八。”暗影里一个沙哑的声音冷冷应了一句。 “查一查丁姑娘摔倒是意外还是...人为?” “是。” 那个沙哑的声音应了,门口又再次陷入了沉寂。云伯一手扶了门扇,重重叹气,事情绝对不要同他猜测的一般才好。不过想想方才闹的那般厉害都没有出现的孙女,他慢慢又觉胸口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丁薇只觉这一觉睡的极疲惫,好似全身上下没有不疼的地方,就如同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之初做的那场春梦一般。 春梦?孩子! 这几个字,就像滑坡黑夜的闪电炸的她立刻就清醒过来,待得睁开眼睛适应了屋子里的昏暗,这才瞧得清楚。 大炕中间的小矮桌上放了盏油灯,吕氏趴在桌边睡得正香。炕边坐着云影,也是困倦的不时点头。而她的身边,一个小小的人儿正皱着小眉头… 丁薇慢慢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小心翼翼抱起那个小人儿,下意识掀起衣襟,把他送到了胸前。 小人儿许是胎里带来的本能,嗅着味道,立刻张开小嘴就咬了上去。 微微的痛意和酥麻,很快从胸前传遍了全身,丁薇忍不住吸气出声。云影惊觉,几乎立刻就醒了过来,见此也是眼里闪过一抹暖意,问道,“姑娘,可有那里不舒坦?要不要端碗鸡汤进来,您先垫垫肚子。” 丁薇不等答话,吕氏也听得动静醒了过来。一见闺女在喂外孙就红了眼眶,凑上前一边扯了被子把闺女围得严严实实,一边埋怨道,“你这个不省心的死丫头,先前真是吓死人了。好在山神奶奶保佑,母子平安。” 丁薇紧了紧手臂,感觉怀里的孩子吸允得更用力了,这才愧疚的同老娘道歉,“娘,我又让您挨累了。” 吕氏扭头抹了一把眼泪,反倒又劝起了闺女,“说的什么傻话,娘不心疼你,还能心疼谁去?你这苦头到底没白吃,如今得了个小子,以后就是一辈子不嫁人也有依靠了,娘替你高兴!” “娘!”丁薇听得心里酸涩,还想同以前一般去抱老娘的胳膊,却忘了怀里的孩儿,一动身子的功夫,怀里的小儿居然伸出小手抱了他的“粮仓”,惹得丁薇惊奇之极,嚷道,“娘,这小子还知道护食?” 吕氏和云影都是笑了起来,末了一个倒了温水给丁薇润喉,一个去厨下张罗吃食... 而另一旁的院子里,云伯正脸色惨白的跪在地上,额头贴地,久久不肯起身。 公治明半依在床上,蜡烛的光亮映着他的身影照在窗棱上,暗沉又尖利。即便瞎子怕是也能看出,他此时心里是何等的恼怒。 这一日里所发生之事,就是世间最好的说书先生,怕是也讲不出期间的跌宕起伏,苦辣酸甜。他在劫难突降的时候夺了一个女子的清白,如今他几乎注定要成为一个半残之身,居然又惊闻自己当了爹。而这个事实尚且没有被消化,忠心耿耿的老仆又说自己孙女差点儿害死他的孩儿和女人。 这一刻,他很怀念征战沙场的时日,跳上心爱的战马,挥起雪亮的朴刀,任凭心里再多苦闷,再多不甘,再多恼恨都用敌人的鲜血洗刷干净。 可惜… “风九,那院子里怎么样?” 隐在角落的风九没想到主子开口就问到自己头上,惊愕之后赶紧应道,“丁姑娘在喝鸡汤,方才已是喂过小主子奶水了。小主子特别有力气,吃饱了还不肯撒口,还是丁婶子硬把他揪了下来。小主子还哭了两声,声音特别亮!” 风九到底年纪小,平日机灵是机灵,但一来平日丁薇待他如弟弟般亲厚,二来也真是为主子有后欢喜,说起话来就没了顾忌。完全不知,他这般说就是在透露方才看了丁薇喂奶的事实。 公治明眼里闪过一抹复杂之色,嘴唇动了动,还是没有说什么,但心里却隐隐有些不舒坦。 云伯却是人老成精,通透之极,微微抬头岔开话头儿道,“少爷,以老奴愚见,小少爷的身世还是不能明言。如今只有少爷和老奴,山一,风九,我们四人知道实情,另外还有云影贴身保护小少爷和丁姑娘。万一当日假死之事被发觉,必定免不得一番辛苦。小少爷留在丁家,自是比跟着我们更安全。况且丁姑娘是个知礼聪慧的,绝对不会耽误了小少爷的教导。” “梆,梆,”公治明细长的手指又在身前的小几上轻轻敲打起来,一声一声就像他心里的鼓声隆隆,最后到底化成了一声叹息。 “传信出去,加紧寻找圣手魔医。半年后若是再无消息,就调一半人手匿迹西京,时刻监察朝中动向。沧州葫葫芦谷计划,传信林一即刻开启,金银随取,定要攻难守易,安全无虞。” “是,少爷。”云伯磕头听命,心里酸涩又欣喜。即便这大半年来身体日渐衰弱,少爷也从未放弃寻找圣手魔医,未曾放弃复仇和重战疆场,但如今却因为小少爷的降生开始抽调人手,安排退路和自保… 公治明微微眯起眼睛,喝了半碗温茶,心里盘算着没有遗漏,这才放下茶碗,淡淡道,“暗卫分那边院子一半,另外,不必要的人手都送走。下去吧!” 云伯闻言长长松了一口气,他明白少爷口中的不必要之人就包括他那个狠毒不成器的孙女,于是又重重磕了头,末了起身退了出去。 风九眼珠儿转了转,赶紧也隐了身形… 夏末的清晨是宁静的,日头尚且没有爬出东山头,山间的雾岚依旧在悠游。早起的鸟雀在林间穿梭,找寻着早起的倒霉虫儿。偶尔几只小兽警觉的爬出洞口,末了小心翼翼抻着懒腰,盘算着今日做些什么好。 勤劳的农人们自然也不会放弃这样的好时候,甚至不等天色放亮就已经下了地。眼见再有一月就要收获了,苞谷秧上的棒子已是半尺长,只盼着老天爷开恩,下场透雨,苞谷上满了浆,待得冬日一家老少就有口热粥喝了。 丁老头儿是个伺弄庄稼的好手,年初上的粪肥也足,田里的苞谷眼见长势就比别家的好上三分。有那心窄又眼红的,免不得在田间地头同邻居遇到就要说两句算话。 当然,丁家那个伤风败俗的闺女也是重点管找对象。 “哎,他三婶,你听说了吗?那家的那个闺女生了!” “当然听说了,”被叫做三婶的妇人兴奋的瞪了眼睛,探头探脑瞧着旁边没有旁人,这才压低声音又道,“说是生了个小子,足足八斤沉,下生就会说话呢,太神道儿了!” “是啊?”那说话的人听得惊奇,赶紧分享自己听到的那点儿消息,“我怎没听话那小子三只手呢,听说那家人家差点儿哭死!” “啊,那可是遭了天谴了,生出妖怪了!但怎么没听说云家把人撵出来啊?” “要不怎么说云家人厚道呢,不但没撵人,说是还整日好吃好照顾呢。昨儿我看见那家人拎了好几篮子金元宝去了山神庙,说不得就是那我神仙真给云家下了什么迷魂药了。” “呸,呸!”那三婶子吓得缩了脖子,赶紧唾了两口,生怕方才那番话惹恼了山神奶奶,到时候自己也得了惩罚可不是全完了。毕竟,钱家人如今还住在破窝棚里呢,钱大炮还拖着瘸腿满街跑呢。 另一个妇人说完也有些后悔了,赶紧指了丁家的苞谷地含糊说道,“人家是个会整治庄稼的,你看这苞谷长的多好,比咱们家都能多打两袋子苞谷呢。” 说罢,到底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又添了一句,“人家啊,可是有山神奶奶保佑呢。咱们这些不受待见的,只能求老天爷开恩了。” 不提老山坳里的长舌妇们如何编排,只说丁薇如今正沉浸在初为人母的欢喜里不能自拔。她给贪吃的儿子取了个名字叫平安,寓意极简单,她不求孩子如何聪慧,只求他一世平安健康。 吕氏原本还准备了一堆乳名,诸如狗剩儿,铁蛋,木疙瘩之类。可是一见闺女抱着孩子一声声唤着平安,就把那些名字就着饭菜吃下去了。天下没有不疼孩子的娘,闺女挣命生下的孩子,还有谁比她更有资格给孩子取名字,更何况这名字还怎么叫怎么都透着股贵气。 “丁平安,这名字好!”吕氏抱起吃饱喝足,咬着自己手指看热闹的外孙,喜滋滋的一迭声唤着,“安哥儿,安哥儿,我是姥娘啊。你这小胖子,好像又长肉了,抱着压手呢。” 丁薇闻言也是笑着捶了捶自己的腰,同娘亲抱怨撒娇道,“娘也觉得安哥长肉了?我说这几日怎么开始腰疼,这小子长大了可不要变成个大胖子,万一没有闺女嫁进来,我岂不是没有孙子抱了。” 吕氏听得好笑,一边伸手点着外孙的胖脸蛋,一边打趣道,“外孙啊,你娘亲嫌弃你了,这可怎么办,你跟姥娘回家住去吧,咱们不要她了。” 安哥儿许是听懂了姥娘的话,小嘴一动就吐了个大大的奶泡,末了又嫌恶的用自己的小拳头努力去擦脸,惹得吕氏笑的不成,抱在怀里心肝肉的唤着。 第037章 薪火相传 云影在一旁也是看得欢喜,上前扶着丁薇躺了下来。吕氏感激她待丁薇心细又勤快,开口赞道,“云影真是个好闺女,我家薇儿多亏有你照料了。等出了月子更要你费心了!” 云影淡淡一笑,应道,“婶子客套了,这是奴婢该做的。” 丁薇也是握了云影的手,真心道,“怎么又说奴婢,虽说云伯吩咐你来照料我,但我也是进来做工的,我们一般身份,自然要姐妹相称。以后,安哥儿还要唤你一声影姨的。” 云影闻言抬眼看着白胖乖巧的平安,眼里暖意更浓,低低应了一声。 云伯领着刘氏和王氏从院子外边进来,迎面见李婶子从灶间出来就问道,“丁姑娘早晨都吃什么了?” 李婶子赶紧笑道,“丁姑娘吃了三个鸡蛋,一碗燕窝粥。奴婢又在灶上炖了乌鸡汤,熬好了就让丁姑娘再喝上一碗。安哥儿太能吃了,多下点儿奶水才好。” 云伯听说得这话,笑得更欢喜,嘱咐道,“缺什么少什么就找林管事去张罗,可不能委屈了丁姑娘。” “是,老爷。丁姑娘昨日还说养好了身子就去给老爷磕头呢!” 云伯赶紧摆手,想说什么又想起身后的刘氏和王氏,于是就改口道,“虽说这孩子不姓云,但难得替咱们院子添了多少喜气,多照顾一下也是应该。告诉丁姑娘好好养身体,不需客套。” “是,老爷。” 李婶子赶紧应了,末了极有眼色的上前同刘氏和王氏见礼,招呼道,“这是丁姑娘的两位嫂子吧,看着就是脾气好又勤快的,快随我进去坐坐。丁姑娘和丁婶子方才还念叨你们呢!” 刘氏和王氏拘谨的应了两声,又同云伯行过礼,这才随着李婶子进了屋子。 云伯侧耳听了听屋里的动静,心里猫抓一样,猜测着小少爷这半月出息成何等模样了。但他一个男子到底不好进去,只能转身去了少爷的院子,进行每日三次的禀报。 公治明正坐在院子里练左手刀,但刚刚恢复行动的左手到底没有右手灵活,一刀飞出去,没扎到标靶,反倒扎上了门扇。吓得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云伯,冒了满头的白毛汗。 “少爷啊,您是不是打算提前送老奴去伺候早早过世的老侯爷啊?” 云伯一边擦着汗,一边豁出老脸耍宝,跟受了天大委屈一般假哭道,“可怜老太爷一片苦心,把老奴留给少爷听用,没想到少爷还嫌弃老奴?老奴真是…” “好了,云伯。”公治明听得无奈又好笑,赶紧出声阻止。这老头儿许是欢喜疯了,这些日子越发变得孩子一样顽皮了,时常要这样说笑一番。 果然,云伯听得这话,立刻放下了掩脸的袖子,当然眼眶里没有半点儿泪水。反倒笑嘻嘻一边伸手倒茶,一边兴致勃勃说道,“少爷,您不知道,方才老奴去丁姑娘那里了。听说,丁姑娘早饭吃的很多,因为小…嗯,安哥儿比别的孩子都能吃,又长胖许多。李婶子怕丁姑娘奶水不够,正琢磨着再炖汤催奶呢。” 公治明低头慢慢喝着茶水,没有应声。但云伯却是半点儿没有停口的打算,又压低声音说道,“本来老奴还担心丁姑娘给小少爷取个贱名儿,农家人都说这样叫孩子好养活。但小少爷是什么身份啊,将来认祖归宗可是有些不妥。没想到丁姑娘难得的聪慧,取了平安两字,寓意好又妥帖。叫一辈子自然一辈子平安,真是再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乳名了。到时候录家谱的时候,再取一个大名就最好不过了。” “薪!” 云伯说的唾沫横飞,欢喜的恨不得手舞足蹈,突然听得少爷说出一字,还有些反应不及,倒是守在一旁帮忙捡飞刀的云一难得机灵一次,笑道,“这个字好,公治薪,公治家薪火相传万万年!” 云伯眨眨眼睛,也是赶紧附和,“好,待得小少爷长大成人,再寻一大儒给小少爷取个好字。” “我听说南山三隐士之中,刘苍安最是厚德,不如请他来给小少爷开蒙?”山一也是忍不住欢喜,恨不得把一切最好的东西都找了回来送到小主子跟前。 “不好,不好,那老头子儿听说很古板,可别把小少爷管教的没了灵气儿。”云伯却是反对,皱着眉头开始犯愁择选哪位名师。 公治明耳里听着两人争吵,嘴角轻轻翘了起来,阳光照在脸庞,难得多了三分温柔亮色。 “啪!”他随手摸起最后一把飞刀,乍然甩出,这一次却是正中靶心… 虽然才不过隔了半月,但生死关头走一遭,丁薇还是很欢喜再见到两位嫂子。待得吕氏问了家里的琐事,她就拉了嫂子们问起侄儿侄女,“大嫂,二嫂,大宝和福儿怎么没有跟来?谁在家照顾他们呢?” 刘氏笑道,“这两个孩子太淘气了,怎么好领来闹你。你二哥在城里没回来,咱爹和你大哥都在面食铺子里,我就把他们送去隔壁孙家了。” 王氏听得这话,挑了挑眉头,赶紧接话道,“你二哥整日里惦记你,早晨还嘱咐我问问你可缺了什么吃食用物,到时候他在城里买了让人捎进来。如今木器铺子生意好,家里可不是原来那般紧巴了。” “是啊,是啊。”不等丁薇说话,刘氏又抢了话头儿,“你二嫂说的对,咱家的面食铺子从开了门也一直赚银钱呢,不像木器铺子才开没两月。家里确实不差银钱,你若是缺什么,可千万别同家里客套,尽管说。” “谢嫂子们惦记了,我如今虽然生了平安在坐月子,但当初进云家签工契的时候就说好的,工钱可是一文不少。大富大贵达不到,但也足够我们娘俩花用了。若是真有缺银钱那一日,再同嫂子们说吧。” 丁薇手里端着红糖枣茶慢慢啜饮着,偶尔淡淡应上一句,听得刘氏和王氏都是讪讪住了口。吕氏却是没有半点儿察觉,轻轻拍着玩累了又酣睡过去的平安,疼宠之极的在他额头亲了又亲。 倒是站在门口的云影,眉头微微皱了皱,琢磨着下次告诉小福子,不要让丁家这两个媳妇儿进来了。山一可是说了,丁姑娘这次伤了身体,最忌不能伤神。 丁薇刺了嫂子们两句,到底也不好继续让她们难堪,于是又扯起了闲话儿,说起大宝和福儿的开蒙识字,还有两个铺子要谨慎之事,比如木器要做工精益求精,力求让那些富人自觉花了高价很值得,面食铺子则要注意卫生,就是簸箩里盖包子的棉布都尽量要用白色。 刘氏和王氏对小姑的聪慧一向信服,仔细听着,不时还问询几句,没一会儿倒也说的热闹了。 丁薇先前真是亏了元气,昨晚又给孩子喂了几次奶,说了半晌话就有些困倦的睁不开眼睛了。吕氏心疼闺女,见此就赶紧撵两个儿媳回家,“孩子还在孙家呢,你们赶紧回去吧。家里有事就捎个信儿进来,左右还有半月我就回去了,别让人家觉得咱们家里不懂事。” 刘氏和王氏对视一眼,都是有些不想走,但有些话又没办法明说,只能各自取出自己缝制的小衣衫和被褥。 吕氏倒是欢喜儿媳待闺女好,难得赞了她们两句,听得刘氏和王氏不知是该欢喜还是沮丧。 待得云影引着刘氏和王氏出了门,吕氏安顿了外孙躺在厚厚的棉垫子上,末了又过来替闺女盖被子,唠叨道,“你可不能嫌热就把手脚伸出来啊,当年娘生你大哥的时候就没听你姥娘的话,结果这么多年阴天下雨就绝交脖子冷飕飕的。” 丁薇笑眯眯听着,想起先前老娘在舅母那里惹的闲气就忍不住劝道,“娘,姥娘那里,你若是惦记就多送些吃用之物过去,但还是少来往吧。” 吕氏闻言脸色一暗,叹气道,“你舅母那人实在刻薄,我也是不喜她。罢了,以后只孝顺你姥娘就好。” “娘就该这样呢,”丁薇伸手正了正包在头上的棉布帕子,又道,“不只姥娘那里,就是咱们家里也是。大哥二哥都成家了,也生了孩子,如今各管一个铺子,都是独当一面了。您和爹少为他们废心,好好养身体才重要。将来,我家平安成亲再生了小子,还要您帮着照管呢。” 吕氏没听出闺女话里的深意,早就笑着嗔怪道,“你这丫头,还赖上你娘不撒手了。照管你不说,还要我在照管外孙媳妇,真是没良心。” 丁薇心里隐隐叹气,却是不好再同老娘多说,很快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日子就像村外的小溪,无声又缓慢,但却在不知不觉间流过去了。好似一夜之间,树上的蝉鸣就消失了。吹过院子的风也多了一丝凉意,而田里的苞谷则穿上了金黄的外衣。 农人们扬起大大的笑脸,早起晚归忙着把一年的收成抢回家,若是晚上半日,许是就要被鸟雀或者田鼠,甚至山里的黑熊抢去半袋苞谷。淘气娃子们也戴上了斗笠,手里挥舞着野草和灌木扎的“武器”出没在自家田里,赶鸟打鼠,忙的不亦乐乎,偶尔想起老爹老娘许下的诸多“工钱”,忍不住就傻笑一番。 第038章 程家四口 丁家的八亩旱田被照管的实在是好,硕大的包谷棒子在秋日下招摇,惹得走过的村人都忍不住艳羡一番。 路口的面食铺子也关了门,丁老头儿带着大儿两口子忙着收地。刘氏有些生气老二一家不回来帮忙,难免脸上就带出一些,丁老头儿察觉了就撵丁老大去云家门前捎信,要老婆子赶紧回来。虽然他也心疼闺女,但一来闺女月子已经坐完了,二来家里也实在缺人手。 吕氏听得消息,真是把外孙亲了又亲,末了拉着闺女足足唠叨了一下午,这才踩着夜色回家去了。 丁薇出了月子也有七八日了,早就开口要老娘回去,可惜吕氏总是一日拖过一日。如今老娘当真走了,她还真有些舍不得,抱着儿子在屋里转了两圈儿,总觉得哪里都空荡荡的。 云影看出她神色恹恹,就劝道,“今晚的风不凉,方才小青又送了一些新鲜的葡萄过来。不如我洗一些,送你和安哥儿在屋檐下坐一会儿啊。” 中秋之夜,丁薇闷在屋子里坐月子,自然没看到月亮。这会儿听得云影提起,就动了心。于是给儿子戴了一只虎头帽,母子俩难得踏出了屋门。 小院里打扫的很干净,廊檐下挂着的红灯笼照得那些灌木都蒙了一层红晕,倒也还算漂亮。 丁薇抱了儿子慢悠悠走着,嘴里哼着轻柔的儿歌,听得胖小子又有些昏昏欲睡。丁薇爱怜的把儿子往怀里靠了靠,抱怨道,“臭小子,你真打算长成小猪啊,整日除了吃就是睡。好不容易带你出来看看世界,你又要去会周公。难道那老头儿有奶给你吃啊?” 她正是说的痛快,哪里想到云伯走了进来,听得这话就忍不住替自家小主子抱不平,“安哥儿还这么小,自然是只知吃睡了。” 丁薇脸色有些红,赶紧弯腰行礼。云伯却是伸手拦了她,仔细打量孩子越发白胖的小脸儿,笑得眼睛都要眯在一处了… 末了两人坐在廊檐下,云影也送了茶水和洗好的葡萄出来,转而又送了安哥儿回屋去安置。那盘葡萄个头儿很大,颜色透紫,看着就不是农家院子种出来的。丁薇猜度着又是林六在哪里淘换来的,就像这些日子那些流水一样端到她跟前的燕窝,阿胶等各种补品。 她心里感激之意更甚,亲手给老爷子恭恭敬敬倒了一杯茶,末了双手送上,正色说道,“云伯,这些时日劳您关照,丁薇感激不尽,请容小女子日后厚报。” “好,好,都是举手之劳的小事。”云伯欠身接了茶,末了借着喝茶的功夫暗暗打量着丁薇,见她好似比初见时候胖了一些,难得面色红润,可见身体是彻底恢复了,于是心里愧疚就轻了一些。 丁薇不知她早产之事有蹊跷,还以为老爷子有为难之事不好开口,于是就道,“云伯,少爷那里我一月未曾经手,不知如今可有好转?明日我就上工,待得仔细看过,再与您商量以后的治疗。” 不想云伯却是摆手笑道,“不急,你先养好身体。另外,我正让林六给安哥儿找奶娘,等你看过人选,觉得合适再说。” “奶娘?”丁薇听得发懵,她一个厨娘,虽说帮着主子治病,算是有些用处,但也不至于真把自己当成了什么富家少奶奶,身边有云影帮手就已是很感激了,如今再添个奶娘,实在有些惊世骇俗了,更何况,她自己的奶水也足够喂养孩子了。 “云伯,这事怕是有些不妥吧。一来…” 云伯不等丁薇说完,难得打断她的话,劝说道,“你不要多心,之所以寻个奶娘来,主要帮你照料安哥儿。云影儿毕竟是个姑娘家,再仔细也不如妇人有经验,再者说,少爷的治疗也耽搁了一月多,虽说如今左手恢复的不错,但到底还是不能起身行动,你白日里必然要多费心。多个奶娘帮你搭把手,你也能轻省些。” 丁薇总觉哪里有些不对劲,但云伯这般说,她又不好反驳,毕竟拿着云家的高工钱,还没忙几日就歇了这么一个多月,而且是带薪,就是前世也没这么心善体贴的老板啊,更何况还是这个阶级分明的封建社会。 这般想着她就点了头,但也没忘完了争取道,“白日忙起来,奶娘帮忙搭把手可以,但晚上还是要我自己带。” “这是自然,”丁薇听得好笑,顺口打趣道,“安哥儿是你的孩儿,谁也抢不走!” 丁薇听得脸红,又觉自己方才多心了,赶紧给老爷子倒茶,一老一少又说了好半晌话才散去。 不知是不是担心丁薇反悔,林六第二日就把安哥儿的奶娘带了回来。 云伯亲自带着奶娘到了丁薇的院子,丁薇见得那奶娘长得眉眼很清秀,腼腆又知礼,仔细打量过她的手指和耳后都很干净,蓝色衣裙都洗的发了白,倒是个干净又勤快的。 “嫂子,你可有名字?” “当不得,”那妇人听丁薇唤她嫂子,很是惊慌,拘谨的赶紧低头应道,“小妇人副家姓程,平日大家都唤一声程娘子。” “那好啊,以后我就也叫你程嫂子吧。”丁薇听得程娘子声音也很温和,不显尖利,更是满意。扭头示意等在内室门口的云影带她进去给安哥儿喂奶。 云伯一直坐在椅子上喝茶,这会儿才笑眯眯说道,“这程娘子一家是南边过来的,投亲不遇,男人又得了病,衣食无靠,这才被林六寻到带了回来。她家男人叫程大友,做过绸缎庄的掌柜,得罪了主家少爷被撵出了铺子,瞧着是个肚子里有些墨水,脾气也耿直。两个孩子都是小子,一个四岁一个刚满四个月。你若是看中了,就把他们一家子都签了死契吧。以后程娘子照料安哥儿,程大友也能帮忙照管产业,两个小子也能给安哥儿做个伴,若是他们成器,到时候做个书童或者长随都使得。” 丁薇原本以为只买了程娘子一个,哪里想到居然是一家子,而且听老爷子的话头儿,居然是事无巨细,替他们母子考虑周全,她心里怎是感激两字能表达的? “云伯,我…” “好了,你不嫌弃我多事就好了。”云伯见丁薇眼圈儿泛红,赶紧摆手岔话儿,“再说安哥儿是个可人疼的,又生在我们云家院子,就是半个云家人,我多偏疼他一些,也是应该。” 丁薇极力收了眼泪,也是笑着附和道,“老爷子如今就这般偏疼他,怕是这小子长大了淘气得惹您头疼呢。” “不怕,不怕,我就喜欢淘气小子!”云伯许是想到了过两年安哥儿满地乱跑的模样,笑得白胡子都翘了起来。 丁薇想起程家四口之事,又道,“云伯,程娘子一家既然是留下来帮我的,这卖身银子不管多少,都从我的工钱里扣除。若是您不答应,这人我可是一个不留,这云家院子,我也没脸住下去了。” 云伯还要说话,但转念想想也怕丁薇起疑,于是就道,“成,这事依你,省得程家人认错了主子。” 正这时,云影就带着程娘子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云影低声禀报道,“安哥儿吃的很饱,程嫂子帮忙换了尿布,安哥儿又睡下了。” 听得这话,丁薇彻底放了心。若是安哥儿这小子挑嘴,就真是可惜云伯一番苦心安排了。她端起茶碗慢慢喝了一口,再抬眼见程嫂子面色有些忐忑的等在一旁,这才开了口。 “程嫂子,以后你们一家人就跟着我们母子俩过活吧。只要你替我照顾好安哥儿,但凡我丁薇有一口饭吃,就不会让你们一家人饿肚子。可若是你敢有什么私心恶意,也别怪我手段狠辣!” “不会,不会。”程嫂子赶紧跪地磕头,她许是有些嘴拙,只知道应着,“夫人放心,小妇人定然会好好照料小少爷,像对我家二娃儿一样。不,比二娃还好。” 丁薇听得好笑,但也觉她这般朴实更合心意,于是亲手扶了她起身,又嘱咐道,“听说你家孩子爹爹身体不好,我一会儿就请山大夫给他诊脉,药费之用都有我担着,只管让他好好养病就是。另外,他一个男人不好进内院,你们怕是要分开住了。不过,两个孩子还小,不好同娘亲分开,你尽管带着他们住到这个院子来,吃用之物有什么缺少都跟云影说。白日里,要你多帮把手儿,晚上我带安哥儿,你也多照管一下自家男人和孩子吧。” “夫人…”程娘子从头听到尾,忍不住又跪了下来。她原本只盼着得了卖身银子给夫君治病,以后一家人也有口饱饭吃。没想到,主家居然这般心善又和气,事事替他们一家打算,真是让她一时受宠若惊又感激不尽。 “小妇人一家定然好好做活,谢夫人,谢夫人!” 说着话儿,她又开始磕头,这一次磕的是用力之极,没有两下额头就红了。丁薇心里不忍,但还是等她叩完才扶她起来。以后这一家人的生死已是绑在了她们母子身上,她差遣他们劳作的同时,她们也成了她的责任和负担。这几个头,是她该受的。 一旁的云伯同云影安静看着这主仆两个说话,下意识对视一眼,同样都是有些疑惑。丁家当真是普通农家吗,怎么就养出了这样的闺女?这挑拣奴仆,恩威并施的做派,比之大户人家的主母也是半分不差。 第039章 羞煞人 若非当初是云影亲手来丁家掠人,又一直暗中保护这么多时日,他们甚至以为丁家半路换了人?难道真同村里那些长舌妇传说一般,山神奶奶收了丁薇做徒儿?这不是云影为了救人炸了山神庙惹来的流言吗,别人不知道,他们可太清楚了。 这爷俩都是想的满眼蚊香圈儿,末了都是没有头绪。 丁薇唤了云影两句,不见她应声,就伸手扯了她的袖子,好笑道,“是不是昨晚安哥儿闹到你了,怎么还睁着眼睛睡着了?” 云影回过神来,难得红了脸,应道,“没有,就是想了些事情。” 丁薇也不追问,小声道,“你带程嫂子下去吧,再帮我给她们母子准备一间厢房,也见见小青和李婶子几个。” “好。”云影赶紧应了,末了带着程嫂子走了下去。 丁薇起身再次给云伯行礼,“谢云伯替我们母子张罗,这一家人很是不错。” 云伯示意她坐好,笑道,“先不着急谢我,这喜事还没完呢。” 说着话儿,他又在袖子里拿出三张契纸,一大两小。 “这张大的是房契,清平县城东北三棵松巷子最里边的一座三进院子。这两张的小的是县衙前街的两间铺子,一家绸缎庄,一家书画铺子。三处地方都是林六亲自看过多次的,房舍宽敞,铺子位置也好。如今那处院子雇了一对祖孙在看守打扫,铺子里的货品和伙计都没动换,等程大友养好了病,直接去接手就成了。” “这...”丁薇有些看呆了眼,虽然当日她答应贴身伺候公治明的时候,提出了这些条件,但多半以为要到三年后离开云家才能拿到手。可是没想到,云伯居然这会儿就给办好了,甚至铺子里的货品都一同兑了回来,她机会是立时就有银子收了。 即便她再想用云家心善,或者她为公治明治病为借口,也是骗不了自己了… “云伯,我是真心感激您待我们母子的好。但...请您明白告诉我,云家是否有什么事需要我尽力?亦或者说,您为什么待我们母子超乎寻常的好?我不愿胡乱猜疑云伯的好意,但自从我进了云家,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都有些异乎寻常,这不得不让我多心。还请云伯明言!” “呃,”云伯被问得梗住了,他不是没想过以丁薇的聪慧必然会怀疑,但这般突然被问到头上,他还真不知如何回答好。 “这个…丁姑娘,老头子我是有些私心,而且暂时还不能明言。但你一定要相信,我待你们母子没有半点儿恶意,每件事也都是为了你们好。你不要有何担心,只管好好过日子就是。若是你能把少爷照料好,老头子就更是感激不尽了。” 丁薇不肯应声,今日既然开口,她就一定要问出个因由来。虽然她相信云伯没有恶意,但受人恩惠,不知以何为报,这种忐忑的滋味实在不好。 可惜云伯却有不得不隐瞒的理由,含含糊糊扔下几句话,末了借口前院有事慌忙走掉了。 丁薇又不能拦人,只能皱着眉头收起了契纸。 云影安顿好了程娘子一家,进屋见得丁薇脸色不好,还以为自家义父出了什么难题,于是斟酌着劝道,“姑娘,您刚刚出了月子,不可劳神。进屋歇歇吧,不管什么事,总有解决的办法。” 丁薇难得听这寡言的姑娘多说几句话,索性也把心里的猜疑扔到了一旁,笑道,“好啊,先看看咱家的小肥醒没醒?吃过午饭,我就去主院上工。程娘子这里你多盯着些,等她上手就好了。” “是,姑娘。” 两人说着话进了内室,安哥儿正睡得摊手摊脚,上身是红绸肚兜,绣了两只小老虎,腿上套了条细棉的开裆裤,垫了块戒子,睡颜娇憨又可爱。看得两人都是心里又软又暖,丁薇低头亲了亲儿子红扑扑的小脸蛋,低低轻叹,“儿子啊,为了你,有什么事娘都能担起来。你只管平安健康长大,知道吗?” 睡梦里的胖小子许是听了老娘的话,小手在老娘脸上胡乱挥了挥,末了又沉沉睡去… 秋日的午后,难得风轻云淡,天空蓝的同洗过一般,纯粹又干净。公治明午睡醒来又练了半个时辰的飞刀,刚刚喝杯茶的功夫,丁薇就走进了院子。 吕氏是个要强的性子,因为外孙不知亲爹是谁,洗三日都是草草办了办就算了。但她却是不肯委屈闺女,早早就给闺女缝制了一套水红色衣裙,绣了大朵的花朵,硬是要图个喜庆,也盼着闺女和外孙的日子红红火火。 丁薇想着生产后第一次上工,就把这套最喜爱的衣裙穿了出来。 这会儿院门处穿梭的秋风调皮的掀起她的裙摆,撩拨她鬓边的碎发,日阳更是凑热闹一般映得她皮肤白皙莹润,衬着一身水红的衣裙,居然褪去了少女的羞涩,孕时的憔悴,举手投足间慢慢都是少妇的妩媚风情。看得暮然抬头的公治明有那么一瞬间晃了神,这就是同床共枕过的女子吗,是顶着千夫所指也要生下公治家孩儿的母亲吗? 山一听得脚步声也是扭过头,还想如同往日那般打个招呼,乍然想起丁薇的身份,立刻就把话头儿咽了回去。 一时间院子里倒有些诡异的安静了闲来,丁薇有些疑惑尴尬,但还是上前行礼,恭敬道,“少爷,这些时日可还安好?从今晚起,我来上工了。” “唔,”公治明回过神来,掩饰的低头喝了口茶,末了才尽量淡淡问道,“你身体可是恢复了,若是还有不舒坦就再歇息两月。” 丁薇听得感激,赶紧道谢,“谢少爷体恤,也多谢云伯送了许多补品,山大夫也常去给我把脉调理,如今身体恢复的比之先前更好。” “那就好,”公治明点头,墨色双眉慢慢舒展开来,双眸里隐隐又泛起一股暖意,“听说,孩子取名叫安哥儿…” “是啊,”提起自家的胖儿子,丁薇脸上忍不住也漾起了笑,“我不求他如何聪慧,只盼他一辈子平安顺遂,所以就取了这个乳名,倒是让少爷见笑了。过些时日,待他乖巧懂事了,我再抱他来给少爷行礼。” “好,”公治明嘴角微微翘了起来,又道,“云伯说,安哥儿又长胖了?” 丁薇心里有些好奇这位冷面少爷今日为何如此多话,但想想自己压在箱底的契纸,又感激他的厚待,于是就道,“可不是,这臭小子比一般孩子贪吃许多,每次都是吃的打嗝吐奶才肯罢休。睡觉也踏实,才这么大点儿居然还会打小呼噜。小胳膊小腿儿也有劲儿,耳朵也好用,稍微有点儿响动就能惹他好奇。李婶子还说,哪日进城给他买个拨浪鼓呢。” 公治明听得津津有味,手里的茶凉透都没注意。丁薇倒是发现了,于是弯腰重新拿起一旁小火炉上的热水壶,重新喜茶壶,茶碗,冲泡新茶。 公治明重新拿起那两粒核桃放进左手,熟练转了起来,正想要说话的时候,却发现丁薇衣衫的左胸处居然慢慢荫湿了一片… 他一时看得呆了眼,手里的核桃也停了下来。 丁薇忙着冲好了茶,抬头刚要说话就见公治明神色有些古怪,结果循着他的目光低头看去,立时一把捂了胸前,脸色羞得红透。 “嗯,少爷,我院子里还有些事,晚上再过来伺候。” 丁薇说完就落荒而逃,转身时候打翻了一只茶碗都来不及拾起,飞一样跑出了院门。 山一原本避嫌去折腾标靶,捡拾飞刀,闻声过来帮忙捡了茶碗,好奇问道,“少爷,丁姑娘怎么走了?” “咳咳,”公治明干咳两声,脸上线条绷得笔直,眼睛盯着手里的茶碗,含糊应道,“许是院子里有事吧。” 可惜,他的心绪却是被自己微红的耳根出卖了。 “咦,少爷,你脸怎么红了?” 山一神经粗大的堪比藕节,不知死活的又添了一句。不必说,羞恼的主子立时发了彪,“你是不是太闲了?进城买一百个拨浪鼓回来!” “拨浪鼓?这会儿天都要黑了…”山一终于知道自己不知怎么捋了老虎的胡须,赶紧讨好赔笑,可惜主子一个眼刀人过来,他立时明智的闭了嘴,委委屈屈出门寻拨浪鼓去了。 隐在院角的风九,早把方才的一切看在了眼里,这会儿手指抠着砖缝儿才勉强忍了笑。山一就是前车之鉴,这时候被主子发现,他怕是也好不了… “天啊,我不活了!”丁薇把脑袋蒙进被子里,每每想起方才那羞人的一幕,脸上就滚烫之极。 真是没法活了,她到底当娘的时日短,怎么就没想到会溢奶呢,还是在那人面前。再说,晚上…晚上还要帮他按摩松骨,做皮肤抚触… “啊,真是没脸见人了!” 云影抱着安哥儿站在炕边儿,瞧着丁薇如此模样,很是莫名其妙。不懂她就去了一趟主院,怎么回来就扎被子里不肯出来了。 “姑娘,你这是怎么了?可是谁惹您生气了?” “没有!”丁薇闷闷应了一句,这事实在太丢脸了,打死她也不能说。但是那人刚才看得清楚,总是遮掩不过去,晚上怎么办? “啊,杀了我吧,我不想活了!” 第040章 父子相见 公治明喝了一口冬瓜汤,偶尔抬头瞧瞧对面吃得香甜的女子,眼里闪过一抹笑意,难得开口赞道,“这汤味道不错。” 丁薇嘴里喊着一口米饭,含糊点头应道,“应该房前屋后新摘的冬瓜,加上一点儿海米,不只喝个新鲜,对身体也有好处。不过,少爷别多喝,一会儿还要趴着按摩,小心到时候吐出来。” 吐出来? 公治明想想半消化的汤汁从自己嘴里返出来,脸色明显僵了一瞬,舀汤的勺子也收了回来。 丁薇半垂的眼眸里终于添了三分快意,强忍着嘴角的笑意,大大喝了一口汤… 当田里的苞谷收拾干净了,苞谷秸秆也拉回了家,垛得方方正正,北风也一日冷似一日了。 云家院子当初修建之时,考虑的极其周全,几乎每个院子都有火炕和地龙。这一日早起,李婶子就带着小青预备先把小灶院儿的地龙烧一烧,万一有哪里堵漏,也早些修理。省得落雪之后发现,再动泥水就不方便了。 丁薇于是就让程嫂子抱了安哥去她们母子住的的东厢房,正好这时候阳光还算充足,程家二娃也不比安哥儿大多少,一起玩耍也是个玩伴儿。 程嫂子很是紧张,事先跑回去把本就很赶紧的屋子又拾掇了一遍,再把大炕上铺了厚厚的被褥,这才抱了安哥儿回去。程家大娃很好奇娘亲整日说的小主子是什么模样,今日终于见到活的了,就想上前想看看小主子同弟弟有何不一样。 结果还没等凑上去,就被老娘在屁股上拍了两巴掌。云影虽然不擅言辞,却是心善又妥帖,早端了一盘子点心过来,见此就拉了大娃身边吃点心。 程娘子看得感激,想了想就一边坐在炕上守着咬指头玩的小主子和自家蹬手踢脚的小儿子,一边做起了针线。 云影瞧着她手里的料子是丁薇前日赏下的,绣图也是五福闹春,就猜得这是给安哥儿张罗的,于是就笑着帮她分绣线。 程娘子小心翼翼问起主子的喜好,云影也不瞒她,这些时日又瞧她行事谨慎,甚至可以说有些胆小怕事,于是就连丁家的事也说了几句,自然包括丁薇未婚生子。 程娘子听得目瞪口呆,几乎要大口吸冷气。她老家在南方,读书人多,规矩就极重。谁家女子若是被陌生男子摸了一下好,那都是名节有损,不说沉塘,起码也是青灯古佛一辈子。 不过,同为人母,想起先前自家流浪街头,儿子拉着她的袖子喊饿的时候,她心里刀割一样痛,简直不能活了。这会儿再想想主子到底是顶着多少白眼和风险,才把小主子生下来的啊。 这般想着,她就抬手替玩耍的有些困倦的小主子盖了盖毯子,不想安哥儿却是突然从迷糊中睁了眼,扯开嗓子就大哭起来。 程娘子立时扔了手里的针线就把他抱了起来,一边轻拍一边慢慢晃悠。但往日极为奏效的办法,今日却不知怎么毫无用处。 云影听得心疼,想想每次见了她都问个不停的义父,于是就道,“你哄哄二娃吧,我抱安哥儿去寻他娘。” “能成吗?万一耽搁了主子的正事,又惹了主家不喜…”程娘子有些担心主子怪她无用,满脸都是迟疑。 云影却是笑笑,动手给安哥儿包了轻柔的毯子,戴了虎头小帽子,然后出了门。 主院里,丁薇正给公治明按摩胳膊,活动手指。她也没想到这些小手段如此有效,当真让公治明的左手也恢复了大半活动能力。 这般长久坚持下去,就算不能让他重新站起来,起码能延长了毒性继续发作,她也算对得起那座院子和两间铺子里了。 说起那院子和铺子,她忍不住又动心想要进城去看看,毕竟她作为主家,连铺子位置都找不到,实在有些说不过去。还有程大有本就是风寒咳疾,加者先前失了差事又投亲不遇上了急火,这才看着凶险些。如今将养了半月,眼见就恢复大半了。过些时日还要见一见,若是人品着实不错,就带着他一起去铺子转转,以后总要通过他料理生意… 她这般想的入神,就忘了还有活计忙碌,偶尔两只白胖柔软得好似无骨的小手,还在公治明的手背上摩挲个不停,好似平日抓了自家儿子的脚丫子在逗弄一般。 公治明被摩挲的眉梢儿微微挑起,双眸望着出神的女子,好奇她心里在盘算什么,亦或者装傻挑逗与她。不过,这种温热又绵软的触感却是很舒服。他眼底闪过一抹亮色,手掌一番就把丁薇的小手反握在了手中… 丁薇暮然回身,正觉哪里不对劲,想要低头看看的时候,云影却是到了门外,“姑娘,安哥儿突然哭闹,我把他抱过来了。” “啊,安哥儿怎么了?”丁薇一听儿子哭闹,什么也顾不得了,起身就开门把云影放了进来。 公治明慢慢收回手,心里不知是有些失望还是庆幸,但转而抬头看着丁薇怀里的襁褓,心头却是如雷般狂跳起来。 丁薇抱了儿子,见他小脸儿哭得通红,眼角还挂着泪珠子,心里疼得不成,赶紧轻轻拍着又低头亲他的小脸儿。 “哦,娘的宝贝儿子,你怎么又闹脾气了?肚子饿了,还是做噩梦了?” 云影偷偷瞄了一眼假作不在意,其实眼角眉梢都写满了渴望的少爷,开口应道,“刚吃完奶睡下的,许是做了噩梦。” 许是知道自己被娘亲抱在怀里,安哥儿就停了哽咽,小嘴巴委屈的撅着,居然又睡了过去。 丁薇看得好笑,刚要埋怨几句才想起自己娘俩还在主子的房里,于是赶紧扭头望向公治明,低声赔礼,“让少爷见笑了,我这就把孩子送回去。” 说着话儿,她就想告退,不想公治明却是开了口,“把孩子放我旁边睡吧,这屋里也不冷。” “啊,这小子若是吵闹,该扰少爷清净了。”丁薇下意识拒绝,云影却是好似没听到这句一样,已是从床榻一侧抱了一床锦被,铺到了公治明的旁边。 丁薇瞪了她一眼,很想问问到底谁是主子。可惜事实让她无奈,说起来,公治明才是正牌主子。 她不情不愿的把熟睡的儿子放到了被子上,末了一边继续给公治明按摩手指,一边坏心的盼着儿子赶紧发场“大水”,最好把公治明冲跑才好呢。 想到公治明平日清冷又严肃的模样,再想想他泡在自家儿子的尿水里喊救命,丁薇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公治明就算知道丁薇还有如此恶趣味,也是无暇理会,这会儿他的眼里心里都是身侧那个睡得香甜的胖娃娃。 孩子的额头很饱满,那小小的眉眼尚且没有完全展开就已能看出三分俊秀,脸蛋圆润,粉红的小嘴巴不时撮动两下,分外可爱。就算再冷酷无情之人,见到这样精灵一样的生命,铁石心肠都会化成一汪蜜水。 公治明忍不住抬起左手想要碰碰孩子的脸,不想安哥儿梦里许是在玩闹,小手居然一把握了老爹的手指。浅浅的暖意好似最美的一缕光,瞬间照亮了公治明阴暗的世界。 这就是他的儿子,公治家的下一代,他的血脉… 一滴泪毫无预兆的落在了孩子的手背上,惹得他受惊,乍然松开了小手。 公治明心头一空,末了却是轻轻抹去那点水迹。即便自小无父无母,即便习武识字再辛苦,即便纵横战场生死关头,即便兄长好友双双背叛,他都没有允许自己软弱一次,这一刻居然在熟睡的儿子身畔落了泪。 他想把整个天下最好的珍宝都取来,放到儿子手心。想杀掉这世间所有恶人,只求儿子看到的都是美好。他想挡下所有风雨,让他的妻儿尽享晴空… 云伯拎了一篮子橙黄色的梨子,站在门口望着屋里贪婪望着孩子的主子,怎么也忍不住眼泪。朦胧中再看向额头蒙了一层薄汗,努力忙碌的女子,他心头感激更甚。这样的女子,如此大无畏的顶着世间所有人的白眼,为公治家生下血脉,他即便为她筹谋再多都是应该的。 丁薇忙了一阵,手腕酸疼的厉害,于是甩动两下继续为公治明按摩双腿,根本不知道云伯又盘算着,如何不着痕迹轻轻推着她向前了… 一夜北风呜咽,早起时候,山林好似又凋零了三分,云家各个院子里的柿子树和桂树也都落了大半叶子。老山坳通往清屏县的土路上却是难得热闹,吴大胜正带着村里各家各户往县里送税粮。原本已是定好的六成税粮,因为先前的大丰收,居然被调到了七成。 原本欢喜的农人们气得在家大骂不休,但胳膊拧不过大腿,谁家也不敢冒着下狱杀头的风险公然反抗官府。毕竟同丢掉性命想比,喝两顿稀粥,饿薄了肚肠,实在算不得大事。 但害怕归害怕,谁也免不得抱怨两句,一时间送粮队伍是怨声载道。丁老头儿带着带儿子也在队伍当中,不同于别家的小推车和牛车,前几日丁老二刚给家里添了一辆骡车,虽说银钱贵了些,刘氏背地里也没少唠叨,但这个时候确实是看出有车的好处了,省心省力。 第041章 探家 丁老大牵着缰绳走在骡子前边,丁老头儿坐在车辕上抽着旱烟,白色的烟雾散在空气里,淡淡烟叶香气惹得后边不远的吴大胜小跑几步跳上骡车,笑道,“老哥,给我来撮儿烟丝。” 丁老头儿憨憨一笑,解下腰上的烟荷包递给了他。 吴大胜扫了一眼那厚锦缝制,绣着寿星老儿的荷包,开口赞道,“这是薇丫头孝敬的吧,只这块料子就够买十斤好烟丝了。” 丁老头儿眼里闪过一抹得意,应道,“那丫头说这烟丝是北边运过来的好东西,不能委屈了,特意缝了这个荷包一起送回来的。” 吴大胜早填满了自己的烟袋锅,点着,美美的抽了一口,这才笑道,“果然是好烟丝,辣味小,香味重。要说老哥是个有福气的,家里有薇丫头操持,不过一年过得这般红火,村里不知多少人偷偷羡慕呢。” “那丫头也是个脾气拧的,怎么叫她回家来都不肯。好在如今有了小子傍身,我总不用惦记她老来没有依靠了。” 丁老头儿真是心疼闺女,这些话说的也是实在。吴大胜听了却是眼神闪了闪,好似随口又道,“你家老大老二两个都是好的,什么时候也不会放着妹子受苦啊。如今他们都独当一面了,也能放出去自己闯荡了。树大分枝,当老人的,到时候就得放手啊。” 丁老头儿听得怔楞,不知他这些话从何说起,但吴大胜却是不肯再多言语,又说了几句闲话儿才道,“我家婆娘前日路过面食铺子,还进去吃了两个包子呢。如今铺子生意可是越来越红火了,村里人就是肚子不饿,也愿意进去坐坐。” 说罢,他就跳下车辕,站在路旁招呼村里众人,“大家加紧脚步啊,进城晚了,今晚许是就赶不回来了。” 丁老头儿沉默的继续吧嗒烟袋,眉头紧皱着一路上就没松开过… 这一日早起,天色看着还好,丁薇估计入冬前许是就这一个暖和日子了,于是吃过早饭就同云伯请假,想要抱着孩子回娘家一趟。 自从秋收时候,吕氏回家至今,已是一个多月了。如今恐怕整日里惦记她们母子呢,再说她心里一直存下的那件事,如今荷包里有银钱,底气十足,正好可以处理了。 云伯听说自然不好拦着,最近丁薇几乎整日里琢磨药膳,协助公治明锻炼左手,甚至每日还同风九一起架着他在屋里溜达几圈儿,每次都累得满头大汗,可谓是尽心尽力之极。如今要求一日假期,实在是合情又合理。 但是想着胖乎乎的小主子要被抱出院子,他又实在舍不得。马上入冬了,天气多冷啊。村里人见了,是不是会甩小主子几个白眼啊?就是那些到处跑的土狗,万一叫上几声吓到小主子,怎么办? 许是哪位神灵正好巡查到此处,听到老爷子的心声,大手一挥就让老山坳里刮起了冷风。 丁薇本来都拾掇利索,抱了儿子准备回家去。可是一出门就被迎面吹来的冷风惊了一跳,“啊,什么时候起了这么大的风,难道要变天吗?” 云影扫了一眼自家义父,见他挤眉弄眼又抓耳挠腮的模样,很是好笑,但嘴里却还是劝道,“安哥儿还小,可是不好受风。不如把他留下让程嫂子照料,我陪你回去吧。” “我又不是小孩子,家里又不远,不用你陪啊。”丁薇犹豫了那么一瞬,到底还是害怕儿子吹风受了风寒,这个时空的医疗不如前世发达,她可是不敢冒险。这般想着,她就转身把锦被包着的儿子放到了云影怀里,“你留下给程嫂子搭把手,我尽量早去早回。” 说完,她又喊了小青交代几句,这才同云伯辞行,末了拎了先前备好的篮子出了云家大门。 程娘子是个实在的,当真上前抱着安哥儿回屋,不想云影却是避让开去,说道,“我抱安哥儿去别的院子走走,难得让他出屋透口气。你也领着大娃二娃去给他们爹爹瞧瞧吧,若是安哥儿饿了,我再让人去喊你回来。” “啊,这能成吗?”程娘子还有些犹豫,云伯却是有些急了,冷着脸吩咐道,“下去吧。” 说罢,老爷子带着云影就出了院子。留下程娘子心里迷糊之极,小主子不是怕风才被留下的吗,但怎么又被抱去别的院子乱走? 不说这老实厚道的妇人如何疑惑,只说云影抱了安哥儿一进主院儿,山一就乐颠颠迎了上来,风九也跳出了角落,抻长了脖子张望,想要提早看看小主子的模样。 云伯还想呵斥几句,但想了想却站了上风口挡了冷风,末了让云影揭开锦被,露出了安哥儿白白胖胖的小脸儿。 许是继承了母亲的性情,安哥儿半点儿都不小家子气。突然见眼前多了几张陌生面孔,不但没哭闹,反倒睁着黑黝黝的大眼睛挨个打量,末了更是咯咯笑出了声。 风九在风字组年纪最小,还没脱了孩子气,这会儿见了小主子这么可爱,忍不住伸手逗弄了两下,末了听得云伯干咳,这才讪讪缩回手,跪地磕了一个头,然后一闪身又没了踪影。 山一挤到跟前,嚷道,“快让我抱抱,让我抱抱!” 云伯却是一巴掌把他拍到一旁,努嘴冲着屋里埋怨道,“少爷还等着呢,你一会儿再抱也不迟。” 说着话,老爷子就护着云影进了屋子,留下山一跳脚,又不敢抗议,只能赶紧又跟着挤进屋门。 公治明手里一手握书,一手端着茶碗,好似往日一般悠闲自在,可惜,那书卷上倒立的字迹却是出卖了他的心。 云伯看得又是好笑又是心酸,躬身禀告道,“少爷,丁姑娘回娘家去了,留下小主子无人照管。老奴瞧着小灶院有些凉呢,就让云影抱小主子到咱们院子坐一会儿。” “唔,”公治明淡淡应了一句,末了抬头望向云影怀里的孩子,神色三分探究七分复杂。 云伯赶紧扯了扯云影的袖子,“抱了半晌,是不是手臂酸了?快让少爷抱会儿,换换手!” 云影也不是笨蛋,闻言上前两步就把安哥儿塞到了有些无措的公治明怀里。 公治明僵硬着手臂,低头望着襁褓里的孩子,半点儿不敢动,好似他稍稍用些力气,就会伤了这个小生命。 安哥儿被裹在小被子里有些不舒坦,又乍然来到一个新房间,兴奋的动着小身子,三扭两扭居然把双臂解放出来了。胖小子兴奋的挥舞着小手,嘴里连续吐了两个奶泡,同所有人宣告着他的成功。 公治明看得有趣,下意识低头之时就被胖小子捧了脸颊,父子两个第一次面面相对,如此亲近。一个七尺昂扬男儿,一个百日未到的奶娃儿,却长了一双同样黝黑的眸子,五分相似的眉眼,血脉的力量,在这一刻强横的展现了它的存在。 云伯忍不住看得抹眼泪,末了屈膝跪了下去,叩谢上天庇佑,庇佑公治家香火承继,血脉沿袭。 云影和山一随后也跪到了老爷子身后,作为自小被公治家驯养长大的死忠暗卫,还有什么比主家后继有人更让他们欢喜的。 安哥儿捧着老爹的脸蛋儿玩了半晌,许是有些疲惫就打了个哈欠又闭眼睡去了。根本没有看到被铁勒人恐惧称为冷面杀神的父亲,已是两眼含泪,郑重把他举到了头顶。 “公治薪,公治家第七代少主。” 云伯和云影、山一,连同窗外的风九齐齐跪倒磕头,高声呼应,“天佑公治!天佑少主!” 安哥儿被吵了美梦,懊恼的握着小拳头揉了揉眼睛,哪里自己不过窜了个门儿,就平白多了无数座金山银山,无数死忠护卫,甚至广袤无垠的江山… 而这会儿正坐在丁家堂屋里的丁薇,更是不知道儿子已是认祖归宗。吕氏拉着闺女的手,一边打量她是胖是瘦,一边埋怨着,“你回来怎么不抱着安哥儿,我都一月多没见到这孩子了,也不知道你把他照顾的好不好?若是把我大外孙养瘦了,我可不依你!” 丁老头儿也是有些失望,但见闺女苦笑就又赶紧救场,“行了,老婆子,你就别唠叨了。今日风大呢,闺女没抱安哥儿回来也好,万一受了风,可是要遭罪。” 吕氏扭头看看门外被北风刮得满院子乱转的枯叶,勉强算是接受了这个理由。但转而还是嘱咐道,“下次回来,一定带上安哥儿。实在不成,你先让人回来送信,娘去接你。” “好。”丁薇只求老娘能停了“紧箍咒”,自然无有不应的。 丁老头儿从篮子里拿了一只纸包,低头嗅嗅,末了笑道,“上次的烟丝还没抽完,这怎么又送回一包?” “前日,云家有北方的商队回来,带了很多烟丝,我特意找林管事帮忙分了半斤。爹就是想要更多,也没处找了。您若是抽不完,就淘换给村里人也成。”丁薇说着话,又笑嘻嘻从篮子里拿出二斤点心塞给老娘,“这是南边来的细点心,绵软香甜,我吃着还好,娘也尝尝。” 第042章 树大分枝 吕氏欢喜,忍不住庆幸道,“当日你去云家上工,我同你爹惦记的整晚睡不好。哪里想到,你居然是掉福坑儿里了。以后可记得要用心伺候主家啊,咱们农家人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是知恩图报的道理还是要懂。” “娘,你放心。”丁薇生怕老娘又扯出山神奶奶的话头儿,再被拉去祭拜,今日就不必说正事了。 “娘,大哥和二哥他们呢,平日都是您和爹自己在家吗?” 吕氏听得闺女问起,脸色明显暗了下来,含糊应道,“他们都在铺子里忙,我和你爹又帮不上什么,就在家里享清福了。” 丁薇却是不愿老娘遮掩过去,直截了当又问道,“大嫂和二嫂是不是生了口角了,二嫂多少日子没回来了?” “啊,没有,她们…两个好着呢。”吕氏还是不肯说实话,倒是丁老头儿磕了磕烟袋锅儿,瞪了她一眼道,“你这老婆子,闺女又不是外人,怎么就不说实话?” 吕氏这些时日也是有些不舒心,听老头儿子戳心窝就红了眼睛,嗔怪道,“我不是怕闺女跟着费心吗,平日自己带着孩子,又要惦记铺子里的生意,做什么还让她参合这些糟心事?” 丁薇心疼的握了老娘的手,即便爹娘不说,她也猜的到。家里先前穷苦,大伙儿一起吃苦一起劳作,反倒亲近。如今日子好过了,银钱多了,矛盾自然也多了。即便是夫妻,同甘苦的多,共富贵却是不容易。更何况丁老大和丁老二都成了家,有了妻儿,怎么也免不得有私心。日子怎么可能还像先前那般和乐? “爹,娘,不如…分家吧?” “什么?”吕氏惊的差点儿扔了手里的点心包,丁老头儿也呛了一口烟。 “你这丫头,胡说什么?我跟你爹都活着,你两个哥哥也不是不孝顺,怎么能分家呢?”吕氏偷偷瞄了老头子一眼,生怕他恼了闺女,赶紧提闺女描补,“你这几日是不是做活儿辛苦了,胡思乱想什么?” 丁薇却是不顾老娘的拦阻,继续说道,“爹,娘,我没胡说,这事我琢磨好久了。如今家里,大哥大嫂打理面食铺子,二哥二嫂打理木器铺子,赚的银钱虽说都交给娘掌管。但两个铺子进项有多又少,平日花销也不同,两个嫂子心里怕是都不舒坦。娘一个照顾不周,就要惹得两个嫂子起口角,时日久了,就算大哥二哥自小再亲厚,怕是也要冷了心肠。不如趁着事情还没发生,把家分了,两个兄长兄长各自过日子,许是还有互相扶持的时候。” “那,那我和你爹怎么办?”吕氏想起这些时日大儿媳房里总是传出的吵闹声,还有多日不踏进家门的二儿媳,也觉闺女说的有道理。但天下当娘的,都同母鸡一般,恨不得把孩子一辈子拢在翅膀下,如今要她主动把孩子撵出去,真是比割心肝还要疼。 “娘,大哥二哥分了家,只是单独过日子,又不是被逐出家门,自然还是你和爹的儿子,会继续孝敬你们二老。”丁薇上前抱了满脸惶恐悲伤的老娘,轻声道,“再说,你们还有我和安哥儿啊,我巴不得你和爹陪着我们娘俩过日子呢。” “你这丫头,这…这…”吕氏一时没了主意,扭头望向自家老头儿子,盼着他能拿个主意。 丁老头儿却是蹲在门口,盯着空荡荡的院子出了神,好似根本没注意到自家老婆子的求救。 丁薇想了想,就松开老娘的胳膊,伸手从怀里取了契纸拍到炕上,说道,“爹娘,我知道你们不想分家,也是惦记我将来没有去处,想着不分家,有你们二老在上边拢着,大哥二哥总能多照料我们母子三分。但,爹娘,我早有打算,你们实在不必为我担心。这些时日,我一直在为云家的少爷治疗伤腿,云家老爷很大方,许了城里一间三进宅子和两家旺铺做诊金。三年后,我工期满了就带着安哥儿进城去住。有了这些家产,即便我不再想拌饭赚银钱,我们母子也能一辈子吃喝不愁。” “啊,有铺子,还有宅子!这云家给的太多了吧?”吕氏不识字,但她却认得官府的大印,毕竟木器铺子的租赁契纸在她手里呢,平日无事她都要拿出来两次,自然眼熟。 丁老头儿这会儿也凑了过来,拿起契纸仔细大量半晌,末了望向自家闺女,“闺女,你拿这诊金,可对得起良心?” 丁薇想想自己每晚酸疼的手臂还有公治明日渐恢复的身体,于是用力点头,“爹,我虽喜爱银钱,但从不会赚昧良心的银钱,这是我该得的诊金。” “那就好,”丁老头儿长叹一声,亲手把契纸递到闺女手里,“我和你娘最惦记的就是你,如今你有了这些产业傍身,我们也就放心了。咱们这个家,分就分了吧。” 吕氏还想说话,丁老头儿却是伸手拦了她,又道,“树大分枝,都挤在一处总要打架,分开许是更好。” 丁薇也是拉了老娘赶紧劝道,“娘,分家只是分家产,可不是把人分出去,大哥二哥许是以后会更孝顺呢。梁家铺子肯定是要分给两个哥哥,家里的银钱,一分为三的话,你和爹还能留下百十两银子,家里还有八亩好田,日子怎么也比先前好。再说,我城里的宅子和铺子都要爹娘帮忙看顾,你们可是闲不着。” “我和你爹看看门还成,哪里会打理铺子啊?”吕氏知道分家这事已是定局,有些沮丧的挥挥手,末了坐在炕头儿不再说话。 倒是丁老头儿行事雷厉风行,既然决定就不肯再耽搁,正好趁着今日闺女也在家,把该办的的事都办了吧。 丁老大和刘氏见得老爹到了铺子,又让他进城去喊老二一家,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也不敢耽搁,一个赶紧城里跑,一个赶紧拾掇东西关铺门。 待得兄弟俩带着妻儿回了老宅,才发现堂屋里坐了里正和孙老爷子两位,他们更是看得一头雾水,倒是刘氏和王氏对视一眼,心里齐齐有了些许猜测,眼睛也掩不住的亮得怕人。 吕氏原本还神色恹恹,很是不舍得把儿子分出去。但抬眼一见两个儿媳的模样,心头也是冷了三分,努力挺直脊背坐在老头子的背后,末了想了想了又把闺女拉到了自己跟前。 丁老头儿不等两个儿子发问就说道,“今日喊你们回来,没有别的事。实在是如今家里家业多了,我和你娘年岁大也没那么多心里照管。不如,就请里正和你们孙叔做个见证,把家给你们兄弟分了吧。” “啊!”丁老大和丁老二都是听得吃惊,虽然平日他们各忙各的,自家媳妇儿也常在枕头边上吹着小风,但他们可是从未生出过分家的念头。毕竟父母还在世,做儿子的怎么能扔下老人单独过日子。 这般想着,两人就想开口拒绝,但刘氏和王氏却不知何时到了两人身旁,一人一只扯了袖子。 刘氏开口就是劝道,“大宝他爹,爹这么说,一定是有考量,你先听听看。” “就是,掌柜的,咱家是爹当家做主,咱们听爹的吧。”王氏也是赶紧接话儿。 丁老头儿扫了一眼两个有些尴尬为难的儿子,低了头吧嗒了几下烟袋锅,心里暗暗叹了气。末了缓了好半晌,才又说道,“如今家里的铺子,本就是你们各自分管,我也不多说,一人一家吧,留着养家糊口。家里的八亩旱田,我和你娘再留几年,农忙时候你们回来帮把手儿。至于存银,一分为三。你们各拿一份…” 王氏一听这话,实在忍耐不住,开口就道,“爹,家里的银钱都是老二赚回来的,该多分我们才公平。” 刘氏正在心里盘算,闻言立刻反驳,“弟妹,你这么说可是不对。难道面食铺子不赚银钱吗,木器铺子才开几月,面食铺子可开了一年了。” “开一年也不顶木器铺子一月进项…”王氏还想再说,冷不防却是被脸色铁青的丁老二狠狠甩了一巴掌,“你给我闭嘴!” 丁老大也是狠狠瞪了刘氏一眼,末了看看弟弟,两兄弟齐齐红着脸跪了下去。 “爹娘,都是儿子管教不力…” “你们不用说了,”丁老头儿无力的摆摆手,“就这么定了,今日就把家产分了吧。若是日后你们还念着家里的好,就多照料一下你妹妹和安哥儿。” 吕氏也是红了眼圈儿,哽咽道,“你们都大了,我和你爹也不拘着你们。你们若是还有良心,以后都回来看看吧。” “娘,儿子不孝!”丁老大和丁老二都是磕头赔罪,愧疚不已。 刘氏和王氏见此也是不敢再开口,这个时候她们若是再敢挑刺,怕是立刻就被恼怒的男人撵出去了。 吕氏也不看两个儿子,开了箱子取出账本,说道,“家里多少存银,你们心里怕是也有数。一人分你们一百五十两,老二住在城里,你那屋子里的东西想要拉走就拉走。老大若是不想建新院子就还住在厢房,我和你爹也不撵。但这院子,还有八亩地,你们也别惦记。将来我和你爹老了,念着谁孝顺就把这点儿家底再给谁。你们若是真有个马高凳短,回家来也有个吃饭和睡觉的地方。” 第043章 诉心事 “娘,儿子不要银钱,儿子有手艺,足够养活妻儿孝敬爹娘。我那份银子,留给妹子做嫁妆。” 丁老二一等老娘话音落地就嚷了起来,当日他就想过要给妹子找个好人家,如今就算分家,他也没忘了这事。 丁老大也赶紧憨声说道,“娘,儿子有铺子就能养家糊口了,银子也给妹子留着。” 刘氏和王氏急得简直想要挠墙,但好在她们也没傻透气,偷偷喵喵一直没有说话的小姑,心里都是有些发虚,终于明智的低了头。 丁薇扫了两个嫂子一眼,眼底幽光闪闪,转而再看向两个兄长却笑道,“大哥二哥,你们不需为我担心。我好歹还有山神奶奶做师傅,别的不成,赚银钱的手段却没少学,怎么也不会过苦日子。倒是你们刚开始单门独户过日子,手里多留些银钱才好。” 无奈丁老大和丁老二心里愧疚之极,怎么说也不愿意在“抛弃”了父母之后,又扔下妹子不管。 最后还是一直没有说话,一直当做背景的里正和孙老爷子说话了。 “咳咳,”孙老爷当先咳嗽两声,惹得丁家人都看向他这才说道,“丁老哥儿是个有福的,儿女都孝顺。但儿女大了,早分家也是应该。我这老头儿子听了半晌,倒是觉得这事也好解决。既然老大老二不愿扔下无依无靠的妹子,那不如就把家产分成四份,分薇丫头一份就是了。” 里正吴大胜也笑道,“就是,孙叔说的对。薇丫头手里有银钱,以后再嫁还是自己开个铺子买卖都有依靠。老大老二也算了了心愿,以后常走动就是了。” 丁老头儿听了,倒也点头同意,开口下了定论。 “那就听里正和你们孙叔的,家里存银一分为四。老二取纸笔来,写切结书,让里正和你孙叔做个见证。” 丁老二想了想,自觉还是亏待妹子了,但老爹已经决定,只能以后好好做生意,再都贴补妹子一些。 丁老大也如此琢磨,于是哥俩儿都站了起来。 很快,丁老二就取了纸笔,丁老头儿说一句,他写一句,仔仔细细写的清楚明白。最后爷三个连同丁薇都签名字,按了手印。里正和孙老头看过之后,也是一般签字按手印,丁家就算分完了。 吕氏虽然心里早有准备,但还是掉了眼泪。惹得刘氏和王氏想起嫁进丁家这些年的好,也都打消了多占些家用物件的心思,老老实实张罗起了酒桌儿。 丁薇劝了老娘几句,见老娘还是不停抹眼泪,于是就把怀里的契纸塞了过去,小声道,“娘,我那里不好放这些贵重东西,你帮我收着啊。过几日,我得了空,带你进城去看宅子和铺子。” 果然,吕氏一听这话立刻收了眼泪,捏了契纸四处寻觅稳妥之处给闺女藏家当。 孙老头儿同吴大胜方才可是亲眼见识过丁家的家底如何丰厚了,虽说平日都知道丁家富了,但还是比他们想象中多很多。于是酒桌上,两人同丁家爷三个推杯换盏,眼睛却是不是瞟向丁薇,心里琢磨着,这丫头难道真得了山神的庇佑,否则怎么可能短短一年就带着丁家过得如此兴旺。 吴大胜原本是战场上活下来的,见惯了生死,对鬼神之说从来都是不屑一顾,但这会儿也不得不怀疑人间真有神灵奇迹了。 丁薇自然把两个人的小心思瞧在眼里,但她也不准备多说。有时候还是保持一点儿神秘的好,特别是她这样没成亲就生了孩子的,若不让村里人有些敬畏之心,怕是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撺掇两句,就又欺负到他们母子头上了。 这般,众人各自怀子心思吃了一顿不知滋味的饭。饭后,里正和孙老头儿就告辞了,吕氏拿了银钱,按照切结书上的数目分给两个儿媳,末了拉着闺女回了房间,留下刘氏和王氏脸上都有些讪讪。 大宝和福儿不知家中大事,还想着找难得回来的姑姑玩耍,结果被各自的老娘抱回房去了。 丁薇陪着老娘睡了一个午觉,醒了之后就惦记留在云家的儿子,于是勉强喝了一口茶就赶回去了。 吕氏本来还有些不舍得,但想想过几日陪闺女进城去看宅子就又收了心里的酸涩,转而张罗着帮老二一家搬家。丁老二本来在城里的院子就不缺什么,这会儿不过是拿些常用之物,其余还是要留下,待得过年时候回来团聚,一家人还要住呢。 丁老大夫妻也没有买院子搬出去的意思,这般,虽然丁家分了家,但好似日子也没同先前有什么分别,勉强也算安慰了老两口的心。 不说丁家如何,只说丁薇顶着北风一路回了云家院子。进门时候台阶上不知谁洒了一滩水,惹的她差点儿拐了脚,小福子赶紧跑过去扶了一把,问道,“丁姐姐,你没事吧?” 丁薇却是怔楞了好半晌没有回声,她不知为何突然就想起那一日摔倒早产了,好多忽略的事情也一起聚到了心头。 “小福子,你最近看见香香了吗?” “啊,”小福子不知道她为何开口问起这事,但想想也没什么干系就应道,“你还不知道吗,丁姐姐?香香姑娘被老爷送回老家去了。” “回老家了?什么时候走的?” “就在你生安哥之后没几日吧,我也忘记了,有些时日了。”小福子挠挠头,满脸疑惑,“丁姐姐找她有事吗?” “没事,不过是突然想起来了。”丁薇笑着摇头,末了抻抻乱掉的裙摆,“我先进去了,记得你娘说晚上包包子啊,一会儿我过来帮忙调馅料儿。” “好啊,好啊。”小福子欢喜拍手,笑道,“姐姐的手艺可是比我娘好太多了。” “小心李婶子一会儿出来揪你耳朵。”丁薇笑着拍了拍这馋嘴小子,转而回了后院,没人发现她的笑意根本没有达到眼底。 看样子,她还有很多事不知道。但是,这世上的聪明人活的从来都不快活,还是糊涂点好啊… 小灶院里,小青刚洗了几块屉布,投降白旗一样在院子里迎风招展,可惜没自由一会儿就被北风冻僵了。 程娘子正抱着安哥儿在地上转悠,她家里的二娃则趴在炕上由乖巧的大娃照看着。云影儿刚刚把安哥儿的一件肚兜儿缝好,正收针线筐的时候见丁薇进来就赶紧上前,“姑娘,回来了!” 程娘子也要行礼,丁薇赶赶摆手,笑道,“我又不是出远门,不必如此。你们先忙着,我看看安哥儿就去主院了。” 程娘子闻言就把怀里的安哥儿送到她跟前,小声说道,“小少爷刚吃饱了奶,正要睡呢。” 丁薇生怕手凉惊了儿子,只看两眼迷糊的胖小子就道,“不要总抱着他,小心抱淘了,也把他放二娃跟前,让他们两个玩,人家说小孩子自己有语言呢,他们会说话,只不过咱们听不懂罢了。还有,灶间不缺鸡蛋,每日给大娃补两个,这孩子太瘦了。” 程娘子听得感激又惶恐,“姑娘,这个…使不得。” “怎么使不得,不过是两个鸡蛋罢了。若是大娃他爹身子好利索了,明日我就出去见见他,等再得了空闲领他进城去铺子看看。” 丁薇不在意的摆摆手,说完又转身出了门。 程娘子却是跪了下来,连连磕头,“谢姑娘,谢主子。” 云影赶紧扶了她,嗔怪道,“你呀,怎么又跪了,可别压到小主子。再说了,就算有良心也不在这些虚礼上,以后多为姑娘分忧就是了。” “是,是我想左了。”程娘子红了脸,眼里还是掩不住兴奋。先前去前院见了自家男人,见他身子大好却闲着无事还有些着急,没想到这会儿主子就要派差事了,真是太让人欢喜了。 丁薇一路往主院走,想想自己如今的身份也是好笑。按理说她是云家的半个奴仆,但偏偏还是程家五口的主子,云影的半个主子,这实在有够混乱的。 好在,工期只签了三年,三年后,她恢复自由身,也就没有这些困扰了。 公治明上午同儿子玩了好半晌,哪怕中午的饭菜有些不合口味,他也吃的津津有味,睡醒一觉正打算练练臂力就见丁薇一边苦笑摇头一边走进来,于是难得开口动问,“怎么了,可是家里有事?” 丁薇闻声回了神,顺口也是应道,“无事,就是兄长们分家了。” 公治明抬手捶了捶两腿,挑眉问道,“你家父母尚且健在,为何分家?” 丁薇解开身上的披风,露出里面的水蓝绸缎夹袄,末了又在暖龙上熏热了双手,这才走到公治明身边,一边掀了被子给他双腿,一边应道,“虽然我爹娘还健在,但两个兄长各自操持一家铺子,家里银钱多,日子富庶了,口角也就多了。不如提前分了家,还能保住情分,若是将来矛盾越来越大,再分家就晚了。” 公治明仔细打量忙碌的女子,见她眼角眉梢挂了一抹轻愁,忍不住心头一软,低声劝道,“树大分支,你也别想太多。” 第044章 我家有个夜哭郎 “我也知道啊,”丁薇想起方才沉默抽烟的老爹,还有偷偷抹眼泪的老娘,长长叹气,沮丧道,“就是有时候不明白,苦日子的时候,一家人可以相依为命,为什么日子富庶了,反倒隔了心。难道世人都是能够同苦难,不能共富贵?若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糟糠之妻被抛弃,贫贱之交被嫌恶。” 丁薇说着话扶着公治明趴下,为他拍背松骨,小手半握成拳,一下一下如同她的叹息,轻轻重重,惹得公治明眉头轻皱,沉声应了一句,“你放心,我不会…” “嗯,少爷说什么?”丁薇沉浸在心事里,并未听清,待得侧身想要再听得时候,公治明已是闭了眼睛,她只得撇撇嘴,专注于本职工作了。倒是站在屋角,影子一样的风九,暗暗欢喜的恨不得趴在她耳边大喊。少爷一向重诺,今日说了这样的话,以后定然贫贱不弃,富贵不忘。 一个女子,还有什么比终身有靠,而且大富大贵更欢喜的事? 丁薇不知风九心里在欢喜什么,这一日劳心劳力实在疲惫,拍了一会儿听得公治明好似睡熟了,于是就甩甩酸麻的胳膊,穿上披风又回了灶院,抱着白胖的儿子补了一觉。 似睡非睡的时候,她隐隐嗅得儿子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气,好似同公治明房间里常燃的那种静心香一般无二。难道今日云影抱儿子去了主院儿?但转念想想她又打消了这个疑问,毕竟她平日也常出入主院,许是她带回来的也不说不定。 再者说,就算儿子被抱去主院走动也不算什么。相处时日久了,她也去了三分戒心,就像方才那般聊家常,以前根本没想过啊。 这般想着,丁薇就抱着儿子软软热热的小身子睡着了,坐着美梦的娘俩脸对脸依偎在一处,分外的温暖安然… 当一场冬雪落下的时候,大地山林都穿了厚厚的白色棉衣,老山坳比之先前也安宁了许多。偶尔几个穿着大袄,偷偷跑出门玩耍的淘气小子也被老爹几脚卷回了家。今年税粮交的多,家里勉强能填饱肚子就算不错了,若是淘气娃子再染了风寒,家里就得砸锅卖铁凑药费了。不如老实躲在屋子里淘气,左右山上的柴禾不缺,取暖还不愁。 丁家的面食铺子生意却是格外的好,顶着风雪行路的人走到门前多半都要吃口热饭菜,慰劳一下又冷又饿的自己。加者每日都有南来北往的商队,一时铺子里忙碌的都要丁老头儿和吕氏去帮忙才能照应过来。 丁薇托小福子回家看了两次,见得这样倒也放了心,于是在照料公治明的空余时候,开始折腾那些托林管事收回来的鸡鸭绒毛。 洗涮,蒸晒,一套程序折腾下来,惹得李婶子等人都是好奇,不时拉着丁薇问询这羽毛作何用处。 丁薇难得迈了个关子,笑着说,“等我做好你们就知道好处了。” 可惜,安哥儿这个胖小子却是托了后腿。不知为何,这几晚他总是半夜惊哭,无论丁薇怎么哄劝,喂奶或者抱着满地走,都不能让胖小子安静下来。 丁薇两世为人,也是第一次当娘,慌得手足无措,几乎是孩子大声哭,她跟着小声哽咽。 程娘子听得动静,扔了二娃让大娃照管着,也跑来帮忙,云影更是跟着张罗,可惜,胖小子就是嚎哭不止。但往往天色一亮,他就会立刻收了眼泪,沉沉睡去,好似昨晚的哭闹是别家孩子一般。 这般几日夜熬下来,丁薇脸上就明晃晃挂了两只黑眼圈儿,走路几乎撞墙,几次给公治明按摩的时候都差点儿伏在他背上昏睡过去。 云伯听说了,也喊山一给安哥儿诊治,但怎么瞧也没瞧出什么实病,倒也勉强算是让丁薇放了一半的心。 这一日,李婶子忙完了前院的活计过来闲坐,见得丁薇瘦了一圈儿就忍不住说道,“这几晚,我听安哥儿有些不消停儿,你怕是挨累了吧?” 丁薇苦笑,伸手在吃饱喝足瞪着大眼睛玩耍的儿子脸上点了点,叹气道,“这小子也扰了婶子歇息吧?这几日也不知道怎么了,天色一黑他就开始闹,一直到天亮鸡叫才好一些。” 李婶子弯腰抱起安哥儿,一边逗弄一边笑道,“都是自家人,孩子不过哭两声,说什么吵不吵的。不过,这般下去,你可是太累了,要想个办法才好。” 一旁的程娘子抱着自家二娃儿,也是熬得神色恍惚,听得这话顺口就道,“不如贴个黄纸吧,我们老家那里的规矩,都说这办法好用。” “什么黄纸?”丁薇也是被儿子闹得病及乱投医,赶紧问询。 程娘子勉强打点儿精神,仔细想想说道,“就是找张黄纸写上,’天黄黄,地黄黄,我家有个夜哭郎。‘然后找个路口的大树贴了,晚上孩子就睡安稳了。” 不过是这一张黄纸,几笔字,丁薇自觉简单,立刻就折腾起来。李婶子也是新奇,跟在后边帮着忙碌,末了又自告奋勇出去找路口贴大树。 丁薇谢了她,就等着晚上儿子睡个好觉。 但,许是程娘子老家离得这里太远,这符咒也试图不服失了灵。夜半,安哥儿还是扯着嗓子哭个没完。 任凭丁薇心思再粗大,再强硬,这会儿看着儿子小脸涨红,哭得几乎惊厥,她也坚持不住了,眼泪噼里啪啦往下落,恨不得跪地磕头,只求以身代之。 云影端着热水壶从外面进来,投了个帕子给丁薇母子擦了脸,末了才说道,“姑娘,安哥儿这般模样,看着像是受了什么惊吓。我家少爷征战多年,身周煞气重,镇得住魑魅魍魉,不如…不如咱们把小少爷抱过去试试?” “这能成吗?”丁薇有些犹豫,虽说这些时日同公治明相处熟悉了,但毕竟主仆有别,这般冒然抱着孩子去打扰他歇息,还是有些不妥。 云影却是劝道,“姑娘放心,我们公子虽然看着冷情,但却是个古道热肠的仗义英雄。你只要抱了安哥儿去,他肯定不会怪罪。” 丁薇还想说什么,云影却是直接扯了炕上的锦被,把安哥儿裹得严严实实,末了抬脚就走。 儿子被带走,当娘的怎么可能不跟着。丁薇披了件大袄,挥手示意程娘子回房去睡,末了赶紧追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主院门口,果然正房东屋还亮着灯,看窗棂上的影子,好似云伯也在。 丁薇这才放了心,带着云影了。 见到丁薇这么晚过来,云伯和公治明都有些疑惑,不等问话,云影已是揭开了锦被,露出了哽咽抽泣的安哥儿。 云伯立刻心疼的上前问询,“安哥儿怎么了,哭得这么厉害?” 丁薇草草行了一礼,苦笑道,“不知这孩子怎么受了惊,每晚都哭个不停。我实在没有办法,就斗胆抱他过来沾沾少爷的贵气,许是那些脏东西害怕就跑掉了。” 云影飞快抬眸望了丁薇一眼,心里忍不住感慨,这样的主子,如何能叫人不尽心尽忠?明明是她的主意,可主子开口就把罪责揽到了自己身上,就凭这份担当和细心,也不枉她至始至终护佑在她们母子身旁。 公治明正执笔写信,听得丁薇的话赶紧示意风九把横放在腿上的小几抬走,然后轻轻掀开了身上的锦被。 丁薇偷偷松了一口气,上前抱着只穿了细棉衣衫的儿子放到了公治明身侧。 许是知道自己换了睡处,安哥儿睁开迷蒙的大眼打量几眼四周,转而又握着小拳头啼哭起来。 最后的办法好似也没有用处,丁薇狠狠闭了眼,心里只觉万般无力,这一刻若是要她折寿换儿子安宁睡颜,她也情愿啊。 云伯眼见她如此模样,心里有些发虚,赶紧扶了她坐在炕沿上,劝道,“丁姑娘,你也别上火。小孩子哪有几个不哭的,说不定一会儿就好了。” 公治明伸手轻轻拍着安哥儿的小胸脯,神色出乎意料的柔和,低声吩咐着,“明日让人去镇上把最好的大夫请来。” 云伯暗自咧嘴,但也不敢不应,“是,少爷。” 丁薇感激,还想起身再行礼的时候却听云影道,“安哥儿…好像睡着了。” 众人闻声看去,果然方才还哽咽不止的胖小子已是呼吸平缓,睡的香甜了。 丁薇赶紧挪过去,弯身仔细瞧过儿子,末了大大松了一口气,“哎呀,真是睡着了。不哭了,这小子真不哭了。” 云伯偷偷拍拍胸口,笑着附和道,“不哭就好,不哭就好。” 丁薇有些羞赧的抹去眼角的泪痕,微微有些羞窘,“孩子一哭,我就没了分寸,让少爷和云伯见笑了。我这就抱孩子回去了!” 她说着话,就要把安哥儿抱出来。可是,安哥儿就像被突然按下开关的电子玩具,小小的身子还没离开被窝就又开始大哭起来。 丁薇慌得赶紧放了手,胖小子依旧恼怒的挥着小拳头大哭,直到公治明再次轻拍他的胸口才慢慢安静下来,末了扭过头,小脸蹭着公治明的手掌慢慢又睡了。 丁薇看得恨不能狠狠掐两下儿子的屁股,不是说有奶就是娘吗?怎么她这亲娘还比不上一个大男人? 但事实如此,自家儿子不争气,她也只能妥协了。 第045章 为母报仇 “少爷,怕是要多打扰您一会儿了,等这小子睡熟了,我再把她抱回去。” 公治明不置可否的点点头,低头瞧着安哥儿却是睡的安稳了,这才拿起枕旁一本书读了起来。 云伯小心翼翼挑了挑烛火,末了同云影使了个眼色就退了出去。 丁薇守着儿子,先前还盼着胖小子赶紧睡熟,然后抱了他回去。后来却觉眼皮越来越沉重,困倦之极就想着先眯一会儿,结果一闭眼就陷入了黑甜的梦乡… 公治明慢慢放下书,望着昏黄烛光下,同样睡颜安宁美好的母子俩,良久没有出声。就如同干渴的旅人突然见到一片湖泊,这个瞬间,他即便心肠冷硬如铁,也会怔忡难言。明明上一刻还在等待死神慢慢临近,下一刻不但身体恢复有望,甚至亲眼见到公治家的血脉降生。 幸福来临的,太过突然又猛烈。 睡梦中的丁薇不知道,她们母子已是同孩子爹爹一家团聚了。她的梦里依旧是儿子的哭声,以至于她的眉头州的紧紧,手里下意识摸到儿子就不肯再撒手。 公治明眼里闪过一抹怜惜,伸手替她拨开眉心,末了双臂一角力抱了她上炕。 他的大半身子僵硬无力,使得这个简单的动作,无比艰难。但上前想要帮忙的风九,还是被他瞪得缩回了屋角。 这是他的女人,他的儿子,即便再艰难,他总要竭尽全力庇佑他们平安,不假他手… 初冬的暗夜里,北风吹着单薄的雪花在院子里四处玩耍,落得站在廊檐下的一老一少身上,几乎把他们染成了雪人一样。但两人眼里的喜色却随着屋里灯光的熄灭乍然亮起,云伯双手合十,无声的连连念佛,云影也是低了头,心里长长舒了口气… 一夜无话,北风在天色将明的时候也玩耍累了,不知跑到哪里安歇去了。难得一个安静的早晨,树上的两只寒鸦欢快的在树之间跳跃,叽叽喳喳间在向人间报告着晴好日子的讯息。 丁薇难得睡了香甜的一觉,模糊中好似听得儿子在哽唧吵闹,于是顺手抱起他,掀开衣襟就开始喂奶。 胖小子许是饿得狠了,小嘴欢快的吮吸着,一只小手还霸道的护着他的粮仓。 丁薇顺手揉揉干涩的眼睛,低头笑骂儿子,“臭儿子,这会儿不哭了,昨晚…嗯!” 说到一半,她突然想起昨晚之事,惊得抬头一看,下一瞬却是立时红了脸。 公治明正坐在对面,手里拿着一本书,好似看得很认真。可是,少爷啊,咱好赖也是文武双全的人物,能不能别总把书拿倒啊? 丁薇羞得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她又做蠢事了,居然在男子眼前袒胸露乳喂孩子,虽然事出有因,虽然她半梦半醒,虽然… 但是,还是被人家看光了! “啊!” 安哥儿正吃得欢快,突然被老娘一声尖叫吓的丢了“粮仓”,一双大眼睛骨碌碌四处张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可惜,他却不知自己这般动作,倒是让老娘更尴尬了。 丁薇一把扯下衣襟,她想跳下地去,想说几句话转圜一下,可惜好似被施展了定身术,除了瞪大眼睛,半点儿也动不了。 风九躲在墙角,脸上肌肉疯狂哆嗦着,手指狠狠抠着窗棱,肚里肠子都忍笑忍得转了筋。风老大,我再也不吵着出外差了,留在主子身边,这日子实在太快活了… 安哥儿看了半晌没看没明白,又见老娘把自己的粮袋子收了回去,果断发了脾气。 “啊,啊!”婴孩嘹亮的哭声好似春日里的第一声雷,迅速打破了屋子里冻僵的气氛。 丁薇手足无措的开始哄儿子,这会儿就是打死她也不能再继续喂奶了,只能委屈儿子吃个半饱儿。 可惜安哥儿哪里能够理解自己必须饿肚子的缘由,扯着脖子哭起来就没完没了了。 公治明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放下手里的书,神色平静的就好似方才那尴尬一幕,他当真没有看到一般。 “安哥儿怎么了,给我抱一下!” “啊,”丁薇微微一愣,但做了大半年奴才,大脑已是下意识服从指令,抬手就把儿子送了过去。 公治明左手托着安哥儿的小屁股,胳膊肘垫着安哥的背颈,居然出乎丁薇意料的熟练和稳妥,惹的她甚至忘了方才的尴尬,只顾着惊奇了。 公治明把她的神色看在眼里,唇角微微翘起,右手一动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做工极精致的拨浪鼓晃了起来。 “梆梆!”欢快的鼓声很快就引得安哥喜爱,他伸着小胖手极力想要抓住鼓柄,大眼里满满都是欢喜,嘴里的奶泡儿吐的比金鱼都熟练。 公治明眼里闪过一抹宠溺,小心把拨浪鼓塞到安哥儿肉肉的小手里。大手握着小手,小手握着拨浪鼓,居然有种难言的美感。 丁薇原本还想替儿子裹一裹被子,不想却是看呆了眼。 男子眉眼清俊,孩子眉眼疏朗;男子耳厚鼻挺,孩子耳朵不薄,鼻子也不矮… 先前海不曾注意,今日在晨光里第一次认真打量,她居然发现自家儿子同伺候了大半年的贵公子有七分相! 这是巧合,还是… 云影听得屋里有动静,轻声禀告一句就端了洗脸水进来。不等再说话的时候,她一瞧丁薇望着主子的神色就觉不妙,立时就要高声打断。 可是有人却比她行动更迅速,安哥儿玩得欢快,早就把腿上的被子,还有腿间的棉布戒子踢到了一旁,憋了一晚的童子尿高高射了出来,正好浇在低头陪他玩耍的老爹脸上… “哎呀,这臭小子尿了!” 丁薇眼见儿子尿了公治明满脸,任凭心里有再多惊奇猜疑也瞬间飞掉了。 她赶紧扯了尿布胡乱给儿子遮了屁股,再想找东西给公治明擦脸的时候却发现手边空无一物,好在云影及时上前解了围,“少爷,您快洗洗吧。” 风九也不好再装透明人,赶紧去柜子里去了干净衣衫,伺候主子净面换衣衫。 丁薇趁着一主二仆忙碌的时候,赶紧抱着罪魁祸首的儿子“逃跑”了。公治明慢慢净面,耳边听着院子里那女子一边埋怨着日子一边走远,忍不住嘴角抽搐,实在不知自己居然也有被儿子尿了一脸的时候。 云影实在忍耐不住,借口去照料丁薇母子,跑出屋子就抱了院角的大树无声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留下风九可就没这么好的借口了,端着铜盆的双手哆哆嗦嗦,晃的水面同海浪一般。 “想笑就笑吧。”公治明扔下手里的棉布巾子,眼里也是笑意点点。 “哈哈,少爷,嗯,少爷,属下…属下没笑…”风九想要否认,但是笑声已是从嘴里偷偷溜了出来。 他惶恐的想要捂住嘴巴,不想院子里却有人笑的更大声。 “哈哈,安哥儿真是好样的。” 云伯端了早饭过来,见得云影的诡异模样,开口问询之后也是笑得胡子乱颤。就算他伺候在少爷身边多年,一见少爷冷脸还双腿打颤呢,没想到小主子却是尿打老爹,实在够胆色! 不说主院里几人如何笑得惊天动地,只说丁薇抱着闯祸的儿子跑回自己院子,待得换好尿布,这才恨铁不成钢的在儿子屁股上拍了一记。 “你这臭小子,人家可是咱们娘俩的衣食父母,你居然胆敢不敬!看明日老娘受人家刁难,回来就饿着你!” 程娘子听得主子回来,赶紧赶了过来,进门时候正好听得这话,于是就接口道,“可不敢饿着小少爷,奴婢早晨又喝了两碗猪蹄汤,奶水足着呢。” 安哥儿不知是不是听懂了这话,示威一般冲着老娘吐了两个口水泡泡。 丁薇无力扶额,又开始犯愁一会儿要怎么厚着脸皮去主院伺候。 结果不等她想出办法,云影回来却说道,“林管事准备了马车,一会儿要送您进城去看看新宅院和铺面呢。” 丁薇大喜,恨不得抱着云影亲上两口。一来她早就想去看看以后的安身立命之处,二来正好躲过眼前尴尬,三来也能让因为分家有些颓丧的爹娘安安心,简直一举三得。 “影儿,记得替我谢谢云伯他老人家。” “好,姑娘。城里人多手杂,每到这时候常有拐子到处乱窜,不如把安哥儿留下吧。”云影笑着点头,末了趁机又要把安哥儿留下。 程娘子想起自家人一路寻亲的辛苦和艰险,难得插话道,“姑娘,外边确实很多拐子,先前还有人要要抢了我家大娃去呢,若不是我死活抱着大娃儿不松手,说不得如今…” 说着话,她又忍不住红饿了眼圈,这倒是实实在在把丁薇吓到了。孩子是娘的心头肉,什么没了都能再想办法,唯独孩子不能出事。 “好,我这次不抱安哥儿出去。你们留下帮我好好照料她,我很快就回来了。” “好啊,姑娘,家里什么都不缺,您也不必太惦记。” 三人又说了几句话,小青就跑进来喊人,说马车已经等着了。 丁薇托她去喊程大友一起坐车进城,毕竟她如今只有程家人可用,程大友又是打理过铺子的,今日趁机试探看看他的能力如何。 第046 章 新晋地主婆 倒是程娘子听了这话,又开始紧张起来,生怕自家倔脾气的夫君惹得主子不喜。 丁薇亲了亲儿子的小脸儿,也不管他是否能听懂,足足唠叨了好半晌,这才穿戴整齐出门去了。 程大友到底还不算憨直到傻气,谢过了李叔,想要接过马车的缰绳。李叔瞧着林管事并没有反对,就笑眯眯带着儿子去卸大门门槛。 待得丁薇出来,林六亲手开了车门。丁薇点头谢过他,又扫了一眼抱着马鞭垂头躬身的程大友,这才笑着上了马车。 林六跳上另一侧车辕,枣红马就拉着青布小马车出了院门。 秋收之后,田里就没什么大活计了。丁老头儿正闲着无事在院里溜达,突然见闺女坐了马车来接他进城去逛,很是欢喜,特意跑屋里换了一身新棉袄,这才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出了村子,到了路口面食铺子再接吕氏的时候,不必说,老太太眼见难得穿戴干净的老伴儿和一身锦缎袄裙的闺女,很是埋怨了两人一番。末了到底又怕耽搁功夫,没有回家去换衣衫。 一家人坐了马车里说着闲话儿,很快就到了城门口,林管事扔了一块碎银子给守门的几个兵油子,马车的帘子都未曾掀一下就顺利进城了。 丁老头儿看得忍不住吧嗒嘴巴,感慨富贵权势的好处。农家人哪怕进城卖点儿青菜也要付上三文人头税,有时赶上这些兵卒脾气不好,还要被赏两脚,糟蹋些东西。 吕氏倒是没注意这些,她心心念念都在闺女的新宅院上。如今家里两个儿子已是分出去单独立了门户,又有生意傍身,他们老两口也有田有养老银子。只有闺女带着个不知爹在哪里的孩子,以后的日子何其艰难,每次她想起都会愁得整宿睡不着。若是闺女当真有了自己的院子,有了铺子,她就是立刻死掉也安心了。 林管事指点着程大友赶着马车避过人流密集的正街,左拐右弯,很快就到了县城东北的一条安静小巷。巷口路旁,不同于一般长栽的柳树槐树,居然长了三棵大陶碗口粗细的松树,很是别致易辨认。 马车压着青石板路,骨碌碌一直到了巷子最里端的院门前。林管事跳下去瞧响了两只铜门环。很快就有一个花白头发的老仆开了门,一见林管事赶紧行礼。 林管事摆手拦了他,温声说道,“主子过来了,赶紧让马车进院子。” 老仆闻声慌忙扯了门槛,又大开了两扇乌木门,程大友稳稳牵着马缰绳进了院子。 丁薇早在巷口就偷偷掀了车帘探看,这会儿就推了门当先跳下去,然后又回身去扶爹娘,结果去见那老仆手里拎个小凳子跑了过来。 她有些尴尬的点点头,末了亲手放下凳子请爹娘下车。吕氏狠狠瞪了闺女一眼,都当了娘亲了,怎么行事还没有半点儿稳重模样。 倒是丁老头儿没注意这些小事儿,他下了车打量了一圈儿,忍不住赞道,“建这宅子的人家定然是个踏实的,别的不说,只砖木就是下过一番功夫的。” 老仆在旁边听了这话,忍不住接口道,“这位老太爷真是好眼力,这宅子当年足足建了一年光景,半点儿没有马虎。别说普通风雨,就是地龙翻身也不会松动半点儿。” 丁老头儿笑着摆手儿,应道,“这位老哥儿看着年岁比我还大,可不要叫我什么老太爷,我不过是陪着闺女来走走。你还是叫我一声老兄弟吧!” “这怎么成?”老仆惶恐的赶紧行礼,腰身弯的更低了。 这时候,丁薇扶着吕氏也走了过来,林管事就上前说道,“这是胡伯,这院子先前主家留下的老仆,在这院子住了十几年,当日我一时找不到合意的人守院子,就留了他下来看管。” 说罢,他又看向胡伯低声提点道,“这位夫人就是新主子,还不赶紧行礼。” 胡伯跪倒在地就磕了头,丁薇见他虽然老态毕露,但眼神还算清明,说话应对都不错,难得是在这院子住了十几年,必定各处都熟悉,继续留他守院子很是不错,于是就笑着扶了他起来,又安抚几句,末了吩咐他带她们一家三口到处转转。 胡伯一来是对这院子真有感情,二来也想讨好新主子,于是带着丁家三口把三进宅院逛了个遍。不管某间屋子,或者一丛花木都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丁老头儿和吕氏一辈子住在老山坳,哪里进过大户人家的院子啊。这会儿瞧着雕梁画栋,花圃假山,欢喜的赞个不停。 就是丁薇越走也越对这宅子满意之极,都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院子很是衬这句话,三进院子比之云家建的还要精致三分,正房偏厢,偏院耳房俱全,甚至旁边还附带了小小的花园。以后,若是带着安哥儿搬来住,也不怕孩子没有地方玩耍了。 林六跟在后边,眼见丁家人模样都很欢喜,也算松了半口气。虽然他不知这丁姑娘母子到底同主子有何关系,但只从云伯的行事,还有山一那个憨货流露出的一星半点儿古怪,他也能猜出个大概。说不得以后这就是公治家的女主子之一,他无论如何也要好好伺候着。 丁薇三家三口走得累了,喝了一口茶,嘱咐了胡伯几句就重新上车又去了县衙前街的两间铺子。 宅子那般贵重的东西都挑选的极好,林六自然也不会选两个破铺面。 于是,马车一到铺子门前就看到里面生意兴隆。杂货铺子里的伙计忙着称灯油,舀咸盐,对面绸缎铺子里也是大姑娘小媳妇儿挤了五六个。 丁薇想要下车去铺子里转转,吕氏却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死活拉着闺女不准许。到底最后还是丁老头儿带着程大友进去转了好半晌,急得丁薇只能干瞪眼。 这么走了一圈儿,出城的时候已是正午了。丁薇难得抱怨老娘,“娘,你方才怎么不让我下车?这是我的铺子,我不看看怎么成?” 吕氏赶紧听听车外,林六好似同程大友也在闲话儿,并没有注意他们一家。她这才掐了闺女一记,压低声音说道,“你虽说已是生过孩子,但是到底没嫁人。如今又有家产傍身,怎好随便抛头露面?再说了,云家出手大方,待你这么厚道,肯定也是富贵人家。这样的人家规矩大,定然是不喜家里得用的女子被外人评头论足的,即便是你铺子的伙计也不成。你以后有事还是多让程大友跑腿儿,轻易不要自己出面,懂吗?” 丁薇有些不服气,想要反驳两句,不想老爹也是附和道,“你娘说的有道理,你以后专心做活儿,一定要对得起云家这般厚待,至于别的,你少操心。只要有铺子在,每月有进项就成。就算你有什么生财的好主意也等一等,以后带着安哥儿出了云家再折腾。” 丁薇叹气,即便心里有再多不甘心,这会儿也是统统埋个干干净净。这里不是前世,不推崇女强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才是好女人,特别是她这种未婚生子还没苟活于世的,更是要夹着尾巴做人。 车外,林六双耳动了动,嘴角挂了一抹笑,转而再看向一脸激动的程大友就说道,“好好听丁姑娘的吩咐,你们一家子都是有造化的。” 程大友不知他话中深意,但依旧感激的低头行礼,诚恳道,“我们一家子有如今的好日子,都是托林管事的福。” 林六笑了笑,没在说话。 马车到了路口的面食店,欢喜的丁老头儿和吕氏也没下车,直接回了自家。老两口琢磨着城里那么好的院子若是长久没人气养着,怕是要荒废。而且冬日天寒,不烧火也是不成。于是两人琢磨着这几日多砍些柴,再预备些吃食用物送去,隔三差五就搬去城里住一段。一来住个新鲜,也当回城里人,二来也偶尔去两家铺子转转,省得那些伙计硬把好生意说成亏本,自家闺女和外孙就吃亏了。 丁薇一路笑眯眯听着,也不拦着爹娘。她本就担心二老因为分家一事存了心结,如今有些事情忙碌倒省了他们胡思乱想了。 云影抱了安哥儿又在主院玩耍了一上午,刚刚把胖小子抱回灶院儿,程娘子喂了奶,正拍着安哥儿入睡,听得丁薇回来就赶紧起身行礼。 丁薇挥挥手拦了她,转而去看宝贝儿子,见他小脸儿睡得红扑扑,于是笑道,“这一上午,让你挨累了,回去看看大娃和二娃吧。” 程娘子清闲了一上午,本就有些愧疚,闻言就要请罪,不想云影却道,“姑娘中午还没吃饭吧?程嫂子去同小青说一声,煮碗鸡汤面来。” “好,我这就去。”程娘子被岔开话头儿也不恼,赶紧出去给主子张罗吃食了。 丁薇眼里闪过一抹疑色,笑问道,“有什么话,不好让程嫂子说啊?” 云影不慌不忙一笑,应道,“无事,我就是想问问城里铺子如何,程大友可还得用?” 丁薇想起那座雅致的院子,还有两间旺铺,欢喜道,“院子和铺子着实不错,程大友是个有眼色的,不过以后还得多看看。” 第047章 近水楼台 两人这般说着话,安哥儿就哽哽唧唧闹了起来。丁薇赶紧抱了他把尿,云影顺手拎了炕尾的尿壶。胖小子放完了水,舒坦的吧唧两下小嘴儿又睡过去了。 丁薇看得好笑,亲亲儿子的小脸儿又放了他躺好,恍然间好似又嗅到了那股熟悉的清香问道,于是皱眉问道,“安哥儿去过主院了?” 云影正倒茶的手臂一僵,嘴里却是随意应道,“方才抱他出去晒太阳,义父看了欢喜就抱他过去玩了一会儿。” 丁薇想起云伯见到自家儿子那个慈祥模样,忍不住也是笑道,“云伯真是个疼孩子的。” 很快,程娘子就端了鸡汤面进来,小青正好厨下无事就也跑来凑热闹。 丁薇吃着面,她就坐在一旁眨巴着大眼睛问道,“丁姐姐,你那些个鸡毛鸭毛,什么时候折腾啊?大伙儿都好奇着呢,昨天还有人问我来着。” 丁薇好笑,挑了面条吃了一口,嗔怪道,“你啊,有这些好奇的心思,不如多琢磨一下厨艺吧。这面条再多煮一道沸水,会把这般更筋道。” 小青红了脸,调皮的吐吐舌头,撒娇道,“姐姐不在旁边提点我,我就总是忘性大。” 丁薇隔空用筷子点点她,末了才道,“一会儿我去给主子请过安,回来就开始做羽绒针线,你若是活计忙完了,就过来凑个热闹。” “好啊,好啊。” 不只小青,就是程娘子和云影听得这话都是笑了起来。好奇之心,人皆有之,更何况丁薇但凡出手都是新颖古怪之物,她们也是盼了好几日了。 果然,丁薇吃过面就去了主院。公治明在午睡,她在门外行了礼就又拐了回来。 早就洗晒干净,又拍打的蓬松的绒毛装了满满两袋子。丁薇抓了一把嗅着半点儿臭味都没有,这才琢磨着做些什么衣物。 安哥儿虽然不常出门,但平日也要在院子里走动晒太阳,最好做个抱袋儿。云伯年纪大了,前几日还听说让李婶子几个给做八斤的棉被呢,这次给老爷子来条轻薄保暖的羽绒被子。风九平日常隐藏在各个角落,也给他做条羽绒棉裤吧。至于公治明,过几日就要开始练习走路,棉袍太过笨重,也要做条羽绒棉裤和一件马甲… 这般盘算下来,丁薇发现攒下的羽绒好似还有些不够,起码自己和云影就没捞到一件。不过,这会儿也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还是先可着家里老幼和病号先武装吧。 先前云伯给过两匹织得细密又结实的棉布,这会儿正好做里子,云影和程娘子都是做针线的好手,捣蛋鬼安哥儿又睡的香甜。 众人一起动手,不到一个时辰居然就把云伯的马甲缝了出来。丁薇又挑了一块寿字纹的枣红色薄锦做了面儿,待得天色将黑,缝上五只盘扣儿,一件立领无袖的对襟马甲就做好了。 云影儿拎在手上掂了掂,笑道,“真是很轻啊,就是不知暖不暖和?” 丁薇忙着去准备公治明的晚饭,拍了几下刚睡醒的儿子就下了地,嘱咐几人,“咱们先做活儿,若是晚上不困倦就再做两件出来。” 云影和程娘子都是应了,不想她们打算的好。安哥儿却是不肯成全娘亲的“针线事业”,天色黑透之后,他居然又无故大哭起来,怎么哄也哄不好。 丁薇无法,真想狠狠揍儿子一顿,但抬起巴掌又实在舍不得。 云影见此,轻车熟路给安哥儿包了锦被,没过两刻钟,安哥儿又再次躺在公治明的身旁酣睡了。 丁薇看得好气又好笑,怎么自家的大炕就不如人家的暖和?还是真像云影说的,公治明身旁煞气重,帮儿子挡了什么脏东西? 不过暂时还不是琢磨这些的时候,自家儿子总霸占主家的位置,她做娘亲的总要替他道歉啊。 “少爷,又给您添麻烦了。嗯,等会儿安哥儿睡熟了,我就抱他…” “不必了,”公治明不等丁薇说完就摆手应道,“我已是吩咐云伯收拾一旁的厢房,明日起你们母子就搬到这院子住。” “啊,那怎么成?”丁薇开口就是反对,她还指望平日伺候玩主子回自己的小窝透口气呢。若是搬过来,岂不是日日要在主家眼皮子底下,那她们母子还有自由可言。 “少爷,安哥儿还小,会吵到您歇息。不如等他大一些再搬过来…” 可惜,公治明却是不容她迟疑,扭头淡淡吩咐云影,“替姑娘收拾行李,今晚就搬来。” 云影应了一声,转身就走了,气得丁薇极想翻个白眼儿,但转而瞧瞧睡得小胸脯起起伏伏的儿子又泄了气。罢了,就是为了儿子睡个好觉,她也只能屈服了。 “劳烦少爷替我看顾安哥儿一会儿,我回去拾掇行礼。” “去吧。”公治明淡淡应了一声,重新举起了手里的书。 丁薇偷偷撇撇嘴,气哼哼出了屋子。 公治明听得院子里的脚步声远去,慢慢放下了书,伸手顺了顺儿子额头的碎发,轻笑道,“安哥儿,你娘有些不听话呢。以后搬来跟爹一起住,爹陪你玩,好不好?” 睡梦里的安哥儿皱皱小鼻子,小拳头胡乱挥了挥,公治明下意识避了开去,末了才发现儿子根本没有放水的意思,于是忍不住笑开了脸。 “臭小子。” 丁薇连夜搬去了主院,这个消息直到第二日,小青和程娘子才得知。程娘子还好,安哥儿一向只白日里吃她几口奶水,晚间有丁薇亲自照管。就是主子母子俩搬去主院,她只不过多走几步路罢了。 但小青却是傻眼了,小灶间必定要随丁薇一起挪去主院,她一个打杂的小丫头根本没有进主院的资格。 丁薇不放心灶间里的那些坛坛罐罐,随着林六过来搬动的时候,见到小青哭啼啼的模样,好笑的拉了她劝了半晌。 末了,又从自己的私房银子里分了五两出来塞给小丫头。正好云伯过来,直接把小青分去大厨房跟着李婶子做活儿。 李婶子常来小灶院走动,平日也极相熟,小青哪有不愿意,怀里又揣了丁薇给的银锞子,于是就欢欢喜喜拎着自己的小包裹搬去外院了。 临走时,还不忘了央求道,“丁姐姐,你那些针线活儿做好了,一定喊我过来看看啊。” 丁薇喜爱她这份纯真的孩子气,许诺道,“放心,说不得还要喊你来帮忙呢。” “好啊,好啊。” 两人说笑了两句就散去了,待得丁薇重新把小灶间搬去主院的耳房,已是日上三竿。雪后初晴,太阳虽然没什么暖意,但照在身上,还是让人心生愉悦。 院子里的积雪早被山一几个扫的干干净净,露出了雕花的青砖地面儿。丁薇看得欢喜,就想抱儿子出来走走。 公治明正依靠在炕上,一手抱着安哥儿,一手捏着一只拨浪鼓儿不停摇晃。安哥儿心急想要去抓拨浪鼓,又一时抓不到,恼得扯了老爹的一缕头发,使出吃奶的力气抗议。 丁薇进门时候,正好看见儿子“行凶”,赶紧上前掰开他的小手,一边作势拍打惩罚一边嗔怪道,“臭小子,你又不乖。走,娘抱晒晒太阳。” 说着话,她就抱起了孩子。公治明怀里难免一空,手里的拨浪鼓下意识也放了下来。不想,丁薇紧接着又说道,“少爷,今日太阳极好,不如你也坐会儿轮椅,我推你在院子里走走?” 一丝笑意瞬间爬上了公治明的脸庞,“好啊。” 丁薇给儿子裹上锦被,回身时候,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风九已是抱了主子坐进轮椅。丁薇再去寻了厚毯子和披风回来的时候,风九居然又不见了影子。她忍不住抱怨,“小九怎么神出鬼没的,也不知道帮我搭把手。” 公治明却是笑着不说话,丁薇无法,只能把儿子塞给公治明抱了,然后推着这一大一小两个男人出了屋门。 风九躲在房梁上,委屈的瘪着嘴巴。好人没有好报啊… 许是北风肆虐了多少时日,也有些疲惫。这一日难得没有出来玩耍,院角的几丛灌木,叶子已是落光了,只剩下稀疏的枯枝,但脚下堆着白色的雪堆,倒也还算生动。 丁薇推着轮椅在院子里转悠,但凡遇到什么新鲜东西,也不管儿子能不能听懂都会说一句,“儿子,这是雪花,白白的,好玩吧。等你长大了,娘带你打雪仗。到时候让你二舅做张木爬犁,养上几只大狗,咱们娘俩做爬犁进城去闲逛。” 丁薇说着话,仰头之时居然发现柿子树顶儿居然还有一个“幸存者”,高高挂在树梢。这么一抹橘红在雪白称霸的世界里尤其显眼。 “呀,儿子,你快看树上还有一个柿子!你等娘给你打下来解馋!” 丁薇一时玩心大起,转身团了一个雪球就奔着树梢儿砸去了。可惜雪团团得太松,她的力气又小。雪球半路刮倒树枝就碎掉了,雪沫子反撒了她一头一脸。 不知是巧合还是安哥儿当真看懂了老娘出糗,居然咯咯笑了起来。 公治明也是忍耐不住,跟着笑得出了声。 丁薇闻声扭头,见这一大一小笑的欢快,羞恼的跺脚,“你们两个太不厚道了,站脚助威也该有个样子啊!” 第048章 愧疚的丁老二 “丁家军威武!”公治明难得玩笑,右手握拳敲打左胸,高声替丁薇加油。 末了又抱起懵懂瞪着大眼的安哥儿晃了晃,丁薇也是撑不住笑了出来,转身却是团了更大的雪球,瞄了又瞄,这才用力甩了上去。 不知是那柿子也在枝头过够了孤单的日子,又许是北风助了一臂之力,那柿子居然当真掉了下来,“咣当”掉在地上,乐得丁薇立时跳了起来。 “哎呀,我打中了,打中了!” 丁薇一把捡起冻得石头一样的柿子,欢喜的小孩子一般又笑又跳。 公治明伸手扯高毯子,替儿子挡了寒风,抬头时候却应道,“听说冷风冻过的柿子更甜?” “是啊,是啊。”丁薇想起小时候过年的滋味,更是欢喜,招呼道,“咱们先进屋,一会儿找水盆缓一缓,用勺子挖着吃最好了。” 正说着话儿的时候,云影从院外走了进来。丁薇于是喊她帮忙去打水,自己则推了轮椅回屋。 安哥儿出外溜达一圈儿,极是欢喜,身上的锦被一被撤掉就挥舞着手脚,咿咿呀呀表达着自己的兴奋之意。 丁薇伺候着公治明脱了棉披风,刚撮热了双手想要抱抱儿子,不想安哥儿居然身子一用力,骨碌翻了过去。 丁薇同坐在炕边儿的公治明都没想到胖小子长了本事,一时没有说话。 许是眼前突然换了天地,胖小子也吓了一跳,瘪着小嘴哇哇大哭起来。 丁薇赶紧上前抱了儿子,爱怜的亲了又亲,“哎呀,我儿子真是好样的,居然会翻身了。不怕,不怕,咱们长大还要当大英雄呢,怎么随便就掉金豆子,丢人了啊!” 公治明欢喜儿子成长,又听得丁薇说的有趣,于是也笑了起来。 丁薇看惯了他冷冷清清的模样,乍然见得笑颜,还着实有些不能适应,一时抱着孩子看呆了眼。 公治明的五官原本就是俊朗非凡,这般一笑,眉眼间的冷冽全都退去,五官线条变得柔和,好似寒冬解冻般,添了三分的阳光和温暖。比之平日,愈加祸人心神… 公治明被盯的有些尴尬,低头咳了两声,转而撑着轮椅退去一旁,低声喝斥道,“风九,还不出来?” 话声刚落,风九就嗖的一下跳了出来,笑嘻嘻扶了公治明坐到了炕上。 丁薇回了神,也为自己方才的花痴模样脸红,顺口岔话儿为自己解围,“小九,我打算给你做条保暖轻薄的棉布,你记得一会儿把尺寸告诉云影儿啊。” “啊,是。”风九听得欢喜,不等笑着道谢,转而扫到主子瞬间冷下来的脸色,立时改口道,“谢谢丁姐姐惦记,但我不缺衣衫。您,嗯,还是给安哥儿或者别人多张罗几件吧。” 丁薇还以为风九同她客套,摆手道,“别人都有呢,你就别推辞了,记得找云影儿报尺寸。” “呃,是。”风九无法,只能顶着主子的眼刀迅速躲了起来。 云影从外边端了个小陶盆,丁薇打下来的那只冻柿子被扔了进去,不过两刻钟就泡的软烂。 丁薇寻了只青花白瓷碗,挑了柿子放进去,然后用一只银勺子挖了吃。 许是晒够了秋的日阳,又被北风特殊照顾了许久,这只柿子难得的好吃,甜软又不涩口。丁薇吃的是眉开眼笑,顺口客套了一句,“少爷,您要不要尝尝?” 她本是谦让,哪里想到公治明却应道,“好。” 丁薇听的愣了一下,但还是不情不愿把碗递了过去。 公治明细长的手指捏着银勺子的长柄,左一口右一口,居然很快就把一只柿子吃完了大半。 丁薇看得是目瞪口呆,心疼的差点儿掉了眼泪。说好的硬汉呢,说好的不喜吃甜呢,说好的客套呢? 我的柿子啊,我好不容易打下来的柿子啊,居然只吃了一口… 公治明眼角扫到对面女子越苦的脸色,心神愉悦的吞下了最后一口柿子,末了拿起帕子擦了嘴巴,淡淡扔了一句,“味道一般。” 丁薇再也忍耐不住,狠狠翻了个白眼!味道一般你还吃个精光,若是好吃,你是不是连瓷碗都一起啃了啊? 云影抱着安哥儿在窗前转悠,眼角瞟着孩子般斗气的主子,实在忍笑忍得辛苦。而风九早就蹲在墙角儿画圈儿了,这事与他无关,当真与他无关啊… 日子随着一场场落下的白雪,慢慢滑了过去。老山坳里家家户户都躲在家里猫了冬,有老人闲不住把秋日里攒的藤条泡软,编起了各色筐篓。有勤快又有些手艺的村人进城去寻些杂活赚点儿零用,也有胆大力气足的后生结伴进山打些野鸡雪兔,偶尔运气好还能扛只小野猪下山。 丁家二老自从进城看过闺女的宅子和铺面,就变成了辛勤的小蜜蜂,今日两袋子粮食,明日一车干柴,后日几棵白菜萝卜,一趟趟奔波在县城和老宅之间。 分家时候,丁老二多给了兄长二十两银子,得了家里唯一的一辆马车,于是就被爹娘抓了壮丁,自然也看过了妹子的家底儿。 丁老头儿和吕氏极少进城,虽然知道闺女的这份家底不便宜,但具体多贵重,他们根本不知。丁老儿却是常在城里走动,对这宅子和铺子的价值太过清楚了。 原来就在他们兄弟为了几百两的家产起了私心的时候,妹子已是不声不响置办下了千两银的家业。他第一次后悔自己不该听婆娘的撺掇,但转而又开始为妹子担心,到底她在云家做了什么,云家居然有如此厚赠? 丁老头儿和吕氏听得儿子问询,倒也没在意,只说闺女在给云家少爷治病,云老爷送了这宅子和铺子做谢礼。 丁老二听得叹气,想说几句又怕爹娘担心,只能把所有疑问都咽了下去。就如同老娘说的那般,这宅子和铺子的契纸都在自家收着呢,云家就是有什么坏心,妹子和外甥总不会衣食无靠。 这般想着,他也开始上了心。这座三进的宅院,前门处的小巷很安静,后街却很宽敞,车马行人都很多。 丁老二寻了牙行,做主把宅院的最后一进租给了一个商队做落脚点儿,一月租金五两,除了商队人马来往的日子,平日只有两个伙计常住。 丁老头儿和吕氏很欢喜,严严实实锁了二进三进之间的角门,转而回村就托小福子给闺女报喜。 丁薇听得消息倒也没有反对,她本来就怕爹娘同胡伯三个老人家守着个宅院,有些空寂。如今租出去一进,不但爹娘有进项,宅子也有了人气,实在是一举两得之事。但是,这世道从来都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多个自己人在跟前,有事时候也能搭把手。 于是,程大友就背着铺盖卷搬去城里的宅院。平日打理两间铺子,每三日回云家报一次帐。他虽然脾气拧了些,但先前一脚迈进过鬼门关,甚至带累全家卖身为奴,也着实有些长进。白日里在铺子,虚心同铺子里的老伙计们讨教,盘查存货,晚上回到宅院就帮着丁老头儿做些劈柴之类的力气活,惹得丁老头儿对他赞不绝口。 丁薇试探考校过两次,也仔细看过程大友亲手做的账册,倒也对他很满意。即便有些锐气不足,起码守成足矣。 这一晚,所有的针线都做好了,丁薇带着云影和程娘子欢喜的把各色衣衫用物摆了一炕,末了又分别包裹起来。 丁薇长长伸了个懒腰,笑道,“终于做好了,真是辛苦你们了。” 云影寡言,笑着摇摇头。程娘子更是憨厚,连连摆手,“姑娘折煞奴婢了。” 丁薇回身去妆台上取了自己的雕花妆盒,最底层放了几只雕工极精致,成色也极好的簪子。云伯这些时日不知去了哪里,昨日回来的时候见她抱着安哥儿在正房就乐得合不拢嘴,末了硬是送了她这些簪子。 丁薇就如同那只被温水煮习惯的青蛙,经过了最初了惊讶,猜疑,如今对于老爷子的额外厚待已是习以为常。左右她这三年是卖给云家了,尽心尽力对得起老爷子就是了。 “来,云影,这支梅花簪给你。”丁薇翻捡半晌,挑出一支五瓣梅花簪子插到了云影的脑后,左右看看赞道,“这才有个闺女的样子,别整日冷着脸,好后生都吓跑了。” 云影听得心热又好笑,说起来,她比丁薇还大一岁呢,不想却被当做妹子照料了。 “这簪子是义父托人在西京带过来的,您还是留着给安哥儿姥娘或两个舅母吧。” 丁薇这才知道这簪子是远路而来,但依旧拦了云影,嗔怪道,“云伯给了我好几支呢,你整日跟着我吃苦受累,分你一支也是应该。戴着,小心我恼了。” 说罢,她又抽出一支桂花簪给了程娘子,“这是你的,程嫂子。你们一家平日尽心尽力办差,我都看在眼里。明日告诉程掌柜在铺子里选几块好料子,你们一家都做一套新棉衣。另外,程掌柜这月开始领掌柜的工钱,一月二两。” “啊,谢主子,谢姑娘。” 程娘子得了簪子还没什么,但听说自家男人开始领工钱了,即便再笨也明白主子是认可他们一家了,欢喜的跪地就开始磕头。 第049章 羽绒暖身更暖心 丁薇扶起她又安慰几句,末了瞧着正房里还亮着灯,于是就嘱咐两人照料安哥儿,然后抱着两只包裹出了屋门。 公治明腿上盖了锦被,肩上披了一件青色外衫,正望着桌上的蜡烛怔楞出神,云伯守在一旁,脸色也有些暗淡。 丁薇在门外禀报了一声,抬脚正要跨进门见两人这般神色就有些犹豫。 云伯却是赶紧迎上前,笑问道,“怎么这么晚还过来,安哥儿可是睡了?” “这小子属猪就随了猪了,吃饱就睡得打呼噜呢。”丁薇随口应了一句,听得云伯脸色古怪的连连咳嗽。 “能吃能睡就好,就好。” 丁薇想起自己的来意,又笑道,“云伯,您在这里正好,省得我多走一趟了。我先前请林管事收了一些鸡鸭的绒毛,这几日做了些针线活儿。您若是不嫌弃,就留着平日替换着穿吧。” “哦,鸡鸭绒毛还能成衣衫?”云伯立刻来了兴致,也不理主子一个劲儿看过来,凑到跟前就要拆包裹。 到底还是风九机灵,又惦记着自己那条棉裤呢,赶紧跑出来把蜡烛挪到桌边,笑嘻嘻招呼道,“这边亮堂,丁姐姐过来坐啊。” 果然公治明立时脸色好了许多,也是淡淡招呼道,“平日辛苦,这些活计就让下人做吧。” 丁薇听出这话里的关怀之意,很是受宠若惊,于是抬手就先把那件石青绣竹纹的马甲拿了出来,双手送到公治明跟前,笑道,“少爷,这些时日您的手臂恢复很快,明日开始就可以练习走路了。这是我做的一件马甲,另外还有一条棉裤,您一会儿试试大小肥瘦。这个穿着走动很轻快省力,正好得用。” “嗯?”公治明虽然心里有些期待,但没想到丁薇当真给他做了衣衫,而且还是两件。 “好,辛苦你了。” 丁薇手臂一僵,实在有种热脸贴了冷屁股的尴尬。好在云伯极有眼色的赶紧上前问道,“定姑娘,我的那份儿呢,快给我看看。” 丁薇打开最大的那只包裹,笑道,“云影说您老人家畏寒又嫌弃棉被厚重,我就做了一条羽绒被子,这个盖着暖和又轻薄,您老人家晚上就盖上试试吧。” “好,好。”云伯颠颠手里的被子,只觉分外轻快,于是笑得眯了眼。 风九在一旁眼巴巴望着两人,脖子都抻长了三分。丁薇看得好笑,赶紧把他的那条棉裤寻了出来,“这是你的。” 风九立时乐得眉开眼笑,连连道谢。 天色已是黑透,丁薇不好多坐,说了几句闲话儿就回厢房去了,留下一屋子主仆三个都是半晌没说话。 公治明手下轻轻摸过那羽绒马甲的绣纹,沉声吩咐道,“让各部物色合适孩童,送去葫芦岛受训。四组十人,十倍备选。” 四十人的十倍?就是四百人! 这是公治家历代最高的暗位配备了,就是当年身为开国第一将军的那主也只有三百备选猛士。 云伯有些犹豫,问道,“少爷,这…” “传信西京秘字部,联络家族八守将,暗中蓄势。另外联络金字部,储备粮草。” “是,将军。” 军令如山倒,这一次,云伯没敢再提任何异议,就是风九也是单膝跪下行了军礼。 公治明慢慢退下右手上的古铜戒指,在桌上的一封信末重重盖了上去。 “既然上天庇佑我公治家血脉不绝,那这江山也该公治家坐一坐了!” 云伯和风九豁然抬头,眼里满满都是狂喜之色。说起来,当年公治家同司马家的家主结拜为异性兄弟,联手打天下,只因司马家主年纪占长,所以坐了皇位,而公治家一直掌兵护佑西昊。 若说公治家的家臣家将心中有何心愿,除了家主坐江山之外再无其余。毕竟舍生忘死为了西昊征战在外,归来之后还要跪一个只知醉生梦死的昏君,让人何等气闷不平。 如今,家主终于决定夺回本该属于公治家的江山,他们怎么能不喜出望外! “家主英明!” 云伯激动的老泪纵横,极力压低着声音仰头高呼,“公治家列祖列宗保佑,一统西昊!” 风九也是憋的脸色通红,恨不得立时同组里的兄长们通报这一天大喜事。许是,他们这一辈暗卫就是开国之臣… 此时,厢房大炕上的安哥儿,这会儿正抱着自己的“粮仓”睡得香甜无比,根本不知道他的老爹已是盘算着把江山捧在手心送于他把玩。 倒是丁薇,直觉里好似隐隐觉得那里不对劲儿,但白日里做活儿实在疲惫,没想一会儿就抱着儿子沉沉睡去了。 有时候,命运就是这么奇妙的东西。拼命想要荣华富贵的人,也许最后会冻死街头。而一心盼着过安逸平静日子的人,不知不觉间已是走在了一条金色大路上… 丁二哥儿如今虽然开了铺子,做了掌柜,但木工活儿的手艺还没丢。前几日接到妹子的消息,他选了两根最好的木杆,打磨的光滑又平整,下边嵌了支架,最后亲自试了试,觉得很是稳固,这才驾车送到了云家。 丁薇见了二哥很欢喜,直接又把自己这几日想到的几个新式样桌椅图给了他。丁老二本来还有些忐忑,生怕妹子因为分家之事,心里同他生分了,见此倒有些愧疚,越发盘算着要好好帮妹子照料好宅院和铺子。 丁薇想要趁着中午太阳好的时候,先让公治明试着走几步路,于是同兄长说了几句就让小福子和李叔帮忙把木架子搬了进去。 云伯闻讯赶来,喊着林管事去取工钱,丁老二却是死活不肯收,匆匆行了礼就赶车跑掉了。 公治明今日换上了轻薄暖和的棉裤和马甲,外面又罩了一件玄色的棉布长衫,头上墨发束着金冠,待得双手撑着木架重新站在院子当中,抬眸间,威震西疆的无敌将军终于活过来了。 时隔多日,终于站起身看风景,即便院子里只有白雪枯树,他依旧止不住心头狂跳。手下尝试着向前挪了一下,但腰腿依旧僵硬无力,这一动差点儿让他摔了下去。 可就在身子一歪的时候,他的右臂上却多了一双小巧细嫩的手,虽然力气不大,却撑着他没有狼狈的倒下去。 丁薇极力扶着公治明重新站稳,末了长嘘一口气,笑着鼓励道,“少爷,刚开始你的手臂可能力气不够,走起来会难一些。但是时日久了,腰和双腿即便还是不会动,骨肉也不会萎缩。这样再换成双拐,活动起来就更自由了。凡事都在坚持,少爷一定不可灰心。” 说罢,她又弯腰去调整横杆的高度,散落的鬓发半遮了她白皙的脸庞,公治明下意识抬手想要替她理一理,无奈身子却是不争气。他恼得猛力向前一冲,居然连走了两步。 丁薇惊喜非常,拍手鼓励道,“少爷好样的,就这样走,注意平衡和手臂交替用力。” 两人一个指导,一个努力尝试,磕磕绊绊的从横杆一头走到了另一头,足足有九尺远。公治明累得额头见汗,丁薇赶紧扯了帕子给他擦抹,末了又摸着他后背没有潮湿,这才笑着帮他转弯,继续往回走。 两人练习的专注,完全没看到送了丁老二回来的云伯已是抹起了眼泪,随后赶来的山一和林六,还有风九,抱着安哥儿的云影也是统统红了眼圈儿… 有希望在前方等待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不知第多少场白雪飘落的时候,已是到了腊月中。弄人们即便荷包再瘪,总要在这样的时候进城给老爹称半斤烟丝,给媳妇儿买块布头,给闺女来两朵绢花儿。 云家人口众多,手里又不缺银钱,年或自然也是置办的齐全之极。林六每日都忙的脚不沾地,偶尔进门时候衣衫上还沾了几根儿鸭绒。 原因无它,丁薇那几件羽绒衣衫实在做的太成功。不说云伯见谁就夸赞自己的鸭绒被子如何轻薄暖和,少爷白日里不离身的马甲,就是风九都时不时上蹿下跳,让人看得眼气之极。 于是,收购鸡鸭绒毛就成了林六的首要任务。 先前还是百文一斤的价格被翻了一番,惹得各村的妇人们早早就把留着过年的鸡鸭都提前送去阎王爷那里报道了。 一袋一袋的绒毛进了云家大门,又迅速变成了羽绒被子,羽绒袄裤,羽绒枕头… 就是林六自己每日穿着暖和又轻便得出乎意料的羽绒袄裤四处奔波,心里那点儿怨念也被扔到脑后了。 这一日正值三九,天色也有些阴沉,院子里实在太冷,丁薇就把练习场地放在了宽敞的堂屋里。经过将近一月的练习,公治明如今已经不用别人搀扶,只靠双臂,还有一点点腰背之力就能撑着木杆行走的飞快了。 程大友昨晚送了城里两家铺子的账册回来,丁薇一边飞快核对着,一边盘算着是不是明日就把木杆改换成双拐。 正这时候,云伯带了林六抬了一只箱子进来,见得公治明倚在木杆上歇息就行礼笑道,“少爷若是累了就坐下歇歇,正好各地的账册到了,您过过目。” 公治明扫了一眼那些堆叠的账册,很是有些头疼。排兵布阵,行军作战,即便形势再艰险,他也不曾皱皱眉头,但则会儿实在有些不耐烦。 第050章 信任和兼职 刚要挥手示意他们抬去屋里,晚上再慢慢看的时候,正好见丁薇一手翻着账册一手播着算盘,很是麻利爽快的模样,于是眸色就是一亮,抬手往她身上指了指。 云伯多年伴着身旁,立时就明白了主子的意图。他愣了那么一瞬,转而着实有些犹豫。这些账册虽然只是进出流水,但若是有心还是可以从其中看出公治家那些隐在暗处的底牌。就这般交给一个女子,实在有些冒险,即便这个女子已是生下了公治家的血脉。 “交给她吧。” 公治明自然也只老仆所虑为何,随意挥挥手就继续练习走路了。先前西京有消息传来,新皇又灭了一门忠臣,新添了三项重税,若是不出他所料,明年秋日里就是最好的起事之时。他即便不能上马杀敌,总要站着为家臣壮行。 丁薇一心两用,根本没看到这主仆俩之间的暗流涌动。所以,一抬眼见云伯搬了满满一箱子账册送到她桌上,就惊奇问道,“云伯,这是什么?” 云伯尴尬一笑,斟酌着说道,“这是家里一些产业的账册,也到了年底核算的时候。原本这该是我的活计,但无奈老眼昏花,实在心有余力不足。这几日我瞧着姑娘打理铺子很是爽利,就想姑娘搭把手…” “呃,云伯,”丁薇好久未曾见得云伯同自己如此客套,很是有些惊疑,赶紧起身站好,问道,“不过是多拨几次算盘,小事而已,云伯不必如此客套。” 云伯为难的搓着手,到底还是又添了两句,“这账册涉及家中要事,还请姑娘,嗯,守秘。” 丁薇闻言恍然大悟,笑道,“云伯放心,我不是喜好闲话之人。正好安哥儿闹人,我这几日就躲在这里核算账册,偷个懒儿了。” 云伯听得眉开眼笑,赶紧投桃报李,“各地的铺子送了很多节礼过来,按照家里规矩,有三分之一做账房的谢礼,明日我就让林六把东西送到厢房去。” 活计轻省,还有谢礼,丁薇自然更欢喜了。待得算过自家账册之后,就抓起箱子最上边的一本账册开始核算起来。 结果,这一算她算是彻底明白了云伯的顾虑,原因无它,账册上涉及数额太大了,动辄一二百两,一本账册到得最后一页,通常都是三五千两的流水。这一箱子加下来,怎么也有二三十万两! 丁薇忍不住偷偷咋舌,平日只觉得云家富厚,没想到根本就是大富大贵。 怪不得,她一个厨娘外加按摩师都能拿到宅子和铺子做谢礼。不过这也让她越发安心了,她实在想不到一个大富大贵之家,在她一个农家小女子身上有什么图谋的。 云伯原本还存了些戒心,但小心翼翼观察两日,见丁薇喝着茶水,拨着算盘,闲适的模样倒是同每日下厨张罗吃食没什么两样。 老爷子倒有些看不懂了,若说这姑娘不贪财吧,昨日送去那些衣料首饰和各色用物,她喜得是眉开眼笑。若说贪财吧,对着大笔流水账册,好似那些银两就是两棵白菜,一根萝卜那么简单… 准备年货,缝制新衣,打扫庭院,杀猪宰羊,核算账册,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云伯出手大方,云家上下都得了新衣和赏钱,各个脸上都挂了笑,脚下生风一般跑来跑去。 各个院子都被扫得干干净净,廊檐下也挂了一排排的红灯笼,就是院门的门环都被擦的锃亮。丁薇眼见明日就是小年儿了,灶下所有吃食用物也都准备齐全了,就起意回家去看看爹娘。 公治明撑着木杆练习几日,如今已是熟练许多,听得丁薇要回娘家,倒也没有拦着,应道,“外边送来的节礼,你选些得用的一并捎回去。” 丁薇赶紧摆手,“不用了,家里那边我早让程大友采买了年货送去。我只抱了安哥儿回去看看就成了!” 公治明皱了眉头,好似想要阻拦,最后却还是嘱咐道,“去吧,风大天寒,多给安哥儿穿衣衫。” “是。”丁薇脸色古怪的出了正房,待得回到自己房间见了啃着脚丫子的儿子,难得抱怨了几句,“你个臭小子,怎么就这么招人疼?我这当娘的抱你出门,还得跟人家请示,好似是后娘,你是人家亲儿子一样。” 云影正抬脚进屋,冷不丁听得这话吓的差点儿摔了手里的茶壶,末了见得丁薇抢了儿子的脚丫乱啃,惹得安哥儿咯咯笑个不停,她这才算放下了高悬的心。 “姑娘,你不是要回丁家吗,赶紧拾掇吧。过了晌午起风就更冷了!” “好,这就拾掇。”丁薇闻言,总算放过了儿子的脚丫子,开箱子寻新袄裙,换上之后又罩了一件连帽披风,银红色的缎面儿,里面镶嵌着细软的小羊皮里子,保暖又压风。最主要是衬的她肤色红润又健康,平添三分喜庆。 安哥儿也换了一套宝蓝色的小袄裤,戴了同色的软缎嵌兔毛的帽子,外边又包了红色锦被。云影生怕路滑摔了小少爷,执意把包裹塞给丁薇,自己则小心翼翼用披风又把小主子裹了一层,这才当先出了门。 丁薇看得哭笑不得,再次吃了儿子一桶飞醋。 两大一小顶着北风走了一刻钟才到了丁家门前,村里有人家远远看到,都是好奇的抻着脖子张望不已。丁薇也不在意,偶尔走个对脸儿的时候就点点头,人家若是避到一旁,她也当做没看到。 不想这般模样,倒惹的村里人愈发好奇。不等丁薇进家门,村子几家聚了邻居做针线的大炕上已是又热闹议论起来。 有说丁薇迷惑了云家老太爷,做了人家小妾的,否则一个厨娘怎么会穿金戴银? 也有说,先前根本不是山神奶奶显灵,许是山上的精怪作祟,丁薇生下的孩子就是小妖怪。 总之,众说纷纭。女人们说的是唾沫横飞,有鼻子有眼睛的。男人们聚在堂屋里,话题也没离了这事。但更多的则是羡慕,羡慕丁家的日子过得红火富厚。 不说城里开着木器铺子,就是面试铺子里的那些白花花的肉包子,香喷喷的水饺,烙得金黄的大饼,哪样也不是村里人家能享用的。但丁家却是日日吃的饱足,这怎么不让人羡慕呢。 当然,不管村人如何,丁薇却是不知道的。这会儿她正对着自家舅母的血盆大口,厌烦的直皱眉头。 记得安哥儿还不曾出生的时候,这位舅母曾在吕氏给老娘送寿礼的时候,很是嚣张的把吕氏撵出了大门。如今这般大老远跑来给小姑子送年礼,有所图谋之意就实在太过明显了。 “一年没见,薇儿出落的实在是太俊俏了。你看看这细皮嫩肉的,一看就遇到了好人家。快让舅母看看你的小袄,哎呀,这锦缎颜色可真正,一定不便宜吧。还有这簪子,做工真是细致,你金枝儿表妹多久之前就想要一支呢,可惜年景不好,家里粮食都不够吃,哪里还有闲钱给她置办首饰。薇儿如今富贵了,过了好日子了,哪日让你表妹去云家找你玩耍…” “舅母说笑了,我在云家上工。平日受人家管束,想回家来一趟都是不易,怎好再招待自家表妹?”丁薇淡淡一笑,想起老娘当日回来哭得伤心,实在忍耐不住又刺了一句,“舅母若是还记得我们家这门亲,下次我娘再去看姥娘,你别在把大门关上就成了。” 吕舅母听得脸色一红,还想要再说什么,见吕氏抱了安哥儿坐在一旁也不搭话,就知道今日难占到什么便宜,心里琢磨着来日方长,于是又笑道,“上次也是误会,以后绝对不会了。我今日来就是送点家里种的红豆绿豆,过年了让你娘给你做点儿糕饼尝个新鲜也好。家里还有事,我这就先回了,你难得回家一次,同你娘多说说话。” 这般说着,她就起身告辞往外走。吕氏到底不好让嫂子当真空手回去,放下安哥儿引了嫂子到库房前,给她的篮子里装了一条猪肉,半布袋子粳米,乐得吕舅母眉开眼笑,又奉承了好一会才回家去了。 丁薇打了水狠狠洗了脸,生怕舅母的唾沫还沾在上面,末了抬头见老娘进来就道,“舅母怎么来了?” 吕氏见云影在,不好说娘家坏话就含糊应道,“许是家里清闲,过来走动吧。” 丁薇自然不会被老娘骗过,但也不好让老娘没脸,就低声提点道,”舅母那人从来都是无利不起早,咱家如今日子好过,她许是再打银钱的主意。大哥二哥都分家出去了,我又在云家做工,你跟爹总要多留些银子养老,不好轻易借出去。” “娘懂,你放心吧。”吕氏抱了安哥儿亲了又亲,瞧着外孙伸手欲抓自己的耳坠,就笑道,“安哥儿乖啊,等老娘明日就多做几个布老虎给你玩儿。” 这话倒是提醒了丁薇,安哥儿如今五个月了,正是对颜色和声音敏感的时候,应该给他张罗一些小玩具了。 正巧家里这会儿也没什么人,老爹在面试铺子帮忙,二哥一家在城里,只留了吕氏守院子。她于是就走去自家先前住的房间,果然文房四宝依旧放在桌子上。 第051章 红烧肉的诱惑 她就随手画了一些七巧板,各色小动物等小物件,待得停笔想要娘亲捎去城里给二哥,又觉有些小题大做,更何况这时候铺子里正是忙碌的时候。 这般想着,她就把图纸收了起来。 中午吃饭的时候,丁老头儿和丁老大刘氏都赶了回来。大宝见得姑姑欢喜的又蹦又跳,末了爬到炕上守着白胖的小表弟就不肯离开了。 丁薇给侄儿拿了精细的点心,末了让云影照管两个孩子也就同爹娘兄嫂说话去了。 面食铺子生意极好,丁老大和刘氏虽然劳累一些,但想想每日赚进的银钱对妹子也就更感激了。 刘氏不顾疲惫,执意下厨做了一桌儿好菜,丁薇投桃报李又教了她一些面食的小花样儿,喜得刘氏笑个不停。 一家人其乐融融吃了饭,丁薇就抱着孩子,带着云影回去了。 吕氏和丁老头儿虽然舍不得,但知道闺女日子过得好,倒也不太惦记。反倒是大宝拉着安哥儿的小手,闹脾气要姑姑把表弟留下陪他玩,惹得众人都是笑个不停。 刘氏张罗了一些吃食,又包了一套特意做给安哥儿的新袄裤,丁老大拎起来,默默送了妹子到云家门前。 主院里,这大半日安静的好似落针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云伯一边研墨一边抻头往院外张望,风九也蹲在墙角数蚂蚁。就是公治明也时常走神,正要放下笔去练习走路的时候,突然院子里就喧闹起来。 “程嫂子,我们回来了,大炕可烧热了?”云影进了院门就开始招呼,程娘子赶紧开门走出厢房应道,“大炕早就烧热了,热水也备好了,姑娘赶紧洗把脸吧。安哥儿的尿布也烤热了,我先喂他吃口奶。” 丁薇扫了一眼正房,也是问道,“少爷中午吃过饭了?我早晨嘱咐小青炖了羊骨汤,可给少爷端去了?” “端了,小青还得了少爷的赏钱呢,乐得脸上都要开花儿了。”小青难得进主院一次,拉着程娘子说了好半晌话,她自然知道的清楚。 丁薇放了心,这才抬脚进了屋子换衣衫。 正房里,主仆三人听得院子里说笑声消去,反而变得鲜活起来了。云伯飞快卷了袖子去捅炭盆,笑呵呵说道,“这屋子有点儿凉呢,一会儿小少爷过来该冷了。” 风九也是跳起来去炕上铺锦被,寻宣软的羽绒垫子,嘴里也是嘟囔着,“那只小鱼拨浪鼓哪里去了,小少爷只喜欢啃那个了,怎么找不到?” 公治明眼里笑意堆积,随手从身侧抽出拨浪鼓扔了过去,“放好。” “是,少爷。”风九笑嘻嘻接了,仔细放在枕头旁边,末了又过来软榻边扶起主子,“少爷还是赶紧再走两圈儿吧,一会儿丁姐姐过来又说少爷偷懒了。” 公治明闻言扔下笔,待得挪到木杆前站好,才觉这般做实在有些落自己威风颜面,于是赶紧补救道,“多走走也好,这些时日双臂力气大多了。” 风九极力忍着笑,应道,“丁姐姐已是让丁家二哥做了拐杖,过了年,少爷就能弃了木杆,自己走路了。” 主仆俩正说着话,果然换好衣服的丁薇就抱着儿子快步走了进来。抬眼一见公治明在练习走路就赞道,“少爷这般勤练下去,很快就能恢复了。晚上炖锅红烧肉,蒸白米饭,给少爷补补体力。” 听得这话,不只公治明,就是云伯和风九都是眼睛一亮,下意识咽了一口口水。 丁薇炖的红烧肉可是一绝,熟烂软糯油润,特别是舀两勺浇在米饭上,简直是人间难寻的美味。 可惜,云伯年岁大不好多吃油腻的,公治明又有病症在身,饮食清淡为主,至于风九根本就没有发言权。 所以,丁薇先前这几月总共才做了两三次,惹得这主仆三个肉食动物简直日思夜想。如今听得晚上可以大快朵颐,云伯第一个乐开了花儿,风九更是立刻就嚷道,“我这就告诉林六哥选块最好的五花肉送过来。” 公治明没有说话,但是眼角眉梢也都悄悄弯了起来。安哥儿许是自觉受了冷落,躺在锦被上,抓着手里的拨浪鼓使劲晃荡。 云伯看得欢喜,凑到炕前小声哄着,“安哥儿今日出去玩耍,冷不冷啊?咱以后好好在家,再不出去了。等穿暖花开,让风九抓几只小鸟挂屋檐下,老奴抱着你去喂鸟。” 丁薇惦记找人给儿子做玩具,倒是没听出云伯话里的破绽。她一边投了温热的布巾递给公治明擦汗,一边问道,“少爷,咱们院子里可有人会做木工?不要手艺如何高明的,我就是琢磨了几样小玩意儿想做出来给安哥儿玩耍。” 公治明抹了一把额上的细汗,扭头瞧着儿子正踢蹬着小胖脚儿同云伯玩闹,眼里暖意更浓,开口应道,“风九家里原本就是木匠出身,你吩咐他做就好。” “呀,这么巧。”丁薇听得欢喜,笑道,“那好,晚上给他留一碗红烧肉,算是提前给他的工钱了。” 正说着话,风九已是从外面跑了进来,手里拎了一条油腻腻的五花肉,笑嘻嘻凑到跟前邀功,“丁姐姐,你看这块怎么样?李婶子要做腊肉,我硬是抢了过来。” 丁薇赞道,“这块五花肉真不错,炖红烧肉最好不过了。” “真的?”风九欢喜,压低声音央求道,“丁姐姐,晚上多分我一碗红烧肉啊。上次我那碗被山一大哥抢去一半,我都没吃饱。” 不想,他刚说完,丁薇却是哈哈笑了起来。公治明也是笑骂,“没出息的东西!” 风九看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好也跟着傻笑。 明日就是小年,今晚几乎家家户户都炖了肉。云家院子里的肉香自然更浓,李婶子不只猪了白肉添菜,还按照丁薇给过的方子卤了大半锅猪下水,馋的众人不到开饭时候就聚到大厨房外边闲话说笑。 而主院这边,平日几个亲近之人也都笑嘻嘻挤在正房里不肯走。 不必说,山一又装模作样开始给主子把脉看诊,林六则拉了云伯说着采买年货,风九则守在门边,生怕山一又抢先一步劫了自己的那份红烧肉。 丁薇做好晚饭,拎了食盒过来的时候见得满屋子都是人,先是一惊,转而又觉得好笑。末了请示过公治明就放了一张大桌面儿,厨下的红烧肉盛来了足足七八碗,即便别的菜色不多,米饭也稍有不足,但众人还是吃的大呼过瘾。 丁薇跟着吃了几口,末了瞧着外边又飘起雪花的夜空,就拉着吃饱喝足的风九走去一边问道,“小九,咱们院子里可还有同你一般在暗中护卫的人?” 风九下意识挺起了脊背,虽然脸上还是带了笑,但神色里却添了几分戒备。 “丁姐姐,怎么问起这个?” “天气这么冷,又马上过年了,若是有暗中护卫的兄弟,怎么也要让他们吃一口热饭啊。”丁薇指了指厨下,“我还留了几碗红烧肉,你给兄弟们分一分吧。” 风九这才知道自己误会了,隐隐有些脸红,但也不好多说什么,开门出去好半晌才回来。 丁薇也不多问,转而又拿出先前画的图纸请他帮忙打制。 风九心里存了愧疚,又听说是给小主子的玩意儿就更是上心了。 也不知道他夜里忙到多晚,第二日吃过午饭,丁薇抱着安哥儿来监督公治明练习走路的时候,安哥儿的新玩意就做好了。 这是一个类似于防蝇罩的小架子,只有两尺多高,用细绳吊了些巴掌大的木雕小动物,鱼虾,蔬菜水果,漆的五颜六色,很是漂亮。 安哥儿本就好新奇的时候,刚刚把玩具架子放到他身前,立刻就抬起肉滚滚的小胖腿儿踢个不停,嘴里还咿咿呀呀为自己助威打气,可爱的小模样,看得所有人都心头发软。 云伯当即就嚷着要林六去买好木料,没有味道的桐油,专门用来给安哥儿做玩具。 原本经常劝着主子要严厉管教小主子的山一,这会儿也瞬间换了阵营,念叨着自己刀工极好,也能给小主子做些好玩意儿。 丁薇也是大受鼓舞,左右冬日闲着无事,就投入了大半心里给儿子琢磨各种玩具。开发智力的积木,软木雕琢的洗澡玩具,甚至各色识字卡片都做了出来。 安哥儿躺着踢累了,就趴在炕上抱着玩具啃。许是云伯先前威逼利诱丁薇吃下的那些补品起了作用,他不过五个月已是长的同程娘子家里的二娃一般大小了。 偶尔靠着被子,这小子还能坐上一会儿。圆滚滚的小身子穿着袄裤,头上戴了虎头帽,但凡有人到跟前都笑得口水横流,真是万般惹人喜爱。 这一日,程娘子又抱了二娃过来陪着安哥儿玩耍,大娃许是自己在家里无趣就没听娘亲的嘱咐也跑到主院来了。 程娘子吓了一跳,赶紧扯了儿子就要回去。丁薇儿瞧得大娃冻得脸色通红,显见是在外面冻了好一会儿,于是就喊了程娘子把他带进屋子一起玩。 二娃和安哥儿都在炕上,云影就脱了大娃的棉鞋,把他也放了上去。大娃先前还有些拘谨,后来见丁薇笑的和气,又拿了点心给他吃,于是就慢慢放开了心怀,转而对着箩筐里的积木爱不释手,小心翼翼的摆弄起来。 第052章 灵光乍现新生意 丁薇手里正画着玩具青蛙的图纸,见得大娃这般模样,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 左右要给安哥做玩具,为什么不开个儿童玩具店呢。虽然这个时空的百姓日子过得艰苦,但对于父母来说,再辛苦都不会忘了疼爱孩子。更何况城里的富户不在少数,这生意成本又低,铺子也是自家的,几乎是稳赚不赔啊。 她越想越兴奋,重新扯了一张新纸,把所有能够想起的玩具都列了一遍。末了雄心勃勃的盘算着,明日从头开始做起,即便生意做不成,留给自家孩子玩,总不至于闲着落灰。 有了事情忙碌,日子过得也就更快了。 一场大雪过后,世界彻底变成了白茫茫一片,大年三十也随着白雪一起过去了。 大年初一这一早儿,老山坳里家家户户的门前都散落着残破的爆竹碎片。老少爷们带着家里的小子在村里走动,给长辈们磕头拜年。大人们不过喝杯茶水,吃点儿瓜子花生,淘气小子们则欢天喜地的接过装了两文铜钱的红包,各个笑得好似捡了狗头金一样。 吴大胜是个有眼色又乖觉的,当先大了云家拜年。云伯也不是不知变通的,早在年前就让林六给吴家送了份丰厚的年礼,这会儿又给了吴家两个小子一人一个大红包。于是,两人说起话来就分外的亲近和谐。 出了云家,吴大胜两个儿子还以为要去别家,不想他们爹爹却径直去了丁家院子。 丁老头儿本来以为不会有人过来拜年,正领着两个儿子房前屋后转悠,打算开春再把院墙重新砌一下。结果,吴大胜父子三个上门,自然得到了丁家人的热情欢迎。 丁老头儿想起里正对自家的照顾,一定留他吃午饭喝酒。吴大胜也没推辞,撵了又得了大红包的儿子回家同老娘说一声,末了爽快的留了下来。 不说丁家如何热闹,只说云家主院里,依旧如同往日一般安静。 丁薇这个严厉的监工,倒是开恩放了公治明一日假。但安哥儿却不知怎么喜欢上了趴在老爹的肚子上玩耍,丁薇试图把他抱下来,每次都惹得他嚎啕大哭,最后只能任凭他胖猴子一样挂在公治明身上了。 公治明一手抱着儿子,一手翻看着丁薇核算好的总流水账册,偶尔抬头扫一眼忙着同风九解说的丁薇,一时有些恍惚。 小的时候,祖父和父母都没过世,公治家的年节总是喧闹又吵杂的,各个院子都充斥了熟悉或者陌生的人。 就是下人住的院子也没有这般清净的,但时隔多年,就在这样安静又简陋的屋子里,他却突然觉得心里有种难言的温暖。 安哥儿许是不满老爹冷落自己,流着口水的小嘴巴狠狠在老爹脸上咬了一口,惊得公治明瞬间回神。转而朗声大笑,“好小子,真是胆子大!” 丁薇闻声抬头,见得一大一小都是笑的灿烂,那种诡异之感再次席卷而来。难道真是她的错觉吗?她也曾背地里同云影和风九打探过,她当初怀孕的日子,云家人都在京都,根本不可能有交集啊。 都说相由心生,难道真是平日相处多了,安哥儿才慢慢长得像外人了? 她甩甩头把这个总也琢磨不明白的问题暂时扔去了脑后,转而又同风九说起了齿轮咬合,说起了上弦的原理。 但风九第一次听说这种原理,怎么也理解不了,丁薇说的口干舌燥,他还是满眼懵懂。 丁薇正是无奈的时候,公治明却是哄睡了安哥儿,开口说道,“拿来我看看,什么机关那般复杂?” 风九如蒙大赦,赶紧把图纸递了过来。 “少爷,丁姐姐说这几个轮子组在一起,小马车就能自己跑动。属下实在听不懂…” 公治明先前还有些不以为然,但拿起图纸越琢磨却是眼睛越亮,末了看向丁薇的时候神色已是三分猜疑七分惊讶。 “这图纸是你画的?” “啊,”丁薇被问得一愣,自觉这图纸没什么太出格的地方,于是就点头道,“是啊,哪里不对吗?” “没有,是太对了。”公治明挥手示意风九下去,待得屋子里只剩了他们一家三口,这才又道,“这图纸你可给别人看过?” “没有,原本想送去让我二哥的,但后来怕他铺子里太忙,这才拿给风九,让他琢磨做出来看看。” “那就好,以后记得不要再画图给任何人看。” 丁薇瞧着公治明神色郑重,虽然不明所以,但依旧极力为儿子争取权益,“但是还要给安哥儿做玩具…” “那就做别的,但凡设计道这种齿轮咬合的不能流传出去。”公治明半点儿不肯让步,末了许是也许自己有些霸道,于是简单解释了两句,“我要研制一种军械,这图纸有大用。” 说罢,他紧跟着又道,“自然,这图纸也不能白白取用。让云伯再分你两间铺子,地方随你挑。” “不,不。”丁薇赶紧摆手拒绝,不过是张玩具图纸罢了,怎么就值两间铺子。再说云家一直厚待他们母子,她即便再爱钱,也不能没有原则。 “既然少爷有用,尽管拿去用就好了。先前云伯已经给过我一座院子和两间铺子,足够我们母子糊口了,少爷再给财物就是折煞我们了。另外这样的简单机关,我还知道一些,待得以后想清楚再画好送来。” 公治明点头,转而低头又琢磨起图纸。丁薇隐隐觉得心里有些不舒坦,她自从来到这个时空,但凡插手的都是小事,比如做个吃食,换个家具式样,自家受益又不曾伤害别人。但今日这张图纸给出去,若是真造了军械,许是将来就会有无数人命被收割。这算不算她这只小小蝴蝶扇动翅膀,惹出了一场风暴? 这般想着,她实在心慌,上前默默把熟睡的儿子包好,然后悄悄退出了房门。 公治明手里执笔写写画画,听得门扇动静抬头扫了一眼,转而低叹,“到底是女人…” 丁薇不知心里是存了猜疑,还是果真事实如此,她总觉得在给出图纸的那一日起,云家院子就有些诡异。白日里依旧那般安静,夜里却好似有很多人来来往往,她极力忍着才没有偷偷开窗去探看。 但好在云家上下待她一如往日,慢慢她倒是开始埋怨自己多事。不说签工契之前就知道云家有些特异之处,就是如今刚刚知道,那又什么关系,她不过是个厨娘,认真做工,对得起工钱就是了。 这般想着,她又重新打点精神开始抓着山一研究药膳,研究公治明的恢复程度,何时换了双拐继续练习,偶尔有时间还要盘点这些时日风九的所有成果,琢磨着让程大友把绸缎铺子先分出一半试卖玩具。 淘气小子们好糊弄,各色积木,各色棋牌,飞镖轮盘,大型拼图,巧解连环,每一样拿出来都能让他们玩上半晌。但小姑娘们的玩具就要费些心思和功夫了,好在林六是个勤快人,年前年后收购了很多袋的鸭绒回来。丁薇顺手缝了一只彼得兔,大小正好够安哥儿抱在怀里,结果安哥儿把兔子当了糖果抱起来狂啃,却是心疼坏了一众老少女子。 李婶子正好进来给丁薇送些蒸熟的冰糖果子,小青自然也是跟来走动。两人见到安哥儿手里的兔子,大呼可爱,厚着脸皮从安哥儿手里抢过来翻看。李婶子还罢了,小青几乎是抱在手里就不曾撒手,就是云影在一旁手里忙碌着倒茶,眼睛也不时扫向兔子。 丁薇看得好笑,当即就道,“这兔子让安哥儿啃得都是口水,不好再给你们了。等我再琢磨些别的式样,一人送你们一个。” “真的?”小青第一个喜得欢呼起来,“丁姐姐最好了,我要一个大大的,晚上抱着睡觉。” 李婶子也是欢喜,笑着打趣,“你不如赶紧嫁个汉子,晚上就不缺人抱你了,也省了丁姑娘还要动针线!” “哎呀,婶子,你…”小青羞得跺脚,转身跑了出去,“我不理你了!” 众人都是笑起来,丁薇随手在纸上画了一只凯蒂猫和一只史努比,云影一眼就相中了史努比,难得爽快开口道,“姑娘,我要这只。” “好啊,一会儿找林管事多要几张黑白两色的兔子皮,那个摸着光滑又软和,抱起来最舒坦了。” “好啊,我这就去。”云影放下茶壶就找林六去了,留下李婶子帮着丁薇分绣线。 丁薇琢磨着若是铺子开起来,自己一定忙不过来,就笑道,“婶子,我想在家里的铺子,寄卖这些小玩意儿,但针线又不算好,实在有些拿不出手。婶子晚上若是无事就帮帮我啊!” 李婶子是个热心肠,丁薇平日待他们一家也实在是好,自然赶紧应了下来,“好啊,有什么活计你尽管交给我就是了。” 在她看来,丁薇母子过日子不易,如今怕是想主意多攒些银钱为以后打算,她不过是出出力帮个忙罢了。但她不知道,今日这般一口答应,以后却是各家里多加了一份丰厚的进项… 丁薇也不多说,手下分针走线,很快又缝了一个简单布偶,白色的脸庞,黑眉黑眼睛,淡粉色的脸蛋儿,红润润的小嘴儿,手脚俱全,那般放在炕上倒真像一个缩小了多少倍的小女娃。 第053章 红火淘宝斋 李婶子惊恐嚷道,“哎呀,姑娘做的这是什么,难道是巫蛊娃娃…不,这东西可不吉利啊。” 丁薇听得愣神,转而明白过来却是飞快拿出了早就备好的小小衣裙,赶紧给布偶套了上去,于是,先前还有些诡异怕人的小娃娃,立刻变成了一个优雅端庄的小小闺秀。 李婶子惊奇的不成,拿起来打量半晌,笑道,“这般倒是比先前好多了。” 丁薇把手里的盒子推过去,笑道,“这一个娃娃,外加六套衣裙,我准备卖五两银子,婶子觉得如何?” “五两!”李婶子咋舌,实在想说丁薇疯魔了,但这句话儿到了嘴边却是换了个模样,“姑娘真是好想头,不如卖着试试吧。” 丁薇心知肚明,但也不多解释,又道,“这套娃娃先给婶子拿回去,婶子比照着多做几套。衣裙儿越精致越好,娃娃脸孔和发髻都留着我来绣。” “好啊,这个容易,一晚上我就能做一套,到时候让小青帮忙缝衣裙,这丫头看着毛躁,可也手巧着呢。”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云影居然就拿了好多张兔皮回来了,看那架势怕是把库房都搬空了。 丁薇难得见这冷清姑娘对什么东西这般喜爱,就请李婶子一起帮忙,先装了个毛绒的内里,然后慢慢拼接兔皮。 这般忙碌起来,说不得就忘了时候,于是公治明的饭桌上第一次出现了打卤面这种饭菜合一的简单吃食。 丁薇看着公治明慢慢挑着面条吃,面前小菜也只有可怜巴巴的两碟,自觉失职,很是脸红,于是就道,“少爷,我今日忙了些小活计,耽搁了准备饭食,明日绝对不会了。” 公治明倒没什么恼意,毕竟以前行军打仗,野菜团子都吃过,更何况这样面条筋道,肉卤鲜香。不过,他倒是好奇,到底因为什么事,这个女子把他忘到了脑后。 “忙了什么事?” “啊?”丁薇没想到公治明还会关心这样的小事,但想想也没什么大碍,于是就道,“我先前说过啊,想要开个卖孩子玩意儿的铺子,这几日正琢磨做布偶。方才做好一套娃娃,配了六套锦缎衣裙,打算卖五两银子。李婶子说贵呢!” “不贵!”公子明咽下一口面条,开口应道,“记得每月铺子里只卖三套,价格再翻一倍。” 丁薇原本以为还要费一番口舌,说说物以稀为贵的道理。没想到,公治明居然连饥饿销售都懂得。 她大是欢喜,笑道,“好,就听少爷的。” 公治明见她大眼亮的惑人,红色锦缎小袄衬得肤白胜雪,且说且笑的模样,好似浑身上下有种说不出的愉悦,比之那些关在大宅后院,行走坐卧都同木头人一般的女子不知鲜活了多少倍。于是忍不住也是心情大好,难得多说几句。 “听说你打算把绸缎铺子分出一半卖这些小玩意儿?不如直接把铺子全改了,专做孩童的生意。时日久了,名号传出去,自然不愁生意。” 丁薇有些犹豫,“绸缎铺子里存货还有很多,不好直接改了生意。另外,我也不知道这些小玩意儿能不能卖的出去?” “家里铺子还有许多,让云伯再选一间位置好的给你。”公治明放了碗筷,一边取了清茶漱口一边随意添了一句。 丁薇赶紧推辞,“不,不用,谢少爷好意,这两间铺面已是足够了。” 公治明微微皱眉,但也没有勉强,“铺子里得用的绸缎可以留着,其余本钱折算卖出去。二月二龙抬头,本地有夜游的习俗,铺子赶在之前开张,生意会好许多。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告诉云伯,你如今是家里人,不要客套。” 丁薇听得心暖,再瞧瞧简单的饭桌儿越发愧疚,赶紧道,“谢少爷惦记,我先前养的两盆蒜苗已是能割头茬了,不如明日包些三鲜馅的饺子给您尝个新鲜,如何?” “好,这些事你看着决定吧。” 公治明动了动左手,自觉手腕灵活,已是不输从前,神色更好,又道,“明日开始练习双拐,到时候把活计和安哥儿一起抱来。有风九帮手,有事你只管吩咐他一声就好。” “好啊。”丁薇倒也没矫情,一口就应了下来。 正月好似是寒冬最大的天敌,哪怕在寒冷的冬天,再大的风雪,只要时日一进了正月,立刻就变得温暖起来。 山林的朝阳坡已是隐隐有了融化的痕迹,村口路旁的墙根儿处也多了些插着棉袄袖筒晒太阳的老人。淘气小子们更是圈不住,早就顶着通红的脸蛋子去折磨村外的小河了。一块大石头下去,冻得坚硬的冰面就会出现蜘蛛网一样的裂痕,再一石头下去就有窟窿出现,憋闷了一冬的小鱼争先恐后露出水面呼吸,结果被淘气小子们统统抓上岸,点了堆篝火,烧得半生不熟就啃得剩了鱼刺。 云家主院里,早就被扫的干干净净,积雪都堆去了墙角,太阳晒得青石地板隐隐都有些暖意。 公治明两肋下架了木拐,风九同山一陪在两侧,丁薇站在他身前,一点点引导着他往前走。 腰腿僵硬无力,只凭借双臂支撑着身体向前挪动,一个不协调就会摔跟头。 平日看着极短的距离,公治明居然走了半个时辰,摔了六七个跟头,若不是院子扫的干净,怕是早滚了一身的污痕。 丁薇仔细打量公治明脸上并没有什么厌烦暴躁之色,心里忍不住偷偷竖起了大拇指,开口赞道,“少爷走的好,这般坚持下去,很快就会恢复了。” 公治明倚在风九身上,伸手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珠子,抬眼望望半空中的太阳,远处的山峦,四处飞窜的鸟雀,长长吐出一口气。 原本以为此生就要在床上度过了,没想到居然还有走在阳光下的一日。 待得再望向跑去抱了儿子哄劝的女子,心头越发豪气顿生,“来,继续。” “是,少爷。” 风九和山一也是替主子欢喜,一边一个帮忙稳定着拐杖,一点点继续向前。 丁薇见得主仆三个配合默契,儿子也晒着太阳眯着眼睛睡着了。于是就招呼云影一起继续做针线,两人昨晚忙了大半宿,如今只剩了两只狗耳朵,不过片刻就彻底做好了。 胖墩墩的大狗,黑鼻头,大耳朵,呆萌的大眼睛,抱在怀里暖暖的,软软的,喜得云影爱不释手,极难得的笑得灿烂之极。 山一偶尔抬头,立时看得傻了眼,手下一松,差点儿害得主子又摔了一跤。 云影红了脸,扭身抱着安哥和她的大狗进了屋子。丁薇想要打趣两句,又怕云影羞得厉害,只能忍了下去。 日子一点点过去,待得山坡朝阳处有雪水汇集流下,村外的小河也彻底活过来了,哗啦啦唱着欢快的歌向前跑着。 二月二龙抬头,夜游庙会。 无论男女老少,穷人富人,这一日只要不是卧病在床,都是盛装出行,逛逛铺子,吃顿好饭菜,不等夜幕降临,街道两侧就挂满了灯笼,照得刚刚上工的月亮都有些羞怯的躲进了云层。 就在这样的时刻,丁薇取名叫“淘宝”的玩具铺子开张了。 铺子本来就坐落在最热闹的街道上,门前又挂了几只模样怪异又精致可爱的卡通灯笼,真是要怎么惹眼就怎么惹眼。 两个戴着尖帽子,装着红鼻头,穿着蓝白条衣衫的小伙计笑嘻嘻站在门口同过往的行人吆喝,“各位父老,各位少爷小姐们,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本店里有整个大宇最新奇的小玩意,只有你想不到,没有我们做不到。数量有限,卖完为止,欢迎进来试玩!” 若说二月二这日最欢喜的,莫过于家家户户的孩子了。冬日苦寒,被圈在家里整整两三月,好不容易天气暖和了,被长辈们放出家门逛街,自然是什么新奇看什么了。所以一听说淘宝店里专门卖小玩意儿,几乎每个听到的少年少女,淘气小子,小小女孩子都忍不住进去转一圈。 于是,那些刚刚摆上货架的毛绒玩具眨眼间被抢购一空。那些拼图,积木,飞镖轮盘之类更是惹得少年们差点儿大打出手,最后一套千块的拼图,几乎是番了十倍的价格被一个富家少年买了去。 更有晚到一步的少女看着别人手里的毛绒玩具差点儿掉了眼泪,嚷着要伙计再取存货。 可惜,丁薇一来定了饥饿销售的营销策略,二来也是真没想到生意会这么火爆,货架上摆放的几乎就是所有存货了。 几个伙计虽然同客人们赔笑行礼,但脸上却是笑开了花。掌柜早就说了,东家是个宽厚大方的,只要他们用心做事,不仅有工钱,铺子里的所有进项还要再拿出一成给大伙做分红呢。以后的生意只要有今日三分之一好,月底众人也会拿银子拿到手软啊。 丁薇身在老山坳,大晚上不好进城来凑热闹,早早就托自家二哥过来帮忙照应一二。 丁老二眼见程大友带着几个伙计应对自如,银子雪花一样飘进柜台,他心里的滋味当真是有些复杂。 待得夜半,街上的舞龙队伍散去了,游人也都归家,只剩了小猫两三只,他才同程大友交代两句径直回木器铺子了。 第054章 庆功宴 王氏刚刚哄睡了小女儿,见得男人回来,赶紧上前伺候着脱去外袍和夹袄,笑道,“街上可还热闹,若不是福儿拖着身子,我也去看个热闹了。以前在老山坳,哪里有这样近便?” 丁老二洗了手,坐到桌边揭开扣着的碗碟,见得有鱼有肉,很是丰盛就皱了眉头。 “爹娘那里可是送吃食去了?” 王氏听得一愣,明显有些心虚,但依旧笑道,“娘前几日来说过,不必送吃食过去呢!” 丁老二正要夹菜,闻言抬手就甩了筷子,“娘说不用,你就不送?那前几日你怎么还给娘家送了二两银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心思?你再敢怠慢爹娘,看我怎么收拾你!” 王氏吓得缩了脖子,转而却是委屈的哭了起来,“你做什么跟我发脾气,我是王家闺女,先前日子清苦,如今家里开铺子有银钱了,娘家有急事,我帮几两银子有什么不对?再说,你整日为了妹子到处奔走,什么时候替我家几个弟弟打算过一点!” 丁老二听得火冒三丈,一巴掌拍得桌子上的盘碗都在跳动,“你还有脸说,你娘家那几个兄弟哪有一个是好东西。吃喝嫖赌,全让他们干了。当初家里穷,他们有谁正眼看过我?如今看我开了木器铺子全都围上来了,指望我把他们当儿子养呢?你说我疼妹子,我为什么疼她,你还不知道吗?家里日子是因为谁好过的?这铺子是谁帮忙开起来的?那些新式样木器是谁画图样送来的?是我妹子,不是你兄弟!” 已是睡下的福儿被爹娘吵架吓醒,揉着眼睛爬起来,末了抱着怀里的布娃娃瘪着小嘴就要哭。 王氏见了,赶紧跑过去把闺女抱在怀里哄劝,到底忍不住还是回嘴道,“你总说妹子如何好,没有妹子就没有咱家的好日子,可你看看你妹子开个铺子是日进斗金,就这娃娃我听说要卖十两银子一套,简直就是抢银子一般。有这么好的生意,她怎么没说给咱们做呢,还不是留着自己发财…” “你给我闭嘴!”丁老二是彻底恼了,当日若不是这婆娘撺掇,他也不会同意分家。如今留着年迈的爹娘和未婚生子的妹子,他每每想起来都是吃睡不香。 “我做兄长的,没有看好门户让妹子遭了难,不曾嫁人就生了孩子,这本就没脸活下去。结果薇儿不但没怪罪家里人,反倒一心一意谋算让家里过上了富庶日子。如今她为了自己和孩儿将来开个铺子,你就百般嫉妒,是不是要她去街上讨饭,把所有银钱都给你才甘心啊?” 丁老二越说越气,挥手操起饭碗就朝着王氏砸了过去。王氏第一次见到他这般狠厉,吓得抱了女儿一个劲儿的哆嗦,嘴里连声求饶,“当家的,掌柜的,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丁老二砸了几个碗盘,勉强算是出了一口气,到底也怕吓坏闺女,这才喘着粗气呵斥道,“我今日明白告诉你,我丁老二的所有银子,只有我妹子花的,没有你兄弟一分一毫。你若是胆敢背着我再拿出去一分,小心我休你回王家。左右如今十里八乡都知道我丁家富厚,黄花闺女我也再娶得。” “不要,掌柜的,我真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王氏是真害怕了,一起苦日子都熬过来了,如今享福的时候反倒被踢出家门,她的男人,她的闺女,她的银子都成了别人的,这怎么能忍受。 “好,你这般说,我就暂且信你一次。”丁老二上前抱了闺女在怀里,重新坐好,一边给闺女拿了个鸡爪啃着,一边又道,“明日你就回老山坳住一月,伺候爹娘吃用,若是我从爹娘嘴里听说你一丝怠慢,你就直接回王家去吧。” “掌柜的,这怎么成,铺子里…”王氏实在不愿放着掌柜夫人的好日子不过,回去老宅洗洗涮涮,刚扯了个借口就被丁老二打断,“不愿意就算了,你直接回王家吧。” “不,我回,我明日就回。” 王氏彻底老实了,心里再不愿意也陪着笑脸,重新张罗了赶紧碗筷端上来。 丁老二一边喝着酒一边问着怀里摆弄布娃娃的闺女,“福儿,谁给你的布娃娃啊?” “姑姑。” “姑姑好不好啊?” “好,姑姑还给福儿送点心和糖来了,福儿喜欢吃。” “嗯,那就记住姑姑的好,长大了孝顺姑姑,知道吗?” “知道。” 王氏听着父女俩的话,心里真是委屈之极,但也不敢再开口,生怕真被扔回王家去。想想好酒的老爹,整日游手好闲的兄弟,吝啬的老娘,她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赶紧收了念头,一心讨好起自家男人… 丁薇还是在第二日看到程大友递回的账本时,才知道铺子生意如此火爆,自然也是非常欢喜。 “许是过节的缘故吧,生意居然如此之好。” 程大友因为是坐在自家婆娘孩子的屋子,又自觉小小立了一点儿功劳,神色倒是没有平日拘谨,难得笑着应道,“姑娘有所不知,不只铺子里的存货都卖光了,还有很多客人下单订做呢。小的都记下来了,这次回来也是求姑娘赶紧安排人手赶工啊。” 丁薇却是合上账册,摇头道,“拼图和积木等物件儿,风九一个人力所不及,不如拿了图纸送去我二兄那里。他铺子里的木匠都是签了工契的,不会随便泄露出去。至于布偶和毛绒玩具,每种一月只卖三套,但是若有人来问询,一定要把价格和品牌说清楚。即便外边有仿冒的,也不要慌,更不要降价。我们淘宝斋,卖的就是个新奇,就是个尊贵。懂吗?” 程大友听得似懂非懂,但主子说什么就做什么,这点儿觉悟,他还是有的,于是赶紧点头,“听懂了,小的一定听姑娘吩咐。” 丁薇很是满意,想了想又道,“既然铺子里伙计都很卖力,不如就把昨日的进项先拿出三分之一分下去吧,这样他们以后也能更安心做事。至于如何分配,你这个掌柜看着安排吧。” “是,姑娘。”程大友脸上笑意更深,伙计们拿了银钱,卖力做事,他这个掌柜行事自然也是方便。 丁薇见他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嫉妒不满,更是满意,这才说道,“另外再拿一成利润做你的分红,以后月月如此。” “姑…姑娘!”程大友听得又惊又喜,他本是买断生死的家奴,为主子做事就是累死也是应该,没想到不但主子给工钱,如今还给了大笔分红,这让他一时激动的不知如何是好。 “不必推辞,这是你该得的。只要你好好做事,等大娃二娃长大了,我放他们自由。或者科考,或者经商,你这当爹的总要给儿子攒些本家底儿啊。” “呜呜,多谢姑娘,多谢姑娘。” 听得这话,不只程大友,连同一旁的程娘子都抱着两个孩子跪了下来,一家四口边磕头边掉眼泪。 丁薇其实这般做,心里反倒有些不舒坦。毕竟这话说的再好听,也含着三分威胁,但没有办法,他们孤儿寡母以后要单门立户过日子,总要有些死忠奴仆,收买人心是必须的手段啊… 第二日,丁薇拿了银子给林六,拖他采买了些食材和好酒,亲自下厨做了很多好菜,待得晚饭时候,外院两桌儿,主院一桌儿,甚至还没忘了让风九又送些好吃食给暗位。 整个云家上下听说丁薇是铺子生意好,特意请酒席庆贺,都跟着欢喜,四处笑语不断。 李婶子和小青因为帮忙缝了两套娃娃,很是与有荣焉,坐在酒席上同一干熟识的仆役婆子们吹嘘,“还是丁姑娘聪慧,若不然也不会被山神奶奶选做弟子。当日我还说这娃娃卖不出去呢,你看如今这铺子生意好的,简直盖过八条街!” 有相熟的仆役打趣,笑道,“婶子又骗人,你也没进城,怎么知道丁姑娘的铺子生意好成什么样子?” “哼!”李婶子一瞪眼睛,装作羞恼道,“我没亲眼看到,我还不能听一听啊。不说程掌柜整日忙得脚不沾地,就是林管事都说过呢,你当老娘是聋子啊。” 众人都是哄笑起来,正这样的时候,穿了一身耦合袄裙的丁薇就走了进来,众人赶紧起身纷纷道恭喜。 丁薇给自己倒了半碗酒,先是行了一礼,这才笑道,“大伙儿都是吃云家的饭,说起来都是一家人。我们母子是个什么来历,大伙儿都知道。这村里人几乎要戳破我的脊梁骨,但大火平日不但没有任何鄙薄,反倒百般照料,我们母子实在感激于心。正巧今日铺子生意好,我亲手下厨整治几个小菜,几坛薄酒,同大伙儿一起庆贺。大伙儿尽管吃喝,来,这一碗酒,我先干为敬!” 说罢,她一仰头就把碗里的酒大口喝了下去。 “好,丁姑娘好酒量!” “丁姑娘实在太客气了。” “就是,我们平日也没少沾你的光儿啊。” 众人七嘴八舌都是应了声,末了也是干了碗里酒。丁薇又陪着说了几句闲话,这才把酒桌儿托付给李婶子照料,然后转身回了主院。 第055章 双双出行 这里的酒席还没开始,云伯同林六在说些琐事,山一在翻看丁薇平日攒下的药膳单子,公治明则半依靠在炕上,怀里抱了胖墩墩的安哥儿,爷俩一个拿着玩偶逗弄,一个张着小手咿咿呀呀抗议,难得玩耍的居然很欢乐。 云伯偶尔抬头扫了一眼,喜得老脸差点儿笑开了花。即便这时候立刻让他去见公治家的列祖列祖,他也能抬头挺胸下黄泉了。 丁薇去灶间喊了云影,端了一直炖在灶上的砂锅,俩人一同进了屋子。 众人见此都是笑着放下了手里的事,云伯当先开口玩笑道,“恭喜丁东家财源广进!” “招财进宝!”林六也是笑着拱手附和。 山一也是磕磕巴巴随了一句,“恭喜发财”。可惜他的眼珠子一直粘在云影身上,随着她在桌边忙碌,说出来自然是毫无诚意。 云伯狠狠瞪了山一一眼,心里暗骂臭小子居然敢打自家闺女的主意,明日真该好好让他知道谁是大小王。 丁薇被众人打趣的脸红,赶紧见礼,末了笑道,“这倒要谢谢少爷赏下的铺子位置好,林管事也没少帮忙。只说我开个铺子,反倒搅得大伙儿都跟着忙碌。如今赚了点儿银钱,自然要请大家一起热闹一下。不过,扰了少爷的清净,还请少爷勿怪。” 公治明扯了帕子给安哥儿擦口水,神色温柔,闻言扭过头淡淡一笑,“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给你的,都是你该得的。开席吧!” 丁薇闻言,赶紧上前接了安哥儿放在炕上,随便扯过一个玩具架子,放他自己练腿脚。末了,又扶了公治明下地,驾着双拐走到桌边主位坐好。 虽然这般架着双拐双拐走路,还是比不得当初健步如飞,但可比躺在炕上变成石头要好许多。 云伯几个望向丁薇的目光里,满满都是感激。别说两家小小的铺子,只要少爷能重新走路,即便一百家都不多! 公治明落了座,冲着众人点点头,众人才行了礼依次坐好。 丁薇的手艺自然没得说,一桌好菜色香味俱全,老酒也是城里能买到最好的。公治明墨色眼眸扫过这些无论生死都不离不弃追随在身边的家臣,亲手执起酒壶,从云伯到风九云影都得了一杯老酒。 众人惶恐,想要起身行礼又被公治明抬手拦住了。 他举起了酒杯,正色说道,“跟着我,辛苦你们了!” 众人齐齐红了眼眶,激动的酒杯都在手里打颤,云伯第一个起身跪倒,“少爷,您折煞老奴了。云家世代是公治家家臣,为少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是老奴的荣耀。” “主子,属下全家死于水灾,自小流落街头,是公治家收留属下,养大学艺。属下效忠主子那一日起,就发誓要为主子死!”林六一个头磕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可见力气之大。 山一更是强忍着眼泪,“主子,都是属下无能,不能解了主子的毒,属下…呜呜” 风九和云影虽然没说话,但也都跪倒在地。 屋子里总共七个人齐刷刷跪下五个,丁薇难免有些尴尬。一同跟着跪下吧,她又算不得什么公治家的家臣。若是不跪吧,这般坐着岂不是也成了受礼之人。 说来说去,她这个外人都不好在场。 “嗯,米饭还在灶间里,我这就…”丁薇扯了个借口就想躲出去避避,万一这主子家臣们又要说什么隐秘之事,她听多了总是不好。 可惜,公治明却是抬手给她也倒了一杯酒。 “留下吧,都不是外人。这一年也辛苦你了。” “啊,少爷折煞我了!”丁薇受宠若惊,赶紧行礼道谢,末了垂头死死盯着眼前的酒杯苦笑,她只是个厨娘加按摩师,什么时候就不是外人了。 好在,她也没尴尬多久。公治明当先抬手喝了酒,云伯带着几个小的再次磕头,也是把老酒一口喝干。 丁薇先前在外院已是喝过半碗,这会儿酒劲儿有些上了头,再加上一杯就觉得脸上着了火了。 众人边吃边说着闲话儿,她也跟着吃了半饱,末了告罪起身去陪儿子玩耍。安哥儿见得娘亲过来很是欢喜,抬起脚丫给娘亲解酒。 丁薇笑呵呵亲了亲儿子的胖脚儿,转而伏在他身边看儿子踢动小小的风铃。 “玲玲,玲玲!”风铃的声音清脆悦耳,丁薇听来却好似催眠曲一般,她极力想要撑到酒席散去,无奈周公实在缺人下棋,很快就把她唤了过去… 三月春初,一年里天气最好的时节。大地刚刚退去了厚厚的雪装,草木复苏。远山上蒙了一层淡淡的绿意,脚下的枯草深处也隐隐钻出几片新芽。河溪奔流的越发欢快,鸟雀也鸣叫着飞过田野。 农家汉子们忙着抛洒粪肥,翻土打垄,为一年的耕种做着准备,偶尔抬头望望碧蓝晴空,抬手抹掉汗珠子,心里无不盼望着风调雨顺,盼着坐在金銮殿里的那位新皇开恩少收些粮税,家里多落些存粮,就不用担心老老少少饿肚子了。 就是家家户户的妇人们,说话嗓门也是大了很多。全家人喝粥熬了一冬,如今终于盼得春来,马上野菜就要长出来了,配上杂粮蒸个团子,或者焯水沾酱,总能把肚皮糊饱了啊。 老山坳外的山路上,一辆青布小马车正骨碌碌走在田间土路上。偶尔赶车的车夫还同相熟的农人点头打着招呼,有好奇的农人就问说话的邻居,“那马车里坐的什么人啊?” 被问到的农人哈哈一笑,“这你都不知道,咱们村儿东北住的云家啊,赶车的是林管事,这可是个个好人,在村里买鸡鸭青菜,从没跟婆娘们计较过。” “哦,这就是林管事啊。我倒是听家里婆娘说起过,不过,他亲自驾车,这车里坐的怕是云老爷啊。那也是个好人,上次我还见他在村口同张五爷他们一起说闲话儿呢。” “可不是,这一家子是个厚道的。吴里正早有话儿放下来,让大伙儿别惹事呢。其实他实在多虑了,人家待咱们亲厚,咱们怎么也不能欺负人啊。” “就是啊。” 两人说了几句就散去了,而那辆青布小马车也渐渐走远了。可惜,他们都没有猜对,马车里坐的并不是云伯,而是丁薇和公治明… 丁薇悄悄掀起窗帘,望望远山,望望绿水,出来透口气的感觉分外欢喜,更欢喜能进城看看她惦记了大半月的铺子。但回身再看看依靠在软垫上看着书的公治明,她又偷偷吐了吐舌头。 “外边山林都绿了吧?”公治明扫到丁薇的模样,眼里闪过一抹笑意,说着话的时候又望向窗口。 “绿了,绿了!”丁薇欢快的接口,转而把窗帘挑开的大了一些,微凉的春风吹到车厢里,两人都觉分外舒爽。 不远处路口,丁家面食铺子的幌子在迎风招展,丁薇看得大喜,转了转儿眼珠就道,“少爷,您早起吃的少,不如我去面食铺子里取几个包子,咱们再垫垫肚子吧?” 公治明点点头,“早去早回。” “好,”丁薇赶紧扭头又去喊林六和风九,“林管事,在面食铺子前边停一下。” 林六机灵,早就猜得丁薇要去看看,已经放慢了车速,听得这话时正好把马车听到了面食铺子的路旁。 丁薇灵巧的跳下车,关好车门,这才小鸟一样欢快的飞进了铺子。 吕氏带着丁老大正在大堂忙碌,突然见得闺女进来都欢喜坏了,客人也顾不得了,拉着闺女问个不停。 “你怎么回来了?安哥儿好不好,怎么没抱来?” 丁薇扫了一眼铺子里只有几个生面孔,这才放心笑道,“我陪主家去城里走动,正好路过门口,进来拿几个热包子垫肚子啊。” “老大快去后厨看看,有什么好吃食都给你妹子装一些。” 吕氏撵了憨笑的儿子去忙活,转而又低声问闺女,“进城能去铺子看看不?我听你二哥说,生意可是不错,你总不去看看,只用一个程大友打理,小心被人家瞒了。” “娘,你放心吧。程家四口签的是死契,再说我也不是傻子,今日进诚顺路就去看看啊。”说罢,她才稍稍提高了声音,又道,“如今虽然已是转暖,但安哥儿还小,我也不敢抱出来。这小子能吃能喝,没病没灾,已经会坐着了,等再过些时日我就抱他回家去走动。” 吕氏欢喜点头,正好见丁老大和刘氏拎了一只小巧的篮子出来,隐约见得里面装了热腾腾的肉包子,就赶紧接过来催促道,“不好让主家多等,你赶紧去吧,左右住的近,家里有事就让人给你捎信了。” 丁薇同刘氏打了个招呼,这才拎着篮子回了车上。 刘氏得了丁薇的真传,这一年来几乎又是日日泡在面食店里,自然手艺更上一层楼。十个大肉包子,分了林六和风九一人三个,丁薇只留了四个,待得进车里先用赶紧的帕子包了一个递给公治明,末了才往自己嘴巴里张罗。 宣软的面皮,鲜香的肉馅儿,一口咬下去油润温热,真是垫肚子的好东西。 公治明眼见对面的女子吃的欢喜,甚至微微摇着头,一副吃到了人间至极美味的模样。他自觉有些好笑,但手里的包子也咬得越发大口了。 第056章 染血的核桃 十几里山路,伴着肉包子的香气,很快就进了城。 许是都在忙着田里的活计,城里的街市比之年前年后要冷清一些。 丁薇惦记着自己的玩具铺子,一进了城门就眼巴巴望着公治明。公治明不知是看书入了迷还是故意的,就是不曾开口吩咐林六一句。 丁薇气闷,偷偷拧着自己的帕子撒气,心里琢磨着再炖四物汤的时候,要不要抓把黄连扔进去。 她正偷偷腹诽,不想林六已是停了马车,走到车窗旁问道,“丁姑娘,前边就是淘宝斋了,您要不要进去看看?” “啊!”丁薇喜的立刻瞪大了眼睛,待得回神去看公治明的时候,他不知何时已是放下了书,墨色眸子里满满都是笑意,“求看看吧,给你两刻钟。” 丁薇想起自己方才的“恶毒”,羞得脸色通红,赶紧慌乱道谢,末了挪去了门旁。 林六早放好了小凳子,这会儿开了车门,丁薇弯腰就走了下去,但是回身要关门的时候,却突然听得有人惊叫。 众人闻声,下意识扭头望去。只见妆点的极逗趣可爱的淘宝斋门前,正有几个客人惊慌跑了出来。随后,两个戴着红鼻头,穿着条纹衣衫的伙计也飞了出来,结结实实摔倒了街上,惹得路人都是停了脚步看热闹。 不必说,这是有人在闹事了! 丁薇恼得冷了脸,抬脚就要上前探看。风九却是机灵的扯了她的袖子,如今情况不明,万一过去被误伤,可就吃亏了。 但丁薇作为铺子东家,怎么可能眼见自家伙计被打而不出头? 她刚要说话的时候,铺子里又大摇大摆走出四五个大汉,即便在乍暖还寒的春日里,居然敞着衣襟,露着胸脯,打着赤膊。领头那人一脸横肉,一口黄板牙齿,张嘴就是一口浓痰呸到了两个伙计身上,骂咧咧嚷道,“不识抬举的东西,也不看看老子是谁?” “就是,”旁边的一个汉子哈着腰上前捧老大的臭脚,“我们老大人送外号镇屏东,今日来你们店里寻点零用,是看得起你们。你们居然还敢说没钱,纯属讨打!识相的,赶紧把银子送到我们老大跟前,否则,哼哼,这清屏县,你们就别留了!” 那领头大汉听得心里舒坦,自觉威风,高高扬起下巴,呲着黄板牙淫笑,又道,“听说你们东家是个女子,我镇屏东怎么说也是个英雄好汉,还不至于跟女人一般见识。告诉她,一千两银子送到我跟前,少一两就陪我睡我一晚,我睡够了,还有一群兄弟…” “哎呦!”领头大汉还没说完,却是突然一个仰面摔倒在地,末了双手捂着嘴巴就喊开了。鲜红的血色顺着他的指缝儿滴到青石街路上,分外显眼。 一众围观的闲人本以为是出常见的地痞欺负店家戏码,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变故,立刻各个都同打了鸡血一般瞪大了眼睛,但脚下却自觉的又退后了好几步。 几个地痞小弟也被吓了一跳,好不容缓过神来,有两个壮着胆子去扶自家老大,剩下两个则装腔作势的举起手里的棍子,恶狠狠往四周张望,“是谁下黑手,有胆子站出来!” 两个淘宝斋的伙计先前被摔的厉害,刚刚互相搀扶着站起来,这会儿眼见地痞们吃了亏,心里又是欢喜又是担忧。 本来掌柜的日日都在店里,方才另一家杂货铺有事才暂时离了这么片刻,没想到就碰到了地痞捣乱。如今有人帮忙惩治地痞,自然是大快人心,但这些地痞也是城里有名的难惹,不知这仗义出手的好汉会不会因此惹祸上身啊? 可惜,两个地痞怎么挥舞着棍子喊叫都无人出来应声。倒是他们的老大呻吟了两声彻底没了声息,四人吓得腿软,赶紧七手八脚抬起人就往前街的医馆跑去。 周人那些闲人,有的耐不住熊熊八卦之心,追去医馆看了热闹,有得则遗憾的吧嗒两下嘴巴,早就赶路办事去了。 一时间,淘宝斋门前倒只剩了两个傻眼的伙计。 丁薇赶紧甩开风九走了过去,低声问道,“程掌柜呢,怎么只有你们在铺子里?” 两个伙计都不识得东家,但听丁薇语气也不敢怠慢,赶紧道,“程掌柜去了杂货铺子。” 丁薇皱眉,想了想还是道,“我姓丁,是淘宝斋的东家。” 两个伙计也是机灵的,闻声赶紧又要行礼。丁薇拦了他们,扭头望了一眼铺子里有些凌乱,显见是方才那些地痞砸了东西,于是就道,“你们进去把铺子拾掇一下,今日暂时关门歇业一日。你们也去医馆看看,有伤就治,银钱走铺子的账本。另外,等程大友回来告诉他回趟老宅。” 两个伙计原本害怕东家责骂他们看护不利,没想到东家如此厚道,不但没怪罪,还让他们去看伤。两人连连道谢,一迭声的保证,不必去看伤,以后一定好好看店。 丁薇摆摆手,扭头看着周围又有闲人聚集,生怕公治明等人不方便,就赶紧撵了两个伙计回铺子。末了刚要往马车那处走,不想脚下却是踩到一个圆溜溜的东西。 她低头一瞧,原来是一个带着血迹的核桃。 核桃! 她下意识愣了愣,转而却是加快了脚步,待得上车仔细一瞧,果然那两只总在公治明手里攥着的核桃少了一只。 “少爷,刚才…” “不必,”公治明眼里闪过一抹狠厉,淡淡道,“这事你不必管,让风九去处理。” “啊,少爷,这是我的铺子,还是我想办法…”丁薇还想推辞,公治明却是大手一伸把她扯到了身旁坐好。 “你是我的人,还轮不到几个地痞欺负。” 丁薇听得怔楞,不知为何心脏疯狂跳动起来。不知是因为旁边坐的男人,还是因为那句公治家的人。 口误,一定是口误! 她是签了工契的奴仆,自然算是主家的人,这话没有什么毛病,就算有毛病也是主家一时没说清楚。 但为何她的脸这么热,心里跳得比鼓还响? 丁薇极力说服自己,偶尔还偷偷拍打两下不争气的红脸蛋儿,好不容易才算让自己安静下来。但到底心里存了别扭,怎么也不敢扭头去看一旁的公治明。 公治明眼里闪过一抹好笑,再转向窗外却是瞬间冷了脸。有道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但他只病虎也不是几只土狗就能欺负得了的! “风九,晚上把这事处置了。” 丁薇初始琢磨孩童的小玩意儿时就是风九帮的忙,虽说开了铺子之后,货品就都是丁老二负责了,但他听说铺子生意好,还是与有荣焉,怎么说这铺子也有他一分功劳。如今眼见有地痞来铺子捣乱,砸的各色玩意儿乱七八糟,他早就气得头发都立了起来。 这会儿听得主子吩咐就更名正言顺了,“主子放心,属下必定办得干净利索。” 丁薇回过神来,听得风九话里隐隐透着杀气,正犹豫要不要嘱咐两句的时候。程大友远远从街头走了过来,林六眼尖,不愿他上前见礼,又惹得路人围观,于是一牵缰绳就赶着马车离了铺子。 来时快,去时也没耽搁,不到片刻马车又出了城。丁薇听得人声渐稀,就掀开帘子探看,这才发现又重新置身野外了,于是惊奇问道,“少爷,不去办事了吗?” 公治明再次拿起了书,淡淡应道,“无关紧要,以后再处置吧。” “啊?”丁薇即便再愚蠢,这会儿也猜得今日公治明就是陪她出来转悠的了。结果不必说,她的脸蛋不争气的又红了个透彻。 多心了,一定是她多心了! 春和景明,最是走出家门晒晒太阳的好时候。春日里的太阳,不同于夏日的暴躁,秋日的乖戾,冬日的单薄,最是温暖厚道。 老人拎着心爱的鸟笼子在街道上晃悠,中年人摇着金面折扇进出酒楼饭庄,少年们鲜衣怒马奔走在城里城外,女子们也极力寻个缺少针线的借口去各个铺子转转。 但这一日,最热闹的地方还要数茗香楼。按理说这里的茶,味道一般,二层小楼装点得也只是勉强,但自从几日前开始,这里却是诡异的聚满了闲人茶客。 原因无它,只因为茗香楼对面的绸缎铺子改了名字,换成了淘宝斋。 淘宝斋专卖小孩子玩意,要说起来也没什么出奇。但是,铺子里却还单辟一个内间,专卖少女喜爱之物,有造型古怪的靠垫儿,有毛茸茸的玩偶,有同真人一般模样的女娃娃,还有长着兔子耳朵又没了后跟的鞋子。自从开业第一次就吸引了城中所有富户人家的姑娘来光顾,即便有那养在深闺多年无人识得面目的闺秀,也是忍耐不住由家里的长辈陪同,不时过来走一圈。 老话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特别是书生文人,少年爱色,这样的好机会总是不能错过。于是,茗香楼就成了最好的窥探之地。 特别是那些自负才学,又存了一步登天心思的学子,依在窗边,捧上一杯茶,吟唱两句酸诗,万一真俘获了某个富家千金的眼,说不定就能谱写一曲才子佳人,喜结连理的佳话。 第057章 诡异的热闹 不过,今日茗香楼比之往日更火爆的原因却不是某个闺秀出行。但原因却也同对面的淘宝斋,脱不了干系。 邻近窗口的两桌茶客,这会儿望着淘宝斋的伙计同往日一般穿着古怪的衣衫,戴着古怪的红鼻子,笑脸迎来送往,不时扭头凑在一起嘀咕个不停。 “郑兄,你说传言说还不是有误啊?”其中一个中年男人,小声问询旁边的友人,“你看这淘宝斋同往日没有什么分别啊,那邢老三仇家也不少,不会是被别人拾掇了吧?” 被问到的郑姓友人,也是满眼疑惑,但转而却是坚决摇头,“不会,这邢老三一定是这淘宝斋的东家找人拾掇的。你要知道他白日里刚来淘宝斋闹个事,晚上就不见了人影儿,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只留了张字条说是回老家探望老娘了,这怎么想都诡异啊。而且,邢老三手下还养着十几号地痞呢,那些人可都说当晚没听见任何动静。邢老三就算有急事,也该跟手下知会一声啊。” “那他是不是欠了债,出去躲债主了,把手下扔这里顶罪?” “不可能,只有邢老三逼死债主的,可没听说他还怕谁的。你是不知道,他背后同衙门里的那位黄捕头可是交情深厚?” “真的,还有这事?” “当然是真的,若不然怎么说,世风日下呢。” “慎言,慎言。咱们喝茶,不谈官事。” “哎呀,我出来之前喝了两壶老酒,确实失言了。郑兄勿怪!” 两人本来说的热闹,但提及朝事却立刻噤了声。但八卦这东西说起来,不说个痛快都有些难耐。于是两人很快就付了茶钱,又转去了更安全自在的家里继续进行了。 可是,就在两人走后不久,淘宝斋门前又来了几个地痞,同样是坦胸露背,刺青纹身,各个凶巴巴模样。 但唯一有些不同的是这些人身穿青衣,看着比之寻常地痞神色更狠厉一些。 茶楼里众人有眼尖之人,免不得惊呼起来,于是众人立刻如同打了鸡血一般,蜂拥到窗口探看。 有平日常在街面上走的人,见得那领头的地痞,赶紧同旁边之人说道,“哎呦,这是童半城的手下。听说昨日他就把邢老三的地盘都接过去了,今日这是来做什么?难道打算啃下淘宝斋,扬名立万?” “这可说不准啊,原本三分天下,如今他占了大半江山,说不得把淘宝斋这块硬骨头啃完就要对付城北的梁三刀了。”旁人也是赶紧接了话头儿,满脸都是兴奋之色。 就连茶楼的小伙计也拎着茶壶凑到了窗前,上次邢老三砸铺子,他可是都看个彻底,今日怎么可能缺席。 可是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童半城带着手下刚刚进了铺子,两个戴着红鼻头的小伙计紧接着就走出了铺子,并肩站在门口,安安静静看着童半城在铺子里打砸,直到他们耍够了威风走掉。 两人才重新进了铺子,麻利的拾掇打扫,一副过年大扫除的样子,完全没有半点儿悲愤恐惧的模样。 一干茶客都是看得傻眼,互相对视之后,都觉得两个小伙计一定是被吓傻了。 有那实在闲着无聊的,又好奇疑惑的人,一直在茶楼坐到日落,也没见到淘宝斋的东家匆忙赶来,只能失望回去了。 结果,第二日小小清屏县又轰动了,原来,昨日刚刚占据了大半地盘的童半城居然在昨晚又神秘消失了。 一样的无声无息,一样的无人知道,就像先前的邢老三一般无二。 众人再坐在茶楼里,望向淘宝斋那两扇安安静静合在一处的门扇,统统觉得背脊寒凉一片。仿似那里面住着的不是人,而是什么怪兽,吞人为食,辛辣狠绝。 “这淘宝斋的东家是什么来头,实在太…” 有人实在忍耐不住,问了一句。 旁边一个消息还算灵通的接道,“听说是同丁家木器铺子一个东家,但那东家是农家出身,没听说有什么势力啊。” “丁家木器铺子?是不是卖软椅子那家啊?” 有茶客凑过来问询,但转而就被友人拉了回去,低声劝告道,“噤声!这事可不要再说了,管它东家是谁,同咱们也没有干系。” 而这样的对话,也正在城北一个大杂院里响起。 穿着黑色夹袄的梁三刀,年岁不过三十多,却如同老农一样蹲在椅子上大口吃着面条,听得手下地痞说完丁家底细,却是抬头憨厚一笑,“你们是不是也想着去啃啃这块硬骨头?” 几个原本有这心思的地痞,一见老大这般笑模样,立刻缩了脖子,辩驳道,“老大,邢老三和童办城都折了,这可是咱们兄弟的好机会啊。而且只要淘宝斋服了软,咱们以后在清屏县就…” “在清屏县怎么了?”梁三刀狠狠把碗墩在桌子上,等着眼睛呵斥道,“你们的脑子都被狗吃了!一个丁家怎么可能无声无息收拾了邢老三和童半城?人家这是背后有人撑腰!” “但是,老大,这人万一想要占了县城…” 梁三刀跳下地,抬手给了几个兄弟一人一巴掌,“一群蠢货!你把县城这点儿地盘看得大过天,人家怕是都没放在眼里。若是真想争地盘,就不会只收拾了邢老三和童半城!” “准备一份厚礼,我要亲自去趟淘宝斋拜拜山门。你们还不赶紧去给我收地盘,这样的好时候,多少年都碰不到,随便糟蹋了,就该天打雷劈!” “是,是,老大。” 几个地痞赶紧捂着脑袋跑了出去,于是,刚过午后,茶楼里的一众茶客们就又免费看了一场热闹。 清屏县硕果仅存的地痞老大,带着厚礼,恭敬拜访了淘宝斋,即便那个有些古板的程掌柜极力推辞,最后依旧留下厚礼,带人退了出去。 茶楼里足足静了半盏茶的功夫,末了,众人赶紧摸起了茶杯,转而说起天气,说起桃花仙子新出道的姑娘,说起去哪里踏青,唯独没人再提起对面的淘宝斋… 丁薇一手账册,一手算盘,核对了两边账册,末了满眼疑惑的望向程大友,问道,“这账目有些不对,你可有话说?” 程娘子原本欢喜自家孩子爹回来,厚着脸皮抱了安哥儿在一旁玩耍,结果听得这话立刻白了脸,不等自家男人应声,她噗通就跪了下来,“姑娘,千错万错都是孩子爹的错,您只管打罚,求您一定别卖了我们一家!” 丁薇听得哭笑不得,赶紧伸手扶了她,末了接过懵懂瞪着大眼的儿子,无奈道,“程嫂子你误会了,我没有怀疑程掌柜贪墨,他的人品我还是很清楚的。只不过,这个月有人在铺子捣乱,砸毁货品,自然要损失银钱,结果账目上的进项却是比先前多了。这是何故?” 最后这句,就是问向程大友了。 程大友在同主子报账之前已是核对过好几次了,心里早就有数。这会儿也不耽搁,直接就回禀道,“回东家的话,虽然先前铺子被人砸过了,但第二日就有客人上门把那些砸坏的玩意儿都买了去。两次被砸都是如此,之后的生意也比先前还红火许多,小的也想不明白是何道理。另外,昨日还有人上门来送了厚礼,小的同人打听了,据说那人是城北的地痞,叫梁三刀。小的不敢做主,还要请示姑娘如何处置?” “还有这事?”丁薇下意识扭头望向主院方向,想起那日滚在地上的沾血核桃,心里不知是感激还是敬畏,于是赶紧嘱咐程大友,“旁事不必你管,你只管守着铺子卖货就成。至于梁家送来的厚礼,你也备一份厚礼,代我去回拜。” 说到这里,丁薇突然心头一动,改口道,“不,回礼轻三分,让两个伙计送去就好。” “是,姑娘。”程大友不明白主子为何如此安排,但依旧老老实实应了下来。 丁薇又说了几句闲话,就抱着安哥儿回去了,留下程家夫妻说些体己话儿。 今日风和日丽,难得是微风吹在身上都带着微微暖意。公治明架了双拐在院子里走动,他本就是个要强的人,又练了多年武艺,身体底子好,不过练习了这么几日,除了拐弯有些趔趄,其余时候已是走得很稳了。 云伯笑呵呵陪在主子一旁说着闲话,见得丁薇抱着安哥儿进来,脸上皱纹更是堆成了一朵菊花。 “丁姑娘回来了!程大友看铺子如何,可还得力?” 问罢,他也不等丁薇应声就伸手接了胖墩墩的安哥儿过去,一边乐颠颠拍着安哥儿的背一边笑道,“安哥儿又重了,我这把老骨头都要抱不动了。” 安哥儿虽然还不满周岁,但小孩子天生有种直觉,最是清楚谁待他真心疼爱。 这一小子刚被老爷子抱在怀里,小手就自动自发攥住了那缕白胡子。 丁薇赶紧上前解救,可惜,胖小子的手心里还是折损了几根儿。 “云伯,可不能太娇惯这小子,他啊,都要成小霸王了!” 云伯疼得一手直揉下巴,但依旧不肯埋怨半句,反倒护着胖小子,“安哥儿可是好孩子,聪慧着呢,长大了学文习武,做个顶天立地的英雄!” 第058章 喜讯临门 丁薇无奈,只能放认这老小孩和小小孩继续玩耍,转而走向一旁的公治明。 “少爷,锻炼是贵在坚持。但也不能太过疲累,您练了半个时辰了,还是先歇歇吧。” 公治明额头隐隐已是蒙了一层薄汗,听得这话抬头之时,日光映在汗珠上分外晶莹。 丁薇下意识扯了帕子替他擦拭,待得停下手,瞧得他的墨眸里全都是自己的脸孔,于是刷的红了脸,尴尬道,“那个,嗯,天太热了。” 公治明听得好笑,眼角眉梢都弯了起来,喉咙里闷闷应了一句,“唔。” 丁薇更觉羞窘,赶紧扶了他坐在椅子上,末了扯个冲茶的借口跑掉了,就连自家儿子都忘在了云伯的怀里。 云伯亲亲安哥儿的小脸蛋,低声笑道,“小主子,少爷和你娘在办正事,你同老奴多玩会儿啊。” 安哥儿不知自己被“遗弃”,反倒咯咯笑个不停。 公治明听得心暖,就道,“云伯,我抱一下。” 云伯赶紧把安哥儿送了过去,公治明小心抱了儿子,仔细打量他穿的不多不少,衣裤也都是柔软又针脚细致,于是满意的点点头,随手取了桌上一只甜白盅给他玩耍。 待得丁薇终于想起丢了儿子,带了茶水点心回来的时候,安哥儿已是在公治明怀里睡着了。 春风轻轻吹在这一大一小的身上,安然又美好,惹得丁薇心里又想起了先前那点儿疑惑。 但不过一瞬间,她又晃晃头,自己推翻了这点儿疑惑。 公治明放下书,扭过头时就见得丁薇站在太阳下不停摇头,晃得脑后钗子上的珠串儿响个不停,那点点莹润的光亮映在她白皙的脖颈上,分外柔和。 “过来坐!” “嗯?”丁薇别惊得回神,免不得又有些脸红,只能赶紧找话头儿,“少爷,铺子掌柜回来报账说起近日的事…嗯,都是少爷让风九处置的吧。多谢少爷!” “一家人,不必客套。”不知为何,公治明这一刻很不喜眼前的女子待自己恭敬的模样,于是指了怀里的孩子问道,“安哥儿会爬了吗?” 果然,说起儿子,丁薇立时两眼放亮,欢快应道,“会了,这小子是个淘气的,前几日开始就到处捣乱了。原本云影做好了一只手偶,不知什么时候就不见了,结果被他藏到被窝里了。” 公治明轻轻摸着安哥儿细软的头发,眼里笑意更浓更暖。丁薇看得心里不知为何突然犯酸,安哥儿如今还小,不知爹爹为何物,待得长大了问起,她真不知道如何回答。即便这院子里众人,从主子到仆人都疼爱他,但终究都不能让他喊一句爹爹。 公治明眼角扫得丁薇突然就变了脸色,眉宇间落寞之极,还以为城里那些地痞又惹她心烦,于是就道,“若是铺子还有事未解决,就告诉风九,让他去处置。” 丁薇赶紧摆手,城里地痞又不是野草,割完一茬又一茬。即便他们就是群祸害,但他们的存在也必然有存在的理由。更何况先前风九已是为她报了仇,如今仅剩的这个梁家还算乖觉,就怎么说也不能再收拾人家了。 “不了,不了。少爷有所不知,城里以后怕是都无人敢欺到铺子门前了,先前还有人上门来送礼求安心,我让程大友回了份薄礼,以后想必会相安无事。” 公治明闻言,眼里厉色退了下去,慢慢点了头。 丁薇抬手给他倒了茶,刚要再接过儿子的时候,云伯却是跌跌撞撞从门外跑了进来,惊喜嚷道,“找到了,找到了!” 丁薇听得惊疑,眼见老爷子又要摔倒,赶紧上前扶了他,劝道,“云伯,出了什么事,您慢慢说!” 公治明却是变了脸色,双眼亮的怕人,声音隐隐发颤,“找到了?” 云伯猛力点头,坚持跪倒在地,大声道,“少爷,圣手魔医找到了。解毒有望了!老天保佑,公治家列祖列宗保佑!” 公治明沉默了半晌,末了双手重重拍在椅子扶手上,仰天长啸。 啸声里有欢喜,更多的是无限的斗志! 安哥儿被惊醒,憋着小嘴就要哭出声。 丁薇赶紧把他抱进了怀里,轻拍安抚着。很快,暗处的风九跳了出来,各自忙碌的山一,林六,还有去了外院的云影都赶了回来。 听得云伯说了终于寻得圣手魔医的消息,众人都是欢喜之极,齐齐跪倒在地,高声道,“恭喜主上康复有望!” 公治明一声长啸,胸中郁气尽出,眉宇间最后一抹郁色尽出,抬手示意众人起身。这才望向依旧激动难忍的云伯,“人什么时候能到?” 云伯赶紧应道,“风一信鹰传讯,据说三日后就能到了。” “好,一年多都等了,不差这三日。”公治明点头,山一想起自己组里的兄弟,这次落在了风字组之后,忍不住恼道,“山儿那几个混小子一定偷懒了,若不然怎么会被疯子抢了大功?” 林六想起自己这组的老大也是翻了个白眼,“我们老大怕是这会儿就琢磨怎么给兄弟们加特训了。” 众人想起风火山林四个组长之间,这几年互相别苗头惹下的小乱子都是笑起来。 丁薇抱着孩子在一旁,也是真心替公治明欢喜。 一来她自己最清楚自己的手段,前世只学了些按摩复建的皮毛,公治明能恢复到如今的模样,大半要归功于他有毅力,小半才是自己的指导和药膳食补。但以后想要扔掉双拐,恢复行走,她是一点把握都没有。这个圣手魔医到来,也是解了她的难题。 二来云家待她一直很是厚待,即便她以后帮不上忙,她和孩子也不会被苛待,自然也不会恶毒道到希望公治明一辈子依赖自己。 院子里的老老小小都是人精,不消细看,只扫上一眼就看得明白丁薇脸上的喜意是真是假。于是,云伯等知道实情的,心里越发多了三分欣喜。就是林六这个猜到大半的,也是多了三分恭敬… 等待的日子,总是最漫长。 这三日,云家院子的时间好似定格了一般,走得分外慢。云伯望着院门口,差点儿把自己变成了长颈鹿,山一和林六也成了长驻人口,风九更是不蹲墙角了,改成了守门小厮,就是一向寡言的云影都把安哥儿的小褂裁成了裤子。 外院众人虽说不知道主子有何喜事,但谁都有三分眼色,都是不约而同放慢了脚步,做活计也是勤快又麻利。 若说还有神色如常的人就是丁薇娘俩和公治明了,丁薇心里坦荡,无欲则刚,如同往常一般给公治明按摩,精心琢磨一日三餐,当然分量很大,因为饭桌上人多了好几口。安哥儿则是专注于学习爬行和淘气,无心理会旁事。 唯一让人敬佩的却是公治明,不良于行一年多,如今彻底恢复有望,他却是最沉得住气的。照常坐卧,照常处理书信,照常练习行走,甚至偶尔还抱着安哥儿玩耍片刻。直看得丁薇偷偷吐舌头,这男人不愧是战场上混迹过的,这份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功夫,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 即便时日过得再慢,三日总有熬过去的时候。 这一日晚饭时候,云伯发了话给李婶子,近日众人活计做的好,特赏两个肉菜,添两坛子老酒,前后门早早落锁,不必人手看守和巡逻。 李叔和小福子虽然奇怪,但依旧欢喜主子体恤,名正言顺偷懒一晚。 于是,不过二更时候,美美吃喝一顿的众人就都早早睡去了。根本不知道,三更时候,十数个黑色身影落叶一般轻飘飘踩着墙头跳进了主院儿。 丁薇倒也不至于没心没肺的在这样的时候呼呼大睡,吃过晚饭就做针线消磨时间,程娘子早早就被打发回去了,留下云影陪在熟睡的安哥旁边,慢慢帮着往白绫套子里塞棉花。 待得丁薇把手里的海豚缝好,刚要开口的时候,云影突然一跃,直接从炕上跳下了地,转而贴在窗前细听。 丁薇也跟着悬了心,小声问道,“可是人来了?” 云影眼里满满都是喜意,回身轻轻点头,“应该是到了。” “你去看看吧,我先睡了。”丁薇自觉自己一个厨娘,不好参合太甚,于是就撵了云影出门,转而脱了衣衫睡在了儿子身旁。 云影犹豫了一瞬,到底还是帮忙吹熄了油灯,末了轻手轻脚出了门。 丁薇听得正房里隐隐传来的声音,脑子里模模糊糊盘算着自己和儿子的出路。若是这个圣手魔医是个名副其实的,也许还能早些治好公治明的腿,到时候她就能带着儿子提早离开云家,住到县里的宅院去,有两家铺子的进项,不管儿子长大是科考还是干脆满天下游玩,估计也不会为难。 这般想着,她慢慢就睡了过去,梦里满满都是儿子高中状元又娶了好女子做媳妇儿的场景。只不过,公治明那张冷峻的脸孔却突然出现在她的梦里,严厉问道,“你要去哪里,你是我公治明的女人!” “啊,我才不是!”丁薇下意识反驳,却是把自己惊的醒了过来。 第059章 圣手魔医驾到 屋子里照旧是一片黑暗,但侧耳一听却有声音从正房里传出来,隐隐好似有人在尖声嘶喊。 难道还有人敢在这里撒野? 丁薇实在耐不过好奇,起身点亮油灯,给儿子把了尿又喂了一遍奶,这才穿了衣裙去了正房。 守在门前的是两个陌生面孔的黑衣人,见得丁薇走来都是一脸戒备疑惑,好在风九眼尖,走到两人跟前低声说了一句,两人这才缓了脸色,轻轻同丁薇见礼,末了让了开去。 丁薇隐隐听得内室好似很乱,就低声问询风九,“到底出什么事了?那个大夫不是请来了吗?” 风九方才被气的不轻,听得丁薇这话,立时找到了宣泄之处,恼道,“丁姐姐,你有所不知,这圣手魔医在江湖上是有名的古怪,但凡惹他不痛快的人,他哪怕亲眼看着也是见死不救。但若是他看着顺眼,就是乞丐也会救治。这次老大他们在松岳南麓大十万大山里找到他,他死活不肯出来,我们生怕耽搁主子的病情,硬是把他绑来了,他这会儿正发脾气,死活不肯替主子解毒呢。” 丁薇倒是第一次听说这等古怪脾气的人物,好奇追问道,“少爷为国征战,上过沙场,即便风老大他们多有得罪,这大夫也不能伸手施救吗?” 风九恨的咬牙,连称呼都换了,“这该死的老头儿说了,主子杀敌是造了杀孽,他出手救治反倒会遭天谴。这都是借口,他就是不肯救治!云伯把主子祖传的宝玉都许出去了,还添了很多珍奇药材,他也不肯答应。” 这么说来,这个圣手魔医实际上就是个脾气古怪的老小孩儿啊。 丁薇眼珠儿转了转,再次确认道,“这大夫被抓回来之前一直在大山里?一路上他吃什么东西了吗?” 风九不知丁薇为何这么问,但却还是走向两个黑衣人低声问了两句,末了回来说道,“我问了两个兄弟,这老头儿在大山里寻药材,快一年没出来,怪不得大伙儿找着费力气。赶回一路上,他闹的厉害,不肯吃东西,风老大给他灌了几次参汤,还有两碗粥。” 丁薇闻言,忍不住笑了开来。 “那你等一会儿,我去厨下做点儿吃食,说不定会有些用处。” 风九拦阻道,“丁姐姐,时候太晚了,再说若是被这老头儿糟蹋了,岂不是白挨累了。” 丁薇却是摆手,“就是这老大夫不吃,刚赶了远路回来的兄弟们总要垫垫肚子啊。”说罢,她想起留在屋里酣睡的儿子,又道,“喊一下云影,让她帮忙看会儿安哥儿。” 风九无法只得走去内室门口同云影打了个眼色,云影很快就走了出来,听得丁薇喊她回去照看安哥儿,这姑娘难得红了脸。 丁薇拍了拍她的肩膀,笑着去了厨下。 年前,云家买的猪羊基本都杀了做饭食,只有一只小羊因为瘦弱被留了下来。这一月多来,许是喂养的精心,已是肥的圆滚滚,昨日外院的李叔操刀又送它去同家人相会了。 丁薇惦记给公治明补身体,羊肉说起来最是合适。她于是在外院取了半幅羊骨头,半幅羊下水,还有两大块羊肉,天色一黑就扔进大铁锅里,下边烧了木绊子,指望慢火熬一碗,明早起来肉烂汤浓,正好给公治明煮一碗手擀面。 不想今晚突然回来这么多的人,这锅羊汤倒是救了急。 铁钩子不过几下就把半熄灭的木柴捅的旺了起来,大铁锅里,咕嘟嘟开始泛着汤花儿。 案板上的陶盆里还有半盆下午时候发下的面,这会儿已满是气泡,嗅着味道酸溜溜,填上几碗干面粉就变成了面团,加上面碱,揉得绵软,搓成条儿,切成断,擀成大饼,扔到烧热的锅里,两面烙的金黄,只看上一眼,心里就满满都是饱足之意。 云影在屋里守着安哥儿,见得胖小子睡得安稳,又实在惦记主子一个人忙碌,于是就到灶下探看。 丁薇正准备给老大夫做两盘羊肉煎包儿,灶上熬着软糯的小米粥,里面添了红枣和枸杞。四道小菜包括素炒豆腐丝,酸豆角炒肉沫,红椒土豆丝,腐竹拌银耳,都准备好了,摆在小小的白碟子里,分外惹眼。 见得云影进来,丁薇赶紧招呼她帮忙,“影儿,把羊汤里加一些盐,盛到大盆里,面饼也装篮子。那些远道回来的兄弟不知道在哪里歇息,你送过去给他们垫垫肚子。别的吃食,我一会儿再拎去屋里。” 若说云影虽然自小被云伯从街头捡回家里,认作义女,但极有习武的天分,就是在护卫营里也是数的上名号的,自然性情里也不缺骄傲这两字。 但跟了丁薇这个农家女一年来,她却是尽心尽力,凡事都替这母子俩考虑。一来她是听从义父的吩咐,二来也是忠心主上,但最主要的还是丁薇实在惹她亲近。 风火山林四组护卫,与她来说是自小的伙伴,是兄长,但对丁薇来说却是陌生人。半夜爬起来给陌生人熬汤烙饼,烟熏火燎,这份善意和体贴,正是她相处越久越归心的原因。 丁薇忙着烧火,半晌没有听得云影应声,还以为她担心那老大夫不肯给公治明解毒,于是就一边重新刷锅一边安慰道,“影儿,你放心,少爷肯定能降服那个老大夫就是了。我先做点儿吃的送去,说不定能帮上忙。你赶紧把羊汤和烙饼给兄弟们送去,一会儿凉了腥膻味道重。记得再切些咸芫荽,那个加进去味道更鲜。” “好,我这就去。”云影回过神,赶紧拾掇了眼里满满的暖意,快手快脚的盛汤装饼。 主院东厢房里,十几个黑衣人正抱了水壶猛灌。松岳南麓距离这清屏县说近不近,说远不远,也差不多有七八百里路程,他们钻了三月的深山老林,终于找到圣手魔医,几乎是日夜兼程把人送了回来。路上别说吃饭,就是喝水的功夫都没有。 这会儿突然见得云影儿端了汤盆,挎了满篮子的面饼送来,各个都同见了救星一般,满口子的称赞。 “哎呀,影妹子真是救命的活菩萨啊!这一路可饿死我了!” “就是,一年不见,影妹子又美了许多!” 云影脸上忍不住露了笑意,口舌却照旧犀利,“饿死更好,省得老大们还要费心操练你们!” 众人顾不得做伤心状,各个都是惊得瞪圆了眼睛,末了彼此互相看了看,齐齐惊呼道,“哎呀,是我眼花了吗,刚才影妹子居然笑了?” “难道明早太阳要打西边出来?” “你们到底吃不吃,不吃的话我就端走了!”云影被打趣的脸红,自小她就不喜欢笑,跟着丁薇母子这一年多倒是意外多了些人情味,时不时就会不自觉笑出来。若不然,也不会惹了那个药呆子整日纠缠过来。 “别啊,别啊,我们吃,这就吃!”众人生怕云影真端走了救命粮,纷纷动手抢了一张烙饼塞到嘴里,大口嚼着,末了又伸了陶碗催促云影赶紧盛汤。 云影好久不曾看到这样狼狈的吃相,一边翻着白眼一边快手快脚盛汤,“真是牛嚼牡丹,可惜了丁姑娘的手艺。” “呦,这羊汤怎么熬的,太鲜了!比我在边西出任务的时候喝过的味道更好!”风六是兄弟里最嘴馋的,喝了一口羊汤第一个赞出声。 其余众人纷纷点头,手里却是不停往嘴里送汤送饼,惹得风六赶紧嚷道,“你们慢点儿,是兄弟就平分,给我再留一碗。” 云影看得好笑,手里勺子不停给众人添汤,心里却斟酌着要不要提醒一下这些兄长。虽然主子有了子嗣这事要严守秘密,但兄长们性格各异,又多年在外走动,万一有个脾气不好的冲撞了主母和小主子可就不好了。 这般想着,她就谨慎嘱咐道,“做这羊汤的丁姑娘是义父特意寻来给主子治病的,一向得主子倚重,为人又心善和气,你们平日若是见到,一定记得不可怠慢。” 云影平日寡言少语,为人外冷内热,众人自小相处,自然熟知。这会儿听她郑重嘱咐,都是点头,但免不得也对这个厨艺一流的丁姑娘更好奇了。 丁薇不知她已经成了所有暗卫们关注的对象,这会儿她刚刚备好饭菜装了食盒,待得拎着进了正房大堂,风九正等的焦急。 见她进来,赶紧上前小声道,“丁姐姐,里面…嗯,正乱着,你是不是过会儿进去。” “怎么乱了,少爷发火了?” “没有,是那老东西不识抬举,无论开出什么条件,都咬死不肯松口。” 风九咬牙,恨不得立刻打一架。 丁薇醒了想,到底还是决定试一试,于是就道,“我进去看看,若是不成也不搭啥。” 说罢,她就抬脚进了内室的门,待得绕过四扇的山水屏风,就见得屋里点了四座烛台,灯火通明,如同白昼一般。 公治明坐在大炕上,神色冷峻至极。云伯则是涨红了脸,袖子都挽了起来。 山一和林六,连同三个陌生的黑衣人尽皆站在炕尾处,神色都是恼怒无奈至极。 第060章 又是一个老小孩儿 而屋地中间正躺了一个被绑了双手双脚的白头发老头儿,身形很是瘦弱,许是先前满地打过滚了,本就有些脏脏的衣衫更显狼狈了。 这会儿,老头儿正尖着嗓子叫喊,“你们打死老子吧,老子救猫救狗,就是不救你们这些见不得人的东西。老子死了,看你们找谁救命去!” 云伯听得自家少爷被骂,气得额头上青筋暴起老高,正要跳脚回骂的时候,丁薇赶紧举起食盒晃了晃,末了又指了指地上的老头儿。 云伯下意识望向主子,但公治明却只微微皱了眉,良久冲着丁薇慢慢点了点头。 丁薇得了许可,就走到老头儿跟前蹲下身,柔声问道,“这位老伯,地上凉。不如我扶您起来,有话咱们坐下来好好说吧。” 那老头儿闻声麻利的翻了个身,抬头仔细打量丁薇好几眼。许是丁薇面相大方,说话也和气,老头儿难得没有开口就骂,反倒瞪了眼睛问道,“你是什么人,你管老子躺在地上凉不凉?” 丁薇也不答话,执意伸手扶起老头儿,一边扯了帕子替他怕打身上的灰土一边劝说道,“我爹常说一句话,进门就是客。您老人家一路远来,怕是又饿又渴吧。我方才在厨下熬了小米粥,做了羊肉大葱馅儿的煎饺,还有四个爽口的小菜。您老人家若是不嫌弃,就吃一口垫垫肚子,好不好?” 说罢,她也不等老头儿接话,又自顾说道,“我用的小米是去年秋日我家田里打回来的,熬出来的粥最是香浓,加了大枣和枸杞,特别养人。羊肉煎饺也是刚出锅的,昨日新杀的小羊,肉嫩极了,加上大葱儿拌馅儿,包了面皮,放在油锅里滋啦啦那么一煎,面皮绵软,馅料儿鲜香,底下还带了一层金色的糊巴,味道特别好。还有酸豆角炒肉末,红椒土豆丝,凉拌的银耳,素炒的豆腐丝,都是酸辣味道,配上小米粥和羊肉煎饺,最是解腻又下饭了。” 老头儿初始还想插话儿,但丁薇描诉的实在太诱人了。他在深山老林里游走了一年多,整日里烧些野鸡兔子充饥,别说像样的饭菜,就是馒头都好久没吃到了。这会儿越听越忍不住咽口水,鼻子更是小狗一般往食盒的方向嗅个不停。 丁薇说着话儿的时候已是解了老头儿手脚的绳子,见他这般样子就扶了他走到屋角的水盆前,一边照料他洗手洗脸,一边笑着劝道,“老伯,你别急,我做了很多,足够你吃个饱足了。” 老头儿许是也惊觉自己这般有些失了颜面,极力梗着脖子,恶声恶气应道,“你这女娃娃说的话倒是好听,谁知道你是不是在饭菜里下了毒?” 丁薇眨巴着大眼睛,极无辜的反驳道,“咦,我听人说老伯是圣手魔医啊,最擅长解毒。怎么还怕我一个小女子下了您解不了的毒?” 老头儿被堵的跳脚,嚷道,“谁说我害怕了,这天下就没有老子解不了的毒!” 丁薇撇撇嘴巴,眼角往大炕上瞄了瞄,那用意极其明显,“老伯若不是害怕,为什么不肯给我们少爷解毒?我还以为您是怕砸了自己多少年的招牌呢?” 老头儿涨红了脸,死活不说缘由,丁薇也不敢催问,赶紧请他在桌子前坐好,末了一样样往外拿饭菜,笑道,“天大地大,吃饭最大。老伯先尝尝我的手艺,有事吃饱再说。” 这话不必她说,老头儿早就举了筷子,夹起一只煎饺就整个塞到了嘴里。羊肉的汤汁儿烫得他呲牙咧嘴,但依旧舍不得把饺子吐出来,嚼了三两下就咽了下去。 丁薇赶紧给他把粥搅凉,“老伯喝口粥,你许多日子没好好吃饭,可不能吃的太急,小心五脏六腑不舒坦。” 老头儿点头,但手下筷子依旧不慢,直到吃光一盘煎饺,喝了两碗小米粥,就是小菜也划拉掉大半,这才放慢了速度。 “女娃娃,听你说话,好像也懂几分医术啊。你师承哪家?怎么不给自己调理下气血,从你面色上看,半年前是不是刚刚生产?虽然吃了补药,但这下药方的人恐怕不高明,还是留了病根儿,若是不尽早调补,以后怕是要耽搁子嗣。” 他的话音落地,不等丁薇应声,云伯却是紧张了,赶紧问道,“请老神医给开张方子,诊金尽管开口。” 老头儿一反对着丁薇的和颜悦色,立时瞪了眼睛骂道,“方才还骂我老东西,这么一会儿就改老神医了。临时抱佛脚,你抱的可是纯熟啊!” “你!”云伯气得跺脚,但又不能真拿这老头儿如何,只能白白气的自己浑身哆嗦。 不想炕上的公治明也是开口,“只要老神医说的出,我们必定双手奉上。” 可惜,老头儿依旧不屑的扬起脖子,手下挑了一根土豆丝慢慢送进嘴里,那模样别提多恼人了。 那三个黑衣人都是瞪了眼睛想要上前揍人,好在林六聪明,赶紧伸手拦了他们。他想得极简单,这丁姑娘送有些出人意料之举,若不然也不会被云伯和主子看重。这会儿她行事虽然古怪,但想必心里还是有些谋算。 丁薇听得公治明想要倾尽所有,换老头儿给自己调理身体,特别还是那么个理由,她忍不住又想脸红,但想想眼前的事却是勉强打点精神,笑着给老头儿夹菜,“老伯,您真是抬举我了,我不过是个厨娘。但先前有番机遇,学了点儿小手段,这才被云伯找来给少爷治腿。您老不知道,我刚来的时候,少爷只有右手和脖子还会动,整日躺在软榻上,别提多可怜了。” 这般说着,她脸色也暗了下来,大眼里都是疼惜和悲悯,看得老头儿忍不住开口劝了一句,“这算什么,我早年见过一个中了石化粉的人,最后舌头硬的堵了喉咙,生生饿死了。” 丁薇听得心惊,拍着胸脯长长呼出一口气,“还好,还好。好在我给少爷治疗的及时,如今虽说他双腿还是没有知觉,但双臂都恢复了,拄着拐杖也能走得平稳。说不定这般练习几月,双腿也好利索了,就能继续骑马杀敌,保家卫国了。” 老头儿眼角瞄了瞄一旁的公治明,忍了又忍还是开口讽刺道,“你这可是做梦!虽然我不知你用了什么偏门手段,如今看着是恢复了小半,但石化粉的毒其实还藏在经脉里,只要他身体弱上三分,立刻会被毒反攻,到时候别说动一动,怕是立刻就要去喝孟婆汤了。” “啊!”众人听得大惊,齐齐变了脸色。唯有公治明稍稍挑了眉头,神色分毫未变,“老神医定然有解毒之法。” 老头儿得意的晃着脑袋,笑嘻嘻道,“你猜的不错,我是天下唯一一个会解这种毒的人。可惜,我就是不想出手!” 丁薇眼见云伯就要冲上来,赶紧起身给老头儿添茶,笑道,“老伯,我们少爷真是好人,这些兄弟们也是忠心耿耿,一时心急给少爷解毒,这才慢怠了老伯。老伯您大人大量,别同他们一般见识。我同您一见投缘,倒是盼着老伯留下来。 一来呢,给我们少爷治好了病,我们这些做奴仆的也有个依靠。二来,您老在外行走定然吃睡不香,也留下来养养身体。我别的不会,还有一手的厨艺,各色吃食,只要老伯您叫的出来,我都能做出来。您若是外边有什么未了之事,尽管开口,我们院子里这么多兄弟帮忙张罗,总好过您老人家自己吃苦受累。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不知是丁薇那句话说对了老头儿的心思,老头儿居然放下了筷子,第一次正色打量公治明,好半晌才应声,“公治小子,若说起来,老头子我同你祖父也曾有过一面之缘。他是个英雄,我着实敬佩。可惜祖父英雄孙蠢蛋,你有这一生死劫难,也是恃才傲物,错估人心的后果。当然这些不是我该说的话,今日你既然求到我头上了,这丫头又待老头子我百般恭敬,看在她的颜面上,我就提个要求,你若是能做到,我就替你解了身上这毒也成。” 听得老头儿一番话,公治明眼里闪过一抹愧色。世家公子,征战四方,名扬天下,怎么可能没养的一身傲气,老头儿之言一字不差。但凡他有祖父三分睿智机敏,也不会落得今日下场。 这般想着,他坚持下了地,在云伯和风九的搀扶下恭敬同老头儿行了晚辈礼,“老爷子教训的是。” 老头儿见他如此,神色更好,摆手道,“坐吧,当年我欠你祖父一个人情,如今救你一命也算还愿了。” 云伯忍不住偷偷翻了白眼,这会儿吃饱喝足想起还愿了,先前满地打滚叫骂的难道是别人? 老头儿干咳两声,端了长辈架子又道,“我在松岳南麓混迹一年是为了搜寻一味奇药,这药名叫不老草,冬日碧绿,夏日枯黄,若是能得一株,配成解药可解天下所有奇毒。自然,你这毒没这味药草也能解,但终究不治根儿,年老之时许是还会发作。” 第061章 故事的启发 留在屋子里的都是人尖子,哪会听不出老头儿话里的隐含之意,三个黑衣人立刻就跪地请命,“主上,请准属下返回松岳南麓,定然为主上尽早寻回不老草。” “做梦,你们几个该死的混小子!”不等公治明开口,老头儿已是忍不住又恼了起来,“我已是寻过大半地方,找到了仅有两只银狐的踪迹,只等不老草春夏换季之时结果,银狐就会循着味道去采食,我跟着银狐自然也就找到不老草了。结果你们二话不说抓了我就跑回来,这会儿不老草说不定已经进了银狐肚子了。” 三个黑衣人互相对视一眼都有些委屈又愧疚,江湖上虽然都知道圣手魔医武艺只够保命,但解毒之人必会下毒,他们当时也怕兄弟们无谓牺牲,这才制定了雷霆计划,偷袭得手,直接抓了老头儿回来,哪里还顾得上问询他到底钻在大山里做什么啊。 云伯也是狠狠瞪了三人一眼,但到底知道他们也是护住心切,于是又示意丁薇赶紧开口。 丁薇瞧着老头儿神色虽然恼怒却没有什么焦急之色,就笑道,“老伯放心,那不老草不是还有半月才成熟吗?明日一早立刻就赶去也来的及,况且天道酬勤,老天爷怕是感于老伯的诚心,许是还要让不老草晚熟几日呢。” 老头儿听她说的讨喜,忍不住露了笑脸儿,“女娃娃倒是生了张巧嘴,罢了,我一会儿画张图,你们拿了去寻不老草吧。只要寻回来,我立刻就动手配药解毒。” 众人齐齐望向公治明,一年多的心焦惦记,如今终于要见到曙光了,众人难免都有些忐忑,好似喘气力气大了一些都能把曙光吓跑一般。 公治明双手摸了摸毫无知觉的腰腿,良久沉声吩咐道,“风火山林四组,留四人暗中守护,其余尽皆进山。” “是,主上。” 孤注一掷,堵上所有力量,全力一搏。 老头儿的脸上终于见到一丝笑模样,末了抻了懒腰嚷道,“颠簸一路,我的老骨头都要散架了,给我安排住处。” 丁薇赶紧望向云伯,笑道,“云伯,东厢不是还空着吗?烧着地龙也暖和,不如让老伯住那里好了。我前几日给家里老爹做了一套衣衫,正好先拿来给老伯换洗。其余等明日再商量添置,好不好?” 云伯一转儿眼珠就猜得了丁薇的心思,有句话说的好,日久生情。这不只是说男女之间,即便是陌生人在一个屋檐下,吃住一处,总会多三分亲近。万一半月后,风火山林四组带不回不老草,说不得老神医念在这份亲近,也会出手解毒呢。 “好,就住东厢,被褥摆设都是新的,白日里还打扫过。” 老头儿闻言,背着手就往外走,刚要迈出门槛的时候却是回身望着丁薇说道,“女娃娃,以后叫我魏伯。还有明日我开一副方子给你调理气血,让你主子出银子采买药材。你今日为他费尽心思,这是你该得的。” 丁薇听得红了脸,虽说她方才待老爷子亲近又热情,但多半还是出于笼络,盼着他给公治明解毒,说起来怎么都是有失真诚。她赶紧弯腰就要行礼赔罪,魏老头儿却是摆摆手,抬腿走了出去。 林六赶紧尾随而出,引着老头儿去了东厢。 留下屋子里众人半晌没有说话,末了望向丁薇的神色里满满都是惊疑。方才众人使劲浑身解数,威逼利诱之下,老头儿宁愿寻思也不肯应声。没想到丁薇不过做了点儿吃食,说了几句软话就把事情办成了。难道是她天生就同这魏老头儿投缘? 丁薇拾掇完碗筷,抬头瞧着众人神色猜出大半,她想了想就笑道,“我曾听人讲过一个故事,说有一日,北风和太阳比赛,看谁能让行人脱下棉袄。北风使劲的吹着,几乎要刮倒大树,可是行人反倒越发拢紧了棉袄。而太阳什么都不做,就是安安静静的照在行人头上,没一会儿行人就热得脱下了棉袄。那些大道理我也不懂多少,只觉得魏伯远路而来,一定疲惫饥渴,就招待他吃顿饭,在提出一个请求而已。” 说罢,她拎着食盒就走了出去… 公治明望着女子的身影绕过屏风消失无踪,黝黑的双眸却是越来越热。这个女子当真是个神奇的存在,虽然原本就知道她聪慧,但相处越久越会发现她的特别之处。即便她也如同普通女子一般整日围着灶台和针线筐,却睿智的有些可怕。若是身为男儿,这天下怕是不会姓公治,也不会姓司马! “云伯,西京那边消息可是说司马权又抄了几个三品官的府邸?” “是,少爷。听说男子十八以上都砍了头,女眷充入教坊司,西京里风声鹤唳,街上都少有人走动。”云伯不知主子为何问起这事,但依旧仔细应了。 公治明点点头,吩咐道,“传信西京金字、秘字两组,全力营救收拢各家遗孤,寻安全之处养起来。” 云伯这会儿终于明白主子的意图了,连连赞道,“少爷英明。” 公治明却是摇头,眼里闪过一抹笑意 ,“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伺候笔墨,我再写几封信。” 说完,他才转向几个属下,“先前几月辛苦你们了,好好歇息一晚,明日一早出发。即便寻不到不老草,二十日后也要回转。我前些日子做了些小玩意儿还算趁手,让林六拿给你们,山野危机四伏,也多个保命手段。” “谢主上。”三个黑衣人再次跪倒磕头,末了才起身退了出去... 人间最美是四月天,草长莺飞,山林尽翠。褪去了冬日的冷冽和春日的焦躁,日阳晒在路人身上分外的温暖和煦。各家院子的角落,各色昆虫也开始亮开了嗓门儿。 整个老山坳里,歇息了一冬的农人们都走出了家门,散落在自家或肥或瘦的旱田里,扬粪、起垄、播种,忙的不亦乐乎,心里无不期盼着老天爷风调雨顺,一家老小一年的温饱都一起埋进土里生长了。 云家没在附近买田地,自然也不用为春耕忙碌。但上上下下可也没有人偷懒,各司其职,忙碌又安静有序。 丁薇瞧着日上三竿,屋檐下暖洋洋的,玉石就喊了程娘子在院子里铺了块油毡和旧被子,最后又盖了一条毯子,这才把安哥儿同二娃两个放在上面,任凭他们自由爬行。 大娃是个好哥哥,听了娘亲的嘱咐就一心一意守在弟弟和小主子旁边,只要他们到了被子边缘就帮忙掉个方向。 二娃儿许是娘胎里吃了亏,原本长的很是瘦弱,像跟黄豆芽一般,如今将养两月见胖许多,又穿了一件宝蓝色的小衣裤,看着憨憨可爱。 安哥儿本就底子好,又能吃能睡,比二娃还高壮了一圈儿。他身上穿了吕氏亲手缝的一套大红锦缎衣裤,脖子上戴了安伯送的一只银项圈儿,下端坠了一只刻了“长命百岁”字样的银锁,两只小手腕上也各套了一只银镯子,偶尔笑着啃拳头的时候,那个胖乎乎的模样同年画娃娃一般。惹得坐在一旁摘菜的丁薇,低头狠狠在儿子脸上亲了一口。 安哥儿正爬的欢快,突然被老娘揽住非礼,很是不满的挥手蹬脚。二娃在一旁看得好奇,也手脚并用往前凑合。 正做针线的程娘子见此,赶紧抬手把儿子扯了回去。丁薇就笑道,“你做什么那么小心?都是小孩子,不懂事呢,让他们一起玩就好。” 程娘子红着脸一笑,却坚持不肯放儿子过去。在她心里,主子待他们一家再好,那也是主子,不能不敬,哪怕小主子还是个流着口水的娃娃。 丁薇笑着摇头,也不多说,末了瞧着正房里半开的窗扇,好似那人已是伏案书写了大半上午,这般下去,本就僵硬麻木的腰腿可是受不住。 这般想着,她就起身走去,抬手大开了窗扇,笑着招呼道,“少爷,天色晴好,出来走两圈儿吧!” 公治明正皱了眉头写信,眼里满满都是冷厉恼怒。突然听得有人出声招呼,扭头望去,那满院子的日阳就直直落在了他的身上、手上,分外温暖。 再看沐浴着日阳,好似整个人都在发光的女子,笑得灿烂又欢喜,他下意识就点了头,“好。” 丁薇笑着同屋角的风九招手,“快帮少爷准备拐杖,走几圈儿就该吃饭了。今日的野菜特别新鲜,我多包几碗馄饨,也分你一碗啊。” 风九愣了那么一瞬,末了赶紧跑去取了拐杖,待得搀扶主子出了屋子,眼见丁薇接手过去,他这才倒出功夫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 主子最厌恶别人打断他思考,先前还在西京就曾有一个自觉有些脸面的大丫鬟因此被打了出去。他方才吓得还想赶紧帮忙求情,没想到主子不但没恼,反倒放下公事出去了。 这是不是说,主子对丁姐姐当真有几分喜爱… 丁薇不知道风九又开始暗自八卦,她陪着公治明走了两圈儿,又喊程娘子给安哥把了尿,末了就要去准备饭食。 结果,东厢房的雕花门却是“吱呀”一开,魏老头儿却是从屋里走了出来。相比昨晚,换了新衣,梳了头发,甚至剪了胡须的老头儿,瞬间从乞丐变成了仙风道骨的老神医。 第062章 医痴魏伯 丁薇赶紧上前行礼,笑道,“魏伯醒了,原本备下的早饭早就凉了,我正要包馄饨,魏伯不嫌弃就跟着我们一同吃,如何?” 魏老头儿对着太阳舒坦的伸了个懒腰,末了应道,“好啊,你这丫头做饭的手艺不错。我这老头儿子可是许久没昨晚吃的那么饱了。” “那魏伯就多住些时日啊,我会做的好菜可是多着呢。就是每日一道新菜,也够魏伯吃到百岁了。” “你这丫头,年纪不大,口气可是不小。这西昊我走遍了大半,什么好的没吃过,你一个小丫头难道还比那些御膳大厨的手艺高?” 丁薇笑嘻嘻一扬手里的菜篮子,得意道,“我的手艺许是没有御厨高,但我胜在新奇主意多啊。魏伯若是不信,咱们就打个赌吧。只要我每日做出一道让你惊奇又没吃过的美食,你就留下一日,可好?” 魏老头儿听得心痒难耐,又不好当真为了美食就把自己拴住,末了只能含糊应道,“你先做着,我看看你到底有没有同我打赌的资格!” 丁薇也不逼迫老爷子,左右还有小半月时日,她还有充足的时间拐得他心甘情愿留下。 众人都只顾听了丁薇和魏老头儿说话,谁也没看到安哥儿已是踢蹬着小胖腿儿爬出了毯子。到底是父子血脉相连,眼角刚一扫到儿子小手贴上了青石地面,立刻扔了手里的拐杖就想捞起儿子。无奈,他的腰腿都使不上力气,身子反倒像木头一样栽倒下去。 安哥儿还以为老爹是故意趴过来同他玩耍,欢喜的伸出小手一个劲儿的往老爹脸上拍打,小嘴里还不是“哦哦”有声。 众人这才惊觉过来,风九扑上前就要扶起主子。公治明却是抬手拦住他,末了藏了眼里的恼怒,双臂慢慢撑起身子坐到毯子上,转而又捞起安哥儿抱在怀里。 丁薇心里酸涩,扯了帕子蹲身,一边给这一大一小拍打身上的灰土,一边埋怨道,“少爷,安哥儿还这么小,你可不能太宠他,否则这小子长大了还不得上房揭瓦啊。” 公治明轻轻拿起安哥儿的小脏手往自己衣衫上蹭了蹭,再抬头时,黝黑的双眸里已是一片温和,“虽然日头还好,但地上凉。” 丁薇听得心暖,抬手在儿子脑门上点了一记,嗔怪道,“你啊,家里家外一堆唱红脸的,娘只能当恶人了。” 安哥儿不知老娘在说什么,淌着口水,眨巴着大眼睛,极是疑惑委屈,看得众人都是心头软成一片。 魏老头儿也是看得心痒,忍了又忍还是开口说道,“这孩子胖得真好,给老头子我抱抱!” 公治明的两道剑眉隐隐皱了起来,眼里闪过一抹防备,但未等开口,丁薇却笑着接过了安哥儿塞进魏老头儿怀里,“魏伯帮我看一会儿可是再好不过了,这皮小子,整日里搅得我吃睡不好。” 魏老头儿其实在话出口的一瞬间就后悔了,虽然如今云家上下有求于自己,但先前相处实在算不得亲厚,更何况自己在江湖上的名声半正半邪,但凡有点儿防备心的人也不会把孩子交给自己。 可是丁薇却出乎他意料的,半点儿没犹豫就把孩子塞了过来。直到怀里抱着娇娇软软的孩童,胡子被扯得生疼,他才回过神来,嚷道,“哎呦,这小子手劲儿可是不小!” “哈哈,谁让您老人家要抱他,这会儿反悔可是晚了。”丁薇笑呵呵拎了篮子就去厨房,当真就是一副“无子傍身,一身轻松”的架势,看得众人都是莞尔。 魏老头儿扭过头正对上安哥儿眨巴的大眼睛,只得干干一笑,“嗯,臭小子,你放开爷爷的胡子,爷爷给你找个好东西玩儿。” 安哥儿哪里听得懂他说什么,反而笑呵呵抓的更紧,疼得魏老头儿呲牙咧嘴。 云伯正好从院外进来,见此,差点儿喜得仰天大笑。这老神医仗着有几分医术就把尾巴翘到了天边,自家主子这般惊才绝艳又有大功于西昊,他居然也敢拒绝。 哼,没想到安哥儿今日先替他报了仇,把他的胡子揪光才好呢。 “安哥儿,来,跟云爷爷去看雀雀。风九昨日刚抓的,爷爷让人编了笼子,专门挂在屋檐下给我们安哥儿玩耍。” 云伯几步走上前,拍着手就要把安哥儿抱回来。魏老头儿下意识侧了侧身子,反驳道,“丫头方才说了,把孩子交我照管。” “那只是客套话,您老是客人,怎么好让客人照管孩子。”云伯皮笑肉不笑的应了一句,末了又要去抱安哥儿,“安哥儿,最喜欢云爷爷了,来,跟爷爷去玩儿。” 安哥儿虽然不认生,但平日同云伯玩耍的久了,到底比魏老头儿亲近许多,伸出小胖手就要抱抱。 可是,魏老头儿堵了一口气,偏偏抱了他躲远,气得云伯吹胡子瞪眼睛,一时间两个老头儿一个娃娃,成了院子里最热闹的风景。 丁薇不知自家儿子成了香饽饽,待得做好了午饭就喊着云影帮忙,把饭桌设在了院角的大树下。当初盖院子的时候,移栽了两株桂树和柿子树,这时节已是退了冬日的萧瑟颓废,换上碧绿的新衣,亭亭玉立站在日阳下。细碎的阳光从叶片缝隙间落下来,斑驳又生动。 程娘子带了大娃和二娃去厨下吃饭,云影和风九帮忙盛饭布菜。饭桌上,于是就剩了公治明和魏老头儿。原本丁薇也不肯上桌儿,但一来儿子拘在魏老头儿怀里不肯出来,二来她平日陪着公治明同桌而是也成了习惯,于是犹豫了那么一瞬,也没那么矫情就坐了下来。 老老小小团团围坐,吹着暖暖的微风,吃着可口的饭菜,都觉惬意又安心。 别人还罢了,但是魏老头儿常年在外奔波,如今年岁老了,难免会想到养老之事。这会儿怀里抱着软软的胖小子,看着忙碌为他夹菜的女娃子,免不得就有些贪心。再想起年轻时候的那点儿往事,心里就更是酸涩了。 丁薇听得老爷子轻轻叹气,还以为吃食不合他口味就道,“魏伯,可是饭菜清淡了,您吃着不舒坦?我们少爷不良于行,不好吃太多大鱼大肉,我常做清淡饭食习惯了,一时倒忘了问问您老人家。这样吧,晚上我做一道荷叶鸡给您尝个新鲜。好不好?” 魏伯听得心暖,笑着点头,“成,老头儿子我还真是一日不吃肉就浑身没力气。” 这般闲话儿了几句,众人吃饱喝足,饭桌儿也就撤了下去。待得饭后,老爷子回房去补午觉,丁薇就喊风九搬了轮椅出来,推着公治明绕着院子慢慢散步消食。 安哥儿趴在云影怀里,不知为何闹着要娘亲抱,丁薇无法,刚要风九来接手,公治明却是示意云影把安哥儿送了过来。 初夏的午后,微风送来田野里鸟雀的鸣叫,村里人家的鸡飞狗跳,拉犁老牛的长哞。女子推着轮椅,男子安坐抱着孩子,三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静静享受着难得的悠闲时光。 “辛苦你了。”公治明想说些什么,出口时候却只能是这样一句。 丁薇猜得他是指魏伯一事,于是摇头笑道,“不辛苦,天下的老人家都不容易,路上遇到也要帮扶照料一把,更何况魏伯还要帮你解毒,待他老人家周到一些是应该的。” 公治明低头去看怀里眯着眼睛昏昏欲睡的孩儿,藏下了不能出口的半句,“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 所谓荷叶鸡的做法很多,但丁薇家里老娘最喜欢的就是蕴珠,也就是在鸡肚子里装上糯米和香菇肉粒,然后缝好包在荷叶里蒸。 待得端上饭桌儿时候,轻轻扯下缝合的细线,鸡肚子里溢出的香气,简直能馋的神仙下凡。 一粒粒糯米吸足了鸡肉的油,香菇的鲜,猪肉的鲜,各个饱满又晶莹剔透,舀上一勺子送进嘴里,胜却人间一切美味。 魏老头儿果然吃的是心满意足,见得丁薇把最后一勺子糯米送进公治明的碗里,他的眼神简直可以用幽怨来形容。 云伯难得一起同桌儿同食,见他这个模样就嘴巴痒痒,挑衅道,“丁姑娘,上次做的那个糯米排骨也是难得的美味,记得什么时候再做一次,让某些没见过世面的野人长长见识。” 果然,魏老头儿立刻火冒三丈,“你说谁没见过世面呢,哼,老子吃的珍奇美味比你吃过的米都多。你吃过五百年的人参吗,你吃过天山红河果吗,你吃…” “哼,我是没吃过。但你也没吃过素烧鹅,白斩鸡,夫妻肺片…” 两个老头儿就像多年未见的冤家,吃饱喝的就又吵起了架。 丁薇无法,赶紧岔话儿,“哎呀,魏伯,你看看我这荷叶鸡的肚子,可是用针线缝上的。您老人家平日可见到过这样的治伤的?若是有人被刀割了口子,这么用针线缝合在一处,再洒上伤药,是不是好的更快?” “呃?”魏老头儿正抖擞精神,准备口水大战,突然听丁薇这么说就下意识望向被掏空的鸡肚子,那用于缝合的线头儿还垂在鸡腿上,他伸手就揪了起来,嚷道,“哎呀,我怎么没想到?还能缝起来,缝起来!丫头,你是怎么想到这一招的?” 第063章 动物杀手 丁薇赶紧趁热打铁,笑道,“我也是平日瞎琢磨出来的,您老人家这方面是专才,这几日有空闲不不如琢磨一下。我还听说有得了肠甭的人,割开肚子把烂掉的肠子切掉,然后缝好肚子,继续活蹦乱跳的呢。” “你说真的?”魏老头儿猛然抓了丁薇的胳膊,眼见他手背上青筋都绷了起来,可见他心里是如何激动。 丁薇疼得惊叫一声,刚要开口的时候,一旁的公治明却是突然出手在魏老头儿手肘上点了一记,魏老头儿胳膊一麻就松了手。 公治明顺势把丁薇的手握在了手里,待得撸开袖子探看,丁薇的手臂已是印了四道青色的指印。 公治明脸色瞬间黑透,眼神冷箭一般射向魏老头儿,可惜魏老头儿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忽而悲痛,忽而欢喜,显见已是出了神。 丁薇生怕公治明惹恼了魏伯,耽搁他的解毒,于是忍了疼小声道,“少爷,魏伯怕是太过激动,过会儿就好了。” 说罢,她又赶紧喊了一旁的风九,“去烧水,少爷一会儿要沐浴。记得加一只浴盆,我家安哥儿也借少爷的光儿一起洗洗。” 公治明仔细打量她神色果真不像如何痛苦,这才缓了脸色,低声吩咐道,“风九,先去拿药来。那只绿色瓶子!” 风九闻言赶紧回了屋,不大一会儿就取来了伤药。公治明亲手抹了一块药膏敷在丁薇的胳膊上。 风九在一旁看得咧嘴,别人不知,他可是最清楚。当初主子中毒的消息传出去,所有人都心急如焚,金字组花了大价钱搜集了各种药膏,解毒丸,期望能缓解主上的毒性。那瓶绿色药膏就是其中最珍贵的一种,任凭再厉害的外伤,抹上即好。平日从未被动用,今日只是几道淤痕就耗费了小半,不知金老大看见了,表情会如何精彩? 丁薇不知这药膏如何金贵,但胳膊一被涂抹就立时觉得清凉舒坦,她长长吐出一口气。待得公治明还要再抹,就红着脸拦阻道,“好了,已是不疼了。” 这会儿,魏老头儿也是回过神来,鼻子翕动嗅了嗅,惊叫道,“哎呀,你这败家子,这是一滴千金的生肌续骨膏,你抹个淤青…” 说到一半,他猛然想起丁薇胳膊的伤痕好似是出自自己之手,于是又尴尬的把话头儿咽了回去,干笑道,“呃,我方才一时错手,一时错手。” 不等丁薇说话,云伯却是不依不饶的嚷道,“你个老不修,刚吃了丁姑娘做的饭菜,回手就把她捏伤了,还江湖名宿呢,狗屁的德高望重,狗屁的仁手仁心!” “这个,这个…”魏老头儿被骂的恼火,但扭头一看丁薇青紫的胳膊又泄了气,“我就是,就是想到一点儿事,一时没把握住分寸…” “我没事,魏伯,一点儿都不疼,”丁薇可不想两个老头儿再吵架,赶紧出言劝和,“云伯也是心疼我,一时恼怒。其实我就是皮肤嫩,看着怕人,其实半点儿没伤到。不信,你们看!” 说罢,她就挥舞手臂动了几下,表示自己活动自如。 果然,众人脸色都好了许多。云伯冷冷哼了一声,魏伯摸摸鼻子嘿嘿一笑,但转而又凑上前殷切问询,“丫头,你方才说那缝合之法,还有切除肠甭都是哪里听来的,快跟老头子仔细说说。” 丁薇本来就是千方百计想要留下老爷子,如今听得他对西医的手段感兴趣,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结果云家院子外边山林里的小动物就遭殃了,今日两只兔子,明日一只野猪,后日一只梅花鹿,尽皆被抓回做了试验品。 丁薇被魏伯拉着去了一次外院,就死活不肯告诉他,猴子才是同人类最接近的动物了。 魏老头儿就像得了新玩具的孩子,每日除了吃饭尽皆泡在外院,手里一把寒光凛凛的尖刀吓得众人绕路三丈。 云家院子的日子就在鸡飞狗跳离,飞快跑了过去。 这一日,照旧是安哥儿和二娃的晒太阳时辰,两个娃娃练习了这么久,爬行功力已是熟练之极,二娃更是想要站起来走路。 安哥儿也是个人来疯,怎么也不肯落于人后,撅着胖乎乎的屁股用力往上用力,把自己撑成了一个拱桥状。 丁薇是个坏心的娘亲,眼见儿子憋的脸红脖子粗,也不肯帮把手,气得安哥儿力竭趴下后就哇哇大哭。 云影看得好奇又好笑,抱了安哥儿,一边给他抹眼泪一边抱怨道,“姑娘,等安哥儿大一大,您在欺负他玩耍也成啊。这么小的孩子,你也忍心!” “嘿嘿,”丁薇傻笑,也觉自己有些过分,上前接过自家儿子亲了又亲,安哥儿许是真恼了,伸着小手拍打这老娘的脸蛋,不必说手指头又被咬住了,气得胖小子哇哇哭得更是厉害。 公治明本在忙碌,听得声音就开窗来看,末了也是无奈摇头。 安伯儿抻头挤在窗边儿看了几眼,借口出去冲茶,结果却是扶了安哥儿在毯子上学走路。安哥儿虽小却是聪慧,末了涂了老爷子一脸口水,乐得安伯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儿。 魏伯从外面进来,见此就凑上前想要争一争宠,可惜身上未散的血腥味惹得安哥儿反倒往云伯怀里拱了又拱。 云伯得意,一边把孩子护在怀里,一边嘲笑道,“老不修,你这是又祸害了几只兔子野鸡啊?也不知道把血腥洗掉再进来!我们安哥儿可是好孩子,见不得杀生的刽子手!” “你这老杀才,老子是圣手魔医,一身绝顶医术,天下要死要活求我多看一眼的人多了,你还敢嫌弃老子!”魏老头儿气得跳脚,两个老头儿人再次斗起了嘴。 众人从最开始的轮流劝慰,看到今日已是成了习惯,该教孩子走路的走路,该做针线的做针线,该摘菜的摘菜,小院儿一片宁静,就连树上的两只鸟雀都用翅尖挑了挑耳朵,左边进右边出,言路通畅… 倒是安哥儿眨巴着大眼睛,夹在两老中间不知如何是好。 魏老头儿看得更是心热,搓着手想要抱抱胖小子,情急之下就道,“我有祖传的方子,强筋健骨,自小泡浴最好。明日就给安哥儿备药材,他长大了定然骨骼精奇,习武进益极多。” “当真?”果然,云伯闻言立时欢喜起来。虽然自家小主子将来说不得要坐江山,但技多不压身,多学些保命的本事总没坏处。 “当然,老子说出的话什么时候反悔过?”魏老头儿总算挺直了腰杆子,伸手接过安哥儿,乐得一张老脸都开了花儿。 “到底需要什么药材,你快说,我让人去准备。还有,你可不能弄疼了安哥儿,否则天大的好处我们也不要!” 云伯作势要抢回安哥儿,魏老头儿自然不肯给,两老又是闹成一团。 丁薇无奈叹气,这两个老爷子争抢的厉害,倒是忘了自己这个安哥儿的正牌老娘了。为人父母,她只想孩子平安健康长大。对于什么文才武艺,都没什么期盼。但她未曾成亲就成生安哥儿,注定这孩子一辈子要在别人的口水和白眼里长大,许是学习武艺傍身,起码落个耳根清净吧。 但是这么小的孩子,就开始折腾,是不是太早了? 就在丁薇犹豫的时候,小福子却是在门外探头探脑,云影眼尖,走过去探看,结果回来时候却是脸色有些不好。丁薇心头一动,高声问道,“可是我家里出了什么事?” 云影点头,应道,“方才丁大哥来门外说起,家里老爷子染了风寒,两日未退了,想让你回家去看看。” 丁薇听得老爹高热,立时站起了。这个时空可不是前世,一粒退烧药就能解决问题,高热要了人命的传言比比皆是,绝对耽搁不得。 她想请山一出诊,但猛然想起他已是南下寻找不老草,于是急得心头火起,立时就红了眼。 魏老头儿虽说武艺不高,但耳聪目明,早把两人对话听在耳里,这会儿见丁薇如此焦急,就开口道,“丫头,我陪你回去走一趟吧。” “真的?”丁薇喜出望外,三两步就跨到跟前抓了老爷子的手臂。什么叫三伏天喝凉水,寒冬一碗暖粥?老爷子主动伸出援手,可是比这更让人欣喜感动。 “谢魏伯,谢魏伯!”丁薇一迭声的道谢,末了又要同云伯请假,不想公治明却是拄拐走了出来,吩咐云伯,“多准备些补品,还有能用得上的药材,让云影跟着送到丁家去。” 末了,他又转向丁薇,神色里微微带了一丝安抚之意,“别着急,很快就会好了。” “谢少爷,”丁薇只道了一句谢,喉咙就有些哽咽了。 云伯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就紧着去张罗药材和补品了,丁薇也顾不得换衣衫,交代程娘子和云影几句,末了又给公治明行礼道,“少爷,我去了,晚上一定回来。” 公治明点点头,“需要用什么,尽管让人回来取。” 丁家大院里,这会儿正是一片愁云惨淡。丁家老大夫妻俩要顾着面食铺子,丁老二夫妻在城里打理木器铺子,农忙时候都抽不出功夫回来帮忙。 第064章 药到病除 丁老二原本还要雇几个散工,无奈老爷子不服老,又不舍得那些工钱,就自己起早贪黑的下田,结果春耕刚刚结束,家里的老黄牛还没怎么地,他先倒下了。 吕氏看管孩子,照料一日三餐也是忙碌,突然见到老头儿倒下就吓傻了。丁老大请了张大夫来诊脉开了汤药,丁老二连同刚刚“劳改”结束回城没几日的王氏都赶了回来。 可是,老头儿喝了药汤依旧高热不退,烧得脸色通红,直冒胡话,嘴里一直喊着,“闺女,爹对不起你!闺女,爹没护好你啊,让你受苦了!” 吕氏同儿子儿媳都是听得掉眼泪,末了咬咬牙,这才跑去云家找人。 丁薇踏进家门的时候,大宝正带着福儿蹲在院门口,一见姑姑回来都是哭着扑了上来。这个喊,“爷爷要死了!” 那个喊,“爷爷被烧红了!” 丁薇听得是又好笑又着急,赶紧安抚两个孩子几句就往屋里奔。 吕氏见得闺女回来也觉有了主心骨,抱了闺女就开始大哭,“闺女啊,你爹烧的不成了,喊了你一天一宿了,你快救救你爹吧。” “娘,你别着急,我带了大夫回来,我爹马上就好了。”丁薇抱着老娘抻头去望炕上的老爹,只见老爷子脸色红得厉害,嘴唇泛白,实在有些凶险。 她赶紧回身去寻魏老头儿,满眼的焦急。 魏老头儿也没端架子,直接上前摸了老爷子的手腕,末了却是摇头叹气。 众人齐齐高提了心,吕氏更是直接软了腿。 好在魏老头儿紧接着说了一句,“这么点儿小毛病都看不明白,你们寻得是哪里的庸医?端碗水来!” 丁薇长长松了一口气,赶紧把老娘交给大嫂,末了亲自跑去倒了一碗温水。 魏老头儿从腰侧的布袋里掏出一只小瓷瓶,倒出一粒朱红色的药丸,化在水里给丁老头儿灌了下去,末了拍拍手就往外走,“丫头,别忘了明日给我再做一只那个荷叶鸡。” “好,魏伯,辛苦你了。明日我一早就回去!” 丁薇赶紧应声,她虽然不知老爷子给老爹喂了什么药,但冲着他的名头也不会欺骗她们一家。 但吕氏和丁老大丁老二几个却是不知老爷子的来历,见他只喂了药丸就走,很是惦记。 丁老大生性腼腆,又怕妹子责怪他不曾回来帮着老爹种地,就眼巴巴瞧着弟弟,指望他开口。 但丁老二也觉脸红,明明家里农忙,他只顾着铺子里的生意,或者当初直接把杂工雇回来,老爹是不是也不会被累病了。 丁薇心里也憋了一口气,两个兄长不说话,她也不开口,连带两个嫂子也没给好脸色。 倒是吕氏一心都在老头儿身上,这会儿抓了闺女就问,“闺女啊,那大夫怎么只喂了一丸药就走了?你爹…你爹还有救吗?” 丁薇见老娘眼里都是血丝,显见这两日吃睡不好,就拉了她歪在炕上,末了才坐下一边投了凉帕子放在老爹头上一边应道,“娘,你就放心吧。云家少爷不是有些病症吗,这大夫是云伯特意从外边请回来的神医。我平日常做吃食给他,老爷子承情,今日听说我爹病了,这才跟着走一趟。你放心,我爹很快就好了。” 吕氏听得半信半疑,但想想云伯慈眉善目的和气样子又勉强安了心。 不知魏老头儿当真有神医的手段,还是忍痛拿出了压箱底的好药,丁家人守了不到两刻钟,老爷子居然奇迹般退了热,脸色虽然还有些红,但却不再烫手。待得喂了些凉茶,老爷子又睁开了眼。 吕氏喜得又抱了老头儿子痛哭,老头儿许是也知道自己在阎王殿前转了一圈儿,深陷的眼窝里也续满了眼泪。 丁老大和丁老二直接就跪倒了,刘氏和王氏也抱了孩子跪在屋角。丁薇心里酸的厉害,却不愿爹娘多伤心,于是忍了眼泪上前拉了老爹的手打趣,“爹啊,你想闺女了就让大哥去喊我回来,怎么还硬生生把自己想病了呢。” 丁老头儿虚弱的咧嘴笑了一下,老眼望着闺女满满都是疼惜,“薇啊,你怎么回来了,爹没事。” 吕氏正擦眼泪,听得这话一巴掌拍在老头儿肩膀上,嗔怪道,“你这老倔头儿,死守着几文钱不放,到底把自己累到了,惹得家里鸡飞狗跳。若不是闺女请了神医回来,你怕是都烧成灰了。” 丁老头儿这才知道自己如何捡了一条命,他赶紧又望向闺女,生怕闺女因而搭了人情,再吃什么苦头。 淳淳父爱,无言又宽厚。 丁薇再也忍耐不住,伏在老爹身前掉了眼泪,“爹,都是闺女不孝,让你惦记了。” 丁老头儿眼泪又流了下来,极力抬起大手摸着闺女的头发,哽咽道,“是爹对不起你,爹没护好你,让你遭了难…” “爹,您别这么说,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孝!” 父女两个哭成一团,吕氏也跟着抹眼泪。王氏和刘氏想要上前劝慰,又有些不敢起身。 到底还是丁老二看不过,小声劝道,“爹,娘,妹子,别哭了。爹身子还虚,两日没吃东西了,赶紧给爹做点儿吃的吧。” 果然,丁薇听得这话立刻就抹了眼泪,“爹,我带了一株人参回来。先给你煮碗粥提提气,等你缓过气色,再给你多做一些好吃的啊。到时候闺女准你喝两盅老酒,我娘拦着也不成。” “这丫头,你爹刚好,你就撺掇他喝酒。”吕氏正抹眼泪,听得这话就嗔怪出口,但到底还是笑了起来。 丁薇笑嘻嘻跳下炕去灶间忙活,刘氏极有眼色的帮着生火淘米,丁薇也知道这个大嫂还算老实,倒是同她说了几句闲话儿。 很快,丁老头儿喝了闺女亲手熬得参粥又睡下了。吕氏担惊受怕了两日,本来陪在一旁,没片刻也睡了过去。丁薇轻手轻脚给爹娘盖了薄被,末了转去堂屋同兄嫂说话。 丁老大丁老二见妹子出来都有些尴尬,手脚僵硬的站起身,仿佛犯了错的孩子。 丁薇看得心下叹气,她本是怕兄弟因财反目才主张分家,不想倒是害得老爹没了帮手,累伤了自己,这时候她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丁老二扫了一眼妹子脸色,心里更难过,想了想就道,“妹子,这事怪我,当日就该把杂工雇回来,省得咱爹自己挨累。” 丁老大也赶紧道,“我也不好,我该多干活!” 丁薇却是摇头,如今家产都分完了,兄嫂已经习惯自己过小日子,再合在一起肯定是不成。说不得,家里还是要添下人。 “二哥,你在城里打听一下,寻两个根底儿干净的人手吧。” “啊,你是说买人?”丁老二有些吃惊,毕竟两年前家里还轻易吃不上一口肉,如今突然跃升为地主阶级,他一时还有些接受不了。 但想想妹子平日主意多,他又添了一句,“爹娘怕是也不能同意家里买奴仆,不如在村里寻两个长工吧。” 丁老大琢磨着爹娘平日在家闲坐无趣,也是说道,“寻村里人也好,起码爹娘有个说话的人。” 丁薇听得兄长们考虑周全,先前对他们的恼火倒也去了三分,应道,“这样也好,找一对儿三十出头儿的夫妇,女的帮娘做饭洗衣衫,男的帮爹做农活儿和杂事。工钱咱家别太小气,但也别冒头儿。还有一点儿,要嘴巴严实又心里有成算的。若是找个长舌头的,没几日家里事就满村乱飞了。” 丁老大和丁老二齐齐点头,他们也是对村里流言处处深恶痛绝。 兄妹三个把村里家家户户都扒拉了一遍,末了倒是捡出条件合适的两三家,都是家里子女多,成亲之后没有田产又勤快本分的小夫妻。 丁老二心眼活络,定了人选就带了些烟叶点心去了吴里正家。 吴大胜正吃午饭,听得这事儿自然是满口应下。一来他也想交好丁家这个村里的头号富户,二来这也是好事,丁家老少都厚道,谁去做长工也不会吃亏。 很快,丁老二前脚告辞,他后脚出门就去了本家侄儿吴大山家里。吴大山兄弟五个,他是老三,娶个媳妇也是木讷本分的,平日是爹不亲娘不爱,分家时候只得了两间破草房,半亩旱田都没有。夫妻俩常年在外做杂工,勉强养活一家人不至于饿死,但却苦了两个七八岁的孩儿,整日里守在家里放羊。 果然,听得去丁家做杂工,每月有粮食还有工钱,吴大山夫妻都是对堂叔感恩戴德,当下就换了一套干净去了丁家行礼。 丁老头儿刚刚睡醒,又吃了一碗清汤手擀面,突然见得吴大山夫妻上门,才知道闺女儿子又做主给家里添了劳力。 若是放在先前,他是死活不会同意的。农家人,哪有害怕做活儿累的。但这次在阎王殿前走一圈,他也看开了。银子不能心疼,活着才重要。他若是死了,闺女怎么办,外孙怎么办,没娘家护着,他们岂不是更要受人欺负。既然先前没能护好闺女,让她受了苦,以后他就是死也要守在闺女和外孙身边。 第065章 虚惊一场 丁薇原本还准备了一堆话儿劝老爹,不想老爹居然笑眯眯拉着吴大山说话,末了还让吕氏装了两包点心给他们夫妻带回去哄孩子。 丁老大丁老二也是看得惊奇,倒是做了多年夫妻的吕氏心里明白老头子的想法,笑呵呵又多给吴大山媳妇儿的篮子里添了一块细棉布。 晚饭,一家人终于吃了一顿团圆饭。老爷子生怕云家那里不好说话,开口撵闺女回去。丁薇却是坚持在家里住一晚,吕氏心疼闺女,跟着开口挽留,老爷子也就应了。 一家人如同先前穷困之时的每个夜晚一般,饭后一起说闲话儿一起做些简单活计,直到夜深。 丁老大和丁老二都带了妻儿回去睡下了,留下丁薇想着灶上还炖了鸡汤就出门去厨下张罗,想要老爹再喝碗汤,补补身体再睡下。 初夏的夜晚比白日更迷人,下弦月虽然只有弯弯的一勾,却分外明亮。无数昆虫在墙角或者树下愉快的唱着歌,迟归的鸟雀也凑热闹一样跟着在天空鸣叫。 丁薇站在院子里,一时被这样的美景吸引住了,难得清闲的抻了个懒腰。 可是不等她舒服的叹气出声,院门外却是有人突然出声说道,“哎,姑娘!” 丁薇吓得一激灵,扭头去看时,就见自家两扇木门外站了个穿着黑色披风,戴着风帽的男子。具体年岁长相都看不清,只能看到他苍白的嘴唇在屋里映出的微弱灯光下很是显眼。 丁薇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防备问道,“这位客人,为何深夜来访,你是不是找错门了?” 那人明显怔楞了一瞬,转而却是操着嘶哑的嗓音又道,“我找云家,从西京搬来的云家。请问姑娘能否指下路?” 云家! 丁薇立时瞪大了眼睛,心头高高提起。虽然她不知道详情,但云家是从京都出来隐居,在此躲避仇家的事还知道一些。如今这个衣着和行事都透着古怪的人,深夜上门问路,她怎么想都觉汗毛倒竖。 难道这是追杀的杀手? 云家刚刚把大半人手都派去寻找不老草了,万一让这杀手进了院子,岂不是虎入羊圈!她的儿子怎么办,待她亲近的众人怎么办,不良于行的公治明怎么办? 不成,一定要想个办法才行! “那个,我倒是知道云家在哪里,但实在太远了。你赶去怕是还要一会儿,我家厨下有温茶,不如我先端一碗给你解解渴吧。” “啊,好,谢姑娘。”那人倒也懂礼,斜斜依靠在门板上行礼,可惜身子却是哆嗦个不停,好似极力在忍耐某事一般。 许是前世受了太多武侠剧的荼毒,丁薇见此更是惊恐,生怕他一时暴起杀了自己全家灭口。她极力忍了惊恐,进了厨下倒完水,想也不想就把荷包里的那包迷药都倒进了碗里。 这几日魏伯为了做试验,常要解剖些小兽,惹得外院鬼哭狼嚎。有一次,她被抓去现场指导,就忍不住提了出来。于是魏伯特意配置了这药粉,先迷晕了小兽再下手。虽然小兽们依旧难逃一死,但毕竟少受了很多苦楚。 丁薇看得有趣,就找魏伯讨了一些,今日着急回来探望病种的老爹,她也没来得及换衣裙。众多巧合放在一处,就成全了她今日的“先下手为强”。 那黑衣人不知是真渴极了,还是着急丁薇早些指路,接过水碗看也没看就咕咚咚喝了下去。 末了还开口赞道,“真是好水。” 许是这碗水滋润了他的喉咙,声音倒比先前清润许多。可惜,丁薇根本无心欣赏,她满心满眼里都是血流成河的云家院子。 好在,那人没让她紧张多久,伸手把碗地回来的功夫,突然一扶额头嘟囔道,“我怎么这般头晕?” 说罢,手下一松,青花瓷碗“咣当”砸在地上,碎成了几半。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里传的极远,很快丁老大和丁老二就披着外衫跑了出来。 两人一见妹子站在门口,赶紧迎上前问道,“妹子,你怎么还不睡,可是有事?” 丁薇这会儿眼见黑衣人如愿倒下,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而腿软的跌坐在地上。 丁老大和丁老二吓了一跳,一左一右架起妹子就要往屋里走。不想丁薇却是极力挣扎着站稳,喊着两个哥哥,“大哥二哥,门外有坏人,方才被我迷倒了。你们快去寻绳子,把人绑起来。一定要又粗又结实的绳子!” “啊,还有这事!”丁老大和丁老二闻言都是惊了一跳,也顾不得埋怨妹子,赶紧去取了绳子。 两人小心翼翼开了院门,一见地上藏头露尾的黑衣人,原本心里的几分怀疑尽数退去了。 不管这是什么人,先把他放倒就对了。哪有好人深更半夜穿的跟勾魂黑无常一般啊? 兄弟俩虽然没捆过人,但过年杀猪总捆过猪蹄啊。兄弟俩难得配合默契,三下五除二就把黑衣人捆了手脚,末了还不放心又添了一根绳子,彻底把人捆成粽子才停手。 丁薇在一旁看着,上前踢了两脚,见那人连哼都没哼一声,这才小声说道,“大哥二哥,这人打听云家呢,我瞧着不是好事儿。不如你们把家里的独轮车推出来,我推着他先回云家了。爹娘这里你们先住几日,我到时候再找空闲回来走动。” 丁老二一听这话就恼了,瞪眼道,“你一个女子,怎能大半夜的推个坏人走路?你等着,我们交代一声就送你去云家。” 丁薇还想拒绝,但一想大哥二哥回来时候也有伴儿,于是就点了头。 丁老头儿和吕氏这两日折腾狠了,都睡得香甜,丁薇也没吵醒他们。 丁老大和丁老二各自同媳妇儿说了一声,兄妹三个就出了家门。 初夏的深夜,三人一车推了个黑衣人,别提这组合多古怪了。好在夜深人静,无人看到,否则怕是又要惹得满村闲言了。 丁家和云家隔得不远,即便夜里走路缓慢,不过一刻钟也赶到了。 丁薇一到门前就赶紧上前拍门,这一晚轮到李叔值守,可惜他晚饭时候偷偷喝了一碗酒,这会儿睡的正香。丁薇拍了好久才算把他吵起来,他还有些不满,但开了门上小窗一见是丁薇倒是没敢给脸色,反倒寒暄道,“丁姑娘,你不是明早回来吗?这怎么半夜三更就跑回来了,可是惦记安哥儿?” 说着话,他就开了门栓要放丁薇进来。不想突然瞧见丁薇身后还跟了两个男子,立时就警觉起来。 丁薇不等他发问,赶紧解释,“李叔,这是我两个兄长。我们抓了个坏人,我这就去禀报主子,你快帮忙把人抬进来,省得有事顾不到。” 老李一探头,这才看见丁老大和丁老二身旁的独轮车,他激灵灵打了个冷战,酒也彻底醒了。 “那你快去,这里交给我守着,保管没事!” “哎,好。” 丁薇也没空闲客套,直接奔去了主院。许是留守的暗卫早就把前院的异常禀报过了,丁薇进院子的时候,正房里已是点起了蜡烛。风九守在门旁,一见丁薇就低声招呼道,“丁姐姐,你怎么半夜回来了?听说你还带了人回来?” 丁薇跑得有些气喘,同他挥挥手就进了内室。 公治明早就睡下了,这会儿只来得及披了一件外衫,白色中衣衬得散落在肩头的长发越发乌黑。他皱了眉头,上下打量丁薇并未有什么异常,这才说道,“有什么事,说吧。” 丁薇好不容易喘匀了气,也没功夫发花痴,赶紧应道,“方才有人到我家问路,要找西京来的云家。我瞧着这人形迹可疑,就趁机迷晕他绑了,让我兄长帮忙推回来了。” “哦,这人什么样子?”公治明双眸瞬间爆出一团亮光,比之烛火半点儿不逊色,看得丁薇微微心惊,但依旧清楚应道,“天黑,我也看不清他的面相。但他穿了黑衣黑裤黑披风,还用风帽遮住头脸,一看就不是好人。” 公治明点头,末了一挥手吩咐风九,“去把人带进来。” 丁薇想起自家两个兄长,赶紧说道,“我也一起出去看看。” 说罢,她就带着风九去了前院。 丁老二是个聪明的,见妹子带了人出来就扯了扯大哥一同告辞。 丁薇不便留他们小坐,就低声嘱咐几句,末了送了他们出门。 待得兄长推了独轮车骨碌碌走远,她才回了主院。 结果一踏进正房,就见屋子里比之方才可是热闹许多。 不只云伯、云影,就是魏伯也在,而且手上还捏了那黑衣人的腕子,明显是在替他诊治。 丁薇看得疑惑不已,开口就道,“这人难道不是杀手吗?” 云伯忍不住好笑,干咳两声应道,“这人…嗯,是少爷的知交好友。” “知交好友?”丁薇惊得瞪了眼睛,慌忙道,“但是他大晚上穿了一身黑衣,说话也躲躲闪闪,喝个水还哆嗦,我就以为…” 听得这话,众人都是笑起来,就连云影的肩膀都耸动个不停。 公治明满眼都是笑意,抬手摆了摆道,“你也不必放在心上,不过是个误会,回去睡吧。有话明日再说!” 丁薇见他脸上带了三分戏谑,也是有些脸红。虽然好心,但办了坏事,到底有些不妥。 第066章 兄弟知交 “魏伯,他没事吧?我当时一害怕,把你给的迷药都掺茶水了去了。” 魏伯松了黑衣人的手腕,瞪了眼睛训斥道,“下次可不能这般鲁莽,那迷药分量足够迷倒十几头野猪了。好在我这里有解药,先给他灌下去,明早醒了就没事了。” 丁薇脸色更红,赶紧道,“那劳烦魏伯费心了,明早我给您老人家蒸个鱼香蛋羹补补身子。” 果然,美食当前,魏伯脸色大好,“去吧,去吧,这人行事鬼祟,你多长点儿心眼也没错。” 众人闻言,齐齐翻了个白眼,这老爷子改口也太快了。 丁薇放了心,大半日没见儿子也是惦记,扯了云影就回了西厢房。 程娘子正强忍着困倦,守着三个孩子做针线,突然见得主子进来,立时欢喜的就要下地。 丁薇拦了她,低声问道,“安哥儿这一日可好?” “好着呢,方才还起来吃了一遍奶。就是白日里闹着找您来着,后来少爷抱去哄了一会儿,这才好转了。” 丁薇点头,又瞧瞧睡在炕尾的大娃和二娃,就道,“你们还是原样睡下吧,我去外间软榻上歇了。” 程娘子听得惶恐,哪有奴婢睡大炕,主子睡木塌的道理。她还要拒绝,丁薇却是强硬道,“还有两个时辰就天亮了,都别折腾了。我还要早起准备饭食,你多看着点儿孩子。” 程娘子这才恭敬应了,云影快手快脚在木塌上铺了厚被褥,末了生怕丁薇心里存了事睡不好觉,就伺候她脱了衫裙,卸去朱钗首饰,这才小声解释起来。 原来那黑衣人是公治明自小玩到大的朋友,姓方名信,字义卿。方家世代为官,追溯到当年西昊建国时候,方家祖辈也出过力,所以与同样对开国有大功的公治家是世交。公治明父母早逝,方老爷子又身为丞相,所以,公治明自小没少得方老爷子教导,同方信一起学文习武。 公治家世代武侯,公治明少年多研习军略,而方大少却酷爱诗文,武艺只能打的过地痞,却装了一肚子的风花雪月。 但这却不耽搁两兄弟相处的亲厚之极,西京人人皆知,有小武侯的地方必有方大少,有方大少的地方也缺不了小武侯。 先前公治明平定铁勒,班师途中遭铁勒余孽暗算,毒发身亡,归京大葬。方大少亲手杀了所有羁押在西京的铁勒王族,下葬日更是吐血三升,若不是老父含泪打骂苦求,怕是当日就跟着兄弟一起魂归地府了。 这一次公治明解毒有望,又做了万全准备,这才送了一封信给方大少。方大少怕是从接了信就日夜快马赶路,想要确认兄弟死而复生之事,没想到问路时候正好碰到丁薇,结果被一碗茶水放倒了… 丁薇越听越是尴尬,心里实在有些冤枉。 云影看的出来,赶紧安慰道,“姑娘不必担心,方大少虽然身份金贵,但为人很是和气。平日待我们这些下人也不曾有半点儿轻视,更何况您…嗯,您早些睡,明早少爷再多说几句,这事就揭过去了。” 丁薇只顾自责,倒没听出云影话里的不妥之处。 “好,你也睡吧。明日我给方大少行礼赔罪就是了。” 丁薇懊恼的拨拨头发,胡乱盖了被子就睡了。这一日,先是老爹病了,刚刚脱离危险,又壮着胆子抓了个杀手,好不容易送回院子才发现抓错了。 这般折腾的鸡飞狗跳,她也当真是还不容易啊。 云影极少看主子这般孩子气,再想想一向风流潇洒的方大少被肥猪一样捆绑送来,实在忍耐不住又偷偷笑了起来。 末了,“噗”的一声吹熄了油灯。 正房里,公治明正淡淡问着风九,“厢房里灯熄了?” 风九走去窗边张望了几眼,回身笑道,“熄了,丁姐姐怕是也吓得不轻。” 公治明点头,摆手示意他退下,末了扭头瞧瞧躺在身侧不远的好兄弟,轻笑道,“义卿,她虽然莽撞一些,却是个好女子。待你醒来,让她做几个好菜,我们兄弟喝一杯。” 还被迫同周公下棋的方大少根本听不见这话,自然也不会抗议,于是这事就愉快的决定了… 初夏的清晨总是亮的很早,天色刚刚露出鱼肚白,丁薇就爬了起来,洗漱干净之后一头扎进灶间忙碌起来。 待得云影过来禀报主子已是起身的时候,也是对着满灶间的吃食咋舌不已。 不说那八个清淡爽口的小菜,只粥品就熬了四样,南瓜紫米粥,红薯粥,桂圆糯米粥,冰糖莲子粥。更别说馅料五花八门的肉包子,锅烙,蒸饺,简直足够十几人吃个饱足了。 丁薇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又在两味小菜上撒了些白芝麻,末了招呼云影帮忙摆桌子。 两人分了三四次才算把早饭桌儿摆好,公治明拄着双拐,身后跟了一个宝蓝衣衫,金冠束发的男子,两人一前一后从内室出来,眼圈隐隐都透着些红色,显见兄弟生死重逢,都是掉了男儿泪。 丁薇更觉尴尬,赶紧又挪了挪饭菜,这才恭敬候在一旁。 公治明扫了一眼差点儿被压垮的桌子,扫向丁薇的眼里笑意更浓。 那公子却打趣道,“亏我还以为你在这穷山僻壤吃了多少辛苦,疯跑了三日三夜赶来,没想到你这日子比皇宫里那位都奢侈。这到底谁在逃难啊?我一个相府公子都没吃过这样丰盛的早膳!” 说罢,他也没客套,坐在客位就动手吃起来。 许是当真饿得狠了,公治明不过喝了一碗红薯粥的功夫,方大少已是吃了七八个大肉包子,三碗粥,小菜也划拉了一半。 丁薇趁着这个空闲仔细打量这西京知名的好友兄弟。简单说,公治明和方大少,一冷一热,一冰一火。 公治明脸型刀削一般,棱角分明,颧骨高,眼窝深,浓眉大眼,高鼻厚唇,俊朗非凡,不怒自威。 方大少却是圆脸,天堂饱满,墨眉桃花眼,高鼻梁薄唇,眉宇间含了三分书卷气,但凡说话就带了笑,更显倜傥,自有风流公子的气韵。 不过比较而言,丁薇还是更喜爱公治明这样的硬汉。即便神色冷了些,但心底却是再善良温暖不过。别的不说,她这样未婚先孕,差点儿被送去庙里当尼姑的女人,他从未有过鄙夷之色,甚至多加照料,就足见男儿包容博大的胸怀了。 若不是他落难在此,她一个农家女子怕是与他根本没有交集的机会。更别说如今这般天长日久,两厢吸引,感情滋生… 她要不要抓住这个机会,为自己争取一个可以并肩而立的臂膀,为安哥儿找一个可以教导他长大的爹爹,为父母家家人引一条富贵通天路… 这般想着,丁薇不由得盯着公治明出了神。 公治明察觉,黝黑双眸扫过时,不自觉就带了三分笑意。这个女子就如同春日里的溪水一般透彻,不必费心琢磨,只一眼就能看出她心底的美好。 方大少吃饱喝足,一抬头就见好友神色带笑,惊得差点儿撒了刚端起的茶水,末了扭头去问同样笑眯眯的云伯,“云伯,是我眼睛花了吗?天宝居然在笑!” 天宝? “噗嗤!”丁薇本来刚刚回过神来,结果一听方大少这话顿时笑出了声。 她昨晚听说方大少的字之后,还好奇公治明的字是什么,没想到居然是“天宝”这样极具乡土气息的两个字。 “咳咳!”云伯扫过自家少爷的脸色,赶紧干咳两声解释道,“物华天宝,这是当日老太爷还在世的时候亲自取下的。” 物华天宝? 丁薇尴尬的咧了嘴,末了赶紧低头装鹌鹑。 没文化不是错,跳出来丢人现眼就太过了。 公治明眼见丁薇几乎要把脸埋进了翠绿的衫子里,隐隐露出一截粉白的脖颈,头上两只朱钗悬着的流苏游荡在脸庞,分外精灵古怪。 他抬手端起茶碗,藏去了嘴角的一抹笑意。 方大少没有察觉好友神色有异,反倒对脸红尴尬的丁薇极感兴趣。一双桃花眼打量了丁薇两圈儿就道,“这是家里新进的人手吗?” 云伯生怕他生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赶紧解释道,“这位是丁姑娘,这大半年来一直替少爷治伤。少爷今日能下地行走,都是丁姑娘的功劳。” 不想听得这话,方大少却是起身对着丁薇一礼到地,“姑娘救治了天宝,就如同救治了在下一般无二。日后姑娘但凡有所差遣,尽管开口,在下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丁薇没想到方大少如此重情义,又想起昨晚把他迷倒之事就更愧疚了,赶紧回了一礼,末了道,“方少爷折煞奴婢了,说起来,奴婢还要请方少爷恕罪。昨晚一时心惊,误把少爷当恶人,害您受了苦…” “什么?”方大少猛然抬起头,恼得又把丁薇打量了个彻底,末了嚷道,“你就是那个迷倒我的农家女!” 丁薇脸红,硬着头皮笑道,“正是。” “我说你这姑娘,我不过是问个路,讨碗水喝,你怎么平白无故就把我放到了。这好在是误会一场,否则我如今岂不是成了案上肉,锅里的包子?” 第067章 争风吃醋 丁薇本是诚心道歉,听得他这话倒是有些忍耐不住,“方少爷教训的是,都怪奴婢眼拙。大半夜见到一个全身黑衣黑披风,藏头露尾的人上门问路,还要找寻隐居的主家,我实在是想的多了。就应该恭恭敬敬把那人请进家门,然后再指明云家方位,甚至亲自把那人领进这院子才对。万一那人是仇家更好,我这会儿怕是也没机会站在这里吵架回嘴了。” 公治明没想到丁薇嘴皮子如此犀利,一口茶呛在喉咙里,免不得咳了起来,但高高翘起的嘴角却尽显好心情。 云伯一边帮着主子拍背,一边也是笑得呵呵有声。 方大少被丁薇噎得差点儿没昏过去,什么叫藏头露尾?想他堂堂享誉京都的相府公子,走到哪里不是抬头挺胸,受世人瞩目。没想到,如今居然被一个小小女子嘲笑行事诡异,真是太伤男儿颜面了! “你…你这女子…” 他有心反驳解释几句,又望望众人,到底还是泄了气。 “我也是心急赶路,若不然怎么会…” “会什么?”魏伯慢悠悠从门外跨进来,随口不屑的接了一句,“你小子就知足吧,丫头那里还有我给的三步倒,她若是狠心又不知分寸,你这会儿早就在黄泉路上喝孟婆汤了。” 方大少原本以为好友匿名隐居,身边自然都是熟识忠心之人,没想到多了丁薇一个陌生女子就罢了,如今怎么就进来一个老者。他下意识挺直了脊背,问道,“这位是…” 魏伯翻了个白眼,不等云伯等人开口就道,“老子是圣手魔医,怎么,你怕了?” “啊!”方大少即便自小出身富贵,少有在江湖厮混,但亦正亦邪的魔医还是听说过的。 恰巧,云伯生怕他出言鲁莽,在身后提醒道,“这位是风火山林好不容易才请回来给少爷解毒的。” 魏伯却是不理会他们说什么悄悄话,扭头望向丁薇,“丫头,你昨晚答应我的鱼香蛋羹呢?” 丁薇欢喜老爷子方才护着她,立时笑道,“魏伯放心,我早就做好温在锅里呢。本还以为你昨晚受累,今日要晚些起来用饭呢。我这就端来,您老稍等。” 说这话,她就去了灶间,端了两碗蛋羹,一碗放在了公治明跟前,另一碗就孝敬了魏老爷子。 鱼香蛋羹,羹如其名,蒸得金黄的蛋羹上,浇了红润的汁液,嗅一嗅酸香扑鼻,吃一口爽滑酸甜,好似一晚的郁气都散掉了,只剩了满腹的暖意和饱足。 魏伯吃的欢喜,花白的胡子都翘了起来,赞道,“这蛋羹味道真是不错,太对我们老人家的胃口了。丫头,以后常给我做两次。” “好啊,魏伯喜欢吃就好。” 一旁的公治明也是执起银勺慢慢吃着,不知是他吃的太过专注还是如何,半点儿没有看到方大少满眼的幽怨和垂涎。 一顿早饭就在方大少备受折磨之下结束了,饭后,公治明照例要在院子里走动。方大少陪在一旁,两兄弟许久未见,先前又是深思离别,自是有很多话说。 丁薇一边盘算着中午的菜单,一边嘱咐云影不要把安哥儿抱去外院找程娘子玩耍。 这小子也许是个早慧的,如今不过十个月,已是开始学说话了。前几日云伯抱着他,他无意识喊了一声,“呀!” 老爷子硬是听成了“爷”,差点儿喜疯了,抱着孩子直接去了自己的院子,待得回来安哥儿脖子上的项圈就换成了赤金的。 丁薇当时就想拒绝,但是瞧着老爷子红通通的眼圈儿,到底还是代儿子道了谢。不管老爷子出于什么心思待安哥儿好,起码她能看出真心,这就足够了,权且当做安哥儿的童稚抚慰了老爷子孤寂的心灵吧。 平日还没什么,但今日家里添了外人就要顾忌点儿规矩了。 程娘子本就是行事小心的,听得主子吩咐果然就留在外院没有进来。 但云家主子和气,下人也相处亲厚。程娘子听话,不见得别人就也老实。一大早外院就传开了,少爷有友人来访,是个风流倜傥的俊公子。李婶子几个还没如何,小青却是耐不住好奇,抢了个送鲜菜的差事跑来了主院。 正巧丁薇看着天气干燥,炖了一锅冰糖雪梨汤,云影被云伯喊去不知忙什么,小青就自告奋勇去给客人送汤。 丁薇早晨眼见云伯几个都没嘱咐,猜得方大少的到来不至于守秘,于是就挥挥手成全了小青。 小青喜滋滋端着托盘去了东厢房,偷偷瞧着半开的窗扇里坐了个身姿挺拔的公子,就小声禀告道,“公子,奴婢来送冰糖雪梨汤。” “进来吧。”方大少说了一上午的话,刚刚进屋坐下,正觉喉咙干渴,听得这话简直就是瞌睡送枕头,于是爽快应了一声。 小青迈步进了屋,只抬头偷偷扫了一眼,顿时就是羞的脸色通红。她也是农家出身的孩子,自小见过最俊秀的男子就是镇子上的李秀才了,没想到今日居然见到了天神一般出众的男子! 方大少等了半晌没见小青把汤碗送到跟前,就自己动了手。末了,瞧着小丫头脸色通红,分外可爱就笑道,“你叫什么名字,在这院子伺候都少年了?” 小青紧张的捏了自己衣角,怯懦应道,“奴婢…奴婢叫小青,来云家两年了。” “两年,日子也不短了。”方大少笑的和煦,喝了一口雪梨汤,还要再问两句的时候,扭头却见对面厢房门前站了一个女子,碧色衣裙,朱钗簪发,不是早晨大胆顶撞他的厨娘,还有哪个? “她呢,叫什么名字?来这院子多久了?” 小青闻言,抻头往窗外探看,正好见的程娘子抱着哭闹不休的安哥儿往丁薇怀里送,于是笑道,“啊,公子您是问丁姐姐吗?丁姐姐来这院子一年多了,那个孩子叫安哥儿,是丁姐姐去年冬生下来了。另一个是程娘子,安哥儿的奶娘…” 小青介绍的仔细又流利,却没想到出口之言,着实惊到了方大少。 “你是说,她都生了孩子了?那怎么还做姑娘装扮?” 小青这才发觉自己说的有些多,她赶紧伸手捂了嘴巴,一脸惶恐羞愧,含糊应道,“唔,没什么。嗯,丁姐姐是个好人。” 不想方大少见她这般模样,却是越发好奇。他也是风月场里游走惯了的,引诱一个小女孩说几句实话简直是信守捏来。 “小青,你是个好姑娘,你说丁姑娘是个好人,自然不会有假。”方大少笑得一脸真诚,末了又道,“早晨时候还尝了丁姑娘的手艺,所谓心灵手巧,能做出美味的女子定然更是个心善的。我只不过好奇,这样的女子,怎么生了孩子,还做姑娘装扮,难道哪个薄情汉负了她?这么好的姑娘,怎么没有人为她讨个公道?” 小青毕竟才十几岁,又自来同情丁薇带着孩子过活,听得这话哪里还有防备,自觉找到了知音,竹筒倒豆一般把事情说了个清楚。 “公子,您说的太对了。老天爷也有瞎眼的时候,丁姐姐这么好的人怎么就没好命呢?您不知道,丁姐姐不是遇到了负心汉,她是连孩子爹爹是谁都不知道。我听人家说,有一晚丁家进了坏人,丁姐姐被…嗯,后来有了安哥儿,村里人原本还说伤风败俗要把丁姐姐送去庵堂里出家。后来丁姐姐的师傅,就是山神奶奶她老人家发怒了,一道神雷劈下来,吓得那些恶人都跑了。 丁姐姐这才保住了安哥儿,后来老爷见少爷不思饮食,又听说丁姐姐手艺好,就把她请来家里做事,这才让丁姐姐得了个安静日子。否则村里人都绕着丁家走路呢,丁姐姐别提多受委屈了。” 方大少听得皱了眉头,原本以为不过是个薄情女子负心汉的故事,没想到这女子居然有这般可怜的遭遇。 待得再扭头望向对面厢房下,那女子已是抱着白胖的娃娃坐在椅上说话。娘俩一绿衣一红衣,不知说到了什么趣事,两张五分相似的面孔就一同溢满了笑。那般赤裸裸在日阳下,显摆着她们简单的幸福,好似只要这样守在一起就胜却世间一切名利富贵。 他恍然想起多年前,甚至久远到他以为已经遗落在记忆深处的画面。 也有那么一个女子,纤细而美丽,整日里躺在窗前的木塌上凝望着院门,但每每都是以失望告终。房间里终日萦绕着药气,他悄悄走到塌前想要说话,迎接他的是冰冷的眼神,含了千般幽怨。 后来有一日那个女子消失了,他也进了那个高门大院儿,成了众人捧在手心的少爷公子。但没人知道,他其实一直想看看那个女子的笑容。 就如同眼前这女子一般,灿烂又温暖。而那个被她护在怀里,亲了又亲的孩子,一定无比的幸福… 小青悄悄望了一眼突然出神的贵客,笨拙的小脑袋想了想,自觉方才的话好似没给丁姐姐惹什么麻烦,于是就吐吐舌头,端着托盘和空碗出了屋子。 丁薇哄着安哥儿玩耍的正是欢喜,见得小青出来就道,“厨下还给你留了一碗雪梨汤呢,喝完就赶紧回去吧,小心李婶子又来抓人。” 小青有些心虚,第一次没有贪嘴,嘿嘿傻笑两声应道,“丁姐姐,外院还有活计,我下次再喝吧。” 第068章 西昊内情 说罢,她就撒腿跑了出去,留下看得一头雾水的丁薇,半晌才同程娘子笑道,“这丫头是不是藏了什么小心思,怎么脸色都红了?” 程娘子倒是听说几句闲话,难得应道,“我听说李婶子想把小青说给她家小福子呢,这丫头好事怕是近了。” “啊,还有这事儿。”丁薇倒是意外,但也乐见其成,“李婶子一家都是厚道人,这丫头嫁过去也是享福。记得到时候提醒我,给这丫头准备两块好料子压箱底儿。当人我刚进院子,这丫头没少给我帮忙。” “是,姑娘。”程娘子赶紧应下,末了心里又是庆幸自家一家四口走了好运。只瞧主子待小青都如此厚道,他们一家将来也绝对不会没有好下场。 主仆两人说的热闹,免不得就忽略了好动的安哥儿,胖小子嘴里“喔喔”抗议,小手又要去扯娘亲的朱钗,惹得丁薇在他屁股上拍了两记。当然,她也舍不得真用力,安哥儿反倒笑得更欢了,呲着两只长出没多久的小牙笑的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分外可爱。 丁薇忍不住又重重亲了儿子几口,娘俩笑得都是一脸阳光灿烂。 他们娘俩玩耍的欢喜,根本不知道对面厢房里有人正因她们触动了心事。方大少抬手揉揉自己酸涩的眼眶,低声嘟囔道,“春天就是风大,沙子都进屋了。” 待得再抬眼去望那对儿母子,不想却是没了人影儿,他下意识就要开门去寻。却见廊檐下边日照最充足的地方,铺了一块毯子,一大两小三个娃娃在玩耍,那女子带着奶娘做针线。金色阳光落下来,照得孩童和女子好似全身都沐浴在浅浅的暖色之中… 丁薇刚缝好一只熊猫耳朵,抬头见得方大少走过来,神色很是古怪,于是站起行礼问道,“方少爷,可是有什么吩咐?” 方大少没有说话,一双桃花眼不由自主望向毯子上啃着脚丫子玩耍的安哥儿,眼眸深处迅速闪过一抹怜惜。 女为母则强,即便软弱的母兔子生了幼崽也会暴怒的呲出牙齿。丁薇下意识侧身挡在了儿子身前,语气也冷了下来,“方少爷,可是有何吩咐?” “啊?”方大少愣了一下,但精明如他,立时猜得丁薇误会了什么。但他也不准备解释,毕竟没人喜欢把自己最深的伤口暴露在阳光下。 “无事,”方大少转身上了台阶,待得登顶时候又转过头说道,“你是个好女子,这孩子也很好。以后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尽管开口。” “啊?”这次可是轮到丁薇怔楞了,想要开口说话的时候,方大少已是进了屋子。她只得摇摇头,暗自感慨一句,“真是个怪人,又不熟悉,怎么就说这样的话了。交浅言深!” 程娘子在一旁听了,也是小声说道,“姑娘,奴婢瞧着这方大少不像坏人,就是有些古怪。” “可不是,确实有些古怪。”丁薇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就嘱咐道,“虽说他是少爷的好友,但到底还不熟悉,这几日你看好孩子们,不要让这人离得太近。” “是,姑娘。” 这会儿,坐在屋里喝茶的方大少,还自觉方才够真诚义气,哪里知道他已是被当成拐子防备了。 倒是坐在窗边软榻上的公治明耳朵动了几下,转而再望望历来在女子中未曾受过冷落的好兄弟,笑得差点儿呛咳出声… 方大少虽然自小同他一起长大,但见他这般笑模样也不过三四次,如今来了不过两日,已是远远超过,他实在忍不住心疑,就道,“天宝,你这番历劫,难道遇到什么好事了不成,怎么整日里都笑个不停,这可不像你了!” 公治明收了笑,抬手替兄弟倒了一杯茶,应道,“好事,我还真碰到一件。但暂时不能说,等以后再告诉你。不过,我先前真很少笑吗?” “当然了,你不知道西京那些人给你取了什么名号,冷面杀神啊。有一段时间,小孩子哭的时候,说一句冷面杀神来了,小孩子都立刻闭嘴了!” 公治明冷笑,两道剑眉高高扬起,煞气凛然,“杀神?我杀的是铁勒人,杀的是进犯之敌。若是没有西征军浴血杀敌,哪有西昊的安宁日子!” “说的对,这道理人人都懂。奈何那些畜生不如之人,还有跪求荣华富贵之辈,为了讨好龙椅上那人,早就齐齐歪了嘴巴!” 方大少想起当日好兄弟刚刚下葬,朝堂上就有言官弹劾武侯杀孽过重,伤了西昊大好仁明,他几乎立刻就带了武侯府老兵去砸门,直接打的那言官牙齿掉光。也因此惹怒了丞相老爹,把他关进书房足足三个月。待得他出来,就又听说有几家忠臣良将被抄家灭族。心灰意冷之下,这才日日埋在温柔乡,醉生梦死。 每每想起他们兄弟曾对着山川大河,豪气大发,一个要平定西昊边疆,保百姓安宁日子,一个要金榜题名,牧民一方。 如今生死两隔,西昊也是千疮百孔,他怎能不恨! “天宝,你当初诈死,不该瞒我!你可知…可知有多少因为你的死讯伤怀?” 公治明想起当日乍然患难,眸光也是暗淡下来。 “当日中了石化粉,若不是云伯还留存着先前空回方丈赠予的一粒龟息丸,怕是坚持不到西京,我就当真变成石头一样死掉了。即便服下龟息丸也只能续命半年,万一找不到圣手魔医,依旧是死路一条。若是那般,何必要你听两次死讯。没想到…” 公治明说到这里,忍不住抬眼顺着半开的窗扇望向背对着自己的女子,她正侧身扶着胖小子站立,许是难得成功一次,母子俩都是兴奋的脸色通红。 他忍不住眼角眉梢又带了笑,“许是天命不忍绝我生路,隐居在这个山村,居然碰到一个女子,会些古怪的手段,不用药就抑制了手臂继续麻木僵硬,这才坚持到风火山林寻到了圣手魔医。” 方大少想起小青说过的话,倒是忘了君子之风,难得破例背后论起人言,“天宝,听说…嗯,丁姑娘没有成亲就生了孩子,还是村人传言的山神弟子?” 公治明瞬间收了笑意,正色望向好友,见他脸上并没有什么鄙夷之意,眼眸里的三分冷意才算退去。 “义卿,不可看轻丁姑娘。” “啊,”方大少听得好有语气有些古怪,但依旧应道,“你放心,嗯,你也知道我生母之事,即便世人尽皆鄙夷,其中也绝对不会有我。更何况,她还救了你半条性命,这就足以让我保她们母子一世富贵了。” 公治明摇头,拒绝道,“这倒不必,她也不是依附男子过活的女子。” 方大少挑眉,有些不服气,反驳道,“天宝这话从何说起,天下还有不依附男子的女子吗?难道她要单门独户带着孩子过日子?” 公治明却是笑了笑,再不肯多说,转而拿起桌上新收到的密报晃了晃。 “我即便一直能收到西京的消息,但毕竟不甚清楚。趁着你在这几日,跟我仔细说说吧。” “好。”说起正事,方大少果然就扔了方才那点儿争执,正色道,“自从那位坐了皇位,先前还好,还曾鼓励朝臣上奏,整顿漕运,支持农商,可惜好景不长,不过半年后宫塞满了美人之后就很少上朝了。甚至开始大兴土木,修行宫修陵墓,西京周边的民夫征集一空,赋税也是节节拔高。有耿直言臣上奏,被他下旨直接抄家灭族了。 这件事就像堤坝开口,之后但凡朝堂有不合之言就是抄家灭族。四大世家还好,根基深厚,他还不敢动手。但三品四品官们就倒霉了,早起出门上朝之前,家里都是哭声不绝,生怕正午迎回的就是破门之灾。如今西京里可是阴云笼罩,路上行人都没有几个。若说先前你的名号能止儿啼,如今那人的恶名简直让西京几乎变成一座死城。” 毕竟是自小长大的故地,武侯府如今还在坐落在城北的白虎大街上,听得如今萧条模样,公治明也皱了眉头,眸色更深。 “先生那里可有过什么话说?” 方大少脸色有些尴尬,想了想还是如实相告,“先前我闹得厉害,父亲还曾喝骂,要我不能连累征西军将士,毕竟一代天子一朝臣,你又不在了。可我那时候一想起你不明不白的被毒死了就忍耐不住脾气,闯了不少祸。后来被关在书房三月,然后就直接住去了红楼,父亲那里…嗯,已是许久未见了。” 公治明最是清楚这个好兄弟的脾气,怎么会猜不到,他必定是因为报仇一事同老爹起了罅隙。 “先生胸怀天下,又博学正直,定然不会看着西昊四分五裂,他老人家定然有对策。只不过,你先前心存激愤,不好同你交代罢了。待你这次回京,替我捎封信给先生。” “好。”方大少神色隐隐有些兴奋,折扇敲在手心,极力压着声音说道,“天宝,你早该这样了。西昊的江山是公治家打下了大半,这么多年也是公治家祖辈抛头颅洒热血,护佑西昊平安,为何坐江山的却是司马家?先前你念着老王爷的旧情还罢了,如今老王爷早在一年前就过世了,司马权也不得臣民之心,正是天时地利人和,也该公治家一统江山了!” 第069章 不老草的消息 公治明听得义父老王爷过世,手里的茶杯也放下了。 “义父…” 方大少赶紧道,“天宝,这事你无需自责。老王爷缠绵病榻已是五年有余,当日若是让老王爷知道那人的畜生行径,怕是走的都不能安生。如今,老王爷早登极乐,就是在天有灵知道你同那人开战,也必定不会怪罪与你。毕竟武侯府就你一根儿独苗,司马权痛下毒手,你也不必再念旧识情义,否则定输无疑。” 公治明叹气,半晌才道,“你回去西京之后,等我消息,一旦我恢复行走,就拿着我的私印联系旧日故交和西征战将。待我起事之时,合在一处,逼近西京。” “好,天宝。从接了消息说你还活着,我就盼着这一日!” 战场,江山,这样的字眼从来都是最能点燃男人的野心和血腥。 这样的正午,这样偏僻的山村,注定了西昊的江山要再次燃起烽火! 当然,这样的大事,丁薇是不知道的。就算知道,也不会认为这事同她一个小小的厨娘有何关系。 待得午饭做好,她嘱咐云影送去正房,然后换下带着油烟气的衣裙,抱了儿子带着程家娘儿三个去了外院。 今日是程大友回来报账的日子,程娘子带着两个儿子都是一脸喜色。 程大友如今在城里商家之间也算有些头脸的人物,虽说没人知道他是还何背景,但所有商家却是有志一同的退避三舍。平日热情打声招呼,遇到小冲突就赶紧道歉,生怕自己也在夜里莫名其妙消失了。 好在程大友也没有仗势欺人的嗜好,行事方正,待人也和气。平日左邻右舍有事也都会帮一把,这般下来,倒也让大伙去了些戒心,慢慢在街面上真有了五分威信。 他今日穿了一身锦缎长袍,戴了一顶六棱帽,人也白胖许多,笑起来和气又喜庆,完全看不出当初落魄凄惨模样。 大娃进了门第一个跑过去抱了爹爹大腿,欢声喊着爹爹,结果被老爹扯起来一同给主子行礼。 丁薇笑着摆摆手,末了坐下才道,“辛苦你守着铺子,三四日才能回去一次。大娃念粘你也是应该,不必多礼。” 程大友却依旧恭敬应道,“主子体恤,但礼不可废。这小子长大是要接我的活计继续给主子打理铺子的,更是不可没规矩。” “大娃是个聪慧的,你平日若是无事就把他待在身边开蒙识字吧。将来孩子是想科考还是经商,都随他喜好。否则耽搁了一个状元,留在我们丁家做掌柜,可是暴殄天物了。” 丁薇随口打趣,却是乐得程娘子都是眉开眼笑,主子一向慧眼,说不得儿子将来真有大造化呢。天下没有不盼着孩子出息的父母,他们自然也不例外。 主仆间说了几句闲话,程大友就赶紧把账册双手奉上,末了欢喜道,“主子,这几日的进项又高了三成。很多客人又定了玩偶套盒,小的只拣几个推不掉的应了。绣娘那边,奴才没有催促,只让她们尽量细致,莫因为心急砸了咱们淘宝斋的名头。” 丁薇边看边点头,末了看看账册末尾的数字,加上年前帮着公治明核算账册收下的那些润手也足有千两银子了,于是就道,“你做的对,这县城的大户人家都养了无数的绣娘,人家要仿制极容易。但咱们淘宝斋卖的就是牌子,淘宝斋出品,代表脸面。还有就是新奇,不断推陈出新,才能引得客人上门。我上次给你的那些图样,都烧成杯碗了吗?” “回主子,已经烧好了。昨日只在店里摆了一套,结果当时就被城北徐家小姐买回去了,因为东城的孙家小姐争抢,价格又抬了两倍,卖了十八两银子。” 说起这件事,程大友也是兴奋不已。不过是一套普通的骨瓷杯子,不过是烧的形状古怪逗趣一些,硬生生把二两银子的成本,番了九番利润,实在是一笔好买卖。 丁薇也是欢喜生意兴隆,闻言夸赞道,“铺子生意好,也是你经营有方。” 末了这才说起正事,“这几日你无事就出去打听看看,城外有没有好一些的农庄,田地可以不要太多,但一定要位置好,最好有山有水。” “农庄?”程大友喜色更重,小心问道,“主子是要买个供给自家吃用的小庄子。” 丁薇点头,她不便透露太多,就简单说道,“先预备着,说不定过几月就要搬去城里住,到时候有个小庄子种粮食菜蔬,养些牲畜,总好过日日在城里采买。” 程大友赶紧点头,主家日子兴旺,他们做奴仆自然也有好处。 “是,主子。奴才一定仔细打听明白,再回来禀告。” 丁薇又说了几句闲话,就留给他们一家人小聚,转而抱了安哥儿回去正院。 公治明刚刚吃了饭,正同方大少一起在院子里走动。安哥儿一进院门就张着小手要这个整日里抱他玩耍的叔叔抱抱,公治明许是顾虑一旁的好友,第一次没有立时张开怀抱。 安哥儿还小,看不出脸色,免不得急了,用力扭着小身子,一边想要挣脱老娘的怀抱,一边伸着胖胖的小手,嘴里猛然蹦出一个字,“爹!” 这个字就像施展了定身法,让院子里的三个大人,连同站在屋檐阴影下的风九都怔楞住了。 还是丁薇最先醒过神来,一边捂了儿子的嘴巴,尴尬笑道,“呃,少爷,这孩子方才听见大娃叫爹,许是就学会了。他还不懂什么…” 不等她话说完,公治明却是三两步迈了过来,一手扔了拐杖,用力把安哥儿揽到了怀里。 安哥儿心愿得偿,许是也发觉这个字无比好用,小嘴儿居然一串串往外蹦着,“爹爹爹爹!” 丁薇跳着脚想再捂住儿子的嘴巴,奈何公治明把脸孔深深埋在孩子的肩头,她实在不好动手,只能瞪眼威胁儿子。 方大少看着古怪,上前问道,“这孩子几个月了,居然会说话了,真是聪慧。” 天下哪有不愿意听别人夸赞自己孩子的母亲,丁薇也不例外。 虽然还是有些尴尬,但依旧笑着应道,“安哥儿十个月了,也算不得聪慧,我听说有的孩子七个月就喊爹娘的。 他们两人说话,自然没有看到公治明浸润在孩子肩头的湿润。父子血脉相连,雏鸟初啼,列祖列宗庇佑,他历经劫难,还能站在阳光下,抱着他的儿子,听这一声爹爹! 许是老天爷极力想要补偿这个曾经亏待的子民,令人惊喜的消息随后又传了过来。 云伯跌跌撞撞跑进院子,气都来不及喘一口就大声嚷道,“少爷,找到了,不老草找到了!!” “哐当!”不等公治明等人应声,魏伯已是旋风般从东厢房里冲了出来,双手牢牢抓了云伯的肩膀,高声吼道,“当真找到了?在哪里,不老草在哪里?” 云伯被他摇的头晕目眩,赶紧道,“在路上,算着日子,明日就到了。” “哈哈,太好了,太好了!”魏伯狂喜的仰头大笑,双手高高举起,“终于找到了,有了不老草,百毒丹,千日续命丸就能配置了!呃…” 笑到一半,他才发现身旁还有很多人,于是及时收了下面的话,又添了一句,“嗯,有了不老草,石化粉的毒解起来也是轻而易举。” 果然,听得这话云伯欢喜更甚,“太好了,少爷马上就能恢复了!” 方大少也是抱了公治明,难得喊了一声大哥,“大哥,恭喜你即将康复,重上战马,踏遍山河!” 公治明猛然扔掉另一只拐杖,连同手里的安哥儿和兄弟一起紧紧拥在一处。兄弟两个放声大笑,一扫多日来的阴霾和绝望。 安哥儿吸允着自己的手指头,疑惑的眨巴着大眼睛,末了扭动着小屁股开始抗议。 丁薇赶紧上前救了儿子出来,生怕他闹了脾气又撒尿。这时候可以锦上添花,怎么能“襟上添尿”? 这一日的晚饭特别丰盛,除了留守的暗卫,云伯,云影,林六加风九都被公治明允许上了酒席。当然,魏伯作为贵客,坐在了公治明的左手位,对面是方大少。 丁薇煎炒烹炸了九菜一汤,吃的众人是心满意足。公治明难得破戒,同众人喝了足足一坛好酒。末了睡下时,已是鼾声阵阵,看得帮忙搀扶的丁薇免不得又生出一丝怜惜。 这个男子,其实并不如表面那般坚强冷情,起码不良于行这事对于他打击很大,但是为了这些忠心于他的属下,他恐怕一直在强撑。如今康复有望,又与好友重逢,这才放任自己醉倒一次吧。 暗夜里,昏黄的烛光照在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五官更立体生动,好似西方油画里的光影笔法,分外惑人。丁薇已是看得痴了,稍稍低头又嗅到那种熟悉的清香,恍然间她心里好似有什么要突破出来,但又偏偏被最后一层隔膜拦阻,惹得她微微皱了眉头… 风九躲在屋角, 紧张的手心冒汗,生怕那个秘密被拆穿,有些时候,真相不过是一层窗户纸。 好在丁薇没多想半会儿,到底还记得天色晚了,不好多留,给公治明盖了一张柔软的毯子就出去了。 第070章 消毒 风九偷偷舒了一口气,默默幻想起某一日主子一统西昊,到时候丁薇母子被接近后宫的时候,看到身穿龙袍的主子,那场景一定会很劲爆吧。丁姐姐会欢喜到痛哭,还是目瞪口呆? 可惜,风九设想的百般美好,却没想到现实与想象的距离实在太大了。他心里无比英武的主子,差点儿在那一瞬被废成太监。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这一晚的云家大院,上上下下都睡的极香甜。不过也有例外之人,那就是的东厢房的魏老头儿,他望着房梁,脑子里不停转悠着,直到天亮才算勉强合了一会儿眼睛。 待得再起身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丁薇一直不见老爷子出去吃早饭,担心他是不是哪里不舒坦,特意蒸了老爷子喜爱又最易克化的蛋羹送来东厢房。 魏老头儿看得心暖,越发坚定了昨晚那个决定。 “丫头,这几日被我割了肚子的那些兔子野猪,怎么先前没事,如今反倒伤口腐烂死掉了?今日你若无事去瞧瞧,是不是我缝合的针法太糙了?” 丁薇见老头儿除了眼圈儿黑点儿,神色里并没有别的异样之处,哈以为他是盼着不老草有些失眠,听得这话就道,“原本昨日就该跟您老人家说件事,结果一忙起来倒是忘了。” “什么事?”魏老头儿虽然自诩神医,一辈子也却是都在围着草药打交道,但这几日也被丁薇各种新奇的想法惹得惊疑不定。就像这个外伤缝合,先前若是她不说,谁知道人的皮肉还能像衣衫一样缝起来啊,这样不但流血少,易恢复,也省了好多伤药,实在是最好的疗伤之道了。 还有那个肠甭的割除法,虽然还没有试验成功,但只要琢磨出解决之法,以后说不得会有多少人因此捡回一条命呢。 这般想着,他连蛋羹也不吃了,赶紧催着丁薇,“到底什么事,你快说来听听。” 丁薇也知道老爷子对医道的痴迷,半点儿没啰嗦。 “昨日我看少爷他们饮酒才突然想起来,处理外伤不能简单缝合,还要消毒。” “消毒?”老爷子瞪了眼睛,“根本没有下毒,何谈解毒?” 丁薇摇头,倒了一杯茶润了润喉咙,这才说道,“老爷子想错了,不是毒药的毒。嗯,怎么说呢,就像我们吃的饭菜,放在太阳下晒久了就要发霉吧。人的伤口也是一样啊,处置不当,或者耽搁久了,都会‘发霉’。而我说的这个消毒,就是让伤口不发霉。” 魏老头儿越听越激动,霍得站了起来,“你可知道,但凡外伤之人,其实足足又一大半儿是因为伤口腐坏死掉?你若是能解决这个难题,所有杏林之人怕是都要称你一声师傅。” “这可不敢?”丁薇也被吓了一跳,她可没有被一群老头子叫做师傅的癖好。 “我也是偶然知道的这个办法,至于是不是有效,还要魏伯您去验证。就算有功,也同我没有多大干系。” 魏老头儿却是不理会这些,焦急催促道,“你快说,到底是什么办法?” 但说完,他突然又想起这么问询有些无礼,赶紧又道,“这若是你家的祖传之谜,你也不必说,只把药膏拿出来给我试用就好。” 丁薇听得哭笑不得,摆手道,“魏伯严重了,不过是个小办法,不是什么家传秘法。这样吧,这东西我手头儿暂时也没有,您若是不忙,就同我一起去做吧。” “好,好。”魏老头儿一迭声应了下来,“你要什么药材,赶紧说。” “什么也不要,只要五坛子最烈的酒就成了。” “烈酒!”魏老头儿听得惊奇,但也没有多问,三两步窜到院子里就喊道,“有喘气的没,出来一个?” 林六正好拎了一篮子新鲜果子过来孝敬主子,正好见老爷子埋怨蹦跶,生怕耽搁了主子休息和处置正事,就赶紧应道,“老神医,你有何吩咐?” “烈酒,赶紧给我搬几坛烈酒出来!” 青天白日,不早不晌的居然就要喝酒,还是烈酒! 林六咧嘴,但也知道这老爷子脾气不好,自家又是有求于他,于是就赶紧道,“我把果子给少爷送去,马上就给老爷子取烈酒来。” 魏老头儿却是一把抓了果篮,恼道,“不过是一篮子烂果子,哪有我的事重要。你快去,若是耽搁了,许是以后千百年都有人指着你的名字臭骂!” 公治明和方大少刚刚商量完正事,摆了棋盘杀象棋。这象棋自从被丁薇鼓捣出来,就得了整个院子的老少喜爱,公治明也玩出了心得,杀得还是新手的好友只剩了一个小卒子保护老将。 方大少气得哇哇大叫,末了卷着袖子依旧不服气的嚷着再下一盘。 正是这样的时候,魏老头儿就在院子里叫嚷。 公治明推开了窗子探望,见得丁薇站在东厢房门前满脸无奈之色,就挥手示意她上前。 丁薇也没有隐瞒,把方才一事说了个清清楚楚。 末了又道,“不过是件小事,魏伯喜药,倒是太过看重了。” 公治明却是同方大少听后,却是齐齐望向丁薇,目光都是亮得有些怕人。 丁薇有些不自在的动了动身子,想了想又添了一句,“那烈酒蒸馏一两次会很辣口,寒凉之地的人最喜欢喝了取暖。多蒸馏几次就能给伤口消毒,不易腐坏,但是擦抹的时候很疼。” 公治明双手抓着窗棂,青筋暴露,想起那些没死在敌人刀下,反倒躺在上兵营里哀嚎死去的兵卒,他的眸色越发晦暗,“林六,立刻去找烈酒。” “是,少爷。”林六转身就走了,公治明也同方大少扔了棋盘,走出了屋门。 丁薇见此也收了玩闹的心思,赶紧喊了风九帮忙把厨下的小灶台卸掉了一块砖,使得铁锅和锅盖都倾斜了一定的坡度。 待得林六同闻讯赶来的云伯一人抱了两坛子烈酒进来,她就直接把酒统统倒进了铁锅,然后加柴禾烧了起来。 很快,院子里就弥漫了酒香。惹得外院扫地的奴仆都是探头往院里张望,不时提着鼻子用力嗅上两口。虽然云家主子宽厚,但酒这东西还是不允许每日都喝,只有不当值的时候才能偷偷喝上一点儿。如今内院主子们好似打翻了酒坛子,浓郁的酒香几乎是立刻就把众人肚里的酒虫子勾了出来,纷纷猜测主家有什么喜事? 不想,内院里除了忙碌的丁薇,其余人等却是无事可做。 魏老头儿,云伯,公治明,方大少,连同林六和风九,还有抱着孩子的云影都聚在了廊檐下,盼得脖子都要抻长了。 好不容易,丁薇终于端了一只小坛子走了出来。她抹了一把额头的薄汗,笑道,“用具简陋,浪费了好多烈酒,只得了这么一点点。” 不等她话音落地,魏老头儿已是第一个窜了过去,伸手抢过坛子就灌了一口。结果入口的辛辣呛得他狂咳嗽不已,“咳咳,这…这酒真是太烈了!” 丁薇赶紧帮着老爷子拍背,末了哭笑不得应道,“魏伯,这是擦伤口的,缝合的针线或者刀具用这酒精擦过,伤口就不容易腐坏。可不是给你喝的啊!” “我当然知道的,但你说这是酒中精华,最烈的酒,我总要试试。” 说罢,他也不理会众人,风一样抱着酒坛子就跑出了院子。不必说,定然又去找那些兔子野鹿之类的做试验去了。 方大少也是好奇之极,见此折扇砸了手心,恼道,“这老爷子,总得让我们也看看再拿走啊。” 公治明同丁薇相处也有一年多,很是清楚她做事周到的脾气,这会儿也不说话,只是微微一笑。 丁薇被他看得脸红,忍不住嗔怪的瞪了回去,末了到底道,“嗯,厨下还多留一壶,我这就端来,大家尝尝。但不可多喝,只试两口就好。” “好,好,我们一定不多喝。” 众人大喜,赶紧连声催促。 丁薇回身去了灶间,很快就端出一只酒壶,几只酒杯。 众人有一个算一个,连云影在内都得了一杯。 公治明低头嗅了嗅,只觉辛辣之气直冲鼻腔,小小喝下一口,从喉咙到胃肠,好似一股被点燃的火线瞬间燃烧下去,身上立刻就热了起来。 他忍不住重重吐出一口气,赞道,“好烈的酒!” 方大少喝惯了花楼的淡酒,方才又一口灌下太多,这会儿已是脸色通红,附和道,“这酒…确实太烈了!” 因为有主子在一旁,林六和风九,云影三个都不敢多饮,只小酌了一口。末了齐齐咧了嘴,风九更是赶紧找地方抠嗓子,他是随身伺候主子的,万一醉倒可成了笑话了。 云影也是回身把安哥儿送到了屋里,生怕一会儿头晕摔伤了这个金娃娃。 丁薇看得有趣,笑道,“这是蒸馏两次的,喝起来还不伤人。若是蒸馏七八次的才是纯酒精,擦抹伤口最好,人却是喝不得了。” 众人都是点头,末了又遗憾没有伤者试试效果,兔子野鸡之流毕竟同人还是有很大区别。 这世上的事从来都是无巧不成书,正是这样的时候,院子上空却是传来两声鹰啼,惹得众人都是抬头去看。 第071章 山一受伤 云伯欢喜的惊呼一声,抬脚就往外跑,风九和林六脸上也是瞬间现了狂喜之色。 不等丁薇问出口,方大少已是抢先笑了,一双桃花眼眯成了一条线,“这可是火一养的那两只鹰?两年不见都这般大了,当日我还说他的暴脾气怕是么两日就烤吃了。” 公治明也是笑起来,剑眉高扬,难得赞道,“他脾气急,却是忠心无疑。我能活命至今日,风火山林四组,功不可没,辛苦他们了。” 风九和林六听得主子这般说,都是与有荣焉,齐齐单膝跪地。 公治明摆摆手,正色道,“起来吧,你们当的起。” 风九和林六再次磕头,这才起身。 方大少看得眼热,心里埋怨自家老爹只知道养些清客门人,怎么就不能像公治家这般养家臣,可惜,文武终究疏途。再想想他自己那三脚猫功夫,即便养了家臣也难得效忠… 很快,云伯却是引着风一,山一,火一和林一四个头领走了进来。 山一不必说,一起相处一年多,丁薇很熟识,但另外三人,上一次见面时候,天色太晚,丁薇却是不曾仔细看过,这会儿终于有了机会,就同风九站在一处,偷偷多打量了几眼。 这四人年纪都差不多,不到三十岁的年纪,许是常年在外奔波的关系,容貌略略有些沧桑。 风一身形最瘦弱,长了一张喜面,时刻笑脸迎人。 火一脸膛暗红,身材魁梧,头发胡子浓密,一见就是个粗放豪爽的人。 林一是个白脸汉子,若不是黑衣罩身,换上一件长袍,头上顶了方巾,怕是走在街上人人都会以为他是哪家的书生呢。 许是察觉到了异样的目光,三人行了礼,齐齐往丁薇之处看来。 这次出行除了找到不老草之外,三人一致觉得带着山一这个话唠是最正确的决定了。 行路或者歇息之事,主子这两年的坐卧住行,哪怕是每晚出恭几次都能从他嘴里问出来。当然,有些话无论如何威逼利诱,他都不肯多说一句。 而那些事无一例外都同这个厨娘有关,三人都不是傻子,私下说起来,都道以后要待这女子客套一些。 于是这会儿,三人齐齐同丁薇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丁薇有些受宠若惊,赶紧回礼。 公治明刚要开口问询,魏老头儿却是从院外疯跑进来,末了鼻子翕动,小狗一般围着山一几个绕了一圈,抬手就把他揪了出来。 “小子,你身上是不是有伤?” 山一被抓了胸口,疼得脸色一白,赶紧应道,“老神医,疼啊,疼啊,快快把我放下来。” 魏老头儿眼睛放亮,放下山一就开始扯腰带,吓得丁薇和云影赶紧扭过了头。 山一扫了一眼云影的背,也是脸色通红,“老神医,咱们进屋去看!” 魏伯却是不理会这个,三两下把他剥成了光膀子,于是他肚子上那处伤口也就露了出来。 许是着急赶路,没有好好照料,伤口已是有些流脓,浸得外部缠的棉布上红红黄黄,好不怕人。 众人忍不住皱了眉头,山一生怕云影突然扭头看了再担心,一边伸手遮掩一边含糊道,“不过是被树枝刮了一下,不算大事,我自己上些伤药就好了。” 魏老头儿怎么可能错过这么好的机会,抬手一挥袖子的功夫,一股淡淡的粉末散在山一鼻端,眨眼间他就翻着白眼倒了下去。 风一火一和林一立时瞪了眼睛,如不是主子坐得安稳,他们几乎就要出手把兄弟抢回来。 魏老头儿瞪了眼睛,“狗咬吕洞宾,我是为了这小子好。这伤口再不处置,就要有性命之忧了。” 说罢,他也不理会众人,高声喊道,“丁丫头,快过来,给我搭把手。” 丁薇不是没见过世面,毕竟前世时候,夏日海滩边满地跑的男人几乎都是一丝不挂。但一来这是礼教森严的时空,二来魏老头儿方才也是下手太快,她只能赶紧背过身避嫌。 这会儿听得魏老头儿召唤,她下意识望向公治明。公治明眼里带了笑,微微点了点头。不知为何,丁薇立时红了脸,好似方才那般做有哪里不对劲。 她来不及多想,赶紧走去魏老头儿旁边。 魏老头儿已是把山一放到了廊檐下的木塌上,然后拎起酒壶往山一包裹伤处的棉布带上撒起来,即便在昏睡中,山一依旧疼得眉头紧皱,胳膊都在哆嗦。 众人也是好奇,远远围过来探看,见此都是忍不住咧了嘴。 丁薇眼见那棉布带上的血色晕染开来,也是有些心惊,但时机不等人,她极力稳了稳心神,举起剪子麻利的剪开棉布带子,然后小心翼翼揭了开来。 没了遮挡,那伤口就明晃晃现在了阳光下,足足五寸长短。虽然经过简单的处置,也抹了药,但这会儿肉皮翻起,伤口已是泛白,流脓流血,让众人看得皱了眉头。 但魏老头儿却是兴奋的搓着双手,连连嚷道,“好,好,这样最好不过了。” 众人齐齐翻了个白眼,云伯更是恼道,“幸灾乐祸的老家伙!” 若是以往,魏老头儿怕是早就跳起来同他对吵了,这会儿却仿似没有听到一般,挽了袖子,按照丁薇的嘱咐用烈酒擦了手,然后执起一把锋利的小刀,飞快把腐肉剔了个干净。 山一许是疼的狠了,哆嗦着想要挥动双手。丁薇刚要帮忙压制,不想旁边却是伸出一双手,比她还要迅捷。 丁薇扭头看看脸上早就退了红色,已是换成苍白的云影,心里微微好笑。山一这次虽说吃了苦头,但若是知道云影因而得了云影的亲近,怕是要喜得恨不能再伤一次吧。 魏老头儿是把好手,很快就把伤口处置好了,转而找了拿起干净的棉布蘸了烈酒开始擦拭伤口。 丁薇小声说道,“擦伤口用棉花最好,但是棉花也要用水煮过再暴晒。还有裹伤口的棉布也要一样处理。” 魏老头儿连连点头,手下却是不停,擦了伤口又扯出浸泡在酒碗里的针线开始缝合,最后才在蜈蚣一样难堪的伤口上抹了一层金疮药。 众人眼见山一的肚子被重新缠的严实又干净,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山一不知是疼的麻木了,还是药效起了作用,手脚也停止了哆嗦,睡得安稳许多。 魏老头儿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珠子,眼里兴奋之色丝毫未见,一挥手示意风九和林六把山一抬回房去歇息。末了拉着丁薇说个不停,“丁丫头,这般就成了吗?” 丁薇赶紧去灶间打了热水,伺候老爷子洗了手,这才笑道,“等山大夫醒了还是要喝药汤,防止发热,但外伤处置就这样了。以后每天换药,酒精擦拭,查看伤口恢复情况,就没别的事了。” 魏老头儿欢喜点头,“放心,以后每日我都给这小子换药。” 站在一旁装作忙碌的云影,听得这话也是放了心,抬头时候瞧着丁薇笑得促狭,她又红了脸,赶紧扯个借口回屋看着安哥儿睡觉去了。 另一旁,公治明才终于开口问询属下们此行的结果,“不老草找到了?” 风一火一和林一齐齐一愣,转而眼里闪过一抹感激,齐齐跪地应道,“回主上,属下未曾辜负使命,成功将不老草寻回。” 说罢,林一小心翼翼从背上解下一只长条包裹,三两下打开露出一只白玉盒子,盒子里一株半枯黄的草正老老实实摆在正中,草梗尖端还顶着一枚红通通的小果子,瞧着分外可爱。 众人都觉新奇,忍不住问道,“这不老草同普通野草也没什么太大差别?” 魏老头儿不知何时窜了过来,双手小心捧起玉盒,激动的无以复加,但嘴上却依旧不忘记刻薄两句,“你们这些人懂什么,就同大隐之士混迹市井一般,越是珍贵的草药越是样子普通。若这药草满身金光,怕是不等你们去采就被野兽糟蹋了。” 这话虽然难听,但却极有道理,众人受教点头。 火一脾气急,忍不住开口就道,“老神医什么时候为我们主上解毒?” 魏老头儿横了他一眼,恼道,“急什么,你以为是生孩子啊,半刻等不得。我还要配些其余药材,总要准备个三五日。” 火一被噎得脸色更红,想要发火又怕这老头儿为难主子,于是只能忍了气退在一旁。 魏老头儿就像骑马打仗赢了伙伴的孩童,得意的抬了下巴。末了却好似突然想起什么,又尴尬的咳了两声。 林六最是精明,察言观色,猜得老爷子有话要说,于是赶紧递了台阶。 “老神医,可是还缺什么药材和物件,若是如此,您尽管开口。” 魏老头儿扫了一眼正忙着给众人倒茶的丁薇,犹豫了那么一会儿,却是小声说道,“这毒解起来,说简单也简单,说麻烦也麻烦。我一个人力有不逮,还需一人从旁协助。” “需要一人协助?”众人都是听得一头雾水,毕竟院子里这么多人,又是为了主子解毒,谁都能帮把手,魏老头儿这般郑重其事提出来,到底是为了哪般啊? 倒是公治明同方大少对视一眼,都明了了三分。他们虽然不常在江湖走动,但魏老头儿的旧事也知道几分,这会儿老头儿怕是见到丁薇孝顺懂事,又对医道多几分见识,就动了收徒弟的心思。 第072章 收徒 公治明微微挑了挑眉头,他倒是不准备反对。一个女子学了医术也不见得就要抛头露面在外行走做铃医,即便是主持后宅,时常给自己调理身体,生出的血脉必定强壮,也更能防备些明枪暗箭。一般世家大族的闺秀,比如兰儿自小也是学过一些药理的。 兰儿? 想到这个名字,他的眉头下意识改挑为皱,神色也黯了下来。 魏老头儿也是人精,眼角瞄着公治明脸色,见此就有些焦急,赶紧又添了几句。 “石化粉的毒素本就是摧毁筋脉之物,你又是中毒两年,毒素已入骨髓。想要解毒可不是容易之事,即便有了不老草,也依旧要配合着针灸和按摩。这些事,我一个人可做不来。原本山一那小子也勉强可以帮把手,但如今他至少要养半个月,我即便等的了,你也等不了吧。不是我老头子喜好多嘴,先前可是听说西京风声鹤唳,说不定耽搁了这半月,西昊又少了几个忠臣良将呢。” 老爷子越说越顺口,末了更是端起茶慢悠悠喝起来。 公治明猜得老爷子是会错了意,但他也不准备解释,正要开口说话的时候,方大少却是疑惑的侧头低声问道,“天宝,你可是有何为难之处?我来了两日,但瞧着丁姑娘是个嘴硬心软的女子,你若是同她说清楚,许以重利,她不见得会不同意。毕竟,这事对她有利无弊。” 当然,方大少是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丁薇对公治明帮助再大,也是云家签了契约的奴仆,做主子吩咐下来什么事,她岂不是只有听从的道理? 公治明却是苦笑,这个女子当日初见就敢呵斥他糟蹋食物,后来相处这些时日,她虽然行事恭谨有礼,但云家上下有一个算一个,谁敢把她当奴婢看待。不说外院众人同她亲近,把她当山神弟子敬着,就是山一先前不知真相之时,有事也常常要请教她几句。 若是他要强迫她做不愿之事,怕是她闹得鱼死网破也不会屈从。 方大少见好友摇头,更加不解,但也不好开口,只能做了看客。 丁薇忙着给众人倒茶上点心,倒不是她如何勤快,实在是瞧着林一几个远路赶回,生怕他们腹中饥渴又不好明说,这般暂且垫垫,总能舒坦一些。 但她递上茶水,几人除了客套点头,神色却有些古怪。 丁薇狐疑的抬头环视一圈儿,终于后知后觉发现有些不对劲。 她下意识开口问询道,“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魏老头儿狠狠瞪了公治明一眼,有些气他不肯开口,又有些佩服他即便为了解毒也不肯委屈丁薇,于是心一横,说道,“丁丫头,老头子我想收你做个弟子。你可愿意?” “弟子?”丁薇惊了一跳,在她想来,但凡高人想要寻个弟子都是费时费力多年,又要考察心性,又要吃苦耐劳,怎么自己这么容易就雀屏中选了。要知道,前世她家里只不过开了个早茶搂,藏了那么三五种秘方,他老爹还死活咬定要传给儿子,不传女儿呢。难道这个时空里,高人满地走,技艺不如狗? 魏老头儿见她不应声,就误会她听过自己的狼狈名声,有些忌讳。于是第一次恨起自己年轻时候多作怪,为何不博个仁慈之名,如今是不是也不必如此厚着脸皮。 “咳咳,丁丫头,那个,老头儿子我虽然年轻时候做过几件错事,又担了个擅毒的名头,但实际上我救的人更多。江湖人多半以讹传讹,你可不要相信啊。” 云伯难得见着翘着走路的老伙计低声下气,自然不会忘了落井下石,悄悄凑到丁薇身旁,以众人都能听到的“耳语”劝道,“丁姑娘,你可得想清楚了。知人知面不知心啊,顶着善人名头的,都能拐卖孩童,更别说某些擅长使毒的了。你一个女子,还带着安哥儿,可得多加小心啊。” 丁薇不等说话,魏老头儿已是跳了起来,恼道,“你个老白毛,怎么就没人割了你的舌头。我魏天扬行走江湖六十年,从不打诳语。今日为了给你主子解毒,才想寻个帮手,你反倒还要横加拦阻。好,这毒不解也罢,左右也不是我变成个活死人!” 云伯方才纯粹是犯了小孩子脾气,根本也忘了解毒这茬儿,听得这话吓得倒吸一口冷气。但出口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想要收回来就难了。末了,只能眼巴巴望着丁薇,希望她给个转圜的余地。 丁薇这半会儿也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了,她自认不是聪明人,但这么些时日相处,她倒很是喜爱魏老爷子的性子。说起来,这老爷子同前世那些科学家没什么区别,单纯又执拗,行事古怪了些,但却没什么坏心思,相处很是容易又轻松。 他平日嘴里常念叨着自己是神医,非重金不出手,但前几日自家老爹病重,他不是照旧痛快赶去,最后还搭了一粒金贵的药丸。 别的不说,只冲这件事,她就该把他当长辈孝敬。再者说,先前安哥儿夜半啼哭,心焦之时,甚至在给公治明煮药膳的时候,她也常觉得自己对医理所知太少。如今有个拜在名医门下学艺的机会放在眼前,她若是不抓紧了,岂不是傻蛋一个。 “既然魏伯看得起,我自然欢喜同魏伯学习医理,只求魏伯不要嫌弃我愚笨就好。” “啊?”魏老头儿原本气得吹胡子瞪眼睛,自觉一张老脸无处安放,没想到丁薇突然开口,直接就应了下来。 他反倒有些不能相信了,“呃,丫头,你可要想清楚了。老头儿我的名号可是有些不好,许是将来还有什么仇家找上门。即便没有仇家,我已六十有余,将来…”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丁薇上前替老爷子拍着背,生怕他激动的昏过去,温言安抚道,“您不知道我还有个名号是山神奶奶的弟子吗,别的不敢说,等你老了,我每日伺候您三顿粗茶淡饭还是很容易的。” “我…我…”心愿突然成真,魏老头儿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了。倒是云伯看得心酸嫉妒,自觉老对头占了大便宜,高声道,“你什么你,有这么好的弟子,你就等着享福吧。我们丁姑娘可不是一般女子,你随便说一声就认弟子可不成!明日我们院子摆几桌酒,把丁家老哥也请来做个见证。” “好,好!”魏老头儿欢喜的哈哈大笑,豪爽的一挥手,“别说几桌酒席,我圣手魔医收徒,就是几百桌也不多。” 丁薇赶紧拦了意气风发的老爷子,“魏伯,如今怕是不方便,不如咱们自家先热闹一下,待得以后我出了徒,您老人家自觉在江湖同仁面前不丢颜面,再大摆筵席也不迟。” “好,都听你的,都听你的。”魏老爷子如今是徒万事足,哪有不应的。 一直不曾说话的公治明,这时抬眸望向丁薇,淡淡说道,“扶我回屋。” 丁薇愣了一下,赶紧上前。平日里,她也是常近身伺候,众人也不觉有异,下去歇息的歇息,忙碌的继续忙碌。倒是方大少同魏老头儿有些觉得哪里不对,但很快林六就上前引着老爷子去了存放药材的库房,云伯也笑眯眯拉着方大少问起京都武侯府的老伙计们近况如何… 那边,丁薇扶着公治明进了屋子,还要忙着给他投布巾擦手脸的时候,公治明却是手臂一用力拉着她坐到了一旁。 丁薇微微红了脸,想了想就道,“少爷,可是有话要说?” 公治明点头,目光扫过她藕荷色的对襟衫子,月白色的百褶裙,梳理一丝不乱的发髻,颤巍巍悬在脑后的朱钗,还有白皙的脸庞,时刻带了笑意的眉眼,高鼻红唇… 他喉头轻动,开口却道,“你若是顾虑解毒之事,实在不必委屈自己。魏伯同我祖父有旧,怎么都不会看着我毒发身亡,不过多提些要求罢了。” 丁薇眼里笑意更甚,摆手道,“少爷你多心了,拜师这事是我心甘情愿的。所谓艺多不压身,我也想要多学门手艺,不说艰难之时兴许要赖以养家,就是平日安哥儿有个头疼脑热,我也不至于吓得六神无主。更何况,嗯…你即便解了毒,也是大伤元气,平日也要多吃药膳…” 丁薇越说脸色越红,心跳的差点儿要从嘴里跑出来,这算不算表白,是不是示好的太过明显了? 公治明眼见丁薇差点儿把脑袋埋进胸口了,幽暗的眼眸里满满都是暖色和宠溺,他伸出手握了那只想念多次的纤纤小手,果然如同想象里那般柔软温暖。 “放心,但凡有我在,就不会让你辛苦一日。” 丁薇脸红更甚,还要在说话的时候,厢房里却是响起安哥儿的哭声。丁薇如同触电一般豁然跳起,胡乱说道,“那个,安哥儿哭了,我回去看看。” 说罢,她就落荒而逃,留下公治明望着空荡荡的手心微微皱了眉头。 程娘子正抱了安哥儿喂奶,一见主子慌忙跑进来就赶紧道,“姑娘别担心,安哥儿就是饿了,喂奶就好多了。” 第073章 师训 丁薇瞧了瞧儿子果然吃的正欢快,就点了点头,抬手倒了一杯凉茶,一口灌下肚子,这才觉得脸上的热度退了好多。 程娘子小心瞄了瞄主子的脸色,也是抱了安哥儿坐去炕尾,就连二娃挣扎着走到跟前,都被她揽在怀里不许出声。二娃年纪小,怎么可能理解老娘的意思,委屈的晃动着小身子。程娘子这会儿倒是想念起乖巧懂事的大儿子,不过想想儿子跟着丈夫在外行走长见识,又能习字开蒙,将来定然会有出息。她忍不住又欢喜起来,再望向怀里的安哥儿眼神也更柔和了,手臂端了端,力求小主子喝奶也要喝得舒坦。 丁薇倒是不知道这些,她傻傻盯着自己的手足有半刻钟,满脑子想的都是方才那一幕。那人的手掌宽厚又温暖,就这么抓着她,分外踏实有力... 云家上下仿似巨石压制下错过了春日的小草,终于在夏日里冒出了嫩芽,极度渴望疯狂生长。眼见主子解毒在即,人人都恨不得时间长了翅膀飞过去才好。 但是,解毒的前提是丁薇拜师,打点的魏老头儿乐乐呵呵,这事才能更加顺利进行。 云伯跑了一趟县城,不知找了哪个瞎子神算卜卦,居然得了明日就是百年难遇吉日的消息。 于是,这个风和日丽的上午,丁老头儿和吕氏就被请到了云家院子。 两老不知缘由,吕氏还以为闺女和外孙有事,都是担足了心。待得看到闺女脸色红润,外孙又胖了一圈儿,两人放了心,对于这个拜师一事也就不在意了。 丁老头儿倒是真是替闺女欢喜,上次他一只脚踏进了阎王殿,人家魏神医一粒药丸就把自己救了回来。这医术简直是神了! 以后,闺女带着外孙活下去,多学个救命的本事总是没错的。 皆大欢喜之下,拜师仪式自然是举行的顺利又隆重。 丁薇当着众人的面儿郑重给魏老头儿磕了头,末了又是敬茶。 许是魏老头儿实在太欢喜,眼圈儿都红了,借着喝茶的功夫狠狠咽了咽眼泪,这才开口训话。 “虽说医者父母心,但世人皆有私心,皆有喜怒哀乐。你入我门中,至此只可遵循本心,不需为任何外物委屈自己。懂吗?” “额...”丁薇听得有些发懵,瞪着大眼望着老爷子不知道怎么应声。 不想魏老头儿却是翻了个白眼,隔空指了指弟子的脑门骂道,“笨丫头,为师就是告诉你,入我门下之后,喜乐随心,想救人就救,不想救人就让他去死,谁也不能委屈你!这回听懂了吗?” 众人闻言脸色都是吃惊,末了又都觉得这般不讲理的训话实在就该是魏老头儿的风格,毕竟圣手魔医的那个“魔”字可不是白叫的! 只有公治明放下手里的茶杯,望着跪地的丁薇,眼里多了三分喜意。 方大少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眼里多了三分艳羡之色。 丁薇这次当然听懂了,她忍不住也笑了起来,且越来越灿烂。这一刻,她是真心接受了这个怪老头做师傅。 不管江湖传言如何,不管她这次拜师占了几分机缘巧合,这个直接指了她脑门儿,霸道嚷着不可委屈自己的老头儿,从此就是她在这个世界另一个要尊敬孝顺的父辈了。 “师傅在上,徒儿遵命。此生,必定不负师傅教诲,喜乐随心!” “好,这才是我的徒儿。”魏老头儿哈哈大笑,末了从身旁桌案上那只小布包里取出一只小小的白玉腕枕,脸上也带了三分缅怀之意。 “丫头,这个小玩意跟着为师大半辈子,如今为师收了你就等着享福了,自然也用不到了。送你做个念想吧!” “呀,这是…蓝山暖玉!” 不等丁薇接过,一旁的云伯却是突然惊叫出声,伸手抢了过去端详半晌,末了气急败坏的瞪向魏老头儿,“这样的好东西,怎么做了腕枕?太糟蹋好东西了!” 公治明连同云影等人眼里也是有几分可惜之意,当年公治明行冠礼,老王爷派人寻遍西昊也就得了小儿巴掌大一块,请最精巧的玉工琢磨成一对儿玉佩,一块如今挂在公治明的脖子上,另一块就等他大婚时候做定礼。可见,这蓝山暖玉是何等珍贵。 结果魏老头儿居然用条砖大小的一块做个诊脉时候垫腕子的枕头,实在是暴殄天物! 魏老头儿得意的抬了下巴,不屑的撇了众人一眼,冷哼道,“老子的东西,就是垫桌角儿,跟你们又有什么干系?再说了,蓝山暖玉最大的效用是静心凝神,用来给病人垫腕子,诊脉自然也精准。对于杏林之人来说,还有什么比断脉精准更重要。哼!” 这话虽说有些难听,但却不得不承认极有道理。 公治明同方大少等人都是点头,就是云伯也不情愿的闭了嘴,双手把玉枕捧到了丁薇身前。 丁薇接过就放进了怀里,末了再次磕头谢过师傅厚赐,她并未如何小心翼翼,但也不是随便对待这个贵重的暖玉枕头。这样的态度,看得魏老头儿更是欢喜,众人也是隐隐有些脸红。毕竟他们出身富贵之极的武侯府,居然还不如一个农家女子看得透。 眼见女儿拜了个厉害的师傅,又得了贵重的礼物,丁老头儿和吕氏脸上都带了笑,上前拉了女儿又给魏老头儿行礼。 “老神仙,我家闺女自小脾气倔强,以后就托付给您教导了。还望您多加担待,多可怜她多灾多难…” 想起闺女不知如何大了肚子受人诟病排挤,丁老头儿说着说着也哽咽了,吕氏更是直接抹了眼泪。 魏老头儿原本收丁薇为徒,一是想要把衣钵传承下去,二也是存了老有所依的心思。如今见人家正牌爹娘如此模样,总有些心虚,好似活生生抢了人家闺女。 “大兄弟,弟妹,你们可别这么说。都是我这老不修脸皮厚,硬赖着丫头做了徒弟,你们不恼我就好。你们放心,以前的事我不在这里,以后但凡我活着一日,绝对不让丫头再受半点儿委屈。若是食言,我任凭你们处置。” “多谢老哥,多谢老哥。” 丁老头儿拉了魏老头儿连连道谢,若不是云伯过来劝慰,请他们入席喝酒,怕是两人还不知说到什么时候呢。 丁薇也赶紧把安哥儿送到了魏老头儿怀里,孩子的笑颜从来都是最好的调料,生活即便再苦涩,也能变成一碗美味。 很快,酒席上觥筹交错,除了必要留下的那些护卫,风火山林四组人马也都上了桌儿。说起这一年多的寻人路,各个都是一肚子话。魏老头儿几碗老酒下肚儿,也忘了先前被绑的丢脸之事,吹嘘起自己隐藏踪迹的本事。 一老众少,原本敌对的两方倒是说的热闹,眼见就亲近了起来。 丁薇给老爷子们倒了酒,又要张罗厨房送饭菜,忙得脚不沾地。待得灶下埋的那些简易版叫花鸡出炉,喊了风九送去给那些轮值的护卫,她才坐下垫垫肚子。 公治明亲手盛了一碗汤递过来,丁薇也没觉出什么不妥,顺手接过就喝了。平日常在一桌儿吃饭,互相夹菜已是成了习惯。 但是这样的习惯落在风火山林几组人眼里可就是大事了,要知道他们家主上是多么金尊玉贵的人,又自小带了洁癖的毛病,就是他用过的茶杯都轻易不许外人触碰,更别说是亲手盛汤这样奴仆的活计… 众人对视一眼,都是低了头继续吃喝,但心里却终于把云影那晚的话真正记得清清楚楚了。 很快,风九就笑嘻嘻回来了,抱了酒坛子给众人添了一番酒,待得走到丁薇身边时候就偷偷问道,“丁姐姐,那个泥团里裹的烧鸡真是好吃,兄弟们都说以后再出门行走,就不用啃生肉了!” 丁薇方才敬了老爷子们几杯酒,虽然酒杯都不大,但这会儿也是红了脸。听得风九问起就笑道,“法子很简单,野外倒是也能做。就是调料没有家里全,味道必然没有这么好。他们若是觉得喜欢,等我得了空闲做些调料包,每人分一个,不管是做这个叫花鸡,还是烧烤猎物都能用的上。” “那我代兄弟们谢谢丁姐姐了。”风九欢欢喜喜道谢,末了又跑去同伙伴们邀功去了。 这事儿倒是提醒了丁薇,她扭头见公治明听几个老爷子同方大少说笑,并不是如何专心,于是就倾身过去说道,“少爷,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你听听看,能不能有些用处啊?” 公治明对她的聪慧和奇思妙想可是深有体会,闻言就放下了酒杯,问道,“你说,我听着。” 丁薇想了想就道,“前些时日我同师傅琢磨羊肠线缝合伤口,烈酒消毒,对治疗外伤又快又好。我方才就想这些护卫平日在外奔走,是不是也有拼斗受伤的时候?不如琢磨一个小小的随身包裹,把装烈酒的小瓶子,羊肠线,针,还有煮沸晒干的棉布条,甚至带卡口的止血带都包进去。这样关键时刻,谁都能轻易处置外伤,避免不必要的伤亡…” “丫头,这主意好!” 第074章 急救包 云伯和方大少等人不知什么时候也是停了吃喝,把丁薇的话都听在了耳里。 魏老头儿第一个开口夸赞,脸上满满都是得意的扫向众人,一副有徒如此,师复何求的模样,看得云伯又有些牙痒痒。 方大少瞧瞧面色艳如桃花的丁薇,在看看老实本分的丁家夫妇,很是好奇这样的农家人,怎么教养出这么聪慧的女儿。 风火山林四组更是听得眼睛放亮,他们同丁薇还不熟悉,回来几日不但受丁薇照料衣食,如今更是连他们的安危都尽心考虑到了,这如何能不让他们感激?更何况,山一的伤势恢复神速,他们都看在眼里,以后行走在外,多个保命的法子,谁能不欢喜呢。 丁薇被众人看得有些尴尬,下意识往公治明身边躲了躲,小声道,“我是不是多嘴了?” 公治明闻言,隐藏在眼底的三分疑色却是慢慢散掉了。作为上位者,没有人喜欢自己的属下被别人拉拢,哪怕那个人是他的枕边人。但显见是他多心了,这个女子一向善良的有些没有底线,即便是外院的奴仆丫鬟也常得她的照料,更何况是这些他倚重的护卫。也许,她还有三分爱屋及乌之意吧... 这般想着,公治明也觉有些羞愧,赔罪一般开口应道,“这事很好,你想如何做都好。需要用到人手银钱,随便同云伯支取。” 丁薇其实也不过是随口提一句,哪里想到会得了这样的嘱咐,赶紧摆手笑道,“不过试探做个救急包,哪里需要什么银钱。药物我跟师傅琢磨一下,针线让云影帮忙就行了。” 云影闻言赶紧行礼,应道,“少爷放心。” 魏老头儿是个急脾气,又老顽童一样好新奇,这会儿也坐不住了,扔下酒碗就拉着徒弟商量急救包里放些什么药品,那个止血带又是什么原理。 丁薇虽然没有经历前世那场惨烈的大地震,但看见新闻报道也是心有余悸,特意跑去买过一个急救包,所以对里面的用物也算熟悉,一边琢磨着一边随手接了云影递来的纸笔开始记录。 魏老头儿不时插上两句,师徒两个说得热闹,看得方大少也是好奇,于是凑过去听新鲜,不时拿起那些酒精瓶子或者药粉包嗅嗅。 不知是不是他先前轻易被迷倒的关系,丁薇一直难以对这位大少爷生出什么敬畏的心思,这会儿见他随便乱动,就抬手把他的手拍开,嚷道,“别动,糟蹋了东西你赔啊!” 方大少爷愣了一下,末了居然也不生气,反倒更像小孩子一般笑嘻嘻捣乱。气得丁薇直想踹他几脚,后来干脆抓了他做活儿。 她原本想做个牛皮的背包一类,把急救包背在身上,方便行走,但后来想想万一情况危急,护卫们想要取东西却是有些麻烦。不如直接做成腰包,抬手取用最方便。 火一是个急脾气,耐着性子喝了几碗酒,到底也是忍不住凑了过去。随后风一也是笑嘻嘻跟了过去... 很快,酒桌儿上就空了大半,云伯气得瞪眼睛,笑着给丁家老两口赔罪,“老哥哥,老嫂子,这些小子没个规矩,让您二位见笑了。” 丁老头儿同吕氏见得闺女在云家这般受重视,只有欢喜的,哪还会有什么不满,赶紧摆手道谢,“云老爷可是折煞我们了,平日我家丫头多亏您照料了。” “哪里,哪里。是我们云家上下都受丁姑娘的照料呢,真不知您二老是怎么教导的闺女,勤快又聪慧,就是西京里的大家闺秀也比不得她啊。” 果然,听得自家闺女被夸奖,丁老头儿和吕氏更是笑得见牙不见眼。 安哥儿坐在姥姥怀里,许是有些气恼无人陪自己玩耍,伸出小手就扯了外公的胡子,疼得丁老头儿惊叫出声,末了低头用胡子扎得他咯咯笑个不停。 孩童清脆的笑声被温暖的夏风送出了院子,听得外边正在疯长的山林好似都跟着欢快起来。 公治明眼望蔚蓝的天空,朗朗旭日,抬手慢慢喝完杯中酒,长长吐出一口气。墨色双眸里隐隐有风雷闪过,蛰伏良久,猛虎归林,潜龙出渊,就在明朝! “生脉麦味与人参,保肺清心治暑淫。气少汗多兼口渴,嗯...病危...” 初夏的晨间,远处的山里在雾色里显得越发翠绿,生机盎然,调皮的鸟雀在廊檐下欢快鸣叫着飞过。山下院子里书声朗朗,真是人间最和谐宁静的画面。 可惜,这背书的不是童子,是背着童子的娘亲。 丁薇再次打开手里厚厚的医书瞄了一眼,末了懊恼的敲敲脑门,“真是笨蛋,怎么总是忘了这句。” 趴在她身后的安哥儿还以为娘亲在玩什么游戏,小拳头也是往老娘头上招呼,不必说屁股上被狠狠拍了一记,委屈的他立刻就瘪了小嘴儿。 难得早起的方信一出门就见丁薇娘俩“掐架”,忍不住笑出了声,“你背不出汤头歌,怎么还拿孩子出气啊。可怜的安哥儿,怎么有这么个蠢笨的娘亲!将来就算考不上状元也怪不得你,一定是随了你娘亲了!” 昨晚,那个琢磨了几日,经过众人七嘴八舌提了无数意见,最终完成的急救腰包已是成型,得到了所有人的好评。当然,丁薇这个“工程师”同方信这个“民工”也彻底熟识了。 这会儿听他笑话自己就忍不住反驳道,“我生的儿子,我打他怎么了,要你多嘴!再说了,聪慧的方大公子,还不是被我这个笨蛋一把迷药变成了死狗!” 说完,她照着儿子屁股又拍了一记,可惜到底舍不得真打,惹得安哥儿还以为老娘同他玩笑,痒痒的小手挠了又挠。 方信忍不住哈哈大笑,摇着手里的扇子背起了汤头歌,那个痛快顺畅,好似他自小就拿医书开蒙一样。气得丁薇瞪了眼,恨恨合上手里的医书,扭头去了厨房,私下琢磨一会儿就把这可恶大少爷的粥里多加两把盐,最好把他齁傻了! 方信笑得更大声,直到看不到丁薇母子的身影,这才一摇一晃往正房去了。 公治明刚刚洗漱完,换了一件宝蓝色的锦缎长衫,头上简单插了一支黄杨木簪子,整个人拾掇的神清气爽。他正要支起双拐去院子走动,抬头见好友带着一脸笑意进来,就笑道,“难道有什么喜事不成?” 方信顺手把扇子插在后颈,上前替他递了双拐,应道,“喜事当然日日都有,不过我发现,你这里可比西京热闹多了。左右无事,什么时候都得被老头子请家法,我索性住到你彻底恢复好了。” 公治明死里逃生,也是不舍得好兄弟早早离开,于是就道,“随你意吧,魏伯那里已是准备好药材了,今日就开始解毒,许是没有半月我就能恢复了。” 方信闻言,也是替他欢喜。 兄弟俩慢慢在院子里走动,公治明扫了一眼灶间里忙碌的身影,眼底暖色更浓。自然也没注意身旁好友同样在翕动着鼻子,嗅着隐隐的香气,一脸的柔和。 云家的早饭桌儿,总是同晚安一般热闹。先前还只有云伯同丁薇坐下陪公治明吃几口,如今多了个方信,自然也少不了魏老头儿。 风火山林几个老头儿也总是踩着开饭时辰来禀告请示,于是,饭桌儿小几换成了方桌儿,最后又换成了最大号的圆桌儿。 米粥和各色包子花卷油饼,也是五花八门,摆得满满当当,害得云影见了风火山林几个也是没有好脸色。他们蹭个饭不要紧,她多干些活儿也没什么,倒是让丁姑娘每日多在灶间忙碌两个时辰,自然也同少爷相处少了。 风火林三个老大常被瞪的一头雾水,倒是山一心里明白,于是嘿嘿笑着装傻,他来蹭饭是次要的,多看几眼心上人才是最重要的。 吃过早饭,众人喝着茶水一边说话一边看着魏老头考校徒弟,不必说,丁薇手掌又挨了好几戒尺,心疼的公治明眼睛微微眯起,忍耐着没有开口。 倒是方信大咧咧帮腔,“老头儿,丁姑娘又不是孩童,你这么教法有些不妥吧?前日丁姑娘给大娃他们讲那个故事叫什么来着,您老这会儿可不就是在拔秧苗吗?” 魏老头儿听了黑了脸,沉默半晌,居然抬腿就走了出去。 丁薇急得狠狠瞪了方信,恼道,“师傅打手板也是为了我好,你怎么乱说话?气到他老人家怎么办?” 说完,她就匆匆追了出去,留下方信拎起扇子敲在掌心,抱怨道,“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公治明眉头微挑,低声吩咐云影,“一会儿丁姑娘回来让她过来说话。” 说完,他又示意方信进了书房,拿起西京那边送来的消息商量起来。 风火山林四人见此,也就悄悄散去门外等候吩咐。 再说丁薇撵进东厢,果然老爷子又抱起了酒坛子,她赶紧上前抢了过来,赔罪道,“师傅,是我太笨了,让师傅失望。师傅想打就打,不必理会别人的话。” 魏老头儿抬头见她脸上不但没有半点儿怨怪,反倒如此关心自己,忍不住红了眼眶。 第075章 开始解毒 “丫头,你是不是也觉得师傅过于严厉了?医术习学十年才有所小成,师傅如今已是六十有五,不定还有几年寿命,怎么能不心急?” “严师出高徒,师傅管教严格没有半点儿错处。实在是…我太笨了,让师傅失望。” 丁薇这会儿可真是有些羞愧了,她本来有心学医,但哪里想到那些大部头医书太艰涩难懂,忍不住就生出了倦怠的心思,多少有些高中时候应付老师抽考感觉。 这会儿老爷子这般伤心,真是恨不得打自己几巴掌才好。 老爷子也不等她再说,大口又灌了半坛子酒,眼睛已是彻底红了。 “当年,我也曾有过一个女儿,若是能活下来,怕是同你一般年纪了,成亲生子,日子必定过得安宁和乐。可惜,她太聪慧了,汤头歌几乎是看过一遍就能倒背如流,什么草药看过一眼就会记得半分不差。我简直喜得恨不能跟全天下炫耀,自然也舍不得苛责她。但也就是这样才害了她,那次仇家上门,我不在家,老妻不小心中了招儿,我那丫头自认把我的解毒本事学全了,于是动手配了解药,不想把两味极相像的药材混淆了,药性颠倒。我那老妻当时就没命了,丫头过不了心里那关,最后也去了。我就恨啊,若是我狠心多教导她,她也不会依仗着聪慧就小看医道,彻底送了她们母子的性命!” 说这话,老爷子是彻底忍耐不住了,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哭了起来,“呜呜,我后悔啊!” 丁薇又是羞愧又是惊吓,赶紧扶了老爷子起来,嘴里一迭声的保证着,“师傅,您别生气,都是我不好。我以后一定刻苦学习,绝对不再偷懒敷衍了!” 不知是酒力上涌,还是老爷子信了徒儿的保证,哭了一会儿居然倒在床上睡着了。 丁薇打水给老爷子擦了手脸,又守在一旁好半晌,见得老爷子果真没有什么不适之处就出去了。 安哥儿好半会儿没见到娘亲,在程娘子怀里挣扎着要娘亲抱。丁薇接过来,亲了亲儿子小脸儿,末了叹气道,“儿子,娘又惹你师公生气了。不如你帮娘哄哄他老人家,好不好?” 安哥儿小小年纪,哪里懂什么,眨巴着大眼睛就被当做投了赞成票了… 第二日一早起来,丁薇抱着安哥儿给老爷子请安。老爷子照旧伸手抱了胖小子逗弄,不想胖小子居然张嘴冒出俩字,“列列!” 老爷子惊喜的赶紧把胖小子举到眼前,嚷道,“安哥儿叫我什么?” 丁薇“恨恨”瞪了笨蛋儿子一眼,教了大半晚,还是把爷爷叫成“列列”,真是好的不遗传,坏的一点儿落不下。 “师傅,安哥儿这是叫您爷爷呢。” “当真?哈哈!”果然,老爷子欢喜的差点儿跳起来,抱了安哥高高抛起又稳稳接住。安哥儿也是个胆子大的,不但不害怕,反倒兴奋的尖叫欢笑,惹得老爷子抛得更高了。 丁薇眼见一老一小如此模样,赶紧上前拦了下来,好说歹说劝了老爷子去吃饭。 不必说,老爷子又逮住了云伯炫耀了半晌,成功气得云伯黑了脸。丁薇可不想又给两个老头儿断官司,赶紧扯了借口去灶间,自然也没看到云影等人神色也是分外诡异。 如果魏老头儿做了自家小主子的爷爷,那么自家少主岂不是多了个“爹”? 公治明早起同方信说了一会儿话儿,刚从屋里出来就听见安哥儿在“列列”个不停,他明显怔楞了那么一瞬,下一刻却是嘴角高高翘起,眼眸里的暖意好似要淌出来一般。 云影见此,赶紧上前拦住想要继续显摆的魏老头儿,抱着小主子回了东厢房。难得少爷露了笑颜,怎么也不能让他知道安哥儿喊的是爷爷,不是爹爹... 一顿早饭照旧吃的热闹,待得饭桌撤下,昨日被耽搁的解毒之事,今日终于要开始了。 风火林三个分别守在主院各处护卫,山一和丁薇则听从魏老头儿的吩咐,不断把各色药材加入冒着热气的大浴桶里。 待得公治明脱得只剩一条贴身亵裤泡进浴桶,魏老头儿才小心翼翼端了一碗药汤上前。 “小子,这药汤里加了活血通络的药材,对解毒大有好处,但喝下之后可不舒坦,全身痛痒,你可有个准备。若是害怕,那就不必。。。” 不等他说完,公治明却是接过药碗一饮而进,神色半点儿异样都没有,好似那药汤就是一碗普通凉茶一般。 丁薇又往浴桶里加了几瓢热水,末了同往常一帮给公治明按摩活血。这活计她也做了好几月,自然不觉有什么不妥,但魏老头儿却是看得皱了眉头,好在最后也没有说什么。 又过了一刻钟,眼见公治明没有什么异常之处,魏老头儿就抓了山一做壮丁,出去碾药熬药膏了。 石化粉虽然不算天下顶尖的奇毒,但论起解毒之繁琐可是数一数二。 不但要药浴,要口服药汤,甚至还要在穴位上抹药膏,辅以针灸,没几个人帮忙,老爷子自己也忙不过来。 浴室里突然只剩了自己和几乎全裸的公治明,丁薇忍不住有些脸红心跳,想要开口说什么,却是突然看到公治明的右手不知什么时候握上桶沿儿,手背上青筋暴起,显见在激励忍耐着什么。 丁薇心头一疼,突然想起师傅说过的那些副作用,于是下意识伸手覆盖了上去。 公治明手臂微微一僵,抬头时,额头上不知是冷汗还是水汽凝结的水滴噼啪落了下来。 “别担心,我还忍得了。” 丁薇闻言却更是心疼,赶紧扯了帕子给他擦汗。这个男人平日似乎总是神色淡淡,好似泰山崩于眼前也不会惊惧。但他也是人,怎么可能没有苦痛? “好,少爷是大将军,什么大场面没见过,解毒不过是小事。” 丁薇极力收起眼里的担心,笑嘻嘻开着玩笑,末了却话题一转,“少爷,我小时候听人讲过一个故事,很有趣。你要不要听一听,权当解闷了。” 果然,公治明漆黑的眸色一亮,点头道,“你若是不累,讲几句也好。” 丁薇手下不停加热水,按揉摩挲,脑子里整理了一下小时候陪着爷爷听过的那些评书故事,然后挑拣一个最熟悉的讲了起来。 “这是三个国家征战的故事,开篇有句话这么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热气萦绕的浴室里,女子一边忙碌一边娓娓道来,男子配合女子的动作不时抬起手,眼睛却是随着女子的讲述越来越亮,就连紧握的拳头何时松开都忘记了。 原本守在窗外的风一,耳朵不时轻轻抖动,脚下也是不自觉的往窗边靠了又靠。 方信从书房出来,见得他这个模样就上前问道,“怎么,天宝解毒有何不顺吗?” 风一赶紧挺身行礼,末了尴尬笑着不知如何回话,即便丁姑娘的故事再精彩,他作为护卫,躲在外边偷听都有些说不过去。 好在,魏老头儿带着山一刚巧走了过来,算是暂时解了围。方信望着笑嘻嘻的风一,摇摇头随后也进了屋。 风一长舒一口气,想起方才听得故事,还是忍不住热血沸腾,桃园结拜,歃血为盟。好男儿义字当头,真是英雄气概! 林一同火一猜得主子第一次解毒顺利完成,于是也聚了过来,见风一一脸回味的模样就抬起手臂勒了他的脖子追问。不必说,浴室故事会又多了两个忠实的粉丝。 魏老头儿在门外也听了几句,心里很是有些吃味。进门时就忍不住抱怨,“你这丫头,背个汤头歌都是磕磕绊绊,讲起故事倒字字精彩啊。怎么不见你讲给师傅解闷?” 丁薇脸红,赶紧起身笑嘻嘻接过老头儿手里的盒子,“师傅想听,徒儿随时都给您讲啊!” “这还差不多!” 老小孩,小小孩,魏老头儿被徒儿一句话就哄的欢喜了。伸手取出盒子里的小瓷瓶,末了示意山一扶着公治明趴在木塌上。 热辣的药汤把公治明蒸煮的皮肤泛红,所有毛孔都打开了。待得碧绿色的药膏抹上去,很快就被渗透吸收了。 魏老头儿满意的点点头,抬手又取了金针扎在各个穴道上。 不到片刻,公治明就变得同刺猬没什么分别了。丁薇看得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方大少更是直接,笑嘻嘻绕着木塌转了一圈儿,笑道,“天宝,记不记得有一年咱们去山里狩猎,抓了一只箭猪。你这会儿跟只箭猪简直是亲兄弟了!” 公治明不知在想些什么,居然半字都没有反驳,倒惹得方大少无奈嘀咕,“今日这是怎么了,一个两个的都这么古怪!” 公治明闻言,终于抬头赏了他一句话,“一会儿去书房,我有话说。” 毕竟多年兄弟,方大少隐隐从他的神色里看出几分郑重。于是就道,“好。” 魏老头儿认穴扎针,半点儿不能有错处。偶尔还要运起暗金轻弹金针,不过一刻钟功夫就是累得满头大汗。 丁薇趁着老爷子停手的间歇赶紧倒水给他解渴,惹得老爷子瞪向闲话儿的方信同公治明,撇嘴道,“到底还是徒儿心疼我这老头子,换成别人,怕是累死也当应该呢。” 第076章 三国演义 方信尴尬傻笑摸了摸鼻子,公治明也对这日益同顽童看起的老爷子无法,苦笑道,“辛苦魏伯了,先前外边送回几坛好酒,若是魏伯不嫌弃,晚上就才开一坛尝尝,据说是古井旬家的三十年陈酿。” “臭小子,库里有好酒怎么不早说。老头子累得口干舌燥,正好来一坛解解渴!” 说罢,老爷子居然撇下众人抬脚就走。丁薇急得刚要开口拦阻,就见老爷子扯了门口的山一就扔了过来,“山小子,拔针就交给你了,敢出错我就迷倒你扔去山里喂蚊子!” 话音落地,人也彻底没影儿了。 山一好不容易站稳,摸摸身上差点重新挣开的伤口,末了苦着脸摊摊手,抱怨道,“这老爷子,谁猜得到他是神医?明明就是个酒鬼!” “哈哈!”方信笑得用扇子敲着手掌,丁薇也是被老头儿惹得哭笑不得,低头见公治明额头隐隐带了汗迹,就低声道,“少爷,还有一刻钟就能起针了,师傅说解毒的药汤不忌酒,每日少喝一些反倒会活血。不如中午我烧两个好菜,你同方公子也喝两杯?” 公治明望着满眼都是关切的女子,心头一暖,好似身上的麻痒都轻了许多,难得点头笑道,“好。” 一刻钟转瞬即逝,山一小心翼翼起了金针,丁薇见得没事就避去灶间准备午饭。风九从角落跳出来,伺候主子穿好衣衫扶回书房。 方信想起方才之事,刚一坐下就问道,“天宝,可是京都那边有消息传来?” 公治明喝了一口温茶,却是摇头,沉声说道,“听我讲个故事。” “故事?”方信不明白好友怎么突然起了这样的兴致,于是就道,“好啊,说来听听。” 公治明见他这般浑不在意的模样也不理会,开口就说了起来。 他本就是个惊才绝艳的人物,若不是自小习武承继武侯府,怕是文状元的位置也不会被别人得到。 不过片刻,丁薇的先前讲述的故事开篇就被他一字不落的复述了一遍。 方信越听神色越凝重,待得听完,下意识伸手抓了好友的袖子,问道,“这故事叫什么名字?你从哪里听来的?” “《三国演义》,丁姑娘方才讲的!” “好,真是太精彩了!”方信的折扇重重砸到手心,兴奋的满脸通红,“天宝,这故事,不,这已经不是故事了。抄录成书,足以传世!” 公治明也是点头,眼里隐隐有亮色闪过,“这只是开篇,听说后续还有计谋无数。” 方信起身绕着屋子转了两圈儿,急得嚷道,“丁姑娘何时再开讲,这次一定别落下我。桃园结义,歃血为盟,只听着就让人热血沸腾!” “明日药浴之时,你也过来吧。”公治明随口应了一句,转而却是吩咐角落的风九,“传令下去,这故事不准传出院子。” 风九赶紧应声,末了转身就出去了。主子明显另有用意,若是谁不小心多嘴,别坏了主子的大事。 好在时间不久,风一也不是碎嘴婆娘,不过是讲给了林一火一听了听,收到命令,自然是立刻闭了嘴。 丁薇不知道她不过随口说的故事,还引出这么多琐事,甚至多少年后,这本她小时候用来做睡前故事的启蒙故事,成了西昊皇族必读的智谋全书。 这会儿她正一边背诵着医术,一边留意着灶上熬煮的鸡汤,院子里阳光灿烂,程娘子在树下铺了一块油布,油布上又覆了厚厚的锦被。安哥儿穿着大红的衣裤,脑后甩着小辫子正撒欢跑跳,咯咯的笑声,让人听了心里分外喜悦... 第二日早饭过后,又是解毒的时辰,丁薇换了一套耐脏的棉布衣裙从厢房出来,就见除了风火林三个,院角又多了几个护卫,她疑惑的眨眨眼睛也不曾多想,就进了浴室。 风九正从往浴桶里倒热水,见她进来就笑道,“丁姐姐,我昨晚捉了两只黑背蛐蛐,刚才托了林六个进城寻个好罐子,然后拿去给安哥儿玩个新鲜啊。” 丁薇听得好笑,无奈道,“安哥儿才多大,哪里会逗蛐蛐玩儿?他这是年纪小,若是大几岁,怕是早早就被你们娇惯成纨绔恶少了!” “不会,不会。”风九赶紧摆手,极笃定的笑嘻嘻应道,“安哥儿长大必定文武双全,说不定还是西昊第一公子呢!” “第一公子?西昊除了本公子,还有谁敢顶这个名头?”方信生怕错过了听故事,早早就赶了过来,正好听了后半句,忍不住玩笑插话儿。 丁薇这几日同他混得相熟,早没了先前的拘谨,闻言翻了个白眼嫌弃道,“方大少爷放心,我家安哥儿长大要考状元,绝对不会同你风流公子的风头!” “噗嗤!”风九自小跟在主子身边,很少见到自诩风流倜傥的方大少吃瘪,忍不住喷笑出声,惹得方信尴尬的用扇子蹭蹭后脑勺,疑惑道,“啊,原来再说安哥儿啊,呵呵,小孩子还是平安长大最好。” 丁薇拿他这惫懒性子也是没办法,抓了他帮忙捡药材,按照顺序扔进浴桶浸泡。 方信把扇子插在后边衣领里,想起昨日听得的故事,忍耐不住催促道,“左右还要一会儿才能给天宝泡澡,不如先讲一段故事如何?” 风九也是忠实听众之人,昨日主子的吩咐显见也是没想防备他们这些护卫,于是这会儿听得方大少提议,立刻就窜了过来,甚至手里还拎着木绊子,连烧到一半的热水锅都扔下了。 丁薇根本没想到,昨日不过是为了转移公治明的注意力,减轻他的痛苦,随口说个故事,居然这么受欢迎? 不过想起前几日程嫂子给大娃讲的那些山精鬼怪的故事,她也就释然了。 这个时空的娱乐事业太不发达,别说电影电视剧,就连讲评书的都少见。即便偶尔茶楼里出现那么一两个,也多是说些家长里短的故事,比如哪家媳妇儿不孝顺被天诛之类的。 像《三国演义》这类背景宏大又曲折精彩的故事还真不多,更何况无论公治明还是方信,亦或者诸多护卫,不是混迹京都,就是在战场征战而回,对这样权谋江山的故事喜爱或者痴迷也是正常。 这么说,将来若是她有落难时候,是不是抄书卖出去,或者干脆做个说书先生都足以养家糊口了。 这般想着,她忍不住心情大好。但公治明马上要开始泡药澡,到时候她还要把先讲过的重复一次,于是干脆拒绝道,“不讲,一会儿少爷过来再一起说好了。” “哎呀,丁姑娘不要小气,一小段,先讲一小段就好。那曹操曹孟德到底出了什么主意?我昨晚惦记得都不曾睡实! 方信急得苦了脸,抬手就要把药材都扔下去。丁薇狠狠瞪了他一眼,抢过药包不肯让他再帮倒忙。 “左右你也惦记一晚了,不差这么半刻钟!” “差,怎么不差!”方信团团围着浴桶转,央求道,“只一句,你说说曹孟德出了什么主意就成!” 可惜丁薇却是打定主意不开口,气得他无法,扭头就跑去东间书房催促好友,“快收拾一下去泡药澡吧,都等你一起听故事呢,急死我了!丁姑娘就是不肯先讲几句!” 公治明正在执笔默写昨日听过的故事,越写心里疑惑和佩服越深。不说这故事背景如何宏大,只说人物之多,情节之曲折,一般人听过一遍想要理清都难,丁薇居然能说闲话儿一般讲出来,好似这故事一字不差刻印在她心里一样。 当然最重要的是,她一个农家姑娘是在哪里听来的故事?难道她真是山神弟子? 方信突然闯进来,惹得他回了神,听得这些抱怨,忍不住心头暖意乍起,又是好笑。无论她来历如何古怪,如今已是他的女人,他儿子的娘亲。即便她是神仙弟子又如何,留她在人间就是了。 “好,我也正想听听后续,扶我一把。” “好咧,将军,小的这就伺候您更衣!”方信赶紧上前递衣衫和拐杖,伺候的比风九都殷勤,哪里还有半点儿傲娇公子的模样。 公治明眼里笑意更甚,手下慢悠悠换衣,惹得方信催促个不停,他于是又笑得更厉害了。 不想方信偶尔抬眼瞧见他如此模样,却是意外安静下来,好半晌开口道,“天宝,若是...不回京都,一辈子留在这里平安喜乐度日,也没什么不好。起码在京都,你不曾这般肆意笑过。” 公治明抓起双拐的手猛然一顿,但下一瞬却是双臂角力稳稳站起,耳朵微微侧过听了半晌,沉声说道,“文灡,这一次我必定要让西昊江山归于公治家。我有必须如此的理由!” 说罢,他就慢慢出了屋子,留下方信眼带疑惑的望向窗外。云伯正抱着安哥儿骑在脖颈上满院疯跑,安哥儿正是淘气的时候,小手揪着老爷子的发髻,笑得咯咯有声,听得几个护卫都露了笑脸儿。 一切都同往日一般,并无不同,到底是什么让兄长兼好友坚持重新跳进富贵权势的泥潭,势必要杀出一条血路,夺下西昊江山?难道真的只是为了报仇? 第077章 刻苦学艺难 公治明刚刚坐进浴桶,魏老爷子就端了药汤进来。公治明照旧抬手喝干药汤,丁薇赶紧又加了热水,就打算接着昨日的故事再讲下去,喜得方信不顾衣衫被雾气打湿,一个劲儿的往前凑。 云伯把安哥儿交给云影照顾,进来探看,结果一见主子极力忍耐痛苦的模样,几乎跳起来抓了魏老头儿的衣领大吼,“你这个庸医,到底在药汤里加了什么?” 魏老头儿虽说是以医毒扬名天下,但行走江湖之人多少都有点自保的功夫,他一晃身就甩了云伯,末了不屑的撇嘴,“不懂就少开口!你也不看看公治小子中毒多久了,不下猛药,僵固的经脉根本就恢复不了。哼,我是庸医?那好,我不治了,你去找比我医术高明的去!” “你,你这个...”云伯被堵的脸色通红,还想反驳的时候,丁薇已是硬着头皮上前拉架,“云伯,师傅,咱们都是一家人,有话好说啊!这会儿正给少爷解毒,不好吵得他分神,不如您二位稍作片刻,喝杯茶歇歇,听我讲个小故事解解闷儿,好不好?” 老小孩儿,小小孩儿。越是上了年纪的老人,有时候越是同孩子一般执拗。往往大道理讲不通,好声哄劝几句反倒会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眼见丁薇如此笑着劝说,又是端茶倒水取点心,两个老头儿虽然还是互相看不顺眼,但总算安静下来。 风九偷偷做了个鬼脸,冲着丁薇竖起了大拇指。 丁薇也是觉得好笑,但扭头见到公治明额头又蒙了一层汗迹,就赶紧替他擦拭,末了接着昨日的情节讲起了故事。 很快,屋子里无论老少都被天下大乱英雄辈出所吸引,整个浴室里只剩了水汽冉冉的微弱之声。 直到公治明泡完药浴,丁薇喊了风九帮忙把他扶出浴桶,众人才醒过神来。 “这董卓真乃国贼也!居然胆大包天,把持朝政!”云伯一辈子忠于公治家,混迹西昊京都,对皇权深有敬畏,听得董卓如此胆大包天,第一个惊叹出声。 方信也是点头,半恼半扼腕,叹气道,“还有那吕布小儿,武艺超群,可惜背信弃义,怕是不得善终!” 倒是魏老头儿瞧着自家徒儿,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你这傻丫头,气死为师了。到底哪里听来的故事,怎么不留着讲给安哥儿听!白白便宜了这些外人!你即便忍不住想讲,也要先讲给师傅听啊...” 云伯立刻反驳道,“你个老不修,你懂什么?当真论起来,你才是外人,我们...” 他说到,却被趴在木塌上的公治明开口打断,“云伯!” 云伯立时闭了嘴,惊觉方才差点儿说走了嘴,于是尴尬的咳嗽两声,笑道,“啊,昨日少爷吩咐的差事我忘了办,这就去看看!” 说罢,他就绕过屏风躲了出去,留下魏老头儿一脸疑惑,却听龚志明又道,“魏伯放心,只这《三国一书》传下去,公治家子孙都要尊丁姑娘为半师。” 魏老头儿听了这话终于松开了眉头,冷哼道,“这还差不多,你们公治家占了大便宜了。” 丁薇虽然想过把曾经背诵过的书卖掉,兴许还能开条财路,但也没有吝啬到同公治明要辛苦费的程度。这会儿听得师傅如此说,就哭笑不得的赶紧推辞,“师傅,不过是个故事,我随口讲几句罢了。您快给少爷施针吧,再晚一会儿药浴就白泡了。” “你啊,你啊,真是个笨丫头!”魏老头儿对这个不知是大方还是蠢笨的徒儿,半点儿办法没有,只能翻个白眼,手下打开盒子,飞快把一枚枚金针扎得公治明再次变成了刺猬。 方信听得意犹未尽,缠着忙碌的丁薇问个不停,“丁姑娘,那刘备刘玄德最后如何了?当真得了三分江山?” 丁薇刚刚背诵完汤头歌,这会儿正好趁着师傅施针,一边对着经脉穴道图谱背诵,一边认真习学,哪有功夫理会这个大号好奇宝宝。于是,左耳听右耳冒,偶尔哼哈答应两句,却是不肯分心半点儿。 方信急得心里好似怀里揣了十只兔子,心痒之极,追到木塌前拉了公治明一起央求,“天宝,你倒是说句话啊,难道你不想知道吗?” 公治明干脆装做没听到,左右他扎了满身的金针,血脉里好似隐隐有热流涌动,舒坦的极想昏昏欲睡。 方信气得跳脚,还想再说什么,魏老头儿却是不耐烦了,袖子一挥,淡淡的迷雾洒出,立刻送他去周公那里唠叨了。 风九眼疾手快捞起方大少,扛着送到隔壁的房间,让众人终于得了清净。 丁薇同抬眼望过来的公治明对视一眼,都是倍觉好笑... 忙碌又热闹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好似一眨眼的功夫,院子里的大树已是有知了爬上了枝头,安哥儿和二娃也穿着小小的软布鞋开始磕磕绊绊飞跑。 吕氏惦记闺女和外孙,亲自上门来接一次,无奈见闺女忙碌,只好把安哥儿抱回家里玩了一日,不到天黑就被云伯带着程娘子又给接了回来。 丁薇倒是也想回家去看看,但她实在是太忙了,恨不能要长出八只手才好。 白日里跟着师傅打下手,照料老老少少三餐,抽空还要背药方,晚上则对着油灯,捏着银针在自己身上扎来扎去,练习认穴的本事。可惜,准头儿太差,长长把胳膊扎的四处血点。 云影看得心疼,几次让她在自己身上练习,但丁薇怎么可能同意?一边疼得倒抽冷气,一边安慰她,“别担心,我错一次疼一次,下次就长记性了,认穴自然也就更准了。” 安哥儿年纪小,又好动,扔了手里的布老虎跑来看热闹,结果许是母子连心,眼见娘亲胳膊冒血,心疼得嚎啕大哭。 哭声那个尖利洪亮,在安静的夜晚里传得整个云家上下都听得清清楚楚。 丁薇慌忙扔了银针去哄儿子,但这小子吓得厉害了,拼命抱了老娘的胳膊不放,眼里更是哗啦啦掉个没完。 隔壁的程娘子第一个扔下两个儿子跑了过来,紧接着云伯也气喘吁吁赶了过来。 “怎么了,安哥儿为何哭得这么厉害?” 魏老头儿也是三两步窜了进来,跟着嚷道,“乖孙啊,谁惹你了?跟爷爷说,爷爷给你出气!” 丁薇苦笑,手里拍着儿子,心里欢喜儿子有这么多人疼爱,又是担心他长大真被娇惯成一个纨绔恶少。 “什么事也没有,我练习认穴,这孩子许是被银针吓到了。” 众人闻言,明显都是松了一口气,不等在说话的功夫,风九又从门口探头进来,笑嘻嘻问道,“丁姑娘,安哥儿怎么哭了?我们少爷同方公子都问起呢!” 丁薇彻底无奈了,叹着气又解释了一遍,风九这才扭头回去报信。 云伯摘了腰上的荷包给安哥儿玩,哄得胖小子终于止了眼泪,末了就劝道,“丁姑娘,医术不是一日就能学成的,你可不要太拼命了。若是有谁苛待你,你就跟老头子说,千万别伤了自己,以后安哥儿靠谁去!” 说着话,他就斜眼扫向魏老头儿,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魏老头儿哪里是个能受气的脾气,跳起来就要反驳,好在丁薇反应快,赶紧拿了经络图塞到老爷子手里,笑道,“师傅,我方才琢磨经络图,有些不明白的地方,你再给我详细说说呗。” “哼!”魏老头儿到底心疼徒弟,不愿她夹在中间难做人,于是狠狠瞪了云伯一眼,权当自己大人大量,不同他计较了。 云伯也是见好就收,抱着安哥儿心肝肉的哄起来。 安哥儿到底是小孩子,脾气来的快,去的也不慢,玩了一会儿就困倦的打起了哈欠。 众人见此,这才纷纷回去睡觉。 程娘子也被撵回去照看自家两个孩子,留下云影拍着安哥儿躺在大炕上,丁薇得了清净,照旧在灯下咬牙忍疼练习。 她练习的认真,自然也不知道窗外的院子里,公治明正架着双拐倚在廊柱上出神。 女子柔美的侧影映在窗子上,发髻高耸,脖颈修长,不时还因为疼痛,低头对着自己的胳膊吹气,俏皮的模样,惹得他心疼之极又怜惜不已。 “风九,吩咐林六,明早送个经络木人过来。另外告诉云伯,调外院那个叫小青的丫鬟进小灶间听丁姑娘使唤。” “啊?”侯在廊檐阴影里的风九闻声,怔楞了那么一瞬,转而却是幸灾乐祸笑了起来,低声应道,“是,少爷,属下这就去。” 说罢,他一个闪身翻过院墙就没了影子... 第二日一早,天色微微放亮,丁薇就爬起来洗漱,末了亲了亲还在熟睡的儿子,又劝云影多睡会,这才去了灶间。 结果不等进门就嗅到了烟火气,她着实惊了一跳,生怕昨晚忘记了熄灶火。 小青却是笑嘻嘻窜到门口,欢喜嚷道,“丁姐姐,我被云伯调进来帮忙了。以后我又能跟在你身边吃好的,嗯,不,是帮忙打下手了。” 丁薇放了心,好笑的替她抹去鼻头的黑灰,应道,“这院子里人多,除了主子,还有客人,你可要改改毛糙的脾气了。” 第078章 经络木人 小青最是亲近丁薇,听得这话赶紧把脑袋点的小鸡琢米一般,“好啊,好啊,我都听丁姐姐的。” 丁薇拍拍她的小脑袋就戴了围裙,挽袖子开始准备食材。 小青这俩月在外圆大厨房也没有白白浪费光阴,李婶子又是把她当准儿媳培养,无论刀工还是摘菜洗菜都麻利许多。 多了这个得力帮手,丁薇也是轻松许多,两人说说笑笑,待得做好早饭一看,居然比平日还早了两刻钟。 丁薇嘱咐两句就回屋重新洗了脸,欢喜粗布衣裙,不等抱抱睡眼惺忪的儿子就听得有人敲门。 云影也是好奇,麻利挽好头发去开了门,就见挂了两只黑眼圈儿的林六抱了个长长的包裹的站在门前。 “影儿,丁姑娘呢,少爷让我送东西过来。” 丁薇正抱了安哥儿出来,听得这话就疑惑道,“少爷可是有事吩咐?” 林六开口要应声,却是大大打了个哈欠,末了干脆把那包裹扛进屋里,抬手扯了外面包裹的粗布,这才应道,“少爷昨晚吩咐给您订做一个经络木人,我寻了清屏县内外最好的几个木匠忙了一晚才算做好。姑娘看看,还有哪里不合适,我再让人重做。” “经络木人?”丁薇听得一头雾水,待得仔细打量眼前原木雕刻而成的裸人,这才恍然大悟。这东西同现代医学院里那些供学生学习参考的假人模特一般无二,只不过表面光洁,半条经络都没有,好似有些与名字不符。 林六是个察言观色的高手,见此赶紧又解释道,“这木人里灌了桐油,每个经络穴道都扎了小孔,外面又涂了厚厚的蜡油。姑娘练习针灸的时候,只要扎准了就会有油流出来,错了自然没有。这般,最是方便简单。” 不等丁薇说话,云影却是恍然大悟,后悔不迭,难得懊恼道,“护卫队里那些兄长,都是用这木人练习暗器打穴。我先前怎么没想起来?” 丁薇顺手摸出银针,奔着木人唇上的人中穴扎了下去,果然马上针眼处马上就溢出了一滴桐油,用手轻轻一抹,那小小的针眼儿就又封好了,当真是方便又直观。 她忍不住笑得欢喜,开口道谢,“辛苦你了,林管事,改日我一定做桌好菜谢你。” 林六哪里敢昧下主子的功劳,赶紧摆手澄清道,“丁姑娘要谢就谢我们少爷好了,我不过是听命跑跑腿,可不敢居功。” 丁薇听得脸色一红,但依旧坚持道,“少爷那里自然要谢,但林管事也着实辛苦,晚上我炖锅红烧肉,林管事端去同兄弟们喝碗酒也是好的。” 果然,林六笑得眯了眼,犹豫了那么一瞬就应了下来,“那我先谢过姑娘了。” 说完,他就喜滋滋告辞了。若说丁薇的手艺如今可是征服了所有护卫队的兄弟们,特别是大家刚回来那时候吃过的大碗红烧肉,简直让所有人想起来就流口水。每日厚着脸皮过来蹭饭吃的几个老大,被兄弟们嫉妒得“咬牙切齿”。若是今晚他端了一锅红烧肉出去,保管能“讹诈”回一堆好东西。 比如,林三手里的那棵老山参,风二手里的那块好玉... 不提精明的林六如何盘算搜刮兄弟们的好东西,只说丁薇收了“爱心礼物”心情大好。不说如何努力练习认穴,仔细照料公治明,就是众人也跟着受益无穷。一日三餐的饭桌儿,简直囊括了南北大菜,各色美味佳肴,就是早晨配粥的各色小菜都不下七八种,更别说丁家家传的各色面点了,蒸饺,包子,锅烙,煎饺,日日吃得众人都是心满意足,这体型也都往横向发展了。 护卫们自然是上蹿下跳,加大了训练量,偶尔还要上山寻些狐狸、野鹿之类的欺负一下,顺便再给饭桌儿上添些好食材。 但不擅长功夫又自诩风流书生的方大少,就捏着自己双层的下巴,还有腰上的游泳圈犯了愁。 末了只好主动做起了孩子王,整日带着安哥儿同程家的大娃二娃玩耍。他本就是个笑面,性子又随和,带着三个孩子今日祸害蚂蚁窝,明日陶鸟蛋,后日干脆就把孩子们架在脖子上满院飞跑。 于是,不过几日,三个孩子见了他,就比见了亲娘还热情了。 程娘子很是惶恐,生怕自己两个儿子惹怒了这位“贵人”,又怕安哥儿同她不亲,自己丢了差事,整日跟着提心吊胆。 丁薇倒是没功夫吃醋儿子“喜新厌旧”,整日忙得陀螺一般转个不停。 所谓功夫不负苦心人,不过半月,她就把所有经络穴道都记熟了。若说闭眼都能找准穴道,起码睁着眼睛是绝对不会错了。 要求严格的魏老头儿都是难得夸赞了徒儿几句,末了又扔过一本砖头一般厚的吓人的药草大全,于是丁薇再次陷入了苦读的海洋。 日子就在众人忙碌与期待里慢慢过去,一晃眼,公治明也喝了半月的药汤,洗了半月的药浴。 这一日又洗完药浴之后,照旧还是针灸活血的时辰,丁薇讲了半晌的故事,自觉口干舌燥就倒了碗茶润润喉咙,难得方大少还在回味诸葛亮的神机妙算,没有缠着她再多讲几句。 不想,魏老头儿的金针一路扎下去,公治明却是突然闷哼一声,惊得众人都停了手里的事,齐齐聚了过去。 魏老头儿慢慢动了动金针,低声问道,“是不是有些痛意?” 公治明眉梢挑了挑,好似极力在隐忍着什么,半晌才长出一口气,应道,“有热流突然冲破的感觉,疼得厉害。” “好,太好了!”魏老头儿一反方才的凝重,喜得眉开眼笑,“这是僵化的穴道变通之兆!这才是第一处,以后会越来越多,直到所有穴道都被冲破,这毒就彻底解了!” “恭喜主上!” 众人闻言欢声雷动,云影同风九山一单膝跪地恭贺,方大少更是一巴掌拍在好友光溜溜的后背上,心疼的丁薇直皱眉头,赶紧开口催促道,“师傅,趁着这个时候赶紧再继续施针吧,说不定还能再冲破几处穴道呢!” 公治明抬眼望向她微微一笑,丁薇脸红,赶紧取了金针送到师傅手边。 魏老头儿把两人的神色看在眼里,心下总觉有哪里不对劲,但时机不等人,手下飞快又续起了金针。 不知是先前药浴的效果好,还是借了丁薇的吉言,不到片刻,公治明的双腿上又有三处穴道被冲破贯通。 这无疑是一剂强心剂,彻底让云家上下欢腾起来。就如同院子外边的山林越发茂盛青翠一般,一切都是欣欣向荣... 这一日,库房里的药材有一味不足,山一被魏老头儿撵去城里各处药方寻些品质好的回来。 丁薇惦记多日没去淘宝斋看看,于是搭车一同去转了一圈儿,回来时候一进院子正好见到改成浴室的耳房里隐隐有水汽溢出来,猜得公治明正在泡药浴,于是来不及换下出门的衣裙就赶了过去。 果然,风九正扶着公治明从浴桶里出来,丁薇赶紧上前帮忙,笑着问道,“今日可是泡够时辰了?” 公治明抬手搭在她的肩膀上,隐隐嗅得她身上尚且不曾散去的阳光味道,心情大好,笑应道,“泡足了一个时辰,你呢,刚回来?铺子生意还不错?” 提起铺子,丁薇更是眉开眼笑,淘宝斋虽然不大,但因为出品的玩具式样新鲜又有趣,最重要的是限量出售,惹来了众人的追捧。不说整个县城的富贵人家那些小姐或者小少爷,甚至还有客商订货后转手卖到府城甚至西京去。 自然,丁薇也是财源广进,荷包装得满满。 “生意好得不能再好了,程大友已是提了好几次要每月多加些货呢。” 公治明一边往木塌旁挪步,一边摇头劝道,“不需要增加,这样就好。” 丁薇点头赞同,“就是啊,物以稀为贵,人人拿银子就能买到的东西,自然也就不稀罕了。” 风九见主子们说得热闹,就转身出门打算去请魏老爷子过来施针。 不想,事有凑巧。木塌旁不知何时洒了一滩水迹,公治明脚下不稳,踩下去一滑,身子乍然向后倒去。 丁薇惊了一跳,下意识伸手去扶旁边的浴桶,结果浴桶不堪两人体重,轰然倒下,温热的洗澡水立刻把两人浇成了落汤鸡。 时值盛夏,丁薇早晨换了程娘子亲手缝制的一套水红色纱裙,这会儿乍然被打湿贴在胸前,里面月白色肚兜上两点小小的樱桃微微凸起,衬着雪白的皮肤,真是要多诱惑就有多诱惑。 公治明趴在她身上,好不容易双臂撑起上身,入眼就是如此秀色可餐,眸色几乎立即就变得深幽起来。 丁薇尚且不知自己走光,一边挣扎起身一边慌忙问着,“少爷,你可是摔疼了?” 说罢,她就要高声唤人帮忙,不想公治明却是抬手捂了她的嘴。 丁薇一惊,一双大眼里满满都是疑惑,待得想要再问询却猛然觉得有什么坚硬之物抵在小腹上... “轰!”丁薇即便前世今生只有过一晚春宵就怀了安哥儿,但她好赖不济也在开放的现代社会活了二十几年,男女情事怎么可能半点儿不知。这抵在她小腹上的硬物分明是... 第079章 一盆冷水 “别动!”公治明也是脸色红透,想要收回旖旎的心思,无奈眼睛却是怎么也不能从丁薇胸前那片“风景”那挪开。眼见她挣扎的厉害,他下腹也越发涨的疼痛,于是赶紧求饶一般哑着声音开口。 “好。”丁薇蚊子哼哼一般应了一声,末了羞得拼命闭了眼睛,极力想把脸藏到衣领里。 不知过了多久,公治明终于收起了欲念,腰上一用力猛然翻了下去,倒在水泊里。 丁薇立刻同受惊的兔子一般跳了起来,“少爷,你等一会儿,我这就让风九进来伺候!” 说这话,她就奔去了门边。 好巧不巧,魏老爷子正拿了盒子进门,差点儿被撞个正着。老爷子身手敏捷的躲去一旁,忍不住呵斥徒弟,“你这丫头被狗撵了,跑什么?” 丁薇哪里敢说刚才的旖旎尴尬,胡乱应了一句就低头往厢房跑。 魏老爷子望着她背后湿透的衣衫,忍不住皱了眉头,结果进屋一见同样湿透的公治明,他若是再猜不到发生了什么事,可就真是白活几十年了! “哼!”老爷子重重把盒子放在桌子上,还想要说什么的时候,风九和山一已是跟进来伺候。 老爷子忍了又忍,到底没有多说,粗鲁的打开盒子就飞快把公治明扎成了刺猬。 公治明疼得忍不住僵直了脊背,但方才刚刚调戏了人家徒儿,他到底有些心虚,只能极力忍着。倒是山一看出几分蹊跷,疑惑的挠挠后脑勺,不明白老爷子怎么突然把自家主子当仇人一般了。 丁薇跑回自己屋子,飞快换下了湿透的衣裙,末了坐下喝茶“压惊”,很是庆幸今日云影带着安哥儿回丁家去玩耍,否则又要费一番口舌。 不过,想起方才那一幕,她忍不住又红了脸。原来男人是这样的,记得那一晚睡梦里,那个男人... “咦!”丁薇捧着茶杯的手一僵,突然想起方才的一幕好似太过熟悉,好似怀上安哥儿的那一晚,那人的胸膛也是这么宽厚,难道... “丫头!”丁薇正欲仔细想想的时候,魏老爷子却在窗外问道,“你在屋里吗?” “啊,在啊,师傅。”丁薇赶紧拾掇了心里那些小念头,开门恭敬迎了老爷子进来。 她一边给师傅倒茶,一边笑着问道,“师傅给少爷施完针了?今日又冲破几处穴道,这般下去,再有七八日,少爷许是就能恢复了!” 魏老爷子眼见徒儿且说且笑,眉目间显见桃花绽放,忍不住心里叹气,想了又想到底还是沉声问道,“丫头,你可想过将来怎么过日子?再嫁还是带着安哥儿自己过?” 丁薇不明白老爷子为何突然问起这事,一时无措就含糊应道,“师傅,我暂时没想那么多。只要安哥儿健康平安长大,父母和亲近之人都安康,日子过得衣食无忧,我就别无所求了。” 魏老爷子瞧着徒儿不像说假话的模样,但想起方才那事,还是狠狠心搬起了凉水盆,“那你可是同公治小子生了情愫?” “呃,”丁薇没想到师傅会这般赤裸裸问出来,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红着脸磕磕巴巴应着,“师傅,您..嗯,不要多心,我同少爷就是,就是互相欣赏。” “欣赏?”魏老爷子重重哼了一声,恼道,“我看再欣赏下去,你就成公治家的人了?” 丁薇听着师傅语气不妙,诧异的收了羞意,问道,“师傅,可是对公治家有何不喜?” “我对公治家没什么不喜,让我生气的是你!”魏老爷子脸色更黑,忍了又忍才没有把巴掌拍在桌子上。 “你这丫头长在农家,许是对那些富贵人家的肮脏事多有不知。那我这老头子今日就不顾脸皮,跟你好好说道说道。丫头,你可知公治家的底细?” 丁薇摇头,老爷子恨铁不成钢的又瞪了她一眼,恼道,“什么不知道,你还要一头扎进烂泥塘,你也不怕淹死?” 老爷子端起凉茶,一口灌下去,末了开始细数往事。 “说起来,公治家祖上是同司马皇家一同打下西昊江山,历代掌管西昊兵权,到了公治小子这里已是六代,每代公治家主的权势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连打理中书省的丞相都要退避三分。公治小子这次平定战乱,踏平特勒,立下的功勋足够传世。但他为何在路上就被一碗掺了石化粉的茶水,害得险些成了废人,只能等死。原因无它,权势倾轧而已。我就不信诺达的京都,就没人知道司马权那个蠢货的阴谋,司马老鬼会料不到儿子要坑害义子? 富贵权势是好东西,但同样也是引诱人作恶的魔鬼。公治小子眼见就要解毒恢复原样儿,他势必要召集旧部,不说报仇雪恨,就是这西昊江山,对他来说也是唾手可得。 你一个农家丫头,即便同公治小子有情,他如今虎落平阳,待你自然也是亲厚,但将来呢,你跟着他踏进公治家的大门,是为妻还是为妾? 为妻,你身份太低,根本不可能。为妾,不说你能不能忍下那些规矩苛待,安哥儿也要跟你吃苦头。” 丁薇初始还有些不以为然,但越听越是心凉,胸腔里隐隐有股恼意激得她开口反驳,“师傅,怎么就笃定他不能只娶我一个?” “你昨夜发热烧傻了吧!”魏老头儿半点不客气,开口喝骂,“公治家自西昊开国就是六代单传,祖训就是广纳妻妾,开枝散叶,延续公治家血脉。虽然每代依旧只有一条血脉降生,但偌大的武侯府,甚至是西昊后宫,怎么可能只有一个女子。而且...而且还是带着个生父不详的孩子!” “我,我...少爷,他不会...”丁薇跌坐在椅子上,脸色苍白的呢喃着。 魏老爷子一向把这个徒儿当闺女疼,见此也是心里不好受,但该说的,他还是要说。江湖厮混多少年,见过太多的爱恨情仇,多数都是痴心女子负心汉。他宁可如今要徒儿受些打击,也不愿她将来在高墙大院里中日以泪洗面。 他魔手神医的弟子不受那个委屈,也不能受那个委屈。若是真有那日,他毒死公治小子也在所不惜,但如今能防患于未然,把徒儿小小的情愫萌芽早早踩下才是最好的办法。 想到这里,他咬咬牙又道,“再说,公治小子得了江山,百年世家,皇亲勋贵,实权大臣,哪个不需要笼络?广开后宫是最好的办法,公治小子就算心里有你,也得娶回几十个。你即便能忍下来,人家可不见得容得下你这块绊脚石!你同公治小子有情,为他死活都心甘情愿。那我的乖孙呢,安哥儿呢,也要跟着你受委屈,受苦挨骂,时刻提防被人家夺去小命?做梦!总之,你们这事我不赞同,你趁早死了这颗心吧!等公治小子的毒解了,你就把差事交了,差多少银子,师傅替你赔,你们娘俩随我走。你不嫁人,师傅就护着你安稳过日子。你若想嫁人,师傅就给你挑个好人家!” 说罢,老爷子起身就气哼哼走了出去,显见也是被他自己方才那番猜测之言气到了。他的宝贝徒儿宝贝孙子,谁也欺负不了,哪怕想想也不行! 丁薇呆呆坐在椅子上,手边的茶从热到凉,终究没有等到主人光顾。 老爷子说的这些,她不是没有想过,只不过每一次刚刚开始就被她下意识点了暂停键。 前世她醉心厨艺,一心想要继承家里的百年老招牌,根本没有心思同男生拉拉小手,谈个恋爱。就是魂魄无缘无故穿到这个时空,她也不曾见过什么年轻男子,若不是生了安哥儿,她甚至可以拍着胸脯说,她的身心纯洁无比。 认真论起来,公治明是她的初恋。从相识时候的争吵,互相看不顺眼,到贴身照料,按摩,一同吃尽辛苦,只为了一点点进步,两人就欢喜得同孩子一般。不知什么时候,她就把他放在了心里。 她喜欢偷偷看他坐在窗前读书,青衣,玉簪,修长的手指,棱角分明的侧脸。她喜欢他即便不良于行,也会在她有事的时候霸道的把她护在身后,好似挥挥手间就能把她世界里的一切阴霾都驱散。她喜欢他抱着安哥儿笑得那般温和,喜欢他宽厚的胸膛,热烫的眼神,温柔的手掌... 可是她也知道,他这样注定要遨游四海的蛟龙不是她这样的女子能留得下的。她有信心帮衬家里致富,有信心凭借自己的才智养大安哥儿,奉养父母终老,有信心在这个时空活的自在又安宁,但是,他不在这个范围内... 难道,两世的唯一一次心动就要这么收回吗,唯一的爱恋还没等开始就要结束了吗? 云影抱了安哥儿从外院回来,见得灶间里没有半点儿烟火气,心里惦记,就快步进了屋子。一见主子呆愣得坐在椅子上,她心里就是咯噔跳了一下,想了想就大声招呼道,“姑娘,您可是累了?眼见就要到午饭时辰了,不如您同安哥儿玩一会儿,我带着小青折腾几个小菜对付一顿算了。” 第080章 棒打鸳鸯 “啊?”丁薇醒过神来,见得自家胖儿子正伸着小手要她抱抱,于是赶紧把儿子接了过去亲了亲,末了勉强拾掇了心事,苦笑道,“方才想点儿事,倒是差点儿错过正事。今日该给少爷炖黄芪鸡汤了,你照看着安哥儿,我这就去准备。” 说着话,她把安哥儿放在炕上,塞了个拨浪鼓敷衍儿子,末了就起身出了门。 云影两道秀眉忍不住皱了起来,心下更是惦记。昨日就给少爷炖过黄芪几趟了,今日该换参粥,姑娘从不会弄错,今日这是怎么了? “小主子,你是不是也觉得姑娘有些不对劲?” 安哥儿抓了拨浪鼓正努力往嘴里塞,哪里有空闲理会别的事。 云影好笑的替他擦了口水,想了想到底还是抱了他去了正房。 公治明刚换了干净衣衫,正坐在书房同方信说话,一见安哥儿被抱进来,于是就露了笑脸,伸手想要接过去。 不想安哥儿却是伸着小手极力奔向方信,嘴里欢快喊着,“抱抱,抱抱!” “哈哈!”方信难得赢过好友,见他吃瘪分外欢喜,抱了安哥儿满地转了好几圈儿,末了得意笑道,“好小子,本公子到底没白疼你。下次进城还给你带花生糖回来!” 公治明收回手,心里不知为何突然有些空落,下意识扭头望向云影。 云影犹豫了那么一瞬就上前低声道,“少爷,方才针灸之时可是有什么事?属下瞧着丁姑娘有些不对劲,好似添了心事。” 公治明想起方才那幕暧昧,眼里闪过一抹亮光,心里疑惑尽散,慢慢拿起手边的书悠然读了起来。 云影瞄瞄那封面上四个大字,《三国演义》,好似也明白了些什么,转身去灶间帮忙。 很快,午饭就端了上来,还是一样的丰盛,若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丁薇并没有上桌儿吃饭。 突然缺了一人,众人都是有些疑惑,小青红着脸给方大少盛汤,想起丁薇的嘱咐就赶紧说道,“丁姐姐说她有些累了,请少爷同大家先吃,她一会儿同安哥儿一同吃小灶儿。” 当娘亲的,为了哄孩子,什么时候吃过一顿热乎饭啊,这样缺席个一次半次,实属正常。 众人也没有多想,照旧边吃边说着闲话儿,饭后午睡。下午办事的办事,练习走路的,练习走路,就是方信也照旧抱了安哥儿,带着大娃二娃四处捣乱玩耍儿。 可是,晚饭的饭桌儿,接连次日一早的饭桌儿还是没有丁薇的身影,众人即便再愚笨也觉出哪里有些蹊跷。 云伯盯着照旧吃喝,半点儿不觉异常的魏老爷子,眼珠儿转了转就第一个发了难。 “魏老头儿,你说,你是不是又逼着丁姑娘背医书,把她累坏了!” 魏老爷子冷哼一声,翻了个白眼,反驳道,“那是我指望养老的徒弟,你舍得让她挨累,我可舍不得!” “那你说,不是你,是谁?她怎么连饭都不吃了,这要是饿坏了可怎么是好?”安伯越说越着急,起身就要去寻人。 云影却脸色有些尴尬的拦了自家义父,低声劝道,“义父,嗯,丁姑娘每顿饭都没落下,只不过...” 她说这话,偷偷瞄了一眼微微皱着眉头的公治明,声音压得更低,“只不过丁姑娘说,她一个奴仆要有奴仆的样子,不好同主子同席用饭,她把饭菜端去房里了。” 云伯听得一愣,下一瞬却是彻底恼怒了,“说,你们谁让丁姑娘受委屈了?这院子上下,有一个算一个,谁也没把她当奴仆待啊?怎么突然就说起这个了?” 魏老爷子撇撇嘴,一边啃着包子一边懒懒应道,“她不是奴仆,难道还是主子不成?我可跟你们说好了,解毒之后,你们想去哪里去哪里,丁丫头和安哥儿我要接走。我圣手魔医的徒弟,可不是让人家糟践使唤的!” 云伯气得跳脚儿,饭也顾不得吃了,脸红脖子粗的嚷道,“你个老庸医,你说谁糟践使唤丁姑娘了?我请她进院子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个荒郊野岭喝风呢?如今想起护着丁姑娘了,当初你跑哪去了?” 可惜,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魏老头儿如今腰杆子硬极了,哪里还理会他这般吵闹,吃下最后一口包子就背着手,抬头挺胸出门去了。 云伯气得一口老血差点儿吐出来,最后还是望向自家少爷,希望他赶紧拿个主意。 公治明盯着碗里熬得粘稠又香糯的红枣粥,突然觉得心头堵得慌,他也是个心思灵透,若是先前还有些摸不清原因,方才魏老爷子行事却让他猜得明明白白。 定然是这老爷子背后说过什么了,否则那个女子怎么可能躲着自己,连饭桌儿都不上了。 至于这师徒俩说了什么,他不必猜也是清清楚楚... “先吃饭,有事以后说。” “是。”众人听了都是赶紧端碗吃饭,不管吃没吃饱,放下碗都麻利退下了。 留下云伯急得额头汗珠子都冒出来了,那可是公治家未来的女主子啊,更何况还有公治家的小主子,难道真要让魏老头儿接走? 方信也是吃的心不在焉,不知道为什么想到那个女子要离开,他的心里就有些不舒坦。难道是吵嘴吵出交情了,还是... 不,他是太喜爱安哥儿那个胖娃儿了,他舍不得的是这小子,可不是他那个坏脾气的娘亲! 一顿饭,三口人,吃得是心思各异,五味陈杂。 饭后,照旧是药浴和针灸。可是风九烧好了水,左等不见丁薇过来,右等门口也没有动静,他偷偷瞄了瞄自家少爷黑透的脸色,恨不得跪倒念佛啊。 丁姐姐啊,你这闹得什么脾气啊,可是把我这个小虾米坑死了! 公治明抬手脱了衣衫,声音好似浸着冰茬子,“伺候我沐浴!” “哎,是。”风九不敢耽搁,赶紧上前扶了主子进浴桶。不知是他心慌,还是地上不曾擦干净,差点儿一个失手把主子磕桶沿儿上,吓的他心都跳到嗓子眼儿了。 山一正好端了药汤进来,见此赶紧上前帮忙,两人好不容易把主子安顿下来,都是累得一头汗,偶尔对视间,都是越发想念丁姑娘在主子身边的日子。 山一伺候主子喝了药汤,想了想就道,“少爷,那个...嗯,真让魏老爷子把丁姑娘和小少爷接走吗?” 公治明手背青筋再次暴起,半垂的眼眸里满满都是躁意,就在风九和山一后悔开口问询的时候,却听他沉声说道,“公治家的主母和少主,不会流落在外。” 风九和山一大喜,一边帮忙舀水一边附和道,“少爷说的是,还是丁姑娘照料少爷最精心了,就是小主子也马上到了开蒙的时候了。兄弟们已经开始打听几位有名的大儒身在何处了,只等少爷一声令下就去请人了。” 公治明闻言,冷峻的神色终于和软一些,刚要开口再说话的时候,却听得院子里传来一阵欢呼,其中夹在的笑声银铃一样清脆,分外熟悉... “啪!”一只玉簪砸上窗棱,应声摔成两截的时候,窗扇也打开了。 盛夏的日阳最是灿烂,院子里的柿树一反冬日的萧条零落,枝叶繁茂的好似一把大伞,投下的阴影下铺了一张厚厚的羊毛毯,一个大孩子正带着两个小胖娃玩耍。一个妇人带着一个小丫鬟麻利摘着菜,偶尔抬头望向不远处的一对年轻男女。 男的穿了宝蓝的长衫,头插白玉簪,手里摇着纸扇,神色愉悦的指导着一旁的女子甩飞针。 女子许是怕热,穿了一套式样简洁的水蓝色纱裙,头发也挽的利落清爽。修长的手指捏着银针,分外认真的瞄准着挂在树干上的木牌,待得甩出,若是正中红心就欢快的又跳又笑,若是不中就会气哼哼跑去寻了跑偏的银针,再接再厉。 男子时常扯了扇子敲打女子的肩颈,提点她如何用力。女子歪了头瞪眼,不时抱怨两句,惹得三个看热闹的孩子也拍着巴掌跟着凑热闹。 如此欢快的夏日游戏图,好似美满之极,自成一个小世界。多一人就挤,少一人就空,谁看了都忍不住羡慕,但落在某些人眼里就不同了。 风九同山一偷偷摩挲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恨不得时间赶紧过去才好。好不容易熬到药浴泡完,待得扶着主子趴在木塌上。 风九去拾掇浴桶,见得浴桶边沿上深深的指印儿,他就犹豫要不要找丁姐姐递个话儿。 毕竟当着夫君的面儿同别的男子说笑,这实在有些太没规矩了,即便那个男子是方大少。但他要怎么开口呢,难道要说出小主子的身世吗,若是不说,他又有什么资格拦着丁姐姐同别人相处亲厚,毕竟她是未嫁之身。 不提风九如何为难,只说丁薇这两日躲在屋子里,头脑风暴了无数次,还是没有任何决定,她舍不得初次动心的爱恋,又不愿意面对师傅口中黑漆漆的未来,只能再次装了鸵鸟,把一切交给时间,顺其自然了。 今日天气晴好,她本来带着孩子们玩耍,不知道哪里飞来一只蜜蜂围着安哥儿转个不停。她生怕蛰了孩子,想拍打又跳不高,不打又不甘心,正气恼的时候,方信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抽出她头上的朱钗甩过去就把蜜蜂钉在树干上了。 第081章 摊牌 这倒是给她提了个醒,以后不论如何,多学一样自保的本事总是没错的。治病救人固然好,但当真碰到那些恶人了,还得自救最靠谱了。 这般想着,她就把练习针灸的银针当了武器,琢磨着练习试试。 方信摇着扇子,下边抬得很高,结果没等到女子崇拜的目光,反倒被抓了劳工做指导师傅。 但凡文人,都有个“好为人师”的毛病,虽然这飞针不是他擅长的诗文,但教授一个女子防身,他的水平还是足够了。 于是,两人一个教,一个学,倒也分外和谐热闹。 魏老爷子背着手从游廊里走过,远远瞧了两眼,微微皱了眉头,但想想方信的身世又缓了脸色,心里盘算着进了浴室。 山一已是帮着主子涂好了药膏,见得老爷子进来赶紧陪笑,“老爷子,可以下针了。” 魏老爷子却是摆摆手,飞快扎完了针就坐在一旁问起来。 “公治小子,方家后院清净吗?方丞相那个老狐狸到底是什么打算,是让方小子入朝做官,还是做一辈子富贵子弟?” 风九同山一听得倒抽一口冷气,老爷子问得这般明显,若是还听不出来他想把丁姑娘同方大少撮合在一处,他们的脑袋就真该当石头墩子踩了。 老虎脸庞揪胡子,巨龙眼前偷宝石。魏老爷子这胆子可真是大得堪比磨盘了! 果然,整个屋子好似骤然从盛夏掉进了寒冬。 “你们退下!” 风九同山一如蒙大赦,连声都没敢应一句就退了出去。 魏老爷子却是半点儿不觉尴尬,依旧问道,“来,公治小子,说说方家后院如何?” 公治明不顾身上的金针,手臂一用力,乍然翻身坐起,脸色冷肃之极,黑透的眸色隐隐藏了电闪雷鸣。 “老爷子,可是不喜我同定姑娘相处?” “然也!”明人面前不说暗话,魏老爷子也丝毫不打算隐藏,半点儿不曾犹豫就应了下来。 “我希望你以后待我徒儿遵循男女大防,有些礼法。虽然她如今是你云家的厨娘,但马上我就要接她离开,你最好不要拦着我!” 说着话,老爷子抬手取下一枚金针,疼得公治明闷哼一声,冷汗顺着额头滴答而下,但他的神色却是不曾有半点儿动摇。 “老爷子此话差异,先不说我从未把丁姑娘当奴仆看待,只说她已年近双十,有子傍身。所行所思自有章程,老爷子即便是她师傅,也不能擅自替她决断何去何从吧?” 魏老爷子冷哼一声,抬手又拔下一只金针,即便不想承认,但依旧不得不承认,公治明的话切中了要害。他的徒儿虽然平日待人亲厚,好似没有半点儿脾气,但实际却是个极执拗的脾气,若是她不在意,那自然一切都听从长辈的嘱咐。但若是她在意,那谁劝也没用,必定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否则,一个农家姑娘,当日又怎么会冒天下之大不韪把肚里的生父不详的孩儿生下? 金针一根一根拔下来,一老一少都知道今日说不出个子丑寅卯,于是各自冷着脸不欢而散。 丁薇刚刚在方信的指点下,运用手腕的巧劲,成功把飞针扎到了靶子上,欢喜的她抱了儿子亲了又亲。 结果抬头见得师傅气哼哼从正房出来,就赶紧迎了上去,“师傅,可是施针累了?中午我做两个好菜,您喝两杯,好好睡一个午觉歇歇吧?” 魏老爷子听得心头一暖,忍不住缓了神色,点点头,抱了安哥儿在怀里逗弄,末了瞪向正房的窗子嘟囔道,“还是我徒儿好,那个没良心的小子,干脆不给他解毒,让他瘫一辈子算了。” 丁薇猜得老爷子惹了气,心里免不得一动,以师傅的脾气,那个人怕是吃了苦头了。 这般想着,她就下意识望向正房,不想那窗扇被推开,公治明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乍然出现在阳光之下。原本将养红润的脸色有些苍白,发髻也已被汗水湿透,黑黝的眸子里三分了然七分坚毅... 丁薇鼻子一算,眼圈儿立时红了,抬步就走了过去。 魏老爷子见此,瞪了眼睛就想开口拦阻。一直在旁边虎视眈眈的风九和山一却是突然冲了过来,“老爷子,不老草今日该入药了。您老不在旁边指点,我可不敢动手。万一糟蹋了不老草,您老比谁都心疼啊。” “就是,就是。”风九也赶紧附和,一手“扶着”魏老爷子,一手又扯了一头雾水的方信,“方公子,云伯那里刚接了京都的信,听说有您的,您也一起去看看!” 说着话,两人生拉硬拽,总算把老少电灯泡们都“请”了出去。 那边,丁薇已是到了窗前,两排贝齿咬着嘴唇泛红半晌,她到底还是开口问道,“今日又冲破几处穴道,双腿可是有痛感了?师傅他老人家...啊!” 丁薇才说到一半,不想眼前却是突然天翻地覆,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她已是横躺在公治明的怀里了。 两人直直相对,一俊美一温柔,彼此的瞳孔里映着对方的面容,甚至呼吸都交融在一处。暧昧的气息,立刻让丁薇脸色红得更透。 虽然平日做按摩或者练习走路,两人也免不得靠近,但这个模样还是第一次。 她免不得开始心慌,下意识开始挣扎,“少爷,放开我。这不成样子。。。” “叫我天宝。”公治明不但没有松开手臂,反倒搂抱的越紧,嗓音低沉,霸道的不肯放人。 丁薇闻言,正努力挣扎的身子就是一僵,转而却是忍耐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公治明诧异之极,这时候不是该害羞或者恼怒吗,怎么怀里的女子反倒笑得如此欢快。难道是他说错什么了? “你笑什么?”他的手臂又多用了三分力气,丁薇的脸孔直接抵在了他的胸膛之上。 丁薇憋得喘不过气,好不容易偏过头,但瞧着公治明微皱的墨眉,又再次笑了起来。 公治明的脸色就好像五月晴空,突然飘来了乌云,眼见就是一场惊雷霹雳。 他本性清冷,难得同心爱女子说些情话,但心爱女子却是笑得不成样子。难道他堂堂西昊武侯,公治家主,西征将军,很可笑? 丁薇在他身边厮混久了,不说对他的脾气了如指掌,也能猜个七八分,这会儿赶紧忍笑解释道,“少爷的字,很像小孩子的乳名,我放才突然想起家里的侄儿大宝。。。” 公治明听得脸色更黑,他的字可是老王爷当初想了几日夜才慎重定下的。寓意物华天宝,天地精华之宝。还曾有御史上奏折反对,指责这名讳犯了皇家忌讳。老王爷直接甩了袖子,喝骂那御史道,“公治家护佑西昊多年,唯一的独苗取名叫天佑都不犯忌讳,我选了天宝,已经是留了余地。再说本王身为皇家一品亲王都没计较,你多嘴什么!” 那御史又气又恼的模样,如今他还记得清清楚楚。 而这字,也只有同他极亲近的人才能唤上一声。不想今日居然被心爱的女子嫌弃,居然与农家娃子放在了一个水平线等同。这让他情何以堪? 丁薇也觉自己的话有些不妥,赶紧又添了几句,“那个,少爷,我不是说你的字太普通,我是说,这个字同我家侄儿很像,但是寓意不一样。。。” 公治明盯着两片红润的双唇在眼前开合,女子特有的幽香隐隐传进鼻端。他的眸色也越来越黑,猛然低头,狠狠堵上了去。 “唔,”丁薇又羞又惊,口鼻间满满都是男子的阳刚之气,热烈之极,好似要把她烫化一般。这一刻所有的犹豫,所有的顾虑都随着窗外的风飞去了天边。抱着她的人,只是她倾慕的男人,也是想要疼惜她的男人。这世上,多少人为了求不得痛不欲生,而他们两情相悦,若是再推开,岂不是太过愚蠢。 “唉!”轻轻的叹息溢出,丁薇的手臂缠上了公治明的脖颈,两人的唇瓣贴的更紧了。 公治明明显喘息的更粗重了,恨不得把怀里的女子揉碎融入自己的体内,他最凄惨的时候,是这个女子用她的善良和温柔照亮了他的世界。即便抛弃了一切,他也不能失去这样的温暖阳光。 两人耳鬓厮磨了好半晌,到底耐不住憋闷,错开了唇舌。 丁薇心跳如鼓一般,脑子里乱哄哄,羞得死死闭着眼睛,不知说什么好。 公治明看得她红扑扑的脸颊,眸底的暖色浓得化也化不开,抬手替她掖好掉落的鬓发,“不要想太多。” 丁薇痒的动了动耳朵,犹豫了那么一瞬,还是问道,“我带着安哥儿。。。” 不等她说完,公治明已是双臂一角力,彻底把她横放在怀里,应道,“安哥儿是上苍的恩赐。” “啊!”丁薇好不容易坐稳了,很是懊恼这个男人刚刚恢复一些体力,居然就把宠物一样摆弄了,她伸手掐了一把他腰侧的软肉,可惜公治明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丁薇撇撇嘴,努力坐正了身子,既然事情说开了,索性一次说明白好了。 第082章 许你一世无忧 “我虽然出身农家,但生来没受过什么委屈。即便没有成亲就生了安哥儿,我仍然不打算委屈自己。做男人的附属和禁脔,更是不可能。所以,先不论以后如何,我们。。。嗯,先做一对儿情侣相处看看吧?若是感情一直很好,就再做打算。若是。。。发现相处不好,脾气不合,那就好聚好散,以后做朋友或者亲人,也未尝不是好事。” “情侣?”公治明眉梢儿立时挑了起来,虽然他猜得到丁薇这个外圆内方的脾气,不会轻易答应老实留在他身旁,但依旧被这个古怪的词绕了进去。 “对啊,”丁薇趁他分神,灵巧的一个挺身,居然成功从他怀里跳下了地,她利落的整理好衣裙和鬓发,又心虚的扫过所有屋角,确定风九不在,这才觉得好过许多。 “情侣就是我们可以当做已经定亲了,彼此怜惜,互相尊重。” “哦,不能亲近?” 公治明听得好笑,不知道这个小女人脑袋到底怎么长的,稀奇古怪的想法太多。难道这也是那个莫须有的山神奶奶在梦里传授的? 不过,任凭她再如何挣扎,这辈子都休想逃离他的身旁。 “好。” “啊?”丁薇本来还打算为她这个“出格”的提议多解释几句,不想公治明居然一口答应了下来,还惹得她惊奇不已,“你怎么就答应了?” 公治明见她因为方才亲吻而微微肿起的小嘴儿,惊愕的张着,心头又泛起一阵火热,眼角眉梢也带了笑,一向清冷的神色好像冰冻的湖水瞬间融化了,春风拂面,水波轻柔,涟漪阵阵。。。 “你说,我就答应。” 丁薇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三分庆幸,三分犹豫,四分甜蜜。庆幸的是自己居然能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空遇到一个对她言听计从的男子,犹豫的是先前心里的那些纠结依旧没有解开,至于甜蜜就是熟透的甜瓜,她根本禁不起这些诱惑。。。 公治明自小出身豪门,混迹京都,察言观色自然是好手。心爱的小女人脸色变换,他几乎是立刻猜出了她的心事,于是大手紧握了绵软的小手,沉声承诺,“安心,我必定保你一世喜乐无忧。” 丁薇抬眼正望进他深黝的黑眸,心头一颤,轻轻应道,“好。” 窗外的夏风许是终于听够了墙角,笑嘻嘻打着旋离开,掀起院角柿子树叶片翻飞如同海浪。 夏日啊,一年里最热情的季节,站在太阳下都要小心被融化,更何况还有浓情蜜意做了催化剂。 许是,爱情的力量当真伟大。公治明的解毒在那一日后,居然进步神速,不过半个月,已是能扶着木杆慢慢行走,除了几处大穴,其余尽皆都恢复原状了。显见,上马扬鞭的日子已是不远了。 丁薇到底也是受了二十几年现代教育的女子,过了最初几日的犹豫矛盾,就全身心投入到了照料公治明的“伟大事业”里。每日的汤汤水水,作息饮食,简直精致丰富到让所有人咋舌。 当然,免不得魏老爷子又抱了醋缸狂喝。好在,丁薇跟他学艺也不曾倦怠,饮食上也从来不会忘了他那一份,老爷子几次欲言又止,到底也舍不得抹去徒儿眼角眉梢的甜蜜笑意,最后只能把话都埋在了心里。 罢了,徒儿既然欢喜就先玩耍着吧。最后抛弃了公治家小子自然是好,就算非他不嫁,那就不择手段替她排除“万难”好了。退一万步说,公治明若是敢辜负徒儿的一片真心,那就再赏他一包石化粉,看这次谁还会对他不离不弃? 老爷子的算盘打的太过恶毒,屋子里正热烈讨论给安哥儿办抓周宴的众人都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末了疑惑的四处望望,院子里知了依旧叫得欢快,不像有危险的模样啊? 倒是公治明轻轻扫了老爷子一眼,照旧慢悠悠喝茶,偶尔扭头轻声同丁薇说两句话,惹得老爷子差点儿暴走。 时间就像个小偷一样,总是在你不经意的时候,从你的身边偷偷溜走。 好似当初生产的惊险还在眼前,结果一转身的功夫,安哥儿就已经周岁了。 胖小子平日吃的饱睡的香,又被众人宠上了天。如今不过将将周岁,但却长的同牛犊子一般强壮。小胳膊小腿儿藕节一般白嫩壮实,头上用红绳扎着冲天辫,脖子挂了黄金项圈,身上穿了大红肚兜,绣了五福图,满地跑动的时候,腿上肥大的薄绸短裤就会甩个不停,别提多可爱了。 云家上下,知道内情的人,比如云伯云影风九山一几个,对小主子的抓周炎自然是尽心之极,但依旧觉得委屈了小主子聪明的护卫们,只看自家主子待丁薇母子的不同,也是跟着忙个不停。而方信则是纯粹出于疼爱安哥儿,这些时日他可是名副其实的孩子王,童年时代的缺失扎扎实实补了回来,看待安哥儿就像看待幼小的自己,自然也是倾尽所有。至于外院的李婶子等人,平日多得丁薇照顾,也是衣衫鞋袜送来不少。 丁薇先前得了云伯的嘱咐,让她专心照料公治明,安哥儿的抓周宴不用她费心,到时候送信让丁家人来喝酒就是了。 丁薇要背各类医书药方,要学着辨识药材,要练习飞针,要照料公治明作息饮食,偶尔还要抱抱自家胖儿子,实在是忙的分身乏术,又想着一个小孩子的抓周宴,不过是放几块笔墨纸砚和算盘之类就罢了,于是毫不犹豫就点了头。 结果,等到抓周炎那日,她到门口接了爹娘和兄嫂回到主院,一见院子里长长大桌子上摆的各色东西,真是被惊了一跳。 阳光下,金灿灿,润盈盈,满院光华,晃得丁家一行都傻了眼。 桌子最中间摆了一套崭新的文房四宝,即便看不出好坏,总能嗅到墨香悠悠,显见不是凡品。在外围就是一只金制大算盘,算盘珠儿比枣子还大,不知是哪个财大气粗的人贡献上去的。算盘旁边是雕花的紫檀木食盒,红木磨制的称尺,一串安哥儿拳头大小的金铃铛,一块颜色碧翠的玉牌,一对儿羊脂玉镯,上好的绫罗绸缎,金剪刀,甚至最外围还有一支不知什么材料编制的马鞭,戴鞘的刀剑,空隙处散落的都是金银七宝玩意儿。。。 这一桌子的物件,哪怕是傻子看了也能猜到价值不菲。别说一个农家出身,生父不详的娃娃,就是京都里那些富贵人家,也不见得会准备的这般齐全华丽吧? 丁家老少都是有些受宠若惊,望向自家闺女的后背,恨不得立刻抓了她问问,到底给了云家什么恩惠,今日才受到如此厚待? 丁薇虽然也是吃惊,但想起云伯平日动辄给她铺子院子的劲头儿,也就见怪不怪了,很快收拾好表情,回身请爹娘和兄嫂上前同云伯等人见礼。 丁老头儿同吕氏看看闺女没有什么异样,再想想前几次上门,云家待安哥儿的溺爱,也勉强笑着把疑惑埋在心里了。 丁老大憨厚,只要妹子和外甥过得好,他只有欢喜的,没有太多想法。丁老二心里有计较,早就随着爹娘上前了,留下刘氏和王氏两个互相对视一眼,都是羡慕多过疑惑。 不管怎么说,众人见礼说笑,很是热闹一番。 没一会儿,日上三竿的时候,安哥儿被精心打点了一番,由云影儿抱着出了屋子。 胖小子原本长的就浓眉大眼,唇红齿白,这会儿穿了锦缎衣裤,头上带了个秀绣金线的六棱帽,胸前挂着硕大的金项圈,又多了坠了一块美玉,脚下踩着虎头鞋,真是贵气之极。 原本王氏还讨好的迎上前想要把安哥儿接过去,虽说丁薇母子住在云家,但可是名副其实的丁家人。不想安哥儿这出场的架势太大,她迟疑了那么一瞬的功夫,云伯却是笑呵呵上前把安哥儿抱了过去。 “哎呦,安哥儿啊,今日这装扮真是太好了,就该这般贵气!” 魏老爷子晚了一步,心里不服气,听他这么说就赶紧拉了丁老头儿上前抢人,“喂喂,我和定老哥一个是亲师公,一个是亲外公,我们都没抱一抱呢,你凑什么热闹?” 说罢他伸手就把孩子“抱”了过去,狠狠亲了一口,转而又不甘愿的送到了丁老头儿怀里。 丁老头儿终于报到了外孙子,乐得胡子都翘起来了。但同样他也是没过把瘾,又被心急的吕氏抢了过去。 “安哥儿啊,可想死外婆了,快让外婆抱抱,又沉了,都压手了!”吕氏欢喜的眉开眼笑,恨不得把外孙放在嘴里喊着。 刘氏和王氏看得有些吃醋,自家儿女头上顶着丁家的姓氏,也没见老两口这么稀罕。不过,两人想想小姑每月送到家里的东西,再看看安哥儿的穿戴,赶紧就把心里那么点儿酸溜溜咽了下去。 丁薇也觉得云伯等人把这个小小的抓周宴办得太隆重了,但人家一片心意,她到底不好怨怪。于是笑着同众人道谢,末了就把儿子放到了大桌子上。 第083章 方信回京 不想安哥儿小手极利落,抓了娘亲头上的金钗不放手,惹得生怕头发散掉的丁薇赶紧商量儿子放手,胖小子却越抓越用力,到底屁股上挨了一巴掌,才算瘪着小嘴松开了到手的好玩意。 公治明从屋里出来,正见到这娘俩互相瞪着同斗鸡一般,忍不住嘴角也是轻轻翘了起来。 他扫了一眼桌子上的物件,想了想就把手指上一枚很是古旧的戒指摘了下来。 伺候在一旁的风九见了,赶紧弯腰,双手接了过去,小心翼翼送到桌子中间摆好。 丁家人虽然瞧着这戒指模样很是普通,但隐隐又觉得它代表了什么东西。云家上下知道内情的却是瞪大了眼睛,再看向安哥儿时候,眼底隐隐有种狂热。 别人不知道还罢了,公治家上下,不管是主管府邸,还是在外行走的护卫商队,无一不知,无人不晓,那戒指是公治家家主的符印。戒指拧开,露出里面的小印,轻轻印在任何一张纸上,哪怕不用写字,就能随便到公治家的任何铺子提万两白银,甚至调动一队护卫行事。 平日,不是紧急之事,家主轻易不会动用。 不想今日,居然拿出来给孩子抓周,这简直是不可思议。 安哥儿许是也感受到了众人的紧张疑惑,他的大眼睛往戒指上扫了扫就扭着屁股爬了过去,一把拿起来套在了手指上。 戒指大了好多,自然要往下掉。胖小子干脆摘下来含在了嘴里,末了又望望周围金灿灿的各色好物件,两只小手一划拉,尽力把东西都搂到身下,没过片刻,居然吭哧吭哧睡着了! 院子里有冷风悄悄吹过,惹得众人回过神来,都是轰然叫好。 “好,安哥儿太聪明了!” “是啊,从没见过把所有都抓到身下的孩子呢!” “就是,你们也不看看他是谁的徒孙!”魏老爷子尤其高兴,上前抱起安哥儿就抛了起来。 安哥儿刚刚睡着,突然被折腾醒了,还有些不欢喜。但一见自己熟悉的爷爷在跟他玩“飞高高”,又瞪了眼睛笑个不停。 丁薇也被儿子的彪悍之举惊到了,但这会儿眼见儿子嘴里还含着戒指呢,赶紧上前抢了回来,用帕子擦抹干净送到公治明手边,轻声埋怨道,“这东西很贵重吧,你也是,给孩子抓什么?” 公治明望向她,眼里好似有什么东西冉冉生辉,晃得丁薇脸色都红了,末了赶紧扯了个借口走掉了。 很快,抓周桌子撤了下去,所有东西都送到了安哥儿的屋子。酒席也摆了上来上来,众人分了男女落座,吃喝说笑。话题免不了围着安哥儿转,自然是一片欢喜和乐。 丁家人吃饱喝足,又见女儿跟外孙确实过得好,也就心满意足的告辞了。云家众人又开始同往日一般,解毒,盼着主子尽快好起来。 许是经过先前那次近距离qin近的缘故,也或许是因为双方打开了心扉,接下来几天,公明治进步神速,双腿慢慢有了知觉,就是不用拐杖,也能慢慢走动几步了。 众人都是大喜,只觉少爷恢复正常指日可待,大事可期! 丁薇也异常高兴,整日里变着花样的给公明治整治吃食,灌汤流油的小笼包,味醇汁浓的东坡肉,酥软娇脆的鸭皮,浓白咸香的煲汤等等,院子里的人也跟着沾光,吃得满嘴流油,那叫一个满足。 此时,从京城传来消息,皇帝不光更加肆无忌惮的诛杀功臣,更是不顾廉耻强召大臣妻子入宫yin乱,引起轩然大波。有御史不顾性命觐见,居然也被杀了个人头落地。一时间,京城上下人心惶惶。 很快,又传出旨意,粮税再涨。 新粮不曾成熟,却又听到如此噩耗,举国上下,一片哀嚎,百姓们敢怒不敢言。 老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今年南方干旱,经久不见雨滴,田里颗粒未收,又兼重税,无数农人为了填饱肚皮只得卖儿卖女,更有许多人直接沦为流民北上! 天下动荡在即,战事,眼看一触即发! 就在这样四处动荡的时候,方丞相从京中传信,极力让方信回京。 方信这些时日吃好喝好,哪里舍得走。但他也知道大事耽搁不得,只能怏怏不乐的告辞了。 公明治为他践行,吃完饭后两人又去了书房,风九林六都在外守候,不许人接近。 丁薇知道方信即将北上,这些时日同他处的相熟,就是昨日还追在她身后问询三国演义的结局呢,没想到这么快就要走了。她心中也有不舍之意,抱着胖乎乎的儿子在院内徘徊,但是见风九等人的模样,就知道这两人有要事相商。 秉着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的“真理”,她就抱了儿子去了枝叶繁茂的柿树下,让程娘子在一旁铺了软软的毛毯,把大娃,二娃与安哥儿都放上去,又往毯子上放了些玩具,让他们三个玩闹,程娘子看着。 她则一心一意甩了飞针练习。 经过这几日的练习,她的准头越来越好,力道也越来越深。喜得程娘子喜笑颜开的,不停夸好。 小胖子安哥儿原是摇拨浪鼓咬累了,此时正仰面躺着,抱着自己胖乎乎的小脚丫往嘴里塞,口水流得满地。正是不亦乐乎之时,听到上面的动静,就好奇的抬了一双圆乎乎的大眼睛去看,也不知道他看懂没有,竟是一骨碌翻了个身,软嫩嫩的小胖手使劲拍个不停,似是在给娘亲鼓掌,这幅小模样顿时逗笑了院内众人。 丁薇也笑出了声,过来轻拍了他的小屁股,嗔怪道:“你这臭小子倒是个有能耐的,会哄人开心,人小鬼大!”又轻捏了下他的小脚丫。 安哥儿也知道母亲在与自己玩笑,遂咯咯笑得愈发开心了。 母子俩的笑声如银铃一般飞进了窗门紧闭的书房,公明治正与方信议事,听到笑声,脸上的凝重也缓和了许多,一抬手就将窗户打开,看到了院内。 烈阳灼灼,给茂盛的树下投下几道斑驳的光影。微风吹拂,吹着不知道从哪里瓢来的花香。 小小的院内,好像与院外的所有纠纷政乱都无关联,自成一个小小的悠然世界。 女子一张俏脸晒得白里透红,额头上沁了密密的汗珠,却笑颜逐开,似能驱散世间一切阴霾。那胖小子正伸了手让母亲抱抱,那敦实白胖的小身子不安分的扭来扭去,没牙的小嘴咧着,留了一下巴的口水,母亲正温柔的为他擦拭… 公明治目不转睛的看着,就好像是在看自己的全世界。 如果可以,他只愿将所有的阴影黑暗都关在外面,留给她们母子这样一个只有快乐幸福的世界。 他看得专注,方信也看得专注,所以都没有发现彼此的异样。 半晌,公明治才回过神来,继续先前的话题:“你此次北上,任务重大,不只要联系西征旧部,将我存世的消息传出去,还要说服先生,暗行大事,做好万全准备!” 方信点头,神情郑重:“你放心,那个狗皇帝如今人心尽失,对你的旧部也一直打压,将士们早有所不满,如今听说你还活着,一定会立时举兵拥护你!倒是我父亲那个人……” 他脸色尴尬,咕哝道:“他老奸巨猾,爱装模作样,我可没有把握说服他!” 公明治就是一笑:“先生此人胸有大志,运筹帷幄,对此事一定早有计较。我已经修书一封,你带回去给先生看看,兴许很容易就成了。” 如同对这个至交好友了解一般,他对那个自小教导他学事学人的先生,也十分了解。 方信闻言就是大喜:“有你这封信,真是太好了!” 他接过书信,犹豫了那么一瞬,忽然就一膝跪地,呈臣服姿态,神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拱手:“臣此去京城,大事可待,还请主公将养身体,万不可操之过急,等身体痊愈,臣恭候主公挥旗北上!” 语气激情昂昂! 公明治勉强起身,来搀扶他,心下感慨:“此别不知何时才会相见,文灡,一定要多加保重!” 方信站起身,知道他身体不便,就小心搀扶着他坐回原位,又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模样:“又不是生离死别,咱们两个大男人,就不要这么婆婆妈妈的了!” 公明治含笑点头。 两个人又话语一番,方信就回去准备行囊。 看到院中抱着儿子欲要回去午休的丁薇,犹豫了下,他还是三两步走过去,拦在她面前。 “方大哥!”丁薇有些吃惊,但想了想就将安哥儿递给程嫂子,温声嘱咐道:“你先带着几个小的回去!” 程嫂子明显感觉到气氛不对,轻手轻脚接过安哥儿,又带着自己的两个小的回了屋。 丁薇这才福了一礼,抬头微笑:“适才人多,没能亲口为方大哥践行。此去京城,还望大哥保重身体!” 方信脸上含了一抹笑意,也没打算隐瞒,开口就将当前形势告诉于她:“西昊这片天下,马上就要大乱,你安居于此,也不一定能够幸免!你以后有何打算?” 这一段时间,白天院内没有动静,一如既往,但是一到了晚上,她就听到有无数人出出进进的声音,又加上这严峻的形势,丁薇早就猜到了事情大概,心里也有了计较。 第084章 四方云动 如今见方信提醒她,可见是真心关心她,她心下感动,想了想,便回答:“我如今是云家的厨娘,工期未到,私自离开倒是不妥当。再说我家里还有父母兄长,侄子侄女都还小,却是不宜搬迁。我琢磨着,这一二年还是太平的,不如先等到工期到了再另做打算!” 老山坳这里是一个三面环山的小村子,即便真是战乱起了,一时半会儿也打不到这里来。 但若此时盲目北上或者南迁,很可能就会遇上北窜的流民,或者是反水的匪兵,还不如在这里安全些。 方信想了想,觉得公明治这里应该是天下最安全的地方了,丁薇跟着他,总不会有危险,便也放了一半的心。 他沉吟再三,最终只是嘱咐了两句:“准备些细软盘缠贴身藏着,你那甩针也要多加练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安哥儿着想!乱世里,你一个弱女子带着一个孩子,怎么能不让人忧心!我……”他哽了哽,才故作轻松的一笑:“此去不知何时再见,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和安哥儿,吃好睡好,可不要等我再见面,却是你,嗯,安哥儿瘦了,我可是会心疼的!” 他的语气半真半假,看向丁薇的眼神却特别专注。 丁薇一个晃神,微微觉得异样,但是转眼就又觉得自己是想多了,她十分感动,也笑着回应道:“好,方大哥,你一路北上,怕是路上不会太平。再说京城那种地方,向来不是太平之地,你也一定要小心!” 方信笑了笑,伸出大掌似乎想要摸她的头发,但最后只落到了她的肩上,沉声:“保重!来日再见!你可记着还欠我一个故事结局呢。” 丁薇点点头,他已经潇洒一笑,转身大踏步离开,背影又恢复了风流飒爽的模样,似乎已经完全看不出适才的沉重与不舍了。 丁薇笑了笑,也被这样的态度感染,觉得离别的愁绪被冲淡了一些。 时间一点也耽搁不得,当天下午,方信就收拾了行李出发了。 公明治因为身体不便的缘故,只送到了大门那里,丁薇也跟着站在他身边。 方信潇洒一挥手,上了马,一甩马鞭,马就飞驰而去,转眼拐到了官道上,再也不见人影。 他急行数日,一路上果然比之前来的时候要萧索得多,路边上多有衣衫褴褛的难民,偶尔还能见到臭不可闻的尸体。 方信的心情越来越凝重,其实他孤身一人在这个时候上路并不安全,但是他一人一骑,身上又有佩剑,看到难民多的时候,就随手将剑拔出剑鞘,烈日下,剑锋森森,加上他那漫不经心的似笑非笑的态度,让人不寒而栗,起了恶意的人也都不敢小瞧于他。 如此,他总算安然到了京城。 不愿意被京城有心人瞧见,他乔装打扮了下,才从丞相府的后门偷溜了进去。 当初去找公明治的时候,他算是不告而别。第二天方丞相才看到了儿子留下的书信,不由气得吹胡子瞪眼,却也不派人去追,只是静待那边的消息。 如今听说方信回府,心里已经料定他此次回来,带来的一定是一片血雨腥风。 整个天下即将大变了! 方丞相闭了闭眼睛,却偏偏特沉得住气,不紧不慢的在书房里继续练书法。 老爷子梳着整齐油亮的胡须,瘦长平和的脸,一身家常衣衫,俯身在书桌前,好似全身心都投入到练字大事业中去,一点也不受外面干扰。 常年跟着他的小厮冬青苦着脸,小眼睛眨巴着,小心的瞅着老爷子的脸色。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有方信那不耐烦的声音:“起开,臭老头是不是在里边,我要进去!” 简单一句话,就将丞相老大人好不容易磨练出的好脾气破坏殆尽。 他右手一抖,一滴墨滴了下去,染了上好的宣纸。 不必说,这半天白写了。 方丞相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冲着窗外喊道:“把那个逆子给我押进来!” 几个常随听令,互相挤挤眼睛,就当真架着方信的胳膊送到了书房。 方信却没有像往日那样暴躁,一身的风仆尘尘,脸色疲倦,胳膊被返扭跪在地上,看着很狼狈。但是他却发自内心的微笑,眼睛中好像有火苗在燃烧,他看着自己的父亲,一字一顿的说:“爹,我有书信呈上!” 肯定是天宝那个孩子的消息! 方丞相心弦一颤,似是随意挥了挥手:“都下去!”面上仍然淡然,但是那微微颤抖的指尖却泄露了他的真正想法。 天,真的要变了! 父子两个在书房里商议了一下午。 当天夜里,丞相府后院就飞起了无数白鸽,向全国各个方向飞去… 几日后的半夜,在京城郊外一处普普通通的农家小院里,莫名其妙来了很多披着风衣的人,从头到脚盖得严严实实。 也亏得这农家小院地处偏僻,在村子的最北头,前后左右都是农田,又是大半夜的,除了几声狗叫,没有半点被人看在眼里。 小院门口有人接应,是个年轻俊秀的少年,自个儿也包裹得严严实实,站在门前,有人来就低低问了一句什么,来人回答了句什么,他才会请人进门。 不过一会儿工夫,小院子里就挤满了人,零零总总的,约莫有十三四个。 方信一直在屋里等着,这会儿便走了出来。 他也是一身黑衣,却将面巾给取下来,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低低的议论声与喧嚣声刹那间消失不见了,所有人都抬头看向俊秀风流的宰相公子。 方信环顾左右,见都是昔日最受好友器重的大将,心里头十分满意。 他张口欲要说话,一个急性子的粗犷声音已经响起来:“方大少,你说的消息可是真的,我家主公果真没死?” 他本就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声音更是乍响如惊雷,一双铜铃大的双眼也直直盯着方信,看着很是吓人。 此人正是公明治喝下假死药时,在旁边守卫他的尉迟将军。当时,公明治假死,他不知实情,等到公明治下葬的时候,偌大的一个汉子竟然也跟着流眼泪,哭得肝肠寸断,让围观者无一不心酸。 认真算起来,这是对公明治最忠心的一个属下了。 后来隐约有流言说那个中年文士,也是名满西昊的谋士刘伯君背叛了主公,暗地里投靠新皇,给主公下毒,他还冲到刘家门前,想要杀了刘伯君给主公报仇。不必说,最后被打了板子,撤了兵权。要不是一甘武将们替他求情,怕是一员猛将就要死在菜市口了。 当然,除了尉迟也不是没有别人想给主公报仇,但当时那样的情形,一步走错,等待他们的就是满盘皆输。 这十几个人都是跟着公明治立下汗马功劳的将军,方信当初虽然自己作的无比欢实,但也不忍心见他们平白被连累了性命,就再三劝告于众人要蛰伏,要耐下性子去等。当时不知道等待什么,但是如今却知道了,是等待他们的主公凤凰涅槃,浴火重生! 方信双目灼灼望着一脸期盼的众人,仰头欢快大笑,声音干脆至极:“当然,当然活着!” 轰的一声,众人一片哗然,有人惊喜的红了眼睛,有人则是举起拳头猛力捶打胸口。 方信举起右手,四周很快就又安静下来。 又有一将士想起当日之事,忍不住问道:“方公子,你可有证据?空口无凭,又事关重大,我们如何信你!” 众人闻言,也冷静了些下来,有几个当即出声附和。 不是他们不相信,实在是这个消息太过让人震惊,当初他们都是亲眼看着主公断气,亲自跟着送葬的,怎么几年之后,就传来他存活于世的消息呢? 方信收了脸上的笑意,皎皎月色下,长身玉立,一张俊秀的脸上满是狂傲:“在这样的形势下,我方文灡胆敢召集诸位,孤身站在这里,就是明证!” 他斜睨左右,见还有人不服,就将紧扣在左手的一枚章印与一封书信拿出,厉喝道,“此乃你们主公亲亲笔书信和私印,还会有假!你们还在等什么?还不臣服主公,为主公效忠!” 那枚私印,就是安哥儿抓周时候,含在唇里的那枚。当初公明治下葬之时,私印却无故失踪,这些大将都是知情的,当时心里还嘀咕着,只是初逢大变,没有人细细追究,如今看来竟是大有深意。更何况又有主公的亲笔书信,这个更造不了假! 那尉迟将军早按耐不住,率先跪下,高喝一声:“属下尉迟嘉恭贺主公新生,此生愿为主公鞍前马后,绝不相负!哪怕抛却这一颗头颅,也要护主公平安!” 其他将军反应略慢一点,但是也都即刻跟着下跪,高声喊着自己的誓言。 方信满意的点点头,还没等说话,那尉迟嘉又站起身,急急忙忙问道:“方大少,主公如今在哪里,他身边可有人护卫,不如让我去做主公的贴身护卫吧,如今的形势,主公身边可不安全!” 其他人也纷纷表态,“我也去,这一次我绝对不离开主公身边三尺!” 第085章 变天 方信却摆手,提高声音:“主公身边有山林风火四组守护,又有暗卫,你们放心好了。如今关键之事,乃是联络昔日将士,让他们知道主公活着的消息。”他意味深长的说道:“主公因为被下毒在偏远地方将养身体,如今蛰伏了几年,已经基本痊愈,但是如今新皇暴政,天下生灵涂炭。主公痛彻心扉,决心壮士割腕,哪怕背负一个反名,也要为天下良民讨一个公道!诸位,可有信心随我为主公打造一个太平盛世,为尔等祖宗后世闯下一个千古芳名!” 诸将士的热血沸腾起来,纷纷高喊,“愿追随主公,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即使只有寥寥十几个人,但是,那死而后已的尾音,仍然在空荡荡的四周回响。 方信哈哈大笑两声,“好!如此我们的时间就不多了,你们随我进屋细细商议以后诸事!” 众人一涌进屋。那小厮小心谨慎的在外面守护。 次日早,小院的门悄悄打开,全身包裹严实的大将门骑上自己的快马,去执行自己的任务去了。 方信忙碌了一个晚上,但是脸上丝毫不见疲态,精神奕奕的回了丞相府。 方信在联系西征旧部的同时,方丞相为了家族基业,为了天下苍生,已经与四大世家联系过了,将公明治活在世上的消息告知他们,又有小道消息传到了京中的文官耳中,此时已经有不少文官动摇,京中风声鹤唳。 方丞相就在书房与幕僚商议怎样用最快的方法让这些文官下定决心。 方信刚刚回府,就有一青年公子匆匆上府,涕泪横流,一看到方丞相就跪在地上嚎啕大哭:“丞相,我父亲已被陛下推于午门斩首!” 跟随方丞相出来探看的众人,都是大吃一惊。 这说话的公子,家中父亲也算是方丞相多年的幕僚,相处一直很好。乍闻噩耗,方丞相心颤了颤,才沙哑着声音问:“到底出了何事!” 这青年公子一边哭一边将前朝的事说了一遍。 原来,这段时间,新皇宠爱后宫妃嫔,不再早朝,是以丞相他们才会有时间悄悄部署。 但是,公明治存活于世的消息,在京城小范围内流传后,京师上下人心惶惶,文臣无心政事,常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新皇不是个蠢人,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也意识到事情不对。 他本性狠辣无情,干脆也不问,这天早上一连几个奏折召了好几名大臣入宫,连个理由也不给,他们一进宫,就被等候在侧的侍卫们拿下,宣读皇帝口谕,推到午门斩首。 随着那青年公子将被斩首之人名字一一念出,众人发现,这些人中,不是素来与皇帝有嫌隙,被新皇厌恶的,就是曾经亲近公明治的人。但是自从新皇登基,他们也是勤勤恳恳处理政事,是百姓心目中的好官。 一个四十多岁的幕僚走出来,颤着声音说:“皇上如今,是在借机铲除异己啊……” 方信也暗暗咬紧牙关,也许他还是把事情想得简单了。 方丞相抬头望天,略一沉吟,就沉稳的说道:“陛下此举,是要寒了天下忠良之心啊!此举,会将天下文官推向我们,你们需做好准备!” 众人互相看了一眼,都是正色应了下来。 且不说方家后院一片热血沸腾,只说那刘伯君在家里听到这样的消息,当即就瘫软了手脚,倒在椅子上。 他身边伺候的小妾吓得大惊失色,慌忙去搀扶,却被回过神来的刘伯君不耐烦的挥斥开:“给我滚出去!” 刚才还享受着怜惜恩宠的小妾吓得大气不敢出,急忙委委屈屈退了出去。 刘伯君抬头望着屋顶,心里突然后悔之极,跟着这样的昏君,他的那些抱负,那个想流芳百世的梦想,真的能实现吗? 他突然想到了已经被他害死的公明治,与当今坐在龙椅上的这位,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如果当初跟随于他,说不定,说不定…… 一念至此,刘伯君忽然面目挣扎起来,厉声道,“他公治家再能干,也是皇帝的一条狗而已!这样的人,也非良主!我没有做错,我刘伯君心怀天下事,胸有大抱负,又岂是这样小小的困难可以击倒的,一定还有法子挽救!一定还有法子!” 他忽然有了力气,跌跌撞撞起身,一边朝外喊,“来人,给老爷我换朝服,我要进宫面圣!” 一定还有挽救机会!只要新皇能够听得下他的忠臣良言! 他一边换衣,一边在心里盘算着,此去不光是要劝诫皇帝少杀忠臣,还要降低赋税,今年南方干旱,已有流民北上,若是再加重苛捐杂税,怕是要激民反啊,如有必要,可开国库赈灾,以此收拢民心! 但是,想着想着,他就又想到这位新皇自登基以后的种种昏君之举,不由暗暗大骂。 骂这新皇不是良君,又骂自己没有远见,如今被拖到这泥潭里竟是不能脱身! 就是进宫劝诫,成功的几率也只有百分之十,说不得连自己的性命也会被葬送其中。 但是,他又不敢不去,他想要留在世上的是百世芳名,而不是千古骂名啊! 可惜,事与愿违。 他刚收拾妥当进宫,马车还在宫门口呢,就听到有人在内城纵快马一路疾奔,并且高喝,“八百里加急!八百里加急!阻者死,逆者亡!” 刘伯君同一干宫女太监,慌忙避让,让这位驿使过去,留下一地风尘。 此时宫中上下已经浮躁不已,又听到八百里加急,未免一个个都面面相觑,彼此脸上都带着震惊与恐慌。 刘伯君也着急起来,莫非是有地方出现了反贼? 他加快脚步,快速进了拱门,朝着金銮殿走去。 结果,还未到地方,就有小太监们听到了消息,私下里议论,“听说八百里急报,是南方一连数日干旱后又突发大水,田地彻底绝产,大部分农人沦为流民与乞丐,饿死与被大水淹的人不计其数!” 刘伯君只觉手脚发软,等到了大殿,就听到司马权在大发雷霆,叱问驿使,“为何此时才来禀告,如此国家大事,岂能有丝毫轻忽!” 那侍卫奔波了数日,累死了几匹壮马,连口水都没有喝,脸上嘴上都起了白泡,不成人样了。 乍然听到皇帝叱问,他操着沙哑的嗓音解释道:“皇上,由南往北必经之地被流民与贼匪所劫,小的一路急行,累死六匹壮马,才将奏章奉上!” 言外之意,他已经尽力了。 “混账!混账!此等重大之事,就因你延误了!来人,推出去斩了!”司马权听了解释,反而更加恼怒,直觉侍卫是在狡辩,开口就要砍人脑袋! 刘伯君急急赶到,噗通一声跪在那大殿金色的地板上,连连高呼:“陛下,陛下,万万不可啊!两国交兵还不斩来使呢。况且此驿使八百里急报并未延误,陛下开恩!” 他知道皇帝这是迁怒,若是平日杀一个人不要紧,但是这是跑了几千里送信的驿使,一怒之下将之杀了,传出去怕是众人对新皇更加恼怒了啊! 司马权却是不听,怒睁双目,指着刘伯君,“你敢求情?那你就代他去死!” 刘伯君张口语言,到底还是不敢真的在暴怒的皇帝跟前梗脖子。 于是,这位还没有喘上一口气的驿使,也被推出去砍了头。 午门的地上血迹未干,就又添了一层。 许是杀了个人,皇帝心中的郁怒稍减,便眯着眼睛看向刘伯君,“刘爱卿,如今南方田产绝收,死伤无数,你说此事该如何解决啊!” 历朝皇帝最怕的就是旱灾水灾,这意味着农人填不饱肚子,继而走上反贼之路。司马权只是狠毒贪婪成性,并不愚蠢。 他知道,这件事不能再等闲视之,必须马上处理。 刘伯君来之前就盘算好了,当即跪在地上,屁股如同猪一样高高拱起,哑声道:“陛下,为今之计,只有尽快开国库赈灾!并派钦差南巡,一则以防南方官员贪墨,二则也以示皇恩浩荡!” 司马权皱了眉,这国库一开,赈出去的粮食可不是小数目。去年虽然提高了粮税,但是这一年他大兴土木,修建皇陵,可是消耗不少。 “陛下,此等危急之时,可不能犹豫啊!”刘伯君发自内腹的恳求:“流民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们被有心人蛊惑,继而揭竿而起啊!” “放肆!”这句话戳中了司家权的隐痛,他厉声呵斥了一句。 刘伯君只将额头重重点地,却是一声也不敢吭了。 司马权脸色变幻莫测,末了才下定决心:“下令开国库,朕要用国粮赈灾!” 立即就有人禀令行事,刘伯君也舒口气,不管司马权名声有多么不好,但有了开仓赈灾一事,总算能够挽回点明君的形象了。 但是,他一口气还未缓过来,刚才去开国库的人已经哭丧着回来,大喊:“陛下不好了,不好了,国库里的粮食全没了……” 没了!这救命的国粮没有了…唯一挽救的机会没有了… 天下必反啊! 刘伯君“噗通”一声摊在了地上,双目呆滞。完了,一切都完了! 第086章 大势难挡 这世上从来都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赈灾粮食没有了,这个消息很快就像是长了翅膀一样,在一天之内传遍了京城上下,并且用着更快的速度朝全国四面八方传去。 于是,短短一天时间,所有人都知道了新皇最宠爱的妃子萧贵妃伙同其娘家人,将国粮给高价卖了出去,将赚得的银钱放入了自家腰包! 国库里,没粮了! 且不说到处都是饿死骨的南方,就是京城上下,听说国库里没粮了,第一个反应就是恐慌不安,然后就是偷偷准备行李细软,大肆购粮。 接着全国各地出现层出不穷的起义军队和盗匪,更多人的在大肆购粮,恶性循环之下,造成了粮价大幅度上涨。 就是老山坳这种偏于一隅的小地方也涨了粮价,有些能耐的富人也开始购粮,新粮未下,村民们连肚子也填不饱,哪有余力去买粮。后来,也不知道是谁想到的主意,他们竟然都簇拥到村里首富丁家,要借米粮。 一连几天都有人登门,一开始是丁家的亲戚与左邻右舍,后来就发展到整个村子了。 丁老头与吕氏都是善良忠厚的农人,一向喜欢将人都往好处想,自家也确实有这个能力。所以听到亲戚在面前哭诉自家多么艰难,孩子几天没吃过一次饱肚了,这心就先软了,借了几回。 但是,这事就像开了闸的水库,再想合上就难了。眼见,上门借米粮的人越来越多,丁家也撑不住了。 丁老大与丁老二都听到消息回了家,几个爷们一合计,觉得这样下去不妙,遂下定决心,以后不管谁上门都不再外借。 但是,一听说丁家不再借粮,村人对丁家的态度一下子就变了,接连几次碰壁后,在路上遇到村人,他们看向丁家的眼神都是恶狠狠的,好像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一样。 即便众人还都记得丁家有山神婆婆庇佑,那也不能抵得过他们饿肚子的恐惧。 丁薇本就忧心忡忡,听到这件事后,觉得不能再耽搁下去了,遂与公治明说了一声,要回家一趟。 外面不太平,流民太多,公治明担心她的安危,心下有些不愿。但想了想,还是颔首点头,“你回去一趟也好,只不过让林六和云影送你,安哥儿先留在家里,快去快回!” 丁薇听到他亲密的称这里为家,心里涌上一阵甜蜜,这一段时间虽然忙碌,但两个人宛如热恋中的男女,彼此间哪怕一个眼神,一个浅浅的微笑,都能让对方心跳好半天,彼此间也越来越亲昵了。 闲话少提,丁薇自己也不愿意带安哥儿出去,怕路上不安全,于是就点点头,又说道:“你这里忙得人人都成了陀螺,哪里能分派出人手来送我,我又不是去什么龙穴虎谭,是回我家,用不着带人!再说这条路也不远。” 公治明放下手中的书信,慢慢握住了她的绵软的小手,一双深邃的眸子里满满都是认真之色,毫不掩饰他的担忧与关心,“听我的,带上云影和林六。若是我行走方便,我会亲自送你!” 他嗓音低低沉沉的,特别温柔。 丁薇俏脸微红,却终究不忍心再推辞了,遂点点头,“好,都听你的!” 公治明粲然一笑,他本就属于冷情的人,俊脸冷眉,或许是这段时间要准备的事情太多,他眉心总是淡淡笼着,神色疲惫。 如今这样突然一笑,就恍若是那黑暗里穿破乌云的霁月,晨曦中的朝阳,刹那间将一切都照亮如斯。 丁薇的心弦就猛地颤抖两下,忍不住看呆了眼,竟是小女儿发花痴一般的神情。 公明治心下大为熨帖,他是个正常男人,见到自己心仪的姑娘这般着迷似的看着自己,当然会高兴。 他不由抬手,轻轻拢了下丁薇的鬓发,声音更加温柔了,“早去早回!” 丁薇这才回过神来,微微有些尴尬,也不敢看他一眼,含糊应了一声就慌里慌张转身出去了。 不必说,身后又隐隐传来男子愉悦的笑声。 丁薇有些恼羞成怒,脸色更红,但是眼角眉梢的笑却怎么也抹不去。 林六早就得了吩咐,这会儿在外面候着,恰好看到她那抹似娇羞又似全然放松的笑,顿时惊为天人。 丁薇没有发现他的异样,走过去笑道:“倒是麻烦林管事陪我走这一趟了!” “不麻烦,不麻烦!应该的,应该的!”林六有些尴尬的咳了咳,赶紧低了头。 丁薇唇边的笑意更深,脚下却是加快了脚步。 林六跟在后面,偷偷瞅了几眼丁薇,暗暗想着,怪不得自家少爷那般出色的人物也会喜欢上丁姑娘。丁姑娘虽说容貌不是极美,但是那大方自然的气度,却不是寻常女子可以比拟的。 就是当年在京城见过的闺秀,也没有一个能比得上丁姑娘! 丁薇当然不知道他那脑瓜子里在想什么,心里惦记家人,出了云家院子,脚步不由自主就加快了。 路上已经看不到行人了,就是偶尔有一两个,也是急匆匆而行,面上尽皆一副愁苦疲惫的模样,一个个都似是被生活给压弯了腰,甚至完全看不见往日趁着夏日在外面玩耍的孩童。 丁薇不由感慨万分。 林六似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小跑两步上前,小声解释道:“丁姑娘,已经有流民进了村子了。不过被里正组织壮劳力给撵出去了,又安排人守卫,村子里这才清静些。但是孩子们没有人看管出来玩耍,倒是不安全!” 丁薇点点头,轻叹:“明明是盛夏,这村里看着却是荒凉了不少!” “人少了可不就荒凉了!”林六低声:“听说附近村镇上有些家底的人家都收拾细软逃难去了!” 很快就到了丁家,因为丁薇之前没有传话儿,这般突然回来,倒是让一家子又惊又喜。 正好一家子都在,全部迎了出来。只刘氏王氏两个虽也含着笑,却面带恼色。 丁薇心里纳闷,面上却不显。 丁老二率先开口:“薇儿你回来得正好,我们正和爹商量着要去找你呢!” 自从丁薇乍然忘却前世,这为人处世上就比他们做父兄的要强上不少,因此一家子有事都下意识想要问询她的意见。 丁老头客客气气的,冲林六打招呼,“林管事特意送我家闺女儿回来,真是麻烦了,快进屋喝杯热茶。宝儿她娘,快泡茶去!” “嗳,我这就去,公爹!”刘氏老实,冲林六腼腆一笑,就抽身去了厨房。 王氏在边上不肯动弹,被吕氏瞪了一眼才不甘愿的也跟着去了厨房,只耳朵留在外面。 这种时候,自家小姑回来,显见是有事要说。不留在堂屋里,怎么能探听消息? 吕氏见两个儿媳都出去了,也跟着对林六笑道:“大热天的,劳您跑这一趟,快进屋凉快凉快。这茶水也是薇儿前几天送来的啥龙井茶,说是雨前的……咱乡下人也不懂这个,只是喝着到时香得很,也不苦!” 林六就忙摆手:“老爷子老太太这是折煞我了,可是不敢这么客套,我是奉我家少爷之命送丁姑娘回来的。丁姑娘,你们不要理会我,有什么话请进屋说,我在外面候着就是了!” 说罢,他就坐到了屋檐下的木凳上,一副紧守规矩,等着丁薇回去的架势。 丁老头与吕氏听了,心里顿时不是滋味。 这闺女卖身了三年,就不是自家人了,好容易回来一趟,还有人急等着送回去呢。 丁老头想得开一些,转个念头又想到这也说明云家对自家闺女的重视,这方圆村户里将自家闺女卖给大户人家做丫头粗使的也不少,但也没见谁回来看望家人还有管事亲自接送的?更何况先前去参加外孙的抓周宴,可是亲眼见过云家对自家闺女外孙的好。 这样一想,丁老头就又高兴起来了。 丁薇看出爹娘心思,心中也有微微的涩,隐隐自责。明知道天下不太平,还不及时回来探望父母? 她就笑着对林六道:“既然来了,就去正厅坐一坐,喝杯茶,让我们尽尽地主之谊,也算是上门一趟。只家里窄浅,还望林管事莫要嫌弃。” 林六哪里会嫌弃,忙摆手,斟酌着回答:“既然丁姑娘也这样说,那我就坐坐!” 丁老二就赶忙抬手请他进门。 丁老头眼神有些古怪,心里嘀咕,怎的这次回来,这云家的人对自家闺女这么客气,好像是对待主子一般。 只是他此时思绪纷乱,这个念头也只是在脑海中转了转,就被扔到脑后去了。 林六在屋里喝了杯茶,见丁家人只顾与自己说话,生怕怠慢了自己似的。他知道此次丁薇回来是有要事的,因此见丁家人放不开,自己就不好意思再打扰,遂站起身,年轻的脸上挂满了笑意:“我刚想起来,老爷子还给我派了差事呢,倒是不好在这里久等,这样,等吃了晚饭,我再过来接丁姑娘,如何?” 丁家众人等的就是这句话,果然,丁老头与吕氏都笑颜逐开,客气了两句,又让刘氏从厨下拿了精巧的小篮子,里面放了十来个刚醂好的脆柿子,及二十多个土鸡蛋。 第087章 力排众议 “这脆柿子还不到时候呢,就打下来了,醂着给娃们吃个新鲜,您也带回去尝尝。这土鸡蛋是家里的乌鸡下的,最养人的,你们府上公子身体不好,多吃点这个,怕是有好处!” 这些东西在乡下人眼里很平常,但家家户户日子过得节俭,这般拿出来送人也是很大情分了。 林六自小什么金贵东西没见过,自然不会稀罕这点儿东西,但丁家人诚心诚意,又指明送给公子,他怎么好推辞,笑呵呵的接了篮子:“那我就替我家少爷谢谢老爷子老太太了。” 倒是丁薇觉得脸红,嗔怪了老娘一句:“娘,云家院子里也有柿子树呢,结了好大的柿子。” 吕氏却是不理会,笑道:“人家有的是人家的,咱送的是咱送的,总归是一片心意。” “就是,老太太这话是理儿。”林六虽然年轻,但是长年东西南北的跑,练了一张巧嘴,最会说话,态度也腼腆,透着股亲近。 “东西无论贵贱,只这诚意最真!老爷子与老太太的这份心意,我保准给您二老带到了。” 吕氏就笑得合不拢嘴,只觉这小伙子不错。 丁薇无奈,只能对林六说:“那你回吧,吃了晚饭再来接我就是了。” 林六忙应了,这才告辞。 一家子送了客,立刻将大门紧闭,一起坐到正屋里说话。 丁薇就问了附近村民来家里借粮的事,老丁头抽吧着烟袋子不做声,只脸色微沉。 吕氏看了他一眼,就叹口气,面有愧色,“这事也怨我,最开始那些亲戚本家上门,我和你爹都没当回事。咱家里开着面食铺子,人都知道咱家有粮食,所以人来借粮,也抹不开脸面,就借了几回!谁知道竟是开了先例,从此上门的人就断不开了。你和林管事上门前,你爹和你哥还骂走一户人家呢!” 丁薇眉头微皱,还未说话,一向不吭声的丁老大就也开口,“这事怪我,你二哥一家不在,你也不在,爹娘老了,该我拿主意的!竟也没想着拦着咱爹娘,才给家里惹了这样一场烦心事。” 其实,事情发展到这一地步,岂止是烦心事,说不得就会变成祸事。 王氏就抢先说道:“说起来也怨我们,要是福儿他爹在家,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这话说的可是有些意有所指,而且简单的谁都能听得懂。 任凭刘氏平时再老实,这会儿也恼了,抬头怒视着她。 丁老二也皱眉,呵斥王氏一句:“说正事呢,你少说两句。” 老丁头将烟袋子放在桌角敲了敲,颇为严厉的看了眼儿子媳妇,等看向丁薇的时候,目光却温和了许多。 “薇儿,这事你怎么说?” 丁薇心下叹气,想了想就正色道:“这时节天下不太平,咱们一家比村上其他人最强的地方就在于咱们家粮食足够,也小有余财,就是真的发生战乱,咱们也能填饱肚子。但是,在这种时候,咱们一家人更要团结一致才是。做错了一起去弥补,想岔了一起去改进,这样,咱们这个小家才会过得越来越红火。不然,一有事情发生就你推我,我推你,互相推卸责任,或者是吵吵闹闹的,这日子如何能红火起来!” 她是未出嫁的小姑,平日里一直都和颜悦色的,这还是第一次说这样的话。 语气不重,却让人听了尴尬。 旁人先不说,王氏与刘氏就都有些讪讪,尴尬的狠。 丁老二心中也很不是滋味,想了想,说道:“咱爹娘借村人米粮,也是一片善意,不能说错,只是以后再也不能了。斗米恩升米仇,现在村人见了咱家只是埋怨几句,要是再放任下去,只怕要上门来明抢了!” 丁薇很是赞同,她琢磨了一会儿就问道:“二哥,你们从城里回来,城里现在可还算太平?” 丁老二有些惊讶,但还是回答:“这一段不算太好,城里好些富户都托了镖局,北上避难去了。但是有城墙和护兵,倒也没有流民骚扰。” 老丁头也听出了丁薇的话中意,问道:“薇儿,你是想……” “爹,娘,大哥,大嫂,二哥,二嫂,我是这样想着,如今世道不太平,乡下治安也不好。村里民风彪悍,咱家人丁单薄,二哥二嫂又不在家里住着,爹娘又上了年纪,住在村里不安全。更何况还有借粮这事在前,若再住着更让人揪心。我看不如直接搬到县城里去,把我那座租出一半的院子收回来,足够咱们一家子在一起住,既安全又彼此有个照应。” 吕氏琢磨着,有些不舍面食铺子:“咱家还有个铺子呢,这官道上的人不少,能挣不少银子呢。” 丁薇就细细掰碎了讲给她听:“外面都是流民,官道上过几日流民肯定会更多,一看到咱家的面食铺子,心肠狠辣的万一起了坏心,进店去抢怎么办?所以,这面食铺子不能再开了,明天就关门。 你们都跟着我二哥二嫂进城,我二哥二嫂住在木器铺子后面的小院子里,住不下那么多人,还是我那座院子正合适。把家里的存粮都运过去,再趁早买上一些,足够一大家子吃够二三年的才行。” 说完,她又看向丁老二,“二哥这铺子也瞅个机会停了,现在挣钱不重要,保住性命,一家子平安才最重要!” 一席话说的老丁头点头,“咱闺女儿说得有理,行,咱就按着薇儿说的办。” 关了面食铺子,那每天就少了几百文的进项,吕氏与刘氏都不舍得,但是,丁薇说的也很有道理,现在流民正多,真的再开下去只怕会出大事。 吕氏便也慢慢跟着点头,“那好,就听薇儿的。只是这搬到城里的事,也不急。我看咱村也没人搬,去了城里,这么一大家子人,吃喝拉撒,那得花多少钱?关了面食铺子,家里就没了进项,世道又不好,这钱省着用到该用的地方去!” 刘氏也觉得肉疼,最关键的是现在分了家,各家赚的银钱各家拿,关了面食店可是亏了她们一家!而且,老二一家的铺子还能开段日子,想比起来就有些眼气。更何况,他们夫妻带着儿子跟公婆住一个大院子,恐怕这花销都要落到他们头上…… 这般想着,她瞅了王氏一眼,没有做声。 其实,刘氏说起来还是很孝顺的,只是这个孝顺得在涉及到自己的利益之前才行。 丁薇就拉住吕氏的手,嗔怪一句,“娘,这都啥时候了,可不能再耽搁下去,我知道您和我爹赚银子不容易,过日子也节俭。但这时候可不能算这些,说起来,我也这么大了,却没有好好孝敬您和我爹过,竟是让你们为我操心,女儿真是不孝。这次你们进城,什么花销都包在我身上,算是女儿的孝心了!” 既然是她建议一家子去城里,两位兄长她不管,但父母她总是要尽一份孝道的,所以拿出这笔银钱,很应该。 她话音刚落,老丁头与吕氏就都忙摆手拒绝,“你还带着安哥儿呢,更是需要钱的时候,哪能浪费在这上面,?不行,绝对不行!” 见到公婆这么毫不掩饰的偏心,即使心里有所预料,刘氏与王氏互望一眼,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丁薇还想再说,一向沉默寡言的丁老大却是开口劝道:“薇儿,咱爹娘说得对,你一个女人家带着孩子,本该是咱们帮衬你的,哪还能让你给出钱!我是老大,过日子花销我出了。爹,娘,你们就只管到时候直接搬到城里住就行,其他的,都不用费心。” 刘氏在座位上扭动了下屁股,开口想要附和,但嗓子却像被什么糊住了,怎么也不出不了声。 大宝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笑得憨厚可爱,“咱们要搬到城里住了吗,娘?” 刘氏勉强挤出一抹笑,抿抿嘴没有答应。 丁老二就要开口,王氏悄悄抓了下他的袖子。 老丁头与吕氏互看一眼,眼里都有些失望。好半晌,丁老头就慢悠悠开口:“居家过日子,开销可不是个小数目,也不能光让老大家拿,老二家再县城本就有铺子院子,就不用拿这个钱了。这样吧,我和你娘拿出一半出来。” 丁老二听到这话再也坐不住了,狠狠瞪了王氏一眼,赶紧开口:“爹,娘,你们都这么大年纪了,本该是儿子们孝顺你们的时候,又怎么能让你们拿出养老钱!这样,所有花销我跟大哥一家一半。再说,以后我们也是要去住的,万一世道真乱了,我们一家三口住在铺子后面,才不安全呢,所以,这银子我一定得拿!” 丁薇眼见两个哥哥还算孝顺,心里好受许多,就笑道,“大哥二哥两家既然要拿,我这个做闺女的也不能落后,孝顺也有我一份,我出三分之一。” 吕氏有些急,摆手拒绝,“薇儿,你还要养着安哥儿呢,自己该留点保命钱!” 丁薇佯装没有看见两位嫂嫂有些难看的脸色,笑嘻嘻对吕氏说:“娘,我这两年吃住都在云家,每个月都有五十两月银呢,从没有动用过。您放心,这一点儿花销,我还是出得起的!” 说着,她就蹭了蹭吕氏的胳膊:“哎呀,娘,你就光让大哥二哥孝顺,把我这个闺女给忘了?” 第088章 娘不如爹亲 吕氏看着小女儿狡黠的大眼睛,与那小狗般蹭人的动作,就暗叹一口气,知道她是为了一家子和睦着想,又是欣慰又是心疼,但是没奈何只得随她,拍拍她的手,“罢了罢了,你一向是个有主意的,这事就这样定了吧!” 丁薇就翘起嘴角,露出脸颊上两朵小小的梨涡。 当天晚上,丁薇亲自下厨,两个嫂子打下手一起做饭。 先杀了只鸡,褪了毛,放了血,将一整只鸡剁成小块,又用香菇泡开去根,加少量油加热,将鸡块煎炸,再加入香菇、酱油、盐、还有自家酿制的梨花酒,再加入白糖少许,熬制的大骨汤,葱段,姜块,花椒等调料,炖熟后淋上几滴香油,焖上几分钟就出锅了,是香喷喷的让人闻着就会流口水的香菇鸡。 又用剩下的鸡汤将土豆、粉条、白菜等炖了一锅,虽然不如香菇鸡做法那样讲究,但是土豆块里已经彻底吸收了鸡汁的香味,吃上一口,就好像是嘴里在冒油一般,特别特别香。 盛夏晚上该喝些稀饭,只是时间有些晚了,乡下人也不讲究,所以刘氏就擀了细细的面条,用大骨汤和着水煮了手工面,最后切点葱,芫荽,撒上几滴香油就出锅了。 大骨汤已经熬制了几回,没有了腥味,但是煮出来的面条却会显得特别鲜,又不会腻。 一家子美美吃了一顿团圆饭,大宝与福儿的小肚皮都吃得鼓鼓的,只是嚷着让姑姑给揉揉。 丁薇好笑不已,也没有拒绝,于是,她面前的炕上,就多了两只晒着肚皮的小“青蛙”。 老丁头瞧了瞧天色,正思忖着这时间不早了,那林管事怎么还不来接人,就听到外面门响了。 丁老大就赶忙迎了出去,果然是林六。一家子就将丁薇送到了门口,不舍的看着她跟着林六朝云家的方向走去。 丁薇生怕老爹老娘担心,一边走一边回头叮嘱,“有什么消息尽管去找我。” 林老二赶忙答应了,“妹子,你放心吧,有事随时给你送信儿!” 丁薇这才放心的回去了。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晚回来,回到院子里,正想回去看自家的宝贝儿子,林六就低声:“丁姑娘,少爷在等你呢,安哥儿也在少爷那里。” 丁薇回头一看,见公治明起居的内室果然亮着灯,窗户也开着,透着里面的烛光,能隐隐约约看到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她心中顿时被一股暖意给填满了,于是道了声谢,立即走过去。 大半天时间都没看见儿子,她心中也甚是想念,这让她都有些后悔没带儿子一起回去了,就是刚才吕氏还责怪她没有带外孙让她好好瞧瞧呢。 风九与云影正都站在廊檐下,似乎百无聊赖的样子,看到丁薇上千,就十分惊喜,一个忙忙迎过来,一个就急忙打帘子,并向里面通报:“少爷,丁姑娘回来了。” 丁薇有些好笑他们的架势,云影就在她身边轻声道,“姑娘,下午安哥儿不见了你一直哭闹呢,少爷听到了就让程嫂子抱着去了他那里。也就是奇怪了,安哥儿一被少爷抱在怀里,就不哭了,倒是睡了半晌。这不,才刚刚醒,正与少爷玩得热闹呢!” 丁薇听说安儿想她哭了半晌,顿时心里一阵抽疼,她更加后悔自己没有带上安哥儿回去了。 再也顾不得别的,两三步就抢先进了屋子,转过四扇山水屏风,就正好碰上公治明望过来的眼眸。 他的眼眸极黑,堪堪一望,就好像是那一望无际的大海,又好像是那广袤的夜空,深邃,辽阔,带着让人醉心的温柔。 丁薇心口微微一滞,脚步不自觉也慢了下来。 公治明就笑了笑,声音清晰又温柔,“回来了,安哥呢一直哭闹着找你呢!” 丁薇这才将目光转向了儿子,白白胖胖的小人儿正仰面躺在窗前的榻上,四周都用大引枕围拢住了,想必是为了防止他一翻身掉下去。铺着竹席的榻上摆了各式各样的小玩具,安哥儿此时手中拿着自己最爱的拨浪鼓,来回摇晃着,小鼓响个不停,他自己笑得也极为开心。 许是母子连心,他好像突然感受到了什么,丢下拨浪鼓,一个翻身就坐了起来,抬起小脑袋四处寻找,然后在看到娘亲的刹那,咧嘴就哇哇大哭起来。 小小的孩子,软绵绵的小脸哭成了包子,嘴巴张的大大的,眼睛却闭得紧紧的,两手在空中胡乱抓着,似是要去找娘亲的怀抱。 丁薇心疼的差点儿红了眼圈儿,儿子长这么大,还真是第一次哭得这样伤心! 她又是心疼又是自责,三两步上前就一把抱住了小宝贝。一边轻拍着,一边轻声哄着:“哦哦,小宝贝不哭,不哭,娘在这儿呢!” 安哥儿已经自发的双手紧紧抱住娘亲的脖子,小脸贴着她的脸颊,哭声倒是低了下去,只还时不时抽动着小身体,小声哽咽。 丁薇抱着儿子来回晃悠着,轻声唱着安眠曲,小家伙回归了母亲的怀抱,嗅着母亲身上熟悉的味道,居然慢慢睡着了。 公治明一直温柔的注视着母子两个,见她抱着小胖家伙有些吃力,就伸出手,轻声:“我来吧!” 丁薇却摇摇头,她这会儿正心疼的厉害,只想将自己的心肝宝贝藏在怀里,谁也不给。 公治明也不勉强,将塌上的引枕拿开,让她坐下。 谁知道丁薇刚刚坐下,安哥儿就有些睡不安稳了,吓得丁薇又忙忙站起来,如此反复了两三次,最终丁薇只得无奈的接受了这个事实,抱着睡着的小祖宗来回转圈儿。 公治明有些好笑,想了想,便伸手示意她换换手。 丁薇咬唇犹豫了下,才将小宝贝小心翼翼递给他。 说来还真是奇怪,安哥儿在丁薇怀里待得并不怎么安稳,一到公治明怀里,哪怕对方坐在那里不动,他也睡得极为香甜,甚至像只小猪一样打起了小呼噜。 丁薇简直是看得目瞪口呆,傻了半晌,她才气得拿着食指点了下安哥儿的小额头,咬牙切齿:“这个讨债的小磨人精!” 当然,她绝对舍不得用力就是了。 公治明忍着笑看着她一副孩子气的模样,丁薇有些脸红,就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都怪你,和这小子太亲近,让他都忘了我这个当娘的了!” 公治明好笑,也不辩解,只道,“还和孩子置气了!” 丁薇倒是越想越奇怪,“也不知道为什么,安哥儿自小就愿意和你亲近,让我这个当娘的都嫉妒呢!” 公明治眼眸闪了闪,半晌抬头看了她一眼,末了又垂下眼帘。 丁薇没有发现他的异样,只注视着儿子的睡颜,小心提醒,“你把他放到榻上试试,别这么抱久了,小心他尿到你身上。” 公治明淡淡一笑,将小家伙小心翼翼放到了榻上。安哥儿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动了动身子,小拳头就放在脑袋边,很快又呼呼睡过去了。 丁薇就轻声笑,“总算是睡熟了,这一觉应该能睡到半夜了。程嫂子呢?” “我让她回去照顾她那两个孩子了,也顺带补会儿觉,免得半夜安哥儿醒了,她再瞌睡照顾不周到。”说起别人,公治明的神色就淡淡的。与面对丁薇与安哥儿时一点也不一样。 丁薇当然发现了这种差别,她有点埋怨他的傲气,但又很喜欢他的这种亲近,因此只是嗔怪的看了他一眼。 结果,见他俊朗的脸庞上有几丝疲惫,心中就生出一股愧疚,“你正在养伤,师傅说了也让你好好休息,可是不能熬夜!又麻烦你帮我照顾安哥儿,不如早点睡吧!” 公治明就握住她的手,大概是体内的毒素没有完全解开的缘故,他的手心有点冰凉,丁薇的却很热,一凉一热的握着,彼此感觉都很舒服。 两人倚在一处静静的好半晌都没有说话,只有窗外渐渐低沉的夜色里,不知名的虫鸣生生。 到底还是公治明先开了口,“你回去与你家人商量什么事了?” 丁薇临走时并没有说的很清楚,这会儿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就把先前之事说了一遍。 公治明听后,微微皱了眉头,想了想就道:“乡下是不安全,这样吧,我明日让林六去县城办这件事。你就不用费心了!” 他的语气中,带着满满的关怀。 丁薇却吓了一跳,忙忙拒绝:“不用麻烦林管事,我已经和我两个哥哥说好了,他们明日就开始张罗搬家了,左右不过是些坛坛罐罐。你们一大堆正事要处置,就不要为我家这点小事忙活了!” 虽然两人如今是情侣关系,但丁薇还是不习惯事事都依靠公治明。在她看来,即便两人成了亲,她的娘家也应该她自己费心,不需要拉着男人。很多时候,深厚的感情都是被成堆的小事磨灭掉的。更何况两人感情基础还不深,如今仅仅是背着众人交往的“情侣”。 公治明显然不这样想,他仍然微笑着,但态度却不容拒绝,“不过是一件小事,明天我让林六去帮忙!这件事也是我考虑不妥当,没有顾及到你爹娘那里,是我的不是。” 他这话说的很诚恳,既然喜爱一个女子,这女子的家人自然也该揽在他的羽翼下庇护。 第089章 阖家进城去 但是,丁薇却皱眉了,认真的摇头:“真的不用,你们都是干大事的人,搬家只是小事,我哥哥们完全能够胜任。再说这世道不太平,也该让他们历练历练,以后还不知会遇到什么难事呢,更何况经点儿事,家里人也更抱团儿!” 公治明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就收敛了视线,勾唇一笑,很温和的点头,“好,听你的!” 丁薇松了一口气,就也露出了笑容。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闲话,眼见天色黑头,丁薇就起了身,“时间不早了,我把安哥儿送到程嫂子那里,你也快洗漱睡吧。” 公治明笑着点头,“好,你去吧!” 他注视着丁薇小心的抱着孩子出去,深邃的黑眸一闪一闪,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次日,丁家人就忙碌开了。都说破家值万贯,多年日子过下来,什么东西也舍不得丢掉,搬起来就分外麻烦。 而丁薇除了帮助公治明准备一日三餐,照顾儿子,就是利用空暇时间去考虑住到县城后一家子需要注意的地方,及要购买的必需品。 这样,没过两日,丁老二就上门了。 丁薇的那座院子是个二进的中等宅院,原本租出去的后院收回来以后,房屋足够他们一家子住了。除此之外,早前丁老头儿开辟出来的那一小块菜地也种了些菜豆,如今也正好够一家人吃菜。 最好的是,柴房里还有地窖,空间也够大,存自家的粮食是绰绰有余。 前院里有一口独立的井,吃水也很方便。 这两进院子房屋构架很坚固,青砖绿瓦,防火。离街道很近,顺着小道走几步远就是粮铺菜市场,买东西也很容易。而且,离木器铺子不远,在铺子还未关门期间,彼此间也能有个照应。 就是有一点不太好,这处院子的围墙有些低。 丁薇只去过那院子一次,也每看得太清楚,如今听兄长说起倒很是放心。就是围墙低一些也不是大事,就笑着说:“这个好办,咱们家上次翻盖厢房剩下的砖瓦也足够了,你和大哥找几个会泥水匠的,砌半天就够用了。” 丁老二也是笑着附和道,“不用别人,就我和大哥两个人就成!到时候我再从铺子里拉一些木刀片插上,也防盗。” 丁薇点头,“这种事,二哥你和大哥拿主意就好。另外,我再给拿些银子,你帮我捎给爹娘,让他们尽管吃用,千万不要太节俭。” 说罢,她就要回屋。 丁老二赶忙拦住了她,郑重其事的说道:“薇儿啊,二哥知道你的心意,你很孝顺,也想多帮衬家里。但是现在家里能有今天,都是靠你,你二哥我是个没能耐的人,但是这一两年也赚了些银子。奉养爹娘的银子,我还拿得起!你那份二哥给你出了,你就不用管了啊!今天二哥来就是跟你说一声,那我先走了,一堆事要忙着!” 丁薇睁大眼睛,忙伸手拉住他的袖子,还欲再劝,“二哥,都是说好的事……” 丁老二却打断了她的话,态度很坚决:“这事我已经决定了,你不用多说!” 一家老少虽然人口不少,但说起来一月也不够二三两的嚼用,确实不算多。 丁薇见兄长这般模样,就没有再推来让去。 丁老二脸上就闪过一抹笑意,顿了顿,又低声说了一句:“这事不要跟你二嫂说啊!” 丁薇一愣,然后惊讶的睁大眼睛,偷笑:“二哥,这会不会是你偷偷攒下的私房啊?二哥,没想到你胆子挺大的嘛!” 丁老二被妹妹开玩笑,脸上有些挂不住,便瞪了丁薇一眼:“没大没小!”说罢,一扭头,忙不迭走了,那背影怎么看,怎么像是落荒而逃。 丁薇收了笑,良久又叹了气。 日子一日一日慢慢过去,很快,丁老大和丁老二就把那墙壁砌了起来。一家老小将家里的一应家伙什儿都运了过去,还特意赶着马车将家里的粮食也运送过去。害怕早晚时候被人看见,生出不好的心思来,所以他们都在正中午的时候行动。 这时候天气正晒得慌,就是再勤劳肯干的农人,也会在家里午休下,躲躲晒。 只路上偶尔会有几个流民,衣衫褴褛,饿得面黄肌瘦,会跟着走上几步。 但是都被丁老二拿着鞭子给吓唬几下,就不再跟了。 总的说来,搬家还是很顺利的,一个村子的人都知道丁家要搬到县城里去了,有羡慕的,有嫉妒的,也有自怨自怜的,更有因嫉生恨,盼着丁家赶紧倒霉的。 林林总总,不一而论。 当然也有些让人啼笑皆非的事,知道丁家要搬去县城后,村上就有几个很喜欢占人便宜的老太太上门来。 这个看着屋子正中间那圆桌子,砸吧砸吧嘴:“这个桌子破旧了,你家也用不着了,不如让老婆子我带回去给当个吃饭桌吧?” 那个瞅瞅院子里种的南瓜,满眼羡慕:“你们都搬了,这南瓜白白种着也是可惜,不如让我家都摘了吧,算是当个口粮!” 丁家是过日子人家,节俭惯了,怎么舍得? 吕氏就皱眉,话说的委婉,但是语气却坚决:“我家只是去城里暂住,这家伙什儿还用着呢,给了你们我们回来用什么?今年这天不好,收成也不会高,我家人口多,面食铺子又关门了,以后没了进项,倒是指着这南瓜当口粮吃呢!” 几个婆子眼见没了便宜占,就有些气恼,开口絮叨:“家里富得流油了,连个南瓜都不舍得给,也太抠了!” 末了,到底每人半抢半夺,摘了两个刚长大的南瓜,弯腰驼背的抱走了。 吕氏气得不行,丁老头就安慰她:“村上没几家富户,这日子都过得紧紧巴巴的,咱家里还能过去,他们想占个便宜,也就当没看见吧!” 吕氏也是个心善的人,刚才来的两个婆子也是村里有名的苦命人,不是没人养老,就是拖拉着几个孙子孙女,丰收年的时候都填不饱肚子,更不用说到这灾年了。于是也就叹口气,没有再埋怨。 丁家面食铺子关门后,过路的客商很不习惯,他们都已经吃惯了丁家的包子和馒头,猛一下没有,都只好苦巴巴的吃着自家准备的干粮,有了香喷喷的包子做对比,实在是难吃的难以下咽啊。 不过因为流民日渐增多,客商走官道已经不安全了,也就渐渐的息了生意。 丁薇到底找了一个机会,把自己存下的银子拿出来一百两银子,交给家里人,让他们拿去买米粮。 平日米价不过是二十文一斤,现在是一天涨一回,已经涨到六十多文一斤了,县城的大部分人都买不起。 丁家也不是富户,自然也舍不得买,就去多买了些苞谷面。苞谷再有一个月就要下来新粮了,所以旧年的沉粮价钱还不算太贵,但也有三十文一斤了。 老丁头将丁薇给的一百两全部买成了苞谷面,也就十来袋子。自家又拿出二十两银子,买了些细面与精米。 丁老大与丁老二也各拿来一些银子,买了土豆、红薯等又能当菜又能填饱肚子的贱菜。 再加上秋下收粮,也能剩下一点儿粮食,丁家节省着吃也能吃上两三年了。 丁薇这才松了口气,开始琢磨着以后丁家的出路。 在众人盼星星盼月亮的期盼中,粮食收货的季节总算是到了,此时,路上聚集了越来越多的流民与乞丐,县城里不管怎么看管城门,到底还是涌进了许多,但是到底有衙役和守城兵队,城里的治安还不错。 倒是村子里没有人管,又有田地,无数流民就结伴去田里抢粮食,或者是进村子里偷东西,为此,附近几个村子的壮劳力都与流民们发生了几次激烈的冲突,各有伤亡,还有的村户家里余粮都被抢光了。 丁家老少每次听闻都是后怕不已,好在当初丁薇坚持让他们搬到县城居住。 丁老二家的木器铺子也早就不开了,关门之后搬到大院子同爹娘兄长一起住。 吕氏是个闲不住的人,琢磨着把后院边边角角又翻了些零碎地方,种了时令蔬菜。她还强硬着要求丁老大把乡下养的鸡给抓了过来,在院角围了小小的篱笆,每日喂些糠和谷子,照旧能收鲜鸡蛋。 原本她还想着要把猪也赶过来,但是那猪粪的味道实在是太浓烈了,这二进的院子又不大,到时候那臭味飘到左右邻居里,倒是不好。所以,在搬家的时候,就贱价卖给了本家的一户人家。对方占了便宜,就承诺等到了过年,会再给割上几斤肉送过来,这倒是让吕氏心里好受些。 因为有流民进村抢劫,丁家早在半个月前就将粮食给抢收了,交了粮税之后也剩了三五袋子。如今都收到了自家地窖里去,小地窖塞得满满当当的,吕氏每次看见,都会笑的合不拢嘴。这时候,粮食越多,就意味着生存的机会越大! 而云家,公明治体内的毒素因为两个月的治疗,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至少行走自如,日常生活不成问题。就是腿上仍没有太大力道,射箭或者骑马都有些妨碍。 第090章 血染金銮殿 可此时,西昊南边的几个府城已经有流民组建队伍造反,杀官放粮,天下大乱,而官府的军队节节败退。公明治不能再等身体痊愈了,必须马上行动。 否则,四下战乱,百姓会是直接的受害者,而西昊也会受到重创,一直都不算安稳的邻国也会趁机侵略。 所谓,攘外必先安内。 如今造成国内百姓造反的最根本原因,就是新皇暴政! 公明治就写了亲笔书信与将军令,暗中联合了自己的旧部。 原本压抑之极的西昊朝堂,很快就因为一封激烈的奏章闹了起来,诸多掌兵将军悍然要求新皇处置贪墨了国库的萧贵妃及其家人。 这两个月来,不是没有大臣这样上书,但是因为萧贵妃之父是提督九门步军巡捕五营统领,掌管着整个皇宫与北京城的安全。司马权就是再痛恨萧家,痛恨萧贵妃,此时也不敢轻举妄动。 萧家当初是立下拥立之功的,所以司马权十分信任他们。 如今即便明知萧家贪墨,却一时之间也找不到比他们更忠心于自己的武官出来,所以他一直装聋作哑,非但不处置萧家,还给萧家的两位嫡子都升了官。 在武官上奏后,萧统领甚至还上表喊冤,皇帝就又赶紧赏赐各种珍贵首饰,赏赐金银,又让萧贵妃从皇后手中接任一半的权利管理后宫。 此举,彻底激怒了满朝官员及底下的百姓。 就是原本忠心于皇帝的官员,此时心中也会骂一句“昏君”。 就在这个时候,公明治顺理成章的举出了清君侧,反暴政,平内乱的大旗。 他也第一次在世人面前,承认了生还的消息。 顿时,整个西昊都沸腾了。 当年公明治将军将侵略西昊的几十万铁勒人给赶出西昊,立下了汗马功劳。整个西昊的百姓都听说过他的大名,都知道他是位爱民忠君的猛将。 可惜,最后大胜归途的时候被特勒余孽下毒害死。 尸首抵达西京,匆匆下葬时,也有无数百姓自发为他送行。那一日,整个京城上方都飘着纸钱,到处都是百姓哭泣的声音。 百姓对公明家的这种尊崇,也让新皇及其拥护者心惊,他们不止一次的庆幸幸好公明治死了,不然,这皇位绝对轮不到心胸狭窄的司马权来坐。 但是,两年之后的今日,公明治又活了过来! 他竟然没有死! 这个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一样,飞到了皇宫。 司马权大怒,啪得一下将手中的镇纸摔了出去,这是用上好的羊脂玉做成的镇纸,表面光滑细腻,颜色如同羊脂,是附属小国进献的,平日他喜爱之极,只是这玉不经摔,啪得一声落地,已经七零八碎,正如他此时的心情。 他又是愤怒又是恐惧,声音嘶哑颤抖:“他如何能活?当日我亲眼看着他下葬的,他如何能活?” 他将龙书案上的奏折全部推到地上,眼睛红的像只受伤的野兽,嘶声力竭的喊道:“他活着,朕该怎么办!” 太监与宫女们怎么敢回话,都吓得跪了一地。 那来报信的官员也吓得傻了,张大嘴,看着失态的新皇,心里只闪过一个念头,原来陛下真的害怕小武侯!当初小武侯下葬时候就有流言说,他并非死于特勒人之手,难道这其中真有什么蹊跷? 如今他复活,挑起大旗打过来了,陛下能够胜利吗? 这般想着,这官员就打了个一个寒战。 司马权抬起血红的眼睛,正好看见他这般模样,不由恼羞成怒,指着他厉声喊道:“来人,来人,把这个眼里没有尊卑的混账给我拉出去砍了!” 这官员惊叫一声,瘫软在地上,而大殿的空气中,漂浮着一股浓烈的腥臭味。 原来,竟是这官员太过惊恐,吓得失禁了。 如此神圣的金銮殿,竟然发生这种事! 司马权闻着空中的臭味,看着官员那抖如筛糠的身体,更加暴怒,直接伸手将闻声冲进来的侍卫腰间的剑拔了出来,冲到官员身边就砍了下去。 “我让你尿,我让你尿!我砍死你,砍死你……哈哈哈,谁也不能跟我作对,谁准你抬头看我,我是西昊国的皇帝,我是你们的天!你竟然敢用那样的目光看我,还敢尿在我的金銮殿上,我砍死你!让你死无全尸!” 那官员早已经被砍得血肉模糊了,胳膊也被砍掉了,甚至还有一个眼球从眼眶里飞了出来,在金色的大殿中蹦跳着,带着鲜血四溅。 司马权的身上,脸上,更是被溅上了无数的鲜血,但是他仍不知疲倦的挥着剑锋。 此刻,就是杀人如麻的侍卫们,看着都双股战战。 小太监与宫女们更是吓得瘫倒,有些甚至再也控制不住,尖叫出声。 司马权猛然抬头,气喘吁吁瞪着那人,厉声喝到:“闭嘴!不然把你舌头割了!” 听得这话,众人立时禁了声,但几个宫女也干脆利索晕了过去。 闻讯进赶来的众位大臣看着这暴力血腥的一幕,一个个都失语了。 刘伯君更是站在人群最后面,瑟瑟发抖。 而偏偏最害怕什么就来什么,司马权将那官员砍成肉酱后,就想起了罪魁祸首,他用袖口随意一抹溅到脸上的血迹,转过身,森森一笑:“宋爱卿呢?朕有话问他!” 众大臣谁敢触他霉头,潮水一样向后退去,甚至还有胆小怕事的将刘伯君往前一推。于是,刘伯君不可避免就站在了最前面。 他的两条腿像面条一样发软,牙齿发抖,硬是挤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声音抖得如同秋风里的树叶,“陛……陛下……下官,下官实在是不……不知……” “闭嘴!”司马权忽然一声暴喝。 刘伯君吓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就邦邦磕起头来,金銮殿内的砖,原本都是用质地最坚硬的大理石所锻造。而司马权登基后,为了让金銮殿看着更符合这个名字,就让工匠用一个月时间都换成了货真价实的金砖,如果站在上面四周观看,那就会发现好一片金黄耀眼啊。 司马权就喜欢这样置身在金殿之上的感觉,这才让他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高贵的人,是上天选中的天子! 当刘伯君磕响头的时候,那最上面的金都被他的力道给塌陷了些。十来下后,他再抬起头时,那额头上都血迹斑斑,有几滴血水从额头上滴落,滴到了鼻子上,流到了嘴巴里,不仅腥,还很苦。 刘伯君整个人也摇摇晃晃了,但是,他可不敢停。 他只希望,自己这样磕头,能将他的罪过给抵消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祈求有了效果,那一手持剑满脸鲜血的皇帝终于开恩说道:“起来吧!” 刘伯君顿时感激涕零,眼泪鼻涕糊了一脸,高呼:“谢——陛下!臣——谢主隆恩!” 但是,磕的时间太长了,他站起身的时候腿软得跌跌撞撞后退好几步,有看不过眼的大臣伸手搀扶了他一把。 刘伯君哽咽着说了句:“谢谢!” 在寂静无声的大殿中,那声哽咽特别明显。 司马权冷哼一声,断然呵斥:“闭嘴!” 刘伯君就像是被猛地捏住了嗓子的鸭子,凝神屏息再也不敢发出一点点声音。 司马权这才满意,扭头环顾他的大臣,总共有二三十人,有文臣也有武官。 这些大臣都是听说公明治还存活于世,又高举清君侧的大旗以后,特意聚在一起来启奏皇帝的,谁知道偏偏不凑巧,碰到了这样血腥的一幕。 而刘伯君,则更倒霉一点,他知道公明治还活着的事情后,脑中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赶紧逃。他在公明治帐下效命有些时日,深知那个人重情重义,但是也最恨被人背叛。他如今踩了地雷,要是不赶紧逃得远远的,那小命儿绝对不保。 可是,他还未将这个想法真正付诸行动,就有知道实情的大臣闯到他府上,像是押罪犯一样将他押到了皇宫。 他又恨又气苦,而这个时候,当他像只狗一样泪眼汪汪站在这个金銮殿上的时候,他脑中想着的却是如果自己当初不曾贪图权势,不曾被司马权诱惑,从一而终,跟随公明治身侧。如今不会如何显赫,起码不至于如此狼狈。 但是,这个想法在碰上宛如死神一样的司马权时,就又变成了样子。若是当初自己能够再小心谨慎一点,确认公明治真的死的透透的话,如今的荣华富贵岂不是稳稳当当,哪里还有这样的胆战心惊? 司马家的人身形都是魁梧之极,司马权光站在那里,就比在场的大臣们高出半头,那是绝对的居高临下。他随意挥了挥剑锋,又邪气一笑,那些大臣们就吓得一个个面如土色了,有胆小的更是直接跪趴在了地上。 就是平日自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萧统领,都有些变了脸色。 司马权忽然觉得痛快至极,他也是第一次感受到做皇帝竟是如此的威风,只是一个小小的动作,就让这些人全部臣服于他。而最关键的原因,仅仅是因为他亲手将一个蠢材砍成了肉酱! 啧啧,杀鸡儆猴,果然好用得很,他简直爱死了杀人的感觉! 哼! 就是公明治那武夫还活着,又能怎么样? 第091章 丞相献计 司马权脸上浮现出一抹得意,酷刑加身,就不怕这天下的贱民不听话!只要让所有人都怕得不能再怕,那么就不会再有人反抗他了! 哦,不,前提是杀了公治明! 司马权用剑锋随意指了下萧敏,“萧爱卿,你对公治明竖旗造反一事有何话说啊?” 说着话,他斜斜扫过萧敏那张正气端方的脸,心里冷笑,不过是国家蛀虫罢了,只是这个蛀虫,现在对他还有用,所以就暂且饶他性命。 “那公治明可是向天下发徼文要将你这个国之蛀虫格杀勿论,顺带把朕这个天子撵下皇位呢!你就只会冷眼旁观吗?” 萧敏想到了那封徼文上激烈的言辞,若是真被公治明打进京都,他怕是就真没命了。再听得新皇这话,脸上就浮现出了怒气,他躬身应道:“回陛下,臣恳请陛下即刻颁发圣旨,将公治明一党定为反贼,令北三军集合,主动出击!再将昔日与逆贼关系亲厚者抓入大牢,大刑伺候,力图从他们嘴里知道公治明当初是如何活下来的,又是如何瞒天过海,销声匿迹数年!严刑逼问下,必能知道真相!” 他说得那叫慷慨激昂,一副为君尽忠的模样,若是不知情的人,还真会被他骗了呢。 只是,他说完后,大殿内就是一阵诡异的安静。 众人不敢明目张胆的讨论,但是私下里却互望一眼,神情中有着不安。 一个胆子稍微大点的御史冷哼一声,反驳道,“萧统领何必惺惺作态,谁不知道你那龌龊的心思,要说与公治明关系最亲近者,昔日的诚翌王府可是最亲近的,还有当今丞相!” 另一个很低的声音也是随后附和道:“这不是排除异己是什么?” 萧敏眼中闪过一抹怒气,但随即就控制住自己,只向皇帝陈情:“陛下,臣当真是位西昊朝江山着想,臣对陛下那是忠心耿耿,天地可鉴啊!倒是丞相大人,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却不见人,下官们到了丞相府,也不见人。陛下您想想,这种时候丞相大人会去了哪里?为何不在府中?有什么至关重要的事情让他甚至都来不及来宫一趟就消失了呢?陛下,臣以为应该……” “哦?萧统领,你以为应该怎样啊?如今形势如此严峻,萧统领有何好建议,请仔细说来听听,也让老夫借鉴借鉴!”萧敏话未说完,从大殿外就传来一个略微苍老却甚有力道的声音。 众大臣顿时大喜,都忙往外望去。 一个五十多岁,精神抖擞的老者大步走了进来,正是西昊两朝元老,一国丞相方柱国。老爷子虽然年事已高,但是一双眸子却狭长有神,微微转眼,就能从中看到睿智的光芒。 一进入大殿,方丞相也被面前的景象惊得呆了呆,空气中的味道腥臭中混杂着血腥味,着实难闻。 方丞相皱皱眉,先不顾别的,就干脆对皇帝行了大礼:“老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司马权眯了眯眼睛,随手挥手,“起来吧!方丞相来得好慢啊,莫不是人老了,这耳朵也聋了,前朝的消息半点也听不到了!” 他虽说是漫不经心的态度,但是那话中隐含的意思却让人心惊。 方丞相不慌不忙,从袖子中呈上一物:“陛下,老臣一听说公治明还活着就大吃一惊,然后就听到他谋反的事情,心里觉得诧异,就马上派人去查了事情始末,倒是也调查出了些真相,陛下,何不先令宫女将大殿清扫一番,陛下也将血红之物洗去,臣再将奏折呈给陛下?” 这话要是别人说,司马权一定会发怒,但是,由方丞相说来,那感觉就不一样了。 司马权绝不承认他在内心深处是有些怵这个父王在时就极为倚重的左膀右臂,于是扯了扯身上染了血腥的龙袍,勉强说道,“先候着吧,等朕换身衣服!” 说罢,他就在太监宫女的簇拥下,回了后宫。 早有机灵的太监把消息报给了萧贵妃,她赶紧赶到为皇上沐浴。若是别人,乍然见到皇上身上这么多的血,那必定会吓得面无人色,但是,偏偏萧贵妃胆子大得很,甚至比其父还要强一些呢。 她面不改色,笑意吟吟地为司马权宽衣,再偶尔挑逗一下,甚至还在他沾着血迹的脸上舔了一口,然后咯咯笑着,似乎很快活。 司马权十分高兴,也不顾自己身上都是湿的,就把她紧紧抱在了怀里,大笑道,“朕的爱妃,果然像朕!” 萧贵妃就笑得愈加得意,更如同一朵盛开的牡丹花了。 前边金銮殿里,一众大臣在重新清扫过的大殿内等候,只是他们的君主与宠妃却在锦被翻红浪,迟迟不肯出来。 这般,等了足足一个时辰,皇帝才姗姗来迟,一脸的餍足,在场的都是明眼之人,又怎么会看不出来皇帝刚刚去干什么了呢。顿时,一个个都暗暗摇头,跟着这样一个昏君,前途真是堪忧。 方丞相却好似半点儿没有在意,照旧将奏章呈了上去。 司马权原本还有些意兴阑珊,但越看却越兴奋,最后忍不住一巴掌拍在龙书案上,哈哈大笑,“好,丞相果然高‘废人’二字深的朕心!” 一众官员见皇帝前后态度相差如此之大,都很是好奇丞相的奏章到底写了什么。好在,很快奏章就传到了他们手里。有些人看过忍不住点头,有些人望向丞相的眼神则有些疑惑不解。 整个西京,谁人不知方丞相是小武侯的先生,自小教授他诗文礼仪,否则方公子也不会同小武侯相处亲近如同兄弟一般。当初小武侯下葬,方公子可是着实大闹过几日呢。 有这般的交情,即便谁人都说小武侯该杀,方丞相也不能开口啊。如今却主动上表献计,这到底是因为什么? 但司马权还沉浸手握生杀大权的美梦里,哪里管得了这个,立即开口吩咐道,“萧爱卿!” 萧敏正低头琢磨方丞相这老狐狸的用意,猛地听到这一声喊,忙忙应诺:“陛下,下官在!” “你挑选出来五十个最出类拔萃的死士,立刻去公治明这个反贼的人头取来!”司马权眼睛亮得怕人,声音隐隐也带着三分颤抖,可见对于杀掉公治明是如何的渴盼。 萧敏有些为难,心下实在有些发憷,即便他的年纪已是公治明的双倍,但认真说起来,公治明是山林里的猛虎,他只能算是看门的土狗。当年特勒一战,虽然过去很久,但如今在特勒只要提起公治两字,依旧能止小孩夜啼。这样赫赫凶名,岂是几十个死士能对付的。 但是,如今陛下心情正好,他若是说出自己的担忧,怕会扰了圣心,自己也会被被迁怒。 他咬咬牙,就接下了军令状。 刘伯君的额头除了血色又添了上冷汗淋漓,这会儿听到皇上的话,心里终于轻松许多。当初,那毒药可是他亲手下到茶水里,也是亲眼看着公治明喝下去的。即便他如今没死,但化石粉的药效,怕是也让他躺在病榻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这样的人,即便先前有再多威名,如今取去性命也是易如反掌吧。 如今的公明治,再也不是当年的征西大将军了! 这般想着,他顿时也如打了鸡血一样兴奋,忙忙上前跪倒磕头,“陛下,臣愿意为萧统领尽犬马之劳!臣一定……” 他正说得信誓旦旦,却很快被司马权的目光牢牢扎在了金砖之上。 刘伯君吓得一个激灵,赶紧将腰弯的低低的,似乎不将自己变成驼背决不罢休。 皇帝冷笑一声,“宋爱卿,朕再给你一次机会,要是还是失败了,朕不要你的命,只会让你生不如死!” 当年下毒之事,只有他们君臣两人知道,刘伯君如何会听不出司马权的话外之意,他双臂一软,差点儿直接趴在颤抖着声音应着,“是,陛下,臣誓死不会再出差错。” 计议已定,朝臣们也就不再开口。司马权还惦记等在后宫的贵妃,于是大手一挥散了朝堂。 方丞半垂着头,微微眯着眼睛,慢慢走在甬路上。结果刚一迈出宫门,就听到一阵低低的哭泣声。原来那方才被杀官员的家人与下人,显然是知道了消息,仓促间赶了过来。 尸首被随意裹在席子里,就那么扔在地上。 守护宫门的侍卫正拿着长枪驱赶人群,态度很是恶劣。 “没天理啊,没天理啊,爹,你死的好惨啊!”这官员的儿子很年轻,这个时候难免失了冷静,跪在尸首前就高声哭嚷起来。 方丞相微微皱眉,见那几个侍卫就要去捉人,就忙给等在宫门外长随长青说了几句。后者就抬脚过去了,塞了些银子,又劝说了一会儿,那些侍卫怎么也不敢落了丞相的脸面,又得了实惠,这才放了长枪,甚至帮着那官员的儿子与车夫一起将席子抬上马车,匆匆忙忙走了。 方丞相远远望着,幽幽叹了口气。 秋日的天空,很多时候都没有云朵,蔚蓝之极,每每抬头看去都好似能让人沉醉在其中,不忍调开视线。 这几日,云家上下都特别忙碌,公治明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丁薇几乎都看不到他人影。 第092章 人心惶惶 有两次魏老爷子把脉调整药方都看不到人,因而跳脚大骂不已。丁薇无奈,还得帮忙安抚越发往老顽童转变的师傅。 魏老爷子自然也舍不得迁怒徒弟,但闲暇无事就给她布置更多的课业,背诵药方医理,每日都要检查。 丁薇一边担忧自家家人,一边照顾安哥儿,还要刻苦学习医术辨认药草,竟是消瘦了许多。 这日,她想起安哥儿已经一周岁了,这时候是孩童最好的断奶时候,也需要吃一些五谷杂粮,才会长得更加壮实更加健康。 这般想来想去,她决定先做一道稀粥试试。 之前她已经抓了一把精细白米泡在水中半天了,这会儿去看了看,米粒早就已经发软了,于是就带上小青去外院的大厨房磨成粉,内院没有石磨。 小青手里拿着一个小布袋子,里面装了些芝麻,花生。 一路上,丁薇瞧着小青有些郁郁寡欢的,跟往日常挂笑脸完全不同,于是就有些奇怪。 但她却没有开口问询,毕竟女孩子大了一岁了,也会有些自己的心事。 只是,到了外院后,她才发现原本无论何时都热热闹闹的地方,这会儿居然也很安静,厨房的李婶正与两个帮工厨娘凑在一起嘀嘀咕咕说着什么。 丁薇更是诧异,扬声叫了两句,李婶才听见,扭头王望见她站在院子里就急忙过来,神色焦急的拉扯着她的袖子进了厨房。 那两个做粗活的妇人都低下头佯装忙碌活计,只是眼睛时不时往这边瞟一下,显见心里有事惦记。 丁薇看得好笑,一边护住自己手里的米盆,一边问道 ,“李婶找我什么事?” 李婶瞥了一眼她手中的小陶盆,末了神秘兮兮的凑到她耳边问道:“丁姑娘啊,你说咱们内院的那个多病多灾的少爷,真的是大名鼎鼎的公治将军啊?” 征西大将军的赫赫名声,哪怕是李婶这样的乡野妇人,当年也听说过。 丁薇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众人反应这般奇怪,竟是因为知道了公治明的身份。 她想了想,倒也没什么需要隐瞒的,于是就含笑点头:“是啊,云少爷其实就是公治大将军!他之前是因为被奸人陷害中了毒,才会行走不便,身体虚弱,不过如今已经基本痊愈了!” 那两个妇人听得这话都是一脸兴奋,恨不得把耳朵竖得同兔子一般。小青更是凑到跟前,黑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丁薇看。 李婶则吃了一惊,恼道,“大将军是被奸人毒害的?哎呀,他可是个大好人啊,当初那些特勒的马匪杀人如麻,掠了多少女人孩子回草原。若不是大将军带兵把特勒打败了,我们大伙儿怕是都完了。到底谁害了大将军,逮到没有啊?这种人活该千刀万剐,死后要下地狱的!” 农家妇人虽然见识少,但知恩图报这道理还明白,听得恩人被陷害,恨得咬牙切齿诅咒不停。 另外两个妇人与小青也是一起点头,态度竟是出奇的一致。 虽然早就猜到百姓爱戴公治明,但是亲眼看到自己身边的人也是这样的一副态度,丁薇倒是切身体会了一把,心头随之涌上的却是满满的甜蜜。没有哪个女子不喜欢自己深爱的男人是个大英雄。 但有些话能说,也不能说的太清楚,她摇摇头,含糊应道,“毒害公治将军的人早就查到了,只不过现在还没有办法动手。不过也是老天保佑,不然现在新皇暴政,尽宠小人,残害百姓大臣。要不是公治将军挺身而出,我们这些小百姓哪里有现在的好日子过!” 她这话如此说,可是有根据的。 前几日,田里收了新粮,老百姓们正欢喜呢,从府城就下达消息,要求各村镇立时缴粮税。不只如此,每户还要多征三百斤粮食。 这个消息一出,众人还没琢磨明白是朝廷的命令,还是府城官员为自己谋的私利,从县城到下边的村子就都乱开了,因为上门的衙役官兵们竟然开始明抢了。 无数人哭天抢地,与官兵对抗,但都无济于事,眼睁睁的看着官兵把自家辛苦一年的粮食给抢到了县衙里。 就在众人都绝望的时候,公治明站了出来,公布了自己还活着的消息,带领投奔过来的旧部,第一站就夺下了县衙,将那官员下了大牢,将抢走百姓的粮食还给了他们,然后稳定县城内物价,惩治了几家哄抬粮价的大粮商,又招募流民与乞丐入伍,至于妇孺不能参军的,就暂时收留在养生堂里,让年纪大些的女孩、妇人、老太太帮忙照顾孩子。 这一系列的利民措施彻底赢得了百姓的拥护,更多的年轻后生主动站在了清君侧的义旗之下。 公治明就又任命了一位叫做许昌的年轻人暂时执掌县官一职。这许昌生的是一表人才,文质彬彬。当年也是公治明手下的幕僚之一,很有才干。 但公治明“死”后,整个征西大军都被新皇打压,不受重用,许昌身上只有个秀才功名,没有人抬举,哪里还有好日子过,只得回乡开个馆子维持生计。 前段时间公治明招揽旧部的时候,他听到消息就扔下一切,马不停蹄赶了过来。 公治明很高兴,原本公治家就是武侯之家,身边多是武将,擅长文治的人却是极少。这许昌一来,正解了燃眉之急,接过了一团混乱的青屏县衙。 自此青屏县就成了义军的第一个后方城镇,一路向南推进。 许昌也甚有才干,半点儿没有辜负公治明的看重。不过几天就处置了一批趁机作乱的地痞,抑制住了粮价的疯狂滋长,县城内治安也恢复到大乱前的样子。 而这会儿丁薇说这话,就引起了李婶与小青等人的共鸣。 几个人一起点头,李婶就赞道:“不过几日时间,咱们这里就跟换了一个地方一样,大变样了。我今天出去,街上连流民也看不见了呢。” “听说那些流民都被招募入伍了!”小青笑嘻嘻的说着自己听来的消息,小脸上带着红晕,偶尔偷偷看丁薇一眼。 李婶就也迟疑了下,终于将那句搁在心底的话问了出来:“丁姑娘,你住在内院,与云老爷,还有公治将军都处的不错。我就是想问问,这将军恢复了身份,又是要做大事的人,这处宅院说不得啥时候就空出来了,那我们这些新招来的人怎么办?云老爷可有什么章程?” 小青与那两个妇人也都紧张的看过来,显见很关心自己今后的日子。 丁薇这才彻底明了,原来这些人是怕公明治离开之后,会被辞退,日子也就没了指望。 要知道,他们当初被买进云家来,就是因为无依无靠。若是太平岁月还好些,出去了也能有条活路,如今正是战乱时候,出去了简直就是朝不保夕,自寻死路! 丁薇想的明白就赶紧安慰几人道,“没事,你们尽管放心。就算是公治将军都搬走了,这里也会留着的,也不会把你们撵出去!只要有一处庇护之处,又有饱腹的粮食,就凭着李婶与小青你俩的灶上功夫,还怕活不下去?” 一席话说得李婶笑了起来,她抹了抹眼角,有些红了脸,“倒是让丁姑娘看笑话了,我这也是担心,咱无权无势的,也没个亲人傍身,就想着有个好主家伺候着,攒点银钱,否则孤身一人在这样的世道里,也是个活靶子让人抢的!” 这般说着话,她就看向了小青。 果然,小青脸色立时就暗了下来,小手搅缠在一起,很是可怜巴巴的模样。 丁薇看得好笑,顺口就道,“婶子这般说,还不如赶紧把小青娶回家去,省得她让人惦记。你也早点儿报上大孙子!” “哎呀,丁姐姐,你说什么呢,我不理你了!”小青脸色立时爆红,害羞得跺脚,扭身就躲回屋里去了。 即便李婶子平日待她多有亲厚,明里暗里也露出过很多次把她配给小福子的意思,但女孩子的脸皮薄得如同最透明的纸,哪里禁得住这般打趣。 众人都是笑起来,李婶子更是眼睛放亮,心里琢磨着是不是早点儿把儿子的亲事办了。 丁薇也不打扰她盘算,转而又扭头对两个妇人说道:“你们尽管安心做活儿就好,将军与云伯绝对不会赶你们出去的,只要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忠心为主!” 两个人赶紧点头,李婶子这会儿也回过神来了,跟着絮叨两句:“放心,放心!咱们将军是个好人,是个大英雄,跟着这样的主子肯定没错的。” 边说话,她就边挽了袖子去切土豆,张罗道,“那么多人等着吃饭呢,咱们得赶紧忙了。” 那两个妇人也是忙碌起来,一个揉面蒸窝窝头,一个生火熬粥。 云家的下人伙食一直都不错,如今粮食金贵,免不得也降了一些水准。一般早上都是窝窝头配着稀粥炒菜,那稀粥是加了菜的咸粥,味道如何不说,最起码人吃了有力气。原本偶尔隔几日,还会吃上一顿米,这些时日就把粳米换成了粟米。但即便这样,众人也十分满足。 毕竟这样大乱将至的时候,不知有多少人饿死路旁,他们有住处遮风挡雨,还能吃上热饭菜就应该老天爷保佑,感谢主家的厚待了。 第093章 忙里偷闲 丁薇笑着端了陶盆出去,李婶探头瞅了一下,扯着嗓子问道,“刚我就想问了,丁姑娘,你将米泡软要做什么吃食?” 丁薇一边细细的把粳米填进磨眼儿,慢慢推着小石磨,笑着解释道,“我想给安哥儿做点儿稀粥吃,试试让他断奶!” 李婶就吃了一惊,嚷道,“不是有程嫂在吗,怎么她没奶水了?我跟你说,吃穿山甲最下奶,城里应该会有人卖,买回来熬成汤让她喝了,就有奶了!” “不是。”丁薇笑着摇头道:“总喝奶水不好,安哥儿早些吃粗粮,长得也壮实!” 李婶想了想,便点头道,“那倒也是。” 乡下的孩子没有那么讲究,当娘的有奶水就吃,没奶水的也是吃着米糊糊和面糊糊长大的,一个个都壮实得不得了,可不像城里的孩子那样瘦弱娇贵。 孩子嘛,还是要粗养更结实。 小石磨看着不大,推起来却很重,丁薇将小半陶盆的粳米勉强磨成了粉,就累得胳膊抬不起来了。 小青在屋里躲完了羞,总算还记得有活计没做,端了泡过的芝麻与花生过来,她也不用丁薇动手,自己就吭哧吭哧,麻利的磨起来。 她的力气比丁薇竟然还大一些,这让丁薇很汗颜,下定决心回去后要再练习甩针,以此增加手腕力道。 这般想着,她捏捏磨过一遍的粳米,自觉还是有些粗糙,于是耐着性子又磨了一次,才得出很细腻的米粉。 小灶间里的灶火一直没有熄灭,她端了米粉回去,就加水熬成粥,又加入了已经放在火上炖了小半天的鸡汤,一丁点儿盐,最后加入些碎菜末,再撒两滴香油,焖上一会儿,等揭开锅后,就闻到一股鲜香的味道。 魏老爷子的鼻子最灵,本来正在东间埋头研究药物,结果嗅着香气就出了门,花白的胡子上染了些不知道是什么的污渍,提着嗓门在厨房外面喊道,“丫头,你又做了什么好吃的?快给师傅来一碗,我都快被饿死了!” 说着话,他还揉揉肚子,而肚子也及默契的发出一阵咕噜噜的声音。 云伯正好从正房里出来,眼见他这个模样就鄙视的瞥了他一眼,插话道,“哼,你胡子都一大把了,也好意思跟孩子抢吃食!” 魏老爷子顿时气得跳脚,吹胡子瞪眼回骂道,“你个老货,胡说八道什么!老子跟我徒弟要吃食,你絮叨叨什么,又不是吃你的!“ 云伯也不肯示弱,背了手走过来,“你吃别的都成,这粥是丁姑娘忙了好半晌,特意做给安哥儿吃的。” 丁薇在灶间儿里听得两位老爷子又开始斗嘴,忍不住也是一脸黑线。 人家都说老小孩,小小孩儿,这话真是一点儿不假。这俩老头儿也许上辈子是冤家,这辈子简直见面就掐架。若说他们交情不好吧,两人还挺护短,只允许自己说对方坏话,别人帮腔一句都不行。 云家上下一直相处很和气亲厚,小青进内院这么久也没觉得主子们如何严厉,于是这会儿胆子也变大了些,探头出去说了一句公道话,“魏神医,锅里熬得米粉-魏老爷子显然没有这个自觉,一瞪眼睛嚷道,“老子给公治明治病,让他重新上马杀敌,别说吃他一点口粮了,就是他把全部家财都送给老子也是应当的!” 云伯忍了忍,还是忍不住心里的火气,骂道:“好一个贪得无厌的老鬼,人家大夫是救死扶伤,你是假仁假义!“ 魏老爷子气得跳脚,两个年纪加一起都快过了一百五的老头儿就在院子又开辟了战场。 小青吓得吐吐舌头,赶紧把脑袋缩了回去。 丁薇叹气,也不去费那个力气去劝说两个老小孩儿,只对小青招招手,“过来,帮我端粥。” 小青忙不迭跑过去,见那米粥绿莹莹的,又加了一丝黑芝麻的黑香,小鼻子顿时不由自主就抽动两下,嘟哝一句,“好香!” 丁薇摸摸她的小脑袋,爱怜说道:“放心,我给你留了一碗呢,等会儿也尝尝“” 小青喜得眼睛立刻就眯了起来,连连点头道谢,“谢谢丁姐姐。” 丁薇笑着走了出去,果然,院中还在吵架的俩老头闻到了香味,立刻都闭了嘴,探头看了过来。 魏老爷子也不同徒弟客套,走上前瞅着那碗绿莹莹的米粥就咽了口水,“这是什么粥,怎么这般香?” 丁薇笑着解释道,“师傅,这是用鸡汤煮的米糊。安哥儿该断奶了,我先给他做点儿惊喜吃食,看看他吃不吃。“ 魏老爷子听说要给徒孙断奶,立时就瞪了眼睛,“这么小就断奶,耽误了长身子怎么是好!” 丁薇的笑脸依旧,但态度却很坚决:“这孩子都过了周岁了,是该断奶了,小孩子多吃点五谷杂粮有好处。” 魏老爷子到底懂一些养生之道,只不过老人疼孙子,总有些不讲道理。这会儿眼见徒弟这个模样,只能点头道:“那也好,多吃点粗粮长得壮实一些。再过两年我就配药汤,给他重塑筋骨,最好培养出来一个武学奇才!” 丁薇嘴角抽了抽,实在想象不出自己那个胖儿子扎马步习武的模样。 云伯在旁边听了几句,也走过来,开口劝道,“丁姑娘,咱家又不是没有奶娘,怎么就不给安哥儿多喝两年奶水?那程嫂子我问了,奶水足着呢。” 老一辈的人,总觉得孩子吃母乳是最好的。 而且,大户人家的孩子,哪个不是吃到三四岁才断了,孩子个个长得乖巧又聪明。 丁薇无奈,自家胖儿子有这么多长辈娇宠,还能长成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吗? “云伯,菜粥和奶水一起吃更好,安哥儿肯定能长得更壮实。你没听我师父方才也说好吗?” 云伯还想说什么,但是丁薇已经快步进了屋子。 云伯无奈,挫败的叹口气,扭头见魏老爷子正伸长脖子闻着那粥的香味呢,就迁怒道,“和孩子抢吃食,你也不脸红!” 魏老爷子顿时气得胡子又翘了起来,就要重新跟他吵。 云伯却招手叫了廊檐下的云影过来,嘱咐她多用些心,若是发现小主子喝过米糊有何不妥,就要赶紧来禀告他。 归根结底,他还是害怕辛苦盼来的小主子会受委屈。 云影虽然心里不认为丁薇这个亲娘会害儿子,但也赶紧应了下来,云伯才出了院子。 此时,公治明不在家里,风火山林四组的人马自然是跟在主子身边听候调遣,所以小院子里除了留守的暗卫,就剩下老老少少三五人,倒是有些冷清。 大概是丁薇做的粥真的味道不错,白胖的安哥儿甚至不需要哄劝,就砸吧着小嘴,吃了小半碗粥,最后还舒服的打了个饱嗝。 丁薇欢喜的抱着儿子,拿了帕子给他擦嘴,见他吃饱了饭摊开小手小脚躺在木塌上,很有些懒洋洋的小猪模样,就忍不住笑着拍拍他的小肚皮:“这孩子倒是个能吃的。” “能吃就是福气!”程嫂子神色有些忐忑,闻言就忙夸了一句。 丁薇含笑瞅了她一眼,猜得她的心思,就一指面前的炕说道,“来,程嫂子,坐会儿咱们说说话!” 程嫂子与主子相处久了,也有点摸清她的行事脾气,知道她让自己坐那就是真心的,她太过推辞反而不好,所以就小心翼翼挨了炕沿边坐下了,神色很是恭敬。 丁薇心里叹气,也不强求,只笑着跟她解释道,“我决定让安哥儿慢慢断奶,但是也不可能一朝一夕就把奶断了的,只是以后除了喂奶,每天会吃上一顿粥。我又忙,还要你多照料安哥儿了!” 程嫂子心下微定,她就怕安哥儿一断奶,主子不需要她帮手,会把她们一家撵出去。于是就忙不迭应声:“姑娘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安哥儿,不敢倏忽的。” 她顿了顿,就又道:“那菜粥以后姑娘也不必亲自喂,我来就好。” 丁薇也不反对她表忠心,笑着点点头:“我要是忙的话,就拜托程嫂子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儿,丁薇就牵着吃饱的儿子出去消食,结果就见小青嘟着嘴站在灶间外边,似乎很不高兴。丁薇好奇,就开口问了一句:“你不看着炖汤的炉灶,跑外边做什么?“ 小青摇头,小脸皱的同包子一般。 丁薇越发好笑,打趣道:“有什么话不好跟我说的,难打你还要跑去找李婶子撒娇啊?“ 小青自从来到云家院子,一直跟丁薇相处最亲近,听了她这句话就也不再犹豫,半是惊恐半是郁闷的说道:“姑娘放在厨房里的米粥,也不知道是谁喝了大半,就给我留了两口!” 丁薇听得一怔,心里有些猜测却是不好说,就笑道:“怕是家里有老鼠,爬上灶台偷吃了吧!” 小青单纯,闻言就扭头开始吐口水,“呜呜,真是太脏了,我居然吃了老鼠的剩饭!我这就去告诉小福哥,让他找人进城捎些老鼠药回来。” 说完,她就跑去了外院儿。 丁薇也没有拦她,只是瞅了一眼正背着手站在柿子树下,好似在思考什么重要医理难题的魏老爷子。他先前染了污渍的胡子此时已是沾了几抹粥水,简直就是把偷吃的证据明晃晃挂在了眼前。 丁薇忍不住捂了嘴巴,才没有笑出声来。 第094章 不是父子胜似父子 方才熬得那些咸粥虽说她是特意做给安哥儿吃的,却像后世的油茶,不管大人小孩子都能吃的。既然老爷子这么喜欢,不如下次要多磨点米,多做一些,让每个人都尝尝。 第二日中午,好容易抽空回来一趟的公治明刚一进大门口,就闻到了院子里传出来一股极香极鲜的味道。 九月份的天气已是微微带了些凉意,院子的柿子树上挂着一个个如同红灯笼的大柿子,树叶也由翠绿转浓,太阳很热烈,站在小小的院子里,抬头望天,就有种秋高气爽的感叹。 安哥儿是个淘气的,虽然走路还磕磕绊绊,没有人扶着,就会跌跤,却偏偏喜欢自己走路,让众人拿他没有办法。云伯一向娇惯小主子,恨不得要星星不给月亮,见此就嘱咐众人,只要闲来无事就都站在边上,随时伸出手扶一把,省得真的让小主子给摔疼了。 所以,待得听到院子里还有隐隐的孩童笑声传出,公治明就猜得儿子又在到处跑动,下意识加紧了脚步,神色里的温柔宠溺简直收也收不住。好似先前那个在部下面前冷静果决的将军,瞬间被扔到了院子外面一般。 可惜,他却是猜错了。安哥儿这会儿正坐在小毯子上,手里拿着一个小木马,却乖乖任由母亲喂自己吃粥,粉嘟嘟的小嘴巴一张一合,吃得津津有味。 公治明有些惊讶,正欲说话,小人儿已经看到了他了,小嘴一张,一个“爹”字就蹦了出来,小手一使劲,撑着毯子就站了起来。然后推开母亲喂过来的小勺子,抱着木马,咧着嘴,稳当当的朝公治明走过来。 这小子难得如此动作利落,就是身边的丁薇与程嫂子都没有反应过来,眼睁睁的看着他跑出了四五步远。 公治明也是楞了那么一瞬,转而心头却是软成了一滩蜜水。不过两日未见,他的儿子就如此出息了,不但吐字清晰,好似身子也壮实不少。 可惜孩子是最近不得夸的,不等他开口,胖小子已是脚下一绊,眼见就要同大地亲密接触了。 丁薇惊呼一声,都不顾自己还拿着碗就扑了过来,公治明却比她更早更快,大手一捞就把安哥儿抱了起来,甚至还不忘又扶了丁薇一把,一家三口结结实实抱在了一起。 安哥儿不但不害怕,还以为这个是好玩的游戏,咯咯笑起来,童真快乐的声音从小院子中飘出去很远。 丁薇有些惊魂未定,也不顾自己身上被溅出来的粥弄脏了,气得抬手拍了儿子一记,嗔怪道:“你这熊孩子就会吓人!” 说罢,又转向公治明:“不是说这几日忙吗,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公治明含笑点头,“今日不忙,就回来看看!”至于要看谁,答案自然不言而喻。 他眼眸里的温柔如同夏日的微风般醉人,直直盯着丁薇看了半晌,惹的丁薇红了脸,不甚自在的低了头,偷偷瞥了左右两边一眼,轻声抱怨道,“还有人在呢!” 公治明抬头扫了扫院里众人,他长久居高位,随意一个冷眼就让程嫂子和小青吓得心惊胆战,忙忙行了礼,就退下去了,将空间留给了这一家三口。 丁薇见没有人了,才自在一些,伸手去接他怀里的安哥儿:“来,我抱着吧。你刚回来,一定很累了。” 公治明却站起来,没有将安哥儿递给她,只在手里掂了掂,笑道:“几日不见,倒是更沉了些!这胖小子!”说完眼里又添了三分疼惜,“安哥儿这么沉,你怎么能抱得动,我多抱会儿吧!“ 丁薇心里甜蜜,嘴上却不饶人,“你才在家几日啊,等你去忙,还是得我抱着啊!” 公治明哑然失笑,想到这段时日聚少离多,就歉疚说道,“我也想每日陪着你和安哥儿,只不过实在有事忙!” 丁薇说完也有些后悔,脸颊上飘起了两朵红云,长长的睫毛垂着,一扇一扇的,直扇的人心底痒痒的。 公治明不由就看呆了去,情不自禁想要亲一亲。 安哥儿却是个不老实的,见得娘亲和爹爹都在身边,却没有人搭理自己,就将眼睛睁得圆溜溜,小胖手却毫不客气,去揪公治明的束发,还一边奶声奶气的喊着:“爹,爹……" 安哥儿有些早慧,不到周岁就开始发声,如今虽然说话还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却已经很清晰了。 就是爷这个音发不好,总会说成是“牙",即就这样,也让云伯与魏老爷子给高兴好半天了,都说他是在叫自己,为此还吵过两回。 丁薇头疼于这个孩子总是把公治明当做爹爹,虽然他们i两人如今相处不错,但将来之事谁敢断言。孩子这般叫出来,若是别人听见了,还以为她故意教授的。可是,无论她私下里如何威逼利诱,安哥儿都不肯改口。时日长了,她也就放弃了。 其实她根本不知道,云家上下只要知道内情的,但凡听见安哥儿叫爹爹,各个都是喜得眉开眼笑,就差叫一声给一个小玩具了,安哥儿又怎么会改口? 公治明突然被儿子抓了头发,胖小子力气又很大,这一揪着实疼。他想掰开作怪的小手,又怕伤了儿子,只能微微侧着头诱哄,“安哥儿放手!” 安哥儿却像是没有听见,反而觉得有趣,手上又加重了几分力道。 丁薇看了一会儿热闹,也怕儿子没轻重真把公治明头发揪下来,于是赶紧上前连呵斥带哄劝,但安哥儿还一直在咯咯笑着,好像是在庆祝自己终于找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 丁薇无法,只能伸手挠他的肩窝,胖小子果然撑不住,松了手,转而抱着公治明的脖子躲来躲去。小小的身子,又暖又软,惹得公治明心头更暖,抱了他在院里转了几圈。 果然,一向胆大的安哥儿笑得更欢快了。 丁薇瞅着玩疯了的一大一小,无奈扶额,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渐渐,先前无数次掠过心头的那点儿疑惑又冒了头,难道真像老人们常说的,孩子同谁亲近,长相就会慢慢同谁相像吗? 这一大一小,怎么看怎么有五分相似,特别是眉眼,若说没有血缘关系,怕是谁都不相信。 但想想那个模糊暧昧的晚上,她又摇了头,肯定是相由心生! 这般想着,她就回了屋子,换下袖子与领口都被米粥染了的衣衫。 待得再回到院子,却是没有听见安哥儿的笑声。谁知道找了一圈儿,就看见公治明正坐在灶间里,抱着安哥儿喂粥。 安哥儿方 才只吃了半饱,这会儿双手抓住了公治明的袖子,胖乎乎的小脚有一下下没一下踢着他腰上的玉佩,吃的香甜又欢快。 而公治明脸上满满都是宠溺怜爱,如同一个真正的父亲般,大手捏着勺子,神色专注之极。好似坐在他膝盖上的不是孩童,是整个世界。 丁薇站在门外看呆了眼,心里溢出来的满满都是感动。这个男人,是真心将安哥儿当自己儿子来疼的。 老天待她何其不薄,她爱的男子爱着她,也爱着她的骨肉! 公治明许是察觉到了她的气息,抬头看过来,目光扫过她的眉眼和衣衫,笑意就挂上了眼角眉梢。, 女为悦己者容,方才丁薇回去换衣衫,特意打扮了一下,梳了新发髻,描了眉,染了口脂。换了一件浅色衫子,配了绣着百花绿叶的裙子,越发衬得腰肢如同杨柳,肤白如玉。 公治明毫不吝啬的夸赞道:“真漂亮!“ 丁薇脸颊微红,斜了他一眼就走上前,想要接过儿子和粥碗。 不想安哥儿却是不肯,拽着老爹的袖子不肯放手,差点将粥碗都打翻了。 丁薇赶紧伸手抢过粥碗,又拎着儿子的脖领子把他按在自己腿上,嗔怪道,“我来吧,你们这些大男人,可看不了孩子。更何况这臭小子更是皮的厉害!” 说罢,她又指了案板上的砂锅,“你是不是也饿了,正好我熬了很多米糊,你先垫垫肚子,中午我多做几个好菜给你补补。” 公治明也不推辞,果然盛了一碗。灶间里生着灶火,很是闷热,两大一小就移到了柿子树下。吹着凉爽的秋风,赏着湛蓝无云的天空… 云伯躲在院子门口,偷偷往里看着,心里头那叫一个老怀安慰啊!他脑海中已经想象出丁薇生了第二个安哥儿,第三个安哥儿了,各个都是白白胖胖的围着他,张口嫩生生的喊爷爷,可真叫人高兴! 将来他到了黄泉,见到公治家列祖列祖,也算能抬头挺胸说一句不负老武侯的嘱托了。 丁薇喂饱了,又将他哄着睡了,也顾不得休息,就开始钻进灶间煎炒烹炸。 公治明这几日忙碌,虽然衣食都有风九照料,算不得受委屈,但总不如家里这般妥帖。这会儿难得吃顿安稳饭,也是胃口极好。他吃饭的速度极快,但却不是狼吞虎咽,依然带着那种优雅从容。 丁薇看得心疼 ,又起身为他倒了一杯用秋梨膏冲的温水,“解解渴。” 这秋梨膏是她前不久熬制的,到了秋季,天气干燥,安哥儿和二娃儿都有些上火。孩子轻易不能吃药,她便做了这秋梨膏,甜丝丝的,两个孩子连同大娃都很爱喝。 第095章 致命分歧 公治明尝了一口,果然,嘴角就有了一丝笑意。 说起来,今日也不算清闲,毕竟大军开拔在即,粮草军备很多事情都要他下命令,但是早起时候脑子里不知为什么,就是总闪过这母子俩的模样。到底草草安排一番,然后赶回来吃顿午饭。如今看着娘两个气色很好,他这才放心许多。 饭后,两大一小又说了一会儿闲话儿。云伯也没忍住,跑来凑热闹。 可惜时间总是有限,眼见太阳偏西,公治明抱了安哥儿好一会儿,将脸放到他身上那小小的兜帽上,嗅着他身上淡淡的奶香,到底忍下心里的不舍,把他放到了木塌上。 转头再看看一脸担忧的心爱女子,忠心又老迈的管家,终于起了身。 这里是他的家,他爱重的人都会在这里等着他! 而他,也该去做事了!为他们,也为自己撑起一片广阔又自由的天地。 如今短暂的分离,终是为了以后长久的相守… 即便有再多不舍,马车终究在云家众人的目光里走远了。 到了晚上,丁薇翻来翻去睡不着,脑海中一直回想着白天公治明的眼神,他嘴角的浅笑,他将她怀里的温暖,他的不舍和坚决,心里也是酸涩难耐。 相思原来是这般折磨人的东西,难道她真的爱上这个男人了吗?愿意为了他心甘情愿面对未知的一切困难和危险… 如此辗转反侧一直到了半夜,丁薇才勉强睡着。而睡得太晚,早起后脸色就有些差,眼睛也微微红肿。 云影虽然话不多,但很体贴,特意从厨房里拿了两个剥了壳的煮鸡蛋,给她敷眼睛。 丁薇觉得她有些大题小做,但又不好拒绝她的好意,就任由她折腾。 煮鸡蛋的效果很好,等吃早饭的时候,丁薇就已经彻底恢复了神采奕奕。倒是惹得云伯很有些担心,暗自嘀咕,猜测丁薇是心大,还是根本没有爱上自家少爷? 不管怎么说,云家院子的日子还是早就过下去。就在秋风一日冷似一日的时候,一个好消息。 虽然青屏县很小,小到只有几百里方圆,但如今公治明竖起了义旗,收拢了所有可用力量。那些远处的流民听说加入义军队伍就可以填饱肚子,更是纷纷涌来,加上被司马权打散分在各处城池驻守的征西军,如今已是有十万之巨。 金字部加商部早早囤积了无数粮食军备,大军随时都会挥旗北上! 云家上下欢喜之极,乱世出英雄,马上得富贵,但凡是有些心气的男子都想跟着队伍出征拼一拼。万一博个功名,将来封妻荫子,岂不快哉? 更何况义军的首领大将军还是自家主子? 就连小福子都每日缠磨在老娘跟前,死皮赖脸想要挣得爹娘同意,也跟着队伍南下去开开眼界。 唯有丁薇听到这个消息后,沉默了很久。 早在前几日,丁家就派了丁老二上门来,虽然说得都是些家常话,但话里话外都透着关心,家里老少无一例外都盼着她早日带着安哥儿回去。 可怜天下父母心,虽然如今人人都瞧着云家势大,好似富贵唾手可得,但作为爹娘,丁老头儿和吕氏只希望女儿和外孙平安无事。 农家人自有农家人的小算盘,人人争抢富贵,但富贵可不是盘子里的馅饼,如今大乱将起,也许富贵没抢到,反倒极容易搭上小命呢。 他们不盼着家里如何显贵,只要儿女都平安,日子吃穿不愁有些盈余就最好不过了。 丁薇怎么会猜不到父母兄长的心思,但她又如何舍得离开那个人? 一边是家人,一边是情之所衷,这种抉择让她愁得彻夜难眠。 面对二哥不解的眼神,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含糊其词,然后拖过了一日又一日,盼着那个人回来,她有很多话想问,有很多话想说。 但是直到大军三日后开拔的消息传来,她依旧没有看到那个身影。 三分委屈,三分气恼加四分理智,惹得她最终去寻了云伯。 云伯正带着一众人手忙碌着整理库房,突然见得丁薇过来很是欢喜,拉她坐在朝阳北风的屋角喝茶 丁薇说了两句闲话,犹豫了半晌,到底还是说道,“云伯,如今外面已经乱了,我也不放心年老的父母与两位兄长,明日我就想带着安哥儿回县城去了。” 说罢,她许是怕云伯误会,赶紧又解释了一句:“做父母的,在这乱世里,自然希望子女都在身边。我也希望能在父母跟前尽孝!这云家的活计,我怕是做不了!” 云伯原本还以为丁薇要去寻自家少爷,结果听到后来才觉得不对味,于是急得立时站了起来,嚷道,“这日子过得好好的,你怎么要辞工?难道有谁欺负你们母子了,还是…还是少爷不在家,” 话说到一半,老爷子也觉有些直白,赶紧又改了口,“少爷不在家,还有我这老头子在呢。丁姑娘,你若是受了委屈同我说也是一样。” “不是,不是,云伯误会了。我真的只是打算回去孝顺父母。云家上下都相处的同一家人一样,怎么可能有人欺负我?” “那你也不能走啊,”云伯只要一想起自家少爷的黑脸就觉得头里嗡嗡作响,若是少爷回来知道他把女主子和小主子放走了,不知道会如何恼怒呢。 这般想着,他就苦口婆心的劝开了,“丁姑娘啊,你看看这外面的世道,马上就要开战了?到处都是流民,,哪里会是安全的地方呢?再说你一个姑娘家,带着安哥儿一个孩子,即便傍着父母居住,也让人放心不下啊!” 丁薇沉默了片刻,想了想,还是直接问道,“云伯,你与我说实话,若是这一战打胜了,云家将来是不是要搬去西京,甚至…那里?” 云伯一时呆住,好半晌都没有回答。 他虽然一直知道丁薇不同于其余农家女子,很是聪慧,但还是没想到她会如此敏锐。这一战,不仅仅是昭告天下的那般为了清君侧,其实更是司马家同公治家的决战,关乎天下,关于金銮殿里那把宝座,也关乎两家多年的恩怨。 若是失败,自然要另说,但是一旦成功,公治家就是天下共主,又怎么可能窝在这样的小村落? 而最关键的是,安哥儿是公治家唯一的血脉,也是自家少爷心中最重要的人。如今大事未成,风雨飘摇,他不好说明两人的身份,以免事情有个纰漏,后悔都来不及。 但是不说,又实在没有借口拦阻人家母子同家人汇合,尽孝与长辈身旁。 云伯真是左右为难,急得脑门很快就蒙了一层薄汗,末了露出一抹苦笑,说道,“丁姑娘既然已经猜到了,那老头子我也不隐瞒,以后云家不会总在这老山坳里,总是要搬迁的。可无论如何,丁姑娘待在云家,总会衣食无忧,比任何之地都要安全。安哥儿小小年纪,丁姑娘难道忍心让他经受那战乱之苦?这清屏县如今虽说没有战乱,难道保证以后也不会有?云家好歹有这么多相熟的人一起,又有明里暗里的护卫相随,总不至于让你们母子受苦。” 人老成精,老爷子明知安哥儿对丁薇的重要性,所以就特意拿安哥儿说事。 果然,丁薇听完有些动摇,沉默了许久,显然也是犹豫不决。 云伯见此赶紧还要乘胜追击,不想魏老爷子遍寻徒弟不着,顺着别人指点找到了这里,正好听了大半,这会儿立刻跳了出来。 他原本就不同意徒弟与公治明那小子纠缠不清,这会儿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云老头儿把徒弟留下来。 “云老头,你这是吓唬谁呢?有我圣手魔医在,这天下谁敢欺负我的徒儿和徒孙?” 说罢,他又转向脸色尴尬的徒儿,恨铁不成钢的瞪了眼睛,“你这丫头,平日的精明都扔哪去了?让人家糊弄的晕头转向,不说有师傅护着你。就是你自己有宅子有铺子,不缺吃穿,又有医术傍身,怎么就非得别人护着才能活了?” 丁薇被训得低了头,想说什么到底不好开口。无论如何,她也不能说是因为舍不得公治明才为难是否离开云家吧? 可惜,魏老头儿显见也猜到了徒儿的心思,毫不犹豫的又举起了凉水桶,“你啊,别舍不得公治明那小子,先前他是半个活死人,什么事都依赖你,自然待你千好万好。如今司马家气数尽了,眼看公治家就要坐江山。到时候美女如云,后宫佳丽三千,他还能记得几分情分?就算还记得情分,赏你一个妃子的头衔,把你困在一个小院子里到老,你能忍受得了吗?就算你忍受的了,那安哥儿呢?赶紧醒醒脑子吧,离了云家还不过日子了!这天下好男儿多的是,等世道太平了,师傅给你多寻几个来,随便你挑!” 老爷子这话说的粗糙,但却极有道理。多少人患难时候不离不弃,但是富贵时候却立时劳燕分飞。丁薇在现代时候看的也实在不少,即便先前公治明抱了她无数次许诺待她不离不弃,她心里其实依旧不曾相信。 如今眼见分离在即,这一点儿不相信就成了致命的分歧。 第096章 左右为难 云伯眼见丁薇白了脸色,险些气得一脚踢飞魏老头儿这个拦路虎,他好容易劝得丁薇心中松动了,没想到就被他把局给搅了。 不过气恼归气恼,他一定得替着自家主子将人给守好了,母子两个,一个都不能少! 这般想着,他也赶紧放低了身段,“魏神医,魏老哥,您就行行好,别添乱了。我也相信您能够护住丁姑娘和安哥儿,但这乱世里,什么意外都是可能发生。更何况是丁姑娘还有一大家子人,神医您老人家就是再神通广大,怕是也不好安排丁家上下十几口人吧?” 魏老爷子倒也没有盲目吹牛拍胸脯,翘着花白的胡须,皱了眉头,一时没有接话。 丁薇也是低了头,仔细盘算,好似清屏县城真不是太安全,但这天下之大,哪里能保得家人平安无事? 云伯瞧着这师徒俩的神色,心里大喜,赶紧又道,“再说了,这天下大乱,各地揭竿而起,贼匪太多,老爷子一身医术,怕是会被某些有心人惦记在心上呢,以有心算无心,就是最后老爷子能够平安无事,也不保证不牵连到丁姑娘一家子身上啊!” 魏老爷子反驳道,“胡说八道!你这臭老头也太可恨!我堂堂圣手魔医,岂会那么容易中了别人的道?谁敢对我不利,一包药下去就结果了他…” 这话说的气势十足,却丝毫吓不到云伯。老爷子微微一撇嘴,慢悠悠吐出几个字:“那神医是如何到了我们云家的?” 这话,可谓是踩到了魏老爷子的痛处! 他就像是一只被踩着了尾巴的猫一样,刷的一下竖起了全身的毛!恼羞成怒的瞪着云伯:“你……” 丁薇实在不想两个老爷子因为她吵起来,赶紧劝慰两句:“师父,先不要生气。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云伯却是又添了一把火,“老哥你再能干,只是身边没有帮手跟随,倒是防不胜防!但是,若是丁姑娘跟在我们少爷身边,首先安全上就不会有问题!其次,这战场上刀枪无情,伤员众多,又基本全部是外伤,老爷子不是正好对这个感兴趣?这样如何,我禀告我家少爷,准许老爷子您上战场,随意研究伤兵,如何?” 魏老爷子一开始还冷笑不已,瞅着机会就准备反击回去,但是听了后面的话,就有些心动了。 他一生痴迷于医术,治疗内伤,解毒等他都游刃有余,只是这外伤,却是略有不足之处。 前段时间丁薇给他说了外伤所要治疗的种种注意之处,还有像缝补衣裳一样将皮肤缝起来,这些对一个痴迷医术的他来说,是致命的吸引力。 只是,因为条件所限制,他能够在真人身上实践的机会少之又少。若是果真如同云老头所说,上了战场,那岂不是… 魏老爷子越想越激动,搓着手,来来回回转着圈,也忘记了以前与云伯的纠纷,紧张兮兮又兴奋不已的问着他:“若是上了战场,你真能把那些伤员交给我?公治明那小子也同意?外伤药随意我取用?” 云伯听得好笑,心里倒是添了三分敬意。不管魏老头儿品性及为人处世如何,至少是个赤诚之人。 这样的人,也许为人处世会有些古怪之处,但往往容易在钻研之道上取得让人惊讶的成就! 这般想着,他就应道,“只要你能保证不残害伤兵,我就禀告少爷,准你上战场!” 即便再如何熟悉,云伯还是觉得要把丑话说在前头。 魏老爷子这样的人脾性实在古怪,喜怒无常,若是让他去了军营,说不得突然起个什么念头,想要试试新药,一包药粉倒下去,反倒帮了敌军的大忙,那可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魏老爷子也不是蠢笨人,怎么会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于是吹胡子瞪眼睛嚷开了,“你个臭老头,你说什么呢?医者父母心,你以为我像你那么蠢啊?” 云伯翻了个白眼,没有理会他,又转向丁薇半是恳求半是强硬说道,“丁姑娘,你再好好考虑下,这事咱们还是等到少爷回来再说吧!” 丁薇无奈,只得点了头。 其实,如果不是没有办法,她也舍不得离开云家,不说别人,就只公治明一个在,他们两个人如今感情正浓,又怎么会舍得分开呢。 安哥儿也很喜欢他! 只是,如果云家真的跟着公治明北上,那她一个无媒无聘的女子,跟在他身边算什么呢?也是很尴尬的一件事。 还有丁父丁母在,她占据了丁薇的身体,总得给两位老人养老吧,再说了,她也真正将两个人当成是亲生父母,也不舍得离开他们。 既然事情又拖延了下来,丁薇不愿父母心急,第二日就托人送了信说云家有事放不下,还要过些时日再进城。 丁家众人接了消息却都着急了,尤其是老丁头与吕氏,总觉得这事不对劲。 之前云伯请丁薇去云家做工,明明是说照料公治将军的饮食,但是如今公治明极少在府中。大军也即将开拔,她一个厨娘留在云家也没什么用处,怎么就不能回家来呢? 老两口越想越犯愁,吃喝不香,丁老二看在眼里也是心急,就又传信让妹子尽早回去。 丁薇接了消息也是头疼,想了想还是要亲自走一趟,一家子好好商议。 正好云伯也生怕留不住丁薇母子,想要去寻少爷拿主意,于是一辆马车载了心事重重的老少两个,第二日一大早就上了路。至于魏老头儿,留在家里守着安哥儿。老头儿虽然看似有些喜怒不定,但对徒孙儿却是疼爱到了骨子里。 清屏县城只是个占地几十亩的小县城,原本就不算繁华。如今的县令许昌是个能干的,官道上流民已经少了很多,可依旧算不得太平无事。马车外,赶车的是林六,坐在车辕的是云影,车尾又站了两个护卫,以这四人的武力,等闲十几个大汉也别想近身。 这些人手都是公治明当日特意嘱咐留下来的,至于山一和风九就跟着主子进进出出了。 丁薇先前见进个城还要这般大阵仗,很有些不好意思。好在还有云伯在一旁,她也就没有矫情的拒绝。 丁家众人住的宅院所处偏僻幽静,此时县城的治安已经恢复了正常,住在这里倒是安全无虞。 但是丁家人除了有事,还是很少出门闲走。如今街道上很安静,除了几家粮铺与饭馆没有关门外,其他的铺子都歇了业,可见大半人家都是很谨慎。 丁薇下了马车,云影已经叫开了门。丁老大看到是妹妹回来了,很是欢喜,正要招呼着她入内,就又看见了云伯几个站在马车旁,那笑容不免就僵硬了几分。 丁老头儿与吕氏闻讯也都迎了出来,见到自家闺女回来竟是这样大阵仗,一个个心里又添了三分狐疑。 云伯好似没有看出丁家人的神色有异,拱拱手,很自然的寒暄道:“丁姑娘执意要回来一趟,老头子担心路上不太平,就带了几个人护送。” 听得这话,丁家人都觉有些羞愧,毕竟人家这是一片好意啊! 吕氏忙笑脸相迎,丁老大兄弟也行礼道谢。 只丁老头儿心里有些嘀咕,自家闺女到底是去云家做厨娘了还是做夫人了?这样大的架势,由不得人不怀疑。 很快,丁家众人就把云家众人迎了待客的正厅。这宅院虽然出自云家的手笔,但云伯却是第一次进来,眼见地方虽小,但五脏俱全,又拾掇的干干净净的,心里就填了三分满意。 刘氏就泡了茶送上去,还是之前的雨前龙井茶。这是丁家如今最好的茶叶了,一般贵客上门就会端出来招待。 王氏则送了两碟子点心上去,这也是丁老二看到家里有客,匆忙吩咐胡伯去前面茶馆买回来的。一样红枣糕,一样豌豆黄,又带了几个夹了肉馅的油酥饼,巴掌大小,饼上面洒了些黑芝麻,一看就很有食欲。 所谓礼轻情意重,云家即便清贫,但这些东西却是用心准备的,云伯显然知情,眼中就含了几分真心实意的笑容。 丁老头客气道,“家里没啥好的,就请云老爷尝尝家门口卖的点心,还请不要嫌弃。” 他这说话倒是也很文雅,不像是一般的庄稼汉子。 云伯笑呵呵摆手,“丁老哥太客套了,以前有些不得已的苦衷,这才对外称一声云老爷,但是如今我家主上的身份大白于天下,我也就不好瞒着了。说起来我不过是公治家的老奴,一个下人罢了,老哥和老嫂子可千万不要折煞我了!” 丁老头儿就将烟杆子放在桌上,笑了笑:“云老爷这话就太过了,什么下人不下人的,我也听薇儿说公治将军对老哥十分信重,几乎同家里长辈没什么分别。您这身份,绝对贵重!” 吕氏也是连连点头,“那是!咱们家也不是那势利眼,云老爷这一两年对我家薇儿一直很照顾,我们都感激着呢,就冲着这个,您呀,就是咱家的座上宾!” 这老两口的话说的实在让人心里熨帖,云伯就笑得更欢快了,“既是如此,那咱们也别互相让来让去的了,我也很喜欢丁姑娘和安哥儿,多照顾几分是应该的。只是,老哥和老嫂子也不用称我老爷了,听着生分,看着年纪,老哥比我虚长几岁,不如就叫声云老弟吧!” 第097章 南迁之争 “那可是不敢!”老丁头想了想,便道:“那我也称为一声云老哥就是了。” 互相称一声兄长,也是敬重的意思。 云伯就没有再拒绝,又让丁老大、丁老二喊他云伯,像丁薇一样称呼。 丁老二在外面见多识广,知道这是公治家特意与自家交好,就也不拒绝,率先叫了一声云伯,丁老大也忙跟着叫了。 云伯看到门外面探头探脑两个小脑袋,就笑眯眯的招手让他们进来,“这两个娃娃,都长得白白净净的,看着很有福相啊!” 大人们待客说正事,当然是要将小孩子撵出去。方才刘氏就哄着两个孩子去了后院玩,也不知道是好奇还是怎样,大宝和福儿两个孩子玩了一会儿就又溜到了这里。 站在门边伺候的刘氏顿时脸上发烧,赶忙站起来,想要把孩子再赶出去。 大宝却迈着小腿登登登跑到丁薇身边,垫着脚往姑姑怀里钻:“姑,你好久没回来看大宝,大宝都想你了!” 福儿也不甘落后,紧跟着挤了上来,“姑姑,福儿也想你了!” 丁薇有些好笑,眼见刘氏与王氏的神情尴尬,就哄了两句:“你们两个怎么跑进屋来了,瞧小手脏兮兮的,快去洗洗,回头姑姑做好吃的给你们!” “姑姑最好了,我去洗手!”丁薇的手艺两个孩子都是领教过的,一听她这样说,想起吃过的那些各色小吃食,小嘴里差点儿就口水泛滥了。 大宝率先登登登跑了出去,福儿也眨巴着大眼睛,奶声奶气说了一句,“福儿喜欢姑姑!姑姑给做好吃的!”小丫头一双大眼生的极好,眸子黝黑又亮,惹得丁薇喜爱的不成,轻轻掐了下她软嫩嫩的小脸蛋,哄道,“去吧,馋丫头!” 福儿笑嘻嘻的,也撒着欢跑了。 刘氏看了一眼屁股稳稳站在另一侧门边不动弹的王氏,知道她肯定不愿意出去的,就暗叹一口气,站起身笑着:“两个孩子太调皮了,别舀水洒得哪里都是,我出去瞧瞧!” 说着,就起身出去了。 大宝跟福儿洗了手,果然就要吵闹着来找丁薇,被刘氏好一阵哄,又拿了丁老二刚买的油酥饼给两个孩子。有了吃的,总算是让两个小娃消停下来。刘氏就在外面看着孩子,没有再进去。 反正云家人不管来干什么,有家里爷们在,也不需要她这个女人出面。 屋里老丁头就微微尴尬:“乡下孩子,没有规矩,让云兄见笑了。” 云伯连连摆手,有些羡慕的说道:“我就喜欢孩子,可惜家里清净。倒是老哥哥有俩孩子,平日里可是热闹啊。” “俩孩子都是猫嫌狗厌的时候,没少捣蛋!”老丁头笑眯眯说了一句,到底又试探着问道:“云老哥今日来,是特意送薇儿一趟啊,还是另有要事?” 听得这话,屋里其他人也都竖起了耳朵。 云伯看看丁家众人,也没再遮掩,直接说道,“其实,我今日冒然登门,确实有一件要事要说!”他笑笑,语气越发和气,“也不瞒你们,我家将军如今招募大量流民入伍,军力强盛,又有无数仰慕我家主公威名的有识之士前来投奔,很快就要挥师北上。按理说你们丁家住在这清屏县是最安全的,但凡事就怕个万一。不是老头子我胡说八道,涨他人气势灭自家威风,实在是凡事都要考虑周全,才不至于有所损失不是!丁姑娘与安哥儿,不管是我还是我家少爷,都想让她们母子留在云家,有我们护着,安全上肯定不会出纰漏的。 再者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县城里很多人都知道丁姑娘在我们云家上工,丁家与我们云家相处亲近,万一敌军要耍些卑鄙手段,到时候丁家就危险了。 如此,丁老哥不如听我一句劝,赶紧南迁吧。如今南方流民都已经入伍,又有军队驻扎,以后肯定是天下最安稳的地方。我们少爷先前就寻了一处安全清净之地,也置办了铺子田产,一直备着安顿家里人。 既然丁家受我们公治家连累,安危有了顾虑,自然就由我们公治家负责保护。我已是安排好了护卫人手,只等你们拾掇好行李就上路,一定让你们一家安然抵达!” 老爷子这一番话说出来,包括丁薇在内,所有人都是大吃一惊。 老丁头下意识望向两个儿子,又看了眼闺女,开口就问了一句:“云老哥,你是说这清屏县也不安生?” 云伯抚着胡须,沉稳的说道:“战事刚起,谁也保证不了,所以,搬去南方是最好的办法。老哥放心,我给你们挑选的这个地方是有名的鱼米之乡,吃穿不愁,民风淳朴。即便退一万步说,我家少爷事败,你们在那里住着,不会有人知道你们的底细,绝对安全,你们就不用再搬回来了,就此安家。若是我家少爷得了,那时候,怕是整个天下你们都尽可去得,重新搬回来也都可你们心意!” “不能吧?”吕氏也十分震惊,一个妇人见识本就有限,被这一通话说得心头狂跳。她也顾不得礼数,冲口就道:“既然天下没有安生的地方,我家薇儿跟着你们岂不是更危险,不管去哪儿,我们一家人都要在一起!” 丁老大与丁老二也点头,眼神略带警惕的看向云伯。 不管怎么说,云家的态度太奇怪了些。这云伯口口声声说住在清屏县可能有危险,公治将军可能事败,但却又非要带着薇儿在身边! 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内情? 云伯不好解释,只能硬着头皮劝道:“老嫂子,丁姑娘与安哥儿跟着我们是最安全的,您尽管放心。刚才我说的只是事有万一,但若是真有这么一日,我和将军会安排好一切,将丁姑娘与安哥儿安全无恙的送到你们身边。” 一直站在云伯后面当透明人的云影见状,也上前行礼,声音清晰又镇定:“还请丁老爷与夫人放心,我是贴身保护丁姑娘与安哥儿的护卫,一定不会让她们受半点儿惊吓” 吕氏仍然不相信,嘴巴动了动却也没说话,但怀疑的目光在云伯身上扫了又扫,末了又倾身把闺女往身后挡了挡,好似母鸡护小鸡一般。 云伯微微苦笑,这一家人都是疼爱闺女的,他原本以为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一定能说动他们呢,谁知道还是失败了。 丁老头儿狠狠吸了半晌的烟叶,一双浑浊的眼睛在自家女儿身上扫了两眼,见她皱了眉头,显见也是为难,于是心里就慢慢叹口气。 他斟酌半晌,开口道,“这件事,还请云兄给我们一家时间,让我们好好商议一下,实在是因为太过重大,我们一时不敢下决定!” 云伯想了想,就也同意了,“那是当然,只是时间不多了,还请老哥哥尽快才好!” 丁老头儿点头:“那是肯定的,云老哥同公治将军的好意,我们一家都知道,心里感激着呢。” 说罢,他又看了闺女一眼,小心说道:“我家薇儿许久没有在家里住了,好容易回来一趟,两个侄子侄女也想她,云老哥,你看是不是让她在家住一晚再走?” 云伯有些迟疑,他看了看丁薇,语气带着问询,“丁姑娘?” 丁薇想想安哥儿那里有程嫂子照顾,倒也不用担心,于是就道,“那我就在家里待一晚吧,明日这个时候回去。成吗,云伯?” 云伯不好阻拦了,就顺口应了下来,“那好!让云影留下吧,我明日这个时候让人来接你!” 丁老头儿没有拒绝,云影方才也说了有功夫在身,万一有事,总能比自家人更多三分用处。 一家人送走了云伯几个,云影就借口疲惫去院里坐了,留下丁家人一时相对无言。 吕氏想了想,就则拉着闺女进了里间,上下打量她一眼,冷声问道:“薇儿,你说云家到底是啥意思,为什么不愿意让你回家?” 丁薇不知道该怎么说自己与公治明两情相悦的事,而且,两个人的前路实在晦涩不明。她也不愿意让家里担心,就找了一个很勉强的理由:“娘,你忘了,我从山神婆婆那里学了一些按摩术,除了我,谁也不会。公治将军因为中毒,如今即使解了毒,身体也没有恢复到鼎盛,骑马射箭都受影响。依靠解药效果不大,所以,云伯便想让我跟在身边,随时帮公治将军按摩活血!” 谎话越说越顺口,她就撒娇似的靠在吕氏胳膊上,嗔怪道,“娘,你当我那每月五十两银子是好挣的啊!拿人家的手段,怎么可能不听人家的安排?” 吕氏听了这话,倒是打消了一些疑虑,点头道,“这样说的话,也怪不得他们不愿意让你走!” 丁老头儿紧随娘俩身后进了屋,这会让听了闺女的解释,眉头却是不易察觉的皱了起来。 或许帮助公职将军治病是一个理由,但是,他总觉得还有更多。 只是,他没有将这话说出口,伸手想去拿烟杆子吸两口,但是想到闺女不喜欢自己抽,怕自己熏着她,就又将烟杆子放下了。 丁薇同娘亲撒了一会儿娇,转而看向老爹这个模样就笑道:“爹,你想抽就抽吧,安哥儿不在,没事!” 第098章 难报父母恩 吕氏却是瞪了老丁头一眼,“闺女儿好容易回来一次,你可不许熏着她,要抽出去抽!” 丁薇嗔怪了一句:“娘!” 老丁头苦笑了两声,却是收了烟袋,只拿了炕桌上的红枣慢慢吃起来。 如今粮价贵,这些红枣之类的零嘴一般人家更舍不得买,好在这院子先前的主家种了两颗,今年倒是没少挂果,一家人也没拿出去卖,权当零嘴,给家里人解解馋了。 丁薇就也探过身拿了一个红枣塞给吕氏,自己也咬开一个,赞道,“娘,咱家这枣子真是甜呢,走时给我装一兜。” 吕氏不贪嘴,也是个节省过日子的,想着自家还有许多,就嗔怪道:“少了谁吃的,也不能少了你的,等娘给你装半袋子。你说你这丫头到底像了谁了,胆子太大了。世道这么不太平,你居然还沉得住气,呆在云家才回来一趟,我跟你爹都要急死了。” 丁薇笑嘻嘻吃了一个又一个,“安哥儿近来要断奶了,我正想着法子给他做些粥食吃呢。这枣甜,又养人,个头大,枣核小,正好给安哥儿熬粥。我爹以后慢慢少抽些旱烟,对身子骨不好呢,实在想抽的时候就吃上一颗甜枣解解馋!” 吕氏不懂这个,就笑道:“还解馋啥的,那旱烟不是个好东西,偏偏你爹当成个宝贝,整天不离手!这是你在家,他自己不抽,要不然呢,整天烟雾熏熏的,惹人厌。” “我爹也是抽的时日久了,一时断不了,慢慢来,少抽一些总有好处。”丁薇笑着帮老爹说话。 丁老头也不管老婆子责怪自己,只乐呵呵捏着大枣又吃了一个。 吕氏倒是心疼起了外孙,嘱咐道,“薇儿,我外孙子要断奶了?哎呀,这吃食上可得做得精细些,小米最养人。家里先前买了不少,明日你回去,让你大哥给你拿上十来斤,熬成米汤,这枣就切碎一些,一起熬着,有甜味,孩子都喜欢吃。枣核可得看住了,不小心吞进喉咙里,卡住就坏事了。” 丁薇就含笑应了,听得专心致志,并不说自己做的米粥香得云家上下都淌口水。 老人对小辈总不放心,哪怕是长大了有了孩子,还是要絮絮叨叨,将自己的经验告诉他们。 这是一个勤劳又朴实的母亲对女儿的关爱,丁薇很乐意去享受。 “等再大一点,就把土豆切成丁熬着,放了盐,捣成糊糊,孩子也爱吃得很。你和你两个哥哥小时候,我奶水不够,都是吃这些长大的。”吕氏说着说着就想起了从前,说起那个时候虽说日子不富裕,但是一家五口过得很是安宁。 等她回过神来,眼圈儿都有些红了,于是用袖子擦擦眼角,叹气道,“这年月不同了啊,那个云老爷说的有道理,天下乱了,谁知道哪里是安生地方啊。咱们家又和云家处的亲近,我和你爹两个一把老骨头了,也不怕有啥事,但总要为你两个哥哥嫂子,还有大宝和福儿多想想啊!” 老太太心疼闺女,但到底还是说到正事了。 丁老头儿也正色看向丁薇,问道,“薇儿,你是怎么想的?” 丁薇原本还有些犹豫,但今日回来看看,到底还是决定跟在公治明身边了。她一个人带着安哥儿,虽然没有出嫁,但是在两个嫂嫂眼里,早就是泼出去的水了。尤其是这样的战乱年代,多一个人,总要多一份口粮,一大家子挤在一起,难免磕磕绊绊。到时候让爹娘和兄长们难做人,就是她不孝了。 她不是瞎子,刚才云伯说话的时候,刘氏与王氏都磨磨蹭蹭的不想出去,不就是想听听家里对她这个闺女是怎么安排的吗!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心,立场不一样,考虑的事情就也不一样。 丁薇其实不怪她们,只是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当然,最重要的是她也不舍得离开公治明,若是跟着家里人去南方,怕是相见就不知何年何月了。 两情相悦之事,这世上多少人都求而不得,她何其有幸,能找到一个与自己相知相恋的人,又怎么舍得轻易断掉? 隐隐的在心里,她也想要相信公治明一次,即便将来山盟海誓成了空谈,她再抽身离开也好,起码给自己的爱情一个机会。 这般想着,她沉默很久,才终于开口,“我当然也想跟着爹娘去尽孝,只是…爹,娘,云伯是个好心人,公治将军也是沈某远虑,他们既然已经将前路铺好了,你们就带着大哥二哥他们去吧。听说南边山青水秀,气候温暖,有很多好居处!我和安哥儿就先跟着公治将军,至少还有我师父在一旁照料,以后万一有什么变化,我们娘俩再去寻爹娘不迟!” 吕氏听得有些失望,她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希望闺女和外孙能跟他们走的。 她一个妇人,想不到那么多大道理,只知道自己的小闺女儿已经够可怜了,未婚生子,以后还不知道要经受多少的苦难,她这个当娘的,只要有能力,总要把闺女护在身边,把风雨都挡在外面。 吕氏看了一眼老头子,嚷道,“老头子,你不说几句话?” 丁老头抬头看了看这娘俩,还是问道,“闺女,你决定了?” 丁薇鼻子泛酸,她把这二老当真是当做亲爹娘,哪里舍得分开,只是现实如此,不得不妥协。 “爹,娘,你们放心,女儿会好好照顾自己和安哥儿的,等天下太平了,女儿就带着安哥儿去看你们。”她握住娘亲粗糙苍老的双手 ,哽咽的差点说不出话来。 吕氏也跟着掉了眼泪,赶紧把闺女抱进了怀里。 丁老头叹了一口气,也不勉强闺女,“你是个有主意的,就随你吧!” “老头子!”吕氏喊了一句,只是当着闺女儿的面,有些话不好说出口。 她狠狠瞪了眼睛,反握住闺女的手,不死心的劝着:“薇儿啊,娘知道你重情重义,那丁家给了你银两,在你无路可走的时候接纳你进府,如今又给了咱家准备了退路。但是,娘可不想你为了咱们一家子搭上自己!我一个不识字的妇人,不懂啥大道理,也不管那个公治将军多厉害,必须让你给他治伤。 我只知道,你是我亲生的闺女,咱们家都去避难了,就绝对不可能把你和安儿丢下!你若是觉得对不起云家和那个公治将军,咱们明天就去说不要他们家的铺子宅院,也不要他们护送,咱自己也能去南方,爹娘手里也有些银钱,总不会饿死了……” 吕氏越说越激动,握着丁薇的力道也越来越大。 丁薇却一点也不觉得疼,老太太身上浓浓的母爱暖得烫人。 她嘴唇蠕动两下,刚要说话,眼泪就先流了下来。 她忍不住就抱住了吕氏,像个没长大的小姑娘一样,在娘亲身上蹭了蹭,哽咽道,“娘,你真好,对我真好!” 吕氏摸着她的后背,轻拍了下,哭骂道,“傻闺女,你长到一百岁那也是娘的闺女,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娘怎么会不对你好!”说罢,又道,“你这么大了,还跟个孩子似的,让安哥儿看见,怕是要笑话你了。” 丁薇赶紧抹了眼泪,埋怨了一句:“那臭小子还不会说话呢!”虽然这样说,但她还是从娘亲身上爬了起来。 老丁头等母女两个说完话,这才开口说话,“云家也是好意,倒是不能把这份好意变成歹意,咱们搬吧!” 吕氏低头不吭声,半晌才甩了他一句:“那你舍得把闺女和外孙子丢下!” 丁老头愣了一下,却是不理这话头,直接道:“明日,我送薇儿回去。” 他这般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吕氏娘两个都有些不解。 丁老头也没有解释,又添了一句,“我好像听到大宝哭声了,快去看看。” 丁薇侧耳一听,可不就是大宝的哭声,她赶忙下了炕出去。 吕氏就看着相伴了二十几年的老头子,满脸都是疑惑不解:“你怎么突然想起送闺女回去了?” 老丁头却是摆摆手,吕氏还要再问,他就有些不耐烦的站起身:“说那么多干啥,还不去给闺女张罗点儿好吃的。” 吕氏没好气看了他一眼,但还是开门出去了。。 这一日,一家人聚在一起闲话儿,吃团圆饭,倒也热闹。刘氏和王氏许是得了自家男人的嘱咐,半点儿没敢说什么怪话,于是丁家难得安宁又欢快。 第二日早上,丁薇特意下厨做了南瓜粥。这个时候正是南瓜成熟的季节,也是最便宜的蔬菜了,一般老百姓都吃它,有一些余粮不足的人家,这个时候就会将南瓜蒸了当馒头吃。丁家也会在粥里面加入红薯或者是南瓜,不但吃的饱,粥也更加香甜。 但是,丁薇的做法与众人又不一样,她先将丁老二特意割回来的一小块猪肉切成丁子,然后用各种酱料腌制起来,再将晒干的蘑菇与青菜用开水淖一下,就将猪肉在锅里翻炒几下,放入盐、花椒末等调料,再盛入碗中备用。之后就开始大火煮小米,等稍微粘稠的时候将已经蒸好的南瓜块压成泥放进去,小火慢慢炖着,期间放入切成丁字的红枣、山药与香菇丁子,等熬了半个时辰后,就灭了火,将青菜叶子,碎碎的肉丁及肉汁倒入南瓜粥里,再撒入盐与香油,焖上一会儿就可出锅。 第099章 求见将军 这样熬出来的南瓜粥不仅带着南瓜的甜香,还去了猪肉的腥味,只剩下酥软微咸的肉香,还有香菇彻底融入到汤汁中的鲜味。 丁家人吃饭也简单,就着昨日的剩菜,又蒸了一些南瓜。 丁薇也不嫌麻烦,把南瓜块压扁成泥,放入一点点的砂糖,芝麻,碎花生米,搅拌一下,每人一碗,比吃米饭还要痛快。 大宝与福儿两个孩子,吃得几乎都要将头给埋进碗里。 丁老头儿与吕氏这些大人也吃得津津有味,丁老二就开着玩笑:“这以后要是真去了南方,可是尝不到咱妹子这么好的手艺了。” 王氏看了丁薇一眼,也是夸赞道:“小姑灶上的工夫那是没得说的,不然怎么会被云家请去当厨娘呢!只是也不知道这南瓜粥是怎么做的,当真鲜香得可以!别说俩孩子了,我都快把舌头给吞进肚子里了。” 她语句中隐含的意思丁薇当然能听懂,分别在即,她也不愿意计较这些小事,因此只笑着点头:“法子很简单,就是麻烦些,等会儿我教给两位嫂嫂,以后孩子想吃,嫂子照着做就是了。” 她这样慷慨大方,倒是让王氏有些脸红。只是,这粥的做法实在是太好吃了,又因为是咸粥,省了很多粮食和蔬菜,两个孩子又爱吃。所以她这个当娘的只好脸皮厚一些,当即就喜笑颜开:“那咱们大宝和福儿可是沾了姑姑的光了。” 刘氏还惦记再开个面食铺子,自然也是欢喜多学一门手艺。 丁老头儿与吕氏互看一眼,都没有做声。 福儿与大宝吃完后,就挤到姑姑跟前腻着,一会儿问问小弟弟为什么没来,一会儿又问问姑姑什么时候带她们出去玩。 丁薇亲亲侄女又拍拍侄子,心里很是不舍。 待得吃了早饭,云伯就又亲自带人来接了。 即使如何不舍得,丁薇还是与家里人告辞了,丁老头儿执意要送闺女回去,丁老二就生怕老爹回来不安全,也跟了上去。 吕氏是心疼女儿的,将家里的小米,红枣,芝麻,花生,南瓜等自家地里出产的,都拾掇了一些,要丁薇带回去。 在老太太眼里,女儿在云家吃喝再富足,但是这些是她这个当娘的心意。。 丁薇边接边扫了刘氏与王氏一眼,好在两人都是言笑晏晏,没有半点儿不舍之意。她也就打消了敲打两人几句的心思,爹娘虽然年老了,好在兄长孝顺,想必以后两个嫂子也不敢如何惹爹娘生气。 吕氏依依不舍的将闺女送走了,进屋的时候神情很伤感,还用袖子擦了擦眼角。 刘氏和王氏见此心里都很不是滋味,这媳妇到底不是闺女儿,怎么都不及闺女一半。 吕氏也不是蠢透气的,眼风扫见儿媳妇神色,难得没有息事宁人,开口呵斥道,“你们两个也别做那怪模样,你们妹子为了这个家把自己都压在云家了,就是把家底都给她,谁也不能说半个‘不’字。再说了,她是在云家做工,将来云家富贵,定然不会亏待她,说不得你们还有两个孩子都要沾她的光呢!” 刘氏同王氏听得脸上都有些发红,赶紧讪笑着哄劝婆婆,“娘,您说什么话呢,我们怎么会亏待妹子?就像您说的,妹子将来富贵了,我们还等着她拉拔呢!” 吕氏也不理两个儿媳是不是心口不一,冷哼一声就进了屋子独自伤心去了,根本不知道,她方才简直是一语成谶,整个丁家将来甚至因为生了丁薇这个闺女而被全西昊人羡慕嫉妒。 不说吕氏如何心疼闺女,只说云家的马车一路顺利到了家门口。几乎是车门刚一打开,守门的小福子就喜气洋洋的禀告道:“云伯,丁姑娘,方才少爷回来了!” 云伯闻言欢喜的胡子都翘了起来,“少爷回来了,我可得去瞧瞧!” 一直随在后面默不作声的丁老头却忽然开口道:“云老哥,我想见见你家将军!” 云伯同丁薇都是一愣,不等说话,丁老头儿却以为两人不答应,很是坚决的再次强调道:“我今日跟车过来,就是想见见你们家将军!” 丁老二本想拦着爹爹,但想起妹子脸上方才乍现的喜意,又闭了嘴巴。 云伯扫了丁薇一眼,倒是没有拒绝,含笑点头:“那是自然,老哥请进,我这就领你过去!” 丁老头儿点点头,扭身叮嘱闺女,“你先进屋吧,天凉了!” 丁薇还想问两句,但无奈老爹腿脚极利索,已经跟着云伯走远了。 她想了想就带着二哥进了内院,程嫂子正抱着安哥儿,带着大娃和二娃等在屋门口,一见主子回来就赶紧上前行礼。 丁薇示意二哥坐在柿子树下的石凳上,自己则去抱了儿子。 安哥儿昨晚没见到娘亲回来,这会儿很是兴奋,双手抱了娘亲的脖子就不撒开了,口里还喊着:“娘,娘…” 丁薇几乎都抱不住自家的胖儿子,作势在他肥嘟嘟的小屁股上拍了一下,骂了一句:“这臭小子是个人来疯!” 好像是为了证明这句话一样,安哥儿笑得更欢实了,一边拍手一边在娘亲怀里向上窜。 程嫂子生怕主子累到,赶紧把安哥儿接了过去,一边来回走一边笑道:“小孩子窜得快,一个晚上不见,姑娘是不是瞧着安哥儿出息好多。” 丁薇就笑着嗔怪一句:“我倒没看出他出息,就是皮实许多,怎么打也不哭。” 程嫂子憨憨一笑,忙将安哥儿往怀里抱了抱,打趣道,“安哥儿啊,姑娘要打你呢,咱们快找师祖老爷子去躲躲吧。” 丁薇想起师傅平日恨不得把安哥儿含在嘴里的模样,无奈的一笑:“你们就宠着他吧!” 安哥儿见两个人站在院子里说个没完,就探出小身子,伸出双手,指着那颗柿子树,嘴里嚷着,“去,去!” 他是想在柿子树下坐着玩,正好丁老二正坐在树下急得脖子抻得老长,见此就高声道,“妹子,快把安哥儿抱来我看看!” 丁薇闻言就抱了儿子送过去,舅甥两个虽然没见过几面,但却不妨碍亲近。 丁老二喜笑颜开的抱着自己的大外甥,感觉小小软软的外甥好像是没有骨头一样,真是能把人心底最冷硬的部分都融化掉,一时倒喜得鼻子有些泛酸。 程家大娃平日常帮着娘亲照料弟弟和小主子,这会儿也不用人吩咐,就跑进屋将毡毯拿出来,铺在了柿子树下。 安哥儿眼睛就是一亮,睁大眼睛朝小毯子上伸手,丁老二就将小人儿给放了上去,安哥儿开心不已,拍着双手咯咯笑起来。 丁薇夸了大娃一句,又给儿子拿了些小玩意儿,末了到底还是忍不住惦记,扭头往院门口望去。 自从公治明解了毒,开始能够走动,就在外院又准备了一个外书房,这会儿丁老头儿就同他坐在外书房里。 丁老头儿略带不安的坐在第一把椅子上,双手在膝盖上搓着,双眼也微微垂着,显然很不自在。 丁家世代务农,老爷子这一辈子见过最大的官儿也就是来村里催徭役的小吏了,如今面对着闻名天下的大将军,恨不得从咕咕坠地之时起就坐了武侯爵位的富贵公子,又怎么会不忐忑? 公治明忙完手里需要处理的紧急事务,就站起身,态度很恭敬的拱手行礼,口称,“伯父好!” 这样的称呼,这样的礼遇,让丁老头着实吃了一惊,仓促抬头间对上公治明温和的眼睛,他倒是下意识在心里赞了一句,大名鼎鼎的公治将军真是长得一表人才。还有这通身的气质,华贵出尘,与常见到的乡下人就是不一样。 无端端的,老爷子心底累积的那点儿郁气好似又淡了一些。 他清了清嗓子,也是起身回礼,末了也不敢再耽搁,开门见山就道,“将军大人,老头子我今日冒昧打扰,实在是有事想要问两句!” 公治明看着面前这个朴实忠厚的老人,心下早有了几分猜测,但依旧不动声色,微微一笑:“伯父请说。” 丁老头儿想了想,斟酌着开口,“不知道将军对我家闺女是个什么想法?” 他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迟疑了下,还是说道:“我们丁家是乡下人家,万万不敢有高攀的念头,所以,老头子我来就是想问问将军的意思…我们一家还是希望薇儿能跟着我们一起住,不管是去南边还是在县城里住着,我看将军如今行动无碍,怕是也不需要我家薇儿照料吧?” 丁老头儿说完住了口,心里咚咚跳个不停,但神色却仍然很郑重很的盯着公治明。有些像护窝的老狗,即便牙齿不再锋利,依旧努力挺起瘦削的脊背挡在门前。 这样的可怜又可叹的勇气,让公治明有些动容。只有最深沉的父爱,才能做到这般。 他不由想起了自己早逝的父母,若是他们在世,自己是不是也不会有这场劫难?是不是自己也会成为京都有名的纨绔,即便在外闯了祸,父亲的藤条高高举起,却要在母亲的泪眼下轻轻落下。 可惜,这样的亲情,他这辈子注定是体验不到了。 第100章 分别在即 这般想着,他就抬了头,一双深邃的眸子好不躲闪的望向丁老头儿,“伯父,说起来,这件事是我考虑不周。我应该早早请您和伯母过来说个明白,我要薇儿留在我身边,并不是为了方便照料。我是真心喜欢上了薇儿,我愿意一直护着她,将她纳在我的羽翼之下,这辈子都不会让任何事情任何人伤害她!”他顿了顿,又加了一句,“而且我们是两情相悦…” 果然,丁老头儿闻言,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但公治明却仿似没有看到,继续往下说,“总之,如今天下战乱,我不会让薇儿带着孩子离开我身边。哪里也没有我的中军大帐安全,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他们母子,还请伯父成全。” 丁老头儿额头青筋高高绷起,他足足沉默了半盏茶功夫,待得终于开口说话了,嗓音都憋得有些沙哑,“公治将军身份尊贵,我们小农之家高攀不起!” “这一点请伯父放心,我绝对不会委屈了薇儿,还有安哥儿,我就像是自己的孩子一样待他!再者说,如今外面兵荒马乱,伯父您就放心让薇儿带着安哥儿跟你们去南方吗?路途遥远,万一有个什么万一,我是鞭长莫及!” 公治明神色温和有礼,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完全从丁薇和安哥儿的立场考虑周全,倒让丁老头儿一时犯了迟疑,双手放在膝盖上久久都不能下定决心。 方才,公治明最后一句话真是说到了他心坎上,先不说自家闺女,只说安哥儿一个孩子才刚刚过了周岁,又怎么能经受那长途跋涉的苦楚呢?万一路上有个好歹,一家人可没地方买后悔药去。 左右为难之下,老爷子也叹气了,“我家薇儿是个有主意的,有些事情将军想的很好,但是薇儿那里还不知道怎么打算呢?” 丁薇至始至终都没有说明她与这个公治明的关系,所以老爷子免不得又琢磨,是不是这个将军趁人之危,或者是用权势相逼? 公治明哪里会看不到老爷子真正的想法,心里苦笑,应道,“伯父尽管放心,若是薇儿不同意,我不会强迫于她。但是,她是我公治明相中的女人,以后这辈子怕是不能嫁给别人了!我相信,她将来一定会是公治家的女主人!” 几句话虽然说的平和,但里外透着的霸气却不容忽视。 丁老头儿粗糙的手抖了抖,心里隐隐有些不舒坦。他自然不是孩子,怎么会天真的认为世代务农的丁家能拧得过权贵的大腿,但作为一个父亲,即便再瘦弱,也要替儿女挑起重担,护着他们少被风雨捶打。 “老头子明白了,我们比不过将军的权势,自然不会强求!只要薇儿点头,做父母的只能支持她。就算有一日,她当真谁也不能嫁,我们丁家有一个人活着就不会缺了她跟安哥儿的饭吃!” 说罢,他就起身告辞了。 公治明无奈,淡淡苦笑,亲自送了老头儿,又吩咐站在门口的风九,“请丁老爷去见丁姑娘!” 风九自刚才就一直守在门外,隐隐听着屋里面胆战心惊的谈话,真是大气儿也不敢出。这会儿听到主子吩咐,顿时如蒙大赦,赶紧上前笑眯眯的请丁老头儿随他出去。 丁老头儿走到院门口,临出门前忍不住又扭头望向书房窗户里,已经奋笔疾书的公治明,年轻清军,清俊刚硬的侧脸,不苟言笑的神色,怎么看怎么不是自家闺女的良配!但… 老爷子的叹息,悄悄埋在心里没有露出来一丝,好似从闺女无故失了贞洁开始,一切就都不是他这个老父亲能看得透,说的算了… 丁薇心里也是一直提的高高,好不容易盼着老爹回来,忍不住就打量几眼。 老爷子神色很是平静,只说道:“等家里往南搬的时候时候再给你送信,你也不比惦记我们!” 丁薇顿时就伤感起来,想说什么到底开不了口,心里的亏就好像潮水一样涌出来。丁老头儿是个疼女儿的,这会儿也觉得心里压了块石头,半天才叹口气:“你啊,是个不省心的!以后爹娘不在,你可要好好带安哥儿…一个姑娘家,外面世道乱,自己心里要有数,不要被人骗了…” 丁薇若是再猜不出老爹知道了她的小心思,那就真是蠢笨了。但老爹不是娘亲,怎么也不好一吐心事,只能红了脸低了头。 再说她与公治明如今一切都是待定,谈恋爱与结婚是两码事,所以,有些事情她也不愿意家里人太明白,万一结果不好,反而让他们担心,于是也就不好明说,含糊道,“爹,我明白,你和娘照顾好身体,不要惦记我!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不管你多大都是爹娘的孩子!”丁老头儿狠狠吸了吸鼻子,站起身粗声粗气说道,“我出来的时间也够久了,你娘怕是在家惦记呢。就不再这里多呆了,这就回去了!” 丁薇一想到以后见面艰难,心里很是不舍,赶忙劝道:“既然来了,就在我这里吃了午饭再走吧?爹,一会儿我亲自下厨!” 丁老头儿却摇摇头,执意不肯。 无奈,丁薇只好亲自送他出了院子,丁老二自然也紧紧跟着老爹一起走了。 看着父兄远去的背影,丁薇忍不住红了眼圈,突然怀疑自己是不是错了。正是怔忡的时候,肩上却是突然多了一件薄衫,浅浅的温暖笼罩了她。 果然,扭头看去,公治明正站在她身后,清俊的眉眼有些因为忙了添了三分疲惫之意,神色里却满满都是关爱。 “你怎么出来了,书房里不忙吗?” “不忙,”公治明难得撒了谎,大手把心爱的女子揽到身旁,低声道,“肚子有些饿,也想你和安哥儿,出来看看你们在忙什么?” “呀,我先前不是准备了好多点心吗,难道风九这小子没端给你!本来就忙,怎么能饿肚子!”丁薇听了,果然就心疼了,拉了他赶紧往灶间走,“正好我炖了一锅冬瓜排骨汤,再简单摊个鸡蛋饼,你先垫垫肚子。” “好,正好也有些口渴。”公治明望着埋怨个不停的女子,眼底笑意越发浓烈了。 两人并肩进了内院,倒是留下站在角落里的风九苦了脸。他整日伺候在主子身边,怎么可能连泡茶端点心这样的小事都做不好?没办法,主子要讨好女主子,他就只能牺牲一次了… 没几日,丁家就传来消息,说是他们准备启程南迁,行李都收拾好了。 丁薇心里很舍不得,但是也知道这是对丁家最好的出路。公治明那日已是说过派人一路护送,安全有保障不说,就是落脚之地也安排的妥妥当当。一家人除了换个居处,其余日子只能过得更富足,不会受半点儿委屈。 这日一大早,天色刚刚放亮,她就爬了起来,亲手给安哥儿换了一套朱红色的锦缎夹袄裤,头上戴着小虎头帽,脚上也穿着小虎鞋子,手腕上还戴了一对银镯,越发衬得胖小子玉雪可爱。 穿戴好了,吃饱了饭,娘俩就带着云影坐马车进了城,果然,吕氏一见大外孙,就不舍的把他抱在怀里,心肝肉儿的叫个不停。 大宝与福儿不知道是不是也明白了离别的含义,扑在姑姑怀里,乖巧的不说话,小手却紧紧抓了姑姑的衣襟。 丁薇强忍着心头酸涩,搂着两个孩子好一阵安慰,末了才又抬头看向丁老头儿与吕氏,极为郑重的嘱咐道:“爹,娘,此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相见,你们一定要保重。钱财乃是身外之物,若是遇到凶险,千万记得保住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丁老大在旁边听了,不等爹娘应声就先哽咽着打了包票,“妹子,你放心,只要有我和你二哥在,就绝不会让爹娘受委屈,拼死也会护着他们!” 丁老二也是偷偷抹了一把眼泪,连连点头,“妹子,大哥说的对,你要照顾好自己!” 丁薇勉强挤了一个笑脸,应道,“有哥嫂照顾爹娘我自然放心,这一去怕是要在外暂住几年,大宝与福儿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教养了。大宝要给拜先生开蒙,至少会认字读书,以后也多条出路,福儿也要好好教导她算账管家,以后嫁人了也不至于受委屈。” 刘氏与王氏听得连连点头,心里也有些伤感,两人即便一直对这个没有出嫁的小姑有些成见,但到底也处了几年,彼此也是一家人。所以她们这会儿都放下了往日的隔阂。 王氏嘴巧,能说会道,就走过来握住丁薇的手,轻声嘱咐道:“妹子,以后在云家待不下了,就给家里送信,我让你二哥来接你和安哥儿啊!” 丁薇感激一笑,“多谢嫂子想着我和安哥儿。” 刘氏嘴拙,眼见王氏这般就有些着急了,憋了半晌才突然冒出一句:“咱家南迁,路远迢迢的,这家里的一些家伙什都拿不走,还有不少存粮,薇儿你都带回去吧。” 丁老头儿与吕氏自然不会委屈闺女,当初闺女拿出一百两银子给家里买粮食,这一家子都是知道的,因此原本存下的粮食都没有转卖。虽然明知云家日子富贵,饿不到闺女和外孙,但这依旧是爹娘的心意。 没想到,这会儿刘氏突然聪明了一把,拿来做个顺口人情。 第101章 嫁鸡随鸡 丁薇忙要推辞,被吕氏嗔怪着扯了袖子,“你是我亲闺女,胡乱客套什么?这些粮食是拿你的银子买的呢,如今留给你不是正应该!” 丁老头儿将烟杆子别在裤腰带上,也说道:“以后我们都走了,你也没个人照应,万一受了委屈谁给你出头?这些粮食,也足够你们娘俩两三年的口粮了,关键时刻兴许也能派个用场。” 丁薇听得心头一跳,许是她的错觉,好似上次老爹与公治明见面后,就好像多了三分防备,话里话外总为她的后路担忧。 但这会儿离别在即,她也不好多说,只能老实应着。 王氏却是突然开口说道,“其实留粮食给妹子,不如卖了换银子,毕竟银钱比粮食好存放。就像家里往南搬,多带东西倒是不如带点银两方便,到那边再买……”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丁老二就皱了眉头,狠狠瞪她一眼,厉声呵斥道,“你给我闭嘴!” 王氏有些委屈不忿,扯着帕子扭了身,但终究没敢再说。 刘氏心里就暗叹一口气,这个妯娌平日看着也是个精明的,谁知道在关键时刻就喜欢办些糊涂事。 丁老头儿与吕氏的神色就更不好看了,二儿媳就差明摆着跟闺女说,让闺女多给家里银子做盘缠了。 丁薇早有打算,又一直清楚二嫂的脾气,于是就笑道,“二嫂说的话也有道理,我给爹娘准备了一些银钱傍身,到了南边,有什么短缺也好添置。” 说着话,她就从云影手里接过一个荷包塞给了老娘。那荷包足有巴掌大小,塞得鼓鼓,若是塞了银锞子怎么也有一百两左右。 这下,别说偷瞄的王氏,就是刘氏眼底都多了几分喜意。背井离乡,前路不知如何,一家人多带些银钱总感觉心里有底许多。 吕氏还生怕闺女和外孙受委屈了,怎么会要闺女辛苦赚回的银子,但她刚要往回塞,一直等在不远处的林六却是走上前来。 “老太爷老夫人不要担心,你们的居处是个难得的山清水秀之地,一年种两茬庄稼,又没受先前的旱灾连累,如今粮食早塞了满仓。只有吃不完的,绝不会饿到半点儿。” 丁家人听得都是惊疑,他们之所以对搬家顾虑重重,很大一部分原因南方绝产,粮价涨得堪比天价。如今人人都往北边逃难,他们偏偏还要“迎难而上”。这会儿听得云家安排的居处是个这样的好地方,实在是不能相信,又忍不住欢喜,。 倒是丁薇先前听公治明匆匆说过两句,莫名里又对云家的财力物力更信重。毕竟当初云家落难到此,吃穿用度也不曾委屈半点儿。 这般想着,她就笑道,“爹娘,既然林管事都这么说了,你们就放心赶路吧。说不得过两年,你们在那里住舒坦了,还不愿意搬回来了呢。” 丁老头儿和吕氏都是听得笑起来,嗔怪道,“人离乡贱,落叶归根。哪里也没有家乡好,总要回来的。” 老两口说的笃定,哪里想到闺女一语成谶,丁家这一走当真就在南边扎了根,繁衍子孙,家业兴盛,再也没有回到清屏县。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即便再不舍,离别依旧姗姗到来了。 丁家的行李细软装了半车,另一辆车坐了男女老少,林六带着十几个人手护卫在左右,很快就上路了。 丁薇抱着安哥儿,带了云影坐在云家的马车里送了一程,直到县城门口,才在林六的催促声里,洒泪相别。 直到马车驶出去好远,吕氏还从车窗探出头往外看,恨不得把闺女和外孙装在眼睛里带走。 丁薇再也忍不住,泪流满面。安哥儿年纪小,还不懂别离的苦痛,小手抱着娘亲的脖子,胡乱替她抹着眼泪。 云影看不过去,赶紧走到跟前抱过安哥儿,小声劝道,“姑娘,这风有些凉,不如赶紧抱安哥儿回去吧。说不得过两年就见到了,总比留在这青屏县,整日里提心吊胆强啊。” 丁薇怎么会不知道这个道理,但两年相处亲近,乍然分离,心里一时接受不了罢了。 听得这话,她也扯了帕子擦干眼泪,说道,“好了,连累你跟我吹了半晌冷风,咱们回吧!” 说着话,她就当先上了车,云影赶紧给赶车的李叔使了个眼色,末了也赶紧抱着安哥儿跳了上去。小孩子玩心重,最喜欢蹦跳,果然安哥儿乐得直拍小手,扯着云影还要继续跳上跳下。 儿子的笑脸是治愈母亲悲伤最好的良药,丁薇接过儿子,照着他胖嘟嘟的小屁股拍了一记,嗔怪道,“别闹你影姨,咱们该回家了。” 说到这里,丁薇心头也是微微一暖,不知什么时候云家院子居然被她当做了家,无论悲伤欢喜,那个院子都是她最温暖的港湾… 云家院子里,一如既往的安宁,公治明回复完手里的信件,扭头望向冷冷清清的院子,忍不住开口问道,“她们还没回来?” 风九聪明又精乖,怎么可能不懂主子话里的“她们”是指哪个,于是赶紧应道,“回少爷,丁姑娘还没回来,不过估摸着时候也差不多了。” 事情也是凑巧,他的话音还不等落地,院门口就热闹了起来。 很快,丁薇就抱了安哥儿当头走了进来。 小青从灶间里飞跑出来,欢喜嚷道,“哎呀,丁姐姐,你总算回来了。眼见就到晌午了,你不回来,我都不知道做什么饭菜给少爷呢!” 丁薇拍了她的脑门一记,嗔怪道,“有你这样的徒弟,我这个师傅没气死都算老天有眼了。平日里也没少教你,怎么就不能整治一顿午饭了?” 小青红了脸,羞臊的挠挠后脑勺,辩解道,“饭菜我倒是会做,但是少爷只喜欢你做的啊,我不是心里没底,不敢拿主意嘛!” 小丫头无意间说的真话,惹得丁薇红了脸,下意识扭头望向内书房的窗口,果然就见一身青衣的公治明正笑着望过来,她立时脸色红得更厉害,一把将安哥儿塞到云影怀里,转身就扯了小青钻进了灶间。 安哥儿突然被娘亲抛弃,还有些委屈,好在很快就发现了更好的“玩伴”,于是张着小手,高声嚷着,“得,得!” 公治明原本清冷有余,鲜活不住的面色顿时就像遇到春日的冬雪,乍然融化了。 “安哥儿,来!” 云影哪里敢怠慢,赶紧把小主子送了过去。 待得丁薇做好午饭,进屋见得儿子又坐在公治明怀里,捏着毛笔祸害纸墨,忍不住狠狠瞪了儿子一眼,末了嗔怪公治明,“这小子长大若是不成才,纯粹就是被你娇惯的!” 公治明挑眉一笑,抱起胖小子抛了一个高,却是顾左右而言他,“安哥儿又重了!” 安哥儿兴奋的张着嘴尖叫,惹得丁薇赶紧去接,生怕摔坏了宝贝儿子。 公治明于是就停了手,抱了安哥儿坐在腿上。他的眼睛下面是两块极重的深影,神色里也带着淡淡的疲惫,可见是很久没有好好休息。 只是看到安哥儿,那眼睛就明亮起来了。 丁薇看得心疼,想劝几句,到底又没开口。男人的世界,从来都不是只有女人,还有抱负和责任。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拖后腿,最好再帮几个小忙。 公治明眼见她神色变换,怎么会猜不到她的心思,心底生暖,于是也不顾身边还有人,就将她也揽在了怀里。 丁薇一惊,还想要挣扎,但想想多日来的聚少离多,她也难得厚了一次脸皮。脸颊贴着温热的胸膛,耳边是沉稳有力的心跳,不知为何就奇迹般安抚她因为家人离开而慌乱的心。 甚至鼻端充斥的淡淡清香,都让她觉得分外踏实。 安哥儿不知娘亲的心事,伸着小手去娘亲的脸,小小心眼里不知想到什么,咯咯笑个不停。 丁薇就也忍不住笑得弯了双眼,轻握住儿子的小手,温柔的轻晃着。 公治明低头,含笑注视着母子两个,心头也是一片宁静。无论风霜多凛冽,只要有他在,就一定会为这母子两个撑起一片温暖的天空。 “薇儿,跟我去黔州吧。那里已经攻打下来了,我以后会将大军驻扎在那里,虽然这里也安全,但是我想让你和安哥儿都陪在我身边!” 不等丁薇应声,他又说道,“你在清屏县也没有什么牵挂了,家里人也去了安全的居处,以后我去哪里,你就带着安哥儿跟着我去到哪里。” 他的声音低沉,大概是因为连日赶路的奔波,嗓音有些哑,却带着一股别样的温柔。 丁薇沉默了良久,对未来的恐慌好像利箭瞬间扎破了方才的温暖踏实,她的身子不由也僵硬起来。 公治明等了又等,不见回应,眼睛慢慢就眯起来,握在心爱女子肩头的大手也不由加重了力道。 “怎么不说话?” 丁薇却是坐直了身子,慢慢整理好略显散乱的鬓发,正色说道,“我既然选择留下来,自然是要与你同进退。但是,我想问一句,我是以什么样的身份跟在你身边?” 既然开了口,接下去的话越越说越顺,“先前我们说好做情侣,但却不好同外人分说清楚。我在你身边时日久了,总有外人要说闲话儿。你是堂堂大将军,挥军北上,居然还带着女子,总是不好吧。” 第102章 天涯海角随你去 公治明听得她不是不愿跟随自己,心头一松,又隐隐欢喜她替自己考虑周祥。于是笑道,“你放心,黔州城外有一处大庄园,我已经安排人买下了。以后你和安哥就住在那里,日子同在云家没什么区别。义军大营就驻扎在二十里之外,魏老爷子必然要常出入军营,你若是在庄园住闷了,也可随他走动。 丁薇没想到他会安排如此妥当,心里松了一口气,轻声笑道,“好,我听你的。” 她本不是如美艳的女子,但这一笑间,却是让公治明看得双眸闪烁。还有什么比心爱的女子全新信赖自己更让男人满足骄傲? 丁薇被他看得脸颊微微羞红,到底忍不住嗔怪的瞪了他一眼,“看什么看,还有孩子在呢!” 安哥儿正扭着小脑袋,一会儿看看公治明,一会儿又看看娘亲,大眼睛眨巴眨巴着,一只拇指还含在嘴里吮吸着,神色很是迷茫。 丁薇不由好笑,帮他把手指头拿出来,“小贪吃鬼!是不是又饿了?” 安哥儿呲着一排小白牙,奶声奶气的叫着:“娘!” “唉,娘知道了,我儿子饿了,你等着,娘给你端米糊去。”丁薇笑着亲了儿子一口,转身又对公治明交代了一句,“今日咱们吃炸酱面,好不好?” 公治明这些时日四处奔波,餐风露宿,吃到热饭的时候很少。如今丁薇下厨洗手作羹汤,他哪里会拒绝,只点头笑道,“好。” “那你忙吧,安哥儿淘气就让风九看着,我很快就回来。” 公治明不由挑挑眉,小麦色的皮肤上隐着一抹笑意:“好,我哄他玩一会儿。” 丁薇无法,也不在劝,转身出去了。留下公治明把安哥儿往怀里搂了搂,又摘了腰上的玉佩,小声诱哄道,“来,安哥儿,叫爹爹!” 安哥儿伸手去抢那玉佩,结果几次都拿不到,恼怒的蹬着小腿,开口唤道,“得得!” 公治明眼底闪过一抹懊恼,依旧不死心的继续教着,“不是得得,是爹爹!” 可惜,安哥儿不知怎么就认准了得得俩字,无论老爹怎么教,就是不肯改口。 公治明无法,只能把玉佩塞到他手里,抱怨道,“你这臭小子,叫娘怎么那般清楚?” 守在门口的风九,偷偷听着一向清冷的主子,孩子一样抱怨,笑得差点儿把嘴角咧到耳朵上。 等到丁薇端着一碗香喷喷的炸酱面与一碗米糊糊过来的时候,远远见到他缩在窗下,肩头抖动不停,还以为他吹着冷风冻到了,于是就赶紧招呼他,“小九,我在厨房里给你留了一份,你快去吃吧,吃饱再回来伺候!” 风九小心翼翼往屋里瞧了一眼,摸摸瘪瘪的肚子,艰难的咽了咽口水,低声应道,“多谢丁姐姐,嗯,我还不饿!” 结果话音刚落,他的肚子传来一阵咕噜噜的声音,霎是响亮。 丁薇忍不住笑开了脸,难得玩笑道,“你真不饿?那可真是没有口福了,我用先前腌的香菇炸了肉酱,味道真是好极了。小青还嚷着要吃两大碗呢,正好把你那碗留给她吧!” 风九的最爱除了红烧肉,就是面条了。这会儿听完,口水早就在嘴里泛滥不止了,但扭头望望安静的书房,他又耷拉了脑袋。主子不吩咐,他哪里敢走啊! “薇儿,进来,外边风凉!”公治明不知是终于听到了两人说话,还是嗅到了面香,终于发了话。 丁薇冲着风九一笑,问道,“让小九先去吃了饭再来伺候吧?” “唔!”公治明淡淡应了一声,听在风九耳里却是天籁啊,他赶紧帮忙开了门,末了飞跑去了灶间,生怕晚一步,他的炸酱面就进了小青的肚子。 丁薇笑着进了屋子,将托盘放到桌子上,一边摆碗碟一边好奇问道,“小九又怎么惹你生气了,可怜巴巴跟见了猫的老鼠一样?” 公治明耳根隐隐红了,尴尬的咳了两声,含糊应道,“我也不知,快吃饭吧,安哥儿都饿了。” 果然,丁薇也没再细问,抱过儿子开始喂米糊。 公治明也端起了面碗,炸酱面的味道真的很香,面条筋道,酱汁鲜亮,再配着黄瓜丝的甜翠,蒜汁与姜汁的辛辣,让人觉得都想把舌头吞进去。 公治明吃完了一碗,想了想就道,“再来一碗!” 丁薇挺的心疼,她今日找出来盛面的碗可不是白瓷小碗,而是地道的荷叶深碗,平日里一碗足以填饱公治明的肚子,可这会儿他居然还要多添一碗,可见这些时日是吃了辛苦了。 她叹了气,也不多问,转身又去灶间盛了一碗回来。 待得荷叶深碗再次见了底,公治明才舒服的长出一口气,惹得丁薇越发心疼,想了想就胡乱吃了半碗,然后把安哥儿扔给云影看着睡觉,末了就喊了程嫂子和小青到灶间,轻声吩咐了她们拾掇行李,然后随她一起去黔州的新庄园。 程嫂子一家都是丁薇的奴仆,加者先前清屏县城混乱,淘宝斋也关了门,程大友正是闲着无事。突然听说要搬家,而且还有一个偌大的新庄园等着他们帮忙主家打理,夫妻二人都很是欢喜。 但是小青就有些犹豫了,捏着衣角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丁薇见了就怨怪自己考虑不周,于是又喊了李婶子一家过来,问询他们是否愿意跟着自己。 李叔是个老实厚道的,家里大事小情多由媳妇说了算,这次也不例外。 李婶子精明又爽快,想想自家人没少得丁薇照顾,平日又从小青嘴里隐隐听说些隐秘之事,于是就果断拍板下了决定,“小青这丫头,我看好了,总要娶回来做儿媳。我们一家以后都跟着姑娘了,到时候日子安稳了,还想姑娘做主给小青和小福子成亲呢。” “那好,婶子赶紧拾掇行李,云伯那里,我去说就好。”丁薇心急早日跟去黔州照料公治明的衣食,于是也不多话,拍手撵了众人回去拾掇。 云伯早就打算除了留两个人守着院子,其余人手都迁去黔州,见得丁薇赶来说起搬家,喜得胡子都翘了起来,简直是无有不应。 反倒是丁薇心里微微有些懊恼,闹了半晌,公治明都安排好了,只有她是最晚知道实情的。 不过,这样的时候,也没有功夫纠结这些小事了。 秋日是最好的采药季节,魏老爷子这些时日抓了山一几乎是没日没夜的往山里跑,突然听得徒弟说要去黔州,喜得差点儿跳脚。 “哎呀,战事居然已经起来了。公治小子怎么都没跟我说一声,不行,我的再去寻些止血生肌的药材去!山一,山一!死哪里去了,赶紧跟我走!” 山一在山林里苦熬了这么久,刚刚回家,好不容易凑到云影身边,凳子还没坐热就被老爷子又拎走了。那幽怨的模样,惹得一院子的人都是笑个不停。 这般忙碌了两日,云家上下终于拾掇好了。 一众仆役们能够跟在将军身边,都觉得安全又荣光,各个忙前忙后,没有半句抱怨。 这一日一大早,丁薇抱着安哥儿坐在铺了一层厚厚地毯的马车上,程嫂子带着大娃二娃,还有小青都在车上陪着她。 公治明换下了青色长衫,换上了暗金色的锁子甲,飞身骑上黄骠马走在车队前方。 他的背影轩昂,挺拔魁梧,一点也看不出半年前还瘫痪在床。想想两人同甘共苦的时日,丁薇忍不住心头甜蜜。 安哥儿睡了一觉,醒过来很是淘气,在毯子上兴奋的爬来爬去。丁薇在毯子上摆了几样小玩具,她就摸摸这个,又晃晃那个,玩得不亦乐乎。 小青年纪也不大,如今又是第一次出远门,神色比安哥儿也没好到哪里去,时不时就挤到车窗出,掀开一角偷偷往外看着。 倒是程嫂子老实本分,坐在车尾管束着两个儿子,手里还绣着安哥儿的一个小肚兜。 如今已是十月中旬,官道两边的草木,深绿色的外衣上已是偶尔显出了一丝枯黄,远处的庄稼地里更是黑一块黄一块,斑驳又荒凉。小青看了一会儿就有些无趣了,转而去偷瞧护卫车队的兵卒。 许是巧合,正好一个兵卒扭头望向车窗,冷冽的眼神吓得小青赶紧把脖子缩了回去。 丁薇见了就笑道,“怎么,外边有老虎啊?” 小青听得红了脸,凑过去小声道,“丁姐姐,车外那些兵,样子好怕人呢!” 丁薇听得好奇,就也掀了车帘一角探看。 不同于她先前进城时偶尔瞄过几眼的那些守城护兵们油滑又瘦弱的模样,护卫在车队两旁的兵卒们,各个身姿挺拔,即便行走在路上,除了整齐划一的马蹄声,甚至没有一声交谈,可谓纪律严明。这也许就是精兵同杂牌军的区别吧! 再看看车队前边的公明治,背影里也带了三分肃杀,她心里奇异的更觉踏实了。有这样的将军,有这样的精兵,这场战事总归会胜利吧。 这般想着,她就放下了车帘,低声嘱咐道,“以后待这些军士要周到一些,他们跟着将军在战场拼杀,就是为了还天下百姓一个太平,值得我们敬佩,绝对不可怠慢!” “是,姑娘。”程嫂子同小青很少见丁薇这般郑重,闻言赶紧低头应是。 第103章 新家旧模样 丁薇也不再说话,抱了安哥儿在怀里教他说话。 岂不知她们方才的对话早就被马车外的兵卒听了个清楚,于是每每望向马车的疑惑神色就换成了好奇。他们虽然不知道将军为何亲自回返接这些妇孺去黔州,但想必这般明理的女子,倒是不枉他们跑一趟… 安哥儿抓了个雕刻成小猪的木头玩具,举到娘亲跟前,含着口水咯咯笑着。 丁薇笑着接过来,胖小子就攀着娘亲的腿站起来,然后理直气壮的爬上了娘亲的膝头,坐在那里又拿过手中的小猪,开始啃着它的鼻子,口水又流了一下巴。 丁薇有些好笑,拿了帕子轻轻为儿子擦拭着。 胖小子一边咯咯笑着一边叫了一声:“娘!” 丁薇抱着儿子软软的小身子,闭上眼睛,幸福的叹口气。 倒是小青心思粗,一见主子缓了神色就立刻欢实起来。她手里摆弄着衣角,问道,“丁姐姐,咱们还会回来吗?这一走,世道又乱,回来一次就不容易了!” 程嫂子听得这话也望了过来,先前上车的时候,她还望着云家院子落了两滴泪呢。要知道他们一家流落在外,吃了无数辛苦,只有在云家的日子分外安宁和乐,一时间要离开,还真是有些舍不得。 丁薇想起如今不知走到哪里的父母兄长也是心头酸涩,但她却是打点精神笑道,“以后世道太平了,哪里去不得啊。再说了,就怕到时候让你们回来,你们反倒不同意了。听说黔州那边的庄园足足有二百亩旱田,还有山有池塘,种了各色果子,池塘里也养了鱼和莲藕,简直是应有尽有。到时候,咱们养上几百只鸡撵到山上吃虫子,每日挎筐捡鸡蛋都捡到手软。再在山下盖一排猪舍,养上百十头大肥猪,过年时候杀了做腊肉,只挂在杆子上风干都能排出二里地去!” 果然,小青同程嫂子听了这般美好富足的田园生活,都是双眼放亮,喜得凑到跟前不停的问着,“姑娘,那庄园可有庄户啊,只咱们家里这么多人也忙不过来啊?” “就是,丁姐姐,到时候我专管捡鸡蛋,好不好?我要找李叔编个最大的筐子,装的满满的!” 程家大娃已经懂事了,平日里老实又憨厚,这会儿难得也是挤到跟前央求着,“小青姐姐,我帮你提篮子,好不好?” 丁薇听得笑起来,刮着他的小鼻子哄道,“成,捡鸡蛋这活计交给大娃,你小青姐姐笨手笨脚,容易打了鸡蛋!” 小青恼得立时尖叫起来,“我才不会,我才不会!” 这下连程嫂子都笑了起来,“傻丫头,姑娘这是逗你呢!” “哎呀,丁姐姐,你欺负我!” 小青恼得红了脸,抱着丁薇的胳膊扭来扭去。 众人都是笑起来,就连坐在前边车辕上的云影也露了笑脸。新庄园,新生活,真是让人向往啊! 不说丁薇几个如何说笑,只说众人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四日后见到了黔州城的影子。 黔州是西昊之南最大的一座城池,墙高河深,若是带兵攻打,势必要付出血的代价。但公治明这次举兵,当真是占了天时地利人和。 黔州城的府尹贪渎成性,早就惹得百姓不满,先前又借着朝廷加税的东风,又私自添了无数苛捐杂税,于是不等公治明带兵打来。这府尹就被暴起的百姓和流民联手宰了,待得公治明挥军抵达,不费吹灰之力就接管了陷入恐慌的城池。 几张告示贴出去,苛捐杂税尽免,粮税减半,立刻赢得了所有百姓的拥护。府衙里原本的四位同知,有一位曾于方信同窗读书,很有些才干,又正是热血澎湃的年纪,建功立业正当时,于是不等方信来信说服就毛遂自荐做了府衙。 到底他在黔州混迹了两三年,上下尽皆熟悉,不过几日就理顺了政务,使得黔州城恢复了往日的模样,甚至隐隐还有越发兴盛的兆头。 这一日,早得了快马报信,府衙里一应官员尽皆出城迎接。有心思活络的商贾或者世家旁支更是闻风而动,要知道他们先前在公治明进城的时候就准备了金银美女,只等着攀攀交情,万一得了这位将军的青睐,说不得回报就是千百倍的厚重。可惜,公治明进城没两日就回返清屏了,惹得众人都是一头雾水。 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他们怎么可能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至于一众百姓们拖家带口赶来凑热闹,目的就单纯多了,无非是打算看看名扬天下的公治将军是何等威风? 公治明听得风九禀报的时候,正坐在车里逗弄安哥儿,胖小子先前见他骑在马上就闹着要抱抱,差点儿直接从车窗里掉出去。 他一个大将军,抱个孩童骑马前行,多少有些不成体统,于是只能弃马上车了。 胖小子没有如愿就发了脾气,揪着爹爹的头发不撒手,惹得丁薇又在他屁股上拍了几巴掌。 风九这般来报倒是无意解救了水深火热的主子,公治明赶紧整理了一下发髻,戴上头盔就跳下了车。 倒是丁薇听得众人在城门恭候,想了想喊住了公治明,“少爷,不如让人先送我们去庄园吧?” 公治明猜得她是不愿落入众人的算计,于是点头道,“那我先让风九送你们过去,晚上我就回来。庄园那里,一切都由你做主。有不服管教的,只管打杀!” 说到最后,他眼里闪过一抹冷色,吓得刚要探头的小青立刻又缩了回去。 丁薇也是心头微跳,但还是笑着应道,“好,你放心就是了。” 公治明点点头,伸手又拍拍安哥儿的小脑袋,这才转身上了马,带着大队兵卒纵马奔着城门去了。 丁薇抱了儿子,远远望着踏着烟尘远去的马队,心头微微叹气。习惯了这个男人在自己和孩子跟前温柔小意,有时候倒是忘了,他更多时候是一个铁血将军,手握生杀大权。 不过抓念想想她又摇头苦笑,感叹自己矫情。多少女子想寻这样的英雄不可得,自己何其幸运,居然还在挑拣这些小事? “走吧,咱们去庄园!” 丁薇高声吩咐了风九一句,然后抬手关了车门。 “是,姑娘。”风九赶紧应了一声,拨转马头带着车队下了官路,拐上了一条只容两车并行的土路。 这个岔口离得城门不过三五里,四周因为收了庄稼,又没有树木遮挡。免不得那些眼神好的有心人就看了个模模糊糊,心里猜疑不已。 于是,众人一番见礼寒暄,迎了公治明回府衙,有那心思活络的就跑去打探消息。上到云伯,下到兵卒都被拉住问个不停,可惜他们却是白费心思了。 公治明治军极严,能被他带去接丁薇母子的精锐心腹,怎么可能因为几两银子就背叛。 不必说,那些有心人都白费了心思。 不说城里如何热闹,只说车队在风九的引领下又走了小半个时辰这才停了下来。 丁薇下了马车,抬眼望向四周,只见马车正停在一座三进大宅院的门前。宅院左侧不远处是一处不算高的山,隐隐能看见上面中了些果树,阴面则长了些灌木,一道小溪顺着山坡流下,绕过宅子后边大片的农田之后不知流到哪里去了。 宅子西侧不远则挖了一口大池塘,塘里的莲藕已是有些枯萎,几只野鸭游在水面,被车队到来惊吓的,展开翅膀扑棱棱飞走了,留下水面上一圈圈涟漪。 池塘另一侧则建了七八座茅草房,篱笆里隐约有鸡鸣犬吠,显见是庄户们的住处。 好一副宁静柔美的山居图啊! 丁薇看得欢喜,神色里就带了三分笑意。 早就恭候在宅院一旁的一个中年汉子,这会儿壮了胆子上前跪倒,恭敬磕头,高声说道,“小人袁清河给主子请安!” 丁薇突然听得有人说话,还吓了一跳,扭头望去见袁清河穿着打扮很是简朴,猜得是庄中佃户就赶紧说道,“袁大叔快请起,我也是主家安排来看管庄园的,可当不起你的礼。” 袁清河带着庄中老少等了一上午,生怕新来的主家挑剔礼数,这会儿可不敢怠慢,带着众人又磕了一个头才站起来,拘束的弓着身子。 丁薇本来还想问问庄中的情况,见此也不再多说,请他先回去,安顿好后再寻他问话。 袁清河偷偷瞧着她神色温和,不像怪罪的模样,这才忐忑着带人退下。 丁薇摇摇头,当先上了台阶进了院子。不知是公治明特意吩咐过,还是巧合,这宅院倒是同云家有七分相似,除了多了一进宅院和一个小花园以外,正院,偏院,真是连外院的大灶间和马棚等位置都相同。 李婶子一家同小青都是喜得眉开眼笑,四处探看,不时惊呼出声。 倒是云影抱着安哥儿一直跟在丁薇身后,风九正张罗人手往院子里搬行李,见此就跑进正院同丁薇请示,“丁姐姐,行李都放哪里?” 丁薇想了想,也懒得再重新划分,就笑道,“大家还是按照先前的住处分派吧,左右也没什么大分别。” 众人都是齐声应了,然后笑呵呵随着风九去搬行李。 程嫂子是个有眼色的,如今大娃也能带着二娃了,于是就想着多帮主子分担一点儿活计。 于是就笑道,“姑娘,我以后就住外院了,西厢的空房不如做了书房,以后您看书写字也都便宜。” 第104章 将军亲卫卫将军 丁薇想想以后程大友必然要留在庄园里帮忙管事,他们一家团聚倒也不错,就点头笑道,“好,你去寻程大友说一声,让他不必避嫌了,云伯要跟在少爷身旁,风九也不能留下,这庄园还要他做管家呢,赶紧出来帮忙是正经。” 听得自家孩子爹要做大管家,程嫂子喜得差点儿晕过去,待得反应过来就要跪地磕头,被丁薇一把扶了嗔怪道,“你可别跟着添乱了,赶紧帮我拾掇行李是正经。” “哎,好,好。姑娘你抱着安哥儿就好,别的我来做!” 程嫂子喊了大娃看着弟弟,然后随在云影身后忙碌开了,不到片刻就把主子的行李都安置在了西厢房。屋子擦抹干净,又挂了干净床帐,铺了宣软的被褥。 待得小青终于想起来还要帮手,回来时候已经都拾掇好了。 她红了脸,赶紧跑去灶间探看,结果惊喜的发现案板上摆了很多食材,甚至还有一条新鲜的猪肉,就是米缸面缸也装的满满。 这个发现惹得她又跑去同丁薇禀报,丁薇自然免不得心头生暖,想起那人说晚上回来,于是就吩咐程嫂子,“去寻程大友,让他去庄户家里买只羊杀了,大伙儿一路远行都累了,晚上熬羊汤补补力气。” “好,姑娘,我这就去。” 程嫂子笑呵呵跑了出去,很快消息就传遍了整个院子。众人自然欢喜,脚下也倒腾的越发快了。 所谓众人拾柴火焰高,中午众人连饭都没吃,垫补了一些干粮又继续忙碌。待得晚霞染红了天边的时候,公治明打马赶回,未等进庄子就隐隐嗅的风里飘来的香气,于是不由得脸上就带了笑,手里的鞭子也挥得快了三分。 原本随在一侧的尉迟悔,难得见将军这般模样,心下越发好奇。有些消息,外人打探不出来,可是瞒不住他们这些心腹将领。 大将军不理黔州城初定,特意赶回清屏去接了一车的老少回来,他们可都是听说了。 当然,免不得各个心里都是好奇。今日忙了大半晌,听说大将军要回庄园,他仗着贴身护卫的名头,死皮赖脸一起跟了过来。 果然,他没白吃这一路的尘土,居然难得见了将军的笑脸。 可惜,他不知道这才是刚刚开始。 几个庄户家的孩子,穿着破旧夹袄正蹲在宅院门口吃着什么,一见马队过来纷纷跳起来就要跑开。 结果,一个笨小子惊慌之下跌了一跤,啃了一嘴的土不说,又丢了手里的吃食,许是太过心疼又害怕,干脆咧开嘴趴在地上哇哇哭起来。 随在马队里的众多护卫都是从淘气小子长起来的,小时候比这倒霉的事也经过不少,见此就笑了起来。 这时,一个蓝衣女子却从院子里跑了出来,伸手扶了孩子起来,掏出帕子替他擦抹干净嘴巴上的泥土,末了又捡了那沾了尘土的面饼拍打干净塞给孩子。 孩子立时眉开眼笑,大口咬了面饼,转身跑走了。 女子忍不住也是笑了起来,本来只算是清秀的眉眼,却因为这一笑变得鲜活又灵透,称着晚霞的余晖好似又有种别样的美。一时间尉迟悔连同兵卒们都诡异的安静了下来,不知道是该下马还是如何。 倒是丁薇抬头一见马背上的众人也是吓了一跳,转而却是笑得更欢喜。 “将军,回来了!” 公治明方才也是看得出神,这会儿干咳两声,低头掩下眸底的惊艳,翻身下马笑道,“天黑起风了,这么冷,你怎么出来了?” 说罢,他就摘了身上的墨色披风盖到了丁薇的肩头。 尉迟悔连同一众亲卫正下马,见此差点儿同先前那个孩子一边跌个嘴啃泥。 众人彼此对视一眼,都是有些惊疑,这眼前言笑晏晏,温柔无比的男子还是他们发誓效忠追随的铁血将军吗?难道是他们眼花了? 丁薇扫了一眼明显动作僵硬的众人,也是脸红,小声嗔怪道,“我不冷,你快把披风穿上,你的属下都在看着呢!” 公治明却是不理会这些,替她系好带子,这才应道,“不必理会他们,安哥儿呢,可是睡了?” 提起儿子,丁薇眉眼间笑得更暖,“这淘小子怎么可能睡得早,云影带着同二娃玩呢。若是知道你回来,怕是要欢喜了!” 公治明脸上笑意更浓,拥着她进了院门。 丁薇迟疑了一下,低声问道,“你们都没吃晚饭吧,不如让这些兄弟也进来垫垫肚子?” 公治明扭头望向木偶人一般站在门外的下属们,眼底闪过一抹尴尬,高声招呼道,“进院儿休整!” “啊?啊!是,将军!”尉迟悔赶紧粗声粗气的应了,末了抬手拍了身旁的亲卫一记,吼道,“看什么看?赶紧栓马去!” 那亲卫疼得咧了嘴,抱怨道,“兄弟们都一样,怎么就打我?” 眼见尉迟悔蒲扇一样的大巴掌又举了起来,那亲卫赶紧抱着脑袋跑去张罗栓马了。 丁薇看得好笑,又喜这些兵卒豪爽,于是就招呼道,“家里下午刚杀了羊,大锅炖了羊汤,烙了面饼。兄弟们若是不嫌弃就进来喝两碗,垫垫肚子吧?” “不嫌弃,不嫌弃!”尉迟悔第一个窜到跟前,高声应了,末了许是怕吓到丁薇又赶紧露出一口大白牙,笑得“憨厚”之极。可惜他本长的魁梧凶恶,笑起来倒是越发看不得了。 丁薇实在忍耐不住,噗嗤笑着躲到了公治明身后。 公治明狠狠瞪了得力爱将一眼,转而揽着心爱女子进了院子。 一众亲卫们大声哄笑起来,气得尉迟悔络腮胡子都翘了起来。 李婶子扎了一条粗布围裙,听得动静迎出来,免不得行礼问号,转而赶紧迎了这些亲卫们在灶间里坐了。大碗的羊汤端上来,汤色奶白,添了一块骨头或者一根肋条,撒上点儿葱花或芫荽末,喝上一口,那个鲜香滋味能从喉咙一直暖到肚脐儿。 一众亲卫们大声赞好,大块的面饼也是三两口就进了肚子,吃得是风卷残云一般。 李婶子眼见这些兵卒比小福子大不了几岁,慈母心肠泛滥,忍不住唠叨起来,“”哎呀,慢点儿喝,别烫了嘴。锅里还有呢!我们姑娘让程管家买了一只羊,都熬了汤,面饼也烙了一筐,就备着将军带人回来。不用抢,管够吃!” 尉迟悔难得还记得自己是个偏将,心里又猫抓一样好奇丁薇的身份,于是就问道,“婶子,你说的姑娘就是方才同将军一起进来的那位?她,嗯,是将军的家眷?” 一众亲卫们听得这话,也是连吃喝都慢下来,生怕落下什么大消息。 李婶子一家都随在丁薇身边听后吩咐,平日又没少得丁薇照顾,这会儿自然不会让众人误会。 于是斟酌了半晌就笑道,“不是,丁姑娘是先前云伯请回来照料将军饮食的,后来又给将军治疗腿疾。不是老婆子我夸口,将军能走路,丁姑娘占了一半功劳。就是神医魏老爷子在跟前,也得赞同我这么说。你们若是不信啊,等魏老爷子赶来,你们问问他就是了。这老爷子在丁姑娘这里学了个缝伤口的本事,留在清屏那边采药呢,耽搁了两日。” 其实她的这番话也是说的含糊,尉迟悔等人依旧没明白丁薇同自家将军是何关系,但这却不妨碍他们记清楚,丁薇是将军的半个救命恩人。 不说别人,尉迟悔恨不得第一个冲进正院去给丁薇跪地磕头。当日他没保护好将军,让将军受了奸人毒害,是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若不然他也不会再将军先前“下葬”之日,就把名字改成了一个“悔”,可见怨念如何深重。 这般想着,他一巴掌排在桌子上,震得盘完颠起多高。 “好,从此以后丁姑娘也是我尉迟悔的恩人了,谁若是敢对她不敬,小心我打断他的手脚!” “我也是,将军的恩人,就是我们的恩人!” 一众亲卫们几乎都是当初征西大军里的老兵,忠心无疑,这会儿哪里会落后,各个都是拍着胸脯嗷嗷叫。 李婶子吓得直咧嘴,好不容易见他们安静些,就赶紧招呼儿子帮忙再盛羊汤,端热病。还是先把这些人嘴巴堵上吧,否则灶间的房顶就要塌了。 内院里,丁薇并不知道,她如今也有了一群拥护者。 她正忙着煮羊汤面,拌几个拿手的小菜。安哥儿被云影抱在怀里,淘气的扭动着小身子。 公治明洗漱一番,又换了件干净长衫,终于卸去了一路的风尘仆仆。 待得走进灶间,顺手就接了安哥儿过去。胖小子立时欢快的眉开眼笑,丁薇看得吃味,就开口道,“屋里油烟重,你们快出去等着。” 说罢,又吩咐云影,“帮我把饭桌儿摆在那棵梨树底下,面煮好了就开饭。” 云影儿笑着应了。 这个院子,即便同云家再相像,总有些不同的细微之处。这棵梨树就是其中之一,树干足有一人环抱粗细,枝叶很是茂盛,怕是有百年光阴了。 先前的主家不知是不喜吃梨,还是什么原因,众人搬来时,树梢上的梨子依旧高高挂着,一个个黄灿灿,如同小小的金色灯笼,惹得大娃和小青总是围在树下转悠。 就是二娃儿和安哥儿还小,不知梨子香甜,但也总被那灿烂的颜色吸引,伸着小手急于摘一个把玩。 第105章 悔教夫婿觅封侯 丁薇忙着拾掇行李,安排琐事,也是顾不得这些,于是就便宜了公治明。 正巧他从城里回来的匆忙,也没带什么小玩意哄孩子,就抱着安哥儿轻松跃起,摘了一个又一个,直乐得安哥儿拍红了小巴掌。 不必说,大娃二娃,连同红着脸的小青手里都抱满了梨子。轻风拂过,空气中飘着梨的芳香。 丁薇端了面出来,实在看不得小青流着口水又小心翼翼偷瞄公治明脸色的样子,撵她去把梨子洗一盘,顺便也给外院的兵卒们也送一些。 小青欢欢喜喜的跑走了,留下公治明抱了安哥儿坐在树下的石凳上,略有些醋意的嘱咐道,“你不必多费心,让李婶子招呼他们就是了。” 丁薇忍不住横了他一样,嗔怪道,“他们是你的亲卫,战场上要以性命保护你,我怎么能不待他们好些?” 公治明听得心头火热,忍不住抬手替她理了理鬓角的碎发,“随在我身边,让你受苦了。” 丁薇想起爹娘,眼里闪过一抹黯然,但很快就笑道,“吃什么苦呢,这么大的院子住着,这么大的庄园随我折腾,再说受苦的话,怕是老天爷都要打雷劈我了!” 公治明皱了眉头,呵斥道,“胡说!” 丁薇笑得更欢喜,一边接过儿子,一边催他吃饭,“赶紧先吃饭,我方才到处看了一圈儿,这个庄园买的真是好,太合我心意了。我准备在山脚下建一排猪舍和鸡舍,冬日里烧火取暖,猪长的快,再买些小鸡养着下蛋,过年时候给兵营里送些肉。你看成吗?” 公治明喝了一口热烫的羊汤,抬眼见心爱的女子说起这些安排,脸色红润,眉眼间满是自信怡然。若这个庄园是个战场,那她毫无疑问是个胸有成竹的将军,这般神采,正是他深深迷恋之处。 这世上多有温婉的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但是这般活的生动又坚强的女子,恐怕只有这一个了吧。他是何其有幸? 丁薇喂儿子吃了几口米糊,好半晌没有听得回应就抬头催促道,“怎么不说话,这般安排不好?” “好,我说过,这个庄园是卖给你的。若有谁惹到你,尽管处置。除了我,没人能让你受委屈。”公治明话音不高,但神色里满满的霸气疼宠,却让丁薇红了脸。 她赶紧左右看了看,确定无人在旁边,这才嗔怪道,“说这些做什么?赶紧吃面,凉了就腥膻了。” 说完,她就赶紧低头去喂儿子,好似忙碌的不成,但红透的耳根却出卖了她内心的甜蜜。 公治明眼底的笑意也渐渐溢了出来,眉梢挑起,慢慢吃起了面。 两大一小吃完饭,撤了饭桌儿天色昏沉,秋风寒凉,云影就上前接了安哥儿去屋里安顿。折腾了这么一日,胖小子着实有些累了,小脑袋已是小鸡啄米一般点个不停,半点儿没有同往日一般吵闹就老老实实去睡了。 公治明伸手揽了还要去冲茶的丁薇坐在树下说些闲话儿,风九笑嘻嘻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双手捧了大氅送上。 丁薇就笑道,“小九,忙过这几日我就再炖一锅红烧肉,你记得帮我分给兄弟们。先前一路辛苦他们在暗中护卫了!” “好啊,谢谢丁姐姐。”风九欢喜的眯了眼,还想再说几句却扫到自家主子的黑脸,赶紧牢牢捂了嘴巴退下了。 他这般古怪逗趣的模样,惹得丁薇又笑了起来。公治明无奈,扯过大氅紧紧把她裹在怀里,叹气道,“你啊,待谁都太好了,小心他们不知敬重你!” 丁薇却是不在意,反驳道,“人与人相处,都是将心比心。我待他们好,他们怎么会还以恶意。再说了,不是还有你在吗?你可说了不会让我受委屈!” 最后这句话,果然哄得公治明心里欢喜,低头在她脖颈上亲了一记,“放心,我记着呢。” “哼,你不记着也不成。我师傅马上就要赶来了,到时候若是你敢待我不好,他老人家有的是手段整治你!” 话音落地,丁薇见得公治明瞬间黑透的脸色,笑得越发花枝乱颤,不必说很快就被封了口唇,憋的差点儿背过气去。 正是这样甜蜜温馨的时候,院外却是突然响起尉迟悔的大嗓门,“将军,末将有紧急军情禀告!” 丁薇听得一愣,赶紧站了起来,顺手又帮公治明整理了发髻和衣衫。公治明皱了眉头高声问道,“何事?” 尉迟悔大步进了院子,一见丁薇在一旁,难得尴尬的憨笑两声,应道,“探马来报,株洲有兵马集结,怕是朝廷那里有动静了。” 公治明眼底亮色乍然暴起,“好,就等着他动手呢!立刻回城!” “是,将军。”尉迟悔大声应了,末了大步出去招呼亲卫们。 公治明神色里含了几分歉意,刚要开口,丁薇已是摇头道,“你不必担心这里,我正好这几日也要打理庄园呢。等你城里忙完了再回来看看,兴许就大变样子了。” “好,有任何事随时让人送信给我。”公治明如何会看不出丁薇眼底的不舍和沮丧,越发为她这般识大体愧疚。 “好,你也要注意安全,但凡出入都记得带着护卫。师傅先前开的药方,也记得每日都喝,等师傅回来诊脉之后,还得调整,否则病根儿不除,以后你还要受苦。” 即便有千言万语要叮嘱,还是不得不放开手。 公治明轻轻点头,又望了望灯火昏黄的厢房里,胖小子怕是都打起小呼噜了,于是勉强压下心里的不舍,笑道,“我走了。” “好。” 丁薇应着送了他到院门口,眼见尉迟悔带着一众亲卫们都已是上马等候,她想了想就停了脚步。公治明翻身上马,墨色大氅迎风招展,清冷的月色衬得他眉眼越发冷肃,但回望的眸子里却是暖色点点。 “出发!” 一声令下,马队如同离弦的弓箭一样弹射而出,轰隆隆踏起烟尘滚滚,也惊得不远处几家庄户都亮了灯出门探看,几只老狗狂吠了一会儿就被主人呵斥着跑回窝里去了。 丁薇望着远去的人影,只觉夜风又寒凉了几分。到底还是李叔看不过,上前笑道,“姑娘,天晚了,还是早些歇息吧。这么一大家子人,还都指望姑娘明日分配活计呢。” “好啊,李叔。”丁薇勉强打点起精神,笑道,“晚上看好门户,安排好人手巡逻。明日记得找袁清河过来,我有话吩咐。” “姑娘放心吧,程管家早就安排下去了。”李叔憨笑着关了大门,喧闹了大半日的院子终于彻底陷入了宁静。 丁薇回房,撵了云影去歇息,末了洗漱,揽着儿子胖乎乎的小身子躺在被窝里,终是长长叹了口气。 那个人这会儿怕是应该进城了吧,也不知道军情如何。一想起战争,她这个生自和平年代,长在阳光下的人,总有些觉得这两个字很遥远,但是方才心仪的男子飞身上马那一刻,她却隐隐感觉到了那么几丝血腥之气… 悔教夫婿觅封侯,大约就是这样的心情吧。但谁让她偏偏爱上了这样的男子,注定只能努力做一棵挺拔站在他身旁的大树。他威武之时,她就在晴空下欢快摇曳。他累了倦了,她就做他的依靠,随他在自己肩头安静歇息… 心里盘算着如何整治庄园,丁薇慢慢睡了过去,梦里有挣扎有坚持,最终都化成了甜甜的爱意… 秋末冬初的早晨,相对于别处,黔州这里还算不得冷,因为地处西昊偏南,一年即便庄稼只能一熟,但收获之后也能再种些土豆白菜,若是老天爷开恩,冬日里落雪少,那农家人就多些果腹之物。若是老天爷心狠也没办法,白菜冻硬了就砍出来焯水,攥干之后配点儿豆瓣酱,绝对能让家里的淘气小子们多喝半碗苞谷粥。 这一日,黔州城外原本换做李家庄的庄户门早早就起床了,即便端着碗喝粥的时候,一家大小的耳朵也都高高竖起。 原因无它,只因为他们的主家换人了。先前的主家眼见世道不太平,早早就变卖家产搬去京都避难了,袁老大昨日回来曾说主家是个女子,看模样很是和善。就是家里的小子们,晚上也揣回来半张面饼,挨了几鞋底子才哭着说是新东家给的。 这倒是让大伙儿稍稍安了一些心,也许李家庄的好日子真来了。 先前的东家别说给孩子面饼吃,就是果子烂在山上,家里小子们捡回来吃都被拖去差点儿打个半死呢。 但是,日久见人心,如今只是开始,也保不齐这新主家在收买人心,过后扎了根儿才露出狠毒嘴脸? 抱着这样的忐忑心思,全庄户上下一晚都没睡好,只等着主家召唤。 果然,太阳刚刚升到东山头,袁老大就急三火四吆喝众人去大院前给主子磕头了。 丁薇昨晚昨晚琢磨了半宿,如何打理这诺达的庄园,早起又找了程大友嘱咐了很多琐事,这会儿刚吃了早饭,特意让云影帮忙寻了一套锦缎衣裙,挑了一套赤金头面儿。 第106章 狼多肉少 她本来容貌只算清秀,但自从进了云家的门,云伯一直把她当亲闺女一样疼,吃喝从来不曾亏待半点儿,特别是生了安哥儿之后,燕窝和阿胶之类补品更是当饭吃了。 如今的模样可是比先前变了很多,瓜子脸圆润许多,肤白如脂,鼻翘唇红,眉眼间更是隐隐含了三分怡然,笑起来直让人从心底里想要亲近,收了笑又是贵气凛然。 这会儿换了藕荷色的锦缎对襟袄,象牙色的百褶裙,墨发盘起簪了金钗,耳上坠了金葫芦,手上套了绞丝镯子,施施然安坐摆在前院的太师椅上,别说前来见礼磕头的庄户门,就是平日相处极熟悉的众人都看得有些错愕,恭敬垂手站在一旁。 云影扫了一圈儿,很是满意的点点头,公治家的女主子就要有这样的排场。 但丁薇却是随意习惯了,略有些不适的瞪了她一眼,但转而开口时却是收了笑。 “袁庄头儿,人都到齐了吗?” “回姑娘话,庄里老少一共四十八口,都到齐了。”袁清河恭敬应了,末了赶紧招呼身后众人,“还不给主子磕头?” 男女老幼们闻声呼啦啦跪倒,高声应和,“奴才们给姑娘请安。” 丁薇微微动了动身子,轻轻抬手道,“乡亲们,都起来吧。 “谢姑娘!”众人小心应了,末了互相拉扯着站了起来,小心翼翼瞧着自己脚尖,死活不敢抬头,生怕惹得主子厌烦,做了恐吓猴子的那只鸡。 丁薇扫了两眼这些庄户们身上的破旧夹袄,枯黄的脸色,这才开口又道,“大伙儿都知道吧,我们云家买了这庄子,以后同大伙儿就都是一家人了。先前大伙儿如何过日子的,我不想多问,但自此之后,只要大伙儿忠心为主,做活儿勤快,就保管能吃饱穿暖。” 听得这话,很多庄户脸上都带了喜意,但随即不知想到了什么又赶紧低了头。 丁薇也不愿深究原因,只转向袁清河,“袁庄头,一会儿你去寻程管家,有一些活计,他会同你细说。” 说罢,不等袁清河应声,又道,“我已经让人去买肥猪,今日宰了,每户分二斤,无论老少再每人发二斤包谷面,大伙儿都吃顿好的。以后只要肯出力,云家绝对不会亏待你们。” “真的?” 听说有肉吃,大人们还没如何,小娃子们却当先喜得跳了起来,各个眼睛亮得跟小灯笼似的,任凭老娘如何扯了膀子,都止不住他们原地蹦了老高。 丁薇微微一笑,不等说话,小福子同另外一个仆役已是在门外嚷道,“爹啊,我买猪回来了,快来帮我赶进院啊!” 站在院门口的李叔听得这话,扫了众多庄户一眼,高声应和,“臭小子,喊什么喊?先把猪栓树上,一会儿直接宰了,小心吓到主子。” 这父子俩一唱一和,听得众多庄户早就抻长了脖子望向脖子,待得见到那头肥头肥脑的黑花猪,这下人人都露了喜意。 这次不用袁清河带头,其中一个年岁最大的老头儿当先行礼道谢,“谢姑娘厚赏!” “老伯客套了,以后这样的好日子还多着呢!” 丁薇笑着点点头,起身回了后院,留下一众庄户们呼啦啦都聚到了门外的大柳树下。袁清河也是欢喜,笑骂几声就去寻了程大友。 程大友正带人在东山脚下溜达,不是还要用步子量一量长宽,盘算着主子交代的猪舍鸡舍要建多大,见得袁清河过来,就抓了他仔细嘱咐了好久。 不说庄子里因为杀猪多热闹,只说丁薇回屋换下了大衣裳,很是松了一口气,惹得程嫂子都是笑起来。 云影也难得抱怨道,“姑娘真是古怪,怎么不喜穿锦缎衣裙戴首饰呢。将来进了京都…” 丁薇听她说的含糊就随口问道,“进了京都怎么样,难道京都人人都穿绸缎?” 云影却是笑着不说了,丁薇嗔怪瞪了她一眼,也没抓着这话题不放,转而道,“一会儿告诉李叔留条五花肉,炖锅红烧肉,中午时候,云影跑一趟送去城里。” 云影愣了一下,难得笑得促狭,惹得丁薇脸色红透,欲盖弥彰道,“我先前答应小九的,另外云伯那里也送一些。” 可惜,云影同程嫂子却没一个相信,恼得丁薇脸色更红,索性道,“好,我再多炒两个好菜,给少爷也送一份!” 说罢,抱了满炕跌跌撞撞跑动的安哥儿转身出去了。 留下云影同程嫂子都是笑得不成,又怕主子当真恼了,赶紧揉揉脸蛋追了出去。 不提新鲜出炉的云家庄里如何杀猪宰羊,大兴土木,只说黔州城里,先前还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不过半日功夫却是安静的如同死城一般,商户门都关了门,老百姓们更是躲在家里半步不出。 原来,早有消息灵通的商贾们传了消息回来,同黔州相隔二百里株洲已是集结了大批兵马,朝廷的平叛大军马上就要打过来了。 虽然众人都不待见新皇,又对世代守护西昊的公治家有信心,但依旧挡不住恐慌,唯有躲在家里才勉强心安片刻。 府衙里,无数兵卒护卫丁奎管家,手持雪亮的长枪守卫在四处,肃杀之气惹得鸟雀都不敢在门前飞过。 府衙正堂里,一身墨色衣衫的公治明正同一众将领们商讨军略,许是昨晚睡的少,虽然他的双眸依旧明亮,但眼角眉梢却是隐隐透出三分疲惫,心疼的云伯站在堂外不时翘脚皱眉,很是为难怎么才能劝主子歇息片刻。毕竟他如今还在喝着药汤,身体里的余毒还没彻底清除。 许是老天爷也被他这份忠心感动,很快就派了救星来。云影拎着个硕大的食盒随在林一身后走了进来,那食盒里隐隐传出的香味,乐得云伯差点儿喜得蹦起来。 “哈哈,影儿,你来得真是太及时了。” 云影赶紧给老爷子行礼,脸上也露了笑意,应道,“义父,丁姑娘让我给少爷送些吃食。丁姑娘还特意给您蒸了一碗鱼香蛋羹,让您老人家也别太劳累了,有空闲就回庄里去住几日。” “好,好。”云伯听得心里熨帖之极,喜得连连应道,“过几日我就回去,别的不说,这几日没看到安哥儿,心里惦记的厉害!” 父女俩说了几句,云伯瞧着堂里众人说话的空挡就赶紧干咳两声,然后高声禀告道,“少爷,庄子那里送东西来了!” “哦?”公治明闻言,立时抬了头,眼里的喜意就连心思最愚笨的武将都看得一清二楚,于是免不得各个都是好奇,到底谁送了东西来,居然惹得一向冷清的主上如此模样。 云伯带了云影乐颠颠进门,走到书案前,一边动手拾掇那些书信和公文一边笑道,“少爷,再忙也不差这么半个时辰。您早晨还没用饭呢,正好丁姑娘送了吃食来,您趁热吃几口吧?” 公治明好笑,书信和公文都被收走了,他就想继续也不能了。再嗅嗅食盒里透出的香味,他的胃肠突然就觉得空的厉害,于是就道,“好,先吃饭。” 云伯喜得眉开眼笑,“丁姑娘还给老奴捎了一碗鱼香蛋羹,老奴就贪嘴一次,不分少爷了。” 说罢,他就开了食盒,把里面的饭菜一份份端出来。 这食盒果然没有辜负它的大肚子,装的东西实在不少。第一层就是满满一大碗红烧肉,足有印章大小的肉块被炖成了褐红色,软糯油润,溢出的香气直接就勾得人口水横流。 第二层也是两荤,一盘回锅肉,一盘浇汁玉白菜。第三层则是两素,凉拌银耳和蜀椒土豆丝。红红绿绿,颜色配在一起,红红绿绿,分外好看。 第四层里放了两只砂锅,一只装了满满的粳米饭,一只里则是猪骨汤。砂锅保温特别好,云影又赶得急,这会儿端出来,骨汤依旧在冒着热气。 公治明看得胃口大开,接过安伯递过来的湿布巾擦了手,正要大块朵颐,突然就听堂下的咕噜声已是响成一片。 一众武将们见主上疑惑望过来,都是嘿嘿憨笑着捂了肚子,末了还是尉迟悔仗着脸皮厚第一个开口了。 “将军,属下们也是半日没用饭了,这会儿嗅着香味也饿得厉害。昨日我和兄弟们回来,说起庄里的饭食好吃,他们还不信!”说到这里他翘脚盯着大碗里的红烧肉,大大咽了一口口水,嚷道,“将军不如赏他们一口尝尝,省得我说破嘴皮了!” 他的话音落地却是犯了众怒,另一个身形同他差不多的偏将跳起来反驳道,“大胡子,你馋那炖肉就直说,别拉上兄弟们!好像我们没吃过肉似的!” “就是,”旁边的一个矮胖副将也是开口,转而却是笑嘻嘻望向公治明,嘟囔道,“你没听说这饭食是人家特意做给将军吃的吗?咱们能嗅嗅香味就不错了!” 公治明听得眉梢跳个不停,心里真是三分尴尬七分好笑。 公治家世代掌控西昊大半兵权,兵书战略几乎充斥了半间房,他自小习学的第一句话就是,为将者,先兵而忧,后兵而食。 第107章 热火朝天建设忙 不想今日乍然听得心爱女子送了可口的吃食,倒是忘了眼前还有一众下属腹中空空。 他尴尬的微微红了脸,干咳两声掩了尴尬,想了想,到底还是狠心道,“云伯,告诉灶间把大家的午饭端来,一同吃吧。” 说罢,他把眼前的那大碗红烧肉往前推了推,干巴巴笑道,“这肉也一起分分。” “太好了!谢将军!”不等云伯应声,尉迟悔又第一个欢喜的跳了起来,也不用云伯去传信,他三两步窜出门,很快就用大脚踹着灶下的两个胖厨子端了大盆的米饭和大桶的白菜炖肉走了进来。 脚下“行凶”,他嘴里也没闲着,“看你们两个胖的,是不是好肉都留着自己吃了。平日做的菜那个难吃,比猪食好不到哪里去,真该送你们去庄上学学!” 两个厨子委屈的要死,他们手艺若是不好,先前是谁没到饭口就坐在灶间门口等着开饭啊。如今这是有了媳妇,媒人就抛过墙头了,太不厚道了。 不过两人偷偷喵喵将军书案上那碗香喷喷的炖肉,也是起了好学之心,无奈,一向冷酷严明的将军,今日脸色实在古怪,他们胆子再大也不敢开口啊。 两个厨子手下也是麻利,很快就给众人都盛了一碗米饭一碗炖菜。尉迟悔端着饭碗,笑着凑到书案前催着云伯分肉。 云伯无法,硬着头皮把肉碗从自家少爷眼前端走,待得再端回来时候就剩了少少的五六块,害得他都不敢细看自家少爷颤抖的眉梢儿了。 他已经很吝啬了,每人就分了四五块,奈何屋里人多啊,十万大军,偏将副将足有二十多号,狼多肉少,还能剩下几块已是他尽力留下的了。 众人也觉心虚,也不敢再觊觎剩下的两荤两素,低头咬上一小口红烧肉,再猛刨米饭,那滋味香得足以胜过一切了。 公治明慢慢把红烧肉吃完,才开始吃其余几样,果然见得尉迟悔那个憨货又抻头来瞧,脸上那个失望的神色着实让他心里好过许多。 不提府衙里众多将军因为一碗红烧肉集体变成了厚脸皮,只说云家庄里,庄户门欢欢喜喜提了猪肉回家,即便主妇们如何想把这难得的好东西用咸盐腌上,但望望淌着口水的儿女,到底也割下了一小条炖了锅白菜,哄得全家老少都吃圆了肚皮。 吃饱喝足,家里的汉子们就穿上最破旧的衣衫去寻袁庄头儿分配活计了,他们先前可是听程管家说了,以后庄里的劳力都开始赚一种叫工分儿的东西,年底按照多少,主家要给分粮食和猪肉,甚至还有棉花和布料呢。 身为一家之主,让媳妇孩子吃饱穿暖,多卖些力气是应该的,更何况暂时看来这新主家还是个心善又明理的。 这般想着,整个云家庄上下就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大建设。 丁薇忙的没有功夫理会儿子,直接把这淘小子塞给程嫂子带去梨树下同二娃儿一起摸爬滚打,她则拿了账册,带着送饭回来的云影把全庄走了个遍。不知道是先前那个李财主惧怕公治明的名头,还是逃亡太匆忙,居然把秋收时候的粮食都留了下来。虽然不算太多,也多是苞谷和粟米,但再买些粳米和细面,掺着吃也够云家上下一年的口粮了。另外地窖里还有大半的红薯和土豆,另外小半则是白菜萝卜,这些都是半粮半菜,十足的好东西。 再看库房里,倒是没什么好东西,但粗瓷碗盆也有几十套,长条桌和椅子也有不少。 丁薇看得欢喜,直接让李叔几个把外院的两间空房收拾了出来。一间摆好桌椅,一间盘上大炕,以后公治明再带着亲卫回来,吃住就都方便了。 云影想起城里风声鹤唳的模样,在看看丁薇眉眼间的淡然,心里佩服又好奇,忍不住多嘴问道,“姑娘,嗯,许是马上就要开战了。您不害怕吗?” 丁薇被问得一愣,转而却是笑道,“不是还有少爷呢吗,若是让人打到咱们这里来,那他可是白担了无敌大将军的名头了。再说了,若是整天提心吊胆,那日子还过不过了?” 说罢,她扭头望着整个庄园又道,“我听说过一句话叫做,在战略上藐视敌人,在部署上重视敌人。咱们高筑墙,广积粮,缓。。。嗯,总之,相信将军,再做好万全准备就是了。” 云影很是好奇那句被眼回去的话是什么,但她也没有追问。倒是丁薇突然想到一事,“庄里有暗道吗?” “姑娘怎么知道?我早起已是探查过来,正房内室床下有一条,通到东山一处山洞里,那山洞顶上连着一棵半枯老梨树的树洞。想必的先前的主家在那里藏了些金银,只留了两个空箱子。” 云影本来还没来得及禀报,不想丁薇倒好似未卜先知一般。 丁薇听得双眼发亮,一时玩心大起,带着云影避开院里玩耍的儿子,居然当真在暗道里走了一趟,末了灰头土脸的钻回来,这才说道,“这暗道除了我们,再不能让任何人得知。记得再山洞里放些吃食和清水,平日勤换着些,兴许哪一日就派上用场了。” 云影点头,正色应了。 丁薇吩咐过了,也就把这事忘到了脑后,哪里想到她不过一时玩心大起,居然很快就派上了用场。 老话说,人多好干活儿,人少好吃饭。云家庄上下因为有了盼头,庄户门做活儿很卖力气,不过几日,东山脚下就晾晒了很多土坯,男子胳膊那么粗的木杆也堆了半人多高,待得北风欢快吹过,那土坯就结实的堪比青砖,木杆也彻底干透了。 也不用进城去请泥水匠,庄稼人几乎都是全能好手。如说建个大院子,他们不敢夸口,但建个养猪养鸡的土坯房子还是能够胜任的。 于是,眼见两排猪舍外加两排鸡舍见风就长一般很快窜到了两人高。这日赶着午时放了一挂爆竹,众人喊着号子就把大梁上完了。 丁薇特意吩咐李婶子张罗了席面犒劳忙碌许久的庄户们,庄户们原本只盼着主家再给点赏就好,哪里想到居然会被如此隆重款待,激动的疯跑回家换了最好的衣衫,这才拘谨的搓着手坐在外院里端起了酒碗。 程大友这些时日跟着众人一起忙碌,也是晒得脸膛黑红,这会儿代表主家劝酒。他本就是做掌柜的出身,如今又得主家信重,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说话行事也越发圆融。 两碗老酒进肚,大碗的白菜肉片油了嘴巴,庄户们也就彻底归了心。 程大友趁着酒兴又给众人派了新活计,那就是收买猪崽子和半大的鸡崽子。毕竟鸡舍猪舍盖好,不能空放着晒太阳啊。丁姑娘可是说了,过年时候就要送一批猪鸡给将军,留着犒劳兵卒呢。 庄户们虽然日子过得贫寒,但谁家都有个三亲六故,十里八村也都有几个熟人。主家分派的这个活计不过是多费些嘴皮子罢了,自然无有不应。 待得下了酒桌儿,回家说一声,老娘带着孙子,婆娘拎着装了饼子的篮子就出了门,这个回娘家,那个去探老娘舅,不过一日,方圆几十里就都知道换了主人的李家庄收小鸡和猪崽子,这两样都没有也成,鸡蛋也收。 若是平日,家家的油盐都要从母鸡的屁股抠出来,谁也舍不得卖啊。但如今世道不太平,不一定什么时候就开战了。即便义军纪律严明不曾骚扰百姓,但保不准有流兵赶巧路过,家里的猪鸡怕是毛都留不下一根,还不如卖了,换些粮食回来呢。 这般想着,陆续就有人用独轮车推着自家的猪崽子和半大小鸡,背篓里装了鸡蛋到了云家庄,最后又推着或多或少的粮食回了自家。 积少成多,聚沙成塔。 又是半月过去,云家的猪舍里居然添了三十几头大猪小猪,鸡架里也是大鸡小鸡咕咕叫个不停,就是红皮鸡蛋也攒了足足四五百只。 丁薇选了一个晴朗的好日子带着李婶子和小青,洗干净几只大陶罐,把鸡蛋也洗净在酒碗里沾一沾,细盐堆里在滚一圈儿,挨个摆进陶罐,封好罐口送到地窖里就等着吃红油咸鸡蛋了。 这个法子其实不如裹黄泥或者单纯用花椒盐水腌渍味道好,但是胜在耗时短。说起来咸蛋还是鸭蛋最好,可惜鸭子食量大,又喜水,农家人倒是很少养。如今这个时候,能收到鸡蛋就已经很不错了。 待得忙完这些,节气就已经进了十一月,即便黔州的气候比清屏暖了一些,但冬日怎么也不如秋日。云家上下早就换了棉袄,就是庄户们也是招数进出,有穿羊皮坎肩的,有戴狗屁帽子的,总之怎么暖和怎么来。 倒是城里的公治明正为兵卒的棉衣愁眉不展,先前商字部冒着巨大风险,从西疆采买了大批的棉花和麻布回来,但一时间却找不到人手缝成棉衣、棉鞋。 钱良打理黔州这些时日,自认也是个精明强干的。但遇见这事也没什么好主意,最后想了想了又献策道,“将军,不如把棉花布匹发到城里各家各户,限期完成,过后再收回来。” 第108章 吃货将军靠不住 公治明沉吟不语,他不是没想过这个办法,但就像他在其余府城埋了探子一般,这黔州城里定然也不缺朝廷的人手。若是如同钱良说的那般,万一有人在棉衣里做手脚,兴许就会毁了整个军略部署。 胜败往往就在差之毫厘的细节之中,不到万不得已,他实在不敢冒这个凶险。 正在这个时候,大堂外却是走进两个将领。两人互相偷偷推搡着,抬头瞧着钱良一脸疑惑,于是就尴尬笑道,“我们本来有时想要禀告将军,但走到门外又忘了。嘿嘿!” 钱良听得满头黑线,西昊早有传言公治将军治军严明,手下更是猛将无数,若不然他也不会毫不犹豫的把身家性命都压在义军这边。但今日一看,有这些脑子糊涂的副将,义军当真能赢得胜利吗? 公治明却是深知这两人的来意,狠狠等了他们一眼却是没有说话。 果然两人厚着脸皮找了把椅子就坐了下来,不时抻着脖子望向堂外,可惜只见同僚们陆续聚来,那个冷脸的姑娘却是始终不见踪影。 钱良是个精明,怎么都觉这大堂里情形有些诡异,于是赶紧起身扯了个借口,“将军,我还有些公务没处理,这就退下了。” 公治明却是摆手,好笑道,“公务再多也不差这么片刻,还是留下一起用饭吧。” “啊?”钱良再次扫了一眼脸色好似越发红润的众多武将,实在没忍住冲口而出的疑问,“难道,将军们都是来用饭的?” “咳咳!”一众武将们闻言,大半都呛咳起来,个别脸皮还算薄的,已是抬眼去研究屋脊镶了多少根檩子了。 好在,云伯及时在堂外说了话,痛快解救了差点儿羞窘而亡的武将们。 “少爷,云影来了。” “进来吧,否则不等株洲那边杀过来,义军的将领们就饿死大半了!”公治明难得打趣两句,听得钱良嘴巴更是合不上了,至于众多武将们已是自动封闭了耳朵,这个讨好的围上前结果云影肩上的担子,那个赶紧催着随后进来的厨子盛饭拿面饼。 很快,大堂里就飘起了饭菜的香气。 钱良手里拿着筷子,望着眼前的一碗白米饭和一碗小鸡炖蘑菇有些犯傻,一时不知道怎么下手好了。 倒是公治明想着他第一次听众人用饭,示意云伯把他面前的蒜泥白肉还有红油猪耳,各分了一半给这个明显势单力薄的文官。 钱良感激的接了过去,再看一众武将们一边啃着手里的酱脊骨,一边虎视眈眈望着他的菜盘子,于是激灵灵打个冷战,立刻大口吃了起来。 不知是抢着吃饭香,还是早晨没来得及用饭的关系,钱良多少年来第一次吃得撑到了。起身道谢的时候,大大打了个饱嗝,被一众嫉妒的武将们笑得脸红脖子粗。 公治明挥手撵了这些每到午饭时候都变身饕餮来抢食的属下,待得再要同钱良说起军备一事,却听拾掇完担子的云影开口道,“少爷,丁姑娘听说您为了过冬军备之事为难,就托奴婢带了一封信过来。” 说这话,她就把信从怀里取出双手承了上去。 公治明眼底隐隐闪过一抹暖意,想起每日送来的分量越来越多的饭食,想起自己手边的梨膏汤,身上的衣衫鞋袜,这一瞬间,压抑在心里的想念乍然泛滥成灾。 “家里还好吗?” 云影怎会猜不到少爷问得不是家里,而是那母子俩,于是就笑道,“少爷放心,家里很好。全庄上下都忙着打柴禾过冬呢,前几日把池塘里的藕都挖了出来,丁姑娘教大伙儿加野山椒腌了一百多坛子香辣藕。过些时日腌好了,肯定会送来给少爷尝尝。安哥儿这几日也更淘气了,带着二娃儿到处跑,昨日还要去揪马尾巴,被丁姑娘打了几下也不哭。” 公治明耳里听着,恨不得插着翅膀立刻飞回去。可惜。。。 他勉强收了心神,才拆开了信封。结果这一看却是忍不住赞叹出声,直道,“好,这办法好!” 钱良在一旁听得心里长草一样,抻着脖子想偷看两眼又觉失礼,别云影瞪得赶紧低了头。 倒是公治明没有看到这些,收好信兴致勃勃说道,“钱府尹去忙吧,军备一事再不必为难。” 钱良还想问几句,但奈何云影在一旁虎视眈眈,于是只好起身告辞了。 云影也是听丁薇说起几句的,家里甚至都已经开始建房舍了。这会儿就道,“少爷,那我回去告诉丁姑娘开始招人手了。” 公治明点头,“明日连同棉花和布料,我再让人送十车粮食。你转告她。。。照顾好自己,我会抽空回去一趟。” “是,少爷。” 云影挑了担子出门,早有风九苦着脸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 云影好笑,在担子一侧挂着的皮囊里掏出一只油纸包,嗔怪道,“放心,丁姑娘特意叮嘱给你带了几个肉包子。” 风九果然大喜,一边抢过包子就往嘴里塞,含糊抱怨道,“还是丁姐姐最好了,自从尉迟副将们跑来蹭饭,我就再也没吃饱过。” 云影听得好笑,但也知道这小子打的什么主意,“你就歇了心思吧,家里已经把食盒换成饭桶了,我总不能端着铁锅来吧。” 风九苦了脸,发狠的又咬了几口包子,“若不是放心不下少爷,我真想回去伺候小主子了!” “住口!”云影竖起了眉头,迅速扫了一眼四周,末了狠狠拍了风九一巴掌,“你是不是把脑袋忘在房顶上了,什么话都敢说!” 风九也是惊觉自己口无遮拦,也不敢喊疼,抱着包子就跑远了。 云影无法,气得跺脚,到底挑着担子出门上车回庄子去了。 黔州城里虽然算不得旱灾最重的府城,但比之往年可是凄惨许多。加者大批流民汇来,即便有府衙里全力救济,每日早晚两顿稀粥,可惜依旧很多人衣食无着,男子们还好一些,无论是做工还是加入义军都不至于饿死。论起苦楚,却是老幼和妇人们。 城里城外,无论是树下的草窝棚里,还是墙根避风处,几乎处处可见面黄肌瘦,衣不蔽体的妇人孩子,只要有人经过,就会伸出手来乞讨,期盼着能得个半块饼子,也好让儿女多活几日。 但每每都是失望而回,于是就有人被逼无奈做起来皮肉生日,城里的花楼可是着实添了很多新面孔。 这一日午后却是有消息传来,府衙门前贴出告示,但凡会针线的妇人女子都能去城南云家庄做工,不但有住处,每日还给两顿饱饭,最重要的是允许妇人们带着儿女一同进庄。 这消息一出,就如同油锅里添了一瓢凉水,即便心里还有些疑虑,但一来府衙贴告示作保,二来死神就站在头顶举起了镰刀,但凡能逃过一命,就是刀山火海也要试试啊。 于是,天色未等完全黑透,热闹了大半月的云家庄里更是人满为患了。足有二三百妇人拖拽着儿女,拘谨的站在庄口,眼里满满都是对生的祈盼。 丁薇带着李婶子和小青云影几个,只简单看了几眼就忍不住鼻子反酸。若是一个女子连羞耻心都没有了,恐怕就是在死神门前走过多少次了。 丁薇赶紧喊过袁清河家里的婆娘,吩咐道,“袁嫂子,你一会儿带着庄里的妇人们多烧水,李婶子会给你送药粉来,你们先多吃些辛苦,让这些妇人孩子连头发都洗一遍,然后有旧衣衫也帮忙寻一些给她们换了,稍后会补你们新布料和棉花。记得不洗澡不换衣衫的不能放进庄子,万一生了疫病就是大事了。” “好,姑娘放心。”袁清河的婆娘是个爽利的脾气,拍着胸脯应道,“都是穷苦人,谁也不舍得看这些姐妹们受苦,只不过先前家里太穷,实在也帮不上。如今姑娘发了善心,我们多挨些累也跟着积德呢!” 说罢,她就风风火火去寻各家婆娘安排活计,家家户户的大澡盆,小木桶,甚至葫芦瓢都被翻了出来。灶间里彻夜烧水,柴禾烧起来红通通,照得云家庄上空的夜空都好似亮了三分。 如此忙了一夜,大大小小五百多号妇人和孩童才算重新以干干净净的面目见到了初冬的朝阳。袁嫂子等庄户家的婆娘们都累得差点儿瘫倒了,好在这些妇人孩童虽然流落在外日久,大半人都还有换洗衣衫,否则全庄人的衣衫都贡献出来也不见得够分啊。 丁薇早起安顿好儿子,就带着云影和小青等人把妇人们接了过去,撵了哈气连天的袁嫂子众人回去补觉。但袁嫂子等人也不是没有颜色的,都想在主家跟前多表表忠心,于是强忍着困倦笑说睡不着。 丁薇身边却是缺人手,于是也不矫情,直接要小青回去吩咐李婶子,中午多炖一个荤菜,庄户们每家都送上一海碗,犒劳大伙辛苦。 果然,袁嫂子等人听了都是欢喜的连连道谢,身上的困倦也是瞬间不翼而飞。跟着这样的主家做活计,就是累点儿也不怕,毕竟主家看在眼里,绝对不会亏待大伙儿就是了。 第109章 甜枣加大棒 云家大院东侧院墙外,很是避风朝阳。前几日早就搭好了一排茅草棚,靠近墙根处搭了十口土灶,最大号的铁锅端端正正架在灶眼上,这会儿熬的苞谷粥已是咕嘟嘟冒了泡儿。 袁嫂子等人招呼了一众妇人孩童们到棚子里,让妇人和孩童们分开坐好,趁着李婶子带人上碗筷盛粥的功夫,云影带着小青已是拿着纸笔开始挨个问询。 妇人们虽然眼睛盯着热气腾腾的锅灶,但到底还有些分寸,但凡云影问什么就说什么。那些孩童却是饿得狠了,各个咬了手指,口水滴答浸湿了前襟都不知道。 李婶子看得心酸,赶紧往大锅里又撒了点儿粗盐。这些流民饿得时日久了,肚肠已是薄得厉害,乍然吃得太饱反倒容易出事,只能先喝些苞谷粥慢慢将养,待得肚肠适应了才能恢复正常。 不过,云家不是小气的人,苞谷粥里本就添了土豆条和白菜丝,在添上一点盐巴也是难得的美味。 云影那里刚刚问询完两桌儿,苞谷粥就送了上去,妇人和孩童们再也忍耐不住,抱起碗就喝了起来。不时有孩童被烫的掉眼泪,但手里的陶碗却半点儿不肯放下。 李婶子拍着腿劝着,“慢点喝,锅里还有呢,别烫坏了嘴。” 可惜却是么有人听她的,这时候所有人眼里心里都被一碗苞谷粥俘虏了,哪里还会记得别的。 丁薇也是看得眼圈儿泛红,招手示意云影等一会儿再问询,别耽误了妇人们填饱肚子。 很快,适口大锅里的苞谷粥就被喝的精光,有些孩子甚至把碗舔得干干净净,末了眼巴巴望着空锅,那模样真是分外可怜。 袁嫂子等人一边收碗筷,一边劝着,“大伙儿先垫垫肚子就成,等中午主家还有吃食上下来,绝对不会让你们饿肚子的,你们就放心吧。” 待得她们好说歹说把碗筷终于从孩童们手里抢回来,云影才继续问询,然后拿了厚厚的账册走到丁薇跟前,小声禀报道,“姑娘,总共二百八十个妇人,一百零六个孩子。” “好,按照她们擅长的活计合理安排一下。裁剪上要二十个人,絮棉花也要二十人,缝制就得一百人。另外缝制棉衣不拿手的就分配去做棉鞋,若是有实在不擅长活计的就分去做杂活儿。” 丁薇仔细分派活计,末了瞧着袁嫂子等人站在一旁就笑道,“这么多口子人吃饭,李婶子还要照管家里人,怕是顾不过来了。不如嫂子几个把灶上的活计接过去吧,到时候忙起来,你们怕是也没空闲回家去吃饭,不如就在这里一起吃吧。袁庄头儿那里我再交代一声,让他给你们每日都算一个工分,如何?” “好,谢姑娘。” 这般战乱时候,粮食最金贵了。只要过来做活儿,家里不但省了一份口粮,还能赚一份工钱,袁嫂子几个怎么会不肯,笑得恨不能立刻回家报喜去。 丁薇又交代了几句,这才望向早就安静拘束望着自己的妇人孩童们,正色说道,“各位大娘嫂子们,你们怕是都听了府衙前贴出的告示了吧。我们云家庄不是做善事的地方,大伙进了庄子大门,以后就是云氏被服作坊的女工了,只要你们不偷懒,照着吩咐做活儿,我就保证你们不会挨饿受冻,你们的孩子也会有一份口粮。当然,天下没有白吃的粮食。孩子们也要根据年龄大小安排些力所能及的活计,甚至每晚还有人教授他们读书识字。” “这是真的吗?” 丁薇话音刚落,就有几个妇人激动的站了起来,看着都是容貌姣好又年纪轻的,显见落难之前也不是普通农家之人。否则绝对不会再这样的时候,对孩子读书这件事如此在意。 丁薇也不想深究她们的来处,点点头算是应了,但再开口时候脸色却是沉了下来,“不过,大伙儿也要知道。作坊里肯定要存放很多布料和棉花,甚至还有大伙儿口粮,若是有人胆敢怠慢活计或者使坏,只要抓住一个,整个小组的人都要被撵出作坊。到时候,谁带着孩子冻死在雪地里,可别怪我心狠!” 一众妇人刚刚还在偷偷议论,听得这话却好似被兜头浇了一瓢冷水,立刻缩了脖子安静下来。有些心思活络的已是在左右探看,琢磨着找些性情好又勤快的人同组做活儿。 丁薇也不理会她们的小心思,给云影使了个眼色就回了院子。 云影点点头,抬手间好似不小心,居然一下子踢断了一条凳子腿,吓得一众妇人和孩童们更老实了。 于是,接下去无论分组还是分配活计都异常顺利。 虽然庄子里早有准备,但依旧太过匆促,新作坊还在加紧建造中,暂时就把多余的几间和猪舍拾掇出来了。早早搭了通铺,铺了厚厚的草垫子,白日里坐在铺上做活计,晚上躺倒就当床睡了。 不得不说,条件实在很简陋,但是相比树下的草窝棚可是暖和太多。妇人和孩童们都很欢喜,各个都赶紧忙碌起来,生怕主家再赶了她们出去。 妇人们领了布料和棉花针线,裁剪组飞快的按照大中小三种尺寸裁好,早有做杂活的老妇人抱着送去旁边的屋子,絮棉组的人手也都是相对年龄较大的,仔细把浅黄色的棉花絮得均匀又厚实,末了才送到针线组缝制。 如此流水线作业,每人都在重复相同的活计,只熟悉了一小会儿就做的又快又好。 待得袁嫂子等人炖好了萝卜,蒸好了两合面的发糕,居然已是有四五十件棉衣按照大小放在了筐子里,至于费工又费神的棉鞋也有七八双。 不只庄里人看着惊奇,就是女工们也不能相信自己会如此麻利. 倒是丁薇对这样的速度还有些不满意,想了想就寻了程嫂子一起商量,把棉布的裤带改成了扣子,棉鞋也改成了矮靴子,甚至裁剪之后剩余的边角料也做成了小儿巴掌宽的布条。 在女工们吃饭的事后,丁薇通告了改法,另外又宣布一件新举措,多劳多得。每日除了固定要完成的活计,多做出一件还会多得一份工钱。裁剪相对容易,一件是一文钱,絮棉花也是一文,针线则是两文。 结果,女工们听后欢喜若狂。 人都是贪心的动物,忍饥挨饿的时候盼着有碗热粥就好,可是吃饱穿暖了又开始担心兜里没银钱。如今主家不但供给衣食,还另外给工钱,这简直是天大的喜事啊。 不必说,下午时候众人都如同打了鸡血一般,飞针走线,待得天黑之后做出的棉衣比之上午足足多出二十几件,鞋子也多了十几双。若不是没有太多油灯可用,妇人们甚至点灯熬油继续忙碌。 丁薇翻看了一下棉衣棉鞋,见针脚很是细密,于是稍稍放了心。 她也不是吝啬的人,公治明又让人送了粮食,于是妇人们第二日晚上用饭之前就拿到了额外的工钱,虽然每人只有那么三五文钱,却让很多人欢喜的掉了眼泪。 有了银钱傍身,即便再流落在外,总能为孩子买口吃食,为自己保住清白多重希望。 这般,恩威并施之下,云氏被服作坊就热火朝天的忙开了。虽然庄里多了四百号人,白日里却是静悄悄的,妇人都在拼命赶工,就是孩童们,年纪大些的或者上山砍柴,或者翻开果园阳面的土层,寻找冬眠的虫卵回去喂鸡。 晚上时候,妇人们吃了饭才会三五成群去溪水边洗涮,孩童们则一排排坐在暖和的灶间里,跟着兼职先生的程大友读书写字。至于文房四宝不用丁薇吩咐,懂事的孩童们就自己寻了树枝和沙土,削的削,装的装,一个个都像模像样的认真笔画着。不必说,又惹得过来偷偷探看的娘亲们抹了眼泪。 丁薇一边照管着偌大的庄子,一边细心照料安哥儿,但无论再忙,午前也会亲自下厨整治饭菜。 这一日早起眼见天色有些阴暗,显见要有风雪落下,她就一迭声喊了云影过来问询,待得听说棉衣已是缝够了一千套,棉鞋也有五百双,她再也忍耐不住,匆忙拾掇了一些吃食用物,末了坐着马车送第一批成品进城,顺带也探望日思夜想的那个人。 当然,最后这个理由,她是不会承认的。 黔州府衙里,依旧是忙碌中带着肃杀之气,惹得耐不住寂寞出来走动的百姓们都绕路而行。 丁薇随着车队到了府衙门前,程大友跳下马车同门前的守卫寒暄,请他进去代为通禀,但不知那守卫是天生的木讷,还是自认为自己守的是府衙的门,比别人就高贵三分,居然斜了眼睛,死活不肯通禀。 丁薇在车里等得心急,就拎着包裹和食盒跳了下来,高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程大友眼见主子亲自动问,自觉处事不利,很是恼火,但只能应着头皮低声说了几句。 丁薇皱眉上前,还没等说话,去见一个熟人从门里走了出来,于是就笑道,“”尉迟将军,这是要出门吗?” 第110章 小改动大用处 “我替将军送信去军营,”尉迟大胡子抬眼见一身小袄布裙的丁薇,只觉眼熟,下意识就应了一声,待得醒过神来却是喜得差点儿跳起来,“哎呀,丁姑娘,你怎么来了?我还以为今日吃不到庄上送来的好菜了,没想到,居然正接了姑娘。 说到这里,他才猛然惊觉这般说实在不妥,于是一脚踢到那守卫的屁股上,喝骂道,“你个蠢蛋,怎么把丁姑娘拦在门外了,不要你的狗头了!” 那守卫委屈之极,胡乱腹诽,谁知道这个穿戴好似农家女的女子是何来头啊,早知道她认识脾气火爆的尉迟将军,就是给他多长个胆子也不敢拦阻啊! 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冤家多堵墙。 丁薇一向不愿意轻易树敌,这会儿见尉迟悔如此,就赶紧上前拦阻,打圆场道,“尉迟将军误会了,也怪我方才没有说清来意。先前将军吩咐下来的那些棉衣棉鞋,庄里做好了一千多套,今日我一同带过来了,还要劳烦尉迟将军带程管家去军需官那里交接一下。原本家里也准备了一些吃食,这次我带了很多,将军忙完,一定过来赏脸吃顿饭啊。” “好,一定一定!” 好话人人爱听,尉迟悔闻言立刻改了笑脸,也不提送信的事了,带着程大友,招呼车队直接往府衙后门去了。 留下丁薇从小袄的袖子里摸出两个煮鸡蛋,塞给了神色尴尬的守卫,又笑道,“”这是家里妹子塞给我路上垫肚子的,这会儿还热着呢。兄弟守门不容易,空闲时候吃一个暖暖肚肠吧。” “别,别,姑娘…”那守卫羞愧的脸色更是红透,一时都不知说什么好了。 丁薇也不等他客套,笑着摆摆手就进了大门。 正好云伯带着一个兵卒端了两只火盆从游廊里走过,突然见到丁薇四处张望,就欢喜的迎了上来。 丁薇足足有大半月没见过云伯,云伯也很是惦念安哥儿,一老一少热热闹闹说起别后之事,直到大堂门外都是意犹未尽。 公治明正同几个副将在大堂里说话,眼见天色越来越冷,风雪随时都会落下,兵卒们还没有棉衣穿,副将们看在眼里,怎么会不着急? 往大了说,军备供给不及时,足以影响军心。往小了说,挨冻的滋味不好受,他们也穿着单衣呢,即便家里不缺棉衣,但兵卒们冻着,他们怎么能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 公治明听属下们抱怨着,慢悠悠喝了一口姜茶,想起那个多次给他惊喜的女子,脸上倒没有什么急色。相处日久,她虽然偶尔会发个小脾气,但大事上却从没耽误过。这次许是有什么事情,他是不是正好扯个借口回去看看? 这般想着,他就抬了头,黝黑又清冷的双眸扫了一眼副将们,刚要开口说话的时候,云伯却是在门外喜道,“少爷,您快看谁来了?” 众人闻言往门口望去,就见一个女子穿了件橘色小袄,月白色布裙,头发高高盘起,只插了根银簪,眉眼清秀却盈满了笑意,双眼眨动间好像隐隐透着精明犀利。 这是谁家的女子,怎么进的府衙? 众人好奇,正是疑惑的时候,就见他们的大将军已是满脸喜色的站了起来,“你怎么来了?可是家里有事,安哥呢?” “程大友送棉衣棉鞋过来,我就跟来逛逛。家里都好,天冷,我没抱安哥儿。”丁薇笑着应了,仔细打量公治明好似没瘦太多,也就勉强放了心。 两人一问一答,自然又亲近,听得一众副将们都是怀里揣了小兔子一样,痒得厉害。 要知道,义军自从挑起了大旗,那些最擅长两边下注的世家大族,还有重利轻义的巨商们,除了金银之物,还送了无数美女到黔州。 大将军连看都不曾看一眼,就都分给了他们,惹得他们私下里还担心大将军是不是因为先前遭毒害,留了什么暗疾,或者直接改了龙阳之好。 没想到,今日居然见他待一个女子如此亲近,他们放心的同时又好奇的恨不得上前问几句。 云伯眼见着这些平日机灵的副将们,好似呆头鹅一般坐在椅子上不动,气得真想把他们踢出去。真是没颜色的家伙! 倒是丁薇听得云伯干咳不已,才惊觉大堂里还有些陌生人,于是红了脸,抬步站到公治明身侧。 好在,几个副将都没有傻透气,不等将主瞪过来就赶紧起身,憨笑道,“将军,既然军备送来了,属下们就赶紧去安排了。” 公治明点头,却是抬手示意他们看向丁薇,“先见过丁姑娘,平日庄里送来那些菜色都是她辛苦烹制。” “啊,”一众武将们愣了愣,转而恍然大悟,怪不得方才听云伯喊出“丁姑娘”几字,他们总觉得有些熟悉。原来每日送饭来那个冷面姑娘嘴里的主子的就是这位姑娘啊。想想那些被他们分走大半的好菜,几人都是有些尴尬心虚,赶紧起身行礼。 “见过丁姑娘,多谢丁姑娘平日照料。” 丁薇哪里见过这么粗豪孔武的武官同她行礼啊,赶紧摆手招呼众人起身,笑道,“将军们折煞小女子了,左右要给少爷送饭,不过是多放一把菜叶罢了。将军们若有什么喜欢的菜色,以后让云影捎话给我,第二日必定做了送过来。” 若是先前,这些副将们听了这话,兴许还真会欢喜应下。但方才瞧过自家将主待这姑娘的亲近模样,他们哪里还敢这般托大。 “不敢,不敢,先前实在辛苦姑娘了。” 丁薇也不好再多说,想起自己带过来的那几车东西就道,“我今日从家里带了一些香辣藕和咸蛋,将军们若是不嫌弃,中午就尝个新鲜吧。” 说罢,她又转向公治明,“少爷,被服作坊里也做好了一批棉衣棉靴,我稍稍做了一些调整,正好将军们都在,就让人换上试试吧。若是觉得还舒坦方便,以后那几万件就都这么改了。” 公治明想起她先前那些奇思妙想,也来了兴致,点头示意云伯去吩咐。 后衙里,程大友耿刚同军需官交接完,听得前衙有吩咐,赶紧就近抓了一个兵卒换上棉衣棉裤,手里拎着棉靴和不知作何用的布带子就赶了过去。 寒冬将至,一件御寒的棉衣,绝对是最重要的军备。一见穿了新棉袄的兵卒被带进来,副将们就围了上去,这个摸摸棉袄的厚度,那个看看针脚儿,不时满意的点头。 有个细心的武将揪了揪足有两寸高的棉袄领子,喜道,“这个领子做的好,竖起来,冷风可就灌不进去了。” 被临时抓来做模特的兵卒是个憨实的,许是也没觉得将官们如何可怕,听得这话就伸手解了腰带,瓮声瓮气应道,“将军,这裤子比棉袄做的还好,不用系带子也掉不下来。” 丁薇正要上前替这兵卒缠绑腿,见此赶紧转过了身。 一个武官一脚踹在兵卒屁股上,笑骂道,“没眼色的蠢货!” 那兵卒疼得揉揉屁股,嘿嘿傻笑着系好了腰带。但方才那么一瞥的功夫,几个副将还是看到了,棉裤上的几个木头扣子,当真是方便之极。 几人对视一眼,都对兵卒手里那棉靴和布带子,期待更高了。 公治明好笑的示意丁薇转身,见她横了自己一眼,于是眉梢上挂着的笑意就又浓了三分。 丁薇请那兵卒坐在椅子上,然后取了那把两寸宽的布条,一道道缠绕在兵卒的裤腿上,待得两条腿都缠完,就道,“兄弟,把棉靴穿上,看看是不是利落许多?” 那兵卒却神色呆呆的,被一个副将一巴掌拍醒,张口就嚷道,“我想娘了!” 众人听得一愣,转而都是哈哈大笑起来,“你一个大老爷们还想娘,不如赶紧回家吃@奶去吧!” 那兵卒被奚落的脸红脖子粗,急忙辩解道,“不是,我不是想我娘。我是觉得这位姑娘给我绑裤脚,像我娘。哎呀,不对,是。。。” 他越解释越乱,最后急得差点儿光脚满地转圈儿。 丁薇倒是喜欢这壮汉的憨直性子,赶紧按了他在椅子上,一边把棉靴递过去一边替他解围道,“我明白,这兄弟是说家里的老娘也常细心照料他。” “对,就是姑娘说的这样。”那兵卒终于松了口气,三两下穿了棉靴,泄恨似的满地走了几圈,末了却惊奇嚷道,“哎呀,这棉鞋穿着真暖和,还轻快,我好像一口气能跑出去十里地都不累。” 一众武将们都是围到跟前仔细打量那棉靴,除了鞋帮高一些,倒也没什么怪异之处,于是就问道,“这是什么道理,难道棉花放的少?” 丁薇摇头,笑道,“不是,布条绑了裤脚,走路就是比平日里轻快。我也是偶尔发现,这次正好用布料边角缝些布带子试试。” 几个副将眼见那兵卒欢喜的不停跳上跳下,就嚷着也要试试。结果安伯却是借口棉靴和布带都在后衙,撵了几人出门。 众人这才醒过神来,尴尬的赶紧行礼告辞。那兵卒倒是个实心眼的,特意同丁薇行礼,瓮声瓮气道,“姑娘,俺叫程铁牛,多谢你给俺做了这么好的棉衣棉鞋,以后有什么需要俺搭把手的,你就尽管去前锋营寻俺。” 第111章 浇汁鱼口味的情话 云伯生怕耽误了两个主子好不容易得来的相聚时刻,不等程铁牛说完,就扯着衣襟就把他拎走了。 这般,大堂里总算安静下来,终于剩下了丁薇同公治明两人。 公治明抬步上前牵了丁薇的手,两人一同坐到了炭盆旁边。 几日未见,牵绊思念,万般惦记,在相聚的时刻却突然不知道跑哪里儿去了。 两人互相望着,眼里只有彼此,大手牵着小手,即便无声也胜过千言万语。 到底还是公治明沙哑着嗓子第一个开了口,“这些时日张罗作坊,累了吧?” 丁薇笑着抿抿嘴,难得撒了谎,“不累,我在家里什么都好,倒是你。。。清瘦很多。” 公治明手指摩挲着她有些粗糙的掌心,心下怜惜更甚,脸颊上硬朗的线条也彻底软了下来,眸底的暖色浓郁的几乎要把人溺毙。 “我想你。” 相处将近两年,丁薇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三个字。乍然而来的情话好像热辣的汤汁浇在了炸的金黄的鱼身,烹起的香气让人沉醉。 “改日一定提醒我,给你做一道浇汁鱼。” 公治明听得怔楞,不明白心爱的女子怎么会在他说出思念后,为何会以一道菜回应。 于是下意识开口问道,“为何要做这道菜?” “等你吃了这道菜,就会知道我这会儿心里是什么滋味了!”丁薇羞红了脸,抽回手装作忙碌的捡起铁钩捅着炭火。 公治明即便再迟钝,也猜出了三分,于是忍耐不住朗声笑了起来。 尉迟悔方才出城送了信,心里惦记丁姑娘又送了什么好吃食来,又快马跑了回来。结果一进正院,隔得很远就听得自家将军大笑,越发以为中午有了什么好菜色。于是一边快步往大堂跑,一边嚷道,“将军,有好菜多分我一半!我出城送信比他们都辛苦!” 话音未落,他就窜进了大堂,却见自家将主怀里揽着一个女子,脸色黑的堪比锅底。周围别说同僚,哪怕是小猫都没有一只。 他猛然收了脚步,尴尬的挠挠后脑勺,傻笑道,“呃,我走错地方了,一会儿再来!” 说罢,他就掉头跑了出去。恼得公治明恨不得舍了从不离身的两只核桃,砸的他满地找牙。 倒是丁薇趴在他怀里觉的又羞又好笑,肩膀抖动个不停。 公治明无奈,低声道,“这些粗坯都是行军打仗的好手,就是礼数有些欠缺,别同他们一般见识。” 丁薇起身,抬手整理微微散乱的鬓发,笑道,“我倒是觉得他们憨直,相处起来不会藏心机。再说,他们是同你一起出生入死的伙伴,我感激都来不及,怎么会嫌弃?” 公治明仔细瞧着她神色确实没有半分勉强和敷衍,于是眸底的喜意更深,伸手再次把她揽在怀里,低叹,“上天待我不薄,有幸得遇你这样的女子!” 丁薇爱娇的在他肩头蹭了蹭,笑道,“你才知道啊,若不是老天爷牵红线,我怕是还在很远的地方转悠呢。” 公治明听得糊涂,想要再问的时候,丁薇却是小鹿一般跳离他的怀抱,笑道,“我从庄里拿了些吃食来,正好今日天气寒凉,就给你做个水煮鱼吧。我们的公治大将军可别因为儿女情长耽搁了大事,赶紧把公务忙完,再好好吃顿饭!” 公治明怀抱里乍然变得空荡,下意识皱了眉头,但扭头望望书案上半尺高的信件和文书,再看看笑得调皮的心爱女子,只得无奈起身,“那好,我先忙半个时辰,然后一同吃饭。” 丁薇笑而不语,提了包裹和食盒晃晃,快步出了门。 果然,大堂外的院子里,云伯正拦了几个满脸急色的官员。突然见得丁薇出来,云伯神色里就添了三分轻松,但更多的却是恼色。 老爷子恨恨一挥手放了行,末了上前接了丁薇手里的食盒,无奈道,“少爷早就想要回庄去看看的,但大战在即,实在太忙了。有时候都要熬到天明时候才能睡一会儿,你可别怪少爷啊!” 丁薇听得脸红又心暖,赶紧岔开话头儿,“云伯放心,我心里有数。咱们这里有鲜鱼吧,我用罐子装了些辣油,一会儿想给少爷做道水煮鱼,天气寒凉,正好暖暖身子。” “有,有。”云伯喜得眉开眼笑,一迭声应道,“正好早晨城里李家刚让人送了一筐草鱼,都是又大又肥的草鱼,我给你打下手。” 老爷子许是好久没人陪着说个闲话儿,唠叨起来就停不下来。 “你不知道,城里这几个世家还自城百年门第呢,家主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昨日还有一个来请少爷赴宴,说寻了花楼里最红的清倌人陪酒。呃。。。” 说到一半,老爷子才惊觉这话题有些不合时宜,赶紧往回圆,“我们少爷可是正人君子,怎么会为了一个歌姬就破了规矩,当即就让我回绝了。” 丁薇听得好笑,她倒是没恼了老爷子说谎,如今义军掌控者黔州城,怎么可能没人送金银美女,但她却是不担心公治明贪恋美色。一来,他们两人的感情还不至于那般脆弱。二来,石化粉的毒素还没清理干净,如今公治明还喝着药汤,当日师傅可是说了,第一需要禁忌的就是美色。 云伯偷偷瞧着丁薇真不像存了恼意,偷偷松了一口气,问询起安哥儿的趣事。 丁薇出来大半日也是惦记儿子,一老一少很快就说的热火朝天。 黔州府衙的后厨很大,两个厨子和十几个帮工掌管着大小文武官,还有一百多号兵卒的一日三餐,灶间里时刻都有火炉烧的旺盛。 这会儿虽然还没到饭口,但是两个大厨煎炒烹炸,依旧忙的脚不沾地。 丁薇拦了云伯清场,只要了一口小灶,把家里带来的辣油和各色调料倒进一口双耳铜锅里烧开,又把肥大的草鱼去鳞和肚肠,片成雪白的厚片,末了连同豆芽,豆皮丝、白菜丝一同下了锅,待得烧开时,辛辣鲜香的味道就惹得灶间里众人都不时翘脚望过来。 一个大厨厚着脸皮想要上前帮忙,实际是打了偷师的念头,云伯挥手就要撵人,倒是丁薇拦了他,然后仔仔细细把做法教给了胖厨子,胖厨子欢喜的脸上的肥肉都在打颤。 云伯有些心疼,小声嗔怪道,“少爷虽然口味清淡,但这鱼做得味道这么好,他定然爱吃。你不留着这手艺,怎么还教给外人?” 丁薇却是狡黠一笑,偷偷应道,“云伯放心了,这道菜的精髓是辣油。这辣油只有我会熬,若是少爷爱吃,我就多送些辣油来,平日让这大厨做了,少爷和您都能吃热的。不过,您老人家年纪大了,不能太过贪嘴!” 云伯听得眉开眼笑,连连点头,“这还成,你放心,我就尝个味道,不会多吃。” 丁薇眼见老爷子眼珠子都要掉进锅里了,也不好拆穿他,只能苦笑着起锅。末了又麻利的做了两个清淡的炒菜,这才同云伯一起送去前衙。 不知今日日子特殊,还是凑巧公务都赶到了一起。即便过了大半个时辰,大堂里依旧人来人往,回禀公事的小吏甚至在门口排了好远,云伯皱眉,犹豫是不是进去打断。 倒是丁薇站在游廊里远远看了一眼那个坐在书案后的挺拔身影,半晌低声道,“云伯,既然少爷忙着,我就先回去了。这鱼放在炭盆上热着,也不怕多放,等少爷忙完了,您老同少爷一起吃吧。” “啊,这就回了?”云伯还有些不舍,想要留人也觉不妥,最后只能道,“那好,路上小心,忙过这几日我就催少爷回去一趟。” “好,我拿来的包裹里是给少爷的新棉袍和羽绒棉裤。等家里再杀了鸡,到时候我给您做件坎肩,云伯不要嫌弃我针线粗陋才好。” “不嫌弃,不嫌弃。家里有什么难事,尽管让云影送信来。” “好,云伯。少爷忙完,再帮我告诉他一声,作坊一定会尽早把剩下的棉衣棉靴送来,绝不会拖义军的后腿,让他放心。” 老爷子眼见丁薇即便同他说话,眼睛也没离开大堂,心里酸涩,长长叹了一口气。 丁薇勉强笑了笑,转身去后衙寻了早就等候在马车旁的程大友。一溜马车来时沉甸甸,回时空荡荡,踏上出城的道路。。。 府衙大堂里,一直到日头偏西才算清净下来。公治明摸摸不断抗议叫喊的肠胃,突然想起丁薇去后厨炖鱼,为何这么久还没送来,于是就抬眼望向门口。不想云伯居然不在,还是尉迟悔那个憨货守在一旁。 于是就问道,“尉迟,你可见到丁姑娘了?” 大胡子正嗅着炭盆上那只铜锅里冒出的香气淌口水,闻言赶紧连炭盆一起端着进了屋,高声嚷道,“将军,你是不是饿了,那就快开饭吧!丁姑娘炖的鱼太香了,您再不发话,鱼汤都熬干了!” 公治明听得三句话不离吃,偏偏没说丁薇在哪里,于是就冷了脸呵斥道,“丁姑娘在哪里?” 尉迟悔吓得缩了脖子,赶紧应道,“丁姑娘回去了,云伯送人走的,您问问云伯?” 公治明狠狠皱了眉头,心头突然就觉空的厉害,渐渐有酸涩之意泛滥。多少日才见一面,没想到连句嘱咐都没说就让心爱的女子离开了,他一时不知是该气恼自己疏忽,还是怨怪今日格外忙碌了。 第112章 夜半惊魂 尉迟悔偷偷瞄着将主脸色不好,眼珠儿转了转就道,“将军可是有事吩咐,棉衣棉靴还有绝大部分没送来呢,到时候让丁姑娘随车再来就好了。” 说罢,他的鼻头忍不住动了动,显见又垂涎锅里的鱼了。 公治明看得是又好气又好笑,被这个憨货闹得倒也褪了些许恼色。 “罢了,摆饭吧。” “是,将军。”尉迟悔乐得屁颠颠,手忙脚乱的把铜锅上了桌子,又开食盒取碗碟和小菜。 正是忙乱的时候,云伯却是赶了回来,见此赶紧撵了他,亲自伺候主子用饭。 “少爷,府衙的库房里攒了很多绸缎和补品这类,咱们这里也用不上,不如送些回庄子啊?” 公治明得了老管家的提醒,眼底立时闪过一抹亮色,应道,“夏日里风一他们带回来的那两块白狐皮,记得让绣庄做件大氅送回去。另外,库房里有什么得用,也都送回去。” 云伯听得眉开眼笑,自然不会蠢到问询送回去给谁。 一主一仆边说边吃,很是热闹,倒是可怜了尉迟大胡子,口水流的差点儿成了河。可惜,那无良的主仆两个不知故意还是疏忽了,谁也没有开口分他一碗! 不提吃货大胡子如何可怜,只说丁薇回了云家庄,照旧叮嘱作坊加紧缝制棉衣和棉靴。第二日果然如同先前猜想的一般落了雪,雪花不算大,但飘飘洒洒了一上午,也勉强把山林和大地都染成了白色。 安哥儿早起顺着门缝儿看得新奇,这一日就想方设法要跑出去玩耍。程娘子生怕他染了风寒,抱着他不肯放行,还被他踢了两脚。 丁薇听说袁嫂子家里用被子捂着孵出了几十只小鸡,方才去作坊巡视就拐过去看了一眼,赏了袁家一批厚实棉布,乐得袁嫂子差点儿跳起来。 这般转了一圈儿刚回来,就见得儿子闹脾气,于是也不手软,抓过来照着儿子肥嘟嘟的小屁@股就揍了几下。 胖小子突然被打,很是委屈,扯开嗓子就哭开了。 程嫂子急得手足无措,一个劲儿的求情,“姑娘,是我不让安哥儿出去玩,他才发了脾气。都怪我,您可别打了!” 丁薇却是不肯,“不管因为什么,他踢你就是不对。再说,你不让他出去玩,是为了他好,他即便年纪小,也不能好赖不分。” 程娘子虽然明知主子的话有道理,但依旧忍不住心疼,刚要上前抱了安哥儿哄劝,不想安哥儿小小心眼儿里把她也当了坏人,又踢了一脚。 这下,丁薇也火了,扬起手就要再修理这坏脾气小子一顿。就在这样的时候,不想胖小子的救星却是到了。 院子里有人高声喊着,“安哥儿哭什么呢,师公回来了!” “呀,魏老爷子来了!”程嫂子惊喜的喊了一声,抬手就开了屋门。 虽然平日魏老爷子好似老顽童一般,喜欢闹个脾气,也贪吃了一些,但老爷子却很得众人敬重。谁有个头疼脑热,老爷子也从不拿架子,开副药方,不管什么病,三剂见效。 前两月大娃吃坏了肚子,也是老爷子几针下去就止了泻肚,程嫂子可是把老爷子当恩人待的。 安哥儿不知是因为门开,终于见到了雪色,还是认出了师公的模样,居然泥鳅一般顺着门缝飞跑了出去。 很快院子里就响起了魏老爷子的大笑,“哈哈,安哥儿太聪明了,是不是想师公了?说,谁欺负你了,师公给你撑腰!” 丁薇听得无奈又好笑,快步出门给老爷子行礼,“师傅,您来了。路上累不累,吃饭了吗?” 安哥儿小小年纪就知道记仇,见得娘亲过来就死死抱了师公的脖子,一手还不忘护着自己的小屁股,看得丁薇好气又好笑,“臭小子,别以为你师公回来,我就不敢揍你了。再敢踢人,我就。。。” “你就怎么样?”魏老爷子护了外孙,恼得吹胡子瞪眼睛,“一岁多的孩子能犯啥大错,你打个我看看!” 丁薇无奈,苦笑道,“师傅,我教训孩子,你就别参合了。” “你把自己管好就成了,安哥儿归我管教!”老爷子却是不讲理,抱了安哥儿就往东厢走,“走啊,安哥儿,看看师公给你带什么好东西了!” 一老一少说笑着走掉了,留下丁薇半点儿办法都没有。都说老人溺爱孩子,原来她还不觉得,如今才发现教育儿子的前路真是艰难啊。 这般想着,她就去了灶间,琢磨着做几碗热汤面,老爷子这一路怕是没空闲吃口热饭,这会儿到家了可得犒劳一下肠胃。 很快,半盆猪骨汤面就煮好了,撒上点儿发芽葱末,嗅着也是香喷喷。 丁薇招呼难得有些害羞的云影送一碗去外院给山一,剩下的就都送给了老爷子。 果然,老爷子风卷残云吃了个干干净净,末了也没说几句闲话就倒头呼呼大睡了。 这一觉,直到夜色昏沉也没醒过来。 丁薇悄悄进屋探看了两次,猜得老爷子只是太过疲累,这才放心的睡下了。 但半夜时候,她睡的迷迷糊糊,却是突然惊觉炕边有人,于是激灵灵坐了起来。刚要开口,就听云影的声音低低传来,“姑娘,庄子里好像进外人了,魏老爷子去探查了。您快带着安哥儿躲一躲!” “啊!”丁薇惊得冷汗瞬间就淌了下来,即便她也猜不到什么人夜半摸到庄子来,但就是用脚指甲想也知道绝对不会是好意。 她极力稳了稳心神就赶紧穿了袄裙,又迅速翻开自己的被子把一旁睡熟的儿子包的严严实实,末了刚要出门却是想起程嫂子娘三个,于是又道,“我先去正房,你去把程嫂子和大娃二娃接过来。” 云影心里焦急,有心拒绝,到底也有些不忍,于是应声就飞快走了。 丁薇抱了儿子在正房里等了不一会儿,就见程嫂子抱了二娃,带着一脸迷糊的大娃到了。 几人也没有空闲细说,云影掀开里间床下的暗道就把丁薇几个顺了下去。 “姑娘,你们躲好了,我很快就来接你们。” “好,你们也小心,千万别受伤。” 云影匆匆交代一声就关了地道的门,丁薇只来的及交代一句,视野里就顿时暗了个彻底。 丁薇看不清程嫂子的脸色,只听的衣衫在簌簌抖动,猜得她必定在吓的打着哆嗦,于是赶紧轻声安慰道,“别怕,有师傅和云影他们在,很快就过去了。” “没,没,姑娘。。。我。。。我不怕!” 程嫂子上下牙齿都在敲个不停,却出奇的不是因为害怕,她激动得恨不能跪地磕头。要知道,做了人家奴才,命就是主子的。当真有事,替主子挡刀都是应该。没想到主子在这样危急的时候,居然还没忘了她们母子三个,这样的恩情,怕是她们一家怕是要一辈子做牛做马才报答得了。 丁薇不知程嫂子这般想,这会儿也没这个闲功夫了。她紧紧抱了安哥儿,胖小子白日里同师公玩得很疯,睡得很实,这会儿倒是省心。 “走吧,这里有些闷,咱们去山洞,那边更宽敞。” “好。” 主仆两个带着三个孩子,在黑暗的地道里慢慢摸索前进,看不清脚下,也不知道跌了多少个跟头才终于到了开阔的山洞。 丁薇凭着记忆好不容易找墙壁上的油灯,敲着火石点燃。眼前有了光亮,两人都不约而同长出了一口气。 程嫂子扭头看了一圈儿,赶紧奔去角落里简陋的地铺,摸着上边的麦秸没有潮气就把二娃放在上面,然后奔过来帮着接过了安哥儿。 丁薇走去另一处角落看了看瓮里的清水,还有筐子里的熏鸡和干饼,终于踏实许多。 大娃已是懂事的年纪了,这会儿不必娘亲说也猜到有事,居然不知在哪里摸了根儿棍子握在手里,嫩声说道,“娘,别怕,大娃保护你和主子。” “好,大娃有出息,长大一定要习武,保护主子和小主子。”程嫂子小心翼翼把安哥儿放在麦秸上,即便那被子大的足以把二娃儿也裹里,但她依旧仔细掖了又掖,生恐熟睡的小主子凉到,却半点儿没有把自己儿子塞进去的打算。 丁薇看不过,上前扯了被子把二娃放进去同安哥儿一起暖暖睡了,再回头时候,却见程嫂子已是带着大娃儿跪在了身边。 “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姑娘,”程嫂子带着儿子磕了足足三个响头,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我们娘几个的命是您保下的,以后但凡您有吩咐,我们一家就是死也要做到。” “你们一家人跟着我过日子,一起吃苦也要一起享福,怎么好有事的时候扔下你们不管?快起来,地上凉!”丁薇赶紧扯了这娘俩儿起来,三人一同坐在麦秸堆上,守着两个熟睡的孩子,一时相对无言。 山洞上边有微风透进来,带了一丝凉意,也惹得墙壁上的油灯晃荡个不停。丁薇侧着耳朵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可惜枯树洞里的风口许是太小了,除了风声还是风声,惹得人心烦。 “姑娘,别担心。魏老爷子回来了,他老人家厉害着呢!” 第113章 上下齐心 程嫂子不知是不是因为彻底交付了忠心,脸色反倒褪了苍白,一边极力扯了被角给主子盖腿,一边低声安慰道。 丁薇望望身旁的大娃,很是有些汗颜,她一个大人还不如孩子来得镇定。 这般想着,她就揽了大娃坐在怀里,小声道,“大娃,我给你讲个故事啊?” 大娃自觉是大孩子了,突然被抱在怀里还有些害羞,但听说有故事,又欢喜道,“好啊!” “说古时候,有两个国家交战,其中坏的一方打进了好的国家。好国家里有一个放羊的孩子叫叫大娃。。。” 许是因为同样的名字,不只大娃激动的小脸通红,就是程娘子也听得津津有味,惹得丁薇好笑,讲完鸡毛信的故事,又讲起司马光砸缸。 故事一个一个讲下去,也不知过了多久,风口里好似隐隐传来吵闹之声,丁薇第一个扑了过去,可惜这里隔着庄子实在太远,实在听不真切。 她急得恨不能从飞出去看个究竟,虽然这庄子才住了没两月,但小到鸡舍猪舍,大到作坊,都是她的心血。最重要的是那些庄户和女工孩童,足足几百号人,若是一个照顾不到,有个损伤,她心里怎么过得去? 许是老天爷终究不忍心让她太过焦急,又等了不到半个时辰,地道里隐隐有脚步声传来,不等两大三小提起心,就听得云影低声招呼道,“姑娘别怕,是我!外边没事了,咱们出去吧?” “可有人受伤,老爷子呢?” 丁薇一个箭步窜过去抓了云影的袖子,一边问一边摸索着她的胳膊和头脸。 云影鼻子一酸,赶紧应道,“姑娘放心,谁也没受伤。只来了十几个人,魏老爷子出手解决了大半,剩下的几个归了我和火五火六。魏老爷子问出了他们老巢,已是撵去处置了。” 丁薇稍稍放了心,后怕的有些腿软,“那我方才怎么听着有人吵闹,庄上有什么损失吗?” 云影想起方才庄里的情形真是热闹又激动人心,于是笑道,“有一个贼人见事不好,躲了起来。李叔敲响铜锣,整个庄子的人都帮着搜寻,到底在鸡粪坑里把人找到了。” 大娃本来还凑到跟前细听,这会儿忍不住就问道,“云姨,那坏人臭死了吗?” 童言诙谐,惹得丁薇三个都笑了起来,累积了一晚的惊惧好似也淡了许多。 “走吧,咱们上去。” 云影抱了安哥儿,程嫂子抱了二娃,丁薇则牵着大娃,很快就熄灭了油灯,顺着地道又磕磕绊绊走了回去。 待得重新爬上洞口,站在屋子里,真是有种两世为人的恍惚。 云影眼见一向爱洁的主子袄裙在地道里蹭的不成样子,甚至脸上头发上都沾了灰尘,心里疼的一紧,低声劝道,“姑娘,回房换件衣衫吧,大伙儿还都在外边等着呢。” “好,这就回。”丁薇极力稳了稳心神,匆忙回房换了一套赶紧袄裙,又简单洗漱之后,这才嘱咐程嫂子看好三个孩子。 云影也要跟着出去,丁薇却是被吓得厉害了,生怕还有漏网的贼人,于是极力推了她留下守着孩子,末了自己去了外院。 程大友白日里赶着进城去送棉衣棉靴,许是路上不好走,今晚正好没有回来。 这会儿李叔带着小福子,还有院子里所有仆役,连同袁清河等庄户,都是手里拎着扁担镐头守在前院,突然见得丁薇出来,众人就围了上来。 李叔第一个问道,“姑娘,没吓到你和安哥儿吧?放心,贼人都让大伙抓住了!” 袁清河也赶紧道,“就是啊,姑娘,有大伙儿在,被说几个毛贼,就是特勒人打来也不怕!” 丁薇自然不会说出自己心里的猜测,惹得大伙儿恐慌,她极力扯出一个笑脸,应道,“世道不太平,有几个毛贼也不出奇。这般看来,咱们庄子日子过得好,也是远近闻名了,若不然毛贼也不会上门!” 众人听得这话有趣,都是笑起来。 这半月来因为作坊日夜赶工,大灶间时常会炖荤菜犒劳大伙儿。袁嫂子等婆娘们常端了菜回家,一家老少也都跟着油油嘴巴。另外,当日家家户户都寻了旧衣给女工和孩童们,如今也早早得了新棉布和棉花,家里一半老少都穿上了新袄,可以说是吃的好,穿的暖,日子可不真是过得好嘛! “都是托姑娘的福!” 众人异口同声的客套,话音落地又都是笑起来。 丁薇望了望隐隐有些露出亮色的天边,想了想就道,“这一晚折腾大伙儿都累了,但咱们庄里大半都是妇孺,还要大伙儿多忍会儿辛苦。袁庄头儿和李叔,你们每人带一半人手,轮流在庄里四周巡逻,防备还有贼人漏下。” 李叔同袁清河赶紧应了下来,丁薇又问道,“李婶子呢?” “这呢,这呢!” 李婶子的大着嗓门从灶间出来,手里还扯着迷迷糊糊的小青,“姑娘有什么吩咐?” “婶子把前日冻起来的那只猪腿拿出来,好好给大伙儿整治些吃食,折腾了大半晚上,都吃些热饭菜垫垫肚子!” “好,姑娘放心,交给我就是了。”李婶子拍着胸脯保证,云家的仆役们还好,庄户们却是欢喜之极。 “大伙儿跟我走啊,赶紧去到处看看,碰到漏网的毛贼都别客套,给我往死里打!” 袁清河一声呼和,豪气万分的带着一众庄户门冲进了晨曦里,留下李叔点了几个仆役守着院子,也带着其余人手出去了。 丁薇又同李婶子交代了几句,这才回去西厢房。 程嫂子同云影正坐了炕头打瞌睡,见她回来就赶紧拾掇被褥,让她再睡会儿。 丁薇原本以为这一晚如此惊魂,怕是怎么也睡不着了,没想到许是太累了,几乎是沾到枕头没片刻就睡了过去。 朦朦胧胧的睡梦里,好似有谁在抚摸她的脸颊,那般温柔又宠溺,却惹得她激灵灵醒了过来。刚一睁眼,不想就乍然对上一双深沉幽暗的黑眸,熟悉的清冷味道,久违的温暖怀抱。。。 “呜呜,你还知道回来啊!我吓死了,抱着安哥儿在地道里一直走啊,还担心师傅和云影受伤,又怕庄子被毁了!” 仿似受伤的小兽见到了亲人,风暴摧残过的小船回来了港湾,先前装出的坚强和从容,在见到爱人的一刻尽皆崩溃。丁薇紧紧抱了公治明的脖子放声大哭,两只拳头拼命敲打他的后背。 自从相识相知到相爱,在公治明的眼里,她是大气明理的,心灵手巧的,调皮天真的,甚至发脾气的时候也倔强冷硬,但快两年了,他却是第一次见她掉眼泪。 这般嚎啕大哭,好似要把所有惊恐都随着眼泪赶出心里,也牵扯着他的心肝,疼得恨不能毁了全世界,只要她收了眼泪,只要她不再害怕,不再受到任何伤害。 “别哭,都怪我,再也不会了!” 不知是哭得累了,还是略带沙哑的声音当真安抚了她的惊恐,丁薇慢慢收了眼泪,扯了袖子胡乱抹了两把脸,抬头望望一脸愧疚的公治明,她又突然有些尴尬,算起来也是两世为人了,怎么就同小孩子一般哭得这般丢人呢? “我刚才胡说的,你别放心里。家里人都没事,哎呀!” 说到这里,丁薇才突然想起魏老爷子追去贼人的老窝还没回来,于是惊得赶紧坐起了身,焦急问道,“我师父回来了吗,你可派人去接应了?” “放心,他老人家早回来了。”公治明偷偷摸了摸后背几处大穴,想起清晨时候老爷子闯进府衙,一把飞针扎得他半点儿动弹不得,末了高声痛骂喷了他满脸的口水,于是苦笑应道,“这会儿抱着安哥儿去外院玩耍了,方才还给你诊了脉,让你醒了喝一碗安神汤。” “哎呀,我又不是小孩子,不用喝安神汤啊。”丁薇有些脸红,赶紧又寻了帕子仔细擦了脸,重新拢了拢发髻。 “你怎么回来了,府衙里不忙吗?”丁薇扫了一眼他被浸湿的肩头,脸色更红。 公治明叹气,起身再次把她拥在怀里,“先前是我疏忽了,以后多留些暗卫,再调一百兵卒,你尽管安心过日子。” 丁薇侧脸在他肩头用力蹭了蹭,到底还是问了一句,“昨晚来的真是毛贼吗?” “不是,”公治明眼里闪过一抹犹豫,但开口时候依旧说了实话,“是西京派来的刺客,许是打探到一些底细,想要抓了你做人质。” 虽然早有猜测,但这般听得真相,丁薇还是打了个哆嗦,下意识抱紧了公治明。 “本来我还想着抛下庄里老少逃命很是不该,如今看来,好在我躲起来,真被抓去,两军对阵时候,你束手束脚,怎么能打得赢?” 这是什么样的女子啊,听说真相,第一个想到的不是自己会遭受什么苦难,反倒惦记他被连累打了败仗。 有爱如此,夫复何求? 公治明用力收紧了手臂,这一刻极想把这个女子揉碎融进自己的胸膛,时刻都能拥她在怀,时刻都能庇护她不受任何风吹雨打。 第114章 雪至战起 农人从来都是最容易满足的一群人,田里旱时的一场雨,秋日多收的一口苞谷,都能让他们脸上的皱纹聚拢如菊花一般。 而此时冬日里的一碗猪肉炖白菜土豆,外加一碗浑浊的老酒,住足以让他们喜得额头放光。 昨晚庄里闹毛贼,折腾得整个后半夜都没有歇息,但主家厚道,把他们的忠心都看在眼里,特意赏了一条猪后腿,全庄上下无论老少都有一份,油乎乎的肥肉片子吃进肚,再冷再困倦也都扔去脑后了。 一众老少爷们也不用主家请进大灶间,各个都是端了老碗蹲在朝阳的墙根,一边闲话家常一边吃喝的香甜。当然眼睛也不忘瞄瞄主家大院外拴着的几十匹高头大马,还有那几百个顶盔贯甲,手握朴刀的兵卒。 有小娃子满眼都是羡慕,想要上前摸摸那些锃亮的盔甲和刀枪,结果被自家老娘抓了棉袄领子,很是打了几巴掌,于是委委屈屈躲在爹娘身后,偷偷摸摸不时再扫上几眼。 云家大院里,丁薇早张罗了一桌饭菜,一来给师傅接风洗尘,二来也是惦记着公治明多吃两口热饭。 不必说,魏老爷子见了公治明,别说好脸色,连话都不愿同他多说一句。 在老人家的心里,自家徒儿就是天下最好的闺女,整日里没名没分跟在公治明身后东跑西颠就不错了。 没想到,还要冒着丧命的风险。 昨日,若不是他碰巧赶回来,是不是这会儿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摸进庄子的那些人手,哪里是什么毛贼,各个都是精锐死士。若不是这些人轻敌,他身上又没少带药粉,就算最后拾掇了他们,怕是也得费一番力气。 这般想着,老爷子就越发抱紧了怀里的安哥儿,末了狠狠瞪了一眼坐在主位的公治明。 公治明苦笑,又自觉愧疚,不得辩解。 到底是父子连心,安哥儿不知是要给亲爹解围,还是淘气,小手居然在菜盘子里抓了一块肉塞到了师公的嘴里,直乐得老爷子立刻脸上开了花。 “哎呦,师公的徒孙啊,真是太孝顺了,都知道给师公抓肉吃了!” 丁薇在一旁见了,也是偷偷松了口气,恨不得给儿子鼓掌叫好。 有了胖小子插科打诨,饭桌儿上的气氛终于缓和很多。 公治明吃了少半碗饭,末了放了碗筷望向丁薇,“昨日之事虽然过了,但以后难保还有不开眼的自贼人上门。我把尉迟留下,再派一营精兵。你不必多费心,平日只管照管庄子就好,兵卒们的吃住自有安排。” 丁薇犹豫了一瞬,想着进城时候听的流言,想必大战在即,于是就不愿多留兵卒,万一耽搁了排兵布阵,岂不是她的罪过? 但是不容她开口拒绝,坐在门口小桌前馒头大吃的尉迟悔却是猛然站了起来,高声嚷道,“将军,我是亲卫统领,怎么能离了你身旁?你还是下令让别人来吧!” 公治明冷了脸呵斥道,“军令如山,怎么,你想抗令?” 尉迟悔却是半点儿不怕,梗着脖子应道,“违抗军令,顶多是杀头。左右我的命也是将军在特勒战场上救回来的,还给将军就成了。但只要我活着,就不会再离开将军身边。当初将军下葬的时候,若不是怕兄弟们受欺负,我早就抹脖子鲟将军一起去阎罗殿打架了。” 说罢,他就大咧咧又坐了回去,一边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一边含糊道,“我先吃饱了,将军要杀头,我也得当个饱死鬼!” 他这般颠三倒四嚷了一通,听得众人都是哭笑不得,又暗暗赞他是个忠心的。 丁薇亲手给他又添了一大碗红烧肉,末了到底劝公治明道,“如今师傅回来了,还有云影在,倒也不怕有人来捣乱。你若实在不放心就留几十个兵卒帮忙巡逻好了,但尉迟统领还是跟在你身边好了,省得我惦记你。再说了,万一事情实在紧急,我带着庄里人都进城就好了。黔州城那么坚固,足够坚持几日,等到你回兵来救援了。” 魏老头儿也是喜爱尉迟悔忠心憨直,但开口说的话却是不中听,“老子还护得了自家的徒儿和徒孙,你若是实在不放心就派个稳妥的人,送这样的憨货过来,怕是没几日庄里的粮食都要被糟蹋没了。” 丁薇生怕尉迟悔恼了,扭头望去却见他照旧吃喝的香甜,好似根本没听到一般。于是也是觉得好笑,扭头冲着公治明微微一摇头。 公治明无法,只能说道,“我手下还有一个副将姓方名源,以后让他带人过来驻守。” 这般商议了几句,事情有了定数,公治明就带人回城了。留下丁薇还不等感慨相聚的短暂,就很快见到了副将方源同五百兵卒。 方源不知是不是事先得了嘱咐,待丁薇很是恭敬,末了也不要庄里安排食宿,直接指挥兵卒们上山砍树,埋锅造饭,大有在庄口土路旁修建一个小兵营的架势。 丁薇想要安排人手帮忙,也被方源客套拒绝了,对他来说,建房修路一样是打熬兵卒体力的好法子。 丁薇无法,只能让程大友送了一头宰杀的肥猪,外加几坛子咸鸡蛋过去。 偶尔闲着无事,她也会拐去看看,见得那一排排完全由木头盖成的营房,很是感慨了一番人多力量大。 一次,她甚至还发现了两个熟人,就是当日进城送棉衣的时候,拦了门口不让进的守卫,还有那个充当模特试穿的程铁牛。 守卫身形瘦高,名叫陈德,同程铁牛还是同乡。但两人一个精明,一个憨直,性情很是不同。 两人见了丁薇也很是欢喜,陈德为当日的事行礼赔罪,程铁牛也瓮声瓮气夸赞庄里做的棉袄暖和,棉靴跟脚儿。 三人说了一会儿闲话儿,丁薇这才知道,方源带来的这五百兵卒尽皆都是家里独子,或者家里有寡母、弟妹又年幼的。 她忍不住笑开了脸,很是与有荣焉,怪不得他这般受将士们爱戴。人心都是长的,有这般仁厚又无敌的将军,义军上下怎么可能不誓死效命? 倒是程铁牛提起分配过来守庄子,因为不能上阵杀敌,很是抱怨了几句。结果被精明的陈德几巴掌拍得缩了脖子,末了瞧着丁薇,终于后知后觉发现庄主就在自己面前。 丁薇倒是半点儿没有脑火,又同两人说了几句就回去了。 许是方源见得陈德和程铁牛同丁薇熟识,之后但凡有事都派两人过来传信。他则专心训练兵卒,打熬身体,外加日夜巡守庄园。 初冬过后,老天爷仿佛终于记起了如今是落雪的季节,于是开始正经上工,三日一小场,五日一大场,很快就把黔州内外装扮的银装素裹。 就在众人都以为这个冬日能够太平度过的时候,先前事败逃到株洲的萧统领却是生怕回京被嗜杀的皇帝砍了头,于是拿出那张写有“便宜行事”的圣旨,胁迫着驻守株洲城的三万兵卒开始向黔州城进发。 公治明本就因为妻儿差点儿被掠走一事憋了满腔怒火,如今一见敌先动,怎会放过大好机会,抓住敌军冒雪赶路,疲惫不堪的时候,全力反击。 战争打响的出乎意料,但所有人听说却都有种尘埃落定的感叹。 丁薇惦记公治明的安危,又怕冒然让人探问消息惹得他分心,于是白日里照旧忙碌,晚上却免不得暗暗祈祷一番。 一晃眼,两军已是打了大小五六次,各有伤亡,但听说义军却是大胜。 丁薇再也忍耐不住,把庄子托付给程大友,然后背了安哥儿,带着云影,就要进城。 方源许是早就心急不能带兵上阵杀敌,犹豫了那么一瞬,到底也没拦住,带人紧紧护送丁薇去了设在城外二十里的义军大营。 有些事情,没有亲身经历就永远不会了解。 丁薇前世也看过很多战争题材的电视剧,自认为不算陌生,但亲眼见到战火连天,血肉横飞的战场,还是足足愣了好半晌,末了差点儿开口吐了出来。 公治明许是为了护住整个前轴承,提早把战场摆在了城外的一处矮坡下,以逸待劳,迎头给了株洲军一记“重拳”。这计谋不可谓不精明毒辣,但是两军相接,即便占尽优势也难免不会损伤一个兵卒。 丁薇带人刚刚抵达义军军营的门口,就见得简单为了栅栏的营地里,牛皮帐篷连成了一片,中军大帐里,更是人来人往,不时有满身尘土的探马进进出出,显见战事焦灼,军情很紧急。 丁薇极力压下走过去看一眼的心思,低头同云影商量去营后寻魏老爷子。这老爷子是个闲不住的,又早就打了主意要实践他治疗外伤的新手段。于是,几乎是战事未等他就赶了过来,这会儿也是三五日未回庄园了。 方圆原本就在公治明身旁听命,云影也是常出入府衙大门,有两人保驾护航,倒也没人拦住丁薇一行。 很快他们就寻到了后营,结果一见却是人人变了脸色。 一个个帐篷高挑着门帘,门里横七竖八躺着很多伤兵。有的还有张床铺睡,有的干脆就躺在一堆麦秸上。有的断了胳膊,有的没了一条腿,有的肚子上血肉模糊,有的甚至没了半边脸,帐篷地上黏腻腻的,好似无数血迹把冰冻的地面硬生生浸透了一般。 第115章 战争不是游戏 丁薇只觉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惹得她死死闭了嘴巴才没有吐出来。云影也是脸色有些发白,但依旧牢牢盯着她的神色,眼见如此就劝道,“姑娘,不如回前营吧?” 一旁的方源听得这话,眼睛就是一亮,也是说道,“听说已是打了七八仗了,将军那里怕是也缺人手,不如。。。” 他的话没说完,但显见是想要上战场,而不是跟在丁薇身后游逛。 丁薇没有恼怒,但眼前这般人间地狱的模样,她又不能干脆放人,于是就道,“方将军,你带四百人走,留下一百人随我救治伤兵。” 方源听得皱眉,还想再说什么,丁薇已是紧了紧身上的背带,努力让儿子同自己贴的更近,然后高高挽了袖子,吩咐陈德和程铁牛两人,“你们带二十人先去把庄里带来的那些东西运过来,小心不要打碎了酒坛子,那可是救命的好东西。” “是,姑娘。”陈德和程铁牛这些时日常同丁薇打交道,对她可是佩服万分,别看她只是个女子之身,但偌大的庄园被她打理的井井有条。听说棉衣和棉靴能迅速做好,也是丁姑娘想出的法子,更别提最近一直往大营里送的各色腌菜和咸蛋,还有那些新奇又实用的露指手套和棉帽子了。 所以两人听到命令,毫不犹豫的就带人去忙了。留下方源神色有些尴尬,但到底还是行了一礼,带着大半精兵赶去前营听命了。 丁薇也没空闲理会,她把剩下的八十人迅速分了八个小队,每小队负责一个营长。争分夺秒的开始救治伤兵,但凡是伤口就要清理干净,然后用家里带来的烈酒擦抹。大伤口由她亲自动手缝合,小伤口就让兵卒们抹上金疮药,直接用在家里蒸洗过的棉布条包起来。 就是营帐地上的麦秸也都被归拢到了边角,伤兵们被抬着并排躺好,按照伤情轻重分出来,救治起来也不会耽误工夫。 云影见得实在缺人手,也忍着心里的别扭,也拿起了针线,帮忙缝合。 有些伤兵,在战场上面对敌人的刀枪也不会皱皱眉头,但眼见丁薇要用针线把自己的皮肉当做衣衫一样缝合,却惊恐的躲闪惊叫,惹得整个营帐都喧闹起来。 “你是谁?要做什么?来人啊,救命啊!我不要缝肉!” 丁薇被这个满脸络腮胡子,却像怕打针的孩子一样大叫的壮汉吵得头疼,犹豫了那么一瞬就从腰侧荷包里捏了那么一点儿粉末撒到了他的口鼻处。于是那壮汉不等叫声几声,就倒头晕了过去。 丁薇赶紧飞针走线把他腿上那道皮肉翻飞的刀口缝了起来,络腮胡子即便疼的手脚都在抽搐,也没醒过来叫上一声。 营帐里的剩余伤兵见此,都是齐齐缩了脖子,不明白自家军营,什么时候请来了这么一位冷面女阎王,抬抬手就放倒了一个兄弟,当真是比株洲军还凶恶。 丁薇却是没功夫理会这些,她方才粗略数了一下,后营里总共有三十几个伤兵帐篷,就算每个帐篷住了二十人,每人一道伤口,处置起来也是一个大工程。 这会儿还不知为魏老爷子在哪里忙碌,她只能尽量救治了。 好在留下帮忙的这一百兵卒都是年轻又聪明的,简单的清理伤口和消毒,很快都学会了。待得又熟悉了一个时辰,丁薇就只需专心缝合了,连缠绷带的活计也交了出去。 这一忙就是足足大半日,待得太阳偏西,夜色即将降临的时候,丁薇终于见到了魏老爷子。 许是几日没有歇息的关系,原本精神矍铄,骂人都中气十足的老爷子,这会儿看上去很是憔悴,平日极爱惜的一把白胡子这会儿都被血迹粘连在一起了,很象下巴上长了一簇小火苗,诡异又古怪,惹得丁薇心疼之极。 “师傅,您是不是累了,剩下交给我,你坐下歇歇。” “你怎么来了?”魏老爷子见到徒儿却是大吃一惊,待得看到趴在徒儿背上的徒孙,更是恼得一跳三尺高。 “安哥儿这么小,怎么带他过来?” 老爷子眼见最宠爱的小徒孙儿不知是饿了还是受了什么委屈,两只大眼睛哭得通红,心疼的就想要立刻把他抱在怀里,可惜伸手时候却发现自己满手血污,于是气得狠狠剜了徒儿一眼。 丁薇也是累得走路都要打晃,乍然想起先前儿子哭过两次,但是她忙着救死扶伤,一直没空理会。这会儿师傅发了火,就赶紧把儿子解了下来。 魏老爷子把双手用力在衣衫上擦抹两下,末了赶紧把徒孙儿接了过去,探手一摸就骂道,“安哥儿都尿了,你到底怎么照料孩子的?” 丁薇摸了一遍湿漉漉的后背,不必说定然是儿子憋不住尿,就给她洗棉袄了。但这会儿也不是矫情的时候,只能苦笑道,“师傅,这都是小事。咱们还是商量一下吧,那些断手断脚的伤兵,即便抹了金疮药,缠了绷带也不成,还是有血渗出来,拖得久了,怕是要失血而亡。” 魏老爷子也是皱了眉头,想起那些城里寻来的“帮手”,恨得破口大骂,“城里的郎中就是一群废物,一见血就吐得跟婆娘似的。什么忙帮不上,就会添乱!” 丁薇也是叹气,想了想就低声道,“师傅,不如用。。。炮烙吧?” 关于炮烙之法,先前丁薇也同老爷子说起过,但师徒两人一致认为这个方法虽然止血有奇效,但实在太过残忍,痛楚也远非常人能忍耐,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用。 如今丁薇亲口说出来,老爷子也沉默了,末了扭头看看哀声阵阵的伤兵们,到底还是点头道,“先问问这些小子,若是想要活命就只能如此了。另外再多备一些麻痹药粉,省得他们遭太多罪。” “好,我给师傅打下手。”丁薇说罢,望望一脸委屈,还在哽咽不停的儿子,就吩咐云影道,“安哥儿怕是饿了,车上有点心,带他去垫垫肚子。” 老话说,小孩子魂魄弱,最好少沾染血腥。云影也不愿小主子多看这些血腥之事,闻声立刻抱了他就走出去了。 倒是安哥儿虽然生气娘亲一整日不放他下地玩耍,但这会儿要离开又有些不愿意,伸着小手喊娘喊个不停。 丁薇硬着心肠就当做没听到,冬日天寒,炭盆到处都不缺,很快一根方头儿长尾巴的老铁就烧红了。 丁薇挑拣了半晌,就选定了一个十八九岁的后生,许是对敌的时候力气不济,他被砍去左手和一截手腕,这会儿绷带上正往外滴答着血滴,显见是止血不成功。 丁薇蹲下身,望着他的眼睛,温声问道,“兄弟,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啊?” 这后生方才痛得一直半昏迷,哪里想到自己马上要被烧红的烙铁烫熟胳膊啊,这会儿眼见丁薇笑得亲切,不自觉就想到了家里性情温柔的长姐,于是支撑起身体,勉强应道,“这位大姐好,我叫李二蛋,老家是内川的。” “内川是个好地方啊,我听说那里山清水秀,出产丰富。二蛋兄弟家里还有什么人啊?” 提起家乡,李二蛋明显神色好了许多,“我家里还有爹娘,一个姐姐出家了,还有一个弟弟。” “那二蛋兄弟可的早点好起来,家里老娘怕是每日都盼你回去呢。” “我娘说让我好好跟着将军打仗,等日子太平了,我就回家娶个媳妇,传宗接代。”李二蛋说到这里有些红了脸,但低头瞧见自己血淋淋的胳膊,脸色却是瞬间变得惨白一片。 他也不是傻子,胳膊上流血不止半日了,头上也一阵阵犯晕,好似随时都要睡过去。怎么想都怕是不妙,兴许自己的小命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我娘若是知道我死在外边了,怕是。。。” 说着话,他到底忍耐不得悲伤,低头呜呜哭了起来。 许是悲伤的情绪最容易传染,其余伤兵也红了眼圈儿,对今后的日子半点儿信心都没有。 丁薇赶紧伸手拍了拍二蛋的肩头,温和但语气极坚定的劝道,“二蛋,你虽然没了一只手,但是处理妥当是不会伤了性命。虽然今后必定要有些不方便,但总比见不到父母亲人强。而且,你们为了天下百姓的太平日子受了上,无论是西昊,还是将军都不会放任你们受苦不管!” “对,将军不会不管大伙儿的。”程铁牛是大将军的忠诚拥护者,听到这话,第一个出声附和。 “我家村里有个兄弟,就是打铁勒的时候,跟着将军上战场的。如今虽然没了半条腿,但是每个月都能拿到一百文铜钱呢。就是先前朝廷那些恶人谣传大将军死了,这铜钱都没断过。” 许是程铁牛的大嗓门起了作用,伤兵们慢慢止住了悲声。丁薇适时又开口说道,“先不说的爱将军如何爱兵如子,只说你们即便受了伤,也不见得就成废人了。力气活做不了,送个信,养护官路,这样的活计总能胜任吧,到时候养家糊口绝对不成问题。” “姑娘是说替乡亲们捎带家信吗?”一个伤兵好奇的问道,“这不是商队的活计吗,我们能做吗?” 第116章 倾尽天下只为你欢喜 丁薇故意笑而不语,吊足了众人的胃口才道,“你们放心,这事我会详细禀报给大将军,然后等他定夺,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总之,你们如今只要不怕疼,养好了伤,以后照样是好汉一条。” “好,我听姑娘的。”李二蛋听得热血沸腾,有离得丁薇最近,不自觉的就第一个喊了出来。 丁薇赶紧示意一旁笑眯眯的魏老爷子端了炭盆过来,继续蛊惑道,“我想给你嗅一点儿麻痹粉,你睡上一觉,等醒来就好了。” 李二蛋好奇的望望炭盆,本能里有些抗拒,但丁薇却是手脚麻利,迅速扒开一个小瓷瓶的木塞子,在他鼻端下边晃了晃。 李二蛋还想说什么,但不容开口就昏了过去。 魏老爷子迅速扯开他胳膊上的绷带,拿起烧红的烙铁就按了上去。 “兹拉!”李二蛋的胳膊上迅速升腾起一股青烟,烤肉的糊香几乎立刻溢满了整个帐篷。 “哇!” 所谓无知者无畏,昏迷的李二蛋只是狠狠抽搐了几下,但旁边的几个伤兵却是眼睁睁看着他如同二月二时候烤猪头一般被烙铁出溜个痛快,再也忍耐不住,扭头吐个彻底。 丁薇也脸色泛白,但手下依旧稳稳的替李二蛋涂抹伤药,缠绷带,末了又给他盖了薄被。 魏老爷子却是兴奋的脸色通红,嚷道,“这法子虽然残忍,但止血真是太好用了。” 说罢,他就两眼放光的望向旁边的伤兵们,显见迫不及待想要再次尝试一下。 所有伤病却被方才的场景吓破了胆子,几乎连滚带爬一般躲到了帐篷角落。 可惜,他们想要活命就躲不开这场苦痛,一个个都被抓了回来,昏睡之中同烙铁亲密接触了一次。。。 如此,魏老爷子同丁薇师徒俩,带着不知神经太过粗大不知害怕的程铁牛,还有有心学艺的陈德,外加十几个军医,分工合作,一直忙到夜半,才算把伤兵都处置好了。 而这个时候,敌我两军的大营终于都安静下来,白日里生死相见,夜晚终于能够偷偷喘一口气了。 无数兵卒带着一身血污,直接抱着刀枪躺倒在营帐里,呼呼大睡,有的人甚至手里还拿着半个苞谷饼子。 魏老爷子是个嘴硬心软的,带着一众人手挨个帐篷开始检查,生怕有哪个兵卒不把身上的小伤当回事,拖得久了许是就要了小命。 几个军医这几日对老爷子的医术是佩服的五体投地,这会儿也是老老实实跟在后边。他们毕竟常年在军中,先前也不是没有过类似的情形,睡前还好好的兵卒,早起却是没了性命,多半都是伤口不处理,流血过多昏睡到阎王爷那里报到去了。 丁薇不方便夜晚进出兵卒们的帐篷,就想去看看睡在马车里的儿子,但先前忙着救治伤兵还不觉得,这会儿却是累得手脚无力。仔细算算,她自从进了大营,还不曾吃过一口饭,喝过一口水。 这个时候,她也不知道去哪里寻吃食,自家马车上倒是带了一些,但也懒得走去取了。 她四下看了看,帐篷之间的空地上,有一处不知被谁扔了一堆麦秸,于是一屁股坐了上去就不想动了。 这个时空没有雾霾,没有煤灰,即便已是初冬,天空也分外澄净明朗。下弦月不知跑哪里去玩耍了,留下漫天的繁星同眼睛一般眨动不停。 “真美啊!”丁薇长长叹气,后仰想要躺下的时候,却不其然掉进一个宽厚的怀抱。 熟悉的温暖,熟悉的味道,惹的她鼻子泛酸,眼泪差点儿掉了出来。她忍了又忍,末了晃动着肩膀,极力把自己往那怀里镶嵌过去,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再分开。 公治明低头嗅着心爱女子身上隐隐的血腥之气,眼里闪过一抹疼惜和愧悔。若说他挥军北上,报仇谋江山,唯一自觉对不起的人就是怀里这个女子了。当日不知情时候毁了她的清白,让她顶着众人的流言和白眼,吃了多少辛苦。如今更是害得她跟随自己颠沛流离,沾染了满身血腥。 说起来,他不是个好男人。但他却无论如何也不愿放手。终有一日,他要同她并肩站在这天下的最高处,要整个西昊都跪倒在她脚下。天下之宝,任她挑拣,有生之年,只剩富贵和安然。 这般想着,他就收紧了手臂,扯了身后的大氅替她挡去寒冷的夜风。 丁薇偷偷抹了抹了眼角,担心这里随时有巡逻的兵卒路过,于是挣扎着坐了起来,低声道,“你怎么过来了,忙完了吗?吃晚饭了吗?” 公治明没有应声,一双眸子在暗夜里好似分外明亮,直看得丁薇不自在的赶紧整理鬓发和衣裙,“嗯,忙了一日,我是不是脏得比乞丐都厉害了?” “不,你这会儿最美。” 公治明的嗓音有些沙哑,但称着暗夜的风声却分外惹人心动。丁薇听得脸色红透,想了想低头道,“你不怪我带着安哥儿跑来大营吗?” 公治明摇头,侧身替她挡了风口,这才道,“你除了是我的女人之外,还是一个医者。待得将来一日,这天下都随你去得。” “当真?”丁薇惊喜莫名,虽然她从来没有说出口,但她的灵魂来自于那个高度自由的时空,如何也不愿同这里的女子一般,窝在小院里,头顶只有四方天空,每日仰仗男人鼻息生存。否则,她也不会辛苦学习医术,不会一次次在公治明面前展现她的聪明才智。 这会儿听得,她心仪的男子如此开明,她如何能不欢喜。 “当真,只要你欢喜,这天下都随你嬉笑。” “呀,那我不是同褒姒一样了。以后不知道多少人写书骂我呢!” “人死如灯灭,哪管生前生后名。” 倾尽天下,只为一人欢喜。 公治明话音里满满的宠溺味道,惹得丁薇差点儿在甜蜜里溺毙。她猛然抱住了他的脖子,哽咽道,“这可是你说的,我记住了。” “唔!”公治明闷哼一声,身体僵硬了那么一瞬。丁薇疑惑,转而鼻端嗅得的血腥味道,却是惊得她变了脸色,“你受伤了?” 公治明一把捂了她的嘴,低声道,“放心,不是重伤。” 将主受伤,不管轻重,这消息散播出去都容易动摇军心。丁薇也知道事情重大,死死咬了嘴唇,但手下却往公治明前胸后背摸去,果然右侧肩胛处隐隐有些湿意,显见伤口以为方才她的鲁莽再次裂开了。 “风九!” 丁薇恼得低喊,风九不知躲在那里,再次火速出现在一旁。这小子不知是羞愧没有保护好主子,还是不敢见主子亲近,脑袋低的都要垂到胸前了。 丁薇也顾不得多说,只吩咐道,“去找魏老爷子,要些续骨生肌膏来。” “是,姑娘。”风九抬头扫了一眼主子,见他没有拒绝就赶紧应了一声去了。 “你受伤了,怎么不早说?再小的伤口拖时间长了,都容易变严重。更何况你如今还没彻底去了身体里的石化粉毒素呢!”丁薇抬手想敲公治明一记,到底还是舍不得,转而把大氅给他裹了又裹,好似这样就能把他的伤口也同裹好了。 公治明不好应声,就笑起来。 丁薇狠狠瞪了他一眼,继续数落。 “大胡子呢,他不是说要时刻护卫在你身边吗,怎么还让你受伤了?还有风火山林,先前那些红烧肉,真是白给他们吃了1” 公治明本有心替属下们辩解几句,毕竟战场上刀箭无眼,他身边就是围城人强,也保不准哪根冷箭就射了过来。更何况他身为主将,身先士卒,勇冠三军,轻易能把士气提到至极。 狭路相逢,勇者胜。将领勇武,兵卒用命,这才是谋取战争胜利的无二法宝。 但这些大道理却是不能说给一个心疼自己的女人听,所以,只能委屈伤了一条腿躺在营帐里的尉迟,还有一干护卫和暗卫了。顶多以后再吃红烧肉的时候,多分他们几块就罢了。 公治明难得做了一次坑属下的将主,自然“补偿”也很是丰厚,岂不知他还是低估了女子迁怒的坏脾气,之后两个月,别说一众属下,连他都没吃到一块红烧肉。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两人正一个埋怨的痛快,一个听得欢喜,魏老爷子就黑着脸赶了过来,一见公治明就差满面红光的四处蹦跶了,老爷子微微放了心,转而又来了小孩儿脾气。 “我还以为你离死不远了呢,没想到还有功夫调戏老子的徒儿?哼,老子是不是回去等一会儿再来啊!” 不等公治明应声,丁薇已是红着脸跳了起来,羞恼的跺脚嗔怪道,“师傅啊,都什么时候了,您老人家还有心思玩笑?快给少爷看看,整个军营都指望他拿主意呢!” 魏老爷子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但是就同天下老爹都看女婿不顺眼一般道理,他就是看着公治明不顺眼,谁让他把自己还没认下几日的徒儿拐走了呢! 当然,他是不会承认,他收徒之前,人家两个小儿女就相识许久,情分已深了。 公治明也是起身行礼,说不得又被狠狠瞪了一眼。 第117章 方源挨打 老爷子也不用他脱衣,也不用把脉,只低头嗅嗅他背后的血腥气就道,“没事,箭头上没有毒,不过是多出点儿血,抹些金疮药就行了。” 说罢,他就要转身走掉,丁薇却是急了,伸手扯了他的袖子,半央求半威胁道,“师傅,少爷要上阵杀敌呢,带着伤怎么是好?您先前不是熬制了很多续骨生肌膏吗,给我一瓶吧。否则我就不让风一他们上山给您找虎骨了?我心里惦记少爷,也没心思再做什么好吃食了!” 这真是女生外向,老爷子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到底对宝贝徒弟没办法,从荷包里拿出一只广口小玉盒,一脸肉疼的递了过来。 不等他再嘱咐几句,丁薇已是一把抢了过去,随手扔给了风九吩咐道,“去给将军抹药,我去做些吃的。” 说罢,她才转向老爷子,讨好道,“师傅定然也是饿了吧,我去抻一锅腰带面,炸碗师傅最爱吃的肉酱,配上香辣藕和咸蛋,师傅多吃两碗啊。” 这几句话好似一根细针,轻易就戳破了魏老爷子这只皮球,他无力摆摆手,应道,“去吧,去吧。” 丁薇吐吐舌头,又偷偷同公治明眨眨眼睛,这才赶紧往后勤营去了。 没了徒儿打圆场,魏老爷子也冷了脸,“还不回营帐去,若不是老子怕你浪费了上好的膏药,我才懒得动手呢。” 公治明愣了愣,这才明白老爷子是要亲自给他上药,倒是苦笑起来。这老爷子,明明是好心,非不肯好好说话。 丁薇寻到停在后营的马车时,安哥已是睡得熟透。许是这一日也有些疲惫,胖小子的小小呼噜声站在车外就听得到。 云影耳朵尖,早早就跳了下来,一见丁薇满脸疲惫,就心疼的说道,“姑娘,你一日都没吃饭了。快上车同安哥儿歇会儿,我先前和了面,这就擀一碗面条给你垫垫肚子。” 丁薇却是摆手,应道,“少爷受了一点儿小伤,老爷子也是一日没吃喝了,我得多做一些送过去。” 说罢,她就翻出云影放在另一辆车上的面盆,也没功夫做些细致吃食,面团擀成薄饼,直接切成腰带宽的长条。 云影早就把庄园里带来的铜锅装水架在了篝火上,待得咕嘟嘟冒泡儿就把腰带面抻得薄薄扔进去,很快就熟透飘了下来,过凉水捞进陶盆里。 一大碗豆瓣酱,加上半块咸肉剁碎,炸得糊香。再捡一大碗香辣藕片,面锅里煮的咸蛋切一盘,宵夜就算做好了。 丁薇不放心儿子,留下云影继续照看,她自己端了吃食送去大帐。 魏老爷子正同公治明大眼瞪小眼,两看两相厌,终于盼得丁薇回来,都是欢喜起来。 三人加上风九,每人满满一大陶碗的面片,加上半勺子肉酱,偶尔咬一口酸辣的藕片,吃的风九差点儿把脑袋埋进碗里。 公治明吃的速度也不慢,偶尔抬头见丁薇只吃白面条,半点儿没碰肉酱,眼里闪过一抹疼惜。 记得当初第一次上战场,他虽然一样勇猛杀敌,但过后也是足足大半月沾不得酱色的饭菜。而丁薇一个娇弱女子,平日又是个爱洁的,这一关怕是更难熬。 丁薇边吃边低头想着心事,待得众人都放下了碗,这才说道,“将军,白日里,我同师傅一起救治伤兵,有些事想说说。将军听听看,是否有些用处?” 公治明闻言,眼睛一亮,端起的茶杯都放了下来,正色说道,“你说。” 丁薇把最后一枚咸蛋夹到老爷子碗里,哄得老爷子眉开眼笑,这才说道,“将军若是想要一路打进京都去,怕是还有很多仗要打。既然打仗就难免有兵卒受伤,但营中的军医只有那么七八个,就算加上我同师傅,还有山一,总共也就十几个。一旦战事激烈,根本忙不开。有时候耽误一会儿,兴许就耽误了一条性命。所以,我想是不是在兵卒里挑拣一些细心又灵巧的,只需要简单学个大半日就能上手了。到时候清洗伤口,上药包扎,这样的活计都能接过去。甚至有聪明的,学学缝合也不是难事。” 公治明听得点头,放才他去后营转了一圈儿,几个军医累得直接就睡在帐篷门口了,营帐里塞满了伤兵,不论换药还是照料饮食都需要人手。最重要,若是从兵卒中选些人手教导一番就能接过伤兵营,以后再往西京推进,也就不必丁薇跟着了。 这般想着,他就应道,“好,这事也不必再挑人手。方源带去的那五百人里多是年岁小又机灵的。多少人得用,都随你指派。” 丁薇嘴角抿了抿,想说什么又不好开口。公治明吩咐大帐门口的护卫,“去把方校尉找来。” “校尉?”丁薇愈发疑惑,虽然她对西昊的军衔没有什么了解,但也记得先前方源可是偏将,若不然也不会统领五百兵卒。怎么大半日不见,他就被降职了,难道打败仗了? 不等她开口问询,脸色煞白的方源已是一瘸一拐从帐外走了进来,单膝跪地行礼的时候,脸色更是扭曲的厉害。 魏老头刚刚放下饭碗,见他这个模样,开口就道,“小子,你被打军棍了吧?以后还是跟老头子混吧,何必打舍命上战场,下战场还要挨军棍?” 说罢,他还斜眼去瞪公治明,挖墙脚的意图简直太过明晃晃了。 丁薇无奈苦笑,恨不得再拿咸蛋把师傅的嘴巴堵上。 好在,方源根本不受诱惑,听得老爷子这么说,神色里反倒添了三分尴尬。 公治明也好似半句没听见老爷子的话,沉声吩咐方源,“你带着原来那半营人手,以后听从丁姑娘吩咐,若是再敢擅自离开,定斩不饶。” 方源躬身应下,末了又给丁薇行礼赔罪。 丁薇赶紧虚扶他起来,安抚道,“方兄弟客套了,你也是心急上阵杀敌,我怎么会怪罪你。再者说,我留在营地里救治受伤的兄弟,也用不了那么多人手啊。不过将军方才准我组建医卫兵,以后救治受伤的兄弟们就快多了,这可需要兄弟多帮我啊。” 方源羞愧的满脸通红,赶紧低头应道,“一切都听丁姑娘吩咐。” “那好,兄弟,赶紧把伤养好,明日很多事情要忙。” 丁薇又同方源说了几句,才送了他出去。末了扭头问着公治明,“小方将军带兵很有章法,怎么又是罢官又是打军棍呢?” 公治明低头喝茶,装了糊涂。他自然不会说,先前在战场上拼杀,突然见到方源赶来,还以为丁薇母子出了事,一时分心被冷箭射中了肩胛。擅自违抗命令,是军中大忌,他只罚了二十军棍已是手下留情。 丁薇见他不回答,还以为另有隐情,只能藏了疑问,又道,“将军,有些兵卒截了手脚,以后怕是不能做重活了,生计必然成问题,总要有些安排啊。” “自然,金字部每年的大半进项都用于接济伤兵。” “有句话说的好,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老人们也常说,救急不救穷。我觉得于其每月给伤兵救济,不如给他们找个好活计。自己赚工钱,总比领救济自在。再者说,整个西昊百姓也能得了实惠方便。” 公治明挑眉,他自问爱兵如子,但凡跟随他上战场的兵卒,不论每月的钱粮,还是战死的抚恤银钱都是西昊四方驻军里最高的。那些伤残兵卒更是每月都能领到救济银钱,吃饱穿暖不成问题。 这会儿突然听得丁薇提出不妥,一时倒有些不服气。 “那你说说,有什么好办法安置伤残兵卒,让他们既衣食无忧又能让西昊百姓得到实惠?” 丁薇眼尖的捕捉到他神色里的一抹怀疑,也起了争胜之心,刚要开口说话,一旁的魏老爷子却是横插一手。 “公治小子,既然你不相信我徒儿的本事,那不如同我打一个赌吧?若是我徒儿有办法,你就把云老头儿输给我做一日跟班儿。若我徒儿没有办法,我就把她输给你做一日丫鬟,如何?” 老爷子话音落地,屋里其余三人都恨不得齐齐翻个白眼。闹了半晌,这老爷子想要空手套白狼,应了占便宜,输了也没损失。 但公治明一来却是好奇丁薇到底有什么好办法,二来也对丁薇单独陪他一日动心,于是点头应了赌约,“成交。” 魏老爷子哈哈一笑,干脆躺倒火盆旁的地毡上,显见就等徒儿大杀四方,助他赢得赌约了。 丁薇好笑又无奈,干脆和盘托出。 “先前,我见各村乡亲若是往外地捎信捎东西,多是进城找商队帮忙,花费多不说,还十分不便。若是西昊朝廷挑头儿成立一个递送的部门,到时候,每村或者两三村分派一个老兵做递送员,负责收拢信件,发送信件,每月领工钱,岂不是一举两得。另外,通往府城或者县城的官路,多是由各村乡亲出徭役修补,若有损毁的地方也不能及时处置,更别说平日养护了。城里各条街路也多是无人清扫,只有商户打扫自家门前,常常脏乱不堪。若是给伤兵们派个清扫的职司,一条街两人或者多人,每日清扫,岂不是干净规整许多。” 第118章 是锥子总要冒头儿 丁薇停顿了一小会儿,重新理了理思绪,这才又道,“而各村乡亲多交几斤苞谷,或者商户们每月多交十几文铜钱,就能免去徭役,想必都是愿意的。若是这两样依旧安排不下所有伤兵,那还可以用减免商税的法子,鼓励商户或者作坊雇佣伤兵们做些力所能及的活计,或者干脆开办拥军作坊…” 丁薇越说语速越快,这些东西在现代都已经推行多年,确实有效之极。 “最重要是提高兵卒的地位,不只是伤兵,打完站退伍回家的兵卒,府衙的衙役捕快,或者各村的里长之类,都要优先录用,进出城门不收铜钱,有战死兵卒的人家减免粮税。总之,整个西昊百姓养成拥军的好风气,以后就彻底不必担心兵卒们的日子没有着落了。若是再有战事,征召令发下去,怕是年轻后生都会蜂拥而来…” 丁薇说的兴奋,根本没注意帐篷内里几人望向她的眼神,已经不是简单的赞同欢喜,神色里反倒是满满的疑惑和惊惧。 魏老头即便先前已经听徒儿提过几句,但这会儿还是忍不住惊吓,扔下手里的茶碗,嚷道,“丫头,这些东西你都是从哪里听来的?先前村里那些蠢妇谣传你得了山神授艺,我还不相信,如今看来,有人说你是文曲星下凡,我都要相信了!” 丁薇咕噜着大眼睛,瞄瞄自家师傅,又望望公治明和风九主仆俩,心里微微有些后悔。刚才说的兴奋,又确实可怜那些伤残兵卒,一时说的兴奋,倒是忘了藏拙了。 即便她先前也偶尔会露出一些,但多少都能借口她自小聪慧,又喜欢医术。但今晚的话涉及伤残兵卒的安置,甚至朝廷法令政务,她一个农家女,就实在有些太过扎眼了。 “呃,我也是平日无事,多琢磨了一会儿,根本不知道这些法子能不能用?” 丁薇含糊应了一句,末了低头拾掇碗筷,想要蒙混过关,可惜公治明的灼灼目光落在她的头顶,好似要把她的发髻点燃,惹得她抬头狠狠瞪了回去。 公治明眸光一闪,转而朗声大笑。即便认识这个女子多少时日,拥她入怀多少次,她依旧如同宝藏一般,越发掘越让他惊喜。 不必说,魏老爷子赢得了赌约,但他却是最见不得公治明得意,撇嘴嘲讽道,“小子,你真是走了狗屎运。这么好的丫头,居然被你早早绑在身边了,否则,哼!天下什么好男人配不得啊!” 公治明高高抬了下巴,第一次正色望向老爷子,冷冷道,“魏伯,你最好不要有这个念头。她是我的,不论何时,谁敢觊觎,死!” 老爷子还想回嘴,但这一刻,平日常被他训斥的晚辈,神色却是冷酷之极,万千战场杀出来的强势血腥,刹那间罩的他严严实实,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哆嗦。 他到底没敢再说什么,嘴唇蠕动半晌,只扔出一句,“记得明天让云老头儿来找我!” 说罢,他就起身出了营帐。冬夜的冷风吹在身上,分外刺骨寒凉,他总算长舒一口气,末了扭头望着大帐恨恨道,“臭小子,就知道吓唬我老人家。看你以后再中毒,谁救你性命!哼!” 帐篷里,风九早悄悄端着盆碗退了下去,留下丁薇嗔怪的点点公治明的咯吱窝,恼道,“师傅又不是敌人,你何必吓唬他老人家?” 美人乡英雄冢,即便再残暴的男人也抵不住心爱女子的一滴眼泪。 公治明也不例外,瞬间散了全身的戾气,伸手捞了丁薇入怀,下巴蹭着她的秀发,良久才闷闷应道,“我没说谎,谁也不能觊觎你!” “你当我是房梁上的咸鱼,整日招猫惦记呢。”丁薇低头“狠狠”咬了一口他的手臂,无奈甜蜜的笑了起来。 她哪里知道,远在千里之外的某处,当真有一只猫,正在为了她这只咸鱼大吵大闹… 黔州城这边战火连天,而西昊的京都,这些时日也分外“热闹”。 这一晚,丞相府的大门紧闭,正院里却是灯火通明。 很多青衣小帽的仆役同红袄绿衣的丫鬟们偷偷聚在正院外的墙根下,脸上三分惶恐七分惊奇,都是悄悄议论个不停。 先前消失多日的公子不知从哪里回来了,老爷虽然没说什么,但也算相安无事。但今日不知公子在外边听说了什么,怒气冲冲闯了回来,居然大发雷霆。即便老爷请了家法,他也没有降低声调。 众人早早被管家撵出了正院,但这会儿隐隐约约还能听到这父子俩的争吵声。 正院大厅里,已是年过半百的方丞相,正气哼哼扔下手里的藤条,呵斥道,“你个不孝子,为了一个外人,忤逆父母,传扬出去,我还有什么脸面站在朝堂!” “哼,你上朝也是给那人出主意,刺杀妇孺。还不如在家里悔藤条教训我了!” 方信身后的长衫被掖进了腰带,头上的黄杨木簪子也不知道掉哪里去了,发髻散乱,模样实在有些狼狈。 方丞相难得见儿子如此模样,好似上一次还是在公治明的葬礼上,儿子挥舞着长枪,硬生生拦了十几个兵卒,只为了拦阻棺材落墓,可谓至情至性。 这般想着,老爷子也欢了脸色,半劝半骂道,“不要闹了,你知道什么!我上表给新皇,派刺客到黔州,一来是要朝中文武看清新皇非光明正大之辈,二来也是看看那小子能否躲过去,若是他如今依旧不能护得自己周全,即便先前逃过一命,以后怕是也难成大事。那几个世家的老狐狸,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我不这般试探一二,你以为他们会甘心冒着倾覆家族的风险帮那小子坐上那张椅子?” 老爷子越说越气恼,狠狠瞪了儿子一眼,又道,“再者说,萧城就是个好大喜功的蠢货,派他过去就是做大的破绽。你不是也听了消息,他不知听谁蛊惑,带人去抓一个厨娘,结果被灭了所有死士。如今正恼羞成怒,胁迫株洲的七万大军出战,被那小子打了个一败涂地!” 老爷子自认为把道理已是掰碎了说给儿子听,必定会得到儿子的谅解,哪里想到这个差点儿无辜被抓的“厨娘”才是儿子的逆鳞。 方信想起那些时日,那个女子细心照料他的吃穿用度,讲起故事的生动有趣,抱着孩子时候的温柔笑脸。他胸口的郁闷就添了三分,“爹平日不是常把天下百姓挂在嘴边,难道你口中的那个‘厨娘’就不是百姓了,她就该为你的试探添上性命?难道爹就不问问她是如何辛苦活着,她有没有孩子要养育?” 方丞相也是有些恼了,不明白儿子为何替一个厨娘百般无理取闹,刚要开口呵斥,就听儿子又道,“对啊,我忘了。您若是在意一个女子的事,我娘…又怎么会生生望着院门把自己熬死了!” “放肆!”方丞相乍然被揭了逆鳞,恼怒的爆喝出声,抬手就是一记巴掌。 方信被打得歪了身子,末了抹去嘴角的血迹,冷笑道,“原来你还记得我娘,有时候我都怀疑,我是石头里蹦出来的,或者是你吹口气就凭空生出来的。” “你…”方丞相气的脸色铁青,软到在身后的椅子上,缓了好半晌,抬眼见得儿子依旧梗着脖子,再想起那个他亏欠良多的女子,怒色就慢慢缓了下来。 “是我对不起你娘,你…” 他正说到一半,门外却突然有人突然低声禀告道,“老爷,南边有信到了。” 方丞相眼底亮色一闪,扭头应道,“送进来。” 门扇吱呀响起,一个容貌平平的中年男子躬身走了进来,双手捧了一封信,末了退去门旁沉默等待主子吩咐。 方丞相检查过信封的火漆,这才打开,结果越读神色却是越古怪疑惑。 父子本没有隔夜仇,方信又惦记黔州城的战况,这会儿也是忍耐不住,开口问道,“爹,到底怎么了?” 方丞相却是把信纸装了回去,抬头正色望向儿子,“你先前说过的那个厨娘,事无巨细,再同我说一遍。” 方信闻言,下意识坐直了身子,心里琢磨了半晌,这才应道,“爹,怎么又问起这个?丁姑娘是天宝养病时候隐居村落的农女,做的一手好菜,又略懂医术,这才被云伯招进宅院,照料天宝的饮食。” “农女?”方丞相却是半句不肯相信,“你认为一个农女会对军国大事指手画脚吗,组建医卫兵,战后开通邮路,养护官路,打扫街市,安置伤残兵卒。减免商税,鼓励商贾作坊雇请伤兵做工。哼,这些良策,别说朝中那些酒囊饭袋,就是我也想不出。哼,若是她真是农女,满朝文武就都该去街边乞讨了!” 方信听得心急,也顾不得礼数,一把抢了老爹手里的信封,一目十行看过之后,忍不住拍着桌子笑道,“好,真是好办法!怪不得她能讲出《三国演义》那般的好故事,当真是计谋无双!” “《三国演义》是什么?讲来听听。”方丞相追问,无奈方信却是不肯,“天宝已是把这个故事书写袭来,准备作为传家宝留给子孙习学。我跟着听了大半,已经很是无礼了,爹就不要问了。” 第119章 娘子军 方丞相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心下越发好奇,但到底不好成为儿子眼里的无礼之人,末了只能撵人道,“既然你在家里也是闲着无事,不如去黔州转转吧。记得带上一队护卫,别把小命搭出去,方家还等你传宗接代!” 方信听的老爹终于放自己自由,喜得立时就蹦了起来。 “放心,我死不了!”他说罢就开门,旋风一般跑没了影子,显见已是迫不及待想要立刻赶去黔州了。 方丞相对着半开的门扇叹气,“这小子,待天宝那小子比亲爹还亲!” 那门口沉默的中年人却是抬头笑道,“老爷放心,少爷重情重义,将来必定也会大有福报。” 方丞相点头,“你倒也说的不错,天宝那小子只要坐了那把椅子,想必不会亏待他。到时候我方家,至少还可再保百年富贵。” 说罢,他沉默了半晌,又吩咐道,“方甲,带上‘地’字组,护好信哥儿。另外,那个丁姑娘,你多看着些,有事就送信回来。” “是,家主。” 方甲单膝跪地,领了命令,随后就悄无声息的开门出去了。 留下方丞相拿起儿子扔在桌上的信封,皱眉沉思良久都没有再开口。 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司马家气数已尽,公治明将来必定是西昊之主。而他身边出现了这般一个惊才绝艳的女子,这到底是好还是坏? 不提方丞相如何疑虑重重,也不说方信飞奔在赶往黔州的路上,只说皇城里的司马权,这些时日犹如困兽一般,随时暴怒杀人,不说太监宫女们,就是得宠的嫔妃和满朝文武都是噤若寒蝉。 一向得宠又嚣张的萧贵妃,这会儿也正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可惜往日百试百灵的法宝,这次没惹得新皇疼惜,反倒招来一只甜白盅,正砸在额头,立时就见了血色,疼得萧贵妃差点儿昏死过去。 司马权眼见往日美艳的枕边人头破血流,染得身上的绯色宫装都脏了一片,于是嫌恶的扭了头,骂道,“萧城这个贱奴才,居然胆敢违令,擅自出兵。哼,这一战若是胜了便罢,若是败了,你们萧家就等着上下死绝吧!” 说罢,他抬腿就要走掉。萧贵妃想起那些被砍头的宫人和御史们,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本能的一个前扑抱了司马权的小腿,高声哀求道,“皇上,臣妾有话说。萧家忠心耿耿,日月可鉴。家父也是为了皇上的天下在舍命征战,但耐不住小人当道。株洲军那些将军,即便不是出自当年的征西军,但也都同逆贼有些干系,他们又怎能死心塌地助家父平叛。还请皇上下旨,把那些武将的家眷统统抓起来,他们有了顾忌,就不敢三心二意了。” “嗯?”司马权本想抬脚踢飞这个让他失去兴致的妃子,哪里想到居然听得一条好计,于是眼珠一转儿就蹲身扶了萧贵妃起来,笑着赞道,“爱妃真是聪慧,好计!朕这就让人去下旨,爱妃在宫中寂寞,招些官眷陪伴也是应该。” 说罢,他就招来传旨太监,仔细吩咐了几句。太监磕了头就慌忙出去了,临走前偷偷瞄着萧贵妃比哭还难堪的笑脸,心里暗骂,这等祸国殃民的败类女子,方才怎么没被砸死,如今不知要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 这般想着,他就叹了气,拖拖拉拉往宫外走去。不想,刚刚拐过路口却是突然同别人撞在了一处,传旨太监一个没主意,脑袋就磕到了墙根上,疼得是眼冒金星。 那人赶紧一迭声的赔罪,赶紧扶了他起来。传旨太监有心发怒,结果一看来人居然是御膳房的副总管,平日也算交好,只能把怒气都咽了回去,低声埋怨道,“老吴,我急着去传旨呢,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吴总管是个胖子,这会儿也是苦着脸,应道,“我也是没法子,皇上最近经常发怒,大伙儿都怕跟着掉了脑袋,这不派我来贵妃宫里探探口风,给皇上做点儿什么宵夜啊。” 说罢,他扭头瞧瞧四下无人,伸手往传旨太监怀里塞了一物,声音压的更低,“老弟刚见过皇上?皇上又发火了?” 那传旨太监撞的有些发晕,摸摸怀里的东西,显见是个玉件儿,于是犹豫了一瞬就伏在老吴耳边说了几句。 老吴听得眼里乍然暴起一团亮光,转而却是扶了传旨太监往自己住处走,“传旨也不差这么一刻钟,你这头上还淌着血呢,我那里有好药,抹上再走也不迟。” 传旨太监被掐了手腕,还要在说什么,不知怎么却是头上更晕,于是跌跌撞撞拐去了膳食殿。 待得上了药,再带人出宫,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然而关键时刻,半个时辰已是足够做很多事了。 几个株洲军的主将副将家里,父母妻儿都早早被接走了,只剩了些小妾和庶女,见到宫里来人传旨,寻不到主母和长辈,才知道被抛下了,哭得是脸色煞白。 传旨太监若是再猜不到事情有变,那就真同母猪一般了。他突然就想起了出宫前的那一撞,心里乍然冻得哆嗦个不停,脑海里一瞬间转了无数个念头,最后却是咬咬牙回宫复命去了。 司马权正吃着萧贵妃喂到嘴里的葡萄,不时咬到贵妃葱白的手指,惹得她娇笑不已。 结果一听传旨太监带回消息,恼得一脚就把萧贵妃踹到了地上。下一瞬,大殿内的所有器物都被砸得粉碎。 “气死朕了,公治明,欺人太甚!” 一众宫门吓得肝胆俱裂,齐齐趴在地上瑟瑟发抖。传旨太监也跪在其中,心里暗暗盼着,小武侯啊,快些攻破京都吧,否则他可白白担惊受怕,替义军隐瞒了… 世上传播速度最快的,从来都不是病毒,是流言。 传旨太监带人走了一圈,还没回宫的时候,京都大小官员和世家门第几乎就都接到了消息。一时间人人自危,不知道什么时候残暴的皇帝就突然起心思,把他们的家眷也“接”进皇宫去了。 于是,孩子哭,老人闹,胆子小一些的人家已经在收拾行李,准备先出京都去躲一躲了。 当然真正掌了权势的那些世家大族也被彻底激怒了,先前还犹豫不定,如今是别无选择了。 一封封请帖雪花一样飞进丞相府,飞像天下各地,西昊这一次彻底风起云涌… 不说京都里如何热闹,只说半七八日后,公治明接了暗位的密保,喜得拍案而起。 “好,司马权自寻死路,株洲城许是不用再废一兵一卒就能攻下了。” 这些时日,株洲军许是也惊觉自己处于劣势,整日里守着营地不肯主动出兵,不知是在等机会,还是在等援兵。 义军的一众武将们正聚在大帐里商讨对策,不想就见主将难得的喜形于色,于是就问道,“将军,到底有何好消息?” “司马权下旨招株洲军几个将领的家眷进宫,被金字部事先得到消息,把人都转移到安全之处了。” “什么?”一众武将大喜过望,“这般说来,株洲军必定军心涣散,当真要兵不血刃就拿下株洲了。” 尉迟悔站在公治明身侧,也是笑得弥陀佛一样,嚷道,“就算司马权那个蠢货不出昏招儿,株洲军也要散了。丁姑娘这几日让那些娘子军在营地前唱乡音俚曲,惹得株洲军上下都抹眼泪呢。昨晚逃过来的兵卒就比前晚多了十几个!” 听得这话,有那机灵的将领就瞄着主将的脸色开口附和道,“说起来,丁姑娘真是个奇女子。义军上下,拖她的福,士气高昂。我手下几个小子,昨日还偷偷说要受伤就好了,伤兵营住的舒坦,吃的也好。打完仗回家还有差事,赚工钱,娶媳妇!” 众人都是哈哈笑起来,尉迟悔更是吧嗒着嘴,懊恼道,“我也想去伤兵营,真是可惜那些烈酒了,白白洒在地上,太糟蹋好东西了!” 公治明狠狠瞪了他一眼,无奈道,“再犯浑就送你去清扫伤兵营!” 另一个猛将闻言,哈哈大笑打趣道,“将军这般罚尉迟,怕是正中他下怀呢。伤兵营那些娘子军,可是各个都长得不错!” 众人都是哄笑起来,惹得尉迟悔涨红了脸,恼得直挥手。 公治明直到众人收了笑声,才正色道,“丁姑娘带来的那些妇人,即便流离在外,身世凄苦,但如今整日忙碌照料伤兵,就是我们义军上下的姐妹。你们若是想要女人,待得大事成就之后,京都美女无数,想娶几个都成。但如今,必定要礼待这些妇人。若让我听说谁犯了规矩,别怪我心狠,定斩不饶!” “是,将军!” 一众武将们赶紧起身,躬身应了下来,心里暗暗想着回去一定再提醒手下兵卒一番,将军待那丁姑娘很是不同,爱屋及乌,自然对娘子军也多三分敬重,千万别因为小事丢了性命。 丁薇这会儿正在后营忙碌,本来方源带着的五百兵卒都改了医卫兵,开始时候学习消毒上药包扎,都还算不错,甚至有几个缝合伤口也很不错。 可惜,男子到底心粗手笨,偶尔帮着伤兵翻个身也能把伤口扯裂了,洗完的绷带还带着血色,更别提大半人都偷偷喝过消毒的烈酒了。 眼见烈酒越来越少,她实在没办法,只能同公治明商量过后又回庄园去寻人手。 第120章 攻心为上 作坊里的妇人们如今缝完了棉衣和棉靴,大半都歇工了,平日里有孩子的照料一下,没孩子的就聚在一起做些小活计。有帮忙做饭的,有帮忙打扫的。可惜,人多活计少,不过几日,连云家大院儿的墙砖都擦得一尘不染,跟别说偶尔落下的冬雪了,简直根本不可能在庄子里看见。 于是,丁薇回来后一说选人手进军营帮忙照料伤兵,每日供吃住,还给十文工钱。待得将来战事结束了,官家还给开具契书,回到原籍后,妇人们也可以自立户籍,分田分地。 妇人一开始还有些犹豫,毕竟照料伤兵,免不得要肌肤相亲,对名节有损。但一听得战事结束后,官府准许自立女户,却各个都争抢着报名。 历来女子都是作为男人的附庸,即便生儿育女,辛苦操持家事多年,也免不得被迷上新欢的男人撵出家门。如今听得自己可以挑门立户过日子,甚至像男人一样分田地,以后天下太平,招赘个老实汉子过小日子,岂不是舒坦安心。 即便将来官府不兑现立户的承诺,她们总还能赚些工钱防老。 于是,丁薇回去时候单车独马,回来时候却带了大批的娘子军,很快就把笨手笨脚的兵卒们换了下来。果然,拾掇帐篷,洗洗涮涮,整治吃食这类的活计,还是女子更拿手。 不到半日功夫,帐篷地面就撒了白色的石灰粉,帐篷之间也拉起了草绳,挂满了白色的绷带。角落的大灶飘出的香气,惹得巡逻而过的兵卒都忍不住咽口水。 没过几日,当伤兵身上的棉衣也被洗涮一新的时候,妇人们已是同这些伤兵相处熟识了。营帐里时常这边喊兄弟,那边唤大姐,很是亲近。 遇到年纪小的伤兵,妇人们免不得要额外多照料一些,比如没了一只手的李二蛋。他本来就生的面嫩,又是个腼腆的脾气,常惹得一众妇人把他当孩子看待。 有一日下午,丁薇带着妇人们给伤兵换药裹绷带。一个脾气泼辣的嫂子正好照料二蛋,就问起他家乡何处,没想到两人还是老乡。那嫂子忍不住就唱起了家乡的俚曲。这本是个趣事,但许是想起离散的家人,想起远方的家乡,这嫂子唱着唱着居然掉了眼泪,惹得帐篷里人人都是红了眼圈儿。 丁薇也觉心酸,但脑子里却是突然灵光一闪,想起前世里某只强军用于鼓舞士气的一个好办法。 于是,她就喊人取了一些布头和绣线,试着鼓励妇人们各展所常,西昊民风彪悍,即便日子困苦,百姓们即便在田间地头忙碌,或者上山采个野菜都喜欢哼个小曲。 果然,妇人们见到彩头儿,兴致更高。大半都是唱了家乡的俚曲,还有一个跳了一舞,惹得众人拍红了双手。 这一日的换药也尽兴的异常顺利,晚上抱了儿子去大帐吃饭的时候,她就同公治明说了。公治明自然点头应允,于是西昊历史上第一支娘子军就这么出现了。 当初选人的时候,丁薇考虑到拖家带口进军营不便,于是几乎选中的妇人都是没有孩子,或者干脆就是没成亲的闺女。有些因为家里人都饿死了,也有的是因为被家人卖了换粮食,半路逃出来的,总之各有各的苦难。 先前进了云家作坊,每日一大群姐妹同吃同住,不用担心夜半被人突然糟蹋了清白,日子是从未有过的舒心。 如今进得军营,跟着丁薇,整日忙碌给伤兵们换药裹伤,洗涮做饭,谁见到都尊一声嫂子,或者姐妹。这份尊重,这份存在感,简直让所有人迷醉。原来女子不依靠男人也可以活下去,原来不依靠男人,她们也能被人正眼看待。 所以,丁薇一说要组件娘子军,平日要练武,要负责伤兵营,甚至还要排练歌舞,鼓励整个义军勇猛作战。妇人们茫然了那么一瞬,转而却是齐齐欢喜起来。 丁薇直接把一百个妇人编成十队,后勤仓库里直接调了一百套棉衣棉靴,可惜即便最小号,穿在妇人身上也大了许多,但这都是小事,女人最擅长的还是针线,不过一晚,第一二日就穿戴的整整齐齐了,甚至肩膀上还听从丁薇的建议绣了各个小队的图标。 有山雀,梨花,桃花,喜鹊,狸猫,老虎,狐狸等等,花样百出,但却是每个小队自己商量定下的,自然得到了所有人的喜爱。 云影自然接过了娘子军的教头一职,每日不等兵卒们起床,就撵了娘子军们开始练兵。丁薇同她研究了许久,稍稍添加了一些前世那些军队的好法子,负重跑,腿绑沙袋等等。 女子虽然力气不如男子,但相对灵活许多。 丁薇倒也没期盼她们各个都能成为武林高手,战场英雄,只要她们在危险来临的时候有自保之力,或者将来即便被家里的丈夫欺辱,也有个反抗的本事。 白日里训练,照料伤兵,做饭洗涮,晚上排练歌舞,一时间娘子军们忙的差点儿一个人掰成两个用,但人人脸上的笑容却是越来越灿烂。 医书上讲阴阳调和,俗语也有男女搭配,干活儿不累的说法。 不知是不是看到娘子军如此士气高昂,前营那些兵卒们也是打了鸡血一样,但凡出战都是拼命争抢,即便受了重伤,抬到伤兵营也很少有痛叫哭泣的,惹得魏老爷子救治起来都有些兴趣缺缺。这不得不说,老爷子喜欢听人惨叫的爱好有些太恶毒了… 娘子军第一次表演歌舞的时候,丁薇把舞台摆在了营门外,仔细估算了距离,就是对面营地里最好的射手拉弓也射不到,这才放心让娘子军们出营。 结果,她的担心却是多余了。就像前世的音乐和艺术没有国界一样,这个时空里,歌舞也同样没有国界。 对面株洲军的阵营里,不但没有半支箭射出来,反倒木栅栏里挤满了黑乎乎的人头。 婉转的闵州小调,悠扬的塞外长调,关中老腔,甚至安西的花鼓,一个接一个,看得众人是如痴如醉,也把心底最深的思念都勾了出来。这个说起家里姐姐最爱唱小调,那个说老爹最爱听老腔大戏,这个又说自己未过门儿的媳妇儿花腰鼓打的最好… “都看什么看,还不滚回去!” “再敢擅自走出营房,定斩不饶!” 株洲军正是议论纷纷的时候,将领终于发现不好,执意吆喝驱赶着兵卒们回营房。兵卒们被鞭子抽得敢怒不敢言,极力抻着脖子看看人家对面义军的营地,一阵阵喝彩之声,连他们都听得清清楚楚。 同样离家在外,同样提着脑袋出来当兵,为什么人家就是吃饱穿暖,又有歌舞鼓励士气,到了自己这边,偷偷蹭个歌听听,想想家里爹娘,都要被鞭子抽。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不满就像一颗小小的种子,被悄悄种进了株洲军的的心田,开始迅速生根发芽。 待得第二日战事又起,两军对阵,义军如同下山猛虎,株洲军就是待宰的羔羊,不过几个照面,株洲军就有溃散的模样,武将当机立断撤军,义军穷追猛打,最后掠走了三百多俘虏。 结果,没过两日,娘子军们再唱完歌,跳完破阵舞之后,又多了个节目。几个被俘虏的株洲军轮流举着个没底的斗笠,开始大声喊话,“兄弟们啊,快来吧。义军这边吃的好穿的暖啊!这里的将官不抽鞭子啊” “是啊,不止不打人,受伤了还有很多大姐嫂子给上药,还有香喷喷的肉粥喝!” “兄弟们啊,义军是为了老百姓过上好日子才挑旗反抗朝廷,咱们家里都是老百姓,都是土里刨食儿,人家公治大将军是为了咱们爹娘姐妹吃饱饭啊,咱们怎么能拿起刀枪杀这样的好将军啊!” “不说如今,就说先前也是公治大将军把铁勒人打出去的!” “兄弟们啊,我们过来一看,咱们以前的日子真是猪狗不如啊。义军这边的兄弟太享福了,不只吃饱穿暖,就是断了手脚,以后不能做重活,大伙儿都不怕啊。大将军已经给兄弟们谋好差事了,以后回了家乡也能每月赚工钱,娶媳妇养爹娘啊!” “大将军说了,只要咱们弃暗投明,以后就是义军了,战死有厚厚的烧埋银子,咱们家里都不用交粮税,断手脚也能有差事养家糊口,就是全须全影回家,更是有饷银有田地!” “兄弟们,赶紧来吧,这才是人过的日子啊!” 这几个株洲兵也是俘虏里选出的人精,又被丁薇仔细交了好几日,装了一肚子的话,开口就像泄洪的江水,哗啦啦冲向对面军营。 株洲军的武将们挥着鞭子能把兵卒们赶回帐篷,却是拦不住喊话声传过来,于是夜里就开始有兵卒偷偷翻过栅栏投去了义军的阵营。 逃跑这种事,都是有一就有二,无论株洲军的武将们如何吓唬,甚至杀头,都止不住军心溃散。无论如何防备,都有人成功叛逃。 这样的时候,谁也不敢带兵出阵了,说不得武将们对这场战事也没了信心。 所以,当京那边的消息传来,公治明的中军大帐了才有了那番说笑。 公治明挥手散了众将,抬头望了望帐篷外的夕阳,心头突然特别想念那个女子,于是低声问道,“丁姑娘在忙什么?” 第121章 嫁个将军满地走 风九正往铜盆里加炭火,闻言立时两眼放光,笑嘻嘻应道,“方才见到影姐姐,说丁姐姐在后营拾掇庄园送来的用物呢。” 公治明一向清冷的眉眼也是带了笑,虽然丁薇来了大营,但每隔三五日,庄园就有马车送吃用之物来。 有时候是几十坛子腌菜,或者咸蛋,有时候是宰杀干净的猪鸡和活鱼。有几次居然还有绿油油的蒜苗和小葱、菠薐菜,虽然只有少少的两篮子,却让整个营地都惊奇极了。 马上就是寒冬腊月了,吃口热饭都不容易的时候,居然能见到绿叶菜,这简直就是神仙手段了。 那一次吃午饭的时候,一众武将们好似屁股上涂了东海来的鱼胶,任凭风九怎么暗示也不肯走。最后说不得,大盆的肉丝热汤面,撒了青翠嫩绿的菠薐菜和葱末,配着蒜苗炒鸡蛋,丁薇足足煮了五口大锅才算喂饱这群大肚汉。 风九因为没分到一碗,恼得见到众人都没有好脸色,到底还是丁薇惦记他,额外给公治明做小灶的时候,特意多给他带了一碗蒜苗猪肉小馄饨,哄的这小子眉开眼笑。 所以,这会儿一听说庄园又送了东西来,就意味着晚饭有好吃食了,主仆两个都是笑的一脸期待。 昨晚下了半晚的雪,早起时候,娘子们就勤快的打扫干净了。安哥儿这小子如今越发淘气了,帐篷和马车里都圈不住,云影又有活计忙。丁薇就给他穿了厚厚的棉衣棉裤,戴了毛皮围领和帽子,裹得同冬瓜一般,娘俩一起清点庄上送来的用物。 丁薇临时喊了云雀小队的几个妇人帮忙搬东西,女子们聚在一起总是多有说笑。 一个叫云丫的闺女嗅着那几只裹得严严实实的筐子里有蒜香,就喜道,“姑娘,庄里又送蒜苗来了?” 丁薇点头笑道,“是啊,前些时日捎信回去说多要一些。留下的嫂子们怕是又没少挨累,家里但凡有炭盆的屋子都栽了蒜瓣儿,今日就又多送了两筐。” “太好了,”云丫偷偷咽了口水,嚷道,“上次在土豆汤里加了一把蒜苗末,香的那些伤号多少日都念叨呢。” 旁边的一个嫂子听了这话,忍不住开口揭这丫头的短儿,哈哈笑道,“不是伤号们念叨,是你这丫头馋嘴吧。不说别人,只我就听你说了不下七八次了!” “就是,我也听过五六次了!”旁人也是开口附和,惹得云丫骤然红了脸,羞恼的跺脚反驳道,“才不是,嫂子们冤枉我!我才不是馋嘴!” 众人却是不信,都是笑起来。 丁薇赶紧给小丫头解围,指了筐子道,“就是馋嘴也没什么啊,别说你们,就是我也想喝碗热汤面,加点蒜苗末,味道肯定新鲜着呢。老话说,卖瓜的不能被瓜香馋死。这次家里送的东西多,咱们也开开荤,晚上加餐,就吃肉丝面加蒜苗!” “真的?”云丫第一个欢呼起来,“太好了,谢姑娘!” 众人也都是欢喜,倒是年岁最大的一个嫂子,也是云雀的小队长,迟疑说道,“姑娘,虽说这次家里送的多,但营里上下也多少人等着呢,咱们还是省一口吧?” 云丫脸上的喜色迅速退了下去,委屈的憋了嘴。 丁薇好笑的抬手拍拍她的脑袋,干脆道,“全营上下是很多人等着吃这一口,但全营上下也很多人等你们照料伤势,张罗吃食呢。你们同那些男子一样,甚至比他们更金贵!听我的,今晚就吃肉丝面,犒劳你们辛苦多日,不必再推让了!” 好吃食,自然人人都爱。特别是女子们,更是爱鲜。先前推让,不过是心善,这会儿听得丁薇如此说,各个都是欢喜起来。 公治明踩了一地的薄雪走来时,正听得几句话尾,于是伸手抱了扑倒自己腿上的安哥儿,高声开口附和道,“丁姑娘说的没错,一会儿再去军备官那里领半扇猪肉,十坛好酒,今晚犒赏娘子军!” 众人被惊了一跳,回身见得是大将军亲自,云丫几个慌得立刻跪倒在地,公治明见丁薇皱了眉头,于是亲自虚扶众人,又吩咐道,“就同丁姑娘说的一般,娘子军也是义军的一营,兄弟们都等着你们照料,甚至救命,你们理应更金贵。以后面见上官,只跪单膝就可。” “谢…谢将军!” 一众女子们虽然进了军营,平日也以娘子军为荣,但自小在男权至上的西昊长大,总会下意识把自己放低三分。 如今听得声名赫赫的大将军亲口褒奖,承认她们的地位,人人都是激动的红了眼圈,恨不得立刻带上刀枪上阵杀敌,让整个西昊都看到她们的英勇和忠心。 丁薇心头也是温暖之极,挥手示意云雀小队赶紧把东西送回帐篷,末了笑着接了淘气扭动的安哥儿,在他屁股上拍了一记,这才笑着望向公治明,“这会儿怎么有空过来?安哥儿刚踩了一脚的雪,你也不怕踢脏了衣衫?” 公治明却是不在意的笑了,脸上刀削斧劈一般刚硬的线条,因为这一笑变得分外柔和。他伸手又抢了安哥儿,直接把他安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欢喜的胖小子拍手叫个不停。 丁薇无法,只能扯了帕子擦抹公治明胸前的两块雪迹。 公治明脖子上坐着儿子,低头看着手脸都冻得通红的心爱女子,心里愧意又深了几分。 “跟着我,让你们母子受苦了。” 公治明今日穿了一件青色棉袍,蹭上了脏印就不好处置,丁薇正心疼的皱着眉头,听得这话,顺口就应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将军满地走。” 说到一半,她才突然想起自己还不曾嫁进公治家门,这般说实在有些恨嫁的嫌疑。于是脸色骤然红透,赶紧岔话道,“先前林六送了家里的信来,我家二哥又开了木器铺子,爹娘身子也好…” 公治明爱极了她这般娇俏的模样,伸手揽了她在怀里就大笑起来。 丁薇到底没躲过,羞得伸手悄悄掐他的胳膊。安哥儿骑在老爹的肩头,正努力呼吸着“高人一等”的新鲜空气,突然被震得差点儿掉下去,于是伸出小手使劲揪紧了爹爹的发髻,疼得公治明倒吸一口冷气。 这次却是轮到丁薇得意了,不但不帮忙,反倒拍手给儿子鼓劲,“儿子加油,使劲,给娘亲‘报仇’!” 公治明哭笑不得,想要把儿子硬扯下来,又怕伤了他。 于是云雀小队的妇人们就彻底看傻了眼,这个呲牙咧嘴的男子真是那个无敌大将军吗,听说在特勒,只要说个名字就能让所有人吓得不敢喘气,这会儿居然被一个孩童轻易“制服”了! 云丫惊得筐子都掉到了地上,开口刚要说话就被一个嫂子捂了嘴巴,其余几人迅速拎起东西散去了。待得走出足够远,几个女子才常出一口气,互相望望都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云丫满头雾水,好不容易解救出自己的嘴巴,问道,“你们笑什么?” 几个妇人笑够了,爱怜的拍了她的脸颊,末了叹气道,“傻丫头,你记着,以后绝对要听丁姑娘的话。有她在,我们娘子军就不愁没有好日子过。懂吗?” “懂啊,我听话呢。丁姑娘说以后还要给我找个好人家嫁了…” 云丫说到一半捂了脸,害羞道,“不说这个,咱们快去领肉吧!” 几个妇人又笑了起来,走之前忍不住又偷偷望了望那两大一小,心里分外踏实。 她们虽然在营地里分外受尊敬厚待,也被大将军亲口承认是义军的一员,但她们很清楚,没有丁姑娘就没有她们。大将军即便再清楚她们的功劳,也是看在丁姑娘的情面上愈加厚待她们。 这般想着,她们的步子也轻快许多,迫不及待同其余姐妹们分享好消息。 另一边,丁薇终于大发善心把威风的大将军从儿子的魔爪下解救出来,扭头见空空的马车才想起方才必定被云雀小队看在眼里,惊觉她们母子俩坏了大将军的高大形象,于是尴尬道,“下次想安哥儿了,我让云影抱他去大帐就好,你不要亲自过来了。” 不想公治明随意理了一发髻,开口却道,“我更想你。” 世上最让人沉醉的不是情话,从来都是那个冷着脸说情话的男人。丁薇心里甜蜜的恨不得冒泡,却嗔怪瞪眼道,“再说混话,就让安哥儿再拾掇你。” 可惜,安哥儿这会儿却是没给老娘撑腰,开口脆生生打了个大喷嚏,惊得丁薇赶紧把他紧紧抱在怀里,慌忙扔下一句,“我先带安哥儿回帐篷喝碗姜汤,你快回去忙。晚上我包小馄饨给你做宵夜,到时候记得让风九来取,省得让那些大肚汉看见,你又吃不到几个了!” 说罢,她转身就要走,但抬腿时候又想起什么,又扭头说道,“记得,你方才同云雀小队说过的那些话啊。将来战事结束了,也要给她们安排好退路,都是些苦命的女子。” 公治明眼里闪过一抹复杂之色,却郑重点头。丁薇这才笑着抱了儿子快步回帐篷去了,寒风里隐隐传来她宠溺的抱怨声,“臭小子,让你总往外跑,一会儿就让你师公给你熬苦药!哼,敢不喝就揍你屁屁…” 第122章 无欲则刚 公治明抬手抹去被风吹落在没眉梢的一点雪沫,轻轻松了一口气,心底三分欢喜,七分怜惜。 娘子军总共一百余妇人,加上先前留下的几十兵卒,总共不到二百人,平日掌管着伤兵营的琐事,还有医药和部分军备。这差事说大,说小也很重要。若是丁薇掌握在手里,不能不说是一份依靠和力量。 没有男子喜欢睡在身旁的女子同样野心勃勃,他同样如此。如今亲耳听到,他放心的同时,怜惜之意也是大增。 “风九!” “在!”正在一旁美滋滋的想着晚上有蒜苗馄饨吃的风九,突然听得主子召唤,赶紧跳出来应道。 “传信葫芦谷,把所有女卫都调过来,让云影安插进娘子军。” 风九犹豫了一瞬,暗卫里的女子原本就是凤毛麟角,去年少爷传令要训女卫,风火山林金暗六部才开开始从忠心可靠的自家人里征集人手。如今一年功夫,即便训练再刻苦,怕是也不够资格出师。如今突然掉过来,怕是还不大顶用。 公治明见他如此,也猜到其中缘由,再想想丁薇母子如今随他在义军大营,自是安全无虞,于是又道,“传信教头,集训一月,年前赶到听命!” 风九赶紧恭敬应下,心里偷偷替丁薇母子欢喜。 丁薇这会儿正端着姜汤,威逼利诱儿子喝下去。胖小子只嗅着碗里的辣气就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叔伯的又被老娘强灌了下去,气得他扭头躲在帐篷角落,一副誓死不在理会老娘的架势。 丁薇也不哄他,喊了云影多照看一眼,然后就笑着去灶间看娘子军们整治什么好吃食去了。根本不知道因为她的“无欲则刚”,公治明反倒越发为她们母子打算。在很久的将来某一日,她才突然惊惧,她心爱的男人早就为她的小小王国外构建了厚厚的保护墙。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再说娘子军上下这一晚可谓是热闹之极,大锅里炖肉,酒坛子也开了封,分了小半送去给陈德和程铁牛他们那一般男医卫,剩下的统统端进最大的营帐。每人一碗酒,面前一大盆白菜土豆炖肉片,一大筐热乎乎的苞谷饼子。 妇人们也没了矜持,纷纷脱了棉袄,一口饼子一口肉,再配一口酒,吃的同男子一般豪迈。 乱世造英雄,同样乱世也出苦命人。无论天灾还是人祸,首先遭难的都是妇孺。娘子军有一个算一个,谁没一肚子苦水啊。三口好酒下肚,就是平日最刚强的妇人都掉了眼泪。这个哭饿死的儿女,那个大骂卖了她的男人,一时间帐篷里哭声震天。那些暗夜独自咀嚼的苦,统统拿出来同姐妹们分享,一起骂,一起哭,也一起憧憬以后的好日子。 丁薇站在帐篷外听了半晌,扭头招手示意云影随她一起回去。这样的时候,她们还是不进去的好。即便她们一个是带着孩子的姑娘,一个是奴仆,但同这些妇人相比,她们都幸运许多。毕竟有人庇护她们吃喝不愁,无风无雨的过着舒坦日子,没有买卖,没有抛弃… 不知道是不是把心里的苦水倒了个干净,自从那一晚娘子军们集体醉酒,第二日开始,众人的劲头却是越发高昂,即便忙的脚下生风,脸上也各个带着笑。 丁薇看在眼里,也替大家欢喜,同为女子,有些苦难感同身受。 这几日,虽然没有再同株洲军交战,但天气却是越发寒冷了。公治明准备了两年才挑气义旗,加者公治家多年存下的底蕴,军备准备的足够充分。不只伤兵营,就是普通兵卒们住的帐篷里,晚上也会放两个炭盆,但今冬似乎格外寒冷,陆续有兵卒被冻坏了手脚。特别是那些叛逃过来的兵卒,手脚更是冻得厉害。 不说如今都是一家人,就是先前对战,也都是西昊的百姓啊。丁薇看着冻伤药膏眼见用光了,就赶紧准备再熬制一些,结果忙到晌午,突然听得前营传来阵阵欢呼,于是惊疑的走出帐篷。 很快,云影就打探完消息赶了回来。丁薇见她脸上明显带了喜色,心头一动就猜测道,“可是株洲军投降了?” 云影重重点头,笑道,“方才,株洲军的几位将军绑了萧城,没带任何兵器徒步走进营门,同大将军投降了。刘将军他们已经过去接管株洲军的军备了,最近再不会开战了。” 没有战事就没有死伤,丁薇闻言也是欢喜之极。同是西昊的百姓,何苦自相残杀? “太好了,这般说还要赶紧多熬制冻伤膏,还有伤药都要多备一些。那边的伤号比咱们这里还要多,能多救一个是一个,家里都有爹娘等着回去呢。” 一众娘子军们刚刚聚过来,听得这话又赶紧散开忙去了。 前营中军大帐里,十几个投过来的株洲军将领,已是同义军这边的昔日同袍们见了面,免不得有些脸红羞臊。毕竟先前还提着兵器辱骂厮杀,日月不过轮转几次,他们就放下兵器,厚着脸皮主动跑来做了阶下囚。这不得不说,实在是件尴尬之事。 但他们也是无法,一来营里几万兵卒尽心涣散,随时都会有叛乱的危险。二来,他们刚刚接到消息,家里爹娘妻儿都没了踪影。原因让他们恨得咬牙切齿,居然是新皇要接人进宫“小住”,这简直是欺人太甚。他们在两军阵前,抛头颅洒热血,喝冷水卧冰雪,新皇不说下旨褒奖,反倒要抓了他们的至亲做人质!如今虽说爹娘妻儿只是下落不明,并没有被抓进皇宫,但同样是生死不知啊。 一众将领本来就是心急如焚,萧城那老贼仗着有个贵妃闺女,居然还说风凉话,逼迫众人带领全军出动,彻底同义军决一死战。一个脾气暴的副将,当下就把他一拳头打到在地,直接绑了。有人带头,接下去的事就是顺理成章了。 于是,这会儿大伙儿就都坐在义军大营里了。 好在,义军这边的同袍都不是没眼色的,人人都是笑脸相迎不说,酒席也很是丰盛。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人互相拍打着肩膀,都是喝得脸色好似猴子的红屁股。 公治明清冷冷的眼神扫过众人,这才轻轻招招手。 风九立时从角落散了出来,飞快的把手里的一叠书信分别递交给满脸疑惑的株洲将领手里。 公治明慢慢啜了一口酒,末了放下酒杯,淡淡道,“先前司马权欲捉了众位亲眷进宫的时候,碰巧本将有些人手在京都,于是抢先把人救了出来。这是诸位亲眷的平安书信,不过半月,诸位就能一家团聚了。” 一众降将的三分醉意,待得听完这话都是散了个干干净净,手里捏着信封,实在有些不能相信。 一个性子粗豪耿直的偏将,下意识就开口就问了出来,“我爹娘真在将军手里,那将军为何…” 他的话才说了一半,就被旁边的同袍一把扯了胳膊,“葛老弟胡说什么,大将军是何等光明磊落,怎么会想司马权一样行那等下作手段,以妇孺性命相胁!” 其余众人这会儿也醒过神来了,纷纷附和道,“就是,大将军无敌天下!” “大将军宽仁厚德!” 武将本就粗豪,歌功颂德起来自然也没文臣那般文绉绉,多半都是驴唇不对马嘴,公治明听得有些好笑,挥手止了众人话头儿,又道,“都是西昊将士,本不该自相残杀,即便免不得刀兵相见,也同妇孺无关。自此后,众位依旧统领各自部属,帐下听令,待得将来战事结束,另行论功行赏。” “是,谨遵大将军调遣!” 一众降将齐齐单膝跪地,先前还有几分的忐忑不甘,如今是消失的无影无踪,剩下的尽皆是敬佩和忠心。。。 原本敌我双方,化干戈为玉帛,最欢喜的莫过于普通兵卒和渴盼太平的百姓。 消息传出去,整个黔州内外,甚至远处的株洲都是欢声雷动。对于老百姓来说,谁当皇帝不要紧,只要让他们填饱肚子,不用整日担心外敌杀进来割掉自己的脑袋就好。先前若不是司马权穷奢无度,挤兑的大伙儿没有活路,也不会四处都有人愤然反抗。 如今黔州株洲早早就度过了兵劫,若是公治明将来坐了皇位更好,即便他最后战败了,这两州也只会被朝廷派人收回去,甚至着意安抚。不论怎么算都是个“赚钱的买卖”,百姓们怎么会不欢喜? 这般众望所归之下,两营很快就合兵一处,丁薇眼见不会再有战事,待得安排好伤兵营的诸多琐事,就像带着安哥儿回庄园去。 公治明却是舍不得,正好城里众多世家见风使舵又送了大批贺礼,云伯亲自送了礼单过来。老爷子多日没见到安哥儿,抱在怀里就不肯松手了。安哥儿也是多日未见这个疼他的爷爷,扯了老爷子的白胡子咯咯笑个不停。 魏老爷子心里惦记着先前的赌注未曾兑现,也是赶来凑热闹。见此就劈手把安哥儿抢了过去,气得云伯跳脚。 “你个老药头儿,安哥儿陪了你多少日子了,我才抱一会儿你就抢,有你这么不讲理的吗?” 第123章 红云入怀 魏老爷子一边从怀里摸了个木头小马逗弄孙子,一边得意洋洋说道,“云老头儿你别吵,我今日就不让你抱安哥儿,你也没办法。哼,先前我同公治小子打赌,他已经把你输给我做一日的随从了。什么叫随从,别说你不知道?我让你坐着,你不能站着,我让你憋着,你就不能去尿尿,哈哈,真是痛快!” 老爷子越说越欢喜,抬头哈哈大笑起来。不必说,云伯立时黑了脸,转头望向自家少爷,一副不能置信的悲愤之色。 公治明很是尴尬,清冷的俊脸难得红了个彻底,心里也是后悔当日莽撞,本以为必胜的赌局,最后输了不算,又把忠心的老管家搭进去了。 “咳咳,左右回庄园也无事,不如随我去府衙住上十日半月吧。”公治明望向丁薇,眼里微微带了些恳求之色,看得丁薇好笑之极,也不得不帮他搭梯子下房子,“好啊,正好安哥儿也常摆弄云伯送的那对儿双鱼佩,想必也是念着云伯,就让他多陪陪云伯吧。” 果然,听说小主子想念自己,云伯立时笑开了脸。至于做什么一日随从,早被他扔到了脑后,顶多是被老冤家对头折腾着帮忙端茶倒水,就暂且让他嚣张一次好了。 “哎呦,安哥儿喜欢云爷爷送你的双鱼佩啊,府衙的库房里还有一堆好玩物呢,等回城之后,云爷爷第一个带你去挑拣。我们安哥儿想要什么,就拿什么!” 不知道安哥儿是听懂了,还是当真想念老爷子,立刻伸手勾着老爷子要他抱抱。 云伯大喜就要接过去,魏老爷子自然不肯,不必说,两老一小又纠缠在一处了。 丁薇同公治明对视一眼,都是三分无奈七分好笑,于是继续说起闲话,商量起娘子军的去处,还有先前说起过的那些伤残兵卒安置,毕竟这些人已是没有战斗力,随着义军北上,只能成为累赘,而且一个不小心还会连累这些死里逃生的再次陷入死地。莫不如直接留在株洲黔州两地,待得战事平息,或者回返家乡,或者随他们意愿安置在何处谋生。 不提大帐篷里,老老少少一家人如何斗嘴争宠的热闹,只说大将军一言千金,两军令行禁止,不过两军就完成了整合,开始拔营回城。 丁薇抱着安哥儿,带着云影照旧坐了马车,车辕上坐了两个娘子军的小队长,一个稳稳驾着马车,一个则腰挎朴刀,半点儿没有因为行走在义军之中就放松戒备。 魏老爷子远远看了几眼,也放了心,于是抓了倒霉的山一又跑去旁边的山林里寻草药,实际却是要抓两只毛色鲜艳的寒鸟讨好小徒孙,否则当真被老对头把徒孙抢去,他可太冤枉了! 十几万大军说多不多,说少也绝对不少,长长的队伍差点儿拖出十几里,马嘶驴叫,旌旗招展,远远看去威风十足。 眼见城门就在眼前,相比于上次恭迎公治明回城不同,这次城中百姓更是热情,家家户户,男女老幼尽皆出动为凯旋而归,庇佑他们太平的英勇之师欢呼! 两个女兵许是第一次见此场景,都觉与有荣焉,低声冲着车厢里禀报,“姑娘,您快看看吧,乡亲们迎接大军凯旋呢!” 丁薇闻言,笑着给儿子掩了掩棉袄领子,于是抬手掀开了车窗。云影也是欢喜凑了过来,笑道,“义军深得百姓拥护,声名传开,大军北上想必会越发容易了。” 丁薇也是笑着应道,“若是能不交战,自然更好,否则死伤的都是西昊的子弟兵,实在让人想叹气。” 云影点头,还要再说话的时候却是突然变了脸色。 原来,不知何时,城北的官路上远远疯跑来一队骑士,当先一个女子穿了一身大红袄裤,罩了一件红色大氅,一阵风般刮到城门口,踩在马背上飞身一纵,正好跳落在一身金色盔甲的大将军怀里! 全场众人,不论是十几万将士,还是城中百姓都诡异的安静那么一瞬,末了却是猛然拍手叫好。 自古美人配英雄,如此美艳泼辣的美女主动对英俊勇武的大将军投怀送抱,还有什么比这个场景更惹人羡慕欢喜! 但娘子军上下却是皱了眉头,有些知悉内情的武将也神色古怪,偷偷往不远处的马车望去… 云影猛然关了车窗,末了僵硬的扭着脖子回过头,一时不知如何开口是好。 丁薇脸上却没什么恼怒之色,她慢条斯理扯回被儿子攥住的头发,末了又拿了暗格里的肉干给儿子磨牙,这才淡淡问道,“说吧,这个女子是什么底细?你们少爷订过亲的正妻,还是红颜知己?不要告诉我,只是同袍之情,我怎么没见这十几万兵卒有一个扑进过他怀里?” 云影神色尴尬之极,想要撒谎又知骗不过,不撒谎又怕惹得丁薇更恼怒,到时候岂不是雪上加霜。 丁薇见她不说话,也不催促,低头扯了帕子给儿子擦抹淌到下巴的口水。 云影无法,权衡再三,于其让丁薇从别人嘴里听些不实的流言,莫不如由她说出来,许是还能帮帮自家少爷。 “嗯,姑娘莫要多心。这红衣女子不是少爷的定亲妻室,只是…嗯,只是对少爷有几分爱慕之情。这女子家里姓楚,父亲是当朝驻守西疆的大将楚忠义,当年少爷西征特勒之时,楚老将军带着六个少将军都在少爷跟前效力,可谓尽忠尽职。这武姑娘在家排行最小,又是唯一的女儿,免不得被父兄娇惯,自小不喜针线,只喜舞刀弄枪,招了几十女子做了护卫,但凡听说哪里有女子受了男子欺压,必定会赶到解救,在西疆倒也得了些美名。” 丁薇挑眉,这样真性情的女子,若是平日她见到兴许还要结交一番,但如今她坐在马车里,人家坐在她男人的怀里,这情形就很耐人寻味了。 “这姑娘叫什么名字?” 云影偷偷瞄着丁薇的脸色,见她这般平静,反倒心头越发不安,闻言赶紧应道,“这姑娘排行第七,楚老将军给取了个闺名叫七喜!” “噗!”丁薇刚刚端起小桌上的茶碗,打算喝口水顺顺气。不想听到一个这么熟悉的名字,忍不住一口茶水就喷了出来。 云影湿了衣襟,更是惊疑不定,“姑娘,这名字怎么了?” 丁薇不好说这名字同她前世最爱的饮料品牌一致,只能忍着呛咳,一边扯了帕子给她擦抹茶渍一边含糊应道,“没什么,就是觉得这名字很…嗯,很好。” 云影不信,但也不好再追问,倒是丁薇忍不住还是问了一句,“楚家还有没有另一个女儿叫雪碧,或者美年达?” “啊?”云影听得满眼都是蚊香圈儿,不明白丁薇到底突然犯了什么毛病,怎么说话如此古怪,难道是气糊涂了? 丁薇被她看得尴尬,于是干笑着抱了儿子继续同他抢肉干。不过,经过方才那么一闹,她心里的醋意倒是消了一些,不论人家七喜姑娘多么热烈的投怀送抱,总要公治明亲口告诉她,她才好决定何去何从。总不能因为人家这一抱,她就大吵大闹把男人撵出去吧。 不过,若是公治明当真忘了当日的承诺,打算尽享齐人之福,那就说不得要想想办法了… 丁薇正暗自盘算着,马车门却是突然别打开了,带着一身寒气的魏老爷子飞身窜了上来,惊得安哥儿把肉干都扔掉了。 老爷子嘿嘿一笑,伸手从怀里摸出一只绑了双脚的花雀,“方才无趣,进山采药,顺便给安哥儿抓了只雀玩耍。” 安哥儿正是喜爱新鲜的年纪,手脚并用爬过厚厚的锦被,直接坐到老爷子怀里,先给了老爷子一个感谢的“香吻”,末了就抓了花雀摆弄开了。 丁薇眼见花雀被儿子上手就扯掉一根羽毛,有些不忍的扭过头,嗔怪老爷子,“师傅,外边天寒地冻,你怎么又跑去林子里呢,这时候哪有什么药材?” 老爷子却是不在意的摆摆手,“没事,我抓了山一那小子一起去的,有事也有他顶着,哪轮到我这老头子吃苦受累?” 云影正想给老爷子倒茶,闻言却是偷偷把手收了回去,丁薇看得好笑,瞪了师傅一眼。 魏老爷终于后知后觉想起云影同山一是一对儿,有些尴尬的吧嗒了两下嘴巴,赶紧改了话头儿,“方才那事你看到了吧,莫担心,若是公治明那小子胆敢负心忘义,师傅就替你教训他!” 丁薇听得心暖,笑着点头,“师傅放心,我心里有数呢。” “那就好,无论何时,你都记着不要委屈自己。大不了抱着安哥儿走人,天下之大,我圣手魔医的徒儿,什么好男子寻不到!” 老爷子本是怕徒儿伤心,特意赶来劝慰,没想到自己越说越恼怒,恨不得立刻给徒儿寻个好男儿,开始另一段新恋情。听得云影也顾不得心疼山一,很为自家少爷着急。 丁薇有心为公治明辩解几句,但想想方才那个红云一样的女子扑入他怀里,心头就如同被针扎一般刺痛,于是慢慢把话又咽了回去… 第124章 醋海生波 说起来,公治明也是冤枉。他本来正同钱良等人寒暄,听得马蹄声就扭过头去,刚刚看清来人是谁,七喜姑娘已是飞扑到了他的身前,他本能的伸手一接,就成了美人在怀。周围喝彩声声,惹得他下意识就要往马车望去。 可惜,楚老将军已是带着儿子和属下们赶到了跟前。 楚老将军是个豪爽耿直的脾气,开口就是一声大笑,“苍天有眼,大将军死而复生,真乃西昊之幸!” 公治明赶紧翻身下马,趁势刷开八爪鱼一样的七喜姑娘,惹的她娇嗔抱怨道,“爹,人家才见到天宝哥哥,你不能晚些过来嘛!” 楚老将军老来得女,对闺女宠得是无法无天,当着众人的面被抱怨也不恼怒,反倒笑着哄劝道,“好了,乖女儿,都是爹不好。左右以后要随着大将军征战,说话时候多着呢!” 果然,楚七喜闻言立时露了笑脸,翻身下了马,凑到公治明身边站了,虽是依旧一脸爱慕之色,却好歹不再搂抱纠缠。 “老将军远路驰援而来,本将感激不尽。”公治明同楚老将军行礼,不着痕迹又离得楚七喜远了几步。众人毫无所觉,倒是楚老将军身后的第三子,一个略显文弱的小将眼底闪过一抹异色,转而又掩在了单薄的眼皮之后。 众人寒暄了几句,终于齐齐上马进城,楚七喜有心走在公治明身边,但不知为何,义军这边的几个将领却异常热情的拉着楚家老少将军们说笑,有意无意把她挤了出去。 好不容易到了府衙,众人下马进了正堂落座,分成宾主坐好。当年都是一同征西的袍泽,如今重新团聚,自然是一肚子话要说。但一方刚刚拔营进城,一方远途驰援,尽皆需要休整,于是依依不舍暂时分别,以待晚上酒席之上再行欢聚。 云伯笑眯眯的迎了楚老将军一行,边走边道,“楚老将军,我家少爷特意吩咐下来,拨了府衙隔壁的宅院给您一行暂时歇息,吃用之物,老奴已派人送去,您若有任何短缺,尽管派人来寻老奴。” 楚家同公治家可谓是世代交情,自然也清楚云伯在公治家半仆役半长辈的特殊地位,哪里敢托大,笑呵呵拱手应道,“那就多谢老哥辛苦安排了,哪日闲下来,咱们老哥俩也喝几杯。” “好,承蒙老将军看得起,老奴的荣幸。” 两个老爷子寒暄的热闹,倒是急坏了楚七喜,她甩了甩手里的马鞭,不舍的回头往大堂之后张望,恼道,“府衙这么大,为什么不能同天宝哥哥一同住?” 楚老将军听得这话,赶紧望向低首垂目的云伯,到底有些脸红,难得瞪了闺女一眼,呵斥道,“胡闹什么,大将军的行衙,怎么能住女子?犯了天和,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许是老天爷瞧着楚老爷子不顺眼,不等他话音落地,就见丁薇抱着安哥儿,带着几个帮忙搬行礼的女兵往后衙走去。 两方人马,一边在院落中庭,一边在游廊,虽说没有狭路相逢,但也绝对离得不远。 丁薇不着痕迹扫了一眼人群里的红色身影,低头微微行了一礼,末了施施然带着人继续往后衙去了。 云伯瞧着楚家众人满脸惊疑,于是有些尴尬的咳了咳,笑道,“楚老将军请!” 显见,他是没有同众人解释的打算,这下却是惹恼了楚七喜,开口就要嚷起来。楚老三一把捏在妹子手臂的麻筋上,笑呵呵扶了她就往外去了。 云伯好似也没有看出什么异常,照旧笑嘻嘻引着众人出了府衙,送到了旁边的宅院门前。 楚家人一进了宅院大门,楚老三就放了妹子。果然楚七喜恼得直接蹦了起来,“三哥,你又捏我麻筋,为什么不让我说话?” 楚老三极力忍着没有翻白眼,恨铁不成钢的伸手点了妹子的脑门,呵斥道,“你这丫头什么时候能长些心机啊?一来,你同大将军没有婚约,二来,人家是主,你是客。你凭什么质问人家是何身份,即便那女子是公治明的妾侍,你又能如何?” “我…”楚七喜被哥哥堵得红了脸,实在没有反驳之词就跑去了老爹身边嚷道,“爹,您看三哥,不帮我出气,反倒偏心一个外人。他定然是看中那个女子了!” 楚老爷子也是有些头疼,眼神扫向几个神色尴尬的属下就道,“你们也下去歇歇吧,晚上一同去府衙赴宴。” “是,将军。”几个外姓武将,赶紧行礼退了下去。一世间院子里只剩了楚家人,楚老将军这才吩咐儿子,“老三,你妹子既然想知道,你就让人问问,记得别坏了规矩礼数。” 楚老三却是扫了周围一眼,皱眉道,“爹,早些年您也不是没提点过这事儿,但大将军都把话岔了过去,显见他对七喜无意。我们楚家也不是门第低,给妹子找不到好男儿,何苦…” 不等楚老将军说话,楚七喜却是急得跺脚,“三哥,我就喜欢天宝哥哥,我不嫁别人!你不帮我打探,我就自己去!” “好,好,”楚老三也受不了妹子发脾气,到底也是疼她疼得厉害,赶紧道,“我这就让人去打听,你先好好留在这里,千万别擅自行事,小心反而惹了大将军厌烦。” “知道了,快去!”楚七喜伸手推了哥哥一个趔趄,到底见他出了大门才算重新露了笑脸。楚老将军连同其余三个儿子都是一脸无奈宠溺,谁都知道强扭的瓜不甜,但谁让自家的掌中宝珠,总要试一试才甘心。 丁薇不知自己已是成了楚家人的打探对象,因为先前没在后衙借住过,如今乍然过来,一切都要重新拾掇。 云伯是一心盼着她们母子同自家少爷相处更亲近,安排的屋子照旧在西厢房,只要顺着游廊走不过几十步就到了公治明起居的三大间正房,可谓抬头不见低头见。 丁薇并没有拒绝老爷子的安排,让女兵们退下后就亲自动手整理房间。先前那一瞥虽然匆忙,但她还是瞧得清清楚楚,楚七喜是个明艳的美女,身材高挑,浓眉高鼻,大眼厚唇,微显古铜色的肤色更是健康。这样的女子,有别于娇养在深闺的柔弱女子,怕是更适合征战沙场的将军吧。 若是公治明不动心,不说别人,连她都是有些不信。可是,她心里又隐隐有个声音告诉自己,要相信公治明,要等他亲口说个清楚。 这两个矛盾的小人,各执一词,在她的脑海打成一团,吵得她头疼欲裂,直等着公治明来解救。 可惜,她拾掇完内室,又拾掇小厅,甚至给安哥儿换了套薄衫,陪着他在铺了地龙的暖和屋子里玩了好半晌,依旧不见那个先前把温香软玉抱满怀的人前来。 于是,一直被她压在心底的老醋彻底发酵了。 “云影,去找安伯要些食材回来,我要下厨!” 云影这会儿提心吊胆陪在一旁,心里急得冒火,正琢磨怎么找个借口出去寻人问问少爷的下落,正好听得吩咐,赶紧就跑了出去。 很快,她就一脸沮丧的带着满满两篮子食材回来了。 丁薇平静接过篮子,问都没问一句就去了灶间,留下云影抱了安哥儿一边陪他摆弄各色玉石雕刻的小动物,一边低声说道,“小主子,怎么办呢?你娘怕是真生少爷的气了,少爷又忙着整合三军,没空闲回来走动。你可的多给少爷美言几句啊,懂吗?” 可惜,安哥儿只有一岁多,即便再聪慧也不明白老娘怎么就掉了醋缸,老爹怎么受了无妄之灾。在他眼里,什么事也不如眼前的玉石小玩意儿有趣。不必说,气得云影伸手点了他白胖的小脑门儿。 灶间里,丁薇撵了恭恭敬敬要上前帮忙的两个帮厨妇人,自己举起菜刀,狠狠把一大条五花肉剁成块,才勉强觉得心里好受许多,“我让你跟美女搂搂抱抱,我让你忙,我让你不回来解释!哼,今晚的红烧肉绝对没有你的份儿!” 不提丁薇如何化气恼为动力,准备丰盛的晚饭,只说一墙之隔的楚家老少也正团团围坐,楚老三想了想属下打探回来的消息,就道,“爹,七喜,我虽然多派了人手去查,但毕竟不好进内院,只在义军里听得几分底细。据说那女子姓丁,是大将军落难时候就在身边照料的亲近之人。先前大将军挑旗起义特意把她从清屏县接过来安顿在城外一处庄园。后来战事激烈,这女子又进军营救治伤兵,后来更是带了一些妇人组建了娘子军,打理伤兵营和少半军备琐事。这女子很得大将军信重,更难得的是义军上下将士人人提起来也都是一脸敬重。” 说到这里,他犹豫了一瞬,一锤定音,“这是个不简单的女子。” 楚老将军皱眉,即便偏心自家闺女,但听了这写话还是忍不住赞道,“这女子不顾名节,主动救治伤兵,实在难能可贵!” 楚七喜却是更关心其余之事,自家父兄也知她多年心事,于是也不藏着掖着,直接问道,“三哥,你还没说呢,她到底是不是天宝哥哥的妾侍?” 一旁沉默稳重的楚老大也是问道,“还有那女子怀里抱得孩童,是谁的?” 第125章 红烧肉的魅力 众人得他提醒也是齐齐醒过神来,楚七喜更是跳下了椅子,俏脸泛白,“三哥,你快说啊!” 楚老三无法,只得道,“那个孩童是那女子亲生,但好像同大将军没有干系。听说是当初到大将军身边伺候之时就已经身怀有孕了!” “那她怎么还是姑娘装扮?”依旧是稳重的楚老大再次点出了问题的关键之处,楚老三望望自家妹子,含糊应道,“许是有些什么不可言说之事吧。” 楚七喜却是个急性子,心里揣了只小猫抓了她好几个时辰,这会儿早就忍不住了,“这么猜来猜去,有什么用?我自己去问!” 说罢,她就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楚家几兄弟想拦阻,无奈妹子已经跑出大门了,无法之下只能罢了。虽然他们这么多年娇惯妹子,妹子也时常惹些小祸,但心地却不坏,甚至过于耿直真性情,他们倒也不担心她惹出大乱子。 丁薇在灶间里忙了一个多时辰,炖了满满一大砂锅的红烧肉,待得想要人帮忙才想起两个厨娘被她打发走了,于是就寻了两块布巾,端了砂锅往西厢房去。 结果刚刚出了门就见一个红衣女子拎着鞭子窜进了院子,她即便再健忘也记起,这就是惹得她心烦了一下午的姑娘,于是迟疑了一瞬,到底还是开口问道,“姑娘,这里是后院。你若是要寻大将军,请去前衙。” 楚七喜正扭头四顾,突然听得声音出自身后还吓了一跳,猛然扭过头就见丁薇穿了穿了一件藕荷色棉布小袄,月白色的百褶裙,黑发简单挽起,插了一支碧玉簪,两袖许是因为下厨挽起了一截,露出洁白细腻的手腕,同白皙圆润的脸庞相映衬,越发显得柳叶眉更弯,大眼更清亮,鼻子更挺,春色更红… 楚七喜一时看得呆住了,心里很觉怪异,明明她随着父兄四处游走,京都也住过几年,美人见过无数,就是京都最有名的花魁,她都穿着男装逼着兄长带她去看过。但眼前这个女子,说不上多漂亮,只是眼神平静望过来,温和开口说话,她就生不出什么恼意,反倒诡异的多了几分亲近之心。 兵家最忌未出战就言败,楚七喜自小就要做个女将军,这会儿自然不允许自己一个照面就败下阵来,于是紧紧握了鞭子,粗着嗓子,极力装着凶悍模样嚷道,“你是姓丁吗?我就是来找你!你告诉我,你是天宝哥哥的妾侍吗,你那孩儿是天宝哥哥的子嗣吗?赶快如实说来,否则…否则我就抽你鞭子!” 丁薇眼见她这般色厉内荏的模样,奇异的居然不恼了。就好似出门时候隔壁邻居家的小娃娃扔水坑里一块石头,溅湿了你的新鞋,虽然气恼但却有种不好计较的无奈。 “姑娘过来就是为了问这个,那进来说吧。” 丁薇轻轻一笑,扭头开门进了西厢房。 “哎,哎,我问你话呢,你怎么走了?”楚七喜跺脚,震得头上金簪乱颤,末了到底还是跟了进去。 云影早听得动静,把安哥儿抱在了怀里。胖小子不知自家老爹的“桃花”杀上了门,还乐呵呵伸手要老娘抱。丁薇动手把砂锅盖子打了开来,末了才把儿子接到怀里,吩咐云影,“去灶间把米饭和其余几样菜端回来。” 云影扫了楚七喜一眼,有些担忧,但还是开门出去了。 丁薇示意楚七喜坐下,然后才淡淡笑道,“姑娘特意过来就是为了问方才那两句话?那我告诉你,我不是大将军的妾侍,我儿子也同大将军没有干系!” “真的?”楚七喜有些不信,还想开口却突然咕咚咽了一口口水,末了红着脸望向冒着热气的砂锅,恼道,“你到底炖了什么肉,怎么这么香?” 原来,方才丁薇打开了砂锅,红烧肉的香气就放肆的溢了出来,很快充斥了整个小厅。自小在西疆长大,吃惯了大块烤肉的楚七喜,怎么能忍受得了这种甜中带咸的诱惑,气冲冲跑来质问,一腔怒气却被一锅红烧肉彻底打散了。 丁薇见她鼻头翕动,不停咽口水,却极力忍着不看向砂锅的模样,很像被咸鱼馋疯了的小猫,分外逗趣好笑,于是就坏心道,“楚姑娘没有吃过红烧肉吗,这是我的拿手菜。一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切成大块,加上调料要在晒锅里足足小火闷上一个时辰才算烹制好。吃这道菜最好配上粳米饭,饭上浇一勺浓浓的肉汤,再把肉块打碎,肥肉不腻,瘦肉不柴,入口即化,真是别提多好吃了!” “咕咚,咕咚!” 楚七喜忍耐不住大大咽了两口口水,一个箭步窜到桌边,双眼望向砂锅就再也拔不出来了。 那褐红色的大肉块,蒙着一层油润的光泽,许是她走近时撞了一下桌子,于是最上边一块肉就颤动起来,一滴透明的油脂顺着锅壁往下淌,惹的她直想伸出舌头去舔起来。 她有心想要蹭顿饭,又觉自己方才冒失跑来质问,很是失礼,这会儿实在不好厚着脸皮开口啊。 正是尴尬犹豫的时候,云影却是端着几样清淡小菜和一陶盆雪白的米饭进来了。她担心了半晌,生怕丁薇母子被刁蛮的将军之女欺负了,不想进屋就见刁蛮大小姐小狗一样对着红烧肉淌口水,而笑呵呵的丁薇无疑就是那逗狗的坏女子。 她长长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觉好笑起来。 丁薇到底对脾气直白的楚七喜没有恶意,她又不是吝啬的人,于是放了儿子坐好,然后亲手盛了一碗米饭放到楚七喜手旁,笑着邀请道,“来者是客,姑娘若是不嫌弃就一起吃顿饭吧。” “啊?”楚七喜惊喜的立时抬了头,眼见丁薇笑盈盈的模样,还想推辞两句的,但到底拒绝不了红烧肉的诱惑,索性破罐子破摔了。 “好,那我就不客套了!”说着话,她重重坐到桌子旁,筷子一伸,立刻就夹了一块红烧肉塞到了嘴里。 瞬间充斥口腔的鲜香,顺着喉咙吞进去,更是安抚了肚里所有的馋虫,就好像炎炎夏日里的一口冰水,呼啸寒风里的一只暖炉,总之五脏六腑都满足的恨不能尖叫。 “呀,太好吃了,简直太好吃了!” 楚七喜幸福的眉眼都挤在了一起,极力忍耐着才没把整锅红烧肉都端到自己跟前,但手里的筷子却是再也管不住,雨点一般落在砂锅里。一块块肉块被送进红艳艳的小嘴儿,三两下就没了踪影… 丁薇同云影怔楞对视一眼,都是有些哭笑不得。不过,她们也彻底扔掉了最后几分戒备,这就是个邻居家贪吃的小姑娘,根本没有半点儿威胁可言。 楚七喜正一口米饭一口肉,吃的幸福之极,偶尔到处嘴巴还要嚷一句,“呜呜,太好吃了!爹和大哥都没得带我吃过,呜呜,太好吃了!” 安哥儿年岁小,又赶了半上午路,也是小肚子饿得咕咕响,这会儿眨巴大眼睛见对面姐姐吃的香,也伸了小手要去盘里抓挠。 丁薇赶紧抱儿子洗了手,末了把他放在腿上,舀了蛋羹吹凉喂他,偶尔才往他的小嘴里添一小块瘦肉。 胖小子吃的欢喜极了,嘴里塞得满满,脸颊鼓起,像个贪吃的小松鼠。 楚七喜风卷残云一样吃了半晌,终于觉得肚子有了八分饱,抬头一见丁薇母子俩吃的热闹又温馨,不知怎么心里就是一酸,手下筷子也放慢了。 丁薇偶尔看到,就换了筷子给她夹了两口蒜苗炒鸡蛋,劝道,“冬日青菜难得,你也多吃两口,倒是红烧肉容易做,以后想吃再请你过来就是。” “呃…”楚七喜默默把蒜苗鸡蛋吃了,末了却是突然红了眼圈儿,“呜呜,你对我这么好做什么?我是来找你打架的,我还想抽你鞭子呢!你抢了天宝哥哥…” 若是这刁蛮妹子当真打架还好,这般吃的同小狗一般可爱,转而又哭成了小花猫,实在让丁薇不是如何应对。她慌忙放下儿子,转而扯了帕子给七喜擦脸,哭笑不得劝道,“七喜姑娘,你快别哭了,被外人听见,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其实,差点儿被你抽鞭子的可是我啊!” 楚七喜掉了几滴眼泪,听得这话也是脸红,赶紧粗豪的抹了两把脸,瘪嘴道,“我就是想起过世的娘亲了,再说,我也没真抽你啊!” “好,好,没抽,就是把我家的红烧肉吃了半锅,也算顶了鞭子吧?”丁薇眼睛瞟向空了大半的砂锅,果然臊得七喜抱着肚子,脸色更红。 她也是个爽快泼辣的脾气,索性彻底不要脸皮了,伸手一指砂锅嗔道,“你若是把剩下这半锅给我拿回去,我就…嗯,就彻底原谅你了,再也不抽你鞭子了!” 说罢,她还意犹未尽的伸出舌尖舔舔嘴唇,垂涎的模样实在是有趣极了。 丁薇笑的花枝乱颤,到得这个世界,她还是第一次见得如此真性情的女孩子,虽说先前有些不愉快,但就是生不出气来。索性也大方一次,“成,你爱吃就拿走。以后想吃就尽管过来!” 第126章 没有宵夜的夜 “太好了,谢谢丁姐姐。这会儿我爹怕是还没吃饭呢,我先把肉端走了,以后我再来谢你!” 楚七喜大喜过望,跳起来端着砂锅就跑掉了。来去一阵风,惹得丁薇同云影回过神来,都是笑个不停。 “这姑娘真是个急脾气,倒也不惹人讨厌!” 云影瞧着丁薇心情大好,斟酌着替自家少爷辩解几句,“楚姑娘就是小孩子脾气,先前在西疆,少爷就当她是妹子一样…” 丁薇淡淡一笑,却是没有结话头儿,喂饱了安哥儿,自己胡乱吃一口就又去厨房端了刚刚熬好的鸡汤,一分两份,送去给云伯和魏老爷子,就是风九那里也特意留了一碗红烧肉,唯独漏掉了公治明… 再说隔壁楚家暂时落脚的宅院里,也是刚刚开饭。虽说晚上还有接风宴,但武将们聚在一起,多是把烈酒当水一样灌进肚子,哪有空闲吃东西,全指望这一会儿垫垫肚子,灌起酒来也不至于烧坏了胃肠。 楚家父子几个正团团围坐,七喜就乐颠颠端了一只大砂锅跑了回来,人还没等进屋就已是喊了起来,“爹,大哥,三哥,四哥,看看我给你们带什么好吃的回来了!” 楚家父子几个听得动静抬起头,就见一只褐色的双耳大砂锅“咣当”一声落在桌子中间,砸的两碟子小菜汁水四溅。 楚老将军忍不住就开口呵斥道,“整日里毛手毛脚,又糟蹋吃食!” 七喜调皮的吐吐舌头,赶紧找筷子夹了一块红烧肉送到老爹嘴边,讨好道,“爹,你就别计较小事了,快尝尝这肉,我特意给你讨回来的,别提多好吃了!” 楚老将军不好推却闺女的好意,只得开口把肉吃了,结果越品却是眼睛越亮,赞道,“果然好味道,软糯又不油腻,吃着比烤肉确实好许多!” “你看,我就说好吃啊,要不然也不会特意端回来孝顺爹啊!”七喜得了老爹的忍痛,喜得俏脸都乐开了花儿,仿似这锅肉是她亲手炖的一样。她难得殷勤的给三个兄长都夹了一遍,催促道,“哥,你们也吃啊!” 楚家三兄弟难得见妹子如此细心,也觉平日没白疼她,都是赶紧吃了,也夸赞了几句,惹得七喜更得意了。 楚老将军连吃了两块,这才问道,“闺女,你不是跑去隔壁府衙了吗,怎么又跑去酒楼寻好吃食?” 七喜想起丁薇待她的好,不自在的扭扭身子,应道,“这肉不是酒楼买的啊,是隔壁丁姐姐炖的,我吃着味道好,跟丁姐姐说了一声就连盆一起端回来了!” “什么!”楚家父子几个闻言,夹在筷子上的肉齐齐掉了下去,末了互相对视一眼,都是越发惊疑,“那丁姑娘见你闯去,没寻大将军告状?” “告状?”楚七喜用力摇头,生怕父兄几个误会丁薇,赶紧说道,“没有,没有!丁姐姐说她不是天宝哥哥的妾侍,她儿子也同天宝哥哥没干系。正好我肚子饿了,丁姐姐又炖了肉,就留我吃饭了。爹,你们不知道,丁姐姐人特别好,还让我以后常过去吃饭呢,我想吃什么,她都给我做!” 楚老大见不得妹子这副天真没心机的模样,开口就要训斥,却是楚老三扯了下袖子。 楚老三笑道,“这么说,丁姑娘还真是个不错的女子,以后你无事去走动一下也好。一会儿我们跟着爹去赴酒宴,怕是回来晚一些,你早些睡。姑娘家家,别整日想着挥鞭子,多用些心思装扮。” 七喜本来听说不带她去酒宴还有些生气,但听得哥哥最后几句话又红了脸。女为悦己者容,她确实该好好翻翻衣裙,以后每日都能见到心仪之人,一定要装扮的漂漂亮亮。 “好,那你们少喝酒,我先回房了。” 这般想着,七喜就等不得了,匆匆同老爹行了一礼就跑掉了。 留下楚家父子几人望着那半锅红烧肉都皱了眉头,“这丁姑娘若不是同小妹说的一般好,就是心机太过深沉。” 楚老大第一个开了口,楚老三点头,“明日我还是寻个机会试探一番,我瞧着她同大将军不像是普通主仆,也没有谁家把厨娘放在内院厢房住着的。” 倒是楚老四有些不以为然,抬手夹肉吃的痛快,含糊道,“小妹虽然天真,但看人还是很准的,从没吃过亏。若是让她知道了,怕是要恼呢。” 可惜,他到底年轻,被兄长瞪了一眼就果断继续埋头吃肉了。 楚老将军自觉有些不妥,但想想自小娇养的闺女,也就默许了儿子的话… 株洲和黔州两军合营已有几日,公治明又得了株洲军上下将领的感恩效忠,楚家军远自西疆赶来援手,情义自然也是深厚。 三军加在一处,足有百十号武将,前衙里足足摆了十桌儿席面,烈酒流水一样搬了上去。经过提纯的高度烈酒,几乎是立刻就成了所有人的最爱。即便喝一口辣的恨不能胃里着火,但各个还是抱着坛子灌个不停。 喝得半酣,有人跳到大厅中间邀斗助兴,你耍完斧子,我挥剑,真是分外热闹。 这一闹就闹到了半夜,好不容易众将领都被亲兵扶了回去,前衙才算彻底清净下来。 公治明也是喝的半醉,接过风九递来的湿布巾擦了脸,末了揉揉有些不舒坦的肠胃,习惯性开口问道,“后衙送什么吃食来了?” 风九手下一僵,神色有些古怪,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硬着头皮答道,“那个,少爷,后衙今晚没送吃食来。” “没送?”公治明好似有些不能相信,转而眼里终于闪过一丝清明,苦笑道,“不是没送,是没我的份儿吧。” 风九神色更尴尬,牢牢闭了嘴巴,生怕一说话主子就嗅到他吃过了红烧肉。虽然他先前接了红烧肉,很想给主子留下,但丁姐姐点名说送给他的,他若不吃,丁姐姐该恼了。他只好把主子扔在脑后了,当然他是不会承认自己拒绝不了红烧肉的诱惑… 公治明摆摆手,还想说什么的时候,云伯却是送客之后,端了醒酒汤,几样清淡小菜和一碗粥走了进来。 公治明脸上立时显了喜色,嘴角也翘了起来。 可惜,他到底还是要失望了。 云伯一边往桌子上摆吃食,一边唠叨着,“少爷,您方才在酒席上可没吃多少东西,这会儿难受了吧?先把醒酒汤喝了,再垫垫肚子。丁姑娘已是睡下了,我就没喊她,让前衙厨子简单做了两样小菜。” 公治明刚刚拿起筷子,却是胃口全无,沉默了半晌就又放了下来。 “端下去吧,你们也早睡吧。” 云伯昨日就早早回城打点,根本不知道城门口那一幕,这会儿还要劝,却见风九同他使眼色,于是就赶紧端了饭菜又退到了门外。 果然,不大一会儿,风九就跑出来同他嘀咕了几句。 云伯忍不住恼得拍了大腿,“真是,怎么就那么凑巧让丁姑娘看到了。楚姑娘也是,少爷若是心仪她,当日在西疆,楚老将军提亲,少爷就应下了。这事儿闹的…” 风九离得太久,抬腿就要溜回去,到底被云伯抓住敲了两个暴栗子,“贪嘴的小子,丁姑娘即便生气不给少爷准备吃食,你就该把那碗红烧肉留下,怎么也能瞒一晚,让少爷吃个好饭啊。” 风九吃痛,也不敢反驳,兔子一样赶紧跑掉了,留下云伯肚子犯愁。魏老头儿本来就看不中自家少爷,万一他再从中作梗,丁姑娘真带了小主子走掉可怎么办… 不提老爷子如何担忧,只说公治明这一晚也是辗转反彻,好似喝到肚子里的烈酒都造了反,烧得他胃肠火燎燎的疼,喝了多少杯凉茶都不管用。他有心想去后院寻丁薇解释几句,但一来男儿的骄傲容不得他同女子低头,二来又实在不知说什么.难道说他把楚七喜当妹妹看待,说她主动投怀送抱?背后数落女子,总是有失光明磊落,再者说还要看在楚老将军一家的颜面上。 这般想着,他就歇了心思,但丁薇的一颦一笑却在他的脑海里转来转去,惹的他越发难眠。好不容易,烙饼一样反倒天明时候才勉强睡去。至于风九,早就困得趴在房梁上淌口水了… 第二日一早,云伯起身过来伺候,难得见自家少爷还没起床,正犹豫是不是让少爷多睡一会儿,尉迟悔却是急匆匆赶了进来。 云伯生怕他的大嗓门惊醒了少爷,赶紧上前摆手示意他停脚,末了问道,“没有什么急事就先等等,难得少爷起得迟!” 尉迟悔却是摇头,急道,“云伯,出事了。株洲军里有个不开眼的兵卒,调戏了娘子军里的一个姑娘。丁姑娘大发雷霆,正要打人呢!快让将军去看看吧,万一处置不好,惹得株洲军生了外心,可就坏事了!” 云伯听得也是瞪了眼,恼道,“这是怎么了,少爷不是下了严令吗,怎么还有人顶风犯事儿?那些娘子军可是丁姑娘从庄子里带出来的,她怕是要气坏了!” 说着话,他就要进屋去禀告。但尉迟悔的大嗓门,方才即便压的再低也传到屋里去了。 第127章 公道自在人心 公治明已是起身,来不及穿铠甲,只着了棉袍,罩了一件玄色披风就走了出来。 “走,去看看!” “是,将军。”尉迟悔赶紧跟在后面,云伯跺跺脚,也是放心不下,挪动老腿,快步跟了上去。 黔州虽然地处中原,但西昊民风彪悍,又重军功,几乎每个府城都会在城池里僻处一大块空地,平日作为府兵的演练场,战时搭上帐篷就可以驻扎重兵。而三军合在一处的十几万大军,进城后就直接驻扎了在了此地。 原本大军的规矩是早起三更鼓,聚兵操练,毕竟上了战场就要真刀真枪的搏命,平日多流汗训练,才能多分保命的本事。 但今日却是未等鼓响,兵营里就先喧闹起来。 丁薇难得脸色铁青,盯着床上脸色青白,奄奄一息的云丫,怒火直冲脑门。前几日还见着这丫头端着一盆绷带,一边哼着歌一边洗得痛快,好似根本不觉得冰冷的井水冻红了双手。 没想到几日不见,她就半死不活躺在眼前了。 “谁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说!只要不是你们的错,我拼了这条命,也要给你们做主!” 听得丁薇开口,满屋子的妇人脸上的忐忑尽皆化作了愤怒和委屈,云雀小队带头跪了下来,作为队长的王嫂子哽咽开口道,“姑娘,今日这事都怪我。原本该我洗绷带了,但是昨晚来了月事,肚疼难忍,云丫心疼我就抢着去了井边。哪里想到就碰到了那个杀千刀的畜生,云丫被他纠缠躲不过就跳了井。她也不会踩水,只能揪着绳子泡在水里,等我们听见消息跑去捞了她上来,就…就成了这个样子了!” 说罢,王嫂子实在忍不住伤心,抬手狠狠给了自己两巴掌,大哭道,“早知道我就是疼死也自己去洗了,我一个寡妇,让那杀千刀的摸几把就算了。可怜云丫还是个闺女…呜呜,可怜的云丫啊!” 旁边一个妇人也是哭得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附和道,“先前只有义军还好,这几日多了很多人,姐妹们就都很少出门,去井边洗涮也多是赶在天色刚刚亮的时候,哪里想到还是没躲过!” “这事谁也不怪,是我把你们带进兵营,却没护好你们。今日若是不能讨还一个公道,我就带你们回庄园!”丁薇狠狠一巴掌拍在床榻上,恨得差点儿咬碎了银牙,“天下之大,有我丁薇一口饭吃,就绝对不会饿到你们!” “留两个人照顾好云丫,其余随我出去,替云丫看看,我给她报仇!” 丁薇说罢,最后瞧了昏迷不醒的云丫一眼,决绝转身出了帐篷。 魏老爷子听得消息,刚刚赶来,一见徒儿带着一群女兵,杀气腾腾的模样就皱了眉头。 丁薇也不啰嗦,直接跪在了雪地上,“师傅,徒儿今日恐怕要闯祸了。求您老别拦着我,再保住云丫的命,徒儿感激不尽!” 魏老爷子一把捞起徒儿,狠狠瞪了眼睛,骂道,“你以为我这老头子是要拦着你?放屁!别说你光明正大去讨公道,就是你看这军营不顺眼,一把火点了,师傅也帮你架柴禾。去,尽管去!若是有人敢连你一起欺负,师傅就让他们都葬在黔州城!” 丁薇起身,刚要说话,老爷子居然又塞来一只小瓶子,低声嘱咐道,“记得,倒进井水里,方圆十里都去见阎王爷!” 丁薇吓得手一哆嗦,差点儿把瓶子甩出去。老爷子真不愧“圣手魔医”的名头,救人时候尽力,收割人命也是毫不迟疑啊。 “师傅,这个暂时用不上,以后用上,我再找你讨。”丁薇说罢,把小瓶子塞回去就赶紧走掉了,留下魏老爷遗憾的吧嗒两下嘴巴,追着嚷了一句,“有事就让人来喊我,师傅给你撑腰!” 这明显盼着事情闹大的语气,惹得一众娘子军都有些哭笑不得,但奇异的是心里却越发踏实了,腰杆子也挺的更直了。 调戏云丫的兵痞早就被绑在了井旁不远处的一根柱子上了,身旁聚了许多疑惑不已的兵卒,他这会儿不但没有半点儿愧悔之色,反倒不耐烦的嚷道,“凭什么绑我啊,不就是摸了女人几把吗?谁家好女子抛头露面住在军营里啊,说不定就是耐不得寂寞,跑来勾引大伙儿的呢。我称了她的心,她倒矫情了,真是没有天理了!” 他的上官是个身形魁梧,面色憨厚的百夫长,听他说的难听,开口就要呵斥,但丁薇却在这个时候带着娘子军们赶到了。 “不知悔改的畜生!”丁薇铁青着脸,高声喝骂那兵痞,“原来抛头露面在外的女子就都活该被你坏了清白啊,那大街上路过的老少女子无数,你怎么不敢随便搂抱?军营里的姐妹,每日照料受伤的兄弟们,白日黑夜的苦熬,反倒要被你坏了清白。这天下道理都是你家定的吗?” 那兵痞被噎得梗了脖子,旁边围过来的兵卒们脸上也有些羞愧,特别是这井边离得伤兵营最近,人群里也有一些伤兵,想起平日娘子军对他们的照料,就开口帮腔道,“丁姑娘说的对,这些姐妹们都是好的,待大伙细心着呢,洗涮做饭,还要训练,可不比咱们轻省。” 有一个同云丫熟识的兵卒,也是高声呵斥道,“云丫那么好的姑娘,就算你有心爱慕,光明正大求娶也成啊,怎么能私下坏她清白,实在是禽兽不如!” 那兵痞翻了个白眼,恼道,“你怎么知道她好,你又没亲眼看见,她早晨可是主动勾引老子的,老子却不过她的好意才同她玩笑两句。居然还抓了老子,老子可不是你们黔州军,大不了老子退伍回家去!” 那身形魁梧的百夫长听得他开始胡言乱语,动摇军心,上前狠狠打了他一巴掌,“狗才!不管株洲军还是黔州兵,如今都是大将军手下的义军!你再敢胡说一句,小心我第一个砍了你的脑袋!” 那兵痞被打得嘴角淌血,也是彻底不要了脸面,扭着身子在柱子上哭号,“老天爷啊,你快睁眼看看吧。老子没死在战场上,反倒要死在兵营里了,没有天理了,我不如当初被黔州军一刀捅死了!嘴上说得好听,都是义军,其实还是把我们株洲军当猪狗啊!” 百夫长气得抬手还要打,丁薇却是拦了他。今日这事,不管她愿不愿意,已是牵扯到两军,若是处置不好,即便闹不出兵变,也会在株洲军的兵卒心里埋下隔阂,不定什么时候就会闹出乱子。 “好,既然你说评理,咱们就评评理。”丁薇上前几步,环顾周围几乎占了大半的株洲军,高声说道,“我不知道别事,但平日因为打理伤兵营,所以就说说伤兵营吧。当日两军罢战,合兵一处,大将军传令全军,要待株洲军兄弟亲如一家。即便大将军不传令,大家都是西昊的子弟兵,本也不该道兵相见。 株洲的兄弟们过来后,几乎个个手脚都有冻疮,都在伤兵营领过膏药吧?即便伤兵营早有准备,还是勉强够大伙用的。如今你们手脚都不痒了吧,还有谁烂手烂脚的?举起手让我看看!” 四周的兵卒们互相对视一眼,都没有举手。不得不说,自从同义军合军一处,他们吃的饱,穿的暖,冻疮膏也好用,再没遭过罪。这般想来,义军确实不曾区别对待过他们。 丁薇把众人看在眼里,冷哼一声,转而望向身后的娘子军,“把你们的手举起来,让这些兄弟们看看!” 娘子军听命,高高伸出了双手,有的嫂子气愤的甚至挽了袖子。 一众兵卒们不明就里,待得仔细一看却是变了脸色。原来,娘子们几乎人人受伤都带了大块红肿的冻疮,有些甚至胳膊上都布满了,比他们当初冻的还厉害。 “睁大眼睛,你们都仔细看看!”丁薇极力忍了怒气,高声喝骂,“她们就是那个畜生嘴里的坏女子,主动把冻疮膏分给你们这些大男人,自己却用一双烂手每日泡在冰冷的井水里给你们洗涮,给你们做饭。谁曾说过一句谢,谁多看过一眼!” 丁薇越说越气,扯了一个嫂子走向那些兵卒,举了她红肿的手臂,“这么委屈自己还不够,吃苦受累没人管,反倒还要被污蔑,被欺负,被毁掉清白!云丫正躺在帐篷里,生死不知,她兴许还要赔上性命!谁不是娘生爹养,都是为了过个太平日子挣命,凭什么她们就要低人一等,你们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一众兵卒们都是看的惭愧又心虚,但凡被丁薇指到的人都不自觉低了头退后。 “娘子军把你们当兄弟,但这个畜生把娘子军当什么了?” 丁薇松开那个嫂子,大步走向那个被绑的兵痞,抬手就给了他两个耳光,清脆又暴烈。 “畜生!你不是说女子住进兵营就是为了勾引你的吗,那好,你今日早早来井边,我是不是也可以说你是昨晚睡得太热,想洗个冷水澡啊?” 冷水澡? 那兵痞本来被打的脑子发晕,但听得这话却是立刻清醒了。数九寒天洗冷水澡,这绝对是要命的事啊! “不,我不是…” 第128章 十万猛虎一百羊 “来人!”丁薇却是不容他分辨,挥手喊了几个娘子军过来,“把他绑井绳子上,顺下井,好好把他的良心洗干净了!” “是,姑娘。”娘子军们都是身世遭遇凄苦的女子,平日聚在一起比家人还亲近。特别是云丫年岁小,大伙都拿她当妹妹看待,如今被逼的跳井保清白,娘子军上下恨不得把这畜生活活咬死。这会儿有丁薇给她们做主,自然是半点儿不犹豫就开始执行。 那兵痞被解了下来,还想挣开跑掉,但娘子军虽然力气不如男人,却同云影训练了一段时日,两个人怎么也顶一个壮汉了,不过片刻又把他用井绳绑得严严实实,挂在了井口。 那百夫长许是有些不忍心,还要上前求情,但丁薇却是手一落,喝道,“下!” 两个女兵一松手,只听“噗通”一声,那兵痞就大头冲下掉进了井里。 静,令人窒息的寂静。即便井旁聚集了不下几百人,但这一刻却是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数九寒冬里,滴水成冰。晨起洗脸几乎都要咬着牙,更别说这般整个被扔进水里,而且是…大头朝下,连喘口气或者挣扎两下都困难,简直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起!”众人提心吊胆,好不容易才见丁薇抬了抬手,两个女兵合力摇起了井轱辘,慢悠悠的吱呀声好似碾在众人心头,各个都是变了脸色。 终于,绑在绳子末端的兵痞被提出了井口。他的脸色早就冻得铁青,整个身上都湿透了,嘴里呛咳着往外吐着水。但不知他被冻傻了,还是有所依仗,开口居然还是骂个不停,“咳咳,贱人,居然…咳咳,居然敢淹老子,你等老子…咳咳!” “哼!”丁薇冷笑一声,脸上厉色更显,“看样子,方才洗得时间太短了,不但没洗干净你的良心,连嘴都更脏了。” 那百夫长心头一跳,急得上前就要呵斥兵痞,不论如何,性命关头,总要服个软儿啊。 但丁薇却是没给他这个机会,细嫩修长的手臂又抬了起来,“还等什么,落!继续洗!” “是,姑娘!”两个女兵,吃力的抬起兵痞又扔进了井里。 兵痞身上的棉衣裤沾水湿透,很是沉重,砸在井水里,比之先前更响亮,也惊得一众兵卒们脸色更差。 那百夫长实在无法,第一个跪倒求肯,“姑娘,丁二狗同小的出身一个老家,他虽说品行不端,但却是家里独子。求您看在他家里年迈爹娘的情面上,就饶了他这一次吧。” 丁二狗? 丁薇听得有些恶心,没想到她同这个色胚在五百年前还是一家,但这可不是饶恕他的理由! 如今三军汇合一处,里外加一处,足有十几万血气方刚的汉子,而一百多女兵就像虎园里的兔子,一个不好就会被囫囵吞下。若是不把恶毒的萌芽彻底埋葬,很快就会有第二个“云丫”出现。 她把娘子军们从庄园带出来,她们可以吃苦,因为她们要活命,要证明她们存在的价值,以此挣得她们战后的好日子。 但这里,并不包括她们的清白,她们的尊严! 今日拼上她的声名,甚至公治明的呵斥,她也要给娘子军把天撑起来! “起!” 兵痞再次被提了上来,这一次他可是没有力气继续嘴硬了,紫色的嘴唇除了哆嗦,再也没有冒出过半个字。 “王嫂子,派人回去看看云丫是死是活!若是云丫活,就把这畜生解下来。若是云丫死了,就把他扔下去,不用提上来了!” 丁薇垂下袖口,掩下了发抖的双手,但开口吩咐女兵,却是高抬着下巴,绝对不允许自己露出半点儿怯意。 王嫂子应了一声就要往营帐跑,不想魏老爷子却是背着手走了过来,朗声接口道,“丫头,别担心。方才那丫头死不了,就是受寒太久落了病根儿,以后成亲嫁人怕是很难有孕!” 一众娘子军先是听得一喜,最后又红了眼圈。一个女子若是不能生孩子,不能替夫家传宗接代,怎么可能受到善待,甚至消息传出去,根本不会有人家娶她进门。云丫只有十七岁,这一辈子难道就要一个人无依无靠的活下去了? “呜呜,可怜的云丫!”一个平日最疼云丫的妇人哭出了声,扑过去朝着冻僵的兵痞就是一脚,“畜生!打死你!” 兵痞疼的嚎叫一声,好似想回手,但又被绑得结实,不能付诸行动。 正这样的时候,公治明终于带着几个株洲军的将领赶到了。 方才匆忙间,他没有穿甲胄,棉布长袍也是胡乱换上的,但常年征战沙场累积在眉宇间的冷酷霸气,清冷冷的眸子淡淡扫过全场,就让兵卒们都低了头。 娘子军们虽然自觉受了委屈,这会儿也退后了几步,表示恭敬。 唯有丁薇,虽然才一日一夜没有见到公治明,这会儿心头却是百般滋味齐聚。若不是她为娘子军撑腰,越权处置这个兵痞,是不是他依旧不会出现?不会管她是不是为了昨日的事气恼,不会多解释一句? 这般想着,她不但没有低头,反倒越加梗着脖子不肯松懈分毫。 公治明眼里闪过一抹无奈和好笑,有心想把她揽在怀里,不管她是恼怒还是嗔怪,都不会放开,省得她又调皮的在自己脑海里转上一晚,惹得他心烦气躁。 但这会儿却不是说话的好时候,那百夫长犹豫了一下,上前单膝跪地就要禀报,公治明却是摆手,沉声道,“不必说了,我路上已经问过了。” 他扭头再次环视众多兵卒,冷声又道,“先前,娘子军入营之时,本将曾通告全军。若有胆敢欺辱者,定斩不饶。念在株洲军不知前情,又是初犯,杖责二十,撵出大营!再有犯规者,绝不容情!另外,娘子军悉心照料伤兵,劳苦功高,本月每人赏双倍军饷。云丫受惊,赏银十两,安养一月。” “将军威武!”一众兵卒齐齐跪地行礼,心下暗自都觉这处罚有理有据。他们早就听说大将军军纪严明,大军过处,对兵卒骚扰百姓处罚最重。若是有胆敢欺辱百姓妻女,更是直接砍头。如今事情营地里,酌情见面,又肃清了营盘,无论怎么说都不失公正。 娘子军们即便恨透了那个兵痞,但确实也没想过当真要他的性命,毕竟云丫还活着。如今听得云丫得了补偿,就连她们也都有双倍军饷,心里的怨气也迅速平了,都是齐齐跪地磕头道谢。 丁薇暗暗翻了个白眼,嘀咕道,“刁买人心。” 公治明耳尖儿微微动了一下,眼里笑意却是更浓。 几个株洲军的将领机灵的挥手散了兵卒,末了又扯了那个想要求情的百夫长,同样迅速走掉了。普通兵卒们兴许还看不出什么,但他们即便再粗鲁,混迹官场多年也在心肝上开了几个孔窍儿。方才大将军只说惩治犯规的兵卒,褒奖受了委屈的娘子军,唯独没有提起越权处置兵卒的那位姑娘。 若是谁说这其中没有蹊跷,打死他们也不能相信啊。 一众兵卒来时快,去的也不慢。很快,井边儿就只剩了丁薇和公治明两个。当然还有一个生怕徒儿吃亏的魏老头,但公治明显见已经在先前的无数次对战中总结了丰富的经验,扯下身上的大氅裹了丁薇就走,根本不给老爷子挑拨的机会。 魏老爷子气得吹胡子瞪眼睛,憋了一肚子的气,想追上去,又真怕看了什么不该看的,惹得徒儿羞恼,于是只能一边暗暗咒骂公治明是狐狸托生的,一边恨恨走了。 丁薇一路被裹回府衙后院,几次想要挣扎,都没有成功,加者路上人来人往,她也只能忍耐。好不容易进了屋子,她立刻扯下大氅就发了火。 “大将军,贵人不踏贱地,您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薇儿,”公治明眼见屋里没有外人,就上前再次把她揽在怀里,苦笑道,“有何不满,你尽管说出来,何苦这般刻薄?” “呀,我刻薄?”丁薇想起昨日楚七喜跃入他怀里的时候,她心里刀割一样的钝痛,忍不住就火气顶了脑门儿,“大将军终于发现我刻薄了,那恭喜你不必再受我蒙骗了。您尽管去找美艳又温柔的女子去啊,让我继续刻薄好了!” 两人相处将近两年,公治明今日也是第一次见丁薇耍脾气,很是新奇,想起昨日之事,又当真有几分心虚,于是就耐着脾气解释道,“楚姑娘…是世交之女,我待她绝无二意。况且,昨日我已经同楚老将军点明了,你尽管放心。” “真的?” 其实很多时候,女子们不是看不明白真相,但总是免不得吃醋,就好像人家不经自己同意就抱了心爱的娃娃,总要跺跺脚,昭告天下自己受了委屈。 丁薇这会儿就是如此,即便心里明镜一样,还是忍不住闹一闹。 公治明虽然不懂,但心底却隐隐欢喜她这个模样,于是双臂用力,脸孔嵌在她的肩窝,低沉应道,“堂堂大将军,怎能骗人?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不管何时,都是如此。” 丁薇被他口鼻喷出的热气痒得不自在的动了动身子,心里甜蜜的泛滥成灾,但嘴里却依旧倔强的不肯服软,“说的好听,谁知道以后会不会还有什么刘八喜,陈九妹之类的女子冒出来!” 第129章 甜蜜的惩罚 公治明笑的胸膛震动,惹得丁薇伸手又去掐他腰侧,结果却被反握了双手,下一瞬口鼻也被严严实实的封了起来。 唇舌交战间,多少误会和埋怨都悄然化解了,只剩下彼此心流淌的爱意和甜蜜。。。 不知过了多久,公治明终于主动“休战”,放弃了继续攻城略地,“劫后余生”的丁薇坐在他怀里喘着粗气,有心想嗔怪几句,奈何全身都软绵绵的,没有力气。 公治明爱怜的替她理了理凌乱的鬓发,想起向前她绑了人往井水里扔的冷酷模样,开口又道,“昨日之事,你若是再无怀疑,我们就说说方才之事。” “啊?”丁薇有些心虚,虽说娘子军是她带进军营的,平日又归她调遣,但认真说起来,她一无兵权,二无上命,私下处置兵卒,怎么也脱不了越权的嫌疑。但她却是不后悔,说她护短也好,说她有远见也好,总要保娘子军的妇孺们不受欺辱。 “嗯,今日是我行事莽撞了,下次不会了。” 丁薇难得爱娇儿的主动抱了公治明的脖子,红着脸赔罪。 公职明愣了那么一瞬,转而却是爱极她这个模样,于是忍下拥她入怀,冷声又道,“说吧,你哪里做错了!” 丁薇噘嘴,心里委屈,但想想自己当真有错,就道,“不该私自处置,不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扔井水里,不该。。。” 说到一半,她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猛然抬头,果然就见公治明眼里满满都是效益,于是羞恼的立时挥了她的拳头砸上他坚实的背脊。 “啊,你欺负我!我找师傅,让他把你扎成刺猬!” 两人本就贴得极近,公治明即便是柳下惠转世,也经不住心爱女子坐怀的诱惑啊。 “别动!”他紧紧把她搂在怀里,嗓音嘶哑的警告道。 丁薇正说的痛快,哪里想到她的靠山没赶到,公治明的“武器”却已是近在身下。 她暮然羞得红透了脸,僵直着脊背,不敢动弹分毫。即便她在前世那个开放的世界生活了二十几年,却连男生的手都没牵过,结果这辈子刚刚穿来就在睡梦你失了清白,仔细算起来,她真是半点儿经验都没有啊。突然碰到这样的状况,除了装鹌鹑,再没别的办法,而且,这鹌鹑还是煮得熟透! 公治明听着她连气都不敢大口喘,自觉好笑又怜惜,低头在她眉眼间亲了又亲,末了抱了她放在旁边的椅子上,笑道,“我回前衙了,早饭是不是应该有我一份儿了?” 丁薇脸色更红,死命低着头,用力点个不停。 公治明强忍了大笑,转身开门出去了,留下丁薇双手捧着自己滚烫的脸颊,半晌才敢偷偷从指缝儿往外看看。 待得发现屋子里只剩了自己,她立时跳去桌子旁倒了一碗凉茶,咕咚咚喝了下去。凉茶果然不负她的期望,瞬间激得她清醒许多,脸上热度也慢慢降了下去。 “矫情,以前也不是没偷偷看过‘妖精打架’的电影,这会儿羞什么?” 丁薇嘀嘀咕咕给自己打气,好不容易才算退了脸红,打点精神去做早饭。可惜,一出门就见楚七喜旋风一样冲进了院子,“丁姐姐,听说你方才发怒了,还把欺负女兵的畜生扔井里了?” 丁薇被她抓了衣袖,想起方才公治明的惩罚,忍不住脸又红了,含糊应道,“没有,不过是一时气不过,行事鲁莽。。。” 楚七喜却是大力摇头,兴奋的瞪圆了眼睛,“丁姐姐,你真是太厉害了!都怪我早晨起晚了,错过了同你并肩作战的机会,否则根本不用脏了井水,我甩上几十鞭子,保管抽得那畜生哭爹喊娘。让他以后再也不敢欺负女子,哼!” 丁薇听得偷偷咧嘴,赶紧扯了她往灶间走,“我当时也是气昏了,其实这事应该禀告给大将军处置,私下动刑到底有违军规。” “哎呀,哪管得了那么多啊!路不平有人铲,谁还报仇真等十年啊!”楚七喜很是不以为然,转而想起自己的丰功伟绩,兴致勃勃讲开了。 “有一次,赣州城有个恶少,居然抢了农户家里的闺女,正好我出城打猎遇到了,几鞭子下去就抽的他满地找牙,他还不服气,嚷着要让他爹去找我爹评理,我直接一脚把他废了,让他再欺负女子。哼!后来我们赣州城,再也没人敢抢农户家的闺女了!” 说着话,她高高抬了下巴,一副等人来夸奖的模样。 丁薇看得是哭笑不得,这就是个被娇宠长大的姑娘,她行侠仗义的爽快,怕是楚老将军花了很大力气才替把祸事摆平了吧。但这话却不是她能说的,只能赶紧岔开话头儿。 “你这么早跑来,是不是没吃早饭啊?我要熬肉粥,蒸肉包子,你留下一起吃吧。” “好啊,好啊!”许是觉得自己昨日把肉锅都端回去了,再客套显得生分,楚七喜忙不迭点头,欢欢喜喜坐到门旁,直等着大快朵颐了。 丁薇无奈,系上围裙开始熬粥,揉面。昨晚发酵的面团,这会儿正是好时候,参上干面粉揉得白白胖胖,包上各色馅料儿,摆上笼屉。不过小半个时辰,灶间里就白雾朦胧,好似人间仙境了。 楚七喜见丁薇手指纷飞,眨眼间就包好一个十八褶的大包子,很是羡慕惊奇。丁薇左右也无事,就拉她一起学。可惜,这姑娘吃东西是好手,做厨活儿却是一窍不通。再糟蹋了两张面皮之后,她果断放弃折磨自己的手指了,嚷道,“不包了,这比甩鞭子难多了。” 说罢,她抄起筷子用力搅了几下包子馅儿,笑道,“丁姐姐,这包子馅儿算我帮忙张罗的啊,一会儿在分我半锅包子拿回去孝敬我爹。” 不做活儿,反倒又讹了半锅包子。丁薇也拿这个自来熟的姑娘没办法,只得笑道,“好,楚老将军真是好福气,生了个孝顺姑娘。” 楚七喜难得脸红了,手里摔打着鞭子,难得扭着身子扭捏半晌,低声又道,“丁姐姐,我三哥说。。。嗯,说你同天宝哥哥有情。。。” 丁薇正拿着勺子搅合大砂锅里的肉粥,听得这话手下一僵。前日她同公治明置气,即便不是有心欺骗楚七喜,但到底也是没有说实话。 “楚姑娘,我。。。” “丁姐姐,你不必多说。” 不想楚七喜却是抢了话头儿,正色说道,“天宝哥哥英武不凡,姐姐心仪他也说得通。何况姐姐也是个好人,人美心肠也好,配的上天宝哥哥。不过,我这么说,可不是放弃天宝哥哥了!” 楚七喜梗了脖子,骄傲得又挥起了马鞭,“我立志要做一个女将军,以后同天宝哥哥一起征战沙场!丁姐姐你即便离天宝哥哥近,也不许偷偷出招,我们要光明正大,一决高下。” 丁薇听得是哭笑不得,这姑娘小时候一定是江湖传记听多了。爱情本就是自私的,两个女子同时爱慕一个男子,怎么可能公平竞争? 再者说,她同公治明甘苦与共将近两年,本身就已经赢在了起跑线上,哪里有公平可言。 不过,这话她可不敢说出来,否则她怕是要立刻挨鞭子了,也会失去这个好不容易送上门的有趣“玩伴”。 “好,都听你的。”丁薇胡乱应了一句,末了扭头瞧着笼屉的雾气散掉大半,就赶紧起身端了下来,趁热捡了两个白胖的大肉包子递给她的“竞争对手”,“来,趁热吃,尝尝味道如何?” 果然,一见好吃食,楚七喜立刻把满腔斗志都扔到了脑后,一边烫得呲牙咧嘴啃着包子,一边欢喜赞道,“唔,好吃,真好吃!我爹肯定也喜欢!” 丁薇忍不住翻白眼,暗自感叹,好一个孝顺的闺女。。。 前衙里,公治明正同楚老将军笑谈往事,不时又说起京都风云变幻,正是热闹的时候,楚七喜就拎着一个适合蹦蹦跳跳跑了进来。一见老爹同公治明都在,脸上就更开了花儿。 “爹,天宝哥哥,我带了大肉包子,还有肉粥,你们赶紧趁热吃吧。” 说罢,她就把食盒放在了桌案上,末了犹豫了那么一瞬,到底还是添了一句,“肉粥和包子都是丁姐姐做的,不过我帮忙搅拌肉馅了!” 楚老将军苦笑望向公治明,心里很是后悔自小把闺女宠溺的过于天真不知世情,但转而又欢喜闺女生性孝顺,但凡碰到好的吃用之物,从来没有忘记给他带一份。 公治明听得吃食出自丁薇之手,脸上也扬起了笑意,难得温声招呼道,“辛苦楚姑娘走一趟,楚老将军若是不嫌弃,就一同用顿早饭吧。” 楚老将军眼见自家闺女一脸羞涩的模样,哪里能硬下心肠拒绝啊。 于是一老一少坐在一处,边说边吃了一顿早饭,楚七喜站在一旁布菜,当然大半菜色都进了公治明的碗里,惹得楚老将军心里又酸又怜惜。 饭后,楚七喜帮忙撤了饭桌儿送去后衙,可是不到片刻又兴致勃勃跑了回来。 “天宝哥哥,丁姐姐说她要去娘子军那里排演歌舞。若是天宝哥哥有事,就尽管吩咐。” 第130章 犒赏三军 三军汇合,过不上几日就要继续北上,公治明早有打算犒赏三军。毕竟三军彼此不熟悉,特别是株洲军还曾是刀兵相见的仇敌。 没想到丁微却同他默契的想到了一处,这如何能让他不欢喜? 有了酒肉,再有娘子军的歌舞助兴,想必三军融合就是件容易事了。 “好,替我传信给丁姑娘,酒席还要她辛苦安排。 “是,将军!”楚七喜调皮的学着兵卒模样领了命令,末了生怕自家老爹拦着她不许去参加酒宴,兔子一样蹦跳着跑掉了。 楚老将军看得无奈,这样天真的女儿,当真适合嫁进公治家吗?以后兴许还得在那个四方城池里同一众女子勾心斗角,如今他和几个儿子都有官职在身,手里也有兵权,自然能护得她周全,但万一将来有个变故,没了家人庇护,闺女岂不是被人活活吃了都不知道。 这般想着,老爷子就犯了猜疑,平生第一次觉得是不是该严厉管教女儿,最起码在亲事上,让她听从自己的安排。。。 不说老爷子心里如何盘算,只说楚七喜这只“小信鸽”欢欢喜喜带了消息回来,丁薇就忙开了。 首先要定一下娘子军晚上的歌舞曲目,先前为了瓦解株洲军的军心,娘子军多是唱些乡音哩曲,如今大军即将再次开拔,就要换成鼓舞士气的歌舞。 另外,酒席的菜色也要精心安排。 庄园里这些时日里,又在空出的鸡舍和猪舍里养了些绿菜,虽然日照不足长的半死不活,但在这样大雪纷飞的季节,已是难得。 正好前几日吩咐下去的黄铜炭锅已经送回来了,那点儿清菜不够炒,但是扔进麻辣火锅里,可就赏心悦目极了,绝对能引人食欲大增啊。 楚七喜兴致勃勃跟在丁薇身后,不时帮个“倒忙儿”,偶尔得句夸赞,就像得了骨头的小狗一般,快乐之极。 两人中间隔着公治明,关系实在有些复杂,先前丁薇待她多少都有些敷衍隔阂,但相处渐多,免不得就对这个自小没娘的姑娘多了三分真心。 有时候就多说上两句,多照顾她几分,惹得楚七喜更是欢喜缠着她。 安哥儿几乎早起就不见娘亲的影子,云影哄着好不容易熬到中午,这小子就闹开了。不管是云伯背着骑大马,还是魏老爷子抱着“飞高高”,都不能让这小子破涕为笑。 无法之下,云影就抱了他找来娘子军营帐。 楚七喜上次看见胖小子喝粥,就想捏捏他的小脸蛋儿,这次终于逮到机会,哪里还能忍得住不下“毒手”。 可惜,胖小子好不容易找到娘亲,欢喜的趴在娘亲怀里不肯出来,让她无机可乘。 丁薇抱着儿子亲了又亲,也是有些不舍得,于是就扯了个围兜把他裹在背上。胖小子难得乖巧,不吵不闹的趴在娘亲背上玩手指,看得楚七喜心头软成一片,伸手摘了腰上玉环和荷包就“贡献”出去了。 丁薇还想推辞几句,但很快就无暇顾及了。 即便十几万兵卒的吃食有伙夫营负责,她只张罗一百多武将的酒席,依旧是忙的脚不沾地儿。 以今日义军在黔州城的地位,想要寻些食材,根本不用开口,就有人主动送上来了。 一头牛,五只羊,宰杀干净,冻肉切片,骨头熬汤。 再备上足量的牛百叶,鸭血,猪脑花儿,木耳,冻豆腐,各色蘑菇,牛肉丸,鱼丸,藕片,宽粉,酸菜,白菜叶,红薯片,林林总总凑了几十样,足够堆满整个大圆桌儿。 很快,夜幕就降临了。阔大的校场上点燃了无数堆篝火,兵卒们围在火堆旁,吃肉喝酒,难得的痛快! 校场中间早搭起了两人高的木台,大红灯笼挂的高高。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娘子军们登上了高台。 鼓声隆隆,仿佛进攻的信号,欢歌悠扬,赞一曲西昊好儿郎。 株洲军先前就被娘子军的歌舞瓦解了军心,今日终于成了一家人,吃饱穿暖又坐在台下听起来,自觉分外欢喜,好似一直忐忑的心,终于安定了。 楚家军自西疆远路赶来,更是没料到会收到义军如此热情款待,各个也都是兴奋至极。 再说大不远处的帅帐外,十张大圆桌以主桌为分界线,雁翅排开。 每张桌子上都摆了一直大号陶盆一样粗细的黄铜火锅,锅底烧了炭,锅里撒着辣油的骨头汤已是咕嘟嘟冒了泡儿。各色菜品压得桌子都要垮了,也看得一众大小武官们傻了眼。 他们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自然也见过牧民们用铁锅煮肉吃,但这般把菜肉放在辣锅里煮完,趁热沾了酱料吃,还都是第一次。 尉迟悔眼见自家将军正同楚老将军和株洲军的几个武官说话,显见没有空闲指点众人吃法,于是仗着自己厚脸皮蹭过两次,就得意洋洋的夹了大大一筷子羊肉片,放在翻滚的锅里烫熟,然后狠狠在装满酱料的碗里滚了一圈,最后送进了自己的“血盆大口”。 那个麻辣鲜香的味道,惹得他用力的闭了眼睛,含在嘴里不舍得咽下肚子去。 不等他说话,他旁边的一位武将却是被他的模样,惹得忍耐不下去,于是迫不及待举起筷子夹了几根菠薐菜同样烫熟吃掉了。 “唔,烫啊,好辣,好辣!” 他不停抽气,眉眼都挤在一处,实在让人不好分辨味道如何。但眼见他手里的筷子又往锅里送去,众人终于醒过神来,开始全力疯抢。 很快,各个桌子上的吸溜声就连成了片。 麻辣火锅就有这个魅力,越辣越想吃,越吃越辣。而如今正是寒冬,即便有篝火取暖,身侧依旧是冷风嗖嗖。 这般吃着麻辣火锅,喝着烈酒,却是人间最好的享受了。 三军的武官们各个脸上都带了笑,说起话来嗓门也大了,先前还互相见过血的敌人,这会儿揽着脖子喝上几碗烈酒,就成了足以托付后背的生死兄弟。 当然也有心思异常精明的将官们,吃肉喝酒的时候,也不忘仔细琢磨一下大将军带在身边的厨娘。 白日里,她还曾冷酷无情的把一个兵卒扔进冰冷刺骨的井水里,害得那兵卒差点儿见了阎王爷。原本大伙都以为她是个歹毒心思的人,毕竟谁家姑娘再厉害也没有动辄要人性命的啊。 但要说她张扬有野心,又实在太过委屈。今晚她以一己之力张罗了整个酒宴,惹得所有人叫好,却连面儿都没露一个。甚至尉迟悔的大嗓门不替她宣扬,都不会有人知道。 不说一众武将们嘴里吃的香甜,心里嘀咕的厉害,只说楚老将军带着楚老大和楚老三坐在主桌儿上,眼见七喜吃饱喝足,就跑去高台下同那些兵卒一起给娘子军叫好,父子三个的神色都有些不好。 楚老将军还罢了,自从白日暗暗决定给闺女另寻人家,他反倒轻松许多。倒是楚老三很为自家这个率直的傻妹妹担心,早晨时候他站在人群里,可是看的清楚,那个丁姑娘绝对不是普通农家女,震慑的手段用得熟练高妙至极,以后这营地里但凡谁动了心思,都要先考虑能不能扛得住她的手段。 最重要的是大将军惩治了那个违抗命令的兵卒,褒奖安抚了娘子军,唯独对这个丁姑娘没说过半句。好似她做什么都天经地义,哪怕在等级森严的军营里,越权处置犯错的兵卒。 不论怎么想,这女子都不是个普通的农家女,而自家妹子除了出身和容貌,好似根本什么优势,当真能争过这个伴着大将军走过困苦的女子吗? 倒是楚老大依旧是沉默寡言,抬手给弟弟倒酒,劝道,“放心,咱家妹子是个有福的。以后慢慢看吧!” 楚老三点头,心里叹气,转而又同旁边的将领拼起了酒。自然也就没看到,篝火照在楚老大的脸上,明明灭灭的光影,平添了三分诡异。。。 三军大营里,热闹一晚。 第二日早起,兵卒们照旧训练,娘子军们也不例外,除了一个小队轮值给伤号做早饭,其余几十人都手拿长枪练习简单的进攻招式。 丁薇背着打着哈欠的安哥儿,同云影一起顶着冷风从府衙过来,惊得女兵们纷纷上前问询,“丁姑娘,有事让人传信来就好,这么冷的天,怎么还背安哥儿过来?” “是啊,被风吹到,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小子昨日开始就特别粘人,早起抓了我不让走,就只能把他带来了。”丁薇解下穿成棉球一样的儿子,也有些无奈,末了又道,“云丫呢,可是好些了?” “好多了,方才还喝了一碗粥呢!” 众人说着话就进了帐篷,云丫正坐在床上做针线,脸色虽然还有些苍白,但比之昨日可是好太多了。 丁薇悄悄松了一口气,就说明了来意,“云丫,我家安哥儿越来越大了,他的乳娘留在了庄里,我身边的云影也要常过来营地,一时间我倒缺人搭把手儿,你若是不嫌弃安哥儿难照料,今后就留在我身边吧。好吗?” 云丫还有些听得发懵,猜着丁薇是找她帮忙看几日孩子。 第131章 楚夜叉和酸秀才 倒是娘子军里的那些年纪稍长的嫂子们看的明白,都是替她欢喜,又见她这个模样就忍不住焦急催促道,“云丫,快答应啊!丁姑娘要把你带在身边,你后半辈子就是不嫁人也有依靠了。以后老了,安哥儿念着你自小照料的情分,也会给你养老送终。这样的好事去哪里找,还不赶紧磕头!” 云丫这才醒过神来,下地就要磕头。丁薇最不喜人家动不动就下跪,伸手要拦,却被两个娘子军抓了手臂,惹得她是哭笑不得,但多少明白娘子军们心里的顾忌也就罢了。 云丫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爬起来时红着脸叫了一声姑娘,众人都是欢喜的拍着的她的肩背。如今磕过头认过主子,以后她的生老病死,吃喝拉撒就都有依靠了。 若是跟了别的主子,兴许还有被苛待的风险,但跟着丁薇却绝对不必担心。不看别人,只看留在庄园里的程家人就行了,两个孩子的吃穿用度比小主子差不了多少,程大友是管家,程娘子更是三不五时得赏赐,日子舒心着呢。 有时候不得不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云丫这次虽说受了惊吓,身体也留了病根儿,但因此得了一辈子的好归宿也算因祸得福了。 云丫本来就是流民,身无长物,到了云家庄子才算得了两套衣裙和一些零碎用物,所以,也不用怎么费心拾掇行李,小小包裹一卷就随着丁薇回府衙了。 云影要留下指点女兵们训练,云丫就笑呵呵抱了安哥儿。不知道安哥儿是天生同云丫有缘分,还是这小子更喜欢胖乎乎的女子,一到云丫怀里就抱紧她的脖子,看得众人更是放心了。 楚七喜一大早晨跑来府衙寻丁薇玩耍,结果连个人影都没见到,拐去前衙又见一众武将们进进出出,不好打搅,于是只能又泡了回来。结果正好见得丁薇母子带着云丫回来,就惊喜的迎上前嚷道,“丁姐姐,你去哪里了,我等了你好半晌呢!” 丁薇搓搓冻红的手背,招呼道,“怎么过来这么早,可是有事?我去了一趟兵营,刚回来,根本不知道你要过来。” “呀,你去兵营了!早知道我也跟去了,院子里真是无趣。我想去骑马,我爹也不让,这里跟西疆比起来真是太憋闷了!” 楚七喜撅了红艳艳的小嘴儿,扭头时见到抱了安哥儿的云丫就问道,“这胖丫头是哪儿来的,前几日怎么没见到?” “她叫云丫,我身边缺人手,刚把她从兵营那边接回来。” 丁薇不想多说云丫受欺负的事,生怕碰触她的伤心事,毕竟差点儿毁了清白。人言可畏,还是少说的好。 但楚七喜在西疆时候就是顶顶大名的“色狼克星”,当日那兵痞欺辱云丫的时候,她尚且没有起床,自然也没赶上,等听说的时候都是下午了,于是一直后悔没能出手惩凶。 这会儿一听云丫的名字,立刻激动的抓了她的手,嚷道,“呀,你就是云丫啊!我早就想去看看你了,我爹就是不让我出门。还有,先前欺负你那个畜生还在兵营吗,等我再去抽他一顿!让他这辈子再也不敢欺负女子!” 说着话,她就甩开手里的鞭子狠狠抽在青石院面上,“啪啪”做响,吓得云丫和她怀里的安哥儿都缩了脖子。 丁薇真是拿这个神经粗大得如同马路的姑娘没办法,刚要开口劝几句,却是有人比她更快开口。 “楚夜叉,住手!”方信带着一身风尘仆仆,大步走了进来,上前当先把丁薇娘俩护在了身后,厉声呵斥道,“你敢动她一下,别怪我还手! 楚七喜被惊得怔愣了好半晌,末了突然尖声叫道,“酸秀才,你怎么跑这里来了?你不是在京都吗?” 方信趁机一把夺了她的鞭子紧紧握在手里,这才算放了心,冷笑应道,“你能来黔州,凭什么我不能来?难道你以为这里还是西疆,是你楚大小姐的地盘?” “你!”楚七喜恼得跺脚,嚷道,“我不管你怎么来的,你先还我鞭子,否则我抽…我让我大哥揍你!” 方信翻了个白眼,不屑道,“楚大小姐可真是厉害,在西疆横行霸道不算,如今又跑黔州作威作福来了!但你别忘了,这里是黔州府衙,丁姑娘是大将军的家里人,不是你能随便欺负的!” “谁说我要欺负丁姐姐了!”楚七喜恨得咬牙。 “你没欺负丁姑娘?那你挥什么鞭子,别告诉我,你在抽地上的蚂蚁!”方信显见不相信霸道的楚大小姐“改邪归正”,毕竟早在西疆她就整日里缠着公治明乱转,如今见得丁薇跟在公治明身旁照料,怕是第一个打翻了醋坛子,不动鞭子才是怪事。 丁薇眼见楚七喜气得厉害,不敢耽搁,赶紧上前劝道,“楚姑娘,你先别恼。方大哥怕是误会了,我先同他说两句。” 说罢,她赶紧扯了方信的袖子,笑道,“方大哥,你误会了。楚姑娘方才在同我们说别的闲话儿,一时恼了闲事儿里的恶人,这才要动鞭子。这些时日她就住在隔壁宅院,常来走动,我们相处很好。” “真的?”方信瞧着丁薇言笑晏晏,确实不像委曲求全的模样,于是有些尴尬的应道,“我一进来就见她挥鞭子,还以为…恩,看来是我误会了。” 他也是个光明磊落的君子,既然错了就承认,当即躬身给楚七喜行礼,“对不住了,楚大小姐,方才是我错怪你了。” “哼!”楚七喜却是不肯接受他的赔罪,一把夺回自己的宝贝鞭子,恼道,“别以为这事就过去了,你等着!” 说罢,她就气冲冲跑出院子去了。 方信微微红了耳根,干咳了两声,惹得丁薇笑个不停,“方大哥,楚姑娘可是个厉害的,家里又有好几个兄长,怕是你以后要麻烦了。” 方信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微微一闪,但依旧梗着脖子强硬道,“无妨,我打不过他们,可以躲去天宝身边。我就不信,他们敢当着大将军的面前内讧!” 说罢,他就伸手抱了安哥儿上下抛着,“安哥儿又胖了,想没想叔叔?叔叔给你带好玩意儿,你快叫叔叔,叔叔就拿给你!” 安哥儿是个人来疯,胆子又大,不但不怕,反倒笑得咯咯有声。可是却吓坏了云丫,伸着手臂在一旁,好似时刻准备接下小主子。 “好了!这会儿风大,方大哥快进屋去坐会儿,我中午整治几个好菜,少爷许是也要回来用饭。” 丁薇撵了一大一小进屋,然后领了云丫去灶间忙碌。 云丫边走边扭头,见得安哥儿笑嘻嘻趴在方信怀里,伸手揪乱了他的发髻也不见他恼怒,这才偷偷放了心。 丁薇看在眼里,倒是欢喜自己带了个好姑娘回来。以后教教她算账理事,她也多个帮手。 因为红烧肉几乎是得了整个云家上下外家所有武将们的喜爱,只要有丁薇在,每日送来灶间的食财就不缺五花肉。 丁薇想起方才气哼哼走掉的楚七喜,二话不说就炖了一砂锅,末了准备其余菜色,蒸好米饭,就让云丫去前衙请公治明同云伯,另在再去隔壁宅院喊一声。 云丫眨着大眼睛,胖乎乎的脸上也带了迟疑,小声问道,“丁姑娘,楚姑娘恼的厉害,她能过来吗?” 丁薇指了指正冒着热气的砂锅,极有信心,“你尽管去请吧,放心,只要说有红烧肉吃,她保管就跑来了。再说,她不过来,怎么把方才的误会揭过去啊。” “好啊,那我这就去。” 云丫来之前,可是被众多嫂子姐妹嘱咐了无数遍,一定要听丁薇的话。方才是实在被方信同楚七喜吵架吓到了,生怕俩人在打起来,这才多了嘴,这会儿听丁薇应的干脆,就赶忙往前衙去了。 公治明本来就欢喜好兄弟从京都赶来,急忙处置了手头的事,一听亲卫禀报就回后衙了。 结果,他前脚进门,楚七喜后脚就跑了来。 楚七喜难得见他一人,惊喜的追上来就要挽住他的手臂,不想公治明却是一个闪身避了开来。 “天宝哥哥!”楚七喜刚刚被方信气得回家挥了半晌鞭子,不想厚着脸皮跑来,又被心仪的男子嫌弃,即便她性子再爽朗,这会儿也红了眼圈儿。 公治明微微皱了眉头,神色越发清冷了三分,开口刚要说话,丁薇却是从灶间里端了砂锅出来,一见两人这般模样,立时笑着招呼道,“你们再不来,红烧肉都要炖糊了!少爷先帮我把砂锅端进去,楚姑娘你进来帮我一下!” 公治明闻言微微一笑,清冷的眉眼立时就鲜活起来。一双握过马鞭,长枪,陌刀,甚至以后还要拿起朱笔决断无数人生死的手,这一刻却极自然的接过了那只半旧的砂锅,施施然进屋去了。 楚七喜看的呆了眼,心里没来由的就酸的厉害,好似有些什么东西正在离她而去,她想抓却有抓不住,一时心里空荡荡的,没个着落。 丁薇原本喊她帮忙,就是个借口,不想公治明回绝的太过强硬伤了这姑娘的心。先不说爱情本没有对错,只说楚家父子远路驰援而来,总要顾忌几分情分。 第132章 欢喜冤家 这会儿,她见楚七喜这般魂不守舍的模样,就麻利的拾掇了灶间,然后一手拎着食盒,一手牵着她去了正厅。 公治明正抱了安哥儿同方信说话,云伯不知什么时候也过来了,站在一旁苦着脸,实在是想抱抱胖小子,但无奈,今日人手太多,等了好半会儿也没轮到他。 一张大圆桌儿,摆了八道菜,雪白的蒸米饭,热好的烈酒,真是满满当当。 因为冬日天寒,丁薇做的多时炖菜和荤菜,这会儿热腾腾冒着气,众人还没等吃,就觉得暖透了心扉。 楚七喜被让到客座,眼见众人不分男女都围着桌子热络说着话,大口吃喝,她就觉得分外惊奇。即便她自小在家里如何受宠,但只要有外人上门,她就绝对是要单独一席的,从未有这样然闹吃饭的时候。 原本先前存下的几分羞恼,这会儿好似也不那么重要了。 丁薇抱了安哥儿,一边喂儿子喝粥一边吩咐旁边的云丫,“灶间里留了三碗肉,有你一碗,赶紧趁热去吃。另两碗是云影和风九的,放在笼屉里别动,小心他们吃的时候凉掉了。” 云丫儿早就在红烧肉下锅的时候就馋的偷偷淌了无数口水,可惜身为奴仆,哪有跟主子争嘴的道理,她只等着什么时候做活儿得了夸赞,趁机再同姑娘讨一碗。没想到,这会儿居然听得丁薇特意给她留了一份,真是感激又欢喜,咧嘴道谢,“谢姑娘1” 说罢,她转身就出门跑去厨房了。留下众人都是笑起来,云伯坐在丁薇旁边,眼见小主子吃饱了肉粥就赶紧接了过来,一边扯了自己的荷包逗弄一边说道,“这丫头就是军营里带回来那个?看着倒是个实诚的,可惜也长了一个吃心眼儿!” 不等丁薇说话,公治明倒是难得接口道,“不只她,风火山林里各个也都喜爱这炖肉。若是某日,他们被敌军俘虏,不必拷打,只一碗肉端上来,怕是就叛主了。” “哈哈,这话不假!”众人都是笑得越发厉害,方信目光灼灼望向仔细摘鱼刺的丁薇,应道,“所以,一定要护好丁姑娘。将来兵临西京,兴许一锅红烧肉端到城下,御林军就直接开门投降了。” “好,到时候一定试试。” 公治明夹起一块红烧肉送进嘴里,显见也是爱极了这个味道,神色郑重的附和道。 许是两人说的太过逼真,惹得楚七喜抬头望望他们,再低头看看自己碗里的红烧肉,美艳的小脸满是纠结,好像她方才不小心把西京吃掉了。 丁薇喂了儿子一口鱼肉,末了瞪了公治明一眼,嗔怪道,“方大哥打趣就罢了,少爷怎么也同他一般模样了。” 说罢,她又给楚七喜多夹了几块红烧肉,劝道,“你喜欢吃,就尽管多吃,别听他们乱说。” “哦,”楚七喜愣愣点头,想说什么,但终究还有用红烧肉堵了自己的嘴。今日的红烧肉似乎比先前吃过的更美味,不知道是因为人,还是因为这屋子异常的热闹… 热热闹闹的午饭吃了足足一个时辰,众人说起别后之事,说起西京的变化,时而气愤,时而欢喜,越发热闹。 楚七喜不知是不是还气很先前被方信误会打人,但凡说话就要开口反驳,结果还总是“战败”,气恼之下就把酒当了凉茶,猛灌了起来。 等丁薇送了儿子去午睡回来,赶紧把酒壶撤了的时候,这姑娘已是醉得双颊泛红,大眼迷蒙,五官越发明艳。 公治明前衙还有公事,方信一时半会儿也不会离开,于是就起身回去了。云伯自然要跟在他身边伺候茶水点心,打点找到衙门的形形色色人等,于是也随后走掉了。 留下楚七喜仗着酒醉,撒娇闹腾个不停,一会儿要喝水,一会儿又说方信可恶。 方信有心避嫌,但又有些舍不得,只低着头装聋作哑,偶尔抬眼望望好似消瘦许多的丁薇,心里就觉安宁至极。 都说酒后吐真言,楚七喜平日就是个直脾气,这会儿酒意上涌就更管不住嘴巴了。 丁薇喂了她几口温茶,还没等说话就被她紧紧抱了她的胳膊,问道,“丁姐姐,你真是个好人。谁若是能娶了你,真是祖坟冒青烟。还有,安哥儿是捡来的吗?他们都说安哥儿是你生的,我才不信,你还没换装束呢,姑娘怎么生孩子?你以后带着安哥儿还怎么嫁个好人家?天宝哥哥家里…” 方信原本正喝茶,突然听楚七喜问起丁薇的伤心过往,急的一口茶差点儿梗在喉咙,立刻呛咳起来。 “咳咳,楚大小姐,咳咳,”他一边扯了衣袖掩住口鼻,一边粗鲁的跳上前拉起醉眼朦胧的楚七喜就往走,“走,我有事同你说。” “不嘛,我要陪丁姐姐说话。”楚七喜抗议不肯,奈何力气没有方信大,到底不情不愿被扯着走掉了。 丁薇笑望两人吵吵闹闹出了院门,心里没来由就想起一个词,欢喜冤家。这两个人,一个吵着要嫁大将军,崇拜英雄,一个又号称百花丛中过的风流公子,其实都是爱情的菜鸟,也许缘分早在身边,彼此脚上都栓了红线而不自知呢。 她无奈摇头,赶紧招呼两个站在灶间门口怯怯望过来的厨娘进来拾掇饭桌儿,厅里很快就恢复了原样。 西厢房里烧着地龙,很是暖和,胖小子早睡得摊手摊脚,云丫也倒在一旁打着小呼噜。丁薇寻了条毯子替她盖了,末了揽着儿子安心闭上了眼睛。 也许在旁人看来,她睡梦中被毁了清白,带着一个生父不详的孩子独自生存,实在是苦得恨不能拧出黄连汁儿,但其实她却幸福至极。 突然换魂到这个陌生时空,即便她再坚强,还是时常若有所失。而安哥儿的到来,却成为她同这个世界真实的连接到了一起。她若是浮萍,安哥儿就是她的根。无论吃了多少苦,无论未来有多少艰难,她都不怕,因为她不是一个人。更何况,如今还有那个男子,胸膛足够宽厚,肩膀足够给她们娘俩撑起一片晴空的人… 不说丁薇如何抱着儿子陷入梦想,只说方信拉着楚七喜一路穿门过户,好不容易寻了条无人的夹道,这才算放开手臂。 楚七喜揉着泛红的手臂,恼道,“酸秀才,你抽什么疯?我同丁姐姐说话,哪里碍到你了!” 方信猜得心爱的女子,这会儿兴许正因为被提起伤心事而躲在某个角落哭泣,心里就火烧一样焦灼,口气免不得就恶劣起来。 “楚姑娘,你即便再好奇,也不该随意把别人的苦痛挂在嘴边儿吧!你方才不是也说丁姑娘待你好,那为什么还要提起她的伤心事?” 楚七喜被埋怨的一头雾水,皱着眉头嚷道,“你在说些什么,我到底哪里失礼了?” “哼,楚姑娘自小在蜜水里泡大,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又怎么会把别人的苦痛放在眼里!”方信心急去寻人劝慰,也不愿多说,一甩袖子就要离开,“我奉劝你,下次不要再如此,小心再无人待你好!” “你不许走,给我说清楚!” 楚七喜气得跺脚,任凭谁无端被扣了一顶无礼恶毒的帽子,也要火冒三丈啊。她撵上去扯住方信的袖子就不肯放开了,还想要开口再吵的时候,脚下却是一滑… “噗通!”两人重重跌在一处,女上@男下,诡异又让人脸红的姿势,惹得两人一时都不知如何是好。 世上之事,从来都是无巧不成书。正在这个时候,楚老爷子却是带着两个儿子拐进了夹道。原来府衙隔壁的院子,先前住的是知府的本家人,这条夹道就是两家为了走动方便,特意修建的。 方才,方信一时气恼,又对府衙不熟悉,扯了同样不熟悉的楚七喜就撞了进来。如今不必说,彻底成了说不开的“误会”! “你们在做什么!”楚老将军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若不是顾忌着女儿的贞洁名声,他恨不得一嗓子震死那个胆大包天的登徒子。 楚七喜同方信齐刷刷打了个哆嗦,两人挣扎着起身,结果又跌了在一处。好不容易终于重新站稳,楚家父子三个的脸色已经黑的如同锅底灰了… “爹,呃,我不是…”楚七喜慌手慌脚的整理鬓发衣裙,想要同父兄解释,但脑筋急的打结也没想好怎么说。 方信更是冤枉,明明他是被拉扯的一个,也是被“压”的无辜者,这会儿却差点儿被楚家父子眼里的怒火烧成灰。 “楚老将军,方才是个误会!” “哼,误会?”楚老将军冷笑上前,好像根本忘了闺女方才的“豪迈”,仔细把闺女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眼见没有丝毫损伤,脸色这才缓和许多。 “方公子,你说说到底是什么误会,让你同我家七喜倒在一处。若是你说不好,那也成,我会亲自去信给方丞相,问问他这么多年,怎么教子的?” 方信本还有几分尴尬,听得这话却是瞬间冷了脸,他伸手拍打了两下棉袍,无所谓道,“楚老将军若是想去信,一定要尽快,得了回信最好告诉我一声,我也好奇这事儿呢!” 说罢,他就懒懒行了一礼,扭头走掉了。 第133章 谁没有伤心的过往 “爹,要不要儿子去教训他一顿?”楚老三自觉老爹被慢待,两手交叠压得指节嘎巴响,恨不得立刻把方信抓回来,打折他的腿。 楚老将军却是没有应声,微微眯着眼睛,不知在盘算些什么。 楚七喜本来也有些气恼,抬头想说什么,但不知为什么望着方信略显萧瑟的背影,突然就觉得心里犯了堵。 “爹,我回去了!” 说罢,她转身穿过夹道跑掉了,留下楚老三越发心疼,恼道,“方信太不把我们楚家放在眼里了,欺负了七喜不算,居然还不认账?大将军同方家渊源颇深,若是大将军知道今日之事,即便心里有七喜,怕是也不能应下亲事了!” 楚老将军却是摆手,眼里笑意越发浓重。 “三儿,你说,若是把七喜嫁进方家如何?” “什么?”楚老三惊得差点儿跳起来,“爹,妹子喜欢的是大将军。再说,方才那小子何等无礼,您也不是没看到,怎么还…” 楚老将军不等儿子说完就一巴掌拍在他背上,打断道,“你放心,爹怎么会拿你妹子的亲事玩笑,这事儿看看再说。谁知道以后会有什么变故呢,你妹子还小,心性也未定,兴许哪日她就改了主意。” 说罢,老将军就大步往前衙去了,楚老三不明白自家老爷子为何突然就改了心思,急忙撵上去劝着,“爹啊,你再想想,可不能随便把妹子嫁了…” “混小子,你知道什么。当年方丞相可是京都里有名的痴情公子,偌大的府邸只有一位夫人,若不是没有子嗣延续香火,怕是都不会再找妾室。即便是找了,生了方信,也一直放在外宅,没让那个妾室踏进府门一步。都说老子英雄儿好汉,我看方家小子也错不了…” 父子俩一路走一路说,都是忘了沉默寡言的楚老大,自然也没有看见他眼里闪过的喜意和深思。 不说楚家父子几个如何盘算,只说楚七喜跑回自己的房间,抱了被子想睡觉,但脑子里却乱的厉害。她索性也不睡了,喊了两个守在门外的女亲卫,吩咐了几句就闷在屋子里发呆。 这般一直等,直到天色将晚,两个亲卫女兵才算赶回来。 楚七喜等的心急,但也没忘了先让她们喝口热茶,两个女兵心里感激不已。 有时候,只有长相处才能真正了解一个人的品行。外人根本不知道楚大小姐其实是个心善又直爽的好女子,厌恶一个人,甚至不愿说一句话,但是喜欢一个人,又恨不得掏心掏肺。这也是外人如何传说自家小姐刁蛮跋扈,她们也愿意尽心护卫的原因。 两人喝了热茶,因为一路跑马差点儿冻僵的身子暖和许多,这才禀告道,“小姐,因为那位丁姑娘是大将军从清屏县带来的,这里很少有人知道她的底细,所以,我们费了一番功夫才算打探出一点儿消息。您姑且听听,若是还想知道些详情,就只能再去一趟清屏县了。” 另一个女兵也是接口道,“是啊,小姐。我们买通了城外庄园的一个仆役,这人也是清屏县过来的。据他说,丁姑娘是在娘家的时候,某一晚遭了恶人的算计,在睡梦里被毁了清白。后来还是怀了身孕,一家人才发现。村里很多闲言碎语,村老儿也上门要把丁姑娘送去出家为尼。丁姑娘却拼死生下了孩子,正好大将军在那个村子隐居,院子里缺个人手整治吃食,就把她请了去。” “什么?”楚七喜听得惊讶至极,瞪圆了眼睛恼道,“哪里来的恶贼,居然夜里毁女子清白。若是让我遇到,一定把他千刀万剐!” 说罢,她想起丁薇整日里言笑晏晏的墨阳,又有些心疼,“丁姐姐真是太可怜了,肯定吃了很多苦!” 两个女兵也是叹气点头,“小姐说的不错,听说村里根本没人跟丁姑娘说话,丁家也受了很多连累。后来丁姑娘主动从家里出来了,又给家里张罗了买卖,丁家才好过一些。” 其中一个女兵不知想到了什么,犹豫那么一会儿,还是说道,“小姐,还有一件事。据那个仆役说,丁姑娘曾经梦里得过山神授艺,会很多新奇的本事。大将军能够解毒,恢复行走,丁姑娘也有很大的功劳。” “呀,怪不得丁姐姐做的饭菜那么新奇好吃,原来是有山神授艺,改日我也要同她学两招儿,到时候做给天宝哥哥…” 楚七喜说到一半,却是突然住了口,神色也暗淡了下来,摆手吩咐两个女兵,“今日辛苦你们了,下去歇着吧。” 两个女兵对视一眼,勉强猜得出自家小姐的三分心事,但两人都不知如何劝慰,只能低头退了出去。 留下楚七喜咬着嘴唇,沉默了好半晌,轻轻叹了气,末了下地穿鞋又出门去了。 冬日的夜晚总是来临的特别早,不过申时天色就黑透了。今晚公治明同方信一起出门赴宴,家里就省了准备饭菜。丁薇中午熬了一锅鸡汤,正好拿来煮了面。 面条切的细一些,煮的软烂,不但家里的两老一小吃的欢喜,就是云丫和云影就着香辣藕片,也是吃的额头冒了香汗。 楚七喜进门的时候,丁薇刚刚要撤桌子,见她过来就笑道,“楚姑娘怎么来了,是不是没吃晚饭?若是不嫌弃,就一起吃碗鸡汤面吧?” 说罢,她就亲手拿了一只干净的青花瓷碗,挑了白生生的面条,浇上黄澄澄的鸡汤,撒上一小把蒜苗碎末,真是分外惹人食欲大增。 楚七喜本来心里堵了好多话要说,但是一见这碗苗条,立时都扔到了脑后,坐下抱了大碗就痛快吃了起来。 结果这一吃就吃了足足两碗才停了筷子,不必说,她的肚子也鼓得厉害。安哥儿正手里拿了个小木马满地乱跑,不知什么时候凑到她跟前,小手拍了拍那圆溜溜的肚子,突然冒出一句,“熟了!” 众人愣了愣,转而都是哈哈大笑起来,惹得楚七喜脸色骤然红透。 魏老爷子同云伯到底不好笑话一个姑娘家,扯个借口都出去了,留下丁薇赶紧抱了淘气儿子给七喜解围。 “楚姑娘,你可别介意这孩子的玩笑话儿。平日老爷子们总是敲着他的小肚皮说是熟透的西瓜,没想到他别的话说不清楚,这句却是记牢了。” 说罢,丁薇也是忍耐不住,笑道,“鸡汤面又不是什么新奇东西,你若是爱吃,以后常来就是了。” 楚七喜脸颊红的真是比煮熟的螃蟹还厉害,这会儿索性也破罐子破摔了,抱了丁薇的胳膊撒娇,“好,丁姐姐,这话可是你说的。以后我就赖上你了,不管做了什么好吃的,都要给我留一份!” “好,肯定给你留。” 众人笑了一气,就七手八脚拾掇了碗筷,云丫还要去灶间,却被丁薇留了下来。刷碗自然有厨娘接手,云丫却是家里未来的管事大丫鬟,要学的还有很多呢。 丁薇从自己的桌子上取了一只黄铜包角的红木算盘,又拿了一本庄子里的出入账册,一并放在桌子上,末了拉了云丫做好,“从今日开始,你每晚跟我学理账,不许偷懒。你若是学的好,以后就是家里的管事大丫鬟,月银翻倍,一年四季八套新衣衫!” 云丫本来看着账册还有些发怵,她本来也就是个农家丫头,除了自己的名字,也多认不了几个字。这般突然要学算盘理账,实在没什么信心。但丁薇却极厉害的抓住了她的软肋,又是月银又是新衣衫,实在诱惑巨大,她立刻就拍了胸脯,“好,我听姑娘的,保管好好学。” 丁薇晃了下算盘,开始一句句教她口诀。云丫性情憨厚善良,甚至有时候多有些傻乎乎的模样,但脑子却极聪慧,几乎听过两遍就能背下来。 没一会儿,她虽然手指头拨起算盘依旧笨拙,但也勉强算得上有模有样,这倒是给了丁薇一个惊喜,真是捡到宝了。 云影自小是孤儿出身,被义父捡回来后就随了义父姓云。云丫儿却本姓赵,家里随口给取个名字,但如今流落在外,大伙儿又只喊她云丫儿。云影不自觉就把她当了妹子一般,这会儿见她开始学本事,以后在姑娘身边有个立脚的位置,自然也是暗暗替她欢喜。 于是一手抱着安哥儿,一手又提了茶壶给她倒热茶。 楚七喜见众人都围在桌子边,就腆着饱足的肚子过来凑热闹。她自小喜武,就看不得这些针线或者账册,于是撅嘴抗议道,“女子一定要学这些东西吗,多无趣啊,不如挥鞭子来的痛快!” 丁薇本来正缝荷包打发时间,听她这么说就拉了她坐在身边,笑道,“谁也没说这些算盘和针线有趣,但身为女子总要照料好家里啊。难道天冷该换棉衣了,你一挥鞭子,棉衣就出现了。夫君和孩子肚子饿了,你一挥鞭子,饭菜就又出现了?” 她这话说的俏皮,云影同云丫都是笑起来,惹得楚七喜脸色又红了,不服气反驳道,“家里不是有下人吗,根本不用我自己动手啊!” 第134章 大军出征 丁薇一针一线绣着手里那副完成了一半的苍鹰展翅图,笑着接口道,“是啊,家里有下人,什么都有人做。但是,没有哪个女子喜欢自己夫君身上穿着别人的针线,也不喜欢自己孩儿身上穿着别人缝的肚兜。有些时候,不是在意东西好不好,而是一份心意。” 她的话音落地,屋子里静默了许久。 云影想起了山一挂上自己秀好的荷包,哪怕针线拙劣至极,他也笑得同傻子一样,但凡出门都要把荷包塞在胸口,生怕丢了或者被风吹上了灰尘… 云丫也不知道想起什么,眼里有泪花儿闪动,很快又被她抹去,越发用力拨起了算盘。 楚七喜望着烛火旁,满脸温柔一针一线缝着的丁薇,突然觉得自己先前的那些怜悯太过可笑。这样的女子,不论何时,遇到何事,都会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哪里需要外人可怜呢。 “丁姐姐,我也想绣荷包,你教我,好不好? “好啊,你绣给谁,要先选颜色和图案啊。”丁薇大方的献出自己的针线筐,让楚七喜自己挑拣可心的料子。 楚七喜自小也没做过针线,哪里懂这些,拿着一块宝蓝的绸缎,不知怎么就想到了那个明明潇洒风流,背影却萧瑟至极的人,于是赶紧用力晃着脑袋,低声羞恼道,“你这个恶人,快从我脑子里滚出去!” 丁薇正扯了帕子给儿子抹口水,也没有听清楚,于是就问,“楚姑娘,你说什么?” “没说什么!”楚七喜心虚,赶紧撇了那块宝蓝的绸缎,转而捡起一块石青色的,笑道,“我要用这块料子!” “好,石青的颜色厚重,缝了荷包,冬日里戴着最合适了。” 三个女人一台戏,凑在一起说说闲话儿,做做针线,待得楚七喜想起回家的时候,已是夜深了。 丁薇特意找了一件厚厚的棉袄给楚七喜裹好,末了让云影送她回去,即便这姑娘鞭子耍得再如何厉害,终归是来她这里做客,万一路上碰到点儿事,她可不好交代。 云影引着楚七喜又走了夹道,很快就送到了。楚七喜舍不得暖呼呼的大袄,就笑道,“云影,你先回去吧,明日我再把丁姐姐的大袄送回去。” “好。”云影点点头,就回去了。 楚七喜扭头想进屋,却瞧着自家大哥的房间依旧亮着灯,于是就跑去闲话儿几句。 “大哥,你这么晚还不睡啊?” 楚老大正在提笔写字,见到妹妹进来,眼神一闪,不动声色的把手下的纸张掩了起来。 “我闲着无事,练练字。倒是你,一个姑娘家,回来太晚了。” 楚七喜俏皮的吐吐舌头,嗔怪道,“大哥怎么也跟爹一样唠叨啊,人家跟丁姐姐学针线,不小心就多坐了一会儿。” “玩得再欢喜,也记得早些回来,或者带着你的亲卫。如今毕竟再同朝廷开战,万一碰到朝廷的爪牙,你可…” 不等楚老大数落完,楚七喜已是捂住了耳朵,娇嗔道,“哎呀,大哥唠叨个没完了,我回去睡了!” 说罢,她转身就跑了出去,很快窜进自己房间,大声喊着亲卫们打水给她洗漱。 楚老大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这才关严了门窗,再次扯出写到一半的信纸,迅速填了几笔,末了属了名字… 安宁的日子总是太短,出征终究还是迫在眉睫了。 株洲军投降的消息传到京都,司马权大发雷霆之怒,征集了十五万大军,由司马家的死忠臣子冯勇冯老将军挂帅,刘伯君也被撵出京都做了参军。 公治明连夜敲鼓聚将,一支支令箭扔出去,三军整备,即将出发。 丁薇把儿子交给了云丫照料,整日里忙着给公治明和云伯,还有魏老爷子拾掇衣衫用物。 原本她想跟随大军前行,但安哥儿却是不巧因为玩雪染了风寒,这几日都在喝药汤,偶尔晚上还会发烧。跟着大军,不定什么时候就要短兵相接,若是把儿子独自留在庄园,她又舍不得。毕竟当初,自家爹娘去南边避风头,她都没舍得把儿子一同送走,如今更不会放手了。 无奈之下,她只得留在庄园了。 这个决定,不只获得了云伯和魏老爷子的夸赞,甚至公治明和方信也很是欢喜。刀剑无眼,谁也不知道危险在什么地方潜伏着,丁薇母子有个好歹,他们可没有地方买后悔药。 于是,在众人的一致决定下,丁薇就带着云影留了下来。当日方源带来的那些兵卒因为学了一些包扎外伤的本事,这次都要同娘子军一起出征,但公治明不放心丁薇母子,又调换了二百精兵护卫在庄园之外。加者伤兵营里那些断手缺脚,尚且需要照料的兵卒,云家小小的庄园,倒也很是热闹。 楚七喜本来也要被父兄留下来,但她骑在马上甩了一通鞭子,到底逼得宠女无度的楚老将军点了头。毕竟楚家多少年没有主母,楚大小姐几乎就是在军营长大的,哪次出征几乎都跟在身侧,也是习惯成自然了。 于是,算来算去,只留了丁薇一个。 出征的前一晚,楚七喜特意跑来同道别,抱了蔫蔫的胖小子亲了又亲,末了神色里满满都是羞窘的扯了丁薇的衣角说道,“丁姐姐,我随天宝哥哥出征去了,你…” 丁薇心里有些酸涩,但想想这几日有事无事就赖在后宅的公治明,反倒又觉得这姑娘善良的惹人心疼,“出门在外要多加小心,别总仗着鞭子挥得好就莽撞,多听老将军的话。” “谢谢丁姐姐,”楚七喜更是脸红,好似自己抢了人家心爱荷包一般窘迫,没说两句,就一阵风似的跑掉了。 公治明正好同方信从前衙回来,差点儿同楚七喜撞了个正着。方信忍不住抱怨道,“西京派兵打来了,做什么被撵得到处跑?” 楚七喜狠狠瞪了他一眼,末了偷偷瞄瞄神色清冷的公治明,心头闪过一抹失望,到底加快脚步走掉了。 方信满头雾水的耸耸肩,快步走向门口的丁薇,嚷道,“丁姑娘,明日我们出征,今晚可有践行宴席啊?” 丁薇听得好笑,应道,“当然有了,早就准备好了,就等你们回来一起吃饭呢。” 方信欢喜的眉开眼笑,伸手抱起躲在娘亲腿后的安哥儿,一大一小一边玩闹一边去了正房。留下公治明望着丁薇布满血丝的眼睛,心疼道,“还是请魏老爷子多留两日吧,总要等安哥儿风寒好了。” 丁薇却是摇头,“你忘了我也是大夫了?再说,伤兵营里总是缺人手,老爷子在,关键时候也能多抢几条人命回来呢。” 公治明听得心里怜惜更甚,这个女子,不论什么时候都不忘为别人打算,唯独不知道心疼自己。 “等着我,很快就会接你过去。” “好。” 两人相视一笑,良久无言,但很多话却已经在彼此心里流淌了。夜风打着旋儿的吹过,揭起两人的衣角,也翻开了第二日的征程… 锁子甲挂霜,乌骓马长嘶,十几万大军列队出征。几乎整个黔州城的百姓都赶来相送,钱良带着一众乡绅和村老,送上了无数坛烈酒给义军将士们壮行。 公治明带头喝了碗中酒,抱拳谢过众人,末了郑重把黔州城托付给钱良。 钱良激动的跪倒磕头,恨不得以一腔热血报答公治明的赏识。 公治明拍了拍他的肩头,末了翻身上马。 金甲乌骓马,他的大红披风在寒风里猎猎作响,数万兵卒举起长枪,高声呼喊,“将军威武,义军无敌!” 声音直冲云霄,震得天上厚厚的云朵都避让开来,露出的阳光直直射到公治明身上,照的他越发如同天神下凡般威武。 一众百姓们见此,齐齐跪倒磕头,跟着高喊不停。 此情此景,即便是一向喜文的方信都激动的热血沸腾,楚七喜更是挥动手里的长鞭,恨不能立刻上战场杀敌。 唯有公治明神色清冷一如往日,他深深望了一眼远处的山坡,眼眸里闪过一丝眷恋,但右臂依旧高举手里长枪,“出发!” 十几万大军如风一般,瞬间开拔,不过片刻就离了城门,向着远方行去… 丁薇轻轻放下手里的车帘,鼻子一酸差点儿掉了眼泪。云丫还在抻着脖子找寻娘子军的下落,眼见大军走的没了影子,就失望道,“这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看到王嫂子她们。” 云影扫了一眼主子的脸色,赶紧道,“义军如今是民心所向,说不定一路打向西京异常顺当,很快就能结束战事呢,到时候自然就都见到了。” 云丫还想说什么,被她瞪了一眼也有所警醒,赶紧傻笑着抱了安哥儿玩耍。 丁薇怎会不知道她们的好意,于是也拾掇了心思,高声吩咐车辕上充当车夫的程铁牛,“咱们也出发吧,回庄园!” 陈德伺候着魏老爷子一同随大军出征了,他是打定主意要学些救命的手段,但程铁牛生性憨厚,悟性差,前几日就被他拉着来寻了丁薇,求一份在她身边伺候的差事。 丁薇原本还有些犹豫,毕竟她名义上没有一点儿兵权,但正好公治明调了二百精兵护卫庄园,她就多提了一句,很容易就把他调了过来。 云家离得黔州城不过十几里远,不到一刻钟,马车就跑到了。 第135章 事出反常 程大友带着满庄老少接了出来,各个都是笑脸相迎,看的丁薇空荡荡的心里终于好过许多。 “先烧些姜汤给兄弟们暖暖身子,”丁薇下车当即就吩咐程大友,听得马车旁的一众兵卒都是惊喜。因为大军出征,马匹不多,这次留下的二百兵卒,只有十几匹快马,绝大部分兵卒都是跟着马车步行而来,吹了一路的冷风,自然很是辛苦。 原本这也是他们的职责,但没想到却被丁薇看在眼里,也开口吩咐照料,这如何让他们不感激? 这二百兵卒领头的小校尉名叫赵三江,原本是公治明亲兵里的一员,平日行事机灵又活泛,这次特意被留下。他先前在亲卫队,隔三差五就能迟到丁薇让人送去的吃食,这会儿也不客套,笑嘻嘻替兄弟们道谢,“谢丁姑娘惦记,我先带兄弟们去营地转转,这姜汤先记下。若是庄里有些新鲜肉食,那晚饭时候,姑娘就赏兄弟们一碗肉汤吧。” 丁薇点头,笑道,“庄里别的没有,猪鸡却是不缺。让兄弟们先拾掇着,不必担心饭食,一会儿就让庄里人做好送过去。” 不等赵三江应声,程大友却是终于找到空隙插话儿道,“回姑娘的话,早起小的就带人把兵营里外打扫干净了,干柴也拉了几车过去,这会儿军爷们只要点把火就行了。至于肉食,昨日为了迎接姑娘回来,刚刚杀了一头大肥猪,就等着姑娘吩咐呢。” “还是程管家想的周到,这般就不必我多说了。烧火煮肉,中午给诸位兄弟接风。以后咱们庄园的安危,还需要兄弟们费心呢。” 这主仆俩安排周到,话说的也好听,不说赵三江,周围一众兵卒们也都是越加欢喜留下了下来。 很快,赵三江带了兵卒们去庄外的兵营安顿,一众伤兵也被庄户们搀扶着去了准备好的暖和屋舍,以后就由作坊里留下的那些妇人们负责照料了。 程娘子抱了安哥儿,引着丁薇进了内院。安哥儿许是见到熟悉的屋子,倒是活泼许多,扭着身子闹着下地,同大娃二娃玩到了一起。 丁薇简单问了问庄里的杂事,到底放心不下,披上一件大袄去猪舍和鸡舍转了一圈儿,回来时候却是笑容满面。这一个多月不在家,程大友带着众人半点儿没有偷懒,猪肥鸡多,就是空出的几间猪舍鸡舍也装满了木头箱子,重新栽了很多蒜苗和叶菜。大冬日里,进去转一圈,真有种错入春日的喜悦。 袁嫂子带着十几个妇人正在院墙外的大灶间里忙碌,大铁锅里炖了骨头,汤里又下了白菜条,豆腐块和灌好的额血肠,再撒上一层厚厚的五花肉片,还没等走进,就已是被扑鼻的香气引得垂涎不已。 一众淘气小子们原本趴在门口偷偷淌口水,一见丁薇过来就轰然笑着跑开了。 丁薇笑着摇头,进门同迎上来的袁嫂子说道,“记得炖菜好了,给孩子们分一些,别亏了他们的肚子,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呢。” 袁嫂子听得感激,但又有些心疼,就笑道,“姑娘心肠好,这些淘小子们最近可是没少贪嘴。今日要招待军爷们,怕是菜色不够,还是改日再分他们吧?” 丁薇却是摆手,“再少也不差他们一口,另外别心疼肉,炖菜里多放一些。以后要常相处,还指望这些精兵保护咱们庄园呢。” 袁嫂子想起先前那此闹贼,就笑道,“成,都听姑娘的。有了这些军爷在,我看谁还敢来咱们庄子上偷东西。” 说罢,她就招呼其余十几个妇人,又多煮了两锅炖菜。 太阳刚刚升到头顶的时候,程大友就带着人把饭菜送到了兵营。一人双臂搂抱粗细的木桶里装了白菜豆腐炖肉,足足有二十桶,细面和包谷面掺在一处蒸成的馒头也装了二十筐。 不说赵三江领着二百精兵吃的肚子鼓起,额头冒汗,只说义军一路向北,不知是云影一语成谶,还是义军威名太盛,几乎是遇城,城门开,遇县,县城降。势如破竹一般,不过一月就打到了溧水江畔。 溧水是西昊最大的一条江,几乎把西昊一分为二。而冯勇冯老将军就带着十五万大军守在江畔另一侧,准备以逸待劳,只等公治明强行渡江后,一举把义军击溃。 可惜,公治明也不是傻子,怎么可能重蹈株洲军的复辙。于是两军隔着溧水分别扎下营盘,朝廷大军每日练兵,喊声霍霍。公治明则每日忙着安抚降城百姓和各世家豪门,每日送到大营里的粮食和其余军备简直数也数不清。 当然跟着粮车一同被送来的,还有金银珠宝,美人美酒。特别是那些美人,环肥燕瘦,各个都是绝色。可惜公治明不曾召见任何一个,反倒尽皆赏给了一众属下,惹得那些世家豪门惊恐疑惑不已,不明白是美人难入大将军的眼,还是大将军得了什么暗疾,那他们岂不是拍马屁却被马腿误伤? 不说公治明如何忙碌,也不说一众豪门世家如何费心猜测,只说这一日京都皇城里,某一处古朴清幽的宫殿里,即便夜色已是深沉,依旧是灯火辉煌。 一个容貌刻板的老嬷嬷,小心翼翼端了一碗燕窝粥送到檀木小桌儿上,低声劝道,“公主,您刚回来没几日,不如早些歇息吧?” 那坐在桌边的女子慢慢抬起头,露出白皙的脸庞,柳叶眉下一双深幽的双眸,高挺的鼻梁,桃花般娇艳的红唇,最难得是眉宇蕴含的一抹贵气,微微一笑间,衬着头上的金凤钗,身上的缂丝小袄和绣花长裙,当真是惊艳至极。 老嬷嬷忍不住也是看的呆了那么一瞬,转而赶紧把粥碗往前推了推。那被唤作公主的女子端起碗喝了一口就放了下来,叹气道,“听说大哥今日又杖毙了一个御史,罢免了两个侍郎?” 老嬷嬷无奈,知道也瞒不过自小聪慧的主子,于是就道,“皇上这几日心绪烦躁,怕是过几日就好了。” 女子轻轻皱了眉头,想说什么,却到底没有开口。 就在这时,门外却有大宫女禀告,末了进来跪倒,双手呈上一封书信。 那女子扫了一眼书信的封口,眼里闪过一抹异色,转而取出信纸读了起来。 可惜,她的神色却是越读越差,最后甚至抓起桌上的粥碗狠狠砸到了地上。清透如纸的甜白盅瞬间粉碎,粥汤撒了一片。 老嬷嬷和大宫女都是惊了一眺,末了齐齐跪倒,老嬷嬷极力劝道,“公主,你若是恼了尽管打骂奴婢,可不要气坏了身子啊。” 那大宫女也是不顾碎瓷片锋利,膝行上前赔罪,“都是奴婢的错,不该送信进来惹公主气恼。” 那女子用力吸了几口气,勉强收了脸上的怒色,伸手扶起老嬷嬷同大宫女,沉声说道,“嬷嬷,当日爹爹去世之前给本宫留下的那些东西,怕是要动用了。” 大宫女不知道主子嘴里的那些东西是什么,但聪明的死死低了头,不敢吭声。但老嬷嬷却是变了脸色,迟疑问道,“公主,您可想好了?老王爷临去前说过,不可轻易动用…” 女子胸脯急剧起伏,晃得绣在领口的几朵红色桃花在烛光下越发妖艳,“嬷嬷,即便父王还活着,也不会拦着本宫。” 那老嬷嬷眼里闪过一抹心疼,垂了头再也没有出声。 女子提笔,很快写了一封信,末了摘下手指上的戒指,翻转印在信口的伙漆上,这才吩咐道,“嬷嬷,这件事你亲自去办。” “是,公主放心。” 老嬷嬷躬身退了下去,那大宫女手脚麻利的拾掇了地板,转而还要再重新上茶点心却被撵了出去。 烛光因为门缝里吹进的微风,轻轻摇曳,拉扯这女子的影子映在墙上,诡异的带了三分狰狞。 “宝哥哥,你忘了兰兰了吗?你怎么可以喜爱别的女子,你要司马家的江山,兰兰就送给你,但你是兰兰的…” 夜风吹过窗口,冻得守候在廊檐下的宫女太监们狠狠打了个哆嗦,死死裹紧了身上的棉衣,末了抬头望着黑夜,低声咒骂不已。不知这黑夜什么时候才能过去,本来就冷得厉害,居然又起了风… 日夜轮转,忙碌起来日子就好似过得极快。待得公治明理顺了南方六府的政事,时节已是眼见要进腊了。溧水对面的大军,自从屯兵扎营的一日就再没有任何消息,好似十几万大军就为了防守江北一线,根本不打算收复江南,这情势怎么看怎么有些诡异。 这一日午后,公治明同方信信步走在江畔,两人望着对面连城一片的营帐,都是皱了眉头。 方信笼了笼貂绒大氅,忍不住开口抱怨,“老人们都说,大旱之后必有大涝,不想今年大涝没看到,反倒是冬日大寒,这天气冷得邪门儿。” 公治明也是被冷风吹红了脸颊,但他双眼依旧冷厉的望向溧水对岸,良久才应道,“冯勇一向善用奇谋诡计,如今这般安静,许是再等什么时机。甚至他已经出手了…” 第136章 心惊肉跳 方信皱眉,一边跺脚一边呵气暖着双手,有些不以为然的顺口附和道,“冯勇虽然名头不小,但多年不曾出山,这次被司马权扔出来拦路,碰上你这个无敌大将军,他怕是也正头疼呢。再说,江南六府几乎都换了可靠的人手,咱们也没有别的短处啊。” 不想他说完抬头时,正好对上公治明瞬间添了狠戾的双眼,“黔州,云家庄!” 方信听得一愣,转而想起丁薇母子,还是有些发懵,忍不住反驳道,“不可能,丁姑娘母子即便被云家上下视为亲人,但一来外人很少知道内情,二来冯勇也不至于想到抓一个厨娘胁迫十几万义军啊。” 说罢,他想起先前自家老爹那次试探,躬身行了一礼,正色说道,“天宝,先前我爹曾同司马权进言,派了死士前来刺杀于你。虽然萧城一时糊涂,不知道听信了谁的话,把目标改成了丁姑娘母子,但我还是要替家父赔罪。” 公治明微微挑眉,也是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当初萧城派死士摸去云家庄,别人都以为这家伙是昏了头,但只有他知道,这可谓是萧城一辈子里最明智的一个决定了。 好在云影机警,魏老爷子也碰巧赶回,否则,他即便不会用十几万义军换回丁薇母子,起码也会方寸大乱。所以,即便明白曾经是个半个先生的方丞相心存试探,但每每想起差点儿拖累丁薇母子陷入险境,他依旧有些不能释怀。 “他日进了京都,我会同先生当面分说。这事同你无关,你无需自责。” 方信瞧着好友的神色不像存了怨恨,心头也轻松下来,笑嘻嘻应道,“我家老爷子可是收了不少好东西,到时候你别忘了趁机多讹他一些,也顺带帮我要几张好字画。有一副山居图,他最是喜爱,记得一定把那张要来。他怕是要心疼得后半辈子都不敢招惹你了。” 公治明淡淡一笑,双眼望向远方,却是有几丝担忧挥之不去。不只是方信,没有人知道丁薇母子对于他来说何等重要。即便当日萧城同那些死士都被杀了个干净,但也难保消息走漏,若是冯勇当真是瞒天过海,转去黔州,丁薇母子气不是又危险了? “我要回一趟黔州,若是战事起来,一切听从楚老将军安排,政务随你安排。” “什么?”方信听得吃惊,伸手指了指溧水对面黑压压望不到边的营帐,不确信的问道,“你是说要扔下这一切,赶回黔州?这可不成,江南六府刚刚安抚,你一旦路上有个耽搁,怕是立刻就有变故。” 公治明却是摇头,坚决道,“我必须走一趟,一会儿我再交代楚老将军几句。消息瞒着众人,若是有人问就说我染了风寒。” “怎么一定要回去呢?”方信不死心的继续劝着,“你若是有什么重要之事,尽管交给我去办。正好我顺路把丁姑娘和安哥儿也接过来,哪里也没有大军之中更安生了,等过了年,一路推进西京,到时候就彻底安定下来了。” 不想,他这话反倒惹得公治明更坚持要上路,“不必多劝,我一定要走一趟。” 说罢,他转身就回了大营,留下方信急的跺脚,但到底也没有办法,只能迅速盘算着要做些什么障眼法。毕竟一个大将军把十几万大军说扔下就扔下,极容易动摇军心。 楚老将军接了兵符,也是分外不解,但军令如山倒,即便心里再多疑惑,也只能躬身听命了。 当夜,下起了小雪,寒风吹过,砸在山上麻痛至极。但义军大营的木栅门却悄悄打开了,全身黑衣黑斗篷的一百骑,打马而出,迅速融入黑夜里,眨眼间就跑的没了踪影… 腊月忙,腊月慌,进了腊月处处香。 若说孩童们最喜欢哪个时节,那绝对是腊月,甚至比之山货最丰盛的九月都要更喜爱。因为这个月份里,即便家里日子再艰难,老娘和祖母都会绞尽脑汁儿拾掇出各种好吃食,准备给即将到来的大年添些喜气。当然,他们围在灶台前,多少也能提前香香嘴巴。 云家庄园里,因为今年多了二百精兵,一百多伤残兵卒,还有百十个妇孺,可谓是热闹至极。 义军开拔之前,公治明给庄园里留下了足够食用的粮食,就是银子也给一万两,只怕丁薇母子受了委屈。 丁薇也不是个小气的,想念公治明之余,也就打点精神给自己多找些事忙。于是,刚刚进了腊月,程大友就带人开始杀猪宰羊,偶尔进城添置各色年货,惹得庄园里的孩童们每见马车回来都会欢呼着跟在后面跑跳,往往每次也都会分得一块花生糖,或者几块粗点心,然后就会欢喜的睡觉都能笑醒。 这一日,正是腊月初八,丁薇早起亲手熬了一锅腊八粥,两位老爷子不在家,也不用分送哪里,她就带着云影和云丫,还有程娘子一同围着桌子边闲话儿边喝粥。 二娃同安哥儿吃饱喝足,早早跑去地毯上踢一只程铁牛在城里带回的牛皮球,大娃懂事的守在一边帮忙捡球。奈何两个小的太淘气,把球踢得到处跑,累的大娃总要提提裤子。 丁薇看的好笑,就道,“这几日可是辛苦大娃了,过年时候多赏他一套文房四宝,再加一块衣料做新袄裤。” 程娘子赶紧推辞,“姑娘可别折煞这小子了,他能陪着小主子玩耍是他的福气。” 丁薇却是摇头,末了又问道,“兵营那里,还有作坊和庄户的杂粮粥都分出去了吗?” “姑娘放心,”云丫接口道,“我看着程管家带人分下去的,作坊那边是刘嫂子收的,庄户们的给了袁嫂子,兵营那里是程大哥送去的。” “那就好,最近这天气越来越冷了,别怕烧柴,让大伙儿都住的暖和点儿。特别是作坊那边,小半都是孩子。”说到这里,丁薇突然想起识字班,就转向程娘子道,“告诉程管家一声,小年前考考那些孩子,有学的好的给些赏赐。” “好,一会儿我就去说。” 因为程大友每晚教孩童们识字读书,所以程娘子平日也被孩童们尊称一声师娘,这般听得主子要赏孩子们,自然替他们欢喜,心里盘算着赶紧吃完就去报喜。 这般说着话,很快就吃完了饭,云影正要动手拾掇碗筷,却是突然侧头听了起来,然后开门出去很快就拿了一张纸条进来。 丁薇正抱了安哥儿穿棉袄,想着带他出去走走,抬头一见云影神色有异,就问道,“怎么,大军那边有消息传回来?” 当初,丁薇母子差点儿被抓走,公治明后怕不已,这次亡羊补牢,不但留下了二百精兵,甚至还打算留下一组暗位。倒是丁薇生怕他身在战场,无人可用,死活劝他把暗卫撤了回去。毕竟庄园离得黔州城只有十几里,若是有事,只要两刻钟府兵就能赶到,安全绝对有保障。 最后公治明带走了暗位,却还是留了两只信鹰,平日由云影照料,方便两方传信。 所以,云影一拿了纸条进来,丁薇就猜得是公治明来信,急着扯过来就看。 结果越看却是越疑惑,原来公治明要她拾掇行李搬去府衙长住。不说庄园里如今置办年货,热热闹闹,比冷清的府衙好过多少倍,就是留下一众伤兵,还有作坊的妇孺也不好啊。 云影方才见装着纸条的竹筒上画了代表紧急的红漆,早就瞄了一眼纸条,这会儿见丁薇犹豫就劝道,“姑娘,少爷许是有何考量,否则定然不会这时候让您进城。” 丁薇咬了咬嘴唇,想起上次的凶险,也就不再犹豫了。 “那我拾掇行李,你去寻程管家,要他去伤兵营和庄外都说一声,下午咱们就进城。还有,若是再去府衙借住,还要同钱府尹打个招呼吧?” “姑娘放心,这些事我来安排,您照料好安哥儿就好,咱们一定要尽快进城。” 云影嘱咐一句就匆匆出去了,丁薇不知为何有些不舒坦,抬手想要倒杯茶水稳稳心神,不想茶杯却毫无缘由的落在地上摔成了两半。 丁薇瞬间只觉心惊肉跳,好似冥冥里有什么危险在渐渐接近。 “云丫,云丫!”她高声呼和带着孩子在院里玩耍的云丫,“赶紧把孩子们带回来,帮我拾掇行李,咱们要进城!” 云丫不明白为何要突然进城,但她只有一个好处,听话。主子吩咐了,就赶紧跟着忙了起来。至于三个小的,只要有吃有喝,到哪里都好。 主家要进城,庄户们难免好奇,但程大友聪明的想了个借口,说城里那些官老爷和世家富户们给义军准备了很多年货,丁薇要去帮忙打理,顺带过年时候去各处赴宴,等过了年再回来。 庄户们听后都是与有荣焉,左右主家已是把过年赏赐的粮食和猪肉都发了下来,到三十晚上对着院子磕几个头就算他们谢恩了。 不过一上午丁薇就把行李拾掇好了,庄里的琐事也交代的清清楚楚,倒是伤兵营里出了些状况。 第137章 祸出突然 当初,丁薇之所以带这些伤兵回来,一是怕大军走后,他们无人照料伤势,正好作坊里的妇孺无事,也能帮把手儿。二来,这些伤残兵卒,将来许是要安置回家乡,或者修护管路,或者作坊铺子,或者替村人送信,这都需要识字。趁着这个冬日,家里又有识字班,也带着他们学一学。 但这些时日,伤兵们住在庄子里,主家仁厚,庄户们也热情,几乎同回到自家一样。大半人就不愿意再回城里那个空荡荡的兵营了,于是有人就提出留下过年。 丁薇猜不到未知的危险从何而来,琢磨着万一有个闪失,连累这些从战场上逃得一条命的伤兵再没了性命,就实在是罪过了。于是她亲自走了一趟兵营劝说,伤兵们不过是有些懒得动,见此就赶紧应了。 这般,就又耽搁了一番功夫,众人上路的时候已是申时初了,天色眼见就要黑下来。好在,府城尽在咫尺,谁也没有把这段路当回事儿。 但世事难料,偏偏就在这么近的一段路上,危险降临了! 北风呼啸,吹着路旁的雪花砸在车窗上,噼啪作响,马车里丁薇抱了安哥儿正同程娘子说话,这一次本来要带着程大友一起进城,但他却一定要留下守庄园,一来是放不下庄里的琐事,二来也是舍不得给孩童们断了识字,几十个孩童里着实有几个聪慧有天分。 丁薇就笑道,“程管家如今做先生可是有模有样,明日记得提醒我再买些笔墨送回庄园。” 程娘子也是笑,“可不是,整日里都魔障了,说梦话都是在念千字文呢。” 两人正说笑,坐在车尾的云影却是猛然扭头,一把推开了车门。冷风呼啸灌进车里,吹得众人都是打了一个哆嗦。 程娘子下意识侧身挡住小主子,还要发问的时候,赵三江已是打马跑到了车前,高声道,“姑娘,有骑兵拦了去路,怕是不好!您坐好了,一旦有事,兄弟们拼死也会护着你们进城!” 说罢,他掉转马头就往前队跑去。 丁薇心头一紧,探头往前边看去,夜色有些昏暗,但她依旧看到那迎面跑来的马队上,那些穿了黑袍的骑兵已是举起了雪亮的长刀! “云影!”丁薇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回身扯了一个背篼就把懵懂的安哥儿绑在了云影背上,“快走,不管什么事都护好安哥儿!” “姑娘!”任凭云影见过再多凶险,这一刻也是方寸大乱,她一边伸手托住胡乱扭动的安哥儿,一边抓了丁薇,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不要管我!” 丁薇扭头再望向窗外,二百精兵已是同黑袍骑兵打在了一处,可惜马上对马下,又是突袭而至,二百精兵明显处于劣势,不断有人被砍倒,血肉横飞,惨叫连连,短短的队伍瞬间成了人间地狱。 原本坐在马车里几十伤兵,也纷纷跳出来帮手,可惜他们本就有伤在身,不过一个照面就被砍倒在地。 丁薇这一刻后悔的恨不得撞墙,早知道这样,为何不让他们留在庄园里。是她的好心,害得他们又走上了黄泉路! 赵三江手里一条长枪,极力左右抵挡,但奈何对方实在人多势众,眼见今日事有不妙,他急得目赤欲裂,且战且退到了马车前不远处,高声叫道,“兄弟们,护着马车冲出去!死也要护着丁姑娘!已经有兄弟去城里送信了,一会儿援兵就到了!” 一众被打散的兵卒们听得这话,拼死聚向马车,高声怒骂着,“该死的黑鬼,老子跟你们拼了!” “拼了!死也要保护丁姑娘!” 一时间赵三江和精兵们士气大增,但黑袍骑兵们却不知来自哪里,训练更是有素,长刀挥动,几乎每一下都会有人伤在他们手上。 丁薇抓在车窗上的手指节泛白,她远远望着那个站在战圈儿之外的黑袍骑士,不知为何,她就知道这个人是骑兵首领,而且是为她而来… “云影,你赶着马车往城里跑,一直跑,不要停,不要管我!若是我有事,告诉少爷帮我抚养安哥儿长大,我在九泉也念他的好。” 说完,丁薇抬手撕下裙子,就跳下了马车。马车之侧正好站了一匹马,马上的兵卒早就倒在了一旁,不知生死。她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翻身就上了马背,胡乱扯了缰绳,回头深深看了一眼车里的儿子,掉头打马就往外跑! 许是母子连心,安哥儿趴在云影背上,伸着小手,尖声哭叫,“娘!我要娘!” 程娘子抱着两个儿子几乎吓傻了,云丫也是抓了两只茶杯瑟瑟发抖。 云影含着眼泪,狠狠一巴掌打在车壁上,恨得咬破了嘴唇,“都抓牢了,咱们走!” 说罢,她反手推开车前门,抬腿坐到了车辕上。程铁牛一只胳膊挨了一刀正流着血,见云影这个模样,就横刀跳上了另一侧车辕,高声喊道,“打马快走,我来开路!” 云影一鞭子甩在马背上,原本被吓得原地转圈的枣红马乍然吃痛,抬起前蹄,嘶鸣一声就横冲直撞跑开了。程铁牛手里长刀用力挥舞着,根本不管是不是有刀子砍到自己身上,只要有挡在马车前的人,就是一刀挥过去! 很快他身上就挨了好几刀,鲜血淌进车里,看得云丫脸色泛白,但下一刻却是扔了茶碗,跌跌撞撞爬到车前,一把抱了云影的后背,拼死把安哥儿藏在了身前。 程娘子抱了两个儿子,在马车里撞得头破血流,眼泪早就流成了河。她不明白,先前还同主子说笑,怎么突然就掉进了地狱。倒是大娃,从娘亲的怀里挣扎出来,手里扳着镶嵌在车板上的小桌儿,满眼仇恨的望向车外,好似要把这一刻牢牢记下来一般… 许是那些黑袍骑兵也没料到,丁薇一个女子会打马突围,马车也横冲直撞拼死闯关,两厢拉扯之下,大部分骑兵就扭头望向首领,犹豫着该追那一边,或者该不该下杀手,毕竟命令里是要抓活的。 这一犹豫间,他们手下自然就松懈了。 于是,丁薇第一个冲出了包围圈,奔着无边的夜色就跑了过去。几乎同一时间,云影也赶着马车冲向了黔州城! 那黑袍首领眼里闪过一抹怒意,抬手指向丁薇奔跑的方向。 黑袍骑兵们会意,掉转马头就要追去! 赵三江已经杀红了眼睛,这会儿眼见兄弟们死剩无几,将军交代保护的主子也已经突围,于是惨笑着高声喊道,“兄弟们,拖住这些黑@鬼杂@种,别让他们追上去!” 说着话,他就奋不顾身的从马上跳到了一个黑袍骑士的背后,双臂一较力就同黑袍骑士一起跌到了地上。一众兵卒们有样学样,腿断的就用手去抱马蹄子,手断了的就用腿当做绊马索。 一时间,他们这般拼死的打法倒真缠住了黑袍骑兵的脚步,待得冲出去的时候,丁薇已经只剩了一个黑点儿… 就在这时,黔州府衙另一侧的城门外也是刚刚赶到一支马队,风尘仆仆,骑兵们眼角眉梢都带着霜色,显见是远路而来。 公治明掀开风帽,抬眼望着不远处的城门,眼里闪过一抹喜色。按照往常习惯推算,信鹰最迟今早就该到达了,这会儿他心爱的女子怕是已经在府衙里了,兴许已是摆了热腾腾的饭菜。看见他突然回来,她一定会嘴里埋怨,心里却欢喜至极吧。 “进城!” 公治明迫不及待开口命令,可是话才说完,却是突然身子一僵,猛然往南方望去。 尉迟悔也是抽动着鼻子,粗声粗气问道,“将军,我怎么嗅着有血腥味?” 公治明心头一抖,打马就跑,“去看看!” 众人赶紧跟了上去,结果刚刚绕过城墙,不等到得南门下,就见夜色里跑来一辆马车。不知驾车的人使了何等手段,那马匹如同疯了一般奔跑,即便压上了石头也不曾停下,直颠得车厢高高弹起又落下,似乎隐隐还能听得里面传来孩童的哭声。 公治明立时变了脸色,手下鞭子狠狠挥起,很快就迎头赶到了马车前。 程铁牛这会儿已是眼前发黑,但手里长刀半点儿不敢松开,猛然见得又有人拦在车前,他抬手就要砍杀,不想却见云影哭喊着扑了下去,“少爷,快去救姑娘!” 云影平日寡言少语,看似冷硬,但这会儿却是哭得像个见到亲人的孩子。她死死抓了公治明的马镫,哇哇大哭,“姑娘骑马引开骑兵,我们才跑出来!赵将军他们都死了,都死了!” 她这话说的颠三倒四,但所有人都听得红了眼睛。跟随公治明回来的这些人,都是亲卫,平日对丁薇母子再熟识不过,隐隐也猜得自家将军对丁薇不同。这会儿听得丁薇遇险,所有留守的兄弟都死了,他们如何能不惊怒? 立刻,不等公治明吩咐,所有人都拔出了腰侧长刀。 “留下二十人保护云影进城!其余人随我出战!” 公治明的声音好似被冻住了一般,每个字都是一个冰珠子,砸在地上,噼啪作响。他一把扯下身后随风翻飞的大氅,猛然摔在地上,打马就跑了出去。 尉迟悔一挥手留下队尾的二十人,然后带人也撵了上去。 第138章 怕死也得跳 云影力竭倒在地上,还想要说话的时候,程铁牛也从车上一头栽倒了下来。留下的二十亲卫刚要上前,府城的大门终于打开了,一直没有动静的府兵终于赶来援手了。 云影立即爬起来,喊了那二十亲卫,“我立刻带小主子进城,你们快去帮着将军找姑娘! 若是平日,一众亲卫兴许还能听出些她话里的蹊跷,这会儿也顾不得,打马就跑了。留下驰援的一千府兵们,迟疑了片刻也在一个偏将的带领下,甩开双腿也拼命顺着官路跑了过去。 程娘子抱着两个孩子连滚带爬下了马车,爬到云影跟前,抱了哽咽的安哥儿就是大哭,“主子啊,主子可怎么办?将军一定能找到主子,是不是?是不是?” 云影解了背篼,把安哥儿牢牢抱在怀里,眼泪也是扑簌簌往下落。另一边,云丫抱着昏死过去的程铁牛更是哭成了泪人… 丁薇不知道云影她们已经安全跑到城门下,她不管前世今生都没骑过马,这会儿突然逃命,似乎所有潜能都爆发了,身下的枣红马本就受了惊吓,毫无方向的疯跑不停,颠得她只能紧紧握了缰绳,没过片刻,手指就勒得麻木了,但她也不敢松开半点儿。耳畔风声呼啸而过,想起不知生死的儿子和身在远方的公治明,就好似有人把她的心肝摘出去放在油锅里煎,疼得想死。 但她又不能死,多跑出一里,就能引得那些黑袍骑兵多追她一里,她的儿子兴许就能安全一分。 就这样也不知跑了多远,身后渐渐有马蹄声传来,不必说,追兵到了! 丁薇极力扭头想要回身看看,不巧身下的枣红马却似一觉才踏上了一快冰面,乍然滑到的时候,也把她狠狠甩了出去。 丁薇被摔得头昏眼花,好不容易撑起身子,已是远远能隐约见到黑袍骑士的影子。 她急的四处张望,末了拼命朝着身后的一座高山上爬去。山上长了密密麻麻的矮松,几乎是跑几步就要被绊倒。但也正因为这样,同样拦住了那些骑兵的前进之路。 那黑袍首领第一个跳下了马背,高声命令,“一半人留守,一半人随我上山!” 说罢,他抽刀往山上追去! 丁薇隐隐听得,恨得咬牙,只能继续往山上爬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她脚上的鞋也跑丢了,手上疼得都没了知觉,但她依旧往上爬。可是,即便这山再高,终有到顶的时候,眼见脚下变成了悬崖,丁薇再也没了力气,双腿软的同面条似的,一屁@股坐到了一块大石头上。 她尚且没有喘几口气,黑袍骑兵们就追到了。这些人默契围城一个圈儿,隐隐把丁薇拢在中间,除了悬崖一侧再没有退路。 丁薇苦笑,一百多个大男人对着她一个女子,还要如此谨慎。看样子,这些人真如同她猜测一样,就是冲着她来的。 这个时候,她除了立刻长出翅膀,否则绝对逃不出去!事到临头,她反倒冷静下来了!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抓我?” 丁薇撸了两把散乱的头发,想要整理一下衣裙才发现棉袄袖子都被树丛刮碎了,好在棉裤还算完整,只不过两只脚上都没了鞋子。 她无奈,扯出怀里的帕子擦了一下血泥糊在一处的双脚,抬眼望着一众黑袍骑士没人应声,于是冷笑道,“怎么,你们都敢青天白日截杀我,难道这会儿又不敢出来让我见见仇人长什么模样了?” 这次,她眼前的几个黑袍骑士闪开身子让出了一条小路,露出那个先前站在战场外围的黑袍人。 “丁姑娘不要拖延时辰了,立刻跟我们走。不会有人伤你性命,放心。” “哼,不伤我性命?”丁薇冷笑更深,“那你们先前杀的那些人呢?难道他们不是性命?说吧,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要带我去哪里?” 那黑袍人却是不肯回答,只冷冰冰应道,“丁姑娘随我们走,自然就会知道了。” 说罢,他一挥手就要示意黑袍骑士们上前抓人。 不想,丁薇却是猛然退后,站在了悬崖边上。从悬底盘旋而上的冷风,吹起她散乱的长发,好似随时都要把她卷下去一般。 黑袍人瞳孔猛然一缩,立刻改了手势,黑袍骑士们瞬间退了回去。 “丁姑娘,你还有个孩子吧。你难道不怕死后,他没人照料吗?” “哈哈!”丁薇惨笑,想起儿子,她真是心如刀割。 她不是不怕死,她想过衣食无忧的好日子,想嫁给心爱的人,想把儿子养大成人,但是今日事已至此,她怕也不成了。若是真被这些人抓去,她绝对不会有好下场,更甚至还要连累公治明。 她也想自私,想不顾所有人的生死,可方才那些为了保护她被砍得面目全非的兵卒们,却用血教会了她无私无畏。 “怕,我怎么不怕!但是我更怕你们抓了我之后,就要死更多人了!” 黑袍人微微皱了眉头,右手悄悄摸上腰侧,可惜不等他再有动作。 丁薇却是突然指了老天爷骂了一句,“该死的老天爷,你把我扔过来就是让我壮烈牺牲吗?万一我真死了,我就去天堂投诉你!” 牺牲?天堂?投诉? 一众黑袍骑士听得一头雾水,那黑袍首领却是觉得不好,刚往前迈了一步,丁薇已是张开手臂,转身就跳了下去! 山顶上立时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即便丁薇站在悬崖旁这么半晌,也没人真的相信她会跳下去。毕竟贪生怕死是人的本能,男子都尚且难以做到,更何况还是一个柔弱女子? 黑袍人一只手伸出还没等收回,神色里三分震惊七分懊恼,看得一旁的黑袍骑士忐忑问道,“首领,咱们下去搜吗?” 那黑袍人恨恨收回手,扭头望望山下,冷声应道,“赶紧撤!” 说罢,他果断带头往山下走去。一众黑袍骑士迅速跟上,一群人来得快,去的也不慢。很快,山巅就恢复往日的平静,好似只有呼啸的冷风和安静立在一旁的树林知道,方才有个女子在这里跳了下去,生死不知… 公治明全力抽打着身下的乌骓马,第一次想要长出一双翅膀,眨眼飞去他心爱女子的身前,把她护在自己的羽翼之后。 许是天意弄人,他这一辈子从没有如此想要庇护一个人,然而却像用力握住的海沙,越是在意反倒越是容易溜走。一次如此,两次还是如此,他心里愧悔的恨不得滴血。只要这一次他心爱的女子安然无恙,他以后再也不让她离开身边半步。生一起生,死一起死! 尉迟悔拼力打马跟在将军身后,忍不住替不断挨鞭子的乌骓马疼的慌。没有一个将军不爱马,即便平日再忙,公治明也要亲手给乌骓马洗刷一番,今日却半点儿不心疼,显见是真急了。 这般想着,他赶紧回身招呼一众骑兵们,“大伙儿快跟上!” 一众骑兵们也加紧了鞭子,好在他们没跑多远,就见路旁山脚下停了很多马匹,有些上面还骑了黑袍人。 尉迟悔立时带头杀了过去,虽然双方人数相差无几,但一方携仇恨而来,一方进入敌方内腹偷袭不成,气势相较,高下立判。 不过几个照面,黑袍骑士就被杀散了,有的想要逃命,却被尉迟悔带着亲卫们拼力拦了回去,左一个右一个结果了性命。 公治明抬手拎起一个伤了腿的黑袍骑士,冷声问道,“你们要抓的姑娘是不是上山了?” 那黑袍骑士咬牙不肯回答,结果冷光一闪,下一瞬他的头颅和身子就分了开来。 公治明又抓起另一个骑士,也不开口,又直接送他去见了阎王。 温热的血液喷溅在公治明身上,手上,脸上,衬得他仿佛地狱里归来的魔神,但他仿佛半点儿不觉有异。杀鸡宰猪一般,手起刀落,杀了一个又一个。不说那些黑袍骑士被彻底吓傻,就是尉迟悔等亲卫也是噤若寒蝉。 终于一个黑袍骑士受不了死神逼近,高声叫道,“那姑娘上山了,首领带人追去了,我们没杀她,没杀她!” 公治明抬起头,眼眸里终于多了一分清明,转身上了山。 “杀了,一个不留!” 尉迟悔楞了一下,到底还是同亲卫们笔了个手势,末了赶紧追了上去。 亲卫们手起刀落,很快杀的是血流成河,末了把所有马匹归在一处,正要赶去偏僻之处,府兵们终于赶到了。亲卫们二话不说,扔下马匹就往山上爬去。 那偏将也是个上过战场的,强忍着扑面的血腥,赶紧指挥一众属下接下马匹,又把山脚彻底围了起来… 一众黑袍骑兵们刚刚下山到一半就听得马蹄声,想要躲避已是来不及了。那黑袍首领犹豫的瞬间,山下已是响起了惨叫,他脸色骤变,立刻带人迎了上去,为今之计,只能抢了马匹突围还有一丝活路! 可惜他却不知道,尉迟悔粗中有细,先断了他们逃跑的后路。亲卫们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几乎是一照面,短兵相接,黑袍骑兵就落了下风。 混乱里,那黑袍首领带了三五个好手破开包围圈逃下山去了。尉迟悔还想追赶,就见公治明狠狠抓住一个黑袍骑士的脖子甩去了一旁,末了疯一样往山上跑去。 “将军怎么了?” 尉迟悔一刀劈开一个黑袍骑士,大喊。 第139章 倒霉二重奏 方才护在公治明身旁的亲卫高声应道,“刚才那人说丁姑娘跳崖了!” “什么!这群该死的畜生,逼迫女子跳崖,亏他们干的出来。” 尉迟悔惊得一愣,差点儿被对手砍到肩膀,待得醒过神来,怒吼一声挥起大刀,没两下就砍死了一个黑袍骑士。 “杀了他们,一个不留!” 他是真恼了,即便相处时日不长,但他却不是不知感恩的人。因为他好吃,只要有将军的好吃食,丁姑娘从来不会落下他那一份儿,甚至他腿上这条又暖和有轻薄的棉裤都是丁姑娘送的。 这样好的姑娘,居然被被迫跳崖了? 一众亲卫们平日也没少受丁薇的照料,这会儿心里也是不好过,激愤之下,越战越勇。很快,就把一众黑袍骑士杀了个片甲不留。 公治明爬到山巅,空荡荡的悬崖边上,除了一快雪白的帕子躲在石缝儿里“瑟瑟发抖”,再无一物。 他三两步赶过去扯了帕子,借着雪色,那帕子角落的小小蔷薇花异常醒目。 “薇儿!” 什么叫心如刀割,什么叫肝肠寸断? 这会儿公治明终于把这两种滋味品了个彻底,丁薇到底要多绝望,才能跳下悬崖?他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时光倒流? “啊!” 尉迟悔连滚带爬赶到山顶,正好见到公治明一拳头砸在岩石,皮肉崩飞,雪色染上红色,惨烈又决绝。 “将军,节哀!丁姑娘已经去了,您可不能有个好歹!天色一亮我就…” 他刚刚奔到跟前,不想脚下踢到一块小石头,骨碌碌滚下悬崖去了。公治明却是猛然抬起了头,起身就要往悬崖下跳。 尉迟悔吓疯了,一个前扑就抱了公治明的双脚,“将军,你可不要想不开啊!快来人,帮我拉住将军!” 随后爬上来的几个兵卒,也是大惊失色,赶紧上前帮忙。 公治明恼得厉害,呵斥道,“滚开!” 无奈几人却没一个松手,他实在气得狠了,但也不得不压着怒火解释道,“方才石头滚下去,听着声音崖底不像很深,而且有树林阻拦,兴许人还活着!松开,我要下去!” “啊?将军不是要追随丁姑娘…”尉迟悔怔愣迟疑的功夫,公治明已是两脚踢开他,转身仔细望了望悬崖四周。深沉的夜色里原本也看不清什么,好在前几日下了一场雪,勉强借着雪色也能分辨一二。 很快,他就抽出靴子里的一把匕首,从选定的位置跳了下去。 “将军!”醒过神来的尉迟悔惊得大吼一声,跑去悬崖边上跳脚大骂,“还不赶紧找绳子,快!越多越好!” 但是深更半夜到哪里去寻绳子啊,到底还是一个亲兵机灵,扯下了自己的绑腿和裤带,其余人有样学样,很快倒也结了两条绳子。 尉迟悔第一个就跳了下去… 不说众人如何营救,只说丁薇纵身跳下了悬崖,只觉耳边风声瑟瑟,不时有什么尖锐的石头或者粗实的树枝阻拦她的落势,这里撞一下,那里刮一把,最终“咣当”一声砸在一处硬物上,左腿尖锐的疼痛让她彻底昏死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寒冷把她唤醒,她慢慢睁开眼睛,周围黑漆漆的夜色依旧笼罩着,动动手,疼得厉害,动动腿却没成功,不必说,骨折了。 她庆幸的苦笑不已,重新闭上了眼睛。 其实方才之所以那么坚决的跳崖,还有一个不能同外人说起的原因。她不是这个世界的灵魂,不管上天把她送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但绝对不会是想要她这么死去。 她在赌,赌她的命不该挂在这个悬崖上。赌她穿越而来,不该这样吃尽辛苦就离开。 果然,她赌赢了。即便混身伤痕,她依旧在喘气,在活着! 黔州府衙离这里不算远,救兵再慢,也绝对会找过来,她只要坚持过这一晚,就绝对会得救。 她极力抬起胳膊拢了拢棉袄,只不过这一晚肯定很难熬。还是继续祈祷老天爷不计较她先前的咒骂,不要派个肚子饿的野兽过来吧。 有时候,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丁薇刚刚起了这个心思,就听得不远处有沙沙的声音传了过来,而且好似还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多。她惊得一个翻身就坐了起来,不小心扯动伤腿,疼得她差点儿咬断了牙根儿。 暗夜的崖底一片幽暗,即便有雪也借不到什么亮色,于是也越发显得那些围上来的野狼,双眸间绿得更加诡异恐怖。 “嘶!”丁薇倒吸一口冷气,忍不住想要破口大骂,才跳悬崖居然又要落入狼口。真是没有最倒霉,只有更倒霉啊! 野狼们许是也在评估猎物的实力,围在四周瞧了半晌,终于确定猎物是只断腿的“雌性人类”,于是得意的甩了甩背上的长毛,纷纷抬腿凑了过来。 丁薇吓得心肝都在打颤,这一次根本连同老天爷打赌的心思都没有了。慌乱中,她胡乱在身侧摸了两块石头,狠狠握在手里,高声呵斥狼群,“滚,快给我滚!” 可惜,狼群哪里听得懂人话,它们眼里只有美味的“夜宵”。 一只最彪悍的野狼已是躬起了脊背,眼见就要扑过来,丁薇抬手就把石头扔了过去,“砸死你,滚,快滚!” 那野狼微微一偏头就躲了过去,末了嘴角轻扯,极度轻蔑恼怒的呲起了满口森森白牙! “嗷!” 丁薇极力抠住身下的冻土,想要逃走,但却怎么也动不了。这一刻,半点儿退路都没有,狼口里的腥气彻底打碎了她的希望,她终于崩溃了,“滚开,不要吃我!呜呜,我不想死,呜呜,我还有儿子,我不想死!滚开!滚开!” 她抓着石头疯狂挥动,极力想要打破自己丧生狼口的悲惨命运。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双坚实的臂膀紧紧抱住了她,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温暖,慢慢让她放下了手里的石头。她不确信的问道,“少…少爷?” 简单的三个字,颤抖得不成样子,轻的几乎听不到,却如同万斤巨石砸在公治明的心头。他的鼻子乍然酸得厉害,眼泪噼啪落了下来。 即便已经把心爱的女子抱在了怀里,他依然不敢喘气,生怕惊醒过来发现这一切是个梦。 方才赶过来见到的那一幕,即便他耄耋之年,忘了吃喝忘了一切,也不会忘了那野狼跳起咬向丁薇的瞬间。只差那么一步,哪怕晚了几个呼吸,他都会失去她,懊悔终生。 他不记得是怎么一刀刀把那些野狼杀的血肉纷飞,不记得身上挨了多少抓伤,多少齿痕。这一刻,他只剩了庆幸,她还在,她还活着… “我来了,别怕。” 清冷的男声,带着丝丝沙哑,听在丁薇耳力却是天籁。 来了,在她马上就要悲惨死去的时候,她的男人来了,来救她了! “呜呜,呜呜!”丁薇猛然抬头,狠狠一口咬在公治明肩头,哪怕嘴里尝到咸腥的滋味都没有松开。 公治明再次用力搂紧了手臂,半点儿没有因为肩头的巨痛皱一下眉头,“哭吧,都是我不好。以后上天入地,哪怕碧落黄泉都不会再让你离开我身边!” 听得这话,丁薇终于松了口,呜咽难言,“呜呜,我以为要死了,安哥儿怎么办,谁照料他长大?呜呜,我不想死,我害怕!” “不怕!”公治明深深吸了一口气,“安哥儿是公治家的血脉,你是我的妻,当然是我照料他长大!” 丁薇这一晚连惊带吓,拖着摔折的腿,脑子浆糊一般,哪里听出公治明话里的含义,气恼反驳道,“安哥儿是我儿子,姓丁,才不是公治家的…” 公治明却是换了手臂,把她牢牢按在怀里,末了双眸带了无限愧悔说道,“薇儿,你听好了。当日夜里夺去你清白的人是我,安哥儿是我的儿子。” “你说…什么?”丁薇惊得连哭泣都忘了,哆嗦着嘴唇问道,“你不必为了安慰我撒谎,安哥儿没有爹爹,我也会好好养大他…” 公治明脸上愧色更重,沉声说道,“安哥儿是我亲生,当日事出突然,但云伯,云影和风九都知道实情。” 丁薇脸色瞬间白个彻底,怪不得在她受尽白眼的艰难时刻,云家不畏人言把她招进院子做工。怪不得云家上下待她那么亲厚,怪不得公治明待安哥儿那般喜爱,怪不得… 原来,她生的孩子是公治家的血脉,是云家上下的小主子!而她沾了儿子的光儿,得了所有人的厚待,得了这个男人的亲近… 原来,一切都是她自作多情! 原来,她自以为聪明,自以为八面玲珑,却是所有人眼里的傻子! “放开我!” 丁薇猛然推开公治明,瞬间失去温暖的怀抱,让她冷得激灵灵打了个哆嗦,但心头的寒冷却比身体严重千百倍。 “不要碰我!” “薇儿!”公治明眼里闪过一抹无措,伸手还要再抱她,却依旧被打了下来。他也恼了,高声道,“难道安哥儿是我亲生子,有何不好?你到底在恼什么?” 不等丁薇应声,尉迟悔的大嗓门却是在不远处传了过来,“什么?将军什么时候同丁姑娘圆房了,安哥儿真是小主子?” 公治明懊恼更重,扭头甩过一记眼刀,轻易让他把嘴巴闭得严严实实。 “找地方生火!” “是,将军。”尉迟悔终于后知后觉发现自家将军神色不对,赶紧带人寻找合适的地方暂住。 第140章 不放手 许是老天爷也因为折腾了丁薇一天,很是过意不去,居然很快让尉迟悔等人寻到一大一小两个山洞。篝火生了起来,即便远远看着就让人觉得心头温暖。 公治明弯腰想要抱起丁薇,但是依旧被丁薇把手臂打开了。他眼里闪过一抹恼色混合了无奈,到底强硬的伸手抱了她,甚至还记得避开她的伤腿。 丁薇挣扎了两下,却因为伤腿疼得额头冒汗,末了只能冷哼一声不再反抗。 尉迟悔虽然偶尔行事鲁莽,但这一次却是着实妥帖。小山洞的篝火旁,居然铺了两张大氅,显见是亲卫们献出来的。 公治明小心翼翼把丁薇放在大氅上,篝火的光亮照在他身上,丁薇偶尔抬头,才发现他身上的棉袍几乎被血迹浸透了,偶尔几处还露了棉絮,手臂和脖子还多了几道抓痕。不必说,为了救她,他这一次也吃足了苦头。 公治明这会儿却是根本无心理会自己身上的小伤,他轻轻翻开丁薇腿上破碎的棉裤,眼见小腿肿的同馒头一般,定然是骨折了。于是寻了几根比较直的树枝,又解了自己的绑腿,简单做了个固定,等待明日回城再接骨。 再看丁薇的双手双脚,几乎是没有好的地方了,就是脸颊上都刮了几道血痕,更别提零落不堪的棉袄里,还有多少暗伤了。他懊恼的紧紧握了拳头,转身出了山洞,很快用头盔装了一些白雪,放在篝火上融化,渐渐变得温热,末了又撕下自己雪白的中衣,轻轻沾着热水给丁薇洗去了手脚上的血泥。 “尉迟!” “末将在!”尉迟悔在山洞外高声应着,还算聪明的没有探头看进来。 “把你的酒壶扔进来!” 尉迟悔一脸肉疼,摸出自己怀里的银色扁酒壶,犹豫了那么一会儿,到底还是扬手扔了进去。他最是好酒,这次跟着将军赶远路,自然也要随身带一壶,没想到还没来得及喝,反倒派上了大用场。 公治明抱了丁薇的双脚,轻声道,“我先用酒擦一下再上药,忍着一些。” 丁薇紧紧闭了眼,还是不肯吭声。但烈酒擦在伤口,钻心的疼,惹的她轻轻哆嗦个不停。 公治明额头也见了汗,好不容易擦完烈酒,抹了药,又收拾了双手,就只剩下上身没有处置了。他抬手要去脱丁薇的棉袄,丁薇却是不肯,她也不说话,就是死死抓了棉袄不松手。 公治明无法,伸手在她前胸和脊背按了按,见她没有痛苦之色,就罢了手。两人一高一低,搂抱着坐在篝火旁,影子被投射在石壁上,三分疏离,七分纠缠,很是有些诡异。 丁薇听着耳边强壮有力的心跳,心里委屈至极,鼻子一酸,眼泪就又流了出来。 当日她突然知道怀孕时候是那般惊慌,即便在前世那个开放的年代,未婚生子都是个禁忌,更别说是在这样礼教大过天的西昊。若不是她拼死也要保住孩子,若不是丁家人待她当真疼爱,安哥儿怕是没出世就被夺去了性命,她也在某个庵堂里伴着青灯念佛呢。 想起那些前边行走,后边遭人白眼和口水的日子,想起那些爹娘跟前仰着笑脸,晚上抱着肚子惶恐不安的时候,她都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 如今罪魁祸首出现了,睡梦里夺了她清白的“采花贼”居然是她相处了两年的心爱之人,是一向疼爱她的儿子如同亲子一样的人。按理说,她该欢喜啊,该庆幸,该仰天大笑。 但为什么,她就是委屈,就是胸口憋闷得出不了气。。。 “送我和安哥儿去寻我爹娘吧!” 臂弯里的湿凉,让公治明心头又沉重了三分。他不明白她在伤心什么,但这两年也把她的悲苦看在眼里。 他曾想过,若是当日之事重来,他也绝对不会阻拦云伯。 他不后悔遇到她,不后悔要了她的清白,不后悔同她朝夕相伴。即便今后一生,他依旧想要她陪在身边。春日里,带她同儿子去赏花,夏日里躺在梨树下小憩,秋日里一同上山采果子,冬日里带着孩儿玩雪。 不管他多忙碌,多晚去寻她,总有温暖的灯火,热腾腾腾的美味饭菜,而她坐在灯下教儿子读书,不时笑骂一句,你这么笨一定是随了你爹! 自小父母早亡,他住在冷冰冰的大宅子里,就在羡慕这样的日子。如今温暖喜乐几乎触手可得,他如何能放手? “不,你和安哥儿绝对不能离开我身边。” “你!”丁薇胡乱抹了一把眼泪,瞪眼了眼睛,“我又没嫁给你,凭什么不能走。我只是云家的厨娘!” “不,你是我公治明的女人,是公治家嫡长子的母亲。” 公治明收拢了手臂,越发严严实实把她楼在怀里,惹得丁薇恼怒,伸手用力捶打他的后背。 “别动,小心手疼。” “呜呜,”丁薇气得又张嘴咬上他的肩头,可惜依旧收效甚微,最后折腾累了,到底安静下来,哽咽道,“你将来要做皇帝,天下美女无数,也会生很多儿子,为什么不放我们娘俩走?” “不会,我只有你一个女人,只要你生的孩儿。我要你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女人,要把西昊江山传给我们的孩儿。” 公治明背脊挺得笔直,这一瞬他不再是一个愧疚的男人,终于变回了威名传天下,冷酷无敌的大将军。只要他的妻儿在他怀里,他就再没有任何软肋,刀箭相加,所向披靡。 “你瞒骗了我两年,我怎么还会信你?”丁薇不再挣扎,轻轻闭了眼,再也没有说话。 公治明紧紧揽了她,眼里闪过一抹疼惜。 夜,马上就将过去,天边隐隐露出了一丝丝的鱼肚白。晨风比之夜风更多了三分凛冽,偶尔有调皮的风旋儿想要跑进山洞去玩耍,不想却被洞口的魁梧身影挡在了门外,于是恼得用力吹拂那人脑后凌乱的碎发,却听那人低声喃喃,“你不信也无妨,我们还有一辈子!” 晨风不懂这誓言的郑重,无趣的悄悄跑掉了。。。 黔州府衙里,这一夜是灯火通明,所有人都是彻夜无眠。钱良更是一脸焦急的在前堂转悠了大半晚,原因无它,当日大将军走时,可是郑重把城外庄子里的妇孺托他好好照料。 他平日也没少在大将军跟前走动,赶上饭口也曾同桌而食,自然把某些事看在眼里,也从来没敢把那位丁姑娘当厨娘看待。这些时日送粮送物,从未怠慢,正琢磨着要过年了,再送些年货过去。不想今早就接到消息,说丁姑娘母子要暂住府衙。 他接任黔州府尹也有几月,婆娘撺掇无数次要搬去府衙住,但他都拦住不允,就是怕有这样的突发状况。如今正好,派人简单打扫一下就成了。 可是,眼见天色将黑,他左等没有人影,右等没有消息,就以为丁薇改了主意明日再搬,于是回家吃了口热饭,搂着小妾听了一会儿小曲。 谁想到,就在这样的时候出了大事! 丁姑娘的车队被来路不明的黑袍骑兵截杀,有人进城求救,守城校尉几乎眼见远处厮杀大起,居然不敢开门,等他听了消息派兵赶去已是耽搁了不少功夫。 如今丁姑娘的孩儿被仆人抱着进了府衙,后边又陆续送来了几十个伤兵,一百多尸体,简直是惨烈至极,他立刻把全城的大夫都请来救治。但最让他焦心是丁姑娘下落不明,而偏偏这个时候,大将军居然赶回来了。这可如何是好,他要如何交代啊? 钱良急得团团转,好不容易盼得天色亮了,一个骑兵从城外跑回送信,“大将军即将进城!” “是!”钱良听得脸色更白,赶紧让人往后衙门送信。 公治明高坐马上,手里横抱着丁薇,乌骓马每颠簸一下,他都忍不住心头一颤,生怕碰到丁薇的伤腿。尉迟悔带人守在前后,驱赶好奇指点的百姓,好不容易到了府衙门前。 公治明直接从马上纵身跳下,刚一进大门,云影就抱着安哥儿迎了上来,云丫同程娘子也是扯着大娃二娃跪在一旁痛哭,“姑娘回来了,姑娘还活着,呜呜,谢天谢地!” 安哥儿昨日受了惊吓,这一晚又不见娘亲的面儿,早就哭得眼睛红肿,这会儿突然见了娘亲,伸手就要抱。 丁薇望着儿子,眼泪也是泉水一样,两次差点儿赶赴黄泉,她最惦记的就是这个小肉团。每每想起没了她的照料,儿子要如何长大,她就心如刀割一样疼。如今终于活着见面了,她恨不得把儿子重新放回肚子里,再也不分开。 公治明眼见丁薇挣扎着要抱儿子,就低声劝道,“先给你看伤要紧!” 丁薇冷冷瞪了他一眼,不应声也不领情。 公治明无奈,扭头吩咐钱良,“请最好的外伤大夫去后衙。” 说罢,大步抱着丁薇回了后衙西厢。 程娘子和云丫早早跑回,在软榻上扑了厚厚的被褥,公治明轻轻把丁薇放了上去,即便这样小小的动作,丁薇都疼得咬紧了牙。 很快,有一位老大夫被钱良引着进了屋子,望闻问切,一番诊治下来,老大夫也是皱了眉头。 第141章 难以释怀 “这位贵人伤的太重了,不说小伤,只内腑五脏都受了鼓荡,左腿也折了。相比起来,内伤要养上一月,只需按时喝药汤就好,但这左腿接骨要遭一番大罪,三月后养好下地,怕是以后逢阴雨也要痛痒不已。” 出门时还好好的人,只不过一晚就伤身折腿,几乎没了半条命。程娘子捂着嘴又啜泣起来,恨不得替主子受了这些苦。 云影同云丫也是抹了眼泪,好在,云影还记得魏老爷子留了一些药下来,赶紧去翻了行李寻迷药。当日给伤兵们处治断手断手就曾用过,嗅一嗅就会昏睡,实在是少遭了很多罪。 丁薇被大夫按了两下就疼的脸色发白,倒也没拒绝用迷药,只低声嘱咐云丫,“抱紧安哥儿,无论如何不要离开我身边。” 云丫有些疑惑,但想着许是主子昨日吓到了,于是赶紧点头,抱着安哥儿站到了床头。 很快,丁薇就嗅了迷药昏睡过去,那老大夫是个经常接骨的好手,没费多大功夫就把腿骨接好了。但即便这样,昏睡的丁薇依旧疼得哆嗦个不停。 公治明弯腰,牢牢把她抱在怀里,脸色冷得几乎要结了霜。“今日,你受的苦,它日,我替你百倍收回!” 丁薇不知是不是听到了,还是疼痛轻了,居然慢慢停了颤抖,但脸上依旧毫无血色。 老大夫敷药,打上夹板,忙得满头大汗,末了又开了药方,再三嘱咐才离开。 公治明慢慢把丁薇放下躺好,末了替她理理乱发,吩咐云影几个,“给你们姑娘换衣洗漱,若是她醒了,立刻禀报于我。” “是,少爷。” 公治明扭身大步走了出去,昨日那一战,连同伤兵总共战死一百多兵卒,几十个重伤,他身为将主,总要出面探看处置一二。更重要的是,他要知道,那些黑袍骑兵到底是谁派来的? 当然,还有一件事比这些事都要提前处置。 他回头再次望向西厢房,想起昨晚她说过的话,下意识握紧了拳头。也许他这么做,又要惹她恼了,但他如今只想用尽一切手段把她留在身边,庇护在他的羽翼之下,再也不放开… 丁薇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睁开眼睛的时候,屋子里一片昏暗,隐约间好似有人开门绕过屏风进来,于是吃力的扭头望过去。 果然是云影抱了安哥儿,胖小子眼尖,立刻发现娘亲醒了,于是伸着小手兴奋的喊着,“娘,娘!” 云影也是大喜,迈步就抢到了跟前,“姑娘,你醒了!” 云丫本来守在一旁,但提心吊胆了一日夜,她忍耐不住,方才就趴在桌上睡着了。这会儿听见动静也是奔了过来,喜道,“哎呀,刚才大将军还派人来问呢,我这就去报喜!” 说着话,她就要往外走,不想丁薇却是拦道,“云丫,你哄着安哥儿,让云影去吧。” 云丫愣了愣,但也没往心里去,笑嘻嘻回身接了安哥儿,应道,“好,前衙好多官老爷,我还真打怵!” 倒是云影眼里闪过一抹暗色,轻轻给安哥儿扯了扯衣襟,末了转身出去了。 正好程娘子一脸古怪的拎了食盒进门,见主子醒了也很是欢喜,一边往小桌子上摆饭菜,一边小声说道,“姑娘,小青同李婶子几个都从庄园过来了。这是小青亲手熬的红枣粥,还有两样清淡小菜儿,您一日夜没吃东西了,多少先垫垫肚子吧。” 丁薇死去活来折腾了好几遭,还没缓过神来,哪里有胃口吃东西,懒懒摇头应道,“先放旁边,我一会儿再吃。” 倒是安哥儿不知是不是见娘亲回来,觉得安心许多,挣扎从云丫怀里跳下来,跑去桌子边要吃粥。云丫赶紧取碗盛了粥吹凉喂他,丁薇偶尔瞧着程娘子神色不对,就问道,“程嫂子,可是有事要说?” “啊?” 程娘子正盯着安哥儿发呆,突然被主子问到就吓了一跳,想了想到底还是说道,“姑娘,那个,外边到处都传开了,说…恩,说安哥儿是将军的亲生子,说您…是将军定下的妻室。” “什么?”丁薇立时瞪了眼睛,挣扎着想要起来又不小心碰到了伤腿,疼得抽气不已。 她本来还想等伤势好一些,就带着儿子去寻爹娘。但如今人人都知道了她同公治明有染,儿子也是公治家的血脉,那岂不是在头上顶了个黄灿灿的金招牌,走到哪里都别想有安宁日子过。 果然,程娘子也觉得事出突然,不敢瞒骗,又道,“城里很多富贵人家都听说了,正往府衙里送贺礼呢,将军还说过明日开宴…” “可恶!”丁薇怎么会不明白,这是公治明怕她离开,先斩后奏,断了她的退路。 那边云丫却是慢了半拍,突然冒出一句,“哎呀,我说怎么总瞧着小少爷像谁呢,原来是将军!” 丁薇听得差点儿翻了白眼,心里刚刚生出的那点儿偷跑的心思也立时打消了。她一个女子,即便会一些医术,练了几日飞针也荒废了,带着儿子怎么逃跑呢?是依靠老实憨厚的程大友夫妻,还是天真到憨傻的云丫,还是根本就是“卧底”在身边的云影? 这般越想她越泄气,挥手吩咐道,“你们两人不要管外边说什么,记得以后,安哥儿只能你们两人照料,云影也不能沾手,懂吗?最重要的是,绝对不要让安哥儿离开我眼前!” “是,姑娘。”程娘子猜出一二,她虽然觉得主子嫁给大将军没什么不好,但一家人早就发誓效忠,主子怎么吩咐她们就怎么听,绝对不会错半点儿。 至于云丫想起主子昏睡时,也曾这般吩咐,她后来还是让云影把小少爷接过去了,多少都算违背了主子的吩咐,于是赶紧跪倒赔罪。 丁薇示意她起来,还想再说几句,但这次受伤实在太厉害,只能下死力看了儿子几眼就又昏睡过去了。 云丫大惊,要去寻大夫,程嫂子却拦了她,替主子盖好被子,末了把小主子抱在怀里,心里盘算着把两个儿子送回庄园去,这段时日就专心伺候大小主子了。 窗外,北风吹着残雪满院子乱跑。公治明带着云影一前一后沉默站了良久,“好好伺候,准备行李,三日后上路。” “啊?”云影本来红了眼圈儿,听得这话却是一惊,“少爷,姑娘的伤太重,不宜赶远路。” “慢些走无妨,”公治明却是坚持,“魏老爷子医术更高明。” 想起脾气古怪又火爆的魏老爷子,若是知道他的宝贝徒弟受了这么大的罪,还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子呢,云影咧了嘴。但说起诊脉用药,确实没有人比魏老爷子更厉害了。 “是,少爷。” 公治明侧耳听了听屋里轻微的呼吸声,还有安哥儿奶声奶气的要小木马,他的神色终于缓和了几分,转身去了前衙。 丁薇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夜半,伤腿疼得厉害,肚子也跟着凑热闹一样咕咕叫,惹得她实在睡不过去。于是就拍了床侧唤人,“云丫!” “姑娘,我在。”应声过来伺候的却是云影,丁薇一惊,立时扭头去寻儿子。 云影再也忍耐不住,双膝跪地就磕了头。 “姑娘,程嫂子抱了小主子睡在隔间的大炕上,没有离远。云丫去热饭了,您若是实在不喜奴婢,奴婢这就换云丫回来。” 说罢,她就半趴在地上低声啜泣起来。 丁薇心里也是酸涩,她不是心狠的人,相处两年,云影待她们母子多有帮助,她早就把这姑娘当做亲妹妹一样。但如今真相突然毫无预兆的砸了过来,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揭过去。 两年,她被瞒骗的一丝不漏。 她把云影当妹妹一样看待,感激她的照顾和保护,但人家兴许只是为了完成主子的命令,只是为了保护公治家的血脉。每每想起,她都觉得心里堵得厉害。没有人喜欢当傻子,尤其被亲厚信重的人欺骗… “起来吧,这里不用你伺候。” 丁薇闭上了眼睛,脸侧向床里,在枕头上轻轻蹭去眼角溢出的眼泪… “姑娘!”云影再也忍不住哭出声,“姑娘,我知道你怪我瞒骗,辜负了姑娘待我的好。我任凭姑娘打骂,只要您出了这口气。” 云影抹了一把眼泪,哽咽道,“但是,姑娘,少爷是无辜的。当初少爷中了小人的算计,茶水里下了石化粉。义父担心万一解毒无望,公治家因此断了血脉,于是吩咐我在附近寻个身家清白的姑娘,同少爷圆房。我夜里掠了您,又给您同少爷嗅了春风散…本来义父交代我,若是姑娘没有怀身子,就多给您准备一些嫁妆,作为补偿。没想到,姑娘当真怀了身子。 这些少爷根本都不知道,还是您生产的时候有危险,义父不得已才告知真相。少爷大发雷霆又欢喜至极,足足一夜没睡。本来这事当时就该告诉您,但我们本就是隐居在外躲避新皇追杀,时刻有性命之忧,少爷不愿连累您和小少爷,才嘱咐我们继续隐瞒。” 云影重重又磕了几个头,“姑娘,您千万不要恼少爷了。这一切都是我同义父的错,少爷是无辜的。昨日少爷也受了两处刀伤,一直忙着追查那些黑袍人的下落,不吃不喝。姑娘,少爷待您是一片真心啊!” 第142章 雨过天未晴 不等丁薇说话,程嫂子也披了棉袄从隔间出来直接就跪倒了云影的旁边,同样低声劝道,“姑娘,昨日云影姑娘驾着马车刚跑到城门口就看见将军了,他一听说您被人追杀,不知去向,眼睛立刻红得吓人,都没顾得上看小少爷一眼就直接赶去救您了。我们做奴婢的,不敢多嘴,但姑娘,您也要多为小少爷想想。 虽说姑娘疼爱小少爷,但过两年小少爷懂事了,没有父亲教导,总要被外人诟病,奴婢怕姑娘那时候伤心…” 俗话说,话是开心锁,不说不明。 丁薇听云影同程嫂子这么说,心里的憋闷就好了许多。原本以为这事里只有她一个是受蒙骗的,没想到,公治明最初也不知情。若计较后来他依旧把她蒙在鼓里,也确实是为了她们母子好。但就这么原谅他了,又好似有些不甘心… 云丫拎了食盒从灶间回来,生怕惊醒了主子,踮着脚尖绕过屏风才发现云影同程嫂子都跪在地上,她惊了一跳,赶紧也跑去一同跪了。 丁薇见她愣头愣脑,明明什么都不知道,还跟着一起跪,就哭笑不得的嗔怪道,“你什么都不知道,跟着跪什么?还不赶紧起来,我饿得没力气了!” “哎呀,姑娘饿了,真是太好了。”云丫本来也不明白出了什么事,一听主子说饿了,立刻就跳了起来,快手快脚的一边摆饭菜一边还不忘八卦,“姑娘,刚才李大婶还说等姑娘好了,请您去喝小青姐姐和他家小福子的成亲酒呢,小青姐姐脸红的当时就跑了。” “说起来,倒是我耽搁小青的亲事了。”丁薇双手都刮伤了,缠着棉布带子,这会儿笨拙的捏着勺子,一边喝粥一边吩咐道,“云影,明日一早从我的箱子里拿十两银子外加两匹好绸缎给小青送去,顺路告诉李婶子赶紧办酒席,等她抱了大胖孙子,我再给孩子打一只金项圈儿。” “哎,是,是,我这就去。”云影听得姑娘又吩咐她做事,喜得差点儿又掉了眼泪,慌忙起身就往外走。程嫂子也是眉开眼笑,拢了拢棉袄回隔间守着小主子睡觉去了。 公治明带着一身夜霜进来的时候,丁薇刚刚放下碗筷,他扫了一眼剩下一半的粥锅,笑道,“给我也盛一碗。” 云丫瞄了一眼,见主子并没有什么反对之意,于是赶紧换了新碗。 公治明三两口喝完就放下了碗,云丫难得有一次眼色,胡乱拾掇了碗筷就退了下去。 丁薇有些尴尬,虽然心里还是委屈,但公治明也算无辜,似乎那般怪他有些不应该。 然而要她开口道歉,又好像腊月二十三的灶王爷,嘴唇上被抹了粘瓜糖,根本张不开。 倒是公治明侧身坐到软榻上,握了她的手。宽厚的手掌,一如既往的温暖,哪怕透过厚厚的棉布带都能清楚感受到。 丁薇不自在的动了动手指,公治明眼里上过一抹愧悔和疼惜,轻声道,“伤处还疼的厉害吗?” “唔!”丁薇淡淡应了一声,公治明也不计较,又道,“我已经定了三日后启程回溧水,路上怕是有些颠簸,你多让人准备些吃用之物。以后我在哪里,你就会在哪里。所以,身边得用的人也都带着。” 丁薇皱了皱眉头,忍不住开口道,“凭什么我要跟你走?再说,我走了,庄园怎么办,作坊怎么办?” “年后有一场大战,战后就会直接挥军进京,到时候你想住城里更好。若是不愿,多少个庄园,多少个作坊,随你开口。” 公治明早有安排,说得自然也顺当。听在丁薇耳里却有些太过理所当然,于是挑刺儿道,“你怎么知道会战胜,万一败了呢?到时候我跟安哥儿怎么办,还不如去南边寻我爹娘了!” 公治明淡淡笑着不肯应声,那神色好像对着无理取闹的孩子一般无奈,丁薇被看得有些脸红,强自梗着脖子不肯服软。 “你是我的女人,安哥儿是公治家的血脉。不论胜败,我绝对不会让你们离开我身边,不要多想了。” “你不讲理!”丁薇恼得瞪了眼睛,“你以后要娶多少个女人,要生几十个孩子,根本不缺我们娘俩,怎么就不能放我们过安生日子?” “我说过,”公治明突然弯腰,墨黑的双眸直直望向丁薇,嗓音压得低沉至极,“我公治明这一辈子只要你一个女人,只要我们的血脉承继我的江山,我的天下!” 男子特有的阳刚之气扑面而来,惹得丁薇脸色更红,但依旧倔强的反驳道,“那以后你只要有了别的女人,我就带着安哥儿走,你不能拦着!” “不会有那一日!” 公治明低头在她额头重重印下一吻,霸道里带着三分温柔,“睡吧,明日有酒宴,给安哥儿换身衣衫,我带他见客。” “啊?”丁薇下意识就要反对,可惜公治明却是起身走了出去,她顾不得再纠缠这些儿女私情,撵着问了一句正事,“昨日死伤多少兄弟?程铁牛还活着吗,赵将军呢?” 公治明脚下顿了一顿,迟疑了片刻,到底还是应道,“昨日战死一百三十八人,重伤四十九个。原本的伤兵,一个也没活下来。” “什么!”丁薇即便早就预料到结果会很严重,但也没想到会这般惨烈。想起那些熟悉的笑脸,顷刻间就消失不见了。她的眼泪突然就淌了出来,“把他们的名字抄给我一份,他们是为了我们母子而死,我赡养他们父母终老,儿女成人。” 公治明想说这些他有安排,但想想她要养伤几月,与其胡思乱想,不如寻些事情做也好。 “好,明日让云影给你送来。睡吧。” “好。” 公治明转身绕过屏风,守在门口的云影,立刻走上前来。公治明点点头,低声嘱咐道,“好好伺候,有事随时禀报。” “是。”云影应了,这才进屋。结果却见丁薇抻着胳膊去摸桌上的纸笔,她惊得赶紧上前伺候,“姑娘,你有事就吩咐我,千万别再伤到了。” 丁薇摸摸不争气的伤腿,无奈道,“帮我把纸笔取来,我要写些东西。” 云影赶紧连檀木小桌子都一起搬到了木榻上,末了又端了烛台,把灯芯剪亮。 丁薇拿起笔,又一时不知从哪里写起。 所谓一时一地,不同的地位环境,决定不同的思维。 说起来,她也只是个普通女子,没什么野心,顶多有些喜爱银钱和美食。 先前她只想守着儿子平安长大,于是带着家里致富之后,又赚了自己的院子铺子,家底虽然不算厚,但也足够养活娘俩衣食无忧了。 后来同公治明日久生情,顾虑到他的家世地位,她不自觉的又开始绞尽脑汁儿为他出谋划策,不愿在他身边做个无用的人。 如今,儿子马上就要被昭告天下,成为公治家唯一的血脉,甚至是未来西昊的承继者。而她呢,若是公治明的誓言不是说说那么简单,必定也要为了儿子,为了坚守爱情跳入京都那个大染缸。 即便有公治明保护,但她依旧不能安心。或者权势,或者财富,总要抓取一件,以备不时之需。 最重要的是,先前那些为了她们母子失去性命的人,总要照顾他们的老小。而以后效忠她们的人,也总要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而这些,都需要银子和权势。 她出身农家,说起权势,除了依仗公治明的保护再无它法,但财富,她却可以努力谋取。毕竟前世见过太多的新奇之物,仔细谋划一番,不难打造一个安身立命的根基。 这般想着,她就提起了笔,但凡能想的起来的吃用之物,甚至药品,武器,不管是否有用,都记了下来… 云影眼见主子奋笔疾书,又抬手去帮着研墨,偶尔忍耐不住好奇偷偷瞧上一眼,结果居然没一个熟悉的词。飞机是什么东西?能飞的母鸡?大炮,又是什么? 丁薇一直写到手腕酸疼才算放下笔,末了把墨迹吹干放到了自己的枕下。 “睡吧,早起还要忙。” “是,姑娘。”云影赶紧收拾了桌子,末了铺了条厚毡毯,合衣躺在了软榻下边。 丁薇也没撵人,扭头望向微微有些发白的窗棂,轻轻叹了一口气。 两世为人,她早已不是相信诺言的单纯小女孩了。很多时候,爱情想要天长地久,不只需要相互深爱,更是互为依靠。 藤蔓即便再爱大树,也经不住岁月的考验。同大树牵手相依,笑看风雨的,永远是另一棵大树。 她可以没有野心,但一定要有保护自己和孩子的力量。她可以随手舍弃荣华富贵,但绝不会被某日出现的某个女人野蛮夺去… 冬日的天明总是来的很晚,太阳也是懒洋洋的出来露个脸就躲回云层后边继续睡懒觉了。 黔州府衙今日格外忙碌,刚刚天亮就开了后门,鸡鸭鱼肉流水一样送了进来,更别提各色干货山货,甚至还有两篮子新鲜的果子。 云丫去厨房取早饭,自觉大开眼界,回来时候一边摆饭,一边兴奋的说个不停。 “姑娘,您是没看见。居然有人送了两对儿熊掌,还是血淋淋的呢,还有一对儿活鹿,看着特别好玩,吃掉可惜了。” 第143章 热闹的黔州城 云影听得好笑,顺口就道,“等日后你去了京都就知道了,要讲繁华还是西京。东西两市里卖什么的都有,别说冬日里的鲜果子,就是海边的鲜货也不缺。有一次,一个从泉州回来的将军,还给少爷带了一筐海贝,里面扒出好多大珍珠呢,都是圆溜溜。我那时候才知道,珍珠是怎么长在贝壳里的。” “是吗?”云丫惊奇的瞪圆了眼睛,追问道,“我听人家说,海里还有人鱼呢,就是长着鱼尾巴的人。影姐姐看见过吗?” 云影笑着摇头,“那是老人家哄小孩子的,偏偏就你还信了。” 程嫂子正好抱了安哥儿进来,也是接话儿道,“可不是,村里老人都说过,但多半是假的。你想啊,人鱼也是人,在水里怎么喘气啊?” 云丫很失望,“啊,我小时候还想嫁去海边,就是为了看看人鱼,没想到居然是假的。” 众人都是笑起来,丁薇接过打着哈欠的儿子,说道,“其实海里真有美人鱼,只不过不是半人半鱼身,就是一种海物。因为这种海物生了孩子之后,会经常浮出水面给孩子喂@奶,所以有的渔民远远见了,就以为是女子在喂孩子,时间久了就传成了美人鱼。” “真的?”云丫听得更是惊奇,“海里怎么还有鱼给孩子喂@奶,鱼不是像小鸡一样从卵里孵出来的吗?” 程娘子同云影也同样一脸疑惑,即便她们一个年纪大一些,一个也算走过很多地方,开过眼界,但这么稀奇的事同样是第一次听说。 程娘子忍不住开口赞道,“姑娘懂得真多。” 丁薇怕儿子踢到伤腿,少少抱了一会儿就把他递给了云影,末了应道,“你们也听说过吧,我曾在梦里同山神学艺,这都是山神告诉我的。” 程娘子听得一愣,她记得主子平日最是不喜人家提起她那位山神师傅,如今怎么突然自己说起来。难道,主子终于决定不再藏拙。 至于云影,更是惊奇。当初那个山神授艺的流言可有她一半功劳,但丁薇确实比普通女子聪慧许多,好似无所不知,若说她不是得了山神的传授,那这些新奇古怪的主意和见闻都是哪里来了? 丁薇也不理会众人如何惊异,饱饱吃了早饭,末了见儿子也吃完了,就吩咐程娘子开了儿子的衣箱,亲自挑选衣衫和配饰。 认真算起来,这是安哥儿第一次在世人面前亮相,不是作为丁家的外孙,一个生父不详的野种,而是西昊第一世家公治家的血脉,从此走在阳光下,从此含上金汤匙。 云影恭恭敬敬伺候在一旁,偶尔也会插一两句话。 最后,丁薇挑了一套宝蓝色锦缎小袄裤,配了一顶同色镶宝石的帽子,外加一只坠玉的金项圈,两只小银镯子。 安哥儿本就遗传了公治明的俊朗,又正是白胖可爱的年纪,穿戴之后有更是添了三分贵气,惹得众人都是啧啧称赞。 很快,午时初已是有人来报信儿,丁薇行走不便,就由云影抱了安哥儿去了前边。 若说黔州城的茶馆这两日可是不缺闲话儿,前晚儿在城门外发生的那场交锋,不过一个时辰就四处传遍了。大将军的家眷居然被来路不明的骑兵截杀,死伤惨重不说,一个女眷还被掠走了。 众人纷纷猜骑兵来路的,也有人挤眉弄眼说那女眷是大将军的爱妾啊? 总之,各有说词。结果第二日却有更劲爆的消息传来,大将军居然从溧水赶了回来,不但救回了那被掠走的女子,甚至府衙里还传了流言出来,说那女子生有一子,是大将军的亲子,而大将军也将于天下太平之后迎娶女子为妻。 整个黔州城都因为这个消息躁动了,大将军的长子啊,那岂不是说有可能是未来的太子,那女子也有可能是皇后? 但凡有些根底的人家都开始发动引一切关系打探那女子的底细,不想打探回来的结果却惊掉了所有人的大牙。 大将军心仪的女子,公治家长子的母亲不是大家闺秀,甚至不是小家碧玉,只是一个农家出身的厨娘! 众人一度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但自家打探的消息有误也就罢了,为什么所有人打听到的消息都一样。这还有什么说的,足以证明一切。 于是,整个黔州又陷入了更加诡异的境况。但该送的贺礼还是不能落下,当然也能趁机再打探一些详细情形。 然而奴仆再如何打探也不如自己亲眼所见,所以,府衙里的这场酒宴真可谓是宾朋满座,人山人海啊。 公治明主动放了消息出去,怎么会猜不到众人心思,但他却半点儿不看在眼里。他的女人,只要他欢喜就好,与他人何干?农家出身,厨娘名分,那又如何?在他瘫痪在床,即将全身麻痹而亡的时候,只有这个女子陪在他身边,精心照料他的饮食,鼓励他战胜病魔,更是盯着所有人的白眼,生下了公治家的血脉。 别说给她一个正妻的名分,即便把天下送她也无妨,只要能博她一笑。 主客双方各有心思,这酒宴吃的也就没多少热闹,好在还有钱良等人在中间周旋客套。 很快,酒过三巡。安哥儿就被抱了过来,众人早就等着这一刻,无数双眼睛探照灯一样齐刷刷射了过去。 胖小子自小在云家大院长大,极受众人宠爱,这会儿眼见人多,不但不怯场,反倒人来疯儿一样,欢喜拍起了手。 公治明伸手抱了他,又怕门口吹进来的冷风凉到,扯开披风把他裹了进去,只剩了一个巴掌大的小胖脸,衬得一双大眼睛越发清亮。 有的人忍不住就低了头,有的人却是厚着脸皮夸赞,“小少爷真是俊秀,长大定然文武双全。” “就是,大将军如此了得,小少爷自然也错不了。” 花花轿子众人抬,有人带了头,剩下的人也争先恐后开口,生怕大将军的马屁上缺了他们的手印。 公治明免不得客套两句,末了请众人开怀畅饮。安哥儿四处打量,许是有些累了,低头望望跟前的酒杯,就伸出小手沾了沾,末了塞到了嘴里。 不必说,最后被辣的咧了嘴。 公治明赶紧给儿子擦了口水,低声笑道,“你太小,等你长大就知道酒的美味了。” 安哥儿却是不理会爹爹的期盼,抬手又去抓鸡腿。 底下众多宾客,即便吃喝说笑不停,但眼角无不盯着公治明父子。这会儿眼见一向神色冷厉的大将军,居然还是个慈父,如此疼爱长子,于是人人都在心里都偷偷给这个一岁小娃儿加了些斤两,也多了几分恭敬。 一顿酒宴足足吃了一个多时辰才散去,安哥儿早就困得哈欠连天,每日这个时候,他早就抱着心爱的布老虎睡午觉了。送客自有钱良代劳,公治明就抱了儿子回后院。 丁薇惦记了大半晌,终于见到儿子回来,就放了心。 程娘子接了安哥儿去隔间睡觉,丁薇就同公治明一起吃了午饭。丁薇要养腿伤,菜色很清淡,好在有一道骨头汤。公治明也不嫌素淡,吃了满满一大碗粳米饭。带得丁薇吃完,他已是歪在她床头睡着了。 丁薇有心唤醒他,但眼见他眼底的青黑,又有些心疼,于是只能默许他同自己分享一张床。 不知是汤水太暖,还是提心吊胆太过耗神,没一会儿丁薇就睡了过去,自然没看到她刚刚熟睡,床尾的公治明就睁开了眼睛,慢慢把她揽进怀里,这才嘴角含笑又合上了眼睛… 不说后衙里的一家三口如何睡的安宁,只说东城的一处破旧民居里,这会儿却是不安宁。当日那拦截车队的黑袍骑士们居然躲在了这里,当然为了躲避盘查,又要探听消息,不过三日就损失了三个兄弟,如今剩下的也是疲惫不堪。 黑袍首领当日带了几个属下,冲下山又突围出府兵的包围圈,即便成功,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他的一只胳膊,刀伤深可见骨,因为不敢找大夫包扎上药,如今已是腐烂化脓,但也简单用布条缠了两圈儿了事。 这会儿,他正坐在一只缺了一角的桌边皱眉沉思,自从接了金令箭之后的所有疑惑,这一刻都有了答案。 原来那个他猜不透身份的女子和孩童,居然是公治明的妻儿。早知道,他当日就该追向马车,怎么说也不至于落得个两手空空的下场。 但事已至此,时光不能倒流,只能图谋下次了。为今之计,如何带着兄弟们和这个消息回去才是当务之急。 这般想着,他就把剩下的四五个兄弟聚集在了一起,准备趁着夜色降临,城门关闭前的时刻分别从四个城门混出去。 可惜,他们却是不知道,风字一组早就把他们的顶得严严实实。 先前,因为调查溧水对岸的朝廷大军为何一直按兵不动,风字组不但比主子晚出发了两日,甚至还讨了轻功最好的风九去帮忙。哪里想到,就这么两日的功夫,未来的主母同小主子就差点儿丧命。 他们心里如何能不自责,恨不得把那些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黑袍骑兵活活烤吃了才好。整个风组九人,不吃不睡,没有放过一点儿蛛丝马迹,终于在今日摸到了老巢。 可惜,他们只能忍着手痒,等着这些“鱼儿”重新游动,然后追着他们的尾巴,查查他们到底来自“哪片海?” 第144章 暗夜白无常 腊月十二这日一早,黔州府城的北城门刚刚打开,就静静行处一队人马。四辆双轮大马车,黑漆平顶,看上去好似没少装行李,压在雪地上,车辙分外清晰。走在马车前后的是二百骑兵,各个都是抬头挺胸,左右顾盼间,眼里尽皆是警惕和凶悍,一看就知道是精兵中的精兵。 第一辆马车里,许是生了炭盆,烤得落在窗棱上的雪粒都融化了。偶尔有孩童奶声奶气学说话的声音从车内传出来,“丫丫,丫丫!” 女子们的轻笑声随后响起,一个温柔的声音无奈嗔怪道,“笨蛋儿子,是爷爷,不是丫丫!” 另一个憨憨的女声却笑的欢喜,“姑娘,小少爷这是在叫我呢。” 孩童好像听懂了这话,立刻又叫了起来,“丫丫,丫丫!” “哎,哎!” 这回连马车外的骑兵们脸上都带了笑,没多大一会儿,车窗被打开了一条巴掌宽的缝儿,丁薇被迎面冷风冻得缩了一下脖子,抬头望着披了墨色大氅,越发显得英俊神武的公治明,问道,“咱们走出多少里了?” 公治明扯了马缰绳越发靠向车窗,挡住了大半寒风,这才低头应道,“才走出十几里,今日行够五十里就歇息。你呢,颠得腿疼吗?” 丁薇笑着摇头,“不疼,铺了三层锦被,几乎要陷入棉花窝了,根本颠不到。” 她抻头望了望了前路,眼里闪过一抹担忧,“行路这么慢,会不会耽误大营那里的战事?” 公治明扭头望向远方被雪色覆盖的原野,神色略过一丝诡秘,“放心,兴许车队到大营的时候,就有好消息传来。” 丁薇疑惑的眨眨眼睛,倒也没有追问的想法,毕竟这些打打杀杀,她根本不懂。 “好,总之别因为我耽误了大事就好。” “不会。” 公治明抬手刚要关上车窗,安哥儿却是把小脸儿凑了过来,欢喜嚷着,“爹,爹!” “哎!”公治明脸上立时笑开了花,心头软成了一滩蜜@水,“外边冷,你在车里别出来。待明日天色好了,爹抱你骑马。” 不知胖小子听没听懂,又拍手叫个不停,实在是个捧场的好手。 公治明这才合上了车床,扭头望着一众亲卫们都是偷偷望过来,于是尴尬的咳了两声,立刻从慈父变成了威严的大将军。 “加速,夜幕前赶到三家集投宿。” “是,将军。” 众人轰然应命,但眼角眉梢都留了三分笑意。 舔犊情深,即便再铁血的人,面对自己的孩子总是能轻易化成绕指柔。 马车里,云丫抱了安哥儿玩翻红绳,云影坐在马车角落绣着一只荷包。丁薇无趣,就扯了行李单子细看。 原本还没觉得如何,这次搬家她才好好检点一下自己的家底。结果一看吓一跳,没想到两年功夫,她的家底攒的当真是丰厚。 不说云家给的“工钱”,只年底帮忙核对账册收到的“润手”就抵得上她几年的工钱了。另外,淘宝斋那里即便才开了几月,但进项也足足有一千多两。加者,云伯时不时找借口给她的各色首饰布料,着实是不少。 怪不得转个满满一马车,程大友请命亲自驾车,就是路上有个好歹,主子可就瞬间从财主变成穷人了。 当然,他不请命也不成啊。李婶子一家和小青要等正月办完婚事才能赶到溧水伺候,至于袁清河夫妻要照管庄子,也不愿意离开故土。至于作坊里的妇孺,不是知根知底,他们也不敢留在主子跟前伺候啊。 所以,选来选去,最后还是他们一家子,外加云丫和云影跟了来,他这个唯一男子只能事事争先了。 不说公治明一行如何顶风冒雪赶路,只说溧水北安的大营里,留了一把花白胡须,红脸膛高鼻梁,身形魁梧,分外显得老当益壮的冯勇冯老将军,正拿了手里的密保,喜得胡子都翘了起来。 “原来有这等好事,怪不得…恩,让我多等一段时日。有了这样的利器,还怕打不败公治小儿!” 冯家长子也是一员猛将,听得父亲如此笃定,忍不住就问道,“爹,到底是什么消息?难道明日可以开战了吗?” 其余几员亲信将领也是附和道,“大将军有何好事,让属下们也听个欢喜。” 冯老将军得意的捋着胡子,笑得一脸神秘… 腊月二十三日,小年,无风也无雪。这一晚,义军大营里加了菜,每个兵卒都分了一碗加了肉片的炖萝卜。众人围着篝火西里呼噜吃着,眼见巡逻的小队过去,有人就忍不住开口道,“你们听说了吗,说是大将军根本没患风寒,而是赶回黔州去了。” “回黔州做什么?”另一个兵卒一边往嘴里大口扒着肉片,一边随口应了一句。 先前说话那人好似有些犹豫,但到底忍不住压低了声音说道,“咱们是睡在一个帐篷的兄弟,我才说的。你们可不能把我供出去啊,我听说,大将军被人截杀,死在黔州了!” “什么?怎么可能!”其余几个兵卒惊得手里大碗都差点儿摔在地上,末了赶紧压低声音呵斥道,“这样的大事,你可可不能胡说啊,小心被上边抓住,按一个动摇军心的名头,你小命就没了。再说了,大将军英勇无敌,就是整个西昊的人都死光了,大将军也不会有事。” “我说也是,先前大将军还被下毒了呢,如今不也活蹦乱跳的。” 旁边一个老兵也是应和,其余几个年轻的兵卒眼见两人这么说,也就将信将疑的低了头继续吃饭。 也不知道流言从何而来,这样的情形和对话,几乎发生在义军大营的每一个角落。 兵卒们有相信的,也有怀疑的,但免不得人人都是忧心忡忡,特别是每一次望向寂静的主帐更加恐慌… 而溧水对面的大营却是在三日后加了菜,甚至更加丰盛。原因无它,饱餐战饭而已。 几乎刚过子时,前锋营的营帐里就钻出了很多披挂整齐的兵卒。大捆的稻草被抱了过来,人人都往脚上捆了又捆。 很快,兵营大门就被打开了,五千精兵悄无声息的摸去了江边,开始偷偷滑冰渡江。 江面虽宽,但冰冻得结实,比之走起平地倒也快了很多。 五千精兵几乎已经能隐隐看见义军大营的木栅门了,门楼上的兵卒好似有些困倦,抱着长枪正打着瞌睡,时机真是刚刚好。 带头的将领刚要抬手示意众人分成两路,一路佯攻前门,另一路则直接杀进后勤营,烧毁粮草和各色军备。这样的寒冬,没有吃穿,主将又传来死讯,几乎瞬间就会击垮整个营地的军心。 待得天命,自家大军再掩杀过来,事半功倍,极容易就能拿下整个义军。 那将领越想越美,可惜不等他下令,却是有人比他更利落的敲响了战鼓,“冲啊,杀啊!” 五千精兵的四周,应着鼓声居然不知怎么,突然跳起无数披了白布单的兵卒,夜色里好似讨命的白无常一样迎面杀来。 五千精兵顿时陷入了慌乱,仓促间迎战,没有前程也没有退路,几乎让他们绝望。 不过一个照面就被杀了小半兄弟,那将领自知中计,恨得咬牙,还要想办法抵抗,等待大营救援的时候。义军却是齐齐高喊,“都是西昊子民,缴械不杀!” “缴械不杀!缴械不杀!” 一时间呼声震天,很多兵卒连吓带怕,几乎没犹豫片刻就扔了手里的长枪跪了下去。 毕竟性命只有一条,若是没了,家里老娘就是盼下了眼睛,也看不见儿子了,心爱的姑娘也等不到去迎娶她的夫君。 见得有人带了头,其余人也就都跟随跪倒了。 眨眼间,几千人里只剩了那将领带着十几个亲卫依旧在抵抗。可惜,义军队伍里很快冲出一员白袍银盔小将,两枪就结果了那将领,剩下的亲卫也迅速被杀个干净。 不过两刻钟,一场夜袭就这样轻易被闷死在腹中,剩下三千降卒得以活命,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忐忑。 义军营地中门大开,瞬时间灯火通明。楚老将军亲自站在栅栏门前,迎接凯旋的将士。 那白袍银盔小将跳下马,摘下头盔,真是楚家老三。 楚七喜欢喜的跑上前高声赞道,“三哥枪@法又精进了,两枪挑下一员大将,真是太厉害了!改日天宝哥哥回来,一定会给三哥记个头功!” 方信本来也要上前,结果一听这话就不舒服,难得开口反驳道,“楚姑娘怕是忘了,这个瓮中捉鳖之记可是我谋划的。论起首功,是不是该有我一份啊?” 楚七喜上上下下打量他的小身板儿,轻蔑的一撇嘴,“是你出的计谋又怎么了,还不是要我三哥上阵杀敌。下次让我三哥出谋划策,你去杀敌!到时候谁小命不保,可别喊本姑娘去营救啊!” “你!”方信被戳了武艺差的软肋,恼得瞪了眼睛,但又真不能把一个女子如何,只能恨恨冷哼一声作罢。 倒是楚七喜得了便宜还卖乖,又做了个鬼脸,看得一旁的楚老将军捋着胡子眉开眼笑。过了年就是春日了,他的宝贝闺女也十七了,到了出嫁的时候了… 第145章 大闹酒楼 眼见年关就到了,即便溧水两侧皆是大兵压境,南岸的琼州城,还有北岸的惠州城却都很是热闹。虽然天下不太平,人人的日子都是过得提心吊胆。但好在,两军都是西昊的子弟兵,没有祸害老百姓的陋习。 所以,还有三五日就是大年了,府城的街道上依旧是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重利轻离别的商贾们,带着车队送来了天下各处的特产,吃用之物,应有尽有。 义军大营里打了胜仗,自然是欢喜,很快又听说主将这两日就要赶回来,更加是士气高昂。 楚七喜惦记着当日丁薇待她的好,这日趁着老父和兄长们都忙碌,就偷偷带了两个护卫跑进琼州城逛逛,打算买些年礼,到时候送给丁薇母子。 许是心有灵犀,她刚刚进了城门就遇到了方信。 “咦,酸秀才,你怎么跑出来了?” 方信也是打了同样的主意,想着丁薇母子初来,生怕吃用之物不合心思,于是就溜出来,琢磨着采买一番。 不想到底被楚七喜抓个正着,他刷的一声展开绸面骨扇,冷哼道,“怎么,难道只许你偷跑出来,我就不能进城逛逛?” 楚七喜怎么会被他吓住,她双手抱了肩,笑得灿烂至极,“我一个小女子,出不出大营,可没人计较。但某人可不是啊,要不要我派人回去给我爹报一声消息啊?” “你?”方信恨得咬牙,真是拿这个泼辣姑娘没有办法,“说吧,你到底要如何?” “也不如何?”楚七喜越发得意,“本姑娘今日出门忘记带银钱了,还要麻烦方公子慷慨解囊啊!” “好,成交!”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方信解下腰上的荷包就扔了过去。 楚七喜一把接过,颠了颠重量,一挥小手,笑颜如花。 “进城!” 这会儿正是日上三竿,冬日单薄的光线照在她的脸上,越发明艳,一身大红衣裙,好似被太阳点着了一般火热,看的方信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待得醒过神来,他赶紧晃晃脑袋,不等多想,楚七喜已是在前边催促道,“快走啊,酸秀才。” 方信无奈,翻了个白眼就不情不愿的跟了上去。 两人一个清俊,一个美艳,大大方方走在街上,出了点心铺子,又进布庄,同进同出,惹得街上的路人都是羡慕不已。 女人有了银钱,战斗力从来都是惊人的强大。 楚七喜从街头走到街尾,几乎没家店铺都进去逛一圈儿,累的方信差点儿吐了舌头,就是后边两个女兵手里也抱满了战利品。 方信实在累的不成,眼见日上三竿,就开口道,“不如找家酒楼垫垫肚子吧!” 楚七喜虽然有些没尽兴,但肚子也是开始抗议,于是难得答应了,“找家最贵最好吃的,今日本姑娘付账!” 方信瞄了一眼她手里那只瘪了大半的荷包,实在没力气争辩到底是谁付账的问题了。 四人狠快就选了一家门面最好的酒楼走了进去,眼尖的小二热情上前迎客,报起菜名来一套一套,听得楚七喜头晕,于是照旧点了最贵的六个菜,末了又赏了小二一角银子,乐得小二见牙不见眼,把桌面儿擦了又擦,这才退下去。 许是正是饭口的关系,酒楼大堂里很是热闹,几乎没有空出的桌位。 两个女兵同旁边一对穿着普通的夫妇拼了桌子,要了两碗肉酱面。 年关将近,各个铺子生意都不错,往来的客商自然也是赚的盆满钵圆。手里银钱多了,谈个买卖或者会个朋友,多半就来了酒楼。 方信和楚七喜左手边的座位就坐了四个行商模样的人,说起最近的买卖,人人都是脸上放光。 其中一个中年胖子忍不住显摆道,“昨日卖了一车海货,赚了二百两。几千里运回来,才赚个辛苦钱,下次可要改行当了。” 另一个穿了棉袍的瘦子许是看不得他这个模样,就玩笑道,“曹老哥当真要改行当?那不如咱俩换换,我接了你那条海货路子,你来卖毛皮,一年怎么也有个三百两?” 那中年胖子听得有些尴尬,赶紧往回圆话儿,“恩,这个,我不过是说说。做了十几年海货儿,早就一身海味了,我还是继续贩卖臭鱼烂虾吧。” 这下,连另外两个友人也笑了起来。 方信同楚七喜也听个新鲜,市井小民虽然难免粗俗,但却是最真实的生活形态。 小伙计许是得了银子,伺候的格外殷勤,很快就把饭菜都端了过来。楚七喜第一件事是取过一个空碗,每样拨了一些给两个女兵端过去,看得方信心头又是一动。这姑娘居然还有如此体恤下属的一面,也许她并不如自己看到的那般刁蛮… 楚七喜没有见到方信眼里的探究,反倒一边吃一边兴致勃勃听着旁边一桌儿说闲话儿。 那中年胖子被友人们笑道有些恼,忍不住赶紧扔出一个小道消息转移话题。 “你们也别笑我,说起来我倒是认识一个老哥,前半月贩卖了一批绸缎到黔州,没想到居然一日内卖个精光。你们猜猜,到底为什么生意这么好?” “为什么?”几个友人都是好奇,赶紧探问。做买卖的人,不只需要吃苦耐劳,最重要的就是把握各地的需求消息。毕竟谁也不想自己的货物积压在手里,供不应求才是人人的盼望。 那中年胖子自觉终于找回一些颜面,得意的喝了一口酒,这才神神秘秘说道,“你们不知道,半月前,黔州府衙里办了一场酒宴。黔州城里但凡有些名号的宅门都送了厚厚的贺礼,我那老哥的丝绸正巧赶在酒宴前两日运到,又是新鲜式样,立刻就被抢光了。” “难道是府衙里有人成亲,若不然怎么会那么多人送绸缎料子?” 一个人猜测,旁边一人也是笑道,“兴许是女眷过寿吧?” 那胖子却是摇头,“都错了,听说是举义旗反对朝廷的公治大将军,特意为亲生子举办的酒宴。” “什么?”几人都有些不相信,反驳道,“公治大将军不是在义军大营吗,听说前日还打了一场大胜仗。怎么可能跑去黔州?” 那胖子见众人这个模样就有些急了,恨不得赌咒发誓,“你们怎么不信呢,我那老哥就在黔州城亲耳听到。听说大将军有事回去处治,不想正好碰到他的家眷被一队骑兵截杀,大将军大怒,亲自出马救了一个厨娘回来。那厨娘生的孩儿就是大将军亲子,听说酒宴上大将军还亲口说天下太平后要娶那个厨娘为妻呢!” “什么!”同桌的三个友人听得这么劲爆的消息,筷子都掉在了地上,但不等他们惊叹,旁边桌子的一男一女却是猛然蹦了起来。 楚七喜脸色涨得通红,三两步窜到那胖商贾身边,一把抓了他的衣领,吼道,“你方才说什么?安哥儿居然是天宝哥哥的儿子,那丁姐姐…” 许是因为常年练武的关系,楚七喜的手劲比普通人要大许多。这会儿又真是急了,胖商贾不等回话就被勒得差点儿翻了白眼。 其余三人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友人丧命,于是纷纷上前帮忙撕扯,“快放手,你要勒死他啊!” “就是,这姑娘太霸道了!我们好好说话,你怎么过来就伤人!” 楚七喜恼得跺脚,伸手就要推开几人,好在方信缓过神来,赶紧上前解围。 “楚姑娘,快松手,把人勒死,你也问不出什么话了!” 楚七喜不知是累了,还是终于把这句话听到了耳朵里,手头乍然一松。 那胖商贾一屁股坐到地上,捂着脖子用力呛咳起来,好不容易喘过气,他几乎是连滚带爬一般躲去了友人身后,恼得大骂,“哪里来的疯婆子,光天化日要杀人,我这就去府衙告状!” 说着话,他抬腿就要走,急的楚七喜反手又抽出了鞭子,“不把话说明白,你就别想走!” “啪!”朱红色的鞭子狠狠甩在胖商贾身旁的柱子上,吓得他杀猪一样蹲在地上惨叫不已。另外三个商贾也是躲了起来,旁边的食客们更是跑的一个比一个快,更有喜好占些小便宜的食客,趁机已是跑出了大门。 酒楼的老掌柜跑过来张着手臂想要上前劝说,但眼见楚七喜凶神恶煞的模样,也不敢把老命搭进去,只能看着整个大堂乱成一片。 方信狠狠瞪了楚七喜一眼,琢磨着再待下去怕是不好收场,于是扬手摘下腰侧的玉佩扔给老掌柜,“老掌柜,今日唐突,坏了店里生意,这玉佩权当赔偿。改日我们兄妹再登门赔罪!” 说着话,他就扯了楚七喜往外走。楚七喜哪里肯,极力拉扯,但到底还是被方信拉出去了。两个女兵擦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赶紧追了上去。 一直走出三家铺子,方信才算松开楚七喜的手臂,气得她跺脚嚷道,“姓方的,你为什么不让我问个明白?” 方信想起那胖商贾的话,心头也是火烧火燎,这会儿极力忍耐着怒气,应道,“就是要问,也该寻个僻静地方!难道你大闹了酒楼,就能听到真话了?” 说罢,他扭头吩咐两个女兵,“去酒楼门前等着,见那个商贾在哪里落脚就来报信儿。” “是,公子。” 第146章 兴师问罪 两个女兵领命走了,方信黑着脸拉着楚七喜进了一家茶楼等消息,很快一个女兵就跑回来禀告了商贾的落脚客栈。 两人当即就找了去,结果没过半个时辰,两人就出来了。 两个女兵对视一眼,都怕主子出什么事,于是雇了一辆马车,直接上车,一路回了大营。 营地里好似有些异于往常的热闹,就是守门的兵卒都比往常胸脯拔的更高。方信跳下车,随口问了一句,那兵卒就喜滋滋应道,“大将军回来了,听说前日打了胜仗,传令犒赏三军呢!” 不等方信再说话,楚七喜已经风一样跑了进去。 丁薇坐了半个月的马车,即便出门前准备再充分,终于到了目的地也是疲惫不堪,恨不得躺在大床上睡个几日夜。可惜安哥儿却是个精力充沛的,一进营帐就开始窜来窜去,惹得众人只能分出一人来单独照料他。 丁薇坐在床上,一边指挥云影同程嫂子整理行李,一边打量以后暂居的住处。这是个中等大小的帐篷,大约有三丈直径。 入门处放了一只红木小茶几子,两侧分别放了一把太师椅。再往里则是一溜小矮柜,柜子尽头则是一架四扇花鸟屏风,这会儿因为拾掇行李被卷起放在一旁,也露出了一张做工不算精致,但足够宽大的木床,也正是她安坐的位置。 帐篷正中间上空开了个小小的天窗,光亮正好照在一个青砖垒起的火塘之上。这会儿,火塘里正烧着木绊子,一只黄铜架子摆在火心,烧着一只长嘴水壶。许是烧了有一会儿,茶壶嘴里已是冒出了白乎乎的热气,甚至还有轻微的嗡鸣声,惹得淘气的安哥儿总想伸手去摸摸那道白色气柱。 “这个火塘真是个好东西,以后熬粥或者炖汤,甚至吃个火锅都方便多了。” 云影抬手取了水壶去冲茶,也是笑着应道,“正好家里带来那么多辣油,冬日天寒吃锅子最养人。别人不说,若是辣锅的香气一飘出去,尉迟将军,还有楚姑娘、方少爷,怕是都要跑来蹭饭了。” 她的话音刚刚落地,厚毡做成的帐篷门帘就被人掀了起来,一身红衣的楚七喜带着一股寒风就卷了进来。 许久没见这个直爽的姑娘,丁薇也很想念,立刻笑开了脸,玩笑道,“你们看,火锅还没煮呢,楚姑娘就来了!快请到床边坐。” 说罢,她就抱了伤腿往床里挪,先让楚七喜做到身旁。一来,帐篷里正在拾掇行李,只有床周是个清净地方。二来也是亲近之意。 不想楚七喜却是径直冲到她跟前,怔愣好久,末了眼泪噼里啪啦像夏日的急雨一般掉了下来。 “你骗我,亏我还当你是好姐妹!天宝哥哥怎么会是安哥儿爹爹?我不信,我不信!” 说着话,她就弯腰使劲抓了丁薇的肩膀晃起来。丁薇一时被惊到了,想躲闪的时候,伤腿却是钻心疼了起来。 “快放开我们姑娘!”云影一个箭步就窜了过去,伸手弹指打在楚七喜的麻筋上,趁她手臂一软的功夫就把丁薇救了下来。 “大胆!”楚七喜恨得跺脚,红着眼睛怒骂,“你一个奴婢也敢欺到我头上!” 她伸手扯出鞭子就要抽人,惹得程娘子惊呼着抱起了安哥儿躲去角落。 “楚姑娘住手!”丁薇疼得脸色发白,又生怕云影吃亏,极力想把她藏在身后。 “楚姑娘,我同将军之事实在离奇,你若是想知道,坐下来说个清楚就是了。难道你挥了鞭子,问题就会解决吗?” 楚七喜望着满脸恼色的云影,还有无奈的丁薇,想起往日相处的情形,鞭子高高举了半晌,到底还是扔到了一旁。 “呜呜,你们都欺负我!” 丁薇见她哭得伤心,苦笑着示意云影让开,末了探身拉了楚七喜的手,引着她坐到床边。 程娘子赶紧地上一块投湿的布巾,丁薇一边给楚七喜擦眼泪,一边说道,“楚姑娘,说起来,我当真应该同你赔罪。不过,这绝不是因为安哥儿的事,而是上次我没能同你明说,我不是将军的妾室,但我与将军早已有情。” 丁薇叹气,又道,“你许是听别人说起过我的过往吧,我本来是个农家女,即便家里贫苦,但父母兄长很疼爱我,算不得金枝玉叶,也是掌心宝儿。突然一日发现自己怀了身子,受尽了白眼和责骂,甚至连累家里人被人诟病,后来还是进了云家院子做工才得已活命。 我心里感激,就尽心照料那时候还瘫痪在床的将军,许是我同将军境遇有些相似,天长日久相处,就生了情。我原本还担心安哥儿,怕他因为不知生父是谁,长大受外人的辱骂,=。没想到半月前进城路上突然被截杀,我被逼得跳了山崖,幸亏将军赶到救了我,也是那时候将军说明了真相,我才知道安哥儿…是将军的血脉。 这其中的缘由很曲折,怕是几日夜也说不清。说实话,我比你更震惊,但事实已经是如此了。 作为一个女子,我舍不得放开自己心仪的男子,作为母亲,我不能剥夺儿子应有的父爱和地位。所以,我才来了大营。 我当日并非瞒骗姑娘,因为,我也是个被瞒骗的傻子。楚姑娘若是还恼,就尽管挥鞭子好了,我问心无愧。” 楚七喜听得有些失神,嘴巴张了张,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即便丁薇语气再平静,好似在说别人的琐事一般,但她还是听出了这些话背后浓浓的苦涩。不知道为什么,她眼前好像闪现出一个大肚子女人挺直脊背走在街上,被无数人吐口水的画面。那么孤单,又那么倔强,那么让她心里酸涩。 云影许是担心楚七喜当真动手,赶紧上前跪倒做了旁证,“我们姑娘没有说慌 这件事她一直不知情,而且当日是我亲手把她掠出家门的。” “是啊,楚姑娘。我们姑娘真的是才知道真相没几日,先前还恼将军瞒骗呢。”程娘子也是赶紧开口帮腔儿。 “哎呀,你们这是做什么,我也没说不相信啊!”楚七喜伸手扯了云影起来,神色里三分懊恼七分茫然,“那我该怎么办,我喜欢天宝哥哥。” 不等丁薇回答,她已是又飞快填了一句,“不如,我们都嫁给天宝哥哥吧,做一辈子的好姐妹…” “不,我不愿意!” 楚七喜本以为想了个好主意,以她将门虎女的金字招牌,西昊任何一个世家都嫁得了,如今屈尊降贵,愿意同一个农家女共事一夫,实在是极大的抬举了。 但没想到,丁薇却是想也不想,开口就把她的话挡了回来。 “你说什么?”楚七喜这次真的恼了,“你为什么不愿意?” “因为我只愿将军娶我一个!”丁薇想起公治明的承诺,又道,“将军也承诺这一辈子只娶我一人。” “不可能!”楚七喜这会儿已是惊大于怒了,毕竟一个堂堂大将军,未来的西昊之主,怎么可能只娶一个女子,更何况这个女子还是个厨娘! “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天宝哥哥怎么会例外?” “我不管别的男人,我若是只喜欢将军一个,那将军就应该也只喜欢我一个。” 丁薇语气极平静,丝毫不觉得自己哪里违礼,末了反问已是傻掉的楚七喜,“难道你愿意看到自己的男人还喜欢别的女人?甚至今日陪你吃饭,明日就去了别人的屋子?” “当然不成,我抽不死他!呃…”楚七喜下意识嚷了出来,末了又觉得好似哪里不对劲,但她却说不出来。只能懊恼的抓了抓垂在肩头的辫子,“不对,不对,就算我不愿意,但是谁家男人都是娶好几个女人啊!更何况,我爹他们都说,天宝哥哥将来要坐皇位呢!再说了,京都里还有个司马雅兰…” 她说到一半,却突然住了口,大眼睛骨碌碌转着,分外显得心虚。 “司马雅兰是谁,哪家的闺秀吗?”丁薇眉梢一挑,开口问了一句,却惹得楚七喜更加慌乱。 “我该回去吃午饭了,下次再过来同姐姐闲话儿。”说完,她突然捡起马鞭就跑了出去。 程娘子几个面面相觑,都是不明白这姑娘到底吃错了什么药,来时一阵风,走时好似被狗撵,实在诡异至极。 “云影,你可听说过司马雅兰是什么人吗?” 丁薇一边慢慢盖着毯子,一边随口问了一句。 云影皱眉摇头,“我是在少爷带兵西征之后才从到跟前听命的,不清楚京都那边的事。倒是听着耳熟,若是姑娘想知道,我去问问其余兄弟。” “不用了,”丁薇淡淡一笑,“我不过是好奇罢了,你们赶紧拾掇行李,晚上咱们就吃火锅,别辜负了这一塘好火。” “呀,太好了。”云丫闻言,第一个欢呼起来,程娘子和云影也是眉开眼笑,继续加紧忙碌了。 当然,她们谁也没有看见丁薇眉宇间突然蒙上的阴霾。 司马雅兰? 不知道为什么,即便楚七喜没有明说,但她直觉里就是知道这个女子会是她的劲敌… 第147章 飞蛾总要扑火 这顶帐篷上边虽然加了天窗,但光线怎么也不如屋子好。 程嫂子打点好安哥儿的衣衫鞋袜,抬头瞧见主子又拿出那些看了好多次的单子,忍不住开口劝道,“姑娘,赶了半月路,您也多歇歇,别伤了眼睛。” 丁薇抬头笑了笑,应道,“安心,我眼睛好着呢。估计晚上吃饭的人不会少,一会儿你们多准备些食材,好在辣油是在家里拿来的。否则我不能下地,你们做不出那个味道。” 程嫂子猜得主子岔开话头儿是不想多说,于是就赶紧应了,末了把安哥儿裹得严严实实抱去帐外玩耍,省得扰了主子做正事。 丁薇一手拿着单子,一手在毯子上无意识的比划着。 所谓势力,无外乎是财力物力人力非常强大,组合在一起就是无法抵挡的势。 算起来,以她如今的境况,反倒是财力最容易谋取,物力又依靠于财力,而人力才是最难得。人力又是人心,人心又需要天长日久的累积,所以才是最难得。 当然这是指太平盛世,但如今是什么时候,乱世。乱世出英雄,也最容易造势… 丁薇的手指在“火药”两字上点了点,眼里闪过一抹犹豫。前世,她满脑子都是家里的美食秘方,很少关注之外的东西,之所以对火药有些了解,还是初中时候淘气,点燃了鞭炮去砸小伙伴,结果被老爹一顿胖揍。她不服气,查了书才知道火药的配比比率,以及它的绝大威力。 如今想来,好似冥冥中有些事都已经注定。 那时候,她绝对不会想到,有一日会因为这个小小的鞭炮,在陌生的时空里掀起怎样的风浪… 一身藏青色袄裤的魏老爷子,脖子上扛着徒孙儿从帐外进来,就见到自家傻徒儿又在发呆,于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嚷道,“以后出去不要说你是老子的徒儿,真是丢人丢到溧水来了!堂堂圣手魔医的弟子,身上居然不带半点儿毒药,就算你不喜毒药,备一些迷药总成吧?练了两月的飞针,多装几根在身上,能累死你啊?但凡你有一点儿准备,也不至于被逼得跳崖自保吧。万一公治小子没有及时赶到,万一山崖下是乱石水潭,你还有小命在这里听老子骂人吗?” 魏老爷子虽然嘴巴毒辣一些,平日待徒儿也算要求严格,但其实心肠极软,把徒儿真是当亲闺女疼爱。这次听说她差点儿丢了性命,是真得气疯了。 原本方才在帐篷外接了徒孙儿,好不容易散掉一些怒气,这会儿一见徒儿裹得严严实实的伤腿之后,立刻又是怒火高涨。 丁薇心虚,老老实实低头挨骂。 说起来这次她着实有些大意了,老爷子随军离开黔州的时候,除了治病的药丸之外,也没少给她留迷药毒药,但她一个在现代文明社会里熏陶了二十几年的灵魂,怎么也想不起把那些东西随身携带,这就如同现代人出门逛个街,还要带把枪防身一样荒谬。 就是飞针,她练习的时候虽然想着以备不时之需,但那是对着木靶子,根本不能把飞针同伤人联系在一起。 吃一堑,长一智。 这一次吃了大亏,她终于受到教训了。当日那些黑袍骑兵,万一没有被她吸引过去,而是把马车当了目标,那安哥儿如今还有小命在吗? 即便想过无数次,丁薇依旧再一次被吓得脸色苍白,伸手抱了儿子紧紧搂在怀里,这才觉得好过许多。 果然,魏老爷子一见徒儿这个模样,又有些后悔方才说话太过严厉,赶紧往回找补。 “你也别多想,方才我已是骂过公治小子了,他说给你寻了护卫,以后也不会扔下你们母子,你就放心吧。不过,随身的小物件儿该带还是要带,飞针也不能半途而废。万一再有个紧急时候,总能多几分胜算。” “是,徒儿谢师傅教诲,以后一定刻苦修习,谨慎行事。” 丁薇因为腿伤不能下地,就在床上深深弯了腰,感谢待她真心的老爷子。 安哥儿被娘亲抱在怀里无趣,坐了一会儿就挣扎爬去床角扯出一根小马鞭,小腿一弯,小手一甩,做出骑马的模样,嘴里欢快喊着,“爹爹,驾!驾!” 魏老爷子望着徒孙好半晌,突然叹了气,“丫头,你可想好了,当真要跟着公治小子?” 丁薇有些愧疚脸红,因为这件事,老爷子已是同她说过好几次了。 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在嫁娶这件事上,魏老爷子同丁家老爹同样有话语权。但老爷子即便再反对,每次也都因为她的坚持而妥协。作为徒儿,她真是天底下最不孝顺,也最不省心的一个。 可是,爱情这个东西,也同样是朵奇葩。有些人遍寻不到,有些人寻到了就离不开。 她两世为人,第一次动心,又怎能畏难不前,更何况公治明还是与她两情相悦? “师傅,徒儿怕是又让你失望了,徒儿想相信他一次。即便将来他的承诺没有兑现,我说不得会伤心,但总不会遗憾。再者说,安哥儿是公治家的血脉,生来就有锦绣前程。我不想自私的让他一辈子顶着生父不详的污名,受人嘲笑。若是将来他长大了,想要放弃荣华富贵,选择平凡日子,那我这个做娘亲的也不会拦阻。但如今,他没长大的日子…需要一个爹。” “哎,你这丫头…”魏老爷子一时间除了叹气,真是不知说什么好。他的这个徒儿,论起聪慧,世间男子也多有不如。说倔强起来也真是认准了方向,就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平心而论,公治明也配得上她,但如今人心所向,即便溧水之北驻扎了十几万大军,也没人会赌司马家继续坐江山。待得公治明走进那座皇城,又怎能守得住只娶一人的誓言。到时候天下人不会骂他背信弃义,只会说他的宝贝徒弟厚颜无耻,意图独霸皇宠。 但这些话在他的嘴边绕来绕去,最后还是被咽了回去。 谁都曾年少轻狂,谁都做过扑火的飞蛾。有些事不试试,怎么也不会甘心吧? “好,只要你喜欢,师傅就帮你。明日开始习学《毒经》,将来你跳进皇城那个肮脏地方,这些东西就是保命的手段。你不想算计别人,但保不准别人想把你这只活靶子除掉,坐享其成 呢。” “是,谢师傅。”丁薇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恭恭敬敬应了下来。 云影从外面进来,眼见这师徒两个有些沉闷,赶紧插嘴道,“老爷子,您来的正好,方才姑娘还念叨请您老人家晚上来吃火锅。家里带来的辣油比先前还厉害,放进骨汤里两勺涮羊肉,吃上一口就热的五脏六腑出汗呢。” 魏老爷子吃了一月的军营大灶,早就受够了折磨,这会儿一听说晚上有他最爱的麻辣火锅,肚子里的馋虫立刻造反了。自然也顾不得再训诫徒儿,眼角眉梢都带了笑,“记得多放几片姜,你们一路赶过来,也该去去身体里的寒气。” “是,都听老爷子的。”云影自从同丁薇说开了当日的过往,为人处事明显比先前开朗许多。这会儿哄得老爷子欢喜,才说起正事,“姑娘,少爷给您寻了几个得用的人手,正在帐外,可要唤进来看看?” 丁薇眼睛一亮,她身边如今最缺的就是人手了,于是就道,“请进来吧!” 说罢,她又转向老爷子,笑道,“师傅,您老眼力最好,不如留下替我把把关啊!” 徒儿这记明晃晃的马匹,果然成功哄得魏老头儿更欢喜了,但他嘴上却“勉为其难”的应道,“左右无事,就多坐一会儿吧。” 云影掀开门帘出去,很快就引着四个年轻姑娘走了进来。 四人许是出自一个地方,身上的袄裙,不论颜色和式样都是一模一样,更难得的是神色里都带了三分冷肃,乍一看上去倒好似亲姐妹一般。若说唯一有区别的地方,那就是身形了,有高有矮,有胖有瘦。 丁薇打量了她们几眼,这才淡笑着开口,“你们都叫什么名字?” 四个姑娘里个头儿最高的一个许是年岁也大,上前两步躬身行礼,末了应道,“奴婢们没有名字,平日只以代号称呼。先前主上有吩咐,请姑娘做主赐名。” 丁薇挑了挑眉梢,这些姑娘果然如她猜测一般是同风九等人出自一个地方。据说那个地方出来的护卫都是百里挑一,比如风火山四组,而金商隐三部则是淘汰的失败者。 这般想着,她心里就涌起一股甜蜜之意,毕竟没有哪个女子不喜欢心上人的关爱。 “我也不喜那些诗文,平日又在习学医术,不如你们就以药材取名吧。当归,连翘,白术,橘梗,这四个名字如何?” “谢姑娘赐名。” 四个女子纷纷上前领了自己的新名字,末了又是行礼道谢。 丁薇摆摆手,紧接着问道,“你们可会算盘,可会查账?” 四个女子好似有些惊讶,历来她们被问到本事,都是几招制敌死亡,刀剑功夫如何。没想到新主子开口第一句话是问名字,第二句话也是这么诡异。 她们彼此对视一眼,才仍然由当归应声,“回姑娘的话,我们只会些皮毛,并不精通。” 第148章 麻辣锅里话来年 “这就足够了,”丁薇很是欢喜,有了这四个帮手,她可会轻松许多,“你们也是远路而来吧,今日先下去歇着,明日再过来伺候也不迟。” 四个女子听了这话,终于放下了忐忑的心,毕竟一个懂得体恤下属的主子,总不会是太苛刻太难伺候。这一次行礼,四人越发恭敬了三分,转而退出了营帐。 魏老爷子一直在逗弄徒孙儿,但眼角却没闲着,这会儿几个女子退了下去,才开口道,“这四个丫头手脚很轻,气息绵长,身上的功夫怕是不弱。公治小子这次还算费了些心思,有她们在你和安哥儿身边,我也放心了。” 丁薇也是很满意几个新帮手懂规矩又安静,于是笑道,“最难得是她们识字会盘账,加上云丫,以后我就能大展拳脚了。” “大展拳脚?”魏老爷子疑惑,想起徒儿喜美食的脾气,眼里也是一亮,问道,“丫头,你不会是准备开酒楼吧?” 丁薇笑嘻嘻不肯明说,只道,“师傅,你以后就知道了。再说,我就是跑月亮上种果树,也是您的徒儿,定然会更孝顺您老人家的。” 魏老爷子听得心头熨帖,嘴上却照旧凶巴巴道,“你少惹祸,就是孝顺我了。还有,学医练武一样不可落下,即便身边人手再多,也不如自己可靠。” “知道了,师傅。” “丁老哥走的时候,可是托付我好好教导你。你若是有个好歹,将来我可没法同老哥交代。” 听得师傅提起家人,丁薇心里也是惦记,忍不住道,“不知爹娘在南边是不是住得惯?马上要大年了,家里怕是也热闹呢。” 说起送走丁家人,魏老爷子又撇了嘴嘀咕道,“公治小子怕是早就打你主意不知多久了,怪不得先把你爹娘送走,又拴了老子在身边。亏老子一辈子打猎,反倒被条小狐狸算计了。哼!” 丁薇听得脸红,但心里也添了几分愧疚,老爷子即便喜欢钻研医术,但四处跟着大军奔波也多半是为了她这个不孝的徒儿。 “师傅,你若是觉得憋闷就出去转转吧。我这里如今也添了人手,不会再有事了。” 魏老爷子看不得徒儿这个模样,赶紧摆手,“我在外跑了一辈子,老了就指望在你身边养老了。怎么你还嫌弃了?” “当然不是,”丁薇笑道,“我巴不得多跟师傅学几年本事呢!” 师徒两个说了一会儿闲话儿,外边天色就暗了下来,云影麻利的点起了几根小儿手臂粗的蜡烛,加上火塘的光,照得帐篷里又暖又亮。 云丫和程娘子忙碌着往火塘上挂大铜锅,锅里已是装满了熬好的骨汤,上面漂了厚厚一层鲜红的辣油,远远嗅上一口都有些呛嗓子。 魏老爷子却是眉开眼笑,喜道,“云老头儿那里还藏了两坛好酒,一会儿我就去抢来,就着这个辣锅子大口喝酒,天下真是没有比这更享受的事儿了!” 丁薇听得好笑,刚要应声的时候,披了一身雪花的云伯却是从帐篷外走了进来,手里一左一右刚好抱了两坛酒。许是他也听到方才的话,忍不住吹胡子瞪眼睛嚷道,“老药头儿,先前我丢的那几坛好酒,是不是都被你偷去了?” 魏老头儿被抓了包儿,有些心虚,但脖子却梗得笔直,“是又怎么样?伤兵营里缺烈酒,我拿去用了!” 云伯气得跳脚,“那时候还在路上行军,哪里来的伤兵?” “呃,”魏老头儿被堵个正着,眼珠儿骨碌碌转了半晌,也不知道再扯什么借口。 好在,他还有个好徒儿在一旁。 丁薇赶紧开口替师傅解围,“云伯,往年冬日您老都腿疼,如今怎么样了?我前些日子又做了一条羽绒棉裤,什么时候您老试试看,若是不合身儿,我再改一改。” 果然,云伯听得眉开眼笑,狠狠瞪了一眼魏老头儿,应道,“我那是老毛病了,你如今伤着,可别做那些费神的伙计。还有影丫头呢,我缺了衣衫鞋袜,喊她做就是了。” 说着话,老爷子就上前抱了安哥儿,双手颠了颠,自觉比先前沉了许多,就笑得更欢喜了,”哎呦,我们小主子又胖了!前些日子外边又送了很多好物件儿,一会儿老奴就抱你却挑些小玩意儿!” 安哥儿不知是不是听懂了,还是许久不见这个白胡子老爷爷,居然嘟着小嘴在云伯脸上亲了一记,末了又脆生生喊了一声,“爷爷!” “哎呀,小主子会喊人了!”云伯立刻乐疯了,抱了安哥儿满地乱跑。 魏老头儿看得嫉妒至极,先前抱了徒孙那么久,这小子也没亲自己一下,没叫爷爷。如今反倒让老对手得了头筹,于是他彻底打翻了醋坛子,仗着会些功夫,上前抢了安哥儿催促道,“没良心的小子,你真是随了你老子了。来,喊爷爷!” 云伯听得他把大小主子都数落进去了,自然也不示弱,跳着脚抢人。两老一小闹在一处,看的丁薇哭笑不得。 若说她心里不怨怪云伯,那是假的。她一个小女子,根本没什么称王称霸的心思。若是没有这老爷子的神来之笔,想着给公治家延续香火,她如今的日子怕是过得很平静安逸。帮着家里赚些银钱,自己也多备些嫁妆,若是碰到合意的好人就嫁了,一辈子平安喜乐。 但事到如今,她也不后悔。既然这一辈子注定不能平凡,那就挺起胸膛,活个精彩一世! 很快,大铜锅里的骨汤就被烧开了,咕咚咚冒着气泡,特殊的香辣味道从帐篷门里逸散出去,食客们也就陆续赶到了。 尉迟悔满脸憨笑,挠着后脑勺第一个蹭了进来,身后跟着神色有些复杂的方信。 倒是公治明到的最晚,他进来的时候,火塘边已是摆了几张小茶几,茶几上摆了碗筷和各色吃食,茶几后则铺了厚厚的毡垫儿。 丁薇正扶着云影的手往床边挪着伤腿,抬头见得公治明进来,忍不住灿然一笑。 公治明嘴角也是轻轻翘起,上前拦了云影,然后直接弯腰把她抱了起来。 丁薇被吓了一跳,扫了一眼屋里的老老少少,有些脸红,小声抱怨道,“我扶着云影慢慢走就是了。” 公治明却是不理会,到底抱了她安放在主位跟前一同坐了,这才道,“小心碰了伤口。” 说罢,他望着眼前红彤彤的汤水,又皱了眉头,“你有伤,不能吃辛辣。” 丁薇听得心头甜蜜,赶紧道,“云影早给我准备了清淡吃食。” 果然,很快,云影就拎了食盒进来,一样样往小几上摆放。 安哥儿被坏心的魏老爷子往嘴里抹了一点儿辣油,正恼得咧着小嘴,这会儿一见娘亲桌上有常吃的肉粥,于是赶紧迈着小短腿蹬蹬跑了过来。但不等他扑进娘亲怀里,就被老爹抓了过去。 众人团团落座,对着热腾腾的火锅开始大快朵颐。丁薇找了一圈不见楚七喜,想了想就唤过云影交代了几句。 云影点头应下,转身出去又预备了一个小小的碳锅,把各色吃食都捡了一些,末了让人送去了楚家军的营帐。 楚七喜正在营帐里转圈儿,突然见贴身女兵送了麻辣锅进来,就一屁@股坐在桌前,一脸别扭的问道,“是丁姐姐让人送来的吧?” 那女兵眼见自家主子虽然撅着嘴,但眼睛都要掉进锅里了,就极力忍着好笑,一边往锅里放肉,一边应道,“是,丁姑娘说怕您以后埋怨她小气,特意让人送了来。” 楚七喜“不情愿”的提起筷子,含糊嘟囔着,“别以为给我送吃的,我就原谅她了,哼,天宝哥哥是我的!” 女兵还要说什么,不想楚老三却是嗅着香味走了进来。 “小妹,你在偷吃什么,这么香?来,让我也尝尝!” 说着话儿,他也不客套,从锅里捞了一大口羊肉就塞到了嘴里,末了一边烫得吸气一边赞道,“这味道真是好,吃进肚里真热乎!” 说罢,他就又抡起了筷子。楚七喜急得赶紧去拦,嚷道,“呀,这是丁姐姐特意给我送来的,我还不够吃呢!” 兄妹俩很快抢在一处,小小饭桌倒也添了几分热闹。 而另一边的大聚餐也正是热火朝天,麻辣的骨汤,滑嫩的肉片,还有大坛子的美酒,吃得众人都是过瘾至极,欢喜之下也就打开了话匣子。 尉迟悔第一个粗着嗓子开了口,“方公子,您怎么猜到冯老贼会趁夜偷袭,那个白布藏身的法子真是太妙了!” 方信好似有些心不在焉,慢慢咽下嘴里的肉片,抬头望向细心喂儿子吃粥的公治明,淡淡说道,“我只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还是大将军深谋远虑,让人送了他重伤的消息到对面。冯老将军果然用间,散布流言,又趁机夜袭,没想到反被我们埋伏了。” 公治明给儿子擦了嘴,抬头笑道,“这一战虽然将士用命,文澜的计策也巧妙,但多半还是占了些机缘。年后怕是还有很多恶战,到时候就要真刀真枪了!” 尉迟悔最是好战,闻言激动得重重拍了胸脯,“将军,我第一个请战!” 众人都是笑起来,丁薇想起她的那些计划,就小声同公治明说道,“我这几日要琢磨一样小东西,若是成了,许是对大军征战有些助益,到时候喊你过来验看啊!” 第149章 这次赖不掉了 公治明眼里闪过一抹亮色,微微点头,应道,“好,人手给你找来了,尽管指使,你别累到了。” “知道了,”丁薇笑得有些调皮,“一定让你大吃一惊!” 公治明心头愈发好奇,神色里却半点儿不显,不置可否的应道,“好,我等着。” 丁薇自觉被轻视,吃了一口肉粥,打定主意要好好琢磨“大炮仗”。 公治眼里笑意更浓,替她挪了挪桌前的酸笋。胖小子许是觉得被爹娘冷落,伸手就抓了一片塞到了嘴里,结果酸得小脸立刻皱成了包子。 他们一家三口低声说笑,自是欢喜,这情形落在别人眼里却是神色各异。 云伯自是喜得眉开眼笑,魏老爷子却是大有女儿被抢的心酸恼怒,云影几个也是替主子欢喜,唯有方信一人越发沉默,手里的酒坛子也很快就空了。 一顿饭吃完,待得撤去桌子,已是月上中天。两个老头儿较劲拼酒,都是醉得厉害,一边斗嘴一边互相搀扶着走了。公治明要去巡营,亲了亲儿子也带着尉迟悔出去了。 留下方信喝着醒酒汤,却是没有离开。 丁薇正巧列了满篇的生财大计,早就想找他商量,于是就喊了云影扶她坐在了方信对面,笑着问道,“方大哥,你若是不忙就多留一会儿吧,我正好有事寻你拿主意。” 方信疑惑道,“什么事?” 丁薇想了想就道,“我想开些财源,多赚点儿嫁妆。但我很少在外走动,不知道西昊各地的商路如何啊?” 方信听得她这般大方说起嫁妆两字,眼眸暗了暗,犹豫了那么一瞬,还是问道,“我记得你说想要安逸过日子,衣食无忧,闲暇还会走遍名山大川。但 …你若是嫁了天宝,踏进那个地方,许是终身都不能再出来走动。你 …不会后悔吗?” 丁薇正倒茶,手下一顿,茶水差点儿洒了出来。她不是傻子,方信的心思多少也曾猜到过一些,但怎么想都觉得还是只能装傻。毕竟没有明言,她万一自作多情呢。再说,她也不想失去这个好不容易得来的朋友。 可是,这会儿话说到这里,她若是再装傻就是待人不诚了。 这般想着,她就叹了气,神色的忐忑犹豫也露了出来。 “我也不知道将来会如何,可以猜得到必定不平静。兴许真像方大哥说的那样,下半辈子就要守着一方小小的天空过日子了。但是只要那片天空下有我心爱之人,有我的子女,即便有些不自由,我也甘愿。” 虽然心里早就明了,但亲耳听到答案,方信眼里还是闪过一抹痛色,“好,只要 …你欢喜就好。” 丁薇打点精神,笑道,“就等方大哥这句话呢,以后你可得给我们娘俩儿撑腰啊。夫君还有合离的时候,但是做兄长的可不能扔下妹子和外甥啊!” 方信到底也不是什么心思狭窄之人,即便心里为自己还没开始就失去的缘分难过,但依旧极力笑得洒脱,“好,以后你就是我亲妹子。来,说说看,你要怎么赚嫁妆银子?” 丁薇赶紧取过纸笔,兴致勃勃问道,“大哥,咱们西昊有海商吗?可有海外的洋货传过来?” “海商倒是有,但多半是走海路运送南北特产,甚少有去远海之外的商队。” “为什么不去远海之外呢,寻些海外之物,也是互通有无。兴许咱们这里最常见的一个瓷碗,在海外都能换一块黄金呢!” 方信听得好笑,“不是没人想到这些,但海船行路,需要桨手船工太多,且海路又无人熟悉,万一喷到暗礁破了船底就是船毁人亡,实在太过凶险。” 丁薇疑惑更重,“大哥是说行船全靠人力划桨,为什么不撑帆?还有,若是怕破舱,可以把底舱分开密闭啊,不至于碰破一处就沉船吧?” “什么叫做帆?还有分仓密闭?”方信虽然不懂造船,但依旧听出丁薇话里的蹊跷。 结果丁薇很快也醒过神来,两只大眼亮的晃人,“大哥,你要不要同我合伙啊?造大船,出远海,去看看海外的国度是什么模样,顺便也多赚点儿银子娶媳妇儿!我听说海外的国度,还有女子做皇帝的,而且很多人是红头发蓝眼睛,比夜叉还丑。还有人除了眼睛和牙齿,全身都是乌黑一片 …” 方信从未听说过这般奇谈怪事,连声问道,“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事,你从哪里听来的?” 丁薇笑得同偷鸡得手的小狐狸一般,“大哥别管我哪里听说的,这可都是真的。你到底要不要合伙?” “当然,”方信一把拍了桌子,“明日我就寻人去泉州建船坊!我倒要看看西昊之外,大海尽头是个什么样子!” “最好多寻些手艺好的老船工,还有常年出海的渔民!” 新鲜出炉的兄妹二人,越说越投机,都是恨不能立刻扬帆起航,当然一个是好奇光怪陆离的海外国度,一个完全是奔着人家兜里的黄金使劲 … 待得丁薇又记满了几页纸的时候,两人都是说的有些口干舌燥,月亮也已经升到半空了。方信一脸意犹未尽的起身告辞,丁薇忙着整理,摆摆手就算送客了。 方信掀起门帘出来,神色里的狂热渐渐退去,心头孤寂更深。这世间,功名利禄易得,唯有缘分二字最难求 … 他信步在帐篷间穿梭游走,偶尔抬头就见一身红衣的楚七喜依靠在一处木栅栏下,捧了一坛酒大口往嘴里灌,月光下分外惹眼。 他犹豫了一下,到底走了过去,“天这么晚,还跑出来喝酒,真是没个姑娘样子!” 楚七喜已是半醉,迷蒙着眼睛望过来,恼得哼了一声,“走开,酸秀才,本姑娘不稀罕你管!” 说罢,她抬手还要喝酒,却被方信上前抢了过去,“我是懒得管你,但明日楚老将军多个冻死的酒鬼姑娘,可就要被整个西昊看笑话了!” 方信把酒坛放在一旁,三两下解下自己的披风裹在了脸色已经冻青了的楚七喜身上。 楚七喜还要挣扎,但披风上带着淡淡的暖意,让她有些不舍,于是只能撇了嘴嘟囔道,“哼,反正我不会领你的情!” 方信踢了踢地上的残雪也是坐了下来,扭头望望开口的酒坛子,也是狠狠灌了一大口。有些事即便想开了,总有些遗憾需要用烈酒冲走。酒醒之后就是新的一日,不但有好友兄弟,又多了一个妹子 … 楚七喜把自己裹得像只鹌鹑,只露了脑袋在外面,被风一吹有些晕乎乎,心里的委屈也因为多了听众而彻底爆发了,“呜呜,我喜欢天宝哥哥,从小就喜欢,以前那个狐狸精欺负我,都是天宝哥哥护着我。我想嫁给他,跟他一起征战天下。 但天宝哥哥为什么喜欢丁姐姐,不喜欢我?我哪里不好,我比丁姐姐长得美,我会骑马,我会甩鞭子。就算我不会做吃食,我去学就是了。呜呜,我不服气!” 冬夜风寒,眼泪几乎一流出来就成了冰珠子,冻得楚七喜一边哭一边哆嗦。 方信心里也是烦闷,忍不住又灌了一口酒,应道,“有些事不能强求,尤其是人心。” “我不信!”楚七喜抹了一把眼泪,伸手又想抢酒坛子。 公治明侧身一躲,她的手就落了空,楚七喜恼得更厉害了,“连你也欺负我,给我,这是我的酒!” 她说着话就要起身去抢,但却忘了久坐腿麻,一个趔趄直接扑倒了方信怀里 … “吧嗒!”酒坛子掉在地上碎成两半,酒香弥漫,被一阵冷风吹散露出两个叠了罗汉的男女。女子依偎在男子胸前,男子双手怀抱这女子,四片唇瓣相连,四目相对 … “啊!”楚七喜尖叫一声跳了起来,慌的不知如何是好,但无奈她又忘了腿麻,脚下一半,又重重坐在了方信的肚子上。 方信也是脸色红透,想爬起来,又哎呦一声被撞的躺倒在地。 “方家小子!你好大的狗胆!” 神出鬼没的楚老将军,再一次如同“天神”一样突然出现,抓了两人一个现行。而这次他照旧对“居高临下”,怎么看都更像施暴者的女儿视而不见,单揪了方信说事儿。 “你个臭小子,三番两次坏我家七喜的清白。这次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了!我明日就写信给方丞相,战事一停,你们就成亲!” 楚老爷子吹胡子瞪眼睛,好似恼得马上就要杀人一般。方信纵身一跃,还要辩解几句的时候,却看见帐篷后又转出十几个将领。他立时把要出口的话咽了回去,上次,只有楚家父子在场,他还可以依仗他们不会坏了自家女儿的清白,一走了之。 可是,这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不管有什么误会,在众人眼里都是他亲了楚七喜,他坏了她的清白。若是再“抵赖”下去,以后楚家就半点儿颜面都没有了,以后方家同楚家就是解不开的仇家! 楚老爷子许是见他这般默许,神色缓和了一些,扭头对一众将领们一拱手,“今日让各位见笑了,待得小女出嫁之日,再请各位喝喜酒。” “好,老将军也别恼,这是喜事!” “是啊,小儿女们难免胡闹,但也是情不自禁。” 众人纷纷笑着劝说,末了赶紧借口还要继续巡查营地,快步离开了。 第150章 欢喜热闹过大年 留下楚老将军一手扯了明显有些发懵的闺女,“还傻站着做什么,跟我回去!以后就在家里绣嫁妆,不准再出门!” “爹,爹,我没有,我不是…哎呀!”楚七喜心急的想要解释,但还是被老爹扯着走远了。 方治在寒风里吹了好半晌,激灵灵打了个哆嗦,末了望着地上的酒坛子,苦笑不已。不过是多喝半坛酒,怎么突然就要娶亲了。想想以后把楚七喜娶回去,以她这个脾气,家里是不是每日都要鸡飞狗跳。不过,热闹总比冷清好吧… 一年之计在于春,一年丰收在于秋,若是论起一年里最欢喜的时候,怕是唯有过大年了。 即便出征在外,十几万大军里也人人都盼着好好过个年,吃顿好的,喝两口酒,歇上几日,难得劳累一年,算是犒劳了。 琼州知府姓刘,是个身形富态的中年人,多年为官,三代官宦出身,自然不会没有眼力。早早就送了很多冻肉,粮食和各色用物过来。 伙夫营派人来请示年夜饭做菜色的时候,丁薇刚刚带着云影几个包了萝卜羊肉馅儿的饺子,这个鲜香味道很合老老小小的胃口。不说两位老爷子就着饺子又小酌两口,就是安哥儿都吃吃了两三个,小肚儿鼓得溜圆。 公治明听得亲卫进来转达,就停了筷子,眼睛不知为什么就望向了盘子里的饺子。丁薇同他相处两年,默契早生,见此就笑道,“这饺子又叫交子,取岁末同岁初交替之意,本来就是大年夜的压桌儿吃食,不如就做这个犒劳大伙儿吧?虽然做起来有些麻烦,但大军北行只打了一仗,伤兵营里没什么活计,娘子军大半都闲着,加上伙夫营的人手,有两日也足够张罗了。” “你不要劳神,让他们去忙。”公治明果然神色大好,脸上刚硬的线条也柔了下来。 “好,我就想帮忙也不成啊。不过是一边看着说说嘴,也省得整日里闲着发慌。”丁薇抬手给他夹了一只饺子,末了就喊了云影去请娘子军的几个小队长同伙夫营的伙头儿。 待得饭桌儿撤去,众人散了,娘子军的嫂子们同一个干瘦儿的小老头就到了。 丁薇先让云丫把先前剩下的饺子馅同面团都端了上来,然后也不说什么就喊大伙儿一起同她学包饺子。女子们几乎都是天生手巧,一个饺子不过是在面皮上填上馅儿,捏几个褶儿。不过片刻,娘子军就都学会了。那个伙头儿也不示弱,没有说话,但手底下的活计也不错。 很快,几十个饺子就包了出来。云影直接把饺子下到火塘上的铜锅里煮熟,末了盛出来请众人品尝味道。 那小老头儿依旧些拘束,如今不知道贵人打什么主意,更是小心谨慎。别说吃饺子,连头都不敢抬。但娘子军的几个小队长先前却是同丁薇相处极熟,这会儿虽然知道她已是将军内定的妻室,未来的贵人,但眼见她照旧穿着半旧的袄裙,言笑晏晏。于是不自觉也就放开了,夹了饺子就吃起来。 那小老头儿偷偷看了半晌,眼见饺子要没了,才壮着胆子吃了一个,结果他的老眼立刻就亮了起来,心里忍不住暗暗感叹。军中多有传言说这位姑娘的厨艺极好,很多将军都以蹭到大将军的饭食得意骄傲。特别是尉迟将军,每日都要同众人显摆他又吃到了什么好吃食,惹得一众将军常玩笑要卸了差事,却做大将军的亲卫。 不想,他一个整日同灶台打交道的伙头儿,今日居然有幸吃到了,回去说说,怕是兄弟们也要羡慕呢。 丁薇见众人都尝过了,这才笑道,“方才大将军吃了这饺子很是喜爱,感念兄弟们为了太平日子出征在外不能回家团圆,于是就下令,大年夜犒赏全军吃饺子。这会儿找你们过来,也都学会怎么包了,咱们就分配一下活计吧。还有两日功夫,大伙儿可能要多挨累了。” 娘子军们听得这话,都是欢喜应下。她们最近实在有些清闲,又缝过年,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如今有些活计忙碌,反倒更好。 那小老头儿也是个机灵的,赶紧开口把最重的活计揽了下来。 “伙夫营里都是武大三粗的兄弟,剁肉馅的活计就分给我们吧。娘子军的大妹子只包饺子就好,省得我们粗手粗脚,祸害了好面好肉不说,到时候煮了片汤,就辜负大将军的体恤了。” 娘子军也没推让,笑道,“那好,我们这几日正好在排歌舞,也实在忙不过来。” 丁薇听得心头一动,插话儿道,“这活计实在不轻省,你们不如专心张罗吧。明日我禀告大将军一声,不如拿些好彩头出来,全军的兄弟哪个有过人之处都上台露露脸,大伙儿也热闹一下。” “呀,这主意好。”娘子军们都是喊好,女子本性安静,比起登台歌舞,她们更喜欢热热乎乎做顿美食。 小老头儿也是欢喜应道,“兄弟们里倒是真有本事大的,我们营里就有一个天生神力的小子,一手拎了磨盘到处走都脸不红心不跳的。不知道这样的能不能上台啊?” “当然能,只要不伤人伤己就成。”丁薇打了包票,小老头儿笑得眼睛都眯到一处了,“那我回去就找那小子说一声,他家里本来还犯愁没银钱娶亲呢,若是能赢点儿银子,就更好了。” 众人热热闹闹说了几句,就急匆匆回去开始准备了。 丁薇趁着公治明送儿子回来的时候,就把方才的主意说了。这事无伤大雅,又能调动全军的士气,公治明自然无有不允,当即就喊了尉迟悔传令全军,设定上中下三等彩头。 上等一名,彩头是西昊最有名的武器大师亲手打造的锁子甲。中等三名,彩头是一匹西疆特产的宛马。下等十名,彩头是白银二十两。 尉迟悔把命令传下去,立时三军欢声雷动。别说普通兵卒,就是一众偏将副将们都恨不得上台去试试。对于他们来说,银子和宛马都不稀罕,倒是那套锁子甲实在太难得了。据说那位武器大师,出产极地,一年也不过做一副盔甲,可见珍贵之处。 不说,大营里各处如何议论纷纷,兵卒们如何盼望大年夜的到来。只说娘子军同伙夫营里忙的简直是脚不沾地,丁薇惦记众人调不好味道,可惜了那些肉菜,心急去帮把手,但伤腿实在耽搁事。 好在,万能的林六在琼州城里寻了个轮椅回来。丁薇被包裹的严严实实,怀里抱着粘人的儿子,身后跟着程娘子和云丫,终于被云影推出了帐篷。 许是春日将近的关系,难得这一日太阳也热烈了一些,走在没有风的营帐间,倒也分外舒坦。 很快,主仆几人就到了后勤营。 娘子军们正同小老头儿犯愁,犹豫是不是去请人,结果见得丁薇过来都是大喜过望。 丁薇也不多话,拎了儿子下地,让程娘子照料着玩耍,然后就带着云影同云丫撒盐放油,忙个不停。 前世虽然家里是开茶楼的,丁薇也见多了食客,但如今要包饺子给十几万大军吃,还是觉得分外壮观。 一只只硕大的木盆摆得同站队的兵卒一般,每只里面都装了满满的萝卜丝,白菜碎或者是鲜红的肉末。二十几个伙夫手里拎着铁铲站在一边候着,云影同云丫每放好一盆调料,他们就冲上去刷刷搅拌得匀称。 老话说,人少好吃饭,人多好干活儿。 没到晌午时候,已是扮好了一百多盆饺馅儿,娘子军那里的大案板上已是整整齐齐摆了数不清的白胖饺子。 待得案板摆满,两个伙夫就会帮忙抬出去,北风卖力的鼓着腮帮子吹到下一案板包好,这些“前辈”们就已经被冻得结结实实了。 装面的口袋敞开,麻利的楼进去,一袋子就够一只灶头的份量了。但十几万大军,足足一千口灶头,也足够众人忙得天昏地暗了… 大年夜很快在众人的殷殷期盼里到来了,这日一大早起来,大营的木栅门上就贴了新春联,两个大大的“福”字分守左右。营地上空飘荡着一股说不清的味道,又暖又香,惹得把守营地四周的兵卒都不时抻长了脖子,朝着空气里用力嗅嗅,满脸都是期盼欢欣。 难得这一日大将军收回了禁止乱窜帐篷的命令,没有当值的兵卒们不用操练,这个去看看同乡,那个去看看自家小舅子,还没到初一就提前开始拜年了。 那些打定主意上台表演赚彩头的兵卒们,纷纷急慌慌抱“佛脚”,这个把石墩子耍得上下飞舞,那个喷着火球,偶尔有两个背着长刀的,又彼此“打”得难解难分。 整个义军大营,真是分外的热闹。 日落月生,很快天色就暗了下来,营地里五步一篝火,火焰燎的老高。校场正中间早早搭起了一个高台,四周悬挂着许多灯笼,照的台上灯火通明。台子一侧放了一张案板,锁子甲和一盘盘银子就在灯光下散着耀眼的光芒。而不远处的台柱子上拴着三匹宝马,看的一众烤火的兵卒们都是眼热不已。 第151章 人人眼睛都是雪亮的 伙夫营里的五百只大锅正烧的热气腾腾,猪骨头同羊骨头一同炖了足足两个多时辰,这会儿已是骨肉分离,拎起骨头一抖,肉就都掉了下去,再拽起面袋子,哗啦一声把一个个白胖的冻饺子扔进去,整个大锅就成了游满小白鹅的胡泊。 硕大的笊篱伸进去搅一搅,锅底大锅烧上,不到片刻,骨头汤就又重新沸腾起来,点了几次凉水之后,撒上一把翠绿色的葱花,一碗辣油,热辣鲜香的骨汤饺子就出锅了。 早就抱了大号的老碗等在远处的兵卒们,再也等不得了,一窝蜂似的冲到自己小队分配的灶台前,这个伸着大碗喊,“老刘哥,先给我盛,我要饿死了!” 那个也把老碗举得高高,嚷着,“我要肉,给我盛肉!” 掌灶的是个年岁不小的中年汉子,手里大笊篱砰砰敲得那些陶碗都缩了回去,嘴里笑骂道,“都抢什么,今日过年,大将军说了,大碗肉汤大碗饺子,人人管饱!排队,排队,不守规矩的就别吃了!” 老话说,县官不如现管。平日里将军最大,但是到了吃饭的时候,绝对是掌灶的师傅说话最有用。 一众兵卒们闻言,赶紧挨挨挤挤排成了一队,不时有人嚷着,“哪个瞎眼的踩我鞋了?” “哎呦,别挤,谁撞我肩膀了?” 掌灶的师傅是个手脚麻利的,一边笑骂众人一边忙着盛烫饺,偶尔碰到年岁小的兵卒,还额外给多添两块肉。 众人即便看得眼红,但这样举国团聚的日子,谁都免不得想起家里的老老小小,自然对年岁小的兄弟也多一份宽容疼爱,多让他们吃几口,就好似自家儿子,或者弟弟吃了一样。 队伍一点点往前移动,分了烫饺的兵卒立刻跑去篝火旁坐好,有的懂事一些,就等着一个帐篷的兄弟们回来一同吃喝。有些心急又嘴馋,边走就边塞了一个饺子进口,结果又烫又辣,呲牙咧嘴,好不狼狈。 众人免不得就要笑他,结果人家却是立刻又塞了一个,大声嚷着,“好吃,真好吃!” 众人被他的模样惹得也是肚里馋虫暴动,好不容易聚齐了兄弟们就赶紧动了筷子。 一时间,方才还人声鼎沸的营地,居然诡异的安静了下来。 衣食住行,食其实是最重要的一环。只要活着,每日就要三餐。 大年夜里,天寒地冻,一碗肉汤加了“包馅儿的面片”,让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种叫做幸福的东西。 有人想起了老娘最拿手的烙饼,有人想了媳妇儿的手擀面,有人想起了杀年猪时候案头的一碗肉汤… “真好吃,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恩,这叫啥?” 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兵第一个开了口,一脸激动的望着旁边的老兵,“等我将来当了大将军,就让我娘天天都吃这个东西。” 那老兵也是小口咬着饺子,好似碗里的不是汤饺,而是什么天下难得的珍馐美味,听得小兵这么问,他就小心放下了碗筷,末了又转向一个帐篷的众多兄弟,低声说道,“这吃食叫饺子,兄弟们一定要记住了,别白白吃了一肚子,糟蹋了大将军的心意。 我听说,这饺子是未来的大将军夫人做给大将军吃的,大将军惦记我们的年夜饭吃不好,于是将军夫人就亲自带着娘子军和伙夫营一起忙了两日两夜才张罗了这碗饺子出来。” 另一个兵卒喝了一口肉汤,辣得额头隐隐冒汗,末了随口问了一句,“老哥,我怎么听说那个住在大帐旁边的女子是将军家的厨娘呢,根本不是什么将军夫人。咱们将军可是天潢贵胄,怎么可能娶个厨娘做夫人?” “啊,呸!”老兵听了着话,却是恼了,一口唾沫差点儿吐他脸上,“你个没良心的东西,人家丁姑娘忍着腿伤,忙了两日夜给你做好吃食,你不感激也就是了,何苦贬低她!” 旁边几个兵卒赶紧开口劝和,笑嘻嘻上前分开两人,说道,“哎呀,老哥,你可别恼,这兄弟是琼州城府兵出身, 刚刚进大营不久。哪里知道什么底细,这么说也有心可缘。” 说罢,另一人又开始劝慰那个被喷的府兵,“兄弟啊,你有所不知,刘老哥说的这位丁姑娘可是个好人。咱们身上穿的棉袄和棉靴,甚至绑腿的布条,都是她带着妇孺们赶制出来的。后来我们在株洲城苦战,很多兄弟都受了重伤,又是丁姑娘带着娘子军给兄弟们裹伤,做饭,后来还献计给大将军,安置一众伤残兄弟们的后路。刘老哥当日就受了箭伤,可没少得丁姑娘的照料,说是有救命之恩也差不多。你方才那么说,他自然要恼了!” 这个府兵也是个机灵的,听得这话,赶紧给老兵赔罪。到底是一个营帐的兄弟,不一会儿,两人就和好如初。 老碗重新端在手里,众人又开始吃喝,老刘忍不住还是多了一句嘴,“你们总想着大将军出身高贵,也该配个大家闺秀做夫人。但你们都没想过,那些大家闺秀可不会亲手给兄弟们裹伤,不会冒着被人家诟病的危险替兄弟们安排后路,不会累死累活给大家张罗年夜饭。” 众人听得连连点头,毕竟谁家乡都有那么一两个富户,甚至进城时候也都见过大家小姐出门。前呼后拥不说,就是说句话也要拿扇子挡住嘴巴,好似同他们这些平民百姓呼吸同一处的空气都脏了她们的五脏六腑。 若是让这样的女子做了将军夫人,别说照管大伙儿,怕是都不够大伙儿伺候她的。 这般想着,众人越发欢喜大将军找了个心善至极的好女子。 这样的对话,在营地的每个篝火边几乎都会发生,一时间,“丁姑娘”三个字被所有兵卒熟知,威望也是做了火箭一样,直线上升。 丁薇并不知道这些,忙了两日,她也实在是累得厉害,这会儿草草吃了一口饺子,就抱了异常兴奋的儿子,被云影推着去看高台上的杂艺大比拼。 许是年夜饭吃的饱,又许是彩头实在合心意,但凡上台的兵卒都格外卖力气,惹得众人纷纷鼓掌叫好,末了又低头吱溜一口分下来的烈酒,别提多惬意了。 这般一直热闹了快一个时辰,高台上分出了胜负,一个扔石头百发百中的兵卒得了头彩,得了那套盔甲,但他得了也没什么大用,当即就被一个副将高价买了去,兵卒喜得咧了嘴,回家不用说一个媳妇,就是四五个也娶得起了。 二等和三等彩头儿也很快被分了出去,众人有羡慕的,有不服气的,不一而足,却是越发热闹了。 待得夜半,篝火着得差不多了,众人也终于尽了兴致,纷纷勾肩搭背回帐篷睡觉去了。 云影想着丁薇先前没吃几个饺子,送了她们母子回帐篷就跑去平日做饭征用的小帐篷,琢磨着熬碗粥,配两个清淡的小菜。 结果正碰到风九端了饺子在大吃特吃,于是上前好奇问道,“小九,你这些日子跑哪里去了?姑娘还惦记你呢,每次做了好吃食都说要给你留一份,最后都便宜了尉迟大胡子。” 风九被抓了现行,肩背就是一僵,再听得这话就有些脸红愧疚,“那个,丁姐姐的伤好多了吗?我…嗯,这些日子有些忙。” “你忙什么?”云影毫不客气的戳穿他的谎言,“你平日就是听从少爷吩咐,哪有别的差事忙?” 风九尴尬,一双眼珠滴溜溜乱转,显见努力再找借口。 他若是大方说明,云影兴许还会放过他,毕竟谁没点儿隐私啊。但这般贼眉鼠眼,明显心虚的模样,惹得她越发上了心。 “你给我过来,”云影一把扯了风九的耳朵,皱眉逼问道,“老实说,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姑娘的事?否则你躲什么?” “哎呀,姐姐快放手啊,我的耳朵要掉了!”风九疼得吱哇乱叫,饺子也吃不成了,只顾挽救自己的耳朵了。 “你还不说,是不是?” 云影手底下又多拧了半圈儿,风九疼得差点儿跳起来,但也不敢还手。要知道云影可是一众暗卫老大们最疼爱的妹子,特别是如今山一已是明摆着非云影不娶。若是他今日敢有一点儿异动,说不定明日他就被一点儿小药粉毒得死去活来了。 “姐姐快放手,我说,我说,还不成嘛!” “这还差不多。”云影笃定他不敢跑,这才松了手。 风九委屈的揉着自己的红耳朵,末了才斟酌着说道,“我是怕丁姐姐见到我,会问一些事。” “什么事?”风影挑眉,催问道,“还不赶紧说!” 风九无法,想了想就硬着头皮道,“那日,楚姑娘跑来质问丁姐姐,我正好听见丁姐姐问你关于那个,恩,那位小姐的事。” “哪位小姐?”云影一时还有些没想起来,但说到一半却是立时瞪了眼睛,“你是说司马雅兰?” “对,就是那位小姐。司马权登基后,她的封号是倾城公主。”风九不知想起了什么,眼神里闪过一抹惊艳。 云影眉头皱得更紧,催促道,“你吞吞吐吐做什么,接着说啊!这倾城公主难道真有倾城之貌,比楚姑娘还美艳?还有,她同少爷有什么干系?” 第152章 拷问 风九咧了嘴,左右也是躲不过,索性不如把知道的事都说了吧,否则以后也没有好果子吃。更何况,将来大军进了西京,谁也瞒不住。 “少爷西征前,我刚到跟前伺候,见过公主两次,实在是…怎么说呢,人间绝色,实在太美了。不是楚姑娘那种美艳,是不食人间烟火,像仙子一样。 最主要的是公主同少爷自小一起长大,当年老亲王有意把公主嫁给少爷,很多人都知道这事。只等少爷西征归来,就下聘定亲,选日子成婚。 哪里想到,突然生了变故,少爷诈死,老王爷又病又气就过世了。听说公主伤心欲绝,坚持进了京西的素心庵替老王爷和少爷诵经超度。” 云影越听脸色越差,手里的帕子都拧成了一团。原本她猜测这位司马雅兰是个同楚七喜一般的刁蛮千金,没想到居然是个容貌身世都出众的强大对手,甚至她居然同将军有半个婚约,又是青梅竹马… 那岂不是说,自家姑娘未来的路绝对不好走啊。 风九把话说完,眼见云影出了神,赶紧转身就想溜走。 不想云影却比他更快,伸手揪了他的衣领,“你还没说,将军待公主如何?” 风九被勒了脖子,好不容易喘上一口气,哪里敢迟疑,赶紧应道,“将军待人一直清冷有余,亲近不足啊。虽然没答应老王爷的话,但也没反对。不过,我看着他待公主就像妹妹,可没有对丁姐姐这么好。” 云影稍稍松了一口气,手下也就退了力道,风九终于顺利逃走了。 云影跺脚,到底也没再去抓风九,想了想,还是不知道是不是要把这些话说给自家姑娘听。 她添了心事,手下活计也就慢了很多。 好不容易熬好了粥,简单炒了两个小菜,装进食盒拎回帐篷的时候。安哥儿已是睡熟了,程娘子用一件厚厚的裘皮毯子裹了他,正掀帘子出来,打算回去旁边的小帐篷安顿。 她见得云影近前,就笑着指了指帐篷里,末了一根手指竖起放在唇边。 这是她们几个私下里约定的手势,只要这么做,就表示将军同姑娘在一起,没有重要的事不要去打扰。 毕竟将军平日忙碌,姑娘也闲不下来,又有安哥儿在中间争宠,两人能够享受的独处时光实在有限,经不得随意浪费。 云影摆摆手,又替安哥儿遮了遮裘皮,这才让开路,目送程嫂子进了她们一家人的帐篷。 大年夜的天空,除了点点繁星,没有一丝月色,稍显沉闷。 云影在帐篷外守了一会儿,到底忍不住悄悄掀了门帘往里看了一眼。 丁薇这会儿还真有些饿了,坐在轮椅上,一边揉着自己的伤腿,一边疑惑道,“云影怎么还没回来,这丫头不会寻山一说话去了吧?” 说着话,她又笑了起来,“平日瞧着山一那个木讷的模样,还以为他喜欢的姑娘会是温柔小意的,没想到他偏偏喜欢倔强泼辣的云影。将来,两人成了亲,日子许是要热闹了。” 公治明放下手边的书,弯腰抬了丁薇的伤腿放到自己膝盖上,一边揉一边应道,“姻缘就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不论别人如何,两人自觉日子舒心就好。” 他的大手温热,力度又拿捏的合适,比丁薇自己按摩都要舒坦许多。她忍不住想起当初,就感慨道,“日子过得真快,好似昨日我还给你按摩呢,没想到如今你又给我揉腿,真是风水轮流转。咱俩这样,算不算难兄难弟?” 公治明眼里闪过一抹暖意,一手扶了她的腰,一手牵着她的左手,起身慢慢在帐篷里走动。 “许是你当初心下不服气,如今我才有补偿的机会。明日开始,我每晚都陪你走一会儿。” 丁薇听得欢喜,但转念想想却是摇头,“我不过是个小伤,身边又有云影她们,过几日当归几个也得用了,哪里就要你照料了。再说,如今大战在即,身为主将,整日里沉迷女色,怕是人家不说你什么,我第一个要被贯上‘红颜祸水’的美名了。” 公治明如何不知道她这般说是为自己着想,认真算起来,两人自从相识,她从未任性做过某事,从未自私谋求过什么东西。好似只要他欢喜,只要所有人都舒坦,她就不会断了笑言。 若是不熟识的人,怕是绝对不会想到,她顶着姑娘的妆容,吃尽了白眼,才养大了他的孩儿。 说起来,他真是亏欠她良多。 这般想着,公治明就停了脚步,弯腰把她抱在了怀里,紧紧的,好似要把她融入自己的身体,尽心疼爱,尽心宠溺。 丁薇脸孔抵在他宽厚的胸膛上,忍不住小声抗议道,“别这样,万一云影回来看到,多不好。” 公治明低头望着她红透的脸颊,眸色更深,到底寻到那两片粉红的唇瓣重重吻了下去。 一霸道阳刚,一温柔似水,唇舌交缠间,胜却人间多少美妙滋味… 云影脸色红彤彤的放下了手里的帘子,忍不住替自家姑娘欢喜。即便京都那位公主如何厉害,有了将军的宠爱就是立于不败之地了。再加上安哥儿这个公治家的唯一血脉,胜算就又多了三分… 山一打着灯笼寻过来的时候,见得心爱的姑娘站在寒风里发呆,难得呵斥道,“这么冷的天,你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紧进去!” 云影被吓了一跳,赶紧拦了他,小声道,“你小点儿声,大半夜跑来做什么?” 山一没有穿大氅,这会儿冻得脸色铁青,闻言赶紧把怀里抱着的木盒子塞了过来。 “恩,我寻到一样好东西,想着过大年,送给你做个念想。” 云影脸上立时蒙了一层甜蜜之意,难得他这个木讷的脾气还会哄自己欢喜,于是赶紧打了开来。 结果盒子里那株老山参,实在看得她哭笑不得。 男子送给女子礼物,多是首饰布料,或者逗趣的小玩意儿。但收到人参的,怕是整个天下也只有她一个了。 山一等了半晌,眼见云影神色古怪,就忐忑至极的问道,“你不喜欢吗?” “喜欢,”云影望着他嘴边呼出的白气,嘴角慢慢翘起,应道,“我很喜欢,难为你寻了这么珍贵的东西。” 山一立时喜得眉飞色舞,兴致勃勃嚷道,“你喜欢就好,我可是费了好大力气才得来的。本来是给魏老爷子寻药材,没想到却碰巧买了这个宝贝回来。我都没敢回帐篷,就怕魏老爷子再把它截下,赶紧给你送来了。” “你等一下。”云影放下手里的食盒,扭头快步进了她同云丫合住的小帐篷,很快拎了一件石青色的大氅出来。末了细心的替山一穿好袖子,系好衣带,“这是姑娘新想的式样,很是挡风,我看着好就给你做了一件。里面是羽绒的内胆,穿着轻巧又保暖,但是怕刮,你平日出入一定穿着,别冻到了。” 山一见惯了云影冷淡的模样,突然被这般关爱,就有些犯傻。末了却是喜得要发疯,抓起大氅的下摆就抱在了怀里,生怕那些被调皮冷风吹起的雪粒子弄脏了云影的心意。 云影被他这幅傻样子,惹得哭笑不得,赶紧推了他往回走。 “夜深了,你快回去吧。” “好,好,我这就走。”山一被推了两步,很是留恋不舍,末了也不知道从哪里生出的勇气,居然窜上前在云影脸上亲了一口,然后撒腿跑掉了… 云影乍然被偷袭,摸着脸颊好半晌没反应过来,末了羞恼的跺了脚,但嘴角的笑却怎么也褪不下去… 不说义军大营里如何处处甜蜜,好似春日都提前来临了。只说溧水对面的营盘里,这个年却是过得没滋没味儿。十几万大军屯兵一处,迟迟没有出战。好不容易偷袭一次,还被人家整个吞下去了,对军心和士气都是极大的打击。 若是趁着大年,主将犒赏三军,再动员一二,也不是不能再把士气提起来。 可惜,身为主将的冯老将军却是连帐篷都没出过一步,不知是在琢磨排兵布阵,还是干脆就醉生梦死,消极怠战了。 其实,一众兵卒们却是不知道。这会儿,冯老将军手里没有酒,也没有肉,只捏了一只金色的令箭,神色复杂又凝重。好似心里有满满的不甘,但更多的却是怀念。 站在桌案前好半晌不敢出声的冯家长子,实在忍耐不住,就问道,“爹,这令箭是哪里来的?您看了大半日了,连晚饭都没吃,可是有什么大事?” 冯老将军慢慢放下金令箭,望向长子摇了摇头,“说了你也不知道,这次爹半辈子拼下的声名怕是都要交代在这里了。” 冯家长子听得急了,别人兴许还不知道,但他却是最明白自家老爹的对声名的看重,那毕竟是他一刀一枪拼出来的。平日但凡训诫他们兄弟,都离不了这事,如今突然要全都放下,那就是当真遇到难事了。 “爹,到底出了什么事,您说啊。儿子即便愚鲁,但也要为爹分忧!” 冯老爷子眼里闪过一抹欣慰,神色也缓和了许多。但他依旧摇头,“这次的事,你帮不上忙。” 冯老大越发心急,“爹,您就说说吧!” “说说啊,说什么呢!”冯老将军依靠在椅子上,长长叹气,“你身为冯家长子,如今事关整个冯家几代的富贵,倒也该听听你的主意。” 第153章 三只金令箭 “好,爹说,儿子听着。” “我打算过几日送降书到对面的义军大营。” “什么?”冯老大惊得瞪了眼睛,极力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冯家即便不如公治家世代掌管大半兵权,武侯传家,但也是西昊数得上的武将门第,声名赫赫都是冯姓子弟用献血和性命堆出来的。 如今在偷袭不成之后,居然就送了降表,消息传出去,冯家还有什么脸面在西昊立足。 “爹,这绝对不成。您老若是有苦衷,那就把战事交给儿子,儿子即便肝脑涂地也要守住冯家的威名1” 冯老大说着话,“噗通”就跪下了,极力求老爹一定不能轻举妄动。 冯勇没有理会儿子,抬眼望向帐篷门,目光好似穿透了牛皮看见了溧水对岸的义军大营。那个年岁还不到他一半,但却从第一次出征之后,绝无败绩的小子。当年老武侯是何等威风,也是这样百战百胜,可惜独子夫妇早早离世,老武侯伤心欲绝,旧伤复发,没两年也过世了。而他们冯家也趁着这个时机,抢了两分威名。 如今当年牙牙学语的武侯府独苗长大了,他们冯家却要继续跪在他身前,仰人鼻息吗? 他不甘心,他想拎起长枪,跨上骏马,带领大军堂堂正正一战,不为西昊太平,不为什么皇权,只为了他一生拼下的尊严! 可惜,他扫了一眼桌上的令箭,长长叹了气。 “新皇奢靡残暴,朝中文武都早有默契,两不相帮。但公治明如今是民心所向,几乎不费一兵一卒就打到了溧水。公治家替代司马家坐江山,已是大势所趋。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们冯家递上降表也是顺应天意。” “爹,您同儿子说实话吧!”冯老大自小在老爹教导下长大,怎么会看不出老爹的言不由衷,“您到底有什么苦衷啊!” 冯勇欣慰于儿子的敏锐,想了想就收回了方才的话头儿,“儿啊,我们冯家只有流血战死的儿郎,没有跪地偷生的孬种。但人活在世,有些恩德却是不能忘,不能不报答。” 说着话,他举起手里的金令箭,又道,“这金令箭一共三根,是过世的老亲王特易打制的。当年老亲王过世前,曾把我们一干人请到王府书房,当面明言。我应过老亲王,只要有人持此令箭前来,但凡所求,必有所应。 原本我以为老王爷会把令箭传给新皇,没想到前几日宫里来人,却…罢了,你只要知道,老王爷待我们冯家有知遇之恩,冯家这次即便搭上几十年的威名也要遵从。” 冯勇听得神色惊疑不定,他从来不知道还有这样的秘辛,老亲王当年特制了这些金令箭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当真预料到他的不孝子会毁了司马家的江山,还是为了提防像亲子一样养大的公治明? 他越想越糊涂,但却不像方才那般激烈反对了。 “今日之事,你就是烂在肚子里也不要说出去。出去之后,也不要张扬,我再斟酌两日。” 冯老将军挥挥手,撵了儿子出去,末了望着金令箭皱眉不语。 若不是亲耳听说,他也不会想到金令箭居然在公主手里,老王爷到底是何用意? 如今公主却让他投降,为公治明大开方便之名,几乎是拱手送上西昊的半壁江山。难道她就半点儿不顾忌新皇这个亲兄长,不怕无颜面见司马家的列祖列宗? “咦!”老将军突然想起当日公治明诈死之时,京都里传言公主执意带发进素心庵修行,他终于抓到了一点儿脉络。末了神色却是古怪至极,“女子啊,当真是女子!为了…真是什么都不顾了!” 节气是个很古怪的东西,几日前还冷得冻死人,但是过了大年夜,好似眨眼间就暖了许多,天地万物都迈着大步往阳春狂奔而去。 丁薇生怕赶不上两军大战,刚过了大年初一,给两位老爷子拜了年,各自孝顺了一套衣衫鞋袜之后,她就开始忙了起来。 她如今行走不便,又自觉没有自保的本事,于是琢磨了很久,最后拉了云影做帮手,这丫头做事稳妥细心,又有功夫,最主要是暗卫出身,最可信赖。 云影不知丁薇要做什么,但见她神色郑重说起,就把手里的活计都交给了当归四个,然后按照吩咐开始搜寻上好的土硝石,硫磺和柳木炭。 丁薇可是见识过火药的威力,云影忙碌搜集材料,她也没闲着,到底在后勤营翻出两幅藤甲,还是戴面罩的那种,这才算是安心带着云影进了小营帐。 粉碎材料,过细孔木筛子,煮土硝,依次放炭粉和硫磺粉,最后把成品用木槌捶打到灰白色。 两人忙得是脚不沾地,就连午饭都是云丫送到帐篷门口。云丫还要进来帮忙,却丁薇严厉撵了回去,小丫头有些委屈,惹得云影帮忙说情,“姑娘,云丫也是好意,她是怕您累呢。” 丁薇摘下面罩,一边饿的赶紧往嘴里塞吃的,一边含糊应道,“我怎么不知道她是好心,但这东西事关重大,绝对不能再让第三人知道。你也要记住了,打死也不能把法子往外说,懂吗?” 云影想起主子这几日总是同方公子一起琢磨造船开海路的事,还以为今日做的这些古怪药粉是为了售卖,就赶紧点头。 “姑娘放心,我不是话多的人!” “那就赶紧把手洗干净,坐下来吃饭。若是一切顺利,明日就能给你看个新奇了!” 饭后,两人又开始忙碌,一个说一个动手,到得晚上,木头案板上就多了一排十几个小竹筒,每个小竹筒都长了一根尾巴,看上去不但不危险,反倒有几分可爱逗趣。 即便这些小东西出自她的手,云影依旧不知道它到底有何用处。 “姑娘,这些‘爆竹’要怎么用?” 丁薇虽然打量着这些炮仗应该没什么太大瑕疵,但心里依旧有些忐忑。于是就道,“明日带上当归四个,加上你我,咱们寻个背静的地方试试,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今晚还要辛苦你寸步不离的守在这里,任何人都不允许动这些东西,最重要的是,这帐篷里不能有任何火星,甚至是铁器铜器。” “是,姑娘,你放心。” 云影忍了好奇,郑重应了下来。 丁薇还是有些不放心,迟疑道,“不如,我也在这里守一晚。” “姑娘,我一定寸步不离,就是天塌下来也不会让任何人进来一步。”云影赶紧推了轮椅往外走,劝道,“您忙了一日,少爷和小主子怕是都等急了。” “好吧,我一会儿让人给你送厚被褥过来。” 丁薇也是惦记家里老老少少是不是吃饱喝好,闻言就没有再坚持。 当归和连翘守在帐篷三丈开外,远远见到两人出来就赶紧迎上前。云影叮嘱两人几句,就转身回去了。 丁薇回了自家帐篷,陪着因为一日没见娘亲有些闹脾气的胖小子玩耍了一会儿,待得公治明忙完过来,一家三口又吃了晚饭。 公治明见她有些心不在焉,还以为她腿上疼得厉害,饭后亲手给她按摩了许久,又陪了她慢慢走动,待得还要寻魏老爷子来诊脉的时候,丁薇才甜甜蜜蜜的拦了他。 这一夜,众人都是如同往常一样,睡得香甜踏实。除了丁薇,没人知道,第二日开始,西昊,甚至整个天下都会因为一只小小的爆竹而改变… 身形高瘦的当归,一脸小心谨慎的背着主子在冬日的山林里飞奔,不时避开身侧的树枝,省得主子被刮到。云影带着连翘和橘梗、白术随在身后,手里拿着些杂物,云影眼见已是离得大营有三四里,于是就问道,“姑娘,已经离得足够远了,再走下去,万一遇到危险就不好应对了。” 丁薇扯下头上的风帽,四下环顾,只见身侧不远处是小山谷,两侧山壁都是半裸露的岩石,没长什么灌木,倒也是个合适的试验场所,于是就点头道,“好,就在这里吧。” 连翘赶紧寻了一处避风之处放下手里的交椅,当归这才蹲身把丁薇放了下来,白术紧接着又塞了个手炉到她怀里。 丁薇又是好笑又是心暖,这四个丫头先前被云影带在身边教导了几日,如今都很得用,甚至可以说把她当孩子照料了。 “云影,穿上藤甲,取一只爆竹放在五丈外的石缝儿里。记得点燃引信之后赶紧跑,越远越好!” 云影苦笑点头,这一早晨可是没少听主子嘱咐这句话,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 她放下自己身后的背篓,依言行事,待得点燃手指粗的线香,又扭头望了望远处的众人。 丁薇冲她用力握了握拳头,末了赶紧捂了耳朵,倒是当归几个神色懵懂。 她忍不住嘴角扯了扯,回身就点燃了引信,末了把腿就跑。 “轰!” 就在云影跑出不过三四丈的时候,那只爆竹就猛然炸裂开来,震的一旁的山石碎散,四处飞溅! 云影被惊了一跳,脚下一绊,差点儿摔倒在地。 当归几个更是吓得直接把主子扑到了身下,压得丁薇呲牙咧嘴,直以为自己的伤腿又断了一次。 “没事,没事,都别怕!” 丁薇伸手拍了拍几个丫头,安慰道,“这东西就像打雷一样,过去就好了。快把我扶起来,腿疼!” 第154章 神出鬼没 当归一听这话,顾不得耳朵轰鸣,赶紧起身把丁薇扶上了交椅。云影也是赶了过来,蹲身探看主子的伤腿并没有血迹,这才起身,狠狠瞪了当归几个。 当归四个缩了脖子,方才实在是吓了一跳,一时心急保护主子,倒是忘了主子的伤腿。 丁薇赶紧护着几个忠心的丫头,望着云影说道,“好了,都怪我没有先说清楚,吓了你们一跳。另外这个引线还是太短了,里面的药粉放的也太多了,燃烧太快。你记一下,下次再改进。” “好。”云影点头,微微吐出一口气,回头望着那处明显被蹂躏过的山壁,心里开始后怕不已。若是她跑的慢一点,是不是就要被石块埋上了。。。 丁薇喊了当归背她到爆炸之处看了一圈儿,末了吩咐云影,“可以了,去请将军他们过来吧。” 云影眼里闪过一抹兴奋之色,高声应下几回了营地。 丁薇指挥着连翘几个,把带来的四五个稻草人摆得密集一些,又琢磨着是不是挖个土坑,但冬日天寒,地上即便没有冰雪,也硬得同铁块一样,她只能放弃这个想法了。 不提丁薇如何忙碌,只说义军营盘中间的大帐篷里,公治明正皱眉听着远路而回的风一禀报。 原来当日风字组尾随着那几个侥幸的黑袍骑士,一路向北,过了溧水之后,果然分出一个人去冯勇那里送信。 这些人死了大半同伴,几乎各个带伤,丧家之犬一样跑了千里,早就是强弩之末了。风字组几乎是没费多大力气就把送信人怀里的密报掉了包儿。果然冯勇中计,轻易丢了五千精兵。 但风字组跟随其余几人又走了几日,却是发觉事情有些蹊跷。 那黑袍骑士的首领带着几个残兵径直去了西京城外的一处隐秘山谷。 风字组隐藏在暗中查探,发现这山谷里足足驻扎了两千精骑。还想再进一步仔细探查的时候,那些骑兵却好像幽灵一样,一夜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你们后来进谷探查过吗?可有密道机关?” 公治明眼里闪过一抹恼怒,西昊兵权历代都由公治家掌管,即便这十几年,武侯府剩了他一根独苗,不得不把手里的东西让了一些出去,很多武将世家也趁机分了些威名。 但若说西昊若是一盘蛛网,武侯府就是蛛网中间的大蜘蛛,没什么能跑出它的掌控。 如今突然听说西京之外,近的几乎要触及城墙脚下的地方居然秘密隐藏了两千精骑,他如何能不恼怒? 这些骑兵到底是谁组建的,听谁的调遣?甚至千里奔袭去黔州袭杀他的妻儿?这是黑袍精骑第一次出手,还是西昊已经被他们暗地里纵横多次了? 风一瞧着主子神色不好,有些犹豫,但想了想还是说道,“主上,属下在骑兵们消失后亲自进去探看过。从营房的新旧上判断,这些骑兵驻扎在这里足有四五年了。而且这些人都是心狠手辣,训练严苛。即便匆忙撤离了,但依旧在山谷里留了很多机关。兄弟们不小心中招,伤了一个。至于密道,恕属下无能,并没有发现任何痕迹。” 公治明抬手轻轻敲击着桌面儿,双眼微微眯起,心里对这两千精骑越发好奇了。 风一突然想起当日一件事,又道,“主上,若说一定有什么蛛丝马迹,倒是有件事奇怪了些。属下事后装扮成货郎在那山谷周边的村落走动,听说那晚曾有人冒雪从京都方向出来,路过一个村头儿时,因为被山狸惊了马,喝骂时候被夜半坏肚子的村民看到了。据说那人嗓音奸细,瘦弱无胡须。属下大胆猜测,这人会不会宫里的人?” “宫里?”公治明抬头,眼里精光暴涨。他一直往几个武将世家身上猜测,倒是忘了最重要的一家。司马家作为西昊共主,怎么可能没有些自保手段。怪不得这些精骑就安置在京都的眼皮子底下,若是“自家人”那就真是说得通了。 不过,以司马权刚愎自用,暴烈多疑的性情,他若是得了消息,一定会下令这些黑袍精骑统统出动,拼尽一切活捉或者杀了他的妻儿,怎么可能只派了五百人马,还是执意活捉,看着倒有些像拿不定主意一般。 难道这些精骑不归司马权节制,那会是谁呢?皇宫里还有什么人能。。。 公治明瞳孔猛然一缩,脑海里慢慢浮现出一张绝美的脸庞。 难道是她? “报将军,云影姑娘求见!” 帐篷外的亲卫突然高声禀报,惊得公治明回了神,皱眉应道,“让她进来。” 云影应声从大帐篷外走了进来,单膝跪地行过礼,末了才起身说道,“将军,丁姑娘准备的东西已是做好了,请您同众位统领去看个新奇。” 公治明想起丁薇这两日忙得不见人影,也是好奇她到底准备了什么新奇东西,想必她一定有别的考量,否则以她的脾气不可能特意请一众将领们过去。 这般想着,他就收起杂乱的思绪,高声吩咐帐外亲兵,“去请所有不当值的将军过来,随我一同出营!” 帐外亲卫接令就赶紧去各营送信了,风一听得丁姑娘又做了新奇物件儿,有些好奇,脚下慢慢蹭到云影身边,小声问道,“影妹子,丁姑娘这次做了什么好东西?吃食,还是用物?” 云影闻言,神色却是三分古怪七分惊恐,嘴皮子动了动,到底还是说道,“一会儿你同去看看就知道了,兴许以后这东西大伙儿都用得到。” 风一听得越发心痒难耐,上一次丁姑娘提议做的随身救急包就帮了大忙。大伙儿在外出任务难免受个大伤小伤,如今都不用心急去寻大夫了。只要从包里拽出烈酒瓶子洗干净伤口,大针小线缝一缝,抹些伤药,不过七八日就好利索了,真是方便至极。不知这一次,这聪慧神奇的丁姑娘又做了什么出来? 公治明心里同样也在猜测,但他却更沉得住气,手下慢条斯理的处置着公文,待得众位属下都穿了大氅赶来听命,这才起身带着众人往营帐外走去。 一众偏将副将们原本还以为要骑马出营,没想到居然是步行。好在他们养了多少时日没有上过战阵,早就闲得浑身骨头发痒,出来走走倒也欢喜。 云影惦记自家主子在野外久坐染了风寒,脚下步子极快,几乎不到一刻钟就带着众人赶到山谷。 丁薇正等的无趣,伸手去扯旁边一株小松树的枝桠,结果听见脚步声下意识一松手,那松树上攒了一冬的厚雪就都落到了她的肩上头上,偶尔几片钻进棉袄领子里,冻得她一哆嗦。 公治明见她脸色冻得通红,脖子缩在大氅里,大眼滴溜溜乱转,好似躲在树洞里的小松鼠,眼里就闪过一抹宠溺笑意。于是,大步上前挥退了当归几个,亲手替她拍去身上的雪片。 “是不是等得冷了?再出来记得坐马车,何必吹冷风。” 丁薇难得淘气一次,居然就在众人面前如此丢脸,羞窘的脸色越发红透,小声辩解道,“马车出入不便,再说我也没走出多远,就当饭后消食了。” 一众将领们停在几步外,眼见将主这般一脸温柔模样,神色都有些古怪,但到底还算知礼,赶紧低了头,生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惹得将主又变回冰块模样。 不过,他们心里也越发疑惑,难道大冬日的,将主带他们出来就是为了现场演绎恩爱戏码? 公治明抬手替心爱的女子戴好风帽,又站在她身后挡了寒风,这才问道,“你又做了什么新奇物件儿?” 丁薇想起方才的“惊天动地”,也顾不得害羞了,抬手指了那些稻草人说道,“你们看看那一处就知道了。” 说罢,她又喊了云影上前低声交代几句。 云影小心取了一只爆竹,走去插在中间的稻草人胸口。当归几个立刻捂住了耳朵,看得一众将领们都是莫名其妙。 丁薇也是抬手捂了耳朵,末了隐蔽的同公治明眨眨眼睛。 公治明会意,嘴角轻轻翘起。 另一边云影得了指示,已是飞快点燃了引信,几个纵跃跑了回来。 引信冒着火花,吱吱作响。。。 公治明抬手捂了耳朵,可是那引信着到爆竹口儿的时候,却是突然没了动静。 一众将领互相对视一眼,再看看动作一致,都是抬手捂了耳朵的将主同丁薇,神色更是莫名其妙了。 公治明放下了手,干咳一声,末了扫了属下们一眼,神色有些尴尬。 丁薇却是顾不得这些,她赶紧拦阻想要上前查看的云影,想了想就小声说道,“你再拿一只爆竹,选个好位置,等到引信烧到一半之后再砸到那个爆竹上。能做到吗?” “能,”云影点头,这么大的爆竹,距离又不算远,投掷起来很容易。 丁薇不放心,再次叮嘱道,“一定记得别伤到自己,跑得快一点儿!” “好。” 云影应了,末了寻了一个上风处的大石头前点燃了一只爆竹,足足等到引信烧的剩了小半长短才猛然投出去。 丁薇见她这么大胆,吓的心脏都提到嗓子眼了,还来不及呵斥,那爆竹却是猛然炸开了。 先前那只“罢工”的爆竹随之被引燃也是爆炸开来,两重冲击加在一处,比之先前可是剧烈太多了。 第155章 宠孩子的娘亲太可怕 一众将领们本来还有些心不在焉,突然被这声巨响镇得腿一软就坐到了雪地上,各个大睁着眼睛,半晌不知如何是好。 公治明还好些,但因为方才的乌龙,他也没再捂耳朵,这会儿被震得头晕,耳内蜂鸣阵阵。 他惊得立刻是去望丁薇,去见她刚刚把小手从耳朵上撤下,满脸兴奋的嚷道,“将军快看!” 不必她说,这会儿寒风吹散了青烟,那爆炸之处就显露在众人眼前。 先前摆放好的草人早就没了踪影,偶尔有些留下的也正着着火,而那压着稻草人的石块已经被炸的飞出多远。。。 公治明双眸里乍然爆开一抹亮色,大步上前探看被炸出一个大坑的地面。几个平日很精明的将领许是也想到了什么,赶紧爬起来,七扭八歪的拖着依旧有些软的双腿赶了过去。 方才,众人还只是震惊,这会儿亲眼看了现场却是惊恐至极。 那小小的竹筒里到底装了什么东西,居然如此厉害? 冬日的土地不说比铁还硬,但也足够结实了。这会居然被炸出一个坑,更别提那些被瞬间“分尸”的石块,还有根本没了踪影的稻草人了。 这个小竹筒若是扔到人群里,扔到城墙上,或者像箭支一样齐齐射出去,那岂不是。。。 众人齐齐打了个哆嗦,再扭头去看那个坐在椅子上,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了一张小脸儿,怎么看怎么无辜的女子,他们的脸色越发惨白了,下意识开始检点自己平日是不是对她有过不敬。 若是有,那就赶紧磕头赔罪,万一她记在心里,趁他们睡觉的时候扔只小竹筒进帐篷,岂不是他们立刻就同阎王爷喝酒去了。。。 丁薇被众人看的尴尬,大眼睛眨了眨,干笑道,“我就是觉得过年太冷清了,想琢磨个小玩意儿给安哥儿听个声响儿,没想到就做出了这么个厉害的大家伙。” 众人齐齐又咽了一口唾沫,难道世道变了吗?当娘的娇宠孩子,无可厚非。但是为了给儿子听声响儿就造出个人间神雷的,天下也就这一份了吧。还好,还好!这孩子是将军亲子,这女子同将军也够恩爱,这绝对是西昊之幸。。。 公治明望向丁薇的眼神却是满满的愧疚和疼惜,有些事不需多说,他心里足够明了。平日连打雷都要抱了儿子找尽借口躲在他身边的女子,怎么可能以听巨响为乐?就同她那日所说,她折腾了这个爆竹出来,就是为了助他一臂之力,为了他一统西昊。当然,她也存了三分自保的心思。毕竟一个精通厨艺的将军夫人,同一个智计百出的将军夫人,后者更会得到众人的认可,甚至畏惧。。。 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不能让心爱女子安心度日,反倒心心念念于自保。他是不是太失败了? 丁薇自觉再被众人盯下去,恐怕身上就要出窟窿了。好不容易等着公治明走回来,赶紧说道,“安哥儿早起不见我,怕是要闹呢。这爆竹的做法和一些小变化,云影都清楚,让她留下来听命吧,我这就回去了。” 公治明点头,再次抬手替她整理一下大氅,这才扶她站起来。 “放心。”他低沉略带沙哑的声音,好似比平日多了几分别的意味。丁薇抬头望过去,从那双墨黑的双眸里读出了怜惜、愧疚,甚至还有骄傲。她心头忍不住微微一酸,寻了个胸怀天下的男子安放她的一生,就注定她要为了能够抬头挺胸站在他身旁,付出无数心血,承受无数压力。 但她甘之如饴。。。 当归蹲下身,小心背起主子,连翘几个收了交椅等杂物,一行人很快拐过山口返回大营了。 公治明慢慢收回目光,再转向那个大坑,眼里慢慢添了狂热。有了这样的利器,别说统一西昊,天下尽可去得! “云影,说说这爆竹还有哪般变化?” “是,将军。”云影不知为何,这一刻脑子里突然想到风九那晚说过的话。任凭那个女子如何容颜倾城,也不及自家主子聪慧绝伦,又不居功,进退得宜。这样的女子,才是将军最好的伴侣! “我们姑娘说,这个爆竹若是把竹筒换成铁球,添上掺了铁屑的药粉,杀伤力更大。但一定要严禁烟火,稍有不慎就会爆炸,未伤人反伤己。。。” 丁薇不知道山谷里众人怎么折腾,她自觉完成了一件大任务,难得有闲暇陪儿子玩了一会儿,甚至在帐篷两侧堆了两个小雪人,都是黑眼睛和红鼻头,惹得安哥儿同二娃欢喜不已,就是路过的兵卒们也笑开了脸。 这一日的午饭,也是她下厨,热气腾腾的羊蝎子火锅,扔了一盘子冻豆腐,一盘子酸菜,外加一把翠绿的蒜苗,色香味俱全。 别说老老少少们多吃了一碗饭,就是多日不见的楚七喜都嗅着味道跑了过来。 楚七喜原本还有些羞赧,自觉先前大闹有些失礼,生怕丁薇等人待她生疏,没想到众人却是同往日一般,招呼她一起吃喝。待得撤了桌子,丁薇又喊她一起做针线说闲话儿。 方楚两家即将联姻的消息,整个军营几乎都传遍了,丁薇自然也听说了。 她心底坦荡,自然也没什么尴尬之意,打趣起楚七喜半点儿不客气,惹得这直爽的姑娘脸色像烧熟的螃蟹。 众人都是好笑,末了说起各地美食。丁薇心头一动,就把海外的一些稀奇古怪的风俗说给楚七喜听。 果然这姑娘惊得大眼睛瞪得溜圆,特别是听说女子做皇帝的时候,恨不得飞过去亲眼看看。丁薇再接再厉,又拿出自己新画好的几幅船图,然后喊了连翘去请方信过来。 楚七喜听见了,立刻从椅子跳起来,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转。有心想赶紧告辞走掉,不知为什么又有些舍不得,但留下又实在脸红。 丁薇简直偷笑得差点坏了肚肠,末了到底还是拿了一只笔,替她寻了个借口,“我腿上有伤了,不方便写字,妹子帮我写点儿东西吧?” “哦,好!”楚七喜顺势做了下来,嘴里胡乱应着,“伤筋动骨一百日,丁姐姐别累了腿。你想写什么,我帮你写,我的字好着呢!” 她的脑子里满满都是方信,根本没想到这话里有什么不对劲。 但帐篷里众人却是再也忍不住,笑得东倒西歪,就连老实厚道的程娘子都笑得把手里的茶水撒了。 丁薇更是把脸埋在儿子肩头,笑得哆嗦个不停。胖小子不知道怎么了,也呲着几个米粒一样的小白牙跟着傻笑。 楚七喜疑惑望着众人,末了到底醒过神来,羞恼的立时不想活了。 “哎呀,丁姐姐,你欺负我!” “怎么这般热闹?”正好方信掀开帐篷帘子走了进来,听得众人笑声就问了出来。结果一见楚七喜脸红脖子粗的模样,他倒是愣了一下,不知说什么好了。 楚七喜只觉脸上热的烫手了,到底羞得受不住,扔下纸笔就飞快跑掉了。 不必说,众人笑得更厉害了。 丁薇好不容易止了笑意,抬手把胖儿子送给程娘子照料,末了请方信坐在桌前,这才说道,“方才无事,闲话儿两句罢了。” 方信扫了一眼犹自在颤动的门帘,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楚姑娘性子直爽,其实心思不坏。” 丁薇笑得促狭,“呀,大哥,我也没说楚姑娘不好啊?” 方信不自在的干咳两声,赶紧岔开话头儿,“你又画了什么图,来,给我看看。” 丁薇也不好再打趣,赶紧把图纸推了过去。 “我又画了个传动机关,安放在船底,桨手能省些力气。” “是吗,我看看。” 方信这几日已是去信给了泉州的友人,也让人回家去找信得过的人手,甚至琼州城里的书铺都走了多少圈儿,但凡沾了一个“海”字的书,他都买了回来,可谓是整个心思都飞到海边去了。 丁薇也是惦记这个一本万利的买卖,但她却为难派谁同方家人一起赶去泉州。 毕竟以后船队要出海,不只要掌管生意,还要面对很多危险,甚至九死一生。 待得送了方信回去,她就把所有得用的人手都列了出来,连李婶子一家都上了单子。可惜,挑来减去,还是没有合适的人选。 她泄气的扔下了纸笔,盘算着是不是晚上同公治明说说,把林六暂时借用过来。 安哥儿因为前日被云伯抱着乱画一气之后,就喜欢上了纸笔。这会儿见得娘亲在写画,就扭着身子极力往跟前挣扎。 程娘子拗不过他,生怕抻坏他的小胳膊,只能抱了他上前。 丁薇正头疼犯愁,见儿子过来就嗔怪瞪他一眼,末了到底把他抱在怀里。 安哥儿得了纸笔,终于欢喜起来,惹得程娘子笑言,“小主子这般喜爱写字,长大了定然文武双全。” 丁薇懒懒应道,“他若是能瞬间长大就好了,我就不用犯愁没人手了。” 程娘子难得多嘴问了一句,“姑娘,需要什么人手办差事啊?” “我想找个人同方家人一起去泉州,但是。。。哎呀,臭小子,你怎么抹我袖子上了!”丁薇说到一半就被调皮的儿子打断了,这小子不但抹了自己一手一脸,还连累的娘亲的小袄。 程娘子赶紧投了布巾,帮着大小主子擦抹赶紧,末了却是寻个借口出去找了程大友。 第156章 富贵险中求 程大友如今住在军营了,没有铺子打理,也没有了管家的差事,实在是有些闲得难受。日夜盼着大军赶紧开拔,待得大将军一统西昊,主子有了住处和产业,他也就有了用武之地了。 这会儿,他正在自家帐篷里教大儿子识字,突然见媳妇回来就问道,“你怎么回来了,主子那里不用伺候?” 程娘子拍拍大儿子的头,嘱咐他自己写字,末了拉着夫君到了帐篷角落。 “方才我听姑娘说,她要寻人同方家人一起去泉州,以后海船生意起来了,正好打理生意。我想着你整日无事,不如接了这个差事?” “当真?”程大友喜的眼睛里就亮了起来,自从跟着大军来了溧水南岸,他就一直在琢磨,自家主子得了大将军的青睐,小主子也是大将军亲子,将来即便有些波折,那也是板上钉钉儿的贵人,而且是大富大贵的那种。 她们夫妻虽然早早跟随主子,自问没人比他们更老资格,更忠心,但有时候这些都不成,还要得用才是最重要的。 虽说出海拓展商路,肯定会辛苦又危险。但将来主子一旦得了大富贵,他们总不能再给主子看管某个小庄园吧,偶尔主子多少年来小住一次,他们才能上前磕个头。 若是替主子打理海货生意就不同了,这个生意注定是要财源广进的,到时候他做了主子的大管事,兴许还能赏赐个小官职。到时候儿子们出仕考状元做官,或者习武跟着大将军身边,都是他们的出身和造化了… 程娘子本来也不过是听主子说了一句,有些动心,这才回来同自家男人说说。这会儿眼见他当真有出海的打算,又打了退堂鼓,“当家的,我听人说那海可大着呢,坐船好几个月都不见得能靠岸。而且海上还有能把船吞了的大鱼。咱不去了吧,咱们好好守在主子身边伺候,也不会缺了吃喝…” “妇人之见!”程大友难得呵斥患难发妻,“你懂什么,这是咱们程家的机会,不过是辛苦个三五年,主子向来仁义,绝不会亏待我们一家。到时候我博个功名,让你享享官家夫人的福,大娃二娃将来也有个好出身。” 程娘子还要说什么,程大友却是催着她给自己找干净的新棉袍。程娘子无法,家里一定是男人说了算,再说那个官夫人的大馅饼也是实在太美味了。 待得夫妻俩人拾掇利索就一同去了主家帐篷外边,程娘子当下进去看了看,见得主子正在吃点心,并没有什么大事,于是才说了自家男人求见。 丁薇看她神色有些复杂,心下隐约猜到一些,暗暗叹了一口气,但还是说道,“让他进来吧。” 程娘子赶紧去掀开了帐篷帘子,当归眼疾手快要展开屏风,却被丁薇伸手拦了,“自家人,不必。” 程大友也不敢抬头,半垂着眉眼走进来,正好听见这话,很是激动,跪倒就要行大礼。 丁薇被吓了一跳,赶紧拦了他,末了又请他在桌旁坐了,示意当归上茶。 程大友很是恭敬,屁@股只管沾了半边椅子,茶水也是微微湿了嘴唇。 丁薇看得好笑,也不忍让他这么拘谨,于是就笑道,“先前打理庄子,辛苦你了,如今住在军营没有什么琐事,程管家尽管歇歇,等将来到了京都,定然还要置办田产,怕是还要辛苦你。” 程大友闻言立刻起身行礼,“姑娘折煞小人了,为姑娘尽心做事是小人的本分。” “你当得起这声辛苦,不必过谦了。”丁薇虚扶了一把,又道,“你今日前来,是不是为了远赴泉州之事?” 程大友赶紧点头,“姑娘若是信得过小人,就让小人领了这差事吧。” 丁薇微微皱了眉头,有些迟疑,“其实,我原本也是觉得你适合这差事,毕竟你打理过铺面,又是正当年。但大娃二娃还小,让你扔下妻儿出远门实在有些不忍。更何况走海路九死一生,万一有个好歹…” 程大友听了这话,双膝一软又跪下了,“小人知道姑娘仁厚,为我们一家考量良多。但小人一家受姑娘活命大恩,就是hi做牛做马也报答不了。即便将来小人出了凶险,也不会有人埋怨姑娘半句。待得大娃二娃成人,他们一定会继续听候姑娘差遣。” 他这话说的实在,丁薇听得很是动容,想了想就道,“既然你们夫妻商量好了,那过几日你就同方家的人一同过去吧。只要你用心做事,不管这买卖成不成,我绝对不会亏待你们一家。即便将来真有什么凶险,你也放心。有我们母子一口吃的,就不会饿到程嫂子娘三个,大娃和二娃的前程也不必惦记。” 程大友就等着这句话呢,他再次跪倒磕头。 “谢主子,小人肝脑涂地,也为主子把买卖打理好了。” 程嫂子同样拉着什么都不懂的二娃,赶紧也跪在了自家男人身后。 丁薇示意当归扶程家三口起来,末了又道,“这几日,程嫂子就不用过来伺候了,多给程管事准备行李。有任何短缺,只管告诉云影。” 程娘子却是不肯,“姑娘,您腿伤还没好,小主子还是交给我吧。我家孩子爹的行李,顺手就拾掇了。” 丁薇也就不在勉强他们,点头送了这夫妻俩出了门。 溧水离得京都不过七八百里,方家的两个得力管事,不知怎么混过了北岸大军的封锁,很快就赶了过来。 程大友带了丁薇的大半身家,背了个简单的小包裹就随两人一同出发了。 程娘子到底偷偷哭了一场,但抹干眼泪就照旧仔细照料小主子,教导两个孩儿。大娃也越发懂事了,自己求到云影跟前要学武,将来要保护主子。 云影喜欢他懂事,又是个能吃苦的,但女子的功夫多半小巧,顶不得大用,于是就把他领去给山一教导。 听得心爱女子托付,山一自然是赶紧应了下来。他虽然痴迷医术,但身上功夫也不弱,指点个孩子还是绰绰有余。 所以,大娃白日里就跟在山一身边,偶尔闲下来也守着帐篷外,帮忙跑腿送信或是做些杂活儿。 丁薇把程娘子母子俩的行事看在眼里,越发感念她们的真心,于是主动给大娃添了一份儿月银。以后同众人一样,每月有工钱,四季有衣衫。 程娘子欢喜至极,毕竟儿子将来就算没有出息,也有口饭吃了。 不说,丁薇这里如何忙着折腾生财大计,只说义军大营里这些时日也是风声鹤唳。当日,丁薇同云影制作爆竹的小帐篷被重兵围得水泼不进。 云影足足消失了三日才被放回来,累得眼圈儿都黑了,最后也不知道谁接手了火药的秘方。 丁薇从来不问也不提,公治明若是来吃晚饭,她就多做几个好菜,一家人团聚。饭后得了空闲,两人就坐在一处说些家长里短的闲话儿。偶尔一次她憋得烦闷,还赖着公治明背了她出去走了几圈,最后躲在兵卒看不到的草垛后玩了会儿亲亲,待得回去时候脸红得已经让熟螃蟹都羞愧了。 甜蜜的日子过得飞快,眼见就是正月十五了,义军营地里诡异的安静,除了偶尔在远处想起的雷声之外,好似再无别的消息。但只要有心的人,都会瞧出大小将领们脸上极力隐藏的狂热。 很快,后勤应开始忙了起来,附近两个州府的铁匠先前接到的活计,陆续送到了大营。无数圆滚滚的空心铁香瓜装了满满两营帐,至于之后又被送到哪里,装了什么,就没人知道了。 这一晚,公治明过来的尤其早,丁薇一时心血来潮,正在火塘里烤红薯,胖小子乖巧坐在娘亲身边,娘俩吃的欢快。 公治明掀开帐篷帘子进来,就见一大一小两张小脸都被熏了一层黑灰,嘴巴四周更是长了一圈儿黑胡子,即便他再想忍耐,到底还是笑出了声。 丁薇赶紧扯了帕子擦嘴,可惜越擦反倒越脏,末了见得公治明笑的眸子发亮,就羞恼的拉了他坐在一旁,不管不顾的也喂了他半块红薯。不必说,一家人终于成了一国人。 胖小子扭头瞧瞧爹爹,又望望娘亲,乐得拍着小手,好似极骄傲他是家里最干净的一个。 可惜,他的爹爹不允许他把尾巴翘起来,大手一抹就把他送给“黑脸李逵”做了义子… 程娘子正带着二娃,同云丫一起做针线,眼见就要开春了,大小主子的衣衫鞋袜都要换新的。若是没有好料子就算了,但年前云伯早就送了好几大箱子,再不把大小主子打扮的光鲜亮丽,那可就是她们做奴婢的懒惰了。 这会儿眼见主子一家三口如此玩闹,云丫惊得瞪了眼睛。平日里统领千军万马的大将军居然像小孩子一样画了黑脸,这简直同路上的大树突然开口说话一样惹人惊悚。 程娘子却是欢喜主子一家亲近,抬手替云丫合上大开的嘴巴,小声嗔怪道,“不懂规矩,还不赶紧做针线,明日过节,小主子等着穿你手里的新夹袄呢。” 云丫嘿嘿笑着赶紧低头干活,但到底还是忍不住偷看主子一家,心里不自觉就想起自己以后若是寻个好夫君,生个小主子一样可爱的儿子,是不是日子也会过的这般欢喜。 这般想着,她就红了脸,反倒看的程娘子很是好笑。 第157章 突如其来的消息 小小的帐篷里,正是如此温暖的时刻,尉迟悔那个大嗓门却是突然从外面传了过来。 “将军,将军,出大事了!” 话音未落,他居然掀了门帘就闯了进来。 丁薇吓了一跳,想要寻布巾擦抹已是来不及,只能张手赶紧捂了脸。 胖小子不懂事,反倒仰着小脸笑个不停,显得他的米粒牙更白了。 公治明这会儿是彻底黑了脸,即便丁薇如今没有正式的名分,但他曾亲口说过天下太平后会迎娶她进门。尉迟悔这般不经通报就闯进来,可是心里对丁薇母子没有半点儿敬意? “放肆!” 尉迟悔乍然见到将军一家如此狼狈的模样还有些发懵,甚至要禀报什么消息都忘了。他这会儿倒是想大笑,但到底还看得出将军眼里的怒意。于是赶紧跪了下来,粗声粗气赔罪,“将军恕罪,末将甘愿受罚。” 程娘子同云丫这会儿已是快手快脚送了湿布巾上来,丁薇胡乱给自己抹了个干净。她平日也是没少同尉迟悔这个莽汉打交道,还算清楚他的脾气,于是一边换了新的布巾递给公治明,一边求情道,“尉迟也是一时心急,平日定然不会这样。是吧,尉迟?快说说,到底出了什么大事?” 尉迟悔眼里闪过一抹感激,得了这个提醒,赶紧说道,“将军,溧水北岸有人送了一封信过来,好像是。。。降表!” “什么?” 公治明正抹着脸,听得这话立时瞪了眼睛,神色里说不出的复杂,但绝对没有半点儿惊喜之意。 丁薇也是听得一愣,转而却是接了布巾,快手快脚替他擦干净手脸,末了道,“将军尽管去忙,晚饭我让云影送去大帐。” 公治明点头,顾不得多说,大步走了出去。 尉迟爬起来,匆匆同丁薇行了一礼也跑了出去。 帐篷的门帘因为大力甩动,丢噹了好半晌才彻底安静下来。帐篷里安静的有些诡异,娇憨的云丫到底忍不住,开口问道,“姑娘,北岸大营投降了,是不是西昊就太平了?” “是啊。”丁薇应的心不在焉。 云丫却更是迷惑不解,“那大将军该欢喜才是啊,为什么他脸色比没擦的时候还黑。。。” 这直肠子的姑娘,刚说了一半就被程娘子捂了嘴巴,“瞎说什么,主子的事你也敢管,还不赶紧去帮着云影准备晚饭。马上天黑了,主子们还饿着呢。” 云丫也终于后知后觉发现这事儿不该她问出口,于是吐吐舌头,赶紧溜了出去。 丁薇揽了儿子依旧坐在火塘边,心里滋味也是说不清。 说实话,北岸大军投降是件好事。毕竟都是西昊的子弟兵,互相杀来杀去,总是自己人。 但她先前特意献出的“爆竹”怕是没有用武之地了,不过,比她郁闷的人怕是还很多。。。 一旁的中军大帐篷里,这会儿正是人满为患,大营里所有将官,包括方信,甚至云伯和魏老爷子都赶了过来。 公治明的桌案上摆了一只褐色的信封,许是写信人生怕被雨雪打湿,特意用油纸裁剪,也越发显得上面两个用火漆写成的大字,分外惹眼。 降表。 轻轻薄薄的信纸上,也只写了两句话,“明日辰时正,过江请降!”落款是冯勇两字,笔锋力度大得直透纸背。 众人有的死死皱着眉头,有的瞪着眼睛,总之都没有好脸色。 到底还是一个年岁稍大的偏将,干咳两声先开了口。 “将军,冯勇到底是何用意,难道真要投降不成?要知道冯家一直以铁血扬名,当初铁勒进犯,冯家三子驻守边城,不敌之下被生生割肉煮了吃,都不曾说出投降二字。如今未等开战就先投降,这恐怕。。。是计啊!” “是啊,将军,冯勇历来奸诈,这一定是计啊。趁着我们放下戒备的时候,突然发难!” “不如我们立刻出兵,火速拿下北岸敌营,到时候,不管他是计还是当真,咱们都不必担心了。” 另外几个将领也是开口附和,说起出兵,眼里尽皆一片狂热。 倒是魏老爷子翻了个白眼,插话道,“你们这些杀才,整日盼着打打杀杀,难道对面那十几万大军就不是西昊的百姓了?家里就没有爹娘,没有兄弟姐妹?既然姓冯的要投降,那就接着好了。兵不血刃一统西昊,有什么不好的?” 众人都是听得有些尴尬,高举的拳头也落了下来,有心想解释几句,但又不知道说什么。 魏老爷子冷哼一声,到底背着手走了出去。 留下众人又是半晌没有说话,方信虽然最近在忙着海船之事,但对营帐里的事也不是不清楚,更何况他前几日还特意去看了一次试验。 方才他一直在想着哪里古怪,这会儿就忍不住问道,“将军,能不能是对面听到什么风声了?” 众人齐齐一惊,纷纷往角落里一个沉默的黑脸偏将看去。那人抬头扫了众人一眼,却是依旧沉默低了头,半句不肯回应。 众人真是又气又恼,怎么将军就把火器营交给了这么个木讷家伙。他们急的火烧眉毛了,他依旧跟没事人一样。当然他们都忘了,当日人人都称赞过将军如何英明神武。。。 公治明抬手示意众人安静,末了应道,“火器营那里看管最是严格,定然不会有所泄露。既然降表已经送来,等明日辰时自然就有结果了。” 众人面面相觑良久,只能垂头丧气领命,陆续离开继续忙碌了。 方信见帐篷里没了外人,就一屁@股坐在桌案胖,伸手倒来一碗凉茶,咕咚咚灌了下去,末了见得好友脸色不好,就劝道:“你也别太好战了,将来你坐上那个位置,难道还能每有战事就带兵亲征啊?冯勇投降是明智之举,西昊的太平日子起码提前了三个月。” 公治明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但他就好比山中猛虎,没有哪个喜爱别人扔到面前的死鸡,只有亲手杀死的猎物才最鲜美。 他准备多少时日,只等时机来临,悍然一击,成就统一大业。待得那时,带着妻儿同他站在西昊的最高处,享受万民朝拜。他的劫难,有她相助相守,他的荣耀,也必然要与她分享。 但如今,好似拳头重重打出,却打在了棉花上,气闷,又无法言说。。。 “你说的有道理,明日就有分晓了。” 方信还要开口的时候,云影却是禀告过后,拎着两只大食盒走了进来。 “少爷,姑娘听说方公子留下陪您说话,就亲自下厨做了几道菜,又温好了一壶酒。” 方信闻言,心里闪过一丝遗憾。但公治明眉宇间的暗色却是褪了很多,这个时候他确实很想喝一杯酒。 云影快手快脚把酒菜端了出来,四盘小菜分别是酸笋肉丝,盐焗花生米,凉拌海带和五香卤肉,外加两道大菜,山药炖排骨和糖醋鱼。 公治明扫了一眼,脸上线条越发柔软了,就是公治明看到那道糖醋鱼也是忍不住笑了。 两人坐在一处,慢悠悠吃喝,偶尔说起幼年淘气,说起京都的风土人情,唯独没有提起明日的会盟。 但有些事不提却不代表它不存在,待得酒桌撤去,方信歪歪扭扭的回去睡了觉。 公治明仰躺在床榻上,不知为什么他突然就想起京都外突然消失的黑袍骑兵,虽然两件事风马牛不相及,但他就是觉得同样蹊跷。 “风九,传令风字组再次探查,到底北岸大营为何突然请降?” “是,少爷。”风九从帐篷角落走了出来,很快下去传令了。 农俗有句话说的好,正月十五雪打灯。 上元节这日一早起来,天上真的飘起了小雪,银白色的小颗粒,扑簌簌落下来,麻利的把偌大的军营又装扮成了银色世界。 北岸大军辰时要过来投降的事,早就传遍了所有人的耳朵。哪怕早饭时候,大伙儿抱着老碗喝苞谷粥,啃饼子都没忘了抻脖子往营门去瞄两眼。 有人盼着北岸真的投降,天下太平,赶紧回家了老婆孩子热炕头,有人则抱怨没了建功立业的机会,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但不管众人怎么想,天色大亮之后,溧水北岸大营里,远远行来一队骑兵,大约二十人左右。待得尽了,众人也看的更清楚。 所有人都没有着盔甲,手里除了马鞭,连个匕首都没带。素袍免冠,就这么慢慢从漓水对岸跑了过来,一路到了义军大营之前二十丈外。 冯勇已是年过五十,头发和胡须都已灰白,脸型轮廓极深,双眼深陷,鹰钩鼻子,阔口,怎么看怎么是个刚毅狠辣之人。 但这会儿他骑在高头大马上,脊背依旧挺得笔直,却像一棵被掏空了树干的参天大树,生机一点点在消失。。。 义军一众将领们,站在营门之里,没有人说话,心里不知为何都有些沉重。 良久,公治明当先迈步迎了上去。行走间,金色铠甲里隐隐传出小小的撞击声,清脆至极,敲击在两方人马心头,惹得所有人都回了神。 冯勇望着大步行来的英武男子,心里常常叹气,脸上暗色更重。 他翻身下马,双膝跪倒,“降将冯勇,参见大将军。” 冯老大连同其余十几将领,同样翻身下马,跟随跪倒在地。 第158章 合二为一 公治明迅速伸手半搀扶了老将军起身,“冯将军,本侯自幼仰慕您的威名。但您为保西昊太平,天南海北,浴血奋战,一直无缘得见。今日实在三生有幸,快请营里奉茶。” 冯老将军许是没想到公治明会这么说,双眸抬起直直望在他脸上,却见除了赤诚之外再无一抹鄙夷怜悯。 不知为何,冯老将军心头骤然一松,即便没有亲自试过公治明的战力,但只冲他这份心胸和圆融,拜服在他的脚下也算不得羞耻… 冯老大等人原本也是极力装了冷脸,心里却是忐忑至极。毕竟主动上门请降,实际就是把自己的脸面和性命扔到了地上,任人踩踏了。即便都是西昊子民,但免了打杀,总逃不了冷言冷语。 不想,义军上下自从接了他们就很是礼遇,他们也就稍稍安了心。待得一路走去中军大帐,路旁除了巡守的兵卒,再无任何的防备,众人更是缓了脸色,有些机灵的人已经同义军将领攀谈起来。 都是西昊之人,又都走的以武建功的路子,想要完全没有关系,反倒有些奇怪了。 很快,两方将领就说的热闹起来。他的同窗是对方的族兄,他的妻族是他的远房舅家,甚至某几个还都曾先后在一处边城驻守。 这般,待得进了中军分宾主落座,众人已是比先前亲近许多。公治明同冯老将军看在眼里,神色都是多了三分释然。 冯老将军也不是个啰嗦的脾气,既然决定投降,如今也身在义军大营,干脆在落座之后就拿出了虎符和帅印,再次跪地,双手捧着举过了头顶。 公治明同样双手接了过去,末了扶起冯老将军,“老将军,以后就是一家人了。西昊千万必定感念您深明大义,若是您有任何要求,尽可提出。” 冯老将军却是摇头,“冯家满门皆是武职,将来必定会像先前一般,忠心勇武,护佑西昊子民。” 老爷子这话说的干脆,好似一心为公,半点儿不曾谋私。但他这次拱手投降,就是让出了半壁江山,即便他什么恩典都不求,公治明也不会没有封赏。毕竟全西昊的眼睛都在看着,而冯家就是那福马骨头,一旦收了千金,之后自然还会有很多人效仿。如果冯家被当成鸡杀了,那些观望的“猴子”就会被吓跑了。 到底姜还是老的辣,这么简单的道理,公治明自然也想的到。他眼里闪过一抹了然,开口道,“今日也算是西昊值得写入史书的大日子,传令下去,大摆酒宴!待得两军归于一处,即日开赴京都,一统西昊!” 双方的将领们一听这话都是赶紧起身,齐齐捶打胸口,狂热高喊应,“将军威武!将军威武!将军威武!” 楚老将军上前接了虎符,单膝跪地行礼,末了带人赶去北岸大营接管粮草军备,还有重新打乱编排兵卒,彻底把北岸大营变成了义军的一部分。 降将们自然清楚这些,神色里到底还是带了三分不甘和悲戚。好在酒席及时送了上来,伙夫营里专门给将军做小灶的厨子,今日使出了看家本领,六张席面都是张罗的丰盛至极,义军营地里特有的蒸馏烈酒也被抱来了几十坛子。 色香味俱全的丰盛席面,外加入口如同火烧的烈酒,几乎立时赢得了所有降将的喜爱。义军将领们也是存心灌醉这些“软蛋”,他们建功立业,封妻荫子的美梦,就因为他们乍然投降,生生憋在心里,只能当个美梦做了。 即便将来将军做了那个位置,必定不会忘了他们的辛苦,但男子汉大丈夫行于天地间,想要权势功名,自然要豁上自己的性命去拼杀,平白得到的赏赐,怎么都感受不到荣耀啊! 这般想着,降将们可就倒了霉,加者不熟悉烈酒后劲足,人人一坛子灌进去就直接钻桌子下边了。 酒宴过半,楚老将军终于回来了。北岸大军接收的相当顺利,大半数将领们已是在义军大营,剩下的几个即便有些不服,但也没敢有什么小动作。倒是普通兵卒有胆子大的,交了兵器之后,身子还问了几句伤残安置的问题。 公治明重新收了虎符,慢慢端起酒杯同冯老将军碰在一处… 丁薇一早起来就让云影推着去了娘子军的营地,两月里总共打了一次突袭战,义军还是大获全胜。伤兵营里就是小猫两三只,有一个小队就照料的周周全全了。剩下大半姐妹都无所事事,于是平日就去伙夫营帮忙。 这会儿全营上下刚刚吃过早饭,伙夫营难得歇息片刻,众人正是闲话儿,突然见得丁薇过来,娘子军们都是欢喜至极,叽叽喳喳围上前问好。 丁薇笑着同众人闲话儿几句,无非是最近累不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 云雀小队的队长刘嫂子是个爽快的性子,先前又因为云丫的事同丁薇比较熟识,于是在众多姐妹们挤眉弄眼的恳求下,出面说道,“姑娘,姐妹们这些时日吃得饱穿的暖,日子过的很舒坦。但我们都是天生的贱命,这整日里闲着没有活计,反倒浑身难受。这几日正琢磨寻姑娘去问问,有没有什么新活计安排下来呢。不想姑娘就先过来了!” 旁边一个年岁大一些的嫂子也是附和道,“听说北岸大军以后也会投降,到时候怕是战事更少。姐妹们倒不是盼着多有兄弟受伤,实在是不知以后怎么度日。姑娘一向心善,替姐妹们想个出路吧。” 丁薇认真听他们说完,这才点头笑道,“嫂子们不要心急,你们是我带进军营的,由我来给大家安排出路也是应当。说起来先前也没想到战事会如此顺利,倒是有些考虑不周了。我今日来也正是因为给嫂子们寻了个出路,想来征求一下大家的想法。” “真的?” 一众娘子军们纷纷笑开了脸,越发往前挤了挤,叽叽喳喳问道,“姑娘,到底给我们寻了差事?” “就是,姑娘放心,不管什么活计,我都肯出力。” 云影皱眉伸手拦了众人,沉声道,“姑娘的伤腿还没痊愈,小心碰到了。” 娘子军们平日本就是云影带着习练刀剑,老少女子对这位教头都存了三分敬畏,突然听得她这般说,才警觉自己太莽撞失礼,于是齐齐退了好几步,末了躬身给丁薇行礼。 丁薇赶紧远远抬手虚扶她们起来,笑道,“嫂子们不必如此,我又不是瓷娃娃,哪里碰一下就碎了。倒是我方才说的那条出路,一时同大伙也说不清楚。不如大伙儿各自去忙,几个小队长留下听过,再回去同嫂子们仔细分说吧。” “是,姑娘说的对。” 几个小队长立时站了出来,剩下的娘子军们虽然心里好奇至极,但也听命离开了。即便她们留下也听不了几句,因为伙夫营里又开始忙碌准备午饭了,十几万人的饭食可是个大工程。 丁薇带了几个小队长回了娘子军的营帐,到底是女子的住处,虽然简陋但拾掇的很干净。 刘嫂子忙着端了炭盆过来,云影把手炉塞到主子手里,这才沉默站到轮椅后。 丁薇被众人当老人照料,也是有些哭笑不得,赶紧说起正事,“嫂子们也知道,我平日就喜好琢磨些新奇吃食,幸好众人还算捧场,都道好吃。如今手里正好也有些余银,就想在各个府城开设些吃食铺子。可以卖锅子,卖粥,卖点心,总之,我准备挑出五种,每两个小队负责一种。待得学会学精,味道拿得出手了,就趁着大军一路挺进的时候,每个州府都开五家铺子。也就是说每个铺子要有四个人撑起来。” 说到这里,她认真望了几个小队长,“不知道嫂子们,对着差事可还中意?” “中意!”几个小队长几乎扯着嗓子在喊了,先前虽然大将军亲口承诺,天下太平时,会准许她们立女户,同样分田地。但单挑户头过日子,这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实在太难。不说众人的闲言碎语,就是那些二流子地痞们就不会让她们门前得了清净。 如今这般好的机会,不只能学到手艺,最主要是姐妹们依旧能聚在一起,而且还有丁薇这样的好东家庇护。又如何能不欢喜? 即便她们不想随着东家的地位水涨船高,但只要忠心勤谨,总不会再有颠沛流离的日子。甚至多赚些银钱,遇到好男子就嫁了,若是不想嫁就直接收养个孩儿,老来也有依靠。 “姑娘大恩大德,姐妹们定然终生不忘。以后但凡有所差遣,姐妹们即便是死,也要做到。” 刘嫂子第一个带头跪了下来,其余几个小队长也是赶紧跟随,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 丁薇这一次没有伸手拦阻,先前她还只算是她们的引路人,但受了这个大礼,从此一百娘子军就是她的属下或者奴婢了,她们付出忠心和辛劳,她庇护她们不受欺辱,教授她们安身立命的本事。这一跪是种盟誓,从此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起来吧。” 众人再次起身,恭敬侯在一旁。 丁薇从怀里拿出几张单子,每张都是密密麻麻写了好多字,有的是菜单,有的是做法。 第159章 处处飘香 她随手放在床铺上,嘱咐道,”这是我闲暇时候拟好的吃食种类,你们今晚就商量一下,最好按照各自的喜好分组,这样便于提高手艺。大军许是很快就要开拔了,时日紧迫,大家要赶紧开始学手艺了。” “是,姑娘。” 众人盯着几张单子,差点儿笑开了花儿,几乎不等送了丁薇到门口就挤在一处商量起来。 而那些等在帐篷外的娘子军们更是蜂拥进去,想要问问到底以后会有什么好差事。小小的帐篷哪里容得下那么多人,差点儿被挤得炸开了。 到底还是刘嫂子大嗓门喝止了众多姐妹,又赶紧拉着几个小队长,按照她们的喜好简单分配了一下,然后转而又带着自己队里的姐妹回去自家帐篷传达。 女子天性细致,几乎没有几个不是擅长厨艺的。况且这些时日,也多是在伙夫营帮忙,又怎么可能不熟悉。 只不过,人有不同,也喜好不同罢了。 有年轻些的女子喜欢新奇,对冰品和点心感兴趣,有年纪稍长的则想着炒菜和火锅,烧烤,手艺更贵重些。而喜爱甜食的,则欢天喜地的抢着去点心组。 这般,娘子军营地里闹了大半日,第二日早晨就把十个小队打算,彻底组成了五个小队。人人许是都激动的没有睡好,带了微微有些黑的眼圈,一心盼着丁薇过来,恨不得立刻把手艺学成了。 丁薇早起喂儿子吃饭,待得过来的时候就有些晚了,一见众人的模样很是好笑,但开口却是夸赞道,“嫂子们如此上心,以后咱们的铺子一定会生意兴隆,到时候,除了工钱,再给嫂子们发红封。” 众人听得更是欢喜,忍不住催促道,“姑娘,我们都分好人手了。咱们赶紧开始吧!” 丁薇摆摆手,笑道,“别急,开个铺子可不是只会做吃食那么简单。不说别的,只这灶台和食材都有讲究。比如冰品店,总要先学怎么制冰啊?” 她这话音一落地,选了做冰品店的娘子军们就变了脸色,“啊,遭了,冬日还行,到处都有冰。夏日可怎么办,还要买冰窖储冰?” 其余四队虽然也是跟着着急,但心里多少有些庆幸,没有贪新奇。 丁薇却是笑着同云丫摆摆手,这小丫头不知道为什么,眼圈儿居然比娘子军众人还黑,显见也是一晚没睡。 这会儿眼见主子召唤,就乐颠颠上前跟大伙打招呼。 “昨日我教过云丫怎么制冰了,一会儿你们小队就随她去学学。这夏日制冰的法子虽然不是如何金贵,但也占了新奇,你们学会后要保密,不可轻易教给别人,否则人人都会制冰,咱们的冰品店也就没有客人上门了。” 丁薇简单嘱咐几句,就示意云丫带人去一旁的帐篷里折腾。 大伙儿谁也没听说过冰块还能制作,都很是惊奇,但也更好奇自己选的行当,会不会有更惊奇之事。 丁薇也没让她们好奇更久,随后又拿了几张纸,分别是一张黄铜炭火锅,一张加了铁网的炭炉,还有一张烤炉,一张炒锅和各色厨具的式样图。 云影依照各个小队的行当,把图纸分给她们,众人除了对黄铜炭火锅还算熟悉,其余都是看的一头雾水。 丁薇就道,“这些都是你们以后要用到的厨具或者灶台图,其中的锅具,我已经让人进城打制了,估摸着一会儿就能送来。至于锅灶,找伙夫营的人过来帮下手,赶紧砌起来烧干。之后还要背诵各色腌料,蘸料和菜单的秘方。最麻烦的是点心,只烤炉的火候就要掌握几日才能勉强摸到门路。待得你们学成,城里的铺子也能准备好了,到时候就看你们的了。” “是,姑娘放心,我们就是不吃不睡,也一定会把手艺学好。” 一众娘子军们都是抢着呼应,她们都是乱世里挣扎活命过的,最不怕的就是吃辛苦。更何况,手艺越繁杂,越需要刻苦习学,也就越精深,她们以后安身立命的根基也就稳妥。 这般想着,众人就越发士气高涨。 整个上午,后勤营里的众人就好奇的看着一众娘子军们,同小蚂蚁一般进进出出,忙忙碌碌。 一会儿去粮仓领食材,一会儿去营地门口接厨具,一会儿甚至又往帐篷里搬青砖。 甚至一个帐篷里也不知在琢磨什么,不时就听得惊叫连连。 一众兵卒们好奇的心头痒痒,但每每拦住相熟的女兵问询,她们都是一脸的欣喜和神秘,但就是…不说! 待得太阳升到头顶的时候,娘子军的大小帐篷里,却是飘出了香气。众人恍然大悟,原来这些女子们是在学厨艺啊。有人就开始撇嘴了,这女子天生就是小家子气,不过做口饭吃,至于这么保密吗。 但待得太阳偏西,那些帐篷里飘出的香味越来越浓郁,甚至夜里也是隐隐透着火光的时候,众人躺不住了。 特别是巡逻的兵卒们回到帐篷,兴奋说起方才被那些嫂子拦了去路,帮忙“品尝”了很多好吃食,人人就无一例外开始盼望着赶紧轮到自己巡守了。 这般,足足过了三四日,整个义军大营几乎要被香气浸透了。上到将领,下到兵卒都是垂涎三尺。这一日公治明召集众将商讨继续进军的事宜,结果没说一会儿就听得身旁有咕噜噜的声响,于是循声望去就见尉迟悔羞恼的捂了肚子。 公治明皱了眉头,吓得尉迟悔赶紧开口喊冤,“将军,实在不怪属下肚子叫唤,实在是娘子军们太能折腾了,营地里到处处都是香味,属下肚子里的馋虫一时忍不住就造反了。” 旁边一个平日也算得力的偏将,笑着开口附和道,“就是啊,将军,大伙儿都知道丁姑娘给娘子军们安排了出路,都替这些妇人们欢喜。但后勤营里也折腾好几日了,能不能让属下们开开眼,见识一下。” 公治明听的好笑,但想起每晚忙碌公事之后,桌案上必定会出现的新奇点心,他就有些尴尬的咳了咳。作为一个将主,应当同属下们同甘共苦,如今他几乎吃的厌烦,众人却是连见也未见,实在有些说不过。 这般想着,他就同守在大帐角落的云伯招招手,吩咐道,“云伯,去后勤营看看,取些吃食回来。” “是,少爷。”云伯笑眯眯应了,末了带了两个亲卫去了后营。 丁薇这会儿正好正在砌了烤炉的帐篷里忙碌,一炉小蛋糕刚刚被端了出来,镶嵌了花型模具的铁盘里正摆着一个个小蛋糕,趁热掰开一个,外表焦香,内里金黄绵软,当真是好吃至极。 她忍不住赞道,“成了,以后火候就照这次的把握!” 点心小组的女子们都是忍不住欢呼起来,特别是负责烧火的两个丫头,差点儿喜极而泣。这几日夜,她们几乎就是抱着烤炉睡的,没烧焦了一炉蛋糕,都心疼的恨不能撞墙,这次终于成功了,怎么能不欢喜? 丁薇亲手给每人分了一个,至于这几日一直跟在她身前身后的安哥儿同楚七喜,这两个贪嘴的,早已经一手一个吃的香甜了,根本不必她开口。 众人正是热闹的时候,云伯就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开口笑道,“你们这是偷吃什么好的呢,给我也留一口尝新鲜啊。” 一众女兵们赶紧放下手里的点心,忙不迭行礼。倒是丁薇同老爷子太熟了,深知他的脾气,就笑道,“云伯,您怎么过来了?您老想尝个新鲜,让人来说一声,我就给您送去了。” 胖小子塞了满嘴的蛋糕,这会儿张着小手就跑去抱住了云伯的大腿。 老爷子喜的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伸手就把他抱了起来,心肝儿一样亲了又亲,末了笑道,“我只要每日里抱抱小主子,就比吃了世上最好的点心都香甜。” 安哥儿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老爷子的这份疼爱,极力举着小手里的点心往老爷子嘴里塞,老爷子自然更欢喜了,也不嫌弃那点心被他搓揉得不成样子,大口咬着,末了直点头,“谢小主子赏。” 丁薇抬手点了点儿子的胖脑门,好气又好笑,“这小子,不知道同谁学的,最会哄人。” 即便是亲娘教训儿子,可谓天经地义,但云伯依旧心疼的赶紧躲开几步,开口护着,“小主子,这是早慧呢,可不好吓到他。” 丁薇无法,只能问道,“云伯,您带了护卫过来,可是有事?” “哎呀,一见小主子,倒是把正事忘了。”云伯懊恼的一拍脑门,赶紧道,“将军们正在议事,嗅得这里香气浓郁,就吩咐我过来端些吃食垫垫肚子呢。” 听得一众将军们都点名要吃自己做的点心,娘子军们欢喜坏了,不等丁薇吩咐就快手快脚把新出炉的蛋糕捡出大半,末了又把昨日烤的饼干也放了一些。 丁薇想了想,又让人去旁边冰品小组的帐篷里取了些冰糕,分别用小碗装了,嘱咐了几句就让两个亲卫送去了中军大帐。至于云伯,老爷子但凡见了胖小子是绝对挪不动步子的,在忙也要陪着小主子玩耍半个时辰。 楚七喜不知想到了什么,眼角瞄瞄没剩下几个的蛋糕,红着脸开口道,“丁姐姐,我家老爹也没尝过这个点心。剩下这几个就给了我吧!” 第160章 买断两辈子 丁薇点头,末了亲手帮她装了,这才递了过去,笑道,“楚老爷子在中军大帐,方才那点心里就有他老人家一份。你以后若是惦记方大哥,就尽管直说,我们保管不笑你。” 女子的心事,男子猜不透,但却更容易被同事轻易看穿。一众女兵们又多是过来人,怎么会看不出楚七喜的小心思。于是听得主子打趣,都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楚七喜立刻脸色爆红一片,羞恼道,“哎呀,我真是送去给我爹爹吃的,你们太可恶了!” 说罢,她一阵风似的就跑了出去,惹得众人笑得也更大声了。 另一边的中军大帐里,这会儿已是放下了天下大事,每人两块点心和一碗冰糕,都是吃的新奇不已。 楚老将军不知道自家闺女已是胳膊肘往外拐,拿他做了借口,得了吃食去送去给未来夫婿。许是上了年纪,牙口不济,他对这个绵软的点心更喜爱,一口气吃了两三个,才喝着茶水,笑道,“这点心真是绵软,特别合我们老人家的胃口。” 一个喜欢甜食的副将也是笑道,“这个冰酪也好吃,而且没有腥膻味道,女子们怕是也会喜爱。” 尉迟听得了,却是抱怨道,“点心太小了,冰酪也不多,根本添不饱肚子。” 公治明心头正偷偷得意,毕竟这吃食可是他心爱的女子鼓捣出来的,不想听到这话,眼里闪过一抹懊恼,淡淡道,“不如明日调你去后勤营当差,每日必定吃得饱,如何?” 尉迟悔正往嘴里塞着点心,惊得差点儿噎过去,一手撸着脖子一边拼命挥舞,“将军,属下…咳咳,属下就是说说,还是在将军跟前伺候最好!” 平日相熟的义军将领们都是笑起来,即便尉迟悔贪吃又脾气急,但上阵杀敌却最是勇武,又忠心无二。 别看大将军总呵斥两句,其实却待他极好,不说别的,只看丁姑娘每日送来的饭菜都会给他带一份就知道了,这可不是一般人都有的优待。 两个亲卫这会儿又上前禀告道,“禀告大将军,丁姑娘要属下代为禀报,若是将军们不嫌弃,晚饭时候娘子军还有些新奇菜色送过来。” 公治明扫了一眼神色明显带了喜意的众人,无奈笑道,“最近都辛苦了,正好娘子军们有心献上新奇吃食,不如再开几坛好酒,热闹一下。” “大将军英明!” “谢将军!” 有酒有肉,绝对是武将们的最爱。 一听这话,众人无不拍手叫好,兴致那个高昂,声音那个洪亮,比三军汇合一处时候都厉害很多。若是不知情的,怕是以为满营上下都是酒囊饭袋呢。 新近归附过来的一众降将们,虽然这些时日也都听说过大将军同那位厨娘的稀奇故事,但平心而论确实没太放在心上。 毕竟哪个男人没有一两个宠幸的丫鬟妾室啊,就算这得宠的女子有些过人之处也不过是填个情趣罢了。 可是,这会儿眼见众人提起来,都是赞个不停,神色里也多有恭敬,他们心里就多了三分警醒,无不盘算着以后要多加小心,顺便也多打探一下这位姑娘的底细。 唯有,冯老将军默默吃着点心,喝着热茶,半垂的老眼里神色复杂。皇宫里那位贵人若是知道,她不惜舍掉司马家半壁江山也要讨好的男子,居然如此宠爱另一个女子,不知会是何等恼恨? 即便冯老将军遵从老王爷的遗命,但弃掉半世威名,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甘心,如此,他倒是多了几分畅快… 不知是不是因为晚上有酒宴,有新奇吃食,一众将领们这一日异常勤奋,商讨完军事,又各自去巡查营盘,中午草草吃了一口饭,晚上就早早聚了过来。 而娘子军们的手艺也没有让他们失望,大块牛肉早被酱料腌制的油润又鲜嫩,夹起来扔到平铺在炭炉的铁网上,不大一会儿就有香气散开,待得烤得七八分熟,肉块滴滴答答往下落油的时候,夹下来沾上辣椒粉混了孜然和花生粉的干料,大大咬上一口,真是分外美味。再灌一口冰凉的烈酒,当真冰火九重天一般,爽快至极。 这绝对是为性情粗犷的武将们量身定做的吃法,除了考起来有些麻烦之外,一切都太合心意了。但这也不算问题,因为谁没有几个亲卫啊,喊过来一个帮忙就都解决了。 众人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谈论起各自的英勇之事,真是唾沫横飞,热闹至极。 待得散席的时候已是夜半了,公治明特意洗了脸,换了衣衫,去了一身的酒味,这才去了隔壁的营帐。 丁薇正带着云影同当归几个盘点自己的家底儿,先前程大友带走了绝大部分银子,这些时日她打制厨具又花费一些,即便食材可以在伙夫营里取回来,但打赏也是免不得要大方些,于是一番折腾下来就有些捉襟见肘了。 更何况,按照她的计划,每个府城都是五家铺子连锁经营,也就是说,一买铺面就要买五家,这实在不是百十两银子就能解决的。 云影是最早跟在主子身边的,自然最是清楚主子的脾气,于是想了想就小心说道,“姑娘,这些银子却是不太充裕,不如…” 丁薇扔下手里的单子,揉了揉太阳穴,应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等我想想再说吧。另外,这几日我冷眼瞧着有几个人手,脑子很光,极适合做掌柜。你看着如何?” 云影上前扫了一眼单子上的人名,想着她们平日确实更容易明白主子的话,接了差事也处置的更好,为人也精明圆融,就道,“姑娘说的是,这几个确实手艺学的一般,但在姐妹们中间很得亲近和拥护。” “那好,待得城里的铺子定了,打点张罗的差事就交给她们。” 主仆两个正商量着,就见公治明一身青色长袍,头戴银色发冠走了进来,昏黄的烛光打在他脸上,映得他平日时刻带着三分冷清的脸颊都和软了许多。 丁薇猜得他没少喝酒,就赶紧倒了桌子上早就备好的醒酒汤,笑道,“安哥儿先前还闹着要去寻你玩耍呢,这会儿困得去睡了,不想,你倒是过来了。” 公治明想起这些时日忙碌,倒是忽略她们母子了,于是神色里添了两分愧疚,走到旁边椅子上坐了,柔声问道,“腿上还疼吗?魏老爷子又出去了吧,若是疼得厉害就让人寻他回来。” 丁薇想起这个不靠谱的师傅,也是无奈,先前还信誓旦旦说要严格监督她学习,结果没有几日就跑的没了影子。 “我腿上好得差不多了,也没得拘束他老人家守在大营里。” 丁薇笑着把汤碗推过去,公治明看也不看,抬手就喝个精光。 云影极有眼色的上前收了碗,末了带着当归同连翘两个退了下去。 丁薇想起自己空空的荷包,就转着大眼珠儿笑嘻嘻问道,“今晚的烤肉,大伙儿吃得还满意吗?” 公治明眼角扫过桌子上的账册,那最下面可怜巴巴的数字,让他忍不住心里好笑。但他面上还是装作不知,应道,“还好。” 丁薇继续努力,循循善诱般得问道,“那你说,开这个铺子是不是一定会赚银钱?越往北去,气候越寒冷,百姓的性情也越彪悍,比起小盘子的炒菜,定然更喜好烤肉的豪爽吃法。” “唔,”公治明依旧神色淡淡的应了一个字,丁薇气的咬牙,忍着耐心又说道,“其实,我觉得以后生意最好的应该是点心铺子和冰品铺子。你别小看这些小吃食,利润实在高的吓人。” 她原本只是为了说服公治明借一笔银钱急用,但说着说着就兴奋起来,“就说那个蛋糕,一只鸡蛋,一两细面就能做出三块来。成本只要六文,但三块蛋糕足足卖出三十文,利润高达成本四本。更别说各色冰品了,成本除了硝石就是牛乳鸡蛋和糖霜,剩下用的最多的就是水了。打上一口井,足以用一辈子了,当真是一本万利。” 公治明眼里笑意更深,伸手握了她的小手,应道:“然后呢?” “然后就…”丁薇还要再游说下去,却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被耍弄了,于是恼得脸色通红,嚷道,“然后就请大将军把未来十年的月银提前预支给我!” 公治明最爱她这幅鲜活的模样,不论是气恼还是得意,都让他心动不已。 “你啊!”他伸手直接抱了丁薇,一个用力就把她打横放到了自己膝盖上,末了笑道,“你缺了银钱就直说,不必如此委婉。” “哼!”丁薇还是觉得羞窘,不自在的动了动身子,脸孔扭去一旁,闷声闷气说道,“我哪敢啊!” 公治明抬手轻轻又坚定的扭过她的脸颊,末了从怀里取出一沓银票,神色无奈又宠溺。 “早就给你准备好了,别说十年,就是下辈子的‘工钱’我也一起付了!” 丁薇扫了一眼那叠厚厚的银票,立时欢喜起来,但嘴上依旧不肯服软,气哼哼反驳道,“下辈子也许我托生成千金小姐了呢,谁还给你做厨娘啊。” “好,下辈子你做千金小姐,我给你做厨子。”公治明也不同她争辩,好脾气的直接改了口。 丁薇听他这么说,脑子里不自觉就浮现出一个画面。英俊勇武的大将军金甲罩身,却又扎了个破布围裙,站在大灶前挥动锅铲,实在是太滑稽了。 第161章 有亲自远方来 “噗嗤!”她到底忍不住笑了起来,“瞎说什么,天底下就一个无敌大将军,厨子却是很多,你还是老老实实骑马扛枪,保天下太平吧。” 公治明突然低头在她粉红色的唇瓣上印了一记,应道,“好。” 丁薇脸色再次爆红,恼道,“人家说正事呢!” “你说,我听。”公治明却是不肯放她下来,双臂更是围成一圈,把她牢牢拢在了怀里。 丁薇无法,只能寻了个舒服的位置,末了拿了纸笔刷刷写了两行字,末了签上自己的大名,折叠好塞到公治明的荷包里。 “这些银子算你入股了,以后我的生意有你两成利润。” 公治明听得好笑,随手把荷包又解了下来,一边递过去一边说道,“我平日四处游走,可不能把这么重要的契书丢了。不如,你帮我收着,将来安哥儿长大,这银子留着给他下聘娶媳妇。” “好啊。” 丁薇眉开眼笑,半点儿不客套的把荷包又收了回来。空手套白狼,平白得了几千两本钱,赚了银子分给儿子,这买卖真是再没有更好的了。 两人孩子一样,如此玩笑了一会儿就依靠在一处烤着火。火光照在身上,很是舒坦,却不及心里的甜蜜温暖。 丁薇想起旁事,又道,“铺子若是开起来,只有女子在张罗,怕是不妥。伤兵营里的那些兄弟,若是愿意,就把他们拨给我安置,好不好?” 公治明想了想,就点头道,“原本还想战后再安置这些人的出路,你若是能先安置一些,倒也是好事。万一有什么不妥,以后也好改正。” “那就太好了,”丁薇笑道,“明日就让云影去挨个问问,这次我要做连锁铺子,需要的人手很多。” “连锁?这是什么?”公治明从来不吝于发问,特别是同丁薇在一起的时候,似乎这个女子总能给他带来惊喜和深思。 丁薇也不藏私,窝在他肩头兴致勃勃说道,“连锁就是把铺子连在一起经营,当然不是位置挨着,而是互相帮助经营。比如可以准备一些小牌子,在烤肉店里吃饭花了五两银子就可以在点心铺子免费得到一斤蛋糕,或者在冰品店不花银子也能吃两份冰糕。甚至在五家店面花掉的银钱累积到一定数额,还可以得到一些特殊的谢礼。总之,在一家花银子,同时在五家得到实惠。而客人不会拿着牌子在点心店只领一斤蛋糕吧,免不得又给孩子称一斤饼干或者牛舌饼,那点心铺子的进项也就多了。” 公治明听得点头,这个办法倒是新奇又好用,他刚要开口再问,帐篷外却是有人高声禀告道,“启禀大将军,大军营门外抓了一个男子,他自称是丁姑娘的二哥。” “什么?”不等公治明应声,丁薇却是喜得猛然从他膝头跳了下来,不必说挫了伤腿,疼得她立时痛叫出声。 公治明赶紧扶了她坐下,待得还要弯腰检查伤处,却被她急的推了一把,“哎呀,我的伤不要紧,快去看看是不是我二哥?他怎么突然赶来了,是不是家里有事?” 公治明无法,抬头高声吩咐帐外,“把人带去给云影看看,若是没错再带过来。” “是,将军。”门外的亲卫应了,就下去准备了。 留下丁薇抻着脖子一直盯着营帐,脸上满满都是担忧。 公治明好笑,握了她的手道,“你别担心,先前林六送家里人去的地方是我早就准备好的退路,安全无虞,也有人暗中守卫。若是家里有事,早有消息送来了。” “真的?”听得他这般说,丁薇勉强放了心。 很快,云影的声音就在帐篷外响起,“姑娘,真是丁家舅爷赶来了。” “快,快让我二哥进来。”丁薇站起来就要往帐篷门口走,可惜伤腿却是不服指挥,一时就有些磕磕绊绊。 穿了一身灰色粗布袄裤,满身风尘仆仆的丁老二转过屏风,就见多日不见的妹子同家里瘸腿的山羊一般跌跌撞撞,忍不住鼻头一酸,大步上前就握了她的胳膊,“妹子,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吃苦了?” 丁薇乍然见到家里人,想起别后的诸多磨难,未等开口,眼泪已是扑簌簌往下落。 “二哥,二哥,爹娘都好不好?嫂子们呢,还有大宝和福儿…” “好,好。”丁老二心疼至极,忙不迭点头,“家里人都好,爹娘身子也好,就是惦记你。” 公治明眼见这兄妹俩哭成一团,脸色有些尴尬,不论如何,当初丁家把闺女留下来,他是承诺过要好好照料,但阴差阳错,却让丁薇两次历险。丁家人即便不能惩治他,但他自己也觉脸面上有些过不去。 “咳咳,”他干咳两声,给云影使了个眼色。 云影会意,心里好笑。本来她是难得见自家少爷如此心虚模样,还想多装会儿傻,但接了命令却是不敢违背,只能上前扶了丁薇,劝道,“主子,你腿上还有伤,不好哭久了。再说二老爷远路而来,怕是还没吃饭呢,不如您请二老爷坐下说话,奴婢去张罗几样吃食,您陪二老爷吃几口。” “好,快去!”丁薇这会儿哭了几声,心里也觉痛快了,待得仔细打量自家二哥才发现他又黑又瘦,脸上还有几块冻疮,显见这一路吃了很多辛苦,于是心疼的赶紧说道,“让刘嫂子她们多煮点儿骨汤面,再炒两个菜,若是有面饼也热两张端来。” “好,姑娘放心。” 云影扶着丁薇坐好,转身就赶紧出去张罗了。 丁老二这才见得公治明也在帐篷里,眼神闪了闪,还是上前行礼,“草民拜见大将军。” 公治明一偏身子,半避过了他的礼,抬手请他落座,“二哥不必多礼,远来辛苦,先喝杯茶吧。” 丁老二也没矫情,道谢过后就坐到了妹子的身旁,再次问道,“腿伤的怎么样,可会落下毛病?” 丁薇赶紧摇头,“二哥别担心,师傅给看过了,每日也在抹药膏,肯定不会耽搁走路。” “那就好,”丁老二瞧着妹子不像说谎的模样,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当初,他们一家自从搬到新居处,林六给安排了气派的大院子,还有二十亩好田,两家铺子,几乎同在清屏县一般无二,甚至更好。 一家人照旧日出忙碌,日落歇息,日子安宁至极,好似战乱根本不曾发生,好似整个天下太平。其实,老老小小们却都是心里惦记,生怕丁薇受了委屈没人说,生怕安哥儿有个头疼脑热。吕氏干脆请了一张山神的画像,早晚上香跪拜。 丁老大夫妻还是卖面食,而丁老二夫妻也照旧经营木器铺子,不说日进斗金,也算生意兴隆,甚至铺子里都没有地痞上门捣乱。 一家人都知道,这必定是云家的人在暗地里帮忙,于是对于留下的闺女和外孙也放心了许多。 但上个月,有商队带了战事激烈的消息,丁老二听说死了很多兵卒,甚至大将军为了救家眷都差点儿被杀了。他就再也坐不住了,又不敢家里人明说,胡乱寻了个买木材的借口就跟着北归的商队上了路。 这一路遇到过山贼,也挨冷受冻过,偶尔夜里睡过去,就梦到妹子满身鲜血的望着他,于是就会惊醒过来,再难入睡。 他先去了黔州,扑了个空,又赶到溧水这里,总算见到了妹子,这才终于把心放回了肚子… 丁薇即便没有问询自家二哥这一路是如何过来的,但猜也猜得到几分,于是更是心疼,忍不住抱怨,“二哥,以后再听得什么消息都不要放在心上,若是有事,我会写信捎回去,我和安哥儿住在大营里,怎么可能有事?再说,你说出来寻木料,多日不回,家里怕是也乱成一团了。” 丁老二只是笑不出声,这会儿也觉有些鲁莽了。 被晾在一旁的公治明终于找到了插话的机会,开口道,“我这就让人传信儿过去,不出三日,家里就会接到消息,放心。” “真的?”丁薇这才放了心,转而见自家哥哥好似要开口拒绝,这才突然想起家里人还不知道公治明是安哥儿的生父。在她看来公治明传信是理所应当,但放在家里人眼里就是受宠若惊了吧。 可是,这事想要解释又不那么容易,于是只能赶紧岔开话头儿,“二哥好久没见到安哥儿了,我这就让人把他抱来。” 丁老二想起外甥神色一喜,但又舍不得,就道,“安哥儿怕是都睡了,还是明日再看吧。” “这小子整日里就是吃睡,晚这么半个时辰也没什么。” 说罢,她就喊了守在门口的橘梗去隔壁帐篷传信儿。果然,没多大一会儿,程嫂子就抱了睡眼惺忪的安哥儿进来了。 胖小子睡得脸色红扑扑,圆滚滚的小身子被裹在大红的薄被里,怎么看怎么可爱。 许是见了爹爹,他挣扎着下了地,倒腾着小腿就跑去抱了爹爹的大腿。 公治明弯腰抱起他,笑着颠了颠,末了当先开口搭话儿道,“二哥当日走的时候,安哥儿还不会走路,如今都四处跑了。” 丁老二眼见这一大一小,脸对脸贴在一处,几乎一个模子里刻出的眉眼,他的神色就越发古怪了。嘴里含糊应着, “可不是,小孩子长的最快,眨眼功夫就大了。” 公治明伸手把胖儿子往前递了递,胖小子也不认生,抬手就圈住了舅舅的脖子。 第162章 门不当户不对 甥舅两个没有亲近一会儿,云影就拎了食盒过来。 丁老二也不知道饿了多久,刚一嗅到饭香,肚子就已是咕噜噜响了起来。 丁薇心疼至极,亲手给哥哥盛了汤面,又递布巾拿筷子,看的公治明都有些心里泛酸。当然,丁老二是欢喜了,挑着面条,大口吃喝,几乎风卷残云一样就把一小盆汤面,还有两盘小菜,两张面饼都吞下去了。 丁薇看得咧嘴,很担心自家兄长的肚子会被撑爆,好在丁老二终于停了筷子,满足拍打了肚皮,笑道,“先前吃饭还是在前日呢,这会儿可终于吃饱了。” 说完,他抬眼扫向帐篷里的几个丫头,想了想就开口道,“妹子,咱们私下说几句话闲话儿吧。” 丁薇听得一愣,但随机就挥挥手示意众人退出去。 众人也都是有眼色的,赶紧拾掇了桌子就退了出去。 唯有公治明怀里抱了胖儿子,好似玩耍的很认真的,根本没有起身的意思。 丁老二暗自咬牙,但想了想也觉得当面把话说明白更好。于是,就清了清嗓子,极力端起兄长的架子,问道,“外边有传说,安哥儿是将军的子嗣。这是真的吧?” 丁薇脸色一红,低了头轻轻应了一声,“嗯。” 丁老二扫了一眼神色同样有些尴尬的公治明,心里无名又冒了出来,他死死攥了拳头。自从妹子离奇失去了清白,他们一家人简直就再没抬头做过人。更可怜的就是妹子,挺着大肚子受人白眼和口水,若不是实在难受,也不会躲进云家做工。没想到,居然是主动跳进了罪魁祸首的狼窝。 “好,我不问其中到底生了什么事。我只想知道,以后,我妹妹和外甥要如何?” 这句话,他却是明明白白冲着公治明去的。即便丁家只是普通农户,全家的银钱和人力加一起也不及公治家一根汗毛,但他宁死也不能看着妹子受委屈。大不了,直接带着妹子和外甥回家就是了。他就不信,凭着他的手艺,还养不活两口人? 公治明闻言,把怀里的儿子交给了丁薇,末了站起身,理好衣衫,正色说道,“二哥放心,天下太平之日,就是我迎娶薇儿进门之时,而安哥儿是我的嫡长子。” “嫡长子?”这次倒是轮到丁老二受惊了,即便他方才已是做好拼死为妹子撑腰的准备,但心里不过也是想替妹子求个偏房,或者贵妾的名分,根本没敢奢望过正妻的位置。毕竟两家的身份地位实在相差太多了,更何况将来公治家很可能坐了江山,怎么想,他们丁家也不会是外戚后族啊。 但方才他听到了什么,公治明要正式迎娶妹子进门,外甥是嫡长子,也就是说… 他下意识重重咽了一口口水,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倒是公治明好似不吓死这个舅兄不罢休,开口又道,“而且,我应了薇儿,这一世只娶她一人。” “什么?”这一次丁老二是实在撑不住了,腿一软就溜下椅子直接坐到了地上。虽然他只是个普通百姓,不懂那些富贵人家的规矩,但村里的庄稼汉多收了两斗谷子还要卖个女子回来做妾呢。 而公治明可是,可是整个西昊的主子啊,只守着他妹子一个,只娶一个,这如何了得! 丁薇弯腰想扶起二哥,急忙劝着,“二哥,你别担心。这事我心里有数,你只管照顾好家里,我这里不用惦记。” “不惦记怎么成?”丁老二却是打了鸡血一样,突然就窜了起来,满地乱走了好几圈,末了拉着妹子问着,“妹啊,你…你跟着哥回家吧,那地方不是好去的。还有,以后…唉!” 丁老二长长叹气,心里的惊远远大于喜。 丁薇如何不明白哥哥是担心她受了委屈,家里又无力替她撑腰。但喜欢就是喜欢了,儿子也生了,即便前边有刀山火海,有荆棘密布,甚至结局可能是伤心欲绝,但她依旧打算闯一闯,更何况,她还有上天恩赐的底牌。 “二哥,我…” 丁老二望着妹子神色里满满的愧疚和不舍,终是明白她的决定不可更改,于是脸色更暗。 兄妹俩一时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丁老二却是突然双膝跪了下去,不等丁薇拦阻,他已是砰砰给公治明磕了三个头,“大将军,先前草民多有冒犯,请您恕罪。但舍妹突遭变故,独自养育安哥儿长大,吃尽辛苦无数。求大将军看在这些情分上,将来即便舍妹有所冒犯,也请大将军宽宏大量,放舍妹回家。我丁家上下必定感激不尽!” 他这话实在客气,口口声声说自家妹子犯了错,实际却是在恳求公治明将来若是不能遵守诺言,也不要轻贱自家妹子,最好放她回去一家团聚。 丁薇听得乍然湿了眼睛,公治明也是动容,他亲手扶了这位往日并不曾看重的舅兄。只看这份拳拳护妹的心意,就值得他敬重三分。 “好。” 听得公治明一口应了下来,丁老二才算勉强放了心。末了望着自家妹子,心里滋味很是复杂,不知是该替妹妹欣喜,还是替她担忧。 丁薇不愿兄长再跪来跪去,赶紧开口道,“二哥,你一路赶来怕是累了吧?不如今晚早些睡,有话咱们明日再说。” 说罢,她就高声喊了云影进来。 云影听得要安排丁老二的住处,就道,“山大哥自己住一个帐篷,倒是宽敞,又有大娃帮忙跑腿儿,不如让二老爷过去歇息吧。” 这安排很合丁薇心意,她于是就点了头,末了说道,“再劳烦山大夫,给我家二哥把把脉,这一路餐风露宿,别落了什么病根儿。” “是,姑娘。”云影躬身应了下来,一旁的丁老二虽然还是惦记妹子,但事到如今也没有再改变的机会了,只能什么都说,随了云影出了帐篷。 程娘子悄悄进来抱了揉着眼睛的安哥儿下去,当归几个也极有眼色的添过热茶就避开了,一时间热闹的帐篷又只剩了丁薇同公治明两个。 两人半晌没有说话,老祖宗传下的话多半很有道理,无论嫁女还是娶媳,都讲究个门当户对。无非是两家财富和地位都相当,相处起来也更容易。而丁家同公治家相差的何止是十万八千里,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若是丁薇找个普通农家后生,多带些嫁妆,娘家又过得富足,有两个兄长撑腰。即便她本身有什么不好之处,婆家也敢怠慢半分。 但如今,丁老二即便再担心妹子受委屈,再不愿妹子跟着公治明,但也顶多敢壮着胆子问两句,别说反抗,甚至还要求着人家在抛弃妹子的时候,放她回家就好。 丁薇默默从荷包里拿出那张契纸,对着蜡烛一扫,那契纸就烧了起来,最后变成了片片黑灰落到了地上。 末了,她又取出了银票,慢慢推到了公治明的面前。 公治明双眸微微眯起,眉头也皱了起来,“你这是何意?” “你不要误会,”丁薇开了口,声音温和又低沉,“我没有同你生分的打算,但若是我已经进了公治家的门,花用你的银钱天经地义,或者这些银钱是用在安哥儿身上,我都可以收的心安理得。但是,我如今要准备的连锁铺子,是我的嫁妆,是我能够抬头挺胸站在世人面前,不受所有人轻视的资本。所以,只能用我自己的银子。” 公治明微微松开了眉头,双眸望不知何时退了羞涩,神色坚定又执着的心爱女子,心底突然多了那么一分沉重。 “好,只要你欢喜。” “怪不得你名字里有一个‘明’字,你当真是明理豁达。”丁薇好似放下了心事,极轻松的开着玩笑。末了,偏头枕在他的肩头,感受着那份踏实同温暖,还是叹了气,“抱歉,我以为我可以当个小女子,但是,有些东西,我不能放下。” 公治明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臂把她紧紧搂在了怀里,“不必说这些,遇到你,我懂。” 丁薇鼻头再次酸涩起来,同样紧紧抱了他的腰… 第二日一早,云影带了橘梗几个进来伺候,见得主子眼下青黑不但没减轻,反倒更重了,于是疑惑的望向守夜的当归。 当归摇头,心里也是奇怪,不明白主子这一晚为何辗转反侧,几乎一直没睡,害得她也没敢合过片刻眼睛。 云影无奈,就试探着问询,“姑娘,我已是让程铁牛套了马车,一会儿吃过饭就能进城了。听说因为要大战,城里的商贾都躲出去了,铺子卖得贱着呢,咱们找一个得用的牙行,若是顺利,兴许一上午就都买完了。” 她本是好意,以为扯了这个话头,分散一下主子的心思。哪里想到,丁薇这一晚就在为这件事犯愁,先前一时心气高涨,还回了那一叠银票,结果躺在床上想起今日要买铺子,却没了银子,岂不是说所有计划都要停滞不前。她恨不得时光倒流,赶紧再变回小女儿,撒个娇,讨个好,就把一切解决了。 但是… 她长长叹了气,心不在焉的洗脸换衣,倒是惹得云影更是疑惑不解了。 待得早饭摆上桌子,丁老二就过来了,安哥儿也被程嫂子抱进来。一家人难得团聚,边说边聊,倒也热闹。 第163章 阖家进城去 很快,饭桌儿撤下,丁薇磨蹭着不知是不是该出门的时候,丁老二却是从胸口的暗袋里掏出几张银票,“妹子,这两月家里铺子生意很好,先前带去的银子也没有花用。这次我凑了一下,正好够四百两,就一起给你带回来了。你跟安哥儿已是不同往日,身边多留些银钱,置办些头面首饰和新衣衫。” “二哥,这可不成!”丁薇想也不想,就要把银票推回去。二哥的家底她也算心里有数,这三百两几乎是绝大部分了,她若是收了,那二哥一家就要过得艰难了。 “二哥,我和安哥儿吃穿都不缺。你别看我首饰戴的少,那是忙起来不便,其实都快装满一箱子了。这银子,你还是拿回去,木器铺子里怎么能不留银子周转?” 丁老二却是坚持,执意把银票塞到妹子手里,“让你拿去就拿去,家里也没有用银钱的地方,再说铺子里也每日都卖货呢。” 说罢,他见丁薇还要推辞,就有些恼了,“你如今是贵人了,就看不得家里这点儿银子了?” 话说到这样,丁薇若是不收,怕是兄长心里就真有芥蒂了。她想了想就把银票收了,低声笑道,“二哥,那我就真不客套了。说实话,我这会儿都恨不得出去抢劫了。我琢磨了一些新奇吃食,想在城里开几家铺子,给自己赚份厚厚的嫁妆,但手里紧,拿不出买铺子的本钱呢。正好二哥这银子送来,可是帮了我大忙。这银子算二哥入股了,将来铺子利润,我分二哥一份。” 丁老二听得欣喜,却是摆手拒绝道,“这银子本就是给你准备的嫁妆银子,你如今用来置办嫁妆可不是正好。你就别想着分给我什么利润了,只要你和安哥儿好好的,二哥比拿了多少银子都欢喜。” 丁薇也不再多说,盘算着自己剩下的二百两银子,加二哥给的这四百两,应该够买两家铺面了吧。先把蛋糕和火锅这两样吃法新奇又本钱低的铺子开起来,待得赚了银子再买另三家铺子。 正这样的时候,橘梗进来禀告,“姑娘,林六管事侯在帐篷外,说将军吩咐他伺候姑娘进城走动。” 丁薇眼里闪过一抹犹豫,林六的精明强干,她最清楚,早就有请他帮忙把关买铺面的心思,但一来不知他在忙些差事,万一耽搁了公治明那里的大事就不好了,二来昨晚之后,她多少有些矫枉过正了,一心想靠自己的本事把生意做起来,连带林六都不想使唤了。 但这会儿公治明主动把林六送过来,这台阶搭到了眼前,她若是不抬脚下去就有些太伤感情了。 “好,准备一下,这就出门。” 丁薇点点头,吩咐云影几个赶紧准备,末了又同兄长说,“二哥,不如你也一起进城,帮我掌掌眼。” “好,”丁老二听得眉开眼笑,“左右在营地里也没什么事,不如跟你去转转。” 兄妹俩商量妥当,拾掇了一番就要出发了。但临走时,安哥儿却抱着娘亲的脖子不肯松手,好话儿说尽也是不成。 丁薇气得要揍他的小屁@股,丁老二却是舍不得,一把抱了外甥骑在自己脖子上,笑道,“不过是出门转转,孩子要去就同去呗,何苦为难我外甥。今日不必你们管,我照料他就是了。” 丁老二即便明白妹子和外甥以后定然大富大贵,但多年根深蒂固的想法,还是会让他偶尔忘记这个事实。于是大咧咧替外甥出了一把头,却是忙坏了云影几个,需要多准备被褥吃食不说,就是护卫也多带了好几十。 丁老二扛着外甥笑嘻嘻出了帐篷,一见外边的阵势,才知道自己鲁莽了。他手臂僵硬的就要把外甥抱下来,正好丁薇坐着轮椅从帐篷里出来,见此,赶紧说道,“二哥,路上颠簸,你多受累抱着安哥儿,这小子太淘气,程嫂子根本管不住他了。” 果然,丁老二脸色立时就缓了过来,颠了颠胖外甥,笑道,“好啊,鼻涕小子出好汉,咱家安哥儿淘气一些是好事。” 说罢,他就抱着安哥儿当先上了马车。 丁薇随后也被抱了上去,倒是程娘子听得主子拿她作伐子有些哭笑不得,安哥儿除了娘亲就最是粘她,她怎么可能照管不了… 两辆黑漆平头大马车,外加五十骑兵,载着丁薇母子,丁老二,云影几个,外加五个娘子军的嫂子,一路碾压着冬末的残雪奔着琼州府城而去。 虽然溧水两侧的大军只小小打了一次偷袭战就消停了,但对于百姓来说,空气里依旧满满都是危险的气息,毕竟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两支大军一言不合就又杀个难解难分啊。 所以,过了大年的那几日,琼州城的街道上又恢复了几分落寞。偶尔几家茶楼酒馆里还算坐了三四成客人,也是压低了声音说话,好似声音大了就会惹来性命之忧一般。 就在这样的时候,林六就引着车队进了城门。强壮的护卫,手执长枪,腰挎朴刀,骑在高头大马上,横行于市,简直要多惹眼就有多惹眼。 丁薇掀起帘子看了看外面,眼底闪过一抹了然。都说一人得到,鸡犬升天,如今公治明就是那个人,不必说,她们就是鸡犬之列。依照她的脾气,是不愿意如此招摇过市的。但过上不久,大军就要开拔北上,留了娘子军们在此经营生意,谁知道哪个不开眼的会上门找麻烦啊。如今这般借势,倒是能彻底震慑一下宵小。 前边车辕上,当日拼命救主的程铁牛,早就养好了伤,如今照旧伺候这大小主子出门,他倒是很欢喜,也没想那么多,抖着缰绳,顺着林六的指引,很快到了一家最大的牙行门前。 林六跳下车,进门很快就引了那牙行的东家出来。两人行到马车旁,躬身应道,“姑娘,这牙行是左近最大的,您需要什么样的铺面,尽管吩咐。” 丁薇想要掀起车帘,想了想却是放了手,直接说道,“那就劳烦这位管事带我们寻几家铺面看看,最好是前铺后院,位置便利的繁华街路。” 那牙行的小东家弓着腰,大气也不敢喘,听得这话,脑子里极力回想着自家接下的十几家铺面,末了赶紧应道,“回贵人的话,前阵子,恩,这个不太平,很多铺子都在转卖。有几家同贵人说的一致,只不过,这价格…” 他才说到一半,就被林六一把掐了胳膊,吓得他一个哆嗦,立马改了口,“这价格也高那么几十两!” 丁薇如今最缺的就是银子,底气自然不足,就道,“最好的铺子,先前什么价格,如今什么价格?” 那牙行东家望着林六的手势,小心翼翼应道,“小人这里有个最好的铺子,上下两层的酒楼,就在路口位置,原本怎么也要五百两银子,如今只要四,啊,不,三百两。” 丁薇看不到这牙行东家差点儿能挤出苦水的脸孔,犹自在欢喜,“那好,就先看看这个酒楼吧。若是这酒楼附近,还有小一些的铺面也一同看看。” “是,还请贵人随小人走,就在隔壁那条街路。” 马车再次上了路,不过片刻就到了那座酒楼前。丁薇带了纱帽,被云影抱出马车,坐上了轮椅,丁老二也抱着外甥跳了下来。 牙行东家不知在哪里摸出了钥匙,开了酒楼的大门,一行人就走了进去。 这酒楼许是没开两年,格局和陈设都很不错,不知主家是不是走得太极,连前堂的桌椅,后灶的用具都没有带走,若是买到手,只需要简单布置一下,就能马上开业了。 几个娘子军都很欢喜,叽叽喳喳指点着各处说起如何整治,末了眼巴巴望着丁薇,生怕她不肯买下来。 丁薇对这里也很是满意,待得丁老二转了一圈儿回来也是赞到,“后院有水井,东西各三间厢房,四间后罩房,足够住人了。出了后院门是条胡同,很宽敞,平日走车也方便。” 丁薇点头,示意林六把这里定下来,林六拉着那牙行东家“唇枪舌战”了好半晌,把价格定在了二百八十两。 众人皆大欢喜,又兴致勃勃赶去的街道对面看了两家铺面。这两家铺面只有一层,比方才的酒楼小得多,但难得是比肩而临,后院也很宽敞,正好做冰品和点心铺子,将来也能互相帮衬生意。 丁薇二话不说又花了二百二十两把两家铺面都买了下来,一大两小,总共花了五百两银子,剩下一百两用于置办用物,简直是完美至极。 一行人买的是心满意足,踩着正午的太阳往军营走。听着后边马车里的高声说笑,丁薇也是心情大好,笑道,“二哥,若不是放心不下家里那边,我真想把你留下帮忙照管生意了。” 丁老二把外甥的小手从自己的头发上扯下来,笑道,“可不是,我也想留下来,但家里那边扔不开手啊。过一阵子,天下太平了,说不定我也过来开个木器铺子,跟你作伴儿。这里的铺子实在便宜,一家二层酒楼居然不到三百两,居然比咱们青平县还便宜!” 丁薇闻言,手下的茶杯却是一晃,茶水撒到月白色的裙摆上,迅速晕染成一片,惹得当归赶紧扯了帕子擦拭。 第164章 最爱不过甜香 丁薇眸色变幻,最终轻轻叹气,抬手把茶水一口喝干,末了笑应着自家二哥,“也是我运气好,赶上这样的时机,等二哥过来买铺子,兴许那时候价格就涨了几番呢。” 丁老二没发现妹子的异样,也是笑道,“倒也是这么个道理,你这丫头,别的不说,自小就运气好。记得有一次你闹着咱娘给你做新袄,娘不答应,你就爬树上不下来,后来腿麻了掉下来,你没怎么样,倒是把我砸得差点儿吐血。” 说起妹子小时候的糗事,丁老二笑得开怀,惹得坐在他怀里的安哥儿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也跟着舅舅乐得咯咯有声… 不说车队出了城门, 渐行渐远,只说那苦着脸的牙行东家恨不得撞墙,原本以为趁着铺子的价格跌到最低,他倾家荡产屯了几间。 没想到时运不济,凭空掉下一个贵人,就把他的铺子都低价买走了。赔了大笔银子不算,他甚至都不敢多说一句话。这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啊。 可是让他想不到的是,刚刚回到后院,不等喝上一口茶水,就有一个容貌极普通的中年人寻了来,抬手就是一袋银子,“这是补你方才的损失,记得闭严嘴巴!” 牙行东家吓得差点儿接不住银袋子,怔愣着赶紧应道,“啊,好,好…” 那人也不多说,转身就翻墙出去了。来去突然的好似冬日的冷风,也吹得牙行东家终于缓过了神,他用力颠颠手里的银袋子,乐得一蹦三尺高! “呀,赚了,真是赚了!” 这银袋子里装了六只五十两的银锞子,三百两啊!足以补偿他今日的所有的损失,甚至还有多余。失而复得的狂喜,让他恨不得尖叫,但转而却是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他就算再愚笨,也猜得出今日的买卖有蹊跷。但不管其中有什么蹊跷,都不关他一个小老百姓的事。还不如趁着天色好,赶紧找家好铺子要两个好菜,喝上一壶好酒,压惊外带庆贺… 再说义军大营里,晚饭时候,从来都是最热闹的。今日因为自家二哥赶来,丁薇不顾伤腿,亲自下厨,做了足足十道大菜。不说她的招牌红烧肉炖了满满一大砂锅,就是糖醋排骨,水煮鱼,甚至土豆烧牛肉这类费功夫的菜色也是一个不落。 待得香气飘出帐篷,没多大一会儿,魏老爷子同云伯这俩老对头就结伴走了进来,不知是巧合遇到,还是特意约好的方信同楚七喜也随后到了,而公治明带着尉迟悔最后才落了座。 一张最大的圆桌,很快就被众人围得满满当当。丁老二亲眼见两个老爷子抢着哄自家外甥,又见妹子笑着同每个人说话,无论老少都与她亲近,终于彻底放了心。 这一顿饭吃的热闹至极,丁老二足足喝了半坛子烈酒,最后被大娃帮忙搀扶着回去睡觉了。 第二日一早起来,丁薇特意做了小米粥,想着给酒醉酒的二哥暖暖脾胃。结果,去请人的云影回来时候却是神色有些犹豫,“姑娘,二老爷天色未亮就走了。他托大娃留了口信儿,要您不必惦记家里,只管照顾好安哥儿…” “什么!二哥…”丁薇瞬间红了眼圈儿,抬腿就要往帐篷外跑,无奈伤腿实在拖累,于是恨得抬手就要打,正好公治明掀开门帘进来,见此立时一把抱了她,心疼道,“这是做什么?” “二哥走了,我二哥走了,我都没多说几句话呢!”丁薇趴在他怀里,揪着他胸口的衣衫,眼泪噼里啪啦就落了下来。即便兄长因为嫂子的关系,同家里多少有些生分,她也曾气恼过,但怎么说也是她的亲人。千里奔走,只为了看一眼她是否安好。倾尽所有,只为了她不被外人轻视… “呜呜,我舍不得,我还没给爹娘带些东西,还没…” 公治明抬手抱了她坐到椅子上,轻轻替她擦抹眼泪,低声劝道,“等到了京都,安稳下来,我就把一家人都接来陪你。” 丁薇哽咽着摇头,“不要,这事等我想想再说。” “好,随你欢喜。” 公治明扭头给云影打了个眼色,云影赶紧转身出去了。 很快,程娘子就用薄被包了安哥儿送了过来。胖小子刚刚睡醒,还没等洗漱就换了地方,这会儿见得爹娘都在,很是欢喜,伸手圈了爹爹的脖子,涂了他一脸口水。 丁薇不好在儿子跟前掉眼泪,于是喊当归要了湿布巾,擦抹拾掇干净手脸才发现公治明的胸前被她哭湿了一块,雨过天青色的锦缎料子最是禁不得脏,她又赶紧张罗开箱子寻了前些日子做好的宝蓝色袍子给他换上。 这一番忙碌下来,倒也冲淡了亲人离别的伤感。饭后,公治明去大帐篷忙碌,留下丁薇招来几个娘子军的嫂子们开始商量如何拾掇三家铺子,又需要添置什么物件儿。 待得商量妥当,娘子军们就带了银子和厨具物件儿,还有十个自愿留在铺子做事的残兵,由云影带着一同兴冲冲进城去了。 丁薇虽然也极想跟去,说起来这可是她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份产业,毕竟先前家里的面食铺子和木器铺子都是两个兄长的。 但她如今即便没有嫁进公治家的门,没有人拦阻她抛头露面,但总要有些自觉。更何况昨日已是亲自看过了,做到心里有数就不错了。 琼州城里的百姓们,这两日可是又多了茶余饭后的新话题。前日刚刚被不知名的贵人买去的街角酒楼,还有对面的两家小铺子,今日又蜂拥来好多女子,足足一百多个,几乎是眨眼间就把三家铺子擦抹的里外锃亮。几个不是缺了手臂就是缺了腿的壮汉,也是出出进进,搬东西,劈材挑水,忙个不已乐乎。 不到正午,三家铺子的烟囱就冒出了青烟。又等到晚上,其中一家小铺子居然飘出了香甜的气息,惹得一些淘气小子们悄悄跑到人家后院门口去探看,回来说起那院子里砌了很多高高的大火炉,好像在烤点心。 接着,不等众人琢磨明白这点心到底为什么异常香甜。另一家小铺子又在门前摆了一只小木桶,木桶里装了些奶白模样的吃食,但凡有孩童或者路人经过就会木勺子挑上一块装到小碗里,请人品尝。那些尝过的人虽然被凉的差点儿发抖,但还是忍不住追问,“这是什么,入口即化,比蜜还香甜?” 那些淘气小子吃过一次之后,更是死活围在人家铺子门前不肯离开了。 随即,点心铺子也像凑热闹一般,也在门前摆了一只小桌子,一个断了胳膊的汉子高声叫卖,“十文钱一只的蛋糕,今日不要钱,白白品尝了。走过路过,千万不能错过啊!” 刚吃过冰糕的路人听得着话,哗啦啦又涌了过去,很快把小方盘里的点心都分了个干净。末了各个咬着点心,又挪不动步子了。 “这到底是哪里学来的手艺,真是太好吃了。” “对啊,这白奶酪怕是最得我家儿子的喜爱,这个蛋糕也绵软,老娘牙齿都要掉光了,一吃饭就皱眉头,这点心绝对能讨她老人家欢喜。” 众人议论纷纷,听得路旁茶楼里那些端着架子的富人们都是后悔不迭,末了吩咐小厮或者长随去两家铺子门前蹲守,务必抢一份回来尝尝。 结果,那两家铺子里的掌柜好似众人肚里的蛔虫,没过一会儿,居然让人端了点心和冰糕送到茶楼来了。 茶楼里本来也卖点心,见得人家上门抢生意,很是恼怒。 可是,那个让人一见就觉性情直爽的女掌柜请他在僻静处说了几句话,分了他一成的润手儿,也就皆大欢喜了。 毕竟不用自家的本钱和人手,帮忙卖了有银子赚,不卖自家也不搭什么,这买卖做得。 于是,几乎每桌儿的客人都吃到了那些诱惑了他们整整一日的美味。 末了,不必说,各个都嚷着问起何时开业。那女掌柜笑着说,”明日开张,所有点心和冰品,一律八折。当然,人手有限,自然货品也有限,想要尝鲜的贵客还请尽早上门。” 说罢,她就行了礼走了,惹得众人议论纷纷。有赞点心和冰品美味的,也有好奇为何是女子做掌柜的,也有说风凉话的,总之什么样的都有。但无一例外,但凡家里不缺银子的,或者心里装了爹娘孩儿的,都想着明日买上一些回家去… 丁薇听得点心和冰品铺子开业的消息,已经是开业当日晚上,点心铺子的掌柜刘嫂子几乎一路小跑回来送了账册,脸上笑得开了花儿。 “东家,铺子生意真是太好了。我们今日忙了个四脚朝天,烤出的点心都卖了!” 丁薇想说开业有些太急了,但先前已是把一切都扔给她们折腾,这时候再挑毛病就有些不厚道了,于是就把话咽了回去,笑眯眯翻看账册,结果这一看,把她也吓了一跳。 “居然这么多?若是日日如此,以后可真是要发财了!” 不算冰品铺子的进项,只点心这一家就卖了一百多两,去掉成本,怎么也有八十两的利润。 刘嫂子乐得眼睛都眯在一处了,欢喜道,“今晚大伙儿都不准备睡了,多烤些蛋糕,明日还能比今日卖的更多。” 丁薇却是摇头,示意她坐下喝杯茶,这才说道,“明日不但不能多卖,甚至还要少卖两成。” 第165章 天下无敌最寂寞 “为什么啊,姑娘?”刘嫂子惊得瞪大了眼睛,焦急劝道,“生意这么好,有银子怎么能不赚?早些赚回银子,也早点儿让其余姐妹把另两间铺子开起来啊。姑娘可是怕我们挨累?姑娘放心,大伙什么苦都吃过,这点儿活计真不算什么,我们扛得住!” 丁薇赶紧摆手,哭笑不得应道,“我不是不信任你们,也不是嫌弃银子多。减量售卖,实际上是为了卖的更多。” 她喝了一口茶水,仔细想了想,就对同样好奇围过来的云影,云丫和当归几个说道,“你们想啊,若是咱们的蛋糕满大街都是,只要想买就买得到,过了两日,没了新奇,怕是也就少有人上门了。” 刘嫂子急了,嚷道,“东家,那得赶紧再琢磨新吃食啊。” “这个是当然,推陈出新,必不可少,但首要的还是尝试掌控众人的钱袋子。时刻都能买到的东西,总不会让人觉得珍惜。比如,你第一次去买,东西卖光了,第二次去买,东西又卖光了,第三次早早去买,终于买到了,吃到嘴里也觉得多了三分香甜,送人也觉得珍贵。是不是?” 众人忍不住点头,神色免不得更是疑惑,“那难道一直要少卖吗?” “不是,”丁薇随手拿起笔在纸上画了起来,“不断推出新点心,自然是最重要的。次要的是经营手段,比如有些人买的多了,积累到了一定银钱就送他一张木牌之类的凭证,以后他拿着木牌上门,别人买不到的新奇点心,他能买到。甚至有新点心推出,还可以先送到这人府上去品尝。时日久了,点心品种多了,就专门留一两种点心,只供给定制,这样更显得金贵。” 刘嫂子听得眼睛发亮,连连赞道,“东家,真是太聪慧了,这样的法子都能想到!我回去就同姐妹们说说,明日就开始这么做。” 一旁另外几个小队长却是苦了脸,其中冰品铺子的王嫂子有些羞愧的开口道,“东家,今日冰品卖的不好,比点心差了许多,才进了八两多银子。” 丁薇不在意的拍拍她的手臂,安慰道,“什么吃食都受季节的限制,如今还是冬日,天气冷着呢。等夏日里,怕是你们铺子就要忙的脚不沾地了。” 果然,王嫂子听了,脸色终于好了许多。 火锅店的掌柜是个二十岁还没成婚的老姑娘,众人都唤她大红,最是沉默寡言,但极有主意,性情刚强。这会儿眼见众人都说完了,她才上前禀告,“东家,明日我们铺子就开门迎客了,到时候也打八折,行不行?若是有花银子多的桌面儿,我打算在饭后,每人送一碟子冰糕。” 丁薇很是欢喜她这么快就学会了变通,赞道,“想得好,以后就该这样,胆子大一些。” 众人又说了几句闲话儿,就纷纷散去了。 公治明踩着夜色过来的时候,就见丁薇低头在写着什么,嘴里甚至还欢喜的哼着歌,虽然调子古怪,却异常欢快。 许是听得了脚步声,她立刻抬起头,笑得灿烂又甜美,“少爷,你快来看,我发财了!” 公治明心里立刻软成一片,快步上前拥了她在怀里,笑问,“赚了多少,喜成这个样子?” “八十两啊!才一天,就赚了这么多。一个月就是两千两,一年就是两万多!哈哈,真是发财了!” 丁薇喜的眉眼都眯在了一处,脸色红彤彤的,小手拍着桌子,得意的抬着下巴,调皮道,“孩儿他爹,从此以后,你负责貌美如花,我负责赚钱养家!” 公治明听得哈哈大笑,爱极了她这个鲜活明快的模样,用力抱了她在怀里,毫不介意的应道,“好,我以后就靠媳妇儿的嫁妆吃饭了!” 丁薇自然知道他不可能这般,但却欢喜他为自己的“任性”费的那些心思。于是同样用力回抱了他,重重在他唇上亲了一记,“谢谢!” 公治明从来不是个有耐心的人,但为了心爱的女子,他愿意付出最大的努力和包容,“永远不必同我说谢,只要你欢喜就好。” 他慢慢低下头,加深了这个吻,直到丁薇红着脸推他才意犹未尽的挪开了唇瓣。 丁薇嗔怪,羞恼道,“你是不是看到生意赚银钱了,打算闷死我,霸占我的产业啊?” 公治明笑得无奈,又重重在她唇瓣上吻了一记,叹气道,“三日后大军就要开拔,早些平定西昊,我就娶你进门!” 丁薇听得心暖,却没有说话,轻轻歪头枕在了他的肩膀,“好,我等你。” 两人良久都没有说话,静静感受这一刻的安宁和美好。丁薇慢慢出了神,好似凤冠霞帔,成亲圆满的时刻,离她很近,伸手可得,又隐隐好似极远,远的她有些心慌。于是手下握紧了公治明的衣襟,“只要你不负我,我就一直陪着你。” “好。” 冬末的冷风吹过帐篷帘外,无意窥探到帐篷里的温暖,再次感叹春意处处,它自由肆虐的好日子已是到头了… 这一日,天色刚刚泛白,溧水两岸的三十万的大军就拔营起行了,琼州同惠州两城的官员和有头有脸的人物尽皆顶着寒风来送行,各个恨不得洒泪相别。可惜眼见大军走得不见影子,人人都是偷偷露了笑脸。 让所有人担忧了几月的大战并没有打起来,如今大军开拔,两城算是彻底躲过了这场劫难。特别是两城的百姓们,纷纷走出家门,好似头上那盘冬末的太阳都暖和许多。 老人终于拎着在家里憋了多日的鸟笼子去街上转转,女子们也有心思去布庄买块料子做春装,孩子们就是干脆扯了爹娘闹着要吃新奇的点心和冰糕。 商街上,家家铺子都打开了门板,小伙计高声招呼这客人,老掌柜也笑眯眯搬出了红木大算盘,不管账册上有没有进项,先噼里啪啦拨上一通。 富贵人家却更是热闹,男人们的酒宴频频,女子们也下帖子邀请好友邻人来赏那几株早就落光的梅花。 于是,新近开业的鼎丰火锅,还有丁氏点心和冰品铺子的生意就红火了。男子爱上了锅子的热辣鲜香,女子们则喜爱蛋糕的精致,有那不怕冷得,坐在火炉边吃上一碗冰品,也是喊着别样的爽快。 抱着儿子坐在马车里的丁薇,正惦记她走后,三家铺子会不会出什么乱子,根本不知生意会如此火爆。当然,若是早知道,她怕是早就催促公治明上路了。 而义军的诸多大小将领们,其实比她可心急多了。义军不断在扩大,勇武的好手简直是多如牛毛,人人都等着大战开启,大浪淘沙,把自己这粒金子显露出来,发光发亮。 可惜,如今西昊实在没有什么愚蠢之辈了。不等他们取出等待多时的刀剑,祭出尚未被世人所知的“秘密武器”,前边的赣州城就…投降了! 对,赣州投降的很干脆,不等大军抵达,府尹就带着大小官员同城里的头面人物出城跪倒迎接了。 不论公治明心里是何想法,他都平静的下令把大军扎在城外,末了接了府尹的官印和三千府兵的调遣兵符,大摆宴席,好生安抚一番。 自然,一众等着建功立业的将领们,憋闷的嗷嗷直叫,恨不得找棵大树使劲撞两下。原来,天下无敌手,也是件让人懊恼的事。 丁薇倒是很喜欢这样的结果,毕竟没人喜欢血腥的味道。公治明白日进城去接管内政和府兵,她就哄儿子玩耍,教他说话,偶尔闲暇就铺开纸笔,把脑子还记着的各色吃食都记下来,省得岁月这把杀猪刀,把她的记忆一刀刀削的比蝉翼还薄。当然,她想的最多的还是琼州城的三个铺子。 好在刘嫂子等人没让她失望,很快就送了账册和最近几日进项过来,说起来也不过几百两,但足够在赣州城里再买两家小铺子了。 她想想上次买铺子的事,就干脆把银子交给林六,托付他带着娘子军们进城了,省得他还得费尽心思遮掩和补救,不如直接把银钱摆在桌面儿上,至于缺少的部分先记账,以后总要还上就成了。 丁薇自以为日子会一直过得这么悠闲,但赣州城里的人精却是不少,特别先前公治明已是昭告大半个天下,会娶她这个农家女为妻,最主要的是她的肚皮争气,为几代单传的公治家生了下一代血脉。几乎人人都想见见丁薇,一来好奇是何等女子能把大将军的魂勾了去,二来也为了混个脸儿熟,方便以后处事。可惜,丁薇轻易不露脸,整日就在军营里转悠。众人无法,就借口大将军初来,送些吃用之物,尽尽地主之谊。 于是,锦缎和金银首饰,胭脂水粉,玉石摆件等物流水一样送进军营,当然也有打着送丫鬟的幌子塞美女进来的,至于是不是想要近水楼台先得月,丁薇就不得而知了。 公治明早有交代,但凡有人送礼都接着,只当是给丁薇解闷儿,又奖励她辛苦照料安哥儿和两位老爷子了。 这里不是现代,丁薇收不到玫瑰花,也没什么烛光大餐可吃,但打开那些精美的绸缎,试一试精致的首饰,倒也分外欢喜。 但凡女子就没有不喜欢衣衫首饰的,不说云丫同当归几个每日兴致勃勃帮忙打理,就是程嫂子也抱了安哥儿在一旁跟着“捣乱”。 第166章 歹毒的老虎 丁薇也不是吝啬的人,遇到合适的料子就给几人分上几块,精致的银首饰也每人来一套,就是大娃二娃也都分了一份儿。 原本程嫂子还舍不得拿出来穿戴,但云影寻了个机会同她说几句,她也就麻利的穿针走线,熬夜给自家娘三个做了新衣衫,打点的干净利落。 眼见京都在望,大小主子都是贵人,她们这些做奴婢的,即便不能给主子脸上添彩,总不能穿戴太差给主子丢脸才是啊。 当归几个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云丫更是欢欢喜喜做针线,甚至还给程铁牛做了一件衣衫,惹得众人都拿她不停打趣。 这一日,本来已是到了午饭时候,却不知谁家慢性子的管事从外面送了一箱子小玩意儿进来。有栩栩如生的小木马,翅膀会动的老鹰,最稀奇的是一只老虎玩偶,身上的皮毛是真正的虎皮裹成,就连胡子也是真正的虎须,眼睛则是嵌着猫眼石,乍一看上去,真是同活着的小虎仔一般无二。 安哥儿喜爱的不成,几乎是一把抓起抱在怀里就不撒手了。二娃儿也很喜欢,急的在一旁转悠,想要摸一摸,但每每伸手都要被老娘打下去,最后委屈的瘪了嘴巴。 丁薇去灶间回来,见此就瞪了程娘子一眼,嗔怪道,“都是小孩子,不过是爱个新奇,就给二娃玩一会儿又怎么了?” 说罢,她就扯了安哥儿到跟前同他讲道理,“儿子啊,你平日可是没少抢人家二娃儿的小玩意儿,你的奶娘也多是把你抱在怀里。这会儿得了好玩意儿,二娃也喜欢,你是不是也该分他玩一会儿啊?” 安哥儿才不过一岁多,哪里听得懂这些道理,紧紧抱着怀里的小老虎,不但不松开,反倒笑着去咬老虎的鼻子。 二娃比安哥儿大了几个月,平日常被老娘叮嘱要让着小主子,他也当真更懂事,但今日不知怎么了,就是想要抱抱这个小老虎。这会儿眼见小主子不肯分享,就咧开嘴哭了起来。 这可不得了,程娘子哪里允许儿子这么耍脾气,即便主子待他们一家再好,他们也是奴婢,奴婢就要有奴婢的样子,怎么能跟主子抢东西? “啪,啪!”一向好脾气的程娘子也是火了,抬手就给了儿子两巴掌,末了跪地磕头请罪,“姑娘,都是奴婢没教好这小畜生,奴婢这就领他回去教训。” 丁薇也算看着二娃长大的,见他小脸被打的通红,又不敢哭出声,显见被吓到了,于是赶紧扯了他到身前,一边拍着他后背一边埋怨程娘子,“孩子这么小,懂什么?谁家孩子不抢个玩意儿啊,箱子里那么多,再拿几个出来一起玩就是了。” 一旁的当归听得这话,赶紧弯腰去箱子里翻捡,想要寻个颜色鲜艳的小玩意,不管是哄得二娃儿欢喜,还是让小主子扔了小老虎也好,总好过这鸡飞狗跳的模样。 可是,她翻捡没有两下,鼻子却是突然翕动起来,乍然停了手。 丁薇刚哄好了二娃儿,正要把两个孩子一同放到床上去玩老虎。不想当归却突然窜上前,一把从安哥儿手里抢去了那个老虎布偶。 安哥儿本来正打算递给二娃儿,没想到却被别人抢去了,一时犯了脾气,也是咧开嘴,哇哇大哭起来。 众人都是望向当归,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抽了疯。结果,却见她白着脸,迅速把老虎布偶,连同所有小玩意都严严实实锁在了箱子里。 这会儿,即便是傻子也看出这些小玩意儿有问题了。但当归却是不能那么说,强自笑着说道,“姑娘,这些小玩意有些霉味呢,不知道是不是先前受潮了。不如我先拿去晒晒,省得熏到了小主子就不好了。” “去吧,霉味可不好去掉,不如都扔了吧。”丁薇脸色冰冷的挥挥手,末了低头抱紧闹脾气的儿子,慢慢拍着他的背安抚,再也没有说话。 程娘子哆嗦着手,也是扯了二娃儿,末了随着众人一起退了出去。 “儿子,娘是不是错了?若是带你长在农家,即便吃穿差一些,但总不用这般提心吊胆。”丁薇抱起儿子,望着他哭花儿的小脸,眼泪也是噼里啪啦落了下来,“儿子,娘害怕,娘不想哪一日就见不到你了。娘怕护不住你!你是娘的命根子,娘绝对不能没了你…” 胖小子正哭得委屈,突然见娘亲也哭了,惊得睁大了眼睛,小脑袋里琢磨了一下,就赶紧把腰上挂着小荷包扯下来往娘亲手里塞。 丁薇打开荷包,露出里面的几块小饼干。胖小子立时喜的眉开眼笑,捏起一块就往娘亲嘴里塞,在他小小的心里,这是他最喜欢的点心,娘亲也该喜欢,娘亲吃了就不哭了。 丁薇张嘴含了饼干,抬手也拿了一块塞给儿子。娘俩脸上都留着泪痕,却是吃得嘴巴鼓鼓,很快,荷包就干净见底了。 丁薇扯了帕子给儿子擦嘴,末了在他额头重重亲了一口,神色里也只剩了坚定,还有那么一丝沉重。 “儿子放心,娘再也不偷懒了,无论如何,娘都要保护你!” 胖小子不知老娘方才就着饼干把最后一丝软弱和忍让吃了下去,从此后只剩了以牙还牙的狠厉… 当归一出了帐篷就扛着箱子快步赶去了山一的帐篷,剩下几人一商量,留了橘梗和连翘留在帐篷前守着,防备主子一时有个吩咐。其余人都快步跟了上去,齐齐挤进了山一的帐篷。 山一本来带着大娃在研磨药粉,突然见得当归进来,眼睛就是喜得一亮,结果看清来人不是心爱的女子就立时失望的苦了脸。 当归也没功夫解释云影的去向,噗通一声把箱子放在地上就道,“山老大,你快验一验这些小玩意是不是沾了脏东西,我嗅着味道不对。” 山一疑惑,有些不满的嘟囔着,“沾了脏东西,你们就洗洗啊,搬我这里做什么?” 当归急得跳脚,一把掀开箱子盖儿,嚷道,“这是外边送来给小主子的,你还不明白吗,有人要害小主子!” “你说什么?”不等山一有所反应,正巧过来转悠的魏老爷子却是第一个窜到了跟前,伸手挨个把箱子里的小玩意儿抓出来嗅闻,末了脸色铁青的吼道,“这是哪里送来的?每个都是在百日草里浸染出来的,真是歹毒至极!” 程娘子同云丫几个听了还有些迷糊,倒是山一同当归都是脸色大变,恨得咬牙切齿,“一定好禀报将军,追查到底!” 程娘子想起方才小主子抱了很久的老虎玩偶,吓得一迭声问着,“到底怎么了,小主子没事吧?” 当归摆摆手,也是后怕不已,“百日草是一种慢性毒,只沾染一两日还不会如何,就怕天长日久伴在身边,会让人身子虚弱,最后骨瘦如柴,找不到病因就…没了!” 程娘子吓得倒抽一口冷气,末了紧紧抱了儿子,“这太歹毒了,怎么连孩子都要害啊!” 山一蹲身继续翻捡那些布偶,不时递给一旁的大娃也嗅一嗅,末了沉声应道,“因为小主子不是普通孩子,是将军唯一的子嗣,是西昊将来的主子!” 众人闻言,都是沉默了。 “老爷子,劳烦您…嗯?”山一还想请魏老爷子再把先前那些送到小主子跟前的东西都验看一遍,结果却发现老爷子不知何时没了踪影儿。不必说,定然是去追查何人下的毒手了。 他赶紧吩咐众人,“这事不要声张,东西放这里,你们都回去伺候!” 说罢,他也急匆匆跑了出去。 当归几个互相对视一眼,都是沉默回了帐篷。一旁充当灶间的小帐篷里,正沿着门帘的缝隙往外冒着白色的雾气,米粥的香气调皮的直往众人鼻子里钻。 当归想了想就走了进去,白术不知方才的凶险,眼见她进来就笑道,“怎么了,姐姐,可是小主子饿了?这就能开饭了!” 当归点点头,想了想还是拉着她,嘱咐道,“平日里,你多在灶间转悠,记得所有主子的吃食都不能让任何外人沾手,一定要多加小心!” 白术听得疑惑,问道,“出什么事了吗?外人是说除了咱们这些人之外的人吗?” 当归趴在她耳边说了几句,听得这丫头脸色也是发白,恼道,“真是太可恨了!姐姐放心,我就是豁出命也会看好这里。” 当归还想说什么,却见大娃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进来,手里拿了一只小碗一双筷子,正挨个菜色尝下去。特别是小主子的粥和蛋羹,更是仔细品了很久。 白术看得一惊,开口就要呵斥,却被当归一把拦了下来,“这是个懂事的孩子,以后他怕是会常来。” 白术想了想,才明白了几分,末了重重点头。 当归端着午饭回到帐篷的时候,丁薇正抱了儿子坐在桌前,一本厚厚的《毒经》放在手边,已是翻过了小半儿。她眼神闪了闪,也不敢多说,上前笑道,“姑娘,该吃饭了。小主子怕是该饿了!” 丁薇点头,把书推去了一边。程娘子难得没守规矩,抢着上前盛了几口肉粥,勉强笑道,“姑娘,二娃儿方才就喊饿了,让他先吃两口垫垫肚子吧?” 说罢,她就要把尚且冒着热气的肉粥往儿子嘴里送,但手指却是哆嗦的厉害,半晌也没送进去。 第167章 将军有屠刀 当归看得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赶紧道,“方才在灶间,大娃已是尝过了。” “啊!他可有…嗯,”程娘子手下一松,肉粥就撒到了地上,末了许是惊觉不妥,赶紧生硬的改口,“这小子兴许也是饿了。” 丁薇伸手拿回她手里的碗勺,转而望向屋子里的一众丫鬟们,正色说道,“你们不管来的早晚,都是我身边得用的人手。我们母子名分越高,也就越要承担更多的凶险。说起来,倒是我们母子连累你们跟着担惊受怕了!” “姑娘,”众人闻言,赶紧跪倒在地,“都是我们做奴婢的没用,让您同小主子受委屈了。” 当归红了眼圈儿,“都是奴婢的错,送进来的东西应该先验看一遍才是。以后再不会了,还请姑娘责罚。” 程娘子也是磕头,哭道,“姑娘,奴婢不是舍不得大娃二娃,奴婢是…” “好了,都起来。”丁薇抬手虚扶她们起来,沉声说道,“今日这事发生了也好,当做给大伙都敲了警钟。以后凡事多长个心眼儿,但也不要草木皆兵。恶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强大,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也变得强大。恶人伸来一只手,就剁掉他的手,恶人踢来一只脚,就剁掉他整条腿!必定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不好欺负,所以才不敢轻易打主意。” “是,姑娘!”众人都是低了头,大声应了。 “开饭吧,饭后给我找些兔子之类的小兽过来。”丁薇重新抱了儿子在回来,开始给他喂饭,末了随口又吩咐道,“记得抓了今日这事的主谋,送一个到我这里,我有用处。” 当归听得心头一紧,赶紧应道,“是,姑娘。” 众人原本以为经了这事,主子会胃口不好,没想到小主子天真不知事,照旧吃的香甜,而女主子也是胃口大开,吃的比往日还多了三分。 结果一整日下来,众人终于知道了原因。 即便已是夜半三更,那本厚厚的《毒经》依旧没离开丁薇的手边,一旁的木人上已是扎满了银针,根根儿都在烛光下闪烁着诡异的幽光。 云影早就从城里回来了,自然也是听说了今日之事,这会儿想了想就上前劝道,“姑娘歇息吧,本事不是一日学的,还是先睡吧。” 丁薇点点头,揉揉干涩的眼睛,末了问道,“晚饭之前,大娃又去灶间了?” 云影点头,眼里闪过一抹赞许,“去了,这孩子当真是懂事。以前听他说要习武保护小主子,我还没当真。如今看来,这孩子真是个忠心的。” 丁薇神色有些复杂,末了叹气道,“记得把他的月例提成一等,但凡他习武需用之物都应下,也该给安哥儿准备人手了。” 云影张了张嘴,想说少主早就在暗营安排下去了。但暗卫们本事如何高明,如何忠心不二,也终究不如自小跟着主子长大的玩伴儿。于是她就点头应了下来,“好,姑娘,我会多加留意。” 帐篷外不远处的一处小帐篷里,程娘子眼见小主子和儿子睡得熟了,这才轻轻替他们扯了扯被角,末了抱着一直安静坐在一旁的大儿子。 “娘的儿啊,难为你了。主子待咱们一家恩重如山,以后你就要像今日一样。但凡小主子有一点儿危险,你都要挡在前边,不能让小主子受了委屈…” 她说到一半,眼泪却是扑簌簌落了下来。天下就没有不心疼儿子的娘亲,开始有些事,有些恩情又不能不报。两厢拉扯间,破碎的就是一颗母亲的心。 “可是,娘就是舍不得你。娘也怕啊…你爹在外,娘只有你们两个了…” “娘不怕,”大娃伸手给娘亲擦眼泪,神色里有着同龄孩子没有的沉静,“我会好好学本事,保护小主子,也保护娘和弟弟!” “好孩子!” 程娘子抱了儿子再次哭出了声,即便再心疼,她也说不出阻拦的话。做奴婢的,享受着主子撑起的安稳日子,自然也要舍命守护主子的安危,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这个夜注定不会平静,中军大帐里,这会儿也同样是灯火通明。公治明原本刚刚从城里回来,因为喝了几杯酒,难得有些微醺,正想要去看看心爱的妻儿,又怕酒气熏到她们。不想回了帐篷帐篷却是听说,他捧在手心的妻儿又受了委屈。 人有软肋,虎有胡须,龙有逆鳞。而将军有什么,屠刀! “是不是我多日不开杀戒,天下人已经把我当了菩萨?” 公治明语气淡淡的扯去身上的披风,待得去拿茶杯,青花瓷的敞口杯却是入手即碎。 众人齐齐跪地,额头几乎贴在了地摊上。就连隐在暗处的风九都现出身形来,同样跪在了人后。 云伯眼见主子手掌里有血滴落下,心里疼得紧,低声劝道,“少爷,您若是有气,只管责罚,可千万别伤了自己。丁姑娘同小主子还指望您庇护呢,今日之事明显只是一个试探,以后还不知道有多少凶险呢。” 公治明胸口急速起伏,撑得衣衫都要炸裂了,每次都在他以为把妻儿庇护在羽翼下,安全无虞的时候,就会有人让他发现,他的力所不能及,他的软弱! 难道真要用血洗出一片晴空,才能让他的妻儿安逸度日? 好,那他就让世人看看,他的屠刀有多锋利! “传令,全力追击幕后之人,但凡有丝毫嫌疑,尽皆斩杀。主谋者,灭满门!” “是,主上!” 众人心头都是一凛,尽皆高声应下。 暗卫四组无声退出了大帐,留下云伯同云影两个垂手立在一旁。 “你们姑娘…可有气恼?” 公治明迟疑着问了出来,语气里不自觉带了三分忐忑,听得云影楞了一下才赶紧应道,“姑娘之后一直陪着小主子读书。” “读书?”公治明疑惑,有些想不透。遇到这样的事,所有女子不是都该惊惧哭泣吗,怎么想也不该读书啊? “是,将军。”云影神色也有些古怪,但还是应道,“姑娘在读《毒经》,另外还让我转告将军,最好留个活口。” 云伯叹气,心里有些难过,“真是难为她了,一个农家姑娘怕是没见过这样的凶险,以后…唉!” 公治明脸上愧色更重,双拳在袖里捏的青筋暴露… 一年里最好的时节就是阳春三月了,草长莺飞,鸟语花香。憋闷了一冬的百姓们,都盼望在这样的日子出去走走。可惜,赣州城的老老少少们几乎以为他们等不到那样的时候了。 原因为它,停留在城外的大军不知为何,突然分出来一千骑兵,满城里搜捕嫌犯,听说不过三日就杀了十几个人,今日更是把前街的贾家满门屠灭,连三岁的孩童都没放过。 听说贾家在京都的亲族还在朝中做官,贾家众人平日出入哪个不是抬头挺胸,恨不得天老大,地老二,他们一家老三的骄横模样。如今却是眨眼间都去阎王殿报了道,这着实吓到了满城上下。 不同于普通百姓的惊疑不定,那些有头有脸的人家,不管贾家陌生还是熟悉,却是吓的几乎半死,恨不得把家里的仆役轮番拷打一遍,生怕送去军营的那些贺礼出了半点儿纰漏。万一自家成了第二个贾家,可是哭都没地方哭去啊! 也有些无辜受连累被抓去拷问的人,就差把贾家人从阎王爷手里抢出来再杀一次了。做什么勾当不好,居然密谋害死大将军的境。这年头儿,谁家儿子也不多啊,更何况公治家还是几代单传。若是放到自己身上,也要生吃肉,活啃骨啊。 一时间,整个赣州城从上到下,尽皆风声鹤唳。老百姓们吓得狠了,忍不住暗自埋怨赣州风水不好。人家琼州和惠州也同样曾经大军压惊,不也平安无事,怎么偏偏轮到他们这里就出了岔子? 不提老百姓们如何忐忑抱怨,只说这一早天色刚刚放亮,帐篷外尚且挂了一层寒霜,中军大帐里就亮起了蜡烛,角落里安安静静站了两排黑衣人,而中间的地上则扔了一个捆绑的结结实实的中年人。许是惊吓太过,这人五官严重扭曲,若不是嘴里被塞得严严实实,怕是都要尖叫出声。 公治明眼睛熬得血红,沉声问道,“该杀的都杀了?” “回主上,该杀之人都杀了,总共老少四十九口。”风一恭恭敬敬跪地答道,末了又添了一句,“有七人确实无辜,已被放了回去,如今满城尽皆知此次大开杀戒的缘由,没两日就会天下皆知。” 公治明眼里闪过一抹痛快,末了扫向地上之人。这次,一直沉默寡言的林一走上前跪倒回禀,“回主上,这人是五毒门的弃徒,平日混迹在赣州城,做些阴私勾当,赚取银钱。贾家送来的那箱子玩意,就是出自这人的手笔。魏老爷子抓了这人扔给我们,就继续赶去五毒门…讨说法了。” 他这话说的委婉,但人人都听得出来,五毒门估计要倒霉了。以魏老爷子护短的脾气,讨说法这用词太温柔了,怕是寻仇二字更贴切… 第168章 谁敢动我儿子 尉迟悔最是嫉恶如仇,这几日也多是他带兵杀个血流成河,这会儿抽出腰侧的长刀就要把这人脑袋砍了。 公治明却是抬手拦了他,吩咐道,“提去给丁姑娘,听她吩咐。” 尉迟悔怔楞了一下,还是问道,“要不要把他双腿打折,省得不小心冲撞了丁姑娘。” 云伯也是点头,赞道,“尉迟说的对,最好把他的手也剁了。万一他身上还沾了什么脏东西,岂不是带累小主子遭殃了。” 倒是云影想起这几日那些野兔的遭遇,神色古怪的阻拦道,“还是直接把这人送去吧,姑娘怕是另有用处。” 众人都是不解,但听说丁薇有用处,也就没有再说什么,只叮嘱云影一定要在旁边守着,防备有什么变故。 云影应了,末了也不用尉迟悔帮忙,自己就要拎了人回去。 “那个,主上,我也跟着过去吧?我懂医理,万一这小子耍诈,也能防备一二。”山一厚着脸皮上前请示,末了赶紧跟了上去,帮忙提了那人的腰带,屁颠颠同云影走了… 丁薇早起,抱着儿子喂了他半碗鱼肉粥,胖小子最近许是长牙,对骨头特别感兴趣,抱了云丫特意准备的一根鸡大腿啃个没完。偏偏他的牙齿还没那么锋利,最后只涂了满鸡腿的口水,却半条肉也没吃到。 丁薇坏心眼的边吃边看儿子的笑话,却是不肯帮忙。胖小子也不着急,努力攻克着这个大难题,偶尔还呲着几颗小白牙傻笑,惹得众人都是好笑。末了心里也是叹气,不明白到底是谁那般狠毒,非要毒害这么可爱的小主子。若是让她们抓到,定然把他抓成肉丝… 许是听到了众人的心声,云影就在这样的时候走了进来。 丁薇轻轻点头,末了继续吃完碗里的粥,这才转向程娘子,“把安哥儿跟二娃都抱下去吧,午饭前再抱回来。” “是,姑娘。”程娘子隐隐在主子的话里听出一丝冷意,赶紧抱了小主子,又牵了儿子,赶紧回去自己的帐篷去了。 当归几个上前麻利的撤去了碗筷儿,丁薇这才问道,“可是主谋抓到了?” 云影犹豫了那么一瞬,还是如实答道,“主谋一家已经被将军灭了满门,剩余有所牵连的人也都杀个干净,总共四十几人。倒是魏老爷子抓了一个,还留着活口儿,就绑在门外候命。” 她原本以为丁薇的软心肠,听得这次死了这么多人,怕是要不忍心,若是再对大将军生了惧意,岂不是得不偿失。 但她没想到,丁薇只是点点头,神色里没有一丝异样,就好像她禀报的是庄园里杀了多少鸡鸭一般。 丁薇也没有心思同她解释,想了想就道,“找个空帐篷,把这人绑结实了。我一会儿就过去!” “是,姑娘。”云影忍了好奇,躬身应下就出去了。 丁薇慢条斯理换了一套窄袖袄裙,头发编了辫子盘在脑后,半件首饰都没戴,末了又拿了自己常用的盒子,这才出门。 随着铺子的不断开设,后勤营里的娘子军也越来越少,就是伤兵也都痊愈了,留下了几架空帐篷。 山一把那个倒霉蛋儿绑在一个订成十字形的木架子上,末了狠狠踹了一脚,抱怨道,“平日吃的太好了吧,肥得同猪一样。放心,进了这里,你就别想原样出去了。” 说罢,他才想起问询云影,“影儿啊,丁姑娘要怎么惩治这人啊?” 云影还不等回答,丁薇已是坐在轮椅上,被当归推着走了进来。 两人赶紧上前行礼,丁薇慢慢站了起来,扫了一眼十字靶子,很是满意,吩咐道,“成了,你们都退下吧。” 云影如今可是不敢轻易离开主子,听得这话就摇头,坚持道,“姑娘,还是让我留下伺候吧。万一有事,姑娘也不必喊人了。” 她不走,山一自然也不愿意独自离开,赶紧拍着胸脯说道,“姑娘,我也留下伺候,这人擅长使毒,别不小心伤了您。” 丁薇犹豫了一瞬,也就没有坚持。倒是当归,惦记着小主子,倒退出了帐篷。 丁薇转身把手里的盒子放到桌子上,末了打开,在左手腕子上装了手弩,右手腕上装了牛皮带,带子上银光闪闪,居然扎满了银针。 云影和山一都是看的吃惊,当然最恐惧的还是被绑在架子上的倒霉蛋儿,许是猜到了他的结局,这家伙疯狂挣扎着,差点儿把架子都带倒了。 山一赶紧上前踹了他几脚,末了又把架子往地下插了插。 丁薇好似没有看见一般,一边有条不紊的忙碌,一边问道,“确实查探明白了吗,他不是无辜之人?” 云影赶紧点头,“姑娘放心,这人一直混迹在赣州城,据说沾染了很多大户人家的阴私脏事,害了不少人。而且这次的事,那些小玩意儿里的手脚,也是他琢磨的。” “那就好,”丁薇慢慢放下衣袖,再转向那中年人时,眼里已是一片狠厉。 她瘸着腿,一步步走到他的身前端详好半晌,又绕着走了一圈儿,末了望着神色惊恐的中年人,这才说道,“放心,我不会马上要了你的命。因为这样太便宜你了,不足以偿还我儿遭受的凶险。 你许是平日害了很多孩子,所以并不觉得这事有何十恶不赦。我猜,你一定没打过猎吧,自然也没听说过,山林里最不能惹的不是老虎,不是野狼,而是带崽子的野猪。为了保护自己的崽子,野猪会变得比老虎还厉害。 人为万物之灵,当然也不会例外。这世上没有什么比伤害她的孩子,更让一个母亲恐惧。 两年多之前,一个夜里,我在睡梦里失去了清白。过了两月才知道自己怀了身孕,立刻从每个好后生都想娶过门的好姑娘,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你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吗?” 丁薇苦笑,眼里却是一片平静,好似在讲别人的故事一般。但云影却是听得红了眼眶,山一也是低了头,那个中年人虽然依旧惊恐,却忍不住好奇心,神色里一片疑惑。 丁薇也不理会他们的反应,边走边接着说道,“为了生下这个孩儿,我差点儿被送去做了尼姑。我们一家人都在村里抬不起头,我娘回去给姥姥过寿都被舅母撵了回来。她怕我伤心,只肯说眼睛被沙子迷了。其实我都知道,夜里我哭湿了多少次枕头,但我依旧咬着牙不肯把孩子打掉。这孩子是我的命,是我同这个世界最亲密的联系。我这么说,你可能听不懂,但没关系,因为没人听得懂。 后来,怀胎十月,我要生了,却是难产,我们娘俩在阎王爷门前转了一圈儿才算活了过来。其中艰辛,没有经历过的人,永远也想不到。 我的儿子一日日长大,白日里再忙,我也喜欢把他抱在怀里。夜里搂着他的小身子睡觉,总要惊醒几次,偷偷贴着他的鼻子倾听他的呼吸,生怕他哪里不舒服,离我而去。他就是我的命! 这世上,没了什么,我都能活!没了银子,我去赚!没了路,我去闯!唯一没了儿子,我不能活!” 丁薇哽咽着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珠子,抬手指了中年人,眼里恨意更深,“而你做了什么?你要害我的儿子,你要夺了我的命!你该死,我恨不得生吃了你的肉,把你的脑子挖出来油炸!但这样就让你死得太容易了!先前我用兔子练飞针,觉得实在残忍,如今有了你这个仇人,可是太好了。直到我能随手打出飞针,杀死下一个敢害我儿子的人,你会一直活着!” 那中年人几块惊恐得眼珠子都要瞪了出来,又开始极力挣扎起来,可惜这一次却是不容他挪动半分,一根弩箭已是狠狠扎到了他的肩头。 “你不知道,那是我怎么养大的儿子!” 又一根弩箭飞了出去… “你不知道,别人家的孩子是喝奶长大,我儿子是喝我眼泪长大的!” 一把银针甩了出去,闪过一片幽光… “你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敢害我儿子!我再也不心软,再也不偷懒,我要学杀人,我要学下毒!我要把你们杀光!” 女为母则强,即便再软弱的女人,在孩子受到伤害时都会变成老虎。你可以打她骂她欺负她,但你不能委屈她的儿子!你可以唾弃她,糟践他,但你不能给他儿子一个白眼! 丁薇疯狂的射光了弩箭,甩干净了手里的银针,末了又上前狠狠拔出来,继续“练习”。 那倒霉蛋儿很快就变得血葫芦一般,他第一次后悔自己罪孽深重,上天到底降下了这般残酷的惩罚。 “我让你下毒手!” “我让你欺负我心软!” 丁薇用光了最后一丝力气,也骂得嗓子沙哑,末了狠狠喘了好半晌气,才勉强停了手。而这时候那“活靶子”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山大夫,劳烦你给他裹伤,别让他死了,以后我还要继续练习。” 丁薇挥手吩咐山一,山一这半晌早看傻了眼,懵了好一会儿才醒过神来,赶紧快步上前躬身应了,末了过去拍拍那“活靶子”的脸颊,低声召唤着,“喂,喂,你可别死啊!害我完不成主子交代的差事,可别怪我拿你试药啊!” 那中年人本来疼晕了,好不容易醒来,听得这话又晕了过去… 第169章 一条好计 丁薇简单理了理散乱的袄裙和鬓发,末了坐上轮椅,温声吩咐云影,“帮我把弩箭和银针收好,我先回去了。” 云影还想说话,她却是自己转着轮椅出去了。 公治明不知在帐篷外站了多久,寒风吹得他的披风猎猎作响,脸色也是泛青。 丁薇出门见了他,仿似早有预料一般,半点儿都没有惊奇,反倒笑得如同逛街刚刚回返,招呼道,“呀,你今日忙完的这么早啊,可是来接我的?” 公治明望向她明亮的眼眸里,除了明媚之外,再无一丝阴霾,不知为何他心里忽然就轻快起来。于是笑着应道,“是啊,今日公事少,就来迎一迎你。” 说罢,他走上前,解了披风严严实实裹紧了心爱的女子,末了慢慢推着轮椅往回走。 丁薇把身子缩在厚厚的羽绒披风里,只露了一张白净的小脸儿,兴致勃勃吹嘘着,“我最近练习飞针有进展啊,几乎是例无虚发。过些时日,就练习活动靶子,想必用不上半年,我就是武林高手了!” 公治明眼里闪过一抹,笑着附和道,“到时候,魏老爷子若是要你去江湖走走,你不要答应。否则,江湖上岂不是又要刮起血雨腥风。。。” “咯咯!”丁薇笑得花枝乱颤,“哪有那么厉害,我这三脚猫功夫,人家不来欺负我就成了。” 两人边说边走,好似闲谈间都是今日买了什么菜,明日去走亲戚之类的家常话,不时笑得开怀。岂不知,一个刚刚在赣州城掀过了血雨腥风,一个刚刚用活人做了靶子。 但对于父母来说,为了孩儿的平安,即便做了别人眼中的魔头又如何? 大军在赣州城外停留了七日,某一个晨曦,又踩着青霜向北挺进。所有将领们再一次燃气了希望,骑在高头大马上兴奋的挥舞着刀枪,恨不能立刻就来场大战。即便不用“秘密武器”,哪怕一刀一枪的拼也好,只要他们饥渴了许久的刀枪暴饮鲜血就好。 可惜,这世上怎么可能有傻瓜? 眼见所有府城都投降了,只有两千府兵驻守的泸州城也是麻利的低了头。 探马远远撒出去,回来时候禀报说,泸州城官员和士绅又跪在了城门前。 一众将领们立刻如同霜打的茄子,再也提不起精神了。这次,连公治明都没了应酬的心思,直接把方信这个不务正业的参军扔了过去。他则带着大军火速向下一个府城进发。 方信也是不耐烦同这些内政城防打交道,但公治明身边文官极少,他若是不出头,还真就是无人可用。于是,只能硬着头皮,带了两百人的骑兵转路进城。 倒是丁薇很欢喜方信被留下,赶紧把分配到此的娘子军送了过去,至于开铺子的银子,先在方信这里借就是了。当人家大哥的,可不能只在吃饭之时出现,关键时刻也得顶上去啊。 方信骑马走在队伍前头,听着妹子托女兵捎来的无赖话,真是哭笑不得,但也没有把女兵们撵回去。有了她们在,起码在泸州城这些时日,不会担心饿肚子了。。。 如此这般,义军一路北上,但凡路过州府,尽皆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了下来。除了补给粮草和用物,三十万大军一路势如破竹,直逼京都。 京都上下,几乎就像架了猛火的水锅,沸腾的极厉害,甚至不断往外迸溅着烫人的水花。 当然,首当其冲被“烫”伤的就是宫里的宫女和太监。今日里还一起忙碌的人,明早起来兴许就见不到了,时刻都能丢掉性命的危险,让他们成了所有人中最盼望义军攻克京都的人。 谁做皇帝都好,他们一样尽心伺候。但大将军即便杀人如麻,总不会像新皇这般没有缘由就把他们当蚂蚁样碾死吧? 这样的想法,渐渐在后宫曼延,甚至已经波及了一众妃嫔。前日一个美人不知说了什么话,惹得新皇大发雷霆,直接让人拖下去杖毙了。好好的美人,打到最后居然没有一块整齐的骨头,惨烈的无以言表,也让宫里上下,人人自危。 今日,一向得宠的萧贵妃得了召见,慌得她差点儿一头栽倒在地,末了白着脸催促宫女们赶紧给她更衣妆扮,好不容易赶到太极殿时,司马权的脸色已经黑的比锅底还厉害了。 不等萧贵妃行礼,招牌的媚笑还没有挤出来,一只彩釉的酒碗就砸了过来。 “贱婢,连你也嫌弃朕了?你真是活够了!”司马权眼珠子都红了,抬手就道,“来人!” “皇上!”萧贵妃惊得差点儿跳起来,为了小命也顾不得什么了,上前就抱了司马权的手臂,“皇上息怒,臣妾是为了穿这套新衣裙给皇上看,这才来晚了。皇上,难道不觉得美吗?” 她说着话,好似不小心把肩头的纱衣扯落了那么三分,露出白嫩的香肩。果然,司马权立刻打消了杀人的念头,转而扯了她到怀里,三两下把她剥个干净,然后就在地毯上直接苟合起来。 萧家即便死了家主,但也是西昊数得上的世家,萧贵妃作为萧家嫡女,从小也是金尊玉贵养大,如今被司马权按在地上,如同最低贱的女子一般,在一众奴婢的眼前承欢。她羞恨的几乎要发狂,但如今的司马权就是杀人狂,为了小命,她只有忍耐下去。 她的脑子疯狂转动,嘴里却还要努力应和着,待得司马权折腾够了,居然真被她想出一个主意。 “皇上,”萧贵妃嘟起了嘴,爱娇的倚在司马权肋骨凸显的怀里,笑嗔道,“皇上真厉害,臣妾晕得都要上天了!” 司马泉宣泄了一通,心里的怒气也好似消了一些,他狠狠捏了萧贵妃的胸口,淫笑道,“还是爱妃会伺候人,今日别走了,就留下伺候朕。朕让你见识一下更厉害的!” 萧贵妃心里一哆嗦,暗骂司马权只会在女人身上逞威风,但她脸上却照旧媚笑道,“臣妾倒是想陪皇上一辈子呢,可惜皇上还有国事处治。听说公治明那个魔头离得京都还有四百里了,皇上再不处治他,怕是这家伙就要欺负到您头上了!” 司马权被戳了心头的毒疮,立刻恼了,伸手就要把萧贵妃推开,不想她却开口又道,“皇上也是,虽然念着自幼一同长大大的情谊,不同他一般见识,但也总不好这样忍让啊。臣妾听说,倾城公主同公治明还有婚约呢,说起来,他还是皇上的妹婿呢!一家人,哪有打来打去的?不如派人给公治明送个信儿,让他同公主早日成婚。皇上这么疼公主,到时候把溧水之南都给公主做了嫁妆就是了。您说呢?” 司马权越听眼睛越亮,暗恼自己怎么忘了还有婚约这事。当初老王爷也同他说起过这事,但两家从未交换过信物,他也没放在心上,没想到今日还能派上大用场。 送去一个妹子,换回半壁江山,这买卖做得! 自然,他也不是没有什么雄心壮志,不是不想带兵出征把公治明的义军杀个落花流水。但一来他是亲眼见识过公治明的勇武,简直是西昊无出其右者,若不然他也不会狠心下毒把他除掉,否则即便他登上皇位,西昊江山也不是他说了算。二来,冯勇带走的十几万大军,就是他手头所有的兵力了,如今尽皆被公治明收归名下,他除了京都的三千御林军就再无兵卒可用。 想起这些,他又开始咬牙,恼怒的狠狠拍了萧贵妃一记,“该死的冯勇,老奸巨猾,居然提前把家眷送走了,否则我定然杀灭他满门!” 萧贵妃被打的差点儿吐血,但依旧咬牙坚持,抬手缠上了司马权的脖子,“皇上息怒,只要公治明成了您的妹婿,一个冯勇还算什么,兴许立刻就送来给皇上杀着出气了!” 司马权被这番话说的心头熨帖,但想想妹子的脾气,又有些犹豫,末了烦躁的一把扯了萧贵妃推出去,“滚回去,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萧贵妃如蒙大赦,恨不得立时逃出升天,但脸上还要做出委屈不舍的模样,一脸哀怨的穿衣退出了大殿。刚拐上一侧的甬路,她就双腿一软倒在了地上。 几个心腹宫女也不敢出声,赶紧连抬带扶,把她折腾回宫了。。。 偌大的皇宫里,西北角有一处园林,当年修建的时候,集合了西昊,甚至周边几国的所有珍奇花木和鸟兽,可谓是美轮美奂。 园林外围还有一座宫殿,修建得很是精致,仿似一位观赏园林四季美景的美人一般安静优雅。而如今这里就正好住了一位美人,整个西昊最美的女子,身份尊贵无匹。 半开的花厅窗棱外,正对了一从隐隐泛青的灌木,一只黄莺落在枝头高歌。窗后的女子只穿了一套绯色宫装,墨发简单用一只玉簪挽了,再无其余饰物,却也越发衬得她面色如玉,眉眼绝美至极。 此刻,她正一手拎着袖子,一手执笔迅速在宣纸上描绘着,神色专注,越发添了三分仙气。让人一见,都不敢高声言语,深怕惊扰了这位流落人家的精灵。。。 一个老嬷嬷手里端了只茶碗进来,见此,忍不住上前嗔怪道,“公主,您怎么又不开了窗子,如今的风还冷着呢!” 第170章 好竹出歹笋 许是听得人声,灌木枝头的黄莺立刻展翅飞走了。 女子微微皱了眉头,随手放下了手里的画笔。 老嬷嬷瞄了一眼半副画,也是惊觉自己搅了公主的兴致,于是赶紧放下茶碗赔罪,“老奴不知,惊扰了公主,还请公主责罚。” 女子不在意的抬抬手,末了端起那碗参茶,慢慢喝了一半,末了想起某事某人却是眉宇间又染了一抹清愁。 “嬷嬷,宝哥哥的大军到哪里了?” “听说到了京都外四百里了,过不上三日就要进京了。”老嬷嬷躬身应了,末了又自作主张添了一句,“皇上这些时日越发暴躁了,昨日又杖毙了两个宫人。三千御林军已是都上了宫墙,但…唉,谁都知道他们不是义军的对手,螳臂挡车罢了!” 公主眼里闪过一抹复杂之色,隐隐带了一丝羞愧,最后又恢复了平淡,好似一潭深幽宁静的湖水。没人能看得懂她的湖心到底映了谁的影子… 老嬷嬷还想在说什么,却听门外有宫女禀报,“公主殿下,皇上派人来请您过去太极殿。” 公主眉头再次皱了起来,抬眼示意老嬷嬷发问。 老嬷嬷赶紧走去门旁,低声问了几句,回来禀告道,“太极殿的传信太监也不知什么事,只说先前萧贵妃刚刚承宠。” 公主神色里添了几丝厌恶,好似听了萧贵妃三个字,耳朵就沾染了污秽一般。 老嬷嬷却是犹豫道,“这个时候,皇上怕是脾气不好。不如老奴去走一趟,就说公主身子不舒服。” 公主却是摇头,起身道,“不妥,还是本宫走一趟吧。皇兄兴许有事要说吧?” 老嬷嬷还要劝,但想起先前那根送出司马家半壁江山的金令箭,又恍惚明白了公主心里的愧疚,于是赶紧取了一件红狐裘,伺候着她穿上,末了招了四个大宫女一同出门。 八个太监抬着步撵,吹着微微带了凉意的风,很快就到了太极殿外。有太监宫女远远看到,赶紧跪地磕头,神色里无不含着激动欣喜。 谁不知道,倾城公主貌美入仙,也真正有着仙女一样的慈悲心肠。即便她很少来太极殿,而且每次都会同皇上吵架,但只要让她遇到宫人受刑,必定会开口求情。虽然有的人被暴怒的皇上,更残忍的处死了,但依旧有几个得以活命。 若说整个皇宫,如今是个地狱,那公主就是地狱里唯一的一抹阳光,人人恨不得贴在她身旁,一步也不离开。祈求救赎,也驱赶走恐惧… 步撵稳稳停在大殿门口,公主扶了老嬷嬷的手下来,不想刚刚走进大殿门口就紧紧皱了眉头。 原本宽敞又华贵的大殿,这会儿比农家的猪窝好不到哪里去。酒坛子酒碗扔的遍地都是,地毯上不知道撒了些什么,已是干涸得只剩了褐红色,司马权坦胸露背的半躺在贵妃榻上,一件明黄色龙袍半搭在腰间,皱得不成样子。 司马权没想到妹子会来的这么快,迷蒙着眼睛扫了一眼殿门口,酒意立刻醒了三分,赶紧坐起笑道,“雅兰,你来了,快坐!” 司马雅兰半垂下眼帘,掩下眸里的厌恶嫌弃,开口却是平静有礼,“如今乍暖还寒,皇兄也要爱惜龙体,先把衣衫穿好再说不迟。” 司马泉听得脸红,赶紧胡乱把龙袍往身上套,末了呵斥一众跪伏在地上的宫女太监,“还不赶紧拾掇了,难道要朕自己动手?再敢怠慢,全都杖毙!” 一众太监宫女心里恨得咬牙切齿,他们试图拾掇大殿好几次,每次不是被酒碗砸出去,就是干脆被拖出去杖毙了。这会儿又说得好似他们不精心伺候一样,实在是又冤又怕,恨不得义军下一瞬就攻进来,直接把这个暴君剁成八块才好。 司马雅兰用帕子掩了口鼻,低声道,“皇兄身边的宫人都是好的,平日也是尽心尽力,皇兄不要再轻易杖毙了,总是一条命。” 司马权无所谓的摆摆手,应道,“你是在尼姑庵里住久了,未免心软的厉害。这些贱婢,若是不杀几个做筏子,怕是都敢欺负到朕头上了!” 司马雅兰暗自叹气,不是她心狠,为了自小心仪的男子,轻易送出了西昊的半壁江山。实在是皇兄太过暴虐奢靡,司马家祖先打下的江山,列祖列宗倾尽全力治理的西昊,不能毁在皇兄手里。但凡皇兄有一点才干,有一点儿担当,她也不会如此行事。 可惜,一个不敢出征杀敌,只敢坐在皇宫里借着酒劲儿杖毙奴才的皇帝,是司马家的耻辱! 待得一众宫人们拾掇干净大殿,恭敬退去的时候,司马雅兰语气淡淡的开了口,“皇兄唤我来,可是有事?” 司马权不自觉咽了一口口水,这个妹子虽然比他小了几岁,又是一奶同胞,但他从来都不懂她心里想的是什么。除了她心仪公治明这事之外,好似这天下在没有什么能让她神色里多一丝变化,以至于有时候他都怀疑这妹子当真是天上掉下来的。 先前他果断出手,毒死了公治明,稳稳接过了西昊的江山。妹妹就同他大吵了一架,即便如今他还记得她血红的眼睛,若不是他们两人流着同样的血脉,她恐怕真要杀了他。 如今公治明死而复生,她才刚刚回到皇宫。他想要开口送嫁,多少还是有些打怵。 他抬手狠狠灌了一杯凉茶,这才装作不在意的模样,说道,“兰儿,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足有十八岁了,按理说该出嫁了。不知你可有心仪的男子,不管他是谁家的子弟,你尽管同皇兄说,皇兄给你做主赐婚。” 司马雅兰心头一凛,下意识就挺直了脊背,低声应道,“多谢皇兄惦记,我发过宏愿,要给父王祈福三年,如今还差大半年。皇兄好意,我知道。但这事,还是等以后再说吧。” “呃,”司马权的话头儿被堵了个严严实实,心里也是有些恼意,耐着脾气又道,“兰儿,当年父王还在世的时候,曾说过想要把你许给公治明。虽然没有过定礼,没有交换信物,但这婚约却是作数的。如今公治明怕是也念着你,若不然也不会这么咄咄逼人。不如朕今日就派人送信过去,择日给你们完婚,再送了溧水之南的州府给你做嫁妆。你看…” “皇上!”不等司马权说完,那老嬷嬷已是惊得瞪大了眼睛,恼得额头青筋都绷起多高,“当年,老王爷只是说了一句话,根本没同公治家交换信物,做不得数。再说,就算有婚约在,这时候让公主出嫁,那公主成了什么?公主的颜面何存?还有,如今公治大将军即将兵临城下,怎么可能娶了公主就退还一半江山?” “贱婢!”司马权被揭穿了老底儿,彻底恼羞成怒,抬手砸了一只茶碗,末了还要唤人拖了老嬷嬷下去。司马雅兰却是站了起来,神色冰冷,倒比先前故事人间烟火的模样,生动几分,“皇兄又要让人杖毙了嬷嬷吗?你是不是忘了,嬷嬷伺候母妃直到寿终!” 老嬷嬷也是适时跪倒在地,哀声哭泣起来了,“娘娘啊,你怎么就去的那么早?留下公主孤苦伶仃长大,如今还要被皇上当货物一样送出去!娘娘,你在天有灵快来看看吧,公主太可怜了!” 司马权脸色铁青,恨不得把这个同村妇一般撒泼的老婆子活活掐死,但就像妹子说的,这老嬷嬷伺候了老王妃半辈子,他即便再气恼也不能不顾念亲娘的情分。 “罢了,今日就饶了你这老婆子。给朕滚出去!” 司马雅兰眼里失望之色更浓,“皇兄,还是另寻法子换回江山吧。本宫决计不会这般出嫁,若是将来司马家列祖列宗怨怪,那自有本宫亲自赔罪。” 说罢,她转身扶着老嬷嬷的手就走了出去,留下司马权疯狂的砸毁了所有的用物,困兽一样吼叫,“朕是天下之主,朕让你如何,你就不能反抗!连你也看不起朕,是不是?好,好!” 司马权披头散发,眼睛赤红,伸手揪了战战兢兢的秉笔太监,“写,立刻就写信告诉公治小儿,想要娶公主就把西昊江山让出来,否则朕就赏皇妹一杯鸠毒。天下第一美人,倾城公主,他就再也看不到了!哈哈,哈哈!传命下去,准备公主嫁妆,越厚越好,朕的皇妹出嫁,绝不能委屈!” 他疯狂大笑,吓的秉笔太监已经抖成了一团,也不知道在空白圣旨上画了些什么鬼符号,末了连滚带爬的跑掉了… 而留仙苑里,老嬷嬷眼见公主端着茶碗的手指节已是发了白,心疼的赶紧上前劝慰,“公主,公主,您消消气!皇上也是走投无路,病急乱投医…” 司马雅兰再也忍耐不住,抬手把茶碗砸的粉碎,“司马家列祖列宗,尽皆是人杰,就是父王和母妃也是睿智明理,为何偏偏生出了他这么个蠢货?” 老嬷嬷心里叹气,能把一向不理俗世的公主逼迫得说了粗话,可见她是恼恨到了极限! “公主息怒,方才已是同皇上说明了,这事定然不会再提起…” 许是老嬷嬷今日就是诸事不顺,方才差点儿被杖毙,这会儿刚说完话,就有大宫女跑来禀报,“公主殿下,太极殿里有旨意传出去了!皇上下令准备。。嫁妆,听说还送了信给义军…” 第171章 皇兄该歇歇了 “什么?”司马雅兰脸色乍然惨白一片,若是当真让人把信送到义军大营,送到那个人面前,那她以后还有什么脸面而言。她不是廉价的货物,交换江山的人质!她是公主,西昊最美最尊贵的公主,她要堂堂正正站在他身边,她要他的宠爱和敬重… “好,本宫知道了。你下去吧!” 那大宫女疑惑的望着主子慢慢坐回了软榻,不明白主子为何不心急。但她也不敢多问,低头又退了出去。 老嬷嬷许是猜到了什么,犹豫着问道,“公主…” 司马雅兰低头整理着凌乱的衣袖,良久才抬起雪白的脸庞,眸色里满满都是决绝。 “嬷嬷,‘无言’还在吗?” 老嬷嬷手一抖,下意识瞪了眼睛,“公主,您是要…” 司马雅兰点头,两片粉红唇瓣抿了抿,末了又轻轻开启,“是啊,皇兄该歇息了。” 老嬷嬷再也坚持不住,手里捡了一半的瓷片又掉了下去。 “公…公主,那可是弑…” 司马雅兰轻轻摆手,从身侧一只不起眼的小小檀木雕花盒子里,取出一块雕纹木牌,凝视好半晌才放了桌上。 “你亲自把这只令牌送去御林军统领金将军的手里,当初老金将军是父王的亲卫副将,曾得过父王的嘱托,关键时刻金家上下会听令牌所命。传令过去,一个时辰后封锁皇宫,除了本宫的手谕,谁也不准出入。另外传令黑袍,截下书信。” “是,公主。”老嬷嬷哆嗦着手接过令牌,到底忍不住又问了一句,“那您…” “本宫多年不曾下厨,今日亲做几个菜色,同皇兄…品酒赏春!” 老嬷嬷脸色立时又白了三分,赶紧低头退了出去。留仙怨里,依旧如同往日般安宁雅致,廊檐下挂着的鸟盘里,放了新鲜的清水和小米,引得几只鸟雀在抢食,不时清脆鸣叫几声。 老嬷嬷长长叹了气,若是王妃在天之灵,见得大公子同小姐有今日之争,不知会如何伤心? 她紧紧捏了捏手里的令牌,末了严严实实塞到怀里,抬步出宫去了。就像公主所说,司马家的江山注定要毁在皇上手里,公主如今全力挽回,司马家起码还能保下世代的尊荣和富贵… 糟凤爪,蜜汁醉枣,桂花莲藕,一样样小菜新鲜出炉。司马雅兰终于送开了微微皱着的秀眉,她从来不觉得这样应该奴婢负责的脏事有什么惹人喜爱的。当初母妃病故之前,坚持教了这三样小菜。可惜,她极度厌恶油烟的味道,厌恶灶间的油腻,多少年也没做过一次。今日,为了…只能破例了。 司马权难得没有醉生梦死,正宣了礼部尚书叮嘱嫁妆一事,突然听得妹妹带着酒菜过来赔罪,神色里免不得就带了三分得意。于是挥手打发了战战兢兢的礼部尚书,开口宣了妹子进来。 司马雅兰换下了宫装,穿了一件普通的鹅黄锦缎小袄,素色百褶裙,简单挽了头发,也不用宫女帮忙,自己提着食盒,就那么迈步从殿门外迈步进来,看得司马权有些呆了眼。好似很多年前,母妃和父王都没有过世的时候,妹妹就喜欢这么穿着打扮,母妃常说她是上天赏赐给司马家的小花仙。难侍候,一家人常坐在花园里,吃着母妃做的小食,难得没有外人打扰,很安静自在。 如今想来,坐上皇位虽然千好万好,为所欲为,但却终究找不回那样的时光了。 司马雅兰也不打扰皇兄出神,手下慢慢打开食盒,取出几碟子小食和一只白玉长颈壶,末了才淡淡笑道,“皇兄,可是还生我的气呢?我特意做了几碟小食,陪皇兄喝几杯,算是赔罪如何?” 司马权回过神来,听得这话居然有些受宠若惊,即便父王同母妃都在世的时候,清冷有余,高贵至极的妹妹也没有同他这般亲近过。 “咳咳,”他干咳两声,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极力装作傲气模样,摆摆手道,“都是一家人,朕怎么会同你生气?做吧,咱们兄妹说说话。” 司马雅兰绝美的脸颊上依旧挂了笑,抬手给兄长夹了一块莲藕,催促道,“皇兄先尝尝这个藕片,我可是放了很多桂花蜜。记得小时候,你最喜爱母妃做的这道小食,差点儿甜得坏了牙齿,母妃后来都不肯给你做了。” “是啊,”司马权神色退了倨傲,多了那么几分怅惘,“一晃儿母妃都过世六年了,你也…长成大姑娘了。” 他说着话,夹起藕片咬了一口,叹气道,“恩,有母妃的七分味道。当年母妃就说女子都要学手艺,将来嫁人之后孝顺翁姑,你也是不愿,还闹了两日。如今,你也要出嫁了。兰儿,朕是你的亲兄长,自然不会害你。你自小也喜欢跟在那人身后,嫁给他也算心愿得偿,就别同朕拧着了,可好?” 司马亚兰长长的睫毛颤抖着,掩盖了眸子里所有的厌恶,神色里也多了一抹决绝,但是抬起头时,她却偏偏笑得温和又乖巧,手下捏着酒壶也是稳稳当当。 “皇兄说的对,先前是我一时犯了小脾气。这不是给皇兄赔罪来了吗?”她说着话儿,抬手在司马权和自己面前的酒杯里倒满了酒水。 “我敬皇兄一杯!” “好,你想开就好。”司马权很欢喜,抬手就端起了酒杯。不料一旁却有个不开眼的太监,捏了银针上前想要试毒。 司马雅兰许是觉得被怀疑,立时冷了脸。司马权一见,立时一脚踹了那太监出去,呵斥道,“眼瞎的狗奴才,难道朕的皇妹还会下毒不成?滚!” 那太监吓得不轻,连滚带爬的跑去大殿角落跪倒不敢起来。 司马雅兰这才重新回复了笑脸,同皇兄轻轻碰了碰杯,末了一饮而尽,转而又扯了帕子擦抹嘴角儿。 司马权也是抬手喝了下去,末了疑惑道,“这是十八年酿的女儿红?皇妹不会把你的大婚喜酒取了出来吧?” “皇兄猜得不错,”司马雅兰点头,轻轻放下帕子,笑得诡异,“这就是当年我出生时候,父王特意埋在梅园的那二十坛女儿红,就等我出嫁时候取出来待客呢。” “胡闹!这还没到日子怎么就取出来了?”司马权瞪了眼睛,末了却是又打趣道,“难道皇妹心急了,想要立刻出嫁吗?” 司马兰点头,脸上笑意渐渐隐了下去,轻声道,“我自从十三岁开始,就盼着嫁给宝哥哥。当年父王说起我们的亲事,我欢喜的差点儿疯了,整日里绣嫁衣,只等他回来就成亲。可是,我的嫁衣绣好了。但他呢,被你一碗毒茶害死了。” 司马泉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但妹妹这话还是让他有些尴尬懊恼,“当年的事,揭过去就算了,你何苦再提。再说,那人命硬,不是又活过来了吗?” 司马雅兰冷笑,双手指头互相摩挲着指肚儿上的茧子,“皇兄说的容易,你可知道我为此念了多少遍经文?他为西昊立下汗马功劳,刚刚平定特勒,就被你害死了,皇兄真是半点儿没念自小长大的情分。” 司马权听得恼怒,忍不住吼道,“你这是在怪朕?你同他有情分不假,朕可从没把他当成兄弟?但凡有他在,父王什么时候夸赞过朕一句,不知情的人,怕是还以为他是王府的小郡王呢?就是你,不也是同他更亲近!” 许是想起了自小的不如意,司马权自己拎起酒壶又倒了一杯,干脆喝了下去。 司马亚兰眼神闪了闪,却是不再说话。 这下轮到司马权后悔了,妹妹眼看就要为了司马家的江山出嫁,怎么说也不好让她再受委屈。于是,他软了语调,又道,“你也别揪着过去的事不放了,如今你就要嫁过去了。但以后也别忘了你是西昊最尊贵的公主,他若是欺负你,你尽管送信回来,朕给你做主!” 司马兰冷笑之意更浓,嘲讽道,“皇兄把我像货品一般送去,只为了换回司马家的半壁江山。你以为那人还会待我如珠如宝?即便我送信回来,皇兄难道会御驾亲征替我讨公道?皇兄怕是不知醉倒在哪个妃子怀里了!” “你放肆!”司马权被亲妹妹指了鼻子骂无能,气得再也坐不住,猛然站了起来,还想再骂的时候,却突然觉得头晕,眼前金星乱冒,一头栽倒在地。 大殿里的宫女和太监们大惊,刚要上前查探,却被司马雅兰抬手拦了下来。她蹲下身,眼见皇兄已是歪嘴吐舌,手脚抽搐,忍不住心头快意,低声在兄长耳边低声说道,“皇兄,你放心,我一定会嫁给宝哥哥。但我要堂堂正正站在他身边,同他一起眺望西昊的大好江山。至于嫁妆,皇兄许我的那半壁江山,我已经提前送给宝哥哥了。” 司马权眼里疑惑渐浓,却猛然爆出一团精光,转而却是脸色铁青,手脚也抽搐的更厉害了,牙齿也咬得咯咯作响。 眼见他就要咬碎舌头的时候,司马雅兰伸手拿了一双筷子顺了进去,这才继续说道,“皇兄怕是猜到了吧?对,是我下令要冯勇投降的。司马家的江山与其毁在你手里,不如助我一臂之力,将来我做了皇后,生了孩儿继承西昊的大好江山,想必司马家的列祖列宗在九泉也会含笑赞同。” 第172章 各怀心思 “呜呜!”司马权嘴里横了一双筷子,口水流出沾湿了龙袍,看得司马雅兰眼里闪过一抹厌恶,叹息道,“这明黄色穿在宝哥哥身上一定更合适。” 司马权瞪得眼珠子都要冒了出来,司马雅兰却是不再例会他,扯了一块帕子擦了擦眼角,立刻就有泪水流了出来,声音哀婉又柔弱,“皇兄,你这是怎么了?你要保重龙体,我就剩下你一个亲人了!” 一众宫人面面相觑,到底有一个胆子大的跑去寻了太医。剩下众人却是不知如何是好,一时大殿里只剩了公主的哽咽声。 就在这样的时候,大队的御林军却似突然闯了进来。老嬷嬷一扫大殿内的情形,快步上前扶了公主,低声禀告道,“公主,老奴的差事都办妥了。” 那领头的御林军将领姓金,是在萧统领出事之后新提拔的,即便人已中年,但依旧拦不住他一颗喜好美色的心。这会儿眼见公主哭得梨花带雨,如同被从九天打落的谪仙一般,恨不得立刻把心掏出来,恨不得抱了她在怀里好好疼爱。 “公主,末将早得过家父交代。您但凡有所差遣,即便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司马雅兰微微低了头,抬了帕子擦眼泪,温声说道,“那就劳烦金将军先把大殿里这些宫人处置了,若不是他们伺候的不尽心,皇兄也不会因为饮酒伤身,犯了风邪之症。” “是,公主。” 那金将军立时打了鸡血一样,高声呼喝着身后的兵卒,把大殿里的所有宫女和太监聚集到一起,砍瓜切菜一样都杀了。 可怜这些宫人,很多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下一刻就身首易处了。鲜红的血液溅湿了地毯,大殿里很快就弥漫了浓浓的血腥气。 先前那个验毒太监,眼里的惊恐和仇恨都要窜了出来。他极力伸着手想要去抓挠大伙儿眼里的仙女,西昊最美的公主倾城,可惜头颅已是咕噜噜滚出多远,他眼里的美丽倒影,哪里还是仙女,根本就是恶魔… 金将军杀了个痛快,就连胸脯都挺的比方才高了三分,好似死在他刀下的不是手无寸铁的宫人,而是铁勒的精骑一般。 司马雅兰眼里闪过一抹轻蔑,但依旧点头赞道,“将军威武。” 金将军还想说什么的时候,几位太医终于气喘吁吁的赶到了。 几人见到倾城公主还想行礼,却被她拦住了,开口就悲怯怯的说道,“皇兄平日饮酒太多,龙体早已受损,不想刚才一同用膳,他就犯了风邪之症,以后怕是不能言语不能走动了。这可如何是好?” 几位太医听得都是神色古怪,不等诊脉就定了病症的事,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不过伺候皇家,从来都是把脑袋栓在腰带上,只要能保命,他们也管不得其中有什么蹊跷了。 这般想着,几位太医就开始“认真”把脉,没想到司马权的脉相倒是同公主说的一点儿不差,几人都是疑惑了,只有一位年纪最大的太医,神色里闪过几丝惊恐就迅速藏起来了。 几位太医退至一旁,开口道,“回禀公主,皇上的病症却是是风邪之症,以后怕是不能言语,不能行走,只能辅以药汤,慢慢将养,兴许时日久了,还有几分恢复的可能。” 司马雅兰又低头抹起了眼泪,老嬷嬷也是哀哭不止。良久,司马雅兰才抬起头,吩咐几位太医,“劳烦几位在偏殿等候片刻,朝堂上不可一日无君,这事还要文武群臣一起商量如何应对才好。到时候必定要问到皇兄的病情,还要几位再说一次。” “公主言重了,这是奴才们应该的。” 几位太医赶紧跪倒行礼,末了退了出去,大殿周围已是没有伺候的宫人,他们也不敢唤人,自己去了偏殿就老老实实闭着嘴巴,生怕一个不慎就丢了性命… 虽然自从开战之日起,西昊的京都就没有清净过,但百姓们自持两方都是“自家人”,当真是没有担心会有一日家破人亡。特别是消息灵通的商贾们经常带来各种消息,无一不是公治大将军如何神武,各个城池尽皆出城归降,没有一个百姓遭殃。 所以,众人就更不担心了。富贵人家每日里照样遛弯喝茶,看戏窜门,穷苦人家更是忙于生计,脑子里盘算着如何才能多赚几文铜钱,根本没有空闲考虑这些神仙打架的事。 但这一日,京都却是有些易于往常的躁动。 先有皇上要嫁公主的消息,众人还在偷偷议论说皇上这是想用公主做交换,有人同情公主,有人又说消息不准。结果没过一会儿就听说礼部尚书已是被招进宫里,听说皇上要给公主准备嫁妆了。 这下,众人再无怀疑,人人都是摇头叹气不已。日日听着皇帝在宫里又杀了几个宫人,还以为他即便残暴,但起码有些胆气,却没想到,真是卖妹求荣的孬种。 但也有老人拍打着小辈儿的后背大骂,“蠢货!皇上若是有胆气,死守京都,大战打起来,咱们全家还不知道能活下来几个呢!” 许是很多人都是这般想着,于是整个京都都陷入了一众诡异的热闹之中。对公主,谁都同情,但相比于自家的安危,好似又希望她能嫁过去,庇佑所有人平安度过这次劫难。 当然,满朝文武百官的心思就更复杂了。心思精明的已是在想怎么捞个拥立之功了,至于自诩正人君子,则羞愧于偌大西昊,居然需要一个女子出嫁,才能得以保全。 可是,就在这样的时候,御林军的兵卒却送来了朝堂大议事的消息。 文武百官们都是惊愣,转而却是猜得皇帝兴许要问询公主送嫁一事。 于是,心思精明的官员准备了一肚子的赞词,而耿直的官员则准备好了奏章,横下心要说句公道话。 结果,不想,事情却是出乎所有人意料。 偌大的金銮殿上,皇位空空如也。只有倾城公主戴了凤冠,穿了华贵的袍服,端坐在龙椅一侧的椅子里,神色悲戚又隐隐带了几分决绝。 众人都是面面相觑,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 到底还是文官之首的方丞相,第一个站出来行礼,开口问道,“公主殿下,皇上召集大潮议事,为何不见陛下?” 倾城公主却是神色更悲伤,哽咽开口道,“皇兄病倒了,太医们方才已是诊治过了,说皇兄饮酒过多,犯了风邪之症,以后不能再言语行走。本宫一时无法,这才请了众位大人前来商量应对之法。” “什么?”文武百官惊得齐齐倒抽一口冷气,互相对视,都是不能相信,昨日还中气十足在朝堂上大骂公治明的皇上,突然间就变成废人了? 方丞相脸色急剧变化,低头同另外几个尚书商议了几句,这才道,“公主殿下,请允许臣下等人去探看皇上,还要问询太医几句。” 倾城公主点头,于是方丞相带头退了出去,很快转去了太极殿。司马权已是被换了一身干净衣衫,但满身的酒气依旧是谁都嗅得出。他这会儿眼见众人到了跟前,急得恨不能立时跳起来,无奈手脚不能动,嘴巴也因为防止嚼舌,堵了布巾。满心的委屈说不出去,憋得他涕泪横流。 这副模样看在臣子眼里,自然就是更严重了。待得问询了一众太医,众人更是没有疑惑了。于是叮嘱太医好好照料,末了纷纷回去了前朝。 只有方丞相临走时扫了一眼略显空荡的大殿儿,嗅着淡淡的血腥味,眼里闪过一抹疑色… 果然,听得方丞相等人证实皇帝已废的事实,满朝文武立刻就炸锅了。 所谓,国不可一日无主。如今公治明大军马上就要攻到京都了,皇上却倒下了。只要他活着,不管最终是被公治明抓了,报了当日毒害的深仇,还是干脆投降,起码都有人挑头儿啊。 如今怎么办,难道要史官在史书上留下一笔说,某年某月,满朝文武集体请降,彻底断送了司马家的江山,他们还不想如此青史留名。 一个二品官,当先开口道,“先前公主说的对,国不可一日无君。” 另一人也是说道,“正是,方丞相还有各位大人,赶紧商量个对策吧。” “是啊,是啊。我们都听几位大人的!” 只要有一个开了口,其余人都跟着说了起来,一时间朝堂上乱得同菜市场一般。 方丞相紧紧皱了眉头,又低声同几位阁老商议。但人越老越精明,这样的污名谁也不想担负,于是商量了好半晌也没个结果,最后就陷入了艰难之地。 倾城公主高坐在金銮殿上,眼望文武群臣神色各异,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但转而却是起身,慢条斯理整好凤冠同朝服,正色说道,“各位大人,司马家如今只剩本宫一个。本宫即便是女子,但身为西昊公主,为西昊百姓的太平,为了西昊江山的安定,本宫愿出懿旨,同公治将军请降。” “啊?”一众文武百官闻言,立时闭了嘴巴,互相对视一眼,都是有些心虚,但神色里免不得还是流落出一丝窃喜。毕竟这事由倾城公主出面是最好的办法,司马家同公治家顺利移权,他们依旧是朝臣,只不过换个皇帝伺候,半点儿不损富贵和清名。 第173章 方丞相的担忧 倒是接司马家的宗亲,焦急的立刻跳了起来,“不成,公主怎么能担下这事儿。再说,公治明杀人如麻,就算大开京都之门,迎他进来,他怕是也要大开杀戒。到时候就真是搬石头砸脚了!” 这些宗亲的荣耀和富贵,都是因为他们头上的“司马”俩字,平日作威作福习惯了,如今要他们同公治明弯腰,以后再没了皇族这两个大字招牌,他们岂不是立刻就同庶民别无二样了。 年岁最大的一个老王爷,第一个就跳了出来。原本按照司马族人的盘算,司马权不能坐皇位了,司马家还有别的子弟啊,别管旁支近支,总是司马家自己人啊,比同司马家有仇的公治明岂不是强了千倍万倍。 但形势比人强,公治明大军压境,偌大京都只有几千御林军可用,实在是让他们底气全无。 他们正是打算再想想办法的时候,突然听得公主拱手把司马家的江山让出去了,这就实在让他们忍受不了了。 “公主,你可不能这样做啊。司马家世代稳坐西昊的皇位,可不能在你手里断送了啊!” “就是啊,公主。咱们司马家还有很多子弟,挑选一个进宫继位就是了,绝对不能把江山拱手让给外姓人啊!” 一众朝臣们神色各异,很是鄙夷不耻。说实话,这些皇家宗亲的声名可是极差,仗着皇族的身份,没少欺男霸女。如今还死咬着皇位不放,岂不知,他们这个模样,真坐上皇位,还不如司马权呢。 但这话他们想想还成,可是不好说。 好在,还有个“明理”的倾城公主在,她也是不喜这些族人,只淡淡一眼扫过去,开口道,“在选司马家旁支继承皇位也不是不成,但你们谁能抵挡三十万义军?” 司马家老老少少闻言,就好像被钉在地上的蚱蜢,立时就蹦跶不起来了。 一个阁老,这时候适时打了圆场,“说起来,当年老王爷同公治将军有过口头婚约,很多老臣也是知道的。待得公治将军进宫承继皇位,必定会娶公主为后,到时候司马家就是西昊的后族,富贵可保。” 司马家老少果然脸色好了许多,聚在一起商量几句,到底老实退了回去。 倾城公主眼底闪过一抹喜意,却很快用帕子抹了眼角,于是再次成了为兄长伤心的好妹妹。 朝臣们生怕再生出什么变故,赶紧呼啦啦跪倒一片,“臣等谢公主高义!” “谢公主为西昊子民计!” “谢公主!” 方丞相几人也是跪倒在地,却是没有开口说话。 倾城公主挺直了脊背,神色威严而高傲至极,“各位大人平身,本宫懿旨已出,剩下就由你们商定吧。” 说罢,她就一甩袖子回后宫去了。留下一众文武百官都是有些脸红,但很快他们就从愧疚中跳出来,争抢着开始讨论怎么恭迎新帝入京。有说全城跪迎,也有的说出城十里。 方丞相站于人后,至始至终没说一句话。许是他多心了,但以他做了公治明几年先生的经验来看,那小子可不是为了安稳坐上皇位就乖乖娶公主的脾气,恐怕他更喜欢用刀枪让所有人闭嘴。 更何况,如今他身边还有那么一个女子,这事更是难上加难… 不说京都里如何天翻地覆,如何热闹,只说四百里外的官路上,三十万义军正在全速赶路。 都说人上一万就很是扎眼了,如今三十万大军凑在一处,简直可以用人山人海来形容。五人一排,队伍还足足拉得有十里路长。若是从高空俯视就更壮观了,密密麻麻如同蚂蚁一般。 这会儿又是初春,本就天干,调皮的春风未等回暖就带着沙尘四处呼啸,打得兵卒们都有些睁不开眼睛。好在前日后勤营里,给每人发了一条巴掌宽的墨纱,正好罩住了口鼻,喘气可是好过多了。 听说这又是那位丁姑娘的提议,有时候所有人都在好奇这姑娘是不是真同传言里一样,受过山神的指点,否则怎么这般聪慧,几乎又事事为大军着想,当真同将军是天生一对儿。 而这会儿,被众人视为天人的丁薇却在同儿子进行着艰苦卓绝的斗争。先前在府城时,云伯同魏老爷子斗气,每人都给胖小子买了糖片,有花生的,有芝麻的,还有桂花糖。胖小子乐疯了,整日闹着要吃,但为了他的小牙考量,丁薇自然不允许他吃太多。 原本她把糖盒子藏得严严实实,不想今日公治明难得没有骑马,坐进车里处置公事。娘俩把正中间的位置让给了他,于是胖小子就摸到了车壁上的暗格儿,然后惊喜的发现了他的糖盒子,死活不撒手了。 丁薇是好说歹说都不成,气得都想抬手招呼儿子的小屁屁了,但依旧没能让依然捍卫自己权利的胖小子屈服。 公治明忙碌的间隙,抬头看了看装腔作势的媳妇,外加抱着糖盒子一脸傻笑的儿子,也是忍不住翘了嘴角,疲惫之意一扫而空。 丁薇扭头见了,就笑着嗔怪道,“你还笑,也不看看你儿子多难管教?” 公治明伸手抱了儿子在怀里,低头在他胖乎乎的小脸儿上亲了一口,求情道,“左右他过来年还得换牙,就让他多吃两块吧。” 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老爹的“高见”,胖小子果断从盒子里拿了一块糖塞进了老爹嘴里,算是感谢他仗义执言。 公治明简直甜到了心底,同样拿起一块塞到儿子的小嘴里,父子俩都是吃的欢喜至极。 丁薇看得心里酸溜溜的,撇嘴懊恼道,“这小子,真是没良心。平日可是我伺候他吃喝穿戴,居然都没舍得给我吃过一块。” 公治明眼里笑意更深,再次拿出一块糖,示意儿子赶紧去哄哄娘亲。 胖小子也是聪明,撅着小屁屁就爬了过来,末了举着小胖手往娘亲嘴里塞糖。可惜他高估了自己手臂的长度,那花生糖没等到娘亲嘴边就改道去了胸脯。 丁薇心疼自己的夹袄,赶紧低头把糖接了过去。 胖小子欢喜的拍着手,又要回老爹怀里,却被老娘抱了个严严实实,“你爹还要忙呢,你还是跟娘玩积木吧!” 公治明却是开口拆台,“公事一会儿再忙,我先陪安哥儿玩会儿。” 丁薇翻了个白眼,把儿子往他怀里一扔,“好,那你哄着吧。我也难得清静一会儿!” “儿子啊,你娘嫌弃你了。”公治明也不以为意,趁机抱了儿子挑拨离间,“以后你就同爹一起吧,好不好?” 胖小子听不懂这话,手里舔着糖片,很快抹了老爹一脸。 丁薇看得好笑,伸手掀了车帘想望望风景。马车正行走在队伍中间,尉迟悔带着一百亲卫严严实实护在一旁,丁薇好不容易透过马匹的空隙,才看到一点儿远处残雪融化干净之后露出的原野,黑一块,黄一块,斑驳的有些古怪。 她还想再瞄瞄更远处的山峦,却听见队伍前边有人举了红色旗帜分开兵卒迅速打马跑了过来。 公治明也是听得动静,抬头望向车外,很快那信兵就到了车外,尉迟悔接了附着了红色火漆的信封,转手送进了马车。 丁薇抱过还有些没同爹爹玩够的儿子,小声哄劝着,“儿子乖啊,你爹爹有大事要忙。你跟娘看看外边的大马,好不好?” 胖小子好新奇,果然抓着车帘子,一只小手伸了出去,嘴里脆生生喊着,“马,马!” 丁薇扯着儿子身上的夹袄,生怕他掉了出去,眼角却妙想公治明。不知那信里写了什么,他眉头紧皱,但又不像是恼怒,好像有些惋惜,有些不解。看得她都跟着好奇起来,但她平日虽然常提些建议,却多是为了兵卒们好。遇到大事,她还是不参合的。女子有女子的本分,若不是公治明的身份太高,她甚至都懒得折腾生意和那些火药,银子赚一些,衣食无忧就好,闲暇养花种草逗儿子,日子多逍遥啊。可惜… 公治明放下信,抬头就见丁薇这幅怅惘不舍的模样,墨色眼眸里闪过一抹疑惑,他伸手扯过差点儿掉出去的儿子,这才温声问道,“想什么呢,儿子都要掉出去了?” 丁薇回过神来,慌忙去看儿子,见他安然无恙就有些羞恼,嗔怪道,“闲着无事,还不准我的思想跑出去转转啊?” 她这说法新鲜又逗趣,听得公治明方才心里的那点儿郁气也跑掉了,开口应道,“待得过一阵子闲下来,我带你和安哥儿出去走走。” 丁薇这才见了笑颜的时候,车外的尉迟悔却是低声催促道,“将军,送信之人还在等着回复。” 公治明脸上闪过一抹嘲讽,应道,“吩咐下去,就近扎营。”… “是,将军。” 尉迟悔立时传下了命令,如今整个儿西昊再没有一合之敌,义军也不用太过防备,寻了一处平旦避风的空地就扎下了营盘。 公治明亲自送了丁薇母子进帐篷,看着丁薇张罗做午饭,儿子也同二娃满地玩耍,这才去了中军大帐,召集众将议事。 众将听得司马权“适时”病倒,让出了皇位,都以为是自家大将军的手笔,暗自佩服,却也没有挑明。反而为朝廷只派了个三品小官前来送信,很是不满。 第174章 真相从来都是伤人的 “将军,朝堂上那些文官最擅长玩这些字眼儿了,什么衷心盼望,什么天下太平。其实还不是怕将军带着咱们打过去,不小心伤了他们的小命!” 旁人也是开口道,“可不是,如今咱们的大军走遍天下也碰不到一个可以痛快打一架的对手,实在是无趣!” 众人七嘴八舌说了几句,许是一路上太过顺利,早就把先前的谨慎扔去了脑后,人人脸上都多了几分傲气。不论是谁,从来不用动手,只靠威名就能让一路上的城池尽皆投降,这别说是西昊史书上,就是整个天下也没听说过啊。 公治明扫了一眼议论纷纷的众人,墨色双眉微微皱了起来,脸颊的弧线也紧紧绷起。 所谓骄兵必败,即便如今义军当真找不到对手,但这可不是这些人藐视天下人杰的底气。比如先前那队神秘的黑袍骑士,若是人数超过一万,就绝对有冲击义军大营的本事。 楚老将军和冯勇老将军都是带兵多年,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两人对视一眼,都是有些担忧,楚老将军张嘴就要呵斥几句,不想没等他话出口,就听一个人粗声粗气嚷道,“朝廷这些人,事到如今还端着架子!按照老子的心思,直接杀进京都,抢它个痛快,再让这些人都跪在地上迎接大将军进皇宫做皇帝!” 说话这人先前是个山贼,西昊各地因为司马权的暴政纷纷揭竿而起的时候,他也趁势把声名洗白,后来更是带人归附到了义军。虽然平日也算是个勇武的,但怎么也难脱贼性。 另一个马匪出身的将军,闻言也是哈哈大笑,赞同道,“王兄说的对,老子听说那个什么倾城公主美的跟仙女似的,就把她第一个抢来…呃,抢来给将军做小妾!” 他本以为众人会附和或者欢声赞同,不想,他话音落地却是发现大帐里安静的落针可闻。 他疑惑的望了众人一眼,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犯了什么错。 虽然他们这些归附的将领足有十几个,但义军里大半的将军都来自原本的征西军,楚家军和朝廷大军。几乎每个将军都同京都的某个世家有千丝万缕的关联,甚至参军方信更是宰相公子。而宰相就是他们口中不识抬举,需要跪地迎接大军的“文官”。 他越想脸色越白,“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先前那个游击将军也是随后跪了下来,“将军恕罪,属下一时激愤,出言无状,还望将军惩罚。” 公治明望着这两人有些为难,先前株洲之战时,两人也算勇武,立下过功劳,如今贼形毕露,却也没有当真洗劫京都,倒是不好只因为几句话就处置他们。 一旁冯勇老将军老奸巨猾,又是最后归入义军的,仗着有几分颜面就开口帮忙打了圆场,“将军,这两个小子也是不愿您受朝堂那些人的闲气。大军早有规矩,不扰百姓,他们也是一时恼怒忘干净了。” 那两人闻言,都是感激的赶紧磕头,“冯老将军说的对,属下就是太气恨了。” 公治明这才摆摆手,沉声开口道,“你们两人出口无状,即便没有犯下军规,也不能轻饶。待得议事结束,各领十下军棍,以儆效尤。” “谢将军从轻发落!”两人都是松了一口气,毕竟皮糙肉厚,打几下没两日就好了。若是被撸了军职可就完了,眼见进了京都,富贵荣华就是探手可得,这时候丢了,简直够他们后悔一辈子了。 两人退回队伍里,望望左右几位同僚的脸色都有些不好,于是尴尬的低了头,自然也没有看到楚老将军身后射出的那道满是杀意的目光… 事情其实很简单,满朝文武期望大军驻扎京都之外,公治明带人进城接掌皇位,最好半点儿不改京都的模样就完成这次权利的更替。 而义军的将领们则想要风风光光进城,文武百官足够恭敬,而不是见到一个三品小官送了封信来就乖乖跟着人家进城了。 这事处置起来倒也不难,不过是唤来三品小官吓唬一番,再把义军的军规说了一遍,末了撵他回去就是了。 这些事也自有扮黑脸儿的楚老将军出面,公治明不过是坐在桌案后,莫测高深的点点头就是了。 待得事了,众将散去,公治明单独留了冯老将军闲谈。云伯极有眼色的送了一壶酒,外加两样小菜。 公治明扫了一眼青花碟子里,点缀了几粒泡脚的白色鸡手,眼里闪过一抹笑意,刚硬的脸颊线条也软和下来。 “小帐篷里又做酱鸡手了?” 云伯笑眯眯给两人倒酒,闻言就道,“少爷猜对了,小主子正长牙呢,抓了老奴的手指都啃了好几口。丁姑娘见了就亲手做了鸡手,听说将军同冯老将军闲谈,就托老奴送过来给将军和老将军解解闷儿。” 不等公治明说话,冯老将军已是笑道,“将军洪福,身边有丁姑娘这样的好女子为伴。前日老将见到小少爷,长得可真是结实,这都是丁姑娘的功劳。” 果然,公治明闻言神色更好,笑道,“老将军谬赞了,她不过是喜好吃食,倒是把家里都养得胃口极好。不说安哥儿,就是我每次骑马,乌骓都要恼得打两下响鼻!” 这话说的有趣,惹得云伯同冯勇都是笑起来。尤其是冯勇,笑意背后隐隐还藏了一些惊奇。即便他自从进了义军就多有耳闻那位丁姑娘的传言,也知道大将军待她很是喜爱。但今日才知道,这份喜爱有多深厚,深厚得让一向清冷的铁血将军居然都说起了笑言。 再想想京都里那位不知是痴情还是疯狂的公主,他心里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今后绝对有场大戏要上演啊! 公治明不知冯勇在想什么,抬头见他出神,眼里闪过一抹异色,开口就干脆直接问道,“老将军当初是受了谁的指点才上表归降?” “啊?”冯勇回过神来,听得着话脸色就有些僵硬,干咳两声含糊道,“将军是天下共主,但凡有些眼色的人都看得出来。老将自问不算蠢笨,归于将军门下,也算顺从天意。” 公治明嘴角牵了牵,却是没有应声,抬手举了酒杯一饮而尽。 冯勇明知这话瞒骗不过,更是尴尬,赶紧喝酒,趁机擦抹了两把额头的薄汗。 公治明亲自执壶又替他满了一杯,良久才淡淡说道,“听说,请降之前有人从京都赶来进了老将军的大营,那人怕是宫里出来的吧?” 冯勇眼睛暮然瞪了起来,惊疑于这么隐秘之事怎么会被查探出来。 公治明摆摆手,实话实说,“老将军不必如此,我也只查出了这么多。其余详情,还要老将军开口解疑。” 冯勇实在有些为难,有心死犟到底,但以后还要在新皇手下讨生活,如今怎么也不好太过隐瞒。但若是说出那人的身份,又实在有背信弃义的嫌疑。 两厢为难之下,他就皱着眉头大口喝起了酒。 公治明也不催促,反倒像个尽心尽责的小童,一次次帮忙倒酒,直到一壶酒喝尽,冯勇才睁着迷蒙的眼睛,大着舌头说道,“将军猜得不错,老将确实是听从了别人的命令才投书请降。说实话,老将一身军功也是真刀真枪拼杀回来的。怎么能才输了一场偷袭战就立时投降?老将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啊!” 说着话,他把最后一杯酒灌进了肚子,这才苦笑道,“当年老王爷过世前,曾把我们请到王府,亲眼给我们看了三只金令箭,末了留下遗命,将来但凡见到金令箭,一定无条件听从调遣。老将年前就接到了这么一根金令箭,即便有再多不甘心,也得依命行事啊。不过,老将却不后悔。大将军仁德勇武,能归在大将军帐下,是老将的福气。以后大将军但凡有所差遣,老将定然唯命是从。” 说罢,他在怀里摸出一直随身带着的小小令箭放到了桌上,又起身跪倒行礼,末了倒退几步才出了大帐。 留下公治明坐在椅子上望着金令箭上的一行小字,半晌不言不动。 他自小父母早亡,祖父即便疼爱他,也因为旧伤过世了。偌大的武侯府只剩了他一个孩子,虽然有忠仆守护,总是缺人教导。 就在这样的时候,老王爷直接把他收为义子,亲手教他马上功夫,战略战阵,甚至又拎着他去了方家,强硬逼着方丞相做了先生,教他读书习字。而他也没有辜负老王爷的教导,年方十四就上马杀敌,硬是撑起了差点儿没落的武侯府,重现了西昊第一武将世家的荣光。 他一直把老王爷当亲父看待,也不是没看见义兄嫉恨的目光,但亲情对于他来说太难得了,他实在不舍得放手半点儿。所以,他唯义父之命是从,孝顺老王妃,疼爱义妹,忍让义兄的挑衅。 如今看来这一切,当真是可笑! 辛丑三月制! 那年那月正是他带兵即将出征,碾踏铁勒,名扬天下的时候,哪里想到未等出征,视同亲父的老王爷已是在琢磨压制他的手段。那么得胜凯旋之时,义兄主导的那场劫难,是不是也曾落进过义父的耳朵… 第175章 吾心安处 他不敢往下想,即便身经百战,即便心硬如铁,这一刻他也忍不住冷得哆嗦。 于是他下意识起身往外走去,顺着浓郁的诱人香气走啊走,直到挑开了小帐篷的门帘… 一路行军,即便众人都是尽量给予丁薇母子方便,但多少还是有些仓促,吃睡都是不踏实。 今日难得早早扎营,丁薇就琢磨着做些好吃食,给家里老老少少补补身子,也图个热闹。 林六绝对是个神通广大的人,不过半个时辰就把丁薇要的东西找来了。七只小公鸡,褪得干干净净,开膛破肚取出内脏,把调好味道的糯米香菇肉末塞进去,用细线扎紧扔进大砂锅里,再配一根年份小的山参,几粒红枣,一小把儿枸杞,盖上盖子开煮。 咕嘟嘟,咕嘟嘟,不过一个时辰,帐篷里就被香气灌的满满的。香气传出去就是最好的邀请函,魏老爷子第一个窜了进来,云伯紧随其后。楚七喜同方信又“碰巧”遇到了一处,红着脸站在帐篷门口谦让了好半晌,直到魏老爷子怨怪他们放跑了了香气才算磨磨蹭蹭走进来。 这会儿,大砂锅已是小火炖煮了一个半时辰,肉香最是浓郁。魏老爷子抱着想要上前的胖小子,许诺一会儿把自己的鸡腿分给他一只,以此诱惑胖小子多亲他两口。云伯看不过,嚷着自己的两只鸡腿都给小主子,让小主子保持气节,一定别被“敌人”收买。 楚七喜跟在云影后边帮忙准备碗筷,笑嘻嘻问着锅里几只鸡,努力争取给家里老爹抢一只。 方信则拿出好多日不曾离手的航海日志苦读,但屁股却是钉在桌子边,死活不动,生怕错过这炖大餐。 丁薇将养了这些时日,已是勉强能够走动了,这会儿不放心云丫放调料,正亲手开了砂锅盖子,一边尝味道一边撒盐。 云丫有些脸红的跟在旁边,极力忍耐着泛滥的口水,前日她一时忘性大,骨头汤里多加了一勺盐,齁得大伙饭后足足喝了好几壶茶。今日她可不敢动手了,这么好的参鸡汤,若是让她糟蹋了,可真该天打雷劈了。 丁薇好笑的听着这丫头咽口水,就道,“一会儿你们几个也分一只尝尝鲜,还有程嫂子娘三个也有一只。” 云丫听得着话喜出望外,忍不住立时就跑去同忙碌的云影还有当归几个说了。不必说,众人都很是欢喜。倒不是说一只炖鸡有多难得,实在是因为主子的这份厚恩。不说平日吃穿用度从来都是厚待,这般特意炖了吃食,也不忘分她们一份,实在是让人心里暖的发烫。能在这样的主子身边伺候,当真是她们的福气! 程娘子正揽了小儿子坐在帐篷角落里做针线,只要两个老爷子在,小主子就不用她照管,于是空闲下来就赶紧把早就裁剪的两件小绸衫做了,马上就要进京了,总不能让小主子因为衣衫不精致惹人嘲笑。即便小主子自小流落在外,那也是堂堂大将军的亲生子。 这般想着,她手下飞针走线就越发忙碌了。突然听得主子忙碌的那过炖鸡,还有她们母子一份,她也是怔愣了那么一瞬,末了看看刚刚赶来站在自己身旁的大儿子,微微一笑,低头继续忙碌了。 主子的恩情,他们一家人怕是还不完了,索性就都受着,她们这辈子还不完,还有儿孙呢,世代伺候这样的主子也是福分! 丁薇重新盖好砂锅盖子,低声嘱咐当归看着火候再炖一刻钟,末了抬头却是在白茫茫的雾气后,看到了傻站在门口的公治明。她心底不知为何突然一颤,即便他的神色同往常一般,但她怎么都觉得哪里不对劲。 “怎么了,可是外边有事不顺心?” 公治明一踏进帐篷,就灌了满耳朵的欢声笑语,满口鼻的温暖鲜香,这声音和味道好像两只有力的大手,把他一点点从绝望的深渊拉了回来,这一方小小的帐篷就是天堂。无论他是疲惫,还是冷得发抖,只要有一口气,赶到这里,就立刻会被暖的化成一坛蜜@水。 这就是家吗,真正的家,从来没有算计,没有欺骗,只有真心和欢笑? “少爷?安哥儿他爹?” 丁薇连唤了两句,都不见公治明有回应,心里越发担忧,扭头见众人都好似在各自忙碌,于是赶紧翘脚在他耳边喊了一句两人私下里亲近时候的称呼。 “宝哥哥!” 温热的呼吸突然打进耳廓,激得公治明终于回过了神。他低头望着心爱的女子白皙的小脸上满满都是担忧,长长呼出一口气。 “放心,我没事。” 丁薇还是有些不信,扭头在他身前背后打量个仔细,到底没见到什么不妥之处,这才笑道,“就等你开饭呢,再不过来,你儿子肚里的馋虫都要跑出来了。” 她这话的声音有些高,帐篷里众人听见都转了过来。魏老爷子对这个徒弟女婿从来都是横眉冷对,百般不顺眼,这会儿立时开口抱怨道,“别说安哥儿,就是老头子我都要馋得跳脚了。你一个小辈儿,还让我们这些老人家等,没规矩!” 丁薇苦笑,实在拿这个脾气大的师傅没办法。老爷子许是也觉得自己的徒儿身份有些低,配不上公治明这个堂堂大将军,即将登基的新皇。 这些时日越发对他恶劣起来,大有一翻脸就立刻带着退让徒儿徒孙走人的架势。 公治明不但不恼,却是笑着拱手赔罪,“都是我的不是,害大伙儿挨饿了。以后,一定尽量早一些。” 众人哪敢受他的礼啊,纷纷避让,就是魏老爷子也是有些尴尬,吧嗒吧嗒嘴巴不知怎么接话儿了。 丁薇赶紧招呼众人,笑道,“好了,可以出锅了。炖久了,鸡肉肚子里的好货就可惜了。” “终于开饭了!”众人都是应合,纷纷找寻自己的位置。公治明照旧坐了主位,伸手抱了儿子胖乎乎的小身子,方才心里被刺穿的大洞,终于被彻底缝合了。 足足有陶盆大小的砂锅被云影同当归合力从灶上抬了下来,丁薇亲手盛进敞口的荷叶大碗,末了每两人之间放了一碗。 白生生的小公鸡安静躺在碗底,周围浇了热腾腾的浅黄色汤汁,漂了几粒红艳艳的枸杞子和大枣,偶尔还有几根参须,嗅上一口真是从鼻子一直暖到肚肠。 魏老爷子忍耐不住,立时就动手揪了一条鸡腿。经过一个多时辰的炖煮,鸡肉已是酥烂至极,恨不得拎着骨头抖一抖,肉就都掉下来了。 老爷子吃的是赞不绝口,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他旁边坐的却是云伯,这老爷子最精明,上手先打开了鸡肚子,把里面热腾腾的糯米馅儿掏了出来,泡上鸡汤,喝上一口,美的眉毛都要飞起来了。 魏老爷子这才知道自己吃亏了,高声嚷着,“你个老倔头儿,怎么吃独食?这炖鸡也有我一半!” 说罢,他就上手要抢,吓得丁薇赶紧又把最后一只鸡端了过来,“师傅别抢,尉迟出去办差了,这还多了一只鸡,您同云伯一人一只。” 魏老爷子立刻喜得眉开眼笑,“还是我徒儿好!” 这下轮到云伯不服气了,“老药头,你方才还掰了一只鸡大腿呢,快还给我!” 魏老爷子护了自己的大碗死活不承认,两人再次“斗”了起来。 丁薇无奈,只能装了腿疼,赶紧坐到公治明身旁。 公治明正给儿子喂鸡肉,细嫩的鸡肉填进胖小子嘴里,三抿两抿就不见了踪影,末了又小鸟讨食一般张着小嘴冲着爹爹啊啊叫个不停。 丁薇想要接过儿子,却被公治明笑着拦住了,“你先吃,我喂儿子。” 丁薇眼见儿子油乎乎的小手小脸,还有注定被浸汤浸染的绸缎小袄,只能忍了心疼,不打扰人家父子亲近了。 一家三口分了一只炖鸡,鸡腿被儿子分去一根,鸡肚子里的糯米自然是给一家之主的,丁薇就摘了鸡翅啃着。末了见公治明喂过儿子一碗汤,还要再盛,就赶紧道,“汤里有参,儿子喝多了不好。” 公治明这才意犹未尽的罢手,放了吃饱喝足的儿子下地去玩耍。大娃一见,赶紧把碗里的饭菜扒光,紧紧跟在小主子身后不离分毫。 众人见此,都是忍不住点头。安哥儿才不到两岁,就得了这样忠心的好人手,是件好事。 一顿饭,七只再普通不过的小笨鸡,却吃得众人都是心满意足。楚七喜眼见方信把鸡肚子里的糯米都让给了自己吃,又羞又喜,饭后偷偷问了做法才慌慌张张跑走了。丁薇想起她炒个菜都能着火的“实力”,开始为自家义兄的肠胃担心起来。 两位老爷子都吃得饱足,一边吵嘴消食一边结伴走了。留下云影几个麻利的拾掇了桌子,也退了下去。至于程娘子,早就抱着安哥儿去自家帐篷玩耍了。 丁薇张罗了一顿晚饭,实在有些疲惫,但想起方才公治明的怪异之处,又不敢歇息。上前抱了公治明的手臂,要他陪自己练习走路。 她的腿伤如今已经算是痊愈大半了,但每每走路都会刺痛,潜意识里就总是不敢吃力,于是倒有些长短腿的模样,一瘸一拐的。这就需要一个漫长的适应过程,慢慢练习调整,直到恢复原样。 第176章 今夜无人入睡 公治明伸手环了心爱女子的腰肢,慢慢揽着她走动,心里自然也明白她的好意。两人都没有说话,就是一圈圈在帐篷里散步。有些伤痛不需要安慰,只需要陪伴的温暖… 第二日,照旧是个好天气。初春的太阳是一日比一日暖和了,大军行路也越发容易。 安哥儿嫌弃马车里憋闷,不时从车窗里伸出小手,寻找他的亲亲老爹把他“解救”出去,可惜每次都被老娘无情镇压了。 一众亲卫们看得忍不住脸上都挂了笑,末了眼见大将军从前边巡视回来,就赶紧禀报了。 “将军,小少爷等着您带他骑马呢。” 公治明脸色立时就和软下来,弯腰敲了敲车窗,丁薇应声掀开了窗帘,嗔怪道,“安哥儿越来越缠人了,真想把他送人了!” “爹!爹!”听的老娘告状,安哥儿也不甘示弱,极力想把自己受过惩罚的小屁屁给老爹看看。可惜厚厚的夹棉裤子掩盖了老娘的罪症,急得他都要掉了眼泪。 公治明好笑又无奈,伸手把儿子从车窗里拎出来,直接塞进了大氅里面。胖小子立时把所有委屈都扔到脑后了,踢蹬着小腿,兴奋的大喊,“驾!爹驾!” 这般叫法,也不知道是在催老爹赶马,还是把马当爹了,惹得一众亲卫都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丁薇捂了眼睛,实在不忍心再看儿子如此丢人,赶紧开口岔开话头儿,“前边出什么事了吗,怎么去了这么久?” 公治明一手揽着儿子,随口应道,“一个游击将军惊了马,摔折了腿。” 丁薇惊奇,问道,“怎么就惊了马呢?可有人给他裹伤了?” “魏老爷子正好在附近,已是给诊治过了。” 说罢,他也不再多说,揽紧儿子,双腿一夹马肚子就窜了出去。 丁薇眼见跑远的爷俩,有些羡慕的放了车帘子,回手敲了敲自己的伤腿,叹气道,“什么时候好利索了,我也要学学骑马!” 一旁伺候的云影听得好笑,就道,“伤筋动骨一百日呢,如今眼见就要好了,到时候我教姑娘。听说武侯府里就有一大片马场,跑起来很是便宜。” 丁薇听得来了兴致,问道,“你去过武侯府?同我说两句啊。” 云影也就因为主子诈死那次住过几日武侯府,慌乱之中并没有仔细看过,但也极力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一遍。 “武侯府很大,就在朱雀大街上,离得皇宫也就一盏茶的路程。府里很多院子,还有花园和马场,所有仆役都是军里退下的老兵,听说有的还是跟着老武侯一起征战过的,极有体面,就是见了老王爷也只行半礼呢。” 丁薇点头,她倒是听说过武将世家多用退役老兵做家仆,一来是忠心可靠,二来也是给他们寻个出路,特别是伤残的亲兵,即便什么差事都不能做,在世家也会得到极高的礼遇。这不得不说是一种收买人心的手段,若是不解决了这些人的后顾之忧,谁能舍命保护将主? 如今眼见战事就要结束,先前提出的那些安置伤兵的办法也该开始准备了。 而她已是打算在京都之外买一座庄园,当初她们母子能在黑袍骑兵的截杀中活下来,全靠赵三江带着兵卒和伤兵们拼死抵挡,她曾说过要赡养他们的儿女和父母终老,这都需要银钱和地方安排。 不提丁薇这边如何盘算,只说大军终于在这一日黄昏抵达了京都之外三十里处。 而这个夜晚也注定成了京都众人的不免之夜,朝堂上早有章程,六部尚书里挑出三个,都是先前同武侯府有些交情的。一等大军安营扎寨就带着大批的粮食和酒肉赶了过去。 剩下的文武百官则由方丞相带着,明日一早在城门外迎接。 这一夜,京都处处都是安静至极,但每道门背后又都是一个个眼睛瞪得雪亮的人。甚至那些高门大户里,所有族人都聚集在一处,偷偷说说新皇的过往,自家如何应对,如何保下富贵荣华。 而皇宫里,先前最得众人瞩目的太极殿里,如今没有了暴虐的皇帝,只有一个躺在床上的残废,两个小太监守在门边,低低说着话,“小贵子,你见过那个大将军吗?” “什么大将军?”另一个小太监翻了个白眼,挺着小胸脯一副得意模样,“那可是新皇,咱们马上就要伺候的主子。我虽然没见过,但我听御膳房的大总管说过,新皇喜欢吃清淡的吃食。” “喜欢吃清淡的吃食?这是什么话?” “笨蛋!我娘说了,吃草的牛温顺,喜欢吃肉的老虎才可怕。新皇既然喜欢吃清淡的菜色,那就是心肠软的人啊。” “啊,还能这么说吗?”小太监疑惑,不过转而却是欢喜起来,“只要新皇不随便杀人就行,里边那个可是太吓人了,我们一个屋里的被活活打死了三个!我以为我也活不了多久了,没想到大将军就打到跟前了,真是太好了!” 这样的对话几乎在皇宫处处都有发生,无数宫女太监们三五成群聚在一处,都是对新皇充满了期待。 有些自诩还算美貌的宫女已是偷偷琢磨怎么获得新皇的宠爱了,而那些精明的太监们却是拿出攒了许久的银子开始尝试换个好职位,说不定一时入了新皇的眼,混个掌事太监抖抖威风。 许是受了皇宫四处的骚动影响,一向安静的留仙苑里,今晚也是难得灯火通明。 正殿里,四个大宫女正忙着把所有衣衫都从箱子里取出来,一套套送到公主跟前过目。可惜,公主的衣衫实在太多了,折腾了大半个时辰才看了不到一半,而公主的神色也是少有的添了懊恼。 老嬷嬷见此,赶紧上前笑着劝慰,“公主,您先喝碗燕窝,歇一歇。老奴在您身旁这么久,也知道公主的喜好,若是有看得过眼的,老奴再送过来。” 公主闻言,秀气的双眉终于松了开来,叹气道,“不知为何,哪件都觉不好。” 老嬷嬷笑得促狭,“女为悦己者荣,公主的心思,老奴懂。 “哎呀,嬷嬷,你说什么呢。本宫是不想在全城百姓眼前失了皇家威仪!”公主难得小女儿一般撒了娇,倒是比之平日里清冷谪仙的模样鲜活许多,看得几个宫女都有些呆了眼。 她许是也想到了这点儿,很快就收了笑意,几个大宫女赶紧低头退到了一旁。老嬷嬷在衣堆里翻捡着,很快挑出两套衣裙,一套绯色,一套湖蓝,都是染得极好的料子直接裁剪缝制,没有什么繁复的绣文,也是最衬公主的仙气。 倾城公主也很是欢喜,点头赞道,“嬷嬷眼光真好,这两件确实出色。” 老嬷嬷笑得脸上皱纹都聚到了一起,“那是,老奴自小伺候公主,若是再不明白公主的喜好,这一大年岁可是白活了。公主快试试,那一套更合适?” 两人折腾了半个时辰,终于定了那套湖蓝色。老嬷嬷一边嘴里念叨着,一边在首饰盒子里寻找配衣裙的首饰。 公主坐在窗前,手里握了书本,却是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一别经年,不知那人如今是何等英武俊朗,脊背是不是同记忆里一般宽厚? 这般想着,她脑海里突然又闪过件事,于是眉头不自觉就皱了起来。即便那人如今被个下贱女子霸占了,那也不要紧,除掉就是了。她是西昊最尊贵最美的公主,她看中的人,谁也夺不去! 远在几十里外的大营里,这一晚也是个无眠之夜。众多兵卒们躺在帐篷里,低声说着话。 “大将军做了皇帝,咱们是不是就能回家了?” “没出息的小子,跟着皇上在西京享福有什么不好?居然还想着回你家那个穷山沟?” “我家二丫还等我回去娶她呢!” “你在西京扎根儿,若是运气好,得个好差事,多少女人娶不回来了,哪个不比村姑好?” “不行,我就喜欢二丫。” 营帐外,带队巡逻的将领们听得各个帐篷的吵嚷,只摇了摇头,并没有如同往日一般喝止。不说兵卒,就是他们也都激动的睡不着。拥立之功,开国之臣,每个字眼都透着荣华富贵,每个字眼都能让他们光宗耀祖。 这样的时候,谁若是还能睡得找,那简直就是没长心了。 中军大帐里也是灯火辉煌,两位老将军,还有方信正同公治明一起商量明日的安排。即便如今胜利在望,但该有的防备还是不能缺。谁知道哪里冒出一支大军,衬着他们防备松懈的时候,彻底翻盘啊。 毕竟谁也没亲眼见到司马权的模样,万一他使诈,岂不是措手不及。毕竟,公治明都能死而复活,不见得司马权就不会“伤而复原”啊? 大帐篷旁边的小帐篷里,同样是灯火点点。丁薇坐在桌前,盘点着几城送来的账册,如今离得第一家铺子开业已是一月有余,琼州城的五家铺子都已经张罗齐全了,即便因为天气还有些寒冷的关系,烧烤和冰品铺子生意冷清,但火锅,炒菜和点心铺子却是红红火火,每月的进项实在不少。 另外两个府城的铺子虽然没有琼州多,但也渐渐撵了上来。 第177章 风风火火闯京都 丁薇越拨算盘越欢喜,忍不住脸上就带了笑,看得云影几个也是喜滋滋的。 云影同丁薇最亲近,又是从患难之时一起过来的,说话就没什么顾忌,这会儿就笑道,“姑娘这般拨着算盘,同铺子里的老掌柜一个模样?” 当归也是笑道,“我倒觉得姑娘像大户人家的主母。” 丁薇抬头嗔怪瞪了她们一眼,笑骂道,“你们想说我掉铜钱眼儿里就直说,拐弯抹角当我听不出啊?” 众人都是笑起来,眼见主子停了手就赶紧帮忙撤了算盘和账册,末了又上了红枣汤。毕竟天晚了,再喝茶容易走了困。 丁薇示意她们都坐下来,除了早早抱着安哥儿去睡的程嫂子,云影和云丫,还有当归四个,总共六个最得她信重的帮手都在这里。 丁薇想了想就道,“先前咱们一直跟着大军行路,虽说军营规矩重,但咱们这些妇孺,很得这些将军兵卒的照顾。但明日起,进了京都,什么事怕是都有不同。 你们行事要更加小心谨慎,特别是涉及到安哥儿的吃用行踪。但也不必缩手缩脚,你们是我的人手,即便犯了错,也自有我惩治,别人都没这个资格。所以,平日怎样就怎样,明白吗?” “是,姑娘。”云影等人起身行礼,躬身应道,“姑娘放心,我们一定不给姑娘添麻烦。” “傻话,添了麻烦又如何,解决就是了。我解决不了,不是还有将军嘛!他若是不给咱们撑腰,就让安哥儿去揪他的发髻,谁也不帮他解围!” 丁薇笑着摆摆手,这话说的随意又底气十足。众人听了,想起自家的冷面将军,每每被儿子欺负的“毫无还手之力”,都要靠她们解围,就忍不住都是笑起来。 又说了几句闲话,嘱咐一下心粗单纯的云丫,众人就散去了。留下云影照料着主子洗漱,然后合衣躺在了帐篷角落的小床上。 丁薇盖着被子,却是没有半点儿睡意,双眼望着青色的纱帐出神。即便她方才同众人说笑的云淡风轻,其实心里很忐忑。 前世最流行的那部宫斗剧,她也不是没看过,对于那个四四方方的皇城,真是印象不好。更何况里面还不知道有什么未知的危险等着她和宝贝儿子,但她心仪的男子,她儿子的爹却是注定要坐在那个位置,指点江山,君临天下。 她只能壮着胆子,随着他走进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这般想着,不知何时她就慢慢睡了过去。云影悄悄听着主子的气息变得绵长,起身看了看,这才放心睡下。。。 不知是不是未来的日子难得再有平静安睡的时候,主仆两个这一晚的梦里都出奇的安宁,很是香甜。 第二日早起,天色一反多日的晴朗,居然有些阴沉。吃早饭的时候,外面又下起了小雨,云影几个都觉兆头不好,生怕主子多心。于是争抢着开箱子取了各色衣衫和首饰,捧给丁薇看。 丁薇倒是没有那么多忌讳,无所谓摆摆手,笑道,“今日天色不好,不要穿太娇贵的料子,淋一点儿雨水都要心疼。不如选一套颜色深些的,湿一点儿也不怕。” 云影等人听得恨不得仰天长叹,她们的主子到底是太过豁达,还是根本无心啊。这个特殊的日子,甚至要被史家记入史书的时刻,谁不想要装扮得花枝招展,风风光光在世人面前出现。 只有她们的主子,居然还要心疼糟蹋了衣衫料子,还要想着淋雨不好拾掇! 丁薇倒是不知道她们心思如何,顺着帐篷的门帘缝隙看出去,牛毛小雨正下的津津有味。她忍不住笑道,“春雨贵如油,过不了一月就该开始春播了。” “是啊,这场雨下的好。” 公治明应声从门外走了过来,他扫了一眼忙碌的云影几个,就走到丁薇身边坐了,笑道,“在选衣衫?” 丁薇耸肩,无奈道,“可不是,影儿她们要把我打扮成仙女,奈何我就是个村姑啊,估计她们要失望了!” 公治明好笑,抬手替她理了理鬓角的碎发,声音低沉而温柔,“你自己欢喜就好,不必在意任何人。” 丁薇忍不住得意冲着云影等人得意的抬起了下巴,“听见了没?你们大将军让我穿自己喜爱的衣裙呢,我平日下厨最喜欢那套灰色棉裙了,赶紧找出来!” 众人都是笑起来,自然谁也不可能真让她穿那套衣裙出去,于是云影几个麻利的选了一件浅绿色绣花夹袄,配了一条素缎长裙就算罢了。 丁薇也不理她们如何折腾,手指无意识的在公治明的手心点了又点,“今日进京都,你是不是有很多事要忙啊?” “不算忙,凡事有下边人张罗。” “那。。。恩,若不然你先进那个皇宫,我带着安哥儿在京都里转转,我还是第一次来这里。。。” 丁薇说得有些犹豫,即便她一早晨插科打诨,惹得一众丫鬟们笑个不停,其实心里怎么会不紧张。她只是一个普通女子,想要过的是衣食无忧的安逸日子,如今突然要站在世人眼前,任凭别人品头论足,迎接那些或者质疑,或者好奇的目光,甚至是无所不在的危险。。。 公治明眼见她微微垂着头,神色里满满都是惊慌和忐忑,心头就是一疼。这两日忙碌,着实是忽略她了。在他看来,任何一个女子对于荣耀都是渴盼又欢喜的,却忘了他心爱的女子从来都是个异样的存在。 “你的《毒经》背熟了?药材都认全了?” 丁薇不知他为何突然问起这个,于是点头应道,“师傅已是考过了,他老人家都没挑出什么毛病。” “飞针呢,也练成了?” 公治明反手握了她的小手,继续问道。 丁薇想起那个倒霉蛋儿靶子,每日都在帐篷里飞奔,躲避她的飞针,但依旧会变成刺猬的那种无奈恼怒模样,就忍不住笑道,“起码师傅抓回的那个五毒门弃徒是躲不过我的飞针了。念在他做了我这么多时日活靶子的份上,不如流放他到哪里做苦工,放他一条活命吧。” 公治明眼里闪过一抹笑意,当日魏老爷子撵到五毒教的山门,不管人家怎么无辜,几乎把人家从教主到外门弟子,统统放翻在地,后来更是把人家山门积攒多年的好药材一扫而空,大摇大摆扛着回了军营。 五毒教把此时视为奇耻大辱,但又打不过这个亦正亦邪的老爷子,只能把所有怒气都投到了这个弃徒身上,扬言只要他出现在人世就定要把他抓回去,赏他一个万毒攻心。 说起来,军营如今还是这弃徒最安全的活命之地了。 但这些他却是不准备同心爱的女子多说,外边的事自有他撑着,而她只要抱着他们的儿子,安逸度日就好。 正这般想着,程娘子就抱了安哥儿进来了。胖小子今日也被精心拾掇过了,宝蓝色的锦缎袄裤,脑门上扣了个嵌玉小圆帽,脖子上也戴了明晃晃的金项圈,很有些富贵人家小公子的气派。 公治明伸手接过儿子,却转而放到了丁薇怀里,仔细打量这娘俩好半晌,才说道,“什么都不必怕,抱好安哥儿,谁待你不恭敬就尽管惩治,无论毒粉还是飞针,或者让当归几个动手,打到你出气为止。至于其余之事,有我。” 其实,这世间最动人的情话,不是我爱你,不是我没你活不了。偏偏就是这句,我撑着天,而你在天底下随便撒欢儿。 丁薇抱着儿子柔软温暖的小身子,望着她们母子的“天空”,脸上慢慢绽放了最真心的笑意。 “好,你可要撑住了,我比别的女子都能折腾。” 公治明眼里笑意更浓,伸手把她们母子揽在怀里,轻轻拍了拍,末了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丁薇静静看着晃动的门帘,良久低头亲了亲懵懂的儿子,转而抬头高声唤道,“影儿,把衣裙换了!要云伯先前送来那套大红绣牡丹的,配那条白狐裘,首饰要嵌红宝石的。赶紧把我打扮成活动的金山,谁见了都想抢回家!” 云影几个原本听主子要打了鸡血一般要换衣裙,还欢喜至极,但听得最后两句,却又笑得不成。 “姑娘,您可饶了我们吧。您被抢走了,将军怕是第一个就恼了!” 主仆几个说笑归说笑,却是很快就换了衣裙。当归不知何时学了梳发,手指灵巧的上下翻飞,又给主子配了个繁复的百合鬓。 刚刚折腾完,程铁牛就已经在门外瓮声瓮气禀报,“姐姐们,马车准备好了,将军要起行了。” 丁薇慢慢起身,左右环视几个神色激动的得用丫头,还有程娘子娘三个,沉声说道,“走吧,我们去闯一闯!” “是,姑娘。” 众人尽皆大声回应,末了拎着准备好的小包裹,恭敬随在主子身后出了帐篷。 原本乘坐的马车,不知何时已是换成了双马驾驶的四轮黑漆平顶车,窗棱都雕了繁复的花纹,车帘也是刺绣锦缎,可谓彻底鸟枪换炮。 丁薇深吸一口气,扶着云影的手,踩着小凳子走了上去,程娘子抱了安哥儿,同云影一起跟了上去。当归几人就带了大娃和二娃上了后面那辆青布小马车。 程铁牛一抖缰绳,一大一小两辆马车就出了营地。 第178章 宝哥哥有几个好妹妹 营地门口,一千精骑正整齐排列着,兵卒各个顶盔贯甲,抬头挺胸,磅礴的战意和傲气只冲天际。 骑兵最前,十几个银盔将领簇拥着身着金甲的大将军,乌骓马抬起前蹄长嘶出声。 公治明一抬手,骑兵队从中闪出一条路,把两辆马车一如从前一般围在中间,队伍立时起行! 三十里外的京都南门外,已是得了快马报信的满朝文武同世家高门,还有众多壮着胆子赶来的百姓,已是翘首盼望多时。 先前还阴沉的好似没有边际的天空,这会儿居然渐渐透出了亮色,转而云层散尽,金色的阳光瞬间洒落人间。 而那天边尽头却是突然飘来一团暗色雨云,伴着轰隆隆的雷声,离得近了,众人才看清那是一队骑兵。各个高头大马,盔明甲亮,长枪枪头反射着一道道亮光,偶尔露出的朴刀也到冷意深深。 不知是不是存了下马威之意,马队足足冲到众人身前两丈之外才堪堪扯住缰绳。有胆小的文官和百姓也是吓得用袖子护了脸孔,惊呼连连。 几位阁老同方丞相互相对视一眼,都是苦笑无言。将者天威,无人能挡。以后新皇的朝堂,他们怕是会越来越没有话语权了。这般强势的新皇,必定不会像司马家最近两代皇帝一般,只知奢靡暴虐,反把朝政都推出来给他们处治了。 不论他们心里如何想,那些骑兵却是潮水一样两厢分开,露出一骑乌骓马,马上金甲将军,高大魁梧,墨眉星目,高鼻薄唇,英武不凡。正是离开京都两年有余的武侯府之主,世代守护西昊安宁的公治家唯一血脉,公治明! 方丞相第一个掀起官袍跪倒在地,高呼,“臣等恭迎将军归来!” “臣等(草民)恭迎将军归来!” 其余官员同百姓们也是尽皆跪倒,顾不得雨后的土地多泥泞和湿冷。这一刻,他们尽皆地下了头颅,跪西昊的新皇,跪西昊的主宰,跪西昊未来的天! 一千骑兵高举手里的长枪,向天斜指,嘶声呐喊,“将军威武!将军威武!将军威武!” 公治明高坐马上,抬眼望向青色的城墙,还有城墙下黑压压的百姓,心头澎湃! 当日,他诈死隐遁,雨夜里被云伯带人从坟墓里挖出来,一路向南逃命,丧家之犬一般。他想过保下性命,想过报仇雪耻,甚至想过最终会饮恨死去。但从未想过,今日会如此傲然重临京都,文武百姓尽皆跪伏。往事历历在目,这一刻,所有耻辱和不甘,在这一刻尽皆得到洗雪! 城门外,因为他的沉默渐渐陷入寂然。而那城门一侧停留的华贵马车里,窗帘却被一双颤抖的玉手慢慢掀开… “平身!”公治明沉声吩咐,末了偏身跳下乌骓马,第一个伸手扶起了方丞相。这个曾教授他诗文,又暗中为了他奔走的老丞相。 西昊即便民风悍勇,但也是以礼传国。 公治明如此礼待丞相,人人看在眼里都是松了一口气,特别是一众文官们,脸上更是现出喜色。原本他们还怕新皇一味偏重武力,他们岂不是没了用武之地。但如今看来,他们的担心都多余了。 果然,公治明又亲手扶起了几位阁老,甚至还有几位年老但品级不高的官员。这一举动,别说文武百官,就是百姓们看在眼里都是忍不住赞叹。大将军不但不是传言里的杀人狂魔,反倒是个尊老重礼的好人呢。 方丞相还要开口说话的时候,几位阁老却是抢了先,“将军今日回京,不只臣等恭迎,倾城公主也特意出宫到此。” 说罢,几位阁老就退让到一旁,笑眯眯望向城门一侧。 一辆车窗上妆点了白纱的华贵马车缓缓穿过人群行了过来,停在几位阁老身旁。 跟在车辕旁小跑的太监,立时麻利的开了车门,末了噗通跪倒在地,以身做凳,一个穿着松花锦缎袄裙的老嬷嬷第一个走了下来,她高傲的扫了众人一眼,瞪的那些百姓都低了头,这才转身恭敬道,“公主,老奴扶您下车。” 白色纱帘后,应声伸出一只玉手,轻轻挑起纱帘,末了走出一位宫装丽人,姿态娴雅的踩着小太监的背下了车。 一抹调皮的雨后冷风吹过,掀起了那女子的帷帽,露出了她的倾世容颜。 肤白赛雪,眉不画而墨,唇不点而红,瑶鼻高挺,双眸如星。身着湖蓝色衣裙,长及曳地,细腰以云带约束,更显出不盈一握。一头青丝梳成华髻,发间一支七宝珊瑚簪,那小指大小的明珠,莹亮如雪,星星点点在发间闪烁,分外衬得她美的好似天上谪仙流落人间。 许是被这倾世容颜惊到了,城里城外一时间安静的有些诡异。 “宝哥哥!”司马雅兰望着思念多日之人,一如记忆里那般模样,甚至更加勇武,一时忍不住哽咽喊出了口。 清脆空灵的女声,在这样的时候,越发清晰,听得众人都是脸色一遍。 宝哥哥?这称呼实在太过亲密了,难道这两人之间还有什么不得不说的过往? 不过,一个谪仙下凡般的公主,一个百战无敌大将军,西昊主宰,怎么看怎么都是天作之合啊。 一众百姓们眼里的熊熊八卦之火,简直是越烧越烈。即便不敢抬头,但眼角却是极力睁得大大,谁也不愿错过那两个主角一星半点儿动作。 一众文武百官们,也是乐见其成,就是几位阁老的嘴角都翘了上去。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更何况英雄和美人还是早有婚约的… 可惜,他们都料错了一件事。 老天爷就是喜好恶作剧的,早早从另一个世界捉了个贪吃爱钱的小女子来打破他们的如意算盘。 公治明微微皱了眉头,望着对面的司马雅兰,说起来,他们也算是自小一起长大。小时候她就常跟在他身后,脆声声如此喊他。那时候总觉得心头很温暖,也欢喜照料她。但如今物是人非,她已出落得倾国倾城,他却是历劫归来,再找不到当初的半点儿情分。更何况,还有那三只金令箭… “公主殿下…”公治明淡淡开口,称呼陌生又疏远,听得众多文武百姓心头都觉有些怪异,而司马雅兰更是瞬间白了脸。小时候,他可是一直唤她“兰儿妹妹”… 方丞相心下长长叹气,他担心的事到底还是发生了。但这个时机却不是揭开的好时候,他赶紧上前两步,低声道,“将军,公主,时辰不早,还是早些进城吧?” 说罢,他挥手就要示意不远处停着的金黄色御辇上前。可惜,老天爷打定主意今日就是要看场大热闹。 一道稚嫩的童音突然在骑兵队伍中央传了出来,“爹!爹!骑马马!” 原本神色清冷的公治大将军,没有因为西昊第一美人变化半点儿,却因为这么短短几个字眼底瞬间迸射出的暖意,直接把众人从寒冬带到了暖暖春日。 骑兵们拨转马头,迅速让出一条通路,双马四轮车就踢踏踏行了过来。那赶车的汉子许是战阵上出生入死过的,留在衣领外的脖颈脸孔,还有手腕上都露着粉红色的伤疤,让他面貌显得有些狰狞。 一等马车停稳,那汉子就跳下马车,抬手打开车门,然后单膝跪倒,显见是要同那太监一般,供主子踩踏下车了。 一个身穿蓝衣,容貌极平凡的侍女第一个钻了出来,冷冷扫视众人一眼就轻轻跃了下去,半点儿没有踩踏汉子的意思。 随后,一个穿了红色长裙的女子出现在车门处,许是被跪地的汉子惊了一跳,她微微皱了眉头,沉声说道,“铁牛,你是为国征战过的壮士,如今天下太平有你一份功劳。你不该跪地与人为踏!起来,车上备了凳子!” 那汉子却是坚持不肯起身,抬头憨笑道,“铁牛是姑娘的家仆,伺候姑娘是应该的。人家有的东西,姑娘也该有!” 丁薇心里感动,程铁牛这样的憨人都懂的道理,偏偏那个人就是不懂? 方才在车里听得那声甜死人的“宝哥哥”,她直接掰弯了手里的勺子。原来这不是专属于她一个人的称呼啊,“宝哥哥”的妹妹还不知道有多少个呢! 若不是她一时恼怒忘了陪儿子玩耍,这小子也不会转去找爹爹,把她们娘俩彻底拖入这出大戏里。 “好,仅此一次,以后不要再跪了。” 丁薇没有再坚持,伸手从怀里拿出一块帕子,垫在程铁牛的腿上,稳稳迈步走了下去。 程娘子却是不好踩着程铁牛,小心翼翼把兴奋地满脸通红的安哥儿递给主子,末了慢慢从车辕顺了下去。 丁薇抱着儿子慢慢走向城门,公治明大步迎了上来,回护在她们母子身边,低声问道,“可是安哥儿闹人了?” 丁薇借着抬手整理鬓发的间隙,狠狠瞪了他一眼,到底还是没忍住,小声嘀咕道,“哼,以后跟你算账!” 公治明愣了愣,转而明白了其中曲折,却是有些哭笑不得。这就是他心爱的女子啊,没有因为他即将同她分享的荣耀欢喜,反倒因为一个称呼就一时一刻也等不了,立刻灌了自己一坛子老醋… “好,以后再说。” 公治明抬手替她正了正肩上的白狐薄裘,随即让开了身形,把他的妻儿正式昭告于天下! 第179章 不爱红颜爱厨娘 众人这才有机会仔细打量这对儿传言不断的母子,女子身形不高,微微有些圆润,肤色白皙,前额饱满,容貌算的上秀美。这会儿因为穿着一袭红色长裙,配了白狐裘,衬得整个人多了三分贵气。 说实话,这女子算得上美貌,若是平日见到,众人也都会多看几眼。但如今对面站了倾国倾城之姿的公主,她就免不得有些平凡了。 再看她怀里的孩子,不到两岁的模样,眉眼几乎同公治明是一个模子里扒出来的,任谁也怀疑不了的他的亲爹是外人。 这时,不知是不是方才有些好色的那缕冷风又夹着灰尘杀了个回马枪,正正冲向了丁薇母子两个,陪在一旁的公治明眼疾手快扯了大氅,把妻儿护在了臂弯之下。 一大一小两张脸孔藏在大氅里,避过了风头,都是出了一口气。安哥儿调皮的在娘亲脸上亲了一口,惹得丁薇笑得弯了眉眼,转而得意的望向公治明,好似在同他炫耀儿子的亲近。 公治明无奈,放下大氅,一手接过儿子,一手牵着丁薇望向不远处的御辇轻轻点头。 那几个负责驾驶辇车的太监已是看傻了眼,根本没反应过来,该他们上场了。 尉迟悔大步过去,一脚踹翻一个,末了牵着缰绳把八匹骏马拉乘的辇车赶了过来。 公治明先把儿子放在车上,然后又一把抱起丁薇跳上去,惊得她差点儿喊出生来,末了羞得也不敢再看众人目瞪口呆的模样,赶紧抱了儿子老老实实坐在一旁。 尉迟悔彻底霸占了车夫的位置,一抬手,驱赶着八匹骏马,拉着将主一家威风凛凛进城了。程铁牛也是赶车随后追了上去,留下城门外的文武百官同百姓们,半晌无言,静得落针可闻。 后来到底还是掌管依仗的礼部侍郎第一个醒过神来,呼喝着举着黄罗伞同避让牌子的太监们赶紧追了上去。 这一番举动,好似打开了潘多拉魔盒的钥匙,瞬间把城门口彻底点燃了。文武百官们,各个都是神色复杂,互相对视一眼,谁也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滋味。 难道他们都猜错了,大将军对倾城公主并没有什么倾慕之意?还是因为先皇下毒暗害一事,大将军连同倾城公主都一并恨上了。 这般想着,站在倾城公主身侧的官员已是悄悄挪来了脚步。有些平日擅长投机取巧的人甚至已经盘算着,如何讨好明显更得大将军喜爱的那母子俩了。 至于一众看热闹的百姓们却是没有这些官员的城府和算计,他们更惊疑于大将军居然钟情于一个普通女子。 “老王,看见没?那女子是不是传言里得到大将军宠爱的那个厨娘?” “是,是,我看是错不了。你没看到还有一个孩子吗,听说就是那女子生的,大将军唯一的儿子。” “呀,这女子还不及公主一半美人,怎么大将军把公主扔下,带着那女子走了?” “就是啊,若是我,也会选公主啊。” “可怜公主特意出宫来接,大将军还这样,太不近人情了。” “你们知道什么,情人眼里出西施。大将军这是看对眼儿了!” “兴许吧,我也听说那厨娘是在大将军遇难之后就在身边伺候的,患难之情,大将军待她好些也是应该。” 众人议论纷纷,望向公主的目光里,无不含着怜悯同情,当然谁也不承认,这其中还掺杂了一丝丝的幸灾乐祸。抬头仰望这些贵人久了,终于见到一个掉下云端的,对于一直活在地上的百姓来说,也是一件难得的快事… 倾城公主隐藏在帷幕后的脸色已是言语不能形容的恼怒,她极力保持着威仪同众位文武百官点点头,末了一步步走回去,重新上了马车。 老嬷嬷小心翼翼伺候在一旁,斟酌了半晌才开口劝道,“公主,许是多年未见,大将军不好在人前多说什么…” 可是不等她话说完,就听得“咔吧”一声脆响,倾城公主的手心已是有血迹浸染了出来。 “呀,公主!”老嬷嬷惊得扑上前,死命掰开那只手,只见先前那只长长的小指甲已是齐根断裂,深深扎在掌心。鲜红的血液滴答,落在白色的长毛地摊上,像一朵夺开在风雪里的寒梅。 “公主息怒,您气恼就打老奴,千万不要为难自己啊!”老嬷嬷心疼至极,恨不得以身替代公主。 公主却是从怔忡回过神来,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把小指甲拔出来直接扔到地毯上。末了吩咐道,“嬷嬷,不能让那贱婢顺利进宫。拿我的令牌去寻张勤、刘离两位御史,就说,该到他们留名青史的时候了。” 老嬷嬷担忧的扫了一眼公主的手心,极想替主子包裹了伤口再离开,但她也知道如今事态紧急,只能呵斥着两个低头跪在车尾的大宫女上前伺候,末了赶紧拿了牌子,趁着拐过一条热闹街口的时候,下车去了… 丁薇抱着儿子,陪着公治明坐在御辇里,走在京都的街路上。八匹马拉的御辇看似威风,其实却因为车身庞大,行路特别缓慢。丁薇打量完辇车里的各样摆设儿,又开始赏街景,可惜御辇过处,为了防备刺客偷袭,所有商铺都被要求关了门。偶尔有几个胆子大的百姓,也是跪在路旁,脑袋都要埋到青石路面里去了。 实在无趣之下,她就低声抱怨道,“这辇车坐着还不如咱家的马车好呢!” 公治明端坐在主位上,正望着熟悉的街路出神,听得这话觉得好笑,就拉她到身前,指着左近的商铺酒楼说道,“这家太白居的莲花酿最出名,虽然没有你琢磨的烈酒酒劲足,但也别有风味,适合赏景时候小酌一杯。 那家廖记的点心做的也不错,我记得有一道梅花糕,很甜糯,想必你能爱吃。以后,我带你和安哥儿出来走走,到时候尝一尝。” 果然,丁薇听得吃喝,立刻来了兴致。 所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她如今也是点心铺子的东家呢,将来也要在京都开铺子,了解下“敌情”实在太有必要了。 这会儿听得,梅花糕很的公治明的推崇,就想开口让人立刻买一份回来,但又觉这样的时候,实在有些不合规矩。 许是母子连心,扯着窗棂上的明黄锦缎玩耍的安哥儿,嗅着那铺子里透出的香气也是肚里馋虫暴动,伸着小手脆生生嚷着,“要,要!” 公治明就是有再多情怀需要抒发,在妻儿的渴盼品尝美食眼神里,也只能嚼嚼咽到肚里去了… 一众文武百官的车架排了长长一溜,随在御辇之后慢慢前行,三千精骑兵护卫在侧,浩浩荡荡行走在街路上。不知为何,前边的御辇突然停了下来。众人都是一惊,不明白哪里出了问题。 待得看见一个骑兵跳下马背敲开路旁一家铺子的大门,众人更是惊疑起来。难道大将军发现了刺客,还是那铺子里的人有何不敬之处? 正在众人纷纷猜测的时候,那闯进铺子的骑兵却是托着一包点心跑出来,送进了皇辇。很快,就有女子和孩童的欢声笑语传了出来,皇辇也开始继续前行… 车队自然也是继续跟进,但车里坐着的人却是神色更复杂了。几位坐在一处的阁老,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低声呵斥道,“红颜祸水!大将军到底是何心思?放着端庄贤淑的公主不理会,偏偏就宠爱这么一个…女子!这样的时候,居然还停车给她买吃食,简直是…不知所谓!岂有此理!” 另一人也是叹气,“都说公治家出情种,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否则也不会代代单传。若是多纳几个女子,何苦闹得偌大武侯府就剩了这么一根独苗儿!” 几人说着话儿,都往闭目养神的方丞相身上看去,见他好似没有开口的意思,就免不得催促道,“方大人,大将军是您的弟子,这事儿你该上表劝几句啊!” 方丞相闻言睁开叹气道,“情爱之事,总要将军自己选择,我们这些外人怎好开口?” 几位阁老还想再说,突然想起丞相府里只有一位夫人,虽然病重多年,也不曾听闻丞相纳妾的消息。 于是,几人齐齐闭了嘴巴,心里忍不住嘀咕。他们一时心急倒是忘了,这位也是个情种了。 同一个情种讨论如何劝导另一个情种“改邪归正”,这简直是他们的官场生涯里最愚蠢的提议了。 不提几个阁老如何腹诽,也不说公主车架里又恼得断了几个指甲,只说御辇里,丁薇同儿子围着一包点心,吃得满足至极。 有道是高手在民间,她虽然在前世带了很多吃食方子过来,自认比西昊的吃食要新奇美味许多,没想到今日倒是被好好上了一课。 这梅花糕,应该是用蒸好的糯米,手工捶打无数次才有这般好的口感,另外又包了梅花糖的馅儿,吃起来当真是好极了。 公治明眼见妻儿为了最后一块梅花糕抢成一团,忍不住笑道,“若是喜爱吃,明日再让人去买就是了。” 丁薇抬手把梅花糕填进嘴里,彻底断了儿子的念想,这才应道,“儿子年岁还小,这种不容易克化的点心要少吃。” 公治明点头,但安哥儿却是不懂这个道理啊,伸着小手还要去娘亲嘴里把糕饼抢回来。末了不成,就瘪着小嘴要哭。 第180章 恶犬拦门 丁薇赶紧从荷包里寻了一小块桂花糖,果然立时哄得儿子眉开眼笑。 丁薇伸手点了他的脑门儿,嗔怪道,“今日看在你爹爹有正事的份上,就娇惯你一次。下次再敢掉金豆子,看我不打你的小屁屁。” 安哥儿立时含着糖,麻利的转移到了爹爹的怀里,寻求庇护。 公治明好笑,实在不忍心揭穿她的谎话。方才,到底是谁不顾皇辇出行,还要吃路旁的糕饼啊。难道糕饼进肚子,没了罪证,这事就没发生过了? 一家人说说笑笑,再短的路,再慢的行程也有到终点的时候。一过朱雀大街,就是皇宫座落的青龙大街了。 宽敞的青石街面儿,高耸的城墙,威武的护卫,远处隐隐藏在树冠后的屋檐,无不向世人昭示着皇家的尊贵和高傲。 御辇停在最大正阳门口,一众文武百官早就从车里早早下来,小跑上前,分成两列候在门口。公治明也不用谄媚笑着的小太监伺候,直接跳下了御辇,末了又回身抱下了妻儿。 一回生,二回熟,丁薇已是习惯了这般下车,也懒得脸红了。她抱了儿子跟在公治明身后,一边走着一边打量周遭之人。 云影同当归几个也赶了过来,跟在主子身后。程娘子还要接过安哥儿,无奈这胖小子却赖在娘亲身上不下来。 丁薇只能摆摆手,即便她在御辇上还闹着要吃糕饼,但那也是只有一家三口,如今众目睽睽再出什么差错,就是真的让人笑话了。 这次不等方丞相带头,一众聪明的文武百官就已是齐齐跪倒磕头,“请大将军入宫!” 公治明淡淡一笑,回身牵了妻儿,低声道,“我说过,你陪我共患难,我带你共享荣华。跟我走!” 丁薇看着他神色里满满的骄傲,如此意气风发,也是灿然一笑,应道,“好,跟你走!” 两人紧紧牵了手,抱着儿子,带着侍女护卫,穿过跪伏在地的文武百官,即将迈向他们的新生活! 可惜,偏偏有人欣赏不了这样的圆满。就在丁薇抬腿马上就要迈进门的时候,突然有两个蓝袍官员冲了过来。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两人已是“噗通”一下跪倒在地。 “大将军,臣御史张勤有谏言上承。”领头那位官员差不多有四十岁左右,面白长须,大眼宽额,神色里很有几分正气。他开口就吊起了书袋子,“西昊有史,美色误国者三…” 他足足高声喊了一刻钟,跪在他身侧的那个身形偏胖,肤色微黑的官员又接了班,“臣御史刘离也有谏言上承,帝者,日阳也…” 众人都被这般变故杀了个措手不及,跪在地上不知如何反应,但转而回过神来却是免不得动了心思。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其实这话有些不准确,有些老臣甚至历经过三代,不但没被新皇嫌弃清算,反而更受重用。倒是后宫才是这句话的最好诠释,一朝天子一宫新妃嫔。 而后宫又从来都是同前朝有着千丝万缕的干系,枕头风儿的威力,谁都有切身感受。 但如今新皇初一进宫就带了一个女子,还是一个生了新皇长子的女子,将来不管她是封妃还是嫔,都是其余后宫女子的有力对手。 想想家里的如花女儿或者貌美侄女、娇艳外甥女,一众官员们有志一同的又低了头,各个乖顺的堪比绵羊一般。 丁薇先前还听的一头雾水,后来耳朵捕捉到几个例如低贱,农家之类的字眼,她终于明白这两人是什么角色了。 这就是传说中出力不讨好,最喜欢蹬鼻子晒脸的御史啊。以触怒君王被砍头,最终留名青史为荣耀的奇葩存在! 当然,她不反对这些有特殊喜好和奋斗目标的人,但这俩人好好的日子不过,在她们一家兴冲冲进家门的时候跑过来恶心人,这就过分了。 农家女怎么了?谁不是吃粮食长大的?没有农人,这些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书呆子不知道被饿死多少了! 身份低贱怎么了?生下来就高贵的那是皇帝!剩下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低贱! 她气得胸口砰砰乱跳,忍了又忍才算把火气咽下去。扭头看看四周那些装鹌鹑的文武百官,她更是冷笑连连。 这些人怕是拿准了她会识大体,主动退让了。 好,就让他们如意一次,看最后谁后悔? “将军,既然这皇宫不是我这种低贱之人能踏足的,那我还是抱了安哥儿回武侯府吧?”丁薇许是气极了,声音都有些颤抖,“我听云影说武侯府里还有个马场呢,正好我想学学骑马,过去住几日正好。不过,还请您派个熟识之人跟着,我怕武侯府也不让我进门!” 说罢,她抱紧了儿子,转身就要走! 公治明这会儿脸色已是青的发黑,即便当年面对被铁勒屠杀过后的城池,他也没有这般愤怒。 他自问是个顶天里的男儿,历经劫难,重新杀回京都,带着万般疼爱的妻儿,三分炫耀七分骄傲站在这里。结果欢笑还挂在脸上,下一刻就被人几巴掌扇飞了。 这好比什么,观潮时候被拍得湿透,高山唱歌被风呛,指天发誓被雷劈啊,简直让他憋闷的胸口要爆炸! 难道驻扎在城外的三十万大军是纸人?难道他征战杀场得回的凶名是假的? 突然听得妻儿说要回武侯府,他再也忍耐不住,扭身就要拦阻。但两个御史却不知是不是打了鸡血,居然一同抱了他的腿,嘴里甚至还不忘了呵斥丁薇,“小公子是大将军的长子,必须留在宫里!你是什么身份,万一把小公子教导错了,你就是西昊的罪人!” 丁薇豁然扭头,瞪向两人的眼睛瞬间变得血红,“你们说什么?可敢再说一遍!” 天下还有什么,比抢夺孩子更让母亲痛恨的!怀胎十月,一朝分娩,辛苦养育,因为一句轻飘飘的话,就要被分离,这是哪家的道理? 公治明猛然抬起脚,“哐当”把两个御史狠狠甩了出去,末了扭身环视一众文武百官。 “你们是不是也同这两个蠢货一般想法?”他冷冷一笑,“好,那这皇宫不进也罢!” 说罢,他扭头牵了妻儿掉头就走。 丁薇扫了一眼那两个帽子都摔掉了的御史,极力忍耐着再赏他们两只弩箭的想法,抬头大步随着公治明上了马车… 三千精骑兵翻身上马,轰隆隆,铁蹄声声,旋风一般消失在众人眼前。留下的尘烟呛得一众文武都是咳个不停,末了互相对视一眼,神色里都隐隐带了些喜意。 新皇方才即便当真有些气恼,多半也是因为被折了颜面,并非对皇位没有野心。只要他们多跪一会儿,再请几位阁老去武侯府上请一请,想必新皇有了台阶,就会回来。 于他们来讲,不过是膝盖多受受累,但收获却是巨大。一来给新皇一个下马威,彰显了所有臣子的力量,二来也替各家必将进入后宫的女子们清除一个强大对手。 这般想着,众人就悄悄改成了跪坐,开始闭目养神,有的甚至还冲着两个刚刚消了眼前金星的御史点点头,算是赞赏他们为了“大义”而献身的志气! 两个御史本来撞到了城墙,疼得浑身骨头都在叫嚣,但一见众人的模样,立刻又打了一针鸡血,爬去门口跪得笔直,一副誓死苦谏,一定要新皇“改邪归正”的架势。 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程铁牛一脸愤愤的驾着马车,他方才虽然离得远,但也多少听到几句,很是清楚自家姑娘受了什么委屈。他就不明白,自家姑娘这么好的女子,上得厅堂,下得灶间,心善又亲切,别说待云伯同自家长辈一般,就是他们这些做粗活的下人,也不会被错待半点儿。先前踩着他的膝盖,还要垫着帕子。怎么那些人就因为姑娘出身农家,欺负她? 他恨恨甩了一下鞭子,催着枣红马越发加快了脚步。 马车里,公治明黑着脸,浑身都散发这生人勿近的气息,吓得懵懂的安哥儿也不敢叫爹了,躲在娘亲怀里,瞪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子望着爹爹。 胖小子一点儿都不明白,方才还给他买糕吃的爹爹,怎么就比奶娘故事里的老虎还可怕了。 丁薇不愿儿子小小的心灵受这事影响,伸手在他腋下挠了挠,果然怕痒痒的小子,立时就咯咯笑了起来,小身子胡乱扭动,四处躲避着娘亲的“魔手”。 清脆的笑声迅速融化了车厢里寒意,公治明的神色终于缓和了一些,但眼里的愧意却更重了。 “让你受委屈了。” 丁薇鼻子一酸,方才之事,她也不是不在意,只不过这样的事早就有预料,外加一家人共进退,公治明也没有放弃她,选择独自进宫,她也就劝着自己放开了。 “没事,本来我就是农家女啊。再说了,他们今日这般揭出来也好,省得以后赶在关键时刻爆发,再拖你后腿。” 丁薇摆摆手,举起儿子的小手去拍他爹爹的脸,末了笑道,“好了,儿子替我惩罚过你了,你就别自责了。最主要是那皇宫里乱着呢,咱们也没几个人手,我和安哥儿冒然进去,兴许没两日就被人家吃的连骨头都不剩了。这般回武侯府更好,我们娘俩也不用睡觉都要睁一只眼睛。” 第181章 久别重逢 不得不说,丁薇这话很有道理,听得公治明的眉头又松开大半。 “好,咱们先回武侯府。” 安哥儿眼见熟悉的爹爹终于回来了,立刻从娘亲的怀里钻出来,攀上了老爹的脖子,惹得丁薇笑骂,“小没良心的,有能耐你就整日扒你爹身上,别指望老娘给你喂饭换衣衫。” 公治明却是抱了儿子柔软的小身子,嘴角慢慢翘了起来… 马车外的一众骑兵,听得车里传出的笑声,都是齐齐松了一口气。特别是挤在车辕上坐的云影几个,原本还打算马上捎信儿给魏老爷子呢。 原本老爷子不愿自己江湖人的身份给徒儿添麻烦,早起之时,借口不耐烦看那些文绉绉的官员嘴脸,死活不跟着一起进城。否则就以老爷子的脾气,方才见得有人辱骂他的宝贝徒儿,还不一把毒粉扔过去,药得所有人口吐白沫啊。 这会儿听得主子好似没受什么影响,她们才稍稍熄了心思,但依旧把这两个御史当了平生仇敌,以后但凡有机会,一定要给主子雪恨。 青龙同朱雀两条大街本就相邻,程铁牛手下的鞭子又抡得勤快,马车几乎眨眼间就到了武侯府门前。 世代守护西昊的的第一武将世家,自有它的骄傲和气节。大门两侧远隔三丈就立了下马牌坊,但凡再此经过的人,文官下轿,武官下马,百姓行礼,以此表达对武侯府的敬意。 若是有人缺了这道礼数,武侯府不必经过任何人的核准,直接抓了人打个半死,绝对有人说半个“不”字。 但自家人就不必死守着这个规矩了,特别是在这样的时候。 所以,程铁牛的马车几乎刚刚停在武侯府前,就听得朱红色的大门里传来两声怒吼。 “何方小子,还不给我滚下来?堂堂武侯府,也是你能冒犯的!” 两个须发皆白的老兵从门里冲了出来,一个缺了半只手臂,一个瘸着腿,却尽皆举着刀枪,气势汹汹,威风至极。 许是没料到门外会聚集了这么多精骑兵,两人猛然打了个站脚,转而就想跑回去关了大门,敲响警钟。 “武伯,井伯!” 公治明推开车门,第一个跳了下去,眼见两个老兵如此模样就开口唤了一声。 这一句话,如同最神奇的点穴功法,瞬间让两个老兵停了脚步,待得睁着昏黄的老眼,终于分辨出日思夜盼的少主子就站在跟前。 两人齐齐噗通跪倒了,一路膝行到跟前,一边磕头一边大哭,“是少主回来了,是少主回来了!” “老奴没看错啊,是少主!” 两个加起来年纪过百的老兵哭得是涕泪横流,恨不得抱了公治明的大腿,生怕他再突然消失了一般。 “老奴终于盼到了,少主活了,少主活着回来了!” 众人虽然不知这两个老兵到底经历了怎样的盼望,但多少都能猜到一些。想起他们这两年,跟着主子的提心吊胆,留下的也是不知情,如同丧家之犬般凄惨,于是尽皆心有戚戚。 特别是尉迟悔,五大三粗的汉子居然抹起了眼泪。当初他也以为将军死了,自责没有护好主子,差点儿直接抹了脖子。后来方信寻他一起去找铁勒那些俘虏的晦气,还要护着武侯府不被人家欺辱,他才算是勉强挺了下来。 最后,终于盼到了主子生还的消息,其中的艰辛和绝望,真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公治明眼见两个自小看着他长大的老兵哭得如此模样,鼻子也是泛酸,他极力把眼泪咽了回去,弯腰亲手把两人扶了起来,问道,“武伯,井伯,你们身子可还健朗?府里其余人呢,古嬷嬷呢,刘伯一家呢?” “好,好,都好。”那被唤做井伯的老兵显见是个健谈又爽快的脾气,连连点头应道,“大伙都好,就是盼着少爷您回来呢。本来还以为您要坐上稳了皇位,才能回来看看。哪里想到您这么快就回来了,可是那皇位太凉,不好坐?” 说完这话,这老兵居然笑了起来,显见对于自家少主坐了皇位,还能嫌弃皇位太凉这事儿,很是得意自豪。 公治明好笑又无奈,却是顺着他的话,点头道,“井伯说的是,皇宫不如咱们府里自在。” “那是,哪里也不如自己家啊。” 两个老兵说着话,就要大喊府里人,赶紧大开中门迎接少主回家。 结果,门里却是又传来一个老妇人的声音,“老井,老武,你们两个老不死的,跑哪里去了?大伙儿都忙着拾掇院子,你们就知道躲懒。等少主回来,看我不告你们一状!” 声音刚刚落地,就有一个穿了松香色锦缎衣裙,妆容鬓发都盘得很是利落的白发老嬷嬷走了出来。乍然一见到门前的情形,她愣了好半晌,末了却是炮弹一样冲了过来,伸手把公治明揽在怀里,狠狠打了两下,“你个不省心的小子,你还知道回来?呜呜,都说你活着,活着!可就是不见人影儿啊,害得我这土埋半截的老婆子每晚都做恶梦啊。就怕到了地下,没脸见老夫人!你…呜呜,我的小主子啊,你终于回来了,苍天有眼啊!” 老嬷嬷先前还气势汹汹的连珠炮一般打骂,后来却是抱着公治明嚎啕大哭,眼泪哗哗淌得跟泉水一样。 公治明半跪在地上,抱着老嬷嬷,眼圈儿却是红了。 “嬷嬷,我回来了,宝哥儿回来了!” 老嬷嬷听的这话,哭得更厉害了。 井伯和武伯都跟着抹眼泪,嘴里还不忘笑话老嬷嬷,“平日骂我们跟家里儿孙似得,这会儿倒是哭得厉害,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谁欺负你了呢!” 老嬷嬷也是哭得痛快了,狠狠瞪了两人一眼,扯了帕子抹掉鼻涕眼泪,呵斥道,“说什么怪话儿,还不去大开中门,再偷懒,晚上不给你们饭吃!” 说罢,她才想主子还半跪在地上,赶紧慌手慌脚去扶,“快起来,快起来,都是要做皇帝的人了,怎么还这样?少主这要折煞老奴啊,快,咱们回家说。” 说着话,她就要扯了公治明往府里走。 丁薇抱了儿子站在马车旁,看得好笑,这武侯府不愧为武将世家,奴仆的脾气都是这般火爆直接。她们娘俩带着云影几个,活生生站在旁边好半晌,愣是被忽略了。 好在,公治明还没被重逢的喜悦冲昏头脑,忘掉自己的妻儿,他示意老嬷嬷停一停,然后回身牵了丁薇母子上前,笑道,“嬷嬷,这是我以后要迎娶的女子,这孩儿就是我的长子,安哥儿。” 老嬷嬷怔了怔,转而却是一巴掌拍在自己大腿上,喜道,“哎呀,这就是小主子。云老头那个老不着调的,书信往来的时候显摆多少次了,如今终于轮到我伺候小主子了。” 说着话,她就一把抱了安哥儿过去,小心打量他的眉眼,好半晌之后又抹了眼泪,“小主子真是同少主小时候一般无二,若是老侯爷和老夫人还健在,怕是不知道要欢喜成什么样子呢?” 安哥儿虽然不认生,但对陌生人还是有些抗拒,勉强在老嬷嬷怀里安静了一会儿就伸手喊娘。 老嬷嬷的目光也随即转向丁薇,眼里毫不掩饰的满满都是探究。 丁薇好似没有看出来一般,笑着弯腰行礼,“嬷嬷好,我姓丁,您老唤我丁丫头就好。” 不知是她笑得真诚,亦或者是看在安哥儿的颜面上,老嬷嬷弯腰也回了半礼,末了目光在她的发式上转了一圈儿,声音也变得和软了。 “老奴不敢,给丁姑娘问好,这些时日劳烦你照料少主了。” “嬷嬷客套了,都是应该的。” 丁薇笑着应了一句,没有刻意讨好,也没有什么倨傲之色,转手抱回了安哥儿,娘俩脸贴脸在一处,看得老嬷嬷心里滋味实在有些复杂。 “走,快进府。大伙儿都盼了多少时日了,若是知道少主这么早回来,怕是都要欢喜疯了!” 果然,老嬷嬷说的半字不错。 待得井伯同武伯把大门打开,一行人刚刚迈进去,武侯府上下就都听得消息了。 老老少少足足几十口,蜂拥而至,黑压压跪了一地,各个哭得都是声嘶力竭。 这两年,不只是公治明的劫难,同样也是武侯府的大考验。原本老武侯过世后,武侯府就是门庭冷落,好不容易等着少主开始出征,重振武侯府威名,不想乐极生悲,班师回京的途中居然丢了性命。公治家唯一的血脉断绝,这个武侯府的天,也就塌了。 没了主子的奴仆再强硬,也是奴仆。有些后进府的人就都出府去了,留下的都是年老之人。好在,方家同一些武将念着往日的交情,明里暗里出手帮了两次忙,教训了一些想要趁机欺辱武侯府的小人。渐渐的,武侯府门前倒是没人来闹事,但也是鸟雀都难得落一只了。 原本这些老仆们在街上收养了十几个孩童,想着教养大了,照顾奉养他们终老不说,武侯府在一日也有人照管一日。 结果去年却是收到主子尚且活在人世,而且带领大军一路高歌挺进的消息,众人欢喜的恨不得敲锣打鼓。 如今终于见到少主归来了,整个武侯府都在披红挂彩,只等着主子处置完正事回来看一看,不想,还没等拾掇完,主子几先回来了,自然是人人喜极而泣。 第182章 廊檐拐角的对话 公治明亲手扶起一个个早年就跟随在祖父身旁的老仆们,好言安抚一番,这才有机会带着妻儿坐到正院大堂里,仔细问询一下府里近况。 那老嬷嬷姓古,是过世的老侯爷夫人的陪嫁丫鬟,在武侯府里一直算半个主子。通常前院诸事由云伯打理,后宅就归她张罗。 如今主子回来,她就免不得忙碌个脚不沾地。正好云伯这时候带着马车把军营里的行李都拉了回来,云影几个去取了丁薇母子的行李,末了就望向自家主子,不知道安顿在哪里。 老嬷嬷不知道怎么想的,就笑道,“各个院落因为空了很多时日,一时没有拾掇干净的,不如让丁姑娘先住客院吧。至于小主子,若是姑娘信得着,就让老奴看顾两晚,也亲近一下,可好?” 丁薇笑了笑,转而望向公治明,应道,“我初来乍到,也是不熟悉,一切都听将军的。” 公治明却是眉梢一挑,直接吩咐老嬷嬷,“我那院子应该一直有人打理吧,把西厢房拾掇一下,给她们母子。以后我不在府里,大小琐事,嬷嬷都同丁姑娘禀报就好。” 老嬷嬷开口想要说什么,却见得站在主子身后的云伯同她使眼色,于是就把话又咽了回去,末了喊了人去拾掇厢房。 待得还要再张罗午饭的时候,丁薇却把安哥儿递给了公治明,笑道,“安哥儿已是开始添粥饭了,府里厨子怕是一时不清楚他的喜好。还是我亲自去张罗吧,正好嬷嬷也尝尝我的手艺。” 老嬷嬷眼里闪过一抹疑惑,嘴上却赶紧推辞道,“姑娘折煞老奴了。” 丁薇却是不再多说,低声吩咐程娘子照顾安哥儿,当归四个去拾掇行李,然后才带着云影在一个小丫鬟的引领下去了灶间。 尉迟悔早在外边等候都时了,见得这会儿将主终于得了空闲,就进来问询三千骑兵如何安排,城外的三十万大军是不是也要的动一动。 在他想来,朝中那些文官实在太不识抬举了,居然还敢给将主来个下马威,实在应该让他们见识一下什么叫兵临城下。最好吓死几个,看他们还敢不敢生出一些无用的小心思。 一切阴谋诡计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都是不堪一击! 古嬷嬷眼见主子有正事就赶紧退了出去,云伯随后也跟了出来。两人走到廊檐拐角,古嬷嬷立刻掐了腰,恼道,“云老头,你是不是管得太多了?前院归你,后院一直由我打理,你凭什么不许我同主子说话?” 云伯悄悄退了一步,实在对这个多年不改泼辣本色的老婆子无奈至极,“你啊,都一把年纪了,脾气怎么还这般火爆?后院是你一直在打理,这是没错。但也不看看如今是什么情形? 府里没有女眷的时候,自然是你说了算。但如今少主带了丁姑娘同小主子回来,你怎么还看不出个眉眼高低。该交出去的就交出去,主子放心,你也轻省不是。” 古嬷嬷瞪了眼睛,神色里满满都是不甘心,“少主年纪还轻,我怎么能放心把后院交出去。再说了,那女子…恩,身份太低!” “你什么时候也跟外人一样学着势利眼了,咱们家老夫人,还有大夫人,哪个也不是出身名门啊。老侯爷早有话留下,只要能兴家,只要少爷心里喜欢,就不要计较女子的身世。若不然,老侯爷还在世的时候,岂不是早早就给少爷订一个大家闺秀了?” 云伯低声呵斥了两句,末了又道,“再说,丁姑娘实在是个好女子。少主如今能够如此风光,少说有她一半的功劳,而且还生了小主子。咱们就冲这个,也得多敬她三分。” “即便老夫人同大夫人家世都不算高,但也不至于出身农户啊,而且还是个厨娘!再说了,老侯爷没给少主订亲,但是老王爷可是…” “是不是倾城公主来过咱们府上?”不等老嬷嬷说完,就被云伯开口打断,他虽然不清楚少主最近交代风火山林四组在查探些什么事,但多少知道些皮毛。那个倾城公主绝对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般端庄明理,甚至还隐隐让少爷戒备厌恶。 老嬷嬷有些心虚,但依旧梗着脖子应道,“当然来过,怎么了?当初少爷没出征的时候,她也常来啊。而且少爷不在的时候,府里上下都没少得公主照料,我敬她三分也是应该。” 两人同在武侯府为仆多年,又都是一片忠心为主,云伯不好看这老姐妹犯了主子的脾气,最后给主子添堵,她也失了体面,于是压低了声音提点道,“我可跟你说,以后对倾城公主别太上心了。少爷很是不喜她,再说司马家同咱们公治家,如今可是有深仇大恨,怎么也不可能再结成姻亲? 少爷经了这次的事,脾气也同先前大有不同。你最好同丁姑娘常相处,慢慢就发现她的好处了。原本我也觉得她的身份配不上少爷,但如今两年看下来,我倒觉得她是老天爷特意补偿给少爷的。有些事一时说不清楚,以后你自然就明白了。” 说罢,他也不再多说,赶紧去前院忙碌了。三千骑兵要吃喝,马匹要草料,带回来的行李要安顿,实在是很多事,他也没功夫同这个倔强老婆子浪费功夫了。 老嬷嬷站在原地想了又想,倒是有些警醒,但依旧决定多看看再说。 丁薇并不知道老嬷嬷的决定,就是知道也不会太在意。毕竟她不是白花花的银子,不可能人见人爱,更何况还是初来乍到。对武侯府上下来说,她就是个外人。众人对她生疏,她自然对所有人也是陌生,但以后慢慢相处就是了。 所谓日久见人心,只要这些人对公治明忠心,对安哥儿好,她也真心相待,就一定能让满府上下一团和气。 灶间里,因为主子要回来,早就准备好了各色食材。丁薇这今日进城,即便再是心宽,还是觉得惹了一肚子的气,打定主意要大吃一顿。 正好跟了她一路的各色调料坛罐都被云伯送了来,于是她直接大展身手,把各色食材假想成那两个御史,煎炒烹炸忙开了。 水煮鱼,糖醋排骨,肉燥蒸蛋,肉馅豆腐夹,四个大菜再配四道素菜,凉拌木耳,酸辣土豆丝,葱油藕片和酸笋,正好凑了八道。 另外又给安哥儿熬了一砂锅的山药粥,当然也没忘了满府上下的老老少少,一大锅招牌红烧肉就是无敌利器。 待得尉迟悔嗅着香气依依不舍的骑马赶去城外传令,武侯府的午饭也就摆上桌子了。 方信同魏老爷子前后脚赶了来,魏老爷子显见是听得徒儿被嫌弃的事,暴怒的头发都要竖了起来。若不是有方信这个熟人领着,怕是还要被拦在武侯府门外。毕竟谁也不敢把暴怒的陌生人放进门啊,如今府里可不是只有老少奴仆了,还有大小主子呢。 丁薇正带着当归几个摆桌子,一见两人进来,同方信打个招呼都来不及,一把扯了儿子就塞到了魏老爷子怀里。 果然,胖小子这个“灭火器”一向都是战无不胜。魏老爷子即便憋了一肚子的火气,也不敢大声喝骂,生怕吓到宝贝徒孙。 丁薇再把老爷子往桌前一推,酒杯斟满,美食当前,怒气就又消了三分。 方信摇着描金的纸扇,笑眯眯望着妹子熟练之极的几下把老爷子安抚好了,这才施施然坐到了客位。 待得公治明同云伯一前一后从外边进来,一家人的午饭就可以动筷子了。 古嬷嬷站在门口,看着这一桌老老小小围成一圈儿,一边说笑一边吃喝,偶尔两个加在一起年纪都超过了一百的老头儿还要吵上几句,当真是热闹又熟稔。 一时间,她怔愣在门口,心思复杂至极。 到底有多久,没见过这般热闹的饭桌儿了?三年,五年,不,应该是自从老侯爷过世后,武侯府里就再听不见这样的欢声笑语了。 少爷本身又是个清冷的脾气,亲近的友人只有方公子这么一个,偶尔喝杯酒,连个小唱儿都不召。惹得京都里的好事之徒暗地里都传说少爷有断袖之癖,气得老井和老武带人还砸过几个酒馆。 没想到,今日少爷久别归来,不过两个时辰,府里就像春风吹过的湖水,瞬间回暖了。满屋的饭菜香气,宾朋亲人满座,欢声笑语,让人欢喜的恍惚。 丁薇张罗着众人都动了筷子,再一看古嬷嬷还站在门口发呆,就上前笑着扶了她到桌前,“嬷嬷坐啊,您再不吃,好的可要被抢光了。” 古嬷嬷乍然醒过神来,一见自己居然坐在桌边,惊得就要跳起来,“哎呀,老奴怎么能跟主子同桌?老奴去外院吃就…” “行了,老妹子!”不等他说完,云伯已是开口劝了起来,“不说你自小把少爷养大,该有这份体面,就说我这会儿还坐在这里大模大样吃喝呢,你又怎么不能了?你若是去外院吃,我也不能厚脸皮留下了。丁姑娘好久没做这道水煮鱼,我还盼着多吃两口呢。你就当可怜我肚里的馋虫,快坐下吧。” 老爷子这话说的风趣,惹得众人都是笑起来。就是公治明也劝道,“嬷嬷,尽管安坐就是。薇儿手艺极好,我们都是吃惯的,您也尝尝。” 第183章 程铁牛的故事会 古嬷嬷还要说话,却是后知后觉的发现,公治明居然在抱了儿子喂粥,胖小子调皮,不时伸手试图把粥抓起来吃,结果沾了一手不说,又连累的老爹衣襟都脏了一片。但公治明却半点儿不恼,吹粥,品尝,喂粥,忙碌又熟练,显见是平日没少如此。 这还是当初那个清冷的少主吗,还是那个雪白中衣穿过两次就不肯再穿的少主吗? 古嬷嬷的脑子又罢工了,待得再次回过神来,碗里的饭菜已是下去了一半,仔细品品味道也确实是好。说不上多美味,但吃到肚子里就是舒服,再看看笑盈盈给大小主子夹菜的女子,她只能默默低了头。 也许真同云老头儿说的那般,她以后要多看看,不该拧着脾气,万一犯了大错就真是没有脸面去见九泉之下的老夫人了… 方信吃了个大半饱,想起今日之事,再望望巧笑盈盈照料着老老少少的妹子,心底的不舍慢慢就涌了出来。不论是作为兄长,还是为了不曾发芽就被掐灭的倾慕之情,他都必须做些什么了。 “妹子,灶间还留了什么吃食?一会儿给我带些回去孝顺家里老爷子。” 丁薇也没多想,一边给儿子舀蛋羹一边顺口应道,“今日菜色准备的不多,倒是红烧肉炖了一大锅,除了分给外院的大伙儿尝个新鲜,还留了一大碗给尉迟。若是大哥不嫌弃就端回去吧,改日我再特意给老爷子做两道药膳好了。” 方信点头,倒是魏老爷子心疼的咂砸嘴巴,嘟囔道,“做了红烧肉,怎么不端上来,我也好几日没吃过了。” 云伯难得同这个老对手有志一同的抱怨道,“可不是,我也馋红烧肉了。” 丁薇好笑,应道,“师傅,云伯,你们年岁大了,不好吃太多油腻的,难克化。” 两老一听这话,知道今日是肯定吃不到了,只能继续争抢那盘糖醋排骨,聊以解馋了。 侯府外院里,一众老仆外加收养的那十几个孩子,加上程铁牛同林六几个正好三桌儿。这会儿人人都是对着摆在桌中央的红烧肉赞不绝口,老井一口烈酒,一口肉块,欢喜的胡子都翘了起来。 老武即便话不多,但筷子也没少往那肉盆子里招呼。至于其余那些孩子,更是吃的满嘴流油,小肚子溜圆。 程铁牛是个厚道的,又想着以后要在府里长住,于是少少吃了两块就不肯再夹了。 老武心细,就问道,“小子,你这身板可是要不少饭菜撑着吧,怎么不吃肉呢?” 程铁牛憨厚一笑,挠挠后脑勺应道,“俺们姑娘心地好,赏我吃过好几次呢。这会儿看大伙儿爱吃,我就少吃两块。左右以后跟在姑娘和小主子,好吃食缺不了。” 老井“吱溜”喝了一口烈酒,赞道,“我听总管说,这酒也是你们姑娘琢磨的,专门用来擦刀伤?真是糟蹋了,多好的酒啊!” 程铁牛听他话里微微有点儿埋怨自家姑娘的意思,立时就瞪了眼睛,“这酒本来就是我们姑娘为受伤的兄弟琢磨出来的,不管被砍得多厉害,用酒擦抹干净,缝几针,过几日就又是一条好汉了!” 老井哈哈大笑拍了他脑袋一记,骂道,“成,这小子是个忠心的,一句都听不得人家说主子不好。” 老武也是点头,这会儿旁边众人也吃得差不多了,就多了闲话儿的心思。他们虽然同林六比较熟,但这些神出鬼没的护卫,嘴巴最严,根本别想问出任何事来。如今多了程铁牛这么个憨货,自然要多问两句了。 有人就凑过来,笑道,“大兄弟,你这一身的伤疤是哪里来的?一定经过一场恶战吧?” 程铁牛算不得聪明,但主子吩咐的事却是从来不肯违背。他仔细想了想,似乎姑娘和云影儿几位大姐儿都没嘱咐过不能说那件事。 于是就点头道,“上次,姑娘同小主子从庄园搬去黔州城,路上被五百黑袍骑士截杀。我赶了马车往城里跑,被那些黑袍骑兵拿刀子多砍了几下,血差点儿流光了。后来还是姑娘整日琢磨药方和吃食,硬是把我又救活了。” 众人听得咋舌,很是惊奇于还有这样的事。老武更是一巴掌拍在他肩头,赞道,“好小子,是条汉子!” 老井也是放下酒杯,点头道,“对,是条汉子。原来你救了丁姑娘同小主子的性命,待你再亲厚也是应该。就是我们武侯府老少也得谢你,舍命护着我们小主子!” 说罢,他就站起身给程铁牛行礼,众人见此也都是纷纷跟随。 别人不知道,他们可是太清楚公治家的血脉有多稀缺了,几乎代代单传,万一小主子有个好歹,他们真是哭都没地方哭去。要知道,荣华富贵容易失而复得,子嗣才是一个世家的根基。 “哎呀,这都是我该做的啊。”程铁牛慌忙想要扶起众人,嚷道,“再说,我只救了小主子,丁姑娘骑马引开那些黑袍骑兵,最后都被逼得跳崖了,还是大将军赶去才把她救回来了。” “什么?”众人本来刚刚坐回位置,一听这话差点儿又跳起来,催促道,“还有这事?你快仔细说说,那些黑袍骑兵哪里来的?怎么就截杀你们了?还有,怎么偏偏追着丁姑娘?” 程铁牛嘴皮子自然没有说书先生那么伶俐,但偏偏这样的憨人说出的大实话更听得人惊心动魄。众人又是大半都跟着主子去过战场的,足以通过只言片语就推测出当日的凶险。 当听说丁薇宁死也不肯被俘,纵身跳下悬崖,又差点儿被野狼吃掉,众人真是紧张的把心提到嗓子眼儿了。好在自家少主及时赶到,否则今日大伙儿还真见不到这位早闻大名的姑娘,也吃不到这么香的红烧肉了。 “丁姑娘真是好样的!”寡言的老武难得挑起大拇指,“这些黑袍骑兵明摆着就是想抓了她威胁将军,她宁死也不受俘虏,当真有将门的勇武之气!” 老井也是一拳头砸在桌子上,嚷道,“当日若是老子在,定然杀那些龟孙子一个屁滚尿流,怎么还会让他们欺负了丁姑娘和小主子!” 程铁牛想起战死的赵三江等人,赶紧替他们鸣不平,“当日那些兄弟都尽力了,最后将军带人赶到的时候,只剩了三个活着的,其余连同伤兵营的兄弟…都战死了。我们姑娘已经托将军帮忙,派人去找这些兄弟的家里人,若是有父母和孩儿无人奉养的,都要接过来呢。姑娘说,到时候买一座大庄园,给这些兄弟的爹娘养老送终,教孩子们读书学本事。” “好,好。”众人闻言,再次忍不住叫好。 “这才是正事儿,我们武侯府就没有让一个兄弟在九泉之下流眼泪!但凡为主子尽忠的,家里老少都是武侯府照料,丁姑娘这般模样,倒好似天生就是我们武侯府的人!”老井说话直爽,又喝得半醉,拍手笑道,“真应该为少主寻到这样的好女子,干一杯!那个什么公主,我就看不上。每次来都假惺惺嘘寒问暖,还不是听说少爷没死。先前那些瞎眼的欺负上门的时候,怎么不见她来帮忙?如今随便赏些东西,就要大伙跪地磕头,真是…” “好了,少说两句吧。”老武不愿他嘴上惹祸,赶紧拦了他的话头,转而又拉着程铁牛说些京都的趣事。程铁牛惦记着主子出门时候,他若是赶车还不认路,倒是多问了几句,听得众人心里再次感叹他是个忠心好汉的同时,也隐隐对丁薇这个主子亲近了三分。 不说自家少爷喜爱这姑娘,自家小主子也是人家肚子里生出来的,就说这份宁死也不愿受人胁迫的胆气,就有将门风范。加者收拢战死兵卒的遗孤,这举动更是仁义,怎么可能不得大家喜爱。有一个这样的姑娘做主母,绝对是他们这些奴仆的福分… 丁薇不知程铁牛在外院开起了“故事会”,意外替她收拢了武侯府上下的心。她这会儿刚刚哄睡儿子,暂时安顿在里间的床上,留下程娘子照看,末了出门见得公治明依旧没有出门的意思,就走去跟前,问道,“我跟安哥儿已是安顿下来,府里又有云伯在。你还是去忙正事吧!” 公治明却是摇头,仔细打量她神色里并没有多少疲惫之意,这才笑道,“我自有安排,你不用惦记这些事。趁着安哥儿睡了,我带你在府里转转。” 丁薇喜得双眸一亮,应道,“好啊,我正有这个打算呢。” 公治明起身牵了她的手,两人一路出了正院儿,慢慢四处走动。虽然武侯府里人手已是比原来少了大半,但一路上还是遇到了不少“碰巧”路过的人。丁薇有些脸红,就要把手收回来,无奈公治明却是握得紧紧,慢慢她也就不再挣扎了。 两人甜甜蜜蜜一路走一路说,校场里停一会儿,湖边坐一会儿,某个雅致的院落又看一圈儿,如此逛下来,不知不觉就过了一个多时辰。丁薇的伤腿渐渐有些吃力,就道,“改日再陪我走吧,伤腿开始疼了呢。” 公治明赶紧蹲身替她揉了揉,末了直接把她背上背上送回了正院。不必说,“碰巧”路过的仆役更多了… 第184章 阁老不如狗 丁薇趴在公治明宽厚的背上,心里暖的跟揣了火炉一般。这个男子也许有些时候野心大了些,也许心粗了些,但待她却当真是极尽所能,今日这般模样就是在宣告满府上下,他待她疼爱至极。即便以后他不在身边,所有人只要记得今日之事,就不会慢待她半点儿。 这般想着,她就探头在他脸颊上亲了一记,末了趴在他耳边,轻声道,“谢谢。” 公治明感受着方才那一瞬脸颊上的温软,嘴角就慢慢翘了起来,“不谢。” 古嬷嬷听得消息也是赶了过来,站在花园的游廊下,远远望着一向清冷的少爷背着那个女子,且说切笑,到底还是叹了气。末了回去自己房间,把各色账册连同库房的钥匙都拾掇了一番,转而送去了正房。 公治明正吩咐云影几个去取药油,听得老嬷嬷过来,丁薇赶紧把衣裙整理好,再想把蹲在她身前的公治明推去坐好的时候,古嬷嬷就进来了。 丁薇有些尴尬,不知为何,每次见到古嬷嬷,她都会紧张,很有些丑媳妇见婆婆的忐忑。毕竟古嬷嬷自小把公治明照料长大,若是她不喜爱自己,多少都会给以后的日子添几丝阴影。 公治明倒是没觉得如何,起身接了古嬷嬷,请她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这才问道,“嬷嬷怎么不歇一会儿,可是有事?” 古嬷嬷拍拍手边的账册,又把腰上的一串钥匙解了下来,笑道,“少爷也知道老奴年岁大了,平日就盼着这府里有女主子,也好偷偷懒呢。如今丁姑娘来了,正好把这些账册和钥匙接过去。若是少爷信得过,以后老奴就帮着伺候小主子。” 丁薇同公治明对视一眼,两人眼底都有喜色。 所谓家和万事兴,奴仆有分寸,主子仁厚,才是兴家旺家的好兆头。 “嬷嬷,您老打理侯府后院多少年,很多事以后还要多指点薇儿。”公治明这话说的真心,父母过世的早,祖母更是早在他出生前就过世了。若说老王爷替代了父亲的角色,那古嬷嬷就是个慈祥的祖母。只要武侯府在一日,就会奉养她安详终老。 丁薇自然也清楚这一点,赶紧起身行礼,正色道,“以后还要劳烦嬷嬷多指点,还有安哥儿这小子特别淘气,怕是要让嬷嬷多辛苦了。” 古嬷嬷想起小主子白白胖胖的可爱模样,忍不住笑眯了眼睛,摆手道,“这就是姑娘不懂了,小子越淘气越聪明着呢。我们少爷小时候玩火石,差点儿把府里点着了。你看如今,多威风,多出息!” “咳咳,”公治明被老嬷嬷揭了小时候的糗事,脸上挂不住,尴尬咳了两声,借口还有事忙就出去了。留下老嬷嬷同丁薇都是笑个不停,“少爷这是害羞了,谁知道小时候那么调皮,长大倒成锯嘴葫芦了。” 丁薇还要说话,程娘子却是抱了刚刚睡醒的安哥儿出来了。胖小子还有些迷糊,古嬷嬷赶紧把他接了过去,小心翼翼调整个舒服的姿势抱在怀里。胖小子居然蹭了蹭老嬷嬷的衣衫,又睡起了回笼觉。 古嬷嬷差点儿掉了眼泪,心头软得一塌糊涂。 “若是老夫人和大夫人还活着多好,见到小主子,还不知要欢喜成什么样子呢?” 丁薇不好接话,就亲手给她倒了茶。古嬷嬷生怕把小主子被吵醒,也不肯喝,又唠唠叨叨说起府里各人的职司,库房里的各色物品,甚至是同各世家之间的来往走动,显见是把丁薇当成公治家的主母“培训”了。 丁薇仔细听着记着,半点儿没有不耐烦的神色,倒是让古嬷嬷心里又舒坦了几分… 不说武侯里的团聚如何热闹,上上下下如何振奋,只说正阳门口,一众文武百官跪了大半日,都是又累又饿,特别是几个阁老,全身的老骨头都在叫嚣。 众人互相看了看,再瞧瞧安安静静的青龙大街,都开始隐隐觉得有些不妙,怕是事情没有他们盘算的那般好。 有人终于后知后觉的想起了城外的三十万大军,想起了宫里半死不活的司马权,想起了新皇的铁血之名… 新皇可不是司马家那些从先祖手里继承了天下,只知一味吃喝玩乐的窝囊帝王。他十四岁出征,凶名传遍天下,可止小儿夜啼。 先前那般被拦在宫门前,颜面受损,这会儿怕是已经把他们的名字都记录在册了哪怕在这样皇权交替的时候不好动他们,但以后呢,以后天下彻底太平了。是不是随便翻出一条罪状,他们全家就都要去北疆开田种粮,或者去东海盐场做苦役了。甚至某一个夜晚睡下,就再也见不到明日的太阳了… 这般想着,众人都是惊恐起来。再看向那两个梗着脖子跪在正门口的御史,眼里就带了怨恨。若不是这两个不开眼的家伙挑事儿,他们怎么能犯下这样的大错?先前新皇就该一脚把他们活活踹死,也省得他们如今尴尬的不知如何是好了… 王勤和刘离本来还在咬牙坚持着,脑里幻想着他们的大名即将传扬的天下皆知,后辈皆以他们为榜样楷模,但心里正欢喜的时候,却突然觉得身周凉飕飕的,待得发现众人的眼神有些不善,他们还有些发懵… 众人也没心思替他们解惑,纷纷出言问询几个阁老,“董阁老,宋阁老,您几位快想想办法吧。是不是请谁去武侯府走一趟?” 几个阁老对视一眼,都觉这事不能再拖了,待得想起方丞相这个最好的人选时,才发觉他们身侧已是人去楼空。 “咦,方丞相呢?” “对啊,好像方才就不在了。” “不对,方丞相一直没有跪在这里,不会是先前同大将军一起回去了吧?” 老狐狸! 所有人都是恨得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有心怨怪方丞相不肯提点,又后悔方才怎么就脑子一热,做了这等蠢事。 几位阁老还没商量出办法的时候,已是有御林军快马跑来禀报,“大人们,不好了,不好了!城外大军动了!” “什么?”众人闻言,惊得脸色刷得齐齐白透了,待得想要跳起来,却因为膝盖麻痛,东倒西歪撞在一处。 但这会儿,谁也没有心思喊痛了,若是因为他们先前的挑衅惹得大将军杀心大起,三十万大军攻城,那他们就是整个西昊的罪人。不说别人,就是这京都的百姓也不会放过他们。 “走,押着那两个蠢货去侯府门前跪求,总要大将军消了火气才行。” 几个阁老当即就拍了板儿,也不敢坐马车,努力迈开老腿,带头往武侯府赶了过去。 一众文武百官紧紧随在后边,生怕晚上一步,京都就被血洗而过。 王勤和刘静更是吓破了胆子,被几个兵卒拖拽着穿街过户。 这会儿,青史留名早就被他们扔去了脑后,什么也没有小命重要啊。被人放在高台祭奠,再荣光,也不如躺在泥塘里拖着尾巴慵懒的打滚儿啊。更何况,他们家里还有老老小小几十口呢… 流言这东西虽然大半当不得真,但不得不承认,它却是跑得最快的。 城外大军已是开拔,过不得片刻就要开始攻城的消息,几乎是一瞬家传遍了城里家家户户。不管是富贵人家,还是普通百姓,都是惊得扔了手里的碗筷,疯了似的跑出家门,想要寻个地方躲藏,但是城里总共就这么大,被大军堵了门口,怎么可能逃出升天。 于是绝望之下,就有人问起缘由,毕竟大将军已是进城,根本没有重燃战火的打算。为何突然就改了主意? 不必说,两个御史拦门,百官合力施展下马威的事,在有心人的推动下立刻传遍了所有人的耳朵。 “这些该死的狗官!他们这是把大伙儿的命当儿戏了!” “就是,平日作威作福欺负咱们就算了,这时候居然还敢欺负到大将军头上?” “揍他们丫的,给大将军出出气,兴许就不会攻城了!” “对,对,快给大将军出出气!” 人性总是自私的,特别是性命受到威胁的时候。什么权势,什么富贵,都已经不能让他们再畏惧。 三个,五个,几十个,一百个,几千个… 无数男女老幼迅速汇聚成了愤怒的海洋,浩浩荡荡往朱雀大街聚集而来。 待得文武百官累的气喘吁吁,终于赶到武侯府门前的时候,就惊恐的发现他们对面站满了愤怒的百姓。 “打啊,揍死这些黑心烂肝的狗官!” 人群里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句,众人如同被打了鸡血,齐齐举起手里的烂菜叶和干瘪土豆,烂萝卜,甚至木头板子、石块,雨点一般儿往穿了官服分外好辨认的文武百官头上砸去。 文武百官尚且不知何时,就被砸了个正着。 “哎呦,我的脑袋!” “这些贱民要造反啊!” “护卫,护卫!快把他们抓起来!” 安静了许多时日的武侯府门前,这一时刻是彻底热闹起来了。百姓们即便再恼恨,也不敢当真要了这些官员的命,但也绝对不会让他们好过。 一众官员们几乎瞬间就大变了模样,阁老成了街边乞丐,尚书成了头顶菜叶的老农,三品官不如流浪狗干净,五品官就是掐架输了的小地痞。千般狼狈,万般落魄,简直都说不过来。 第185章 痛打落水狗 一众御林军护卫们,倒是想护着文武百官,奈何老百姓太多了,拦了这个,挡不住那个。偶尔不注意,脑门上还要挨上一颗烂萝卜,最后也只能抱头鼠窜了。 武侯府后院,胖小子在古嬷嬷怀里睡了一个美美的回笼觉,终于醒了过来。揉着眼睛的懵懂模样,惹得股嬷嬷恨不得把心肝都掏出来。 “哎呦,老奴的小主子啊,睡得真是太好了。饿不饿?老奴抱你拿点心去。渴不渴,先喝两口温水 …” 当归几个被她折腾的满地乱转,到底还是丁薇好笑劝道,“嬷嬷,小子还是要多摔打,您老即便疼他,也别太娇惯了。” 古嬷嬷也是读过书的,又伺候了武侯府三代主子,怎么可能不明白这道理。只不过眼见小主子,一时欢喜太过罢了。这会儿听得丁薇这么说就叹了气,“老奴也是太过欢喜了,就今日破例,以后一定不娇惯。” 说着话,她生怕丁薇再拦着,抬手就把那叠账本推了过去,笑道,“姑娘,你先看看咱们府上的账册,老奴抱着小主子出去转转,顺便也让大伙儿都认认小主子的模样,省得以后不小心冲撞了。” 说罢,她抱了安哥儿就往外走。说实话,丁薇还是有些信不过这老太太,毕竟两人才认识大半日,就把宝贝儿子交出去,怎么想都有些不放心。 但她想唤云影几个跟去照料的时候,却发现方才还在身边的几个丫头都没了踪影。无法之下,只能放任古嬷嬷抱着儿子四处展览去了。 一本账册还没翻完,云影几个才从外边偷偷溜了进来,不知为何神色里隐隐都带了几分兴奋之色。云丫更是脸色通红,大眼睛里全是笑意,恨不得立刻就要漾出来。 几个丫头这个模样,丁薇若是再看不出来蹊跷,那就真是白长眼睛了。 她一时好奇,就合了账册问道,“说罢,你们做什么坏事去了?” 几个丫头惊了一跳,互相看看都有些心虚,齐齐低了头不肯应声。 丁薇无法,只能逮着最老实的云丫吓唬,“云丫,你说实话,你们做什么去了?不说实话,小心家法伺候!” 云丫眨巴了几下大眼睛,虽然从来没听说主子立过家法,但琢磨着肯定不会打的轻了,心里一慌,开口就道,“姑娘,我们没做坏事。云影姐姐带着我们给您报仇去了!” 她说着话想起方才大门外的热闹,兴奋的大眼放光,噼里啪啦就讲开了。 “姑娘,你没看到啊,那些文武百官都到咱们府外来了,结果被老百姓拿着烂菜砸得跟老鼠似的,到处跑。有的还要躲到咱家门里,被我跟几个姐姐拿着鸡蛋又砸回去了。让他们使坏,让他们瞧不起咱们!哈哈,真是砸的太痛开了!” 云丫越说越兴奋,手舞足蹈比划着方才的战况。 “云影姐姐最厉害,把一个大官的帽子都砸下来了!当归姐姐也不差,把那个拦这您不让进宫的官,脑门砸了个大包,都流血了!” “啪!”丁薇重重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吓得云丫立刻就闭了嘴巴,终于后知后觉想到自己是在请罪,不是在说书。 云影见此,狠狠瞪了云丫一眼,上前两步刚要开口,不想丁薇却是嚷道,“你们几个没良心的,这样的好事怎么不叫我一个!” 她气得在地上转了两圈儿,恼道,“先前在皇宫门口,我就想赏那两个混蛋一人一根弩箭了。没想到还有这样浑水摸鱼的好机会,真是 …怎么就没喊我一声!” 云影几个惊愕的张了嘴巴,好半晌才算合拢,互相对视一样都是突然笑了出来。 “哎呀,姑娘,我们不是怕你拦着吗?” “是啊,您不知道,那些当官的真是太狼狈了。官服都被扯成一条条了,比乞丐都不如。” “我还瞧见井伯骑在墙头,往外泼脏水了呢,哈哈,有个二品官被浇得落汤鸡一样也不敢离开墙根儿,生怕被那些老百姓打死呢。” 几个丫头围着丁薇正说的热闹,突然听得门口有人应道,“什么事,这么热闹?” “呃,没什么,几个丫头给我讲外边热闹呢。” 其实,几个丫头趁乱打了朝廷命官,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到底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跑不了以下犯上的名头。 丁薇极护短,生怕公治明怪罪,赶紧扯了个借口撵了几个丫头出去避风头。 公治明好笑,见得几个丫头兔子一样溜出去,就道,“你也不必替她们遮掩,方才府里上下,有一个算一个都没闲着。” 丁薇越发懊恼,“那怎么没人喊我一个?我才是最该出手的人啊!咱们这会儿过去,还能赶上个热闹的尾巴吗?” “人都散了,估计明日还会再来。”公治明眼里闪过一抹痛快之意,“今日这场教训,想必他们不敢再起什么歪心思了。” 丁薇却是皱了眉头,想了想就道,“我还是同安哥儿在侯府里住一段时日吧,待得你把正事都处置妥当了,宫里也安排好了,我们再过去。” “好。”公治明以为猜到了她几分心思,就点头应了下来。其实,他根本不知道,女人心,海底针。有时候明明嘴上说的,偏偏就不是心里想的。 这个时候,丁薇更希望他大手一挥,把那个狐狸精公主连同所有可能存了坏心思的人都打包扔出皇宫。但她也知道如此权利交接的时候,稳定第一,怎么也不可能这么做。 然而就是知道,才让她心里愈加不舒坦。再想想公治明进宫去,必然要被那个狐狸精缠上,她就更是悄悄打翻了一坛子老陈醋。 可怜公治明还不自知,犹自逗着刚刚在府邸里逛了一圈儿回来的儿子。 不说武侯府里如何,只说隔了一条街的丞相府后院,这会儿也是热闹至极。 方丞相正吹胡子瞪眼指着自己的惫懒儿子大骂,“小畜生,你还知道这里是家啊?大军到了京都外三日,你都不曾回来看看。今日好不容易进城了,又跑去武侯府蹭吃喝,亏我还特意赶回来。你说,你读那些圣贤书都读哪去了?” 方信不耐烦的挖挖耳朵,双膝往旁边挪了挪,跪得离老爹又远了三分,这才应道,“咱们府里的饭食就是没有武侯府的合胃口,再者说,您老人家也不是为了吃团圆饭才提早回府的啊。如今武侯府外边正热闹呢,爹,你别说,这里没你的手笔啊?” 方丞相被儿子堵得脸红脖子粗,有心教训他一顿,又实在舍不得。毕竟整个方家就这么一个独苗,又在外边跑了几个月。 但若是不打几下,好似他父亲的威信又受了挑衅,眼见就要荡然无存。 正是为难的时候,旁边软榻上半依着的一个中年美妇,却是开了口。 “你们父子俩就不能好好坐下说说话?老爷,您惦记信哥儿足足几个月了,吃睡不香。如今他平安回来,比什么都好,何苦再责罚他?” 说完这话,她又转向神色里终于添了几丝愧疚的方信,叹气道,“信哥儿,不是母亲要说你。你一走几月,到了京都外怎怎么不回家来,以后可不能这样了。你带回那碗肉,我尝了两块,当真是新奇美味。你若是喜欢吃,让府里厨子去武侯府上学几日就是了。相信武侯府上也不至于吝啬到连道菜方子,都不肯传出来。” 方信眼底闪过一抹异色,犹豫了那么一瞬,却是重新跪好,郑重给美妇人磕了头,末了低声道,“母亲,孩儿想求你一件事。” 那中年美夫人,也就是方丞相的正房夫人似乎很惊疑,撑着木塌坐起了身子。外面的阳光顺着窗棂照进来,好似直接穿透了她的脸孔,肤色白得极不健康。方丞相很是心疼,赶紧上前帮忙在她身后塞了一个软垫,埋怨道,“你躺着听就是,坐起来做什么?” “老爷这话说的,信哥儿自小也没求过妾身什么。如今开口,定然是重要之事,妾身自然要坐起来听了。” “好,你说的有道理。先听着,你累了就赶紧再躺一躺啊。”方丞相无法,又叮嘱了两句。 两人如此恩爱,落在方信眼里却尽皆化成了苦水。外人都说西昊丞相情深似海,待结发夫人多年入一日般敬重疼爱,事实也确实如此。但所有人都忘了,还有一个女子,曾甘心情愿为方家生了他,然后生生把自己盼死了。那是他的娘亲,所有人忘了,他都不会忘。 方夫人是个细心的,一见庶子垂着头,神色也比方才冷了许多,怎么会猜不到缘由。于是赶紧岔开话头儿,“信哥儿快起来,坐下喝口茶再说。” 方丞相也是黑着脸呵斥道,“还不起来,平日没见你这么孝顺,有事时候想起父母了。” 方信偷偷翻了个白眼,难得没有回嘴。他站起身,也没有坐下,直接就道,“母亲,孩儿在外之时,认下了一个义妹。就是跟随大将军刚刚进京的丁姑娘,也是大将军将来要娶进门的妻子。孩儿平日多受义妹照料,她又实在是个难得的好女子,所以想请母亲出面认下她做义女,省得朝中那些吃闲饭的文武百官因为她出身农家,多有鄙薄。” 第186章 一张贴子传喜讯 方丞相夫妇互相对视一眼,都有些惊奇,原本他们以为儿子所求,必然是没有看中楚家姑娘,而是别的女子,但因为女子身份地位,怕家里反对才如此跪求。不想,虽然猜对了大半结果,却没料到前提居然是为了大将军的女人。 方丞相想起族侄的那些信,眼里闪过一抹了然和无奈,开口问道,“你可是想好了,一旦你母亲认下丁姑娘,以后…” “先前她是我义妹,以后一辈子也是我义妹。作为义兄,照料帮扶她是应该,不求回报,但也问心无愧。”方信抢着打断了父亲的话,生怕丁薇在大母心里留下任何不好之处。 但方夫人依旧听出了一些端倪,她倒不会蠢笨的开口问询,让庶子尴尬。然而对这个未曾谋面的丁姑娘,也多添了几分好奇之意。 “最近春日晴好,京都里也是好久没听闻有诗会酒宴了,不如我张罗一场,到时候请丁姑娘来坐坐。一来即便我认下义女,总不能连人都不曾见过吧。二来,也让她趁此机会同各家女眷熟识一番。”方夫人笑盈盈说着话,末了望向庶子,“信哥儿,你看如此可好?” 方信猜得大母是要亲自鉴别一下丁薇的人品,这个说起来也是人之常情,毕竟以后要顶着母女的名分,自然马虎不得。 “都听母亲的,”他赶紧应了下来,但想想丁薇的脾气,又嘱咐了一句,“母亲,丁姑娘长于乡野,许是行事同京中闺秀有些不同。若是有冒犯母亲之处,还望母亲不要见怪。” 方夫人摆摆手,笑道,“这事不必担心,你能认作义妹的姑娘,行事即便有些出格,也不至于惹我生气。你就放心吧!若是你那日也没什么正事,不如在前院也摆两桌儿,寻几个同窗友人小酌几杯。” 方信眼里闪过一抹迟疑,但到底还是行礼,“那就有劳母亲费心安排了。” 方夫人微笑摇头,末了到底有些累了,重新仰靠在软榻上。方信见此,同老爹也行了礼就退了下去。 方丞相望着儿子好似越发挺拔的背影,眼底有愧疚也有骄傲,到底忍不住叹了气。 方夫人悄悄握了他的手,惹得他惊觉,赶紧笑道,“怎么了,可是信哥儿这事让你为难了?” 方夫人强忍着心底的苦涩,温和应道,“那倒没有,妾身也很好奇那位丁姑娘到底是什么样子。不但收服了冷面将军,还让信哥儿如此为她尽心铺路?” 方丞相心里对老妻本就存了愧意,又难得见她谈性正浓,就把方源信里写过的那些事,挑拣些有趣又无关大局的说了。 果然,方夫人听得惊呼连连,末了笑道,“原本还想把诗会的日子安排在半月后,听老爷这么一说,妾身倒是心急了,不如这就让人准备帖子,安排在五日后好了。” “好啊,夫人欢喜就好。不过各色琐事安排,还是交给总管就好,你千万别累到了。” “好,老爷放心。” 夫妻俩又说了两句话,方丞相就回书房忙碌去了。这样皇权交替的时候,谁也不敢掉以轻心。特别是今日百姓同文武百官生了冲突,控制得好,是给文武百官一个教训,控制不好就容易留下祸根。 留下方夫人望着窗外隐隐透进来的橘红色霞光,神色里的喜色渐渐隐去,只剩了无尽的叹息… 自从司马权接掌皇位以来,西京里几乎很少有人家张罗诗酒饮宴,毕竟谁也不是没长心肝。朝中今日这个被罢官,明日那个被流放,后日更是某个门户直接就被鸡犬不留,尽皆抄斩了。 特别是公治明死而复生,甚至挑起义旗,势如破竹般直奔京都而来之后,司马权更是暴虐无比。人人都恨不得缩着脖子度日,扛着双腿走路,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连累全家去见阎王爷了。 这样的时候,别说饮酒作乐了,连安心喘气都是个大问题。 如今,天下算不得彻底太平,但听说今日一早,文武百官跪在武侯府门前,到底求得大将军进了皇宫,西京里所有人都长长舒了一口气。 就在这样的时候,丞相夫人要举办赏花诗会的消息就传了出来,甚至陆续有人接到了精美的贴子。于是,不只憋在后宅发疯的女人的们,就是家里的爷们见了贴子也欢喜异常。 方丞相是谁啊,那是文武百官之首,是即将登上皇位的大将军半个先生。既然丞相夫人出头办诗会,这贴子无异于一束橄榄枝,传递的就是和平的信号啊。 于是,即便平日再古板的家主,都开口准许女眷们出门了。 没过半日,整个京都的百姓都听得了这事。于是精明的商贾率先打开了铺板,这个吆喝着存了几月的丝绸,“新到的南杭丝绸啊,最时新的花样,最清透的颜色啊!” 那个首饰楼也在门前挂了优惠的牌子,“买三件送一件!外带定制最精致式样的新首饰!” 最聪明的还是那家以梅花糕闻名的点心铺子,直接派了一个小伙计在门前声嘶力竭的呼喊,“大将军最爱吃的梅花糕,新鲜出炉。这可是大将军停了御辇也要买上一包的点心啊,整个西昊最好吃的点心!” 果然,这几句话为铺子里添了无数生意,客人简直多到接踵摩肩。不是没人吃过这家的梅花糕,但大将军买过之后,这糕饼的味道就不同了,似乎梅花馅里都带了三分贵气。 点心铺子的掌柜乐得差点儿歪了嘴,走路都恨不得脚底挂了风火轮。 若是丁薇知道这件事,怕是要后悔当日一时嘴馋,居然无意帮了竞争对手一个大忙。但她这会儿也没有空闲理会这些,丞相夫人的贴子送来的时候,她正同老嬷嬷在清点库房里的存货。 老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武侯府就是这句话的真实写照。百年世家,即便代代人丁单薄,到公治明这一代更是差点儿绝了血脉,但代代积攒下来的财富却还是很惊人。 先前在公治明出事的时候,古嬷嬷带着几个最信得过的老人寻个地方埋起来很多,想着将来大祭的时候,多送一些到几位主子的坟墓里,省得主子在九泉之下缺了花销。 不想,公治明居然安然无恙回来了,而且还夺了司马家的皇位,当真是让整个公治家都跟着扬眉吐气。 古嬷嬷前些日子已是早早把东西又挖了出来,如今受潮发霉的银锭子几乎摆了一院子,各色玉石摆件,金砖宝石更是不缺。 丁薇先前还惊奇一下,后来看了足足大半日也就麻木了,若说还剩一点感觉,那就是羡慕嫉妒啊。 京都的连锁铺子,因为没有银钱还没敢张罗,手里唯一剩下的几百两银子,本来计划买个庄园,也在问询了地价之后彻底偃旗息鼓了。 一文钱憋倒英雄汉,她只能等,等到几个府城的铺子下月送银子来。所以,这会儿数银子数到手抽筋,偏偏这银子还不能用,她终于明白了前世那些银行工作人员的痛苦了。 古嬷嬷正拿了一只水色极纯的玉马逗安哥儿玩耍,眼见丁薇神色古怪,还以为她心疼这只玉马,就笑道,“姑娘不要担心,这玉马还有一只,小主子就是摔了这只,家里也不会缺了摆设儿。” 丁薇眉梢狠狠跳了跳,苦笑道,“嬷嬷又娇惯安哥儿了,这么贵重的东西,若是打破就可惜了。” 古嬷嬷还要说话的时候,橘梗却是从外边走了进来,禀告道,“姑娘,丞相府送了贴子来。” 丞相府? 丁薇一脸疑惑的接了过来,打开扫了两眼,见写着的说辞很是文雅,字迹也优美,下意识就对落款写着方孙氏添了那么一丝好感。 但她仔细想想又不认识这么一个女子,于是就转向古嬷嬷求教,“嬷嬷,这位方孙氏可是丞相夫人?” 古嬷嬷也正好奇,听得着话,就把安哥儿交给程娘子照料,末了请丁薇到廊檐下的桌椅旁坐了。 丁薇把贴子递给她看了看,笑道,“这位方孙氏写的一手好字,可是让我无地自容,以后定然要多抽空练练,否则什么时候也给人下帖子,岂不是让人笑话。” 古嬷嬷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里闪过一丝艳羡,应道,“姑娘有所不知,这方孙氏正是丞相夫人。” “咦,她就是方大哥的母亲?”丁薇追问道,末了感慨,“怪不得方大哥才学过人,原来他的母亲也如此厉害。” “咳咳,”古嬷嬷干咳两声,想了想还是低声提点道,“姑娘,这位夫人是方公子的母亲,但并非亲娘。” “啊?”丁薇听得糊涂,琢磨着这夫人是方信后娘或者干脆就是姨娘一类的人物,但古嬷嬷的说辞却正好相反。 “方公子是庶出,这位是正房夫人。说起来,方公子的亲母也是一位才女,而且门第显赫,可惜太过心窄,生生把自己熬死了。” 丁薇扫了一眼四周,见得除了当归几个并没有外人,这才皱眉问道,“嬷嬷若是不忙,就仔细说给我听听吧。以后要长住京都,总免不得走动,多听听这些事,也省得犯了什么忌讳。” 第187章 方府旧事 古嬷嬷听得心里满意,也就不再藏着掖着,小声把方家的事说了一遍。 当年方丞相年少高才,俊秀风雅,初入京都就摘了状元的桂冠,惹得无数闺秀芳心大动。 但方丞相偏偏就看上了教坊司里的一个歌姬,之后更是顶着所有人的反对和种种流言娶了那歌姬进门。歌姬虽然沦落风尘之地,但原本也是清白人家的女儿,而且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嫁给丞相之后,两人也是恩爱非常。可惜,七八年过去了,看了名医无数也没有子嗣。 那位歌姬,也就是如今的丞相夫人,忍痛要丞相再纳一房妾室,延续方家香火。 丞相初始不肯,后来耐不住家族众人催促,就放出了风声。不想,当年一位钟情于他的闺秀,因为嫁进方家不可得,最后进了庵堂,想要青灯古佛修来世姻缘。听得这个消息,这位闺秀立刻还俗,不知怎么求了方丞相,做了他的外宅。 闺秀的娘家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世家,实在恼恨闺秀弃佛做妾,害得整个家族成了京都的笑话,于是举家搬迁回川中的族地了。 后来,很快闺秀就有了身孕,方丞相很是欢喜,回家时候就同夫人说起,不想夫人当晚就开始腹痛,找来大夫诊治,才知道她也怀了身孕,却因为多思郁结,急怒攻心,小产了! 方丞相自责至极,从次后只派人到外宅送银送物,就连孩子出生都没再去看过一眼。而闺秀生产的时候伤了元气,又整日哭泣,盼着方丞相去看一眼,可惜从未如愿。在孩子五岁的时候,她就撒手人寰了,留下的孩子就是方信。 方丞相葬了闺秀,又把方信接回了丞相府。本来想由夫人教导,但那次小产,丞相夫人伤心欲绝,也是大病小病不断。 正好,当日老王爷扯着公治明找上门强逼着丞相做先生,于是两个孩子至此,一起读书一起玩耍。一个娘死爹不疼,一个更是独苗一根儿。两人虽然不是兄弟,但彼此陪伴,倒是比亲兄弟还亲了。 古嬷嬷说完,长长叹了一口气,摇头道,“这事当年在京都也是热闹了好久,说起来,真是可怜了方公子的亲母。” 丁薇听得咧嘴,这简直就是一出活生生的狗血剧啊。 若说其中一定是谁的错,那定然就是方丞相了。 若是他真正钟情于夫人,就不该迫于族人的压力去寻外宅生子,既然寻了外宅,又是待他那般重情的好女子,即便不喜欢,起码也要做到为夫为父的责任。最后两个女人,一死一“伤”,最可怜的就是夹在中间的方信了。 平日见他嬉笑怒骂,好似极痛快开怀,其实心里却比任何人都苦吧。五岁的孩子已是记事了,怪不得他待自己母子不同寻常的好,恐怕也是想起了自己的童年和娘亲的苦楚。 “方大哥真是不容易,”丁薇抬头望望西斜的太阳,打点精神笑道,“左右将军今晚不回来吃饭,不如咱们做些好吃食吧。今日方大哥陪着师傅去街上转悠,怕是累得狠了,权当谢他了。” 古嬷嬷听得好笑,猜得丁薇因为少爷进宫而不舒坦,于是就应道,“好啊,老奴闲着无事,也同姑娘学学,以后给小主子熬粥就不用劳烦姑娘了。” “嬷嬷太客套了,您若是不累,就一起去啊。我记得将军说,您老人家有道拿手菜,他自小就爱吃。我还想同嬷嬷学学呢,嬷嬷可不要吝啬啊!” “不会,不会。那道菜叫干煎肠粉,少爷每次都能吃一大盘。” 一老一少说笑着出了院子,转去了主院的灶间,远远把落在西山顶的夕阳甩在了身后。 一日的这个时辰,可谓是最后的忙碌时刻,鸟雀带着鼓鼓的肚子心急飞回温暖的巢安睡,归家的人也是脚步匆匆,赶着回去一家团聚。 同众人相反,往日这样的时刻,可是武侯府众人最难熬的。没有主子的府邸,就是没有任何生机的坟墓,等待没有尽头,也没有希望。好似整个府邸都别太阳舍弃了一样,阴森冰冷。 但如今却是不同了,满府上下,老老少少都脚下生风一般,手里忙着活计,嘴里还要说笑个不停。 那边一个马夫刚给马槽添上草料,忍不住扭头问一旁扫地的同伴,“大贵,你说今晚会不会还有红烧肉赏下来,咱俩不用轮值守夜,不如喝两杯。” 那大贵也是吞了口水,悄悄说道,“我也想吃红烧肉,但是听说今晚没有,好像是个什么水煮鱼。” “鱼?”那马夫有些失望,“家里也不缺鱼吃啊,平日哪里捞一条都能煮,有什么好吃的。” 大贵还想说话,老井却是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赏了两人一人一脚,“两个惫懒小子,整日里偷懒,就知道贪嘴。” 马夫同大贵苦笑,说起来他们也是四十的人了,结果还整日被踢来踢去。不过,一起相处了二十几年,两人也是习惯了。 这会儿笑嘻嘻就道,“井伯,您老最享福了,每晚都有单独的好菜分下来,不像我们可怜的,每隔三日才能解馋一次。” 井伯闻言,得意的高抬了下巴,眼里的笑意藏也藏不住,“怎么,你们羡慕啊?那也没用,那是丁姑娘特意赏我们几个老家伙的体面。那可是她亲手做的好吃食,没有你们的份儿。” “是,是,井伯最有福气了。” 马夫同大贵都是酸溜溜的奉承,这倒是惹得井伯越发欢喜了,老爷子冲着内院方向,用力抻头嗅嗅,笑道,“你们两个小子还说常吃鱼,丁姑娘做的鱼是普通的鱼吗?听说咱们少爷和方公子都喜欢吃呢。你们若是不想吃就说话,老头子我不介意多吃两口。” “别啊,别啊,井伯,我们两个就是随口猜猜,以后再也不敢了。您老可嘴下留情啊!” “哼,这还差不多。” 三人正是说笑着,就见门外转进来两个人,一着黑衣戴金冠,俊朗英武,一着白衣插玉簪,俊秀风雅。可不正是公治明同方信两个,老井三个赶紧行礼。 公治明同老井回了半礼,末了指了乌骓马嘱咐道,“井伯,乌云今日有些暴躁,您帮忙看看是哪里的毛病?” 老井早年就是给老侯爷牵马的亲兵,一辈子也没离开过马,几乎是一打眼就看出了乌骓马的异常。于是哈哈笑道,“少爷不必惦记,这小子是想找媳妇儿了。” 公治明听得一愣,末了也是笑道,“这几日忙碌,倒是忘了如今是春日了。” 老井接过了缰绳,摆手道,“少爷放心吧,乌云找媳妇这事就交给我了。您快回后院吧,听说今晚丁姑娘做了很多好吃食,连我们都能分到那个水煮鱼尝尝呢。” 马夫同大贵也是笑道,“就是啊,少爷,我们还想寻壶好酒喝几口呢。” 公治明想起那个喜欢在灶间忙碌,不同于别的女子身上的花香,身上总是多了暖暖饭菜香气的女子,眼底的笑意越发浓厚了。 “好,井伯替我吩咐下去,今日不当值的,都赏一壶老酒。” “呀,谢少爷!” 三人立时欢喜的眉开眼笑,待得躬身送走主子就跑去告诉大伙这个好消息。并不是他们如何穷苦,平日里也喝不起一口酒,一来是府里有规矩,平日无事不准沾酒,否则即便不耽误职司,也不能满府转悠的都是醉鬼啊。二来,主子赏下来的酒菜可是体面,哪是平常的酒菜可比。 丁薇原本还以为公治明晚上要睡在皇宫,每次想起那个守候在后宫的“狐狸精”,她就后悔不该装大方,不该为了儿子舍了他爹爹,万一真被“狐狸精”叼去了自家的“小公鸡”,她真是没处哭去。 但事已至此,她就是想后悔也没用了,只能把手里的肉馅剁得细细碎碎,末了团成大丸子下锅蒸,下油炸,下汤炖,完全把“它”当仇人对待了。 结果饭菜上桌儿,老老小小都聚齐了,不等动筷子,却是见得公治明同方信两人走了进来。 丁薇喜得双眼立时就亮了起来,脸上的欢快之色连傻子也看得出来。可惜,她犹不自知,“冷”着脸招呼当归几个多添碗筷。 魏老爷子本来抱了徒孙儿在分吃一只肉丸子,见徒儿如此模样,忍不住苦笑叹气,悄悄同徒孙儿告状,“安哥儿啊,你娘是被你爹降服了。可怜师公以后怎么办啊,你爹待师公最坏了,你娘也靠不住,师公只能指望你养老了。” 胖小子虽然如今已是能简单说些单字,也能听懂一些话,但这么复杂的连句,他的小脑袋还理解不了。但他却有个无敌大法啊,油乎乎的小嘴在老爷子脸上重重印了一下,立刻就哄得老爷子眉开眼笑了。 什么不孝顺的徒儿啊,没依靠的晚年啊,都扔到脑后去了,什么也没有怀里的乖徒孙儿重要啊。 方信扫了一眼饭桌,居然大半都是他喜爱的菜色,就笑道,“难道妹子猜到我今日要来吃饭,怎么做了这么多好菜?” 丁薇不等说话,魏老爷子却是吃了醋,嚷道,“家里哪顿晚饭,你小子落下过啊?改日我也尝尝丞相府的饭菜有多难吃,居然吓得你小子总跑来抢我们老老小小的好吃食?” 第188章 我等不及了 方信原本应了老爷子,今日陪他四处走走,结果半路被公治明招进宫里去了。老爷子被扔在街上,这是气不顺呢。 他赶紧陪笑道,“老爷子真说对了,我们丞相府的饭菜就是山珍海味,也不如咱们桌上一盘小菜。老爷子有福气,整日里有义妹和安哥儿孝顺,可怜我只能跑来蹭饭。” 若说天下老人都是一个脾气,只要听得人家夸赞儿孙,立刻就能从暴怒的狮子变成温顺的绵羊。 果然听的方信这般说,魏老爷子就笑得得意了,一摆手大度说道,“你也别装可怜了,以后想来就来吧,也不差你这一口吃食。” “哎,谢老爷子赏。” 方信笑嘻嘻拱拱手,半点儿没有恼意,惹得众人也都是笑起来。 丁薇正帮忙盛汤,眼见他这般嬉笑模样,想起白日里古嬷嬷说起的那些旧事,她就觉得心头酸涩。于是走去把汤碗放到义兄身前,笑道,“大哥,我今日接了你们府上的贴子呢。方夫人要开诗会,我不会作诗,到时候可要丢人了。” 公治明忙了一日,倒是才听说这事,也是扭头望向方信。 方信手下同肉丸子奋战,嘴里含糊应着,“谁知道大夫人怎么就突然有了兴致,昨晚说后园的草绿了,春日到了,要请写女眷上门做客呢。还在前院留了两桌儿,让我请些同窗好友一起聚聚。” 丁薇听说方夫人这般安排,还以为她打算给庶子寻媳妇儿,反倒替楚七喜着急了。 “大哥,你没同丞相说起楚姑娘的事吗?楚老将军不是说一到京都就要同丞相商量亲事吗?” 方信一愣,猜得她是想岔了,就赶紧摆手道,“不是,那事早就商量好了。这次诗会…就是诗会。” 丁薇这才松了一口气,再看看他微微泛红的耳根,就更是方放心了,转而笑眯眯去抱了胖儿子回来,把心急同云伯抢肉丸子的师傅解放出来。 倒是公治明眼底一片清明,抬手同多年的好兄弟碰了一下酒杯,低声道,“多谢。” 方信毫不客气的赏了他一个白眼,冷哼道,“我是为了我妹子,也不是为了你。还有,诗会当日你可别过来啊,到时候跪了一地的人,各个战战兢兢,谁还敢吃喝说笑啊。” 公治明听得苦笑,先前还不觉得如何,今日进了宫,就连方丞相都开始给他行大礼,尉迟几个也是动不动就跪地磕头,他终于明白了皇帝为何是“孤家寡人”。当然也越加珍惜这同桌而食的热闹温暖,更加欢喜兄弟的“白眼”… 许是丁薇第一次做这道“红烧狮子头”,这几个被她当仇人对待的肉丸子,居然得了众人的青睐。老老少少上来就把肉丸子分光了,云伯同魏老头儿甚至差点儿因为最后一颗的归属吵起来,惹得丁薇赶紧说明日再说,末了把肉丸子夹给了古嬷嬷。 若是平日老太太定然要推让,但相处几日,她早就放开了心怀,真心喜欢这般同大伙儿坐一起吃喝。于是,这会儿故意大口咬着肉丸子。 不必说,两个老爷子尽皆苦了脸,惹得众人都是笑个不停。 外院的老老小小也是被水煮鱼辣得嘴里斯哈有声,但也都舍不得停下筷子,偶尔喝一口老酒,真是倍觉欢喜啊。 这一刻,退去阴霾的武侯府,终于迎来了新生一般,四处都是欢声笑语,惹得调皮吹来的夜风都忍不住放柔了脚步… 待得饭桌撤去,老老小小就极有眼色的退了下去。胖小子本来还想赖着一日未见的爹爹,古嬷嬷却笑眯眯扯出个颜色鲜艳的荷包,立刻就把他骗得乖乖走掉了。 丁薇看的哭笑不得,扭头同公治明抱怨道,“你看看你这笨儿子,以后出门可得看住了,否则哪日就被人家骗跑了!” 公治明伸手揽了她坐在身边,低声笑道,“你只担心儿子,怎么就不担心我被人骗走?一整日都没派人进宫去走走。” 许是刚刚喝了几杯酒的关系,他这会儿早解了领口的盘扣儿,脸颊刚硬的线条也彻底软了下来,微微带了一些红晕,加者双眸里隐隐的委屈,真是同往日的清冷模样大大不同,很有些魅惑的味道。 丁薇看得出了神,不自觉大大咽了一口口水。秀色可餐,恐怕就是这个滋味吧。 公治明等了半晌没有答案,就用力搂了她,重重在她唇上咬了一口。 丁薇吃痛,肚子里发酵了一日的老醋也彻底喷发了。 “我理你做什么?宫里不是还有那位西昊第一美人在吗,你也不缺我担心啊!” 公治明最喜她这副三分恼七分怒的模样,忍不住逗弄道,“你既然这般说,那我今晚就回皇宫住了。” 说罢,他就要起身。果然,丁薇立刻死死抱了他的胳膊,急道,“你要是敢走,我就…我就揍你儿子!” “哈哈!”公治明再也忍耐不住,哈哈大笑出声,末了把脸色通红的心爱女子重新搂在怀里,一边蹭着她的发鬓一边低声叹息,“这天下,谁也没有你美,你才是我心里的第一美人。” 丁薇心里甜蜜的冒泡,嘴里依旧不肯服软,“好啊,我可把你这话记住了。那你以后就离那个‘狐狸精’远一点儿,但凡她送的东西都不能碰,也不能单独同她见面。还有,你的吃喝用物,我每日都让当归送过去。最重要的是,你要每晚回来住。恩,否则你儿子该想你了。” 公治明听得又笑了起来,再次吻上她光洁的额头,“当真只有儿子想我?” “我更想你,行了吧?”丁薇被戳穿了小心思,脸红的跟煮熟的螃蟹一般,伸手在他腰上掐了一记。 “好,我保证每晚都回来,就算忙不过来,你就让当归几个进宫看着我。” “呀,这是个好主意。宫里那些人都不熟悉,万一有存了歹意的呢。明儿就让当归四个轮流跟你进宫,伺候个茶水点心。云伯年纪大了,这般宫里宫外走动,他老人家也太累了。” “好,你看着安排吧。” 两人搂在一处说些家常,倒也其乐融融。门外,上弦月挂在半空,周围点点星光缭绕,一改往日的清冷,别有一份热闹,看得人忍不住沉醉。 但同一片星空下,却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留仙苑里,老嬷嬷瞧着坐在窗口的主子神色不好,就挥挥手撵了宫女们出去,末了上前轻轻替她披了件外衫,这才低声劝着,“公主,夜里风凉,还是早些歇了吧?” 司马雅兰再次望向那紧闭的宫门,淡淡问道,“嬷嬷,他当真出宫去了吗?” 老嬷嬷眼里闪过一抹痛色,嘴里却笑着应道,“是啊,公主。将军这一日真是太忙了,白日召了文武百官议事,晚上时候听说是武侯府里有事,这才匆匆赶回去了。” “嬷嬷,本宫不是小孩子了。” 司马雅兰渐渐攥紧了手里的帕子,哀声道,“他若是有心,即便再忙都会来看我。他回武侯府也不是有急事,是为了那对儿母子,是不愿本宫的名字同他一起被人评说。” “公主…”老嬷嬷实在不知如何劝慰了,不能怨恨那个负了公主深情的人,只能把满腔怒火都倾泻到了那个抢走本该属于公主宠爱的那个女子… “许是那个下贱女人又使了什么手段,说不定就是拿孩子作怪呢。您别伤心,以后日子还长着,将军总会看清她的本来面目。” “但是,嬷嬷,本宫不想等了。”司马雅兰扔了手里的帕子,慢慢起身,最后望了一眼依旧沉默的宫门,“明日准备食材,本宫要下厨给宝哥哥准备午膳。” “是,公主。”老嬷嬷哪里敢反对,赶紧喊人进来伺候公主洗漱歇息。末了忙完,她轻轻带人走到门外,挥退了宫女,却是忍不住又叹了气。 堂堂一国公主,西昊第一美人,已经被逼得同一个厨娘比厨艺,这场争夺,似乎还没开始,己方就已经处于劣势了… 二月初春,日头比之正月更暖,街头的柳树枝头已是顶着依旧有些冷的风,勇敢的绽放了浅淡的绿意,远远望去,真是让人心旷神怡。 西京百姓更是看得满心满眼都欢喜,原因无它,大将军已是入宫,文武开始上朝,城外大军也开始分批开赴边疆戍守。 一切都好似回到了原来模样,但隐隐又好似有些不同,但起码老老少少们都没有了性命之忧,至于那些小变化也不是他们这些老百姓能参合的。 当然,他们是不会提及前些日子如何打得文武百官抱头鼠窜。这等丰功伟绩只能留着在被窝里慢慢回忆,偷偷窃笑。谁敢拿出来大模大样议论,纯粹是活得不耐烦了。 没见那些顶着鼻青脸肿上朝的文武百官,望向路人的目光都是恶狠狠的吗?傻子才主动承认,自己扔了多少烂萝卜,多少臭鸡蛋呢。 于是,绝对值得在西昊历史上记上一笔的大事件,就在交战双方刻意的隐瞒下被彻底遗忘了。至于死板又强硬的史官…当日也被殃及,这会儿正在家里修养,伤得根本握不住笔… 忙了一个上午,送走最后一个阁老。公治明终于有了空闲喝杯茶水,待得入口才发觉味道不同,于是扭头望向一旁的当归,“府里送吃食来了?” 第189章 公主也爱凑热闹 当归行礼,笑道,“是,将军。姑娘刚刚让程铁牛送了两只食盒来,这是决明子枸杞茶,最是醒神名目,姑娘交代要您常喝。” 公治明眼里闪过一抹笑意,再抬眼望望大殿外的太阳已是升到头顶,就道,“摆膳吧。” 几个宫女听得这话就要上前帮忙,当归却是伸手拦了她们,末了亲自验看过食盒上的封条,这才打开食盒,把里面尚且温热的饭菜一样样摆在偏殿的桌子上。 几个大宫女有些委屈,伺候公治明洗手的时候,其中一个就忍不住多嘴道,“将军,奴婢几个都在宫里伺候了好几年,这些杂事也做得来,以后不如就请这位姐姐把活计交代给奴婢们做吧?” 这宫女容貌很是娇美,身形瘦弱,又穿了一身绿色衣裙,这般楚楚可怜求告,倒真有几分动人之处。 不远处的当归听在耳里,嘴角嘲讽的扯了扯,手下却是半点儿没有停顿。 果然,公治明擦了手,连看都没看那宫女一眼,直接吩咐刚刚进门的云伯,“把她送出宫,归家伺候父母。” “啊?”云伯听得疑惑,但他只扫了一眼同样惊愕外加委屈的宫女一眼就猜得大半原因了,于是赶紧伸手招了门口的太监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那太监就扯了哭啼啼的宫女出去了。 剩下几个宫女看在眼里,立刻变成了被鸡血吓懵的猴子,乖巧至极。 公治明坐在桌前,指了几样好克化的菜色要当归分到小桌子上。 云伯立刻欢喜的笑眯了眼,他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就坐下吃了起来。原本他听得府里送了吃食过来,还猜着有没有自己一份,没想到果然没有失望。 当初为难之时,他不过是一时心急,才使了云影出去抓了一个女子。没想到这一抓,居然连带他都得了大福气。 说起来,这福气让他有时候也享受的很是亏心,毕竟是他害得丁薇孩子都两岁了,还顶着姑娘的发髻… “当归,小主子这一日可还乖巧?” 云伯边吃边寻了话头儿问起来,当归笑道,“奴婢倒是问了程铁牛两句,好似小主子带着二娃溜去后园了,差点儿掉进水池子,被姑娘重重打了两巴掌。” 云伯心疼的胡子都抖了起来,公治明手里的筷子也是停了一瞬,但开口却道,“谁跟着伺候的?程嫂子呢,大娃呢?” 当归赶紧道,“姑娘上午给府里所有人都诊了脉,大伙儿一时忙碌,小主子又是跟着古嬷嬷的,嬷嬷不知小主子调皮,就被他跑掉了。” 云伯倒是难得抓到老嬷嬷的短处,笑道,“看她平日常数落大伙儿,如今可是丢脸了吧。” 公治明眉梢儿也是带了笑意,开口问道,“你们姑娘准备方家诗会的礼了吗?” 当归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笑得欢喜,“姑娘正准备呢,听说要烤点心,烤炉都砌上了。” “那可好了,以后就从家里带点心过来。”云伯也一样欢喜,“这宫里的点心简直硬得像石头,我这老头子可是咬不动啊。” 主仆三个边吃喝边说笑,难得在忙碌里寻到一丝清闲。 倒是殿门外顶着风头站了半晌的公主和老嬷嬷,彻底黑了脸,惹得守在门口的太监很是为难。 “公主,将军吩咐过,用膳时候谁也不能打扰。真不是老奴不肯通传…” 倾城公主勉强挤出一抹笑,轻轻点头,转身就走。 老嬷嬷狠狠瞪了那太监一眼,愤愤拎着食盒赶紧追了上去。 待得进了留仙苑,老嬷嬷到底忍不下这口气,随手把食盒递给一个大宫女,末了扭头又走了回去。 司马雅兰气得一把挥开了桌上的茶具,眼见颜色清澈匀净的蓝釉碗变得粉碎,她心里的怒火依旧熊熊燃烧,没有熄灭半点儿。 她忍着最厌烦的油烟气,亲手做羹汤,亲自送过去,那人却不肯看一眼。原因居然是那个贱女人同样送了吃食来! 难道她送出了司马家的大半江山,帮他坐上了皇位,甚至牺牲了亲兄长,难道还比不过那个贱女人吗?天下厨娘何其多,天下女子何其多,但如此倾心为他的,只有她一个! 为什么,他为什么就不肯多看她一眼,就不肯念她一分好? 晶莹的眼泪顺着绝美的脸孔落下,分外惹人心怜。原本几个大宫女还吓得同鹌鹑一般,突然见得主子落泪,更是慌的不知如何是好。 好在,这个时候,老嬷嬷急匆匆赶了回来。 她一见屋里情形就果断挥手把大宫女们都撵了出去,末了上前低声禀告道,“公主,听说方丞相的夫人要在三日后举办诗会,到时候各家女眷闺秀都要赴会。最重要的是,那女人也接了贴子。老奴猜着这是方家想要帮那女人一把…” “诗会?”倾城公主双眸微微眯起,“是方家那位常年卧病的夫人发起的?” 老嬷嬷点头,神色带了一抹鄙夷,低声道,“正是那位夫人,听说当年她也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这才魅惑了方丞相。可惜是个福薄的,压不住贵气,一年里几乎有十个月要喝着药汤。” 倾城公主倒是不关心这些,她手里的帕子一点点抹干眼泪,神色里的悲愤就彻底消失了,剩下的尽皆是得意和阴狠。 “嬷嬷,本宫的诗书读得不算少吧?” “怎么会少?”老嬷嬷立刻应道,“公主自小就聪慧,连老王爷和王妃都可惜您不是男儿身呢。说句犯上的话,若您是男儿身,这司马家的江山也不见得会败落。” “那好,既然本宫也算得上才学过人,那参加丞相府的诗会应该是足够资格了吧?” “啊?公主!”老嬷嬷惊得瞪了眼睛,虽然如今西昊江山已经注定姓了公治,但倾城公主依旧是公主之尊,居然要出席这种后宅女子们的小小诗会,实在有些屈尊降贵,她心里忍不住替公主委屈,想要劝说两句,到底还是咽了回去。 “公主放心,老奴一定把这事办得妥妥当当。” “好,辛苦嬷嬷了。” 倾城公主淡淡摆摆手,末了也不理会老嬷嬷是不是出了门,几唤了几个大宫女伺候笔墨,打算提前备下几首诗词,以便到时候救急。 而各家接了贴子的女眷们,也同样打了这样的主意。 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家家的女眷们虽说都是识字,自小抱着《女戒》《女则》读得骨瓜烂熟,其实于作诗一事半点儿用处都没有。 但如今好不容易有个出门走动的借口,谁也不想错过啊,当然要找家里的男人们捉刀代笔,省得到时候折了颜面。 丁薇倒是没这样的烦恼,在她想法里,这次去方家做客,一来是她认了方信做义兄,方夫人就是长辈,理当去拜见,二来也是好奇权贵人家的女眷是如何行事的。至于作诗…估计没人指望她一个农家女写出什么天花乱坠的好诗吧? 这般想着,她也就不在意了,整个上午忙着给全府上下都诊了脉。十几个孩童正在长身体,只要吃饱穿暖都没什么大事,倒是井伯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兵,早年就留了病根,如今越发重了。有的天凉时候腿疼的不能走路,有的干脆就是眼睛趋近于半盲了。 丁薇给每人都开了药方,有些拿不准的只能等着出门游逛的师傅回来再定,末了上账支银子,让程铁牛带人去抓药。 待得下午又开始烤点心,结果这一个忙就忙得日头将近落山,伤腿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古嬷嬷把一切看在眼里,也把心里最后一丝不甘彻底扔了出去,开始庆幸少主找回了一个好女子。其它暂且不说,只看对待他们这些仆役如此心善,以后就绝对错不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谁也不是傻子。投桃报李,知恩图报的道理总是懂得。 于是,丁薇拖着疲惫的身子前脚进了屋子,老嬷嬷就捧了一套绣工精致的衣裙,还有一只小小盒字,踩着后脚撵来了。 丁薇疑惑,却也赶紧请她坐了喝茶。老嬷嬷却是小心把衣裙和盒子放到了一旁,生怕茶水不小心沾到。 末了笑眯眯说道,“姑娘,后日要去方家做客,老奴特意给姑娘准备了一套衣裙,姑娘一会儿试试可还合身。另外还有一套翠玉头面儿,还是当年老侯夫人留下的,曾特意嘱咐老奴要留给少夫人!正好今日拿出来给姑娘配衣裙。” 说罢,她小心翼翼拿起雕花繁复的小小檀木盒子,一脸恭敬的打了开来。 盒子里面铺了厚厚的象牙色丝绸,趁着上面安放的整套翠玉头面儿越发显得清透。那玉簪粗细长短正合适,耳坠里好似装了两抹远山的倒影儿,一对儿玉镯更是流光溢彩。 女子天生同龙族一般喜好,对于发光发亮之物,简直是没有不喜爱的。 别说丁薇看得欢喜,就是云影几个也凑到跟前仔细打量,末了赞道,“这玉色真是好啊!” “就是啊,比菠菜还绿!”云丫最是实在,开口就是食材,惹得众人都是笑起来。 老嬷嬷又展开了那套鹅黄为底色,衣袖领口和裙角都绣了小小迎春花的衣裙,张罗道,“你们快帮姑娘装扮一下看看,若是哪里不合适还来得及修改。” 第190章 冤家路窄 这套衣衫就罢了,不过是料子好些,绣工精致些,但那套首饰实在有些贵重。丁薇就推辞道,“嬷嬷,这首饰还是先留起来吧,这样的酒席人多手杂,万一不小心丢了,就是罪过了。” 老嬷嬷却是坚持,笑道,“身边时刻跟着人呢,怎么就能丢了?若是丢了也是几个丫头伺候的不尽心,尽管打她们板子就是了。” 听得老嬷嬷这般打趣,云影几个苦了脸叫屈,末了半请半托的拉了主子赶紧把衣衫换上,当归又绞尽脑汁儿挽了个紧实的发髻,末了插了翠玉簪,果然就稳当许多。 不得不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古嬷嬷在侯府里活了几十年,挑拣衣衫和首饰的眼光也是绝好。 丁薇容貌初见并不如何艳丽,却是那种很耐看的,性情又温和讨喜,若是穿戴大红大紫,反倒容易压不住颜色。只有这种浅淡柔和的鹅黄,还有纯粹又清新的绿才更衬她的肤色气质。 众人免不得又是欢喜夸赞,惹得古嬷嬷笑得越发得意。 丁薇见得这样,也就不再推让,正色谢了老嬷嬷,末了让云影把衣衫和首饰都收了起来。 公治明本来还特意让云伯在皇宫内库里寻了两套头面儿首饰,拿回来给丁薇配衣衫。结果见到这套翠玉头面儿,倒是捧在手里看了好半晌。 丁薇好奇,就问道,“古嬷嬷说,这是老武侯夫人留下来的。难道还有什么大来头儿?” 公治明点头,小心把首饰放回去,这才说道,“据说这套首饰是祖父征战在外的时候缴获的一整块翠玉雕琢成的,祖母极喜爱,平日轻易都不会佩戴。小时候我淘气想要拿过来玩耍,祖母都不肯给,还笑着说将来等我娶媳就把这套首饰做聘礼。” 说罢,他望向丁薇,笑道,“如今到了你的手里,也算了了祖母的心愿。” 丁薇脸红,赶紧把首饰盒子放到箱子底,嗔怪道,“这般贵重的东西,我都不敢戴出去了。万一哪个不开眼的欺负我,再摔坏这套首饰,岂不是要心疼死了。” 公治明想起方才回来路上接到的消息,微微皱了眉头,嘱咐道,“到方家做客的时候,不要委屈自己。” “放心,我也不是那种受欺负也不出声的人啊。” 丁薇嗔怪的瞪了他一眼,转而抓了一件琐事岔开话头儿,显见是不想他参合。 就像战争请女人走开的道理一样,女人的斗场也请男人走开。她以后若是想挺直脊背站在他身边,又怎么能害怕别人的评头论足,甚至是挑衅辱骂? 若是这样的小事都解决不了,她又凭什么说要同样做一棵并肩站在他身边,同他齐心合力抵抗风雨的大树? 公治明猜得她的心思,又是骄傲又是怜惜,却是没有再嘱咐一句。 不说两人如何心思各异,只说丞相府后院,一个穿了蓝衣的大丫鬟正同丞相夫人禀报道,“夫人,宫里的请帖已经送去了。” 方夫人皱眉喝下手里端的药汤,末了忍下心里的淡淡燥意,轻轻点头。常年累月服药,虽然已是习惯,但这味道却是依旧不喜欢。好似舌苔都被苦涩彻底侵占了,许久不曾尝出过任何新鲜味道,这让她偶尔会有些难过。 大丫鬟瞧着主子神色还算不错,就开口问询道,“夫人,那位公主可是同侯府的丁姑娘…恩,不熟识。若是当日她们闹起来,可该如何是好?” 方夫人闻言不但不担心,双眸里却是隐隐含着三分兴奋之色,“闹起来又如何?我们是主,她们是客,就算传扬出去,那也是恶客欺主。” 大丫鬟想了想,也觉主子说的有道理,这才收了碗退了下去。她却是不知,终于得了清净方夫人神色里的促狭之意却是越来越浓,“这相府里可是冷清太久了,难得有人主动登门演大戏,怎么可能拒之门外?” 许是众人都同方夫人一个想法,第二日消息传出后,居然又多了许多托人来要贴子的。当然,这其中不乏存了巴结心思的人。但方家却是半个都没有答应,丞相府怎么说也是高门世家,怎么可能让人像街市一样出出进进。 闲话儿少说,待得方府诗会这日,天气难得很是晴好。太阳好似比之前几日又暖了几分,就是远处的绿意也更浓了。 几乎是刚刚巳时初,就有马车到了丞相府门外。方信依旧是一身锦缎长衫,腰缠玉带,头上插了发簪,除此之外再无半点儿饰物,但简单往大门口一站,却端的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惹得一众坐在马车里的闺秀们都是胸藏小鹿一般,心跳砰砰。 但凡女眷出门,都有家里男子随行,今日为了行事方便。家家护送马车而来的都是子侄一辈。于是女眷的马车直接进了后宅,年轻男子们就跳了下来,同方信寒暄两句,笑嘻嘻进了前院的书房,那里已是拾掇出来招待男客,酒菜歌舞都是齐备。 随着日头慢慢升高,眼见就是到了巳时中,绝大部分女眷都已赶到,唯一剩下的就是武侯府的马车同宫里那位倾城公主了。 倒不是丁薇特意拿架子,打算最后一个隆重出场。实在是出门之前意外频发,先是准备好的马车不知为什么坏了车轴。丁薇想要坐自己熟识的那辆青布小马车,老嬷嬷却是不许,硬是让程铁牛去宫里调了一辆四马并驾的大马车来。 待得再要出门的时候,安哥儿却是不知犯了什么脾气,死活抱着娘亲的脖子不撒手。任凭众人好话说尽,甚至屁股也挨了娘亲几巴掌,这小子都不肯松手。那模样就好似娘亲要丢下他,远走她乡一般,看得人不舍至极。 古嬷嬷第一个开口帮忙求情,“不如就抱着小主子一起去吧,权当出门解闷了。” 丁薇听得儿子趴在自己肩头哽咽,也是心疼,无奈之下只好应了,“那就赶紧给他换衣衫吧!” 众人七手八脚,倒是很快给胖小子洗干净了花猫脸,又换了新衣衫。待得老嬷嬷也带着程娘子换了衣衫,装了一些随用之物回来,时辰又过了大半。 所以,武侯府的马车终于到达方家门前时,街路两旁已是停满了各色马车,显见别的宾客几乎到齐了。 坐在车辕上的老井解了腰带上的令牌给方家的门房看了看,末了就示意程铁牛赶紧赶车进去。程铁牛生怕颠了大小主子,特意跳下车扯了马缰绳。 但就在这样的时候,却有一辆同样是四匹马并驾的朱红色马车赶到。那车夫也不出声示意,就那么直愣愣冲着武侯府的马车撞了过来。 程铁牛吓了一跳,赶紧扯了缰绳躲避。但丞相府的大门就那么宽,怎么也容不下两辆马车并行,所以眼见就要撞在一处。 但凡见到之人,都惊得齐齐喊了出来,“哎呀,小心!” “哎呀,快停下!” 就在两车马上几乎撞到一处的时候,那车夫突然猛力扯了手里的缰绳,马车终于停了下来,而两车间的空隙连个拳头都塞不进去了。 众人惊得好半晌没有说话,就算已是暖了三分的春风也化不开门前的冰冷僵硬气氛。 老井脾气最是暴躁,眼见主子的马车差点儿被撞,哪里还忍得住,跳起来扯了那车夫就要抡拳头。 这时,一个穿戴很是华贵的老嬷嬷却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呵斥道,“大胆,谁家车马,胆敢拦阻公主去路?” 公主?倾城公主? 众人神色都是一僵,就是老井的拳头都迟疑了那么一瞬。老嬷嬷眼里闪过一抹骄傲之色,她刚要把帘子放下的时候,不想程铁牛却是大步上前,反手扯过老井手里的车夫,狠狠甩了出去。 那车夫还不等反应过来,已是重重摔在台阶上,牙齿磕掉了,鼻血也出来了,很是凄惨。 “放肆!狗奴才!” “你才是放肆!老狗,有种你下来!”老井眼见程铁牛都比他护主,脸色立时羞恼的红透,高声大骂就要去把老嬷嬷扯下来。 老嬷嬷惊得往后躲,于是就露出了里面那个女子的半边侧脸,隐约间美好的轮廓尽显,看得众人好奇至极。 “本宫记得武侯府之人虽然都是勇武耿直之辈,但不缺礼数,今日怎么突然如此无礼?难道是换了新主子的缘故吗?” 方才,丁薇一直抱着儿子玩积木,各色的软木被涂上了五颜六色的生漆,没有刺鼻味道又鲜艳轻巧,很得胖小子的喜爱。 所以,撞车的时候她虽然担心却也没有什么损伤。 这会儿听得对面车里坐着的是倾城公主,而且已经出声训斥武侯府奴仆无礼,她再不出声就实在让人瞧不起了。 “礼术这东西,历来都是对待亲朋友之用。但是对待意图伤人的畜生,若是还讲礼数,那岂不是把自己也看低了? 我不知公主平日还有圈养畜生的喜好,但留着在身边,无事叫几声就好,以后不要放出来伤人了。否则外人还以为今日这事,是公主吩咐畜生故意要撞毁武侯府的马车呢?” 丁薇说话声音不大,但还是足够被众人听清楚,方才那车夫直直撞来,众人也都看的明白,这会儿再听了这话,投向公主车架的目光就带了那么三分疑惑。 第191章 无敌胖小子 “不是说公主颇有仁名,谁都说她是天上谪仙下凡吗?” “对啊,今日这事明摆着是公主车架太霸道了!” “若是把武侯府的马车撞翻,里面的人岂不是伤到了!” 几声议论传到公主的耳里,让她的脸色更白。本来她指使车夫闯门,也不过是想稍稍试探一下丁薇的脾气,哪里想到,不过是轻轻挥过去一拳头,对方却狠狠扇了她一巴掌,若是再搭上好不容易累积多年的名声就太亏了! “姑娘说笑了,本宫自小同公治将军一同长大,怎么可能故意撞毁武侯府的马车?许是车夫生怕耽搁了时辰,一时心急罢了。待得本宫回宫去见了将军,定然再同他赔罪。” 说着话,公主微微倾身在车里行了一礼,算是简单赔罪了。 不得不说,她这般放低了姿态,立刻就挽回了劣势。旁边众人,特别是男子们,眨眼间就换了口风。 “我就说公主是个明理的嘛,就是那个车夫莽撞了!” “公主同大将军可是青梅竹马,如今又整日同住皇宫,情分…嘿嘿,怎么可能故意撞车交恶?” 丁薇嘴角扯起一抹嘲讽的弧度,津津有味欣赏完了倾城公主的“表演”,这才应道,“既然公主这么说,那今日之事就算误会一场吧。至于将军是否相信,恐怕还要公主多解释几句。” 说罢,她就放下了帘子,吩咐道,“铁牛,进去吧。第一次来丞相府做客,不好迟到太久。” “是,姑娘。” 程铁牛和老井高声应了,两人一左一右牵了马缰绳,稳稳当当把马车赶紧了大门。顺着宽敞的甬路走了不大一会儿,就到了连通后院的垂花门口。 早有两个蓝衣大丫鬟等在门口,见得马车到了,赶紧上前帮忙打开车门。 云影同当归先跳了下去,末了回身接了丁薇,最后才是抱着安哥儿的古嬷嬷,还有拿着礼盒和包裹的程娘子。 程铁牛同老井弯腰行礼之后,退了下去。 两个大丫鬟这才上前行礼,笑道,“这位可是武侯府的丁姑娘?奴婢蓝霜(蓝雨),是夫人的贴身丫鬟。我们夫人行走不便,不能到门前迎接,特意嘱咐奴婢二人过来伺候,还望姑娘不要怪罪。” “不会,劳烦你们了。” 丁薇微微一笑,末了也不多话,扶着云影的手慢慢进了垂花门。待得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时候,倾城公主的马车也就到了。 两个丫鬟迟疑了一下,其中一个就满脸的歉意的退后两步,返身回去迎接公主。留在丁薇身边的这个,生怕丁薇恼怒,偷偷抬眼瞄着她的脸色。 丁薇却是依旧笑着,兴致勃勃打量着路旁渐渐泛青的花木,还有设计很是美丽的游廊亭台。这倒让大丫鬟着实松了一口气。 方才夫人听说了大门口闹起来的事,却什么都没有吩咐,只让她们过来迎接。 本来她们还以为这差事难办,毕竟两位贵客身份都是不同寻常,一个伺候不好就容易惹祸。 不想,武侯府这位姑娘真是位宽厚大度的脾气,笑起来让人特别想要亲近。 这般想着,她也多了几分殷勤之意,不时指了路旁的花木说说出处,甚至还简单介绍了一下先前已经赶到的客人。 丁薇也不是吝啬的,示意云影塞了她一个荷包,荷包里装了两只小小的银花生。这都是侯府早年备下女眷们来往时打赏下人的,结果侯府的女主子都命短,今日终于派上用场了。别人还没如何,倒是看得一直抱着安哥儿的古嬷嬷激动不已。 原本以她的脾气,方才就能同公主身边的老嬷嬷大吵一架,但即便心里已是认同丁薇做主子,她依旧想要看看这主子遇事如何处置,毕竟不论武侯府还是那座宫殿,可不是仅仅有颗善心就能打理好的。 丁薇本也没想依靠古嬷嬷给她撑腰,在她看来,方家是义兄的家,她不过是来走个亲戚,只不过旁边看热闹的陪客有些多罢了。 不过,当她走进宴客的庭园时,眼见满园都是黑压压的人头,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这“陪客”的数量实在有些多得吓人… 众多女眷,不论品级高低,家里男人们是何官职爵位,都是带了两个丫鬟随身伺候的。于是方才大门前的那点儿小冲突,她们早就知道的清清楚楚。 这会儿一见园门口进来一行人,当先的女子虽然不识得,但她身后的古嬷嬷却是大半人都熟识。这些年武侯府没有女主子,需要走动的时候,多是古嬷嬷出面,她又是直爽火爆的脾气,早年很因为某个不开眼的女眷怠慢,大闹过几次,于是也算是各家奴仆里最出名的一个了。 但如今这老虎一样的嬷嬷却是猫咪般乖巧,恭敬跟在那年轻女子身后,不必费心猜测,这女子的身份就呼之欲出了。 丁姑娘,大将军落难之时识得的厨娘,生下了公治家下一代血脉的农家女… 众人的目光如同探照灯一般,刷刷望向丁薇,有的鄙夷,有的好奇,有的嘲讽,真是五花八门,应有尽有。若丁薇当真是个自小在农家长大的女子,绝对会被吓得缩手缩脚。 但可惜这具身体里的灵魂早从十几岁的农家小丫头,换成了在现代的钢筋水泥丛林混迹二十几年的大龄女青年。当年参加的各种厨艺大赛,评判观众比这可多多了。她早就练就了不相关人等,就当做白菜对待的绝佳本领。 抬头,挺胸,挂上笑容,战斗至此开始了… 蓝霜小心翼翼的躬身引着丁薇一行穿过人群,慢慢走到不远处一棵柳树下。那里放了一张四扇檀木座花鸟屏风,屏风前安了一张软榻和几把椅子,间隔的高脚几上,摆了些水果点心,布置的简单又不失礼数。 方夫人正同几位年长妇人在低声说笑,见得丁薇过来就坐直了身子。 蓝霜上前行礼,躬身说道,“夫人,武侯府丁姑娘携小公子到了。” “哦,这可是我失礼了。”方夫人说着话儿就要扶着丫鬟的手下榻站起来迎客,丁薇眼见她脸色极苍白,身形也瘦得厉害,猜得她必是身患重病,哪里还敢让她起身。 于是,赶紧上前行礼,笑道,“夫人太客套了,我是晚辈,没能早早前来拜见,已是失了礼数,夫人不怪罪就好。可不要如此,再让我羞愧的到处找地缝儿了。” 她这话说的风趣,又行的是晚辈礼,方夫人心里免不得就亲近了三分,想了想就坐了回去,笑道,“既然姑娘这么说,我就不客套了。都怪我这身子不争气,若不然也不至于拖到今日才请大伙儿来游玩。” 旁边一个上了年岁的妇人,笑眯眯应道,“说实话,我们也是想念夫人呢。总想着来拜见,但又怕扰了夫人安养,如今春日晴好,一听说夫人开诗会,也顾不得肚子里只有几个大字,就赶紧跑来了。” 众人都是笑起来,方夫人更是扯了帕子捂嘴轻咳几声,嗔怪道,“吴姐姐就是一张巧嘴,每次来都要害得我咳好久。下次可不能请你来了!” 那吴夫人却是抬手轻拍自己的嘴巴,懊恼道,“哎呀,那我可后悔了,下次吃块糖瓜把嘴粘上再来。” 这般说笑的时候,丁薇已是在蓝霜的引领下坐到了方夫人的身侧。她也不插嘴,就是微微笑着倾听。 众人即便在各自说笑,走动,但目光可是一直没从她身上挪开,这会儿见她神色里并没有什么倨傲之色,圆脸笑眼,很是讨喜亲切的模样,于是慢慢就放下了研判和戒备心思。 安哥儿在老嬷嬷怀里抱得久了,嫌弃拘束,就伸出小手喊娘。 天大地大,但都不及儿子最大。 丁薇一向最疼爱儿子,转身就把他接到了怀里,毫不在意儿子的小鞋踢脏了裙子。 安哥儿本就长得玉雪可爱,这会儿自觉新奇,大眼睛咕噜噜转着张望个不停,真是分外惹人疼爱。 方夫人实在忍耐不住,就道,“这孩子可是大将军的长子?长得真是好…恩,能让我抱抱吗?” 每个孩子都是娘亲的心头肉,特别是高门大户里,女子全靠儿子撑腰,自然也把儿子当眼珠儿一般,轻易不会让人碰触。 毕竟,谁知道哪个就存了坏心,在孩子身上放些什么呢。要知道,家家户户里莫名其妙夭折的孩子即便不多,也总有那么一两个。 丁薇也不是没有戒心,但一来看在方信颜面,二来想起这位方夫人的经历也是心软,于是就笑着把儿子递了过去。 “这小子可淘气着呢,夫人不嫌弃她吵闹就好。” 方夫人小心翼翼揽了双手,感觉温暖柔软的胖小子就坐在怀里,贴在心口,鼻子一酸,差点儿掉下眼泪来。 这就是抱着孩儿的感觉吗,如此温暖,如此欢喜,恨不得把世间最好的一切都送到他跟前… 胖小子平日就常被众人抱来抱去,倒也不认生。 几个老爷子又最喜欢他亲亲,这会儿突然被方夫人抱在怀里,就以为又到了他的“表演”时间,于是扭头就在方夫人的脸颊上,重重亲了一口。末了眨巴着大眼睛,伸着小胖手等着人家给好玩意儿。 第192章 哪来的公主? 方夫人哪里想到他会如此,足足愣了好半晌,才含着眼泪惊喜道,“哎呀,这孩子居然亲了我…” 众人也是瞧着胖小子可爱,都是笑道,“夫人,小公子这是喜欢同您亲近呢。” “就是啊,老话都说孩子的眼睛最干净,也最知道谁待他好。小公子这是看出夫人最心慈,最疼爱他了。” 方夫人喜得苍白的脸颊上都浮出了两团红晕,低头轻轻回亲了胖小子一记,那模样专注的好似对待什么稀世珍宝。 胖小子却是不知,等了半晌不见方夫人给东西,就吧唧一声又亲了她一口,末了就撅着小屁屁去解她腰上的荷包。 方夫人这才看得明白,笑得花枝乱颤,“这孩子是等着我给赏呢!” 丁薇真是为儿子脸红,恨不得伸手捂了脸,干笑道,“家里几位老人家平日就这般哄他,许是习惯了。” 说罢,她眼见方夫人当真解下腰上的荷包倒出一只小小的玉鱼来,赶紧又道,“夫人,快把玉鱼收起来,有这荷包就足够了。安哥儿不过是爱个颜色罢了!” 可惜胖小子今日许是打定主意就要同老娘作对,丁薇的话音未落,他已是把玉鱼紧紧捏到了手里,惹得丁薇就要去抢。 方夫人却是牢牢把胖小子护在怀里,笑道,“不过是个小物件儿,给安哥儿玩就是了。说起来,这玉鱼的玉质虽然一般,却是丞相多年前特意订制的,我一直带着,今日倒是被安哥儿看上了,这恐怕就是缘分呢。” 众人都是点头,丁薇见方夫人很是真心,眼底隐隐还有一丝悲色,也就没再推辞。还要起身替儿子道谢的时候,却听有人在园门口高声通禀,“倾城公主驾到!” 众人齐齐停了闲话儿或者放了茶碗,起身相迎。 司马雅兰今日一袭柳绿的宫装,拖了长长的裙摆,一头乌发完成了飞仙髻,脸上脂粉未施,首饰也没戴半件儿,越发衬得她容颜绝美,气质清雅出尘。 一众女子们眼望她飘然走过,都是微微低头行礼,末了抬头时都是神色复杂,混合了嫉妒羡慕,还有一丝丝的遗憾。 同样都是投胎生人,为何自己就没长出这般谪仙的绝美容颜,为何自己就需要插着满头簪子,敷了多少层脂粉才能出来见人? 众人都是起身行礼,自然也就显出坐在软榻上的方夫人同丁薇两个特别扎眼。 方夫人作为诗会的主人,身上诰命品级最高不说,还是京都人人皆知的药罐子,她不起身也是有心可原。 但丁薇却安坐如初,就免不得惹人皱眉了。 司马雅兰都到柳树下,眼见方夫人好似要起身,就轻声笑道,“方夫人莫要多礼,本宫今日可是客人,又是同文澜哥哥自小相识,算起来也是晚辈,夫人该受本宫一礼才是。” 说着话儿,她就要行礼。可惜许是走来一路疲惫,动作慢了一点儿,于是就被方夫人喊着蓝霜扶住了。 “公主真是折煞妾身了,快请上坐。” 早有人慌忙让出了方夫人右手边的位置,西昊历来是以左为尊,公主身后的老嬷嬷就皱了眉头。想了想,就当先开口道,“这位就是武侯府的丁姑娘吧,方才在门前,车夫不小心冲撞的时候,姑娘还说武侯府上下最懂礼数,这会儿怎么见到公主却不行礼?” 众人虽然都猜得到,今日诗会会有好戏可看,但也没想到会是这么早就拉开帷幕。听得老嬷嬷直接发难都是惊得一愣,但转而却是齐齐瞪圆了眼睛,胸腔里的八卦之火开始熊熊燃烧,生怕错过了一丁点的精彩片段… 丁薇扫了一眼那倾城公主,只见她好似在打量园里的风景,半点儿不曾听到老嬷嬷在挑衅一般,于是忍不住冷笑。这明摆着是想吃鱼,还舍不得惹一身腥啊。 “公主?”丁薇微微一笑,带了三分好奇七分疑惑的问道,“我家将军刚刚改了国号为东昊,他又没有姐妹,哪来的公主呢?” 简单一句话,却是让方才起身行礼迎接的女眷们都是变了脸色。多年的习惯让她们忘了如今已是新朝,而公主却是前朝的公主。方才那般礼敬一个前朝公主,却没有同新皇的妻儿见礼,这事说出去实在有些好说不好听啊。 人性自私,这般想着,众人都开始怪罪倾城公主方才不该那般“高傲”的受了自己的礼,半点儿也没有谦逊模样,让她们一时忘了如今已是新朝换旧朝。 倒是丁薇,方才受了“怠慢”也不曾出言怪罪,当真是大方仁厚。 这般想着,有那临来之前得了家里男人嘱咐,又心急少慧的女眷就开了口,“主子们说话,哪里有奴婢先插嘴的余地。丁姑娘脾气好不怪罪,‘公主’也要多加约束啊。否则外人不知,还以为公主您也不懂礼数。” “是啊,‘公主’谪仙一般的人物,平日怕是也懒得理会这些,倒是惯得这奴婢不知礼数了。” 老嬷嬷是老王妃的陪嫁丫鬟,多年在王府伺候,后来又跟着公主进宫,虽说是奴仆,但暴虐的司马权都要给三分颜面,更别说在各家女眷面前了,那从来都是座上宾。不想风光了多少年,居然还有如此被人奚落的时候。 当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落毛凤凰不如鸡。她恼得差点儿扯碎了手里的帕子,脸色铁青的想要发火,又怕坏了公主的大事。 倾城公主眼见老嬷嬷出师不利,终于第一次正色打量坐在对面的女子。普通的眉眼,衣裙妆容还算得体,声音温柔,且说且笑的模样,好似无害又亲切,可惜说出的话却刀子一般锋利… “丁姑娘说笑了,本宫同将军自小亲如兄妹,将军更是由本宫父王教导长大。将军既然没有传下令来,本宫就依旧是倾城公主。以后,姑娘也不要如此问询了,怕是外人要传说将军忘恩负义,不念旧情呢。” 倾城公主果然也不是善茬儿,一开口就挽回了劣势。 丁薇倒也没有同她争讲的意思,毕竟今日是来方家做客,她可不想抢了那些戏班女角的活计。 方夫人这时许是看够了好戏,也适时开口笑道,“今日天气晴好,又得丁姑娘同公主的大驾光临,可是我们方家的荣幸。 既然大伙儿出来时候打着的是诗会的名头,不如我们就玩会儿击鼓传花,轮到谁就做咏春诗吧。省得晚上回家,家里老爷们问起,我们开了一场诗会,居然没有半首好诗,可是太过没脸了。 以后再想打着诗会的名头出来偷闲,可是不容易了!” 众人都是笑起来,纷纷附和道,“正是这个道理呢,我还特意求老爷捉刀代笔写了一首好诗,准备显摆一二呢。” “我也是,家里小儿不才,听得我要赶赴诗会,也写了一两首备用呢。” 老话说,花花轿子众人抬。即便人人都觉得方才的大戏看的不过瘾,但主家开口,谁也不好反对。 方家的丫鬟也是麻利的,这次许是得了方夫人的私下提点,柳树下另一侧朝阳之处挡了几座屏风,挡住了微微有些回暖的春风,地上铺了厚厚的地毡,小小的雕花梨木小几围成了一圈儿。每只小几上都放了几只青花小碟子,有点心有水果,小几后则是摆了几只锦垫,还有薄软的毯子,可谓准备的细心又周到。 众人团团围坐,低声说笑几句,再望望远处泛着涟漪的湖水,隐隐透着绿意的草地,还有头顶最急不可耐冒出新芽儿的柳梢,真是分外的轻松惬意。 丁薇抱着安哥儿照旧坐在方夫人左手的位置,胖小子自小就常同二娃儿在地毯上爬着玩耍,这会儿半点儿也不哭闹,一手握了小鱼,一手又去拿点心。 许是方家管事也听说了“停御辇,买糕饼”的传言,小几上居然就有那家铺子的梅花糕。白白胖胖的糕饼做成了梅花形状,隐隐透出里面的馅料颜色,仿似白色梅花镶嵌了花蕊,倒也有三分意趣。 胖小子大眼一扫就看中了这糕饼,于是越发欢喜,当先拿了一个给娘亲。丁薇欢喜的在儿子脸颊上亲了一口,末了塞到嘴里大大咬一口,果然胖小子笑的眉眼都弯了起来,分外可爱。 方夫人看得艳羡,就道,“这孩子真是孝顺,三岁看老,长大必然是个知礼又懂事的。” 胖小子听得这话,许是想起手里的玉鱼是人家腰上摘的,小手赶紧又捏了一块梅花糕,颠颠跑去送给方夫人,小嘴还嚷着,“次,次。” 方夫人见此,又把他搂在怀里,心肝肉儿的喊个不停,疼爱得恨不能放进眼睛里也不觉得硌。 众人即便在喝茶吃点心,眼睛也都没离了主位左右,自然也把这一切看个清楚。 有聪明人想着安哥儿的身份,就开口赞道,“小公子真是聪慧。” “可不是,小公子将来绝对会有大出息。丁姑娘好福气!” 当然也有人酸溜溜的扔了两句,“也不见得吧,儿子随娘最多,这会儿看着小公子倒是个喜爱吃食的。” 这话说的实在露骨,就差说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厨娘生的儿子也是下厨的料了。 众人都觉有些难听,赶紧低头假装喝茶。 第193章 谁断了谁的姻缘 儿子就是丁薇的逆鳞,听得这话自然不顺耳,她眼底闪过一抹恼怒,抬头仔细打量那说话的妇人。 三十几岁的年纪却穿了一套大红色锦缎衣裙,插了满头珠翠,容貌算的上秀美,但时刻撇着的唇角又好似时刻在嘲讽什么,很是不讨喜。 这人方才不在方夫人跟前说话,显见家里男人的品级不高,就是不知她是天生蠢笨,笨到不知害怕,还是另有所持? 古嬷嬷刚把胖小子“抓”回来抱在怀里,听的这话也是恼怒,忍了又忍,到底还是俯在丁薇耳边轻轻说道,“这是司马家一个旁支王爷的继室。” 丁薇点点头,抬手举起茶杯喝了一口,再望向对面的倾城公主,神色里的战意如同星星之火,悄悄开始燎原… 若说女子为了终生幸福,为了心仪的男子,有些小小争斗,她从来不觉得有什么不好。但这般开始就拿孩子下手的,她最是不喜,更何况这孩子还是她流着眼泪养的大的心头肉,她绝对不允许。 既然“争斗”已经开始,对方也不是个品行好的,那她也不必留手了。今日定然“扇”得她满地找牙,让她知道什么能动,什么却是连想都不要想! 很快就有丫鬟抬来一面铜盆大小的红漆牛皮鼓,两只木鼓槌尾巴上还栓了红绸,看着很是喜庆。 一朵绯色绸缎扎成的牡丹花球也被送到了方夫人怀里,她笑着晃晃花球,笑道,“这击鼓传花既然从我开始,我就先来一首,权当抛砖引玉好了。” “夫人客套了,您可是京都里有名的才女。” “就是啊,夫人的诗文如今还有流传呢,今日能听得夫人新作,可是我们的荣幸。” 方夫人当年同方丞相新婚燕尔,又都是满腹才学,方府里几乎是每日都有新诗流传出去,甚至还有好事的书画铺子把这些诗文搜集起来,出了一本诗集。即便如今,这诗集还留在很多人家的书房里。 所有,这些妇人们如此说也算不得夸张,也惹得方夫人神色里添了几分缅怀之色。 “老话不是说了吗,好汉不提当年勇。一晃儿也过了二十年了,我如今看个账册都头晕,可是好久没摸书本了。今日真是要献丑了,各位姐妹可不要嫌弃啊。” 方夫人打点精神,勉强坐直了身子,抬眼望着渐渐复苏的花草树木,再想想自己越发病弱的身体,不知何时就要离开人世,倒是越发羡慕这满眼的生机勃勃。 于是,她开口就吟了起来,“万树江边杏, 新开一夜风。满园深浅色, 照在绿波中。” “好,好诗。” 即便肚子里墨水喝的不多,但这首绝句用词简单,读起来朗朗上口,还是让众多妇人们轻易听得清楚明白,于是真心开口赞了起来。 “江边杏林,应了春风的召唤,一夜间满树花开。花园里的花草也是颜色深浅不已,映照在湖水中,染绿了涟漪波纹。” 倾城公主笑着点评了几句,末了赞道,“夫人想必是去赏过杏花林,才能做出这般好诗文。” 方夫人眼底的缅怀之意更浓,却是不肯接过话头儿,含糊应道,“春日美景难得,若是哪里有杏花林倒是一定要去看看。” 众人都是点头,有人就道,“城南五十里有个小庵堂,据说庵堂后边就种了很多杏树,不如过些时日咱们约在那里礼佛茹素,如何?” “这个好,赏景和礼佛,两不耽搁。” “众位有所不知,那庵堂叫素心庵。”倾城公主端了茶碗含笑道,“那里平日从来不开山门,莫说赏花,就是礼佛之人也轻易进不去。” “哦,这可有些古怪了。既然是庵堂,怎么还会把礼佛之人拒之门外?” 众人疑惑,纷纷议论起来。但也有精明之人发觉这庵堂的名字有些耳熟,末了想起却是猛然睁大了眼睛,转而赶紧扯了些别的闲话儿打算岔开话头儿。 可惜那位司马家的半调子王妃却是不肯放过这样的好机会,开口就道,“公主,当日大将军下葬后,您带发去庵堂修行祈福,那庵堂可是这个素心庵?” 倾城公主闻言,神色里就添了三分悲意,低声应道,“正是。素心庵的主持同母妃有些来往,念在本宫心诚,这才准本宫带发修行。本想在庵堂里了此残生,但某日住持说本宫尘缘未了,一定撵了本宫出庵。没想到,当日就听说了大将军‘死而复生’…” 许是想起当日的欢喜,公主脸色隐隐又蒙了一层红晕,这般倒好似脱下仙女的清冷外衣,变得同家家最宠爱的女儿一般模样。 几个年岁大一些的妇人,看得心头酸软,于是点头应道,“当日倒也听过公主礼佛祈福,原本以为是谣言,没想到公主居然当真进了庵堂。那可是个清苦的地方,难为公主了。” 那半调子王妃更是扯了帕子抹起了眼泪,“可怜的公主啊,老王妃若是在世可舍不得您受这个苦。好在,大将军如今平安归来,佛祖到底还是看到您的虔诚了。改日一定要再去素心庵还愿,再求佛祖保佑,别被什么乱七八糟的贱人坏了您同大将军的天赐姻缘。” 说着话,她好似还生怕众人不明白,双眼狠狠剜了丁薇母子一记。 “婶娘不要这么说,既然是天定的姻缘,那自然谁也分不开。但若是上天不慈,本宫就再回庵堂,青灯古佛修来世。” 倾城公主语气淡淡,但其中的坚持却是听得众人动容。仔细想想,也是替她委屈。呵护在父母手心长大的金枝玉叶,美貌堪比谪仙,待大将军又是千般钟情,万般痴心,恨不得只要上前一步,就能成就流传千古的好姻缘。 但偏偏就是被人拦了路,若是那人是个身份更尊贵,容貌更出众的女子,众人也没有话说。可惜,不但是个农家女,还是围着灶间转悠的厨娘… 这般想着,众人心里免不得又倾向了公主,再望向丁薇母子的目光里就隐隐多了些鄙夷厌恶… 可惜,她们这般模样,却是演戏给瞎子看了。 丁薇抱着胖儿子,正喂他吃橘子,胖小子淘气,总想自己往嘴里塞,偏偏又抓的满手汁水淋漓,惹得丁薇一边拍打他的小“胖爪子”,一边紧着替他擦抹,根本顾不得众人说些什么。 这就如同一拳头打在棉花上,半点儿不着力,众人免不得都有些泄气。 倒是那司马家的半调子王妃不甘心好不容易拉拢到的人心散掉,于是对准丁薇再次开了炮。 “丁姑娘,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丁薇到底替儿子擦抹干净了小手,这才抬起头,清透的双眸淡淡扫过全场,这才开口笑道,“我倒是没什么说的,不过有句话一直想问。” 不知为何,倾城公主一见她这般笑脸,心头就是一跳,待得想要拦阻的时候,那半调子王妃已是应了声。 “丁姑娘小门小户,又是初来京都,有事不懂也是应该。你尽管问吧,哪怕我也不知,不是还有各位夫人吗。” 说罢,她得意的抬了下巴,嘴角差点儿撇到了天边,显见心里可不如嘴上说的这般客套。 丁薇好似没看出什么不妥,笑得一脸感激,开口道,“那我可真问了?” “问吧,问吧。”那半调子王妃不耐烦的摆摆手,却听得丁薇的声音脆生生传了过来,“我识得将军的时候,他已是瘫痪在床,除了右手和脖子,别处都同石头一般僵硬。 我一直好奇,到底是谁把将军害成这个模样?也打算劝将军把这人连同家里九族都杀个干净,报仇雪恨。 可惜,无论问谁都没人说。今日正好王妃愿意为我解惑,真是太好了。王妃娘娘,您快说啊!” “咳咳!” 听得这话,正在喝茶的女眷喷了茶水,吃点心的噎得脖子抻成了鹅颈,各个都是后知后觉想起了大将军同司马家解不开的仇疙瘩。 亏得他们方才没有冒然开口,否则这会儿要怎么回答。还有那天定姻缘,拦路人,简直都是笑话一样啊。 就算真是天定姻缘,真有拦路人,那也是司马家亲手断了姻缘,司马家自己做了拦路人。仔细说起来,同丁薇没有半点儿干系,倒是她在大将军落难之时不离不弃,很是难得。而大将军重归京都,也不曾抛下她,更是重情重义… 这般想着,众人再望向脸色苍白的公主,还有张口结舌的半调子王妃,神色就都不那么好看了。 丁薇可没有什么适可而止的想法,在她看来,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那简直是愚蠢的想法,君子报仇一天都晚! 人家的黑手已经伸到眼前了,不抬刀剁下去,难道还帮忙给她戴手套取暖吗? 她一边继续给儿子剥橘子,嘴里一边继续追问着,“我只听说大将军是中了毒,但到底是哪个丧心病狂的畜生下的手啊?定然是身边的亲近之人吧? 说起来那种开口闭口如何亲近,人前人后都嚷着重情的人才最是可恨,下起毒手也最狠,偏偏还脸皮厚得吓人。 我就说将军最是心慈,无论我怎么劝都不肯说,他才是实在是念旧情的人,否则不说把这些黑心烂肝的人杀个干净,起码也的把他们流放到泉州去晒盐啊。 听说泉州的盐场,每日里只给那些罪囚一个糠团子,而且还要做满十个时辰的活计,很多都活活饿死了,也有渴极了喝海水齁死的,真是太惨了。” 第194章 成精的花球 丁薇言笑晏晏的模样,好似在同亲近之人说家常一般轻松,根本不觉得嘴里说出的打打杀杀,足以影响几百条性命。 众人隐隐都觉头皮有些发麻,胆小的已是在心里一遍遍回忆方才可有得罪这姑娘的地方。 而司马家那位半调子王妃这会儿已是恨得眼睛冒火了,有这么个人时刻在即将登基的新皇耳边念叨,万一新皇哪时被挑拨的杀心大起,整个司马家岂不是彻底完了。她可不想去泉州晒盐! 倾城公主的神色也很是不好,即便她做再多事帮着公治明得了江山和皇位,但司马权差点儿害死公治明的事实却抹杀不掉。这也是她一直只说旧情,百般试探而不敢强逼的原因。 不过,到底她是同公治明长大,对他的重情重义也很是清楚。无论别人再挑拨,只要司马家不再犯错,安分守己,总不会落个凄惨下场。 这般想着,她也稍稍安了心,慢慢端起茶水轻抿,好似众人说的话与她没有半点儿干系… 场中一时因为丁薇的一个问题冷了下来,方夫人这会儿不知是看戏看够了,还是终于想起自己是主家了,笑眯眯开口道,“我已是献过丑了,你们可不能只说闲话儿不出力啊,赶紧击鼓,把花球传起来。” 众人闻言慌忙拾掇了乱七八糟的心思,打点精神附和道,“好啊,谁若是做不出,一会儿可是要罚酒的。” “哎呀,那可怎么办,我怕是要喝醉回家被老爷骂了。” 众人纷纷打趣,倒是很快让气氛又活跃起来。 丁薇自然也不会那么没有眼色,笑着点头算是应和。众人见了,心里长长松了一口气,神色也自然好多。 很快,鼓声就响了起来,那绯色的花球飞快在众人手里传递,结果待得鼓停时那花球正正落在丁薇怀里。胖小子很是欢喜,抓了花球扔来扔去,却不知他老娘又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先前那个司马家半调子王妃原本吓得半死,这会儿许是被哪个高人安抚过了,又勉强恢复了三分斗志,见此就有些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 其余之人也是神色古怪,隐隐期待着丁薇如何解决。毕竟一个农家出身的厨娘,也许俚语会说几句,指望她出口成章,那简直就是要天上下红雨了。 古嬷嬷许是也这么想的,这会儿她也不好再躲下去,笑呵呵开口道,“我家姑娘一直在照料小主子,怕是没有什么心思琢磨诗文。倒是老奴这里得了一首,说出来给诸位夫人听听吧。若是还能过得去,就免了我们姑娘的酒,可好?” 武侯府多年没有女主子,古嬷嬷几乎就是当了半个家,这京都里哪个女眷不知道她的厉害,这会儿又刚刚听了满耳朵的打打杀杀,更没有蠢货敢说半个“不”字了。 “嬷嬷也会作诗,那我们今日可是有耳福了。当年老武侯夫人也是颇有才名呢,老嬷嬷定然是沾了灵气了。” “可不是,听说陪嫁的书本就装了十几箱子呢。” 听得众人提起主子,古嬷嬷腰板挺得更直,仔细沉吟片刻就开口念诵道,“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儿童散学归来早, 忙趁东风放纸鸢。” 众人听罢,不管真心还是假意,都是点头,赞道,“春趣十足,好似真有孩童在眼前在放风筝一般。” 老嬷嬷微微欠身,算是谢过众人夸赞。不必说,丁薇的这一“难”就被如此应付过去了。有人即便心里不舒坦,但也不敢当面发难,只能盼着那花球再次落在她眼前。 不知是丁薇运气当真不好,还是那击鼓的丫鬟听到了众人的心声,居然又在丁薇拿到花球的时候,停了鼓声。 这一次众人的神色却是再也装不得平静了,各个都是偷偷打了鸡血一般,等着看她如何应付。 不想丁薇半点儿都不着急,伸手把花球塞给心急的儿子玩耍,末了刚要开口的时候 …又被抢了话头儿。 这一次站在她身前的是云影,这丫头也不等众人出言反对,开口就道,“昨晚将军特意给了奴婢一首他亲作的新诗,吩咐奴婢今日若是有机会就诵读出来,算是为方夫人助兴。” 说罢,她就抑扬顿挫诵读道,“胜日寻芳泗水滨,无边光景一时新。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 说起来,方丞相是公治明的半个先生,那方夫人就是公治明的半个师娘了。弟子为了师娘举办的诗会捧场,献诗一首,可谓是知礼孝行。更何况公治明如今已是万人之上,西昊之主,这首诗的分量也就更重了,哪有人敢说一声不好。 于是,人人都是争相赞颂,恨不得把这首诗文捧得是天上有人间无。 当然也有例外,那就是倾城公主了。她低着头好似在默默赏评,可惜捏着茶杯的指节已是泛白 … 为何她做了这么多,他都不肯多看一眼,今日仅仅为了那个女人不受嘲笑,就亲自安排了这么多。到底为什么?她不服,不甘心!这原本都是属于她的 … 丁薇扫了一眼对面脸孔扭曲的不成样子,再没有半点儿谪仙模样的女子,心里冷笑不止。 十几个人坐在一处,击鼓传花球,一次落到她手里是正常,但是接连两次落到她手里,这巧合就有些太离奇了。若说没有人在其中动手脚,怕是远处处树上的鸟雀都不相信。 这满场中,即便别人对她没有什么好感,但也不至于如此急切想要看她出丑,这个动手脚的人选,简直不作第二人选,除了对面这位假仙公主,再无别人。 当然了,或者这么武断难免会冤枉了她。但冤枉就冤枉了,谁让她觊觎自家儿子的爹了。这一次也换自己主动出击一次! 这般想着,她就笑着开了口,催促道,“夫人,快开始下一轮吧。我常听方大哥说起咱们府里存了很多陈酿,今日怎么也要多喝两杯啊!” “丁姑娘这是心急了,”方夫人正拿了帕子上的流苏逗弄安哥儿,闻言就笑道,“人家还羡慕你有老嬷嬷和将军护着,你倒是不领情啊。那好,赶紧开始,酒席都准备好了,看看这一次花落谁家?” 主人发了话,击鼓的丫鬟就赶紧敲了起来。丁薇笑眯眯盯着那花球传动,好似真的希望那花球再落进自己怀里一般,可惜花球拿在倾城公主手上时,敲鼓的丫鬟右手却是突然一顿,鼓声戛然而止。 倾城公主托着花球,笑得矜持,“看来,本宫要献丑了。” 有了先前丁薇那神奇一问,众人如今待这位“前朝”公主,实在不知如何是好。于是,只能笑着点头。倒是那位司马家的半调子王妃很是捧场,“公主的才名,西昊皆知,今日有幸亲眼得见,实在是大家的福分。” 倾城公主眉梢轻轻一挑,老嬷嬷会意,赶紧瞪向半调子王妃。可惜她根本不知错在哪里,一头雾水的缩了脖子,坐回原处。 倾城公主这才望着远处隐隐透着春意的山水,开口淡淡吟诵道,“草树知春不久归,百般红紫斗芳菲。杨花榆荚无才思,惟解漫天作雪飞。” 其实在场的这些女眷妇人,多半只识得几个字,真正懂诗词的没几个。但这首诗里那“无才思”,却都是听懂了。有城府不深又心急的,已是悄悄望向了丁薇。 方才两轮,一轮是古嬷嬷代劳,一轮是大将军庇护,丁薇是半个字的诗文都没有,倒是名副其实的“无才思”。 倾城公主不论是有意还是无意,在众人看来,这一巴掌是拍在丁薇脸上了。 丁薇好似没听出来,反倒点头赞了一句,“公主好诗才!” 众人听后,不必说,神色更精彩了。有人好似想要提点两句,卖丁薇一个人情,但瞄瞄清雅如仙的倾城公主又闭了嘴。 男女的情爱恐怕是时间最善变的事情,没有之一。特别是男子重色,今日大将军兴许念着旧情护着同患难过的厨娘,谁知道明日是不是就待貌美的公主如珠如宝了。 最聪明的做法,就是两不相帮,也两不开罪。 倾城公主眼底闪过一抹鄙夷,微微点头回礼,谦让道,“姑娘过奖了。” 这次不等方夫人开口,底下选择中立的一众女眷们就已是张罗着赶紧再把花球传起来,指望着这才一次换个人作诗,话头儿岔过去就好了。 可惜,今日这诗会偏偏就如同撞邪一样,鼓声停后,那花球又落在了倾城公主的怀里 … 倾城公主倒也不胆怯,扫了众人一眼,开口又做了一首诗,虽然没有第一首那般让人惊艳,但也是一首对仗工整的好诗。 花球接着传起来,鼓声停,花球第三次落在了公主眼前 … 倾城公主到底忍不住皱了眉头,抬眼扫向那蒙着眼睛的丫鬟,见她除了偷偷揉着手肘,并没有什么异样之处,显见还不知道花球接连三次落在她手里,否则定然会吓得表明自己并非故意。 难道真是她多心了? “好在本宫昨日苦熬了半晚,但也只准备三首诗文,若是这花球再落在本宫手里,它就真是个精怪了。” 众人也都是提前准备诗词才来赴会的,这会儿听得公主也这般说,忍不住就笑道,“公主准备倒是最多了,我们也只带了一首来。” 第195章 接二连三诗打人 倾城公主无奈一笑,开口把最后一首诗文念诵出来。众人不管听不听得懂,胡乱夸赞了两句就赶紧又把花球传了起来,然而,这世上就有这么邪门儿的事。 那花球跑了一圈儿,再次不偏不倚,正正好好又留在了倾城公主的手里。 这一次,女眷们再也忍不住,都是轰然议论起来。 “呀,这花球是不是真成精怪了?怎么好像长眼睛了一眼,先前专往丁姑娘怀里落,这会儿又盯上了公主…” “就是啊,那丫鬟蒙着眼睛,又是背对着我们,也不能做什么手脚啊?” 倾城公主这会儿脸上那张清冷高贵的面具也挂不住了,手里捏着花球,恨不得狠狠砸像向对面,狠狠砸破丁薇那张笑盈盈的脸孔。 就如同丁薇先前第一个怀疑她做了手脚一般,这会儿她也是直觉里把丁薇当成了罪魁祸首的不二人选。 即便她猜不出丁薇到底使了什么妖法,却就是这么坚信… “这可如何是好?本宫先前就说只准备了三首诗文,这会儿可要出丑了。”倾城公主皱了两道秀眉,绝美的脸庞上满满都是懊恼,倒是比方才添了两分鲜活,惹得一众女眷们也忍不住心生怜惜。 有人就开口道,“不如这次就算了吧,或者哪位姐妹代劳作一首。” 那司马家的半调子王妃赶紧接口道,“就是啊,方才丁姑娘那里也是老嬷嬷和丫鬟帮忙的。怎么到了公主这里,就一定要自己作诗文了?” 众人原本有两个想要开口帮忙,一听这话又赶紧咽了回去。若是这时候出头,那岂不是就是帮着公主同丁姑娘打擂台了。站队这件事,在结果还没有明了的时候,最好不要做。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这半调子王妃显然就是倾城公主的猪队友了,老嬷嬷气得都想上前塞了她的嘴巴。倾城公主也是恼得揉烂了手里的帕子,但脸上依旧是楚楚模样,转而望向对面的丁薇。 “方才倒真是没听见姑娘作诗,那先前在家准备的诗文岂不是太可惜了。不如姑娘念诵出来,权当借本宫一用,可好?” 丁薇正看戏看得津津有味,许是没想到风头突然转到这里,很有些惊讶,开口就推辞道,“公主也知道,我出身农家,哪里会什么诗文啊?” “丁姑娘就不要客套了,你若是不懂诗文,没有几分才学,大将军怎会放心把他的长子交给你教导?” 倾城公主身后的老嬷嬷憋闷了好半晌,这会儿终于找到机会,立刻开口帮着主子巩固战果。 “可是,我真的只学过几个字,不懂诗文啊!”丁薇许是有些被逼急了,极力摆手。古嬷嬷见此就要开口,不想却被云影扯住了袖子,她疑惑望过去,却见这丫头同她挤了挤了眼睛。 古嬷嬷愣了那么一瞬,下意识扭头看向主子,这才发现,脸上急得恨不能要哭出来的主子,左手却在桌子底下同小主子玩着藏拇指的小把戏。她若是再不明白,主子是在耍弄公主,就实在是白吃了几十年的盐了。 这般想着,她也不再开口,但神色里却依旧是焦急恼恨,极卖力的帮着主子演好这场大戏。 另一边,司马家的半调子王妃终于派上了用场,开口闭口的酸话一句接着一句。 “哎呀,丁姑娘是太谦虚了,还是瞧不起我们公主啊?今日开的是诗会,丁姑娘难道真是一首诗文都没带来?那岂不是太失礼了,连方夫人也没瞧在眼里啊!” 老嬷嬷不时也搭个腔儿,“不会,听说丁姑娘最是知礼守本分,如今武侯府上下的吃食都是她在张罗呢。” 两人这般一唱一和,配合默契,逼得丁薇好似除了作诗一途再也没有别的选择。否则头上就真要扣上个不知礼数,恶客欺主的名头了。 先前引着丁薇进门的蓝霜,念着丁薇的和气,还有袖袋里那只精致的荷包,忍不住悄声在方夫人耳边问道,“夫人,丁姑娘在咱们府上出了丑,大将军那里…” 方夫人却是摇头示意她不要开口,末了继续半依在软榻上装壁花儿。众人本是指望方夫人能开口解围,一见她这个模样也都低了头。不论如何,有方家在前头顶着,大将军即便恼怒心头肉被为难,也怪不到她们头上。 丁薇把众人神色收入眼底,再看看对面隐隐面露得意的主仆,还有上蹿下跳,恨不得直接指了她鼻子骂她配不上大将军的半调子王妃,终于放开了儿子的小手,挑眉问道,“公主这是承认自己才学不如我这个农家女了,一定要我帮忙作诗顶罚了?” 倾城公主不知为何,心头一跳,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好,但这时候反悔也来不及了。于是,只能轻轻点了头,“劳烦丁姑娘援手了。” 那司马家的半调子王妃紧跟着补刀,撇着嘴玩笑一般接道,“我们公主可是西昊皆知的才女,居然都说不如丁姑娘了?丁姑娘可真是厉害呢,快作诗一首让大伙儿听听吧。我们也品评一二,看看比公主更厉害的才女会做出怎么出众的好诗词!” “那好啊,我这里还真有一首,就请公主和王妃听听看啊。” 丁薇微微一笑,随口念诵道,“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春眠,啼鸟,风雨,花落? 好诗!真是好诗! 这一次,即便不懂诗词的女眷也听出了这诗词的不凡之处,更别说方夫人和几个当真喜爱诗词的妇人,已是喜得坐直了身子。 再看公主的脸色已是一点点白透了,只有她那个猪队友依旧愚蠢的撇着嘴嘲讽个不停,“丁姑娘真是山沟出来的,这诗写的太直白了。又是花又是鸟的,听着倒是热闹。” 丁薇无辜的眨眨眼睛,好似当真不懂一般,疑惑问道,“王妃娘娘觉得这诗不好?那我再作一首吧?” 半调子王妃听得这话更是得意,不屑的摆摆手,施舍一样应道,“那就再做一首吧,这次可别花啊鸟啊,都往上安了。作诗可不像做菜那么简单,你还当什么都扔进锅里就成了?” 丁薇也不恼,笑吟吟听完,开口又背诵了一首,“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 读罢,她又望向公主等人,神色越发无辜,羞怯怯问道,“这个也不行吗?难道作诗同炒菜真不一样,不是把字都堆在一起就行?” 那司马家的王妃根本也没听清她念诵的是什么啊,只顾得意的再次贬损道,“当然不是,你一个厨娘就是厨娘,若是作诗那么简单,那天下厨娘不都成了大文豪?” “噢,那我也作一带杏花的吧?” 丁薇一手拄着下巴,笑眯眯又念诵了一首,“应怜屐齿印苍苔,小扣柴扉久不开。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 ”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她许是觉得不好,又道,“哎呀,最后一句带了杏花。王妃娘娘是不是又该说我抄袭方夫人的那首诗了?那我换一首桃花的吧?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一首是事先有准备,两首是准备充分,三首是巧合,那四首呢?就算找了大学士捉刀代笔,也不可能一次写出这么多足以传唱天下的绝世好诗!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这些诗词原本就存在出口之人的肚子里! 半暖的春风悄悄从屏风缝隙里吹了进来,掠过一只只小几,也终于吹醒了一个个呆若木鸡的宾客。 “这…这都是丁姑娘写出来的吗?” 不知道是谁当先开口问出了众人的心声,丁薇许是上了瘾,越发笑得羞涩,扯了帕子半掩了脸,低声应道,“我平日炒菜时候无趣,就琢磨着解闷了。难道有哪里不对吗?是不是用了桃花也不好,那我改诵个柳树吧。‘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如今正是二月,这个总该应景了吧?” 说罢,她再次转向那半调子王妃,“王妃娘娘可还满意,我这个厨娘在灶间里当饭菜一样琢磨出来的诗词可还听得入耳,可还比得过公主的才学?” 那司马家的王妃即便当真是从猪肚子里爬出来的,这会儿也终于开窍了。 “你,你在耍我们?” “哎呀,王妃娘娘说什么呢,我可不敢当啊。不是您一直在逼着我作诗吗,还说我的才学一定比公主高,我不忍娘娘失望,这才勉强做了几首。难道娘娘还不满意,那我再来几首?” “你,你!” 半调子王妃恼羞成怒,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却被倾城公主厉声打断了。 今日真是出门没看黄历,原本想要踩情敌两脚,结果呢,居然伸出脸,主动给人家抽,还是正反抽,响声震天了。 当着这么多女眷的面前,回去她们必定要同家里人说起,也许不出明日,整个京都就都传开了 闲话儿的开场白都是现成的,倾城公主自持才学深厚,为难厨娘不成反受辱。或者更劲爆一点儿的,公主厨娘争一夫,谪仙容颜变猪头… 倾城公主越想越觉得心口犯堵,到底忍耐不住一口腥甜吐在了雪白的帕子上,好似红梅点点,惹人惊恐又心怜。 第196章 人间各种痴 临近的几个女眷都是小声惊叫起来,“呀,公主吐血了!” “快请太医来吧!” 作为主家的方夫人也是回过神来,坐直了身体问道,“公主许是耗神太厉害,又吹到凉风了,不如先去花厅里歇歇,我这就让人去请大夫,给公主开副安神的药汤也好。” 众人怎会不知方夫人这是在替倾城公主打圆场,于是纷纷应和道,“就是呢,虽然是初春了,风还是很凉。” 只有司马家的半调子王妃还以为公主博得了众人的同情,扯了帕子又哭开了,“我可怜的公主啊,好好的来做客,硬是被人家气得半死。这真是没有天理了!有些人明明就是有准备,偏偏装成什么都不会,就等着我们公主开口恳求才一起拿出来羞辱我们,真是太恶毒了!” 这世上比被人揭开遮羞布更让人难堪的事是什么?那就是被自己人揭开极力拉扯的遮羞布! 倾城公主刚刚缓过气来,听得这话,又是一口血喷了出来。那半调子王妃尚且不知这是她的功劳,惊叫着还要说什么,却是被忍无可忍的老嬷嬷狠狠一巴掌甩在了脸上。 “嬷嬷,嬷嬷…咱们回去!” 倾城公主拉了还要再动手的老嬷嬷,极力支撑起身子同方夫人说道,“多谢方夫人邀请,但本宫今日身子不适,这就回宫了。若是有失礼之处,还望夫人海涵。” 说罢,她又同众人点点头算作告辞,末了扶着老嬷嬷的胳膊往园门走去。那司马家的半调子王妃刚刚醒过神来,委屈至极的一手捂着脸,显见还不明白自己为何挨了打。但她到底还记得自己的“阵营”,忍着恼怒也提着裙子追赶上去了… 谪仙一般的美人,来时飘逸而骄傲,归去时却如同被折了翅膀的飞鸟,狼狈而倔强。 人性本来就是个矛盾的东西,比起畏惧强者,有时候更愿意同情弱者。 眼见倾城公主这般模样,一众女眷们心里都有些不舒坦。好像忘了方才公主主仆如何咄咄逼人,只记得丁薇笑眯眯的“挥巴掌”了。于是,离得她最近的那几人都是下意识的往外边让了让。 丁薇好似半点儿不知,胖小子许是有些饿了,正一边玩着荷包一边大口吃着糕饼,小嘴儿边上沾了些点心碎屑,一点点小雀斑,分外俏皮可爱。 丁薇低头替儿子擦去,疼爱的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笑道,“儿子,有人说娘亲才学不好,要替娘亲教导你呢。可惜,娘亲才背了几首诗,那人就气跑了。以后等你长大了,娘亲都教给你啊,足足三百首呢,不管谁再强迫你作诗,咱都不怕!”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却也足以被众人听得清楚了。于是场中瞬间就是抽气声不断,人人都是震惊,这么绝好的诗词居然有三百首之多?这到底是哄孩子的戏言,还是真的? 方夫人这会儿也装不了壁花了,刚要开口问询的时候,却是有守门的小厮从门口跑来禀告道,“夫人,大少爷带着众位公子也前来拜见。” 方夫人沉吟了那么一瞬,却是应道,“好,请公子们进来吧。” 说罢,又望向一众女眷和几位脸色羞怯的闺秀,笑道,“许是这些小子们听说咱们这里出了好诗,一时忍不住跑来凑个热闹。若是外人倒罢了,都是各家子侄,权当自家孩子见一见吧。” 那些没带姑娘出来的女眷自然无所谓,就是带了姑娘的妇人倒是更欢喜有这样的机会见见这些年轻公子,至于几个闺秀,虽然半垂着头,眼睛却早就差点儿挪到了耳朵上,生怕错过了这样的机会。毕竟谁也不知道,这些公子里有没有她们未来的夫君呢? 方信就带着十几个公子,在这样的情形下大步走了过来。 春风吹过这些俊秀公子哥的衣角,掀起的各种颜色好像雨后的虹,也映得几个闺秀脸色更红,脑袋垂得更低。 倒是丁薇大大方方挨个看过去,最后还是觉得自家义兄是其中模样最俊秀,气质也最温润的一个,于是免不得心里替楚七喜欢喜。好在她家楚老将军是个眼疾手快的,否则以后方家儿媳的位置还不一定是谁的呢? 许是也见了有几个闺秀在场,一众公子们分外恭敬,礼数周到客套完,这才各自寻了自家母亲或者姑母姨母坐了。 其中一个眉眼间书卷气尤其浓厚的高瘦公子,第一个迫不及待的开口问询,“方夫人,方才传去前院的几首诗词当真是绝好。不知是哪位夫人所做,在下极想请教一二。” “是啊,方夫人,我们平日多同方兄在一处研讨诗文,自问才学不差,但今日有幸听得这几首好诗,当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一定要拜见一下这位夫人才好。” 说罢,一众公子的目光就在场中梭巡,好似想把这位隐藏极深的诗文大家立刻找出来。 倒是方信神色里带着三分疑惑的望向丁薇,以他相处日久的经验来看,只要有他这位义妹在场的时候,但凡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事发生,多半跑不了她的参合。 果然,方夫人见一众公子如此,就无奈笑着应道,“你们不要看了,那些诗词不是我们这些土埋半截的老妇所作,而是出自武侯府的丁姑娘之口。” “丁姑娘?哪位是丁姑娘,还请夫人指点。我们实在想要见见这位诗词大家,若是错过今日,怕是后半辈子都要悔得睡不着了!” 那位高瘦的公子哥许是诗词的狂热爱好者,听得方夫人只说了名字,却不肯指人,急得立时站了起来。 方夫人无奈就摊手挥向左手一侧的丁薇母子,笑道,“这位就是丁姑娘,武侯府的丁姑娘。” 她倒是好意,生怕这公子做出什么失礼之事,还多点了一句。可惜,这高瘦公子平日只知读书,研讨诗文,根本不关心市井八卦,哪里听说过“大将军同厨娘之间不得不说的故事”啊! 他几乎是一个箭步就窜了过去,一揖到底,双眼放光的盯着丁薇,开口就道,“姑娘大才,在下孙沧海,恳求姑娘收徒,习学诗文之道。” 丁薇惊得抱着安哥儿往后挪了挪,才勉强避开了这书呆子的大礼,末了哭笑不得的应道,“这位公子客套了,那些诗文实在是我先前背诵过的先贤之作。说实话我也是一知半解,怎好当公子的先生,还请公子不要为难我了。” 那孙沧海一听这话却是急了,怎么也不肯相信,还要再恳求的时候,方信终于赶到“救驾”了。 “孙兄,还是回去坐吧。有话慢慢说,不要吓到我义妹母子。” 孙沧海仔细一看,这才发现丁薇怀里果然还抱了个孩童,正眨着大眼睛一脸不解的望着他。他只是爱诗成痴,并不是什么无礼之人,见此赶紧赔罪。 “丁姑娘勿怪,在下一时心急,冒犯了。” 丁薇倒是对书呆子没什么恶感,在她看来,不问世俗,专心于一道的人才是最纯粹的人。就像前世她曾听说一个老厨师,五十岁的时候迷上切豆腐丝,一练就是二十年,最后一次终于成功了,也在大笑中去世了。 很多人许是不理解,但她却在每次做好一桌儿饭菜,眼看所有亲人吃喝香甜的时候,就会多明白一分那种执着和喜悦。 所以,即便很多人会用她是厨娘这件事,作为嘲笑她的把柄,但她却依旧坚持每日下厨做菜一样。哪个女子不是夫君的厨娘?哪个母亲不是孩子的厨娘?哪个女儿不是爹娘的厨娘? 心里有爱,就不会计较这些脸面。心里有执着,就不会计较那么多世俗… 这般想着,她倒是对孙沧海多了几分钦佩之意,当先开口道,“孙公子,不必客套,我们母子还没有那般胆小。既然说到这里,我也不多瞒着了。我确实教不了公子什么诗词之道,因为今日念诵出来的这些诗词,都是我偶然得来的。所以,怕是要让公子失望了。” 那孙沧海闻言,仔细打量丁薇不像说谎的模样,立时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沮丧。 倒是旁边另一个同样爱诗的文雅公子,开口追问道,“那姑娘到底是从哪位高人之处听得这般绝好诗文,只有这四首吗,是不是还有更多?” 他这两句话倒是点醒了场中众人,别说一众公子哥都目光灼灼的望向丁薇,就是方夫人几个也是一脸期待模样,惹得丁薇实在不好说没有。 无奈,她想了想索性也就不再藏着掖着,“方才我还同小儿说起,我背诵的诗词出自一本书,书里共有各类诗词三百首。本来也是打算以后写出来给小儿启蒙之用。不想今日一时意气之争,倒是搬出来救急了。” “三百首!” “当真有三百首?” “什么书?哪里买的?” 众人几乎异口同声问了出来,特别是孙沧海手里已是撩起了长袍,大有丁薇一说出书名和出处,他就要立时跑去买回来的架势。 可惜丁薇却是摇头,“这本书只有我看过,哪里也寻不到。” “什么?”众人闻言失望之极,倒是方信不知盘算着什么,眼底闪过一抹异色,开口劝道,“义妹若是还记得清楚,不如写出来,雕刻成板,到时候印出来,岂不是整个西昊的爱诗之人都能看到了。” 第197章 西京处处听八卦 “对啊,方兄大才,这办法太好了!” 一众公子们就差拍手叫好了,末了又纷纷望向丁薇,紧张得等着她的答案。 现代那位丁家老爹有严重的重男轻女倾向,自小教姑娘识字,用的就是唐诗三百首,而儿子就是各色菜单菜谱。 丁薇自小就喜欢美食厨艺,闹着老爹也要那些菜谱秘方,但老爹就敷衍说她背熟了唐诗三百首就再教她菜谱。结果这傻丫头,就把唐诗三百首背得倒背如流。可惜,结果不必说,实在让丁薇伤心。 不想,小时候那段痛苦的记忆,倒让她今日成了“香饽饽” … “好啊,待我回府后,就寻个空闲抄录下来。到时候送到方大哥这里,再由方大哥安排吧。” “择日不如撞日,我家里就有印书坊。不如丁姑娘先背诵几十首,抄录下来就送回去让匠人们先雕刻成版!” 孙沧海却是一刻都等不及,开口就嚷了起来,惹得其余一众公子有心赞同,又觉失礼,神色很是复杂。 丁薇也被这书呆子惹的哭笑不得,同这些痴人讲世俗礼数,恐怕就是对牛弹琴,左右家里也没有大事,今日这诗会提前散场也有她三分不是,索性就当补偿了。 这般想着,她就点了头。 孙沧海几乎是劈手从先前的秉笔丫鬟跟前抢了文房四宝,末了一屁股坐到桌前就眼巴巴望着丁薇,那眼神比赶牛的鞭子还急迫。 丁薇无奈,怀里抱了儿子,一边同他玩着翻绳游戏一边开口念诵起来,“五言绝句第一首,《行宫》,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 “寂寞红花,白头宫女。真是好对比!”众人听后,立时开口赞颂。但也有人追问道,“玄宗是谁,不是咱们西昊的啊!难道邻国的?” 丁薇不好解释,就赶紧笑着背起了第二首 … 日头已是西斜的时候,丞相府的诗会终于散了。 一辆辆马车陆续驶离丞相府,待得穿街过巷回到自家,这些神色激动的女眷们就无一例外的都被家里男子们请去了书房。 说起各家的消息也都算灵通,丞相府里的诗会还没散去的时候,倾城公主就匆匆回了宫,而且立刻招了太医去留仙苑,京都内外就已经传的流言纷纷。 虽然原因五花八门,但人人都确信一件事,那就是公主同将军那位心头爱之间的第一次正面交锋,公主定然是输了。但到底因何输了,甚至逼得公主提早离开,就无人得知了。 这会儿终于抓到了自家人,免不得就要问个清楚。平日常被家里男人们嘱咐不可多言的妇人们,终于得到了正大光明说闲话儿的机会。 于是,各家书房里就不时传出各种惊讶之语,“什么,公主吐血了?” “好诗,当真是好诗!” “当真有三百首?哎呀,真是西昊,不,东昊之幸啊!” “那位丁姑娘真是农家女出身,是不是哪里出错了?” 而方家的后宅里,这会儿刚刚送了客人,丫鬟仆役们穿梭在花园里,麻利又有序的拾掇着各色杂物。 方丞相迈着四方步顺着游廊回了正房,果然就见得爱妻在端了青花瓷碗喝药汤,于是眼底闪过一抹心疼,亲自上前在白瓷碟里取了蜜枣送到她嘴边,低声问道,“苦不苦?明日我再去给你寻几样新奇的蜜饯过口。” 方夫人含了蜜枣,待得嘴里苦味散掉大半就笑道,“老爷是不是也听说今日热闹了,特意来寻妾身打探消息啊?” 方丞相瞧着爱妻眉眼间满满都是喜色,忍不住心头也轻松三分,于是凑趣道,“夫人猜得太对了,赶紧同我说说。” 方夫人挥手示意蓝霜送了两杯参茶上来,笑道,“先让这丫头从丁姑娘进门开始讲起吧。” 但凡女子哪里有不喜好闲话儿的,更何况同公主想比,蓝霜更喜欢丁薇这样亲切和气的贵人。 这会儿听得主子吩咐就一字不落的从武侯府的马车到门前开始讲起,末了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丁姑娘赏了奴婢一只荷包,但奴婢可不是为了这荷包就替她说好话,丁姑娘确实是个好伺候的主子。” 方夫人笑着嗔怪道,“你这丫头,还怕我收了你的荷包啊。去我妆盒最下层取只花簪给蓝云送去,今日敲鼓,真是难为她了。” 蓝霜听得疑惑,想问又不敢,到底赶紧应声去办差了。 倒是方丞相疑惑望向老妻,方夫人俯身在他耳边说了几句,末了低声笑道,“所以啊,蓝云这丫头背了只黑锅,丁姑娘怕是以为是公主先动了手脚。不过后来她也出手了,否则那花球也不能总停在公主身前了。等明日空闲下来,妾身再仔细问问蓝云。” 方丞相难得见老妻如此“调皮”,忍不住笑道,“你啊,怎么年岁大了,反倒同孩子一般了。” 方夫人嗔怪的瞪了他一眼,半羞半恼道,“妾身也是为了试试丁姑娘的人品和脾性啊,哪里就是为了看热闹?” “那你试得如何了?” “好,是个心善又不软弱的脾气,难得是有勇有谋,行事大气,妾身很喜欢。”方夫人双眸里笑意更深,难得开口赞个不停。 方丞相想起亏欠良多的儿子,也是笑道,“信哥儿听了这话怕是要欢喜了。” 方夫人点头,想了想还是说道,“今日丁姑娘真是大出风头,怕是要扬名整个西京了。再瞧上两日,若是没有什么变故,就找个日子让信哥儿请她上门吧。” “好,丁姑娘虽然有些古怪之处,但确实是个心地好的。听说待府里的老仆人都是亲厚至极,若是认下你做义母,定然也会孝顺。多个人陪你说话走动,我也放心一些。” 方丞相倒是真心替老妻欢喜,扭头就要吩咐丫鬟去寻儿子。正巧蓝霜从外边进来,笑着禀报道,“老爷,夫人,大公子过来请安。” 方丞相假作恼怒,其实眼里的笑意都要漾出来了。 “让他进来吧,为了个义妹就这么心急,什么时候见他这么孝顺过父母啊?” 他的话音落地,方信就从门外走了进来,闻言就举了举手里的食盒笑道,“儿子不孝顺,不是马上就有女儿孝顺您了吗?” 说罢,他把盒子递给蓝霜示意她去张罗,末了行礼坐下,这才道,“丁姑娘走时特意留了食盒给我,请我转交给母亲,都是她亲手烤的点心。方才实在太吵闹,安哥儿又困倦,她也不好送过来。” 方夫人想起安哥儿白白胖胖的模样,忍不住就笑得更欢喜,拉了丞相夸赞道,“哎呀,老爷,您不知道安哥儿那孩子有多聪慧,先亲妾身一口,才伸手讨赏。妾身一时高兴,把玉鱼都送出去了。这孩子也是喜欢,握在手里就没放开过。” 方丞相想起他们夫妻当初未等出世就夭折的孩儿,心头一痛,神色里却是不显,笑着附和道,“我一直听人夸赞这孩子,倒是没见过一次。不想被夫人抢先了,以后她们母子再过来,我可要见见。” 一旁的方信听得这话,立时抓住了其中的关键之处,喜道,“母亲,爹,你们同意收下丁姑娘做义女了?” 方丞相瞪了儿子一眼,到底不舍得让他心急,就点头道,“你母亲说丁姑娘为人很不错,但也要再看两日,若是没什么事就选个日子请她上门做客。” “谢母亲,”方信赶紧起身,一揖到底,末了又道,“义妹心善又细致,待老人孩子尤其好。母亲以后可有人孝敬了!” 方夫人听得好笑,打趣道,“这话说的,难道有了丁姑娘,你就不孝顺我同你爹了呗?我们还指望你赶紧成婚,早日生个亲孙子呢。” 听得提起自己亲事,方信也是红了脸,低声道,“全凭父亲母亲做主。” 方丞相更是欢喜,笑道,“既然你这般说,那选个日子,我就请人去楚家提亲了。那个楚老头儿啊,这些时日见了我都黑着脸,好似我们方家欠了他金山银山的模样。赶紧把亲事定了,也省得我受气。” 一家三口难得坐在一处喝茶吃点心,说着话儿,其乐融融的模样,惹得一众丫鬟们都是跟着欢喜。好似丞相府上空,郁积多年的阴霾也一扫而空了。 不说方家如何父慈子孝,只说丁薇一路坐了马车回到武侯府后院,足足灌了一壶温水才终于觉得活了过来。忍不住抱怨道,“以后可不能再去丞相府了,这一日真是把一年的话都说干净了。那些书生,连个喘气的功夫都不给,真是渴死我了。” 云影最开始在主子身边伺候的,自然也最亲近,这会儿就忍不住抱怨道,“姑娘还说这个,您会背诵那么多诗文,事先都没同大伙儿说说,害得我们急忙跳出去救驾,谁知道根本就是多余啊。” 古嬷嬷刚刚哄睡了小主子,从内室里出来正好听得这话就附和道,“云丫头说的不错,亏得老奴还巴巴抬出老夫人的大招牌,哪知道您根本用不着,这可真成了‘主子不急奴婢急’了。” 丁薇一见自己犯了“众怒”,赶紧扶了古嬷嬷坐下,末了才笑得一脸歉然。 第198章 到底谁欺负了谁 “我也不是故意隐瞒,一来是没想到当真会有作诗的机会,毕竟那么多人,轮到一次不容易。二来你们太心急护着我,我也没有机会说啊。” 众人也不是真恼了,不过是抱怨两句而已。今日是橘梗当值进宫,留下当归同云丫几个都在家,这会儿心里好奇的要死,忍不住就缠了云影要她赶紧讲讲。 云影瞧着丁薇没有阻拦的意思,又实在觉得解气,于是一向寡言的她也变成了话唠,把整个诗会的前前后后讲得是跌宕起伏,精彩纷呈,听得当归几个不时小小惊呼出声,末了听得公主气得吐血,都是轰然叫好。 “活该,让她挤兑咱们姑娘!” “就是,人家不是说她是仙女下凡吗,那为什么不回天宫去?明明是个坏心眼的女子,连咱们姑娘一个小手指都比不上!” “那咱们姑娘如今是不是西昊第一才女了?不对,东昊第一才女,那些书生公子们怎么说,要给姑娘出诗集?” 几个丫头叽叽喳喳,都是喜得有些发疯了。平日因为主子的身世低微,明里暗里她们跟着听了多少嘲讽鄙夷,如今主子声名大燥,她们也跟着扬眉吐气了! 丁薇倒是没觉得背了小半本诗集,她的日子就会有什么不同。待得小睡片刻起来就张罗着准备晚饭,不必说,今日诗会发生这么多事,饭桌上肯定要多很多“食客”啊! 果然,红烧肉还炖在锅里,楚七喜就第一个骑马扬鞭赶到了。她抓了鞭子冲进侯府的时候,惹得老井几个都以为她是来找麻烦的。好在,程铁牛正拎了水桶给马匹刷洗,赶紧给这冒失的姑娘解了围。 丁薇眼见楚七喜兴冲冲跑进来,就站在灶间门口玩笑道,“今日什么风啊,居然把楚大小姐吹来了?” “哎呀,丁姐姐!”楚七喜被打趣的红了脸,羞赧的跺着脚嚷道,“我早就想来了,就是我爹不让出门啊!” 丁薇哼了一声,挑眉道,“你确定不是想吃红烧肉才跑来的?别说你日日在家秀嫁妆啊,你那绣活儿若是拿出去,可要让人笑话了!” 楚七喜上前紧紧抱了丁薇的胳膊,抗议道,“丁姐姐你取笑我,袖口和领子都是我自己绣的呢,不信你去问我家绣娘!” 丁薇被她摇晃的头上簪子都要掉了下来,赶紧讨饶道,“好,好,是我看轻大小姐的手艺了。砂锅里的红烧肉分一半给你赔罪,好不好?” 楚七喜最是喜爱红烧肉配米饭,听得这话立时就吞了口水,喜道,“这还差不多!” 说罢,她突然想起自己的来意,再次紧紧抱了丁薇的胳膊,嚷道,“丁姐姐,听说你把那个狐狸精气吐血了,是不是真的?” 丁薇瞧着她神色里很有些幸灾乐祸的模样,于是就道,“怎么,你跟她有过结?我记得当初我才问你一句,你就吓得像兔子一样跑了,一直躲了我半个月。如今怎么自己送上门来了,不怕人家了?” “哎呀,丁姐姐,我不是怕她!”楚七喜被揭了短处,脸色再次红透,白色牙齿紧紧咬了下唇,好半晌才低声道,“小时候,也是我爹带我进京,第一次见到大将军。我只不过同大将军多说了几句话,那人就记仇了。表面待我特别好,后来…嗯,后来引着我去后山,把我倒吊在树上一晚。我爹好不容易找来,我说她害我,我爹还不信,说我淘气。” 许是又想起了小时候的悲惨经历,楚七喜明显有些暴躁,扭身跺脚道,“总之,她心思恶毒着呢,可不是所有美貌的女子都是好心肠。” 丁薇虽然听得也是一知半解,但却理解了这丫头对公主的恐惧。于是,心里对她的那点儿小芥蒂也摘了出去。 “好了,如今你也长大了,还有未来夫君保护,你就不要多想了。” “哎呀,对啊。”楚七喜来不及害羞,紧张的又抓了丁薇的双手,嘱咐道,“丁姐姐,你可一定要小心啊。你同大将军在一起,又生了安哥儿,她心里不知怎么恨呢。” 丁薇笑着拍拍她的手,安慰道,“放心,我也不是一个人啊。别人不说,就说你吧,万一我同她吵起来,你是不是会帮着我?” “当然了,”楚七喜立时挺直了脊背,正色道,“小时候她欺负我也就算了,但是她如今敢欺负你和安哥儿,我第一个拎着鞭子去抽她!” “那就是了,我还有什么怕的。”丁薇笑得眉眼弯弯,“将军不差饿兵,以后还指望你替我和安哥儿撑腰呢,今晚我做两个好菜色犒劳你。快进屋去帮我照料安哥儿吧,马上就开饭了。” “好咧!”楚七喜自觉被依靠,很是欢喜,笑嘻嘻甩着鞭子进屋了。 丁薇好笑的摇摇头,手下继续忙碌,心里却也是又添了三分惊醒。那位公主小小年纪就因为公治明被觊觎而出手整治一个小姑娘,如今眼见他们一家三口和乐,加者今日“受辱”,还不是恨得想生吃了她啊。看样子,以后还是要更加谨慎才成。 初春的黄昏没什么美景,但夜色即将降临的这一刻,却是难得安宁。 公治明送走礼部几个侍郎,很是疲惫的揉了揉眉心。这几日刚刚改了国号,又开始安排登基大典,各色繁复的杂事甚至让他觉得还不如去踏平铁勒更容易。 橘梗在一旁见此,赶紧上了茶水,小心翼翼劝道,“主子,是不是该回府了?” 公治明听得这话,突然想起今日妻儿去方家做客,就开口问道,“方家的诗会可还顺利?” 橘梗迟疑了一瞬,到底还是应道,“听说不算顺利,但奴婢整日都在宫里,所知不多。” 公治明挑眉,黝黑的眸子里闪过一抹厉色,开口唤道,“风九!” 风九立时从角落里走了出来,上前行礼,末了也不必主子开口就道,“少主,今日负责暗中护卫的是风七和风八。先前已是同属下说过方家诗会之事,少主一直在忙,属下就没有打扰。” “下次有事尽快来报,不必理会旁事。”公治明挥挥手,催促道,“可是谁欺负你们姑娘了?” 风九下嘴角控制不住的抽动了两下,神色古怪的应道,“少主,不是别人欺负了丁姑娘,是丁姑娘把公主气吐血了。” 公治明闻言神色一松,转而嘴角也是翘了起来。 所谓关心则乱,他倒是忘了,丁薇可不是个受委屈的脾气。 这般想着,他也放松了脊背僵硬的肌肉,一边品茶一边问道,“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风九也是暗自品味这个八卦好久了,这会儿终于能说出来,也是一脸兴奋,噼里啪啦讲开了。 听罢,公治明低头望了茶碗,不知在想些什么。倒是橘梗喜得忘了规矩,拉着风九问个没完,“九哥,你说的都是真的?咱们姑娘真的一口气作了五首好诗?” “不是五首,是一百首!一百首!”风九被橘梗抓了手腕,脸红的更好似打了鸡血,连声解释道,“你不知道,听说那些女眷还有公子都听得傻眼了,恨不得抓了咱们姑娘一直背到半夜呢。后来还是小主子困倦,他们才勉强放人。 听说,孙家公子当时就拿着手稿回家去刻板印发了。他还要败咱们姑娘为师呢,姑娘自然不肯,他还说要经常上门求教!” “真的,姑娘真是太厉害了!”橘梗笑得嘴角都要咧到耳根了,末了偷偷指了后宫方向小声问道,“九哥,那位真气得吐血了?活该,谁让她欺负咱们姑娘呢!咱们姑娘脾气就是太好了,人家不惹到头上都不会出声。这次怕是气得狠了,若不然也不会当众给那位难堪?” “可不是,那位话里话外都是姑娘没有才学,不配教导小主子。许是因为这个姑娘才恼了,她带着小主子多不容易啊!” 风九同橘梗说的热闹,一时都忘了主子还在一旁。不过,公治明也是听得津津有味,突然有些遗憾今日不曾在场。一百首绝世好诗文,即便不是出自她的原作,但由她传诵出来,也足以得到整个西昊清流文人的感激推崇。 很多时候,就是这样,她好似漫不经心的几句话,或者随手做下的一件事,就会带给人万般惊喜,也不知不觉为她聚拢了更多的力量。比如魏老爷子,比如几十万兵卒,比如方信。 这几日,本来他也在为这些自诩清流的文人们头疼,相比于文武百官和盘根错节的世家豪族,这些一辈子只认正统和圣贤书的文人更难以收服。不想今日她参加个诗会,就轻易把事情解决了。 三百绝世好诗问世,正是东昊代替西昊之时,谁敢说这不是新朝得了文曲星的眷顾,不是文治天下的吉兆? “哈哈!”公治明再也不忍不住欣喜,朗笑出声,一向清冷的神色因为这一笑,瞬间冬雪化尽,春意降临… 橘梗同风九虽然不知主子因何大笑,但是也跟着欢喜。 橘梗猜得家里这时候必定正热闹,就心急回去,于是催促道,“主子,这就回府吗?” 公治明点头,正要开口的时候,不想大殿外却是进来一个笑面太监。许是也知道自己不该这时候进来打扰,他进门就跪了下来,小心翼翼禀告道,“启禀大将军,留仙苑里刘嬷嬷求见。说是倾城公主病重,想请将军前去一见。” 第199章 他是我的 公治明立时皱了眉头,眼底闪过一抹复杂之色,淡淡开口问道,“太医去过留仙苑了?” “回将军的话,太医已是去过了。说是公主忧思郁结,需要静养。” “那就让她静养吧,今日天晚,改日再去探望。” 公治明冷冷扔了一句就罢了,完全没有半点儿关心焦急之意。那太监好似没想到会得了这么个结果,惊讶的抬了头,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橘梗狠狠瞪了回去。 他赶紧磕了头,狼狈的退了出去。 橘梗低低开口骂道,“狐狸精,云影姐姐说的对,真是半点儿不能放松。” 说罢还拉着风九的手腕,嘱咐道,“九哥,你平日也得警醒一些啊。” “好,一定。” 两人再次旁若无人的定起了攻守同盟,听得一旁的公治明无奈又好笑。难道他就是那只扔进狐狸窝的小公鸡,人人都同看贼一般的看着他,生怕一个不小心他就被狐狸叼去了。但好似人人都忘了,他即便是公鸡,也是一只铁公鸡。只有见了妻儿,才会化成绕指柔的铁公鸡,若是别人主动咬上来,只会崩掉牙… “回府!” “是,将军。”橘梗同风九欢快应了,赶紧拾掇了随身应用之物,一起欢欢喜喜出宫去了。 大殿远处的角落里,先前那笑面太监也笑不起来了,正苦了脸同老嬷嬷争辩。 “嬷嬷,真不是我不替公主说话。实在是…是将军不肯点头,将军只问了公主看没看太医,然后就说请公主安心静养,以后再去探望。杂家怎么敢再劝说,即便将军比…恩,比太极殿那位脾气好得多,但终归是西昊之主,杂家总要为脖子上的脑袋着想啊。” 老嬷嬷恼得脸色铁青,伸手又把手腕上的玉镯摘了下来,还要往太监手里塞的时候,远远见得大殿里走出了一行人,她眼睛一亮就要冲过去,不想却被两步一隔的护卫拦阻下来。 “什么人,胆敢冲撞将军?” “奴婢留仙苑公主跟前伺候的嬷嬷,”老嬷嬷一见护卫不是熟悉面孔,猜得是公治明的亲卫,就央求道,“奴婢有话禀告大将军。” 那亲卫却是不肯放人,“大将军没有召见,不得打扰。” 老嬷嬷心急,还想再争辩的时候,却发现公治明一行已是走的没了影子。她恨得咬牙,到底还是跺跺脚回去了留仙苑。 往日就很安静的留仙苑,今日格外静谧,别说人声,就是鸟雀都不见一只。只有微微寒凉的夜风在院子里打着旋,吹得老嬷嬷狠狠打了个哆嗦,末了抬头望着微微透着烛光的雕花窗棱,很是犹豫要如何回报主子。 “是嬷嬷回来了吗?” 倾城公主许是听得脚步声,在屋里轻问出声。 “哎,公主,是老奴回来了!”老嬷嬷赶紧快步进了屋子,末了见得公主坐在窗前软榻上,忍不住开口呵斥几个大宫女,“怎么不给公主披上外衫?你们也敢怠慢主子不成,明日就赏你们一顿板子!” 几个守候在屋角的宫女闻言,就慌忙要上前伺候,却被公主挥手撵了下去。 “嬷嬷,可是宝哥哥不想见我?” 老嬷嬷脸色僵了那么一瞬,转而却是笑道,“不是啊,公主。都是老奴的错,路上有事耽搁了,老奴到的时候,将军已经出宫去了。明日一早,老奴再去请,将军一定会来的。” 倾城公主苦笑,抬手开始卸掉自己精心挑选的首饰,一只飞凤步摇不小心夹住了头发,她扯了两下都没有挣脱。 老嬷嬷赶紧要上前帮忙,却见倾城公主猛然一用力,连着一缕乌发狠狠扯了下来,重重摔在了地上。 凤口衔着的珍珠串暮然炸开,滴溜溜滚了满地。 老嬷嬷心疼的赶紧去捡拾,“公主,公主息怒,这可是老王妃给您留下的,摔不得啊。” “哈哈,本宫还有什么舍不下,”倾城公主想起白日里遭受的“侮辱”,绝美的脸孔再次扭曲的不成样子,她疯魔一般把软榻上的锦垫,茶具,小几都砸了下去。 “他还是父王留给我的!为什么他不肯见我?为什么!他是我的!” 老嬷嬷自小伺候公主长大,从未见过她这个模样,也是吓得懵了。 “公主,公主…” “嬷嬷,这是他们逼我,他们逼我的,我要杀了那个贱人。只要她死了,宝哥哥就是我的了。除了我,这天下没人配得上他。他是我的,只是我的!” “好,好,公主息怒,身体要紧。老奴即便是死,也要帮公主出了这口恶气。”老嬷嬷也顾不得再去捡拾珍珠,一把抱了公主,如同小时候那般拍着她的肩背。 倾城公主慢慢恢复了平静,扭身慢慢从床榻之侧的暗格里拿出唯一的金令箭,满眼都是痛苦之色,“嬷嬷,难道真要逼迫他,他才能回到本宫身边吗?” “公主是天下最好的女子,大将军如今只是一时迷了心窍,待得以后清醒过来,一定会记得公主的好,一定会扔掉那个贱女人。公主放心,您如今还是要养好身子,兴许那个贱女人就盼着您病着呢,您可不能让她称心如意了。” 许是这话提醒了倾城公主,她握了金令箭依靠在锦被上静静养神。老嬷嬷也不敢打扰,小心翼翼拾掇着杂乱的屋子,半晌才听得公主轻声问道,“嬷嬷,黑袍军如今在哪里?” “回公主,已是撤退到另一隐蔽之地,都是当日老王爷安排好的,保管不会被任何人发现。” “好。” 公主再也没有出声,手里的金令箭却被捏的渐渐变了形状… 武侯府外院众人尚且不知道自家主子在丞相府如何大出风头,但老老少少却都是长了鼻子,迎风嗅嗅内院飘出的香气,也猜得出今日主子的心情极好。 老井和老武几个好酒的老人已是喜滋滋期待着,主子今日会赏下什么好菜? 红烧肉自然是最好的,这道大菜已是被大伙一致推举为心头爱。若没有红烧肉,水煮鱼也不错,土豆烧牛肉也好,扒肘子也是下酒好菜… 众人越想越是口水泛滥,正这样的时候,公治明就回来了。大伙儿赶紧上前行礼伺候,不等把马匹拉去马厩,方信也是一身飘逸的青绸长衫,手执纸扇施施然走了进来。 “呀,我好像嗅到红烧鱼的味道了!” 不等公治明应声,厚着脸皮跟在后边的尉迟悔已是哈哈笑着附和道,“英雄所见略同,我方才也是第一个猜出这道菜。方公子,上次你还欠我三杯酒呢,今日可不能躲过去了!” “不躲,不躲!今日欢喜,不醉不休!” 方信哈哈大笑,同尉迟悔勾肩搭背进门去了,留下公治明分外无奈。他这个即将登基的新皇是不是太没有威严了,兄弟同属下都对他视若无睹,好似只要一进了武侯府的门,他就只是武侯府的少主,再不是什么西昊之主了。 不过,这感觉真是分外的好… 丁薇张罗好晚饭,待得回屋换了衣衫,洗漱干净,再赶去正房大厅的时候,云影几个已是把饭桌儿都摆上了。 今日的人聚得尤其齐全,两位老爷子和古嬷嬷,方信同楚七喜这对儿欢喜冤家,还有满脸憨笑的尉迟悔,多日不见的山一,风一,林六,外加风九,居然都团团围坐在桌边儿。 一见丁薇进来,风九几个就起身行礼,丁薇回了半礼就坐到了公治明旁边。安哥儿正猴子一样拘在老爹身上玩耍,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小鞋子踩得老爹满身鞋印儿。 丁薇伸手在儿子屁股上拍了一记,呵斥道,“快下来,别闹你爹爹。” 公治明一笑,刚要说自己不累,可惜却听她下一句接道,“踩毁了你爹的长衫,还得我给另做!” 众人瞧着公治明僵住的脸色,都是忍不住偷偷窃笑。 倒是魏老爷子得意的甩甩自己崭新的衣袖,笑道,“徒儿,今日做了什么吃食?可有肉臊子蛋羹?今日出门见到人家吃肉臊子面,不知怎么就想起这口儿了。” 云伯也是听得眼睛发亮,“可不是,丁姑娘那蛋羹怎么就蒸得一点儿蜂窝孔都没有?又嫩又滑,最适合我们这些没牙的老家伙吃了。” 丁薇听得好笑,就道,“一碗蛋羹,蒸起来有什么麻烦的,半刻钟就得了。” 说罢,她就指使云丫,“去灶间先替我切些肉末,我一会儿就过去。” 云丫笑嘻嘻应了就去了,倒是老嬷嬷瞪了云伯一眼,嗔怪道,“挑嘴的老东西,主子亲手给做吃的就该感恩了,居然还点起菜了。” 云伯尴尬的干笑两声,眼神瞟向旁边的魏老头儿,极力想要撇清自己。魏老爷子却是半点儿不客套使唤徒儿,“记得多放点儿肉臊子。” 丁薇还想念叨这个无肉不欢的师傅几句,但想了想今日大伙儿都在也就罢了。 于是转而说起另外一件事,“师傅,今日去义兄府上做客,我瞧着方夫人好似喘疾很厉害,不如哪日您同我一起去方家走一趟,替方夫人诊诊脉。这样春日,柳絮到处飞扬,她的日子怕是最难过了,早一日缓解,也少受些辛苦。” 魏老爷子扫了一眼神色有些惊愕的方信,撇撇嘴道,“成啊,哪日你要去,喊上我就是了。” “好啊,我就说我家师傅仁心妙手,最是看不得病患受苦了。” 第200章 亏大了! 丁薇笑眯眯拍了老爷子一记马屁,末了起身又道,“师傅,你们先吃着,我这就去蒸了蛋羹,马上回来。” 魏老爷子撵着又嚷了一句,“记得多加肉臊子!” 云伯听得眼红,忍不住低估,“也不知道你这当了多少年和尚,这辈子得了这么好的徒儿。” 魏老爷子越发得意的撅起了胡子,“你嫉妒啊,哈哈,晚了,已经是老子的徒儿了。” 众人都是笑起来,纷纷举杯喝酒,伸筷子夹菜,吃喝得极满足。 方信没想到自己还没开口,义妹就主动请了魏老爷子出手,即便她当真是心善至极,看不得别人受病痛之苦,但也大半是因为那是他家人的关系。这样心细周到,时刻让人如沐春风一般的好妹子,他又怎么能不喜爱? “云伯说错了,应该是你做了几十辈子的和尚,才得了我妹子这样的好女子。”方信酸溜溜的横了身侧的公治明一眼,末了一口吞下筷子上的红烧肉,显见是嫉妒至极。 公治明正给儿子喂排骨肉,胖小子吃的嘴巴油汪汪,小手还要往汤碗里伸,一时忙的他手忙脚乱。听得着话就苦笑着把儿子往上提了提,应道,“这般说,这小子就是我前世的债主了!” “哈哈,这说法太对了!”这次轮到方信笑的得意了,不想胖小子见他凑过来,还以为舅舅要抱抱,赶紧伸了小手,两下就把他抹了个大花脸。 公治明赶紧抢了儿子,狠狠对着他的胖脸蛋就亲了两口,“好儿子!” 楚七喜看不过,又不好开口埋怨公治明父子,就悄悄扯了帕子要云影递给方信。 方信一见帕子边角绣的小巧喜字就猜得是未来媳妇儿送来的,于是抬眸微微一笑,惹得楚七喜立时红了脸,低头努力吃喝,再也不肯抬头。 众人把一切看在眼里,都是跟着笑咧了嘴。 古嬷嬷瞧着小主子在将军怀里,闹得他吃不好饭,就起身想要接过来,却被云影扯了袖子,“嬷嬷,姑娘吩咐过要小主子同将军多亲近。” 老嬷嬷一愣,转而却是明白了三分。 老辈人传下来的规矩,抱孙不抱子。为的就是保持父亲的威严,以便严格教导孩子。但丁薇显见不这么想,孩子在父母的疼爱下长大才是最好的。特别是将来一家人入住那个地方,历来最是无情,父子相处生疏会生出很多悲剧… 许是照料儿子成了习惯,公治明神色里没有半点儿不耐烦,即便儿子的“小油爪子”抓了他满身的手印,依旧笑吟吟喂他吃饭。偶尔胖小子淘气,他还会好声好气哄几句。 别人还都罢了,平日都是见惯了,唯独很少有机会蹭饭的风一,看得差点儿瞪了眼。 他今日也是赶巧在京都,又听两个兄弟说起诗会之事,一时忍耐不住就厚着脸皮凑来看个热闹。哪里想到,却是发现了自家主子慈父的一面。 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把清冷孤傲,杀伐果断的那个无敌将军,同眼前这个沾了满身油腻汤汁的孩子爹联系在一起… 山一趁着两个老爷子争抢狮子头的时候,迅速抢了两样好菜回来,正是偷偷得意的时候,扭头见兄弟这个样子就笑嘻嘻分了他一只炸得金黄的豆腐盒子,末了低声道,“傻看什么?以后多来几次,你就习惯了。” “哦,”风一愣愣点头,末了夹起豆腐盒子就塞到了嘴里。不想那豆腐中间镶嵌了肉馅儿,又裹粉进油锅炸锅,肉汁儿极热,烫得他差点儿跳了起来。 丁薇端了蛋羹进屋,正好见了就笑道,“这豆腐盒子好吃就是容易被烫,改日我再做灌汤包儿,那个皮薄,能看到中间的汤水,好吃又有趣。” 方信第一个欢喜应道,“好啊,到时候妹子别落下我那份儿。” 魏老爷子照旧凉凉哼了一声,“哪顿没落下你啊!” 众人都是笑起来,方信也不脸红,接口道,“以后兴许不只我要来蹭饭,还要多两口人。” “谁啊?”众人都是疑惑,方信却是不肯多说了。 众人扫了一眼啃着鸡腿的楚七喜,立时都是一脸了然,惹得楚七喜再也装不下去了,红着脸跳起来就道,“我家里还有急事,这就先回去了。” 说罢,也不等众人挽留就跑了出去。惹得丁薇赶紧瞪了愣神的方信,“方大哥,你快追上去送送啊。天色都黑了,怎么能让楚姑娘一个人回去?” 方信可惜的扫了一眼桌上的菜色,想说自己方才的话指的是家中父母,但也没有这个功夫了,只能起身撵了出去。 众人都是哈哈大笑起来,就着两人婚期将近说了几句闲话。不过,一直等到饭桌儿撤去,众人也没等到丁薇说起白日里的诗会,于是琢磨着她是另有安排或者顾忌,也不好催问,就各自散去了。 其实,丁薇根本没当回事啊。一来她不知道这个时空的人几乎各个爱诗成痴,二来,前世时候,连三岁孩子都会背几首唐诗,她实在不觉得这是个多珍贵的东西啊。 公治明半依在窗前的藤椅上,一边喝茶一边握了一本书闲翻,偶尔抬眼望向忙碌的丁薇,眼底同样添了一抹好奇之意。 丁薇好不容易哄得胖儿子同程娘子去睡觉,末了又吩咐了云影几件小事,这才走到公治明身侧,手里扯了针线筐里的一双袜子缝起来。 许是觉察出公治明的神色有异,她就笑着问道,“怎么了,这么看着我?” 公治明放下书,想了想就问道,“今日诗会,你没什么同我说的?” 丁薇立时瞪了眼睛,撅嘴嗔怪道,“你是不是听说那个仙女公主吐血了,心疼了?” 公治明失笑,伸手揽了她在怀里,低声道,“怎么又抱了醋坛子喝上了,我说过我只看重你。” 丁薇翻个白眼,勉强算是相信了他的说辞,但依旧追问道,“那你问白日里的事做什么?” “我是听说你背诵了一百首诗词…” “哦,原来是这个啊!”丁薇不以为意的抄起针线又缝了起来,顺口应道,“还不是方大哥那些同窗催得紧,我原本还想留着给儿子启蒙呢,结果倒好,被他们硬是‘抢’去了,还不给我稿费!” 她越想越觉得恼怒,扔了手里的针线,抓了公治明的胳膊摇晃,“宝哥,我吃亏了,怎么办?那些诗词分开卖,怎么也能赚几百两银子吧。就是整个捆一起卖给书铺,是不是也能赚一笔?正好我要买铺子还没银钱呢,真是亏大了!” 公治明真是听得哭笑不得,若是别人得了这样扬名天下的好事,怕是要笑得发疯,到了她这里,反倒因为没有赚到银钱懊恼。要知道银钱好赚,名气却不易得啊。 丁薇哪里管这个,依旧在嘟嘟囔囔,盘算着明日去寻方信要银子。若不是看在他的颜面上,怎么会遭了这么大的损失。 公治明越听越是忍耐不住,朗声大笑,惹得丁薇更懊恼了,伸手掐了胳膊嚷道,“你到底笑什么,我亏钱了你很欢喜啊?都是我嫁妆钱啊,让你娶个穷媳妇,看你将来去哪哭!” “你啊!”公治明收了笑,低头在她额头轻轻吻了一记,叹息道,“你从来不知道,你就是自己最好的嫁妆。” 丁薇想了想,猜得那些诗词有些说道。对于抄袭这事,她也着实心虚,就小心翼翼问道,“那些诗词真是没人听说过?不会有人找来吧?” “有,明日定然会有找上门。”公治明笑着应了一句,末了任凭丁薇催问也不肯再说,气得丁薇撵了他早早回去睡了,连个香吻都不肯再“施舍”。 这一晚,对于京都的文人们来说,是个无眠之夜,对于丁薇来说也同样不平静,梦里被李白杜甫轮流指了鼻子批评,早起时候,免不得就挂了两只大大的黑眼圈儿,就连公治明进宫都没来得及送。 她一边哈气连天,一边问道,“今日谁跟去伺候的?” “姑娘,是连翘。”云影帮忙系了衣裙的带子,然后麻利的投了温热的湿布巾递过来,到底还是问道,“姑娘昨晚睡的不好?” “别提了,”丁薇瘪嘴,懊恼道,“债主都追到梦里来了,怎么可能睡好?” 云影同当归两个互相对视一眼,都是有些奇怪,几个铺子都在赚钱,即便不是金山银山的赚,但也没听说赔钱啊,怎么就欠债了。 丁薇刚要说话,但抬头一见镜子里的模样,立时惊叫起来,“哎呀,这个大熊猫是谁?” 众人不知熊猫是什么,但也猜得出主子是在说自己的黑眼圈儿,于是笑道,“姑娘别急,一会儿寻些冰块敷一敷就好了。” “罢了,还是慢慢散吧,别黑眼圈没散掉,最后再敷肿了。更没法见人了!”丁薇摆摆手,坐在饭桌前一边喝粥一边问道,“真好今日无事,就给安哥儿做几个熊猫布偶吧。这小子还没起呢?” 正说着话,古嬷嬷就同程嫂子抱了安哥儿进来了,程嫂子顺口应道,“小主子昨晚同大娃二娃玩闹的晚了一些,今早起晚了。” “小孩子都这样,猫一日,狗一日。” 丁薇伸手抱过打理的干干净净的儿子,“吧唧”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末了喂他吃粥。胖小子如今已是不耐烦再做只会说一个字的“小孩子”,开始努力往两个字的方向前进。 第201章 清流找上门 这会儿趁着娘亲不注意就抓了一个包子往嘴里塞,见老娘想要上前争抢,就恼得大喊,“我的!我的!” 众人都是笑了起来,古嬷嬷最近已是习惯同主子一起用饭,这会儿坐在对面就道,“姑娘,小主子这么大了,就让他吃个包子吧。左右也不过两三口,他也吃不下太多。” 丁薇瞧瞧儿子手里的包子不是麻辣馅儿的,也就松手了。 地上的小桌子上,云影带着几个丫头也正吃着饭。丁薇眼见云丫总是偷偷看向自己桌子上的那一大碗蒜苗猪肉小馄饨,就笑给老嬷嬷盛了一碗,末了说道,“这馄饨吃不完,云丫端过去帮忙吃了吧。剩下可惜了!” “哎!谢姑娘赏!”云丫乐得眉开眼笑,起身就端了馄饨回来。好在她还不是个贪心的,先让过了当归几个,这才大口吃了起来。 云影忍不住冲着丁薇抱怨,“姑娘,可不能再这么宠云丫了。平日数她吃的最多,再这样下去,该嫁不出去了,谁家也养不起一个大肚婆娘啊!” “才没有呢,铁牛哥说…”云丫吞下一只小馄饨,顺口就反驳了一句,却猛然发现这话太羞人,赶紧住了嘴。但众人都是人精,哪个听不出其中的蹊跷啊。 “哦,原来铁牛不嫌弃咱们云丫啊!” “那咱们就别担心了,人家未来夫君都不在意呢!” “是啊,是啊!咱们只等着凑份子给云丫准备嫁妆就好了。” 云影几个,你一句,我一句,打趣的云丫脸色红透,有心想跑又舍不得满桌儿的好吃的,末了干脆低头猛吃,全当自己没长耳朵了。 众人见此,更是笑得厉害了。但好在也知道“嘴下留情”,没有再继续打趣,总算让云丫把脑袋从大碗里抬起来了。当然不太抬起来也不成了,碗里吃干净了… 饭后,撤了饭桌儿,丁薇在府里各处转悠了一圈儿,眼见没什么大事就带着云影做针线。当归几个忙着擦抹屋子,拾掇衣衫。古嬷嬷同程娘子则带着安哥儿同二娃儿在院子里踢球,皮球是方信不知道在哪里淘换来的,牛皮缝制,里面塞了棉花或者羽绒,柔软又轻巧,极得安哥儿喜爱,加上凑热闹的二娃儿,两人一起满院子疯跑,欢喜的尖叫声被春风吹着飘过院墙,整个府邸的老老少少听了都是忍不住笑眯了眼。 武侯府的春日来了呢,真是舒心又踏实啊… 丁薇偶尔抬眼瞧瞧疯跑的儿子,忍不住也是笑得满足,待得扭头就同云影嘱咐道,“别亏待了二娃的吃食,若是有富余就尽量同安哥儿吃一样的。大娃儿那里也是,多留些荤菜,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别亏了身子。” 云影应了,末了还是说道,“姑娘就是心慈,别人家哪里有主子同仆役同吃一锅饭的道理。” 丁薇却是摇头,应道,“不说大娃二娃都是懂事的好孩子,就是程大友如今还在泉州风吹日晒呢,之后还要出海搏命,咱们待他的孩儿好是应有之意。” “是,姑娘,我知道了。”云影想想也是这么个道理,就赶紧应了下来。 丁薇又想起云丫,叹气道,“还有云丫,当初那件事让她落了病根儿,将来子嗣有些艰难。不知道程家人如何,会不会不愿娶云丫进门?” 云影是个心细的,前些日子偶尔发现云丫同程铁牛走得近,就去问过如今已经当了校尉的陈德。程铁牛原本是家里独子,云丫若是不能生育,这亲事还真不好说。但年前战事平稳的时候,程家来过一封信,说程铁牛的娘老蚌怀珠,又给程铁牛添了一对儿双生弟弟,程家都欢喜疯了。于是云丫的婚事也就没什么太大问题了。 丁薇也是听得欢喜,连连点头,“这可真是太好了,程铁牛是个实心眼儿的,同云丫倒也般配。到时候多给云丫准备嫁妆,给她撑撑腰。” “好,到时候我们也凑一份儿。” “你们的银子就留着吧,难道只云丫要嫁人,你们都当老姑娘啊。放心,你们只管睁大眼睛挑人,嫁妆这事还有我呢。” 云影想起呆头鹅一样的山一,也是脸红起来。 主仆两个正说话的时候,却见云丫从院外跑进来,圆脸上满满都是惊慌,惊得众人都是望向她。 丁薇也是惊疑,不等她进屋就在窗口喊道,“出什么事了,慌慌张张的?” “呀,姑娘,您在这啊!”云丫跑的专心,突然听得主子声音还吓了一跳,赶紧凑到窗前禀报道,“姑娘,方公子领了很多白胡子老头过来,也有很多年轻公子,都说要见您呢。方公子让我回来禀报,说在外书房等着。” 这丫头说的有些颠三倒四,但众人还是听懂了。 若说众人在这京都除了自家将军之外,最信重的人就是方信了。别看他平日“游手好闲”,好似没什么正事,但实际丁薇母子的事无论大小,但凡他能帮忙的,从来都是不用说就办妥了。 所以这会儿大伙儿一听是方信带人来,就都放了心。该忙碌的忙碌,该哄孩子的哄孩子。 倒是丁薇很有些心虚,但人家上门来了,不管原因为何,总不能避而不见啊。 无奈,她只能换了一套衣裙,打扮的周正又端庄,这才带着云影和当归往前院去了。 外书房里,方信正同一众书呆子闲话儿,可惜老老少少都是心不在焉,有些更是抻长了脖子望着门外,显见是心急至极。 丁薇初一踏进书房门,绕过屏风,突然见到满屋子的人头,真是狠狠吓了一跳。难道整个西京的读书人都聚来找她算账了吗? 方信一见自家义妹神色不对,赶紧当先迎了上来,低声提点道,“这些都是各大书院还有文苑的清流学士,昨晚听了那些诗,今日上门来请教其中不明之处,别担心。” 丁薇听得这话,心里勉强有了底,这才感激一笑,“谢大哥,他们不是来问罪的就成!” “问罪?”方信听得好笑,疑惑问道,“有天宝在,如今怕是都没人敢大声跟你说话,怎么还要问罪?” 丁薇干笑着含糊遮掩道,“哎呀,以后再说,不好让客人久等。” 这会儿,那些老少书呆子已是站起了身,尽皆弯腰行礼,“见过丁姑娘。” “不敢当,老先生们太客套了,快请起。”丁薇赶紧抬手扶起最近的几位老先生,人家胡子都白了,身后还有家中子侄或者学生搀扶,她若是受了礼,可要折寿了。 众人坚持行了礼,末了抬头飞快打量丁薇几眼,见她容貌娇美却不妖艳,神色平和端庄,倒是同先前暗自想象的“才女”有些符合,于是各个也都放松下来,纷纷重新落座。 丁薇开口吩咐云影给众人重新上了热茶,昨日新烤的点心也端上来待客。 最靠近主位坐着的几位老先生显见很是心急,一等茶水点心上完就迫不及待开口问道,“丁姑娘昨日背诵的那一百首诗词实在是太好了,老夫等人琢磨了一晚上,越读越喜爱,也存了很多不明之处,今日冒然上门,还请姑娘拨冗解答一二。” 丁薇苦笑,昨日那位孙沧海问起的时候,她含糊带过,就是因为解释起来太麻烦了。毕竟是不同的时空,不同的历史传承,实在有太多不一样的东西,怕是够她说上多少日夜了。 但今日这么多老人家堵到门上,她不说也不成了。好在昨日才背诵了一百首,还剩了二百首,总算还有些缓和余地。 这般想着,她就硬着头皮笑道,“老先生折煞小女子了,这些诗词是我无意听来的,所知也是不多。但老先生垂询,小女子必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一众老先生原本还以为她要推脱,但是听得这话都是欢喜的点头,末了一招手,旁边七八个书生就齐刷刷掏出了文房四宝,麻利的撤了茶水点心,直接铺上去,就等着随时记录了。 丁薇顿觉亚历山大啊,暗暗警告自己一定要出言谨慎再谨慎。 可惜,几位老先生都是钻研了一辈子诗词文章的,怎么可能让她蒙混过去。 好不容易解释完了玄宗,又开始说红豆生在哪个南国。 丁薇说的是口干舌燥,被问的是头昏脑涨,一个不小心又带出两句成句,然后就开起了故事会。故事会又引出了四大名著… 云影在一旁看得心疼,想要示意方信帮忙拦一拦,结果发现他也是听得津津有味。只好亲自出马,给众人又换了新茶,末了“小声”禀告道,“姑娘,小主子不知为何哭得厉害。您还是去看一眼吧?” 一众老少书生听得这话,抬头一瞧外边的天色,不知不觉中,太阳已经要走到头顶了。于是一位年岁最大的老先生,也是昨日那位名叫孙公子的祖父,当先尴尬轻咳两声,开口告辞道,“劳烦了姑娘这么大半晌午,真是老朽们失礼了。还望姑娘海涵,待得明日,不,下午姑娘不忙的时候,老朽们再来请教。” “老先生们客套了,”丁薇也是起身,刚说了一句话就听得孙老先生肚腹之中传出清晰的嗡鸣之声,显见是饥饿难忍。 许是饥饿也能传染,不等孙老先生脸红,旁边众人的肚子也是接二连三响了起来。 第202章 天降重宝 丁薇听得又是好笑又是不忍,这些老少书呆子们定然是早早就聚集到了一起,想着来武侯府拜会,结果早饭也没吃。所以,这会儿日头刚刚到头顶,讨论又告了一个段落,就饿得忍不住了。 她一时心软,就开口道,“时已近晌,若是众位先生们不嫌弃武侯府饭食简陋,就留下用顿午膳吧?” 听着这话,年轻学子们还有些犹豫,倒是几位老先生立时眼睛方亮,点头应了下来。 “承蒙姑娘盛情,我们就却之不恭了。” “是啊,劳烦姑娘。先前还曾听方丞相说起武侯府的红烧肉是西昊一绝,不想今日有机会品尝,真是幸甚之至。” 丁薇听得眨巴两下眼睛,心里突然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这些老先生,不会是就等着她开口留客呢吧? 方信很少见妹子这般模样,忍俊不禁的扯起扇子遮了脸… 丁薇带着云影出了书房,走在游廊里,到底停步回身望望热闹的书房,开口道,“影儿啊,你说咱们是不是吃亏了?” 云影也是忍不住笑,应道,“我倒觉得,这些老先生比起请教疑难之处,更盼着尝尝咱们府上的红烧肉?” “噗嗤!”丁薇听得喷笑,摇头道,“改日找方大哥再要银子,买肉!你没听老先生们说吗,方丞相同他们显摆过红烧肉好吃。父债子偿!” 云影儿边笑边点头,别听主子嘴上说得厉害,其实比谁都心软着呢,怎么可能真因为这事就找方信要银子。 果然一路回了主院,丁薇当真换了一身耐脏的半旧衣裙,挽了袖子去灶间炖了半锅红烧肉,末了又担心太过油腻,在云丫准备的四个炒菜之外,又添了两个凉菜,甚至还给几位老先生,每人蒸了一碗火腿蛋羹。 很快,外院书房里就摆了两桌儿酒席,老先生一桌儿,年轻弟子和子侄们一桌儿,方信是半个主家,自然坐了主位。 连翘同白术年纪小,好奇文人是何模样,自请过来照料酒席。结果不必说,两人眼见老先生们吃的胡子都沾了油腻,年轻公子们也是筷子抡得飞快,两人都觉得再也对这些文人们生不出一点儿仰慕之意了。 老先生们牙口都不好,平日对于肉食早就敬而远之,今日难得吃了一顿软烂又美味的红烧肉,更重要的是听了诸多的典故和新词,欢喜的几乎要敲着碗碟高歌,末了又张罗要喝两杯庆贺。 连翘同白术果断取了酒窖里的两坛子烈酒送了过来,初始老先生们还埋怨两个丫头太小气,二十几人才给了两坛酒。结果,每人一碗酒下肚儿就都被儿孙和弟子背回家睡觉去了。 丁薇在后宅“饱餐战饭”,又喝了足足一壶凉茶,正准备再去书房里重新同一众老少“唇枪舌战”的时候,突然见连翘同白术笑嘻嘻回来了,于是就疑惑问道,“你们不是在伺候酒席,怎么回来了?难道那些老先生又有什么话说?” 不等两人应声,方信已是迈着四方步从后边跟了进来,笑得无奈又古怪,“妹子,你这两个丫头,直接搬了两坛子烈酒给老先生们。这会儿书房空无一人,都回家睡觉去了。” “真的?”丁薇喜得眼睛发亮,这么说下午能歇息了? 但心里欢喜,话可不能这么说,她极力板起脸孔训斥连翘同白术,“你们两个太胡闹了,烈酒上头,老先生们年纪大了,怎么禁得起?” 白术单纯,听主子训斥就苦了脸,很是委屈。倒是连翘更机灵,眼见主子嘴角微微上翘,就知道主子并没怪罪她们,于是赶紧带着白术行礼,“奴婢们错了,以后再也不敢犯了。” 果然丁薇立时就道,“知错能改就好,下去吧,灶间里留了饭菜,去吃完再回来。” “是,姑娘。” 哪有奴婢犯错,主子还特意给留吃食的啊。 这下连白术都知道主子并没气恼了,两个丫头笑嘻嘻携手跑去吃饭了,留下方信坐在太师椅子上,边喝茶边摇头,“妹子,你这般娇惯下去,这几个丫头怕是真要上房揭瓦了?” 丁薇却是不以为意,笑道,“都是好人家的女儿,若不是缘分厚,也不会到我身边帮忙。能待她们好点儿的时候,为什么要差了啊?” 方信也是听得点头,赞道,“还是妹子心善,若是天下主家都这么想,也不会有那么多受苦的奴仆了。” “行了,大哥。”丁薇嗔怪的撇嘴,“你也不必说好话儿哄我了,放心,明日我就去请师傅一起去给方夫人诊脉。到时候若是方夫人问询,我一定多说七喜几句好话。” “咳咳!”听得妹子提起未婚妻子,方信尴尬的咳了两声,想说自己不是为了这个,又不好“辜负”了妹子的好意。毕竟七喜那个脾气,真不是各家主母眼里的好儿媳人选。有妹子帮忙美言两句,倒也是件好事。 “好,那就多谢妹子了。” “哈哈,大哥放心好了。明日上午我就过去,你记得告诉方夫人一声。” 兄妹两个说了一会儿闲话儿,安哥儿闹着要睡午觉了,拘在娘亲怀里不肯下来。方信抱了他玩耍一小会儿就起身告辞了,留下丁薇抱了儿子胖乎乎的小身子,美美睡了个午觉。 待得下午起来,古嬷嬷抱了安哥儿去院里玩耍。丁薇就麻利的喊了云影几个铺开笔墨纸砚,开始边写边琢磨把剩下两百首唐诗改了。但凡用到西昊没有的典故和地点人物,就都想办法替换掉。 可惜,一来,她前世不是汉语言文学毕业,二来需要改的地方实在太多了。这一折腾,眼见天色都黑了,也没改出几首,而且还是怎么读怎么别扭。对仗不工整,用词不优美,连她自己都觉得,这哪里是改写,简直是在糟蹋唐诗。 先前她还顶多算是抄袭,如今可是牛嚼牡丹,毁个彻底,想必晚上再做梦,李白杜甫就不是指着鼻子骂她了,怕是要直接脱下布鞋,撵着她抽! “哎,罢了,白忙一下午了!” 丁薇实在泄气,一把扔下手里的笔,抱了个锦垫儿恼道,“越改越错,就这样吧,我也不多此一举了。” “出什么事了,怎么就多此一举了?” 这一日公治明需要处置的事情不多,又听说武侯府里上午很是热闹,于是早早赶了回来。正好就见他心爱的小女子像棵被霜打的茄子,这倒是少见至极,就好笑的问道,“这是谁惹你了?” 丁薇眼见孩子爹爹回来了,喜得立刻坐直了身子,“呀,你怎么回来这么早?” 云影几个都是有眼色的,笑着互相点点头就都退出去了。 公治明也不另寻位置,隔着书桌就把丁薇抱了起来,末了在空地上飞快转了两圈儿。 丁薇被吓得紧紧搂了他的脖子,尖叫个不停,“哎呀,头晕,快放我下来!” 公治明抱着她到底又多转了两圈儿才放下,末了见丁薇满眼冒蚊香圈的可爱模样,又狠狠在她唇上亲了两记,这才低声说道,“方才,四大书院和文苑的那些清流们上表,说天降重宝,文曲眷顾西昊,是天下文治的吉兆!” 丁薇死死抓着他的前襟,本来眩晕好一些了,但听得这话还是有些发懵,问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傻丫头,他们口中的重宝,就是你念诵的那些诗词啊!” 丁薇惊得小嘴儿微微张着,前世卖得满大街都是,三块八一本,随便抓个小孩子都会背几句的唐诗,在这里居然成了重宝? 公治明眼见心爱的小女子这个模样,就猜得她同自己想的一般,定然没把这诗当回事,于是眼里的笑意更浓,忍耐不住又狠狠吻了下去。 丁薇急于想要仔细问问,不想又被封了嘴,好不容易得了自由,就气喘吁吁嗔怪道,“哎呀,能不能让我说句话啊?” “好,说啊,我听着。”公治明笑得胸膛颤动,却也越发把她往怀里揽得紧紧。 丁薇寻了个舒坦的姿势,半躺在他怀里,想了想就道,“那些老先生不是喝醉了吗?什么时候写的折子?看样子,中午我没白炖红烧肉给他们吃!” “哈哈,哈哈!”公治明再次听得大笑出声,若是被那些诗书传家,清高一辈子的老先生们听得这话,怕是立刻就要翻着白眼倒地了。百年清贵,居然就因为几块红烧肉垮塌了… 丁薇不知他在笑什么,但也知道定然是自己说错话了。于是闹着要公治明解释,他偏偏不肯,不必说两人再次“咬”在一处。 古嬷嬷抱着安哥儿走到门外,不必守门的连翘示意,就听得屋子里传出主子的大笑声,于是眼里也透出喜意来,末了喊着几个丫鬟帮忙在廊檐下挂起红灯笼,映得院子里通亮。 安哥儿同二娃就在灯笼下踢起了皮球,两个孩子吃睡都好,长得同小牛犊子一般,满地乱跑,看得众人都是笑个不停。 贪玩的白术同连翘,眼见嬷嬷没有拦着的意思,就跑去各帮着一个,成了两个对抗组。 安哥儿同二娃兴奋的尖叫,哪怕摔倒也是爬起来拍拍屁股继续去追皮球,热闹的差点儿掀起整个府邸。 第203章 师傅威武 待得丁薇同公治明终于分出了“胜负”,才想起被两人忘到脑后的儿子,于是开窗去看。 就见大红灯笼映照着整个院子都好似披了一层红纱,小小的皮球翻滚,被两个孩童笑闹追赶着。老嬷嬷,还有不知何时进门的魏老爷子和云伯不断拍手叫好,惹得路过院门外的奴仆好奇的探头探脑。院角新辟没几日的灶间里,贪玩的云丫看热闹看的望了火候,差点儿炖干了一锅汤,被云影拎着耳朵又扯了回去… 两人相视一笑,悄悄关了窗子,照旧依偎在一起,静静听着欢笑声… 三月阳春,天气晴好,刚刚早起,太阳就好像打了鸡血一般,时刻挂在天空挥洒着它积攒了一冬的热情,也催促着爱美的女子们尽早换上春衫。 云影几个昨晚听得主子今日要方家做客,就已经在盘算准备什么衣裙,配什么样的首饰。 丁薇吃了早饭,眼见没人来禀报,猜得那些老先生们今日不回来,就很是欢喜的准备出门了。 听说上次留下的点心,方夫人很喜欢吃,于是也不必再费心准备什么俗礼。新烤的点心来两盒,在抱上人见人爱的胖小子,就可以出门了。 可惜,她还是欢喜的太早了。 主仆几个刚刚要上马车,就见老井来报,“姑娘,昨日那些老先生又来了!” 几个丫头难得跟着出去走走,都是雀跃,听得这话齐齐泄了气。 倒是背着手刚刚赶到的魏老爷子见此,不在意的摆摆手道,“这些书呆子,既然奔着诗词来的,那就给他们诗词好了,不必一定得时刻陪着吧?咱们该走还是走,什么也没出诊急啊!” 说着话儿,老爷子就接了安哥儿骑在脖子上,一老一少嘻嘻哈哈上车去 留下丁薇也觉有道理,想了想就吩咐道,“云影留下吧,把昨晚我写好的那些诗词送到书房去。中午时候,若是我们回的晚,就给这些客人再准备两桌饭菜。” “是,姑娘放心。” 云影最是稳重,听得吩咐就应了。当归开口也要留下,也被她拒绝了。橘梗今日跟着进宫去了,连翘白术几个性子跳脱,古嬷嬷年岁大了。出门做客,姑娘身边怎么也要有个稳妥的人手啊。 果然,一众老少读书人们见得丁薇不在,但新诗稿却是拿了来,立时就兴奋的差点儿掀起了书房的屋顶。 孙老爷子当先抢了诗稿在手里,只扫了一眼第一首就欢喜的连声叫好。 急得旁人都是跺脚,到底还是几个同样年纪的老先生受不得,扯着他出了门。 云影赶紧喊了几个小厮帮忙搬了些毡毯和小几,锦垫一类铺陈在院子里,算是勉强把众人都安顿下来。 孙老先生毫不客气的坐了主位,然后举了诗稿,摇头晃脑读了起来。每一首读完,众人都要议论好久,但凡有不明之处都由弟子们记下来,等着丁薇回来一并解释。 云影越听越觉得有必要把地窖里的烈酒再搬两坛子出来,否则自家姑娘下午也别想歇着了。 丁薇尚且不知自家的书房已经老少书呆子们彻底“霸占”了,安哥儿正抓了师祖的胡子不放,疼得老爷子恨不得连身家性命都许出去了,才算哄得徒孙放手。 古嬷嬷看了热闹,坏心肠的不肯帮忙,这会儿反倒抽了帕子给小主子,当归几个也是偷笑,惹得老爷子吹胡子瞪眼睛。 丁薇可不好断这官司,赶紧低头假装检查药箱,是不是忘记带了什么。 好在丞相府同武侯府也离得不远,程铁牛即便把马车赶得平稳又缓慢,不过一刻钟也是到了。 方家昨晚就得了消息,不同于当日诗会时候,今日大开了中门,就是方丞相也没进宫,带着方信等在门口。 一见武侯府的马车到了,父子俩就迎了上来。 程铁牛见此,赶紧偏身跳下车辕,然后躬身同马车里的主子禀告,“姑娘,丞相同方公子接出来了。” “啊,”丁薇听得吓了一跳,即便不说丞相是文武百官之手,一品大员,就是从方信那里论,也是实打实的长辈啊。怎么也不好让他当真接到马车前啊,于是她赶紧吩咐道,“开门下车!” 倒是魏老爷子难得整理了一下衣衫,干咳两声说道,“慌什么?跟在为师后面就好。” 丁薇这才想起来,今日自家师傅是主角。平日见惯了这老爷子同云伯争吵,抢吃食,倒是忘了他在西昊的“赫赫声名”。 “好,师傅威武!” 丁薇赶紧拍了一记马屁,笑嘻嘻伺候师傅下车。 果然,老爷子一跳下马车,方丞相离得几步远就开始一揖到地,感激说道,“方某见过老神医,多谢老神医今日拨冗前来为内子看诊。方某真是感激不尽!” 魏老爷子随意抬抬手,就算是回礼了,末了指了刚刚下车的丁薇说道,“你也不必客套,老头子懒得动,还是我家这丫头求恳,我才过来走动看看。你要谢就谢她吧,以后有人欺负她,你多帮着些,就算给我的诊金了。” 丁薇听得好笑又心暖,不等方丞相行礼就赶紧解围道,“相爷不必客套,我同方大哥相识日久。师傅他老人家耿直,您别往心里去。” 方丞相混迹朝堂多年,老狐狸一个,这个时候自然不会同老爷子置气。再说,在他看来,但凡高人总有些古怪脾气,若是流于世俗,他反倒不敢把老妻交给这个江湖人物诊治了。 “丁姑娘客套了,今日要劳烦二位费心了。快请府里坐!” 方丞相呵呵一笑,就带头引路请魏老爷子往里走。丁薇同一旁的方信眨眨眼,方信无声苦笑,低声道,“这老爷子真是个记仇的,上次把他老人家扔到街上,结果到如今都不给我好脸色。” “师傅脾气虽然古怪,耳根子却软呢,大哥多说几句好话就成了。若是有好药材再送上一份,保管老爷子立刻就忘了先前之事了。” 丁薇给义兄出着主意,果然方信听了就笑道,“这倒是容易,大母身体不好,我们府里别的没有,药材却是最多。” 兄妹俩嘀嘀咕咕说着话,慢慢跟在方丞相同老爷子身后进了后宅。 所谓,侠以武犯禁。官府之人对江湖人没有好眼色,江湖人自然对当官的也是掐半只眼睛没看上。魏老爷子若不是看方信是个好的,又有徒儿恳求,否则也不会来丞相走一趟。 不过,这会儿同方丞相说了几句话,见他一直陪着笑,没有半点儿怠慢,而整个府邸也是静悄悄,仆役懂规矩,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莺莺燕燕出来现眼,他的神色也慢慢缓和了。好似这当官的,也不全是搜刮了民脂民膏的黑心人… 待得进了正院大厅,方夫人早就等候多时,一见老爷子同丁薇等人进来,就坚持要丫鬟扶了她起身行礼。 方丞相神色里闪过一抹疼惜,赶紧上前扶了夫人的手臂。魏老爷子见了就摆手道,“这些俗礼就免了吧,等你这身毛病治好了,你想跪都不拦你。” 方夫人眼见老爷子行事这般古怪,就望像方丞相,眼见他轻轻点头,也就放了心。 这会儿丁薇也上前给方夫人行礼,末了直接把胖小子往身前一递。 果然,方夫人脸上立时就笑开了花,“哎呀,安哥儿来了,快让我看看!怎么两日不见,又长得壮实了!” 小孩子即便长得快,也不能一日一个模样啊,显然这是方夫人太过喜爱安哥儿了! 方丞相招呼老爷子坐下来,听得这话儿就去仔细打量安哥儿。就见胖小子圆脸大耳,双眼灵透,笑起来小嘴儿粉嘟嘟,很是有福又欢喜的模样。 他也是看着欢喜,就往前凑了凑。 安哥儿平日是被众人哄大的,又常在两位老爷子跟前讨便宜,已是养成了习惯。 这会儿一见身边多了个半大老头儿,也长了胡子,又是生面孔,于是立刻大眼放光,伸手就抱了方丞相的脖子,直接拘上去就重重在方丞相的脸颊上亲了两下。 方信是五岁才被接回府邸的,而且父子俩自小就隔阂良多。方丞相别说得孩子这般亲近,就是好声好气说话的时候都没有。这会儿突然被一个胖胖软软的孩童“占了便宜”,心里就像存满了火油,突然被引爆,炸得他好半晌没醒过神来。 安哥儿却是心急了,上手扯了他的胡子嚷着,“要,要!” 丁薇惊得赶紧要上前教训儿子,哪怕公治明如今已是板上钉钉的新皇,但方丞相可是一国丞相啊,而且还是方信的亲爹,怎么也不能让个孩子折腾啊。 倒是魏老爷子看的乐不可支,平日里就他的胡子遭殃了,今日多个“难兄难弟”,也是件好事! 方夫人也是笑得厉害,伸手拦了丁薇,“可不要怨怪安哥儿,谁让相爷吝啬?早就准备了小物件儿,偏偏要等安哥儿‘出手’才拿出来!” 方丞相听得这话,终于被提醒,一把扯了腰上红玉雕琢的小鹰递到安哥儿眼前。果然胖小子立时就松了手,欢喜得抓了红鹰咯咯笑个不停! 丁薇狠狠瞪了儿子一眼,伸手把他接过去一同行礼道谢。末了赶紧让古嬷嬷接过去,然后笑道,“夫人这会儿若是不累,就开始诊脉吧?” 第204章 医者仁心 方夫人慢慢退了笑意,望了一眼满眼热切的方丞相,叹气道,“我的身子,怕是自己最清楚,拖不了两年了,倒是劳烦老神医费心了。” 魏老爷子也不客套,再床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硬邦邦道,“你是病人,我是大夫,能活几年还轮不到你说了算。” 丁薇苦笑,还要给老爷子描补几下,打打圆场,不料方夫人却被老爷子训得笑了起来,好似眼里也多了几分希望,“那就劳烦老神医了,最好让我多活个七八年,我也看看安哥儿长大之后有多英俊。” 魏老爷子没说话,伸出手抓了她的腕子就诊了起来。左右两侧都号了好半晌,末了又回头吩咐丁薇,“徒儿,你也过来摸摸看。” 丁薇针灸有所小成,最近正好在练习号脉,先前已是给武侯府上下都诊治了一遍,获益良多。这会儿听得师傅这么说,也不客气,坐下也是号了片刻。 “方夫人,您是不是时常气短乏力,怕冷的厉害?” “是啊,”方夫人点头,应道,“即便盛夏也要盖棉被睡觉,冬日里睡火炕,屋里火龙不能断了烧。” 丁薇又仔细看过她的脸色和舌苔,末了又问道,“晚上会盗汗吗?” “会,”这次不等方夫人应声,站在一旁心急的蓝霜就抢了话头儿,“我们夫人每晚睡觉出汗都能把被子打湿,若是不赶紧换干爽的,就容易染上风寒,咳得厉害。” 说罢,她到底忍耐不住,小心翼翼问道,“丁姑娘,您看我们夫人能治好吗?哪怕稍微好受些也好。” 方夫人显见很是倚重蓝霜,见她失礼也只是嗔怪的瞪了一眼,末了冲着丁薇笑道,“丁姑娘不要听这丫头胡说,生死有命,若是不能治,也是我命里的定数,你不要多心。” 丁薇见主仆两人这般,倒是更觉亲近了三分。若方夫人是个刻薄的,身边丫鬟也不能这么关心主子。 她侧身挡了旁人的视线,掀起方夫人的衣袖看了看,又低声问了几个问题。这才起身同众人点点头,然后扶了师傅聚在屋角商量起来。 “师傅,我原本以为方夫人这病症是喘疾,但方才诊脉又觉得是肺虚,只不过一直没有对症吃药,耽搁时日久了转成了肺阳虚。您看呢?” 魏老爷子眼里闪过一抹欣喜,但开口还是问道,“说说,你怎么判断的?” “诊脉的时候肺经特别虚弱,然后方夫人的舌苔白,脸色也惨白,气短乏力,盗汗。这都是肺虚的症状,但是我后来又看了她的手臂小腿都有浮肿,排尿也不顺畅,这就是转成肺阳虚了。” 魏老爷子点头,赞道,“不错,脉象一丝不错。” “那师傅,开什么方子呢?” “先开保元汤,加五味子。吃上半月,待肺气补益,再更换玉屏风散加紫苏。” 魏老爷子皱眉想了一会儿,就示意蓝霜取了纸笔,末了把药方写了下来,仔细交代了需要小心之处。 方家三口在一旁听了,都是惊喜有加。 方丞相许是还有些不能相信,毕竟这么多年,寻遍了名医都说要静养。人参鹿茸首乌灵芝,但凡叫得上来的名药吃了无数,都没见过半点儿效果。 这两年眼见老妻越来越虚弱,他都有些绝望了。不想魏老爷子几句话,好似这病症并不难。他无论如何也是不敢相信! “老神医,内子这病有得治?” 魏老爷子横了了他一眼,冷冷道,“当然有,先前你们哪里请来的庸医,不知道虚不受补的道理吗?本来就是肺虚,温养一段就好了,结果硬是给治成了肺阳虚,再拖上半年,别说老夫,就是大罗金仙都没法子了。” “是啊,丞相大人,”丁薇笑着补充道,“方夫人的病症并不严重,就是拖得时日久了。以后对症吃药,将养个一两年,不说会长命百岁,起码可保十年寿命。” “十年?”听得这话,连方夫人都激动了。她已经随时准备去见阎王爷了,没想到还能保下十年寿命,如何能不惊喜。 “老爷,妾身有救了!” “好,好,有救了!” 这夫妻俩太过惊喜,已是顾不得什么礼仪,抱在一处哽咽难言。 方信看得心里五味陈杂,末了扭身请丁薇同魏老爷子出了屋子。 方家的大厅除了屏风和高脚几、太师椅,只在屋角有两盆盆栽,布置的很是大气疏朗,丫鬟们上了茶点,安哥儿就拿了一块糕饼满地跑着玩耍。 丁薇打定主意回去后要给这小子立立规矩了,所以也没多理会他。胖小子是个聪慧的,许是有所察觉,笑嘻嘻倚在老爷子腿边寻求保护。 魏老爷子最是欢喜徒孙跟他亲近,笑着抱了他在怀里,末了瞪了徒儿一眼,小声同徒孙保证,“安哥儿别怕,你娘敢打你,师公就让她背《药典》,够她起早贪黑忙一个月了。” 丁薇听得苦笑,无力的翻了个白眼,抗议道,“师傅,你不能这么娇惯安哥儿,这小子该长歪了!” “不能,不能,我的徒孙怎么可能长歪?再说了,才两岁不到的孩子,你这当娘的太苛刻了!” 魏老爷子不以为意,还帮徒孙儿把抢来的红鹰塞进荷包里,不必说又得了胖小子的一记“吧唧”。 丁薇又是重重剜了儿子一眼,方信难得见妹子吃瘪,跟着笑得茶水都差点儿撒了。 方家几个丫鬟在一旁伺候,原本也带了些好奇之意。毕竟京都里这两日传说得太过厉害,人人都说这位丁姑娘是文曲星下凡。本来就给新皇生了孩子,以后定然是大富大贵的贵人,如今又添了文名。 在她们想来,丁薇不说有三头六臂,也定然是异与常人之处,但这会儿偷偷看着才发现,不过是个普通女子,同他们家里的老娘也没什么区别,同样会举着巴掌吓唬孩子。 这般想着,倒是让她们升起一股亲近之意。 待得方丞相拾掇了情绪,从内室出来的时候,就见得大堂里异常热闹。安哥儿追着他的小皮球,正同几个丫鬟互相踢着玩耍,许是玩了有一会儿了,胖小子额头都见了汗,小脸红扑扑的。 方丞相喜的一把抱了他在怀里,高声吩咐守在门前的管家,“去把库房里所有有趣的小物件儿都找出来,装箱子给安哥儿带回去。” “这可使不得,”丁薇赶紧出声拦着,“丞相大人不要如此娇惯他,以后我不好教导了。再说,今日已经得了一只红鹰了。” 方丞相眼见丁薇神色里不像客套推辞的模样,想了想就道,“那好,左右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常来常往,到时候再给安哥儿拿出来玩好了。” 一家人? 丁薇听得有些疑惑,但不好问就顺口应道,“可不是,方大哥是我的义兄,您同方夫人就是长辈。正好方夫人的病症也需要随时增减药方,到时候我还得多来几趟。丞相大人,不要嫌烦就好。” “怎么会,你若是抱着安哥儿多来几趟,怕是内子不吃药,只看着安哥儿就能好起来。”方丞相扫了自家儿子一眼,笑着应声,倒也真心。 丁薇瞧着魏老爷子好似有些不耐烦,就赶紧起身告辞,“家中还有客人,无人招待,今日我们就先告辞了,改日我再来给夫人诊脉,调整药方。” “是不是孙老又带着徒子徒孙上门找你要诗稿了?”丞相府也是消息灵通的,自然也听说武侯府这两日的热闹。 丁薇苦笑点头,“这些老爷子真是太过博学了,常问得我哑口无言。” “那让信哥儿同你们回去吧,将军不在,他还能帮忙招呼一二。” “好啊,谢丞相大人。有方大哥在,我也有底气。” 两人客套了两句,方丞相又给魏老爷子行礼,末了亲自送了她们出门。眼见方信跳上另一侧车辕,一同去了武侯府,方丞相才回了后宅。 许是得知自己的病治愈有望,方夫人的气色眼见有好了很多,这会儿正靠在软榻上不知想什么,一见丞相进来就笑道,“老爷可是送咱们的闺女和外孙走了?这孩子倒是个孝顺的,还没正式行过礼呢,就先请了魏老爷子给我看诊了。” 方丞相坐在老妻软榻旁,见她笑得眉眼间多了几分生气,就道,“你是个有福气的。” “为什么这么说?”方夫人疑惑,问道,“难道以前妾身就没福气了?” 方丞相握了她瘦的青筋暴露的手,轻声应道,“应该说,是你以后更有福气。信哥儿还没同丁姑娘说起认你为义母的事!” 方夫人听得愣住了,半晌才惊奇道,“老爷,您是说,丁姑娘今日来不是为了孝顺将来的义母,而是为一个只见过一面的病重丞相夫人看诊?” 方丞相点点头,笑道,“早听说这位姑娘心善,今日亲见才知道,当真是医者仁心。” 不想他这般感慨着,方夫人却是抹起了眼泪,“那日诗会,妾身还看热闹来着,根本没帮她说过几句话。不想丁姑娘不但不嫉恨,还主动上门来给我诊病?这真是让妾身无地自容,以后可是没有脸见她了。” 方丞相赶紧安慰老妻,“别说是你,我也常觉得这姑娘配不上大将军,若不是大将军真心喜爱,我也想支持倾城公主封后。如今看来,有如此仁心的女子做皇后,是东昊所有百姓的福气。” 第205章 丁薇教子 说罢,他又拉着老妻的手,嘱咐道,“你要快些好起来啊,朝中可是不少人碍于丁姑娘的身份不肯同意大将军封后。如今还都隐忍不发,待得大将军登基,这事怕是就要闹起来。到时候还要你这个义母给她撑腰呢!” “好,我一定快些好起来。” 不说方家夫妻如何感慨,只说丁薇一路坐车回了家,听得外书房里那些老少书呆子,已经就着好酒好菜,品评了一上午的诗词,甚至还现场改了两首做唱词,自娱自乐的很是热闹。 她也就不着急了,直接撵了方信这个挡箭牌过去招呼,末了抱儿子回了后院。 云影迎上来接了小主子,顺口禀报道,“姑娘,文苑的孙先生、刘先生,还有程先生几位老先生家里都送了厚礼过来。” “厚礼?”丁薇一边换衣衫一边问道,“送礼之人可说有何请求了?” 云影却是难得笑了起来,应道,“上门送礼的都是几位老先生家里的大管家,据说是老夫人们觉得他们家里的老爷子给咱们府上添麻烦了,心里过意不去,特意寻了些好衣料之类送来,感谢您对老先生们的照料。” 丁薇听得也是笑起来,恐怕这是老先生们接连两日在武侯府里混吃喝,家里老夫人们自觉失礼,赶紧替这些除了读书,人情世故一窍不通的书呆子们还礼了。 “收下吧,明日挑捡一些新鲜的点心做回礼。你亲自上门帮我送去吧。” “是,姑娘。” 一旁的胖小子也脱了锦缎衣衫,换了一身棉布衣裤,这会儿正摆弄着红鹰。冷不防被老娘劈手把红鹰抢了过去,就有些委屈,憋着小嘴儿想哭。 丁薇冷着脸呵斥道,“你敢哭,我就揍你屁股!” 安哥儿已是能听得懂大半话头儿,又见老娘神色不好,就赶紧收了眼泪,两只小胖手,隐隐护着自己的小屁屁。 丁薇却是想起先前他撒泼讨要东西的模样,教训道,“以后见到外人,不许讨要东西。我若是不同意,你再敢撒泼讨要,看我怎么罚你!” 胖小子不知道是犯了倔脾气,还是没听懂这句话,居然又要去抓老娘手里的红鹰,这下可惹怒了丁薇。她抬手抓了胖小子,倒扣在腿上,噼里啪啦照着他白胖的小屁屁就打开了。 胖小子没想到老娘说打就打,愣了好半晌就扯脖子哭了起来。 “哇哇,娘!不打,不打!” 丁薇却是不肯停手,“我让你撒泼,我让你没规矩!人家不给礼物,你还揪着胡子!哪里学的坏毛病,我让你出去丢人!” 云影几个眼见小主子被打的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真是万般可怜,各个心里都心疼的揪在一起了。 于是,齐齐跪倒求情,“姑娘,小主子还小啊,什么不懂,你告诉他就是了。可不能再打了!” “是啊,是啊。姑娘,小主子很乖了,以后一定不会再犯。” 丁薇却是不听,手下起起落落,很快就把胖小子的屁屁拍红了。 武侯府里,自从主子们回来之后,就四处都是欢笑声,甚至连飞过府邸上空的鸟都叫得喜悦。今日突然响起孩童的啼哭之声,人人都是惊讶。 刚刚回自己房间换衣衫的古嬷嬷也顾不得拾掇了,随手挽了个发髻就跑了出来。正同窜进来的魏老爷子撞在了一处,但两老也没有心思吵闹了,赶紧往屋里挤。 结果,一见安哥儿哭得脸色通红,屁股被打得更红。两人都急了,嚷道,“哎呀,姑娘,小主子还小,可不能打啊!” “就是,你这个倔丫头,趁着我不在,居然打我徒孙儿!” “师傅,嬷嬷,你们不要管!”丁薇却是没有同往日一般客气,冷着脸直接断了两个老人的说情。 “这是我儿子,我管教他天经地义。他如今还小,但有些规矩也该教了!” 说着话,手下又是重重拍了几下。 胖小子原本见了平日最疼他的师祖和嬷嬷来了,还喜得伸着手求救,没想到老娘根本不买账,反倒打的更重更狠。极度的失望,终于让他再次放声大哭。 也是刚刚赶到的程娘子,在门外急得跳脚,但也不敢进去求情。好在,方信送了外院书房里再次醉倒的老少书呆子们之后,就赶紧赶了过来。 “你这是做什么,不就是一块小玉件儿吗?好好教导安哥儿,下次不犯错就是了。” 安哥儿几乎是方信看着长大的,不说比自己儿子还亲也差不多了。这会儿眼见这小子屁屁肿的跟馒头似得,心疼得他差点儿跳起来,上前把外甥从妹子手里抢出来就赶紧递给了古嬷嬷。 安哥儿终于逃离了老娘的魔手,吓得抱着老嬷嬷的脖子就不撒开了,末了一边哽咽着一边偷偷瞄着老娘的脸色,生怕她在追过来继续打。 众人潮水一样涌过去,团团围着安哥儿,恨不得掏心掏肺,只要他重新欢喜起来。 哪个孩儿不是娘亲身上掉下来的肉,老话说,打在儿身,痛在娘心。丁薇原本心里还有些后悔是不是出手重了,但这会儿一瞧众人的模样,她立时就坚定了做一个严母的决心。 本来安哥儿就生长在一个溺爱的环境里,若是她再一般娇惯,将来别说文武全才,怕是做纨绔都不合格。 “都别围着他,送他下去吃饭睡觉,三日内不给点心吃。谁敢违背,小心我不念旧情,一顿板子打出去。” 众人从未见丁薇这个模样,哪里敢反驳,连同古嬷嬷在内都是低头恭敬应下,末了赶紧抱着安哥儿退了下去。 方信左右悄悄屋里没了外人,也不好多坐,就道,“既然府里无事,我也回去了,晚上记得带我的饭菜啊,我家的厨子手艺实在太差了。” 丁薇听得哭笑不得,也装不住严厉模样,只能应道,“辛苦大哥了,改日我再琢磨两个药膳房子给大夫人。你先回去歇歇吧,晚上我做一道干炸里脊谢你。” 果然,听得有好吃食,方信也笑开了脸,“好,我先回了。晚上再过来!” 说着话,他就出了门。不过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时候,到底还是扭头加了一句,“你也想想,怎么同天宝交代吧!他可是疼安哥儿厉害,小心当着安哥儿的面再打你一顿!” 丁薇怎会不知义兄是在打趣,但依旧瞪了眼睛,嚷道,“他敢!我儿子,我想打就打,他也管不着!” 方信哈哈笑着回府去了,留下丁薇自己坐在窗前,到底有些心虚,“难道真打重了?” 好在,没容她惦记多久,云影就转了回来,一见主子欲言又止的模样,怎么会猜不到她的心思,赶紧道,“小主子吃了一碗蛋羹,已经睡下了。睡前还同二娃儿玩了一会儿,没再哭。就是屁股有些肿,古嬷嬷给涂了药膏,说晚上就能消去大半了。” 丁薇暗暗松了一口气,脸上去装作不在意的模样,应道,“让他长长记性,下次再敢犯,就饿他三日。” 说罢,到底忍不住又添了一句,“这几日没有点心,饭食做些他爱吃的。” 云影再也忍耐不住,“噗嗤”笑了出来,“姑娘,你这么心疼小主子,何苦打他呢!” 丁薇也觉自己言行矛盾,苦笑叹气道,“别人不知道,你怕是最清楚,我生了安哥儿有多不容易。别人家都是望子成龙,我只希望他一辈子平安健康。偏偏他的爹是…注定这一辈子要比别人更艰难。 若是这时候不好好教导,万一长歪了,坑害的就不是自家这么几个人,兴许是整个西昊的老百姓。到时候,我就是天下最大的罪人了。” “姑娘,您想的有道理,但小主子还小,慢慢教导就好。” “许是我心急了,慢慢来吧。” 主仆两个说了两句,丁薇就睡下了。打人也是个力气活儿,更何况打的还是亲儿子呢,又添了一份心疼。 待得午睡起来,又在府里各处走走看看,就到了准备晚饭的时候。武侯府里一日三餐,早饭时候都是各自吃的,午饭时候也多半不在一起,只有晚饭因为公治明回来,蹭饭的人也多,所以从来都是重头戏。 丁薇煎炒烹炸,好不容易忙完已是天色黑透。待得换了衣衫走去大厅,就见公治明尚且没有换衣衫就抱了儿子在怀里说话。于是就猜得他必定是得了报信儿,知道儿子被揍的事了。 丁薇悄悄瞄着父子俩嘀嘀咕咕,儿子还不时伸手摸摸小屁股,于是略略有些心虚,但想想自己理由充分,又极力挺直了腰背,狠狠瞪了一眼发现她进门的儿子。 安哥儿立时缩了脖子,往老爹怀里使劲躲了躲。大眼睛偷偷眨巴着,生怕老娘又冲过来打他的小屁屁。 公治明察觉儿子有异,扭头就见丁薇的“凶恶”模样,忍不住笑道,“打也打了,你何苦再吓唬他?” 丁薇却是撅嘴,恼道,“子不教父之过,结果好人都让你做了。我这当娘的不严厉一些,难道真让他长成欺男霸女的纨绔啊?” 公治明苦笑,他也不是不知道平日待安哥儿有些太娇惯了,别人家的父亲恨不得整日里板着脸孔,吓得儿子跟见了猫的老鼠一般。更别说同他一般喂饭或者陪伴玩耍了,但凡儿子小手一指,几乎是无所不应。 第206章 市井流传的真相 但这个孩子是他濒死之时留下的血脉,还没出世就受尽了白眼,出生之后虽然得了安伯的照料,也顶着奴仆的名头长到周岁。他心底实在觉得亏欠他良多,忍不住就娇惯了一些。 “启蒙之后再管教也不迟,如今惹得孩子同你不亲近了,你该心疼了。” 丁薇闻言,瞄了一眼小猫咪般乖顺的儿子,又看看他依旧有些红的小屁股,到底还是心软,伸手说道,“来,安哥儿,娘抱抱!” 安哥儿犹豫了那么一瞬,到底还是伸出小手扑倒了娘亲怀里。 “娘,娘!” 丁薇鼻子一酸,紧搂着儿子差点儿掉了眼泪。这可是她吃了多少辛苦才生下,才养大的儿子,怎么可能不心疼? 公治明赶紧把妻儿都揽在怀里,安慰道,“好了,以后慢慢管教儿子就是了。” “知道了。”丁薇忍了眼泪,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却听胖小子的肚子咕噜噜响了起来。 原来中午只吃了一碗蛋羹,下午又没人敢给他点心吃,这会儿就早早饿了起来。 丁薇忍不住笑了起来,伸手点了儿子的脑门儿,嗔怪道,“你这个贪吃的小猪儿,这几日三顿饭要多吃,别以为我会收回惩罚,不许吃点心,就是不吃吃。” 说罢,她就高声吩咐门外的丫头们,“赶紧摆桌子吧,怕是大伙儿都饿了。” 方才还静悄悄的院子,就因为这一句话立时变得鲜活起来。 魏老爷子同云伯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当先迈着四方步走了进来。丁薇想起中午时候同老爷子大声说话,很是失礼,赶紧补救道,“师傅,我给您老人家蒸了一道糯米荷叶鸡,一会儿您可多吃点儿。” 魏老爷子哼了一声,应道,“我啊,少受徒儿几句呵斥就满足了,哪敢在要什么好吃喝啊!” “哎呀,师傅,我这到错了。”丁薇赶紧笑嘻嘻上前赔罪,末了许下“厚礼”,“以后我每日都给师傅琢磨一道新吃食,师傅就不要气恼了?” “这还差不多!”魏老爷子也不是胡搅蛮缠的人,只不过一时脸面挂不住,这会儿得了实惠,赶紧借坡下驴。 正说着话,方信同尉迟悔这两个蹭饭的常客也都赶到了,众人坐下边吃边说,倒也热闹。 丁薇想起接连两日都来报道的老先生们,很是头疼,就同公治明讨要办法,“这些老爷子,每次上门必定要大醉而回。倒不是我心疼那些酒菜,实在是他们家里都送了厚礼来,若是再来几次,怕是外人都以为我是贪图这些好绸缎了。” 公治明想着这几日的安排已是差不多了,就笑着给她夹了一块里脊,末了笑道,“那你不如把剩下的诗稿都默出来,一并送到孙家书坊去,到时候你有空闲再把其中需要解说的地方写本解析出来就成了。” “这主意好,我今晚就加紧把试稿写出来。省得明日那些老先生再上门来,都年岁不小了,还喝得脸红脖子粗,万一出点儿什么事,咱们不好同他们家里交代。” 夫妻两个低声商量着琐事,一个抱了儿子,一个负责喂饭,很是圆融和乐。众人嘴里吃着,眼看一家三口这个模样,都更是欢喜。 饭后,丁薇立刻就让云影几个帮忙铺了纸张,研墨,忙碌着把记忆里的所有诗词都记录下来。 前世她只在小学时候学过几笔书法,这个时空的丁家也是世代农家,丁老二学了木匠,跟着师傅识字,原来的丁薇在老娘的催促下跟着兄长学了那么百十个字而已。所以,丁薇的字迹实在说不上多漂亮,写起来也满极了。 后来,还是云影看不过,接过了这个“苦差事”。丁薇大喜,坐在软榻上,一边喝茶吃点心,一边摇头晃脑朗诵诗词,真是惬意至极。 当归几个围在桌子边,每当与你用哪个写完一首,她们就拿去一旁把墨迹吹干,然后小心翼翼方在理石下压得平整。那个敬畏的模样,倒惹的丁薇也不好太过随意了,坐直了身子,一脸严肃的诵读起来。 果然,几个丫鬟立时就殷勤起来,这个填茶水,那个剪灯花儿,惹得丁薇好笑又无奈。 她本以为这样就已经充分明了了这个时空之人对诗文的看重,结果之后的日子却是发现这只是个开始… 许是西京城外的三十万大军撤了一半,大将军又整日进宫处置朝事的关系,春日晴好,家家户户的男女老少们都耐不住寂寞,纷纷走出了家门。于是,原本就渐渐复苏的街市,也更加热闹了。 但比起街市,更热闹的却四大书院和文苑。这几处原本很是安静,才气聚集的地方,这几日却像烧开了的沸水锅,差点要顶开了锅盖。 书舍里书声朗朗,花园里,游廊外,也是处处拿着书稿大声诵读之人。偶尔几个聚集在一处,还会挣得脸红脖子粗,末了互相扯了袖子去寻先生求解,结果先生也在眯着眼睛研读,哪里有空闲给他们讲解,一挥袖子撵了弟子们,末了带着书童寻老友。毕竟武侯府给出的解析只有一本,而且说好是给众人一起看的,怎么也不能被孙家一直“霸占”啊。 先生有事,弟子自然要第一个拥护,于是高举着尊师大旗的书生们,跟在先生后边又齐齐聚到了孙家。 孙老先生早早就把文苑的差事扔到了一旁,一边催着儿孙们赶紧刻板刊印诗文,一边逐字逐句研读,偶尔看得兴起,还要老妻整治酒菜,喝上两杯,庆贺西昊得此重宝,简直就是文曲星君的格外眷顾。 眼见老友们找上门,老爷子又不想交出手稿,只能留了众人一同钻研。这倒是苦了孙家上下主仆,茶水点心,外加酒菜,真是忙的脚不沾地,于是也更理解了当日武侯府的辛苦。 不必说,丁薇又接到了孙家的厚礼。 但她不知道这是孙老夫人感念她的不容易,还以为孙家在催促她写完剩下的书稿呢,于是就把手边所有的事情都放下了,日夜赶工,到底把所有诗文和解析都写了出来。 岂不知,孙老夫人差点儿忙的提前同阎王爷报道去,她倒是好心办了坏事。 不说孙家如何热闹,就说城里茶馆酒楼这类地方,原本就是闲人聚集之处,消息也流通的最快。对于这件大事,自然不会放过一丁点。 这一日,西市里最大的一品陶然居里,茶香袅袅,却也不能让谈兴正浓的茶客们心静半分。 一个身形滚圆,眉眼都胖得挤在一处的商贾,同两个生意伙伴显摆着,“花街那边的彩虹楼,新出个清倌叫百合,真是唱的好词啊,那个凄切哀婉,心疼的人都想把她搂怀里好好疼一疼。” “那楚兄就把她赎身回来,岂不是立刻就能如愿了?”他的同桌友人笑得促狭,显见是知道这胖子的短处。 果然那胖子吓得赶紧左右瞄瞄,眼见没有危险才偷偷松了一口气,小声道,“你们也不是不知道,我家里还养了一只母老虎呢,我哪敢啊。” 众人都是笑起来,“楚兄,什么都好,就是畏妻这毛病太丢男子的脸面了。” 那胖子被笑得红了脸,想说几句硬话,又怕当真传到家里那位的耳朵里,于是赶紧岔开话头儿,“改日我做东,请你们去听听。小百合唱的真是好,那词写的也妙。 ‘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听听,这等美人谁见过?啊,从此君王不早朝啊!” 旁边几个友人听了也是啧啧称奇,其中一个读过几年书的更是摇头晃脑跟着念诵一边,末了道,“这样的美人若是能见一次,这一辈子也就不亏了。” 另一人神神秘秘瞧了瞧旁边,眼见并没有别人偷听他们说话,这才压低声音笑得猥琐,“你们说那位得了大将军宠爱的丁姑娘,是不是就同这诗里写的一般国色天香啊?” “我猜着也差不多,否则大将军怎么会放着倾城公主整日里独守留仙苑,反倒每晚早早回武侯府去呢。” “我听着别人可不是这么说,据说那丁姑娘容貌只能算娇美,比公主差得远呢,偏偏大将军就是喜欢啊。” “不过说起来,兴许大将军就是喜欢丁姑娘的才气呢。这些诗词都是丁姑娘传出来的,听说那日丞相府诗会,倾城公主可是没少挤兑这位姑娘,最后还逼着她作诗,这位姑娘被欺负狠了,一口气做了一百首好诗,惊得四大书院和文苑那些老先生都差点儿吐血,直接把武侯府的门堵了。” “我倒是听了几句,还以为是大伙儿谣传呢。” “要我说女子啊,美貌只能宠爱几年,倒是要心善有才气,毕竟家里老人孩子都要照料,平日再能红袖添香,诵读几句诗词那就是绝妙了。” “也是啊,若我是大将军,也必定会喜爱这个丁姑娘。” 几人一轮的热闹,渐渐就忘了收声,待得惊醒过来才发现周边众人都在竖着耳朵细听。于是赶紧干咳两声,改了话题。 第207章 所谓的树根 但这样的话头儿却在京都里所有的茶楼和酒馆不断上演,不出几日,人人都在传说武侯府的丁姑娘如何才华过人,如何贤惠善良,而相对于她来说,留仙苑里那位公主就是空有美貌的蛇蝎女子了,否则怎么就不得大将军喜欢。 男人爱色,几乎是无人能例外。但凡不得男人喜欢的美人,只有一个原因,心黑! 流言,历来都是最厉害的东西,几乎无孔不入。即便皇宫里守卫在森严,也挡不住长了翅膀的流言。 所以,这一日,倾城公主难得见天气晴好,扶着老嬷嬷的手去花园走动的时候,就听得两个拾掇花木的太监说得起兴。 其中一个干瘦的太监,有些愤愤道,“人家都说呢,公主就是长得貌美,其实心里坏着呢。我真是替公主委屈,好好的金枝玉叶,让这些人放嘴里念叨。上次,皇上要杖毙御膳房的两个兄弟的时候,我可是亲眼看见公主帮忙求情的。公主多善良啊,怎么可能坏心?” 另一个面色蜡黄的同伴显见年岁大一些,听得这话就叹乐气,一边舀水浇花一边开口教训干瘦太监,“若不是看在咱们老家是一个府城,我都不愿意跟你说啊。你这脑子,以后在宫里可要当心些。别总以为自己眼睛看到的就是真的,你说那两个御膳房的兄弟,最后还不是没了性命。原本皇上只是下令杖毙,结果公主一求情,反倒惹得皇上暴怒,改了千刀万剐了。还不如她不求情,起码那两个兄弟还能留个全尸了。这些皇家的人啊,什么时候对咱们这些奴才真发过善心,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是吗?”干瘦太监许是从来没想到这些,还是有些不能相信,反驳道,“那…那公主长得美貌啊!” “长得美貌怎么了?”那面色蜡黄的太监很是不以为然的撇撇嘴,“这天下大了,美人也多了。你信不信,大将军只要下一道命令,明日就有无数美人被送进宫来。到时候各个都盼着承恩,各个都是曲意讨好,大将军更不会喜爱端着清高架子的公主了。仙女这东西,摆着看看就行,谁还真喜欢抱在怀里啊,冷冰冰的,也不舒坦啊!” “嘿嘿,”那干瘦太监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伸出胳膊拐拐面色蜡黄的太监,笑得淫邪,“是不是就像你那‘对食’,我可看过一眼,身形够丰满,抱着也暖和吧?” “哈哈,其中滋味,你也找个就知道了。” 两人手里一边忙碌,一边说笑,倒是欢快,根本想不到不远处的花木后,公主已是听得铁青了脸。 “公主息怒,您先回去歇息,老奴这就打掉他们满口牙,给您出气。” 老嬷嬷更是恨得要冲出去活吃了这两个嘴贱的奴才,不想公主却是抬手拦了她,“嬷嬷,咱们回去。” “公主…” “回去!”倾城公主愤然转身,刚刚养出没几日的长指甲再次掐断在锦帕上,极力压了又压才把嗓子眼的腥甜之气压了下去。 老嬷嬷跺脚,只能赶紧跟上,至于几个大宫女个,更是连气都不敢喘了,心里恨不能把方才两个太监打一顿。原本别人都羡慕她们能伺候公主,她们也以为自己以后会成为皇后身边的女官,不想如今女官做不成,还要整日提心吊胆担心被公主迁怒责罚… 留仙苑里,老嬷嬷小心翼翼给公主倒了参茶,末了取了挫刀一边伺候公主磨指甲一边琢磨怎么劝几句。 “公主,您可不要理会那些奴才的话。下贱之人平日再谦卑,心里也多半是嫉妒贵人。如今听得几句闲话儿就猖狂了,一会儿老奴就去拔了他们的舌头。” “不必,大树的枝叶枯黄,不是剪掉枝叶,重要的是从根上浇水。” 倾城公主端了茶碗,双眼望向窗外,眼眸却没有沾染半点儿温暖的春色,反倒满是阴森暗郁,声音低的好似同某个不知名的人在私语。 别说钩着头站在屋角的宫女,就是日夜相伴的老嬷嬷都听得是脊背一凉。 这所谓的树根,难道是… 就在这样的时候,守门的小太监飞快跑过游廊,赶到大殿门前跪倒禀告道,“公主殿下,武侯府云大管家求见。” “云大管家?”老嬷嬷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反倒是公主豁然扭头,眼里亮色一闪而过,“是云伯,快请!” 老嬷嬷这时也终于想起来了,赶紧起身喊了大宫女们拾掇东西,末了亲自去院门口请了云伯进来。 公治明自小常出入王府,司马权同倾城两兄妹也是常到武侯府玩耍,云伯同老嬷嬷自然也是熟识。 两人见面免不得要叙叙旧,客套一番。 先前公治明年幼,武侯府几乎没有主子一般,事事多靠老王爷照应,而老嬷嬷那时候是老王妃身旁最得倚重的内管家,自然有种傲气,云伯每次见了她几乎都要行礼。 可是,如今她是旧王朝的公主奶嬷嬷,云伯却是新皇看做半个长辈一样的老管家。两人的地位,怎么也不会同先前一般。 老嬷嬷弯腰行了礼,云伯笑眯眯扶了她,应道,“老姐姐,咱们可是老相识了,不必这么客套,快起,快起!” 老嬷嬷听他提起旧事,再想想公主这些时日受的委屈,心里一时气愤就刺了一句,“可不敢失礼,如今云老哥是大将军身边的红人,我难得见一面,怎么也得礼数周到啊。” 云伯眼神闪了闪,脸上却照旧笑呵呵应道,“老妹子这话说的生分了,但倒是一点没错,难得大将军不嫌弃我这老胳膊老腿,整日里还要我忙前忙后。实在也是先前遭了难,将军除了我,也信不到任何外人了。谁知道哪个相识多年的,又偷偷下了毒手啊。” “呃,”老嬷嬷被堵的一口气梗在喉咙,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即便司马家待公治明有再深的恩情,先前司马权那一包石化粉倒下去,公治明也彻底还清了。司马家若是再端着恩人的架子,就实在是脸皮太厚了。 “这天气越发热了,老哥一路辛苦了,快进大殿奉茶!方才公主还说多年没见到您的颜面,很是想念呢。” 毕竟是活了多年的人精,一条路走不通,老嬷嬷立时换了另一条。 果然,云伯笑得更是真心几分,“我也是多年没见公主了,先前一直没有机会,正好今日不忙,我好好给公主请个安。” 两人边说话边进了大殿,倾城公主早就扶着大宫女的手臂迎了上来。本就绝美的人儿,这会儿眼里已是淌出了晶莹的泪珠,不胜欣喜的俯下身去,“云伯,多年未见,您老身子可好?” “哎呀,公主,这可使不得!”别看云伯方才受了老嬷嬷的礼,这会儿可是不敢跟倾城公主端架子。不说旧朝的公主依旧是公主之尊,就是念在过世的老王爷同老王妃的颜面,他也不敢托大啊。 云伯扶起了公主,末了躬身行了礼,这才又笑道,“公主不要折煞老奴了,多年未见,倒是公主容颜更胜往昔。怕是老王爷同王妃娘娘在天有灵,更要欢喜呢。” 倾城公主淡淡一笑,不知为何却添了三分凄楚意味,“云伯请坐,先前宫外送了些云雾白茶过来。本宫记得云伯最喜这茶叶,刚才已是泡上了,这会儿味道正好。” “那老奴就不客套了,多谢公主赏赐。” 两人说着话儿分宾主落座,老嬷嬷照旧站在了公主身侧,目光烁烁不知道在盘算些什么。 云伯喝茶的间隙,眼见倾城公主脸色苍白,眉眼间含了三分愁绪,到底还是有些心疼,毕竟是自小看到的孩子,一度他还把公主当了公治家未来的主母看待。不想世事变化太快,转眼间就面目全非了。 “前些日子,听闻公主召见了太医,可是身子不舒坦?若是用什么药材,尽管让人去寻老奴,可不要耽搁了才好。” “多谢云伯,不过是场风寒,本宫如今已是大好了。” 倾城公主苦笑,低头喝茶时候露出细细的脖颈,纤弱得好似轻轻一折就要断裂。任谁看了也能知道,她这话说的不实。 不等云伯再说话,老嬷嬷已是扯了帕子抹起了眼角,哽咽埋怨道,“公主,云老哥也不是外人,您就不要瞒着了。先前那怎么能是风寒呢,您都吐血了。若不是太医加紧诊治,药汤喝了一碗又一碗,您怕是如今都同老王爷同王妃团聚去了。” “嬷嬷!”倾城公主许是恼了老嬷嬷插嘴,皱眉呵斥道,“本宫如今已是大好了,说这些让云伯担心做什么?” 云伯赶紧摆手,打着圆场,“公主不要恼怒,老妹子本就心直口快。再说了,她也是忠心之人,怎么看着您糟蹋自己的身子。” “可不是,云老哥这话说的太对了。公主这些时日,不只身子不好,就连饭量都减了一半,整夜不睡,就盼着大将军能过来看上一眼。可惜,大将军…呜呜,大将军好狠的心啊!” 老嬷嬷说着话,想起先前去前朝求见的时候的冷遇,可是哭得真心许多。 公主这次却是没有呵斥她,反倒低了头搅着手里的帕子,一双长长的睫毛颤动,好似随时都能落出泪滴一般,看的人心里分外酸楚。 第208章 今日不同往日 “还有那个什么丁姑娘,到底是怎么把大将军迷惑了?当日诗会,公主好心抬举她,处处忍让,她倒是半点儿不客气。先在门口呵斥不断,后来更是无礼之极。装成不识字的粗鄙模样,最后却狠狠给公主一个没脸。 可怜我们公主,老王爷在世的时候,哪受过这样的闲气!公主心软,又不愿给大将军添麻烦,回来之后气得生生吐了好几口血,那还呵斥老奴,不想去给大将军添麻烦。 可惜公主这片心啊,大将军怎么就受了那狐狸精的撺掇,不肯见一面呢。即便不说别的,公主也是他自小一起长大的妹妹啊!” 许是见得公主没有阻拦,老嬷嬷一次说了个痛快,就差明说公治明忘恩负义,眼看着外人欺负公主了。 云伯听得皱眉,脸上笑意也退了下来,淡淡应了一句,“将军是个念旧情的,就说丁姑娘吧。当初将军眼见命不久矣,她大着肚子日日给将军整治吃喝,按摩推拿,除了坐月子,其余时候从未间断。后来更是极力挽留魏老神医,说服他给将军解毒。 若说将军怎么逃得性命,丁姑娘占了绝大半功劳! 而且她性情温柔善良,明理又大方,更是千辛万苦生育养大了将军的长子。所以,将军待丁姑娘好,也是应该。 老妹子若说这样的将军不念旧情,那怕是就有不念旧情的原因吧。” 老嬷嬷听得气恼,开口还要反驳,却是被公主暗暗使了个眼色,于是恨恨闭上了嘴巴。 倾城公主终于抬了头,。神色里混了三分委屈,七分焦急,开口呵斥老嬷嬷,“嬷嬷,还不住口。都是本宫的错,不怪天宝哥哥。是…是本宫命苦!” 老嬷嬷跺脚,破罐子破摔嚷道,“公主是金枝玉叶,怎么就比不过那个下贱女人了?当初老王爷在世的时候,已是把您许给将军了,您才应该是将军明媒正娶的妻子,凭什么被一个下贱女人抢了名分?” 说罢,老嬷嬷又转向云伯,“云老哥,当日王爷说起亲事的时候,您也在长。您说,是不是有这个婚约?” 云伯暗暗叹气,说起来当初还真有这事。 那时候公治明还没出征。在演武场上同司马权比试马上功夫,司马权不敌,恼得甩袖子就走掉了。 老王爷正好带着倾城公主同他在暗处看到,老王爷就叹气。末了回了后院就同王妃和他说起,把倾城公主的订给公治明。老王妃也是赞同,但因为公治明马上要出征,她也留了心眼儿,就劝老王爷等公治明得胜归来时候再定亲。 所以当时没有交换信物,也没有同公治明明说,但两方都知道有这事。而且通过屋里奴婢的嘴也传的整个王府都知道了,下人们因而待武侯府之人也更殷勤了三分。 不过,这都是陈年旧事了。不说将军当时没应过半句,就是后来司马权那包石化粉倒下去,两家也不可能再有任何交集了。如今司马家还能安享荣华富贵,就是公治明格外大度了。 但凡他运气差一点,如今就已经跟公治家列祖列宗团聚去了。命都不在了,更不可能谈什么婚约了。 “老妹子,话不能这么说。当初这事不过是王爷的一句戏言,本就没有同将军说起过。再者说,两家也没有互换信物,没有下定,实在做不得数。” 云伯放下手里的茶杯,神色越发冷淡了,“如今,将军历劫归来,也是念着自小的情分。这不,如今后宫里没有个掌印的主子,宫女仆役们也是越发没个规矩了。 将军担心公主受了什么慢待,所以就让人把先前的老王府拾掇出来了。公主得了闲暇就把行李拾掇一下,改日让人唤老奴一声,老奴安排人手和马车送公主回去安顿。” 什么?出宫? 云伯的话音落地,别说老嬷嬷惊得差点跳起来,就是倾城公主也是彻底惨白了脸。 先前还在懊恼大将军不肯相见,但多少还有些念想,毕竟整日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不知什么时候一场“巧遇”,两人就会再续前缘。 男女之事,哪有那么绝对的爱恨。不过是几滴眼泪,几句温声软语罢了。 但若是出了宫,岂不是彻底断了根基!一个宫里一个宫外,想要见一面简直是难上加难。跟何况,这座后宫去了旧主子,要迎来哪个新主子? 难道真被先前哪两个太监料中了,马上这里就会装满来自天下各地的美人。最重要的是那个下贱的厨娘当真会坐上皇后的宝座? 不! 老嬷嬷急得抢前两步,却是不小心撞到了高脚几,两只茶碗翻着跟头就掉在了地面上,“吧嗒”摔的四分五裂! 众人望着“粉身碎骨”的茶碗躺在地上,心里都是一紧。物是人非,破镜难圆… “多谢云伯前来告知,还请您转告将军一句,本宫遵旨。只不过,如今身体实在不好,太医也说不宜搬动,还请他多宽限些时日,在他登基之前,一定会把给干净的后宫还给他!” 倾城公主一字一句说完,神色里的绝望和悲凉,惹得云伯不忍多看,于是赶紧点头应道,“公主身体要紧,好好将养,什么时候能挪动了,再差人去知会老奴一声。” 说罢,他就起身行礼,“老奴还有差事,这就告辞了。若是公主还有别的差遣,也尽管派人来寻老奴。” “多谢云伯照料,本宫感激不尽。”倾城公主起身回了半礼,不知是脚下踩了裙角,还是实在腿软,身子一倾,差点儿栽倒在地。 老嬷嬷惊呼着去扶,却被勉强站好的公主拦住了,“嬷嬷,代本宫送云伯。” “公主…”老嬷嬷眼泪已经在眼圈儿里打转,听得这话很是犹豫。 “快去!”公主瞪了眼睛,厉声呵斥道,“嬷嬷也要抗命吗?” “老奴不敢!” 老嬷嬷抹了眼泪,死死咬着牙低头送了云伯出门。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院门口,云伯到底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那大殿里纤细的身影,惹得他再次叹气出声。 有时候,老天爷最是古怪。说它无情吧,它会在将军虎落平阳之时,赏下一个神奇的女子,为他生子,陪伴他熬过最艰难的时光。若说它有情吧,又让一个美丽女子用尽心机,却是得不到心仪之人的喜爱。 好似世间的一切都是它的玩具,任凭它操控喜怒哀乐。但没有办法,人,怎么能争得过命运… 老嬷嬷冷着脸送云伯出了门,连句话都不肯多说就匆匆转身回去了。 可是一进寝殿,居然惊奇的发现,公主不但没有哭泣,反倒在提笔写字,于是小心翼翼上前问道,“公主,您可是累了?不如躺下歇歇,老奴给您炖一碗参汤?” “参汤多炖些,另外太医开的补药也每日都熬着,饭食也尽量丰盛。” 倾城公主头也不抬,手里忙碌着,云淡风情的吩咐了几句,神色里好似根本不记得方才那般羞辱和委屈。 老嬷嬷见此,反倒更担忧了,忍不住跪倒又掉了眼泪。 “公主,您若是心里有气就尽管骂老奴。您身子本来就不好,可不能再添了心病。没人心疼您,您更要心疼自己啊!” “嬷嬷起来,”倾城公主皱了眉头,略略抬抬手,就继续低头书写。末了在老嬷嬷越发惊疑的时候才低声替她解惑道,“事情到了如今,只能背水一战了。本宫养好身体,才有力气放手一搏。” “公主,您这是想…”老嬷嬷站起身,下意识望向那书信,但是只看了开头一个名字就骤然闭了嘴。 “嬷嬷放心,”公主终于写完也停了笔,一边小心仔细封着信封一边应道,“本宫不到时机成熟的时候,绝对不会轻举妄动。” 老嬷嬷谨慎的接了信封,末了赶紧塞到了怀里,神色复杂的说道,“老奴一定平安送到。” 倾城公主点点头,疲惫的依靠在锦垫上望着窗外碧蓝的天空,低声叹息。 “嬷嬷,不是说天下男子皆爱美色吗?就如同这个人,但是他…他怎么就不一样呢?” 若是旁人听得这话,必定觉得没头没脑,老嬷嬷却是听懂了,也越发心疼主子。 “就是因为将军不一样,公主才喜欢。” 主仆两个再也没有说话,不知何时飘来一片云朵,笼罩了窗口之上的这一片天空,就如同主仆两人的心情。要么等待,要么伸手拨开。不想等待,又实在爱极晴空,就只能动手了… 丁薇尚且不知宫里那位又要动手了,即便知道了,她也不会太在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不惹事,也不能怕事啊。 再说了,先前两次遇险,她就不说什么了,若是公治明再让她们母子第三次遇险,那就真是不配做安哥儿的爹,不配做她的男人了。 更何况,她如今飞针小有所成,又学了一年的医术毒术,再也不是当初任凭人家欺负的弱女子了。 趁着这几日天色晴好,她已是坐着马车在京都之外转了几圈儿了,好庄园倒是看中几个,无奈都是价格太高。她又不想以势压人,连出门都只带了几个护卫,当然暗地里有多少跟着,就不好说了。 第209章 知恩图报 好在,今日运气不错,有个农庄的主家要回川地的族地,着急处置家产,占地二百亩的农庄只卖了一千两。而且庄里有蓄水的荷塘,庄外有河水,地势有高有低。旱年庄稼不至于绝产,涝年的时候也同样不会颗粒无收。 原来的主家因为庄里没有山林和果园,许多富贵人家看不上,已是耽搁了大半月。好不容易遇到丁薇这个看似意动的,几乎能送的都送了。 庄里有农户三十户,这次随着主家一同搬走,房舍也都空了下来,粗笨的用物连同农具都留了下来。 丁薇越看越满意,她本身就是更看重实际的人,山林美景又不顶饭吃。只要田地好,庄子大,足够安顿那些战死兵卒的家眷就成了。 如今,这个小庄子几乎是同前世那种拎包即住的样板房一般,简直太合心意了。 当即,跟随在侧的林六就同原主家交了定金,只等下午去府衙上了档子,结算完余下的银子,这农庄就成了丁薇的私产。 完成了一桩大事,丁薇又去京都商家最多的西市转了转,打算再买两个铺子,一个卖点心,一个卖冰品。眼见夏日就要到了,这两个铺子都盼到了好时候,一定要赶紧开起来。 若是先前,她即便再着急,也没有这个底气。但是昨日几个府城的铺子都交了红利过来。 娘子军们很是珍惜有这样平和喜乐的日子,心齐又勤快,吃食味道又好,即便过了先前的新鲜时期,过后也是留住了很多回头客,生意很好,进项也就丰厚。 如今汇聚到丁薇这里,就更是客观了。 有时候运气这东西也喜欢聚堆儿,许是买了农庄开了好头儿,买铺子也异常顺利。不过一上午,就把该办的事都办了。 待得马车进了武侯府的大门,远远就听得有人大着嗓门说话,声音很是熟悉。不等丁薇想起,云影就先笑道,“听着像是李婶子!” 果然,丁薇下得车来就见同样得了消息的李婶子一家过来磕头。 “哎呀,姑娘,我想死你了!”小青几乎是扑了过来,即便如今嫁做人妇,已是换了发髻,她依旧没改了莽撞的本性。 丁薇被她扑得退了两步,末了笑着拦了想要开口嗔怪的云影,开口打趣道,“你这丫头,都当人家媳妇了,怎么还改不了这脾气?我是不是该告诉李婶子给你立规矩啊!” “哎呀,姑娘,不要啊!我就是太想你了!”小青脸色红扑扑的,扭着身子同丁薇撒娇。 说起来,除了云影就属她跟着丁薇时日最久,连程嫂子一家都是在她之后。她又是个活泛的性子,学厨艺极有天分,丁薇多半拿她当妹子看待了。 李婶子到底年纪大,扫了一眼周围都是武侯府的奴仆,就生怕自己一家给主子丢人。赶紧上前扯了儿媳,嗔怪道,“行了,没看姑娘出门才回来吗?以后说话的时候还多,先让姑娘进去歇歇。” 小青显见很敬重婆婆,赶紧松了手。倒是丁薇笑着打量李婶子欢喜道,“婶子来的正好,方才刚买了一个小农庄,正愁没人帮忙打理呢。结果你们就到了,我也不用头疼了。以后,还要劳烦你和李叔多挨累了。” “哎呀,姑娘可折煞我们了。您信得过我们这老胳膊老腿儿,我们欢喜还来不及,哪敢说挨累。” 李婶子原本在赶来的路上还担心一家人的职司,毕竟京都可不是清屏县。她们的主子又进了武侯府,那可是西昊数一数二的世家,她们这些乡野出身的,许是连门都进不去呢。 没想到,刚刚下车,不等把行李放下就见了主子,而且还当场升格做了农庄的大管事,这怎么能不让她欣喜感激。 “姑娘放心,我们一定替姑娘把农庄打理好了。” 李婶子还在拍着胸脯打保证,憨厚寡言的李叔已经跪倒磕头了。 丁薇笑着虚扶了一下,末了拉了小青的手同李婶子讨人,“至于小青两口子,婶子就留给我帮忙吧。家里需要照料的人口多,我一个人正好有些忙不过来呢。小青在灶间打打下手,福子就跟着程铁牛,平日跑跑腿儿,如何?” “好,好。多谢主子抬举!” 李婶子听得儿子儿媳都留在主子身边听用,自然更是欢喜,一迭声的应了下来。 于是,李家雇来的马车不等把行李卸下来就又直接出门去了农庄。 丁薇原想留这老两口歇息两日,可惜两人却是心急看看以后要长住的地方,再次磕了头就兴冲冲随着林六走了。 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丁薇身边的人手还真都是急脾气的,听说铺子买好了,暂住在武侯府后罩房的二十几个娘子军也欢喜的呼啦啦走掉了。 一时间,倒让丁薇很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第二日听得禀报说,战死兵卒的家眷们赶到了。她又开始庆幸,早早就让李婶子夫妻搬过去了。 小福子跑腿去送了信儿,待得老少男女一百多口到庄园的时候,人人都分了一碗热粥。长途跋涉的辛苦,还有对未来日子的担忧,折磨得这些人各个都是脸色蜡黄,眼神惶恐又迷茫。 丁薇特意带了安哥儿一起出门,毕竟当日那些兵卒是为了她们母子牺牲的,如今母子俩一同去道谢是应有之意。 古嬷嬷原本还想拦着,但听说事情原委就什么都没说,只让老武多带了几十护卫。 丁薇也无暇理会太多,一路就往庄子上赶去。 相比于当初的流民,这些兵卒的家眷还算不错。起码有衣衫裹身,也没有几个明显病弱的,但相比城里那些衣着光鲜的人,还是狼狈许多。 许是没见过什么世面,众人一见护卫们围绕着马车,就知道贵人到了。不等丁薇下车,带头的几个老人家就喊着众人跪了下来。 丁薇赶紧跳下马车,一见众人这个模样,鼻子忍不住泛酸。 她直接伸手扶了几个老人,又喊了云影等人帮忙,好不容易才让众人都站了起来。末了回身抱过瞪着大眼,懵懂不知的安哥儿,娘俩儿一同躬身行礼。 众人原本还想着讨好新主子,盼着以后的日子能好过一些,怎么也没想到,刚一见面,主子就给他们行礼,于是腿一软就又要跪下。 丁薇却是开口说道,“各位老少乡亲,当日我们母子遇险,多亏了各位的儿子,夫君,或者父兄拼死护卫,我们母子才得以活命。如今他们已经下葬,而你们以后就由我们母子照料。 孩童,会在这里读书识字,学习一技之长,以后进家里的铺子或者自行谋生都好。老人就在这里养老送终,女人们想要守着孩子,会安排差事,若要改嫁就给置办嫁妆。” 丁薇一口气说完,末了深深望了满脸惊疑的众人又道,“总之,有我们母子在一日,必定不会让你们无依无靠。你们不是奴仆,是我们母子的亲人!” 她的话音落地,众人愣了足足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也顾不得害怕了,轰然议论起来。 先前他们不是没想过,但也就以为新主家收拢他们到身边,不过是为了往脸上贴一层知恩图报的金箔。 他们也没指望当真大富大贵,只盼着冻不着,再有口饭吃就成了。毕竟刚刚遭过灾,家里的日子都不好过。 特别是死了“顶梁柱”的人家,父母年迈,儿女年幼,不跟着过来,只能是死路一条。 哪里想到,如今居然看到主家给他们行礼,而且还这般明言不会把他们当做奴仆,孩童还可以读书,老人会给养老送终,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一样的好事啊。 要知道以前也不是没听人家说过,每有战亡的兵卒,不过是二两抚恤银子就打发了。就是跟随大将军的征西军受到格外优待,那些缺胳膊断腿的残兵,也不过是每月几十文钱的贴补啊。 这不会是假的吧,或者是有所图谋?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有时候突如其来的温暖,更会让人怀疑温暖过后是不是乍然而来的严寒。所以,众人一时都沉默了,最后依旧推举了几个年岁大的老人家开口。 “这位贵人,我们家里的后生为了救贵人而死是应该的,我们…恩,也没别的念想,有口饱饭吃就成了。” 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头儿弓着腰背,几乎是说一句咳一句,显见是平日里身体就不好。 一个五六岁的瘦小孩童许是他家里的孙儿,懂事的帮忙敲背,大眼里满满都是惊惧恐慌,看得众人都是心里酸涩。 云影赶紧取了车里的点心盒子,把里面的糕饼分给所有孩子。孩子们即便再饿,也征得了大人们的同意,这才小心翼翼接了过去,末了还是舍不得吃,攥在手里不时嗅嗅味道。 丁薇暗暗叹气,扶了老头儿也不多说,只是道,“大伙儿不必多说,来日方长,还是先安顿下来吧。” 说着话,李婶子李叔已是迎了上来,招呼着众人随他们安顿。 很快一百多口人,就按照一家人或者自己意愿分了三十几户,住进了先前庄户留下的房子里。 许是头上有了片瓦遮身,小福子又带了城里的米商,送了白亮亮的粳米和细面,还有黄橙橙的包谷面过来,家家户户的粮缸都装了半满,于是众人脸上终于都带了笑。 待得日近正午,丁薇带了安哥儿回城时,一众老少们都齐齐跑来磕头,这一次可是真心许多。 第210章 今日热闹属于女子 丁薇嘱咐了李婶子夫妻几句,就辞别众人回武侯府了。 李婶子夫妻是个看守农庄的最好人选,李叔憨厚守规矩,李婶子泼辣能张罗,平日照料这些战死兵卒的家眷们,安排个活计,或者分配些吃用之物,必定不会偏心或着贪墨。最重要是两人忠心,她完全不必担心农庄什么瞒上欺下的丑事。 人与人相处,从来都是将心比心之事。 这些战死兵卒的家眷们,有了安身之所,歇息几日之后就聚在一处商量,都觉不能白吃主家的粮食。他们别的本事没有,力气还有一些。 于是老老小小们都去寻李叔李婶子要活计,李婶子欢喜坏了,眼见就要开春了,正愁没有人手做活儿呢,这简直是雪中送碳一样啊。 于是全庄园大行动,清扫道路,荷塘翻泥,铲除野草,甚至还在庄园后的下风口处盖了两排猪舍和鸡舍。 这些都是在云家庄园做熟的,完全照搬就成了。农庄里又是现成的泥坯,唯一花用银子的就是木料了。但主家早给留了日常花销的银子,足够折腾了。 所以当几日后丁薇带了药材,打算给众人把脉检查身体的时候,就发现农庄变了模样。 李婶子原本还有些忐忑,但是见得主子惊奇,忍不住又得意了。 “姑娘,你看看大伙儿盖的鸡舍猪舍可还能用?土坯都是大伙儿拓的,这里没有山林,只能去买木料,花用了七两银子。但这银子可花用的不亏,以后养了猪鸡就送去咱们家里的酒楼铺子。” 丁薇眼见那鸡舍猪舍盖的很是规整,就是庄里的土路都垫的极平整,远处的农田也隐隐泛起了黑色,想必众人正在慢慢翻地,就笑道,“辛苦大伙儿了,这是大伙儿安身的地方,仔细打理,大伙儿住着也舒坦。以后农庄里立个账目,但凡出产售卖的银钱,只交一半给我就成。剩下一半留给庄里,孩童读书,老人安养甚至将来的棺椁都用这笔银子。” 李婶子赶紧替众人道谢,“谢姑娘体恤,这些叔伯婶子,还有娃子们来到咱们农庄算是掉福坑里了。” “人家既然投奔咱们来了,怎么也不能亏待了。” 主仆两人说着话,陪在一旁的两个老婆子本来神色还有些拘谨,但琢磨半晌也明白主子方才说了什么。 两个老婆子真是又惊又喜,互相一使眼色就踮起小脚,飞跑回去报信了。 于是,丁薇在庄里看了一圈儿,回到暂时落脚的小院时,里面已是站满了黑压压的人头。 不必说,众人又是跪倒磕头,除了这个,他们家贫如洗,不是老迈就是弱小,也想不到别的报恩之法了。 丁薇挨个扶起来,末了望着众人眼里隐隐的担忧和期盼,只能又说了一遍,末了道,“孩子们读书识字不能耽搁,这些时日就把学堂盖起来。另外这些时日大伙儿辛苦了,出去买口猪杀了,晚上大伙儿聚在一起吃顿饭,算是给大伙接风。” “噢,杀猪了,杀猪了!” 丁薇的话音落地,别人不等如何,一众孩童们却是忍耐不住,齐齐蹦了起来,喜得恨不得把天捅个窟窿。 要知道原来老爹或者大哥活着的时候,家里也没杀过猪啊。就是看着地主富户家里每年都要热闹一次,惹得他们趴在门缝探看,羡慕至极。 没想到背井离乡,刚刚安顿下来,居然就能杀猪吃肉,以后还能读书识字!当然了,这些淘气小子们是不会承认,比起读书识字,他们更喜欢杀猪吃肉了,否则一众老头儿老太太直接举了拐棍砸得他们满头包。 丁薇还扔了一大家人要照料,自然不能当真留到天黑,于是提了几条新鲜猪肉,踩着夕阳就坐车回城了。留下众人欢欢喜喜的炖肉喝汤,偶尔想起战死的儿孙,还要抹几把眼泪,末了喊一声,“儿啊,你拿命挣来的好日子,爹已经过上了!” “石头啊,你放心投胎去吧,你儿子要读书考状元了。” 夜风吹过院子里的篝火,火势越发猛烈了,很快烤干了众人的眼泪,转而说起以后的好日的。养多少头猪,是不是还要买两头牛耕田。 笑闹之声被玩耍累之后又要出去溜达的夜风送出极远,惊醒了隔壁农庄里守夜的老狗,很是疑惑新邻居是些什么人… 安顿好农庄里的众人,丁薇实在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头。这一日打算给自己放个假,上午陪着儿子踢球,去花园走走,甚至还去马场,骑着公治明特意给她寻回来的温顺小母马跑了两圈儿。 中午时候,换了耐脏的衣裙下厨,带着云丫同小青两个得力帮手,煎炒烹炸,很是琢磨了几个不常吃的好菜。 待得送进宫里,别说云伯同连翘喜得眉开眼笑,就是公治明看着那道颜色鲜艳的宫保鸡丁也是翘了嘴角儿,胃口大开。 方信本来难得进宫,这会儿刚刚交了差事,见此就要出宫。倒是公治明开口留他,“不如留下来一同用饭,吃完再回去也不迟啊!” 方信瞧瞧左右并没有什么陌生的宫女太监,就笑道,“我才不留下同你争抢呢,直接去武侯府吃多好,义妹必定留了更多好吃的。” 说罢,他就把扇子往领子后边一插,晃晃悠悠出宫去了。 公治明看得羡慕又无奈,说起来如今虽然还没登基,但每日处置的政事可是不少,天色不亮就要赶来,天色不黑透都不能回去。别说带着妻儿出去走走,就是坐下安静说会儿话都是越来越少了。 相对来比,倒是真不如方信自由自在。 这般想着,他忍不住抬头望望大殿门口外巴掌大的天空,开口问道,“云伯,记得问问南苑猎场如何?” “呃,”云伯正拿了勺子舀卤肉饭,丁薇许是知道老爷子好这一口,卤肉片切得又薄又大,褐色边缘,浅红的内心,几乎立刻成了老爷子的最爱。这会儿突然听得主子开口问询,好半晌才把心思从卤肉上挪开。 “南苑猎场?好,老奴下午就去张罗。” 公治明眼见老爷子回着话儿,眼角还是黏在卤肉片上,无奈又好笑的摆摆手。 末了低头夹起一片塞到嘴里,滑嫩鲜香的滋味几乎立刻就俘虏了他的舌头。还有什么比忙碌了半日,吃一炖可口美味的饭菜,更是让人觉得幸福的… 果然不出方信所料,他快马加鞭赶到武侯府时,大堂里的饭桌儿也刚刚摆好。公治明不在家,丁薇又是个疼丫鬟的,今日就喊了大伙儿一同用饭。 古嬷嬷照旧坐了左侧位置,云影坐了右侧,程娘子带着当归橘梗云丫小青几个坐了下首,围着一桌儿热气腾腾的饭菜,不等开吃,大伙儿就都笑得从心里往外冒喜气。 天下能同主子一桌儿吃饭,平日又被主子百般善待的奴婢们,也就是她们这几个了。 云丫娇憨,心里倒是没想太多,一般帮忙盛汤一边叽叽喳喳同小青说道,“点心铺子才开门,生意就好的不得了。听徐嫂子说每日都卖的精光,还有冰品铺子的冰酪也是一日比一日卖的多。” 小青也听说过两句,知道是主子的产业,就笑道,“不知道姑娘哪日去铺子,到时候我一定求了姑娘跟去看热闹。” “我也想去呢,徐嫂子还说等月底封了账册就开坛好酒庆贺!” 丁薇也是听得心情大好,难得偷闲一日,就道,“你们在家里忙碌,功劳也不比徐嫂子她们小多少。正好今日难得清闲,去地窖里挑坛果酒,大伙儿都喝两杯助助兴。” “呀,谢姑娘!” 主子有兴致,做奴婢的哪个能拦着,更何况人人都喜欢热闹。 云丫跳起来就要往外院去,结果不等出门就见方信走了进来,于是立时苦了脸,回身禀报道,“姑娘,方公子来了!” 丁薇被这丫头皱眉挤眼睛的怪样子彻底逗笑了,嗔怪道,“来就来呗,做什么怪样子!快去拿酒,谁来也不耽搁咱们热闹。” “哎,我这就去!” 云丫听得主子的话,立刻像枯萎的禾苗得了雨水,瞬时来了精神。抬脚就跑了出去,路过方信身边的时候,笑嘻嘻行了个礼,惹得方信一头雾水,末了上下打量自己的天蓝长衫,还以为路上沾染了什么脏物。 丁薇迎出来,见此就道,“大哥来的不巧呢,我们一群女子正要喝两杯果酒热闹一番。今日要委屈你去外书房自己用饭了!” 方信苦笑,后悔道,“早知道这样,我就留在宫里同天宝一起吃了。” “厨下还有卤肉饭和鸡汤,大哥暂且对付一顿。一会儿我到书房,咱们商量一下伤兵的安置,待得晚上将军回来,再多做几个好菜。” “这还罢了。”方信笑嘻嘻转身去了外书房,很快云影就送了饭菜过去,他吃完就翻了张海图看了起来。 泉州那里的海船已是造的差不多了,只等季风一起就能出海远航。但具体目的地却是还没有定下来,即便对于当地世代指望大海吃饭的老渔民来说,海岸百里开外都是陌生又危险的,更何况海船还要去更远的国度。 第211章 风口浪尖 大厅里,丁薇吃饱了饭,又同众人喝了两杯果酒就起身走了,留下众人没了主子,想必会更热闹欢喜。 古嬷嬷年纪大了,也禁不得吵闹就借口透透气,一路陪着主子去了外书房。 主仆两个一进屋,就见方信趴在海图上睡的口水横流,真是大失往日的翩翩佳公子风度。 丁薇忍不住“噗嗤”一声就笑了起来,方信倒是警醒,赶紧爬了起来,胡乱抹了口水,末了做出一副正经读书模样,这下连古嬷嬷都被惹得笑得满脸皱纹堆到了一起。 “方公子就别摆样子了,你小时候尿床,还是老奴给拾掇的呢!” 方信闻言,也顾不得脑子还混沌了,立时脸色红透望向义妹,很觉窘迫,恼道,“嬷嬷,说这些做什么!” 其实话一出口,古嬷嬷也觉有些不妥,这会儿赶紧往回找补,“是老奴多嘴了,方才喝了两杯酒就嘴边没个把门的了。想着好似先前您还同我们少爷一起在院子里玩耍呢,一转眼就都要成家立业了。老奴这心里欢喜啊!老奴托个大,去软榻上歪一会儿,您同我们姑娘说正事吧。” 说着话,她就赶紧躲去了一旁。 丁薇倒是不觉什么,帮着古嬷嬷盖了一张薄毯子,这才坐到书桌旁,指了海图问道,“大哥可是心急出海了?” 方信赶紧点头,笑道,“泉州来信说,海船马上就要造好了,就等咱们下令往哪里开了!妹子,你古怪主意多,快选个地方。” 丁薇接过海图一看,差点儿喷出一口老血。这有什么好看的啊,除了西昊大陆,其余海外尽皆是一片空白啊。别说海路,就是岛屿都没有一个标注,真是名副其实的处女海,从未被人征服过啊。 不过倒是大陆的形状,隐隐同前世的国度有些相似,就连泉州的位置都同前世那座很出名的港口城市一模一样,这么说… “大哥,先去这里!”丁薇指了南方的一个小小位置,说道,“如果我没猜错,这里离海岸不过二百里就有一座大岛,足有半个州府那么大。既然船队暂时不敢走太远,不如就先去这里试试水。” “你怎么知道这里有个大岛?”方信很是惊奇疑惑,虽然知道丁薇有些神奇之处,但亲耳听得她凭空指着某处说有岛屿,还是太惊悚了。 丁薇尴尬笑了笑,收回手指,含糊道,“啊,我是梦到的啊。大哥不是知道我梦里有个山神做师傅吗,就是她老人家告诉我的!” 做梦这事不是要熟睡之后才能发生的吗,难道山神奶奶还兼职了未卜先知的角色,提前知道“徒儿”的船队要出海? 方信攒了一肚子的一问,压抑的神色极古怪,就是不知怎么问出口。 丁薇也是不愿解释起来没完没了,于是就赶紧取了纸笔,一边画图一边嘱咐道,“大哥,若是船队真寻到了海南岛,记得让他们多运些水果回来。这个椰子最耐存放,菠萝也还不错,芒果和香蕉不好储藏,放冰块里也不行。不如多备些大瓦缸,到时候连树一起运回来。” 海南岛?椰子?芒果,菠萝?这都是什么东西? 方信听得是满眼问号,但眼见丁薇兴致勃勃的模样,最后又把所有疑问都吞了回去。这世上最有资格发问的人,尚且没有开口。他既然已经退到了兄长的位置,就做个陪着妹子傻玩的哥哥好了! “这个小小的豆子是什么?” “这是咖啡!大哥,这可是好东西,烤熟了之后磨成粉,加水煮汤,味道有些苦,但特别提神。你若是看书困倦了,喝上一杯,保管你这一晚比白日里都精神。但是不能多喝,时日久了对身子不好。” 丁薇详细解释了半晌,末了又扯起香蕉的图纸,笑道,“还有这个香蕉,一定要都多些回来,老人孩子吃了最好。” 兄妹俩,一个听一个说,很是热闹,惹得半睡半醒的古嬷嬷都抻头看了好几眼。 好不容易说得尽兴,云影也赶来送了新茶,方信才小心收起所有图纸,盼望道,“我赶紧把天宝交代的差事处置完,就赶去泉州,驾船出海。” 丁薇想起这几日听得的消息,丞相府已是同楚家合过了八字,只等下聘选日子成婚了。这样的时候,两家人谁也不能同意新郎官出海冒险吧? 但想归想,她可不好打击义兄的信心,于是赶紧把自己写过的一本计划书翻了出来。上面详细记写了村村通邮路,官路养护,甚至还有公共马车。每一条都是即方便了百姓,又给伤残兵卒们安排了合适的差事,养家糊口之余,兴许还能过得富足一些。 方信认认真真从头看到尾,末了居然起身给丁薇行了一礼,“妹子,我要代所有伤残的兵卒谢你。” 丁薇吓了一跳,赶紧摆手,“大哥,这是做什么?我不过是随便想到的,能帮得上忙更好,可当不得你这样。” 方信听得苦笑,暗暗感叹这个义妹的神奇。不过是随便想到的法子,就比朝中文武加一处都管用… 果然,第二日,经过方信重新攥写的伤残兵卒安置书一送到朝堂上,就引起了百官的称赞。就算大半武将,先前听说过几句,但也知道得不甚清楚,如今明明白白得知,还是让他们为属下们欣喜不已。 就是文官们看着不需要户部拨款多少,就能把伤残兵卒安顿好,也是纷纷点头。当然那些优军的法令,难免有抬高武将一系的嫌疑,他们也暂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毕竟城外还留了十几万兵卒呢,心思再简单,也知道不能在这时候撸老虎的胡子啊! 很快,消息从朝堂上传开,整个西京又热闹了。 对于大将军钟情的这位农家姑娘,京都之人的看法实在有些复杂。有人觉得她是奇女子,又是诗文又是献计安置残兵,实在是难得睿智女子,大将军有她辅佐,实在是得天眷顾。 但也有食古不化的老顽固暗地里叱骂女子干政,牝鸡司晨,是东昊当亡的先兆! 可惜不过骂了几句,就被家里的老婆子指了手里的试稿指了鼻子反驳,“人家丁姑娘既然百般不好,你还整日里握着这诗稿做什么?这不也是她传出来的,你倒是别看啊。小心沾染了晦气!” 结果不必说,老婆子完胜! 而如同老头儿这般矛盾的人在京都里处处都是,常年被压迫的女子们却是抬起了低垂的头颅,添了几分生气。 但最为欢喜的却是城外的十几万大军了,伤兵营里,即便先前互相拿着刀枪把彼此砍成了缺胳膊少腿的模样,听得这个消息,都抱在一处放生痛哭。 其实很多伤残兵卒早早死亡,都不是因为病痛,大半都是不愿意给家里添麻烦,又觉后半生没有依靠,慢慢就失去了活下去的信心。 如今安置伤兵的这些办法,使得他们都有差事可做,有工钱可领,再也不用担忧衣食无着,甚至还能奉养爹娘,娶妻生子。这怎么能不让他们欢喜得发狂! 就是那些平安无事的兵卒们也是跟着欢喜,他们不论是征西军还是楚家军,亦或者是先前冯勇带领的十万府兵,都被朝廷一视同仁,家里分了田地,免了徭役。甚至那些伤残的兵卒们分配差事之后,若是人手不足,也要从他们之中挑选补充。 这简直是西昊多年征战中,最平和的一场大战了,也是兵卒得到最多实惠的一次。 这都是拜谁的赏赐?当然是大将军,还有丁姑娘! 一时间,军中人人都把大将军同丁薇当成了亲人看待。谁若是在城里酒楼说说倾城公主如何委屈,丁姑娘如何低贱,那许是不过得人几个白眼。 但若是在军营了这么说,十几万兵卒,一人一脚,甚至还有人没轮到,胆敢侮辱丁姑娘的人就变成肉泥了。 倾城公主是长得美,是身份高贵,但跟这些当兵的可没干系! 她也不是他们姐妹,也没为他们张罗过大年夜的饺子,没为他们洗绷带裹伤口,甚至不曾正眼看过他们这些最下等的兵卒,更别提为他们归家的后路费心,顶着老顽固们的叱骂,上书谏言… 那日丁薇送了方信出门就盼着船队什么时候送了海南的新鲜水果了,肚子里就长了个吃心眼儿,哪里想到方信直接把她的名字安到了折子上。公治明更是为了她扬名天下不遗余力,一字未改就朱笔批准了。 以至于,她瞬间就被推到了风口浪尖而不自知。 倒是晚饭时候,从宫里回来的连翘站在门口不停挤眉弄眼,一见就是有话要说的模样。 丁薇原本还想等着吃完晚饭在问询,但她实在怕这笨丫头留下个挤眼睛的坏习惯,只能找了个借口去了灶间。 果然,连翘随后就跟了出来,云影和当归许是有所察觉,没过一会儿也来了。 这反倒惹得丁薇皱了眉头,难道白日里,后宫那只狐狸精又去“邂逅”她家的小公鸡了? 不想,连翘开口却说了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 “姑娘,姑娘!大将军许是要带您和小主子去南苑打猎,今日都已经让云伯去张罗了!” 第212章 误会 连翘不过十五六岁,正是贪玩的时候,得了消息之后,恨不得把太阳瞪出个窟窿,只盼着天色快黑,赶紧回来刚跟主子说说。 哪里想到惹得丁薇虚惊一场,但云影同当归两个就更聪明一些。 不等主子开口,当归就当先开口嗔怪道,“你这丫头,我们还以为宫里发生了什么大事呢,没想到只是出游!以后不要这么一惊一乍,否则主子不打你,我们也要饿你两顿!” 连翘千想万料也没明白她哪里错了,但到底她还不算太笨,见得当归隐隐朝着大厅方向比了比,总算惊醒过来。于是摆手嚷道,“哎呀,姑娘可不要冤枉将军,那个公主这两日很安静。” 当归真想狠狠翻个白眼,这丫头真是什么话都得说出来啊。 丁薇倒是没有气恼,只要公治明没有同那个公主接触,别的事情都不重要。更何况还是伺候在身边的丫头心直口快,这样的小事呢。 “行了,你们也别难为连翘了,她这个脾气挺好,有什么说什么,省得明明是一家人,还要猜来猜去。” “姑娘,您就娇惯她们吧。有个云丫不算,刚刚又多个小青,不想这里还藏了个似奸实傻的。咱们家里又不是慈安堂,专收傻姑娘!” 当归嘴巴又快又急,打趣起来也不客套,惹得连翘跳脚,“哎呀,当归姐姐又欺负我。姑娘,我就是听说大将军要带您出去打猎,太欢喜了,这才…” “这才什么?”当归继续毒舌,瞪眼呵斥她,“是你欢喜能跟着姑娘出去玩才对吧?以后再敢这么冒冒失失,看我不禀告了将军,把你调回暗营去。” 连翘听得这话,可是不敢辩驳了,低着头委屈道,“我就是一时欢喜的忘了,以后不会了。” “好了,好了。”丁薇舍不得连翘可怜的小模样,就笑着岔话儿道,“你们将军许是想给我个惊喜呢,所以啊,咱们都装作不知道。明日都去马场练练骑马,省得到时候到了猎场,只能在帐篷里坐着,那可就太可惜了。” “是,姑娘。”几个丫头都是应声,待得抬起头来,就是一向稳重的云影脸上都带了笑意。 春日已经来了呢,山林的鸟儿都撒着欢儿的使劲飞,更何况天真烂漫的少女,谁不想穿上最美的衣裙出门转转? 一顿晚饭,连同丁薇在内,主仆几个都是吃的心不在焉,看的古嬷嬷同程嫂子都很是担心。过后偷偷问询云影,也都是听得哭笑不得。 公治明许是有所察觉,眼里也是笑意点点。吃过晚饭,趁着夜色不算浓重,主动带了丁薇去马场练习骑马,惹得一众丫头都是扔了手里的活计,跟去凑热闹。 结果,丁薇一瞧就伤颜面了。除了程嫂子、小青之外,别说云影和当归几个暗卫出身的丫头,就是古嬷嬷这样的老太太都能骑在高头大马上飞奔。真应了那句话,将门里的烧火丫头都不能小瞧啊,提了烧火棍上阵就能敲得将军满地找牙呢! 公治明眼见心爱的小女子沮丧得苦了脸,笑得胸膛震颤不停,末了紧紧搂了她在夜风里飞驰。 丁薇不知怎么就想起了那次逃命时候,一时吓得脸色白透,死死抱了公治明不肯松手。原本先前骑在马上,云影牵着缰绳,慢慢溜达的时候,她还没什么惊惧之意呢,如今依靠在宽厚温暖的怀抱里,反倒惊恐之意越发浓烈! “停,停!我害怕!” 公治明听得她声音都变了调子,赶紧扯住了缰绳,末了借着月色瞧着她脸色苍白的厉害,就疑惑道,“怎么了,可是跑快了?” 丁薇倒也没遮掩,“许是上次遇险吓到了,跑快了就有些头晕,喘不上来气!” 公治明眼里闪过一抹痛惜,偏身跳下马背,末了伸手把丁薇也抱了下来。 两人就这样慢慢牵着手溜达了回去,众人有些疑惑,但也没有问询。 一时回了主院,安哥儿被程娘子抱去哄着睡觉了,留下连翘几个叽叽喳喳说着狩猎时候穿什么衣裙最方便。当归还张罗要给主子缝一套骑马装,裙子干脆不要,裤子肥一些,到时候像那些习武之人一样,扎条巴掌宽的腰带,肯定利落又好看。 倒是云影发现丁薇有些无精打采,就问道,“姑娘,可是哪里不舒坦?” 丁薇叹气,把先前的事说了一遍。结果听得几个丫头都些沮丧,“那我们陪着姑娘,到时候骑马在附近慢慢溜溜也好。” “狩猎就是要去打猎才热闹,都陪着我,难道咱们一家喝西北风啊。”丁薇看不得众人扫兴,就拍拍手笑道,“你们尽管去玩,左右程娘子和小青也不会骑马。到时候我们准备吃食,生火备料,等着你们带了猎物回来,咱们开烧烤大会。” “呀,姑娘,我会烤兔子,以前在营里,教头都夸赞过呢。” “我也会烤,我烤的鱼一点儿都不腥。” 连翘橘梗几个到底年纪小,听得这话又欢喜起来,纷纷炫耀自己的拿手好菜。 丁薇也是兴致勃勃数落开了,“出门野餐怎么能少了炸肉丸和饭团,还有卤味、炸鸡腿,到时候提前多预备一些,怕是两位老爷子,楚姑娘,方大哥都要同去。” “姑娘,你慢点说儿,我先记个单子。” 当归喜滋滋寻纸笔,众人七嘴八舌说起要准备的东西,屋子里再次热闹起来,听得院子里刚刚爬出角落的夜虫都吓得又重新躲了回去。 但是相比于武侯府的热闹,不远处那座皇城后面,原本美轮美奂,仙气萦绕的名苑,如今越发安静压抑的如同鬼蜮一般。 除了正殿里点了灯火,其余房间都是黑漆漆一片。所有太监宫女都静悄悄的躲在窗户后面,生怕惹怒了主子,在这样黎明前的黑暗时刻翻了船,那可就太倒霉了。 偶尔有个窗口隐约传出一声咳嗽都立刻被憋了回去,甚至连呼吸声都极力压得低些,再低些… 寝殿里的宫女也都被撵了出去,乳白色的上好碧海纱从房梁悬下,好似隔开了两个世界。 老嬷嬷正跪在软榻前,咬牙启齿回报,“公主,消息千真万确,将军确实要去南苑狩猎。听说已是点了亲卫军随行,云登那个老家伙正忙着打点安排。” 说到这里,她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听说,武侯府里也得了消息,那个贱女人正练习骑马。” 倾城公主顺着半开的雕花窗扇,呆呆望着夜空,灯笼里映射出的橘色灯光照在她绝美的侧脸上,却不知为何有些诡异。 许是赏够了夜色,她才扭过头,淡淡吩咐道,“嬷嬷,送信给那人,明日见一面。” “公主…不得不见吗?”老嬷嬷神色里添了三分焦急,“那人待您一直有非分之想,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下作东西!” 许是觉得自己的主子受了辱,老嬷嬷恨得咬牙,末了又道,“老王爷留下的令箭不是还有一只吗,公主不如拿出来…” “去办吧,”倾城公主却是皱了眉头,挥手打断老嬷嬷的话,“那令箭本宫有用处,不必再提。” “是,公主。”老嬷嬷无法,到底躬身退了下去,留下倾城公主的嘴角却慢慢浮起一个冷笑,低喃出声,“宝哥哥,你最是不屑的美色,却是别人梦寐以求的…” 珠光摇曳,一室静谧也因为这样的低语愈加沉闷了。角落里一处黑影诡异的动了动,转而又恢复了原状… 第二日一早,天色不等亮透,皇宫北侧的通明门里就走出了两个女子,一个年老的嬷嬷,外加一个身形很是婀娜的年轻宫女,可惜脸上长满了脓包,守门的太监收了一只银锞子就嫌弃的挥挥手,撵了这一老一少赶紧出门。 宫廷里虽然有御医,但那都是给贵人看诊的。这些宫女太监若是生了病,除了病死之外,就只能找机会出宫去寻医馆。如今后宫没有主子,门禁也松了许多,但凡给些银子,天黑之前赶回来就太平无事。 守门的太监拿了银子就在盘算踅摸些什么好吃的打打牙祭,根本不知道那老嬷嬷和宫女转出宫门不远就上了一辆马车,迅速离开,最后三绕两绕又进了一家布置很是优雅精致的宅院… “砰!” 公治明重重一拳头砸在龙书案上,奏折被震得跳起多高。 “消息当真?” 风一单膝跪在地上,半垂着头,躬身应道,“回主上,消息千真万确。昨晚得了风七禀报,属下不敢耽搁,今日亲自跟随打探。倾城公主同贴身嬷嬷清晨十分从通明门出宫,马车上换了衣裙,径直去了楚家在城东的别院,楚家大公子楚非接待。属下挂在屋檐下清楚两人商定,狩猎之日由楚非调开亲卫,换上公主调来的人手。一旦将军带队狩猎,就群起攻之,恩…杀掉丁姑娘同小主子!” 云伯在一旁也是听得脸色铁青,为情争锋倒也说的过,但心狠手辣的连孩子都不放过,这就是在太恶毒了。先前还觉得公主可怜,如今倒是隐约明白将军不喜她的原因了。 第213章 屋檐挂烤鸭 女人,还是要像丁姑娘一样的好。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偶尔有些小聪慧,但依旧单纯善良。 若是身旁躺着的是满腹算计,一言不合就要暗地里捅刀子的,谁都会毛骨悚然… “主上,”风一犹豫了那么一瞬还是说道,“公主同楚非商议的时候提起过黑袍军,好似黑袍军归属公主调遣。属下猜测上一次黑袍军半路截杀,是不是楚非同公主通风报信。而楚家是不是想保公主为后,恩,混淆公治家血脉…” “他敢!”不等公治明应声,云伯却是恼得第一个跳了起来。云家效忠公治家多少辈,终于见了主子坐江山,若是被人混淆了血脉,江山再次易主,那公治家岂不是成了笑话! “少爷,赶紧派人去把楚家抄了,再不能让楚家掌管兵权!” 一直沉默守在一旁的尉迟悔想起平时常厮混在一处的楚老三,到底还是心虚的多了一句嘴,“楚老将军忠心耿耿,兴许只是楚老大被美色迷昏了头…” “人心隔肚皮!”云伯却是不想冒一点儿风险,坚持道,“无论如何不能让楚家再掌兵权了!” 公治明皱眉沉吟片刻,摆摆手,示意众人不要开口,末了沉声道,“暂时不要打草惊蛇,行猎照旧准备!” “少爷,是不是要多派些人手保护丁姑娘和小主子。云影和当归几个也多嘱咐几句?” 云伯这会儿恨不得寻个铁通把小主子罩起来,连风丝儿都不能接近才好。谁知道那恶毒公主会不会在风里撒了毒粉啊? “云影和当归嘱咐几句,别人不必多说。”公治明想起昨晚丁薇时候犯起了头晕,心里不禁怀疑上天早有安排。 “薇儿不能骑马,到时候必定留在营地。云伯寻人在南苑秘密搭建帐中帐,中间藏兵。到时候攻其不备,两方夹击。” “将军好计!”尉迟悔最是好战,听得这话,第一个开口赞道,“到时候由末将挑选精兵,保管以一敌十!” 公治明点头,云伯到底悬心,想了想还是说道,“将军,方公子那里还是瞒几日吧。毕竟楚家同方家已是姻亲…” 公治明眼里闪过一抹犹豫,到底还是应道,“我寻个借口把他调出京都几日。” 云伯不好再多说什么,匆匆忙忙告辞下去安排了。尉迟悔也领命去城外挑选精兵,他虽然是个粗人,但也最讲究知恩图报。 平日没少厚着脸皮跟着将军蹭吃蹭喝,有时候即便有命令在身赶不及饭口,丁姑娘都会给他另外留一份,每次都能吃到热乎的。这份情义,他即便不说,也牢牢记在心里呢,如今有人胆敢对丁姑娘和小主子不利,可是轮到他报恩的时候了。 而一众暗卫们也同尉迟悔一般,尽皆摩拳擦掌,等着狩猎之日的到来… 这一日丁薇因为昨晚梦见了烤鸭,想着这样的节气,正是吃春饼的好时候,于是就琢磨着用烤点心的炉子烤几只烤鸭。 林六再次发挥了他的“超能力”,不过一个时辰就找了时七八只一年生的鸭子回来,各个都是四五斤沉。另外还在一家杂货铺子寻了大半筐果木炭,喜得丁薇当即承诺烤鸭烤好了,送他一只打牙祭。 一众丫头们叽叽喳喳说笑着抓了鸭子,一边摘毛拾掇,一边掰着手指头算着家里的食客多少,需要烤鸭几何,最后不必说,就是烤上一百只也不够。 丁薇果断决定闷声发大财了,不送也不留,明日早起就烤,中午吃饭上桌儿,谁敢上谁算!当然,皇宫里还是要送的,缺了谁的吃食也不能缺了一家之主的! 一众丫头都是笑起来,吵道,“那姑娘明日一早要吩咐井伯他们把大门关上,否则香味一传出去,立刻就走漏消息了。” 古嬷嬷抱着安哥儿拎着一枝柳条满院溜达,闻言就笑骂道,“这群没出息的丫头,为了自己肚里的馋虫,连客人都要挡在门外了。没规矩!” 云影几个都是吐舌头,不敢反驳。倒是丁薇护着她们,笑道,“嬷嬷,可不要吓唬她们。我还指望她们学会了,以后就能偷懒了。她们若是连烤鸭什么味道都不知道,还怎么动手? “姑娘,您就娇惯她们吧!一个个都要上房揭瓦了,整日里比别人家的小姐都过得自在!”古嬷嬷嗔怪的瞪了几个丫头一眼,抱着安哥儿进屋喝水去了。 留下几个丫头都是俏皮的吐吐舌头,互相挤眉弄眼打趣。 很快,鸭子就拾掇好了,几个丫头都是仔细的性子,又知道主子喜洁,鸭子洗的雪白,连半点儿细毛都没有。 丁薇带着云丫同小青两个,手把手教会她们给鸭子抹盐,然后又调了酱料,一点点抹进鸭肚子,最后才把葱姜八角等调料塞进去,用大针粗线缝好。 几个丫头看的好奇,手里没断了忙碌,很快就烧好了一锅热水,丁薇拎了鸭子一勺勺浇了好半晌,眼见鸭皮紧绷,才撩开手,交给几个丫头帮忙。 待得忙完这些,鸭子们又依次被抹上一层蜂蜜香醋和酱油调成的汁儿,最后挂在屋檐下风干。 连翘心直口快又性子活泛,忍不住捂嘴笑起来。 “人家廊檐下都挂灯笼,咱们家里挂鸭子,怕是将军回来就要笑呢!” 丁薇却是拍着手,扫了一眼屋檐下挂得整齐,仿似列队等待检阅的士兵一般的鸭子,分外得意,“谁笑话咱们就不给谁吃,怕是到时候烤鸭出炉,都恨不得把天下鸭子都抓来呢。” 众人再次笑了起来,云丫忍不住心急就问道,“姑娘,这些鸭子要挂多久啊?” “晚上摘下来送到灶间继续风干,小心别让老鼠爬了,明日吃过早饭就开始烤。记得谁也别告诉,若是没人来分一杯羹,咱们就自己偷偷吃。到时候烙些薄面饼,要能看见人影儿那种,卷上一片鸭肉,一缕嫩葱,或者干脆就卷蒜茄子,那味道真是好吃极了。鸭架还可以炖汤,一起配着吃,保管你们喜欢!” 一众丫头都是听得口水泛滥,云丫更是恨不得赶紧把天上太阳摘下来直接挂到东山顶,然后就可以开炉烤鸭了。 正是说笑的时候,云伯突然从院子外边进来,神色里说不出是担忧还是恼怒,看得丁薇有些悬心,就开口问道,“云伯,您老怎么回来这般早?可是将军有什么吩咐?” 云伯许是没有料到院子里这么多人,赶紧重新换了笑眯眯的模样,笑道,“姑娘想多了,将军那里一切都好,是我寻云影有点儿事说。” 云影自小就被云伯捡回来养在身边,后来即便送到暗营学本事,但依旧待这个同祖父一般年纪的义父很孝顺。平日老爷子的衣衫鞋袜,大半都是她在张罗。 这会儿老爷子要寻闺女说点儿事,众人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云影同山一的亲事,于是各个笑得暧昧,推着云影赶紧洗了手随老爷子去说话。 云影红了脸,瞪了几个丫头一眼,这才同丁薇行礼,末了随着义父走了。 但一直到午饭吃过,云影都没有回来,众人也没有在意,都以为这父女两个当真是商量亲事了。丁薇甚至还喊了当归拿了首饰册子给她,翻翻捡捡,琢磨着送些什么给云影做嫁妆。 直到胖小子困倦,闹着娘亲不肯撒手,她才扔下册子抱了儿子睡午觉。 岂不知,她刚刚睡下,云影就回来唤走了当归,几个丫头也没在意,做针线的,趴在桌上打盹的,享受着难得的宁静春日。 晚上公治明回来的时候,远远见得小青扶了梯子,云丫站在上面摘鸭子,着实愣了好半晌。后来问得是丁薇琢磨的新吃食,想起自己白日里千般安排,生怕她受了什么惊吓,人家在家里倒是过得悠闲自在,很是有些哭笑不得。 他爱上的这个小女子,恐怕是被扔去沙漠也会摘了仙人掌做腌菜的独特存在了。 丁薇正给儿子更换茶水泼湿的裤子,胖小子许是欢喜难得的光屁股机会,努力逃出了老娘的魔掌,晃着“小鸟”在床上咯咯笑着跑来跑去。 无论老娘怎么喊也不肯上前,反倒把白胖的小屁股扭得更欢,惹得古嬷嬷差点儿笑出了眼泪。 丁薇索性扔了手里的裤子,只等儿子“遛鸟”溜够了再穿。 公治明就在这样的时候挑帘子走了进来,眼见儿子这个模样,也是笑起来。 安哥儿第一个发现了爹爹,跑到床边伸着小手,欢喜喊着,“爹爹!爹爹!” 公治明赶紧大步上前,一把捞起差点儿踩空的儿子,伸手想在他屁股上拍两下,到底没舍得。 丁薇趁机赶紧把裤子给儿子穿上,末了撒娇一般同公治明抱怨道,“明日赶紧把你儿子带皇宫去玩一日吧,我也清闲一日。” 公治明最爱她这幅亦怒亦嗔的模样,心里盘绕了一日的郁气好似也散了大半,眉眼带笑应道,“好,我明日就带他进宫玩。” 果然,丁薇听得这话又开始后悔,“不行,还是把他留家里吧。这小子淘气着呢,别扰了你忙正事。” 胖小子端着一张无辜的包子脸,左边瞧瞧娘亲,右边望望爹爹,末了跳下地,扯了爹娘的手去厅里吃饭。 丁薇同公治明对视一眼,都是笑得心满意足。 很多时候,幸福其实很简单,无论外面风雨多大,只要回了家,娇妻幼子,满桌美食,就是最好的休憩之处了。 第214章 美食赛药方 老话儿说,春雨贵如油。眼见就是三月中了,西京左近终于下了第一场春雨,哩哩啦啦,洋洋洒洒,落了一晚的小雨,惹得云丫同小青两个担心极了。一个守在高悬的一排鸭子下边,一个守在灶间门口,生怕精心处理过的鸭子长了霉,恨不得抄起扇子把恼人的春雨撵走才好。 公治明照旧早起,穿过院子时,远远瞧见灶间里高调的鸭子和两个敬业的丫头,忍不住也是哭笑不得。不过再转眼望向隐隐沐浴在晨光里的西厢房,他的眼里又添了三分暖意。 所有阴谋和诡计,他都会一丝不漏的拦截下来,努力为妻儿撑起一片干净的天空。他的儿子可以在晴空下尽情奔跑,他的妻可以每日里悠闲的琢磨美食,当然还少不了数银子… 小青同云丫被走动声惊醒,一见大将军出门赶紧跪倒行礼。 公治明摆摆手,沉声嘱咐道,“伺候好你们姑娘,别让她烫了。” 说罢,大步出了院子,留下两个丫头也没了困倦之意,凑在一起小声说起闲话儿。小青自然要说当初自家姑娘如何帮着将军治病,云丫就说起行军路上的不容易。两人不时惊呼出声,末了都是羡慕不已。 丁薇醒来的时候,小雨已经停了,太阳不知道从哪片云层后面钻了出来。金色的阳光洒满了大地,照耀着雨后的树林,街路,屋舍更加干净清新。 安哥儿换了干净的衣衫,出门见到院里的水洼,就疯跑过去。不必说,鞋子湿透了,屁股也挨了老娘好几巴掌。古嬷嬷刚进院子,见此赶紧替小主子求情,末了抱了他去换鞋。 小青和云丫齐齐顶着一对儿熊猫眼上前行礼,“姑娘,咱们什么时候烤鸭子啊?” 丁薇被她们的模样惊了一跳,忍不住笑道,“你们昨晚偷鸡去了,怎么困倦成这个样子?” 云丫挠挠后脑勺,憨笑道,“我跟小青姐姐怕鸭子被雨水熏霉了,看管了一宿。” 丁薇抬手在两个丫头的脑门点了点,嗔怪道,“你们两个啊,才不过一晚,鸭子又挂在灶间里,有什么可担心的。你们先吃些点心,然后去睡一个时辰,不着急开炉。 “姑娘,您可一定要等我们啊。” “大将军还嘱咐我们,不能让您烫到呢。您可一定喊我们!” 她们两个实在是困倦了,打着哈欠又央求了好几句,这才结伴去睡了。小青生怕赶不及,也不敢回外院的住处,同云丫一起去睡了。正好云影当归几个已是起床忙碌了,倒是不缺位置。 丁薇抱了儿子,带着古嬷嬷同几个丫头吃了早饭,又把家里的账册核对了一遍,处置了几件小事。眼见窗外已是日上三竿,就笑道,“成了,咱们去开炉烤鸭,若是没什么外客,中午咱们就再开坛果酒,热闹一下。” “太好了,奴婢这就去关大门!”连翘第一个蹦起来,喜滋滋作势要出门,被当归一把拉了回来,惹得众人都是笑起来。 睡醒的小青同云丫正好也走了进来,听得这话就道,“我们正好赶得及啊!” 一群老少女子们出了屋子,忙碌着在院角的烤炉里添了果木炭,待得炭火红透就把又抹了一次酱汁儿的烤鸭挂了进去。很快,炭火就把鸭子的外皮烤熟了,发出轻微的吱吱声,有油渍聚集低落在炭火上,冒起青烟,分外诱人。 小青和云丫平日点心烤的多,火候把握的最好,今日就接过了看火的重任。 剩下的老少女子们就拿出了针线筐,商量着给主子们做些什么衣衫。春日晴好,总要换些颜色鲜艳又轻薄的衣裙,街上已经有些爱美又胆大的姑娘穿上薄纱裙子了。 丁薇闲不住,就喊云影取了儿子的皮球,本意是自己玩耍一会儿。可惜胖小子是个人来疯,立刻扔了手里的积木跑过来凑热闹。二娃儿也是可怜巴巴的望着娘亲,想要同小主子一起玩耍。 程娘子有些为难,即便主子平日待他们母子三个真是同家里人一般,吃穿用度从不曾疏忽。但他们为人奴仆,总要记得自己的本分。 丁薇却是不理会这些,笑着招呼道,“二娃儿快来,你跟安哥儿一队!你们赢了,就一人一盘花生糖!” 二娃毕竟还是三岁多的娃娃,听得这话哪里还管娘亲准不准许,笑着就跑了过来。 一大两小玩成一团,两只簸箕做了球门,不时被踢歪。古嬷嬷看不得小主子吃亏,拿起簸箕跟着收球,惹得丁薇大叫不公平。 烤炉里的香气伴着欢笑声传出院墙,惹得满府上下都跟着笑开了脸。 丁薇好久没这么跑动,不到小半个时辰就热的满头大汗,末了交代程嫂子去给两个孩子拿花生糖。然后又喊了小青和云丫把烤鸭取出来挨个又刷了一层酱汁儿。 这炉门一开,香味就更浓郁了。惹得院门口不时有人“一本正经”的经过,更有孩童直接趴在院门口笑嘻嘻探看。 丁薇最是看不得老人孩子受苦,不必说,又吩咐云丫,“一会儿分一只烤鸭去给井伯他们下酒,再分一只给孩子们尝个新鲜。” 云丫哪里敢不同意,但心里却实在舍不得,家里人实在太多,每次做吃食都不够分啊。 眼见烤鸭马上出炉,丁薇就带着云影去做面饼,巴掌大小的薄饼足足烙了二尺高,各色清淡的小菜也准备了六样。 众人都是瞄着院门口,眼见还是无人赶到,都是欢喜起来。难道今日可以吃独食了? 可惜,她们还是欢喜的太早了。 烤炉的铁门一打开,就好像将军发出了号令。魏老爷子和山一带着大娃儿第一个赶到了,随后跟来的是林六和略带羞赧的林一、火一,最后居然是楚七喜。 这丫头倒是个运气好的,跑进门来嗅得香气就笑道,“好在今日磨着老爹让我过来玩,否则岂不是错过好吃食了?丁姐姐,你又做什么了,给我留一只带回去贿赂我爹啊!” 说完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几个丫头都是苦着脸,于是好奇又道,“云丫几个都怎么了,可是受责罚了?” 丁薇笑着摆手,“我可舍不得责罚她们,她们是太过欢喜见到你了!” “是吗?”楚七喜笑开了脸,“那我以后常来就好了!” 一众丫头们立时脸色更苦,惹得丁薇笑得花枝乱颤。 今日人口多,又添了林一和风一两个不算太熟悉的人,丁薇就吩咐云影摆两张桌子。然后抄起菜刀,准备把烤鸭分解片肉,做了卷饼吃。 正是忙碌的时候,突然听得小福子跑到门口禀报说,方丞相夫妻带着方信一同来拜访。 丁薇很是惊奇,虽然前日去方家,见得方夫人身体恢复许多,但也没到随意出门走动的程度。今日怎么特意上门来拜访,难道有什么事不成? 倒是楚七喜这个丑媳妇没想到要突然见公婆,慌得恨不能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但这会儿也没人有心思理会她了,丁薇把手里活计扔给小青,转而洗了手,也没换衣衫就出去接人了。 方丞相夫妻一进院子,嗅得满院的香气就笑着同丁薇说道,“怪不得信哥儿整日往这里跑,这些时日眼见就胖了一圈儿,今日我们算是知道原因了。” 丁薇眼见方夫人脸色虽然还是有些苍白,但神色却很是不错,就笑道,“都说起的早,不如赶得巧。正好今日家里吃烤鸭卷饼,刚端上桌,您们就到了。若是相爷和夫人不嫌弃,就一起坐下来尝尝吧。” 方丞相同夫人对视一眼,都是笑道,“那好,多谢丁姑娘,我们就叨扰一顿。” 因为来了客人,原本坐好的众人都要起身避让。这倒让喜好热闹又护短的魏老爷子很是不高兴,他敲了敲桌子,嚷道,“都慌什么,坐着!他们嫌弃就别屋吃去!” 方丞相走进门刚巧听得这话,赶紧行礼笑道,“原本我们今日来就是为了拜谢老神医救命之恩,哪敢嫌弃老神医。各位都请安坐,只把我们夫妻当做信哥儿的爹娘就好。” 方夫人也是说道,“倒是我们夫妻要分一份好吃食了,大伙儿不怪罪我们才好。” 他们夫妻如此言笑晏晏,半分傲气没有,倒是让程娘子和小青放松了许多。至于山一林一几个,他们眼里只有主子,主子又马上登基做皇帝,怎么可能惧怕丞相? 很快,众人重新坐定。美食当前,谁也没有扫兴多说什么,客套两句就赶紧动手了。 摊饼,夹肉,抹酱,放葱或者蒜茄子,清淡小菜,卷起来往嘴里一塞。满满的一大口,各个都是腮帮子鼓鼓,模样实在谈不上什么优雅,但满嘴的鲜香油润,真是无暇理会那么多了。 方家人口少,即便全家凑齐也不过三口人。这般十几人团团围坐,大快朵颐的时候根本没有。方丞相和方夫人都是看得惊奇,吃得也是胃口大开,不知不觉就比平日饭量长了许多。 至于方信早就同山一争抢最后一筷鸭肉,低声吵个不停了。 一顿饭,宾主都是吃得满足又欢喜,待得饭桌撤下,捧上解腻的清茶,方夫人忍不住抱怨道,“亏得信哥儿整日往这里跑,都不告诉咱们一声。若是妾身也日日过来吃饭,兴许不用老爷子诊治,早就好病了!” 第215章 好女不嫌家贫 众人都是笑起来,古嬷嬷抱了安哥儿笑眯眯接口道,“夫人若是身子好,以后只管来走动就是了。丁姑娘待谁都是照料周到,连我们几个老奴婢,平也是百般享福呢。” 方夫人笑着应道,“好啊,那我以后可有口福了。不过,我这整日过来,总得有个名头啊。否则丁姑娘不嫌我这病秧子麻烦,我也不能厚着脸皮坐在这里啊。” 说罢,她望向方丞相,嗔怪道,“老爷最是聪明,给妾身想想办法吧。” “办法可是容易至极,”方丞相捋着颚下的花白胡须,笑道,“你平日不是总嚷着没有个贴心的闺女吗,不如就认下丁姑娘做义女好了。以后,有了这层关系,不论是你上门,还是丁姑娘带着安哥儿到咱们府上都方便。” 啊,义女? 众人本来都是说说笑笑,没想到方丞相夫妻说起这事,于是面面相觑,一时反应不过来。 到底还是古嬷嬷同魏老爷子两个人老成精,比别人多长了些心眼,几乎立刻就猜到方丞相夫妻的用意。 虽然丁薇如今头上顶着文曲天降的吉兆,收服了一众清流,又因为一本伤兵安置书得了武将和兵卒的爱戴,但相比那些世家大族来说,还是根基太浅了。 若是认了方夫人为义母,又有方信这个方家唯一的继承人为义兄,即便不能当真如同方家嫡女般金贵,起码也能震慑许多人,她登上皇后的道路也会顺利很多。 丁薇这会儿却是望向笑眯眯的方信,心里同样猜到了大半。当日常年卧病的方夫人突然开诗会,给她下帖子,恐怕就是义兄暗地里张罗的吧。 古嬷嬷这段日子眼见丁薇如何行事,心里更是喜欢,这会儿忍不住替她高兴,就道,“方丞相这办法好,以后有了母女名义,来往可是更方便了。我们安哥儿也有外祖疼爱了,省得整日连个走动的府邸都没有。” 魏老爷子虽然看似脾气古怪又倔强,实际真是把徒儿当闺女疼爱。这些时日在市井走动,听得别人拿徒儿的身世说嘴,恨不得把人家都得哑了。 可惜,他也知道这样是治标不治本,他本身又是江湖人物,身份暴露出去,只能给徒儿添麻烦,不会有半点儿助益。 如今听得方夫人要给徒儿撑腰,他也露了笑脸,于是冲着徒儿催促道,“丫头,还不快叫义母?” 但不想,丁薇起身给方夫人行了礼,开口却是拒绝道,“多谢方夫人好意,夫人慈爱爽快,待我同安哥儿都是真心喜爱,我一直真心感激。 但我爹娘虽然是农家人,却把我自小养大,即便我未婚先孕,受尽外人白眼,他们也不曾把我抛下。如今我自然也不能不经过他们同意就私下认了夫人做义母,这是不孝,也是对夫人不敬重。 若是夫人准许,不如等我修书一封,或者过两月接了父母来此,征得二老的同意,再给夫人行大礼,结下母女缘,如何?” 她的话音落地,屋里安静了足足好半晌。 众人都想到了这件事对丁薇好处多多,却当真没有一个顾忌到丁家老两口的想法。自己辛苦养大的闺女,因为要提高身份地位,连说都不说一声,就认了别人做母亲,这该是怎样一种伤心? 好在,丁薇当真对自己的爹娘更是孝顺,别人考虑不到的,她却不曾忘记半点儿。 这让众人忍不住又是羞愧又是敬佩,方丞相第一个起身冲着南方行礼,末了起身开口道,“这事是我们夫妻考虑不周了,待得以后有机会见面,定然再同丁老哥好好赔罪。” 方夫人神色里的喜爱更是浓了三分,丁薇即便到了如今这样的地位,抬脚迈一步就是皇后的宝座,却依旧这么重孝。将来当真认了她做义母,定然也不会敷衍了事,她恐怕就真是多了个小棉袄一样的亲闺女呢。 “相爷说的对,是我们失礼了。说起来,我倒是羡慕丁家老姐姐有这样的好闺女了。等见了面,千求万肯,我也得央求老姐姐把闺女分我一半疼爱。她若不同意,我就住在府里不走了!” 她这话说的有趣又真心,听得众人都是笑起来。 丁薇回了座位,想想也觉方才拒绝的有些生硬,不愿方丞相夫妻心里生了恼意,赶紧扯了自动送上门的楚七喜说话。 “夫人如今这么说,那是还没见到过门的新儿媳呢。说不定到时候早把我扔到脑后,每日只疼儿媳了呢!” 楚七喜本来还在悄悄打量未来的公婆,听得这话脸色轰然红透,恨不得扑过去捂住丁薇的嘴巴。但屋子里满满都是人,她也不好这么做,一时急的差点儿揉碎了手里的帕子。 方夫人倒是不知未来的儿媳就在座,笑着应道,“楚家姑娘,我倒是没见过,听说是个爽朗大方的脾气。我只盼着她能有你一半孝顺懂礼,就真是知足了。” 方信瞄了瞄对面儿的楚七喜,脸色也有些红了。他干咳两句就想把话头儿岔开,丁薇却是打定主意要楚七喜先跟公婆见个面。对她来说,感情从来都是在平日多相处中建立起来的。 不说她同公治明患难见真情,就说古嬷嬷,先前对她还多有嫌弃,这么些时日相处下来,简直都把她当自己闺女护着了,谁敢说一个“不”字,都恨不得挠都人家满脸开花。 与其让楚七喜在婚后小心翼翼同公婆相处,还不如先混个脸熟,起码以后一个屋檐下也好相处。 本来她还打算去方府看诊的时候带着她,但总没有好借口,今日这样的机会可是不能错过。 于是她抢先指了楚七喜同方夫人笑道,“夫人,今日真是巧了。楚姑娘同我交好,今日正好上门来学厨艺,不想就碰到夫人来访。您快瞧瞧,您以后的儿媳多美貌?” 这般说着,她就伸手推了推楚七喜。 楚七喜羞得脸上都要着火了,但到底是将门之女,狠狠心,硬着头皮起身走到方夫人身前几尺处盈盈拜倒,“楚氏七喜给相爷和夫人请安。” 方丞相夫妻原本看见在座的有年轻姑娘,还以为是丁薇的朋友之类,哪里想到居然是自家未来儿媳啊。于是两人齐齐瞪了儿子一眼,大有回家好好算账的架势。委屈的方信差点儿苦笑出声,登门之前他也不知道楚七喜会来,见到人之后更不可能直接指了人家跟爹娘说,这是咱家媳妇啊。 但方丞相夫妻可是不管这个,“威胁”过儿子就好好打量起了儿媳。 楚七喜出身将门,平日又是个野惯了的性子,完全没有各大世家那些闺秀的扭捏作态,行事大方有礼,容貌又美艳,最重要的是常年骑马挥鞭子,让她的身体气色看起来极健康。 这到是让方丞相很是欢喜,即便他的爱妻是个药罐子,他依旧待之百般亲厚,但他却希望儿子找个身子康健的儿媳,将来为方家开枝散叶不说,也免受了他这样的辛苦。 方夫人也对楚七喜很满意,在她的立场来说,方信是方家唯一的子嗣,却又不是她的亲生子。这实在很尴尬,将来多半要指望儿媳在中间缓和。若是娶个心思深沉,或者骄傲不知事的,那恐怕就是雪上加霜了。 但今日一见楚七喜,见她行事落落大方,双眸清澈有神,看着就是个好相处的,又想起她自幼没有母亲教导,心里就更添了三分欢喜。这样的姑娘,只要待她像亲女儿一样,真心教导,怕是不难得到她的孝顺。 这般想着,老两口都是很满意。 方夫人当即就脱下手腕上的羊脂玉镯子套在了楚七喜手上,笑道,“一直就想见见姑娘,却是无缘。不想今日居然碰到了,也没准备什么好物件儿,这玉镯跟了我十几年,也算不错,送给姑娘做个玩物儿,姑娘可别嫌弃。” 楚七喜慌忙想要推辞,但不知道怎么瞧着方夫人苍白的脸色,还有瘦得青筋凸起的双手,她突然就有些心软,开口道,“谢夫人赏赐,我…我以后一定孝顺夫人。” 她这话说得过于直白,甚至有些唐突,毕竟还没嫁进方家。但有时候就是这样,甜言蜜语远不如实话动人心弦。 方夫人几乎是瞬间酸了鼻子,拍着楚七喜的手背,连连应道,“好,好。” 丁薇赶紧装作吃醋模样,嗔怪道,“我就说夫人有了儿媳就该不疼我了,你们都看看,儿媳还没过门就得了好东西,我这里就只能白看着了。” 众人都是笑起来,方夫人也不恼,应道,“你也别吃醋,好东西早给你准备好了。哪日让信哥儿捎带来,你若是有功夫就带七喜多去我们府上走走,保管好东西缺不了你的。” “那好啊,”丁薇笑嘻嘻拉了七喜坐回远处,财迷十足的同她盘算着,“以后咱们日日去丞相府,得了好东西对半分,如何?” 楚七喜还有些没回过神来,听得这话顺口就道,“啊,那本来就是我婆家的,我不能帮你啊!” 丁薇立时“黑”了脸,冲着众人恼道,“这是谁家傻姑娘,快把她撵出去!以后做了烤鸭就把大门关严,省得都喂了白眼狼了!” 这下众人却是笑得更厉害了,古嬷嬷更是掏了帕子抹起了眼角,方夫人也是笑得脸上难得带了红晕… 第216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 众人难得热闹,这一说笑就忘了时辰。待得宫里送信了来催午饭的时候,丁薇才惊觉居然自家吃的欢喜,忘了一家之主还饿着肚子! 她慌忙去厨下煮了个鸭架粉丝汤,又把热在炉里的烤鸭,连同小菜和薄饼一起拾掇了放进食盒,催着云影快马送进宫里去了。 公治明忙了大半日,早晨又没吃什么东西,这会儿也是饿得狠了。就着云影包好的卷饼,一连吃了半饱才有心思问询家里出了何事。 云影就把方丞相夫妻登门,想收丁薇做义女,结果意外被拒绝的事说了一遍。末了到底有些可惜道,“姑娘想必是多心了,丁家老太太若是听说,定然会同意的。” 公治明却是摇头,手里停了筷子,半晌才动作优雅的包了个薄饼慢慢吃了。末了低声应道,“她今日不会因为富贵抛下家贫的父母,它日就不会因为旁事抛下你们这些忠心的丫头。有这样的主子,你们该庆幸。自然,最该欢喜的是…” 云影没有听清最后几个字,但却不妨碍她被点醒,于是正色行礼,恭敬道,“谢主上训诫,属下一定竭尽全力护着姑娘同小主子平安。” 公治明点头,“去吧,明日春猎,多加小心!” 云影下意识扫了一眼大殿外,眼里闪过一抹厉色,沉声应道,“主上放心!” 丁薇尚且不知她期盼的春猎又是危机重重,送了方夫人出门的时候,当然免不得要邀约一番。 方夫人虽然吃了药汤,病症有所好转,但到底还不宜劳累,只不过上门来坐了这么一会儿就已是疲惫不堪,于是就推辞道,“这次,我是赶不上了。倒是秋猎时候,一定去凑个热闹。” 楚七喜在一旁听了,就道,“我家里有性子温顺的好母马,明日我让人送一匹到丞相府,夫人身子好了就骑着遛一遛。秋猎时候,就能一起打猎了。” 未来儿媳妇孝顺,方夫人自然欢喜,即便她几月怕是也骑不上,但依旧收了下来。末了又拉着楚七喜的手说了好一番,这才上车告辞了。 待得送了方家的车马,楚七喜回头一瞧丁薇满脸促狭的怪模样,终于机灵了一次,“哎呀,我家里还有事,这就回了,以后再来寻姐姐说话啊!” 说罢,生怕丁薇等人再拿她打趣,慌慌张张就带着贴身女兵跑掉了。 留下丁薇直接吩咐几个丫头,“以后楚姑娘再来,就直接关大门!真是白吃着咱家的烤鸭了!” 说罢,没走几步又想起一事,吩咐道,“哎呀,这丫头走的急,不是还给楚老将军讨了一只烤鸭吗?当归走一趟,送去楚家吧。” 众人都是听得哭笑不得,这哪里是结仇的架势啊。连吃带拿这样的好事,谁愿意放过啊,以后怕是楚姑娘更要把武侯府当自家,跑得勤快了。 这一日难得楚老将军没去军营,留在家里偷懒,突然听说闺女从武侯府急匆匆跑回来,随后又见武侯府派人来送吃食,一时好奇就请了当归到跟前探问。 不必说,听了闺女提前见了未来公婆,还得了首饰,想必狠得公婆喜爱,他喜得直接赏了当归一个大红封。 待得当归退下,老爷子又吩咐管家备了一份厚礼送去武侯府,谢过丁薇如此费心替女儿筹谋。 楚老大正好过来,被欢喜至极的老爹拉着,一同吃烤鸭喝烧酒。他好奇问询,得知事情原委,却是神色复杂又诡异。 楚老爷子尚且不知儿子暗地里的布置,欢喜啃着鸭腿,笑道,“你妹子就是个有福气,自从认识了丁姑娘,可是越来越有个闺女的样子了。以前整日骑马挥鞭子,如今也学学厨艺和针线了。今日还被丁姑娘介绍给了方丞相夫妻,以后嫁进方家的日子会好过很多。 说起来,你们三个我都不惦记,只要给楚家留下了血脉,别的任凭你们折腾,唯独你妹子太让人不省心。” 许是放下了心头大事,楚老爷子很是欢喜,拍着儿子的肩膀难得嘱咐道,“你的媳妇儿难产没了之后,也有五六年了,你是不是也该再娶一个了?” 楚老大眼里闪过一抹火热,含糊应道,“儿子心里有数,爹不用惦记,过些时日兴许就办喜事。” “好,好。”楚老爷子越发欢喜了,大儿子处事沉稳,既然这般说就是有了目标,说不定过几日楚家真是嫁女娶媳,双喜临门了… 因为烤鸭大受欢迎,武侯府里很多人只有机会尝到几口,于是林六再次被派出去寻找鸭子了。到得晚上时候,武侯府的屋檐下密密麻麻挂了足足百十只鸭子。 云丫同小青已是出徒,进进出出忙碌着,不时听着众人问询,明日是不是开炉烤鸭,乐得合不拢嘴。 丁薇倒是清闲了下来,清点了楚家送来的厚礼,同云影和当归打趣道,“看样子,红娘这活计还真是做得,不过几句话就换了这么多好东西。以后你们可要提醒我,多牵红线啊!” 云影同当归不知为何,都有些神思不属,若是平日早就笑着应声了,今日却是勉强扯了嘴角,简单应了一句。 丁薇有些疑惑,扫了两人一眼,见她们神色不好,还以为是白日里太累了,就道,“晚上也不用你们准备晚饭,不如你们早点儿下去歇息吧。否则明日出门行猎,你们这个样子可是不成。” 云影同当归对视一眼,却是齐齐摇头,“不,我们守着姑娘和小主子。” 丁薇听了,还想再说什么,小福子又来禀报,方家也送了东西过来。 原来方夫人回去后翻了家里藏了两年的一条好地毯来,据说出自塞外最好的牧民部落,最柔软温暖的羊毛染色编成了一副足足一丈见方的大地毯,热烈的草原牧马图,几乎是一展开,立刻得到了所有人的喜爱。 安哥儿和二娃还以为是给他们玩耍的,脱了鞋子在地毯上跑来跑去,咯咯笑得清脆。 丁薇也是拍手笑道,“方夫人送的这条毯子,真是锦上添花了,明日一同带去行猎,到时候铺在河边,或者树下,躺在上边吹吹风,晒晒太阳,真是想想就惬意。” 众人都是欢喜应声,“好啊,到时候再生一堆篝火,我们打了猎物回来,姑娘好烤着吃。” 丁薇这才想起还没准备烧烤的酱料,于是嘱咐道,“后日开炉烤鸭,记得送两只去方家,薄饼的做法也一并写了送去。” 末了,她就带着小青去厨下准备。 待得晚上公治明回来,一见满院的鸭子已是见怪不怪,结果再看院角石桌上准备的坛坛罐罐,还有大张的地毯,眼里闪过一抹愧意。 丁薇正兴致勃勃指挥着众人往竹签上串腌制好的牛羊肉,还有鸡翅鸡胗等,一见公治明回来就迎了上来,笑道,“今日累不累,大伙儿都忙着准备明日的春猎,所以晚饭就做了简单的凉面。一会儿就能开饭了!” 公治明揽了她一边往屋里走一边应道,“你做的吃食,什么都好。”末了到底还是又说了一句,“不必准备太多东西。” 丁薇还以为他是觉得自己的箭术受到了质疑,嗔怪道,“家里老老小小这么多,不能吃太多野物,我准备些牛羊肉和鸡肉。当然若是将军有失手的时候,大伙儿也不能跟着饿肚子啊。” 公治明失笑,扫了一眼屋里并没有外人就搂她在怀里重重亲了一口,“到什么时候也别担心,一切都有我在。” 丁薇听得这话,不知为何心头一跳,但想了想还是没有问出口,只是轻轻应道,“好。” 阳春三月,日头最是和暖又不暴烈,春风最是温柔又不狂猛,河水最是清澈又不汹涌,好似人间一切美好都聚集在了这个季节,这个月份,这个晴朗的日子。 两千亲卫军,一千开路一千押后,中间护卫着七八辆大马车踩着晨光和未曾消去的露珠,一阵风似得穿过城门奔着几十里外的南山别苑赶去。 早起的行人惊得退避到路旁,躬身行礼,待得队伍过去这才忍不住叽叽喳喳互相问询,“方才过去的是不是大将军?” “大将军这是要去哪里?可是哪里又有战事?” 有消息灵通的人就开始显摆道,“你们放心,不是战事。是天气晴好,大将军带了属下和家眷出城去行猎呢!” “行猎啊!大将军真是好兴致!” 只要不是战事起,天下太平,日子过得安逸,老百姓们也就没了担忧。不过是议论几句就各自散去,为了一家人的生计继续去忙碌了。 倒是那些文官听得街上隆隆的马蹄声,心里很有些吃醋。新皇是武将出身,这就免不得助长了武官一系的气势,明明是一群只知舞刀弄枪的武夫,居然也同他们这些读圣贤书的平齐平坐了。这实在让他们不服气,于是暗地里琢磨着是不是要找个机会打打武将的风头。 许是老天爷听到了文官们的心声,今日就降下了一个绝好的机会。当然这个时候,他们是一无所知的。 皇城后宫的留仙苑里,倾城公主也是早早就起来了,挑拣衣衫和首饰,难得装扮的富贵华丽,末了坐在窗前静静等待着,等待成功除掉心腹大患,亦或者是破釜沉舟。 小小的金令箭被她捏在手里把玩,偶尔露出一角,映着晨起的阳光,分外刺眼… 第217章 千钧一发 丁薇抱着儿子坐在马车里,偶尔掀起窗帘,见得外边草长莺飞,空气清新宜人,处处都比之热闹的西京,还有武侯府大院,宽敞自由许多。 她忍不住也是露了笑脸,再望向纵马走在马车一处的英俊将军,心里就更是甜蜜了。可惜,周围实在眼目众多,若不然同乘一骑,吹着风,看着风景,该是多幸福的事啊。 不等她遗憾叹气,胖小子却是把小脑袋钻出了窗子,小手一招,脆生生一句,“爹爹骑马马!” 于是,威风凛凛,面色冷峻的大将军立时就如同解冻的冰山,调转马头屁颠颠跑过来,抱着儿子坐在胸前,爷俩一起去驾驭春风了。 丁薇看得嫉妒至极,恨不得寻个借口再拍儿子两记。 楚七喜一早就跑来凑热闹,这会儿也挤在马车上,见此就笑道,“丁姐姐不知羞,还嫉妒儿子得将军的疼爱。” 丁薇横了她一眼,毫不客气的回嘴,“哼,说起来某些人更不知羞!人家成亲之前都是不能见面,她倒好,但凡有夫君出现的地方,必定要参一脚。还没成亲就看管的这么严,成亲之后还不得日日长在一起啊?” “哎呀,丁姐姐说什么呢!人家不理你了!” 楚七喜怎么可能是丁薇的对手,不过两句就败下阵来,末了脸色红透的扯了窗帘偷看不远处的方信。即便他没有穿甲胄,比之那些武将也瘦弱许多,但在她眼里就是无比高大,看一眼就让她分外安心。 古嬷嬷坐在车尾闭目养神,偶尔睁眼看看,也是笑得合不拢嘴。春日来了,真是好呢,连她这老婆子都嗅到风里甜蜜的味道了… 几十里路,也许步行要半日,但对于骑兵们不过是半个时辰的事。马蹄铮铮,军旗招展,大军过处,鸟雀鼠兔争先逃窜。 但南山别苑里被圈养了多少年,安逸够了的百兽们可是跑不掉了。 清澈宽阔的灞河边几十丈处,早早搭起了一座大帐,三座小帐篷,一众武将们,憋在京都里这么多日子,早就心生烦躁,今日好不容易护着将主出来走动,各个兴奋的恨不能敲着胸甲嗷嗷叫上几声。 不必说,打赌这事是免不得的,打猎最多的有酒喝,打猎最少的,不但要出酒钱,还要学着女子涂脂抹粉跳舞。 这彩头可是太过喜气了,别说年轻的武将们,就是楚老将军和冯老将军两个也自认老当益壮,兴致勃勃参合进去。末了吆喝着亲卫们赶紧河边饮马,带足了羽箭,一会儿大展雄风,好好教训一下小辈儿们什么叫姜是老的辣! 丁薇原本还想进大帐去歇息一会儿,但安哥儿许是多日才出门一次,就像脱缰的小野马,四处撒欢儿跑跳。不是想下河玩水就是要去草丛里撵兔子,累得她只能跟在儿子身后不敢离开。 云影几个忙碌着在大帐篷不远处的树下铺了厚厚的毡子,然后才是方家送来的地毯,末了又摆了挡风的屏风,锦垫和黄花梨木的小方桌儿。 云丫同小青已是在下风处简单做了个火塘,架起了木头绊子,随着青烟冒起,火势渐渐旺盛起来,就等着众人打了猎物回来,洗剥干净就可以开烤了。 当归正往早前定好的长条铁匣子里放果木炭,烧了一路的炭火正是红彤彤,丁薇一时看得心痒,就把儿子交给程娘子和大娃,然后跑去先烤了几串鸡翅和羊肉,楚七喜最是眼尖,第一个跑过去蹭了一串鸡翅。 炙烤的香气随着春风飘出多远,惹得一众武将同兵卒们都是垂涎不已,不时瞄着大将军,就等着他一声令下,他们就杀进山去,但凡喘气的都拖回来烤一烤! 公治明亲自牵了乌骓马到河边饮饱,待得尉迟悔在外转了一圈,上前禀报道,“将军,楚非的亲卫确实都是生面孔,我找人问过了,听说是他的亲卫们昨晚吃坏了肚子,临时在楚家军里召集的人手。错不了了,恐怕…他当真是存了异心。” 公治明眼里闪过一抹冷色,扭头望向远处同众人闲话儿,笑声朗朗的楚老将军,沉声说道,“人手准备好了?” “将军放心,一个时辰前就准备好了。” “那开始吧。” “是,将军。” 楚非腰上挎着腰刀,远远看着自家妹子举着一串鸡翅边吃边走,忍不住皱眉呵斥道,“没个姑娘样子,少在外边走动,多回帐篷里坐会儿。” 楚七喜笑嘻嘻凑上前,应道,“大哥,好不容易出来玩一次,你就不要像爹一样唠叨我了。一会儿大哥多打些猎物回来,我同丁姐姐讨了一罐酱料,到时候我烤肉给你跟爹吃啊。” 楚非望着天真的妹子,眼里闪过一抹犹豫,但到底还是狠心说道,“我要守卫营地,你去寻你三哥说吧。记得一会儿大队出发了,你就回帐篷,轻易别出来。” 楚七喜苦了脸,恼得撅起嘴巴,“大哥最坏了,好不容易出来玩,总让我躲帐篷里做什么?我先去找三哥,不理你了!” 说罢,她就出笼的小鹿一样跑走了,惹得楚非心急又不能明说。 末了只能嘱咐身侧神色冰冷的亲卫,“一会儿千万不能伤了我妹子,否则,别怪我立时翻脸!” 那亲卫冷冷哼了一声,不知是不屑至极,还是简单应下了。楚非还想说什么,但尉迟已是走了过来,粗声粗气嚷道,“楚老大,我们可要出发了,营地就交给你了。都是妇孺,一定照料好了!” “将军放心,一定平安无事!” “那就好,等我打只小野猪回来,请你吃肉喝酒!”尉迟悔哈哈大笑,末了拍拍楚非的肩膀,刚要离开又突然指了那冷面亲卫问道,“这人也是你的亲卫吗,瞧着眼生啊?” 楚老大瞬间把心提到了嗓子眼,极力稳着心神应道,“我那些亲卫都是没出息的,昨日喝酒吃肉,不知怎么坏了肚子。这些是我在营里又挑的,将军放心,各个都是好手。” “那好,楚家军都是汉子,我也不多说了。走了,一会儿回来再聚!” 尉迟悔豪爽的挥挥手,转身上了马匹,末了吆喝着众人列队,随着将主,一阵风似的冲着不远处的山林跑去。 连翘几个早就心里长了草,匆匆同主子说了一声,就抓了自己的母马,叽叽咋咋的随着队伍出发了。 丁薇烤了几串鸡脖子给安哥儿同大娃二娃儿练牙口,末了瞧着云影同当归都在身边,就笑道,“好不容易出来一次,你们也跟着去玩玩啊!守着我做什么,我又不能丢了?” 可惜,无论她怎么劝,云影同当归都是不肯动身,她只能任凭她们忙碌,转而喊了楚七喜去毛毯上小坐喝茶赏景。 很快,古嬷嬷同程娘子也抱了安哥儿同二娃凑了过来,老老少少们坐了一毯子,看看山水,说几句闲话儿,真是万般舒心。 云影远远瞧着楚非好似开始聚集兵卒,神色就是一变,开口催促众人道,“姑娘,外边风大。大帐篷是云伯特意让人搭建的,不如进去歇息一会儿吧,待得将军回来,您还要亲自上阵烤肉呢。” 丁薇瞧瞧不远处走动的兵卒,虽然有屏风遮挡,但她们这些女子到底不好随意躺坐,于是就点头道,“好啊,那就进去看看吧。” 可惜,她这里是答应了,安哥儿和二娃儿却是好动,死活要去河里玩水。若是往日丁薇不准许,云影都要帮着求情,今日却是扯了腰上的荷包塞在安哥儿手里,小声哄劝着,“安哥儿乖啊,进帐篷玩一会儿,咱们就去捉鱼。” 安哥儿手里握了荷包摆弄两下,还想再挣扎去河边的时候,不知为什么却是打起了哈欠。 云影转手把他放到程娘子怀里,低声嘱咐道,“抱紧小主子进帐篷去!” 程娘子不知怎么突然就想起先前那个庄园进“贼”的夜晚,云影好似也是这般神情,于是下意识抱紧了小主子,快步进了帐篷。 大娃扯了弟弟,一言不发跟在娘亲身后,小手却是摸在腰侧的匕首上,不曾离开半点儿。 丁薇扫了一眼紧紧跟在她身边的当归,起身扶了古嬷嬷,一边说笑一边往帐篷走。末了眼见小青和云丫还要去照管火塘和炭火匣子就喊道,“你们两个丫头也别忙了,进来看看酱料坛子是不是少带了一个,我刚才怎么没找到那坛子辣酱?” “咦,我记得就放在蜂蜜罐子一旁了,都是黑色的敞口罐子,应该好找啊!”云丫同小青拎着裙角,笑嘻嘻应着也进了帐篷。 不远处的楚非见此,眼里闪过一抹狠厉,一把扯了身侧也要跟进帐篷的妹子,吩咐道,“咱家帐篷里带了你爱吃的点心,你去取一盒子给丁姑娘尝尝。” “呀,大哥去买老友记的糕饼了?真是太好了,我这就去取!” 听得有自己喜欢的点心,楚七喜立刻原谅了一早晨就古里古怪的哥哥,飞跑去自家帐篷翻检,可惜怎么找也没找到。待得想要出门去寻哥哥再问几句的时候,不想跟随的女兵却是拦了帐篷门。 “你们这是做什么?” 几个女兵很为难,但依旧拦在门口,应道,“大少爷吩咐我们不能让小姐出帐篷!” 第218章 恕我难以做到 “为什么啊?”楚七喜恼了,伸手拨开几个女兵就要出去。 就在这个时候,大帐篷附近却是突然响起了兵器碰撞的声音,清脆又冷肃,听得楚七喜心里激灵灵打了个哆嗦。 “丁姐姐?”她下意识就要冲过去看个究竟,几个女兵却是拼命把她拦了回去! 大帐篷里,丁薇抱了酣睡过去的儿子,一边轻轻拍着他软软的脊背,一边静静看着帐篷口儿。 许是感受到了气氛的诡异和凝重,二娃儿拒在娘亲怀里,小兽一样打量着众人。云影想了想,就取过小主子手里的荷包也给他嗅了嗅,很快,他就同安哥儿一样睡熟了。 程娘子神色的惊恐之意越来越浓,下意识把主子母子挡在了身后。 古嬷嬷在武侯府里过了大半辈子,大风大浪不知道遇到过多少,随便一扫云影同当归的神色就猜得了大半,于是开口安慰众人道,“都别担心,将军一会儿就回来了。” 云丫同小青两个还不知道怎么回事,有心开口要问又不知道问什么,最后倒是同程嫂子一般围在了主子身前,看得古嬷嬷忍不住点头,笑着同丁薇说道,“你这几个丫头都不错。” 丁薇摸摸儿子的脉搏,见得没有大碍就放了心,刚要开口应声,外边就有人惊喊道,“楚将军,你要做什么?” 随后就是金铁交错的脆响,偶尔夹杂着惨叫和闷哼,惊得帐篷里众人立时都提起了心。云丫到底当过几日兵,随手就抄起了身侧的一只茶壶,而大娃更是把匕首拔了出来。 云影同当归也不知从哪里摸出了刀剑,一脸严肃的护卫在两侧。 就在这样的时候,众人突然听得身侧有噗嗤之声不断传来,好似刀剑割在帐篷上的声音。 许是为了认证她们的猜测,小青身前的帐篷突然被人从外面划了个长长的口子,一个穿着盔甲,手执长刀,手臂上绑了红布巾的兵卒跳了出来,他许是也没想到入眼会见到一群老少妇孺,眨巴两下眼睛,尴尬的挠挠后脑勺,瓮声瓮气应道,“我好像找错方向了!” 说罢转身又跳了回去,“噗嗤”一声划破对面的帐篷杀了出去! 众人顺着那刀口看过去,原来这帐篷外边又套了一顶更大的帐篷,中间的夹层里想必藏了很多兵卒,这会儿纷纷加入了帐篷外的战团。 即便这样的时刻很是危机又诡异,但这搞了乌龙的兵卒,还是成功娱乐了众人。 丁薇第一个笑了出来,摇头道,“这是哪里找来的人啊,怎么里外都不分?” 小青也是拍着胸口,白着脸应道,“吓我一跳,还以为是坏人杀进来了!” 她的话音落地,远处再次传来熟悉的马蹄声,轰隆隆如同震怒的雷霆,但听在众人耳朵里却是仙音一般。 “将军回来了,一定是将军回来了!”云丫和小青立时跳了起来,末了抬腿就往帐篷门口疯跑。 丁薇伸手想要拦阻,却是迟了,两个丫头很快就惨白着脸色退了回来。 “姑娘…姑娘,门外好多血!” 丁薇叹气,低了头望着儿子熟睡的小脸,不知说什么,也不怎么开口。 倒是古嬷嬷狠狠瞪了云丫同小青一眼,呵斥道,“一惊一乍像什么样子!将门出来的人还怕流血,说出去真是给主子丢脸。老实等着,一会儿拾掇完了再出去就是了。” 小青同云丫赶紧低了头,小心翼翼退到一旁。 就在这时候,门帘被人大力掀开,春风卷着浓重的血腥味灌了进来,惹得众人都是皱了眉头。 公治明双眸含怒扫过帐篷,见得妻儿安然无恙,神色这才稍稍缓和过来。 程娘子软着腿,抱着儿子退到一旁,就把丁薇母子让了出来。 公治明大步上前,单膝跪地,再次把妻儿仔仔细细大量一遍,这才沉声问道,“没吓到你们吧?” 丁薇摇头,末了望向帐篷外,意有所指,“将军可是捕到猎物了?” “放心,以后再也不会有猎物闯进来了。”公治明抬手摸了摸儿子娇嫩的小脸,嘱咐道,“歇息一会儿,再出去走动。” “好。”丁薇点头,想起方才就没见影子的楚七喜,还想说些什么,但到底没有开口。 帐篷外的空地处,已是绑了一排兵卒,各个都被卸掉了下巴。楚非更是被五花大绑的捆在一旁,楚老将军带着两个儿子都是满脸的不可置信。 楚家虽然说不上世代忠良,但在西昊也是多年的多年的武将世家,特别是这次兵变,江山易主,楚老爷子目光毒辣,出手果决,第一个带兵赶到支援公治明,从龙之功惹得人人羡慕。 只要楚家不造反,即便都是酒囊饭袋,也能保百年富贵,更何况女儿还要嫁进丞相府,又同未来皇后是手帕交。 无论从来看,楚家都是冬昊冉冉升起,最惹人瞩目的新贵。 但偏偏这个时候,一向行事稳重的大儿却在他们兴致勃勃陪着将军去打猎的时候,胆大包天的换了亲卫,意图杀掉将军的妻儿… 这是怎么了,做梦了不成? 楚老爷子望着一地献血和死死闭眼不肯说话的大儿,再看看不远处的武将们,方才还一处骑马打猎,说笑吵闹,如今看向他们父子三个已是满脸厌恶,楚家的荣华富贵,楚家几代先祖打下的根基,一朝尽毁! “畜生!你是猪油蒙了心吗?” 楚老将军抬脚就往大儿身上踢去,他本就是武将,力气颇大,又是含怒出脚,只听砰的一声,楚非就滚出了大半丈,忍了又忍,到底喷了一胸口的鲜血。 楚老二和楚老三虽然也是恨极哥哥连累家族,但到底是亲兄弟,不能看着他被老爹活活踢死,于是赶紧拉了老爹劝道,“爹,息怒,兴许大哥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咱们再问问!” “屁!畜生,欺君罔上,擅动刀兵!哪一样都是要楚家上下跟他一起陪葬啊!”楚老将军暴跳如雷,恨不得直接把儿子踢死,楚家就免了这场劫难。 楚七喜这会儿刚刚挣脱几个女兵的阻拦,疯跑过来,一见主帐外满地的血腥,着实愣了一下。末了惊慌的奔向父兄,“爹,爹,你们可是受伤了?” 她抓了老爹上下打量,见得无事还要说话,却发现大哥躺在不远处,于是惊道,“大哥怎么了?方才他让楚风几个看住我,不让出帐篷!难道来人劫营了?大哥怎么不让我过来帮忙!” 她说着话就要过去探看大哥伤势,却被一脸悲痛的楚老三扯了袖子,“七喜,你回帐篷去。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立刻带人回家,拿上前几日给你的嫁妆匣子,立刻去方家。记得,听到什么消息也不要出来!” “三哥!到底出什么事了?”楚七喜终于后知后觉发现事情不对劲了。 楚老三还要隐瞒,楚老将军却是狠心说道,“七喜,你大哥这个畜生带人伪装成亲卫,要杀掉丁姑娘母子,结果将军早有准备。如今楚家大难临头,你不要管我们,听你三哥的,一会儿立刻回家拿上嫁妆匣子去方家。若是方家不让进门,你就去武侯府,跟在丁姑娘身边。她是个念旧情的,一定不会看着你被砍头!” “爹!”楚七喜自小跟着父兄在军营长大,不论战事多激烈,她也从未见父兄这般绝望的神色。平生第一次,她开始怕得哆嗦,转身就一头扎进了主帐篷。 “丁姐姐,求你给我爹和哥哥求求情!” 丁薇正抱了“酣睡”的儿子,微笑劝说公治明去忙,突然被窜进来的楚七喜吓了一跳。 公治明起身冷冷扫了楚七喜一眼,这才摸摸儿子的脑袋,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楚七喜被公治明眼里的冷厉冻得好半晌不敢动,但到底惦记父兄,硬着头皮抢到丁薇跟前,跪倒哭道,“丁姐姐,我被关在帐篷里,不能出来!我大哥一定不是故意的,一定是误会!丁姐姐,求你同将军求求情,我爹…我爹让我回城逃命…” 她这话说的颠三倒四,但帐篷里的众人却是没有一个打趣,没一个笑出声。 丁薇并不抬眼看她,只是一下一下温柔的轻轻拍着儿子的脊背,末了扭头问询云影,“安哥儿什么时候能醒来?” 云影赶紧弯腰赔罪,“姑娘,方才事出紧急,奴婢不敢冒险。这才迷倒了小主子,这迷药是暗营里特意配置的,对身子无害,一个时辰自解。” “那就好,”丁薇低头在儿子额头轻轻亲了一记,末了望向满眼期盼的楚七喜,“楚姑娘听见了,安哥儿只是中了迷药,一个时辰就醒了。 但若是方才没有将军的事先安排,怕是这会儿我们母子,甚至这满帐篷的人都成了你大哥刀下的亡魂,再也醒不过来了。我自问平日待你们楚家人即便称不上好,可也没仇没恨,不想今日遭此惊魂劫难。 我不催着将军立刻把楚家上下杀个鸡犬不留,已是看在同你交好的颜面上,但要我开口给仇人求情,恕我难以做到。您…请回吧!” “丁姐姐!”楚七喜怎会不知她这么跪地求情是强人所难,但外面命悬一线的是她的父兄,她怎么也不能放弃最后的希望。 第219章 只求速死 古嬷嬷忠心一辈子,最是恨背主忘义之辈,这会儿实在忍耐不住,上前半扶半拖了楚七喜,恼道,“楚姑娘,你就别为难我们姑娘了。这么大的事,哪是她说一句话就能揭过去的!” 连翘几个先前随着将军去打猎,根本不知丁薇母子有危险,方才几乎是连滚带爬一样冲进来,后悔的肠子都青了。做奴婢的,自己跑去打猎玩耍,放着主子安危不管,她们可是在没脸活着了。 这口气一时没处发泄,楚家人就成了首当其冲的出气筒。 “你快走,亏我们姑娘平日待你那么好,你们楚家都是白眼狼,吃我们姑娘的,喝我们姑娘的,背后还下毒手!” “就是,你快走!真当我们姑娘是傻子啊,差点儿被人家杀了,还得给人家求情!放你身上,你能这么做啊?” 两个丫头也是气急了,拖着楚七喜就扔去了帐篷外。 楚七喜呜呜大哭,拍着帐篷门还想再喊什么,却被人抓了手臂。 方信弯腰抱了她起身,眼眸里神色复杂至极,低声道,“这事你帮不上什么忙,回帐篷去歇着,一会儿回城时候直接跟我回方家。” “呜呜,我是楚家人,还没嫁你,凭什么都让我去方家?我要救我爹,我哥!” 粗七喜心里何尝不知道这事事关重大,但她怎么也不能看着父兄被砍头。 方信抬眼扫过远处满脸绝望的楚家父子,心里恼怒的恨不能冲去大骂一顿。人心不足蛇吞象,楚家已经是新贵之家,即便什么都不做,也足以享受荣华富贵,怎么就突然行此胆大包天之事! 别人还罢了,丁薇母子就是大将军的心头肉,平日受一点儿委屈都不成,更何况还是差点儿被刀剑加身。今日就是谁求情,怕是都没用了。 楚老将军一双浑浊的黄眼珠,这会儿亮的怕人,他死死盯着痛苦的女儿几眼,末了远远躬身同方信行礼,不必说,老爷子这是在托付女儿的终身了。 方信心里叹气,重重点了头。 楚老将军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回身喊了亲兵上前,把他们爷三个也绑得结结实实,跪在了一处。 尉迟悔带人迅速打扫着战场,这一次准备充足,除了伤到十几个兄弟,并无战死。倒是伪装成楚家亲卫的黑袍军死伤惨重,除了他眼疾手快卸了下巴的几个,其余尽皆吞毒死掉了。 尸体搬下,伤兵也裹上,帐篷外终于回复了平静。 公治明趁着脸听着禀报,末了问道,“来人的首领可是抓到了?” 尉迟悔懊恼道,“没有,将军。听说随在楚非身边的亲卫就是来人首领,但帐篷里的藏兵一出现,那人就不知跑哪里去了。怕是见事有不妙,逃掉了。” 公治明眼里闪过一抹恨意,抬手却指了帐篷外的血迹,吩咐道,“打水,冲洗干净。” “是,将军。” 尉迟悔猜得将军是不愿吓到帐篷里的女眷,赶紧喊了几十个兵卒,每人一桶水冲下去,帐篷外的血腥就清理干净了,留下些许味道被春风一吹就彻底消失了。 末了他特意在帐篷口高声禀告道,“姑娘,外边拾掇干净了,您觉得气闷,可以出来走走。” 难为他一个粗豪汉子,这般细心,丁薇心里感激,又实在觉得这顶差点成了她们母子丧命地的帐篷不舒坦,于是就抱了安哥儿走了出去。 古嬷嬷和程娘子几个自然要跟随,好在方才的拼杀只在帐篷外,大树下的地毯并没被殃及。 丁薇亲手用锦垫围了个小小的“避风港”,把安哥儿同二娃放在里面继续沉睡,大娃守在一旁半步不离。 她抬手拍拍大娃的肩膀,轻声嘱咐几句,到底还是觉得心头闷的厉害,于是打点精神喊着几个丫头。 “原本还想烤兔子和鱼,这会儿看来是不成了。不如把家里带来的肉串和羊腿之类都烤了吧!” 主子有命,一直偷偷看脸色的丫头们自然是齐齐应和。 果木炭依旧烧的红火,摆上肉串,小小的扇子借来春风,不过片刻,营地里就溢满了烧烤的特殊香气。 火塘上也架好了腌制过的羊腿,很快就烤得落了油脂,滴落在火堆上,发出滋啦啦的声音,也让原本紧张到极致的气氛,稍稍松了那么几分。 小青在一旁帮忙,待得烤串好了就问道,“姑娘,要给将军送去一些吗?” 丁薇想了想就摇头道,“还是先给伤兵们多送一些,方才若是没了他们保护,咱们如今哪里还有机会坐在这里烤肉,怕是都找阎王爷报道去了。” 小青想起方才的凶险,连连点头,末了张罗道,“那不能放辣粉啊,魏老爷子说了,辣粉对伤口不好。” 丁薇终于见了一点儿笑脸,应道,“好,一会儿让云丫送去,她同那些兵卒都熟悉。” 云丫听得主子唤自己名字,赶紧上前,接了大把的肉串放到盘子里,一路端着送去了远处临时充当伤兵营的帐篷。伤兵们自然受宠若惊,也欢喜非常。 但那些远远看着的将领们,却是一边咽着口水一边埋怨楚老大怎么就突然抽了风,若是没有他闯下的泼天大祸,今日该是多圆满欢快的一次行猎啊! 这般想着,众人再看向跪在地中间的楚家父子恼怒至极。 楚老将军一世英名,不想老来被长子毁坏殆尽,这会儿双膝跪地,老态毕露,花白的头发没了头盔的遮挡,被春风吹的凌乱,可谓狼狈至极。 “将军,我们楚家一向忠心耿耿,从不曾有半点儿反叛之心。今日这畜生不知道受谁挑拨,犯下如此大错,还望将军重重责罚。我们楚家上下,绝无二话。但将军,小女一向不懂战事,又马上要成亲,无辜至极。求将军念在老将多年的苦劳上,饶恕小女一命!” 楚老三也是磕头高喊,“将军,我们楚家冤枉啊。若是我爹当真有反叛之心,不会只调一百人马袭杀丁姑娘母子!” 这个道理自然人人都明白,但自古一人反叛,全家遭殃,这已是不成文的规矩了。否则岂不是人人都敢以下犯上,到时候一人做事一人当,把脑袋往外一交,全家照旧安享荣华富贵。天下哪里有这样的好事? 但也有平日同楚老将军交好的将军,忍耐不住,开口帮忙求情,“将军,无论如何,还是先问问楚非为何如此胆大包天?想必其中必定有缘由,万一是它国的阴谋,挑唆我们东昊自断臂膀,这般治罪楚家,岂不是遂了他人心愿?” “是啊,将军,还望将军明察。” 有人开口了,自然就有跟随的,一时间足有七八个人替楚家求情,感激的楚老将军差点儿老泪纵横。 公治明摆摆手,却是没有说话,末了示意尉迟悔上前。 尉迟悔扫了楚家父子一眼,心里叹气,却是照旧开口说道,“当日丁姑娘母子从黔州城外往城里搬迁的时候,曾遇到黑袍骑兵截杀,丁姑娘宁死不俘,跳下山崖。众位怕是都听说过吧?” 说着话,他招收喊了亲兵带上一个俘虏,扒掉了他的外衣,露出背后一副奇特的图案让众人看个清楚,末了才道,“当日那黑袍军也有同样的图案!” “难道是一伙儿人?” “楚老大早就有反叛之心?” “他为什么一直同丁姑娘母子过不去?当初没杀掉,如今又出手?” 众人惊得议论纷纷,不明白丁薇母子到底怎么得罪楚非了,要让他一而再的截杀? 楚家父子更是恼怒惊疑,怎么也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可惜,楚老大死死闭了眼睛,嘴巴闭得死紧,一副任打任杀就是不会泄露一丝半句的架势,气得楚老将军跳起来又给了他两脚。 尉迟悔赶紧拦着,“老将军住手,把他踢死了,楚家更说不清楚了。” 楚老将军泄气般重重跪倒,一辈子挺的笔直的脊背也塌了下去,看的众人心头泛酸。 尉迟悔又道,“前日宫里有人出来,去了楚家别院,楚非殷勤招待。之后这些黑袍军就进了楚家别院,今日被楚非带了过来。楚老将军可知?” “宫里?” 这下,不必说楚家父子,就是一众将军们都着实惊到了,末了却是齐齐警醒明白过来。 若说宫里谁人同丁薇母子有深仇大恨,除了那位公主,再无别人了!难道是公主出手了?但她一个弱女子,是从哪里寻来的黑袍军?又是许了什么诺言给楚非,才让他冒着如此大的风险,舍命相帮? 楚非也是没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查得如此清楚,这会儿他也不装死了。睁开眼,挣扎着起身嚷道,“休要胡说!我楚非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要攀扯公主!” 不必说,他自认够英雄硬汉,却是气死了楚老爷子和两个兄弟。 楚老将军已是在后悔当初怎么就生了这么个蠢货出来,可惜楚非还在那里兀自发表替天行道的大义宣言。 “倾城公主乃是前朝唯一嫡公主,即便不受将军喜爱,依旧身份高贵。怎么能任凭一个低贱厨娘欺辱,以至吐血神伤,被天下人传说耻笑。我一时看不过,这才出手替她报仇雪恨!这事同公主一点干系都没有,将军只管杀了我就是!我楚非绝无二话,只求不牵累家人,不牵累公主,求速死!” 说罢,他几一个头磕在了地上! 第220章 谁是赢家? 公治明脸色已是黑透,这会儿忍耐不住,开口冷声问道,“楚非,你敢说当日同你见面哭诉的不是倾城公主?你敢说她没有许诺,杀掉薇儿母子后,就下嫁你为妻?你可敢以楚家上下二百余口性命发誓!” 楚非之所以敢胆大包天做下这等大事,一是存了侥幸之心,以为趁着营地防备空虚之时杀了丁薇母和百十个守卫的兵卒,待得公治明回转,黑袍军已经走掉,他再做些假伤,到时候顶多担个护卫不利的罪名。 二就是他笃定公治明不是滥杀之辈,即便事情败落,他一力承担,总不会连累家里人。但这会儿公治明直接点出他同公主见面,显见已是把他的所有举动都看在眼里,根本没有狡辩的余地。甚至更以全族性命相胁,他无论如何也不敢应声。 最后想了又想,只能咬牙硬扛。 “公主即便出宫来寻末将,也不过是求末将寻良医治病。并无私情。今日之事同公主绝无干系,全是我一人所为。” 楚老将军忍无可忍,一脚踹了大儿一个狗啃泥,终于老泪纵横。即便这个时候,明显被公主当了枪使唤的儿子,依旧不忘护着公主。难道美色就是如此惑人? “家门不幸啊!” 一众武将们也是面露不忍不色,人人都是瞧着他们手下兵卒无数,战场上如何威风,实际每一份荣耀,家里每一分富贵都是拎着脑袋赚回来的。但往往提心吊胆一辈子,就因为一点儿小事尽皆前功尽弃。 楚家几代人献血换来的荣耀富贵,今日就折在这个楚非这个不孝子弟手里了。 正在众人犹豫是否继续帮忙求情的时候,营地外却是行来一队骑兵。当先一个老爷子穿了青色衣裤,花白的胡须,面色很是刻薄的模样,但跑到近前却是理也不理众人,飞身下马就奔去了树下,嘴里喊着,“我徒孙儿呢,可是吓到了?” 一众武将们都是下意识挺直了脊背,再扫向狼狈的楚非,眼里满满都是同情。 一路杀向京都,即便战事谈不上如何激烈,但众人可都是太过清楚魏老爷子的手段了,不但救人医术出神入化,杀人的本事也是一等一。如今他最宝贝的徒儿和徒孙差点儿被人连窝端了,老爷子不恼火,简直就是天要下红雨了! 果然,一身黑衣的风一上前跪倒,禀报道,“主上,藏身百里外黑风谷的黑袍军余孽四百人尽皆伏诛。” 说罢,他从怀里取出一只小小的金饰,双手捧了上去。 尉迟悔接了送到公治明身前,众人忍不住好奇,都是抻头看去,只见那小小的金饰居然是令箭模样。 除了冯勇父子变了脸色,其余众人都是不明所以。怎么也猜不到大将军为何暗地里不知人手端了黑袍军的老窝,却是带回来这样一个小东西,难道有什么独特的意义不成? 但这样的时候,众人都不敢多嘴。 公治明想起逃走的黑袍军首领,就道,“你们可是碰到有人回返黑风谷?” 风一想了想,应道,“我们人手实在太少,魏老爷子未免伤亡,寻了个上风处撒了些药粉。那些黑袍军就都倒下了,并没有遇到任何抵抗。到时回程半路,好似有鬼祟之人在路旁出没。属下派人撵了上去,但最后被那人跑掉了。” 公治明点头,没有再说话。倒是一众武将们听得心头惊悚,几百精锐骑兵,就因为一把药粉死的一个不剩,看样子魏老爷子比他们所知更恐怖… 另一边魏老爷子根本不知道他在众人心里已是同阎王看齐了,待得探望过熟睡的徒孙,他总算是放了心。末了还是心疼不已,抬头呵斥云影,“这迷药就算无害,也不能给孩子嗅闻太久。亏你还跟在山一旁边学了多日,半点儿用处没有。” 老爷子这是明显迁怒了,别说云影同山一只是互有好感,平日见面机会也不多,即便两人成亲,也不能因为夫君擅长医药,她也能迅速掌握药理啊。 但这道理谁也不能跟一个护孙心切的老头儿争讲啊,丁薇生怕云影委屈,赶紧上前岔开话头儿,“师傅,您老人家远路奔袭,一定累了吧?赶紧坐下歇歇,正好家里带来很多肉串,羊腿的火候也刚刚好。您老人家多少吃一点儿,垫垫肚子!” 说罢,她就赶紧喊着小青,“小青,快送些羊肉串来,还有鸡脖子,记得多加辣粉,我师傅喜欢吃辣!” 魏老爷子狠狠瞪了徒儿一眼,半是心疼半是恼怒的骂道,“你就是把扶不上墙的烂泥,教你再多杀招,也不见你威风一次!反倒让人以为你好欺负,今日一脚,明日一脚,踩个没完!” 丁薇其实才最委屈,她也是难得出门游玩一次,欢欢喜喜带了儿子和丫头们,哪里想到宫里那位这么恨她,楚非又是个表面沉稳,实际愚蠢头顶的家伙啊。 今日纯粹就是一场无妄之灾,但这话她也不好同师傅说。只能笑嘻嘻伺候着师傅赶紧吃起来,只要美食入口,再大的怒气,也能消去一半。 不知是不是嗅到了烤肉的香气,安哥儿居然揉揉眼睛坐了眼睛,待得看见师公在大快朵颐,胖小子扭着小屁股就跑了过去。 “师公,师公!” “哎,师公的宝贝徒孙儿啊,你可醒了,担心死师公了。”老爷子抱了胖小子亲个不停,恨不得把他塞进眼睛里护着,省得他离开一时半会儿就有不开眼的跑来送死! “肚饿,要吃!”胖小子哪里知道方才又在阎王殿前绕了一圈儿啊,指了肉串只顾嚷个不停。 丁薇赶紧让小青又送了几只没有辣粉的鸡翅过来,胖小子握在手里,很快就啃得满嘴流油。 一老一小,祖孙俩吃的欢快,众人看在眼里,不知为何惶恐的心都好似松了下来。这个取一串羊肉,那个取一只鸡脖子,都是边吃边说笑起来。 一时间倒当真有些出门春游的欢快之意,好似方才的一切凶险都不曾发生。 方信慢慢走了过来,坐在地毯角落,得了云丫送来的几只羊肉串,他也不说什么,只是低头大口吃起来。 一众丫鬟们都是神色复杂,魏老爷子却是直接冷哼道,“方小子,你可别说让丁丫头给你那不靠谱的岳家求情。既然他们有胆子做,就要有胆子送上脑袋。这是公治小子难得长了一次心眼,万一让他们得逞了,这会儿还轮到你吃肉串,怕是给丁丫头母子披麻戴孝还来不及呢!” 方信手臂僵了那么一瞬,末了继续默默吃喝,不应声也不开口。 丁薇心里暗暗叹气,实在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了。似乎这场袭杀里,没有一个人得了好处,各个都是委屈无辜… 不,若说一定有谁得益,那就是公治明了,不论楚家是否洗清嫌疑,都会被收回兵权。他不必担着鸟尽弓藏杀功臣的恶名,一切顺理成章。 难道她也只是他的一颗棋子,她们母子的安危,到底抵不过他对大权在握的志在必得… 许是心有灵犀,公治明突然望将过来。两人目光隔着渺渺春风和和煦的眼光,瞬间交汇。丁薇突然鼻子酸涩,慢慢低下了头… 公治明远远望着丁薇这般样子,心里突然闪过一抹慌乱,好似两人之间隔着的不是阳光和春风,而是难以逾越的沟壑。 一个武将实在忍不住好奇,又仗着平日很得信重,就开口问道,“将军,这金令箭到底有何用意?可是黑袍军的信物?难道他们真是…受别人命令行事?” “拔营回宫,聚集文武,到时候你们就会知道了。” 公治明不耐的摆摆手,随口扔下一句就去了树下。 一众武将们即便再好奇,也只能忍耐着,忙碌着拔营,拾掇兵马,带上楚家父子几个一同上路。 见得公治明过来,魏老爷子更是没了好脸色,抱了安哥儿干脆去骑马玩耍了,留下丁薇勉强笑着给他张罗了吃食,末了看着对面神色复杂的方信,到底还是说道,“将军,我同安哥儿都是平安无事,就不要太过责罚楚家了。” 说罢,她低了头摆弄手里的一串鸡翅,又添了一句,“更何况,将军拿走楚家兵权已是板上钉钉儿,就饶他们一条活命吧。” 公治明手下一顿,眼里闪过一抹了然,终于明白了方才那样心烦意乱到底是为何。 他不但不恼,反倒翘起了嘴角,“一会儿同我进宫,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丁薇听得惊疑,到底还是没问出口。 公治明却转向方信,叹气道,“文澜,楚家做下这样的事,即便我想手下留情,怕是朝中那些文官也不会放过这样削弱武将一系的机会。我只能保楚家人性命,其余只能看你们方家如何了!” 方信闻言猛然抬头,眼里三分愧疚七分惊喜,到底还是起身郑重行了一礼,末了大步离开了。 来时如风,去时也同样不慢。京都百姓们刚刚在晨起之时听说大将军行猎,不过午时,尚且瞌睡连连的时候,居然就见大军携怒而回。于是各个惊疑,难道南苑已是无兽可猎? 第221章 癞蛤蟆与天鹅 很快,皇城之内最高的钟楼被咣咣敲响。满城文武,不论是在吃饭还是午睡,亦或者搂着小妾在调笑,都是惊得跳了起来,手忙脚乱的换了官服往皇宫赶去。 丁薇坐了车一路进城,还想拐回武侯府的时候,不想驾车的林六却是随着大队一直到了皇宫门前。想起上次文武百官那次拦门,丁薇忍不住敲了敲壁板,问询道,“林管事,为何不回武侯府?” 林六在车辕上躬身应声道,“姑娘,大将军吩咐一定要让姑娘和小主子进宫。” 丁薇皱眉,却也没有再说什么。 马车被大军护卫在中间,很快就直接驶进了正阳门。后边两辆马车里,小青和云丫,还有程娘子母子都是第一次进宫,忍不住掀开窗帘像外探看,但来不及仔细多打量,就赶紧又放下了帘子,生怕丢了自家主子的脸面。 待得到了乾坤殿前停了车,一众宫女太监都是吓了一跳,不明白大将军为何早早回宫,更重要的是居然还带了三辆马车回来,甚至一直行驶到乾坤殿前。要知道,历朝历代都没有人享受这等恩宠。 乾坤殿,每日文武百官上朝议事的地方。即便年长的阁老也要步行进入,连步撵都不曾坐过一次,如今这规矩,居然被三辆马车打破了。 于是,人人都免不得好奇这马车里究竟坐了什么人。 公治明下了乌骓马,径直走到了马车门前,亲手扶下了丁薇,问道,“累不累?” 丁薇扫了一眼周围“恭顺”的宫人,低声道,“累倒是不累,就是有些饿了。” 公治明眼里笑意点点,应道,“家里带的点心还有一些,一会儿你先垫垫肚子,我尽早处置完,咱们就回家。” “好。” 公治明又回身抱了满眼好奇的安哥儿,一家三口带着大小丫鬟们一同拾级而上进了大殿。 留下宫人们好似掉进热水锅的冰棒,突然解冻了。但凡长了嘴巴的,尽皆兴奋的凑在一处,神色依旧宫颈,姿态依旧谦卑,但嘴巴却是忙碌个不停。 “哎,看见了吗?那女子和孩童是不是大将军养在武侯府的…” “看见了,看见了!肯定是了,你没看见大将军平日冷着脸,这会儿都笑开花儿了!” “我瞧着这女子容貌只能算清秀啊,比倾城公主可是差远了!” “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咱们可别说了,小心被人家听去了。以后兴许还指望这位主子的眼色活命呢!” 一众文武朝臣慌慌张张赶到乾坤殿时,远远就觉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好不容易爬上台阶,进了乾坤殿,这才发觉平日熟悉的大殿里已是改了模样。 高高在上的龙椅旁不远处摆了一架屏风,屏风后好似隐隐约约站了很多人,但却极规矩,没有半点儿声息发出,惹得众人想要猜测都无从猜起。 但也有极少数消息灵通的世家大族,已是不知从何处得了南苑袭杀的消息,于是极力压抑着心里的激动,努力盘算着如何在这场混乱里多捞些好处。 当然,大多数文武还不明白到底出了何事,互相打个眼色,低声问两句,都是满脸的疑惑。 好在,也没让他们困惑多久,满朝文武都到齐了,执礼太监高声宣告上朝,因为还没举行登基大典,众人也不好喊万岁,尽皆弯腰行礼,口称将军威武! 公治明依旧甲胄罩身,神色冰冷的摆手示意众人起身,末了也不啰嗦,吩咐尉迟悔带了楚家父子上了大殿。 有同楚家交好的官员,惊得差点儿跳起来,不明白从龙之功在身的楚家父子到底犯了罪责,居然被如此绑缚上殿。 难道是大将军还没等登基,就迫不及待杀功臣了?那他们这些人,说起来还是旧朝之臣,不但没有从龙之功,甚至先前还闹出拦宫门的蠢事,岂不是更加大祸临头。 一时间人人都开始自危,不自觉的软了腿,也弯了脊背,恨不得把自己严严实实藏在众人身后,生怕被大将军发现,做了第一个试刀的冤魂… 公治明把众人神色看在眼里,却是嘲讽一笑,开口吩咐道,“请倾城公主上殿!” 尉迟悔瓮声瓮气应道,“回将军,云伯亲自去了!” 众人不明白为何要请倾城公主,但常年混迹朝堂练就的敏锐嗅觉却让他们突然心安下来。 原本跪在大殿中央的楚非,听得公治明要人去请倾城公主前来对质,突然就焦急起来,高声禀告道,“大将军,公主生性喜静,又身份高贵,这般没凭没据就请公主前来,实在不妥。一切罪责都是我一人所为,还请大将军不要牵连无辜的公主。” 楚家父子已是对他的情圣模样麻木了,连叹气的力气都没有,只盼着方丞相是个明理义气的,不要当堂退亲。 只要楚七喜嫁进方家,大将军念在方丞相的半师之恩,还有同方信自小一同长大的情分,绝对会赦免楚七喜。如今楚家只有这一个盼望,活命一个是一个了。 众人却是被楚非的慷慨激昂模样,彻底弄糊涂了。难道楚家倒霉,同倾城公主有什么牵连?难道是楚非同公主生了情愫,大将军恼羞成恨? 不对啊,大将军不是对公主不屑一顾吗?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几个阁老互相对视一眼,再望望对面一言不发,垂着眼皮好似睡着一般的方丞相,几人都是暗骂一声老狐狸,别人许是不知道,方丞相却是一定清楚,毕竟方家是楚家的姻亲。方家独子虽然没有做官,但人人皆知大将军对他的信重,这次行猎也跟去了。 不管猎场发生什么事了,想必都瞒不过方丞相。但这老狐狸不说,他们倒不如直接问询打大将军。 于是董阁老就当先出列,行礼之后问询道,“老臣早晨得知将军行猎,不想半日即归,可是将军遇到什么难事?” 公治明点头,也不啰嗦,直接应道,“楚非趁着我去行猎之时,私下替换了亲卫,意图对武侯府家眷袭杀。幸好尉迟事先得了消息,有所安排,否则如今…哼!” 他的话没说完,但满朝文武哪有一个傻子啊。武侯府的家眷,不必说,人人都知道是哪位?即便猜不出,也听说过大将军带着娇宠的妻儿去行猎的消息啊。 于是各个都是惊得倒抽一口冷气,再看向大殿中间的楚家人,眼神几乎就如同看死人一般了。 不是没人见过情圣,但为了一个女子就私下擅动刀兵袭杀未来新皇妻儿的,他们还是第一次听说。实在不知道该赞楚非一声狗胆包天,还是骂他一句愚蠢了! 不说大殿里群臣如何惊疑,只说云伯一路带了护卫们到了留仙苑里,一众宫女太监吓得立刻就退到角落跪了下来。 寝殿里的老嬷嬷听得动静迎出来,见此立时变了脸色,新仇旧恨加在一处,让她恼怒呵斥道,“你们要做什么?擅闯留仙苑,好大的狗胆!” 云伯扫了一眼她外厉内荏的模样,心下叹气,开口却道,“老妹子,你也别多说了。大将军请公主上朝,你还是赶紧伺候公主换衣衫吧。” 老嬷嬷还想说什么,身后的大殿门却是吱呀一声打开了。 一身华贵朝服,头顶凤冠的倾城公主施施然走了出来。她高抬了下巴,挺直了脊背,高傲的扫视众人一眼,末了淡淡开口,“大将军派这么多护卫前来,难道是怕本宫不肯应召吗?” 她冷冷一笑,摆手道,“前边带路!” 老嬷嬷急得一把捉了公主的袖子,想要劝几句,但一时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有钱能使鬼推磨,即便留仙苑如今已是人人绕行,但漫天银子撒出去还是收买了几个眼线。前朝钟声一响,她就接到了丁薇母子进宫,楚家父子获罪的消息。不必说,楚非必定是失败了,黑袍军再次失手。 公主这一去,即便不受责罚,总不会有什么好事,她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啊! 但如今已不是司马家的西昊,公主拾掇个厨娘尚且要借助外臣之手,更何况是违抗君命? “嬷嬷放心,本宫不会有事。” 倾城公主拍拍老嬷嬷的手背算是安慰,末了冲着云伯微微一笑,“走吧,云伯,别让大将军等急了。” 褪去往日的清冷谪仙模样,倾城公主装扮得如此雍容华贵,倒是别有一番动人心弦之处。几个护卫被她这一笑晃得脚下差点儿绊倒,待得站稳就赶紧打起精神引路。根本不知他们身后的倾城公主,眼里的厌恶浓如迷雾。 这世上就有那些癞蛤蟆,以为他们上窜下跳献丑,就能得到天鹅的青睐了。岂不知除了恶心人,没有别的用处。楚非是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倾城公主到!”乾坤门口的太监高声禀告,惹得一众文武群臣都望将过来。 倾国倾城绝色女子,姿态雍容的抬步进门,正午的日阳晒在她身后,好似把她整个人都笼罩了一层金光,越发如同神明一般,不可高攀。 群臣一时有些看呆了眼,心底不知为何再次感慨可惜,这样的女子为何就不得大将军的喜爱? 公治明同样微微眯起了双眸,却无人能看出他眸底究竟藏了些什么。 第222章 怪事年年有 丁薇透过屏风的缝隙看过去,心里免不得酸溜溜,但却只能安慰自己蛇蝎美人没什么可羡慕的,心灵美最珍贵。 她这般微微一分神的功夫,早就等得不耐烦的安哥儿却是突然挣开了娘亲的怀抱,撒腿绕过屏风就跑向了龙椅。 “爹爹抱,爹爹抱!” 众人本来还沉浸在绝世美人带来的震撼之中,突然听得清脆的童声都是惊得激灵灵醒过神来,睁眼四处寻找,去发现坐在龙椅上的大将军怀里,不知何时多了个白胖的男童,这会正同样眨巴着大大眼睛望向众人。 大眼瞪小眼,大眼惊愕,小眼惊奇,倾城公主精心准备的一切,也因为这一个小小的意外被打断了。 天下美女何其多,但未来的皇子却只有一个。特别是公治家几代单传,兴许这个孩童就是皇太子,下一任的帝王… “将军,这可是小公子?” 一个平日很是擅长阿谀奉承的侍郎,第一个开口赞道,“小公子如此聪明伶俐,想必长大后也是文武全才,真是东昊百姓之福。” “是啊,小公子天庭饱满,一看就是大富大贵之相。” 旁人也跟着出言附和,听得耿直之臣忍不住心里暗自唾弃,未来的皇子,不是大富大贵,是什么? 不过,不得不承认,这孩童看着确实是个不错的,白胖可爱,特别是一双眼睛,清澈灵透,好似能轻易看透人心一般。但凡心里藏了龌蹉的人都下意识低了头,大有无所遁形的尴尬。 公治明抬手把龙书案上的玉玺拿了递给儿子玩耍,末了淡淡开口应道,“小孩子,当不得这般夸赞。” 一众文武眼见那只大印,在安哥儿手里颠来调去的翻转,心里恨不得伸出一只手赶紧抢过来。 这可是传国玉玺啊,曾惹得无数人抢破头,轻轻一落就能影响天下的至尊印记,今日居然被一个孩童拿在手里玩耍,若是磕掉一个角,或者摔碎了,岂不是… 许是被众人瞪得不舒坦,安哥儿小手一松,那玉玺当真掉了下去,惹得众人立时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好在公治明大手一伸,稳稳接了下来,但转而又塞给了调皮的儿子,嘱咐道,“小心些,别砸了脚!” 别砸了脚,砸了脚… 一众文武群臣恨不得齐齐翻个白眼,以前也听说过大将军疼爱儿子,但今日才知道这个“疼爱”两字用的实在太不贴切了,应该说是“宠溺”!没有任何原则的宠溺,拿了玉玺当玩具,不怕摔碎,反倒只担心砸了儿子的脚… 安哥儿咯咯笑着,抱了玉玺跳下爹爹的大腿,小嘴欢快喊着,“娘,娘,玩儿,玩儿!” 说着话,他已是倒腾着小短腿跑进了屏风之后,随后一道温柔的女生传了出来,“淘小子,这可不是你能玩耍的东西,送还给爹爹。一会儿娘回家给你做好吃的,好不好?” “不,不!”胖小子显见不肯放过刚到手的新玩具,“我要玩儿!” “那好,你玩吧!娘回家给二娃儿做虾仁蛋羹,真是又滑又好吃啊,一口一大勺,到时候两碗都给二娃。谁让你不听话了,这可怪不得别人啊!” “呜呜,娘,我也要吃!”胖小子立时屈服在了老娘的美食诱惑之下,屁颠颠跑出来把玉玺扔进老爹怀里,嚷道,“爹,给,吃蛋羹!” 公治明被儿子这般容易妥协,惹得哭笑不得,收了玉玺,拍拍他的小脑袋,低声道,“去同你娘玩一会儿,一会儿咱们就回家。” “好。”胖小子垫脚在爹爹脸上亲了一记,转身要走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就看见了站在文官之首的方丞相,于是屁颠颠跑过去,扯了方丞相的袍子,见他弯了腰,就在他脸上也亲了一记,这才跑回屏风后边去了。 方丞相不着痕迹的擦去脸上的口水,掩去嘴角的笑意,尴尬的咳了咳,打定主意不再抬头,权当一众同仁的羡慕嫉妒不存在了。 众人心里暗骂老狐狸,他们尚且第一次见到未来的皇太子,不想方丞相已是同皇太子亲近到如此地步了。 屏风后的丁薇抱着儿子,递了块糕饼哄着他安静坐着,再望向古嬷嬷同云影几人,就见她们神色里很有些古怪,好似三分好笑七分佩服。 丁薇恍然想起儿子方才打断了什么,于是大大翻了个白眼。她真是冤枉啊,谁知道儿子就突然跑出去了,根本不是她授意儿子去抢风头啊… 可惜,她即便解释再多,别人都相信了,站在大殿门口的倾城公主也不会相信。 锦缎织金的袖子里,长长的指甲早已折得不能再折,心里恨不得把丁薇母子生生凌迟。 她忍了又忍,才轻移莲步上前,蹲身行礼,娇声说道,“见过大将军,大将军威武!” 话音落地,她轻轻半抬起头,双眼里的情丝绵绵密密笼罩而出,好似要把公治明紧紧缠绕,直到他留在自己身边半点儿动弹不得。 丁薇在屏风后见了,忍不住低声骂道,“狐狸精!” 几个丫头有志一同的齐齐点头,都是满眼厌恶。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前勾引大将军,真是连花楼女子都不如,这就是公主至尊? 公治明微微皱了眉头,下意识扫了一眼屏风之处,心里庆幸儿子已是跑了回去。否则这样目光是不是也要沾染到他身上? 这般想着,他神色里就又添了几分厌恶之色,冷淡应道,“平身。” 倾城公主一腔深情,被这两个字瞬间冻成了冰棱,脸色苍白的直起身,极力维持着优雅的笑,问道,“不知道大将军召我前来,有何贵事?我虽身处后宫,但身为西昊公主,若有为百姓、为国事尽力之处,还请大将军尽管开口。” 这几句话说的大义明理,听得几位老臣都是点头,眼里重新又添了几分惋惜之色。这样的女子,恐怕更是适合做一国之母,统率后宫,养育下一代帝王。 可惜,公治明却是半点儿不为所动,微微一摆手。 一直站在龙椅后侧的云伯就端着一只托盘走了出来,托盘上,红色的锦缎上正放了两只小小的金令箭。透过大殿高高的门扇,照射进来的阳光,耀得两只小箭金光烁烁,极是惹眼。 倾城公主瞳孔暮然一收,脸色更白。惹得原本就好奇至极的文武,更是心里揣了小兔子一般,痒得难以忍受。 董阁老第一个开口,“大将军,这是何物?” 公治明也不啰嗦,直接开口道,“去年腊月,有五百黑袍骑兵穿过义军封锁,赶奔黔州城外截杀云家马车。杀护卫兵卒无数,逼得丁姑娘跳崖自尽,几个奴婢血战拼杀保得安哥儿逃出性命。这事想必你们也都听说过! 但今日,这些黑袍军再次伪装成楚非亲卫,意图趁着大队人马进山打猎之机,雷霆袭杀丁姑娘母子,最后事败,大半自尽,活捉少数。我派人端了黑袍军在黑风谷的驻地,得了第二只金令箭。” “什么?这黑袍军到底什么来历,居然如此胆大包天!” 一众文武群臣惊得差点儿掉了下巴,大将军本身就以武力扬名天下,居然还有骑兵袭杀他的家眷两次,到底是哪里冒出这么一只强悍的黑袍军?难道他们听命之人就是执掌金令箭之人? 也有聪明人听出了公治明最后一句话的古怪,开口问道,“大将军方才说黑袍军手执第二只令箭,那么第一只又在哪里得来?” 众人得这话提醒,终于也是反应过来,齐刷刷望向龙椅。 公治明却是不再开口,站在武将之列的冯勇这时候硬着头皮走了出来,粗声说道,“第一只令箭来自老将,当初老将屯兵溧水北岸,刚刚同大将军交战一场,突然一日有人拿了金令箭出现,命令老将弃战投降。后来将军问询起事因,老将就把金令箭交了上去。” “什么?” 老话儿说,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一众朝臣们只觉今日上朝真该带着救心丸前来,这一桩桩一件件,但凡入耳之事就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实在怪不得他们的心脏脆弱啊。 当日听说冯勇突然投降,他们虽然心里隐隐有些庆幸欣喜,但免不得骂上两句软蛋,丧家之犬之类。就是这些时日,冯勇即便被大将军重用,自认耿直的朝臣还不肯同他说句话呢。 没想到,当日之事居然是另有内情。冯勇居然是听从金令箭行事!这金令箭到底是何人所持,居然能够左右半边山河的归属,威力实在是超乎想象。 可惜,冯勇却是不肯再说,低头退回了武将之列,极力低垂着头,显见方才那几句话已是让他觉得难过,这也让众人更好奇了。 “冯将军,您倒是说明白啊?这金令箭是谁送到大营的?” “是啊,这金令箭怎么就让你听从命令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众人一哄声追问起来,有些聪明人甚至已经在金令箭同倾城公主之间游移不停。大将军特意宣召公主上殿,方才楚非嘴里也说过公主两字,他又是用黑袍军替代了亲卫,胆大包天袭杀将军家眷,难道这黑袍军听从公主调遣,也就是说公主… 第223章 一切都是为了你 倾城公主只觉众人的目光如芒刺背,再抬眼望望神色清冷的公治明,眼里的决绝之意越来越浓。 她低了头,良久,慢慢抬起左手,露出了一直捏在掌心的第三只金令箭。 一众文武猜测成真,就像油锅里倒了一瓢冷水,轰然炸开。 “金令箭真是公主的?” “那些黑袍军也是公主调遣的,袭杀丁姑娘母子?” “命令冯勇投降,拱手送上半壁江山?” 众人尽皆不可置信,倒是让打定主意破釜沉舟的的倾城公主平静了下来。小小的金令箭在她修长白嫩的指尖翻转,“这三只金令箭本是父王亲自让人打制,以备它日西昊万一有了动乱,安定江山所用。父王死后,就把令箭交到了本宫手里。” 说道这里,她长长叹了气,绝美的面孔上满满都是悲伤怀念之意,惹得众人下意识想起故去的老王爷,当真是忠义勇武。若是当初他坐了皇位,西昊也不会经历铁勒之乱,自然就没有之后那么多不幸之事。可惜,老天爷早早收了他老人家去下棋,司马家也断送了江山。 倾城公主扯了帕子,轻轻抹去眼里的晶莹之意,这才继续说道,“没想到,我家兄长奢靡暴虐,不是百姓之福,当日又曾使出卑劣手段,害得大将军落难。本宫不愿西昊继续受战火之苦,同为西昊兵卒还要刀枪相见,这才取出一只金令箭送给冯老将军。冯老将军曾在父王跟前许诺,见令箭必定遵守,他也确实是重信之人,当真投降,以便大将军顺利统一西昊,会师京都。” 一众文武听得不住点头,当日若是冯勇不曾投降,几十万大军一旦开战,不论哪方胜败,伤亡的都是西昊的百姓,而倾城公主这只令箭确实对得起老王爷的嘱托。 但也有头脑清醒的人,看看跪着的楚家父子,还有满口慷慨大义的公主,眼里闪过一抹嘲讽。天下哪有什么真正大公无私之人,但凡所做必定有所求。三只令箭,这才是第一只,总要把另外两只的用途圆下来,才能下定论吧! 尉迟悔是个粗豪的性子,想到什么说什么,又两次见证丁薇母子经历的凶险,这时候却是忍不住粗声粗气问道,“公主殿下,难道你用另一只令箭调遣黑袍军袭杀丁姑娘母子,也是为了西昊百姓,为了西昊江山?” 倾城公主许是早料到有这样的诘问,闻言并没有慌乱,神色里反倒添了三分愧疚,七分羞赧。 “说起来,这事本宫要同丁姑娘赔罪。当日听楚非将军送信说将军身边多了一个女子,还带着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很得大将军宠爱。那时候正值兄长派死士刺杀将军,本宫生怕丁姑娘母子也是兄长安排下的人手,这才冒然调了父王当初留下护卫本宫安危的一支骑兵去了乾州。 本意是想请丁姑娘回来,同本宫见见面。若是误会,就送丁姑娘母子回去。无奈,丁姑娘好像有些惊吓过度,冒然跳下了山崖,后来传出大将军昭告天下的消息,本宫很后悔,又怕大将军怪罪,这才一直隐瞒没说。” 说着话,她再次望向公治明,满眼都是渴盼和热切,“这一次行猎之事,也是本宫不该一时悲愤同楚非将军多说两句委。黑袍军一直自责护卫不利,私下里找了楚非将军,这才有了今日这场凶险。 如今黑袍军已经全军丧命,还请将军平息雷霆之怒。本宫愿意用后半生,弥补司马家对将军做下的恶事,也尽心尽力辅佐将军治理西昊,还望将军成全。” 说罢,她就盈盈跪倒在地,细白的脖颈微微弯着,插在黑发上的金凤钗轻轻荡漾,看得一众文武百官都是心头一动。 其实她这番说辞,实际上真是漏洞百出,但偏偏所有人都知道那漏洞是因何而缺,无非吃醋二字。 心心念念的情郎,费尽心机帮助他取下西昊江山,最后却便宜了一个身份低贱的厨娘,别说她贵为公主,就是普通女子也难以忍受。私下里寻些晦气,甚至动些心机也不算什么。 公治明把众人的神色都看在眼里,冷冷一笑,末了开口却是吩咐云伯,“把人带上来!” 云伯神色复杂的扫了一眼倾城公主,快步走去偏殿,很快带了一个瘸腿的小太监。小太监远远就跪了下来,费力的膝行到大殿中央,显见是个谦卑知礼的。 可惜,不知为何,他只看了倾城公主一眼就发起狂来,连滚带爬藏到了蟠龙柱后面,嘴里呜咽只顾喊着,“魔鬼,魔鬼!” 一众文武看得惊疑不定,有人就道,“这奴才到底在怕什么?有话尽管说,这里有大将军做主!” 那太监抬眼愣愣看了看龙椅上的公治明,还有一众官服加身的文武,好似终于找到了一点儿底气,哆嗦着指了倾城公主嚷道,“是她,是她下令杀了所有伺候皇上的人! 她送了吃食来给皇上下酒,贵管事要验毒,她恼了,皇上就说不用验了。然后皇上就倒在地上,她不让我们找太医,蹲在皇上身边说了好半晌话。后来那个将军带护卫来了,她又让那将军把我们都杀了!我们到处躲也躲不开,杀得到处都是血!都是血啊!” 小太监说着话许是又想起当日的惨景,拖着一条残腿到处躲藏,惊恐的模样好似被猎人撵了几日的小兽,分外可怜。 云伯赶紧示意大殿门口的护卫上前把他带了下去,即便他方才说话有些混乱,但文武百官们还是听懂了,心肝也再次惊得被拎了起来。 难道先皇突然因为风邪病倒,是另有内情? 但这事说起来实在太过惊悚,他们谁也不敢先问出口。倒是公治明没有这样的顾虑,冷冷问道,“公主许是不认识这个太监吧,当日他因为脖子上戴了一只铜牌,侥幸在炼尸炉外捡了一条性命。公主是不是还要说,毒倒亲兄长也是为了西昊百姓,为了帮我顺利夺下江山?原来,我公治明不过是酒囊饭袋之辈,东昊江山全都拜你精心谋划,大义灭亲所赐?” “不,不…”倾城公主这次是彻底慌乱起来,事情从来都是计划没有变化快,她明明已经掌握了文武百官的心思,只差一步就可以把一切涂抹干净,驾着大义的名头登上皇后的宝座,站在心爱的男子身旁,共享江山。 但为什么,为什么一切瞬间都化成了虚影。她想解释,想说当日逼嫁的委屈,但眼见众多文武满脸的惊恐就知大势已去。 无论先皇再奢靡暴虐,可以被公治明逼宫杀掉,可以被群臣撵下皇位,唯独不该被她这亲妹妹下毒变成残废… 满朝文武这会儿已是吃惊的哑口无言,人活在世,谁也不是没见过重情的女子。甚至听说南疆之地还有一种蛊毒,专门帮着女子控制心爱的男子,可以说无奇不有。 但仅仅因为爱慕一个男子就送上半壁江山,袭杀人家的妻儿,甚至毒杀了自己兄长,这样的女子还真是绝无仅有。可谓是歹毒狠辣至极!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迷恋的男子是西昊百姓属意的新皇,若是她迷恋邻国之人,或者干脆就是个野心之辈,那岂不是整个西昊都成了她讨好男人的玩物? “可恶,简直是天理不容!” “就是,这简直把西昊江山和百姓玩弄于股掌!” 几个阁老忍耐不住,铁青着脸色怒骂出声,群臣也是轰然吵闹起来。 什么叫颠覆,今日是彻底明白了。谪仙公主原来心如蛇蝎,看似柔弱,实则却是个心狠手辣之辈。 如今一切顺她心意还好,万一将来她真坐上了皇后的宝座,皇上但凡惹她不满,或者她又移情别人,那西昊岂不是再次翻了天? 她能下毒废掉亲兄长,就能下毒害死皇上。她能为了旧爱送上半壁江山,就能为了新欢把整个江山拱手奉送。那他们成了什么,百姓成了什么? 丁薇抱了儿子坐在屏风后,也是听得直咧嘴。虽然她一直都知道倾城公主不是个善茬,但还是没想到她会狠毒到连亲兄长都能毒残废了。这要多狠的心啊! 程娘子几个想起今日居然能在这样狠毒女子的手里逃出性命,都觉庆幸至极。倒是古嬷嬷摇头叹气,“公主小时候看着多乖巧懂事,怎么长大了就这般…唉!” 再说倾城公主听得众人左一句狠毒又一句大逆不道,终于忍耐不住了,抬头冷笑出声,咬牙反驳道,“说本宫狠毒,本宫大逆不道?难道你们就都是忠心纯善之辈?还不是丧家之犬,亡国之臣!本宫不过是做了该做之事!” 说到这里,她高举了手里的金令箭,上前两步,满眼绝望的望向公治明,“宝哥哥,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父王在世时候,说过我们的亲事。我该是你明媒正娶的发妻,你登基为皇,我做你的皇后。你治理天下,我统率后宫。我们才是天定的姻缘! 你即便被那个下贱女人迷住了心窍,也该记得父王的恩德,记得我们自小青梅竹马的情义。这是父王留下的金令箭,见者必定遵从。你也听他老人家的遗命,娶我为妻,好不好?我不拦着你把那个厨娘也接进宫,甚至封她做贵妃都好。只求宝哥哥,不要厌恶我,我心里只有你,只有你!”(出了个小巴哥,171章把第三只令箭改成令牌。) 第224章 解毒新方法 倾城公主凄厉尖细的声音在殿里回荡,明明白白赌上她所有的尊严和骄傲,哪怕用恩情逼迫也要留下心仪的男子。如此的决绝,如此的不顾一切,听得众人忍不住动容。 但不等公治明应声,一直垂头跪在地上的楚非却是抬了头,满眼恼怒震惊的吼道,“公主殿下,您不是说对将军已经心死,只要我帮忙除掉丁姑娘母子,您就下嫁我为妻?难道…你是骗我的?” 倾城公主原本正抹着眼泪,一副为爱舍弃所有的架势,不想却被这横插进来的几句话打得彻底现了原形。 她恼得狠狠瞪了过去,神色鄙夷至极,冷声喝问道,“放肆!本宫堂堂西昊嫡公主,怎会嫁你为继室,痴人说梦!分明是你迷恋本宫,妄自猜度本宫意图,袭杀丁姑娘母子,惹得大将军震怒。如今想要脱罪就攀扯本宫,打的好如意算盘!” 说罢,她急急同公治明解释,“宝哥哥,你不要听他胡说,当日我不过是一时心焦,出宫走动,同他偶遇才多说两句。我并不曾同他有任何干系,你千万不要多心!” 楚非闻言,怔愣好半晌,暮然仰头狂笑,“哈哈,哈哈!枉我楚非自诩文武双全,原来却被美色迷了心窍,搭上了全族性命,却是为了这么一个狠毒女子。” 说罢,他一口血就喷了出来,鲜红的血液洒在大殿上,分外显眼,看得楚家父子都是上前惊声喊叫,“老大,你怎么样?” “大哥,大哥!” 楚非挣扎着俯身趴在老爹腿旁,惨声道,“爹,儿子知道错了!” 话不等说完,鲜血再次大股从他嘴里涌了出来,末了睁着眼睛直挺挺躺倒在地,再也没有起来。 “老大!”楚老将军砰然一声挣开了身上的绳子,猛力把大儿子抱在怀里,两只手极力想要堵住儿子淌血的嘴,奈何那鲜血却一直从指缝儿里淌出来。儿子的身体也慢慢开始变凉,变硬。 世上最惨的事,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 楚老将军再也忍耐不住,老泪纵横,惨嚎出声,“老大啊,你给爹醒过来!醒过来!” “大哥!”楚老二和楚老三两条响当当的汉子,纵横沙场,多重的伤都不曾皱皱眉头,如今也是哭得鼻涕眼泪一把。 一时间大殿里除了楚家父子的痛哭,再无别的声响。所有人都是心有戚戚,谁也没想到楚老大会被活活气死! “大将军,”楚老将军哭了个痛快,末了胡乱抹了眼泪,重新跪倒,求道,“小儿犯下大错,老将自知罪责难逃。但如今他已丧命,老将求将军恩典,赏老臣给小儿入土安葬。待得头七过后,老将再带全府上下二百余口领罪。” “不必,”公治明紧紧皱了眉头,他也不是心如铁石之辈,到底看不过楚家下场如此凄惨,当即开口道,“楚非所信非人,犯下大错,如今身死,罪责尽皆购销。楚家监管不力,交出兵符,贬为平民,免抄家获罪。” “谢大将军开恩!”原本的灭族之灾,因为楚老大如此惨烈的死亡,彻底揭了过去。楚家父子三个感激至极,重重磕了头。 这时候,一直沉默的方丞相却是出列,拱手同楚老将军道,“亲家公,既然家里有丧事,两个孩子的婚事还是推辞一个月的好。过几日我再让人掐算良辰吉日,到时候过府同老哥商量。” 先前结亲之时,楚家是东昊新贵,如今贬为平民,方家不过是推迟婚期,并没有解除婚约。而且方丞相在文武百官之前如此,已是点明方家不会放弃楚家。 楚家父子神色里感激更深,却是不好多说什么,简单回了个礼。有些原本存了些小心思的文官,眼神扫过方丞相,都是偷偷低了头。 落井下石,他们也许会得到些好处,但恶了方丞相,以后可是前程堪忧,看样子楚家还动不得! 楚老将军亲自抱了儿子的尸体,最后深深望了倾城公主一眼,大步走出了大殿。楚老二楚老三紧紧握了拳头,极力忍着没有对着倾城公主那张绝美的脸孔挥出去,末了咬牙切齿跟着老爹走掉了。 倾城公主几乎被楚家父子的恨意冻僵了身子,有那么一瞬她也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但转而却是把这样荒唐的念头甩了出去! 一切都是楚非贪图自己的美色,自愿而为,如今丧命也是他咎由自取,与她无关。楚家纯粹是一时心伤,把她当了泄恨对象罢了! 一众文武百官眼见倾城公主神色不但没有半分愧意,反倒好似算计极深,各个都是忍不住露了厌恶之意… 公治明也是望着倾城公主,想起多年前那个常跟在他身前身后玩耍,甚至在母妃死后,趴在他肩头偷偷哭泣的小女孩,到底是何时变成了如此模样? 老王爷和老王妃在天有灵,是不是也会为她行事如此恶毒羞愧… 这般想着,他也有些意兴阑珊,懒得再纠缠下去,直接开口道,“倾城公主司马雅兰,今日免去公主封号,贬为平民,即刻出宫。” “宝哥哥!”倾城公主闻言,不可置信的尖声喊叫起来,“你说什么?父王的金令箭,你难道想抗令?” 公治明冷笑,“私下养兵,截杀薇儿母子,挑拨战将以下犯上,桩桩件件都是死罪。一只金令箭换你三条性命,这已是看在老王爷的情面上!出宫后,好自为之,因为你再也没有金令箭可用!” “不,不可能!”司马雅兰根本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宝哥哥,我喜欢你,我们有婚约!你不能撵我走!” 公治明却是不耐烦再同她纠缠,摆手道,“退朝!” 说罢,他起身就往屏风后走去,司马雅兰疯了一般想要抓住他的衣襟,却被尉迟悔带了护卫拦了下来。 “好,好!”绝望至极的司马雅兰突然停止了挣扎,伸手理了理有些散乱的鬓发和衣裙,凄绝一笑,“我既然不能活在皇宫,那就死在这里!即便是魂魄,我也要留在这里!” 说罢,她不知在哪里摸出一只小瓷瓶,乍然扒开瓶塞就灌了下去。 “不好,公主服毒了!” “快叫太医!太医!” 即便倾城公主有千般罪状,如今又被贬斥为平民,但一众文武不管念在老王爷的情分,还是多年习惯的尊崇,怎么也不能看着她当真死去。 于是大殿里瞬间乱成了一团,公治明眼见倾城公主嘴角已是淌出白沫儿,双眉紧紧皱成一团,不知该恼怒还是该如何。 可是不等他说话,一旁的屏风里却是风一般跑出一个人影。 丁薇伸手推开围拢在倾城公主身侧的朝臣,大声嚷道,“都让一下,别围在一旁,她需要新鲜空气!” 说着话儿,她已是蹲在地上,手里的银针迅速插在倾城公主的胸口和脖子上,末了又把人翻过来,伸手猛力抠她的嗓子。 倾城公主大口大口的往外呕吐,污秽之物立时溅湿了丁薇的裙角,但她好似半点儿不曾看到,高声吩咐云影,“快拿温水来,快,越多越好!” 偏殿里是常年备有茶点,自然不缺温水,很快云影就送了两壶过来。 丁薇把壶嘴儿对准倾城公主的嗓子就灌了下去,灌完一壶又一壶,末了才把她平放在地上,拔下了银针。 就在众人以为已是施救完成的时候,丁薇却是对着倾城公主的肚子,猛然踹了下去。 “噗!”倾城公主的嘴巴立时变成了喷泉,喷出一股水流。 第二脚下去,又是一股水流… 如此这般,足足踹了七八脚,倾城公主再也吐不出东西,丁薇才常舒一口气,擦擦头上并不存在的汗珠儿,嘱咐云伯道,“云伯,公主喝下的毒已是吐得差不多了,记得让太医再给她开些排毒的药汤,将养上几日就没事了。” 说罢,她就扭身寻了公治明,小声道,“将军,咱们回家啊,救人太累,我更饿了!” “好,回家!”公治明伸手抱起抓了自己衣襟的儿子,一手牵了心爱的小女子出了大殿。留下一众朝臣们如同被石化般,好半晌,连眨眼都不敢眨一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方丞相干咳了两声,扫了一眼地上狼狈的倾城公主,背着手出了大殿。 这一声干咳好似春日的雷声,惊醒了一众“深埋地上的禅”,大殿里乍然热闹起来。 “哎呀,我家里还有急事,这就回了!” “王大人,等等我,咱们一起走!” 很快,原本人声鼎沸的乾坤殿就清净了下来。云伯神色古怪的召了两个宫女,把半死不活的倾城公主送回了留仙苑… 武侯府的马车踢踢踏踏走在青石大街上,公治明抱了儿子把玩着一只荷包,偶尔抬头望着一脸无辜吃着糕饼的丁薇,到底忍耐不住,仰头大笑出声! 丁薇红了脸,瞪眼辩解道,“你笑什么,我真的是在救人!那是最快的洗胃办法!” “好,咳咳!”公治明一想起文武百官惊愕的张大嘴巴的古怪模样,就笑的几乎喘不上起来。 “你确实是在救人,谁敢说个不字,让他来寻我分说!” “这还差不多,哼!”丁薇皱着鼻子轻哼一声,到底还是有些心虚,扭头去看街景,借机掩去眼底的一抹痛快。亲眼看见人家抢自己夫君,再不趁机教训一顿,她岂不是真成了没脾气的泥人? 第225章 古怪的昏睡 公治明还以为她当真恼了,伸手想要揽她坐到身边,不想丁薇扭身时候却是突然觉得头晕,于是疑惑说道,“咦,难道真太累了吗,怎么有些头晕?” 说着话,她眼前已是有些发黑,于是赶紧靠在公治明肩头,又道,“许是饿得厉害了。” 公治明担心的皱了眉头,刚才要扶起丁薇仔细看看,却发现她已是昏厥过去,惊得立时高喊,“薇儿,你怎么了?薇儿,醒醒!” 坐在车辕上的云影听得车里声音不对,立时打开车门跳了上来,结果一见丁薇昏厥,也是惊得白了脸。 “是不是方才那狐狸精使了什么诈?” “回府,快去寻魏老爷子!” 公治明黑了脸,高声吩咐车外的林六,末了又生恐丁薇昏得当真有蹊跷,于是抱了懵懂不知发生何事的安哥儿给云影,送去后边给古嬷嬷,暂时不要抱回来!” “是,将军。”云影接了小主子,担心的扫了一眼脸色苍白的主子,却是咬咬牙跳下车门,去了后车。 古嬷嬷同程娘子和小青几个正坐着说笑,提起倾城公主的狼狈模样都觉快意。 小青和云丫最是直脾气,几乎要拍手叫好。 “我都恨不得跑出去替姑娘多踹几脚!” “我也是,我也是!让她那么不要脸皮,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还要抢将军!” 古嬷嬷到底年岁大,不愿几个丫头这般模样,以后给主子热祸,于是开口嘱咐道,“这些话,自家人说说就罢了。以后但凡有人问起,或者听人说起,记得都要咬死姑娘在给公主解毒,懂吗?” “是,嬷嬷,我们懂。”云丫同小青赶紧应声,末了吐吐舌头又凑在一处嗤嗤笑起来,惹得古嬷嬷无奈摇头,但暗自想想方才那一幕也是忍不住笑。 谁都以为丁姑娘大度明理,不顾前嫌救治倾城公主,哪里想到她居然抬脚就踹,还踹得理直气壮,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想必以后满朝文武提起丁姑娘来,除了文曲吉兆,伤兵安置书之外,又多了个暴力医者的名号… 古嬷嬷正是这般想着,不料马车却是突然停了下来,云影猛然打开门把安哥儿送了上来,扔下一句就匆匆走掉了。 “嬷嬷照顾好小主子,姑娘晕倒了!” “什么?”车里几人立时惊得就要站起来,结果马车却是太矮,各个碰了头,末了抱着脑袋急道,“姑娘怎么晕倒了?” 可惜已是回了前车,她们想问也没有人应声。只能抱了安哥儿尽力安抚,然后高高提了心,盼着快些回到武侯府。 好在,武侯府离得皇宫不过一炷香的路程,这会儿了又甩开了鞭子,几乎眨眼间就进了武侯府的大门。 众人下饺子一般跳下车,就见公治明打横抱了丁薇正往内远走,于是尽皆拎了裙角跟了进去。 “丁姑娘病倒了,将军刚把人抱回来!” 这样劲爆的消息通过守门的小厮,很快就传扬得满府皆知,这下可是炸了锅。不论是老井老武等老辈人,还是几岁的孩童,都齐齐聚到了二门外。即便有规矩,外院之人没有命令不能进入内院。但这却不妨碍他们站在门前往里探看,或者扯了急匆匆走过的云丫等人问询几句。 主院西厢房里,魏老爷子正皱着眉头给徒儿把脉,可是越把却神色越古怪。 公治明急得差点儿把手里的玉佩攥出了水,忍了又忍还是开口催促道,“老爷子,到底是什么病症,可是中毒?” 魏老爷子狠狠瞪了他一眼,却是不应声,转而又拿起徒儿的左腕把了半晌,末了终于在公治明同众人疯掉之前开了口。 “放心,不是中毒。” 众人齐齐松了一口气,公治明打量丁薇略显苍白的脸色,依旧有些担心,问道,“那为何突然晕倒了?” 魏老爷子许是也有些头疼此事的古怪,就道,“你问我,我问谁去?明明脉象一点儿差错都没有,好似沉睡,又不如沉睡踏实。倒好像神魂游荡在别处一般…” 说到这里,他也觉得有些荒唐,于是起身一甩袖子走掉了,“先喂这丫头半碗参汤,我去查查医书。” 听得这话,不必公治明吩咐,云影几个就赶紧去灶间准备了。古嬷嬷也稍稍放了心,哄着安哥儿去院里玩耍了。 聚在二门口的众人,很快也得了消息,于是都放了心,纷纷议论道。 “我就说,丁姑娘不会有事嘛。老天爷还是有良心的,怎么也不会让这么好的主子生病!” “你是担心丁姑娘,晚上就没有好菜下酒了吧?” “少说我,难道你就不是?哼,有能耐你以后别整日跑灶间后边偷偷嗅香味啊!” 众人心头松快就斗起了嘴,末了散去各自忙碌了。 唯有公治明坐在床侧,不知为何,心里就是没来由的慌张。即便当日落难服下假死丸的时候,他也没有这般惶恐。 好似躺在眼前的心爱女子,眨眼间就会消失一般。他用力晃头想把这种古怪的年头甩开,末了低头趴在丁薇耳边,低声说道,“薇儿,不要睡了,快醒来吧。你若是再不醒,我就…我就去寻倾城公主!” “你敢!”也许是倾城公主这个劲敌给丁薇留下了太大的心理阴影,几乎在公治明一说完,她就猛然睁了眼,恼道,“你敢去找她,我就走掉,让你再也找不到!” “你终于醒了!”公治明狂喜的一把抱了她在怀里,恨不得把她直接揉进自己的血肉之中。 丁薇被挤痛了肋骨,伸出粉拳砸着他的背,抱怨道,“我没晕死,也被你勒死了!” 公治明听不得她“死”字不离口,就低头狠狠封了她的小嘴儿,直到她极力挣扎才算放开。 “别再晕倒了!” “我晕了多久了?”丁薇这会儿也终于想起先前晕在马车里,于是赶紧问道,“安哥儿呢,没吓到他吧?别担心,我许是饿厉害了,有些头晕。没有大碍,吃饱就成了。” “真的?”公治明直觉里就是没有缘由的怀疑,丁薇神色有些古怪,但依旧应道,“真的,你别担心。我方才也算不得晕倒,还做了个梦呢。梦里回了家乡,等我有空闲同你好好说说。” “好。”只要丁薇健康,公治明自然是无所不应。两人正是说着话的时候,云影带着小青几个也送了吃食和参汤过来,丁薇实在饿得厉害了,肚子早就在咕咕抗议。 这会儿见得美食当前,当即就大快朵颐起来。众人眼见她胃口如此之好,终于彻底放了心。 倒是公治明想起丁薇的梦,眼里闪过一抹愧意,这些时日忙碌,怎么说都有些忽略她了。今日的行猎更是被搅得一塌糊涂,是不是改日带她回清屏走走。即便出不了远门,也再京都各处逛逛… 就在武侯府里,众人都是欢欣之时,宫墙之内的留仙苑里,一向就清冷的院子,如今更是门可罗雀了。 寝殿里,一灯如豆,若隐若现的光亮,反倒照着偌大的房间好似地狱般阴森。 老嬷嬷守在床前,哭得湿透了帕子。方才公主被人送回来,她才知道前殿到底发生了何事,心里恨得几乎要抄到去杀人。 西昊最高贵的嫡公主,怎么就被逼得要服毒自尽,这该是何等的绝望和恼怒啊。 “公主啊,您快醒醒啊。您可不能有事啊,老奴怎么有脸面去地下见老王爷和王妃?您若是有个好歹,老奴就杀了那些人给您报仇,然后随您一同去了!” “嬷嬷,”不知哭了多久,她却是突然听得有人轻唤,惊得赶紧抬头去看。果然是倾城公主醒了过来,“这是哪里,本宫怎么回来的?” “公主,这里是您的寝殿啊。”老嬷嬷赶紧扶着公主靠坐起来,末了喂她喝了半杯温茶,这才犹豫着又道,“是云老鬼人送您回来的,您…身子不舒坦,在乾坤殿里晕倒了。” 倾城公主眼神渐渐变得清明,惨笑道,“嬷嬷何苦骗本宫,本宫都想起来了。今日,司马家的脸面被本宫丢了个干净!” “公主,您千万不要想不开啊。老王爷同老王妃在天有灵,一定盼着您身子康健,盼望您过得好。”老嬷嬷忍不住又抹了眼泪,“司马家可就剩下您一个了!” 倾城公主极力直起身望向窗外的夜色,良久才幽幽道,“嬷嬷,本宫不甘心,本宫恨!” “老奴这就去给公主报仇,就是死也要让他们后悔欺负了公主!”老嬷嬷胡乱抹了一把眼泪就要起身,却被倾城公主按住了手臂,“嬷嬷,拾掇细软,我们这就出宫去!” “公主,您不报仇了?” “嬷嬷,报仇从来都不怕晚。再说,不是流血才是报仇雪恨。总要让他们藏遍本宫所受的侮辱,才能解本宫心头之恨!” 倾城公主居然露了笑脸,但眼神里却诡异的冰冷至极,惹得老嬷嬷下意识打了个冷颤。 “好,老奴这就去拾掇。” 暗夜的皇宫,从来都是清幽诡秘的,特别是没有主子住的皇宫,更添了三分死气。宫墙北侧的通明们太监再次迎来了两个似曾相似的门客,照旧是一只银锞子就开了方便之门。 一老一少两个女子,拎着小小的包裹站在门前回望片刻,末了扭头消息在浓重的夜色里… 第226章 登堂入室 守门的太监颠了颠手里的银锞子,却是嘟嘟囔囔关了小门,继续回去睡去了。 他根本不知宫墙之上正站在一老一少两个男子,云伯望着昏沉的夜色,长长叹气,低声道,“若是公主至此能安分守己过日子,也不难找个好人家嫁过去。但愿老王爷在天有灵,保佑她别在折腾了。” 风一微微皱了眉头,开口问道,“云伯,用派人再监视她们一段时日吗?” 云伯想了想,却是摇头,“罢了,两个女子也不至于再有什么差错,况且少爷要登基了,许多事都缺人手。” “是。” “回吧,天亮之后,丁姑娘许是要进宫来,该清理的肮脏东西,都先清理一下,省得丁姑娘难做。咱们这位女主子,别的都好,就是心太软,看不得人受苦。”云伯这么说着,眼里却是忍不住带了笑,“不过也正是这样,大伙儿才不必担心以后没着落,只看我这老头子,就能看到你们老的时候了。” 风一点头,心里很是赞同这话。自从多了这位女主子,别说他们这些明面儿跟在主子身边的,就是暗地里护卫的兄弟,什么时候去灶间都能吃口热食,即便灶间里没人,锅里也总有备好的干粮和卤肉,或者干脆就是烧鸡,蹄髈,吃了顶饿也长力气。 更别说那些救急的伤药包,甚至是关键时刻救命的大号“霹雳弹”。他们虽然是粗人,刀头舔血,行走暗夜,但可不是没心没肺之辈,人人都念着女主子的好呢。 一老一少下了城墙,继续忙碌起来,平日劣迹斑斑的那些总管都被挨个拉出来,倒空了钱财之后,送去见阎王爷恕罪,一时间暗夜的皇宫里,小小的清洗行动,进行的如火如荼… 春日的太阳,总是勤快至极,丁薇好似刚刚闭眼睛,就被云影唤了起来。睁眼见得窗棂里偷过来的阳光,忍不住懊恼抱怨道,“这是谁家的太阳,也不看好了,大早晨跑出来扰人好梦!” “噗嗤!”云影手里正拿了一套新衣裙,听得这话,忍不住笑了出来。 “姑娘,整个西昊百姓可都等着这太阳养庄稼呢,若是被您骂回去了,您可要小心被人戳脊梁骨啊!” 丁薇揉揉眼睛,也是难得孩子气一次,到底还是换了衣衫,末了就着当归端来的铜盆洗了脸,又用青盐擦了牙齿,这才问道,“将军进宫了?” “是啊,姑娘。将军临走前,嘱咐我们一会儿伺候您也过去呢。”活泼的连翘,一边快手快脚摆着饭桌儿,一边应道,“听说那狐狸精昨晚连夜就出宫了,如今宫里怕是乱成一团了。姑娘以后要同小主子住进去呢,将军这是要姑娘去可着自己心意打理呢,到时候住着才舒坦。” “看把你能耐的!”当归瞪了连翘一眼,嗔怪道,“主子才问一句,你就说了一堆,当主子自己想不到啊,还不赶紧把安神汤端来,姑娘吃完饭就该喝了。” 连翘眼见主子没有责怪的意思,就俏皮的冲着当归吐吐舌头,扭身走掉了。 丁薇原本见两个丫头斗嘴,还觉有趣,末了听得要喝药汤就苦了脸。 “昨晚不是喝过药汤了吗,怎么今早还要喝啊?师傅到底开了几副?” “你管几副呢,让你喝就喝!”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魏老爷子抱了安哥儿应声从外边走了进来,许是见得徒儿脸色还算不错,这才又道,“谁让你动不动就晕倒,害得我这老头儿子被人抓着问了几百次,说的口干舌燥。” “哎呀,师傅真是辛苦了!”丁薇赶紧上前哄着老顽童一样的师傅,“昨日让师傅担心了,但您看我这不是活蹦乱跳了吗,晚饭时候我给师傅多做两个好菜,再烫壶好酒,好不好?” “这还差不多,”魏老爷子总算收了脾气,末了放下徒孙儿,二话不说跟着徒儿一起蹭饭吃。 云影赶紧去灶间传信多送些吃食过来,平日主子们都是分开吃的,今日老少三代凑在一起,特别是老爷子胃口极好,可别让主子饿肚子,今日还要忙碌呢。 这会儿丁薇也正同师傅说起进宫一事,老爷子立刻就道,“那个地方可是说道多着呢,先让安哥儿在家,我同你走一趟,总要先清出一个干净地方住吧。” “呀,还是师傅最疼我了。正想求师傅跟我一起进宫呢,又怕师傅太累,嘿嘿!”丁薇笑得讨好,赶紧给师傅添了一碗肉粥。 老爷子冷冷哼了一声,算是接受了徒儿的“贿赂”。 “师傅,听说御厨里面有几个手艺好的。中午咱们就在宫里吃啊!” 师徒两个边吃边聊,偶尔胖小子还要打翻个粥碗,在娘亲和师公跟前找找存在感。 好不容易一顿早饭吃完,胖小子就被丢给程娘子,同二娃两个满院子抢球玩去了。 丁薇留了当归看家,带着云影同古嬷嬷一起坐车出了武侯府。至于魏老爷子,早坐在车辕上同程铁牛作伴儿了。 一炷香功夫,很快就过去了。 上一次不知道规矩也就罢了,这次丁薇可是让程铁牛在宫门外就停了车,然后准备步行进去。 倒不是她如何勤快,对这做皇宫有什么敬畏之心。只不过不愿意因为这样的小事,惹得那些吃饱撑着的朝臣上表,到时候即便公治明不理会,总也是给他添了麻烦。 所以,大家都遵守的规矩,她也遵守就是了。 可是,云影拿出宫牌刚刚进了宫门,就有一辆八人抬的步撵停在门旁。一个白胖的圆脸太监小跑上前跪地伺候,不必说,又是公治明特意安排的。 丁薇心里甜蜜,却要伺候着魏老爷子坐上去。魏老爷子眼见公治明这般宠爱徒儿,神色也缓和许多,摆摆手道,“成了,人家给你安排的,你就坐吧。不用惦记我,我去各处转转!” 说着话,他就拿过云影手里的公牌大摇大摆走掉了。 丁薇无法,只能坐了步撵去了后宫。 许是几月没有人掌管打理的关系,各个宫殿都是稍显破败冷清。先前公治明进宫之后,为了避嫌,就把司马权的诸多嫔妃放了出去,只剩了一个倾城公主。 如今倾城公主也走掉了,整个后空就彻底没有主了。宫女太监们,有老实本分的,也有心思活络的,各个宫殿里的物件偷换那么一两件,为自己的荷包添点儿家底的,也不是没有。 丁薇虽然没有在皇宫里生活过,但宫廷剧总看过几部,于是第一件事就是拿了云伯送来的册子去查看内库。 司马家几代帝王都是吃喝玩乐的能手,但治理国家就是废材了。偌大的西昊,江山千里,皇宫内库却差点儿要跑老鼠了。 不过是锦缎数百箱,各色摆件千余,可怜兮兮的模样,害得丁薇白白期盼了一场,原本她还以为能开开眼界呢,不想这内库连武侯府的家底都不如。 怪不得云伯连个自己人都没派来看守,依旧用了原本的老太监。 不过腹诽归腹诽,该做的事还是要做。 没有主子的各个宫殿,但凡金贵的物件儿,包括木器,屏风,瓷器,金器,字画,统统登记造册,勘验过真假之后收入库房。若有假货,首先把宫殿的总管太监打一顿,即便找不出真正的小偷,也总能从早就吃肥了的总管身上拿回一部分银子。至于没有半点儿损毁的宫殿,从上到下都有赏赐。 别管赏赐多少,这可代表这新主子的夸赞和信重,这也是惶恐不安的宫人们如今最渴盼的东西。 这般一番,大棒加胡萝卜政策实施下来,让宫外接了消息的文武百官都歇了心思。特别是那些自持身份高贵,一直等着看丁薇这个厨娘笑话的人,甚至开始怀疑丁薇是否真的出自农家,不然为何这一套手段比自家后院主母都纯熟? 丁薇却是没心思理会这些跳梁小丑,偌大的后宫,哪怕只是走一遍都累得人半死,更何况还要处理各种杂事。 许是也担心主子在宫里吃不好,中午时候家里多送了很多饭菜来。丁薇这一次可没顾忌什么规矩,径直去乾坤殿一旁,也是公治明暂时歇息处理政事的光明殿,寻他一起用饭。 原本还有董阁老带着两个礼部侍郎在商讨登基大典的细节,突然听得丁薇过来,董阁老就皱了眉头。 虽然几代司马家帝王都有些荒唐,但几乎全在后宫折腾,很少有把妃嫔宣召到前朝享乐的。如今倒好,大将军没有宣召,丁薇却主动找来了。这到底是不懂规矩,还是狂妄到不在意规矩? 几人对视一眼就要开口劝诫,不想公治明却是摆手撵人,“你们也下去用膳吧,有事下午再议!” 董阁老差点儿被噎得翻了白眼,到底不好触怒即将登基的新皇,行了礼就出去了。大殿门口碰到了等候在侧的丁薇,董阁老忍耐不住重重哼了一声,丁薇好似没有听到一般,微微一点头,转而抬腿就进了大殿。 董阁老气得一甩袖子,待得越走越觉得这般放任下去可不成,于是饭也不吃了,转去乾坤殿一侧的暖阁,平日他们阁老都在这里筛选皱折,小事就顺手处置了,大事就送去乾坤殿或者光明殿,倒也方便。 第227章 多事的老头子 方丞相同其余几位阁老都在喝茶,等着御膳房送午膳过来,眼见董阁老气哼哼进来,就奇怪道,“董大人这是怎么了,可是大将军对溧水修堤一事不赞同?” 董阁老摆摆手,足足灌了两杯凉茶才说道,“政事倒没有什么差错,就是那丁姑娘居然去光明殿陪同大将军用膳。光明殿可是大将军处置朝政之处,她一个女子,怎能轻易走动?” “那大将军可是恼了?”其余阁老也是皱了眉头,问道。 董阁老闻言,神色更是添了几分羞怒,“大将军…哎,大将军一听说丁姑娘到了,立刻就把我们撵出来了。” “这个…”众人互相瞧瞧,都是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即便马上登基为皇,大将军总还是个男子。是男子,就有过不去的美人关。 虽然丁姑娘算不得如何出众的美人,但却绝对是大将军的心头爱啊。 先前众人还多有嫌弃这位姑娘身份太低,如今经了倾城公主的各种折腾,反倒觉得身份低也有身份的好处,起码没什么野心,不会动辄把江山玩弄于股掌。 至于同大将军过于亲近这事儿,恩,谁家女子没点儿小心思啊。更何况,做臣子的,总不好管到帝王的闺房里去啊… 但董阁老是个古板的脾气,平日总把规矩挂在嘴边,这会儿却是不愿众人和稀泥,手指敲了桌子说道,“大将军马上就要登基,之后就要大封后宫。即便皇后的位置,不好违逆大将军,一定要给这个丁姑娘,但贵妃和四妃的位置,总不能空着吧。过几日,不如我们联名上奏折,请大将军下旨选妃。” “这个能成吗?”几个阁老都有些犹豫,但眼里却是金光烁烁。毕竟谁家里都有几个貌美的嫡女庶女,或者侄女孙女,实在不成还能在外面认个“义女”,若是送入后宫,一旦得宠,自家总少不了好处就是了。 但枪打出头鸟,这事万一惹怒了大将军,岂不是狐狸没打到,反惹了一身骚! 董阁老如何会看不清几人的顾忌,心里暗骂他们想得好处还不抻头,但到底不好逼迫,只能扭头去寻方丞相。 “方大人,你说呢?” 方丞相难得干脆给了个回话,“董大人也知道,我们方家只有一子,族中女孩多是愚笨,更不能领出来丢丑了。所以,这事儿,各位大人商量吧。我府里还有一些事,这就回了。” 说罢,他笑眯眯起身,施施然走掉了。 董阁老气得吹胡子瞪眼睛,想要骂几句又不敢,只能暗暗咽了这口气。 倒是一个阁老想起前些日子听得的闲话儿,开口道,“听说,方夫人要收那位丁姑娘做义女。方丞相若是同意选妃,岂不是胳膊肘往外拐了?” “原来如此,”董阁老恍然大悟,鄙夷的撇了撇嘴角,“倒是老夫不知内情,惹得方大人恼了。” 其余几个阁老,赶紧笑道,“方大人不参合更好,来,董大人!咱们商量一下怎么措辞,明日就把奏折送到大将军眼前。” 不说几个阁老如何兴致勃勃商议,只说丁薇同公治明坐在内阁的窗子前,一边悠闲的吃着午饭一边说着闲话儿。 丁薇想起方才董阁老的模样,忍不住幸灾乐祸笑道,“方才那位阁老怕是恼了我没规矩呢,下午兴许你的耳根子要不清净了。” “无事,听听就罢了。”公治明夹了一块卤牛肉送到丁薇碗里,催促她多吃,嘴里不在意的应道。 丁薇挑眉,大口吞下牛肉,含糊说道,“我不管啊,你对付这些老头子。以后我和安哥儿住进来,你没工夫去后宫吃饭,我就抱儿子过来。再有不开眼的老头子说三道四,我可撒一把药粉,让他找阎王爷下棋去了。” 公治明不等应声,坐在不远处的小桌后吃饭的云伯却是不小心呛咳起来。 丁薇这才想起,屋里还有一位老头子在呢,赶紧红着脸解释,“云伯,您可别多心,我不过是说说罢了。” 云伯用力摆手,好不容易缓过起来,却是笑道,“姑娘客套了,我就是欢喜小主子一同过来用膳,想必会更热闹。” “那小子就是淘气,别说热闹,不吵得咱们吃不下就好了。”丁薇又把桌上一碗肉丸汤端给老爷子,这才重新坐好,规规矩矩吃饭。 末了瞧着公治明眼里溢满笑意,忍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低声道,“笑什么,都怪你!” “好,都是我的错!”公治明哪里敢反驳,赶紧又夹了一筷子鸡肉个她,“别为闲事费心,魏伯嘱咐你要多养心神。” 想起自家的老顽童师傅,丁薇就头疼,本来早饭时候还说御膳房做的东西不“干净”呢,结果这会儿又自己跑去吃独食,美其名曰“试吃”,亏他老人家说的出口。 不过,“家丑”不外扬,做徒儿的还要努力维持师傅的神医形象。 “知道了,吃过饭我就再喝碗安神汤。” 两人如此说笑着吃了饭,公治明要处置政事,丁薇也忙得没有空闲午睡,于是继续分开,各自为战了。 如此忙碌了两日,大半宫务都处置清楚了,闲置宫殿也都上了锁,以后每隔几日清扫一遍就是了。 结果,丁薇对着厚厚一叠名单又犯了愁。公治家如今算是她这个没过门的媳妇,还有牙牙学语的安哥儿,也不过三口人。人口少了,自然就用不了那么多宫女太监伺候。浪费钱粮不说,人多也不好管束。 说不得,就要放出去一批宫女太监了。 年老的不必说,各自都积攒了一些钱财,无论是投奔族人,还是干脆出宫买个小院安养终老都不错。若是实在没地方落脚,那些富贵人家也愿意请两个回去给家里的儿女教教规矩礼仪,说出去也脸上有光。 而年岁小的,入宫没有两年的也不必惦记,继续留用最好不过。 只有这些年过二十,嫁人年岁大,又无家可归的宫女最是难办。最后还是古嬷嬷办法多,晚上乘车回家的时候点了点程铁牛宽厚的背影。 丁薇立时恍然大悟,于是伤残兵卒们,朝廷除了给安排宫差事外,又多了个天大的好事。若是家里没有定亲,还可以娶个宫女做媳妇儿。 当然这也不能强硬拉郎配,丁薇特意想了个办法,给宫女们开了个小小的方便之门。 林六帮忙在通明门外寻了个大大院子,无家可归的宫女们在屋里坐了,伤兵们则站在院子里,宫女看对眼一个,就会有人带了伤兵去旁边的小厅,两人说几句话,若是伤兵也看中了宫女就皆大欢喜了,若是没看中,那就继续找。 原本以为这不过是个权宜之计,没想到却受大伤兵和宫女们的感激和欢迎。 宫女们看够了宫廷里的失宠得宠,就想找个一辈子的依靠,不在乎他是不是俊秀英武。 伤兵们也想找个好好过日子的婆娘,只要不嫌弃他残了身子,哪怕宫女们不见得都是清清白白,但能在宫里活下来,总是心智和规矩都不错,打理家事,教导子女总是错不了。 于是,两方都放下了羞涩,只要进了小厅单独见面的,就很少有不成的… 归家的,被高门大户聘走的,成亲的,宫人们像水流一般逐渐被分走,很快后宫里就清净下来。 武侯府里也开始检点要带去宫里的行李,还有进宫伺候的人手。 古嬷嬷本来年岁大了,可以留在武侯府享清福。但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丁薇母子初初入宫,总有些不适之处,老嬷嬷跟去提醒两句,肯定错不了。 至于云影和当归四个,也是一定会跟去的。 程嫂子是安哥儿的奶娘,二娃和大娃年岁也都小,一起进宫也没什么。 唯一难办的就是云丫和小青,小青已是嫁了小福子,若是进宫,岂不是要人家小夫妻俩分开?但若是把她留下,灶上一时又缺了帮手。 没办法,丁薇把李身子从庄园那边请回来,想要把小青借到宫里几月,待得连翘学厨出师了,再把小青调回武侯府做内总管。 李婶子如今管着庄园,眼界比之先前可是开阔很多,听说儿媳要进宫伺候,之后还要生人内总管,怎么会不欢喜。至于盼孙子的心思,也都扔到脑后去了。 最后只剩了云丫,这丫头的性子太过娇憨,实在不适合进宫。待得问询她的去留,这丫头还红了脸不肯说话。 到底还是直脾气的小青跑去寻了程铁牛,程铁牛跪地恳求丁薇把云丫配给他。甚至发誓,以后一定对云丫好,即便她真不能生养,寻个孩子收养,也不会扔下她。 众人听得又是替云丫欢喜,又是羡慕。 丁薇直接拿了二十两体己银子,四匹好绸缎,一套金首饰,送了云丫做嫁妆,让两人尽早赶去老家成亲。以后若是老家不愿住了就回来,那么多铺子庄园,总有两人发光发热的地方。 云丫流着眼泪说舍不得众人,众人也是抱了她哭,末了各个送了些东西给她添妆。 一切都安顿好之后,选了一个天气晴朗的日子,丁薇就带着丫鬟嬷嬷,抱了儿子,带着三车行李进了宫。 第228章 乔迁之喜 按照规矩,丁薇是要封后的,自然要住在历代皇后居住的正宫凤辕宫,但是凤辕宫位于皇宫的正中央,离得乾坤殿和光明殿实在太远了,就是坐步撵都要走半个时辰。 丁薇可不想以后抱着儿子找夫君吃顿饭都累个半死,所以在皇宫里走了一圈儿就选中了永福宫。 虽然宫殿不算大,装扮不算精致,但胜在离光明殿最近,几乎就隔了一道墙壁。而且宫殿后边有个小花园,带了一口活泉水,夏日乘凉戏水都方便,最重要的是偏殿尽头有两大间灶房,实在太合心意了。 于是,宫女太监们都开始忙碌起来,很快就把凤辕宫和永福宫都拾掇了出来,尽心妆点一新。 若是碰到有大的庆典就在凤辕宫,平日起居就在永福宫,倒也算是分工明确,当然也奢侈的有些过分。但偌大后宫就她们一家三口,谁也管不了那么多。 对于搬家,别人还没觉得什么,倒是把安哥儿同二娃两个欢喜坏了。几乎一进永福宫就开始小鹿一样活蹦乱跳,四处探险。不必说,已是绿意盎然的小花园立刻成了两个孩子的乐园,来不及脱鞋子就要往泉水池里冲。 程嫂子添上一个大娃都看不住两个淘气小子,最后又搭上一个白术才算勉强安顿下来。 小青其实也很兴奋,一双眼睛都不够看了。但进宫之前,婆婆可是抓了她说了足足一宿,灌了她一肚子的阴谋诡计,那些民间流传的宫廷险恶,早把她吓得不成。 特别主子带她进宫又是为了掌管灶间,这可是重中之重,半点儿不能放松。她也不敢大意,稍稍看了一下住处,就一头扎进灶间,把所有坛坛罐罐,甚至烧的木柴都挨根都检查过了,这才放了心。 其实,自从听说丁薇定了这两处宫殿,特别是长住的永福宫,已是不知道迎来多少次检查了,差点儿地上的青砖都被撬起来仔细看过。如今众人忙碌,不过是多此一举。但小心无大错,再这样的地方,多谨慎都不算过分。 云影和当归几个忙碌着整理行李,丁薇闲着无事,就准备做点儿好饭菜,小小庆贺一下一家人的乔迁之喜。 不知是云伯的安排,还是公治明特意吩咐过,永福宫的灶间,锅灶的位置,还有摆放锅碗瓢盆的栅格柜都是改动过的,同武侯府里的完全一样。 她看的心头欢喜,用的各色调料和锅铲用物又都是特意带来的,打下手的又是小青,烧火的是连翘。 几乎事事熟悉顺心,于是兴致高昂,煎炒烹炸,忙碌的火热至极。 浇汁鱼,酸甜口味,这个天气最是下饭,来两条! 新鲜春笋切片,配上鲜红色的腊肉,炒两盘! 雪白的豆腐切块儿,溜上肉末和辣椒碎,来两碗! 山上新发的野菜洗一篮,焯软过水,拌上豆芽海带丝,浇上麻油,来两碟! 当然最少不了的还是猪肉,干炸里脊,回锅肉片,肥嘟嘟的肘子来两只… 事有凑巧,今日刮起的居然是少见的东南风。永福宫里一开伙,香味顺着风头就吹到了一旁的光明殿。 光明殿里,一干文武重臣正陪着大将军议事。大将军体恤,都给了个座位,即便谁也不敢坐实,但这可是以前没有过的优待。于是,一干文武重臣都很是欢喜。 当门窗里吹进的暖风带了诱人的香气,先前众人还以为是错觉,纷纷想着早起是不是吃的少了,这会儿产生了幻觉。 但是渐渐,整个大殿都被弥漫了饭菜香气的时候,终于有人坐不住了。 那就是昨日信誓旦旦要给大将军多找几个“红颜知己”,别让后宫空着的董阁老。 他狠狠瞪了一眼窗外,腹诽不已。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那厨娘搬到宫里来了啊,一进宫就开始煎炒烹炸,难道是记着大伙先前拦宫门的过结,特意示威的? 这般想着,老爷子也来了脾气,当即就掏出了袖子里的奏折,起身上前两步行礼道,“大将军,老臣有奏折上承。” 公治明其实早在香气初初飘进来的时候就有些深思不属了,以前每日进宫来处置政事,中午只有自己同云伯,顶多再添个尉迟悔一起吃饭,想起家里饭桌儿的热闹,再好的菜色,吃到嘴里也不觉如何香甜。 如今,妻儿已经进了宫,就在旁边的宫殿里欢欢喜喜玩耍,热热闹闹张罗午饭,只嗅着香气就觉得分外安心温暖。 若不是他还记着正事,真想立刻就扔下一堆恼人的政事,赶去抱抱胖儿子,听心爱的小女子抱怨两声,或者干脆就得她两个白眼,都是分外鲜活。 正在他这般心里长草的时候,董阁老却是一脸严肃的上前递奏折。他赶紧打点起精神,示意终于由暗转明的风九把奏折接了过来。 董阁老心下满意,慢慢退了回去。 可惜,不等他重新坐好,对面的冯勇冯老将军却是肚子骤然响了起来。 “咕噜噜,咕噜噜!”声音虽然不大,但在安静的大殿里却分外明显,众人忍不住都是朝他望了过去。 冯老将军有些尴尬的红了脸,粗声说道,“早晨出来的急,没有吃早饭,这会儿肚子倒是造反了。” 一个文臣笑着接道,“我也是一样,方才还总觉得风里都带了饭菜香气呢,想必也是饿得厉害了。” “哎,刘大人也是嗅道饭菜香,那我的鼻子就没出毛病啊!我还以为就我一个人嗅到肉味了!”冯勇笑得豪爽,末了望向公治明,问道,“将军,可是丁姑娘带着小公子进宫了?将军真是好福气!丁姑娘贤惠又心善,最难得是愿意精心为将军条调配各种养生菜色,老将瞧着将军比先前在溧水大营的时候,气色又好了许多。” 公治明闻言,就放下了手里刚刚打开的奏折,笑道,“老将军猜得不错,她们母子刚刚进宫,就住在旁边的永福宫。” 说罢,他望了望窗外的天色,又道,“时辰不早了,各位大人既然都已腹中空空,不如就先去用膳吧。有事下午再议也不迟!” 说着话,他就站了起来,微微点头,然后带了风九大步走了出去。不必说,眼见就穿过大殿一侧新开的小角门,进了永福宫。 冯勇笑呵呵站起来,招呼道,“几位大人,走吧,御厨的手艺也不错,咱们今日也去垫垫肚子,下午再等大将军宣召吧。” 几个不知情的文官都是应声站起,同他一边说笑着一边去了旁边暂歇的偏殿。倒是留下董阁老气得差点儿摔了茶碗,“奸诈女子,真是气煞老夫了。就差一步,就差一步将军就看到奏折了!” 另一个阁老也是神色不好,但却是个聪明人,扫了一眼乐呵呵站在大殿角落的云伯,转而拉了董阁老出去了。 云伯眼里闪过一抹疑色,但终究没有掀开那奏折看个究竟。奴仆有奴仆的规矩,不该看的不能看,不该说的也不能说。更何况,就算几位阁老有些什么古怪心思,只要大将军不准许,他们也都是白盘算… 这般想着,他简单拾掇了一下龙书案,然后吩咐门口的护卫几句就也去了永福宫。 果然一进了角门,院子里的饭菜香气,混合了孩童的尖叫欢笑就扑面而来。 安哥儿骑在爹爹肩头,一边兴奋的指着廊檐上的鸟笼,一边极力想要爹爹带他去摘下来。可惜,他虽然最近语言能力突飞猛进,到底还不能表达这么复杂的含义,于是急得就要揪爹爹的发髻。 但又怕老娘“招呼”他的小屁屁,只能赖着爹爹撒娇。 公治明难得使坏,伸手捅着儿子的肩窝,惹得胖小子又是委屈又是痒得尖叫。 二娃羡慕的跟在一旁,不是偷眼看看自己娘亲。 尉迟悔看似粗豪,却是个心细的,想起这娃儿的爹好似在泉州替主子办事,于是就伸手把二娃扔到了自己肩头,这里蹦蹦那里跳跳,惹得二娃又是害怕又是欢喜,尖叫声比安哥儿还大。 程娘子赶紧上前要接过儿子,“可不敢劳烦将军这般,快让他下来!” 尉迟悔却是不肯,扛了二娃儿更是到处跑,惹得安哥儿也催促了爹爹赶紧追上去,不能被二娃夺了风头。 一时间,院子里哪里还有什么大将军,什么护卫统领,就剩了两匹只有双腿的“人力大马”! 丁薇做好饭菜,走出灶间就见到了两个孩子如此“大逆不道”,赶紧把公治明同尉迟悔解救出来。这若是被满朝文武看见,第二日她跟儿子就要被口诛笔伐的体无完肤了。 很快,大殿角落那两株桂树下就放了两张大圆桌儿,各色菜肴摆的是满满当当。 先前还不见踪影的魏老爷子不知从哪里也走了回来,加上笑嘻嘻的风九,一身护卫装扮的风一,山一,云影带着当归四个,小青和古嬷嬷,程嫂子母子三口,云伯和尉迟悔。众人分了男女,正好坐了两桌儿。 两坛子果酒被抱了上来,魏老爷子拍开泥封,亲自嗅了嗅,尝了尝,众人这才满了酒碗。 客套话谁也不说,干了酒碗就大口吃喝起来。 几个被千挑万选,之后才派来永福宫伺候的太监宫女,早就被撵到了殿门之外。虽是有些委屈,但是隐约听得里面说笑热闹,也算是勉强安了心。 虽然暂时还不被主子信众,但比起先前动辄丢掉性命,如今的日子已是好过太多了。 第229章 山河共主 农历三月十八日,阳春之时。春回大地,万物复苏。 这一日也正是司马家族掌管的西昊,改国号为东昊,由公治家族第六代家主公治明接过皇位,开启新的篇章。 几乎是天色还灰蒙蒙的,明亮的启明星才落下,连太阳都尚未升起。公治明就在一众宫女太监的伺候下穿上了一身明黄色的衮服。 衮冕上的珠串,随着他的呼吸轻轻摆动,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惹得一直守在一旁的云伯,不时紧张的看过去,生怕那珠串有个断裂或者散碎,今日可是大日子,绝对不能出一点儿差错。 光明殿已经被宫人们整理打扫得焕然一新,虽然摆设同先前一般模样,但怎么看怎么多了三分威严之意。 公治明端坐在窗前,慢慢打量着这座熟悉却又陌生的宫殿,心下免不得狂热起来。 从今日开始,西昊最尊贵的宫殿,还有大好山河就要换了主人,完全属于他了。想起孤苦的童年,刻苦的少年,还有沙场征战的艰难,中毒后的彷徨,一幕幕好似在梦里一般,而今日终于梦想成真。这个国度,将因为他的一句话地动山摇! “咣!咣!咣!”洪亮的钟鼓鸣声打破了皇宫上空的安宁,也让公治明回了神。 大殿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守在门口的风九高声禀报道,“主子,吉时到了!” “好!”公治明沉声应了,深深吸了口气起身,刀削斧劈般刚毅的脸上已满满都是威严郑重。 两个太监躬身打开了大殿的朱红色雕花门扇,钟鼓声已经鸣了十八响,礼部的官员们已经结束了在天坛的祭祀,盛大而隆重的登极仪式即将要拉开序幕。 正阳门外,身穿朝服的文武百官早已等待多时,在他们的翘首以盼中,钟鼓又响了六十三声。 整个皇宫中张灯结彩,礼乐飘飘。公治明下了御辇,缓缓登上城楼。 文武百官,连同远远站在十几张外的西京百姓们,这一刻尽皆望向城楼上的那道伟岸的身影,尊贵至极。 这是东昊的新皇,天下共主。从此,主宰他们的命运,也担负着他们的安危太平。 这个时候不用礼部官员提醒,众人就齐齐跪了下来。 公治明高声祷告祭天,象征性玉天地沟通,官员百姓尽皆伏在地上。 待得焚烧了祭文,方丞相第一个带头高声呼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随后应声跟随,几百文武,几万百姓,这一刻呼声震天,天地都保持了沉默,皇威无敌! 公治明伸开双手,凭空拥抱他的天地,他的国度,他的臣民! 正阳门轰隆隆被彻底打开,文武百官鱼贯而入,跟随在皇辇之后到了乾坤殿前。沿着高高的台阶一路向上,公治明进入大殿就座。宽大的龙椅,铺了软软的锦缎垫子,文武百官依官阶高低鱼贯进入大殿上表道贺。 乾坤殿外的广场上占满品级不够的文武官员,还有甲胄罩身、刀枪在握的强悍精兵。 当着所有人的面前,方丞相捧着一只朱色的木匣子,跪地双手承了上去。 公治明随手打开,取出一方雕着蟠龙的玉玺,还有一枚可调遣天下精兵的金符。 公治明咬破手指在玉玺的龙头上抹了一记,那血迹居然很快就浸润了进去。文武百官见此,再次跪倒三呼万岁。 至此,玉玺认主,东昊受到天地保佑,皇权凌驾于一切。 新被提拔上来的秉笔太监恭恭敬敬捧上一张圣旨,公治明举起玉玺重重盖了上去。 末了那太监赶紧拿起圣旨,转身高声宣读。 新皇登基,大赦天下,分封文武群臣! 文官之首的方丞相加封太傅,以后太子要交给他启蒙教导。 冯勇因为从龙有功,直接封了兵马大元帅。三十万大军分成镇西军,护南军,戍北军,守东军和虎威军。四军分守东昊四周边境,虎威则驻守西京之外。 另外,先前明里暗里帮助过义军的世家大族也都得了爵位或者赏赐,可谓皆大欢喜。 当然,众人最羡慕的还是冯勇。认真论起来,若是楚家没有因为意外倒下,这兵马大元帅绝对是楚老将军的囊中物。可惜如今,被冯勇捡了个漏儿。 但想归想,这时候还是要笑着恭喜。 乾坤殿里,大摆宴席,新皇同文武和天下百姓同贺。 丰盛的酒菜,最好的贡酒,直让众人都是喜上眉梢儿。开国之臣啊,足够子孙后代说起时候骄傲的拍胸脯了。 以后但凡做出一点儿功绩,都足以被记录在册,青史留名。 公治明坐在龙椅上,听着文武连绵不断的阿谀赞颂,不知为什么,脑子却突然降了温。 好似一个人长途跋涉,吃尽了辛苦,终于到达终点时候,除了欢喜,最多的还是疲惫。 这个时候,他突然就想回家,回到那个女子身边,回到那个时刻都为他敞开大门,时刻都有热饭和欢笑等着他的地方… 丁薇听着宫墙隔壁的鼓乐声声,心绪也是有些复杂。即便这些时日她已是极力装作不在意了,极力把那个人当做普通的一家之主,当做一个日日出门做工的夫君。 但今日,这个人已是真正成了这个国度的主宰,跺一脚,山河都会震颤的至尊。 她以后还能再同他撒娇耍脾气吗,还能同他平起平坐吃饭说笑吗,儿子还能动辄骑在他肩头欢笑吗? 记得前世有句话说的好,屁@股决定脑袋。屁@股下的位置不同,想法也自然会不同。 如今他的座位已是天下最尊贵的一个,是不是他的想法也会发生变化? “姑娘,姑娘!”云影低声唤了好几声,才勉强把主子从愣神里拉回来。她微微有些担心,于是就笑着问询道,“天色已是晌午了,今日天气有些闷热,不如让小青煮些鸡丝凉面啊?” “鸡丝凉面,哦,这个好,将军…”丁薇下意识附和了一句,末了却是想起那个人正在与臣子同乐,哪里会回来吃一碗鸡丝凉面,于是就叹气改了口,“做吧,什么都好。” 云影无法,想说什么又不敢就只能去了灶间。 安哥儿同大娃二娃两兄弟踢着皮球,累得满头大汗。这会儿许是发现了娘亲不对劲,就跑了回来,依靠在娘亲膝头,眨巴着大眼睛望着娘亲,不说话也不动。 丁薇见得儿子如何,心里就是暮然一缩,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 好好的日子不过,怎么又钻了牛角尖儿?别到时候什么事都没发生,反把孩子吓坏了。 “安哥儿,怎么不玩了?可是踢不过大娃二娃了,娘帮你啊,当你的队友啊?” 她说着话就挽了袖子,又把裙角掖了起来,末了领着儿子加入了踢球的队伍。 主子就是奴婢的天,天若是晴了,自然是一切都好。 原本站在廊檐下远远观望的众人见此都是欢喜起来,拍手替大小主子鼓劲! 丁薇原本不过是为了哄孩子,但跑动间反倒把心里的闷气洒了出去,待得热得大汗淋漓,小青煮好的鸡丝凉面也端了上来。 别管胜负,两队握手言和,一大三小一同坐在树下吃面。 细细的鸡丝,配上掺了菜汁儿的碧绿宽面条,浇上鲜香的鸡汤,真是分外美味。 别说三个孩子,就是丁薇吃了一碗之后又让小青又添了半碗。 小青喜得眉开眼笑,只以为自己的手艺已经大成了。惹得古嬷嬷敲了她的脑门告诫,“做奴婢的,要想着把主子伺候更好,怎么动不动就翘尾巴?” 小青吐吐舌头,拿了青花碗就跑,“嬷嬷,我给您老人家也留了一份,您就不要数落我了。” 古嬷嬷听得哭笑不得,“这傻丫头什么时候学会贿赂了?” 众人都是笑起来,纷纷应道,“多亏她嫁了个好婆家,婆婆精明,再笨的媳妇也能教成精。” 正是这样热闹的时候,一身明黄龙袍的公治明居然从角门走了进来。 众人看得一惊,互相对视一眼就要跪地磕头。 丁薇不知为何却是垂了头没有起身,公治明摆手示意众人不必多礼,末了坐到丁薇身旁,笑道,“那边酒席上没有什么好吃食,我饿得厉害,家里做什么了,给我来一份!” 听得他这么说,原本还有些拘谨的众人,突然就像重新上了发条的木偶人,欢快动了起来。 “厨下还有凉面,我去给将军端来!”连翘第一个跳起来往厨下跑,云影几个也是摆碗筷,重新添凉拌菜,忙个不停。 丁薇忍不住瞪了公治明一眼,嗔怪道,“放着山珍海味不吃,跑回来抢我们的面条,你这皇帝做的可是太奇特了!” 公治明爱极她这样的娇嗔,并不因为登上皇位就有什么转变,于是也不恼,反倒笑得更欢喜。 “世上再好的山珍海味,也不及你亲手做的一碗面条!” 丁薇听得甜蜜又心喜,但嘴里依旧不依不饶,“那皇上可要失望了,今日的面条是小青做的!” 说罢,她自己忍不住也是笑了起来。 很快,当归和小青就端了面碗上来。大娃和二娃早被程娘子带去了一旁,留了树下一方宁静的空间给一家三口享用。 春风习习,正午的日阳透过桂树的缝隙头落下,细碎斑驳。丁薇最先吃完,就依靠在椅子上看着公治明和儿子边玩边吃,居然慢慢睡了过去… 第230章 抓贼啊 丁薇睁开眼睛的时候,太阳已是西斜,身侧不知什么时候遮了一架屏风,大朵的牡丹开得娇艳贵气,晃得她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夕。 她赶紧直起身子,这才发现自己正半靠在公治明怀里,这么一动,公治明也睁开了眼睛,伸手重新揽了她在怀里,仔细打量好半晌,到底还是问道,“最是是不是累了,怎么这么容易瞌睡?” 丁薇有些脸红,吃饭都能睡着,确实有些懒散了。于是顺口应道,“许是最近搬家有些累,过两日就好了。” 说罢,她突然想起宫墙另一侧还有酒宴呢,主角却在这里一直陪着自己。于是赶紧又道,“哎呀,我这里什么事都没有,你快去光明殿看看吧,省得那些老头子又要拿我做文章!” 公治明眼见她初睡方醒,尚且有些迷糊,很是娇俏可爱,心里实在舍不得,但到底不好把文武百官扔下太久,想了想就道,“晚上吃了饭等我,宫外有灯会,我带你去走走。” “真的?”丁薇喜得眼睛立时就亮了,前世冰灯花灯也看了无数,她倒不是欢喜看个新奇,只是欢喜这个人要牵着她的手去走走,像普通情侣那样… “好啊,说话算数,你可早点回来。” “放心!”公治明见她欢喜,眼里也是笑意点点,末了在她额头亲了一记,这才起身要走。 丁薇赶紧拉了他,把被自己压皱的龙袍抻了抻,又腻了一会儿才算放人。 守在廊檐下的云影几个见了,赶紧上前撤了屏风,末了瞧着主子,眼里都有些揶揄。 丁薇难得有些脸红,胡乱找了个借口道,“哎呀,安哥儿哪里去了,可是午睡了,我去看看。” 说罢,就赶紧提起裙角往东配殿去了,惹得云影几个都是咯咯笑个不停… 新皇登基,大赦天下,京都之地作为皇城,更是大肆庆贺三日。 夜半,浓重的夜色如墨一样胶着,白日里还很是晴朗的天气,这时候却稍稍有些阴郁。但这也挡不住百姓的激动和兴奋,几乎是家家户户都携幼扶老走出家门,赶赴最然闹的西市。 那里整整三条街路的商户们都没有同往常一样关门,反倒大开了门板,无数穿了新衣的伙计站在门前高声吆喝着。 小贩们也不甘示弱,这个挑着担子,那个垮了木箱,身形灵活的在人群里游走,“卖胭脂水粉了,最好的胭脂水粉!” “糖片,上好的芝麻糖、花生糖!吃一口,甜掉牙啊!” 街道两侧,几乎每隔两步就挂了灯笼,走马灯,山水墨画灯,八角宫灯,简直应有尽有,美轮美奂。也照得灯下煮馄饨或者汤圆的小摊子明亮至极,偶尔有馋嘴的孩子缠着爹娘买一碗坐下来香香嘴巴,末了又眼馋头上的灯笼,被不耐烦的老爹拍了一记才老实下来。 各个世家豪门甚至还做了灯塔或者灯桥,挂出无数精美的灯笼,只等游人猜出灯谜,亦或者干脆做首应景的诗就能把灯摘走。不必说,自然是惹得无数人挤到跟前碰碰运气,人声鼎沸处分外热闹。 丁薇打定今日要同公治明过个二人世界,天色一黑就把安哥儿哄睡了,然后换了一套湖蓝色的锦缎衣裙,脑后只简单插了一只玉簪。 好不容易等公治明回来,又帮他换了一件石青色长袍,这才带了云影和山一两个脸色红透的“伪螃蟹”,终于出了门。 不知是有雨要落下,还是皇宫的高墙隔断了春风,一走出宫门,丁薇就觉得心胸立时开阔许多,浑身舒坦至极。 她拉了公治明,这里走走,那里看看,欢快的好似出笼的小鸟。惹得公治明又是愧疚又是怜惜。 山一同云影跟在后边,眼睛一刻不敢离开主子的身影,但偶尔对视一眼,也是甜蜜的心头冒泡儿。 山一抽空,急急在路边的银楼买了一只木兰花头儿的银簪,飞快插到了云影的发髻上,惹的她赶紧去看两个主子,末了跺脚嗔怪,却也舍不得拿下来。 丁薇惦记新开的几家铺子,路过门口的时候眼见铺子里人头攒动,却又没有进去。这个时候,帮不上忙,就更不能添乱了。 公治明牵了她的手,不时隔开迎面走来的百姓,四周灯影摇曳,心里满足的一塌糊涂,豪情顿生之下就道,“薇儿,你喜欢哪只花灯,我替你摘回来!” 自家男人要大显身手,傻女子才会拦着呢。 丁薇赶紧指了前方一架最大的灯塔,笑道,“我看中最顶端那个八仙过海的走马灯了,宝哥哥给我摘回来!” 公治明一瞬间好似打了鸡血的毛头小子,牵了心爱的小女子就往灯塔下面挤过去。 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好东西人人都喜欢。 那灯塔下面早围了很多人,许是灯塔的主人喜好诗词,开出的彩头不是猜灯谜,而是作诗。 十几个书院里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已是冥思苦想了好半晌,作了一首又一首,都没有打动主人的,于是那只八仙过海的走马灯依旧高挂塔顶,傲娇的同春风痴缠,不肯落下人间,被人玩弄于股掌… 公治明自问诗文也算不错,但听了几个读书人吟诵过后,也是皱了眉头。在他看来这些诗文已是不错了,但依旧没有得主家青睐,看样子这灯真是不好摘。 丁薇虽然难得看公治明吃瘪,但到底舍不得他一个堂堂帝王被子民嘲笑。于是就唤了云影,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好半晌,云影听得眼睛越瞪越大,末了神色里居然还带了一点儿惊惧。 公治明同山一主仆两个都是看得疑惑,眼见云影走去一旁的书画摊子,公治明就低声问道,“你想到了什么好主意?” 丁薇笑得促狭,趴在他耳边低声道,“这主家要求太高,看样子只能我这个女才子出手了,一会儿赢了灯笼,我挑着照亮,罚你背着我回家啊!” “好,”公治明听得哭笑不得,他心爱的小女子,真是同花匠一般,时时都带着水桶,但凡他自觉无所不能的时候,就会有一瓢冷水浇下来,让他瞬间清醒过来,也沮丧的发现自己还不如一个女子。这实在不知是件值得庆幸还是沮丧的事… 不等他多想,云影已是带了一张写满字的纸张过来了。丁薇指了指那个守着灯塔的管事,她就走过去。 那管事接了纸张还有些惊疑,许是没想到还有女子同一众读书人争锋,但他还是尽职尽责把纸张送去了灯塔后的棚子。 众人这会儿也都把方才一幕放在了眼里,有不屑的,也有好奇的,纷纷议论起来,都等着那管事出来宣布结果。 可惜,等了又等,好半晌都没有人出来。天上又适时落了牛毛细雨,丁薇就扯了公治明笑道,“想必是我的诗词太好,把主家迷住了。宝哥哥去把灯摘了,咱们回家吧!” 听得终于轮到自己出手的机会,公治明居然有丝如释重负的喜意,于是点点头就踩着灯塔下的桌子,一个纵跳窜起一丈高,轻易摘了那塔顶的花灯下来。 丁薇喜得笑眯了眼,末了接了花灯,爱不释手的玩耍个不停。 原本还要去躲雨的众人,见此都是惊得指了主仆四人,嚷道,“哎呀,有人偷摘花灯了!” “就是,太没规矩了!做不出诗来就罢了,怎么能偷呢!” 丁薇微微一笑,就在众人以为她要开口解释的时候,她却突然拉着公治明转身就跑。街市上人流如织,即便飘起细雨也不能浇熄众人游玩的痴心,于是,很快,“偷灯贼”就跑了个无影无踪。 众人恨得跺脚,大骂狡猾的时候,先前那青衣管事却是引着一个年轻男子从灯塔后走了出来。 那青衣管事在人群里寻了一圈儿不见公治明等人的身影,就赶紧问询众人,“各位公子,乡亲,方才写了诗作给我的那位姑娘哪里去了?” 众人终于寻到了苦主,哪里忍耐得住,一个个好似丢的是自家花灯一般,七嘴八舌嚷道,“方才那男子跳上去摘了灯就跑了,亏他们穿得人模狗样,居然是个贼!” “就是,就是!做不出好诗就罢了,居然还明抢!” 那青衣管事听得这话就望向身后的男子,众人随着他的目光看去,才惊觉这男子居然生了一副好容貌。身材倾长,一袭黑袍,原本很是沉闷的颜色,却硬生生被他穿出了洒脱的味道。再看他高束的墨发插了一只黄玉簪,衬得眉宇越发舒朗,加者双眸间藏的一丝欣喜,高鼻薄唇,当真是丰神如玉! 只不过这会儿许是听得欲寻之人没了踪迹,他的眼里欣喜变了失望,末了同管事点点头就转身回去了。 那管事赶紧吆喝了几个小厮帮忙拆了灯塔,众人很是可惜,又到底意难平,就高声问询道,“这位管事,你们不去追那偷灯贼吗?” 那管事有些不耐烦,随口应道,“我们主子说,方才那首诗词足以换取这灯塔上所有花灯。可惜…” 众人听得惊奇,纷纷要求他把方才的诗诵读一遍,那管事却是不肯,惹得众人不满。好在他随手把灯塔上拆下的花灯分给众人,耳根这才算得了清净。 第231章 一夜龙凤舞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 夜风微寒,夜雨微凉,丁薇趴在公治明背上,一手揽着他的脖子,一手游荡着手里的走马灯。嘴里轻声背诵方才写下的那首宋词,忍不住抱怨,“宝哥哥,你说这首词够不够换一盏走马灯了?那主家还要犹豫那么久,真是不识货。” “这是什么诗,对仗有些不工整。”公治明难得说了句公正话,却被娇妻轻扯了耳朵抗议,“这不是诗,是词,宋词!词牌格叫青玉案,一位无敌大将军亲自写的。” “哦,也是将军写的?”公治明倒是起了好奇争胜之心,“难道比我还要百战无敌?” “当然,”丁薇眼见皇城就在前边,晃荡着腿享受最后的自在,“这位将军不但战无不胜,还做过很多好词,这是最有名的一首。” 公治明挑明,停步吩咐跟在后边的山一,“回去寻那灯主,把这首词拿回来!” “是,主上。”山一苦着脸应了,哀怨的松开了云影的手,赶紧去办差事了。 丁薇带云影和山一出来就是为了让他们也聚聚,没想到公治明一句话就把人家分开了,她就忍不住抗议,“那首词换了走马灯,倒让山一走一趟做什么?送出去的东西,还有要回来的?” 公治明却是极霸道的摇头,任她怎么说也不肯收回成命。 丁薇猜得他是犯了大男人的脾气,倒觉得好笑。 城门就在眼前,她慌忙跳了下来,同云影两个戴好帷帽,装作宫女的模样,低眉顺眼随着公治明走了进去。 因为早得了吩咐,永福宫里静悄悄的,众人不敢真睡还是假寐,四处都是静悄悄的。 云影在配殿里取了热茶和一壶温水,还要伺候主子换衣的时候,却见公治明淡淡点了点头。云影愣了一下,转而却是暮然红了脸,赶紧倒退出去,严严实实关了门。 丁薇取了干布巾擦抹干净头发,还要寻见宽松衣裙,顺口同公治明说道,“宝哥哥,你也赶紧去换件衣衫吧,虽然雨不大,但到底不好染了风寒…” 她话说到一半,却是突然被公治明从身后紧紧抱在了怀里。 “咦!”她还想说什么,这一次却被直接封住了红唇,莫名的慌乱也瞬间袭上了心头。 即便她已经生了安哥儿,即便她同这个男子早有夫妻之实,但却是在睡梦中。认真说起来,公治明都是她第一次爱恋的男子,前世今生加一起她都没有半点经验… 许是感受到了她的慌乱,公治明极力克制了心里的渴望,一点点亲吻她的眉眼,鼻梁,耳朵,“薇儿,我的薇儿!” 轻轻浅浅的呢喃,低沉而沙哑,像春日里拂动柳梢的风,也瞬间吹皱了丁薇的心湖,“宝哥哥…” 两人患难之时相识相聚相恋,如今功成名就,富贵已极,好似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金凤钩挑落,象牙色的床帐把床里床外隔成了两个世界。 男子精悍的背脊若隐若现,夹杂着女子的喘息呢喃,一如几年前的那个夜晚,恍然间归回了原位,又好似重新开始了。 但这个时候,谁都没有心思去计较了。最美不过情浓,交颈鸳鸯,互枕白头,人间又暖了三分… 山一匆匆从宫外回来的时候,见得是云影开了宫门,还有些疑惑,问道,“怎么留下你守门,其余人呢?” 云影脸色更红,难得蚊子哼哼一般含糊应道,“主子们睡了,你有事明日再禀报吧!” “不行啊,我得跟主上说说,方才那灯塔的主家好似有些蹊跷,居然怎么也查不出身份。还是要主上下令,多派些人手,小心是草原那边,或者是南边过来人了。” 山一说着话就要往暖阁里去,因为几年来,主子们都是在一个院子里住,如今虽然换了皇宫,永福宫里还是把暖阁拾掇好了,备着公治明不愿在光明殿的时候,过来留宿。 但谁想到今日刚刚登基,公治明是过来住了,却是直接进了正殿… 云影急得一把扯了愣头愣脑的山一,恼道,“你这个榆木脑袋,我说了两位主子都睡了,你还进去做什么?” “我去禀报一声啊,万一…”说到一半,山一终于后知后觉明白过来,惊愕问道,“你是说主子们合房了!” “哎呀,你问那么多做什么?还不走!” 云影脸色红的都能烫死人了,哪里还会解释,三两下把山一推出门,然后就严严实实关了门。 山一摸摸差点儿被门板拍扁的鼻梁,嘿嘿傻笑了好久,末了扭身就去寻不当值的兄弟们传达这个好消息去了。 哪里想到,几乎是主子一熄灯,众人就都或慢或快的听说了。风一甚至已经搬了酒坛子,打算庆贺一番了。 做奴仆和属下的,总是盼着主子一家和睦兴盛,他们才不至于没了着落。更何况男女主子都是重情重义,从来都把他们当一家人一样。 一想起也许明年这个时候又有小主子出生,人人都欢喜起来,纷纷解开荷包下注,这个押是小皇子,那个押小公主。正是热闹的时候,山一就带着“晚间新闻”跑来了。 不必说,他得了众人一堆嘲笑,末了被灌了两碗酒,晕头转向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忘了点儿什么事。末了,实在坚持不住,到底一头扎在桌子底下睡着了。众人轰然大笑,揪起他扔到一张床上就罢了。无人知道,这一晚,他们到底错过了什么。 待得很久以后,他们终于知道的时候,已是晚到不能再晚… 京都之西有条小巷名叫三尺,两侧住了些小富之家。巷子最里侧的一处小院子里,一个年轻男子正背着手走在牛毛细雨中,嘴里不时念念有词,偶尔兴致高昂,还忍不住赞上两句。 “好,真是好诗!” 一个身穿青衣,长了一副笑面的干瘦老头儿拎了两盏灯笼挂在一旁的廊檐下,照的院里光亮许多,也把男子的容貌照得清清楚楚,正是先前摆了灯塔的那个翩翩公子。 干瘦老头儿忍不住笑道,“主子,到底得了什么好诗,连碗姜汤都没心思喝?” 那年轻公子挑眉一笑,原本如玉般清润的神色里居然添了几丝魅惑。他扬了扬手里的纸张,半是感慨,半是叹息应道,“贵叔,先前倒是本王小视天下人了。原本以为西昊,出了文曲眷顾的农家女也就罢了,没想到今日在灯市偶遇的女子都能随手写出如此好诗,当真是太让人惊艳了!” 那被称作贵叔的老头儿细瞧有些面色有诡异,好似相比于别的老人过于白净了一些,下颚也缺了一把胡子,但笑起来却分外喜庆。 这会儿就道,“主上为何没请那女子回来多说几句话,若是能携美人西归,岂不是一桩佳话儿。” 那年轻公子却是不肯多说,遗憾的摆摆手,应道,“大事为重,那批药材可是买好了?” “早就装好了。” “明早出发,这里已是有人发觉了,再不走,怕是就要多留一些时日了。” 年轻公子嘴里说得凶险,神色里却并无惧怕的痕迹,转而拿了那纸张进了屋。橙黄色的光线,照着细密的小雨,倒是显得整个院子越发静谧了。贵叔抬头望向夜空,想起家乡里常年的黄沙滔天,轻轻叹了一口气… 第二一早,天色刚刚透出鱼肚白,一队打着呵欠的兵卒,合力抬起门闩,吱呀呀推开城门,几辆运货的马车就到了门前,显见是心急的商贾着急赶路。 那领头的青衣管事是个伶俐有眼色,几只装了糕饼的油纸包,连同一只小小的银锞子递上去,兵卒们就笑嘻嘻吆喝着同样着急进城的百姓让到了一旁,马车顺利驶了出去,很快走得没了踪影。 几乎是同一时刻,永福宫的正殿里,丁薇也睁开了眼睛,浑身上下似曾相识的酸疼,让她猛然红了脸,还想往锦被里躲去,却被一只强壮的臂膀揽了过去。 公治明望着害羞的心爱女子,眼里满是笑意,“薇儿,不能躲了,再不起床,安哥儿该找来了。” “哎呀,”果然丁薇惊得差点儿跳了起来,一把掀开被子坐起就嚷道,“你怎么还在这里,不用上朝吗?完了,那些老头子又要往我头上安罪名了。” 公治明却枕着手臂,低声念诵起那首诗,“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丁薇见他不但不急,反倒拿自己打趣,羞得抡起粉拳就捶了过去,不必说,又再次被“暴力镇压”了。 院子里,程娘子抱了一脸委屈的安哥儿,小声劝着,“小主子乖啊,一会儿主子就起身了。咱们先去后园看花花,好不好?” 古嬷嬷穿戴拾掇的干净利落,从游廊里拐过来,伸手接过安哥儿,末了瞄了一眼正殿,脸上的皱纹笑得都攒成了一朵花儿。 “主子,还没起呢?” 程娘子红了脸,点头道,“是啊,嬷嬷,方才本来有了动静,但好似…恩,还要等一会儿。” 老嬷嬷怎么会不知道原因,笑得更欢喜了。末了又道,“前朝那里,可有应对?” “云伯已是过去了,给皇上报了个风寒的名头。” 第232章 甜蜜负担 “好,好,风寒总要多将养两日,到时候,呵呵,兴许咱们的小主子就在姑娘肚里扎根了!” 古嬷嬷说着话,就抱着懵懂的安哥儿喜滋滋的往灶间去了。那里正是热气蒸腾,香气四溢。 云影正亲手熬着粥,见得古嬷嬷进来就道,“嬷嬷怎么来了,早膳马上就好。” 古嬷嬷摆手笑道,“不着急,主子还睡着呢。记得今日给姑娘煮碗燕窝,阿胶红枣汤也熬一些,可得好好补补。” 几个丫头虽然都是黄花闺女,但也不是一无所知,都是羞红了脸装作忙碌个不停。 古嬷嬷看得好笑,就道,“都害羞什么,你们也有嫁人的一日。赶紧把主子伺候好了,早早再填一个小主子。到时候你们也让主子指个好人家,相夫教子,一辈子平平顺顺不过了。” 几个丫头听得这话,脸色更红,跺脚不依。古嬷嬷也觉再说下去,几个丫头扔下饭锅跑掉了,这才抱着安哥儿去寻廊檐下的画眉鸟闲话儿。 人老本就话多,如今主子圆房了,眼见就又有小主子出生,古嬷嬷更是兴奋,于是欺负画眉不会回嘴,逮到人家就说个没完,烦的画眉鸟在笼子里上窜下跳也跑不出去。 待得丁薇同公治明终于起了身,众人都赶去伺候,古嬷嬷才意犹未尽的离开,结果画眉已是双脚朝天,满眼蚊香圈儿了。 都说人类可怕,原来老年人类才最可怕! 不说画眉鸟如何悲剧,只说丁薇从起了床,脸上的红晕就没消退过,几个丫头虽然极力装作没什么事,但不时对视一眼都是痴痴笑个不停。 至于公治明这个“凶犯”也没好到哪里去,被古嬷嬷拉着说了半晌的话,无非是乍然开荤,不能没有节制,否则亏了身子,后悔就晚了。 人吧,从来都是有对比才有幸福感。 果然,见得公治明尴尬的模样,丁薇立时觉得好过多了,抱了儿子一人一口分粥吃,很是欢快的模样。 公治明借口前朝还有事情要忙,好不容易躲开古嬷嬷的唠叨大法,胡乱吃了一些就去光明殿了。 一众阁老们正在乾坤殿暖阁里吵成一团,皇上登基第二日就罢朝不理政事,这实在让人担心。是不是司马家的不良习性浸染在了皇宫的角落里,所以皇上也被熏陶的失了锐气。 这些人尤其以董阁老最气愤,他拍了桌子嚷道,“皇上的勤勉是有目共睹的,怪只怪那个女子出身低贱,就是不如闺秀知礼懂规矩。皇上是天下公主,怎么能霸着皇上,耽搁了上朝?” “就是,董阁老说的是,还是要尽早再上奏折给皇上才好。” 当然也有人冷静一些,忍不住开口劝道,“董大人还是等等看吧,昨日小雨,兴许皇上真是染了风寒呢。毕竟这些时日为了登基大典,皇上实在辛苦,如今大事抵定,突然松了心神被外邪所侵也说得过去。” “是啊,皇上年岁尚轻,贪些女色也是常理。左右最近也没什么要事,不如让皇上偷偷懒,我们也跟着松散松散。” 两方人马,你来我往,虽然没有争吵,但气氛也不是很愉快。岂不知公治明就站在门外不远处,听得脸色黑透。 先前也不是不知道这些阁老仗着资格老,又是掌控实权多年,多杀都有些忘了本分。但他今日因为装病愧疚,过来探看,才清楚知道,他们已经放肆到连自己的后院都要插手了。 想起以后,他想同妻儿吃顿饭,兴许都要被阁老指手画脚,他眼里的冷意就化也化不开… 暖阁里正是说笑的热闹,突然见得云伯乐呵呵走了进来,大半人都站起来行了半礼,就是方丞相同董阁老几个虽然坐着,但也拱手打个了招呼。 云伯连忙回礼,周全又谦恭,末了示意身后的小太监把托盘送到董阁老身前。 众人都是疑惑,仔细探看那托盘上放了一只小小的茶罐,雕了花鸟图,很是精巧。但想要看看里面装了什么,却是根本看不到。 云伯笑呵呵亲手把茶罐取下来捧给董阁老,这才说道,“皇上方才特意吩咐老奴取了这罐子润喉茶给董大人送来,嘱咐董大人常喝两杯。” “谢皇上赏赐!”董阁老立时起身跪倒,冲着永福宫方向磕头,末了起身却是得意至极。 他伸手摘了腰上挂着的那块上好羊脂玉佩,笑着递给云伯,“劳烦云老哥走一趟了。” 云伯想起小主子虽然小小年纪却是最喜欢搜集玉佩等小玩意儿,赶紧接了过来,客套两句就下去了。 留下董阁老享受着众人的艳羡目光,胡子差点儿都翘了起来。皇上登基后第一次赏赐东西就赏到了他头上,这是何等的宠信啊! 可惜,一直好似都在犯瞌睡的方丞相却是站了起来,淡淡道,“既然今日皇上养病,那就都散了吧。” 说着话,他就往门外走去。董阁老撇撇嘴,暗自猜测方丞相这是吃味了,毕竟他可是皇上的半个先生,如今自己得了赏赐,他却没有半点儿,心里能舒坦都怪了。 众人大半也想到了这一层,望着方丞相的背影,眼里都有些幸灾乐祸。 但方丞相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时候,却是突然扭头扔了一句。 “董大人,皇上赐下润喉茶,想必是心疼您平日话太多了。” 说罢,他就一甩宽大的袍袖,施施然走远了。留下众人如同被秋风吹拂过的树叶,都是心头瑟缩。 董阁老更是脸色煞白,方才只顾欢喜得了赏赐,却当真忘了想想皇上的深意,如今被方丞相点出才猛然明白过来。 润喉茶?之所以需要润喉,就是因为说话多了。 言外之意就是,皇上嫌弃臣子太聒噪了。 要知道他可不是司马家那些酒囊饭袋,除了吃喝玩乐,事事不理,几乎傀儡一般。如今军权在握,初初登基,正是锋芒毕露的时候,哪里会喜欢一个老臣事事指手画脚… “我家里还有点儿事,这就先告辞了。” “呀,我都忘了,王大人约我中午喝酒,我也得走了!” 片刻间,众人都找了各种借口,脚底抹油溜了,剩下董阁老一个差点儿捏碎了袖袋里的奏折。本来还准备随时上承给皇上,如今看来暂时是不行了。即便他再想做个“耿直纯臣”,总得为家里的子孙后代着想啊… “罢了,罢了,以后再说吧。” 老头子忍了怒气和颓败,到底还是妥协了,末了回去府里,一连三日都没出来。 公治明得了云伯的禀告,挥挥手就把这事扔去了脑后。 他做了多年的和尚,刚刚开荤,乍然尝到肉味,一时间简直是欲罢不能。正好趁着恼人的“苍蝇”飞走,赶紧享受一下难得的甜蜜时光。 于是,永福宫里,几乎只要丁薇出现的地方,必定会多个明黄色的身影。 众人先前还看得惊奇,后来也就麻木了。倒是丁薇被痴缠得又是害羞又是疲惫,免不得就绞尽脑汁儿寻些事情给这“情窦初开”的毛头皇帝忙碌。 先前那本伤残兵卒安置书,已经开始实行。前几日的登基大典,京都各处街道就都是负责城市清洁的兵卒们拾掇的。而城里也有了按点按站停走的公用大马车,几乎四通八达,大大方便了百姓出行。 至于邮路更是广受好评,如今再给远方的亲人寄信可不用四处托商行的车队捎带了,只需要送去城里专门的铺子,按照远近付上十几枚铜钱或者几钱银子就会有人接手。不但给凭条,还会给出限定日期,极力在规定的时日内送到,万一丢失,也有赔付。 每日里十几辆马车拉着书信和包裹从京都发往四面八方,随车还有退伍的兵卒们提刀握枪保护,寻常毛贼都不敢靠前。 不只百姓们满意至极,伤残兵卒们也是有差事养家糊口,就是那些大作坊和铺子,若是雇佣了退伍的兵卒,也会在税收上给予减免。一时间留在城里的退伍兵卒也成了香饽饽,争抢被雇佣回去。商贾们可精明着呢,雇了退伍兵卒,不但减税,还能保家护院,实在是一举两得。 如此这般,丁薇就不能再拿伤兵们“做文章”了,只好胡乱拿了前世那些“成功案例”救急。 果然,“以工代赈”,“纪检审核独立”等等听得公治明目光灼灼,“性”致大减。 女子天生对于政治就不感兴趣,丁薇前世也不过每日看看新闻,或者听论坛里的愤青抱怨两句,如今突然被当成了“先知国士”一样,不过两日就把肚子里知道的东西都倒空了。 于是,被逼无奈之下,她就撒娇耍赖,惹得公治明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但他到底也没贪心,每日抓了方丞相同方信父子商讨,倒真的商讨出很多惠民利民和便于肃清吏治的政令,惹得满朝文武都是暗暗心惊。各个都是打点起十二分的精神,生怕自己手里的公务没有处置好,被扔到高速奔向富足的东昊战车之前,登上史书被天下百姓嘲笑千百年… 当然,皇子臣子们都在忙碌,丁薇也没有闲着。登基之后一月就是封后大典,各色朝服和首饰都要打制,还有繁琐的礼仪,真是折磨的她差点儿想撂挑子,直接不做这个皇后了。 第233章 大脚哪里不好了 可惜,她的夫君和孩儿都在这里,她怎么也跑不掉,只能硬着头皮忍耐了。 这一日,夜里下了半宿的小雨,早起时候,整个皇宫都好似被里外洗了个干净,颜色好极了。 吃了早饭,丁薇正要核一下名下铺子的账册,虽说如今已经在宫里,但到时候封后的时候,还是要象征性的读一下她的“嫁妆”单子,趁着如今无事,还是先整理一下的好。既要脸面有光,也不能把自己的家底全部宣告天下。 安哥儿见老娘右手飞快的拨弄算盘珠子,屁颠颠跑过来捣乱,气得丁薇照着他肥嘟嘟的屁股拍了两记,还要喊程娘子抱他下去的时候,却听得禀报说,楚七喜求见。 丁薇想了想,就赶紧让人把人引进来,末了又吩咐云影几个准备茶点。 可惜她却忘了,这里是皇宫内院,可不像武侯府的内院那般出入容易。几乎每过一道门户都要检查,不能骑马驾车,只步行到永福宫就得小半个时辰。所以直到她把账册核对完,楚七喜才进了大殿的门儿。 许是家里遭逢大变,原本直爽的稍稍有点儿莽撞的姑娘,如今倒是礼仪周到。见面就要跪倒行礼,丁薇一把搀了她起来,仔细打量一番,心里酸涩。但嘴里却依旧打趣着,“你是不是好久没吃到我做的红烧肉了,怎么瘦了这么多?” 楚七喜苦笑,坚持给丁薇福了一福,这才轻声说道,“民女给丁姑娘请安。” 丁薇听得心里更不是滋味,想起她先前神采飞扬的模样,忍不住拉了她的手坐到软榻上,笑道,“咱们认识已经有许久了,你从来没把我当厨娘看,如今我也不会把你当民女。你就不要这么客套了,听着别扭。” 说着话儿的功夫,云影几个也上前行礼。 楚七喜神色复杂的起身回礼,虽然她心里明白当日袭杀一事是兄长有错在先,而且大逆不道,但云影几个那般拦着丁薇为兄长求情,她想起来,心里多少都有些不舒服。 更何况,兄长如今已是命归黄泉,留下一个六岁的小侄儿,更让她忍不住日日抹泪。原本最爱的马鞭早就扔掉了,开始每日带着侄儿吃睡,外带准备嫁妆。 “丁姐姐,我今日是特意来谢你的。文澜哥哥说,都是你大人大量,不计较我大哥犯下的错,开口同皇上求情,我们楚家才免了抄家灭族的下场。我爹让我捎句话给姐姐,说我们楚家记住您的大恩大德了,即便楚家上下贬斥为平民,以后也定然会有所回报。” 丁薇叹气,摇头道,“当日之事,怎么说都是过去了。你们也不要太放在心里,不论什么时候,全家上下都平安才是最重要的。” 说罢,她赶紧换了话头儿,又道,“你的嫁妆准备怎么样了,还有几日就是成亲之日了。以后再见面,我可是要唤你嫂子了!” 提起亲事,楚七喜苍白的脸色终于添了几丝红晕,含糊应道,“到时候,丁姐姐若是能出得去,就请姐姐去观礼。” “去,当然要去。一方是我好姐妹,一方是我义兄,怎么能不去呢?”丁薇拿了一块新烤的枣糕递给楚七喜,“这是我新琢磨的点心,你尝尝。若是合胃口,走的时候就带一些。” 美食从来都是放松心情的好东西,一连吃了两块枣糕,楚七喜果然恢复了几分原本的脾气,拉着丁薇叽叽喳喳说起自己的嫁衣多难绣,说起教规矩的嬷嬷多严厉,听得丁薇跟着笑个不停。 许是听说了楚七喜过来拜见,中午时候,公治明带了方信一同回永福宫吃饭。 一众太监宫女已是习惯了,不必云影撵人,自动就回房间去“歇息”了。 丁薇亲自下厨做了两道菜,又吩咐当归几个把饭桌儿摆在后院的泉水池旁。 如同当日的武侯府一样,照旧是一张圆桌儿,老老少少团团围坐,边吃边说笑。 楚七喜眼见云伯同魏老爷子争抢排骨,丁薇在给古嬷嬷夹菜,而公治明居然再给儿子喂饭,胖小子油乎乎的小手抓得龙袍上到处是手印。 丁薇于是嗔怪的瞪着公治明,“又不是没有衣衫,怎么不换一件?油渍最不好洗了,可惜了一件好好的龙袍。” 公治明挨了白眼也不恼,笑道,“方才下了朝,就直接过来了,倒是忘记了。” 丁薇又瞪了他一眼,到底抱过儿子,又把他喜爱的豆腐盒子往面前推了推。于是,公治明眼里的笑意就更浓了。 楚七喜眨巴着眼睛,恍然间好似觉得自己正坐在武侯府的大厅里,而不是皇宫内院的永福宫,同桌的也不是皇上和未来的皇后。 方信见她这个模样,心下忍不住叹气,即便他劝过多少次,突然遭逢大变,楚七喜依旧免不得变了脾气性情,今日进宫也是他撺掇的。即便有方家护着,皇上也说了免抄家灭族,楚家多少还有些忐忑,生怕某日皇上听信了谁的谗言,楚家依旧会大难临头。 今日让楚七喜看看皇上同皇后,依旧是当日的模样,并没有因为进宫就变得冷酷无情,楚家想必才会安心吧。毕竟他们夫妻能照旧奉养家里老仆如座上宾,就不会对并肩作战过的楚家再有任何记恨。 楚七喜生性单纯,却并不是愚蠢,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道理,待得瞧见方信一直望着自己,就难得漏了笑脸… 一顿饭,众人都是吃喝的饱足,饭后坐在池畔说了好半晌闲话儿。 方信同楚七喜大婚,公治明和丁薇都想出席,但又怕到时候惹得宾客拘礼,可就搅了喜庆的气氛。无奈,公治明只能下旨赏赐一些好东西,末了再微服上门道贺了。 一年之计在于春,老天爷今年似乎格外开恩,风调雨顺。农人们忙碌着,早早翻好了田地,种下了一年的“希望”,然后就开始兢兢业业守在一旁,除草,施肥,盼着秋日时候多得两担粮食。 做了皇帝的大将军早有法令发布出来,今年的粮税减到四成,也就是说大半收祸都能留在家的粮仓。再也不用担心冬日里,孩子饿的啃食屋檐下的冰凌了。 方丞相的独子就在这样人人欢欣的春日里娶亲了,女方虽然是被罢了官的楚家,但皇上恩典,楚家除了丢掉官职,并没有伤筋动骨。这一点,从新嫁娘的十里红妆就足以看得出来。 丞相府中门大开,方丞相亲自在门口迎客,身子大好的方夫人依旧在内院招待女眷。 相比上次诗会,不过短短一月多,眼见方夫人从半死不活,变得如今这般红光满面,走动生风,人人都是惊奇至极。 有好奇心重的,或者家里有病人的,免不了就要探问一番。 方夫人也不瞒着,就说道,“是丁姑娘心善,看不得我受苦,特意请了神医给我诊治调养一番。今日这才有力气张罗宴客,等以后府里添了小孙子,我还想着帮忙照料呢。这在以前可是想都不敢想!” 听得是未来皇后的手笔,众人即便动心也不敢开口了,只能笑着附和几句。 也有那心眼少的女眷,想起先前从家中男人嘴里听得的八卦消息就道,“听说丁姑娘也是学了医术的,前些日子公主重病,丁姑娘不计前嫌,大人大量,出手救活了公主呢!” 这妇人本意是拍拍马屁,但她却哪里知道内情。谁家大夫救人要灌一肚子凉茶啊,这般不算,还要踹肚子往外喷啊。 大家都是女人,即便用头发丝想也能猜得到,必定是丁姑娘恼了公主厚颜无耻,“小小”报复了一下。 不过这实话,可是谁也不敢说,于是赶紧扯了个别的话头儿把这事遮掩了过去,倒惹得先前开口那个妇人很是郁闷,不明白她递了这么好的梯子,怎么没人顺着往上爬呢? 很快,吉时就到了,新嫁娘被一根红绸牵了进来,拜过天地送进了新房。 方家族人的女眷聚到新房看新嫁娘,有些自持辈分高,又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想起楚家败落,方家放着更好的人家不联姻,偏要了楚家姑娘就有些不舒坦。 于是一个自称是方家四奶奶的老婆子,就当先开了口。 “这大少奶奶怎么生了一双大脚,难道小时候没穿过莲鞋?我们方家世代富贵,可用不得女子像那些贱民一样,抄着一双大脚到处做工养家糊口。” 莲鞋,顾名思义就是做成了莲花瓣一样的鞋子。也不知道是哪朝哪代的人想出的法子,但凡家里富贵的姑娘一过了七岁就要穿莲鞋,这样双脚长不大,形状又如莲花瓣一样“美”,狠得男子们推崇。但对于女子来说,要穿七八年的小鞋,其中苦楚简直说起来就是一把眼泪。 楚家是将门,又只有七喜一个闺女,加上娘亲去世的早,自然不舍的吃这样的辛苦,于是就长了大脚,骑马练武,或者走动都方便。可是今日却被人家抓住,做起了文章。 楚七喜初嫁,本就心里忐忑,听得这话下意识就把脚缩了回来,藏到了裙子地下。 那四奶奶看到了,脸色更是得意,还想要再说话的时候,却听得门外有人应声道,“谁说大脚不好了,本姑娘也是大脚啊!” 话音刚落,穿了一身翠色衣裙,发髻上插了凤头钗,怀里抱了胖小子的丁薇就走了进来。 第234章 倾全族之力 众人都是看的一愣,转而想起她的身份,立刻呼啦啦跪了满地,“臣妾给丁姑娘请安。” 丁薇穿过人群,直接到了喜床旁边,伸手把胖小子直接扔到了床上,抱怨道,“我家这胖小子真是越来越沉了,七喜,我听人家说婚床要找个男童滚一滚,以后也能生个大胖子。这就带着安哥儿来了!正好让他玩耍一会儿,我也歇歇,这一路累得我都想把他送回宫去了。” “丁姐姐,我还以为你不来了!”楚七喜当真是喜出望外,方才拜堂时候没听见动静,她还以为丁薇不来了。没想到在她被嘲笑诘问的时候,丁薇居然从天而降,这真是雪中送炭,让她立时就有了底气。 “自家妹子成亲,我怎么会不来?皇上也来了,正在前边替方大哥挡酒呢,省得方大哥被灌得烂醉,辜负了一刻千金的春宵!” “哎呀,丁姐姐,你怎么也说这些?”楚七喜害羞的扭着身子,头上红绸绣了金丝的盖头晃动,惹得安哥儿伸手就扯,“要,玩!” 丁薇照着儿子屁股就是一巴掌,扔了他到床里去摸锦被下的花生栗子,末了拉着楚七喜的手笑道,“时日过得就是快,先前认识你的时候,你还拎了鞭子要抽我呢。好像一眨眼的功夫,你就嫁人了。” 楚七喜听她提起旧事,又是心酸又是怀念,刚要接话儿的时候,门外又来人了。 方夫人“惊奇”的望着跪了一地的族亲,问道,“这是怎么了,大少奶奶虽说以后必定要掌管方家,但各位都是长辈,她怎么受得起这样大礼?” 说罢,她好似才发现坐在床侧的丁薇,赶紧上前就要行礼,“哎呀,丁姑娘,臣妾眼拙,不知您来了新房!” 丁薇同样好似才发现跪了一地的妇人,于是起身拦了方夫人,末了摆手道,“我同七喜妹子一说话,倒是忘了各位了,快起来吧。” 一众妇人们平日养尊处优习惯了,特别是几个年纪大的,很久不曾给人行礼了。这般跪了半晌,膝盖疼得直不起来,加者心里明白丁薇是故意为难她们给楚七喜撑腰,这脸面上就更过不去了。 那位方四奶奶第一个开口说身子不适,别人也是唯唯诺诺附和,末了告辞狼狈离开了。 丁薇忍不住不住好笑,惹得送人回来的方夫人嗔怪道,“早知道你是个不吃亏的,我就不用急慌慌跑来护着七喜了。” “哎呀,夫人可是误会我了,我真是同七喜妹子说话欢喜,忘了地上还有跪着了。您也不是不知道,我也是农家出身的大脚闺女啊,礼仪上有些疏忽,不会有人在意的。” 丁薇嘴皮子不让人,开口就又是一堆歪话儿,惹得方夫人也是哭笑不得。只好拿自家儿媳“开刀”,“你这丫头,平日不是说脾气很直爽吗,怎么让人家欺负了也不知道反驳呢。这些族人可不是善茬儿,我刚进来那会儿,没少吃她们的暗亏,越敬着她们,她们越不知天高地厚。索性,你就不搭理,她们反倒巴结上来了。以后,你要拿出方家大少奶奶的尊贵来,若是被她们欺负住了,我怎么放心让你管家?” 楚七喜脑子里被家里的老嬷嬷灌输了一堆,关于婆婆如何凶恶,如何难相处的话,虽然先前见过方夫人一面,但心里还是忐忑的厉害。这会儿突然听得婆婆居然这么“教训”自己,突然所有的担忧都长腿儿跑光了。 “恩,母亲,我记住了,以后一定改。” 丁薇眼见这婆媳两个如此模样,倒是替楚七喜欢喜,她自小没有母亲,若是方夫人真心疼爱她,说不得这对儿婆媳还真能相处的同母女一般亲近呢。 胖小子在锦被上,玩耍够了,就爬到床边来,见得方夫人立刻伸出手,喊道,“抱抱!” 方夫人立刻乐得什么事都忘了,一把捞起胖小子就亲起来,“哎呦,安哥儿,你什么时候来的啊?您娘都不说一声,来,咱们去吃好点心!” 说着话,她就抱了安哥儿往外走,等在门外的云影和当归立刻分了一个跟了上去。 一时间新房里就剩了丁薇同楚七喜两个,方才丁薇出头替楚七喜挡“灾”,她心里感激至极,更是把丁薇当了救命稻草。 “丁姐姐,我怕,这里我一个人都不认识,万一我做错事,可怎么办?” “有什么担心的,你是嫁过来做少夫人的,又不是来做活儿?你只要把夫君照料好了,让他多疼爱你,再真心孝顺公婆,闲着无事就陪他们说说闲话儿,最好赶紧生个儿子出来,到时候整个方家怕是都要把你当菩萨供起来。” “哎呀,丁姐姐,你怎么又说这些?” 楚七喜害羞,抱着丁薇的胳膊晃个不停,惹得丁薇赶紧扶了扶头上的凤钗,“好了,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哪家女子不生孩子啊,若是真不能生,你才该哭呢。” 丁薇嗔怪两句,就掀开楚七喜的盖头一角,低声传授她一些“经验”。虽然对于夫妻之事,她也算不得熟手,但孩子都生一个了,况且前世时候,简单的受孕知识,几乎人人皆知啊。 两个人头挨着头,凑到一处说了好半晌,楚七喜羞得脑袋都要藏到胸前了,但耳朵却是竖得高高。 待得方信同公治明过来的时候,见得两个女子这般模样,都是无奈宠溺的笑了起来… 楚家陪嫁来的四个丫鬟,早就分出一个去前院找人捎信儿回楚家老宅子。 楚家因为新近有丧事,即便今日闺女楚家也没有大肆操办,只简单摆了两桌宴请亲朋好友。这个时候,宾客散了,院子里也就格外冷清。 楚老将军带着二儿子和三儿子坐在夜色下,一边说话一边喝酒。可惜,酒水坛子都空了一只,话却说几句。 父子三个的眼睛都是不时扫向院子门口,楚老二脾气急躁一些,忍不住跳起来嚷道,“我去方家看看,若是有人敢欺负七喜,我就…” “你就怎样?”楚老将军瞪了眼,呵斥道,“给我坐下,没脑子的东西!” 楚老三赶紧替二哥解围,劝着老爹,“爹,二哥也是担心七喜,您就别骂他了。” 说罢,他眼里也闪过一抹焦急,又道,“若不然我去方家外边转转,听说今日皇上也去观礼了,尉迟手下的护卫,我都熟悉,见到也能搭句话儿。” 楚老将军双眼一亮,但转而却是摆手道,“不必了,先前已是出过那事,我们楚家若是离皇上身边人近了,怕是又要被人抓了把柄造谣生事。” 楚老三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但实在太惦记妹子了。娘亲过世的早,全家人都把妹子当眼珠儿一样娇宠长大,如今附带大笔嫁妆送去人家,怎么想都是不舍得啊。 正在父子三个愁眉不展的时候,突然有个小管事从外院跑了进来,还不等走进就欢喜嚷道,“老太爷,老太爷,方家送消息回来了!” “啊!”楚家父子三个闻言都心急的站了起来,“谁送的消息,快带进来!” 那小管事扭头冲着门口一招手,很快又进来一个小厮。小厮很机灵,行了礼就道,“老太爷,小的平日在外院做事。今日给小姐送嫁,小的负责看守嫁妆箱子。方才方家忙着宴客,交接迟了,小的就多留了一会儿。正好内院的胭脂姐姐出来寻人传话,小的就赶紧跑回来了。” “好,好,是个机灵的小子。快说说,你们小姐在方家怎么样,可有人为难?” 楚老将军见小厮模样带笑,心里有了底就坐了下来。 那小厮确实机灵,也不敢拖延,“老太爷放心,小姐过得好着呢。胭脂姐姐说,本来方家有几个族亲在新房里的时候说话难听,小姐不好应对,正好丁姑娘赶来道贺,罚那些方家族亲跪了好半晌,后来还是方夫人亲自求情,才算把她们撵出去。 方夫人待小姐也好,当着丁姑娘的面前就说要小姐以后厉害一些,还要把管家大全交给小姐呢。丁姑娘一直陪小姐坐在新房里,后来皇上来接,丁小姐才离开。” 小厮嘴皮子也利落,说的又快又清楚,末了想起什么又道,“丁姑娘还特意抱了小皇子在喜床上滚了好半晌,说以后小姐也定然能生个胖小子!” “好,好!”不知为何,楚老将军全都听完反倒红了眼睛,抬手吩咐那管事,“带这小子下去领赏,以后调到我身边伺候。” “是,老爷。”那管事羡慕的拍拍小厮的肩膀,很快带他出去了。 楚老二心思粗,欢喜的连灌了几杯老酒,嚷道,“这就好了,总算能放心妹子了。” 倒是楚老三同老爹一般沉默了,好半晌之后,楚老将军才抬头开口道,“咱们楚家有愧于丁姑娘和小皇子,但是人家不计前嫌,如今这么关照七喜,咱们楚家有仇报仇,有恩要报恩。传下命令去,全族拾掇行礼,半月后往泉州搬迁。你们妹婿同丁姑娘在那里合伙造船,打算远航海外。咱们楚家,既然能在陆地上打下赫赫威名,在海上同样能称雄。待得它日,丁姑娘需要我们楚家帮助,倾尽全族性命,也要报恩!” 第235章 寡人有疾 “是,爹!” 楚老二和楚老三听得热血沸腾,跪地高声应诺! 丁薇收到消息的时候,是方信同楚七喜回门之后,她倒是欢喜多了楚家这么一支强悍战力。毕竟有利益的地方就有争斗和血腥,有楚家人保驾护航,总是让人更放心。 于是,她也就任由方信安排楚家人去泉州了。 这一日,眼见还有半月就是封后大典,早朝时候礼部官员就上皱折问询要按照什么规格。说实话,很多时候皇后虽然贵为一国之母,但大半尊荣还是依靠皇帝的宠爱。 西昊国史上,有位皇后因为不被皇帝所喜,却碍于朝臣的劝说不得不封,于是只给了个极简陋的仪式,别说祭天,就是命妇恭贺朝拜都没有。 但也有位贵妃同皇帝很是恩爱,晋升皇后的大典简直是奢华隆重至极。 所以,礼部官员不敢擅自决定,如今的皇上可不是先前司马家那些傀儡,凡事多问问,按照皇上的命令来,肯定不会有错就是了。 果然,公治明连奏折都没看,直接就道,“封后大典,要同登基大典一般,祭天大赦,三日大庆,文武朝拜,命妇跪迎!” 文武百官听的各个都是吃惊,虽然他们早知道皇上对那位农家女的宠爱,但这般隆重,还是实在太出乎意料。 几位阁老更是眉头紧皱,老实了一段日子的董阁老,更是眉梢儿都在隐隐跳动。 但不等他们几位说话,户部一位侍郎当先上前开口了,“皇上,国库已是没有多少存银了,马上就要到夏日了,要清理河道,加固堤坝,万一雨水大了,还要备出受灾时候的钱粮。封后大典…恩,实在是耗银太多…” 他的话没说完,但谁都听得出来反对之意。 公治明也是皱了眉头,但却依旧坚持说道,“大典一定要隆重,国库不够,可以从内库里调拨。” 一众文武互相看了看,都沉默了。 他们还能说什么,人家皇上都要掏私房银子贴补大典了,若是再反对,那就是纯粹惹皇帝不痛快了。 就在这样的时候,董阁老却是忍耐不住了,他想了想就一步跨出班列,挺直立脊背跪倒,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皇上,老臣有事启奏。” 他这个模样惹得群臣很是好奇,公治明眼角扫过那摞儿搁置的奏折,心里却是有数。 “董大人平身,有话说吧。” 董阁老却是不肯起身,磕头之后,这才禀告道,“皇上,公治家历来血脉稀薄,如今皇上开东昊盛世,后宫却空虚。为江山社稷,为东昊千秋万代,老臣斗胆请求皇上下旨选妃。” 他的话音落地,一众文武百官立时都瞪大了眼睛,有人惊喜,有人疑惑。惊喜自然是家里有闺女的,盼着进宫得皇上宠爱,一家人自然共享尊荣。至于疑惑的,那就是消息灵通的。好似先前隐隐听说过,皇上承诺丁姑娘只娶她一人。虽然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但以皇帝如今对丁姑娘的宠爱,谁也不敢说就是假的啊。 众人心里各自盘算着,就纷纷望向龙椅上的公治明。 果然,公治明眉头神色极冷淡,半点儿没有喜色。 “李侍郎方才说过,国库空虚,选妃封妃,后宫开销甚大。此事,还是等将来再说吧。” 说罢,他又扫了一眼董阁老,“董阁老一片苦心,朕心甚慰。” 若是聪明人,这时候就该听明白皇上的拒绝了,但偏偏董阁老不是不聪明,就是犯了倔脾气,死扛着不肯起身,再次磕头禀告道,“皇上,即便国库空虚,总没有皇家血脉和江山社稷重要。老臣斗胆,请皇上下旨在京城一地择选,不至劳民伤财,也赶得及在封后大典上一同册封。” 这些话虽然好似句句都在替皇上和江山着想,但实际却是再步步紧逼。 公治明这一次也不再为老臣留言面了,直接摆手道,“董大人起来吧,朕意已决,不必再说。” 方丞相也是赶紧出列说道,“这事也不急于一时,还是等以后再商议吧。” 可惜,董阁老许是觉得被折了脸面,这一次就是被皇帝厌恶也要做个铮臣。 “皇上,老臣是一片忠心为国。还望皇上恩准!” 公治明眼里已是有怒色浮起,脸侧的线条紧紧绷起。立刻又有另一位阁老上前劝慰董阁老,“董大人,皇上一定是另有打算。您还是赶紧起来吧!” 偏偏董阁老就是中了邪一般,死活不肯起身。 一时间朝堂之上,就有些乱了起来。 “啪!”一声脆响,龙书案上的一只白玉笔洗砸在地上,瞬间四分五裂,也充分表达了帝王的怒火。 文武百官齐齐跪倒,眼角尽皆瞄向皇上,却意外发现皇上的神色居然很平静,完全意料中的狂怒。 正在他们惊奇的时候,公治明开口扔出了一句话,“朕当年受奸人暗害,伤及身体,不能人道。选妃进宫,多余!” 多余?多余! 一众朝臣们闻言,各个都呆如木鸡,不知如何言语。怪不得皇上独宠那个农家女,原来是“寡人有疾”。 一国之主居然不能人道,这消息说出去,简直能惊爆天下。更会成为其余几国的笑柄! “这消息一定不能传出去!” 不等别人说话,董阁老就白着脸第一个开了口。 其余文武百官,如今恨不得伸手直接掐死他。若不是他一直逼迫皇上选妃,皇上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如今是捂也不成,不捂更不成,进退两难。 “当然不能传出去,今日之事有一个算一个,谁敢透漏出去就是东昊之敌。” 一众文武都是急忙点头,末了小偷一样望向大殿四周。好在今日是小朝会,人数不多,护卫都在大殿外,就是秉笔太监都没在跟前,可谓是幸运至极。 很快,众人就散了个干净,殿外伺候的宫女太监,外加护卫都是看得疑惑。不明白一众文武都是怎么了,各个好似患了多年的便秘一般,憋得脸色通红,又不敢释放的模样。 不过,他们猜归猜,却是不敢问上半句。 但他们不敢问,可不代表谁都不敢问。 永福宫里,丁薇眼见天气好,兴致颇高,带了一众丫头们烤了些新奇图案的饼干,备着平日给安哥儿和二娃吃。当初做模具的时候,不知道林六在哪里寻的好师傅,刻出的动物图案各个都是栩栩如生,烤出的饼干也分外可爱。别说好新奇的安哥儿和二娃,就是丁薇同几个丫头多多吃了好几块。 正是热闹的时候,突然见得公治明过来,众人都是惊奇。毕竟哪日上朝都要接近晌午才散去,东昊百废待兴,需要文武百官商讨的政事很多,今日居然不过辰时末就回来了,难道是出什么事了? 众人一边忙着伺候公治明换衣衫,倒茶,让座,一边拿眼睛去瞟风九,希望他能给些提示。可惜,风九今日不知是不是得了“低头症”,把脑袋埋在胸口,死活不愿抬起来。 众人无法,只能寻了个借口,连小主子都抱了出去。 丁薇见众人这般模样,有些觉得好笑。 公治明口味清淡,她先前特意做了写绿茶味的饼干,这会儿一边返检就一边问道,“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早,脸色还这么不好?吓得几个丫头都跑了,倒是我最可怜了,跑也跑不了,只能充作出气筒了。来,说说吧,到底出什么事了?” “嘎巴,嘎巴!”公治明嚼了两块饼干,清新香甜的味道让他神色好了许多,但依旧有些郁闷。 “方才朝堂上,董阁老提出在京都一地选妃。” “什么?”丁薇一听就火了,“这老头儿,我到底是同他多深的仇怨啊?怎么就是处处同我作对!” 眼见心爱的小女子发火,公治明心里居然诡异的舒坦好多。 “半月前,他就上过奏折,我留中不发。没想到,他今日又提起,甚至长跪不起,逼着我答应。” “让他跪,跪倒他入土为安。”丁薇恨得咬牙,谁听了有人提议寻一堆女人来分享自己的夫君也镇定不下来啊。 “那么多政事不帮忙处置就罢了,整日里就盯着后宫这点儿事,真是个老不羞!” 公治明也觉这话骂得痛快,哈哈笑道,“我也极想这么说,可惜总要顾忌老臣的颜面。” 丁薇恨恨咬了一块饼干,好似把董阁老的老胳膊老腿嚼碎了一般。末了看着公治明这般笑吟吟的模样,又瞪了眼睛,“别告诉我,你答应了!” 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从牙齿里挤出去的,听得公治明再次大笑出声。 “我怎么敢?我被缠不过,扯了个借口,以后怕是再没人敢提选妃一事了。” 这下倒是轮到丁薇好奇了,她赶紧凑到公治明跟前,催促道,“你快说,到底找了个什么好借口?” 公治明却是不再开口,只是抬手在自己唇上点了点。 丁薇翻了个白眼,恨恨在他唇上啄了一记。公治明哪里肯满足,揽了她的脖子重重吻了个痛快,末了才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什么?”丁薇惊得差点儿掉了大牙,“你真的这么说?” 公治明难得孩子气的一摊手,“只有这个办法才能一劳永逸。” “哈哈,哈哈!他们居然都信了!”丁薇想起那些文武大臣们当时会是何等惊奇模样,忍不住笑的倒在软榻上起不来。 第236章 游船惊梦 公治明当时也是恼得厉害,随口一说,过后也不是没后悔。毕竟堂堂男儿,东昊之主,说出自己不能人道,即便心里知道是假的,但依旧不舒坦啊。 不过这会儿眼见心爱的小女子笑得花枝乱颤,那点儿悔意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他倾身压了上去,细细密密的吻落下… 守在廊檐下的云影几个,原本还担心主子们吵架,结果先是听见皇上大笑,末了又是自家姑娘笑个不停,最后居然传出了低低的喘息声。 最近这些时日,这样的喘息声,她们可是听得太熟悉了。于是各个红了脸,留下一个人远远守着,剩下的人都去忙碌了… 许是中午的战事有些激烈,简单吃了一口饭,整个下午丁薇都睡得浑浑噩噩,一时梦到了前世的钢铁丛林,一时又梦见了清屏县的小院子。一直到天色将黑,公治明处置完公事,又转回来的时候,她依旧沉浸在梦乡里出不来。 不知为何,先前无故晕倒之时埋在公治明心里的那些担忧又开始发酵,他强硬的摇醒了丁薇,眼见她揉着眼睛,撅嘴埋怨自己打破她的美梦,这才算勉强放了心。 “你最近有些睡的太多了?是不是打理琐事,太耗心血了?” “没有啊,”丁薇打了个哈欠,依旧有些昏昏沉沉,“咱们一家三口人,两座宫殿,就比在武侯府人多一点,根本不累。” 公治明皱了眉头,心里略略有些愧疚,就道,“明日没有朝会,不如我带你出去走走。在外住一晚,后日南边回来的马车就要到了。正好,一同把人接回武侯府。” “南边回来的马车?”丁薇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但转而却是欢喜起来,“你是说,我爹娘和兄长回来了?” “嗯,”公治明见她欢喜,也跟着缓了神色,“本来想给你个惊喜,既然你在宫里圈得无趣,不如趁机出去游玩一日。” “呀,太好了,太好了!”丁薇喜得立刻睡意皆无,跳下软榻就喊着云影,“影啊,影啊!” “来了,姑娘!”云影端了一碗燕窝粥,应声而入。 丁薇赶紧道,“我爹娘还有大哥二哥要回来了,一会儿快帮我开箱子,把我给他们缝的新衣都取出来。再把给侄儿侄女的小玩意儿都装箱子,一起送回武侯府。” “好啊,姑娘,这些都不急,一会儿就拾掇妥了。您先把燕窝粥喝了,这可是小青在灶上炖了一个时辰呢。” 丁薇也是一时欢喜疯了,毕竟离得爹娘进京还得两日呢,确实不差这么一会儿。 她于是就接了燕窝粥,慢慢喝着,云影这才喊了外边的当归和连翘两个进来,翻箱倒柜拾掇东西。 公治明慢慢喝着茶,听着主仆几个叽叽喳喳商讨着,偶尔望望窗外渐渐暗沉的夜色,云伯正带了两个小太监往屋檐下挂灯笼,省得淘气的安哥儿踢球时候绊倒了,也给偌大的宫殿里添几分喜气。算起来,这永福宫建成也有百余年了,怕是这般热闹温暖还是第一次经历吧… 清风徐徐,柳枝飘飘。三月末,四月初的春日,美得让人惊叹,好似连空气都清新至极。 京都之外五十里处的灞河边,不知何时停了一只画舫。船不大,但妆点很是精致,船仓上雕着花纹,窗前飘着青色的纱帘。透过窗帘隐隐能看见窗下放了软榻,塌上有小几,堆了几只颜色鲜艳的锦垫。一个容貌清秀的丫鬟正在船尾忙着烹茶,茶香袅袅,惹得几只飞鸟在船尾盘桓不肯离去。 正在这样的时候,不远处的官路上远远行来一辆马车,那丫鬟听得马蹄声欢喜的站起身,冲着马车挥手。 很快马车就停在了河畔,马车门一开跳下两个丫鬟,一着蓝衣,一着绿衣,都是满脸笑意盈盈,喊了那船上的丫鬟道,“连翘,主子到了,赶紧准备茶水!” 连翘三两下跳下画舫,跑到马车跟前,正好扶了丁薇下来,就笑道,“姑娘,今日天气太好了!方才我还看见河里有不少鱼呢,早知道带了鱼竿来,是不是中午直接熬锅鱼片粥,多鲜啊!” 丁薇听得好笑,从来都是有什么主子就有什么奴婢,她喜好美食,天长日久熏陶下来,几个丫头也是开口闭口都说吃食了。 “这有什么难的,林六管事早就给准备好了。”丁薇对于万能的林六简直是佩服至极,甚至一度怀疑他是“机器猫”伪装的,同样有个神奇的口袋,只要需要什么,伸手一掏就会出现。 就拿这次出游来说,但凡吃喝穿戴用,她想到和想不到的,林六都安排的妥妥当当,让她当着公治明的面足足夸赞了好久。 “既然有鱼竿,那一会儿拿点儿彩头,比比谁钓鱼多吧?” 公治明从马背上跳下来,笑着凑个热闹。几个丫头都是欢呼起来,倒不是贪图那点儿彩头,实在是难得轻松。 虽然在宫里,同在武侯府没什么太大区别,但到底还是走动不方便,如今出来游玩,就真是小鸟出了笼子,做什么都觉得欢喜。 一时,众人说着话,就搬了东西上船。尉迟悔兼职了船工的活计,几个丫头忙碌着准备茶水点心。 丁薇就同公治明倚在窗口前看风景,很快,尉迟悔就摇着船离开了岸边。 公治明原本还担心丁薇晕水,结果见她笑吟吟的模样,也就放了心。岂不知丁薇正望着清澈透明的喝水垂涎不已,前世她最喜欢的运动就是游泳了。但这个世代,即便再放肆的女子,也不敢在光天化日湿了衣衫,更何况还是跳进水里大游特游。 她也只能望水兴叹了,哪里知道公治明还在担心她怕水晕船呢。 今春雨水很勤快,这条灞河又连接着横贯东昊的大运河,水流比想象中快了很多。尉迟悔小心翼翼驾着船,行了十几里,寻了一处山水风景很不错的地界,就粗神粗气禀告道,“主子,就在这里泊船吧,再走远了,回去时候就不容易了。” 连翘嘴巴快,听得这话就道,“主子,尉迟大哥要偷懒呢!” 众人都笑起来,云影瞪了连翘一眼,嗔怪道,“就你勤快,是不是?还不去帮忙?” 连翘吐吐舌头,跑去帮着尉迟悔扔下船锚,小小的画舫就飘在了河中,旁边是青山,脚下是绿水,远望有莺啼,近看有美人如玉。 就是一向神色清冷的公治明,这会儿也是眼里笑意点点,分外惬意。 丁薇听着几个丫头在船尾叽叽喳喳说话,感受着柔和的春风从窗子吹进来,不知为何突然有些困倦,于是依偎进公治明的怀里就合上了眼睛。 “怎么困倦了?” 公治明轻轻理着她的头发,轻声问。 “唔,就是想睡一会儿。日子太美好了!” 丁薇呢喃着在公治明怀里蹭了蹭,呼吸慢慢就平缓下来。 公治明把她往怀里揽了揽,又拿了只锦垫放在她怀里抱着,自己也训了一本书,就着春风绿水慢慢读了起来。 云影几个在船尾见了,也是赶紧停了说笑,寻出鱼竿坐下钓鱼,琢磨着若是收获多,晚上回去还可以做个全鱼宴… 睡梦里,丁薇突然觉得口渴的厉害,于是懊恼的拨一拨脸颊的长发,嘟囔道,“影啊,倒杯茶来!” “这丫头,怎么还叫上我的小名了,是不是睡糊涂了?” 一个好似很熟悉但又微微有些陌生的声音在丁薇耳边响起,她听得疑惑就睁开了眼睛。结果,下一瞬却是惊得从床上跳了起来,“老妈,你怎么在这里?” 身穿黑白点儿连衣裙,烫了卷发,显得很是时髦的丁老太,被平日文静的姑娘结结实实吓了一跳。忍不住拔高了嗓门,“薇薇,你到底怎么了?不是说今天要跟小徐去约会吗,再不起来梳洗打扮,就等着小徐堵你被窝吧。 我跟你说,小徐可是个好小伙子,你别欺负人家。处两年,到时候爸妈给你陪送一套房子,等你给你生了孩子,妈给你看孩子。 你弟弟那小子,这几天正跟你爸吵架呢,死活不愿意回来接手茶楼,你可让我跟你爸省点儿心啊!” 丁老太一边唠叨,一边开了四开门的大衣柜,给姑娘挑衣服。 说起来自从姑娘那次睡了一觉就性情大变之后,她的日子可是舒心多了。不像大街上写恨不得不穿衣服的小丫头片子,自家姑娘穿衣服保守多了,又不知道在哪里学的刺绣和裁剪的手艺,别说自己的衣服,就是他们老两口的衣服也不少出自姑娘的手笔,穿出去又好看又惹人羡慕。 这么想着,老太太就更乐了,美滋滋的挑拣个不停。根本不知道,她的姑娘已经不是原来的姑娘,不对,应该说是原来的倔强姑娘又回来了! 这怎么是一个乱子了得! 丁薇傻愣愣的任凭老妈给她梳头发,又换了裙子出门,初夏的大太阳晒得她脑门很快就出了一层汗,她伸手抹了一把,湿漉漉的触感,加上身前车水马龙的街道,不远处一栋栋高耸的楼房,让她彻底回了魂! “啊!” 一声尖叫,惊得周围的行人都看过来,见得是个漂亮的姑娘惊慌蹦跳,都是摇头撇嘴。现在的女孩子真是太跳脱了,不论是买了偶像演唱会的门票,还是淘宝上买了件打折的新裙子都会乐得尖叫,今天这个也不例外吧。 第237章 诡异失踪 丁薇却是没有空闲理会旁人的想法,她正极力拉扯着自己的手臂,头发,脸颊,极力想确认这是梦境,可惜火辣辣的疼痛,时时在提醒她穿越回来的现实。 她回来了,那公治明怎么办,她的儿子怎么办? 不行,她要回去!但是怎么回去,车祸,跳崖,或者干脆跟上次一样,哭上半晚睡一觉… 正在她急得团团转的时候,一辆流线型,洗刷的很是干净的小车停在了她的身边。一个身形高瘦,长了一张笑面的年轻男子开门走了下来,一脸担心的迎上来,问道,“薇薇,你怎么了?忘了什么东西了,还是谁欺负你了?” 丁薇被陌生人突然抓了手,下意识就推了年轻男子一把。年轻男子穿了灰色的休闲裤子,白色衬衣,一个没防备就被推倒了,衣服裤子都脏了。但他却半点儿不心疼,爬起来反倒更心急了。 “薇薇,你到底哪里不舒服?快上车,我带你去医院。” 他边说就边把丁薇扯上了车,小车箭一般窜了出去。 丁薇已经坐惯了马车,突然换了速度好比奔马的小汽车,一时晕得七荤八素。 待得好不容易睁开眼睛,小汽车已是到了立交桥上,桥下白亮亮的江水,一瞬间让她疯狂了起来,抬手开了车门就要跳下去! 那年轻男子没想到她会这样,吓得一脚踩了刹车,车轮发出刺耳的声音,小汽车终于停在了路旁。 “薇薇,太危险了!你到底怎么了?” 丁薇却是不理他,跳下车,直接冲向了桥墩,三两下爬上去,在年轻男子同路过所有车辆的惊呼中,一头扎了下去。 “咕咚!”平静的江面乍然被打破平静,窜起大大的水花,随后又恢复了平静。 “薇薇!”年轻男子嘶声大喊,爬上桥墩就要跳下去,被赶来的路人抓了衣服硬是扯了回去。这么高的距离,江水又深,跳下去不是救人,就是又搭上一个。 有人拨打了水警电话,有人喊了救护车,有的在安抚年轻男子,总之都在尽力帮忙。 很快,立交桥上就堆满了车辆。救护车也来了,桥下江畔,十几条小船也拉开网帮忙打捞,无数人议论纷纷,彻底乱成了一团。 同样的时候,不同的时空,灞河的画舫上也同样乱的不轻。 公治明满脸惊怒的望着躲在舱角的丁薇,不明白她为什么一觉醒来就性情大变,见得躺在自己怀里,一巴掌就挥了过来,不等他反应过来,她又扯了自己的头发和衣裙喊着,“我怎么回来了!我不要,我不要!我要爸妈,我要徐宁,我不要回来吃苦!” 他一句也听不懂,想要上前把她揽在怀里,又挨了一顿拳打脚踢。他想用强,又怕伤了她,只能温声安慰,“薇儿,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做恶梦了,别怕,我们这就回家!” 不想丁薇却反抗的越发厉害,砸了茶碗之后直接对上了自己的脖子,“我不认识你,你别过来,别过来!” “好,好,我不过去!” 公治明脸色黑得堪比墨汁,丁薇眼里的陌生之意看得他心惊,好似先前那些时日堆积的担忧瞬间都爆发出来。 他就觉得丁薇时不时的昏睡有些蹊跷,可是魏老爷子查不出病症,丁薇也说无事,不想今日到底出事了。他不怕千军万马,不怕血腥绝地,就怕这样束手无策! 云影几个也被突然的变故吓的懵了,方才还一起说笑的主子,怎么突然间就发了疯,换了一个人一样,看着她们都像仇人,半点儿没有亲近之意,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姑娘,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饿了,连翘刚熬了鱼片粥,给您盛一碗,吃饱了咱们就回家,小主子怕是都等您等急了!” 说着话儿,她就往前走了两步。不想丁薇却是警觉的退向船头,“不要过来,我不认识你们!我要回家!爸妈,你们快来救我,我不想回来,不想回来!” 这般越说越激动,丁薇已是红了眼圈儿,扭头四处望了一圈,到底还是不死心的问道,“你们是不是拍电视呢?徐宁带我去看过,就是扛着摄像机拍下来的?对不对,我没回来,你们是在拍戏,是不是?” 公治明同云影几个都听得面面相觑,实在不知道她嘴里的“殿湿”和“麝香鸡”都是什么东西? 丁薇眼见他们这个模样,眼里的绝望越来越浓,终于大哭道,“我不要回来,呜呜,我想回去!” 这个时候,尉迟悔已是从船侧悄悄绕了过来,突然伸手想要抓住丁薇,但丁薇却很是警觉,身子一闪就避了开去。 可惜,下一瞬却因为脚下不稳,一歪身子跌落进水里。 “呀,姑娘!” 云影连翘几个惊叫着,纷纷跳了下去!尉迟悔想跳,又碍于他一个男护卫,不好同女主子多牵扯,特别还是落水这样的事。 当然更主要的是灞河很浅,水色又清,几个丫头足以把女主子救上来了。 可惜,他却是想的太简单了。 云影几个在水里搜寻了半晌,居然没找到丁薇的身影,于是急得大声叫喊起来。 “姑娘,姑娘,你在哪儿,别吓我啊!” “姑娘,你快说话啊!” 公治明原本站在船舱里,眼见丁薇落水,三个丫头都去救,就拿起了丁薇睡前喝过的茶水,很是怀疑是不是有人做了手脚。否则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突然性情大变! 结果不等他尝尝茶水就听得几个丫头大喊,才惊觉事有不好。 他一个箭步窜出船仓,连同什么都顾不得的尉迟悔,一同噗通跳了下去,一个猛子扎到了船底。 但是,别说丁薇的人影,鱼都没看到一条,倒是有一股暗流在船侧盘旋,让两人瞬间凉了心。 尉迟悔眼见主子就要奔那暗流游去,赶紧扯了他的腰带就露出了水面! 两人大口大口喘气,公治明急的脸色都泛了白,大声呵斥道,“放肆!” 尉迟悔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急忙解释道,“主子,那暗流太快了,丁姑娘不知道被卷到哪里去了,您就是冲进去也找不到了。不如赶紧唤人开始搜救,下游就是大运河,万一冲到大运河里,就更不好找了!” 公治明也知道这个道理,但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女子没了踪迹,真是如同挖了心肝一般,疼得他眼前发黑! 尉迟悔和云影等人眼见这般,赶紧往船上游去,顾不得衣衫湿透,连翘寻了穿上的报信烟花就点燃了,足足把三颗都放掉才罢手。 云影同当归早就忍不住眼泪了,咬着牙把主子喝过的茶碗,吃过的点心都装了起来。万一主子有事,这些东西兴许能查出一些什么。 皇上微服出巡游玩,即便撵了暗卫,但亲卫精兵还是要带几百人。很快,岸上就传来轰隆隆的马蹄声,方源带着五百骑兵风一般赶到了。 尉迟悔劈头盖脸就下了禁口令,不论是谁,只要违反的下场就是抄家灭族。 一众亲卫跳下马背,齐齐跪倒应声。即便尉迟会不下令,他们也知道今日事情的严重性,三颗紧急烟花,即便皇上征西时候被围困也只放过一颗而已,如今恐怕是危急至极。 果然听说丁姑娘落水,被暗流不知道卷去了哪里,生死未卜。人人都变了脸色,不用吩咐就分成了三队,一队跳下水在附近仔细搜索,另外两队顺着河岸两侧往下游寻找。 可惜,这一找就找了半晌,眼见太阳已是西落,还是不见丁薇的影子。 云影同当归和连翘三个已是哭出了声,主子若是出了事,她们回去要怎么交代? “呜呜,姑娘,姑娘!你在哪儿?” 连翘忍耐不住又跳下了水,双手在河面四下划拉,盼着哪一下就抓住了自家主子。 另一侧尉迟悔也是拼命扯了公治明往岸上游,“皇上,一定会找到的,一定会找到的!是末将害了丁姑娘,找不到丁姑娘,末将提头来见!” 公治明在水里泡了大半日,身上的皮肤已是又白又皱,嘴唇泛白,心里后的好似有几万字蚂蚁在噬咬。若是他当时强硬抱了她在怀里,若是他当时没有大意被她捏了瓷片,若是他随她一同落水,如今即便下落不明,也有他陪在她身边。可是如今,他坐在岸边,她生死未卜… “啊! ” 悲愤绝望的尖啸,响彻灞河两岸,惊得无数兵卒停了手里的活计。待得听清楚是自家主上,都是心里一颤,眼里闪过一抹焦急,低头越发仔细搜寻起来,哪怕是一寸水草都不放过。 百十里外的官路上,一百护卫护着三辆马车正行走在官路上,前边第一辆马车的车辕上坐了明显有些发胖的丁老二。 想起当日离开清屏县,虽然也是有人护送,但还是脱不得逃难二字。如今一家人却要进京,享受富贵荣华。这一来一去,可谓天地之别。 仔细想想自家也不过是个普通农户,若不是妹子一觉醒来望了过往,又得了山神奶奶的梦中授业,想必如今还过着吃穿不济的日子呢。 他不知道为什么妹子遭难失去了清白,孩子却是大将军的血脉,他也不知道大将军为何就对自家妹子一往情深,他只知道妹子苦尽甘来,而他们丁家马上就要嫁出一个皇后了。 第238章 多大的锅蒸多少馒头 皇后是什么,那可是一国之母啊,天下最尊贵的女子。只要想起妹子穿着华贵的朝服,带着凤冠受天下臣民跪拜,他就忍不住心里狂跳,为妹子欢喜,也庆幸自家的好运气。 后边的马车里,刘氏和王氏一边做着针线一边闲话儿,大宝同福儿两个趴在厚厚的锦缎褥子上,手里拎着姑姑送的积木在堆叠。但马车颠簸,总把他们的成果随意打破,于是懊恼的嘟起小嘴儿,趁着娘亲不注意,摸了桌子上的点心盒子放在褥子上做底座儿。 王氏伸手挑起窗帘,偷偷望着车外一手缰绳一手按着腰刀的护卫,眼里忍不住闪过一抹兴奋之色。待得放下窗帘,她就摸着自己微微凸起的肚皮对刘氏说,“嫂子,你说我肚里这个是不是小子?” 刘氏抬手用针尖划了划头皮,有些羡慕的扫了一眼弟媳妇的肚皮。她自从生了大宝之后也有好几年没动静了,一直就盼着,但孩子是老天爷的赏赐,不来投胎她也没办法。 只不过弟媳妇平日就已经事事拔尖了,若是再生个儿子,老二本身又比自己男人擅长交际,那以后丁家富贵了,大房还要被二房压着。 她心里这么想,嘴上可不能这么说。 “弟妹方信,娘不是找老人看过了吗,你这一胎一定是小子。到时候大宝也有个弟弟作伴了,将来咱们丁家要在京都扎下根,还指望他们兄弟争气呢。” 果然,王氏听了这话,手下就是一顿。即便她这一胎生了小子,也不是丁家的嫡长孙。况且,大宝同小姑子是什么情分,不说小姑照料大宝长大也差不多,她肚里这个连面儿都没见到不说,就是先前,她也惹得小姑厌恶了。万一再连累肚里这个不得小姑喜爱,可如何是好? “嫂子说的对,大宝喜欢读书,将来考个文状元。我肚里这个还没下来就淘气,想必是个好动的,将来让他考个武状元。一文一武,两兄弟都给皇后娘娘撑腰争气。” 刘氏望向认真摆放着积木的儿子,果然脸上的笑就真心了几分。 “是啊,咱们小姑子是个有大福气的,几个孩子都要指望她提点了。” “嫂子,你说那皇宫是什么样子的?咱们真能进去看看吗?” “能,我听说咱们要进去观礼呢。小姑子的封后大典,娘家人怎么可能不到场?” “真的,那可太好了。到时候让我肚里这个也提早沾沾贵气!” 两妯娌一边说着话,一边哄孩子做针线,想起以后的富贵日子,都是乐开了花。 倒是第一辆马车里的丁老头儿同吕氏,很有些担忧。 “老头子,你说咱们就是个泥腿子人家,闺女这么进了宫,万一被人家欺负了,可怎么办?咱们也帮不上忙,兴许还得闺女费心照料。” 吕氏惦记的什么都做不下去,抱了凉透的茶碗,一个劲儿叹气。 丁老头儿听老太婆念叨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无奈应道,“你就放心吧,咱们闺女先前不懂事,但后来可是有主见着呢。既然她能接咱们过来,就是有安排和打算,你就等着享清福吧。” 吕氏听得这话,脸色终于好了不少,应道,“你这话倒是不错,咱们闺女就是有福气的。自从她梦里拜了山神奶奶做师傅,咱们家的日子眼见就好过了。” 说着话,她突然想起一事,慌忙在行李翻出一本书,翻开其中一页,居然夹了一张山神像。 “哎呀,我今日居然忘了给山神奶奶行礼,真是太不应该了。” 说完,她就极虔诚的跪在厚厚的棉垫子上,边拜边念念有词,“山神奶奶在上,求您一定保佑我家薇儿和安哥儿平平安安。小妇人愿意一辈子虔诚供奉您老人家,只求您保佑。” 丁老头儿望着虔诚跪拜的老婆子,眼里闪过一抹担忧。 老话说儿,多大的锅蒸多少馒头。丁家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农户,家里娇气又不懂事的闺女突然望却前事,又学了一身本事,带着家里过上富足日子。甚至无缘无故怀了孩子在肚里,他都觉得能接受。 但闺女突然要做皇后,这事他怎么想都觉得惊大于喜。 有时候,福气太大也不见得是好事。可是这话他又不能说,毕竟哪个做爹的,会盼着闺女不好? 这般想着,他就皱了眉头,掏出烟杆儿又点了一锅旱烟。吧嗒,吧嗒,渐渐散开的烟雾里,满满都是一个父亲对闺女的惦记… 不知是不是山神奶奶这会儿出去游玩了,不在家,根本没听见丁家老两口的祈求,也不知道自己的便宜徒弟遭了难。 五百护卫兵卒足足搜寻了大半日,顺着河滩走出了二十几里也不见丁薇的身影。 所有人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时间拖得越久越是凶多吉少。 连翘几个哭得眼睛都肿了,公治明扯下腰上的金牌就要调兵大肆搜寻,云影却是噗通跪了下来,“皇上,马上就是封后大典了,朝中本来就有人拿着主子的身世说嘴,如今若是知道主子曾流落在外,怕是以此为把柄,更要反对主子做皇后了。还请皇上暗中寻找,奴婢跟随主子这么多年,见过主子吃了太多苦,担了太多凶险,但主子总是平安无事,这一次也一定会化险为夷。皇上,还请三思。只要没发现主子的…恩,主子就绝对没事!” 她这话倒是提醒了公治明,想想自从识得丁薇后,好似她总是受上天眷顾。这一次一定也会同先前一般无二,“好,你们分两个人去迎丁家人,到时候一同去武侯府,宫里那边就说你们主子想念娘家人,一同住在武侯府,直到封后大典!” “是,皇上。” 云影几个应了,低声商议了几句,留了当归在这里,备着万一寻到主子好伺候。同云家人熟识的云影,外加伶俐又嘴巴巧的连翘,就胡乱整理一下脏乱的鬓发和衣裙,末了寻亲卫找了两匹马,最后死死盯了平静流动的灞河一眼,这才咬咬牙顺着管路狂奔而去。 丁家人也是心急进京,左右马车也宽敞,足够一家人歇息,于是在同护卫的副将商量过后,就决定连夜赶路。 可是,不等行出二十里,天色也刚刚黑透,就听得前边有马蹄声声。那副将侧耳仔细听了听,示意手下兵卒不必担心,因为来人只有两匹马,无论如何也威胁不到他们这五百精兵。 果然,两匹到了十丈开外就停了下来,安静等在路旁。待得车队到了跟前,两个女子才报了名号,又扔来了一块令牌。 那副将隐约识得连翘的模样,毕竟她先前可是常随着大将军进宫伺候。他领命出来接人之前,远远见过几次。再加上令牌,就是万无一失了。 于是他拱了拱手,吩咐属下让开道路,让云影同连翘上了车。 丁老二方才隐约听得前边说话,并没有听清楚。这会儿一见是云影,就欢喜起来。 “哎呀,云姑娘,你怎么来了?可是我家妹子派你来迎的?” 云影想起下落不明的主子,勉强扯了侧嘴角,极力装作欢快的模样说道,“是啊,二老爷,主子听说老太爷同老夫人都来了,特意派我来迎一迎。” 丁老二赶紧冲着车里喊道,“爹娘,薇儿使了云影姑娘来迎咱们了。” “快,快请云影姑娘进来!” 果然,丁老头儿和吕氏都欢喜起来,一叠声的让云影上车。 云影深深吸了一口气,末了带着连翘开门爬了上去。 吕氏见了云影就同见了自家闺女一般欢喜,不等她行礼就拉了她的手笑个不停,“这么时日不见,影姑娘可是看着更好了。是不是京都的水土更养人啊,也不知道我家薇儿怎样了?是不是长胖了,还有安哥儿,是不是满地跑了?” 云影听得心里发苦,实在不敢想,这般惦记闺女的老太太若是知道了宝贝闺女下落不明,会是何等模样? 但事到如今,她也只能硬着头皮撒谎,“老夫人不要惦记,主子好着呢,比先前在清屏县可是白胖许多,前几日还嚷着要上好吃几块肉,省得又要重做衣衫了。小主子长得更好,如今已是满院子跑着踢皮球了。昨晚主子教他叫姥娘和姥爷,小主子一学就会了。” “是吗?”吕氏听得眉开眼笑,脸上皱纹都聚成了一朵花。 “安哥儿天生一副聪明相,小时候我就瞧着是个有福的,哪里想到是大将军,哦,不,是皇上的血脉啊!” 吕氏说起闺女和外孙就没完没了,云影只能极力应对着,好不容易待她说痛快了。这才道,“因为要举行封后大典了,主子整日里忙着,一时出不来见您,心里过意不去,这才派了我们出来迎接,再送您老去武侯府暂住。待得封后大典一过,就有时候多聚聚了。” 听得不能立刻见到闺女,吕氏有些失望,“哎呀,还要五六日才能看见薇儿啊?” 丁老头却是在旁边插话儿到,“你这老婆子,这么多时日都等了,还差这么五六日。再说了,闺女和安哥儿住的是皇宫。你以为是自家院子呢,能说随便出来走动吗?” “可也是,”吕氏拍拍自己的脑袋,一脸懊恼,“我也是太想闺女了,成啊,不差这几日。” 第239章 你家有老母吗 云影偷偷松了一口气,末了赶紧扯了连翘说话。连翘平日就是个嘴甜的,这会儿虽然心里苦的同吃了黄连一般,但是打点精神寻了话头儿。什么小主子怎么讨好长辈,然后抢人家的玉佩荷包了。什么主子做的菜如何美味,开得铺子生意多好啊。 一路上,哄得丁家老头儿老太太嘴巴就合上过。 好不容易坚持到京都门口,护卫的副将用金牌叫开了城门,一路到武侯府大门口。 自从主子进了宫,武侯府上下听不到小主子的笑声,嗅不到诱人的饭菜香气,人人都像被抽了骨头一样,没了精神。 花匠不日日盼着草坪赶紧长了,因为没了小主子跑来踢球。马夫也不整日擦洗马车了,因为没有主子出门乘坐了。 淘气小子们读书也垂头丧气了,因为没人每隔七日考校发纸笔或者点心做彩头儿了。老武和老井几个老家伙更是连酒都不喝了,没有主子特意赏下来的好菜,喝酒也没有味道。 不喝酒,晚上就更警醒。所以,云影一敲门,几乎老武和老井立刻就起来开门了。 一听说是女主子的娘家人到了,两个老头儿都很是欢喜,迎接贵客一样把马车接了进去。 两个老头儿想的很简单,既然主子的娘家人到了,主子就必定会赶回来。小主子自然也要见见外祖,到时候武侯府就又热闹起来了。若是主子亲自张罗饭菜,到时候他们也能跟着沾点儿光,美滋滋喝上半斤好酒,真是太自在了。 丁家人本来武侯府这样的世家门第,必定是规矩森严,不说人人用鼻孔看人,也不会如何客套。 没想到一进门就受到了这样“热情”的接待,受宠若惊的同事,也放了心,在听老武老井同接出来的丫鬟仆役,说起自家闺女都是一口一个丁姑娘的恭敬模样。丁家老少不自觉也挺直了脊背,安心在武侯府安顿下来。 云影同连翘两个聚在一起,听着武侯府众人问询主子是不是明日就回来,她们真是恨不得撞墙去,但也只能强忍着含糊应付过去。末了整整一晚,两人都不敢睡,跪着求了一晚的佛祖保佑。 可惜,临时抱佛脚,佛祖想必是不喜欢。她们的愿望到底没有实现,整整三日过去了,五百亲卫已是把灞河上下所有地方都搜寻遍了,甚至还有两岸的村子都问过了。依旧没有半点儿消息,就好似丁薇这个大活人凭空消失了一般。 公治明守在灞河畔三日不吃不喝,不梳洗不换衣衫,两只眼窝深深陷进去,颧骨高高,堂堂东昊皇帝,狼狈的比街边乞丐还不如。 当晚得到消息赶来的方信,也是脸色蜡黄,挂了两只黑眼圈儿,这会儿捏了两只纸包走过来,蛮横的塞到公治明手里,说道,“天宝,吃些东西,你这般模样,就是义妹回来看见也要心疼。” 公治明摇头,扔了手里的油纸包,眼睛盯河水,恨不得下一瞬丁薇就从哪里冒出来。 “我不饿,有消息传来吗?” 几日水米未进,他的嗓子粗粝黯哑,听得方信狠狠皱了眉头,末了捡了那油纸包,强硬塞到他手里,恼道,“你这个模样,怎么继续寻人?难道你饿死了,义妹就回来了吗?万一你有事,你觉得朝中那些老狐狸会怎么对待安哥儿?你到底在折磨自己做什么?你到底要愚蠢到什么时候?” 方信积攒了几日的担忧焦虑也终于爆发了,他狠狠摔了手里的包子,大吼道,“人是你带出来,是在你眼前落水,是你找不到了!我凭什么还要劝你,让你吃这该死的包子,你死了正好给我义妹陪葬!她待你千好万好,如今不管是在阎王殿,还是在哪里受苦,都该你陪着!” 守在远处的兵卒们听得这话都是惊得瞪了眼睛,转而却是赶紧低了头。 云伯是前日见主子久久不回宫才知道出事的,老爷子这会儿也是熬得眼珠子通红,听得动静赶紧上前劝着方信,“方公子,我们少爷心里已经够苦了,您就别再给他添堵了。丁姑娘一向吉人天相,这次肯定也是平安无事。虽然没有找回人来,但也没看见尸身啊。您二位都熬坏了,万一丁姑娘有什么危险,需要您二位出力,到时候怎么办?” 到底说,姜是老的辣。云伯几句话说的方信散了大半怒气,就是公治明也开始咬着手里的包子,末了起身整理一下自己的衣衫,同方信郑重行了一礼,“文澜,这里就拜托你了。我必须回去把封后大典顺延。这天下除了薇儿,谁也不配做我的皇后。一日找不到她,我就等一日。” 说罢,他就抓了一匹高头大马,翻身骑上去,风一般跑向京都,惹得尉迟悔赶紧唤了一百亲卫随了上去。 京都这里从来都是藏不住秘密的地方,皇上和未来的皇后微服出游,结果皇后不小心丢失了一样重要的东西。皇后吓的病了,皇上也带人在河边找了三日了。 这消息昨日就悄悄在城里流传,尤其以酒楼和茶馆里尤其更甚。即便众人摸不准新皇的脾气,不敢高声议论,但是见面寒暄之后,含糊问一句,“你猜是什么?” “啊,我猜是凤印。” “我猜是凤冠。” “我猜是玉玺。” 不必说最后这个猜测的笨蛋,得到了所有的反驳,“皇上出门游玩怎么可能拿着玉玺,再说若是玉玺丢了,这些时日怎么处置朝政啊。” 这样的议论,处处皆是。 就是文武百官上朝前都是忍不住嘀咕几句,结果见了坐在龙椅上的皇上,人人都是惊得差点儿跳起来。到底丢了什么,怎么皇上会憔悴的如此厉害? 原本阁老们想要开口问询两句,但皇上今日戾气出奇的重,但凡证据确凿,可杀可不杀的犯官,一律杀无赦。可轻可重的,一律发配边疆服苦役。 众人互相对视一眼,都是缩了脖子装起了鹌鹑,当然也更好奇皇上为何如此? 好在散朝之前,皇上开恩说道,“前日微服出访,皇后不小心掉了凤印,落水惊吓患了重病。封后大典延后,一切仪仗用物封存。” 说罢,他一甩龙袍的宽大袖子回了后宫。留下一众朝臣都是一脸了然,怪不得皇上戾气如此重,原来不是因为丢了东西,是因为皇后落水重病。 要不说小家小户的女子就是不堪抬举,没等坐上皇后的位置就丢了凤印。就算丢了也成,哄着皇上偷偷再造一颗就是了,偏偏还吓得病了。 几位阁老也是摇头叹息,想重提选妃一事,但突然想起皇上的暗疾又赶紧打消了这个念头。一是,谁也不愿意自家闺女守一辈子活寡,二是守活寡也得不到皇上的宠爱。皇后生了唯一的皇子,又这般占据皇上心头之位,谁来也没有胜算啊。 一众文武陆陆续续往外走,有那没有眼色的御史小跑着追上方丞相,小声问询着,“丞相大人,皇后不等封后就丢了凤印,这实在有失体统,是不是要上本劝解皇上另选贤良闺秀为皇后啊?” 听得这话,方丞相的神色很有些古怪,想了想就问道,“陈大人家里有老母吗?” 那御史疑惑,不明白丞相为何这么问,但还是应道,“有啊,老母今年六十有一,高寿。” “有嗷嗷待哺的孙儿吗?” “有啊,”提起这事,御史很是骄傲欢喜,“三日前家中刚刚得了长孙,正打算满月宴时候请丞相到场呢。” “那就不要上表了,否则…”方丞相抬头忘了一眼天边堆积的厚厚黑色云层,慢慢又添一句,“否则,陈家上下许是连你这刚出世的小孙儿都不能活命!” 说罢,他就快步走掉了,留下陈御史被冷风一吹,激灵灵打了个哆嗦。 直臣,诤臣的名头是好听,但一家老少的性命更重要。既然丞相这么说,肯定就是有原因,他还是赶紧收了小心思吧,回家研究一下孙儿满月宴的宾客名单也好… 方丞相一路回了自家府邸,到得后院见得老妻正带着丫鬟们核对账册,眉宇间的郁气才散了大半。方夫人抬头见了,赶紧撵了所有丫鬟和账房,也来不及给方丞相倒茶就拉了他的袖子,低声问道,“可是找到了?皇上怎么说?” 方丞相叹气,摇头道,“还是没找到人,皇上戾气极重,一口气杀了三名犯官,好在还算克制,没有抄家灭族…” 方夫人失望至极,慢慢红了眼圈儿,哽咽道,“那么好的人,怎么就遭了这样的难?” 说罢,她突然想起丁家人已是进京,就赶紧抹了眼泪,说道,“老爷,我们去趟武侯府吧。当日说起收义女,丁姑娘说要禀告过父母,如今丁家老哥老嫂子都到了,咱们上门见见,把这事定下来。一来当做冲喜,二来…万一,有个万一的时候,多我们方家护着,丁家也不至于被人欺了。” “好,夫人说的是。”方丞相眼里闪过一抹疼爱之意,握了老妻的手,“你即便有千般不好,但知恩明理又心善,最合我意。下一世,一定记得还要来寻我做夫妻。” 方夫人听得鼻子又开始泛酸,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嗔怪道,“下一世谁说的准,说不定我遇到更好的男子了呢。” 老夫老妻打趣了几句,都觉心里轻松许多。末了拾掇了一份厚礼,又换了衣衫就往武侯府去了。 第240章 誓死守护 丁家人在武侯府已是安顿下来两日了,武侯府虽然比之其余世家大族的宅邸失之华丽,但百年底蕴却古朴大气,足以让世代蜗居乡村的丁家人大开眼界。 加者武侯府上下,老老少少都待他们亲近又热情,一家人倒是很快就适应了这样的日子。 丁老太带着两个儿媳,同武侯府的丫鬟婆子坐在廊檐下做针线,说个闲话儿,听得自家闺女在这个府邸里的琐事,每每乐得合不上嘴,还要客套两句,“哎呀,你们可不能这么夸那丫头,她啊,自小脾气可大着呢,如今这怕是改了许多。” 大宝同福儿两个更是随着府上的一干混小子们玩疯了,骑“马”打仗,上阵杀敌,各个都把自己当了真正的大将军,威风至极!结果每晚都要从衣衫和鞋子里倒出半把沙粒,不必说,又挨了老娘的巴掌。 至于丁老头父子三个就被老武和老井三个带着去街上溜达,这里瞧瞧新鲜,那里茶楼凑个热闹。也正因为这般游逛,免不了就把流言听了个清清楚楚。特别是今日皇上在朝堂上明明白白公布了皇后的“过失”和重病的消息。 丁家父子三个立时就变了脸色,除了担心自家闺女受苦,就是担心她恶了皇上,再没心思逛下去,于是匆匆回了武侯府。 吕氏听说消息,也是惊了一跳,末了却是出乎众人意料,不但没晕倒也没哭泣,反倒安慰众人,“放心,薇儿的脾气,我这个当娘的最清楚。若是皇上待她不好,她是不会忍受的。她就是扔了皇后不做,也不会让自己受委屈。” 众人一想也觉有道理,但到底还是放不下心。末了又想寻云影同连翘两个问几句,就是见不到自家闺女,捎句话进宫也好啊。 就在这样的时候,方丞相夫妻就到了。 丁家人倒是见过方信几面,如今听说是方家父母,虽然贵为宰相,倒也没有多惶恐。 果然,丞相夫妻半点儿没有傲慢之色,方丞相陪着丁老头儿说起去年的收成,今年的风调雨顺,语气熟稔的好似邻家老汉,根本想不到他是皇帝之下的第一人。 方夫人也是拉着吕氏的手,说起丁薇如何为她张罗诊病,如何孝顺知礼,末了才说道,“老姐姐,说起来我也是可怜,嫁进方家一直没有生育,恨不得梦里都想有个好闺女,可惜没那个福分。 先前见丁姑娘实在可心,就想收她做个义女。可是丁姑娘孝顺至极,一定要禀告过老姐姐同老哥哥。我这人也是个急脾气,如今丁姑娘患了风寒,留在宫里养病,我实在等不得就先跑来了。还望老姐姐念在我一片真心,千万要把闺女分我一半疼爱啊。” 说着话,她就起身同吕氏行礼。 吕氏听得很是惶恐无措,连忙伸手扶她,应道,“夫人可不能如此啊,既然薇儿同意了,我们怎么会反对。有夫人多疼爱她,是她的福分。” 说罢,吕氏又拿眼去瞄自家老头儿和精明的二儿子。她虽然是个农妇,心智有限,但本能觉得这个时候丞相夫人提出收自家闺女做义女是好事,万一有人借着闺女丢了凤印的事欺负闺女,总有丞相帮忙说情。 丁老头儿父子三个也是这么想,于是齐齐同丞相道谢。方丞相扶了他们,连说自家占便宜了,平白得了个好闺女,以后可有人孝顺好吃食了。 众人都是笑起来,先前萦绕心头的百般担忧,好似也散了大半。 云影同连翘躲在门外屋檐下,听得屋里笑声朗朗,而主子如今却依旧生死不知,到底忍耐不住红了眼眶。 云丫端了茶点儿走到近前,见两人偷偷抹泪,不知为何突然聪明了一次,开口就道,“影姐姐,是不是姑娘出事了?” 云影同连翘吓了一跳,扭头见得周围无人就赶紧拉她进了厢房。末了小声问道,“你不是同铁牛回老家成亲了吗,怎么还在府里?” 云丫却是猛然扔下茶盘,抓了云影的手,带着哭腔问道,“姑娘出事了,对不对?你们不要瞒我!我原本想等姑娘的封后大典过了就上路,但你们回府三日了,见了不下七八次,才发现我还在,你们这个样子,一定是姑娘出事了!” 云影和连翘见瞒不过,又想着云丫虽然娇憨没有心机,但却是忠心老实,就小声把事情告诉了她。 果然,云丫立时哭成了泪人一般。 “姑娘那么好的人,为什么遭了这样的难?小主子怎么办,皇上怎么办?” 云影同连翘也是抹眼泪,嘴里说着劝慰了自己无数次的话。 “姑娘吉人自有天相,先前几次都化险为夷,这次一定也不例外。” 云丫却是几把擦干净眼泪,郑重说道,“姐姐们,我今日就同铁牛哥走了,顺着灞河一路找下去,哪怕走上千百里也要把姑娘找回来。若是半路听说姑娘找到了,我们就直接回老家成亲。你们放心,我虽然愚笨,但这样的事不会随便同人说。” 说着话,她就开门出去了。待得匆匆拾掇了行李,同众人说起老家有事,着急回去成亲也就立刻上路了。 云影同连翘两个看得羡慕至极,若是可以,她们也想扔下一切去寻主子,但这里还有主子的爹娘亲人要看顾,宫里还有小主子。 不过隔了一条街道的皇宫里,这会儿也是阴云密布。 老话说,母子连心。安哥儿当时乍然落在娘亲肚子里,所有人都要拿掉他,只有丁薇以死保全儿子的性命,顶着所有白眼和辱骂,硬是生了他下来,眼珠子一样疼爱直到如今。 即便平日有无数人疼爱胖小子,即便丁薇忙碌起来,一日也抱不了几次,但母子两个之间的爱,还是任何人都替代不了。 三日了,整整三日胖小子没有见到娘亲。小小的人儿许是感受到了什么,最爱的皮球不踢了,最爱的蛋羹不吃了,连程娘子抱着他都极力挣扎,小小身子拼命往院门口够着,“娘,我要娘,我要娘!” 一声声哭泣,就像锥子扎得众人心头冒血。白术和小青几乎守在了门口,一遍遍问询护卫的亲兵,到底主子什么时候回来。 其实谁都不是傻子,前日晚上,两位主子都没回来,门口却多了跨刀握枪的兵卒,只许进不许出。这个样子,若是再猜不到主子出了事,那就真是白活了。 整个永福宫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之中,别说喝茶闲话儿做针线,就是灶间都一日没开火了,根本没人吃得下。 若不是古嬷嬷大发神威,重重杖责了两个背后一轮的宫女,怕是已是乱成一团。 好不容易,这一日盼回了皇上,身后还用步撵抬了戴着帷帽的“主子”,众人简直欣喜若狂。 一待院门关上,“主子”下了步撵, 众人就围了过去,“姑娘,你可回来了?小主子哭了两日了,就闹着要您抱啊。” “姑娘,这次怎么出去这么久,下次出去一定带着小主子。” 众人七嘴八舌,但无论她们怎么说,那带着帷帽的“主子”都不应声,末了反倒哭泣着跪了下来。 古嬷嬷第一个白了脸色,抬手就扯了那帷帽。 哭肿了眼睛的当归乍然出现在众人眼前,惊得院子里瞬间沉默的同被神灵施了定身法。好半晌,小青第一个跳起来抓了白术的衣袖,惊恐嚷着,“当归姐姐,你怎么穿了主子的衣衫?主子呢,我们姑娘呢,丁姐姐呢!” 她真是急了,连私下里的称呼都喊了出来。当归却是眼里噼里啪啦往下落,嘴巴开合,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要怎么说,好好伺候主子出门,如今却是她这个冒牌货回来了。 古嬷嬷脚下一软就倒在了地上,白术橘梗也是抓了当归哭喊,“当归姐姐,主子呢,咱们姑娘呢?” “哇!”当归终于痛哭出声,疯了一般的对着众人磕头,“都怪我没伺候好主子!呜呜,主子做了噩梦,突然就闹起来,然后跳了水。我跟着跳下去,就是找不到主子,找不到!” 找不到? “姑娘,姑娘!我要去找姑娘!”小青第一个哭喊着就要往院外闯,不想却被何时站起来的古嬷嬷一巴掌甩在了脸上。 “都给我闭嘴!”老嬷嬷挺直了脊背了,梗了脖子,苍白的脸上满满都是决绝。 “姑娘既然找不到,就是说还有活下来的希望。你们这般折腾,是要天下人都知道姑娘流落在外吗?若是引来恶人,反倒伤了姑娘性命。你们谁能担得起!” 众人不知道是被吓到了,还是想明白了这个道理,即便哽咽憋得胸口要炸裂了,也忍着眼泪爬了起来。 “好,就该这样。当年,大少爷和大少奶奶相继去世,老侯夫人和老侯爷每两年也跟着去了。整个侯府就剩了一个五岁的小主子,我们也照旧咬牙挺了过来,把小主子伺候到长大成人,如今做了东昊的皇帝。” 老嬷嬷用力把眼泪咽下去,末了指了程娘子怀里哭泣的安哥儿,咬牙道,“如今,安哥儿才两岁,在姑娘回来之前,我们就是拼死也要照料好他。这个世上从来都不缺登高踩低的小人,我们但凡软弱一点儿,就有人敢欺负到小主子头上。所以,都给我瞪大眼睛,谁敢再哭,就撵出去哭个够!小主子身边不留软蛋!” 第241章 渐行渐远 “嬷嬷放心,我们死也守着小主子,一直等到姑娘回来!” 当归白术橘梗,脸颊肿了一半的小青,还有大娃带着二娃都跪了下来,齐齐磕头在地。即便咬破了嘴唇,也不肯再掉一滴眼泪。 一直沉默的公治明伸手从程娘子手里接过哽咽的儿子,伸手替他擦了眼泪,末了紧紧揽在怀里,低声说道,“儿子,你看你娘多厉害,即便不再你身边,也给你留了这些忠心的人手。你好好吃睡,等着爹找你娘回来!” 说罢,他轻轻在懵懂的儿子额头亲了一下,再次交回到程娘子的怀里。 安哥儿即便聪慧也只是个不到两岁的孩子,眼见娘亲没回来,爹爹又要离开,立刻扯开嗓子哭开了。 “爹,爹!我要娘,我要娘!” 众人死死咬着牙关,不肯哭出声来。但老天爷却是忍耐不住,替他们掉了眼泪。 厚厚的乌云上,雷电闪现,炸雷轰隆作响。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了下来,众人突然心有所感,齐齐跪倒,不顾雷雨浇身,齐齐跪倒,重重磕头,祈求天威保佑主子一定要平安无事。 只有大娃扯下外衫摊开,严严实实罩在小主子的头上,不苟言笑的小脸上更多了三分坚决… 同样暴风雨肆虐的运河之上,这会儿正有一路船队在借着风逝迅速花开水面,驶向不远处的金河入口。 当先那条大船上,船老大只穿了一条长裤,赤裸着上身,头上发辫盘成一圈儿,正高声吆喝,指挥着船工用力扯着儿臂粗的绳子,控制着船帆的方向。 一个青衣管事穿着蓑衣,扶着船舷,趔趄着走了过来,高声,“李老大,这风可是不小啊,你们一定多当心!” “放心吧,秦管事,这风越大越好,只要掌握好风帆,咱们的大船就长了翅膀了。”船老大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精赤的上身好似抹了一层什么油,雨水落上就滑落下去,在暗夜里越发显得彪悍。 “一会儿咱们就进金河口了,到时候一帆放到明日,离东昊就远隔千里了!” 那青衣管事被雨水教得睁不开眼睛,刚要开口又被呛了一下,只能比了比大拇指,然后就扭头挪回船舱去了。船老大哈哈大笑,双脚就好似长了钉子一般,无论船身怎么晃都没有动过地方。末了吆喝着船工们,“大伙儿,加把劲儿啊!明早起来,每人一块肉干,二斤好酒!” “好咧,老大放心吧,兄弟们都是熟手了!” 船工们高声应和,“兄弟们,加把劲儿,不干活儿没有酒啊!” 一声声号子里,大船乘风破浪,顶着暴风雨反倒越行驶越快,很快脱离了运河,直接进了金河口。 金河,顾名思义,就是河水偏于金色。实际就是河水一路带了黄土泥沙从上游奔腾而下,百姓们日子清苦,见河水这般颜色就取了个美好的名字。 大船底层的仓房里,因为床铺和桌椅被固定在船板上,倒没有如何晃动。但丁薇依旧紧紧皱了眉头,原本就苍白的神色因而更憔悴了。睡梦里,只有无尽的水色,死亡的恐惧让她想向上游,但是回到夫君儿子身边的渴望又约束着她必须克服求生的欲望,挣扎间,肺腑里的空气越来越少,眼前也开始发黑,窒息的滋味惊的她猛然睁眼坐了起来,大口大口喘着气! 手边粗糙的被褥,入眼睛漆黑狭小的空间让她想起了走私的小船舱。难道她被船救了,难道还没回到东昊,难道她真要留在现代了?那她的夫君怎么办,儿子怎么办? “呜呜,”无边的失望让她再也忍耐不住,痛苦呜咽起来。 不想一步外的另一张床上却有人被吵醒了,摸索着点燃了桌上的烛台。乍然划破黑暗的光亮,映照出一张和蔼的妇人圆脸,也让丁薇看清了她身上的白色中衣,于是全部希望也乍然燃烧起来。 “这是哪里,是不是东昊?” 那中年妇人睡得有些迷糊,突然被丁薇抓了胳膊还吓了一跳,但依旧好心应道,“妹子,你醒了?身上可还有不舒坦的地方,我先去给你倒碗水啊?” 丁薇听她说了一堆废话,急得恨不能杀人,焦急追问道,“这里到底是不是东昊?皇帝是谁?快告诉我!” 这中年妇人微微皱了眉头,不明白前日在运河里捡到的小媳妇儿,怎么一醒来就问这么古怪的问题,难道不该先道谢救命之恩,再说说自己为什么漂在水里吗? 但她想归想的,见得丁薇眼睛圆瞪的模样,到底还是老实应道,“本来是在东昊了,但是船老大说今晚就进金河口,明日就到我们大越了。” “呜呜,太好了,太好了!”乍然而至的狂喜,让丁薇眼泪落得更迅速,双手捂了脸孔放声大哭,“呜呜,我回来了,回来了!” 那中年妇人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自己琢磨了一会儿,就以为丁薇是大越人,不知什么原因流落到东昊去的,如今这般正是能回到家乡而欢喜。 于是心底生出几分同情之意,赶紧劝道,“好了,好了,大妹子,回来就好,你可别哭了。如今咱们在行船,最是忌讳这个。待得明日咱们就能看到大越的黄土了,到时候你再欢喜也不迟。” “什么?”丁薇猛然抬起头来,后知后觉问道,“婶子是说,这船往哪里去?” “大越啊,”那中年夫人被绕的晕了头,晃晃脑袋才又道,“我方才说过了,咱们刚刚离开东昊的大运河,这会儿怕是正要进金河口,马上就要到大越的地界了!” 这是离家越来越远了,丁薇顾不得身上软绵绵没力气,跳起来就往舱房门口跑,可是一开门,泼天的风雨瞬间把她浇个湿透。漆黑的夜晚,怒吼的风雨,狰狞肆虐的雷电,让她彻底傻了眼。 那中年妇人这会儿已是抢上前来,一把扯了丁薇,末了严严实实关了门,栓紧了门闩。终是忍不住恼道,“你这妹子到底在闹什么,早知道这样,我当初就不该求主子救你!你不是大越人吗,回家怎么不欢喜,难道你是东昊人?” 冰凉的雨水顺着丁薇的头帘滴落,倒是让她清醒了几分,乍然回归的狂喜,连同离家越来越远的焦急,都奇迹一般退了下去。 只要回来就好,只要还有命在,总能回到京都,回到家里。如今身在他国之人船上,倒是不好露了身份,万一遇到歹人,岂不是乐极生悲。 这般想着她就胡乱抹了一般脸上的雨水,给中年夫人行礼赔罪,“婶子,我也是一时欢喜疯了,倒是连累您跟着受累了。” 那中年妇人也是个脾气好又心善的,虽然中衣被浇湿有些不舒坦,但见丁薇这般倒是摆摆手,不在意道,“成了,你也别客套了。反正也被浇醒了,咱娘俩说说。你这到底怎了,大白日里飘在河心,若不是我们行船经过,你怕是就真没命了。看你穿的也不差,难道是不小心落水了?” 丁薇脑子里急速转动,脸上却做出一副悲愤模样,想起任凭自己飘在河里的公治明,随口就编造了一个夫君乍然得了富贵,想要休妻另娶,她不从就被骗出游玩,结果被狠心推下河中的故事。 那中年妇人听得咬牙切齿,大骂道,“这该死的男人,怎么富贵了就如此对待发妻?真是该天打雷劈!” 丁薇听得她这般说,倒是有些后悔故事编的这么精彩,生怕公治明真被天打雷劈,赶紧往回圆话儿,“他也是被狐狸精迷惑了,我如今就怕家里幼子被错待,急着赶回去寻娘家人撑腰,即便他要再娶,也要把儿子给我教养啊。” “哎,可怜天下父母心。你这脾气…也真是太软和了,人家都这么害你了,你还替人家说话!”那中年妇人有些恨铁不成钢,想数落几句又觉得丁薇够可怜了,就叹气道,“我夫家姓罗,这几天你就叫我罗婶子吧。听说明日不停船,后日才能靠岸采买,到时候我同主子说一声,放你在那里下船,到时候遇到回东昊的船队,你就搭个顺风船回去吧。不过可得看好人,碰到那黑心肝的,半路抢了银钱推你下水,你就白逃了一条性命了。” 丁薇感动于妇人的好心肠,连连点头,“多谢婶子惦记我,我夫家姓云,多谢婶子救命之恩,它日若是有机会,一定报答婶子。” “那好,我以后几唤你云娘子吧。”罗婶子爽快的摆手,“你也别客套了,都是女子,谁见了都要帮一把。睡吧,今晚这样的风雨,也不好给你整治吃食。明早我给你熬完鱼片粥,保管你喝了立刻就活蹦乱跳。” “谢婶子。”丁薇也不敢再说,赶紧重新躺了回去。罗婶子一口气吹熄油灯也躺了下来,船舱里再次陷入了黑暗,自然也显得外边的呼啸风雨更猖狂了。 丁薇一时欢喜终于回来了,一时又恨不得一步迈回京都去,一时又猜想着夫君儿子都在做什么。这般反反复复里,到底实在耐不得身子疲惫,居然当真睡了过去。 第242章 一碗鱼片粥 “哈哈,大伙儿歇歇吧,一会儿吃肉喝酒,好好睡一觉,晚上还指望你们再出力呢!” “老大放心,大伙儿都一个月没找到‘出力’的地方了,憋得难受,别的都缺,就不缺力气。” 哄笑声带着三分吵闹,乍然传入沉睡的丁薇耳里,惊得她突然醒了过来。足足坐在床边楞了好半晌,神思才算回流。 落水回来,狂喜不安,编造身世,如今身在开往大越的商船上… 她叹了口气,双手揉揉脸颊,极力给自己鼓劲儿,虽然离得东昊越来越远,但到底回到了这个时空,只要还活着,她总会回到夫君和儿子身边,哪怕多耽搁一些时日。 这般想着,她就快手快脚整理好身上的粗布衣裙。这衣裙应该是罗婶子给她找来替换的,有些肥大,但这时候却没资格挑拣了。 她下床找了鞋子就要往外走,但眼角偶尔瞄到罗婶子床铺上有只针线筐,于是犹豫了那么一瞬,到底还是顺了几根绣花针别到了腋窝之下。 舱门打开,乍然照进来的阳光,刺得丁薇微微闭了眼,待得睁开才发现船舷上七扭八歪坐了很多赤裸上身的汉子,想必方才就是他们在说笑。 这会儿见到丁薇开门出来,汉子们也是停了嘴,齐刷刷望了过来,那目光里有的带了评判,有的好奇,有的则是色眯眯的觊觎。 丁薇微微皱了眉头,想起昨晚罗婶子说的话,就把着船舷,顺着隐隐的香气往船尾摸过去。 有个汉子忍耐不住,指了丁薇调笑道,“喂,那谁家的女子,俺们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呢,你不脱光了以身相许就算了,怎么连个礼都不行?” “就是,赶紧给大爷们行个礼,能唱个十八摸就更好了!” “就是,把大爷们伺候好了,以后就再也不怕落水了,大爷们罩着你!” “哈哈!” 有一个就有二,见得有人开了口,其余之人都跟着帮腔,一时间各色荤话儿和口哨声此起彼伏,听得丁薇微微眯起了眼,一丝厌恶闪过心头。 她难道就是被这群色胚救上船的吗,那岂不是被摸过多少把了。虽然那时候昏迷,没有感觉,但只要想想,她就忍不住想吐… “都吵什么呢!”不等丁薇说话,船老大已是从船尾跑了过来,高声呵斥着一众船工,“你们是不是昨晚累的轻了,不想吃肉喝酒了,是不是?人家女子落水已经够可怜了,你们还跟着糟践,都是苦命人,可不兴这么没良心!” 船工们挨了骂也不恼,都是笑嘻嘻应道,“老大,兄弟们不过一时闲着,说两句怪话儿,可没动手!” “就是,她可是老大救就回来的。就是那啥,也轮不到我们啊!” “你们这些杀千刀的,想害老子回家跪门槛就直说。你们也别想好,以后都扎了脖子饿死吧!” 那船老大气得跳脚,又骂了一通,反倒惹得众人笑得更大声。 “不要啊,老大,我们错了!” 那船老大狠狠瞪了众人,末了又不着痕迹打量丁薇几眼,见她神色淡淡,没有半点儿恼羞之意,反倒是微微一愣。转而又说道,“你就是云娘子吧,赶紧去后厨,我家婆娘等你干活儿呢。我们这船上不留闲人!” 丁薇猜得他这么说是帮自己解围,就行了个礼,快步往后厨去了。 昨晚灯光昏暗,看得不是很清楚,这会儿借着后厨门口射进的阳光,丁薇才算真正认识了罗婶子。 这是个身形有些肥胖的女子,四十左右的年纪,慈眉善目的模样,想必是平日做惯了这样的活计,手脚很勤快又不忙乱。 许是见得门口光亮被挡住了,罗婶子忙里偷闲扫了一眼,见得丁薇就笑道,“呀,云娘子,你醒了。我还想着一会儿熬了鱼片粥,给你端回去一碗呢。” 丁薇赶紧顺着跨进闷热的舱房,应道,“婶子起来做活儿怎么不喊我一声,方才船老大还说船上不养闲人,婶子可别人因为疼我惹别人说嘴。” “哈哈,你倒是个懂事的女子。”罗婶子手里抄起一条鱼开膛破肚,脸上笑得更是厉害,“不过,你倒是不用怕船老大撵人,因为他是俺家那口子,方才是我喊他给你解围的。船上都是粗人,你也别害怕,他们不过是痛快一下嘴巴,没谁敢动手。” 丁薇感激,又想行礼,却被罗婶子拦了。 “我都要忙死了,你可别谢来谢去了。若是你不累,就帮我看看着鱼片粥的火候,这次雇船的主子是个嘴巴叼的,无论我怎么做,都说鱼片粥有腥气。我这次多煮一会儿!” 丁薇眼见她把整条鱼就要那么扔到砂锅里炖,吓得咧了嘴,想了想,到底还是忍不住拦阻道,“婶子,我平日在家也是总做厨活儿,不如我来熬这粥吧。” “你能成吗?”罗婶子瞧丁薇白白净净的模样,一见就是平日享受惯的,很是怀疑她是不是真的会做这样的粗活。 丁薇笑笑,也不解释。只是把那条鱼捞了出来,仔细又洗了一遍之后,从脊椎处破成两片,去骨去皮,狠快就切了大半碗薄薄的鱼肉片,整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一样顺利迅速。 罗婶子看得傻了眼,末了嚷道,“哎呀,云娘子,你夫家是不是开酒楼的啊。你这手艺真是绝了,不用说粥熬成什么样,就看这一手拾掇鱼的功夫,也比一般水上人家的婆娘要厉害太多了。” 丁薇忙着碗里加调料腌制,末了又把砂锅里的水重新换过,放了两把粳米,这才应道,“婶子夸赞了,一家子老老少少,作为儿媳和娘亲怎么能一点儿不会厨艺?习惯了,手艺也就好多了。” “成,就冲你这话,也能听出来你是个好的。”罗婶子继续忙碌,嘴里却是叹气,“你那夫君真是个狼心狗肺的,这么好的婆娘,怎么就狠得下心。” 丁薇心虚,赶紧道,“婶子别提他,我心里也很呢。如今重活一次,我就想找回我儿子,然后只带着儿子过日子。” “对,想的好。你有这么好的手艺,到哪里都赚口饭吃了!” 两人边说闲话儿边忙碌,丁薇三日水米未进,这会儿也有些撑不住了,好在哪里缺吃食,灶间也不会缺了。 她寻了半块馒头吃了,饿得火烧火燎的胃才算舒坦多了。 砂锅里的米粥咕嘟嘟冒着热气,很快就变得粘稠晶亮,丁薇又把腌制好的鱼片撒了进去,轻轻搅一搅,添上盐和一丁点的胡椒份就算做好了。 罗婶子也是熬好了一大锅小米粥,热好了一筐饼子,正在切咸菜疙瘩的时候,嗅得香气就赶紧寻了两个小碗,手脚麻利的盛了两碗,一边偷偷嘱咐丁薇,“快吃,这是主子的饭食,让人家看了不好。但咱们可以尝尝味道!” 丁薇会意,这也许就是当厨子的好处了。 两人躲在角落小口小口把粥喝完,罗婶子欢喜的竖起了大拇指。 “云娘子,你这粥真是太好喝了,怪不得主子嫌弃我的手艺,原来天下真是不腥的鱼片粥。” 丁薇胃里添了这一碗热乎乎的鱼片粥也觉更舒坦了,脸上忍不住也带了笑,“这又不是什么难事,婶子想学,下次我仔细教你。” “真的?”罗婶子喜得眉飞色舞,“我就知道你是个好的,好在当初逼着我家那口子把你捞上来了,否则可是学不到这么好的手艺了。” “罗婶子?” 两人正说话的时候,一个穿了青衣的管事模样的人找到了灶间门口,罗婶子赶紧起身迎上去,“秦管事,可是主子饿了,饭食好了,我正要送去呢。” 那秦管事笑道,“做好了就成,也不用你走一趟了。我顺手端过去了!” “那成,辛苦秦管事了。晚上您也过来,我这里还留了些腊肉,炒俩好菜给您下酒。”罗婶子一边说着话,一边快手快脚把砂锅里的鱼片粥盛进一只青花大碗,末了又从灶间角落的罐子里夹了两碟子腌制的咸菜。 那秦管事趁着空挡扫了丁薇两眼,不知是想到什么微微皱了下眉头,丁薇也觉这人有些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于是只能微微弯腰算是见了礼。 秦管事倒也没托大,淡淡点了点头,末了拖着红木的方盘回前舱去了。 前舱是整个船上最大最宽敞的房间了,而且还有窗子可以望风景。这会儿窗前的桌边坐了个年轻公子,许是刚刚睡醒,狭长的丹凤眼里还藏了两分迷糊,打着哈欠对着角落里翻箱子寻干净衣衫的老仆抱怨道,“昨夜风雨大作,吵得睡不好。想要起身看看,才发现门被栓死了。贵叔,您老可不地道了,挡了我作诗的雅兴!” 那老仆闻言却是笑着反驳道,“主子,您上次诗兴大发,大冬日跑去梅园赏花,结果染了风寒,足足躺了一个月才好。这次若是再去暴风雨里走一圈儿,怕是又要三月起不了床了。老奴可是为了您好,您就开个恩,好好回了越都吧。” 年轻公子眼里闪过一抹厉色,却被半垂的眼帘挡了个严严实实,末了懒洋洋应道,“我这身子还不知道能活到哪日呢,总要肆意玩耍个够儿,将来去了阎王殿,才能跟阎王老儿多闲话几句啊。” 第243章 忠心难辨 那老仆手下一顿,神色里多了三分不忍,但到底还是劝道,“主子,您多心了。皇上已是下了旨意,遍寻天下名医,总能治好您的体弱之症。到时候,天下之大,您想去哪里都随您的意啊。” “是吗,那就太好了。”年轻公嘴里说的痛快,但背对老仆的脸上却满满都是嘲讽。 正这个时候,青衣管事就端了托盘进来了,笑道,“主子,今日这鱼片粥可是不错,馋得小人都要淌口水了。” 那年轻公子摆摆手,一脸嫌弃,抱怨道,“下一站停靠补给食水,赶紧寻个厨娘来。再吃几日鱼片粥,都不必秦简秦怀两个动手,本王就被直接毒死了。” 老贵好笑,上前帮忙接了托盘,一般往桌子上安置一边劝道,“主子可不能这般说,否则传出去,又是一场是非。” 秦管事却是不理这些,直接应道,“下一站,小人就下船去寻厨娘。” 不必说,他得了老贵一记狠瞪。 两人说话的时候,老贵就随手打开了粥碗的盖子,结果瞬间飘出的鲜香之气惹得三人都是愣住了。老贵第一个惊奇问道,“难道换厨娘了?这味道同前几日可是不同?” 秦管事想了想就应道,“我方才去的时候,见得前几日救上船的那个女子在灶间里。许是这鱼片粥出自她的手…” “什么?”老贵立刻大怒,呵斥道,“你个蠢材,主子的饭食是谁都能动手的吗?万一这女子来历有蹊跷,岂不是害了主子?” 秦管事白了脸色,想要分辨几句,到底还是低头认错,“贵总管,小人错了,下次一定当心。” “下次?再管有下次就直接把你扔去慎行司,主子身边留不得你这样的蠢货!” 老贵脸色稍微好了一些,转而就要把粥碗端走。不想年轻公子却是伸手拦了下来,他大咧咧拿起勺子,舀了一勺鱼片粥就送进了口中,看得老贵差点儿跳脚儿。 “主子,您可不能吃啊,万一…” “没有万一!”年轻公子不耐烦的摆摆手,“有毒就有毒吧,左右本王也活不了几日,怎么能放过这样的美食?” 老贵没办法,只能弯腰行礼,“主子还是要多小心的好,老奴这就去灶间看看,探问一下那女子的来历。” 说罢,他就匆匆退了出去。 原本还低眉顺眼,好似蠢笨无比的秦管事却在他出门后,迅速抬起头,警惕的站在门口,眼见老贵没了人影儿,这才低声道,“主上,这粥没问题。属下亲眼看那女子同厨娘吃过,这才端回来的。” 那年轻公治慢悠悠又吃了一口,这才抬眼望了窗外,眼里哪里还有一丝玩世不恭和自暴自弃,“越都有消息传来吗?” “还没有,许是那事还没发作。”秦管事小声应了,末了笑道,“主上算无遗策,此事也定然不会有差错。” 年轻公子薄唇撇了撇,自嘲道,“若是本王当真算无遗策,性命又怎么会被人攥在手心里。” “主上放心,这一趟虽然没有找到那位圣手魔医,总算探得他的下落。以虎卫的本事,过不了多久总能请他回来给王爷解毒。到时候王爷就再无束缚,大展拳脚。” 秦管事是个嘴巧的,到底哄得主子缓了脸色。 伪装成贩药商贾的大越六王爷,也是人称睿王的秦睿,三两口吃了鱼片粥,倒是真心赞道,“新厨娘的手艺不错,赏!” 见得主子的碗底空了,这简直是从未有过的事,秦管事也是大喜过望,刚要说话就听得脚步声又转了回来。于是照旧装了讨好模样,高声道,“主子喜爱这厨娘的手艺,是这厨娘的福气。小人这就去吩咐,以后您的饭食就让这厨娘整治。主子心慈,总少不了她的好处就是了。” 他的话音刚落,老贵就进了舱房门,冷哼一声,说道,“蠢材,就知道撺掇主子暴食。还不滚下去!” 秦管事苦了脸,赶紧顺着墙边儿溜了出去。那仓皇的模样,惹得老贵又转向主子抱怨道,“主子,您身边还是调几个伶俐人吧。这秦全实在愚笨了些!” 秦睿却是摇头,向后依靠在锦缎垫子上,神色里三分慵懒,勾唇一笑又添了七分魅惑,“不用了,他总是奶嬷嬷的独子,即便蠢笨些,胜在忠心。如今本王身边还有几个忠心的,总不能自毁臂膀。” 老贵闻言,瞳孔猛然缩了一下,转而却是低头应道,“是,主子用着舒心就好。” 说罢,他就拾掇了碗盘退下去了。留下秦睿一人依靠在窗前,眼望昏黄的河水,吹着猎猎河风,嘴角慢慢扯了起来,“忠心最是难辨…” 船头人感慨,船尾人也同样不平静。丁薇手里握着方才秦管事过来打赏的二两银子,难得露了笑脸。说起来,自从进了云家,云伯多有照顾,后来更是吃喝穿戴不愁,独自出门的机会都少,就更别提亲手赚银子了。 没想到如今流落在外,居然凭借一碗简单的鱼片粥赚了二两银子!这让她欢喜又心酸,真是安逸日子过的久了,突然这般还有些不适应。 倒是罗婶子还以为她欢喜傻了,一边刷碗一边劝慰着,“云娘子,你可把这银子小心放好了。如今你是出门在外,过后还得搭船回东昊去,哪里都要用银子呢。要我说啊,你不如这两日多做些好饭菜。这次的雇主是个大方富贵的,若是吃的好了,必然多赏些银钱,你都赞起来,也就不用担心了。” “婶子说的是,我也正有这打算呢。”丁薇闻言回了神,在碎银子里选了一小块塞到罗婶子怀里,笑道,“不过,我得赏也是多亏婶子帮忙,这赏银也有婶子一半呢。” “哎呀,这可不成。”罗婶子慌忙就要推拒,“你本就够可怜了,我怎么还能分你的银子,这可是你回家的盘缠。” 丁薇却是握了她的手臂,“不说婶子救了我的性命,就是以后也总得在灶间转悠,没有婶子帮忙,我可不成。您就当这银子是我贿赂您的,您不收,我怎么厚着脸皮留下啊。” “你这人,乱客气的。” 银子自然人人都喜爱,罗婶子见她真心给,也就半推半就收下了。末了果然更热情了三分,拉着丁薇说起了船上的人事。 两人这样说着闲话儿,做着活计,很快就到了中午。 丁薇一来是真的打算多赚些盘缠,二来也是一闲下来就想家想的发疯,指望有些活计占占心思。于是午饭时候,真的就着船上储备的食材做了四个菜。 行船在河上走,最不缺的就是鱼了,二斤左右的金河鲤鱼,被捞上来半个时辰依旧活蹦乱跳。照着脑袋拍一刀背,开膛破肚,拾掇干净,去刺取肉,剁成泥捏成丸子,沸水锅里一滚就是清淡又鲜香的鱼丸汤。腊肉配着春笋炒一盘,木耳银耳泡发,木耳炒蛋,银耳凉拌,配上一小陶盆雪白的粳米饭。 不等饭菜端出去,灶间门口就围了一群嗅着香味凑来的船工。 “嫂子,今日吃什么啊,怎么这么香?” “就是,嫂子故意藏了什么好吃食,不肯给咱们吃呢!” “去,去,你们这群馋嘴驴子!”罗婶子也是个泼辣的,又怕丁薇羞恼,赶紧开口撵人,“这是云娘子下厨特意做给主家吃的,根本没你们的份儿,赶紧干活儿去。小心主家恼了,你们可没工钱拿,到时候回家被婆娘踢出去,别怪我没提醒你们啊!” 众人听得是主家的饭食,有些遗憾的吧嗒着嘴巴,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但照旧围在门口不肯离开,哪怕多嗅两口香味也好。 灶间本就不大,这般被人把门口围得严严实实,没有一会儿就惹得罗婶子和丁薇都是满头大汗。 罗婶子就要开口撵人,丁薇倒是可怜这些船工,左右船上也不缺鱼,为了防寒去湿气也没少采买麻椒和辣椒,不如多做两盆水煮鱼。 于是她就低声同罗婶子说了几句,丁薇既然愿意出手,免了自己挨累,罗婶子自然愿意,于是走去门口嚷道,“云娘子说了,一会儿给你们也做道菜尝尝。你们这些杀才得意了吧?赶紧滚,热死老娘,看俺家当家的不收拾你们!” “哈哈,老大怕是更欢喜,终于能娶个小的了!” 一众船工们终于如愿,就高声调笑两句,在罗婶子的大骂里跑远了。 很快,秦管事又来端午饭了,这次一见饭菜准备很多,而且每样都是色香味俱全,于是欢喜的眉开眼笑,中午能跟着主子蹭吃蹭喝了。早晨的鱼片粥太少,他只能看着眼馋。 果然,饭菜端上去,连同老贵在内,主仆三个都吃的饱足。这次不等主子开口,秦管事就先寻了一匹好布料送去灶间了。 丁薇道了谢,同罗婶子商量着晚上裁剪了,缝套可身的衣裙和贴身衣物。 船舷上,罗老大同一众船工们对着满满三大盆麻辣鲜香的水煮鱼,就着包谷饼子,也是吃得满头大汗,痛快至极! 末了各个抱着圆滚滚的肚子躺在船板上放赖,有人就道,“还是老大厉害,随便捞个女子上来,都做得一手好菜。我看老大也别娶小的了,干脆把这个什么云娘子一船拉家去算了。” “对啊,以后再跟老大出来行船,大伙也跟着享享口福!” 第244章 我家薇儿是不是丢了? “放你们的狗臭屁,是不是不想留着你们这张破嘴吃饭了?一会儿我拿菜刀给你们豁一豁!” 不等罗老大说话,正巧罗婶子从灶间出来,听得众人这么打趣就破口大骂,吓得众人顿时如鸟兽一般散去。 丁薇在灶间里也是听了,待得罗婶子回仓房娶了剪刀和充当画笔的眉黛石回来,她也不解释,只是寻了些京都里流行的衣裙料子,或者首饰式样说了说。 果然罗婶子问起丁薇婆家的事,她就捡着武侯府的宅子大小,平日的饮食用之类说个新鲜。 不必说,罗婶子立时把心里打翻的一坛老醋擦干净了。这样富贵人家出来的女子,哪怕是被夫君背弃,也死活不会看上自家的粗鲁男人。 丁薇暗自好笑,三餐忙碌的间隙就做针线,待得第二日晚上,里外三新都做出来了,剩下的一块料子送了罗婶子,换了半盒绣花针,只等着第三日大船靠岸的时候,就下船寻机会回东昊。 罗婶子不明白她要那那么多绣花针有什么用处,但半快料子起码要一百文,绣花针才几文钱,占便宜的事她可知道。 于是,丁薇拾掇东西的时候,又得了她塞进来的几个白馒头和几块肉干。倒是惹得丁薇心里暖和至极,免不得问了她的住址,想着以后有机会一定让人捎些谢礼过来。 可惜,有时候事情就是这个样子,往往是过犹不及。 丁薇这里什么都准备好了,前边船舱里,吃着卷饼,喝着鱼丸汤的主仆三个,却是着实舍不得她…的手艺。 “哎!”一想起明日就吃不到这些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又要重新用那些腥死人的鱼片粥垫肚子,秦睿就第一个叹了气。 秦管事把主子的心思琢磨得最透,咽下嘴里最后一颗滑嫩的鱼丸,他就转了转眼珠儿,笑道,“主子,听说这厨娘是因为被夫君遗弃才落难的。小人以为她赶回去,想必也挽回不了什么,不如多跟着咱们船队走几日,多赚些盘缠,说不定就想明白了也说不定呢。” 秦睿闻言,丹凤眼斜斜一挑,很是有些心动,但还是应道,“这样不好吧,再说,她不是秦家的奴婢,停船补给的时候也没人拦得住她下船啊。” 这时候老贵却是开口道,“不如先传信去叶城,把需要补给的吃用之物准备好。白日里赶一赶,夜半十分到了码头,装了箱子就走。主子,您看呢?” 秦睿点头,含糊应道,“这些琐事,你们决定就好。路上尽量别耽搁,也早些抵达越都。” “是,主子放心。” 老贵同秦管事都应了下来,末了赶紧下去安排了。 丁薇半点儿不知事情出了变化,当晚睡得很是香甜,想着养精蓄锐,明日靠岸就要自立更生,凭借自己的本事往家走了。 夜半,大船好似撞到了哪里,剧烈晃了一下,转而又恢复了平静。她也多想,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待得早晨起来,钻出船舱,河面上水雾缭绕,虽然不见得完全遮挡了视线,但也仿似陷入仙山迷岛一样,倒是别有一番韵味。 丁薇心情大好,背了包裹去了灶间,盘算着最后给众人做一顿早饭,然后就可以告别了。 有忙碌的船工见了她,都是笑着点头。 俗话说,吃人嘴短,这几日他们可是没少解馋,自然待丁薇这位大厨也多了三分亲近。 丁薇同样笑着回礼,末了想了想,还是没忍住问道,“这位大哥,咱们今日什么时辰靠岸补给?” 那船工愣了愣,挠着后脑勺疑惑问道,“云娘子不知道吗,昨晚夜半就已经靠岸补给过了。” “什么?”丁薇大惊,直接奔去船舷边抻头探看,可惜今日天气阴沉,又有浓雾遮掩,她怎么也没看到岸上有城池的影子。 “不是说今日才停靠补给吗,怎么突然改了晚上?” 丁薇恼得瞪了眼睛,直觉里猜测这事有些蹊跷。 那船工被瞪的莫名其妙,但还是好脾气应道,“昨日下午罗老大说今早有雾,就让大伙加把劲儿,夜半赶到叶城补给了食水之物。否则赶到这是时候,就是明知道叶城在岸边也不敢靠过去啊。这么大的雾,万一不小心撞了船底,岂不是大伙儿都遭殃了。” 丁薇张了张嘴,到底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罗婶子打着哈欠走上前,隐约听的船工的话,也是惊奇,“我家那个老鬼也没说夜半停靠补给啊?” 那船工摊摊手,赶紧又忙去了。谁知道老大到底打了什么主意,他们做活计的跟着听命就是了。在哪里补给不是补给,什么时候停靠不是停靠啊。 丁薇抓了罗婶子的手,依旧抱了一丝希望,“婶子,除了补给的时候,当真不能在岸边停一下,让我上岸吗?” 罗婶子有些愧疚,毕竟自家男人改了停靠的时辰,耽误了丁薇上岸。但愧疚归愧疚,听得丁薇这般说,她还是把脑袋摇晃成了拨浪鼓。 “这可不成啊,云娘子。不是我不肯帮忙,实在是太危险了。不说如今有雾气,就是平日里也不能随便停靠,金河两边多石,一个不小心就容易搁浅。到时候整条船都倒霉了。况且,这船如今也不是我们自家说了算,还有出了雇银的主家呢…” 丁薇也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但是归心似箭,好不容易盼到返程的时候又在睡梦里错过了,她如何能不着急? 罗婶子赶紧安慰道,“你也别太心急,在过三日就是汶水码头,那可是大码头,商船最多,想要寻船回东昊也容易。就算昨晚你下船了,说不定等来等去,也是要做汶水码头的船回去呢。还不如直接去汶水找船,更便宜。” 这话倒是有道理,如今行船在水上又确实下不去,丁薇只能接受了继续滞留的现实,勉强拾掇了沮丧的心思,开始琢磨早饭的菜色。 当满满一砂锅的瘦肉粥,连同四碟子新鲜小菜,还有一盘金黄里点缀了碧绿葱花的油饼,一同端去前舱的时候,秦睿主仆三个都是忍不住奸笑起来。 转而许是又觉这事做的有些不地道,都是干咳两声,一本正经说起行程,但手下的筷子可都不慢。 很快,主仆三个都是吃饱喝足,方才那点儿愧疚不安也扔到脑后去了。 好在,他们还不算太没良心,丁薇又得了一块银子的打赏。 这一次罗婶子死活没要一文钱,她虽然有些小门户女子的市侩泼赖,但心底却是不怀。方才趁着空挡问询自家男人,虽然挨了她好几巴掌,罗老大也没仔细说明白,可她多少猜到几分。 这会儿正觉对不起丁薇,哪里还肯要银钱。 丁薇倒是想开了,既来之则安之,如今就算离得东昊再远,总是一个时空,一个太阳照耀下,相比留在现代要好多了。 更何况,真像罗婶子说的,兴许下一个码头寻船回去更顺利呢。 这么想着,她就尽力劝服自己继续安心随船走下去了。 远在千里外的京都,已是寻遍了灞河和大运河两岸,几乎是掘地三尺。即便众人极力封锁消息,依旧有聪明人根据蛛丝马迹猜出了大半真相。于是流言再次喧嚣而起,有人说皇后丢的不是凤印,是一个最宠信的丫鬟。 也有人说,皇后为了找寻凤印,自己也掉河里冲走了。 有愚昧又信奉鬼神的人则说,皇后丢了凤印,一时惊恐,魂魄被灞河里的水鬼拘走了。若是找不到凤印,皇后的病就好不了。 林林总总,什么古怪的说法都有。 丁老头儿整日带着儿子在外走动,慢慢也觉出事情不妙,这一日就拉了云影说要拜见皇上。 不论丁家地位如何地下,总是丁薇的娘家,是公治家的姻亲,是公治明的岳家。 岳父岳母要见见姑爷,这总不是难事吧,即便这姑爷的身份高的有些怕人。 云影无法,到底还是把消息传了过去。 当晚,公治明就抱了安哥儿微服出宫,进了武侯府的大门。 乍然见到自家外孙,丁家人差点儿喜疯了。当初分别的时候,安哥儿还是吐着奶泡泡的小娃儿,如今已是满地乱跑,又会开口脆生生喊人的大孩子了。 吕氏抱了外孙,亲了又亲,“姥姥的心肝肉啊,宝贝安哥儿啊,想死姥姥了!” 丁老头儿也是凑在跟前摩挲着外孙圆溜溜的小脑袋,眼里满满的疼爱之意好似都要溢出来,看的刘氏和王氏隐隐都有些吃醋。她们生的可是正宗丁家的血脉,也没见老太太老爷子这么喜爱过啊。 许是自觉老两口待他疼爱又亲近,路上古嬷嬷又教了一堆话,胖小子小心眼里就知道这老头儿老太太是他娘亲的娘亲和爹爹。 于是,胖小子重重在老头老太太脸上分别亲了一口,末了奶声奶气问道,“姥姥,姥爷,我要娘!” 一句话,七个字,就好像七把尖刀,立时扎得公治明瞳孔痛苦的缩起。古嬷嬷和云影几个更好直接红了眼眶。 即便吕氏同丁老头儿再老糊涂,这时候也看出异样了。 吕氏下意识就抱紧了怀里的外孙,哆嗦着嘴唇问道,“街上说,说…我家薇儿丢了,是不是真的?” 沉默,整个大厅里十几个人,却没有一个肯出声。 这世上,对于一个母亲来说,还有什么比丢了孩子更让她心痛的。 第245章 色胆包天 丁老头儿也是脸色泛白,苍老如同枯树皮一样的双手狠狠搓了一下脸颊,沉声道,“不要瞒着我们了,说吧。” 云影生怕主子不好说,上前就跪了下来。 当归和连瞧一瞧也赶紧抹了眼泪,同样跪了下来。 “老太爷,老夫人,都是奴婢们没有伺候好主子。那日皇上带主子坐了画舫去游玩,主子睡了一觉,好像走了噩梦,醒来之后就谁也不认识了,开口嚷着不要回来,还说要回哪里去! 奴婢们也听不懂,想要安抚主子,主子又跳了水。本来眼见就在船侧,我们也立刻跳下去了。没想到主子没影子了,哪里也寻不到。灞河两侧,甚至大运河那里都寻遍了。就是…就是找不到!” 说起这几日的着急委屈,云影几个又啜泣起来,不明白好好的主子怎么说没就没了。 当归也是磕头,应道,“主子那些时日特别困倦,本来还以为主子太累了。根本没想到主子会…呜呜,早知道就不撺掇主子出去游玩了。” “还没找到?”吕氏身子摇了摇,极力支撑着身子问道,“是不是说薇儿还有可能活着?” “她一定活着!”公治明起身走到丁家人身前,深深行了一礼,“不管她在哪里,我一定会找到她。把她平安带回来!” “好,”丁老头儿点头,“不管发生了什么事,薇儿都是我们丁家的闺女。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说罢,老爷子望向脸色铁青的两个儿子,“明日就去寻牙行,我们一家如今再住在武侯府不合适,左右要长住京都,不如寻个合适院子租下来。” 云伯闻言,还要上前劝说两句,却被公治明抬手拦住了。 丁家虽然是个普通农家,却是不缺骨气。若是丁薇已经封了皇后再出事,他们不会介意借助在武侯府。 但是如今丁薇下落不明,势必贞洁名声要受损,到时候若是公治明有一点怠慢,丁家也有底气把闺女接回去。武侯府是尊贵,丁家也不攀! “薇儿先前开铺子赚了银钱,在城外买了一座小庄园,您二老若是不嫌弃庄园清苦,可以搬去长住。” 公治明说着话给云影使了个眼色,云影会意,赶紧劝说道,“对啊,主子当日买庄园的时候还说,若是老太爷老夫人在身边就好了,她就不必费心打理了。如今那边管事的是李叔李婶子,老太爷同老夫人也都见过,平日正好也多个说话的人。” 吕氏同丁老头儿对视一眼,都是点了头。 既然庄园是闺女花银子买的,他们住着就有底气。 “那成,明日我们就搬。” 众人说着话,魏老爷子从外边走了进来。 当师傅的丢了徒儿,那滋味也不比吕氏好过多少啊。老爷子这些时日吃睡不香,几乎是日日往外跑,发动了一切能发动的势力顺着运河两岸搜寻。有些时候,对于寻人,地痞流氓远比军卒管用。 可惜,这一次丁薇失踪的很是蹊跷。简直就同人间蒸发一般,半点儿没有踪迹可循。 老爷子早就知道丁家人进了武侯府,可惜他每每想回来就觉得脸上火辣辣啊。 当初丁家人南迁,他可拍着胸脯答应会好好照顾丁薇母子。如今丁薇死活不知,只剩了每日喊着要娘的徒孙,他这心啊,就像被放在油锅里炸了一遍又一遍,疼得都没了知觉… 方才在外边听说丁家人要走,他忍耐不住,进屋就给丁老头行礼,“老哥哥,是我没有照料好薇丫头,您尽管打我出出气吧。” 说着话,他就想下跪,被丁老头儿一把拉了起来。 “老神医可别这样,我家薇儿…唉!”丁老头儿想客套两句,但想起闺女这几年的艰辛,到底忍不住老泪纵横。 “是我家闺女命苦,谁也不怪,谁也不怪!” 吕氏也抱了安哥儿哽咽出声,“安哥儿,可怜的娃儿,跟姥姥一起求山神奶奶,保佑你娘平安无事啊。” 丁老大丁老二都是疼妹子的,自然也红了眼眶。刘氏和王氏想劝,又觉说什么都不对,只能低了头一起伤心。 丁家人的哭声,特别是二老的眼泪,就像锤子一样,一下下砸在公治明脸上,他心里苦的简直麻木。若是这会儿让他用一切,包括皇位,去换丁薇平安归来,他二话不说就双手奉上。 可惜,他心爱的女子就像春日最调皮的风,小小耍了一下脾气,就再也找寻不到踪影了。 他到底要如何才能寻到她… 不说武侯府里如何一片愁云惨淡,只说丁薇同样是度日如年,白日里忙碌还好,但晚上躺在仓房里,想念就像蚂蚁爬满整个心房,又疼又痒,惹得她辗转反侧,不能安眠。 舱外河水拍打着船舷,哗哗有声。她听得心烦,抬头瞧瞧罗婶子已是熟睡,于是就起身悄悄出了门。 夜风吹在身上有些清冷,河岸两侧的山岭在夜色下都变成了一道道黑影,阴森又沉默,看得人心头生寒。 许是这一段水路很顺利,除了船头有两个船工在忙碌外,其余人都回去歇下了,比之往日空寂了许多。 丁薇扶着船舷,任凭冷风灌了满腔,才觉得胸腔里的热辣降了许多。想她平日待众人都还算不错,想必就算她一两月不在身旁,安哥儿定然也会被照料的很好吧。 古嬷嬷虽然爱唠叨,重规矩,但刀子嘴豆腐心,关键时刻狠能镇住场面。 云影和当归都是稳重又麻利的脾气,连翘白术橘梗几个也都勤快又活泼。 就是小青憨厚一些,也学了一身的好厨艺,起码不会让安哥儿饿到。 最重要的是她相信公治明任何时候都不会弃儿子不顾,不说公治家只有这么一条血脉,起码安哥儿也是他们两人的爱情结晶。 但是,一切安慰都是安慰。到底没有亲眼看到,她还是忍不住惦记… 就这般站了好半晌,丁薇勉强哄得自己算是安了三分心思,刚要转身回船舱的时候,不想却是突然被人从身后紧紧抱住了。 浓重的汗味瞬间包围了她,下一刻身后之人带着臭味的大嘴就凑到了她的脖颈之侧。 “小娘子,是不是想大爷了?来,让大爷乐一个!” 丁薇被突然而来的变故吓得僵硬了好半晌,才总算明白过来。这是有人要非礼! “放肆!放开我!” 她一边呵斥着一边拼命想要挣开这人的手臂,无奈力气多有不敌,不但没挣扎开,反倒被搂得更紧了。 “小娘子害羞了,你可别喊啊,把别的兄弟吵起来,就不是大爷一个需要伺候了!到时候你该后悔了…”那人说着话就要把丁薇往漆黑的角落拖拽。 丁薇又气又怒,想要去摸腋窝下插着的绣花针,又被勒得动弹不得。急中生智之下就低声道,“你放开我,我自己走。就像你说的,万一闹出动静,我的名节就悔了。” “这就对了,小娘子是个聪明人。”身后那人许是也没把一个柔弱女子放在眼里,居然当真松开了手臂。 待得还要拉了丁薇往暗处走,却突然觉得肋骨下一疼,好似被什么刺了一下。 他惊了一跳,自觉不好,还要说话的时候,全身就猛然酸麻起来。 好似有无数只蚂蚁或者飞虫在啃咬他的骨头,他惊恐的想要叫喊,脖颈上又挨了一下,于是下一瞬就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丁薇扶着船舷用力喘气,恨不得把嗅进胸腔里的那些酸臭气味都吐出来。 即便她自从来到这个时空就一直活得磕磕绊绊,甚至还跳过山崖,但却从未受过辱。 今日,在她这般惦记夫君和孩子的时候,居然差点儿被毁了清白,这让她心里堆积了多少日的委屈彻底爆发了。 “畜生!让你打我主意!踹死你!” 她也不管地上的人是谁,拎起裙角掖在腰带里,就拼命抬脚踹了起来。 “我让你欺负女子!我让你色胆包天!我让你的脏手赶碰我!” 即便她的力气不及男子,但是狂怒之下,也是全力尽出,踢得那人满地疼得喉咙里斯哈有声。想要闪避,无奈身上酸麻得同面条一般软绵绵,想喊又像喉咙堵了东西,一时间是鼻涕眼泪齐流。 丁薇踹得累了,气喘吁吁整理好衣裙,末了借着惨淡的月关蹲身挨近惊恐的船工,低声警告道,“你应该庆幸,只被我痛打一顿就算了。否则,你全家都会被杀个干净!你若是聪明,就闭紧嘴巴!我能让你这样像鼻涕虫一样趴着,也能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若是不服气,你就试试!” 说罢,她慢慢站起身,到底气不过,又狠狠一脚踹在了船工的脸上。 船工疼得闷哼一声,眼神怨毒又惊恐的目送她转过船舱没了踪影。 船身划破河面激起的水花泼上了水面,慢慢浸透了他的衣衫,冷凉的厉害,也让他后悔至极。怎么就突然起了色心,怎么就会认为这个女子柔弱好欺负,如今踢到铁板,明日可怎么面对一众兄弟的嘲笑… 丁薇摸索着回了仓房,许是方才“剧烈运动”把满腔怒火焦虑都发泄出去了,她居然很快睡了过去。自然也不知道,方才那幕还有外人看在了眼里。 秦睿坐在高高的桅杆上,宽大的风帆挡住了他的身影,却给了他开阔的视线。 第246章 美人和隔壁春花儿 方才乍然有船工欺负女子,他还懊恼被扰了兴致。好不容易,老贵被秦全灌了两碗老酒,这才得了片刻清闲时刻。没想到还碰到这样的肮脏事,真是倒胃口。 可是不等他出手,那女子却几句话稳住船工,转眼就把人放倒了。特别是那几十脚的“夺命连环踹”,让他是大开眼界。原来女子除了宫里那些矫揉造作,只会争风吃醋的花瓶,还有这样聪明又厉害的… “唰!”他轻飘飘落了地,吓得正后悔不迭的船工又瞪大了眼睛。 秦睿上前有脚踢了踢船工的屁股,冷笑道,“就你这蠢货还敢动歪心思?哼!我今日心情好,否则一脚送你去河里喂鱼,也不过多给几两丧葬银子罢了。” 那船工说不出话,但眼里却满满都是惊恐。丁薇不过是个落难的厨娘,他沾点便宜,也没人追究。 但秦睿可是整个船队的大主顾,即便有人知道他死得蹊跷,也不会出头替他讨公道。 最不济,秦睿扔个百十两银子分不分,整个船上的人都会很欢喜忘记有他这个人存在过… 这般,越想越惊恐,船工身下的水渍也就又多了一滩。 秦睿嫌恶的翻了个白眼,又赏了他一脚,这才晃悠悠回了前舱… 就这般,两日又眨眼而过,待得丁薇再次拾掇了包裹,准备上岸的时候,又被告知昨晚早就停靠补给鼓了。 这次别说丁薇恼了,就是罗婶子都看出其中的蹊跷。她直接掐了自家男人的耳朵逼问,“你说,你为什么总是偷偷摸摸补给,为什么就不让云娘子下船?” 罗老大扫了一眼脸色铁青的丁薇,自觉脸面挂不住就呵斥道,“臭婆娘还不放手!我是船老大,我说什么时候停就什么时候停!有能耐你跳下去,别在船上啊!” 丁薇听得这最后一句话明摆着是敲打自己呢,心里更恼了,盘算着是不是要想个办法控制这个船老大。 她这里盘算着,罗婶子却是撒了泼。原本听着船工们打趣让自家男人收了丁薇做小,她就打翻了醋坛子,如今自家男人一次又一次偷偷补给,不肯让丁薇下船,她怎么可能不怀疑? “好你个罗大耳朵,你忘了当年饿的半死,是谁把你救回去了?如今有船了,做老大了,你就翘尾巴了,是不是?当着老娘的面儿,你就想勾搭小的?好,我也不活了,我给你腾地方!” 说着话儿,她就扳着船舷想要跳下去。罗老大吓得白了脸,死活抱了她,“你这婆娘,我没那个那个心思啊!” “你没那个心思?那为什么偷偷补给,不让人家下船?” 罗婶子根本不听他的话,挣扎着还要往船下跳。她本就膀大腰圆,罗老大累得是满头大汗。实在无法才说道,“哎呀,不是我要留人。是…是主家要留人!” “主家?”罗婶子却是不肯相信,骂道,“你骗鬼去吧,主家都没见过云娘子,怎么会拦着她下船?” 罗老大扫了一样同样满脸疑惑的丁薇,犹豫半晌,还是说道,“还不是云娘子的饭菜做得太好了,别说主家吃顺口了,就是船上这些兄弟也一日三顿盼着开饭呢。” 罗婶子听了,仔细想了想,果然就不再寻死觅活了,麻利的跳下船舷,末了扫了丁薇一眼,尴尬说道,“那个,云娘子,你看这事实在怪不得我家孩子爹啊。若不然,你…恩,去跟主家说说。毕竟这是人家出了银子的,我们只是个出力气的粗人。” 丁薇这会儿也是哭笑不得,实在没想到,她不过是不想在船上吃闲饭,又想赚些盘缠。哪知一手好厨艺,反倒成了拦路虎? 气恼之下,她的倔脾气也上来了。她就不信,这条船要一直在水里,没有靠岸的时候?她就不信,昨晚的补给能吃一辈子? “婶子,我怕是不好再伺候主家了。以后还是帮你张罗船工的饭食吧?” 罗婶子原本以为丁薇会什么都不做了,没想到她还愿意接过船工的饭食,要知道十几口人的一日三餐,也是个累人的活计。 于是,她犹豫道,“那多不好啊,云娘子还是歇歇吧。” “婶子不要同我客套,我有些活计做也是占心思,否则太想家里孩子,一个时辰一个时辰的熬,太难受了。” 听得着话,罗婶子心里愧意更深,狠狠瞪了自家心虚的男人一眼,上前拉了丁薇的手,一边走一边小声道,“你放心,我以后晚上也不睡了,替你看着这些没良心的,一旦船靠岸就马上送你下船。” “谢婶子!” 两人边说边回了灶间,留下罗老大砸吧着嘴,也觉得冤枉。人家雇主有命,他总不能不听吧。 正懊恼的时候,眼见在船角探头探脑的船工,就开口喝骂道,“王柱子,你又躲懒,还不去拾掇缆绳!整日里不知道脑子都灌了什么东西,走路都能把自己摔个半死!废材一个!” 那船工被骂得涨红了脸,一溜烟跑去干活儿了。 中午十分,前舱里的一老一少,主仆两个已是拾掇好原本放置书本的桌子,只等秦管事端了饭菜回来。 老贵笑眯了眼,一边洗涮着毛笔,一边笑道,“先前见人又捞了几尾活鱼,中午许是有糖醋鱼吃。要说这厨娘的手艺不及咱们王府的老顾,但就是胜在一个新字上。鱼除了炖,还能做成肉丸子,还能裹了面炸,味道酸酸甜甜还下饭。” 秦睿听得肚子有些咕咕叫,丹凤眼望向门口,笑道,“秦全怎么还不回来,是不是躲在外面先吃了?” 老贵笑起来,还要说话的时候,秦全却是苦着脸从外面进来了。 “怎么这个模样,谁还敢给你脸色看?”老贵目光隐隐看向门口,含着三分探求。 秦全却没有应声,只把托盘放在桌子上,待得打开扣好的盘碗。不必说什么,老贵同秦睿两个就明白他这般苦着脸的原因了。 往日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完全改换了模样,青菜炒的黑乎乎,肉片子油腻腻,只看上一眼就让人食欲全无。 若是原来的饭菜是一位国色天香美女,眼前这些饭菜就是隔壁邻居家的胖春花儿啊。 “这…是怎么回事?” 秦睿的一双丹凤眼惊得瞪圆,神色里的三分邪魅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完全就是被抢了骨头的可怜小狗模样。 “说好的糖醋鱼呢,鱼丸汤呢,红烧肉呢…” 老贵也是瞪了眼睛,但却很快反应过来,问道,“那厨娘是不是知道夜半补给之事了?” 秦全点头,苦笑道,“人家说了,主家金贵,她一个落难女子先前不知天高地厚,如今可是不敢冒然动手做吃食。调料里也有很多对身子不好,万一哪次脑子糊涂放多了,她…恩,担待不起!” 主仆三人对视一眼,都是有些心虚。老贵开口道,“不如再赏些银子吧?” 秦全却是摇头,“罗家婆娘说了,这女子心急换船赶回东昊,家里还有孩子需要照料。如此耽搁了五六日,心里怕是有气呢,给多少银子也不会妥协。” “那她脚下这艘船总是咱们花银子雇下来的吧?”老贵黑了脸,在王府里说一不二习惯了,突然被个厨娘呛了,他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秦全还要说话,窗外却是飘来一股浓浓的香气,主仆三个下意识望了过去。就见一个船工笑嘻嘻端了一只大碗从窗前路过,老贵立时唤了他过来。 那船工心急去吃饭,但主家召唤又不得不停,就小心翼翼端了大碗走上前,问道,“公子,可是有吩咐?” “咳咳,”秦睿尴尬的咳了两声,丹凤眼瞄向那碗汤,问道,“今日伙食还好?” 船工以为是主家体恤,惦记他们吃得好不好,倒是有些受宠若惊,赶紧应道,“谢公子惦记,今日中午是鱼汤炖豆腐,听说是云娘子亲手做的呢。我们罗老大家的婆娘手艺太差,做的菜同猪食差不多。难得云娘子是个勤快的,不愿在船上吃闲饭,我们就有口福了!” 说罢,他馋的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又问道,“公子若是没有吩咐,小人就下去了。” 秦睿摆摆手,那船工就行了礼,欢欢喜喜喝汤吃饼子去了。 留下主仆三个都是叹了气,人不是他们救上来,又没吃船上的闲饭。只不过“生怕”伺候不好他们,不再特意整治饭菜了,他们也不能以这个理由发作啊。 “罢了,强扭的瓜不甜。”秦睿挑挑墨眉,想起那晚见得的趣事,丹凤眼里闪过一抹笑意,“秦全去告诉这云娘子,下一次停靠补给一定在白日。” “是,主子。” 秦全赶紧应了,末了把托盘里的“猪食”原封不动又端下去了。 留下主仆两个嗅着窗外传来的香气,肚子越发饿了。但胃口这东西就像个小女孩,被养刁了,就再难变得乖顺。吃惯了山珍海味,再难将就粗茶淡饭,更何况还是“猪食”。 不过,好在秦全很快就赶回来了,这一次脸上笑得都要开了花。 手里的托盘一样放的满满,但却不是先前的菜色。 三只大号的青花白瓷碗里,装的是白生生的鱼肉饺子,配上四碟子酸甜开胃的小拌菜,看得主仆三人立时大喜过望。(卡文,努力钻研中,更新不定,求理解。) 第247章 难如登天 于是一边吃着饺子,一边犹豫个不停。放人离开,以后就没这样的好口福,若是不放,立刻就吃不到。真是纠结啊,纠结啊! 灶间里,罗婶子一边吃着鱼肉饺子一边赞着,“这个扁食真是鲜啊,我日日在水上飘着,怎么就没想起鱼肉还能做馅儿料?” 丁薇慢条斯理咽下嘴里的饺子,又喝了一口水,这才说道,“这是我成亲的时候,娘家陪送的吃食方子,据说是家祖琢磨出来的。一直没有大鱼取肉,我也没尝试过,不想今日还有机会做来吃。” 罗婶子面色有些讪讪,她倒真存了再把这方子学到手里的贪心,但丁薇说是嫁妆,她就不好开口了。 丁薇把她的神色瞧在眼里,又道,“过两日我就下船了,这几日婶子无事多做几次鱼片粥和春饼,有什么错处,咱们也能多琢磨。将来婶子若是不愿在水上飘着了,在码头开个小食铺也足够养家糊口了。” “那可太好了,我就佩服你这一身的好本事。可惜太手笨了,若不然也多学两样,哪怕不开铺子,平日给家里爷们儿和孩子做了吃也好啊。” 丁薇闻言,神色一黯。好似那些一家人围坐,等待她煎炒烹炸往上端吃食的日子就在昨日一般,到底为什么突然就天翻地覆了。难道是她命里有这一劫,还是老天爷对他们一家人的考验? 这些时日,她没了下落,不知道家里要闹成什么样子了。安哥儿是不是瘦了,暴脾气的师傅一定又骂得公治明狗血淋头了… 许是心有灵犀,这样的时候,东昊皇宫之中,公治明正对着满满一桌儿饭菜发呆。恍然间望向窗外,总觉蓝天白云之间有他想要的讯息,可惜,他怎么也读不出。平生第一次怨恨自己如此无能为力… 坐在他对面的方信见此,也是放下了手里的筷子。即便是山珍海味,没了那种温暖的味道,也是一般的生硬。 “天宝,多少吃点儿吧。你若是倒下了,安哥儿怎么办?” 公治明回身,深深凹陷进去的双眼里暗淡无光,他干裂的唇角扯起一抹苦笑,开口就道,“文澜,我要踏遍运河两岸,甚至天下,去寻薇儿。明日我就下旨立安哥儿为太子,丞相监国,到时候你在京都多照料安哥儿。” “不成!”方信儿闻言瞪了眼睛,脑袋摇得同拨浪鼓一般,“安哥儿才两岁,怎么对付得了董阁老那几条老狐狸。再说了,万一你有个好歹,要安哥儿怎么办?” 公治明却是不理会儿他的反对,反倒拿起了筷子极力忍着厌烦往嘴里塞吃食。这个时候,他还不能倒下,他的妻还在某处等着他去找寻。 多年的朋友兄弟,方信最是清楚公治明的脾气,怎么会不知道他心意已决,但国家大事,江山社稷,怎么也不能轻易抛下啊? “天宝,你再等一段时间吧。还是我去,我带足了人手沿着大运河两岸去寻,若是寻不到就去金河,甚至入海口,找不到人我就不会来。成吗?” 公治明却是摇头,“我的妻,我要自己去寻!你好好帮我照料安哥儿,就是全了我们兄弟的多年情分了!” 两人正是争辩不休的时候,突然方谰捏了一只红漆封口的竹筒从外边走了进来。 尉迟悔深深为当日之事后悔,若是他没有冒然上前抓人,丁薇也不会因为躲避掉进水里。因而他早把侍卫统领的位置让了出来,日夜不停的带人在外搜寻。 方源因为是方信的族弟,又曾护卫过丁薇母子,就被调了上来,倒也兢兢业业,尽职尽责。 这会儿,他进了屋子就跪倒在地,“皇上,铁勒边关八百里加急军情!” 方信同公治明对视一眼,齐齐皱了眉头。 方源亲手承上竹筒,公治明检查过火漆就打了开来,看罢又递给了方信。 方信越看越是惊奇,疑惑道,“虽然距西征之时也有两年了,铁勒多少恢复了一些元气。但如今东昊即便百废俱兴,也不是铁勒能抗衡的,他们怎么有胆量进犯?” 公治明摇头,心里同样拆移。虽然他自小受老王爷教导,对西昊忠心耿耿,但毕竟是公治家的唯一传人,也是西昊皇族的一根喉中刺。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道理,如何保全公治家,几乎是刻在他的骨子里。 所以当初即便轻易就能踏平铁勒,但他依旧以兵力疲惫,补给不足为理由,撤兵班师。不想路上就中了司马权的暗算。 如今乍然听得铁勒居然再次集结各部落精锐骑兵,驻扎在边境线内,他也开始怀疑铁勒的汉王是不是突然抽疯了。 当日铁勒强盛之时,号称三十万铁骑,都被他打的落花流水,丧家之犬一样往草原深处逃窜。如今只剩了三五万兵力,怎么就突然壮起了胆子。难道铁勒有了什么底气,或者抓了什么把柄? 公治明心头陡然就悬了起来,双眸厉色一闪而过。 “送信兵卒可还说别的了? “回皇上,没有。”方源低头应道,“那送信的校尉同末将熟识,末将多问了两句。好似铁勒并无进犯之意,但军营里却好似带了女眷。” “女眷?”方信听得也是更糊涂了,难道铁勒汉王出征还要带着妻妾不成? 不论两人怎么猜测,边关异动总是大事。 很快,几位阁老同丞相,还有冯勇都奉召进了宫。 待得看过边关急报,文武重臣都是有些犯嘀咕。不明白铁勒那些被打残的牧人,怎么又长了胆子。 说不得,这事要从前因后果,甚至可能发生的变数都讨论个遍,最后一直建议皇上,同样集结重兵,戍守边疆,以不变应万变。毕竟东昊如今也是百废待兴,若是能不动刀兵,尽量不动。当然,铁勒一定要开战,东昊也不怕就是了。 公治明听着众人议论纷纷,心神却分了一半不知到哪里。难道是他多心了吗,冥冥中总觉铁勒突然集结骑兵同丁薇失踪有关… 千里之外的丁薇并不知道,边关即将重燃战事。听得罗老大说,明日就要靠岸补给,她吃过晚饭就不曾在睡觉。并不是她不相信那所谓的雇主,实在是前两次被坑怕了。 一晃已是在船上多住了七日了,加上落水昏迷,足足十日了。就算靠岸就能立刻搭上回程的商船,还要耗费十日回到东昊,算来算去,再次回到家怕是也有一个月了。更何况,她跟在公治明身边也有一年多了,从未听说过大越的名字,采买东西也没听说,某物来自大越,显见两国通商不算频繁,也说不上友好。 若是寻不到允许她搭乘回东昊的商船,她的归家路还要被无限期延长。所以,这一次靠岸绝对不能再错过了! 这般想着,她就挑了灯,帮着罗婶子做针线。本来罗婶子还说陪她等着,结果天色没黑多久,她就倒在床上鼾声四起了。 丁薇好笑,拾掇了针线筐,又在船舷边站了一会儿就回来继续等待。 这一夜分外漫长,好不容易待得天亮,隐隐已是能看到岸边有村庄的影子了。 既然有人烟,就是离城池不远了。 丁薇很是欢喜,即便疲惫也笑开了脸,看得几个忙碌的船工一边忙碌一边嘀咕。 “这云娘子上船多少日了,今日要下船了,才露个笑脸儿。咱们的船就这么招她嫌弃?” “这女子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嫌弃咱们这些苦哈哈也是应当的。” “不过,她做的那些吃食可是太香了。以后怕是吃不到了,真是舍不得呢!” “你这馋鬼,有能耐把人家娶回家里,日日给你做饭去啊!” 众人都是哄笑,惹得听了个模模糊糊的丁薇皱了眉头,正好罗婶子揉着眼睛出来,两人就进了灶间。 待得吃了早饭,日上三竿,眼见前方的城池近在咫尺,却突然有只鸽子落在了插了红旗的桅杆之上。 罗老大见了立时就爬上去抓了鸽子送去了前舱,结果回来的时候,就命令众人全速开船。 雇主多加一百两银子的船费,要求两日内必须赶到越都。 一趟行船,不过二百两,突然涨了一半,罗老大又不是抠门儿的,多少都会多分大伙儿一些工钱,更何况人人都是归心似箭,能早到家两日也是好事。 所以,船工们听了没有任何异议,都是加紧了手里的活计。 唯有丁薇听到这个消息,气得立时铁青了脸。不过是下个船,这么简单的事,怎么在她这里就难如登天一样? 她恨得抓了包裹就要往船下跳,别罗婶子死活拉了回来,“云娘子,你再急也不能这样啊!这可是金河,就算会凫水,一个大浪过来也把人打懵了。就是等闲小些的船都不敢在河里过,你可不能犯傻啊!” 丁薇狠狠盯了那湍急的河水几眼,不得不打消了跳河游上岸的念头。她前世不过是在泳池里学过几日,勉强会换个气。但落进这样的河水,还真是纯粹找死。 可是,她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前舱里,秦睿一改懒散邪魅的神色,端正坐在桌前盯着手里的密信出神。 秦全和老贵伺候在一旁,老贵苦口婆心的劝着,“王爷,回去之后可不能再同皇上置气了。您不愿意娶永华郡主,同皇上说就是了,皇上那么疼您,怎么舍得勉强您?您这般跑出来,皇上怕是惦记的厉害了,若不然也不会旧病复发!” 第248章 离别是相聚的开始? 站在他后侧半步的秦全闻言,眼里闪过一抹嘲讽,但开口却是附和道,“主子,贵叔说的是。皇上最疼您了,你可不能再惹皇上‘担心’了。” 秦睿半垂的眼帘掩了眸子里的复杂,神色里却添了三分愧疚七分悔意。 “本王不过是想要出来走走,没想到皇兄如此…” 老贵还要再说话的时候,丁薇一把推开门就闯了进来。 她冷冷扫明显很是吃惊的主仆三个一眼,施施然走到桌子对面的椅子上坐了,半点儿没有拘束,好似这里就是她的卧房一般熟悉安然。 “放肆!你是什么人,随便就闯进来?” 老贵第一个冷了脸呵斥,可惜,丁薇根本不看他,慢条斯理给自己寻了个干净杯子倒了茶水,末了喝了两口。 老贵彻底恼了,伸手就要来揪丁薇。丁薇右手扣了两只绣花针,但不等她动作,秦睿却是拦了老贵。 “贵叔,且慢!”他的丹凤眼斜斜挑向丁薇,眸子里带了几分兴味,“你是云娘子吧?这些时日照料我们主仆三个的饮食,辛苦你了。” “谈不上辛苦,不过是不愿让人家说嘴,骂我吃闲饭罢了!”丁薇不着痕迹收了绣花针,冷冷应道,“我过来也没有旁事,不过是多问一句。公子必然是识字的吧?” 秦睿嘴角翘了翘,笑道,“自然。” “那公子可听说过一句话,‘人无信不立’?”丁薇想着自己日夜期盼,却一次次失望,恼恨得捏着茶杯的手指节都泛了白,眸子里厉色也越发浓郁。 “三日前,秦管事亲口应承过什么,公子不会是忘了吧?” 秦睿扫了一眼那咯吱作响,显见很是“痛苦”的茶杯,眼里笑意一闪。 开口时候却是三分歉意七分悲伤,“云娘子所言,在下怎会不知?只不过家里突然传来消息,家兄重病,急待在下回去。 所以耽搁了云娘子下船,实在是无奈之举。云娘子若是信得过在下,不如一同到越都落脚,在下亲自派人安排护送你回东昊,如何?” 家人重病?丁薇皱了眉头,既然这人不是故意捉弄她就好说,毕竟谁也保不准有什么急事发生。但想起还要耽搁好几日,她就忍不住急躁。 “还有几日到越都?” “两日,”秦睿慢悠悠应道,“云娘子上船也有八九日了,再心急也不差这两日。再者说,在下在越都还有些人手,寻找回东昊的商船必定要比你一个女子更便宜。” 听得只要两日,丁薇脸色缓了缓,至于秦睿承诺寻找船只的事,她顶多是半信半疑,毕竟已经“错过”三个码头了,她就是猪,也明白这人不可靠了。 “那就多谢公子了,希望这次不要再‘错过’越都了。” “不会,越都是终点。” 丁薇扫了一眼笑吟吟的秦睿,心里多添了一个危险的记号,转而抬手喝干茶水,起身走了出去。老贵许是实在气不过,还想呵斥两句,却被丁薇一个冷眼盯在了原地。 前舱里一时间静默了良久,到底还是秦全滴溜溜转悠着眼珠子,嘀咕道,“平日瞧着这女子就知道围着灶台转,不想还有几分古怪?” 老贵也是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双昏黄的老眼里偶有精光闪过。 秦睿给秦全使了个眼色,秦全立刻会意,咋呼道,“主子就是心急赶回去探望皇上,没功夫理会她一个女子,否则就得让她知道什么叫规矩!哼!” 果然,老贵听了,神色一缓,想了想确实在这个时候不好节外生枝,于是就道,“主子,正事重要。” 秦睿眉眼间堆积了几分郁色,好似心思根本没放在方才之事上,摆手叹气道,“原本去东昊走一趟,不过是散散心,顺手买了几船药材回来。哪里想到,皇兄就病倒了。早知兆头如此不好,本王宁可空手而回。” 秦全赶紧应道,“就是啊,若是大皇子同二皇子听说王爷带了药材回来,必定又说您居心叵测,说不定皇上生病都是您害得?” 老贵狠狠瞪了秦全一眼,却是安慰道,“主子不必担心,皇上可是最疼爱您,一定不会听大皇子同二皇子的挑拨之言。” 秦睿叹气,末了撵了两人出去,独自坐在窗前沉思,那背影怎么瞧着怎么落寞。看得倒退出门的老贵,眼底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得意… 罗婶子本来惦记丁薇同雇主吵起来,好不容易盼着她回来,眼见她脸上没什么怒气就放了心。 “云娘子,你也不要心急,还有两日就到越都了。那里的码头船只更多…”说道这里,她许是想起这话实在说过太多次,而每次都没实现,于是尴尬的赶紧转了话头儿。 “这眼见就是中午了,咱们做些菜色啊?” 丁薇原本想要不理会,但想想那前舱里貌合神离的主仆三个,主子病弱,老仆诡异,管事懦弱,她又叹了气。左右没日了,还是善始善终吧。 “前舱做道鱼汤,米饭,再炒两个清淡的菜色。另外,咱们船上有药材吗,不要什么金贵的,当归黄芪之类就成?” “有啊,”罗婶子做犯愁给前舱的雇主准备饭菜了,听说丁薇还愿意再接手,自然欢喜。一跌声应道,“咱们这船运的都是药材,怎么可能没有?你先准备着,我这就找秦管事要去!” 丁薇听得心头一动,赶紧又道,“婶子,我先前落水许是受了凉,这几日一直有些不舒坦。若是秦管事不吝啬,能不能帮我多要几样药材回来?” 罗婶子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点了头。毕竟药材都在船上装着呢,秦管事就算不同意,她随便找个船工都能在袋子里抠出一点儿来,倒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秦管事本来听得罗婶子要药材,还藏了防备之心,生怕丁薇心里存了怨恨,把他们主仆三个都放倒。 但是待得午饭端上来,他眼见奶白色的鱼汤里,漂了当归和黄芪之类,不但退了怀疑又多了三分惊奇。 这云娘子到底是什么来头,难道还会医术不成?这道鱼汤瞧着普通,实际去补气血的好东西,即便不能解了主子体弱的老毛病,但总会有些补益。 秦睿喝了一口鱼汤,眼里也是闪过一抹暖意。几个女子倒是有趣,先前还恼得直接闯门,结果就因为见到自己气色不好,午饭就换成了药膳,是该说她胆子大呢,还是…过于善良呢? 不过,想归想,他手下的勺子可是没停,一口气喝了大半碗才说道,“记得再赏二两银子!” “是,主子。”秦全也是有这个念头,听得主子一开口,立时就应了下来。这么多年,主子身边都是皇上“安排”的人手,别说给主子做些贴心又补身的吃食,就是发病时候,都只能等宫里派太医来。 今日这碗鱼汤,不看别的,只看这份心意就值得赏赐。 老贵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偶尔眼角扫到那碗鱼汤,嘴角扯出一抹嘲讽。一碗鱼汤而已,还真当灵丹妙药了… 许是老天爷大发慈悲,注意到了丁薇的急切,接下去两日,几乎是一帆风顺,船队在一个午后终于靠了岸。 原本以为越都的码头一定是繁华至极,没想到不过是个普通眉头,大船才停了那么几十艘,小船倒是很多。岸上也只是有百十户人家聚聚的样子,别说城池,连个像样的镇子都不如。 丁薇看得心凉,拉了心虚的罗婶子问了几句才知道,原来所谓的大越都城离得这里还有二百里… 好吧,丁薇已经没有力气去计较这些“细枝末节”了。她迫不及待的背了包裹,告辞了罗婶子,就踩着木板跳下了船。至于前舱里的雇主,她连打个招呼的想法都没有,至于那所谓的护送回国的承诺,她更是直接扔到了脑后。 船工们隐隐见着丁薇的身影消失在人群里,眼神都是复杂至极。 先前他们自觉有人做好吃食,日子过得还是很欢快的,对丁薇也是多有感谢。但这两日,也不知道这位抽的什么风,居然在船尾支炉子熬起了药,那味道熏得大伙儿做活儿都晕乎乎。 前舱里,秦睿已是换了一套利落的衣衫站在窗前同样望着丁薇,嘴角牵出一抹神秘的笑。有些时候,本以为是离别,但说不准也是相聚的开始… 正在人群里穿行的丁薇突然觉得脊背有些发凉,不知为何心头也有些怪异,她抬手摸摸左臂上缠绕的简易布袋又安了心。被师傅训练了一年多,她早已不是个任人欺负的弱女子了,若是谁敢打主意,她也不会手下留情,这些时日窝了一肚子的火,急待发泄呢! 这般想着,她就从头到尾,一家家问询哪条商船近期会去东昊。 结果这一问,她却是更郁闷了。百十条船里只有三条近期会去东昊,两条船主迷信,死活不准许女子搭乘,还有一条倒是没这规矩,但却要一个月后启程。 丁薇气个半死,无奈天色将晚,不知什么时候,码头也多了些瞧着流里流气的男子,她想了想就选了家最大的客栈住了进去。 第249章 无奈同行 客栈掌柜还算和气,许是最近生意也是有些清冷,一间干净宽敞的上房只要了八钱银子,但也心疼的丁薇心头滴血。 在船上混迹十日,前后得了十两银子的打赏,除了分给罗婶子的,她就落了七两多。掰着手指算算,也就够十日客栈的。若是不能尽早找到商船搭乘,怕是连船费都要搭进去。 不过有个安全的落脚地比什么都强,这个时候也不是心疼银子的时候了。 许是终于下了船,即便没有找到合意的船搭乘,但丁薇到底还是松了一口气,这一晚睡得还算香甜。 第二日天色刚刚亮,她就起来洗漱干净。 出门在外最忌露富,丁薇如今倒是省心,先前落水时候把首饰丢了个一干二净,衣裙也泡烂了。这会儿头上插的是一只两文钱就能买到的木簪,一身细布衣裙,一双罗婶子送的旧鞋,本身容貌只算中上,煎熬了这十多日,脸颊瘦下去,嘴唇泛白,除了大眼依旧明亮,简直就是如同外边普通的农妇一般。 客栈楼下吃了一碗没滋没味的阳春面,丁薇结算了店钱就又去了码头停泊处。 本来还想央求那两条商船的雇主,结果人家居然起大早跑掉了,气得丁薇跺脚。待得再去第三条船问询,船老大更干脆,直接就道,“小娘子,你若是能拿出二百两船费,还有一百两的过河费,交给拦河坝两侧的守军,大越五十两,东昊五十两。我立刻就开船!” 三百两? 丁薇气得瞪眼睛,这真是一文钱难道英雄汉。自从她在这个时空苏醒,张罗着给家里开了铺子,几乎从未为银钱为难过。 先前即便要买铺子,银钱不够,一来有公治明这座金山在,她即便碍于自尊不要他的“投资”,但那银子总是在眼前,拿不拿是她的问题。二来,娘子军的商铺一直在赚银子,她最多不过多等一月就有银子花用。怎么说,这都不算难事啊。 如今手里就七两,船老大开口要价三百,差距简直是天地那么远… 那船老大心眼还算不得坏,见丁薇确实心急赶回东昊的模样,就多了两句嘴,“没银子就别张罗回去了,昨日有铁勒边境那边回来的人说,铁勒大汗又吹号角招人了,怕是又要攻打东昊。它们两国可是世仇,只要打起来就是不死不休。你不如在我们大越躲一躲了,省得回去受那个战火!” “什么?铁勒要动兵,这消息可是真的?” 丁薇惊了一跳,大越对她来说实在陌生,但铁勒可是听得极耳熟,当初公治明西征打残了大半个铁勒,几乎是在夜里说起都止小啼哭。如今才短短两年,铁勒就要卷土重来,是欺负东昊新立,还是再次有了进犯的底气? 那船老大听的丁薇问询,撇撇嘴,吐了一口浓痰,不耐烦的摆摆手,“你一个小女子问这么多做什么?到底有没有银子,有银子就开船,没银子就走人!” 丁薇气结,真想赏他一把痒痒粉,让这个说半截藏半截的恶人痒到死。 但她独身一人在外,到底不好惹事,只能忍气离开了。 不知是不是所有商船一夜间都得了东昊和铁勒战事欲起的消息,听得丁薇问询,几乎各个船主都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丁薇无法,退而求其次,想要先往滂城走,到了滂城再往汶水码头,这般倒换下来,总是离得东昊近了。到时候,实在不能坐船就走陆路。商人逐利,即便再凶险,总有商贾会来回东昊同大越之间,她只要碰到一个,怎么都能想办法搭个伴儿。 这般打定了主意,丁薇就又开始从头到尾挨个商船问。各个船老大几乎都认识她了,有的不等她开口就说不去东边,有的说过些时日才去,倒也有说立刻开船走的,但说话时候眼珠子却黏在她的胸前动不得… 足足一日,丁薇累得是口干舌燥,日暮时分只能又回了客栈。 客栈掌柜是个消息灵通的,居然免费送了一碗粥,一碟子咸菜,末了坐在丁薇对面,笑道,“小娘子,本来东昊同大越就不是相处多亲近,金河上的坝口收银子越来越多,几乎都没人过去了。你身上又没有多少银钱,还不如在这里做几月工,攒够船费再张罗回去。” 丁薇警觉的望向笑呵呵的掌柜,淡淡问道,“掌柜的怎么知道我没有船费,我一个小女子也没本事赚工钱,这话掌柜是如何说起的?” 那客栈掌柜眼里精光一闪,笑得去依旧和气,“小娘子不要多心,我也是听罗老大那条船上的苦力说他们随船救了个女子,做的一手好菜,其中一道麻辣鱼,好吃又发汗,最适合水边人家多吃。这码头人来人往虽然杂乱,但要回东昊的女子可就你一个啊。所以,小娘子不用多斑驳,老朽肯定没认错。” 丁薇挑眉,心里倒是忍不住懊恼,这两日心急寻船,倒是忘了还能卖菜方子换银子这办法了。说起来,若是去了越都那些大酒楼,菜方子一定更金贵。但这里离得越都还有二百里,来回路上不知要遇到什么凶险,倒不如直接卖给眼前的掌柜了。 “我着急回东昊去,掌柜的想要留我在这里做工,怕是不成。但若掌柜有意,我们可以谈谈那道麻辣水煮鱼的方子…” 客栈掌柜眼里精光更盛,笑得也越发欢快了,“老朽只听人家说起,却还没亲口尝过。不如小娘子露一手,老朽才好开价儿啊!” 这话倒也有道理,丁薇想了想就喝了粥,转而同掌柜的去了后厨。 客栈的后厨拾掇的还算干净,还有一个胖厨子带着一个杂工在里面忙碌,见得掌柜带了丁薇进来也没多说话,继续挥汗如雨的炖着菜。 丁薇也不在意,找了一个口干净的小铁锅,在养鱼的水缸里抓了一条二斤的鲤鱼就折腾开了。 那掌柜好似也是个坦荡的人,居然连大厨带杂工都撵了出去,末了自己也站到了门口,一副避嫌的模样。 丁薇笑了笑,就继续忙碌,不到半个时辰,一锅飘着红彤彤辣油,麻辣鲜香的水煮鱼片就从灶上端了下来。 老掌柜立刻就拿了筷子上前品尝,不必说辣的嘴里嘶嘶吸气,却也忍不住多吃了几口。门外的大厨和杂工不知何时也跑了进来,待得都品尝过了。 那掌柜同大厨一对眼色,大厨就走开了。老掌柜抬了下巴,褪去了和气模样,冷笑道,“小娘子,你这两日住的是我们客栈里最好的上房,一晚就要十两银子。今早,你只给了八钱,我还犯愁去哪里寻你补齐。不想你居然回来了,不必说,先把房钱补齐吧!” 眼见掌柜的突然变了脸,丁薇若是还不明白她进了黑店就是比猪还蠢了。 这两日四处碰壁,她存了一肚子的气,方才喝粥时候还以为时来运转,不想一脚踩进了狗屎堆。 “哼!”丁薇气极冷笑,扯了袖子一边擦抹头上的汗珠子,一边问道,“我若是拿不出银子呢?” “那就留下菜方子!”不知何时寻了把厚背砍刀的大厨已是得意的堵在了门口,那杂工倒还有些良心,躲在角落不敢出声。 老掌柜也是笑得“大度”,“对,小娘子没有银子付账,那就把菜方子留下。这菜方子就算送去越都也不过卖个五两银子,但你出门在外不容易,我给你九两八,补齐了欠账算了。” “那我是不是要多谢掌柜的仁义?”丁薇实在看着这些人的嘴脸恶心,也不等老掌柜再开口,抬手就两根绣花针把他定在了原地。 那大厨还不知发生了什么,拎到想上前,也被丁薇赏了两针,他手里的的砍刀落了地,刀尖划过脚面子,立时就有血色冒出来。他疼得嘴里呵呵有声,却无奈被丁薇扎得分毫动弹不得。 丁薇眼见那血色慢慢浸湿了他的鞋子,勉强算是出了一口恶气。正想着下一步要如何的时候,却有人突然笑道,“呦,我真是没有白白打马赶来,这么热闹,错过就可惜了!” 丁薇惊了一跳,下意识闪身到老掌柜身后,再抬眼看去,就见消失一日夜的秦睿正抱着双臂,斜挑丹凤眼依在门口。天边仅剩的霞光不算明亮,但照在他的身上,居然让丁薇心里添了三分暖意。 “原来是秦东家,当初某人可是答应安排船只送我回去,不想再无音讯。”丁薇想起这两日的遭遇,就忍不住嘲讽道,“怎么,秦东家这是突然想起自己食言,特意来同我赔罪的?” 秦睿耸耸肩,邪魅一笑,“云娘子猜的不错,在下正是来赔罪了。不过,大越马上就要封河了,水路是走不了了,不过在下寻了一辆破马车,采买了吃用之物,就缺个厨娘。云娘子可要搭车回去啊?” 丁薇闻言实在泄气,水路最快,偏偏就是坐不了船。走陆路倒也不是不成,只不过起码要晚半月到家。但她双眼扫过惊恐恼怒的老掌柜同那胖厨子,只能咬牙点头了,“希望这次秦东家不要再食言!” “好吃食都吃不完,我自然不会‘食’言了!”秦睿说罢,扭头就往外走。丁薇想了想,到底气不过,各赏了老掌柜同胖厨子一人一脚。(电脑砸坏了,修完已是半夜,三点早起,补一章。以后尽量避免,实在抱歉。) 第250章 迷雾重重 秦睿闻声回头,却是笑得不屑又古怪。妇人之仁,难成大事。即便差点儿被人家出卖,居然才不痛不痒还了两脚? 丁薇不知自己已是被未来的同伴鄙视了,走出客栈后门,眼见秦睿已是坐在了车辕上,一身粗布衣,外加一顶破草帽遮挡了半边脸,倒也像模像样。 她翻了个白眼,开门跳上了车,却也被车里海量的杂物吓了一条。铁架子,小铜锅,铲子勺子,调料罐子,菜板子菜刀,装了菜蔬的筐子,厚厚的锦被,纱帐,油毡,简直是吃用之物,应有尽有。除了一小块空处能勉强容她坐坐,其余都被塞得满满。 这是要赶路,还是去郊游啊? 可惜不等她问,秦睿已是一扬鞭子就赶着马车上路了。 丁薇无奈,只能认命的赶紧归拢东西,否则今晚就没有地方睡觉了… 坐在车辕上的秦睿听得车厢里的女子一边嘀咕一边悉悉索索拾掇东西,突然心情大好,原本是寻个机会彻底躲清闲,如今看来,这一路怕是不必觉得无趣了。 丁薇也没客套,勉强拾掇好了东西就合衣睡下了,当然左手扣了绣花针,右手握了一只装了药粉的小瓷瓶… 她这里迷迷糊糊踏上漫长的归程,根本不知夜半时候那客栈居然后厨里走了水,勇于救火的老掌柜和厨子小杂工都不幸遇难了。酒楼的东家是越都的一个世家旁支,还算宽仁,没有找三家人赔偿银子,但也没给什么丧葬费,码头上议论了几日就算平静了。 而百里外的越都,同样处于城中心的恢宏皇宫里,胡子花白的老皇帝正阴沉着脸问询跪在地毯上的老贵,“小六当真是被老大和老二逼走的?” 老贵额头紧贴在地毯上,半点儿不敢抬头,听得问话,赶紧应道,“回皇上,奴才半步不敢离开六王身边。本来六王在东昊运了几船的药材回来,还曾说要进献给皇上。 没到越都就听说皇上病了,王爷快马加鞭赶回,但是在皇宫门口碰到了大皇子殿下,殿下开口就骂王爷怎么有脸回来。 王爷气不过吵了几句,二皇子殿下正巧也带着太医来了,帮着大殿下…呃,王爷仔细问了太医,听说皇上暂时几月不会有危险,于是就扭头回王府了。 奴才心急进宫禀告,可是回去时候就听说王爷出门去寻名医给皇上诊病了,连秦全都没带。想必…呃,想必,他是真恼了!” 老皇帝慢慢捋了捋胡子,微微眯起的双眼里精光闪烁,嘴角挂了冷笑,“难道他不是发现了什么,才故意寻个借口逃了?” “皇上,老奴不敢透漏一字半句啊,每月都在按照吩咐…嗯,行事,从不敢怠慢半点儿。王爷也对老奴信任有加…” 老贵还要再说什么,却被皇帝不耐烦的挥手打断了,“罢了,你的忠心,朕还信得过。退下吧!” “谢皇上信重,奴才誓死为皇上效忠。” 老贵赶紧表了决心,末了倒退出了大殿。留下年老的越皇手里的佛珠越转越快,良久,眼里闪过一抹厉色,到底还是开口道,“来人!” 侯在大殿角落的一个容貌极普通的太监无声无息到了跟前,躬身听命。 “传令,无论如何都要寻到六王的踪迹,他的一举一动都要仔细回禀,不可错漏半点儿。” “是,皇上。” 那老太监应了,眼角瞄着皇上好似还有话要说,又赶紧低头等候。 果然,老皇帝又添了一句,“那两个蠢货,朕掐了鹰翅扔到他们跟前都能被鹰耍的团团转!传令,禁足两月,闭门读书!” “是,皇上。” 同东昊京都一般,越都里的老百姓也多半长了千里眼顺风耳,不过一日,几乎人人都听说了消息。大皇子二皇子在皇宫门口撵走了赶回探望皇上的六王,皇上震怒,罚了两个皇子读书。 一时间,人人提起六王都是万般羡慕。皇宠如此之厚,难道老皇帝百年后,会把皇位传给兄弟,而不是儿子? 但宠爱这东西,就像披在身上的棉袄,外边光鲜,里面是不是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针尖,是不是夏日加身,就只有本人自己知道了。 如今这个“穿了棉袄的人”正客串了车夫,慢悠悠赶着马车顺着金河沿岸,慢慢往东去了,完全不理会越都之外的码头被查个底朝天… 同样的时刻,东昊境内也正有一只极其惹眼的队伍一路往京都进发。队伍前方猎旗招展,队伍里人人都穿了露臂的牛皮比甲,比甲上錾了无数铜铆,阳光照在上边很是耀眼,趁着下身的肥腿裤子,牛皮靴子,巴掌宽的腰带,彪悍之气惹得见者无不心惊。 但凡到了一地,这些人就寻了最好的酒楼吃饭,最好的客栈睡觉,却半文银子都不给。若是有人索要,那领头的壮汉永远都是一句话,“老子是使者,东昊不是礼仪之邦吗,招待客人吃饭睡觉还需要客人掏银子?” 客栈和酒楼自然不会罢休,一百多号人的吃喝拉撒,还尽点最好的用。即便不算利润,只本钱也有一百两了,谁损失的起啊。 好在这时候,府衙的人出面了,结清了银钱,另外又派了一千骑兵“护送”使节团进京。使节团本来还对吃用水准直线下降很是不满,但是“护送”的偏将当年可是西征过的老将,哪里惧怕这些当日像牛羊一样被宰了大半的手下败将啊。 爱吃就吃,不吃就饿着,当东昊是你家地盘呢? 两方人马磕磕绊绊,但都是快马赶路的好手,不过五六日就到了京都。 京都地处东昊正中,无论是先前的铁勒进犯,还是内战,战火都不曾烧到这里,自然绝大多数人都没见过铁勒人的模样。 于是,铁勒使者队伍进京这一日,北门附近的茶馆酒楼简直是人头攒动,座无虚席,这可了乐坏了茶馆和酒楼的掌柜,高声呼喝着小伙计招呼客人,偶尔也好奇的扭头往城门处张望。不知铁勒人到底是个什么模样,若是能多来走两趟,自家的生意可是跟着红火了。 好不容易日上三竿时候,终于见到骑兵护送进城的铁勒使节团。不必说,完全不同于东昊人的穿着和模样,惹的众人又是惊奇又是鄙夷。 有老夫子甚至当场站在酒楼上呵斥,“真是粗俗,袒胸露背出使,实在有伤风话!” 有人开口附和道,“老先生怎么同蛮人说这些,没有开化的野人,懂什么礼义廉耻?” “就是,听说他们那里都是兄亡弟继嫂,人伦都没有的牲畜,同他们说礼义廉耻,简直是对圣人的辱没!” 众人都是轰然大笑起来,恼得那些铁勒人右手齐齐按了背上长弓,恨不得一箭把这些人穿透。但领头的那个壮汉却是一摆手,秃鹫一般锐利冷酷的眼神扫过楼上之人,冷冷一笑。那笑里无比阴冷神秘,好似藏了什么说不得的秘密,但又足以伤的所有东昊人体无完肤… 许是感受到了他眼神里的恶意,茶馆酒楼里的人都是诡异的沉默下来了。直到队伍走远,才有一人骂道,“丧家之犬不夹着尾巴,居然还敢狂吠,当年皇上就该直接把铁勒踏平了。” “就是,就是。堂堂东昊,怎么允许这些牲口耀武扬威!” 众人过了嘴巴的瘾头,就纷纷端了茶碗说起旁的闲话儿,好似铁勒使节上门只是一件小到不能再小的事。因为当年杀得铁勒血流成河的大将军如今做了皇帝,无论铁勒有什么图谋,都不会得逞。 可惜,世事无绝对,有时候太过笃定,往往等来的就是失望… 乾坤殿里,文武百官照旧上朝,依次禀报自己分内的差事,偶尔遇到难事,众人各抒己见给皇上做个参考。谁也不敢高声,谁也不敢多嘴,都是瞧着皇上的脸色行事。 听说,永福宫住着的那位丁姑娘病得更重了,不只太医束手无策,就是她那位很有些江湖色彩,一出手就治好了丞相府人顽疾的师傅,也是愁苦的整日阴沉着脸,日日在外奔波,只为了找寻对症的好药。 可惜,永福宫里里还是时有哭声传出来,惹得众人看着皇上的黑脸,也是胆战心惊啊。哪里还敢再寻事由给皇上添堵? 能在朝堂上混迹的,都没有傻子。一时间花花轿子众人抬,三件喜事一件忧,慢条斯理的处置,倒也君臣相得。 正是这样的时候,殿外护卫禀报,铁勒使节到了。 文武群臣都是齐齐停止了脊背,特别是几个阁老和尚书,能爬到如今这个位置的,几乎都离不开家族的支持。自然也有自己的渠道搜集消息,铁勒使节这一路的嚣张跋扈,可是把他们的好奇心提得高高。谁也不明白,一个手下败将,到底有什么底气如此在东昊作威作福? 今日终于要揭开谜底了,人人眼里的兴味都浓了三分。 高坐龙椅的公治明,明显消瘦的脸颊紧紧绷起,双眸里厉色一闪,比之平日平添肃杀之气,沉声吩咐,“传!” “宣铁勒使节上殿!” 通传太监的声音尖利又响亮,很快传过一道道宫门…(今日第一更) 第251章 你把自己看得太重了 很快,一位礼部侍郎带着三个铁勒使节踩着理石雕纹阶梯到了乾坤殿前。 通传太监再次高声唱和,惹得那三个铁勒人都是皱眉望过去,见得他瘦弱面白无需的模样,许是猜得了身份,都是笑得鄙夷又猖狂。 那太监气得脸色涨红,恨不得窜上去扇巴掌,可惜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进了大殿。 眼见高坐龙椅上的公治明,三个铁勒人下意识挺直了脊背,好似遇到猎手的豹子,一瞬间把警戒心提到了最高。 就算他们不记得爹妈,不记得族人,也一定记得公治明这个大仇人,当年他还第一次出征就杀得草原血流成,可谓是整个草原民族的共敌,但凡是草原儿女,无不恨得想吃他的肉,啃他的骨头。 当然他们是不会记得当年如何掠夺东昊边关百姓,才遭到了东昊反击… 公治明眼里也是厉色一闪而过,但依旧端坐不动,冷淡的模样看得三个铁勒人更是牙痒痒。 当先那人首先右手抚左胸,勉强弯腰行了一礼,瓮声瓮气开口道,“铁勒王朝孟安克沙多木拜见东昊皇。” “放肆!”不等公治明开口,礼部尚书已是瞪了眼睛抢先呵斥道,“战败之国,拜见我皇胆敢不行跪礼?” “大胆,跪下!”一众武将也是异口同声叱骂,他们本是战场上拼杀出来的,有几位又曾经亲自马踏铁勒,气势自然不是文臣可比。 沙多木身后的两个壮汉已是变了脸色,双腿打着哆嗦,却极力坚持着没有跪下。 “哼!”沙木多重重一哼,奇迹似的卸掉了众人施加在他们三人身上的威压,大声道,“难道东昊人只会以多胜少?想要动手的尽管冲我来,一对一,你们不见得有人是我的对手!”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能站在朝堂上的武将几乎各个都是战功彪炳,这会儿怎么能忍下沙木多的挑衅,立时就有一个武将走出来要动手。 这时候,方丞相却是出面拦阻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好了,吴将军,这是朝堂!” 那武将赶紧看向龙椅之上,末了行礼,低头退了回去。 方丞相这才又望向沙多木说道,“铁勒勇士,此行前来也不是为了比武吧?” 沙多木猜得眼前老者是支撑西昊朝堂二十几年的文丞相,眼底倒是多了一抹敬意,也没再挑衅,反倒从怀里取出一卷羊皮,双手捧着,应道,“我铁勒大汗有国书面呈东昊皇!” 公治明点点头,示意方丞相接过去。 既然是国书,就是铁勒同东昊的对话,不是私人书信,必须要在朝堂之上宣读。 方丞相接过,简单验看一下羊皮上的鹰形标记,这才打了开来。只简单扫了一眼,方丞相就皱了眉头,惹得众人越发好奇。 方丞相倒也没吊众人胃口,朗声把铁勒汉王送来的国书读了一遍。 结果最后一句话的尾音不等落地,朝堂上就炸了锅。 “放肆,该死的草原狼,难道当我东昊无人不成?嫁个不知所谓的公主过来,居然还要钱粮纳贡?” “就是,难道他们忘记了我东昊铁蹄的滋味?末将请命,彻底踏平铁勒!” “求皇帝下旨,末将只要十万兵马就带着铁勒汗王的脑袋回来!” “我只要五万!” “我要三万!” 听得铁勒一个战败之国,若不是当初东昊被司马家糟蹋多年,实在是内忧外患,就会被公治明彻底铲除。今日居然如此口出狂言,不知哪里寻个放羊女就说是公主,嫁进东昊,还要每年三万担粮食和两万匹布匹做贡。文武百官都是恼得差点儿跳起来。 一众武官们更是打了鸡血一般,喜得双眼放光。对于猎狗来说,没有猎物就意味着没了活命的价值。没了战事的将军也同样如此,只有不断的交战,开疆拓土,才是武将的荣耀。 沙木多身后的两个壮汉方才被武将们吓了半晌,勉强还挺得住,这会儿几乎对着整个东昊文武的愤怒,再也坚持不住,双腿一软就跪倒了地上。 沙木多闻声,回身狠狠瞪了两人一眼。末了眼珠儿转了转,本来看着好似有些鲁莽的面容,居然平添了三分狡猾。 “皇帝陛下,沙木多还有几句下情需要回禀。” 终于来了! 公治明一直坐在龙椅上,懒懒看着群臣同沙木多斗法。突然听得沙木多这么说,眼里冷光乍起,怕是铁勒这次出使,嫁公主同岁贡都是摆在明面上的东西,暗地里的真实用意就在这几句“下情”里吧? 方丞相许是也想到这一点了,立时开口阻拦,“皇上,莫要上当。铁勒定然心藏不轨!” “是啊,皇上,请三思!” 几个阁老也是开口劝阻,惹得沙木多哈哈大笑,双目里满满都是鄙夷。 “难道无敌大将军做了皇帝就成了胆小鼠辈,私下说几句话都害怕?”说罢,他的目光在公治明的脖子同胸前梭巡,好似当真在考虑如何把他杀死一般,气得所有文武都红了眼睛。 唯有公治明半点儿不曾动怒,嘲讽一笑,摆手示意众人安静,末了吩咐道,“摆驾偏殿!” 两个太监立时上前伺候,眼见公治明带着得意的沙木多就要走出大殿,文武百官们都是心急不已,直到看着笑眯眯的云伯守在偏殿门口,这才算放了心。 但凡世家大族都有自己暗地里的人手,尤其以武将世家的人手最是忠心。云家几乎世代效忠公治家,而随着皇上登基,渐渐浮出水面的暗卫,也是各个武艺高超,忠心耿耿。既然云伯这会儿守门,里面必定也有护卫皇上的暗卫,皇上的安危不必担忧。 可知道是知道,人人心里却还是惦记。不只惦记皇上的安危,更惦记那沙木多要说些什么。可惜偏殿的门窗异常严实,一点儿声息都听不到。倒是眼前站着两个大活人呢! 于是铁勒的两个壮汉又倒了霉,还没等站起身就几乎被文武百官的目光扎成了筛子… 偏殿里,因为平日常备着几位阁老等候皇上召见,所以桌椅茶具,样样俱全,角落里的高脚几上甚至还放了一只长颈仙鹤香薰炉,这会儿轻轻淡淡的香气正从仙鹤嘴里叼的那朵花心儿,袅袅散出,让人嗅上一口,就觉精神一震,身心都是爽快很多。 沙木多隔着香气望向整个草原部落都恨之入骨的“刽子手”,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危险人物。即便这会儿好似只有他们两个在屋里,而他号称草原第一勇士,依旧不敢轻易动手。倒不是惧怕那些暗地里的护卫,单单只是怕这个人,怕他眼里的厉色,怕他手里不停转着的两个核桃… “说罢,你们汗王抓了什么把柄,以至于狂妄认为可以要挟朕迎娶公主,年年纳贡?” 公治明淡淡瞥了沙木多一眼,嘴角不屑弯了弯。 果然沙木多脸上疑惑一闪而过,但依旧强自镇定应道,“东昊皇英明,我们汗王有令,若是东昊皇不愿接受两国互惠联盟,就让我告诉东昊皇一件事。 先前汗王派来东昊游走的骑儿在运河边救了一个女子,本来想带回汗帐做个姬妾。毕竟东昊的女子柔弱,放羊牧马都不成,但抱着睡觉却是极好。” 说到这里他扫了一样公治明的神色,见得没有什么变化,就放弃了继续挑衅激怒,转而又道,“不想,那骑儿却无意看到很多人在搜寻,探听之下才知道这女子如此重要。汗王说了,只要您同意缔结盟约,娶公主,岁岁纳贡,那位‘丁姑娘’就会安然回到您的身边,当然也不会有人知道如今住在宫里的是个假货。 若是您想要踏平铁勒抢人回来,铁勒宁可灭亡也要第一个送那位姑娘去见阎王。到时候,您没了皇后,应该是叫‘安哥儿’的小皇子吧,也没了亲娘。哈哈哈!” 许是能够亲口威胁铁勒的仇敌,沙木多越说越得意,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可惜,还没等他缓过一口气就被乍然掐了脖子,他下意识就要反击,却被点了穴道。下一瞬就如同破麻袋一般被公治明重重抡在砸在墙壁上。 “哇!”沙木多一口血喷在地上,神色里满满都是仇恨和惊恐,“难道你不要…不要…” “要,朕自然要薇儿活命。但一来朕不知你们寻到的人是真是假,二来,”公治明一脚踩上他的脖子,不顾龙袍的下摆浸染了血色,眼里风起云涌,出口之言如同冰珠子一般砸在沙木多的脸上,“二来,你们的汉王绝对不会因为死个无足轻重的勇士就放弃这次结盟。你,把自己看得太重了!” “咔擦!”不等沙木多应声,他的脖颈就发出一声清脆的爆响,再也抬不起来了。他眼里的光亮渐渐熄灭下去,直到再也看不到一点儿影像。若是给他反悔的机会,他一定不会如此狂妄。再雄壮的土狗终究还是狗,经不得老虎一只爪子… 公治明站起身,慢慢抬起脚,低声吩咐,“传令云影,风字组尽快赶赴边关,确认消息真假。” “是,主上。” 风九应声,转眼消失了影踪,留下忧心忡忡的云伯伺候着主子继续去上朝。 第252章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文武百官早就听得偏殿有动静,但没听见护卫呼喝,,也只能提心吊胆等着。好不容易盼着自家皇上大步走回来了,那龙袍边角却滴了血,一个文臣惊得都变了嗓音。 “皇上受伤了,太医!快喊太医啊!” “哎呀,快,滴血呢!” 文武百官眼见乱成一团,但哪两个铁勒人惊得更厉害,因为东昊皇第出来了,他们的勇士头领却没了影子… 公治明冷着脸摆手示意众人安静,末了直接指了那两个铁勒人说道,“肃静,朕没受伤!铁勒来使,意图刺杀朕,已被格杀。其余人等,囚于大理寺,等待处决!” 方源带着一众亲卫早就在文武百官吵闹的时候就等在大殿门口了,一听这话,立时上前,迅速把两个铁勒人绑了起来。 两人惊恐的挣扎着,大喊,“不可能,冤枉。大汗有命,不能随便动手,不可能!” 可惜,哪有人肯听他们两个“辩解”啊,毕竟两国的仇恨能追朔到百年前,解也解不开。公治明就是整个铁勒的仇人,谁知道沙多木家里是有老娘,还是兄弟姐妹死在那场西征里啊,谁敢保证他不会以为难得同处一室,打算手刃仇人啊。 再说了,他没动手,自家皇帝身上哪来的血迹啊? 两个铁勒人被方源几脚踹晕了,拖了下去。留下一众文武都觉胸中痛快,本来吗,这些蛮夷之辈懂什么礼仪啊,就该这样对待才正确啊。 公治明心里却是存了事,简单吩咐严守边关就挥手散朝了。 文武们说说笑笑,结伴出了宫,各个都没把铁勒人的这场出使闹剧放在心里。 倒是几个阁老觉得有些不对劲,铁勒既然敢如此嚣张,按理说该有嚣张的本钱才对,不该只为了“骗”得皇帝到偏殿行刺啊? 但几人瞧瞧脸色半点儿都不曾变化的方丞相,也就收了这些疑心。毕竟老狐狸都没嗅到“腥味”,他们就不多费那个心了。 消息传出宫门,很快整个京都就尽皆听说了。于是有人骂铁勒人傻,有人大谈铁勒人如何没有开化,茹毛饮血,总之一时间铁勒俩字在京都就是傻透气的代表。 若是谁干了蠢事,扔上一句,“你是从铁勒来的吧?” 绝对能气得对方暴跳如雷,而看热闹的人却会笑得惊天动地。 至于被扔进大理寺的一众铁勒使团更是悲惨,先前还耀武扬威,到处好吃好喝,不用给银钱呢,没想到眨眼间就被扔进监狱了,住的多差就不说了,两日才给一顿干硬的窝头,若是敢叫骂就是一顿胖揍。反正这些壮汉都被饿得同面条一般绵软了,一个瘦小的狱卒就把他们都拾掇了。 京都里的日子照旧繁华又热闹,茶余饭后说铁勒,也是个好消遣。 但却没人知道,早有十几匹骏马载着心急的骑士已是赶往北地边境,无论真相还是假象,总有水落石出的一日,但这个探查和等待的过程,却最是煎熬。 宫墙里,原本整日里飘荡着饭菜香气,热闹欢喜至极的永福宫里,如今已是安静了不知多少时日。 就如同少了太阳的天空,即便再宽阔也只能显出冷清,没有一点儿温暖。 为了保护小主子的安全,那几个打杂的宫女太监,不管根底是不是干净的,都被撵了出去。衣食住行,事无巨细,都是古嬷嬷带着几个丫鬟张罗打理。 这会儿,公治明早换了一身龙袍,抱着儿子坐在窗前摆积木。 父子俩一个负责寻找传递,一个负责摆放,默契十足,合作愉快。 安哥儿明显消瘦很多的小脸儿上终于露出了笑容,看得守在一旁的古嬷嬷忍不住偷偷抹眼泪。 许是知道娘亲不在身边,不到两岁的安哥儿也是懂事许多,平日里很少调皮,多半安静的玩耍,偶尔也会发呆,心疼得众人恨不能把心肝掏出来给他,只要他笑一笑。可惜,母子连心,缺了娘亲,就是把全世界放到面前,也不会博得孩子的欢喜。 古嬷嬷想到丁薇先前说过的话,就小声把小主子平日的琐事絮絮叨叨说给公治明听。 “小主子如今可是懂事了,睡觉也不用人哄,抱着姑娘亲手缝的那个布偶就睡了。平日同二娃玩耍,也不闹脾气。给什么吃食也不挑,就是…就是太懂事了,惹得奴婢们心疼。” 公治明紧紧抿着唇角,眼里闪过一抹痛惜,抬手摸摸儿子软软的头发,开口道,“最近有人为难吗?” 老嬷嬷许是想起了什么,有些恼怒,但却是应道,“先前,内务府那边送来的用物差了许多,老奴借机打了一顿板子,许是把那些下作东西吓住了,再没有敢试探的了。” 公治明闻言皱了眉头,开口唤道,“风九!” 风九应声从角落走出来,应道,“属下在!” “告诉云伯,清理内务府账目,掌管永福宫用物的大小太监都斩了,让云伯挑选可靠人手负责!” 公治明淡淡吩咐,末了许是见得儿子在一旁,又改了口,“改斩为绞,不要见血!” “是,皇上。” 风九神色有些古怪的出去传令了,留下古嬷嬷没想到她几句话就送了几条性命。心里一面担心自家主子今日戾气出奇的重,一面又欢喜这事过后,怕是就再也不会有人胆敢怠慢小主子了。 又说了一会儿话,当归在门外请示古嬷嬷中午给小主子做什么吃食。 古嬷嬷这才告退出去,留下公治明抱了儿子在怀里,安哥儿捞了爹爹腰上的荷包,安静玩耍,不说话也不闹。 公治明想起往日小老虎一样满院子乱跑的儿子,眼圈儿忍不住酸涩起来。他狠狠闭了好半晌眼睛,再睁开时候就轻轻亲了儿子的额头,“儿子,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你娘马上就回来了。” 许是听得“娘”这个字,安哥儿立时抬起了头,大眼望着爹爹满满都是喜意。 公治明心头简直是拧着一般的疼,但依旧笑着点头,“很快,爹保证,很快就把你娘找回来。” 安哥儿揽了老爹的脖子,重重亲了一口,末了挣扎着爬起来,一边在床上跳着一边嚷着,“姥姥!姥姥!” 本来见得古嬷嬷去灶间,就守在门外的程娘子听得动静赶紧进了屋子,替公治明解了疑惑,“小主子怕是要去庄园那边…” 想起丁家人对安哥儿的疼爱,公治明就点了头,“去吧,庄园那里能松快些,多带些人手。” “是,皇上。” 听得公治明准许,程娘子神色里也带了喜意。没了主子的宫殿就像牢笼一样,远不如庄园那里开阔又自由,小主子有表兄妹玩耍,又能看山看水,有外祖父母疼爱。人多了,日子就更容易打发,兴许从庄园回来,主子也就有消息了呢。 消息一传下去,几个丫鬟也同样欢喜坏了。连午饭都不在宫里吃了,张罗着个小主子拾掇行李,除了连翘被留下看守宫殿之外,其余众人都做了马车,带了一百护卫奔去城外庄园了。 不必说,惦记闺女的丁家二老见了外孙有多欢喜,只说少了小主子的永福宫更加冷清了。 公治明站在廊檐下,双眸望向北方,神色里的落寞掩也掩不住。 “薇儿,你真的在铁勒吗?” “啊嚏!”远在千里之外的丁薇忍不住大大打了个喷嚏,末了抬头望向东方,心里隐隐有些酸涩, “难道是家里谁念叨我了吗?” 秦睿半靠在一棵大树下,嘴里咬着一根野草,悠哉的晃着二郎腿。远远见得丁薇发呆就喊道,“喂,云娘子,小心别把鸡肉烧糊了。那可是我追了二里地才抓回来的!” 丁薇闻言回过神,扭头狠狠白了他一眼。这人还有脸皮说,打个猎足足用了大半个时辰,只抓回一只野鸡,还嚷着要红烧。好好的日头不能赶路,就浪费在这样的小事上了! 到底什么时候能到东昊啊,虽然眼下走的这条路确实是近路,几乎从越都直接横穿到汶水城,但停停走走,也不比走官路快哪里去啊。 “怎么,你还恼了啊?”秦睿眼见丁薇把手里勺子磕在铜锅上,叮当作响,居然哈哈笑起来。 “放心,吃饱了饭,咱们就连夜赶路。不出意外,有个三四日就到汶水了,比坐船快得多。” “好,若是你再拖拖拉拉,就自己啃窝头去。我没心情做饭了!” 丁薇重重敲了一下锅淹,差点儿撒了里面的鸡肉,心疼的秦睿立时跳了过来。 “民以食为天,再气恼也别那吃食撒气!”他说着话,却是顾不得烫手,直接把铜锅从铁架上端了下来。一双狭长的丹凤眼里,居然没了惫懒之意,满满都是心疼。 丁薇看得好奇,虽然两人算不得熟识,但同行几日也没少闲谈。对于他的身份,他不说,丁薇也猜到一点儿,非富即贵。 按理说这样的人,怎么也不会因为一点儿食物如此紧张啊。 许是看出丁薇的疑惑,秦睿一边帮忙拿碗筷一边淡淡解释了一句,“若是你整日吃什么都怕里面下了东西,许是会比我更珍惜这样可以放心大吃的机会。” 丁薇听得心头一动,倒是没想到这个好似玩世不恭的家伙,还有这样的苦楚。 还是那句话,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没人活得自在,没有一点儿烦恼。 第253章 在路上 这般想着,她就把大半鸡肉拨给这个可怜的“孩子”,算是安慰一下他饱受摧残的心灵,末了捡了个轻松的话头儿。 “咱们明日能经过什么小镇子或者县城,调料该添置了。车里那些不知是谁买的,这人一定没下过厨!谁家的八角买一篓子啊,就是整日卤肉也够用一年了。反倒是细盐和糖霜这类常用的,只买了一点儿。” 秦睿夹了一块炖的软烂油润的鸡肉塞进嘴里,幸福的眯起了丹凤眼,心里恨不得一万次为自己的英明决定鼓掌叫好。 原本只是厌烦同那些人周旋,寻个借口独自出来走走,顺便查证一些事。为了不被宫里的走狗追上,他才随手抓了这个厨娘一起上路,没想到却是真捡到宝贝了。 白日里悠哉惬意的坐在车辕上赶路,看看大山大水,饿了就有干净又美味的饭菜,晚上美美睡一觉。好似他从出生以来,从来没有过这么自在的日子。 饭后,马车继续上了路,略有些崎岖的小路不算好走,常有小石头咯在车轮上,颠得车里的锅碗瓢盆等杂物叮当响个不停。偶尔颠簸得狠了,丁薇就在车里抱怨一句,“你这车夫,晚上不想吃饭了吧?什么手艺啊,赶个车都赶不好?” 秦睿也不介意,晃悠着两条腿坐在车辕上,一边挥着鞭子拍打枣红马,一边反驳道,“这可不怪我,是大红眼神儿不好!” 被唤作大红的枣红马听得自己被冤枉了,突突打了几个响鼻,但苦于不会说话,只能把这黑锅默默背了。 两人一马一车这般朝着汶水城,一走就又走了两日。 这日上午天气还很是晴朗呢,丁薇在路过的城镇采买了一些吃用之物,末了再上了马车不到两个时辰,还没走出三十里,天上居然就乌云密布,下起了大雨。 秦睿这会儿难得靠得住一次,赶紧扯了马缰绳就把马车赶到了路旁山脚的一处破庙。 几乎是马车前脚到了庙门口,豆大的雨点后脚就落了下来。 破庙不大,门脸也塌了半边儿,正好可以把马车赶进去。好在里面的屋顶还算完整,不必避开了大雨,反而又要经受小雨的“照料”。 秦睿卸了车,把枣红马拴在廊檐下。丁薇站在门口看了看整个天空都被乌云占满,显然今日是别想开晴了,晚饭不但要在这里解决,还要露宿一晚,她就有些叹气,又少走三十里。 秦睿却是没这个担忧,笑嘻嘻倚在门口一边赏雨一边说道,“今日就是想勤快都不成了,妹子,咱们晚饭做点儿费火候的饭菜吧。多烧点儿火,这破庙也暖和些。” “谁是你妹子了?”丁薇横了他一眼,虽然先前两人搭伴上路时候就说好,对外兄妹相称,但这会儿没有外人,她又气不顺,开口就顶了一句,但转而见秦睿不但没恼怒,照旧笑嘻嘻的模样,心里又有些过意不去。不管他到底还有些什么秘密,但如今确实是护送她一路往东走,到底还要承几分情儿。 “行了,若是能寻到干柴,就把先前买的那条五花肉炖了吧。” “哈哈,这个容易!” 这两日,秦睿早就摸透了这位“同伴”的脾气,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虽然总是凶巴巴的模样,但心底却极善良。路上只要见到老人就会主动搭一程,遇到孩子还会散些点心糖片,真真是烂好人一个。 但也正因为这个,她做的饭菜,他敢放心吃。她说的话,他不用收尽耳朵里琢磨多少遍。简单的人,原来相处起来也有这样的好处。 破庙许是荒废多少年了,庙后的廊檐下堆了两块破木板,还有一扇破窗,甚至几根圆木头。不知是不是当初有谁想要修缮这破庙,最后不了了之,如今倒是便宜了想要吃红烧肉的两个躲雨人。 几斧头劈下去,木板同木窗就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了,下边架些枯草和树枝,火石一敲,很快红通通的篝火就烧了起来。 丁薇把车上的一应用物都拿了下来,五花肉切大块儿,先前备下的清水没那么多,也不能焯了。趁着火势不算大,赶紧架上铁架和铜锅,下油下肉炒糖色,待得火势大了,正好加水开炖。锅里水沸一刻钟就把篝火分出一半,另架了铁皮壶烧水泡茶。。。 门外大雨哗哗下个不停,天地间一片水色,不过几尺之隔的破庙里却难得的温暖。 秦睿不知从哪里翻出一般诗集,坐在篝火旁,摇头晃脑读个不停,偶尔还忍不住拍手叫好,那个陶醉的模样,惹得丁薇偷偷给他贯了个“书痴”的名头。 转而想起她日夜思念的那个男子,读书时候却是安安静静坐在窗前,清风朗月一般美好。以前常惹得她看到发呆,待得回神就会对上他那双深幽的双眸,那里满满都是爱意,甜得她差点儿融化。。。 “不想,不想了,马上就到家了!”丁薇想的出神,又差点儿烫了手,赶紧甩甩头,跑去车上翻坛子。前日在一家客栈落脚的时候,她特意借后厨腌了一坛子香椿,一坛子酸笋,这会儿正好拿出来配红烧肉,否则太油腻了。 秦睿已是拎了烧开的水壶开始泡茶了,很快清清淡淡的茶香就同肉香混在一处,迅速侵占了破庙的每一个角落。 丁薇忙得差不多了,就端了一晚茶守在铜锅边,望着外边的大雨发呆。 秦睿摇头晃脑又读了半晌诗词,这才空出嘴来喝茶,忍不住赞道,“好,真好!” 丁薇也不知道他是在夸赞茶好,还是诗好,刚要开口的时候就听得破庙外传来一阵吵杂之声。 秦睿耳朵动了动,却是没有起身。丁薇扫了他一眼,猜得没有什么危险就走去门边探看。 原来四五个农人推了独轮车在大雨里朝着破庙飞跑而来,车上堆了些袋子和杂物,蒙着油毡,可是人却各个被淋成了落汤鸡。 许是先前见了破庙有火光,几个人早猜得有人落脚,但也没想到会是个女子。几个人明显有些怔愣犹豫,丁薇赶紧让开门口,喊道,“几位老乡赶紧进来吧!” 说罢,又回身去喊秦睿,“哥,快来帮忙啊,有老乡过来避雨!” 果然,那几个农人神色都缓了下来,纷纷嚷着,“不用了,大妹子,我们自己推得动。” 说着话儿,他们就推着独轮车依次进了门。 虽然如今已是春末夏初,但天气却因为大雨有些寒凉。庙里被两堆篝火烧的暖烘烘,冷热两厢一冲,几个刚迈进庙门的农人忍不住就打了喷嚏。 末了许是觉得有些失礼,尴尬的望向刚刚站起身的秦睿,憨笑道,“对不住了,大兄弟。” 秦睿倒是不介意,笑着招呼道,“出门在外,都不容易。几位大哥,不嫌弃就过来烤烤火,喝碗热水吧。” 丁薇也是赶紧把筐子里的姜翻出来,几刀切成片扔进水壶里煮了。 几个农人瞧着两人不但有马车,还把吃用之物带得这么齐全,很是好奇又有些拘束,于是纷纷翻看过车上的东西没有淋湿之后,就有些犹豫是不是过去烤烤火。 丁薇找了几个陶碗,一边倒姜汤一边催促道,“几位大哥快来喝姜汤,一会儿着凉染了风寒就不好了。” 许是见得丁薇如此真心实意,那年龄最大的农人就带着几个乡邻走了过来,围着火堆烤火喝姜汤。 丁薇笑着问道,“几位大哥从哪里来,这么大的雨怕是要一同在这庙里过夜了?” 那年纪最大的农人双手送还了空碗,应道,“多谢大妹子招待了,我们刚从汶水码头做工回来,本来心急早点儿到家,哪里想到碰到大雨了。” 丁薇听得这话大喜,赶紧又问道,“那大哥们可知道汶水码头有没有往东昊去的船只?最好是半月内开船的?” 那农人想了想,就道,“这倒是没听说,好像东昊又要同铁勒开战了,没有船敢过去啊。” “是吗?”丁薇瞬间从天堂落到了地狱,沮丧道,“真的没船到东昊吗?” 那农人许是也瞧出她的失望,赶紧道,“大妹子,俺们就是在码头附近做工,也没工夫到处探问。兴许是有船,但我们不知道。左右也不过两三日的路程,不如你们再去好好打听一下。” 丁薇也知道人家是宽慰自己,但心里还是领情,于是就道,“好,还是谢谢老哥了。” 那农人反倒觉得没帮上忙,有些愧意,见几个同乡喝完了姜汤就招呼他们一同去角落坐着。 丁薇扫了一眼脸带笑意却半晌没有说话的秦睿,也没拦着他们,只是又分了一堆篝火过去。 那几个农人很是欢喜,谢了又谢。末了用独轮车围成一角,纷纷脱了外衣在篝火上烤了起来。 丁薇打点精神开了锅盖,翻了红烧肉,见得肉已经软烂,就添了几根树枝儿把火烧旺,待得汤汁收了收,就说道,“吃饭了!” 秦睿立时把宝贝一样握在手里的诗集扔到了一旁,完全顾不得书页是不是沾了泥水。丁薇翻了个白眼,赶紧去捡了起来,擦抹干净才去车里拿了中午买的细面馒头。 秦睿早就把铜锅从架子上端了下来,手里的筷子夹了一块肉就塞到了嘴里,结果下一瞬就烫得跳了起来,“哎呀,烫啊,太烫了!” 可惜,嘴里这么嚷着,那肉块却是不舍得吐出来,甚至刚刚咽下肚儿就又去夹下一块。 第254章 不速之客 丁薇递过去一个馒头,眼见他这个模样就嘴巴痒痒,实在想刺几句,可是不等她开口,就听角落里有响动。 原来那几个农人也拿出了随身携带的苞谷窝头,正小心翼翼送到火堆边上烤,想要热一热吃掉。 但他们这里的红烧肉实在太香,惹得一个年岁不大的后生扭头探看,结果被年纪最长的农人一巴掌打在了后脑勺。 许是见得丁薇看过去,几人都有些尴尬,红了脸赶紧低头去继续烤窝头。 丁薇想了想,就从铜锅里分了一碗红烧肉,还没等送过去就被秦睿抓了碗沿儿。 这个时候,他也不是什么贵公子和书痴了,眼巴巴望着丁薇,完全就是个被抢了骨头的小狗,恼怒不舍又可怜兮兮。 “不给,这些还不够我吃!” 丁薇听得他还知道压低声音,到底不算太丢脸,就哄劝道,“这么一大锅,你也吃不完啊。再说,萍水相逢,都不容易,怎么能连碗肉都舍不得给人家。赶紧松手,明日遇到村镇买了肉,我再给你炖!” 秦睿咬咬牙,下了好大的决心才把手松开,气得丁薇狠狠瞪了他一眼,这才走去角落笑道,“几个老哥,我们来的早,先炖了一锅肉,各位若是不嫌弃就尝尝我的手艺吧?” “这,这可不行啊!”几个农人扫了一眼那碗里油汪汪的大肉块,都是没想到丁薇会如此慷慨大方。农家人节俭,日子又清苦,除了过年也吃不了一次肉。就是过年也多是切些肉片炖菜,看着菜上漂了油花儿,全家都会喜得眯了眼。 如今不过是半路躲雨,只说了几句话的小娘子就送了这么一大碗肉,让他们怎么敢收。虽然那肉块很大,香味实在很有人,看起来实在是很好吃… “老哥,你们就收下吧。都在一个屋檐下躲雨,哪有我们吃肉,让你们看着的道理。再说了,这雨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停呢,万一我们兄妹有什么事,也一定喊老哥几个帮把手呢。” 丁薇话说的实在,那碗肉又实在惹得几人肚里馋虫闹腾,年纪大的那个老农犹豫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接了过去,“谢谢大妹子,我们一定好好吃!” “老哥不嫌弃就好,锅里还有,吃完就过来盛。” 丁薇笑着走回了自家马车旁,秦睿已是吃掉了半锅肉外加两个馒头,一见丁薇回来下意识就伸手去护着肉锅,那模样别提多孩子气了。 丁薇拿了筷子在他手上敲了一记,末了一边就着红烧肉吃馒头一边含糊抱怨道,“好好一个贵公子,怎么好像多少年没吃过肉似的?连我家儿子都不如,我儿子还知道吃东西之前让让长辈呢。” 儿子? 秦睿不满的挑了挑丹凤眼,同样含糊应道,“我年纪比你大?” “比我大?”丁薇翻个白眼,“恕我眼拙,没看出来!” 另一侧角落,几个农人正无比珍惜的分吃那碗红烧肉,干巴巴的窝头中间塞上大块肉,真是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那年岁小的后生噎得直抻脖子,被年长的农人拍了几下,又灌了一碗水才算缓过来。末了嘿嘿笑着又去塞肉吃窝头,惹得众人都是笑。 偶尔望向丁薇那边,见两人两人斗嘴,年长的农人还笑赞,“这兄妹俩处的真亲近,都是善心人!” 一时间,破庙里三堆篝火烧的噼里啪啦,肉香茶香,说笑声混在一起倒也热闹又温暖。 丁薇刚刚放下筷子,扫了一眼明显吃撑的秦睿,就催促道,“你去刷碗,顺带消消食。” 秦睿惫懒的依靠在车轮上,无力摆手,还没等说话,却是突然扭头望向门外。 丁薇还以为他逃避活计,不想没一会儿就听得雨幕里有沉重的轰隆声传来。她也是在军营里住过几月的,仔细辨别一下就猜出是马队。于是立时站了起来,“这样的天气,怎么还有马队路过?” 秦睿狭长的丹凤眼里闪过一抹厉色,起身在车辕之侧的木格里摸出一只长包裹藏在身旁。丁薇见此,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左臂。 出门在外,可不是哪里都能遇到好人,实际上山贼盗匪更多。这也是她冒着被人诟病贞洁的风险,也硬着头皮同秦睿一起上路的原因。即便她会点儿防身的本事,但也没有胆子大到独自横穿大越和东昊。 “不必担心,我还护得住你。” 秦睿许是担心她害怕,难得开口安慰了一句,可惜丁薇还是更相信自己… 角落的几个农人这会儿也听见马蹄声了,紧急把独轮车又往中间拢了拢,末了抄起棍棒藏在身后,提心吊胆望向庙门口。 没多大一会儿,果然就有十几匹健马到了门外。有人噗通跳下,末了骂咧咧往庙里走进来。 当先进门的一个壮汉只穿了一件黑色比甲,下身是同色裤子,巴掌宽的红腰带,衬着他脸上的络腮胡子,还有瞎了一只的独眼,当真是彪悍又凶恶。再看他身后的众人,各个都是差不多的衣着,神色也是一般无二的嚣张。 许是没想到庙里会挤了这么多人,十几个大汉都是一愣,但转而打量过几个农人,外加“瘦弱”的秦睿和丁薇这个小女子,他们眼里又再次溢满了轻蔑和冷厉。 “老大,今日真是好运气,跑了大半日,找个破庙躲雨,居然还有人生好火了!” “可不是,咦,还有炖肉呢!” 那领头大汉身后闪出两个小喽啰,一个直接奔了丁薇身前的火堆而去,一个则直接端起剩下的半锅红烧肉。动作迅速又霸道,好似这里就是自家后院,做什么根本不用打招呼一样。 那独眼老大扫了一眼那半锅红烧肉也是笑了,“今日活计干的利索,半路还有肉吃,是个好兆头。兄弟们都坐吧,歇一会儿咱们就上路,早些回山!” 这般说着话,他就坐到了火堆边的圆木上,其余大汉也是纷纷围了上来,这个脱了衣衫烘烤,那个脱了靴子倒水,一时间搅的小庙里乌烟瘴气。 秦睿眼见自己没舍得吃完的红烧肉要进了“狼口”,摸起那只长包裹就要上前“搭话儿”。倒是丁薇一把拉了他,低声道,“多等一会儿。” 秦睿挑挑眉,眼角扫过丁薇,见她并没有什么惊恐模样,心里忍不住好奇。原本只知道她有些自保手段,毕竟那晚轻易就把船工放倒了,但如今可是对着十几个明显手上沾过血腥的恶汉,她还能这般镇定,难道还有什么压箱底的本事不成? 十几个围了两堆火堆,很有些坐不开,又有四五个大汉走去抢了农人们的火堆。 农人们敢怒不敢言,忍气吞声把独轮车推去了另一个靠窗的角落,即便有些雨滴借着风势浇进来,他们也默默忍下了。 十几个恶汉见此,更是得意,有一个开口就呵斥丁薇,“喂,那谁家的娘们儿,还傻愣着做什么。没见我们老大要垫垫肚子吗,有什么吃食都赶紧端来!” 丁薇“慌忙”去车里把装馒头的篮子拎了过来,小心翼翼赔罪道,“只有这么多了!” 十几个大汉,馒头还能人手一个,红烧肉却只有半锅,实在有些不够分。 那独眼老大大手一挥,吩咐道,“当初聚义的时候,我早说了,兄弟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锅肉虽然少,我也不能独吞。来,兄弟们每人都分两口,等回到山上,要多少有多少!” “老大仁义!” “老大爽快!” 一众大汉们倒也是拍马屁的高手,不过是几块肉就把独眼老大夸成了世间最仁义的英雄。独眼老大的独眼里满满都是得意,待得兄弟们都抓了两块肉吃了,这才就着剩下的大半碗肉和汤汁,把馒头吃了。 有大汉吧嗒着嘴巴,许是觉得滋味不错,就粗声粗气问道,“这肉是谁做的?倒是比李婆子的手艺好,不如带了这小娘们儿回山算了。” 别人也有附和,倒是那独眼老大顾忌多一些,“这一票干得太大了,还是早些回山,不要添累赘了。” “是,老大英明。” 一众大汉们应和两句,到底有些失望。有人就起身要去翻检马车,还有农人们的独轮车。 几个农人原本还要举起棍棒,结果一见那些大汉亮出的长刀,都是变了脸色,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踹翻了自己精心拾掇的行李,给家人捎带的针线点心和各色杂物。 秦睿眼见那些人的脏手就要掀开马车的帘子,神色里脑色更浓,扭头挨近丁薇,咬牙问道,“你还在等什么?” 丁薇正琢磨这些人说话完全没有避讳,显见是打算走之前把他们都先送去见阎王爷了,否则不会这般明目张胆说“活计”做得如何。于是就有些后悔方才不该心软,“还是你上吧,是我没…” 她话说道一半,那举刀挑开车帘的大汉却突然软了腿,“噗通”摔倒在地,他还想再爬起来,可惜连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就彻底晕了过去。 其余人看得惊奇,想奔过去探看却也都软倒在地。 那独眼老大许是有些功夫在身,拄着刀强撑着站了起来,瞪向丁薇喝骂,“你做了什么手脚?” 丁薇耸耸肩,不屑道,“说了你也不知道!” “你!”那独眼老大还想说什么,无奈他吃下的红烧肉最多,到底坚持不住,软软倒下了。 第255章 小心祸从口出 丁薇稍稍松了一口气,赶紧喊了秦睿,“快把他们都绑上,药量下少了,小心一会儿就缓过来了!” 说着话,她就去车上翻了绳子,扔给秦睿。秦睿面色古怪的扔下手里的长包裹,手脚麻利的把附近的几个恶汉都绑得结结实实。 不远处的几个农人,这会儿也是不用吩咐,自动自发捡了捆行李的绳子把身前的恶人也捆了起来。 那年纪轻些的后生许是恼怒他们方才糟蹋自己的行囊,抬脚挨个踹了几脚。几个恶人被麻得不省人事,死猪一般哼哼几声,半点儿没有爬起来的模样。剩下几个农人见此,胆子也大了,纷纷手打脚踢,算是实实在在出了一口恶气。 末了,却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抬头望向丁薇和秦睿,怯懦问道,“大妹子,大兄弟,你们看…咱们是不是赶紧走啊?” 丁薇也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事,同样为难的望向秦睿。 这些人显见不是好人,但若说他们是恶人又没对他们动刀子。杀了吧,怕是冤枉,不杀吧,人家醒了怕是又不能善罢甘休。 秦睿倒是没有说话,慢悠悠走去那独眼老大旁边,伸手解开他背上的包裹,轻轻抖了抖。 一阵叮叮当当过后,那包裹里居然掉出很多金银首饰,玉镯,玉牌之类,甚至还有些银票和银锞子。 黄黄白白铺了一小片,在篝火的映射下,当真是珠光宝气,分外惹眼。 几个农人看得目瞪口呆,他们活了大半辈子也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金银财宝啊。 秦睿却是抬手在首饰里划拉了两下,检出一根戴着金戒指的手指头,断口处还有血迹没干透。 丁薇原本好奇,刚走到跟前,一见断指,却是吓得猛然往后一跳,“这些是抢来的?” “对,还是从活人身上直接抢来的。”秦睿淡淡扫了一眼那几个农人,抬手把手指扔了过去。 那年纪最长的农人本来正盯着金银财宝发愣,毕竟财帛最是动人心。 突然见得秦睿扔过来一物,他下意识就接了下来。待得看清是根断指,却是烫手一般惊叫着扔去了一旁。 另几人不明所以,结果仔细一看也是吓得不轻。即便那手指上的金戒指够大够沉,他们也没一个敢拿起来揣进怀里的。 丁薇瞪了秦睿一眼,怨怪他不该吓唬人。 秦睿却是挑挑眉头,说道,“这些人怕是二龙山下来的山贼,今晚也是凑巧栽你手里了。听说官府可是悬赏捉拿他们好久了!” 说到这里,他到底还是忍不住问道,“那锅肉里…你什么时候下了麻药,我吃了怎么没晕倒?” “先前听到马蹄声,我怕事情不好就多留了个心眼儿。”丁薇围着那些恶人转悠,犯愁怎么处置他们,顺口应道。 “那这些人若是不吃呢,岂不是浪费了半锅好肉?”秦睿依旧追问不休,一副不打破砂锅不罢休的驾驶。 丁薇疑惑的瞪了他一眼,不耐烦应道,“怎么会浪费,下顿热热给你吃就是了,我这里有解药。” “呃!”秦睿被噎得一口气差点儿没上来,他真是怀疑自己这一趟是不是走得有些多余,这么彪悍的女子,真的用他护送吗? 丁薇不好在给这些山贼搜身,瞄瞄秦睿也不像做这事的好人手,就喊了对面的几个农人,“老哥,你们帮忙翻翻这些人的荷包和袖袋,有银钱都拿出来!” “哎,哎!”几个农人好不容易回了神,听得丁薇吩咐,哪里敢怠慢啊。人家虽然是女子,但躺了一地的山贼可都是她放倒的。 十二个山贼,总共搜出五十几两散碎银子,还有几件小巧的金首饰,显见是先前打劫的时候私藏下的。 丁薇扯了秦睿上前,问道,“这些东西怎么处置,报官来捉人?” 不等秦睿说话,那年纪大的农人却是难得开口反对,“大妹子啊,可不能保官。你们怕是外地来的,有些事情不清楚。我们这这里左右村镇都在传说,二龙山上的贼同…恩,同城里的贵人有交情,年年进山清剿,年年都一个捉不到。反倒是这些人进城打劫跟进自己家一眼。 若是报官,怕是他们前脚进大牢,后脚就被放出来了。到时候我们这些人,怕是就不能活了!我们家里还有老老小小,可不能冒这个险啊!” “就是啊,大妹子,求你了,千万别报官啊。” 几个农人脸色里满满都是惊恐,惹得丁薇又瞪了秦睿。不明白他们这些大越贵人平日都在做什么,官匪勾结,把百姓们欺压成这个样子,居然都不知道? 秦睿摸摸鼻子,心里实在有些冤枉。大越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他虽然贵为王爷,但也没有权利和精力照管到这样的小事啊。再说了,他这个王爷还几乎是性命难保呢… “咳,咳!”他干咳两声,想了想就道,“既然如此,就不报官了。把他们处置就是了,都是恶贯满盈的山贼,也不会冤枉了他们。” 虽然方才还是满腹怨气,但听得这话,几个农人还是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杀人可不同杀猪杀鸡,他们谁也没那个胆量啊。 秦睿冷冷一笑,脚尖指了指那些散碎银子,又道,“这些银子,你们拿去分了吧。回家以后管好嘴巴,否则官府找到门前可别怪我们头上。” 几个农人互相对视一眼,好似有些犹豫,不知道是嫌少,还是不敢拿银子。 秦睿有些不耐烦,丹凤眼里恼色更重,“怎么?嫌少?这些首饰你们拿去,只要去当铺银楼换银子就会被查出来源,就是家里的婆娘带出去炫耀,都可能招来山贼报仇。你们若是有胆子就拿走!” “不,不,我们不敢。” 几个农人赶紧摆手,纷纷弯腰去取银子,虽然做不到平均,但每人几乎都取了十两左右。白花花的银子放进怀里,方才那点儿惊吓也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那年纪大的农人到底心眼儿多一些,眼见秦睿脸色不好,又见外边大雨已经停了,就赶紧陪笑道,“大兄弟,大妹子,我们家里还有人等着,这就连夜赶路了。今日多亏二位救命,若是它日到了我们村子,一定来家里做客。” 他这话说的客气,但却没说住址和姓名,就连丁薇都听出了防备,于是摇摇头去拾掇东西了。 秦睿摆摆手,冷冷道,“记得,祸从口出!” 几个农人唯唯诺诺应了,末了飞快收拾好各自的独轮车,迅速出门消失在黑夜了。 丁薇这会儿也把锅碗瓢盆都是拾掇好了,就指了那些金银首饰问道,“这些怎么办?” “当然是还给失主了!”秦睿应得极爽快,倒是出乎丁薇的意料,不过她也没多说什么。 秦睿把那个包裹原样又包回去扔进了车厢,末了套好马车出了破庙。丁薇一眼扫到栓在廊檐下的十几匹好马,颇觉可惜就嚷道,“咱们选两匹马,平时换换大红,省得它太累!” 秦睿翻了个白眼,方才还觉得这女子不贪钱财,是个清高的,没想到这会儿就又看中人家的马了。 不过,想归想,多两匹马代步总是好的,他到底还是选了两匹最健壮的拴在了车后。 马车慢慢走在更加崎岖的土路上,车里的锅碗瓢盆响得更厉害了。丁薇听得心烦,就掀开车帘子坐到了另一侧车辕,雨后的空气很是清新,天上乌云散尽,没有月亮,但繁星点点,看着极是赏心悦目。 丁薇长长松了一口气,末了听得一侧的秦睿问道,“你到底是谁家的女子?怎么浑身都是秘密?” “你呢,到底是谁家的公子?咱们这么走了,谁收拾破庙里那些山贼?” 丁薇半眯着眼睛,仰头赏着星光,也是淡淡反驳了一句。 果然,秦睿就没了声音。 同行,自然是同伴,但同伴却不见得要推心置腹。信任这东西,说廉价也廉价,往往一句话就会让人付出真心。但有时候,又万分金贵,只有经历血火患难,才能得到。 当然,前者很容易破裂,后者也最坚固。就好像她同公治明… 可惜天上的繁星闪烁,兀自美丽,根本不明白地上女子的思念,自然也不会把她的思念传递给远方的人。 秦睿狭长的丹凤眼里,眸色幽幽,扫过身侧的女子,心里的好奇又添了两分。到底是什么样的男子,居然得了这个古怪女子的心,让她如此心心念念不忘,千里回返… 同样的夜空下,东昊同铁勒两国交界处的却是不平静。 无论是东昊的戍边城,还是铁勒的大营,都是枕戈待旦,人人恨不得睁了眼睛睡觉。 这一晚夜半三更天,戍边城的城楼上突然顺下来两根绳索,七八个黑衣人悄无声息的滑了下来。落地之后,迅速飞身奔向远处,消失在黑夜里。 不一会儿,铁勒大营外没膝盖深的草丛里就多了七八个人影。 云影半点儿顾不得地上湿凉,匍匐在一处草窝旁,大眼雪亮瞪向营帐。半晌之后,许是没看出什么异样,就低声问询风一。 “风大哥,确定有女眷住在中军吗?” 风一点头,“先前冯将军他们抓的俘虏也招供了,营地里确实有女子,也是安置在王帐附近,但是具体哪一个就不知道了。” 第256章 一定是主子 云影眼里闪过一抹急迫,“那你们掩护,我进去探看一番,省得人多容易曝露。” 单人潜伏进去,总比多人更不容易被发现,风一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但让云影一个姑娘去冒险,心里还是有些不舒坦。 “还是我跟你一起进去吧,关键时候也能互相搭把手儿。” “好吧。” 云影心急,也没坚持,风一又交代几句,就带了云影绕过前营,后营果然因为养了很多战马,很是脏乱,守卫也松懈。 风字组各自散开,待得巡逻的铁勒兵卒过去,风一同云影就悄无声息的翻过木栅进了营地。 这一处营地,铁勒足足驻扎了三万骑兵,几乎是如今草原上所有能调动的兵力,越往中军大帐方向潜行,巡逻兵卒越多,守卫越森严。 风一同云影都是暗营出来的佼佼者,一路虽然惊险,倒也不算太为难,终于接近了中军大帐后面的几个小帐篷,远远瞧着这里灯火好似比别处亮一些。 云影比了个手势,示意风衣帮忙警戒,她就顺着阴影处悄悄摸了过去。 三处小帐篷,第一处和第二处都有些杂乱,但也有女子衣物,显见是侍女之类的住处。云影有些失望,躲过了的一队巡逻兵卒,她又摸向了第三个帐篷。 入夜之后的草原,风吹草丛,略微有些阴森,但也正因为野草长的丰美,帐篷边沿埋的就不深厚。 云影摸索着,寻了一处缝隙,就把帐篷的边角掀了起来。她几乎把脸孔贴在了泥土上,泥土的腥气直冲鼻腔。但她却好似没有嗅到一般,极力贴着地面往帐篷里面探看。 这处帐篷比方才两处要拾掇的干净,布置很简单,但也显得宽敞很多。帐篷最角落是一张床铺,床边放了一张桌子两把椅子,桌上点着铜油灯。灯光烁烁,硬着床上的人影跟单薄萧瑟。 那人影许是躺得有些久了,略微动了两下就坐了起来,隐隐看着是个身形单薄的女子。云影有些心惊,恨不得把脑袋探进去,但又怕太过冒失被发现。 正是心急的时候,帐篷帘子被挑开,走进一个两腮通红,身粗手大的铁勒女子,她到了桌前放下茶壶,咿咿呀呀说了几句话。 不知那床上的女子是不耐烦,还是被吓到了,起身下地走到了桌边坐下。 借着油灯的光亮,云影终于瞧清了她的容貌,惊得倒抽一口冷气,转而又是喜得忍不住哆嗦。 饱满的额头,细长的柳叶眉,大眼高鼻,小巧的嘴巴因为心烦而紧紧抿着,就是拨弄碎发的手势都是一模一样。除了她们日夜思念惦记的主子,还有谁? 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云影的脸颊滑落,直接浸到了泥土了。她想立时冲进去,抱着主子不放开,即便不能救她出去,也一定要跟在她身边。 可是,想起主上的吩咐,她又只能死死揪着一旁的青草,不能动弹分毫。 就在她想再看几眼的时候,帐篷门帘又被挑开了,这次走进来两个女子,一个同先前侍女一样装扮,另一个胖乎乎的身影却是再熟悉不过,云丫! 云影一把捂了自己的嘴巴,将将把冲出口的惊呼憋了回去。两个铁勒侍女许是听得一点儿动静,警惕的在帐篷里转了一圈儿,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于是又守在门口不肯动了。 云丫狠狠瞪了她们一眼,这才走去桌边,小心倒了一碗水递到女子左手,小声问道,“姑娘,你这会儿可觉得头上轻快些了?若是不舒坦,您可一定要说,缺什么药材就让这些蛮子去找。谁让他们把我们抓来了!” 那女子冷着脸,开口说话时,嗓子却是沙哑不清,“这些人到底抓我做什么,我不是什么皇后!我家住青屏县,让他们放我回家!” 说着话,她好似又激动起来,抬了右手去敲桌子,被云丫死活拦了下来。 “姑娘,姑娘,您别生气!你的手还伤着呢,可不能用力啊!我知道您什么都忘了,我还记得,我讲给你听!” “我不听,我要回家!我害怕!” 帐篷门口的两个侍女显见是见惯了这主仆两个如此模样,嘴角的嘲笑掩也掩不住。云丫正恼得无处发火,安顿主子上床躺好,就回身骂两个侍女。 “你们还站这里做什么,周围守了几万人,还怕我们长翅膀飞了啊。” 云丫一掐腰,明显有些消瘦的脸上倒真有几分厉害模样,“还不烧水去,我家姑娘要洗澡。再敢偷懒,我就闹去大帐,看你们的大王是杀你们,还会敢动我家姑娘一手指头。” 两个侍女显见听得明白汉话,却是不会说,咿咿呀呀说了两句,好似在回骂,末了到底还是掀开门帘走出去了。 云影立即把身侧的泥土团成一个球弹向云丫,云丫惊了一跳,四下找寻的时候,突然听得角落有人小声唤道,“云丫,快过来,是我!” 云丫循声走了过来,待得发现帐篷下多了一条缝儿,就也趴了下来。时隔半月,两个同吃同住的小姐妹终于再次见了面。 云丫一见云影的模样,不等说话,眼泪就噼里啪啦掉了下来,她死死伸手拉了云影的手,哽咽道,“姐姐,是将军来救姑娘了吗?姑娘好惨啊,姑娘右手残了,嗓子也哑了,什么都不记得了。程大哥也死了,被砍得看不出样子了,我害怕,害怕!” “好,好,不哭。云丫,你在主子身边就好,一定好好照料主子,我们马上就来救你和主子回去。” 云影也是哭得眼睛通红,但这样紧急的时候,她还是强自忍耐着再次问道,“云丫,你确定这就是咱们主子,没有认错人?” “当然没有,”云丫听得一脸惊奇,声音都忍不住提高了一分,“这是咱们姑娘,我当初和程大哥在运河水岔子边的渔船上找到的姑娘,姑娘被石头划断了右手手筋,烧得不醒人事。我跟程大哥要带姑娘回城,就碰到那些该死的铁勒人了。程大哥为了保护我跟姑娘,呜呜,呜呜,被活活砍死了。” 云丫想起伤心事,又呜咽起来,“姑娘好像烧的厉害了,那铁勒人给找大夫诊脉,喝了药,但醒了就说要回清屏县的家。她好像忘了将军和小主子,连同咱们都不记得了。我看过姑娘胸前的痣,还有后腰的胎记,就是咱们姑娘,肯定没错!” 云影听得这话,再也没有了怀疑。当日主子落水时候,她在跟前,也是亲眼见得主子嚷着要回家,连同皇上和她们都一个也不认识的模样。如今看来,主子的“怪病”还没好。再说身上的标记都对得上,那就当真是走失多日的主子了。 她还想在说话的时候,却是听得两声虫鸣,猜得是风一在示警,于是赶紧嘱咐云丫两句就要放下帐篷。 云丫不舍得紧紧握了握她的手,小脸儿上满满都是委屈和惊恐。 云影看得心头揪痛,一路随着风一出了营地,拐去一处深沟严严实实躲藏起来。她才敢痛哭出声。 风字组众人急得火冒三丈,又不好催促,只能把身边的野草揪得是乱七八糟。 到底还是风一忍耐不住,当先问道,“影妹子,别哭。你先说说,到底那帐篷里是不是丁姑娘?” “是,就是主子!”云影用力点头,“云丫也在身边伺候呢,她说主子身上胎记都能对得上。就是主子,主子受苦了,手筋断了,嗓子也哑了(惹时生非:总裁爹地别抢我妈咪)。” 暗卫虽然平日多在暗中行事,但从上到下,几乎人人都受过丁薇的关照。虽然说名义上是主仆,但其实更愿意把丁薇当做半个主子,剩下半个则是自家姐妹,从不发火又对他们照料有加。 如今听得丁薇受了这样的苦,自然是人人心里都不舒坦,恨不能立时冲进去把人抢出来,哪怕豁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可惜,投鼠忌器,万一有个疏忽,激怒了铁勒人,他们再次伤了主子怎么办… “走,回去。禀报主上,由主上定夺。” 风一直接下了令,云影趴在沟边,再次望向不远处的营帐,到底抹干净眼泪,随着风字组奔回了戍边城。连夜换乘好马,一路烟尘滚滚赶回京都… 丁薇这会儿根本不知道,千里之外的铁勒营地里已经多了一个“自己”。她正躺在车厢里懊恼,刚刚露出星空没有多久,天上居然又飘起了小雨,仔细算算,自从上路以来,这雨是一场接一场,真是下得人心烦。 秦睿倒是穿着蓑衣,顶着大斗笠,悠闲自在的赶着马车,嘴里还哼起了不知名的小曲。只要脱离了那些冰冷的监视视线,别说刮风下雨,就是冰雹加身,他也照旧这般欢喜。 若是没有被“囚禁”二十年,谁也无法理解,无法体会这种自由的喜悦。 丁薇随着马车晃晃悠悠,耳里听着古怪的小曲,到底忍不住困倦,睡了过去。但梦里却并不美好,好像冥冥中有个阴影在向她接近。就如同当初司马雅兰出现之时一般,甚至更加让她心惊肉跳… 待得她醒来之时,才发现车外已是发白,原来天亮了。(推荐个朋友写的不一样的总裁文。《惹时生非:总裁爹地别抢我妈咪》) 第257章 客栈偶遇 秦睿在车辕外听得动静,故意抱怨道,“我这劳碌命啊,赶了一晚的路,人家睡得呼噜山响。” 丁薇无奈,掀开车帘儿看了看雨好像停了,只不过天色还有些阴沉,就道,“一会儿是投宿,还是继续赶路啊?” 秦睿的脸色略有些憔悴,丹凤眼微微眯着,懒散应道,“再有半个时辰就有镇子了,问问路再走。雨天不能再走小路,车陷进泥坑,反倒耽搁时候。” 这话倒是有道理,丁薇也没反对,想起方才梦里的惊惧,心头也有些烦躁,于是就坐了车辕另一侧。 大越相比东昊,地貌多山,偏偏山上又没有多少树,田里也是黄土。平日风大,都会吹的人一头一脸的黄沙。如今难得雨后,空气清新,山林也少见的显出几分青翠。 马车一路紧赶慢赶,好不容易碾着泥泞到了秦睿口中的小镇。之所以叫做小镇,实在是因为它太小了。 不过是二三百户人家聚集的小地方,一条还算热闹的石路旁有一家客栈,一家酒楼,几家卖杂货和布匹之类的铺子,就是全部了。 丁薇同秦睿在客栈落了脚,掌柜是个老头儿,很热情。丁薇多付了几文钱就借到了后厨,她快手快脚整治了一锅粥,几块鸡蛋饼,加上车上带的咸菜,一顿早饭就解决了。 掌柜家的小孙女嗅着粥香,在桌旁转悠,不肯离开。丁薇就盛了半碗给她,老掌柜见了就上前道谢,于是也打开了话匣子。 丁薇试探问起昨日有没有谁家遭了贼,老掌柜却说没有。秦睿于是使眼色拦了丁薇再问,那些首饰非金即玉,一般小户人家可戴不起。 丁薇也是想起这个原因,赶紧换了话头儿。 “老伯,今年这雨水可是真厚啊,几乎没见到开晴的时候!” “就是啊,我活了这么大年纪,也是第一次见。几乎年年都旱,有些地方吃水都要算计着来,不想今年老天爷居然下起来就没完了。” “咱们这里离金河还有多少里,这么大的雨,不会发水吗?” “不会,不会。”老掌柜忙不迭摆手,笑得不在意,“我打出生到如今,五十几年了,还没见过发水呢。” 说这话儿的时候,又有人来门前探看,老掌柜赶紧走去问询。留下丁薇却是心里有些惦记,眼见秦睿吃饱喝足,依靠在椅子上打瞌睡,话到嘴边就又改了,“天气不好,不如暂时歇一日再走吧。” “好啊,”秦睿长长抻了一个懒腰,“既然东家发话了,我这个车夫就歇息一日。” 丁薇狠狠翻了一个白眼,忍不住腹诽,天底下哪家的车夫,整日都点菜让东家下厨啊。 秦睿却是笑嘻嘻喊着老掌柜开了一间上房,同周公欢快下厨去了。 丁薇站在客栈门口,眼见天边的乌云又开始堆积,实在有些担心,于是同老掌柜打声招呼就出门了。 小镇虽然不大,杂货铺子里的东西却是齐全。丁薇绕着摆放木器的角落走了一圈儿,最后选了两个硕大的澡盆。 杂货铺的掌柜倒是个实在人,不欺生,见丁薇选了这两个澡盆,虽然惊奇,但还是提醒道,“小娘子,这两个盆子做工还好,就是木头一般,不沉实,怕是用不住。你不如选小点儿那个,那是松木箍的,用个十年八年都不会烂掉。” 丁薇蹲下试了试两个盆子的重量,却是非常满意,笑道,“掌柜的,我就是要这样的,万一水大了,还能当船划。” 掌柜的听了,还以为丁薇在玩笑,就道,“我们这里离金河没有多远,想划船就去租个过瘾,这盆子怎么能当船划呢。” 丁薇却是不多解释,又要买一捆粗棕绳,一大块油毡纸。那掌柜的许是觉得两个木盆卖的亏心,主动减了十文钱。末了又让小伙计帮忙送货,丁薇就转手把十文钱赏了小伙计,差点儿喜得这半大孩子乐歪了嘴巴。 出了杂货铺的门,丁薇又进了粮铺,上好的细面一买就是三十斤,末了又同老板娘讨了一块面肥。左右今日也不能赶路,不如多准备一些干粮,省得路上总要停下来采买,太耽搁功夫了。 客栈掌柜本来还站在门口张望,见得丁薇带着小伙计,大包小包赶回来就笑了,上前帮忙接了东西。 丁薇问得秦睿还没睡醒,就忙着和面烙饼。客栈掌柜听得那油毡要缝成袋子装干粮,又喊了自家的哑巴婆娘出来帮忙。 丁薇手脚本就麻利,不到一个时辰,一锅金黄大饼就出炉了,她特意端了一盘子出来谢掌柜夫妻。 这会儿外边天色已是阴沉得厉害,大雨随时都要落下。掌柜的半关了铺门,只留了那么两扇空出,方便老板娘借光做针线。 丁薇笑着分了一个大饼,请他们一家品尝。 老掌柜忍不住赞道,“香,这饼烙的又软又香,若是带着上路,饿的时候啃两块咸菜就能填饱肚子了。” 哑巴老板娘也是点头,竖起了大拇指,至于他们的小孙女已是啃得嘴巴油汪汪了。 人多吃饭香,丁薇也觉这饼比平日里吃着要宣软一些。 “你们这里的麦子好,细面揉出来特别劲道,烙的饼自然也好吃。” “这个是自然,”老掌柜难得抬了下巴,得意道,“别看我们这里年年大旱,但大伙儿即便从金河挑水,也没让麦子渴死过。麦子磨成面,那些商贾都买了送去东昊,听说东昊那些贵人就喜欢吃我们这里的面呢。” 丁薇笑呵呵听着,并不反驳。其实她在东昊的时候就真没吃过这种面,但一个老人的骄傲,任何人都愿意帮忙维护一下。 几人正是一边吃饼,一边说着话儿,却是突然听得街上有马蹄声传来,而且离得铺门还越来越近。 老掌柜闻声就起身想要去门前探看,结果那骑马之人却是个动作麻利的。老掌柜刚走了两步,他就已经偏身挤进了铺门。 众人都是一惊,但转而见得来人却又松了口气。进门的是个身形富态的胖子,许是赶路久了,神色有些狼狈,嘴唇干裂,衣衫也皱得不成样子。 老掌柜赶紧招呼道,“客官,可是要住店?” 那胖子扫了一眼老老少少,却是摇头,“不,我着急赶路,不能住店。不过,老掌柜若是有干粮,赶紧给我张罗一些,银钱不会少!” 老掌柜听得这话却是为难,原本店里也是会准备干粮的,但这几日雨大,客人少,他担心做好卖不出去就干脆不做了。没想到,今日却是生意上门了。 但这会儿现贴饼子蒸馒头已是赶不及了,于是只能苦着脸应道,“对不住啊,这位客官。我们店里没有干粮可卖,倒是镇子入口有家面食铺子,您去那里问问看吧。” 那胖子皱了眉头,懊恼道,“我刚从那里过来,那家铺门都关了。” 说着话儿,他就看见了桌上那盘金黄的大饼,于是立时问道,“这不是干粮吗,老掌柜可不厚道啊!赶紧把这些饼给我装上,我给二两银子!” 老掌柜脸色更苦,二两银子足够买五十斤细面了,就是二百馒头都蒸出来了,这买卖实在合算。但是,这大饼不是他们铺子里的啊,别说二两,就是二十两,同他也没有干系。 “这,这个…这饼,是人家客人自己准备的干粮,我不能卖啊。客官别为难小老儿了,还是别处看看吧。” 那胖子闻言也是泄了气,扭头要走的时候,外边的雨点儿却是落了下来,砸在铺板上叮当作响。 他忍不住恼恨抱怨道,“这该死的雨,真是太耽搁事了,到底还要跑多少日才能到黔州啊?” 黔州?东昊黔州? 丁薇听得这话,却是激动得差点儿跳起来,也顾不得桌子磕碰了大腿,一瘸一拐赶紧上前拦了那胖子,问道,“这位大哥,可是要快马赶去东昊黔州?” 那胖子眼里闪过一抹防备,脸上却笑呵呵应道,“小娘子听错了,我说蕲州,大越的蕲州,谁吃饱撑着才跑东昊去啊。金河水越来越大,都没有船敢开出码头呢。” 丁薇猜得他是有些顾忌,若是平日她也不愿意打探人家的隐私,但如今离家日久却是归心似箭,能早一日带句口信回去,让家里人安心也是好的啊。 这般想着,她就压低了声音,正色说道,“这位大哥,我也正赶路回东昊。但因为不会骑马,又因为大雨耽搁行路,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赶到。家中老父母,还有幼子,怕是都在惦记我的安危。每每想起,我都心急如焚。 今日碰巧大哥也要去黔州,实在是有缘。我不求别的,只求大哥替我捎带几个字去黔州城的丁记点心铺子就好。作为回报,我给大哥准备干粮,再给大哥五两银子的辛苦费,您看如何?” 那胖子听得这话,神色有些松动,又仔细瞧了瞧丁薇确实不像恶人模样,就道,“银子就算了,你多帮我准备些干粮吧,我着急赶路,半月内一定会赶到黔州城。” 丁薇大喜,赶紧跑回后厨把先前烙好的二十几张大饼都端了出来。哑巴老板娘正好缝好一只油毡口袋,直接装进去,倒也满满当当,正正好好。 丁薇跑去柜台,抓了老掌柜记账的纸笔,一时千言万语都汇聚在笔尖,倒不知要写些什么好了。(推荐个朋友写的不一样的总裁文。《惹时生非:总裁爹地别抢我妈咪》) 第258章 雨啊雨 思念,惦记,解释,诉说,无数的话语堆积在心里,可惜却不能写个痛快。 丁薇轻轻叹了气,最后只在纸上写了一句话,“一切安好,勿念,等我回家。” 写罢,她仔细把信纸塞到一块油纸包里,末了亲手缝了一层又一层,直到那胖子有些不耐烦,才递了过去。 那胖子接过,直接塞到怀里,略略一抱拳,扭头就走。丁薇等人追到门旁,眼见他跳上马背,一甩鞭子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老掌柜忍不住羡慕道,“骑马赶路就是快,下雨也不怕。” 丁薇也是动了心思,想想自己“顺”来的那两匹好马,就琢磨着是不是再上路的时候试试… 秦睿睡饱下楼的时候,丁薇已是烙了七八十张大饼,油纸口袋装了四个,他见了就笑道,“你不会是真以为要发水吧?” 丁薇瞪了他一眼,端出几张大饼,还有特意熬得骨棒汤,加两个炒菜,一边坐下吃饭一边含糊应道,“什么事都有个万一,再说了,路上总要吃干粮吧,多备些也坏不了。” 秦睿大咧咧坐了下来,丹凤眼里还喊着几分初醒的慵懒,衬着凌乱的头发,半敞的胸口,越发显得魅惑。不必说,又惹了丁薇的白眼,他也不在意,刚要说话的时候,门外居然射进一缕阳光,直接照在汤碗上,照耀得碗面的油花儿亮晶晶… “呀,晴天了!” 丁薇喜得厉害,跑去门旁看了看就道,“快吃饭,咱们下午赶路。” 这下轮到秦睿翻白眼了,说好的歇息一天呢,说好的心疼他赶车辛苦呢? 老掌柜趴在柜台里,眼见两人这般模样,却是捋着胡子笑开了。 吃了饭,丁薇手脚麻利的拾掇了行李就辞别老掌柜一家,重新上路了。先前下了狠久的雨,道路还是有些泥泞,但天空上刺破乌云冲出来的阳光,却是让人振奋无比。 特别是丁薇,想着那封送走的信,更是觉得身心都轻松了一半。这个时空的人可比前世要重信诺,那胖子既然答应了,又收了她的“谢礼”,就一定会把信送到的。也就是说,最迟半月后,家里人就会得到她平安无事的消息了。 不过,能早几日到家终究还是好的。 这般想着,丁薇就打起了车尾那两匹大马的主意。可惜,不知是不是这马出自山贼窝的关系,性子实在桀骜不逊,只要丁薇骑上去,就会高抬前蹄,嘶鸣不已。气得丁薇想抽两鞭子,又怕惊了马。 最后没有办法,只能认命的坐回了车里,乐得秦睿差点儿从车上掉下去。 “你到底为何这么心急赶回去?不是说家里男人厌弃你了吗?” 相处日久,同吃同行,两人即便算不得太亲近,总也算半个朋友。秦睿就开口问了一句,狭长的凤眼里满满都是好奇。 丁薇叹气,依靠在车板壁,抬头望着天上半边乌云半边抬眼的景色,淡淡应道,“你不是母亲,就想不到母亲惦记孩子的心焦,真是比挖去心肝还要疼。吃饭的时候,会想儿子是不是也吃饱了?睡觉的时候,会想儿子是不是睡得安稳?若是吃一千万种苦,只要能保证孩子平安无事,顺利长大,每一个母亲都会毫不犹豫的答应。” 秦睿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眼里的好奇慢慢都化成了遗憾,手里鞭子一甩,低声应道,“这个,我还真不知道。因为…我没有母亲,自小就没见过。” 丁薇听得一愣,原本见他玩世不恭的样子,还以为是自小被娇惯长大的,哪里想到却是没娘的孩子。 她想了想这话不好接口,就直接改了话头儿。 “说起来,我该同你赔罪。当日落水,流落在外,不好说实情,只能编造一个。其实我的夫君没有厌弃我,都是意外。他如今怕是也满天下寻我呢,我要赶紧回去,一来是惦记孩子,二来也是怕有心人知道我流落在外,对他不利。” 秦睿淡淡一笑,枕着胳膊,同样仰望天空,“早就猜到了,你有一手好厨艺,善良明理,会飞针,懂医术,长的也不算差。这样的女子,男人得了必要当宝物一样藏着。哪里舍得厌弃啊?” “呃,你这是在夸赞我吗?”丁薇难得笑开了脸。 可惜,秦睿却是兜头又浇了一盆冷水,“不,我是在同情娶你的那个男人。许是为了护着你这样又傻又蠢的女人,他一定吃了很多辛苦。” 丁薇翻了个白眼,完全当这句没有听到。 两人一路斗嘴,一路快马加鞭赶了两日,眼见还有几十里就要到汶水城了。丁薇很是欢喜,恨不得赶紧进城,然后就去码头问询船只。 可是,秦睿却是瞧着路旁半山腰的寺庙有古韵,死活要投宿一晚,明日再进城。丁薇伸手到车外,不过片刻就接了一把雨水,于是无可奈何的应了下来。 前日下午只晴了那么一会儿,天空就如同漏了一般,大雨下个没完没了。她也实在厌倦了雨中赶路,左右信已经送回去了,索性多耽搁一晚吧。 大越的高山多半是岩石裸露,长了矮松,很少有大树。难得路旁这座高山,古树森森,远远看去很是奇伟。 秦睿跳下了车,扯着马缰绳,一路引着马车顺着山石铺成的山路往上攀爬,足足费了小半个时辰才到了庙门前。 许是,这寺庙临近官路,常有行人来借宿。知客僧很是热情客气,秦睿送了二两香油钱,两人就得了一座小小的院子暂时落脚。马车卸去,大红得了自由,同两匹“傲娇”的贼马凑在一处,头挨着头,也不知道在嘀咕些什么。 一个小沙弥送来了草料,丁薇瞧着他有些瘦弱就把点心盒子拿出来招待他。 果然,只有十岁左右年纪的小沙弥吃得很是香甜,说起话来也干脆利落。 丁薇问了问庙里住了多少和尚,有多少人来投宿之后,心里也就有了底。待得送了小沙弥就从马车上取了米,然后在院子角落的空房间里架起锅熬粥。 秦睿先前被大雨浇得湿透,待得换了一身干衣出来就有热粥喝了。他却边喝边抱怨,“怎么没有配粥的酱肉,还有…” 丁薇瞪眼打断他的话,“有的吃就不错了,大雨下了都少日,庙里干柴不多了,米粮也不多了。小沙弥说不供给投宿的旅人饭食,这些都是我刚做的。” “这哪里是寺庙,不会是山贼窝吧。我给了二两银子的香油钱,连碗粥都不招待,不厚道!” 秦睿愈发愤愤不平,惹得丁薇也不理会他,倚在门口边吃边望着天色犯愁。这样下去,金河真的不会泛滥吗? 这几日她旁敲侧击问了好多,怎么听着都觉这金河都同前世那条母亲河很相似。虽然现代科技发呆,母亲河已经不会轻易泛滥了。但古代时候可没少吞噬人名,毁坏家园。 如今,这里的金河淤积足有五十年,再碰上这样连绵不断的大雨,难道真会安然无事? “你到底在担心些什么?”秦睿吃了饭,就见丁薇望着天边发呆,连手里的粥凉透都没发觉。不知为何他心里突然就有些不舒坦,好似这个女子不瞪眼睛,不赏他白眼就哪里都不对劲,于是赶紧开口问了一句。 丁薇回过神,几口扒完手里的凉粥,末了一边拾掇碗筷一边应道,“我总觉得金河要发水,心惊肉跳,静不下来。” “放心,就是发水也淹不到这里。咱们可在半山腰呢…” 秦睿说着话也走到门口探看,眼见山下不远处就是一座小山村,突然就住了口。 若是当真发水,他们这里自然平安无事,但那些地势低的村子怕是就完了。 “罢了,左右我也闲着无事,骑马去河边看看吧。” 秦睿重新套上蓑衣,抄起斗笠扣在头上,然后就去廊檐下解马匹。 丁薇追出来,拦阻道,“你这人,我只不过说说罢了,你去河边做什么?” 秦睿却是摆摆手,不肯听她再说,直接顶着大雨出了院子,顺着山路打马跑了下去。 丁薇追去寺庙门口,远远望着雨幕里的小黑点儿,恨得直跺脚。但她一个女子,到底不好在庙门口多停留,只能赶紧回了小院儿。 原本她以为不过一两个时辰,秦睿就能赶回来,结果一等就等到了入夜,寺庙外除了雨声,始终没有响起马蹄声。 这下丁薇可是越加担心了,即便秦睿有时候骄傲了一些,有时候心硬了一些,有时候挑嘴了一些,有时候懒散了一些,但到底还是信守承诺,一路餐风露宿,护送着她走了几百里,她心里不是不感激。 如今这样一去不回,还是因为她一个莫名其妙的担心,万一有个好歹,她良心难安啊。 这般想着,她就寻小沙弥要了一副蓑衣,守在庙门口的阴影里,听着远处的动静,盼着马蹄声早早响起。可惜一直等到半夜,依旧没有消息… 不说丁薇在这里如何提心吊胆,只说东昊皇城的乾坤殿里,这样的夜半也是灯火通明,人头攒动。往日恭谨有礼的文武百官,这会儿都同打了鸡血一般,涨红了脖子,极力想要皇上收回命令。 (推荐个朋友写的不一样的总裁文。《惹时生非:总裁爹地别抢我妈咪》) 第259章 结盟儿戏 原本杀了铁勒使节,又把其余人扔进大牢。众人就把这事扔到了脑后,哪里想到,今早上朝,皇上却突然下旨,不但答应迎娶铁勒的公主,而且还要年年岁岁给铁勒纳贡。 这简直是个晴天霹雳,直接把众人都砸懵了。 “皇上三思啊,铁勒本是战败之国,我们东昊宽宏,不曾要过铁勒一粒青稞。如今怎能因为迎娶一个公主,反要岁岁纳贡?” 董阁老虽然平日倔强又不没有眼色,但待东昊却是一颗忠心。这会儿也顾不得身体老迈,跪在地上就不肯起来,急得额头青筋都的蹦跳。 “是啊,皇上。”另一个陈阁老也是跪在一旁,高声附和道,“铁勒那份盟约,只约束我们东昊不能兴兵,却没说他们不会再次劫掠边城啊。这样的盟约怎么也不能签啊!” 公治明坐在龙椅上,心中难得对这些老臣多了三分敬意。即便平日里内讧不断,时常为了各自家族利益纷争,但是涉及东昊江山社稷,却会摒弃一切私心,一致对外。这也是东昊从未受过邻国欺辱的原因之一吧。 不过,这一次怕是要让这些老臣失望了。他们就是把乾坤殿的金砖跪穿,他也不会改变主意。 盟约算什么,不过是一纸空文。只要他想,东昊精兵的铁蹄就能再次踏破铁勒的每一处草皮。 铁勒公主算什么,娶多少个都无所谓。只要他一句话,照旧都要去冷宫数枯叶。 岁贡算什么,不过是米粮罢了。他送得出去,就能抢的回来! 唯一,唯一让他祈求的,让他不能放手的只有那个女子。只要她能回到他身边,即便朝臣请命,百姓唾弃,青史留骂名,又何妨? “都不必说了,朕意已决,不会更改!” 听得皇帝冷冰冰扔出这样一句话,众人都是瞬间凉透了心。即便身为帝王,江山共主。但这江山总不是帝王一人的玩具,随便就送到铁勒跟前,任人践踏! “丞相!” “方大人,您都说句话啊!” 文武百官实在无法,只能一起望向沉默的方丞相,指望他赶紧劝劝不知为何抽疯的皇帝。 方丞相的眉头几乎皱成了一个铁疙瘩,他不是猜不出皇帝这么做的原因,无非是被铁勒拿捏了把柄罢了。但为了一个女子,居然要置东昊江山于不顾,实在有些荒唐。但他开口想要劝说,又突然想起家里即便病弱,即便出身不高的老妻,不是也照旧让他宠了多少年。于是,他又叹了气。 人间自是有情痴,别说江山,性命都可以双手奉上… “皇上,不是臣等要反对东昊同铁勒结盟,实在是国库空虚,别说两万担粮食,就是两万担都勉强。还有,迎娶铁勒公主总要昭告天下,又是一笔花费,户部…” 不等他说完,公治明已是摆手打断道,“国库只出两万担粮食,其余朕自有出处。至于迎娶公主,一切从简,此事不必再多言,散朝!” 说罢,他起身就走,眼见明黄色的袍角消失在屏风后,一众朝臣们还是没有反应过来。他们互相对视怔愣着,实在不明白,皇上到底是吃错了什么药。这等大事居然就这般扔下了,决定了? “东昊不幸啊!”董阁老第一个软到在地,哭得是老泪纵横,其余朝臣也是纷纷捶胸顿足。 即便当日铁勒的骑兵差点儿打到京都,东昊也不曾屈服。如今铁勒差点儿被东昊踏平大半,东昊反倒要娶公主,送粮纳贡。这要满朝文武,要骄傲的东昊人怎么吞下这口气? 皇上到底怎么了,当初的无敌大将军到底哪里去了?难道那日铁勒使臣行刺不成,实际却还是给皇上下了蛊吗? 万能的京都百姓,总是能轻易探听到朝堂上的风吹草动。东昊即将同铁勒结盟,迎娶公主,纳贡送粮! 消息一出,几乎就是重磅炸弹,炸得茶馆里的处处都是茶碗摔碎之声。 “到底为什么?” “皇上老糊涂了吗?” “还是那铁勒公主有什么出奇之处,不然皇上为什么一定要娶她进门,甚至不惜签订盟约,纳贡送粮?” “就是啊,难道比当初的倾城公主还美?” 老百姓不可能同朝臣一般聪明,着眼整个东昊江山。他们更习惯在这件事里看到桃色的部分,于是,不过两日,公治明就从无敌大将军变成了孬种,从钟情的好男儿变成了色胚。人人望向皇宫时候,都忍不住一直摇头。 当然也有信奉神灵的百姓,自称皇帝被铁勒下了巫术降头,走村串户布施,然后开坛做法,想要召回皇帝被迷惑镇压的魂魄。 不必说,皇上的魂魄是不是回来了,没人知道。这些神婆神汉反倒被扔进大牢,填补铁勒使节放出后留下的空位了。 吃了好几日苦头的铁勒使节,原本听得东昊同意结盟,还想耍耍威风,出口恶气。但眼见所有东昊百姓,即便街上叫卖小吃的小贩都敢往他们脚边吐口水,于是也就老老实实夹了尾巴做人。 毕竟这里不是自家地盘,还是不要随便招摇了,否则像沙木多一样死的无声无息,他们的汉王绝对不会替他们出头。毕竟铁勒太需要那些即将到手的大笔粮食,还有能让铁勒放心修养声息几年的盟约… 不论朝臣们如何劝说,甚至跪求死谏,岁贡依旧在忙碌准备中。京都的常平仓被搬了个干净,所以粮食都装袋运往北方戍边城。 暗地里,公治家的商字部也是调动所有金银,全力搜买粮食,分批运往戍边城。一世间,整个东昊是米价飞涨,人人心慌。 待得所有百姓知道缘由,免不得把那个即将嫁来的铁勒公主骂个狗血喷头。人家闺女嫁人都是带着大笔嫁妆,这公主倒好,有没有嫁妆不知道,反倒先讹了“婆家”大批粮食… 戍边城里,渐渐已是聚齐了所有岁贡之物。而对面的铁勒大营也高高挂起了公主的火狐旗帜。神秘的,不曾出嫁就惹得整个东昊民怨沸腾的铁勒三公主阿泽日已是从王城赶了过来。只要公铁勒的岁贡送过去,公主就会带着她的“侍女”出嫁东昊。 礼部的一个侍郎也是刚刚赶到戍边城,正同冯勇的长子,也是如今戍边城的驻守将军冯智,一起喝茶闲话。 许是因为这样注定留名青史,注定被后人唾骂的差事落到自己头上,礼部侍郎很是沮丧。说不上两句,就借口疲惫,把整个交接事宜都推给了冯智。 冯智也没推辞恼怒,一送了那侍郎去后衙,清退了屋里的人手,这才同门边扮成了随从和侍女的风一、云影两个行礼寒暄。 风一也不多说,直接把密信拿出给了冯智。冯智赶紧跪倒接过,末了看罢却是闷头雾水。他不明白,皇上为何半句不提公主,甚至调兵布防,只要他全力配合暗卫保护铁勒公主身旁两个汉女的安危。 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也清楚,只磕头领了密旨。 到了结盟这一日,戍边城外只摆了几张桌椅。东昊这边只有礼部侍郎一人,奇怪的是铁勒那边也只来了一个王爷,两人各自交换了加盖玉玺和汗王大印的国书,也没有多交谈的想法,结盟大会就散去了,简直潦草得都不如京都里那些妇人们的诗会。 那侍郎实在想不明白铁勒人到底为什么要提出结盟,而英明神武的皇上居然也跟着发疯,只有他最可怜,做了无辜的东昊罪人。 郁闷之下,他就把自己喝得烂醉,不必说,下午缴纳岁贡,迎娶铁勒公主銮驾进边城的时候,他依旧醉得不省人事。自然也不知道,那公主的“两个侍女”,一进城门就被接到了衙门旁边拾掇最干净精致的小院里。 云影跪在神色木讷的主子身前,哭得是泣不成声,“姑娘,终于找到您了。奴婢,奴婢以为您…呜呜,姑娘,再也不要跳水了。您去哪里都要带着奴婢!” 风一几个大男人目光扫过主子用布条吊起的右手,还有明显瘦弱许都的身形,都是深深低了头。若是他们当真无所不能,早点找到主子,是不是也不必被铁勒人抓来,吃尽苦头了。 云影眼见主子不抬头也不应声,激动的上前抱了她的腿,“主子,您若有气就只管对奴婢发,都是奴婢不好,都是奴婢没有保护好您!” 不想,“丁薇”却是受惊一般,拼命踢动双腿,“你是谁?你走开,我不认识你!” 沙哑粗粝的尖叫听在众人耳朵里,更添伤悲。 云丫赶紧抹了眼泪,上前哄劝,“姑娘,您别害怕,这是先前一直在伺候您的云影姐姐。等咱们回了京都,家里还有好多人,您慢慢就都认识了。” 许是云丫比较熟悉,或者折腾一上午有些累了,“丁薇”不再挣扎,但却惊惧的抱着肩膀缩成一团。 见此,云丫赶紧示意云影几个随她退出去,这才小声说道,“主子好多事都想不起来了,咱们先哄着吧。” 云影几个方才也看出蹊跷了,这会儿顺着半敞开的屋门仔细打量,都觉心里酸涩的厉害。(推荐个朋友写的不一样的总裁文。《惹时生非:总裁爹地别抢我妈咪》) 第260章 老虎不能养在猪圈里 众人眼里的主子,好似无论遇到何事都是言笑晏晏,哪怕他们只是护卫也从未轻视过,热衷于把一切食材变成美味的饭菜,只要众人吃的香,她就愿意被油烟熏呛,偶尔还会陪着孩子们踢球,甚至掐腰瞪眼“训斥”一国之主。 那般耀眼的女子,如今居然只能缩在椅子上瑟瑟发抖… “云丫,既然主子如今只同你熟识,你就好好照料着。等到京都就好了!” “是,姐姐放心。我…我以后也不会再嫁人了,”许是想起惨死的程铁牛,云丫红了眼圈儿,低声道,“我以后就一心伺候主子,哪里也不去了。” 云影听得心酸,伸手搂了搂她的肩膀… 初夏,一年中最热情蓬勃的时刻。山林已是完全换了绿衣,庄稼幼苗也欣欣然冒出了地面,迎风招展着稚嫩的手臂。空气里满满都是生机的味道,偶尔有鸟雀飞过,叽叽喳喳,为宁静的乡村生活添了两分热闹。 吕氏带着两个儿媳坐在大院门外的树荫下做针线,老太太手里的小肚兜绣了一只小老虎,栩栩如生,活灵活现,分外惹人喜欢。王氏摸了摸自己的肚皮就开了口,“娘,您这肚兜绣的真好,您孙儿戴了肯定会长得壮实又活泛。” “可不是,我不盼着安哥儿别的,就盼着他顺顺利利长大,越壮实越好。”吕氏手里忙着,耳朵里没听得真切的,随口应了两句,倒让王氏僵了脸色。 刘氏眼里闪过一抹嘲讽,但脸上却笑盈盈举了自己手里的细步小衣衫,问道,“弟妹,看这衣衫是缝对襟还是斜襟儿?宫里出来的料子就是不一样,摸着真是细软啊。等你肚里的胖娃出来,穿着定然舒坦。” 听得这话,王氏才算转了脸色,笑着道谢。 不远处的,安哥儿正同大宝、福儿,还有几个庄里孩童踢皮球,疯得满头大汗,许是觉得口渴,乐颠颠扑倒姥姥怀里。 吕氏赶紧给他擦汗,末了一边喂他喝温水一边心疼道,“宝贝大孙儿啊,可不能跑太快啊。小心磕伤了,姥姥没法跟你爹娘交代啊。” 王氏不知是被那声“大孙儿”刺了心肝,还是存了多日存下的怨气,居然开口就扔了一句,“放心,安哥儿他爹忙着娶公主呢,怕是顾不上他!” 结果,话音未落。吕氏手里的茶碗就砸到了她的头上,“闭嘴!哪个让你当着孩子面说怪话?是不是我脾气太好了,我们丁家太小,容不下你了?你给我滚!” 吕氏是真恼了,女儿下落不明,留下外孙孤零零的可怜模样,她恨不得掏出心肝给孩子玩耍。好不容易,今日外孙玩得欢快一些,儿媳就哪壶不开提哪壶。 想起生死不知的闺女,马上要娶新媳妇的狼心狗肺女婿,吕氏忍耐不住,抱了外孙放声大哭。 院子里的人闻讯赶来,丁老二一瞧老娘哭得厉害,大嫂正一脸埋怨的望着自家媳妇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两步上前,抬手就给了媳妇一巴掌,“你这个没用的东西,怀着身子也不知道管好嘴巴!我们丁家不要你这个犯口舌的东西,你赶紧拾掇行李,我这就送你回清屏县!” 王氏本来挨了婆婆的打,还捂着脑门委屈的不成。这会儿又被夫君打,听得要送她回娘家,终于知道害怕了,赶紧跪了下来哭道,“我再也不敢了,我就是陪娘说说闲话儿,没想到娘就恼了。我真没说什么,不信你问大嫂!” 刘氏一脸为难,方才弟媳妇的话确实难听,但同为丁家儿媳,也不能眼睁睁看着王氏被休回家,就有些为难怎么帮忙。 不想,这时候,一直被吕氏抱在怀里的安哥儿却是脆生生添了一句,“舅,我爹娶公主,不要我了!” 这孩子说话大半时候都是单子往外蹦,今日突然连成句子,还是这样的话,听得众人都是黑了脸。 古嬷嬷带着当归几个本来在检查食材和宫里送来的用物,赶过来就迟了那么一会儿,但却正好把这句话听得清清楚楚,再扫一眼丁家人的脸色,她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于是上前直接把安哥儿揽到了怀里,冷冷开了口,“老爷子,老夫人,我们小主子出宫也有些时日了,如今该到回去的时候了。这些日子给家里添了麻烦,等我们姑娘回来再给老爷子老夫人赔罪。” 说着话儿,她起身抱了安哥儿就要往院里走,惹得丁家人齐齐开口挽留。 “嬷嬷,不要气恼,都是我家婆娘不懂事!”丁老二恨不得再给媳妇几巴掌,若不是看在她怀着身子,他都想一脚踢飞她了。妹子生死不知,自家住了妹子的庄园,居然还把外甥撵走了,这传出去,他们一家都不用抬头做人了。 吕氏也是抱了古嬷嬷的胳膊,哭道,“老妹子,都是我们家里不对,你就让安哥儿留下吧。薇儿也不在宫里,安哥儿回去了怎么办?他爹又…又要…” 吕氏说到一半又哭开了,“我苦命的薇儿啊,吃了多少苦啊,刚刚要过上好日子,怎么就没了影子?娘想你啊,薇儿,你快回来吧!” 眼见老太太哭得软倒在地,众人也都哽咽起来。毕竟日子越久,丁薇活命的机会越小,但谁也不敢说出口,就怕一语成谶。 “好了,老夫人,老爷子,还有二舅爷同老奴说几句话,旁人先下去吧。” 古嬷嬷抹了一把眼泪,开口撵人,手里却依旧抱着安哥儿不撒手。 众人猜得她是有话要说,于是就赶紧拾掇了退下了。留下党归带着白术站在附近守着,不愿让人偷听或者打断了谈话。 古嬷嬷摘了腰上的荷包哄着安哥儿,末了一边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一边转向丁家人,正色说道,“今日若是没有这事,我也准备明日带小主子回宫了。虽然我不知道皇上为何突然迎娶铁勒三公主,但皇上自小就极有主见,想必一定有原因。” 丁家人都是听得不以为然,不管有什么理由,自家闺女下落不明的时候,女婿要娶新人,这就是事实。至于什么原因,苦衷,都不过是借口。 老嬷嬷心里叹气,但也不替主子多辩解,又道,“另外,退一万步说,主子当真娶了公主以后,后宫的人事都有变化。小主子在外住久了,难免那些个没眼色的奴才就会忘了真正的主子是谁。所以,我才打算抱小主子回去!” 这个理由,丁家人倒是不好反驳,但吕氏依旧担心,“宫里那么…那么乱,安哥儿还这么小。我怕他…” 老嬷嬷却是打断了她的话头,“老夫人,小主子将来必定是东昊的帝王,这整个皇宫,整个天下都是他的。但想要这些东西也需要代价,小时候多吃些苦,多经历一些事,他也能早些长大。” “听嬷嬷的吧,”一直没说话的丁老头突然开了口,他爱怜的摸摸外孙的小手,叹气道,“老虎是不能放在猪圈里养大的。” 众人都是沉默,吕氏抱了外孙又哭了一场,这才算答应了下来… 小主子回来了! 安静了好几日的永福宫终于又热闹起来了,负责留守的连翘喜得差点儿跳起来。接了古嬷嬷同姐妹们进来,众人就忙开了。 小主子的一应用物都要检查,换过,灶间里的食材和各色调料也要换过,甚至院子里的几棵树都要爬上去看过,生怕藏了什么东西,万一小主子在树下玩的时候被“砸伤”呢。 几乎是掘地三尺,足足忙了一个时辰才算安静下来。 公治明下了朝,赶来看儿子的时候,眼见满屋子的丫头没一个退下,都是瞪大眼睛望着他,好似他能害了自己儿子一般。于是心下忍不住苦笑,自从下旨迎娶铁勒公主,他就不曾在永福宫喝到一碗热茶。 不过,这样也有,有这些忠心的丫头在,即便薇儿当真有些不妥,以后也不会缺了人照料。 安哥儿许久没见到爹爹,很是亲近的抱了爹爹的脖子亲来亲去,末了许是想起先前舅母的话,就眨巴着大眼睛问道,“爹爹,你娶公主,不要我和娘了?” 公治明听得一愣,转而却是暴怒得瞪了眼睛。古嬷嬷同当归几个都是低了头,不但不请罪辩解,甚至隐隐梗着脖子等着听答案。 公治明见此,再多的怒气也发不出来了。先前为了保守秘密,除了云影和云伯,还有风字组,都不曾透露一点消息。 否则若是被满朝文武和百姓知道铁勒结盟的真相,丁薇就是平安回来,以后也绝对不能在后宫立足。 有时候,世间事就这般不公平。东昊可以容忍一个武断的皇帝,却不能容忍一个让皇帝舍弃一切也要换回的皇后。 站在一旁的云伯最是清楚真相,眼见众人这般,也是不知如何提点,只能笑呵呵打圆场,“小主子这是在哪里听来的闲话儿,皇上怎么会不要你呢?前些时日,老奴让人张罗了一些红鲤鱼放到了小花园的泉池里,小主子是不是去看看?” 小孩子到底贪玩,一听说有鱼看,安哥儿也忘了方才的事,跳下地就扯了二娃一起往殿后跑。大娃从来都是主子去哪儿,他就去哪儿,这会儿自然也要跟着。程娘子也不放心,随了过去。 第261章 为皇长子献礼 当归几个见此就退出去,给主子准备饭菜。 一时间屋子里就剩了古嬷嬷同云伯,云伯眼见主子没有反对的模样,就小声把铁勒威胁结盟,如今已是接回丁薇,再有十几日就能抵达京都的事说了。 古嬷嬷喜得抹了眼泪,一迭声的应着,“好,好,真是太好了。” 许是发觉自己的声音有些大,说了几句,她就赶紧捂了嘴边,想起方才众人的模样,也明白了主子隐瞒消息的必要。 “主子放心,小主子这里有老奴呢!” 公治明点头,抬头望向窗外晴朗的天空,白云朵朵,绵软又洁白,再过几日,这院子里就会恢复以往的热闹。他最心爱的小女子最喜欢再这样的天气里,坐在树下做针线,或者干脆搬了账册和算盘,噼里啪啦拨个不停。 那声音真是美妙极了,好似世间所有烦恼,到了这个院子都会消散无踪… 遥远的泉州码头,七八艘大海船正刚刚扔下铁锚,泊在港口。当先一条大船上踩着跳板,飞也似的跑下七八个汉子,打头的正是楚老三。 两月功夫,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却足以把一个旱地长大的汉子活生生变成地道的海边渔民。 楚家自从当初连夜从帝都搬过来,全家老少就泡在海水里十天十夜没出来,直到大大小小,连同仆役奴婢,甚至没了爹的长孙都学会了游泳,一众哭得没有眼泪的女眷才被允许上岸。 之后,女人们挽了袖子学晒鱼干,晒海菜,做螃蟹酱,缝渔网,男人们则学操舟驾船,刻苦忙碌的样子,让程大友同方家的两个管事方富方贵都是看的咋舌,但是劝过两次之后,楚家老爷子却依旧不肯松懈丝毫,几人也就罢了。 小门小户有小门小户的苦楚,大家族同样有大家族的磨难。若说先前的楚家是一只年老的雄鹰,如今就正是它狠心磨掉僵硬的爪壳,亲口撕掉自己的羽翼,积攒力量,等待岁月赋予它新的利爪,新的翅膀,然后再次一飞冲天的时候! 楚老爷子也是晒了个红脸膛,正光了脚,挽了裤脚同方富站在岸边等候,一见儿子回来忍不住眼里也带了笑意。 毕竟大儿子已是没了,老人家再也不想经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但为了家族,有时候就得硬着心肠把儿子扔出去搏击风浪。 楚老三和楚老二跪下给老爹行礼,末了起身兴奋禀报道,“爹,我们回来了!这一趟可是没白走,真像妹婿说的那样,南边真有一个大岛!我们挖了那种‘黄蕉’,还有那种硬壳椰子,爹一定要尝尝,味道特别好!” “是啊,爹,还有珊瑚,珍珠,那里简直遍地都是!”楚老二也很是兴奋,手舞足蹈比划着。原来海外真同妹婿和那位姑娘说的一样,真的远比东昊要大的多,也新奇得多! “好,好!”楚老爷子拍了拍两个儿子,末了望向他们后边,“程管家同贵管事呢?” 楚老三哈哈笑道,“回来时候遇到点小风浪,他们晕船厉害,一会儿让人背他们下来吧。” 一向寡言的方富却是摆手插话儿道,“京都来消息了,少爷说要你们务必在八日后凌晨赶到京都运河口。时间不多了,你们还得继续上路啊!” 楚老二同楚老三都是听得疑惑,忍不住问道,“船上的东西都送过去?” “当然,我们少爷的原话是,那日要给宫里的皇长子进贡献礼!”方富点头,特意嘱咐道。 “进贡献礼?”楚老二和楚老三闻言立时正了脸色,这样的事通常都是外地的家臣年底表忠心的时候才会张罗。如今妹婿明言要他们如此,那定然是皇长子处境不好,或者方家已经决定把所有荣辱都绑在皇长子身上了。以后即便那位姑娘依旧下落不明,皇上再娶多少个女子,再生多少个子嗣,他们都只忠心于皇长子。 “去吧,”楚老爷子看出两个儿子的犹豫,也是沉声吩咐道,“我们楚家绝不做忘恩负义之辈,皇上八日后迎娶铁勒三公主,你们凑个热闹,别让皇长子受了冷落。” 原来如此,怪不得妹婿一定要他们在八日后赶到。 “是,爹。我们一定会按时赶到京都!” 楚老二楚老三再次单膝跪地,一如当初接到军令一般模样。末了有些不舍的张望了一下岸上的房舍,那里住着他们的老母和妻儿。 “去吧,以后相聚的日子还多。”楚老爷子心里酸楚,但好男儿最忌讳儿女情长,最应该拥有的就是志在四方! 刚刚上岸没一刻钟的楚家兄弟转身又上了船,很快七八艘大船又重新起航开往了京都。 程大友和方富刚刚吐完,正要爬起来上岸,突然觉得船又开始开动就慌忙让人去问询,结果听说马上会京都,听说要给主子进贡献礼,他们立时就好了大半。京都啊,离开足有半年了,终于要回去了… 楚老爷子同方贵望着船队远行,还有些担心船队搜集到的宝物不够多,到时候给皇长子丢了脸。哪里想到他们这个担心根本就是多余,这次献礼居然在京都惹起一场不小的轰动,以至于多年后还有人说起。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京都,作为东昊的国都。百姓的日子一向是很自在的,就是街上卖小食的商贩都比别处多几分从容,更别说那些整日里把提着鸟笼溜达喝茶当正事的闲人们了。 这些时日,酒楼茶馆里最热闹的话题就是即将进京的铁勒三公主,有人说这位公主貌若天仙,有人说这位公主擅长迷惑人心,是狐狸精转世。也有人说这为公主一定不得汗王喜爱,毕竟东昊被狠狠讹诈了一笔,上到文武百官下至百姓都是不痛快,谁嫁来都注定不受待见。 当然也有人偷偷说起皇上不是钟情之人,先前还说着只娶皇后一人,甚至因此都驳回了阁老们选妃的奏折,没想到如今… 男人啊,还是好色啊,英雄永远过不了美人关… 京都的百姓喝着茶,说着闲话儿,根本不知道铁勒那位三公主同他们想象里飞扬跋扈,貌若天仙的模样根本是半点儿不符合。 自从那日自戍边城出发,铁勒的这位三公主就可怜兮兮的躲在马车里没出来过。 不知铁勒是当真穷苦到了极致,还是汗王太过讨厌这个闺女,整个送亲队伍,除了两个侍女和两箱子衣衫用物,其余连个护卫都没有。简直寒酸的连礼部那位孙侍郎和所有兵卒都看不过去了。 平日三餐之类,两个铁勒侍女进出伺候,若是菜色不好,或者有个怠慢,也没见这位公主开口抗议过,实在是低调卑微的让孙郎都替她委屈,自然下意识也就多两分关照,这反倒让两个铁勒侍女有些受宠若惊。 孙侍郎骑在马上,偶尔望向队伍前边的那辆宽大黑漆平头马车,心里疑惑更深。原本铁勒公主还陪嫁了两个汉女奴婢,但是第一日就被单独分开照料了。皇上的亲卫给的理由是,她们曾为东昊人,流落铁勒受了很多苦,自然要多几分优待。 但他还是怎么想怎么觉得古怪,免不得就多看两眼。 不必说,同先前许多次一样,他只是多看了几眼,身周立时就像有无数冰箭射来一般。特别是骑马守在马车周围的几个兵卒,恨不得用目光把他扎成筛子。 他到底还不算太笨,老老实实收起目光,高声吩咐,“加快脚步啊,趁着天气不热,早些赶回京都。” “是,大人。” 众人应了,纷纷甩开手里的马鞭… 这一日,眼见离得京都还有三十里,天色已经晚了,迎亲队伍就住在了小镇上,孙侍郎快马加鞭让人回城送信。即便结盟再草率,东昊再不在意这个铁勒公主,但帝王结亲,该有的礼仪还是要有。 夜半时分,京都的大门却悄无声息的打开了,几十匹快马风一般闪出,奔向迎亲队伍停留的小镇。负责守卫的校尉远远听得马蹄声,瞬间惊醒,原本以为马上就要到家门了,可以放心睡一觉了,哪里想到还会有人夜谈。 他呼喝了手下的兵卒抄起武器防卫,就是孙侍郎都披了衣服站在客栈二楼问询,“出什么事了?可是宫里有人来送信?” 校尉不等应声,那些骑兵已是到了近前,一块金黄色的令牌扔了出来。骑兵们就在惊呆的校尉眼前经过,直接进了客栈里最精致的一间小院儿。 云影正守在院门口,眼见来人就低声问道,“是谁?” 风九当先比了个手势,应道,“是主子。” 云影立刻开了门,廊檐下的红灯笼映出公治明棱角分明的脸孔,神色里的焦急和期盼,怎么也掩盖不住。 “她睡下了?” 原本醇厚的嗓音因为过度焦虑,已经变得沙哑,“路上可吃辛苦了?” “回主上,路上疲惫,姑娘已经睡下了。” “禁声,我只看她一眼。”公治明脱了披风,摘了腰侧的佩刀,缓步上了台阶。 云丫正守在门旁,见到公治明激动的赶紧跪倒行礼。 “罢了,辛苦你了。”公治明淡淡抬了手,双眸依旧盯着幽暗的房间不曾挪动,自然也没看见云丫眼里一闪而过的诡异。 “主子轻抬脚,奴婢这就点灯。”(推荐一本朋友的好书,不一样的总裁《惹时生非:总裁爹地别抢我妈咪》) 第262章 她不是娘! 云丫抹了眼泪,小声应了,悄悄进屋,一阵悉悉索索过后,油灯亮了起来。 床上的人许是睡的熟了,半点儿没有动静。 公治明抬步刚要走过去,云丫又添了一句,“皇上,您别吓到主子,主子还不太认人!” 公治明皱了眉头,扫了云丫一眼,“下去吧。” 云丫立刻低头退了出去,云影一把拉了她到廊檐下,小声埋怨道,“你也不是不知道皇上待主子最好,怎么还多这个嘴?” 云丫有些尴尬,勉强道,“我就是怕主子认不出皇上,皇上恼了怎么办?” 云影点点她的额头就算了,转而想起住在旁边院落的公主主仆三个,她到底有些好奇,问道,“你和主子在铁勒见到那位三公主了吗?这一路,她都没露面?” 云丫抿了抿唇角,被夜色隐藏的眸色里闪过一抹复杂,“我也没见过,左右是个不得宠的,否则也不会这么寒酸的就被送过来。” 云影点头,也没有再说话。 屋里,一灯如豆,幽幽的灯光照在床上,并不妨碍公治明看清楚那熟悉的眉眼。这样的重逢曾无数次出现在他的梦里,如今终于实现了,他心爱的女子终于回到身边了。 “薇儿…” 公治明的大手轻轻抚上散乱在枕畔的长发,触感却有些陌生,好似没有记忆里那般顺滑。他迟疑了一瞬,心里痛惜更重,她流落在外这么久到底吃了多少苦? 待得再抚上清瘦的手臂,越发单薄的脊背,他几乎要滴下泪来。他曾说过要护她平安喜乐,可是每次现实都会无情的把他拍翻,恼得他说不出道不明。 许是感受到了他的怒气,床上的人翻了个身,露出紧皱的眉头,还有颤抖着的伤臂。公治明瞳孔缩了缩,到底还是收回手,轻轻说道,“薇儿别怕,你即便忘了前事也好。我们重新开始,慢慢熟悉就好了。” 他抬手无比轻柔的替她盖了盖锦被,又道,“咱们儿子还等着你回去,你一定要尽快好起来。不要在意那个公主,我只要你回来,其余只要你欢喜,都随你处置。” 床上的人耳朵动了动,却依旧不肯出声。公治明脸上多了几分无奈和宠溺,“不想理我就不理,这次是我没有护好你。以后再也不会了,好不好?” 床上的人睫毛颤了颤,终于睁开了眼睛,眸子没有记忆里那般明亮清透,甚至隐隐透着几分陌生,但依旧让公治明欣喜不已。 “薇儿…” “丁薇”皱着眉头往床里缩了缩,倒是没有挣扎惊叫,只是哑着嗓子问道,“云丫呢?” 公治明听得心里越发酸涩,再也忍耐不住伸手把她搂在怀里,哽咽道,“薇儿,薇儿,你终于回来了。” “呜呜,放开我,放开我!我害怕,我害怕!我想回家,呜呜,我想爹娘!” “丁薇”拼命挣扎起来,眼里的泪水说落就落了下来,迅速湿透了公治明的衣衫,也烫得他心里刚刚生出的那点儿陌生感立刻消失了。 “好,薇儿,不哭。我马上抱你回宫,明早就让人接你爹娘进宫!” 他说这话就扯了一条毯子把“丁薇”紧紧裹了,末了打横抱起出了门。 云影同云丫还有守在院里的风一等人见了,赶紧上前伺候。 “回宫!火速找寻魏老爷子回来,另外明早接丁家人进宫!” “是,主子。” 来时如风,却是也不慢,几乎眨眼间,马队就重新跑出了小镇。 云丫望着消失无踪的马队,眼里的喜色掩也掩不住。末了回屋拾掇好行李,听得整个客栈重新归于平静,她又悄悄钻去了隔壁院子… 这个夜晚注定是不平静的,永福宫里,古嬷嬷同云伯两个不顾夜深露重,坐在廊檐下已是等了大半晚。眼见宫门还是没有动静,古嬷嬷就有些心急,低声问道,“云老哥,你说,是不是认错人了?” “不会,”云伯也是心急的一直抻头张望,但嘴里却是安慰着老嬷嬷,“云影那丫头最是谨慎,她说没错就没错。再说了,云丫那个憨丫头一直跟在姑娘身边呢。” 说起这个,老爷子想起了程铁牛,又叹了气,“只是可惜铁牛了,那是个好后生,忠心又勤快。可惜…” “看看云丫以后怎么打算,若是不打算再嫁人,主子也不会亏待她就是了。” 两老有一搭无一搭的说着闲话儿,终于盼得院门口有了动静。也不用别人动作,两老就赶紧跑去开了门,末了迎着公治明进来。 偏殿配殿等等,但凡住了人的房间都依次亮了灯火,当归四个,小青,程娘子娘三个,抱了迷迷糊糊揉着眼睛的安哥儿都站了廊檐下,眼巴巴看着公治明怀里抱着他们日思夜盼的“主子”,一步步上了台阶。 众人齐齐跪倒,带着哽咽,极力压低声音说道,“恭迎主子回家。” 公治明怀里的人原本正抻头打量这陌生的地方,结果一见众人这个架势又马上把头缩了回去,显见是受了惊。 众人恍惚见得熟悉的眉眼,都是心酸不已。 很快,寝殿里就亮起了灯,众人生怕惊了安置在床上的主子,小心翼翼守在门边不敢乱动。 公治明眼见“丁薇”呆坐着不肯应声,想了想就同程嫂子招了招手。 程娘子赶紧抱了安哥儿上前,低声道,“姑娘,小主子特别想您。您快抱抱小主子吧!” 说着话,她就把安哥儿放到了床上。 “丁薇”盯着安哥儿看了好一会儿,神色有好奇和几分复杂,却唯独没有什么疼爱想念之意,甚至都不肯伸手。 众人看得心急,古嬷嬷也忍不住上前劝道,“姑娘,这是小主子啊。你生出来又亲手带大的孩子,您真记不起来了吗?” “丁薇”却是往后缩了缩,还想要说话的时候,安哥儿却是手脚并用爬到她身前,小狗一样四下嗅了嗅,末了转向一旁的爹爹,含糊说道,“爹,这不是娘,不香!” 众人闻言都是忍不住好笑又心酸,分别日久,儿子都认不出娘了。 公治明抱了儿子温和劝道,“安哥儿,这就是你娘。只不过你娘出门时日多了,好久没给安哥儿做好吃食,所以身上不香了。来,先叫一声娘。” 可惜,安哥儿却好像犯了倔脾气,小脑袋摇的同拨浪鼓一样,“她不是娘,她不是娘!” 说着话,他又瘪了嘴巴哭泣起来,“我要娘,我要娘!” 不是说母子连心吗,难道是安哥儿太小了? 公治明抱了儿子,轻轻拍着他背,双眸望向缩在床里,同样警惕审视众人的“丁薇”,他心里的滋味突有些说不清楚… 好似一切都蒙了一层纱,真相近在眼前,又远在天边… “都睡吧,一切都等明日魏老爷子同丁家人来了之后再说。” 公治明淡淡吩咐,众人无法,程娘子抱了对“娘亲”没有半点儿留恋的安哥儿当先退了出去。 古嬷嬷到底还是问了一句,“今夜老奴给主子守夜吧?” 不等公治明开口,“丁薇”已是嘶哑着嗓子拒绝,“不要,谁也不要!” 古嬷嬷听得一愣,转而望向公治明,见他点头,这才带着当归几个退了出去。 屋子里一时恢复了安静,倒显出了几分尴尬。 公治明眼见“丁薇”单手抱肩,一脸陌生防备的望着自己,心底的滋味又复杂了三分,懊恼之下就道,“你好好睡,我明早再来看你。” 说罢,他就起身走了出去。云影正静静守在门口,眼见公治明神色不好,就轻声劝道,“主子,姑娘只是…只是还不熟悉,过几日兴许想起前事就好了。” 公治明却是皱眉,“她的吃用习惯都同以前一样吗?” 云影慢慢摇头,“姑娘不记得奴婢了,只要云丫在身边伺候。不如明日仔细问问云丫…” “罢了,好好守着,有事随时禀报。” “是。” 公治明慢慢走了出去,廊檐下灯笼的昏黄光线扯得他的背影长而萧瑟,看得云影心里也是不舒坦。转而望向屋门,很想进去问问你主子,她到底怎么了,明明人回来了,怎么却好像哪里都不对劲呢? 终于彻底陷入安静的屋子里,“丁薇”缩在床角,小心翼翼听得外边也再没动静,这才抱了被子低声哭泣起来,“爹娘,我害怕,我想回家,我害怕,呜呜!” 门外的云影耳朵动了动,心里又重新燃起了希望。只要姑娘还记得爹娘就好,明日见了丁家人,慢慢熟悉起来,很快一切就会恢复原样了… 可惜,这世上之事从来都是,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 第二日一早,接了消息的丁家人就匆匆忙忙进宫了。吕氏,丁老头,外加丁家两兄弟外加刘氏,至于多嘴多舌的王氏自然被留在家里看孩子了。 吕氏一迈进寝殿,见到自家“闺女”就扑了上去,死死抱了不肯再松手,哭得是声嘶力竭,“薇儿啊,娘的闺女啊,你跑哪里去了?你再不回来,娘也不活了!” 丁家众人都是抹眼泪,丁老头儿上前仔细大量闺女,连连说道,“瘦了,瘦了!闺女受苦了!”(朋友的好书,《惹时生非:总裁爹地别抢我妈咪》) 第263章 你是不是死心了? 原本众人以为“丁薇”会同样抱了爹娘痛哭,可惜她只是低低叫了一声娘,却是伸手抱抱老娘都不肯。吕氏以为闺女在外受惊太厉害的关系,哭得更是伤心了。 公治明却是在“丁薇”眼里发现了那么几分陌生之色… 陌生?即便她忘了他们相识的事,忘了同他患难与共,但总不会同嘴里不停念叨的爹娘如此生分啊? “爹,爹!”安哥儿眼见姥姥姥爷同舅舅们哭得如此模样,又是害怕又是好奇,揪了爹爹的龙袍小声嚷道,“她不是娘!” 吕氏正好听得这句,就笑着抹了眼泪,嗔怪道,“这孩子,才几日啊,就不认娘了。你不认也好,以后可没人跟我抢闺女了。” 说着话儿,老太太又要把闺女搂在怀里,“丁薇”却是缩了缩身子,不但没有半点儿亲近的意思,反倒好似极力往一旁躲避。 吕氏手头一空,心里又难受起来,“薇儿啊,我是你娘啊,你不会连娘都忘了吧?” “丁薇”缩了肩膀,却是不肯吭声,惹得众人都觉古怪又心酸。 正是这样的时候,门外却是“嗖”得一下窜进来一个人,高声问道,“我徒儿呢,人呢?” 众人一瞧,进来的这个衣衫褴褛,又黑又瘦的老头儿,正是魏老爷子。于是赶紧让了开来,公治明也是上前行礼说道,“老爷子,薇儿回来了,您快看看她的伤,或者还有没有什么不舒坦的地方?” 众人都不是傻子,听出他话里的忐忑之意,都是脸色一白。她们如今都知道先前误会了公治明,原来迎娶铁勒公主,只是为了换回被捉的“丁薇”。 但铁勒人可不见得好心,哪会收了粮食布匹,送了个公主来就罢了,想必一定是留了什么后手,否则怎么会这么轻易就把丁薇送回来了?万一以后东昊变卦,杀了公主,或者不再缴纳岁贡又如何? 这般想着,吕氏就红了眼圈儿,赶紧让开了位置。 “魏老哥,您快给薇儿看看!” 魏老爷子这些时日,几乎马不停蹄的在外奔走,就怕徒弟有个好歹。如今终于见到徒弟活生生坐在床上,心里大石落了地,长长松了一口气,就无所谓的摆摆手,“放心,我圣手魔医的名头也不是白叫的。怎么能让徒儿有个不好?” 说着话,他先喝了一碗温茶,彻底平复了心神,这才坐到床侧给徒儿把脉。 没想到,原本对众人都很排斥的“丁薇”,一见老爷子要给她诊脉,却是极配合,抬眼在屋里瞧了一圈儿,立刻就把手臂伸了出来,“我…恩,他们给我灌了毒药。” “哎呀,我可怜的闺女啊!”一听这话,吕氏又哭了起来。众人都是恨得咬牙切齿,果然铁勒人还是留了后手。 公治明紧紧握了拳头,手背青筋暴起,“老爷子尽管诊治,需要一切药材,穷搜天下也会找回来。” “都别说话,我先看看再说。”魏老爷子也皱了眉头,伸手抚上徒儿的手腕就诊起脉来。 屋子里鸦雀无声,落针可闻,人人都是高高提了心。 可惜,魏老爷子诊完右臂诊左臂,眉头却是越皱越深。 吕氏实在忍耐不得,就催促道,“到底怎么样了?” 魏老爷子却是满眼狐疑的把徒儿打量个清清楚楚,末了问道,“你确定被下了毒?” “丁薇”明显怔愣了一下,转而眼里的希望却是慢慢退去,重新变回了一片死灰。 见她又低了头,不肯应声,众人都是心急,抓了魏老爷子追问。 “老爷子,您倒是说啊,薇儿到底怎么样了?没中毒不是更好吗?” “是啊,会不是什么奇毒,诊治不出来?” “都别吵!”魏老爷子懊恼的喝止众人,末了死死揪了胡子说道,“丫头的脉象很古怪,乍一看上去好似没什么异相,但仔细诊治,好似又多些东西。按理说她已是生了安哥儿,可是脉象却是刚失元阴不久,难道真是铁勒人下了什么奇毒?” “这可如何是好啊?”吕氏第一个抓了魏老爷子的袖子,哭道,“薇儿可怎么办啊?会不会伤了性命?” 众人也是眼巴巴望着魏老爷子,唯独公治明盯着僵硬着脊背,不知低头想着什么的“丁薇”,眼眸里明明灭灭… “我去查查医书,大不了跑一趟外府,把空回老秃驴抓来给丫头诊脉。你们就别惦记了,如今丫头平安回来就比什么都强。” 魏老爷子摆摆手就走了出去,很快没了影子,留了众人都是高高提了心,又没有办法可想。 正这个时候,外边隐隐传来几声钟响,惹得众人都是惊疑。当归神色复杂的扫过公治明,小声添了一句,“铁勒公主怕是要入城了!” 众人齐刷刷望向公治明,方才只顾着惦记“丁薇”的身体,倒是忘了还有一个“新妇”就要进宫了。 公治明尴尬的轻咳两声,吩咐云伯,“直接把人送去储秀宫,以后再处置。” 储秀宫位于整个后宫的最北端,从乾坤殿过去,就是步撵都要一个多少时辰,可以说是冷宫一样的等同存在。公治明这般安排就是直接把铁勒公主厌弃了,众人听了,特别是丁家人脸色终于缓和了许多。 安哥儿同二娃儿蹲在窗户下玩着一只木刻青蛙,不知哪里有趣,这会儿居然咯咯笑了起来。 吕氏见了,忍不住怨怪道,“这没良心的孩子,亲娘身子不舒坦,他居然还能玩得这么欢喜?” 说罢,她想起旧事,又拉了闺女的手笑道,“薇儿,你可记得,你小时候也同安哥儿这般淘气,常闹着让你二哥给你刻小玩意儿。说起来,你二哥做木匠,还有你一份功劳呢。” “丁薇”闻言却是一声不吭,肩膀缩得更厉害了,惹得刚要开口附和的丁老二也叹了气。 公治明眼里的异色更重,抬头吩咐程娘子同古嬷嬷,“既然安哥儿认生,这些时日就先不要让他过来了,等你们主子好一些再说吧。” 众人听了,还以为他是想让丁薇安心修养,于是也不觉有什么古怪,程娘子同古嬷嬷都应了下来。 吕氏还想引着闺女说说旧事,努力想让她想起些什么的时候,云丫却是终于进宫了。一进寝殿她先扫了一眼“丁薇”,许是见主子安然无恙,明显松了一口气,这才一一同众人行礼。 众人喜她忠心,又听说了程铁牛一事,都是纷纷安慰两句,不必说又惹得她红了眼眶,末了却是说道,“我以后就好好伺候主子,跟着主子一辈子了。” 说罢,她又好似想起什么,赶紧问道,“魏老爷子可是给主子诊过脉了?老爷子怎么说?” 众人神色都是一黯,还是当归接口道,“老爷子说主子脉象有古怪,还要再仔细查查。” 云丫立时就掉了眼泪,哭道,“这可如何是好?姑娘太可怜了,残了手,哑了嗓子,如今连毒都解不了吗?” 听得这话,众人也跟着红了眼圈儿。古嬷嬷赶紧岔开话头儿,“你是跟着公主的銮驾一起进宫的吗?” 云丫抹了眼泪摇头,“没有,那个三公主还在城门口呢,我担心主子就先进来了。听说,今日咱家的商队也驾着大船回来给小主子献礼,城里特别热闹呢。” “咱家的船队?”不等别人开口,一向老实本分的程娘子却是忍耐不住先问了出口,“可是我家孩儿他爹回来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啊,”云丫眨巴着大眼睛,“原本很多人来看公主进城,结果听说船队从南边运了很多东西回来,大伙儿就都跑没了。” “一定是方公子安排的,”云伯笑呵呵应道,“怪不得前几日他问询公主銮驾的行程。” 公治明苦笑,抬眼望向床上的“丁薇”,很是无奈。平日也没见她如何笼络人心,但却好像人人都愿意一心为她。哪怕她不在了,也生怕她的儿子受委屈,就好似他不是安哥儿亲爹一般… “散了吧,以后好好伺候你们主子。” 眼见众人都是心思不在这里,跃跃欲试想要去看船队如何献礼,公治明摆手遣散了众人,末了又走到床前同“丁薇”轻声说道,“这船队还是当日你安排下的,如今第一次送新奇之物进京。我代你去看看,很快就回来啊。” 说罢,他就抱了安哥儿出去了。 吕氏还想留下陪陪闺女,云丫却道,“老夫人,主子昨晚没睡好,这会儿最好再歇一会儿。这里我伺候着,您老人家也去看个热闹吧。” 当归几个也是心里痒痒想去看看海外来的好东西,就撺掇着吕氏一起出门了。 云影想了想,就嘱咐云丫,“你先伺候着,我去给主子准备些吃食。主子醒了,正好喝点儿粥暖暖胃。” “好,影姐姐放心。我伺候主子这些时日了,什么都做熟了。”云丫赶紧应了,末了赶紧洗手伺候主子喝了几口温水。 云影瞧着她麻利又仔细,就退了出去。 留下云丫放好茶碗,弯腰扶着“丁薇”躺下的时候,嘴角却是笑得古怪,轻声俯在她耳边低语,“你是不是终于死心了?哼,他们连什么毒都查不出来,你就不要指望解毒了。还是老老实实帮我把东西骗出来,否则,哼,你家虽远,杀几个人还是容易的。听说你还定亲了,夫家是个秀才。你说若是让他知道你失了贞洁,还会娶你吗?”(惹时生非:总裁爹地别抢我妈咪) 第264章 海外珍物来袭! “丁薇”惊恐的紧紧抱了肩膀,在被子里缩成一团。 云丫却视而不见,继续“轻柔”的替她盖好被子,“所以,好好听话,别藏什么小心思。等事情了了,就送你回家。” “丁薇”躲在被子里,大颗大颗的眼泪掉了下来。原本她还以为进了东昊皇宫,有人替她解了毒,她就说出实情,她假扮女子的夫君是皇帝啊,一定能保护她的爹娘,也能救她脱离苦海。可惜,还是徒劳… 难道只能听这个恶魔女的话,去偷那个什么秘方? 不说寝宫里隐藏的真相如何惊人,只说,今日京都可谓是前所未有的热闹,简直比之当初大将军登基的时候还要热闹。 北城门外,被众人念叨诟病了多少日的铁勒公主正等着进城,结果南城门外,泉州船队就运了海外的新奇物件来给皇长子献礼了。 京都的老少百姓恨不得把自己掰成两半了,一半留下看看公主的庐山真面目,一半去城南开开眼界。可惜,谁都珍惜自己的小命,又不能真的一分两半。最后到底对海外的好奇心获得了胜利,毕竟公主又不能跑,以后就留在东昊了,还有机会。但这些海外物件听说珍贵极了,从来没人见过呢! 孙侍郎原本正同礼部同僚交接,虽然皇上如同预料之中的没有到场,但好在还有百姓,场面算不得冷清,也足以彰显东昊礼仪之邦的风度。 可惜,不等宣读礼札,百姓们就轰隆隆跑掉了,眨眼间没了影子。 别说百姓,就是一些品级低的官员都借口帮忙也跑去南门了,气得礼部一干视礼仪为性命的老臣差点儿跳脚。 一个海外之物有什么好看的,无非是些海货,鱼干罢了,难道真比维护东昊的颜面气度更重要? 京都南城门口,这会儿已是被挤得水泄不通,无数百姓聚集在门内门外的街道上,望着那写用平板马车拉着的奇异之物。 当先一辆车上拉了两对儿四株红珊瑚,不同于以往那些一尺高的劣货,这四株足有一人高,红得艳丽,太阳照耀下好似罩了一层朱光,很是喜庆惊人。 第二辆马车上赫然是一只大海螺,大到一个壮汉都不能抱起。那螺口堆满了葡萄粒大的珍珠,每一颗拿出来都能在银楼里镶嵌一只让所有女子艳羡的珠钗。而这样罕见的大珍珠居然装了满满一海螺,这是多少,一千颗一万颗? 而拇指肚儿大小的珍珠,只装在几只布袋子里,委委屈屈的露出半张脸,偶尔能照到那么几丝阳光,闪着幽怨的光泽… 第三辆马车上则是一张扇贝雕成的床,这贝壳同最大的澡盆大小相当,贝壳外天然的花纹斑斓多彩,贝壳里雪白又平坦,铺了锦缎的被褥,软枕,足够一个孩子玩耍够了小睡片刻,当真是梦里都能嗅着海洋的味道… 京都的百姓们即便自认为见多识广,这一会儿也是惊得合不上嘴吧了。他们活了一辈子,有些也走南闯北过,但这样的珊瑚树,珍珠螺,扇贝床,也是从未见过啊。 泉州船队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他们难道抄了龙王爷的水晶宫不成? 但是让他们更惊讶的事还在后边,今日注定被他们多年后都要挂在嘴边儿。 第四辆马车上干脆直接摆了两口大缸,缸里栽了两棵一丈高的树,树上没有多少枝叶,但却转圈儿长了很多长条的东西,半黄不黄的颜色,很是古怪。那车上守卫的人,许是见不得众人这个疑惑模样,蹭蹭爬上树掰了三五个下来,三两下扒开一个,大口咬起里面的白芯儿,末了美滋滋的摇头晃脑,显见是香甜至极。 有那平日常在街面走动的纨绔,就忍不住高声喊着,“喂,车上的兄弟,扔下来两个给大伙尝尝啊。我们也谢皇长子赏赐!” 那护卫听得这话,倒也不小气,直接把手里剩下的几个香蕉就扔了下去。 人群里立时乱成一团,那些富人和纨绔们接了,自然是扒了皮就往嘴里送。但普通百姓幸运的抢到一个就高举了香蕉喊道,“二两银子一个,谁要尝尝?” 当然有爱新奇,有不心疼银子人,于是穷人得了银子,富人得了脸面,在众目睽睽里品尝那香蕉。 “这是什么东西,又甜又软,怕是最合我祖母的胃口了。”那纨绔还是个孝子,打马追着马车到底又要了一个揣进了怀里。 众人本来还替皇长子心疼,这样新奇的东西可是从海外运来的,这么送人了实在可惜。当然他们多少也是嫉妒那纨绔的厚脸皮… 但很快他们就都恨不得都追着马车讨要了,因为之后足足八辆马车上都是这种叫香蕉的水果。 好不容易运载香蕉树的马车过了,之后的马车上依旧是大大的敞口缸,缸里的树却不高,长了一个个红褐色的小圆果子。许是事先主家有吩咐,车上的护卫同先前那个一般,先是自己摘了一个剥壳吃掉,末了才摘了那么十多个扔进了人群。 不必说,“荔枝”又引起了一番争抢。 待得众人尝过荔枝,还等着再品尝那种椭圆形黄果子的时候,马车上的人却是突然吝啬了,任凭他们怎么请求也不肯扔下半个。气得众人跺脚,只能望着迅速从眼前经过的马车流口水。 装着大缸的马车好不容易都驶过去了,却是又有马车拉了大大的笼子。笼子关了很多珍禽异兽,有毛色金黄,眼圈却黑黝黝的小猴子,有狸猫一样大小的豹子,有体型比锦鸡大,毛色却更鲜艳的大鸟。有人壮着胆子同那大鸟喊了一声,大鸟受惊,刷得一下展开了尾羽,瞬间惊呆了所有人。 “呀,这是凤凰吧,真是太美了!” “一定是凤凰,百鸟之王,原来是这样!” “那椭圆形的果子是什么,还有那种紫红色的大果子,到底是什么滋味啊?” 众人议论纷纷,恨不得把眼珠子挂车上,跟着一路进宫,看个究竟不明白才好呢。 可惜,马车一进了青龙大街就不准许百姓随行了。众人都很是遗憾,这个时候却有个肤色晒得黑红,脸色却极苍白的管事出来同大伙儿抱拳说道。 “各位父老乡亲,今日是我们远航船队为皇长子献礼的日子,这些珍奇之物只是一部分。皇长子虽然年纪小,但宽仁又大度,已是命令我等把剩下的大半果物送去海云阁售卖,与民同乐。众位不妨到海云阁走走,也许你就是东昊第一个吃到芒果的人,第一个吃到菠萝的人,第一个吃到火龙果的人,第一个喝到椰汁儿的人!” 这管事嘴巴极厉害,几句话就煽动得众人热血沸腾,打了鸡血一样往西市跑。 先前众人就早发现西市有家铺子在重新拾掇店面,不同于别家,这家居然把整个店面都打通,门户开得极大。 路过时候众人还议论这铺子是售卖什么的,马上就是夏日,也不怕太阳晒坏了货品,如今才知道,这居然是为了安放这些极热之地运来的果树… 就在众人奔往西市的时候,献礼车队也顺利进了宫门。云伯亲自在门口接了车队,自然是一路畅通无阻,各色物件儿和装了果树的大缸,装了珍奇异兽的笼子就都被抬去了永福宫外。 安哥儿欢喜的奔着那张扇贝床就要扑过去,结果却被爹爹揽在怀里。 公治明回身扫了一眼安静的永福宫,就淡淡吩咐道,“搬去光明殿,以后这段时日,安哥儿同朕一起住,别扰了你们主子修养。” 众人不疑有它,纷纷引着那些兵卒又把东西抬走了。好在光明殿就在旁边,因为平日是公治明起居的地方,一应用物都齐全,不过拾掇出一间朝阳的侧殿安放果树大缸,再把珍禽异兽送去后花园,扇贝大床安放进寝宫,珊瑚和珍珠入库就拾掇妥了。 方信也是拿了牌子进宫来了,一见安哥儿正抱了爹爹的脖子,父子俩,你一口,我一口,吃香蕉吃的欢快。丁家人同一众丫鬟也兴致勃勃品尝那些水果,古嬷嬷同云伯则在争辩那几只孔雀是不是凤凰,而程嫂子娘三正围着晒得只剩一口白牙的程大友抹眼泪。他突然觉得自己让人选在这个日子献礼,实在有些…多余。 公治明扫了一眼明显有些心虚的好友,转而把安哥儿递给云影,末了带他去了永福宫。乍然见到“丁薇”安然无恙,方信差点儿喜疯了,“妹子,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家母还有七喜整日念叨惦记你呢,若是她们知道,怕是立刻就要进宫来了!” 可惜,丁薇望着他,眼里照旧满满都是陌生之意。云丫赶紧上前扶了主子,小声提醒道,“姑娘,这是方公子,您的义兄啊!今日送进宫那些新奇东西,都是您当初同方公子一起张罗的大船运回来的呢!” “丁薇”得了提醒,这才怯生生唤了一声,“义兄!” 义兄?难道不是该叫方大哥吗? 方信眼里闪过一抹异色,却是依旧笑嘻嘻应道,“妹子平安回来就好,明日我就让七喜进宫来陪你说说话儿。你先前同她最是亲近!”(朋友用心写的好书,惹时生非:总裁爹地别抢我妈咪) 第265章 习惯伺候茶水的公主 丁薇点点头,却是依旧没有说话。 方信倒也没有恼色,又嘱咐云丫好好伺候。 云丫本来还有些担心,见此赶紧应了,末了解释道,“主子她忘了很多事,又受了伤,方公子不要见怪。” “自家妹妹,怎么会挑这些礼数?”方信摆摆手,末了同公治明说道,“让我妹子好好歇息,咱们去小酌两杯,庆贺一下我妹妹平安归来。” “好,”公治明淡淡应了,末了走去床边握了“丁薇”的手。不必说,“丁薇”照旧受惊一般往回缩,但突然好似想起什么,又极力忍耐着没再动。 公治明好似没有感受到她的抗拒,亲昵的低声嘱咐着,“你好好将养,明日我带你去看那些海外运回的新奇物件儿,好不好?” 许是被他声音里的温柔打动,“丁薇”轻轻应了一声,“好。” 公治明于是脸上也露了笑意,替她盖了盖腿上的毯子,这才同方信走了出去。 永福宫的游廊很长,但廊柱和隔窗雕刻的很是精致,每几步又吊了一只红灯笼,微风吹来,流苏飘洒,看着有趣又喜气。 但公治明同方信走在下边,却是半晌没有说话。 拐过廊角的时候,方信到底忍不住,皱着眉头回身扫了一眼寝殿。末了再望向公治明,有些欲言又止。 公治明淡淡一笑,一手扯了伸出隔窗的一支芍药,问道,“你可是想问,是不是寻错人了?” 方信豁然转身,瞪眼道,“难道…” 公治明却是摇头,末了苦笑道,“一个女子即便忘了前事,难道会不亲近她辛苦生下的孩儿?甚至连养育她长大的娘亲都不亲近?” 方信想起方才所见,也是变了脸色,“难道天下还有一模一样的人不成?”说罢,他想起一事又道,“我记得先前丁家人说过,义妹自从梦里得了山神授意,就同先前性情大是不同。能不能同这事有些关系?” “但她即便性情变了,却是更孝顺,更善良,更聪慧。如今倒是懦弱至极,眼里只有陌生…”公治明望着天边的云朵,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渐渐有些出了神。 好半晌,才继续道,“慢慢看着吧,外边还是要继续找寻。万一…”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方信却完全明白余下之意,忍不住叹气。有时候真相若是太残酷,还不如活在欺骗里,起码不必面对永失最爱的痛苦。 “最好她是真的,即便再陌生,天长日久也会熟识起来。”方信不知道在劝慰自己还是在劝慰好友,但说出的话连自己都不信。 即便他为了避嫌,后来已是同义妹相处不多,但依旧看出寝殿里这女子有些古怪。更何况公治明这样日夜耳鬓厮磨的枕边人,想必陌生之意更重吧… “我要去看看那位铁勒公主,一起吗?” 公治明想起那位安静老实的仿似不存在的铁勒公主,倒是生出三分好奇之心,开口邀约好友一起去看看。 方信自然不肯,笑道,“听说你迎娶了这位公主,七喜已是不让我进宫了。若是再知道我同你一起去见公主,怕是连家门,我都进不去了。” 说罢,他赶紧行礼,“恭敬”道,“皇上,恕臣不能伺候您去会公主了。” 公治明无奈,倒也没说他对铁勒的那些怀疑,苦笑着瞧着好友离开,这才高声道,“摆驾储秀宫。” 皇帝出行,即便是在皇宫里,也是前呼后拥,不过片刻,整个皇宫都知道皇帝将要临幸那位新入宫的铁勒公主。于是先前还以为这位公主一辈子翻不了身的人,又开始后悔不跌。 怎么就因为公主入住了储秀宫,就以为皇帝厌弃了她。毕竟如今丁姑娘重病,皇上又正值壮年,守身这么久已是足够深情。 如今光明正大迎娶的公主,怎么会当真“闲置”起来? 于是,心思活络的人已是赶紧跑去打通关节,准备往储秀宫调拨,抢先下赌注了… 公治明仿似不知道皇宫上下的蠢蠢欲动一般,坐了御辇,看了几分奏折就到了储秀宫外。 身为六宫之一,储秀宫修建的自然很是华丽大气。如今因为住了个进门就被冷落的铁勒公主,并没有什么喜庆的布置。 听得皇上驾到,两个铁勒侍女吓得浑身筛糠一般跪在正殿门口。 公治明看也不看她们就走了进去,结果那位神秘又低调的公主,当真露出了庐山真面目,却是让人极失望。 不但没有外人传言的绝色,脸型轮廓不深,甚至眼睛也没有铁勒人的深邃,反倒更接近于汉人的柔美。脾气更是不同于铁勒女子的傲慢,胆小至极,行礼之时甚至吓得软了腿,差点儿栽倒在地上。 公治明也不说话,坐在桌前指了指茶碗。那公主下意识挽了袖子就开始洗茶碗,倒茶,末了双手捧到公治明跟前。 公治明眼底闪过一抹异色,抬手拿了茶碗在手里转动,却是没喝半点儿。结果,这三公主见此,脸色却是更白了。 公治明不说话,也没人胆敢开口。就这般一室静默,空气都仿似冻结了。正这样的时候,云影突然跑来报信儿。 “皇上,我们主子突然头疼,请您快回去看看吧。” “哦,是吗?”公治明嘴角扯出一个嘲讽的弧度,旁人看不到,只以为皇上同语气里表现的一般焦急。但云影却是看得清清楚楚,于是怔然不知所措,转而恼怒望向那铁勒公主,结果半晌儿也没看出有什么出奇之处,于是越发恼怒了。 难道这么一个相貌平平,老鼠一样卑微的劳什子公主,就勾得主上连听说自家姑娘病了都厌烦吗? 公治明站起身,难得扶了那公主坐好,温柔嘱咐道,“你安心住下,过几日,朕再来看你。” 说罢,他就抬脚走了出去,留下那仿似吓傻了的公主,还有暗地里探头探脑,兴奋不已的宫女太监们。 云影狠狠瞪了众人一眼,想了想到底壮着胆子上了御辇,跪在脚踏上。她想冒死谏言,但不等开口,却听公治明低声问道,“你们姑娘发病,是谁第一个传出来的?还是你亲眼所见?” 云影听得疑惑,但也不敢隐瞒,照实禀告道,“云丫伺候主子闲走,她第一个喊了主子不舒坦。奴婢听了就赶紧过来禀报了…” 说到最后,她也是有些心虚。不论怎么说,她都是藏了私心,听得皇上来了铁勒公主这里,正巧主子又头疼,就赶紧跑来搅局了。 “是这样啊,”公治明的声音里有三分了然,七分说不清的意味,听得云影更是一头雾水,但她也不敢再问。 许是知道皇上心急,御辇比来时快了很多,几乎小半个时辰就回到了永福宫。 当归几个正焦急等在廊檐下,一见主子到了,都是迎上来见礼。公治明摆摆手,大步进了寝殿,只见“丁薇”脸色惨白,头上顶了个湿布巾躺在软榻上,而云丫守在一旁抹眼泪。 “怎么突然就头疼了?”公治明一边恼怒发问,一边坐到了软榻旁的圆凳上,“可是看过太医了?” 云丫眼里闪过一抹惊色,却是哽咽着回答,“主子不让请太医,这头疼也是老毛病了。许是主子落水碰了头,自从奴婢见了主子,主子就常因为什么事情想不起来而头疼。 方才本来主子在院里走动,路过灶间,嗅到小青做糖醋鱼,就说起菜方。奴婢本来还很欢喜主子想起前事了,结果没说两句主子就又想不起来了,头疼得倒在地上。呜呜,主子又偏偏是个倔脾气,越头疼越要想,最后就…呜呜。” 公治明气得一巴掌拍到桌子上,呵斥当归几个,“不过是个菜方,你们主子想不起来,就不会立时背给她听。难道还要保密,眼看着你们主子头疼?” 当归几个很少见主上如此恼怒,吓了立刻就跪了下来。云影也是赶紧保证道,“皇上恕罪,以后奴婢们一定不让姑娘再这般头疼。” 公治明的神色这才勉强缓和了一些,转而又低声安慰闭目歇息的“丁薇”,“以后有什么不懂,有什么想知道的,就问她们。若是你能早日想起一些旧事,就最好不过了。安哥儿还等着你同他一起踢球,我还等你一起去周游天下。” 可惜,无论他怎么说,“丁薇”都不曾睁开眼睛。 公治明叹气,悄悄拦阻想要上前劝慰的云丫,末了起身慢慢走了出去。留下当归几个,赶紧小声同云丫说道,“我这就去问小青,赶紧把菜方子写下来,你一会儿读给主子听。万一主子想起来,再头疼,我们可都不用活了。” 云丫赶紧点头,“那姐姐就赶紧张罗吧,主子这里我伺候着。” 当归几个赶紧下去张罗了,根本就没看见身后的云丫,嘴角那抹得意的笑容… 公治明挥退了御辇,慢慢走回光明殿,眼见安哥儿同二娃正绕着那些海南运回的香蕉树在捉迷藏,于是就走进去摘了一根香蕉,慢慢剥皮吃了起来。好半晌,香蕉吃完,他也冷笑低语道,“习惯伺候茶水的公主,想不起来菜方子就头疼的皇后,真是可笑!” 云影本以为主子不会有吩咐了,正要退下去就听了这么一句。但不等她琢磨,公治明就发了话,“传信下去,让尉迟悔继续搜查运河两岸。另外,风字组轮换,看紧云丫!” “啊!”云影愣了好半晌,下意识反驳了一句,“难道不是该看紧储秀宫吗?” 第266章 一只荷包引发的混乱 公治明冷冷一笑,“储秀宫加派侍卫看守,风字组轮流看守云丫。另外传信尉迟悔搜寻程铁牛的尸首,验看死因。” 云影听得一头雾水,越琢磨越觉得主子这命令古怪,忍了又忍还是问道,“主上是怀疑云丫不忠?当初贪生怕死把主子卖给了铁勒?” 公治明没有应声,却是反问道,“你们可仔细查过云丫的身世?” 云影一愣,仔细想想忍不住额头冒冷汗。说起来,主子身边的这些人,她同当归四个都是出自暗营,绝对没有差错。程嫂子一家是卖断死契,小青和婆家几人都是当初云家院子的老人,云伯也早查过底细。 只有云丫,是当初大旱同内战纷乱的时候进的被服作坊,后来成了娘子军。那次被调戏落井之后,主子怜惜她不能生养,才把她收在身边。但是平日倒是很少说起她以前的家人,故乡… “主上,奴婢罪该万死!” “罢了,这事都有疏忽。”公治明神色里闪过一抹无奈,“传令火字组,查明她的身世,尽快禀报。” “是,主上。”云影赶紧应了下来,末了还是问道,“那姑娘若是有吩咐,奴婢该如何行事?” “有求必应,不要打草惊蛇。” “是,主上。” 公治明叹了口气,摆摆手,几步上前抱了努力往荔枝树上攀爬的儿子,一把举了他到肩头,喜得胖小子咯咯笑个不停。小手摘了荔枝就扒下果壳,然后往爹爹嘴里塞。 公治明也不嫌弃,张口就吞了下去,末了也不在意儿子沾满汁水儿的小手抓脏了龙袍,又扛了他去摘香蕉。二娃儿羡慕的跟在一旁,即便他的爹爹回来了,但这里可是皇宫,也不能日日进来走动。但满屋子的果树,还有后园养的那些猴子孔雀,可都是爹爹开船运回来的。 小娃儿这般想着就腆起了小胸脯,屁颠颠跟在主子身后,小模样特别有趣。 云影站在门口看了片刻,就带了一肚子的复杂滋味回去了。路过永福宫一侧的小偏院子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就走了进去。 山一正蹲在院子里翻检药材,身上的衣衫也不知道几日没换了,溅了很多药汤残渍,胡子也没刮,眼窝深陷,眼珠通红,显示是许久没吃好睡好了。 云影心头一疼,上前扯了他的袖子,怨怪道,“你这是怎么了,忙成这个样子?” 山一突然被打断分拣,抬头一见是心爱的女子,立时喜道,“影儿,你怎么来了?主子那里不用伺候?” 云影摇头,鼻子突然有些泛酸。 她这会儿脑子里就如同塞了一团乱麻,怎么也理不出头绪?好不容易找到的主子,原来还不确定真假。同吃同睡了好久的姐妹,原来是来历不明。 好像天空刚刚放晴,又有无尽的乌云压了上来…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等到艳阳高照。 “怎么了?影儿。”山一即便木讷又痴迷医药,但对心爱的女子还是放在心尖上。况且云影一向寡言又刚强,轻易不会掉眼泪。这般突然红了眼圈儿,显见是遇到了事情。 “没事,就是有点儿累。” 云影吸了吸鼻子,努力把眼泪咽了回去,转而嘱咐道,“你和老爷子研究的有眉目了吗?到底…恩,到底主子中了什么毒?” “刚有些眉目,还不确定。”说起医药,山一又兴奋起来,“我才知道,原来铁勒那边也有这么多奇异药材。而且有些虫子吞了草籽,再长出药草,居然有大补之用。老爷子说了,以后还要带我去铁勒走走!” “那就好,主子今日又头疼了,早一日解毒,也不必…” 说到一半,她自觉不好再说就住了口,起身道,“那你忙着,我回去了。” “好,我这里忙完了,就去寻你。” 山一恋恋不舍的摆摆手,转而又低头开始忙了起来。 云影抻头望望屋子里,埋头在一堆医书里的魏老爷子,心里叹气,转身又出了门… 云丫正从灶间端了枣粥出来,见得云影从外边回来,就笑着招呼道,“影姐姐,马上就开饭了。方才当归还寻你呢!” “是吗,我去问问她有什么事?”云影笑眯眯应着,还扯了帕子给她擦擦额头的汗珠儿,半点儿看不出什么异样,末了又问道,“主子呢,这会儿头疼好多了吗?要不要让魏老爷子过来看看?” “不用,不用。”云丫抬抬手里的粥碗,笑道,“主子睡了一会儿,好多了,这会儿肚子饿,我就来拿粥了。” “那快去吧。” 云影推了她一把,转而进了灶间。云丫端了粥碗走进寝殿,不知为什么,突然心里就有些忐忑,好似身周突然多了什么东西,让她毛骨悚然。 她悄悄进了屋子,扶起“丁薇”,仔细伺候她净手喝粥,末了恭敬立在一旁。 “丁薇”显见有些疑惑,一边小口喝粥一边偷偷打量她。以前两人单独在一起,总是要听她训斥告诫,难道这屋里还有外人不成? 她小心的四处看了看,却没看出任何不同。倒是收获了云丫的一枚白眼,于是赶紧缩了脖子,继续喝粥… 初夏的日阳,虽然没有盛夏那般炽烈,但也照得人昏昏欲睡。 永福宫后边的小花园里因为有一眼活泉,又种了花木,倒是个避暑的好去处。 于是吃了午饭,睡不着的“丁薇”就在云丫的伺候下,走来这里乘凉。 古嬷嬷同程嫂子正带了安哥儿和大娃二娃在这里玩水儿,当归几个也是难得见主子下床走动,就欢欢喜喜搬了软榻和小几,准备了茶水点心,伺候着主子多呼吸一会儿新鲜空气。 云影不知为何也跑来凑热闹,抱了几本账册和小巧的文房四宝,笑道,“主子,自从您出门到如今,各地送来的账册可是积攒了半箱子。你若是无事就核对一下吧,看看铺子都赚了多少银子。” “是啊,”当归也是笑道,“如今程管事运回来的那些海外珍物,可是轰动了整个京都。听说海云阁的门槛都差点儿被踩破了,香蕉都卖到五两银子一根了,太吓人了!” “这么说,咱们姑娘又发财了。到时候可要多做几个好菜,庆贺一下!” 众人七嘴八舌说着闲话儿,都指望哄着主子笑笑。可惜,“丁薇”还是那副怯懦寡言的模样。 云丫眼见云影把账册打开,又开始磨墨,眼里闪过一抹惊色,赶紧拦阻道,“影姐姐,主子的手伤了,写不了字!” “啊!”云影听得一愣,转而却是满脸懊恼,赶紧赔罪,“都是我不好,居然忘了主子伤了右手。” 说罢,她许是又突然想起什么,笑道,“好在,主子拨算盘是左手,右手可是慢慢试着翻账册。魏老爷子说了,主子的右手已经把筋接上了,只要多活动,时日久了,也不是不能恢复。” 说着话儿,她就把算盘放到了“丁薇”左手边。 “丁薇”却是受了惊一般,猛然把左手缩了回去。云影不知是低头没有看到,还是如何,嘴里还在劝着,“主子,您若是不累就多拨几下,兴许慢慢就想起之前的事了。” 云丫听得这话,心里一急,弯腰就要把算盘拿走,不想一个颜色鲜艳,纹路很是古怪的荷包就从领口掉了出来。 正巧,安哥儿玩得渴了,跑来寻程娘子要水喝。眼见这个荷包同平日见到的不同,伸手就揪在了手里。 “我要玩,我要玩!” 云丫被扯了一个措手不及,下意识就要往回夺,“快放手!” 作为皇子,安哥儿就已经被教导的很好了,没有养成跋扈的脾气,待身边伺候的人也很体谅。但许是因为长辈很多的关系,这小子多少都会娇惯一些,这个见面要礼物,又格外喜欢漂亮荷包的毛病,就不知不觉养成了。 云丫就是担心这一点儿,一直把荷包贴身藏着,没想到今日还是露了出来,又正好被安哥儿抓了一个正着。 “小主子,这荷包您不能玩!快放手,奴婢回屋去给您取几个新的,好不好?” “不好,我就要这个!” 云丫好声好气的哄着,盼着安哥儿能赶紧放开手。可是偏偏安哥儿就犯了倔脾气,死活不肯松开。 云丫就有些急了,想要掰开安哥儿的小手,但眼角扫到一旁的众人,又实在不敢,只能急得一脑门薄汗。 程娘子几乎是自小抱着安哥儿长大,比亲子还要疼爱安哥儿,这会儿眼见他小脸儿憋得通红,就有些舍不得,于是劝道,“云丫,就把荷包给小主子玩一会儿吧。小主子贪个新鲜,看过也就撩开手了。” 古嬷嬷也是皱了眉头,在她看来,这东昊天下将来都是小主子的,何况一个丫鬟的荷包? 既然主子开口要了,不赶紧摘下来双手奉上就是不忠! 她开口刚要呵斥的时候,安哥儿却是等不得了,小手一用力就扯断了红绳。云丫大惊,抬手就要抢,不想那荷包却是被甩到了半躺在“丁薇”的鼻子上。 “丁薇”立时白了脸,甚至顾不得右手断了筋,直接把荷包打了下去。随后,她就抱了脑袋疼得翻滚起来。 “啊,我疼,快救我,救我!” 第267章 钟情?忠心? 众人都被这般突然的变故惊了一跳,转而反应起来就齐齐涌上前。 程娘子抱了吓懵的安哥儿拍背安抚,古嬷嬷也是抬手把云丫推到一旁,开始给“丁薇”揉太阳穴,当归等人就投了湿凉的布巾… 只有云影,扫了一眼那落在水池边的荷包,走去捡了起来,刚放到鼻端嗅一嗅,云丫就奔了过来,一把夺了过去,末了抱着荷包就大哭起来。 “呜呜,影姐姐,我不是舍不得给小主子玩。呜呜,这是…”不等云影开口问询,云丫就大哭起来,“这是程大哥买给我的,包了程大哥的头发,我…呜呜。” 众人本来还有些怨怪她小气,不过是一只荷包,吓到了小主子,又惹得主子头疼,但是听得这话却叹了气。 程铁牛虽然常在外院伺候,但自从云家庄子开始,就跟在丁薇身边,甚至当初黑袍骑兵半路截杀的时候,为了护着安哥儿平安进城,差点儿没命。如今更是因为这次丁薇流落,死在铁勒人手里。谁提起都要唏嘘几句,可惜了一条好汉子。 这是丁薇还不曾养好伤,又忘了前事,否则一定要派人给程家送银钱,或者干脆把程家人接到京都外的庄子上照料。 云丫本来欢欢喜喜要做新嫁娘,不想直接成了望门寡… “别哭,不会有人怪你。”云影赶紧拍了云丫的肩膀,安慰道,“小主子就是一时贪玩,一会儿忘了就好了。” “好,影姐姐。”云丫抹了两把眼泪,就小心翼翼把荷包塞到了怀里,转而跑去帮忙照料主子。 许是头上沾了凉布巾,如同上次一般,“丁薇”疼了没一会儿就恢复了。 这头疼就像风一般,来的快,去的也迅速,倒是让众人惊疑不定。 安哥儿许是也被“娘亲”发病吓到了,忘记了荷包还没到手的事。 程娘子得了云影的示意,赶紧抱了他去光明殿那边玩耍。那边有果树,有金丝猴和孔雀,倒也不愁哄不住这个淘气小子。 众人眼见主子终于平复下来,都是松了口气,又怕吵了主子清静,赶紧拿了东西退下。只留下眼睛红彤彤的云丫跪在软榻边,哽咽赔罪,“主子,都怪奴婢,一时舍不得程大哥买给我的荷包。呜呜,以后奴婢再也不敢了,您千万别恼怒,否则又该头疼了。” “丁薇”闻言却是往软榻里又缩了缩,慌忙抬手示意她起来。可是云丫却一副恕罪模样,死活跪在软榻边不肯起,手里又拿了一只扇子轻轻扇了起来,神色里满满都是愧疚和心疼。 众人远远看了,都是叹气。 “云丫可是个好女子,只是…” “就是啊,可惜了。” “什么时候主子好利索了,也给她安排个好归宿。年纪轻轻,总不能当真守着程铁牛的牌位过日子啊。” 众人说着话,就散了开去,留下云影眼底幽光闪烁,转身就去了隔壁的小院子。 山一刚刚忙完,换了一套干净衣衫,突然见得云影又跑来就喜道,“影儿,你忙完活计了。正好我也忙完了!” 云影却是焦急的摆摆手,压低声音追问道,“你方才翻检的那些药材呢,就是铁勒出产的那些?” “那些啊,都包好放起来了。怎么了?” 山一很是疑惑,还想再问,却被云影拉着进了屋子。 整整齐齐的药包又被重新拆开了,云影一样一样凑到鼻端仔细嗅闻,只嗅得头晕眼花也没找到她熟悉的味道。 山一跟在旁边帮忙,见她如此模样就赶紧拉她坐下,又倒了茶水问道,“你这是怎么了,突然对药材好奇了?” 云影却是不答,反倒又问道,“所有来自的铁勒都在这里了?” 山一点头,“暂时能找到的,都在这里了。山二他们在先前迎亲的时候已经潜入铁勒了,过些日子还会送新药材回来。” “那好,到时候一定记得喊我过来。”云影抓了山一的袖子,连连嘱咐,“还有,记得一定要保密。你只说寻我说话就是了!” 山一叹气,懊恼道,“真不知道,你这一日在忙些什么!你说保密就保密,有事需要帮忙一定来喊我。” “好,我先走了。”云影也不敢多留,又嘱咐两句就出去了。 结果刚出门就听见魏老爷子从屋里出来,喊道,“山小子,送茶来,渴死老子了!” 云影听了,赶紧去小隔间里倒了茶水送到老爷子手里。 老爷子咕咚咚喝完,长舒一口气,这才问道,“影丫头什么时候来的,你们姑娘今日可好?” 云影眼里闪过一抹忧色,就道,“老爷子,我们主子今日头疼了两次。好似想前事想得厉害了,就会头疼。只要头上敷上凉布巾就能减轻。云丫说,这毛病先前一直都有。” “哦?还有这毛病,一会儿吃过饭,我再去给她诊脉。” 老爷子皱了眉头,有些懊恼先前诊脉怎么没发现这样的病症。 云影想了想就又问道,“老爷子,你说有没有一种药粉,让人嗅到一点儿就会头疼?” “这个倒是没听说,”魏老爷子正琢磨徒儿先前的脉象,倒没把云影的询问放在心里,随口应道,“倒是吃进肚里的药丸,很多都能让人头疼得痛不欲生。山小子就配得出来,你若是用,就找他。” 说罢,老爷子又钻屋里忙碌去了。留下云影眉头皱得更深,勉强同山一说了两句就回去了。 当归正从光明殿摘了水果回来,正好同云影走个对头就笑道,“影姐姐,你去找山大哥了,满身药味呢?” 云影刚想回话,眼角突然扫到云丫站在门前张望,于是就提高了声音应道,“是啊,咱们主子这么头疼总不是事儿。我去寻了老爷子,一会儿吃了饭来给主子把脉。” “这个好,虽然主子每次头疼,都是很开就好,但也不能总忍着啊。” 两人说着话就到了云丫跟前,云丫笑嘻嘻上前接了水果,应道,“主子刚躺下,两位姐姐歇歇,我送进去,再守着主子就好了。” “好啊,让你挨累了。” 当归把果盘递过去,转而同云影去了灶间。 “云丫这次回来,许是同主子一起吃了辛苦,倒是对主子更上心了。” 当归忍不住夸赞云丫,云影扭头望向空荡荡的寝殿大门,淡淡应道,“或许吧…” 一时无话,日头慢慢溜下西山头之后,晚风重新跑出来玩耍,人间终于凉爽许多。 安哥儿同爹爹在光明殿吃了晚饭,末了一起过来走动。 魏老爷子再次给徒儿诊脉,却依旧没查出什么异常,于是恼得眉头能夹死苍蝇。还是安哥儿“牺牲色相”,抱了师公亲了又亲才算让老爷子见了一点儿笑颜。 但转而老爷子又是发狠道,“丫头这脉象每次都不同,时时变化,实在是古怪至极。老夫我纵横江湖多年,自认天下医术无人能赶得上,就不信这一次治不好自己的徒儿。你们好好伺候着,有事随时通告,我先回去了。” 说罢,他就放下徒孙,急匆匆回去继续琢磨了。 留下众人都是心里沉甸甸的,但转而瞧着坐在廊檐下呆呆望着夕阳的“丁薇”,又觉得不该贪心。比起先前的生死不知,如今主子就在眼前,只不过沉默了一些,病弱了一些罢了。 古嬷嬷第一个打起精神,笑道,“程管事那里送来那么多珍珠,大的留着给主子打首饰,小的还有几袋子。老奴厚一次脸皮,替丫头们讨个赏,每人都拿二十颗,好不好?” 说罢,她又转向坐在“丁薇”身旁,一直沉默不语的公治明,“皇上也让内造廷的那些师傅们动动手,帮大伙儿镶嵌几件首饰。主子回来了,家里的船队又争气,大伙儿也跟着热闹一下。” 公治明点头,“明日就让云伯派人去传令,嬷嬷看着安排,到时候连同丁家那里也赏几件。” “谢皇上。”但凡女子没有不爱美的,几个丫头听了都是欢喜。就是程娘子都盘算着要用夫君运回的珍珠做些什么式样的首饰,即便自己不戴,将来传给儿媳也有个好说法。 众人说笑的热闹,公治明就握了“丁薇”的手,温柔笑道,“薇儿呢,程管事送回的那些珍珠品相都不错,浑圆天成。你若是有喜欢的式样,只管说,一并让内造廷的人准备出来。过几日程管事还要启程再跑一趟海南,你若是有喜欢的物件儿,让他们多运些回来。” “丁薇”挣扎着想要把手抽回来,但扫了一眼伺候在旁的云丫就又停了下来,勉强道,“都好。” 公治明也不恼,反倒好似欢喜她对他的亲近没有太抗拒,于是喜道,“我见那贝壳床很新奇,可惜安哥儿喜欢,每晚都要睡。不如这次让程管事寻个更大的,放在你窗下,偶尔你也躺躺,好不好?” “丁薇”眼里闪过一抹好奇之色,但到底还是忍着不肯应声。 公治明随即却是反应过来,笑道,“我倒是忘了,献礼那日你不舒坦,还没看到那些海南运来的新奇物件。走,我抱你去看看!” 说罢,他就起身把“丁薇”打横抱起,显见是要去光明殿看看。 第268章 夜半惊心 “丁薇”吓得惊叫出声,赶紧双手抱了公治明的脖子,转而好似又向触电一般想要松手。可惜却被公治明牢牢抱在了怀里,“丁薇”无法,只能哑着嗓子喊道,“云丫!” 云丫也是急忙上前就要劝说,却被古嬷嬷扯着袖子拽回了身边,呵斥道,“你这丫头,主子们要亲近,你拦着做什么?” “可是,”云丫急得差点儿扯碎手里的帕子,但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主子被公治明抱出了宫门。 光明殿里,原本是公治明起居兼日常处置政事的地方,如今因为添了安哥儿这个淘气小子,倒是热闹许多。 许是瞧着小主子喜欢那些海南果子,云伯早就让工匠在配殿里安了一只秋千,窗下也铺了厚厚的地毯,备着小主子玩耍累了坐一坐。 公治明一进配殿,就把“丁薇”放在了那地毯之上,霞光从窗外照射进来,映得那些本就少见的果树更古怪新奇了。 “丁薇”先前还有些惊惧,小兽一样缩着肩膀脖子,但到底被那些转圈儿长在树干上的香蕉,椭圆形的小芒果,还有红褐色的荔枝球,深深吸引了。一双大眼睛很有些不够用了,这里看看,那里看看,比之先前呆愣的模样,真是活泛很多。 公治明亲手摘了几样水果放在毯子一侧的小茶几上,末了拨了香蕉递给“丁薇”。 “来,尝尝,这叫香蕉,特别甜软,几乎人人都喜欢。海云阁那里已经供不应求,改日你若是身子舒坦了,我带你去看看热闹。” “丁薇”犹豫了那么一瞬,许是瞧着公治明神色温和,又实在忍不住好奇,于是就小心接了过去,小口咬了一点儿,转而就笑开了脸,露出嘴角最里侧的两颗小虎牙。 公治明眼底厉色一闪,慢慢低了头又去剥荔枝壳。开口时候,依旧还是那般温柔,“吃一些,尝个新鲜。过会儿我再带你去看那些金色小猴子,还有尾羽美极的孔雀,外边百姓说那是凤凰…” 娓娓低语,在光明殿里流动。窗下的男子手指细长白皙,温柔的剥着果壳,慢慢说着话。原本脸上的刚硬线条好似都软化了一般,越发清俊。看得对面怯生生的女子有些呆了眼,下意识把手里的水果都吃了。 这就是东昊的帝王吗,传言里不是说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吗?如今看来,那个失踪的女子当真是让人羡慕,有这样的男子疼爱保护。但同样是女子,她也长了一样的眉眼,为什么就要被人还得残废又半哑… 一截香蕉,吧嗒掉了下去,染脏了一块地毯,也惊醒了胡思乱想的人。 “我,我不是故意的。”“丁薇”吓得缩了肩膀,却被公治明抱起来送到了宽大的秋千椅上。 “无事,不过是一条毯子罢了。”公治明不在意的笑笑,手下推动,秋千就慢慢晃了起来。 果然,两个小太监迅速走进来,撤了那脏地毯,换了一块更新更好的,看得“丁薇”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这就是帝王家吗,天下最尊贵最奢华的地方… 永福宫里,眼见夜深,当归同连翘留下守了宫门,其余众人就都散去歇息了。云丫急得扯了手里的帕子,不停抻头往门口张望。 云影笑着拉了她一把,就道,“别在这里守着了,主子兴许谁在光明殿了呢。” “哎呀,那怎么成?”云丫一听就急了,抬脚就要往外走,“我过去看看,主子身边离不了人伺候。” “你这傻丫头,”云影赶紧拦了她,嗔怪道,“主子们亲近是好事,你过去搅合什么?再说了,这些时日,你半步没离开主子跟前,也是累了吧?今晚就什么都别管了,趁机会好好睡一觉。这里有我们呢,主子回来也冷不到,饿不到。” “不行,我还是留下等主子回来。”云丫却是不肯,眼里的急色掩也掩不住。 云影伸手点了她的脑门,“知道你忠心,但你也别太独了啊。都是主子的丫头,偏偏缺了你,主子就没人伺候了。小心当归她们恼了啊!” “我不是…”云丫心急,还想解释两句,这时候宫门却是打开了。公治明抱了“丁薇”从外边进来,两人不知说起了什么,“丁薇”居然露了笑脸,难得脸色都红润许多。 云影于是笑道,“你看,主子们处得多好。即便主子忘了前事,总不会变脾性,还是一般喜爱皇上呢。” 云丫却是黑了脸,极力忍耐着恼怒,小声应道,“姐姐说的对,是我白担心了。” 说着话儿,两人就迎了上去。 公治明也没多留,眼见众人忙碌着拎热水伺候沐浴,就笑着握了“丁薇”手,嘱咐道,“晚上好好睡,过几日你身子好多了,我就带你出去走走。” “好。”“丁薇”乖顺应了,还想要在说什么,突然扫见站在一旁的云丫,立时就缩了脖子,把后半截话又咽了回去。 公治明好似半点儿没发现她的异样,又嘱咐两句就出去了。 留下众人拾掇好了浴桶,兑好了温水。云丫就撵人道,“姐姐们先去睡吧,主子这里我伺候着。有事我就喊姐姐们帮忙!” “看把你能耐的,就你会伺候主子,我们都是木头人呗!”连翘嘴快,玩笑一样开口说道。 云丫红了脸,赶紧解释道,“姐姐们别多心,主子身上留了些暗伤,沐浴时候,一向只允许我在一旁伺候。” 说罢,她就“可怜巴巴”望向“丁薇”,“丁薇”猜得她必定有话私下说,只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连翘本来也不过是随口说了一句,见此也就吐吐舌头,赶紧随着云影同当归退了出去。 一时间,屋子里就剩了主仆两个。云丫上前“扶”了丁薇就走到了屏风后的浴桶边,果然,刚刚脱下外衫的时候,好似时刻钉在她背上的那种古怪感觉就消失了。她偷偷松了一口气,手下加紧速度,很快就把“丁薇”剥了个干净。 “丁薇”战战兢兢坐在浴桶里,缩着头不敢抬起来,却也被热水熏红了脸颊。 云丫越看越觉得恼怒,伸手就在她肋骨下狠狠掐了一把。 “丁薇”吃痛,但又不敢喊叫,只拼命往浴桶里躲去。 云丫掐了几把,衣衫也溅湿了,这才压低声音骂道,“贱人,那人待你好一些,你就以为真是凤凰了?你别忘了,你只是顶着一张外皮的下贱坯子!若是这些人有一个知道你是假的,你就等着被千刀万剐吧。” “丁薇”双手紧紧抱了肩膀,哽咽着不肯应声。 云丫寻了一条布巾擦抹身上的水迹,到底气不过,抬手又掏出了胸前的荷包。 “丁薇”惊叫着想要躲闪,可惜却赤身坐在浴桶里,无处可逃。 “不要,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云丫眼里闪过一抹阴狠,却是不打算停手。原本训练乖顺的小狗,居然想要逃出她的掌心,反咬一口,这口气无论如何她也咽不下去。 正在这时,门外却是传来云影的高声问询,“云丫,水是不是凉了?我再送一桶进去吗,主子如今身子弱,可别染了风寒。” “不要!” 云丫同“丁薇”两个,几乎是异口同声拒绝。 云丫狠狠瞪了“丁薇”一眼,这才冲着外边又道,“影姐姐,主子有些累了,这就洗完歇息了。你快去睡吧,明日再拾掇也成。” “那好吧,你好好伺候主子,我去睡了。” 门外的云影好似没发现异样,嘱咐两句就走掉了。 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云丫轻轻舒了一口气,眼里精光闪烁,再开口时候已是缓和了许多。 “你要记清楚自己的身份,老老实实帮我把那张方子骗到手。那人如今这般疼爱你,也是好事,以后行事更容易些。”她说着话就拿了布巾伺候着“丁薇”出浴,末了趴在她耳边又道,“只要拿到那张方子,我就放你回家。别忘了你爹娘还等你回去呢。突然丢了闺女,怕是你娘要把眼睛哭瞎了。” “丁薇”垂着头,木头人一般任凭云丫折腾,听得这话,眼底却是有一抹复杂恨意飞掠而过… 同样的夜色下,远在汶水城外寒山寺的大院里,丁薇忙得焦头烂额,没有半点儿自在模样。 那一日,秦睿下山去汶水城探看,结果她等到夜半也不见人影,正是后悔不该让他冒雨出门的时候。隐约间,居然听得远处有轰隆隆的声音传来,正是疑惑的时候,就见山下居然有白亮亮的浪头同马群一般狂奔而过,甚至渐渐蔓延盖过了山路,渐渐逼近了庙门。大水里夹杂着各色木器、碎石块,甚至是家禽尸体,还有人… “发水了!”丁薇吓呆了,两世为人,她当真是第一次见到发水。即便先前准备干粮,买绳子澡盆,都是害怕发水,做了防备。但其实她心里也不认为当真会发水,如今亲眼见到那些明显已经淹死的人在眼前一一飘过,她浑身冰冷的再说不出一句话。 “救命,救命!” 正在她惊恐怔愣的时候,水里却有人挣扎着抓住了庙前的大树枝桠,拼命同丁薇呼救。 第269章 你可是桃花? 丁薇激灵灵醒过神来,转身跑回院子拿了绳子,然后就扔给了那人。 两人一个拉,一个奋力往上爬,终于算是攀上了庙门。这是个十七八岁的后生,一落实地,他就开始哇哇大哭,“呜呜,发水了,我家怎么办?爹,娘,小妹…” 丁薇实在不知该怎么安慰的时候,水里居然又飘来了一个骑在木头上的女子,衣衫湿透,哭哭啼啼的不成样子。 丁薇赶紧大喊着把绳子抛了过去,那后生也抹了眼泪准备帮忙救人。可那女子许是吓呆了,或者只顾着哭泣,居然没抓住绳子,丁薇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大水冲得没了影子。 这个时候,庙里的和尚同借宿之人听得动静也都跑了出来,一见庙门外已是一片汪洋,人人都吓呆了。 “这是怎么了?我在做梦吗?” “哪里来的水啊,这…这怎么办?” “阿弥陀佛!” 丁薇想起还没有踪影的秦睿,真是心急如焚。若不是她催着寻船回东昊,秦睿也不会冒雨出门,如今这洪水明摆着就是从金河来的,是不是他也遭了难? 正是心焦的时候,洪水上边又冲来一个木盆,被伸出河面的树枝拦了一下,也让众人更清晰听得里面孩童的哭泣声。 “哎呀,是个孩子,快救人啊!” “怎么办,谁会水啊!” 众人都是急得跳脚,但是这么大的洪水,即便会游泳也不敢下水啊。这毕竟不是清澈的河水,水势大又夹杂了各色杂物,也许被什么木器当头砸一下,别说救人了,连自己都要搭进去。 可是,眼看着那木盆被洪水冲刷的颤颤巍巍,眼看就要打翻,当真是危急。 丁薇借着闪电的光,勉强瞧着那盆里的孩子不过两岁左右,同安哥儿一般大小。许是生死关头被爹娘放进盆里,指望他逃条性命,这会儿却是送到了庙门前。 若是再不搭救,怕是他爹娘的苦心就要白费了。 “你们帮我拉着绳子,我下去救人!” 丁薇咬咬牙,仗着自己会一点儿游泳,就把绳子栓在腰上,准备下水。 她一个女子有如此勇气,倒是羞得身后的几个借宿的男子和几个和尚红了脸,纷纷嚷道,“我们去,你一个女子怎么能下水?” 说着话,一个瘦高的男子当先抢了绳子缠在身上,众人合力扯了一头,他就跳下了水,扯着树枝一点点接近了那个木盆。然后扯了木盆慢慢又游回了庙门前。众人几乎是把他拖了上去,木盆也被抱了出来。 盆里的孩子许是吓懵了,只会大哭,丁薇赶紧抱了他拍着后背。 有了好的开头儿,接下来救人之事就顺利多了。和尚大开了庙门,庙里所有人都爬了起来,帮忙腾出了两进大殿。 男子们寻了竹竿,木棍,草绳子,木板,各种能用的上的物件儿,都守在门前帮忙救人。 一个又一个,天亮的时候数一数,大半晚居然也救了二十几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夜里视物不清,只能看的眼前两丈,如今虽然还下着小雨,天色却是亮了许多。 众人再放眼望去,都是惊得倒抽一口冷气。水火无情,原本山下的村落,农田,如今都是白茫茫一片,除了水,还是水。不必说,那些村子里的人,都凶多吉少了。 若不是寺庙坐落在半山腰,地势颇高,兴许众人也在睡梦里被洪水冲跑了。若不是丁薇等在门前,喊了众人施救,这二十几人也不能得救,早不知被洪水送到哪里去了… 被救的几人已是忍耐不住抱着肩膀低声哽咽起来,不管他们先前是富贵还是贫穷,家里有多少人,如今只剩了自己孤零零,就算逃出性命,以后去哪里,依靠什么生存? 有个妇人许是想起不知在哪里的孩儿,哭得厉害了,挣扎着还要跳回水里,被众人七手八脚的拦住了。 丁薇把怀里的孩子送给旁人帮忙抱着,琢磨着是不是在水上横一条绳子,万一再有人被水冲过来,总有个拦阻的时候,也方便施救。 但洪水太大,偶尔还有树木被整棵冲下来,即便拦了绳子也怕是要被撞断,她只能罢休了。 庙里的和尚倒是没有吝啬,做了大桶的米粥送到了门口,守候在这里的人每人都分了一碗。 丁薇帮忙喂了那个孩子,却是无心再吃,扭头望向洪水源头,煎熬至极。 秦睿一直没有出现,这一晚,洪水肆虐,是不是已经是凶多吉少? 这一刻,她真是非常后悔。后悔一路结伴走到如今,她都不曾好好问问他的姓名身份,不曾好好同他说句话。将来回了家,说起这段旅程,说起给了她莫大帮助的朋友,居然都不知道他的真名。 退一万步说,万一这次他丧了命,刻个牌位祭奠都不能… 许是老天爷也听见了她的懊悔,众人吃过饭,正要帮忙拾掇木桶和碗筷的时候,那洪水的源头居然飘来一条小木船,船头一人正极力握着双桨摇动,控制着小船避让过那些洪水里的大树和杂物,船上好似还坐了几个人。 “呀,有船,有船!” 众人惊叫起来,“快帮忙,快帮忙!” 众人七手八脚的拿起竹竿木棍之类,想要把船拦下。丁薇更是一把放下孩子就往前冲,那船头满身泥浆,狼狈至极的人正是她以为遭了难的秦睿。 眼见到了庙门前,秦睿手臂一个用力,船桨砸在洪水漂浮的大树上,借力偏了一下头,终于让他抓住了竹竿。众人拼命合力往后拉扯。小船被洪水冲的几乎掉了头,但也终于靠了岸。 众人赶紧把船上的人扯下来,最后秦睿才跳下,又眼疾手快的把小船也扯上了台阶。 丁薇赶紧上前,一巴掌拍在累得直接躺在石阶上的秦睿肩头,又恼又怕道,“你还知道回来啊?不是说出去看看就回来,我还以为你淹死了?” “呸!”秦睿一偏头吐出嘴里的泥水,有气无力的应道,“还不是让你催的,我本来想去金河边看看有没有合适的船,结果撞上溃堤!若不是我紧急捞了一条船,这会儿真跟龙王爷下棋去了。” 丁薇瞧着他露出的手背上都是划伤,就收了埋怨,催促道,“先进去用干净水洗一洗,我给你抹些药膏。” 秦睿却是摆摆手,“我这是小伤,你还是看看我救回哪几个。有个好像伤了腿!” “啊,是吗?” 丁薇赶紧去检查船上下来的几人,果然有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小腿不自然的扭曲着,明显是骨折了。 她先前只同魏老爷子学了简单的诊脉和针灸,后来听说要进宫,满脑子宫斗,就专攻毒经了。如今需要正骨,倒是有些没把握。 那少年见丁薇如此模样,猜得她是大夫,就催促道,“这位嫂子,我不怕疼,求你快帮我把腿接上。我还要回去救我妹妹,我把她送到我家最高的桂树上了!” 丁薇忍不住扭头瞧了一眼白茫茫的山下,村庄都没了,更别说树上的人了。 但她却没有明说,只抽出先前路上置办的银针,封堵了后生的昏睡穴,,末了壮着胆子正了骨,又用树枝固定好。 两个和尚帮忙把后生抬了进去,留下众人除了偶尔的哭泣,都没有说话。谁家里没有妹妹,没有爹娘孩儿,如今一场大水,即便没有阴阳两隔,也不知都被冲到哪里去了。 秦睿不知何时站了起来,望着眼前的大水,神色里平日常挂着的痞气都不见了,难得的肃穆。 丁薇心头一紧,开口就道,“你别说,你想再下水去救人?” “不,我想去汶水城!” 秦睿指了远处洪水之畔的一个黑点儿,许是城墙高的关系,洪水绕过了汶水城,倒是把城外所有小镇村庄都淹没了。 丁薇大惊,恼道,“这么大的水,你怎么过去?再说了,你就算进城了又能怎么样?让官府出船救人?” 秦睿却是摇头,“城里有常平仓,存有米粮。这场大水过后,就要开始赈灾。若是没有米粮,民怨爆发,大越怕是就要乱起来了。” “但是…”丁薇还想再劝,话到嘴边却又吞了回去。这样的场景真的很熟悉,好似当初公治明高举义旗杀回京都的时候,也曾是这样坚定的神色。 “躲藏了一路,你不怕因为这事曝露了行踪吗?” “啊,你居然看出来了?”秦睿苦笑,无奈应道,“有些事必须去做,这汶水城是…罢了,说了你也不懂。总之,我若是不进城,洪水退下,怕是饿死的人比淹死的人还要多。” “那就去吧。”丁薇扭头跑回借宿的小院,把装了大饼的油纸袋子拿了一个,又倒了温热的水端出来。 秦睿勉力吃了两张大饼,喝了水,把油纸袋子装在包裹里,严严实实捆在背上,末了看了丁薇一眼。 “若是我有事,怕是不能送你回东昊了,是我食言了。” “不,你送我到这里,已经是仁至义尽了。相识一场,有你这样的旅伴,我很感激!” 秦睿许是受不了这般离别,痞痞摆摆手,丹凤眼一挑,“我一定尽早回来,你自己保重!” 说罢,他就跳下石阶,迅速消失在山林里。小船不能逆水,只能顺着山林游走,寻个最近的地方往汶水城游过去。 丁薇望着秦睿消失之处,良久没有说话,心里沉重至极。 她正是怔愣的时候,却冷不防被人扯了袖子,“桃花,你是陈家的桃花吧?” 第270章 患难见善恶 桃花? 丁薇被惊了一跳,扭头一看,却见一个四十岁许的妇人正拉了她的手臂,激动地满脸通红。 “哎呦,真是桃花啊!”那妇人差点儿掉了眼泪,就差抱住丁薇,省得她再不下心飞走了。 “桃花啊,你这么久去哪里了?怎么突然就不见了,你娘哭得眼睛都要瞎了,你哥哥满天下的找你啊,甚至都报官了!若是他们知道你在这里,怕是要喜疯了!” 丁薇仔细打量这妇人穿了一套蓝色衣裙,即便狼狈,但头上还插了一只银簪,显见是个家境富庶的。但不知道怎么被这场大水殃及,流落到这里来了。 “婶子,你认错人了。我不是桃花,我姓云啊。”丁薇苦笑,刚才还觉得秦睿走了,她就是孤零零一个人了。没想到还没隔上半刻钟,就有人来认亲了。 “不,不,怎么可能?”那妇人却是不肯松手,上下打量丁薇好班上,还是坚持道,“桃花,你不认识舅母了啊?我是住在你家隔壁的三舅母啊,这几天出城帮你桂荣姐姐看家,她们两口子出门了,没想到赶上大水了。但你怎么在这里啊,你赶紧回家吧,你娘都请了多少次大夫了,你再不回家,她怕是要不好啊。” 丁薇无奈,拉着妇人耐心解释道,“婶子,我真不是桃花。我姓云,家在东昊京都,早就嫁人生子了。” “啊,怎么可能,我认错了?”那妇人听丁薇说的仔细,不像骗人的模样,很是失望。 丁薇也没恼怒,左右这大水两三日内不会退,闲着无事,有个人说话也好。 “婶子,这桃花真同我长的一模一样?她是怎么走丢的啊?” “哎,说起来,我还不相信呢。这世上真有一模一样的人啊…” 妇人想必平日同这走失的桃花家里相处很好,丁薇又顶着一张同外甥女一模一样的脸孔,她就更没有隐瞒了。 原来这桃花儿是陈家最小的闺女,父母的老来女,很得宠爱,养得也娇贵。但去年冬日去了一次街上,回来时候说遇到纨绔了,拦着她纠缠了好久。家里人生怕她的名节有损,坏了早就定好的亲事,于是就不让她出门。 但有些事躲也不躲不过去,没几日的晚上,桃花就突然消失了。不知道是被贼人掠去,还是自己偷偷溜出去了。 陈家简直乱套了,先是私下寻人,当然找不到了。后来顾不得那么多,又开始报官,也没有结果,时日久了也就成了一桩悬案。陈家老太太想念闺女,整日哭泣,病重了好几次了。 丁薇也是听得跟着叹气,哪个孩子都是父母的心头肉,这桃花丢得蹊跷,倒是同她当初被云影掠去的情形很像。 她最后生了儿子,也同公治明恩爱有家。倒是希望这个桃花如今也在哪里好好过日子,早些回来,也省得家里人惦记。 这般想着,她又想起了吕氏同丁老头儿,这时候怕是也知道她流落的消息了吧。不知道要怎么着急呢… “这大水什么时候才能退啊?” 陈家舅母许是念着回去跟陈家报个信儿,同丁薇望着庙前的汪洋,都是急的跳脚。 但心急也没用啊,这样的大洪水里,能逃出性命就已经不错了。 这般又过了一日,第二日里门前居然飘来的人越来越多,一个白日里就又救了三十多,都是洪水来时避到树上,或者钟楼上,又渴又饿之下,实在坚持不住就寻了木头飘出来,想着寻个生机的。 丁薇备下的两只澡盆终于派上了用场,两个瘦弱些的后生坐到里面,倒是没少帮忙救人。 可是,庙里没了米粮,也没了烧火的干柴,这事,却是谁也没有办法。 而且,有几个上了年岁的老人同两个孩子禁不得折腾,都是开始发热咳嗽,显见是染了风寒。 丁薇诊了几人的脉象,就去寻和尚讨要药材。 庙里自然是存了些普通药材备用的,但这样的时候,谁知道以后会如何,和尚们就有些迟疑,支吾着不肯拿出来。 有那好心又仗义的人就开口帮腔,“和尚,出家人不是说最心慈吗?怎么看着老人孩子病重,反倒不肯施舍药材呢?” “对啊,我们平日也常来添香油钱,如今落难,庙里难道连把药材都舍不得?” 和尚们都缩了头,不肯吭声,至于年老的住持,早就推说头疼躲在后院了。 众人即便这次家里遭了难,但总有个三亲六故,洪水退了就能去投靠,或者最不济也能插个草标卖进大户人家做工。但庙里已是耗尽了米粮,再把存下的的一点药材拿出来,可真就是一穷二白了。 遭难之后,自然也没人有心思来庙里添香油钱,以后大伙儿怎么活?即便日日跪拜佛祖,佛祖也不见得真能从西天赶来送米粮吧? “罢了,这药材当我买的吧,我出银钱!” 丁薇怀里正抱着最先救回来的孩子,许是惊惧,又乍然离了父母,这孩子两日来吃喝很少,这会儿也病得最重,再不喝退热药汤,怕是大水淹死,反倒被内烧烧死了。 丁薇把孩子交给陈家舅娘抱了,然后回去院子取了一只金锞子,外加一支金簪。 “等大水退了,这些金子足够买一车米粮了,算是补偿庙里的损失。”丁薇把东西交到知客僧手里,好似没有看见他羞得脸色通红,催促道,“赶紧领我去库房,我要抓药熬药。” 那和尚也不敢多停留,攥了金子就赶紧往后边走,生怕众人鄙夷的眼神把他砸死了。 当然,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善恶忠奸,什么脾性都有。 丁薇好不容易抱了药材回来,正是寻人帮忙熬药,陈家舅母就凑到了她跟前,低声说道,“桃花,不,云娘子,你可得小心啊。出门在外,财不露白!方才,已是有两人同我打探你是什么身份了,怕是…” 丁薇抬头扫了一眼大殿里,果然有几道目光在她看过去时候仓皇躲闪,也有一个身形很魁梧的男子,嚣张的瞪着她阴笑。 “对,就是这人,我说不认识你,他还瞪眼睛。云娘子啊,你可得小心点儿。” 丁薇却是笑了笑,顺手摸了摸左手腕,不在意道,“放心,婶子。他们伤不了我!” 陈舅母听了这话,半晌却是叹了气,“我这会儿相信你不是我家桃花了,唉,桃花胆子小,碰到这样的事怕是就知道哭,不会像你这么镇定的。” 丁薇想起这两年的经历,也是苦笑,“胆小是福气,胆子大都是吃苦吃多了,慢慢就知道自保了。” 两人不再说话,忙碌着熬药,给老人孩子们喂药。许是她们这般,看得众人心暖。这样遭逢大灾难的时候,还有如此善良热心的人,即便自己没有受益,但也总会为活下去添上一些信心和希望。 很快,又有三个妇人过来帮忙,也有几个男子动手找了大殿里最避风的地方搭了床铺,把病人尽量安顿的舒坦一些。 一个烧糊涂的老妇人喝了药,拉着丁薇的手不放,末了却是憋出一句,“这姑娘就是菩萨啊!” 众人都是点头,若不是丁薇拿了金子给和尚,这老老少少几个怕是都难以活命,本身她又会医术,这般说起来,丁薇同救苦救难的菩萨也没什么区别。 于是,越来越多的人见了丁薇都开始唤做“云菩萨”。丁薇听得苦笑不得,坚持改了几次,但忙碌起来就没空闲理会,也就任由旁人叫开了。 这般,洪水又围困了两日,庙里的米粮只剩了半袋儿,也没有什么干柴了,大殿里也聚了百十号人,几乎每人每日只能分到一碗热粥,聊以活命。 谁也不知道大水什么时候退去,不知道不知道是不是躲过大水,依旧躲不过死神? 除了偶尔有老人咳嗽,或者孩童哭泣,再无人开口说话。 这一日早起,天上照旧下着小雨,庙门外守着的两个人突然跑回来报信儿,“外边飘来两个人,快来帮忙!” 临近大殿门口坐着的几个人听到这话,站起来就要往外跑。不想门口却突然被堵住了! 那个身形魁梧,容貌凶恶的大汉,抱着肩膀,恶声恶气的骂道,“我看谁敢去?本来就没几碗粥喝了,还往回救什么人?救回来的人不用吃饭啊?” 有人听不下去,忍不住壮着胆子辩解道,“那也不能见死不救啊,大伙儿都是落难,这时候不帮一把,什么时候帮?” 那恶汉冷笑,“你是想把自己那碗粥让出来?” “我…”说话的人被噎得立时闭了嘴,这时候一天一碗粥就是各自的性命,若是让出去就是让出了自己的性命。 那恶寒见此得意了,眼见没人再吭声,他却转向了抱着孩子的丁薇,“不过,救人也不是不成。咱们云菩萨不是有银子吗,给我来个百十两,我把自己那碗粥让出来,保管救回来的人饿不死!” 一碗粥一百两,这是明显的趁火打劫啊! 众人都是听得恼怒,但也下意识齐齐看向丁薇。 丁薇却是没有动怒,手下照旧轻轻拍着焦躁的孩子,末了冷笑道,“这可是你说的,那去救吧,银子我给!” 第271章 恶有恶报 “真的?”那恶汉好似没想到,丁薇这么容易就答应下来,一时还有些不相信。 “怎么?”丁薇嘴角轻翘,嘲讽道,“你不是说我答应,你就去救人吗,那就赶紧吧?若是晚了,人救不回来,你的银子可就飞了!” 许是恶汉不觉得一个弱女子敢骗他,又听得“银子”俩字实在动心,于是就恶狠狠道,“我这就去,你敢赖账,小心我的拳头!” 说着话,他就吆喝着早就看傻眼的几个后生,骂道,“还傻站着做什么,跟我去救人啊。不知道救人一命…恩,就是那个浮屠功德啊!” 几个人虽然有些恼怒,一来是不愿意惹事,二来也是真的不愿意因为自己就错过两条人命,于是纷纷起身去了庙外。 陈家舅母赶紧凑到丁薇跟前,焦急问道,“云娘子啊,你可不能给他银子啊!这人明显没存好心,被他盯上,怕是最后要把你连骨头都啃了。再说,你家那么远,大水退了,怎么也的留些盘缠回去啊!” 旁边两个常帮忙做些活计,又感念丁薇带人救她们上来的妇人也是劝说道,“就是啊,云菩萨,你可不能太心软了。这样的人都贪心啊,不好惹!” 丁薇把手里的孩子交给妇人们,笑道,“放心,婶子们,我心里有数。” 说着话,她就起身往大殿门口走去。许是洪水肆虐了两日,终于有些疲惫了,水势和缓很多,恶汉带着几个后生已是把那两个落难者救了回来。 这是一对儿母女俩,母亲能有三十左右岁,吓得脸色泛白,手里死死扯着十岁左右的女儿。那恶汉边走边呵斥两人,“你们可记住了,你们是我救上来的。我是你们的救命恩人,知道救命之恩要怎么报答吗?我也不用你们做牛做马,一会儿签个卖身契给我,你保证你们饿不死,你们以后就是我的人了…” 他的声音算不得小,又是说得得意,庙里庙外的人很多都听个清楚,对他也越发鄙夷。但这样的时候,人人都是自扫门前雪,能抱住自己性命就不错了,实在无心照管别人。 丁薇笑眯眯站在门口,随手扯了扯左边的袖子,末了应道,“你这话说的真是没道理,若是谁救了人,就把人家当奴婢,那这屋子里岂不是大半都该跟着我姓云了。包括你!” 那恶汉瞪了眼睛,恼怒道,“你不过是动动嘴皮子,哪里就算救人了。这两人可是我亲手拉上岸的!” 丁薇好似有些不相信,抬手在他后背拍了拍,冷笑道,“这两日的粥,你抢着喝得最多,有些力气也是应该。” 说着话,她居然不再理会那恶汉,伸手扶了那母女俩安慰道,“别害怕,能逃出命就好。先去庙里歇歇,一会儿喝碗热粥垫垫肚子,好好缓缓。” 那母女俩在大水里泡了几日夜,好不容上岸就碰到个要她们卖身报恩的恶人,这会儿听得丁薇温声细语,就如同寻到了家人,忍不住哭泣出声。 “婶子,嫂子们,过来帮下忙。” 丁薇招呼几个妇人来帮忙,几个妇人略有些犹豫,小心翼翼望向门外的恶汉。本来以为他会恼怒或者瞪眼睛,结果却发现他却好像突然变成了木偶泥塑一般,一动不动。 旁边的几个后生许是也瞧出了异样,试探开口问道,“不进门吗?” 结果那恶汉,脸上的皮肉抖了抖,眼里满满都是惊恐,却依旧一动不能动。不管是嘴皮子,还是手脚… “好了,大家都歇着吧。他许是觉得屋里人多气闷,想要在外边多站会儿。” 丁薇不在意的摆摆手,招呼了几个惊疑的后生进了屋子。末了拍手示意众人看过来,大声道,“各位父老乡亲,大水突至,大家有幸逃出性命,实属不易。承蒙庙里的主持同师傅们收留,大伙也有个暂时落脚之地。但如今庙里已经没有多少米粮了,兴许明日就得饿肚子了。咱们这么多人,是不是趁着外边雨势不大的时候去后山看看,哪怕寻些野菜野果回来,总比饿肚子强吧。” “对,菩萨说的对!” “就是,这么等着饿死,不如去山上找点儿吃的。” 大部分人听了丁薇的话都是赞同,但也有人小声反对,“下了几日雨了,山坡怕是都松软了,万一踩脱了掉下去,怎么办?” 丁薇听得皱眉,她也不喜这些不愿冒险,只想等着吃的人,于是就收了笑脸,应道,“那可以这样,除了十岁以下的孩童,还有五十岁以上的老人,其余的人愿意上山的,不管寻到了什么吃食,回来都一同分吃。若是不愿意上山,咱们不勉强,但吃食也没他的份了。” “这主意好,就听云菩萨的,她不会害大伙儿的。我跟着上山!” 陈家舅母第一个开口附和,她也算看出来了,那庙外的恶汉哪里是嫌弃庙里气闷,明明是丁薇使了什么手段了。 怪不得一个女子敢出这么远的门,原来是有自保的手段啊。 这会儿不必怕恶汉欺负,丁薇的主意又着实有道理,她自然第一个开口附和。 有人带了头,其余大半人自然也都跟随赞同。 庙里的和尚一直在角落听着,这时候也站出来一个年轻力壮的,主动要给众人带路。他毕竟在这山上生活了几年,平日也常去山上,倒是知道哪里可以寻些吃食。 那些不想出去的人,眼见大势所趋,又怕当真要看着别人吃喝,自己饿着肚子,于是也赶紧加入了出门的队伍。 妇人们在庙里寻了些篮子筐子等物,男子们则找了棍棒,甚至柴刀,准备猎些野物。 待得准备好,众人就结伴出门了。 不知是当真不小心,还是故意试探,一个后生下台阶时候不小心碰到了那恶汉,他不但没躲,反倒被撞得直接歪在了台阶上,众人都是惊疑,再望向门口嘱咐老人孩子的丁薇,眼色里就添了几分敬畏。 原本,菩萨就不只是慈眉善目的模样,还有怒目金刚的化身。善人待之以善,恶人应之以恶! 最后救回的那个妇人强撑着要同众人去寻吃食,丁薇猜得她是怕饿到孩子,就劝了她几句,谁也不会差两人的吃食,刚刚逃出性命的人,总要缓缓心神。 这般,她出门的时候就慢了那么几步,待得看见脸孔扭曲的恶汉歪在石阶上,浑身湿透,头发都糊在脸上的狼狈模样,忍不住玩笑道,“什么时候,您看够风景了就赶紧进屋啊,我还等着取银子给你呢!” 那恶汉恨不得跳起来掐死丁薇,可惜,他这会儿只能像烂泥一样躺在雨地里,一时后悔,又一时恨得厉害。 丁薇却是没空闲理会他,眼见天边的云层又开始堆积,这雨还不知道下到什么时候,不赶紧搜集吃食,怕是真要饿死人了。 许是老天爷对这些有幸逃命的人也愿意格外关照一些,众人在和尚的带路下,摘了很多因为雨水洗刷显得格外鲜嫩的野菜,半筐子野果,甚至男子们还碰巧寻到一间猎人歇脚的木屋,背了足足两大筐的干柴,一小袋糙米。 回城时候,居然碰巧撞上一头百十斤的野猪,许是饿得厉害,野猪也冒雨出来寻吃食了。 男子们大呼小叫,想要杀了野猪垫肚子,但又不敢上前,毕竟发疯的野猪比老虎也查不到哪里去。 到底还是丁薇无法,射了两根银针扎瞎了野猪的眼睛。野猪疯狂四处奔逃,奈何没有眼睛看方向,到底还是被众人合力打死了。 此行上山,收获颇丰,众人都很欢喜,哪怕大雨浇得湿透也不觉得如何难受了,难得说笑着回了庙里。 妇人们忙着洗菜,男人们则把野猪抬到庙外的水边开膛破肚。 丁薇受不得衣裙下摆都是泥水,就多走两步去了上游,想要稍微洗涮两把。 众人也没当回事,毕竟女子爱洁净是天性。可就在这样的时候,却是变故突生。 那恶汉不知什么时候居然恢复了行动,众人欢喜归来又都忘了探看他是不是躺在石阶上,于是丁薇蹲下洗裙摆的时候,那恶汉就偷偷摸到了跟前,一脚狠狠踹出,“贱人,我让你扎老子!” “哎呀,小心!” “坏了!” 河边杀猪的几人偶尔抬头看到,都是惊得齐齐大喊。 有胆小的人,甚至已经不忍心的捂起了眼睛。要知道,这么大的洪水,但凡得救的人都是紧急时候抓了澡盆,或者木头,甚至抱了树枝。若是赤手空拳掉下水去,即便会凫水也是凶多吉少,更何况一个女子… “噗通!” 一声重重的落水之音,好似世界都安静了那么一瞬,好似雨水都停止落下了… 丁薇从泥水里站起来,皱着眉头望着水里挣扎的恶汉,心里也是后怕不已。 方才,她听着身后有古怪,千钧一发之际,硬生生横移了一尺,又顺手扯了恶汉的衣襟把他甩进了河里。 说起来,这也是托了魏老爷子的福,生怕她在宫里吃亏,不但灌了她一肚子的医术毒经,还逼着她苦练飞针。当然更应该感谢的还是那个五毒门的弃徒,当初整日一追一逃的“练习”,让她的反应速度大涨,如今才能免遭小人暗算。 第272章 这份友情有点儿厚 “救命,救命!”那恶汉没想到,害人不成反害了自己,在水里扑腾着想要抓住什么。 杀猪的几人跑过来,神色里有些痛恨,又有些不忍,最后都望向了丁薇,毕竟她才是受害人。 “云菩萨,这人实在太坏了,咱们不救了吧?” “就是,就是,仗着有把力气,这两天可没少欺负人!” 几人正是说话的时候,那恶汉居然运气极好的扯住了岸边的树梢儿。有个后生挪了一下脚步,许是想要上前把他推回河里,但到底还是下不了这个手。 先前恶汉因为害人掉下河,大伙儿不施以援手,这是对恶人的惩治,但如今人家抓了生机,再狠心斩断,就同亲手杀人没什么区别了。 丁薇也是有些犹豫,正要开口说话的时候,却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块拳头大的石头,“咣当”一声正好砸在恶汉头上,他甚至来不及痛呼就翻着白眼沉到了水底,水面就淡淡的血色翻涌上来,很快又被冲走了。 “秦睿!” 丁薇惊喜的望着不远处跳脚招手,那里正有一条船费力的靠岸。秦睿换了一身绸缎衣衫,羊脂玉簪束发,腰悬玉佩,完全是富贵公子的模样,看的水边的几人都不敢近前。 倒是丁薇跑过去,笑道,“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要留在城里吗?” 女子灿烂明媚的笑,乍然入眼,晃得秦睿有些呆愣,但心里的一个角落却好像塌陷了一点儿,有什么甜蜜的东西一点点溢出来。 好似从记事起,从来没有人因为他的到来如此欢喜,从来没有人重逢让他如此盼望,从来没有人让他如此惦记。 这个女子有时候泛滥的好心肠,恼得他恨不能拎着她甩几下,但又不总会忍不住保护她的这份善良美好。难道是因为他的生命里,这样的善良美好太珍贵太奢侈了吗? “秦睿,秦睿,你说话啊?”出乎意料的重聚让丁薇欢喜不已,玩笑道,“难道是我太美了,让你看傻了?” 秦睿乍然回过神,狠狠翻了个白眼,毒舌道,“满大街女子都比你美,我堂堂睿王,至于被你迷惑了?不过,我走前,你还有个女子模样,如今这狼狈样子是打算出去乞讨啊?” “站着说话不腰疼!”丁薇扫了一眼他的华服玉饰,撇嘴道,“庙里没有米粮了,我们方才去山上寻吃食,居然还抓了一头野猪!” 说罢,她就得意的指向那头已经被开膛破肚的野猪。 这次轮到秦睿撇嘴了,直接挥挥手让身后的两个府兵模样的人从舱里扛了两只油毡遮好的麻包。 “难道…啊,你是送米来了!”丁薇大喜,“这下可好了,庙里太多老人孩子,又染了风寒,正犯愁没米熬粥呢!” “你…”秦睿恼得一口气卡在嗓子,真是不知说什么好了。难道他冒着大雨,从汶水府衙取了米粮,送到这里,就是为了给不相识的老人和孩子熬粥吗? “怎么了,不要那么小气吗?”丁薇还以为他舍不得,安慰道,“大水再有两日也该退了,到时候大伙儿就都各自投奔亲人去了。” 秦睿无力摆摆手,示意那两个兵卒把米粮扛进庙里。末了才拉着丁薇进船舱坐了,问道,“方才那人是怎么回事?” 丁薇不愿他跟着担心,就道,“一个恶人,不过恶有恶报,也就别计较了。” 秦睿丹凤眼一挑,调侃道,“我这个护卫不在身边,你终于知道世道险恶了吧?” “是,是,秦护卫威武,没你在身边,我吓得吃睡不香,日夜盼着你回来…” “好了,不玩笑了。”秦睿假意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个蛋,又道,“一会儿你就同我进城吧,待得水褪,我立刻寻船送你回去。” 丁薇瞧着他神色里好似并没有什么阴郁,但还是有些不放心。 “你先前极力隐藏行踪和身份,如今…没有妨碍吗?” 秦睿闻言望向她,见她一脸的谨慎和惦记,心里暖流奔涌。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显见我运气不好,碰上金河改道。即便有再多不如意,我总在大越长大,受百姓供养,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半分力不出。” 丁薇听得一时有些出神,叹气道,“很多时候,你们男子都是这样。什么天下大事,泽被苍生,好似没了你们就天塌了一样。我家夫君也是,当初…” 说到一半,她突然警醒,赶紧尴尬一笑,转了话头儿,“你先回城吧,左右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船。我还是留在庙里吧,有两个孩子病的很重,若是没人照管,怕是就白从大水里逃出命了。到时候水退了,我再进城寻你。” “那怎么成?” 秦睿来不及品味心底那丝酸涩,就反驳道,“那怎么成,你一个女子留下来,万一遇到事,我…我不是白白护着你走了这么几百里?” “放心,有事,我也不会怪到你头上。再说,医者父母心,总不能见死不救。我师傅说…” 话说到一半,那两个兵卒就走了回来。丁薇只能站起身,笑道,“谢谢你回来探望我,也谢谢你送了米粮。过两日我再进城寻你,你赶紧先回去吧。” 说罢,她就下了船,两个兵卒上船,神色都有些惊惧。汶水城躲过一劫,他们还不觉得洪水多厉害,但方才在庙里走了一圈儿,听着那些哭泣,看过神色麻木茫然的老人孩子,终于知道什么是大灾难… 丁薇摆摆手,示意两个兵卒快点儿划船。 可是小船离得岸边一丈远的时候,秦睿却是突然拎着袍角跳了过来。惊得两个兵卒连同丁薇都是喊道,“小心!” 他却稳稳当当落到了岸上,回身吩咐两个兵卒,“你们回去禀告刘大人,就说我过两日水退再回去。” 两个兵卒心急的想要把船再划回去,可惜,来时顺水,回去时候逆流,别说靠岸,即便手下慢一点都容易被水冲到下游去。两人无奈,只能合力划走了。 “你真是个怪人,好好的城池不住,非跑破庙里来挤着!”丁薇如何不知道他是为了自己,但隐约觉得这份友情有些太沉重了。 秦睿耸耸肩,还要说话的时候,已是停了雨的天空,却是乍然分开云层,露出那么一丝阳光。 久违的温暖,惹得水边几人都是欢呼起来。 “啊,出太阳了!” “天要晴了,水要退了!” 老天爷许是有些人来疯儿,听得众人欢呼,就越发卖力的把云朵往天边薄过去。于是阳光越来越好,照得众人喜得差点儿疯了。 秦睿也是伸了个懒腰,笑道,“本王一到,天就晴了,可见本王身具天地气运…” 可惜扭头却见丁薇望着太阳出神,眉头皱的有些古怪,就转而问道,“怎么,你不喜欢天晴?” 丁薇摇头,“我就是觉得,这么突然晴了,有些…恩,不算太好。” 秦睿忍不住嗤笑,“怪不得圣人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下雨,你怕涨水。晴天,你也不喜,真是太难应对了。老天爷怕是都要头疼!” 丁薇翻个白眼,反驳道,“圣人这句话说的是奴仆,不是单指女子。” 两人边说话边回了庙里,有些早早被搭救的人,还记得秦睿的模样,又见他如今这副富贵装扮,都是过来行礼,就是一直躲在禅房装病的主持得了消息,都立时“病愈”了。 丁薇看得不知翻了多少白眼,但也无心理会。有秦睿这个“护卫”在身边,她有了底气,不用警惕身后,就专心给老人孩子治病。许是眼见外边太阳明晃晃,又得了秦睿带来的米粮,甚至还有肉吃,众人都是大喜过望。 待得三日后,大水终于退去的时候,老老少少的风寒也都痊愈了。汶水城里又来人催促秦睿回去,丁薇也觉拖着他在这小庙很是过意不去,于是就辞别众人,同他一起进城。 同生死共患难了七八日,有些人更是丁薇带人救上岸,又开药诊治,受了她莫大的恩德,都是跪地磕头,“多谢云菩萨大恩大德!” 丁薇扶了众人起身,有些惦记那些孩子老人的去处,但她就算是菩萨,也是个泥胎的,自身难保,也只能叹气了。 秦睿倒是明白她的心事,无奈说道,“放心吧,我过来的时候,刘府尹就说要放粮赈灾了。说不定这个时候,城外近处的百姓已经领到粮食了,这里也快了。” “那就好。”丁薇闻言,终于放了心。 陈家舅母凑上前,想说什么又有些开不了口。丁薇猜到就拉了她说道,“婶子是不是要回城,同我们一起吧?” 秦睿一挑丹凤眼,想要反驳,却见两人已是去小院取行李了,他只能撵了两个来接的府兵去套马车。 大水退后,山下根本没有街路可言。到处都是厚厚的黄沙,散落的木器,杂物,马车几乎是寸步难行。 无法之下,秦睿就让兵卒们把马车卸掉,丁薇肉疼的舍弃了那些用习惯的锅碗瓢盆,只把装了细软之物的包裹背在身上。 秦睿带着兵卒步行,丁薇和陈家舅母则坐在马背上,一路艰难前行。 陈家舅母越发庆幸自己及时抱了丁薇这条大腿,否则就算再过两日,她一个妇人想走回城也是不容易。 第273章 大灾征兆 一行人且行且歇息,平日快马加鞭一个时辰就能抵达的路程,如今却足足走了两日才算接近汶水城外,甚至没有划船快。 不过,天上的大太阳一直晒了这么四五日,路面也是基本干透了。 路旁的镇子里有人已是返回破败的家园,一边哭泣着找寻亲人,一边翻检乱七八糟的房子。 有的人已是把家里老少的尸首抬着放到了门口,不知是指望太阳把淹死的家人重新晒干救活,还是单单不想让他们再泡在满是积水的房子里。 而那些家里尽皆遇难的人却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有的歪在墙头,有的挂在树上,有的趴在窗口,简直让人见了无不心酸至极。 秦睿越走脸色越黑,甚至最后皱了眉头,隐隐有了怒意。 原因不只是因为那些遇难的百姓,更多的是那些回返家园的灾民居然宰杀了淹死的牲畜,胡乱煮一煮充饥。官府的赈灾粮,根本就一粒都没见到。 丁薇同样也是皱眉皱了一路,抵达汶水城外最近的小镇时,她到底忍不住,在镇里四处走了走,眼见有人倒在路边,上前小心试探问询过后,却是脸色煞白。 于是,她赶紧拉了秦睿避开众人的耳目,焦急说道,“秦大哥,好像大事不妙了!” 秦睿点头,眼里闪过一抹厉色,低声应道,“我看出来了,府衙根本没发赈灾粮,等进了城,我就去寻刘东升!” 丁薇猜得刘东升,估计就是这汶水城的府尹,但她却是无心追问,谨慎盘算好半晌,还是说道,“秦大哥,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是想说…哎呀,怎么说呢!” 两人一路结伴同行,丁薇哪怕隐隐猜到秦睿的身份非富即贵,但也从未吝啬自己的拳头和白眼。从来都是有什么说什么,这会儿突然吞吞吐吐的模样,倒是惹得秦睿疑惑,催促道,“到底什么事,你明白说罢。” 丁薇无法,越发把声音压得更低,“我方才问了,这些灾民已是吃了两日的牲畜尸体,甚至连淹死的老鼠鸡鸭都吃过了。如今更是有人开始跑痢疾,甚至发热,这显见就是吃了不洁之物。这般下去…不,应该说,如今恐怕已是有人得了…瘟疫!” “什么?”秦睿惊得差点儿跳了起来,丹凤眼瞪得溜圆,很是不愿相信,质疑道,“这话不能乱说,你…” 丁薇眼见不远处又有人扶着墙根呕吐,脸色更是惨淡,焦急道,“这么大的事,我怎么可能不谨慎?洪水过后,井水已经不干净了,泡了七八日的牲畜家禽尸体已经变质发臭,吃下肚儿去怎么可能不生病?加者灾民们有的已经开始呕吐和痢疾,这些都是瘟疫的征兆!” 秦睿脸色也越来越白,正色盯着丁薇半晌没有说话。 原本丁薇以为秦睿不相信他,还有些气恼,但转而想想,毕竟她不是大越人,秦睿怀疑她这般“危言耸听”,也是情有可原。 但没想到秦睿开口,却是艰难问道,“你可有治愈瘟疫的办法?” 丁薇愣了一下,却如实摇头,“这样大范围的瘟疫,不是我一个小女子能抗衡的。若是有足够多的医者,足够多的药材,这些百姓也足够听话,许是还有一丝希望。否则…” 秦睿狠狠闭了眼睛,待得再睁开时候就指了汶水城,“若是只保下城里的十万百姓呢?” 丁薇即便心肠再软,这时候也知道这事不是她能大包大揽的,于是谨慎应道,“还是那句话,若是城里人足够听话,有足够多的药材,医者,还有五成把握。” “那城外呢?” 秦睿还是有些不死心,“就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了吗?” “立刻就地深埋或者焚烧那些淹死的家畜尸体,还有百姓的尸首,否则一旦腐烂发臭,或者被老鼠,野狗之类啃咬,就控制不住了。还有那些病人要隔离,便溺之物也要集中处理。要喝烧开的水,要吃新鲜的食物,要喝预防的药汤…” 这般说到最后,丁薇也停了口,因为连她自己都知道。这些事根本不可能做到,毕竟受灾的地方太大了,人太多了。根本不可能人人都遵守这些规矩,官府如今连粮食都没发出来,更别说需要更多金银购买的药材了… 秦睿紧紧捏紧了拳头,神色里早没有了平日的玩世不恭,满满都是沉重,末了单膝跪地恳求道,“云妹妹,虽然我不知道你家在何处,什么来历,但如今这样的生死关头。若是瘟疫传进城里,十万性命就会毁之一旦。我恳求妹子留下帮我一把!若是最后瘟疫还是控制不住,我会让人送你从水路离开,绝对不会耽误你同家人团聚!” 丁薇咬着嘴唇,即便她同师傅学了一年多医术,但这可是瘟疫啊,死人同收割庄稼一边冷酷无情的瘟疫,兴许一个决定错误就可能害死更多人! 再说了,家里还有夫君孩子,爹娘亲人在等她回去,为了一个异国城池的百姓,万一搭上她的性命,她的儿子怎么办,公治明怎么办? “我不行,医术我只会些皮毛,再说我也是第一次碰到瘟疫,根本没有什么经验…” 可是,秦睿却是不肯听她这些话。在他看来,丁薇是第一个发现瘟疫,甚至对于防治也说的头头是道,比那些只会捋着胡子摇头晃脑的老大夫要强太多了。 “你只要尽力就好,其余之事,我来安排。即便最后瘟疫蔓延,实在无法遏制,我也会提前派人把你上船,回返东昊。” 秦睿已是把话说到这般地步,丁薇若是再拒绝就真有些铁石心肠了。她扭头望了望残破宅院里哭泣的身影,倒在路边的老老少少,那些被浸泡得变形的尸体,还有远处的城池,终于点了头,“我一定尽力,但是我不保证会躲过这次劫难。” “好,我代汶水十万百姓谢你的援手大恩。” 秦睿再次行礼,才算站起身。丁薇苦笑,沉吟好半晌才道,“城里有多少府兵,都能归你调遣吗,这事怕是需要很多人手。” “放心,你只管安排。” “那好,赶紧进城。越晚越不好控制!” 两人说定,就赶回了歇息之处,把陈家舅母留给两个兵卒护着,慢慢往城里走。秦睿则翻身上马,把丁薇揽在了身前,打马迅速前行。 丁薇还是第一次坐在公治明之外的男子怀里,就是最熟识的方信也不曾,自然觉得有些尴尬,极力揪着马鬃,不肯靠后。 秦睿眼里闪过一抹暗淡,却是伸手把她往怀里揽了揽,大声说道,“事出紧急,顾不得男女大妨了,妹子别多心!” 说罢,他手下多挥了两下鞭子,转眼间就到了城门口。 有兵卒正拦着哀苦的灾民不让进城,若是平日丁薇必然要看着恼怒,但如今却是庆幸。 城外既然已是有了瘟疫蔓延的迹象,再放灾民进城,就是放了传染源进来,对整个城池都是危害。 汶水城的府尹刘东升正在府衙大堂,急得团团转,恨不得一根绳子把自己吊死。本来先前春耕过后,大皇子来信说今年风调雨顺,常平仓还是多留几处装新粮。 他自认是个聪明人,闻弦歌而知雅意,立时把常平仓里的粮食都低价卖给了大皇子的“门客”,把所有仓库都倒出来,准备秋时装新粮了。 果然,没两日,他家老娘的诰命就升了一级,甚至还有消息说他的吏部考评也写了个“上”。若是不出意外,秋时,他的乌纱帽就要换一顶戴戴。 但凡是就怕这“意外”俩字,他还没欢喜几日呢,意外就真来临了。金河决口,洪水一发不可收拾,虽然汶水城因为地势高保住了,但周围的村镇可是一个没剩下。 他吓得傻了眼,哪里还记得换乌纱帽,若是百姓知道常平仓是空的,发不出一粒粮食,他怕是脑袋都保不住了。 正在他盘算如何糊弄过去的时候,皇上最宠爱的六王爷却是突然到来。这简直是晴天霹雳,整个大越,谁不知道两个皇子都是把这位皇叔视为眼中钉啊。如今他讨好大皇子,伤了国本,却犯在了六王手里,简直是老鼠撞到了猫嘴! 这两日,他已是聚了城里所有的米行,威逼利诱之下,收上来五百担粮食,但依旧是杯水车薪啊! 正是犯愁去哪里再想想办法的时候,门外侍卫却是来报,“六王回来了!” 刘东升腿一软,差点儿没跪倒在地。 不想,秦睿却是带了一个女子大步进来,直接取了桌案上的纸笔。 丁薇接了就坐下开始奋笔疾书,瘟疫防治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是琐碎又麻烦,必须有个具体详细的方案。 刘东升疑惑的上下扫了丁薇好几眼,也没看出她有什么出奇之处,正斟酌着要开口的时候,秦睿却是冷冷问道,“刘东升,为何还不开仓放粮,城外百姓已经开始吃淹死的家畜,你可知道?” 刘东升被戳了软肋,立时就像泄了气的皮球,瘪了。 “王爷,下官…下官已是筹措了五百担粮食,马上就发放下去。” “五百担?”秦睿丹凤眼里寒光烁烁,冷冷道,“汶水城二十座常平仓,每仓存量五百担,将近万旦粮食。如今就剩下五百担?” “王爷恕罪啊,下官也是迫不得已,天灾人祸,下官实在没办法啊!” 第274章 到处都是耳目 “私卖官粮,抄家灭族!” 秦睿冷冷扔下八个字,眼神扫过刘东升,仿似在看一个死人一般。 刘东升立时好似坠入了冰窟,绝望得浑身打着摆着,连滚带爬的上前抱了秦睿的大腿,哭求道,“王爷救命啊,王爷救命!下官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待哺孩儿,可不能抄家啊,不能灭族啊!” 秦睿想起城外的惨绝景象,恨不得一脚踹死他,但马上还要他出力,不得不收了怒气,冷声说道,“你想全家老少活命也不是没办法,只要你什么都听本王的,待得这次劫难过后,本王自然在黄上面前替你说情。将功补过,即便不能留你官爵,起码保你全家性命无忧!” “谢王爷开恩,谢王爷开恩!只要王爷有命,下官就是肝脑涂地也再所不辞!” “起来吧!”秦睿嫌恶的甩开他,末了走向丁薇。丁薇正好写完了一页纸,听得脚步声,头也不抬的递给秦睿,末了就继续奋笔疾书。 秦睿仔细看了又看,回身吩咐刘东升,“迅速让人封闭所有城门,再把城里所有的大夫和药铺东家都聚到府衙来,一定要快!” “啊?”刘东升听得头晕,不明白刚才还喊打喊杀的王爷怎么突然要找大夫来,难道王爷病了? “愣什么,快去,一定要快!若是有谁不来,就直接把人押来,封了医馆和药铺!” 秦睿发了狠,直接从怀里掏出一块金龙令牌拍在了桌案上,刘东升定睛一看,直接又跪了下去。 “如朕亲临!”大越总共才三块的金龙令牌,但凡拿出来,三品以下官员,不必上禀就可就地诛杀! 而他这汶水府尹,正好是三品… “是,是,王爷,下官这就去办!” 刘东升连滚带爬跑了出去,高声呼喝着府兵衙役们去“抓”人。 很快,几乎城里所有的大夫都被带到了府衙大堂里。早被秦睿手里金牌吓傻的正四品吴统领,带了几十精兵立时就把大厅围了个水泄不通。 秦睿也没空闲客套什么,直接把身份一亮,末了指了丁薇告诉跪地磕头的一众“杏林高手”,“你们以后这一月都归云娘子调派,胆敢有不听命的人,抄家下狱!” 有的大夫自持在汶水城有几分名声和颜面,还想反抗几句,结果眼角一扫门外的兵卒刀枪出窍,秦睿脸上冷得能刮下二两冰霜了,也就立时把那句“识时务者为俊杰”奉为金科玉律了。 丁薇正忙着把库房里搬来的白色棉布扯成巴掌宽的布条,这会儿也没闲心缝什么口罩了,每个大夫发一条,直接把口鼻多缠几层,告诫道,“城外有些人好似得了瘟疫,一会儿大伙就分成四队从四门出去探看所有发热和拉痢疾的百姓。布条一定要罩住口鼻,绝对不准许摘下来,否则感染了瘟疫,别怪我让人立刻扔你们出去自生自灭!” “什么?瘟疫!” 一众大夫惊得目瞪口呆,脸色比冬日的白雪还白。有个老大夫实在忍耐不住,开口就呵斥道,“你有什么凭证说外边生了瘟疫,这话怎么能乱说,你可是别有居心?” 丁薇也不反驳,直接一甩手就出门了。 “不相信,自己去查!记得别把布条摘下,否则就别想回城来!” 众人方才还觉得这布条堵了口鼻不舒坦,但先被瘟疫两字吓得腿软,又听说有去无回的威胁,哪里还敢拿下来。 匆忙分了四队,分别在同样罩了口鼻的兵卒护卫下出了四门… 天色将黑时候,汶水城里的百姓虽然偶尔会唏嘘城外的乡亲们遭了大难,但一家人依旧是吃饭遛弯,孩童们也是撅着屁股在墙角捉蟋蟀,盘着一条腿顶牛,日子同往常好似也没什么分别。 但是府衙大堂里却是气氛凝重的好似冻结了一般,一众大夫都是把手洗得差点儿没了皮,末了摘了布条,又换过干净衣衫,这才凑到一起窃窃私语,神色里满满都是惊恐。 瘟疫的征兆简直太明显了,如今城外幸存的百姓,还有自认聪明,跑出城去发死人财的那些人,已经有三成开始发病了,若不是赶紧控制,怕是没两日,所有人都要遭殃。 刘东升这会儿也终于明白了,如今有没有赈灾粮食已经不重要了,所有人如何逃过瘟疫才是重中之重。 他简直同老管家一般老老实实跟在秦睿身边,唯他的话马首是瞻,只求这场灾难过后,他的脑袋还长在自己的脖子上… 秦睿眼见众人都是目光闪烁,谁也不先开口说话,心里就是一阵厌烦。大难临头,居然还在算计自家的利益? “吴统领,传令下去,彻底封闭城门,无论任何人不得出入!” “是,王爷。”那吴统领领命就带人走掉了,心里惦记着一定要好好告诫那群见钱眼开的属下。如今可不是贪财的时候,万一放了患了瘟疫的人进来,整个城池都遭殃了。 秦睿也不愿意再同这些大夫大眼瞪小眼,直接一挥手吩咐道,“诸位回去把所有药材都送到府衙来!” 说罢,他又吩咐刘东升,“把城北的驻兵营地收拾出来,一旦所有药材送过来,就通告全城瘟疫来袭。但凡家里有发热或者痢疾的人立刻送往大营。若是有敢隐瞒的,全家都拉去大营关起来!” “是,王爷,下官这就去办。” 秦睿丹凤眼往丁薇的方向瞟了瞟,转而抬脚去了后衙。留下所有大夫和药铺东家们就炸了锅,谁家都是开门做生意,这般突然被官府把所有药材都征用了,等瘟疫过后,他们要怎么活命? 刘东升自然猜得秦睿的心思,又怎么会放过这个顺水人情,于是开口求丁薇这个他摸不著身份的女子拿个主意。 丁薇也是累的厉害,懒得同这些人勾心斗角,拿出先前拟定的预防和治疗瘟疫的两张药方,递给众多大夫传开,待得他们都赞同,就道,“这药方里用到的药材都要上缴,其余药材,你们可以暂时留下。” 众人这才算安心了,再想想若是瘟疫蔓延,自家也难免不会被波及,还不如出一把力,到时候让人传两句善名,以后生意怕是更好。最重要的是这药方子上的药材都是清热去燥的普通药材,即便全献出来也不会伤筋动骨… 第二日一早,各家的药材送到府衙,告示也贴了出去。整个汶水城陷入了空前的恐慌之中,茶馆酒楼街市,尽皆空荡荡,空无一人。人人都躲在家中,关门闭户,生怕别人染了瘟疫再传到自家。也有倔强不信邪的跑去医馆问,结果被正心疼的大夫骂了个狗血淋头,官府再愚蠢也不会拿这样大事玩笑啊? 汶水城所有府兵都被派到了街上,敲锣打鼓,挨家挨户通告,喝水要烧沸,消灭任何老鼠和苍蝇蚊子,一旦发现有发热的人就要去府衙举报,府衙给赏钱。若有隐瞒不报的人家,隔壁邻居连坐,统统扔去城北大营。 一时间,整个汶水城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好似家里家外,都布满了眼睛,连墙头上都偶尔能看到邻居黑乎乎的头顶。 府衙里每日都能接到十几个报案,有误会,当然也真有发热隐瞒的。被误会的,全家吓出一身冷汗,对邻居又恨又气。那些当真发热的,多半是先前出过城的,不必说,全家都去了城北大营。 大营里,无数捂了口鼻的兵卒在大灶台前添柴禾,烧水饮用,煮病人的衣衫和罩住口鼻的布条,还有一些老少大夫们在指点那些病人家属熬煮药汤。简直是处处药香萦绕,雾气弥漫。 丁薇口鼻之上是亲手缝制的口罩,比别人都厚,手上也带了麻布的手套。她已是三日三夜不曾合眼睛,昨日已是开始有病患死亡,她虽然及时调整了药方,但还不确定是否更加有效。 终于大夫们都散去忙碌了,丁薇寻了棵树下小小歇息一下,结果坐下没多大一会儿就睡了过去。梦里,她终于回到了家,抱起了儿子,刚要依偎进夫君的怀里,撒个娇,抱怨两句的时候,却突然发现他的怀里却抱了别的女人… “你敢!” 丁薇恼得大喊一声就醒了起来,睁眼却发现秦睿一脸惊愕的坐在她身边,右手甚至还伸在她脸侧没有收回去。 “呃,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秦睿尴尬的收回手,丹凤眼里有一抹遗憾闪过,“我也是刚到,见你脸上沾着草叶就睡了。” 丁薇揉揉眼睛,抬头望望天上炽烈的太阳,惊道,“我睡了这么久了?你怎么不叫醒我,还一堆活计呢?” 秦睿眼见她明显消瘦很多的脸颊,熬得通红的大眼,还有蓬乱的头发,神色里显见就添了几分心疼。即便当初一起餐风露宿的赶路,她也没有这般狼狈过。若不是他恳求她留下帮忙抵御瘟疫,这会儿她怕是已经坐了船,顺风顺水的回到东昊了。 丁薇站起身拍打了一下沾了灰尘的衣裙,这才又问道,“城外怎么样,发病的人多吗?” 秦睿点头,“虽然已经把大半尸体焚烧掩埋,但依旧有人偷偷把家人尸体藏起来,也有人不肯烧水喝,最后…” 第275章 小畜生和那小子 丁薇听得脸色灰暗,原本她就知道城外那些洪水里幸存下来的百姓怕是逃不过这场瘟疫,但该做的努力还是要努力。如今听得结果依旧是如此惨烈,她到底还是忍不住心头沉重。 “即便这样,还是要继续焚烧掩埋,否则老鼠蚊子苍蝇,这些都能把病气带进来,到时候城里这些百姓怕是也要危险。” “两千府兵,每日轮换出城,再有两三日,方圆五十里就能清理干净了,其余村镇也都派人去通告过了。”秦睿叹气,同样是三日三夜没有合眼,原本带了三分邪魅的眉眼间也尽是疲惫,但依旧不忘玩笑道,“突然想吃你炖的红烧肉,当初没吃个痛快,就被那些山贼糟蹋了。” 听他说起这个,倒是让丁薇想起那些金银首饰的失主,“这样的大灾大难,倒是没有地方去寻苦主了。不如把金银都变卖了买药材吧,营地里的药材眼见就要用光了。各家药铺都没存货了,倒是那些药商家里许是还有,但平白献出来,他们肯定是不会愿意。” “这个你不必担心,我自会处置。”秦睿不愿她受累,还要跟着费心,于是掩下眼底的一抹厉色,应道,“先前从东昊运回的那几船药材,本来是为了寻个借口,不想如今倒是派上用场了。我已是让人运了过来,不过三五日就能到了。” 丁薇眨眨眼,混沌的脑子勉强想起点什么,于是就道,“你把药材运过来,别人不就都知道你的行踪了?” 秦睿无所谓的摆摆手,“放心,我如今可是大义为国,以身犯险,赈济灾民,皇上只会赏赐。就是有人想要对我不利,皇上也不会挑拣这样的时候。” 丁薇总觉得他这话满满都是嘲讽的意味,但天下帝王家想必都是一个模样,勾心斗角。于是赶紧改了话头儿,“行了,什么事都得这场大灾过去再说啊。到时候我做一桌儿好菜犒劳你,你就会抛弃红烧肉了。那个夏日吃了,太油腻!” 秦睿也是换了笑颜,丹凤眼里闪过一抹复杂,开口应道,“不会,我一旦认定什么,就不会轻易改变。红烧肉,就是我最爱的菜色,没有之一。” 丁薇失笑,揉揉太阳穴还要说什么的时候,却听得不远处的大营木栅外,有人高声哭喊着,“桃花啊,娘的桃花啊!你还活着,太好了,我的桃花还活着!” 丁薇同秦睿闻声,齐齐扭过头去,却见栅栏外站了那么七八个人,各个都是神色激动。打头的正是陈家舅母,旁边两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和老爷子也是哭得趴在了栅栏上。 秦睿皱了眉头,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丁薇扶额,胆气道,“先前在庙里,有人把我错认成邻居家里走丢的姑娘了,如今这是那户人家不相信,找来了!” 秦睿也觉得惊疑,毕竟天下长相一模一样的,还是很少见的。 丁薇看不得老太太哭得要昏死过去,就道,“你先歇会儿,我过去说几句话。” 秦睿却是不放心,跟随她一起出了大门。 那头发花白的老太太一见丁薇模样,踉跄着就要扑过来,丁薇却是赶紧后退两步,保持了足够的距离,这才说道,“大娘,你们认错人了。我真不是你家桃花,我姓云,家住东昊,已经成亲生子了。” 那老太太却是哭得哽咽摇头,“不是,你就是我的桃花!桃花,你一定是怪娘寻到你晚了,是不是?娘想你啊!” 陈家舅母望着丁薇有些尴尬,心虚的解释着,“云菩萨,我也是一时说走嘴了。蒋家老姐姐不相信,一定要来看看…” 不等她说完,那老妇人身后的三个男子却是走了出来,神色复杂的打量了丁薇半晌,眼里终于露出失望之意。 年纪最长的那个就开口道,“对不住了,这位娘子,老母想念走失的幼妹,有些神色恍惚,还请不要见怪。” 丁薇摇头,苦笑道,“不碍事,我也是因为一些意外到了大越,家里父母亲人恐怕也正心急。你们照顾好老人家,说不定令妹被好心人搭救,正在赶回来的途中。” “借您吉言!” 那男子行了礼,回身想要劝老母,无奈老太太却始终挣扎着要上前。老爷子心疼老妻,想要劝说,一开口也是掉了眼泪。 三个男子也是红了眼圈儿,看得众人,连同营门口的兵卒都是心有戚戚。 丁薇想起待她千好万好的吕氏,也是心软,就道,“营地里都是病患,我身上怕是也不洁净。今日就是有心劝慰老婶子也不能,不如你们先请回,过些时日,这里的危难解了,我登门陪老婶子说会儿话。” “真的?”三个男子都是赶集,连连道谢,末了望望丁薇的口罩和手套,互相低声商议几句就道,“我们家里因为老母身子不好,先前备了些药材,若是云夫人不嫌弃,一会儿就让人送来,希望能有些用处。” “太好了,谢过几位援手。” 丁薇赶紧谢过,倒是对这家人更添了三分好感。 秦睿一直在旁边看着,这会儿就喊过一个兵卒跟随这家人回去,顺便认认门,以后也好引着丁薇过去拜访。 好不容易送走哭啼的老太太,丁薇也是有些想家了,神色显见就暗淡很多。 秦睿看在眼里,心里就有些愧疚,但于是就开口道,“这家人的女儿当真同你长的一模一样?这倒是稀奇,你若是东昊的公主或者王妃,倒是要防备冒充呢!” 丁薇翻了个白眼儿,“我一个小女子,谁冒充我做什么?走吧,还有很多活计要忙呢,也不知道这次的药方是不是有效?” “放心,我相信你的医术。” 两人说着话就回了营地,丁薇偶尔回头望了望走得几乎没了影子的一家人,心里好似有什么飞速闪了过去,但实在太疲惫,也就没在计较… 大越都城的皇宫里,这会儿也正是热闹。老皇帝坐了桌前喝茶,神色淡淡,让两个跪在地上的两个皇子,心头很是忐忑。两人对视一眼,虽然平日互相争斗厉害,但是只要碰到六王叔的事,却什么芥蒂都能放下,一致对外。 “父皇,如今汶水城水灾加瘟疫,实在是凶险。这时候,父皇该派一名能臣过去。” 大皇子当先开了口,二皇子也不示弱,赶紧附和,“就是啊,父皇,六王叔这般在汶水城,号令府兵,使唤着府尹,可是威风着呢。听说如今就有睿王仁善的名头传出来。再让他折腾下去,怕是整个汶水都不知道您是谁了,只认六王叔的王命了!” “混账!”老皇帝眼底怒色越积越深,实在忍耐不住,抬手狠狠砸了手里的青花茶碗。 就在两个皇子暗喜的时候,却听得老皇帝开口骂道,“两个混账东西,给朕滚出去!” “父皇!”两个皇子不知自己到底哪里错了,不甘心的还想再辩解几句,却见老皇帝胡子都在抖动,于是赶紧爬起来退了出去。 “皇上息怒,”老皇帝最信任的太监总管赶紧上前重新递过新茶,劝慰道,“大皇子二皇子虽说有些私心,但还是为皇上着想。” 老皇帝显见不这么认为,冷冷哼了一声,却是不肯再说这两个酒囊饭袋儿子,转而问道,“那边可是有消息了?到底那小子为何娶了铁勒的公主?” 太监总管赶紧躬身应道,“皇上,还没有消息传回来。” 老皇帝皱了眉头,懊恼道,“先前一病,到底耽搁太多事了。东昊同铁勒结盟,难道是为了屯兵铁勒,还是那小子另有图谋?” 太监总管却是笑道,“这天下能让皇上琢磨不透的人还真是不多呢!” 罕见的,老皇帝听得着话不但没恼,神色反倒转了几分得意,摆摆手道,“不说这个,还是先把那个小畜生召回来吧,让他在外边游荡久了,难免会生出什么枝节。传令秦贵,这次再把人看丢了,他就不用活着了!” “是,皇上。”太监总管应了,正要转身的功夫,却听老皇帝又道,“另外看紧这两个混账,绑一起都斗不过那个小畜生,别让他们惹了什么乱子,将来…” 太监总管低了头,好似没有听到后半句一样,待得皇帝说完,这才应声,又退了出去。 两个皇子正等在大殿外,一见太监总管出来就赶紧上前拦阻,话里话外威胁加利诱,就为了套出皇帝有何旨意。 太监总管心里鄙夷,但脸上却依旧笑呵呵,末了低声说了几句。果然两个皇子大喜,连一句客套都没有就扭头走掉庆贺起了,留下太监总管越发不屑。这样的蠢材货色,别说皇上,就是他都不愿意把大越江山交出去啊… 七日两道圣旨下到汶水城北大营,一道比一道措词严厉,可惜秦睿却以混迹瘟疫病患之中,身上不洁为由,死活不肯回去。不但如此,甚至还把进营宣读圣旨的太监同禁军兵卒都留了下来。不必说,又多了一百多号帮手。 这般,前后历经半个月,城外的百姓死了七成,城里的百姓处了大营里掩埋了十几人之外,剩下尽皆痊愈了。 第276章 真相呼之欲出 这一日,暴晒了大半月的天气依旧晴朗,早起之时,所有大夫齐聚,待得确认所有病患都痊愈,家属也不曾染病。城北大营的两道木栅门终于缓缓打开了。 整个汶水城里安静了那么一刻钟,末了突然鞭炮齐鸣,无数人自发送了吃食到营里慰劳所有忙碌过的兵卒和大夫们。 丁薇同秦睿两个更是被送上了马车,整个城池转了一圈儿,受所有百姓跪拜道谢。 先前即便有人痛恨那些繁琐的规矩,有人痛恨邻居的监视,痛恨满街巡逻的兵卒,但如今劫后余生,都是跪得心甘情愿。 毕竟谁也不是耳聋眼瞎,城外每日都要掩埋掉几十成百尸体,瘟疫何其可怕。 若是没有丁薇同秦睿尽早发现,铁腕镇压,又带着全程的大夫防治,恐怕这次,汶水城就会变成死城鬼蜮一般。 不知道是不是人群里破庙里的幸存者,带头高声喊了一句,“多谢云菩萨慈悲!” 很快,所有人都一同喊了起来,“云菩萨慈悲!” 一声接过一声,一浪接过一浪。 原本丁薇被拖延了回家的脚步,不是不心急,城外那些被舍弃的灾民因为救治不及失去性命,她也不是不愧疚。但她一个异乡女子苦熬半个月,帮忙保下了这么多人名,她也真是尽力了。 这会儿眼见众人高喊磕头,更是所有疲惫焦急都值得了。权当这次救治是在积德了,所有福报将来落在她的家人身上就最好不过了… 这样值得庆贺的日子,即便家家户户都没有多少存粮,也没有什么新鲜食材,但是所有主妇都尽力张罗了一桌好菜,一家老少围坐,推杯换盏,终于放下了搞搞提起多少时日的心。 府衙后衙的一处雅致宁静的小院里,丁薇也是忙着煎炒烹炸,整治了一桌好菜。 一来终于卸掉了防治瘟疫的重任,无事一身轻,值得庆贺。二来,也是再没有耽搁的理由,以秦睿王爷的身份,随便找只船都能送她回家,这顿饭就算送行宴了。 这个世界同先前那个时空一般,权贵总有些特权。别人家兴许会缺了米粮,缺了食材,但府衙总是不会缺的。 金河里新捞起的鲤鱼就有一大盆,新鲜的叶菜,三四斤重,肉正鲜嫩的小公鸡,现杀的猪肉,样样齐全。 丁薇也不会傻得清高到同百姓一起看齐,毕竟先前在大营里担着风险苦熬半月的是她,不是百姓。享受一顿丰盛的饭菜,当做谢礼的一部分也不算过分。 秦睿坐在小花厅里,漫不经心听着刘东升歌功颂德,偶尔抬头望向院角隐隐散着香气的灶间,慢慢就出了神。 好似从记事起,就不曾有人亲手给他整治过羹汤,他所有的吃食都是老贵从御膳房端回来的。就是十岁开府后,掌勺也是皇上赏赐下来的“好手”。 十一岁那年,他在外边街上见人家吃驴肉火烧,很是垂涎。病发时候躺在床上,实在没胃口,奶娘问起他想吃什么,他随口就说了一句。结果夜里,奶娘把秦全去街上偷偷买回的火烧送过来,却被老贵发现了。 第二日奶娘就因为绊到门槛摔下石阶死了,夜里他和秦全抱在一处,无声哭得衣衫湿透。也就是那一次,秦全说了奶娘先前嘱咐过的那些话,于是主仆两个开始暗中收买侍卫,招揽江湖人物,一点点瞒着所有人的耳目,如今才能偶尔逃出来短暂的喘口气。 自然,也有了这样安心等待某个女子端上美食的美好时刻… “王爷,王爷!” 刘东升说的口干舌燥,好不容易偷偷抬眼看看,才发现王爷已是不知神游到哪里去了,心里实在是又气又恼。 他还想着多说两句,讨好了王爷,在皇帝跟前美言几句,不想一直伺候在门口的秦全却是上前小声道,“刘大人,王爷为了救灾,忙了半月,实在疲惫。您若是没有急事,就明日再来吧。” 刘东升失望,但也不敢反驳,只能苦笑着退了下去。 正好丁薇端了饭菜从灶间出来,见他出了院门,倒是很欢喜。即便并肩作战半月,她依旧是不喜欢这个阿谀奉承的好手。 秦全因为送药材刚刚来了两日,却看得出主子待丁薇大不相同,加者丁薇有防治瘟疫,救下全城的大功,他也不敢慢待半点儿。 于是老远儿就小跑上前帮忙端了托盘,丁薇道了谢,笑道,“秦管事,让王爷准备开饭,你也留下一起吃吧。我把另外几个菜端回来!” 秦全忍不住深深嗅了一口香气,但偷眼瞧瞧自家王爷微微眯着的丹凤眼,他果断的把口水咕咚咽了下去。末了进屋放下托盘,小声说道,“王爷,小的还有些差事去忙,您同云…嗯,慢慢吃。” 秦睿干咳连声,装作不在意的摆摆手,“去吧。” 秦全扫了眼主子微红的耳根,笑嘻嘻退了下去。 丁薇带了最后一道红烧鱼同鱼丸汤回来,见得秦全不在,就问道,“秦管事哪里去了?” 秦睿丹凤眼里闪过一抹尴尬,应道,“前衙有事寻他。” 说罢,他就拿起了桌上的酒坛子,问道,“一起喝杯果酒?” 丁薇听得是果酒,就笑道,“好啊,一杯吧。” 两人拾掇了饭桌,倒了酒就开始大口朵颐。都是累了半个月,又提心吊胆,终于吃的肚子溜圆,五脏六腑才好似落到了实地。 末了,一边喝着略略带了甜味的果酒一边说着闲话儿。 “一会儿你可记得让人帮我安排回东昊的船只,明日我去拜访一下桃花家人就赶紧上路了。” 丁薇想起即将回家,就心情大好,欢喜的一口喝干了酒水,又满了一杯。 秦睿挑了挑眉头,想起这些共患难的时日,再扫一眼对面神采奕奕的女子,不知怎么,心里有根弦又被拨动了。 “东昊到底有什么好,你这么心急回去?” 丁薇正要给他倒酒,听得这就就瞪眼反驳道,“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那是我家,怎么就不好了?” 说罢,她顺口又玩笑一句,“起码我们东昊的男子比你们这里要英俊?” 秦睿听得失笑,丹凤眼斜挑,神色里魅惑之意更重,“哦,这话本王可要替大越的男子正名。难道天下还有比本王更俊美的的人?” “当然,”丁薇喝了几杯酒,有些微醺,也比平日多话,笑道,“我家夫君就比你俊美一百倍!而且还专情,他说一辈子只娶我一个!” “嗤!”秦睿听得心头泛酸,冷笑反驳,“这样的话,恐怕也就你这样的傻女子相信吧。你们东昊那个皇帝,先前不是还要娶个厨娘,昭告天下皆知,如今不是也娶了铁勒的公主?” “别人是别人,我夫君是…”丁薇翻了个白眼,刚抬手给自己倒酒,却突然醒过神来,手里的白玉酒壶“吧嗒”摔在地上,应声而碎! “你…你说什么?” 秦睿眼见她大眼瞪得几乎要掉出来,脸色白的怕人,就皱眉问道,“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坦?” 丁薇却是一把扯了他的袖子,哆嗦着嘴唇又问道,“你方才说了什么?” “方才?”秦睿极力回想了一瞬,到底应道,“我说东昊皇帝娶了铁勒公主…” “滴答,滴答!”大颗大颗的眼泪,毫无征兆的就从丁薇的眼里涌了出来,落在青石地板上,好似夏日急雨,清脆又冰凉。 秦睿看得丹凤眼瞬间瞪圆,下意识伸手想要擦掉那眼泪,又暮然停在了半空… 丁薇却是顾不得发现他的异样了,怔愣着坐回原位,抱起酒坛子就咕咚咚灌了好几口,末了一把抹去眼泪,说道,“帮我找船,我立刻就要上路!” 秦睿收回了手臂,手指点了衣摆上沾染的泪痕,却好似被烫了一般,指尖儿瞬间灼痛起来。 “你难道同那东昊皇帝有什么干系?为何他娶了公主,你要流泪?” 许是生怕从丁薇口中听说什么答案,话音落地,他又反了悔,紧接着说道,“先前洪水,金河上的船只被冲走许多,不好找寻。你先好好歇一晚,最快也要明日送你走。” 说罢,他起身就走了出去。 门外,天边的彩霞已经彻底消散,再见不到一点儿绚烂的色彩。 黄昏,逢魔时刻! 秦睿抬头望着天空,耳边听着屋子里极力压抑的低声啜泣,胸口憋闷的简直要爆裂开来。 先前留在东昊的暗线送来的密报,就曾零星说起东昊那位死而复生的将军钟情于一个厨娘,那厨娘不是如何美丽,但做的一手好菜,生性良善聪慧,跟着那将军一路打到京都,甚至上表为伤残兵卒安排后路,更是梦里得文曲眷顾,背诵绝世好诗三百首之多。 他当日在东昊,还曾动用暗卫抢了一本,日夜诵读。 但他刚刚回到东昊就听说已经那位做了皇帝的将军,带了亲卫在运河附近搜寻什么。 若不是越都这里牵扯太多,他尚且自顾不暇,否则倒是想见识一下这位神秘的厨娘。 不想,他早就实现了这个愿望,却在分别前的一刻才得知,如此诡异,如此可笑,如此… 亏得他一直自诩聪明,厨艺好,会医术,极度善良聪慧,行事大方又无所不知,从不透漏夫家的任何讯息… 一桩桩,一件件,无不贴合,真相呼之欲出。 第277章 幸运还是劫难? 他同行一路的女子,居然是东昊未来的皇后… 为什么,刚刚有一道阳光照耀在他的身上,他也刚刚迷恋上这种温暖的味道,不等伸手抓住就突然掉进了寒冬? 冷,彻骨的冷。熟悉又陌生,惹得他蜷缩在袖子里的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青筋跳动… “秦全!” “主子,奴才在。”秦全在院门外探头探脑望着,本来还疑惑主子为什么这么早就出来了,结果一听得主子召唤就赶紧跑了过来。 秦睿挥手示意他上前,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两句。 秦全惊得差点儿喊出了声,还要说什么的时候,秦睿口鼻间却是呼出了白色的寒气,歪倒在门旁。 “主子,主子!你怎么了?云菩萨快救命啊!” 秦全虽然听了主子嘱咐,但是依旧吓得够呛,毕竟主子每次发病,他都是亲见,如何痛苦凶险,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丁薇在屋里听得秦全喊得凄厉惊恐,也是吓了一跳,抹了眼泪跑出一看就变了脸色。 方才还好好一起吃饭的秦睿,这会儿已是脸色雪白,嘴唇青紫,甚至眉头睫毛都挂了寒霜,好似整个人都掉进了三九寒冬一般。 “这是怎么了?” “呜呜,我们主子的老毛病发作了。每次都要熬上三日,熬过了就活,熬不过就…呜呜,主子,主子!” 秦全哭得小孩子一般,半跪在地上,怀抱着主子不肯撒手。 丁薇赶紧喊了他把人抱进屋里床上,救命的时候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妨了。 丁薇一把抓了秦睿的手腕开始诊脉,却不知是她关心则乱,还是脉象本身就诡异,诊了半晌也没头绪。再看秦睿睫毛上的寒霜更重了,牙关也开始不自觉的磕打起来。 丁薇实在无法,赶紧扯开他的衣襟,露出匀称的胸膛,她也顾不得害羞,抽出银针就扎了下去。 医术博大精深,丁薇只学了这么不到两年,经络穴位一道不过是认穴精准,聊作自保。如今要立刻止了秦睿的寒症,她也有些发憷。 好在,关键时候运气还不错,两处主热的穴道扎下去,虽说没有立刻变好,但秦睿眉头上的霜色,总算没有继续加重了。 丁薇稍稍松了一口气,想了想又让秦全帮忙准备热水,也不用多热,同正常沐浴一般就成。 秦全有些迟疑,毕竟每次发病都是捂棉被居多,突然换成热水浴,还有些忐忑。他有心想把主子袖袋里的药丸拿出来救急,又怕主子病愈后责罚。 丁薇看出他不相信自己,就有些急了,“你还等什么,赶紧去!北方有人受寒濒死,都是用这个法子救治。即便没好处,也伤不到你们王爷,快去!” “哎,哎!” 秦全不敢再拖延,赶紧就跑了出去,很快他就带了两个小厮,忙碌着把内室屏风后的浴桶里注满了热水。 刘东升真是把全部身家性命都压在了秦睿身上,所以待丁薇这个,秦睿看重的女子,也不敢怠慢,浴桶都是崭新的。 两个小厮忙完,不等多看两眼就被秦全撵了出去。两人目光闪烁,显见是把丁薇同秦睿想的暧昧又龌蹉了,但丁薇可是没有空闲理会了。 秦睿虽然没有公治明魁梧,但也不算轻。她同秦全合力才勉强把人放进浴桶,暖热的水气很快就把秦睿眉头的霜色化掉了。 丁薇长长松了一口气,让秦全看着添加热水,保持热度,她则跑去开了药方。 先前运来的药材还没用完,倒也不用去药铺,三两下捡完扔到药罐里煮了。 最后给秦睿灌下去,她也把所有本事,所有力气都用完了。 “只能这样了,剩下就靠你们主子自己熬了。” 丁薇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子,累得是筋疲力竭。 秦全跪倒磕头,哽咽道,“多谢云菩萨援手,等我们主子醒来,定有重谢。” 他这话说的倒是诚心诚意,自从家里老娘没了之后,凡事都是他同主子一起咬紧牙关煎熬。发病无数次,即便有太医给诊治,有人探看问询,但其中哪有半丝关怀,全都是算计。 若不是前两年寻到东昊的空回方丈看诊,配置了一些缓解病发苦痛的药丸,怕是主子早就命归黄泉了。 如今丁薇一个女子,这般忙前忙后,累得头发都湿透了,他又怎么会不感激? 丁薇摆手,“我还是学医不精通,明知道你们主子脉象不对,只能这般简单应对。若是我师傅在这里,想必几针下去就彻底好了。” 秦全听得心头一动,下意识就问道,“难道菩萨的师傅是空回大师?不对啊,大师是出家人,不可能收女子为徒啊?” “空回方丈?”丁薇听得这名字也常在师傅嘴边挂着,自觉亲切就笑道,“你也认识空回方丈吗?方丈是我师傅他老人家的好友。我师傅江湖人称,嗯…” 她迟疑了一下,到底还是说道,“我师傅的绰号是圣手魔医,空回方丈擅长医治,我师傅更擅长金针词穴和解毒。” “啊,真的?”不想秦全闻言却是猛然跳了起来,想要抓丁薇又觉失礼,急得两手搓了又搓,“云披萨的师傅就是圣手魔医?太好了!” 丁薇惊奇,想了想就道,“你们不会是找我师傅治病吧?” “就是啊,先前我们主子去东昊,收买药材是幌子,找寻圣手魔医才是真。”秦全激动的语无伦次,“我们主子发病越来越快了,空回大师的药丸不顶用。听大师说圣手魔医能治,这才到处找寻,可就是找不到。” 丁薇有些心虚,自从认了她这个徒弟,魏老爷子就一直在她们母子身边,生怕有人欺负了她们,后来更是跟她住进了皇宫,整日关在永福宫旁边的小院子里,埋头琢磨医术。根本没在外边走动,自然也就让人摸不到行踪了。 “你们主子什么时候中的毒?看着倒像是天长日久积累…” 秦全眼里闪过一抹恨意,暗暗咬牙,恨不得把所有事都说出来,但是望望浴桶里,只穿了白色中衣,头发披散,越发显得憔悴脆弱的主子,又忍了下来。 “菩萨还是等我们主子醒来,亲口问吧。奴才有些事也不清楚…” 丁薇倒也没有追问,一时间屋子里倒是静默起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丁薇累的实在忍不住,帮忙换了几次水就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模模糊糊间好似听得人喊道,“主子,你醒了,呜呜,主子!” 丁薇猛然睁开了眼睛,忍着眩晕就冲去了屏风后。 果然,秦睿正在秦全的搀扶下,湿透的中衣半敞开,露出里面白净匀称的胸膛,半湿透的黑发,加者因为跑了热水,微微透出一丝红晕的脸颊,半开的丹凤眼,真是分外的魅惑。 丁薇红了脸,赶紧避了出去,低声吩咐秦全,“这时候,还是受不得寒,给你们主子擦干净,换上干衣服。” “是。”秦全赶紧应了,扭头见得主子神色里有些懵懂迷惑,就低声附在他耳边说道,“主子,你这次发病才一晚就醒了。” 说罢,他想起丁薇的身份又忍不住激动道,“主子,您不知道,原来云菩萨是圣手魔医的高徒!您的病有救了!” 秦睿闻言,半开的丹凤眼果然立时就完全睁开了,神色里有三分惊讶七分复杂。 原本还想趁着发病,拖延一下她的行程,若是能留下她在身边更好。 没想到,世事难料,她居然是自己一直找寻的圣手魔医的弟子。怪不得这次发病,好似没有先前那般痛苦,原来是她的功劳。 如今,他也不知道,遇到这个女子是他的幸运,还是劫难了? 很快,秦睿就换了干净衣衫被扶着躺在床上。秦全照料的很是细致,又端了炭盆进来帮主子烤干头发。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天色已经大亮了。 丁薇站在窗边,望着照旧是无云晴朗的天空,想起远在京都的那个人在她下落不明的时候,居然娶了别的女子,她的儿子不知谁在照料,心头就是刀剜一样剧痛。 早知如此,先前她就是给秦睿同罗老大等人下毒,也要逼着他们立时送自己回返东昊啊。 是不是那时候赶回去,公治明就不会另娶? 还是天下男子皆薄情,山盟海誓还在眼前,一转身的时候,就已经面目全非? 秦睿望着窗边微微皱着眉头,哀伤的女子,丹凤眼底掩了一层怜惜,但转而又换了倔强之色。 这样的女子,他当做人生里唯一一点儿温暖,想要抓住不放的女子,东昊那位皇帝居然舍得伤害她,那他努力一把,是不是就能把她留下。哪怕将来会受众人诟病,会受她怨恨? “秦大哥!” 秦睿正是眯着眼出神,却不知什么时候丁薇来到了床边,仔细把了脉象之后就道,“我家里有些急事,必须尽早回去。你这里若是…” 不等她说完,秦睿却是开口打断,神色复杂的望向她,反问道,“你所谓的急事,就是那个人弃你另娶吗?” “你…你猜出来了?”丁薇惊了一跳,转而又释然了。两人同行数日,秦睿一直都是贪吃又被懒得的模样,倒是让她总是忘记他的身份,大越深得皇帝赏识的六王爷,号称睿王。睿,聪敏睿智,怎么可能是个笨蛋? 第278章 假的真不了 先前她乍然听说公治明变心背信,失神痛哭,他若是猜不出她的身份就真是对不住名字里的这个“睿”字了。 “抱歉,秦大哥,我一个女子,流落在外,说实话可能会招来凶险,所以才瞒了你。”丁薇神色里添了三分哀伤,“如同你所说,我要尽早回去看看。即便那个人背弃了诺言,我还有亲人朋友,最重要是我的儿子不能没有母亲照料。你也是皇家之人,怕是比别人更知道那个地方的凶险,我如今恨不得一步迈回去!” “回去又如何?他能把公主退回铁勒?江山社稷,帝王野心,为你一个女子全都抛下?”秦睿抬了头,苍白的脸色在晨光的照耀下,越发显得透明。 丁薇死死咬了嘴唇,心里有一千句,一万句话想要反驳,但公治明另娶的事实就像一块拦路石,她怎么也绕不过! “无论如何我都要回去,即便他变心,我也要亲口问问。” “若他变心又如何?不变心又怎样?” “若他变心,我带着儿子远走天涯,逍遥自在过一辈子。若是他没有变心,自然一切都好。” 丁薇说罢,终于察觉同一个男子讨论这事有些古怪,赶紧岔开话头儿,“秦大哥,你这病症也有些年头了,想必你寻到空回方丈,一定有缓解之法了。如今我要立刻回东昊,怕是不能留下照料你,还请不要见怪。这些时日,多亏你照顾,大恩不言谢。待得他日,你能脱身,赶去东昊,我定然请师傅出手,为你诊治。” 秦睿听得眸色一闪,眼见她神色急迫,心头酸意更重,瞬间有了决定。 “不必,我随你一同去东昊。” “啊,你…越都不是来了两道圣旨催你回京吗?抗旨,真的没事吗?”丁薇惊疑,帝王从来都是同老虎是一种脾性,喜爱的时候,自然千好万好,一个恼怒,怕是就要张口吃人。 更何况先前零碎几次闲话儿,她也听得出,大越这位皇帝和两个皇子好似同秦睿还有些说不出的诡异关系。这个时候抗旨,怕是同自寻死路没有区别吧? “还有什么比活命更重要?”秦睿却是无所谓的摆手,干脆道,“这就让秦全去寻船队,晚上趁夜色,我们赶路!” 丁薇盯着他瞧了半晌,总觉得哪里古怪,但眼见他神色郑重,她若是开口拒绝,倒是有些不近人情了,毕竟同行一路,受他照料良多… “好吧,我再去准备一些药材。你这病症,还是要再喝几日药汤。” 两人商量妥当,丁薇就去抓药,偷偷拾掇包裹。既然是要偷偷上路,就不能让人知道。所以,这一日她照旧是下厨,熬药,待得刘东升来探望的时候,还很是吓唬了他一番。想必,府衙今日送往越都的秘折里就会写着睿王病重了。 这一晚正是月中,一轮满月高挂天空,汶水城外的码头上,一艘大船已是等候在栈桥边。 秦全背了主子,丁薇挎了包裹,身后还有六个神色严肃、长相普通的长随,抬着几只箱子,想必是秦睿的行李,但他们即便走在跳板上都是落脚无声,显见也是练武之人。 丁薇猜得这是秦睿的护卫,倒是放心许多,毕竟还有十日水路,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变故,多带些人手总有好处。 但没想到,还有一个小小的惊喜在等着她。 原来,开船的居然是罗老大等人,厨娘照旧是罗婶子。 故人相见,自然是有很多话说。罗婶子热情的拉了丁薇坐在船尾叙说别后之事,末了才小心翼翼问道,“云娘子,我还以为你早早回家去了,怎么拖到如今,而且…恩,还是同秦东家在一起?” 丁薇苦笑,这一路若是当真说起来,怕是几日夜都说不完,更何况她同秦睿的身份都不好暴露。 于是就含糊应道,“本来早就应该回去了,不想赶上了洪水和瘟疫。我因为会些医术,秦东家也献出那几船药材,就都直流在汶水城了。如今洪水退了,瘟疫也治好了,这才重新上路。” 罗婶子其实还有很多想问,但却突然想起先前听人说过的闲话,于是惊叫道,“哎呀,汶水城里那些人说的云菩萨,就是你吗?” 丁薇点头,“都是大伙儿抬举!” “这可不是,听说汶水城里很多人家都供了你的生祠。云娘子,不,菩萨,我们一家还能再送您回东昊,实在是太好了。我这就去同当家的说,怎么也要少收一半银子!” 说着话,罗婶子就脚下生风的跑掉了,亏得她那般膀大腰圆却是动作敏捷。丁薇想拦也没拦住,无奈就走去船舷旁看看风景。 月色下的河面,波光粼粼,宁静又美丽,如同娇羞的少女,难得露出一次柔美的一面。 丁薇却看得叹了气,好似河面上倒映出的,满满都是那个人的模样。 冷厉的,温柔的,皱着眉头的,无奈宠溺的… 只是不知,这样的月色下,他的怀里抱着谁? 前舱窗口,秦睿半倚在锦垫上喝着汤药。秦全神色里,一半兴奋一半犹豫,好不容易等着主子喝了药,就小心翼翼问道,“主子,皇宫里若是知道咱们走了,怕是…” 秦睿冷冷一笑,抬手抹去嘴角的药汁儿,这才应道,“只要我的命在,你也活着,大越还有什么值得留恋?天下之大,我们尽皆去得!” 秦全闻言,想起这些年主仆两个相依为命,也是红了眼眶。 “那人怕是还以为主子不知道真相呢,只要主子解了毒,他就再没办法了!” 秦睿眼里也是悲喜参半,“什么王爷至尊,什么疼爱如子,不过是个笑话罢了。待我解了毒,寻到血脉根基,我一定要回来讨还公道!” “主子,一定带上奴才,奴才要给娘亲报仇!” 不说主仆两个如何感慨离开伤心之地,只说东昊京都里,光明殿前,公治明同样在对月兴叹。 记得当初住在云家小院的时候,他因为半瘫,很少出门,偶尔月圆之夜,丁薇挺着肚子,推着轮椅陪他在院子里转悠。夜虫啾啾,月色明亮,院子角落的夜来香幽幽。偶尔她的汗珠会低落在他脖颈里,也一点点捂热了他冰冷麻木的心。许是就从那时候开始的吧,他开始觉得同这个女子一辈子,这般静静看着世间美景到老,也是一件幸福的事。 可惜,美好日子刚刚开始,他就把她弄丢了… “少爷,少爷!” 云伯远远从台阶下爬上来,累得气喘吁吁,不知因为何事心急,连改口都忘记了,又唤起了“少爷”。 公治明收回思绪,墨眉微皱,不知为何心头隐隐有些悸动,“云伯,可是哪里来消息了?” “信啊!”云伯双手扶了膝盖,喘了好半晌才憋出一句话,“黔州铺子送了信来。” 公治明眼里闪过一抹失望之色,微微叹了气。当初丁薇为了给娘子军们寻个退路,也是广开财路,各个州府都开了铺子,如今已是到了收获的时候,各个铺子都在盈利,加者海南运回的那些新奇水果和物件儿,每月送来账册上的数额,甚至都让他吃惊。 今日想必,又是黔州送了账册银票,或者是娘子军给安哥儿搜集的一些小玩意吧。 “账册和信件都给云影吧,别的送去偏殿,明日安哥儿醒了再告诉他。” “不是啊,”云伯终于缓了过来,听得这话就急了,但终于还知道背人耳目,压低声音嚷道,“主子啊,这信好像有些说道,老奴瞧着,瞧着像是丁姑娘写的!” “什么!”公治明双眸瞬间亮得怕人,一把扯过信就大步进了屋。 云伯警惕的望了望四周,眼见亲卫们都站得十步开外,应该听不到方才的话,这才放了心,赶紧进屋关了门。 结果一扭身,就见公治明双手伏在檀木方桌边,身形摇摇欲坠。 老爷子吓了一跳,赶紧奔了过去,惊道,“少爷,你这是怎么了?” “云伯…薇儿终于有消息了!”公治明极力仰头,但眼泪却依旧从眼眶里泉水般涌出来,顺着脖子,灌进衣领… 谁言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几十个日夜的寻找,倾国之力交换,又乍然发现被骗的恼怒,失去的恐惧同生还的盼望,每日都像蚂蚁一样,一点点啃食他的心。若不是还有孩儿,若不是还存了那么一丝的希望,他甚至想抛下一切,就那么去满天下的找,哪怕是碧落黄泉。 如今终于…终于有消息了! 昏黄的烛光照在雪白的信纸上,只有几个字,却分外熟悉。他心爱的小女子还活着,果然还活着! 云伯多少年也没见过主子流泪,吓得有些手足无措,但这会儿瞧见信纸却也喜得掉了眼泪。 先前云影就同他简单透露过几句,风火山林四组在忙些什么,他也知道一些,所以方才一听说黔州送信的人说,这是有人送到铺子里的,第二重信封又是写的丁姑娘的名字就觉得蹊跷。 原来,居然是丁姑娘给主子写的信! 再想想旁边永福宫里那位因为断了手筋,回来之后再没写过一个字的“假货”,老爷子忍不住咬牙。从来都是,真的假不了,假的也总有露出狐狸尾巴的一日。 第279章 我要接她回家! “云伯,把所有都唤来,再去请方丞相父子,朕明日要出宫!” 公治明好不容易压下心头的急迫,目光灼灼的撵着老管家去唤人,尽快安排好琐事,他就要骑上最快的马,去寻他的妻,快马接她回家! 最重要的是,如今他迎娶公主的事怕是已经传的天下皆知。他心爱的小女子平日猫咪一般慵懒,贪吃贪财,但实际却倔强又决绝,万一误会他变心可就怀事了。别家女子被夫主厌弃,许是会哭啼,甚至上吊吵闹,但他的小女子绝对会寻个更出色的男子,带到他面前“耀武扬威”! 这般想着,他急得在屋子里乱转起来,哪里还有平日的冷静模样,恨不得一步迈到黔州才好… 永福宫里,云影几个刚刚伺候着主子睡下,云丫照旧抢着守夜,众人也没同她争夺。说笑几句,就出了门。 连翘眼尖,偶尔扫到院门口风九比了个手势,就喊了白术橘梗和当归三个一同跟着云影。 “影姐姐,云伯的寿辰快到了,咱们商量一下做些什么针线啊。” 云影见连翘打着眼色,就道,“好啊,来我屋子坐会儿吧。” 小青最喜欢凑热闹,闻言就嚷道,“我也给姐姐们帮忙!” “好啊,做活儿的人不嫌多!” 众人笑嘻嘻说着话就拐去了配殿旁的耳房,正好通往光明殿的角门就在一旁。风九早开了门,众人拉着一脸惊疑的小青就穿了过去。 小青不知出了什么事,开口想问,但到底成亲不同先前莽撞,又被婆婆整日拎着耳朵提醒,如今也是稳重许多,只老实跟着众人,不敢出声。 结果到了大殿,她才发现几乎所有人都到了。 方丞相老神在在的坐在椅子上,慢慢喝着茶水,方信则抓了公治明问着什么。倒是古嬷嬷同程娘子同样是一脸茫然,不明白主子夜半召集众人是出了什么事? 山一最后一个赶到,尴尬的拍打自己身上的药屑,同主子禀报道,“魏老爷子正忙,让属下转告换上,嗯,他不能过来。” 众人听得忍不住好笑,就以老爷子那古怪脾气,这般客套才怪了。恐怕原话就是,“滚,别打扰老子干活儿!” 公治明自然也明白,如今又得了丁薇的消息,心情大好,更是不会计较。 眼见所有心腹知交都到期了,他就同云伯摆摆手,云伯立即守在大殿门口。 公治明这才取出压在奏折下的书信递给方信,方信一脸疑惑,结果抽出来才看了两字就变了脸色,手指哆嗦着问道,“这是…真的?” 公治明点头,正色道,“所以,我明日一早出宫远行!” 方信半喜半忧,想说什么到底还是忍了下来,转而又把信纸递给了方丞相。 方丞相没有见过丁薇的笔迹,但隐隐猜出写端倪,可是云影当归等丫头却是对主子的笔迹太熟悉了。 “这…这是姑娘写的!”云影第一个惊呼出声,喜得踉跄上前就跪了下来。 “皇上,我们姑娘在哪啊?奴婢这就去接姑娘回来!” 当归几个互相对视一眼,都是疑惑。特别是小青这个心思单纯的,更是听得满头雾水。 “颖姐姐,主子不是睡下了吗?你去哪里接她啊?” 古嬷嬷却是眼里精光一闪,豁然望向门口的云伯。云伯轻轻叹气,远远点了点头。古嬷嬷立时变了脸色,怪不得她总觉得姑娘比先前的脾气变了很多,原本还以为是突然遭逢大变,又在铁勒吃了苦头,原来是… 橘梗是个急脾气,这会儿也顾不得什么规矩了,上前抓了云影摇晃,“影姐姐,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云影也不理会众人,只是盯着公治明不放,生怕他说出什么噩耗。 好在公治明开口应道,”这是黔州送来的,薇儿还活着,正在回来的途中!” “呜呜,太好了,太好了!”云影瞬间泪如雨下,边哭边重重磕头,“谢天谢地,姑娘还活着,还活着!” 这次连当归都忍耐不住了,上前抱了云影的胳膊催问道,“影姐姐,你倒是说话啊!” 云影抹了一把眼泪,好不容易平息了心底的激动,这才低声说道,“你们先不要声张,我先前也只是猜测,隔壁宫殿里那个是假货!” “什么?”众人齐齐惊呼出声,都是大张了嘴巴,瞪圆了眼睛,尽皆难以置信。 要知道,这天下要去哪里才能寻到一模一样的两个人啊,而且连胎记的位置都相同。最主要这人还不是普通人,贵为一国未来的皇后,这要多大的胆子才敢安排的如此缜密? “不可能啊!”当归的一个反驳出口,“云丫最先寻到主子的,她一直伺候在主子身边,若是主子是假的,她怕是第一个就发现了!” “就是啊,程大哥为了救主子都死在铁勒人手里了。”白术也是附和,对于伺候了这么多事日的主子是假货一事,她也很难接受。 倒是古嬷嬷叹气开了口,“老奴倒是觉得隔壁宫里那位确实有些蹊跷,即便她落水碰了头,忘了前事,但母子天性,小主子一直不肯亲近她,她也从不曾主动要抱抱小主子。” 当归这会儿也缓了过来,跑去寻了信纸,再次看了一遍,脸色复杂至极。 “这信写自二十日前,那时候主子已经回宫来了,又伤了手筋,绝对不可能动笔…” 云影生怕她一个激动把信纸撕坏了,赶紧接了过去,又添了几句,“嬷嬷说的对,那位就是对丁家人也不亲近。平日胆小的厉害,完全不像主子那般从容大气。” “对,她好像很怕云丫,什么都听云丫的。” 众人都像突然开了窍儿,平日不在意的小事,这会儿都成了重要证据。 但小青还是不能相信,小声反驳道,“云丫第一个寻到主子的,她怎么也不能认错吧,而且程大哥都死了?” 话头儿又绕了回来,众人再次陷入了沉默,即便心里隐隐有些猜测,但也都不愿说出口。相识日久,同吃同住,谁愿意相信身边的“家人”是个叛徒… 一直沉默的公治明这时候开了口,手指点在桌案上几封密信上,冷声说道,“派出去的人寻到了程铁牛的尸首,他不是被乱刀砍死,而是一根银簪穿透了双耳。云丫的家乡出处都是查无此人,倒是看守储秀宫的人手传了消息,那位铁勒的三公主见了云丫都要跪地行礼…” “啊!”众人听得倒抽一口冷气,橘梗嘴巴快,已是一条条数落起来。 “难道是云丫杀了程大哥,又找了人假扮主子,然后又找了铁勒人一起来骗咱们?” 说罢,她又觉得不可能,当即推翻了这个推测,“不对啊,铁勒人凭什么相信她一个小女子啊。再说,她去哪里找的这个同主子一模一样的人啊?” 当归却是比她聪明谨慎一些,沉吟半晌迟疑说道,“难道,她才是…铁勒三公主?”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众人已经晕头转向,连翘懊恼道,“主子平日待她最好,听说她要成亲,还特意准备了嫁妆。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怎么能狠心害主子?还有,她到底图什么啊,难道想要主子的那些菜方子?” 云影却是眼睛暮然一亮,哆嗦着嘴唇应道,“对,她要的就是方子。但却不是菜方子,是…是大爆竹的方子!” 大爆竹? 当日丁薇琢磨火药的时候,还身在军营,老嬷嬷同小青自然不知道。但当归连翘等人可都清楚,那“大爆竹”是多恐怖的存在,听说如今掌管爆竹制造的三千精兵都已经进了秘密基地,轻易不会让人进出,就为了保密。 记得某次尉迟悔说漏了嘴,还道,有了这些“大爆竹”在手,东昊足以横扫铁勒同大越,一统天下。可惜,如今东昊新建,国力羸弱,还要等上几年。 没想到,云丫居然是冲着秘方来的。若是被铁勒造出了“大爆竹”,那东昊怕是第一个就会硝烟四起… 方丞相一直沉默听着众人议论纷纷,倒也把先前那些猜测都理得清清楚楚,这会儿眼见事关东昊安危,他却是不得不开口了。 “皇上,铁勒狼子野心,此事怕是以密谋一年有余了。如今不如将计就计,把铁勒藏在东昊的人手一网打尽,如何?” 公治明点头,眼里好似有风雷涌动。当年铁勒在他的马蹄下元气大伤,他从来没把手下败将再放在眼里,不想这次居然被算计的如此之惨,损失了粮食布匹不说,还换回一个西贝货。 帝王之怒,千里血色。铁勒这次若是不彻底亡灭,怎能消去他心头之恨? 方信望着门外的夜色,愣了好半晌,这会儿闻言就主动请命,“皇上,这事交给我去处置吧。当年假死之事,我还留了些人手在铁勒。待得打探明白云丫的底细,再动手才能万无一失。” 方丞相忍不住笑骂,“逆子,你这是在同为夫抢差事吗?” 不等方信说话,公治明却是先开了口,“丞相大人另有重任,朕会留下圣旨,立安哥儿为太子,,朕出门这些时日,还请丞相代为监国。” (熬夜太晚,早晨实在爬不起来,刚码出来一更。第二更在六点左右 ,谢谢亲们支持!) 第280章 这是个好主意 立太子?监国? 方丞相眉头皱的更深,但公治明只有安哥儿一个儿子,又因为先前曾亲口承认过不能人道,想必安哥儿也是公治家这一代唯一的血脉了,立为太子也是应该,朝臣们不会反对,对江山稳定更是有益处。 倒是监国这个差事有些烫手,但方家早就绑在丁薇母子的战车上,如今即便站在风口浪尖,也是应该。有些时候,富贵险中求,这一次,只要丁薇平安回来,安哥儿也做了太子,方家就几乎是与东昊同寿了,起码可以保两代富贵。 “是,皇上,老臣领命。” 权衡过利弊,方丞相躬身接了命令。 倒是云影想起隔壁宫殿那主仆两个,有些为难,“皇上,您这次出现,可要寻个什么借口?否则云丫一定会怀疑,若是打草惊蛇,之后再想利用她就不容易了。” 公治明挑眉,正要说话的时候,门外却是窜进来一个人来。 魏老爷子这些时日闷在屋子里查找医书,琢磨药方,实在是苦熬的有些狼狈,往日最稀罕的一把胡子都粘在一处了。 “你们这些人聚起来商量什么大事,也不唤老头子一声?” 说罢,抄起公治明桌案上的茶壶就对着嘴灌了痛快。 山一苦笑,赶紧上前解释,“老爷子,方才我同您说过了,您一脚把我踹出来的啊!” 魏老爷子打了个饱嗝,扯了袖子抹干净嘴角的茶渍,不在意应道,“说过了?那你也没说明白,害得我喊人倒碗茶都没人!” 还是云影最了解老爷子的脾气,又不愿山一这憨厚实在的被气个好歹,赶紧上前问询道,“老爷子可是有好消息要说?难道您琢磨的药方有头绪了?” 魏老爷子哈哈笑得爽快,末了连连点头,“说起来,还要谢你这丫头。那日同山也说起什么嗅着药材味道会头疼,我翻了所有古籍,又把左右铁勒那边运回的药材琢磨了透彻,终于发现了蹊跷。你们姑娘脉象紊乱,不是中了毒,是蛊虫!” “蛊虫?那不是苗疆之物吗?”不等别人说话,山一第一个嚷了起来。 “不是,蛊虫不分地域,铁勒也有。”魏老爷子得意至极,笑道,“铁勒极北之地有座山,据说常年覆盖冰雪,山顶有洞,洞里有虫生出一种特别耐寒的草叶之上,只要把这蛊虫种在人身,脉象就再无定数。但凡嗅到那种药草的味道,蛊虫暴躁,就会惹得中蛊之人头疼难忍。” 说罢,老爷子高高抬了下巴,迫不及待等着众人欢喜欢呼。可惜他哪里知道,如今真相大白,众人都知道了中蛊毒这位是西贝货,自然也不会为了她的康复希望欢喜。 但是老爷子这般模样,众人又不忍心打击他,于是一时间大殿里诡异的安静了下来。 老爷子也是人老成精,立时就发现了蹊跷之处,于是瞪了眼睛,恼道,“你们是还不是瞒了我什么?” 别人还罢了,老老少少都是女子,方家父子更是半个外人,唯独山一见老爷子恼怒就腿软。毕竟他可是整日跟在老爷子身后,认真算起来也是半个弟子了,自然不敢怠慢,赶紧上前小声说道,“老爷子,嗯,主上已是查明,永福宫里那位丁姑娘是…假的,真的丁姑娘还在外边,已经送了书信,不日就要赶回来了!” “什么?”老爷子惊得一蹦三尺高,末了就红了脸。 既然公治明同众人说起,那这事就是板上钉钉,绝对错不了。但想起,他连自己弟子的真假都认不出来,这实在太让人羞恼了。 “公治小子,你是不是纯心看老头子笑话呢?你什么时候发现的,为什么不早说,看着老子吃睡不香,给一个假货琢磨药方,你心里解恨是不是?” 恼羞成怒的老爷瞬间化身洪水猛兽,惹得云影赶紧拉了老爷子坐下,又是倒茶又是递点心,轻声替自家主子解围。 “老爷子息怒,皇上也是刚刚接到外边传回来的密报。再说,这人实在同我们姑娘一模一样,又有云丫给打马虎眼,别说您平日不常同主子一处,就是我们几个日夜伺候在身边的,也没看出蹊跷啊。” “是啊,老爷子。说起来就小主子最聪慧了,那人刚进宫第一日,小主子就说她不是娘,可惜我们都愚笨,谁也没看出来。”当归也是赶紧帮腔,果然,老爷子听起她们这么说,脸色就好了很多,再想想可爱聪慧的徒孙,眼里也带了笑。 但开口还是忍不住说道,“亏你们一群大活人,还不如我徒孙一个两岁孩子眼明心清。” 方信这会儿也是开口道,“方才,原本还犯愁,如何能不打草惊蛇出京去。老爷子倒是送了个好借口,明日就说检查出了病因,皇上亲自带人潜入铁勒去寻解药就是了。” “这主意好!” 众人都是点头赞同,末了又商议一下细节,确认万无一失,这才告退散去。 别人还好,云影唯独放心不下小青这个脾气憨直的,回去后特意拉了她到自己房里睡了一晚,千叮咛万嘱咐,要她绝对不可露出什么马脚人,让云丫看出蹊跷。 小青原本真是恨不得生吃了云丫这个叛徒,但是听了云影嘱咐也明白事关重大,于是之后就把自己关在灶间,轻易不外出,自然也没同云丫照过面儿。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月落日升,第二日的大朝会上,果然如同方丞相预料的一般,立太子的圣旨一出,文武百官当真是没有一人反对,反倒是为了东昊大统早定欢喜。 可惜,他们却是不知道,公治明要脚底抹油,即将出宫远行了。 永福宫里,许是这些时日常被皇上带出去走动,“丁薇”的气色明显好了许多,这会儿正坐在窗边,不时偷偷瞄向院门,盼着那人的身影早早到来。前日去看了那些海南运来的珍奇鸟兽,昨日去了御花园赏花,今日要去哪里?先前见荷塘上有画舫,难道要去游船,还是出宫去街市走走… 云丫在一旁看着主子的花痴模样,眼底闪过一抹恼色,想了想就倒了一杯热茶送上前。 “丁薇”被打断遐想,有些不喜,随口道,“拿走,我不想喝。” 不想,云丫手里的热茶却是当胸泼下,烫得她惊叫着却扯衣衫。 云丫假惺惺的赶紧赔罪,“哎呀,主子恕罪,奴婢一时滑了手。您怎么样,疼不疼,要不要寻药膏抹一抹?” 这般说着,她手下却是牢牢抓了“丁薇”的手臂,疼得“丁薇”脸色越发苍白,也终于明白从憧憬里回到了现实。 “没事,不疼,不用抹药了。” 云丫背了窗口,嘲讽冷笑,好似弯腰替主子擦抹茶渍,实际却低声呵斥道,“给脸不要脸的东西,你以为那人待你好一点儿,你就真是东昊的皇后了?可笑,他当年马踏铁勒,手上收割人命无数,若是知道你是假货,怕是要亲手一刀刀把你凌迟了!” “丁薇”激灵灵打了个哆嗦,死死低了头,眼底混合了惊惧同希望,好不复杂。十八岁的少女心,初识帝王之爱,霸道又温柔,难免沉沦,盼望着他救了自己脱离苦海,一辈子享受着宠爱和荣华富贵。可惜,这一切都不是她的,她只是个假货,是个性命握在恶魔手里的骗子… “这是怎么了?” 主仆两人正一个鄙夷,一个惊惧,都是愣神的时候,突然听得有人说话,惊得齐齐扭头望去。 只见穿了一身明黄龙袍的公治明正站在门口,嘴角轻佻,笑得温柔又魅惑。“丁薇”立时就喜得笑了开来,小声唤道,“皇上!” “朕今日来晚了,薇儿可是恼了?” 公治明语声温柔,人却坐到了椅子上,并未坐到床边。“丁薇”有些失望,却以为他嫌弃自己满身茶渍,于是赶紧去屏风后换了衣裙。末了走出来,才羞答答问道,“皇上今日要带我去哪里玩儿?” 公治明扶了她坐下,却道,“今日哪里也不能去了,朕怕是要出宫几日。” “什么?”“丁薇”顿觉失望又惊恐,下意识抓了他的袖子,问道,“皇上出宫去哪里?” 公治明抬手倒茶,不着痕迹扯回了自己的袖子,这才笑道,“魏老爷子昨日终于找到了你脉象紊乱的原因,也琢磨出了解药。就是还差…” 他才说道一半,一旁的云丫却好似受了惊吓一般,乍然摔了手里的点心盘子。 一块核桃酥骨碌碌滚到公治明脚边,碎的四分五裂,惹得他眼底嘲讽之色更浓。 云丫也是警醒过来,赶紧跪倒赔罪。 “丁薇”却是喜得一把抓了公治明的手,颤抖问道,“我中的毒,真能解了?” 公治明点头,不动声色扫了一眼同样竖着耳朵倾听的云丫,这才说道,“还差一样珍贵的药材,朕不放心,打算亲自出宫去寻。若是顺利,半月就回,到时候就能把你的毒解了。” “真的吗?”“丁薇”喜得差点儿掉了眼泪,还要在说话的时候,云丫却是忍不住了,开口抢道,“皇上,您要亲自去寻,那味药材怕是不容易得到吧?” 第281章 图穷终匕现 公治明皱了眉头,却没责怪她放肆,应道,“确实不容易寻到,据说普天下只有三株。不过…” 说着话,他又转向了“丁薇”,正色安慰道,“你放心,朕一定把药材带回来。” “丁薇”张了张嘴,实在不知是该欣喜,还是该如何。倒是云丫明显松了口气,假模假样喜道,“恭喜姑娘,贺喜姑娘,解毒有望,恢复健康。” “丁薇”却是头,死死扯了手里的帕子不肯再出声。公治明轻轻拍了她的肩膀,也不再多说什么,只嘱咐她道,“朕已经安排好了,无论何事都找云影。不要委屈了自己,朕一定尽快赶回来。” 说罢,他就起身走了出去,眼见明黄色的衣角消失在游廊拐角,“丁薇”恍然,若有所失,开口想要挽留什么,却被云丫扯了袖子。 “你想做什么?喊他回来,告诉他,你是假货。但是你倾慕他,让他帮你解毒,然后留你在皇宫里享受荣华富贵?” 云丫咬着牙根,手下拎出荷包,显见是对“丁薇”这几日不听话很是恼怒,打算惩治一番。 “丁薇”刚要应声,一见她手里的荷包,吓得惊叫着就要往软榻里躲,云丫不等上前,当归就端了一碗燕窝粥从门外走了进来。见得主仆两人如此模样,惊道,“这是怎么了?难道主子头疼病又犯了?” 说着话她就赶紧放下粥碗,上前嘘寒问暖,末了许是瞧着主子没有大碍才放了心,一边伺候主子喝燕窝粥一边埋怨云丫,“你这丫头,整日紧贴在主子跟前,怎么还没个分寸?主子身体金贵,有一点儿不舒坦,你都该赶紧说,即便主子不愿意看太医,不是还有山大夫在吗?旁边院子又不远,喊一嗓子就到了。万一耽搁了主子的病怎么办?” 云丫被训诫的勾起了头,委委屈屈的赔罪,倒是“丁薇”喝着粥,神色里很有些解恨的意味,惹得云丫双手缩在袖子里死死握成了拳头。 整个一日,当归走了,橘梗来。不等橘梗走,云影又过来伺候,“丁薇”身边很是热闹,有意无意就把云丫挤了出去。她也是个沉得住气的,直接回房间去睡了个大觉,待得晚上掌灯时候才重新回了正殿守夜。 众人嘻嘻哈哈嘱咐她两句,也就都下去歇息了,留下“丁薇”却是吓得哆嗦个不停,想要换人守夜,云影又笑道,“主子可不能偏心啊,知道您心疼云丫熬夜,但也不能不心疼我们啊。明早我们再来伺候主子,主子晚上有事尽管让云丫做。” 说罢,几个丫头就告退了,留下云丫阴笑不已。 果然,夜半十分,“丁薇”被塞了嘴巴,头疼得差点儿死掉。好在云丫还舍不得这个重要的“帮手”,好心的收了荷包。 “丁薇”满头大汗,喘得好像被扔上岸的鱼。 云丫冷冷一笑,低声在她耳边说道,“别以为你攀了高枝儿就能脱离我的掌控,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我们铁勒的神蛊是那么好解的?” “呜呜,我再也不敢了。”“丁薇”缩成了一团,哭得眼泪涟涟,惹得云丫沾了她的眼泪在她额头点了点,嘲讽道,“你顶着这张脸哭起来还真是难看,原本我们主子可是从来不掉眼泪的。不过,皇上看到怕是能更心疼你呢。” 听她提到公治明,“丁薇”眼里闪过一抹希翼,却是转瞬即逝。 云丫恨极,但眼珠儿转了转,到底又怕盲目陷入情网的“棋子”会坏了大事,于是就道,“这样吧,咱们好赖也相处一段时日,即便我恼极了,也没想伤害过你性命。如今皇上出宫了,这里没有能做主的人,就是个好机会。这几日,你就帮我把方子骗出来,到时候我找机会脱身出去,绝对不会揭穿你的身份。到时候,皇上回来给你解了毒,是回家寻爹娘,还是留下来享受荣华富贵都随你意,如何?” “真…真的?” “丁薇”听得这话,立时好似头也不疼了,露出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云丫,生怕她说了假话。 云丫却是摆手,应道,“我骗你做什么,我只要那张方子,其余的事,与我无关。再说,你若是成了皇后,到时候东昊同铁勒结盟,说不定还要求到你头上呢。” “丁薇”仔细想了想,觉得云丫不像骗人的模样,这才点了头,“好,拿到方子,你赶紧走,我要留下。” 云丫心里暗骂,嘴里却是笑道,“留下自然最好了,皇上年轻英俊,又待你如宝,以后你就是东昊最高贵的女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两人终于达成了统一战线,就各怀心思的睡下了。 第二日早起时候,天色有些阴沉。云影带着当归几个伺候了主子洗漱用饭,末了就拿了针线,笑嘻嘻商量着做两件夏衫。 云丫却抱出了各地送来的账册,笑道,“主子最近可是偷懒了,今日天色不好,不能出去走动。不如就理理账册吧,看看娘子军那些嫂子赚了多少银钱,如何?” 众人闻言也是笑着附和道,“云丫这主意好,主子心善,每月都要分娘子军红利,如今这些嫂子可都是地主婆呢。上次接了云雀王嫂子的信,说是很多人都去铺子里提亲呢。” “可不是,那些嫂子每人每年都有几十两的红利,足够养活一家老小了。谁把她们娶家里去,可是就等着享福了。” “要我说啊,最主要是人好。这些嫂子们没少吃亏,再嫁男人可得寻个待她们好的。” 众人七嘴八舌的说笑着,末了帮忙搬了账册就继续做针线。 “丁薇”左手笨拙的拨打着算盘,声音零碎又杂乱,一如她此时忐忑的心情。她几次想要开口说话,又胆怯的咽了回去,恼得云丫背着众人,狠狠瞪了她一眼又一眼。 “丁薇”实在忍耐不住就假装望着窗外的天色,小声说道,“这样的天色,若是有人家嫁娶可就麻烦了,怕是点爆竹都不容易。” “是啊,我们老家那里就有赶上大雨日子成亲的,新娘子的嫁衣都湿透了,别提多狼狈了。”云丫赶紧接口,提点道,“大雨里根本没法点火,那爆杆儿又不像主子琢磨出的那种打爆竹精细,沾了雪水都照样能点燃。那爆杆儿湿一点都不响。” 连翘正低头绣个荷包,闻言就笑嘻嘻应道,“可不是,还是咱们主子琢磨的那个大爆竹够响亮,当初吓得我都捂耳朵!” “都别说这个了,如今那可是皇上…”云影皱着眉头,好似觉得这事不该多说,刚开口拦了两句,软榻坐着的“丁薇”却是突然抱了脑袋呻吟道,“哎呀,那爆竹是怎么做的?我怎么忘了,要把东西放竹筒里,但是放什么了…哎呀,我的头,疼,疼啊!” 众人好似都被这般突发状况吓懵了,还是云丫第一个扑了过去,一迭声的喊着,“主子,主子,您想不起来就不要想啊,怎么又头疼了!” “不,不,我要想起来,我要想起来!” “丁薇”却好突然犯了倔脾气,抱着脑袋在软榻上打滚,嚷着不肯停下。 云影几个这会儿也是挤到了跟前,七嘴八舌劝慰着,“主子,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 “是啊,是啊,不过是个爆竹方子,管它往竹筒里塞什么呢,响了就好。主子,你可别想了。” “老爷子同皇上一起出宫了,这可如何是好,让山大夫来给主子诊脉开药吗?” 众人都是束手无策,“丁薇”却依旧在软榻上折腾,“不,不,我一定要想起来,我也想起爆竹里塞了什么,怎么会炸掉,怎么那么响?我一定能想起来!” 云丫好似心疼之极,投了湿帕回来,忍不住就抱怨道,“影姐姐,当初可是你同主子一起琢磨的那个爆竹,你一定知道爆竹怎么做的吧?不如,你写下来给主子看看,主子想起来,就不会头疼了!” 云影咬了嘴唇,很是犹豫,“皇上说那爆竹有大用,下过封口令。” “哎呀,”云丫急得跺脚,“影姐姐,皇上那么疼主子,一定不会怨怪你把方子写给主子的。再说,这原本就是主子琢磨出来的啊。你若是怕我们守不住秘密,我们就出去,你单独写给主子看还不成吗?” “这…”云影皱眉,神色有些松动。云丫背着众人,赶紧做了一个手势,于是“丁薇”再次凄厉的喊了起来,“疼,我疼啊,救命啊!” 众人再也忍耐不住,纷纷劝着云影。云影显见也受不住主子如此苦熬,赶紧走去桌边,现成的纸笔,她抄起笔就刷刷写了起来。 云丫眼里闪过一抹狂喜,手下却是拉着当归几个走了出去。 天空的乌云,已是积都更厚,终于落了小雨。几人站在一处,一边闲话儿一边接了廊檐下落下的雨滴玩耍,许是过了盏茶功夫,云影才走了出来。 众人赶紧围上前,小声问道,“主子呢,头疼好了吗?” 云影神色复杂,点头道,“主子睡下了,咱们等等再进去伺候。” 云丫哪里还等得,赶紧说道,“主子万一醒了,身边不能没人,我进去守着吧。” (惹时生非:总裁爹地别抢我妈咪!朋友用心写的好文,书荒的朋友去看看啊!) 第282章 这个男子不一般 “等等,”云影一把扯了她的袖子,嘱咐道,“我写的方子还在主子手里,你等主子睡熟就拿出来烧掉,一定别流出去。” “放心了,姐姐,我省的。” 云丫满口答应了,就开门钻了进去,留下云影几个互相对个眼色就去了灶间。几乎一迈进灶间,连翘就忍不住笑道,“影姐姐装的真是太像了,以后咱们耳根子就清净了,那人也不用动不动就头疼了。” “就是,云丫想必这会儿都要欢喜疯了。” 云影仔细想了想,方才写下的方子,并没有什么疏漏,这才摆手示意道,“主子不在家,行事更要小心。云丫得了方子怕是会心急送出去,严密监视,也要防备她狗急跳墙,拿了小主子作伐子。” “是,姐姐放心。我们几个人看她一个,还能看不住吗,怎么也坚持到主子回来了!” 众人在灶间里商量,正殿里,云丫也是手里握了密密麻麻写满小字的方子狂喜至极。有了这张方子,铁勒就不必害怕东昊再次踏上草原,甚至谋划的好,还能打东昊一个措手不及。到时候… “丁薇”偷眼瞧着云丫这个模样,到底忍耐不住,小声问道,“你拿到方子了,什么时候…恩,出宫啊?” 云丫不屑扫了她一眼,冷笑道,“怎么,这么心急撵我走?放心,东西既然拿到了,我自然会早早脱身。以后你就留下同皇上耳鬓厮磨吧,到时候万一生了皇子,做完皇后,你还能再做皇太后!” “丁薇”被那句耳鬓厮磨羞得红了脸,难得反驳道,“皇上已经立了太子,我就是生了儿子也不能做皇上。” “哼!”云丫却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里精光烁烁,“这可说不准,不到最后,还不知道谁登大位呢!” “丁薇”也不敢反驳,心里盼着这个魔女赶紧出宫,没了她在身旁威胁,再解了毒,她就可以安心… 一想起英俊温柔的皇上,她又忍不住红了脸… 不说皇宫里的大戏上演的如何热闹,只说公治明心里惦记丁薇流落在外,魏老爷子也心疼自家徒儿,又愧疚先前认错了人,憋着一口气要早些找到徒儿。于是两人带了十个亲卫,伪装成出门游猎,一路快马加鞭,不过两日夜就赶到了黔州。 黔州作为丁薇第一个安下铺子的大本营,城外还有云家庄园,自然要个精明人守着。所以,一直是云雀小队里的王嫂子带人守在这里,如今天气越来越热,几家铺子除了火锅店,其余都是生意兴隆,特别是冰品店,几乎是日进斗金。 但是生意如此之好,王嫂子却是不见喜色,反倒有些神思恍惚,惹得其余几人都是打趣她是不是想嫁人了。 结果不必说,都得了她几个大大的白眼。 这一日黄昏临近,街路上的铺子都关了门,点心铺子也把剩下的几斤杂点心摆去门前,供那些路过的行人挑拣。因为是剩货,所以价格只有原来的一半,很受那些下工回家的小管事或者工匠们喜欢,几乎眨眼间就卖光了。 众人正忙着擦抹洗涮的时候,点心铺子前却是来了一行人马,不等王嫂子细看,当先几人就大步进了铺子。 “哎,你们是什么人…”王嫂子惊了一跳,上前拦阻,但话说到一半却是腿一软就跪了下去,“将军,不,皇…” “噤声!” 一脸疲惫的公治明,皱眉摆摆手,双眼却是亮得怕人,“起来吧,不必多礼。” 铺子里其余几个嫂子,这会儿也终于发现了来人是谁了,激动地都要上前磕头,却被急脾气的魏老爷子撵开了,“这些虚礼都罢了,赶紧把送信那人寻来,我要问话!” 别人都是听得一头雾水,唯独王嫂子如释重负的赶紧应道,“主子稍等,我这就去请人。这几日,那人要启程回大越,我一直在拦着,就怕主子要问话再找不到人。” 说着话,她就风风火火跑了出去。 剩下几个娘子军虽然没有王嫂子精明,但是瞧着主子的神色严肃,猜得是有大事,于是就赶紧分了工。一个给门外看守马匹的护卫送茶水,两个去灶间张罗饭食,一个干脆就守了后院门。 很快,王嫂子就带了一个镖师打扮的汉子从外边走了进来。 王嫂子快步上前禀告道,“主子,这就是送信来的郑壮士,如今暂住在旁边的威武镖局,很快就丫回大越去了。” 公治明会意,他倒是知道民间镖局有这样的武师,负责给富贵人家跑腿,通传紧急的消息,虽然佣金没有护卫镖车赚取的高,但胜在没有凶险。而且独自上路,这样的人通常都有些真本事。 他于是冲着那郑武师拱拱手,郑武师这会儿已是不着痕迹的把屋里人都打量个清楚。先前在汶水城外,他一时寻不到地方买干粮,收了丁薇的十张大饼做佣金,替她送了一封信到这间点心铺子。原本也不觉得如何蹊跷,可是信送达了,差事办完了,这铺子里的女掌柜却死活拖着他不让走,甚至宁可每日替他付食宿银子,也死活要他多留十日。 如今,见了这位明显远路赶来的男子,不说眉眼间隐隐间的威压,只是随意拱拱手,他却不觉如何怠慢,可知这人身份肯定不低。而当初那妇人许是也不如表面那般普通… “这位壮士,请坐。还请把当日遇到写信女子的事详细说一遍。不论如何,必有重谢。” 公治明眼见郑武师有些出神,神色里就添了三分急迫,难得开催促。 郑武师回过神来,干咳一声,回了礼就坐了下来。末了,他要不敢耽搁,赶紧说道,“那日我从大越赶来黔州送信,正打马走到汶水城外的时候,天上落雨买不到干粮,于是闯进一家客栈。正见一个年轻妇人在烙面饼,于是想要出银子买下来,那妇人听说我要快马赶到黔州,很是欢喜,就用大饼做佣金,拖我捎一封信到这里。我跑了一路,处置完雇主的琐事,才想起或这封信,倒是晚了几日,还望这位公子勿怪。” 公治明哪里顾得上这些,连声问道,“那妇人是何模样,可是在店里做工?穿戴如何,可像受苦模样?” 郑武师眼里闪过一抹惊疑,毕竟男子自傲,极少有当着外人面前如此关心女子的时候,想必这公子很看重那位妇人。他这般想着,也不敢怠慢,努力想了想,这才应道,“那妇人鹅蛋脸,宽额,大眼,笑起来很和气。瞧着不是在店里做工,好似死路过借宿,面色很好,穿戴也干净,看着不像受苦模样。” 听得这话,不只公治明,连同魏老爷子和王嫂子都长长松了口气。 但郑武师下句话却是让众人又齐齐高提了心,“但是,前几日我碰到大越过来的同行,说起汶水城…金河发水,彻底淹没了汶水城外的村镇,汶水城闹瘟疫,如今…不知还有多少人活着!” “什么?”魏老爷子第一个惊恐的跳了起来,作为医者,他最是清楚瘟疫的威力,早在三十年前,铁勒那群丧心病狂的蛮人就在盛夏里把腐烂的牛羊扔到了边塞。有人忍不住肚里馋虫,拖回去煮了吃,结果闹起瘟疫,足足死了两三万人,几乎村镇空了一半。 公治明自然也是听说过这事,脸色铁青。 守在门口的尉迟悔,这两个月心里压了事,又日夜在外搜寻奔走,如今黑脸依旧,就是身形瘦了许多,倒更显得精壮。 这会儿眼见主子都是心神失手,就赶紧上前请了郑武师去后院喝茶。郑武师也不是什么傻子,赶紧说要告辞,王嫂子直接去柜台取了二十两银子给他,算是替主子打赏。 郑武师道了谢,就大步出去了,留下众人乍然陷入死寂。 洪水!瘟疫!每一样都是足以死伤千万的大灾,更何况还加在一处。丁薇一个女子孤身流落在外,能否活命? 公治明狠狠闭了眼,双手紧握成拳,脑海里满满都是丁薇衣衫褴褛在街边讨饭的模样,亦或者高高抱在大树上,忍着饥寒等待洪水退去… “不行!”他猛然睁开眼睛,“尉迟悔,找船,立刻去大越!” “主子,”不想尉迟悔却是不肯动身,反倒翁神瓮气劝道,“虽然这么多年,东昊同大越都未曾再起战事,但二十年前也曾有过深仇,若是您的行踪曝露,太过凶险了!更何况汶水正闹洪水和瘟疫,您绝对不能去!” 魏老爷子难得也开口劝道,“我看你还是回宫去吧,老头子无事一身轻,亲自走一趟汶水,一定把定丫头好好带回来就是了。” 可惜,公治明却是打定主意要去大越。先前不知丁薇行踪也就罢了,如今明知她有危险,还要龟缩在宫里等待,实在是枉为男子!这一次,生一起生,死一起死,但是一定要在一起! “不必再说了,立刻出发!” “主子,后厨已经做好饭菜了,还是先吃一口,容奴婢再准备一些干粮,主子再赶路吧?”王嫂子眼见劝不住,赶紧壮着胆子上前禀报。 第283章 强龙和地头蛇 公治明虽然心里急的油煎一般,但赶了两日,他即便不疲倦,魏老爷子总是年纪大了,尉迟悔等人也要吃饭歇息,于是就点了头。 王嫂子赶紧招呼人手,上饭上菜。铺子里正好发了面准备烤点心,这会儿也派上用场了,干脆蒸了两锅大馒头,又去对面铺子敲开门,抢了老掌柜要带回家去的几斤酱牛肉,这才一起打包,分给吃饱喝足的护卫们背在身后。 饭罢,歇了盏茶功夫,众人就同来时一样,一阵风似的又打马出了城。马蹄带起的灰尘扬了关城门的兵卒一脸,免不得要骂骂咧咧两句,待得听说这些人是从云记点心铺子出来的,于是又赶紧闭了嘴巴。 那铺子在城里可是很出名,一来是因为点心实在做得好吃,二来也是人人皆知这铺子的女掌柜和伙计都是退伍的女兵,甚至做粗活儿都是伤兵,三来,也是最重要的,这铺子背后的东家是皇上放心尖儿上的那位厨娘。 当日,她一封安置伤兵书,福泽多少人家。如今特意开了这个铺子给女兵们做退路,这般仁义细致,谁听了不是竖大拇指。这也是,传出封后的消息后,文武百官反对,百姓却反倒欢喜的愿意。有这样善心的皇后,也许权贵们自觉损了脸面,却是百姓的福气… 黔州城西不过二百里就是金河,沿河再走五十里,正好就是东昊大名鼎鼎的刘家集码头,但凡进京都的商船都要在这里添置食水,中转货物,所以小小的镇子,比之一般的城池都要繁华。 公治明一行赶到的时候,已是午后,因为天气炎热的关系,无论是搬运的苦力还是商家都躲在码头一侧的草棚乘凉。有些能吃辛苦的小贩,拎着篮子在叫卖些盐水豆子之类的小吃食,供那些有钱有闲的人下酒,赚取几文铜钱养家糊口。 远远见得这样一行马队远远跑来,众人都是好奇,但常年混迹在此的地痞却瞧着生面孔,起了赚点儿“偏门”的心思。 于是马队刚刚到的码头前,就有一个瘦猴样的半大小子拎了个篮子跑上前,高声喊着,“客官,小的这里有最好的盐水豆子,您要不要买些尝尝?” 尉迟悔哪里肯让这样的生人挨近主子跟前,提马上前就拦了下来。可是不等他说话,那瘦猴小子却突然一个后仰倒地,手里的篮子飞出多远,末了他就开始满地打滚,哭喊着,“哎呦,踢死人了,外乡人欺负到咱们头上了,乡亲们就命啊!” 他的话音没等落地,就呼啦啦围上来十几号苦力,都是敞着衣衫,露出黑红色的胸膛,手里拎着撬棍或者干脆拎了菜刀,齐齐叫骂道,“谁啊,谁敢欺负我们兄弟?” “对啊,下马,赶紧下马!” “也不看看这什么地方,居然欺负到老子家门口了。” 那瘦猴小子有人撑腰,越发嚎叫的大声,甚至扯开衣衫露出肚皮上拳头大的青色痕迹,“你们看,我就像卖些豆子,他们就让马踢我。哦,我的肠子折了,我活不了了,让他们偿命啊!” 一众苦力们也是鼓噪不停,“偿命,偿命!不偿命就赔钱!” 可是,他们吵了半晌却渐渐觉得哪里不对劲,再抬头仔细看向马上众人,不知为何就齐刷刷打了个哆嗦。 终日打雁,这次怕是要被啄了眼。方才只瞧着这些人骑了高头大马,又是生面孔,像个好宰杀的肥羊。但这会儿近看才后知后觉的看出一些门道,这些人衣着普通,但衣料和针线却狠好,各个双目明亮,衣衫下的身形魁梧,更甚至马背一侧还绑了长条包裹,若是猜得不错,那恐怕是…长刀! 完了,这些是习武之人,恐怕踢到铁板了! 有心思灵巧的,立时就跪了下来,求饶道,“贵人们饶命,小的们也是想琢磨些酒钱,实在没有伤人之意,求贵人高抬贵手饶了小的们!” 当然也有愚笨的,还在把手里的菜刀耍得虎虎生风,见几个平日挑头的兄弟跪倒,他们还奇怪,嚷道,“怎么了,大哥?他们才十几个人,咱们二十几号呢,打得过!” 可惜,话音未落,尉迟悔已是忍无可忍,抬起手里的马鞭就抽了过去。 说话之人惨叫一声就扔了菜刀,滚到在地。 市井地痞,什么时候也不如身经百战的武将,不过是几个照面,二十几人就都成了滚地葫芦,各个喊着饶命。 远处已是习惯看惹恼的众人,原本还以为同往日一般,外乡人会拿银子了事,毕竟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哪里想到剧情会出现如此大反转。于是,也惊得瞪了眼睛,纷纷猜测这些外乡人是什么来路。 尉迟悔低声同公治明禀报道,“主子,这些人看样子是码头的地痞,不如问问他们行情,兴许能有些用处?” 公治明点点头,尉迟悔就跳了下去,揪起了最先跪倒求饶的那人,“大爷今日有急事,没空闲同你们计较,否则扎你们几个对穿,一同送去阎王爷那里当苦力!” “大爷饶命,小的们再也不敢了,不敢了!”那人果然是个人精,生怕挨打送命,赶紧表忠心,“这码头,小的最熟悉,大爷是要找船还是找人,尽管吩咐小人,一定给大爷办得明明白白。” “那好,你们这里可有去大越的商船?若是雇船去,要多少银子?” “这个,大越闹瘟疫了,没有船敢去啊!”地痞一听去大越就苦了脸也不敢撒谎,“平日雇船的价码是三百两,如今怕是要五百两才能找到船!” “银子不是问题,要马上就能开船赶路的,立刻去找!” 尉迟悔一把搡开那地痞,末了示意一个护卫跟上去,同他一起去寻船。倒是他剩下的十几个小弟都被扣下了,显见防备这地痞再出什么鬼主意。 地痞苦笑,哪里还敢动心思,赶紧跑去草棚里问询各个船主。 有钱能使鬼推磨,钱帛动人心,听得有五百两银子的船资,因为金河发水断了半月生意的一个船主终于动了心,接下了这个生意。 一行人行色匆匆,总共在码头停留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又上船走掉了,留下众人望着鼻青脸肿的一众地痞,都是忍俊不禁。有些不惧这些地痞的人就开口打趣道,“哎呦,金河帮的英雄好汉,今日出门这是没算一卦啊!” “哈哈,就是,平日欺负些泥腿子也就是了。也不看看方才那些人什么来路就敢冲过去,别的不说,只看人家骑的那马就是西疆最好的伊犁马,就是有银子都不见得能买得到!” “这样的厉害人物,躲都躲不过来,你们还冲上去,真是自寻死路!” 一众地痞各个带伤,最重要的是折损了颜面,以后这码头怕是不容易混了。 那领头的地痞这会儿缓了一口气,听着众人嘲笑,又开始脸上发烧,越想越觉得不甘心。 于是喊了那碰瓷没碰成功的瘦猴小子上前,在他耳朵边上嘀嘀咕咕说了几句。 那瘦猴小子有些迟疑,为难道,“大哥,这能行吗,水鬼那帮人手上可都有人命呢。咱们小打小闹诈点儿银子喝酒就算了,若是出了人命,怕是要蹲大牢…” “让你去就去,出了事我兜着!” 那地痞却是恼了,一脚踹到瘦猴小子的屁股上。瘦猴小子吃痛,到底不敢违背他的命令,赶紧奔着码头后的一家小杂货铺子跑去… 很快,一艘小船就从铺子后窜了出去,直入金河一侧的水草从里,三拐两拐没了踪影… 泛滥过后的金河,好似一位刚刚发过怒的母亲,重新回归了宁静温柔。炽烈的日阳照在河面上,隐隐蒸腾着淡淡的水汽,衬着两岸的险峻高山,倒也别有一番风景。 这日晌午,丁薇特意给秦睿这个病号熬了红枣粥,因为他喝汤药,也不敢沾腥味,所以菜色也只做了两样炝菜,还有一盘回锅肉,一盘糖醋排骨。 先前来的时候,他是雇主,她是厨娘,怎么也不能一桌儿吃饭。如今,他是病号,她是大夫加半个朋友,自然就有了平起平坐的权利。 于是,前舱的小桌儿就被两人瓜分了,秦全则抱了一只大碗装了半下米饭,几块排骨,几筷子青菜,边吃边望着江景,很是惬意的模样。 秦睿皱着嗅着空气里隐隐飘来的水煮鱼味道,丹凤眼里满满都是可怜懊恼之意。可惜丁薇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秦睿于是孩子气的抬起筷子抢了她看中的一块肉片。 丁薇气得咬牙,忍不住数落道,“你这人,怎么犯一次老毛病就返老还童了,比我儿子还闹人?喝药要我熬,吃饭要我做,动不动就撒个娇,谁家女子也没你这么难缠!” “噗嗤!”秦全实在听得忍耐不住,一口米饭喷了出去,抬眼见自家主子眼刀子嗖嗖往自己身上扎,于是赶紧抱碗跑出去了。 丁薇这才想起屋里还有别人,当着人家奴仆的面数落男主子女气,倒是有些失礼,于是赶紧夹了一块排骨送到秦睿碗里,小声埋怨道,“我流落的时候,你一直护在左右。如今你需要看诊解毒,我自然也不会扔下你。你就不要再折腾了,这般整日换药方,我还担心你的寒症复发呢,赶紧回到京都,第一件事就是求师傅给你看诊啊!” 第284章 巧合的重逢 听得这话,原本还有些尴尬的秦睿,却不知道为何神色和缓许多,一口吞了排骨,含糊说道,“一会儿就能进金河口了,你不出去看看热闹啊?” “有什么好看的,无非是收银子罢了。” 说起这个,丁薇倒是有些郁闷。先前过金河口的时候,她还昏迷不醒,也只是听说金河口的两方守军收银子特别贪心。 早晨亲眼见了大越的守军如何嚣张贪婪,才知道罗老大等人这般行船也是不容易。 大越的守军,一条船就要收一百两银子的过路费,甚至见得她站在船舷边,还要上船来搜查,但他们脸上那种色眯眯的神色把他们的龌蹉心思出卖个干干净净。 若不是秦全出面说了几句,又塞了点儿银子,她今日怕是还要遭遇“咸猪手”呢。当然也要感谢她的容貌只算柔美,若是倾城公主那样的绝色,怕是拿出金牌都不管用。 如今马上又要进入东昊,天下乌鸦一般黑,想必东昊的守军也不会少收一份银子。她也不打算露面了,万一再惹来麻烦,就真是太丢脸了。 秦睿猜得她的心思,也不再劝,倒是胃口好了许多。两人转而说了些别的闲话儿,待得吃了饭就把碗筷拾掇进灶间去了。 罗婶子一边刷碗,一边担心的抻着脖子往外看,见得丁薇过来就道,“马上到东昊河口了,娘子你赶紧歇歇,一会儿要停靠半个时辰,别惊到了。” “好啊,婶子。”丁薇笑着应了,想要帮忙刷碗,却被罗婶子慌忙抢了过去。 丁薇无法就同她闲话儿,“婶子可是担心过河口的时候缴纳银两,放心,这个银子都是我们出。” 罗婶子却是摆手,“不是啊,娘子。我不是舍不得过河钱,来来往往的船都要交,我们也想过例外。我是惦记这里耽搁太长时间,等到了老龙滩的时候赶上夜半,不好行船。” “老龙滩?很险要的河段?” “是啊,白日里还好一些,晚上走老龙滩有些麻烦,最主要是那两边都是河岔子,常有水贼出没,万一被盯上就麻烦了。” 丁薇皱眉,稍稍有些担心,但嘴里却给她吃着宽心丸,“放心吧,婶子,这次秦东家带的人手都会武,就算有人打劫也不怕。” 罗婶子闻言果然脸色好多了,手下也越发麻利,很快就拾掇好了。 天气实在太热,两人躲在舱里小憩片刻,待得丁薇醒来,才发现日头已是西斜,出门寻了罗婶子才知道已是过了东昊的河口,一百两银子交出去,还算顺利。 丁薇听得也算放了心,照旧张罗晚饭,给秦睿熬药。忙完这些,夜色已是降临了,终于再次踏上东昊的土地,丁薇难得心情大好,船头船尾走了一圈儿,末了到底还是被罗婶子抓回去闲话儿睡觉了。 丁薇本没有睡意,翻来覆去烙了半宿的饼,终于听着罗婶子的呼噜声睡了过去。却好似刚闭上眼睛,就被吵醒了。 罗婶子大手抓了她用力摇晃着,“云娘子,快醒醒,醒醒1” “怎么了,婶子?”丁薇揉着眼睛,慌忙坐了起来,一时间看着罗婶子白花花的前胸有些发蒙。夏日炎热,两人睡觉都只穿了肚兜儿,这会儿不知什么事惊得罗婶子连衣服都没穿就爬起来了。 “有人截船,快起来!” “什么?”丁薇惊得睡意全无,白日里不过一句戏言,居然成真了。早知道这般,她同罗婶子就不“乌鸦嘴”了。 但这时候可不是后悔的时候,两人七手八脚穿了衣衫,胡乱挽了个发髻就开门走了出去。 结果,甲板上却很安静,船工虽然各自拎着棍棒等物,却没有同人交战的模样。两人奇怪,抓了一人问询,才算松了一口气。 原来方才罗婶子没听明白,被水贼截住的是对面行来的一条船,本着同吃水上饭,不能见死不救的规矩,罗老大禀告了秦睿。于是五个护卫乘坐小船赶过去帮忙了,但船上所有人也在戒备,防备着那些水贼贪心,连他们也一起劫了。 丁薇倚在船舷往不远处望去,只见一条同罗家这条船一般大小的船,正被十几条小船包围在其中,甲板上隐隐约约有人在打斗,不时有惨叫之声被江风送过来,听得人毛骨悚然。 许是她们出来的有些晚,很快对面的大船就安静下来了。又隔了一会儿,两条小船慢悠悠划了回来,五条大汉嗖嗖爬上了船舷,正是秦睿带来的那些人。 秦全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问道,“怎么样,兄弟们有伤到的吗?” 一个大汉应道,“没有,不过是些小毛贼。那船上也有好手,几下就拾掇了。” “没伤到就好,”秦全笑道,“若是你们伤了,就得劳动云菩萨了。” 说罢,他就想回前舱去禀报,倒是那大汉又开口了,“秦管事,那条船上有人受伤了,但是…” 秦管事皱了眉头,还以为这大汉要丁薇过去帮忙诊治,一时有些为难。 丁薇在不远处听了,刚要应声,却听那大汉又道,“不是,我是觉得他们的治伤法子有些古怪。居然用针线把皮肉缝在一起…” “你说什么?”不等秦全应声,丁薇已是大步赶了过来,死死抓了大汉的袖子问道,“你说那些人用针线缝伤口?他们可是随身带着伤药包?” 大汉被吓了一跳,不等应声的时候,旁边一人却插话道,“对面来人了!” 众人闻言齐齐扭头看去,只见一只小船载了三个人划了过来。 秦全一挥手,罗老大就赶紧让人点了火把插在船舷。明处看暗处,众人一时有些眼盲。 但很快,那船上的两个人,留了一个守船,另外一个却踩着船尖借力,然后窜上了大船甲板。 火把噼里啪啦爆着火花儿,橘黄色的光亮照耀在来人身上,终于让众人看了个清楚。 来人是个武师打扮,黑色衣裤,巴掌宽的布带缠腰,黑红脸膛,络腮胡子,很是凶悍的模样。 秦全猜得这是对面船上负责护卫的头领,于是眼珠儿转了转,就要上前说话,不想却是有人比他抢先一步。 “尉迟!” 一个因为哽咽有些含糊的女生在众人身后想起,听得众人疑惑让开了身形,露出了同样被火把照的清清楚楚的丁薇。 那凶悍汉子瞬间睁大了眼睛,末了双腿一软就跪了下来,连滚带爬膝行到丁薇身前,一边磕头一边痛哭! “姑娘,终于找到您了!姑娘,当日都怪我吓了您,您才落了水!我死也要找到姑娘!终于找到了,找到了!” 丁薇同样是眼泪模糊了眼睛,抬手用力扶起他,哆嗦着嘴唇问道,“将军呢,将军呢!” “在,在啊,姑娘!”尉迟悔胡乱抹了一把眼泪,也顾不得擦抹脑门上磕出的血色,趴在船舷上疯狂大喊,“将军,找到姑娘了!姑娘在这里,主子在这里啊!” 秦全等人都看得发懵,不明白原本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戏码,怎么突然变成了久别重逢? 正在他们疑惑的时候,对面大船上却是飞跃下一个人,也不见他滑动船桨,脚下的小船就箭一般窜了过来,尚且离得大船还有两丈的距离,那人就飞身跃了起来,大鹏一样落下。 江风吹得他身上青色的长衫猎猎作响,同色的腰带上悬着一块羊脂白玉同心佩也在晃动。发髻乌黑飞扬,墨眉星眸,眸色锐利,高鼻厚唇,脸型棱角分明,这般高高立在船舷上俯视众人,君临天下般,让人心生敬畏。 火把的袅袅青烟被江风吹散,露出泪眼朦胧的女子,简单的蓝布衣裙,散乱的鬓发,憔悴的眉眼。好似分隔了千百年,又好似一直温暖在心间不曾有须臾离开… “将军!”丁薇的眼泪泉水一样涌出来,朦胧间,满心满眼都是这个青衣男子。哽咽间,还要在说话,却已是被紧紧搂进熟悉的怀抱。 宽厚的胸膛,疯狂的心跳,熟悉的味道… “薇儿,是你吗?你回来了,是吗?” “是我,是我,我回来了!” 世上就是有那么一对儿男女,夜明珠一般奇妙,作为一半的时候,单独看去也会发光,会惹人瞩目。但是合在一起的瞬间,乍然绽放的光亮,却会惊艳整个世界。好似他们天生就该合二而一,前世今生,无论分隔多远多久,都会遵循着命运的轨迹,找到彼此,绝对不会错过! 众人望着船舷边紧紧相拥的两人,静默着,谁也没有说话,甚至连喘气都不敢太重,生怕打断这样团聚的时刻。 可是他们如此善解人意,却有人毫不客气。 一个人影在对面的大船上跳脚大骂,“丫头,是不是你回来了?丫头,你快应一声啊!该死的小子,自己跑过来去了,老子不会划船啊!” 丁薇刚刚从公治明怀里抬起头来,听得这声音就惊喜道,“师傅也来了?” 公治明恨不得把她藏在怀里一辈子,再也不放她离开半步,但这个时候,显见这个愿望是不能实现了。于是只得依依不舍的松了手,应道,“是老爷子一起来了!” 丁薇欢喜的冲着对面大船挥手高喊,“师傅,师傅,我在这里呢!快把船开过来,我这里有朋友要师傅出手诊治啊!” 第285章 命定的对手 “臭丫头!” 不必丁薇说,魏老爷子早就催促着大船开了过来,远远听得这话就笑骂开了,“臭丫头,跑出去这么久,害我惦记吃睡不香。结果一见面就给我找活计忙!” 前舱里,不知何时溜过来的秦全正小心翼翼瞄着主子的脸色,小声问道,“主子,您是不是要出去见一面啊?” 秦睿望着船舷边上,欢喜的眉开眼笑的女子,怔然出了神。好似自从相识,从来没见她笑得如此欢畅,难道他无论怎么做,都及不上这些人的万一… “请他们来舱房里奉茶!” “是,主子。” 秦全赶紧出了舱房,即便他的主子在大越有个王爷的名号,但如今可是身在东昊,而且有求于人,比值平日怎么也要更客套三分。 魏老爷子这会儿已是跳上了船头,欢喜的围着徒儿转了两圈儿,见她虽然有些瘦了,憔悴了,但气色却是不错,于是满意的不住点头。想必起宫里那个见人都不敢抬头的假货,果然还是真正的弟子更顺眼。倒是不知先前怎么会认错人的? 想到这里,老爷子狠狠瞪了一眼旁边的公治明。不必说,这个黑锅又找到了主人… 公治明无辜的干咳两声,即便猜得老爷子不定怎么腹诽他,但也不敢表现出一丝不满。这会儿,久别重逢,很多小误会还没浮出水面,待得丁薇听说之后,怕是少不得要仔细解释,到时候还要老爷子帮忙。 丁薇心急问询家里众人的近况,可是还不等开口,就见秦全过来请人,于是赶紧说道,“将军,师傅,咱们去前舱坐坐吧。一路送我回来的一位友人正病着,不方便过来。方才帮忙的那些护卫也是秦大哥派过去的…” 先前公治明等人行船,原本就是奔波了两三日没合眼,如今人在水上飘,就都放松了戒备。不想夜半,真是酣睡的时候,居然被水贼摸上了船舷,打了个措手不及。若不是秦睿开口派了护卫过去帮忙,即便最后能把水贼都擒下来,怕是也要费一番手脚,甚至还要损失几个人手。 对此,公治明等人也是感激援手,若不然也不会让尉迟胡特意过来道谢。没想到,也正因为如此,才同丁薇巧合的重逢了。否则两船,一顺水一逆水,擦肩而过,待得天亮十分,怕是又相隔百里了。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有些时候危难也许是幸福的预兆… 魏老爷子闻言,倒是点头,应道,“好啊,正应该去见见。不说人家护送你回来,就是方才仗义援手,也是难得。” 说着话,他就随着秦全当先走了,倒是公治明听得那“秦大哥”三个字,微微皱了眉头,大手紧紧握了丁薇的小手,不顾她脸红抱怨,慢慢跟了上去。 留下一众船工同罗婶子等人,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哎呀,那就是云菩萨的夫君啊,真是一表人才!” “就是,看着就不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一定非富即贵。” “是啊,是啊!”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不停,可惜很快就发现方才那哭得鼻涕眼泪一把的络腮胡子大汉已是黑了脸,于是赶紧干笑着闭了嘴,纷纷散去各自忙碌了。 其中那位曾经被整治过的色心堪比豹胆的船工,更是脚下磕磕绊绊,想起自己犯过的大错,深深觉得小命儿马上就要到头了… 狭小的前舱里,突然涌进四五人,免不了显得更拥挤了。但桌上点了两只蜡烛,倒使得初次见面的几人都极容易看清对面的模样。 秦睿丹凤眼斜斜挑,直接越过当先进门的老头,望向后边的青衣男子,心里瞬间就是一沉。 方才不过是借着火把的微弱光亮看了个隐隐的轮廓,这会儿不过三步距离,他才发现一向让他自傲的容貌气度,都受到了挑战。 若说他是芝兰,这人就是玉树。他是皓月,这人就是晴空。各有风华,也各自傲立… 公治明这会儿也微微眯起了眼睛,烛光下的男子,如同他猜想中一般出众。墨眉入鬓,凤眼斜挑,宝蓝锦缎长袍罩身,偏偏领口松松垮垮,露出苍白的胸膛,同脸色辉映,添了三分病态,却也越发的邪魅惑人… “噼啪,”两人的目光越过众人同满舱的烛光,终于碰到了一处,火星四起。 两人都是齐齐抿了嘴角,有些时候,就是这么玄而又玄。陌生人初见,一眼,只要一眼,你就会知道对面这个人是一辈子同你争斗的那个人。 行车同你抢道,下雨同你夺伞,提亲同你抢媳妇,打地盘同你抢江山,就好似一切命里都注定,就是要争夺,不死不休… 而眼下,争夺的对象简直是秃子头上的虱子,太明显了,就是两人之间唯一的交集… “怎么不进去,都堵在门口啊?” 丁薇抬手拍了拍身前的公治明,船舱的门本就不大,被他一堵,简直是严严实实,半点儿看不到里边。 公治明上前两步,让开了道路,却是没有松开丁薇的手。 丁薇扫了一眼屋里的人,想要把手抽回来,但是挣扎两下无果,只能忍着羞意,指了公治明对秦睿笑道,“秦大哥,这是我家夫君,嗯,姓云。” 说罢,她又指了魏老爷子说道,“这是我师傅,医术天下第一的老爷子。” 秦睿早已收起眼底的打量,温和一笑,末了同魏老爷子行礼,“老爷子安好,在下身体不适,以后还要老爷子多费心了。” 说罢,他又转向公治明,挑衅一笑,却是转向丁薇问道,“原来这位就是抛下你另娶,害你流落在外的妹夫啊?” 果然,公治明立刻就黑了脸。 丁薇却是习惯了他这般毒舌,翻了个白眼,想要反驳,却发现方才一直欢喜于重逢,倒是当真忘了握着她手的这个人已是另娶了旁人… 即便心里猜测着他有苦衷,但事实就是事实。 丁薇心里立时不舒坦起来,用力把手从公治明手里抽了出来,末了岔开话头儿,“师傅,秦大哥先前发病很厉害,我瞧着像是寒症,但更凶险。这几日我一直用四热汤替他多聚热力,你快帮他把脉看看,是不是换个方子?” 魏老爷子这会儿一直就在打量秦睿的面色,听得徒儿这般说,倒有些见猎心喜,应道,“这小子额头的银线怕是快到要头心了,我瞧着不是寒症,是中了某种寒毒。我也好多年没遇到这样的病症了,我先诊脉看看。” 说完,他就上前直接抓了秦睿坐到桌边。 有本事的人,通常都有些怪脾气,特别是老人。 秦全本以为这老爷子轻易不会出手替自家主子看诊,没想到丁薇简单两句话,就开始诊脉了。 他慌忙撤了床上的枕头垫在手腕下,又给老爷子椅背上加了一个靠垫儿。 果然,魏老爷子坐得舒坦了,就开口同秦睿赞道,“小子,你这奴仆不错!” 秦睿笑笑,应道,“老爷子谬赞了,这是我自小长大的奶兄弟,以前发病都是他陪着我煎熬。若是这次能治愈,但凡我有富贵一日,就有他的荣华。” “好啊,”魏老爷子点头,末了扫了丁薇一眼,忍不住说道,“怪不得,我这傻徒儿能同你走到一处。她也是一般模样,家里的丫鬟,她都同亲妹子一样娇惯。” “哦,是吗?”秦睿眼底闪过一抹得意,又添了一句,“怪不得我同妹子有缘分,原来都是仁义之人。” 不必说,公治明的脸上又添了一层墨色。 丁薇却是不觉秦睿的话有何古怪,笑着开口同师父打趣,“云影,她们若是知道师父私下这么说,下次怕是茶水点心都给师父送了。” 魏老爷子心虚,赶紧摆手,“我可没说那几个丫头不好!” 这般说笑几句,魏老爷子就把手指搭在了秦睿的脉门上。秦全方才听得主子那般说,激动的红了眼圈儿,这会儿小心翼翼守在旁边,就怕老爷子说出什么坏消息。 公治明望着同样神色带了三分忐忑的秦睿,眉毛一挑,挪步到丁薇旁边,轻声说道,“你这两月不在家里,安哥儿瘦了许多。” “啊,安哥儿怎么瘦了?是不吃饭,还是睡不好?如今谁照料他呢,程嫂子还是古嬷嬷?” 果然,提起儿子,丁薇立时就绷不住了,什么另娶,什么苦衷,都扔去了脑后。 天大地大,儿子最大! 她一把抓了公治明的袖子,问个不停,“安哥儿一日吃几次饭,红枣木耳泥还吃着吗?这个时候该给他多添饭食了,奶@水里已经不顶饿了!” “程娘子同古嬷嬷两个都在跟前伺候,云影也时常帮手。这些时日,他跟在我身边…” 公治明切笑且言,不着痕迹的把丁薇的小手又握在了手里。末了眼角瞟向秦睿,眸色里厉色一闪而过。 他的女人,岂是随便哪个阿猫阿狗都可以觊觎的? 秦睿的一双丹凤眼微微眯起,手指忍不住握了握,惹得魏老爷子呵斥道,“专心,手别动!” 秦全难得违背主子意愿一次,脚下挪动,正好挡在了两人中间… 第286章 到底伤哪里了? 夜晚的江风从窗外吹进来,烛光摇曳,也为船舱里添了三分安静诡秘。魏老爷子沉吟良久才撤了手指,末了仔细打量秦睿两眼,说道,“你这小子中的确实是寒毒,而且是从襁褓里就被慢慢下药,一直到前几月。若是没有空回老秃驴的药丸,怕是去年就该见阎王去了!” “哎呀,老神医说的太对了!空回方丈确实给主子开了药,但是发病时候只能缓解,不能根治。”不等秦睿说话,秦全已是双膝跪倒,激动的给老爷子磕头,“还望老神医救救我们主子,求老神医慈悲!” 秦睿也是起身整理了衣衫,正色同老爷子行礼,沉声道,“老爷子,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是我?我自小被下毒,身负血海深仇,自然盼着性命不再捏于仇人之手。求老爷子妙手巧施,救我一命。睿,必定终生感念,不忘老爷子大恩。” 魏老爷子扫了丁薇一眼,见徒儿点头,这才抬手扶起秦睿,应道,“放心,你这病症我接了。不说这病症多年没遇到,老头子我也看着新奇,就是你护送我家徒儿一路回来,我也必定负责到底。但你这寒毒自小就种在了身体里,如今已经深入骨髓,想要去除极难,需要的药材也都是稀奇之物,所耗时日和金银,你一定要有所准备。” “无妨,只要老爷子肯施妙手,多久我都等得,多少金银都舍得。”秦睿再次行礼谢过老爷子,末了转向丁薇,笑道,“这里是妹子的地盘儿,治病这些时日,怕是还要叨扰妹子了。” 丁薇本不是吝啬之人,流落在外这些时日,虽然两人日日吵嘴,翻白眼差点儿翻得眼皮松散,但怎么说都有几分患难之谊。特别是洪水之时,秦睿能特意回到庙里送米粮,这份情谊可谓难得。如今秦睿要留下治病解毒,怎么说也不能不招待? “秦大哥不要客套,我在京都之外有座庄园,不如这些时日就先暂住那里吧,我师傅出入也方便。” 不等秦睿应声,魏老爷子却是先点了头,赞道,“住庄园好,皇宫太闷了,哪里都不能随便走动!若不是为了你们娘俩,老头子我走天南海北游荡去了!” 皇宫? 秦睿眼神闪了闪,即便已是早早就猜出丁薇的身份,但如今亲耳听到,还是心里忍不住发堵。倒是秦全,膝盖一软差点儿跪下去。 难道他先前当做厨娘使唤了一路的女子,居然住在宫里? 宫里的女子只有两种身份,宫女或者嫔妃。宫女没有生孩子的,丁薇只能是嫔妃了。而东昊如今生了皇子的嫔妃,厨艺高超的嫔妃,只有那位差点儿登上后位的农家女… “噗通!”秦全到底没坚持住,双腿一软,跪坐到了地上。 “云菩萨,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先前多有得罪,还望您恕罪!” 丁薇听得一愣,想起先前的诸多杂事,忍不住笑道,“秦管事请起,不过是些小事罢了。再说,你们把我从水里捞出来,救命之恩,有什么误会也都顶的过了。” 秦睿也是皱眉,吩咐秦全,“下去拾掇行李吧,把船资也结算了。” “是,主子。”秦全赶紧抹了脑门上的汗珠子,迅速退了出去。 公治明把一切看在眼里,猜度着丁薇流落在外必定吃了很多辛苦,忍不住自责又愧疚。满满的郁气,累积在心里,急待寻个出口,于是就对丁薇道,“先前那些水贼,老巢就在附近。我去去就回,你拾掇了行李换船吧。” 丁薇想起先前那些惨叫声,很是担心,不愿他大晚上去拼杀就劝道,“水贼老巢怕是不好找吧,你带的人又不多,不如明早天亮再去吧!” 公治明却是摇头,“不过是些乌合之众,我带着尉迟悔和十个亲卫足够了。” 丁薇还想再劝,冷不防,秦睿却在一旁笑道,“妹子怎么忘了,我这里还有人手。左右闲着也是闲着,我陪云公子走一趟就是了。” “不行,你还喝着药呢。万一落水沾了寒凉,又犯病了怎么办?”丁薇想也不想就开口回绝了,可是秦睿却不肯听从,抬手摘了窗旁的龙纹宝剑,丹凤眼斜挑,“走吧,云公子?您身份贵重,不同我贱命一条,若是怕了就留下陪妹子说说话儿,我去会会那些水贼!” 公治明眼底怒色渐浓,脸上却笑道,“秦公子多心了,你是病患,怎么好让你冲锋陷阵,还是本将军来吧。” 两人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很快就出了船舱,留下浓浓的火药味… 丁薇看得摇头不已,抱怨道,“这两人怎么都这么好斗,那些水贼怕是要倒霉了。” 倒是魏老爷子瞧出些别样滋味,捋着胡子望着明显有些迟钝的徒儿,忍不住叹气。 都说老天疼憨人,这傻人就是有傻福。明明自家徒儿长相不出众,心软至极,偶尔还耍个小脾气,偏偏就能惹得好男儿们瞩目喜爱。 公治明就不说了,东昊之主。就是方信也是丞相之子,才名满京都,风流倜傥的好男儿。如今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秦公子,既然能惹得恶人自小就给他下毒,想必也不是什么小人物… 丁薇瞧着老爷子半晌没有说话,还以为他在琢磨药方,也不敢打扰,赶紧跑去拾掇行李。不过是两件换洗衣衫,还有一些零碎用物,一个包裹就全都装下了。 刚刚忙完,罗婶子就匆匆赶了过来。她想要拉着丁薇说话,又觉得如今身份不同,拘谨的站在门口不敢进来。 丁薇赶紧起身扯了她的手,坐到床上,笑道,“婶子,这一路又劳烦你照料了。如今眼见就要分别,以后不知什么时候能在见面。我准备了几个小物件儿给你,你可别嫌弃。” 说着话儿,她就从包裹里摸出几件首饰来,一只金镯子,一块翠玉佩,还有一条珍珠项链。 虽然数量不多,但金子橙黄,翠玉通透,珍珠莹润,件件都是精品。 这些都是山贼留下的那些贼脏里挑拣出来的,其余都在瘟疫的时候捐出去买药材了,丁薇只留了这么几件,备着有个用处。如今已经同家里人汇合,无论如何也用不上了。不如就送给罗婶子了,毕竟来回都坐一条船,若说不是缘分,都没人相信。 天下女子就没有不喜欢首饰的,罗婶子眼睛黏在几件首饰上就摘不下来了,嘴里却连连推辞着,“这可不成啊,我怎么能收这么重的礼…” 丁薇看得好笑,找了一块帕子直接包了塞到她手里,末了嘱咐道,“这几件首饰是我们在山贼手里抢来的,不知他们劫了哪个大户,兴许这首饰上也带了血腥。婶子回去后寻个妥当的银楼,把金子融了再打些新的,项链也能换成珠花儿,玉佩就换卖银钱吧。” “好,好。”罗婶子听得是山贼手里抢来的,也不推辞了,大有手下贼脏就是为名除害的架势,“云娘子啊,您什么时候若是得闲,一定再去大越,到时候在我家住些时日,我同你没处够啊,这就要分开了。” “好啊,到时候一定去婶子家尝尝婶子的鱼酱,船上大伙都说好吃呢。”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儿,罗老大就在门外说另一艘大船靠了过来。 丁薇赶紧拎了包裹出门,秦全也背了包裹等在船舷。秦睿带了所有的护卫去剿水贼,只留下她们两人倒也简单,连同魏老爷子,踩着一尺宽的跳板,直接就挪了过去。 公治明雇佣的这条大船比罗家的船大了许多,甲板也宽敞,但刚刚发生过争斗,虽然用河水冲洗过了,依旧有淡淡的血腥气。偶尔走过的船工,身上也有带伤的,显见先前也实在凶险。 魏老爷子直接喊了依旧有些惊慌的船老大给秦全安排了一间舱房,末了又指了一间大些的房间嘱咐丁薇,“云小子住这间,你也安顿在这吧。” 丁薇想说什么,但瞧着老爷子背手就走掉了,秦全也在一旁就罢了。 倒是对面船上,罗婶子还在摆手大喊,“云娘子啊,一路顺风啊,早些回家啊!” “婶子也一路顺风啊!” 丁薇同样挥了手,末了眼见罗家的船掉了头,一路往金河口返航,渐渐走得没了影子,这才回了舱房。 舱房里只简单放了一双软底鞋,床头搭了一件长衫,看着极眼熟,居然都是她先前亲手缝制的。捞起来嗅一嗅,熟悉的味道,莫名间,漂泊多日积累下来的所有惶然,所有委屈,都慢慢消散了… “回来了,回来了!” 不知发呆了多久,突然甲板上有人呼喊起来,丁薇赶紧走了出去。 只见江面上远远行来七八只小船,船上点了火把,倒好似天上星光倒影而来。 很快,小船就到了近前,船工放下了绳梯,小船上的人都麻利的爬了上来。 公治明的青衫前襟已是掖到了腰带上,秦睿更是连外衫都褪了,只穿了一件白色中衣,沾染了点点血色,看着分外触目惊心。 秦全已是惊叫着扑了上去,嚷道,“主子,您伤到哪里了?快说,咱们求老爷子给治啊!” 秦睿脸上闪过一抹可疑的红色,不着痕迹的扫了丁薇一眼,末了一边含糊应着一边往船舱走,“无事,小伤,找些伤药抹抹就行了。” 第287章 你说我说大家说 秦全却是不肯罢休,唠叨道,“不成啊,主子,您到底伤哪里了,还是请老爷子看看吧?” “闭嘴,赶紧走!” 秦睿狠狠瞪了他一眼,很快就钻进了船舱。 丁薇瞧得惊奇,仔细打量着公治明不像伤到的模样,这才问道,“秦大哥伤了哪里了?” 公治明神色有些古怪,好似有些好笑又有些心虚。 方才众人抓了水贼带路,很顺利就到了水寨。不知是水贼们嚣张的时日太久了,还是没把公治明这艘船放在眼里,寨子里半点儿防备都没有。无论秦睿的护卫还是公治明的亲兵,都是血火里杀出来的好手,自然很容易就攻进去了。 但老话儿说的好,好虎架不住群狼,水贼实在比想象里要多,争斗起来免不得就有些顾此失彼。 公治明一个不小心被四个水贼缠住,后背就露了破绽,危急的时候居然是秦睿赶来帮忙。最后两人合力,拾掇了六个水贼好手,但秦睿的屁股也不小心被刀尖划了个口子。 如此尴尬私密之处受了伤,自然不好说给丁薇听,若是平日他倒是不介意嘲讽两句,但方才还并肩作战,这会儿怎好落井下石。 “这群水贼人数不少,经年盘踞在这里,甚至建起了水寨,怕是同金河口的守军有些干系。” 丁薇听得他岔开话头儿,也不好追问,想起先前交过的那些银子,就点头道,“原本我也想见面后,提醒你查一查这里的守军。一条船就是一百两的孙过路费,一年最少算三百条船,就是三万两。这其中有一万两能交到朝廷吗?” 公治明乘坐的大船还没过河口,自然也不知道这件事,这会儿听得也是眉头紧皱,偏偏又忘了金河口守将是谁。 于是就道,“回朝之后,这事一定要仔细查查。” 丁薇也没再多说,眼见忙了半宿都有些疲惫,就转身扔下公治明去了后厨。公治明开口想要挽留,但扫了一眼旁边的亲卫同船工,也就罢了。 同罗家的大船一般,这条船上也有负责饭食的婆子,许是年岁大了有些耳聋,丁薇进了灶间问询两句,她都摆手不肯应声。 丁薇无法,只能示意她去睡觉,末了动手熬了一锅粥,简单整治了两个小菜。秦睿那里送去一份,自己留一份,剩下的就喊了尉迟悔,让他分给众人垫垫肚子。 虽然是简单的白米粥,配了炝土豆丝,鸡蛋炒木耳,魏老爷子依旧吃得一脸欣喜,连连抱怨,“你这丫头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这么些日子没尝到你的手艺,老头子我都快瘦成猴子了!” 丁薇不好说当日换魂之事,毕竟实在太过玄疑,只能含糊笑道,“师傅放心,以后做更多好吃的,让您老人家胖得出不了门。” 魏老爷子瞪了徒儿一眼,到底还是说道,“你不愿意说,我也不问。但这一次,大伙儿都折腾够呛,你爹娘那里也惦记得厉害。以后不要再法身这样的事了,懂吗?” “好,师傅,一定不会了。” 其实对于换魂,丁薇还是没有什么好应对,毕竟睡一觉就回到原来时空去了,这实在太诡异了。她总不能整日睁着眼睛不睡觉吧? 好在,经历过这一次,总算知道一些先兆,到时候总能有些准备吧。 公治明慢条斯理喝着粥,好似半点儿不担心的模样,看得魏老爷子气恼,想拿他做出气筒,又想起一事,转而开始i教训徒儿,“这会儿没外人,你先说说,那个秦公子是怎么回事?你一个女子怎么同这人混迹一处,让外人见了,定然要传出不好的名声。若是你没嫁人也就罢了,老头子我一生行事怪诞,也不怕多个声名狼藉的徒儿。但你如今生了安哥儿,又住在皇宫在,有些事就得顾忌了。趁着老头子在这里,你说个清楚,省得某些人小心眼儿,以后捉了这事没完没了。” 毫不意外自己躺枪的公治明,照旧老神在在的喝粥,仿似不知道老爷子在指责他一般。但他的耳朵却高高竖了起来,毕竟没有哪个男人对心爱女人身旁多了个极具威胁的对手,会一点儿都不介意,不猜疑! 丁薇本来就行事坦荡,从未对秦睿有一丝出格的感情,于是也没有遮掩,边吃边把两人自从相识的所有事都说了,末了才道,“秦大哥虽然是大越的六王爷,但这寒毒却好似皇家人下的,我瞧着他的身世有些诡异,但也不好多问。这次落难,受他恩惠良多,所以师傅一定要帮他把毒解了。还完这份情谊,即便以后两国有所敌对,也不至于束手束脚了。” 老爷子听完点头,忍不住应道,“这么说,这小子也是个命苦的。难得他还能挣扎活到如今,就是没你嘱咐,我也得帮他把毒解了。” “那我代秦大哥谢过师傅了!”丁薇笑嘻嘻给师傅行了礼,末了又给师傅夹菜,殷勤又欢喜的模样看得一旁的公治明眼底笑意渐浓。 可惜,魏老爷子却是看不得他欢喜,三两下扒光碗里的粥菜,末了一抹嘴说道,“好了,轮到公治小子同你说说他新娶的公主了。你是没看到,那公主是个美人,刚进宫第二日,公治小子就去了…” “老爷子!”公治明听得老爷子如此说,再也绷不住了,急恼的赶紧撇清,“那是有苦衷的,您也不是不知道…” “我就不知道!” 听得徒儿把身边的陌生男人解释清楚了,老爷子又挺直了腰板,重新变成了苛刻的师傅,对待公治明这个骗走徒儿的恶人照旧端起了大棒,挥打的那个痛快啊。 “丫头,你是没看到,这小子不但去看了那个公主,对宫里那个假货也是千般呵护万般疼爱。整日都舍不得人家走路,抱进抱出,殷勤着呢!先前也没见他对你这般好啊,不如你别回宫了,接上安哥儿,咱们一家去闯江湖算了。我记得万剑山庄的少庄主就是个风流倜傥的美男子,师傅带你去看看,看中了,咱们就嫁他了…” 虽然先前那般做,都是别有缘故,但如此从老爷子嘴里说出来,公治明还是尴尬的涨红了脸,恨不得把老爷子扔河里喂鱼。 “老爷子!” 眼见丁薇嘴角轻轻勾起,公治明忍无可忍,半是恼怒半是哀求的开口打断老爷子的挑拨离间。 老爷子说得过了瘾,到底也不敢太过分,施施然站起身,背着手边走边道,“好了,我老了,就招人烦了,不打扰你们说话儿了!哎呀,还是回去睡觉吧!” 公治明苦笑,赶紧同丁薇解释,“薇儿,老爷子都是玩笑,你听我说。” “好,”丁薇也推开饭碗,伸手替自己倒了一杯茶,冷笑道,“你慢慢说,我倒要听听你有什么苦衷,需要牺牲色相去讨好什么公主,还有那个什么假货?不着急,一晚上说不完,咱们就说一路。到京都之前,我再决定是不是抱着儿子去会会那个万剑山庄的少主!” 躲在门外的老爷子,听得门里两人的对话,偷笑不已,末了得意的刚要走开,想了想又从怀里拿了个小竹管,撤去密封,伸进门缝儿,轻轻吹了吹… 秦全正顺着船舷走过来,见得老爷子刚要行礼,却突然觉得不对劲,立时机灵的转身就走。 老爷子满意的挑挑眉头,末了收起了竹筒,掉头去了船尾。尉迟悔正放飞手里的信鹰,想着京都众人接到消息后是如何狂喜,他也长长松了一口气。扭头见得魏老爷子过来,他就赶紧迎了上去,不想老爷子笑得得意又古怪,小声嘱咐道,“寻两个嘴巴严实的,远远守在你们主子门外。” “啊?”尉迟悔听得怔愣,转而却是明白了老爷子的意有所指,忍不住憨笑道,“老爷子放心,我亲自去守着。” 魏老爷子这才满意,慢悠悠边走边念叨,“这一次若是怀上,可要生个香香软软的小丫头…” 舱房里,公治明正大口喝着茶水,好似从出生以来,从未像今日这般说过如此多的话。以后但凡是女子,他一定要离得远些,这般解释实在比剿灭水贼要累得多。更何况,即便如此努力,坐在对面的心爱女子依旧撅着红润的小嘴儿,秀气的眉头皱着,显见是还不相信。 他实在无法,只得又道,“实情就是这般,如今那个女子都在宫里,你回去之后可以亲眼见见。实在是同你一模一样,再有云丫帮忙遮掩,也不怪云影会认错。即便是我,初始也没认出这人是假的。” 丁薇想起到底没去拜访的那家人,倒是相信公治明没有撒谎,但这般轻易放过他,又觉心里有些不甘。 于是伸手解了领口的盘扣儿,又扯了帕子扇风,但依旧觉得烦热,忍不住抱怨道,“今晚怎么这般热,你赶紧寻住处歇下吧。我也要睡了,这事等我想想再说…” 公治明双眸扫过那领口透出的一抹白,心里隐隐好似有火苗在窜动,烧得他眼里只剩了心爱女子的红唇。于是倾身上前就把丁薇抱到了怀里,嗓音沙哑而魅惑,“薇儿,我想你。你真的回来了,是吗?” 说罢,他的唇就贴了上去,直接把丁薇要出口的拒绝之言堵了回去。 第288章 无风自动船摇忙 四片分离已久的唇瓣,两具被相思折磨的疲惫不堪的身躯,拥抱在一起的瞬间,好似人间一切的痛苦都得到了慰藉。所有曾经的眼泪,曾经不眠的夜晚,曾经的焦虑惦记,都不翼而飞了。 只剩了火热,剩了渴盼,剩了把彼此揉进自己身体,永生永世不再分开的奢望。 凉爽的晚风吹着河水轻轻抚摸着船身,却冷不防,船身剧烈晃动起来,水波荡漾,散出一圈又一圈幸福的涟漪… 尉迟悔抱着肩膀,依靠在船舷上闭眼假寐,忍不住也是翘起了嘴角。若是主子们再添一个小公主,也不错… 一夜无话,唯有船舱很辛苦,天明十分,终于同浪花说了再见。 公治明静静看着怀里酣睡的女子,心疼的伸出细长的手指替她揉开隐隐纠结一处的眉眼,“别担心,薇儿,你终于回到我身边了。无论任何事,都有我,安心睡吧。” 不知是不是当真把这句话纳进了梦里,丁薇的眉头果然松开了,嘴角也带了笑,惹得公治明忍耐不住又低头去亲吻她的唇角。 果然,丁薇头一歪就躲了过去,嗔怪道,“折腾一晚了,我骨头都要散架了!” 边说,她边张开了大眼,末了也不看公治明,伸手推开了床侧的小小窗口。 新鲜凉爽的河风立时涌了进来,一轮红日正好落在窗口位置,照得小小的船舱通亮。丁薇抬手伸了个懒腰,低头时前胸,甚至脖子上点点痕迹,于是惊叫着赶紧扯了被子遮掩。 待得扭头,果然见公治明满眼惊艳,于是恼道,“看什么看,我还没原谅你呢。昨晚一定是师傅那个老顽童做手脚了,否则…” 公治明多少也觉出昨晚有些蹊跷,但这会儿却不等她说完,就一把揽了她到怀里,轻轻亲吻着,无比珍惜,“不论怎么说,你回到我身边就好。你在的时候不觉得,待得你离开了,我才发现,皇位,江山,甚至安哥儿,都及不上你万一。” “好,”丁薇扭头在他怀里蹭了蹭,寻了一个最舒服的位置,夫妻俩就这么抱着静静赏着朝阳。 良久,丁薇想起宫里那个女子,还有倾尽全力找寻女儿的那家人,忍不住叹气道,“宫里的那个女子,我识得。” “哦?”公治明听得疑惑,但也没有开口问询。如今对于他来说,什么事都没有抱着心爱的女子重要。 丁薇没有等到下文,忍不住掐了他一记,转而自己接了下去,“我在汶水城遇到一家人,把我认成了她们家里丢失的闺女,据说我们长得一模一样。那家的闺女叫桃花,估计就是被铁勒拐去,逼迫假扮我的那位…” “唔,”公治明照旧简单应了一个字,双唇又对她的鬓发产生了兴趣,亲了又亲,半点儿不觉无趣。 丁薇已是不指望他应和了,继续嘱咐道,“将来事情了了,桃花若是罪过不重,就派人送她回家去吧。还有云丫…” 对于相伴良久,又是她从娘子军里特意带出来留在身边的丫头,丁薇实在不能相信她的背叛,但事实就在眼前,她也只能沉默了。 公治明怎么舍得心爱的女子难过,赶紧开口岔开了话头儿,“我已是让人去打探她的真实身世,待得消息传回还得半月左右。不如咱们弃船上岸,改成车马,一路游玩回京,好不好?” “游玩回京?”丁薇眼底闪过一抹兴奋,扭头望着他问道,“你是说微服私访吗?” “微服私访?”公职明天挑眉,隐隐觉得这个说法很新鲜。 “对啊,对啊。就是皇上从宫里出来,扮成普通百姓到处行走,暗中查访官员的善恶中间,清廉还是贪渎。”丁薇想起前世那部风靡一时的电视剧,忍不住有些兴奋。 公治明如今恨不得把全世界的珍宝都捧到心爱的小女子眼前,这会儿见她欢喜,别说微服私访,就是烽火戏诸侯都做得出来。自然是满口应承,“好,什么都听你的。” “真的?”丁薇欢喜在他唇上亲了一记,末了再次依偎进他宽阔的胸膛,低声感叹,“有你在身边真好。” “让你受苦了,以后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再把你弄丢了。” 丁薇忍不住又红了眼圈儿,流落多日的委屈和惶恐,在这一刻彻底消散了。她回来了,真的回来了。回到了她的世界,她的天空下,回到了这个最爱她的人身边… 不说金河上的重逢如何巧合,如何幸运,只说没两日,京都里就接到了信鹰带去的消息。 “寻到主子,一切安好,半月后抵达。” 第一个拆开密信的云影,几乎是扫了一眼纸条,就立时痛哭失声,吓得一旁的山一弹簧一边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手足无措的问着,“影儿,你怎么哭了?可是主子有消息了?” 云影胡乱抹着眼泪,开口想说话,奈何嗓子却被堵住一般,憋得眼泪却是流淌的更汹涌。 山一急得无法,一把抢过她手里的纸条,待得看清上边的字迹,也是忍不住欢喜的红了眼眶,“太好了,太好了!这次是真找到了,是不是,是不是?” 云影用力点头,末了一把抱住他,任凭眼泪泛滥,流过痛快。 山一受宠若惊,小心翼翼揽紧心爱的女子,还不等说话的时候,云影却是又突然挣脱了,“我去告诉大伙儿一声!” 说罢,她已经跑的没了影子。留下山一张着空荡荡的怀抱,苦着脸,懊恼亲密的时刻太短暂了。 当归几个在正殿伺候完“主子”,照旧是留了云丫守夜,回到暂居的偏殿,心细的白术守了门口,当归就请了古嬷嬷过来小坐。 老少女子们扯了布料和针线,一边做活儿一边说闲话儿。 当归裁剪了手里栖霞色薄纱,忍不住叹气道,“主子肤色白皙,最衬这个颜色,我想给主子做条百褶裙。但主子什么时候回来啊,若是拖到秋日,就穿不上了。” 橘梗也道,“也不知道皇上走到哪里了,到底找没找到主子啊?” “放心,”古嬷嬷毕竟年纪大些,虽然心里也是惦记,但还是开口安抚几个丫头,“皇上亲自出马,一定会早早就有好消息传回来。说不定这个时候,主子们都坐在一起赏月喝茶呢。” “嘻嘻,兴许真同嬷嬷说的一样。”连翘性子活泛,笑嘻嘻接口道,“咱们主子最厉害了,怕是看见月亮就会想到烤月饼。偏偏别人小看她的时候,又能甩出一堆的诗词,砸得人家头晕眼花。” “就是,那次丞相府诗会,我都以为主子要出丑了,没想到主子一开口就吓得那些人不成。我都看见对面哪位夫人的牙洞了,让她们心里嘲笑咱们主子,哼,如今满京都的读书人抱着读的诗集,都是咱们主子写的。” “可不是,前几日方公子还说那孙老爷子进宫不方便,就找去丞相府了,要咱们主子再给那本诗集做注解呢。” 众人提起之前的趣事,都是说的骄傲又热闹。正这样的时候,哭得眼睛红肿,脸上犹自挂着泪痕的云影就跑了进来。 众人被惊了一跳,末了见她这个模样都是脸色煞白。这个掉了顶针儿,那个摔了剪子,当归憋了好半晌才鼓起勇气问道,“影姐姐,可是…可是主子出事了?” 云影用力摇头,好不容易喘匀了气,这才说道,“皇上找到主子了,找到了!” “真的?” 什么叫从地狱升到天堂,方才那一瞬间,就是这句话的最好诠释。原本众人还以为主子出事了,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喜讯。 连翘第一个就喜的尖叫起来,却是立刻被云影捂住了嘴巴,“噤声,别坏了主子的大事!” 众人连忙闭了嘴,但眼泪却是止不住流个不停。 当归直接跪下了地上,磕头磕个不停,小声念叨着,“谢天谢地,老天保佑,主子终于找到了,找到了!” 连翘实在忍耐不住想找人分享这个喜悦,想起留在光明殿照顾安哥儿的程嫂子,还有云伯,就跳起来道,“我去同云伯,还有程嫂子说一声。” 说罢,她好似生怕众人阻拦,赶紧又添了一句,“放心,我一定会小心又小心!” 当归到底不放心,拎着个灯笼,追着她一起去了,留下众人也都是喜得没有心思再做活计了。 “既然找到主子了,皇上可说什么时候回来?”古嬷嬷拉了云影的手,仔细问着。 “说了,”云影这会儿总算平息了心里的激动,赶紧应道,“密信上说,半月后主子们就到了。” “这么久?”众人都是恨不得立刻见到主子,听得还要半个月就有些失望。惹得老嬷嬷点了几个丫头的鼻尖嗔怪道,“别贪心,主子平安比什么都好。许是皇上有别的考量,咱们啊,好好护着小主子,安心等着就是了。” “是,嬷嬷。” 几个丫头都是笑嘻嘻应了,好似盘踞在心头多少时日的阴霾都散掉了。 这一夜,注定无人入睡。光明殿里,云伯就着点心喝了一壶好酒,程娘子揽着熟睡的小主子,慢慢数着屋角的更漏,一时欢喜一时抹眼泪。 第289章 不懂人言是畜生 永福宫里则更是“热闹”,当归几个躺在当初进宫之时,主子特意吩咐搭建的大炕上,一边趴着烙肚子,一边低声叽叽喳喳说着话,都是兴奋至极。 这个说该加紧给主子缝制夏衫了,那个说鞋子也要绣两双。所有人都恨不得把世上最好的东西都赶紧寻回来,捧给流落在外,终于归来的主子。 好不容易盼得天亮,众人再去正殿伺候,就免不得人人都顶了个黑眼圈儿,神色里也添了三分古怪。 云丫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又在众人口中问不出什么,就有些焦急的望向“丁薇”。可惜,自从把方子骗到手,“丁薇”就自觉完成了任务,只要她不拿出荷包威胁,她再不肯多说一句话,多做一件事。 平日除了吃睡,就是坐在窗前望着院门,等着那个人回来,带着解药,等着他的宠爱… 云丫恨得咬牙,想了想,还是趁着云影拾掇碗筷的功夫,低声笑着问道,“姐姐们的屋里,昨晚闹老鼠了吗,怎么都没睡好的模样?” 不想云影却是笑着点头,“你怎么猜到的?屋子里确实有老鼠呢,好大一只。” 连翘在一旁也是接口道,“就是啊,吃里扒外的东西!吃着咱们永福宫的东西,才长得这么大,居然夜里还跑出来吓唬人,真是忘恩负义!” 当归手里拾掇着换洗的衣衫,也是插话道,“一个畜生,你们还打算同它说道理啊。若是懂道理,它就不是畜生了!” “对啊,哈哈,还是当归姐姐聪明。” 几个人说说笑笑,末了就各自端着托盘和篮子出去了,留下云丫怎么琢磨都觉得她们的话有些味道不对,想要寻“丁薇”商量两句,扭头见她照旧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就恼得气不打一处来,于是上前狠狠在她腰上扭了一记。 “哎呦 “丁薇”吃痛,终于从幸福的臆想里回了神,恼道,“你掐我做什么,方子不是骗来了,你还想怎样?” 云丫冷笑,嘲讽道,“怎么,你是不觉得方子到手了,就没你什么事了,是吧?我怕告诉你,方子送不出去,我不能顺利逃出去,你也不会有好下场!” 原本拿到方子之后,她就寻了各种借口要出宫去,可惜皇上出巡,丞相辅助太子监国,整个京都守卫都严密很多。特别是皇宫,几乎不到日落就要关闭所有宫门,若是没有丞相大人的手令,谁也别想出门。 一时间,她虽然得了方子,但却是被关的严严实实,插翅难飞。眼见日子慢慢过去,再不想办法脱身,待得皇上回来,不必别人揭穿她,就是这个不听使唤的冒牌货在解毒之后,就会第一个告密了。 陷入爱恋里的女子,根本不可以用常理看待。即便告密之后,她也不见得就会好下场,但只要皇上说一句不喜欢骗人的女子,这个冒牌货一定会不顾一切说出一切。飞蛾扑火一般,傻得让人忍不住生恨。就如同另一个远在千里之外,同样为了一个男子,不但搭上自己的尊严,甚至还捎带毁了她一辈子的女子… 云丫努力晃晃脑袋,勉强压下了心里的烦躁,抬手又掐了“丁薇”两记,眼见她敢怒不敢言的躲去角落,这才觉得心里的郁闷散了一些,转而又努力找寻出宫的良策了。 很快,不远处的乾坤殿里,新一日的大潮会又开始了。 安哥儿穿了一件明黄色的小袍子,乌黑的头发上戴了一只小小的金冠,衬得白胖的小脸少了几分稚嫩,多了几分贵气。 云伯弯腰小心翼翼抱起他放到龙椅上,他的两条小腿儿悬空踢搭两下,就奶声奶气的说道,“云爷爷,硌得慌,铺毯子!” 云伯听得哭笑不得,这把龙椅不知道天下多少人,盼着能坐上来,甚至红了眼睛谋算,结果却被自家小主子嫌弃。 他赶紧低声安慰道,“安哥儿先坐一会儿,明日再过来,老奴一定给您铺上最厚的毯子,好不好?” “好。”安哥儿嘟了嘟嘴巴,倒也乖巧的应了下来。 云伯偷偷松了一口气,赶紧同丹陛下边的方丞相使眼色。方丞相点头,带着文武百官山呼万岁,三叩九拜。 若是按照以往的规矩,即便太子是以后的皇者,但也不能坐在龙椅上,只能坐在旁边的单座上接受朝臣跪拜。而且称呼也不能是万岁,但偏偏公治家如今就这么一根独苗,公治明先前又说过不能人道之事。也就是说,这根独苗以后坐皇位,是板上钉钉一样,无可置疑。 于是,这些稍显逾越的繁文缛节也就被众人集体忽视了。 东昊如今风调雨顺,除了先前金河泛滥,摧毁了几千亩良田之外,再无什么灾难。文武百官们当然也不是白拿俸禄的,各个都寻了些难以决断的公事写在奏折呈上。 不必说,照旧是一番唇枪舌战,再由方丞相定个基调,各方妥协,商量出一个万全之策,一日的朝会也就算结束了。 待得朝臣们散去,等在光明殿的安哥儿换了一套舒坦的棉布衣裤,中遇到的等到了陪他玩耍的方舅舅,于是欢喜的带着二娃,抱着皮球就迎了上去。 云伯也是赶紧把憋了一晚的好消息低声传了过去,果然,方信大喜,抱了安哥儿满院子飞跑。 胖小子尚且不知道他真正的娘亲就要回来了,但依旧抓着舅舅的发髻笑得清脆至极。 笑声传到隔壁忙碌的几个丫头耳朵里,都是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又惹得变成惊弓之鸟的云丫更暴躁了。 不说京都众人如何欢喜,只说,那一日中午到了一处码头,公治明等人就下了船,早有商字部的人接了消息,送来了两辆马车和二十匹骏马。 魏老爷子留下两张药方给丁薇,末了拿着秦全双手碰上的银票就单独上路,去寻治疗寒毒的药材去了。 两辆马车,正好丁薇夫妻一辆,秦睿主仆一辆,后边跟了两方的护卫,正好二十人,远远看去,整个车队倒也是威风凛凛。 可惜,走了没两日,车队里就又添了一辆马车,装满了调料和各色锅碗瓢盆,米面粮油… 不必说,路上打尖住宿的小店,伙食实在不敢恭维。左右也不着急赶路,丁薇就每日午间或者晚上亲自动手做吃食,照料秦睿这个病号,也犒劳一下尉迟悔同一众护卫们。 这一日刚刚上路不到一个多时辰,就见官道不远处出现一座大湖,足足有百十亩方圆,远远望去好似一块镶嵌在大地上的明珠,美轮美奂,惹人沉醉。 不必丁薇开口,公治明就吩咐下去,很快车队就下了官道,直奔湖边安营扎寨。 秦睿早就养好了那处“见不得人的”的伤口,这会儿跳下车,忍不住诗兴大发,“湖上春来似画图,乱峰围绕水平铺。 松排山面千重翠,月点波心一颗珠。碧毯线头抽早稻,青罗裙带展新蒲。未能抛得杭州去,一半勾留是此湖。” 丁薇正从马车里往搬盆碗,湖边的空地上,尉迟悔已是带人忙着搭灶生火,公治明则拎着一根红缨枪打算扎几条鱼打牙祭。 可惜秦睿,抛了媚眼给瞎子看,身为一个爱诗之人,怎么可能在吃货们身上寻到共鸣? 丁薇见他一脸沮丧的站在湖边,忍不住笑着招呼道,“秦大哥,诗词再好也不能顶饿啊。赶紧帮忙抓鱼,中午咱们就湖水炖湖鱼,来一锅原汁原味的鱼汤!” “湖水炖湖鱼,这个好!”秦睿被勾起一点儿兴致,扭头见公治明挽了裤脚下水,一副地道渔夫模样,他就撇了嘴,弯腰捡起几颗石子,奔着清澈湖水里,隐隐可见的鱼影就砸了过去。 “咚”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水花儿溅得公治明满头满脸。待得水花散去,居然当真有一条尺许长的大鱼飘了起来。秦全在一旁见了,喜得连连拍手叫好,“呀,主子,您这次准头儿真是好,上次打烛火,足足七八下才成呢!” 秦睿立时黑了脸,摊上这么个喜欢揭短的贴身奴仆,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丁薇正好端了盆子过来,听得这话,忍不住也是咯咯笑个不停。 公治明看的心头泛酸,手下红缨枪猛然一插,一条大鱼就被他甩像了秦睿。 秦睿正望着欢笑的丁薇出神,乍然被袭击,闪身就躲了过去,无奈脚下却有些不稳当,一下栽到了湖水了,彻底成了落汤鸡。 丁薇把大鱼捡到盆里,抬头见秦睿这个样子,赶紧招呼秦全,“快扶你们主子出来,换套衣衫去火边烤烤,万一犯了病又麻烦了。” 秦全立时跳进湖里扶了主子,立刻回车换衣去了。 丁薇这才转像满脸无辜之色的公治明,抱怨道,“你也是,病号都要欺负,还不如咱们儿子懂事呢!早晨湖水凉,抓几条鱼就赶紧上来吧!” “好!”公治明乍然展开笑颜,衬着湿透的衣衫,还有身后碧蓝色的湖水,好似海神一般俊美,看得丁薇微微红了眼,赶紧端了盆里的鱼跑掉了。 公治明笑得更是爽朗,索性把红缨枪扔去了岸上,转而一个猛子扎到湖里… 丁薇麻利的把手里的大鱼开膛破肚,洗涮干净,正要切块下锅的时候,却是听得公治明远远喊道,“那鱼不要吃了!” 第290章 沉尸湖 丁薇被惊了一跳,扭头看向公治明,就见他脸色已是黑透,眉宇间隐隐还有怒气郁积。他的性情冷静,特别是坐上皇位之后,更是越发的喜怒不形于色,如今这般倒实在少见。 “怎么了,将军?这鱼难道有毒?” 公治明想起方才在湖底所见,实在不愿吓到心爱的女子,但不说又隐瞒不住,只能含糊应道,“湖底有些东西,这鱼吃那些东西长大,怕是不好。” 丁薇隐隐觉得不妙,手下一松,鱼块就重新落回了盆子里。 秦睿正好换了衣衫出来,听得公治明不让吃鱼,习惯性同他唱反调,嚷道,“云妹子做的鱼片粥,味道最好了,你尽管做,别人不吃,我同秦全都吃了。” 不等丁薇说话,秦全也是咽着口水帮腔道,“是啊,云菩萨手艺好着呢,只要是鱼,怎么折腾都好吃!” 丁薇倒是欢喜这主仆俩捧场,但公治明轻易不说什么,只要说了就必定有原因,这会儿她都恨不得离着鱼远远的,更别提煎炒烹炸了。 “秦大哥,改日咱们再吃鱼吧。将军说湖里有些不好的东西,这鱼怕是也沾染了…” 秦睿闻言,扫向公治明,见他高抬着下巴,神色里很有些得意的意味,于是脑子一热就道,“这湖水几乎几乎是透明的,我方才站在湖边可没看到湖底有什么不好。” “哼,湖底很深,不下去怎么能看清楚?” 公治明挑眉,强硬道,“这鱼就是不能吃!” “凭什么不能吃,我倒要看看这湖底到底有什么?” 秦睿到底还记得自己不能受寒,直接喊了个水性好的护卫,吩咐道,“下湖去看看,湖底有什么东西,速来禀报!” 那护卫沉声应了,因为顾忌有女子在场,就只脱了外衫,直接跳进了湖里。 不过片刻,那湖面就咕噜噜冒了泡,然后那护卫就窜了出来。好似湖里有怪兽一般,他脸色煞白的上了岸,缓了好半晌才道,“死尸!湖底有很多死尸和白骨!” “什么?”众人先前各有猜测,比如湖底有怪物,有毒水草,甚至有宝箱,但是谁也没想到这么美丽的湖底居然有死尸! “呕!”丁薇忍耐不住扭头吐了两口,想起那些肥肥大大的鱼,恐怕平日就是吃尸体长大的,她还差点儿煎炒烹炸了。别说再炖鱼汤,怕是以后这辈子吃鱼,她都会留下心理阴影了。 公治明心疼的递了帕子过去,伸手替她轻轻拍着脊背,末了狠狠瞪了一眼神色惊疑的秦睿。 秦睿同样也是甩过一记眼刀,若不是公治明用激将法诱导他让人下水,怎么会吓到丁薇? 两人这般“眉来眼去”,可是难为坏了一众护卫,到底还是尉迟悔上前低声问道,“主子,要把湖底的尸体都打捞上来吗?” 公治明扫了一眼丁薇苍白的脸色,摇了摇头,“先不要张扬,拾掇东西上路,派两个到附近走访一下,然后到前边的城镇汇合再处置。” “是,主子。” 尉迟悔躬身应了,随后喊了四个机灵的护卫,低声吩咐了几句,那四人就沿着湖边的小路分散开去。 众人拾掇了东西,重新上路,许是没有午饭吃,肚子空荡的干系,各个神色都是不好。 丁薇心里惊惧,但又忍不住好奇,躲在公治明怀里,小声问着,“湖底…恩,那个多吗?” 公治明眼底闪过一抹笑意,故意压低了嗓音,“多,很多,白骨森森,很多头盖骨在水里飘着…” 果然,丁薇越发用力往他怀里钻,“别说,我害怕!” “不怕,我在呢!”公治明好笑的亲吻她的发髻,末了岔开话头儿,又道,“再有城镇,记得找家银楼选几样首饰暂时先用着。先前楚家几个小子同程大友驾船去海南,运了很多珍珠和珊瑚回来,我已经让内廷的匠人打制了很多首饰,你见了定然喜欢。” 果然,听得船队的海南之行顺利,丁薇大喜过望,连连追问着,“除了珍珠和珊瑚,可还运水谷回来了?那里的香蕉,菠萝,芒果都特别多,最好储运的是椰子,也不知道他们还记不记得了?” “都运回来了,”公治明想起每日不吃两个香蕉就不睡觉的儿子,也是笑了起来,“船队进京献礼的时候,惹得万人空巷,都聚去城门看热闹,海云斋的生意火爆至极。安哥儿最喜欢在安置了果树的偏殿里同二娃儿玩耍,累了渴了就直接摘果子吃,古嬷嬷常怕他吃坏了肚子…” 两人说起家常,都是暂时忘掉了那美丽下藏了恐怖的胡泊,这般一路走一路闲谈,日头过午的时候,终于见到了一座很大的镇子。 镇子中间一条大路,路两侧有酒楼、客栈、布庄、粮油店、杂货铺子,人来人往,倒也热闹。 丁薇偷偷掀开车帘,往外看了看,难得露了笑脸,赞道,“这里真是热闹,咱们今晚住这里吧?” 心爱的女子,失而复得,如今公治明的行事准则只剩了一个,媳妇儿说的就是对的,不对也对。更何况还是暂住一晚,这样的小事儿。 “好,想住哪家店就让尉迟悔去问。” 丁薇稍稍掀大了车帘,双眸在那两三家客栈之间溜了一圈儿,末了指了稍显偏僻又狭小的那家,笑道,“去问问那家吧,我瞧着二楼雕花的窗子很特别。” “好,”公治明应了,末了高声吩咐尉迟悔引着车队行到那家小客栈门前。 客栈里的掌柜是个年轻后生,见得车队走到自家门前,先是喜得迎了出来,末了却不知想到什么,又站在门里没有迈出去。 尉迟悔是个急脾气,心里惦记早点伺候主子下车安顿,见掌柜还如此迟钝模样,就嚷道,“掌柜的,生意上门了,还等什么呢?” 那后生扫了街头一眼,咬咬牙就大步走了出来,焦急招呼众人道,“诸位快随我从后门进,这里也停不了车马。” 一个护卫正好开了车门,公治明下了车又回身去扶丁薇,尉迟悔自然不能这会儿挪动马车,于是就道,“等我们主子下了车,不差这一会儿。” 那后生急得跺脚,还想说什么的时候,不远处的大客栈却是走过来一个穿着青衣的伙计。 许是正午的日头有些热,他的帽子歪带,衣领斜敞,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瞧着就有些不顺眼的模样。 丁薇刚巧下地的时候,这伙计也正好到了跟前,他只扫了一眼公治明等人的衣着穿戴,就大咧咧开口呼喝道,“赶紧上车,到我们客栈去住,这家小破店子不接客!” 那后生闻言,恼得红了眼睛,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显见是极力忍着才没有挥刀这伙计脸上。 “冯三儿,抢生意也没有这么抢的。客人到我门前了,你怎么能硬拉到你们店里去?” “呸!”那伙计好似半点儿不害怕,嚣张的一口浓痰吐到了后生脚前,骂道,“酸丁子,我就抢你生意了,怎么着?有胆量你就去府城告状啊,你看看府尹老爷是判谁赢?” “你!” 那后生掌柜气得额头血管都要爆裂开来,“你们欺人太甚!” “就欺负你怎么着?你爹不是去告状了吗,打了三十大板的滋味如何,这会儿还喘气吗?发丧的时候记得说一声,我们老老爷仁义,说不定还赏你们丁家两挂黄纸!” “我,我跟你们…”那后生抬脚就想上前拼命,冷不防斜刺里却跑来一个老婆子,一把抱了他的大腿哭求道,“孝哥儿啊,你可不能做傻事啊。你爹马上就不成了,你再有事,让娘怎么活啊?这铺子咱们不要了,咱们回家种地去!” “娘,我不服气啊,朗朗乾坤,怎么就没有说理的地方!” 那后生也是掉了眼泪,跪倒抱了老娘,一拳一拳砸在青石地上,很快那青石上就沾了血色… 周围不知何时围了些看热闹的路人,但也不敢上前,只远远站着,低声议论不停。 那伙计得意的撇撇嘴,末了转向众人,高声呵斥道,“你们都看看,这就是跟我们云家作对的下场!” 说罢,他就转向公治明等人,随便摆了摆手,“走吧,还等什么呢,住我们客栈去吧!” 可惜,公治明也同他一般摆了摆手,下一瞬,尉迟悔那只小船一般的大脚就出现在他身前… “啊!”青衣伙计足足飞出一丈远,末了猛然吐口一口鲜血,呆呆望着车队半晌没反应过来。难道不该是车队跟着他走吗,然后住了自己客栈,狠狠宰上一刀,掌柜赏他二两银子,好酒好菜… 这些人是哪里来的傻子,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这样的疑问也同样在所有围观之人心里冒了出来,有胆子小的,已经是脚底抹油,生怕殃及到自己。有胆子大的却是两眼冒光,找了块石头或者大树骑了,生怕看不清楚。 那后身掌柜同老娘也是看得傻了眼,呆愣着不知如何是好。 公治明神色淡淡,回身牵了丁薇的手,低声问道,“热了吧,先进去喝杯茶。” 丁薇点头,随着他抬步进了铺门。 尉迟悔高声招呼那后生掌柜,“赶紧带我们把车马安顿了,放心,有我们在,谁也不敢如何?” 第291章 逼入绝路 “哎,哎!”那后身掌柜愣愣应了,转而扶起老母亲,这才小跑上前引着众绕过正街,从后院进去,安顿了车马。 这小小客栈,显见当初修建的时候是耗费了一番心血的,前边瞧着不大,后院却别有洞天。整个院子都铺了大块的青石,很是平坦。 左边最角落是马棚,栓马桩和马槽子齐全,再往前是一口齐膝盖高的水井,上面还有木头井盖,在往前位置,挨近屋檐接了一块棚顶做了灶间。 右侧则是小小的花园,墙角有桂树,墙边有花圃,墙头还借力搭了葡萄架子,如今翠绿的葡萄秧正长的肆意又旺盛。 尉迟悔想起自家主子都是喜欢赏景喝茶的,忍不住就欢喜,赞道,“这院子拾掇真是不错。” 后身掌柜脸上闪过一抹骄傲,挺胸应道,“这是我爹亲手打理的,他老人家说,客人吃了饭,可以过来坐坐,喝杯茶,赶路的疲劳就没了。以前他还常同客人一起坐这里说话儿,如今…” 说这话,想起卧床不起,命不久矣的父亲,后生又红了眼圈儿。 尉迟悔瞧着他身上还有几分读书人的清高细腻,若不是家里出了事,恐怕也是个读书科考的好苗子。想他当年一拿起书本就头疼,家里无法才把他送出来当兵,幸运的跟在将军手下,战场上多少次从阎王爷手里挣扎出来。所有,对读书人,他骨子里就多一分敬佩。 于是,稍稍琢磨了一下,他就借着同后生栓马的时候,低声提点道,“我们主子是贵人,伺候好了,你家的事都能解决。” 说罢,他就招呼其余护卫回前边去了。留下后生眨巴这眼睛,仔细把这话琢磨了几下,再想想先前那夫妻俩示意护卫打退伙计时候的模样,就像踩死一只蚂蚁般,半点儿不曾放在心上。 难道,自家终于要走运了,终于等到沉冤得雪的一日了… 先前那老婆子在前边,引了众人住进二楼上房,怎么等也不见儿子就找了过来。结果一见儿子傻愣愣站在院里就着慌了,上前拉了儿子的手,上下打量,劝慰道,“儿啊,开买卖就是这样的,伺候客人都要受点儿委屈。娘瞧着这些人不像恶人,若是呵斥你什么,你别放在心里…” “娘,许是咱家的机会来了!”后身听得老娘误会,赶紧开口打断了她的话,低声道,“娘,这些人许是大富大贵之人,方才他们同云家人起了冲突,怕是云家这次要倒霉。咱们好好伺候着,兴许家里的事就解决了,我爹的仇也能报了。” 老婆子听了不但不欢喜,反倒惊恐的抓了儿子的手臂,哀声道,“儿啊,听娘的话,什么都别做了。咱们送走这波客人,就带着你爹回老家去。老家有田,咱们娘俩总不至于饿死。娘再多做些针线,赚了银子就再送你去读书…” “娘!”后身自觉同老娘说不明白,就只管道,“娘,这些客人绝对不能怠慢,您一定好好照料着。别的,您不用管,儿子心里自有打算。” 老婆子还要劝说,无奈“儿大不由娘”,后生已是匆匆去了前边。她想了想就把晾在库房里的腊肉都取了回来,下蛋的母鸡也杀了一只。 丁薇换了一套衣裙,又洗了手脸,正重新挽发髻的时候,公治明却是从外边走了进来,抬手从袖子里拿出一只金钗替她插在了头上。 “呀,我还以为你去哪里了,原来是寻银楼去了?” 公治明也不应声,左右打量了她几眼,又在她耳上加了一副珍珠坠子,这才罢手,笑道,“这镇子太小,只有这两件首饰还能入眼。” 丁薇美滋滋的照了镜子,末了仰头在他脸上亲了一记,却没有道谢。有时候,感谢是礼节,却也是让人觉得生疏。而他们已经亲近到融入彼此骨血,在不需要说谢。 “我要了洗澡水,你洗洗,再换一套干净衣衫。”丁薇帮着公治明脱了外衫,嘱咐道,“我去灶间看看,有什么食材,一会儿你洗好就下来吃饭。” “好,”公治明笑得舒心,应道,“小心烫两手。” “放心吧,”丁薇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又回身笑得促狭,“记得不要开窗啊,对面还有酒楼,小心有女采花贼看中你!” “哈哈!”公治明忍不住大笑起来,“放心,我不会吃亏的。” 丁薇送了他一个大白眼,到底关门走掉了。 宽敞的灶间里,老婆子正在拾掇小鸡,许是眼睛有些不好,她就举了鸡到日光下摘毛刺,模样分外小心翼翼。 丁薇出了后门见老太太这般就上前问道,“婶子,咱们铺子可有什么新鲜食材,我想亲手做几样小菜。” “有,有。”老婆子慌忙放下鸡,引着丁薇进了灶间,末了指了案板上的腊肉,咸鱼,还有泡发的海带说道,“我正准备做饭,又怕贵人们不合口味,正想问问呢。” 丁薇却瞧着这几样食材皱眉,如今正值夏日,即便没有新鲜的猪肉,总会有几样绿叶菜吧。不想,居然一棵都没见到。 “婶子,这些东西许是不够,家里没有韭菜,菠薐菜,绿瓜一类的青菜吗?” “呃,”老婆子苦了脸,迟疑了那么一瞬,还是拎起了篮子说道,“贵人先忙着,老婆子这就去买些青菜回来。” 丁薇还以为她是因为囊中羞涩,赶紧从荷包里取了碎银塞给她。果然,老婆子浑浊的老眼也亮了,麻利的出了门。 丁薇好笑,动手把鸡拾掇干净就下了大砂锅清炖,海带切丝,炸了麻油,切了蒜末,加糖醋拌一拌也是道不错的开胃小菜。 腊肉就切片,等青菜买回来,炒两盘也好下饭。 至于主食,面缸里还有半下细面,直接舀两瓢,加了鸡蛋和葱花摊蛋饼。 她安排的很好,可惜左等不见老太太回来,右等也没有人影,于是就有些心急。刚刚开了后门想要探看,远远就见老太太一瘸一拐回来了。待得近了,更是吓了她一跳。 好好的人出去,怎么鼻青脸肿回来了? “婶子,这是出了什么事?” “天杀的云家啊,”老婆子抹了一把鼻子涌出的血,也是忍耐不住,悲从心来,坐在地上就哭开了,“不让集市上的人卖我家米粮油盐,不卖青菜,就是药铺都被告诉,不卖我家伤药。我就说了两句,就把我生生打出来了。呜呜,我家老头子怎么办,难道真要活活疼死吗?造孽啊,老天爷,怎么不打雷劈死这些恶人!” 花白头发的老人被打的满身伤痕,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真是分外凄凉。 公治明刚刚沐浴过后下楼,闻声就赶了过来,秦睿许是不方便下楼,也派了秦全来探问。 丁薇无法,上前扶了老太太,安慰道,“婶子若是为老掌柜的伤情着急,倒是大可不必如此。我习学过几年医术,车上也备了些常用药材。若是你信得过,我就去给老掌柜看看吧。” 不等老婆子应声,赶来的后生第一个干双膝跪倒,感激道,“多谢贵人援手,只要能救得我爹爹性命,我们丁家誓死感念贵人的恩德。” 丁薇赶紧摆手,笑道,“我娘家也姓丁,说起来五百年前兴许还同你们是一族呢。不过是举手之劳,倒不必你们这般。我先看看老掌柜伤势,若是理所不能急,你们也不要怪罪我学艺不精才是。” “不会,不会。”后生母子听说是同姓,脸上就多了三分喜色,连忙恭恭敬敬请丁薇去一楼里侧的房间。 丁薇想了想,回身低声同公治明说道,“丁家被欺负的太狠了,先前那伙计的主家居然姓云。我怎么都觉得有些不对劲…” “放心,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还有我在呢。” 公治明宠溺的拍拍她的背,末了也随着她一起去诊治。 丁老掌柜也是头发花白了,脸上皱纹密布,许是伤痛太过折磨的原因,眉眼间含了三分青气,即便这么多人进了屋子,他依旧在昏睡,没有睁开眼睛。 丁薇摸了摸他的额头,又仔细诊了脉,神色里就添了三分庆幸。 “老爷子受外伤之后染了风邪,虽说看着严重,但如今还不算太晚,救得回来。一会儿我开个药方,抓了药就熬上,趁热给老爷子喝了。我那里还有外伤药,一并拿过来涂抹,若是顺利,明早就能好许多。” “真的?”后生同老太太两个喜得哆嗦着嘴唇,旁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 原本她们已是做好几日后发丧的准备了,不想老爷子还能活命,这种狂喜简直说也说不出来。娘俩一同跪倒,对着丁薇同公治明“砰砰”磕头。 丁薇赶紧虚扶他们起来,嘱咐道,“如今可不是行这些虚礼的时候,记得投湿布巾给老爷子敷在额头,身上也用温水擦擦,退热退的快。” “好,好。” 老太太应着,慌忙就跑去准备了。 丁薇琢磨着也没有食材,这顿饭只能对付了,于是就把鸡蛋饼烙了,拾掇桌子喊众人开饭。 尉迟悔去街上转了一圈,正好买了几大块酱牛肉,半篮子馒头。丁薇见此,有甩了一大盆鸡蛋汤。 第292章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护卫们喝汤,吃馒头和酱牛肉,公治明同丁薇, 还有秦睿主仆则是炖鸡,拌海带丝,腊肉炒个梅干菜,又切了一盘酱牛肉,勉强凑了四个菜。 因为有沉尸湖一事,众人中午都没胃口吃饭,这会儿实在饿了,也就把那事暂时忘到了脑后,大口吃了起来。 很快,众人吃饱喝足,都是帮忙撤了桌子,后生也伺候完老爹喝药,就赶紧把家里最好的茶叶取出来,冲好茶水送到桌子上。 秦睿吃饱喝足,又去了赶路的疲惫就又恢复了毒舌的本领,一边笑嘻嘻望着街上人来人往,一边嘲讽道,“原本以为,这豪强欺压百姓的戏码,只有我们大越才多见,不想东昊也不少啊。见过强买强卖的,也见过图谋人家产业的,但连人家吃菜吃肉,看病抓药都不准许的,还是第一次遇到啊。不得不说,东昊民风彪悍,欺负人也是下死力啊。” 公治明听得皱眉,作为一个皇帝,丢人丢到他国之人跟前,着实让他恼火。 丁薇却是在大越走了一圈儿,忍不住开口反击道,“秦大哥又说风凉话,天下哪里都是有好人也有恶人。就像发水时候在破庙里,不是还有人要把救下的人当奴婢,我不过说了几句公道话,就要把我推洪水里淹死呢,那可是你们大越的百姓。” 秦睿被堵了个正着,扫了一眼神色已是添了得意的公治明,只能悻悻然喝着茶不说话了。秦全在一旁见了,都替自家主子叹气,先前只云娘子一个,自家主子就不是对手,如今人家如今夫妻混合双打,自家主子明摆着更吃亏啊,偏偏主子还总凑上去找气受… 丁薇见得铺子里没有外人,先前那事,明摆着打了看门狗要引出主子出来,她就琢磨着先问个明白。 “丁掌柜,你能说说如何同云家结的仇吗?若是做生意,抢客源,也不会如此不死不休吧?” 那后生一直侯在一旁,就是在等这句话。一听贵人问出口,立时上前行礼,禀告道,“贵人有所不知,我们这镇子叫七里镇,因为同琼州城紧邻,大伙儿先前的日子也都过得。但是去年公治大将军起兵进京之后,我们这镇子就不安宁了。” “哦?怎么还同大将军扯上干系了?”丁薇听得疑惑,皱着眉头望向公治明,却发现他好似没听见一般,双眼看着外边的街路居然在出神。她也不好打断,就又问道,“丁掌柜详细说说。” “这镇子里原本就有一个大户,姓云,先前只听说他们家里是京里一个大户人家的家臣。因为云老爷自小患有腿疾,所以才留在老家这里守着祖业。 云家有一子一女,公子是个庶出,还曾与我同窗,读书极好,就是不太与人说话。 前年云家老太爷接了云小姐去伺候贵人,不知为何没几月又把人送回来了。我们家也就从那时候开始倒霉了,云小姐有一次来街上,见我们家生意比她家客栈好,就问了一句,结果听说我们家里姓丁,就恼得让人直接砸了我们家的桌椅门面。 我爹心疼,自然要说理,也被她大骂一顿。后来,云家让管家送了银两赔礼。我们以为事情就算了。 不想,没几月大将军进京,云家大肆庆贺,大伙儿这才知道,云家是公治家的家臣。” 说道这里,他偷偷瞄了两眼丁薇几人的脸色,结果见公治明冷着脸,秦睿不在乎,只有丁薇惊愕不已。他生怕众人怀疑他撒谎,赶紧又道,“我说的都是真的,这镇子里无人不知,那云家小姐还同琼州府尹家里的小公子定了亲呢。” “我相信,你继续说吧。”丁薇虽然心里早有猜测,但当真印证之后,还是有些不愿相信。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云家从那时候起就开始门庭若市,后来大将军登了基,云家小姐订了亲,云家行事就更张狂了。 这镇子里但凡赚钱的铺面都被云家半抢半买过去了,我家这客栈是老父亲自带人建成的,很是中意,因为不愿卖给云家,云家就人日日来捣乱,有客人上门就抢走,还不准镇里的人卖给我们铺子任何东西。 云小姐也放出消息,说就恨姓丁的人家,我们全家不去云家门前跪上三日,双手把铺子送上,就都别想活命。 我爹气不过,去府衙告状。那是云家的姻亲,怎么告得赢?最后挨了三十大板,我找大夫来医治,云家又拦着,哪个大夫也不敢上门…” 说到这里,许是想起云家的根基和势力连着皇家,这后生也觉得自己把希望寄托在一行陌生人身上有些荒唐。他们即便再大富大贵,还能贵得过皇家人吗? 只要云家老太爷还在皇上身边伺候一日,只要云家还顶着公治家家臣的名头,他们再没有伸冤的地方… “呜呜,我就是不甘心。朗朗乾坤,皇天厚土,难道就没有我们百姓伸冤说理的地方了吗?” 后生许是还存了几分书生气,说着说着到底忍耐不住背呼起来,涨红了脸,“若不是家中老父伤了,老母年迈,我真想进京去告御状!” “放心吧,丁小哥儿,这天下总有说理的地方。”丁薇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干巴巴的安慰了两句,末了扯了一个借口,“再给我们添些茶水吧。” “好,好,我这就去。”后生抹了抹眼角,许是把心里的冤屈说出来,自觉痛快许多,他的脸色也好了不少。 但他是欢喜了,众人却都神色古怪。 尉迟悔带着一众亲卫们悄悄散到了前后门,丁薇这才低声问询道,“将军,是不是写封信给云伯。这毕竟是他老人家的家事…” “不必,涉及到勾结官府,欺压百姓,就已经不是他一家的私事了。”公治明却是摇头,冷冷应道,“先前还觉得这名字熟悉,不想居然是云伯的家乡。云伯二十年未曾回来,时常惦念家中残腿的独子过得清苦…哼,原来如此。” 丁薇也是叹气,想起老爷子平日的好,到底还是说道,“若不然,再让人去打探一下吧,不能都信了丁家人的说法。” “好。” 他们夫妻俩商量的有滋有味,坐在对面半眯着丹凤眼喝茶的秦睿,却是在心里叹了气。先前那次来东昊,就觉得百姓说起这位大将军都是满口称赞,信赖至极,好似有这人在,整个东昊都天不怕地不怕。 如今亲眼见了,才发现,即便他百般不愿承认,依旧要赞他一句明理。并不曾因为犯错的是身旁老仆的家族就偏袒遮掩,一视同仁,这四个字,谁都会说,却不是谁都能做到。 至于丁薇,这个女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善解人意,想必在亲近之人和公理之间寻一个平衡点,也难为她了… 公治明刚要吩咐人手去镇里转转,打听一下云家的为人,不想却有人比他动作更快。 十几个穿了官服,脚踩皂靴的捕快已是气势汹汹冲进了铺子。捕快头子生的白胖儿,长了一双小眼,精光四射,很是油滑的模样。身后跟随的捕快也是瞪了眼睛,呲着牙,所有桌椅都成了他们的“拦路虎”,抬脚就踹翻过去。 丁家后生正好端了茶壶出来,一见他们这个架势,恼得眼睛都红了。当日就是这些人,扣了挨得的老父,生生讹诈了他二十两银子,这才放人。否则,任凭丁老爹血流了满地也视而不见。 “你们来这里干什么?我家铺子不欢迎你们!” “呸!”那捕快头子冷哼一声,大模大样寻了个椅子坐了,这才说道,“小子,你当大爷们整日里为民除害,有多清闲啊。你们铺子犯事了,否则你跪地磕头求大爷,大爷还不见得愿意来呢!” “你胡说,我们丁家安分守己,什么时候犯法了?”后生气得摔了手里的茶壶,抄起门闩就抱在了怀里,一副品名的架势,“我今日就是死,也不能让你们再打我爹一下!” 那捕快头子翻了个白眼,好似不经意一般扫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的公治明等人,眼里精光一闪,应道,“城里最近发生了两起抢劫案,调查线索看来是二十几人的马队所为,有人举报,你们铺子里我藏了罪犯,,还不把人交出来?” “什么?”后生本来听得怔愣,但转而就明白过来了,“一定是云家伙计去举报的,是不是?这是诬告,我们好好的开门做生意,上哪去窝藏罪犯了?” 捕快头子身后一个竹竿一般瘦的厉害的捕快,许是不耐烦听这些话,干脆跳出来指了公治明等人说道,“捕头,那些贼人想必就这些人了,还跟他们废什么话啊,直接捉了扔大牢里算了。再拖下去,城门都关了。” 另一个捕快想必平日同他相熟,又得捕头信重,听得着话就玩笑道,“三哥这是急什么,难道春来馆里的相好再等着你喝酒不成?这次可带上我们兄弟啊,否则别怪兄弟们以后遇到‘好货’也不告诉你!” “好说,好说!”那瘦猴捕快拱拱手,末了得意洋洋转向公治明等人,“你们是自己束手就擒呢,还是等着大爷们打一顿绑起来呢?” 第293章 慎重再慎重 秦睿这个看热闹的可不怕事大,修长的手指敲在桌子上,丹凤眼里满满都是期待,“哎呀,我今日也有机会见识一下东昊大牢的模样了吗?” 丁薇气得横了他一眼,嗔怪道,“秦大哥,你就别跟着参合了!” 秦睿耸耸肩,但脸上的笑意却是无论如何也收不起来。 公治明沉了脸,冷声质问道,“官差办案,要有证据。你们的证据在哪里?有何根据说我们就是劫匪?” “人数对的上啊!”那捕头不屑的撇撇嘴,一边扯了袖子扇风一边扔了一个理由。 公治明眼里厉色一闪而过,“整个东昊同劫匪人数对上的,商队,还是出行车队,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你们有什么证据专门针对我们?” “看你不顺眼!”那捕头兴许有些不耐烦,干脆说了实话。 “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七里镇,云家的地盘儿。到了这里,是龙得盘着,是虎得窝着。你以为带着十几个人手就拿能横着走了?这地方,朝中三品大员到了,也得先去给云老爷磕头!” 说罢,他也不再多说,一挥手就示意一众手下赶紧抓人。 不必公治明开口吩咐,尉迟悔等人早就气炸了。当着秦睿主仆的面,东昊这些官差这般黑白颠倒,随便诬陷良民,真是丢人丢到国外去了。他们恨不得赶紧把这些下三滥都捏死,还东昊一个清明天下。 那写捕头原本还没把尉迟悔等人放在眼里,毕竟人数相当,他们手上又都拿着朴刀,锋利至极,沾者即伤,平日江湖大盗都抓过,跟别说这些护卫了。 哪里想到,尉迟悔等人都是百战之士,平日又护卫在皇上身边,忠心同武艺都是万里挑一。在羊群里逞凶习惯的小狼,怎么能同山林里称王的老虎相比? 几乎是一上手,就是尉迟悔等人压着捕快们打,一面倒的战局。 “哎呀,我的腰,救命啊!” “你们大胆,居然敢拘捕?” “别打我,我投降,我投降!” 一众捕快们被打得是哭爹喊娘,有些甚至钻到桌子地下避难,那模样真是要多蠢有多蠢。 丁家后生原本还担心尉迟悔等人吃亏,这会儿激动的脸色通红,忍不住拍手叫好,“打得好,打得好!打死这些狗奴才,平日没少欺负我们老百姓,你们也有今日的下场?” 一个捕快正好被踹倒滚到他跟前,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狠狠又把人踹了回去,末了只觉心里郁积的恶气散了很多,结果一发不可收拾,抄起手里的门闩也加入了战团。 于是,那些被打倒地装死的捕快们就倒了霉,这个头上挨了一下,那个后背被当了鼓敲,鬼哭狼嚎一片。 尉迟悔待得丁家后生出了气,这才喊着护卫们把捕快们都拎起来扔到了一处。那捕头这会儿哪里还有个人样,鼻青脸肿堪比猪头,跪在地上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贵人饶命,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贵人,贵人饶命啊!” 他到底还没有傻到家,方才一交手,尉迟悔等人互相配合,甚至还小小结了个三才阵,明显就是军中出来的好手。而能带着这样好手做护卫的,不必说,身份怎么可能低得了。 公治明摆摆手,眼角扫得丁薇脸上并没有什么不忍之色,就道,“分开问清楚,报上来!” “是,主子。” 尉迟悔瓮声瓮气应了,末了就要拎人下去,倒是丁薇开口道,“把这个捕头留下,我有话要问。” 尉迟悔瞧着主子点头,这才寻了条绳子把捕头又捆了两圈儿,差点儿就同粽子一般,这才放心把人留下,生怕他暴起上了女主子。 十几个捕快被拎走,大堂里立时清净很多。丁薇想了想就问道,“这七里镇的云家,你识得吧?” 那捕头见问话是个女子,神色里也不是如何严厉,就打起了小算盘,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圈儿,含糊应道,“回贵人的话,云家在这镇子是大户,小人也见过云老爷几次。” “那你说说云老爷的名讳,还有他家中子女的名字吧?” 丁薇好似没看出他的敷衍,继续问道。 “贵人,小人只知道云老姓云名寿,但他家中子女名字…恩,恕小人孤陋寡闻…” “你带人来替云家出头,做了云家的走狗,居然还不知道主子的名讳,这走狗做的也不称职啊。”丁薇冷笑,“不如,我替云老爷教训一下吧。” 说着话儿,她抬手一甩,那捕头突然身上一颤,末了就软麻瘫倒在地,哆嗦个不停,很快就鼻涕眼泪又糊了一脸,哀声求饶道,“贵人饶命,小人这就说,小人再也不敢了!” 公治明倒是没想到他心爱的小女子会出手如此狠辣,神色里带了三分惊奇,看得丁薇红了脸,凑过去小声说道,“许久不练,手生,本来想打笑穴,结果…” 公治明黑了大半日的脸色,终于漾出一抹笑意,“无妨,这些人平日许是没少欺压百姓,惩治再厉害都不算过。” 丁薇听了,果然心里好受许多,又坚持了盏茶功夫,这才开恩解了穴道。 再看先前精明的捕头,早就成了一滩烂泥,哪还有力气耍心眼啊。 “说吧,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但凡有隐瞒的地方,你今日就别想好过了。” 丁薇硬着心肠,打定主意要问个明白。 毕竟云伯平日待人亲切又周到,他的儿孙为祸一方,若是不问明白,万一冤枉了云家就太伤情分了。 “我说,我什么都说。”那捕头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来,就竹筒倒豆子一般都说了。 “云家有一子一女,公子是庶出,名字叫云茂,平日不太出来见人。倒是云家大小姐,很得宠,常出来走动。前些时日又同我们府尹老爷的小公子定了亲,这些时日云老爷正给云大小姐张罗嫁妆。” “云家大小姐,闺名是不是叫香?” “是,是,有一次府尹家里的小公子醉酒,是小人帮忙送回去的。小公子提过两句,说不喜欢香香小姐,喜欢梧桐苑的小凤仙…” 丁薇听得皱眉,这捕头这般说显见是没有撒谎,而云家的香香确实太熟悉了,当初差点儿害得她们母子一尸两命… 公治明也是脸色不好,秦睿瞧出些端倪,喝着茶水也没有再挑衅。 倒是那捕头生怕众人不相信,又主动交代起来,“今日小人本来无事,也是云家人拿了云老爷的贴子上门来找,这才寻了个由头来找贵人的麻烦。实在是小人爱银子,又惧怕云家的势力,这才…贵人饶命,小人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他的话音刚落,尉迟悔那边也问完了,赶过来禀报,所有捕快的说辞倒是同这捕头的差不多,只不过又多了些云家如何为恶乡邻,巧取豪夺的事情。 丁薇同公治明都是听得心情不好,挥挥手示意尉迟悔把人带下去,那丁家后生也有些眼色,拿了茶壶又去换水。 丁薇想了想就道,“虽然如今确定是云伯的子孙,但还是上门去看看吧,也许是下人们打着主子旗号为恶也说不定。若能转还,还是私下解决的好,给云伯也留些颜面。” 若是能轻松解决,公治明自然也愿意,毕竟云伯护着他长大,名为主仆,实际就是最亲厚的长辈,平日安哥儿唤云伯爷爷,他也从未更正过。更何况云伯也是一心扑在他身边,事无巨细伺候,忽略了子孙的教导,这才有了今日之事… “好,左右打探消息的人手,还没回来,谨慎一些也好。” 两人商量定了,就唤了尉迟悔嘱咐几句。尉迟悔有些不愿,但也不敢违背主子之命,私下里拿出金牌,把那些捕头和捕快吓得屁滚尿流,恨不得直接把嘴巴缝上,生怕漏了一字半句,害得自家满门抄斩。 末了,终于在屁股上挨了好几脚之后才出了客栈的大门。 那云家小伙计本来还翘着二郎腿坐在路对面的茶摊喝茶,就等着捕快们押了人出来,他上前出出气。方才尉迟悔那一脚,踢得他胸口青紫一块,五脏六腑隐隐都是疼得厉害。 他早准备了一根哨棒,指望好好还上几十棒子。到时候一同跟去府衙,再祭出云家的招牌,塞上二两银子,就轻松要了尉迟悔的命,算是狠狠报了仇。 可惜,他盘算的很好,却左等不见人,右等没有影子,正是着急的时候,终于盼着捕快们出了门。他扔下茶碗就迎了过去,还不等埋怨,却是吓了一跳。 先前还威风凛凛,恨不得上天擒凤下海抓龙的捕快们,彻底成了水沟里的老鼠,这个帽子丢了,那个鞋子少一只,就算官服勉强还穿着,但再看脸上,简直连家里亲娘都认不出了。 “呀,邢捕头,你们这是怎么了?” 邢捕头听得动静,努力睁大青紫肿胀的眼睛,实在很想把这个罪魁祸首狠狠打一顿。如不是他跑去府衙找人,这时候,他们已经在哪个酒楼里,搂着唱曲儿的花娘,喝酒取乐。哪至于如今这样,被打个半死,还得提心吊胆生怕说错一句话,明日一早全家的人头就在城门口聚齐了。 第294章 天若使人亡 “哼,走,赶紧回城!” 邢捕头咬着后槽牙,招呼了一声兄弟们,纷纷忍着伤爬上马背,一溜烟跑走了。 留下小伙计吃了一嘴的灰土,实在莫名其妙,但是再看看平静得好似什么都没发生的小客栈,他终于后知后觉明白,今日这事一如他盼望的闹大了,但却好像对自家极为不利。 这般想着,他掉头就往自家客栈跑,进门抓了当掌柜的舅舅就嚷道,“舅舅,大事不好!” 云家客栈的掌柜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因为自小在云老爷书房里做书童,后来取了夫人跟前的丫鬟,这才分出来做管事。先前云家势力大涨,铺子左一个右一个的“买”回来,他就在主子跟前求肯,又掌管了这家客栈。 不必说,娘家姐姐一说把外甥送来当伙计,他就满口应了。外甥也是个机灵的,平日很是得力,今日倒是有些出格。先前跑来说有人看不起云家,执意住进了小客栈,他也气恼,直接拿了老爷的贴子让外甥去寻人摆平。 原本以为事情解决的很是容易,哪里想到外甥如同被狗撵一般跑了回来。他心里就是一咯噔,待得琢磨半晌也觉这事不好,还是尽早报给主家知道。 这会儿,天色已是暗下来。天边难得残留了两片晚霞,景致很是不错。 云家老爷正怀里搂了两个小妾在喝酒取乐,偶尔吟诵几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诗词,惹得两个妾欢声奉承。 客栈掌柜也是个精明的,又最是了解主子的脾气,一到跟前就跪倒边磕头边大哭。 云老爷正对着晚霞,刚刚酝酿出点儿诗意,还不等施展就被憋回了肚子,于是恼怒骂道,“哭什么哭,有事就说,难道这七里镇还有人敢欺负你不成?” 客栈掌柜却是哭咧咧回禀道,“老爷啊,快写信要老太爷回来吧。咱们云家被人欺负到头上了!” “什么大不了的事,还要老太爷回来?”听得这话,云老爷也放了酒杯,推开两个妾,皱眉问道,“老太爷伺候在皇上身旁,哪里有空闲管家里琐事。你受了欺负只管说,我倒要看看,哪个吃了雄心豹子胆的,敢欺负到云家头上。” “老爷,您有所不知。今日下午镇子里来了一队人马,本来到了咱们客栈前边,可硬是对对面的姓丁的那家抢走了。咱们家里的伙计不服气,上去说了几句。结果那丁家小子挑拨的那队客人居然把咱家伙计打得吐血,还骂咱们丁家是土财主…嗯,走狗!” “什么?大胆!”云老爷一把摔了手里的茶碗,云家作为公治家的家臣,虽然如今公治家得了江山,云家跟着鸡犬升天,但先前这琼州城里但凡有些头脸的人家,可都是不愿同云家打交道的,甚至暗地里还骂云家是奴仆,主子身边的走狗。 这些话,云老爷自小可没少听说,也最是恨“走狗”这两个字,如今听到,就觉怒火直窜脑门儿。 “拿我贴子去府衙,寻些捕快去把人抓了,我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敢欺辱到我们云家头上?” 云老爷一巴掌拍到桌子上,恼得眼睛都红了,“这天下姓公治,我们云家是走狗?天下哪家不是皇上的走狗?” 一个机灵的妾赶紧上前替他抚胸,另一个也赶紧倒酒,娇声劝慰道,“老爷息怒,同这些不开眼的东西生气不值当。赶紧寻了捕快,把他们扔去大牢。再同亲家老爷打声招呼,保管他们以后再也不敢乱说话了。” “对,别说说话,有没有命出来还两说呢!” 娇声软语在耳边,云老爷的脸色果然好了一些。 可惜那客栈掌柜却又添了一把火,“老爷,奴才已经拿了您的贴子去府衙喊了捕快。” “哦?如今人可是抓起来了?” “没…没有,”客栈掌柜眼珠儿转了转,也没有实话,“邢捕头他们来了一趟,不知道是收了银子,还是如何,很快回城里去了。奴才追上去想问两句,奈何他们根本不理会。” “可恶!”云老爷好不容易消息去的怒气又涨了起来,心里暗暗琢磨,琼州府尹虽然同自家结亲,想必还是瞧不起云家出身,连带他手下这些捕快为云家出头都敷衍了事。 这般他越想越恼,连两个小妾还要说话都被他一巴掌打得跪倒了一旁。 “老爷,若不然您亲自去府尹衙门走一趟?否则那些人万一是些有势力的,我们云家岂不是…都怪奴才行事不周,没有替主子分忧,反倒害云家丢了颜面。” 掌柜边说边打起了自己的巴掌,一副主辱臣死的忠心耿耿模样。 果然,云老爷摆手拦了他,呵斥道,“没出息的东西,我们云家还能让一个外乡人欺负住了不成?这事,我自会处置,你虽然处置不利,但忠心为主,去账房领十两银子吧。” “啊,谢老爷!”掌柜的又开始磕头,满脸感激的诅咒发誓,“奴才誓死为老爷尽忠,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去吧,守好生意,旁的不用你参合了。” 云老爷撵狗一般把人打发了,这才吩咐不远处守着的一个长随道,“喊马六一会儿去书房!” 那长随有些迟疑,到底还是低声劝道,“老爷,老太爷常嘱咐您行事谨慎,这马六几个来路不正…” “闭嘴!”云老爷恼怒至极,“你一个奴才也要欺负到我头上吗,主子做什么事还要你准许?” “奴才不敢!”那长随赶紧跪倒,虽然他是老太爷亲自教导,留在主子身边伺候的,但如今云家的主子毕竟老爷,不是老太爷,他一个下人到底不好多说什么。 “那就去传信,下次再敢多嘴,就给我滚出云家!” “是,老爷!” 眼见长随退下去,云老爷眼里厉色越来越重,“哼,什么人都敢欺负到我头上来,难道没了几个捕快,我云家还没有别的手段不成?” 几只夜虫,爬出洞穴,本来正要展开翅膀去觅食游荡,突然觉得脊背一凉,想也不想就缩了回去。 人间太危险了,赶紧回家老实藏着吧… 丁薇原本惹了一肚子的气,又觉遇到的这事棘手,但刚刚同公治明重逢,秦睿又是一个病号,到底不好总是让他们对付吃饭。于是就亲自带了人上街,寻市集买了鲜菜和猪肉,正好有人家里的山羊爬山时候跌断了腿,哭咧咧拖到市集贱卖,她就直接都买了回来。 一番煎炒烹炸,做了一桌儿好饭菜,护卫们也喝上了羊肉汤配大饼。就是丁家三口也分了一锅羊肉汤,惹得那后生千恩万谢不已。 吃过饭,夫妻俩坐在葡萄架子下闲话儿,两人都尽量捡着欢喜之事说,倒也热闹,听得坐在二楼的秦睿隐隐羡慕,就把手边的诗集抄起来,大声诵读,惹得丁后生羡慕至极,摆了笔墨,忙的满头大汗,倒也抄了十几首。 原本众人都以为打探消息的人手,会赶回来,不想守到夜深还没人影儿。 秦睿却是又嚷着肚子饿,丁薇一瞧尉迟悔几个也是笑得憨厚,就猜得他们也是腹中空空,于是就笑着下厨,就着剩下的半锅羊肉汤,下了手擀面,最后撒上一把碧绿的葱花,看着极有食欲。 众人也懒得再摆桌子,主子们坐在石桌旁,护卫们就直接蹲在地上,坐在门槛上大口吃喝起来。 丁薇多忙了一会儿,待得拿起筷子吃起来,却是皱了眉头,低头仔细嗅嗅就渐渐变了脸色。 公治明失而复得了爱妻,恨不得把她放在眼珠儿里守着,很快就发现她神色不对,于是就问道,“怎么了,可是累了?” 丁薇摇头,迅速从手腕上缠绕的带子上摘下一个小瓷瓶,倒了三粒出来。先是自己吃了一粒,末了又给公治明同秦睿塞了一颗。 两人都不傻子,互相对视一眼就猜得不好,就不动声色的把药丸就着面汤吞了。 丁薇又唤了尉迟悔过来,一边笑着把面条盆推给他,一边小声道,“有人下迷药,把瓷瓶里的解药一人一颗分了,过盏茶功夫就倒下。” 尉迟悔愣了愣,手下迅速接过瓷瓶,末了大声笑道,“主子真是太体恤大伙儿了,我这就给兄弟们分分。” 说着话儿,他就端着面条盆,挨个兄弟跟前走了一遍,或多或少都分了些汤汤水水。 丁薇忍着恶心,到底也吃了半碗装样子,末了同公治明同秦睿使了个眼色就扶着头趴在了桌子上。 公治明好似头晕,甩甩头也倒在了丁薇旁边,隐隐把她护在了身后。 一众护卫们也是摔了碗,有的想要站起来,有的想要说话,但最后都是栽倒在地… 唯独秦睿实在恼人,晃悠了半晌也不肯倒,最后还嚷了一句,“哎呀,这面条里有毒…” 说罢,才“选”了个干净的地方倒下了。 丁薇哪怕闭着眼睛,也实在忍耐不住狠狠翻了一记,真是被这个无厘头王爷气得爆炸。 先前还热闹吃喝的后院,突然间变得安静无比,夜风吹过,隐隐透着一丝诡异。 但这安静只持续了一小会儿,就有人从隔壁院子里的大树上跳了下来,轻手轻脚走去尉迟悔等人身边,伸脚踢了踢,想必是没见动静,胆子又大了许多,干脆一脚踩在了尉迟悔脸上。 第295章 必先使其狂 尉迟悔“晕倒”,自然是没有声息,他这才放了心,走去后门挑开门闩,招呼道,“都进来吧,这些蠢货都倒了!” 丁薇听得好奇又心急,仗着夜色深沉就偷偷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儿,透过公治明胳膊下的空隙往外看。只见四五个人影,或胖或瘦,尽皆穿着黑衣,陆续从门外大摇大摆走了进来。 有人还抱怨道,“草上飞,你可是比上次慢多了,害得老子在门外差点儿等睡着!” “放屁!你也不看看这次多少人,老子下药下得胆颤心惊,有一个不中招,都是麻烦。” 先前树上跳下的人恼怒反驳,说罢,到底忍不住又问询那个一直没有讲话的头子,“大哥,这些人瞧着有些不一般。这次云家那死胖子,到底给多少银子?少了咱们可不能干,不说以后是不是有麻烦,就这些人搬去蓝玉湖也是个麻烦事!” “就是,”另一个嫌弃的踢了踢脚下一个身形魁梧的护卫,笑道,“这家伙我一个人都搬不动,怕是马车都要准备两辆!” 那一直没说话的头领,是个身形不高的矮子,平日手段最是狠辣,当初也是他带头领着众人投靠云家的,这会儿眼见众人散漫,事情没等处置完就开始闲话儿,于是呵斥道,“都闭嘴,赶紧动手,到了蓝玉湖边再动手,尽量别在这里见血,别留尾巴。” “是,老大。” 众人赶紧应了,那外号叫草上飞的人有些好色,想起这些人里有个女子就笑嘻嘻请求道,“老大,这次的药量下得足,这些人没一日都醒不过来。不如,让兄弟们去楼上把他们的行李搜一搜,兴许有不少金银呢。至于我,嘿嘿,先耍一会儿,成不?” 那矮子老大实在不想节外生枝,但这草上飞是个得力的,又不好博颜面,只能点点头道,“速度快一些,一刻钟之后就撤!” “好叻,老大!” 草上飞喜得眉开眼笑,搓了搓手就走到石桌儿前,待得伸手去扯丁薇,却是变故突生! “啊!” 一道雪亮刀光闪过,他伸出的手臂就乍然离开了身子,疼得他惨叫一声就栽倒了地上。 这一声惨叫好像动手的信号,上一刻还在“昏迷”的护卫们纷纷跳起,迅速把这些“不速之客”制服。那矮子老大最是精明,一见事有不好,翻墙就要逃走,结果被秦睿抬手一只茶碗砸在后脑勺上,于是“吧唧”掉了下来! “都绑起来,封口!” 公治明脸色铁青,冷声吩咐了尉迟悔处置,末了牵了丁薇就回了房间。留下秦全扫了一眼上门恶贼手里的长刀,很是后怕。 这若是没有提早发现,这会儿他已经被黑白无常拘去阎王殿玩耍了。 “主子,这些人不用讯问吗?”眼见这些恶人被绑了手脚,堵了嘴边拎走,秦全忍耐不住偷偷问了一句。秦睿抻了个懒腰,扭头望向二楼的灯火,丹凤眼里闪过一抹羡慕和温暖,“这些人不说话,才能更好的保护另外的人。” 秦全听不懂,但也不敢再问,只得赶紧伺候主子安歇… 丁薇抽下脑后的簪子挑了挑了挑油灯芯儿,末了怔愣出神。 有句话说的好,大义灭亲。可是真摊到自己头上,谁也下不去那个手。 想起当初她怀着安哥儿的时候,云伯简直把燕窝等补品不要钱一般往她跟前送,但凡有了好衣料首饰,从来都是挑最好的给她。虽然老爷子也有私心,但待她的那些好却都是真的。如今云家子孙不善不仁,碰巧撞到她们手上了,按情分来说,实在该网开一面,放云家一马。 但沉在蓝玉湖底的那些白骨,哪个没有家人,没有父母妻儿?就是方才,若不是魏老爷子走之前给她留了些解毒丸,怕是他们这些人也要去湖底喂鱼了… 丁薇长长叹气,实在是左右为难。 公职明脱了外袍,也是气恼。本以为走了陆路,能带着心爱的小女子看看东昊江山,没想到偏遇到这样的事。作为帝王,庇佑子民平安,除暴安良是分内之事,但作为云伯细心呵护长大的晚辈,他又不看着云家被万人唾骂,所以方才根本不准审问就直接封了口。 “不要多想了,明日走一趟云家吧。” 公治明轻轻揽了丁薇在怀,劝说着。 丁薇回了神,手下加快,卸下钗换和外衫,勉强笑道,“好啊,明早打探消息的护卫也该回来了。” 公治明点头,“睡吧。” 夫妻俩原本是小别胜新婚,如今却是谁也没有兴致。两人互相依偎在一处,灯影摇动间,公治明的大手一下下轻拍在丁薇的背,耳边听着她浅浅的呼吸声,终于慢慢睡去… 第二日早起,不知是不是老天爷也起了不平之心。昨晚有晚霞,今日按理说该晴朗至极,但天边却是堆积了厚厚的云层,显见是即将有大雨来临。 丁家婆子昨晚守了自家老头子一晚,眼见他不烧了,也能睁眼说话了,喜得哭红了眼睛。末了也不觉得疲倦,坚持跑去灶间帮着丁薇打下手,准备早饭。 丁薇烧不来火,就请她帮忙添柴。昨晚那小半锅羊肉面条是不能吃了,丁婆子眼见白花花的面条进了泔水桶,心疼的眼角直抽搐,忍不住恳求道,“贵人若是不吃剩饭,不如把这面条赏我们一家吃了吧。倒掉实在太可惜了!” 丁薇不好告诉她这面条掺了迷药,但不说又怕她偷偷捡回去吃掉出了事,只能含糊道,“这面条里有些脏东西,昨晚有人吃坏了肚子。你们也不要吃了,否则病倒了,谁照料丁大叔啊。” 丁婆子原本还真打算偷偷捡回去吃掉,一听这话果然打消了念头。如今老头子刚刚有些好转,店里还住着贵人,若是他们娘俩病倒了,可就坏事了。 丁薇见她再没看泔水桶一眼,也就放了心,快手快脚重新炖了羊骨头汤,整了馒头,又个秦睿熬了鸡肉粥。 方才刚刚端上桌子,那四个打探消息的护卫终于回来了,人人脸色都是有些不好。毕竟他们是公治明的贴身护卫,有些甚至还是云伯亲自筛选提拔的。如今打听得云家为祸一方,证据确凿,他们心里自然也不舒坦。 公职明听得几个属下简单说了几句,就让他们下去吃饭,末了一言不发的喝汤吃馒头,只不过咬馒头的力度大了些。秦睿倒是小口喝着鸡肉粥,兹兹有声,很是香甜的模样。惹得丁薇狠狠瞪了他一眼,很是后悔单给他做了“小灶儿”… 饭后,公治明同丁薇换了衣裙,带了尉迟悔等人出了门。秦睿换了一身大红的衣衫,金色腰带,金冠束发,衬得他丹凤眼更是狭长魅惑,摇着折扇走出客栈的时候,惹得路过的女子都是停了脚步,红着脸看个不停,有个大胆的还解了腰上的荷包扔过来。 丁薇实在看不得,吩咐尉迟悔赶车,直接把他扔到了门口。 秦睿也不生气,带了秦全和自家护卫慢悠悠去镇里晃荡。许是东昊没人识得他是大越六王爷,自然无人巴结,也无人鄙夷嘲讽,走在任何一处土地都分外让他安心。有时候甚至想着在这样的地方终老,也没什么不好… 七里镇东边有座五进大宅,许是最近刚刚修葺完,白墙灰瓦,青砖朱门,很是富丽堂皇。门楣上,檀木的匾额上明晃晃刻了两个金字,“云府”。 这会儿,中门紧闭,一侧的小门外却是热闹。十几个挑着担子的农人或者商贾,排队等在门前,两个青衣管事,正骂咧咧守在门前,不时掀开担子看一眼。有的顺利放了进去,有的则被踢翻了担子,辱骂哭求间倒是更“热闹”了三分。 尉迟悔上前喊人通报,那两个管事连眼皮都没抬,开口就是一句,“喊什么喊,没看我们忙着吗?大早晨上门拜见我们老爷,当我们老爷同你们一样闲啊!” 尉迟悔脾气本就暴烈,这两日为了顾忌云伯的颜面,已是忍耐云家太多。这会儿实在忍不下去了,一脚踹开那管事就闯了进去,末了转到大门后,抬起门闩直接开了大门。 “吱呀呀”的开门声惊得倒地的管事立时跳了起来,惊讶恼怒至极,“大…大胆,!” 另一个管事也是飞跑进去喊人,可惜,护卫们已是护着马车进了大门,不过片刻就到了二门外。 一众挑着担子的商贾和农人们,瞧瞧四敞大开的云家大门,再看看捂着肚子跳脚的管事,果断的退去一边,幸灾乐祸看起了热闹了。 这云家越来越跋扈了,以前买东西都是派人去铺子,如今不但要铺子送来,还总是挑三拣四,月底心情好了扔几两银子,心情不好连本钱都拿不到。但凡谁敢开口抱怨,或者上门讨债,没过几日保管就不用做生意了。 如今能亲眼看到云家被人闯了门,日日欺辱他们的管事挨了窝心脚,当真是痛快。 当然,这想法他们只能在心里想想,半点儿不敢表露出来。万一以后云家找后账,他们可就倒霉了。 再说那个管事飞跑去后院禀报的时候,云老爷正挂着黑眼圈儿吃早饭。昨夜本来正带着两个小妾大被同眠,就等着好消息传回来。 第296章 好爹无好儿 可惜怎么等也不见人回来,他心里突然就有些忐忑,好似这次同先前几次不一样。但再想想伺候在皇上身边的老爹,他又打消了恐惧,只要云家还是公治家的家臣一日,不管几品高官,不管哪家权贵,都得给云家三分颜面。 只要他们一家不亲手杀人,这荣华富贵都保得住。大不了写信给老爹求情,天塌了,也不过皇上一句话就能解决。 可惜,他却是不知道这次是真踢到铁板了。 “老爷,老爷!大事不好,有人闯门了,很多人,还有马车!” “什么?”云老爷手里的肉丸子掉在了地上,滴溜溜打着转儿,“谁敢闯门?” “奴才也不知道,好多人,都带着长刀。” 那管事吓得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气得云老爷一巴掌扇在他脸上,“那还等什么,去喊护院武师!” “哎,是,是!” 那管事捂了脸刚要走,不想又被云老爷喊住了,“回来,不用去了。” 管事不明所以,但云老爷却是黑着脸想起,他派出去的人还没回来,没回来! 正是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一群人却是进了院门,当先一个壮汉抬手就把一个绑成粽子的人扔进了大厅。 云老爷连同一旁伺候的丫鬟仆役都是吓了一跳,定睛看去,这矮子正是投靠来没半年的武师头领。 云老爷眼里惊色一闪而过,他可太清楚昨晚派人做什么去了,如今这般被扔回来,不必说,定然是失手了。 “你们什么人,胆敢闯进云家来?” 公治明扫了他一眼,双眸里厌恶之色更浓。云伯虽然年迈,但衣衫鞋袜都打理的很干净,头发胡子花白,但也梳理的整齐,趁着一张笑面,人人见了都会心声暖意。 可是眼前这个云伯的亲子,却只能用一个词形容,“猪”! 肥头大耳,挤得眼睛都要看不到了,身形肥硕至极,若不是身下的椅子结实宽大,怕是都撑不住他坐下。他身前桌子上,即便是早饭,也不见粥汤之类,反倒堆满了肘子、排骨甚至是大块的羊腿,显见食量很是惊人。 再看他的衣衫,炎炎夏日居然穿了缂丝的袍子,十根手指头上戴了五只戒指,红宝石,蓝宝石,猫眼,赤金,简直应有尽有。手臂挥动间,露出要带上的各色玉佩三四只,叮当乱响。 整个人就是个活动的首饰展示靶子,无不向人宣告着一句话,“我有钱,我贼有钱!” 丁薇也是看得叹气,人家都说歹竹出好笋,到了云家这里,怎么就变成好爹无好儿了? 云老爷这会儿也瞪圆了一双小眼睛在打量公治明和丁薇,虽然两人眉眼间的气势同常人有所不同,但穿戴都普通,实在看不出什么富贵模样,于是就又壮了胆子,喊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把这些人抓起来送府衙去!也不看看云家是什么地方,居然跑来闯门?哼!当我云家好欺负啊!” 一众丫鬟仆役们可是不瞎,虽然他们也极怕自家老爷,但尉迟悔等人手上雪亮的长刀更让人恐惧啊。 于是,人人都是远远围着,没人敢上前。 云老爷还想骂人,公治明已是不耐烦了,简单挥挥手。尉迟悔就开始带着护卫们清场,丫鬟仆役们那有什么战斗力,本身也不敢当真抵抗,于是被扯了腰带或者领子,接连噗通噗通都远远扔去了院角。两个护卫拎了刀守在一旁,众人就连哭都不敢了。 云老爷这会儿也有点儿害怕了,肥硕的身子往椅子里躲了躲,这么动作间就露出了他有些扭曲的左脚,倒让公治明神色缓了缓。 还记得他四岁的时候,云家去信给云伯,请他回家乡,因为独子从马上摔下来,一条腿残废了。云伯放不下他,边哭边喝了一晚的酒,第二日照旧伺候他读书吃住,好似没有接到信一般。 虽然他年纪小,但这件事却一直记得。 “云寿,这人可是你派去客栈的?” 云老爷许是没想到公治明连他的名字都打探出来了,小眼睛儿转了两圈,梗着脖子应道,“这些人虽然是我们云家的护院武师,但他们做了什么事,可是同云家无关!” 尉迟悔闻言,下意识摸了摸自己昨晚被踩得青肿的右脸,恼怒的直接扯下矮子头领嘴里的破布。 那矮子头领昨晚想了又想,怎么都觉这次栽得太狠,若是想要活命,只能把所有罪责推到云家头上,他再换公治明这条新大腿抱一抱,说不定还能留条活命。 方才听得云老爷这般说,于是嘴巴一得了自由就立时喊了起来,“云寿,明明是你给我二百两银子,让我们兄弟去客栈杀了这些贵人,然后扔进蓝玉湖!我们兄弟虽然做过很多恶事,但怎么也不会平白无故,无冤无仇,就去寻人晦气!” “大胆!”云老爷被揭穿老底有些惊慌,极力稳了稳心神回骂道,“你们一群杀才,是我好心收留你们做个护院,你们整日喝酒赌钱,定然是没了银子,这才出去寻机会下了黑手,把祸患招到家里来!” 说罢,他就又开始唤人,“来人啊,快去府衙喊官差来,把这个欺主恶奴抓去大牢!” 可惜喊了半晌,哪有人敢应声啊。倒愈发坐实了他虚张声势,于是他也有些恼了,壮着胆子转向公治明质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我们云家是当今皇上的家臣…” 不等他说完,门外却是突然传来一道女声,“少爷!” 一别快两年的香香,显见是日子过得不错,吃得好睡得香,身形明显胖了许多。惊喜之下,瞪圆了眼睛就奔着坐在客位的公治明扑了过来。 即便公治明多年习武,又在战场上厮杀无数次,但也没勇气面对一直女恐龙的“突袭”,更何况旁边还坐着心爱的女子。若是今日躲不过,他兴许再被碾压成一张画作之后,下半辈子,还要忍受来自心爱女子的“二指禅”! 想的明白,他的动作也不慢,一闪身的功夫,手臂甩出去,还没等到得近前的香香就奔着她的亲爹摔了过去! 父女两个肉墩子瞬间跌成一团! “哎呦,撞死我了!” 跟在香香后边进来的一个妇人,身形同样也没瘦到那里去,许是走得有些累,气喘吁吁刚迈进门就见到这个混乱模样,于是惊呼道,“哎呀,老爷,香香,这是怎么了?” 说罢,她就上前要扶人,奈何白长了一身肥肉,却是没什么力气。扶着闺女刚起一半又松了手,磕得稍稍抬头的云老爷又撞到了地上。 “哎呦,你个蠢妇,要害死我啊!” “老爷,我…我不敢啊!” 这妇人无法,又见丁薇同公治明等人都是一脸古怪的看热闹,不敢随便乱指使,只能喝骂站在门口的一个瘦弱少年,“贱种!你存心看笑话是不是?还不过来帮忙?你眼瞎啊,看不到你爹倒地是不是?” 那少年神色极淡漠,即便被骂,眼眸里也没有丝毫波澜,慢慢走上前扯起了香香,末了又把云老爷扶了起来。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云老爷显见同妇人一般不待见这个庶子,抬手就是一巴掌,骂道,“没用的东西,早干什么去了!人家都欺负到门上了,你才过来看热闹啊!” 许是被爹爹打得狠了,那少年眼里终于闪过一抹愤恨,但转而又藏起站到了一旁。 这会儿香香已是整理好了衣衫,转而满眼委屈的望向公治明,“少爷,您不是来接我的吗?” 说罢,她终于后知后觉发现了坐在一旁的丁薇,瞬间瞪了眼睛,骂道,“贱女人,你怎么来了?滚!这是…” 她不等说完,却是突然被醒过来的老爹捂了嘴巴。 云老爷到底还没有胖的脑子里也塞满了肥油,能让自家闺女称为“少爷”的,普天下只有一个,那就是云家的主家,公治家唯一的家主,刚刚登上皇位的帝王,公治明! 可惜他反应的速度到底慢了那么一些,闺女已是骂出了口。对于先前闺女同家主身旁的这个厨娘的事,他已经从老太爷的信里知道的清清楚楚,虽说自家闺女自家疼,但到底也明白闺女当初犯了大错。 即便丁薇身为再低微,总也是给公治家添了唯一的血脉,如今更是家主的心头爱。开口就骂“贱女人”,简直就是往云家的头上立铡刀呢… “皇上饶命,奴才罪该万死,皇上饶命!” “皇…皇上?”那妇人本来眼见闺女被捂得直翻白眼,还想上前解救,但一听这话,再望望公治明能刮下二两寒霜的脸色,双腿一软,胖大的身子就倒了下去,手上套着的两只玉镯子受不了撞击,“咔嚓”碎成几半,一如云老爷惊恐的心。 那少年也是霍然望向公治明,末了一掀半旧的袍子跪了下去,却是没有出声。 丁薇本来香香当初做下的恶事,心里多有不喜,方才听得她开口就骂,更是想狠狠给她两耳光。但眼见公治明神色不好,又不愿他因为这一家蠢猪,坏了同云伯的情分,于是拍了拍公治明的手背,低声劝慰道,“先说正事吧。” 第297章 我回来了 公治明极力压下怒火,望着眼前跪倒在地的一家人,良久才冷声问道,“云寿,蓝玉湖底的尸骨,可是你指使人做的孽?” 云老爷闻言,额头汗如雨下,方才不知道公治明的身份,还能辩解抵赖,但如今怎么有胆子隐瞒。可是不隐瞒,说出去就是杀头的大罪。一时间,他急得恨不能肋生双翅,赶紧飞去自家老太爷身后求庇护,怎么也要保住性命才好。 可惜,公治明见他这个样子,却是更厌恶失望了。这样又蠢又狠毒的人,怎么能是云伯的儿子? “罢了,证据确凿,你也不必说了。” 公治明扶了丁薇起身,冷冷吩咐道,“尉迟悔!” “在,皇上。”尉迟悔应得有些激动,难得主子以帝王之身下次旨意,更何况云家当真是恶事做绝,出去打探消息的兄弟有些话没敢对主子说,他可是听个清楚。这云寿居然仅仅因为强聘人家定亲的闺女做妾不成,就把人家全家扔进蓝玉湖了,怪不得那湖底还有孩子的尸骨,实在是太狠毒了。这样的人,若不是碍于云伯的情分,他甚至盼着主子把他千刀万剐才能还人间一个公理。 丁薇轻轻握了握公治明的手,眼里多了一分恳求。公治明猜得她是心疼云伯,也是暗暗叹气,想了想就道,“云寿夫妻为祸乡邻,罪不可恕,押解琼州大牢,半月后流放北疆屯田。云家庶子知父恶行,不予制止,德行有亏,终身不准科考。云家长女同罪,削发京郊庵堂,终身不得还俗。即刻执行!” “遵命!”尉迟悔半跪应了,末了招呼了一众护卫们上前抓人。 云家众人本来还在琢磨着如何脱罪,哪里想到公治明这么干脆就定了他们的去处。云老爷夫妻干脆就摊在了地上,倒是那庶子听说自己终身不得科考,脸色白了白,但又瞧瞧父母长姐,想着以后不必再受她们打骂,独掌云家,反倒眼里渐渐见了喜色。 唯独云香香,一腔春心碎的稀里哗啦,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趁着尉迟会去抓父母的功夫,居然一个前扑抱了公治明的大腿,“少爷,公子!我不要当尼姑,我…我错了,我一辈子伺候少爷都成,少爷饶了我,饶了我啊!那些事都是我爹做的,我不知道,我不要当尼姑啊!” 公治明却是不肯听她说,当初不知情也就罢了,后来每次见得安哥儿欢快缠磨在自己身边玩耍,他都后怕不已。若是丁薇那一下摔的再狠一些,他的妻儿都不知道哪里去了,怎么还会有如今的和美? 这般想着,他腿上一震,甩开云香,半句话都不说就往外走。 无奈云香香难得清醒,怎么会放过这根救命稻草,伸手还要去拉扯公治明。 丁薇却是实在忍耐不住了,抬脚“不经意”路过她的手背,狠狠踩了下去。 “啊,我的手!” 云香香疼得抱了手臂,再缓过神来的时候,两人已是走远了。尉迟悔猜度着主子是要给云家留几分体面,于是就干脆吩咐兄弟们直接把那矮个子武师结果了。 云家三人都绑了,喊着几个吓得哆嗦的丫鬟简单拾掇了三个包裹,末了拎着人挂上马背,拿着令牌迅速送去了琼州府衙。 至于蓝玉湖那边,到底也派了人去,偷偷把那些尸骨起出来掩埋了,省得以后被人发现了,又要惹起轩然大波… 丁薇扶着公治明的手上了马车,晃晃悠悠回去客栈的时候,公治明总是望将过来,惹得她红了脸,小声辩解道,“我真是不小心踩到她的!” 公治明笑而不语,惹得她脸色更红,索性瞪了眼睛嚷道,“我就是故意的怎么着,心疼了?那赶紧把人要回来…” 不等她说完,已是被公治明抱在了怀里,脸颊贴着的胸膛异常火热,心跳异常有力。 “你多踩几下才好,我就喜欢你这般泼辣模样!” 丁薇心头甜蜜,手下却是又掐了他一记,恼道,“你才是泼妇呢!” 车外的护卫是担心主子身边人手不够用,刚刚由暗中护卫转到明处的林七,听得车里主子们低低的笑声,也是跟着欢喜。 这次回去,怕是自家组里老六要喜得冒泡了,先前还总抱怨主子奇思妙想太多,总有古怪的食材要他去寻,累得每日同狗一般。可是自从主子失踪,他终于得了清闲,又日日望着门户叹气,即便没人下厨,也寻遍京都找了好食材回来,任凭放在灶间霉坏也不肯缺了。 终于,一切都要回复之前的模样了。这天啊,真是分外晴朗啊… 秦睿抱了大包小包回来,听说事情解决可以继续上路了,他倒没有如何激动。这些时日,难得的自由自在,其实在哪里都一样的,但隐隐还是会对丁薇心心念念的家园有些好奇。于是也没反对,简单拾掇了一下行李就上车了。 倒是秦全欢喜至极,恨不得赶紧进了京都,这样自家少爷就可以早些解毒了。十几年来提心吊胆过日子,只有去掉这个威胁,他才能对得起老娘的嘱托,放心睡个好觉… 丁薇又给丁老掌柜把了脉,换了药方,末了辞别。 丁婆子母子还不知道云家已经伏法了,极力坚持丁老掌柜下地,结结实实给丁薇磕了三个响头。末了说起,明日就卖了铺子回老家去种田。 丁薇不好多说,只是嘱咐他们多住几日再决定。丁家人不解,但对于恩人的话还是乐于遵守的。 待得第二日丁后生在街上听说云老爷被发配北疆,云大小姐也要去做尼姑,这才知道恩人的嘱托有如此用意,于是狂喜跑回家去同父母说起,一家三口喜得大哭,又很是后悔没有好好谢谢恩人。 当然,有人比他们还后悔千百倍,恨不得直接跳了金河。 这个人就是琼州府尹,本来还想着舍了小儿子,同云家的胖闺女结亲,借机搭上云家老太爷这条线,不怕将来不官运亨通。所以,即便对云家先前偷偷做下的那些恶事,甚至最近几月的嚣张跋扈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时候还要替云家擦个“屁股”,比如上告这事。 但他想的很好,这天下除了皇上,就没人敢动云家。偏偏这皇上不在京里享受荣华富贵,就偏偏跑到琼州来,还亲手事多了云家。 不必说,云家的好处他还没沾到,就跟着吃了瓜落… 他一见带着金牌的护卫,还有死猪一般的云老爷就知道不好,连滚带爬赶到七里镇的时候,皇上却走了。他也不敢追赶,不敢张扬,生怕泄露了皇上的行踪。事到如今,他顶多是保不住头上乌纱帽,若是因为泄露行踪,惹得皇上安危有失,那就是满门炒斩的大罪了… 琼州城百姓,也不全都是傻子,一听得七里镇云家倒霉了,再看看自家父母官的神色,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但皇上既然喜欢玩微服,他们也装作不知道就好了。 但还是有数匹快马日夜兼程赶往下一个城池,豫州… 待得公治明等人慢悠悠走到的时候,就发现豫州的街路好似被牛犊子舔过一般,走路都容易打滑。街上无论是卖货小贩,还是拎着菜篮子的妇人都穿着绸缎衣衫,一脸“幸福美满”。 丁薇掀着车帘看了一路,想起前世每次家里茶楼对付那些检查部门,也是这般模样,于是笑得半死。 公治明自然又是黑了脸,想着以后怕是看不到百姓的真实模样了,又算计着时日差不多,就下令快马加鞭赶回京都了。 一别两月,丁薇却觉得好似隔了几辈子那么久远。待得望见月光下,自家庄园的大门,她即便极力忍耐,到底还是红了眼圈儿。 农家人都是早睡早起,如今又正是农忙的时候,白日里给苞谷拔草,大人孩子都晒成了黑炭一样,吃了饭就各自寻了凉快的地方呼呼大睡。 结果,夜半,庄园里养着的七八条土狗却是猛然狂叫起来。 于是家家户户的男人和后生们就先爬了起来,抄起门边的棍棒冲了出去。 尉迟悔先前也没少往庄园跑,倒是一众农户们熟识,于是简单打了个招呼,庄户们就开了木栅门,放了车队进去。 待得见到下车的丁薇同公治明都罩了披风,众人也没多想。毕竟有尉迟悔在呢,丁家人总不会有什么危险。 丁老大同丁老二也听得了动静,披了衣衫出门就见马车停在门口,惊疑之下上前同尉迟悔见礼,末了还要开口问询,却被尉迟悔拉着进了门。 院子大门吱呀呀关了个严严实实,丁薇同公治明才把披风摘了下来。丁薇流了眼泪,上前抓了两个哥哥的袖子,哽咽道,“大哥,二哥,我回来了!” 丁老大同丁老二虽然少见妹子的颜面,但自觉大半月前还团聚过,不至于如此啊,于是两人就有些愣神。 到底还是丁老二精明一些,突然想起先前宫里来人说过,妹子中的毒有了解决办法,这会儿就猜得妹子是恢复了健康。 第298章 贵客和自家人 于是喜道,“妹子莫哭,爹娘也是一直惦记,快进屋同爹娘报喜。” 丁薇有些听不懂,但被二哥拉着也就进了正房,留下丁老大有些拘谨的请公治明这个妹夫一同进屋。公治明温和笑着问询二老的身体,日常可缺少吃用之物,听得丁老大倒是放松许多,笑呵呵应着。 秦睿主仆慢悠悠随在后边,也不说话,只借着灯笼的灯光打量这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农家院子,实在有些不相信,东昊的外戚居然如此简朴度日,若说公治明吝啬,只看丁家人待他又敬又亲近,也不像厌恶的样子啊。 两人也不说话,待得迈进屋子才见丁薇已是被一对儿老人家拉到了跟前。 吕氏虽然想念闺女,但大半月前刚刚看到,又住在闺女的庄园,吃用都舒坦,身体倒是将养得很好,脸色也红润。丁老头儿更是每日带着庄户门忙着田里庄稼,偶尔晚饭后带着孙子孙女出去溜两圈儿,也觉舒心。除了先前惦记闺女,变白的头发不能再养黑,其余都不错。 这会儿二老见闺女夜半赶来,也猜得是出了什么事,仔细打量闺女的神色,除了瘦了一些,气色很好,就同丁老二一般模样,喜道,“薇儿,可是你师傅把你身上的毒解了?” 吕氏眼尖,捞了闺女的手臂转动,惊讶道,“哎呀,薇儿的手筋接好了?你师傅的医术真是太高了!” 丁薇望着老娘鬓间的灰白颜色,老爹脸上纵横的皱纹,想起公治明说起二老先前如何惦记,她再也忍耐不住,一把抱了老娘的胳膊就哭开了。 “娘,是我回来了!薇儿想你,是薇儿不孝,让您担心了!” 吕氏突然被闺女抱得紧紧,肩头的衣衫也瞬间被闺女的眼泪浸透,很是有些惊慌,一边去望众人一边安慰道,“薇儿,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不是才见过没几日吗?是不是想娘了,你嫁进皇宫,怎么也不能…” 老太太说道一半,不知为何心头一跳,乍然就想起上次入宫时候,那个待自己冷淡疏离的“闺女”,别说这般搂抱,就是叫声“娘”都勉强,难道… “薇儿,你是不是…你才从外边回来?” 丁薇重重点头,哽咽道,“娘,我流落到大越去了,将军刚刚接我回来。” 丁家人听这娘俩说话,都是有些像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丁老二刚要问,不想吕氏已是抬手就给了自己一巴掌,末了抱了闺女大哭,“我这没用的老不死啊,自己亲闺女都认不出来了!薇儿啊,你跑哪里去了,娘想你啊?怪不得你瘦了,是不是吃亏了?薇儿啊…” 老太太哭得是肝肠寸断,抬手还要给自己掌嘴,却被丁薇死命拦了下来,跪地抱了娘亲的腿赔罪,“娘,都是我不好,以后再也不让您担心了。我回来了,哪也没受伤…” 丁家人终于后知后觉发现这事有些蹊跷了,丁老头儿哆嗦着嘴唇摸了摸闺女的头顶,又看看闺女灵活完好的右手,到底明白了。 “这才是薇儿,先前那个是…” “是假的!”丁老二忍耐不住嚷了起来,惊得简直不知说什么好。至于憨厚耿直的丁老大还有些发懵,拉了弟弟焦急问道,“二弟,到底怎么了?你快说啊!什么真的,假的?” 丁老二扫了一眼神色有些愧疚的公治明,猜度着这事不怕说,就低声提点兄长,“先前找到那个妹子,就是宫里那个是假的。这个才是咱们真妹子,才从外边赶回来。” “什么?”丁老大惊得大张了嘴巴,半晌合拢,最后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天下真有跟妹子长相一模一样的人?” 丁薇这会儿已是给老娘抹了眼泪,听得这话就拉了爹娘坐下,这才应道,“说起来也巧,我在外边遇到一家人把我错认成了被拐走的闺女,听说我们一模一样。后来将军找到我,才知道宫里那个,许就是人家丢的闺女了。” “那她不是我闺女,怎么还喊我娘?”吕氏也是恼了,好在自家闺女平安归来了,若是遇见事就等着家里去救,结果众人把这假货当真的了,岂不是耽搁了大事。万一真害了闺女性命,岂不是一辈子疼爱的都是一个假货? 众人闻言都齐刷刷望向公治明,毕竟假货是他用粮食和布匹从铁勒换回来的,身为枕边人,居然来媳妇的真假都分不出,实在是太说不过去了。 公治明有些尴尬,到底说了一句,“铁勒想要谋算一些东西,特意寻了同薇儿一模一样的女子骗过所有人。我本就有些怀疑,正巧薇儿在外送信回来,我立时就把她接回来了。” 丁薇也是赶紧附和,“是啊,宫里那个叫桃花,她家也有三个兄长和老父老母,当日看到我哭成泪人一样,盼着闺女回去呢。” 吕氏想起当初闺女下落不明,自己惦记的吃睡不香那个滋味,就叹了气。 “这么说起来,那也是个可怜孩子。既然你平安回来了,她若是没做什么坏事,以后就送她回家团聚好了。” “好啊,娘。”丁薇应了,赶紧扶着老娘重新坐好。 公治明还罢了,毕竟同丁家人也相识两年了,太过清楚这一家人的本分善良。但是秦睿却是初来乍到,很是把丁家老少打量个遍,末了忍不住感慨,怪不得丁薇总做烂好人,原来丁家也全都这个脾气。人家冒充了自家闺女,明显包藏祸心,他们居然还要怜惜人家骨肉分离,念着送人家回去… 许是他腹中鄙薄的太明显,丁薇一眼看到就笑起来,同父母兄长介绍道,“爹娘,这为是秦公子,我唤他秦大哥。先前流落在外,多亏他照拂,后来更是亲自驾车送了我几百里。如今身上旧病复发,要在咱们庄上住几月,等着我师傅出手诊治呢。” “啊,还有这事?”丁家人闻言,吕氏第一个就站了起来,连同丁老头儿和丁老大丁老二,都要给秦睿行大礼,谢他援手之恩。 秦睿哪里敢受,赶紧拦阻,末了反倒行了晚辈之礼,果然立时博得了丁家老少的好感。吕氏扔下闺女亲自去给秦睿拾掇西厢的空房,又搬出家里的新被褥,柜子里藏着的好茶具茶叶,甚至还有做给丁老二的新衣衫都拿了出来,两人身形差不多,暂时做个替换。 公治明看在眼里,心头微微有些酸涩,说起来丁家人一向待他恭敬有余,亲热不足,这般张罗款待还不曾有过一次… “怎么,你羡慕了?”丁薇悄悄握了他的手,低声笑问道,“放心,你是自家人,一辈子也享受不到这样贵客的待遇了。” 自家人? 这三个字就像一碗蜂蜜,彻底中和了公治明心头的微微酸涩,甜得特别又美味。他紧紧回握了丁薇的手,笑道,“我就喜欢做自家人。” 丁薇笑嗔了他一眼,转而又嘱咐道,“你一会儿还不是要回宫去?记得明早一定把儿子送来,我想儿子想疯了!也不知道这小子还记不记得娘了,胖没胖,吃饭多不多…” 公治明爱极她这个模样,就有些留恋不愿走,低声道,“我陪你睡一晚,明早再赶回去,左右离得也近。” 丁薇听得那个“睡”字,脸色立时就红了,想说什么又怕家里人听到笑话,最后只能狠狠又瞪了公治明一眼就不再看他。 明亮的烛光照在丁薇脑后的银簪上,银色的光亮再晃到她的脸颊,分外柔和,看得公治明一时呆了眼。转而醒过神来就转向丁老二问道,“家里还有薇儿的卧房吗,城门早关了,我们歇一晚再回去。” “啊?”丁老二本也注意到妹子夫妻说笑低语,心里自然替妹子欢喜。一个女子流落在外,不论是不是遭遇过什么恶事,清白总是要受人诟病,特别是妹子嫁的是帝王,伴君如伴虎,谁知道是不是前一刻还宠爱有加,下一瞬就弃如敝履了。 这会儿突然听得公治明这般问,那些担忧立时就没了。 丁老二赶紧应道,“正房的西两间一直给薇儿留着呢,日日都拾掇擦抹,被褥也干净。不如今晚就在这里歇下吧!” 公治明点头,吩咐尉迟悔道,“明早再回城!” “是,主上。”尉迟悔应了,末了哈哈笑着请丁老二开了前院倒座房的门。倒座房三间,一间放了桌椅做门房儿,另外两间都是大铺的土炕,躺上二十人不成问题。尉迟悔等人也都住过,安排好巡夜的兄弟,奔波多少日的众人几乎是倒头就睡着了。 公治明牵了丁薇的手也进了西二间,待得秦睿陪着吕氏回到大厅,只见到丁薇一片裙角,眼底免不得就多了一抹黯然。 吕氏看不出,还笑道,“秦公子太客套了,我就说薇儿同将军必定安歇了,不用道谢了。您也早些睡吧,把这里当自家,缺什么少什么就说一声。” 秦睿笑着点头,末了同丁家人低声说了几句就回西厢睡了。 丁家人夜半被搅合起来,大惊大喜之下也觉疲惫,简单拾掇一下茶碗,也都睡下了。 很快,整个院子,整个农庄都安静了下来。机警的夜虫又爬了出来,树上的鸟雀探头看了半晌热闹也重新把脑袋埋进翅膀,安心睡下了。 第299章 安养终老的好去处 夜风吹过,隐隐听得西厢房里传来地不可闻的细语。好奇之下,夜风就跑去扒了窗缝儿,结果没一会儿就羞得转身跑掉了,也把那屋里满溢的甜蜜和温暖带去了人间各处… 盛夏的早晨,难得的凉爽。不知什么鸟儿清脆的叫声唤醒了沉睡的秦睿,睁眼望望糊了雪白窗纸的窗棂,已是一片通亮,再望望棚顶一根根整齐排列的檩子,身上松软的棉布花背,他好不容易才想起来如今是身在何方。 许是昨晚土炕烧了一把火,不冷不热,睡起来刚刚好。许是不必惦记夜里有人摸来割断他的喉咙,许是不必对着那些伪装的笑脸。 这一晚,好似是出生以来第一次睡得这么安心,在一个农家院子的土炕上。 再瞧瞧炕尾睡得依旧鼾声四起的秦全,他就掀开被子下了地。 窗扇悄悄推开小半,不大的院子就尽收眼底了。 丁老头儿正带着大儿子从屋里走出来,爷俩望望晴朗的天空,脸上都带了喜色,今年风调雨顺,秋时肯定是个大丰收。爷俩在院角寻了昨日放下的锄头,扛上肩头出了院子。 吕氏从正房一侧充作灶间的耳房里撵出来,小声嘱咐道,“老头子,早点儿回来吃饭!今日家里有客呢!” “知道了!”丁老头儿头也没回,只挥了挥手里的烟袋锅儿。 吕氏笑骂两句,也就回灶间忙碌去了。 廊檐下的一丛花木之后藏了一男一女两个孩童,一个七八岁一个四五岁。男孩脑后留了鼠尾巴,穿了大红的小褂,生的虎头虎脑,很是可爱。旁边的小丫头则穿了碧绿色的衫裙,头上扎了两个小辫子,随着身子甩来甩去,唇红齿白,笑起来眼睛同月牙儿一般。 两个孩童瞧着院里没人,男孩就蹲下身子,费力扛着女孩子坐在肩头,女孩则努力把手里的点心塞进廊檐下吊着的鸟笼里。鸟笼是用细柳条编制,关了一只毛色鲜艳的鸟雀,叽叽喳喳叫得欢快,却看也没看两个孩子辛苦送上的吃食。 女孩子有些失望,瘪着嘴巴就要掉眼泪,男孩许是想安慰妹妹,但忘了妹妹还骑在自己脖子上,脚下一软就要摔倒在地。好在丁薇正好从屋里出来,伸手救了侄儿同侄女,抬手再他们额头嗔怪的点了点。 “两个淘气包,大早晨也不老实。若是摔坏了怎么把,脑子磕傻了,怎么读书考状元?” 两个孩子方才吓得厉害,这会儿被姑姑抱在怀里就又欢实起来,一边一个抱了姑姑的脖子,嚷着,“姑姑,我想你了,我想吃糕糕!” 丁薇好笑,抬手摸摸他们的小脑袋,假装恼怒道,“原来你们想姑姑是因为姑姑做的糕饼啊?” “不是,我们想姑姑,也想吃糕糕!” 两个孩子解释不明白,急得小脸通红。丁薇憋不住笑出了声,重重在两个孩子脸上亲了一记,末了拉着他们进屋去翻点心。秋香色的纱衫,碧绿的细布裙子,衬着纤细的身影,转眼间又消失在在门口… 秦睿深深吸了一口新鲜又湿润的空气,好似整个人都轻快了三分,这就是家的感觉吗,也许有吵闹有纷争,但总是在一个屋檐下,喜乐同担,甘苦与共… 秦全不知什么时候也醒了过来,躺在炕尾偷偷抹了抹眼角。先前他还反对,如今倒是庆幸主子再次来了东昊,即便解毒无望,能这样安宁喜乐的过段时日也是极好的。 “醒了就赶紧起来打水去!”秦睿听得动静,扭头笑骂秦全,“洗漱吃饭之后,咱们也去庄里转转,将来买个这样的小庄安定下来,也是安养终老的好去处。” “好咧,主子。”秦全笑嘻嘻跳下地,一边麻利的穿鞋一边“抱怨”道,“到时候主子可不要养鸟雀,叽叽喳喳扰人清梦呢。” 秦睿正抬手倒凉茶,听得这话差点儿一口喷出来,“呼噜打得山响,有人把你抬跑都不知道!” 秦全挠挠后脑勺,堆着笑脸跑了出去。 很快,黄铜盆里装了温水,崭新的布巾,就被送了进来。 秦睿换了一件鸦青色长衫,翠玉簪束发,衬着柳眉丹凤眼,高鼻红唇,越发比女子更美了三分。待得他甩着袍袖出了门,立时让丁家人看呆了眼。 昨晚灯光昏黄,加者乍然听说真假闺女这样惊悚离奇之事,众人虽然客套,但也没心思多理会秦睿。这会儿突然见得西厢房里走出一个风流倜傥,邪魅俊美的贵公子,怎么会不吃惊? 不同于公治明的阳光威武,也不同于方信的温润儒雅,秦睿身为男儿,偏偏眉眼间藏了属于女子的娇媚,但又不会让人误会他的性别,美得独特又诡异。 这样的出色人物,丁家自然少见,别说刚刚出门来的刘氏和王氏,就是吕氏也是愣了神。 倒是丁薇正给两个吃点心的孩子擦嘴,抬眼见秦睿这幅骚包模样,很是不雅的翻了个白眼。 “秦大哥,起得真‘早’啊!” 秦睿一甩袖子,笑眯眯走到众人跟前,先是给吕氏行了礼,这才应了丁薇一句。 “许是觉得到家了一般,这一晚睡得极好,不小心就起晚了。” 果然,吕氏立时笑开了脸,应道,“到这里可不就到家了吗,秦公子,别客套,早饭都做好了,一会儿再多吃点儿。五谷杂粮最养人,多吃饭,再大的毛病也消了一半了。” “好啊,我听婶子的。”秦睿笑得晃眼,“既然是到家了,婶子也别唤我公子了,生分。我家长辈都唤我睿哥儿,婶子不嫌弃就一般唤我好了,听着就亲近。” “是吗,”吕氏有些迟疑,扭头瞧着自家闺女撇嘴翻眼的模样,猜得她同这秦公子想必也是相处亲近,于是就笑道,“那好,我就不客套了。睿哥儿,赶紧来吃饭了。早晨时间紧,做不得什么好的。中午时候让薇儿下厨多做几个好菜,她手艺最好。” “薇儿妹子手巧恐怕也是像了婶子,我先尝尝婶子的手艺。” “这你就不知道了,我家薇儿是梦里拜了山神奶奶为师,学的好手艺…” “这么神奇?” 这一老一少说的热闹,很快堂屋里就放了桌椅,摆好了碗筷,正好丁老头儿爷俩从田里回来,一家人就开饭了。 刘氏王氏带着孩子在门口小桌儿,剩下所有人包括秦全都被拉着坐了大桌儿。 包谷面的稀粥,白胖的肉包子,四样小菜,众人都是吃得香甜。秦睿一连吃了四个大包子,连连赞着吕氏手艺好。吕氏被哄得眉开眼笑,直说以后常给他蒸。 丁薇也没少吃,昨晚“奋战”消耗的体力终于都补了回来。于是就开始望向门口,盼着早起进城的公治明赶紧把儿子送来。 好在,饭桌儿刚刚撤下,院子外边就人喊马嘶热闹起来。丁薇飞跑出去,正接了从车辕上跳下来的云影。 主仆两个抱头痛哭,云影一向冷情寡言,这会儿哭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姑娘,你终于回来!主子啊,你去哪了?” “不哭,我这不是回来了嘛!”丁薇也是使劲摸着眼睛,若说她身边的几个丫头都还忠心得力,但只有云影从一开始就陪在眼前,虽然寡言少语,但只要她需要帮忙,她总在身边,从未离开。两人名为主仆,实际比姐妹还亲。 “主子,主子!”两人正哭着,连翘白术,连同抱了个安哥儿的老嬷嬷,还有程娘子三个也下了车了,哭着围了上来。 “主子瘦了,呜呜…”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只有安哥儿眨巴着大眼睛,趴在老嬷嬷怀里望着娘亲不肯说话。 丁薇望着久别多日,夜夜在梦里出现的儿子,心里像刀割般钝痛。想要一把抱了他在怀里,又怕突然下到孩子。只能忍了眼泪,伸出手,极力笑着望向儿子,“安哥儿,娘回来了,让娘抱抱,好不好?” 安哥儿皱着眉头吸允着胖嘟嘟的手指头,沉默了好半晌才好似终于认出了亲娘,于是开口试探问了一句,“娘?” “哎,儿子,是娘啊!” 丁薇再也忍耐不住,一把抱了儿子牢牢裹在怀里,眼泪泉水一样哗哗淌个不停。 “儿子,娘想你!你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听爹爹的话?” “娘…娘!” 母子连心,安哥儿即便年幼,小心眼里记不住太多事。但这会儿贴着娘亲温暖的怀抱,嗅着熟悉的味道,终于想起当日突然没了娘亲的惶恐,于是死死抱了娘亲的脖子,大声哭开了。 “娘,不走,呜呜,我要娘亲!” “儿子不哭,娘在这里,娘再也不走了!” 丁薇这会儿恨不得给自己几巴掌才好,什么瘟疫什么洪水,管它死多少人呢。怎么就耽搁了那么多时日,应该早早回来同儿子团聚才是。不过两岁的孩子,突然没了娘亲,若是心里留下什么阴影,可就后悔莫及了。 娘俩这一哭,惹得古嬷嬷和云影又跟着抹眼泪,吕氏听得动静从灶间跑出来,见此赶紧劝慰道,“大伙快进屋,都在门外站着像什么。薇儿这是回来了,咱们都安心,该高兴才是!” 说着话儿,老太太也见到大外孙了,欢喜的赶紧伸手要接,奈何安哥儿抱着娘亲的脖子死活不撒手,小猴子一般拘得紧紧,惹得吕氏在他肥嘟嘟的小屁股上“重重”拍了一记,“没良心的小子,有了娘亲就忘了姥姥了!” 第300章 借你长衫擦擦手 众人都是擦抹了眼泪,听得这话也跟着笑起来。 一时间拾掇了马车上的吃用之物和行李,众人呼啦啦进了院子。刚刚安静没一会儿的院子又热闹了起来,先前众人都是来住过的,熟门熟路在西耳房放了行李,丁薇就抱了安哥儿坐在廊檐下。 古嬷嬷带着众人恭恭敬敬跪地行礼,丁薇亲手扶了她们,又回了半礼谢过众人惦记她安危,又细心照料安哥儿。 不必说,叙起前事免不得又要掉眼泪,古嬷嬷到底年岁大了,拉着主子的手看了又看,瞧着并不像吃了大苦头的模样就彻底放了心,告个罪回耳房歇息了。 留下程嫂子本来就是和气的,几个丫头就像没了老虎镇山的猴子,立时活泛起来。 云影还罢了,除了手里不停的给主子倒茶,拿点心,剥松子核桃等吃食之外,并不曾多说。倒是连翘同白术两个年岁小,先前所经之事又太过离奇,这会儿终于见到真正的主子回来,就噼里啪啦说完了。 “主子,你不知道宫里那个假货特别能装,一要露馅就说头疼。” “就是,云丫还帮着打掩护。先前皇上还在宫里,那假货总缠着皇上陪她说话儿,但出门都要皇上抱着。这几日皇上不在宫里,那假货差点儿把院门瞪出个洞了!” 说完这些时日宫里的大小诸事,两个丫头又说起那假主子的坏话儿,听得云影赶紧干咳两声拦了下来。 “姑娘不要多心,皇上也是试探这女子。实在是因为她同您长得太像了,若不是皇上发现蹊跷,连我在内,所有人都以为她真的是您了。” 连翘同白术也反应了过来,赶紧帮忙打着圆场,“影姐姐说的对,后来真相大白了。皇上再没找那假货说过话呢!” 程娘子也去耳房寻了宫里带出的包裹,一样样拿了她这些时日做的新衣裙给丁薇看过。 “主子,这是给您做的几套新衣裙,都是南边进贡来的好纱料。还有皇上一早让内作监把新首饰也都送过来了,这珊瑚还是我家大娃大爹在海南运来的。” 丁薇感念于几人的好心维护,自然也不会在这样重逢的时刻,纠结公治明是不是抱了别的女人。她兴致勃勃捡了一朵精致的珠花插在福儿头上,又挑一条珊瑚手链套上大宝的手腕,末了笑道,“我当初不过一说,没想到程管事他们还真找到海南岛了。这珠子和珊瑚成色真是不错!” 吕氏带着刘氏王氏刚刚做完活儿,过来见了那一匣子耀眼之极的首饰也都羡慕。丁薇从不吝啬,更何况刚刚就别重逢,又分了两个嫂子一人一件,末了哄老娘,“这些首饰没有合适的,影说宫里还有很多大珠,等我回去就特意给娘打一套头面儿。” “不要了,只要你平安无事,娘别的什么都不求。”吕氏挥挥手,看着闺女和外孙都在身边,真是万分满足。倒是王氏同刘氏手里捏着首饰,又见自家儿子闺女也得了一件,就越发欢喜了。 老少女子们聚在一起,说完首饰说衣衫,说完衣衫说吃食,那个热闹劲儿,听得刚进门的秦睿主仆同丁家父字差点儿被声浪扑倒。几人互相看看,都觉好笑。 好在女子们终于还记得本分,一见田里做活儿的回来,都赶紧起身去整治午饭。 安哥儿毕竟小孩子心性,贪玩的厉害,早从娘亲怀里下来,带着大娃二娃同大宝福儿跑去院角的大树下祸害蚂蚁去了。 丁薇换了一套旧布衣裙,包了头发,挽了袖子兴致勃勃整治酒席。 云影加上连翘白术帮忙打下手,刘氏烧火,顺带做个杀鸡宰鸭的粗活,至于吕氏同挺着大肚子的王氏通没让进灶间。 当初,买下这个庄园就是看中了五脏俱全的优先。农庄虽然不大,但有座不高的小山,平日采个蘑菇,砍个柴都便宜。山下还有一个小池塘,想要看什么“接天莲叶无穷碧”的美景不成,但养些易活的草鱼鲤鱼之类还是很容易。水塘不远又有鸡场和猪场,几乎不用进城,在庄里转一圈儿就都齐全了。 早起时候,丁老二就看着庄户们杀了一头最肥的猪,挑了排骨和腰条、后鞧,送回几大块,剩下就分于庄户们一同打牙祭了。 鸡场的小鸡杀几只,鸡蛋捡一篮子,菜地里青菜摘一筐,池塘里的活鱼来几条,样样新鲜至极。 丁薇耳里听着院里孩子们欢笑,偶尔瞧一眼门外的晴空,脸上的笑遮也遮不住。 一口大锅,两口小锅,外加一只炉灶,很快都被她分派了任务,这个炸着肉丸子,那个焖了米饭,不大一会儿,灶间里的香气就传了出去,渐渐溢满了小院儿。众人嗅了,无不感慨不已。 丁老头儿坐在门槛上磕打着烟袋锅,末了蓄了烟叶点燃,慢悠悠吐着眼圈儿。一旁的吕氏同古嬷嬷一起坐着针线,偶尔低声猜测着做了什么好菜,至于王氏,孕妇本就嘴馋,这会儿擦口水都来不及了。 大宝带着弟妹凑到灶间门口笑嘻嘻探看,连同大娃二娃一人得了一碗肉丸子,坐在树下一字排开,吃得各个嘴巴都油乎乎的。 安哥儿不知是同谁学的,很会哄人,屁颠颠端着碗跑去门口,挨个喂了姥姥姥爷还有古嬷嬷,每人一颗肉丸子。喜得老头儿老太太们都眯了眼睛,一迭声的推辞,直让他自己吃。可是胖小子却有倔脾气,一定让他们吃。 丁薇正好出来到廊檐下摘红辣椒,见此就笑道,“娘,孩子孝顺你们的,你们就接着。让他自小养成习惯最好了!” 听得这话,三老就都张口接了肉丸子,末了重重点头说,“好吃,安哥儿喂的肉丸子就是好吃!” 胖小子喜得摇头晃屁股,正巧秦睿从田里回来脏了衣衫,重新换了干净长衫,胖小子就跑了过去,小胖手抓了肉丸子跳脚儿,“吃,舅舅吃!” 秦睿看得怔愣,好半晌才醒过神来,慢慢蹲下身子,张口吃了那个肉丸子。肉丸子是猪肉混了糯米同香菇一同过油炸出来的,软糯鲜香,很是美味。但秦睿却觉其中好似还添了一些别的什么,惹得他鼻子乍然有些酸。 他想说什么,又怕跑了嘴里的味道。结果胖小子却是毫不客气的在他的月白长衫上擦了擦手,然后抱着碗跑掉了… “哈哈,这淘气小子!” 众人忍耐不住都是大笑出声,吕氏赶紧起身上前,一边掏了帕子帮忙擦抹一边说道,“睿哥儿刚到,不知道我家安哥儿的小脾气呢。方才你吃了丸子,没给他什么小玩意做回礼,他这是恼了,拿你的衣衫出气呢。” 秦睿听得哭笑不得,又望向大树后探头探脑的胖小子,眉眼间能寻出公治明七分影子,想要恼又舍不得,最后只能把这条长衫的“仇恨”又记在了公治明头上,子债父偿,天经地义! 丁薇还不知道儿子的“恶行”,眼见菜色做出一半,她有些犹豫是不是往宫里送一些。哪怕心里惦记掐公治明两把出气,但又舍不得落下他一个,于是就道,“影啊,你跑一趟,给云伯送些吃食。记得快去快回,咱们等你一起开席!” 云影探头一瞧主子手里捡的大半都是皇上爱吃的,就忍了笑应道,“好啊。” 丁薇被她笑得有些脸红,麻利的装了满满一只大食盒就撵她出门了。 庄子里常备了马匹,云影又是骑马高手,一手食盒一手缰绳,飞快跑得没了影子。先前在午后府里就是这般,众人都是习惯了,倒是秦睿问得原因,神色里很有些羡慕和复杂。 光明殿里,刚刚下了朝,灌了一耳朵争执的公治明揉了揉眉头,有些后悔昨晚征战不休,又同朝臣“勾心斗角”一上午,难得居然有些疲惫。 云伯已是知道丁薇回来的消息,见主子这个模样,还有什么不清楚的,赶紧张罗了参茶送上来。末了又琢磨让御膳房整治些“好菜”,给主子补补。 方信听得公治明回来,也是递了牌子来见,大殿里没有外人,他就抢了好友的参茶大大喝了一口,末了抱怨太浓,气得云伯吹胡子瞪眼。 正这样的时候,跑的满头薄汗的云影送食盒来了,公治明同云伯一见那方方正正的大食盒,脸上的笑意就遮也遮不住。 而方信直接开了盒子,一见里面的红烧肉,浇汁鱼,连招呼都顾不得打就跑掉了。 公治明眼见云影摆好碗筷,也是频频往门外张望,就问道,“可是庄里有事?” 云影赶紧摇头,脸红的应道,“主子说等我开席,让我早些回去。” 公治明失笑,摆摆手道,“去吧!” 云影大喜,匆匆行了礼也跑掉了。 云伯笑呵呵舀了最爱的鱼香蛋羹,边吃边嗔怪道,“这丫头越来越没规矩,都是丁姑娘娇惯的。” 公治明扫了一眼老爷子吃得香甜,想了想就把七里镇一事瞒了下来,还是让老爷子好好吃顿饭吧。 城外庄园里,田野一片生机勃勃,家家户户炊烟袅袅,院子飘散的肉香惹得老狗们都伸长了舌头,馋的口水滴答。 丁家院子里,丁薇估算着时辰差不多了,于是就趴在灶间门口喊道,“放桌子,开饭了!” 第301章 心惊肉跳 方才还闲话儿的众人立刻动了起来,两张桌子被挪到了树下,太师椅太占地方,倒座房里的长条凳就被搬了过来。一盘盘菜色被端了上来,小鸡炖山蘑菇,香煎豆腐,干炸里脊,红烧肉,糖醋排骨,简直丰盛至极,只鱼就做了两样,红烧和浇汁儿。 几个孩子都欢喜的拍手,大眼睛眨巴着望向大桌儿,只等着长辈们动了筷子,他们就可以开吃了。 结果,丁老头儿刚刚拿起筷子,方信就一阵风似的从门外奔了进来。 丁薇惊喜的站起身迎过去,嚷道,“方大哥,你怎么来了?” “哈哈,”方信笑得爽朗,上下打量丁薇几眼,末了道,“我一看食盒里的饭菜就猜到是你回来了,话说,你这丫头跑哪里去了,害得我馋得半死,好久没吃到你做的饭菜了。” “那大哥今日多吃些,”丁薇引着他入席,吕氏也笑着招呼道,“方公子快来坐,可是好些日子没见了。” 因为都是客,方信也被让到秦睿旁边坐了。这两人一个俊美邪魅,一个温文儒雅,好似火焰同湖水一般,一动一静,却都是难得的翩翩佳公子,看的众人都是赏心悦目,胃口更是大开。 云影落后了几步进了院子,也不用众人相让,直接坐去了小桌儿,同程嫂子一起照料几个孩子。 连翘和白术则站在两桌旁边盛饭布菜,笑嘻嘻忙个不停。 原本闷热的夏风,许是因为别处下了雨的关系,难得微微带了一丝凉意。饭菜的香气,众人的欢声笑语,在小院上空逸散开去,惹得飞过的鸟雀都心生留恋,不愿飞离。 秦睿自幼喜文不喜武,若不是为了压制身体里的寒毒也不会习学内功,练习轻身功夫和剑书。而方信也是重文轻武,除了会骑马,三脚猫功夫连丁薇都把他放倒。 这会儿两人坐在一处,两碗苞谷酒下肚儿,好菜吃着,开怀之处就不约而同吟诗作赋,结果不必说,臭味相投。 最后众人都吃饱喝足,两人依旧在推杯换盏,比着赛的把肚里的存货往外折腾。方信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丁薇送给孙家刻印的那些诗集,他几乎都有,日日诵读,自然比秦睿这个外乡人要胜出一筹,惹得秦睿佩服不已。 而方信也待秦睿亲近许多,两人推杯换盏,吟诵完了夏日的山林,田野,一直到晚霞满天才醉的不成样子,勾肩搭背去西厢房睡了。 众人都是好笑,简单下了一盆过水面,拌了焯好的叶菜,酱肉丝,葱花,吹得大半饱也去睡了。 丁薇抱了儿子圆滚滚的小身子,亲了额头亲手指,亲完手指亲脚趾,痒得胖小子咯咯笑着躲避。丁薇装作老虎模样,一定拘了儿子在怀里“欺负”,惹得胖小子更是尖叫不停。 云影一边忙着铺被褥一边笑嘻嘻看着,连翘和白术都被她撵走了,盼着晚上给主子守夜,同主子多说说话。 可惜,被褥也铺好了,胖小子也揉着眼睛要睡了,院子外边却响起了马蹄声。不必说,公治明又跑来了… 云影苦着脸回了耳房,留下一身热汗的公治明抱了又清醒过来的儿子笑道,“这丫头怎么这脸色?” 丁薇嗔怪的瞪了他一眼,起身想要给他去烧洗澡水,“我们正准备好好说说话,你又跑来凑热闹!” 公治明摸摸鼻子,很是无奈。换做别的女子,怕是要挖空心思讨他欢心,结果到了这里,居然还被嫌弃了。 “好了,别折腾烧水了,打水投块布巾擦擦就好了。” 丁薇出门看了看,爹娘同家里人都睡了,就果真打了一盆水,替公治明擦去汗渍,又寻了一件干净的细麻衫照料他穿上。公治明许是热的狠了,干脆把头发打散,再拿了大蒲扇扇了几下,那模样比村汉也斯文不到哪里去,任谁也猜不出这人是东昊的主宰。 丁薇倒水回来,看得只穿了肚兜的儿子露出白乎乎的小屁股趴在爹爹怀里蹭凉风。公治明摇着蒲扇,生怕风大惹儿子寒凉,风小又怕儿子热到。这般伺候人的活计,他当真不擅长,反倒把自己又忙了一脑门薄汗。 丁薇看得好笑,抬手在儿子屁股上拍了一记,撵他们爷俩躺好,然后一边摇着蒲扇替他们扇着,一边问起些琐事。 公治明累了一日,半眯着眼睛有一搭无一搭的应着,很快就揽着儿子睡着了。 丁薇寻了一床薄被替着爷俩盖了肚子,末了睡在旁边,静静听着一大一小的呼噜声,嘴角带着笑也是睡去了。 终于回来了,她的夫君,她的孩儿,她的家人,她的友人,都在… 那些洪水,瘟疫,那些流落在外的彷徨无助,这一刻都好像被远远抛去了天边,留下的都是温暖和心安… 轻轻浅浅的呼吸声终于变得绵长,公治明慢慢睁开了眼睛,起身替心爱的妻儿盖了被,挨个在她们额头亲了一记,这才重新躺好,修长的手臂环着妻儿,好似怀抱了整个世界… 宁静安逸的夜晚,永福宫里却有人翻来覆去睡不着。好似野兽对于危险有种莫名的直觉,即便夜已过半,云丫依旧睡不着,总是心惊肉跳不已。 她悄悄挪去窗边,隐隐听着外边侍卫的脚步声,眉头紧紧皱成一团。待得扭头见得床上睡得香甜的“丁薇”,就有些气不打一处来。听说今日皇上回来了,忙了一日政事,她本以为晚饭时候皇上会过来,到时候胡乱寻个借口让皇上带她们出宫走走,她就有机会把东西送出去了。 可惜,左等右等,宫里都关门熄灯了,也不见皇上过来。想起当初主子在的时候,每日里不用人去送信,皇上就巴巴的一日跑几趟,说到底还是这个假货没有本事哄得皇上欢心。 “没用的东西!” 云丫暗骂,忍了又忍才没有甩她两巴掌,末了重新躺回床上,脑子里却是乱七八糟想个不停,结果早晨起来免不得又挂了两个黑眼圈儿。 当归带着橘梗进来俯视“主子”洗漱,神色里却是掩盖不住的喜气洋洋,同云丫倒成了明显对比,惹得“丁薇”都不自觉往当归跟前靠,吃饭也只让她帮忙布菜。 云丫实在忍耐不住,抓了个空挡就上前笑道,“当归,皇上不是昨日就回来了吗,怎么还不来探望主子?也不知道寻到了解药没有?” 当归眼底闪过一抹嘲讽,手里却是照旧忙个不停。 “皇上回来就在处置朝政,想必今日就该过来了。妹子就是因为这个没睡好,眼圈黑得跟笔墨涂过一样。” 云丫干笑,伸手揉了揉眼圈儿,“是主子想皇上呢,昨晚说了一晚梦话,都没敢睡实。许是宫里住久憋闷,昨日嬷嬷带小主子去庄园时候,主子也随去小住就好了。” “恐怕不是主子想出去,是你想出去吧?” 当归一句话惊得云丫差点儿白了脸,好在她紧接着又笑道,“你想出去玩,别打主子旗号。主子这病症随时发作,不能离宫太久,否则皇上就带主子一起出门了。” “啊,原来这样啊。”云丫做了失望的模样,又道,“那我一会儿去光明殿守着,皇上下朝就请她过来看看主子。” “你留下伺候主子吧,主子离了你一刻都不行。一会儿我过去…” “不,我同你一起去,也好多日子没出去走走了。” “好吧。” 当归似笑非笑的瞄了云丫一眼,看得她越发心虚,却也不愿收回话头儿。 待得吃了早饭,数着乾坤殿前的钟声,云丫就扯了当归出门,“丁薇”听得是请皇上,也是赶紧喊了橘梗帮忙换衣梳妆。 公治明刚刚下了朝,方才琼州府尹请罪的折子已经送到了。碰巧今日云伯没有跟着上殿,这会儿刚刚带人送了茶水点心上来。公治明眼见殿里没人,就把云伯请到椅子上坐了,末了说起七里镇之事。 云伯听完,好似想喝碗凉茶,但双手却抖得不成样子。最后到底老泪纵横,哽咽道,“先前老奴留在老家的长随曾送过信来,一来老奴没有空闲回去探看真假,二来也是不愿相信寿儿…” 可怜天下父母心,哪个孩子在父母眼里都是最乖巧聪慧的好孩子。谁也不愿意相信自家儿子成了一个杀人恶魔。 “老奴总可怜他摔残了腿,哪里想到反把他娇惯成了这个样子?” 云伯慢慢站起身,又直直跪倒磕头,趴伏在地上,“谢皇上手下留情,饶了他一条性命,还给云家留了香火。都是老奴…都是老奴教养不到,害得皇上为难了。” 公治明望着云伯几乎全白了的头发,想起这么多年相依为命,心头酸涩,上前扶了老爷子沉声道,“云伯,这么多年,没你操劳,就没有公治家如今的荣光。不论公治家将来如何,你都是公治家的长辈。我,还有安哥儿,薇儿,都会照料您终老。” “谢皇上厚待,但老奴…老奴许是老了,最近时常觉得力不从心,怕是伺候不了皇上了。若是皇上准许,老奴想…想回七里镇老家教养庶孙。云家出了一个杀人魔就够了,再不能再毁一辈人…” 第302章 月光下的黑影 公治明自然不能答应,即便回武侯府他也不能答应,更何况还要回七里镇。他手下用力气把老爷子扶了起来,沉吟半晌就道,“云伯,你若是回了七里镇,实在太远。就算安哥儿想您也不好经常去看。不如,我在薇儿的庄园一侧再建一座庄园给您,再把云茂接来。您老既能安养总老,也能时刻教养云茂,如何?” 七里镇说是云家的家乡,其实老爷子自小就跟在老太爷身边,后来又专心照料公治明,对于家乡早已陌生至极。方才说要回去,不过是心灰意冷。实际也真是舍不得京都和这些熟人,这会儿听公治明安排妥当,想了想也就没在坚持。 “好,老奴听少爷安排。” 公治明赶紧喊了风九把老爷子送回去歇息,末了长长舒了一口气。常有人说大义灭亲,其实这四个字着实沉重,哪怕他贵为帝王,也实在棘手。 想起农庄里不知如何悠闲度日的妻儿,他眼底难得见了一丝笑容,刚想换身衣袍出宫去凑个热闹的时候,风九送完人就来禀告,“主子,云丫同当归在殿外,想请您去看看…嗯,永福宫那位。” 公治明皱了眉头,先前为了套问丁薇的下落,免不得敷衍几分。如今妻儿都在身边,他就不愿在逢场作戏,于是一摆手,吩咐道,“随便打发了吧,一会儿随朕去农庄。” “是,主子。”风九听得眉开眼笑,这两日随主子过去可没少混吃混喝,就是尉迟悔手下那些专门陪着皇上出门的亲卫,都是要抽签才能决定这样的“肥差”落到谁头上。 大殿外,当归站在廊柱阴影里,很是自在的模样,惹得一旁的护卫都多看她两眼。倒是云丫极力隐藏着眉眼间的急色,一见风九出来就赶紧奔了过去,问道,“小九,皇上什么时候过去看主子?” 风九为难的皱了眉,小声应道,“皇上刚回宫,很多政事没处置,今日怕是没空闲过去了。你们还是先回去吧,皇上一得了空闲,我就提醒皇上一声。” 云丫闻言就有些忍不住了,抓了他的袖子埋怨道,“你是不是没同皇上说,主子头疼呢,就等着皇上去探望啊!” 风九不着痕迹扯回袖子,恼道,“我说了,但皇上总要以江山社稷为重啊。主子头疼就赶紧寻山大夫诊脉开药方,等魏老爷子解了毒就好了。” 云丫还要说话,当归却是拦了她道,“走吧,云丫,出来这么久,主子身边不能离了人。皇上有空闲,定然就过来了。” 说着话儿,她就半推着云丫穿过小门回了永福宫。眼见小小的角门关闭,不知为何,云丫心里的惊惧更重了,好似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在发生。她必须尽快找到办法脱身,实在不成也要把方子送出去… 细心装扮过的“丁薇”正站在廊檐下张望,见只有当归同云丫两个回来就极是失望,忍不住问道,“皇上呢,怎么没来?” 说着话儿,她就要走下台阶,结果却脚下一绊摔了下去,当归同橘梗赶紧去扶,云丫眼珠儿一转就撒腿跑了出去,“我去寻山大夫来给主子诊治啊!” 台阶不过三四级,“丁薇”自然不会有什么伤处,但当归同橘梗还是“惊慌”的嚷着把她扶了起来,末了眼见云丫跑出了门,两人对视一眼都是一脸了然。 没过多大一会儿,果然云丫就引了山一过来。山一诊了脉,照旧开了一些温补的药方罢了。待得送客的时候,云丫却是殷勤伺候着主子,没有再出门。 太阳西斜,一点点落下了西山头,许是晴了几日,老天爷打算下点儿雨给人间降降温。天边难得没有红霞,反而有厚厚的云朵累积,很快居然就刮起了大风。 山雨欲来风满楼,皇宫各处的太监宫女们都开始忙着拾掇怕湿的物件儿,把盆花搬进空殿,抱回晒了一日的被褥衣衫。 待得雨点落下来的时候,整个皇宫都彻底安静下来。宫里主子少,活计自然也少,不当值的太监宫女们就各自聚在一起,做些针线,说些闲话儿,甚至偷偷赌两把牌九,倒也难得自在。 但就在这样的时候,偏偏住在最北侧储秀宫的太监跑来报信,那位一直安静的好似不存在的铁勒公主居然害了重病,烧得不醒人事。 古嬷嬷同云影都不在,甚至皇上都出宫去了庄园,云伯也有些不舒坦早早躺下了。 当归无法,被储秀宫的太监催促苦求了几句,就寻了雨伞想去看看。 不等她出门,云丫却是跑出来嚷道,“主子头疼又犯了,怎么办,你们快来帮忙啊!” 当归惊了一跳,恨得跺脚,“什么事都赶一起了,这可如何是好?储秀宫那位也病了,也得去看看才成啊!” 橘梗应道,“不如我过去吧?就是听不懂那位主子说什么话啊!” 云丫赶紧道,“你们留下伺候主子,还是我过去吧。先前同主子在那边住了一段时日,倒是能听懂几句。” 当归犹豫了一瞬,到底还是点了头,“那你快去快回啊!” 说罢,她就带了橘梗进了大殿,呼喊着几个闻声赶来的宫女伺候着头疼得满床打滚的“主子” 云丫极力忍下眼底的狂喜,雨伞都顾不得拿就随着小太监跑出了院子。 大雨倾盆的夏夜,难得的凉爽,没有什么比一壶老酒一碟花生米,外加一只烧鸡更让人惬意的了。 皇宫西北角的通明门,旁边有个小小的屋子,平日里专供守门的太监和兵卒们落脚小歇。晚饭时候,几个太监去御膳房塞了点儿银子,拎了一些好吃食回来,指望这样的雨夜好好乐呵一下。 突然听得有人敲门,几个大太监就有些恼了,抬脚踹了一个小太监出去探看。小太监因为被大太监刮了银子,很是心痛,出了门就骂骂咧咧痛快一下嘴巴。 结果抬眼就见得一个宫女递上一只闪着光的银锞子,他立时就来了精神。 “大哥,我家里老娘得了重病,一直不能出去看看。今晚正好下雨,又没有差事,所以请大哥通融一下。”那宫女一脸焦急的模样,哀求道,“绝对不会忘了大哥的恩得,回来时候一定再给大哥带谢礼。” 那太监回身瞧了瞧吵吵嚷嚷的小屋,好似没人注意这边,就立时回身接了银子,低声呵斥道,“天亮之前一定要回来,最近查问得特别严,连累了我,你也别想得好!” “不会,不会,我家就住城里,天不亮一定回来!” 宫女赶紧点头,末了见得小太监还是有些犹豫就上前抱了他的胳膊,软声祈求,“大哥,快些替人家开门啊,待得回来一定不会忘记大哥的好…” 那太监被抱得立时酥了半边身子,解开腰上的钥匙就开了最小的一扇门,推开一条缝儿,小声道,“快去快回!” 那宫女一偏身子就钻了出去,很快就跑的没了影子。 太监摸摸自己的胳膊,回味了一下方才贴合之处的柔软感觉,锁上门就美滋滋回去了。大太监们正吃到兴起处,随口问了句,“什么事?” 小太监赶紧赔笑,“有人要出门,被我挡回去了。上边正查问的严呢,怎么也不能给师傅们惹麻烦啊!” “好小子,是个机灵的,以后好好干,总有你出头的时候。” 大太监们夸赞几句,就把这事扔到了脑后。小太监坐在一旁,摸摸怀里的银锞子,再想想明早的时候一定要仔细宫女的容貌,方才只觉得身材不错,可不要是个丑女啊。 不提小太监如何坐着美梦,只说那宫女出了宫门一路避开巡城的兵卒,很快就到了城北一家山货铺子后门,有节奏的敲了几下之后就被放了进去。 很快,院子里就亮起了灯火,屋子里隐隐人影晃动,直忙了小半时辰才算熄了灯。 不知什么时候雨也停了,月亮露出云层,银白的月光洒落在屋脊上,照的雨水洗过的瓦片洁净至极。但若是仔细探看就会发现屋脊上有一处却被月光遗忘了一般,漆黑一片。 有时候,很多人都自以为做事很隐蔽,其实却不知道早就落入了别人的眼里。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不漏风的墙,也没有能逃过猎枪的狐狸… 天色未等完全方亮的时候,京都东阳门内外就排起了长队,门内是急于出行赶路的马车,运送货物的商贾,门外则是挑着担子,推着独轮车的农人们,趁着菜蔬新鲜送去那些酒楼或者大户人家,赚份辛苦钱。 不必说,城门打开,农人们就自觉避让到了路旁,城里的马车鱼贯而出… 农庄的清晨虽然没有城门口那般热闹,但也同样忙碌。各家的公鸡尽职尽责的站在墙头扯着脖子唤主子一家起床,守了一夜门户的老黄狗也汪汪叫着催促主子赶紧吃饭,过后赏它一口吃食就赶紧回窝补觉了。 不知名的鸟雀也离开了巢,四处飞着寻找早起的虫儿,美美的饱餐一顿,才有力气痛快唱歌… 秦睿难得早起,站在门前抻了懒腰,眼见丁老头儿咳嗽着从正房出来,正拎了锄头要下地,就上前也寻了个锄头扛了,笑道,“大叔,我同你一起去田里转转。” 第303章 再多话都是借口 丁老头儿想起先前牺牲在他手里的那些苞谷苗,很想一口拒绝,但无奈秦睿太过热情,已是当先打开了院门。 老爷子只能把话咽了回去,一边琢磨着今日是不是去稻田转转,想必秦睿这样的贵公子不会愿意跳进泥巴地,稻苗也就保全了… 丁薇站在灶间门口,一边扎着围裙一边笑望着老爹他们走远,倒是欢喜。 原本她还担心秦睿住不惯农庄,毕竟他自小锦衣玉食长大,没想到他整日里倒是比谁过得都自在了。 一日三餐吃的饱足,或者田里或者庄里转一转,下午来一觉,晚上陪着老爷子再喝碗酒,最后到头大睡。不过几日,眼见气色就好了许多,若是不说破,谁也看不出这是个随时发病倒下的病号了。 好在,秦全是个勤快的,许是发觉主子没了影子,也赶紧爬了起来,抓了一把大扫帚把院子扫得干干净净。 吕氏出来打水给外孙洗脸,见得他这般就笑道,“秦管事,这样的活儿就让我家两个小子做吧,你快歇歇!千里迢迢赶来,也不是为了给我们家扫院子啊!” 秦全也是个嘴甜的,笑嘻嘻扔下扫帚又去拎水桶打水浇院子,应道,“婶子不是说让我们把这里当自己家吗,谁见了自己院子脏了也得扫扫啊!” “好,好,”老太太被哄得眉开眼笑,“当自家好,薇儿今早蒸包子,她的手艺是家里最好的,一会儿多吃点儿。” “好啊,谢谢婶子!” 丁薇在灶间一边忙碌一边听着秦全同老娘说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主仆真是一丘之貉,尽皆生了一张好嘴,把老头老太太哄得整日乐呵呵的。 刘氏这会儿正揉面,这会儿居然也开口道,“妹子,这秦家主仆真是好人。一点儿都没有富贵人的架子,说话特别和气。” “管他是什么身份,到咱么家来就都是客。不客气就把他们撵出去!” 丁薇手下搅合着鸡蛋,一边细心舀去泡沫一边说道,“再说了,安哥儿他爹还是皇上呢,方大哥还是宰相公子呢,不照旧来来往往。” 刘氏想了想,也觉是这么回事,转而就把心里那点儿敬畏扔到了脑后。 姑嫂两个一起忙碌倒也合手,很快就整了满满两笼屉的白胖大包子。酱肉,白菜,茄子,豌豆,每样馅料都是香喷喷。 王氏嗅得香气,第一个忍不住寻来坐在灶台前先吃了两个解馋。 包子的香气比公鸡同老狗都好用得多,几乎在院子里绕了一圈,连赖床的几个孩子都爬了起来。 就是丁老头儿也带着两个儿子同公治明从田里回来了,公治明手里拎了两棵稻苗,显见又闯祸了。 丁薇扫了一眼老爹的苦脸,极力忍着才没笑出来,赶紧招呼众人,“洗手开饭了!” 一碗热粥,几碟小菜,热气腾腾的白胖儿大包子,简直是一日里最好的开始了。 众人团团围坐刚要动筷子的时候,院子外边却是突然传来一阵喧闹。 公治明先前留了一队亲兵守卫农庄,这会儿已是有人引着风一进来禀报,“姑娘,人已经送来了。正躲在箱子里,许是还以为在路上。” 公治明夜夜宿在这里,每次有暗卫来报,丁薇自然也清除他的安排。这会儿听说人抓住了,不知为何香喷喷的肉包子也好似变得寡然无味了。 “过半个时辰再押来吧,”丁薇扫了一眼风一有些疲惫的脸色,又道,“让大伙轮流看管,先填饱肚子再说。” “是,谢主子体恤。” 风一赶紧应了,忙了一晚上,早晨才收了网,他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现成的面和馅料,丁薇同刘氏扔下碗筷又去蒸了两锅包子,待得吃饱的云影同白术几个帮忙抬去外院儿,她才坐下简单吃了两口。 众人瞧出她心情不好,想劝又不知如何开口。倒是秦睿丹凤眼挑着,手里捏了一只包子一边吹气一边吃得香甜,含糊说道,“妹子倒是好福气,身边还有可以背叛的人手。我自小身边就只有秦全一个,就是想寻个背主的拾掇都没有。” 丁薇瞪了他一眼,恼道,“这是什么好事啊,还有羡慕的?” 但她嘴上这般说,到底又望向云影同古嬷嬷程嫂子等人,心里却是想开许多。 待得饭桌儿撤下去,刘氏同吕氏张罗着开了东西侧院,打算拾掇干净,添上丁老二这些时日打制的桌椅等物,再把大炕烧一烧,就能住人了。 先前丁家住得宽绰就没张罗,如今又是客又是主,都挤在一个院子就有些不像样了。 趁着天晴,正好拾掇出来,一个住秦睿主仆,一个分于古嬷嬷等人,省得老少一同挤在耳房里,晚上闷得同罐子一般。 小孩子都好热闹,几乎不用哄劝,几个孩子都随去侧院子去捣乱了。云影准备了茶水点心放在院角大树下,末了见得丁薇点头就出院去吩咐。 古嬷嬷带了连翘和白术两个站在了丁薇身后,秦睿却施施然坐在了石桌一侧。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望过来,惹得他赶紧摆手,“我只看不说话,万一恶奴暴起伤人,我也能帮把手儿。” 这说法不论真假,都是不好撵人了,于是众人只能默许他留下“光明正大”看热闹。 很快,风一就带了几个兵卒抬了一口大箱子从门外走了进来。这箱子四四方方很是规整,四角都包了黄铜,门上还挂了一把大锁。 丁薇摆摆手,山一就掏出一把钥匙打开了柜子。几乎是锁头一摘下来,箱盖就被迫不及待的顶开了。 满头大汗的云丫趴在柜边大口喘气,末了摸着头上汗珠子抱怨道,“桑噶,下次记得把通气孔钻大一些,差点儿憋死…啊!” 她正说着话儿,抬头却是吓得脸色骤然白透。 “主子…您回来了!” “我回来了!可惜你倒是藏在箱子里要逃出京都…” 丁薇仔细打量云丫的眉眼,还是那般娇憨喜人,真是可惜了一副好皮囊,肚子里的良心却是黑得烂掉了。 程铁牛多好的汉子,忠心又勇武,好似他不愿主子落威,跪在车下请她踩着下车的一幕就在昨日,哪里想到最后被自己的新娘一簪子穿透双耳,含冤死去。怕是他到死也不明白,一切怎么就突然天翻地覆了… 这般想着,丁薇脸色更沉,呵斥道,“来都来了,出来把话说清楚吧。你到底是谁?” 云丫扭头望望尽皆黑了脸的众人,往日熟悉的面孔,如今都是陌生而疏离,她心里痛了那么一瞬,但却奇迹的平静下来,末了迈出箱子,略微整理了一下鬓发衣裙,这才屈膝行了一礼。 “铁勒三公主完颜萨仁见过姑娘,恭喜姑娘平安归来。” 众人闻声,齐齐倒抽一口冷气。她们都猜测过云丫的身份,顶多以为她是被特勒收买或者挟持了什么亲人,这才反叛。哪里想到,她长着一副汉人的面孔,却是铁勒人的公主! 怪不得宫里那铁勒公主主仆三个这么安静,怪不得她们见了云丫隐隐有些害怕。原来都是假货,这有云丫才是货真价实的贵人… “不可能,你明明同我们长得一样!”连翘第一个叫出来,“铁勒人眉眼轮廓深,身形也高大,你明明同我们长相一般娇小。” 白术也帮腔道,“主子,云丫惯会撒谎,恐怕是怕杀头,姿态身份呢!” 古嬷嬷也是皱了眉头,同样有些怀疑。 唯独丁薇却是叹了气,风字组这些时日为了查探云丫的身世,很是费了一番周折,甚至差点儿折损人手,才算查明了真相。就同云丫所说一般,她当真是铁勒人,或者说是铁勒大汗同汉人女子的混血孩儿。 众人瞧着丁薇不出声,神色里有惋惜也有恼怒,都是明白过来。 云影气不过,难得骂道,“铁勒公主怎么了,难道姑娘不敢杀你吗?自从你到了姑娘身边,别说衣衫用物,就是姑娘吃块好点心都没落下你的份儿。你不但不知道报恩,反倒带了个假货回来骗大伙儿。万幸姑娘福大命大,自有贵人护持,顺利赶回。否则姑娘有个好歹,等着将军去救,反倒因为你弄了假货在跟前,延误了机会,你…你就是一百个脑袋也不够赎罪的!” “就是,狼心狗肺的东西。”连翘也是大骂,“就因为你爱吃红烧肉,什么时候做好都要在灶间给你多留一碗!就因为你落水不能生育,姑娘连你如何养老都安排好了。你要同程大哥成亲,姑娘给你置办嫁妆!你居然是铁勒的奸细,你真是…该死!” 众人你一句我一嘴,骂得痛快至极,可惜任凭她们如何说,甚至动手推搡,云丫都低着头一言不发。 丁薇气得手哆嗦,喝了半杯凉茶,到底还是问道,“铁勒同东昊多年仇恨,你潜伏刺探都算不得什么,各为其主罢了。我只想问你一句,杀了程铁牛,你不会做噩梦吗?” 果然,听得程铁牛三字,云丫身子抖了一下,转而抬起头低声应道,“我…我没想杀他,但是他说宫里那个是假的,还撞见我传递消息…” 说着话儿,她也红了眼圈儿,哽咽着,“我这辈子也不会再嫁了,同程大哥赔罪,下辈子…” 第304章 谁的故事更精彩? “下辈子再嫁给他,还是做牛做马赎罪?”丁薇冷笑,“人都死了,你说这些有什么用?谁能保证有下辈子?” 云丫又低了头不说话,众人恨极她这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连翘撸了袖子就想动手,丁薇隐隐听得隔壁院子,几个孩子正欢声玩耍,就摆了摆手。 “你是不是以为铁勒同东昊结盟,你亮明公主的身份就会保全性命?做了再多恶事也无人能惩治?” “不敢,”云丫抬手理了理鬓发,抬头时倒也有那么几分气势,“姑娘说笑了,如今铁勒同东昊结盟,天下皆知。皇上定然也不想因为我一个小小的公主,就被天下人诟病背信弃义。再者说,若是牵出当初结盟纳贡是因为要换回‘您’,对您的声名极不好。皇上那么疼您,一定不愿意见到东昊百姓喝和满朝文武都反对您封后。” “放肆!”云影第一个厉声喝骂,“你这是在威胁主子?” 云丫笑得带了那么一丝嘲讽,神色依旧淡淡,“影姐姐冤枉我了,我不敢。不过是说些事实罢了,铁勒即便再势弱,在东昊也有那么几百人手,传个消息还能做到。” 听得这话,连古嬷嬷都恨得想给她两巴掌。有恃无恐,大约就是这副嘴脸了。 丁薇眯着眼睛,再次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个她一直视作妹妹,竭力保护的姑娘。原本以为是个柔弱天真的小猫咪,没想到亮出爪子才发现,这居然是头母老虎? “怪不得老人常说,活久了什么事都能见到。我也是才知道天下居然还有你这样的女子!铁勒自从两年前西征之后就已是元气大伤,听说今年草原大旱,牛羊饿死过半,若不是寻了个假货瞒骗皇上送了那么多粮草,怕是如今饿死的人也要过万了。 反观东昊,风调雨顺,秋时必定大丰收。到时候,一方兵强马壮,一方饥荒少粮,交战起来,到底哪方会被灭掉? 从来都是拳头大的才有话语权,区区几句流言算什么?待得铁勒彻底被灭,所有人都会说结盟是皇上的权宜之计。不知到时候,东昊百姓是相信他们战无不胜的帝王,还是相信世仇铁勒散播的流言?” “就是,你真把自己当个东西了!”连翘瞪圆了眼睛,骂道,“就是姑娘立时杀了你,你们铁勒剩下那几个虾兵蟹将,难道还敢杀来东昊给你报仇啊?” “等着吧,皇上可不是好骗的!你们骗取多少粮草,一定会加倍拿回来!” “对,这一次,我们一定劝皇上彻底把铁勒灭了!都是些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众人都是帮腔,骂得痛快。 云丫听得青了脸,半垂着的眸子迅速转了转,到底咬咬牙跪倒在地。 “姑娘,我方才一时昏了头,说了错话。求您开恩恕罪!” 都说女子是水做的,云丫的眼泪好似水缸里存下的井水,舀出一瓢就哗啦啦倒了出来。几乎是几句话的功夫,她就哭得稀里哗啦。 “姑娘,我也是被逼无奈。我和娘亲弟弟原本住在边城,蛮骑劫掠的时候被汗王抓去,吃尽了苦头。我娘重病在床,弟弟也被当做牲畜一样折磨,我更是被…呜呜,那些畜生…” 这话只说了一半,但只要傻子也能猜想到,一个年轻女子被掠去铁勒会遭到什么样的对待。别说清白,不被折磨死就是万幸了。 于是,众人神色里的恨意就退了一半,隐隐添了几分怜悯。 秦睿在一旁慢悠悠喝着茶,嘴角忍不住挂了一抹嘲讽。怪不得妇人从来都难以成就大事,原因就在于心软。虽然他不清楚前因后果,但能独立深入东昊,混迹在未来皇后身边的女子,怎么可能是个可怜虫? 云丫哭得跪伏在地上,好半晌才抹了眼泪,哽咽又道,“我娘亲唯一的一个愿望就是死在东昊的土地上,我和弟弟也能逃离东昊。弟弟还小,我实在没有办法了。正好那些蛮子找人来东昊刺探,就把我抓去喂了蛊毒,末了应了我,只要事成,就把我们一家三口放回东昊。” 说到这里,她好似恐怕众人不相信一般,赶紧拿了宫里那位假货当了例子。 “宫里那个假货,不知道他们从哪里寻来的,也被喂了蛊虫,但那蛊虫叫冰蛊极好解,只要在极热之地住上半月,蛊虫就会主动跳出来。但我身体里的却是最厉害的一种,根本查不出,解药只有一颗,就在那个汉王的王帐里藏着。为了我们一家活着回到东昊,我只能…只能…” 说罢,她越发哭得厉害,眼泪几乎把面孔下的青石地板浇湿一片。古嬷嬷还罢了,人老成精,还留了三分戒心,倒是连翘同白术都是孤儿,自小被送去暗营习武,这会儿想起自己从未体会过这种亲情,忍不住就是心有戚戚。 云丫眼角的余光正好瞟到,赶紧趁热打铁,“我也知道,即便事成,那汗王也不会给我解药。但我只要带着母亲和弟弟回到东昊,即便毒发死掉也能瞑目了。唯一…唯一让我难过的是辜负了姑娘待我的好。在姑娘身边的日子,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日子,若是能不顾娘亲和弟弟的性命,我真想一辈子在姑娘身边伺候,报答姑娘的大恩大德。” 这下,连古嬷嬷都有些被打动了,忍不住叹气道,“造孽啊,当初将军还没出征的时候,铁勒可是没少犯边,掠去多少妇孺,大半都活不了几年就被折磨死了!” 云丫眼底闪过一抹喜意,刚要再开口的时候,丁薇却是鼓起了掌,“精彩,真的很精彩。” 众人都是有些惊奇,不明白主子为何突然这般说。 丁薇叹气,昨晚若不是亲耳听风一禀报过查探结果。这会儿怕是她看了这番唱作俱佳的“表演”,也要被瞒骗过去了。这个世界虽然没有电影电视剧,但却绝对不缺少演员,眼前这位绝对是影后级别的。 “既然你不愿意说真话,我就说说听来的另一个故事好了。铁勒大汗十三年前从东昊边城掠去一对母女,因为母亲貌美很是宠爱,被封为庶福晋,那女儿连带也被称为三公主。 慢慢的,这位庶福晋就爱上了勇武强势的大汗,曾为了救他,亲手杀死过一个汉女,甚至不久后又为大汗添了一个儿子,排行为五,更是被大汗看成是眼珠儿一般。 前年西征之后,铁勒大汗重病,商量汗位传承的时候,五王子被众多部落反对。正巧东昊传出无敌将军死而复生的,高举义旗的消息,三公主毛遂自荐主动深入东昊,装扮成流民,接近了深得将军欢心的厨娘身边,后来更是一路谋取信任,甚至故意落井自伤,得以贴身伺候。 她的本意是要给将军下毒,结果偶然见到试制的‘爆竹’威力巨大,于是果断改变计划,继续潜伏,并且传信铁勒找寻同厨娘容貌相似女子,伺机调换,套取爆竹秘方。 正巧厨娘外出发病,下落不明,三公主立时假借成亲之名出了京都,杀了发现蹊跷的未婚夫,然后回到铁勒,掩护假扮厨娘的女子骗过所有人。顺利帮助铁勒得了十年不交战的盟约,无数粮食布匹。 铁勒大汗为此大喜过望,直接把五王子提到第一顺位继承,只要等着三公主把爆竹的秘方骗回去,铁勒有了征战天下的利器就能反过来踏平东昊。性情柔弱,文不成武不就的五王子也会登上汗位,至此在公主姐姐的扶持下统治铁勒。” 丁薇一口气说完,喝了一杯茶水才又问道,“怎么样,我这个故事是不是更精彩?” “可怕,真可怕!”连翘抱了肩膀,实在不能相信,折腾得所有人半死,让东昊配了粮食布匹,签了耻辱盟约的一切源头,居然就是眼前这个容貌娇憨的女子。她们同吃同睡多少时日了,居然才发现原来身边人是个恶魔… “这是真的吗?”白术也不能相信,死死盯着云丫,若是目光能变成刀子,她真想剖开那瘦小的身躯看看,里面到底装的心有多少孔窍? 就是秦睿也忍不住开口赞叹道,“东昊果然是人杰地灵,一个小女子都有如此算计,真是让天下男子汗颜!” 丁薇假装没有听到这句三分讽七分赞的话,转而问向云丫,“三公主,你还有什么说的吗?” 几乎是每听一句,云丫的脸就白一分。原本她还以为东昊众人没人知道她的底细,又实在摸透了丁薇心软的脾气,只要编个故事,勾起众人的同情怜悯,先把命保住,总能再找到机会逃走。 哪里想到,风字组已经事无巨细打探的明明白白,再也没有逃走的机会。好在,好在她的任务已经完成,只要那份方子送回去,到了弟弟手上,弟弟登上汗位,一定会想办法把她从东昊换回去。但是说到底,怎么才能暂时保住性命呢? “我无话可说,只求姑娘看在我尽心伺候您那么多时日的情分上,留我多活一段。整日为了弟弟的汗位和母亲的宠爱不停谋算,我太累了,只想安静看看天空,绿树,晒晒太阳,然后再…以死恕罪!” 这话说的倒是实在,众人即便还想骂也都闭了嘴。人非草木,相处这么多时日,到底不能太绝情。 第305章 报仇并不快乐 但丁薇却一改往日的心软和善脾气,追着又补了一刀,“你是不是在盘算着,爆竹的秘方送回铁勒,你弟弟会想办法救你回去。若是这般想,你怕是要失望了。因为那份秘方是假的,一旦试制会放出浓烟,但凡沾染的人都会被熏瞎眼睛…” “什么?” 云丫猛然跳了起来,扭头狠狠瞪了云影,当日可是云影亲手抄写的秘方,她一个字都没敢改动,甚至怕出意外,昨晚就让人顺着地沟爬出城送回铁勒了,没想到… 云影冷笑,“你千方百计想要骗这个方子,没想到是个假的吧?既然你能寻来假主子,骗得所有人团团转,我为什么不能给你一张假方子?等着吧,兴许过一段时日就会有消息了。若是你那弟弟眼瞎了,不知道老汗王会不会继续宠爱有加?” “你,你!” 云丫恨得咬牙,一张脸青了白,白了青,终于慌了手脚。帝王的宠爱,根本不可靠,若不然她一个女儿身也不能出来刺探。但两年来所有努力都功亏一篑,这让她根本不能接受!若是弟弟瞎了眼,没了汗王庇护,只那些野蛮的王子就能把他活活折磨死死,还谈什么掌控铁勒。 不成,她必须要立刻赶回去! 这般想着,她就开始磕头,痛哭流涕,眼角却在周围梭巡,挑拣着动手的目标。云影同连翘白术三个都有武艺在身,丁薇也有飞针,老嬷嬷离得太远,唯一剩下的就是丁薇旁边那个病秧子了,这般仿似没有骨头一般歪在桌子上,一看就不是个会武的… “姑娘,呜呜,我是罪大恶极,不求姑娘饶命,只求姑娘让我多活一些时日。哪怕给我喂些发作迟的毒药也成,我想死在娘前和弟弟旁边。姑娘,求求你,看在这么多时日的情分上…” 她边说边重重磕头,很快额头就见了血色,衬着哭花的脸颊,很有些可怜模样,众人深恨她背叛,但又看不过她这般模样,于是只能低了头。 说时迟,那时快。就再这样的时候,云丫却是猛然向前一窜,手里不知在何处抽出的匕首就横在了秦睿的喉咙上。 “大胆!” “放肆!” 众人恼怒的惊呼连连,特别是云影几个,她们本来也几分防备,但多半用在主子身上,根本没想到云丫会对秦睿这个客人下手,这简直是狠狠在她们脸上抽了一巴掌! 云丫眼见众人如此模样,心头大喜,庆幸自己选对了目标,这个人质肯定是不会武又身份贵重,否则不会惹得这些人如此恼怒。她一手死死捏着匕首,一手扯了秦睿往院门口退,冷笑道,“命都要没了,这时候还管什么放肆与否!给我准备两匹快马,一包银子和干粮,只要我平安离开东昊地界,我就放了这人,否则,哼!我死,他也活不了!” 说着话,她就把手里的匕首往下压了压,惹得秦睿“惊恐”乱叫,“哎呀,公主,女侠饶命啊!” 末了又冲着丁薇伸手求救,“大妹子救命啊,快送她走吧!我好害怕啊,我的喉咙要被割断了!” 众人虽然听着这话有些古怪,但却没有空闲多琢磨,齐齐聚到主子旁边,小声建议道,“主子,不如先放这贱婢走?路上机会多的是,到时候再让护卫把秦公子救回来就是。” 丁薇却是翻了个白眼,摆手示意众人住口,转而冲着还有几步就要退出院子的“绑匪人质”二人组,嚷道,“中午我要炖红烧肉,再玩下去,别怪没有你的份儿!” “哎呀,那可不成!”秦睿抬手在云丫胳膊肘上弹了一下,她手里的匕首就叮当掉在了地上。秦睿一个纵身跳到丁薇身前,嬉皮笑脸讨好道,“妹子,我不过开个玩笑,你可别恼啊!中午的红烧肉一定要炖一大锅,好久没吃了,我昨晚还梦到…” 原本是个冷艳高贵的“美人”坯子,若是敞开衣襟斜躺在贵妃椅上,不知要还多少人鼻血狂流,简直是男女通杀,偏偏这一开口就泄露了吃货加逗比的灵魂。好比绝世名瓷装了一束青草,大约也就是这般让人遗憾无力了… 云影等人齐齐石化,不知要作何反应才好。方才还在匕首下喊着救命的人,怎么转眼就谈论起了红烧肉… 云丫这会儿已经被护卫们死死按在了地上,不知何处跳出来的风一上前行礼问道,“主子,这女子要如何处置?” 丁薇扫了一眼云丫沾满了泥土,挤压得有些变形的脸孔,沉默那么一瞬,转而开口道,“若是皇上没有另外的用处,就按照你们的规矩处置吧!” 风一显见有些意外,在他看来女主子哪里都好,就是有时候心软得没有原则。本来他还琢磨了很多话,想要劝着主子斩草除根,没想到居然用不上了… “啊,是!”风一应着,不确定的又问了一句,“按照暗影的规矩,盼主者要…” 丁薇却是挥挥手,淡淡道,“带下去吧,这些话不必同我说。” “是!” 风一迅速同亲卫们摆了个手势,云丫这会儿终于惊恐起来,“姑娘饶命啊,姑娘…我不想死!” 可惜,她到底还是被拖了出去,很快就没了动静。 院子里终于落了清净,静得诡异之极。即便是盛夏,却隐隐有了三分秋日的萧瑟… 丁薇沉默了半晌,吩咐道,“你们准备食材吧,我回屋歇一会儿。” “是,姑娘。” 众人也是心里沉甸甸,压得喘息都有些费力。有些时候,报仇雪恨说的痛快,但当真卸去了仇恨,剩下的却不全是快乐… 倒是秦睿望着丁薇消失在门口的背影,眼底多了三分赞赏。这个女子有时候烂好人到令人发指,但关键时刻还能拎得轻,明白打蛇不死反遭其害的道理。 方才那铁勒女子的手段,在他看来都是隐隐心惊。这若是一个男子,绝对是个惊才绝艳的人物。能伸能屈,有勇有谋,也够狠厉,一旦心软饶了她性命,说不定将来某一日就是绝对的心腹大患。如今斩草除根,才是正理… 主子不欢喜,众人自然也是笑不出来,尽皆盼着晚饭时候皇上赶来,劝上几句。偏偏今日朝中有事,暗卫送了消息过来,皇上要留在皇宫一晚。立时搬去宫里也不成,不说宫里那个假货还没处置,也没人大晚上搬家的啊。 无法之下,众人只能等着天明。丁薇早早撵了众人去睡,自己却守着胖乎乎的儿子,翻来覆去睡不着。 许是白日里玩耍得有些疲惫,安哥儿穿着大红肚兜,睡得摊手摊脚,愉快得打着小呼噜。 惹得丁薇这个老娘羡慕不已,睁着眼数了半晚屋顶的檩子,到底闷得不成,起身把了儿子一泼尿,末了就出了门。 夏日的夜晚是最热闹的,院子角落的蟋蟀在呼朋唤友一同戏耍,不知名的夜虫也在高声应和。不远处的池塘边,无数青蛙在练习跳远,山林里不时有小兽丧生在出外觅食的猛兽嘴里… 唯一安静的只有月光,下弦月没有那么光亮,但清淡也有清淡的美,沐浴在其中漫步,心里的郁气好似也在慢慢散去。 “薇儿,怎么还不睡?” 吕氏出来解手,迷迷糊糊瞧着闺女在院子里闲走,就赶紧迎了上来。 儿女大了,做老人的,很多事都不好再插手,特别是闺女寻了个帝王做夫婿。所以,即便听古嬷嬷说了白日之事,她也没有问过一句。 但这会儿,闺女夜半不睡觉,她可是心疼了,怎么也不能放任不管。 “娘!” 许是夜色太美,褪去了白日伪装出的坚强和不在意,丁薇抱了老娘,嗅着老娘身上熟悉的味道,忍不住就红了眼圈儿。 “我没事,就是…就是有些心烦。” “唉,傻丫头。”吕氏半抱了闺女坐在石凳上,一边轻轻顺着闺女的发丝一边安慰道,“有什么天大的事,也要照料好自己。什么事想不明白,就放一边,日子久了也就好了。” “娘,”丁薇哽咽,听着老娘慢声细语劝慰,终于掉了眼泪,“我不想杀人,不想…可是,娘,为什么我待所有人都好,别人却…是不是我也要变得狠毒?” “闺女啊,娘的好闺女,”眼见闺女掉了眼泪,吕氏心疼的恨不能把那个丫鬟拖回来亲手剁了她,但这个时候却不能这么说。 “你可不能犯傻,咱们农家人种地,洒下种子还有不发芽的呢?你身边这么多人,只出了这么一个没良心的,实在已经算是好的了。一大片苞谷,被鸟雀啄瞎一两个,收成很不错了。” “噗嗤!”丁薇听老娘说得有趣,忍不住笑了起来,“娘,人怎么能同苞谷比呢!” “怎么不能了,”吕氏不服气,笑道,“对农家人来说,苞谷可是好东西。” “好,好。”丁薇心情好了很多,也不愿老娘跟着自己费心,于是转而说起家里琐事。 “娘,你和爹以后就在庄子里养老好不好?南边到底不是家乡,以后也不会再有什么危险,不如就把产业处置了吧。大哥二哥若是想回清屏县也使得,若是想留在京都更好。” 第306章 无欲则刚 吕氏拍着闺女的后背,叹气,“你啊,最让我和你爹惦记,就是你撵我们,我们也不能离了你身边啊。一来不放心你,二来也是想安哥儿。你两个哥哥怕是也想留下,若是有合适的地买些给老大,他们两口子都是木讷老实的,做不来生意。倒是你二哥脑子活络,怕是要进城开铺子。” 丁薇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娘,你没想过让大哥二哥做官吗?光宗耀祖,您也做个诰命夫人…” “呵呵,”吕氏听得闺女这么说,倒是笑了起来,“闺女啊,我跟你爹早就商量过这事儿。说起来,当初咱家还在清屏县的时候,我跟你爹就盼着一家人吃饱穿暖,你大哥二哥成亲生子,你也能嫁个好人家过日子。若说提心吊胆也有,就怕惹上什么麻烦,家宅不安。 如今,你跟着皇上进了宫,咱们家人不会欺负别人,但是在东昊这片地界上,也不会有人敢欺负到头上来。这就成了,还贪心什么。那高官显贵看着是风光,但整日里也是担惊受怕吧?咱们一家人不缺吃穿,不被欺负就是神仙一样的日子了。 我跟你爹不求别的,如今就求你过得顺心,别再伤了自己,顺利看着你做了皇后,有安哥儿傍身,我们就是死也能闭上眼睛了。” 丁薇听得心暖又心酸,要知道对于几代农人的丁家来说,“光宗耀祖”四个字是多大的诱惑啊。但做父母的,却只求女儿平安无事,别的都放下了,这是何等的深情大爱。 “娘,咱们家里虽然不求什么,但皇上总不可能让您和爹,还有哥哥们头上光秃秃的,总要有些封赏。” “我听说有虚职和实职,若是实在躲不过,就让皇上封些好听又体面的官儿,最好不让你哥哥们管事。你大哥是老实本分,做不来那些勾心斗角的事,你二哥是坏在娶了个心大又愚笨的媳妇儿。我跟你爹活着时候,就多看管他们,不叫他们给你惹祸添麻烦,等我们去见阎王爷了,他们也长年纪了,想必懂事了。” 吕氏叹气,摸着闺女的头发,很是心疼,“一切都是命,当初若不是你莫名其妙怀了身子,咱们丁家守着面食铺子和木器铺子,日子过得怕是也不错呢。” 说罢,老太太又生怕闺女心里不舒坦,赶紧又往回转圜,“不过,话说回来,没人撑腰,这银子赚多了也是祸事。先前村里钱家就没少折腾,若是生意做大了,还不知道多少人眼红呢。好在,家里出了你这么个好闺女。” 丁薇轻轻抹去眼角的泪珠子,也是笑道,“说起来,这天下就娘最聪明了。那些实职的官儿才难做呢,整日忙碌还要被御史上奏折挑毛病,倒是虚职最好了,每年领薪俸,还不用干活儿,太划算了。” “哈哈,你才知道娘聪明啊。”吕氏笑得得意,“话说老娘当年也是清屏县一枝花呢,若不是生就女儿身,早就走南闯北去了。可惜,只能寻了你爹这个老实头,一辈子围着锅灶转了。” “呀,原来我这么聪明,开铺子做买卖,都是像了娘了!” “当然,若是像你爹就坏事了!” 盛夏的夜晚,母女俩依靠在一处,一边说笑一边沐浴着月光,都是分外心暖。 不知说了多久,娘俩终于困乏了,这才挽着回去睡了。自然也不知道西厢房半开的窗扇后,秦睿正端了一杯凉茶偷听许久了。 秦全也早就坐起了身,这会儿忍不住开口劝道,“主子,夜深了,睡吧!” “秦全,”秦睿的丹凤眼折射了月光,异常明亮,望得秦全心里一缩,“我不求出身高门显贵,只求亲爹娘也同丁家这般和蔼慈祥。” 秦全听得心酸,赶紧应道,“主子,老爷和夫人定然也是这样的好爹娘,只不过…只不过有些苦衷,才让您流落在外。听说魏老爷子快回来了,待您解了毒,天下尽可去得,到时候再仔细查访,一定很快就会找到了。”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我的身世同东昊这座京都有关。当年奶娘同你怎么说的?” 秦睿微微眯起了双眼,他虽然不信鬼神,但却总是抹不去心底那丝异样。上次在京都转了一圈就觉喜爱,这次再来,却越发觉得同这里亲近,难道是因为那个女子? 秦全听得主子问,无奈又把老娘当年偶尔透出的话说了一遍,“祸事来临前,我娘打了一只碗,就念叨说兆头不好,正巧我在旁边,她就说,万一她有什么意外,一定要告诉主子,您当初是从大越东边抱回来的。” “大越东边?”秦睿手指敲了桌子,沉吟好半晌才道,“这么多年,咱们已经找遍了大越东边的几个府城,都是没有线索。如今想来,难道奶娘说的大越之东,真的是东昊地界吗?” 秦全还想说话,开口却是大大打了个呵欠,刚要请罪,秦睿却是起身上炕躺好,低声道,“睡吧,倒是我魔障了。先把毒解了,别的再慢慢来吧。” “主子放心,一定有水落石出的一日,您也定然能查明身世。” “恩,睡吧。那些暂且不说,只要想想皇宫里的那个老东西,这会儿眼见我逃出了手掌心,许是要气得旧病复发,我就觉得痛快至极,每顿都想多吃两碗饭!” “主子,说起吃饭,嗯…您最近好像胖了?” “当真?”秦睿懊恼的赶紧掀了被子,想照镜子却是深夜,只能躺倒叹气道,“哎,都怪每日伙食太好了。” 秦全捂了嘴偷笑,“明日,我同丁姑娘提提,请她少做大鱼大肉…” “不成!”秦睿赶紧口阻拦,“胖就胖吧,解毒也需要体力呢,胖点儿有好处!” 身材诚可贵,性命价更高,若为美食顾,二者皆可抛! 秦全偷偷笑得肚子疼,秦睿也觉自己矛盾,忍不住也是笑起来,主仆两人十几年来,头一次夜半避了外人说话如此欢快,居然是在东昊京都外一家农庄的火炕上。 有时候,际遇这东西太过神奇,没有人能跑到时间前边去看看… 太阳永远是驱散黑暗的最好利器,无论夜间有多少龌蹉,伤心或者阴谋,当天色亮起来,世间就会立刻鲜活起来。 农庄的一日照旧在丁老头儿苦脸中开始,不必说兴致勃勃想要变成种田好手的秦大公子,今日又做了一次“杀手”。 丁老头儿极想问问这位大少爷,是不是来治病是假,祸害自家农庄才是真啊。但扭身望望他抹汗时候擦花的脸孔,到底把话又咽了回去。 早饭桌儿上众人说说笑笑,吃得饱足就各自散去了,看孩子的,做针线的,打扫的,继续下田的,各司其职。 王氏眼见小姑陪着几个孩子踢球,脸上汗水淋漓就开口嚷道,“大宝他姑,快让几个丫头陪着孩子玩,你过来喝杯茶,淌了一脸的汗啊!” 丁薇猜得嫂子这是有话说,正好也是口渴就上前接了茶碗,一口喝干温茶,笑着道谢,“谢谢二嫂,我小侄子这几日可还乖?” 王氏得意的摸摸硕大的肚皮,应道,“这小子才不乖呢,皮的厉害,晚上常踢得我都睡不安稳。” 说罢,她瞄着丁薇的脸色又添了一句,“不知道这小子是不是心急,想着早早出来随姑姑进宫去玩耍呢。” 丁薇眼底闪过一抹了然,却是装作听不懂,“宫里有什么好玩的,我家安哥儿都恨不得整日住在庄里呢。” 王氏被堵了一句,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吕氏却是端了一簸箕豆子走了过来,一把塞到王氏手里吩咐道,“家里都忙坏了,就你有功夫闲磨牙。重活做不了,挑豆子总成吧?明日家里要做豆腐!” 王氏有再多不满,也不敢同婆婆顶嘴,委委屈屈端了簸箕下去了。 丁薇偷偷同老娘比了个大拇指,乐得老太太在她额头点了一记。 正这个时候,门外却是有马车来了。当归快步跑了进来,一眼见到廊檐下的主子就扑了过来,不必说又是一场大哭。 “主子,您终于回来了!呜呜,下次去哪里都要带着我们!” 丁薇眼见云影同程嫂子几个又红了眼圈儿,赶紧劝着当归,“当归,别哭了。我以后就是去茅厕,能带一百个人手,绝对不带九十九。成不?” “噗嗤!”当归本来正哭得眼泪哗哗,一听这话就笑了出来,末了嚷道,“真是主子回来,只有主子才这么跟咱们说话!” 云影上前帮忙扶了她起来,嗔怪道,“废话,你当我们都是瞎子啊。认错一次就罢了,怎么可能再认错。” 说罢,她岔开话头儿问道,“你怎么来了,只留橘梗一个在宫里?” “哎呀!”当归听了这话却是懊恼,“我一见到主子就忘了,云伯病了,又不肯喝药,皇上上朝走不开,就吩咐我送老爷子过来将养。” “什么?”丁薇立时猜得老爷子是知道七里镇之事,急得抬脚就往外走。 “快拾掇了东跨院的空屋子,老爷子要住下养病。” 云影听得义父病倒,也是急得不成,哪里还有心思拾掇院子,挥手示意白术和连翘接了这活计,就一同跑了出去。 第307章 到底谁的错 昨日东西跨院就拾掇出来了,散了一日的潮气,今早,古嬷嬷同程娘子带着大娃二娃刚刚搬过去。东跨院则住了秦睿主仆,正好还闲了一间房,不想老爷子就来“凑热闹”了。 丁薇同云影出了二门儿,正好见得几个护卫围拢在马车之前,车门打开,一个护卫正弯腰背了云伯出来。 老爷子许是有些发热,脸色通红,眼睛紧闭,心疼的丁薇同云影跳脚,赶紧引着护卫背着老爷子进门去了东跨院。 老少众人都想进来探看,却被丁薇拦了下来,“老爷子瞧着像心气郁结,引起风邪发热,不好让孩子到跟前,万一过了病气就不好了。这里有我同云影照料,你们不必惦记。” 众人一听这话,赶紧护着几个孩子出了院子。 丁薇忙着诊脉开药方,云影则打了冰凉的井水,投了湿布巾,细细给老爷子擦抹额头,脖颈,胸口腋下,半点儿没有避讳。虽然她同老爷子不是亲生父女,但自小跟在老爷子身边,不是亲生胜似亲生。这会儿即便有人说闲话儿,她也不会在意半点儿,只要老爷子赶紧好起来。 丁薇看在眼里,也是点头不已。 农庄里本来就被备有一些常用药材,又因为即将给秦睿解毒,丁薇瞧着他是个银子富足的,更好借机没少往回划拉,如今库房里倒装了小半。如今庄户家里有个头疼脑热都知道来求药,又怎么会少了老爷子的份例? 很快,药汤就熬好了。 云伯也是昨日突然听说家里不孝子孙惹得祸事,一时急火攻心,即便有主子应承安排了庶孙到身边,依然有些怒气不散。夜里开窗吹了风就染了风寒,身边没有人细心照料,早晨发现时候就有些烧得厉害了。 这会儿云影伺候着擦得身上凉爽了,头上再敷了湿布帕子就觉好受多了。 丁薇同云影都是手脚利落的,一个抱起老爷子掰开嘴巴,一个迅速把药灌进去,倒也没让老爷子吃什么辛苦。 不过半个时辰药效上来,老爷子出了一身透汗,换上干净衣衫后,脸色就恢复正常了。 丁薇同云影都是长出一口气,到院门口同惦记着的众人说一声,就有护卫赶紧快马回宫去禀报了。 吕氏心细,瞧着闺女脸色不好,就拉了她喝茶解渴,末了低声问了两句。 丁薇想起方才二嫂的模样,犹豫了一瞬就把七里镇的事说给老娘听。 果然,吕氏惊得厉害,小声嚷道,“你看看,这云老爷的儿子头上还没官职呢,就这般…这般猖狂,害得老爷子这么一边年纪了,还要替他费心,真是不孝!你同老爷子说,不要担心老了没有依靠,宫里不想住就留下同我和你爹作伴儿!” 丁薇点头,嘱咐道,“娘,这事不光彩,皇上到底顾忌云伯,留了情面,否则云家怕是都得砍头。您知道就罢了,可不能说出去。” “当然,娘又不傻,放心!”吕氏却是个急脾气,说罢又道,“不行,你二嫂那里我还得磕打几句,别让她撺掇你二哥动心做官,咱家可不能像云家一样。” 说着话,老太太就风风火火跑出去了,惹得丁薇笑得无奈。 老爷子醒来的时候已是午后了,抬眼瞧瞧屋子的摆设儿有些简陋,耳朵里隐隐听着院外好似有孩童的欢笑传进来,就猜得自己到了农庄,于是怔然望着窗户出了神。 前些时日,他还想着宫里这边安定了,主子身边的人手也不缺,他就请求告老。回老家之后,即便儿子残了腿,嫡孙女也不争气,可还有庶孙呢! 只要悉心教导,过两年就送到主子跟前来。云家世代是公治家的家臣,可不能在他这里断了档。 哪里想到,晴天霹雳,本来懦弱的有些让他气恼的儿子,不知何时变成了杀人狂魔,就是孙女也动辄要坏人钱财,差点儿逼死人命? 子不教父之过,都是他没有教养好,都是他的错… 老爷子越想越伤心,忍不住老泪纵横。对于一个老人来说,还有什么晚年时候没有儿孙在身侧尽孝更悲惨的? 云影端了一碗白粥进屋的时候,正见得一向坚强的老爷子在抹眼泪,心里立时疼得好似刀割一般,放下粥碗就跪到了床前。 “义父,您千万不要气恼。还有影儿一辈子在您跟前尽孝!” 她本不是个嘴巧的,说出这么两句就不知怎么往下顺了。倒是老爷子抹干净眼泪,拍了拍她的肩头,叹气道,“傻丫头,说什么傻话,你不嫁人了?” “不嫁,没有义父,我早就冻死在路旁了。我就留在义父身边伺候,给义父养老送终!” “好孩子,”老爷子听得又流了眼泪,哽咽道,“若是云寿那个畜生有你一半懂事,也不至于…呜呜,我都没脸见皇上啊!” 丁薇在窗外听不得,也是快步走了进来,同样跪倒在床前,“云伯,都是我的错,若是没有路过七里镇就不会发生这事…” 云伯慌得赶紧挣扎着从床上起来,伸手想要扶丁薇起来。即便如今还没举行封后大典,丁薇也是板上钉钉的皇后,怎么能跪他一个老奴才? “姑娘快起来,折煞老奴了!这世上哪里有包得住火的纸啊,云寿做了坏事,与其被百姓揭露出来,彻底坏了云家的清名,还不如被您同皇上遇到。皇上一向公私分明,这次倒是为了我们云家寻私轻判,饶了云寿那畜生的性命。我已是感激不尽,只不过…” 老爷子抬头咽了眼泪,这才说道,“以后老奴一定好好教导庶孙,继续效忠公治家。” 丁薇听得心堵,但云家这事,任何人都没错,但任何人都不好过。她只得赶紧岔开话头儿,“云伯,尉迟悔已是带人去接云茂了,旁边的农庄也让林六买了下来。就是不知道您老喜不喜欢,您可得好好吃饭喝药,赶紧病好过去转转。万一觉得哪里不合心意,找些人手赶紧改动。否则再过半月,云茂怕是就到了,您老人家还没地方安排呢。” “怎么会没地方,直接住过来就是了。左右你不会把我们爷俩饿死就是了!” 老爷子许是听了孙子要来,也有了农庄养老,神色显见好起来,居然开了句玩笑,惹得云影同丁薇都是笑起来。 “听说云茂都十七了,再过两年就要娶媳妇儿了,难道我还要替他张罗亲事不成?我可是不认识什么大家闺秀,这事还得您老自己安排。” “哎呀,我倒是把这事忘了。云茂是该成亲了,早早给云家留个血脉,我就是死了也能放心闭眼了。” 老爷子有了这事占着心思,又有云影日夜伺候衣食药汤,没两日就好利索了。整日里早出晚归,带着护卫们帮忙拾掇农庄,闲下来又要掰着手指头盘算谁家的闺女年纪相当又性情好,倒是比在宫里更忙碌了。 公治明难得处置完政事,这一日午后就跑来农庄偷闲,结果见得老爷子如此风风火火的模样,也就放了心。末了吃了晚饭,牵着丁薇的手,脖子上骑着胖儿子,一家三口边散步边闲话儿的时候,就道,“又累你跟着废心了!” 丁薇随手扯了一朵野花给儿子玩耍,这才应道,“当日处置云寿也有我一个,这般做也是应该。” 公治明笑得温暖,同样弯腰摘了一朵花递给妻子。丁薇娇嗔的横了他一眼,“怎么,这是谢礼,也太寒酸了?” “只要你喜欢,江山都送你做谢礼,如何?” “我才不要呢!你当我傻啊,若是要了江山,整日起早贪黑忙碌的就是我了。如今这样的日子多好,陪儿子踢球,陪娘做针线,闲了就给家里人琢磨好吃食,真是比神仙都自在!” 公治明失笑,心头突然就彻底踏实下来。这次是真的,真的是他最爱的女子回来了。他忍耐不住,低头迅速在她唇上亲了一记,惹得丁薇嗔怪的在他腰上“狠狠”掐了一下。 夫妻俩玩闹的欢喜,就忘了还有个胖小子,这会儿不甘心被忽略就嚷道,“我也要亲亲,亲亲!” 丁薇闹了个大红脸,方才一时倒是忘了,即便农庄里安全无虞,他们一家人出来走动,暗处怕是也跟了不少人护卫,方才一幕说不得也被人看去了。 公治明笑声朗朗,抬手接了儿子下来,重重在他脸上亲了一记,末了递向妻子。 丁薇无奈,接了儿子也是亲了一记,惹得胖小子咯咯笑个不停。 “臭小子,就知道眼馋。昨日教你背的唐诗,可背下来了?” “背下来了!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哎呀,我儿子太聪明了。来,娘再教你一首。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籽。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孩童的奶声奶气,女子声音清脆悦耳,偶尔夹杂着男子低沉醇厚的笑声,让静谧的黄昏越发安详了。远处鸟雀欢叫着投入山林,田野里高大的苞谷,沉稳的稻子,都在准备一夜安睡。 待得一家三口进了院门,路旁的苞谷地里才走出三个黑衣人,正是今夜轮值的风字组。几个小子聚在一处,互相挤挤眼睛,笑得无声,转而又散了。 第308章 有志不在年高 第308章 日夜轮转,很快就过了十来日,隔壁庄园终于拾掇好了,云伯直接取了个名字“厚德庄”,满满都是对即将到来的庶孙的期望。 这一日,老爷子一定要请丁家众人喝酒,算作为他的新家暖居。 外边天空没有往日晴朗,云朵也不算厚,正是不凉不热的好天气。丁薇不耐烦坐马车,想着没有几步路就张罗众人走过去,顺便也看看田野风光。 众人都是欢喜应了,也没有换什么好衣衫,只做了平日装束就结伴出了门。 两个庄子之间有条只容一辆马车通过的土路,路旁就是两家的农田,这会儿郁郁葱葱,庄稼正是欢快生长的时候,恨不能走在路上都能听见苞谷拔节的声音。 有庄户看到主家出行,赶紧上前行礼,丁薇笑着简单问了几句,仔细打量着他们的气色都好,于是也就放心了。 先前,农庄琐事还是李叔李婶子在打理,有事就同丁老头儿和吕氏禀告。这般任劳任怨,从不多嘴多言,不只丁薇看在眼里,众人也都明了。 所以,前日云伯就开口讨人,他的庄子还没有合适可靠的人手帮忙打理。正好李家人知根知底,不只李叔李婶子年富力强,小福子也是个机灵的,小青更是有一手传承自丁薇的好厨艺。一家人,简直是各个都是宝。 丁薇问过李叔一家的意见,就痛快放人,甚至把留在宫里的小青都接了出来。 说起来,厚德庄这般迅速拾掇好,也有李家人大半功劳。 这般一路走走停停,说说笑笑,不过小半时辰就到了厚德庄。几个孩子还要去路旁扑蝴蝶,别大人们捉了拍打沾了灰土的衣裤。 丁薇扭头见得秦睿展了扇子,也没了往日骚包模样,很是把扇子当风车用了。于是扯了帕子抬手替他拍打去衣衫下摆的灰土,笑道,“师傅有消息传回来,药草已是寻齐了,再有两日就到家了。到时候你怕是就要整日泡在要汤里煮了,如今能走走,还是尽量走走吧!” 秦睿挑起嘴角,笑的欢喜,“只要解了毒,天下哪里都去得!” 倒是秦全很是担心,上前问询道,“姑娘,老爷子不是金针刺穴最厉害吗,能不能不煮啊?万一把我家主子煮熟了…” 丁薇忍不住笑得厉害,末了摆手,“你家主子又不是螃蟹,难道把他煮熟了吃掉啊?放心,煮药汤是去除身体里寒毒的最好办法。” 秦全还想说什么的时候,云伯却是心急,从庄里接了出来。一见众人,老爷子就伸手抱了安哥儿,笑着嚷道,“都等你们半晌了,怎么才来?害得我差点儿盼得脖子都抻长了?” 众人都是笑,纷纷恭喜他喜安新家。 一辈子伺候在主子跟前,虽然主子宽仁又体恤,但人老了,总希望自己有个一亩三分地,好好享受一下安宁时光,最后即便蹬腿闭眼,也是躺在自己的地界上。 云伯喜得见牙不见眼,赶紧招呼众人进去。 小青早起就开始忙碌,完全把这次乔迁宴席当做她的出师考核了。煎炒烹炸,准备了满满一桌子菜色,虽然只有丁薇的七分火候,但也极不错了,惹得众人都是称赞。 身在农家,那些软绵绵的果酒一向不得喜爱,倒是大碗的苞谷酒是主角。 老少女子们吃了翻就在院子里走动探看,不时说说同自家有何不同,男人们没了限制就左一碗右一碗喝起来没完了。 云伯本是听说过几句秦睿的身份,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厌烦,但今日瞧着他执着晚辈礼,殷勤倒酒,并没有一丝高傲模样,于是就添了几分喜欢,笑着同他说起闲话儿。 秦睿本就生的妖媚,这会儿肚里的苞谷酒造反,脸色红了个彻底,阳光桌子上空的桂树枝叶洒在他脸上,比之平日更显魅惑。 不知为何,云伯就是看得心头一跳,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好似有三分熟悉,但仔细想想先前并不曾见过这位贵公子?待得再要仔细想想的时候,小福子却是从门外疯跑进来,禀告道,“老太爷,尉迟将军护送孙少爷到了!” “茂哥儿到了!”云伯喜得立时站起就往门外跑,自然也就把方才那点儿疑惑扔去了脑后。 众人听得消息也都聚到门口,打算看看云家这位庶孙到底是何模样。两家如今算是通家之好,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这位庶孙若是个好的,也是皆大欢喜。 这么多年,云伯即便没回七里镇,但每年都有东西送回去。特别是待这个读书极有天分的庶孙,几乎是京都里流行什么文房四宝,诗集新书,或者男孩子喜爱的小物件都不曾短缺。 所以,云茂虽然没有见过这位祖父,却是隐隐对他多了几分孺慕感激之情。几乎是一下车,见得头发花白的老爷子喊着眼泪迎上来,他就跪倒磕了头。 老爷子哆嗦着手把孙子扶起来,眼见他眉眼间同那不孝子有三分相像,忍不住就痛哭起来。 “茂哥儿啊,你受苦了,以后跟着祖父过活吧!” “祖父!”毕竟是十七岁的半大孩子,哪怕先前父母和嫡出姐姐待他并不好,突然间家里就空了,他心里怎么又不恐慌,更何况还被皇上剥夺了科考的机会,前程无“亮”? 这会儿,云茂也是呜呜哭了起来,“祖父,孩儿想读书!孩儿知道父亲那些事,但是拦不住…” “好孩子,我知道你是个好的。如今到家了,什么都好说,先进门!” 云伯抹了一把眼泪,就牵了孙儿进门,很是同众人见了一番礼。 众人瞧着他文质彬彬,并没有如何凶恶模样,都很是喜欢,纷纷出言安慰了一番。末了就出言告辞,给这祖孙俩留些独处的空间。 方才还热热闹闹的院子,转眼间走了个干干净净。李婶子恭敬问询了两句,就拉着儿媳下去给孙少爷准备吃食了。 云伯仔细打量孙儿并没有什么疲惫之色,显见路上没有吃过辛苦就越发欢喜了。 “七里镇的产业都处置了?” 云茂赶紧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打开来都是银票,低声道,“先前父亲低价‘买’来的那些铺子,都还回去了。这些家里原本那些铺子卖得的银子,还留了两个进项最好的,连同老宅都请可靠的管事照管了。祖父什么时候想回去都使得!” 云伯对孙儿处置如此之好,倒是有些出乎意料,想起不孝的儿子,迟疑着又问道,“你父亲母亲那里…” “孙儿已是打点过了,北行路上必定不叫父亲母亲吃苦。倒是嫡姐随我一车前来,已是送到不远处那做素心庵里了,我也留了银钱给庵主,想必也会多照料姐姐。祖父若是惦记,以后我常去探看长姐就是。” 云茂说的条理分明,没想到惹得老爷子又掉了眼泪,“你小小年纪,就已是如此懂事。你父亲若是有你一半,也不至于带累得云家都败了!” “祖父莫哭,还有孙儿呢,孙儿必定好好读书,即便不能出仕,也能做个大儒,将来写书作画,都能光宗耀祖!” “好,我孙儿有志气。”云伯听得这话,更是喜爱,“你年纪也不小了,祖父细心查访,这京都很有些人家的闺女不错,待得以后求皇上赐婚,早些成亲生子,祖父就是死也能闭眼睛了。” “祖父…” 祖孙俩足足说了半晌话,待得云茂吃了饭就搬去东跨院住了,以后的日子果然刻苦读书,待老爷子晨昏定省,孝顺至极。偶尔还陪着老爷子来丁家走动,很得众人喜爱。 就是吕氏都常遗憾没有年纪相当的孙女,若不然嫁给云茂可是极好,进门没有婆婆管手管脚,夫君又知礼,可是上好的姻缘。 平静的日子,慢慢流淌。眼见夏日到了尾巴的时候,魏老爷子带了大车的药材,心满意足的回来了。 秦全欢喜的恨不能大喊大叫,就是秦睿眼见那些药草入库,老爷子开药方喊着丁薇帮忙配药,他也是激动得差点儿捏碎了扇柄。 性命时刻受到威胁的日子,终于要到头了… 就同先前丁薇所说,解毒的手段就是以泡药汤为主。好在东跨院里,云伯搬走之后空了一间房子,直接照着清屏县云家院子那般,砌了一个半人高的浴池,地下是烧火的炉灶,药材洗净扔进去,倒上水,咕嘟嘟熬上一个时辰,待得水温降一降就把脱光的秦睿丢进去,很快,翩翩俊美公子就成了煮熟的螃蟹,头冒热气,全身通红。 秦全心疼的恨不能满地乱转,但只要水温低了还得哆嗦着手往炉灶里添柴禾。 这般又煮上一个时辰,半熟的秦睿才能被捞出来直接躺在案板上,再被魏老爷子扎成刺猬… 公治明偶尔看过一次,就不许丁薇给老爷子打下手,直接派人回宫去寻山一。 山一正因为云影不在宫里日久,急得跳脚,接了这差事,简直是喜出望外,一阵风似的就跑了过来,足足盯着云影傻笑了好半晌,惹得众人都是哈哈大笑。 云影又羞又气,狠狠瞪了他一眼就躲回房里去了。 只有丁薇苦了脸,云影同山一年纪都不小了,怕是成亲就在眼前,到时候她身边又少了一个得力人手… 第309章 借吉言得喜讯 老话说,久病成医。 秦睿自从襁褓里就被喂了毒,持续累积了将近二十年。他几乎是从识字起就开始读医书,找寻解毒之法,可惜半点儿头绪没有。若不是有空回方丈施以援手,怕是早一命呜呼了。 但也正因为这样,对于医理,他也顶得上半个大夫了。 这药汤蒸煮虽然难以忍耐,但每次运足全身力气抵挡热力的时候,都会感觉到身体里有丝丝寒气在向外散去。特别是蒸煮之后针灸的时候,更是有明显的寒气顺着金针流出。 所以,他咬紧了牙关苦熬,从不曾喊过一句。即便魏老爷子这样脾气古怪的,都忍不住赞他一句,“你这小子,瞧着比女子都貌美,没想到还有把硬骨头。” 秦睿苦笑,这夸奖怎没听着这么别扭啊! 倒是秦全听得偷笑不已,手下一哆嗦多塞了两根柴禾,差点儿把主子煮熟了… 丁薇眼瞧着秦睿迅速消瘦下去,先前好不容易养出的几斤肥肉长腿儿一般跑没影了,很是有些心急。每日里闲着无事,就调着花样儿的做好吃食,连带众人都跟着解了馋。每日送进宫里的食盒也是越来越大,惹得方信总是踩着时辰跑去宫里报道。 楚七喜听说丁薇终于回来了,死活求了方夫人,婆媳一同跑来探望,倒让丁薇很是过意不去。方夫人是她义母,怎么劳动老人家亲自过来。 但是宫里还有一个假货,她如今不好公开露面,所以一直没去方家拜访。 方夫人并不在意这些虚礼,拉着吕氏的手说些家常闲话儿很是亲近。吕氏乐得眉开眼笑,一迭声催促闺女去做几样好菜,她们老姐俩要喝几杯果酒。 楚七喜更是把丁薇当姐姐一样看待,哪里还会客套,直接掰着手指头点起了菜。 “丁姐姐,我要吃红烧肉,宫保鸡丁,豆腐盒子,孜然羊肉,还有溜肉段…” 方夫人忍不住以手扶额,笑骂道,“我这媳妇可真是不客气,你也不怕皇上听说了,恼得把你扔回泉州娘家?” 楚七喜听得撅嘴巴,脸色倒有些暗了下来,“扔去就扔去,左右我也好久没见到爹和哥哥了。” 楚家众人如今可是丁薇的得力帮手,先前她流落在外,船队特意对进京献礼给安哥儿撑腰,她一直感激在心。如今眼见楚七喜想家,就道,“听说船队过半月又要到码头了,这次楚家兄弟必定会跟过来,到时候让他们第一个去看你。今日咱们先好好聚聚,池塘里捞的鲤鱼特别新鲜,我记得你爱吃浇汁鱼,一会儿炸两条!” “呀,太好了!”果然,听得这话,楚七喜立时就笑起来,上前挽了丁薇的手臂催促道,“姐姐快去,我给你打下手!” “你啊,老实等着吃就好了。”丁薇却是揭她老底,“上次要帮忙,差点儿把武侯府的灶间烧了,我可不敢要你帮忙了。” “啊呀,姐姐,你就会笑话人家。我这些时日随着娘学了很多呢,一会让你大开眼界…” 两人说笑着走了出去,留下吕氏同方夫人都是好笑不已。吕氏递了一块点心给方夫人,方夫人随手给了怀里的安哥儿,不必说又得了一个大大的亲亲,乐得她眼睛都眯了起来。 “大妹子,你这儿媳可真是个好的,看着说话就爽快,不是会藏心眼儿的。” 方夫人笑着点头,“老姐姐有所不知,这孩子自小没有娘,到了我身边,我免不得要多教导一些。她不但不恼,反倒很欢喜。你说我怎么会不疼她?” “这样好,这样好!”吕氏扫了一眼坐在下首,眼珠子叽里咕噜转个不停的王氏,很有些气恼。家里来了客,大儿媳不必吩咐,都早早去灶间帮忙了,只有这个懒货仗着肚里怀了孩子不肯挪动,说不定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呢。 这般想着,她就借机敲打道,“要不老话儿说啊,娶儿媳妇,宁肯要傻气一些也不要心眼儿多的,实在是没什么大出息,还搅合的家宅不宁。大妹子眼光好,挑了这样的好媳妇,以后就等着享福吧。” 方夫人扫了一眼王氏,也是有些猜测,但丁家的事她不好多嘴,就含糊应道,“借老姐姐吉言,我如今就盼着七喜早些给我生个像安哥儿这么聪明伶俐的孙儿,就真是心满意足了。” 听得外孙被夸,吕氏脸色也是多云转晴,笑道,“那还不快啊,我瞧着七喜是个好生养的身子,她又有三个哥哥,若是随她娘啊。大妹子你将来怕是看孙子都能累倒了!” “若是真那般,我一定摆酒谢老姐姐的吉言!” 两人说的热闹,王氏在一旁听着实在忍耐不住,到底还是开口插言道,“若是方夫人宴请,我可得陪娘一起去。都说丞相府气派,我也去开开眼,长长见识,省得以后给我家妹子丢脸。” 方夫人不好接口,就端了茶水喂安哥儿,倒是吕氏沉着脸呵斥道,“你大着肚子,去吃的什么酒?老实在家呆着,保管不能给你妹子丢脸!” 王氏被堵得脸色涨红,想反驳两句却又不管。若是先前她偶尔还能闹一闹,如今小姑身份贵重,又是个孝顺婆婆,她再胆子大也不敢忤逆婆婆,否则把娘家人接来,给兄弟们谋出身就都指望不上小姑了。 “娘别恼,我也是随口一说!” 吕氏瞪眼,还想再骂两句的时候,方家一个伺候七喜的丫鬟却是匆匆跑了进来,嚷道,“老夫人,少夫人吐了,吐得厉害!” 方夫人一惊,赶紧问道,“怎么突然吐了,可是吃什么没吃好?” 说罢,她许是这话不妥,赶紧又道,“来之前,她就不该贪嘴多吃桃子,一定是吃多了!” 正这时,丁薇就扶了楚七喜走了进来,守在屋角的连翘同白术赶紧上前帮忙拾掇椅子,待得安顿下来。 楚七喜瞧着众人都望向自己,很是害羞,就道,“我没事,就是闻到鱼腥味不舒坦,一会儿就好了。” “闻到腥味不舒坦?”方夫人眼里闪过一抹喜色,下意识抓了吕氏的手,“老姐姐,你看…” “哈哈,放着现成的大夫不看,问我这老婆子什么用?”吕氏也是笑得厉害,“不过我琢磨着八九不离十了!” “哎呀,薇儿,快,快帮七喜号脉!” 方夫人直接从炕上下来,一把扯着儿媳的手就递到丁薇跟前。楚七喜瞧着众人都是笑得古怪,就问道,“娘,不用把脉了吧,我就是有些想吐,没有哪里疼?” “傻丫头,还是把把脉的好,兴许有喜事呢!” 方夫人哪里理会儿媳的抗议,赶紧催促丁薇。 丁薇却是摆手,笑道,“方才我已是号过脉了,瞧着像,但也叫不准。我让云影去喊山一了,他当初没少给我诊脉,绝对不会弄错。” 说着话儿,山一就被云影扯着袖子拖了进来。 方夫人也没了往日的端庄稳妥,开口催促道,“山大夫,劳烦你,快给我家儿媳看看。她方才吐得厉害!” 山一赶紧应了,还要寻帕子盖在楚七喜手腕上,却被方夫人拦住了,“不要管那些虚礼,赶紧把脉吧。” 众人也赶紧催促,倒惹得楚七喜有些担心起来,眼见山一开始把脉就忍不住抓了丁薇问道,“丁姐姐,我是不是得了重病?” 丁薇听得好笑,就吓唬她道,“是啊,你病的不轻。兴许以后大半年你都要辛苦了!” “呜呜,这可怎么办?” 楚七喜吓得又去看婆婆,但不等方夫人说话,山一已是松了手,笑道,“恭喜方夫人,少夫人这是喜脉无疑,已经两个多月了!” “真的?”方夫人听得猜测成真,喜得差点儿要昏过去,一把拉了吕氏的手死死握着,“老姐姐,都是承了你的吉言,吉言啊!” 吕氏见楚七喜还是一脸懵懂模样,就笑道,“大妹子,这是好事。不过以后你可得辛苦了,七喜真是什么都不懂呢!” “这倒是,傻丫头,肚里怀了孩儿两个月都不知道,真是…” 方夫人伸手想点儿媳脑门一记,到底又舍不得,转而问询山一可要吃些什么补药。山也连连摆手,“少夫人的身子很好,正常作息就好,不用刻意进补。” “那就好,那就好!” 众人都是纷纷上前道喜,惹得方夫人都是忘了这里不是自家,嚷着要打赏。倒是楚七喜抓了丫鬟问询,终于明白自家要做娘了,喜得原地蹦起多高,吓得方夫人都要拿绳子把她栓起来了。 丁薇瞧着这婆媳俩都像屁股下边坐了火炉,也不苦留她们用饭了,一路送了她们上马车,骨碌碌往城里去同方丞相父子报喜了。 王氏许是觉得楚七喜抢了她的风头,忍不住嘀咕道,“不过是怀个孩儿,有这么欢喜吗?谁没生过几个啊?” 吕氏听了,狠狠瞪了她一眼就抱了安哥儿去玩耍了。 丁薇照旧去厨下忙碌,待得云影往宫里送食盒的食盒的时候,顺路给方家也送了一只。 跟着她一同回来的还有方家的马车,足足一车的吃用之物,各色肉食,干货,火腿,绸缎细布,甚至是腌制首饰,兼职是应有尽有。 不必说,这是方夫人的谢礼了。 第310章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吕氏拿着方夫人特意送她的一副宝石头面,喜得合不拢嘴,“这大妹子太客套了!” 丁薇倒是收礼收得理直气壮,笑道,“娘,方家就方大哥一个独子,七喜肚里这个可是名副其实的金孙。您老人家开口成真,拿多少谢礼都是应当。今日还听七喜说她得了几匹好料子,左右她如今也没心思琢磨新衣裙了,等我再捎信讨来!” “哎呀,可使不得!” 吕氏当了真,赶紧摆手,“这谢礼够丰厚了1” 丁薇抱了老娘咯咯笑起来,“娘,我随口说说的。宫里什么好东西没有,就是我那些铺子也是日进斗金,想要什么,自家也买得起!” “这就好,虽然两家走得近,可也不好同人家讨要东西。” 她们娘俩说得欢喜,倒是一旁的王氏听在耳里,又动了心思,拿了自己得的一只玉镯子上前,笑嘻嘻道,“妹子啊,你二哥整日在家嚷着无趣,他又不像大哥那般会种庄稼,不如…” 王氏说到一半,眼见婆婆冷了脸,但迟疑了一下,到底还是硬着头皮说道,“不如让你二哥帮你打理铺子啊,自家人总比外边找来的人手放心啊。” 丁薇回来这些时日,经常见得二哥进城走动,倒是也有些打算,这会儿不愿老娘同二嫂又闹脾气就赶紧应道,“我那几个铺子都是卖吃食的,一来二哥不熟悉,二来铺子里的人手都是当初追随我的娘子军,哪个都不好辞退。” “妹子,”王氏听得心急,口气就有些不好,恼道,“你二哥可是你亲哥哥,哪有自家人闲着,反倒信着外人的道理!” “闭嘴!”吕氏瞪了眼睛,开口呵斥道,“你妹子的铺子,自然是她说了算,用你指手画脚啊?” 王氏瘪了嘴,双手搂着硕大的肚子就要哭起来,丁薇却是摆手,“听我把话说完啊,我是说现有的铺子,二哥去打理不合适。不如新开一家木器铺子好了,左右二哥也喜欢木工活儿,又是熟门熟路。” 丁老二正好从门外进来,听得了最后两句话就笑道,“咦,妹子怎么知道我要开木器铺子?这几次进城,铺面我都看好一处,只不过租金太高,还想着同你商量一下呢。” “二哥尽管开就是,本钱我出,到时候赚了银钱,四分归二哥,六分归公账。” 自家亲哥哥不隔心,总是更容易说话。丁薇听得二哥早有打算,顺口就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丁老二却是摆手,不肯要妹子的银子,“我这些年也攒了点儿银钱,租金还付得起,若是生意好,赚了银钱自然要归公账。你别担心,哪有出门的闺女给娘家出本钱做买卖的,我和大哥还想抬头做人呢。” 王氏听得这话,差点儿没晕过去。掏空自家的老底做本钱,赚了银钱反倒要归公账,这简直是要她的命了。 好在丁薇却是不肯应承,直道,“别说我就在跟前,即便嫁去天边也得孝顺爹娘啊。这样吧,我出本钱,你出力打理生意,大哥在跟前孝顺爹娘,咱们兄妹三个分工,赚了银钱之后,你跟大哥都拿三成,剩下四成归公账。” “这怎么成?”丁老二还要推辞,王氏却是一迭声应好,“好,这样最好了。当家的,你就别拦着妹子孝顺爹娘了!” 丁老二望了望老娘的黑脸,又扫了一眼王氏硕大的肚皮,到底没有呵斥出口,转而撵人道,“你不是说要给福儿洗澡吗,还不回屋去!” 王本来还有一肚子话,只能咽了,不甘不愿的出了门。 吕氏长长叹气,末了拍着闺女的手说道,“娘有你这个闺女才是最享福的事儿!” 丁老二听得脸红,开口替自家婆娘请罪,“娘,王氏就是小心眼,您若是有什么不喜的,尽管开口责骂,千万不要气坏了身体。” “我可不敢啊,我老了不看媳妇脸色活命就不错了,哪还敢多说话!” 吕氏气哼哼噎了儿子一句,她这几日确实也是被王氏气得不轻。说起来,丁薇最是顾家又孝顺,只要她做好本分,即便一句话不说,丁薇也会安排妥妥当当。偏偏王氏就是个眼皮子浅的,生怕沾不到光,上蹿下跳。今日更是差点儿丢脸丢到方家婆媳跟前,老太太又怎么可能不生气? 丁薇不愿意老娘同二哥也生了罅隙,开口劝道,“娘,二嫂有时候是小心眼儿了一些,但她心底不坏,人也孝顺。只不过,如今肚里又怀了一个孩儿,难免要多盘算一些。” 果然,提起未出世的孙儿,吕氏脸色好了许多。 丁薇赶紧岔开话头儿,拉着二哥说起了看中的铺面。丁老二同妹子也不客套,说完了琐事又要妹子给画新式家具的图纸。 丁薇略略有些心脏的坏毛病,实际就是轻微心理洁癖。因为永福宫里住了那朵“桃花”,用物自然都被“污染”过了,她早就盘算着统统换成新的,包括那些木器,于是听得哥哥说痛快应了下来。 兄妹俩寻了纸笔,从高低柜说到妆台,都是兴致勃勃,反倒把老娘扔到了一旁。 吕氏好笑,出门寻外孙找安慰去了。 晚上公治明从皇宫赶来,听得媳妇儿说要换掉永福宫的木器,生怕连他也被换掉,第二日就让尉迟悔带人送了两车好木料过来。 丁老二欢喜的围着车笑得合不拢嘴,末了也不用别人帮忙,祭出他用了多年的工具就忙碌开了… 丁老头儿则带了丁老大,偶尔还添上一个喜欢帮倒忙的秦睿,早出晚归伺弄庄稼。 吕氏带了儿媳洗涮擦抹做针线,程娘子专管看孩子,古嬷嬷就带着云影几个给主子们缝制新衣衫,新被褥,准备随着新木器一同把永福宫铺陈一新。 丁薇则是后勤大总管,带了白术和连翘整日里琢磨好吃食。不到一月下来,别说众人胖了一圈儿,就是整日被药汤煮个半熟的秦睿不但没瘦,反而长了几斤肉,乐得秦全恨不得日日给丁薇磕头。 这一日,庄子备着的药材有两味用光了,山一吃饭时候就说要回武侯府去取一些回来。 古嬷嬷瞧着外边秋高气爽,又实在是几月没回府里,很是惦记那些老伙伴们,就开口揽了差事。 众人自然没有拦阻,丁薇还准备了一些新烤的点心和饼干让古嬷嬷带回去给侯府那些孩子分一分。 倒是古嬷嬷眼见出门在即,又有些放不下小主子,很是叮嘱了一番程娘子,惹得众人都是笑起来。 好过不容易,马车拉着古嬷嬷上路回城,众人都是松了一口气。 丁薇眼见连翘和白术都恨不得欢喜的走路带风,很有些逃出牢笼的鸟儿模样,忍不住笑道,“平日也没见嬷嬷惩治你们,你们怎么这么怕她?” 连翘脾气最是活泼,吐着舌头跑上前应道,“主子,嬷嬷只要黑了脸,我们就恨不得跑出二里地了,哪里还用她老人家出手惩治啊。” 不等丁薇应声,云影已是笑道,“若是没有嬷嬷管教,你们怕是要上房揭瓦了。” 丁薇可不愿身边都是一群木头人,赶紧护着道,“嬷嬷倒是为了大伙儿好,但小丫头也该有个小丫头的活泛样子。左右今日嬷嬷要午后才会,不如咱们做些吃食,寻块风景好的地方游玩野餐去啊?” “啊,真的?” 连翘同白术立时都欢呼起来,就是程娘子都是意动。 “就这么决定了,嬷嬷回来问起就推到我身上。” 丁薇一挥手,就开始分派任务,地毡,毯子,靠垫,茶具,吃食,防蛇虫的药粉,林林总总,很是不少。 但众人欢喜出去走动,手下麻利,不到片刻就浩浩荡荡出门了。 因为吕氏也被拉着一起去,云影放心不下家里,就留下看门。 不说众人如何寻了山脚的阴凉处消遣,只说,古嬷嬷一路坐了马车进城,到了武侯府门前,不等下车,老武同老井就接了出来。 俩人都是当年跟着老太爷从战场杀出来的,又护着公治明长大,忠心无疑,所以别人不知道真正的女主子流落在外,他们却是知道的。 先前即便已是知道女主子寻到了,但到底没见到人,这会儿好不容易抓到古嬷嬷,就脚下生风的拉着她进了门房里侧的小间儿。 “听说女主子回来了?看着身体可还康健,受没受苦?” 老武第一个问出口,老井也是目不转睛望着古嬷嬷,显见也很是惦记。 古嬷嬷这些时日在农庄里住得舒坦,行事说话倒是少了几分刻板,难得起了玩笑之心。不等开口就长长叹了一口气,末了抬手倒茶水解渴,却是不肯再说一句。 老井不知想到了什么,直接黑了脸,老武则是差点儿上了房,“老妹子,你倒是说啊,女主子到底怎么了?受伤了,还是…还是…” 两人到底是不好问出口,毕竟先前相处再亲近,也没有老仆开口问询女主子清白贞洁的。 古嬷嬷本意是吓唬两人一下,哪里想到他们直接“走”歪了路,她也顾不得喝茶了,赶紧低声呵斥道,“你们两个老不羞想什么呢?主子好着呢,什么事没有。皇上每日都从皇宫赶去农庄过夜,恩爱至极。” “那就好,那就好。”老武同老井都是尴尬的红了脸,搓着手连连干笑。 第311章 不一样的帝王家 “都是尉迟悔那个混账小子,偏说主子是被一个公子送回来的,我们…我们就…”老武想起尉迟悔当日怕是也是故意误导他们,就忍不住恼怒道,“等这小子再来府里的,看我不打得他满地找呀。” 说罢,他许是还有些不放心,又问道,“那公子是哪里来的,长得怎么样?听说在解毒?” 古嬷嬷想着这事儿倒也不算如何机密,毕竟整个农庄都知道秦睿的存在,他又是个大越人,同东昊扯不上什么干系,就道,“那公子姓秦,单名一个睿字。听说自小中了寒毒,魏老爷子在帮忙解毒,今日也是缺了两味药材,咱们府里库房存了,我这才顺路回来走动看看。” “大越人?”老武皱了眉头,“说起来,咱们东昊同大越也是井水不犯河水有二十几年了。那位大越皇帝是个有谋算的,可惜身体不好,咱家老侯爷同皇上又战无不胜,否则说不定战事早起来了。” 老井也是点头,应了一声,“他的伤还是老侯爷的手笔。” 古嬷嬷惦记去后院看看,听两人说起战事就不再参合,就道,“这秦公子的毒,听说是自小种下的,解起来很麻烦,怕是再有一个月都折腾不完,你们若是好奇就找机会去看看。我不说了,还得去库房取药材。好不容易进城,一会儿再给小主子寻点儿好玩意带回去。”说罢,她就匆匆进了二门。 老武眼见她没有留下什么吃食,很有些失望,叹气道,“改日我一定去庄上见见女主子。” 老井不说话,只是弹了弹手里的茶碗,惹得老武哈哈大笑,“不愧是多年的老兄弟,放心,若是得了什么下酒好菜,保管缺不了你这份儿。” 老井的黑脸终于开了晴,老兄弟两个去了心事,勾肩搭背笑呵呵去继续守门了。如今的武侯府,作为新皇浅邸,早就不需要他们守门了,东昊还没哪个人会蠢到跑武侯府门口闹事。 但两人一来是习惯,二来也不愿那些嘴上没毛的小子守门惹出乱子,给主子脸上抹黑,所以,一边喝着小酒,一边守门谈天,就是两人每日的大事了。 太阳西斜的时候,古嬷嬷终于带了大包小包回到了庄园,众人在外游玩了大半日,又睡了个午觉刚醒,各个都是眉开眼笑,气色极好。倒惹得古嬷嬷很是奇怪,待拉着云影问询,就忍不住笑骂道,“你们一群淘气丫头,趁我不在又撺掇主子出去玩!小主子还小呢,如今太阳最毒,晒坏了怎么办?” 云影赶紧保证,“嬷嬷别恼,也是主子回来,大伙儿欢喜,就出去走了一会儿。” 古嬷嬷还想说什么,但丁薇在灶间门口远远瞧见就放了“万能法宝”。 安哥儿穿了一件宝蓝色小绸衫,小马驹一样哒哒跑到古嬷嬷跟前,抬手就抱了她的大腿,“嬷嬷,你怎么才回来,安哥儿都想你了!” “哎呦,小主子呦!嬷嬷也想你,今日玩得好不好?愿意出去玩,以后嬷嬷日日带你出去转,好不好?” 古嬷嬷抱了安哥儿胖胖的小身子,小心翼翼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喜得见牙不见眼。末了又赶紧把买回来的吃食玩意儿往外掏,足足摆了一石桌儿。 二娃同大宝福儿远远见了,也是疯跑过来分一杯羹。 本就不是贵重玩意儿,有些是在街边买的小木雕,面人,还有些老字号的酱牛肉,点心。 丁薇是个娇惯孩子的,平日但凡有好东西都是几个孩子平分,一人一份,包括大娃二娃两个,绝对不会因为安哥儿身份贵重就都留下给他。即便他是未来的帝王,但是依旧需要亲情友情。 安哥儿也习惯了分享,站在石头凳子上,先是重重亲了嬷嬷一口表示感谢,末了就你一个面人,她一个荷包,麻利的分了起来。最后石桌儿上还剩了一包花生糖,因为丁薇平日不准许他们多吃糖,这小子大眼睛眨巴了两下就捧着糖包满院子跑开了。 嬷嬷一片,娘亲一片,姥姥一片,奶娘一片,影姨一片,还有刚从田里回来的姥爷同大舅舅,甚至是被煮个半熟的秦睿都没落下。几乎院子里所有人都分到了,他才把剩下的几片,同几个玩伴儿们坐在门槛上乐颠颠吃掉了。 所有人手里忙碌着,嘴里含着糖,无不甜到了心里。并不是因为这糖是一国太子的赏赐,而是一个孩童纯真有美好的心灵… 待得晚上公治明从宫里赶来,众人已是吃过了晚饭。丁薇拾掇了留好的饭菜,因为早晚天色已是有些寒凉,又给他烫了一壶酒。 进屋时候,公治明正抱了儿子,听他磕磕绊绊说着白日里的出游。爷俩一个嘴巴鼓鼓喊着花生糖,一个手舞足蹈,都是欢喜至极的模样。 见得媳妇儿进来,公治明略带得意的咧了嘴,同她显摆着儿子的“孝心”。丁薇极力忍了笑,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没告诉他,最后这块花生糖片在儿子手里握了一晚上,不知沾了多少灰尘和汗水… 小孩子大多喜爱凑个热闹,即便先前已经吃饱了,但这会儿眼见老爹动了筷子,安哥儿还是坐了下来,同老爹抢糖醋排骨吃。 公治明眼见盘子里的排骨有些少,想着家里人多,媳妇儿每次做菜都分量很大,就问道,“晚饭家里来客人了吗?” 丁薇听得疑惑,手下一边替他们爷俩剥虾仁,一边应道,“只有云伯同茂哥儿两个啊!” 说罢,她突然想起什么,又道,“倒是方大哥快马跑来,拎走了一只食盒。七喜害喜严重,只想吃酸甜的菜色,我把排骨给她拿走大半。” 公治明皱眉,惹得丁薇嗔怪道,“你可是一国帝王,别告诉我因为少吃几块排骨就恼了?” 安哥儿正啃着骨头,听得娘亲这么说也是帮腔,“爹爹羞羞,安哥儿有糖也分了伙伴!” “儿子做得对,大娃二娃长大要保护你,表兄表姐是亲人,有好东西分他们一份是应该的。安哥儿是个最懂事的好孩子!” 丁薇赶紧夸赞儿子,果然胖小子喜得红了小脸,末了低头大口吃虾仁儿。 公治明看得心头有些异样,倒不是不赞同丁薇如此教导孩儿。只不过,帝王家的孩儿最先习学的就是一个“独”字! 而安哥儿却是被教导着习惯了分享,不知道这到底是好是坏? 但转而看着想起方才一进院子就被儿子塞到嘴里的花生糖,他又释然了。 谁说只有狠毒的帝王才能守得住江山,他以武力开国,儿子以仁孝治国,倒也不错… 丁薇可不知道公治明脑子里一瞬间已是转了多少道弯,开口催促他道,“想什么呢,快吃饭吧,一会儿凉了?” 安哥儿也赶紧舀了自己碗里沾了饭粒菜汤的虾仁儿,送到老爹嘴边。 公治明半点儿不嫌弃,张嘴就吞了下去,末了咬着儿子的勺子不肯撒口,惹得安哥儿咯咯笑着往外拉扯。待得小声从屋子里跑出去,听得在院里乘凉的众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过日子穷富都好,最主要的是一家人和乐。帝王家也是家,谁说就一定要斗得勾心斗角,死去活来… 京都地处东昊偏北之处,气候四季分明。 似乎刚刚过了立秋,天气就突然凉了下来。甚至前一晚还闷热的睡不好,不过隔了一个白日,再躺下睡觉就要在肚子上盖条薄毯子了。 农庄里种了大片的苞谷,一夜间也是成熟好多,厚厚的苞谷皮下,苞谷粒在偷偷的把自己填满,变得圆圆胖胖。只等秋风一起,吹着它们穿上金黄色的外衣,就到了收获的时候。 山林里的颜色也从翠绿转成了深绿,有野兽整夜在穿梭捕猎,努力贴着秋膘,等待对抗寒冷的冬日。 不同于农庄这里的欢喜忙碌,只说大越皇宫里那位曾被老武侯百般忌惮的老皇帝,却在大怒的打砸了所有手边的笔墨和玉石镇纸。一众小太监和宫女吓得跪在大殿角落,哆嗦得同筛糠一般。 隐在角落的老太监等着皇上发完了火,这才摆摆手撵了一众小太监和宫女出去,末了掏了帕子恭恭敬敬替皇上擦去手上沾染的墨汁儿,低声劝道,“皇上息怒,气坏了身子可是不值当啊!” 老皇帝重重喘息了半晌,眼里的狠厉之色才算褪了三分,恼道,“该死的小畜生,原本以为他当真是出去替朕寻名医,没想到居然是为了解毒!” 老太监迟疑了一瞬,但还是开口说道,“皇上,这么看来,六王爷即便不知道他的身世有蹊跷,怕是也同您离心了。若是当真让他解了毒,以后…” 说罢,他也叹了气,“东昊的消息还是来的太晚了,否则早派些死士过去,六王爷的生死还是攥在皇上手里。” 老皇帝却是摆摆手,“不过是个小畜生而已,只要他不知自己身世就绝对没有翻盘的一日。即便他知道了又如何,空口白话,谁会相信。朕恼得是小畜生同行一路送回的居然是那个厨娘!若是扣了她在手里,将来即便那小子不肯听话,朕有抽打他的‘鞭子’,可惜,错失良机!” 他越说越气,到底拿了桌角儿唯一幸存的青瓷笔洗又砸了出去。 第312章 哪家的闺女穿长衫 老太监眉梢跳了跳,却是不敢再开口。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好似一切都有脱离皇上谋算的征兆了,难道二十年的安排布置,最后会功亏一篑? 老太太扫了一眼神色阴狠的老皇帝,悄悄打了个哆嗦,末了就钩着头静等皇命。 果然,老皇帝算了一会儿就吩咐道,“传信东昊,不能让小畜生解了毒,也不能让他死掉,将来还有用处。另外,传旨下去,粮税涨两成!” 老太监听得一惊,迟疑道,“皇上,粮税已是四成,再涨就超过一半了,怕是…” 老皇帝却是摆摆手,眼底渐渐被狂热占满,“那小子已是开始整兵,只等秋粮下来就要征战铁勒。但东昊初稳,不好多收粮税,到时候把大越的粮食送过去。” “呃,皇上,东昊同大越多年不来往,这般送过去,那人会收吗?” “他自然不会,但不是有个现成的借口吗?”老皇帝阴冷一笑,“朕为了感谢东昊神医救治六王爷,并且诚心邀请神医赴大越为朕看诊,特送新麦万担…” “哈哈!”许是想到得意之处,老皇帝仰头大笑,却不小心牵扯了背上旧伤,剧烈咳嗽起来。 老太监赶紧上前帮忙拍抚,又送上了温茶。 老皇上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神色里就添了懊恼和急色,“朕的时日怕是没有几年了,那小子可要手脚快些,否则朕不能见到大越一统天下的时候,怕是要死不瞑目了。” “皇上放心,铁勒早就被那人杀的元气大伤,若是再出兵,肯定是手到擒来。皇上必定会心想事成!” “好,说得好!” 老皇帝一手拍在桌案上,“也不枉我等了足足二十年,哈哈,可惜公治雄那个老匹夫早早死了!他一箭捅穿朕的背脊,朕就让公治家为朕征战天下,哈哈!” 张狂得意的笑声传出了大殿,惹得一众太监宫女们都低了头,恨不得把自己藏到砖缝儿里… 秋高气爽,眼见田里的苞谷开始变黄,秋风里已是隐隐带了催促之意。农人们忙碌着磨镰刀,编筐篓,就等着中秋节一过,立时往家里抢粮食了。 就在这样的时候,被煮了将近两月的秦睿终于要解放了。 前一晚的饭桌儿上,魏老爷子已是得意宣布,再换一次药方,最后煮七日,秦睿就会彻底脱离寒毒的苦痛了。 众人都是替他欢喜,为此丁薇特意让人杀了一口猪,盘算着做两桌儿好席面,也分庄户一些,即将秋收了,总要吃饱喝足才有力气忙碌啊。 再有七八日就是中秋,因为一众老少女子们张罗着烤月饼,林六这个万能管事又成了香饽饽,各色干果,枣子,赤豆,甚至火腿都是成车买了回来。 怎么等也不见主子回去的老武实在忍耐不住,坐在林六旁边的车辕上,一同赶来拜见女主子,当然顺便也蹭些好吃食,解解馋。 丁薇很是尊敬武侯府这些老人,毕竟任何时候,同富贵的人多不胜数,但能够一起共患难的确实不多。 当年公治明落难,这些老人没一个离开,即便没了主子也在坚守着武侯府,忠心至极,让人敬佩。 所以,一见老头儿跪倒磕头,她就赶紧把人扶了起来,“武伯,都是自家人,不要这般客套。府里大伙儿都好吗,您老人家身子可还康健?” “好,好,大伙都好着呢,就是惦记主子,盼着什么时候主子回去走走。” 老武到底坚持磕了三个头才站起来回话,打量着丁薇神色不错,好似终于常常松了一口气,转而有心思嗅着院子里的香气憨笑道,“主子又做什么好吃食了?自从您搬去皇宫,府里可是冷清许多,特别是吃饭时候,连孩子们都是蔫头耷脑。” 丁薇听得心暖又好笑,就道,“过些时日让府里挑个小丫头送到我身边来吧,过个一年半载,府里人就有口福了。” 老武欢喜的眉开眼笑,“那可得选个有天分的,否则学个十年八年还没有主子三分手艺,我这老头子怕是要馋的早早去见阎王爷了!” “左右府里没有大事,武伯就在庄里多住几日好了。正好家里杀猪,要晒干肠,那个下酒最好不过了。回去时候,也给井伯捎带一些。” “好,好,多谢主子惦记。” 武伯欢喜的差点儿要跳起来,末了脱了外衣,挽了袖子就去隔壁杀猪的院子帮忙。 正好,秦睿摇着扇子从院外进来,同老头儿走了个对面,虽然不识得,但也是微微点头算是行礼。 武伯许是有些心直口快,惊讶道,“呀,哪家的闺女穿了长衫跑来玩耍?” 秦睿立时黑了脸,却把丁薇笑得直接扔了手里的木头模具,一众丫鬟们也是捂嘴笑个不停。 武伯人老成精,自觉到惹祸,赶紧讪讪笑道,“人老了,眼睛不顶用了,公子莫怪啊!” 说罢,他就脚下抹油,一溜烟的跑走了。 留下秦睿回头见得丁薇笑得花枝乱颤,一时有些怔忡。她明明身份尊贵,却偏喜欢住在这样的农庄,穿着布衣裙,每日里烤点心,整治饭菜,照管孩童。好似世间最重要的事,就是一家子人聚在一起吃饱穿暖。真是十足的小女子,但偶尔所思所行又会让好男人汗颜,神秘又矛盾… 丁薇捡起模具塞给白术,吩咐几句,末了瞧着秦睿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就道,“秦大哥,你又去田里了?亏得家里种的苞谷多,否则哪里禁得住你把庄稼当草拾掇,过些时日人家收苞谷,咱们庄子寻棵苞谷秧引火都是奢望了!” 说罢,她又笑了起来。 秦睿想起那些丧生在他手里的庄稼,难得脸红了一瞬,但转而又理直气壮应道,“那是先前,如今丁大叔都夸我是种田好手!” “我爹那是太心善了,不好听你明说!” 丁薇毫不犹豫就说了实话,惹得众人又是笑起来。 吕氏从屋里出来,听得闺女如此肆无忌惮笑话客人,就嗔怪瞪眼道,“这丫头,你也是十几岁了都不知道家里地头在哪里。怎么还嘲笑人家睿哥儿?他一个贵公子,这就已经不错了!” “还是婶子疼我!”秦睿见有人撑腰,赶紧打蛇随棍上,凑上前讨好道。 “好,好,你赶紧进屋歇着去,晚上还要继续煮药汤呢。待得以后毒解完了,婶子给你用新米做打糕,这个连薇儿都不会。” 吕氏倒是真把秦睿当小儿子疼了,照顾他比丁薇都细心。 秦睿听得心暖,赶紧应道,“谢婶子,到时候若是只给我吃就更好了!” 打糕就是新米整得半熟后捣碎,加了馅料包成团再回锅蒸,有些类似于后世的年糕之类,但工序更繁琐。 这道点心几乎是家家孩子娘亲最拿手的活计,没有之一,连铺子里都没有卖的。 许是因为,天下只有娘亲会为了孩儿的一句夸赞日夜捶打个不停,包裹进去的也不是馅料,而是拳拳爱子的心意。 丁薇自从来到这个时空也只吃过两三次,大爱那个香甜温暖的味道。这会儿听得秦睿要吃独食,自然反对,“不成,我娘做的,我要吃大半!不对,安哥儿几个孩子也要吃!” “婶子说了,特意做给我吃的!” 秦睿毫不相让,两人照旧斗起了嘴。众人习惯成自然,手里该忙碌就忙碌,谁也没耽搁了活计。 同先前一般,一头猪分了庄户们大半也没剩了多了。丁薇带着丫鬟们整治了两桌酒席,请了云伯祖孙俩,外加宫里赶来的公治明,特意留下的武伯,众人们就开始欢快吃喝起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女子们还罢了,哄孩子,吃瓜子说闲话儿,倒是男人们比往日喝得更痛快,一坛子苞谷酒下肚儿,又搬了一坛子出来。 武伯许是介意自己白日里莽撞,特意同秦睿敬酒赔罪。秦睿也不是气量狭小之人,两人痛快干杯,一笑泯恩仇了。 魏老爷子极喜欢那道粉蒸肉,就着喝酒也是有些多,就扯了大吃的山一吩咐道,“一会儿你施针,若是错了别怪老子踢你屁股!” 山一吓得酒都醒了,赶紧摆手,“老爷子,我不成啊,那金针刺血太复杂了,我才学了几日,实在不敢下手…” “让你动手就动手,若不是老子的徒儿是个女子,你以为还能轮到你动手啊?” 说罢,老爷子狠狠瞪了一眼旁边的公治明。 所谓医者父母心,病患没有男女之分,偏偏他的徒儿跟了这么一个醋劲大的家伙。除了初始那几日,其余时候除了帮忙配药之外,丁薇连东跨院都没再迈进去,更别提在一旁习学本事了! 公治明慢条斯理的对付着眼前的红烧排骨,一口肉,一口酒,分外惬意,好似半点儿没听出异常,气得老爷子吹胡子瞪眼睛。 山一见此,只能硬着头皮应了下来。 很快,秦全跑来说药汤烧好了,秦睿不舍的放下筷子,起身同众人打过招呼就去“挨煮”了。 今日热闹,人来的也齐全,少了两个人并不显冷清。众人继续吃喝说笑。 云伯这些时日,白日里带着孙儿下田同农户一起拾掇庄稼,晚上亲自教导孙儿读书。虽然忙碌,人也晒得黑了许多,但气色却极好。 就是云茂的眉间原本残留的冷疏,如今也消失的无影无踪,这会儿喝了两碗苞谷酒,醉得彻底,红着脸傻笑的模样倒也添了几分可爱。 第313章 神秘风狐 安哥儿正同二娃大宝三个玩积木,丁老二白日里忙碌着打磨新家具,为了不让几个淘气小子捣乱,特意做了这些形状各异的木块,漆成各色颜色,算是贿赂。三个小子很是喜爱,就是大娃偶尔也会上前玩一会儿,当然其余时候都是绷着小脸守在一旁。 福儿见哥哥弟弟不肯陪她完娃娃就跑来找姑姑,丁薇就寻了针线筐教她给娃娃缝衣裙,喜得小姑娘眼睛眯着。王氏还想凑上前跟小姑套个近乎,却被吕氏指了一样活计指使了出去。 众人吃饱喝足,刚要撤桌子的时候,秦全却是疯跑进来,进门时一脑袋撞到门扇上,眼见脑门儿就起了个鸭蛋大的青包。可他好似半点儿不觉疼,跪倒抱着魏老爷子的大腿就道,“老爷子求你救命啊,我们少爷全身都烂了!” “什么?”魏老爷子惊了一跳,扔了酒碗就往东跨院奔去。 众人也是惊疑不定,丁薇仔细想了想,药方里并没有添错什么药,于是就皱了眉头把福儿交给吕氏,然互同公治明一起去了东跨院。 因为秦睿解毒需要泡药汤,东跨院早就改了模样,三间房,一间做内室,一间堂屋会客,另一件间就是浴室。 往日每每煮上药汤,整个浴室就充满了浓重的草药味道。但今日这药味里却多了几分血腥气。 丁薇不好进去,就留在了门外,但实在惦记秦睿如何,就高声问道,“师傅,到底出什么事了。” 魏老爷子正指挥着秦全同山一两人把秦睿从药汤里捞出来,一旁的浴桶里准备了清水。几乎是把秦睿放进去的同事,水色里就泛起了血红之色。 老爷子仔细嗅了半晌忍不住破口大骂,“该死的,居然是湿腐草粉!” 丁薇在门外听得这话,也是变了脸色,公治明捏了捏她的手,问道,“很严重?” 丁薇点头,恼道,“这种草晒干磨成粉,粘在身上还没什么,但不能碰水,否则沾染之处都会…溃烂。秦大哥怕是要受苦了!” 说罢,她就扭头吩咐守在门外的云影等人,“快去找菜油,越多越好,最好灌满一个浴桶!” “是,姑娘。” 几个丫头连同古嬷嬷都扭头去寻菜油,但丁家存下的也不过七八坛子,半个浴桶也灌不满啊。 丁老头儿听说了却是摆摆手,末了走去敲响了大院门口的铜钟。 “当,当,当!”三声钟响过后,几乎是眨眼间,大院门前就涌满了人。主家杀猪,庄户们本来欢喜拎了猪肉回家,婆娘或者剁成馅包饺子,或者烩菜,全家都吃得饱足至极。本来正要倒头大睡的时候,突然听得主家以钟声相召。 男人们套了件外衫就跑过来了,有警醒的手里还拎了叉子扁担一类武器。 “老爷子,出什么事了?” “是啊,老爷子。是山上牲口下来祸害庄稼了?” 丁老头儿却是摇头,也没有功夫解释太多,只高声吩咐道,“快,大伙儿回去把家里的菜油抱来,有多少要多少!另外再结队在庄子四周走两趟,看看有没有什么外人进来了!” “是,老爷子。” 虽然不明白主家要菜油做什么事,但人人还是掉头往家跑,很快就抱了菜油坛子了,末了往门前一放就三五成群结伴去巡庄子了。 众人拾柴火焰高,集合了整个庄子的菜油,终于凑够了一大桶。 魏老爷子狠狠心把秦睿身上早就染成红色的中衣剥了下来,皮肉剥离的苦痛,疼得一直咬牙苦忍的秦睿,到底还是惨叫出声。 丁薇听得心急之极,想要进去探看又不方便,这会儿只能恨自己不是男儿身了。 “秦大哥,你先忍忍啊,一会儿用菜油洗一洗就好了!” 秦睿这会儿已是疼得神色恍惚了,但隐约听得门外传来的声音,居然难得清明了那么一瞬,紧紧闭上了嘴巴。即便菜油浇在身上依旧火辣辣,他也任凭额头的青筋绷起多高,也不肯再出声。 魏老爷子瞧在眼里,倒是对这个平日惫懒的贵公子多了三分喜爱,于是扭头吩咐门外的徒儿,“先前我留给你的那瓶去腐生肌膏还在不在?快取来!” “哎,好!”丁薇应了就匆匆走掉了,果然屋里立时响起了秦睿极力压抑的呻吟声。 “好小子,还算有个爷们的刚强劲儿!”魏老爷子嘴上夸赞着,手下却是毫不停歇。菜油一瓢瓢浇下去,仔细把没处腐烂的皮肉都冲洗干净才罢手。 山一在一边帮忙,又热又急得满头大汗,嘴里一个劲儿的嘟囔着,“老爷子,我还没等下针呢,秦公子就这样了。” “呜呜,主子,主子!”秦全已是哭得泪人一样了,咬牙切齿,恨不得立时把那下毒手的人抓出来,活活啃吃了! “好了,”老爷子好不容易停手,额头也是见了汗,“找细软棉布擦干,再抹上药膏,倒也性命无忧。只不过要躺上两月,更不能洗澡。” “老爷子,我们主子还没解完毒呢!”秦全听得主子没有性命之忧,又开始惦记解毒之事。 魏老爷子摇头,也是懊恼道,“再有三日就能把寒毒彻底除了,可惜…如今只能等了。这身伤好了,再继续解毒,否则毒解了,怕是皮肉也烂没了。” “不行!” 不等秦全说话,秦睿却是红着眼睛开了口,“劳烦老爷子明日继续解毒,我能…我能忍得住!” “秦公子,你不要命了。虽然湿腐草粉已经用菜油洗掉了,但你身上几乎没有好皮肉了,再泡药汤,可就…”山一跳起来开口阻拦,毕竟一同吃住多日,怎么也不能看着秦睿受苦太过。 “是啊,主子,还是等伤好了,慢慢解毒吧。” 秦全也是跪倒在软榻旁,一边小心翼翼用布巾擦抹菜油,一边哽咽着劝阻。主子原本白白净净的身上,如今皮烂肉翻,他只这么轻轻擦抹都会疼得抽动,更何况还要泡进热辣辣的药汤里。 “劳烦老爷子了,明日继续解毒!”秦睿疼得脸色苍白,一双丹凤眼死死望着魏老爷子,神色坚决至极,“请老爷子体谅,性命攥于别人之手二十年,我受够这滋味了。” “罢了,罢了!”魏老爷子原本还有些犹豫,但听了这话也免不得动容,于是点头道,“既然你能忍得了这份苦,那就明日继续解毒。忍过三日,以后就好了。到时候我再熬些祛疤药膏,擦抹上一年半载,保你身上没有一道疤,还是翩翩俊公子一个!” 秦睿想起当日同丁薇结伴赶路,不知因为什么说起战事,他还曾笑话公治明必定满身伤疤。丁薇却恼得瞪他,说伤疤是男人的勋章。如今,他的勋章怕是绝对要比公治明多了吧? 这般想着,他忍不住扯了扯嘴角,溢出一抹苦笑。 待得照料着秦睿擦抹了药膏,又安顿在内室的床上,众人都是长长舒了一口气,末了重新聚在正房大堂里,良久没人说话。 经过先前云丫一事,即便丁薇不愿,公治明依旧把她身边所有亲近之人都查了个遍。就连李婶子一家,都曾派人去清屏县又仔细盘查过。身为孤女的小青,更是找出了两家远方亲戚,到底确定了身份这才罢休。 不想,如此周密安排之后,又出了今日之事。 秦睿所用的药汤,所用药材多而繁杂,但每样都经过丁薇亲自检查。药汤也是秦全亲手烧的,而这个忠仆是自小伴着秦睿一同长大的,更是不可能背叛。 唯一能够让下手之人找到机会的只能是秦睿本身了,原本他习惯了午睡起来换件衣衫。但因为今日杀猪,庄里热闹至极,他这里走走,那里逛逛,几乎晚饭上桌才回来。实在是见了太多人,总不能把庄里老老少少也都查一遍吧。 即便暗卫们不怕辛苦繁琐,但这般却会寒了大伙儿的心,毕竟他们家里的顶梁柱因为保护丁薇母子而战死,如今日子过得富足,对主子自然是感激又忠心,若是消息传出去,人人互相怀疑猜测。农庄里就再没有这般和乐安宁了… 正在这样的时候,秦全却是红着眼睛走了进来。他当先跪倒谢过众人救治主子,末了才道,“主子说,今日之事怕是大越的‘风狐’所为,待他伤好之后亲自处置,给各位贵人带来的麻烦,还请见谅。” “风狐?”听得这个名字,屋里众人除了丁家老少,其余之人都不觉陌生。 东昊暗卫,铁勒狼骑,大越风狐,几乎可以说是天下人皆知的秘密武力。 东昊因为建国之初,司马家主就同公治家主商量妥当,司马家统治江山,公治家守护百姓安宁。所以,暗卫一直在公治家手里。而铁勒的狼骑则是护卫铁勒汗王的亲卫,尽皆是各个部落的好手组成。 若说最神秘的就属这个大越的“风狐”了,据说传承也有百年了,有些风狐甚至是父死儿继,儿死孙继,相当不容易排查辨识。也许大街上某个卖酱肉的百年老店就是风狐的手笔… 丁薇先前只是个农家闺女,自然没听过这些,后来穿来之后也没特意问过,这会儿就免不得同爹娘兄长一样,满眼画满了蚊香圈儿。 第314章 桃花,你娘盼你回家! “风狐是什么?杀手吗?” 公治明听得她问,就低声把风狐的来历说了一遍。丁薇忍不住惊得咋舌,听起来好恐怖的样子啊,毕竟对于外来人,谁都有防备,但对于相处多年的老邻居,甚至姻亲,甚至研究诗文的师长,谁还能查三代啊… “明日拾掇行李,同我回宫住!” 公治明黑了脸,既然秦睿今日会中招,就说明这农庄附近有“风狐”的人手,即便没有,这里的一草一木也被琢磨透彻了,万一哪日“风狐”一个心血来潮,打算把东昊未来的皇后同皇子抓去炫耀,岂不是又要重复被胁迫的日子。那种无力恼怒,挖心肝一边的疼痛,他再也不想经历了。 “明日就回宫?”丁薇有些迟疑,但到底还是点了头,末了说道,“左右也不差这三日,我等秦大哥解完毒再走。” 公治明挑了眉梢,心里实在有些泛酸,但当着众人,只能喝茶中和一下了。 丁薇惦记爹娘家人,赶紧劝慰道,“爹娘,你们都随我进宫小住吧。即便不愿意住宫里,去侯府也成。” 不等吕氏同丁老头儿应声,武伯却是欢喜至极,嚷道,“好啊,老哥随我回侯府住吧,皇宫太大了,住着冷清,还是侯府热闹。到时候,闲来无事,也都有酒伴儿了!” 吕氏同丁老头儿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里的不舍和犹豫,丁老头儿就摆手冲着闺女说道,“我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总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躲得了几月,难道还能躲一辈子啊?如今庄里马上要秋收了,一大堆活计,怎么好突然放下?我跟你娘不走,你把你大哥二哥两家走走吧。” “我也不走,我留下伺候爹娘。”沉默寡言的丁老大难得开口,却也是不肯离开农庄。 丁老二想了想就道,“城里的铺子马上就要开始了,到时候我带着你嫂子和福儿去铺子后面的院子住。武侯府太远,皇宫出入也拘束,我们也不去了。” 王氏听得他这般,急得就想开口,被丁老二狠狠瞪了一眼,这才委委屈屈闭了嘴。 丁薇心里叹气,她何尝不明白家里人是怕给她添麻烦,即便她经过封后大典,如今是名副其实的皇后,也没有把娘家人都接进宫里长住的道理。 公治明拍拍她的手,高声吩咐门外守着的尉迟悔,“调一百人把守农庄,你也留下。” “是,皇上。”尉迟悔单膝跪地领命,末了就下去调配人手了。 丁薇冲着公治明感激一笑,算是勉强放了心… 三日一晃而过,丁家大院每晚都会惨叫声不断,惹得庄户们惊疑不已。但他们也没有闲功夫多想,实在是因为秋收已经开始了,无论男女老少都齐齐拿着镰刀,挑着扁担下了田。 金黄色的苞谷棒子,圆溜溜的各色豆子,饱满的稻穗,承载着农人们一年的盼望,如今终于收获了重重的满足。 丁老头儿带着丁老大整日游走在田间地头,晒得脸色黝黑。吕氏则带着大儿媳带着几个农妇给众人送水,送午饭。 丁薇实在想在家里过了秋收再回宫,但公治明却是因为她先前流落在外,心里存了恐惧,任凭她怎么说也不肯松口。 无奈,她只能拾掇了行李,带着同样嘟嘴懊恼的儿子上了马车。 因为秦睿刚刚解完毒,但身上溃烂还狠严重,所以魏老爷子连同山一都要留下,丁薇就干脆把云影也留下帮忙给秦睿整治饭食。 这会儿山一站在门前,眼角眉梢都透着欢喜,惹得云影瞪了他一眼又一眼。 丁薇好笑,叮嘱几句就挥手告别了。 而丁家人除了大着肚子的王氏就再没别人在场了,不必说,对于世代务农的丁家来说,秋收比出嫁的闺女重要… 秦睿平躺在窗前,耳边听着院门口的动静渐渐平息,眼里闪过一抹失望。他如今已经彻底摆脱了寒毒的苦痛,以后再不必忍受那种骨髓都要结冰的恐惧,但代价也是巨大的。 特别是最后这几日,几乎全身皮肤烂得没几块好地方。 秋老虎又跟着凑热闹,只要晒得出汗,伤口就容易化脓腐烂。他只能光溜溜躺在凉席上,盖了一条细布夹被。真是从未如此狼狈过,也从未如此轻松。 贴身的活计都有秦全做了,就是云影也只帮忙做饭食,从没迈进过东跨院一步,更别说嫁了个醋坛子的丁薇了。 这会儿眼见丁薇走了,不但不能挽留,连送行都不成,稍稍让他有些无力。但若是同她的安危相比,也就什么都不重要了… 丁薇这会儿倒是不知道自己被人惦记,当然就是知道,她也没心思理会了。 因为即将回去的那个宫殿里,还有铁勒的假公主和大越流落过来的一朵“桃花”。 大越的“桃花”是一定要送回去的,毕竟她也是被迫无奈才帮着云丫骗了火药方子,而且当日见过因为丢了闺女差点儿哭瞎眼睛的老太太,她怎么会无动于衷? 由人推己,她流落这段时日,怕是吕氏也没少掉眼泪。都是母亲,都是闺女,但凡这朵桃花不是大恶之人,她都不会出口为难… 可惜,世界很多时候都是这个样子。当你双手捧出善意,得到的回报,虽然大半也是善意,但还有一小半是说不出的恶心。 一家三口迈进永福宫,眼见一个同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女子,小鸟一般扑进公治明的怀抱,丁薇瞬间好似吞了一把苍蝇… “皇上,你终于来看薇儿了!您去哪里了,薇儿日夜盼望您呢!” 桃花虽然出自小户人家,被父母兄长娇惯的单纯自私,但却不傻。自从公治明回宫之后,一次也没来见过她,即便猜不出什么原因,可总知道,其中有了变故。特别是三日前,当归同连翘更是把她从正殿搬到了偏殿里,又换了所有木器和铺盖,她晚上的噩梦就没断过。 有倒是品尝过蜜的甘醇,就无法再忍受黄连的苦楚。先前吃了那么多辛苦,头疼欲裂,甚至残废了一只手,能够得到帝王的宠爱,所有付出就都值得了。 她要穿锦衣华服,要呼奴唤婢,要吃海外的新鲜水果,要帝王的怀抱当车。这些都是她该得的! 可是,不管美梦噩梦终究都是个梦! “蒋桃花,你娘盼你回家!” 丁薇抱了安哥儿慢慢走出公治明的背影,秋日的日阳晒到她身上,布裙银簪,神色淡淡,双眸流转扫过桃花的脸颊,好似有些冷意笼罩,惹得桃花微微打了个冷颤,下意识缩起了脖子。 众人也是初次见得两个容貌一致的主子,先前单看桃花还不觉得哪里不对劲,如今两人相对而站,却是高下立判,真假即分。原因很简单,气度。 虽然长了一样的面孔,丁薇说话行事就是大方和气,好似从来不因为高于人而骄傲,也不因为低于人而自卑。 但桃花却像小兽一样,自觉平安才肯探出头悄悄瞧一眼,若是有个风吹草动立刻就会缩回去… 如此鲜明的对比,众人实在不知先前她们是如何错认的? 许是太过心急,许是太过惦记,许是太过盼… 众人只能如此安慰自己了,但蒋桃花却是没有心思理会众人如何,当听得她的名字在同样容貌的女子嘴里喊出来,她除了脸色苍白,就只剩下了满满的恐惧。 假李鬼碰到了真李魁,到底怎么才能不被拆穿? “不,你不是死了吗?我才是薇儿,我才是!” 她死命的扒着公治明的手臂,好似只有这样才能获得他的支持和承认。 可惜,丁薇一个眼刀闪过去,他就触电一般直接甩了袖子。 公治明很是懊恼方才只顾感慨一家三口终于再次团聚回到家里,一时不备被桃花抱了胳膊,不必说晚上又要享受“二指禅”的按摩了。好在朝服够宽大厚重,否则满朝文武就会惊奇的发现,他们的皇上惧内了… 桃花顺势跌倒在地上,眼里立时就溢满了泪水,委屈至极,“皇上,你不是说要对我好,要一辈子心疼我,要把天下最好的宝物都捧到我面前?还说…” 公治明恨不得堵上她的嘴巴,当初见得心爱女子乍然回归,满身伤痕,又是忘却前事,他恨不得把心肝掏出来,只为了她能重新欢喜起来。哪里想到,如今这些话从桃花嘴里说出来,就都成了他的“罪证”,即便隔了几步远,他都嗅到丁薇身上浓浓的醋味了。 “别说了!”不等公治明“杀人灭口”,丁薇却是打断了桃花的话。 “蒋桃花,真的假不了,假的永远也真不了。当初你被掠去冒充我,这不是你的错,吃了很多苦头也值得人同情。但你帮助云丫骗出了一张重要配方,就已经错了。 机缘巧合之下,一月多之前我见过你的父母兄长,汶水城那里发了洪水,又起了瘟疫,他们能活命很是不容易。即便这般,他们依旧惦记你,甚至不顾性命跑去瘟疫区见我。我看在他们的情分上,才愿意替你解毒,放你回家。 你不要得寸进尺,这会儿下令拉你去砍头,谁也说不出我一个‘不’字!” 砍头? 蒋桃花本来哭得伤心,听得这话却是瑟缩颤抖起来。她毕竟才不过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历经苦难,怎么可能不想念娘亲? “呜呜,我想我娘,我要回家。” 第315章 旧宫廷新气象 “那就出宫去吧,”丁薇摆摆手,召唤满脸激动的连翘上前吩咐道,“连翘,你行事机灵又聪慧,这人就交给你了。先送到庄子上请魏老爷子帮忙解了她身体里的蛊毒,然后请风一安排人手送她回汶水城。” 连翘赶紧恭敬应下,末了又跪倒磕头,哽咽道,“主子,恭喜您回宫!” 丁薇也是满心感慨,伸手扶了她,拍去她膝盖上的灰尘叹气道,“倒是我,一回来就差遣你做事。去吧,早日解决了这事,回宫来好好聚聚。” “是,主子。” 连翘偷偷抹了眼泪,末了扯起又有些犹豫,死死盯了公治明的桃花,小声骂道,“看什么看!不是你的就别奢想,还真当自己是主子了!我劝你守好本分,若是敢多说一句不该说的话,我就直接掰断你的脖子,可别当天下人都同我们主子一般心软!” 她一边骂个痛快,一边扯了桃花进偏殿,很快就寻了件衣衫把桃花的脑袋蒙的严严实实,然后直接上了马车就出宫了。有金牌开路,没道门户也没人胆敢盘查,一路顺利到了农庄。 皇宫里终于盼回了真主子,倒是农庄里丁家众人面对着一模一样的桃花,心情很是复杂。若说同情她吧,她假扮自家闺女,也是把众人骗得团团转。若说恨她吧,自家闺女又找到了,再看她畏畏缩缩又残了手的模样,也恼不起来。 至于秦睿,好不容易不用每日光溜溜躺在凉席上了,乍然见到桃花第一面,居然开口就道,“你们是怎么错人的,这明显同大妹子不是一个人啊!” 众人被揭了伤疤,自然要羞愧,特别是魏老爷子这般爱惜颜面的。当晚,亲手给这位火眼金睛的秦公子图药膏,疼得他是死去活来…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终于送走了假货,丁薇长长舒了一口气,末了扭头瞟向公治明,很是不屑,“我还以为无敌大将军多得女子青睐呢,原来也不过如此嘛!不是应该要死要活,以身相许,山盟海誓,情比金坚吗?” 公治明尴尬的咳了两声,假装没有听见这句话,沉声吩咐众人,“看什么呢,主子回来了,不知道赶紧开门,安置行李吗?” “啊,哦,是,皇上。”众人原本好久没有看到主子“欺负”皇上,正看得津津有味,突然听得吩咐都是好久才反应过来。末了赶紧抱了包裹,往正殿里走,过门时候偷偷回身瞟一眼,果然女主子的小手已是搭上了皇上的腰侧… 众人一边偷笑一边忙碌,很快就把行李安顿好了。丁二哥的新木器早就送了过来,这次应了丁薇的要求,没有漆成朱红或者黑紫那些厚重颜色,全都是干净的乳白和温暖的原本,风格式样也是后世那种田园风。 丁薇小小惩治过公治明,就抱了儿子见了大殿,结果不必说,熟悉又陌生的沙发,贵妃榻,高低柜,大衣柜,五斗橱,简直瞬间让她欢喜起来。 就是一众老少女子们也是喜爱至极,小心翼翼摩挲,不停夸口赞着,“国舅爷真是好手艺1” “可不是!怪不得当初漆好了死活不让咱们主子去看,原来是要给主子一个惊喜。” 倒是古嬷嬷,人老顾虑多,忍不住悄悄提醒道,“宫里从未用过白色木器,这般模样若是让朝中百官看了,怕是要…” “嬷嬷放心了!”丁薇斜靠在贵妃榻上,怀里抱了个小碎花缎子缝成的抱枕,想想这还是吕氏的手艺,心里又几分欢喜,“朝臣们哪有功夫关心后宫女子的寝殿如何布置?若是他们这般有闲心,恐怕就是咱们皇上太仁慈,每年发下的几十万两薪俸就是为了养这样的闲人啊!” 她这般说着,大眼斜斜瞟向公治明,嘴巴微微翘着,语调拖得长长,娇嗔的模样,惹得公治明爱极,果断挥手定了下来,“就这么安置吧,谁若是闲得无事,就派他去北疆屯田。” 小孩子爱新奇,安哥儿甩开小腿儿,带着二娃在屋里跑了一圈儿,这会儿抱了老爹的大腿开始磨蹭。 公治明弯腰把儿子抱了起来,笑着问道,“安哥儿怎么了?是不是饿了?” 安哥儿却是玩耍着自己的小手指不肯应声,倒是程娘子疑惑道,“回来之前刚吃过满满一碗肉粥,小主子不能饿啊!” 丁薇却是笑道,“这小子怕是觉得这些木器有趣,也想要一套吧?” 果然听了这话,安哥儿立时抬了头,小脑袋点得几乎敲鼓一般,“要,要!” 公治明失笑,应道,“这是你舅舅的手艺,你得跟娘亲说才成啊。” 安哥儿一听爹爹不顶事,赶紧挣扎着下了地,颠颠跑去抱了娘亲的脖子,胡乱凃了娘亲满脸口水,好似摇着尾巴的小狗一把可爱。 丁薇被儿子亲的发痒,就笑着躲避,“好了,好了,明日就送信让你舅舅再做一套,另外给你多加一个木马。不过要等你舅舅的铺子开业那日再拉回来,东昊太子最爱的木器,你舅舅的铺子想不火都难!” 众人都是笑起来,“咱们主子真是太精明了,二舅老爷要财源广进了。” “可不是,若不是被某人拘在这宫里,兴许我如今都是东昊最大的地主婆儿了。你们也能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可惜…” 说罢,她又幽怨的望向公治明,“没办法了,还是先把点心铺子的账册都搬来算算吧,暂时过把做东家的瘾!” 公治明握手成拳,堵在嘴边咳了咳,忍了笑应道,“前朝还有事,我去光明殿处置一下,有事随时让人去禀报。” 说罢,他就亲了亲因为心愿得成而眉开眼笑的儿子,转身出了殿门。 众人眼见皇上走了,都是松泛下来,几个丫头试了试内里贴了棉垫子而分外宣软的沙发椅,就是古嬷嬷也开了立柜看看里面用挂得整整齐齐的衣裙,忍不住连连点头。 丁薇见得她们这般模样,就笑道,“你们的房间不大,但是放一只立柜挂衣裙,放两把沙发椅的地方还有,到时候一起下单子给铺子就成了。” “真的,太好了!” “谢主子!” 整个正殿都是欢声雷动,惹得几个打杂的宫女太监远远听着,都是满脸疑惑。不明白为何被撵回房间“歇息”了半个时辰,再出来之后,整个永福宫就好似完全不同了。 若说先前每日里是阴云密布,如今就是雨后新晴,处处都是欢喜和美好… 听得丁薇回宫,午饭时候方信就殷勤过来“探看”妹子了,不必说,中午的饭桌儿又多了一个大肚儿汉。 不知道方信回去之后,同母亲和媳妇儿说了什么,第二日方家婆媳联袂拜见。丁薇迎了他们进正殿,婆媳两个的眼珠儿就黏在了那些乳白色木器上,分明是喜爱至极。 丁薇好笑,就打趣道,“干娘,你是来看我的,还是来看新木器的?” 方夫人收回目光,笑着用帕子掩了嘴,“当然是来看你的,只不过信哥儿回去把你这寝殿的布置夸得天花乱坠,还让人去市面上搜寻,但是居然没有一家铺子卖。我同七喜好奇,正好原本就打算来拜见,顺带看个新奇。” “原来如此啊,怪不得方大哥吃了饭出宫时候,恨不得把这些木器放眼睛里带走!” 众人都是笑起来,楚七喜红了脸抱着丁薇的胳膊摇晃,“丁姐姐,这些木器到底哪里买的,我也想要一套放在内室,真是看着都亮堂!” “我家二哥要在城里开家木器铺子,这些木器都是铺子里售卖的。你们若是喜爱只管让人送信去订做就成,只不过颜色要选好。古嬷嬷说着白色犯忌讳,害怕惹人闲话儿呢。” 丁薇兴致勃勃替自家二哥拉生意,果然方夫人应道,“下午回去,我就让人去订两套!以后也同那些走动的人家宣扬两句,自家的买卖当然要鼎力支持!” “下午?”丁薇一脸“苦”色,扭头吩咐当归,“快去数数咱家米袋里还有几粒米了,昨日方大哥刚蹭过饭,今日干娘又带了儿媳来,咱家米袋子都被吃空了。” 堂堂未来皇后,太子的亲娘,居然小气到心疼几粒米,就是村妇也没有这般吝啬的。 众人都是笑得厉害,方夫人扯了帕子一边抹眼角一边笑个不停,“明日我们再来一定带两袋子米,省得你心疼!” 楚七喜更是直接抱了丁薇的胳膊开始耍赖,“米袋子空了,我也要留下吃饭。丁姐姐,昨晚我都梦见你做的醋溜里脊了,馋得我把枕巾都啃了。还有鱼香肉丝,糖醋鱼…” 她一口气点了七八道酸甜口味的菜,不等说完,口水又差点儿溜出来。 丁薇拍了拍她微微有些显怀的肚子,笑道,“好,为了我的外甥,我亲自下厨,让你吃得饱饱的!” 众人又闲话儿了一会儿,丁薇就放方家母女在寝殿里探看新木器,转而换了半旧的棉布衣裙,去灶间张罗吃食。 她本就是行事细心,力求面面俱到,一顿饭八道菜,听着不多,却分出了四份。一份送去光明殿喂饱操劳国家大事的帝王,一份送去厚德庄孝敬云伯,一份则送回庄园孝顺父母喝师傅,就是病号秦睿都多熬了一碗骨头汤。 第316章 两处丰收两处算计 末了,她才换了衣衫,洗去油烟气,怀里抱了儿子,陪着方家婆媳吃午饭。 窗外院子里的大树上落了几只尾羽很鲜艳的鸟雀,歪着脖子瞧瞧屋子里欢笑闲谈吃饭的众人,偶尔头对着头叽叽喳喳也是议论几句,末了许是有些恼怒看得见吃不到,到底结伴,扑棱棱扇动翅膀飞走了。 天空湛蓝,漂浮了几朵白得耀眼的云朵。秋高气爽,这是欢喜收获的季节。 旁边的光明殿里,公治明就着清香扑鼻的白米饭,慢慢吃着菜,偶尔扫一眼坐在下首专心对付那盘糖醋鱼的方丞相,还有心满意足啃着排骨的方信,嘴角忍不住心疼得抽了抽。 昨日妻儿刚刚回来,他心疼丁薇疲惫,不肯让她下厨。严格说起来,今日这顿午饭才是一家人的团圆宴。 可是方夫人婆媳“抢”了他的妻儿,方丞相父子就跑来“抢”他的午饭。这不得不让他怀疑,是不是平日哪里得罪了方家人?若不是东昊开国之后没有把丞相外放的先例,他真是想把这家人撵去海南吃香蕉了… 方丞相人老成精,虽然慢条斯理吃着饭,但眼角去把皇上的神色都看在了眼里,也是忍不住笑了起来。今日原本是被儿子强拉过来,不过,以后还是要常“陪着”皇上用膳才好啊… 厚德庄的主家大院里,云伯祖孙也在对坐吃饭。老爷子上了年纪,味蕾退化,吃菜就喜欢绵软又酸甜,这会儿吃得眉开眼笑,甚至让丫鬟温了一壶果酒送上来,小小浅酌几杯。 云茂替爷爷摘了鱼刺,又去剥排骨,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道,“祖父,那位不是已经回宫了吗,怎么还送吃食来?您…您当初在宫里也是这般?” 云伯细嚼慢咽吃光碗里的鱼,这才正色望向孙儿说道,“茂哥儿,祖父今日告诉你,绝对不要因为你父亲之事怨恨皇上同丁姑娘。虽然祖父也心疼,但你父亲犯得是死罪,就是你长姐当初也差点儿害死了丁姑娘同太子。皇上如今饶了他们活命,又费心安排保住了云家的清白名声,已经是仁至义尽。皇上不准许你科考,我猜度着是顾忌你心里存了仇恨或者心性随了你父亲,一旦为官,为害一方,这才要你读书修心。 你放心,你祖父伺候皇上一辈子,还有几分颜面。待你成亲生了孩儿,孩儿在长大,无论是皇上太子还是丁姑娘都会念在祖父的颜面上照拂几分,但到时候就要你吗,们争气了,懂吗?” “是,祖父!”云茂赶紧起身恭敬应了,“孙儿从不曾怨恨,反倒感激主子们待祖父如此宽厚。” 云伯这才笑了起来,拉了孙儿重新坐好,伸手替他夹了块排骨,“先前没有出事的时候,丁姑娘每日都要亲手整治好菜色。我记得皇上最爱的一道菜是浇汁鱼,要先把大鱼裹了面粉炸熟,然后放在白瓷大盘里,浇上红彤彤的料汁儿,砰然升起一股白色雾气,那个酸甜鲜香的味道啊,嗅上一口就是神仙都不愿回天宫了。” 云茂毕竟年纪小,听得祖父这般说,就忍不住咽了口水。 “真有那么好吃吗?” “当然,”老爷子笑呵呵应道,“等以后有机会,我厚着脸皮让丁姑娘做一次。说起来还是皇上最有福了,到底把丁姑娘接回宫里去了。以后丁姑娘只能给他一个人做菜吃了!” 说着话,老爷子很是有些嫉妒。倒是云茂指了桌上的菜色,笑着不说话。 果然,老爷子愣了愣,转而大笑,“皇上这会儿怕是也在恼呢!” 祖孙俩一边说笑一边吃,饭桌不大,人口也不多,却因为添加了情义的美食更温暖几分… 倒是丁家庄子里,老老少少都在田里同庄户们一起抢收庄稼,王氏想偷懒也被吕氏喊着去送水了。 魏老爷子带了云影同山一上了山,秋日里可是一年中采药的最好季节,于是丁家大院只剩了刚好能坐起来的秦睿和秦全。 主仆两个眼见大大的食盒里装满了好菜,却只有他们两个吃,简直喜得如同偷了肉脯的老鼠。你一块排骨,我一只大虾,吃得肚皮溜圆。待得大宝带着福儿回来找点心吃,才发现姑姑送了好吃食来,两个孩子咬着手指头泫然欲泣的望着秦睿主仆,满脸控诉。 秦睿红了脸,果断“病情”加重,躺倒不肯再起来。留下秦全实在没有办法,好不容易哄着两个孩子出了门,许了无数的点心和小玩意儿,才算把两人吃独食的“丑闻”压了下去… 最惨的就是闷在西跨院的桃花了,华丽丽的被众人遗忘了… 丰收,就是整个天下农人们的盛宴,即便累得手脚酸疼,腰同折了一般,但依旧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和满足。 东昊这里,不知是不是新皇受上天青睐,得了整年的风调雨顺,几乎家家户户都是金黄色的苞谷棒子堆满了院子。按理说,如此丰收,粮价必然要降低,但今年却一反常态,官府的常平仓大开门户,收完了粮税,依旧在高价征收。 农人们虽然不知为何如此,但也欢喜一年的辛苦能换回更多的银钱,变成孩子嘴里的点心,媳妇儿身上的新衣裙,老娘手上的银镯子,于是纷纷留下足够的口粮,其余就一股脑送去常平仓了。 粮食多了,镇守四方的兵卒吃饱喝足,力气攒过了就开始日夜操练不停。 各个马场里,无数匹战马也是养得膘肥体壮… 虽然皇上没有明言,但是上到文武百官,下到市井百姓都隐隐嗅到了一种大战在即的味道。 有些不甘于平庸,想要沙场建功的后生们已经偷偷背着爹娘开始进城打探,有些则干脆找了个退伍的老兵讨教。于是各村负责送信或者修正官路的老兵们更受敬重了。很久不曾自己花钱买酒了,总有毛头小子带着酒菜找来… 相对于东昊的形势大好,反观铁勒却有些安静的诡异。往年这个时候,王庭总会派人出来四下游走,催促牧人们上缴牛羊马,若是牲畜们肥膘不好,还要被呵斥打骂。 可是今年却只有少少几百人被派出来,而且只在王庭附近几百里转悠,再远就不肯去了。于是众人都猜测王庭里许是有大事发生。 果然,某一日午后,王庭的一处大帐篷里,四周守着无数兵卒,把守的严严实实。因为身形瘦弱,性子一向有些懦弱的五皇子,却是难得神气活现的引了大汗同几个大王子进了帐篷。 帐篷里安置了一只长条桌案,上面摆了些盆碗,里面装了些颜色古怪的粉末。众人都是看得疑惑,五皇子就拉了大汗到桌前,显摆道,“父汗,这就是姐姐找回的爆竹秘方。据说东昊皇帝把这东西看守的比命还重要。若不是姐姐足智多谋,这方子也送不回来。” 不等大汗说话,其余几个王子却是生怕这个最小的弟弟抢了他们的宠爱,七嘴八舌开口冷嘲热讽。 “五弟整日里读书毒傻了吧,这些粉末凑一起能有什么用处?难道别人拎着刀看过来,扔一把粉末过去,指望迷了敌人的眼睛?” “哈哈,就是。咱们铁勒人,马背上生,马背上长,还是要跨马杀敌才对,这些歪门邪道,也就无知女子和傻子了!” 平日互相看不顺眼,明争暗斗的几个大王子,这会儿倒是出奇的团结。对于他们来说,他们身上流着纯正的铁勒血统,父汗的宠爱,还有铁勒的草场都应该是他们的,绝对不能分给这个汉女生的小杂种半点儿! 五皇子好似有些沮丧,委委屈屈的解释道,“兄长们不要心急,姐姐说这东西会把石头炸开。若是琢磨成了,待得两军交战,扔出一个,即便炸不死人,只要惊了马也能占个先机。” 果然他这个模样,立时得了大汗的庇护。大汗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以示鼓励,安慰道,“放心,你同萨仁的辛苦,我都看在眼里。” 说罢,他才转向几个儿子呵斥道,“你们平日就知道打打杀杀,好好跟小五学学!” 几个大王子都是望着父汗身后略带得意的五王子一脸愤恨,但终究还是低头听训。 “父汗,都是我的不对,让兄长们误会了。”五王子赶紧替兄长们“求情”,“父汗安坐,我这就让匠人赶紧卷爆竹。姐姐送回的秘方上写,只要不超过儿臂粗细就不会炸得厉害,一会儿咱们寻个细的试一试!” “既然炸得不厉害,就在这帐篷里试吧。省得走漏了消息,东昊有了防备。长生天保佑,先前平白得了几万担粮食,今年的牛马也肥壮,若是再有这爆竹,我们铁勒就是如虎添翼,到时候奔马杀向东昊,明年这个时候,父汗就坐在东昊的金銮殿上同你们宴饮了!” “恭喜服汗,必定踏平东昊,一统天下!” 五王子立时跪地恭贺,几个大王子一边恼恨自己不如老五有眼色,一边跟着跪倒。 大汗很是欢喜,黑红的脸膛发亮,络腮胡子都翘了起来,他亲手扶起了儿子们,赞道,“只要你们兄弟齐心,何愁我铁勒精骑不能踏平天下!” 第317章 战乱将起 “父汗威武!”这次不等五王子开口,所有大王子就抢了先。 五王子眼底闪过一抹不屑,转而却吩咐几个匠人手里加紧,很快一根小擀面杖粗细的爆竹就被造了出来。 五王子捧在手里献给大汗看过了,就送去帐篷角落安放好,然后点燃了引线。 这一刻众人都聚精会神的看着那爆竹,包括几个大王子,虽然他们愤恨弟弟抢了风头,但这爆竹真成了征战的利器,将来大片的疆土等待他们去征服,划分小小一块给他也没什么。 壮年已过的大汗更是激动,他自从登上汗位,先是被公治家的老侯爷压着打,好不容易盼着老侯爷去见了阎王,刚刚劫掠几次东昊边关,不等嚣张痛快够了,嘴边尚且没有胡子的公治明就带兵杀到了,不但狠狠报了仇,又打得铁勒元气大伤。 他这一生,只有俩字可以形容,憋屈! 如今幸亏娇宠的汉女争气,带了个智谋百出的闺女,又替他生个聪慧的儿子,两人合力,轻易就从东昊得了大批粮食,若是眼前这个爆竹真的同传说一般厉害,那这天下岂不是就是他囊中物了! 可惜,期待望望是美好的,结果却总是不尽如人意! 那爆竹的引信眼见烧到了尽头,却久久没有听到响声,反倒有浓浓的黑烟从竹筒里冒了出来,隐隐嗅着有些香气。 大王子忍不住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老二也是冷笑开口,“小五请父汗和咱们过来就是为了看烟火啊!” 老三老四被挤在了外面,好不容易逮到机会也是赶紧落井下石。 “不会是小五把真配方藏起来,如今拿些假的混弄咱们吧!” 五王子急得不成,也顾不得凶险,赶紧上前拿起那个竹筒晃了晃。只是,那黑烟却冒的更多了,渐渐弥漫了整个帐篷。 他急得头上冒汗,还想上前解释,却突然觉得眼睛火辣辣的疼,下意识伸手去揉,却是越揉越疼,再想睁开的时候,却是眼前一片漆黑。 “啊,我的眼睛!我的眼睛看不到了,父汗救命!” 他毕竟只有十几岁,惊恐之下就伸着手想要寻人救助。哪里想到,这会儿无论是大汗还是大王子二王子也都觉出不好,拼命往帐篷外奔去,但眼睛看不到东西,磕磕绊绊跑了半天也没出了帐篷。 三王子同四王子两个因为站在了帐篷门口,身边本就烟气不重,一见不好就早早跑了出去。 两人狠狠喘了几口新鲜空气,虽然眼睛也是有些不舒坦,但却极力忍着没有去揉。待得耳边响起老汗王的怒吼,“救驾,快来人!” 三王子抬手就要就要掀开帐篷门帘,但四王子却是一把拦住了他! “老四,你要做什么?”三王子有些恼怒,“你没听父汗在喊救驾吗?” “三哥,”老四已是泛红的眼里满满都是狠厉,“父汗已经老了!” 三王子楞了一瞬,脸色煞白,但到底还是把手从门帘上放了下来。 “哎呀,我的眼睛疼,什么都看见!” 四王子冷冷一笑,也是一屁股坐到地上,“我也是,亲兵,亲兵呢!” 两兄弟装模作样的叫着,方才因为保密被撵出三丈开外的兵卒们疑惑的望过来,没有命令却是不敢上前。 这般又过了半刻钟,俩人自觉功夫足够,这才失声喊起来,“救驾,快来人救驾!” 大汗同几个王子的亲兵迅速赶了过来,但却为时已晚,先前还以为被长生天眷顾的大汗,突然又被长生天无情抛弃,连带三个王子都成了瞎子。 无论劫掠来的汉医开了药汤,还是大巫师整日整夜的祝祷,都不能让父子几个重见光明。 残酷的草原,最是容不得弱者。狼吃肉,羊吃草,然后狼吃了羊! 而草原的大汗也不能是个瞎子,显见是太过清楚这个结果,一个无月无风的夜里,大汗主动去问长生天了。 三王子同四王子一接到消息就干脆把两个兄长一个弟弟,外加大汗最宠爱的汉女都送去拜见长生天了! 但草原最后剩了两个王子,却只能有一个坐上汗位。于是,战乱起! 就如同铁勒在东昊埋了人手一般,东昊同样也在铁勒有暗桩。只不过汉奴地位低下,很难探听到机密消息,但两个王子交战争夺汗位,这样的消息简直是草原皆知,暗桩又如何会不知道。 于是,一只飞鹰在夜半飞掠过草原,很快到了边城,又变成了折子,快马加鞭送去了京都… 这日正巧大朝会,未等散去的时候,边关的八百里加急就到了,众人很是惊疑。 倒是公治明看过急报,立时喜得一巴掌拍到了桌子上,“天赐神机!” 方丞相知道内情最多,隐约有些猜测,一待公治明示意就赶紧取了奏折,迅速掠了一眼,脸上也显了喜色,末了诵读给文武百官听。 果然听得铁勒一下子死了汉王和三个王子,剩下两个还打的难解难分,众人都是喜上眉梢。 武将们恨不得兴奋的“嗷嗷”直叫,这样建功立业的好机会,若是放过了,简直不如找块豆腐撞死! 文臣们心里也是转得飞快,开疆拓土的好时机,只要他们出了一分力气,就注定会青史留名。这可是难得好时机,也是东昊解决铁勒,一了百年征战的好时机! “皇上,臣请命出征!” 一个武将忍耐不住,出列跪倒,涨红着脸大声请求! 其余同僚大急,生怕被他当真把差事抢去,赶紧纷纷抢上前,嚷道,“皇上,还是让臣去吧!” “臣也请命!” “臣请命!” 眨眼功夫,大殿中央就跪倒了十几个武将,各个都想带兵出征,互相免不得就要争吵,最后差点儿脱了盔甲掐架。看得一众文臣们一边鄙薄一边兴致勃勃的不肯挪开眼睛。 公治明无奈,皱眉扫了一眼执礼太监,三声净鞭响起,众人才惊觉这是乾坤殿。于是赶紧扯了扯乱掉的发髻和朝服,规规矩矩跪好。 方丞相开口笑道,“恭喜皇上!武将不畏死,悍勇求战,守护家国,也为皇上开疆拓土,是为东昊之福!” 这几句话说的圆融,明明是武将们失礼,却成了争抢着为家国出征,不但没罪,反倒成了荣耀。于是方丞相瞬间收获了无数感激目光,惹得其余几个阁老都是嫉妒,后悔方才怎么就没先出列打个圆场。 公治明年少出征,踩着铁勒精骑的尸骨铸就了无敌威名,但偏偏又是铁勒以心爱女子为诱饵,骗他签下了盟约和万担粮食。虽然他没有说过,但这口气却始终在心里发酵,如今已是火山喷发之事。 如今绝好的机会摆在眼前,他怎么会放过? 恨不得立时点兵开拔,踏平整个草原,洗刷他心里的耻辱。 但身为将军可以意气用事,但坐上帝王的宝座,着眼的却是天下,是臣民百姓! “旁事休理!传信边城密切关注铁勒争斗,随时通报!东昊上下,全国战备!东昊威武,踏平铁勒!” 公治明猛然站起身,突然有秋风自殿外吹来,明黄的龙袍猎猎作响,好似最密集的战鼓被敲起! “东昊威武,踏平铁勒!” 一众文武轰然跪倒,高声应和! 无上战役瞬间冲出大殿,随着秋风刮遍了整个东昊… 许是住习惯了农庄,早起没有满耳的鸡鸣狗叫,丁薇很是不习惯。昨晚睡得不好,早起就戴了一副“黑眼圈儿”。 当归几个瞧出主子没什么精神,就纷纷出主意。这个说做些新衣裙,那个说去看看海南运回来的孔雀,可惜丁薇都是兴趣缺缺。 正是这样的时候,铁勒死了父子四个,即将战起的消息又传了过来。想起相处了多日,却最终背叛的云丫,丁薇神色更是黯淡,连午饭都懒得整治了。 当归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偷偷寻去光明殿找了风九。不必说,没一会儿就进了公治明的耳朵里。 但大战在即,他即便再想陪伴妻儿,总是不能扔下政事就走,于是只能唤了当归吩咐几句。 当归听后很是欢喜,几乎是一路飞奔回永福宫。 丁薇正懒懒趴在窗口望着院里玩耍的安哥儿和二娃,突然见当归跑得满头薄汗就道,“出什么事了?” 当归来不及抹汗就凑上前低声说道,“主子,皇上说您许久不曾去街上走走,已是吩咐准备马车,让您去几间铺子走一走呢。” 听得这话,丁薇还不没应声,橘梗同白术却是立时欢喜起来,撺掇道,“主子,二舅老爷的木器铺子也开张了,奴婢们还有衣柜没拉回来,不如今日一起去转转啊!” 丁薇听得好笑,抬头望望天空晴朗,秋风习习,也确实适合出去转转,于是就道,“好,换衣衫,顺道在外边吃了午饭再回来!” “好啊,好啊!” 几个丫头都是兴奋欢喜,麻利的张罗衣衫用物。倒是古嬷嬷年纪大了,懒得出行,程娘子也要留下照料几个孩子,于是马车里最后只坐了丁薇同当归橘梗三个。 白术因为猜拳输了,要留下守门,瘪着嘴巴很是可怜,但不知当归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小丫头又露了笑脸。 既然是私下出宫就不能光明正大从正门出入,而皇宫北侧的通明门又成了最好的选择,一快小小的宫外行走令牌就让马车轻易出了皇宫。 第318章 市井见闻 待得驾车的亲兵兜兜转转到了最热闹的西市的时候,天色还不到正午,正是各个酒楼饭庄热闹的时候,几乎家家都是高朋满座,偶尔街边的小食肆里也坐了很多酒客,就着一叠花生米或者蚕豆,喝一碗苞谷酒。 许是没了夏日的暴晒,秋日的清爽让男女老少都愿意出来走走,街道上游人如织,有小贩在客气的兜售着小饰物或者针头线脑,吆喝的声音拉得长长,好似山歌般婉转。偶尔有车里的贵人听得有趣,即便看不中小贩手里的针头线脑儿也会扔几枚铜板或者干脆就是一粒银豆子,惹得小贩眉开眼笑,声调自然又高了三分。 丁薇在车里挑了帘子向外打量,自觉无趣,就让车夫找个角落停了马车,然后带当归同橘梗慢慢走着逛过去。 她本就长相只算娇美,没什么惹眼之处,因为出门又只穿了一碧绿绸衫,配了条象牙色的细布裙子,头上只插了一只海棠簪,手上戴一对儿绞丝银镯子,看着就同殷实小户人家的妇人没有二样。 身后的当归同橘梗都是暗卫出身,更是明白低调的用处,两人都是一脸的小心翼翼,细心伺候左右,谁见了都要说是两个好丫头。 主仆三个耳边听着吆喝声,讨价还价声,伙计招呼客人声,甚至还有吵架声,眼见市井繁华,游人熙熙攘攘,忍不住都是脸上带笑。人间就该是这个样子,杂乱而又生机勃勃。 丁薇一路逛得兴致勃勃,偶尔看中什么小物件就买来,当归付钱,橘梗出力拎着,待得到了丁国火锅店门前的时候却是攒了许多。 丁薇站在门外探头看了看,见得里面食客也坐了大半,各个都是吃得满头大汗,有的连外衫都脱了,但各个都是笑容满面,显见吃得很是满意。 大堂角落有两个小伙计正拿了锤子把大块的冰块凿开,末了分成盆放在四个屋角。屋角挂了硕大的蒲扇,但凡没有活计的人手就拿了蒲扇把冰上的冷气扇向屋间。 两个小贩许是走路有些热,坐在大门旁边偷点儿热气,忍不住小声议论着。 “老哥,这火锅铺子真是大手笔,到底哪里寻来这么多冰块啊?” 另一个小贩因为就在左近讨生活,很是清楚,就得意为同伴解惑,“这才几块冰啊,你就觉得新奇。前一阵子三伏时候,那热得简直动一动就满身汗,这铺子的女掌柜硬是在大堂中间竖起一块桌面那么大的冰快,谁走过这门口都要赞一声啊!” “那么大的冰块,冬日从河里取出来储进冰窖,再抬出来,也太麻烦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火锅店前边缀着丁氏俩字,同那家酒楼,烧烤铺子,还有点心铺子、冰品铺子都是一家的产业。你说冰品铺子每日要用多少冰,这火锅店只是九牛一毛了…” 两人说的热闹,丁薇主仆也是听得津津有味。这时铺子里小伙计也瞧了过来,小跑过来招呼道,“这位夫人可要进来尝尝我们丁家的老汤火锅?食材新鲜,味道正宗,包您满意!” 丁薇却是笑着摆摆手,那小伙计倒也没失望,行了一礼又同两个小贩寒暄,许是他识得其中一人,简单招呼几句就跑去屋里端出一碗冰块。两个小贩道谢之后,就每人捏了一块放进嘴里,旁边摆摊儿的一个老汉还有一个小姑娘也凑了过来,同样分了一块。 待得碗里的冰块吃尽,众人也就笑嘻嘻散去了。 丁薇看得满意就转身又往不远处的烧烤铺子溜达,当归性子稳当,即便疑惑也不曾开口,倒是橘梗快走到主子旁边,小声说道,“主子,您不进去看看啊?” 丁薇摇头,笑应道,“既然小伙计能细心招待这些‘邻里’,显见掌柜平日定然也是行事大方舒朗。先前账目也没问题,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原来是这样啊!”橘梗笑眯眯央求道,“主子,别的还罢了,冰品铺子一定要进去看看,好不好?” 丁薇不等说话,当归却是笑着拆穿她的小心思,“你想吃冰品就同主子直说好了,居然拐弯抹角?” 橘梗撅了嘴巴,反驳道,“我也是怕主子走得热了啊!” 丁薇拦了两个丫头斗嘴,直接道,“一会先去咱家酒楼吃饭,然后去冰品铺子吃碗冰酪,最后去看看二舅老爷的木器铺子就回宫。” “好啊,谢主子。”橘梗欢声应下,末了冲着当归做了个鬼脸,得了她一个白眼。 丁家酒楼门面不大,当初寻地方的时候,丁薇吩咐过不许打了她和公治明的名号,而那些大铺面出兑的时候多半争抢激烈,最后只能委屈再这样一处略显偏僻的小楼里。好在小楼整治的很是精致,铺面外甚至还爬了几株藤蔓,又添了三分野趣。 此时楼上楼下都是人声鼎沸,三五个小伙计穿了蓝衣,肩上搭了白布巾,忙得脚不沾地。 丁薇带着当归同橘梗直接穿过大堂,直接打开后院的木门就走了进去,这才有个小伙计发现,慌忙跑来拦阻,橘梗落后两步,同他说了两句。 小伙计好似不相信,到底跟着到了后边,眼见掌柜娘子惊喜接上前,这才放了心,还要在仔细看向终于露出“庐山真面目”的东家时,却被橘梗毫不客气的撵走了。 如今掌管酒楼的掌柜娘子是云雀小队的一个嫂子,姓曲,原本在黔州当值,经这边张罗开铺子的时候,抽调各地的熟手就把她换了过来。 虽然丁薇下落不明一事,一直没有明言,但因为是丁薇一手带出来的嫡系,娘子军几乎人人都猜得几分。这会儿亲眼见得主子笑意盈盈拉着自己的手说话,曲嫂子简直激动得直哆嗦。 丁薇不好解释先前之事,只能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放心,我好着呢。你们花了大力气,替我赚了金山银山回来,还没花用完,我怎么舍得出事?还是赶紧给我张罗几个菜色,吃饱之后,我好继续去逛,难得出来一次!” “好,好!” 曲嫂子应了就要往后厨走,但是没有两步又转了回来,“噗通”跪倒,抱了丁薇的大腿就哭了起来。 “姑娘,您就是我们的主心骨。没有您就没有我们如今的好日子,您一定要平平安安,千万不要出事!” 丁薇赶紧扶了她起来,忍着心里的酸涩劝解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你们都白担心什么。即便我出了事,安哥儿如今可是太子,没人敢欺负你们,放心大胆的好好活!什么时候有合适的好男人,你们该嫁就嫁,我给出嫁妆银子。先前吃了多少辛苦,以后就要过多少好日子补回来!” “姑娘,呜呜…” 曲嫂子哭得更厉害了,娘子军里私下常通信,又是许久不见丁薇,都是惦记被主子抛弃了。当年百般辛苦狼狈之中,有幸被主子解救,庇护她们的安危,又苦心安排她们的退路。人人都当主子是再生父母一般,她们不怕忙碌挨累,就怕没了人指引依赖。 “别哭了,都是大掌柜了,让手下伙计看到,可是丢脸了。” 丁薇好笑,曲嫂子也是哭出了心里的恐慌,胡乱抹了两把眼泪,扭头把两个站在廊檐下的小伙计狠狠瞪了一眼,这才喊道,“还不过来磕头,等着主子请你们啊!” 两个小伙计也就十三四岁的模样,很是精明伶俐,麻溜跑到跟前就跪倒磕头。 丁薇看得疑惑,好在曲嫂子赶紧解释,“这俩小子也是当初跟着我们一起到庄园的,后来我们跟着姑娘进军营,他们就一直在庄园里养着,学了几个字,但也不是读书的料。正好各地开铺子需要人手,王嫂子就做主把年岁大些的带出来帮忙了。” 丁薇点头,她倒是忘记安排那些孩子的出路了,如今王嫂子这般倒是很不错。 “若是这些孩子里有读书天分高的,就一定要多供养几年,银子从铺子里出。若是有想学手艺的,也帮忙寻门路。做小伙计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要为他们以后多打算。” 听得这话,不等曲嫂子说话,两个小伙计已经是感激的又磕了头。其中一个甚至鼓起勇气说想学木工,因为他家老爹就是木匠,可惜当初大旱之时丧命了。 丁老二的木器铺子刚开业,倒是缺少人手,丁薇于是就应了下来,让他一会儿同走。 小伙计简直乐疯了,又给曲嫂子磕头,这才退了下去。 曲嫂子也是替这小子欢喜,亲手炒了几个菜端上来,待得丁薇主仆三个吃饱喝足,她也带着拎了包裹的小伙计过来了。 小伙计显见是哭过了,眼圈有些红,却被曲嫂子牵着送出了大门。丁薇挥挥手,示意曲嫂子不要张扬,末了又去了冰品铺子。 即便如今已是入秋,但有秋老虎帮忙,铺子的生意依旧火爆。 照料铺子的是个年轻姑娘,丁薇倒是眼熟,但叫不出名字。结果这姑娘爽快又善言,请了丁薇去后边,不等坐好就跪倒在地,噼里啪啦说开了。 第319章 你们忘了一件重要的事 “主子,您终于来铺子走走了。这可是您的铺子啊,但自从开门,您也没来一趟。外人还以为我是东家呢,刚开始上门的居然是媒婆!主子,您以后可得常来走走,咱们铺子生意特别好,别看一碗冰酪才三十文,冰糕也才几文钱,架不住卖的多啊。后院的人手,整日都要累折腰了。还要往各个酒楼和大户人家送货,别提多忙了…” 丁薇听得眨巴了几下眼睛,真是觉得这姑娘好笑又有趣。当归和橘梗两个也是笑得不成,倒是让那姑娘终于警醒过来。 “哎呀,我忘记通报姓名了。”她重新磕了头,又道,“主子,我叫莫三姑,是丰收小队年纪最小的。当初王嫂子说要派人来,正好我琢磨出了一个桂花糖冰碗,就被调来京都掌管这个冰品铺子。还是的京都好啊,这里的客人都是有钱人,冰糕卖的多,冰酪也不慢,每次出了新吃食,铺子里都挤得不成…” 众人听得又是笑起来,这姑娘真是个心直口快的。 不等丁薇说话,前边铺子的小伙计却是跑来禀报,“掌柜的,那伙地痞又来了!我们还没等搭话,他们就踹翻了一桶冰糕。刚做好的,太糟蹋东西了!” 莫三姑立时从地上跳了起来,叉腰大骂,“这些该死的狗腿子,到底是哪家眼红咱们生意,派了他们来捣乱?让我抓到,飞打破他家的门不可!” 说罢,她就道,“主子,您安坐,吃碗冰酪,我去处置一下。” 丁薇点头,倒也没太放在心上。即便是在前世,号称法治社会,做买卖的也常碰到上门收保护费的。更何况如今还是在东昊这个地界,不挑明背后的主子,生意又如此之好,自然会遇到眼红算计的。 橘梗年纪小,有些站不住就笑道,“主子,我也去看看热闹。” “去吧,别让莫三姑吃了亏。” 听得主子应了,橘梗立时端了一碗冰酪,边吃边跑去前边看热闹,惹得当归都没来得及嘱咐。 丁薇好笑,分了一碗冰酪给那同来的小伙计,末了问了问黔州城外庄园的杂事。毕竟在那里住了一段时日,多少还有些惦记。 小伙计也是个聪明的,挑着趣事说了几件,听着倒也热闹。 可是一碗冰酪吃完,莫三姑同橘梗也没回来。丁薇惦记,就带了当归往前边走。 结果,刚刚打开连通前后的木门就迎面飞来一只崭新的小木桶,桶里许是装了冰糕,隐隐带着一丝奶香。当归眼疾手快拉了主子一把,那木桶就笔直砸到了门板上。 “咣当!”小木桶落在地上,果然洒出半下雪白的冰糕。 丁薇立时皱了眉头,她前世一直喜好美食,平日以白案为主,也没少涉猎红案和各大菜系,对于食物有种偏执,那就是可以随便折腾,但是不能浪费。 如今眼见半桶冰糕浪费了,心头就是无名火气。即便铺子里不打算卖银子,这些冰糕分给附近的孩子,也能得到无数欢笑,如今就这么沾了灰土,收也收不起来! “可恶!” 她忍不住狠狠呵斥一声就扭头去看铺子正中的人群,好似天下的地痞都是一个打扮,如同前世的黑西装墨镜是保镖的标配一般。京都的地痞同当日在清屏县那些也没“高贵”到哪里去,照旧是膘肥体壮,各个坦胸露乳,呲牙咧嘴歪眼睛,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模样,看着就是欠揍模样! 莫三姑早起气得俏脸涨红,一见主子出来赶紧上前,焦急阻拦道,“主子,这是市井里最下三滥的地痞,您还是进去吧,不要让他们脏了您的眼睛。” 橘梗手里正拧了一个壮汉的胳膊,也是高声劝道,“主子,这些人我就拾掇了,您快进去歇息吧!” 地痞总共也就七八人的模样,除了被橘梗拧在手里的那个还剩了大半。这会儿听得莫三娘同橘梗这么说,猜到是东家亲至就齐齐瞪了眼睛。 待得上下打量好几眼,发现丁薇穿戴普通的时候,他们就更放心了。果然如同他们探听到的一般,这家冰品铺子的东家不过是个小门小户,不只掌柜是个女子,原来东家也是女子啊。 女子嘛,天生胆小如鼠,多吓唬几声,这铺子恐怕就轻易到手了,到时候去雇主那里领了赏银,他们兄弟也能好吃好喝逍遥大半年了。 这般想着,那领头的老大就一口浓痰吐到了地上,撇嘴挑衅道,“呦,东家出来了?那就好更好了,来,咱们说道说道吧!你家这些破吃食有毒,我兄弟吃了肚子疼,你们一定是下了巴豆!赶紧拿十万两银子出来,我们带兄弟去医馆诊治!” “放屁!”不等丁薇开口,莫三姑已是恼得跳了起来,“他来铺子,一文钱没给就连吃了二十万冰糕,我们伙计劝了多少次,他都不肯停口,这怪的了谁!再说,你吃饭吃多了还能撑死的呢,你怎么不说找你老娘要银子!” 她的话有急又快,也能抓得住理,听得门外围拢过来看热闹的人都是点头。有个书生模样的后生,好似犹豫了那么一会儿,却拨开人群走了出来,大声说道,“人家几个妇人开门做生意不容易,先前已是一再劝告,你们还如此模样,显见是来讹诈银钱的。东昊新皇宽仁,但律法却是无情。你们若是无理取闹,不如去衙门评理!” 外人都罢了,莫三姑却是最清楚自家东家的身份,底气十足,这会儿也跟着嚷道,“对,走吧,去衙门,让京兆尹大人评评理,自找没趣坏了肚子需要十万两银子看诊吗?最好打你们个半死,省得你们再祸害大伙!” 这群地痞常在街面走动,那些大户人家管事打理的店铺,他们自然不敢轻动,反倒讨好客套,但是轮到小商贩和没有依仗的小铺面就完了,他们是能讹诈就讹诈,能抢就抢,简直让人恨得牙痒。 若是真能把他们打个半死,可真是太好了! 这般想着,周围很多人都是两眼放光,盼着莫三姑赶紧动手。可惜那些地痞怎么可能见官,地痞老大一个眼色甩过去,那假装腹痛的小弟就开始满地打滚,“哎呦,疼死我了,这铺子的吃食下毒了,疼死我了!” 他的声音尖利又响亮,惹得路上行人又聚来很多,都道,“怎么了,这铺子怎么就毒死人了?” 莫三姑气得脸色铁青,橘梗同当归却是望向丁薇。那地痞老大犹自得意的抬了下巴,鼻孔冲天的嚷嚷着,“这样心思歹毒的铺子,怎么还敢开下去,谁敢来买东西吃啊!赶紧把拿银子送我兄弟去看诊…” 可是不等他的话说完,迎面却是飞来一只木桶,但他可没有当归在身边护驾,狠狠被砸了个正着,哎呦一声就后仰摔了过去! “把腿打折扔出去!”丁薇掏出帕子擦了擦沾染了冰糕的右手,淡淡吩咐道。 “是,主子!” 当归同橘梗早就气炸了肺子,就等着这句话呢。两人也不用寻什么棒子榔头,干脆就是赤手空拳,也不见她们如何费力。即便那些大汉人数更多,身形更魁梧,但这会儿却如同绵羊一般,在两只老虎面前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哎呦,我的腿!“ “兄弟们拼了,这两个娘们厉害!” “救命啊,老大,救命!” 初始几个壮汉还不拿两个小女子当回事,上手才知道方才橘梗那般轻易就把一个兄弟拧住手臂,绝对不是巧合,这次踢到铁板了! 可是世界最稀缺的就是后悔药! “砰,砰!” 方才还摇头晃尾巴横行街市的地痞们,眨眼间就鼻青脸肿,拖着残腿,被扔到街上。一众围观群众好似都有些反应不过来,慌忙让出大片空地之后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纷纷扯了旁边的人议论起来。 “这冰品铺子的东家是什么人,怎么这般硬气?” “我也纳闷啊,这些地痞也不是没依仗,得罪他们这般狠,以后还怎么开门做生意?” “听说这铺子掌柜是个女子呢,果然女子还是虑事太浅,忍不得气。” 地痞们疼得呲牙咧嘴,横七竖八躺在街上,那地痞老大被砸得掉了几颗牙,肿了半边脸,犹自恶狠狠骂道,“好,你们等着!今日这事没完,该死的臭娘们,不把你们洗剥干净扔床上,我就跟你姓!” 丁薇原本很是气恼,但市井里本就三教九流,什么货色都有。不过是教训一顿,寻出这些地痞背后指使之人敲打敲打,放些消息出去,以后没人敢欺到自家铺子头上就成了。 但这地痞却是自己作死,她出门在外,公治明怎么可能放心只让当归同橘梗守护,暗地里不知跟着多少人呢。这地痞喊出那几句话,明目张胆同皇上抢女人,怎么可能有命活! 她抬手示意莫三姑上前,低声嘱咐了几句,然后带了当归同橘梗从后门就拐了出去。 莫三姑恭恭敬敬跪倒磕头,眼见主子走得影子,这才起身仔细整理了衣裙,走到门前冷冷扫视那些地痞一眼,末了却是笑得花朵般灿烂。 “一群瞎了眼的狗东西!回去告诉指使你们过来的那人,明日卯初就来门前跪着,跪足一日,否则后果自负!” 说罢,她回身望着门楣上的匾额,有道,“你们是不是忘了,当今太子生母的姓氏!” 第320章 没吃过猪肉看猪走 当今太子的生母? 包括那群地痞在内,众人都听得疑惑。到底还是有聪明人,那年轻书生第一个惊讶的开了口,“丁!”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门楣上的匾额,黑底金字,板板整整的楷书写着四个字,“丁氏冰品!” 这个时候若是再不明白,那众人已是可以主动塞回老娘的肚子把大脑发育好再出来走动了! “难道是那位开的铺子?” “方才被称为东家的…” “哎呀,了不得了!” “真是大快人心啊,这些地痞方才还口出污言,以后怕是再也看不到他们了。太好了,不用再每月交银子了!” 众人越说,几个地痞脸色却是死灰一片,嚣张跋扈,在街上横晃多年,没想到就这么折在一个小铺子手里了。 “走,回去,找人救命!” 几个人也顾不得疼了,挣扎着就要往街尾爬,心心念念想着找寻那位大人物救命。没听说人家要那位大人物跪门前赔罪吗,说不定这铺子东家消了气,他们就躲过这一劫了… 众人眼见如此,极是解气,随在后边看了好一会儿热闹。街上这会儿正是人多的时候,口口相传之下,一些讯息也就散了开去。 丁薇却是没有理会这些,倒不是她如何目中无人,实在是以公治明如今的地位,只有她欺负人的,哪里还会把这样的小地痞放在眼里? 丁老二的铺子已是开张三日,不知是喜好白色的客人太少,还是新木器的式样在土生土长的东昊人眼里太过古怪,生意实在惨淡。 这会儿本来正站在门口,望着街上的行人犯愁,突然见得妹子到来,简直喜出望外。 “呀,妹子,你怎么来了?宫…不,那里可不是庄子,怎么出入这般容易?” 丁薇摊摊手,嗔怪道,“那人忙着处置大事呢,没空闲哄我,就放我出来逛街了。” 丁老二听得欢喜,妹子越受宠,全家老少才越方放心。而出宫这般容易,以后想要相见也是不难。否则当真同传言一样,做个宫妃就要一辈子不得出宫,不说别人,自家老娘第一个就跳脚了。 丁薇在铺子里转了一圈儿,见得摆放的木器很多,就是没一个客人,就猜到原因了。于是干脆道,“二哥,我身边这几个丫头可整日嚷着要立柜呢。你赶紧寻个锣鼓班子,先把方家的两套送去,再顺路把宫里的也送去。另外,铺子的名字不要改,刚才我们拾掇了几个地痞,挂着这个匾额,以后不会有人来捣乱。至于那些要高价买木器的人,咱爹说过,多大的肚子吃多少粮食,咱们不揽那个麻烦。” 先前几句,丁老二还听得清楚明白,最后几句却是没头没脑。 但听妹子的话总是没错的,他也来不及细想,赶紧寻伙计去找锣鼓班子。一直随在丁薇等人身后的小伙计机灵的赶紧跑出来,先是认了掌柜,末了就接了寻人的活计。 这小子是丁薇带过来的,又是机灵有眼色,丁老二痛快收下就让他出门了。 很快,铺子门前就停了马车开始装木器,新奇古怪的式样,扎眼又干净的白色,很快就吸引了路人探看。待得锣鼓敲起来一路送往丞相府,就几乎惹得半个城池皆知了。而有心人更是看到另外一车木器进了皇宫… 于是,第二日木器铺子的客人就蜂拥上门了。明明一把椅子只标价五两银子,却有人硬是塞了五百两,另外还有一只拜帖请丁老二转交给丁薇。 丁老二这才明白自家妹子最后那几句话的用意,于是赶紧把银子推回去,只赚本分的辛苦钱。这般时日久了,反倒人人都觉得他是个正直之人,上门投机的人少了,真正买木器的多了,口碑也就出来了。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丁薇从木器铺子出来,太阳已经西斜了,待得想要回宫,突然想起售卖海货的海云阁,于是上了马车就吩咐拐去看看。 结果说来也巧,正好自家运送海货的船队到了。一车车的海物,干货,珊瑚珍珠,还有各色果树都用大车运了过来。 虽然没有献礼那次壮观,但海云阁门前的几条街路依旧被人群堵满了。 毕竟这些水果干货都是稀罕物,价格不菲,不是人人都买得起的。但没吃过猪肉,总要看看猪是怎么跑的啊! 有钱人家的小管事更是拼命挤到跟前,一个劲儿同海云阁的掌柜套交情,“方掌柜,这次可不能再少了我们府上的香蕉呢。我们小主子和老夫人都念叨好多次了,这次买不回去,我就不用再管事了。方掌柜,你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好,好,兄弟你先进屋去喝茶,我忙完这里,看看这次送了多少新鲜果子来。你知道,这船队可不是我们一家的,总要先送进宫里一份孝敬皇上同太子啊。若是实在不够,你也得多担待啊!” 那管事听了这话,不但没退却,反倒也u站越勇。这可是皇上和太子都爱吃的果子啊,正好主子要开诗会呢,买回去摆一盘招待客人,那脸上多有光啊。到时候他这管事也该升一等了… “不成,方掌柜,这一次一定要给我匀一串香蕉来。我出高价,只要一串,不,半串也成啊!” “方掌柜,给我来两盘荔枝啊,不能少于一百颗啊!” “方掌柜,给我来十个椰子!” 方掌柜一边忙着指挥伙计们帮忙往后院运东西,一边还要应付着这些买主,真是痛苦并欢喜着。偶尔抬头间,好似见得街外的马车里坐的人有些熟悉,但到底太过忙碌,就差了过去。 看新奇的百姓实在太多了,马车走走停停,车夫差点儿喊破嗓子才终于挤了出来。 橘梗忍不住欢喜说道,“呀,主子,咱家船队真是太厉害了!” 当归也是笑,“方才那些人都抢着买呢!” 丁薇逗着两个丫头,“船队多赚点儿银子也好啊,将来你们出嫁,我也有底气给你们置办嫁妆!” “哎呀,主子!”两个丫头齐齐羞得红了脸,低了头不肯再看丁薇。 丁薇笑得厉害,偏偏逗弄她们,“来,你们说说,到底想找什么样的夫君,我好帮忙留一下啊。别脸红,脸红可找不到好人家啊!” 两个丫头几乎要把脑袋埋到怀里了,死活不说话。 好不容易熬到回宫,两个丫头一进永福宫的大门就胡乱扯个借口跑掉了,惹得迎出来的古嬷嬷喝骂,“怎么都跟喝醉了一样,让你们出去伺候主子,怎么自己胡玩?” 丁薇赶紧挽了老嬷嬷的手往里走,“都是我惹她们害羞了,她们可没敢喝酒。” 古嬷嬷却是不信,嗔怪道,“姑娘,你就娇惯她们吧,哪天就上房揭瓦了!” 两人说笑间进了屋子,众人都齐齐上前行礼。 安哥儿手里握了一只香蕉,正吃得欢喜,突然见得娘亲回来,就颠颠跑上前把香蕉递到娘亲嘴边,嚷着,“娘,吃香蕉,吃香蕉!” “好,安哥儿最孝顺了。”丁薇在香蕉上咬了一口,末了摸着儿子的头好好夸了一番,喜得安哥儿得意的晃得小脑袋,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儿。 丁薇抱了儿子坐在怀里,扭头见得二娃手里拿着一个小香蕉正珍惜的小口吃着,大娃则空着手站在一旁。她就皱了眉头,伸手在盘子里拿了最大的两根香蕉,一人塞了一根,埋怨道,“又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是你们爹爹运回来的,喜欢吃就只管拿。如今还算个新奇,过些时候,多运几次回来就吃厌烦了。” 程娘子却是不肯,赶紧往下抢,“主子,这是船队特意送来献给您和小主子的,是运回来的果子里最新鲜的…” “再新鲜也是个吃食,大娃不是说长大保护安哥儿吗,二娃儿还要陪着安哥儿读书,吃不好怎么成?” 丁薇拦了她,亲手剥了香蕉给两个孩子,末了又每人分了一根儿,问道,“两个庄园那里都送去了?” “送去了,”古嬷嬷倒是没客套,小心翼翼一边剥着香蕉,一边应道,“各色水果都捡着拼了一篮子送去云家,老夫人那里是一大串香蕉,一篓子荔枝和一篓子芒果,椰子也有十个。” 丁薇点点头,倒不是偏心,实在是自家人多,还有两个孩子。若是不多送一些,怕是爹娘又要舍不得吃了。 “方家那里呢,七喜正怀着身子,芒果就不能吃了,但是别的…哎呀,我倒是忘了!” 她说到一半突然想起,这次随船回来的人里有楚家兄弟,怎么会少了妹子的好东西? 众人也是笑起来,“怕是楚家人早就把好吃食送去了,晚上主子可以不用送食盒过去了!” 这般正说笑热闹的时候,公治明同方信就一前一后穿过小门,从光明殿拐了过来。 众人慌忙退下,远远瞧着的当归同橘梗也赶紧过来伺候,一个上了新茶和点心,一个守了殿门。 丁薇亲手给两人投了温热的布巾擦过脸,这才笑道,“大哥怎么来了?方才还说呢,楚家兄弟回来了,七喜应该不缺果子吃啊。你不会跑来讨要的吧?” 方信哈哈笑着摆手,“我过来时候,七喜已经吃了四五根香蕉了,正听她哥哥说海上风光呢,如不是怀着身孕,她怕是都闹着要上船了!” 第321章 大雁未猎先说分 公治明随手从镇了碎冰的盆子里拿了一颗荔枝,剥给丁薇吃肉,也是笑道,“船队是越来越快了,上次用了俩个月,如今不过一月多又到了。” 方信掏出一份海图,平铺伸展放到桌上,伸手点着南边的一个小黑圈儿,兴奋道,“妹子,如今海南岛已是找到了。下一步去哪里才好,楚家舅兄逼着我来问消息呢?海南岛他们已是跑得太熟了!” 丁薇取了帕子擦手,末了上前一边琢磨海图一边问道,“泉州那边又有新船下水吗?” “有啊,前些日子来信说,又有十条船下水。” “那就好,十条船分前后两队从海南往回运货,这样保证每半个月都有新鲜水果,但记得‘物以稀为贵’,不要一次运太多,最好保持一两种缺货。这样才能引得客人时时惦记上门!” 方信虽然不经商,但方家的产业也不少,如今他成亲之后已是慢慢接手,耳闻目染对做生意也有些了解。如今听得这话忍不住就是点头,“这话有道理,只要拿着银子到铺子里就能买到,自然也就不金贵了。一求不得,二求,甚至三求才得,最好不过了。” 两人听两人说的热闹也凑了过来,见那海图简单就有些兴趣缺缺,刚要转身的时候,却听丁薇说,“在航行可以走远一些了,泉州一直往东五六日行程的地方,也有个大岛,物产同海南一般丰富,倒也是个好地方。” 公治明同方信瞧着她白净的手指执笔在泉州以东大片的空白上,小小画了一个圈儿,很是笃定的模样。两人对视一眼,心里的惊疑再次翻涌起来,就同先前的海南大岛一般,她肯定没有去过,却对那个岛屿知道的一清二楚。 如今船队运回的各色特产就是明证!而这次依旧是这样,小手一点就定了位置,半点没有迟疑。 丁薇抬头见得两人面色古怪,猜得原因就有些心慌,倒不是她不相信自己的夫君同义兄,但这里毕竟是个神鬼论盛行的封建社会,万一两人接受不了,或者说勉强接受了,以后却心里添了隔阂,岂不是得不偿失。 也许活着,有些秘密只能自己独自品藏了。至于隐藏不住的时候,那就到时候再说吧。 丁薇难得装了一次鸵鸟,轻咳两声稳了稳心神,又提笔在小圈更远处画了一个更大的圈儿。 “这还有一个岛国,地方大约有咱们一个省府那么大吧。而且岛上多火山,时常喷发。但岛上盛产银矿和金矿,矿石含量很高,可以就地开采提炼。听说岛民很狡猾狠毒,善于隐藏仇恨和示弱。若是要上岛,必须多带人手,一次把岛民降服,或者干脆把他们杀光算了。” “杀光?” 丁薇平日可是连丫鬟都不舍得责骂两句的,如今居然开口就要把一个岛上的原住民都杀光,这实在是有些诡异。公治明没开口,方信却是忍不住,“妹子,留着这些人哪怕帮忙提炼银矿也成,杀戮太过,有伤天和。” 丁薇也觉自己有些武断了,这个世界顶多是前世的平行空间,到底有没有这个岛国还不一定呢。再说了,即便这个岛国存在,岛民也不见得就是一个脾性。 “是我冒失了,总之到时候若是登岛,让楚家兄弟多带人手,一定不要相信岛民。” “好,我一定会多说两句的。”方信应了下来,末了转向望着海图沉思的公治明笑道,“天宝,这开矿可是个大事,只靠我们的人手不成。更何况妹子也说了,岛民还要防备。不如这生意你占一半的分子,拨给我们一千精兵如何?” 公治明抬头,会心一笑,脸上清冷的线条,立时就软了下来。 “我出两万银子多造大船,占股两成,朝廷出精兵三千,占股三成。方家丁家共同占股五成,如何?” 方信假装恼了,瞪眼睛反驳道,“你只出两万银子,就要占三成股,实在太贪心了。” 公治明却是不以为然,耸肩道,“你要知道,我可是最好的背黑锅人选。若是没有我占股,金银矿这样的东西,朝廷上那些老狐狸,哪个肯让你们插手?” 丁薇毕竟没做过官,想法也简单。原本以为国库空虚,若是从岛国寻到金银矿,也算帮了公治明一把,但哪里知道涉及到利益分配会如此麻烦。 倒是方信毕竟是丞相之子,显见更明白一些,先开口扯了朝廷进来。公治明半开玩笑一样又添上了几句,就完满很多。 但她一点儿力气都不必出就占两成顾,这会儿倒是显得有些突兀,于是想了想就道,“不如我占一成股好了,留出一股给楚家,整日里出入大海,很是辛苦危险,不好让楚家担风险却不得益。” 公治明同方信闻言都是望向她,神色都有些古怪。要知道,丁薇第一爱好是美食,第二就是银子了。平日铺子的账册,她闲来无事就要拿出来核对一次的,收着银票的小匣子也是心爱至极。如今居然居然让出大笔利润,只因为楚家人海上争锋危险又辛苦。 如此说来,在她心里,情义比金银还要重。 这般想着,公治明神色就添了几分得意,惹得方信偷偷赏了他一记白眼。 末了说道,“那我方家也占一成顾吧,剩下两成拿出来分几个世家,省得那些老狐狸拖后腿。” 公治明点头,如此分配,内库和国库充盈,好友同心爱的女子占的分子正好不显眼又实惠,忠心属下得了辛苦银子,世家平白得了好处也不会多事,倒是利益均沾。 “明日我让金一去寻你,银钱和人手他会安排。”公治明指了海图上,先前丁薇画的那个小圈儿又道,“马上就要同铁勒开战了,这里暂放,先去探寻金银矿。国库空虚,最好赶得上战后封赏和抚恤。” 方信赶紧应道,“我回去就同楚家舅兄说说,明晚就请他们回返。” 丁薇听得两人如此商量妥当,又有些心虚,免不得添一句,“大雁还没射下来,咱们就商量是烧烤还是蒸煮,是不是太早了?” 公治明忍不住一笑,“放心,即便寻不到这个岛国也无妨。东昊还不至于缺了这笔银子就垮塌了!” 方信也是笑道,“先让楚家出海去探寻,寻到之后才会知会朝廷那些老狐狸。万一储量少,兴许都不分润给他们了。” 丁薇这才放下心来,笑道,“那就好,我先前在街上买了两件小玩意儿,很是有趣,一会儿大哥拿回去给七喜解闷。她性子活泛,如今不能跑动,怕是心烦呢。” “明日让她进宫来寻你吧,家里真是要关不住了,今晚必定要缠磨我说去南边看海。” 方信嘴上如此说,神色里却是甜蜜满满,惹得丁薇学着安哥儿刮了刮脸颊。 “哈哈,”方信也不羞恼,直接卷了海图塞回袖子里,笑道,“既然定了下一个出海地,我就回去了,家里舅兄方才闹着要喝酒!” 丁薇赶紧喊了当归上前,让她去把东西,连同几样早起新烤的点心一同包好,让方信提回去了。 一时间,大殿里又恢复了安静。公治明见丁薇小鼠一般悄悄望过来,忍不住觉得好笑。上前揽了她的腰坐到窗前软榻上,低声道,“放心,你不想说,我也不勉强你,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 丁薇心里酸涩,软了身子在他怀里蹭了蹭,小声应道,“我不是不想说,是不知道怎么说。等我想想,以后一定告诉你。” “好。”公治明低头在她五黑的发髻上亲了一记,手下揽的越发紧了,“铁勒始终是的东昊大敌,几百年来战事不断。先前武侯府为了自保,一直留着铁勒牵制司马家,如今我做了东昊之主,这颗毒瘤也到了彻底切掉的时候了。更何况先前…” 他说了一半,却被丁薇小小软软的手掌堵了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将军满地走。既然当初选择跟从你,我就早就想到这样的时候了。你若是想瑜伽亲征就只管去,照管老人,教导孩子,我也不会疏忽半点儿。” 公治明原本以为多劝几句,都不见得会让她同意亲征,没想到居然如此容易,于是怔愣一瞬就道,“你不担心…” “担心什么?”丁薇横了他一眼,嗔怪道,“我家男人可是堂堂无敌大将军,先前铁勒多厉害,不是也被打残了吗,更何况如今不过是苟延残喘?前边‘大爆竹’开路,后边铁骑推进,兴许我不等穿上夹袄,就听到班师还朝的好消息了!” “哈哈!”公治明怎么会不知道她这话有哄自己欢喜的成分,但依旧听得心花怒放。哪个男人不喜欢自己的女人这般对自己信心满满? “好,我一定赶在你穿上夹袄之前回来!” 公治明扶着丁薇做好,正色道,“到时候平定了铁勒,就是你封后之时。这天下所有荣耀,若有富贵荣华,我们共享!” “还有儿子!”丁薇笑着添了一句,末了到底又扑进他怀里,低声嘱咐着,“什么都不重要,你一定要平安回来。否则…” 第322章 老天不公平 “否则什么? “否则儿子当了皇帝,我就出去游山玩水,找个美男子嫁了。反正我是皇帝的亲娘,做什么也没人敢管!” “哈哈!”公治明听了不但不恼,反倒笑得更厉害了,末了整理了一下龙袍,问道,“请问姑娘,小生可算美男子?” 丁薇捏着自己下巴,假装仔细打量他半晌才勉强点头道,“还凑合吧,眼睛再大一些就好了!” 公治明大手一捞,就又把他拥在了怀里,“那小生以后尽量瞪着眼睛就是了!” “那还是算了,你若是整日瞪眼睛,前朝后宫不知要平白吓死几个呢!” 夫妻两个笑成一团,末了静静依靠在一处,都是没有再说话。 平白行路还有跌断腿的可能,更何况是战场。即便安排在周全,总是有万一的可能。若是可以,丁薇又怎么会舍得公治明出征,但她嫁的是只雄鹰,就要翱翔天空,嫁的是只猛虎就要啸傲山林,总没有圈在屋子里的道理… “辛苦你了,我一定平安回来!” “好。” 窗外的院子里,安哥儿正同二娃儿玩耍,的都是两岁出头的年纪,恨不得淘气的上方揭瓦,这会儿大呼小叫得踢着球,欢笑声差点儿把房顶震塌了。 安哥儿偶尔扭头望见窗口的爹娘,就一溜烟跑了过来,带着满头的汗珠子跳进了娘亲的怀里,“娘,我赢了!” “你比二娃儿长的壮,赢了是应该!昨日背唐诗,人家二娃可比你顺畅多了!” 丁薇一边给儿子擦汗,一边打击着胖儿子,惹得安哥儿赶紧转移了目标,抱了老爹的脖子抱怨,“爹,一起踢球!” “好啊。” 公治爱极儿子的娇憨模样,掖了袍子前襟,当真走去院子,带着几个孩子踢起了球。惹得古嬷嬷几个闻声出来探看,都是站在廊檐下笑个不停。 丁薇看了半晌,到底拾掇了满心的担忧,换了衣衫,走去灶间琢磨菜色。既然不能拦,那就尽量支持吧。先把自己男人喂得胖一些,即便打起架来也有力气不是? 不说宫里如何热闹,只说厚德庄里,云伯背着手从院子外边回来,见得云茂坐在厅里,屏风前的方桌上放了一只篮子,里面堆满了各色果子。虽然云茂极力想把心思放到手里的诗集上,但眼睛就是不停使唤,黏在那些果子上收不回来。 老爷子看的好笑,一边迈进门槛一边问道,“海云阁的船队又回来了?” “祖父,您回来了?” 云茂喜得立时迎了上来,笑道,“宫里送了果子来,都是孙儿没见过的。祖父可识得?” “当然,”老爷子得意道,“这些果子都是连树一起装在大缸里从极南之地的海岛上运回来的,宫里有座偏殿装的满满都是。另外还有一些珍禽异兽,改日得空,我带你进宫去开开眼界。” “谢谢祖父!” 祖孙俩说了几句,就拿了果子开始享用。新奇的模样,香甜的味道,很快就让云茂喜得眯了眼睛。 老爷子也是兴致勃勃,每样都给孙儿说说名字,末了又教他吃法,眼见孙儿把荔枝连壳都咬进嘴里,笑得胡子都翘起来了。 不远处的丁家庄里同样也是吃喝的热闹,难得魏老爷子也在,众人也是团团围坐,大快朵颐。 前一次,正好赶上船队给皇长子献礼,丁家四口都在宫里,看了个新奇。后来带了一些回家,刘氏王氏连同大宝福儿都是尝过新鲜。魏老爷子同云影连翘都是吃过的,唯独秦睿主仆不曾见识过。 这会儿眼见各色奇形怪状的果子,这个橙黄,那个红艳。这个带着尖刺,那个硬的像石头,真是万分新奇。 秦睿嘴甜会哄人,又在丁家住了这些时日,吕氏隐隐把他当做小儿子疼了。见他这会儿看看这个,望望那个,不知如何下手,就笑道,“睿哥儿没见过这些果子吧?我们家里也只吃过一次,听说是从极南的海上运回来的。机会难得,你多吃些,看看喜欢哪种。宫里若是再送来,我给你单留一份。” “谢婶子!”秦睿真心道谢,自从奶娘死后,倒是没人待他这般周到照料,他也很是珍惜。这会儿凑到吕氏跟前坐了,“大越缺水,山上见些绿色都不容易,果子也只那么几样,今日倒是开眼了。” 吕氏亲手给他扒了一只香蕉,笑道,“快尝尝,这个最好吃。” 说罢又递了一个给秦全,招呼道,“秦管事也吃啊!” 秦全感激的接了过去,末了退到一旁小心翼翼剥皮。 秦睿咬了一口香蕉,软糯又香甜,当真好吃,于是就赞道,“这果子真是不错,若是能多运些大越售卖,必定财源广进。” 云影正在给福儿剥荔枝,听得这话,难得接口,“路途遥远,怕是不好运送。当初从海岛运到京都都是直接把果树装在大缸里运过来才勉强留存下来一半。若不然海云阁里,也不会把香蕉卖到五两银子一根。” “什么?”听得这话,别人还没如何,倒是王氏狠狠惊得跳了起来。她也是喜欢吃香蕉,方才一口气已是吃了四五根,这就是二十几两银子啊。再看看众人手里几乎人手一根,又是几十两,她更是肉疼了。 可惜不等她说话,方才许是跳的急了,肚子居然隐隐疼了起来。 “哎哟,哎呦!我好像要生了!” “快,快去寻南岭的孙婆子,我前几日就同她说好了。老大媳妇儿带人烧水!” 吕氏自己生了三个娃,又见了三个孙儿外孙出生,已经是经验十足。 这会儿眼见儿媳要生了,虽然惊了一跳但也不忙乱,有条不紊的指挥大伙儿帮忙。 魏老爷子年岁大了,也不用避嫌,上前摸了一把王氏的脉门,末了扔了一句,“生吧,瓜熟蒂落!” 众人吃了这颗定心丸,更是好过许多。很快就七手八脚把王氏扶回了厢房,待得热水烧好,丁老二也是赶着马车把产婆请来了… 秦睿握了几个荔枝,一边剥掉果壳一边喂到眼巴巴的大宝嘴里,眼见这小子甜的眉开眼笑,也是跟着笑了起来。 院子里忙忙碌碌,众人都在惦记小娃娃的出生,人人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秦睿忍不住猜想,当初他出生的时候,是不是也这般被期待过。他的父母到底是什么人?到底因为什么会被大越那只老狐狸算计,生生让他受了二十年的苦? 大宝许是自觉被众人忽略,就是眼前的美叔叔也不理会自己,就恼得摇了他的手臂,嚷道,“叔叔,叔叔,大宝要看花尾巴孔雀!” “花尾巴孔雀?”秦睿回过神来,听得这话有些不明白,抬眼看向秦全。秦全赶紧解释道,“听说是船队从海南大岛带回来的珍禽,尾巴张开就有无数眼睛。有人说像凤凰…” “姑姑说不是凤凰,姑姑说没有凤凰,那个就是孔雀,尾巴上的眼睛是吓唬坏人的!” 大宝听得这话却是开口反驳,小脸儿上满满都是骄傲,“姑姑还说那天边的还有别的大岛,好玩好吃的更多,等我长大了,就要坐大船去!” 想起那个聪慧又神奇的女子,秦睿的丹凤眼眯了起来。这些天从吕氏嘴里听了她太多的事,也越发让他迷茫和嫉妒。 当日动心之时,并不知道她有这般的身份和家庭,倒以为她当真是个被夫主抛弃的女子。受她那份善良和聪慧吸引,就想着他的残生里有这样的女子陪伴也不错。 哪里想到她背后的风景是如此让人惊讶,她的师傅是他遍寻不着的神医,她的夫君是天下无敌的大将军,她的家如此温暖又和睦。 相比之下,他想要她陪伴的心思,当真是可怜又可笑… 难道他上一世做了什么恶事,为什么这一世刚刚出生就掉进火坑,唯一一个疼爱他的奶娘也惨死了,笑着吃了二十年的毒药,想要伸手抓住一个温暖的女子度过余生又是这个结果… “不公平…” “叔叔,你说什么?”大宝嘴里叼着个芒果,正在费力的剥着皮,还要再问的时候,院子里却是响起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 “生了,生了!” 吕氏眉开眼笑的抱了个红色的襁褓出来,众人连忙迎了上去。 “是个闺女,看着倒是像有些薇儿!” 吕氏因为偏疼闺女,并没有因为儿媳生了女儿就不喜。众人也是,连丁老二都抱了小闺女颠了颠笑道,“还是个胖丫头!” 大宝同福儿跳着脚的喊着要看妹妹,倒是让院子里更热闹了。 秦睿站在外侧远远看了一眼,小小的孩儿嘟着红润的小嘴儿,小脸紧紧皱着,分外可爱。 吕氏正好要抱孩儿进去,不知为何突然就又把襁褓塞到了秦睿的怀里,“睿哥儿,你也抱抱!” 秦睿平生第一次抱孩子,而且是刚出生的孩子,惊得他手臂僵硬的同石头一般,半点儿也不敢动,哆嗦着声音嚷道,“婶子,快抱走,我身上有药味!” “没事,这么大的孩子还嗅不到味道呢!” 吕氏帮忙摆好他的手臂,让孩儿躺的更舒坦些。 第323章 握刀之人 末了瞧着秦睿小心翼翼的神色,低声道,“睿哥儿啊,婶子虽然不知道你到底背了什么仇恨。但你也年岁不小了,若是你父母在身边,必定也希望你早日成家生子。报仇是痛快,但怎么也比不过媳妇孩子热炕头的好日子啊。你看看,多招人疼的孩儿,你以后也生一堆,家里多热闹啊!” 秦睿来了丁家也有些时日了,虽然大伙儿都没问,但是多多少少猜出一点儿,他又是个嬉笑随心的性子,于是吕氏这才趁机开口劝一劝。 众人听得这话,都怕秦睿抹不开脸,纷纷散了开去。 秦睿低头望着可爱的小女娃,臂弯里温软的触感,还有小娃呼吸间带起的微微气息,那么的柔弱,却砸在他心上一下又一下… “婶子,我要想想…” 好半晌,秦睿才干巴巴扔出这么一句。吕氏也不再多说,抱过孙女亲了亲,笑道,“人活着就几十年,可别把自己折腾的太累了。婶子…” 她还要再唠叨两句,无奈西厢房里的王氏已是缓过神来,许是听得这次生的依旧是闺女,就闹了起来。 “呜呜,不可能!谁都说我怀的是儿子,是儿子!怎么可能是女儿,一定是你们把孩子换掉了!” 她的声音奸细又刺耳,根本不像产后虚弱的模样。刘氏刚刚送了小米粥和鸡蛋进去,听得这话就劝道,“弟妹可不要说这话,家里这么多人看着呢。又是丁家的亲骨肉,怎么可能让人把孩子换掉?再说了,先开花后结果,你养好身体,明年再生一个大胖小子就好了。” “我不要,我不要!我生的是儿子!是不是你换了我儿子,你看不得我生了儿子,跟你在公婆跟前争宠?” 王氏不但不听劝,反倒变本加厉,惹得吕氏听不过,抱了孩子就走了进去。 “哭什么哭,我跟你爹,还有老二都稀罕二丫呢,你这当娘的,哭什么!赶紧奶孩子,二丫都饿了!” 听得婆婆呵斥,王氏到底不敢再闹,委委屈屈接过了襁褓,可是到底忍不住扯开襁褓就看了一眼。待得确认过,当真生的是闺女,她又哭开了。 “呜呜,这不是我生,我怀的是儿子!” 吕氏心疼的抢过襁褓,小心掩盖好,这才骂道,“那么多人看着呢,谁能在大伙眼皮子底下换了孩子啊。岭南的孙婆子来接生的,刚拿了喜钱回去。你若是不相信,等能下地了,自己去问!最好被风吹一身病,老了疼死你,不省心的东西!” 吕氏是真恼了,骂得也是厉害,终于把王氏吓住了,不情愿的接过闺女开始奶起来。 小女娃虽然刚出生没多一会儿,却是极懂事,一声没哭。老娘给了天然“大奶瓶”就使劲吸允起来,小模样可爱至极。 刘氏看得艳羡,想说几句又怕弟妹挑毛病,就道,“这孩子像了姑姑,长大了定然也是个有出息的。” “可不是,若是像薇儿一半聪慧,这辈子也一定是吃喝不愁。” 吕氏瞧着王氏眼里立刻添了亮色,心里暗骂,到底也是帮腔添了一句。果然,王氏应道,“方才不觉得,娘和大嫂这么一说,我也觉得二丫长得同小姑真像。等满月了,送宫里给小姑看看,让她们姑侄亲近亲近。” 刘氏偷偷撇嘴,吕氏也哼哈答应着,都是对王氏这般功利的模样有些不喜,但她如今是产妇,先把月子伺候出去再说吧。 倒是院子里秦睿僵硬站了半晌,把婆媳几个的对话都听到耳里。末了却是招手喊了秦全过来,低声道,“虎卫那里有消息吗?” 秦全摇头,应道,“大越以东的府城已经搜寻大半了,连每个村庄都问询过了。所以,进展很慢。” 秦睿眼里闪过一抹失望,但依旧开口吩咐道,“传信虎卫,要他们多寻接生婆子问询。丢孩子的人家必定有消息,但若是孩子被换掉…” “啊!”秦全惊得瞪大了眼睛,忍不住提高了嗓门,“主子是说,万一您是从原本家里换出来的,那岂不是无人得知?” “若是换出来的,必定有人接应。接生婆子许是会知道些什么,特别是那些暴病死掉的,或者很有名气的,重点查访!” “是,主子,我这就去传信。” 秦全赶紧应声跑了出去,留下秦睿慢慢晃去院角的大树下坐了,仰头忘了已是变得稀疏的树叶间点点日阳,耳里听着院外孩童的嬉笑,庄户家里的鸡飞狗跳,喧嚣又热闹,慢慢的,他的身体终于又热了起来,冰冷的心也有了温度。 好不容易捡回一条性命,他是不是当真该出去走走,看看大好天下。自从懂事起,为了活命挣扎二十年,实在太过委屈了… 他在这里懒懒的琢磨着去哪里走走,安慰一下受委屈的自己,却不知道不远处的京都西市里却是有人比他更觉得委屈。 上午刚被地痞闹过的丁家冰品店门前,笔直笔直跪了一个华服公子,秋日太阳没有那么热烈,但是依旧让他额头汗如雨下,脸红如布… 不必说,这等大热闹,自然又引来了闲人无数,特别是上午亲耳听得莫三姑说过那句话的,更是早早派人在铺子附近盯着,这会儿特意追来看热闹。 有人认出这华服公子,着实惊了一跳。 “咦,这不是令狐家二房的三公子吗?” 旁人听得心里痒痒,赶紧围住说话的人低声问询,“兄台,你快说说,哪个令狐家三公子啊?” 说话的人心里有些顾忌,但是眼见众人眼巴巴望着自己又有些得意,斟酌了一会儿就压低声音道,“我也是一次同朋友喝酒的时候,听说过几句。” “好,好,兄台,不管真假,你尽管说,这里又不是府衙大堂,没人追究啊。” 许是这句话给了这人点儿信心,他把声音压得更低,“这令狐家也是百年世家了,家里虽说没有什么人进了内阁,或者坐上一品官的位置,但三品四品官却是无数,而且百年累积下来的家财很封后,不说富可敌国也差不多,听说,令狐家手里握着东昊大半粮道,还有两座铁矿。” “什么?” 众人听得惊疑,盐铁一直都控制在朝廷手里,令狐家怎么可能有铁矿? “不可能吧?” 那人也觉说的有点儿多,赶紧又把话头拉了回来。 “这三公子,是令狐家耳房老爷的庶子,但是因为生母受宠,所以即便读书习武都不成,但在二房子里还有些地位,掌管了七八个铺面,平日也是花楼里吆三喝四的主儿。就是不知道他怎么跪这里了!” “能因为什么?” 另一人听完嘲讽一笑,幸灾乐祸道,“上午时候,这冰品铺子的莫三姑就说了。那些闹事的地痞背后有人指使,如今这三公子跑来跪着,可不就是说他…” “哦…”众人恍然大悟,声调拉得悠长,听在令狐三公子耳朵里,简直让他恨不得找条地缝儿钻进去。 特别是一般损友,平日一起咣花楼喝花酒,如今也是涌来看热闹,别说帮忙求情,就是连承认相识都好似会沾污他们一般。 早知如此,先前他就不该眼红这冰品铺子,不该让人来捣乱。本以为不过是平民小户,吓唬一番,要了冰品的方子,特别是如何夏日制冰的法子,他握在手里可就彻底发财了。 虽然他掌管了七八家铺子,但平日支取个几百两都要听老掌柜唠叨,月底都要报账,免不得被父亲喝骂,要看大母的脸色。若是他自己赚了银钱,岂不是便宜? 哪里想到,第一次出手就是当头一刀劈下来! 家里嫡兄亲自带人去花楼把他抓出来,直接就跪倒这里,告诉他,跪倒明日天黑才准回家。 他到底还没有被花娘们迷魂了脑子,琢磨了半晌就明白了,也彻底成了笑柄。 “这三公子也是倒霉,招惹谁不好,非选了这么一家铺子。他难道不识字吗,没看到匾额上那个‘丁’字?” “就是啊,整个东昊,谁不知道皇上对那位的宠爱,简直是无有不应。听说先前娶回的那个铁勒公主都没临幸呢,就整日守着那位!这三公子居然敢抢那位的铺子,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就是啊,你们听说了吗?其实那些地痞闹事的时候,那位正在铺子里…” “什么,你听谁说啊?我怎么没看到,那位不是在宫里吗?” “怪不得啊,当时铺子里好似真有一个容貌普通的女子带了两个丫鬟…” “咳咳,恩,我家里还有事,我得回去了!” “我也是,铺子还开着门呢!” 众人终于想起他们议论了半晌的主角里还有皇上的心头爱,太子的生母,于是赶紧闭嘴散去了。 留下令狐三公子脸色青了红,红了白,终于彻底明白握刀剁手之人是谁了,也彻底软了下来。 这天下若论倒霉,恐怕除了他没有别人了。欺男霸女的纨绔多了,他不过就是替自己抢个铺子而已,居然就惹出了这样的人物。怪不得嫡兄的脸色那般黑,怪不得老娘都没求下情来? 第324章 真狐狸和假老虎 “这三公子也是可怜,以后整个京都怕都没人再敢招惹带丁字的铺面了。就是可惜了他这只吓唬猴子的‘鸡’!” 众人又议论了两句就渐渐散去了,然后又有闻讯赶来的新看客,一批接一批,很快整个西市都知道得清清楚楚,慢慢又蔓延到整个京都。 当夜色渐渐降临,因为要对铁勒开战,宵禁也开始执行了。路上行人好似一瞬间就走了个干干净净,只剩了秋风吹着小小的落叶在空荡荡的街上转悠。 令狐家终于来了人,架着双腿肿胀的三公子回了家,可惜,等着他的不是热饭菜,而是重重的家法,二老爷监督,嫡长兄亲自动手,手腕粗的藤条打得他死去活来。 “爹,我再也不敢了,饶命啊,饶命啊!” 三公子本就是个纨绔,吃喝玩乐,调戏个闺女最难受,什么时候受过这个苦啊,眼泪鼻涕齐留。二老爷眼底闪过一抹心疼,但扭头瞧瞧一盘坐着喝茶不说话的长房堂弟,又狠心挥挥手。 三公子被打得死去活来,“爹,呜呜,我不知道那铺子是皇后的,我不知道!我就是想吓唬他们一下,把铺子买过来!呜呜,我再也不敢了!” “行了,二哥,不要再打了!” 长房那位排行为四的堂叔终于开了口,将将在三公子被打晕之前。 “三儿也是一时糊涂,不过这事可是着实给咱们令狐家惹了大麻烦。”四老爷喝了一口茶水,笑道,“你也知道先皇继位前,大哥一时迟疑,没捞到拥力之功。如今正担心新皇拿我们有家作伐子,结果三儿就把把柄递上去了。那位虽然是厨娘出身,但是宫里早有消息传出来,新皇待她简直是眼珠子一般,言听计从。甚至大哥猜测,这才征战铁勒,还有先前的结盟纳贡,都同这个女子脱不了干系。可见这女子对新皇如何重要! 这一次,不知我们令狐家要付出什么代价,才能度过这一劫。所以,三儿是不能留在京都了,给他几百两银子送去黑水地做生意吧,过个十年八年,风头过了,再派人接他回来!” “黑水地?”不等二老爷开口,旁边已是冲出一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娇美妇人,嚷道,“那里不是只有马贼山匪吗,我儿去能做什么买卖,这简直是要他的命!老爷,老爷,儿子可是你亲生的啊,你一定不能看着他送死啊!” 二老爷扫了一眼四老爷,心里虽然不愿意,但也不敢违背。他虽然是二房长子,但自小不是读书的料,两个亲兄弟也是只精通吃喝玩乐,倒是长房大半在做官,实实在在撑起了令狐家的架子和脸面。如今他的儿子不但没给令狐家脸上添彩,反倒抹黑。他实在没脸也没能力开口护着啊… “你一个妇人多什么嘴!还不滚回去!” 二老爷涨红着脸呵斥,“他惹了这么大的祸,没直接一碗毒酒送他去同列祖列宗赔罪就不错了。” 那妇人还想求情,却被二老爷瞪得咽了回去,“你再说话,就连你一同送去黑水地!” 那妇人吓得身子抖了抖,末了犹豫了一瞬到底又退了回去。她可不只有这一个儿子,房间里还睡了一个更小的… 三公子半死不活的趴在木凳上,身后血肉模糊,耳朵里听着亲爹的冷酷,亲娘的犹豫,长房的强势,突然万念俱灰,凉透了心。 天色为亮的时候,刚刚打开的京都北门就行处一辆马车,马车里只有伤痕累累的三公子同一只小小的包裹。没有随从,没有护卫,没有美婢… “你们等着,我一定会…” 低低的呢喃声从他干裂的嘴里冒出来,声音轻得不能再轻,却满满都是恨意。 光明殿里,风九正忙碌着帮着主子穿戴朝服,风一躬身在一旁仔细说着昨日之事,末了禀告道,“主子,这三公子要不要找个机会了结了?虽然是个纨绔,但万一出了乱子,岂不是后悔?” 公治明抬眼望向一旁的永福宫,想着这时候心爱的妻子还在梦乡中,儿子也在睡懒觉,美好宁静的让人不忍心沾染血腥。他只求这样的日子长长久久,少一点杀戮就当积德了。 “罢了,放他一条生路吧。早知道令狐家家主心狠手辣,如今看来倒也名不虚传。” 风一也是赞同,略有些懊恼,“兄弟们昨日接了消息就开始探查令狐家,可惜,一点儿把柄都没有,简直是滴水不漏。” 所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家族大了,自然也是不好约束。但令狐家至今,除了三公子贪财,不小心欺负到了丁家头上,其余时候,当真是一点点坏名声都不曾传出来。除非真正良善,否则就是家主智谋过人,手段高明。 而大家族,百年累积,怎么可能脚下没有尸骨? 所以,令狐家主的过人之处也就凸显出来了。 公治明墨黑色的眉梢挑了起来,慢条斯理挽好了袖子,淡淡应道,“暂时没有要事,就继续差,小心打草惊蛇。” “是,主上。” 风一跪倒应了,末了送了主子去秦坤殿。 文武百官鱼贯进入,山呼万岁磕头,待得礼毕,熬得眼珠子通红,写了一宿奏折的御史们还没等出列,就有一个三品的工部侍郎当先跪倒了。 众人一瞧这人模样,神色都很是精彩。原因无它,这人姓令狐。 果然,这位侍郎主动上表,言明东昊即将同铁勒开战,令狐家愿意献上粮食五千担,外加当初太祖时候赏下的铁矿一座。 满朝文武听得哗然,许多年前,令狐家出过一位武将,简直是惊才绝艳,同当时的司马家皇帝更是自小要好,后来一次对战铁勒的时候,这位武将却因为救驾丢了性命。 司马家那位皇上痛悔感激之下,不顾满朝文武反对,赏了令狐家两座铁矿。但皇上到底也不敢太过独断专行,铁矿都选了很偏远的,而且从每年令狐家卖给朝廷的铁块来看,铁矿储量也很低。 可以说,铁矿是令狐家的荣耀。如今却因为家中纨绔子弟觊觎未来皇后的产业,就这么轻易拱手送上。让人不知是说令狐家主胆小,还是该说他果断… 倒是那些御史们,刚抡起拳头打算暴打一顿的时候,沙包却没了影子,心里不是一般的郁闷,但也只能生生忍住,小心翼翼等待着皇上的决定。 公治明望着恭敬趴伏在地上的工部侍郎,眼底冷意渐起,能屈能伸,应对神色,百年世家果真不容小觑。 方丞相显见也是这般想,毕竟东昊新立不到一年,又马上对铁勒开战,人心稳定才是最重要的。 他抬脚出了队列,行礼之后说道,“皇上,如今征战在即,令狐侍郎献粮献矿,实在是可喜可贺。” “是啊,皇上,有此厚援,征西大军简直是如虎添翼。该赏!” 阁老们自然也听说了昨日之事,同为世家大族,自然有些千丝万缕的干系,怎么会希望皇上同世家撕破脸,于是纷纷开口帮腔。 好在,一向专断的皇帝,也不是心胸狭窄之辈,挥挥手就算接受了令狐家的赔礼,末了又赏赐了一堆金银绸缎,这事就算轻轻揭了过去。 待得下了早朝,文武百官低声议论着往外走,都是笑容满面。毕竟同先前司马权那个时候,随时都会丢掉性命相比,如今效忠的皇帝开明又大度,当真是所有人的福气。 但回到光明殿的公治明却是脸色阴沉,想了想,政事也不处置了,抬脚就去了永福宫。 不知是不是秋色深了的关系,早起时候,丁薇就觉得凉意很重,正巧今日无事就带了老少女子们做针线。 攒下的上好鹅绒被塞进最细密的软布里,一层层缝好,最后罩上各种花色的绸缎,就成了一件件比甲,小袄,穿着轻快又暖和,可是比棉花还要舒坦。 老少女子们都很是欢喜,嘴里说着闲话儿,手里飞针走线。突然见得公治明过来,都是慌忙想要整理,忙乱间却是打散了一包鹅绒,飘得满屋如同下雪了一般。安哥儿同二娃两个淘气小子,立时欢呼着四处扑腾,闹得屋子里更是凌乱。 丁薇见此,就嘱咐众人继续忙碌,转而带了公治明到殿后的泉水边小坐。 秋日的太阳晒在身上暖意足,又没有夏日那么暴烈,很是舒坦。丁薇靠在公治明怀里,指望他宽厚的胸膛挡了秋风,末了又捡了一只秋梨解渴,这才问道,“怎么黑着脸回来了,难道那些朝臣还敢欺负你这皇帝不成?他们吃了雄心豹子胆了!要不要我去帮你出气啊?” 说罢,她动了动自己新养出来的指甲,做了个凶悍的老虎模样。 可惜,这副样子在公治明眼里却是爱娇的猫咪一般,惹的他笑开了脸,冷峻的神色瞬间好似春日的残雪,也消散的干干净净。 “本来还想好好给你撑腰,没想到对方是条老狐狸,滑不留手,被他逃了。” 公治明抬手摘下丁薇头上的一片羽毛,语气里有丝不甘。 当初他高举义旗杀向京都的时候,方丞相帮忙游说过令狐家,可惜,令狐家选择了凉不想帮。如今他坐了江山,却因为世家稳固,新法令迟迟不能推进。本以为昨日之事是个敲山震虎的好机会,哪里想到老虎却主动跳出来跪倒,他只能继续“养虎为患”。这感觉实在算不得好… 第325章 洗三日 “你是说令狐家?” 毕竟昨日亲自处置了这事,丁薇自然也要关注后续进展,莫三姑早送了消息过来,她倒也没在意,“本来我就是想借这件事,震慑一下宵小,如今怕是铺子前放块黄金都没人敢多看一眼,这就成了啊。” 她又往公治明的怀里挤了挤,末了晒着太阳,舒坦的叹气,“你以为给我撑腰了,若不然令狐家抬抬手,我这个小女子就要被压成肉饼了。” 公治明听得心头泛暖,伸手把她紧紧贴在胸膛,低声道,“你为什么这么容易知足呢?” 丁薇笑着捏了一只大葡萄塞进他嘴里,末了也吃了一个,甜的眯了眼睛,越发像一只慵懒的猫咪。 “我的夫君贵为帝王,儿子身体健康,父母老有所依,我还有自己的铺子赚私房钱,有船队运送水果,平日闲来无事,琢磨一下美食喂饱全家大小,做做针线,日子已经是如此幸福了,我再贪心就该遭天谴了。” 公治明听得她这般说,心头越发觉得自己幸运,这样聪慧又单纯的女子,怎么被他留在了身边… “主子,奴婢有事禀告。” 当归远远在廊檐下瞧着主子们说话,自觉不好打扰,但这消息也算个喜事,应该早些让主子知晓,这才冒然出声。 丁薇赶紧坐直了身子,理了理鬓发,这才招手示意当归上前,问道,“什么事?” 当归偷偷扫了一眼,见得皇上脸色并不好,赶紧道,“农庄那边送信回来说,二舅夫人生了个小姐。据说同您长得五分像,老太爷和老夫人都很是欢喜呢。” “呀,二嫂生了?”丁薇听得心喜,想要赶紧回农庄去看看,但眼角扫到旁边的宫殿屋檐,又暗了神色,“前些日子得的那些细布,准备六匹,还有补品也备一些,还有手镯项圈都备赤金的…” 公治明听她安排得仔细,但就没说要亲自回去,猜得她的心思和顾虑就道,“左右宫里也无事,不如你明日回去走走吧。以后我出征在外,你就不得闲了。” “真的?”丁薇喜出望外,一把抱了公治明的胳膊,“那我早些回去,日头偏西就回来。” “出去一次不容易,不如住一晚再回吧。若是政事不多,处置完了,我也过去。” “好啊,那我下午给娘赶一件羽绒夹袄出来。过些日子就能穿了!” 丁薇说着话就跳了起来,笑道,“你在这里坐一会儿,养养神。中午炸条浇汁鱼,再做个萝卜肉丸汤粉丝汤,到时候让人来喊你。” “好。”公治明笑着应了,转眼就见丁薇蝴蝶般欢快的飞走了。末了失笑摇头,他心爱的小女子总是如此不同,昨日把皇后的凤印和金册拿给她,她直接就让丫鬟锁进了箱子,半点儿不因为从此掌管整个后宫,坐上天下女子最尊贵的位置而兴奋欢喜。如今反倒因为能去农庄住一晚如此雀跃。 说起来,若不是为了他,她定然不会屈居在这样的大“囚笼”里吧… 洗三是每个孩童人生里的第一个喜庆之日,主家生了小孙女,庄户们都跟着欢喜。 特别是当初从外边接回来的那些战死兵卒的亲眷,本来盼望填饱肚子就好。 没想到,主家当真是把他们当做自家人看待,老人每月都有五百文的养老银子,每季度两套衣衫,更别说逢年过节分下来的点心和猪肉等物。就是孩童也有人教授读书习字,想学手艺的,主家也会给安排。 老有所依,幼有所养,半点儿不曾让他们受过委屈。 清明时节,当初战死的儿孙们的尸骸也被挪回来安葬在山头的朝阳面,旁边栽了果树,四时有人照料。 但凡想念,抬腿上山就能坐在儿孙坟前唠叨两句,主家又分什么吃食了,什么好布料了,昨日皇帝来了,前日丞相夫人也来了,庄子里热闹啊。 如今田里的庄稼刚刚收完,黄橙橙的苞谷棒子挂满了屋檐。主家并不像别家地主那般吝啬,每家分了足够的口粮,甚至各色豆子和金贵的稻米都分了不少,于是,人人脸上都带着笑,准备安心过冬,准备明年更加卖力耕作忙碌了。 而这个时候,小二丫就出生了。 庄户们早早就把庄子里外的街路都扫了干干净净,就是落叶都让一群挎了篮子的淘气孩子捡个干净,老黄狗也栓了绳子,省得吓到赶来道喜的贵人。 果然,辰时刚过,众人熟悉的黑漆平顶大马车就赶了来,不必说,丁家最尊贵的外嫁女回来了,就是不知道带没带着更尊贵的太子殿下。 淘气小子们一哄声的追了上去,眼巴巴望着车门。他们虽然被家里大人严厉警告过,要对太子恭敬,不能冒犯,但小孩子知道什么。只记得上次太子说要给他们带好吃的了,不知道是不是那些大船运来的果子? 今日是个欢喜的日子,自然老天爷也不忍心让孩子们失望。待得马车门打开,果然胖墩墩的安哥儿就被抱了下来,还有白净瘦弱的二娃儿。 孩子们立时欢呼起来,惹得刚要下车的丁薇惊奇,末了听得程娘子说起,才知道自家儿子许下的“承诺”,于是只能笑着吩咐道,“分些香蕉和荔枝给安哥儿拿着,不要芒果,有的孩子吃不好容易身上起疙瘩。” 程娘子赶紧应了,走去车前在筐篓里件了半篮子,递给大娃拎去了大树下。不必说,孩子们的欢笑声惊得树上的鸟雀都是扑棱棱飞得没了影子。 吕氏正好从院子里接出来,见得这个样子,就心疼的小声数落道,“那些果子多金贵啊,怎么说送就送出去半篮子?” 丁薇一摊手,笑道,“娘,这可不怪我啊,是您的宝贝外孙许出去的。” “啊,”吕氏听得这话,立时改了口,“我外孙是男子汉,自然要说话算话,可不能因为半篮子果子就让他没了脸面。” 说罢,老太太就奔着树下去了,抱了大外孙好一个亲热。 丁薇叹气,同当归几个抱怨,“你们瞧瞧,这老太太心眼偏得都长肋骨上了。” 众人都是笑得厉害,这也是她们愿意伺候主子来农庄的原因,这里总是更自在一些,总有很多让她们从心底笑出来的人和事。 “又说我什么坏话呢?” 吕氏长了个长耳朵,稀罕过了大外孙,回来见众人神色就嗔怪瞪了自家闺女。 丁薇赶紧搂了老娘的胳膊,讨好道,“娘,我给你做了一件夹袄,添了很多鹅绒,柔软又暖和,一会儿您试试啊?” “是吗,今日忙碌,晚上我再试。” “也成,晚上我在家里住,若是政事不忙,许是将军也能过来。” 比起皇上这个称呼,丁薇在家人面前更愿意说将军,努力想要减少一些双方身份上的差距,自家人也能自在些。毕竟将军还可以联想到当初老山坳里半瘫的病弱公子,而皇上则是这个国度高高在上的存在。 果然,听得着话,吕氏也没太在意,“你们那间屋子,我每日都打扫,他来了也不妨碍,放心住就是了。” 娘俩说这话就要往屋子里走,但远远路上又行来两辆马车,正是方信带着老娘和媳妇儿到了。 两家人相见分外欢喜,七喜一把抓了丁薇的手就开始点菜。不知是不是因为将门出身的关系,她的身子骨异于平常女子,居然一点儿不曾反胃,反倒肚子成了无底洞,每日饭量惊人,早晨吃了饭上来,不过半个时辰居然又饿了。 丁薇听得哭笑不得,挎了她往院子里走。 留下吕氏同方夫人好一番亲近,末了看着当归几个帮忙往院子里搬贺礼,当真吃的用的喝的,样样齐全。 吕氏乐的合不拢嘴,想起没几月,方家也要添金孙,就道,“我家也没什么好东西,到时候要件百衲衣给你送去。” “那可是太好了,我平日不出门,还犯愁去哪里寻呢。有老姐姐替我费心,我可偷懒了。” 两人说笑着,也进了院子。 方信抱了最沉重的一只箱子进门,正见秦睿兴致勃勃帮着丁老二往屋檐下挂花球,忍不住就嚷道,“还以为你早回大越了,没想到还赖在这里蹭喜酒喝呢!” 秦睿扭头一见“酒友加诗友”来了,也是欢喜,嘴上却不让分毫,“亏你说得出口,我早起就在帮忙,倒是你来了就要开饭了!” 两人都是大笑起来,方信也要上前帮忙,丁老二哪里肯让,连同秦睿一起请了他们去东跨院说话喝茶。 说起来,丁家人带秦睿主仆当真同自家人一般,没有怠慢也没有过分客套。不过是一墙之隔,那边热闹的沸反盈天,这边却是安静怡然。 两人坐在树下喝茶,说了两句闲话儿,方信想了想就道,“秦兄弟如今已是恢复康健,打算何时回返大越?” 若是旁人,说起这话就有撵人的嫌疑了,但两人虽然相处时日不多,但互相惜才又臭味相投,很有些相见恨晚的架势。秦睿听在耳里自然不会误会,于是举了举手里的茶碗,笑道,“我从生下来就为了活命挣扎,如今终于不必担心时刻去阎王爷跟前报道,就想出去走走,看看天下之大,风景之奇,风情之异。” 第326章 当头棒喝 方信眼里闪过一抹同情之色,他虽然也不觉童年如何欢喜,但怎么说也知道父母姓甚名谁。如今听得秦睿这般说,倒是觉得天下比他可怜之人甚多。 “这是个好主意,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家里走不开,否则定然同你结伴出行!” 秦睿也不同他客套,开口就道,“听说你家有船队,马上要返航了。不如载我一程,我也去海边开开眼界。” 虽然先前定好了目的地,但远航前还要做些准备,所以船队先回泉州,倒是不怕泄露了岛国探查银矿之事。 方信于是痛快应了下来,“我家舅兄几日就要走了,你若是不怕行船辛苦,就跟着去吧。” 两人说着话,丁薇就端了一大盘果子进来,见得秦睿面色红润,就笑道,“早听说秦秦大哥恢复了,如今看来果然好得彻底。” 秦睿扫了一眼那盘子里都是自己喜爱的果子,心底又暖又酸,怔愣了那么一瞬,倒是起身行礼道谢,“多谢妹子救命之恩。” 丁薇习惯了他嬉皮笑脸的模样,突然见他这般正色还有些不自在,赶紧让去一旁,笑道,“秦大哥这般客气做什么?我这次流落在外,不是也没少得你照料?再说,救你的人可是我师父,小心他老人家听到,一把药粉就把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人放倒了!” 这话听得方信同秦睿都是笑起来,三人重新坐好,一边剥荔枝一边说起秦睿要去看海之事,丁薇也是赞成。 说起来,别看秦睿平日是不笑不说话,很得丁家上下亲近,但只要有心就看得出他眉眼之间有丝阴郁。若是出去走走,能让他心胸豁达,说不定是好事? “秦大哥出去走走是好事,岭南之地多山民,习俗各异,有的以泼水为道喜之意,有的会对着月亮跳舞,对着高山高歌。虽然比之内地算不得开化,但只要真心相交,就会得到真诚回报。就是不去山地,去海上看看也好,海上有比海船还大的鱼,有水汽幻化的美景,贴别神奇!” 秦睿听得有些神往,但更让他好奇的是丁薇一个农家长大的女子,如何会知道这么多,难道真是吕氏嘴里念叨的那位山神奶奶授艺?但授艺,授的是本事,比如厨艺,比如各种古怪新奇的法子,但连远处的风景都仿似亲眼所见一般,就有些诡异了吧。 他瞧了瞧半点儿不已为怪的方信,又把嘴边的话吞了回去。左右也要走了,这些好奇就留在心里好了。以后每次想起她,总有些想念的理由… 王氏是个贪财的,在屋子里抱了闺女,听得外边热闹,忍耐不住就下炕凑去窗边偷瞧。结果被进屋的吕氏发现,很是训了她几句,“你贪看热闹就算了,怎么还抱着孩子?不知道秋风硬了,万一灌肚子里风,晚上该闹人了。” 王氏心急,忍了恼意问询,“娘,来了多少客人?” “方家,还有薇儿也回来了。” “没有别人了?薇儿不是皇后吗,安哥儿还是太子,那些朝臣都没有送贺礼来吗?” 王氏有些不相信,抓了婆婆的袖子不撒手,气得吕氏狠狠瞪了她低声骂道,“你脑子里到底想些什么东西?多大的肚子吃多少饭,人家来道贺,难道不用回礼啊。咱们丁家就是农户人家,那些贵人心眼子都多着呢,万一被绕进去,薇儿就要多添麻烦。” “薇儿是皇后,谁还敢对她不敬,再说…” 王氏有些不服气,却被吕氏甩了手,“皇后怎么了,坏人下起手来,兴许更容易呢。你就老实呆着吧,方家送了不少东西,薇儿也没少往回拿,晚上给你拿过来。” 说罢,她就抱了睡得香甜又老实的二丫走了出去,留下王氏一会儿不甘心,一会儿又猜测着得了什么贺礼。 先前接生的孙婆子,今日又做了收生姥姥,指挥得丁家人团团转,喜庆又热闹。就是举了大葱打了二丫的屁股,惹得丁薇很是心疼。 倒是楚七喜看得兴致勃勃,大眼瞪得溜圆,不时嚷着,“哎呀,咱们小时候也这样吗?” 丁薇好笑,就道,“对,你小时候也被这样脱@光了打屁股!” 楚七喜立时红了脸,扭着丁薇的胳膊羞恼得不肯撒手。 很快,洗三过后,丁家院子里开了宴席。 云伯祖孙,方家三口,连同秦睿主仆,还有庄户里上了年岁的老人都被请了过来。 一字排开四张大桌面,连翘橘梗连同赶来帮忙的李婶子小青婆媳,都是手下麻利的,几乎是眨眼间,每桌儿就摆满了丰盛的菜色。 丁薇特意下厨给楚七喜这个大肚婆娘添了几个菜色,喜得她眉开眼笑,说起亲兄长要继续起航的时候,除了懊恼不能一起去看海,倒是没有一点儿悲色。 一顿洗三宴,众人吃的很热闹,别人还罢了,那孙婆子同庄户们却是喜得有些过了。先前坐在桌前,半晌没有动筷子,后来吕氏亲自来劝,他们才甩开筷子吃得分卷残云一般。 待得散席,不说庄户们回家如何同婆娘或者儿孙们吹嘘主家如何礼遇,饭菜如何美味,只说那孙婆子见人就夸赞皇后是如何平易近人,她吃了皇后亲手做的菜,沾了大福气。 这般消息传出去,当真还有更多人请她去接生收生,当然这是后话了。 秋风一日凉似一日的时候,楚家兄弟载着秦睿主仆再次起航踏上了返回泉州的归程。丁薇不好经常出宫,就让云影帮忙送了秦睿一只包裹,包了一本她新抄录的版本诗集,还有几瓶伤药和解毒丸。至于衣食之类,热心的吕氏早就给准备好了,轮不到她费心。 秦睿带着背了大包裹的秦全,站在船头,远远望着远处影影绰绰的京都,神色复杂难言。 来的时候,他们主仆赤手空拳,走的时候却行囊满满,装的是吃用之物,却也不只是吃用之物,分外沉重… 丁薇倒是自觉轻松许多,养在丁家西跨院的桃花,也被扔进药汤里煮了几次,吐出一团白白的棉絮一样虫子,末了就哭哭啼啼被人带走了。至于怎么回大越,水路还是陆路,就不需要关心了。 而公治明也更忙碌了,若是按照以往的气候推测,再有俩月就要落雪,到时候再进草原就太艰难了。 好在,东昊大军如今兵强马壮,粮草充足,偏偏铁勒那点儿残兵败将又因为两个王子内讧,互相杀得没剩几个了。 若是一切顺利,只要一个月就能结束战事,当真能赶在丁薇穿夹袄前赶回来。 但即便再顺利,战事总是战事,不是过家家酒,一个不小心就要流血,就有人丧命。 丁薇到底还是免不得担心,但“大爆竹”也做了出来,她这个弱女子也实在没什么能帮忙的了。 于是,她只剩了懒散的躺在院子里晒太阳。古嬷嬷在武侯府一辈子,见惯了出征,怎么会猜不到主子心思,于是就上前劝道,“主子,您这般可是不成。将门的女眷可没有这么软弱的。男人出征在外,女人在家要照管产业,教导儿女,联络亲朋。这样男人在外才能放心拼杀,待得得胜归来,一家团圆。” 丁薇也觉自己有些软弱,没等公治明出征就先弱了胆气。可是,上战场的是她的夫君,是她儿子的爹,不是别人,她怎么能不担心? “嬷嬷,这些我都懂。但我就是忍不住多想!” “那就忙起来,在老奴看来,您可有很多事不称职呢。” 古嬷嬷笑眯眯喝了口茶,扔出一句话。果然,丁薇立时坐直了身子,不服气问道,“嬷嬷,我哪里不称职了?孝顺老人,教养孩子,洗手作羹汤,上了厅堂也能出谋划策,这还不够?” “不够,”古嬷嬷说的斩钉截铁,“若你是小户人家女子,或者哪怕一般富贵门第,你做这些都足矣了。但你的夫君是帝王!你是皇后,是天下女子表率,是一国国母,是太子的生母!作为帝王的妻子,你要笼络朝臣的女眷,不是所有事都能拿到朝堂上说,通过女眷的嘴巴传达,会有出其不意的好处。作为太子的生母,你教导的是未来的帝王,不只要太子待人亲厚,还要果决坚强。作为一国国母,你要带头行善,冬捐寒衣夏捐扇,体恤孤寡,善待百姓。” 古嬷嬷说了一通,累的口干舌燥,端起剩下的茶水喝个干净,这才又道,“皇上心疼您,一直不肯让您多理这些俗事。但后宫又没有别的女子…唉,主子,您不是丁家的闺女了,不是云家院子的厨娘了,您如今是皇后啊,一国之母!” 老嬷嬷的语气不重,但敲在丁薇身上却是雷霆一般轰鸣。 这些道理和事,她不是不懂,只不过公治明宠着,她也实在不喜,就下意识躲过去了。 但真的如同老嬷嬷说的,她不是一个合格的妻子和母亲。也许作为一个普通人家的主母,她完全胜任,够得上贤妻良母四个字。但作为帝王的妻子,太子的母亲,她确实差了很多… 古嬷嬷见主子不说话,又隐隐有些后悔,是不是说话说重了。但是往回收又收不回来,只能盼着主子即便听不进去,也别伤了性子。 “主子,您歇一会儿,老奴去冲壶新茶。” 第327章 皇宫终究不是象牙塔 老嬷嬷心怀忐忑的走了,留下丁薇望着头顶叶片稀疏的树枝半晌没有说话。 “唉,到底还是不能装鸵鸟啊!” 直到日头升上正中,丁薇才长长叹气出声。没办法,怎么想都不能扔下夫君和儿子,逍遥度日,只能主动跳进世俗的泥泞,一起做一只洗着泥浆澡的煮哼哼了。 “我爱洗澡,皮肤好好,噢呕噢!” 当归同云影站在不远处,眼见主子泥塑一般呆坐好久,然后就唱起古怪的歌。 当归忍不住就偷偷抓了云影的袖子,“影姐姐,主子这是怎么了,老嬷嬷到底说什么了,是不是把主子气坏了?” 云影其实也狠担心,但依旧努力板着脸呵斥道,“乱说什么,主子好着呢,许是想到什么有趣之事了。” 丁薇隐隐听得她们嘀咕,就抻了个懒腰,高声唤道,“你们说我什么坏话呢,还不过来?” 两个丫头听得这话,立时都笑开了脸,牵着手奔了过去。 “安哥儿在哪里玩耍呢?” “程嫂子带小主子在后园泉水边玩耍呢,外边进贡了一些耐寒的鱼,放在水池里很是活泛,小主子同二娃在学钓鱼。” 若是先前,听得这事,丁薇还不觉得如何。如今经过老嬷嬷的当头棒喝,她也觉出有些不妥了。 先前云伯说起过给安哥儿开蒙,但她总认为孩子就该有个欢快的童年,过早拘束在屋子里读书识字,孩子会失去灵性。 可惜,她却忘了安哥儿的身份,东昊太子。 有她这样娇惯的母亲做表率,上行下效,亲朋友人们送来给安哥儿的东西也多半是玩物儿,时日久了,外臣进贡的东西也是玩物… 并不是说,这样下去,安哥儿就一定会长成一个玩物丧志的纨绔太子,但总没有太多好处就是了。 “去光明殿知会一声,晚上请皇上务必回来吃晚饭,我要同他商量安哥儿的启蒙之事。” “是,主子。”当归难得见主子如此正色,就赶紧应了下来,末了匆匆往光明殿去了。 丁薇招了云影坐到身旁,皱着眉头,很是苦恼,问道,“影儿啊,你说京都里这些官夫人都喜欢什么呢,诗会?” 云影想起上次方家诗会就忍不住笑道,“主子,上次在方家,您也听说了。那些官夫人都是让家里人捉到写了诗词,带去献丑的。她们哪里会什么诗词啊,不过是凑趣,装个风雅罢了。说起来,让她们作诗,还不如听戏更过瘾呢。” “听戏?”丁薇听得眼前一亮,说起来,前世传媒发达,各种故事塞了一脑子,特别是那些感人凄美的爱情故事,若是拍成戏文,一定会赚足眼泪。 “这主意好,影儿啊,记得明日让林六去寻一家戏班子,要那种实力不错,但是不算大红大紫的班子,然后我写了剧本请他们排练娴熟,过些时日我要在宫里请官眷们开宴听新戏。” “主子要写戏本子,这倒也没什么,”云影迟疑了一下,到底还是说道,“但是戏班子,宫里原本就有啊。先前云伯打发了大半出去,但还留了那么十几人和吹鼓手。就是备着主子一时解闷,如今倒是能派上用场了。” 丁薇听得忍不住感慨,特权阶级就是腐败。不过是备着她无趣时候听听,居然就要几十个人整日待命。 当然,这个想法在戏班子全部人马应招而来的时候,更强烈了。 鼓乐班子不必说,都是些年来的太监组成,倒是那十几个戏角各个青春靓丽,即便扮演老妇人的女孩子也生的不错,至于扮演小生,更是多了几分书卷气。 这实在是让丁薇看的心花怒放,有这样的好班底,什么好戏排不出来啊。 一般小姑娘吓得鹌鹑一样站在一处,后来见得丁薇不笑不说话,极是和气也就渐渐放松了。待得赏下茶水点心,听起新故事改编新戏文,更是双眼放亮。有两个明显性情更活泼大胆些的,还开口参合了两句。 丁薇当即就让人打了赏,这果然挑起了众人的积极性,不到一个时辰就把新戏文讨论的差不多了。 不说,永福宫里折腾的如何热火朝天,只说公治明忙碌的间隙听得风九禀报,就宣了当归进门。 “你们主子上午见了什么人,怎么突然想起给安哥儿寻启蒙先生?” 当归想了想,就恭敬道,“主子什么外人也没见,倒是古嬷嬷同主子说了好半晌话。” 公治明挑挑眉,猜得老嬷嬷必然是看出不妥,出言提醒了。说实话,作为一个男子,他自然想要他心爱的小女子一辈子过的单纯幸福。但他却还是一个帝王,后宫历来同前朝政事有千丝万缕的干系,他有时又当真需要她的援手。甚至安哥儿也必定不能像普通孩童一般自在长大… 想到这里,他就叹了气,又道,“回去禀告你们主子,我午饭时候就回去。” 当归闻言却迟疑了一下,回禀道,“方才连翘来问询午膳菜色,主子…正寻了戏班子打算排新新戏,中午怕是没空闲下厨。” 公治明实在是好气又好笑,亏得他还惦记安慰她,不想她倒是转眼就玩耍的不亦乐乎了。 “那就晚膳时候回去吧。” “是,皇上。” 当归应了,同风九使了个颜色,提醒他到时候别忘记催促主子,末了才回了永福宫。 果然,待得天色昏黄,公治明带了一脸疲惫回到永福宫的时候,廊檐下的红灯笼刚刚点起,灯影摇曳,惹得安哥儿同二娃两个调皮的踩着灯影玩耍。倒是大娃尽职尽责随在一旁,生怕小主子跌下台阶摔倒了。 安哥儿眼尖,远远见得爹爹过来,就飞跑扑了过去,末了骑在老爹的脖子上耀武扬威。 手下托着儿子胖乎乎的小身子,公治明累积了一日的疲惫,好似瞬间就飞走了。 待得迈进殿门,饭桌上已是摆满了饭菜,热气蒸腾,喷香扑鼻。丁薇正盛着米饭,云影帮着摆碗筷。先前的饭桌儿总是围满了老老少少,如今云伯带着孙子在农庄,魏老爷子抓了山一,不知道钻进哪个山沟采药去了。方信在家陪着媳妇儿和爹娘,就是尉迟悔也在城外大营忙碌,至于如今接替了侍卫统领一职的方源,可没有那么大的胆子。 于是,今晚难得只有丁薇同公治明带着儿子,一家三口吃顿饭。 虽然比之平日有些冷清,但也别有一种安宁温馨。 丁薇撵了丫头们下去陪着古嬷嬷和程娘子一家吃饭,末了亲自照料夫君和儿子。 安哥儿坐在特制的高脚椅子上,有模有样的挥动着勺子,把娘亲夹到碗里的饭菜舀起来,末了送进嘴里。偶尔有他不喜吃的菜色,就转悠着大眼珠儿,想要趁着老娘不注意偷偷扔掉,结果不必说,后脑勺挨了不轻不重的一记。 公治明疼儿子,笑着把儿子勺子里的菜色接过去吃掉,不必说,自然讨得了儿子的欢心,也惹得媳妇儿一记“二指禅”。 一家人一边这般笑闹一边吃了饭,程娘子就进来抱了安哥儿去安歇。几个丫头忙着拾掇桌子,整理床铺。 公治明就牵了丁薇去后院赏月,其实这时候也是月末,月色并没有什么美丽之处,但难得两人这般散散步。大手牵着小手,安心又温暖。 丁薇想起白日里的思虑,就道,“安哥儿该寻个好先生启蒙了,你这当爹了,可别只顾着政事,也替你儿子打算一下。” 公治明听得苦笑,这般说到好似他不惦记亲生儿子了,但他也不能反驳。女子多半是不讲理的,特别是他身边的这个,这时候老实承认下来最好。 “我这些时日忙碌,确实疏忽了。” 果然听得他这么说,丁薇又有些心虚了,赶紧道,“我也有错,原本还想让安哥儿多玩耍几年。倒是忘了他的身份,怎么能同普通人家的孩童一般无样。说起来,是我的见识短浅了。” “你若是见识短浅,这天下哪里还有见识长远的女子?”公治明也不去寻石凳,直接揽了丁薇坐上一只太湖石。白日里太阳留下的余温还不曾彻底散去,并不曾觉得寒凉,反倒伸手就能触及天边的残月一般。 夫妻两个头挨着头说起闲话儿,公治明就问道,“怎么突然想起听戏了?” “我整日在宫里也是无趣啊,打算排几部新戏,喊人来陪我解闷儿。省得你出征在外,我无趣的睡不着。” 丁薇说的轻描淡写,但公治明如何不知道她的盘算,可他却没有多说,只把她又往怀里揽了揽。 “若是无趣,就接家里人进宫来小住几日。” “娘亲倒是没什么,若是二嫂来了,你也不怕回来时候,只剩了宫墙还在!” 想起王氏贪财的性子,公治明也是好笑,就道,“不怕,不是还有你在吗?” “你是说,我比二嫂还财迷不成?” 丁薇娇嗔的撅了嘴巴,不等施展二指禅,就被封堵了红唇,只剩了意乱情迷。 不论是多少抱歉,多少感慨,多少委屈,都在这样深深的吻里尽数融化了… 秋风送爽,也送来了铁勒两败俱伤的好消息,整个儿东昊都睁大了眼睛,等待大军出征,等待胜利早早来临。 一切都好似预兆着离别在即,但偏偏这个时候,上天再一次给了铁勒一丝喘息的机会… 第328章 小口角 不知是不是昨晚赏月到太晚的关系,亦或者公治明这个天然大暖炉上朝太早,丁薇醒来的时候,突然觉得身周很凉,于是起身问询听得动静进来伺候的云影。 “影啊,一会儿给我熬碗姜汤,怎么突然觉得冷?” “主子,不是您受了寒,是天气突然冷下来了。” 云影弯腰放下装了热水的铜盆,转身帮忙撩起床帐的时候,丁薇才发现她穿了夹袄,于是惊奇道,“怎么突然变冷了,居然要穿厚衣衫了?” “可不是,”当归这会儿也进来开衣柜,帮忙挑拣衣裙和首饰等物,听得这话也是附和道,“主子您不知道,早起时候,我们还以为下雪了呢。按理说,如今才刚刚秋收,还要一个多月才下雪啊。不知为什么这么冷呢!” 丁薇隐隐好似想起什么,但安哥儿穿得跟个圆冬瓜一般跑进来,她也就把乱七八糟的想法扔去了脑后。 但她可以不想,前朝那些文武百官却是不成啊。 大军还有两日就要出征了,这个时候天降奇寒,显见是有预兆啊。 果然,派出去的快马兵卒还没回来,西北边城的消息却是送到了。 原来,铁勒不知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恶事,内讧尚且没有完全结束,整个草原就被突然降落的大雪埋了个正着。听说雪深过膝,别说行路,就是牛羊寻些野草果腹都困难。 这也是草原之人最怕的灾害,绝对没有之一。以为牛羊没有野草果腹,就会饿死,即便杀掉冷冻,足够牧民们吃到开春时候。但春日来了,却再没有牛羊了。 草原上哀鸣一片,京都这边也同样是人人失望。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铁勒之人觉得遭受了灭顶之灾,却不知道实际上他们却躲过了近在眼前的劫难。 突然落下的大雪,绝了他们开春之后的希望,却也护着他们暂时躲过了东昊大军的铁蹄。 东昊朝堂上,因而也是争吵不断。急于建功的武将们坚持要出征,文官们却坚持天兆示警,不好违背。 如此吵了两日,边城的加急奏折终于到了,守将直言,大雪封路,确实不宜出兵。武将们这才不甘不愿的接受了事实,憋着劲回去继续操练兵卒,盼着开春之后再去踏平草原。 不等挥拳,老虎去没了影子。公治明心里的郁闷无处宣泄,整日这脸色就有些难看。 风九实在忍受不了,同云影当归几个求救,云影又玩笑一样说给主子听,于是这一日丁薇就破例,顶着几位阁老的黑脸,抱着儿子来了光明殿暖阁走动。 屋子外面,冷风嗖嗖,暖阁里却因为早早点了地龙的关系,很是温暖。 安哥儿在屋里玩耍了一会儿就热得脱了外衫,末了爬在老爹腿上,昏昏欲睡。 丁薇则坐在一边的小茶几旁,喝茶吃点心,等着公治明忙完,一家人说话。 董阁老下颚的胡子几次无风自动,但最后还是垂了下去。待得拿着奏折出门的时候,很是复杂的偷偷扫了丁薇一眼。 丁薇装作不知道,只研究盘子里的点心花色是不是还有待改进,做些雪花形状,是不是安哥儿会更惹人爱。 董阁老到底抬腿走了出去,丁薇立马抻头看了看,末了拍着胸口说道,“这老爷子是不是把我当狐狸精琢磨了?那眼睛差点儿把我扒层皮!” 公治明听得好笑,招了她上前坐,又吩咐风九,“出去知会一声,有事明日再议。” 说罢,他一边把儿子抱进怀里,递了个小印章给他玩,一边笑道,“老臣总是古板些,整日讲旧例,听得我也头疼。” 果然,什么事情都要想比才有更容易快乐。想想公治明整日被老臣们“折磨”,恨不得耳根子起茧子,丁薇就不觉得恼怒了,笑嘻嘻给他剥着松子,“来,多吃点儿坚果,对头脑好。” 公治明就这她白嫩的手心吃了松仁儿,眼见她眼角眉梢都带着欢喜,就忍不住苦笑道,“我不能出征,你就这般欢喜?” “当然,”丁薇也不遮掩,笑着给儿子也喂了一颗松子,“马上就要冬日了,谁想担惊受怕惦记你跑哪里去了,是胜是败啊?夫君儿子热炕头,多好啊!” “夫君孩子热炕头?”公治明忍不住念叨了一句,末了却似朗声大笑,“这说法好,罢了,不战就不战吧。让铁勒多苟延残喘几月,开春时候再出兵也不迟!” “就是,说不定开春没有粮食,不用打过去,铁勒就自己投降了呢。” 丁薇欢喜的眉开眼笑,抬手想要拦着公治明的脖子亲一口,不想却打翻了桌上的奏折,她随便扫了一眼,却是惊奇道,“有人改进了辕犁?” 许是先前丁薇也曾进言替残兵们安排生计的关系,公治明并不觉得她动奏折有什么不妥,一边替儿子剥松子一边随口应道,“是啊,工部给了赏银,明年先在京都左近推行。” “不是,我是说,赏银给了二十两?” 丁薇瞪了眼睛,神色古怪至极,看得公治明有些不明所以,就道,“是啊,怎么,多了?” “怎么可能多?是少,太少了!” 丁薇忍不住跳脚,实在无法相信东昊居然这般慢待发明创造的牛人们。要知道在前世,大把的教授拿着数以百万的研究费,却也多少年没有成果。而这里,改进了辕犁,节省人力,促进农耕生产,这样的大功劳,居然就用二十两打发了。 二十两啊,盖作院子都不够,顶多够一家五口吃喝不愁一年。累死累活,琢磨了多少年,最后只落了这么一个结果,以后还有谁肯下功夫去琢磨,去改进? 公治明皱了眉头,“多少年的旧例如此。再说,不过是修改一下农具…” “你也知道是旧例啊,那为什么不改一下?”丁薇有些心急,她实在没想到平日睿智的夫君也会有这般僵固的脑筋。 士农工商,“工”虽然排在第三,但工匠们并没有多少因为手艺而步入富贵行列,所以,地位实际比 商贾还不如。起码商贾可以因为荷包满满,出入酒楼店铺,但工匠们只能满身脏污的混迹于市井。 “再说,别人就罢了,你是一国帝王,怎么能小看工匠们的功绩?这么说吧,若是没有工匠发明农具,如今农人还靠镐头翻地吧?若是没有匠人们从蚕茧里抽丝织布,如今人人都穿麻布,谁有丝绸穿?若是没有匠人们改进建筑,如今是不是还都住草房呢。什么都需要推进,才能越来越好。但是推进的人却被忘去了,甚至要饿着肚子去出力改进,久而久之,还有人愿意这么去做吗?若是不做,日子怎么能越过越好?” 公治明自从坐了皇位,虽然老臣们不是会劝诫几句,但多数是语重心长又委婉,什么时候也没有这般疾言厉色。更何况丁薇是他的妻,被妻子当面指责挑剔,他心里到底还是有些不舒坦。 于是,免不得就沉了脸色。 丁薇还想再说什么,但却突然瞧得云影冲着她使劲摇头,疑惑之下才发觉公治明神色不对。 她就是一愣,转而心里就涌起一股委屈之意。也许她的话是有些重,但却没有恶意。而口口声声说爱她宠她的男子,却因为这个冷了脸色… “皇上,是我失言了,不该参合朝政。不打扰皇上处置政事了,我回去反省。” 说罢,她伸手抢过还张嘴等着吃松仁儿的儿子就转身出门了。 云影第一次见主子们吵架,很是心急,但也不好留下,赶紧追着丁薇母子回永福宫去了。 公治明本以为丁薇会缓和一下,起码给他留些脸面,没想到她居然硬邦邦应下几句话就走掉了,害得他一腔恼火不知往哪里宣泄。抬手拿起玉石小印想摔出去,又想起方才儿子喜爱的握在手里把玩过。再换了点心盘子,又想起方才丁薇赞过这点心味道不错。最后只能叹了气,把周折一把打翻在地。 风九远远看着,想要上前拾掇,又怕惹得主子更恼火。 正犹豫的时候,正巧见方信远远攀着台阶走来,于是欢喜的赶紧迎了上去,小声禀告道,“方公子啊,我们主子同丁姑娘口角了,您趁机帮忙劝劝啊。” 他的本意是要方信委婉一些劝慰,哪里想到方信听得这话,大笑着就进了屋子,扫了一圈儿并没有外人后就一屁股坐在公治明对面,一边吃松子一边嚷道,“听说你同我妹子吵架了,太好了。正好一会儿接她回我们府里住一段儿,七喜整日里嚷着无趣。母亲也听说宫里在排戏,还好奇呢。” 公治明听得气恼又好笑,他这里还没如何,就有娘家人上门抢人了。 “你怎么来了?” “我啊,”方信听得他不搭话儿,也没穷追不舍,就道,“不能跟着船队去探海,我这心里不舒坦,来寻你要几坛御酒喝。” 公治明正巧也心里堵得慌,闻言就笑了,吩咐风九道,“预备酒菜!” 风九应声就走了出去,留下方信一脸嫌弃,“你惹我妹子生气了,怕是今日尝不到她的手艺了。至于御膳房那个厨子,还没有我们府上的手艺好呢。” 第329章 科技是第一生产力 公治明极没帝王样子的狠狠翻了个白眼,恼道,“不如把你们府上的厨子招进宫来?” 方信赶紧拦阻道,“不成,七喜就指望他们活命呢,总不要日日进宫来抢吃食啊。” 说罢,他赶紧转移话头儿,弯腰捡了地上的奏折问道,“你们到底因为什么斗嘴了?” 公治明想起方才也是有些后悔,“她指责我目光短浅,我刚沉了脸色,她就抱安哥儿走了。” “什么?你居然对我妹子发脾气了?”方信瞪了眼睛,舅兄的姿态端得十足,“那我今日一定要接她出宫了。” “你敢!”公治明第一次同妻子斗气,听得好友兼兄弟居然如此玩笑个没完没了,当真有些恼了。 方信吓得一缩脖子,赶紧道,“我就是说说,说说而已。再说,我就是要接妹子出去,她也不见得同意啊。” 后边这句话,果断安抚了炸毛的公治明,他也是有些后悔,“我不过是一时没。。。” “好了,如今都这个样子了。就先冷冷吧,晚上回去说几句软化就是了。我家七喜整日里要挥鞭子,也没见她真抽我一下。起码我妹子还不会挥鞭子呢!” “她会掐人,不比鞭子。。。”公治明说到一半,才惊觉住了口,毫不意外的见到方信几乎笑得跌倒。堂堂无敌大将军,东昊的帝王,居然还常常被小女子掐拧,这若是传出去,不知道要惊掉多少人的大牙。 公治明苦笑,不过,经过方信这番插科打诨,他倒是没有方才那般气恼了。 这时,风九也带人送了酒菜上来。公治明把人都撵了出去,撤去头上的赤龙冠,脱了外衫,直接同兄弟盘腿坐在软榻上,边闲话儿边喝酒,难得清闲。 方信到底抵不住好奇,问道,“你们到底因为什么吵架了?” 公治明也不避讳,几句话把方才之事说明了,末了道,“她嫌弃赏银太低,但自前朝立国至今,历来如此。” 方信听得皱眉,也是点头,但开口却是不一样。 “这赏银是有些太低了,工匠也不受重视。长此以往,恐怕再也无人琢磨改进各色工具了。” 公治明刚要应声,不想丁薇却拎了食盒从门外走进来,插话道,“何止是无人改良工具,还有良种,车马船舶,兵器医道。这些都同国力和百姓度日息息相关!” 公治明眼前一亮,丁薇既然能主动过来,就存了示好之意,显见还是看重夫妻间的情分。 丁薇被他看得脸红,一边动手摆酒菜一边冷哼道,“我是听说方大哥来了,这才做了两样小菜。” 公治明嘴角翘得更高,也不拆穿她,只亲手搬了锦凳,“既然来了,就坐会儿吧。” 丁薇皱皱鼻子,瞪了一眼偷偷看热闹的方信,这才坐下,想起方才的话头儿,还是有些不吐不快。 于是抬手替自己也倒了一杯酒,一口喝干壮了胆气,就道,“我曾见过一个国度的人,特别看中这些匠人改进的工具。那里的车不用马拉,只烧一种油就能日行千里。还有一种铁鸟,肚子里坐了人,无论黑夜百日都能在天上飞,从边城到泉州那么远,不过三个时辰就能到。还有人专门研究良种,把耐旱的野稻种和家里的稻种一同种在田里,待得收了稻子取饱满的种子,明然再种下,几次之后得到的就是耐旱又高产的良种。还有海船,不用人力划桨和风帆就能行进几千万里。还有百丈高的楼房,用比石头还硬的土砌成。。。” 公治明同方信初始还没如何在意,但越听却是越觉惊奇,连手里的酒水都忘了喝。他们两人也都算饱读诗书又行过万里路的人,见识绝对远超常人的广博,但会飞的铁鸟,培育良种,百丈高的楼房。。。 这些简直是闻所未闻,想起丁薇那个神秘的梦中授艺山神,难道这是神仙的世界? 丁薇许是喝酒有些上头,面对的又是亲近之人就没了往日的顾忌,索性说个痛快。 “还有一种东西,不过巴掌大小,却能同千里之外的人面对面说话,清晰的纤毫可见。还有一种方方正正的盒子,别说整个东昊,几乎是整个天下的人都能在里面读书识字,谈论,看戏。。。” 丁薇说着说着就叹气了,扫了怔愣的公治明同方信一眼,很是有些“高傲”的说道,“这些都是工匠们琢磨出来的,一年年,一代代,最终就琢磨出了这般神奇的东西。而这些东西给所有百姓过日子带来的好处无穷尽,工匠们自然也被所有人熟知,赞颂,名利双手。自然激烈后人愈加努力去改进,哪里像你们这般,改良了农具这样的大事不过二十两银子就打发了,没听过‘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这句话吗? 东昊最重的是读书人,但是着急赶路的时候,不能背首好诗就出现带人飞行的铁鸟啊。对着田里的麦子读书,麦子也不能高产啊。 术业有专攻,若是识字但不适科举的读书郎们,转学了各门手艺,怕是没几年百业就都兴盛起来了。东昊想不昌盛兴隆都难。。。” 她说了这些话,口渴之下就把手里的酒当了茶水喝,最后是说得尽兴了,但也醉的不成样子了。 公治明脸色酡红,昏昏欲睡的心爱女子,一向冷峻的脸部线条却扭曲的有些诡异。云影同风九守在门口,方才的话也听了大半,这会儿见此,云影生怕主子惹得皇上厌恶,赶紧上前告罪,末了背了丁薇回去安歇。 留下方信同公治明半晌没有说话,末了抬头对视一眼,都是有些不可置信,但又心生向往。 方信当先喝干杯中酒,开口道,“方才那些话虽然听着过于离奇,但细想想也有道理。我平日就爱些古怪玩意儿,家里有个匠人前些日子鼓捣出一种车轮,行走山路可以减轻颠簸。正巧换了七喜平日出门用的马车,当时我赏下银子的时候,那匠人就说过,比朝廷的赏格丰厚许多。 如今想来,说不定民间还有许多便利之物,只不过都未曾献上来罢了。 若是像妹子说的那般,名利双赏,想必会有些意料不到的结果。” 公治明倒也不是固执的人,点头赞同,末了这酒也喝不下去了,直接宣了工部农部的官员进宫问话。 这一问居然还真问出一些事情,朝廷里对于推进各行各业发展的“聪明人”们也有记录,但多半是寥寥几笔,赏银也从未超出过二十两的上限。最可气的是,那些献上来的各色工具都被扔进仓库里睡大觉,并不曾推行半点儿。 听得皇上问询,工部一个侍郎居然还振振有词说先人之法不可改,后人不过是效仿送来骗银钱。 不必说,这样食古不化的酒囊饭袋,当即被清出了朝臣的队伍,惹得两位尚书和侍郎都是胆战心惊,凡有所命,无有不从。 第二日,就有公告铁上了城墙根儿,还有京都外的村镇,甚至各个州府也有传达。至于那些先前曾记录在册的聪明人家族,更是直接有文书送去。 朝廷如此大的动作,怎么会逃过手眼通天的京都百姓们谈论。 于是先皇打算抬举工匠的猜测,传扬的漫天飞舞。普通百姓还没什么,但工匠里的那凤毛麟角一般存在的几个顶尖世家却是激动了,直道老天爷终于听到了他们的盼望之声。 但谨慎的好习惯又让他们迅速冷静下来,最后每家挑了一样拿手之物进献入宫。 不过半月功夫,整个光明殿的偏殿就摆满了各色物件儿。有能帮忙点籽的耧车,有四轮马车,有高产早熟的稻种,林林总总百十样。 有些改进需要时日才能验证,比如新稻种,有些则当时就能看出好坏。 丁薇兴致勃勃在光明殿里泡了两日,结合前世所见所闻,对很多东西都提出了更多更好的改进方法。 云影和当归两个随在她身后,边走边记录下来。最后送到公治明的案头就是厚厚一本,惹得当时在座的几个阁老都是疑惑不已。 但公治明却没有替他们解惑的打算,直接让人分别抄写好,附在那些物件上又返还回去。 结果,第二日皇宫门口就被工匠们远远围了起来。 人人都想拜见这位指点他们改进的大师,很多他们在制作过程中的困惑,只因为几个字就茅塞顿开。 兴奋之情,怎么也无法发泄,着急之下就顾不得皇宫是如何肃穆威严之地了。 几个工匠世家多少还有些颜面,托人递了贴子到工部一位侍郎门上。 那位侍郎多少知道一些实情,哪里敢怠慢,立刻呈给了皇上。 公治明好笑,又让风九送给了丁薇。 丁薇正忙着同戏班子排新戏,赶着第一场雪的时候,请官眷们进宫听戏赏雪,替公治明开战一下“夫人外交”。 突然见得呈上来的贴子,她还有些迟疑。并不是她害怕出头,实在是天色渐冷,懒惰成了走动的大敌。 但宫门外的匠人们却都同前世那些科研人员一般,一根筋的脾气,不等到他们盼望的大师出现,绝不罢休。 丁薇无法,知会过公治明之后就把太学一侧的一座五进院子拨了出来,安排这些进献的匠人住进去,然后她则换了男子装束,每日过去走动那么一两个时辰。(不是拖沓,铺垫伏笔,准备大反转。) 第330章 大开眼界 一侧是书声琅琅,一侧是热火朝天,叮当作响,倒也和谐。但太学里满腹诗书的学子们却鄙视这些常常忙的汗流浃背的匠人,荣升工学院第一批学员的匠人们也瞧不起五谷不分的书虫们,两方渐渐倒有些较劲的意思。 丁薇却是没有空闲理会这些,原因无它。安哥儿的启蒙先生迟迟寻不到人,这个时候就看出富贵依旧有富贵的苦恼了。 按理说,教授孩童识字习文和最基本的道理,是件简单的事。几乎只要读过几年书,人品正直的人都能胜任。但偏偏这个孩子同是太子,未来的帝王,这事就变得复杂了。 贪图名利之人,自然想要抓住这样一步登天的机会。但丁薇却是不愿意儿子随着这样的先生变成一个功利之人,可惜,当初因为诗集一事见过几面的孙家之类那些清流,生怕人家说他们攀附权贵,没有露过一次脸儿,显见是不愿意了。 于是,堂堂一国太子居然找不到先生了。 丁薇恼得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好似先前秋日积攒下来的燥气都聚集在一起突然喷发了。 “安哥儿聪慧又乖巧,居然没人愿意为他启蒙,真是岂有此理!” 她抬手狠狠灌了一碗凉茶,这才转向老神在在坐在窗前的公治明,问道,“方丞相不是做过你的先生吗,如今不能再教安哥儿吗?” 公治明摇头,“方丞相才学倒是极好,当年教授我的时候也分外用心。但两代帝王之师,说出去是荣耀,也是方家的负担,不如另选吧。” 丁家也知道荣宠太盛,并不是好事儿,“那怎么办,几位阁老…不成,都是食古不化的老头子,他们愿意,我还不放心呢!” 公治明听得几位阁老都遭了嫌弃,实在有些哭笑不得,女子若是不讲理,谁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你也不要心急了,安哥儿年岁还小,多玩几月也没什么。”公治明拉了她坐在身边,劝慰道,“我已经派人出去寻访德行好又有才学的先生了,咱们儿子贵为太子,怎么也不会没有先生启蒙就是了。” 丁薇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但一想到儿子就替他委屈,堂堂太子居然遭人家嫌弃。 “好,那你继续寻找好先生。儿子这里,我先来教授。我就不信,读了十几年的书还教不了一个幼儿园的孩子。哼!” 丁薇说罢就风风火火的喊了云影和当归等人准备纸笔,开始列课程表,编写教材,末了默写了一本《三字经》。 这个时空还没有这本经典启蒙书,自然也没人听说过里面的典故,她就准备把这书当故事会了,小孩子听着故事学着道理最好了。 再加一门算数课,各色软木漆成鲜艳颜色,雕刻成玩物模样,最适合做孩子的算数实物帮手了。 每隔两日再添加一上午的涂鸦绘画时间,蜡笔最是容易制作,就算没有蜡笔还有毛笔沾了颜料呢。 至于劳动课,工学院里人人都能做先生… 公治明抱了玩耍累了,跑进屋来的儿子,再望望带着丫鬟们忙碌的热火朝天的媳妇,低声同儿子嘀咕,“儿子啊,你以后的日子怕是不能这般自在了。” 安哥儿哪里听得懂老爹话里的隐藏之意,反倒指着桌上的点心,嚷道,“爹,我饿了!” 公治明于是取了一块牛舌饼给儿子,眼见儿子吃的香甜,他神色就更添了几分同情之色… 风九守在门口,远远瞧着主子,嘴角不停的抽搐。主子这般幸灾乐祸的模样,实在太过明显了。。 太子由生母教导启蒙,这一消息传到前朝的时候,已经是五六日之后了。 不必说,满朝哗然。太子之师,这个名头就像一块诱人的蛋糕,围在旁边的人都极渴望独吞入口,但无奈又都爱惜脸皮,于是互相恭维推让,盼着皇上钦点,名利双收之下再“无奈”的收回自家,慢慢品尝。 可惜,他们一转身的功夫,蛋糕就长着翅膀飞走了。这简直就是往热油锅里添了一瓢水,瞬间炸开了。 特别是几个阁老,人人都自认是太子师的最好人选,可是左等右等不见皇上开口请托,今日一问之下就听说这么个结果,于是老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了。 董阁老第一个忍不住,开口劝谏道,“皇上,太子师是太子的启蒙之师,实在是事关重大。您即便不喜朝中众人,民间总有饱读诗书的高德之人,但无论如何也不能交予妇人之手。” “是啊,皇上。” 许是退了朝,身在光明殿暖阁,身边也没多少同僚的关系,几个阁老都不再顾忌,纷纷开了口。 “妇人心胸狭隘,眼界清浅,即便懂几句诗文,但也不能教授太子啊。太子可是东昊储君,万一沾染什么恶习,岂不是天下之难?” 几位阁老想着寻方丞相做帮手,可惜方丞相昨晚“偷菜”去了,这会儿正补觉,眼皮都没抬一下。 众人气结,心里暗骂了多少句老狐狸,但到底还是要继续苦口婆心劝着皇上该主意。 公治明听得他们一口一个妇人如何不好,眉梢就挑了起来。想起昨日陪着儿子读书的情形,在望向一众重臣,眼底就闪过一抹嘲讽。 “诸位爱卿既然如此关心太子,不如随朕去看看,皇后如何为太子启蒙如何?” 屋子里,连同阁老在内,外加六部尚书,足有十一二人,听得这话都是面面相觑。反倒是一直打盹的方丞相这会儿睁开了眼睛,笑应道,“谢皇上待臣等开开眼界,前日听得文澜回去说起,老臣还动心等家中孙儿落地长大后就送来宫里请娘娘教导一番。” 果然,公治明闻言神色好了许多。但其余重臣们却是尴尬了,纷纷出言描补,“臣等不是质疑娘娘的才学,实在是惦记太子…” 可惜,公治明却是不听他们辩解,直接起身走了出去。 众人互相对视一眼,都是无奈,只能赶紧追了上去。 原本丁薇是想把儿子的“幼儿园”安在永福宫,但琢磨着永福宫里都是老少女子,过于溺爱,不利于成长。于是就同公治明说了一声,把光明殿的一座偏殿修改了一下。 如今院子里已是大变样子,甬路一侧的朝阳之处搭建了秋千和滑梯,跷跷板,木马转盘等玩物。不远处还有装满了白色河沙的木池子,扔了些小木锹木桶,各色模具。甬路另一侧则整个修成了球场,小小的球门,还有钉在七尺高处的篮筐,也是齐全至极。 公治明带着众人刚刚进了院子,几乎是一见慢院子的玩物,几个老臣就忍不住咳嗽起来。 董阁老开口就要指责,却被方丞相拉了一把,于是不甘愿的闭上了嘴。 丁薇几乎是在众人进院子的时候就得了云影的手势提醒,她忍不住冷笑一声,就知道这些“偷鸡不成蚀把米”的老头子们会过来。不过,她倒是不怕。她可是亲娘,只要不教儿子杀人放火,就谁也指责不出什么。顶多是才疏学浅,不能胜任,可惜能胜任的人互相推拒,把她儿子架中间干等,她无论如何也要替儿子出了这口气。 所以说,小心眼的女子不能惹,小心眼的娘亲更不能惹! 今日外边的天气很好,丁薇给安哥儿和二娃穿了厚衣衫,然后让云影几个把门窗都打开。秋风和阳光立时就霸占了整个屋子,也照的宽敞的大厅明亮又舒适。 这会儿桌椅之类都搬去了角落,只留了大片的空地堆了一些奇形怪状的木块儿。 丁薇带着安哥儿同二娃,都是光着脚,手里拿着木块在屋子里跑来跑去。 一众来“偷窥”的重臣们,都是看得皱眉,但也忍着没有开口。 倒是公治明抬腿走了进去,惹得安哥儿扔了手里的木块就要扑上去,却被老娘扯了领子扔回去,批评道,“安哥儿,娘说过什么?上课的时候要专心,咱们先拼图,只要你拼得好,一会儿让爹爹陪你骑大马好不好?” “好啊,好啊!”安哥儿最喜欢同爹爹玩耍,听得这话立刻拍手叫好。 丁薇瞪了冒然闯入的公治明一眼,也不同他说话,就继续带着两个孩子上课。 “来,安哥儿,二娃,把泉州拼上去!” 两个孩子撅起小屁股在木块堆了找了一会儿,然后两人合力抬着有些重量的木板块跑去了地毯东南角,待得安放好就跑了回来。 丁薇赶紧伸手同两个孩子击掌庆贺,“安放正确,太棒了!” 两个孩子得了夸赞,都是眉开眼笑。这时候,公治明还有门外的老臣们才算看清楚,原来地上铺的那块地毯居然织成了东昊江山的模样,每个州府之间都有明显的黄色丝线间隔。而两个孩子寻出来的木块就是各个州府的版图模样,一块块拼在一起就是整个东昊的江山图! 孩子的启蒙,还能这般吗?一边玩,一边就学会了地理志… 丁薇也不理会一众惊奇得瞠目结舌的老臣们,继续指挥这两个孩子拼图,待得拼完奖励了他们每人一碗果汁,然后继续开始学习各州府的特产。 比如,她说一句泉州,两个孩子就把放在地毯角落的小木船寻来放到泉州的版图上。她说一句边城,两个孩子就放两只木雕牛羊… 如此,不过半个时辰,两个孩子通力合作,已是把东昊的版图拼好,又分出了各处的特色特产。 待得最后完成时刻,丁薇更是陪着两个孩子跳跃欢呼。公治明也是笑着起身,一把抱了儿子转了几圈,末了又趴在地毯上,兑现了骑大马的奖励。丁薇眼见二娃儿羡慕,就唤了一旁的大娃来陪弟弟。 一时间整个屋子都是孩子的尖叫笑闹,简直要震翻屋顶。 第331章 各有战场 门外几个阁老重臣这会儿也没心思劝诫皇上给太子当大马是如何不成体统了,齐齐退出了偏殿的院子,这才互相瞧了瞧,好半晌董阁老才干咳两声,问向方丞相,“方大人,您看…娘娘这般教导太子如何啊?” 方丞相捋着下颚的半截胡子笑眯眯应道,“老夫看着很是有趣,太子小小年纪已是识得东昊江山版图了。” 几个阁老听他说的如此轻描淡写,急的暗暗咬牙。谁不知道方家娶过门的儿媳同皇后娘娘是手帕交,几乎每日皇后都会亲手做了吃食送去方家呢,更别提方夫人还是皇后的干亲了。 将来方家孙辈儿落地长大,必定是会送来同太子一起读书。但是,想想他们方才那般贬低… 这会儿,人人想起家里“乖巧聪慧”的儿孙,都恨不得把自己的嘴巴缝起来。怎么一时没忍住就把皇后得罪了! 他们早就该想到的,这个女子既然能上书安置伤兵,能默诵三百首绝世好诗,前些日子还为工匠们提高了赏格。这样多奇智的女子,怎么可能教授不了一个孩童,即便这个孩童是太子… “方大人,你家孙儿落地长大最少还要三年,可是太子已经两岁多了。这般年纪正是需要玩伴的时候,您看…我家里小孙子聪明伶俐,才四岁…”董阁老仗着年岁最长,又同方丞相整日在内阁共事,到底还是支支吾吾开了口。 其余人也不肯落后,纷纷争抢着说道, “我家小儿子也才六岁!” “我家孙女也是四岁…” 方丞相眼底笑满是嘲讽,真是官做的越大脸皮月后,居然连家里孙女都打算送来了,难道还打算提前预定了太子妃的位置? 这般,听得众人挣了半晌,他才摆摆手,说道,“诸位,诸位!太子肯定是要选伴读,但太子的事,老夫可说了不算啊。总要皇上或者皇后点头,再者说皇后既然教导孩子有独特的方法,给太子选伴读怕是也有不同。你们都到老夫这里说情,也没有道理啊。” 众人一定这话,也觉有道理,但到底还是不好厚着脸皮再进去。毕竟方才还满口批判,如今就削尖了脑袋把孙儿送来,这实在太让人脸红了… 就在这个时候,偏殿里又传来孩童稚嫩的读书声,“人之初,性本善,习相近…” “这…这是什么启蒙书,我怎么没听说过?” “我也是啊,人之初,性本善…唔,有道理!” “别出声,再听听。” 一众重臣们抻长了脖子努力捕捉着秋风送来的读书声,这模样要多古怪有多古怪,惹得路过的宫女太监们都是疑惑不已,纷纷猜测原因。 于是没有半日,京都里又传说宫里那位又作新诗词了。 别人还罢了,倒是孙家的书痴祖孙第一个递贴子进宫拜见。果然,最后抱了一本手抄书出来了,留下丁薇一边教导儿子一边写注解,顺带把相关的小故事都写一下。 一只羊是赶,一群羊也是放,既然要给儿子启蒙,那就连同天下孩童都一起受惠吧。 没过多久,京都书铺里就多了几本孩童的书,甚至还有木头拼起的东昊版图。当然,那些有意送孩子进宫读书的人家就更心急了。 这一日吃饭,丁薇指了小几上一摞贴子对公治明抱怨,“你看,这些人,先前恨不得我病死了,他们家里的女儿好能进宫。如今我儿子开始启蒙,他们又都巴巴寻来,要把儿孙送来让我一同教导。 真是把天下好事占尽了,当我赚他们家工钱啊!” 公治明最喜欢她这般嗔怒泼辣的模样,笑道,“你既然气恼,就把他们的儿孙都收进宫来,无事打几下手板就成了。” 丁薇忍不住笑骂,“亏你还是皇帝呢,怎么这么狠心?” 说罢,她就犯了愁,“儿子的伴读都要从这些官家子弟里择选?我觉得不好,儿子还是要多见识一下人间疾苦,不如也选几个平民子弟吧?” 公治明从来都是宠妻无度,更何况妻子还是个异常聪慧的,自然是无有不应。 “这些事你拿主意就好,有事就直接让林六去处置。他是个精明的,做事有分寸。” 见得丁薇点头应了,他又道,“不能征战铁勒,正好趁着空闲整理一下朝中的蛀虫,也把国库的老鼠洞堵堵。” 丁薇眨巴两下大眼睛,琢磨明白就问道,“整顿吏治?那可别忘了金河口的守军,估计那一处就够一处州府的赋税了。” “放心,不会忘。”公治明想起那一个船队百两银子的润手银子,也是微微眯起了眼睛,“说起来,金河口的守将,你怕是也还有些耳熟。” “耳熟?”丁薇疑惑,她先前装鸵鸟,几乎除了自家庄园和方家哪里都没去,什么人也未曾结交,怎么可能耳熟? “那守将姓令狐!”公治明直接说了答案,果然让丁薇眼睛瞪的更大,惊叹道,“这令狐家真是深藏不露啊。听说家里宅院之类都狠普通,原来是‘包子有肉不在褶上’。只那金河口一年就能收入几万两吧?不过,先前令狐家已经还了铁矿,这次再整治,会不会让人说你赶尽杀绝?” 公治明也是沉了脸色,但眼里冷意却是凌厉,“令狐家主那只老狐狸还不敢,这里是东昊,我是东昊的帝王!” 这般说着,他的腰背不自觉挺得笔直,侧脸棱角分明,帝王的威严气势迸发,看得心折。 丁薇瞄了瞄屋里无人,突然倾身在他脸上亲了一记,末了红着脸偷偷笑。 公治明楞了一下,脸色立时柔和了下来,嘴角轻翘,抬手给心爱的小女子夹了一块排骨… 一众权贵官眷们,翘首盼望了足足半个月,宫里突然开始大派贴子,几乎三品以上的官眷都收到了。帖子上写的很简单,皇后娘娘排了新戏,请众人看戏吃茶,若是看得欢喜就捐些银钱出来,置办棉衣舍给京都内外的孤寡老人,乞丐或者无家可归之人。 这样既能赚足脸面又热闹的好事,自然谁也不会落下。甚至那些有心把儿孙送去给太子做伴读的人家,更是把儿孙也一同带去了。 至于赴宴的名头,‘看戏’俩字,谁也没当回事。就像各家女眷也经常打着诗会的名头,聚在一起说八卦,或者给儿女寻亲事罢了。 这一日已是初冬,虽然没有下雪,但从草原吹来的冷风依旧霸道的让所有人都加厚了衣衫。但难得的是天空还算澄净,阳光也足。 沉寂了好久的御花园里,终于热闹起来。无数宫女太监,满脸兴奋之色的来来往往,恨不得忙的脚下生风。 原本以为,流水的皇帝,铁打的宫殿,他们也是却不了的小角色。哪里想到皇后娘娘同太子身边伺候的都是宫外带来的人手,平日里打扫都很少用到他们。而皇上身边就更别说了,除了下旨时候喊一声秉笔太监,平日更是连边儿都靠不上。 宫里上下太监宫女都患得患失,整日闲得把树下蚂蚁数三遍。如今宫里终大摆宴席,他们终于有用武之地了… 相比这些欢天喜地的太监宫女,永福宫里却不是那么积极。早起吃过饭,丁薇就像木偶一样站在寝殿中央,任凭古嬷嬷带了两个不知哪里寻来的老嬷嬷给她穿戴皇后礼服。 虽然如今还没有举行正式的封后大典,但是皇后宝策和印玺都已经锁在箱子里了,丁薇已经是名副其实的皇后千岁了。 但到底没有举行大典,所以她坚持不穿朝服,只选了一件暗红带有金线刺绣的大礼服,配了红宝石的头面首饰,淡扫蛾眉,抹上口脂,倒也衬得整个人贵气至极。 古嬷嬷围绕着主子转悠了几圈,满意的点点头,但还是尤有不足的叹气道,“还是不如朝服出色,若不然把凤冠戴上吧?” 丁薇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脖子,赶紧求饶,“嬷嬷,您老快饶了我吧,那凤冠足有七八斤,戴上一个时辰,皇上就可以下旨选妃了。” 云影几个都是笑起来,惹得古嬷嬷赶紧冲着一旁假意吐了两口口水,末了苦笑道,“主子怎么比太子殿下还言语无忌!” 丁薇讨好的摇了古嬷嬷的手臂,笑道,“那嬷嬷一会儿在我身后多提醒几句啊。” “主子,您要自称本宫。” “好,本宫,本宫记下了。” 众人说笑着开始准备东西,那两个老嬷嬷领了赏银就在橘梗的带领下出了宫门。待得走到背静处,两人互相对视一眼,都是点点头。先前宫里放人出去,她们因为年老无亲眷依附,又实在习惯了宫里的日子,就留了下来。 当年老侯爷夫人经常进宫,同古嬷嬷也有些交情,前几日递话儿过来,也只是抱了试试的心思,哪里想到今日居然真被招来伺候。方才眼见众人口中神秘又古怪的皇后如同自家小女儿一般同古嬷嬷说笑,她们也是活了心。此后这样的主子,即便不得宠,起码也能在宫里安养终老吧。 看样子,以后还要常过来走动,有事也要多禀告一声… 丁薇不知自己无意间又收服了两个耳目,这会儿她正全力“驾驭”着沉重的礼服和身上头上的各色首饰,带着众多嬷嬷丫鬟,威风凛凛奔赴“战场”了。 第332章 京都处处有兔眼 如今虽然是冬初时候,但御花园里依旧开满了金黄色的菊花,寒风吹来,微微颤抖着,倒也有种萧瑟之美。 花圃一侧,用薄纱搭了一大两小,三架帐篷里,摆满桌椅。身穿绿衫裙的宫女们笑盈盈送上白盘,盘里盛了各色海南运来的果品,还有早晨刚刚出了烤炉的点心饼干,都做成了花朵形状,看着就有趣又诱人。 很多官夫人都带了家里的儿孙,小孩子本就好奇又好动,见得这些果品和点心,就有些忍耐不住吞咽口水。即便平日被教导的稳重又识礼的孩子,也免不得往盘子里多瞄两眼。 而纱帐前边的大片花圃里,又搭了一座高台,台前遮了帐幔,看不清里面藏了什么。 就在众人心里的好奇至极的时候,曾让她们无数次说起的古怪皇后终于出现了。 没有如何让人惊艳的容貌,没有如何华丽的衣裙首饰,但许是丁薇通身的气派,亦或者是眉眼间的从容大气,偏偏让她们赶紧起身整理衣衫,末了恭敬轨道在地。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诸位平身!” 丁薇扶着古默默的手从人群中走过,末了坐近最大的纱帐里,主位上,待得收了古嬷嬷的暗示这才开口让众人起身。 众人都是恭谨再次磕头,这才起身。有两个四五岁的孩童,起身时候还记得搀扶母亲,其余那些也有年纪更大的,但自己却尚且需要丫鬟伺候。 丁薇看在眼里就笑道,“本宫先前就想请众位夫人进宫来小坐,无奈身体有恙,一直拖到了如今。” “多谢娘娘抬爱,老妇也常想进宫给娘娘请安,但生怕扰了娘娘清净。如今娘娘开口,以后老妇可要厚着脸皮总来叨扰了。” 董阁老的老伴儿是时代书香门的贵女,嫁进董家多年,儿女双全,在一众官夫人里也极有体面。 恰好她年岁也是最长,这会儿就第一个开口应和。其余官夫人找到了“调子”也纷纷开始奉承。 “娘娘可要多多保重凤体啊,皇上和太子殿下还要您照料。” “就是啊,太子聪慧之名,天下皆知。这可都是您的功劳,臣妾们还想听娘娘传授教子经呢。臣妾家中劣子,若是有太子三分模样,全家上下就要念阿尼陀佛了!” 丁薇听得这话,很觉好笑,安哥儿不过才三整岁,哪里就能看出聪慧过人,但当娘亲的,自然也欢喜儿子被人夸赞。 于是她脸上的笑也浓了三分,摆手道,“诸位夫人谬赞了,不过是小孩子淘气,哪里就看出聪慧了。” 她说完望向坐在椅子上,有些无趣的大小孩子们就道,“我们说些家长里短,就别拘束着孩子们也在这里了。光明殿里,本宫让人安放了一些小玩意儿,不如让宫女们送孩子去同太子一同玩耍吧。” 众人今日本来就抱着推销自家儿孙的打算,听得皇后娘娘如此痛快,自然是无有不应,忙忙嘱咐了几句话就让丫鬟们跟去伺候了。 每家的孩子都是宝贝疙瘩,丁薇示意行事稳重的当归随去照料。 少了孩子们在一旁,一众妇人们都好似随意了一些,见得那花圃中间的戏台就问道,“娘娘可是排了新戏?” “是啊,说实话,臣妾等闷在家里也是无趣得紧,几乎所有戏文都看过了。一听说娘娘让人排了新戏,就日夜盼着了。” 一个年岁不大的侍郎夫人,嘴巴利落,说得众人都是笑起来。 丁薇也是笑了起来,就道,“正巧,本宫一个人看戏也是无趣。今日就让戏班子演一场,大家都凑个热闹。” 说罢,她就挥手示意守在花圃边的连翘。 连翘一闪身就到了那花圃里的戏台后,很快那戏台前的帷幕就被缓缓拉开了,露出了一座涂色木板组成的宅院,宅院里一个老员外正在苦口婆心的劝着女儿,但女儿却一脸不服气,很是经典熟悉的场景。。。 太阳偏西之时,宫中的宴席终于散掉了。一众官夫人们手里捏着手绢,揉着兔子一般红透的眼珠儿坐着马车回了自家。 于是,一家家高门大院里顿时就热闹起来。 董阁老家里,老夫人这会儿身边围满了人,家里的儿孙媳妇连同丫鬟嬷嬷们都是慌成一团。这个递茶水,那个送上温热的湿帕子,都是担心至极。 “娘,您怎么哭了?可是。。。可是那位为难您了?” “哎呀,老夫人这么大年纪了,皇后娘娘怎么能呵斥?” 好在老太爷和儿孙们还存了三分冷静,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先说清楚。” 老夫人喝了一口茶水,又用温热的湿帕子擦了眼睛,这才摆手说道,“你们都不要误会,我哭红了眼睛是因为新戏实在排得太好了。可不是因为皇后娘娘呵斥,相反,皇后娘娘待我这老婆子很亲近。” 众人听得长舒一口气,末了又起了好奇之心,到底是什么新戏,居然能让一向性情刚强的老夫人哭肿了眼睛? “娘,新戏既然这般好,您怎么还哭肿眼睛了?” 老夫人的大儿媳一向稳重,一边给老太太捶着肩膀一边问道。 老太太不知想到什么,又红了眼圈儿,却是不肯说个明白。 “娘娘说以后会把这新戏传出来,到时候你们看过就知道了。” 董阁老等了半晌也不见老妻说起孙儿入宫读书的事,就干咳两声道,“瑜哥儿可有被皇后选中,什么时候能进宫陪伴太子读书?” 老夫人听了这话怔愣了一瞬,末了有些红了脸,低声应道,“瑜哥儿被皇后娘娘送去陪同太子玩耍了,我也不知道结果如何。” 董阁老听得老伴儿居然为了听戏,忘了这么重要的事,气的瞪了眼睛,想要呵斥两句又不好当着儿孙的面前。他只能强忍了气吩咐丫鬟去寻回自家院子换衣的小孙子。 可惜,瑜哥儿虽然聪慧,但终究免不得喜爱玩耍,听得祖父问询,只记得宫里的果子和点心好吃,还有同太子一起玩滑梯,差点儿磕伤鼻子。。。 董阁老无奈,眼睑问不出什么,只能听天由命了。 这样的情形,几乎在所有进宫听戏的妇人们家里都上演了,自然也都没问出个答案。 这会儿,宫里众人也在谈论白日之事。 虽然大小丫鬟们都整日在永福宫走动,但排新戏的时候却只瞄过几眼。只觉得戏角们扮相很不错,嗓子也好,却不曾想到今日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哭得简直眼泪流成河了。 别看连翘平日泼辣又跳脱,却最是心软。御花园里戏台都撤了好几个时辰了,她的眼睛还肿着。 偶尔想起结局里那一幕,两只蝴蝶飞出坟墓,双双飞舞,她还要哽咽着嘟囔一句,“太可怜了!” 至于云影几个也没好到哪里去,同样是红着眼圈儿。倒是古嬷嬷许是世事艰难看得多了,倒没有那么容易被蛊惑,笑着嗔怪几个丫头,“不过是戏文罢了,你们还当真事了?谁家好女子会往都是男子的书院里钻啊!” 几个丫头明知古嬷嬷的话有道理,但还是愿意相信世上有这般凄美又坚定的爱情。 丁薇正拨弄着算盘在盘点儿今日的“收获,”带的收了算盘账册,就喜得眉开眼笑道,“看样子,新戏还是要排下去。今日这些官夫人的捐赠足有一千多两,足够缝制两千套厚棉衣了。” 末了想起另一件事就又道,“今日进宫的那些淘气小子们,可有还看的过眼的?” 众人见得主子这般模样,倒是忘了方才的话头儿,纷纷开口 应声。 云影第一个说道,“我瞧着董家的小孙子是个敦厚聪慧的,先前刘侍郎家的幺子从滑梯上跌下来,是他第一个帮忙扶起来,也知道让人喊太医来。” “我倒是觉得刘侍郎家的小公子很不错,跌的那般厉害也没哭,反倒笑得喜庆可爱。” “还有张尚书家的长孙,字写得好,手也巧,陪着小主子搭积木,玩得欢快着呢。” 先前,花园里的戏台上唱的热闹,老少女子们都是轮流照管孩童们。自然也把孩童们的秉性看在眼里,各有喜好,但不得不说,十几个孩童里,确实有那么四五个很不错。 丁薇让云影把孩童的名姓都记了下来,当晚同公治明商量过后,第二日就派人去传了旨意。 不必说,接到旨意的人家自然是欢喜异常,而落选的人家却是一头雾水,不明白自家孩儿到底差了哪里。 有些脾气急躁的人已是把儿孙拉倒跟前教训了一顿,心疼的妇人们赶紧护着,一时间鸡飞狗跳,很是热闹。 但这般还不算如何,最热闹的要算是京都里的几大戏班子。 自从宫里传了新戏出来,几大戏班几乎是日夜排演,很快就把出自皇后娘娘的凄美爱情故事传遍了京都。 若是有人说不知道市面上流行什么花色的锦缎,不知道哪家茶楼红火,但却一定知道名满京都的新戏,讲的是一个女扮男装的姑娘混迹在书院,最终寻到真爱,却也为了真爱双双丧命的故事。 于是,京都处处可见哭肿了眼睛的女子,还有幸灾乐祸的男子们。 更甚至,书院里但凡长相清秀些的书生都要被怀疑性别。(刚下火车,先码一章,以后补上欠账。) 第333章 第一场雪 就在这样的热闹里,朝堂上因为贪渎罢了几个小官的事就像一个小水花投入大海里,没有掀起任何风浪就过去了。 公治明原本就不满世家把持东昊要害,倒是盼着他们因为这事跳出来,特别是令狐家。可惜,多年世家大族总有几个聪明人,谁也没有轻举妄动。 当然,私底下绝对少不了衡量利弊,但起码表面上都狠谦恭冷静,至于摔了多少杯子,如何暗骂就无人得知了。 令狐家这次足足吐出十万两银子,甚至还上奏折请杀金河口守将,姿态放的特别地,谦卑至极。 这般即便公治明明知上缴的铁矿还有蹊跷,也只能轻轻放过了。 时日一进了冬月,北风就一日比一日冷,突然某一天居然停了,而且天气难得暖和很多,几个孩子都很是欢喜,下了课就在院子里疯跑。 大宝和福儿被接进宫来已经有几日了,一只羊是赶,一群羊也也是放,丁薇既然能教授安哥儿同官员家的孩子,自然也少不了自家侄儿侄女。林六还在宫外查访品行好又聪慧的贫苦子弟,到时候送进宫做伴读。 这样安哥儿身边就有富家子弟,官员子弟,自家亲眷,还有市井子弟,可谓形形色色。日常相处时候,必定少不了矛盾。但这样,潜移默化中,也让安哥儿知道天下不是父母为他创建的象牙塔,还有争斗,疾苦。 程娘子带着白术守在一旁,不时给孩子们喂些温茶水或者果汁儿,丁薇无事就照旧开始核对账册。 如今她名下的铺子已经有四十多家了,而且娘子军依旧在努力扩张,极力想要每座府城的大街上都飘满食物的香气。 不必说,她们努力的成果也导致送来丁薇这里的账册越来越多,银票也越来越厚。 先前请众多官眷进宫看戏时候捐献的银两,她又添了小半,凑足了两千两,做了正好两千套大小棉衣,如今已是准备好。 好不容易把账册理了一遍,丁薇晃了晃酸疼的脖子,甜蜜抱怨着,“我终于也有数钱数到手抽筋,算账算到脖子疼的一日了。” 云影送了一杯温热的红枣茶上来,听了这话就道,“这些账册扔给连翘核算就好了,您非要自己动手。难得这样的好天气,不如陪着小主子玩耍一会儿。” 丁薇随手推开窗子,试了试北风真的有一丝暖意,就道,“赶紧告诉林六把棉衣都发放下去,宫里也开始糊窗缝儿,地龙烧起来,检查一下是不是有漏烟的地方。各处取暖的炭也赶紧分发!” “主子,这天气很好,不着急这些吧?”云影疑惑问着。 丁薇却是摇头,“今天暖和是因为马上就要下雪了,兴许都等不到今晚。赶紧去准备吧!” “是,主子。”云影应了一声就要往外走,正巧碰了古嬷嬷一边往屋里走一边说道,“主子,这天儿怕是要下雪啊!是不是要把过冬的炭发下去啊?” 云影就笑道,“嬷嬷同主子想到一处了,主子刚吩咐了,我这就去传消息呢。” 老嬷嬷这才放了心,笑道,“那就好,这雪怕是小不了。” 果然下午时候,太阳就跑的没了影子,天色暗得厉害。不知何时,鹅毛般大小的雪片,慢悠悠,不疾不徐从天空落下,很快就铺得整个京都内外都一片雪白。 有淘气小子们,疯跑着冲出家门,在街道上欢呼,欢喜冬雪的来临。但没多大一会儿就被家里老娘抓回去裹了厚实的棉衣,末了一巴掌拍在脑门上,“老实呆家里玩,跑出去染了风寒,就给你灌苦药!” 淘气小子们,天不怕地不怕,但苦药却是极度不喜欢,于是只能在院子里撒撒欢罢了。 但那些同样无家可归的流浪孩子可就没有这样的幸福了,还有街边的乞丐都有些傻眼。谁也没料到天气变得这般快,来不及去富贵人家后门讨件破袄,看样子今晚只能找个避风处躲躲了。 若是运气不好,染了风寒就更掺了,除了等死没有别的办法。 就在这样的时候,有衙役敲着铜锣在各处偏僻街巷里吆喝。 原来皇后娘娘带着官家夫人们捐银钱做了新袄,等着众人去领取。 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无数人涌向街口,得了新袄的欢天喜地,没抢到的就自然是焦急万分。。。 一夜大雪下个不停,丁薇夜半睡得迷迷糊糊,自觉冷意袭身就往公治明怀里钻了钻,早起时候惊觉身边居然还有人在,就猛然睁了眼睛,恼道,“哎呀,你怎么没上朝?” 公治明放下手里的书本,低头在她额头亲了亲,笑道,“日日上朝,少一日,东昊也不会垮掉。” “那怎么成,内阁那几个老头子又要念叨说我红颜祸水了!”丁薇揉着眼睛,皱着鼻子,初醒的慵懒娇憨展露无遗。抬手间,中衣已是半敞,雪白的肌肤却是让公治明的眸色又深了几分,于是手边的书本一扔,帷帐重新落了下来。。。 程娘子抱了裹了披风的安哥儿顺着游廊过来,一见云影同风九守在正殿门前,就明白了三分,赶紧哄着小主子去了偏殿玩耍。 直道日上三竿,早起“谈心”的帝后才算交流完毕,唤人伺候洗漱。 云影几个见得丁薇脖颈间的点点红痕,羞得不敢抬头,惹得丁薇也是红了脸,狠狠瞪了还完衣衫正在喝水的公治明一眼。 公治明好似一只吃饱喝足的老虎,盘踞在软榻上,笑着弯起唇角,惹得丁薇恨不得咬他两口。 “风九,传信内阁,今日朕偶感风寒,不处置政事。让阁老们都回家歇息,不必留在宫里了。” 风九应声下去了,公治明这才笑着望向丁薇道,“今日索性清闲一日,吃过早膳,我陪你出去转转。” “真的?” 丁薇立时大喜,方才的羞恼不翼而飞,笑着扑上前道,“我正好要去工学院那边看看,还要去铺子走走,还要带孩子们去堆雪人打雪仗。你也一起来啊?” “好。”公治明伸手扯了她一同坐下吃饭,安哥儿还小,正自己拿着勺子舀肉粥,吃得前襟一片狼藉,好在戴了饭兜,若不然又可惜了一套好绸袄。 一家三口很快吃过了饭,坐上一辆普通的马车低调的出了宫。 许是大雪下得有些突然,当初分配到清扫街道的伤兵们还能胜任,如今却是有些吃力,街道上很多地段都没清雪,马车碾压过去就更冻得更实了,都要用铁锨一点点铲起。丁薇想了想就觉得要想个办法才成,但一时又没有好主意,只能继续从车窗缝隙里往外探看。 天冷吃热食,这几乎是人的本能向往。丁家的火锅铺子里,还不到正午就已经是人声鼎沸,远远就能听见小伙计高声唱菜名。 若是平日,丁薇也就进去走一圈儿,今日公治明跟着,就不愿他进去,万一被认出身份说不得要接受跪拜,也变相当了一次动物园的猴子,人人围观了。 倒是点心铺子,这会儿正是点心出炉的时候,可以去小坐一会儿。 点心铺子的生意也不错,丁薇吩咐林六绕道后巷。果然,小巷里很是安静,昨夜风雪太大,墙根里还留有厚厚的雪堆,越发显得这里静谧了。 院子里果真有点心正出炉,甜美的香气飘出来,惹得坐在车里玩积木的安哥儿立时站了起来。 丁薇点点儿子的鼻头,笑道,“馋猫,鼻子倒是好用。” 公治明也取了想要裹紧儿子,不想这时候下车去叫门的林六却是惊呼道,“哎呀,这里有两个孩子!” 丁薇闻声就开了车窗去看,就见点心铺子的后门台阶下窝了两个小小的身影。好似一个稍大的孩子抱了个小的,都是冻昏过去的模样。 她赶紧吩咐道,“敲门,先把孩子带进去再说。” 林六立时敲响了门板,正好点心铺子的掌柜孙娘子在亲自看管烤炉的火候,听得动静就跑来探看,结果一见是自家主子驾到,着实吓了一跳。赶紧开了门让路,林六一手一个夹了孩子,问道,“可有暖和屋子,这两个孩子冻昏在门外了,主子吩咐要救呢。” 孙娘子闻言,赶紧去看主子的脸色。娘子军里人人皆知主子心肠软,若不然也不会费心一再替她们安排后路。若是让主子认为她是心狠市侩,见死不救,可就太冤枉了。 好在,随后下车的丁薇神色如常的同她点头,她这才放了心。还不等开口说话,再看车旁站着的公治明,她却是差点儿软腿跪了下来。 “进去说吧!” 公治明淡淡吩咐,末了回身抱了儿子就走进了院子。 孙娘子战战兢兢应了,末了赶紧引着众人往东厢南屋走去。因为京都这几家铺子都在主子跟前,所以几乎哪个铺子后边都备了一间房,随时等着主子过来走动时候小歇。 屋子不算大,分了两间,里边有火炕,外间则安放了桌椅,简单但拾掇的很干净,这会儿端进来两个炭盆,不一会儿就暖喝起来了。 丁薇吩咐把两个孩子放到火炕上,亲手诊脉又翻看两个孩子的眼皮,还想摸摸他们的前心却发现大孩子把小孩子抱得实在太紧,根本就没办法分开。(家里老人住院,千里赶去,耽误更新了。实在抱歉,明日正常两更,然后慢慢把欠更补会来。情节即将大转折,敬请期待。) 第334章 拐子死于美人计 于是叹气道,“这两个孩子冻坏了,又在发热。赶紧去熬些稀粥,我开张方子,再熬两碗药汤。” “是,主子。”孙娘子一听这话赶紧应了,末了到底不放心又填了一句,“我早起开门时候,还没看到这两个孩子,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躲在外边的。” 丁薇笑着安抚,“瞧着他们好似也没到多久,若是冻一晚就没命了。” 孙娘子放了心,赶紧去张罗药材,连翘想起她自小也是流落在外,若不是被公治家收留,后来选进暗营,如今还不知在哪里受苦呢,于是很是同情两个孩子,也随着孙娘子下去帮忙。 安哥儿吃了两块牛舌饼,待得发觉屋子里多了两个孩子也觉新奇,就要上前探看,却被程娘子哄着在外间玩耍,生怕他过了病气。 公治明看在眼里,再看看亲手给两个孩子脱脏衣衫的丁薇,眼底闪过一抹满意之色。她平日有时也觉得丁薇过于良善了,但如今看来良善也有良善的好处,她身边伺候的人,除了早有图谋的云丫,其余不论聪慧还是愚笨,都是忠心耿耿,这也让他放心许多。 屋子里的大炕烧的很暖和,两个孩子被剥光了塞进被窝,没过一会儿,脸色就好了很多。甚至因为发热,小脸蛋红得同苹果一般,仔细看看眉眼,大的男孩很清秀,小的女孩尚且没有张开,带着婴儿肥很是可爱。 “这两个孩子瞧着不像穷苦人家的孩子,怎么流落到这里来了?” 云影一边给两个孩子喂米汤一边说着,末了问道,“主子,要不要查查啊?” 丁薇却道,“等他们醒了,问明白再查也不迟。药量我给的很足,很快就会醒了。” 可惜,她说的笃定,两个孩子却不肯给救命恩人颜面,直到一个时辰后,两兄妹还在酣睡。 安哥儿吃了点心,喝了果汁儿,在屋子里圈得实在不耐烦就闹了起来,白胖的小脸皱的同苦瓜一般。 公治明疼儿子,就道,“这俩孩子留在铺子里照料吧,有事往宫里送信就是。” 丁薇又摸了摸兄妹俩的额头,热度退了很多,再看看儿子委屈的小脸就倒道,“那好,咱们先走吧。” 说罢,她又嘱咐了孙娘子好几句,一家主仆才重新上了马车,出了点心铺子。 许是经过方才之事,丁薇这次再看向窗外就略过那些热闹的铺子,专看向阳避风的角落,果然被她发现很多乞丐和流浪儿的身影。但身上穿了新袄的却是十不余一,有些还穿着单薄的衣衫,冻得脸色铁青。 丁薇越看眉头皱的越深,恼道,“新袄已经舍出去了,怎么还这么多人在挨冻?” 公治明也是挑了眉头,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稍安勿躁,让人去打探一下就好。” 说罢,他就敲了敲壁板,吩咐赶车的林六,“吩咐下去,查查新袄都被什么人领去了。” 林六应了一声,转而又冲着路旁比了个手势。很快路人里就有两道身影迅速闪进了路旁小巷,丁薇惦记这件事,接下来无论是银楼还是布庄,都没能让她提起兴致。 公治明见此就吩咐回宫,待得到了永福宫,刚刚换了衣衫安顿好,消息就送了进来。 原来先前那些棉袄当真被众多老少乞丐流浪儿领走了,虽然也有没领到,但起码绝大多数都分到了。 可惜,哪里也逃不了弱肉强食的法则,新袄不过上身半个时辰就又被地痞一类强行剥去了。聪明的还好,双手奉上棉衣还留了小命,有些死活扯着棉袄不撒手的就带了一身伤。这样的天气,没了厚袄,又伤了身体不能乞讨,就是死路一条啊。 丁薇听了真是怒火高涨,气得一巴掌拍了桌子,恼道,“我辛辛苦苦带着人手排新戏,又招人进宫看戏募捐,做了棉袄发下去,居然便宜了这帮地痞。该死,太该死了!” 这个世界从来都是,有光明就有黑暗,偌大的京都,表面歌舞升平,繁华至极,背地里怎么会少了阴私丑恶。 公治明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但如今他心爱的小女子气得小手拍通红,这就不能视而不见了。 “吩咐下去,让尉迟悔带人把这些地痞梳理一遍,但凡有劣行的都送去铁矿做工,没有劣行或者劣行轻微的打上二十板子张长记性。至于首恶,直接除掉!” “是,主子。”风九应了一声就要下去,却被丁薇拦了下来,“那两个孩子醒了吗,可问明白他们的来历了?” “两个孩子醒了,那女童好似有什么毛病,不会说话,男童说自己八岁,他们是从很远的地方被拐来的,倒手七八次,如今也记不得是哪里人了。” 丁薇听得怒火更甚,前世她就最恨拐卖孩子的畜生,每次见到人贩子判死刑的号召,她都会支持一下。但前世的律法修改太艰难,再多支持好像都改变不了。 大可是如今,她是什么人啊,皇后,一国之母。她的夫君是什么,帝王,金口玉言!那还等什么? “宝哥哥!” 公治明正端着茶碗,本来还琢磨怎么才能让娇妻消了气,不想方才还暴怒得如同小狮子一般的娇妻却突然变身成了波斯猫,爱娇的挤到他怀里,扭着身子唤着哥哥。 他惊得手里的茶碗都差点儿扔了出去,末了赶紧稳了心神把人牢牢搂在怀里,这才问道,“怎么了,可是气得狠了?” 丁薇撅着嘴巴,用力点头,抬手揽了他的脖子使劲摇晃,“宝哥哥,这些拐子太恨人了,我气得头疼,眼睛疼,心肝都疼。” 公治明扫了一眼已是退出屋子的众人,这才好笑的低头在爱妻额头亲了亲,笑道,“那要怎样,你才不疼呢?” “不是说君王一怒,就要血流成河吗?”丁薇又扭起了身子,爱娇的在他耳边吹气,“我可是你的皇后,我气得肝疼,宝哥哥不替我报仇吗?宝哥哥下道圣旨,以后但凡拐卖孩子的恶人都直接处死,好不好?这样就没人敢再拐孩子了,每个孩子都是父母的心头宝。不说别人,安哥儿就是磕碰一下,我都心疼的吃不下饭,若是安哥儿丢了,我怕是直接就疯了…” 先前还有些做戏的成分,但是想起安哥儿若是被拐走,丁薇心里真的刀绞一般疼了起来,眼泪噼里啪啦往外掉,慌得公治明赶紧替她擦抹。 “不哭,不就是一些拐子吗?为了钱财,害得父母子女分离,却是可恶。我这就下一道圣旨,但凡查明是拐子,定斩不饶。” “呀,谢谢宝哥哥!”丁薇立时抹了眼泪,重重在公治明脸上亲了一口,笑道,“看以后谁还敢拐卖孩子,直接送他去见阎王爷!” 公治明听得好笑,就道,“以后天下父母都要谢你今日的‘美人计’!” 丁薇听得脸红,扭着身子不依,“怎么,你不喜欢我用美人计?那谁用你才欢喜啊,你说,你倒是说啊!” 公治明被晃得头晕,直接吻上作怪的红唇,果然终于得回了清净… 帝王令出,天下听从。 自从拐子死罪的圣旨一出,几乎是整个东昊都在热议,人人赞叹不已。 每年的年节时候,都有无数人家因为凑热闹丢失了儿女。平日里,甚至在巷口玩耍,也有淘气小子被人抱起就跑。多少娘亲为此哭的眼瞎,多少人家再也没了笑声? 即便是富贵人家的儿女,被拐卖之后,也多半是男童为奴,女童为婢女,甚至在青楼卖笑。不可谓不凄惨,不可谓不痛恨拐子! 如今皇上直接下旨,明晃晃定了拐子的重罪,以后再有敢拐卖孩子的,都要仔细思量一下。毕竟拐个孩子就同杀人防火一个下场了,谁也要多掂量几分。 先前还有些老秀才,对于皇后娘娘上书建议安置伤兵有些酸溜溜的说辞。 他们认为帝王过于宠溺后宫女子,对朝纲影响巨大,以后说不定会被女子把持了东昊的政事。 但是这道圣旨一出,他们却是齐齐闭了嘴。妇人爱重孩儿,痛恨拐子,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更何况家里的老妻和儿媳女儿听说,都在交口称赞皇后仁慈,他们若是敢开口批判,说不定晚上就没有晚饭和洗脚水了。 若说唯一听得这圣旨,如同噩耗的,就是牙行了。人口买卖,本就界定不清楚,一个不好,他们就也要被划到拐子的行列。再者说,做这一行哪有手下干净的,有时候明知是拐卖来的孩子,他们也照旧收下再发卖出去。 好在,圣旨里说的好,只要有保人,以后还可以买卖人口,终归是没彻底砸了饭碗,不过要小心再小心了。 这般好消息,就像长了翅膀的鸟儿,迅速寻遍了整个东昊。即便远在泉州也听得真切,不必说,街头巷尾,甚至是海边的渔船上都议论的热烈。 虽然是初冬,但泉州这里却是依旧暖如春日。海风吹拂这海浪拍打在渔船上,晃晃悠悠,正是好眠的时刻。 秦睿只穿了一件对襟汗衫,腿上的裤子高高挽起,露出两条晒成了古铜色的小腿,脚上还沾了些泥沙。这会儿正翘脚躺在船板上打盹,任凭谁见了都不会相信这位两月前还锦衣玉食,自小长在皇宫里,头上顶着王爷的名号… 第335章 难道你做了亏心事 几个渔民坐在不远处高声说着拐子死罪的事,许是其中一个家里丢过孩儿,尤其激动,大声的骂着拐子该死,末了一迭声的称颂皇后娘娘仁慈。皇上就该娶这样的农家女子为后,比起那些金丝鸟一样的豪门贵女,这样的皇后更懂百姓的心思,更愿意看到民间的疾苦。 秦睿听了半晌,无奈叹气。他当日随船远赴泉州这里,除了想要看看不同的人文风光,也存了远离那个女子的心思,毕竟她已经嫁为人妻,他心里的爱慕再重,也不好争夺人妻。更何况她身边还有帝王疼宠,自然是事事顺心。而他呢,一个连父母是谁都不知道的野种,被扔在大越皇宫装疯卖傻二十年,最后好不容易逃得性命,无根浮萍一般,就是想要争抢都没有资格。 但他都躲得这么远了,中间隔了整个东昊,怎么还躲不开关于她的消息? 他伸手摘下脸上的草帽,翻身而起,许是动作太大,惹得闲话儿的渔民都扭头看过来。 其中一个就笑道,“我们太大声,扰了秦兄弟睡觉了?” 另一个也是说道,“朝廷有法令下来,大伙儿欢喜,多说了两句。秦兄弟继续睡吧,我们也该回家了。” 虽然这些渔民不知道秦睿的来历,但他平时经常买酒请众人吃喝,身边又有仆人伺候,想必不是个普通人,于是众人说话就多了几分客套。 秦睿打了个呵欠,丹凤眼斜挑,摆手笑道,“睡觉睡多了,身上酸的厉害。几位老哥在说些什么,我怎么听着皇后两字,难道皇后干政惹怒大伙儿了?” “哎呀,可不敢这么说!”其中一个老渔民生怕秦睿说出什么难听话,赶紧开口解释,“秦兄弟可要口下留情啊,京里的皇后娘娘可是个好人。先前皇上刚刚登基,她就上书给伤兵们安排职司,可是积了大德。我娘家侄儿就残了一条胳膊,如今负责方圆二十里的邮路,每月都有工钱拿,家里还能免税,日子过得比普通后生都富庶,娶个媳妇儿也貌美贤惠,家里人整日都念皇后的好人。如今皇后娘娘又同皇上商量下旨,把拐子定了死罪,以后家里孩子出门玩耍也不必提心吊胆看管着了。这更是天大的恩德,大伙儿都欢喜着呢。” 其余几人也是点头,另一人也附和道,“对啊,即便不说这些,咱们这泉州先前荒僻着呢。去年皇后娘娘和方家先来建船坞造大船,如今又远去南边大岛运果子,贩卖海货。这海边多少人家受益,只要肯吃辛苦,就是海里的带菜都能卖几文钱,更别说那些船坞的工匠了,听说不但有工钱,年节还有衣食发下来。随船的船工更是赚的荷包满满,大伙儿的日子都好起来了。” 众人七嘴八舌,都是称颂皇后娘娘的功德,倒是听得秦睿哭笑不得,好似他就是一个看皇后不顺眼的“恶人”。 他也没心思同众人计较,就道,“方才是我失言,老哥们先说着,我回了。改日进城买半只猪头,两坛好酒,再好好同老哥们赔罪啊。” “秦兄弟客套了,天色也晚了,快回吧!” 众人听得有酒喝,都是欢喜,挥着手送了秦睿远去。末了免不得还要猜测他的身份,但到底没有头绪,也就扔去脑后,继续收拾手里的渔网等物。 远处的夕阳洒在海面上,映照的海面波光粼粼,美得耀眼,无数归家的小渔船正在奋力破开海浪,向岸边驶来。许是家里老妻正摆好了酒菜,儿孙正站在院墙上眺望… 秦睿望望不远处的安静小院,门前破旧的渔船,还有院里的袅袅炊烟,忍不住叹了口气。 秦全从灶间出来,熏得满脸乌黑,一见主子推了院门进来就苦笑着赔罪,“那个,主子,晚上又要喝糊粥了…” 他本就不擅长厨事,实在没有天分,这些时日即便日日对着锅灶,厨艺也没进步到哪里去。偶尔想起先前在丁家庄的日子,简直同天堂一般,日日有美食,欢声笑语… 如今只有他们主仆对着焦糊的饭菜,不对,还有一个房东,整日就知道喝酒的老渔民,今日在外边不知道听说了什么,干脆就是一头扎进房间没有露过面儿。 秦睿摆摆手,示意秦全不必在意,末了就去水缸边舀水洗脚。秦全看得心疼,赶紧上前帮忙,末了小心翼翼劝道,“主子,莫不如咱们去别处走走?” 秦睿摇头,笑道,“楚家几个,死活不肯带我出海,我倒是想要看看他们回来时候能带什么好东西。” 秦全苦了脸,应道,“听说又是丁姑娘指的海路和去向,她难道真有个山神做师傅?怎么什么都懂啊?” 秦睿挑眉瞥了一眼,秦全立时闭了嘴边,主仆两个相依为命多年,主子的心思他多少也猜到几分,可惜人家已经成亲生子了。相遇太晚,剩下的就只是一声叹息了。 很快,焦糊的白米粥同一条炖得分不清骨肉的海鱼端上了桌子,秦全羞愧的搓着手,小声道,“主子,镇上有家铺子的酱肉还勉强能入口,不如我去买些回来,您对付一口。” 秦睿也实在没食欲,想了想就道,“去吧,再买一坛好酒。” 秦全赶紧应了,末了跑的飞快,不过一刻钟就抱了一坛酒同一只大油纸包回来了。 结果肉食一摆上桌子,酒坛子拍开,正房的门也打开了。 一个身形干瘦,头发乱糟糟的老渔民走了出来,一屁股坐到桌前就给自己满了一碗酒。 秦全瞪了眼睛就要说话,却被秦睿拦住了。 老渔民狠狠灌了一大口酒水,末了望望秦睿,焦黄的眼珠好似才有了些焦距,抬手替他也倒了一碗。两人就这般,都没有说话,酒到碗干,很快都是喝得伶仃大醉,末了各自抱了一只猪蹄胡乱啃着。 老渔民打个个酒嗝儿,低声嘟囔问着,“小子,老子是因为做了亏心事,才整日醉酒。你呢,富贵人家的子弟,不缺银钱还跑来海边晒得跟炭一般?” 秦睿把玩着手里的猪骨头,恍恍惚惚应道,“富贵人家的子弟?大叔怎么知道我是富贵人家子弟,兴许我是哪个农家的儿子呢?我倒宁愿从小就在海边跑,长大了就去打渔卖钱娶媳妇儿,起码祖宗姓什么!” “你连爹娘都不知道是谁?胡说,难道你是石头里蹦出来的?” 老渔民不相信,胡乱抱起酒坛子往嘴里控酒。 秦睿惨笑,扔了手里的骨头,应道,“我自小被拐,哪里知道爹娘是谁?” “吧嗒!” 他的话刚出口,老渔民手里的酒坛子却是应声而破,几滴酒液从碎坛子里撒了出来,渗透进了脚下的沙地。 “老鱼,你醉了?” 秦睿半醉的眼里闪过一抹疑惑,开口劝道,“进屋睡吧。” 那叫老鱼的渔民却是望向他,神色复杂至极,七分愧疚七分惊恐。 “你也是被拐子拐出来的?” 秦睿点头,仰躺靠在椅子背上。这样的夜晚,这样的海边,对着这样的渔民,半醉的时候,他难得吐了几分真言。 “自小就被人拐去了越都,原本以为亲生父母是大越人,但越查越发觉不是。兴许我同你一般是东昊人呢,可惜,二十年过去了,无从查起。我怕是一辈子也不知道父母的颜面了?” “大越?东昊?”老鱼面色更白,一双老眼瞪得牛眼一般大,哆嗦着嘴唇又问道,“看你年纪不大,可有二十岁,生辰是六月?” “咦,你怎么猜出的?”秦睿惨然一笑,“年纪倒是对,只不过生辰却不知道真假,兴许是养我长大的仇人随口说的,也当不得真。” 老鱼猛然站起来就要往屋里走,但却不知是醉的厉害,还是吓得厉害,有些腿软,一下倒在地上啃了满嘴沙子。 秦睿起身去扶,他却挣扎着不肯,躺在地上半晌却道,“我这辈子还没去过越都呢,听说越都有六个城门,是也不是?” “你听谁说的胡话,越都有七个城门,因为当初建都时候那位武帝行七,正巧酒后听工部问询建城之事就随口报了个七,所以才建了七个城门。” 秦睿干脆盘腿坐在老鱼身边,笑嘻嘻应了几句,末了好似玩笑一般问道,“老鱼,你今日好似有些不对劲啊。难道你也听说那条拐子死罪的法令了,难道你年轻时候做过什么亏心事不成?来,跟我说说,你是拐孩子了,还是卖儿卖女了?” 老鱼身体抖得仿似秋日的落叶,干脆把脸孔都埋在了沙土里。 “没有,没有,我就是醉了。” 好半晌,许是沙土的凉意终于让他清醒了几分,于是挣扎着爬了起来,踉跄跑回了屋子。 秦睿扫了秦全一眼,轻轻点点头。 秦全会意,悄悄跟了上去,守在门前静听里面的动静,隐隐有哭声传来,又好似有低声呢喃,但他却怎么也听不清… 夜色越来越深了,这一晚有满月悬于夜空,照得小院里一片宁静。三更天时候,睡在东厢的秦睿却是突然翻身而起,坐在床畔望着透过窗缝儿撒进来的月色好半晌,才起身推门走了出去。 第336章 难道我是东昊人? 秦全缩在廊檐下半晚,头发衣衫都被海风带来的潮气浸湿。这会儿借着月光,见得主子出来就赶紧比了个手势。 公治明三两步上前,低声问道,“里面可有动静?” 秦全皱眉摇头,哑着嗓子应道,“先前好似在哭,后来又骂,刚刚才安静下来。派出去的兄弟也问询过了,这老渔夫在此很多年了,平日没什么离奇之事,就是不合群,打渔都是独来独往。” 秦睿点头,吩咐道,“开始吧。” “好在,上船之前,魏老爷子送了些药粉。也不知道能不能好用?”说完这话,秦全疲惫的脸上不自觉露出一丝笑意,又道,“这话被老爷子听到,我怕是就倒霉了。” 秦睿想起嘴硬心软的魏老爷子,脸色也是柔和了几分。虽然先前解毒没少吃老爷子的呵斥嘲讽,但该给他解毒,调理身体,老爷子可是半点儿不曾耽搁,临走时候还冷着脸给了他一些瓶瓶罐罐,如今就派上用场了。 秦全从袖子里拿出一只竹管,去掉堵头,伸进门缝里用力一吹,末了等了一刻钟,主仆两人就开门走了进去。 一同住了这么久,秦全也熟悉,摸到桌子跟前点了油灯,端起来一照,果然老鱼已是扑倒在床上,睡得死猪一样。 他端着油灯就开始在屋里四处搜寻,箱柜坛罐,恨不得老鼠洞都翻了一遍,但是除了一些破衣烂衫之外,别说银子,铜钱都没几文,更别提什么有用的物事了。 秦睿站在门口,突然心有所感,抬眼就见门外月光正落在房梁的一块凸起上,他借着桌子点了一脚,飞身而起,伸手就把那处凸起摘了下来。 秦全见了,赶紧举灯上前。就见秦睿手里捏了一只小小的包裹,许是有些年头了,棉布的裹皮都有些糟烂了。 秦睿一点点把裹皮打开,露出里面一只大红的长命百岁肚@兜,还有一只银镯子,镯子上的花色看着很是熟悉。 秦全忍不住低头仔细琢磨了半晌,惊道,“主子,老鱼是大越人!” 秦睿点头,“恐怕没错了,先前听他唱过一次大越的俚曲,原本以为是同别人学的,如今看来怕是真的。这镯子上的雀灵花纹是大越女子最喜爱的花纹之一,东昊这里从未见过。” 说罢,他又拎起那只小小的肚@兜儿,这明显是刚出生孩子贴身穿着的。 而老鱼把女子的首饰和孩子的肚@兜儿藏得如此严密,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开始吧。” 秦睿摆摆手,秦全就拿出一只小瓷瓶,抹了些药膏在老鱼的鼻子底下,不过片刻,老鱼就猛然翻身而起,神色恍惚的坐在床沿上不知如何是好。 秦睿拿了那只镯子塞到他手里,问道,“老鱼,这是你买给媳妇儿的镯子吧?” “唔,”老鱼好似梦游一般,神色很是困惑,但转而又欢喜起来,“我家芸娘最喜欢这镯子,以前我穷买不起,但是现在有人寻我做一笔大买卖。定金就有十两银子,等我拿了所有的工钱,我就再买一只金镯子,让芸娘换着戴。” 秦睿转而又拿起那只绣了长命百岁的肚@兜,问道,“这个呢,是你家儿子贴身穿着的?” 老鱼正拿了手镯宣沉浸在美好的回忆里,但抬眼看见这肚@兜儿却是神色大变,猛然抱头缩起了身子,惊恐喊着,“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就是帮忙撑船,我什么也不知道,不知道!” 秦全赶紧上前掰开他的双手,低声安慰着,“老鱼,你别怕,我们是来帮你的。你离开家乡这么多年,芸娘一定很想你,我们来接你回家!” “呜呜,芸娘,我想回家,呜呜,芸娘!”老鱼痛哭失声,“但是我不敢啊,我怕死,我怕连累芸娘啊。那些人太可怕了,抬手就杀人,都死了,都死了!只有我躲在船底下,憋了足足半刻钟才逃了一条命,我害怕啊!” “老鱼,你到底接了什么差事?能赚那么多银子,难道是运粮食?” 秦睿冷不丁问了一句,抹着眼泪的老鱼顺口就应了一句,“不是运零食,是运孩子。我自小在金河边长大,撑船最快最稳,人人都夸赞。有天晚上有人找到我,给了定金,让我帮忙在金河口两侧帮忙运些东西。那时候金河口还没有水闸,行船特别艰难。 我还有几日成亲了,本来不想去,但是那人给的银子太多了。我想把亲事办得体面就应了,没想到,那些人是运孩子。从大越这里运了一个孩子到东昊地界,等了四五日,又有一个孩子被抱回来。等到了大越这边,有人把孩子接上岸就开始杀人。所有人都被杀了,只有我,只有我被砍了一刀,藏在水里逃了一命。呜呜,我害怕,我想回家!” 老鱼哭得涕泪横流,很是狼狈,但秦睿却是半点儿没心思嫌弃,满脑子都是轰隆隆的雷声,震得他几乎眩晕。 如此大费周章的在东昊同大越之间换孩子,而且还要杀人灭口,可见是何等机密,这孩子的身份是何等的不同。那有没有可能,这个孩子送进了大越皇宫,也就是他… 他白着脸一把抓了老鱼的手,极力忍着焦躁问道,“这肚@兜是哪个孩子的?是东昊换出来的孩子,还是大越送出来的孩子?” 秦全听得糊涂,但老鱼许是把这事藏在心里琢磨太多年了,听得这话立时回道,“是从东昊抱来的那个孩子的,本来靠在金河岸边之后,那些人给东昊抱来的孩子换衣衫,我见这肚@兜料子好,舍不得就偷偷揣怀里了,想着以后芸娘给我生儿子的时候也能戴。没想到刚走到河边他们就动刀子了,呜呜,芸娘!” “别哭了,你家芸娘如今怕是早嫁给别人了,儿子都娶媳妇了。” 秦全时时添了一句,果然,老鱼哭得更惨了。秦睿手里捏着那只肚@兜,又问道,“你可知道从东昊换来的孩子是从哪个府城抱出来的?” “我不知道,我就听其中一个有京都口音,但后来也被杀了。呜呜,早知道这银子要用命换,打死我也不接这差事,我的芸娘啊!” 老鱼哭得是死去活来,但渐渐却有彻底清醒的迹象,秦全眼见主子又陷入了沉思,就赶紧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于得水。” “家住哪里?” “金河口外三十里的于家村。” 秦全不敢再耽搁,赶紧又拿出瓷瓶在他鼻端晃了晃。老鱼的眼神再次迷离起来,秦睿赶紧扶他躺好,末了收了他手里的镯子,小声道,“主子,怎么办?” 秦睿却是没有应声,走去窗边,双手一推,月光立时洒满了整间屋子,衬得油灯的光亮都弱了很多。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湿润凉爽的海风灌进口鼻,让他混沌眩晕的脑子终于清醒许多。 “秦全,你说那个东昊抱来的孩子,会不会就是我?” 秦全皱着眉头想了好半晌,才应道,“我也觉得有大半可能,如此大费周章,还要杀人灭口,就为了换个孩子,不可能送去普通小户人家寄养吧。再说,我娘死之前同我说过,主子来自东边…” “我们这算不算,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查访了多少年,都毫无头绪,不想今日居然在这个小渔村碰到了一条漏网之‘鱼’,上天终于觉得亏欠我,开始补偿了吗?” 秦全其实还想说,这事也有一半可能弄错了,但眼见主子握着肚兜儿的手指都已泛白,就又把话咽了回去。 “吩咐下去,带老鱼去于家村,确认身份,指认两处停船位置,看看还能不能问出别的线索。” “是,主子。” 秦全应声走了出去,很快他就带了四个黑衣壮汉走了进来。四个人单膝跪地行礼,末了麻利的把老于捆了,堵好嘴就抬了出去。秦全想了想,到底把那只镯子塞到了老于的怀里,那肚@兜儿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敢拿走。若是事有凑巧,这东昊抱出的孩子就是自家主子,那这肚@兜儿就是主子幼时的衣物,说不定还是亲近之人亲手缝制… 秦睿显见也是这般想,借着月色,他修长的手指一点点在肚@兜儿的针脚儿上摩挲,眼里的光亮明明灭灭。 “京都吗,难道我是东昊人,我出生在京都?” 可惜,真相好似乍然跳出水面的鱼,转瞬又落了回去,只留下一朵水花让人心焦却无迹可寻… 同样的月色下,京都里却是显得清冷许多。永福宫正殿里,寝殿角落的高脚凳上摆着雕花铜熏香炉,燃烧了大半晚的静心香依旧在慢悠悠飘着,袅袅婷婷的烟气,衬得整个宫殿越发温馨静谧。 可惜,床上酣睡的人却出奇的有些不安稳。 丁薇睡梦中突然惊惧身侧有些不对劲,于是起身一看,就见公治明满头都是汗水,脸色苍白,眉头紧皱,她吓了一跳,赶紧伸手拍醒了他。 公治明眼里的茫然无措让人心疼,足足怔了好半晌才明白身在何处,于是长长松了一口气。 丁薇低声问道,“怎么了,可是做恶梦了?” 公治明摇摇头,苦笑着伸手揽了她,低头亲亲她的额头,好似这般才让他更加心安。 “方才梦见你和安哥儿离开我,不知去哪里了,怎么也找不到。” 第337章 埋祸根 丁薇猜着是先前她流落在外,在他心里埋了惊恐的种子,于是自责至极,紧紧抱了他,依偎在他怀里,“别怕,我再也不会离开了。真的,先前是意外,我一定…” 公治明却是低头以唇封了她的话,两人紧紧纠缠在一起,好像要把彼此揉进对方的血肉,完全成为一体,再也会被任何事分开… “小孩小孩,你别闹,下雪就要穿新袄。小孩小孩,你别哭,进了腊月就杀猪!” 不知是老天爷最近心情大好,还是一时手误把大雪都下到了草原去,这个冬日,东昊异于往年的暖和。除了先前那场大雪之外,居然再无雪片落下。 这般,直到进了腊月,淘气小子们喊着歌谣满街跑,眼见就是年了,街边依旧还是堆了那么多的残雪。 先前因为皇后娘娘带着官家夫人们行善,舍了棉袄却被地痞抢劫一空,皇上大怒,很是拾掇了一般京都,如今街上难得再见到那些敞着胸横晃的地痞了,就是各个商铺因为不必打点这些三教九流也省了不少银子。欢喜之下,就趁着年前的好时机,大肆甩卖货品,惹得无数进城采买的妇人们都是红了眼睛。 白日喧闹过后,黄昏时候就会有穿了新袄的乞丐们扛着扫帚上街忙碌,各色垃圾都被清扫一空。待得街路重新变得干干净净,他们就能回到城北新圈起的一间大院,领取两个饼子一碗粥,再在大通铺上暖暖和和住一日。 这般,街路干净了,街上也没有人被扯了新衣衫讨要铜钱了。好似一夜之间,京都就变得干净,处热闹非凡,处处生机勃勃。 但是最热闹的还数城南的梨园,原本这里就是戏班子扎堆的地方,前些时日最大一座院子换了主家,叮叮当当修了十几日,最后才传出消息,以后宫里再排了新戏都会在这里第一个出演。所得赏银和戏票进项大半用于行善,比如城北收容乞丐的大院儿。 自从听得这消息,先前为了祝英台和梁山伯哭得眼睛红肿了无数次的老少女子和戏迷们就开始吃睡不香,日夜盼着皇后娘娘什么时候写新戏。 而躲在宫里猫冬儿的丁薇也没让众人失望,腊月第一日,重新取名梦园的戏院就开门了。 第一出大戏不同于先前梁祝的凄美哀婉,更多了三分痛快和向往。好似一日之间,花木兰的名字就传遍了整个京都,不只老少女子们争相去看,就是男子们也好奇什么女子能代夫出征,这般大气。 于是戏院的钱箱子,眨眼间就满了一口又一口。 丁薇拿到账册的时候,惊得瞪大了眼睛,这般下去,若是再排一出新戏,别说开春之后在京都修建个收容孤寡的慈恩院,就是各州府都修一座也够了。 公治明下朝回来,进门一件娇妻欢喜如同偷了肉干的老鼠就猜得原因了。于是轻翘了唇角,笑道,“丁东家,如今可是日进斗金了?” 丁薇闻声抬头,笑得脸颊上梨涡隐隐,骄傲应道,“小子,既然知道本东家发财了,还不赶紧伺候着。茶水,点心!” “哎,东家,您坐!小的这就去张罗!” 公治明弯了腰,极力做出一副殷勤小伙计的模样,可惜老虎怎么伪装也变不成大猫,滑稽模样惹得丁薇立时笑倒在他怀里。 云影几个即便平日见得再多,也没想到堂堂帝王还有这般模样,赶紧合拢自己大张的嘴巴,低头退了出去。 丁薇见了就是后悔,一时欢喜倒是忘了给自家男人留颜面了。于是嗔怪道,“我不过玩笑一句,你怎么也跟着疯闹?” 公治明替她顺了顺耳畔的碎发,却是不以为意,岔开话头儿道,“你写的那出《花木兰》极好,开春就要对铁勒用兵,到时候兴许兵营里要脱衣验明正身,说不定就有哪家的姑娘跑去学了花木兰。” 丁薇听得这话更是笑得活不成了,心里甜的发腻,“你不怕我鼓动东昊女子都变得比男子还厉害?” “不怕!” “为什么?”丁薇很是好奇,公治明却重重亲了她一记,笑道,“因为最厉害的已经是我的皇后了。” 这简直是世界上最动听的情话了,丁薇立时又笑开了脸,春花一般灿烂,夏日一般耀眼… 就在这样的喧闹,甜蜜和忙碌里,东昊开元的第一个新年来临了。 公治明在乾坤殿里大宴群臣,丁薇就在凤辕宫里召见命妇,晚上还要赶回永福宫住,好在“皇家幼儿园”已经放了年假,否则她更是累得恨不能长八只手了。 就是安哥儿也整日穿了明黄色的小袍子在乾坤殿同凤辕宫两边穿梭,小胖脸累瘦了一圈儿,心疼得偶尔进宫来探望徒孙的魏老爷子狠狠剜了公治明好几眼,自己当皇帝挨累就算了,还拉着儿子一起吃亏受累。 如此,一直忙碌到过了十五,丁薇才有空闲回趟农庄。 天下最疼儿女的永远是母亲,即便明知道宫里吃用之物都是最好的,甚至自家的这些也是宫里送来的。但老太太依旧坚持给闺女留着,直到见了闺女和外孙进门,就赶紧张罗着煎炒烹炸,端上饭桌。 丁薇很是心疼老太太,吃过饭就抱了老太太的手臂话家常儿。 “娘,宫里没什么事了,我要留家里住几日,您别忙着整治吃食,咱们多说说话儿。” 吕氏听说闺女能住两日,脸上皱纹都聚成了一朵花,连声应着,“好,好。” 就是炕头的丁老头儿也见了笑脸儿,刘氏端了茶水点心,还有家里炒的瓜子花生上来,身后跟了王氏抱着丁家的新成员,二丫。 小姑好不容易回来一次,王氏怎么会放过这般好机会,赶紧凑到跟前让丁薇抱抱小侄女。 小丫头取了父母的优点,长的很是可爱,许是血浓于水的亲情作怪,原本酣睡的孩子,居然睁开了大眼睛,乌溜溜的眼珠四处乱转,更显灵动。丁薇爱极,赶紧示意云影把她带来的盒子送了上来,一只小小的玉鱼挂在了小丫头的胸前。 小丫头两只小手抓了,乐得咯咯有声。 众人都是惊奇,凑到跟前探看夸赞,王氏越发得意了。 可是,丁薇随后又取出一只一模一样的玉鱼给了福儿,另一只玉蝉给了大宝。 她的笑脸就冷了下来,想了想就道,“妹子,听说你写的那两部新戏卖了大钱了,城里人人都抢着去看呢。我同我娘说妹子没读过什么书,她还不相信呢。” 丁薇暗暗挑眉,扫了一眼脸色不好的老娘,就不咸不淡的应道,“不过是写着玩罢了,出了正月嫂子不是要进城去铺子住?到时候也去听听看吧。” 王氏有些讪讪,做儿媳的,在公婆身边伺候是本分,她又要进城去躲清闲,独留了刘氏在家,多少有些说不过去。 丁薇也不理会她,问起小侄女的名字。丁老头儿就道,“家里也没个好主意,不如你取一个吧。” “是啊,是啊,妹子戏文写的好,名字定然也取的好。让二丫也沾沾姑姑的福气!”王氏赶紧附和,可惜她是好意,说出的话就是不中听。 “不如就叫玉儿吧,长大做个温柔又贤惠的好女子。”丁薇也没费什么心思,直接指了自己送的玉鱼取了一个字。 众人自然说好,正是热闹的时候,突然院子外边好似有喧闹声传来,但很快就又没了声息。 丁薇递了个眼色给当归,当归就悄悄走了出去。待得众人各自忙碌去了,屋里只剩了吕氏同丁薇娘俩的时候,当归才来回报。 原来方才,有两个地痞模样的人,自称是丁家姻亲,想要拜见皇后娘娘,被侍卫拦下之后还叫嚣要砍他们的脑袋。跟随丁薇前来的侍卫多半是公治明亲自指定的,怎么会把这样的人放在眼里,三两下打到就扔出了农庄。 丁薇皱眉,猜测道,“娘,二嫂的娘家人来了?” 吕氏叹气,“我本不想拿这些破事让你费心,你整日在那宫里已是不容易了。可是你二嫂实在不省心,不知什么时候给娘家送信,把她兄弟和寡娘都接了来。原本还要住在咱们庄里,我借口是你的产业,没同意。他们就住去了京都外的镇子,隔三差五来打秋风。闺女啊,你若是有主意就想一个,这般下去,娘怕他们闯祸,连累你坏了名声。” 有道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整个丁家,就王氏一个捣蛋的,已经算是不错了。 丁薇不愿老娘跟着犯愁,更何况她如今身份不同,动动嘴就有人帮忙解决了,可不是原来那般顾忌多多。 “娘,你放心了,这事我会处置,你就好好同我爹养好身子,多享几年福。这些小事,别放在心上。” 吕氏听得闺女大包大揽,依旧有些不放心。 “虽然他们一家不成器,但你二嫂还同你二哥过日子呢,怎么也要顾念几分情分。若是撕破脸,以后总是不好。” “我知道了,娘,你就放心吧。” “苦了你了,闺女。家里半点儿帮不上你的忙,还要拖你的后腿,娘这心里…” 吕氏心疼闺女,说着话又要抹眼泪。好在这时候玩耍累的安哥儿同大宝福儿跑了进来,三个孩子叽叽喳喳,这个要水喝,那个要花生糖吃,忙得老太太合不拢嘴,方才那点儿心伤也就揭过去了。 第338章 老农的担忧 新年好似冬季和春日的分水岭,只要一进了正月,天气显见就更暖和了,向阳坡上的薄雪已经隐隐有融化的痕迹。农庄里的老人们依靠在朝阳又避风的墙角闲话儿。 说起今年的古怪气候,人人都是脸色不好。 年最最长的赵家老爹,皱着眉头叹气,“去年风调雨顺,估计今年怕是要不好。” “我瞧着也是睡不好觉,这冬天不冷,就是大事不妙。我记得小时候,老家那里有一年就这样,冬天不冷,夏天就大旱,别说庄稼枯死,就是人都差点儿渴死。” “咱们要不要报给主家知道,这可是大事。” 赵老爹提议,但其余几个老人家都没有说话。主家如今可是不比当初,身份金贵,方才刚见得王家那两个地痞小子被扔出去,他们就有些迟疑。 “不如咱们寻丁老哥说说吧,主子金贵,咱们这些粗人还是不要冒犯了。” 一个老爷子提议道,很快就得了众人的赞同。 于是每日必定去田里转悠几圈儿的丁老爹一上了大路就被几个老头儿围住了。 他瞧着几人像是有话要说,又有些犹豫的模样就笑道,“几位老兄弟们是不是嗅到我家里的酒香了,哈哈,正巧今儿我家闺女从宫里回来,带了几坛。走,都到家里去,整治几个小菜,开坛酒,咱们好好说说话儿。” 说罢,不等几个老头儿推辞就把他们领回了自家。 院门是进了,但几个老头儿死活不肯进二门,只在一进院子里站着,很是拘谨。 丁老头见此也不勉强,直接请他们去了倒座房。跟随丁薇母子身边护卫的几十个护卫早就分散各处守护,特意为他们歇息而烧热的大炕就闲了下来。 几个老头儿脱鞋盘腿上看,不大一会儿后边就送了四样炒菜,还有一盆酱脊骨,外加一坛好酒。 连翘笑嘻嘻帮忙摆好碗筷,这才说道,“我们主子听说老太爷同乡亲们小聚,特意下厨整治了这些菜色,请老爷子们慢用。” 皇后娘娘亲自下厨? 几个老爷子简直是受宠若惊,赶紧起身就要磕头,倒是丁老头儿拦了他们,笑道,“别管她在外边是什么金贵身份,回了家就是我们丁家闺女,你们就安心吃喝,不够吃再找她整治。” “老哥哥真是好福气,好福气啊!” “是啊,娘娘如此孝顺,恐怕天下都没有几个。” “就是,我们也跟着沾光了。” 丁老头笑呵呵摆手,嘴里谦虚着,但眼里却满满都是得意。 子孙这东西,生一个好的就足以光耀门楣,但有一个坏的,也够老人操碎一把心了。 原本他生了两儿一女,儿子一憨厚一灵巧,撑起家门够了,但却没什么大出息。小闺女被老妻养的娇气,只盼着她嫁个好婆家,不必受太多辛苦就好。但是没想到,就是这个娇气的小闺女吃了大苦头,也享了大富贵。 这些庄户家里的儿孙都是因为护卫自家闺女和外孙战死的,他心里自然感激,平日从来不托大,多有照顾。今日不知他们有何事,还是要仔细问问,也替闺女省省心。 这般想着,他就亲手给几位老爷子倒酒,末了喝了两三轮见众人脸色都有些红了,这才问出口。 几个老爷子酒意上头,吃着皇后娘娘亲手做的菜,喝着国丈亲手倒的酒,心里激动的恨不能大嚷大叫。 哪里还有犹豫啊,直接就把先前的担心都说了。末了道,“老哥哥,听说京都附近几个州府都是这般模样,若是真大旱,怕是方圆千里都躲不过。而且冬日没有雪,虫子怕是没死几个,开春一暖和,也容易成灾啊。” 丁老头儿听得也是眉头紧皱,清屏县那处老家虽然土地算不得肥厚,但却极得老天爷眷顾,几乎没有大旱或者大涝的时候。所以平日看个晴雨,他还能胜任,这般指了暖冬猜测来年大旱虫害的本事,他却是没有。 若是一个老头儿说起,他许是不在意,但是几个老头儿都是这般意见,就不容得他不放心上了。 “好,老兄弟们,这事儿我记下来。待得这几日宫里那位来接人,我就寻机会同他说说。” 宫里那位,不必说就是皇帝了。几位老爷子听得更是激动,警惕的扭头四下看了好半晌,这才小声提醒道,“老哥小心些,别被外人听去了,那位的安危重要。” 丁老头儿也觉失言,赶紧招呼几个老头儿继续喝酒。 许是去了心事,几个老头儿都是酒来碗干,最后又把菜吃个精光,就是骨头都啃得扔给小狗都不吃了。末了才互相搀扶着,晃晃悠悠回家去了。 反倒是丁老头儿存了心事,晚饭时候就有些神色不好。 丁薇心细,晚饭后天色还没有黑透就在院子避风角落摆了一壶茶,拉着老爹说闲话儿。 “爹,您是不是也为二嫂那几个娘家兄弟犯愁呢?” 丁薇给老爹挑了一块绵软的牛舌饼,笑道,“爹,你放心,这事我让人处置就是,保管不伤情面。” 不想丁老爹却是摆手,扯了闺女小声道,“闺女啊,庄里几个老人说,今冬这般暖和不是好事啊,春夏时候怕是要大旱,而且…还有虫灾。你看,是不是跟安哥儿他爹说一声啊。” “什么要同我说啊?” 父女俩正说着知心话,公治明却是穿了一身青色长衫,头上插了玉簪,慢悠悠从门外走了进来。淡淡大笑容弥补了他脸上清冷的线条,当真是翩翩佳公子,风神如玉。 别说丁薇看得心花怒放,就是丁老头儿都觉得这个女婿比农家后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闺女吃的那么多辛苦,真是值得了。 丁薇跳起来,上前迎了公治明,嗔怪道,“我才回来一日,你怎么就追来了?不是说要我住几日吗?” 公治明不好说自己一个人留在宫里冷清至极,眼里闪过一抹尴尬,开口就道,“许是处置公事有些多,头疼,出来走走。” “呀,头疼?我给你留的安神茶喝了吗,不会是风九那小子又忘记了吧?” 公治明恭敬同坐着的丁老头儿行礼,丁老头儿点点头,伸手示意他坐下,笑眯眯道,“我正好有事要说,你就过来了。那也省得薇儿回去同你再说一次了!” “爹有话尽管说,我明早再回宫去。” 公治明只要进了丁家庄园,就绝不会端皇上的架子,但这般随着丁薇唤丁老头儿一声“爹”,也是第一次。 记忆里,他身边的长辈只有祖父祖母,两位老人家去世之后就是义父,方丞相,还有云伯和古嬷嬷,唯独没有能称呼爹娘的。平日见丁薇闹着两个老人撒娇说话儿,也不是不羡慕。 今日不知为何,脱口就唤了出来,倒把他自己惊得愣了那么一瞬。 再看丁老头儿更是喜得胡子都翘了起来,丁家上下也是时常为如何对待这个皇帝女婿犯愁,这会儿听他唤爹,心里就同冬日吃火锅一般,真是熨帖又暖和。 “好,好,快坐!你娘晚上炖了一只小母鸡,味道很是不错,特意留了一大碗,一会儿就热了,你再垫垫肚子。” “好啊,谢谢爹。” 丁薇眼见这翁婿两个如此亲近,就装作有些吃味的嚷道,“哎呀,怪不得我多吃两块鸡肉,娘就拿眼瞪我,原来是留个她女婿的啊。真是偏心眼!” 三人都是笑起来,待得半杯温茶下肚儿,公治明想起方才进院时候听得的话,就道,“爹有什么难事要同我说吗?” 丁老头儿赶紧摆手,犹豫了那么一瞬,到底还是说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人老了就愿意多操心。庄里几个老汉同我一起闲话儿,说起今冬天气太暖和,也没下什么雪,怕是开春后要大旱。而且天气不冷,虫子也多半冻不死,又怕有虫灾,这才多唠叨几句。” 丁薇也是附和道,“有句话叫瑞雪兆丰年,就是说冬日雪厚寒冷,冻死了害虫,雪化后也会给土地提供足够的水,更能保证一年的好收成。如今看来,老人家们的担忧倒不是没有道理。是不是,要早做些准备啊?” 公治明闻言正了神色,两道墨眉,微微皱了起来,好半晌才道,“这事我让人到各地探看一下再说,先不要把消息传出去,以免引起恐慌。” 丁薇同丁老头儿都是点头,若是百姓们知道今年大旱加虫灾,怕是第一件事就是疯抢粮食,或者抢夺水源丰沛之地,到时候事态就不好控制了。 灾难总是个沉重的话题,特别是这种隐隐预测,想要相信又不敢相信的时候。 安哥儿同大宝福儿笑嘻嘻从门外跑进来,身后跟了程娘子和当归两个,都是一脸的薄汗。 小孩子的精力是无穷的,所以看孩子绝对不是个轻省活计。丁薇挥手示意她们下去歇歇,末了招呼三个孩子到身旁喝水。 三个孩子也是跑的小脸通红,正觉口渴,就抢着喝水。安哥儿年纪小,抢不过哥哥姐姐就索性把手里的东西往老娘怀里一扔,然后直接抱起了茶壶。 这会儿天色已是有些黑了,丁薇恍惚间没看清儿子扔了什么,就伸手拿了起来,刚要问两句却觉手下绵软又肉呼呼,于是惊得一把甩了出去,“啊,虫子!” 第339章 尽力而为 公治明一把扯了她到跟前,上下打量,丁薇却道,“儿子扔在我怀里,我不知道是什么,捏了捏就扔了!” 说罢,吓得小手揪了夫君的袖子控诉儿子的“罪行”。 “这臭小子,一回庄子里就没个样子了,居然捉虫子回来吓我!以后再也不做好吃的给他了!” 安哥儿眨巴着大眼睛,小模样无辜至极,看得公治明赶紧给儿子求情,“他许是觉得好玩,哪里就知道你怕虫子了。下次告诉他别这样就是了!” 程娘子也是赶紧帮腔,“方才小主子们在院外玩,几只母鸡在土里刨除这只虫子,小主子说是像蚕蛹,吵着要拿回来让您油炸呢。” 说着话她就弯腰捡了那只虫子,这时候云影也送了灯笼到跟前,众人一看,原来就是一只百姓们常唤做“歪歪”的虫子,若是不仔细看,倒是同小号的蚕蛹一个模样,怪不得安哥儿会认错。 丁薇心头一跳,这会儿也顾不得害怕了,连声问道,“这虫子就是母鸡在土里翻出来的?土里还有很多吗?” 程娘子点点头,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应道,“土里很多,只一会儿几个小主子就捡了七八只。” 丁薇前世也不是学农业的,家里也没有田地,自然叫不准这些虫子开春长大会变成什么,会不会对庄稼有危害,但总觉得有些不好。于是就望向自家老爹,果然丁老头儿的脸色很是不好。 “这虫子长大会变成蛾,产子成虫,专吃庄稼叶心。往年也没瞧着有这么多啊,今年怕是不太好。 公治明闻言也是皱眉,安慰众人道,“兴许只是京都附近如此,待我明日派人去各地探看一番再处置。” 众人也知这事不好多说,于是又说了几句闲话儿就散掉了。 第二日一早,天色未亮,公治明就带了亲卫回了城。待得散了早朝,他就召了农部的尚书和几个侍郎,商议一番之后分别派了百十个快马带了秘密旨意,洒向了京都四周方圆千里。 之后陆陆续续,不断有消息送回来。情形实在算不得好,甚至可以说很严峻。 京都周边近处还好,越往南边暖和之处行去,农田里发现的虫卵越多。早年曾起过蝗灾的惠州,株洲两府,已是能看出蝗灾再起的迹象。 待得在早朝上,消息一公布,文武哗然。 士农工商,虽然农排了第二,但却是国家的根本。毕竟人人都要吃饭,再高傲的贵族,再潇洒的文人士子也免不了吃喝拉撒。若是蝗灾起,粮食绝产,那刚刚改元的东昊,刚刚得了一次丰收,怕是立刻要被打回原形。 到时候别说踏平铁勒,只要能保证国内百姓不因为饥荒揭竿而起就已经很不错了。 世上的一切问题都有解决的办法,若是没有解决,那只能说还没有找对方法。 满朝文武,若说上阵杀敌,自有武将嗷嗷叫着冲上去,若说处置政事,管理州府百姓,自有文官鞠躬尽瘁。但是如今对着田里的虫卵,却各个都是束手无策。 有人说趁早深翻,然后把虫卵挑出来。 但这个办法虽然笨了些,但也会有些效果,可惜,像“歪歪”这种大虫卵自然好挑拣,那些小米粒一般,或者干脆藏在山上,草丛里的虫卵怎么办? 有人说不如放火燎原,可惜刚出口就被喷成了猪头。放火这事从来都是风险巨大,一个不慎就会连累了山林。若是没了山林,烧柴怎么办,打制木器的木料哪里出,甚至想吃个野物都没地方找寻。 再说,很多虫卵都是藏在地下,烧荒也没有半点儿用处啊。 就如同巨人随手抡着巨石玩耍,却捏不起一根头发般,眼见虫灾将至,众人却除了叹气没有别的办法。 公治明恼得直接撵了无用的文武百官回家,末了换了衣衫,骑了快马奔去丁家庄。每到烦躁的时候,只有妻儿围在身边,他才能心安。 丁家庄园里,一如既往的热闹。道旁的残雪已是化的差不多了,几只老黄狗摇着尾巴围着一群小娃子转悠,小娃子晃着手里的点心,不时在老狗鼻子前边引逗,惹得老狗们恨不得一口连他们的小手都吞了,但又不敢,只能委屈的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叫声。 几个老太太手里拿着针线坐在墙角,一边看着孩子们,一边说着家常话儿 因为时近正午,家家户户的烟囱都冒了青烟,大姑娘小媳妇们在灶间里忙进忙出,张罗着一家人的吃食,男人们则坐在屋檐下抽一袋烟,盘算一下今年的大事小情。 云家院子里,因为闺女带着外孙来小住,更是热闹。昨日方家婆媳又跑来凑热闹,吃饱喝足回去,也留下了带来的很多吃食和布料。 吕氏张罗着给孙儿孙女多做几件衣衫,正同古嬷嬷商量着式样。刘氏同云影连翘两个在灶间忙碌,到廊檐下摘干辣椒的时候,突然见得公治明从门外进来就惊道,“哎呀,皇上来了!” 这一声唤得众人都是扭头望去,转而纷纷行礼。公治明摆摆手,末了上前给吕氏行礼,开口问道,“娘,您老身子可好?” “好,好。”吕氏乐得合不拢嘴,眼见他目光游移在院子里找寻,就道,“薇儿这几日忙着呢,饭食也没工夫做了。你回房里看看,她钻屋里有一会儿没出来了。” “安哥呢?”听得娇妻安然无恙,公治明又问起儿子。 “安哥儿跟着老头子去田里,放心,当归她们跟着呢。” 公治明这才放心,抬脚上了台阶,进了正房西间。 丁薇不知在忙些什么,把门窗都挡得严严实实,只在桌上点了一盏油灯。 一灯如豆,衬得她的小脸惨白,很是诡异,着实下了公治明一跳。 “这是做什么?” 丁薇闻声抬头,一见是自家夫君来了,立时欢喜起来,笑道,“我在同程嫂子学孵化鸡雏呢。” 程娘子本来正坐在炕头上,这会儿已是跳了下来,匆匆行礼之后就扯个借口出去了。 丁薇抬手扯开窗帘,又招手示意公治明上前,他这才看清,往日夫妻俩歇息的大炕,已是摆了一床厚厚的棉被,棉被上整齐摆了几十只鸡蛋,鸡蛋上又覆了一条棉被,包裹的严严实实。 “我看家里那些母鸡吃起虫子来又快又多,就琢磨着是不是养上几百只鸡,撵到田里去。既喂饱了鸡,又去了虫子,是不是两全其美,当然还能多得很多鸡蛋。” 公治明眼睛一亮,但转而又道,“母鸡多是四月才孵卵,那时候已是春耕过后,怕是来不及。” “所以,我如今就琢磨人工孵化呢。若是成功了,就可以提前两个月养起来,春耕时候,田里的虫子兴许都被吃了大半了。即便做不到彻底杜绝虫灾,总能有些遏制作用吧。” 公治明听得来了兴致,伸手在那被褥下摸了摸,有些温热,但并不烫手,猜得这法子必定不好掌握就道,“怪不得你七八日没有回宫,原来再忙这个。若是成了,我代东昊百姓谢你。” 丁薇却掘了嘴,“别这么说,听了生分。再说大半功劳都是程嫂子的,她在娘家时候看人这么整治过,我也只是听说,同她琢磨了几日才算是有些头绪。方才遮了窗帘,用油灯照了照,大半鸡蛋里都有鸡雏,就看十日后出壳时候能得多少鸡雏了。” 公治明拿起一只鸡蛋,只觉蛋壳温热,侧耳听听里面也没什么响动。于是有些犹豫,“这些鸡当真能把蝗虫吃光?” “应该说能有很大作用,就算不起蝗灾,田里虫卵多吃吃,庄稼总是能少遭损。万一蝗灾起来了,各地再由官家收购蝗虫换粮食,人力再捉一部分,估计就差不多了。蝗虫收上来也不会浪费,晒干磨成粉喂猪,喂鸡都成。” 丁薇其实也不是太了解,只能硬着头皮解释几句。在她看来,即便养鸡对蝗灾作用不大,起码秋时还能杀了吃肉呢,总比什么都不做强吧。 公治明低了头,若有所思。自从听得今年许是要有旱灾和蝗灾,他就有意加紧收购民间的粮食,常平仓也是每处都装得满满,但凡有徇私舞弊的官员,立时问斩。若是用粮食做报酬购买蝗虫,一来解了民间的饥荒,二来也能减轻虫灾,即便秋时候剩下半数粮食,也足够整个东昊挺到明年秋日了。若是调配合理,兴许都不会耽搁征战铁勒。 “好,尽量把方法记录下来,一旦成功就推行出去。” “等到秋日时候,就算没粮食吃,也有鸡肉吃了。”丁薇笑着把被子盖好,末了又问,“农庄里,过几日要开始打深水井。朝廷里呢,也让各地都开始应对旱灾了吗?” 公治明点头,“粮食已经收拢的差不多了,这几日就放出消息,准备抗旱。” 说罢,他眼底闪过一抹懊恼,“难道上天真是不愿铁勒灭绝不成?” 丁薇最爱自家夫君意气风发的模样,听得这话干净给他鼓劲儿,“老天爷哪里是偏心铁勒,不过是想你省些力气罢了。你想啊,咱们东昊去年大丰收,尚且要为今年的旱灾和虫灾提早准备呢。铁勒那里,本来就内讧死了大半人手,这一冬日又把牛羊都饿死了,更是没了活路。即便想来掠边,也被你打怕了。说不定过几月,不等你带兵过去,人家就直接投降了,也不一定呢。” 第340章 全民自救 公治明自然知道收复铁勒不会像娇妻说的这般容易,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铁勒人都是马背生马背长,即便如今没剩下几个人,想要彻底收服,也是难上加难。但身为男子,哪个不喜欢自己在娇妻心里是个无所不能的英雄。 于是,他的脸上就带了笑… 一年之计在于春,每年的春日都是一年之中最重要的季节,整年的希望都开始于这里。 有时候朝廷会在贫困之地发放良种,有时候会给耕牛。但新登基的大将军却有些古怪,不给良种不给耕牛,只给翻地的犁杖,弯弯曲曲的犁身,雪亮的铁犁头,套上老牛在地里走一圈,未等完全开化的田地就被翻开了半尺深,实在是深翻的好利器。 随着这些犁杖一同发下来的命令,还有一条,那就是养鸡,多多养鸡。 不管家里如今有几只鸡,不管人口多少,每家必须养够五十只,甚至越多越好。多养的朝廷给奖励,少养或者养不够的,家主就被拉去运河边修水渠。 别人不说,家家户户的女人们自然是不愿意男人们去挖水渠做苦力的。于是纷纷围了传信儿的衙门小吏问了又问,到底学会了怎么孵鸡雏。没过大半月,家家户户的院子里就跑满了金黄色绒球一般的小鸡。 农家人虽然年年打粮,但很少有人家粮食富裕到大把撒地上养鸡,不必说,早起就把大鸡小鸡撵出去寻吃食。经验丰富的大鸡咕咕叫着,催着小鸡随在它身后,田间地头溜一圈儿,尖利的爪子刨开化得松软的土层,但凡是虫子都会被捡进肚子。 但凡知情人听得这样的消息,都是暂时松了一口气。很多事都是,只要尽过所有努力了,即便结果还是一样的凄惨,但起码不会后悔。 对于虫子,作为万物灵长的人类还可以抗争几分,但面对天上的大太阳却是完全束手无策。 都说春雨贵如油,今年的春雨却是贵如黄金,眼见各处已经开始翻地,准备播种了,大太阳却整日高挂在天空,半点儿不曾有歇息的迹象。 云朵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任凭太阳上演独角戏,不肯出现,赏赐人间半点儿清凉。 不论是朝堂之上,还是市井之中,因为迟迟不来的春雨,人人都是紧皱了眉头。 农部的尚书侍郎们更是愁得嘴角水泡不断,差点儿把钦天监的大门踩破了,但钦天监的预测依旧是半月无雨。众人后来实在等不得,只能上书求旨,全民取水种田。 早前,运河通往个县市州府的水渠已是修了大半,即便不能供应所有农田用水,也能解决大半,剩下河水溪流,连同泉水井水再担负一部分,勉强也能把庄稼种完。 公治明也是无数次出城探看,甚至比朝臣们更清楚干旱的严重程度。如今眼见老天爷就是不肯开恩,也犯了倔强脾气。 一纸圣旨颁布下去,京都左近六州三十四县的百姓就投入到了抗旱春播的热潮中。 百姓们虽然读书识字的少,有时候略显愚昧一些,但论起遵守朝廷旨意却也是盲从的厉害。根本不需要多解释,家家户户,老老少少就扛着扁担水桶,早出晚归担水播种。 担水这活计说起来容易,不过两字,但做起来却是极疲惫的事。若是农田离得水源近还好些,若是离得远,担上两桶水走上七八里,也不过只够种一丈土垄。 丁家庄子里,也是忙得热火朝天,壮劳力们不必说,一手一只水桶,在池塘里灌满就往田里飞跑,老头儿老太太们拎不动水,就负责刨坑,淘气小子们则端了种子,挨个坑里放几粒。 所有人都在为了秋时的收成努力,主家也不吝啬,猪圈里的大肥猪又牺牲了一头… 丁薇也不闲着,留了吕氏在家里照料孩子,她就带了云影几个穿梭在田间送水,张罗吃食。 公治明惦记妻儿,这一日又跑来探望,见得丁薇头上包了布帕子,布衣布裙,十足的农妇打扮,就忍不住笑了出来。 丁薇手里正舀着凉茶,偶尔抬头见他这般模样就嗔怪道,“来了,怎么也不出声?过来喝碗茶!” 公治明上前就着她的手喝了凉茶,末了望望远处忙碌的庄户们,还有明显深翻过又添了一个个湿漉小坑的地垄,眼底闪过一抹忧色。 “所有田地都种完了吗?” “还差个十几亩,今日就完事了。你那里呢,各处可有回禀,担水播种还顺利吗?” “也是差不多了,不过钦天监依旧说一月内无雨。这般下去,即便出苗了,以后总是要旱死。”公治明虽然不懂农事,但庄稼生长需要雨水这事,他还是清楚的。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丁薇不愿他担心,笑道,“再说了,老天爷总有伤心落泪的时候,兴许没几日就下雨了呢。” 公治明闻言,神色也是缓和许多。正巧,不知谁的胆子和水桶落在附近,公治明掖了长衫就帮忙去挑水,丁薇想拦着,但突然想起一事就收回了手。 末了招了风九上前,简单交代了两句。风九听得好奇,却也依言去忙碌了。 没两日,整个京都都在传说,皇上心忧天旱,亲自挑水浇田播种,带领百姓抗旱保产。 历代帝王,每年在春祭之时,也都会象征性的撒两把种子。但这般当真扛了扁担挑水的,只有公治明一个。 百姓们听说了,更是士气高昂,即便秋时绝产,有这样心忧百姓的帝王,他们也不会没了着落。 各家家主,大小地主们,听得消息更是赶紧换了破衣衫,到自家田里去帮工。即便做做样子,也坚持要留在田里一日。毕竟皇上这个东昊之主都带头挑水种田了,他们若是不动,岂不是比皇上还金贵了? 众人拾柴火焰高,整个东昊,上到君臣下到百姓,尽皆努力,终于顺利的把春播扛了过去。接下来,就要看老天爷是不是开恩落雨了,否则过不得半月随种子一起下地的种子,发芽之后也会被旱死。 但凡开门的庙宇,突然都变得香火鼎盛。无数百姓垮了香烛篮子去庙里跪拜,祈求神灵保佑,上天落雨。 可惜,神灵们许是太过忙碌,照管不了这么多,受了香火却依旧没有做实事。 丁薇留在庄园无事,又惦记公治明在宫里没有人照料衣食,就带了安哥儿准备回宫。吕氏虽然舍不得,但是闺女已是多住了一月多,她也不能太贪心,于是千叮咛万嘱咐送了马车出庄园。 光明殿里,公治明正带了一众阁老重臣们商讨政事,正是为难的时候,突然嗅得南风送来的饭菜香气,忍不住就是眼睛一亮,扭头看向大殿门口探头探脑的连翘,他眼底的喜色就更浓了。 “诸位爱卿,暂且歇息一个时辰,在宫里用顿午膳吧。有事下午再继续商讨。” 众人都是人精,嗅着空气里隐隐的香气,哪会不知皇上发话停工的缘由,于是赶紧起身行礼退了出去。 丁薇做好了饭菜,正在整理“皇家幼儿园”的用物,先前为了抗灾,已是耽误了大半月,如今能做的事都做了,除了等待再没别的办法,她也该继续孩子们的教导了。 公治明进来见娇妻正带人整理彩色旗子就笑道,“怎么想起缝制旗子,难道你也要祭天求雨?” 丁薇回眸一笑,摆手示意他先坐,末了到底把数目数好了,才让云影把盛旗子的篮子放起来。 “没有,我最近打算教孩子们算术,做些彩旗激励他们上进。” 丁薇还要说话,安哥儿就从外边跑了进来,小胖脸儿上都是汗珠子,领口扣子也松了两颗,很有些狼狈模样。 许是饿的急了,一见桌上有他最爱的鸡腿就伸手想抓,却被斜刺里伸出的巴掌断然打了回去。 “谁教你这么无礼的?还不给你爹行礼,洗了手再来吃!” 丁薇瞪眼睛呵斥儿子,吓得胖小子瘪了嘴,赶紧弯腰像模像样给爹娘行了礼,末了催着程娘子赶紧给他洗手。 小孩子肉皮嫩,方才那一巴掌已是在安哥儿手背上留了一点红痕,程娘子心疼的用温水揉了又揉,末了才用干布擦了。 安哥儿却是不痛不痒的模样,眼巴巴盼着老爹动了筷子,就飞快抓了个鸡腿啃起来。当然他吃着,也不会忘了玩伴儿,又揪了一只给二娃儿。 二娃儿欢喜的眉开眼笑,行礼道谢这才抱了鸡腿去门口的椅子上吃。 丁薇见此就撵了屋里众人,“这里不必伺候,你们也下去吃吧。下午把西侧殿里的被褥用物都要晒一晒,打扫干净,明日几个小伴读就要重新上课,可不敢让他们吃不好睡不好。万一回家说起,人家该觉得皇上吝啬,苛待重臣家里的孩子了!” 众人都是笑起来,纷纷行礼退了出去。倒是云影慢走了一步,小声上前禀报道,“主子,莫娘子托奴婢问一句,先前捡回铺子的那两个孩子都很不错,她想问问您有别的安排吗?若是没有,她想收养两个孩子。” 丁薇吞下半粒鱼丸,想了想就道,“可是查过两个孩子的底细了?” 云影点头,有了云丫之事后,但凡有机会接触到主子的人都要查个清清楚楚,生怕再出现一个叛徒。(严重卡文,理清大纲,慢慢开始还更。) 第341章 有钱能使鬼推磨 当日刚把两个孩子捡进铺子,当晚暗卫就开始调查了。两个孩子在京都已是流浪了有大半月了,据说是被拐子从别处运过来,想要调教一番送进大户人家做小厮的。 但因为朝里突然颁下拐子死罪的圣旨,拐子一时害怕就扔下孩子们逃命去了,留下这两个孩子连同其余十几个孩子都在街讨饭求生。 两个孩子长得都是清秀可爱,说不出家住何处,留在铺子这几日都是勤快做活儿,小兽儿一样小心翼翼生怕被撵出去,众人看着不忍,正好孙娘子没有儿女傍身,又不打算再嫁,就起了收养的心思,这才来禀报主子。 那日好不容易得了新袄又被抢走,两人许是嗅着铺子里的点心香气就躲在了铺子后边,指望晚上要点儿吃食。可是天气太冷,不知不觉就被冻昏了。 丁薇听了到没有什么意见,娘子军们很多都上了年纪,又失了家人,或者被男人伤透了心,很有一部分不想再成家。毕竟有了铺子做她们的退路,赚些养老银子很轻松,再收养几个孩子,日子比再嫁要称心多了。这也是她一直希望的,所以就点了头。 “既然有缘,孙娘子想要收养这两个孩子也是好事。记得取两匹好绸缎,送去给两个孩子做衣衫,算是我的贺礼。” “是,主子。”云影得了准信儿就下去了,留下公治明笑着问道,“你不是还要寻些贫寒子弟给安哥儿做伴读,可是找到合意的了?” 丁薇摇头,有些泄气,“许是我提出的条件有些苛刻,林六还没寻到几个合意的。不过,还是要找下去,昨日儿子还问我农庄里那些孩子为什么吃饼子不吃点心。这般下去可不成,教的鸟不灵,还是要他切身体会到才好。多寻些贫寒人家的孩子在身旁,耳闻目染,总能知道几分人间疾苦。” 公治明听得也有几分道理,他虽然没有贫寒出身的伴读,但是小时候同方信一起,也被方丞相扔去农家住过一段,印象果然是极其深刻。即便如今也经常会想起那户农家发黑漏风的墙壁,端上桌子的粗饼子,照得清人影的稀粥。所以,他对百姓总是会多几分怜惜。 “好,你决定吧。男孩子多吃些苦没坏处!” 夫妻俩几句话就定了儿子的“艰难”成长之路,倒是胖小子还一无所知,啃鸡腿啃得欢快。 很快,一家三口吃了饭,云影几个正忙着撤桌子,却突然听得连翘跑进来禀报,“皇上,主子,方公子求见。许是有好事,奴婢看他眉毛都笑得飞起来了。” 丁薇听得好笑,但算算日子,楚七喜也不该生产啊,于是就疑惑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好事?” 公治明也是摇头,猜测不出。好在方信也是个急性子,没容两人多浪费脑细胞就从院外急匆匆跑了进来。 “寻到了,船队寻到银矿了!” 公治明闻言,猛然站了起来。 西昊先前已是被司马家的酒囊饭袋们糟蹋的不成样子了,国库空虚的恨不能连老鼠都不愿光顾。自从他继位,一再节俭又广开财源,加者去年大丰收,才勉强攒下一点儿底子,但今年却即将遭遇大旱和虫灾,甚至还要对铁勒用兵,哪个都是烧银子的大事。 在本这些时日正在犯愁,没想到瞌睡的时候送枕头,银矿居然找到了,他怎么能不欢喜? “当真找到了?储量有多少,当真在薇儿说的那些岛屿上?” 方信跑得急了些,抄起桌子上的茶壶咕嘟嘟对嘴儿喝个精光,这才欢声说道,“当真就像妹子说的那样,东边有个岛群,住了一些土人,很是凶悍,初始遭损了一些人手。后来楚老三发了狠,往土人头领的院子里扔了几只大‘爆竹’,那些土人就立刻臣服了。 那岛上不说银子遍地都是,也差不了多少,连土人首领的尿壶都是银制的。但土人许是人力有限,银矿只开了少少的一部分,据随船的老旷工说,那银矿储量足够开采几十年,炼化出几亿两白银!” 听得着话,别说丁薇这个财迷,就是一向淡定冷静的公治明都忍不住喘气粗了许多。 “我算算,几亿两白银的一成就是千万两?”丁薇喜得拍手,“那岂不是说,我以后吃菜都可以吃一碗倒一碗,衣衫也可以穿一件扔一件,简直太奢侈了!” 公治明同方信怎会不知她在玩笑,都是笑道,“如今这般也成啊,亏倒谁也不能亏你的。” 三人说笑了几句,方信就回家去请丞相老爹进宫,虽然这银矿有一半是皇家和朝堂的,但方家也占了一成,足足几千两,怎么可能不让方丞相知道。更何况,还要分润给那些当初支持公治明起兵的世家大族,总要先商议一番才成。 公治明也取了纸笔开始盘算谋划,银子作为整个东昊的流通货币,若是大批量增加,相应的所有民生物资,价格,都要相应改变。 丁薇依仗着前世听到看到学到的一点儿知识,做个简单的指引还可以,但涉及到社会经济这类东西,她却是半点儿不懂,于是亲手给夫君泡了一壶茶就带着儿子去后院玩耍了。 金钱的魅力,无论何时何地都是巨大大。 满朝文武本来正惦记天旱无雨,又怕虫灾将起,都是吃睡不香,即便有些表面装了忧愁,实际并不以为意的人,这时候也不敢歌舞酒宴触霉头。 但这日早朝,突然听得皇上宣布,丁方两家船队在海外发现了银矿,自愿献于朝廷,整个朝堂都是一片哗然。 那可是银矿啊,只要发现一座小小的,就够一家子几代吃穿不愁。丁方两家居然就这么轻易先给朝廷了,到底是忠心,还是有所图谋。 但谁也没把这话问出口,丁薇不必说贵为皇后,虽然还没进行封后大典,但宝册和凤印都在手里,儿子也封了太子,即便不献银矿,她也是东昊最高贵的女子。 方丞相更是文臣之首,半个帝师,如今更是顶着太傅的名头,以后还要教授太子。这是板上钉丁儿的权臣啊,也没什么权势可以再图谋了。 这般说,难道真是大公无私,忠心所至? 但不管怎么想,满朝文武都是欢喜哗然。东昊如此艰难的时候,这个好消息就像憋闷时刻的一口氧气,让人振奋非常。 所以,当皇上公布派遣精兵驻守银矿,朝廷占三成,皇家占两成,其余五成归丁方两家安排之后,谁也没有多话。 丁楚两家既然能让出大头给朝廷和皇家,必定就不会忘了同殿为官的大伙儿。 果然,当晚方家就开了宴席,但凡二品以上的文武,外加阁老和各世家家主都是座上宾。最后,人人都吃饱喝足,最后又带了满脸的欢喜回家去了。 第二日,公治明眼见桌案上摆起两尺高的奏折,很是好笑。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银子也能让朝臣们奋发图强啊。先前还说对旱灾束手无策,今日就人人都好似瞬间开窍一般上折子出主意。 虽然大半没有用处,但到底还是拣出两个不错的,建立蓄水窖和挖掘深井。甚至扩大运河同金河交汇处的河堤,加大水量。 待得看到最后两本奏折,公治明更是差点儿笑出声来。他抬头瞧瞧天上的太阳已是到了正中,就示意风九拾掇了奏折,末了揣了最后两本奏折去了永福宫。 今日是“皇家幼儿园”重新开课的日子,丁薇做了一上午的孩子王,很是疲惫,正靠在软榻上小歇,手里拿了个账册打发时间。 眼见公治明神色里带了笑走进来,她就打趣道,“皇上又在哪里发财了,笑得跟捡了银子一样?” 公治明上前揽了她,笑道,“要捡也是捡银矿啊,小块银子哪里值得我弯下腰?” 丁薇笑得不成,揪了他的衣衫擦眼睛,转而岔开话头儿,“政事忙完了?一会儿就开饭了。” 公治明点头,取出两份奏折给丁薇看,“这是朝臣们今早送来的。” 丁薇听的好奇,虽然公治明并不反感她参与朝政,但她自己却很有分寸,力所能及的小事说两句,其余可是连问都不问。但今日公治明主动拿折子给她看,也是少见,到底出什么事了? “咦,请封皇后?”丁薇扔了折子,撇嘴道,“这些人真是‘知恩图报’啊,刚把银矿分他们一些,就立刻投桃报李了。怎么,我不分银矿,他们就反对封我做皇后呗?这银矿还成了贿赂了?” 公治明自然不会在意朝臣们的意见,不管谁反对,他都要让心爱的女子坐在他的身旁共享荣耀和富贵。但是朝臣们支持,这等锦上添花的好事,他也是乐见其成。 “你若是生气,那就把折子扔掉罢了。权当我没拿来过,等我平定了铁勒,再给你举行封后大典。” 丁薇皱了眉头,想了想还是道,“算了,借坡下毛驴吧。举行完封后大典,你再亲御驾亲征,我留在家里底气也足一些。” 借坡下毛驴?这比方真是有趣之极,公治明忍了笑,点头道,“好,那我就让礼部准备了,钦天监定了日子就举行大典。我也迫不及待想昭告天下,娶你为妻了。” 第342章 人心不足蛇吞象 丁薇听得心头甜蜜,越发往他怀里偎了偎,笑道,“那我还是再想一想吧,如今我也是身家巨万的富翁了,天下美男尽可嫁得!” “不成,人是我的,银子也是我的!” 公治明把娇妻裹在怀里,装了山大王的凶狠模样,得意大笑。 夫妻俩笑闹了一会儿,又陪着儿子吃了午饭就各自继续忙碌去了。 钦天监观测天气雨水不在行,但测个良辰吉日可是拿手好戏。许是生怕皇上对于他们指挥不动龙王爷心生不满,几乎是口谕一下到钦天监,不到半日功夫,回禀的折子就送到了光明殿。几乎从开年到年尾所有好日子都被列了出来,公治明随手把最近一个划了,就算定了一月后的良辰吉日。 不必说,一向清闲的礼部继封太子之后又再次忙碌起来。好在先前已是有所准备,如今只要完成最后一部分就好了,时间也算宽裕。 京都百姓,各个都是百事通,对皇帝一家三口可谓是知悉甚深。几乎扯出个老者或者顽童,都知道皇后出身农家,做过厨娘,容貌普通却聪慧得异于平常女子,很得皇帝宠爱,生了太子玉雪可爱… 当然最让众人津津乐道的还是安置伤兵和提高工匠地位,还有拍新戏筹善款扶住孤寡乞儿。无论哪一样都能从其中看楚皇后对百姓的关心同爱护,许是同那些大家闺秀相比,出身低微的皇后不够高贵,但却如同百姓家里的小女儿般,贴心又善良。让人发自内心的想要亲近,想要维护,想要为她欢喜! 于是,街头巷尾,茶馆酒楼,处处都有人欢声笑语,说起封后大典后的等会,自家要献多少盏花灯,要舍几日馒头,几百件夏衫。 丁家自然是最欢喜的,吕氏当即就去耳房里拜了山神奶奶,丁老头儿也带着两个儿子喝得大醉。女儿虽然日子过得富贵,但没有封后大典就好像没有成亲拜堂的当家妇人一般,多少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如今可好了,全家再也不必担心自家闺女没着落。即便他们不想沾皇家的光,走出去也能抬头挺胸说自己是国舅爷了。 王氏更是欢喜,一整晚都在眼睛冒光,不知道盘算什么,几次想插话都被丁老二打断了。后来她实在忍住不住就抢着说道,“爹娘,妹子做了皇后,是不是也该给您和爹封个爵位诰命了?哪有皇后的亲爹娘还住农庄,整日下田种地的啊?让人家听说了,还以为妹子不孝顺呢!” “呸!闭上你的嘴!” 如今孙女平安落地,吕氏对这个一向不喜欢的二儿媳也没那么忍让了,听得她开口挤兑说闺女不孝顺,立时就黑了脸,呵斥道,“别人说什么就让他们说去,咱们自己知道薇儿孝不孝顺就好了。难道要她把家里各个都封个官儿,外人就说她孝顺了?是不是把你娘家那两个哥哥也封个大大的官儿才更好啊?” 王氏被骂得有些脸上挂不住,就红了眼圈儿,委屈道,“娘,我可没那个意思啊。我就是心疼老二,整日在店里卖货,堂堂国舅爷还要同人家赔笑脸。薇儿可是皇后,封官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吗?” “你说的好听又容易,咱们家里几辈子种田的人,就是封了官儿,老二会做啊?当官可不是简单事,一个弄不好就要害死多少老百姓,到时候别说全家跟着遭殃,就是你妹子都要受连累。” 吕氏人老,见识也有限,但作为母亲维护闺女可是不遗余力。 几乎话刚说完,原本还有些心动的丁老二也是警醒起来,仔细想想自己确实没有做官的能耐,如今铺子也算日进斗金,虽然头上没什么官职,但整个京都也没人敢跟他大声说句话,上门的客人更是点头哈腰,努力攀交情。这样的日子,以前是想也不敢想,如今再要求什么,就真是有些贪心了。 这般想着,他就扯了王氏同娘亲赔罪,“娘,是我们一时想差了。只要家里大小平安,妹子在宫里日子过得顺遂就好了,不敢再有别的要求。” 丁老头磕磕手里的烟袋锅,看看一脸憨厚的大儿子,还有神色里满是愧意的二儿子就道,“咱们丁家没有帮助你妹子的本事,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拖你妹子的后腿。大宝和福儿如今都在宫里,若是他们有出息,你妹子也不会看着不管就是了。” 一听这话,别说丁老二就是丁老大夫妻也都笑起来。做父母的,从来都是孩子有一分出息,比自己得了十倍幸运都要欢喜。 一家人定了心思就各自散去歇息了,王氏到底心有不平,一边伺候着小女儿换衣衫一边埋怨道,“爹娘也太过小心了,妹子如今都是皇后了,怎么自家人都头上光秃秃…” 她话才说到一半,丁老二就发了火,一把把手里的茶壶摔在地上恼道,“你再敢多说一句,我就休你回娘家!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两个兄弟都做了什么好事,前几日在大街上打着妹子的名头骗吃骗喝,最后也还是我去给结的银钱。我看在你颜面上,没有同爹娘说起!就因为你闹得欢,妹子已是给你两个兄长安排了差事,若是他们够勤快本分,足够养活一家老小了,偏偏他们就喜欢不劳而获,就想借着妹子的名头横行霸道!再让我听说一次,别说不管他们死活,就是你也给我滚回去!” 王氏被骂的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她也不过是平日回家被老娘和兄长念叨的动了心,想着给娘家兄长谋个好差事,若是有个一官半职更好,也让王家光耀门楣。 可惜,丁家人各个都是死脑筋。明明闺女都做了皇后了,依旧不肯沾半点儿便宜,让她想开口都不能。 前几日拼着脸面,让小姑给兄长安排差事,不过是得了个府衙差役的职司,虽然也算公职,无人敢欺,每月薪俸也够养家糊口,但是离得大富大贵可是差远了。老娘整日骂她没本事,骂她不顾娘家呢。 在婆家,她也留了个贪财惹事的坏名头,连几岁的亲闺女都同她不亲近。这可真里外不是人了! “呜呜,我也是被娘逼得没办法了。再说了,妹子是皇后啊,娘家亲戚做衙役小吏,妹子不是也脸上无光吗?” 丁老二冷哼一声,甩了袖子,“你那两个兄长若是好东西,也不是不行。但他们原本在乡里就是无恶不作,当初也没在外边编排薇儿,如今薇儿得势了,他们又想着攀附,真是好厚的脸皮。你回去告诉他们,好好当差,你是丁家媳妇一日,必定不会让他们受人欺负。但是他们想仗着薇儿的势作恶,保管他们下场更惨。” 王氏偷偷扫了一眼自家男人头发都要竖起来了,显见是真恼了,也不敢再说,小心翼翼伺候他睡下就盘算如何同老娘兄长说。 第二日她找了个机会回了趟暂居在京都外小镇的娘家,同兄长说起丁家老少的决定。不必说,老娘同i两个兄长都恨不得把丁家人的脑壳撬开看看,里面是不是进了水。 谁家闺女做了皇后,家里人不想着尽享荣华富贵啊,怎么偏偏丁家就安心守着农庄继续种田呢。 王老大王老二更是恨得咬牙切齿,本来想着在京都也威风几十年,哪里想到还不如留在老家,起码靠着个皇后的名头也能混吃混喝,过得滋润至极啊。 许是盘算好的荣华富贵像长了翅膀的烤鸭飞走了,两人对丁家就生了怨怼之心,也不留没用的妹子了,几句话把王氏撵出了家门。 王氏没想到老娘和兄长如此绝情,也是伤透了心,一边往家走一边打定主意不再替娘家百般张罗,还是一心一意守着婆家过日子了。最好再生个儿子出来,省得两个闺女,没有继承家业的,将来整个丁家都要归大宝这个长孙了… 丁薇不知道自己好心却养了喂不熟的白眼狼,因为流落在外那些时日,心忧加者饮食不好,她着实消瘦了很多,先前缝制的大礼服就有些偏肥了,宫里的秀娘们整日围了她试衣,改衣,折腾得她真想不做这个皇后了。 公治明照旧是那么忙碌,前日老天爷终于开恩下了一场小雨,但京都周围六府三十四县,还有大半没摊上。旱情依旧告急,几乎所有能派出去的文武都带了旨意下到了各个府城,一边体察民情一边督促百姓挖渠饮水,打井深凿,总之想尽一切办法给庄稼补水。 先前的工匠们,不知是不是受了什么聪明人的指点,放下了各自琢磨研究的新奇物件,熬了十几日,居然群策群力做了两架新式水车,轻易就能把低处的水源引到高处,而且省时省力。 公治明立时就让工部把水车送到城外去试验,果然很是好用。于是重赏了一众工匠之后,就送去地势高低不平的两个州府,又给抗旱大军添加了一员有力的帮手。 工匠们受了这等鼓舞,更是全力琢磨研究关于农事方面的器具,倒是让东昊的农户精进了一大截,当然这是后话了。 东昊即将封后的消息,随着南北商队的出行,很快带到了天下各处。 第343章 前仇旧恨 在东昊最北之外一块荒漠偏僻之处,因为土地贫瘠,几乎处处都是碎石或者白刷刷的碱面子,连野草都是稀疏至极,更别说种粮食了。 东昊自然瞧不上这样的地方,铁勒也嫌弃这里不能放牧牛羊,至于大越实在离得太远,早放弃了这样一块地图上小儿巴掌大小的地方。 于是这里就成了三不管地带,但凡在三国里活不了的杀才,大盗,贼人,几乎都聚集在这里,慢慢就成了一个小小势力,建了个小小城池,取名黑水。 黑水城里有座大大的院落,门楣上没有姓氏,只写了两个字“首领”。 黑水建城几十年,因为城里“百姓”都是桀骜不驯之辈,首领又是又能之士皆可就任,于是这座院子几乎是隔一段时日就要换个主人,甚至最快的时候,三日一换。直到大半年前,一个女子带了一个老嬷嬷和一个黑衣男子闯到这里,黑衣男子手中长刀抡起,轻易斩杀了当时的首领,之后这做府邸再也没有换主人。 其中也有人打算取而代之,但无一例外都被送去见了阎王爷。 随后那女子又出银钱在外购置了大批的粮食进来,以极地的价格发售全城,甚至陆续组件黑水军,不知在哪里寻了大量的兵器,纷发出去。 混乱几十年的黑水,终于被整合成形。有人欢喜,有人嫉妒,有人寻找机会做个人上人。 这会儿院子后侧的的正房大厅里,头上戴了帷帽的清瘦女子正猛力举起手里的茶壶,重重摔在地上。眼见官窑里精工细作的青花碎成了一片片,她才觉得胸口勉强好过了一些。扭头见几个茶杯孤零零的像没了母亲的孩子,于是也送它们去地上一家团聚了。 如此,她才彻底出了一口气,转而扯了帕子擦手,低声问道,“嬷嬷,黑袍可回来了?” 守在门口,一脸担心的老嬷嬷赶紧上前,小心翼翼避让过那些碎瓷片,扶了女子坐好,这才应道,“首领,黑袍还没回来,不过听说这次的商队不是如何厉害,想必一定能顺利得手。” 女子掩盖在帷幕里的眉头狠狠皱了起来,恼道,“若是当初父亲多留些银钱给我,也不至于如此窘迫。” 老嬷嬷一边麻利的拾掇那些碎片一边劝慰道,“首领不必如此自责,这里是黑水地,天生就是指望打劫商队活命。” “还是太慢了,那个人战无不胜,想要给他致命一击就要有雷霆手段。凭借这些乌合之众,实在难成大事,只能依靠利器和人数了。” “主子,”老嬷嬷有些犹豫,想了想还是劝慰道,“铁勒那两个王子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您明日还要同他们会面吗?万一…” 女子惨笑,下意识伸手揉揉自己过了这么久依旧有些隐隐作痛的腹部,想起那个贱人曾经的踩踏,眼底就渐渐开始泛红。 “嬷嬷,任何代价都好,只要毁了那个人,只要让那个贱女人不能封后!我得不到的,她一个贱人凭什么能得到?” 老嬷嬷手下一顿,被碎瓷片割得手指殷红一片。她心头突然惊跳起来,正是不知说什么的时候,外边突然有丫鬟禀报,随后走进来一个全身裹在黑袍里的男子。 若是丁薇在,一定会认出这人就是当初在悬崖上逼迫她的人。若是暗卫们在,定然也能认出这人就是当初剿灭黑袍军时候,那个早早出逃的首领。 岁月流转,他依旧是一副死人脸,冷酷又漠然,即便女子摘了帷帽露出如花美貌,也没让他动容半点儿,依旧单膝跪地禀报道,“首领,任务完成,截获粮食三十车,货物十车,斩杀就九十三人,损失人手十,伤七。” “辛苦了,黑袍。下去歇息吧,明日随我去会见铁勒那两个蠢货。” 女子弯身虚扶他起身,秀眉微颦,双眸里带着淡淡清愁,很有几分楚楚可怜之姿,很是让人怜惜。 但黑袍依旧没有半点儿动容,躬身行礼之后就退下去了。 女子眼见他走远,袖子里的双手又攥了起来,“嬷嬷,我丑吗?” “当然不丑,”老嬷嬷赶紧应声,“首领是天下最美的女子,没有之一。” “那为什么他们都对我的美貌视而不见,一个也就罢了,两个都这般,怕是就有些蹊跷了吧?” 老嬷嬷不好接话,好半晌才憋出一句,“黑袍忠心耿耿,怕是不敢冒犯主子。” 女子冷笑,“不敢冒犯吗?哼!不管他打了什么心思,都不重要,只要他肯出力把这黑水地的蠢货们拧在一起,助我复仇就好。” 说罢,她走去窗边望向南边。这个时候,怕是京都附近山头都有杜鹃花开放了吧,杨柳也该绿了。家家户户的少男少女都会穿上最好的新衣去踏青,采了野花戴在耳畔,或者趁着无人时候,脱下鞋袜踢踢春日渐暖的溪水。真是悠闲自在啊! 但这些往日很觉无趣的事,如今在她却是难以企及的奢望。京都里最大的皇宫再没有她的位置,留仙苑里也没了主人,京都再没有第一美人的传说… 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贱女人,那个表面贤惠温柔,实际却狠辣歹毒的贱女人。 凭什么她要像老鼠一样躲在这样的荒凉之地,而那个贱女人就能站在他身旁共享荣华? 她不服! “你先欢喜几日吧,马上你就能品尝到从云端跌下的滋味了!” 许是她的怨念太过强烈,远在京都之地的丁薇站在窗前狠狠打了两个喷嚏,忍不住嘀咕道,“哪个没良心的又在骂我?” 当归听得好笑,赶紧上前帮忙关了大半窗户,笑道,“主子站在风口,许是有些寒凉吧。” 丁薇抻头看看天边有些暗淡的云朵,应道,“若是天气寒凉,兴许就是要下雨了。” “真的,那我赶紧去把晾晒的皮毛衣衫收回来!”当归说这话就要往外跑,却被古嬷嬷一把扯了袖子,嗔怪道,“雨还没下来,你着急什么,小心把雨抢跑了。” “雨还能被抢跑吗?”当归很是疑惑,但想着百姓们盼雨盼得简直红了眼睛,就道,“那我还是等等吧。” 正说着话,连翘从门外急慌慌跑进来,嚷道,“主子,皇上大发雷霆了!” 丁薇听得好奇,问道,“所为何事?” 连翘抹了把头上的汗珠子,禀报道,“说是惠州有个地方把童男童女推下金河求雨,皇上下旨把惠州的府尹降职罢官了!” “罢得好!”丁薇一想起两个孩子被活活淹死,也是恼得厉害。 先前已是有命令下到个州府,安抚百姓,全力抗灾,即便旱灾真的严重到颗粒无收,常平仓里的粮食也够整个东昊百姓度过这个冬日,待得来年开春,漫山遍野穿了绿装,就不至于饿死人了。 可是惠州不知如何贯彻政令,居然依旧有这样活祭求雨的愚昧之事发生,如何叫人不恼怒? 古嬷嬷同当归几个也是心疼不已,她们整日里照料安哥儿和一众小小伴读们,对于孩子自然多几分怜爱。于是骂道,“这些孩子的爹娘也真是舍得,怎么就把孩子扔水里呢?” 众人正说的热闹又气愤的时候,云影却是进来了,神色很有些恼意。她本是清冷的性子,很少喜怒形于色,倒惹得众人好奇,于是就问道,“又出什么事了?” 云影扫一眼主子,见她的模样不像听得消息的样子就道,“主子可是听惠州活祭求雨的事了?” 丁薇点头,疑惑道,“怎么,这事还有后续?” 云影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礼部一个侍郎上奏折,要太子斋戒跪拜祭天九九八十一日,求雨赐福百姓…” “放屁!”丁薇立时爆了粗口,方才还在为人家的孩子哀叹,没想到转眼就轮到自家儿子了。不过两岁多的孩子,整日里喝粥吃素材,还得跪上八个时辰,就算没饿死也要把腿跪废了。这哪里是求雨,明摆着就是残害皇嗣! “真是大胆狗贼,敢攀扯到咱们小主子身上了,谁给他的胆子?” “就是,直接把他砍头祭天,说不定就立时下雨了!” 古嬷嬷几个也是骂个不停,丁薇摆摆手,问向云影,“皇上怎么说?” 云影摇头,“我一听得消息就赶紧回来报信了,不知道皇上到底怎么处置了。” 丁薇急的满地转悠,几次想去光明殿看看都退了回来。最后她反倒冷静下来了,吩咐众人该忙什么忙什么去。 众人也是心急如煎,见主子这般模样都是不解。倒是古嬷嬷仗着资格老,多了一句嘴,“主子,您不去光明殿给皇上送碗莲子羹啊?” 丁薇摇头,随手拿起一本书看了起来,淡淡应道,“不去,他若是舍得他儿子,我就带着儿子舍喜下他,回农庄去。一个帝王,保护不了自己儿子,还不如回家种田去了!” 老嬷嬷变了脸色,眼见主子不像玩笑模样,赶紧领着众人出去了。 云影很快就把主子的话传去了光明殿,公治明已是发过一场火,听得妻儿要“离家出走”,真是好气又好笑。 “告诉你们主子,安哥儿也是我亲生子,不会让他受委屈。”说罢,又把桌案上一只银锞子扔到了风九怀里,“东渡的船队回来了,给你们主子看看银子的成色。” 第344章 战鼓声声催 风九连忙跑去了隔壁永福宫,果然听得儿子平安无事,又马上有大笔银子进项,丁薇的神色总算缓和了不少。 相比于她的平静,整个京都却是沸腾了。谁家也不是没有银子用,特别京都还是东昊之都,几乎遍地都是身穿绸缎的富贵老少。但这般白花花的六七船银子,还是不多见啊。 男女老少们继围观海南水果献礼之后,再次疯狂聚到了城门口。虽然明里暗里已是说过东海的银矿如何分配,但毕竟只是数字,如今大批的银子运回来,那些数字就变得无比沉重了。 当然,多少的区别也就越发明显了。 总共十万两白银,朝廷占了三万两,皇上两万两,皇后和方家楚家各一万两,剩下两万两却由众多世家大族和重臣平分。几乎是一次就把众人投进去的本金都赚了回来,而以后这样的运银船还有无数条。简直是一本万利,稳赚不赔。 不说文武百官世家大族多欢喜,就是百姓们,明知这些银子没他们的份儿,但依旧跟着欢喜。朝廷有银子了,他们的粮税就能再降一降。而且有钱人多了,花销大了,他们赚钱的路子也就更宽了。 当大箱的白银搬到宫里来的时候,丁薇也是看得动容。阳光下,一只只硕大的银锞子白得耀眼,实在是太具有冲击力了。别说她这个财迷,怕是再清高的人也要眼冒银星。 不过,银子多了也要发愁,因为没地方存放。这才第一次船运,以后船队增加,几乎每月都要回来一次,若是不想个办法,岂不是一年后,整个永福宫就变成银库了。 好在朝中的文武百官不都是酒囊饭袋,早早就琢磨开了一家东昊钱庄,调控东昊的整体银钱流动。几箱子白花花的银子存进去,换回来几张薄薄的纸片,当真是方便许多。 手头松泛了,财大气粗了,丁薇花银子也更大方了。丁家庄里无论男女老少都有一套新衣,封后大典时候,丁家人要进宫观礼,所以尽皆是锦缎衣裙和长衫,搭配的头面首饰,玉佩腰带也都准备的一应俱全。 还有身边伺候的云影,古嬷嬷等人,每人两套新衣,内造的首饰任选。至于普通宫女太监就是一人一套新衣了,银子出自内库! 毕竟公治明的进账可是更丰厚,作为妻子,帮助夫君的荷包减减肥可是很快乐的事。 真个东昊都因为运银船和封后大典欢喜期待的时候,却偏偏有人在这样的时候在热闹沸腾的众人头上浇了一漂冰水。 铁勒骑兵压境,突袭边城外村镇十几处,杀人无数,劫掠粮食妇孺运回草原,其余骑兵还有继续内侵的意图! 听得这个消息,整个东昊好似沉默了片刻的火山,转而彻底爆发了! 小小铁勒,手下败将,东昊准许他们苟延残喘已是开恩,居然还敢出兵掠边,简直找死!无数老兵穿起了皮甲,无数年轻力壮的后生跑去府衙要求入伍,无数商贾捐钱捐物,高声让着支持皇上彻底平定铁勒,把那些草原纳入东昊的版图。 这一日午后,孩子们吃饱喝足也都去午睡了,丁薇撵了丫头们,依在软榻上打盹。窗外隐隐已是有知了的鸣叫,盛夏马上就要来临了。 京都外的田地,因为有大运河取水,庄稼虽然没有往年好,但却顽强的活着,努力的长高。 即便在皇宫里,静下心,好似都能暖风带来的生机和讯息。 这样的时候最是好眠,偏偏有个恼人的家伙要扰人清梦。 公治明从身后抱了娇妻,低头蹭了蹭她的发髻,瞧着她懊恼皱起的眉头,就笑道,“怎么,做什么好梦了?” 丁薇睁眼狠狠瞪了他一记,抱怨道,“我正在同天地沟通,神游物外,都怪你打断了!” 公治明听得好笑,胸膛震颤,“原来我的薇儿还是天上仙女下凡,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先前多有得罪,仙女一定要海涵啊!” “噗嗤!”丁薇忍不住也被逗笑了,翻身依偎在他怀里,末了揪了他的衣襟好半晌才道,“你若是想出征就去好了,不用哄我欢喜。” 公治明眼里闪过一抹黯然,轻轻叹气。 “原本要给你举行封后大典,这般看来也要在征战铁勒之后了。你。。。” “放心,我有宝策和凤印在手。儿子又是太子监国,谁还敢给我委屈受啊?”丁薇强忍心头的酸涩,装作不在乎的摆摆手,“再说了,小小铁勒不过是明知将要亡国,最后挣扎罢了。最多俩月,你就回来了。” “好,”公治明又把她往怀里揽了揽,“你若是觉得宫里烦闷了,就回农庄住一段,但是要多带护卫。另外,爹娘兄长的爵位诰命我都安排好了,回来之后,在你的封后大典上一同昭告天下。你只管照料好自己,有事就寻文澜同方丞相商量。尉迟悔随我走,方源带着一半侍卫留下可你调遣。风字组要打探情报,我带走了。林字组就在宫中,有些什么小事让他们处置。。。” 夫妻两个躺在软榻上,细细说起别后诸事安排。丁薇听到最后,就叹了气,“你征战在外,我还乱跑什么。老实在宫里守着儿子,守着你的江山,等你回来。” 公治明心里一梗,想要说什么,最后却只能低头亲吻心爱的女子。 “等我回来,就再也不出征了,朝中文武多的是,不抢他们的功劳了!如今东昊初定,还要安定民心。。。” “我明白。。。” 夫妻两个都没有再说话,静静依偎在一处,望着窗外的蓝天白云,任凭暖风拂面,享受着难得安闲自在。。。 话虽然说的好听,但心爱的男人要上战场了,即便他当真是天下无敌,谁又敢保证一定不会出任何意外。 丁薇如同小蚂蚁一般,在那个午后就彻底忙碌起来了。 草原昼夜温差大,如今哪怕进了夏日,也要带些厚衣衫,新缝制的靴子来三双,衬在铠甲里面的细棉衣衫也要几套,还有顶饿又耐存放的肉干和各色干炒米粉,油茶面,肉松,肉酱,装了一坛子又一坛子。当然最重要的就是药品了,解毒的,疗伤的,治疗风寒。。。林林总总又收拾了一匣子。 但是这般拾掇完,丁薇还是不放心,想了想就拉了云影问道,“农庄那里有消息吗,我师父回来了吗?” 云影猜到三分就笑道,“昨晚就有消息了,魏老爷子带着山大哥夜半进了庄子。” “这老爷子,出去玩了三四个月,终于知道回来了。”丁薇大喜,赶紧吩咐道,“还等什么,收拾一下出宫。你若是不去,怕是山一也该进宫来了。” 云影脸红,但也没拒绝,心爱的男子是个药痴,并不比大将军好哪里去。同样也是天南海北的跑,时常见不到云影。 当归几个笑嘻嘻打趣云影,手下却是帮着忙碌,很快拾掇了几件换洗衣衫,又拿了些点心和布料,还有外臣进贡的补品,抱上越发白胖的安哥儿匆匆坐车出宫去了。 魏老爷子自从收了徒儿,就像被绑了翅膀的鸟儿,虽然嘴上骂的厉害,但心里却极担心徒儿受委屈。如今徒儿进了宫,夫妻和顺,徒孙儿也做了太子,他自觉放心许多,过了年就带着山一出去游走了。见见老朋友,寻几株稀罕药草,前几日好不容易下山去城镇里吃顿好的,就听说铁勒进犯,于是骑马疯跑了回来。 果然,前晚刚进家门,徒儿就抱着徒孙晌后找来了。 丁薇带着儿子先是给师傅行了大礼,末了笑嘻嘻把儿子往老爷子怀里一塞,就道,“师傅这些时日在外,是不是没有吃好,瘦了很多。晚上徒儿下厨,给您多做几道好菜补补。” 魏老爷子抱了安哥儿颠了又颠,喜得眉开眼笑,“乖孙儿啊,真是又沉了好多,看样子师祖不在,你娘没饿到你!” 家里老人多,又是撑腰的好帮手,安哥儿对于溜须拍马这套可是太熟悉了。红红的小嘴在老爷子脸上胡乱亲了好几下,末了甜甜奉上一句,“师祖,我都想你了!” 老爷子乐得眉毛差点儿飞了,抱着胖小子恨不得掏心掏肺,在外边几月得的好东西,立刻都成了安哥儿的囊中物。 丁薇看着儿子如此模样,嫉妒的翻了个白眼,赶紧去厨下张罗饭菜,怎么说也得在师傅跟前找找存在感啊。 吕氏见女儿回来很是欢喜,系了围裙跟去灶间帮忙摘菜。 “薇儿啊,朝中那么多将军,安哥儿他爹为什么还要御驾亲征啊?留在京都不好?” “娘,朝堂上的事,我也不清楚。不过他刚刚登基没多久,去年还好,今年大旱,铁勒还来捣乱。他也是想着立威,安定民心吧。”丁薇手下忙碌,嘴里仔细替自家夫君解释着。 吕氏听得叹气,“这天下就没有活着容易的人,连皇帝都不自由。” 丁薇好笑,应道,“娘,你就放心吧。他是皇帝,说是御驾亲征,但哪能真上阵杀敌啊,了不起在中军大帐坐着观战就是了。铁勒如今连妇孺加一起有个七八万人就不错了,朝廷动用了十万大军,就是一个顶一个,也打赢了,更何况他原本就是战无不胜的大将军。您啊,就别惦记了,你看看我,后日他出征,我不是今日照旧回娘家来玩耍。”(我到底欠多少更了,我要疯了!) 第345章皇上不在宫 吕氏挑眉,看不上闺女嘴硬,嗔怪道,“你跟娘还藏什么小心眼,你不惦记,一听说你师傅回来就过来做什么?” “嘿嘿,”丁薇被老娘戳穿了心思,傻笑不应声。 吕氏没有办法,指指闺女的脑门也就罢了。 魏老爷子如今已是年过六旬,牙口不好,但偏偏喜欢啃骨头。丁薇看着时辰还够用,就把路过肉铺时候买的脊骨酱了整整一大锅,待得香气散出去的时候,云伯也带着孙儿过来蹭饭了。 两个就不见面的老冤家对头,虽然心里都彼此惦念,但嘴上可是毫不留情,嬉笑怒骂,争抢安哥儿的亲近,照旧是半点儿不落。 直到,晚饭端上了桌子,大盆的酱脊骨端上来,陈年的老酒开了泥封,两人才熄了战火,在丁老头儿的陪伴下,闷头喝酒吃肉。 丁薇不停的给师傅夹菜,都是老爷子爱吃的,惹得云伯吹胡子瞪眼,嫉妒不已。果然,魏老爷子心情大好。 待得酒足饭饱,拾掇了桌子,端上浓茶,老爷子才摆摆手示意徒儿上前,问道,“说吧,丫头,你这献殷勤半晌了,到底有何事求到师傅头上?” 丁薇装傻,笑道,“孝顺师傅是应该的啊,怎么能有所求才给师傅做吃食呢?” 云伯也道,“你这老药头儿,吃了徒儿多少年孝敬了,这会儿还说这话?” 丁老头赶紧帮忙打圆场,“我家薇儿是做徒儿的,怎么孝敬都是应该。老哥若是抬抬手能帮帮她,累了就不动手,她是小辈儿,怎么都好。” 一听这话,魏老爷子倒是有些尴尬,哪有做师傅同徒儿斤斤计较的,况且徒儿这些待他确实不差。 丁薇也是麻利的给师傅递梯子,笑嘻嘻道,“我师傅就是神通广大,掐指一算就知道我有事相求啊。” 她给老爷子倒了一杯茶,又道,“师傅,您也知道安哥儿他爹要御驾亲征,战场刀枪无眼,我怕有个万一,所以找师傅讨些好伤药,若是有什么大还丹,续命丹之类的,也给个十颗八颗就最好了。” 魏老爷子听得胡子都翘了起来,瞪眼道,“你以为那大还丹,续命丹是什么?花生豆啊?整个天下也就两颗,你居然要十颗?” 丁薇倒是不知道这些,只记得前世的武侠小说里,这东西太过耳熟能详,没想到这般珍贵。 “那师傅,没有大还丹,总有小还丹吧,药效差一点儿没关系,多给几瓶也成啊。” 魏老爷子这次直接气得翻了白眼,无力挥挥手道,“罢了,你也别气我了。我还是跟着大军出征吧,有我在公治小子身边,你总不会担心了吧?” “哎呀,师傅,这可不成。您年纪大了,又刚从外边回来,怎么也不能劳动您再跟着大军出征。”丁薇赶紧拒绝,她不过是想要些保命药,可不想老爷子跟去受苦。手心手背都是肉,惦记夫君受伤,也不能不孝顺心疼师傅啊。 “师傅还是留下吧!” 众人正说着话,从宫里撵过来的公治明就进了院子,正好接口道,“我有十万大军护卫,肯定安全无虞。师傅还是留下替我多照料薇儿母子吧,待得我归来,定然重谢师傅。” 公治明照旧给几位老人行了礼,云伯是家仆,赶紧起身避让,丁老头儿和吕氏也是扭着身子不习惯,只有魏老爷子斜眼撇嘴,很是不满的应道,“家里能有什么事,山一留下就是了。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动一动,保得你平安归来,省得我徒儿担惊受怕。” “师傅,有山一跟着就够了。您还是留在家里吧!” 丁薇也跟着劝慰,但老爷子却是倔脾气,人家越劝越坚持己见。最后恼道,“这事就这么定了,你们难道是不放心我的本事不成?再说,影丫头同山一都年纪不小了,赶紧让他们成亲。山一这小子晚上睡觉都喊影丫头呢,做人家主子的,也不知道帮忙张罗一下,真是白长年纪了。” 听得着话,云影羞的扭头就进屋了,一旁的山一傻笑着挠挠后脑勺,惹得众人都是大笑起来。 于是,魏老爷子随军这事也就定了。 三日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很快就到了大军出征的时候。 这一日,当太阳刚刚爬出地平线,公治明就带领十万大军,御驾亲征。风驰电掣般,杀向东昊之北,平定铁勒,开疆拓土! 丁薇抱了安哥儿站在皇城里最高的城楼之内,远远望着大军远去,即便心里再多担忧和不舍也只能掩藏的严严实实,末了一脸平静的下楼去。 不知哪里当差的小太监躲在城楼下,探头探脑,被连翘上前掐住按着跪倒了一旁。 丁薇走过,顺口问道,“可是有事?” 连翘恼道,“主子,这就是个来看热闹的,没有任何差事。” “传下懿旨,从今日起,内宫门户紧闭,没有差事,各处人手不得随意走动!违背命令者,严惩不贷!” “是,主子。” 众人齐声应命,那小太监低垂了头,看不清神色,就在他以为平安无事的时候,又听得丁薇吩咐道,“念在初犯,杖二十!” “啊。。。是!”连翘许是也没想到主子当真会责罚,愣了一下就赶紧应了下来。 也不必她动手,早有侍卫上前拖了那太监就去慎刑司了。 不知是宫里消息太过灵通,还是回永福宫的路太过偏僻,这一路上再没碰到半个闲人,就是偶尔见到两个远远路过也是赶紧跪倒磕头。 古嬷嬷在一旁瞧着,微微点了点头。本来还怕主子心软,这样的时候,皇上不在宫里,若是一个处事不当,被外人以为好欺,以后怕是就难有清净日子了。 好在,方才的下马威,应该能震慑住很多宵小之辈了。 连翘几个也觉主子同平日不一样,互相使了个眼色,都是警醒起来。 原本公治明白日里大多在乾坤殿同光明殿,除了吃饭和歇息很少在永福宫,众人该怎么过日子还是怎么过日子。但如今许是心理作用,怎么都觉宫里冷清很多。 安哥儿也有些蔫吧,扯着娘亲的袖子不放手。丁薇安慰了儿子好半晌,才哄得他去同大娃二娃踢球了。 末了她站在窗边发呆了好半晌,到底双手拍打着脸颊,用力打起精神,高声呼喊,“影啊,告诉林六寻几只小公鸡来!” 云影正拎了一壶新茶过来,听得这话就道,“主子,您这是要下厨?” “对啊,皇上不在,丞相和几位阁老打理朝政辛苦,做些吃食赏下去,就当代安哥儿道谢了。”丁薇笑着寻半旧衣衫,又道,“另外,不是有老话说嘛,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皇上不在,后宫就是咱们的天下了,做些好吃食,咱们也关了门户,好好乐呵一下!” “呀,太好了!” 连翘和白术第一个欢呼起来,兴冲冲问道,“主子,是不是要做人参鸡?我们这就去库房取参!” 待得古嬷嬷同程娘子两个听得消息,几个丫头已是笑嘻嘻各自忙碌去了。 古嬷嬷无奈摇头,还想劝说主子要行事谨慎,要端起皇后的架子,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罢了,皇上在不在,都一样过日子,许是这样更好。 果然,太阳刚刚升到正中,嗅到永福宫里飘出的香气,略显躁动的皇宫各处,居然慢慢平复下来。既然皇后娘娘还有心思做吃食,那皇上就必定会平安无事归来。即便有些小打算和图谋的,也惊疑不定的收了手,难道皇上留了什么手段,否则皇后怎么能如此安心悠闲? 同永福宫一墙之隔的光明殿里,几位阁老正同方丞相一起商讨政事,窗外暖风带了阵阵香气吹进来。别人还没如何,董阁老却是肚子咕噜噜响了起来。他立时羞得老脸通红,尴尬咳嗽着抱怨道,“皇上才刚刚出征,这。。。恩,怎么就半点儿不担心,还有心思做吃食?” 其余几位阁老却是没这么直的肠子,再想想家里以后会分得的白银,都是纷纷开口劝说道,“娘娘许是对皇上出征极有信心。” “是啊,娘娘教导太子也是极辛苦,在饮食上多用些心思也是应该。” 董阁老冷哼一声,还想说什么,但想想自家也没少分银钱,到底还是咽了回去。 方丞相扫了几人一眼,没有说话,低头喝着茶水继续看折子。 就在这样的时候,门外伺候的小太监却是慌忙禀报,“各位大人,太子殿下来了。” 几人对视一眼,都是赶紧起身,正好迎了一身明黄小袍子,挺着圆滚滚小肚子的安哥儿走进来。方丞相眼里闪过一抹喜意,想向原来一般把他抱在怀里亲近一番,但扭头看看几位阁老也就把手收了回来。 安哥儿只有三岁,虽然比平常孩子聪慧,但也终究是孩子。 几个阁老儿跪地行了礼,他还了半礼,末了就直接扑进方丞相的怀里,爬他腿上坐了。 方丞相哭笑不得,在几个阁老羡慕的目光里,却也没有把安哥儿放下去。 “殿下,您怎么过来了?可是有事吩咐?” 安哥儿大大眼睛滴溜溜在屋里转了一圈儿,想起娘亲教授的话就奶声奶气说道,“我娘说,众位大人辛苦,让我送好吃的过来。” 第346章 两地之隔 方丞相眉头一挑,望向站在门口的云影。 云影这才拎着硕大的食盒上前,行礼过后说道,“娘娘说,皇上出征在外,几位大人为皇上分忧,处置朝政辛苦,所以特意下厨做了一些菜色,请几位大人品尝。” “啊,谢娘娘赏赐!” 听得着话,不论几位阁老如何惊愕,都是赶紧起身行礼谢赏。 方丞相眼底闪过一抹笑意,却是叮嘱安哥儿两句就放他同云影离开了。 很快,手脚麻利的太监宫女们就在小厅里摆了饭桌儿,几位阁老同方丞相洗手净面之后又对着北方谢赏之后,这才坐下。 这般离得近了,董阁老的肚子越发响得厉害了。但是他们每人面前都是一只荷叶绿深碗,碗里一只白生生的小嫩鸡,清汤里还漂了些大枣人参等物,看着赏心悦目,嗅着香气扑鼻,但就是不知道怎么下手开吃。 董阁老想了想,就抬手揪了一只鸡翅膀。可是抬头就见方丞相把鸡肚子上的细绳拆开,拿起白瓷勺舀出半碗糯米和香菇肉末,然后浇了两勺鸡汤,这才慢慢吃起来。 他立时红了脸,心里暗骂不已,手下却赶紧跟着学起来。其余几位阁老也是如此,待得糯米混着汤水一送进嘴里,却是无暇再顾忌任何事了。几人家里尽皆富贵,不敢说天下美味尽皆尝遍,也差不多了。但年老体衰之后,味蕾退化,再吃什么都觉得没滋味。 如今一道人参鸡,鸡汤泡了糯米,鲜香软糯的滋味,让他们有种重新活过来的欢喜。 吃上一碗饭,在撕几条鸡肉,配上几口清爽酸甜的小菜,难得的饱足… “得皇后娘娘体恤赏赐,当真是三生有幸啊。” 其中一位阁老忍不住感慨,数起历朝历代,时候不太敢说,但先前多少年可是从未有朝臣有这等殊荣。 董阁老鼻子里轻轻一声,到底也没说出什么话。吃人家的最短,这道理果然简单又好用。 方丞相暗笑,端起清茶漱了口,这才笑道,“娘娘许是出身不高,但正因为如此才更懂得敬老,怜惜弱小。皇上无敌善战,东昊不必为了江山稳固联姻异族,倒是这样的皇后更适合。最重要的是,皇上喜欢,太子喜欢!” 几位阁老都是点头,董阁老虽然一脸不以为然,但到底也没开口反驳… 丁薇不知道自己一时好心送出去的午饭,达到了如此的效果。这会儿永福宫里正热闹,老少女子们都喝了一点儿果酒,吃饭泡汤,津津有味。安哥儿同大娃二娃,还有进宫读书的大宝福儿两个都是吃的小肚子滚圆,小嘴巴油乎乎的。 古嬷嬷生怕他们吃完就玩闹肚子疼,哄着他们回侧殿暖阁里午睡了。 丁薇倚在软榻上小酌,微醺间心思就追着大军跑去了北边。 这会儿也正是大军歇息吃干粮的时候,东昊即便遭遇了旱灾,但去年却是难得的大丰收,所以这次出兵并不用在粮草上节省。于是每个兵卒手里都是一块咸肉干,一张两合面儿的饼子,吃得渴了就咬着水壶喝一口水。虽然不能埋锅造饭,但伙夫营里的热水还是敞开供应。 先前工学部不眠不休忙了六七日琢磨出一款平底铁皮水壶,只要座到炭炉子上,边走就能边烧水。而每个兵卒的水壶也是新物件儿,同原本的羊皮水袋比,新水壶是黄铜打制,瓶口有螺纹,不漏水又能装,而且几日不腐坏,实在是个好东西。 这听说些东西都是皇后娘娘画了图,要工学院的工匠们加紧琢磨的,京都北边的一条铁匠街,军用匠作监,外加周边几个州府所有铁匠一起动手,才勉强在大军出发前把这些水壶做了出来。 先前若是还有不相信皇后娘娘如何体恤兵卒的,这会儿也不得不竖起了大拇指。事情虽小,物件也不大,却当真是让所有兵卒都得了方便和实惠。 有新兵蛋子把玩水壶,被老兵一巴掌抽在脑后,末了帮忙盖了水壶,笑骂道,“看几下就成了,别洒了水。这可是烧沸的水晾凉的,若是洒了,就对不起伙夫营的兄弟们辛苦了。” 那新兵挠挠后脑勺,也不恼,就是笑道,“我就是好奇这水壶怎么不洒水?” “笨蛋小子,你不懂的事多了。赶紧把肉干吃完,小心糟蹋了好东西!” 另一个老兵也凑过来插话,对于年轻的新兵,他们总是以老大个自居,自然也是百般照料。 新兵三两口吃完肉干,含含糊糊问道,“大哥,你们说晚饭时候能有那个饺子汤吗,我听我们村里送信的邮差大哥说,饺子汤特别好喝。” “这傻小子,真是够傻的!”听得这话,众人都是笑起来。有人拍着他的肩膀说,“别做梦了小子,那饺子汤是当年皇后娘娘带着伙夫营和娘子军一起赶制的,虽说每人只分了一碗,但却是足足忙了好几日。大伙儿谁不盼着再尝尝啊,可惜,一来娘娘留在宫里照料太子殿下,这次没有随军。二来,那饺子汤是年节才能吃到的,这时候大军刚刚开拔,怎么可能浪费宝贵的时辰捣鼓。还是等咱们这次得胜归京吧,说不得皇后娘娘会再赏一次饺子宴!” 旁人也是应和道,“是啊,娘娘最是心慈,只要咱们大伙提了,想必就真能吃到嘴呢!” “那饺子啥味儿啊,我听邮差老哥说有肉有菜还有面,特别好吃!”小兵有些垂涎的淌了口水,被众人推搡着笑话了好久。 远处中军的一辆大马车里,公治明正一边翻看着边城送来的情报一边啃着饼子和肉感,并不因为他是主将就比兵卒们吃得好过多少。 风九扫了几眼干饼子和肉干,实在心疼,暗暗盘算晚上宿营时候,一定要给主子煮碗面条,浇上家里带来的肉酱,即便没有配菜,也比这样简陋的午饭好多了。 公治明倒是无心用同时同住笼络兵卒,凝聚军心,实在是娇妻没有跟在身边,旁人做的吃食再好也不对味道。更何况这样的干粮,方便至极。 这一次铁勒突然侵袭,说起来实在有些蹊跷。即便铁勒牛羊几乎死绝,整个草原都处在一片饥饿当中。但铁勒早年就被打到半残,后来云影的一纸假秘方又把汗王和王子灭了大半,剩下两个内讧,打的是难解难分。 这样的情形下,即便再艰难,他们也不敢来招惹东昊。毕竟东昊不出兵灭了铁勒已是上天开恩,他们居然胆敢跑来主动撸虎须?是狂妄到胆大包天,还是另有原因? 这般琢磨着,他手下就翻到一张密保,“初三日,黑水出两骑,黑袍遮面到草原。行迹可疑,不知所踪。” 公治明微微皱了眉头,黑水城按理说该是东昊的城池,多年来都是流放恶徒之地。但百十年前的城守接连三任被恶徒所杀,在无人肯去任职,于至今放任自流。又因为这里地处三国交界之处,于是汇集了众多盗贼匪徒,等闲人不敢靠近。 “风九,黑水城可有新首领出现?” 风九应声从车外闪了进来,单膝跪地应道,“回主上的话,听说几月前刚换了首领,是个女子,手段了得,又有武艺高强护卫伺奉左右,所以至今没被赶出首领府。” “女子?”公治明心头微微一跳,一个女子到底有什么本事能在恶人集中之地坐上首领的位置。不过想想家中常常出人意料的娇妻,他又释然了。 “风一回来了吗?” “没有,主上。风老大深入草原,想必还得一些时日。” “那就罢了,待他回来再去黑水城探探虚实。” “是,主上。” “传令,再歇息一刻钟,全军启程。” 吃饱喝足的兵卒们听得命令,赶紧解开绑腿的带子重新捆扎。别小看这小儿巴掌宽的布带子,捆扎了小腿之后,走路轻快又利落,不知不觉就比平日多走了十几里。若是骑在马上就更舒坦了,不会磨得马肚子痒痒,也不会裤腿灌风。 伙夫营里也开始吆喝着水壶干了的赶紧去灌水,加了糖和细盐的温开水,疲惫时候灌一口就立时精神百倍。 很快,大军就重新上了路,烟尘滚滚,向着北方迅速前进。所过城镇,必有百姓拿出吃食犒劳。护卫百姓平安之师,自认会得到所有百姓爱戴。 公治明跳出马车,翻身上了乌骓马,随着队伍跑了十几里,忍不住回望来时路,京都已是再也望不到影子,想起宫里的妻儿,忍不住心头微沉。但转而又挥起马鞭,继续前行。 将是兵之胆,见得皇上如此,一众兵卒们更是士气大增,同样加快了脚步。 对于京都的百姓们来说,皇帝在不在家好像并没有什么区别。若说先前,皇上刚刚出征的时候,众人还有些惊惶,走路都恨不得扛着腿,上街也躲着那些那些车马,生怕皇上不在家,哪个权贵想树立个高大形象,拿无辜百姓做了筏子。 但几日过去,好像一切都同原本一样。点心铺子又出了新点心,茶馆里,南方的新茶也开始在沸水里翻滚,梦园戏院里又排了新戏,听说是一个蛇精同秀才相恋的故事… 慢慢的,众人的心又落到了实地,继续吃喝玩乐,开门做生意,走街窜户养家糊口。 第347章 母子双簧 日子一天天过去,很快,春日就走到了尽头,初夏来临了。 太阳依旧出奇的勤劳,日日跑出来上工,炙烤的人间大地火热一片。 春时庄稼需要的雨水还不多,河流灌溉也好,挑水浇也好,每个农人为了秋时的丰收,为了一家人全年吃饱饭都是竭尽全力去忙碌,恨不得洒下的汗水都够浇半亩地了。 但夏日里却是没那么好应付,庄稼青苗被烤得蔫头耷脑,无精打采的站立着,可是老天爷就是不下雨。农人们急得嘴角起泡儿,就是淘气小子们也不敢大声笑闹,生怕惹火了老爹老娘,遭受了池鱼之殃。 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就在众人盼望老天爷赏赐几滴雨水的时候,空气不见半点儿湿润,却是慢慢黯淡下来。 有农人欢喜张望,以为雨云来了。没想到不过片刻却是听得四处嗡嗡声响,有雨点打在身上,地上,庄稼上,却没有凉意… “啊,蝗虫!是蝗灾来了!” 老少农人们立时大难临头般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蝗神饶命啊,蝗神饶命啊,不要吃我们的庄稼啊,我们好不容易才种出的庄稼!啊,我不活了,我的苞谷啊!” 四野八乡到处都是哭号之声,可惜声音再大也惊不走那些落在庄稼上的小黑点儿,无数沙沙之声汇聚在一起,整齐的让人绝望。 倒是各家各户养着的鸡群不怕这个声音,疯了一样涌进庄稼地,跳着脚的开始吃蝗虫。你一只,我两只,虽然效果不大,却让懵懂不知事的孩童们有了警觉。 不知道是谁家的孩子,第一个伸手捏死了一只蝗虫,转而是第二只,然后更多只。 有妇人惊恐的把孩子揽到怀里,骂道,“小兔崽子,可不敢惊扰蝗神啊!” 但是孩子却委屈,“但是它们吃庄稼!打死它们就行了,城里还收干蝗虫呢。” 有小伙子听得这话,再看看那些吃蝗虫的母鸡,到处跑的孩子,也是一猛劲跳了起来,”敢吃老子辛苦种的庄稼,老子跟你们拼了!“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抓蝗虫的行列,但是更多的却是在田间地头痛哭的人,还有烧香求肯的。 消息很快从最南边的惠州传到了京都,八百里加急,报信的儿差役跑死了两匹快马,也带来了蝗虫到底成灾的消息。 京都内外乱成一片,所有道观寺庙的香火立时就兴旺起来。更有农人连山神庙前都插了香,惶惶然间,好似世界末日即将来临一般。 方丞相临时召集了文武重臣们到光明殿商讨如何抵御蝗灾,可是若是有好办法,开春时候就会提出来了,又怎么会拖到今日。 有人说,“不如下令购置油毡,把所有庄稼都盖住…” 接过话没说完,就得了无数个白眼。连方丞相都皱了眉头,这样的酒囊饭袋,到底怎么混进重臣队伍的? 不说油毡能不能把庄稼遮得严严实实,就说去哪里寻那么多油毡啊。京都之外六府三十四县,足足几十万亩徒弟啊… 最后,众人都是无法,只能商议定了。礼部加紧安排,后日祭天,到时候请太子殿下代替皇上焚烧祷文,上达天听,祈愿苍天收回蝗灾。 方丞相皱了眉头,刚要开口反对的时候,却门外进来一行人。 丁薇难得穿了大礼服,带了凤冠,手里牵着穿了明黄色袍子的安哥儿,身后带了嬷嬷和丫鬟,呼呼啦啦进了大殿。 众多文武赶紧起身行礼,望向丁薇的神色里有些疑惑和不满。后宫不的干政,即便太子年纪小,需要母亲照料,但是这般商议要事的时候,皇后也不好到场旁听啊。 丁薇却没有这个自觉,方才在门外听了半晌,她已经是火冒三丈了。什么祭天啊,什么焚烧文稿啊,不过都是些迷信手段。蝗虫来了,不想着抓蝗虫,灭了危害的源头,居然都想着求老天爷帮忙,真是愚昧透顶,纯粹读书读傻了。 “咳咳,”董阁老第一个开口轻咳,问道,“娘娘可是有事吩咐,只管让太监或者宫女过来就是,怎么还劳动您亲自带着带子前来?” 丁薇扫了一眼文武重臣,挑眉笑道,“皇上走前,留下话说让太子监国。对抗蝗灾,这等大事,太子怎么好不在场?” 董阁老被噎了一句,有些尴尬,虽然说太子监国,但太子才是一个三岁小屁孩,方才一时着急,谁也没想起请太子过来做做样子。如今被皇后娘娘抓了这事当把柄,往大了,目无尊上,罔顾皇上旨意。往小了说,也是没把太子看在眼里… “娘娘恕罪,一时紧急,太子又年幼,老臣们不忍太子跟着心急,这才疏忽了。” 一个阁老跳出来替大伙儿解围,笑道,“倒是娘娘,最近凤体可还安康?这里风大,不如回永福宫去歇息吧,老臣们议事完毕,一定会把太子平安送回。” 这般已是明晃晃在撵人了,但丁薇却好似没听懂一般,反倒往椅子里又坐了坐,笑道,“你们说你们的,太子年纪小,我不在身边该吵闹了。” 众人无法,谁也不能撕破脸皮,当真把皇后撵出去啊。 于是只能按照方才的话头,说起祭天事宜,可是刚开口说了一半就听太子含含糊糊说道,“各位大人,这事本殿下不赞同。” 不赞同?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胖乎乎的太子,正手里抓着点心吃的香甜,嘴里塞得有些满,脸上还沾了一点儿蛋糕屑,同平常人家贪吃的孩子没什么不同。 但就是这样的孩子,说出的话,他们即便觉得在好笑,也不能置之不理。 “殿下,为何不同意,可是有什么好建议?” 方丞相满眼慈爱的望着太子,甚至伸手替他倒了一杯茶水,生怕他噎到了。 安哥儿咕嘟嘟喝了几口,把点心顺了下去,这才说道,“抓蝗虫,卖银子!” 末了扭头又抱怨老娘,“娘,蛋糕不甜!” 丁薇恨不得翻个白眼,方才在外边教了那么多次,这会儿说是说了,可是这小子贪吃,效果就大打折扣了。 但儿子才三岁,这般已经是不容易了。她也不好再要求,只能笑着点头,“行,下次让连翘多放糖。” 安哥儿终于满意了,想起方才的事,赶紧又重复了一遍,用来同老娘证明自己很卖力很听话,有足够资格享受多放糖的点心。 “抓蝗虫,卖银子!” 一众文武脑门上的黑线,这会儿都比头发还要多了。这娘俩是特意来表演双簧的吗? 谁都看的出来,这个提议是皇后娘娘的主意,三岁的太子根本想不出来。但是这话从太子嘴里说不出来,他们怎么也反驳不了啊。 “殿下啊,那蝗虫实在太多了,抓是抓不过来的。”一个老臣当先开口劝道,说罢眼睛瞄了皇后一眼,用意极其明显,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他在劝谁! 可惜,安哥儿早被老娘的美食攻略打点的明明白白,小小心思里全是蛋肉堡,炸鸡腿,红烧排骨… 于是,开口还是那句话,“抓蝗虫,卖银子!” 一众老臣差点儿气得吐血,若是太子是自家孙儿,恨不得抓了他直接来顿藤条炒肉。 可惜,太子依旧在琢磨白瓷盘里,哪块点心甜一些,而他们则吹胡子瞪眼睛,大脑充血要爆炸… “咳咳,”毕竟是同朝为官,方丞相虽然看热闹看得欢喜,但也不好真看着这些老臣们吐血身亡,于是开口道,“皇后娘娘,太子年幼,还不能仔细说出他的建议。不如您代劳一下吧?” 丁薇也是实在没办法,才拿了儿子作伐子,如今听得方丞相这么说,也是有些脸红。但事关民生,开春抗旱,预防虫灾,她都有参与,怎么也不能让这些老臣把一切努力都浪费了。 “好,既然方丞相这么说了,本宫就替太子解释两句。” 一众老臣们都是撇嘴,但也竖起了耳朵。毕竟皇后的智慧先前也多有听闻,如今就暂时听听她还有什么好主意。 丁薇也不理会众人目光,想了想就道,“先前春日里,皇上从老农的言谈和气候反常里已经预料到如今的灾难。” “皇上圣明!”众人赶紧起身,冲着北边行礼,马屁拍的山响。他们仗着两朝元老的身份,敢同皇后别苗头,却是不敢对征战在外的帝王有半点儿不敬。 “本宫同太子代皇上谢过众位,为东昊百姓劳心劳力。” 花花轿子众人抬,丁薇也是带了安哥儿谢过一众老臣。果然,先前还有些神色不好的老臣们自觉得了脸面,都是缓和了许多,一迭声的说道,“皇后娘娘折煞老臣了。” 这般一番折腾,大殿里也是轻松许多,丁薇招手示意云影送上早晨新烤的点心和清茶,招呼众人,“这是本宫早晨新烤的,众位老大人坐了半晌,若是不嫌弃就垫垫肚子吧。” “娘娘客气了,”众人赶紧道谢,末了说起先前几日不时赏下的菜色也是感激,“先前得娘娘亲手烹制的饭菜,老臣还没谢过娘娘。” 丁薇摆手,笑道,“不过是随手多做些罢了,皇上出征在外,我一个妇道人家带着太子,也只能这样了。待得皇上回来,再请皇上论功行赏。” 第348章 蝗虫大餐 眼见一众大臣们神色更好,丁薇这才慢慢道,“先前本宫就听皇上说起过,去冬气候暖的异常,虫卵多半未曾冻死,今年恐怕要发生虫灾。于是,才有家家户户多养鸡的政令发下去。不想如今蝗灾比预料还要厉害,太子斋戒祭天也不是不成,毕竟他作为东昊太子,为遭受苦难的东昊百姓做何事都是应该。但只祭天却是不好,祈求上天保佑的同时,还要全力自救。蝗灾再厉害也是虫子,既然鸡鸭能吃了它们果腹,为什么百姓们不能抓蝗虫? 死了一只蝗虫就能救回一片庄稼叶子,聚少成多,施救及时,即便不能把庄稼全部就回来,总能有些成效。 百姓愚昧,惧怕所谓的蝗神,这时候就需要朝廷和各位大人为百姓指引明路了。 皇上早就备好好了银钱,如今只要公布下法令,各个府县以每斤干蝗虫三文钱的价格收购,百姓必定全力捕杀蝗虫,即便庄稼被毁,起码还有银钱买粮食度过饥荒。而干蝗虫买回来也不会亏本,到时候磨成粉,喂鸡喂猪,甚至人也能吃。 各位大人,以为如何?” 先前那些话还罢了,但是听说人还能吃蝗虫,一众文武重臣都是变了脸色,纷纷大惊掩面。 “娘娘,蝗虫,怎么可能果腹?” “就是啊,娘娘,虫子怎么能入口?” 丁薇眼底闪过一抹坚决,咬咬牙,笑着示意门外的云影几个,“去把我新作的吃食端来,请各位大人尝尝。” 云影脸色古怪的应下,转身走得没了影子。 一众老臣们很是疑惑,不明白皇后娘娘为什么突然这般吩咐。 但没容他们多想,云影已是端了一大盘金黄色的油炸之物走了进来。 丁薇含笑捏起一只就扔进了嘴里,咬得咯吱有声,末了招呼道,“各位大人请品尝,这是我方才刚刚炸出来的,趁热吃味道更好。” 方丞相人老成精,眼见丁薇的手指都在颤抖,神色里好似在极力忍耐着什么,于是脚下就稍稍往后挪了挪。 倒是几个没在内阁的大臣,因为这几日常听几位阁老说起皇后娘娘赏赐的菜色如何美味,心里很是羡慕好奇。 今日有这样的机会,就很是心动,眼见几位阁老都没动,就笑道,“既然皇后娘娘赏赐,就让臣先替各位大人尝尝味道咸淡吧。” 说罢,几人就纷纷捡了一只金黄色的圆球扔进了嘴里。 “唔,好吃,味道真好!”几人称赞,“好似有些像鸡肉的味道,娘娘这是炸的鸡肉丸子吗?” 其余之人听得这话,没了怀疑,也是纷纷尝了尝,无一不点头称好。唯独到方丞相这里,他摆手推辞道,“今日肠胃不好,不能食油腻之物,倒是辜负娘娘好意了。” 丁薇还想开口说什么,但却怕张嘴就吐出去,于是忍耐了好半晌才道,“众位大人既然这般喜爱吃,就不该怀疑蝗虫不能食用。这盘吃食就是蝗虫裹了鸡蛋油炸而成。” “什么?”众人听得好半晌没缓过神来,实在不能把盘子里剩下那小半金黄色的吃食同又脏又丑的蝗虫联系到一处。 安哥儿年纪小不知事,正觉点心不好吃,对这盘子金黄色的好吃的嫉妒垂涎,趁着古嬷嬷没扯住,奔过去就抓了几只塞到了嘴里。小小的嘴巴塞得鼓鼓囊囊,咀嚼起来咯吱有声,分外香甜的模样。 一众文武看在眼里,却是再也忍耐不住,纷纷袖子掩了脸,扭头狂吐起来… 什么事情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有人陪自己难过,丁薇立时觉得肠胃舒坦多了。 她笑眯眯的劝慰众人,“各位大人不必如此,蝗虫实际比鸡肉还要补身体。方才本宫的建议,还请各位多斟酌。本宫这就回去了,辛苦各位大人了。” 丁薇眼见有两位老臣吐得脸色都绿了,也是不敢再多留,赶紧扯着手里捏了一只炸蝗虫的儿子赶紧撤退了。 光明殿离得永福宫不过是短短一段路程,今日却让丁薇差点儿盼得红了眼睛。好不容易进了侧门,她就趴在游廊边大吐特吐。 虽然她热衷于美食,但虫子这种重口味还是有些抗拒。今日为了东昊的百姓,和秋日的丰收,她只能豁出去,牺牲自己的肠胃了。 安哥儿嘴里嚼着蝗虫,很是不明白老娘到底在吐什么。许是突然想起姥姥平日常念叨的话,就惊喜扯了老娘的衣角,嚷道,“弟弟,弟弟!” 丁薇扯了帕子刚要擦擦嘴巴,结果一眼瞧见儿子嘴边粘着的蝗虫腿,于是又吐了个昏天暗地。 古嬷嬷见此,强忍了笑把小主子哄了下去。 留下丁薇抱着游廊柱子缓了好半晌,才弱弱挥手道,“你们想笑就笑吧!” 云影带着当归几个,很是心疼主子,但想起方才那些文物大臣狂吐的狼狈模样,也是捂了嘴巴笑得前仰后合。 “主子,您没看见那董阁老吐得胡子都脏了!” “还有刘尚书,脸都绿了!” “怕是主子以后再做什么吃食,也没人敢吃了!” 丁薇好不容易人呕意,想起方才大殿里的模样,也是忍不住笑起来。 “没有办法,皇上不在,只能出此下策了。虽然有些奇效,但毕竟不好,等皇上回来,还是要寻机会找补一下。” 不说永福宫里,主仆几个如何说笑,只说光明殿里,即便有太监和宫女麻利的拾掇干净了,又开了门窗通风,但依旧有股酸臭味道挥之不去。 一众文武都是神色诡异又复杂,想恼怒又不敢,最后到底还是把这个“大亏”咽了下去。 毕竟抵抗蝗灾这事,皇上已是早有对策,不容违背。最重要的是,隔壁宫殿里那位女子,他们实在惹不起啊。今日能设计让他们吃蝗虫,明日怕是就是毒药了。为了小命考量,还是老实按照她心意行事吧。 最坏结果不过是被蝗虫吃没了庄稼,到时候照旧赈灾就好了。万一这方法有效,他们也有功劳… 很快,消息就被八百里加急的快马又传回了各自的府城。 各州府的父母官们虽然也是对于收购蝗虫有些抵触,但到底依命行事,派了差役人手挨村宣扬。 财帛从来都是最能打动人心的物事,特别是这样的时候,眼见庄稼就要绝产,秋时一家老少就要饿肚子。突然听得蝗虫真的能卖钱,而且还是官府出银钱,这简直让所有百姓都惊得不成。 但这吃惊过后又是迅速行动起来,做网兜网蝗虫,烧湿树枝熏呛,徒手捉,撵鸡鸭进庄稼地,总之男女老少无所不用其极,只为了多抓一袋子蝗虫,多卖几十文换几斤粮食。 这时候,也没人惧怕蝗神了,也没人有空闲跪拜了。 这般忙了两日下来,常平仓的空地上堆满了装了干蝗虫的袋子,黄橙橙的铜钱付出去无数,但农田里的蝗虫也显见就少了很多。 春日之初,原本虫卵就被鸡鸭的利爪刨出来,吃了很多,如今即便发作也没有那么多了。如今再有银钱的诱惑,就更不具备威胁了。 又过了几日,待得京都附近的百姓全家出动去田里抓蝗虫的时候,就发现只有少少几只,家里的鸡群就彻底消灭了。 如此,一场小蝗灾,当真没用太子祭天就被在金钱的攻势下,彻底取得了胜利。 各州府统计了一番,除了惠州和株洲是蝗灾发起之地,田里庄稼几乎没有幸免之外,其余州府有保下七成农田的,有保下五成的,京郊之外更是保下九成,实在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不论是朝臣,还是百姓,都是大喜过望。 纵观史书,哪次蝗灾不是颗粒无收,如今居然能取得如此辉煌战果,所有人都该被史册铭记… 丁薇亲自偷偷跑去农庄看了看,眼见庄稼虽然因为缺水蔫了一些,但叶片却大半完好,于是彻底放了心,也是欢喜起来。 老天爷从来都是救急不成,凑热闹第一。 就在众人欢喜抵抗蝗灾成功的时候,晴朗了多少日的天空居然阴沉起来。待得晚间在所有人的期盼下,落了久违的雨水。 倾盆大雨,几乎瞬间就把世界淋得湿透,田里的庄稼都舒展了茎叶,贪婪的享受着清凉和滋润。 农人们甚至没有睡觉,在雨里又笑又跳,有些甚至跪地大哭,感谢老天爷的恩赐。 第二日早晨,雨过天晴,世界被洗的干干净净。山林的颜色都更显碧绿了,鸟儿欢快的在山间飞掠而过,炫耀着它们清脆的嗓音. 田里的庄稼再没了先前无精打采的样子,全都笑开了脸,偶尔有微风吹过就招着手,庆贺劫后余生的喜悦。 丁薇早起推开窗子,也是喜得眉开眼笑,“影啊,告诉林六准备食材,中午做些好吃的,给几位阁老赔礼。” 云影正喂廊檐下的画眉,听得这话就笑道,“主子,您如今送吃食过去,可是害几位阁老吃不下饭了。先前那有扎蝗虫,听说害得几位阁老回家又吐了好几次。” “那就给方丞相吃,他那日可是一口没动。” 丁薇心情大好,看什么都觉得开出了花儿,也是胃口大开,数落道,“记得要林六准备排骨,还有五花肉,最近许是累了,特别想吃肉!” 第349章 爱国运动 众人都是笑起来,纷纷跟着忙碌。主子有兴致,最为女婢自然是欢喜的。 于是这个万能采购管事,几乎是挥手间就把任务完成了。不等太阳升到天空正中,永福宫里就再次被饭菜的香气萦绕的如同仙境一般。 不必说,送到隔壁光明殿的大食盒也多了一只。几位阁老互相望望彼此,再摸摸自己抗议个不停的肚皮,果断忘掉了先前那只炸鸡肉丸带来的阴影,欢快开始享用午膳了。 这一日,整个东昊的绝大部分人家饭桌上都是异常丰盛。 久旱逢甘露,这是上天眷顾,但又何尝不是众人努力坚持的结果。若是没有春日时候,挥汗如雨,挑水播种,一次次灌溉,就是家里一盆洗脸水都要送到田里浇几株苞谷苗儿。还有先前没日没夜的抓蝗虫,即便有这场大雨落下,也没有庄稼可以享用了。 辛勤付出得到了回报,天下还有什么比这事更让人欢喜。 于是吗,家家户户挂在房梁上的腊肉切片下了锅,因为吃了蝗虫更肥厚的小鸡也杀一只,男人们偷藏了好久的苞谷酒搬出来喝个精光。 这一日,属于说有农人,属于所有付出辛苦的人… 丁薇抱着胖儿子,极力劝他多吃点儿青菜,可惜胖小子就是抱了排骨不撒手,惹得丁薇真想给他的小屁股换个颜色,可是想起先前配合自己演双簧斗阁老。她也就暂时原谅这小子了,反手一夹了一块红烧肉给他。 末了吃饱喝足,抱了儿子坐在窗边说故事,到底忍不住想起远方的孩子爹爹。不知道这个时候,他在做什么,是不是也有可口的午饭?仔细算算,京都好似离得边城也没有多远啊,不如送些吃食过去? “嬷嬷,嬷嬷!” 说道就做,丁薇扔下懵懂的胖儿子就开始呼喊古嬷嬷。老太太一辈子生活在武将世家,一定对这些事情很是熟识。若是不犯忌讳,就多送一些吃食去劳军。顺带在给自家夫君带点儿“体己吃食”,想必众人也都能理解。 古嬷嬷正在房里做针线,天色越来越热,大小主子都要重新添置新衣衫了。宫里虽然有绣娘,但外人总没有自己人做的放心。 听得主子召唤,老嬷嬷还以为出了什么事,衣襟上别着针就赶过来了。结果却是听说主子要送吃食去边城劳军。 她真是听得好笑,伸手摘下衣襟上的针藏到身后,免得小主子见了要玩耍扎了自己。末了再看看满脸急色的主子,笑道,“能送,以前家里老侯爷带兵出征,老夫人连同那些部将的家眷也都会把吃食用物拢在一起,让人一起送去。” “那就好,来,嬷嬷快帮我列单子。先前出征时候带的吃食不多,怕是要吃完了。” 听得要给出征在外的皇上和大军送吃食,永福宫上下都忙碌起来。 丁薇喊了云影拿纸笔列单子,因为路途遥远,天气有炎热,只能做些不易腐坏的吃食了。点心最后定了月饼和肉松,其余就是各种辣酱肉酱,烤肉的干料。至于大军人数太多,别的不好分润,只有做咸蛋了。 无论鸡蛋还是鸭蛋,只要在烈酒里滚一圈儿,沾上细盐放在密封的坛子里,运到草原时候正好就腌制得了。 不必说,林六又忙碌起来,京都四处的鸡蛋鸭蛋被他收购一空,顺便又寻到几头想不开“自杀”的黄牛,得了几百斤上好的牛肉。 京都里所有的铺子也都接到了大笔的月饼订单,端午验看就要到了,主家却不要粽子要月饼,而且还是要日以继夜才能完成的大数额。虽然心里疑惑,但出钱的是大爷,只管照做就是了。 永福宫里的烤炉,还有丁氏点心铺子的烤炉也是忙个不停。比之别家点心铺子,丁氏点心铺子烤出的月饼,颜色更好,金黄灿烂,嗅着也是香甜,而且馅料品种极多。很有几种是大伙没吃过的,于是就有客人上门要买些回去尝鲜,可惜铺子里却是一块也不卖。众人有些不满,但是也不敢多说什么。 这么一折腾就过去了五六日,永福宫里众人累的是手脚无力,农庄里老老少少帮忙腌制咸鸭蛋也是累得够呛,更别说那些接了买卖的点心铺子了。 有些聪明人从风吹草动里,看出了一些什么,但也不敢确认,直到所有的吃食用物开始装车。随同皇上出征的各部将家里也接到了皇后娘娘捎去的信息,手忙脚乱开始给自家男人准备用物的时候,京都所有人才知道宫里要送东西去草原劳军。 于是整个京都立时热闹起来了,所有点心铺子的东家聚在一处商量了半晌,都是后悔,早知道自家烤的月饼是给大军送去,怎么也要把馅料放得更足啊。而且,收个本钱也就是了,居然还赚了皇后娘娘的银子,赚了为国征战的大军银子? 他们即便是满身铜臭的商贾,却也是东昊的一员啊。 于是几家一致决定把赚的利润都拿出来,没有资格送还给皇后娘娘,那就舍出去,换成大车的粮食送到受虫灾最严重的株洲惠州。虽然不多,但总是大伙儿心意。 商贾们这般做完之后,都觉心里畅快,开门做生意也是抬头挺胸,碰到老客还要说一句,“送去北边劳军的月饼有我家一份,只收了本钱,保家卫国我们也出了一份力。” 许是商贾们如此模样,实实在在刺激了一把骄傲的富贵人家,眼见劳军的车队已经走了,虽然赶不上热乎气了,但家家户户别的没有,存粮可还都有个千八百担,分出一部分也送去了株洲惠州。 一时间,送粮南下舍给受灾百姓,已经是一众风尚。若是闲谈时候,说起你家没有舍粮,立时头上就要被扣上一顶“铁石心肠”的大帽子! 丁薇在宫里,听得这事很是有些哭笑不得。真是无心擦柳柳成荫,她不是想给夫君送些吃食,但是又怕别人说闲话,所以干脆连同大军一起照顾了。 没想到,居然掀起了一场全民爱国运动。 不过,这样的好事还是要鼓励的,国家有难,人人有责。 于是,只有三岁的监国太子发了请帖,乾坤殿里大摆宴席,邀请京都里送粮比较多的前二十户家主,不论身份,尽皆进宫赴宴。 皇后娘娘的招牌红烧肉做主菜,配上起了好胜心的御厨大展身手,一顿御赐宴席吃的众人是感激涕零,面上生光。 特别这二十人里,还有一个商贾,简直是边吃边流泪,临走时磕头磕个不停,送客的安哥儿还以为这人没吃饱,又让人给他带了一份点心。 这商贾头重脚轻出了宫门,连马车都不坐,一路走回家,同所有人宣扬太子仁德,羡慕的众人红了眼睛。 不必说,那盘子点心没人舍得吃,被商贾全家供了起来,每日上香,自然他家的生意也没人再敢打半点儿主意。这可是连太子都夸赞赏赐过的人家啊,若是欺辱,那不是打了太子的脸? 丁薇听得云影说完这事,倒是有些警觉,让人查了查商户的根底,确实不曾干过什么欺压百姓或者赚过什么黑心肝的银子,这才算是放了心。但第二日,她就请了方丞相开始商量太子正式启蒙的事。 她虽然能带孩子们边玩边学东西,仁义礼智信都能沾边,慢慢熏陶影响。但安哥儿却是太子,东昊未来之主,即便只有三岁,一言一行在外人眼里却是事关重大,还是要今早开始教导才好。 不提丁薇如何琢磨教导儿子,只说远方的草原上,草木茂盛,放眼望去,处处都是碧绿之色,当真是看得人心旷神怡。 自然也要想到那句经典的诗句,“风吹草地见牛羊”。 可惜,经过去年冬日的大雪,如今暖风吹过,劲草低头,牛羊却是没了影子。 公治明坐在草丛里,一边大口的就着温水吞着干炒面,一边皱眉看着羊皮地图,身旁的尉迟悔小心翼翼的抿着温水,不知想到了什么,再看看手里的干饼就没了胃口。 出征一月,家里带来的东西已是吃的干干净净,连肉酱坛子都被他拿着干饼蹭过好几次了,即便拼着被魏老爷子踢上几脚也蹭不出什么味道了。 想想这会儿,永福宫里怕是又燃气灶火了吧。不知道皇后娘娘今日列了什么菜单,有没有大块的红烧肉,有没有炸得金黄酥脆的鲤鱼,有没有… “尉迟,吩咐下去…” 公治明拍了拍手里的炒面沫子,一抬头就见他的亲卫头领正淌着口水傻笑就猜得他又神游回京都了。本想赏他一巴掌,但再看看升到头顶的太阳,不自觉也想到了家里的饭桌儿,于是方才咽下肚子的炒面就开始造反了,一点儿烧得慌,一点儿空得慌。 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先前带兵出征,他甚至还同兵卒一起吃过生肉,冬雪,只要能填饱肚子,能解渴就成。 如今就着烧开又晾凉的温水,吃着用上好细面同芝麻花生混一起炒熟的油茶面,居然还要嫌弃,简直是先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看样子,平定铁勒后,他只能做个养尊处优的皇帝了,征战沙场这事还是交给无数想要封妻荫子的武将吧。 第350章 家书抵万金 “皇上,大帅传信,请您速回军营。皇后娘娘派了车队前来犒赏三军!” 正在主仆两个都陷入回忆的时候,一个快马斥候疯跑过来,跳下马跪倒就嚷了开来。这小子年岁不大,长得很是机灵模样,这会儿笑得见牙不见眼,显见是京都送来的犒赏很是丰厚。 不等公治明说话,尉迟悔第一个就跳了起来,哈哈大笑着扯了那个斥候,嚷道,“真的,皇后娘娘真送东西来了?哈哈,有没有红烧如,有没有水晶蹄髈,有没有…” 说到一半,他才想起主子还在一旁,又不是他媳妇儿送东西来,实在激动的太过了。于是赶紧补救,“哎呀,娘娘一定是惦记主子吃不好,特意送了东西过来。主子,咱们快回去看看吧,这里有兄弟们盯着呢!” 他的话音落地,旁边的草丛里齐刷刷冒出几十个戴了草编帽子的脑袋,不仔细看,还真是发觉不了。 其中一个黑脸汉子,接口道,“皇上尽管回营,若是那些蛮子从这里逃出去,小的们提头来见!” “皇上,您看兄弟们这么说了,咱们快回去吧!” 尉迟悔急得直搓手,傻笑着催促,那模样就同见了骨头的小狗一般,恨不得立时扑上去。 丁公治明心里也是着急,抬起手里的马鞭敲了尉迟悔一记,末了同兵卒们点点头,“晚上换班回营去吃好的,都打起精神来!” “是,皇上,您放心吧!” 黑脸汉子是个百夫长,赶紧单膝跪地保证。 公治明这才上了马,带着心急火燎的尉迟悔,一溜烟的跑回大营去了。留下一众小兵们羡慕的直咂嘴,有人就拉了黑脸百夫长问道,“队长,你说皇后娘娘会送什么东西来?有没有葱油饼?” 不等黑脸百夫长回答,旁人已是笑开了,嚷道,“狗子,你以为皇后娘娘同你老娘一样,就会烙饼啊!” “俺娘怎么了,俺娘烙饼可好吃了,等打完仗了,俺请你回家吃一顿,保管你恨不得住在俺家。”那小兵不服气,极力夸赞自家老娘。 那黑脸百夫长依靠在草窝子里,喝了一口水,也是松了一口气。皇上是将军出身,习惯于身先士卒,时常跟着他们这样的斥候小队跑到战线最前边来,而且不带护卫。这样虽然让兄弟们心里很觉受重用,但也免不得提心吊胆,虽然铁勒蛮子如今是望风而逃,但万一有那么几个胆子大的,直接杀过来,他们一条烂命丢了没什么,皇上有个损伤,他们可要被整个东昊的乡亲唾骂一辈子了。 这会儿皇上终于走了,他们闲话儿几句,守着太阳落山就能回大营去享受好吃食了。 这般想着,他的心情大好,难得多话道,“我一个同乡是在皇上起兵的时候就跟在后边的,还曾经帮着皇后娘娘照顾伤兵,有幸尝过皇后娘娘的手艺,据说比京都最好的酒楼最贵的菜都要好吃。宰相家的公子,将军家的小姐都围着娘娘打转。娘娘待人很好,从来不嫌弃咱们这些粗人,还亲手照顾伤兵,熬粥给伤兵吃。” “那我们这次也能吃到皇后娘娘做的吃食吗?”这次不等小兵再问,众人都是忍不住了,齐刷刷望向自家队长。待得得胜回家,同家里人或者隔壁翠花,前院狗剩子说起自己尝过娘娘的手艺,那简直足够轰动十里八乡了。 “想什么呢,傻小子!”黑脸队长摆摆手,笑骂道,“咱们总共有十万大军,加上运送粮草的民富就是十四万,娘娘就是长一百只手也忙不过来啊。” “哦,”那小兵有些失望,倒是一旁那个跑来报信儿的机灵伺候笑嘻嘻应道,“放来出来之前,我多看了急眼,倒是知道一些。” “哎呀,栗子哥,你怎么不早说!”那小兵一把搂了斥候的脖子,“快说,皇后娘娘送葱油饼来了吗?” 众人本来也抻着脖子想听个新奇,结果一听这话,齐齐抓了身边的野草扔了过去。 小兵嘿嘿傻笑着挠头,“说顺口了,快听栗子哥说。” 那因为姓李,外号叫栗子的斥候,笑着解围道,“先听我说,京都那边送来很多咸蛋,还有油汪汪的月饼,腊肉,干蘑菇,还有很多活鸡。听说娘娘还送一个大厨过来,跟着娘娘身边伺候过的,晚上特意给咱们做菜呢。一路上各地的府城跟着凑趣儿,又给带了几百头肥猪,咱们晚上肯定能吃个痛快了!” “呀,娘娘千岁!”众人都是忍不住欢呼起来,恨不得头上的太阳“吧唧”就摔下西边地平线才好呢。 不说小兵们如何欢喜,只说公治明一路赶回大营,就见营地里已是热闹的沸反盈天。即便守在营门口的兵卒脸上也都是带了笑,见得皇上回来,立时高声同营里禀报,末了飞快打开了营门。 公治明一马当先进了营地,飞身下马,冯勇听得消息已是从营帐里迎了出来,后边跟着两个熟悉的面孔,小青和连翘。 两个丫头赶紧跪倒磕头,公治明眼底闪过一抹亮色,忍了又忍还是没开口就问媳妇孩子如何。只淡淡说道,“一路辛苦了,帐中说吧。” “是,皇上。”两个丫头应了就要随在主子后边进去,不想尉迟悔却是扯了连翘一把,小声问道,“连翘妹子,娘娘送什么吃食来了,我先替皇上去看看。” 连翘听得翻了个白眼,但还是伸手指了指后营的方向。 “主子做了几十坛子的坛肉,你先尝尝味道。” 尉迟悔乐得眉毛都飞起来了,甩开大步就往后营去了。 公治明自然也听到了这些话,却是摇摇头就罢了。帐篷里的桌案上,这会儿已是堆得慢慢,只包裹就有五六只,还有几只小箱子,隐隐嗅得一股香甜之气。 他忍不住眼里溢满了暖意,冯勇人老成精,顺口恭维道,“娘娘真是细心,吃喝穿戴用都拿齐了,可怜老将我啊,家里只有老妻,送来一坛子咸菜,我倒是知足了。” 公治明笑着指着两个丫头道,“她们都在皇后身边伺候过,晚上让她们动手置办席面,到时候众将一起热闹一番。” “那老将代大伙儿谢过皇上,出来一个月,这帮子家伙都馋成饿狼了!”冯勇哈哈大笑,末了行礼出去了。 公治明稳了稳心神,这才淡淡开口问道,“宫里如何?” 连翘嘴巴利落,又是在宫里伺候,就赶紧应道,“主子和小主子都好,身子康健。主子每日还是半日给小主子和众位小公子启蒙。奴婢出来之前,丁家的宝公子和福小姐也被接进宫了,小主子欢喜坏了。” “那就好,农庄那边呢?” 公治明点点头,又问了一句。其实这些事情,暗卫每隔一段时日都有禀报。但是,他依旧想问,好似从连翘嘴里说出来,他就离得妻儿更近了一步。 “丁家老太爷和老夫人,还有舅爷也都好,城里的木器铺子生意极红火。” 连翘才说了一半,就有亲卫进来禀报,原来天色不早,伙夫营来问询是不是开始准备宴席了。连翘同小青是今日的掌勺大厨,京都送来的吃食,很多都看不懂,总要她们指点一二啊。 左右她们还要在大营里留上几日,也不急在一时。公治明摆摆手,又把目光转向桌案之上。 连翘赶紧上前把包裹和箱子一样样打开,笑道,“皇上,这是主子给您准备的衣衫,说是草原多雨,还特意用薄油布做了一件雨衣,比蓑衣轻薄多了。还有几双布靴子,靴口都加了带子,可以收拢得很紧,主子说这样骑马就更利落了。还有这只箱子里是主子亲手烤的月饼,还有肉松饼,酥饼。后勤营还有一车的坛肉,各色肉酱还小菜…” 连翘嘴巴利落,很快就把各色物事都介绍了一遍,末了才从怀里拿出一只厚厚的油纸包,双手捧了上去。 “这是主子和小主子给您写的信件。” 公治明见此,眼里瞬时爆出一团亮色,脸上的喜意也更重了,看的小青都有些傻眼。没想到一向清冷的皇上还有这样的时候… 连翘扯了她一把就迅速退了出去,帐篷外伙夫营的老头儿已是急得跳脚了,一见两位姑奶奶出来赶紧请她们去了后营。 公治明小心翼翼打开油纸包,眼角扫到盒子里金黄色的酥饼,到底忍耐不住捏了一只大大咬了一口,然后又把新靴子换上扎好,这才满身舒坦的看起了信。 不想信封的外皮出自丁薇之手,第一页却是安哥儿胡画的,“爹爹,我会写字了!” 简简单单几个字,写的是歪歪扭扭,墨汁四处沾染,但却让公治明鼻头一酸,差点儿落了眼泪。 几年前,他半瘫躺在小山村的院子里,从来都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日子。再次跨马杀敌,整张沙场,归来还能看到儿子写的信。这一刻,他恨不得激动的仰天长啸,他的儿子会写字了! 第二页信纸终于轮到丁薇说话了,许是被儿子折磨的不轻。开篇就是告状,“宝哥哥,儿子又不乖,写个字,把我最喜欢的一条裙子都染了墨,他自己也画的跟小猫一样。我不管啊,你回来要替你儿子陪我一条裙子!我打了他的屁股,先收了利息,你知道我什么事都不吃亏的!” 第351章 回家的诱惑 公治明想起儿子捂着小屁股满屋跑,娇妻穿着染了墨汁的裙子气鼓鼓追在后边的情形,忍不住大笑起来。 “另外,董哥几个老头子给你写信告状了吗?先前他们要儿子斋戒祭天,以便让上天开恩收回蝗灾,真是脑袋被驴踢了。我把蝗虫裹了鸡蛋,炸得好吃又漂亮,骗他们吃了很多。哼,他们吐得稀里哗啦,后来才同意收购蝗虫的事,如今蝗灾过去了,我也给他们赔罪了,但是他们看见我还是鼻孔冲天,脸色泛绿。宝哥哥回来给我做主,我为了你的江山可是受了很多委屈。” 蝗灾突起,这样的大事,作为帝王,虽然出征在外怎么可能不知道。方丞相已经写了详细的奏折发来,显见这老爷子也是个幸灾乐祸的,连董阁老等人的脸色都描写的一清二楚。当时他刚刚巡营回来,见到奏折,硬是笑喷了茶水。 如今再听娇妻说的硬气,实际暗藏忐忑的话,心里不知怎么就生出几分怜惜和愧疚来。他不在京都,想要那些重臣阁老们听从,她怕是也用全力应付了吧… 尉迟悔偷吃了一大碗坛肉,美滋滋回来就听得大帐篷里的主子,时而大笑,时而叹气,就有些不敢进去了。 倒是老武欢喜端了一碗浇了肉酱的手擀面从后边回来,见他站在大帐门口探头探脑就抬脚在他屁股上来了一记。 “没规矩的小子,肆意探看皇帐,死罪!懂不懂?” 尉迟悔被踹得一个趔趄,回身见是这老爷子,哪里敢发话,腆着黑脸上前行礼,笑道,“武伯,这小活儿就喊我做啊,您老怎么亲自来了。” 说罢,他就伸手要接大碗,却被老武躲了过去。 “你可算了,小子,先把你嘴上的油花儿擦干净吧!就是怕你们伺候不好皇上,我这老头子才跟着过来的。让你端进去,到皇上跟前怕是面汤都不剩了。” 尉迟悔脸红,扯了袖子抹去嘴角的油花儿,末了打开帐篷帘子,高声禀报到道,“皇上,武伯送面条来了。” 公治明正好看完了信,抬头见得武伯端来的面条上浇了红彤彤的牛肉辣酱,立时就觉得腹中饥饿难忍,于是随手把信放到了怀里。 “少爷,吃完手擀面吧。那叫小青的丫头手艺很是不错,您先垫垫肚子,一会儿酒宴,这些部将们不会少灌酒。您肚子里有食儿,也能多放倒几个。” 老武小心把面碗放好,又摆上了筷子。末了一拍脑袋嚷道,“人老了,就是记性差。看我都忘了给少爷再端碗坛肉了,娘娘亲手做的,您总得先尝尝味道如何。” 说罢就要出去,不想却被公治明拦住了。 老武是跟着老侯爷征战过沙场的老兵,当年老侯爷夫人做主把身边的大丫鬟给了他做媳妇儿。可惜,后来公治明出生的时候,母亲难产,老武媳妇儿跟着劳心劳力。待得公治明年亲雪崩去世,公治明父亲又病故,紧接着是老侯夫人,许是打击太多,老武媳妇最后也没了,连个血脉都不曾留下。 老武之后再不曾娶亲,一直守在武侯府,多年如一日,哪怕公治明诈死之时都不曾离开,可谓是忠心耿耿第一人。 这次御驾亲征,云伯因为身子不好,不能跟随,他实在不放心尉迟悔这个吃货,就亲自请命跟随,借口说想看看草原风光。其实,谁都知道老人家是一片忠心,待他也都存了三分敬意。 “武伯,我有碗面就够了,你吃了吗?” 公治明拿起筷子先问了老人家,果然武伯脸上笑开了花,一迭声应道,“吃了,少爷快吃吧。老奴得去给您看着娘娘送来的坛肉,否则别被后营那些人拿错了,糟蹋了娘娘一片心。” 公治明吃了一口面条,熟悉的味道让他心情大好,想了想就道,“总共送来多少吃食?” 武伯想起那些吃食就觉得欢喜,应道,“听说,月饼足够大军每人分两块,咸蛋也是每人两个,猪肉之类的足够大军吃一顿好的了。至于娘娘特意给您带来的,各色肉酱十坛子,坛肉二十坛子,各色月饼二百块,酥饼和各色饼干等点心五箱子,牛肉干两箱子,配粥肉松五坛子,还有各色小咸菜十坛子。” 老头儿这几日就为了给主子整治可口的饭菜犯愁,原本草原多牛羊,如今牛羊也没了,粮草供给全靠边城,为了聚拢军心又经常要同军卒吃一样的饭菜,眼见主子就瘦了下来。如今终于盼得京都送了吃食过来,老头儿可是欢喜坏了,说完突然想起主子怕是要分出去一些给那些部将,于是赶紧又开口拦阻道,“少爷,这可是娘娘亲手做的,您可不能送人啊。实在不成,以后您吃饭的时候,哪位将军赶上就赏赐一餐也行啊。您舍得,老奴还舍不得呢。” 公治明听得苦笑,他心里也是同割肉一样舍不得,想起娇妻在这样的大夏日里挥汗如雨,为她精心张罗这些吃食,他每吃一口都是心里暖甜。但帐下部将都知道皇后娘娘送了体己吃食,这些时日也都馋的够呛,若是一点儿不分润,又有些吝啬嫌疑。 于是就道,“坛肉分出五坛上酒席吧,其余都妥善保管,以后再…” “以后再什么?”公治明的话刚说到一半就见帐篷帘子一挑,魏老爷子就钻了进来。这老头儿可是从不把公治明当皇上看待,只当做哄骗自家徒儿的大灰狼,从来不给好脸色,进出皇帐也同自家一般随意,以至于亲卫们也把老爷子当做空气一般不拦阻了。 虽然自家徒儿送来的体己吃食,他的那份也送去营帐了,衣衫鞋帽吃食用物也是应有尽有,但老小孩的脾气也是贪婪的狠。老爷子自认为后营的那一大车吃食里还有以自己一半,一听说公治明要送人情,恨不得心疼的跳脚。 “不成,那是我徒儿孝敬我的,绝对不能动!” 公治明无奈,只能道,“这五坛在我的那份里出!” “这还差不多,”魏老爷子这才松了口,末了指了面条,吩咐尉迟悔,“给我也来一碗,真是好久没尝到徒儿的手艺了。铁勒这些该死的蛮子,骑马跑的飞快,到处躲藏,草原这么大,还真是不好收拾,咱们什么时候能回家啊?” “回家啊,”公治明放下面碗,眼里也是闪过一抹期待,转而说道,“明日开始,梳理草原,横向推进,即便费些功夫,倒是能把所有漏网之鱼捞干净。” “好主意!”魏老爷子难得赞了一句,末了道,“说起这个你是行家里手,我这老头子只保证你平安无事回到京都,省得我徒儿念叨我没照料好你。” 一老一少说的热闹,老武就笑眯眯在一旁伺候茶水,不是插句嘴,大帐里倒是那得的温馨。 很快天色就暗了下来,除了巡营戍守的兵卒,其余所有人都是守在自己所属的锅灶前等着分晚饭。金灿灿的月饼一手一个,兜里揣了两个咸鸭蛋,面前再放上一碗油汪汪的红烧肉,白面大馒头,简直比过年还丰盛。 众人谁也没舍得吃月饼,都是放了起来,等着以后馋了再吃,或者留下做个念想。有的甚至还想等战争结束了,拿回家给儿女吃。 倒是大帐篷里,一众将军们吃的是热火朝天。 有几个西征时候就跟随在公治明身边的老资格将领,甚至还半真半假的埋怨公治明藏私,惹得众人都是大笑。进入草原之后,积累多日的紧张也在说笑中不翼而飞。 待得月上中天,人人酒足饭饱,搀扶着回去自己营帐的时候,各个都是想起了京都的妻儿,恨不得插翅飞回去。于是,第二日再出兵,无论是将领,还是兵卒都打了鸡血一般,嗷嗷叫着杀向草原。赶紧平定了铁勒,收拾干净这些世代仇敌,然后抬头挺胸回家去啊… 京都里, 茶馆酒楼也都在密切关注草原的战事。但凡有得胜消息传来,处处都是欢声雷动。倒是让丁薇第一次发现,东昊居然人人都是战争狂。不过这也是好事,总被软弱被人欺负,还不知道反抗强。比如她那个时空的某个朝代,丧权辱国,还活生生烧了一个最好的园子。记得当初旅游去看的时候,真是气得咬牙切齿。 日子就这样一日日过去了,有了朝廷的支持,泉州那里的船坊日夜不停的再打造海船。于是海南的各色水果,几乎每半月就送来京都一趟,渐渐已经被京都人当成了习惯,不再像当初一般新奇了。 甚至还有船队按照吩咐在泉州收集了很多海带,咸鱼,运去受灾的惠州株洲两地,减价甚至白送给当地百姓,既顶了菜,又省了买盐的钱,很受百姓喜爱。如今时节又不晚,田里再种一茬豆子或者菜瓜,秋时储存起来,总能让全家熬过半冬。 当然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从东边岛国回来的运银船,每次抵达,即便所有人都装作很平静模样,但暗地里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红彤彤的… 第352章 意外来客 但很多时候,很多事,只能看却不能动。这银矿如今是朝廷和所有重臣世家的聚宝盆,别说动一动,哪怕聚宝盆上边飘来一朵云彩,都有无数人翻检云朵里藏没藏了小偷儿。想在众目睽睽之下,伸手进来,实在是不可能之事。 光明殿的东侧殿里,如今也被拾掇出来了,采光最好的明间里,放了桌椅,方丞相终于履行了太子太傅的职责,每日抽出两个时辰教导太子如何行事,礼仪应对。其余时候,都是丁薇带着孩子们边玩耍边学些有趣的小知识。 原本,丁薇还怕儿子抗议,没想到方丞相教授小孩子也很有经验。安哥儿有时候甚至还盼着同方丞相一起学习,惹得丁薇心里泛酸,吃醋不已。 但其余孩子却是很喜欢陪他们一起踢球一起玩笑的皇后娘娘,虽然耳朵里被家人塞满了要懂规矩的嘱咐,可是依旧喜欢进宫。每日有好吃食,好点心,最重要是皇后娘娘会做好多玩具,还有新游戏,都是他们没有见过的。 有了孩子们的欢笑声,宫里似乎也热闹很多,日子也过得快了很多。 转眼就时日进了盛夏时候,宫里热得同蒸笼一般,永福宫院子里的大树上,知了被晒得撕心裂肺的叫。 丁薇抱了冰碗,坐在窗前狂吃,依旧觉得自己热的像蒸熟的螃蟹。当归一边在后边替主子扇着风,一边问道,“主子,这蝉鸣太过心烦,您怎么不让我们把蝉黏下来处理了呢?” 丁薇含了一大口,掺了果粒的碎冰,深深吸了口气,凉气进入肺腑有那么片刻的清爽,末了才说道,“这些蝉要在黑暗的地里埋三年,然后听到雷声爬出地面,尽情叫唤一夏日,最后死去。说到底,也很可怜啊。所以,它们喜欢叫就叫吧,兴许实在抱怨天气热呢。” “怪不得人家都说主子是天下最聪明的女子,小小一只蝉,主子也能说出这么多道理来。” 当归捂嘴偷笑,惹得丁薇苦了脸,“聪明可不是好名声,女子还是傻点儿好。” 说罢,她又改了话头儿,“皇宫四边都是高墙,挡了风,所以比别处都闷热啊。光明殿那边送冰块去了吗,虽然不值什么银子,但阁老们年纪大,孩子们身子弱,都不能贪凉,多让人看顾些。” “主子放心,白术在那边呢。这丫头话不多,又死板,但对主子说的话可是一个字都不差的执行。您就放心吧!” 当归接了冰碗,放在桌上又去换点心,人家都苦夏,天热就不耐饮食,偏偏主子最近胃口大开,一日三餐饭量加了不说,点心也吃得不少。原本他们还担心主子胃肠不舒坦,但眼见主子脸上手上都见了肉,这才欢喜起来。 丁薇趴在窗边望着院子之上的天空,真的很有种囚鸟的错觉。这个时候,农庄那边应该比宫里凉快多了吧,若是能去住几日就好了。 清晨去田里走走,被露水打湿鞋面,太阳升起来了就躲在树荫下小憩,傍晚踩着夕阳在林间散步,多惬意啊。 可惜,公治明不在家,她之前可是答应他要好好守着皇宫,守着他的江山。如今倒是不好溜回娘家偷懒了,但是宫里实在太热了啊… 丁薇一口接一口的叹气,看得端了瓜果从外边进的云影疑惑的望向当归。 当归好笑,就悄声道,“主子是在宫里住的不耐烦,想回农庄了呢。” 这事,云影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苦笑摇头。 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这句话在别的后宫女子身上是道枷锁。可是皇后娘娘有皇上的宠爱,从来没有这样的忧愁。先前时常回农庄去走走,甚至小住,甚至还有御史为此上过奏折,可惜第二日就被撵去外地观风巡查去了。别人见了,哪里还敢再说。 但如今皇上不再宫里,作为皇后再擅自出宫就实在有些不好了。 云影这般想着,就熄了劝说的心思,改了话头儿笑道,“天气这么热,冰品铺子的生意一定更好。上次孙娘子送账册时候还求娘娘有空闲的时候多帮忙琢磨几个新花样呢!” 若是平日里,听得日进斗金,丁薇倒是会欢喜一会儿,但这几日不知是不是被晒蔫了,对什么都懒懒的。这会儿就摆摆手应道,“明日再说吧。” 云影听得泄气,同当归对视一眼,都是不知如何是好。 正这样的时候,古嬷嬷却是绕着回廊从院外走了进来。老太太本来身形就富态,这样的日子可是有些遭罪,她狠狠踹了几口气,又喝一碗凉茶,这才上前说道,“主子,林六从宫外回来说,庄子那边捎信儿来,请您方便的时候回去坐一会儿。” 丁薇闻言立时坐直了身子,皱眉问道,“庄里可是有什么事?” 丁老头和吕氏都是老实本分的农家人,虽然不懂多少规矩,但总知道出嫁闺女没有常回娘家的道理。所以,平日即便想念,也从来不主动说让闺女回去。就是闺女回去了,也总要问明白,不会耽搁宫里的事才罢休。 如今让人传信找闺女回家,怕是真有什么事了。 但古嬷嬷却是摇头,“林六说,老太爷老夫人身体都很好。许是因为别人的事情才捎信,请您回去。” 丁薇想了半晌也没个头绪,又实在热的心烦意乱,于是就道,“准备一下,黄昏时候随我回农庄一趟。孩子那边,也问问方丞相,放上半月消暑假最好。” “是,主子。”众人听了就都各自忙碌去了,很快消息传了回来,方丞相也正有给孩子们放假的心思,毕竟都是五六岁年纪的小儿,身份也都金贵,万一热坏了,有些没法交代。 如此,待得晚上丁薇偷偷出宫的时候就带了大宝和福儿两个一起回农庄。两个孩子最近都是吃住在皇宫,也是想念祖父母,听得能会农庄撒野半个月,简直乐坏了。 安哥儿更是乐得拍红了自己的小巴掌,嚷着要表兄表姐带他去捉鱼。丁薇忍了有人才没告诉儿子,今晚他要随她一同回来的事实。太子监国,即便太子年纪小,什么也帮不上忙,但总要留在宫里才好。 众人乘了一辆不起眼的青布小马车,马车后带了十几个护卫,至于暗地里还有多少人手,就都是云影安排,丁薇也就不理会了。 不过半个时辰,农庄就到了。这会儿晚霞刚刚落进,家家户户都吃了晚饭,坐在门前的青石上,或者大树下,一边乘凉一边说着闲话儿。 突然见得有马车进庄,惹得看门的老狗都是狂吠,但紧接着就被主家两脚踹去了一旁。 丁薇坐在车里笑着同众人点点头,待得到了自家院子门口,一下车,三个孩子就疯跑进去了。 很快,吕氏的惊喜笑声就传了出来,“哎呦,乖孙啊,大外孙啊,小仙女啊,奶奶惦记你们都睡不着啊。终于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丁薇悄悄走进院门,眼见老娘同自己翻白眼就嘿嘿傻笑道,“娘,我回来了!” 吕氏一扭头,恼道,“你回不来就罢了,怎么把孩子也拘得那么紧,隔几日送回来让我看看能耽搁什么?” 不等丁薇说话,丁老头儿已是数落了老伴儿,“你这老婆子,闺女不回来就整日念叨,回来了你还不给好脸儿。锅里不是还留了小鸡吗,赶紧端来,给闺女和几个孩子尝尝。” 说罢,他就招呼闺女,“薇儿啊,别听你娘的,平日差点儿把嘴皮子磨破了,不知道闹什么脾气!” 丁薇突然想起前世一个女子最不愿意面对的阶段,仔细算算吕氏怕是更年期到了。于是赶紧道,“许是天气太热,我娘有些气燥,一会儿我开赴补药方子,让我娘喝上一段,保管什么都好了。” 吕氏也许是有些察觉,本来想推拒,但想想就道,“行,记得别开太苦的。我这心里确实不舒坦!” 说这话,她就扯了几个孩子去灶间寻吃食去了。丁薇陪着老爹在树下坐了,到底心里惦记就问道,“爹,家里让我回来,可是有什么事?” 丁老头磕磕烟袋锅,想抽烟又怕熏到闺女,于是就收了起来。待得想要开口说话的时候,门外却走进来一个后生,因为太阳完全落下,丁薇看不清他的长相,但却发现他只有一条胳膊,这会儿正扛着一大捆干柴,看着倒也行动不受耽搁。 “二蛋,都说了你是客人,怎么又去大柴了!” 丁老头儿起身把干柴接了下来,那后生终于露出一张让丁薇似曾相识的憨厚脸孔。 “李二蛋!” “丁姑娘还认得我!”李二蛋这会儿也看到坐在石桌旁的丁薇了,兴奋的上前就要说话,却突然想起什么,双膝跪倒,恭敬行礼,“草民李二蛋给皇后娘娘磕头了!” 说起来,这个叫李二蛋的后生,丁薇还算熟悉,当初跟随公治明一路势如破竹攻进京都的时候,她组建了娘子军照料伤病营。李二蛋没了一条胳膊,在兵营里又因为年岁小,狠得大伙儿照料。 记得某次株洲那边的铺子送账册来,夹带了书信说家常话,还提起过这个后生,好似是战后回家做了一名邮差,还定了亲事。 但就是不知,怎么如今这后生跑到自家农庄来了。 第353章 聚宝盆还是魔窟? 丁薇心里疑惑不已,手下却是赶紧把人虚扶起来,毕竟是一起在军营共患难过,即便如今身边有变,丁薇也没有半点儿想要摆架子的意思。 “二蛋,快起来!我记得你家里离得这里不近,你怎么有空闲来走动?” 李二蛋起身,听得丁薇说话声音温和,好似同当初伤兵营里的丁姑娘没什么区别,就稍稍放了心。听得这话,抬起独臂狠狠挠了挠后脑勺,到底还是不会那些弯弯绕说话的本事,直接应道,“我来求娘娘做主!” “求我做主?” 丁薇听得一头雾水,就道,“你刚才山上下来,先喝杯茶水,慢慢说。” 李二蛋自从来了农庄,可是没有一日闲着,不是砍柴就是扫院子,再不然就是挑水,勤快又憨厚的脾气,很得丁家上下喜欢。这会儿丁老头儿也是赶紧招呼,“二蛋啊,别客套了,快来坐。” 说着话,老爷子亲手给他倒了一碗凉茶。 李二蛋许是渴急了,也许是事情在心里憋得太久,急于说道一二,所以一抬手就把茶水灌进了肚子。 末了开口道,“娘娘,我是来告状的啊!株洲那边的官府太欺负人了,把好人当奴仆捉去做苦力,我去要人还被打了一顿!若不是家里还有老娘要伺奉,我都想拿起长刀,杀了那些狗官!” 丁薇听得皱了眉头,听得还是有些不清不楚就劝他慢慢说。 李二蛋骂了两句,心里好受一些,说起来也就顺畅来。 原来,李二蛋在伤好之后领了抚恤银子就回了老家。家里虽然见他这个样子很心疼,但日子总得过下去。有一日,他家的远方亲戚牵线,给他介绍了邻村一个好姑娘,长相虽然朴实,却是个孝顺又勤快的。若是娶回家来,定然夫妻和美。 可惜,那家狠疼闺女,虽然也知道李二蛋是个好后生,但没了一条胳膊,始终是个半残,生怕姑娘将来嫁过来吃苦受累,于是就有些犹豫。 这正好这个时候,朝廷的安置伤病条例公布出来,李二蛋理所当然做了他们周边二十里方圆内,两个山村的邮差。每月有丰厚的工钱,而且家里的几亩旱田也不用交税,简直是让所有人都羡慕。 那姑娘家里再没有担忧之处,立时就同意了婚事,过了定礼。李家苦熬了半辈子的老娘,当晚在丈夫灵位前哭得几乎昏死过去。 故事至此,皆大欢喜,接下去就该是成亲生子,和美度日了。 但是石青却突然出现了逆转,原来就在两人要成亲的一月前,姑娘的两个兄长突然失踪了。姑娘家上下都慌得没了样子,到底李二蛋上过战场,还有几分冷静,跑去县衙报官。 可是县衙却一返常态,推诿拖拉,一会儿说人不定去哪里玩耍了,一会儿又说这不是命案,府衙没闲功夫处置。李二蛋觉得事情蹊跷,于是就拿了家里的银钱找了县里的地痞头子,地痞头子虽然不敢得罪县衙,但也有点儿血性,佩服李二蛋为了保家卫国没了手臂。 于是,稍稍透漏了几句。众人这才知道,李二蛋的两个舅兄是被人家抓走送去泉州了。李二蛋赶紧又追到泉州,却又听说舅兄被送上了大船去东边海岛挖银子了。 丈人家里虽然算不得多富庶,但也不缺吃穿,而且就这两个儿子,刚刚成亲没多久,两人怎么也不会突然起意去那么远的地方挖矿啊。 不必说,这事被强迫了。 李二蛋又跑去县衙告状,可是县衙依旧推诿,实在推不过就说他扰乱公堂,被按住打了二十板子。 李二蛋无法,寻到了株洲城的点心铺子求救,娘子军里多半是身世凄苦的女子,特别是株洲这里因为是丁薇最初置办铺子的地方,所以几个掌柜嫂子多是彪悍的脾气。 一听二蛋丈人家里如此遭遇,其中一个嫂子就带着二蛋找去了县衙。县衙里到不全是愚蠢之辈,多少知道几个铺子的背景,但人家也没怕。最后很是给“脸面”的扔出来两张二十两银子的卖身死契。 契纸有两个潦草的指印,也不知道是不是李家两位舅兄的,却让衙门里得了理,一口咬定两人收了银子自愿卖身的。再闹下去,怕是谁也不会得好。 因为去东海银矿那是皇后娘娘的产业,谁敢不服谁就去京都找皇后娘娘理论。 这话若是别人听说,许是吓个半死,毕竟小老百姓,谁敢同皇后娘娘作对啊。 但对娘子军众人来说,皇后娘娘就是主子啊。对李二蛋来说,那就是伤兵营里给他煮粥的大姐啊。 于是,他安顿好家里,又在铺子里借了盘缠就一路找来京都了。有了娘子军们的指点,他也没直接奔去宫门,就来了农庄。 丁家老两口听了原委,怎么都觉有人在败坏闺女的名声,这才让人给闺女捎信儿回来处置。 丁薇从头听到尾巴,脸色黑得比墨汁都深重。 东昊因为是承接了西昊的烂摊子,国库早被司马家挥霍一空,几乎连老鼠都不愿意光顾。她舍不得看公治明整日为了银子发愁,这才有了大船东渡探查,得了银矿的事。 本来公治明安排的也很好,朝廷世家重臣,外加他们夫妻,出力的楚家和方家,都有分润,皆大欢喜。哪里知道,她一番好心,给东昊寻的聚宝盆,如今却成了老百姓的魔窟! 亏她还整日里自诩聪慧善良,时不时搞个慈善捐款,救助无家可归之人,扶住老弱。哪里想到,居在某处老百姓眼里,她已经是最大的女魔头! “啪!”丁薇实在忍耐不住,一把拍在石桌上,声音响得连刚出了灶间的吕氏都惊了一跳,慌忙跑过来抱了闺女红肿的手掌抱怨。 “谁惹你生气,你就找谁,嫁了个皇帝,难道还要受气不成?何苦把折腾自己手掌!”说罢,她就赶紧扯着脖子喊自家儿媳,“老大媳妇,你妹子伤了手,快去我屋里开箱子取药膏!” 刘氏正端了簸箕坐在灯下挑拣豆子,明日准备做些新鲜豆腐给小姑吃。听得这话就赶紧起身,差点儿把豆子撒得满地都是。 云影本来去安置行李,众人要住一晚。回来就听得这话,赶紧拦了刘氏,回身去自己包裹里取了一只小瓷瓶。因为安哥儿平日淘气,常有磕碰,魏老爷子走前特意给留了最好的药膏,不想如今倒是先给主子用上了。 丁薇手上涂了药膏,立时清凉许多,但心里的怒火却怎么也熄不了。待得扭头一看,李二蛋又跪下了,就道,“这事让你受苦了,先起来,最近先在庄里住着,别客套。等我处置完了,你再回家去。” 李二蛋立时磕头,想起这一路的艰辛和苦楚也是红了眼圈,感激道,“谢皇后娘娘做主!” “不用谢,这事是我疏忽了。”丁薇好言劝了几句,等在廊檐下的丁老大就过来带了李二蛋下去。 丁老头儿这会儿也抽出了烟袋,吧嗒抽了两口,到底还是劝着闺女,“安哥儿他爹不在家,你若是为难就先把这事放放吧。等他回来再处置也不迟,你一个妇道人家带着孩子,小心…” 丁薇怎么会不知道老爹是担心她吃亏,勉强忍了怒气安慰老爹,“爹,你放心,我有分寸。再说这银矿还有方家一份呢,我明日寻方丞相同方大哥一起说说。” “那也好,方丞相是个有办法的。” 爷俩说了两句话,夜色也就深了,丁薇在老娘唠叨声里勉强喝了一碗清鸡汤就躺下了。第二日一早吃了早饭就上了马车,直接回了宫。 丁家人虽然舍不得,但到底也知道闺女有正事要做,于是就依依不舍的放了闺女回去。至于安哥儿终于发现不能留下同表兄表姐一起抓鱼,很是闹了阵子脾气。 但这次丁薇却是没有功夫哄儿子,一回到永福宫就立刻让人去方家请方信夫妇进宫小聚。 楚七喜原本也是在家里闲着无事,早就嚷着要进宫被婆婆拦了下来。如今听得宫里有旨意下来,欢喜至极。把平日买回的一些有趣小玩意儿包了,就挺着肚子同夫君上了马车。 倒是方信总觉得妹子这么急切寻他们进宫,有些不同寻常。 楚七喜的吃货本色,实在太过深入人心,不等他们进宫,云影几个就准备好了各色点心瓜果,当归也在灶间里煎炒烹炸了。 不必说,今日丁薇是没心情下厨了。 方信一迈进屋子,见得妹子的脸色就觉自己的猜测怕是对了。果然,一番寒暄热络之后,楚七喜被安置在一旁吃喝,两兄妹就说起了正事。 果然,方信也是越听脸色越差,末了恼道,“方家的管事,都是被嘱咐过的。楚家那边有岳父就监管也不会有问题,倒是先前因为分股之事,掺了一些朝廷的人手,兴许就是这些人在作怪。等我让人调查一番再说,这事你先不要开口。” 丁薇点头,她昨晚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也猜得是这般原因。方信虽然碍于方丞相,一直未曾出仕,即便先前在军营里挂了个参军的名头,大军进了京都之后,他也痛快辞了去,一直闲云野鹤般潇洒。 但这人却聪明之极,手段也圆融,这事交他出面,总比她出面要好的多。 第354章 坏消息和好消息 既然事情有了定数,丁薇也就放开了心怀,义兄夫妻好不容易进宫,她怎么也得招待一番。 于是,就换了衣衫去厨下接替了手忙脚乱的当归,迅速炒了几个小菜。 三个人,连同依旧有些心情不美丽的胖小子,就着窗外的清风蓝天,闲话吃喝,倒也享受了半日安闲。 主子们能闲下来,手下奴仆却是不能。方家的快马早早就跑出了京都,分别奔向了泉州,和相邻的株洲惠州两地。 没有几日,消息就送了回来。方信气得直接砸了手里的茶杯,末了想要把实情瞒下来,但犹豫过后,到底还是带着七喜进了宫。 即便相处再亲近,毕竟男女有别。先前公治明在宫里,他来回走动就是兄长看望妹子,谁也说不出什么。如今公治明出征在外,他在无事进出后宫,就容易给丁薇惹来闲言碎语了。 不过带上七喜,就没这样的忧虑了。夫妻二人探望妹妹,谁人都只能说声好。更何况楚七喜有孕在身,在丞相府里憋闷坏了,进宫走走,寻点吃食香香嘴巴,也当散心了。 丁薇没有想到消息回来这么快,正带着云影几个灌干肠晾晒,上一次送吃食去草原,实在太过匆促,很多东西都来不及准备。这些时日她闲来无事就琢磨,倒真是想出几种好吃又耐储存的吃食,所以,紧着做出来,紧着再送过去。 听得义兄同好闺蜜又跑了来,丁薇就一边扯身上的围裙,一边笑道,“哎呀,好吃的没做好,倒是先把馋猫引来了。” 众人想起楚七喜上次进宫连吃带拿的样子,都是笑起来。 “方少夫人这胎怕是个小公子,这般能吃是好事。”古嬷嬷手里忙碌这,笑眯眯接口。人越老越喜欢孩子,老太太恨不得想要满院跑的都是光腚子娃娃。可惜… 她哀怨的瞄了一眼丁薇的肚子,偷偷叹了一口气。先前前朝传出消息说皇上因为中毒伤了根本,不能人道。她特意追着云伯问了好几圈儿,得知是假的这才放心。但两个主子每晚也不少亲近,怎么就不见女主子再怀一个呢。难道先前中的那毒到底还是留了病根儿,只不过魏老爷子也没诊治出来? 不成啊,等主子回来,还是要找机会劝劝,再寻好医生看看才行。 丁薇不知道老嬷嬷在琢磨什么,猜得方信前来定然是为了银矿一事,所以就皱了眉头。 果然,方信的脸色很是不好,连平日里大咧咧的楚七喜都老老实实要了吃食就躲院子里逗弄安哥儿去了。 “方大哥,到底怎么样?可是有人在作怪!”丁薇亲手给方信倒了一杯茶水,送到他跟前。 方信眼见甜白盅晶莹剔透,很是舍不得,就伸手把整套都推得远远,这才把南边送回的信放到了丁薇跟前。 丁薇挑挑眉头,心里预感更是不妙。 待得打开眼前的书信,一目十行看完,顿时怒发冲冠,抓起手边的点心盘子就砸了个粉碎。 “这帮蛀虫,实在可恶!” 方信偷偷伸出袖子挡住那套甜白盅,小心劝道,“妹子别生气,这样的事,哪里也杜绝不了。好在发现的早,只要下狠手整顿一番,以后就好了。” 丁薇狠狠踹了几口气,想要喝杯茶,却发现茶具被方信藏了起来,于是立时扭头去看地上的盘子“尸体”,心疼的恨不得跳脚。 “哎呀,我的莲文青花盘!” 守在门口的云影眼见主子要捡瓷片,赶紧上前拦着,“主子,别动!这盘子库房里还有,一会儿让白术再取一只就是了。你割了手可就坏事了!” 丁薇沮丧至极,“一套四只,纹路都不同,少了一只就凑不成一套了。” “那就让官窑那里再烧制就是了。” 云影说着话就下去了,方信的茶水也递了过来,丁薇大口喝了一杯,经过这会儿缓和,稍稍好了很多。但还是叹气,琢磨着如何应对。 原来,银矿那边初始只有方家同楚家的人在经管,程大友也常有监督,还狠不错。当日东渡时候,扫平东岛时候,抓的那些土人都做了旷工,每日挖出一定数量的银矿,就给两顿粗食。 东岛上当时并没有统一,很多所谓的首领,手下土人数量不等,日子过得简直连东昊最穷苦的百姓都不如。若不然,楚家带去的那一两千兵卒也不能那么顺利就征服扫平了整个岛国。 这些土人原本还以为死期到了,没想到只要做活儿就有饭吃,简直喜出望外,做活很是卖力。 但好景不长,后来银矿的出产分配完了,朝廷派了人手管理,楚家和方家的人手就慢慢撤了出来。结果,也就出了问题。 所谓靠山吃山,靠海吃海,靠着银矿自然要为自己多整些银子了。 朝廷早有约定,世家只分银子不沾手,所以派去的人手多半是在官员中颇有清明的人。 有句话说,世上的什么东西都有价值,之所以能坚守的住,就是因为给的价值不到。 这些曾经把清廉之名当做性命一样抱着的官员,在白花花的银子堆里却是彻底背叛了坚守的信念。 于是,土人们的任务越来越重,得到的食物越来越少。从第一个累死的人出现,就再也止不住了。这才几月功夫,土人死了一半,人手严重不足,就只能从本国招人了。 丰厚的工钱,倒是真引得一大批没有田产的百姓去岛国出力。可惜,很快,那些捞银子捞疯了的官员们又觉得给出去的工钱太多了。于是,各地就出现了失踪人口… “可恶,这些该死的东西,真该把他们千刀万剐!” 一想起信里那些描述矿工们悲惨生活的字句,丁薇就觉得心里的怒火又烧了起来。小时候学过的什么芦柴棒啊,包身工啊,她其实一直都以为是假的,没想到如今在另一个世界,她居然成了压榨包身工的主子! “皇上出征在外,撤换官员这事暂时还不能进行。如今之计,只能先派人过去监督了。” 方信生怕义妹气得狠了,痛快说出自己想了很久的对策。 丁薇也知道这事不能像她想的一般,直接把人都砍了,再换官员过去。整日面对着银堆,不是谁都能经得住诱惑的。有一批就有第二批,不如先派人过去监督,改换银矿制度,然后再找合适时机把这些蛀虫一网打尽。 “首先要把银矿里那些被抓去的百姓放回来,每人给足够的赔偿,若是有死去的,也要寻到家人,双倍赔偿。当然若是有想留下做工的,更好。工钱定得丰厚一些,以一年为限,做满可以再续约,也可以回家。” 丁薇想到哪里说哪里,但怎么都觉得放过那些蛀虫不甘心,于是又道,“那些官员先调去艰苦又无实权的位置,等皇上回来再整治他们!” 方信有些犹豫,“不如多给些银钱,封了那些被抓去的百姓们的口。否则这事传出去,会对你的声名有碍…” 丁薇却是摆手阻拦,“这事是我想的不周到,害得他们吃苦就算了。怎么也不能让他们连诉说委屈的权利都剥夺了?再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越捂着藏着,越惹人诟病。不如让百姓们明明白白知道,我这个厨娘出身的皇后有多愚蠢,他们兴许还能体谅三分。” 方信想想也有道理,于是就道,“那好,这事我亲自去处置,你就不用惦记了。” 听得他这么说,丁薇也放了心,神色缓和许多,笑道,“那就让大哥挨累了,不过,你放心。你不在家的时候,七喜的吃食我管了,保你回来的时候看见的媳妇儿又胖了一圈儿。” 方信下意识望向院子里一手点心一手水果,吃喝欢快的妻子,很是有些哭笑不得。 “她的肚子可是吹风一样,长得飞快,若是再长下去,可如何是好?” “大哥不要担心,当初我怀安哥儿的时候,肚子可是比七喜大多了。再说了,她如今是一个人吃两人补呢!” 丁薇笑嘻嘻劝了几句,末了瞧着楚七喜吃得痛快,不自觉也取了云影新端来的肉松饼咬了一口。 但这一口却不知打哪里出了问题,居然腥气冲鼻,她实在忍耐不住,扭头就吐到了地上,随即干呕个不停。 云影下了一跳,一边上前帮忙拍背递水,一边喊着门外的当归去寻古嬷嬷。 倒是方信也吓坏了,脑子里琢磨着是不是银矿这事不该说实情给妹子听,到底把妹子气出毛病来了。这若是公治明回来,还不得心疼得把他发配去黑水城啊。 “这是怎么了,方才不是还好好的吗?要不要找山一来看看?” 方信急的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丁薇擦了嘴巴,听得这话就笑道,“大哥别担心,我就是大夫啊,怎么会…呕!” 可惜,她说到一半,只看了一眼那咬过一口的肉松饼,居然又吐了起来。这下不用方信说,还没进门的老嬷嬷立刻就去揪了时刻守在隔壁小院的山一过来。 楚七喜在院子里听得动静,也是赶紧托着肚子走了进来,引得同她一起踢球玩耍的安哥儿也跟了进来。 “娘!” 安哥见得娘亲虚弱的躺在软榻上,吓得小脸都变了颜色,跑上前抱了娘亲就不撒手了。 第355章 乍然闻喜讯 丁薇“狠狠”瞪了楚七喜一眼,埋怨她怎么把孩子带进来。不过是吐几口,也不是什么大事,若是吓到孩子,可就真麻烦了。 楚七喜心虚的吐吐舌头,赶紧藏到了自家夫君后边。 “安哥儿不怕,娘没事,就是吃东西没吃好。你看娘这样,是不是很可怜,所以你以后碰到喜爱的菜色也不要吃得太多,知道吗?”丁薇极力忍着难受,笑眯眯哄着儿子。 “知道了,娘。”安哥儿难得乖乖点头,末了还伸出胖胖的小手替娘亲抹着胸口。 这众人都是看得心暖,正这个时候,山一终于被古嬷嬷扯着袖子带了过来。 皇上不在家,女主子却病了,山一也是不敢怠慢,好不容易喘匀了气就开始诊脉。结果刚刚一搭上手腕,他的神色就变得精彩之极。看得众人都是心急,胆小的白术已经快要哭出来了,生怕主子生了大病或者又遭了什么难? 山一换了一只手又诊了好半晌,还是没有说话。 这下连古嬷嬷几个也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云影忍不住催促道,“主子到底怎么样,你都快说啊!” 山一“狠狠”一摆手,几郑重问道,“主子,你这些时日是不是总是困倦,胃口古怪,常有些不舒坦?” 不等丁薇点头,当归几个已经是抢着回答,“对,主子常打盹,原本以为是夏日天热的关系,难道这个不对劲?” “是啊,主子前日突然喜欢吃酸的,酸笋能空口吃一盘,这两日又喜欢甜点心。难道是五脏出毛病了?”橘梗也是追问,倒是楚七喜听得这话,冷不丁冒出一句,“我刚怀上的时候也这样。” 什么! 众人齐刷刷望向她,灼热的目光几乎要把楚七喜烤熟了,吓得她又缩回了方信身后。 山一这时候,狠狠一拍大腿跳了起来,“哈哈,这就没错了。主子有孕了,我们要有小主子了!” “有孕?小主子?” 屋子里里静默了那么一瞬,转而立时爆发了。 几个丫头有跳又笑,欢喜的恨不得飞上天去。老嬷嬷更是直接就对到感谢上天恩赐,至于云影已经在开始盘算怎么安排主子的作息和膳食了。 安哥儿眨巴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疑惑的望了众人半晌,到底也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于是扯着有些呆愣的娘亲袖子,问道,“娘,是爹爹要回来了吗?” 丁薇回过神来,眼里的喜意一点点蔓延出来。于是一把揽住胖儿子,笑道,“儿子,你就要有小弟弟或者小妹妹了,到时候就有人陪你玩了。” “真的?” 吕氏可不只一次抱着外孙唠叨这事,所以安哥儿并不如何排斥,反倒很欢喜多个小弟弟或者小妹妹,到时候自己做将军,让弟弟做小兵,若是妹妹,那就保护她,不被别人欺负。 “娘,我要弟弟!” 胖小子欢喜的蹦了起来,高声诉说自己的要求,但转而又觉不要小妹妹,怕小妹妹伤心,赶紧补了一句,“妹妹也好!” 众人都是笑起来,方信带着楚七喜上前道喜,直道,“若是皇上知道了,不定怎么欢喜呢。说不得就要立刻班师还朝了!” 楚七喜更是欢喜,得意嚷道,“我就说丁姐姐这是怀了身子,同我当初一模一样。就是不知是皇子还是公主?” “皇子还是公主都一样,”丁薇的手小心翼翼覆盖在自己的肚子上,感受着里面已经存在的小生命,真是万般感慨。 先前怀安哥儿的时候,真是受了千人唾骂,吃了无数辛苦,还要为母子俩以后的生路多加打算。其实并没有什么清净时候,好好感受一下小生命的成长。 如今到来的这个孩子,可是注定要掉进福坑了,皇家的血脉,怎么可能受半点儿委屈? 果然,古嬷嬷起身抹了脸上的眼泪,就一迭声的分派众人去四处报喜,甚至重新安排众人的差事,务必要把主子当做菩萨一样供起来。 原本女子怀孕不足三月是不敢如此大肆张扬的,毕竟保胎第一,别的都在次要。但丁薇肚里的孩子如今已是三月有余,又正直皇上出征在外的时候,这样的喜讯是一定不能瞒着的。 这个孩子就是一颗定心丸,朝臣的定心丸,百姓的定心丸,也是整个东昊的定心丸。 退一万步说,即便刀枪无眼,皇上有个好歹,还留下两条血脉呢,哪个都能保证东昊江山稳固。 丁薇也知道这个道理,于是也没拦着,心里想着公治明听到这个喜讯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特别是那些文武重臣,怕是神色更要精彩至极。 方信夫妻说了两句话,就结伴回家去了,顺便也跟自家爹娘说说这样的大喜讯。 丁薇揽了儿子,抚了肚子坐在软榻,嘴里应付着儿子的幼稚问题,一颗心早就飞去了遥远的草原 … “皇后娘娘怀孕三月了,几乎一过完年,东昊皇家就又要有一位小皇子或者公主降生了!“ 这样的重大消息,几乎是一散出去就立刻传遍了整个京都,又向外蔓延出去。百姓们自然是欢喜鼓舞,纷纷替皇上一家欢喜。丁家几家铺子直接就挂了牌子出来,所有货品或者上门的客人,都是六六折,就求皇后娘娘顺顺利利产下皇子或者公主。 别的商家有样学样,也是立刻跟风,结果听得消息的人疯涌上西市,原本宽敞的大街上,挤得是水泄不通。小伙计们喊哑了嗓子,小贩们也是赚钱赚的眉开眼笑。 丁家自然是第一个接到消息的,吕氏直接喜得“嗷”一嗓子蹦了起来,没头苍蝇一般在院子里东撞西撞,最后终于想起来,跑去耳房里给山神奶奶磕头,插了一把香。 末了,再出来,老太太站在台阶上就高声指派着儿媳帮忙。 “大宝她娘,快去把家里的小鸡杀两只,再把春时在山上捡的蘑菇带上,我去照料你妹子,给她炖鸡吃。这个时候可要好好补补,绝对不能受了委屈。还有,家里的那些酸梅也来两坛子,还有 …” 本来去了田里,问询赶回来的丁老头儿进院子时候正好听得这话就拦阻道,“你可轻点儿折腾吧,宫里什么好吃食没有啊。怕是早就准备好了 …” “宫里就是把仙丹当糖球吃,那也不成。我可是薇儿亲娘,薇儿就喜欢吃我做的饭菜,我就盼着这一日呢,怎么能不过去。你别跟着参合!” 老太太瞪了眼睛,开始翻旧账,“当初我怀老二的时候,家里穷的连饼子都吃不上,更别说补身体了。那时候就想吃块桂花糕,馋的我晚上做梦都哭,到底也没吃上。你还有脸说,如今家里日子好了,我闺女是皇后,怎么也不能跟我受一样的苦!” “好,好,你可别唠叨了!”丁老头儿立刻举手投降,赶紧表决心,“我也不是舍不得给闺女吃好东西,你看中什么就赶紧拾掇,林管事还在门外等着呢。是不是要杀鸡,我来!” 老爷子说着话就杀去了鸡窝,选了两只芦花鸡直接抹了脖子,刘氏手脚麻利的开始烧水褪得干干净净,直接放进篮子里,待得进了宫就能立时下锅炖鸡汤了。 两个孩子听说姑姑要生小弟弟了,也多欢喜,大宝和福儿嚷着要同祖母一起进宫。 老太太有些为难,不愿意惹孙儿孙女哭,又怕进宫照顾不了他们。 正这样的时候,云伯就匆匆跑了进来,老爷子也是喜的不得了,头上连帽子都没戴,脚下只趿拉着一双没有跟的布鞋就跑来了。 “老哥,老嫂子,你们可听说了?皇后娘娘怀了小主子,小主子啊!” “听说了,听说了!” 丁老头儿喜滋滋迎了上去,两个老爷子都是有些手舞足蹈。云伯简直眉毛都要飞了起来,“公治家几代单传,如今太子殿下终于要有个兄弟做臂膀了,真是太好了。公治家列祖列宗有灵,保佑这一胎一定是个皇子啊!” “公主也没什么不好啊,”吕氏听得这话,生怕自家闺女到时候生了公主,再让众人诟病,赶紧替闺女撑腰,“若是生个公主像我家薇儿这样聪慧,也是大大的好事!” “对,对!”云伯自毁失言,赶紧伸手打了自己的嘴巴,笑道,“公主更好,公主更好!” 李二蛋本来正在院角劈柴,听得这样的喜讯倒有些尴尬。 这些时日,丁家人待他当真是好,不是虚情假意,是真把他当自家后生一样照料。他心里感激又愧疚,毕竟他跑来告状,多少有些指责皇后娘娘的御下不严的意思。 如今听得皇后娘娘怀了皇子,他倒有些后怕。先前真是太冒失了,万一娘娘大怒,身子有个闪失,他有多少命也顶不上一个皇子啊。 他正是脸红的时候,林六去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跟前。两人先前都是一同跟着大将军征战,虽然不曾见面,但怎么也有几分情分。所以,林六说话很是客气。 “你就是二蛋兄弟吧?皇后娘娘吩咐我带个消息给你,你娘家舅兄的事情已经在处置了。想必,过不了半月一月,人就会回家了。你若是惦记,可以早些启程回去了。”(补昨晚第二更) 第356章 董阁老的调色盘 说罢,他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塞给了李二蛋,“娘娘给你准备了五十两盘缠,我又给你添了些零碎银子,兄弟别嫌少,早些回家团聚吧。” 李二蛋捧着沉甸甸的荷包有些发愣,原本自家人眼里天大的事就这么轻易解决了吗,而且还得了皇后娘娘的赏赐盘缠 … “谢皇后娘娘大恩大德!”他双膝一弯就结结实实跪了下来,奔着皇宫的方向,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林六见他如此真心实意,神色更添了几分真诚,伸手扶了他起来,嘱咐道,“这件事说起来是朝廷里的人瞒着娘娘私下折腾出来的,娘娘半点儿不知情。你那舅兄许是要受些苦,但先苦后甜,以后你就知道了。” “只要人能活着回来就好,我知道娘娘是好人,是我对不起娘娘,给娘娘添麻烦了。” 李二蛋连连点头,末了又把手里的荷包往林六手里塞。 “我已经给娘娘添麻烦了,不能再要娘娘的赏赐,我还有盘缠,够一路回家了。” 丁薇林六却是不肯接,执意又把荷包塞到了李二蛋的怀里,笑道,“娘娘赏赐的,你就拿着吧,记得过两日再启程。今日宫里都喜坏了,乱着呢,顾不上你这头儿了。等明日闲下来,娘娘说还有一些绸缎首饰等物送出来,算是给你没过门的媳妇添妆。” “这怎么好,这怎么好?”李二蛋激动的嘴唇都哆嗦了,他虽然如今有差事,日子也过得,但到底没了一条胳膊,总觉得对以后的媳妇有些亏欠,没想到娘娘给了盘缠还要给赏赐,待得回了家乡,把赏赐当真给丈人家送去,丈人家怕是要喜怀了,他的媳妇儿定然也是十里八乡嫁的最风光的一个,他也跟着脸上有光,家里寡娘怕是更要喜疯了 … 林六猜出一些缘由,拍着他的独臂笑道,“娘娘最是念旧情,你只要把日子好好过着,什么时候家里打了新粮食给娘娘送几把过来,娘娘怕是也比得了你多少个响头都欢喜。” “好,好。”李二蛋到底没忍住眼泪,扯了袖子不停抹眼睛。 吕氏终于拾掇好了包裹,这会儿走过来,一见李二蛋这般就玩笑道,“二蛋这是怎么了,替我家薇儿欢喜吗?” 李二蛋又跪了下来,恭恭敬敬磕头,末了对着有些疑惑的吕氏道,“大娘,您一定替我同娘娘说,我李二蛋一辈子记得娘娘的大恩大德。回家后必定供气长生牌位,日日烧香跪拜。只盼着娘娘事事顺心,身子康健。” “你这孩子,怎么就发这样的誓?我家薇儿年岁还小,可不好这样。快起来,我这就进宫,一定把话给你带到就是了。” 连忙把李二蛋扶了起来,末了心急进宫看闺女,到底还是匆匆催着林六赶紧上车走掉了。 很快,马车骨碌碌就进了京都,城门口错车的时候倒是没有注意,同丁老二夫妻走了个对头。待得王氏火急火燎跑进院子,听得婆婆已经进宫的时候,后悔的跺脚。她跑步回来就是要蹭婆婆的脸面,一同进宫去给小姑道贺,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刘氏一边笑眯眯应付妯娌,一边喊了儿子去写大字。如今她可是想开了,她生养了丁家的长孙,莫说弟妹生了两个丫头,就是两个儿子也不会越过她去。有小姑在,家里就乱不了。她稳稳当当做好长嫂,家里的好事就不会缺了她和儿子的一份 再说丁薇没想到老娘会直接杀来,还带了大包小包。不知是不是怀了身子心娇,她立时抱了老娘掉了眼泪。 吕氏怎么会不知道闺女的辛苦委屈,拍了她的背一迭声安慰着,“薇儿啊,别哭。这个时候应该欢喜,可不好掉眼泪,让肚里的孩子知道了,该以为你不喜欢他了。” “才不能呢,娘,才三个月,孩子比小豆芽大不了多少。”丁薇不服气,但还是赶紧擦了眼泪。 “哎,这就对了。你看看娘给你带什么了!”老太太喜滋滋开始献宝,一样样把东西往外拿,到底还是忍不住说起道,“当初你怀安哥儿的时候,家里日子还不好过。根本也没给你特意做过什么好吃食,反倒累都你为家里千般打算。若不是有云家照料,怕是不知要吃多少苦呢。每每想起来,娘心里 …哎,真不是滋味。” 丁薇闻言,扭头望向嘴里塞了梅子,酸的眉眼都挤在一起的大儿子也觉心头苦涩。到底还是老太太想起闺女这时候不能大喜大悲太甚,赶紧收了话头儿,说起家里的琐事。 不说这娘俩说着体己话儿,就说隔壁的光明殿暖阁里,一众阁老和文武重臣正在商量大军粮草一事。 随着大军向着草原深处推进,补给线也在拖长,总要选得力稳妥之人前往。而且还要整理近期重要的奏折送去给皇上批阅,他们即便担了个辅佐太子监国的名头,还是不敢把公治明这位真正的皇者忘掉了。 暖阁的四角放了冰盆,有太监在一旁摇着大蒲扇,凉丝丝的风吹得整个屋子都凉爽很多。 众人手旁放了一只黑乎乎圆滚滚的椰子,许是在冰水里镇过了,表面浸着一曾冷露,插着麦秸管。若是说的渴了,美滋滋的吸上一口,真是人间难得好享受啊。 小小的椰子不起眼,但是在宫外可是要五两银子一只,非富贵人家和多金的商贾不能食。但来往海南和京都的船队,都是娘娘的,每次总有满满一只船载着最好的果子送进宫里。如今,文武重臣们嘴里喝的就是皇后娘娘让人送来的。 于是,人人都很是满意,自觉受皇后娘娘如此厚待,愈发进尽职尽责,绞尽脑汁儿处置政事。 正是这样的时候,有小太监喜滋滋溜进来同方丞相说了几句话。方丞相听罢,立时喜上眉梢,那模样比之平时的莫测高深可是太过突兀了,于是惹得众人都是望过来。 方丞相眼里闪过一抹狡黠,笑得古怪,干咳两声却是又喝了一口椰子汁儿。 一个阁老也忍不问道,“难道方丞相家里的长孙落地了?这可是大喜事,一定要给我们一张请帖,去凑个热闹才好啊。” 旁人也道,“就是啊。” 不想方丞相却是摆手,神色里喜意更甚,“我家长孙还要几月才落地,如今倒是有一件更大的喜事,说出来,怕是各位大人也要惊喜。” “到底是什么事?” 众人都被勾起了好奇心,纷纷追问,董阁老脾气急,更是恼道,“方大人若是不说,老夫就派人出去打探了?” 方丞相这才慢悠悠说道,“方才,皇后娘娘查出身怀有孕三月,年后,东昊的二皇子就要降生了!” “什么?这话当真?” “真的吗?” 一众文武重臣们惊得差点跳了起来,各个都是满面喜色。皇家开枝散叶,可是件大喜事,这意味着东昊的江山稳固,他们这些做臣子的,自然也能更安心同帝王一起共享富贵了。 “好,好!”董阁老大笑着起身,带着众人冲着草原方向,跪倒磕头,“恭喜皇上,贺喜皇上。东昊江山,永固万年。” 众人齐齐跟着跪倒,都是真心实意恭贺。 待得起身刚要再说几句,不知谁却突然想起一事,猛然瞪大了眼睛,磕磕巴巴道,“那个,皇上,皇上不是 …不能 …” 众人有些听得摸不着头脑,但爬到这个位置的都不是傻子,却是立时醒过神来。 对啊,当初董阁老提议选妃的时候,皇上可是亲口承认。他因为中毒一事,再也不能人道。 当时众人还很是替皇上惋惜,深恨自己揭了皇上的疮疤,毕竟男人,谁也不愿意这样的丑事被外人知道。 他们还有志一同的商量,这件事要保密到棺材里,谁也不能说。 没想到,如今皇后娘娘怀孕了,怀孕了! 那就说 … 董阁老的脸色简直是红了黑,黑了白,白了又青,堪比最丰富的调色盘。 众人纷纷干咳,都是不敢再说什么。倒是方丞相笑道,“眼见晌午了,娘娘如今身子贵重,不宜再操劳。怕是不会有饭菜赏赐下来,所以,众位大人还是归家准备贺礼吧。” 说罢,他就起身施施然走了出去,心里美滋滋盘算着。娘娘若是生个皇子更好,生个公主却是最美妙了,怕是同娘娘一般聪慧善良,到时候给自家孙儿娶回家,岂不是美事一桩 … 众人面面相觑半晌,也是起身纷纷告辞了,留下董阁老到底忍耐不住,抬笔写了一封书信,夹在呈送草原的奏折里,这才气哼哼出宫去了。 这般,足足过了半个月,萦绕在京都上空的喜意才算散去。众人茶余饭后的话题,也从娘娘怀的是公主还是皇子上,转到了某位商贾家里嫁闺女居然带了一只白玉雕刻的马桶,可谓是豪奢至极。 同样的时刻,同样的天空下,远处的草原却没有这般安宁惬意。身着皮甲的东昊精骑,正在紧张又有序的围剿着包围圈里的几百铁勒蛮子。铁勒人天生悍勇而脑力不住,即便如今被牢牢包围,依旧嗷嗷叫着往外冲杀。被他们围在中间的一个汉子却是神色凄惶,若不是身旁的亲兵帮忙扯了马缰绳,怕是都要掉下马来。 第357章 不甘心 公治明骑在乌骓马上,身上的铠甲隐隐反射着阳光,分外的耀眼。他面色沉静冷肃的望着山坡下的战场,不时吩咐一旁的亲卫变幻旗帜,指挥兵将们变幻阵型。这般倒有些借机练兵,而不是全力拼杀的意味。 战阵里有些新兵难免胆怯慌乱,但只要回头望望高岗上最耀眼的存在,就会立时增添了无尽的勇气,杀向敌人。 眼见敌人还在顽抗抵挡,这时候却有快马冲上山坡报信。 公治明扫了一眼那信封上的朱红色印记,眉头就是一挑。难道京都出了什么好事,怎么用了喜报? 他随手拆开信封,只扫了一眼,脸上立时冰雪笑容,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一众部将都是看得惊疑不定,纷纷扫向那信纸,不知道到底京都送了什么消息来,居然让一向冷清的皇上如此狂喜? “尉迟,拿弓来!” “啊,是!”尉迟悔怔愣了那么一瞬,但转而就麻利的解下身后的硬弓,飞快挑好弦,末了连同箭筒一同递到了公治明身前。 公治明却只从箭筒里取了一只羽箭,末了搭上弓弦,抬手就射了出去。 众人都是高高提了心,这里距离战场足有十几丈,等闲好弓手都不见得能射中。但主子却是想也不想就发了出去。若是误射自己人,倒不怕有人受伤,但帝王的颜面去哪里找寻啊。 不过,他们的担心显见是多余了。那羽箭就好像长了眼睛一般,越过交战的双方兵卒,正正好好插在了那神色凄惶的汉子胸口。 他许是有些难以相信自己就这么没了性命,一脸难以置信的望向高岗。他身侧的亲卫疯狂高喊,“大汗,大汗!” 可惜,羽箭直接贯穿了心脏,刚自封没几月的大汗就落了马,痛快去见了阎王爷,同老汗王和兄弟们叙旧去了。 突然没了汗王,铁勒蛮子再是凶悍也失了主心骨,惶恐不知如何是好。倒是东昊的士卒们却如同打了鸡血,高声嚎叫着杀得跟欢了。 很快,这场小会战就结束了。 一众兵卒们自有副将指挥打扫战场,救治受伤的兄弟。倒是高岗上,众人还在琢磨皇上突然如此神勇的原因。 好在公治明也不是个西昊玩笑的人,如此喜事自然要同一众部将们分享。 “皇后有孕三月!” “什么?”众人初始还有些没醒过神来,末了却是欢声雷动,纷纷下马跪倒在地,“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公治明扭头望向南方,眼里满满都是盼望和惦记,这个时候他的娇妻在做什么,怕是一定也希望他在身边吧。这场战事要赶紧结束,早早班师才好。否则等他的儿女出生了,他这个做爹爹的不再,他的娇妻会埋怨他一辈子了。 “今晚犒赏三军,整顿一日,继续推进!” “是,皇上。” 众人重新上马,跟随在公治明身后,兴冲冲往大营跑去。战事顺利,皇家又要再添皇子,如此喜事,自然是要大大庆贺一番! 当夜,东昊大营里,再次酒肉飘香,后营几乎把所有留下好吃食都拿了出来,虽然不能做到人人吃个痛快,但也让一众兵卒们喜笑开颜。 酒肉的香气被调皮的西北风直直吹进离此几百里的黑水城,却是被最大那座院子里的破碎之声惊得立时止住了脚步。 “啊!凭什么,凭什么那个贱女人就能坐享其成,我就要流落他乡!”带着帷帽的年轻女子,疯狂打砸了眼前一切的东西,末了扑在老嬷嬷怀里,痛哭失声,“嬷嬷,我不甘心,我要她死,要她死!” “主子啊,主子!”老嬷嬷用力抱了女子,极力拍着她的后背安抚,“你可不能这般伤了身子啊,人没有一辈子都走运的时候,如今那个贱女人得意,却也只是一时,说不定生产的时候就要一尸两命呢!您慢慢等着看,慢慢等着看,很快她就遭报应了!” “不,我等不了,她抢了我所有一切,夫君,宝座,儿子,都应该是我的,我的!” 即便帷帽有些厚重,但依旧挡住女子血红的目光,看得守在门口的黑袍护卫也微微皱了眉头,但随即又低了头。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那一日的山崖前,那个大声嚷着害怕,却依旧转身决绝跳下的女子。从来都是有比较才有优劣,如今看来,不怪眼前这位如此凄惨,脚上的泡大半都是自己走的… “黑袍!” 仇恨是使人坚强的最好催化剂,女子咬牙抹了眼泪,开口唤人。 “属下在!”黑袍护卫应了一声,迈步进了房间。女子冷冷开口,“去信联络那个没用的废物王子,告诉他,若是不同我们联手一搏,没几日他就会同死去的兄弟一样被羽箭贯穿!若是他别说动,就定下十日后夜半偷袭东昊大营,务必一举成事!” “是!”黑袍护卫恭声应下,待得起身要出门的时候,却听得身后女子幽幽道,“黑袍,有你在身边真好。” 黑袍护卫的脊背暮然一僵,末了却是快步走了出去。 女子紧紧握了双拳,长长的指甲把掌心都抠破了,惹得老嬷嬷心疼至极的赶紧扯了帕子擦抹血迹。 女子却是灿然一笑,“嬷嬷,我如今都沦落到出卖色相笼络人手的地步了。父王母妃若是在天有灵,怕是要后悔生养我长大了。” “主子,不要这么说。若是王爷王妃在天有灵,一定保佑主子什么都顺心。” “顺心吗?”女子惨笑… 同样的夜色,京都之外的运河之上,正有一队大船鱼贯行来。船头站着一个面色黑红,身形却瘦弱的中年人,正是离开妻儿日久的程大友。原本船队早就该到了,但是听得主子又怀了皇子消息,他乐的是一蹦三尺高,先前准备好进贡的水果又精挑细选了一次,极力保证最好最新鲜,这才起运。 一路上,他催得急,又顺风顺水,居然比平时快了三日抵达。待得到了码头,正是日头初升的时候,海云阁安排好的马车就行云流水一般把大半果子转运去了铺子,小半送进了皇宫,还有一车到了方家。 丁薇吃过丰盛的早饭,正带着云影给李二蛋挑拣赏赐,因为是成亲的添妆,所以绸缎多选喜庆的图案,比如喜鹊登梅,比如富贵如意之类。有些按理说犯忌讳,只能皇家使用,但宫里赏赐出去的就没有干系了。 除了绸缎,丁薇又让当归去库房寻了一套式样新奇些的赤金首饰。想必新媳妇看到的时候,定然会嬉笑开颜。 虽然李二蛋岳丈一家的事,丁薇并不知情,但怎么说也有些干系。多给姑娘一些添妆的绸缎首饰,她就算赔个小罪,心里也踏实些。 一群老少女子正摊开了绸缎在叽叽喳喳说得热闹,突然听得船队又运了果子来,程大友也随船回来了。丁薇就让喜出望外的程娘子娘三个去团聚,末了又道,“挑拣不易腐坏的椰子,给李二蛋也带几个回去。就是太过沉重,怕是路上不好拿。” 古嬷嬷接口道,“主子,两个就可以了!” 丁薇想想也有道理,就点了头。很快,说过话的程大友一家就相携走了回来,程大友跪倒磕头,丁薇勉励几句,到底把银矿之事的后续问了个明白,这才算是放了心。 所谓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情,可要多加小心,思虑周全一些才好。 不说丁薇在这里如何反省,只说李二蛋得了赏赐,孙娘子和莫三姑几个帮忙给他寻了一个南下的商队,一路搭着顺风马车回了家乡。 抵达县城的时候,正是晌午,天气惹得人差点儿变成菜干儿。他忍耐不住就进了路旁的一家茶楼,盘算着先解解渴,然后就去买些东西带回家。先前皇后娘娘的赏赐,还有林六给的碎银,加这几个娘子军嫂子强塞到手的贺礼银子,这一次他足足带了快一百两银子。正好到县城打站,也给老娘扯点儿好布料,家里不算宽裕,哪怕娶媳妇,老娘也不准备做新衣,让他这当儿子的心里不是滋味。 他正喜滋滋低头喝水,想象着老娘得知他不带救了舅兄,还带了赏赐回来的时候,会是何等惊喜模样。 即便天气如此炎热,逗留在茶馆里的闲人也是不少。不知谁提起的话头儿,众人就议论起这几日的一件新鲜事。 “听说城外葛家村走丢的那个葛家兄弟回来了,模样很是凄惨呢。” “哎呀,兄台也听说这事了,我还琢磨着有空闲去看看呢。如今皇上仁厚,皇后也最是体恤民生,居然还有这样的事发生,怕是皇上听说还要恼怒呢!” “我倒是听说,葛家兄弟虽然受了些苦楚,但是可没受伤,而且据说还带了银子回来。” 不知是谁插了一句,惹得众人都是来了精神。纷纷追问道,“那银矿到底是什么模样,难道真是遍地是银子不成?” “这就不知道了,但想来那样的地方,偷偷藏两块银子,应该不难吧。” “哼!一群愚汉!”众人正说得热闹,角落里一个面孔有些陌生的汉子却是冷冷呵斥出口。 众人听得有些恼怒,就嚷道,“这位兄台,我们说得好好的,你不愿听就不听,为何开口骂人啊?” 第358章 超常发挥的李二蛋 “我骂人是因为实在太恼怒,你们可知道那银矿是谁的?”那人神色很有些狰狞,咬牙切齿的问着众人。 众人下意识离他远了几分,原因无它,实在怕被疯狗要了。但疯狗嘴里的骨头,还有些吸引人。于是有人就应道,“银矿当然是朝廷的,听说是皇后的,无偿献给国库了。” “错了!”那人声音更高,恼道,“那银矿是皇后发现的,但只给了朝廷三成,其实她拿了大半。但所有坏名声都朝廷担着了,就说这次抓人去做苦力吧。就是皇后指使管事做的,最后又推给朝廷了。如今眼见丑事要暴露,这才给了银子封口。葛家兄弟还是运气好,活着回来了,听说那银矿里死的人都快堆成山了 “什么,这人说的是真的吗?”所有人都听得惊惧又迷惑,难道自己先前听说的都是假的? 那人眼见众人皱了眉头,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却换了神色,一副哀伤模样。 “不瞒众位,我家婆娘的兄弟就死在了银矿,如今家里真是哀声一片。可怜我那舅兄弟才不过十九岁,刚要娶亲的时候…” 丈八的汉子说着话,居然红了眼圈,可见真是伤心了。 众人也是听得心酸同情,但有人还是忍不住反驳道,“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吧?我觉得皇后娘娘可是好人,别的不说,就咱们城里的几家铺子都是皇后娘娘安置女兵的产业,平日可不见她们欺负别的商户。而且造桥铺路,冬舍棉衣,夏舍药,实在是好的不能再好了。” “是啊,先前咱们这里遭了虫灾,虽然朝廷也给了救济粮,但大半人家还是吃不饱。后来好多人特意运了粮食过来分给农户们,听说也是娘娘的功劳啊。” 这般一说,众人都有些醒悟过来,各个点头,附和道,“是啊,娘娘最是体恤百姓辛苦,绝对不会做坑害百姓之事。” 那人眼见挑拨不成,眼里闪过一抹恼色却是放声大哭,“兄弟,做哥哥的对不起你。你死的冤枉啊,如今我就是说给所有人听,也没人相信啊!兄弟,可怜你小小年纪就被活活折磨死了,留下老娘无以过活,冻饿之下,差点儿哭瞎了眼睛。你若是在天有灵,就保佑那个假仁假义的恶女人遭到报应吧!” 所谓,男儿有泪不轻弹。谁家爷们也没有当街大哭的时候,这人突然痛哭失声,惹得众人都是不知如何是好了。倒是一旁有人实在听不下去,愤然拍了桌子。 “放肆,你到底是什么人?恶意辱骂皇后娘娘,罪该万死!” 李二蛋虽然只有一条胳膊,但力气却不小,重重拍在桌子上,震得茶碗都在咯咯作响。他起身看向众人,大声嚷道,“你们方才说的葛家兄弟是我的舅兄,我叫李二蛋,先前跟随皇上征战没了一条胳膊。 在军营养伤时候,吃过皇后娘娘亲手熬的粥,穿过皇后娘娘洗的衣衫,比起皇后娘娘几个字,我更愿意叫她丁姐姐。 我家舅兄被抓去银矿做苦工这事,我从头到尾最清楚,也刚从京都回来。你们想知道,我说给你们听。但是你们千万不要听这人胡说,皇后娘娘是天下最善良最仁慈的娘娘,谁也不能随意抹黑半点儿!” 葛家兄弟的舅兄? 众人闻言,各个眼睛都如同探照灯一样雪亮,齐齐瞪像李二蛋。待得扫见他的独臂,还有满面风霜,心里就都相信了三分,又想起他为国征战,于是又添了几分敬意。 其中一个中年茶客就拱手行礼,问道,“李兄弟,你说是从京都回来,难道葛家兄弟是你奔走之后救出来的?” 李二蛋点头,毫不迟疑应道,“正是,当日我家舅兄无故被捉,我四处求告无门,就找去了京都。本以为皇后娘娘身份贵重,不会理会我这样的小人物。但皇后娘娘最念旧情,一得知我家舅兄之事就派人南下处置。银矿是皇后娘娘手下的船队发现的,又在海外,她若是自己独自留下,谁也说不出什么。但是先前西昊皇帝把国库败空了,咱们的皇上每日都要为银子发愁。皇后娘娘舍不得,就把银矿分了大半出来。只留了很少的一部分给自己,备着将来太子成亲,或者娘家,或者我这样脸皮厚的旧相识求到跟前的时候帮一把。你们说,皇后娘娘这是吝啬吗?” “不是!”众人听完赶紧点头,但凡女子,哪个没有一点儿私房啊。娘娘把本属于自己的银矿分出大半给朝廷,朝廷用来修缮河堤,赈灾救灾,修路造桥,发放粮饷,戍守边关。其实,就是分润给了所有百姓。 “娘娘仁义,大半男子都不见得比娘娘更仁义。” “就是!” 李二蛋见此,赶紧再接再励,抬手打开自己的包裹,露出里面的锦缎,首饰,还有两个包裹的严严实实的椰子,说道,“娘娘为了避嫌,银矿交给朝廷之后就再没插手。结果朝廷派去的官员贪心,苛待旷工,却是也伤了人命。皇后娘娘知道之后,已经派去了人手整治。留下继续做工的,每月工钱就有是十两之多,不愿做工的,想回家的人还补给工钱。你们说我家舅兄带了银子,那一定不是偷银矿的,是他们的辛苦工钱!就是先前没了性命的人,每人也有一百两的丧葬银子。” 说罢,他小心翼翼抚摸那锦缎,首饰盒子和椰子,神色极珍惜。 “我去寻娘娘告状,怎么说都是给娘娘找麻烦了。但娘娘不但没生气,还拖着怀孕三月的身体替我奔走,最后听说我要成亲,还亲手准备了这些东西。锦缎和首饰是给我没过门的媳妇儿添妆的,这椰子是从海南运回来的,娘娘特意给我带了两个孝敬老娘。你们若是不相信我的话,可以看看这些东西是不是内造的。我一个退伍的伤兵,就算说谎,也没有能耐寻来这些东西做幌子吧!” 听得他这么说,有坐得离他近的人就凑过来了三五个,待得仔细看过就嚷起来,“哎呀,真是宫里出来的东西。首饰上有内造的标记,绸缎也好,不是市面的货色。” “这圆滚滚的就是椰子啊,听说可以存放几月不腐坏,而且里面的汁水味道很甜美。”有人想要抱起椰子敲敲,但瞧着李二蛋一脸紧张模样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半羡慕半遗憾说道,“听说这椰子在京都都要卖到几两银子一只呢。” 李二蛋有些得意,“娘娘说了,我归家路途太远,别的果子都容易腐坏,就这椰子最扛折腾。” 虽然海南船队常来往于京都之间,但运送的果子只够京都一地售卖,顶多京都临近几城能分润一小部分。株洲惠州这里却是只闻其命,不见模样。 “兄弟,这椰子你匀一个,可好?我愿出十两银子!” “不,还是分我吧,我出二十两!” 众人这会儿都想分只椰子,拿回家去送礼或者孝敬家里老人,哪里还记得先前那汉子的胡话。 但李二蛋可没望,他直接摆手止住众人吵闹,然后瞪眼望向那个想要出门的汉子。 “喂,那人你站住!你不是说家里舅兄弟也进了银矿吗?你说你舅兄弟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我再去信京都问问,若他果真没了,那丧葬银子被谁吞了。若他还活着,过些时日就回家了。兴许还在矿上做工赚工钱,也说不定!” 那人脸色僵硬的摇摇头,依旧道,“不必了,我们小门小户,说了名字又怎样?寻不到人情去京都告状,说不定还有灭门之灾!” 这话就有些酸溜溜,讽刺李二蛋替皇后娘娘洗罪名了。 李二蛋恼得眼睛瞪得更圆,高声呵斥道,“你不愿说性命住处就分明是瞎掰,故意抹黑皇后娘娘的善名!你到底是什么人,哪里来的,有什么目的?” 那人也不回答,脚下却是加快速度,跑出茶馆就没了影子。李二蛋恨得跺脚,想去抓人也来不及了。 他只能拱手同惊愕的众人说道,“各位兄台,父老乡亲,如今皇上出征在外,就有些宵小想要趁机生事,咱们可不能受他们挑拨。一定要睁大眼睛,万一帮了这些坏人,给皇后娘娘惹下麻烦,可就是东昊的罪人了。我李二蛋虽然只剩了一只胳膊,但全家深受皇后娘娘大恩,若是有人胆敢污蔑皇后娘娘,我这只胳膊也握得长刀!” “好,李兄弟知恩图报,够仗义!” “就是,我也觉得方才那人没安好心!” “李兄弟,哪日成亲,我去给兄弟道喜!” 众人纷纷吵嚷起来,李二蛋心里怒气散了,也没了方才的狠厉气势。挠挠后脑手,有些羞赧道,“还早,还早!” 说罢,他就飞快收拾了包裹,结算了茶钱走掉了。留下众人又是好笑又是有趣,到底派奴仆去打探了。于是,李二蛋成亲之日就发现,自家的小院简直站不下人了,贺礼也堆了整整一间房子…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而先前茶馆里那般情形也不断在株洲惠州两地发生。可惜,株洲惠州这次遭灾多受恩惠,又有丁薇的铺子平日行善积德留下的善名。意图煽动的人,大半没有成功,甚至还有两个被退伍老兵送去府衙问罪的。 第359章 羡慕嫉妒 消息传到京都某处似曾相识的宅院伸出,气得收信之人差点儿摔了茶碗。 “这些蠢货,株洲惠州两地早就成了那女子的自留地,居然选在此处行事!愚蠢至极!” 他皱了眉头还想琢磨对策,但时机这东西稍瞬即使,先前没有抓住,也就不能再轻举妄动了。 毕竟已经打草惊蛇,再继续下去,说不定就被发现了,如今只剩下收手一途了。 没无奈之下,他又写了一封信送了出去。。 这一日,正是各个铺子交账册的日子,加者主子坏了身孕,京都几家铺子都尽心准备了自己店里的吃食,然后托付孙娘子一同送进宫来。 孙娘子带了个小童,长得白白净净,眉清目秀,很得众人喜欢。安哥儿因为大宝和福儿回了农庄,很觉无趣,乍然见到来了个新伙伴,就欢喜拉了他和大娃二娃兄弟去踢球。 那小童不过七八岁年纪,却聪明伶俐,很懂规矩又拘束。丁薇看着也是喜爱就问了两句,孙娘子眼底都在透亮儿,一迭声的夸赞道,“主子,这孩子就是先前您在门口拾到的那俩孩子,小丫头还小,我留在铺子里了,就带这小子进宫见见世面。您是不知道,这孩子简直是个宝儿,读书识字一学就会,如今铺子里众人写信都是他在执笔,最重要是懂礼又听话,从来不惹麻烦,又会照料人。上次我染了风寒,都是这孩子伺候的药汤琐事,让人心里暖啊。” 丁薇笑着点头,望向窗外玩耍欢快的孩子们,就道,“这是你的福气,有这两孩子傍身,你老了也有依靠了。” 孙娘子犹豫再三,到底还是小心翼翼打量着主子的脸色,问道,“主子,这孩子跟我在铺子里转悠实在可惜了,我想…恩,想求娘娘赐他一个出身。” 出身? 丁薇听得疑惑,但转而就明白过来,想了想就道,“这孩子底细都打探清楚了?” “主子放心,打探得再清楚不过了。毕竟我想要这孩子给我养老呢,这兄妹倆是从金河口那边流落过来的,发水的时候家里人没了。本来年纪就不大,也就恍惚记得大致住处。” 丁薇点头,但也没有立刻决定,扭头喊了云影去把大娃唤进来。这孩子虽然话不多,但却极努力,只要睁开眼睛,除了跟随山一习学药理,跟着暗卫学武艺,几乎所有功夫都跟在安哥儿身边。 丁薇一直把这孩子当儿子的第一护卫看待,至于二娃年纪还太小,以后可以慢慢培养。如今孙娘子送来这孩子,若是当真不错,留下给儿子做个贴身伴读也好。 大娃听得主子召唤,很快就跑了进来。丁薇扯了帕子给她擦汗,惹得大娃还有些红了脸。 丁薇好笑,就问道,“跟你们一同玩耍的这个小兄弟如何,还能玩得来吗?” 大娃想了想,很是慎重的应道,“他知道让着小主子,也聪明,学什么很快。” 丁薇听了,拍拍他的肩膀,“去吧,继续去玩吧。” 大娃行了礼,丁薇扫了一眼对面几乎乐成一朵花的孙娘子,好笑道,“你也是个有福气的,行了,这孩子留下陪着安哥儿读书吧,每一旬让他回去陪你和妹妹两日,如何?” “哎呀,谢主子。“孙娘子大喜,跪倒磕头,末了许是觉得给主子添麻烦了,又道,“我就是觉得这孩子放我那里可惜了,跟着娘娘和小主子,以后也能有个出路。” 丁薇既然决定收了,也就不在多说了。待得孙娘子出宫时候,这个叫房山的孩子就留了下来。而且很快得了大伙儿的喜爱,先前那些官家小少爷小小姐虽然也是伶俐可爱,但多少带了些傲气娇气。房山却是懂事又聪明勤快,自然更招人喜爱。 没几日,大伙儿就给他取了个小名儿叫小房子,整个永福宫也更热闹了。 很快,放过暑假的孩子们都回来读书了。皇家幼儿园又开园了,丁薇原本还想每日带着孩子们一上午,但古嬷嬷却是怕她疲累,唠唠叨叨,到底“逼”着丁薇每两日做一回幼儿园老师,其余课业都交给了方丞相推荐的两位大学士。 至于安哥儿每日照旧还是要方丞相单独开小灶儿,带着大娃二娃,又多加一个小房子。 自然,居家过日子都没有事事顺心的时候,更何况坐在皇后这样的位置了。收到李二蛋辗转送到宫里的书信,丁薇才知道有人在外刻意败坏她的名声,第一想法,自然是有人在动手脚。 但她又实在想不出是什么人,云影在一旁伺候也看了书信,有些恼得皱了眉头,“主子不要心焦,您肚里还有小主子呢。奴婢这就让林大哥他们去查探。相信很快就能找到背后之人!” “不要!”丁薇却是摇头不允,如今公治明不在宫里,一动不如一静。既然这事已经被拆穿,背后之人若是聪明,怕是短时间内都不会再有动作。若是她恼怒的失去了冷静,把身边的人手都派出去,许是就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万一再有事发生,她就被动了。 攻不如守,只要不涉及家人的安危,不影响公治家的江山,就都不是大事。 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不被说。名声这东西,有时候很重要,有时候也可以忽略不计。再说,银矿一事,她确实也有过失。 这般想着,她就吩咐道,“这事就到此为止了,不必再去查探。另外,传信娘子军,多留意市井流言,若是有异常,及时禀报。” “是,主子。”云影虽然不赞同,但也知道主子必定有什么考量。于是,赶紧下去张罗了。 留下丁薇依靠在窗边软榻上,铺开信纸又开始同夫君告状。 若是远在草原深处的铁勒人知道她写了什么,怕是恨不能跪地求饶了。大姐,你就别催了,让我们多活几日吧。在催下去,心狠手辣的恶魔将军就要一把火烧了草原,把我们当兔子烤了… 可惜,无论铁勒人怎么害怕,这封信还是顺利送到了公治明的手里。这会儿正是夜半,草原的夜色深沉又宁静,天空的繁星亮的耀眼,又好似随时都能伸手摘到一般近。可惜大营里,处处都是兵卒,胆小的虫子们老实收了声,倒是有些遗憾。 公治明挑了烛火,末了才拆开信封,仔仔细细读起娇妻的抱怨委屈和欢喜。 他原本冷清的神色,这会儿却是丰富至极,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好笑,一会儿又变成无奈,最后宠溺的叹气出声,无比想念远方的妻儿… 同样的夜晚,同样的星空下,遥远的泉州,也有人在想念着同样的女子,可惜,他的手里却没有厚厚的信纸。 秦睿仰躺在礁石上,望着星光投映的海面出神。海风送来甜咸的味道,好似那个女子做的小菜一般诱人,他忍不住皱了皱鼻子,大大吸了一口却是立时失望了。 不远处两个等待退朝捉蟹子的渔民在欢快拉着家常,其中一个家里婆娘刚刚生了个胖小子,这会儿说起儿子啃脚丫的本事,那得意的语气好似儿子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一般。 “老哥,你不知道我家那臭小子,长得壮士极了。这才几日啊,就能扳着自己脚丫子往嘴里塞了。一看就是个伶俐聪明的。我不求他长大怎么能耐,跟着船队做个帮手就行了。海边长的大小子,总要吃大海这碗饭!” 另一个家里儿子刚刚送去学堂,今日学会了写名字,也是骄傲的好似儿子明日就能考个状元回家一样。 “说起这个,我倒是羡慕你。我家小子今年五岁了,自小就是个安静又文弱的样子,没办法,老子只能送他去学堂了。本来盼着他学会几个字,去城里做个掌柜也能混口饭吃。哪里想到,进学堂第一日就被先生夸赞了,说以后是个当官的好苗子呢。” “哎呦,是吗,那可得恭喜老哥了。将来做了老太爷,不要忘了家乡的老兄弟啊。” “不能,咱们哥俩一起混饭吃可是有时日了,比亲兄弟还亲呢。” 两人说的热闹,听得秦睿却是好笑。心里有些羡慕,又有些嫉妒。当爹就是这个滋味吗,好似那个人每次去农庄,都要把儿子放在肩膀上转几圈儿,直到胖小子笑得咯咯有声,那个女子也嗔怪的埋怨爷两个,这才罢手。 原来他看在眼里,却一直藏在了心里。 两个渔民却是不知道身后的礁石上有人,作为父亲,他们辛苦并快乐着。为了养儿子长大,都是用尽了所有力气。 “老哥,你听说了吗?东边岛国的银矿招工呢,包吃住,一月还有十两银子的工钱。虽说辛苦一些,但这工钱实在太丰厚了。” “当然听说了,不瞒你,我正要去报名。若是家里小子不读书也就罢了,如今进了学堂,笔墨纸砚都要银钱呢。家里婆娘整日抱怨,我说不得就要出去多赚一些了。” “我也是,这次也要报名。先前那银矿听说可是个吃人的地方,如今皇后派人整治过了,一定能好很多。咱们吃上两年辛苦,赚个几百两银子,别说儿子读书,就是娶媳妇的聘礼都够了。” 第360章 他乡遇故知 “是啊,是啊。” 两个人只顾闲话儿,倒是忽略了突然退去的潮水,无数来不及跟随的小螃蟹被留在了沙滩上,疯狂挪动着八只脚往海里追赶。 秦睿于是开口提醒道,“你们再说下去,蟹子都跑没了。” 两人惊了一跳,这才知道身后还有人。但这会儿也没功夫惊奇了,赶紧跳起来去捉蟹是正经。只要满了一篓子,提回家去,婆娘捣碎腌渍成酱,一家人一月的佐饭小菜就有了。若是再有多余,可以卖给船队,卖给北上的商队,听说那些内陆的乡民也很喜爱这个味道。 秦睿笑着看两人在密密麻麻的螃蟹堆里“冲杀”,好半晌终觉无趣,这才跳下礁石,晃晃悠悠走掉了。 先前老鱼突然失踪,并没有人多问什么,毕竟他平日也是个寡言少语的,若不是肚子饿,或者没铜钱买烈酒,他恨不得都不出门不打渔。所以,秦全一句老鱼把房子卖了他们,拿银子回老家去了,别人也就都没有任何怀疑了。 因为海边又多建了两处船厂,拖家带口的工匠多了,原本安静偏僻的渔村比以前可是热闹很多。往日这个时候,早就熄灯睡下了。如今却是处处灯火点点,刚刚下工的将人们吆喝着婆娘端出饭菜,喝一碗老酒解解乏,一日的疲惫也就散掉了。 秦睿耳朵里听着这家鸡鸣,那家狗叫,偶尔还有打骂孩子的吵闹,一路回了小院儿。 秦全的手艺经过这些时日的锻炼,终于能看的过去了。 这会儿端上桌子的海鲜炒得还像模像样,米饭也焖得软硬适中。秦睿坐在桌前,却是没有胃口,派去金河口的人手还没回来,到底当年那个孩子被送去大越的孩子是不是他呢? 老话儿常说,什么事都不禁念叨,越念叨就越快实现。 秦睿正在这里举筷子沉思,小院儿外边却是迅速散进一个人影儿,秦全迎了上去,末了惊喜的回来禀报,“主子,金河口有消息了。” 秦睿眼前一亮,慢慢放下手里的筷子,应道,“过来回话。” 那人影是个穿了黑衣的汉子,上前单膝跪倒就干脆回禀道,“主上,属下带了老鱼去了金河口外三十里的于家村,他确实是那里的人。也看过了两处停船之地,多方打听当年之事。虽然时隔太久,但还是找到一点儿线索。当初有人夜里行船,同运送孩童的船只撞在了一处,对骂间确实听出那船上来人操着京都口音。” 秦睿眼里亮色越发重了,“可有人记得那人的模样?” “没有,老鱼是当年唯一一个逃得性命的人,也是唯一见过那些人的人。” “那就带着他去京都,但凡有所怀疑,都让他去辨认一下。”秦睿慢慢松开了紧紧握起的拳头,吩咐道,“只要那船是从京都出来,过运河进金河,总会留下痕迹。” 黑衣人低头应下,末了又道,“主子,还有一事,老鱼先前定亲的女子一直没有成亲,如今在城里一个大户人家做绣娘。老鱼要属下帮忙恳求主子,待得事了,准许他把女子赎出来,隐名埋名终老。” “哦,那女子没有成亲?一直在等着?”秦睿听得惊奇,秦全更是问道,“她真的一直在等老鱼,一直在等?” 黑衣人说起来也是有些动容,点头道,“听说那女子当初执意要等生死不明的老鱼,家里人怎么劝说也不听。后来父母老死,兄嫂容不下她,她就卖身为奴糊口,平日常去金河边问询过往船只,是不是有老鱼的消息。” 秦睿主仆都是唏嘘不已,人间自是有请吃,也许老鱼在外人眼里是个酒鬼,是个懦夫,但在那个叫芸娘的眼里,他就是她的良人吧。 “罢了,”秦睿犹豫了那么一瞬,到底还是说道,“告诉老鱼,这事我应了他,但他若是胆敢同外人多说一字,就是他和芸娘的死期。” 黑衣人应了,再次行礼,这才退了出去。 留下秦全为难说道,“主子,这老鱼知道太多了,万一…” “若是没有芸娘之事,杀他灭口自然是一了百了。但那样的女子,怕是多少年也碰不到一个。就当积德了吧!” 秦睿不自觉望向北方,丹凤眼里的光彩很是复杂。认真说起来,那个女子也同芸娘一般是个钟情之人。他有幸遇到两个,可惜,她们钟情的人却都不是他… 秦全也并不是恶毒之人,怎么会喜欢拆散苦命鸳鸯,只不过他同主子一起挣命求活多年,但凡威胁到主子的人,他都宁可良心不安,也要除掉。 这会儿听得主子这么说,也就丢开收不理会了。 “呦,秦兄弟还没吃呢,可是在等我?” 主仆两个正是沉默发呆的时候,院外却是又有访客来了。 方信一袭白色长衫,玉簪束发,那么清朗朗笑着挥挥手,喜得秦全立时就跳了起来。 “呀,方公子,您怎么来了?” 秦睿也是惊喜的扔了筷子,亲自迎到院门口,“不是在京都,怎么突然来了这里?” 方信漫步进了院子,笑道,“过来处置一些小事,听说你住这里就过来喝杯酒啊。” 说罢,他晃晃手里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几包熟食,又道,“早知道你这里饭菜如此丰盛,我就不寻地方买下酒菜了。” 秦睿却是一把夺了那些纸包,笑道,“你带了酒菜更好,秦全做的那菜色就不是人吃的。” 秦全正跑去寻盘子,回来之后正好听得这句,于是抱怨道,“主子这会儿嫌弃我手艺了,先前多少时日不是也吃的香甜!” “我总不能饿死吧!少罗嗦,再去拿酒碗来,今日高兴,你也喝一碗!” 秦睿抬脚轻轻赏了他一记,笑骂道。 秦全捂着屁股,就兔子一样欢快跳走了。 方信施施然坐在小木凳上,笑道,“我倒是羡慕你们主仆,相处这么亲近。我身边就缺这么个人呢,你若是嫌弃,赶紧把秦全给我算了。” 不想秦睿听了这话,却是收了笑意,正色道,“方兄,以后不要再提这话。秦全是我奶兄弟,我们自小一起长大。名为主仆,实为亲人,若是没有秦全,我绝对不会活到今日。” 方信怔愣了那么一瞬,却是明白自己方才的话太过随便,于是起身整理衣衫,正色行礼致歉,“方才是我出言无礼,还望亲兄弟海涵。” “不知者不罪,方兄不必多礼。”秦睿赶紧回礼,末了两人重新坐下。秦睿神色里的喜意挡也挡不住,笑道,“没想到离开京都多日,居然还会在这里相逢。人生真是没能预料到以后!” “就是啊,原本还以为你会回大越去,却不想留在渔村这么久。” 方信扯了扯领口,时值夏夜,京都热的同蒸笼一般,但这海边却是凉风习习,分外惬意。 “如今来你这里坐坐才知道,兄弟太不仗义,这等避暑的好地方,怎么都知会我一声?这一夏日在京都差点儿热死了,还好有我家义妹那些古怪法子,府里不缺冰块用,否则真是要被晒熟了。” 听得方信提起丁薇,秦睿眼神暗了暗,极力淡然问道,“她过得还好吗,可是闹着宫里住着闷?” “闷也没办法,谁让她嫁的是皇上。如今皇上出征在外,她这个皇后也不能离了皇宫啊。再说,她又怀了身孕,更不能轻易出行了。” 方信应的随意,笑道,“说起来,我带来的行囊里,还有一些干肠,是义妹准备送去草原给皇上的。我家七喜很是不客套,饶了一些回来,我路上吃了一半,还剩一半。那个蒸熟,下酒最好。等我再来的时候,带来同你一起尝尝。” “有这等好东西,还等下次做什么?”秦睿听得先前的话还有些心里发堵,但后一句却是让他等不及了,一迭声催促道,“赶紧让你的护卫去取来,正好咱们就着清风繁星,喝个痛快!” 方信听得哈哈大笑,他也不是死板的人,当下就喊了守在院子外边的护卫快马会船厂的暂居之处取了干肠来。 可怜秦全热完饭菜,又要继续开火蒸干肠,始终没有捞到一口酒。不过,饭锅里渐渐溢出的香气,果断治愈了他的委屈。淡淡的酒香,肉香,混合着一种果木焚烧的味道,奇异又诱人。 秦睿在院子里嗅到,就高声笑骂道,“秦全,你是不是在偷吃,赶紧端出来,少不了你的一份。” 秦全正偷偷打开锅盖,拎起一块塞到嘴里,听得着话,吓得连味道都来不及分辨就直接咽了下去,烫得他嘶嘶有声。但也不敢耽搁,麻利装盘端了出去。 简陋的院子里,两只灯笼挂在木杆上,照耀着小小的饭桌和三把椅子,三只酒碗,几盘熟食,一盘干肠。久别重逢,他乡故知,就这么欢欢喜喜吃喝起来。 很快,夜色就同酒坛子里的烈酒一般跑的没了踪影。秦全不胜酒力,早就晃晃悠悠回房间睡下了。留下秦睿和方信却是久久没有说话,方信很是珍惜这个相识没有多久的友人,于是劝道,“兄弟,若是大越实在没有容身之处,不如就在东昊落脚吧。你年岁也不小了,成亲生子,扎了根就好了。先前我也觉得自由自在,洒脱至极。如今娇妻在旁,父母高堂,再有几月孩儿也会降生了,突然才发觉,这样的日子是先前根本想不到的欢喜。” 第361章 不举不得 一举两得 秦睿眼底闪过一抹羡慕,手里酒碗端起来,放下却是又恢复了惫懒模样,“小弟我倒是想像兄长一样,可惜,我虽然是天生孤苦之名,但也想找个合心意的女子。否则一辈子对着一张脸,岂不是无趣。” 方信对这话倒是大为赞同,点头道,“成亲乃一辈子大事,兄弟慎重总没有错。” “哈哈,小弟只是不服气,即便一个渔夫都有女子愿意赔上美貌和岁月,忍耐孤苦,只为了等他归来。我秦睿不傻不恶,为何就找不到一个好女子,知情识趣,恩爱白头?” 秦睿许是酒喝多了,说话间也少了几分小心,多了几分直爽。 “若是能得丁姑娘那样的女子,即便多吃些苦头,又能如何?可惜,我怕是一辈子都寻不到了!” 方信端酒的手臂一僵,双眸豁然望向对面的好友,心下却是明白了什么。当初他也曾有过这样的时候,好在及时收了心思,才有如今的日子,兄弟相得,有人相知,夫妻相近… “兄弟,你…” “方兄不必担心,小弟还有分寸。不会做下什么出格之事!”秦睿笑着摇头,抬手同他碰了一下碗,“我只不过想起同行一路,难以忘却。” 说罢,他又岔开话头儿,接口道,“方兄什么时候回京都,小弟搭你的车一路回去。原本需要处置的小事有些头绪了,说不定结果会是一个惊喜呢。” 方信挑眉,猜不到头绪,但也不好拒绝友人,就道,“那可太好了,正愁路上无趣呢。我们兄弟一起赏景,赶路也自在!” 两人再也没说什么,一起赏着星空,吹着海风,知道夜深,这才搭着肩膀进屋睡了。 已是半醉的方信,迷迷糊糊里还在琢磨那个惊喜是什么,可惜到底抵挡不住睡意,很快就打起了呼噜。倒是不知道,当有一日他当真知道这个惊喜的时候,却只有惊,没有喜… 京都的盛夏即便再惹人心烦,也终于快到了尽头。 立夏日一过,好似太阳立刻就没那么晒了,早晚的空气里也微微带了一丝凉意。方丞相同两个大学士把孩子们的读书时辰改到了早晨,中午准许他们自由活动,晚上则由丁薇带着玩耍。 这会儿正是午后,丁薇上午睡了一个时辰,有些走了困,实在睡不着,就带了老少女子们缝沙包。准备给孩子们添个集体游戏,省得这些落地就含了金汤匙的孩子们太过“独性”。 虽然她已是吩咐照料孩子们的宫女和太监,要一碗水端平,但被家里仔细嘱咐过的孩子们,早就熟悉了“与人好处,与己方便”的真理,总有那么些了得了恩惠的宫女太监会有所偏颇。而林六从宫外选进来,出身贫穷干净又聪慧的孩童却明显被排挤。 平日除了读书在一起,其余时候,孩子们都是各自为政。 在丁薇看来,孩子就要有孩子的样子,根本不该关注彼此的爹爹或者祖父是几品官,家里是什么爵位。相处得来就是好兄弟,相处不来就打一架,今日说几句坏话,明日又在一起玩得流汗,这才对啊。 可惜,她也知道这个想法太天真了。但总要做些努力才是,于是就有了这些做工精美的沙包,有了皮球,很快工匠们还会琢磨出篮球… 女子们聚集在一起,总少不了八卦和流言。 连翘从草原回来,嘴里就总少不了草原那一望无际的草场,还有热血沸腾的围剿。可是今日才说两句,就被古嬷嬷瞪眼拦了下来。 “主子,肚里还有小主子呢,没得说这些血腥之事,吓到小主子。” 连翘吐吐舌头,突然想起一事又低声凑到丁薇跟前问道,“主子,我方才去光明殿给殿下送点心,听说董阁老请了病假呢。” 丁薇捏着针尖划了划发痒的头皮,疑惑问道,“董阁老哪里不舒坦,染了风寒?” “没有。”连翘摇头,神色也很是疑惑,“我见那些大人很古怪,好像都在偷笑。我问了暖阁里伺候的孙公公,他说董阁老给皇上去了信,结果皇上回了几个字,董阁老就病倒了。 “哦,居然还同皇上有关?”这会儿不只丁薇,老少女子们都是好奇起来。 丁薇指了云影吩咐道,“影啊,你过去问问到底怎么回。” 云影点头,起身就走了出去。 永福宫同光明殿只隔了一道宫墙,路上也耽搁不了什么。很快,云影就打探完消息回来了。只不过这丫头的脸色红的有些不正常,就连头都低着不肯抬起来。 众人见此,更是好奇,纷纷催问着,“云影,到底怎么回事啊?” “就是啊,影姐姐,你倒是说啊!” 丁薇倒是猜着董阁老的风寒沾了一些桃色,不会是这位老先生人老心不老,纳了第多少房小妾吧?想起平日这老爷子一本正经模样,如今私事被传了出来,怕是自觉脸面顾不住,这才请了假吧。 她这里想的自觉没有差错,可云影开口却说的完全不同。 “先前,主子怀有身孕的消息传出去。董阁老很是气恼,给皇上去了一封信,‘劝诫’皇上不可蒙骗臣子。” 蒙骗臣子,这是何意? 众人都是听得一头雾水,倒是古嬷嬷同程娘子知道几分,就笑了起来。 几个丫头想催问,又怕耽搁云影说话,就不免憋得脸色通红。 古嬷嬷难得开恩,给她们解惑道,“先前有朝臣提议要皇上选妃,皇上不准,后来把逼得急了,就说当年中毒之事留了病根,不能…恩,人道。所以,选妃无用。” 几个丫头眨巴了眼睛,末了却是脸色更红。她们都是近身伺候主子的,先前皇上未曾出征的时候,同主子可是夜夜欢‘歌’,哪里是不能人道的模样。这明摆着是不愿选妃的借口,不过这也正说明,皇上待主子一片真心。 同样身为女子,又是怀春年纪,几个丫头都是满心的羡慕。若是有一日,她们也能遇到这样钟情的男子就好了。 程娘子催促道,“影妹妹,你快说,皇上怎么回复的,怎么就把董阁老气病了?” “对啊,对啊!”众人也是回过神来,催促不停。 云影实在躲不过,只能小声应道,“皇上只回了八个字,‘不举不得,一举两得’。” 丁薇正端了红枣茶轻啜,结果听得这话,立时喷了出来。末了一边咳嗽一边狂笑不止,惹得云影赶紧替她拍背。 程娘子同古嬷嬷也是笑得扔了手里的针线,倒是当归几个黄花闺女,琢磨半晌才明白过来,于是脸色越发红得着火了。 不举不得,一举两得? 这真是最好的回复了,人人都会为皇上的偶尔之“举”欢喜,得了血脉更是该庆贺。若是追究皇上何时举与何时不举,那才是居心叵测了。 不过,两得? 丁薇也顾不得扯帕子擦去胸前茶渍,赶紧伸手去摸自己的肚子。难道这里面怀了两个孩子? 这会儿,众人也想起这事了,古嬷嬷喜得手都哆嗦了,一把扯了白术就道,“快去把山大夫揪来,不,太医院的医正也喊来,都给主子把把脉,这可是大事!” 白术撒开腿就往外跑,很快,气喘吁吁的山一就被拎来了,听得众人问询就挠着后脑勺尴尬道,“我也是学艺不精,叫不准到底是不是双胎。不过是随便跟皇上提了一下,呃,还想等魏老爷子回来再确认一下。” 云影狠狠瞪了他一眼,恼道,“这么大事,不先跟主子说,反倒送信去草原了!” “嘿嘿,”山一除了傻笑,还能说什么。对于云影几个来说,丁薇是主子,第一重要,但是对于暗卫风火山林秘金六组来说,皇上才是排第一位的啊。 云影自然也明白这个,所以抢先呵斥他,末了又望向主子,见她只抚着自己的肚子,并没有恼怒的模样,这才放了心。 又过了一会儿,医正连同太医院里最擅长妇科的一个老太医也都赶到了。 两人轮流把脉,最后都是跪倒道贺,“恭喜娘娘,贺喜娘娘,确实是双胎!” “呀,太好了,太好了!”一众老少女子都是欢呼起来,古嬷嬷更是直接抓了老太医的袖子,催问道,“是两个皇子,还是两个公主?” 老太医有些为难,这话实在不好答,月份还小就是神仙也看不出什么。万一答错了,以后可就不好办了。 丁薇理解两位太医的难处,开口拦了古嬷嬷,“嬷嬷,这个等到孩子出生就知道了。保持一下好奇,到时候兴许会有惊喜,也说不定呢。” “主子说的对,不如我们拿彩头猜一猜,到底是公主还是皇子,或者是龙凤胎?” 连翘喜得眉毛都要飞起来了,笑嘻嘻嚷着要压上自己最爱的一只镯子,惹得众人都是笑起来。 那擅长妇科的老太医,因为她这般开口解了围,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很是感激。 丁薇嘱咐老嬷嬷给两位太医看了赏,末了又给两人带了些新烤的点心和海南的新鲜果子,这才让云影送了两人出去。 两位太医很是感激,跪地磕头,这才退下。 皇家无小事,很快,皇后娘娘怀了双胎的消息又传遍了大街小巷。不说百姓们如何欢喜,倒是文武群臣间,把董阁老的“病假原因”遮盖了过去。 第362章 丢人? 当然,这以后怕是再没人会催促皇上选妃了。 不说皇上不惜自毁名声,只愿娶皇后一人的心多坚决,只说皇后如此好生养,待得双胎生下来,皇家就有三条血脉了,算不得,可也绝对不少了。 农庄那边得了消息,自然更是欢喜。连云伯都同吕氏和丁老头儿一起进宫探望,欢欢喜喜吃了一顿饭。吕氏自然想留下照料闺女,但一来闺女嫁进皇家,多有不便。二来,家里也离不得她,只好千叮咛万嘱咐,这才依依不舍的回去了。 当晚的烛光下,不必说,丁薇又同夫君说起了心事,猜测一下是儿是女啊,乳名取什么啊,草原早晚冷不冷啊,什么时候回来啊。 厚厚的信封让负责传信的暗卫很是想叹气,结果被云影瞪了一眼,塞了一只熏鸡腿就果断笑开了脸。 只是这封信却没有如往常一样,送到那远方的人手里… 白日里的围剿很是顺利,若是丁薇在草原,一定会用“鬼子扫荡”四个字来形容东昊兵卒对草原的围剿。不留一丝死角和空隙的全面推进,即便铁勒人天生擅骑射,天生是草原的宠儿,那也不能逃脱这样的围剿。虽然慢,却是最稳妥的咱草除根之法。 暗夜的军营没了白日里的喧闹,多了几分静谧,除了角落燃烧的篝火偶尔发出噼啪之声,就是兵卒们的呼噜四起。 中军大帐前,公治明摆摆手撵了随他寻营的部将们回去歇息,然后扭身进了帐篷。 老武端了热水,伺候他洗了脸,主仆两个就也歇下了。卸下了沉重的甲胄,把脑海里的公事都撵走,只剩了妻儿的笑颜,公治明很快就睡熟了。 梦里依稀有娇妻端出了热腾腾的饭菜,儿子调皮的跳上他膝头,抱怨又挨了老娘的巴掌。那么温暖,惹他万分迷恋… “轰!” 就在天明之前最黑暗,也是众人最疲惫瞌睡的时候,安静的大营里却是突然发出一声巨响。有兵卒睡梦里,乍然被惊醒,慌忙拿了武器跑出帐外,却被不知何时冲进来的人马举刀砍倒。很快,后营里也是火光冲天。 “敌袭!”四处都是高声呼喊,各营将领迅速安抚兵卒,奋力反击。前来偷袭的人马虽然都是精锐,但人数实在不多,很快就被杀败,其中一个好似领头的汉子,一边砍杀一边焦急望向后营,可惜,后营除了一声巨响之后却是再也没有了声息。 他忍不住高声怒骂,但这却救不了他的手下,很快,身边就剩了十几个人。眼见越来越多的东昊兵卒围上来,已是有人开始扔绳索,准备活捉。终于他绝望了,不甘的仰天大吼,末了手里长刀甩出,扎得一个兵卒透心凉,末了抽出靴子里的匕首,割断了自己的脖颈! 气急败坏的尉迟悔,带人从后营赶来,恨得在他尸体上又扎了两刀,末了吆喝众人把剩下几个明显是亲卫的铁勒兵卒绑了。 冯勇带了几个将领匆匆赶到,虽然有些狼狈,却也不见如何惊怒,显见战事已经结束。 “皇上呢?” 冯勇眼见中军大帐里,连灯火都没有燃起,就开口问询尉迟悔。 尉迟悔摇头,恼道,“末将奉了皇上吩咐,看守后营的两只箱子。贼子可恶,不知哪里得了消息,居然声东击西,趁末将不备扔火把引爆了箱子!末将正要同皇上请罪!” 说完,他也终于觉得哪里不对劲了,疑惑道,“难道皇上还在睡…” 冯勇恨不得打爆了他的脑袋,这时候就是猪,怕是也知道事情不妙了。难道皇上是聋子,这般大的动静还能睡着? 众人也顾不得失礼,猛然掀起帐篷帘子,扑面而来的甜香和血腥气惊得他们齐齐高提了心。 早有亲卫机灵的拿了火把进来,照的大帐里雪亮一片,也映出了空空当当的床铺,还有横趴在血泊里,不省人事的老武… “皇上呢?”冯勇顿时手脚冰凉,脑子里哄哄作响,三两步奔去床边,却只摸得被褥里余温暖暖,但床上床下,甚至桌下都没有公治明的影子。 一众将领终于知道大祸临头,疯狂帮忙寻找,可是公治明就像被人施展了法术一般,凭空消失了。 有一个部将惊慌里瞧着帐篷后侧有些不对劲,用手一挥,一个几尺长的口子就展现在众人面前。不必说,定然有人在这里进出了。 尉迟悔抬手就给了自己两巴掌,若是不听从吩咐去守箱子,一直护卫在皇上身边,是不是就没事了? 先是弄丢了皇后,好不容易把皇后找回来,如今又把皇上丢了! 他这个亲卫统领到底有什么用处? “哐当!”他抽出长刀就要抹脖子,却被闻讯赶来的魏老爷子一巴掌打翻在地。 “没用的蠢货,主子丢了不知道找,居然还有心思寻死!” 说罢,他也顾不得再教训尉迟悔,提着鼻子在帐篷里嗅闻半晌,却是神色大变,“梦罗生!” 冯勇这会儿恨不得白了剩下的几根黑发,方才安排人手在营地内外,连同营地外围开始搜寻,回身听得老爷子这么说,就扯了他的袖子问道,“老哥,你快说啊!皇上到底在哪儿!” 魏老爷子神色更恼了,一把甩开他,骂道,“十万人都护不住一个主子,还有脸问我!” 他也是真火了,出征之前徒儿可是亲叮咛万嘱咐要他护着公治明平安回来。在他看来,公治明千军万马保护,又是大战小战没少杀戮,自然不用他担心。他跟过来,不过是备着万一有个伤处好及时诊治,哪里就想到,居然在十万大军的营地里,他还会被人劫走了。 将来回到京都,怎么同徒儿交代啊! 他有心骂公治明无用,但嗅嗅鼻端的甜香又骂不出口。 “梦罗生是一种极品迷药,撒出后无色无味,过一个时辰就会转化为甜香,嗅闻之人如同陷入美梦,不到三日三夜不会醒来。” 听得老爷子这般说,冯勇众人都是变了脸色。在十万大军中,到底什么人能够提前一个时辰把迷药洒在皇上的营帐里?除了自己人,再没有别的解释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下意识望向身旁同伴… 冯勇人老成精,又带兵多年,即便再危急也不会在这样的时候任由部将们互相猜疑,于是赶紧开口道,“如今最重要的是要寻到皇上的下落,其余之事,自然有皇上回来处置。我们先不要自乱阵脚!” 魏老爷子也有些后悔方才说话太过直白,也跟着补救道,“梦罗生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拿到的,据说多年前就绝迹了。下药之人一定不是常人!” 听得这话,众人神色才好过许多。 这时候,后背被划了长长一道刀口的老武,已经被医务兵救治完了。虽然这刀口深可见骨,但只是流血多一些,不会致命。 老头儿喝了半碗水,终于迷迷糊糊醒来,开口就是虚弱的大喝,“贼子,放下皇上!” 众人连忙聚到跟前,一迭声问道,“武伯,到底是谁劫走了皇上?” 武伯昏黄的老眼在众人脸上巡视了一圈儿,却是抬手给了两巴掌,打得众人赶紧拦阻。 老头儿却是挣扎着还要继续打下去,“都是我没用啊,眼见人家把皇上扛走了,但我起不来,起不来啊!” 忠心老仆,眼见主子被人家劫走,却因为伤重不能护卫,这实在让人心里跟着酸涩。 魏老爷子却好似想起什么,追问道,“武兄弟,你说公治小子被带走的时候不省人事?” “是啊,我听得外边有响动,醒来时候身上没有力气,但还能睁开眼睛。可是皇上被那个黑衣人抗走,却连声息都没有!我想抱着那黑衣人的腿,被他回手给了一刀,还想再喊人却坚持不住了。” 老头儿哭得是鼻涕眼泪一把,刚强了一辈子,忠心耿耿,老了还把主子看丢了! 众人顾不上安慰他,冯勇亲自带人开始搜寻,其余部将也是整顿营地。可惜,方才的夜袭实在太突然。 所谓骄兵必败,虽然一众将领们时刻警惕,时刻告诫兵卒们不可大意。 但自从进了草原就从未败过一次,多少还是让众人生出了一丝轻蔑之心,谁也没想到被打的抱头鼠窜的铁勒人居然敢集结剩下的几千人就杀到了大营。 别说兵卒们,就是将领们晚上睡觉也很踏实,偶尔还会偷偷喝两口酒。 如今呢,如今就是他们的手下败将,就是他们如同野草一般整日收割一茬的铁勒人,居然在他们的眼皮子地下,劫走了他们的皇上,东昊的天… 这个时候,可是名副其实的天塌了! 没有天可求,就是没有希望了。众人直到搜寻到天亮,只发现了后营之外的马蹄印,但七月正是草木茂盛的时候,不过几个时辰野草就长了起来,想要循着踪迹搜寻却是难上加难! 冯勇急的团团转,一众将领们也是愁眉不展,若是平日,还可以谎称皇上病重,如今乱营之中丢了主子,又四处搜寻不着,想要保密已是根本不可能了。 几个铁勒俘虏被带了过来,可惜,许是知道铁勒被彻底灭族是个必然了。几个人都是视死如归,别说招供就是口都不开!(换季犯了老毛病,实在撑不住了,抱歉,今日单更啊。) 第363章 雨夜惊闻 后来还是魏老爷子发了狠,用了些手段,算是勉强在一个铁勒兵卒嘴里得了几句话,原来先前有个黑袍人来寻他们的新汗王,之后汗王就带了他们在今晚袭营,但说好的前后夹击却没有出现。只留了他们陷入大营,对方却是只在后营引起一声巨响之后跑的没踪影了。 黑袍? 魏老爷子同冯勇两个猛然对视,都觉得脑子里有什么飞快闪过。当初倾城公主拿了金令箭号令老王爷留下的精骑兵,那些骑兵好似就穿了黑袍… 这其中有什么联系不成?难道是公主使人劫走了皇上,还是仅仅是个巧合? 这会儿,冯勇倒是希望皇上是落在了公主手里,毕竟公主曾心仪皇上,即便再恨他另娶丁薇,也不会害了他性命。若是别人,怕是要吃很多苦头。 不论众人怎么猜测,这样的大事却是瞒不住的,无法之下,只能写了八百里加急奏报送往京都。魏老爷子惦记徒儿那里太过伤心,又写了一封密信,另外派暗卫走近路疯狂赶回… “啊!”夏日的午后,闷热的厉害,丁薇正躺在窗下的软榻上小憩,却不知为何突然惊醒过来,坐骑好半晌都没说话。 老古嬷嬷生怕冰盆放多了,主子贪凉再不舒坦,于是扯了把蒲扇就扇了一中午。这会儿突然见主子大汗淋漓惊醒,赶紧起身替主子拍抚后背,劝慰道,“主子怎么了,可是做恶梦了?不怕,不怕,梦醒就好了。” 丁薇皱了眉头,好似想要想起梦里究竟有什么可怕之处,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于是恼道,“一孕傻三年,如今就开始了吗?” 古嬷嬷听得好笑,替她倒了杯水笑道,“主子听谁说的俚语,谁家女人生孩子也没变傻了啊。倒是您许是心思都放在肚里的小主子身上,旁事自然就不愿理会了。” 丁薇听着这话有道理,又喝水定了心,终于觉得好过一点。于是一边擦抹额头的汗珠儿一边问道,“这天气也太闷热了,怕是有大雨吧,各处可是吩咐过了,都守好门户,排水沟也要清理,否则就…” “哎呀,主子。您如今身子第一,这些杂事自然有我们操心呢,你就好好吃喝好好歇息,一切都等小主子出生之后再说。” 老嬷嬷说着话又开始剥香蕉,半强硬的塞到了丁薇手里。 丁薇无奈,她如今的日子就是猪一样的幸福生活啊。 主仆两个正说些闲话儿的功夫,天上几朵厚厚的云就慢慢聚集在了一处,转而天色也暗了下来,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下,远处好似有管事太监再喊着什么,许是指挥小太监们清理水渠水道… 丁薇趴在窗前,窗上宽宽的屋檐挡住了那些调皮的雨滴,半点儿也落不到她身上,倒是个欣赏雨景的好地方。 许是老天爷也有很多委屈要倾诉,没一会儿,中雨就变成了倾盆大雨,天地间一片白茫茫,无数水流从略高的青石地面上流淌到角落的水渠里,汇集在一起又流出了宫外。 丁薇正看得发呆,不想云影却是顶着大雨从门外飞奔进来。不知是太过急迫还是脚下没准头,居然冲撞到了案几之上,直接砸了一只茶壶。 老嬷嬷生怕惊了主子,开口就骂,“你这丫头被狼咬了,跑什么?吓了主子可怎么是好?” 不想云影却是手里死死捏了一只信封儿,脸色白得怕人,好似想开口说话,嘴唇又哆嗦个不停。 眼见她这般模样,丁薇心头突然就纠了起来。方才想不起来的那个梦境里,那种绝望,那种急迫,瞬间又重新降临。 她极力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伸手招云影近前,“影啊,到底什么事?来,跟我说说。放心,我不会有事。” 云影机械人一般挪上跟前,不等开口却是跪倒哭开了。 “主子,我苦命的主子,这可怎么办,怎么办啊?” “胡说什么?主子还怀着身子呢!”古嬷嬷许是也觉出不好,哆嗦着抬手一巴掌打到云影头上,好似想把一切坏消息都打跑一般。 如今众人最惦记的只有出征在外的皇上了,一向稳重的云影能吓成这个的样子,不必说,只能是皇上出事了!战败,受伤,或者是…战死? 那皇后怎么办,太子怎么办,未出世的小主子怎么办,朝廷怎么办,东昊怎么办? 老古嬷嬷一冷气抽得自己头晕至极,双手死死扶了椅子,眼睛盯着云影手里的信,想看又怕看,矛盾至极。 消息涉及自己的夫君安危,丁薇自然比老嬷嬷要苦痛千万倍。她伸手在云影手里抢过信封,打了几次才勉强打了开来。 一目十行看完,她却是常常松了一口气。 被劫?失踪? 好,好极了!没带一个“死”字,这就是说公治明还有活着的希望,她也相信他必然会活下来!因为他是无敌大将军,是东昊的王者,是她们母子的天… “云影,去把当归几个都喊来,还有太子,再唤方源前来听令!” “是,主子,我这就去!” 云影怔愣了那么一瞬,眼见主子没有半点儿落泪焦急,反倒心里更加焦急,疯跑出去寻了当归几个和程嫂子,还有宫外值守的方源。 此次出征,公治明带走了尉迟悔,方源就成了内侍卫统领。而整个皇宫,除了光明殿里辅助太子打理朝政的丞相和几位阁老,就永福宫里有主子存在,所以,他大半时候都是守在永福宫门口。待得一听皇后娘娘传唤,就赶紧进来,跪在寝殿门外听令。 当归几个见得主子午睡,又下了雨就偷懒想要睡个懒觉。突然听得主子传唤都是吓了一跳,赶紧跑来应明。 程娘子也在看着安哥儿和自家儿子午睡,无法之下,只能摇醒安哥儿,严严实实护在怀里,然后带了抱着弟弟的大娃,还有拿着雨伞的小房子一起来了正殿。 丁薇望着窗外的大雨出了神,脑子里根本没有空闲回想什么甜蜜,担忧什么未来。这样的关键时刻,她满心满脑子都是算计,如何才能在夫君落难的时候,保住他的江山,护住他的血脉! 哪怕手段卑劣了一些,哪怕会瞬间毁了她累积的善名,都没关系!她只要他历劫归来的时候,他的江山依旧,他的血脉茁壮成长! 安哥儿本来睡得香甜,被吵醒就闹了脾气,钻在娘亲怀里扭动,“娘,安哥儿困,还想睡觉!” 若是往日娘亲定然把他揽在怀里,他就又能嗅着娘亲身上又暖又甜的味道,再美美补一觉了! 可惜今日娘亲却把他从怀里扯出来,他委屈的还想继续撒娇,却发现娘亲神色很是不同。小小孩童的心灵极度敏感,虽然还是委屈,却不敢再闹。 丁薇满意的拍拍儿子后背,嘱咐道,“家里出了大事,安哥儿是男子汉了,要帮着娘亲撑起来,对不对?” 安哥儿最喜欢人家说他是男子汉,于是方才的委屈立时跑没了,小手拍着胸脯重重点头,“娘,我是男子汉!” “好,男子汉可是说说就成的!”丁薇替儿子整理了一下衣襟,嘱咐道,“一会儿听娘吩咐!” “是,娘!”安哥儿还不知道自家爹爹如今生死不知,乐呵呵等着给娘亲帮忙。 丁薇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儿掉了下来,但她却是死死咬牙忍了下来,末了转向屋里的所有“亲近之人”。 “云影,当归,连翘,橘梗,白术,程娘子!你们可愿同我们母子同进退,生死不离!” 众人听得都是一愣,转而却是赶紧跪了下来,纷纷应道,“主子,奴婢誓死效忠主子!” “那就好!”丁薇点头,平淡开口说道,“魏老爷子方才派暗卫送了急信,皇上…皇上被劫失踪!” “什么?” 她的声音不大,也没什么起伏,但听在众人耳里却是无异于惊雷一道!瞬间把所有人都霹晕了! 不说老少女子们半晌没说出话,就是门外的方源也是豁然起身,恨不得一步迈到草原去! “你们不要多惦记,我相信皇上一定会平安归来!” 丁薇抬手端起茶碗,好似想要喝口茶,但无奈茶碗颤动的太过厉害,叮叮当当之声在静谧的屋子里尤其刺耳。她只能放了下去,稳了稳心神又道,“如今之计,是如何安抚百官,如何稳定江山,如何保得我们母子四个的性命,保下公治家的血脉!” “主子!”老少女子们忍耐不住,都是痛哭起来。心里替主子疼得不成,这样的时候,怕是最惦记的就是主子了,但是她连眼泪都不能掉,反倒要算计这些。乍然间,她们好似看到原本一直顶着众人头上的大树倒下了,而另一颗大树正在努力伸展枝叶,等待即将到来的暴风雨… “废话少说,既然你们决定与我们母子共患难,那就忙起来吧。” “云影,去请方丞相进宫议事!” “当归四个带我的旨意走遍京都所有二品以上官员的宅邸,把所有同安哥儿年岁相当的嫡长子,嫡长孙都请进宫来做陪读。记得要快,借口就说太子闹脾气,急着组建球队!若是有推诿的,不必客气,让护卫拿人!” 第364章 不能流淌的眼泪 “程娘子,从今日起,安哥儿的吃食穿戴都交给你们母子照料,寸步不离。除了你们这些亲近之人,连文物群臣,内侍宫女,护卫,尽皆不得接近安哥儿身旁!” “是,娘娘!”众人忍了眼泪,重重磕头,就是大娃二娃连同小房子都跪倒再地。这一刻,她们面对的不是平日待她们同家人一样的主子,而是整个东昊最尊贵的女子,皇后! 丁薇深深吸了一口气,高声冲着门外喊道,“方源可在!” “末将在!”方源大声应和,他自小就被方丞相送进军营,见识可不是一屋子老少女子能比的。一国之主失踪,往小了说必定朝堂震荡,往大了说,说不定就要动摇东昊根基,引来外敌侵略。虽说,铁勒如今已经彻底残了,但相安无事的大越,可也是东昊的死敌,若不是二十年前老侯爷把大越打得伤了元气,怕是如今就要生事了。 这个档口,这这样大好时机,谁也不敢保证大越会如何! 丁薇沉吟了片刻,就道,“封锁九门,任何人没有我的旨意,或者方丞相的手信,不得随意出入。如有不听号令者…杀无赦!人头悬挂门口,以儆效尤!” “是,末将遵命!”方源没想到,皇后娘娘的命令会是如此铁血,心头一颤的同时,却又热血骤然用上脑门! “去吧,我们母子的安危,东昊的安危就交到你们手上了!” 众人再次磕头,末了撒腿冲进大雨里。无数护卫被当归几个分别带走,很快又有无数人接替了他们把永福宫围得水泄不通。林六直接接管了永福宫里的一切采买用度,所有粗使的太监宫女都被赶去了别的宫殿,偌大的永福宫只剩了所有亲近可信赖的人。 这时候林字组也顾不上避嫌了,尽皆住到了永福宫的偏殿,见不到人影,只不过送去的饭菜都会吃的一干二净。而安哥儿身边,正殿房檐下,尽皆有些微声息。这种暗中的安排,不但没让众人反感,反倒都觉安心许多。 其实,京都众多世家和文武重臣在大军中,多少都有些眼线。倒不是他们想要谋反或者做些什么恶事,不过是琢磨着时刻关注皇上的一举一动,万一有事,家里也能早些得了消息。 但这次时光重大,军营又看管的严密,加上暗卫身手了得,拼死赶回,丁薇接了消息就比所有渠道都快了半日。 各个世家和文武重臣们虽然疑惑为何皇后会如此急迫,冒着大雨请家里的儿孙进宫,但想起皇上皇后平日待太子的宠溺,也都是无奈,不过是心里暗自骂一句,“慈母多败儿!” 末了盘算着等皇上回来,是不是要上道奏折,劝诫一番。 但也有的人家很是警醒,总觉得大事不妙,于是借口孩子不在家或者孩子染了风寒一类,拒绝进宫。但上门的侍卫可不是吃素的,当归几个更是冷着脸,把皇后贴身女官的气势拿的十足。一挥手间,侍卫就进了后宅,直接抱了孩子就走。留下一地鸡飞狗跳,却不在她们的担心范围了。 皇城九门也开始戒严,无数侍卫名枪明盔的守卫在墙头和宫门处,瞪圆了眼睛,时刻警惕来往之人,进宫的人,直接剥光了,检查个彻底才会放行。而出宫的人,抱歉,再住两日,得了丞相大人的手信或者皇后娘娘的懿旨,再想着回家吧。 皇城里这么大的动静,自然引起了好事之人的关注。即便大雨倾盆也浇不灭众人的八卦之火,于是茶馆里要一壶热茶,就着点心,大伙儿就猜测开了。甚至还有开盘口,赌一赌到底发生了何事。 有说皇后身子不好的,有说太子病了的,也有说朝臣们同皇后吵架的,但是唯独没有说皇上在外出事的。 因为他们的皇上是谁啊,世代守护东昊安危的武侯府传人,公治家的家主,无敌大将军,东昊的王者。即便铁勒人都变身怪兽,也定然会被他们的皇上杀得血流成河,怎么可能是皇上出了问题? 可惜,事情往往就是这般出人意料。 当方家的马车迅速冲向皇宫,当文武重臣们也在宫门前集结,当城外虎威军接管了京都四门,即便是傻子也知道,大事不妙! 很快,八百里加急军报到了。整个京都瞬间炸翻了天,不,应该说天塌了!无数百姓茫然间跑上了街头,但眼见满大街都是兵卒又激灵灵打个哆嗦跑回了家里,严严实实关了门户。 天塌了有文武重臣顶着,有皇后娘娘顶着,还有太子殿下。他们这样的小老百姓,不添乱就好了。 倒是无数世家的书院重地,直到夜半依旧灯火通明。偶尔还有妇人的哭闹,谁也没想到平日里菩萨一般和善的皇后娘娘会如此恶毒,“挟持”了各家的孩儿以保东昊朝堂稳固。 男人们听了这些哭声,无不心烦的喝止,“说你们是妇人,见识浅薄,你们还不服气。如今知道了吧,能独霸后宫,哄得皇上服服帖帖的女子,怎么可能是泥菩萨?你们真当她就会烤点心做吃食啊,当初的安置伤兵策,一手提升工匠地位,春时力排众议赈灾,那可都是她的手笔! 这样的时候,没连你们一起招进宫关起来就不错了!” “呜呜,那可怎么办?我的向儿啊,这会儿不知道受什么苦呢!”妇人们哭得是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完全没了往日的端庄模样。 男人们却是清醒至极,“放心,皇后娘娘这样做,只是为了朝堂稳固。只要咱们家里没有反意,过些时日,时局安稳下来,孩子就回来了。” “真的?” “真的!” 这样的对话,在无数后宅里想起,即便妇人们听得男人们再三保证,也照旧抵不住的想念惦记自家孩儿。 同样是娘亲,同样是心疼身上掉下来的肉,丁薇身为皇后,身为太子的母亲,这时候手段自然要更激烈一些。 大雨好似也知道事关重大,早早收了工,天上的乌云也很快散尽,露出晴朗的夜空和半轮残月。丁薇怀里抱着儿子,眼睛望着窗外不断走动的人影。耳里听着偏殿里,孩童隐隐的哭声,极里咬着牙,硬起了心肠。 安哥儿别娘亲揽得太紧,有些不舒坦,想说话又不敢,最后只能轻轻吸气。 好在丁薇急事发现了,赶紧松开了儿子,一边亲着他的小脸儿一边笑道,“我们安哥长大了啊,都知道体恤娘亲心情不好了。” “娘,”安哥小心翼翼瞄着娘亲的脸色,有些迟疑的问道,“是爹爹回不来了吗?” 安哥儿虽然在娘亲肚子里受了些委屈,但自从出生就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虽然长在帝王家,但丁薇同公治明却同普通爹娘一般,给了他足够的关爱。他崇拜的父亲是东昊的王者,他的母亲是天下最聪明的女子,会做天下做好吃的吃食,会给他琢磨无数好玩的玩具,会教他很多有趣的知识,会背人人惊叹的诗词。 这些,一日日的耳闻濡染,小小的孩童心里早就被养的骄傲又得意,什么时候走路都拔高了小胸脯,先前常常惹众人发笑。如今他的神色里却是第一次带了小心翼翼,带了惊惧,带了恐慌… 丁薇心里好似突然被万剑穿过,她的儿子,他的血脉,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受半点儿伤害! “安哥儿,你听娘说。你爹爹是天下无敌大将军,谁也不能打倒他。如今你爹爹睡觉的时候别坏人迷倒扛跑了,只是一时疏忽,等你爹爹醒了,定然会把坏人抓住,然后回来找咱们娘俩的。” “真的?”安哥儿握了小拳头,恼怒的用力一挥,“哪个坏人扛跑了爹爹,我去打他!” 丁薇重新把儿子揽在怀里,忍着心酸,笑道,“你如今年纪还小,打不过坏人。坏人自然由你爹爹处置呢!可是呢,你爹爹许是被坏人扛跑了很远,想要回来要费些时日,在这段日子里,娘和肚子里的小弟弟小妹妹却没人保护了,这可怎么办呢?” “爹说,我是男子汉,我保护娘亲和弟弟妹妹!” 安哥儿找到了用武之地,立时勇气爆棚,伸手抱了娘亲稍微有些凸起的肚子,小脸儿上满满认真。 丁薇瞬间被儿子小小身上的热度治愈,低头亲了亲儿子的头顶,低声道,“好,无论任何人说什么话,你都不要相信。只要相信你爹爹天下无敌,一定会回来就好。知道吗?” “知道,我爹爹是无敌大将军!” 母子俩依偎在软榻上,细细低语,甚至商量起给两个没出事的孩子取名。安哥儿毕竟年纪小,哪会取什么名字,不过是些桂花糕,牛舌饼,果子露之类,都是吃食名字,惹得丁薇指了他的鼻子骂小馋猫。 门外,老嬷嬷带着云影几个都是听得眼里含泪。只有她们这些亲近之人,才知道皇后平日同皇上如何恩爱。如今皇上生死未卜,全天下没有一个人比皇后更心焦,可是她一连串的命令,稳固朝堂,保护太子,戍卫京都,好似铁石心肠一般。 只有她们知道,只有她们听得到,那些血泪在主子的心里流淌成河… 第365章 寡母是老虎 这一刻,她除了是公治明的妻子,还是东昊的皇后,是太子的娘,是两个未出世孩子的依靠! 谁都有资格哭,只有她没有资格。谁都有理由倒下,只有她必须挺直脊梁! 无数双眼睛,或心疼,或怜悯,或者幸灾乐祸,尽皆望向皇宫。而他们看到的,也只能看到的是皇后的铁血手段和狠毒,是一个护着儿女安危的母亲,是守护丈夫基业的妻子! 隔壁光明殿暖阁里,文武重臣们尽皆对着一室烛火,沉默不语。 这般也就显得不远处的孩童哭声更清晰惨烈,有人心疼自家被骗进宫的儿孙,忍不住就抱怨道,“皇后娘娘这般行事,实在太过…” 另一人也是开口道,“就是,皇后娘娘一向颇有善名。如今可惜了…” 方丞相这次却是没有沉默,冷笑开口,“皇后娘娘先前就一直在为太子择伴读,众位还曾抱怨家里儿孙不得娘娘青眼,如今怎么这般反口?” 有人不服气,想起方家没有儿孙进宫,就想反驳,怎料方丞相又道,“我家儿媳楚氏同娘娘交情深厚,老妻也是皇后娘娘义母,这样时候自然该进宫陪伴。明日方家马车就会进宫,到时候也会帮忙照管各位的儿孙,所以,各位还是把心思都放在如何安抚民心,戍卫边疆上吧。皇上如今只是下落不明,它日定然能安然回返。若是听得我们食君之禄,却只记得担心自家儿孙,怕是不好交代吧。” 众人想起平日说一不二的皇上,都是心头一紧,也终于醒悟这时候不是惦记家里儿孙的时候。 于是一条条政令传了下去,整个东昊朝堂如同一台机器,疯狂运转起来… 晨起,雨后的京都从里到外都被刷洗的干干净净,甚至家家户户房顶的灰瓦都透了三分亮色,更别说越发显得碧绿的树木,红花… 忙碌的一夜的重臣们,拿着方丞相的手信,鱼贯从宫门行出,抬头时候却见自家长随或者远处的行人,面色很是古怪。 低头悄悄自己虽然有些疲惫,并不曾有何不妥之处,于是就疑惑的顺着众人目光往宫门上望去。 结果,那一排七八颗血淋淋的人头却是惊得他们差点儿软了脚! “这是什么时候杀的?所为何事?” 正好方源带人巡视到宫门处,听得这就冷冰冰应道,“皇后娘娘有令,禁止出入,这些人昨晚意图贿@赂侍卫打探宫内消息,立斩警示宵小。” “什么,难道就因为想问几句话,就夺了他们性命?”有朝臣瞪了眼睛,很有些想要“为民伸冤”的架势。可惜方源连半点儿惊恐都没有,反倒嘴角浮现一丝嘲讽,“皇宫禁地,岂是任何人都能窥探的地方?诸位大人还是多交代家里从人几句,否则到时候生出误会,小心末将不留情面。” 说罢,他就大步离开了。留下那位说话的文臣气得胡子都要飞了,还想骂几句的时候,却突然想起方源的根底,于是赶紧瞄瞄同样神色冰冷的方丞相,这才上了自家马车,匆匆离开了。 方丞相想了想,问询一旁的侍卫,“京都四门之外可也是这般样子?” 那侍卫也是深得方源倚重的校尉,若不然也不会被留下“护送”文武重臣们出宫。听得方丞相问话,自然知无不言,言言无不尽。 “昨夜有人意图偷偷从护城河和四门出城,被虎威军捉住,如今四门共悬人头七十有余。” 早就支起耳朵的剩余文武,惊得齐齐倒吸一口冷气。原本以为皇宫外已经狠血@腥了,没想到城门外还有更厉害的。 皇后娘娘一个女子,没想到居然有如何狠辣的心肠? 原本他们以为方丞相会皱眉瞪眼,试图劝诫一下皇后娘娘,不想老爷子却点头赞同,“如今皇上有难,皇后娘娘如此守紧门户,也是应该。” 众人真是恨不得立时晕倒过去,男人不在家,女子守好门户自然没错,但是谁家也没有挂人头做灯笼的规矩啊… 但无论众人心里如何腹诽,都只能藏着掖着,言行间却是小心许多。回家之后也约束家里的儿孙,老实几日,莫要在这个时候惹是生非。谁知道那件事就惹得这位女魔头大怒,万一把儿孙的脑袋当灯笼,他们可没地方哭去! 若说没了孩子的妇人,会如同冬日的孤狼一般凄惨,那没了伴侣,却要养活三个孩子的妇人,就只能用母老虎形容了。别说意图挑衅,怕是刚生出一点儿念头,就要被一口咬死… 即便京都里消息封锁的多厉害,但城门总不能一直不开,于是城外慢慢也知道了消息。 丁家庄里,丁老头儿正寻了柳条编筐篓,想起田里茁壮成长的苞谷棒子,老爷子的嘴巴就乐得合也合不拢。其实家里早就不指望田里那些产出了,不说老二的木器铺子日进斗金,就是每次闺女回来扔下的银子都够个几千两,但做了一辈子的农人,没有什么比丰收更让他喜悦的事了。 吕氏坐在一旁挑拣一簸箕青色枣子,这个时节,枣子已经变甜了,但还没泛红,要起来又脆又水灵。丁薇最是喜爱吃,吕氏早起特意从树上打下来,想着宫里再送东西来就直接捎进去。 老两口说着家常,一会儿是闺女外孙,一会儿是儿子孙儿孙女,脸上皱纹笑得都又深了几分。 眼见日头已经近晌午,吕氏刚要起身去做饭,就见云伯光脚从院外疯跑进来,身后还跟着提了鞋子的云茂。 老两口惊了一跳,齐齐开口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了,老哥怎么鞋子都不穿就跑来了?” 云伯年岁大了,这会儿跑得也急,脸色憋得通红,别说应声了,连喘气都困难。 云茂赶紧替爷爷拍胸口,末了还不忘替爷爷应了一句。 “城里传来消息说,皇上出事了!” “什么?皇上出事了?那我的薇儿怎么办,安哥儿怎么办?” 吕氏乍然脸色白透,手里的簸箕咣当掉在地上,青色的枣子撒的到处都是。说着话儿,她也眼睛一翻,堆在椅子上。 到底还是男子有担当,丁老头儿虽然也是脸色煞白,却支撑着扶起了老婆子。 听得动静跑出来的刘氏,外加从田里刚回来的丁老大也是吓得狠了,来不及问询就要把老娘扶进屋里。 不想吕氏却是猛然又醒了过来,哀声痛哭,“薇儿啊,娘的闺女啊,你怎么这么命苦啊?以后怎么办,怎么办啊?” 丁老大夫妻想劝,又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再看云伯同老爹也好似随时要倒下的模样,两人急得差点儿头顶冒烟。 好在,门外很快就跑来一辆马车,丁老二和王氏连滚带爬从车上下来就开始往院子里跑。 “爹,娘,皇上出事了!” 丁老二不等进门就大喊起来,结果一见爹娘的哀痛模样就猜到家里已经接到消息了。 但王氏随在他身后,却是没看清,嘴里还胡乱嚷着,“娘啊,这可怎么办啊?妹子要是做了寡@妇,那安哥儿还能当皇上吗,那些大臣会不会…” 吕氏听得这话,却猛然生出一股子力气来,跳起来就给了她一巴掌,“呸,你才是寡@妇,你全家都是寡@妇!” 老太太也是急了,她骂儿媳是寡妇,岂不是诅咒儿子早死? 但这会儿谁也顾不上挑理,除了王氏被打得抽抽噎噎,其余人都围在一起想对策。 到底还是云伯缓过这口气来,瞪着自家孙儿埋怨道,“这孩子说话没说全,皇上没死,只是被劫走了。想必没有性命之忧,如今皇城紧闭,不准出入,都是皇后娘娘下的命令。京都外的虎威军也听皇后娘娘号令,暂时不会有大事。” “那就好,那就好。” 听得女婿还没死,吕氏立时跪倒谢天谢地,末了又替闺女和外孙担心,“宫里护卫可靠的住吗?这个时候,万一有人生了歹毒心思…” 一个农妇都能想到的事,旁人自然想的更是周到。云伯狠狠喘了几口气,又道,“放心,护卫统领是方源,方丞相的族侄,可靠着呢。” 听说是方家人在护卫丁薇和安哥儿,丁家上下都放心了。 正说到这里,宫里的马车也到了,林六亲自来接人。 众人赶紧抓了他,事无巨细,问个清清楚楚。林六一一答了,末了说道,“皇后娘娘惦记您们和云伯的安危,特意吩咐我接您们进宫去小住一些时日。赶紧拾掇行李吧,越早进宫越好。” 丁老头儿同吕氏对视一眼,都有些犹豫。这个时候,闺女和外孙身边怕是处处都是危险。他们进宫去,与其说是安慰闺女,保护闺女,不如说是去添麻烦了。 毕竟宫里的吃食用度,这时候都要严格检查,所有人手都要警惕,多他们几口实在要多费很多心。 这般想着,丁老头儿就道,“大宝和福儿在宫里就成了,我们年纪一把就不去了。” 说罢,他又转向丁老大和刘氏,“你们若是不放心孩子,就随林管事进宫吧。” 丁老大夫妻历来伺候在爹娘身边,从没离开过,自然也是不愿离开。于是最后就剩了云伯一个,他想了想,就道,“那我这把老骨头就不客气了,宫里人头儿我还熟,进去也给娘娘搭把手。”(晚上还有一更。) 第366章 大胆的猜测 “那就劳烦老哥了!”吕氏和丁老头儿自然有人帮闺女一把,赶紧行礼道谢。 倒是王氏这会儿也顾不得哭了,小声提议道,“娘,要不然我也进宫去照顾大宝和福儿。” 可惜,她的话,众人谁都当做没听见… 丁薇实在不是个心狠之人,如今半胁迫了众多孩子进宫,实在也是迫于无奈。就像溺水之人,情急之下抓了什么,但凡能够自保就不会放手。她的娘家本就没有势力,又同各个世家没有羁绊,原来以为自己草头一棵,牵挂少,麻烦也就少。如今看来,倒是她想的太简单了。 先前有公治明这棵大树抵挡风雨,他们母子在底下欢喜度日,还不觉得辛苦。如今大树骤然没了,她要迅速把天空撑起来,才终于发现没有枝叶可用。原来遮风挡雨四个字,不是说说那么简单,是如此的辛苦。 在这般想着,她又想念惦念起生死不知的夫君,想必当初她失踪之时,他也是如此焦心吧。 都说小孩子打架才有来有往,难道失踪这事也要如此吗? 丁薇苦笑,低头继续列菜单,既然把人家的孩子“抓”进宫来,怎么也要好好照料。将心比心,她也是孩子的娘亲,自然明白那份惦记,也只好把孩子们养得白白胖胖,作为补偿了。 云影眼见主子脸色不好,想起昨晚寝宫里隐隐约约的翻身之声和走路声,不必说,主子定然是一晚没睡。即便是她们这些做奴婢的,还要愁得吃喝不香,那可是主子的夫君,怎么担心都不为过啊。 “主子,要不然您去睡会儿,有事我一定唤醒您。” 丁薇吹干手里菜单上的墨迹,勉强笑道,“没事,我还不困。可是让人去喊小青来帮忙了?这时候,可不敢用外人。这些孩子的吃食一定要照料好,万一有哪个不舒坦,咱们的护身符就变成催命符了。” “主子放心,林六哥已经去了,带了大马车,顺路连老太爷老夫人,还有云伯竹荪都能一次接回来。这会儿怕是人都要到了吧?”云影赶紧应了,末了又道,“我已是让人把东配殿拾掇出来了,到时候足够安顿老太爷老夫人住下了。” 丁薇点头,刚要开口再嘱咐几句的时候,林六却是带着云伯从院外走了进来。丁薇许久没见云伯,老爷子待她又是照料有家,于是赶紧起身迎了出去。 云伯一辈子忠心耿耿,几乎是把公治明一手照料大的。如今乍然听得噩耗,当真是瞬间白发,头上几乎寻不到一点儿黑色,原本养得红润的脸色也暗淡下去,满满都是急迫。但许是不愿丁薇担心,勉强行过礼,还要笑呵呵安慰丁薇,“娘娘放心,皇上定然会平安无事。” 家里有一老,如有一宝,即便老爷子如今在农庄养老,但这时候依旧成了丁薇的主心骨。毕竟老爷子伴随着公治家起起伏伏大半辈子,有他在,总是有个安慰。 “云伯,您是不是没吃午饭呢,我让丫头们下碗面给您垫垫肚子?”丁薇亲手扶了老爷子往屋里走,云伯刚要说自己不饿的时候,从光明殿那侧拐回来的安哥儿,还有大宝福儿几个就发现了他。 几个孩子兴匆匆跑过来,叽叽喳喳笑着行礼。安哥儿也是抱了老爷子的腿不撒手,惹得老爷子差点儿又掉了眼泪,于是也改口说道,“说起来倒是很久没有吃鸡丝汤面了,正好小青跟着一起回来了,让她多煮几碗,我同孩子们一起吃。” “好,云伯。”丁薇对着随在林六身后的小青点点头,末了连翘就机灵的上前扯了红着眼圈儿的小青去了灶间。 孩子们叽叽喳喳说着今日同先生学了什么,哪家的孩子又哭了鼻子,哪个孩子发脾气被打了手板。 云伯笑呵呵听着,不时夸赞几句,双眼却没闲着。但凡安哥儿身边的果汁儿点心,沉默寡言的大娃都会先验看一边,末了再尝过,好半晌才送到安哥儿跟前。小房子则更多瞄着云影,不时伸手帮点儿小忙。 老爷子子忍不住满意的点头,当初也听说丁薇选伴读很是严格,如今看来,这两个常伴在安哥儿身边的倒很是懂事。 很快鸡丝汤面就端了上来,孩子们早就饿了,吃的很是欢快,末了又每人分了一瓣寒瓜,这才被带了下去睡午觉。 屋子里终于清净了下来,丁薇也开始从头到尾同老爷子说起她的猜测。 “云伯,武侯府有没有什么比较强大的敌人,甚至可以说,权势堪比举国之力?” 云伯皱眉,公治家世代守护东昊,死在历代主子手里的敌人没有十万也有八万,实在说不好到底哪个的后人发迹,或者当初留了祸根。 丁薇见老爷子的模样,也知道难为他了,于是也不兜圈子,直接说道。 “云伯,我怀疑皇上这次被劫,甚至先前中毒落难都是有人在背后操纵!” “什么?”云伯惊得差点儿连茶水都喷出来,呛咳了两声,却是满脸不可置信。 “为何这么说?你可是听说了什么?” 丁薇取出魏老爷子的信,递给云伯仔细看过,才道,“按照我师傅的说法,先前皇上中的那石化粉就已经是极难寻找的奇毒。刘伯君只是一个小小的投机之士,根本不可能寻得。若说他巧合之下得了一包,最后用到了皇上身上。 那这次呢,梦罗生根本就是同石化粉出自百年前一位毒神之手,普通人嗅闻过梦罗生后,不过是全身无力,比如武伯,眼见有人劫走了皇上却无能为力。但皇上呢,因为先前中过石化粉,干脆就是在美梦里换了地方。 一环扣一环,若是说两件事没有联系,那就太过巧合了。若是有联系,那就是有人当初暗地里指使刘伯君挑拨催生司马权的野心,借他之手折了皇上的翅膀。 即便暗卫们寻不到我师傅,背后之人许是也有别的手段助皇上恢复,然后杀向京都,坐上东昊的皇位。如今这背后之人,再次出手,不知又有什么目的? 想必,皇上的性命无忧,但我却担心他知道事实后,会恼怒太过。” 云伯越听嘴巴张得越大,在他想来,这一定是有生以来听过最好笑的猜测了。毕竟,这天下有谁能够一手安排调教一个帝王?若是这些猜测是真的,那这人的势力和手段简直就是出凡入胜了。其中一环出了问题,公治明如今怕是就不知道在哪里了? 就如同丁薇说的,若是这事最后证明是真的,那公治明该如何自处? 本来以为自己是天下无敌的大将军,结果发现那些战事都有人在暗中帮手,哪怕整个傻子穿了盔甲也能得胜。 本来以为自己历经磨难,战胜了病魔,推翻腐朽朝堂,重新建立新的国度,结果有人说这一切都是有人调教他玩耍,教会他什么叫跌倒爬起来。 他突然从万人仰望的存在,变成了天下最大的傻瓜,最听话的提线木偶,那样刚强自傲的人,会如何… 云伯瞬间汗流浃背,哆嗦着嘴唇,好半晌才道,“娘娘,这话您还同谁说起过?” 丁薇自然知道事关重大,于是摇头道,“云伯放心,这个猜测,我只同您说起,旁人都没有提及。过几日待方大哥回来,我也会透漏一点儿,请他帮忙去寻些蛛丝马迹。” 云伯长出一口气,勉强放了心。毕竟这事太过惊世骇俗,若是传出去,不是让人怀疑丁薇神志不清,就是打草惊蛇,让背后之人隐藏更深。 有时候,秘密之所以沉重,是因为要独自背负。如今对云伯说过之后,丁薇心里也是好过很多。末了见老爷子神色恍惚,又有些担心他太过焦虑,于是赶紧劝慰道,“这些猜测若是真的,也有好处。起码不必担心皇上有性命之忧。毕竟谁家也没有调教好了老虎,不圈场子表演杂耍收钱,反倒一棒子打死的。” 她这比方打得实在也有些苦中作乐,云伯很是捧场的苦笑了两声。 一老一少对坐,又商量了几句琐事。公治明没进宫的时候,老爷子就在打理宫里事务,这次到来,多少会替众人分担一些。 丁薇这才想起自己一直忘了什么,赶紧又问道,“云伯,我家爹娘为何没有进宫?” 云伯道,“丁老哥住惯了农庄,不愿进宫受拘束,大国舅也要留下照料家里,所以…” 丁薇如何会不知道这是借口,家里人定然是怕给她添麻烦,这才不肯进宫来。说起来,自从她跟了公治明,家里人因而过上了衣食无忧的日子,但同样也受尽了颠沛流离,跟着她担惊受怕,她真真是亏欠良多… 日子就在焦急找寻与殷切盼望里又过了好几日,原本该秋高气爽的天气,却反常的阴沉至极,压的京都内外百姓都不敢多喘一口气。 京都之外的大运河里,正有船队疯狂行驶而来。方信顶着一对黑眼圈,瞪着熬红的眼睛,站在船头,恨不得一步迈进京都。 他不过是走了一趟泉州,处置些小事也顺便偷个懒,哪里想到家里就出了这等大事。原本见得送信之人跑死了马,还以为是七喜早产,不曾想居然是好友兼皇上被劫失踪。 第367章 患难见真情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以为是家里人同他开了玩笑,毕竟他的好兄弟可是天下无敌的存在,只有他欺负人的,怎么可能在睡梦里被人扛跑了…跑了…了 这实在是太过好笑,也太过惊悚。能在十万人马中,把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带走,需要什么样的实力,又需要什么助力? 有内奸! 除了这三个字,他想不到别的理由。但经历了云丫一事,不论是公治明身边还是丁薇母子身边,已经大清洗过一次,但凡有点儿问题说不清的人都被送走了。如今留下的都是共患难的老人手,或者就是暗营出身。若是这样都不值得信任,那简直就是防不胜防了,每日不用放心睡觉了。 这次出征,本来为了降低风险,贴身伺候公治明的人手,不是武侯府的老家人,就是暗卫,还有尉迟悔这个吃货,虽然有时候耿直了些,贪吃了些,但绝对忠心… 方信怎么也想不明白,恨得一拳头砸在船头的撞角上,崩得拳头渗出了血迹。秦睿远远见了,到底还是上前劝慰,“方兄,这个时候着急也是无济于事,不如等进城之后仔细问问,再想对策。” 方信自然也清楚这个,但怎么可能不惦记,懊恼应道,“我同天宝自小一起长大,都是没娘的孩子,都是受我家老爹的‘折磨’…先前他因为被陷害诈死,我也是了无生趣,后来万幸碰到了丁家妹子,碰到了魏老爷子,如今若是再有事,真是…” 说这话,他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却迅速被袖子抹干。手下太过用力,眼睛又红了三分,有些怕人。 “若是让我知道谁敢伤了天宝,我必定将他挫骨扬灰。” 丁秦听得心底有些酸涩,虽然那人如今生死不明,但他还是狠是羡慕。同样都是没爹没娘,他还有好兄弟,有忠心的家仆,有娇妻爱子。再看看自己,光棍一条… “放心,那人不是无敌将军吗,厉害着呢,不会有事。” “好,借你吉言。”方信心焦,也没听出他话里的酸味。 很快,船队就靠了码头,来不及卸货,一众船工们就都累的直接躺倒在船舷上,不眠不休强行行船,压榨干了他们最后一丝体力,终于到达终点,撑着抛锚停泊就再也起不来了。 “重重看赏!”方信只来得及同接来的方家管事交代一句,甚至都没同秦睿说话就直接爬上快马飞奔进城了。 秦睿眼里羡慕之色更浓,却是拍了拍背着包裹的秦全,“走吧,去农庄。” “好咧,主子。丁老爷子看得您回来,怕是要着慌了。” 秦全笑得咧了嘴,先前在农庄小住的日子,可以说是主仆两个生命里最自在安宁的时候,有时候,他们甚至隐隐把这里当做了自己的家。听得要回“家”,自然是欢喜。 秦睿听得这小子在笑话自己当初常把苞谷当杂草清理,惹得丁老爷子心疼至极,于是抬手瞧了替她的脑袋,恼道,“这会儿都收苞谷了!” 秦全揉着后脑勺,脸上还是美滋滋的。码头从来不缺马车这类代步之物,不过是十几文铜钱就把主仆俩送到了丁家庄。 即便为了女儿的事发愁,但丁老爷子同吕氏见到秦睿主仆依旧很是欢喜,拉了他嘘寒问暖,末了又张罗饭菜给他们垫肚子。 待得吃饱喝足,重新躺倒东跨院的大炕上,主仆两个都是舒坦的直叹气。 “主子,若是寻到您的父母同这里的老爷子老太太一般就好了。哪怕家里穷苦些,也没什么,起码日子舒心。” 秦全忍不住感慨,可是说完他又叹了气。这事摆明了不可能,毕竟谁也不会花大力气偷了一个农家孩子送到大越去啊。 “睡吧,晚上陪老爷子喝两杯。”秦睿丹凤眼微微合起,掩盖了里面无尽的怅惘和期盼。其实他从未奢求自己的亲生父母会是这般慈爱明理,他只想问问他们当初为什么任由自己被人抱走? 只要他们能说出一个理由,哪怕多不可信,他都宁愿相信,所有吃的辛苦也都会烟消云散… 不说秦睿主仆如何在丁家庄里享受难得安宁温暖,只说方信回了一趟自家,眼见爹娘妻子都不在家里,一问之下也顾不得喝口茶就直接又进了宫。 这几日方家人几乎是全家搬到了宫里,方丞相要教导太子,要安抚朝臣,要处置政务,夜夜睡在光明殿暖阁里。 方夫人同儿媳也大包小裹装了半车,然后在丁薇惊奇的神色里,直接霸占了东配殿同云伯做了邻居。 丁薇自然不肯,“撵”了她们娘俩回去,先前强征孩子们入宫,也是无奈之举,毕竟她一时也分不清楚朝中文武重臣们,谁知的信赖,谁又打了小心思。但若说她最信赖的,还是方丞相一家了,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方家婆媳过来做“人质”啊。 可是方夫人却是不肯,直说儿媳不定什么时候就生了,进宫待产最好,有事喊太医帮忙也是方便。 丁薇无奈,只能在衣食住行上,尽量给她们提供方便,不肯约束。 方夫人也不是心里没成算的,带着儿媳整日在东配殿里做针线,偶尔累了就在永福宫里走走。但凡儿媳要入口的东西,她都要亲自尝尝,看得丁薇羡慕至极。若是能得这样一个婆婆,简直就是前世积德了。 可惜,她别说疼爱她的公婆,如今连夫君都丢了。 方信进宫之时,丁薇刚刚带着小青烤了些果酱蛋糕出来,喊了方家婆媳一起喝茶吃点心。楚七喜最爱这种香甜的味道,一连吃了六七块才停了手,末了见丁薇手里捏了一只蛋糕差点儿揉碎,却是半点儿没有入口,于是就劝道,“丁姐姐,你即便心里难受,也要多吃点儿东西,肚子里还有两个孩子呢。你看我,这些日子虽然念着方大哥,但吃喝还是不耽误啊,肚子又长了一圈儿呢。” 丁薇听得好笑,忍不住掐了她肥嘟嘟的脸蛋,抱怨道,“你这好胃口,谁能比得了啊。我也是最近在几日反胃,过了这段儿就好了。” 楚七喜还要说话,却被方夫人拿眼一瞪拦住了。她吐吐舌头,继续低头吃点心。 方夫人想了想,就道,“那不如寻些酸甜味道的东西吃,开胃不说,滋味也足。总不能不吃东西啊,肚里孩子这时候最是禁不得饿了。” 丁薇不好拒绝她的好意,就让云影去厨下告诉小青,午饭菜色准备几个酸甜口味的。云影几个也为了主子胃口不好,差点儿愁白了头发,听得这话自然大喜。当然,最欢喜的还是吃货楚七喜了。她这个月份,肚子正是像无底洞的时候呢,有好吃食又哪里忍得住。 众人正是说笑的时候,连翘就跑来禀告说方信来了。 楚七喜喜得直接从软榻上跳了下去,恼得方夫人照着她后脑勺就是一巴掌,“你肚子里还有一个呢,又不是猴子,怎么整日安稳不下来?” 楚七喜也觉方才有些毛躁了,后怕的托托硕大的肚子,感觉孩子并没有什么异常,这才放了心。 丁薇还想说寻太医来给诊脉,心急的方信已经顺着游廊进来了。楚七喜爬在窗口大喊,“夫君,我在这儿!” 说罢,她许是也有些害羞,赶紧又添了一句,“娘也在,丁姐姐也在!” 眼见妻子还是如此活泛样子,脸色也红润,方信难得露了一丝笑意,应道,“快回去,别摔了,我这就进来了!” 说着话儿,他就进了正殿,还要行礼的时候,却被丁薇拦住了。 “大哥,一家人就不要这些虚礼了。” 方信闻言,也没客套,急忙赶路回来,实在太过疲惫了。于是开口道,“先让人给我下碗面,赶得太极,没空闲吃饭。” 丁薇瞧他平日那么爱洁的人,如今身上的象牙色长衫都变成了灰色,眼睛通红,满面尘土,想必一路上真是太焦急了。于是心头又暖又感动,赶紧吩咐人去厨下张罗,末了又让云影几个寻了公治明的家常衣衫给他替换,洗漱。 一番忙碌过后,方信拾掇干净,又吃了满满一碗打卤面,终于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楚七喜围前围后,又“陪”着吃了一碗苗条,快活的跟个见了主人的小狗一般。 方夫人笑眯眯看了半晌就招呼道,“七喜吃的太多了,跟我去院里散步,让信哥儿同娘娘商量正事。” 楚七喜还有些恋恋不舍,惹得丁薇笑骂,“做什么这幅样子,我还能把你家夫君炖吃了啊。放心,说会儿正事就让他撵你去!” 楚七喜脸红,赶紧扶了婆婆走掉了。 方信干咳两声,喝了一口茶水就问起了事情原委。丁薇说起来,自然比方家奴仆的口信要仔细得多。 加者丁薇这些时日怎么想,怎么觉得自己的猜测没有错,于是说了足足小半个时辰。 方信神色一时恼怒,一时惊诧,一时又疑惑,半晌没有回过神来。末了却是哆嗦着嘴唇道,“妹子,这事万一是真的,可就太过惊悚了。天宝若是知道,怕是要恼得厉害。” 第368章 信来信往 丁薇点头,叹气道,“所以,我如今倒是不那么担心他的安危。就是害怕他万一也知道这个真相,一蹶不振…哎,希望这一切都是我的臆想,根本不是真的。” 方信极力稳住心神,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末了握在手里,感受上边的丝丝缕缕热意,才觉得寒意浸透的心头好过一些。 想起进宫时候,被林一拦住,收到的那个消息。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天宝的安危确实如你猜测一般,不会有大事。先前林字组刚刚传信给我,说铁勒俘虏招人,袭营之前,曾有人穿黑袍密会新汗王。这个黑袍,你可还记得?” “黑袍?”丁薇眨巴着眼睛,脑里急速搜寻,却是很快想起一事,惊道,“你是说黑袍军?倾城公主?” 方信点头,“对,当初黑袍军虽然被灭,但首领却是在逃。倾城公主出宫不知所踪,如今看来,这事有大半可能是公主所为。” 丁薇沉默了好一会儿,却是乍然展颜一笑,“这真是个好消息!” 方信初始还以为她在说反话,但小心翼翼瞄了她的脸色又觉笑得灿烂,于是疑惑道,“妹子,你不生气?” “有什么生气的?”丁薇挑眉,“本来还担心皇上安危,若是落到公主手里,怕是更不会有性命之忧了。” “那你不怕他们,嗯,旧情复燃?”方信不死心,又追问了一句。 丁薇撇嘴,整个人倚在锦垫上,一边喝茶一边应道,“若是先前,我还担心那个公主突然从哪个地方冒出来,狼狈落魄。皇上虽然看着冷清,其实很念旧情,即便不喜欢也会替她安排衣食住行。说不定她借机就缠上来,我就真头疼了。但如今,若是她设计劫掠了皇上,皇上受制于一个女子,怕是不知要多恼怒呢。别说重新喜欢上她,不把她炖吃了,都是轻的。” 方信自然也懂这个道理,没有一个骄傲的男人会对设计折辱他的女人倾心。难道以后每日还要对着这样的女人,想起他狼狈的经历不成? 方信叹气,很是怜悯从小也算熟识的倾城公主。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嘴里喊着如何深爱,其实却对深爱的男人半点儿不了解,再对上自家聪慧善良的妹子,怎么可能不输呢… 丁薇没心思琢磨方信的古怪神色是为什么,她眉头紧皱,却是再担心另外一件事。 “大哥,就算倾城公主派人掠走了皇上。但我还是怀疑,背后另有其人在操纵,说不得倾城公主也是个棋子。” 方信有些烦躁,很是懊恼的拍了桌子,这种被人在暗地里窥探操纵,想反击却找不到目标的感觉实在不好。 他已经是如此,若是天宝知道真相,怕是更要难过了。 丁薇也是叹气,伸手取了纸笔,把公治明和自己身边所有人都过了一遍。 首先排除的就是老武,老人家忠心耿耿几十年,跟着武侯府从兴盛到衰败,再到兴盛,简直是定海神针一般的长辈。谁背叛了武侯府,这位老人家也不能背叛。更何况,如今他差点儿被砍断了脊背,正躺在军营里养伤。若是这般都要怀疑,可就太寒人心了。 接下去是尉迟悔,暗卫,冯勇老将军,跟随而去的部将… 两人一直琢磨到天色黑透,依旧没有半点儿头绪,倒是楚七喜的丫头已经在窗户外边探看好几次了。 丁薇无奈,收起了纸笔,撵方信去东跨院陪着老娘和媳妇儿吃饭。吃过饭,他还得赶回自家去歇息。 方丞相等外臣可以住在光明殿暖阁,方家婆媳也可以住在永福宫东跨院,但是这样的时候,方信即便是丁薇的义兄,也不能留宿宫中。万一落在有心人眼里,传出什么流言,即便不能伤筋动骨,总是场无谓的损失… 夜色黑沉又浓郁,丁薇陪着几个孩子吃了饭,末了打发他们去玩工匠们新送来的飞行棋,她去提笔给远在边关的师傅写信。 老爷子当初就是为了保证公治明的安全才一同出征的,如今偏偏就在眼皮子底下把公治明丢了,他不知道要如何自责上火呢。赶紧把猜测之事同老爷子说一声,众人有个找寻的方向,也省得老爷子太过为难自己,再伤了身体,毕竟这事谁也不想发生。 留在家里的林字组也是担心至极,接了信,腿脚最快的林三就出发了。 快马不停,不过五六日就到了草原。果然魏老爷子的模样很是疲惫,但眼睛却亮得怕人。接了徒儿的信,迅速看过,老爷子神色里终于添了几分暖色。到底没有白疼这个徒儿,除了正事,几乎都是叮嘱他保重身体,半句埋怨都没有。 但越是这样,老爷子越发狠要找到公治明。倒不是担心他的性命,实在是这关乎到一个老江湖的骄傲。一个医毒双绝的老江湖,居然让人家在眼皮子底下用药把人劫走了,简直是奇耻大辱! “回去告诉你们主子,让她不要担心,我一定把公治明完好带回京都。” 林三行礼退下,想了想还是发了暗号,见了留在军营的风字组兄弟。正好风一没有出去,见了林三就仔细问询京都之事,末了听得女主子杀伐果决,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还好,若是娘娘同小主子有个差错,怕是主上回来也要恼怒。” 林三实在忍耐不住,抱怨道,“你们不是时刻护卫在主上身边听令吗,怎么就让主上落了单?” 风一听得有些懊恼又脸红,“那几日战事接近尾声,主上心急早些回京,把我们都派出去打探军情了。就是风九也去边城送信,谁也没想到,贼人就寻了这个时机。” 事情果然是巧合的太过离奇了,若说公治明身边没有内奸,就是傻子都不相信。但即便明知道这样,两人还是束手无策,毕竟这事牵扯太大,一个不好就要动摇军心。 如今眼见就要把铁勒彻底平定,冯老将军一边再全力寻找皇上,一边也没忘记继续扫荡草原,若是这时候再出问题,就是自乱阵脚了。 两人说了几句,到底没有什么好办法,林三只能怏怏不乐回转京都。 不提众人如何焦急寻找,如何隐隐互相猜疑,只说遥远的大越皇都里,这一晚也是灯火通明,商议完国事的大臣们顺着甬路,边走边低声闲谈。 虽然众人尽皆小心,不愿提及敏感之事,但涉及到国家根本,皇权接替,自然免不得担心。 其中一个老臣子想起方才皇上脸色青灰,忍不住就是摇头,低声对旁边的吏部尚书说道,“皇上虽然身子健朗,但到底年事已高,迟迟不立太子,实在是对大越将来不利啊。” “是啊,如今就等着哪位大人登高振臂一呼,我等定然同心相随。”应声的户部尚书是个圆滑的,不肯轻易出头。 倒是一旁不远处的一个老将军冷笑道,“皇上倒是想立太子,但大皇子二皇子两个,实在是…” “咦,难道皇上是要把皇位传给六王爷不成?” 一人大胆猜测道,惹得很多人附和,倒是几个做了多年近臣的官员,互相对视一眼,神色都有些复杂。人人都道皇上宠爱六王爷,甚至比两个皇子还要厉害。 但实际如何,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了。 脚下的路再远,总有到头的时候,众人出了宫门也就各自回家去了。 留下秋日微凉的晚风一溜小跑儿进了烛火最光明之处,老皇帝果然有让大臣们担忧之处,面色不只是青白,甚至隐隐还透着灰白。老太监小心翼翼进上一碗药汤,末了低声呼唤仰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的老皇上,“皇上,神仙汤熬好了。” 老皇帝叹气,抬起沉重的眼皮望望黑色的药汤,难得抱怨,“什么神仙汤,不过是催命符罢了。” 但说归说,他依旧是抬手端起药碗一饮而尽。末了问道,“东昊那边可有消息了?” 老太监不敢迟疑,连忙把今日收到的消息都禀报了一遍,末了奉承道,“皇上真是料事如神,果然东昊那边如同您先前所说一般,彻底乱起来了。不过那女子倒是出人意料,很有些手段。怪不得那人喜爱至极,果然有过人之处。” 老皇帝笑得古怪,好似有得意,又好似有些不满,开口之时却问了另一件事,“那小畜生呢,照旧没有消息?” “不,皇上。这次还真有六王的消息。原本狐首不在京都,但好在小狐狸们也很警觉,已是有人发现了六王的行踪,听说他又住进了那女子娘家人所在的农庄。”老太监皱眉道,“不知是不是六王发现了什么端倪,若不然怎么去而复返?” 老皇帝却是不以为然,冷笑道,“黄口小儿,刚刚会走就想爬山,哪里那般容易。真当自己手下网罗了几个江湖人物就天下无敌了。哼!大事要紧,谁他去折腾吧。” 老太监原本还想劝说几句,即便再小的意外因素,也都是意外,只要存在就有翻盘的可能。 可惜,方才那碗药汤的功效已经出现了。老皇帝的脸颊慢慢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潮红,双眼亮得怕人,他好似瞬间恢复了健康,打开桌子上的奏折就要批阅。 第369章 阶下囚 但拿起笔,却又突然问道,“那两个蠢货呢,听说又吵起来了。” 老太监斟酌了好半晌,才避重就轻应道,“是两个皇子妃,因为一些琐事有了口角,大皇子二皇子倒是劝解了很久,兄友弟恭…” “罢了,这些糊弄外人的话就不要说了。两个蠢货什么模样,朕还能不知道吗?”老皇帝眼里颓色一闪而过,很快就把两个蠢货儿子扔到了脑后,兴奋嚷道,“听说,东昊精骑马上就要荡平草原了?” “是,皇上。再有半月,草原就尽皆归入东昊了。皇上坐拥三国江山,尽掌天下的宏愿,马上就能实现了。” “好!好!好!”老皇帝显见是狂喜至极,一连说了三声好。末了也不批阅奏折了,直接换了酒菜,又召了最爱的妃子饮酒作乐。 老太监退到大殿之外,眼望天空,心里很是有些忐忑。虽然他嘴里说的坚决又肯定,其实心里总隐隐有种不妙的预感。 土狗是狠蠢笨,老虎却威猛又高傲,但土狗给块骨头就能收买的服服帖帖。而老虎呢,要用什么收服,鞭子还是长刀,一个不小心,兴许就把自己都搭进去变了虎粪… 不论天下各处如何风云变幻,不论众人如何惦记,焦急找寻,对于这场大事件的主角,公治明不过是做了一场美梦。 当日醒来的时候,对着挂着水墨床帐的大床,他很是费了些功夫才明白这是真实的世界,不是梦境。 睡梦间换了住处,十万大军之中,换到了干净奢华的卧房,即便傻子也知道,这其中有些蹊跷。 他极力忍了恼怒,慢慢活动手脚,果然尽皆无力。原本满身的力气,纵马开弓,挥刀斩敌,如今只想起身走去桌边倒杯茶都让他累得额头冒汗。 但他依旧坚持坐到了桌边,手里端着温热的茶水送到了嘴边。 很快,如他所料一般,左侧墙壁上有道视线投了过来,那其中蕴含的仇恨和灼热,激得他脊背瞬间绷直,但手里的茶杯依旧慢慢递到嘴边,吹皱茶水,再慢慢喝下。 安闲惬意的模样,好似坐在永福宫的廊檐下,批阅奏折时有些累了,偶尔抱了茶杯望向窗外。 他的胖儿子正同伙伴在踢球,小小的身子在四处跑动,累得额头布满汗珠子。他最爱的女子会上前嗔怪几句,挨个给孩子们抹去汗水,然后让丫鬟送上榨好的果汁儿,孩子们立时欢笑起来。 而他也会跟着会心一笑,再看向奏折却是没有一丝疲惫。他是妻儿的天,是家里的顶梁柱,他撑着的,是妻儿的晴空和整个世界… 不知过了多久,那道强烈的视线终于消失了。公治明这才慢慢收了嘴角的笑,松开了紧握的左手,有丝丝缕缕的血色在掌心渗透出来。 阶下囚! 不过一夜好梦,他就成了阶下囚。即便他再蠢笨也猜得出,他身边信众之人必定有内奸,否则绝对没有人能在十万大军中,安然把他劫掠出来。 但这个内奸是谁呢?是长久种在他身边的人,还是半路被胁迫收买,以至今日的背叛? 公治明微微眯起了眼睛,舌尖慢慢舔着一颗槽牙,那颗牙齿比别的牙齿要大一圈儿。常惹的他不舒坦,如今却奇异的觉得心安。 桌上的蜡烛突然爆了一朵灯花,惊醒了他的盘算,也让他下意识摸了一把头顶的发髻,最后挑挑眉,却是慢慢挪回床边,重新躺好。 这样只能躺着,等待未知的感觉,真的太熟悉了。先前中了石化粉的时候,整日都是这般模样。原本他以为要慢慢等到舌头都僵硬了,然后凄惨死去。可是,他最爱的小女子出现了,点亮了他所有的希望,扯去了他身边所有的暗色,任性的涂抹上了所有鲜艳活泼的颜色,他站起来了,他解了毒,他重新上马杀敌,他做了皇帝… 如今,他深陷囹圄,也不该担心。因为他心爱的小女子,一定会保护好自己和孩子,会等到他平安回去… 一墙之隔的隔壁房间里,角落里的香炉在焚烧着清心醒脑香,可是蒙面女子依旧烦躁得至极。日夜想念,痛恨,又惹她在梦里无数次哭醒的人,近在咫尺,可是她却不知道要用什么面目去见他,要如何诉说她的委屈和仇恨… “啪!”胸口的闷痛,惹得她一把扯下了帷帽扔在桌上,刮得茶碗倒翻,茶水瞬间四处流淌,狼藉的模样就如同她这会儿的心情。 地上半跪的黑袍护卫,正巧抬头望过来,乍然见到的绝色天颜,让他彻底看呆了眼,也让女子纷乱的心情终于好过一些。 她眼底有丝光亮在流动,转而却是轻轻勾起了唇角,原本清雅入仙的眉眼间又添了三分魅惑,“黑袍,你到底怎么把这人从万千大军中劫出来的,能同我仔细说说吗?他可是号称天下无敌的大将军,没想到你是这般厉害!” 许是发觉自己有些失礼,亦或者受不了女子的诱惑,黑袍猛然低了头,好半晌才闷声应道,“回公…不,回首领的话。属下摸进营帐的时候,这人已经被迷倒了,还有一个老仆被砍伤躺倒。我见机会绝好就扛了人出来,铁勒蛮子不知道,还在拼杀,四处混乱,倒也没人发现。” 女子秀气的眉头狠狠动了动,有些懊恼。不论她问询几次,黑袍都是这样应答。而是天下当真有这样的巧合吗,她想抓人,就有人除掉了老仆,迷晕了人送到她的护卫眼前。难道上天终于开眼,开始青睐于她? 女子到底忍不住冷笑出声,回身再次望向孔洞,不想公治明已经重新躺好,好似还打算再睡一觉。哪里有阶下囚的自觉,好似这里是他的皇宫一般随意。 “嬷嬷,明日只给他一餐食水。” 老嬷嬷嘴巴动了动,好似想说什么,但到底还是应了一声,“是,主子。” 女子再次扫向跪地的黑袍护卫,不耐烦撵人道,“你下去歇着吧。” 黑袍敢再次行,末了不着痕迹的,贪婪的,再次扫了一眼女子绝美的容颜,然后才退了出去。 待得们房关上,黑袍扭身望向夜色,眼里哪里还有半点儿迷恋,嘴角的冷笑之意反倒更浓… 屋里,女子再也忍耐不住,直接摔了手里的茶碗。 “嬷嬷,黑袍真是父王自小就收养训练的亲卫吗?我总觉得他有隐瞒之处!” 老嬷嬷来不及寻扫把,就把碎瓷片踢到一旁,生怕伤了主子。 “主子,黑袍确实是老王爷选好的人手,再说他一直也还忠心。如今正是用人之计,主子可不能连黑袍都怀疑啊。” 听得嬷嬷这么说,女子也觉有理,勉强收了疑虑,又开始犯愁如何处置隔壁之人。 原本,她不过想要联合铁勒蛮子,夜袭东昊大营给东昊添些麻烦,最好能让他吃个败仗,尝尝失败的滋味。然后再去京都放流言,给那个女子安个不详的名头,最好让她一辈子也不能坐上国母的宝座。 哪里想到,铁勒蛮子已经杀进去了,不等她带人援手,黑袍居然不费吹灰之力的把人就扛出来了! 这总感觉要怎么形容呢,就是一个旅人口渴了,想买个西瓜解解渴,结果却乍然被扔进了西瓜地… “主子,这人,您准备怎么处置?”老嬷嬷很是担心,一想起公治明的赫赫威名,她就忍不住腿肚子转筋。老虎哪里是那么好关的,整不好就要被啃得骨头都不剩啊! 女子原本还有些烦躁,听得这话却是慢慢冷静下来了,冷笑道,“他的威名再盛又如何,如今照旧是我的阶下囚?明日开始,一日一餐,再抽上十鞭子,稍解我心头之恨。左右,冯勇带着那些蠢货,还在草原转悠,等我盘算好,如何用他换回最大利益,就是他的死期!” 说罢,女子迈过碎瓷片就进内室歇息去了,留下老嬷嬷慢慢拾掇地板,抬头望向左右两个房间,却是叹了气。 女人心,海底针,因爱生恨的女子心思更难猜。若是不爱,又怎么会把人安顿在隔壁,日日探看。但若是爱,又怎么狠心让那人冻饿苦痛… 许是夜色的深沉,很容易掩盖那些肮脏和阴谋,这样无月也无星的夜晚,京都里的宵小也开始蠢蠢欲动。 城东某处大宅后院里,有那么三五个人在喝酒,都是半生不熟的面孔。若说位卑官小,他们还在朝堂占有一席之地,也算是重臣之一。但若说他们位高权重,起码还没有资格在丁薇母子跟前露过脸,每日都送到暖阁那里的食盒,他们也只是嗅过香气,没有尝过味道。 这皇上失踪时日越多,京都的人心越是浮动厉害。孤儿寡母,面对偌大的江山,需要的是什么? 助力! 他们就都是助力里的一份子,自觉地位应该被提高,也就不满足于眼前的利益了。 明日又是银矿的船队抵达的日子,想起大批的银两送进国库,送进皇宫,送进方家,甚至是被踢出京都的楚家,只有很少很少的一部分才能落尽他们的荷包,众人都是有些愤愤不平。 第370章 蠢蠢欲动 其中一个仗着酒色盖了脸,就道,“当初皇上分配之时就很是不公,我们拿了大半的本金,每次却只能收到那么几百两,实在是让人心寒。” “是啊,皇上仁德,又专注政事,许是这样的琐事,没有考量周详也说得过。”旁边一人也是点头,眼里精光闪烁,紧接着又添了一句,“听说皇后娘娘行事很是周到明理,想必愿意改正这样的小错处。毕竟,臣子归心,太子监国也更顺利。” 中其余两人都是点头,但想起宫门上方,还有城门外已经风干的人头,到底决定还是要慎重一些。 “说起来,只有楚家出力最小,但银子却得了不少。不如就从楚家这里改正,如何?” 几人都是听得眼睛一亮,柿子捡软的捏,简直是所有人的本能。但是他们却忘了,柿子也是有主人的… 海南的船队每半月运一次水果过来,东边岛国的运银船则是每月一次,这是京都上下,乃至普通百姓都知道的事。 这一日,天色有些阴沉,好似马上就有大雨落下,运银子的船队却是准时抵达。早有吏部的官员带着人手,迅速清点银箱子,然后运去皇宫国库,之后几日再分润到各家。 楚老三站在船头,半点儿不惧怕凉意的敞开了衣衫,任凭古铜色的胸膛被风捶打,惹得远远偷瞧的小大姑娘小媳妇儿们都是红了脸,哪怕用手捂着脸,双眼也在缝隙里努力寻找他的身影。 他本就生的俊美,见此灿然一笑间,差点儿惹得女子们尖叫出声。 身后的小厮是自小跟随在他身边伺候的,这会儿实在忍耐不得自家主子的模样,就催促道,“公子,您还是快点去银楼取首饰吧,老太爷可是嘱咐了,您这次回去就要去李家下聘了。小的可听说,李家小姐泼辣着呢,若是被她知道您这般样子,怕是小的都要跟着遭殃!” 听得这话,意气风发的楚老三立时变成了霜打的茄子,烦躁的摆摆手,嚷道,“急什么急,回航之前再去取就是了。” 小厮偷笑,虽然他方才嘴巴里抱怨,其实心里却是替自己主子欢喜的。未来的主母虽然泼辣,但极明事理。泉州地方,礼教也不是很严,主母出身商家,行事很圆融,也上过楚家的门走动,待他们这些奴仆很是体恤。他倒是盼着自家公子,赶紧娶了主母进门呢。 主仆俩正说着话儿,就等着户部官员验完银子,他们交了差事就进城去方家走走,去街市逛逛。 不料,往日和颜悦色的吏部官员却是带了几个兵卒,黑着脸走了过来。 “楚佑!”那官员离得三步远就是大声呵斥道,“这次运来的银子数目不对,是不是你中途私藏了?” 楚家主仆都是听得怔愣,转而却是暴怒。楚老三瞪眼回道,“不可能,所有箱子和船舱都是我亲手所封,所有看管人手都是我楚家人,银子绝对不可能少!” 那官员却是冷笑,“所以才说你们楚家监守自盗!” 说罢,他也不等楚非再说话,直接喊了兵卒拿人。几个兵卒显见也是受过嘱咐的,上来就是狠招,锁脖子,踢膝盖,逼得楚老三就要跪倒在船舷上。 楚家其余之人自然不能看着自家人吃亏,纷纷上前帮手,却没发现那官员眼底有喜意一闪而过。 楚老三一直盯着这官员,实在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变了脸色。见此,心底豁然开朗,这次的事恐怕不简单。如今人人都知道他们楚家是皇后娘娘的家臣一般,尽皆听从皇后娘娘调遣。但这官员依旧借机寻事,甚至隐隐希望事情闹大。 打狗不看主人,意图就很是明显了,这是冲着皇后娘娘来的。 想到这里,他立时大声喝止自家人,“你们千万不要动手,赶紧派人去报信!” 原本楚家众人都围到了跟前,听得楚老三叫嚷,虽然恨得咬牙,但到底又退了回去。 那官员很是恼怒,喝骂几个兵卒,“蠢货,抓个人都不知道塞了嘴巴吗?还不跟我走!” 几个兵卒挨了骂,自然也是恼怒,手下就没了分寸,一脚下去踹得楚老三吐了血,也气得楚家人差点儿瞪裂了眼眶。 那官员又等了等,还是不见楚家人出手,实在无法之下只能撕破了脸皮,招手喊了船下的大对兵卒,“把所有人都看管起来,一个也不许走脱!” 可惜,他这话却是说晚了。楚老三的贴身小厮早在主子吩咐的时候就悄悄顺着船舷溜下了水,如今一口气游到远处,上岸疯跑报信去了。 草原那边迟迟没有消息,方信心急如焚,恨不得亲自跑去找寻皇上的下落,但京都里剩下丁薇母子,他又实在不方信。虽说有自家老父和忠心的阁老们,但万一有什么事涉及到东昊的江山,太子不会如何,但丁薇绝对会被舍弃。 可对于他来说,丁薇却是妹子,也是好兄弟好友最爱的女子,绝对不能有半点儿损伤。 所以,最后他只能做一件事,那就是等待,等待! 但就在这样的焦躁时刻,却有人不怕死的开始挑战他的压力极限。 楚老三的小厮浑身湿透又跑了几十里路,到底方家的时候,真是比泥猴好不到哪里去。他也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半大小子,突然见得主人被抓,虽然记得来报信,但却是吓懵了。直接拿出楚家的令牌,叫开方家大门,冲去自家小姐的院子就放声大哭。 楚七喜本来听说哥哥的贴身小厮求见,还以为父兄给自己捎带了好吃食或者好玩物过来,喜滋滋等着的结果,却是兄长被打得吐血,族人尽皆被扣的消息。 乍然变故,好似让她一瞬间又回到了当初大哥被倾城公主撺掇围营,全家等待抄家灭族的时候。那时候整个楚家上下都是一片哭声,她除了跪着求神佛保佑,再没有别的办法,如今,又到了那样的时候了吗… “少夫人,少夫人啊!” 楚七喜双眼一闭,脸色煞白就倒了下去。惊得楚家跟来的陪嫁丫鬟胭脂没命的喊起来,方家宅院立时翻了天。 “到底出了什么事?”方夫人本来就是惦记儿媳,住的不远,几乎没用片刻就赶了过来。原本以为儿媳又调皮淘气了,结果却见她脸色极度不好。于是忍不住也提高了嗓门,铁青着脸呵斥屋里的丫鬟婆子们。 楚七喜忍着肚子的剧痛,极力伸手扯了方夫人的袖子,哆嗦着嘴唇求肯,“娘,救救我三哥,救救我三哥!” “好,好,”这时候,儿媳就说要星星,方夫人都会一口应下。她蹲身还要亲手把儿媳扶起来,却觉得手下湿黏,抽出一看却是满手血色,于是倒抽一口冷气,惊得差点儿也是昏厥过去。 “快去请稳婆,快去找太医,请老爷,少爷!少夫人要生了!” 一屋子的丫鬟婆子也都是吓个半死,本来自家少夫人的肚子就大的离谱,再有两日就到了生产的时候,众人这些时日总在小心照料,哪里想到今日居然这么突然就发动了。 而且没见羊水先见了红,情形十分不妙啊! 方信赶来的时候,正见屋里端出一盆血水,他即便再愚笨,又是第一次当爹,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瞬间白了脸。 “到底出了什么事?不是还有几日才生产吗?” 被他抓住询问的,正是胭脂,这会儿已是吓得死死咬了牙,心里念了多少声佛祖保佑。突然见得男主子来了,也觉有了主心骨,于是哭着指了廊檐下跪着的小厮就道,“楚顺来报信,说我们三公子在码头被官府的人抓了,打得吐血,等着人去救命。我们小姐一着急跌倒就要生了!” “什么?”方信立时瞪了眼睛,恼得几乎想要杀人。楚家即便已经不是武将第一世家,但却是皇后亲信,是方家姻亲,到底谁狗胆包天,居然敢动楚老三,到底是冲着方家来的,还是冲着皇后娘娘来的? 但不管冲着谁来的,都必要要付出血的代价! 光明殿旁的暖阁里,方丞相正同几个阁老商量政事,如今皇上失踪,处置起政事来就更要谨慎,一个不好都会惹得东昊根基动摇。 正是歇息的时候,安哥儿带着点心又来慰问犒劳几位老臣,让众人心头多少安慰很多。即便皇上有事,东昊有这样聪慧知礼的太子,也绝对不会没落。 突然殿外有小太监疾跑而来,当值的太监总管狠狠瞪了小太监,末了拎了他去一旁询问。很快,太监总管就一脸急色的进屋,告罪之后才在方丞相耳边说了几句。 方丞相立时变了脸色,极力想要平静,可惜努力了片刻到底还是不成,索性起身同众人告罪,口称家里有急事,末了匆匆出宫去了。 众人都是好奇,于是就抓了管事太监问询。管事太监也是个精明的,猜度这么大的事,众人出宫怕是就能听说,他帮忙隐瞒也没好处,于是就小声道,“方家少夫人难产,嗯,皇后娘娘已经派了三位太医过去,怕是有些不好!” “什么?哎呀,这可如何是好?怪不得方丞相也急了!” 第371章 贪心不足 “能不急吗,方家几代单传,如今就指望儿媳传宗接代,延续香火呢,怎么还出了这样的事?” 众人议论了几句,但到底不是自家事,又事关女人的肚子,于是也就快快收了话头,重新开始处置政事。 隔壁永福宫里,丁薇也是急的热锅蚂蚁一般。她本来还算计着七喜快生了,带着云影几个拾掇东西,准备贺礼呢,结果突然就听得方家请太医,楚七喜难产的消息。 这简直是晴天霹雳,方家因为几代单传,极在意这个孩子,早就备了稳婆在府里,每日都要查看胎位,孩子一直很好,小脑袋已经转到了下边。楚七喜又是自小骑马挥鞭子,身体底子更好。所有人都等着她顺顺利利生个大胖小子呢,没想到居然是难产! 丁薇正急的满屋子转悠,慌得古嬷嬷一个劲跟在她后边劝慰,“主子,您也坐会儿吧。别因为惦记方少夫人,把您再累到了。您肚里还有两个小主子呢!再说这个时候,心急也帮不上忙啊!” 丁薇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可是她来到这个世间,同楚七喜相识就狠亲近,一直当她是个贪吃贪玩的妹妹,百般呵护。如今妹妹在同阎王爷较量,她什么也帮不上,这让她很是挫败。 安哥儿小跑着从外边进来,身后跟着拿了书袋的小房子和挎着腰刀的大娃儿。一见娘亲,安哥儿就扑了过来,伸手抱了娘亲的大腿,仰着小脸很是纠结的问道,“娘,安哥儿不要小弟弟小妹妹了。” 丁薇一挑眉,不明白往日极稀罕弟妹,恨不得弟妹立刻出生陪他玩耍,这会儿怎么突然改了主意。 她想了想,就把儿子抱到腿上,温柔问道,“安哥儿,跟娘说说,怎么突然不要弟弟妹妹了呢。你要知道,弟弟妹妹如今正在娘亲肚子里呢,让他们听见哥哥这么说,该多伤心啊。” 安哥儿听得这话,立刻咧了嘴巴,显见很是害怕弟妹伤心,于是趴在娘亲耳边小声说道,“他们说方婶婶因为生小弟弟要死了,我怕娘也死了,我不要做没娘的孩子。小房子说,没娘的孩子太可怜了。” 丁薇听得心头酸涩,手下忍不住抱紧了儿子。每个娘亲都希望自己的孩子恨不得一辈子生活在象牙塔里才好,永远不用接触这个世界的阴暗和苦痛。可惜,每个孩子都要长大,每个孩子都要在苦痛里学会坚强和勇敢。而娘亲们能给予孩子的,只是一个何时何地都敞开的温暖怀抱,还有温柔的鼓励。 “安哥儿不怕,你方婶婶是因为不小心摔跤了,所以她肚子里的小弟弟着急出来,这才有些难办。但娘不会啊,娘走路一定会很小心,小弟弟小妹妹也很乖。再说,你不是听姥姥说过吗,娘有个山神做师傅,她一定会保佑娘亲平安无事的。” “真的?”安哥儿眨巴着大眼睛,认真望着娘亲,生怕她骗自己。 丁薇用力点头,扯了他的小手放在隆起的肚皮上,笑道,“小弟弟妹妹很乖,都等着出来同哥哥玩耍呢。你是好哥哥,一定要照顾弟弟妹妹啊。” “嗯!娘放心,我是好哥哥!” 安哥儿绷着小脸儿,认真保证着。娘来这般絮絮低语,听得众人心暖又酸涩。大娃还罢了,没有父母的小房子直接红了眼圈儿。 好半晌,丁薇终于哄得儿子重新露了笑脸,这才撵他们下去吃点心写大字。 可是,方家那里却依旧没有消息传来。她实在忍耐不住,就要派云影去探问。却不想有方源派护卫来报信,楚七喜虽然吃了很多辛苦,过程很凶险,但终于平安产下一子,整整八斤! 丁薇大喜过望,到底忍耐不住,趁着已经暗沉下来的夜色,偷偷带着云影和老嬷嬷出了宫。小小一辆青布马车,不显眼又轻快,不到两刻钟就进了方家后门。 楚七喜这次可是拼了命,生完孩子力竭晕倒,刚刚醒来,见得丁薇赶到。怎么还能忍耐的住,抱着丁薇哭了个昏天暗地。 方夫人一直陪在旁边,见此就劝道,“七喜啊,可不能哭啊。你正坐月子,小心以后落了病根,闹眼睛疼。” 丁薇也是劝,笑道,“都当娘的人了,还哭鼻子,太丢脸了。小心我以后讲给你家小子听,足足八斤的胖小子,就是吃再多辛苦也值得啊。” 不要想楚七喜却是摇头,哭得更凶了,“丁姐姐,呜呜,我三个在码头被打得吐血抓走了,我家族人都被扣了。求你救救我三哥!” 丁薇听得吃惊至极,这才知道她为何突然难产,原来是受了这样的刺激。 到底是哪个不开眼的东西,不知道楚家如今算是她的半个家臣吗,这般嚣张抓了楚老三,就不怕她恼怒吗? “七喜,事情已经出了。你着急也没有什么用,如今你养好身体最重要。你三哥的事,有我和方大哥呢。我是你姐姐,他是你夫君,我们两人处置总不会让你三哥吃亏。你尽管放心!” 楚七喜听得这话,勉强才算收了眼泪。丁薇又安慰了她两句,这才起身出门。 方信早就等在外边了,方才见了刚出生的儿子一面,他还来不及也不想再去见妻子,只等了丁薇出来要句话就开始行动了。他方信的舅兄,可不是谁都能欺负的! 方丞相如今是有孙万事足,儿媳替方家立了大功,若是保不住儿媳的哥哥,他头上的丞相帽子也就可以摘下来了。所以,暴怒的儿子想要如何,他半点儿不想阻拦。方家可以谦逊,可以低调,但偶尔亮亮爪子,抓碎几个宵小的胆子也是很有必要的。 立威,为方家的新血脉贺! 丁薇逗弄着乳名直接叫八斤的胖小子,耳里听着方信略带愤怒的叙述,很快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许是不愿孩子的耳朵过早被污染,她就示意奶娘把孩子带了下去。末了说道,“大哥,这件事明面是冲着楚家,其实大半是想要重新分配银矿的份额吧。” 方信点头,“我也是如此猜测,怕是有些人以为天宝如今下落不明,你们孤儿寡母为了朝堂稳定,必定会忍气吞声,所以才稍稍试探了一下。若是我们服软,下次怕是胃口更大。” 丁薇冷笑,抬手扶了扶脑后的凤头钗,“他们许是没有看到墙上的人头吧,我不介意让他们也上去看看风景。倒是咱们家里刚添了孩儿,不好见血吧。” 方信却是摇头,眼里厉色越来越浓,“不,方家的孩儿怎么会胆小?正好用他们的血,庆贺我儿出生!” “那方大哥就放手去做吧,需要帮忙就让人进宫去说一声。不出手则以,一出手就要咱斩草除根。这个时候,我们可没有心思和空闲玩什么恩怨情仇!” “放心,方家还有些根底,对付几只宵小足矣。” 兄妹俩商议妥当,丁薇就重新上车,悄悄回了皇宫。 虽然她知道方丞相身居高位多年,手下必定有些势力,但也没想到会是如此庞大。不过一夜间过去,第二日一早,朝堂上就有御史上奏弹劾以户部侍郎程巍为首的四位官员,徇私枉法,纵容族人侵占百姓良田,欺男霸女,甚至在先前下放为官期间,收受贿@赂,制造冤假错案,恶名累累。 方丞相大怒,直接提议将程巍抄家灭族,其余三人流放千里,遇赦不赦。 安哥儿晃悠着小脚坐在龙椅上,他根本也不知道抄家灭族是个什么结果,又早得了娘亲的嘱咐,于是抱了玉玺就在圣旨上盖了下去。 待得朝臣们反应过来,想要求情的时候,一千精兵已经是分别围了四府。程家从上到下,灭三族,连三岁的孩儿都没留下,家产尽皆充公。 其余三家,虽然没有连累主人,但男女老少尽皆被押解去了草原服役。如今草原初定,大到一望无际的草场上,没牛没羊,百废待兴,正缺人手去劳作。 不过半日功夫,该发配的发配,该掉脑袋的也已经挂上了城头。 如此雷厉风行,手段冷绝,惊得整个朝堂和京都百姓们都直了眼睛。待得反应过来,立时是哄声一片。消息灵通的明眼人,自然清楚方家这是在立威,替楚家出头,也是替皇后娘娘解忧。 说起来,也是程巍几个该死,不过是拿了少少的本金,每月都有几百两进项,比之朝廷的俸禄都封后。只要不贪心,足够过个富贵日子,安然终老了。 可惜,人心不足蛇吞象,以为皇上下落不明,皇后娘娘和太子孤儿寡母好欺负,就会眼睁睁看着楚老三被打,最后再拿出楚家的份额安抚他们。真是太过天真了! 如今倒好,不过是多伸了一只手,就立时被砍断了,甚至还连累全家跟着见了阎王爷,可悲可叹啊! 他们怎么就不想想,若是皇后娘娘这次服软了,以后岂不是谁都能上去踩一脚?也不有人再效忠! 更何况,楚家的姑娘是方家的儿媳,刚刚给方家生了个胖小子。若是任由亲家被欺负,那方家的脸面又要往哪里放? 在众人的议论声里,在无数双眼睛或明或暗的打量下,刚刚进了大理寺不到一日夜的楚老三就被放了出来。 第372章 外甥似舅 其实一日夜功夫,还不够他想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然后他就被放了出来,速度如此之快,别说他自己,就是打算在他身上揩油的狱卒都遗憾。但听说外边的传言之后,狱卒们又庆幸没来得及动手脚,否则如今去岭南发配的就有他们一个了。 方信也不避讳,直接在门外接了舅兄,艾蒿扎成的小笤帚拍打了几下前胸后背就算去了晦气,末了哥俩勾肩搭背上了马车,惹得暗处探看之人都是羡慕不已。都是嫁妹子,自家也有妹婿,怎么就没人家的硬气呢! 再说方信带了舅兄往家走,心里很是有些忐忑,到底还是问道,“兄弟,昨日到底怎么回事?我是不是给你和皇后奶娘惹麻烦了?” “没有,没有。”方信摆手,笑道,“三哥不必惦记,说起来倒是那些宵小惦记分楚家的银子,又试探皇后娘娘的态度,这才拿你做了筏子。娘娘昨晚来过我们府上,告诉我,什么都不用怕,一定把你安然无恙救出来。” “那就好,”楚老三一脸感激,楚家如今可不是原来的军权在握,仅有的几百族人和老兵都在泉州挣命。以皇后奶娘如今的地位,想要效忠于她的人比比皆是,楚家实在算不得如何优秀。反倒是楚老大当初做下的那事,差点儿害了皇后娘娘和太子性命。 但皇后娘娘这两年待楚家却是极礼遇,对楚七喜也是百般照顾,楚家上下尽皆感恩。 他受点苦头和委屈没什么,若是给娘娘惹了麻烦可就太惭愧了。 “那些挑事的人呢?” “一个抄家灭三族,另外三家去岭南看风景了。” “嘶!”楚老三惊得倒吸一口凉气,终于理解了方才送他出来时候那狱卒为何如此恭敬了。把他一个草民抓入监狱,看着是件小事,没想到却引起如此轩然大波。 方信去不在意,安慰道,“三哥放心,这事已经了了,你就别惦记了。还是跟我回家看看七喜吧!” 提起自家行事粗枝大叶的妹子,楚老三又提了心,小心翼翼问道,“这丫头没惹丞相同夫人生气吧,她心眼不坏,就是太粗心了。” 方信却是摆手,笑道,“三哥放心,我爹娘如今可是要把七喜当祖宗一样供起来了。昨晚,七喜生了个小子,足足重八斤!” “什么?生了!”楚老三乐一蹦三尺高,直接撞到了马车棚顶,他也不觉得头疼,抓了妹婿的手就道,“我家妹子受苦了吗,胖小子怎么样,像谁多些?不是说外甥似舅吗,是不是像我!” 方信狠狠翻了个白眼,懊恼道,“怪不得我觉得孩子同我不像,原来是像你这个没正形的舅舅了!” “哈哈!”楚老三得意大笑,也没了方才的小心翼翼,高声催促方家的车夫,“手下快点儿,着急去看你们小主子呢。” 车夫早起就拿了主家的大红包,这会儿也是兴奋着呢,一听这话,手里鞭子加紧挥舞,马蹄踏踏,不过片刻就到了方家门前。 方老三蹿下去就到了后院儿,楚七喜虽说得了夫君和公婆的安慰,知道兄长肯定没事,但到底没有亲眼见到。一会儿想起那些狱卒打人的传言,一会儿又怕有人暗害,惦记得彻夜难眠,连奶水都没有一滴答。 方夫人难得着了急,她本没生过孩子,也没有经验。但昨晚可是听丁薇说了不少,于是这会儿就道,“七喜,你可不能这样啊。你如今是娘亲了,什么也没有孩子重要。娘娘说了,你的奶@水对孩子有好处,里面有种什么东西,孩子吃了半年内都不会生病啊。你赶紧放开心,把奶@水催下来啊。” 楚七喜也是心急,毕竟嗷嗷哭着等奶喝的,是她拼死生下的娃儿啊。 但有些事越急越没有用,奶@水就是不来,她也没有办法。 正是这样的时候,突然有丫鬟在外边惊喜禀报道,“少夫人,三舅爷回来了,已经进了院门儿了。” “真的吗?”楚七喜立时支撑着从床上坐了起来,这时候楚老三的大嗓门已是在外边响起,“妹子,妹子,你怎么样啊?别担心,三哥出来了。船队里还有爹给你带的香蕉树,你想吃,哥就去给你拿啊!” “哥啊!”终于放了心的楚七喜放声大哭,想起这一日夜挣命生子又惦记兄长,实在是她人生中最艰难的时刻了。如今雨过天晴,她怎么还忍得住。 “哥,我想爹,我想你们!呜呜,我生了个小子,就是太疼了!” 楚老三原本被妹子说的眼泪涟涟,但听到最后却又笑了,“傻丫头,谁家女子生孩子不疼啊,何况你生的胖小子还有八斤重呢,快顶人家俩了。你赶紧好好喂好我外甥,咱爹知道你生了,说不定马上就得过来呢。” 兄妹俩隔着窗户说了几句话,方家长孙,乳名八斤的胖小子就被抱了出来。楚老三看得眉开眼笑,想抱抱又不敢,最后却是把脖子里一直系着的玉牌摘下来,挂在了外甥脖子上。 “这玉牌不是什么绝世好玉,但是我自小带着的,先前在战场上救过我一命,我一直视为幸运物。如今就给八斤做见面礼了,也保佑八斤平安长大。” 方信也没推辞,拱手行礼替儿子谢过舅舅。末了两人就去了前厅,早有丫鬟流水一样端了酒菜上来。两人吃吃喝喝,都是欢喜,最后大醉睡了过去。 至此,楚老三被抓入狱这件“小事”,表面上好像完全揭了过去。但造成的深远影响却是还没有结束,几位去阎王爷那里报道的贪心鬼,手里把持的股份被收归了朝廷,虽然不多,但也算不得少。 所有人都等着朝廷很快再把这些股份分润下来,算是安抚百官之用。可惜,无论是皇后奶娘,还是方丞相和内阁都没有这样的打算。 什么事情就怕这样开了一个坏头儿,这次把股份分下去,众人得了甜头儿,以后难免不会盼着同仁或者上司倒台,甚至制造证据,抓把柄,时日久了,岂不是人人恐慌,还怎么可能有心思打理政事? 永福宫里,丁薇正依靠在软榻上,一边吃点心一边看着云影打点赏赐之物。 方家那里定然要送一份厚礼,就是楚老三遭了无妄之灾,也要给些赏赐安抚。好在如今库房里可不是公治明刚刚登记时候那般空荡荡了,这一年来,各地的进贡,还有金字组,就像勤劳的小蚂蚁,不断送东西回来。几乎是没几月就把库房添满了,她赏赐起来也不再犯难。 蜀中的药材,苏州的锦缎,内造的首饰,凑一凑就很是丰厚了。 古嬷嬷在一旁做着针线,小小的衣衫上,一个绣了迎春花儿,一个绣了小老虎,显见是给没出世的小主子准备的。 丁薇扫了一眼那衣衫,再摸摸隆起的肚子,想起不知身在何处的孩子爹爹,就忍不住叹了气。 古嬷嬷赶紧同云影使了个眼色,指望她赶紧寻个话头儿,别让主子继续伤心下去。可是,云影也是嘴拙的,一时就后悔怎么让连翘去农庄送东西。若是她那个嘴巴利落的在宫里,就好办多了。 正犯愁的时候,连翘却赶了回来,惹得云影大喜,连忙上前迎了她,埋怨道,“怎么才回来?” 连翘很是有些受宠若惊,早晨还是影姐姐把她撵走的,怎么半日功夫就这般想念她了。 “快去同主子说说家里事,记得捡好的说。”云影压低声音嘱咐了一句,末了就把连翘推进了屋子。 连翘一见主子的神色,就明白过来,赶紧上前笑道,“主子,我回来了!” 丁薇听得动静,从沉思里回过神,淡淡笑着应道,“连翘回来了,家里都好吗?我爹娘在做什么,可是已经收地了?” 连翘把手里的包裹放到软榻上的黄花梨木小案几上,一边打开一边叽叽喳喳应道,“主子放心,家里好着呢。老太爷已经带着大舅爷下田收地了,庄子里忙着呢。老夫人带着大舅夫人烧水送饭也是没歇手,奴婢去了还帮着烧水杀鸡了。” 说着话儿,她又把包里的东西往外拿,“这是老夫人和大舅夫人给小主子们的衣衫,这两套是福儿小姐和宝公子的,还有这些果干,是大舅爷上山采回来,老夫人亲手晒的,说是您爱吃,一定装了让我拿回来。” 丁薇捏了一片果干放进嘴里,味道酸酸甜甜,果然对胃口,脸上的笑意也就更浓了。 “我爹娘说什么时候进宫来了吗?” 连翘却是摇头,沮丧道,“我劝得口水都要干了,老夫人就是不愿进宫来。老太爷和大舅爷忙着收地,根本没空理睬我呢。” 丁薇忍不住皱眉头,这些时日,京都里各方蠢蠢欲动,特别是楚老三被抓一事,她怎么都觉得把家人放在农庄很是不妥,于是极力想把人都接进宫来。可惜,一来碍于秋收在即,二来家里人也是不愿进宫给她添麻烦,于是一直就耽搁下来了。如今看来,只能再等等了。 倒是古嬷嬷看不得主子多费心,笑道,“那位秦公子不是回来了吗?有他在家里,也多个帮手。”(昨晚打架耽误了,尽量补上。) 第373章 干了这一票 连翘听得这话,却是笑得直不起腰,“主子,嬷嬷,你们不知道。老太爷如今可是恨不得把这位秦公子再送回海边去,家里秋收本来就忙,他闹着要帮把手,老爷子选了半晌才把最简单的活计交给他。结果,他也不知道把赶车的老牛惹怒了,一路从田里横穿回去,苞谷棒子掉了一路,惹得大伙儿捡了大半日。老爷子气得跳脚,若不是您在宫里,怕是老爷子就要把秦公子撵到宫里来了。” 众人听了,都是忍不住笑了起来。从春日的苞谷苗,到如今的苞谷棒子,秦睿祸害起庄稼来,简直是不遗余力啊。 丁薇也是笑得不成,末了抹着眼角应道,“算了,既然家里这般忙碌,就等秋收过后再接他们进宫好了。” 这待得还说起安排人手护卫农庄的时候,安哥儿却是同大宝福儿两兄妹,还有小房子大娃几个一溜烟儿的跑了过来。 “呀,果干!” 原本家里日子不好过的时候,大宝和福儿最好的零食就是果干,如今见了分外喜爱,眼巴巴望着姑姑,想要分一把。 丁薇怎么会吝啬,一个孩子一把,一大几小围成一圈儿,边吃边说起读书的趣事。先前招进宫的孩子们已是习惯了宫里的日子,开始挑食,偷懒。而两个大学士却不会因为他们进宫的方式不同,就待他们另眼相看,照旧罚写大字,打手板。 于是光明殿侧殿里,整日鸡飞狗跳,很是热闹。 丁薇倒是对两个大学士存了愧意,要知道“幼儿园老师”可不是那么容易做的。特别还是两个一心钻研圣贤书的书呆子,整日教导几十个小孩子,怕是也焦头烂额。 “问问小青,中午安排什么菜色?记得给两位大学士送只食盒过去,实在是辛苦他们了。” 安哥儿到底年纪小,听得娘亲这般说,就应道,“恩,先生确实辛苦,打手板打得头上都冒汗了。” 丁薇哽了一下,紧接着又道,“给孩子们也添两个菜,再派太医轮值盯着,化淤的药膏也多备些。明日就是十五了,去信告诉各家,可以派个女眷进宫来探望。” “是,主子。” 众人得了吩咐就赶紧下去忙碌了,倒是丁薇总觉得好似忘了什么事,可惜被儿子往怀里一坐,搂着脖子撒娇也就盖过去了。 却不知道,因为她今日的疏忽,将来在无数个夜晚,她都后悔的痛不欲生… 遥远的黑水地,许是被遗忘了太久,连太阳和月亮都不愿意光顾。这一晚依旧是漆黑一片,没有月光的皎洁,也没有星光灿烂。首领府里,黑袍手里的皮鞭一次又一次挥起,每次都会在公治明的背上留下一条血红痕迹,痕迹很快又变成青紫之色,馒头一般高高隆起,看上去恐怖又血腥。 可是,公治明却好似这皮鞭打在别人身上一般,居然都没有放下手里的书本,待得十鞭挨过,他才费力的掩盖好衣衫,甚至拱拱手同黑袍道谢。末了慢慢挨回床铺,趴着继续看书。 黑袍眼里闪过一抹异色,即便作为行刑人,他也不得不佩服这位东昊皇帝的忍耐和毅力。每日十鞭子,只有一餐,即便是壮汉也不见得能熬下来。但他的脸上却永远是云淡风情,即便梦罗生让他只有几丝力气,他依旧不肯爬行,依旧挺直脊背走路。好似天塌下来也不能让他弯下脊背… 隔壁房间里,那女子猛然挥开手边的山水画,任凭画轴打在墙壁上叮当作响,也难消她心头之气。 老嬷嬷心疼的替她掰开紧握的拳头,劝道,“主子,再这样下去,那位就没命了。您…怎么也不能,哎,若不然您见面同他说几句话吧。说不定,他也后悔了。” 蒙面女子洁白的牙齿狠狠咬了嘴唇,眼里决绝之色一闪而过,“好,我既然送了他半壁江山。如今就用他讨回来!” 说罢,她起身又道,“嬷嬷,给他治伤。明日安排我同他用饭。” “是,主子。”老嬷嬷神色里的无奈怜悯一闪而过,到底还是应了下来。 隔壁的公治明耳朵轻轻动了动,虽然听不见隔壁到底说了什么,却是大概猜得出,他的苦头要吃到头了。这么多日,背后之人怕是也该忍不住出现了。 他轻轻松开手掌,舔了舔手心的血迹,嘴角轻扯。说起来,这每日挥鞭的黑袍也是个需要琢磨的人物。每一鞭看着很重,实际却并不会伤及筋骨,只是一点儿皮外伤,陌上药膏,怕是三五日就会痊愈。但看上去又会狠唬人,好似伤口足够要他性命一般。 这到底是背后之人的吩咐,还是他故意帮手… 不说公治明如何猜测,只说同样的城池,同样的暗夜,同样受折磨,有人却没有这样的好运气。 城北一条土街的尽头,七八个壮汉正在轮番殴打一个瘦弱的男子,你一脚我一脚,仿似踢球嬉戏一般,把男子折磨的哀嚎不止。 那领头大汉无趣的揉了揉胸前的黑毛,狠狠皱了眉头。旁边一个手下见了赶紧上前讨好笑道,“老大,这小子看样子真是榨不出什么油水了,不如埋了算了。昨日我在街市上见到一个肥羊,听说也是新来的,已经踩好了盘子,不如今晚就去掏点银子花花啊。” 不等那大汉应声,被打的男子却是杀猪一样尖叫起来,“孟老大饶命啊,我没骗你们,我真是令狐家的,我爹娘一定会派人送银子来。欠你们的银子,我一定还!” “放屁!”那黑老大一口浓痰吐在他脸上,喝骂道,“你小子自从进了城就没见有人来过过半片纸。当我们都是瞎子啊?还令狐家,令狐家还能生出你这样的孬种!” 那男子听这话儿却是眼里恨意堆加,说起来,许是看官们有些忘了,当初这小子觊丁薇的冰品铺子,没想到撞了丁薇的枪口,被家族推出来认罪,流放到黑水城这里,息事宁人。 原本她还以为到了这里,家族里也会安排好吃住等事,所以,进城就吃喝玩乐,很快花光了手里的银子。结果,家族却迟迟不见人来,最后居然连吃饭都成了问题。 若不是借了这些人的高利贷,怕是如今早都饿死了。可是等了又等,还是不见家族来人,显见,他被彻底遗弃了。包括他令狐家,包括他的父亲,他的娘亲… 领头大汉实在是个没耐心的,一想起在这个人身上赔了快十两银子,他就恼得心头冒火。于是吩咐道,“先前不是有人说东边还缺人去挖银矿吗?把他卖了去,签个死契!” “老大,真是好主意。怎么说他也是个男子,卖个三五两银子还是容易的。” 他们商量的妥妥当当,令狐三公子却是吓疯了,一想起后半辈子就要在黑漆漆的矿洞里度过,他就什么都顾不得了,疯狂挣扎着喊道,“别卖我,别卖我。我知道个大买卖,就是那个银矿的银子都运去哪里了,你们别卖我,我带你们去!” 听得这话,大汉们都是停了手,有些不信但又被诱惑。令狐三公子见此,赶紧又添了几句,“我说的都是真的,那银矿是皇后娘娘的船队发现的,她分的银子最多。你们都知道她是农家出身,她的银子都放在城外的农庄里,让她爹娘看着呢。你们若是别杀我,别卖我,我就带你们去。” 众人听得他说的有头有尾,不像是最口编造的模样,就更是迟疑了。于是纷纷聚到头领旁边,小声议论道,“老大,你说他说的是不是真的啊?” “对啊,如果是真的,咱们大干一票,可就发了,一辈子吃喝不愁了。” 但也有反对的,泼冷水道,“皇后的娘家,还是放了银子的地方,岂不是有很多兵卒看守,咱们别干一票不成,反把小命耽误了。” 令狐三公子生怕众人再把他活埋或者扔去矿洞,于是扯着脖子又喊起来,“不是,不是!那个农庄只有一些老头儿孩子,根本没有什么壮劳力,更没有兵卒护卫。咱们只要蒙面进去,抓了老头儿老太太,问道藏银子的地方,抢上一把就跑。等城里接到消息赶来,咱们都坐在酒楼里吃香喝辣的了!就算东昊住不了,就去大越。听说那里更穷,咱们带着银子,就能做个土皇帝。谁家闺女长得好就睡谁家的,哪家酒楼饭菜好吃,咱们就吃哪家的!大碗肉,大碗酒,快意江湖。 人活一辈子,难道你们就甘心在黑水城圈着?这里除了沙子,除了黑水还有什么?你们吃过天下最好吃的菜吗,喝过最烈的酒吗,睡过最美的娘们吗?” 不得不说,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人往往都会爆发潜能。令狐三公子平生第一次如此牙尖嘴利,恨不得把肚子里所有东西都到处去。但他的努力显见没有白白浪费,一众大汉们已经是红了眼睛。 “老大,干这一票吗?” “老大,这地方确实圈够了,玩个娘们都没有水灵的。” “就是啊,新来那个娘们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我总觉得最近心惊肉跳,咱们干一票,发笔大财就远走高飞!” 第374章 叶落不知秋 沦落到黑水地这里生存的人,几乎各个都是盗匪,马贼,或者是罪囚,最差也是在别处得罪了权贵人物出逃的。 所以,礼仪道德在这里几乎顶不过一张干饼。 领头黑老大拧着眉毛想了好半晌,倒不是觉得这买卖违法不肯做,实在是被皇后娘家这个名头吓住了。在他想来,能够爬上皇后宝座的女子,怎么也有些过人手段。她的娘家自然也不是好对付的,不说兵卒守护,起码也少不了看家护院的高手。 万一,他带了兄弟赶去了,却全数被宰了,还不如老实在黑水地里挣口吃食了呢。 但其余大汉却是显见被令狐三公子诱惑起了贪心,更何况其中一个兄弟说的也有道理,这黑水城自从换了个女的做大首领,就一切都不对劲了。好似随时都有没顶之灾一样,与其等死,不如放手一搏,死了自然没有什么抱怨的,他们每人能多活一日都是赚到的。若是成了,那后半辈子,真的就有着落了。 不管是去南边,还是去大越,都不用像老鼠一样生活在污水沟里了… “好,干了!” 领头大汉拍了板,手下兄弟就迅速行动起来,这个去扶令狐三公子,那个去帮他拍打衣衫上的泥土,“哈哈,兄弟,以后咱们就是一伙的了。先前都是误会,你可不要放在心上。” “就是啊,兄弟,大人不计小人过,咱们以后还要一起发财呢!” 令狐三公子见此终于把心放到了肚子里,刚要端端架子,却不想迎面一只大脚踹来,又让他直接来了个狗啃屎。 “一群蠢货!”领头老大翻着白眼,骂道,“他敢耍心眼,打到他吐血就是了。待他客套什么,不过是一只丧家犬,你们还要真把他当公子伺候啊!” 众人一听这话,也是醒悟过来,继续拳脚招呼着令狐三公子爬起来,一同回了住处,末了简单拾掇了一些行李,第二日一早就带着猪头一样的令狐三公子奔向了“金光大道”。 令狐三公子被横搭在马背上做麻袋,马匹跑起来,颠得他狂吐不停,何止是狼狈二字能形容完的。苦熬的日子,他就用仇恨麻醉自己。偏偏,他不恨这些折磨他的马贼,反倒把丁薇恨得入骨。在他看来,若是丁薇当初不计较他的过错,只让人警告两声,他如今就还是令狐家手握几家铺子的财神三公子。可惜,丁薇仗势逼迫令狐家,硬是把他扔去了黑水地。 人有时候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是根本没有道理好讲的。他这般仇恨丁薇,却是忘了当初是他以为冰品铺子是普通百姓所开,仗着令狐家的势力欺上门去,不想踢到了铁板,让冰品铺子真正的东家,也就是丁薇露了面,甚至还有皇上在撑腰,令狐家为了自保,这才把他扔了出去… 不论几家欢喜,几家忧愁,日子总是在不紧不慢的过着,从不因为任何人就停歇脚步。今年因为雨水不好,阳光又太旺,收地就比往年早了那么几日。所以,不到中秋节的时候,家家户户就都清闲了下来。 老少女子们也有了心思准备团圆节的吃食,丁家庄里,吕氏带着刘氏和几个庄户家手脚麻利的小媳妇一起烤月饼。 烤炉还是初春时候,丁薇见得老爹老娘喜爱吃烧饼,特意让人砌成的,方方正正立在院子角落。但吕氏同丁老头儿过了一辈子节俭日子,可舍不得整日浪费油和细面烤烧饼点心,于是大多时候,这烤炉上都是盖了一张盖板,晒些菜干或者放些筐篓。 如今,恰逢中秋节,终于派上了用场。李婶子一来喜欢凑热闹,二来云家院子也是没有烤炉,于是禀告过云伯之后,就把自家的油面和馅料都拿了过来,同丁家一起烤月饼,顺带也指导众人一下。 女人凑在一起,自然少不了八卦。这家新生了个胖小子,那家娶的媳妇太泼辣,说下来是十分热闹,手下的活计也没耽搁。 刘氏生怕婆婆累到,眼见活计做的差不多,就搬了一把椅子给婆婆歇歇。 吕氏乐呵呵望着烤炉里的炭火,欢喜的眉开眼笑。孩子们小时候,她每到中秋节时候,总是会狠心多买几块月饼,除了走礼所用,也能让孩子们分半块甜甜嘴巴。 哪里想到,她这辈子还有一炉一炉烤月饼的时候,这么多月饼,自家人就是放开肚皮吃,也吃不完啊。 这般想着,她就忍不住叹气,感慨道,“这人啊,真是看不到以后的日子会如何。我一个农家老婆子也有这么享福的时候,真是上辈子积了大德了!” 李婶子嘴巴最是利落,又是不笑不说话的脾气,听得这话就应道,“老夫人人,您上辈子可不是积德了,怕是救了整个天下百姓还差不多。您看看,您这日子多舒坦啊。不说皇后娘娘多孝顺,吃一口好的都要让人从宫里送来,就是大舅爷大舅夫人,还有二舅爷一家,都是千里挑一的孝顺。还有宝公子,福小姐也是个顶个的伶俐聪慧。将来考状元,嫁高门,怕是您老还有更多福气呢。” 这话说的,不只吕氏,就是刘氏也是露了笑脸。毕竟没有哪个娘亲不喜欢别人夸赞自家孩儿呢! “大妹子,你也是个有福的。比我也不差什么了!” 花花轿子众人抬,听得李婶子这么说,吕氏也是回赠了两句,“听说小青已经怀上了,过些时日你就等着抱孙子吧。” 说起来,小青这丫头因为被丁薇招进宫里去帮忙,整日吃喝不缺,又欢喜熟悉的主子姐妹都在身边,身子简直是吹风一般胖了起来。众人初始还没觉得,后来丁薇检查出怀孕,山一常常要请平安脉就顺带给她诊了一下。结果居然查出三个多月的身孕,比丁薇还早一月呢,几乎刚过完年就该生了。 李婶子一家简直乐得要放鞭炮了,别说云家庄里,就是丁家庄这边也收到了送来的喜饼。不过小青还是没从皇宫里出来,一来是小青和李家都是忠心,不会在主子需要人手的时候随便离开。二来,宫里之处更好,因为丁薇同样怀孕,各色补品吃食,从来都带了小青一份。 两点一综合,李婶子是半点儿不惦记儿媳,还盼着她在宫里多住些时日,把她的大孙子养得胖胖呢。最好像方家一般,出生就有八斤,羡慕死个人啊! “哈哈,借老夫人吉言,等我家大孙儿落地,老婆子请酒,老夫人一定要赏脸!” “那是当然,我家薇儿生了之后,我也想多摆几桌呢。” 众人说笑着,极有默契的,谁也没有提到行踪不明的皇上。好在,烤炉里慢慢散出的香甜之气,成功让众人分了心神。 几个小媳妇几乎都是今年新嫁到丁家庄子的,家里都不是如何富裕,今日这般亲手烤月饼,自然欢喜得更加明显。围在烤炉一边,嗅着香气,兴奋的小脸通红。 吕氏年老,见几个小媳妇儿模样就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于是就催着儿媳刘氏开炉,“时辰到了没,若是好了,赶紧出炉,别把樱桃几个馋坏了,明日她们家里婆婆该来寻我算账了。” 小媳妇儿们都是羞红了脸,众人更是笑得厉害了。 李婶子看了看烤炉下的炭火,自觉火候差不多了,就扯了刘氏一起开炉。 很快,精铁打造的烤盘就抽了出来。巴掌大的月饼,颜色金黄,表面压了各色花纹,阳光一晃,秋风一吹,真是分外惹眼,引人垂涎。 众人都是赞起来,“呀,真是太漂亮了!” “新烤出来的月饼是这样的啊,真是太香了!” 吕氏凑到跟前,笑道,“我家薇儿说,月饼要放上几日走走油才更好吃。咱们今日先尝尝,有了力气就多烤一些,过节时候正好每家分上二斤,也让孩子们吃个过瘾。” 众人听得更是欢喜,刚要趁热尝尝的时候,门外却是聚了很多闻着香味跑来的淘气小子们。 吕氏也不吝啬,直接让几个小媳妇儿先分了孩子们每人半块,末了才捡了一块豆沙馅的尝尝。 正这样的时候,秦睿却开了跨院的门走了出来,笑着嚷道,“婶子,我没成亲也算孩子呢,是不是也能讨半块尝尝啊?” 吕氏心软,很是怜惜秦睿没有爹娘,一向把他当儿子疼的,听得着话就被逗得笑了起来,嗔怪道,“你这惫懒小子,家里有什么好吃食落下你那份了,想吃就开口,做什么说的可怜巴巴。” 说罢,她又指了烤盘里的月饼问道,“有豆沙馅,五仁馅,枣泥馅,还有鲜肉和果酱馅是薇儿从宫里新送来的方子,你看看要吃哪个?” 秦睿听得这话,眼神一闪,笑道,“能让皇后娘娘从宫里送来的,定然是好东西,我就吃鲜肉馅吧。” 吕氏赶紧给他捡了两块放到盘子里,嘱咐道,“别忘了秦全那孩子的,还有,今日先尝尝,月饼要放几日才好吃,这也是薇儿说的,没错。” “好,谢谢婶子。婶子烤的月饼,什么时候都最好吃。” 推荐一本朋友的书,《契约前期:慕少的99次求婚》,书荒的朋友去看看,良心作品。 第375章 路边野花都想采 秦睿嘴甜,又没有别的男子那么方正木讷,哄得吕氏笑得合不拢 他本就生的俊美,一双丹凤眼更是魅惑,这么且说且笑,惹得几个小媳妇都是红了脸,不敢看又想看,模样羞涩至极。 待得秦睿端了月饼回去品尝,李婶子忍不住感慨,“秦公子一表人才,看着也是富贵出身,不知以后会娶了哪家女子,真是惹人羡慕。” 吕氏不愿众人过多惦记秦睿,毕竟他是大越过来的,于是就岔开了话头儿,招呼道,“那就不是咱们这些老婆子能操心了的,赶紧吃,吃完继续烤。否则过几日不够分,就从你们几家里的扣!” 众人都是笑起来,纷纷大口吃完手里的月饼就继续忙碌起来。 东跨院里,秦全正在趁着日头好,晒衣衫,见得主子端了月饼进来就笑眯了眼,凑上前讨好道,“怪不得我肚子咕噜噜叫,原来是主子拿了月饼回来。” 秦睿好笑,捡了一块鲜肉的,剩下那快果酱的就给了他。秋日的阳光没有夏日那么炽烈,也没有冬日的清冷,晒起来分外舒坦。 主仆两个边吃边享受着日光浴,难得的清闲,真是恨不得一秒抻成一日那么长才好。 可惜,一块月饼还没吃完,就听得高墙外传来两声虫鸣。秦全立时跳起来,瞧着门口没有什么动静就凑了过去,秦睿也放下了手里的月饼,微微眯起了眼睛。 虎卫比他们主仆早抵达京都半月,想必是打探到了什么有用的消息。 果然,秦全一脸激动的走了回来,低声禀告道,“主子,甲虎探查到,二十年前,城北有两个稳婆曾给一个大户人家的主母接生,回来后双双暴毙。虎卫找了很久,才找到她们的家人,不知道您…恩,要不要亲自去看看?” 秦睿丹凤眼微眯,双手瞬间紧握成拳,曾经熟悉的感觉又袭上了心头。那种直觉,说不出来的直觉,他就是知道,这两个暴毙的稳婆同他的身世有关… “走,一起去看看。” 一把将握得不成形的月饼塞进嘴里,撩起长衫,秦睿挺身而起,嘴角的笑凄凉而又嘲讽,“说不定,今日咱们就知道,为什么吃了二十年的苦了。” 秦全眼里也闪过一抹悲哀,同样赶紧吃了月饼,麻利的进屋取了荷包和扇子,末了随着主子出了院子。 吕氏正往新高粱杆穿成的帘子上摆月饼,见得他们主仆又出来走动就笑道,“是不是吃馋嘴巴了?这一炉还剩了几块,都给你们拿去。只是别吃饱了,晚上家里炖鸡吃呢。” 秦睿却是笑着摇头,“婶子炖的鸡最好吃了,但是我今日可没有口福了。城里有个朋友约了晚上喝酒看戏,忘了提前跟婶子说了。等我回来买婶子最爱吃的酱牛肉,给婶子赔罪。” 吕氏虽然有些失望,但也不是拦着年轻人不让去玩耍的老古板,于是赶紧催促道,“呀,既然跟人家约好了,就赶紧去吧。家里小鸡多的是,以后再炖给你吃。不过可得少喝酒,小心头疼。” “好,谢谢婶子。”秦睿笑嘻嘻应了,吕氏想到什么,就又寻了块油纸包了两块月饼给秦全,嘱咐道,“你也别饿着啊,一时错过饭点儿就吃块月饼,早去早回。” 秦全听得心暖,鼻子泛酸,连连道谢。好似自从母亲过世后,就再没有人对他如此疼爱了。 主仆两个出了院门,不约而同回身望向欢声笑语不断的院子,心头都是有些留恋。但是这里也不是他们的家,他们还是要找自己的家去… 太阳慢慢悠悠爬到头顶正中,许是着急下班回家,向西奔去的脚步好似也快了很多。 农田里割着苞谷秸秆的农人们,也是加紧了手里的镰刀,末了把捆好的秸秆一捆捆扔上牛车,赶着老牛走在回家的路上。 鸟雀们不管是吃饱了肚子,还是贪玩饿了一日,都叽叽喳喳聊着天结伴飞回自家的小窝,准备依偎着睡个好觉了。 京都之北,二十里外的一个小镇子旁,有家小小的酒馆,却是迎来了一个大生意。足有十几个骑马过路人,停在门前,下马进店,各个嚷着,“老板,赶紧上饭上菜,饿死人了!” “对,多上肉,还有大饼!” “酒也来两坛子,解解渴,这一路可是累死人了。” 小酒馆老板是个矮胖的中年人,一副笑面,见得生意上门很是欢喜,热情招呼着,“哎呀,好汉们赶紧屋里坐,好饭好菜马山就来。” 说罢,他一边扯了肩头的布巾擦抹桌椅,一边招呼门帘后边,“孩他娘,快帮我送茶水来。再把留给老王头儿那五斤酱驴肉端出来,好汉们远路来的,一定饿了,那个最顶饿!” “好,来了!”门帘后应声走出个拎了水壶的女子,虽然穿着粗布衣衫,年岁也过了三十,但容貌却是极娇美,身形也好,眉眼间成熟女子特有的韵味,惹得一众大汉们都是大大咽了一口口水。 有人忍不住就开始调笑道,“老板娘这般美貌,怎么憋在后厨不出来?到前边来端茶送水,怕是客人要踩破门槛了!” “对啊,真是好几年没看到这么有味道的女人了。若是放在咱们黑…” 第二个大汉刚说到一半,就被领头的黑大汉一巴掌打在了后脑勺,“闭嘴,出门在外都老实点儿!” 那大汉被打得差点儿咬了舌头,也是惊觉自己差点儿漏了马脚,于是赶紧老老实实缩了脖子等饭吃。 虽然东昊铁勒和大越三国都没有明文规定,黑水地的人不准到三国走动。但黑水地的人多半是见不得光,在外边说出来处,即便不会有人立刻报官,但肯定会另眼相待。 那老板娘也不是个风流的,想必平日也极少出现在前边铺子,眼见这般,早就羞红了脸,赶紧匆忙跑回后厨去了。 那老板不管心里如何不舒坦,脸上却依旧笑着,一个劲儿的赔罪,“各位好汉见笑了,乡野村妇没见过世面。但手艺还成,一会儿让她多炒几个好菜,给各位好汉们下酒。” 虽然众人都是心里痒痒,但老大已是发了话,如今又不在自己地盘,再心里长草也只能忍者了。 倒是脸上青肿消了很多的令狐三,见众人如此模样,眼底闪过一抹浓浓的鄙夷,开口轻飘飘扔了一句,“乡野村店就已经这样了,那城里的花楼,绝色更是多不胜数。只要有了银子…” 果然,一众大汉眼里的狂热更炽烈了三分,高声催促老板,“赶紧上酒菜,大爷等着赶路呢,耽误了大爷做生意发财,看我不踢爆你的屁股!” “哎,来了,这就来!” 那老板忙的团团转,这会儿也猜得这群人不是什么好人了,哪里还敢怠慢啊,茶水点心,酒菜,忙得陀螺一般。 许是大汉们说笑声音太大,倒是把角落里两个趴在桌子上酣睡的男子吵醒了。两人恼怒的横了众人一眼,其中一个就要发火,另一个却是拦了他,指了天色说道,“天都要黑了,还是赶紧回城吧,交不了差,怕是又要一顿训!” 另一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也是脸色不好。 两人骂骂咧咧起身,拿起各自的物件就要出门。不想矮胖的老板却是干笑着上前拦阻道,“两位客官,承蒙赏脸惠顾,总共是三两二钱银子。” “呸!”一听老板讨要酒菜钱,两人都是变了脸色,狠狠吐了口水喝骂道,“狗眼看人低的东西,你们知道老子是谁吗,吃你的酒菜是给你脸面,还敢要银子,你不要命了吧?” 老板变了脸色,极力维持着笑脸,讨好道,“两位客官,小店本小利薄,实在是不方便。这样吧,下次,下次客官再来光顾,小的请客官喝酒。这次还请两位客官一定把酒钱结了,明日就该交税了,耽搁了官家的税,小的不好交代啊。” “狗屁的税!跟老子有一文钱的关系啊,爱交不交,又不是交给老子!” 两个男子不知是什么身份,一口一个老子,吃了霸王餐还嚣张至极,惹得老板实在忍耐不住有些火了。于是嚷道,“吃饭给钱,天经地义啊。二位若是这般,我可要报官了!” 许是他嗓门高了,后厨的女子听到,很是担心就跑出来拉着自家男人劝道,“当家的,算了,咱们陪点银子也别惹事了。” 可是老板却不同意,这两人从中午就坐在店里吃喝,不说酱驴肉吃了几斤,就是最好的酒就喝了两坛子,足足三两多银子,平日忙乎半月也赚不回来啊。 都说和气生财,但男人养家糊口也是艰难啊,一下子赔了半月收入,放谁身上也舍不得。 “不行,不给银子,我就报官!” 那两个男子也是第一次见到老板娘,又是半醉,酒意上头就气了色心。一人上前就要摸老板娘的小手,却被躲了过去。另一个也色眯@眯嚷道,“哎呀,原来老板娘长得这么好。早说啊,陪我们兄弟喝几杯,别说银子了,就是金子我们也给啊。” “就是,来,小嫂子,让我先亲一个。” 两个男子说着话就要上前调戏那老板娘,气的老板眼珠子都要瞪了出来,正踅摸东西要反抗的时候。不想那些大汉却是不干了! 第376章 硬茬子 原本他们就觊觎老板娘的美貌,想要占些便宜,但无奈还有大买卖要做,不好节外生枝。只能忍了下来,憋屈的吃吃喝喝。 但他们不能摘的花,可不表示就能容忍别人当着他们的面糟蹋。 “嘿,我说你们两个狗东西,赶紧滚!老子都忍着不能尝个新鲜,你当你们是个什么东西,居然敢占先?” “就是,老子都不敢动手,你算个什么东西。若不是今日有正事,非打的你们满地找呀!” “滚!” 十几个大汉同时喝骂,差点儿掀翻了小饭馆的屋顶,他们本来长得也凶悍,常年在黑水地挣扎求活练就的狠厉,可不是太平城池里的男子可比的。 果然,两个男子下了一跳,但许是瞧着一众大汉们风尘仆仆的模样,都是外地赶来,于是又来了底气。极力撑着腰杆子,回骂道,“哪里来的土包子,居然敢管大爷的闲事。你们也不满京都打听一下,我们王家兄弟怕过谁?别装能耐不成,最后被扔进大牢里养老!” 别人还罢了,对于盗匪和贼寇来说,监牢可是最忌讳的地方。 听得他们这么说,一众大汉就有些弱了声势,不断拿眼睛去望自家头领,指望他拿个主意。 那领头老大也有些犹豫,不是自己地头,又有大事要处置,实在不宜惹事。但如今骑虎难下,若是当真被两人说几句狠话就吓住了,他们以后也没脸在外边走动了。 正这样的时候,一直看戏的令狐三公子却是添了一句,“京都里有势力的人多去了,也没见谁吃饭不给银子啊!” 这句话可是提醒了一众大汉,就是啊,这两人若是有权势,怎么可能连饭钱都没有? 被欺骗的恼怒,立时冲上脑门,谁也顾不得身在异乡了,齐齐冲上去,抓了两个男子就开始拳打脚踢。 “让你们骗老子!” “狗东西,明明穷得要死,居然还装富贵人!” “哼,老子就看不起你们这些狗东西!” 两个男子被踢得抱头满地乱滚,怎么也没想到这些人如此狠厉,说动手就动手,半点儿不犹豫,出手也是往死里整治。 两人实在扛不住就乱喊起来,“别打了,我们有银子!” “呜呜,我去寻我妹子,我妹子知道,一定把你们抓进大牢!” 几个大汉哈哈大笑,连吓得抱在一处的酒馆老板夫妻都撇了嘴巴。东昊根本没有女捕头,两个男子显见是被打得晕头了。 “好啊,一会儿打折你们的腿,让你们爬着去寻妹子。老子就等你妹子上门,说不定她长的水灵,老子还能赏她脸,好好亲近一番。” “哈哈!”众人都是嚣张大笑,却是彻底激怒两个男子了。其中一个扯着脖子喊道,“你们都死定了,我妹子嫁的是丁家,丁家闺女是皇后,是皇后!” “我妹子是皇后娘娘的嫂子,你们死定了!” 许是这名头太过怕人,饭馆里突然就静了下来,老板夫妻下意识开始往后退,好似这样就能远离今日的灾祸。 几个大汉伸出去的手脚也缩了回来,神色里很是惊疑不定。 两个男子见此,搀扶着坐了起来,得意冷笑道,“知道怕了吧,哼!我们吃过皇后娘娘做的饭,论亲戚她要叫我们一声兄长,太子要叫我们舅舅。” “前日我们还在丁家喝茶,你们居然打我们?你们就等着捕快来抓你们坐牢吧!” 饭馆老板这次可是怕了,根本也没想到,自家酒馆里两个不钱的酒鬼会是皇后娘娘的亲戚啊。 他极力忍着惊恐,上前跪倒求两个男子,“两位大爷,今日都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居然还找大爷讨要银钱,实在是该死至极。两位大爷,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不要放在心里。改日,改日小人做东,再请二位大爷赏脸来喝酒…不,以后只要二位大爷有空闲,尽管日日来喝,小人保管不再要一文钱!” 这两个男子不是别人,正是王氏的两个不成器的兄长,王老大和王老二。因为先前一直去农庄纠缠,吕氏却不过情面,让闺女给两人安排职司。丁薇为了老娘安心,也不愿驳了二嫂的颜面,就让林六出面给两人安排了一个衙役的职司。 可是两人平日好吃懒做,不做事还要多拿银子,常常欺压同僚。他们的上司早得过嘱咐,对两人行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几日见两人实在闹得不像话,就寻了个差事,把两人打发出来做事。美其名曰催缴欠税,其实不过是眼不见为净罢了。 两人也没穿官服,寻了个马车一番打骂就被白白拉倒这个小镇落脚,喝了半日酒。骂了半日自家妹子无能,哪怕给他们安排个县令做做,也好过这样受人家支使啊。 本来吃饱喝得,也睡了一会儿,正打算回家的时候,就碰到这样的事。 这会儿,眼见众人被吓唬住了,两人立时就来了力气和精神。 “不行!” 王老大一口带了血色的浓痰就吐到了地上,骂道,“老子从生下来也没被人家在打成这样过,绝对不能这么算了。” “你,你,还有你!”王老二更是随手指了一堆人,冷笑道,“你们都死定了,我一定让我妹子告诉狱卒,好好‘照料’你们,不等判决下来,就送你们去见阎王爷!” 别人还罢了,那老板娘是个女子,却是吓得不成了。手里紧紧抱着自家男人痛哭,生怕他立时被抓走,留下自己和孩子怎么过活。 倒是老板事到临头,求也求了,见得无济于事,于是也抛开一切了。 “当今皇上仁德,皇后娘娘也是出了名的体恤百姓。我就不信,她会为了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无端冤枉百姓。你们若是敢下黑手,我就去告御状!” 王老大王老二没想到一个小小饭馆的老板会这么硬气,还想说什么的时候,后脑勺却是突然一阵剧痛,于是翻着白眼就倒了下去。 领头大汉收回手里的刀柄,回身吩咐一众傻愣的属下,“把他们绑好塞嘴,拖下去带走!” 一众大汉们虽然不知老大要如何,但听命已经习惯,赶紧行动起来,很快就把王家兄弟捆肥猪一样捆个结实,挂上了马背。 这会儿天色已经黑透,小饭馆又在镇子外边,根本就没人看见这一幕。 那大汉头领走到白着脸极力护着媳妇儿的老板跟前,低声道,“今日这事露出去,你们一家都别想活命。人,我们带走了,你们把嘴闭严,但凡被人知道一句。官家不追查,我们也要把你们剁成碎块!” 那老板不等说话,老板娘已是哆嗦着反手护了自家男人,一个劲儿的点头保证,“我们一定不说,不说!我们今晚就搬家,绝对不会跟任何人说!” 那大汉头领也不说话,只狠狠看着饭馆老板。饭馆老板被逼无奈,到底也是点了头。 “我们今晚就走,你们的事,我们不参合!” “那就好,记住你说的话。否则,哼!” 大汉冷哼一声,扫了一眼两人身后的门帘,老板娘下意识望了过去,就见她三岁的小儿子正睡眼朦胧的趴在帘子口探看。她惊叫一声就扑了过去,死死搂着儿子不敢松手。 那大汉再没说话,大步出门,打了一声呼哨就带着一众兄弟们上马跑走了。 饭馆老板一直听得马蹄声远了,这才软了腿跪坐在地上。 老板娘抱了儿子抹眼泪,哆嗦着问道,“当家的,咱们怎么办,报官吗?” “报官个屁!”饭馆老板低吼,恼道,“这些人一看就是刀头舔血的,他们抓了皇后娘娘的亲戚,到时候查问起来,咱们都要被下狱,几个孩子怎么办?” “那怎么办?”老板娘吓得呜呜哭起来,老板却是支撑着站了起来,“你赶紧拾掇细软,我去寻吴老三把铺子卖了,他一直要买,我没点头。如今说不得先卖了铺子,找地方躲躲了。” 老板娘虽然舍不得这铺子,但一家人性命要紧,到底也是点了头。 不提这一家人如何仓皇出逃躲藏,只说大汉们骑马跑出十几里地就有一条小河,直接下马把王家兄弟倒提着浸进河里。两人激灵灵被凉醒,淬不及防之下呛了几口水,正觉小命休矣的时候,居然被扔到了河滩上。 领头大汉一脚一个踹得他们连连吐水,末了才蹲在两人中间,笑道,“两个小子,算你们运气好。我们今日来劫丁家,你们就自己送上门来做向导。哼,否则直接两刀结果了你们,找个地方埋了,你们尸骨烂透了都不会有人知道。” 王家兄弟再傻,这会儿也明白过来,自己这回是碰到硬茬子了。这些人一定不是街头巷尾那些地痞可比,都是手头有人命的狠家伙。 “大爷饶命,大爷饶命!我们就是丁家的穷亲戚,丁家人不待见我们,我们根本没有什么银子啊。“ “对啊,我家妹子也不受宠,要不然我们也不能当个小捕快。大爷杀了我们,根本不会得了什么好处!” 这两人显见方才被河水呛咳得有些傻了,根本没听明白领头大汉说了什么。 第377章 沉默的父爱 领头大汉实在看不起这样的孬种,恨不得一刀当真宰了他们,但如今又要用他们,只能耐着性子又道,“你们若是帮我们做一件事,我不但不杀你们,还送你们一笔大财。若是你们敢玩花样,立时就送你们去见阎王爷!” 王家兄弟怕死的厉害,小鸡琢磨一般把脑袋点的飞快。这时候,只要他们能保住小命就成啊,哪里还敢要什么金银。 “大爷,您说,我们照做,保管不敢起二心。” “那就好,你们听着,丁家庄里可有什么兵卒护卫?丁家大院儿住了多少人,几男几女?” 王家兄弟对视一眼,都是白了脸。即便两人也抱怨丁家不能帮他们谋个更好的差事,但也只是背后说说,明面儿可没敢闹过啊。如今当真要领着凶神恶煞去丁家… 大汉见两人如此模样,就冷笑道,“怎么,这时候知道害怕丁家了,那你们就不怕我手里的刀了?” 说着话儿,他就挥了挥手里的长刀,那雪亮的刀锋,吓得王家兄弟又缩了脖子。 大汉适时又添了一句,“不过,帮我们做了这件事,我也不亏待你们。分你们一千两银子,就算你们以后不能在这里立足,去别的地方也足够置办一份殷实家业了。如何?” “一千两!”王家兄弟齐齐惊得喊了出来,眼里满满都是贪婪和渴盼。他们兄弟手里银子最多的时候也不过十几两啊,如今突然听得一千两,都是心头狂跳。但一想起要带人去找丁家麻烦,两人又有些犹豫。 王老大哆嗦着问了一句,“你们只是求财,不伤人?” 领头大汉眼里闪过一抹鄙夷,但嘴里却应得爽快,“我们兄弟就是过路,没了盘缠,听说皇后娘娘在银矿得了银子都藏在了娘家,就想去借两个花花。我们绝对不伤人,伤人就是结了死仇,谁也不想一辈子被朝廷惦记,追杀啊。” 王老二更贪心,想起自己昨日找妹子要银子,才得了无两,心里也是恼怒,就问道,“既然这样,你们只给我们一千两,太少了!我们,我们要两千两!” 领头大汉冷笑,嘴角的笑意冷酷至极。 “行,只要你们带着我们找到丁家大院,顺利接出存银,就分你们两千两!” 王家兄弟听得这话就把脑袋凑到了一处,王老大胆子小,还有些犹豫,“老二,若是这事让丁家知道咱们领了路,到时候差事可就没了,妹子也没法过日子了。” 王老二却是个自私又心狠的,低声骂道,“妹子嫁了丁家,又生了孩子,他家再生气也不能休了妹子吧。再说了,亏她还整日说小姑多厉害,不还是给咱们安排个跑腿的差事。咱们蒙着脸进丁家也没人知道,到时候得了银子就远走高飞,找个地方成亲生子,家业大了再回来接老娘。皇后娘娘银子多的是,不会计较这一点儿的,只要不伤人就成。咱们如今在这些恶人手里,若是不答应,立刻就没命了!” 两人商量了半晌,到底达成了一致。王老二就嚷道,“我们答应了,快给我们解了绳索。我给你们说说丁家庄子的事!” 那大汉一个眼神扔过去,早就有属下上前把王家兄弟解开了。两人也不耽搁,开口就道,“丁家的农庄,原本就是安置一些老弱才买下的,没几个壮丁儿。先前还有兵卒护卫,后来皇上在草原下落不明,生死不知,那些兵卒就被调回城里去了。如今丁家大院就剩了丁家老头老太太,还有丁老大夫妻俩。不,听说又来了一对儿主仆做客,但是个病秧子,过来治病的。别的就没了,你们这些人手,保管多少银子都运走了。” “真的?” 一众大汉听得堂堂皇后娘娘的娘家居然如此寒酸,连个护卫都没有,很是不能相信。 王家兄弟生怕他们怀疑自己撒谎,再动了刀子,恨不得赌咒发誓,“我们没说谎,真的,丁家就这么几个人手,我们前日刚去过,可惜被那老太太给了两只馒头就打发了。老不死的东西,当大爷是讨饭的了!” “就是,他们不仁,就别怪我们无义。今日这一趟,我们兄弟走定了!” 两人说的是大义凛然,好似去丁家劫银子是为民除害一般,惹得令狐三狠狠翻了个白眼。但为了报复害他至此的丁薇,他依旧开口为两人打证言。 “那女人许是生怕别人说她提携娘家人,皇上也是看不起她农家出身,一直没给丁家人封爵分府邸,所以丁家庄子倒是没什么防备。” 众人听得这话,都是大喜过望。 “真是天助我也!” 领头大汉也是难得露了笑脸,原本以为这次要糟损几个兄弟,没想到皇后娘家居然没有半点儿防卫,真是顺利的有些难以想象。 “好,你们把庄子里的地形画一下。子时时候,咱们就去发注大财,记得蒙好面孔,不要伤人命。一拿到银子咱们就远走高飞!” “是,老大!”众人低声应了,神色里满满都是兴奋。即将到手的白花花银子,惹得他们都是脑袋发热,有些干脆就扎在河里打湿了头发,末了磨刀的磨刀,准备药粉除掉土狗的,都是忙碌起来。 自然谁也没有发现,令狐三公子半肿的眼皮子底下闪过的阴狠。他好不容易说动这些杀才前来劫掠,替他报仇雪恨,怎么可能让他们半点儿血迹不沾? 天空已是渐渐趋于圆满的月亮,许是不忍见得人间惨事,叹息着躲去了云层之后,大地立时陷入了黑暗之中。虫鸣隐隐也消了音,鸟雀更是把脑袋藏到了翅膀底下。 只有树梢蹲着的猫头鹰,瞪着两只眼睛噢噢叫个不停,惹得几只有些不满的大公鸡把脑袋探出鸡窝回骂几句,末了却好似发现了什么,赶紧又把脖子缩了回去,老老实实装起了聋子和哑巴。 丁家大院里,正房东屋大炕上,放了两床崭新的被褥,花色庄重又喜兴,棉絮铺得也多,很是宣软的模样。白日里忙碌着烤月饼,吕氏很是疲惫,已经沉沉睡了过去。 丁老头儿却是靠坐在炕头上,默默在烟袋锅里添了烟丝,点燃之后,吧嗒吧嗒抽个不停。 明明灭灭的火星照着老爷子的脸庞,越发显得愁苦。 自家闺女从小就养得娇贵,一家人几乎把所有好的都给她吃了穿了,指望她长大嫁个好人家享福。哪里想到,家里门户没看严,让闺女遭了难,失了清白。好好的黄花闺女就大了肚子,遭全村的人吐口水。 作为一个父亲,没有护好闺女,他恨不得一头撞到树上,头破血流而死。这份愧疚也让他在闺女坚持生下孩子的时候,一力支持,咬牙顶住一切压力,只为了闺女生了孩子,后半辈子即便不嫁人也有个依靠。 哪里想到事情峰回路转,糟蹋了闺女清白的人居然是天下无敌的大将军,碍于身份,他不能发火,不能给闺女报仇。最让他郁闷的是闺女一颗芳心也系在了人家身上,他只能一忍再忍。 好在,大将军待闺女和外孙是真心实意的好,后来即便做了皇帝也没有变化半点儿,把他这个一辈子就会种田的老农也当做长辈敬重。 闺女又是孝顺能干的,帮衬着自家日子过得是越来越好,他真是觉得这辈子在没有什么贪心了。只要闺女一直这样下去,他就能安心闭眼了。 可惜,老天爷偏偏不肯让他这颗父亲的心安安稳稳多放些时日。才消停了没多久,女婿居然莫名其妙的被劫持了,如今过了大半月,依旧没有半点儿消息。闺女一个人领着外孙,肚里还怀了两个小的,在宫里苦苦支撑,他却什么办法都没有,什么也帮不上… “唉!”老爷子长长叹气,很是后悔当初怎么就没早早把闺女嫁出去,即便做个农家妇人,如今怕是也比如今好的多吧。 但是再后悔也无济于事了,活了一辈子,老爷子也算是看明白了。闺女自从失了先前的记忆,就什么都变了,聪明懂事至极。 世上的好事从来都不会被一个人占完,总要有付出相应的代价。而先前和如今种种磨难,就应该是闺女要付出的代价了。 他只希望这些磨难早早过去… 一袋烟抽完,老爷子想要磕打两下烟袋锅,又怕吵醒老婆子,于是就把眼袋杆放到一旁,解下外衫准备睡了。 可就在这样的时候,他心底突然闪过一抹警觉。每晚都不时能听得庄里各处狗叫,怎么今晚格外安静,难道守庄子的老狗都歇息了? 老爷子迟疑了一瞬,就重新披着外衫,下地推门走了出去。 因为月亮胆子小藏了起来,院子里漆黑一片,老爷子四处瞧了瞧,虽然好似一切照常,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还想回身摘了门旁的灯笼点燃,各处看看的时候,却突然觉得脑后生风,下一瞬却是被打得眼前发黑,立时栽倒在地。 领头大汉轻轻松了一口气,心里后怕不已。本来他们顺利迷晕了所有老狗,也摸进了丁家院子,刚要各屋里寻人绑了,却发现老头儿出来探看。 第378章 变故突生 若非他早早躲在门后,怕是被老爷子看出端倪,一声大喊,他们就要多费许多手脚。 这会儿也来不及多想,他直接冲着身后挥挥手。立刻,七八个大汉就两人一组进了东西厢房,还有东西跨院。 西跨院一般是丁薇从宫里回来的时候,留给古嬷嬷几个暂时落脚,如今自然是空着的。东跨院住了秦睿主仆,但今日出去访友了。只有西厢房里住了丁老大夫妻,还有不知因为何时回来讨好公婆的王氏。 于是,不到一会儿,众人就顺利的把院子里所有人都抓了,一起聚到西厢房里,挡严实了门窗,也点起了油灯。 丁家老少本来都是睡得香甜,哪里想到突然祸从天降。平日里,虽然他们一家并不曾封爵,也不曾特意打着闺女的旗号行事,但十里八乡谁也不是傻子,都知道这农庄里住的是皇后娘娘的爹娘家人,所以,别说来闹事的,就是赶着驴车路过庄外都要给毛驴带上粪兜儿,生怕脏了丁家的地。 这样,天长日久下来,丁家人自然也从不认为有人会欺上门来了。 不想,这一晚睡到一半,就被人抓了个正着。 吕氏吓得半死,但一看昏死在屋地中间的老头子,立时就红着眼睛扑了上去。 “老头子,老头子!你怎么了,你可别吓我?” “闭嘴!”一个大汉生怕被外人听得动静,暴喝出声。岂不知,他的声音比吕氏大多了。不必说,后脑勺又挨了领头老大一巴掌。 早有人拿了桌上的残茶浇在老头儿脸上,没一会儿丁老头就醒了过来。许是,大风大浪经历不多,但活得年岁够久,老爷子出奇的冷静,睁眼一见屋里都是蒙了脸的大汉,家里却都是老弱妇孺,今日怕是不能轻易过去,于是就喝止了老太太哭泣,转而问道,“你们到我丁家来,到底要干什么?” 王氏吓得躲在刘氏身后,身上软得和面条一样,这会儿听公爹说话,突然触电一般响起了自家小姑子的身份,于是尖叫道,“我家妹子是皇后,你们还不滚,让她知道你们上门打人,一定把你们千刀万剐!” 不想一众大汉听了这话,却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哈哈笑了起来。更有人装出抽搐模样,浑身哆嗦着嚷道,“哎呀,我好怕啊。我好怕啊!皇后娘娘呢,哎呀,不要砍我的脑袋啊!” 他们这般嚣张模样,倒是显出角落里的三个人有些不合群了。其中一个满眼都是恨意,身形好似瘦弱。另外两个却有些眼熟,但因为缩着身子,又看得不真切。 丁老头儿琢磨如何逃命,也没心思琢磨。倒是王氏越瞧越觉得哪里不对劲,甚至往那边挪了挪,想要看的真切,却被一个匪徒踢了回来。 丁老头儿拍了拍老伴儿的手,支撑着站了起来,平静问道,“就像老二媳妇儿说的,我家闺女是当今皇后。你们即便不怕,同我们一家结仇,总是没有好处。不如你们说说,到底要些什么,但凡你们不伤我们全家性命,都尽管拿去。” 听得这话,一众大汉们都是红了眼睛,纷纷望向领头老大。 领头老大自然也不想结仇,图财和害命,绝对是两种结果。一个顶多被通缉,另一个却是死仇了。 这般想着,他就问道,“我们兄弟路过庄外,没有盘缠了。听说皇后娘娘在银矿得了银子都藏在这庄里,于是就过来借点银子花花。你们若是识相,就赶紧拿出来,我保你们性命无忧。” “银子?”丁家众人听得这俩字都是望向爹娘,丁老大夫妻都知道妹子的银矿是个聚宝盆,每月都能分到很多银子,但他们从来没起过觊觎的心思,而且就算妹子把银子藏到庄里,也只能告诉爹娘,不能见人就说啊。 王氏更是惊得张大了嘴巴,亏她还总会来献殷勤,居然都不知道小姑把银矿得来的银子都藏在了庄里。 但丁老头儿和吕氏却是听得皱了眉头,因为闺女每次回来,只给他们百十两零花钱,并不曾说起在庄里藏了银子的事啊。 “我家薇儿不曾把银子送回来,你们在哪里听说的,怕是听错了吧?” 虽然明知道这些话,众人不能相信,但丁老头儿还是说的明白,“你们若是不相信,可以在我家里外搜一搜,家里只有几百两存银,都在东屋的箱子里。” 那领头老大皱了眉头,狠狠望向屋角的令狐三和王家兄弟,但开口却是吩咐属下里外搜寻。 众人也都是打家劫舍的老手了,哪里有夹层,哪里有密室地窖,也都门清。分散开来,搜寻了不到半个时辰,果真就带了一只装了银票和首饰的小箱子回来。 吕氏见了很是心疼,这些都是闺女儿子平日孝敬她的,如今显见要便宜这些匪徒了。 众人见了银子,显见都有了喜色,但一看确实只有几百两又失望至极。毕竟比起他们想象的几万两,或者几十万两,这些实在少得可怜。哪里够他们吃香的喝辣的,远走高飞啊… “你们说了慌?”领头老大眼见丁家人的模样不像装出来的,就扭头质问令狐三和王家兄弟。 令狐三脑子里只算计着怎么让丁家人见血,听得这话也没出声。倒是王家兄弟生怕丢了小命,慌忙摆手辩解道,“老大,我们不敢骗你啊。前日我们来时,他们家里还在挖坑呢!” “放屁!秋日储白菜,谁家不挖坑?” 丁老大沉默寡言,平日只做活,很少说话。这会儿眼见家里被冠了个莫须有的藏银罪名,招来这么多凶神峨山。再听王家兄弟依旧睁眼说瞎话,就忍不住骂出了口。 不等王家兄弟再反驳,王氏却是突然尖叫出声,“啊,大哥二哥!你们怎么一起来的?” 丁家其余人也就罢了,毕竟同王家兄弟不相熟,又吃了惊吓,没听出方才王家兄弟话里的漏洞。但王氏却不同,她本来就觉得这两人的身形很是熟悉,又听得说话声音,立刻就认出两人就是她的亲兄长。 王家兄弟没想到会被认出来,慌忙去摸头上的布罩子,末了更是往屋角缩去。 虽然替他们怨怪妹子在丁家不得宠,丁家人也不肯帮他们谋什么官职。但两人到底良心还没有坏透,原本他们不过是清平县的两个小地痞,如今做了正经衙役,有粮饷可拿,出门有人奉承,怎么说都比原来好了许多。更何况丁家两兄弟,还是一个种地,一个卖木器,半点儿没沾到皇后的光儿。 但人总是贪心,两人以为跟着这些人发笔大财就远走高飞呢,没想到先被自家妹子叫破了身份! 家贼引来的外鬼,怪不得这些人如此容易就进了庄子,摸到了大院来。 这一刻,若是目光可以杀人,丁家人已经把王家兄弟杀死一百遍了。就是王氏都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她拍了地上青砖大骂,“你们两个没良心的,身上衣衫还是我缝的呢,兜里银子也是从我这里讨得。这会儿还带人来抢我婆家,以后让我怎么有脸活?” 王家兄弟被骂得狠了,索性把事情做绝了。一把扯下头上的布罩子,呼吸几口新鲜空气,末了狠狠对领头老大说道,“说不定他们就趁着埋秋菜的时候,把银子藏地下了呢。不如挖一挖!” 但是不等领头老大应声,令狐三公子却是猛然窜到丁家人跟前,嚷道,“还挖什么,这些人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赶紧问出银子藏哪里了,咱们好赶紧走人,迟则生变!” 他说着话,就抽出旁边一个大汉腰里的长刀,抓起丁老大就奔着他的脖子抹上去!可怜丁老大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割断了气管和动脉,鲜红的血液瞬间喷了出来,洒了丁家人一身一脸。 这个变故震惊的所有人都愣了那么一瞬,刘氏一声惨叫扑在了丁老大身上,双手极力想要捂住他脖子上的刀口。 “孩他爹,你不能死啊!孩他爹,你不能有事啊,我害怕,我害怕!” 可惜,献血却并没有因为她的眼泪就停止流淌,丁老大好似想要说什么,但喉咙里却被献血灌满,眼里的光亮很快就灭掉了。 丁老头儿同吕氏疼得撕心裂肺,扑上去抱了儿子的胳膊,张着嘴巴却是哭也哭不出来。 白发人送黑发人,白头父母哭大儿,人间最惨之事莫过于如此。 一众大汉也没想到被他们打了一路,沙包一样的角色,居然突然暴起杀人。待得反应过来就要开骂,不想刘氏却疯狂抓了令狐三撕咬,“你还我孩子爹,我要杀了你!” 她的嘴巴也尖利,几乎是刚沾上令狐三的胳膊,隔着衣衫就咬掉了他一块肉。令狐三疼得惨叫一声,回手就给了她一刀。 勤恳老实了一辈子,孝顺懂事了二十年,丁老大夫妻就这样双双躺在血泊里,没了呼吸。 屋子里一时间静的可怕,领头大汉几乎白了脸。他本来就是求财,如今皇后的兄嫂却死在了眼前,想起将要面对的疯狂报复,他激灵灵打了个哆嗦。末了一巴掌打在令狐三的脸上,高声骂道,“你想害死我们兄弟!” 第379章 我闺女会报仇的! 令狐三不过是被一股怨气顶着下了杀手,这会儿眼见满地献血也是有些傻眼。乍然被一巴掌打得摔倒在地,手里长刀也咣当掉了下来。 领头老大也是慌了,想要逃走,又想起没拿到银子有些不甘心,索性咬咬牙,吩咐一众兄弟,“绑上两个老的,赶紧走!我就不信皇城里那女人不出赎金!” 众人慌忙就要寻了绳子上前,丁老头儿和吕氏抱着死去的儿子儿媳,却是对视一眼。彼此眼里满满都是决绝,儿子死了,却不能连累闺女再因为他们两个老的,被人家逼迫送银子,甚至还有别的祸事。如今皇帝女婿生死不知,闺女和外孙自保已经很难了,他们不能帮手,但也绝对不能拖累了。 丁老头儿伸手捡起地上的长刀,面无表情的抹过老伴儿的脖子,末了又架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许是他的表情太过平静,许是老太太去的一点声息都没有,一众大汉们如同被施展了定身术,齐齐僵直了身子,张大了嘴巴。 倒是王氏尖叫一声扑到了跟前,“娘,爹!” 丁老头儿望了这个一直不喜欢的儿媳一眼,嘱咐道,“以后见了你妹子就说,不怪她,让她照顾好自己!” 说罢,老爷子转向屋里众人,环视一圈又道,“你们也跑不了,我闺女会给我们报仇!” 手下再次一用力,老爷子干干脆脆抹断了自己的喉咙,躺倒在老婆子旁边,伸手握了她干瘪的手… “爹,娘!”王氏惨嚎着扑上去,却是怎么也救不活公婆和兄嫂,满眼都是鲜红一片,血流成河。原本她这次回来,就是想闹着公婆给自家兄长换个职司,省得老娘总唠叨她,兄长也时常抱怨。可是还没开口,自家兄长居然就领了匪徒进门,杀了兄嫂和公婆。她还有什么颜面见自家夫君,还有什么颜面见大宝福儿,有什么颜面见小姑… “爹,娘,都是儿媳不孝,儿媳做鬼也要同你们赔罪。” 沾染了丁家四口献血的长刀再次饱饮了一次献血,送了一家五口去了黄泉路… “妹子!”王家兄弟眼见妹子倒下,恨意满满的望向他们。两人终于知道害怕了,哭叫着就要扑过去。却被领头老大一刀一个砍杀个干净,待得还要去砍令狐三的时候,却听得院外有人拍门。 “东家,东家!” “东家快开门啊,庄里的狗死了几条,许是进来外人了!” 说来也巧,有个庄户坏了肚子,夜里起来跑茅厕,却见自家老狗躺在门口半点儿声息没有,上前一摸还有热气,就猜得有人迷@晕了老狗,于是惦记东家有事,就赶紧喊了左邻右舍,一同跑来报信,顺便探看东家是不是安好。 屋里众人本就被一连串的变故惊得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一听有人拍门来问询,更是慌了。 那那领头老大一把抓了盒子里的银票和首饰,招呼众人道,“放火,趁乱往外走,栓马树林碰头!” “啊,是,是!”听得老大吩咐,众人勉强有了主心骨,慌忙扯了床上的帘幕,打翻了油灯扔上去,那纱帐就熊熊燃烧起来,转而又点燃了被褥,几乎片刻间,整个西厢房就熊熊燃烧起来。 门外庄户们眼见院子里突然亮了起来,还等着主家开门,结果却发现亮光越来越强,爬到墙头一看,立刻扯着脖子大喊起来,“走水了,快喊人来啊!” 有人冲去自家,抓了铜盆咣咣就敲了起来。整个丁家庄瞬间喧闹起来,就算偶尔谁看见有人从墙头翻出去,也无暇顾及了。 突然到来的庄户,倒是帮着令狐三也捡了一条性命,他挣扎着跑出了丁家庄子。原本还想往拴马的树林赶去,却突然想起这般岂不是自寻死路,但不跟着这群亡命徒,他还能去哪里? 方才还不觉得,这会儿被风一吹,脑子清醒了,他也吓出了一身冷汗。他亲手杀的可是皇后的兄嫂,那被逼自杀的是皇后的爹娘。若是皇后知道,还不把他剁成肉泥… 家,回家! 但凡恐惧之极的人,总会想起回家躲藏。令狐三这会儿也忘了对爹娘的抱怨,忘了对令狐族人的怨恨,深一脚浅一脚的往京都跑去。 二十里路程,待得他跌跌撞撞跑到城门口,正好有城门官打着哈欠开了城门。他随着那些挑担子进城卖菜卖柴的农人们一起混了进去,末了直奔自家的宅院就闯了进去。 令狐二老爷揉着泛黑的眼圈儿,刚从小妾的院子出来。不必说,小妾又哭求他把三儿子救回来。但妇道人家懂什么,他不是不疼儿子,实在是儿子闯祸闯大了。 得罪谁不好,非要得罪了宫里那位。先前他也埋怨大老爷让人把儿子发配到黑水地那样的地方,好似太过惧怕宫里那女子。可是自从皇上失踪之后,这女子雷霆手段扣了各家的嫡长子孙,又大开杀戒,挂了满城头的人头,手段简直堪称狠厉至极,谁还敢小看啊。 当初若不是送走自家儿子,说不定儿子送了命不要紧,整个令狐家也要跟着完蛋。 他这般想着,闷头往前院走,却没想到,他庆幸送走的儿子,却已是偷偷跑回来闯了一个更大的祸事! “啊,小畜生,你怎么回来了!”眼见方才还念叨的儿子突然狼狈至极的出现在眼前,二老爷着实惊了一跳,末了却是高声呵斥一旁的管事和小厮们,“吩咐下去,谁敢议论三公子回来之事,立刻杖毙,家里人全都发卖草原!” 众人从未见过二老爷子如此狠厉,也明白自家被发配的三公子私自逃回来是什么罪责,于是赶紧分头跑出去传命令。 二老爷子拉了惊慌之极的儿子进了书房,立刻有管事守了门。可是里面没有片刻,就传出一阵茶具摔地的生意,还有极力压低的嘶吼。末了,二老爷一脸惊慌的开门吩咐人给祖宅那边的老爷送了一封信… 秋高气爽的时候,最舒坦的就数清晨了。睡醒一觉望望澄净蔚蓝的天空,呼吸两口新鲜的带着丰收气息的空气,好似全身每个毛孔都舒展开了,分外的愉悦。 丁薇昨晚的梦里,不必说,满满都是公治明的影子。虽然她坚信公治明并没有性命之忧,但多少时日没有消息,她如何能够不惦记。这会儿趴在窗口又想的出了神,惹得端了早饭进屋的云影同古嬷嬷都是苦了脸。 古嬷嬷偷偷叹气,嘱咐云影,“一会儿丞相大人下了朝,记得再去问问,冯将军那里可有消息送来。” “好。”云影点头应了,末了强撑了笑脸上前,一边摆碗筷,一边说道,“主子,听说昨日农庄那边在烤月饼呢,很是热闹。今日怕是老夫人就要让人送进来给您和小主子尝尝了。您说,要不要把昨日新得的那十筐葡萄分两筐子给老夫人捎带回去啊?” 丁薇闻声回了头,勉强打点精神,应道,“你不提醒我,倒是都忘了。马上就要中秋了,各家该赏赐的礼单是不是还没商量呢?一会儿饭后,咱们说两句。还有葡萄,那种红玛瑙更甜有些,就捡那个给农庄送去,记得云茂那里也送一篮子。云伯在宫里,也别缺了那孩子的吃食。” “是,主子。” 众人说着话就伺候丁薇洗手,直等着睡醒的胖小子和大宝福儿三个孩子赶来,就可以一起用饭了。 不想孩子们没来,云伯却是连滚带爬跑了进来。永福宫虽然不大,但台阶却是不矮,老爷子这一摔就像滚地葫芦一般叮叮咣咣,着实摔的厉害。 众人闻声望去都是惊喊出声,“云伯!” “义父,小心!” 丁薇手里端了红枣水,扭头的功夫手一抖,茶碗就落了下去。殷红的水溅湿了象牙色的长裙,分外触目惊心。她心里突然就是一紧,好似生命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碎裂了… 云伯被第一个赶到的云影扶起,来不及查看自己摔伤的手肘和双腿,哆嗦着嘴唇就说了一句,“庄子出事了!” 庄子出事了?云影立时搞搞提起了心,想要再问的时候,丁薇已是抢到了跟前,一把抓了老爷子的袖子,“云伯…庄子出什么事了?是不是我爹娘染了风寒,还是庄户们因为粮租打起来了?你说,是这样,对不对?” 云播不知道是疼得,还是急得,眼泪瞬间滚落了下来,双手托了丁薇的手肘哽咽道,“丫头啊,你要挺住啊。你肚里还有两个孩子呢,庄子里…着火了,人,都没了!” “什么叫人都没了,庄户受伤了吗?危害到人命了?”丁薇越说脸色越白,她心里明镜一样,若是庄户出事,老爷子不会如此惊慌。但她就是不愿意往那个最正确的方向想… 古嬷嬷也来不及擦眼里,伸手死死抱了主子,低声劝着,“主子,你别着急,千万要多为肚里的小主子想想。” 丁薇慢慢松开了手指,一个字一个字问道,“是不是我爹娘出事了?” 云伯抹了一把眼泪,明知道躲不过也瞒不住,于是就狠狠心应道,“方才庄里来人禀报说,昨晚大院着火了。丁老哥同老嫂子,还有大舅爷,大舅夫人,二舅夫人都…都没了!” 第380章 噩耗传来 黑暗,就这么突然袭来,丁薇的双眼瞬间什么都看不到了,双耳隆隆作响,身子一软就倒了下去 “主子,主子!” “呀,血啊,不好!快喊太医!救命啊!” 永福宫上下乱成一团,几个丫头白着脸跑去喊山一和太医,却撞在一处,磕得鼻青脸肿。但爬起来,还顾不得擦抹鼻血,就继续往外跑 很快,山一同太医院的太医都连滚带爬赶到了永福宫。一番望闻问切,针灸刺穴止了血,又灌了药汤下去,丁薇总算幽幽醒了过来。 古嬷嬷立刻带了所有人跪地磕头,大哭劝慰,“主子,您一定要节哀啊。您肚子里的小主子,差点儿就没了。皇上不在,小主子若是再出事可怎么办?主子,你行行好,可怜可怜老奴,可怜可怜大伙,可怜可怜两个小主子吧。老太爷老夫人已经没了,您再出事,他们走的也不安心啊。主子,老奴求您了,求您一定要节哀啊!” “主子节哀啊,主子一定要保重身体啊!” 几个丫头更是哭成一团,磕头磕得脑门青紫,但依旧用力砸着青石地板。她们不是不在意丁家人的生死,但是祸事来的如此突然,皇上又失踪,若是丁薇再有个闪失,整个皇宫就要大乱,天下也要大乱。 太医们这会儿虽然还不知道详情,但也听出些不同来,跪在门口,跟着磕头,花白的胡子扫在地板上,口口声声喊着,“请皇后娘娘保重凤体!” 丁薇慢慢坐直了身体,双目无神扫过众人,没有眼泪也没有悲伤,只是淡淡吩咐道,“备车,回家。” “主子…”几个丫头还要拦着,古嬷嬷却是赶紧摆手。有的时候不破不立,也许亲眼见到,心里没了念想反倒更好。若是看不到,就会欺骗自己,最后爆发出来更厉害,更伤身体。 几个太医也想拦着,毕竟刚才差点儿小产,若是路上颠簸,或者再情绪激动,兴许还要出事。但眼见皇后娘娘如此坚决,他们也只能咬咬牙,提上药箱子,坐上车马,一路跟随去农庄了。 若是这时候,哪个王侯公卿家里有个好歹,需要太医,可就真是运气不好了。因为护着皇后娘娘肚里的小主子,几乎整个太医院都走空了。 车马簇簇,连同护卫带车马,一行人浩浩荡荡迅速奔去了城外,惊得城门处的百姓和守卫兵卒都是疑惑不已,不明白一向低调的皇后娘娘何时排场这么大了。 但也有消息灵通的文武大臣,外加世家大族都知道了真相,当然有人叹息,有人幸灾乐祸,有人心思开始活动… 不过二十里路,即便为了照顾丁薇的身体,行驶的很慢,半个时辰也到了丁家庄。 这时候所有农户都知道了主家遇难,想起平日主家的宽厚,想起以后一片茫然,不管老少都是哭得悲切。女人们还想着昨日同老太太一起烤月饼,没想到不等中秋到来,反倒是人先没了。 男人们则更多的是自责,若是不因为收地疲惫就歇了几日,晚上多巡视一下庄园内外,是不是主家就不会遭难。 虽然院子里是着了火,但谁也不是瞎子,主家几口在一屋子里被发现,身上都有刀伤,显见不是意外,只能是坏人寻仇。 有些后生手里抄了棍棒扁担,守在大院门口,恶狠狠盯着所有人,好似所有人都有害了主家的嫌疑。 方信已是得了消息,快马跑来,一见院子里的惨相,几乎不能相信,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却听得丁薇到了。他脸色就是一白,这会儿恨不得整个世界的时间都停顿下来。然后妹子就可以不用面对这样家破人亡的情形。 可惜,世界终究不会因为任何人停下脚步。 丁薇左边是老嬷嬷,右边是云影,下了马车,一步步走进大院,抬眼望去,往日充满欢声笑语的院子已是变成断壁残垣。偶尔几处冒着蓝幽幽的烟气,院子里四处都是灭火时候留下的水洼。一溜黑漆门板放在台阶上,盖了白惨惨的棉布,隐约露出里面的布鞋,白袜… 一步,两步,三步… 平生第一次,丁薇觉得她的脚如此沉重,重的要用尽全部力气才能抬起来,落下去。 那布鞋是她亲手缝的,放了最松软暖和的棉花,因为老爹夜里有四处走动的习惯,她担心老爹受凉,所以做了这样一双略显肥大的鞋子。那袜子也是她亲手做的,袜口绣了寿字,不为别的,就是盼着待她最疼爱的娘亲长命百岁,无病无灾,陪着她… 可是如今呢,为什么鞋子袜子都在,爹娘去被白布盖了起来? “爹,娘,你们起来啊。薇儿回来了,娘不是要炖鸡肉给我吃吗,爹还得给我去摘山果?” 白布撤下,露出两老安详的面容,若是没有脖子上的血痕,谁都会以为他们只是太累睡着了。 丁薇弯腰依偎在娘亲不再温暖的怀抱里,低声问着,“娘,你不疼薇儿了吗?你走了,薇儿怎么办?娘,你不是烤月饼给我吃了吗?娘,你醒醒,薇儿回来了。娘。你和爹去哪儿,带着薇儿啊…” 院子里众人,谁也忍耐不住,都是低了头放声痛哭。 “呜呜,主子太可怜了。”连翘和白术几个哭倒在地上,云影和老嬷嬷也是眼泪横流。先前种种相处欢快的日子,谁能说忘就忘。这会儿除了骂老天爷不开眼,让这么好的老人遭了难,她们再没有办法… 方信想上前劝慰,却是怎么也开不了口。将心比心,若是自家爹娘兄长都一夜间遭难,他也不能接受,更何况妹子还是女子,肚里尚且怀了两个孩子,身边大儿还没长大,夫君又是失踪不明。 简直,所有人苦难都聚集在了这样一个弱女子身上。任何劝慰的话,这时候也没有半点儿用处。 丁老二披头散发的骑着马从外面冲进来,惶急间马镫缠了脚,他一个大头朝下就栽了下来,待得看清白布下的爹娘,兄嫂和妻子,将要中年的汉子放声大哭,“爹,娘!” 惨嚎声声,如同负伤的野兽,听得众人心头被揪在一处,都是哭得更厉害了。 太阳许是也不想看见这样的惨剧,躲在云层不出来,天地间一片黯淡。 丁老二看过爹娘看兄嫂,看过兄嫂看妻子,实在疼得受不了,满院子打滚,撕着衣衫惨嚎。 “到底是谁,到底是谁?我要报仇,我要千刀万剐!啊,啊!” 方信上前想要扶起他,却被带倒在地,想起老爷子老太太待他的那些好,两人是抱头痛哭。 丁薇慢慢直起腰,整理娘亲的衣衫,给爹爹系好衣带,末了掏出帕子为他们擦抹脖子上干涸的血迹。 “爹娘,你们走的这么安详,是不是因为你们知道闺女会替你们报仇啊?其实你们应该怪我的,我应该坚持把你们接到宫里,应该派最精锐的兵卒护卫农庄,应该…” 一条帕子被血迹彻底沾染脏了,她就扯了自己象牙裙子继续擦抹,“但如今说这些都晚了,你们先看着闺女给你们报仇,然后闺女再跟你们赔罪。你们说,好不好?” 二老脸上依旧是淡淡的安详模样,即便遭受这样的悲惨之事,他们依旧没有对这个世间失望,依旧走的没有任何遗憾。 丁老大和刘氏是淬不及防之下别杀掉的,死不瞑目里,瞳孔伸出的质问那么明显。他们许是不明白,老实辛苦本分一辈子,为什么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倒是王氏脸上满满都是愤恨,不知恨自己还是恨别人。 待得丁薇再看过院子角落的两句尸体,立时就明白了她的仇恨。原来是家贼引来外鬼,但如今家贼死了,外鬼呢? “方源!” “末将在!”方源早就恨得双手握拳,虽然他是听命行事,但皇上走时已经把所有人的安危托付给他。如今丁家老少几乎全被杀害,他无论如何也过不了心里这关。这会儿恨不得把凶手抓到,一刀刀割了吃肉。 听得皇后下令,他立时跪倒在地,身上甲胄碰撞,哗愣愣作响,散到院子里,满满都是铁血的味道。 所有人都抹干了眼泪,望向脸色苍白,却有极力挺直脊背的皇后娘娘。 悲伤放在心里就好,眼前最重要的是…报仇,报仇! “方源,彻查京都周围百里,但凡有嫌疑之人,尽皆下狱拷问。先从王家兄弟的行踪开始!” “是,皇后娘娘。” 方源迅速招了手下几个校尉,开始分配任务。皇宫里要人护卫,庄子这里要人手帮忙,查探更是要很多人。一个安排不好,就容易再被人钻了空了。 “方大哥!”丁薇又望向方信,“我不信这件事是什么打家劫舍,背后一定有人在动作。我把林字组给你,还有金秘两组,帮我查个清楚。” “好,娘娘放心,我一定不负所托。但你也要保重身体,将来皇上回来…” 说到这里,他也说不下去了。草原那边,冯勇几乎把没寸草皮都翻遍了,也没寻到皇上的一根头发丝。好在魏老爷子那里稍微有些进展,但这事谁也不敢打包票,就说皇上一定活着,一定安然无恙。若是连皇上都出了事,那妹子要怎么活… 第381章 好人不长命 这带着这样的担心,方信脚下沉甸甸的赶紧下去安排了。 留下了所有庄户,不等主子吩咐,已是跪倒再地,高声恳求,“娘娘,我们平日深受老太爷老夫人大恩,如今请命为老太爷老夫人张罗身后事,还请娘娘恩准。” 丁薇弯腰行了半礼道谢,“谢各位乡亲。” 庄户们见此却是又哭起来,“呜呜,都是我们没有保护好主家。娘娘不怪已是开恩,当不得娘娘这般。” “是啊,都怪我们睡太死了。” “老夫人,老太爷多好的人啊,都是老天爷不开眼!” 丁薇惨笑,“好人,好人从来活不长啊。许是只有做恶人,心狠手辣的恶人,才能事事顺心…” 庄户们不知如何回话,倒是哭得更厉害了。 古嬷嬷眼见主子摇摇欲坠,随时都会倒下,于是赶紧上前示意庄户们离开,末了扶了主子坐在了一处干净的石凳上。 “主子节哀,这时候您可不能倒下啊。” “不会,嬷嬷,我还没给爹娘报仇呢,就是死,我也得带着仇人一起去见爹娘。” “主子,您一定要多为肚子里的小主子想想啊。”古嬷嬷急得团团转,但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徒劳啊。 什么事情都怕认真,当禁卫军,暗位,方家下属势力,甚至整个丁家庄和云家庄都发动起来之后,一切人和事都不再隐蔽,无所遁形。 林六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带人运了大量的白布,还有各色祭品器具过来。庄里老少迅速搭起了灵棚,院外还有大灶,烧水冲茶,备着待客。 丁老头同吕氏已经年过半百,先前在庄子里落脚,也是打算老死这里,所以,早就置办了棺木,一年刷两遍油漆。如今倒是省事,换了妆老衣衫平躺进去就可以了。但是丁老大和刘氏,还有王氏都还年轻,谁也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一时棺材也没有,妆老衣衫也半片不见。 林六本来要在城里的棺材铺子买三口棺材救急,但庄里的老人却是不同意,主动献出了家里为自己准备的寿材。倒是妆老衣衫都不合适,林六寻了个绣庄加急赶制了。 日上三竿,丁家庄子处处挂白,大开了门户,迎接前来吊唁的亲友。 大宝福儿,连同刚刚下朝的安哥儿都跪在灵前磕头,烧纸,待客。 王氏昨晚把小闺女玉儿扔下,本来是托付给自家老娘了。方才王家老太太见女婿疯跑没了影子,闺女也是久久不归,就租了马车赶来丁家庄。一来找个借口走动走动,二来也是催催闺女,赶紧给两个儿子换个差事。如今的差事不是不好,只不过银钱太少,儿子还总往外跑。都是二十几岁的男人了,不赶紧成亲生子,这么晃荡成什么样子。 王婆子一路想着,儿子换了好差事,在闺女那里多要些银子,最好借着皇后娘娘的名头娶两门好亲,以后她就可以高枕无忧,等着吃香喝辣,抱孙子了。 她越想越美,但到了丁家庄子大门外,马车夫却是不肯再走了。 王婆子还有些恼怒,骂道,“干什么,欺负我老太太啊?你也不看看这是哪里,这是皇后娘娘的娘家,我怀里抱的是皇后娘娘的内侄女!” 那车夫也是个傻大胆儿,直接开门撵了她下来,指了大门里边说道,“你看看,人家正办丧事呢,我冒然闯进去犯忌讳。” 说罢,他也不要车钱就掉转头走掉了。 王婆子暗喜,居然省了十文钱。可是抬头一见四处挂白,她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丁家二老虽然年岁不小,可上次她来的时候,还看两人下田呢,不像身子骨不好啊,更何况自家闺女也没说起过。 她心里嘀咕着,就走了进去,守门的兵卒想要拦着,她倒是底气足,把方才对付车夫那几句话又拿了出来。 可是被上司严厉嘱咐过的兵卒却不吃她这一套,只派了一个人进去回禀,其余人还是守着门口不让王婆子进去。 王婆子气的半死,心里直骂狗眼看人低,却也不敢真说出口。 就在这样的时候,庄里却有几个人抬了两张门板往外走,嘴里骂骂咧咧,神色很是不好。 王婆子好奇,探头多看了几眼,却见那门板上好似躺了什么人。再仔细看下去,却是惊得喊出了声,因为那鞋袜,那露出的衣衫太过熟悉了,都是她亲手给两个儿子缝制过的。 “这门板上是什么人?可是我家老大老二?” 抬人的几个庄户里也有眼尖的,立时认出王婆子来,声音比她更高,嚷道,“呀,这两白眼狼的老娘来了!” “什么?她居然还有脸来,咱们东家对他们一家多好啊,吃穿用,哪次他们来不拿走一大包。如今勾结了外人杀了东家,死了就死了,他们老娘还来闹事,太不要脸了?” 王婆子听得一知半解,还想多问的时候,其中一个庄户太过气氛,门板抬得歪了些,那遮盖的白布就掉了下来,露出了死掉的王老二。 王婆子立时惨叫一声,扔了手里的襁褓就扑了过去。 好在一个兵卒眼疾手快,接了包裹严实的“皇后内侄女”,眼见王婆子抱了儿子太痛苦,就差满地打滚了。他就跟兄弟们说了一声,转而快步把孩子送了进去。 丁老二刚刚带人上山去给爹娘挖墓穴,刚刚到门口就见了兵卒抱着小女儿过来。待得听说王婆子到了,他恨不得冲过去把她生吃了。 若说他一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娶了王氏。死者为大,又跟他过了七八年日子,生儿育女,他不想说王氏如何不好。但王婆子绝对是个搅屎棍子,王家两兄弟就是吸血鬼一样的存在。 当初家里日子过得不好,逢年过节,他去王家送礼,连口水都喝不上,这母子三个连个正眼都不肯给他,死去的王老头儿更是有酒有笑脸,没酒就是冤家。 后来家里在妹子的帮扶下,日子好过了。王家就变了一个脸色,王家兄弟整日里催着王氏讨要银子,王婆子和老头子的吃穿用,几乎都是他这个“半子”在孝敬。他也不说什么,谁让自己娶了人家闺女。 搬去南边那两年,离得丈人家远了,也是他过得最平静的两年。结果,自家妹子一做了皇后,他们一家落脚到农庄,王家居然立刻就搬来依附。 两个舅兄游手好闲,即便得了体面差事,也是不肯罢休。如今更是勾结外人,杀了他的亲爹娘,害死了兄嫂,也连带王氏都一命呜呼。他心里的恨啊,无处发泄,这会儿就想把王婆子千刀万剐了。 但是,罪不及父母,再怎么说她也是王氏的老娘… 丁老二重重跺脚,抱了闺女进院去守灵,就当世上没有王婆子这人了。 但是他自觉已是高抬贵手,放过了王婆子。王婆子却是不觉得自己占了便宜啊,两个好好的儿子,昨日走时还活蹦乱跳,今日就死得不能再死,从丁家庄子里抬出来。她无论如何也要讨个说法啊,如今她可是名副其实的“寡妇死了儿子”,彻底没指望了! 即便丁家出了个皇后,她也要为儿子讨个公道! 这般想着,她也不哭了,豁出命的往庄子里闯。几个兵卒想拦,但也不能下死手,反被王婆子在手背上挠了很多下,于是挣扎着,她到底到了大院门口。 “老天爷啊,你睁开眼睛看看吧。我们王家冤枉啊,好好的两个儿子,就这么死在丁家了!亏我还把闺女嫁了来,平日做牛做马,原来丁家各个都是鬼罗刹啊,生生把我两个儿子打死了!可怜我这个老不死的,没儿没女,以后怎么活啊!” 王婆子双手扳住门框就大声嚎哭开了,声音尖利至极。大院里原本哀切肃穆,就是农户家的孩子也在门外磕头,不敢发出一点儿多余声响。 所以,她这般一哭,倒是立时吸引了无数的目光。 古嬷嬷几个刚刚伺候着丁薇喝了半碗温水,还要再劝着吃两口点心的时候,突然听得这样喧闹,就望向丁老二。丁老二脸色铁青,把手里的闺女塞给一个村里的媳妇,就道,“我出去看看!” 不想丁薇却是支撑着坐直身体,冷声道,“让她进来!” 丁老二血红的眼珠子扫向一排五口棺木,狠狠咬了牙,大步走到门口扯了王婆子一路拖到灵前,狠狠摔在地上,大骂道,“该死的老妖婆,你居然还有脸来?” 王婆子满脑子都是死掉的两个儿子,哪里还有顾忌,一个打滚从地上跳起来就要抓了女婿挠几把。 “你们丁家害死了我儿子,我凭什么不敢来?” 丁老二一脚把她踹开,指了棺材嚷道,“你既然长眼睛,就好好看看,这棺材里躺的是谁?两个白眼狼,居然勾结外贼,杀了我爹娘,我兄嫂,还有王氏!他们若不是早早被贼人杀了,我都恨不得把他们千刀万剐!” 王婆子下意识往棺材里一看,就见丁家人几乎聚全了,都穿着妆老衣衫睡在棺材里,不必说,都同她俩个儿子一般死透了。 她脚下一软,差点儿磕在闺女的棺材上,哆嗦着身子一个劲摇头,“不可能,不可能。我儿不能杀人,就是你们杀了我儿!” 第382章 如坐针毡 安哥儿和大宝都吓得厉害,福儿更是躲在姑姑怀里打着哆嗦。毕竟才是几岁的孩子,还不懂得什么是死亡。但突然间,爷爷奶奶,爹娘,就再也不会说话不会笑了,甚至要埋在土里,再也不能见到。 大宝和福儿哭得眼睛肿如核桃,这会儿又见王婆子如此,都有些呆愣,不明白为什么世界突然就都变了模样。 丁薇揽紧了侄儿侄女,抬头扫了一眼哭闹打滚的王婆子,淡淡吩咐方源,“看好她,但凡查出一点勾结,就送她同儿子团聚。” “是,娘娘。”方源可没有丁老二那些顾忌,上前拎了王婆子的衣衫,也不管她是不是被勒得翻了白眼,就直接扯去了院外。心里打定主意,即便这婆子同丁家灭门没是那么牵连,他也要找个由头把她结果了。生出这样两个畜生不如的儿子,她活着也是糟蹋粮食了… 第一个上门吊唁的,不必说自然是方丞相同方夫人,七喜在家里照料孩子,否则也要一同来了。这个时候,不为了帮忙,只为了陪伴,即便能让一夜间失去亲人的丁薇多一分安慰和温暖也好。 方丞相亲手上了香,末了拍着丁老头儿的棺木,好半晌无言。他贵为一国丞相,别说在朝堂上,就是家里也不见得能放心说话。但仅有来丁家的几次,丁老头儿却会拍着他的肩膀,同他把酒言欢,开两句玩笑,说两句田里庄稼,家里孩儿,每每都能让他觉得自己也是个普通的老人,自在至极。 可是如今这样的老友,这样的自在时光再也不会有了。 “老哥啊,一路走好啊。你这么好的人,怎么遭了这样的难!你放心,以后我一定尽力替你看护皇后奶娘同太子殿下。你就…放心的去吧!” 而一旁,方夫人拉了丁薇的手,望着她惨白的脸色,还有仿似一夜间就消瘦许多的模样,心疼的立时就掉了眼泪。 “可怜的孩子,心里难受就哭出来。你真有个好歹,老哥和老嫂子去的也不安心。” 丁薇咧嘴苦笑,低头靠在方夫人肩头,一如往日靠在娘亲身上一般,“干娘,我娘没了,以后我就剩下您了。” 方夫人听了这话,眼泪更是成双成对的往下掉。心里更是把凶手唾骂了千万遍,到底多大的仇恨啊,要把丁家这么好的人家整个灭了门? 即便丁家还没有被封什么爵位,又住在小农庄里,但如今灵棚里皇后娘娘坐镇,太子磕头烧纸,丞相夫妇带头吊唁。别的世家大族,连同京都所有文武,哪敢怠慢。打听着丁家灵棚搭好,就纷纷坐了马车前来吊唁。 死者为大,就算有人瞧不起丁家的农户出身,又好奇丁家灭门的蹊跷,但上香行礼之时却没有一个敢带了一丝不敬之色。 丁薇刚刚差点儿小产,只是微微点头算是谢过众人前来给家里人“送行”。 安哥儿则站在门口迎客,送客,院外早放了桌椅板凳,愿意歇歇脚的来客也可以坐下喝茶吃快点心。但是酒席就没有了,一来丁家没人有心思操持这些,二来面对人家灭门惨祸,谁也没有心思推杯换盏啊。万一皇后娘娘心里有火发不出,多瞄了那么一眼,从此记恨上了喝酒之人,那岂不是太倒霉了。 但这么大的事,不看个结果,不说两句,实在也是忍不住。于是院子外边的桌椅旁,聚集的人越来越多。 有人探头瞄着全身披麻戴孝的几个孩子,忍不住叹气,“从来没听说丁家为祸乡里,实在是难得的好人家,怎么就遭了这样的难?” “是啊,你看里外忙碌的庄户都是眼睛肿着。若不是主家对他们真好,怕是也不会这样啊。” “到底是哪里的贼人,如此胆大包天,怎么就敢找到皇后娘娘的娘家?皇后娘娘虽然是出了命的体恤百姓,但也不是泥人脾气啊,城墙上那些人头,如今还没干透呢…” “噤声!可不好这么说,娘娘发怒必然有发怒的理由。” 众人说着说着就有些没了分寸,好在被一个老尚书打住了话头儿。不远处,低头喝茶的令狐家三老爷,脸上做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眼睛里却是目光闪烁。早起他就被家主大哥唤到跟前,嘱咐着丁家若是有事就赶紧到场,但一定不能多说话,只带了耳朵多听。 他自然疑惑不解,但大哥却不肯多说。好在他也不是聋子瞎子,家里也有几个人手,上马车之前,倒是听说了二房那院子因为吃错了“蘑菇”,死了很多奴仆。这隐隐让他感觉今日这事很蹊跷,到了丁家一见如此凄惨,他就激灵灵打了个哆嗦,难道丁家灭门同自家有什么干系? 这个猜测让他如坐针毡,但耳朵却偏偏还要高高支起,生怕错过一点儿有用之言… 就在这样的时候,秦睿正带着秦全游逛在京都的大街道,昨晚他同虎卫一起去了两个暴毙稳婆的家里。虽然人已经死去多年,但好在两个稳婆先前很会做人,家里儿子儿媳和老头儿都还心心念念着,对她们死去的蹊跷也记得一清二楚啊。但小门小户的小胳膊怎么掰得过富贵人家的大腿,唯有把仇恨埋在心里,立刻搬家,这一条退路。 当秦睿砸下白花花的银子,两家人几乎是哭着把当晚之事说个齐全。可惜,两人当晚都是被一辆神秘马车接走的,同样给了很多银子,马车很豪华,只有大户人家才能用得起,但却没有任何标记。 那晚下了大雨,其中一家的儿子孝顺,撵着马车跑了一段,想给老娘带把雨伞,结果马车跑进朱雀大街就不见了。 夜半时候,也是同样的马车把两个稳婆送回了家,但不等家里人问什么,两个稳婆却突然吐血猝死… 事情很简单,两人都是因为看了什么不该看的,被灭了口。 如今除了那户人家住在朱雀大街,非富即贵,这一条线索再没有任何可以追查的。甚至说,这一条线索也不见得就是正确的,毕竟没人知道,那两个稳婆接生的孩子就一定是秦睿,就一定被送去了大越。 但秦睿就是坚信,所有追查都没有错。直觉告诉他,真相离他越来越近了。只要找到当日朱雀大街哪户人家有人生产,他就能寻到他的父母,他的家… 秦全小心翼翼跟在主子后边,只要主子动手摸过的物件,他就付银子买下来。很快,手里的大包小包就要拿不下了,于是只得开口问道,“主子,咱们是回农庄,还是去哪里啊?” 秦睿回过神,见他手里甚至还有两盒胭脂,就忍不住敲了他的脑袋,笑骂道,“我不过是随便看看,你怎么都买下来了?” “那我退回去?”秦全委屈的憋了嘴巴,做奴仆的体会上意是机灵,怎么到他这里就成了挨揍的理由。 “都留着吧,带回去给丁婶子,让她送庄户也是好的。” 好秦睿笑着摇头,又道,“正好中秋要动了,咱们也不好在庄里白吃白住,一会儿再去选几样节礼。” “好,”秦全笑眯了眼睛,应道,“买完就回去,正好还能赶上午饭。丁婶子烤的月饼真是太好吃了,我还没吃够。” 秦睿丹凤眼一挑,笑骂,“昨日带出来的两块,都被你吃了,这会儿还有脸说。” 两人说笑着就往前走,路过丁家点心铺子门前的时候,却见门板紧闭,显见今日是不做生意。正是疑惑的时候,一个路人抓了旁边饭馆小伙计的手臂,也同样高声问着,“这位小哥儿,点心铺子怎么没开门?俺家里老娘染了风寒,就想吃块蛋糕呢。俺大老远跑来,怎么还关门了?” 那饭馆小伙计四下瞧了瞧,许是觉得没什么危险,就压低了声音应道,“这位大哥,你还是回家吧。这点心铺子怕是三两天之内都不能开了。还有,凡是挂了丁家牌匾的冰品铺子,酒楼,外加木器铺子都不能开门了。” “什么?出什么事了,这些不是皇后娘娘的铺子吗,最是实惠不过。上次俺也是想给老娘买点心,铜钱不够了,掌柜的不但免了欠账,还送了俺娘几块牛舌饼。这么好的铺子,可不能关门啊?” 问话之人也是个脾气犟的,不问出原因就不罢休。小伙计被缠得没有办法,到底还是说道,“你知道吧,皇后娘娘的娘家人住在城外的农庄?” “知道啊,那农庄离俺家不远。 “你若是去农庄看看就知道了,听说…听说皇后娘娘的爹娘都被人杀了,家里人一个也没剩下。你没看…”小伙计才说了一半,就被人家拎着衣领扯得脚离了地。 “你再说一遍,丁家庄怎么了?” 秦睿的丹凤眼几乎要瞪裂了开来,吓得小伙计别说说话,就是喘气都困难了。 秦全也是急的跳脚,上前极力扯开主子的手臂,末了一边帮小伙计拍背一边问道,“兄弟,我们就住在丁家庄子,突然听得消息有些急了。你别见怪啊,快说,丁家庄子到底出什么事了?” 第383章 迁怒 那小伙计差点儿被勒死,还想骂几句,但是看秦睿的穿着就是个富贵人,神色又实在狰狞可怕,就赶紧道,“我也是听人家说的,说昨晚丁家庄子进了贼人,把丁家五口都杀了。如今正在停灵吊唁呢,很多贵人都赶去了。” 说罢,他生怕秦睿再动手,慌忙又添了几句,“你们如果不相信,就随便找人问一下,我没撒谎。大伙儿都这么说的!” 可惜,不等他说完,秦睿已是扭身扯了街边拴着的一匹马就跑没影子了。正低头买东西的马主人大骂着就要追上去,却被秦全拦了下来,随手把半满的荷包扔给他,就也撒腿往城外跑去了。 “主子,你等等我啊!” 主仆两个一跑一追,很快就出了城,下了官路,待得跑上通往丁家庄的土路,远远就见庄子里高高竖起的木杆,上面挂满了成串的枯黄纸钱。 不等到庄子门口,秦睿就一个跟头摔了下来。有庄户见了,赶紧上前搀扶,“秦公子,你回来了!我们主家都没了,呜呜,幸好你昨晚没在…” 这庄户也是好心,但却不知道这话听在秦睿耳朵里就化成了尖刀,剜的他心头滴血啊。 他平日在庄里游荡,别说庄户们就是丁家人也多半把他当成手无缚鸡之力的软弱公子了,没人知道他会武艺,没人知道他身边有虎卫待命。若是他昨日没有进城,若是他留在庄里,丁家人又怎么会遭难? 原本欢声笑语不断的庄子如今虽然满是车马,但却安静的有些诡异。往常那些跑出来寻他要吃食的淘气小子们,好似一下子都消失了。无论男女老少,腰上都扎了白色布带,各个神色哀戚。 秦睿不愿意相信,可是进了院门,那入目的一排棺材,淬不及防砸得他眼冒金星。昨日还喊着要他早点儿回来的老太太呢,出事时候遇到老爷子,还要他偷偷帮忙捎一坛好酒回来。甚至还是丁大哥赶了马车送他到的城门口,这会儿,全都变得冷冰冰,直挺挺躺在棺材里。 一夜,只是一夜间,这世上唯一一个给了他温暖的庭院就变成了残垣断壁,待他如同亲人一般的家人就都没了声息… “是谁?到底是谁?” 秦睿抱着棺木哭得撕心裂肺,听得院门外的众人都是疑惑又奇怪,正好秦全跑的一头大汗,哽咽着,几乎是手脚并用一般到了门口。有人就拉了他问道,“小哥儿,你们是丁家什么人啊。怎么这么伤心,没听说丁家还有别的亲族啊?” 秦全哭得都睁不开眼睛了,哪里还有功夫搭理这些碎嘴人,一甩膀子就进院子哭灵去了。 有庄户看不过,瞪了眼睛望向问话人,“这是我们东家的客人,一直住在这里,昨日出去办事了。” “哦!”众人听得这话,都是恍然大悟,心里暗自嘀咕,这两人如何好运气,否则这会儿院里又要多两口棺材了。 秦睿哭了半晌,重重给老爷子老太太磕了头,末了起身走到丁薇身边,想说话却不知说什么。 丁薇淡淡扫了他一眼,低了头继续拍着怀里的玉儿,良久才道,“秦大哥,我知道这事不怪你,毕竟你也不知道家里昨晚会出事。但我如今一腔怨恨,没有地方发泄。免不得看见你就会想着,若是你在,是不是我爹娘,我兄嫂,就都不会死了。其实,认真说起来,最该被怪罪的人是我。自以为做了皇后,就天真到以为没人敢动我家人,结果呢,一个兵卒都没派来,就让我爹娘轻易被贼人夺了性命。可是人性自私,我不能怨恨自己,就只能怨恨你了。” 秦睿闻言,神色更是暗淡,抿了抿嘴唇,拦阻了要开口的秦全。 “所以,你走吧。”丁薇慢慢抬起脸,望向天边,“你送我回来,我帮你解了毒。所有恩怨,一笔勾销。从此,天下陌路,各自保重吧。” 秦全到底忍不住,跪倒哭求道,“丁姑娘,您行行好。老爷子老太太平日待我们像自家人一样。如今这样,我们主子心里也难受。求您不要赶我们走,起码也要等到寻了仇人,我们一起为老爷子老太太报了仇。” “不必了,人都没了,包不报仇,不过是我们自己心里求个舒坦罢了。你们走吧!” 不论秦全如何恳求,丁薇都是铁了心撵人。 有时候,迁怒就是这般,没有道理,又完全不需要道理… 秦睿的目光扫过丁薇僵直的脊背,毫无血色的脸孔,眼里闪过一抹疼惜。 “你多保重身体,不论怎么说,丁叔和婶子视我为亲子,这个仇我一定要替他们报!” 方信正好从院外进来,听得两人最后几句,叹着气上前拽走了秦睿。待得到了角落无人处,他才拍了秦睿的肩膀,劝慰道,“本来皇上就生死不明,她一个人撑着,实在辛苦。如今家里又…哎,若是她说了什么话,你不要放在心上。都是共患难过的朋友,还是多看以后吧。” “放心,方兄。”秦睿不置可否的点点头,转而问道,“抓到贼人了吗,当真是过路贼人?” 方信听出他话里之意,也是皱了眉头,“我也不相信,只是贼人临时起意。目前还在查探,相信晚些时候就有消息了。” 说罢,他还是嘱咐道,“这事不怪你,你在这里人生地不熟,保护好自己就成了。这事还有我和禁卫军呢。” 秦睿却是不肯应声,只拱拱手就带着红着眼睛的秦全走了出去… 待得日头西下,前来吊唁的宾客都走了个干净,喧闹了一日的丁家庄终于清净了下来。北风打着旋儿的从庄子里吹过,更显三分萧索。 家家户户们的男人都自愿去给东家守灵,留下老人女子和孩子紧闭了门户,纷纷叹着气,念叨着东家的好,也盘算着以后的日子。毕竟主家一下都被杀了,以后这庄子会怎么办?留给管事打理,还是皇后娘娘会干脆弃了这个伤心地… 丁家大院里,依旧灯火辉煌,灵堂里烟气满满。丁老二买了山大一堆“元宝香烛”,一把接一把的烧,生怕家里人在黄泉过了穷日子。堂堂男子汉,哭得死去活来。好似这般,家里人就能重新活过来一样。 完好的东厢房里,丁薇哄睡了脸上犹自带着惊恐的几个孩子,末了仰躺在炕上发呆。脑子里一时想起不知踪迹的公治明,一时又想起不致魂魄走到哪里的爹娘,不自禁又流了满脸的泪水… 丁程娘子在一照料着几个孩子,不时偷偷叹气,但抬头看看自家主子,更是担心。 于是就低声劝道,“主子,我说句不该说的。家里如今这样,实在是天灾人祸,谁也想不到。那年我家爹娘和兄弟一家子六口,秋收之后出去游玩,就在家门口的那条大河里,船不知道怎么就沉了。我兄弟还会凫水呢,最后居然都淹死了。我那时候也哭得不想活,后来慢慢也熬过来了。后来,我家孩子爹又被东家刁难,赶出了铺子,又天旱,颗粒无收,一家子流落出来。孩子爹病倒,我自作主张插了草标,想要给一家人寻个安身之地。结果遇到了云伯,跟在主子身边,一直享福到今日。 有时候我就想啊,若是那时候不咬牙挺着熬着,怎么会有如今的好日子? 主子,心里再苦,也不要伤身体。要看着孩子坚持下去,以后皇上平安回来了,两个小主子也出生了,日子一定会更好啊。” “就是啊,主子。“古嬷嬷正端了一碗白粥进门,听得这话就赶紧上前,“您一日没吃东西了,即便再没有胃口也吃碗粥吧,否则肚里的小主子也该饿了。” 丁薇抹了眼泪坐起来,接过粥碗,几口就吃了进去。末了嘱咐道,“庄里人这几日跟着帮忙,别亏待了,告诉林管事,尽管采买。另外,再准备些吃食,几个孩子夜里许是要饿醒。” 听得主子这个时候,还惦记众人的吃穿,古嬷嬷同程娘子都是更心酸,赶紧应道,“主子,您多歇歇。这些事,自然有我们张罗,您照顾好自己身体最重要。” 丁薇望着窗户上,隐隐约约映出的火光,惨笑道,“是啊,我也就剩下一个身体了。家里人没了,夫君也也不知道在哪里,就剩了我自己。我来这里,到了丁家,原本以为是丁家的福气,没想到,我居然是个扫把星,好好的一家人都被我害死了。” 程娘子听不懂主子在说什么,却是明白这话里的绝望之意,于是跪地抱了主子大腿哭起来,“主子,没人怪您,都是那些贼人该死。不是您的错!” 两行泪水,顺着丁薇苍白的脸色流淌下来,映着烛光闪闪烁烁。 “我总说,我就是一个农家闺女,我就是一个会做饭的厨娘。其实做了皇后,我还是忍不住骄傲了,以为天下没人敢对我如何,对我家人如何。其实,我就是一头蠢猪,皇上还是天下共主呢,不还是被人劫去了。我怎么就没把家里人接进去呢,他们不同意,我可以直接派了马车来搬家啊。我怎么就没多派人手来护卫呢,我怎么就…” 第384章 秦睿的发现 “主子,呜呜。”程娘子同古嬷嬷都是听的心如刀绞,谁也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若是能跑到以后看看,很多祸患都能避免,但如今事情已经出了,活着的人除了好好活着,没有别的办法。 主仆三个正是哭的厉害,云影却是推门走了进来,红着眼睛禀报道,“主子,有消息了。贼人找到了!” “什么?”丁薇猛然就站了起来,她如今已是怀孕四月多,又是双胎,肚子比普通孕妇要大很多,先前又差点儿小产,这般猛烈动作,实在是很危险。 古嬷嬷和云影立时上前搀扶,程娘子也想跟去,哪怕咬一口那些贼人出出气也好,可是躺了一炕的孩子,她又走不了,就撵了沉默的大儿子,“跟去看看,随时回来告诉娘。” 不想,大娃却是个木讷倔强的,当初答应过主子,就当真是待安哥儿寸步不离。“不,我守着小主子。” 程娘子气得想敲敲儿子的头又舍不得,倒是小房子跳下地,悄声道,“婶子,我去看看,回来再同您说。” “好,记得少说话,主子有吩咐就快点回来告诉婶子啊。” “知道了,婶子。” 小房子穿了鞋子,一溜烟出门跑去了大院门口,那里站了无数举着火把的庄户,照亮了黑漆漆的夜空,也把地上并排放置的十几具尸体照的清清楚楚。 丁薇脸色铁青,扶着古嬷嬷,极力忍耐着不让自己哆嗦,开口却是厉声问道,“哪里寻到的人,为什么死了?” 房源也是心里恼得厉害,本来他派出去的校尉小队,发现了这些贼人的踪迹,一路追寻,找到了他们躲藏的山间小屋,可惜,进门时候,这些人却都死了。身上还有余温,血迹尚且没有干透。显见是有人在他们赶去之前,灭了口。 但这会儿说这些,也是无用,他只能低着头,双手捧着送上一只小小包裹。云影接过,打开后露出里面十几件首饰外加一些银票和碎银。 丁薇拿起一只持赤金簪子,狠狠闭了眼睛,这正是吕氏平日珍藏在小箱子里的“宝贝”。以前只有一只银镯子和一只银簪子,还曾笑说将来给她做嫁妆。后来她跟在公治明身边,常给老娘一些银子和首饰做体己。老太太的小箱子也就越发沉甸甸,但凡心情好就会拿出来,挨个看看,笑得眼睛眯在一处。 那样的笑脸好似还在眼前,一伸手就能触摸到,可惜却是泡沫一样,一碰即碎。一切都成了往事… 方信生怕妹子太过伤心,就赶紧岔开话头,问道,“堂兄,这些贼人到底怎么死的?既然财物都在,可见不是黑吃黑。” 方源自然清楚这是本家堂弟在为他架梯子,赶紧借着往下走,低声道,“明显,他们这是被人灭口了。我带人在发现这些人的山上仔细搜寻了,没有任何踪迹,可见下手之人都是高手,而且出手狠辣,这些人几乎都是被拧断脖子毙命的。” 门前原本还围了一些帮忙守灵的庄户,听的这话都是惊得浑身鸡皮疙瘩暴起。到底是什么人,双手居然能拧断脖子啊。那可是人啊,不是家里的小鸡小鸭… “可查了他们的来路,是被人雇佣,还是过路劫掠?” 丁薇慢慢包起了包裹,抱在怀里,眼里冷色越来寒。原本她就不相信临时起意这一说,如今这些贼人被灭口,就是最好的证明。不管他们背后到底是什么人,哪怕是天王老子,她也要掘地三尺找出来! 方源迟疑了那么一瞬,还是应道,“末将正在继续查探,如今只知道这些人是从北边来的。有人看见他们骑马而过,但具体来处还要几日才能查清楚。” 古嬷嬷见一时问不出来什么,就想扶主子进去,却在这样的时候,庄外有马车行来,马蹄敲在路上的踏踏声,车轮的吱吱嘎嘎声,在静谧的夜半很是明显。 早有兵卒跑来禀报,“秦全秦管事,送了几个人过来!” 丁薇皱眉,白日里撵走了秦家主仆,说起来也不全是迁怒。丁家这个样子,他们留下也帮不了什么忙,也许还会因为身份敏感被连累,更何况他们主仆还背负了血海深仇。如今听的秦全又转了回来,她就皱了眉头。 方信却是想起白日里秦睿的模样,赶紧道,“放他进来吧,兴许是有了什么重要之事。” 那兵卒应着退了下去,很快秦全就赶了马车行到了院门前。他跳下车辕,不等说话,马车里却是响起孩子的哭泣之声。众人都是皱了眉头,实在不懂他为什么大半夜送个孩子来。 秦全却是不理会,直接行礼禀报道,“皇后娘娘,我们主子亲自带人搜寻,刚刚找到这家人,兴许对找到凶手有些帮助。” 说罢,他就伸手打开车门,露出里面一家四口。男女都是三十岁左右模样,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大的七八岁,小的三四岁。 许是突然被火把照射,两个大人呜呜叫着,摇晃着被绑的身体,两个孩子也是哭得更大声了。 众人更是看得一头雾水,这样普通的一家人,怎么会同灭门惨事扯上关系? 方源却不理会这些,如今是有一点儿线索都要挖掘到底,更何况秦睿把人送来就肯定有他的道理。 他一挥手,就有兵卒把这一家四口扯了下来,按倒跪在地上。 两个孩子吓得更厉害,哭声越发凄厉。那男子许是极了,拼命挣扎起来。 丁薇摆手吩咐方源,“给他们松绑,听听他们要说什么。” 方源有些不赞同,万一这些人暴起发难,即便伤不到主子,只吓一跳也是他的罪过。但转眼瞧瞧一众兄弟,他又挥挥手示意兵卒动手。这么多人围着,众目睽睽之下,若是再让主子受惊吓,他这禁卫军统领就该撒泡尿淹死了。 果然,那男女是没有什么功夫在身的,几乎是一得了自由,立刻就把儿女抱在了怀里。一如天下所有疼爱孩子的父母,即便惊惧之急,也没忘了保护孩子。 这样的人,怎么会是丁家灭门的凶手,众人更是泄了气。 秦全这会儿却是开口道,“那些贼人进庄之前,在他们铺子落脚,也是在铺子里遇到了王家兄弟。” 听的这话,众人的目光立时变成了刀子,下雨一般射向一家四口。 那夫妻俩显见也是听了这话,抱着孩子哆嗦得更厉害了。那女子更是干脆埋着头,好似看不到就一切都没发生一般。 到底那男人还有些胆气,开口说道,“不怪我们,不怪我们,我们也不知道他们要做恶事。他们骑着马来铺子里吃饭,见得两个无赖调戏我家孩子娘,就同那两人打了起来,那两人说他们是皇后娘娘的亲戚。这些人不但不怕,还很欢喜,打晕他们就走了。我们一家为了保命就躲起来了,我们真的没有参合半点儿!求贵人们明鉴!” 那女子生怕自家男人被打杀,也是哭着拼命求饶,“贵人饶命,饶命,我们真没有做坏事。这些人都骑着马,拿着刀,我们实在害怕!” 方源扯了那男人看向一旁横七竖八的尸体,问道,“你看仔细了,这些人可是到你们家铺子那些人?” 男子方才还真没看到,这会儿被逼的扭头,却是吓得屁滚尿流。前一晚还是凶神恶煞一般的人,如今却是悄无声息的死在一旁,他下意识就要往后躲。 那女子吓得更是身子一软,就要摊倒在地上。 “你们知道这些人做了什么事吗?” 方源冷笑,还要再说的时候,那男子却同女子疯狂磕头,嘴里呜咽着,“我们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坏事,他们各个都吓人,抓了那两个皇后娘家的亲戚就走了。我们不敢拦着,他们说我们若是敢多嘴就杀了我们全家。” “你们没有多嘴,然后他们杀了我全家。”丁薇淡淡开口,这一家人如此生死与共的模样越发刺眼。 她本就出来的匆忙,如今又换了孝服,这夫妻俩也看不出她什么身份,却是听出了她话里的怨恨。于是,更加紧紧抱在一处。 云影扶着主子的胳膊,感受着从未停止的颤抖,心里也是对这夫妇痛恨至极,开口喝骂道,“两个狗东西,这是皇后娘娘。你们明明知道这些人抓王家兄弟是因为他们认识娘娘的娘家,居然就知道自己逃命?哪怕来庄子说一声,或者随便到官府说一声,到城里的丁家铺子说一声。如今,娘娘的爹娘也不会死!” “就是,一家子蠢货!” 古嬷嬷也是恨得咬牙,“你们一家子怕死,别人就是铁打的吗?睁开你们的狗眼,进去看看,院子里的那些棺材里,躺的都是你们害死的!” “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给东家报仇!” 所有庄户听的这一家子隐瞒不报,间接害死了东家,立时群情激愤,高举了火把,恨不得立时把这一家子烧死,给东家陪葬。 那夫妇俩根本没想到台阶上脸色苍白的女子就是皇后娘娘,再听得吓了他们一家半死的贼人居然杀了皇后娘家人,就在众人的喊杀里,彻底萎顿了下去… 第385章 背后的阴谋 当真没有活路了? 女子抱了孩子吓得已经没了眼泪,眼见方源挥手就让兵卒上来扯人,那男人却疯了一样爬向贼人的尸体堆,翻找之下拼命高声嘶喊,“这里缺一个人,缺了一个!贵人饶命,贵人饶命!” 缺一个? 众人都是立时瞪了眼睛,本已经转头回去的丁薇更是豁然转过身,厉声喝问道,“缺了谁,说!” 那男子却是闭了嘴,拼命磕头,显见要求个恩典才肯开口。 “砰砰!”一声接一声,很快他的额头就加了血,漫过了眼睛鼻梁,凄惨之极。 丁薇狠狠闭了眼睛,待得再睁开,就道,“只要你能将功赎罪,就免你们一死!” “谢娘娘,谢娘娘!我们一家愿意世代为贵人守灵,绝不反悔。” 男子长出一口气,松了心神就又开始磕头,若不是方源踢了他一脚,几乎要磕得晕了过去。 一个兵卒取了半桶水,直接浇了过去。男人打了个哆嗦,倒是清醒许多,赶紧说道,“昨晚到我家铺子的这些人里还有要给白白瘦瘦的人,好像被这些人欺负,打的鼻青脸肿,这些贼人也不让他吃酒菜,只给了一块饼子。我觉得他可怜就多看了几眼!” 说罢,他生怕众人不满意,绞尽脑汁想了想,又道,“原本那些贼人听那两个无赖说是娘娘的亲戚,就不敢动手了。但是那个人却口口声声说京都如何繁华,有银子就能睡到最美的花娘,还说京都里有权有势的人多的是。然后这些贼人就抓了那两个无赖走了。对了,他的口音也是京都的!” “他可说了自己的名字?” 方源这会儿已经可以断定,这些贼人不是临时起意了,绝对是有人在背后挑唆。 “没有,”那男子拼命摇着头,“这人绝对没说,就是长的白白净净,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子弟。” 方源有些失望,但有了这些线索,顺藤摸瓜也一定能查到这人是谁了。 方信在一旁也是听的眉头稍稍松了开来,他扭头同丁薇商量,“派人顺着这些人的来路寻过去,总能找到他们的初处,还有同这富家公子的瓜葛。你别心急,如今有线索已经是最好了。” 丁薇也知道这事不是一时片刻就能查到的,于是极力忍着焦躁,点头应道,“另外再派人在京都附近查访,看看有没有这人的踪迹。还有,谁家有些蹊跷事发生。” “好,这些事,我们张罗就好。你先顾好自己身体,什么事都有水落石出的一日。” 方信安慰了几句,转身就带着方源和兵卒开始收尾。 十几个贼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割掉脑袋放进盒子,一排放在灵前做祭品。王家两兄弟的尸首直接扔乱葬岗,王婆子有能耐就寻人葬了,没能耐就喂野狗,丁家可没大度到出银子葬仇人,没连王婆子一同送去黄泉路就不错了。 饭馆老板一家子,直接关在庄里一间空房,两日后出殡时候一同带上山,随便搭间草房就是了。 一件件,一桩一桩,琐碎又沉重,忙完时候已经快要天明了。 而京都某处大院里,也有人通宵未眠。穿了一件青色绸扇,尖脸细眼,留了几缕山羊胡的令狐家主,这会儿也没了平日的沉着冷静,望着对面战战兢兢的二兄弟,实在很想把他塞回娘胎里,若不是老爹当年沉迷女色,也不会娶回个青楼女子,生了这么个蠢货,连带蠢货生的儿子还是蠢货。 原本只在京都里耀武扬威一些,他也睁只眼闭只眼,毕竟令狐家如今的地位,每个纨绔“装点”门面,反倒更惹人注意。 没想到这纨绔眼睛简直瞎的不能再瞎,一眼看中的铺子就是皇后娘娘的产业,而且还派地痞去捣乱,直接撞上了皇后娘娘的枪口。 必毕说,赶紧推出去认罪,发配。又献上一座铁矿,才勉强让皇上没了借口拾掇令狐家。 但令狐家百年大族,也不是受了欺负不欺负的乌龟,先前皇上失踪,他立时让人安排了一下,挑唆了几个蠢货去整治楚家,就是想看看一直躲在皇上身后的这个农家皇后如何。没想到,被人家狠狠一巴掌扇了回来!那些人头还在墙头上看风景呢… 就在他刚想收手,观望一下再说的时候,自家蠢货侄儿居然惹了泼天大祸,最后还跑回了令狐家。任凭他修了多年的养气功夫,这会儿也想把这蠢货父子生吞活剥了! 三老爷是大老爷亲兄弟,平日也是左膀右臂,见自家大哥眉头皱了一晚,就忍不住劝道,“大哥,那些贼人都处置干净了,三儿也送走了。这事就算抹平了,那女子就是再大的能耐,也不能没有证据就来我们令狐家闹啊。您就放心吧!” 二老爷虽然心里忐忑,但熬了一宿,实在困倦,一边打着呵欠一边也是说道,“就是啊,大哥,我家里但凡知情的奴仆也都处置了。再没有一点儿遗漏,您就…” “蠢货!”令狐家主实在听不得,抓起茶杯就奔着二老爷砸了过去。茶杯贴着二老爷的脸颊飞过,撒了他一身的茶水,也是立时清醒过来了。 令狐大老爷气的脸色铁青,“你真是生的好儿子,上次就害家里失了一座铁矿。如今又闯下这等大祸!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只要他做了,就有被查出来的一日,到时候就是整个令狐家被抄家灭族的时候!” 二老爷被吓的打了个哆嗦,怯懦着辩解道,“不会的,大哥,只是几个农家人,再说咱们令狐家也不是好欺负的…” “滚,你赶紧给我滚。这段时日再敢惹祸,就直接把你逐出令狐家!” 令狐家主直接撵人,二老爷也有些气恼,抬腿就走了出去。留下三老爷劝道,“大哥,这事虽然风险不小,好在及时处置了。您也别太担心了!” 令狐家主坐下,抬手灌了一碗茶,细长的眼睛眯在一处,内里精光闪闪烁烁,好半晌才道,“三弟,这事怕是没有那么容易过去。” 三老爷其实也担心,毕竟那蠢货侄儿带人杀的可是皇后的娘家人,即便没有爵位,没有势力,但皇后可是出了名的孝顺。平日待武侯府的老仆人都是百般照料,更何况还是自家亲爹娘。这个仇,可以说是死仇,再没转圜的余地。 “大哥,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了,不如…一不做二不休,趁着出殡混乱,再加把火如何。那女子正怀着身孕,忧思过度,伤了身体,谁也不会怀疑…” 令狐家主摆摆手,淡淡道,“行了,这事我自有安排,你回去歇着吧。” 三老爷猜的大哥必定是把方才的话听进去了,于是就冲着守在门口的中年男子一笑,转而走了出去。 果然,令狐家主眯着眼睛思虑半晌,就吩咐门口的大儿,说道,“你也听见你三叔的话了吧?下去安排,记得处理干净些。” “是,父亲。”那中年男子显见不是个话多的,领了命令就出去了。留下令狐家主手指敲着桌面,隐隐神色里带了那么一丝狠毒,“如今只能除掉这女子,留了小的坐皇位,起码能安宁十年。可气东昊居然没有别的家族服众,否则直接推倒公治家,岂不是一了百了。罢了,只能等机会了。” 他却是不知道,不久的将来,这个机会还真的出现了,甚至惊得他都有些措手不及… 三日停灵,日出出殡。东昊的规矩如此,即便再不舍得,到了这一日,也是真正生死分离的时候了。 这三日间,京都连同四周所有达官显贵都来吊唁过了。宽敞的灵棚里,坐满了从寺庙里请来的和尚法师,足足念了一晚的往生咒。香炉里燃烧着渴了佛经的檀香,余烟袅袅,缭绕中,模糊了很多人的脸。 所有庄户们都是药扎白布带子,手里拿着棍棒,跪在院门外,一边哀悼着死去的主家,一边等着帮忙抬棺材出殡。 早有戴了白花儿的小媳妇儿,挎着篮子挨个发着白馒头,甚至连不远处大树下忍不住偷偷玩闹的孩子们都得了一个。还有远处赶来送行看热闹的乡邻,但凡身上配饰了白色,都有白馒头做早饭。 虽然如今日子算不得难熬,一家人也勉强能填饱肚子,但白生生的大馒头,还是只有年节才能吃到。如今丁家这般大方待客,拿到馒头的自然欢喜,忍不住赞一句丁家仁义。没拿到的,就心里有些嘀咕丁家小气,却忘了自己赶来纯粹看热闹,也是没有半点儿怜悯之心了。 方家作为丁家唯一的至交,除了儿媳和小孙子,全家到齐,还带了很多家仆,武侯府老老少少,连同莫三姑和孙娘子等人也都在丁家忙碌两日了。 即便丁老二哭得站不起来,几个孩子惶然,丁薇苍白着脸,挺着显怀的肚子,出殡的一切事宜依旧安排的妥妥当当。 出殡前半个时辰,外人宾客都撤了出去,留下丁家人同死去的亲人说些体己话。 丁老二嗓子都哑了,眼睛肿得不成样子。不过是一夜之间,好好的家说散就散了。爹娘没了,媳妇死了,留下一个闺女五岁,一个闺女还在襁褓… 第386章 计中计 丁薇也是白着脸趴在棺材边,完全不管是不是会挤到了隆起的肚子,只为了抚摸娘亲冷冰冰的脸庞。 这个世界上待她最好的人,就这么无声无息的走了。即便过了这么久,她依旧不愿意相信。 曾经最喜欢把她揽在其中的怀抱不再温暖,曾经替她抵挡无数辱骂和白眼的背脊也不再坚强,曾经忙碌的双手不再挥动。好似天地间,突然都变得空荡荡。 没了老娘的额唠叨,没了老爹的烟草味道,没了大哥的憨笑,大嫂的忙碌,二嫂的自私算计,只留了崩溃的二哥,还有三个嗷嗷待哺的孩子。 累,累得不想起来。只想躺在老娘身旁,一起去了,无论哪里。只是为什么肚子这么疼,难道是老娘在惩罚她不该有这样的想法… “主子,主子!”云影原本在一旁抹眼泪,偶尔抬头瞧着主子神色有些不对劲,赶紧上前问询,“您是不是身子不舒坦,赶紧坐下歇一会儿。老太爷老夫人若是见您不好,怕是走的也不安心。您一定要保重身体!” 丁薇目光望向几个惶恐的孩子,到底狠狠心,把手挪离了老娘冰冷的手背。 即便再不舍,生离死别的时候还是到了。云伯也从宫里赶了过来,别人这时候不敢上前,但他却是同丁老头儿和吕氏平辈论交。 “娘娘,老二,不能再哭了。耽搁了老兄弟几个上路,就投不到好胎了。” 古嬷嬷也是劝道,“是啊,娘娘,二舅老爷,再如何伤心,也替几个小少爷小小姐保重身体啊。” 说着话儿的功夫,几个庄户在林六的指挥下,赶紧合上棺材盖,盯上了钉子。 丁老二惨嚎一声,又要往上扑,却被方源死死抱住了。丁薇也是嚎啕大哭,再如何骗自己,这一刻也是清醒无疑。以后,终其一生,即便她上天入地也不可能再见到这些疼爱她至深的亲人了。 院外之人听得声音,纷纷探头观望,末了都是偷偷叹气。这样的情形,总是没有人能欢喜起来。甚至那些曾经同样没了父母长辈的人,被勾起缅怀之意,也跟着红了眼圈儿。 很快,棺材盖板就钉好了。早等在一边的庄户们拎着撬杠上前,每四人一口,五口棺材排成一列出了院门。十八位高僧念诵佛经的声音越发虔诚高昂,白色灵幡在晨风里猎猎作响,枯黄色的纸钱漫天飞舞。众人尽皆起身行礼,庄户老少们则跪倒磕头。 丁薇连同丁老二带了几个孩子披麻戴孝,全身挂白,跟在棺材后边往山上行进。 云影总觉得主子好似脚下发飘,而且右手隐隐捂了肚子,好似很是不舒坦。于是想了想就扯了随在后边的当归低声嘱咐了几句,当归听得疑惑,但还是飞跑去寻了山一,很快就取回一只小小的白瓷瓶。 云影赶紧扒开,到处一粒小小的黑药丸就递到了主子嘴边。 “主子,这是魏老爷子留下的保胎丸,您先吃一粒。” 丁薇满心满眼都是前边一溜棺材,甚至都没听清云影说什么,张口就把药丸吞了。云影还想说什么,见此也不敢再出声。 一行人很快出了庄子,正要经过庄外土路,拐上旁边的矮山时,却是变故突生。 路旁原本停了一溜辆马车,有武侯府的,也有方家的,也有其余宾客的,大大小小挤在一处。因为要给送葬队伍让出位置,几乎都紧紧靠在了灌木从边。 不知哪里,突然飞出几只弩箭,正好扎在拉车的马匹身上。马匹受惊,也顾不得旁边是不是有人,立时狂乱奔跑起来。 马车夫们也都是机灵人,原本就怕马匹不老实,惹了麻烦,于是早早扯着缰绳站在一旁。哪里想到马匹居然会中箭啊? 平日温和的马儿,受惊之下就是等同于暴龙的存在。这般一狂跑起来,瞬间就把众人吓得四散开来。 灵幡也扔了,棺材也放下了,装纸钱的筐子也翻了。 方源本来带人护卫在一旁,见此赶紧分出一部分人去拦阻惊马,末了迅速带人冲去了灌木丛,寻找放箭之人。 云影同当归下意识一边一个架起主子就跑了出去,待得听到孩子们惊叫,才想起小主子还在原地。但这时候再返身回去已是有些来不及了,一匹惊马直直奔着几个吓傻的孩子就跑了过去。 “小心!”无数个声音齐齐喊了起来,却也是无济于事。 程娘子死死搂了安哥儿就趴在了地上,大娃揽了二娃和大宝福儿也是趴了下来。但这般却并不能拦阻惊马脚步,眼见马蹄还有两三步就要到了跟前,危急时刻,身形单薄的小房子却从地上捡起了一只灵幡狠狠挥向马头。那马匹许是害怕被戳瞎眼睛,灰溜溜高叫一声就猛然抬起了前蹄。 千钧一发之时,林字组终于赶到了。一个黑影跳起一脚把马头踹得偏转,轰然倒地,另两个人影却是捞起地上的孩子,扯了程娘子就避去了灌木之后… 丁薇脸上简直一点儿血色都没有了,魂魄恍然间飞到天外又猛然落了下来,砸的她眼前发黑。 若是给爹娘兄长送葬的路上再没了儿子和侄儿侄女,她还怎么活下去? “安哥儿,大宝,福儿!” 丁薇甩开当归和云影就扑了过去,几个孩子方才被压在身下,并不觉得如何害怕。但这会儿瞧着娘亲(姑姑)这个模样,立时都咧嘴哭开了。 “不怕,不怕!” 丁薇抱抱这个,拍拍那个,直到孩子们温热的小身子贴在她怀里,狂跳的心才算勉强安静下来。 “都过去了,姑姑在呢,娘亲在呢!” 说罢,她又转向同样脸色苍白,吓得够呛的大娃和小房子,“方才多亏你们了,回去之后看赏!” “当不得主子赏赐,这是小子应该的。”小房子行礼推辞,小小的人儿很有些君子的架势。倒是大娃沉默摇头,好似为了方才没有想起打退惊马后悔自责。丁薇拍拍他的头,没有再说话。 很快,方源就带人拾掇了惊马,带人上前跪倒请罪。 “娘娘,属下护卫不利,请娘娘责罚。” 他恨得双拳头紧握,嘴唇铁青,显见是在眼皮子底下让主子受了惊,狠狠打了他这个禁卫军统领的脸。 不等丁薇说话,方信连同其余马车的主子都上前请罪,呼啦啦跪了一地。 丁薇强撑着摆摆手,说道,“都起来吧,方才不过是意外惊了马。畜生的心思,怎么能控制得了。继续上山!” 但凡长了眼睛的,都看得方才根本不是意外,肯定是人为。但丁薇这会儿却这么说,显见是不愿这个时候因为寻找真凶,耽搁了家里人下葬。 一个女子,难道这时候不是应该惊叫着躲在男人身后,或者喊来无数护卫,生怕再有意外发生吗? 偏偏眼前这个,即便脸色比纸还白,身子甚至都在微微颤抖,但依旧安慰孩子,宽恕“罪魁祸首”,甚至下令继续送葬。这是何等的胆气,何等的隐忍和狠辣? 众人下意识打了个哆嗦,很是为这场“意外”的真正指使者悲哀。若是不被抓到,算他家祖坟冒青烟,若是被抓到,绝对是生不如死啊。 不管怎么说,方才四散的队伍再次集结起来,即便灵幡已是染了黑土,即便纸钱已是一次撒了干净,即便棺材抬得歪歪扭扭,队伍照旧坚定的往山上挖好的墓地行去。 矮山朝阳之处,一块背风又能望到山下溪水的平坦之地,已是挖好了五个深坑,坑前埋了石碑,横了青石祭台。 待得五口棺材一一放下,丁老二同丁薇带着几个孩子挨个撒了泥土,从此一家人生死两隔,阴阳有别。 庄户们手里的木锨挥舞间,泥土一层层,飞快的洒下,眨眼间就把墓穴填满,堆砌了高高的坟头。 墓碑前的青石台上,已是摆满了祭品,众人再次跪拜,最后到底在声声劝慰里,下了山去。 宾客们纷纷散去,方信瞧着丁薇脸色不好,就带了安哥儿和大宝在大院门外送客,转而嘱咐当归和云影把丁薇扶进去。 原本两人还以为主子会拒绝,没想到却是连话都没说一句就随她们进了屋子。一众宾客们隐隐瞧着,都是叹气,却也“放心”离开了。 却不想,丁薇一进屋就栽倒在地,极力忍着疼意,吩咐云影,“喊山一来,肚子疼…疼得厉害!” 古嬷嬷方才留下来看院子,刚进门听得这话立时扔了手里的茶壶就去喊了山一。这时候院子里除了几个得用的庄户,剩下的都是“自家人”。山一也不用再掩饰,飞奔进了东厢。 结果一间丁薇裙摆上的血迹,他吓得差点儿腿软,也顾不得那么多,开口就骂道,“主子都这样了,怎么才喊我来。先前就已经差点儿小产了,如今…哎!” 他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云影一巴掌拍在肩上,“还不快施针!” 山一被打的一个趔趄,也是顾不得抱怨,赶紧抽出银针,迅速扎在丁薇的身上,但往日百试百灵的止血法,这次却只是缓解一点儿,血迹依旧不肯停止的扩散。(火车上码的,有错字多包涵啊。) 第387章 对症下药 丁薇疼得嘴唇都已经泛白,这几日熟悉至极的失去滋味隐约又浮上了心头,惹得她突然就发了脾气。 “不行,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保住孩子。” 山一急了一脑门的汗珠子,众人的目光尽皆聚在他的身上。若是热度可以集中,他怕是都要被烤熟了。但这时候可不能想这些,一般的小产,大约都是因为疲惫,焦虑或者惊吓,只要施针止血,再加上药汤,怎么也好了。 可是今日主子的情形,很是有些诡异。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皱着眉头,急的好似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到处乱转。这一刻,恨不得魏老爷子长了翅膀飞回来才好。 突然,他提着鼻子凑到丁老二身边嗅了嗅,末了惊得睁大了眼睛,抓了丁老二的手就问道,“二老爷,您身上这仙郎草的味道是从哪里来的?” 仙郎草是什么? 别说丁老二就是众人也都是听得一头雾水,山一却是急得扯了丁老二就往外走。丁老二熬了几日,身子虚弱的厉害,纯粹就是靠着一口气撑到这时候。突然被山一这么一扯,哪里还能反抗,小狗一样就被牵出去了。 两人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大门口,院角,东西跨院,正拆了一半的灵棚… “找到了!”山一突然跳起,一把抓了香炉里几只烧了大半的残香,激动嚷道,“就是这香,就是这香!” 末了他折了一节香,扔到嘴里就咀嚼起来,仔细品了半晌,“仙郎草,这里参杂了仙郎草。我去配药,你们赶紧生火熬药汤。” 众人虽然还是不知道仙郎草是什么,但瞧着山一模样,也猜得出灵前烧着的香烛里添加了东西,害得主子流血不止。 不必说,云影跑去寻药罐子,当归生火,老嬷嬷进屋照料,程娘子顾着几个孩子,男人们也是行动起来,直接去撵那十八位拿了银子已是回庙里的“高僧”去了。 所谓对症下药,知道了病症再下药就好了很多。 丁薇喝了药汤,又撤了银针,很快就止了血,虽然脸色苍白得厉害,但是感受着手下,微微隆起的肚皮,她这一刻突然后悔的厉害。 爹娘已经不在了,如今她是丁家的顶梁柱,是几个孩子的依靠,若是今日她真出了事,后果简直不敢想象。 不管公治明是平安还是已经遇难,这两个孩子都是他的骨血,都是安哥儿的一奶同胞,以后互相扶持的亲兄妹。 而且杀了爹娘的背后真凶还没找到,还没报仇雪恨。公治明也没回来,若是她倒下了,不知道哪些小人会欢喜庆幸,哪些亲人会痛哭。 亲者痛仇者快,绝对不可以! “嬷嬷,给我端些吃的过来。” 老嬷嬷本来守在床边,突然见得主子要吃食,真是又惊又喜。再看主子眼里重新灌注了她熟悉的坚定和精明,她激动的差点儿掉下眼泪来。 “好,好,主子就该这样。小主子们还都指望主子您照料呢,主子以后可一定要好好的。” “嬷嬷,先前让你们跟着担心了。放心,我想明白了,以后不会了。”丁薇的目光扫过垂泪的老嬷嬷,还有闻声望过来的连翘当归几个,“多准备些吃的,我肚里两个孩儿也都饿了。” “好,好,快去,快去!” 老嬷嬷一迭声的撵着众人去张罗,末了扯了这几日的账本和礼单同丁薇慢慢说了起来。 这次丁家人下葬,几乎所有文武百官和世家大族都来了。人分三六九等,自然关系也分远近。有些家主,即便年岁很大,也是亲自前来。有些却是派了管事,或者兄弟之类过来。 这些看着好似不是什么大问题,却包涵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思。丁薇作为丁家的顶梁柱,东昊的皇后,后宫之主,这些怎么说都要知道。方便以后辨别远近,不要被如今轻视丁家的人蒙蔽,也不要慢待了重视丁家礼数周全的人。 云影几个,本来还埋怨老嬷嬷心急,主子刚刚醒来就说起这样的琐事。不想,丁薇却是一边大口吃的燕窝粥,小菜,一边听得认真,商议过后就开始下命令。有条有理,同平日没什么区别。 几个丫头都有些好奇,却有不敢问。好不容易等着主子吃完,重新睡下,这才扶了老嬷嬷出门,小声问道,“嬷嬷,主子还在病中,就这般…好吗?” 老嬷嬷却是叹气摇头,昏黄的老眼望向天边只剩了一点点的夕阳,回忆起了往事,“当年武侯府里也是祸事不断,老侯爷和大少奶奶也是这么过来的。这样的时候,越省心越活不下去。只有忙碌起来,成为所有人的依靠,哪怕累一些,才有活下去的理由。” 几个丫头年纪小,听得似懂非懂。老嬷嬷却是敲了她们的脑袋笑道,“你们啊,一辈子不明白这个道理才是真有福气呢。进去伺候吧,一会儿方少爷他们就该回来了。不知道是哪个丧尽天良狗胆包天的蠢货,敢对主子动手,一定要诛他九族!” 几个丫头想起方才的事也觉心头惊惧,深恨这背后之人手段高明,先是在香烛里动了手脚,好在主子嗅闻时候短,路上又吃了保胎丸,否则再经过路上那番惊吓,两个小主子怕是就保不住了。 正在老少女子们恨得咬牙切齿的时候,方信却同方源皱着眉头走进了院子。一见众人都在外边,很是吓了一跳,开口就道,“你们主子可好?” 老嬷嬷赶紧应道,“方少爷别担心,主子一切都好,吃了两碗燕窝粥,刚睡下。” 方信和方源两兄弟都是松了一口气,低声道,“那我们明早再过来…” 他还不等说完,就听丁薇在屋里道,“大哥进来吧,我还没睡。” 众人互相对视一眼,都是叹气,转而鱼贯进屋。 云影点亮了两盏油灯,映得丁薇双眸亮得怕人。方信也瞧出妹子的转变,有些欢喜,也有些担心。但只要她振作起来,终归是好事。 “妹子,先前山路上,射箭惊马的人只抓到两个,不等审问就自尽了。虽然身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但行事手法却是世家大族拳养死士的做派。另外那些和尚也审问过了,平日放香烛的库房就是个小屋子,想要做手脚狠容易。更何况庙里人来人往,实在是查无可查。” 方信恼得眉头皱得更深,这幕后的黑手比他想象中要老奸巨猾的多,什么线索都断掉了。 “大哥,既然知道了可能是那些世家出手,以后多防备就是了。我们在明,这人在暗,兴许又是提前算计很久,查不出也是应该。不要着急,慢慢查访,总能有收获。另外再让人去查查所有世家大族的底细,但凡有违犯国法之处都抓在手里。不时拎两家敲打几下,不痛不痒,也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方信点头,如今这个情形,也只能这般了。待得抓了把柄在手里,杀鸡儆猴,那被杀了的鸡,或者被吓到的猴子,都会怨恨今日暗中动手脚的人,也达到了分化世家的目的。 方源在旁边等了半晌,见堂弟说完,这才上前略带羞愧的禀报道,“娘娘,那些进庄行凶的贼人已是有了线索,他们是从北地一路骑马而来,好似来自黑水城。末将手下一个得力校尉带了二十兄弟,还有林字组三个兄弟一同往黑水城去了。定然会查探出这些贼人的底细,还有逃走之人的身份。” 丁薇眼里闪过一抹失望,但依旧道,“辛苦了。” 说罢,又道,“明日我就带着孩子们回宫,宫里还需要你先检查一遍。但凡形迹可疑的都抓起来,不可手软。” “是,娘娘放心。末将这就去安排!” 方源说着话就退了下去,天色已晚,方信即便顶着义兄的名头也不能多留,又是劝慰几句就出去忙了。几日来的挫败,让他也憋了一口气。毕竟兄弟下落不明,多照料兄弟留下的妻儿是他的责任。但如今丁家死了大半,寻不到凶手,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差点儿又出了大事。这已经是赤裸裸的挑衅和打脸了,他无论如何也忍耐不了。即便耗费几年,几十年,也一定要把幕后之人找出来,碎尸万段! 丁薇望着烛火发了一会儿呆,虽然心里难过,但有些事依旧要面对。 “连翘,去把二舅老爷请来。我有话说!” “是,主子。” 连翘领命出了屋子,很快寻到西跨院,见到了半醉的丁老二。丁老二听得妹子寻他,抹抹嘴边的酒渍就去了东厢房。 家破之后,兄妹俩个第一次坐下来安静说话,一时间都是无言。 丁薇望着原本身形富态,总是笑呵呵的哥哥,如今已是面黄肌瘦,眼窝深陷,心里自责更深。若不是她占了人家闺女的躯壳,这一家人即便日子清苦,总会平安到老。如今倒好,跟着她没享什么福,反倒早早没了性命。亏她还自认为是丁家的福星,今日才知,根本就是丧门星! “二哥,都怪我,都是我给家里惹了祸。” 丁薇再也忍不住,眼泪噼里啪啦掉在被子上,哽咽道,“若是我多派人回来护着爹娘,若是我早早把爹娘接近宫里去…”(昨天吐个半死,实在没有力气写三个小时码出一章,抱歉,以后一定保证更新。) 第388章 热闹永福宫 丁老二心里积蓄了满满的仇恨,但仇家寻不到,他又只是一个卖木器的小掌柜,即便想豁出性命报仇也没有门路。 若说他埋怨妹子给家里惹了祸,不如说他更恨自己。一个男人,不能庇佑妻儿平安,不能保护父母,帮扶兄长,活着还有什么用处。 “不怪你,都是我没用!呜呜,”丁老二抬手狂抽自己,大哭失声,“若是我那晚一起回来,兴许就不会这样。” “不,二哥,你若是回来,如今怕是就剩了我自己带这孩子。丁家就只有大宝一个男丁,你再出什么事,让大宝怎么撑起丁家?” 丁薇硬着心肠呵斥哥哥,“明日我就带孩子们回宫,农庄和城里的铺子都归你打理。见到好女子就赶紧再娶一个,生十几个小子,我们丁家不但不能衰败下去,还要越过越兴盛!” 丁老二待王氏,这几年实在也是有些失望,倒没有为她守节的打算。但这么突然就让他另娶,也是有些怔愣。 “福儿和玉儿…” “有我呢,”丁薇眼里坚毅之色更浓,“我是她们亲姑姑,教导她们长大也不会亏待她们。倒是你娶了新妇,孩子在中间太尴尬。” 丁老二不置可否的叹了气,摆摆手道,“这事以后再说吧,你不用惦记庄里,在宫里好好呆着不要出来。” 丁薇张了张嘴,到底没有再说什么。 兄妹两人一同去了西跨院,看了看已经熟睡的孩子们。程娘子怀里抱了玉儿正在打瞌睡,突然见得主子过来就要行礼。丁薇摆手拦了她,挨个看过孩子们,这才接过玉儿。小小的女孩面向没有随父母,反倒同祖母吕氏有五分相像,惹得丁薇兄妹两个都是红了眼圈儿… 深秋的清晨,清冷又安静,往日山林间的雾气已是变成了寒霜,打得枯黄的树叶也有些湿漉漉。鸟雀们也没了往日的欢快,躲在温暖的巢里,等待太阳升上东山头,等待短暂的温暖快些来临。 原本热闹的丁家庄,好似随着主人的过世也掉入了安静的世界。老狗们无精打采的站在门口张望,不时被怨恨它们不顶事的主人踹上两脚,公鸡站在墙头,刚刚亮开翅膀就被妇人们一水瓢砸的四处乱窜。 一行起五辆马车,拉着丁薇同一众孩子们,还有简单的行囊,骨碌碌慢慢行出了大院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庄户们纷纷聚拢到路旁,各个如同失去了父母的孩童一般恍然,尽皆跪在地上,不知在为主子送行,还是祈求不被抛弃。 丁薇听得隐隐的哭泣之声,就掀开了窗帘。几个老头儿见了赶紧带人凑到车旁,只是磕头不说话。 丁薇闭了闭眼睛,这样的伤心地,若是可以,她宁愿一辈子不再回来。只要不回来,她就能欺骗自己,只是忙碌而不能回家,不是家散了,院子烧了,人没了… 可是,丁家要重新站起来,就要在伤痛里爬起。逃避不了,只能勇敢面对。 “各位父老放心,明日丁家大院就会重建,庄子不会卖出去。” “真的?” “太好了,谢东家,谢娘娘。” 庄户们大半都是当日儿孙战死,聚拢而来的老少,若是庄子被卖掉,他们实在想象不到如何再回到当初流离失所的日子。如今听得主家这般说,都是激动的抹着眼泪,磕头不止。 丁薇轻轻放下窗帘,方源一挥手,马车就继续奔着城里行驶而去。 庄户们直到看不见马车的影子,才纷纷起身。几个老人凑到一起商量了几句,就唤住了刚要散去的人群,高声道,“我们的儿孙,当初为了主子战死,但如今我们却眼睁睁看着主家被贼人害死,这简直是奇耻大辱。将来到黄泉,都是没脸相见。我们几个老家伙商量了一下,以后庄里要成立护卫队,不论农忙农闲,每隔两日操练半日,每晚轮流巡逻,护卫庄子,护卫主家。若是大伙儿都赞同,我们就禀告二老爷,请二老爷给大伙儿寻个教练回来。” “我赞同,算我家小子一个!”一个老太太当日带着小孙子来到庄里,如今吃饱穿暖,孙儿还有书读,主家却是遭了难。老太太恨不得啃掉贼人一口肉,可惜无处报仇。听得这话,第一个给自家孙儿报了仇。 仗义每多屠狗辈,最是负心读书人。庄户们虽然没读过多少书,但总会比较先前和如今的日子,待主家自然是感激至极。 这会儿又有长辈们挑头儿,于是纷纷应和,“算我一个!” “算我一个!” 不说丁家护卫队如何再这样的情形下组织起来,日后又给了丁薇多大的助力,只说沉寂了好几日的皇宫,终于因为皇后同太子的归来而热闹起来。 宫女太监们虽然不敢露出什么喜色,但明显走路都带了三分轻快。做习惯了奴才,没有主子的日子,真是分外惶恐。 隔壁光明殿里,还有一个不知死活的御史,想要追究皇后私自出宫的罪名,结果刚刚说出一句话就被方丞相扯了个借口扔去南疆体察民情去了,没有个三五年回不来。其余文武重臣连半点儿求情的想法都没有,对于这样的蠢货,尽早从朝堂撵出去是最好的办法了。 甚至可以说,撵他出去是救了他的性命。皇后娘家突然被灭门,又寻不到幕后主使,皇后娘娘满肚子怒气不知道找谁发泄呢,这时候居然触霉头,简直同自己把脖子放到屠刀上没有什么分别。 云伯除了出殡那一日离了宫,其余都在留守。宫里不能说一点儿琐事没有,但都被老爷子按了下来,方源回来之后,更是刮地三尺,即便院子角落一个长相丑陋的蚂蚁都被捏死了。 众人生怕主子再出什么意外,虽然看着同平日一般,但丁薇母子的吃穿用度都是经过了多人之手验看,才会放心使用。 先前大宝和福儿不过是玩耍一般在宫里小住,家里有事就会回去。从今往后却是要长住了,加上一个嗷嗷待哺的玉儿,永福宫的东配殿彻底拾掇了出来。 正殿三明两暗五间,东里间住了安哥儿和大宝,老嬷嬷和当归几个轮流睡在炕尾守夜,外间是大娃和小房子。 西里间则是云伯新寻来的奶娘,一个叫六娘的年轻媳妇儿,身形很是单薄,眉眼也普通,但胸前很是伟岸。丁薇原本还有些迟疑,但听得是金字部某个老人家里的儿媳,就彻底放了心。 风火山林秘金六部,她最熟悉的是风字组和林字部,剩下四部因为不是近身听命公治明,所以很多人都没打过照面。 但对于他们的忠诚,她却从不怀疑。毕竟当初公治明诈死,公治家可以说是瞬间落入低谷,但这些人依旧不离不弃,没有一个背叛,反倒舍生忘死,想尽一切办法,只为了给公治明解毒。 这样的属下,若是还怀疑,那这世上她还能相信谁? 六娘带了玉儿睡在西里间,程娘子带着二娃睡外间,平日常给搭把手儿。 而云影则当真变成了影子,时时刻刻不离丁薇左右,小青挺着肚子,带了白术和连翘负责所有人的吃食。 云伯统管宫内宫外的所有琐事,林六则负责采买,最新鲜的食材,各色补品。山一则是每日早晚给大小主子们请平安脉,生怕有个错漏闪失。 这般分配下来,人人都比平日忙碌了很多。毕竟添了三个孩子,又是这般风声鹤唳的时候,实在有太多需要小心注意的。 但也正是这样,更看出了众人亲如一家,同甘共苦的情分。 当然最让大家放心的是丁薇好似一夜之间就忘记了丧亲之痛,尽力吃喝,安睡养胎,甚至打理宫务,核算账册,教导几个孩子,样样都是精心至极。偶尔有空闲,还给孩子们琢磨小玩具和新吃食。 小孩子的心灵时刻都在成长,也更容易遗忘伤痛。 这样不过七八日,就是最大最懂事的大宝都偶尔会露个笑脸了。 这一日,几个家铺子的娘子军们惦记主子如何,凑在一起商量一下,就借着送账册的由头让孙娘子进宫探看。 不必说,见得主子脸上隐隐有些红润,小主子们也是活泛欢快,孙娘子放心许多,说起市井之事也是笑道,“主子,您不知道,这些时日您身子不好。京都里的老百姓都是惦记极了,昨日铺子隔壁的王掌柜婆娘还问呢,‘哎呦,孙家妹子啊,您说咱们娘娘最近身子可是大好了,俺们老少姐妹们帕子都缝了几十条,可惜一直没用上呢。’” 她本来是个伶俐人,又捏着兰花指学着市井妇人说话,那模样极是滑稽,惹得众人都是忍不住笑起来,但也有些疑惑。 连翘嘴巴快,就问道,“嫂子,为什么她们缝了帕子没用处啊?” 孙娘子眉梢一挑,做了个抹眼泪的动作,笑道,“因为咱们主子不排新戏,她们没地方擦眼泪啊!” “哎呦,原来是为了这个啊。” 众人明白过来,都是大笑,想起先前那出“梁祝”,可不真是差点儿把京都内外的女子都哭瞎了眼睛。 这般想着,她们就望向丁薇,隐隐有些期待。 丁薇低着头,倒是想起自己如今的境遇同一个很出名的女子极相似,于是就道,“我这里还真有一出戏,说的是一个女子苦守寒窑,等待出征夫主归来的故事。下午就让戏班子过来吧,排出来给大伙儿解解闷。” 第389章 谜团深深 苦守寒窑,等待出征夫主归来? 众人面面相觑,末了都是神色一黯。他们没在前世住过,自然不知道真有这样的故事,还以为主子是根据自己的事情改变的。皇宫在华丽,日子再富足,但是没了皇上,皇宫也同寒窑没什么区别。 丁薇见众人如此,怎么会猜不到她们的心思,但也懒得解释。刚要岔开话头儿的时候,肚皮右侧却突然“突突”跳了两下,不等她惊奇,左边也跟着跳了两下。 她下意识伸手捂住了肚子,转而才明白过来,这是肚里的孩子在动呢。 这两个孩子孩子生根在公治明出征之前,成长在悲痛和焦虑之中,好似他们也知道娘亲不容易,即便两次差点儿小产,都在顽强的坚持着,安静又乖巧。如今娘亲刚刚打点精神好好过日子,他们就迫不及待宣告一下自己的存在了。 丁薇心头软成了一滩蜜水,五个多月的双生子,她的肚子比常人都要大,特别这几日回复了作息饮食,肚子更是吹起一样长来起来,晚上睡觉翻身都要云影帮忙了,否则实在有些吃力。 做娘亲的辛苦,她独自品尝,今日终于尝到了一点儿甜。两下轻轻的跳动,不知道是孩子们在踢脚还是伸手,却轻易抓住了她的心弦,万般滋味涌上心头,差点儿掉了眼泪 … 说起来,还是她没有福气。当初怀安哥儿时候就是惶然又惊恐,根本不知道孕育生命是如何喜悦。如今肚里两个孩子越来越大,眼见再有三月多就要降生,可是他们的父亲却依旧不知道流落何方? 远在东昊最北的黑水地,同京都相比,当真是寒冷许多。北风呼啸,卷着早早就落下的白雪四处飞扬。所有人都套上了厚厚的袄裤和棉靴子,若是无事就围在火炉边烤烤火,喝杯小酒,吹吹牛。但若是家里生计艰难就要遭罪了,顶风冒雪在大街上售卖些热汤水或者小吃食。一日赚个十几文,买米回去填饱一家人的肚子,然后在火炕上惦记明日生意会不会像今日一样好,否则全家人就要饿一日了 … 黑水城最大的院落里,公治明难得推开窗子看看外边的风景。迎面扑来的冷风,吹得他大大打了个喷嚏,但抬头却是极力望向天空之南,心里惦记他的妻儿。 前些时日被鞭打的伤抹了一日药膏已经结疤了,今早还有人送了件干净合身的青色棉袍,也越发让他觉得这背后之人对他熟悉至极。但他把所有人都在心里筛查了一遍,却半点儿头绪没有。 这种敌暗我明的感觉实在太糟糕了,他除了冷静等待,没有别的办法。他倒是要看看,这人到底是谁?希望不要让他失望,否则就对不起他这些时日受得辛苦了。 隔壁屋子里,黑袍正单膝跪地禀报着,“首领,隔壁之人,您要尽快决定如何处置了。这几日,城里多了很多陌生面孔,想必那些人已经有所怀疑,开始过来查探了。” 蒙面女子的面孔隐藏在帷帽之后,看不清神色如何,但手里却是把一条好好的帕子拧成了麻花儿。 良久,她才道,“好,我去见见他。” 说罢,她就起了身,老嬷嬷和黑袍随后就要跟上去,却被她摆手拦阻,“你们留下吧,我自己过去。” “主子,您 …嗯,那人身上有功夫,别伤了主子。” 女子却是坚持,“醉罗汉的药力还没过,他想下杀手也没力气。再说,我不信他待我一点儿 …” 后边半句话,她没有说完,但老嬷嬷却是心里明镜似的,即便这般,即便到了如今,主子依旧对这个人抱有幻想,可谓是情深不渝。可惜,这世上太多都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 公治明站在窗口吹了半晌冷风,直到脸上有些痒意,这才吃力的抬起手,想要把窗户合上。 这样的时候,屋门却是打开了,一身白衣的女子袅袅婷婷走了进来,莲步轻移,身形摇摆间晃动裙角,身姿美好又惑人,引人好奇她的容貌到底会是如何惊艳。可惜,一顶黑色帷帽却是把头脸遮得严严实实。 公治明手扶在窗框上,眉头却是仅仅皱了起来。并不是因为见不到美女的真容让他烦躁,而是他在无数个夜里的推算全都在这一刻崩坍,因为他的推算里没有一个女子。他忍受了多少日的辛苦,就为了看看背后之人到底是何方神圣。没想到却如此出人意料,又让人气闷。 “司马雅兰,难道真是你策划劫掠了我?” 帷帽下的女子面孔,本来复杂至极,有委屈有仇恨也有牵挂,但听得公治明开口道出闺名的一刻却是全数变成了惊慌。 “你,你怎么知道是我?” 公治明眼里恼怒之色更重,冷声道,“即便你掌控了黑水城,但你还是没有能力把我从军营里劫掠出来。到底是谁在幕后帮你?说!” 司马雅兰下意思打了个哆嗦,但转而却是恼了起来,抬手猛然扯下头上的帷帽,尖声喝问道,“为何我就不能策划劫掠,难道天下只有那个农家女聪慧,别的女子都愚蠢不成?” 帷帽被她狠狠惯在地上,带起的微风吹乱了她的白色发丝,也成功让公治明的瞳孔缩了缩。原本容貌美如谪仙,因而封号为倾城的绝世美人,如今却是白发红颜。灰白色的发髻盘在脑后,衬着依旧绝美的容颜,越发诡异。 “哈哈,怎么,害怕了?” 许是彻底撕下了遮羞布,司马雅兰彻底不要了脸面,仰头大笑个痛快,末了挑着眉梢逼问道,“怎么,我们的东昊新皇良心不安了,想起当初待我如何不公了?可惜,晚了!如今我这个被你嫌弃,任凭那个贱女人羞辱的没落公主,手里握着你的生死。你是我的阶下囚,哈哈,阶下囚!” 公治明挑眉,眼里闪过一抹冷色,反驳道,“当日是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暗害薇儿母子,留你一条性命已经是看在老王爷的情分上了。你如今这般境遇,是你自作自受,怪不得任何人。” “好,好,”司马雅兰圆瞪了眼睛,红艳细长的指甲牢牢指了公治明,“原本还顾念几分情分,你既然如此不识抬举,我也不必心软。” 公治明却是不理会她如何,只冷声再次问道,“这次把我劫掠而来,到底有没有人帮你。那人是谁?” 司马雅兰恼得几乎要疯狂,虽然她也没想到黑袍会这般顺利就把公治明从大营里劫掠出来,但这次确实是她策划,也是她骗了愚蠢的新汗王,让蛮骑吸引兵力,转而背后下手。 可惜,无论她如何手段高明,在公治明心里都是以为她是受了别人的指点,她就是一个蠢货。只有那个农家贱人才聪慧,才值得他宠爱 … 公治明同样失望至极,想起这些时日的辛苦就更是恼怒。他的舌尖一用力,挑起后槽牙的外壳,藏在里面的小小药丸就滚到了喉咙口,轻轻一咽,没有片刻就觉胸腹间多了一丝暖意,手脚上的无力酸软也在慢慢退去 … 司马雅兰狠狠咬牙,眼见公治明并没有一丝悔意,神色里的决绝也越来越坚定。既然她注定得不到,那也不能便宜那个贱女人,无论是换取利益,还是直接毁了都好。 “来人,给我 …” 她开口说到一半,不想公治明却是突然欺上前来,一把捏了她的喉咙,死死把她控制在了股掌之中。 “闭嘴,如今轮到朕发号施令了!” “你,你!”司马雅兰惊恐的脸色泛白,实在不明白,刚刚还是她的阶下囚,为何突然就反败为胜,掌控了她的性命。 公治明也没有心思替她解惑,抬手抽出发髻里的一个小东西在香炉上点燃,抬手扔到了半空中 … 城东,一处贫民聚集的棚户区里,有家小小的土房,原本屋主在争斗里被人杀了,这土房也成了无主之物。偶尔有乞丐赶来住上一晚,避避风,但前日却尽皆被人撵了出去。 如今屋里打扫的干干净净,两只火盆放在了屋子中间,也让围在周边的几人都感受到了一丝暖意。 风一眼见魏老爷子慢条斯理烤着匕首上的酱肉,到底忍不住开口问道,“老爷子,晚上我就带兄弟们探一探那个首领府。其余地方都搜查过了,半点儿线索没有,只有那一处院子没看过了。” 旁边的火一,脾气火爆,一边撕扯手里的生肉喂给肩膀上的鹰一边应和道,“若是听我的,就直接让冯将军带领大军推平这个小小的黑水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样满是盗贼和罪囚的地方,根本就不该存在。昨日日头还没落,就有人在门外要糟蹋良家女子,被我喝骂几句,居然还不服气。” 许是天长日久相处,组长如此脾气,其余组员也同样不会温和到哪里去。另外几个火字部兄弟也是开口附和,“就是,老大说的对。” 不同于风字组平日负责查探情报,火字组更多的是在替主子清除隐患,所以也更崇尚武力,做事也更直接。 第390章 到底忘了什么 火字组几个尴尬的挠挠脑袋,指望风一帮忙解围。风一好笑,摸出怀里一只扁扁的小酒壶递给老爷子,“老爷子,这是家里带出来的烈酒,您喝两口暖暖身子。” 魏老爷子果然没有拒绝,接过来小小喝了一口又递给了风一,“你们也都喝一口吧,出来这么久了,家里的东西更难得。” 众人想起京都那个小小的宫殿,小小的农庄,都是一脸怀念。虽然他们平日大半功夫都在外边,但只要回到主子身边,总有美味的饭菜,热乎乎的火炕,那种舒坦,成为了他们所有人在外时候常做的美梦。 “老爷子,您说,主子真能在这个小城里吗?附近几百里几乎都搜寻过了,就剩这里了。但这里不过是些罪囚盗匪,谁有那个胆子敢对主子动手啊?” 火一正偷偷打算多喝一口烈酒,听得这话,赶紧附和道,“就是啊,老爷子,若是没有什么线索,咱们就赶紧去别处寻找吧。耽误了功夫,实在是怕主子…” “你们放心吧,那小子死不了!” 魏老爷子苦着脸吞着半生不熟的烤肉,无比怀念徒儿的好手艺,但如今没找到徒儿女婿,他实在没脸回去见徒儿,只能勉强安慰自己的肚子,多吃些苦头,以后回去再吃美食也会更香。 “那小子也不是傻子,必定有自保的手段。别的不说,出征之前安哥儿他娘把我唯一剩下的一粒百毒丹都讨去了。只要他能保住丹药不被搜去,就性命无忧。说不定如今就已经在想办法脱困了…” 许是老爷子有铁口直断的天分,这句话还没说完,外边半空却是突然爆开一声炸响,尖利刺耳。众人惊得怔愣一顺,转而却是齐齐跳了起来。 “火花警讯?是不是警讯!” 这时候,守在院子里的兄弟也是激动的低声喊着,“是主上的警讯,就在黑手首领的院子那里!” 事情也是凑巧,原本众人就都打算晚上去探首领府,这会儿突然发现警讯方向,几乎是立刻就认了出来。连寻人问路的功夫都省了,也不用隐匿身形,直接飞奔而去。 司马雅兰虽然是一介女子,难以服众,但是架不住手里有银子。司马家当初为了以防万一,存下的物资和银两都被她起了出来,尽皆带来了黑水城,加者黑袍手段狠辣。如此大棒加胡萝卜,很是收拢了一批亡命徒,先前去劫东昊大营,不但没让众人心生怯意,反倒人人都觉骄傲畅快。盼着女首领用这个东昊皇帝换回天大的好处,顺道也带着他们享受富贵。 但可惜,他们等了一日又一日,始终不见首领有动静,正是心急的时候,突然见得院子里有动静,怎么会迟疑,立时抄起长刀就赶了过去。 公治明扯了床帐做绳子,直接把司马雅兰捆成了一只粽子,但却没有杀她,或者以她性命做胁迫出逃的意思。 司马雅兰不但没有欢喜,反倒怒火中烧。一个女子,一旦在心爱男人的眼里连利用的价值都没有,岂不是可悲至极。 她呜咽着想要吐出嘴里的帕子,一双美目瞪的好似要跳出去。 “念在老王爷的情分上,朕再饶你第二次,若是你敢再兴风作浪,绝不会手下容情。” 公治明听着院子里的脚步声,冷哼一声,抬起手里的门闩,果断打晕了司马雅兰。 正巧闯进门来的老嬷嬷见了,还以为自己主子被打砸死了,疯了一样就举着防身的匕首冲了过来。 “你这个忘恩负义的薄情汉,我跟你拼了!” 公治明闪躲了两下,眼见院子里的人越来越多,也生了恼意。对于司马雅兰来说,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又有老王爷教养的恩情,但这个一直在身旁助纣为虐的老奴才,他可没有容情的必要,手下门闩挽了一个花儿就直接送到了老嬷嬷的额头,砸得她立时就去九泉同老王爷告状去了。 这时候门外又闯进三四个大汉,公治明毫不犹豫的直接夺了一把长刀就同众人战在了一处。 他本是战无不胜的大将军,原本为了看看幕后黑手的真面目,被困居一月有余,没想到最后才发现不过是个女子的闹剧。一腔怒火无处宣泄,这些当先冲上来,面目狰狞的大汉就成了最好的泄恨对象。 一众大汉们虽然人数众多,但打了半晌也不见黑袍和首领出现,免不得心虚,手下倒是越来越多了三分应付。 恰好,这样的时候,魏老爷子带着风火两组赶到,见到主子平安的暗卫们,又是愧疚又是激动,哪里还管那么多。一时间,飞镖,柳叶刀,手弩,匕首,几乎是所有趁手的武器都拿了出来,打得大汉们是哭爹喊娘,很快败退出去。 风一和火一原本还想上前,请主子歇息片刻,结果一见主子出手狠辣,就猜得主子心里必定有气,于是也不敢拦阻,只是护在旁边掠阵,生怕这样的时候,功亏一篑。 一方士气大涨,一方心虚应付,两厢比较,高下立判。公治明一方不过十几个人,居然把黑水众人杀得大败,直接退出了首领府。 早在杀声大起时,街路上就像秋风的树林,所有行人都立时销声匿迹。无数门扇后,排满了一双双眼睛,暗中关注着首领府。没人惊慌,也没人高嚷,再这个充满罪恶的城池,这种戏码已经是家常便饭。结局无非是换个首领,或者死几十人罢了。 但是,这一次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城外接了警讯的尉迟悔,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带了接应的三千骑兵,顺势攻破黑水的城门,潮水一样涌了进来。 马蹄声声,雷鸣一般,吓得无数扇门后的老少惊叫着到处躲藏。可惜,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到底都被虎狼一般的兵卒们抓了出来,一个不剩的跪在了门前。 当然也有些自以为脾气横,身手好的人,最后都是干脆的去阎王殿报道了。 于是,整个黑水城好似瞬间变成了真正的死地,除了孩童低低的哭声,再没有任何响动。 首领府里依旧在“奋战”的大汉们见此,心思活络的立时跪地求饶,憨直愚笨些的就追随父老乡亲的脚步一起排队去黄泉了。 尉迟悔望着手里长刀依旧在滴血,如同杀神一般站在门前的公治明,激动的眼睛都红了,轰然翻身落地跪倒,高声喊道,“末将恭迎皇上回归!” “恭迎皇上回归!”一众骑兵也是尽皆跪地,轰然应和,声音高昂,仿似直刺云霄的利剑。 公治明扫了一眼远处跪地臣服的黑水百姓,还有陌生的街路,眼底闪过一抹复杂之色。毕竟当日被劫掠而来,实在太伤皇者的颜面,更何况吃了苦头,还没有得到应有的答案,这实在让他懊恼。 于是只抬抬手,淡淡应道,“起来吧,一路辛苦了。” 尉迟悔不知其中内因,还以为主子责怪他救驾来迟,很是懊恼,一见被兵卒们捆成粽子的投降大汉,就要下令杀掉。 公治明却是脑里灵光一闪,突然想起好似有一日自己娇妻说起,以后得了草原要如何大力发展,其中有一条就是要借助一城做货物聚集分散之地。 这黑水正好在三国交接之处,可不正好是占了地利之便。 于是就拦阻道,“这些人先看押起来,城里人事也都保持原样,以后再处置。” 尉迟悔自然不敢反驳,末了命令一众兵卒们撵了百姓们各回各家,嘴里呼喝着,“算你们这些该死的贱民走运,皇上仁德,不忍送你们去十八层地狱恕罪。饶你们一条狗命!” 众人原本已是做好了没命的准备,突然听得死里逃生,各个都是激动的恨不能痛哭失声。即便尉迟悔骂的难听,但心里难免欢喜非常。 风一在后院走了一圈儿,待得回转时候就道,“主子,有个黑袍护卫扛了一个白发女子逃掉了,属下无能,追赶不及…” 公治明皱了眉头,突然想起方才为何一直觉得有何遗漏之处,原来是那个每日都要鞭打他,却一直手下留情的黑袍人。 “追,即便不能把人抓回来,也要知道他们逃到了哪里。” “是,主上。”风一一见主子的神色,立时后悔方才不曾赶紧追上去,如今再去寻找,怕是要多费许多功夫。但主子有命,再艰难也要完成。于是,风火两组只留了六个人护卫,其余尽皆追出了城。 魏老爷子扫了一眼公治明身上尽皆是些皮肉伤,没有任何中毒至深的模样,就抱了肩膀靠在门框上看热闹。这会儿听得公治明被劫掠一事,居然涉及到女子,想起在京都里不知如何煎熬的徒儿,就忍不住冷笑道,“亏我拖着一把老骨头,四处带人寻找你的下落,原来是跑这里同女子‘小住’!可怜我那徒儿在京都,挺着大肚子,还要被朝臣们欺负,若是知道你这般模样,不知道要如何伤心!” “老爷子!” 公治明苦笑,想要解释几句,但要他如何在众人面前承认,被一个女子劫掠而来,圈禁两月,于是只好默默吞了苦果,琢磨着回京之后如何同娇妻分说了。 第391章 归属之喜 魏老爷子如今也不想听他说历险记,只想赶紧把他打包送回京都跟徒儿交差。于是催促道,“既然没什么事也该回大营,草原上一个蛮子都没有了,赶紧班师回朝!” 大军出行,无论出征还是班师,都不是简单的事情,总要安排粮草等事。但老爷子却是不管那些,公治明也恨不得一步迈回去才好。先前突然被劫掠失踪,京都和朝堂还不知道要混乱成什么样子呢。平日那些文武或者世家大族,还三不五时给他下个绊子,出个难题,如今他出事,可想而知,不知如何为难他的妻儿呢。 这般想着,他也更心急,原本要留下一日处置黑水城琐事,这会儿也只喊了风九过来,吩咐道,“传信金部,派人手过来接管黑水城。” 说罢,又喊了尉迟悔上前,“再留一千骑兵,过后配合金部整改草原策略。” 风九和尉迟悔应声下去忙碌,公治明按捺不住心里的惦记,趁这功夫同老爷子问起了京都之事。 虽然李老爷子脾气火爆,说话也难听,但却是真心疼爱丁薇母子的长辈,有些话他说出来,更直白真实。不会同别人那般遮掩,粉饰太平。 果然,老爷子憋了一个多月,终于寻到了给徒儿抱不平的机会,嘴下半点儿没留情。 “亏你还号称无敌大将军,居然在军营里让人家劫掠走了?消息传出去,怎么可能不乱套?我当时就找了暗卫给丁丫头传了信儿,比冯将军的八百里加急还快了大半日。丁丫头借着给安哥儿选陪读的理由,把京都所有二品以上文武官员,还有世家大族的长子嫡孙都请进宫去了,安顿在光明殿配殿里。等消息传到,有人连夜想要出城,还有想要硬闯皇宫的,都被丁丫头下令砍头了。 后来运银子的船只到了,有人挑衅,想要重新分配银矿收益,把楚家老三扔到监牢了,借机试探。方家也出了手,该发配的发配,该砍头的砍头,朝堂这才清净了一段。 如今又有四五日没有接到京都的消息了,不知又生了什么事没有。可怜我这乖巧懂事的徒儿,自从跟了你就没享过一点儿福气。若不是她心里有你这个窝囊皇帝,我早带着他们娘俩出去游玩了。哪里都有好后生…” 老爷子越说越生气,又开始了老生长谈,总之,公治明这个女婿,他是半点儿没看中。 公治明也是耳朵听得起了茧子,明知道老爷子不会当真把妻儿带走,但依旧心头堵得厉害。想起妻儿这段时日必定惶然无定,也更加自责。 不过有一事,即便老爷子再恼怒,他还是要问一问。 “老爷子,这次我从大营里被劫掠而出,实在离奇至极。我一直在睡梦里,待得醒来才发现已经身处陌生之地,没有半点儿警觉。之后一月多,手脚酸软无力,任人鱼肉,实在懊恼。不知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蹊跷?” “当然,”老爷子原本还没骂的过瘾,有些恼怒,但听得这般正事也收了心思,应道,“你不问,我也想同你说说这件事。这次是有人提前在你的营帐里撒了一种迷药,名叫梦罗生。这种迷药,常人若是嗅闻,只会全身无力,即便不加以救治,三五日也能恢复。唯有中过石化粉的人,再嗅闻梦罗生才会沉醉三日不醒,醒来后两月手脚无力。两种药是相伴相生,多年前由同一个药师制成,但很快就绝迹于江湖。 先前你中了石化粉,我本以为是偶然,如今梦罗生又出现,就是有人特意为之了。 这次回去之后,趁着丁丫头还有几月生产,我要出去找找老朋友们,问询一下这药粉的出处,兴许能有些线索。 倒是你,一定多警醒,别再中了人家的算计。这事若不是巧合,背后之人恐怕就是个难缠的人物。” 公治明越听脸色越黑,原本他还以为是自己多心了,但老爷子也这般说,就是八九不离十了。 想起他先前被友人和义兄设计毒害,后来治病疗伤,起义军进京都,登上皇位治理天下,一步步,本以为无论苦痛还是荣耀,都是他亲手所得,哪里想到,他居然是个提线木偶,一直受别人的操控和引导… “该死!”公治明脸色铁青,“一定要找出这个人来!” 老爷子许是也觉得这事有些荒唐,让人恼怒,难得道,“如今知道背后有人在动手脚,总好过蒙在鼓励。你先处置琐事,尽早回京。查找毒药线索,有我这把老骨头呢。待得事情查明白了,再想对策也不迟。” 公治明自然也清楚这个道理,勉强压下心头火气,等待尉迟悔和风九回报。很快,城中就贴出了安民告示,从此黑水地归属东昊管辖,又护城兵卒,以后由商会统管,负责转运草原对东昊和大越的各色特产货物交易。 消息一传出,整个黑水城都沸腾了。先前还满心满眼都是恐惧的百姓,欢喜的手舞足蹈。 虽然黑水地在三国交界之处,所住之人也多来自三国,但三国却没有一处公开接纳承认他们的存在。黑水地就像一个污点,所有人都不愿意往身边沾染一点儿。 如今东昊明言,黑水地以后归属东昊,甚至还有商会进驻,以后就是三国呼唤有无的重要城镇。那就是说,以后只要肯吃辛苦,脑筋活络,人人都能寻一份差事养家糊口,盗贼再不用提着脑袋打家劫舍,百姓也不用担心被欺压。简直是瞬间从地狱升到了天堂,众人怎么可能不欢喜? 跪在街路两旁的百姓开始山呼万岁,感激未曾谋面的东昊新皇,给了他们好好做人,好好过日子的机会。 根本不知道,他们感激的东昊新皇,过去的一个月就被关在首领府里,每日还要挨上十鞭子… 很快有了百姓配合,很快黑水地琐事就处置好了。所有文书都存档,所有武器入库,先前反抗被杀的大汉也埋进了土,尉迟悔也在心腹里选了个偏将留守驻扎。 公治明心急如焚,但脸上依旧平静如常。正是要嘱咐几句,就迅速赶回大营的时候,却见风九神色不对劲,一路小跑进来禀报,“主上,京都的林字组兄弟带了人到了黑水地。” 听得这话,所有知情人都是一惊。要知道,当初出征之时,公治明亲口命令林字组留下,听从丁薇指派,就是怕有事时候,没有可靠之人依托。 如今,林字组不在京都,反倒带人来了黑水地这个臭名昭著的城池,不必说,定然是京都那里出事了。 “让他们进来,我有话问。” “是,主上。”风九应着就跑了出去,很快林一带着几个兄弟,连同二十禁卫军就都进了院子。 众人见了公治明平安无恙,都是兴奋至极,尽皆跪地磕头。 公治明摆手,直接指了林一问道,“你们怎么过来了,可是京里出了事?皇后同太子如何?” 林字组众人跟随主上多年,即便是假死流落在外的时候,也没见主上如此心急,问话如同连珠炮一般。 于是也不敢耽误,赶紧说道,“回主上,皇后娘娘同太子都平安无事。只是…丁家庄里进了贼人,丁家被灭门。只有留在城里的二舅爷,加上留在宫里的大公子大小姐和小小姐逃过一劫。” “什么?”原本听得妻儿无事,公治明还放了心,但没想到丁家却如此凄惨。 说实话,虽然武侯府同丁家地位相差太多,自小生活环境天差地别。但自从身边有了丁薇,两人决定相守终生开始,他就把丁家人做了自家人。更何况,他自小没有家人,孤独长大。吕氏那般慈母心怀,唠叨但对儿女疼爱至极,丁老头儿沉默却全力庇佑儿女平安。丁老大本分厚道,丁老二精明圆滑。大宝乖巧,福儿可爱。 即便刘氏没有说过几句话,王氏又市侩狡猾,但一家人欢聚的时刻,却早已种在了心里。 想起以后,大院里再也没有了这些家人的面孔,再也没有了欢声笑语。他紧紧握了拳头… 更重要的是,他的娇妻要怎么办?这会儿是不是哭得死去活来,而他居然不在身边… 他抬起手来,狠狠又拳头砸在桌上! 魏老爷子更是暴跳如雷,“是谁,到底是谁杀了丁老哥一家!我要把他碎尸万段,我要把他扔进蛇窟!多好的老哥老嫂子,就这么走了?我不信,是不是你们看错了!” 风九和尉迟悔等人也是不相信,平日总是跟随主子去农庄,受丁家人照料良多,他们何尝不是把丁家大院当了半个家。如今突然听得家破人亡,谁也无法接受。 到底还是公治明第一个冷静下来,直接拦了众人,问询林一,“说,到底怎么回事?皇后没有接丁家人进宫?为何没派侍卫守护?哪里来的贼人,你们为何寻到了黑水地?” “回主上,主上失踪的消息传回京都,京都很是混乱了一阵子。皇后娘娘为了稳定朝堂,把各家的孩童都半抓进了皇宫。庄子那边,皇后娘娘也多次派人去请,结果丁家人怕给娘娘添麻烦,不肯进宫。娘娘想要派护卫,却被琐事缠身,一时忘了。 第392章 春送秋归 结果这样的时候,不想就突然出事了。不知道哪里来了一伙贼人,抓了二舅爷的两位舅兄带路,摸进了庄子,想要逼问娘娘在银矿得的银子藏处。丁家人不知,又不愿拖累娘娘,连被杀带自尽,老少五口都…去了。” 林一说完,扫了一眼主子的神色,想了想不如干脆都说完算了。 于是组织了一下语言,又道,“皇后娘娘伤心过度,听闻消息的时候就差点儿小产,后来又有人在灵前焚烧的香烛里做了手脚,送葬路上又射箭惊马,想要伤害娘娘同太子殿下。幸好娘娘事先觉得身体不适,吃了保胎丸,路上处置得当,这才没有酿成大祸。 我们兄弟追寻线索,一路查到了这里。那些贼人好似是黑水地的地头蛇,受了别人蛊惑才以为娘娘从银矿分回的银子藏在农庄,于是远路赶去庄里劫掠。结果银子没寻到,反倒把丁家人都杀了。之后,贼人逃走,又被神秘黑衣人灭口,但初始蛊惑那人却是京都口音,富贵公子模样,一直杳无音信。 属下等人赶来黑水底,就是为了查清,那人到底是谁?丁家的灭门祸事,依照娘娘的命令,怕是就要落在这人身上。” “查,即便掘地三尺也要找出这个人。”公治明想起娇妻失去父母亲人之后,又差点儿被害得失去肚子里的孩儿,他就恨不得把罪魁祸首抓住生吞活剥。 尉迟悔不等公治明吩咐就跳出来争抢任务,“皇上,末将愿意带林兄弟去城中查问。” “去查明,速速回报!” 原本还着急回大营,如今遇到这事却是不好走了。 黑水城不过是个方圆十几里的小城池,人口流动也不大,几乎所有人都见过面。 如今又正是欢喜归附东昊的时候,恨不得把公治明一行人当祖宗供起来。所以,当尉迟悔带着林一查问城中,十几个大汉组成,七八日前突然消失的小团体,几乎没用多久就打听清楚了。 甚至每个人的名字,出身之地都被记录在册,唯一模糊的却是那个关键人物,京都发配来的公子。有说姓令狐的,有说姓公孙,也有说姓凌,而且是不是跟着这伙大汉一起消失的,也没人知道。 但这些蛛丝马迹也足够众人顺藤摸瓜了,更何况当初令狐三公子觊觎皇后娘娘的产业,最后被家族抛弃,发配黑水地的事,几乎京都人人都知道。 无论怎么想,都是这个人嫌疑最大。 公治明得了消息,直接上马就飞奔回了东昊大军营地。 即便他此刻,背后都恨不得长出翅膀,飞到妻儿身旁。但他失踪多日,十万大军还等着他稳定军心,刚刚彻底扫荡完的草原,还等待他处置。这不但是他的江山,也是丁薇心心念念要开拓的宝地。 果然,十万大军见得皇帝归来,立时欢声雷动! 虽然有冯勇大帅坐镇,草原蛮族又被彻底剿灭,边城的粮草也不曾有半点儿断绝,甚至偶尔还会吃到京都送来的犒赏,但这次是御驾亲征,如今征战过后,御驾却依旧不见影子。除非心大到连天地都能包容的人,否则谁不高提了心放到嗓子眼啊。 可是这会儿,他们的皇帝平安无事回来了,听说还单枪匹马收复了黑水城,得来所有百姓拥护,跪送而归。 自然是人人欢喜,欢喜皇帝威武,也欢喜即将到来的归期。 冯老将军带着一众将领直接应道了辕门之外,跪倒请罪。无论对手如何强大诡异,但公治明在大营里被劫掠却是事实。若是公治明一日不回归,他们就一日没有颜面回返京都。 万一回去了,有人指着鼻子问一句,十万大军都保护不了皇上一个人,你们反倒平安回来了。那个时候,他们就只能以死谢罪了。 如今公治明毫发无伤的回来了,也就是保住了所有人的脸面和性命? 大军面前,公治明不好说什么,只摆手示意众人起来,然后一提马缰绳,进了大营。 三军将士无不举起手里武器,震天高呼,“皇上万岁,皇上威武!” 公治明有些心虚,无论结果如何,他先前确实被劫掠而出。好在他本就是冷清的性子,这会儿沉着脸,众人也不觉如何。 “众将士辛苦,草原平定,皆是尔等功劳。三日后回京,论功行赏!” 一众将士听得这话更是欢喜,欢呼声更是震天而起。 好不容易,三军散去,公治明带着一众心腹将领进了中军大帐。脸色惨白的老武就扑倒跟前跪倒,痛哭失声。 “少爷,您可回来了。都是老武没能耐,眼睁睁看着您被带走了,却救不了您啊。万一您有事,老武死了也没有颜面去见老侯爷啊!” 公治明赶紧伸手扶起这个忠心耿耿的老家人,想起风九等人说过的话,就问道,“武伯,你的伤好了?” “好了,好了!”老武抹了一把眼泪,赶紧道,“看见少爷回来,就是死了我也得再爬回来。” 随在公治明身后的冯勇,也是叹气道,“武老哥就是不肯说实话,他后背那一刀实在凶险,血淌了半盆,差点儿就真没命了。” 老武却是摆手,不愿让自家少爷担心,“这个不说,少爷回来就好。少爷怕是路上没吃饭吧,我这就去给少爷下碗面。” 说着话,他就佝偻着腰,出营帐往后营去了。 公治明眼底闪过一抹痛惜,风九机灵,立时追着武伯去了。果然,公治明神色就松了三分。 很快,众人落座,冯勇等人干脆利落把最近的战果禀告了一遍,末了一众将领们瞧着公治明同当初一般模样,显见在外没有受什么伤,于是就尽皆告退了。 一时间,帐篷里,只剩了冯勇一个,老将军因为有拥立之功,又统领四方大军,地位很是超然。这会儿将领们又都不在身边,这才开口问询这一月之事。 “皇上,您这一月一直在黑水地吗?可是吃了苦头,到底是什么人把您劫掠而去?若是还有隐患,为了皇上以后安危,一定要全力铲除。” 公治明也不瞒他,直接说道,“当日醒来就在一间屋子里,一直不曾走出来。朕也是今日才知所在之处是黑水地,先前并未吃苦。劫掠朕的人,是…倾城公主。” “倾城公主?”冯勇惊愕之计,即便老王爷先前想到司马家会失了江山,为儿孙留下了东山再起的“底气”,但一个女子,没有武艺傍身,没有势力可依靠,只凭借钱财,又能拉拢多少人为她卖命? 就算她当真拉拢了庞大的势力,但也不会如此轻易在万军之中把公治明劫掠而去。更何况,还有连环毒粉的蹊跷,所以,倾城公主绝对不是真正的幕后之人。 “皇上,这事怕是还要查个清楚。” “自然,”公治明点头,双目微微眯起,“当日黔州城欲要抓捕皇后胁迫于朕的那个黑袍人,这次也在倾城公主身侧听命。这人无论身手还是智谋都是出众之极,却偏偏留在个落魄公主身边,无关情色。其中恐怕有些蹊跷,朕已经派人追查,想必不久就会有消息传回。” “皇上英明!”冯勇顺手拍了一记马屁,但是想想方才收到的消息,又开始头疼,不知道如何开口。 倒是公治明猜出一二,神色里狠厉更深,“丁家事朕已得知,入夜即将快马赶回京都。你带着大军三日后回返,记得不得透露朕的行踪。” “是,皇上。”冯勇不敢拦阻,但到底还是害怕先前之事再度发生,于是劝慰道,“如今草原尽皆归入东昊版图,大事已了。骑兵们多聚于营地,不如皇上多带一些回去,也省了老将调遣。可好?” 公治明如何不知老将军好心好意,点头应下。 两人又说了两句闲话儿,老武就端了面条回来。公治明大口吃完,天色也黑了下来。马匹干粮准备齐全,公治明换了普通骑兵的甲胄,混在五百骑兵里,随在尉迟悔身后就要出营,赶赴京都。 不想,老武却是不肯留下随着大军一起上路,硬是翻身上马,一步也不离公治明左右。公治明无法,又不能斥责这老家人,只能带了他一同先行回京。 好在,魏老爷子也在队伍里,偶尔歇息就会熬了药汤,公治明要清理身体里的醉罗汉余毒,老武也借光得了一碗补身汤药。所以,眼见京都再望,老头儿不但没累掉半条命,反倒伤势大好,脸色也红润起来,惹得众人都是对魏老爷子的医术更是佩服惊叹。 去时春柳依依,归时寒风朔朔。一别四月,再见京都的巍峨城墙,众人都是下意识扯了马缰,远远眺望梦里多次出现的故乡。 有尉迟敲了盔甲,大喊,“老子回来了!” 其余兵卒想要跟随,又觉不妥。果然,魏老爷子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笑骂道,“老头子我还在呢,轮不到你称老子!” 众人都是笑起来,尉迟悔揉着后脑勺偷偷瞄了一眼队伍里望着城墙出神,不知想到什么的主子,暗自后悔方才一时忘了形。 公治明收回目光,一抖缰绳打马走到队伍之前,高声吩咐道,“进城!” 第393章 你到底是谁 “进城,进城!” 一众骑兵们兴奋的高声应和,风九飞身上前,扯开背上的包裹,抖开一条明黄色绣金龙的披风,麻利的系在了主子的身上。 寒风吹起,披风猎猎,如同战旗,尽显荣耀与荣光。 王者归来! 这一日天气晴朗,初冬的寒凉之气,也不知道被阳光驱赶到了哪个角落,难得的温暖舒适。 东昊运河之上,又几艘商船正迅速前行,船头划过水面,水波破碎,硬着远处的山峦大地,别有一番精致。 先前朝廷已是下旨处置了金河口的贪婪守官,每条船一百两的税银降到了五十两。虽然依旧要给守关口的兵卒送些小东西,塞些零碎银子,但相比之前,实在是好过太多。 所以,无论是船老大,还是运货的商户们都很是欢喜。眼见阳光好,就聚在甲板上说些闲话儿。商队从来都是消息最灵通的一群人,天南海北走动,也把天南海北的新奇事和重要消息传播开去。 这会儿说起关税减了一半,自然要提到东昊的皇帝。于是有人就说,“真是可惜了,皇上失踪已经这么久,怕是凶多吉少。” “就是啊,大伙儿刚过了一年好日子。以后该怎么办啊?” “你们还没听说吗?” 众人正说着,其中一个身穿紧身衣裤,背着包裹的独脚客却是嚷道,“我听一个黑水地回来的友人说,皇上已经平安无事了。不但平安无事,还单枪匹马收复了黑水地,以后黑水地就是东昊的一城了。” “真的,太好了!” “老天有眼啊! 那人脸上也带了喜意,显摆道,“我听说,皇上还要把黑水地当周转之处,以后草原和大越,还有东昊,三国通商,都从那里交易呢。” “呀,那黑水地那些贱民可有福了,以后岂不是银子流水一样的往家赚啊。” “那这趟去过大越之后,我就往黑水地去。草原的草药可是好东西,收购一些送去大越,定然能大赚一笔。” “就是,我也去!老哥,咱俩搭个伙儿!” 众人说的热闹,根本没有注意到船舱角落里还站了个护卫装扮的黑衣人。 这人默默听了一会儿,就转身回了船舱。窄小的船舱里,小小的木床上,正躺了一个女子,虽然看不清容貌,但身形却是极曼妙,一同白发诡异又魅惑,惹人想要看个究竟。 黑衣护卫眼底闪过一抹嘲弄,淡淡开口说道,“醒了就说句话,不必装睡。” 那女子闻言,僵硬的脊背却是松了三分,慢慢扭身坐起,正式当日在黑水地消失不见的司马雅兰。 许是身前之人的容貌太过陌生,声音却熟悉至极,她怔愣了那么一瞬,转而却是试探问道,“黑袍?” 男子长期被黑布遮挡的脸孔,很是白皙,眉宇宽广,眼眸如星,出乎意料的英俊。这会儿迎着窗口射进来的阳光,展颜一笑,晃得司马雅兰甚至有些眩晕。这真是平日沉默寡言,毕恭毕敬的黑袍护卫吗? “公治既然心知肚明,就不要装傻了。如今我们在一条船上,你想演戏也等下了船再说吧。” 黑袍说着话儿,就扯了被子直接扑倒船板上,施施然躺了下来。若不是声音太过相像,身形也一般无二,司马雅兰绝对不会相信这人就是随在她身边护卫两年的人。 她怎么也忍不住,到底冷了脸色,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什么人?呵呵,”黑袍笑得古怪,嘲讽道,“我是老王爷暗中培养的黑袍军首领,是公主殿下的忠诚侍卫,是带了您逃命的救命恩人。” “你!”司马雅兰见他依旧不肯说实话,很是气恼,还想像往常一样呵斥,却是想起自己如今落难在外。苦心经营的黑水地也丢了,老嬷嬷也死了。于是眼泪珠子噼里啪啦就掉了下来。 “嬷嬷死了,黑水地也丢了。你欺负我这个弱女子,难道就显出男子气度了?” 如此美丽的女子哭得梨花带雨,但凡男子怕是都要动心,怜惜有加。可惜,黑袍在她身边两年,对她熟悉至极,太过清楚她的歹毒心肠了。 于是冷哼一声,并不答话儿。 司马雅兰见最后的手段都不奏效,想起以后必定孤立无援,于是真正伤心了。眼泪流的更凶,哭声也更大了。 黑袍许是被吵得头疼,到底应了一句,“你再哭下去,惹人疑心,可别怪我扔下你自己走掉。如今这船还在东昊的地界呢,你先前可是捉了东昊皇帝,每日抽鞭子,万一被抓回去,看看你那位旧情人是不是会饶了你,那位皇后会不会把你当猪杀掉炖肉吃。” 果然,这话很是有效,司马雅兰立时就收了哭声。 “咱们这是去哪里?” “过金河口,去大越!”黑袍眼里闪过一抹兴奋之色,嘴角也带了三分笑意。 司马雅兰却是惊得瞪大了美目,“为什么去大越?” 黑袍瞥了她一眼,不屑道,“铁勒最后一点儿人马已经被你骗进东昊大营,害死个干干净净。东昊皇帝,你也抽了百十鞭子,怕是整个东昊人人都想杀你解恨。除了大越,你还能去哪里?” 司马雅兰气得银牙紧咬,但也不敢反驳,憋了半晌还是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叫什么名字?” “我是什么人,到了大越你就知道了。至于名字,你可以叫我五少爷。”黑袍眼底笑意更浓,说着话扭头望向床上的司马雅兰,“若是公主殿下实在叫不出口,也可以继续叫黑袍。” 司马雅兰恨得暗暗咬牙,如今她一个孤身女子,身无分文,只有黑袍这么一个依靠,再愚蠢也不会把愤怒表现出来,只能把所有心思都藏了起来。 “好,以后劳烦五少爷照料了。” 说罢,她展颜一笑,可惜,黑袍却是翻了个身,不再看她。气得她差点儿扯碎了身下的褥子… 同样的时刻,京都里也是阳光普照。好似意识到进了冬日,就没有这样的好阳光。老少百姓们都出了家门,添置过冬之物,逛逛街,茶馆里喝喝茶,酒楼里吃顿好,真是分外热闹。 而光明殿里,一众阁老和重臣们却是紧皱了眉头。方才朝会上,户部又有官员提出扩大银矿开采,理由很充足,黔州惠州受灾要赈济,草原大军的粮草也要补充,运河堤坝也要修整加高… 但明眼人都可以看出,这些理由不过是“理由”,根本原因,还是有人不满银矿的分配。既然先前方家配合皇后娘娘铁血镇压,不同意重新分配份额。那就改变方案,扩大采矿,那么每月拿到的银子照样会增加。至于是不是会卯吃寅粮,那就不在他们的考量范围了。毕竟这银矿按照如今的进度,可以开采几十年,谁会知道几十年后会是什么样子,落袋为安,才让人安心。 丁薇抱了安哥儿坐在主位上,硕大的肚子已是十分明显,即便古嬷嬷做了宽松的衣裙,但依旧看得清清楚楚。加者身旁绷着小脸,很是认真倾听的安哥儿,就是她能坐在这里的底气和原因。 她实在是厌烦了这些宵小一次又一次的试探,很是后悔当初不该过于大方把银矿的份额分出去给这些贪心的家伙。 要知道,银矿是船队按照她的指引发现的。只有她同方家分润,谁也说不出什么。 但当时公治明刚刚登基,国库空虚,她看不得公治明愁眉不展,又想拉着朝廷,总能多三分保障。省得有人眼红,留下祸患。 可惜,她没料到公治明会出事,也错估了人心的贪婪。 城门上的人头尚且没有风干,这些人就又开始动了手脚。想起先前楚家传来的消息,她恨不得直接砸了手里的茶碗。 董阁老虽然有些私心,但忠诚无疑,这会儿也是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皇上早有旨意,如今户部两位侍郎又跳出来要求整改,明显是违背圣意。此事,绝对不可答应。” 其余几位阁老,有的点头,有的却低了头装作没有听到。方丞相因为方家拿了大头儿份额,不好开口,就望向丁薇母子。 丁薇会意,冷笑道,“如今怕是阁老们赞同或是不赞同,都已经没有干系了。不过是个障眼法罢了!” “娘娘这话是何意?难道那些人还敢私自改变份额不成?”董阁老不明所以,第一个问出口。 丁薇却是摇头,“阁老想错了,他们不敢直接违背皇上旨意,但却可以另辟蹊径。本宫接到消息,东岛上已是有人另外开了矿洞,准备炼银。矿洞大小,不输先前旧矿。” “什么?”几个阁老都恼得竖起了眉毛,要知道他们在银矿的份额,可是比普通朝臣多了许多。如今听得有人私下又开了矿洞,简直就是明晃晃挖自家墙角儿,如何能不恼怒? “真是大胆包天!要知道银矿不只是文武百官的养廉银子,还关系到国库和内库,这些人简直无法无天了!” 众人都是喝骂出声,方丞相有了大义的名头,也开口说道,“这事确实不可姑息,尽早派人去处置。不论单独开矿背后是什么人,定然不能饶恕!” 本来还沉默的两个阁老,本是同两个上本要求改份额的侍郎有师生之义,但听得这事内情,被隐瞒的愤怒更甚,开口也道,“还请娘娘派人协助,一次清剿干净!” 第394章 不怕,爹爹回来了 丁薇点头,正要开口说话的时候,肚里的两个孩儿却是突然动了起来。其中一个不知是踢了腿还是出了拳头。正砸在安静坐在娘亲身边的安哥儿身上,惊得他立时嚷道,“娘,弟弟打我!” 众人听得一惊,待得反应过来,却是暮然笑开了脸。 “小皇子毕竟会平安降生!” “是啊,太子以后有臂膀可依靠了。” 一众阁老重臣都是点头夸赞,惹得丁薇红了脸,低声教训大儿子,“弟弟不过是睡累了,跟你打个招呼,不要太大声,小心吓到他们!” 安哥儿赶紧捂了自己的小嘴巴,骨碌着大眼睛,小小声应道,“娘,我一会儿把最爱吃的点心送给弟弟妹妹,他们会高兴吗?” “会,安哥儿是最好的哥哥。弟弟妹妹一定会最喜欢你!”丁薇越发把儿子揽到了身边,心底难得多了三分暖意和慰藉。 一殿里,一时间因为那些贪心之辈惹出的恼怒气氛散了个干净。人人心里都在想着,万一皇上有个好歹,这样聪慧仁善的太子登基,东昊的未来毕竟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吧。 守在殿外的云影几个,见此赶紧趁机送了茶水点心进去。丁薇如今肚子大了,饭量见长,几乎时时刻刻都在饿,方才议事已是一个时辰,再不吃些东西,又要饿得心慌了。 阁老重臣们如今已是习惯,永福宫里时不时送来些饭菜或者点心。每次处置朝事疲惫,吃上两块点心,喝一杯茶,很觉放松,自然也是心里感激。 于是这会儿陪着皇后太子娘俩说说话,吃吃点心,再听听皇后说起家里儿孙如何聪慧,读书如何进步,也是难得放松。 安哥儿果然说到做到,把他最爱吃的肉松饼推到了娘亲跟前,即便馋得总要偷偷望上两眼,也没有后悔的意思。 暗中打量的阁老们,更是满意点头。 丁薇却是心里酸软,只吃了一块,又把剩下的推到了儿子跟前,“安哥儿把剩下两块吃了吧,你弟弟妹妹刚睡醒,没有胃口,一块就够了。” 安哥儿喜得大眼睛更亮,再次问询一遍,听得娘亲依旧说弟弟妹妹吃不下了,这才大口吃起来。 正在这样的时候,突然门外有小太监连跑带爬的赶来报信,“皇上…皇上…” 众人猛然站了起来,各个脸色煞白,“皇上怎么了?” 丁薇更是狠狠闭上了眼睛,手里抓了儿子的小手放在肚子上。云影生怕主子有个好歹,连声安慰着,“主子别慌,肯定是好消息,肯定是好消息!” 小太监被心急的连翘一巴掌拍在背上,终于顺过一口气,自知闯了祸,赶紧大喊道,“皇上回来了,已经进宫门了!” “什么?当真?” 董阁老也顾得什么了,伸手拎了小太监的衣领,高升逼问道,“在哪儿,皇上在哪儿?” 不等小太监应声,光明殿外守着的侍卫已是激动喊道,“皇上万岁,皇上万岁!” 其余,不论是忙碌还是不知缘由的侍卫,太监宫女,闻声立刻跪倒在地,同样高呼,“皇上万岁!” 末了尽皆偷偷望向来路,一身风尘仆仆,身披明黄披风的公治明终于出现在尽头。阳光普照,照得他仿似从太阳中走出的神祗一般,瞬间让所有因为皇上失踪而惶恐的宫人,落下了心头大石,于是欢声声更加高昂了。 方丞相同阁老重臣们激动的迎出殿外,尽皆跪倒,高呼,“恭祝皇上归来!” 他们这一跪倒,就露出了门里依旧安坐的丁薇母子。四目相对,有太多的话要说,有太多的委屈要倾诉,但最后尽皆变成了沉默。 丁薇望着公治明消瘦许多的脸颊,凌乱的鬓发,却依旧炯炯有神的双眸,紧抿的唇角,再也忍不住眼泪,泉水一样就涌了出来。她想起身扑过去,但双腿实在无力,想要说话,喉咙里又堵了千言万语… 公治明同样望着思念多日的妻儿,打量了一遍又一遍。他的娇妻即便妆容精致,依旧看得出眼角眉梢的青黑和憔悴,许是怀了身孕的关系,脸颊甚至微微浮肿,乍看上去圆润很多,却让他心里愈发疼痛。他的儿子大眼里含了三分陌生,小心翼翼打量他,一手却是下意识环着娘亲。 到底是什么样的委屈,以至于吓得他的儿子要以幼小的身躯守护娘亲和弟妹… 许是终于确信眼前之人是爹爹,安哥儿猛然跳下椅子,炮弹一样冲到爹爹怀里,抱着爹爹的大腿就哭开了,“爹爹,他们都说你死了,不回来看安哥儿了!呜呜,爹爹,姥姥被埋在土里了,娘也不吃饭,安哥儿害怕!” “不怕,爹爹回来了。” 公治明弯腰抱起儿子,双眸却直直望向对面的爱妻,“放心,欺负过你的,我替你讨回来。” 丁薇眼泪落得更急,面前托着肚子站起身的时候,公治明已是到了身边。 “你回去歇着吧,一切有我!” 丁薇扫了一眼有些尴尬的阁老重臣们,点了点头就带着儿子回了永福宫。 安哥儿刚刚见到爹爹,还有些舍不得,但也懂事的牵着娘亲的手一步一回头的走掉了。 光明殿里一时间陷入了沉默,公治明一直望着妻儿转过角门,这才淡淡说道,“待朕换身衣袍,在同众卿议事。” 说罢,他转入了后殿,早有伶俐的太监宫女随了上去。留下一众阁老重臣们都是心有忐忑,谁也不敢落座,纷纷在心里飞快检讨自己是不是有过冒犯皇后同太子的事,万一有,要如何解释推脱。 很快,公治明就洗去征尘,重新戴了金冠,换了皇袍赶了回来。众人连忙再次跪倒,公治明抬手示意众人起身落座。末了也没有任何寒暄之意,开口就道,“方丞相,禀报一下这两月朝中之事。” 方丞相扫了一眼老实的同鹌鹑一般的众人,心里叹气,嘴上却是不紧不慢的禀报起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知道夜色沉重,方丞相连同连同负责各部的尚书阁老们,才算把最近两月的大小事务理了一遍。公治明揉揉眉心,扫了一眼众人,开口道,“这些时日,辛苦众位爱卿了。” 一众阁老重臣们偷偷松了一口气,赶紧起身应道,“臣等本分。” 公治明也不再多说,撵人道,“天晚,各位出宫吧。明日大朝会!” “是,皇上。” 众人本有意问询一下皇上这两月失踪原因,但到底没那么大的胆子,万一揭了皇上的疮疤,可就太愚蠢了。更何况各家都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只要皇上回来了,稍微一打听就能知道个清清楚楚。 这般想着,众人就鱼贯出了光明殿,只有方丞相主动留了下来。 果然,人一走光,公治明立刻道,“丞相,劳烦你带头彻查令狐家,任何蛛丝马迹都不可放过。” 方丞相同公治明有半师之仪,方夫人甚至还是丁薇的义母,自然不会同别的朝臣那般小心,听得这话就问道,“皇上此次失踪可是同令狐家有干系?” 公治明摇头,神色复杂至极,“朕这次失踪,另有隐情,一时说不完,以后再告诉丞相。至于彻查令狐家,同丁家灭门,还有薇儿母子遇险有关。若是证据确凿,就直接除掉这个祸患。” 方丞相听得喜忧参半,身为帝王,遇难归来,第一关心之事不是自身,反倒是替妻儿撑腰出头。实在不知是该欢喜帝王如此重情,还是该悲哀帝王不过狠绝。 但他如今面对的可不是懵懂又失了父母亲人的武侯府独子,而是稳坐江山,杀伐果断的帝王,有些话实在不该多说。于是就道,“是,皇上,老臣领命。” 公治明扫了一眼门口探头探脑的连翘,起身道,“朕送丞相出门。” 方丞相也看到了连翘,赶紧告退。 公治明站在大殿门口,望着远处点点灯火,很是长出了一口气。末了问询道,“你们主子最近吃睡可好?山一几日请一次平安脉?” 连翘想起主子这些时日吃的苦,很是激动。连珠炮一般就说了起来,“皇上,主子自从您失踪的消息传回来,就不曾好好吃饭睡觉。主子肚里怀的又是两个小主子,比别人都辛苦很多。朝里那些人也不省心,总要主子费心。前几日丁家出事,主子两次差点儿小产。山一几乎每日都要请两次平安脉,大碗的补汤日日喝着,这才勉强稳了下来。” 说罢,她突然想起方才魏老爷子的话,赶紧又道,“方才魏老爷子见了主子,很是发了一通脾气。说主子再不好好将养,生产时候怕是要受罪。” 公治明狠狠皱了眉头,抬步绕过长廊,过了角门就进了永福宫。 熟悉的香气,立时扑面而来,屋檐下的大红灯笼照得不大的院子温暖至极,一如他无数次怀念的一般无二。 正殿里,魏老爷子正被孩子们围在中间,原本还怒气冲冲,如今早就变得弥陀佛一般笑呵呵了。 老爷子不知道在哪里寻了两只小狗,白白的皮毛上边坠了一个个圆圆的黑点儿,很是可爱。孩子们最爱这样的小动物,围着拖着两只小狗的老爷子,又笑又跳,争抢着想要抱抱小狗,一时间闹得差点儿把屋顶掀起来。 第395章 往日重现 丁薇捧着肚子依靠在躺椅上,笑着不时招呼孩子们不要扯破了老爷子的衣衫。古嬷嬷却是欢喜,凑趣埋怨老爷子为何就寻了两只小狗,家里这么多孩子,根本分不过来。 云伯撅着嘴巴,翘着胡子,一副瞧不起老友得了孩子喜爱的模样。 倒是当归几个忙的脚不沾地,冷菜热菜,酒水,米饭,面食,流水一样往桌子上端,很快就摆得满满当当。 许是老爷子事先说好,谁拿到小狗就归谁。安哥儿正骑在大娃肩头往上爬,刚好要够到小狗的时候,却突然发现爹爹回来了。于是欢喜的挣扎下来就小跑过来,嚷着,“爹爹,爹爹!娘让青姨做了鱼,大鱼,还有排骨,还有肉段!” 都说子随父性,但安哥儿却是个例外。公治明饮食清淡,偏偏这小子是个无肉不欢的小饕餮。爹爹不在家,娘亲又时常身子不好,小小的孩子极其敏感,已是很久没有放开小肚皮吃炖饱饭。 如今爹爹回来,家里立时热闹起来。好菜好饭也多得花了眼,忍不住张口就同爹爹显摆不停。 公治明伸手抱了儿子,抬脚进了屋子,笑道,“小青手艺又好了几分,还没进院子就嗅得香气了。” 众人方才一直听说皇上平安归来,但多半没有亲眼见到,这会儿忍不住纷纷起身,跪倒行礼。 古嬷嬷更是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拉了公治明的袍子哽咽,说不出话。 公治明赶紧扶了老太太起来,很是安慰了几句。先前还不觉得如何,如今丁家二老说没就没了,也越发显得几个老头儿老太太珍贵了。 生命何其脆弱,更何况还是风烛残年。特别是古嬷嬷和云伯都是自小看护他长大,为公治家献上了一辈子的光阴。 老嬷嬷难得听自家少爷说软话,很是哭了一场。末了见得众人都是眼圈儿泛红,赶紧抹了眼泪站起来,赔罪道,“看看我这老婆子,真是不开眼。少爷回来是大喜事,大伙儿都等着喝喜酒呢,倒是我耽误功夫了。赶紧都坐,一会儿饭菜凉了就不好了。” 说罢,她搀扶了丁薇坐好,唠叨道,“主子,你可得多吃一些,肚里还有两个小主子呢。魏老哥可是说了,两个小主子太瘦了,再不好好补补,小主子骨架小了,长大了怎么习武啊…” 丁薇都听得心暖又好笑,赶紧招呼众人一同吃饭。 公治明坐了她身边,众人这才纷纷落座。丁薇一家三口,加大宝福儿,还有云伯古嬷嬷正好一桌儿。生下程娘子带了六娘和云影风九几个,外加小房子大娃二娃,正好也是一桌。 这个孩子要喝汤,那个孩子要排骨,一时间吃喝起来,热闹至极。 六娘进宫的时候,正是丁家人下葬后没几日,丁薇这个主子难见欢颜,众人自然也每个喜色。如今皇上回来了,丁家的事情也算过去了,于是才再现了往日的热闹情形。 六娘免不得拘束,但瞧着程娘子等人都是神色如常,并不觉得同主子同屋吃饭有什么不该,再看云伯同古嬷嬷更是跟主子平起平坐,她突然就想起进宫前,自家公爹说过的话。 平日很是严肃,轻易不会露个笑脸的公爹,听得她被主子选进宫,欢喜的喝了一晚的酒。最后出门时候才跟她说,一家人以后能享多大的福泽,全看她如何了。 正是发着呆的时候,程娘子却是夹了一块红烧肉到她碗里,劝道,“别总吃白饭,也多吃点儿菜。奶水不足,小主子可是吃不饱。别拘束,主子宽仁,平日待我们同自家人一般,你以后习惯就好了。” 六娘赶紧道谢,吃了个大半饱之后,又把当归特意端来的一大碗猪脚炖黄豆吃了。 很快,众人吃饱喝足,饭桌就撤了下去。云伯要处置宫里杂事,魏老爷子也回他的小院儿歇息去了,老嬷嬷带了程娘子和六娘,伺候着一众小主子,抱了两只小狗回东配殿,云影则带了当归几个下去拾掇灶间,准备茶水点心,顺便拎走了风九,拷问他几句。 一时间,屋子里就剩了丁薇同公治明夫妻两个。 许是分隔太久,又经历了太多的悲苦,夫妻俩对坐,良久无言。 到底还是公治明伸开双臂把妻子搂在怀里,没有说话,却是低头亲了亲她的头顶。 嗅着熟悉的气息,摸索着日夜想念的宽阔胸膛,丁薇忍了又忍,还是哭着骂道,“你还知道回来啊?我以为,我以为…只留了我跟安哥儿在这里苦熬。以后若是再这样,不如我流落在外好了,起码不用煎熬得吃睡不香。” “别说傻话,再也不会了。以后只要出宫就带了你一起,绝对不再分开。” 公治明悔得肝肠寸断,若是知道这次御驾亲征会是这般,他宁肯留在宫里做个只知享乐的皇帝,也不再痴心于沙场,以至妻儿受惊,家人受欺。 “好,不只我。只要你动一步,我就带着三个孩儿跟在你身后,抱着你大腿。看你还往哪里跑?” 丁薇说着话儿,就死死的抱了夫君的腰身,憋着嘴告状,“那些朝堂上的老狐狸,一点儿也不把安哥儿这个太子放在眼里,背后还说我坏话。你失踪的消息一传来,什么牛鬼蛇神都跳出来了。有的要跑出城去外边报信,还有要闯进宫里来的。我吓得不成,若不是有方丞相和方大哥,还不知道如今什么样子了。” 她这里告状告得痛快,哪里知道这话若是被外人听到,要如何气得吐血。城外墙头上的人头还在风里叮叮当当充风铃用呢,难道是他们自己主动献上头颅美化京都? 可惜,他们再不平也不能藏在皇上怀里撒娇啊,于是这一刻的公治明眼里心里都是受“受惊”的娇妻,这一刻,只恨杀的人太少,不能让娇妻彻底出了气。 “放心,我回来了。所有一切,很快就会重新清算。” 丁薇脊背一僵,即便方才撒娇卖乖,只捡了朝堂之事说起,其实就是不愿提起自家被灭门的惨事。好似不提起,这事就没有发生。 可惜,有些伤疤不是不触碰就不会疼痛。 “宝哥哥,爹娘都没了。大哥大嫂和二嫂也没了。”丁薇抬起头,大眼里的泪珠子断了线一般落下,砸在公治明的手背上,几乎烫的他要跳了起来。 “方源说,大嫂大哥是被杀。爹和娘…是自己抹得脖子,他们…呜呜,他们是怕连累我。宝哥哥,我是个扫把星,若是没有我这个闺女,他们就不会死得这么惨。” “不是,不是。”公治明心疼的紧紧抱了她,胸腔里的恨意犹如火山一般,急欲爆发,这一刻恨不得把所有贼人的尸首拖出来再剁成肉泥。 “爹娘最心疼你,若是他们活着,一定不愿意看你这么伤心。你如今养好身子,什么也不要多想。只看我如何找出背后之人,给他们报仇雪恨。” 说罢,他生怕丁薇再哭下去,赶紧寻了自己的糗事出来岔开话头儿。 “你可知道,我这一个多月被带去了哪里?” 果然,听得这话,丁薇立时坐直了身体,伸手摸索着他的前胸后背,焦急问道,“你到底被谁劫去了,受没受伤?还是中毒了?一定不要瞒我!” “没有,你别担心。”公治明苦了脸,打定主意牺牲自己的脸面哄妻子欢颜了,“说起来真是丢脸,劫我之人居然是司马雅兰。她不知什么时候收买了黑水地那些凶徒,做起了首领。先前骗得草原那些蠢货联手,夜半袭营把我劫去。关了一个多月,每日好吃好喝,就是不见面。原本我以为是什么神秘人物,最后见是她倒是失望之极。正好老爷子带人寻去,我趁机收复了黑水地,然后就回来了。” 丁薇即便再蠢笨,也猜得出这事极凶险,公治明不至于看不出背后之人绝对不是司马雅兰。但他这么说,也是好意不想她跟着费心,于是就顺着话头儿,装了瞪眼吃醋模样恼道,“这个该死的狐狸精,先前我不曾同她一般计较就罢了。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怎么又兴风作浪。我不管,这次你再轻轻放过她,我就带着三个孩儿离家出走!” 公治明苦笑,手下越发抱得紧了三分,解释道,“不是我要放人,当时混乱中,她被人救走了。” “我怎么知道是不是你故意放出去的?再说,这一个多月,我在家里挺着肚子,照顾着孩儿,还要对付那些老狐狸,你居然同她花前月下…” “怎么会?”公治明赶紧祭出苦肉计,“每日都有人抽我十鞭子,还不给伤药。” “什么?你怎么才说,快让我看看!”丁薇听得他受了伤,哪里还有心思玩笑,顿时急了,高声喊着门外,“影啊,快去喊山一,拿最好的伤药。” 云影几个守在门外,原本隐隐听得主子说话,还觉得这初冬的风也不凉了,天上半残的月亮也分外美丽呢,突然听得这吩咐,怎么能不慌神,赶紧跑去喊了山一。 山一正被魏老爷子差遣,查询各个古本医书,突然听得消息就夹了药箱往外跑。气得老爷子调教大骂,“这小子,在外边的出息哪里去了,一回家就装可怜。也就那个傻丫头看不出他的烂手段!”(过节,家人齐聚,码字不定时,实在抱歉。) 第396章 夜深无处归 大娃本来也是过来帮忙,见此赶紧给老爷子倒茶,拍背。惹得老爷子抹了他的头,感慨,“大娃,以后还是你接我的衣钵吧。山一整日想着娶媳妇,你们主子怕是也早把医术就饭吃了。” 大娃咧嘴憨笑,却不应声。 京都里的消息传递,一如既往的迅速又灵通。几乎是皇上前脚进了皇宫,后脚所有大官小官,世家大族就都收到了消息。有欢喜的,有忐忑心虚的,也有暗中盘算的,不一而足。 但是百姓们听到消息却狠是欢喜,奔走相告,人人都是长舒一口气。甚至那些刚从戏园子里出来的老少女子们又开始抹了眼泪,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年,终于盼了夫君功成名就归来。如今皇后娘娘挺着肚子坚持,也等到了平安归来的皇上,真是皆大欢喜,像戏文里一样团圆喜乐。 不必说,方信也接到了消息,喜得立刻就要奔去宫里,却被方夫人拦住了。 “久别重逢,皇上同娘娘怕是有很多话要说,你就别去碍眼了。明日早朝过后再去不迟,想必皇上也有事情嘱咐你办呢。这会儿在家多陪陪孩子和七喜。” 方信这才没有进宫,看看一脸娇羞的媳妇,还有吐着泡泡的儿子,立时心头软成一片… 丁家名下的几家铺子,也没禀报主子就打出了六折酬宾庆贺的牌子,门前瞬间人满为患。 当然也有因为这个消息而阴云密布的宅院,令狐家所有知情人吓得迅速聚到了主宅,三老爷还好,二老爷脸色煞白,好似马上就要尿裤子的模样,看得大老爷和三老爷很是鄙视。 但先前那事,是整个令狐家主的祸事,万一事发,谁都躲不过。否则,真想把这一家子踢得远远的。 二老爷见大老爷和三老爷半晌没有说话,生怕自家被抛弃,扑上前就抱了大老爷的腿,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大哥,你可不能不管啊!先前那事都是您一手安排处置的,如今再扔下,我可一点儿办法没有。还有,三儿还在外边藏着呢,这事漏了,他就没命了。咱们家里也没好处…” 令狐家主气得一脚把他踹出多远,骂道,“都是你养的好儿子,原本同皇家还有个转圜的余地,他倒好,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居然杀…做下那等恶事。生生把令狐家推到了了这个境地,进退两难!” 三老爷也是翻着白眼,附和道,“二哥,不是我做弟弟的说你。三儿那样的儿子,还不如一出生就淹死了。如今倒好,谁不知道皇上宠那女人跟眼珠子似的,皇上又是从黑水地回来的,说不定如今已经知道了三儿带人回来的事。咱们令狐家大难临头,都是三儿害的!” “呜呜,这可怎么办?”二老爷听得两个兄弟都这么说,可是彻底吓懵了,抬腿就要回家去拾掇细软,赶紧溜之大吉。 但到了门口,就被令狐大少爷拦了下来,“二叔,父亲自由定夺,您还是稍安勿躁。” 令狐老二老爷想发火,但一望向这个侄子冷冰冰的眼神,就像兜头被泼了一盆冷水。他虽然平日不掌权,但也知道家族里的所有私下武力都传到了这个侄子手里。先前那些贼人就是他带人灭的口,家里那些见过儿子回来的奴仆也是他让人毒死的。万一真惹怒了他,这个叔叔的名号一点儿作用都没有啊。 这般想着,他赶紧又转了回去,尴尬的奉承脸色同样不好的大老爷同三老爷,“大侄子,真是越来越…恩,越有未来家主的样子了。” 令狐大老爷目光扫过自己的儿子,眼底闪过一抹得意,先前丁家出殡时候,儿子小试牛刀,安排了一个连环计,虽然侥幸被那女子逃过去了,但也没被抓住任何把柄,证明他的心智和手段足够担当家主之位了。 三老爷也是有些担心家族因为这事被灭,赶紧问道,“大哥,这事要如何处置?” “如何处置?”大老爷冷笑,“哼,根本不用处置。” 二老爷同三老爷都是听得惊疑不定,“大哥,难道要等朝廷动手,咱们才能还击。” 大老爷摇头,“不会,皇上即便查出丁家灭门一事同老三有关系,但只要一日寻不到老三就不会轻易动手。毕竟我们令狐家曾有大功,同其余世家也是同气连枝。退一万步说,就算找到了老三,又能怎么样?当初老三已经被赶出家门,发往黑水地。他无论如何行事都家里再没关系,到时候,无非再献出一座铁矿就是了。 这么多年过去,该做的准备已经做完了,铁矿已经剩了一个空壳子,给了朝廷,也动摇不了我们令狐家的根本。 再说,如今不知道多少人盯着皇上的宝座,还有东边海岛上的那座银矿。说不定过些时日,皇上也自顾不暇了,根本没有心思,也不敢再动令狐家。” 二老爷和三老爷越听越欢喜,都是放下心来。二老爷喜都恨不得拍手,嚷道,“我们令狐家百年望族,即便司马家掌权时候,也是礼遇有加。如今这个公治小子皇位还没坐热呢,就想对令狐家不利,实在是胆大包天。他若是动手,就让他看看我们令狐家的厉害。” 大老爷说这番话,大半也是为了安抚人心,但这会儿瞧着二老爷给点儿阳光就灿烂起来,实在不耐烦,就撵人道,“行了,你赶紧回去吧。把家里上下都看管好了,若是谁敢多嘴,坏了大事,就直接杖毙。” “好,大哥放心。我这就回去安排!” 二老爷去了心事,喜滋滋的出门去了,根本没有看到大老爷同三老爷几乎同时冷下来的脸色。 “二哥这些年真是越来越蠢笨了!”三老爷鄙夷的撇嘴,开口道,“有其父必有其子,难怪那小畜生胆大包天。” 大老爷也是皱眉,想了想就吩咐门口的大儿子,“伺候我写信,然后传书各地,这事还是要做下最坏的准备。” “是,父亲。” 令狐大公子接了吩咐,就开始准备纸笔墨块砚台。世家大族里,私下通信都有些特殊手段,防备书信落在外人手里。当然这些特殊手段,也只有家主才能知道。 三老爷见此就起身要走,大老爷也没拦着,多嘱咐了一句,“约束家里里,不要惹事。另外多注意宫里宫外的消息,有事及时来报。” “是,家主。”三老爷正色应了,末了走了出去。 令狐家主展开信纸,低低说了一声,“这京都太平静了,这些时日也给刑部那些蠢货寻些事情做,把水搅浑,才好浑水摸鱼。” 令狐大公子轻轻点头… 父子俩开始商量着如何布置,家族里虽然没有人位列一品或者内阁,但三四品级的文武官却有七八个,更别说那些五六品的小官,当真动起来,绝对不是件小事。 而这会儿令狐家外边不远处的一处茶楼里,二楼栏杆里坐了一个身穿宝蓝长衫的贵公子,面色如玉,身形倾长,偶尔丹凤眼微微眯起扫向窗外,惹得路过的妇人都红着偷看不止。 他身旁还站了一个青衣小帽的管事,瘦弱尖脸,苦着眉眼,很是懊恼的模样。 不必说,这就是秦睿主仆了。 初冬夜晚的冷风,吹在脸上比刀割好不了哪里去。秦全探头望了望令狐家宅院里的灯火点点,末了赶紧缩了脖子,低声问道,“主子,您坐了半个时辰了,该回了。” 秦睿闻言,收回目光做好,秦全赶紧关了窗子。没了寒风肆虐,小小的茶楼包厢里,立时就觉暖和了很多。 秦全呼喝着小二上了热茶,末了倒了两杯,这才低声说道,“主子,这令狐家好似不好惹啊。而且咱们在京都人手有限…还要查当年换子之事。” 秦睿却是摆摆手,“丁家待我不薄,我说了要给他们报仇,就一定要做到。当年之事等了二十年,不差这几日。” 秦全无奈,只能捧了一杯热茶喝着,末了小声道,“主子,你就这么确信,这个令狐家有蹊跷?” 秦睿点头,微微眯起眼睛,手指捏着杯子有些泛白,“先前,那个令狐三公子就因为觊觎丁家铺子被发配黑水地,算是结了仇。先前丁家灭门的第二日一早,令狐家的奴仆就因为吃错了东西,中毒死了十几个。世间哪有这么巧合的事?” 秦全听得有道理,就道,“万一真是巧合呢?” “这世上没有巧合,所有巧合都是人为。”秦睿放下了茶杯,吩咐道,“传信虎卫,放下一切事情,给我盯紧了令狐家。” “是,主子。” 秦全应了,想了想又道,“那个,皇上平安回来了,丁姑娘这会儿怕是要欢喜了?” 秦睿眼底一暗,双眸转向窗缝里透出的灯火,不知谁家歌女正在隔壁谈起了琵琶,叮叮咚咚,一如他纷乱的心绪。 难道他真是命定的天煞孤星?自小没人疼爱也就罢了,好不容易把一个女子放到了心里,还是人家怀里的珍宝… 秦全偷偷瞄着主子的神色,后悔的恨不能打自己两巴掌,明知道主子的心事,居然还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于是赶紧补救,“主子,天色晚了,咱们赶紧回去吧,家里人还等着…” 第397章 冬来了 可惜,说到一半,他才发现更是这话更是大错特错。丁家人已经没了,那个院子也没人等他们这两个异乡人回去吃饭了… “走吧!”秦睿在心里叹气,起身走了出去。秦全偷偷打着自己的嘴巴,也赶紧跟了出去。 夜色渐渐吞噬了主仆两个的身影,留了一地的萧瑟。 寒冬,来了… 皇城最高的钟楼,迎着天边微微泛白的云层,乍然响了起来,响亮又清脆,瞬间传遍了小半个京都。 文武百官鱼贯进了宫门,各个低垂着头,有的兴奋,有的忐忑。阔别了几月的重大朝会终于又开始了。 王者回归,这俩月里兢兢业业,尽职尽责的官员,自然心里踏实,即便得不到嘉奖,但也绝对不会被皇上苛责。但那些暗地里有过小动作的人,就两股战战兢兢,拖着身子勉强前行。特别是昨日两个上奏折要求加大银矿开采的户部侍郎,脸色苍白,一步一滴汗珠子。 毕竟是同朝为官,而且明眼人都看的出来,这两人是被人当了枪使唤。所以,几乎所有朝官都心声同情,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毕竟先前皇上不再,他们上奏折,说的冠冕堂皇,其实无非就是逼迫皇后把皇家的份额让出来。 这会儿知道害怕了,实在有些晚了。 果然,众人山呼万岁之后,公治明就开始利落的处置挤压的朝事,除了偶尔听取几位阁老和丞相的意见之外,并没有任何让朝臣们开口插嘴的机会。 朝臣们见此更是牢牢闭了嘴巴,昨晚几乎人人都把皇上失踪之事打探个清清楚楚,听说皇上是被“熟人”劫了过去,如今正是一肚子邪火无处发泄呢。这时候,即便有再多的话要说,也不能主动撞枪口啊。 众人尽皆这么想,就是时刻预备苦谏,被皇上打死以便青史留名的御史们都装了哑巴。于是,东昊的大朝会第一次超乎想象的顺利结束了。 就在众人轻轻呼出一口气,以为事情过去的时候。公治明却是淡淡扔出一句,“听说,护卫刘爱卿和冯爱卿两位忧国忧民,上奏折要求加大开采银矿?朕原本也有这个打算,但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如今二位爱卿主动为朕解忧,朕很欣慰。以后二位爱卿就去东岛矿坑里主持开采事宜吧,什么时候银矿开采完了,朕再赐你们荣归故里。当然你们二人独自过去,太过冷清,朕准许你们三族跟随前去。” 主持开采矿坑开采?银矿采完归乡?三族跟随? 当初发现银矿时候,就有工部人手去测算过,东岛银矿足够开采几十年。也就是说,以后这两位侍郎要在银矿坑洞里终老了。他们三族至亲也要搬迁到东岛上同那些野猴子一样的土著一起生活… “皇上开恩啊!” “皇上饶命!” 两个侍郎傻愣了半晌,终于反应过来,立时趴在地上高声哭求。这一刻后悔的恨不得肠子都青了,怎么先前就没拒绝那些世家的诱惑,为了升官,为了银子,以为皇后母子没了皇上依仗,实在好欺负,又是打着大义的幌子,这事定然容易至极。 哪里想到,皇上居然赶在这个档口回来了。 难道他们以后就要老死在不见日头的矿洞里,他们的儿孙要同那些土著猴子一起上蹿下跳? “怎么,二位爱卿难道不愿意为朕分忧,不愿为东昊效力?”公治明眼底冷意迸发,扫向大殿中央的两个侍郎,冻得他们哆嗦个不停。 很多时候,脚上泡是自己走的,如何疼痛都要自己撑着,根本没有反悔的余地。 “皇上恕罪,皇上饶命啊!” 两人嘴里依旧是这么两句话,末了目光却是不停的往文武朝臣们身上瞟去,待得发现众人没有一个准备替他们求情,两人脸上的死灰之色就更重了三分。最后再望像几个罪魁祸首,更是好似这事同他们没有一丝关系一般。 两人其中那个脾气暴烈一些的,不知哪里来的勇气,高声禀告道,“皇上,下官有内情回禀。先前一时糊涂做了错事,下官愿意以命恕罪,只求皇上饶过下官全家老小。” 另一个侍郎听得这话,惊得瞪圆了眼睛,但转而也是一个头磕到地上,声音更加响亮,“皇上,下官也有内情回禀。只求皇上饶过下官家中老少!” 两人这是准备供出身后主使了? 朝臣们惊得齐齐抬了头,虽然人人都知道这事必定有人唆使,否则这两个寒门出身,好不容易爬上高危的侍郎不可能如此大胆上奏折,但如今事情败落就要招供,却是大大出乎众人的意料。毕竟幕后唆使者不可能是傻子啊,若是不抓了两人的把柄,怎么会把他们当枪使唤? 果然,两人的话音刚落地,就有一个三品老御史出列说道,“皇上,这两人怕是不愿去东岛效力,如今之状,如同溺水者遭遇浮木,极力攀扯之下定然会搅乱朝堂。还望皇上速速下旨!” 两个侍郎听得这话,差点儿红了眼睛,刚要开口辩驳的时候,又有一个文官走了出来,附和老御史道,“皇上明鉴,为了朝堂安宁,还望皇上速速下旨。” 说着话,又有两三个朝官出列帮腔。 公治明冷眼扫了这些人,却是沉默不语。两个御史见此,哪里还会再错过机会,连珠炮一般嚷道,“皇上,上奏扩大开采银矿一事,实在非下官本意。就是这些人…” “住口!”公治明终于开口说了话,听得众人都高提了心到嗓子眼。 “方丞相,这两人交予你汇同三司一同审理,随时上奏。退朝!” “是,皇上。”方丞相立时出列,跪倒接了旨意。 “退朝!”司礼太监瞧着皇上眼风扫过来,机灵的扯了嗓子高声喊道。 群臣立时跪倒恭送,几位阁老同方丞相瞧着明黄色的袍角从眼前扫过,心里突然感慨不已。先前初登大宝的皇上,还有三分谨慎青涩。如今处置起朝政越发得心应手,帝王心术也是炉火纯青。 若是方才让两个侍郎把背后之人当堂供出来,那事情就再也没有转圜余地了。如今交给方丞相和三司却是进退自如,想要处置哪个世家,不过是在两人的供词上添上一句话。若是想要保全哪家,也不过是抹去几个字。而且有了这事做把柄,等于在所有世家的脖子上套了一条绳索,但凡要拾掇哪个,紧一紧手就完事了… 朝臣们也都不是傻子,想一想也就明白其中的道理了。于是同世家有干系的人,纷纷盘算着回去之后如何断个干净。没有干系的人却在庆幸,不曾被名利诱惑,成为那些世家的看门狗… 永福宫里,正因为方家一家老少的到来而十分热闹。 方家的新成员,圆滚滚的胖小子八斤,刚刚过了三月,还没出百日。但已是出息的很是惹人喜爱,小胳膊小腿胖得同藕节一般,招的几个孩子都爬在他旁边,不是用手指戳一戳。 八斤好奇的歪着脑袋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时吐个奶泡儿或者咯咯笑上几声,惹得几个孩子更是争抢着戳个不停。 八斤许是有些觉得委屈,扭头去寻娘亲。可惜,他的吃货老娘,这会儿正抱了一个猪蹄狂啃,手上嘴巴上都是油腻,还不住抱怨着,“丁姐姐,把你家小青借我几日吧?我们府上的厨子明明都是在你这里学的手艺,偏偏做不出这个味道。我都要饿死了,每天都想往宫里跑。” 不等丁薇说话,方夫人已是嗔怪的瞪了儿媳一眼,“说什么傻话,家里什么时候缺你吃的了?再说,娘娘如今肚里还有两个小皇子呢,太子他们又小,你把人手要走了,娘娘怎么办?小青也怀着身孕呢?” 楚七喜傻笑着吐吐舌头,转而低头继续同手里的猪蹄奋斗了。 丁薇笑着抬手给她倒了茶水,“喝点茶水去去油腻,八斤半岁之前最好喝母乳。因为母乳里有一种东西,可以让八斤长得更好,不生病。你也别怕发胖,等八斤长大了,你再减回去就成了。” 楚七喜捏捏自己的双下巴,扭头笑嘻嘻望向桌边坐着的方信,“没事,夫君说我胖了抱着舒坦。” 这话说得实在有些出格,毕竟是闺房私密之言。众人都捂了嘴笑个不停,楚七喜也终于觉出不妙,赶紧补救,“我是说,我不怕胖,夫君不嫌弃。哎呀,不对,我瘦了不好。” 可惜,她越解释越乱,惹得众人更是笑得不成。再看方信已经脸色红得同关公一般了,正这样的时候,公治明抬脚走了进来,方信自觉遇到了酒醒,也不管众人还没行礼,拉着他就往外走。 公治明早就在外边听了个大概,这会儿忍不住也玩笑道,“着急去哪里,我还没听个热闹呢!” 方信脸色越发红透,拉着他大步出门去了旁边的书房。这里平日多半是丁薇看账册,或者写信之地,倒是布置的很是清雅舒适。 当归随着过来,忍着笑上了茶水点心就赶紧回正殿去了。留下两个多日未见的友人兄弟,对坐一时倒是不知道说什么了。 第398章 忠心的理由 方信不着痕迹扫了一眼公治明的神色,瞧着他不像吃过什么大苦头的模样,稍稍放了心。于是琢磨着怎么说话才不会伤了好友兼兄弟的颜面,倒是公治明没有那么多忌讳,直接问道,“听说了吧,这次劫营居然是司马雅兰的手笔?” 方信点头,想了想应道,“当初,原本以为她能想得通透,有老王爷留下的东西,这辈子也是衣食无忧。哪里想到,她居然心怀恨意。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念着自小的情面,放虎归山。” 公治明笑得古怪,抬手倒了两杯茶,一杯推到方信手边,一边自己端起来喝了一口,末了叹气道,“如今,连你也不敢同我说真话了吗?” 方信手臂僵了那么一瞬,有些无言以对。虽然自小一起长大,不是兄弟,胜似兄弟,又一起经历了诸多分风雨劫难,但如今公治明是高坐皇位的王,他只是一个白身,一直没有迈入仕途,也是不愿让两人的情谊参杂太多名利。 但这会儿听得公治明亲口点破,他突然有些醒悟,一直以来,许是他想多了。好友兄长没有变,反倒是他变得太多了,没了那份洒脱。 “好,天宝,只要你想听,我就一辈子同你说真话。” 公治明眼里闪过一抹笑意,转而又变了苦笑,偷偷揉着自己的腰侧,抱怨道,“这天下除了你,还有一个不但敢说真话,还敢动手的,昨晚差点儿把我的肉掐下来一块!” 方信用脚趾头猜,也能猜出这个人必定是丁薇无疑。于是幸灾乐祸的大笑道,“掐你也不多,你不在的时日,我妹子吃了多少辛苦。” 公治明举起茶碗同好兄弟碰了一下,正色道,“这些时日,多谢你帮忙照料薇儿母子了。” “同我客套什么,那是我义妹和外甥。即便没你嘱托,我也一定尽心尽力啊。” 方信不在意的摆手,末了到底说了实话,“天宝,你这次被劫,难道当真是司马雅兰的手笔?我总觉得这事没有那么简单,她一个女子怎么也不会有这等势力,更何况还涉及到你身边的内奸…” 公治明微微皱了眉头,神色里懊恼之色一闪而过,“我也不相信是她一人所为,但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人,又实在猜不出。若是魏老爷子关于石化粉和梦罗生的说法没错,那从西征之前很多年,怕是就有人在暗中筹谋了。我本以为西征铁勒,假死复生,起义夺天下,平顶草原,都是我亲手争得的荣耀。没想到…居然做了别人多少年的棋子,尚且不自知!” 方信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即便真有幕后之人,但一路走来,所有苦痛劫难,都是你自己扛过去,并没有任何取巧之处。就说你先前中了石化粉,若是没有我妹子悉心照料,想尽一切办法,怎么也坚持不到魏老爷子出现啊。难道背后之人,还会想到云伯会随意在旁边村落寻个村女传承公治家香火,而这个村女还有百般神奇之处,能够帮助你缓解毒性?恐怕上天都没想不到,更别提那个不知道在哪里的神秘幕后人!” 公治明越听眼睛越亮,想起娇妻的重重神奇古怪,忍不住哈哈大笑。 恐怕真像方信说的一般,娇妻就是幕后之人谋算中的那个意外。别说幕后人,就是他自己也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神奇的女子。 只要一想到幕后之人不是万事皆能,他就觉心头畅快很多… “文澜,你猜这人是什么身份?” 方信一手拖了下巴,皱眉沉思良久,谨慎道,“如今铁勒平定,东昊也在你掌握之中,若说能称得上对手的,就只有大越那只老狐狸了。但二十年前,他被老侯爷射伤,之后一直半死不活,听说两个皇子也不成才。唯一一个亲弟弟,也就是六王爷秦睿还算有些才干,可惜也被他逼迫得跑了出来。我隐隐听说他在寻找身世,居然也不是大越皇家血脉。这么说起来,你不去攻占大越已经是仁慈了。那老狐狸绝对没有余力谋算啊! 即便退一万步,这一切真是老狐狸谋算的,那他为何不干脆杀了你,还要留着你一路坐上皇位做什么,难道在玩,帝王养成之术?那还不如多教导一下两个蠢货皇子了!” 方公治明这段时日也一直在想,结论同方信倒是一般无二。这会儿听了也是脸色不好,这种自己在明,敌人再暗,随时要防备有毒蛇在身旁出没的感觉真算不得好! 方信还以为他话说的重了,伤了兄弟的颜面,赶紧玩笑补救道,“怎么,天宝,你怕了?这人恐怕是个厉害角色!” 公治明却是冷笑,“怎么可能害怕?我正觉得铁勒平定之后,再无乐趣可言。如今跳出来一个厉害对手,求之不得!我倒要看看,他还有什么手段?” 方信这才放了心,笑道,“这就好,省得我还惦记哪日被你叫进来,陪你借酒消愁。要知道我儿子如今正是淘气时候,我一日不陪他,怕是就不认我这个爹了!” 方公治明也欢喜好兄弟做了父亲,应道,“薇儿肚里怀了两个,最好是两个公主。” “那就太好了,嫁一个给八斤做媳妇儿!” 两人说笑起来,很快就忘了方才的凝重话题,很快又喊了门外的风九准备酒菜,借着冬日惨淡的日阳就喝了起来。 正殿里,老少女子们本来逗着孩子,吃着点心,说着闲话儿也很是热闹。 方夫人怀里抱了小猫一样娇弱的玉儿,怜惜道,“这孩子有你照料,实在是她的福气。若是放在父亲身边,即便以后娶了新人也是尴尬。” 丁薇神色一暗,点头道,“就是怕这孩子吃苦,我才说服二哥把她接了进来。不过,我如今身子沉重,杂事也多。大半时候都是六娘同程嫂子照料,辛苦她们了。” 六娘同程嫂子本来正伺候在一旁,听得这话,赶紧行礼,“主子抬举了,这是奴婢本分。” 丁薇摆摆手,无奈道,“天长日久在一起,怎么还这么多礼?玉儿吃喝穿戴都是你们在张罗,长大了自然也拿你们当半个娘亲看待。” 两人听了都是面有喜色,却是退后不言。 方夫人在一旁看得仔细,想起自家请来的两个奶娘却是没有这般忠心细致,于是就琢磨起来。 她本不是愚笨之人,只在几个孩子身上看了一圈儿就明白了三分。按理说,大娃和二娃,还有小房子都是奴仆,但穿戴的衣衫虽然料子和颜色比照安哥儿要差了两分,但玩耍起来,却不曾受安哥儿半点儿欺负。甚至安哥儿吃到什么好点心,还会拿给他们。 最后盘子里只剩了一块,他居然直接给了表姐福儿,显见知道礼让女孩子。 哪个奶娘见了主子和小主子这般对待自家的孩儿,怎么会生出怠慢之心,定然是拼死效力。 这般想着,她默默决定回去之后就让两个奶娘把家里的孩子接进府里,毕竟八斤如今吃着母乳,两个奶娘无事可做,奶@水喂不了主子,也不能便宜自家孩儿,怕是心里不知多难过呢。若是知道自家孩儿能送进府来,不知会如何欢喜呢。 而八斤长大了,也有两个自小陪伴长大的帮手,即便本事一般,总有一样好处,忠心。 不说方夫人的小盘算,只说当归进来报信儿说,“皇上同方公子要了酒菜,午膳就在书房用了。” 男人不在家,这天下自然就是女子的了。老少女子们都笑嘻嘻望向丁薇,眼里隐隐有些期待。 丁薇想着这些时日,公治明下落不明,众人都跟着提心吊胆。即便丁家出事,她带着孩子们守孝就是了,没道理让所有人都跟着哭丧脸。再说,还有方家婆媳来走动。 于是,就笑道,“既然皇上同方大哥饮酒作乐,咱们也别苛待了自己。冬日天寒,不如做个火锅吃吧,记得给我准备一个小的素锅就好了。孩子们长身体,不必拘泥俗礼。” “好啊,谢主子!” 众人都是欢喜起来,当归几个下去张罗。孩子们也开始拾掇满屋地的小玩意儿,方夫人瞧着福儿小小年纪已经很有姐姐的样子,生怕安哥儿被咯了脚,手下紧着忙碌。 方夫人看着怜惜之色更重,就多嘴问了一句,“二舅老爷如此年纪,以后总不能独自过一辈子。不如寻个合意的姑娘,再成个家吧。” 丁薇点头,也不瞒她,应道,“我本来就想请义母帮忙呢,听说董阁老族里五房有个姑娘,很是贤惠温婉。义母能不能帮我透个口风过去,若是成就一段好姻缘,自然是美事一桩。” 方夫人很是诧异,神色里不免就带出了一些惊奇,惹得丁薇苦笑,“先前太过天真,总以为一家人远离权势,还能保个太平日子。哪里想到,居然…若是我爹娘兄长都有爵位,也不会被几个贼人轻易就害死了,也不会有人胆敢打丁家的主意。如今亡羊补牢,我总要为二哥和几个孩子多考量三分。” 方夫人叹气,拍了拍她的手背以做安慰。 “娘娘不要太过自责,天灾人祸,谁也想不到。” 第399章 皇家夫妻的共同爱好 两人说着话的功夫,当归几个已是手脚麻利的摆上了炭火锅。一共三口火锅,两大一小。一个大的鸳鸯锅是给方家婆媳连同古嬷嬷云影陪着,另外一只则是装了清汤,当归几个围在一边,帮忙给几个孩子涮肉涮菜。 那只小小的火锅就摆在了丁薇身前,她要守孝,就涮一些冻豆腐或者木耳之类。但刚吃了第一口就发现汤底是鸡汤,不必说,定然是云影几个怕她只吃素,对肚里孩子不好,偷偷换上的。 她想了想,沉默接受了这份关心。倒是惹得偷瞧主子脸色的云影当归几个长长松了一口气,末了越发欢喜忙碌起来。 若说什么菜能最快让众人吃得热闹,除了火锅,没有别的答案。 你一筷子羊肉片,我一筷子粉丝,你扔两朵木耳,我下几只大虾。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快乐,几乎人人都爱。 而火锅蒸腾出来的热辣香气,盈满了房间之后,更是让这样的初冬天气暖了三分。 孩子们最是喜好热闹,吃得饱足就开始玩耍。丁薇生怕烫了他们,一股脑撵到偏殿去写打字了。 留下几个大人,吃喝说笑,倒也自在。 公治明同方信吃完,听得正殿里如此热闹,问询风九才知自己错过了火锅,再看看风九苦着脸,都是忍不住笑起来。 公治明望着从屋里走出来的孩子们,大宝一手牵了福儿,一手牵了安哥儿,想起当年他半瘫在床上,每次吃饭时候就盼望这胖小子同他作伴,简直是一日里难得的轻松欢喜时候。如今几年过去,大宝也是个七八岁大孩子了,即便丁家如今残破,有这孩子在,总是有希望。 “文澜,最近有什么琐事要处置吗?可有空闲?” “没有,”方信想了想,笑道,“无官一身轻,家里不过是些小事。你拾掇了那些贪心之辈,银矿也不必我费心了,正是清闲呢。” “那就好,”公治明点头,“明日我下旨给丁家庄扩大封地,重建丁家大院。建好之日,再下旨封爵。这事交给别人,怕是不合薇儿心意,不如你帮忙张罗吧。” 方信原本还想玩笑几句,听得这事赶紧正了脸色,应道,“放心,这事我必定处置妥当。丁家待我也同自家子侄一般,没想到会遭遇如此惨事,早知道…哎!” 逝者已矣,如今再追悔,却是半点儿用处没有了。 两人沉默了片刻,正殿那里也散了饭桌儿,当归替方夫人来询问何时归家。 又说了两句,方信这才起身告辞,带着吃饱喝足的母亲和妻儿回家去了。 第二日,小朝会结束时候,公治明下了旨意,丁家庄北侧是云家庄,恩赏云伯的养老之地,也是老爷子用一辈子忠心耿耿泽被后人的地方。所以,丁家庄的封地就往南推了二十里。被征用的徒弟,吏部给了丰厚补偿,涉及到的村庄农户就自动成了丁家的佃户。 这般,丁家就在寸土寸金的皇城脚下有了方圆三十里的封地,良田沃土。即便后人没有任何作为,这些土地也足够他们安逸度日。 方信带了工部的一位侍郎,还有几十工匠,带着圣旨圣旨赶到丁家庄。庄户们这些时日忐忑度日,生怕主家至此衰败下去,没想到皇上如此恩典,主家不但没有败落反倒兴盛起来。于是喜得眉开眼笑,左右家里秋收完也没什么活计,就老少尽皆上阵,打算帮着主家重建宅院。 丁老二听得消息也从城里赶了回来,归在烧的半残的大院里很是哭了一通,末了同爹娘兄嫂在天之灵祝祷,之后才让工匠们丈量尺寸,准备开工。 方信原本还等着两个被划到封地里的村落来人说情,毕竟先前这些村落的百姓还是良民,如今却成了丁家的佃户,虽然有银子补偿,但终究从此不是自由身了,许是有人不愿意。 丁薇早就让云影送了消息出来,若是有人不愿做丁家的佃户,就多多补偿银两,请他们别处寻良田买来安家,绝对勉强。 可是等到日头爬到头顶,方信也没看到一个来抗议说情的农户。倒是挑担挎篮子来帮手的村人越来越多,他好奇之下就寻了个年岁稍大的汉子问了几句。 汉子说话很实在,见得方信穿戴华贵,也没什么太大的惧怕之意,行了礼就道,“俺们大伙早就羡慕丁家庄子的乡亲日子过得好,东家收的租子少,逢年过节还杀猪分肉,发布料做新衣裳,走出去,等闲地痞都没有敢欺负的。最重要的是东家人好,从来不苛待庄户。俺们先前还盼着把闺女嫁过来,跟着沾点福气,如今直接成了东家的庄户,真是做梦都要笑醒。谁来说情,可就是傻子了。” 说罢,他还顺手扯了自家的鼻涕娃子过来,指了娃子手里的细点心又道,“俺们家里,一年忙到头,娃子也吃不上一块点心。您看,俺刚过来还没半个时辰,土石都没挑几筐,娃子就得了主家的吃食,这样的好主家,谁舍得离开啊。” 方信听得好笑,倒也感慨。世人以为最愚昧的贫苦百姓,其实是最耳聪目明的人,好坏自在他们心间啊。 今年许是因为大旱天暖的关系,如今已是十月份,依旧没有下雪。工匠带着庄户们抓紧时间起了地基,待得青砖木石源源不断运来,丁家庄子就飞速建了起来。 丁薇吩咐莫三姑几个轮流前来坐镇,杀猪宰羊,烧水泡茶,不论是来做活儿的庄户,还是工匠们,每日都有热乎乎的炖菜和白馒头吃,每晚还有一碗老酒驱寒。这般体恤,不只庄户们欢喜,每日前来报道,就是工部的官员同工匠们也是欢喜,纷纷夸赞娘娘仁义,羡慕庄户们得了个好东家。 丁老二也把城里的铺子托给了信赖的二掌柜,搬回了庄子里,帮忙张罗琐事,虽然忙碌,但眼见家里又兴旺起来,有了御赐建造宅院,有了封地,有了庄户,自然也是欢喜。但想想死去的爹娘兄嫂,又免不得难过。 不说丁家庄子如何红火,只说京都里,方丞相自从接了两个做了出头鸟的户部侍郎,就加了万分小心。两人单独关押,单独看管,生怕他们被灭了口。 待得公治明定了主意,慢慢蚕食这些根深蒂固,暗地里掌管东昊小半权势的世家之后,他刚要开始动手,不想京都里却突然热闹起来。 前一日好好的人家,不过一晚就被杀得鸡犬不留。开门招待客人的铺子,不知怎么就着了火,而且一烧就烧了半条街。原本口碑极好的积善之家,居然光天化日被虐杀。 甚至通往京都的几条官路上,几乎是眼睛都能望到城墙的近处,就有盗匪出没,杀人劫货,嚣张至极! 更别说四方边境的偏僻之处,居然还有人扯了“义旗”想要造反… 一时间整个京都风声鹤唳,比皇上失踪那些时日都要沉重,街上行人少了,商户们也大半关了门,茶馆酒楼却人声鼎沸,人人都是愤怒,大骂京兆尹无能,大骂文武百官是酒囊饭袋。 京都是东昊之都,怎么能放任贼人如此嚣张? 朝堂之上,公治明高坐龙椅,脸色阴沉的差点儿就能滴下墨汁来。 刚要着手拾掇那些世家大族,京都就乱了套。只要长眼睛,脑子里又没装了不明液体的人都能猜得出来。这就是世家大族对皇权的警告和反击! 先前那几个站出来敲打两个御史不可乱攀扯的朝官,这会儿在一众脸色凝重的同僚队伍里,怎么看怎么显眼。恨得暴脾气的武将,都想把他们就出来立刻杀掉。 公治明微微眯了眼睛,手掌摸索着龙椅的扶手,这样的时候,世家大族们就是想逼迫他妥协吧? 果然,就有官员站出来大谈仁政,劝诫皇上以京都安稳为要。 可惜,他们却是错估了公治明的脾气。征战沙场的人,从来都是遇强则强,根本不知道妥协两字怎么写,更何况先前在黑水地积攒了一肚子的恶气,如今居然又被人狠狠甩了两巴掌到脸上。 帝王之怒,必须用鲜血浇熄1 于是开口的官员被掌礼太监掌嘴,打得鼻口窜血。一道道旨意随后颁布了下去,整个京都全民皆兵,但凡提供线索,最终抓获贼人,赏金银官爵。但凡同贼人有牵连,抄家灭门!宁可杀错,绝不放过! 至于边疆那些“义军”,更是好处置。一声问下去,金銮殿里的武将们差点儿直接打起来,地上跪了长长一排,都是争抢差事,出京平叛的。 眼见冯勇带着大军就要回京,平定草原的大功,足以让所有昔日的同袍加官进爵,封妻荫子,他们这些留在京都里的人,怎么可能坐得住。 没鱼,虾也好! 虽然是几股小小山贼盗匪,但只要为皇上分忧,总能捞点功劳啊。 如此雷霆手段,不过七八日,京都里就抓了二百多人,审问过后放了一百多,剩下几十尽皆是参与了血案和纵火案的地痞喽啰。 不必说,人头落地,家破人亡。 有道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皇后娘娘喜好把恶人头颅当风铃,皇上的品味也同样这般独特。 于是,京都城墙上又挂起了一排排的人头,但这一次,但凡进出的百姓却没一个惧怕,甚至还要狠狠唾骂两声。 第400章 为人母的辛苦 百姓的愿望从来都是朴素又简单的,那就是安宁过日子。若是有二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儿,那就是最幸福的事了。 可是这一阵子,闹贼闹得人心惶惶,山上打来的野鸡兔子不能拎到城里售卖了,家里产的萝卜土豆白菜也都变不成铜钱了。就连最贪心的婆娘都死活缠着当家男人不让进城,生怕路上被贼人杀了。晚上睡觉,全家老少也都把门顶得死死,时刻竖着耳朵,生怕睡梦里被贼人送去奈何桥边排队。 如今好了,皇上降下雷霆手段,把贼人杀个精光,即便夜半赶路也不用害怕了。老百姓心里只有欢喜,谁还胡i还怕几个人头啊,即便人头的神色很是狰狞,但也只能在风里显显威风了… 十月十八日,天色微微有些阴沉,许是要落雪,空气里隐隐多了几分暖意。城内城外却多了很多百姓,各个站在路旁翘首望向北边方向。不必说,出征五月半的大军就要归来了。 一别小半年,父母想念儿子,孩童想念爹爹,女子想念夫君,这些想念汇集在一处几乎比天生的云层还厚。人人都是期盼又忐忑,期盼自家人能带着荣耀胜利归来,忐忑着生怕等回的是一罐骨灰。 无论众人如何,平定草原的大军终于出现在官路的尽头,旌旗招展,铁蹄铮铮,几乎是眨眼睛就踩着轰隆隆的雷声到了众人面前。 冯勇虽然已是鬓发灰白,年过半百,但是得胜归来,越发稳固了他大元帅的位置,这会儿也是意气风发。身后一众将军们更是各个高挺了胸脯,神色激动。 方丞相带着文武百官接到了城外,一纸圣旨宣读完后,远路调来的兵卒就近去了西大营整顿,京都附近的兵卒则就地解散,放假半月同家人团聚。 无论远近,每个兵卒都有十两银子的犒赏,足够他们交给爹娘,或者留着娶媳妇了。而那些不幸战死的兵卒,也有二十两银子的抚恤,被家里亲人哭啼着,连同骨灰罐子一起领了回去。 十万大军出征,回来九万七,翻遍西昊东昊的史书,这绝对是场大胜利。但那三千兵卒依旧是再也见不到人间繁华。 一时间京都内外喜怒哀乐,尽皆绽放。 公治明搀着肚子大得有些吓人的丁薇在院子里慢慢散步,丁薇抬头望了望天空,问道,“你真不出城去犒赏大军?” 公治明摇头,“有方丞相和文武百官在,犒赏也封厚,我不去也没关系。回来这几日忙碌,今日有空闲,多陪你走走。” 丁薇听得心头甜蜜,手下轻拍圆滚滚的肚子,撒娇道,“这两个孩子最近长得飞快,夜里也不老实,常互相打闹,叮叮当当,踢得我睡不好。” 先前丁薇怀安哥儿的时候,公治明不知道她肚子里是他的血脉,自然也没有照顾到。这次,出征之前不知道已经有两个孩子在妻子肚里安家,回来时候又忙着处置朝事。只有昨晚,想揽着娇妻好好睡会儿,终于发现当娘亲是件如此辛苦的事。 因为怀的是双胎,羊水多压迫膀胱,肠道消化吸收也快。这一晚,丁薇方便六次,补了两顿点心和粥汤,天亮时候还双脚抽筋疼得满头大汗。 公治明几乎一整完都在帮忙,别说睡觉,能安静躺会儿都不容易。本来轮值的古嬷嬷同云影两个劝他去偏殿安歇,但他却拒绝了。 有些事情,不亲身经历,或者不看在眼里,根本不知道其中的辛苦和煎熬。若是没有这样的夜晚,以后他抱着两个孩子玩耍的时候,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们的出生,娇妻要经受这样的辛苦。 丁薇却是折腾完倒头就睡,半点儿不受影响。一来夫君平安归来,她放下了心头大石,二来当初怀安哥儿时候比这也轻松不到哪里去,实在是习惯了。 公治明躺在她身旁却是一夜没睡,想了很多,对妻儿的爱也更深了三分。 不必说,一夜未睡,早起时候他就挂了两只黑眼圈,于是犒赏大军的差事就顺理成章推给了方丞相。 不知何时,天上轻飘飘落下了点点雪花,初始还不是花瓣一般的片状,是那种小米一般的颗粒,扑簌簌,有急又快。 云影瞧着两个主子都没有进屋的模样,就赶紧送上了一把油纸伞,刷着桐油的伞柄,描画着温柔侍女的伞面,很得丁薇的喜爱,不是笑着抬眼去瞧,惹得公治明也跟着笑起来。 因为大军归来,今日的小朝会停了,孩子们也能歇息一日。这会儿在偏殿里瞧着外边下了雪,就一股脑的跑出来,在院子里又跳又叫,伸出小手接着雪粒子,好似看到了什么珍宝一般欢喜。 公治明生怕他们碰到了娇妻,正要开口撵人的时候,风九却是禀报,“皇上,方丞相求见。” 公治明皱了眉头,很是有些不舍娇妻爱子,丁薇笑着推他,“去吧,中午早些回来,我做两个拿手菜。” 公治明叹气,“好,别累到了,有事就让过去喊我。” 丁薇点头,公治明在跑来抱大腿的儿子头上摸摸就去了隔壁光明殿。丁薇生怕孩子们玩热了,衣领里进去雪粒子,就喊了他们一同进屋去讲故事吃点心。 正好当归上前禀报道,“主子,方丞相的长随递过来消息说,方夫人已是去拜访过董夫人了,一切顺利。” “那就好,”丁薇想了想,就道,“准备笔墨,趁着清闲再排一出新戏吧。半月后宴客,顺路也看看董家姑娘。” 众人都是欢喜起来,连翘更是一迭声的问着,“主子,这次新戏叫什么名字?讲什么故事啊,能不能不要掉眼泪的?白术每次看完戏都要哭半晚,惹得我们都睡不好!” 白术自然要反驳抗议,“你还说我,你不是也哭得眼睛同兔子一样?” 众人都是笑起来,丁薇也是难得心情大好,“这次排个热闹的吧,穆桂英挂帅,女子带兵出征的故事!” “呀,这个好,这个好!” 连翘同白术立时拍手叫好,一时间永福宫上下都是欢喜忙碌起来。 隔壁的光明殿暖阁里,已是生了炭盆放在屋角,一进门就有暖意扑面。风九麻利的替主子脱了大氅,方丞相原本在喝茶,赶紧起身行礼。 公治明扶了他一把,就示意他继续安坐,末了问道,“大军都安顿好了?” “回皇上,已是按照您的吩咐都安顿好了。” 公治明点头,又道,“可是有乱匪的消息?” 方丞相眼里闪过一抹异色,想了想如实禀告道,“京兆尹出动所有捕快,老臣也私下动了一些帮手,只查到这些闹事地痞背后有数个小团伙指使,人数不一,但尽皆出处神秘,训练有素,想必是…” “想必是各个世家大族的暗中力量。”公治明替方丞相补足了好不好出口的半句话,末了冷哼道,“除了他们,别人也没有这个胆子。无非是同朕示威罢了,朕若是动手,他他们也有本事搅得天下和京师大乱!” 别说那些积累了百年的世家大族,就是方家这样根基扎下不到三十年的新贵还有些“处置杂事”的帮手呢。哪个世家大族没点儿自保的人手啊,这次被抓的都是小喽啰,真正的罪魁祸首却一个都没归案。怪不得公治明恼怒,但为了天下安定,方丞相还是不得不劝解道,“皇上,如今天下新定,还是稳妥重要。若是想要拾掇这些顽疾恶藓,不如等过两年一举铲除。” 公治明如何不知道这个道理,但当初司马家统治西昊,只顾享乐,根本不顾天下百姓死活,如今天下土地,几乎有三分之一操控在这些世家大族手里,更别说盐铁这类国家命脉,也被把持得死死的。若是不把世家大族的威风打掉,最终蚕食干净,新政令根本没有办法推广下去。 可惜,他再心急也知道方丞相说的有些道理,于是强忍了怒气,吩咐道,“严查各家的恶行恶事,但凡抓到,严惩不贷。” 方丞相暗暗松了一口气,京都大乱,皇上若是一点儿动作都没有,未免让世家更没有顾忌。这般虽然伤不到世家根本,但借机为东昊拿回一些好处,也算上策。 “是,皇上。” 君臣又说了几句闲话儿,公治明赏了一些草原带回的草药就让方丞相退下了。 世家大族,积累百年,自然有底蕴,但树大枯枝多,怎么可能缺少了纨绔子弟,作恶儿孙。 方丞相不过是轻轻一抓,就抓了满册子的恶形恶事,于是大半御史都忙碌起来。赶在一个大朝会发难,几乎把所有世家告了个一个不剩。 即便私下里恨得咬牙切齿,但表面上谁也不敢当真跳起来指着皇上鼻子打骂,说不得痛哭流涕认罪者有之,历数先人功绩着有之,最后说不得每家都“断尾保命”,这家交出一条盐路,那家交座铜矿,不一而足,但朝廷却是大丰收,喜得户部尚书眉开眼笑。 如此这般,皇权同世家之间的第一次大规模交手,终于以世家小败结束。 然而公治明气闷不满,世家也是恨得彻骨。 第401章 那个董家姑娘 初冬的雪夜里,令狐家的后门开了关,关了开。家主的小小书房里,很快就聚齐了七八人,说起皇权,人人都是咬牙切齿,打定主意要抱成一团,才能同皇权抗衡。 也不知道谁突然冒出一句,“若是皇上这次出征回不来,如今太子登基,日子就好过多了。” 众人正端着茶碗的手臂都是一僵,转而觉得这话虽然大逆不道,但却是最干脆最直接破开眼前僵局的好办法。 “天灾人祸,谁也说不好,这次走运,下次就同样能化险为夷啊?”令狐家主笑得诡异又神秘,“机会很多,需要耐心等待。” 众人互相对视一眼,都是笑了起来。某些东西不可言说,但却心知肚明,“太子听说很是聪慧,将来必定是个好皇帝。” 还冬日的冷风吹着雪花在院子里飞舞,偶尔打在窗纸上,噼啪作响,越发显得冬夜静谧沉默… 就像先前京都一夜变得混乱一般,平静也是突然就这么降临了。商铺开了门,行人上了街,闲人拎了鸟笼,带了茶叶,照旧泡着茶楼听着八卦,说说皇后娘娘又排了新戏,说书从海南运果子的大船又送了很多好东西进宫,哪家拿到了皇后娘娘的请柬,哪家没拿到的妇人在家里发脾气… 永福宫里因为容纳了整个后宫的大小主子,就是皇上也是三日里留宿两日,所以,早早就少了地龙。 这会儿,整个天下已经是银装素裹,白雪皑皑。但永福宫的正殿配殿里都升起了地龙,烧得暖如春日。 暖隔里起了南北两铺大炕,这会儿也是烧得热乎乎。南炕上摆了方桌,孩子们分了两处写大字。丁薇坐在一旁核账册,当初为了挺直脊背嫁进皇家,一口气开了十几家铺子,而娘子军们实在忠心又勤恳,每月上缴利润不断,还把每个州府的铺子都补足了五家。 到如今,加在一处已有三十几家之多。还有船队那里,海云阁每月分来的银子也很是可观,更别提东岛上的银矿了,几乎就是聚宝盆一样的存在。 这般集中在一处,她的身家虽然比上国库,或者百年世家,但也足以笑傲大半东昊了。 都说鸡蛋不能同时放在一个篮子里,甚至不能都放在阳光下,倒是时候做些打算了,也是时候给跟随她不离不弃的众人一些赏赐了… 正是盘算着这些的时候,几个孩子却是起了争胜之心,都说自己的大字写的好。特别是安哥儿挥舞着白色的宣纸,很是理直气壮的模样。 丁薇扫了一眼,很是为儿子脸红。一群孩子数他年纪小,手腕没有力气,怎么可能写出什么好字,但儿子的自信心却也是不能打击的。于是沙场秋点兵,不偏不倚,每个都给了个名头,比如安哥儿写的字最认真,福儿的最秀气,大宝的最端正… 自然奖励也紧随而至,除了福儿得了两只蝴蝶珠花,其余几个小子要么是一盘点心,要么是一件新衣衫,哄得各个眉开眼笑。 公治明就在这样的时候迈步进来,扑面而来的温暖之气,孩童的笑闹,女子的温柔,让他立时忘了所有的不快,笑道,“怎么这般热闹?” 众人赶紧行礼,几个孩子也是有模有样,只有丁薇笑着坐的稳稳,莫说平日两人就不在意这些虚礼,如今她的肚子,动一动都会惹得公治明担心不已,她不行礼,他才更安心。 果然,公治明摆摆手,末了同几个孩子说道,“海南的船队又到了,果子已经运来了,听说还抓貔貅兽,你们过去看看吧。” “真的?”孩子们都是欢呼起来,跳脚就要往外跑。慌得古嬷嬷和程嫂子跟进给他们穿大袄戴帽子,好不容易伺候着他们出了门,屋里立刻就清静下来了。 公治明脱了大氅,上炕坐在娇妻身旁,笑道,“今日,两个孩儿没闹你吧?” 丁薇摇头,刚要替两个孩儿讨个爹爹的喜欢,可惜这两个淘气包不争气,不等老娘的话出口已经是隔着肚皮,一脚踢在了老爹的手掌上。 丁薇翻了个白眼,无奈道,“我肚里是不是装了两只猴子,怎么没白日黑夜的折腾啊?当初怀安哥儿的时候,可是极省心。” “孩子,怎么可能都一样,淘气好!” 小夫妻两个依靠在一处说了两句闲话儿,很快,云影就送了一盘各色海南果子过来。丁薇剥了个香蕉给公治明,自己也剥一个,顺口吩咐云影,“农庄那边多送些香蕉过去,我娘…” 可惜,说到一半,她才惊觉想起老太太已经不在了。于是鼻头一酸,嘴里的香蕉下不去也吐不出,苦涩的厉害。 公治明一把揽了她在怀里,伸手接在嘴边,低声劝着,“吐出来,别噎到了。” 丁薇却是极力把香蕉咽了下去,末了抹着眼角的泪水,苦笑道,“总是不经意想起来,让你担心了。” “不,是我对不住你。”公治明越发把妻子抱得紧紧,云影见此赶紧退了出去,把门关好。屋子里只剩了夫妻俩,丁薇忍不住又哭了起来,“呜呜,宝哥儿,我想我娘,想我爹!大宝和福儿白日里看着都好,晚上也都偷偷在被窝里哭,是我对不起他们。若是没有我,家里人也不会…” “不要这么说,是我的错。” 公治明握了拳头,想起整治世家的铩羽而归,心里也是发狠,“我一定会给爹娘报仇,你等着看,就快了!” 丁薇哭了半晌,觉得心头畅快许多,就赶紧抹了眼泪,嗔怪道,“你怎么不劝着我一些,孩儿在肚里该害怕了。” 天大地大,都没有怀孕的娇妻最大。公治明极自然的担下了罪责,给娇妻倒茶赔罪。 丁薇见此也觉自己有些无理取闹,于是岔开话头儿,“过几日我要邀请一些官眷进宫赴宴,看戏闲话儿。顺便看看董家那位姑娘如何,你要不要也犒赏一下文武百官?” 先前打探董家姑娘的为人底细,可是出动了林字组大半人手,公治明自然知道,这会儿就点头道,“好,照着十桌准备吧。你也不必费心,一切都让下边人整治,别累到了。” “不过是动动嘴巴的事,哪里就累了。再说我只请十几人就好,倒是你哪里怕是十桌安顿不下。”丁薇心头甜蜜,转而商量起宴客名单。毕竟事关朝堂,方方面面要考量的事情很多。 夫妻俩足足商量了小半时辰才把名单定下来,刚刚放下纸笔,孩子们就说笑着跑了回来。 一家人吃了午饭,孩子们去睡觉,丁薇也是昏昏欲睡,但公治明在身边就总想多说两句话。毕竟先前分别太久,又出了那么多事,总有些害怕睡去醒来发现一切是梦,又希望是梦,极其矛盾。 公治明心疼至极,就让风九把需要处置的政事都拿了过来,一边守着熟睡的娇妻一边忙碌…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弥补先前没有下雪的遗憾,自从第一场雪落下后,京都里几乎每两天就要下一场,各家屋檐上的雪层眼见就有半尺后了,惹得麻雀都没有落脚地,气得每日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这一日,眼见就要进了冬月,京都上下盼了半月的皇家夜宴终于到了。 刚刚过了正午,就有马车陆续到达了皇城之外,早有侍卫搜检一番之后,又有大小太监们引领者各家女眷进入。年岁大些的高明夫人,甚至还有皇后吩咐下的双人小轿,免不得又被门外远远望着的各家奴仆看在眼里,回去多了个夸赞娘娘仁善的好话题。 凤辕宫里,早早打扫干净,偏殿暖阁里摆了茶水点心,各家早早赶到的夫人小姐们就被引到这里,一边闲话儿一边等到开宴。 当然,像方夫人婆媳这般亲近的早早就去了永福宫,到了时辰才会过来。 今日因为早有约定,所以,永福宫里又多了两位客人,董夫人领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 女孩子身量不算高,微微有些胖,半垂着头,黑压压的头发梳理的整齐,压了两朵别致的珠花,耳朵上戴着玉葫芦坠子,晃晃悠悠映着白皙的脖颈,还有微微泛红的耳根。 寒暄见礼过后,丁薇招呼众人吃水果。许是平日吃的不多,女孩子对几样南边很是好奇,丁薇示意当归把菠萝切开,又亲手取了一根香蕉递过去,“你们出来时候怕是没有来得及吃午饭吧,先吃点儿果子垫垫肚子,宴席上准备了很多吃食,到时候在一总多吃点儿。别客套!” 那女孩子惶恐起身接过了香蕉,还要跪倒谢恩,却被方夫人拦了下来。 “娘娘,最是不喜虚礼,待人也和气。若是赏根香蕉就要磕头,那我家儿媳第一个把头磕烂了。” 众人闻言,扭身望向一旁痛快吃着果子的楚七喜,再看看她手边的果皮,都是忍不住笑起来。 那女孩子笑起羞涩又温婉,眉眼虽然不是如何美艳,却看着很是舒坦。丁薇瞧着,心里就满意了三分,待她越发温和,捡些平日读书或者做什么针线一类的话问了几句。女孩子细声细气答了,有些拘束,但也不失礼。 第402章 试探 董夫人原本还担心这个旁支远房的侄孙女,初次进宫会失礼,没想到如此出息,甚至隐隐瞧着,还很得皇后娘娘的喜爱,于是也放了心,同方夫人说笑起来也没那么小心翼翼了。 丁薇瞧着时辰差不多了,就扫了一眼当归。当归会意,就上前笑道,“主子,厨下烤了些蜂蜜蛋糕,也煮了红枣茶,您是不是垫垫肚子?” 丁薇望向董夫人和方夫人,笑道,“本宫自从诊出喜脉,这些丫头就把本宫当猪喂了,一日四餐加两顿点心,尚且觉得不够,随时都要做吃食备着,倒是让你们见笑了。” “呀,娘娘才是有福气呢。您肚里两个小皇子,一人吃三人补,正该如此。”方夫人第一个接口,董夫人也是随后应道,“可不是,我当年怀孕的时候也恨不得嘴巴时刻不闲着,我家老爷还怀疑我得了病症,寻了良医上门,害得我在府里也不敢走动,总觉抬不起来。” 众人都是笑起来,丁薇就吩咐道,“多上几分红枣茶和点心,请义母同董夫人董小姐也尝尝。” 当归应声下去了,很快带了连翘几个端了茶点上来。连翘一向活泼毛躁,端茶给董小姐的时候,不知是烫了手还是脚下没站稳,一盏红枣茶有大半都洒在了董小姐的裙摆上。 原本象牙色的裙摆,沾染了浅红色的枣茶,很是显眼。 连翘赶紧跪地赔罪,当归上前扯了她呵斥道,“怎么这般不小心,还不给董小姐磕头?” 这条裙子不知是董小姐最喜爱的,还是什么人的手艺,很得她珍惜。她心疼的差点儿红了眼圈儿,但依旧拦了磕头的连翘,“不碍事,你也不是故意的。” 连翘眼里闪过一抹愧疚,偷偷望向自家主子。丁薇赶紧接口道,“本宫先前倒是做了几条新裙子,可惜还没上身就怀了身孕,如今一直挂在衣柜里。若是董姑娘不嫌弃,不如让连翘将功赎罪,带你下去换一条吧。” “娘娘抬举,奴婢不敢。” 丁薇说的如此客套,董小姐却是不敢当真应承下来。倒是董夫人许是猜出些什么,替她做了主,“一会儿还要去凤辕宫,倒是不好衣衫不整。说不得只能厚着脸皮,谢娘娘赏赐了。” 董小姐一见这般,赶紧跪倒谢恩。 丁薇摆手,“本宫的丫鬟惹祸,替你解围也是应该。下去换衣衫吧,早些回来,省得新烤的点心被方少夫人吃光了。” 楚七喜正好手里捏了一只小蛋糕,咬了一半,听得就话就抗议道,“丁姐姐,你就是喜爱董姑娘,也不要总拿我作筏子。恼了我,以后再不来探望你,陪你解闷了。” “不来最好,灶间里也省些食材。”丁薇毫不客气,吵架孩子一般半句不让,惹得楚七喜跺脚,“哎呀,丁姐姐,真小气!” 众人都是笑都更厉害了,董婉随着连翘慢慢出了门,听得身后屋子里不时传出的欢声笑语,一时间很有些迷惑。不是说最是无情帝王家吗,早几日,家里爹娘长辈就耳提面命,要她学习各种礼仪,甚至喘气声音大小都不能随意。吓得她,昨晚只合了一会儿眼睛,还做了噩梦。 但今日进宫来一见,同想象中完全不一样。皇后娘娘比自家娘亲还和气,就是丫鬟闯了祸也没骂半句,还亲手给她剥香蕉,说话声音也特别好听。一点儿都不像家里丫鬟说的那般,什么杀人挂人头啊,什么撵宫女出宫饿死啊… 连翘回身偷偷瞄了一眼明显有些出神的董小姐,眼底闪过一抹笑意,开口脆生生招呼道,“董小姐,我家主子先前做了很多裙子,您一会儿多选选,挑一条合意的,算是奴婢给您赔罪呢。” 董婉闻言回神,慌忙应道,“姑娘客气了,随便寻条裙子给我换上就好了。” 连翘笑笑没有在说话,很快两人就进了一间偏殿,瞧着布置不算精致,却很有童趣,窗下软榻上的锦垫居然是绯色绣了两只猫咪,很是惹眼。 董婉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连翘请她在软榻上坐了,就道,“小姐,您等一下,奴婢去取新衣裙,马上就回来。” 说罢,不等董婉点头,她就又出了门儿。 董婉一时呆坐无趣就小心翼翼拿了那锦垫细看,琢磨着回家给妹妹也缝一个。 正这样的时候,门外又进来一个抱了孩子的妇人,不知因为何时,她神色里很是焦急,突然见得董婉坐在窗前,就赶紧行礼,末了问道,“这位贵人,可是见到连翘姑娘了?” 董婉起身,应道,“连翘姑娘替我取衣裙去了,你等一会儿吧,应该快回来了。” 那妇人却是急色更重,想也不想就把孩子放到了软榻上,嘱咐道,“贵人,小妇人腹痛难忍,着急去趟茅房就。一会儿连翘姑娘,请她代我照料孩子一会儿。我…哎呀,不行了,肚子好疼!” 妇人说着话就撒腿跑了出去,留下董婉惊慌的想要开口挽留,却是找不到妇人的影子了。无法之下,她只能弯腰把躺在软榻边沿的孩子往里挪了挪,末了还给孩子掖了掖被角。 孩子不过几个月大小,小脸儿白嫩可爱,轱辘着大眼睛,好似再琢磨眼前人为何不熟悉一般。 董小姐忍不住笑开了脸,伸出手指逗弄她道,“丫丫,你这娘亲不踏实啊。居然为了去茅厕就把你扔下了,你怪怪的,姐姐陪你玩啊。” 小丫头的襁褓只是普通锦缎缝制,脖子上也没戴什么项圈金饰,所以董婉就把她当做奶娘家里的孩子了。 小丫头好似很喜爱董婉的手指,咯咯笑着要把她的手指吃掉,惹得董婉也是笑起来。 一大一小玩得欢快,却没发现不远处的墙壁上挂了一副花鸟画,鸟眼居然不时在活动。隔壁屋子里,连翘同程娘子两个轮换着偷瞧,都是忍不住点头。 原来,福儿和玉儿虽然被接进宫里抚养,但她们的继母却也不能随便选择。毕竟将来她们婚嫁甚至走动,都离不开娘家。若是真娶了一个心思恶毒,或者冷漠骄傲的姑娘,待得她再生了儿子,不必说,定然家宅不宁。 所以,昨晚,永福宫上下,所有老少女子们聚在一起就想出了这么一个好办法。而董婉也没让众人失望,即便屋子里没人,又把玉儿错认成奴仆之女,也没冷落她半点儿,甚至照料有加。 董婉坐等不见连翘回来,右等不见那妇人回来,就有些心慌,不知出了什么事。她正要起身去门口张望两眼的时候,襁褓里的小丫头却是小声哭了起来,惊得她赶紧哄劝,“丫丫,你怎么了,可是饿了?” 可惜,小丫头不会说话,只是哭个不停。董婉没有办法就拆开襁褓,果然小丫头屁股下边湿淋淋一片,这是尿了。 她低头在襁褓里找了找,好在有一块备用的尿布,于是麻利的帮忙换了上去。 小丫头舒坦了,自然又重新欢喜起来。 董婉笑着点了她的小鼻头,嗔怪道,“真是个小人精,一点亏儿都不肯吃呢。” 这时候,那去了茅房的妇人终于赶了回来,一见湿淋淋的尿布就猜得董婉帮忙换下的,赶紧行礼赔罪道谢。董婉儿不等说话,连翘也赶了回来。 那夫人拉了连翘说话,董婉就进了屏风后换衣裙。连翘又打了水请她洗手,重新梳理了微微散乱的头发,这才重新往暖阁里去了。 丁薇一向不喜欢大红大紫的颜色,平日衣裙多是素色绣鞋淡雅的小花。董婉换上这条裙子,就是象牙色绣了鹅黄色迎春花,趁着她的绯色小袄,很是出彩。几乎是一进了屋子,方夫人就夸赞起来,“娘娘这裙子真是没有白做,看看董小姐穿在身上多好。” 丁薇也是笑道,“本宫也觉得,董小姐穿了更好看。正好库房里还有两匹象牙色料子,一会儿取出来给董小姐带回去。” “娘娘,这可使不得。”董夫人赶紧起身推辞,不了连翘却是在丁薇耳边说了两句话,丁薇开口又添了两句,“把南边运来的果子给董小姐也装两篮子,一同带回去。” 说罢,她望向疑惑的方夫人同董夫人,笑道,“方才,玉儿的奶娘一时腹痛,劳烦董小姐照料了半晌。这些东西是谢她的,不能推辞。” 董婉听娘亲说起过,皇后娘娘把小侄女抱进宫抚养,但可不知道就是方才那个小丫头。仔细想想自己方才没什么出格之处,这才稍稍放了心。 董夫人人老成精,怎么会不知道自家侄女通过了娘娘的考验,于是欢喜的替侄女把赏赐收了下来。 很快,有宫女来禀报,所有客人都到齐了,光明殿里也摆开了酒席。 连翘赶紧伺候着主子穿了大氅,头上又加了两只沉重的凤钗,众人这才往凤辕宫去了。 大红的宫灯映照着白色的积雪,倒有一种冬日里别样的美感。 待得进了正殿,众多官眷已是等候多时,第一眼先是扫向丁薇硕大的肚子,第二眼则是望向方夫人同董夫人几个,很有些嫉妒复杂之意。 丁薇稳稳坐在主位上,接受众人跪拜,末了礼毕,这才笑着招呼众人坐好。 第403章 女儿总要嫁人 这般小范围的夜宴,能够接到邀请的,几乎都是阁老或者重臣的女眷,再加上平日得丁薇喜爱亲近的人。 所以凤辕宫的大殿里并不如何拥挤,众人说话也不用扯着脖子嘶吼那般失礼。 丁薇听众人说了说京都的新鲜事,新近流行的衣衫式样或者首饰,当然免不得还有擅长奉承的官眷,说起未出世的小皇子或者公主,这般左拉右扯,很快就过了半个时辰。 云影几个带人开始摆桌子上酒菜,安顿了众人坐好,三杯香甜的果子酒喝过,大殿一侧整治好的小舞台上,扮相极威风的女将军穆桂英就踩着锣鼓声声出场了,几乎是一亮相就惹来了所有女眷的叫好声。 虽然男主外,女主内,是传承了千年的规矩。但同样生而为人,哪个女子不曾为了一辈子守在后宅的小院子而委屈,不曾幻想走遍大山大水,看看外边的花花世界。甚至同男子一般,仗剑走天涯,出征保家园。 可惜,无论怎么委屈,怎么盼望,这一切都遥不可及,于是也就成了心心念念的梦。 如今这出《穆桂英挂帅》不知道托庇于哪朝哪代的旧事,却扎扎实实圆了所有女子的一个英雄梦。 桌上的饭菜凉了热,热了凉,但所有女眷们却是半点儿不曾在意,全部心神都沉醉在戏文里,把自己当成了穆桂英,身背赤鸡翎,手拿红缨枪,威风凛凛,挂帅出征… 隔壁光明殿里,也是君臣相得。公治明本不是吝啬的人,如今国库充足,于是吃喝间,方丞相点出一个官员的功绩,他就会赏赐封后,兵部有一个五品官,因为督促粮草,几乎两月未回家一趟,可谓兢兢业业。公治明直接升了他一级,又给这官员家里老母封了诰命,喜得官员伏地大哭,恨不得立时粉身碎骨,以报君恩。 原本以为他们这里就算热闹,但酒宴散去的时候,见得自家妻女神色里满满都是兴奋,甚至头上的朱钗首饰都缺了两件,就忍不住肚里的好奇。等不到回家,直接在马车里就问,“皇后娘娘又排了什么好戏,惹得你们这般模样?” 妻女听得这话,眼里亮色更重,争抢说了起来,“是一位女元帅的故事,简直太精彩了。真是恨不得以身替之…” 官员想起先前那部《花木兰代父从军》风靡京都时候,不知道哄得多少女子扮了男装想要混进西征大军。如今皇后娘娘居然直接把女元帅都搬出来了,不知道冯勇大元帅听到,脸色会是什么颜色。 眼见妻女又要拉着他说起戏文,他赶紧干咳两声,转了话头儿:“娘娘招你们进宫,就是为了看戏,没有别的事了?” “没有啊,”妻女仔细想想,都没觉得有何不妥之处,于是应道,“娘娘说了,就想让我们帮忙品鉴一下这戏文如何,若是都觉得好,明日就要放到梨园去了。说起来,我们还是最先看到这出戏的…” 官员没有理会妻女的兴奋,反倒陷入了沉思。难道皇后娘娘特意准备酒宴和新戏,就当真是为了同女眷们聚一聚?这实在是让人不能相信啊… 不提外人如何疑惑,只说这事还有聪明人知道内情,当然最清楚的还是董家了。 董阁老上了马车,一见老妻笑眯了眼,侄孙女身旁还有明黄色的包裹,和两只摆放很是漂亮的果篮,就知道丁董两家的亲事算是成了大半,于是捋着胡子望向侄孙女,笑道,“你是个有福的丫头啊!” 董婉好似明白了什么,但又想不透彻,只能低头行礼算是写过董阁老这个董氏家族的顶梁柱。 董阁老摇摇头,不再说话,依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倒是董夫人拉着董婉细声细气说了一路的话。 马车很快拐到了董家氏族聚居的南城,董婉爹娘正等在老宅里,听得消息赶紧接了出来。董阁老也不多说,挥挥手就回书房去了,留下董夫人同董婉娘亲贴耳说了几句悄悄话,就送她们一家回去了。 董婉儿同娘亲坐在小轿子里,总觉得娘亲的目光看得自己发毛,于是就抱了娘亲的胳膊问道,“娘,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女儿觉得不舒坦?” “傻丫头,回家说。” 董婉的祖父去的早,父亲性子又憨厚本分,即便科考出仕后也不过做了个六品官。在京都这个公侯遍地走的地方,实在是平凡又普通。好在董阁老很念兄弟情分,对这个侄儿多有照顾,做主娶了董婉娘亲许氏,这个商户家里的长女,性情泼辣又明理,五房的日子也越过越好,自然,大半事务也是许是当家做主。 所以,董婉听得娘亲这般说,就知道问不出什么,于是老老实实等着轿子进了自家院子。下轿回闺房换了家常衣裙才去正房,重新给爹娘见礼。 许是一把拉了闺女到身前,指了桌子上摆着的包裹和果篮问道,“婉儿,这些都是娘娘赏你的?你快仔细说说。” 董婉点头,想了想就道,“娘娘宫里的丫鬟不小心污了我的裙子,娘娘就把自己先前做好的新裙子赏我一条。我换上之后娘娘说好看,就赏了我两匹料子,后来那丫鬟说起我先前帮忙照看了一会儿孩子,娘娘就又赏了两只果篮。” “照看孩儿?”许是立时就抓到其中的关键之处,还想再问的时候,董老爷却是拦阻道,“婉儿刚回来,你也容她喝口茶水再说啊。” 许氏却是不肯,瞪了夫君一眼,嗔怪道,“如今都什么时候了,这可关系着婉儿的…恩,大事。还是先问清楚了,以后什么时候不能喝茶啊?” 董老爷也是习惯媳妇儿做主了,同姑娘无奈笑了笑,就任凭媳妇儿问询了。 董婉生怕爹爹同娘亲口角,赶紧应道,“就是我等着丫鬟取裙子的时候,有个妇人抱了孩儿到屋里,请我帮忙照看一会儿,她着急去茅房。不等我拒绝,她就走掉了。我看那孩儿生的很好,就逗弄了一会儿,后来那孩儿尿了,我帮忙换了块尿布。刚忙完,你丫鬟和妇人就都回来了。 我本以为那孩儿是奴仆家的,后来才知道是皇后娘娘的小侄女。皇后娘娘说劳烦我照料了,特意赏了我这些东西。” “哎呀,傻丫头!”许氏大喜,拍手笑道,“那是皇后娘娘在试探你呢,这下好,皇后娘娘想必很满意!” “娘娘试探我做什么?”董婉平日只是很听父母的话,却不愚笨,这会儿心里疑惑更深,再想想长房老夫人为何独独带自己进宫就更觉不对劲了。 “娘,你们到底瞒了我什么?”许氏也觉方才有些过于欢喜了,但这事早晚要同女儿说,于是嘱咐尴尬的董老爷几句,就带了女儿回闺房。 娘俩对坐在暖炕上,手里捧着茶碗,许氏忍不住感慨,“娘的闺女一晃都这么大了,是时候嫁人了!” 董婉红了脸,小声反驳道,“娘,我还不想这么早就嫁。家里弟弟妹妹还小,女儿在家还能给娘亲搭把手。” “傻丫头,女儿终究是要嫁人的。”许氏放下茶碗,揽了闺女在怀里,低声道,“你方才不是猜疑,娘为什么那么在意皇后娘娘说什么了吗?娘不是害怕你行事不得体连累家里,实在是因为皇后娘娘今日的宴席是幌子,实际是为了相看你。丁家先前被灭门,你不是还说可怜吗?如今丁家二老爷没了妻子,只留了两个女儿,都养在皇后娘娘身边呢。皇后娘娘不知在哪里听得你懂事温婉,就透过来消息,想要把你嫁给二老爷做续弦。” “什…什么?”董婉惊得立时抬了头,嚷道,“娘!” “噤声,嚷什么?你听娘说!”许氏紧紧抱了女儿,连连劝慰,“你只听说是续弦,就心里不舒坦。你怎么不想想,爹娘怎么可能让你吃亏?皇上已经下旨,在城外给丁家封了三十里的封地,还派了工部官员亲自监督给丁家重新建宅院,丁家马上就飞黄腾达了。 丁家大房只剩了个男童,才八岁,同样养在皇后身边。你若是嫁过去,上无公婆,下午小姑小叔妯娌,再省心不过了。最重要的是,我跟你爹爹也让人打听过丁家二老爷的人品,甚至去那个木器铺子亲眼见过二老爷。虽然丁家农户出身,这人没有什么粗鄙模样,很和气精明。” 所谓话是开心锁,不说不明。 许氏这么掰碎揉开的说完,董婉神色好了许多,但依旧有些迟疑。她也知道自家的情形,说富贵,其实沾不上富贵的边儿,说贫穷,家里又有些地位。她是长女,亲事更难一些。 若是真如娘亲这么说,丁家确实是个好选择,特别是皇后那人真的很和气。 可是她一个黄花大姑娘,不缺鼻子不少眼睛,平白成了两个孩子的娘亲,怎么都觉得别扭。 许氏也不逼着闺女,拍了拍她的后背道,“你自己好好想想,早点睡。明日娘带你去绣庄转转,若是这亲事成了,你的嫁衣和嫁妆都该准备了。丁家刚刚出事,必定要赶在百日热孝里成亲。若是错过,就要等三年后了。那时候,你岂不是成了老姑娘?” 第404章 新贵豪门 说这话,许氏就留下闺女一个,转身出了门。董婉依靠在暖炕上出神,一时想到那个可爱的奶娃娃,一会儿又想到丁家的惨事,一会儿想到父母口中那个和气精明的男人长什么样子… 冬夜却是不管少女的心思如何百转纠结,飞快的跑没了影子。新的一日又到来了… 丁老二原本在自家大院里忙碌,先前抢在落雪之前已是把宅院建了起来,如今只剩了一些木器和杂活,在屋子生了炭盆,暖暖和和做起来,倒也不难。所以,眼见再有几日,丁家大院就又会重新现于世人眼前,而且别先前更宽敞气派。 他正欢喜的时候,听得宫里来人说妹子有请,还以为妹子出了什么事,扔下手里的活计,连衣衫都没换就上了马车。 待得到了永福宫,不等进门,一见院子里还跑玩耍的孩子们,心里的恐慌就放下了大半。再一见屋檐下站着的古嬷嬷笑眯眯的模样,就长长松了一口气。 孩子们一见他进门,欢喜的尖叫着迎了上来,这个叫舅舅,那个叫二叔,当然还有叫爹爹的。丁老二听得鼻子泛酸,无论什么时候,孩子都是所有希望所在,只要有孩子在,就一切都会好起来。 古嬷嬷上前,也是笑道,“二舅老爷终于来了,我们娘娘可是念叨好几次了。” 丁老二不好说他到底因为家里被灭门同妹妹有些生分,只是含糊道,“你们娘娘这几日如何,胃口可好?” “好,都好,就是两个没出世的小主子调皮,常惹得娘娘睡不好觉。”古嬷嬷说着,喊了端着茶点儿从游廊过来的连翘道,“引舅老爷进去,娘娘早等着了。” 连翘脆生生应了就引了丁老二进了正殿旁边的暖阁。这里烧了地龙,又铺了大炕,丁薇几乎每日都歇在这里。 见得哥哥过来,丁薇很是欢喜,不等哥哥行礼就赶紧要扯他坐在炕边。 丁老二瞧着妹子的肚子实在怕人,哪里敢同她拉扯,赶紧坐了下来,问道,“太医可说是哪日生产,这肚子也太大了。” 丁薇轻轻拍着肚皮,安抚了两个孩儿,笑道,“要年后呢,算起来还有两月。” 丁老二想着那时候积雪消融,春暖花开,妹子坐月子应该能受些辛苦,就放了心。 倒是问了两句家里的宅院建得如何,听说马上就要收尾,于是直接了当的把这些时日的事摊了开来。 “二哥,家里孝期还有八十天,宅院也马上建好了,我算着时日很充足,就给你物色了一门好亲事。不如选个好日子,二哥把人家姑娘娶过门吧?” 丁老二听得一愣,毕竟成亲这事儿都是长辈张罗,妹子突然给他张罗,心里很是有些别扭。但想想如今不知道投胎在哪里的爹娘和王氏,忍不住就叹了气。 “这事你看着安排吧,若是我一个人,不缺吃穿就好。但福儿和玉儿两个还小,家里总是缺不得母亲。” 丁薇听出哥哥的口气有些意兴阑珊,想了想就道,“二哥,福儿和玉儿在我这里,总不会叫她们受委屈,一切自有我打理。但你还年轻,不能一辈子这么孤单过活。在外忙碌一日,回家总要有口热饭菜,总要有人照管你的衣衫,要打理后宅。” 丁老二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也知道必定要有个女子重新走到他的身旁。但一切太突然,还是不能立刻接受。 “你看中的是哪家的姑娘,若是人家不愿意,不要为难人家。毕竟咱们家…” 丁薇却是不肯给哥哥找借口,立刻就道,“我给哥哥寻的姑娘是董阁老族里的姑娘,家中长女,年方十八。昨日我已是相看过了,面相带福,脾气秉性也好。连翘找了个机会试探,这姑娘本以为玉儿是奴仆的孩子,但依旧悉心照料,看得出心地极善良。嫁到咱们丁家来,一定错不了。” 丁薇听得这女子对小女儿照料有加,神色就有些松动,再想想娶了董家闺女,妹子以后在宫里也多个助力,于是就点了头。 “行,你看着安排日子下聘吧,宅院一建好,我就娶人进门。” “好,到时候皇上还有爵位赏下来。我们丁家再不会被人随意欺负了!” 兄妹俩齐齐想起家人,一时相顾无言,红了眼圈儿。好在孩子们玩耍累了,进屋寻茶水喝,瞬间赶走了屋子里的悲伤气氛,也让连翘等人松了一口气。 当归趁机问询中午的菜单,想着留丁老二陪着主子吃顿饭。可惜,丁老二惦记家里没建完的宅院,就道,“我还是回去吃了,家里早起杀了两只羊,大锅里熬了羊汤。这个天气喝一碗,就着大饼,最好不过了。” 丁薇怀孕到这个月份,正是肚子变成无底洞的时候,听得这话,口水都差点儿淌了出来。一迭声的吩咐连翘,“送二老爷回去,再捎些羊汤回来,加些辣椒油,喝一碗就热得冒汗,最痛快了!” “那我去给小青姐姐搭把手儿,蒸锅大枣馒头,娘娘最近喜爱这个。正好羊汤拎回来,就开饭!” 白术难得主动跳出来凑趣,惹得丁薇口水泛滥,直嚷着,“快不要说了,再馋我,就把你们当羊汤喝了。” 众人都是笑起来,就是丁老二也是欢喜妹子胃口好,于是带着连翘赶紧回庄里抢羊汤去了。 如今庄里做活儿的人比当初只有多的,没有少的,众人做活儿勤快,吃饭也不含糊,每顿饭都要耗费很多粮食。好在丁薇如今财大气粗,给了很多银子,也把众多庄户老少们喂得胖了一圈儿,恨不得主家的宅院盖一辈子才好呢。 但再大的宅院,总有建好的一日。 这一日早起吃过饭,工匠们郑重把主院正房的门窗安得妥妥当当。至此,比原来大了四倍,分了东西两院,各自独立,又互相连通的丁家大院就算建成了。 众人静了那么一瞬,末了不分尊卑老少,都是欢呼起来。 丁老二大手一挥,招呼众人,“今日中午摆酒席,所有人不醉不归!” “谢二老爷!” “东家越过越红火!” 众人七嘴八舌道谢,末了男人们拾掇工具,擦抹打扫院子。女人们则去了院外不远处的草棚子里,临时的灶间已是摆满了鸡鸭鱼肉,硕大的肘肉肘子,一篮一篮的鸡蛋,附近十里八乡手艺好的红白喜事大厨都被请了来,煎炒烹炸,比赛一般忙碌,生怕被同行比了下去。丢了名声是小,以后可也堵了自家财路了。 李婶子一家帮忙照应着,都是忙的脚不沾地。 农家人多少憨厚本分,吃饭也喜欢实惠,当真是小盘子小碗,还没谁吃得饱。所以,除了主桌儿上的酒菜精致一些,其余桌面儿,甚至连工匠们那两席面都是大盆大盆的上菜,红烧肉炖土豆,羊汤炖豆腐,小鸡炖蘑菇,再来一个酸辣白菜丝解油腻,最后添一箩筐白面馒头就齐活儿了。 所有人都是一边吃的嘴角流油,一边可惜以后没有这样的好伙食,又要回自家清汤寡水过日子了,于是手下的筷子越发伸得长了。 就在这样的时候,突然有太监带了十几个侍卫赶来宣纸。 众人不明所以,有些惊慌,倒是李婶子心里有底,大声道贺,“怕是皇上有赏赐赏下来,给二老爷道贺了!” 众人听得这话,就像吃了定心丸,再看看那太监很是恭敬同丁老二说话,脸上的惶恐就换成了好奇,不知道皇上给岳家送来了什么赏赐。 李婶子带了几个小媳妇,快手快脚拾掇了一张案几,点起了香炉,丁老二带头跪了下来。那太监就赶紧打开圣旨读了起来,许是体谅舅兄读书不多,圣旨里根本没加那么多华丽辞藻,只是一件事。 皇后丁氏教养太子尽心,身怀龙嗣有功,特赏丁晨,也就是丁家长房长孙大宝为康平伯,二房丁青木为孝和伯,食二品俸禄,世袭罔替。 公侯伯子男,五等爵位,非大功不的封公侯,而伯爵基本已经是最高爵位了。就是西昊时候,最昏庸的司马家,总共也不过封了七八个。如今公治明却是一口气就封了俩,可见对丁家如何看重。 丁老二是舅兄,封个爵位说的过去,但大宝这个八岁的孩子也是伯爵,而且得了康平俩字,意味皇上希望这个孩子健康平安长大。当然若是有任何惹得他不健康不平安,那就是同皇上作对! 这简直是恩宠至极! 丁老二磕头谢恩,再起身时候,众人望着他,望向崭新的丁家大院,突然觉得哪里不一样了。但到底哪里不一样,谁也说不出来。 不过有件事,众人很确定,那就是一个新的豪门从此崛起了! 主家日子兴隆,最欢喜的就属庄户们了。先前丁家庄子的人还好,毕竟以前常看着皇家三口来来往往,但后归属过来的村民,却是恨不得敲着自己胸膛给全天下人讲讲。他们如何聪明睿智,没有因为一个小小的自由身而错过这样的好东家! 那些工匠和工部官员则一边羡慕一边在心里偷偷反省,先前这些时日有没有惹怒丁老二的时候… 第405章 添人进口 很快,消息就从丁家飞了出去,飞进了京都各个豪门大院,各个文物重臣的后宅。几乎是很多人都同时起了联姻的心思,家里有闺女的,想着哪个闺女合适,家里没闺女的,就奔着侄女外甥女使劲,或者干脆认个义女… 于是,没两日,伯爵府的门槛差点儿被踩破,无数媒婆都带了任务赶了过来。 同样都是月老的使者,扇着翅膀的老丘比特,但也分个三六九等。穿着红色比甲的官媒瞧着一众民间同行,很有些趾高气昂的意味。 可惜进了伯爵府,最后都耷拉着脑袋出来了。原因无它,皇后娘娘特意赏下的两个老嬷嬷说了,伯爵老爷早就定了亲,这几日就要下聘了。 到底是谁,谁下手这么快,生生把所有同行都甩到了后边? 无论是官媒还是普通媒婆们都是不服气,缠着老嬷嬷还想要问个究竟的时候。楚家从南边送回来的老兵就放下了手里的扫帚,把她们都请到了门外。沙场上征战沙发累积下的血气,吓得能说会道的媒婆们都成了冬日的鹌鹑,缩着脖子再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但即便这般,人人都是盯紧了丁家的大门,猜测着到底是谁捷足先登,抢了丁家这块大蛋糕。 而丁家也没让众人失望,不过两三日就大开了院门,抬出了三十二抬的聘礼,装上了马车,一路吹吹打打往京都去了。 终于,马车到了京都门前,聘礼被卸下,没抬都是两个青衣小帽拾掇极干净利落的后生,一路脚下轻快的进了城门,三绕两绕到了城南,进了董家大宅后边的一所宅院。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是董家! 先前董阁老就极力想要劝谏皇上选妃,可惜皇上只钟情于皇后一日,惹得老头儿很是恼怒了一段时日。如今倒好,不能把董家女子塞进后宫,反倒塞去了丁家大院,成了皇后娘娘的姻亲。这简直是个大翻转,也让众人暗地里大骂老狐狸。 但不管怎么说,聘礼也下到董家五房了,两家联姻已经是板上订钉子,铁定成了。退一万步说,就算如今丁老二突然出事,同样去见了阎王爷,那董婉也是丁家的寡妇! 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家族一大也是什么人都有,董家各房对于五房把长女嫁给新出炉的伯爵做续弦,有羡慕的,有嫉妒的,也有担忧的,这些都凑在一起,就把董家不算大的宅子挤得满满当当。 董家开了酒席,男人们在前院,女人们坐在后院正房里心不在焉的吃了几口,就有忍耐不住的嚷着要看丁家送来的聘礼。 许氏是个要强的脾气,原本想着丁家农户出身,聘礼不会太丰厚,想着过后给闺女多添一些嫁妆,把脸面撑起来,闺女在婆家也好过。没想到,一众女子们偏要打开箱子看看。她无法之下,只能让身边的大丫鬟张罗把聘礼箱子都搬了进来。 丁老二原本就是经营木器铺子的,又因为妹子不是给些新图纸启发,如今丁家木器在京都可是抢手货。这次娶亲用的箱子就是铺子里的师傅加班加点赶制出来的,每只虽然都同普通箱子一般大小,但木料却是极好,雕花素淡又雅致,四角包了黄铜,就连挂锁都是花朵图案,三十二抬的聘礼,一对儿一种花色,就凑成了十六种,即便不看里边装了什么东西,只看这箱子就惹得女眷们连连点头。 许氏突然对丁家的聘礼生出了莫大的信心,点头示意丫鬟们依次把箱子打开。第一对儿箱子里放的是聘金,一只装了白银,一只装了黄金,白银六百六十两,黄金六十六两,都是大顺之数! 白灿灿,金黄黄的颜色一晃眼,众多女眷脸上的轻蔑就藏了起来。先前还以为丁家是农家出身,聘金给个一二百两就不错了,没想到居然一出手就是一千多两,比各世家豪门的聘礼也差不了多少了。 有人酸溜溜捏着嗓子笑道,“哎呀,这伯爵府倒也舍得。不过我们董家可不是卖闺女,只给银子就成了啊?” 有人打着圆场,“赶紧看看别的!” 大丫鬟赶紧又开了第二对箱子,里面装了聘饼。总过一百斤,分了八个式样,马蹄糕,蜂蜜蛋糕,肉松饼,梅花糕… 简直把细软点心都囊括在内了,丁记点心铺子的标记很是显眼。众人挑不出毛病就赶紧转向下一对儿箱子,结果里面装满了各色干货儿,鲍鱼,元贝,冬菇,虾米,鱿鱼,海参,甚至还有鱼翅,鱼肚,差点儿要漾出箱子了。 有人厚着脸皮寻了筷子往箱子底插了一下,想要确定底下是不是腾空的。要知道有些人家为了颜面好看,就会这么做。可惜,显见丁家不是那样的人,箱子挤得连筷子都插不进去。害得那女眷神色讪讪的扔了筷子,笑道,“嘿嘿,我也是怕丁家糊弄咱们婉儿。” 众人撇嘴不屑,却也不曾拆穿她的嫉妒心。 很快,所有箱子都被打开了,四色果子,四色糖,茶叶,贴盒,香炮镯金,斗米,酒水,几乎是应有尽有,样样齐全。 如此整齐又体面的聘礼,实在是大出董家人的意料。那些家里有闺女的人,忍不住开始抱怨董阁老偏心,这般的好亲事怎么就便宜了五房? 但许是可是乐开了花儿,即便强忍着,嘴角的笑意还是藏也藏不住,招呼众人重新落座喝酒。又张罗着婆子丫鬟准备回礼,末了等着丁家送聘礼的后生们吃饱喝足,就每人开了个大红包,带队的林六,更是得了一只明晃晃的金锞子! 董婉在闺房里,羞红了脸,但耳朵却是竖得高高,听着丫鬟绘声绘色说起聘礼如何丰厚,几家同娘亲有矛盾的女眷脸色如何精彩,忍不住也是笑起来。对未来的日子,突然也多了那么三分期待… 冬月十八日,钦天监计算了无数次得出的好日子里,热孝里的丁家,摘了门前的白灯笼,换上了大红喜字,迎回了二房的新媳妇,却是第一任孝和伯夫人,正三品诰命。 董家送出了娇养十八年的闺女,免不得许氏要哭得眼睛红肿,董婉的弟弟妹妹要扯着姐姐不肯放手。但丁家却是添人进口的大喜事,三十里丁家封底,所有老少都是欢喜的眉开眼笑,拖家带口来主家吃流水席,凑个热闹。 皇上回归,皇后娘娘身怀龙胎,丁家封双爵位,再眼瞎的人也看出丁家从此后非同往日,于是但凡能扯上一点干系的豪门富户,尽皆赶到捧场道喜。就是扯不上干系的,也拎了厚礼笑呵呵上门。 从来都是花花轿子众人抬,丁家也没有蠢到往外撵人,好酒好菜,招待的很是周到。 丁薇因为肚子实在太大了,无论是公治明还是古嬷嬷几个都是拦着不让出宫。无法之下,只能撅嘴留在宫里。倒是大宝同福儿,还有玉儿都被送了回去。安哥儿虽然不知道什么是成亲,但可知道有热闹,于是也跟着去了。 他虽然年级小,却是货真价实的龙子,未来的皇帝,所以一到丁家差点儿抢了丁老二的戏份。后来到底还是方信直接扛了他去后宅,才让丁老二夫妻顺利拜堂成亲。 第二日,辰时一过,丁老二就带了董氏进宫请安。丁薇招待兄嫂喝茶吃点心,眼瞧着丁老二眉宇间皱纹好像都开了三分,董氏也是面色潮红,眉梢眼角带着春情。不必说,夫妻间相处这一晚零一早晨,肯定还算和顺。 一家人说了几句闲话儿,丁薇就冲着云影点点头。云影很快开箱子寻出一只三只小盒子,轻轻放到丁薇跟前。 丁薇亲手打开了那两只紫檀雕花的盒子,扫了一眼里边的东西就推到了董氏跟前,笑道,“我如今肚子大了,皇上不让出宫呢。昨日不曾去喝一口兄嫂的喜酒,心里很是遗憾。正好先前得了两套好首饰,今日就送了嫂嫂做个念想儿。” 董氏仿似有些没想到,望了盒子一眼却是吓了一跳。 只见盒子里整整齐齐摆了两套头面首饰,一套镶嵌着红宝石,一套镶嵌了蓝宝石,很是精致。窗户缝隙里正好有细细的阳光透过来,照射在宝石之上,红得似血,蓝得胜海,让人忍不住迷醉其中,不能自拔。 但凡是女人,哪有不爱宝石,不喜首饰的。董氏一时看得失了神,丁老二却是清醒,代替妻子推拒道,“薇儿,这些首饰太贵重了,你留着自己戴吧。你嫂子有嫁妆,咱们家里也有些底子,以后我再给你嫂子置办就是了。” “那怎么行?”丁薇瞪眼嗔怪道,“我给嫂子的体己首饰,你拦着可不管用。再说了,如今后宫里就我一个人,皇上几乎把所有贡上来的宝石,珍珠一类都做了首饰给我。偏偏我还不喜欢戴,都放在盒子里攒灰尘呢。嫂子新婚,年岁又小,正合适这两套首饰。就当嫂子替我分忧了!” 她话说的委婉又动听,但回过神的董氏依旧红着脸惶恐推辞,“不行,奶娘,我不能要。这太贵重了!” 第406章 生恩不如养恩重 “有什么贵重的?不过是几颗石头镶嵌了金子罢了,过些日子内造监还有几套珍珠头面儿送来,用的都是南海的走盘珠,到时候再分嫂子两套?”丁薇不是个小气的人,又欢喜哥哥重新组织了家庭,恨不得把好东西一股脑都给了嫂子,只盼她好好帮着哥哥撑起丁家的门户。 果然,听得妹子这么说,丁老二就不再推辞了,“有这两套就够了,可不能再给你嫂子了。” “好,以后再说。”丁薇也不再劝说,只拿了一对儿红宝石的坠子往董氏耳朵上比了比,笑道,“嫂子皮肤白,正适合这颜色。明日回门就戴上,看着也喜庆。” 董氏想起家里娘亲不知如何惦记她,若是戴着皇后娘娘赏赐的首饰回去,确实能给父母脸上争光,于是就羞红了脸,再次道谢。 姑嫂两个又说了几句闲话儿,丁薇才把另外一只小盒子推到哥哥跟前,低声道,“二哥,这里装了一万两银子的银票,你收好了。” “不行!我不要!”丁老二急的几乎瞪圆了眼睛,方才的首饰,说起来是小姑子送给嫂子的体己,他不好拦着,但出嫁的妹子还往娘家大笔拿银子,这就太说不过去了。 “你的银子都留给安哥儿和肚里两个孩儿,咱们家里本就有家底,铺子也在每日都进银子,哪里就缺银子用了。不只这样,以后大宝长大,成亲生子,撑起康平伯府的门楣,我也会把家里的银钱分他一半。无论如何也不会要你的银子!” 丁薇一见哥哥急了,赶紧解释道,“二哥,你也知道我有银矿的分红,银子几乎是流水一样,但偏偏在宫里又花用不出去。如今家里封了爵位,开了府邸,必定用银子的地方比以前多很多。这一万两银子,就当是我给家里打的底子,将来大宝长大开府,我也同样会给一份。” 丁老二还要拒绝,丁薇无法,只能抢先道,“二哥不要我的银子,是不是还在怪罪我连累了家里?” “不是!”丁老二一见妹子红了眼圈儿,心里疼得一抽,赶紧摆手,“薇儿,你可不能这么想。别说我,就是爹娘和大哥大嫂在九泉之下怕是也没有一丝一毫怪罪你。娘一直就说,家里怎样都没什么,只盼着你好…” 想起惨死的爹娘和兄嫂,丁老二也是哽咽着说不下去了。即便丁家如今再风光,但到底消除不去家破人亡的事实。每次走在宽敞堂皇的大院子里,他总是想起爹娘,想起过去的欢聚日子。如今妹子大着肚子,他无论如何不能再让妹子伤心。 “好,我收。” 丁老二取了盒子捏在手里,指节都有些泛白。 “你一定记着要好好照管自己,只要你好,咱们丁家就都好。” 丁薇低了头抹眼泪,抬头时见得董氏也是面色戚戚,心里待她就更亲近了几分。 正说着话的时候,孩子们下学回来了,程娘子和六娘也是抱了玉儿过来请安。原本还有些空旷的暖阁里,立时就显得拥挤又吵闹,但却生机勃勃,看得人满心满眼都是喜乐。 福儿见爹爹和继母来了,就上前见礼,末了乖巧依靠在姑姑身旁。倒是大宝因为没了爹娘,同叔叔很是亲近,问了家里的新房子,还要叔叔给自己布置一间书房,他偶尔要回去住一日。 丁老二听得欢喜,揽了侄儿问起他要什么样子的桌椅,博古架子和书柜。 福儿虽然昨日见过了继母,但人多,不曾说过什么话。她又已经懂事,尚且记得亲娘王氏,于是只偷偷拿眼瞄向董氏,却没有亲近的意思。 董氏被这个长女看得脸色更红,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有心想要亲近,又不知如何是好,倒是望向六娘怀里的玉儿时,眼底闪过一抹喜意,想了想就道,“娘娘,我能抱抱玉儿吗?” “当然能了,”丁薇手下轻轻拍着福儿的背,安抚着敏感的大侄女,又转头吩咐六娘,“把玉儿给二舅夫人抱抱。” 六娘闻言就上前把怀里的大红襁褓递给了董氏,董氏左臂半弯,右手拢在一次,抱得很是稳妥。 不知道是不是玉儿天生同董氏有缘,还是记得当日曾受过她照顾,居然咯咯笑了起来,惹得众人都是惊奇,“哎呀,玉儿小姐可是不常笑呢!” “就是,怕是玉儿小姐喜欢娘亲呢。” 董氏听在耳朵里,神色越发温柔,手里慢慢拍着玉儿,没一会儿居然就把玉儿哄睡了。 古嬷嬷扫了主子一眼,就笑道,“瞧着二舅夫人倒像是照料过孩子的,玉儿小姐平时可是极难哄睡,偏偏就被二舅夫人这般容易拍睡了。” 董氏脸色一红,轻声应道,“我家里弟妹年纪比我小很多,娘亲忙碌家事,我常帮着照料弟弟妹妹,倒是有些熟手了。” 丁薇低头望望怯生生的福儿,再看看熟睡的玉儿,想了想就道,“嫂子也知道,我如今身子沉,照料这么多孩子,实在有些吃力。若是嫂子得闲,又不怕累,不如把玉儿抱回去照料吧。” “真的?”董氏半惊半喜的立时抬了头,冲口而出,“娘娘信得过我?” 老话说的好,不是自己的肉,始终贴不到自己身上。不论是百姓家,还是高门大户,不知道流传着多少继母虐待前边子女的故事,好似所有继母都是老虎一样。 丁家如今长辈都去了,后宅里只有董氏打理,若是把孩子送回去,万一有个慢待,玉儿这么小,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就以丁薇这般疼爱侄女,怎么也不会让侄女有一点儿受委屈的机会啊。 所以,董氏即便起过这样的心思,也不敢开口。没想到,丁薇居然主动把玉儿交了出来,这如何让她不惊喜疑惑? 丁老二也是有一丝犹豫,含糊道,“董氏刚进门,后宅还没理顺,不如过几月再接玉儿回去吧?” 董氏闻言,神色一暗,就要把玉儿交给六娘。丁薇却是瞪了二哥拦阻道,“我说信得过嫂子,就是信得过。你平日在外忙碌,只留嫂子一个在家多孤单,正好让玉儿给嫂子做个伴儿。再说,我让六娘跟去继续照顾玉儿,累不到我嫂子,你就不要拦着了!” 丁老二多精明的人啊,也是想起方才那话有些伤了董氏的心,赶紧补救道,“既然你这么说,我们就把玉儿抱回去了。你有人手就多送几个,你嫂子刚接了后宅杂事,正是忙碌的时候呢!” 果然,听得夫君是心疼自己,董氏脸色立时就亮了起来,连连应道,“我不累,我一定照料好玉儿。” 当归几个极有眼色,留了一个伺候茶水,剩下的都聚到偏殿去拾掇玉儿的行李。待得吃了午饭,丁老二夫妻就抱了玉儿,带了六娘,还有满满一马车的行李回了伯爵府。 福儿很是舍不得妹妹,甚至抹起了眼泪。丁薇只是揽了侄女,并不说话劝慰。 有些苦痛只能自己承担,从不会因为年纪大小就可以推卸。玉儿如今年纪小,根本不知母亲是何物,早早送回董氏身旁,时日久了,也就攒下母女情分了。但福儿却实在大了,若是回去,万一有个大事小情,生了罅隙,怕是同继母就成仇了。最好就是养在宫里,离得远了,矛盾也就少了。 日子流水一样过去,整个世界好似都达成了一定的协议,无论是后宫还是京都都安宁至极。 丁薇借口给家里送些吃食用物,很是让古嬷嬷同当归跑了几趟伯爵府。免不得就要寻六娘说几句体己话,然后带回的消息都是董氏待玉儿同亲生一般,从不曾亏待半点儿,很是疼爱。 甚至回门那日都抱了玉儿一起,董家人虽然有些措手不及,但难得待玉儿很和气,不曾说一句难听话,九岁的董二小姐甚至还把喜爱的玩偶猫送给了玉儿。 丁薇每听一次就放心一分,末了随手画了几张图送去了云家庄子,不过几日,李婶子就把几只逗趣可爱的玩偶缝了出来。家里孩子们一人一只,其中最精致的一只彼得兔子就送去董家给了董二小姐。 不必说,董家自然受宠若惊,以后对待玉儿更是像亲生外孙一般了。 时日一进了腊月,白日黑夜就好像长了腿一样,互相追逐着,跑得飞快。宫里四处已是开始打扫,准备张灯结彩过大年了。各地的贡品也陆续送到了,丁薇每日收礼单都收得手软。 初始,她还对那些绸缎玉石,各色特产很感兴趣,几乎每样都要看看,后来却是直接让当归几个上册子,末了一股脑儿扔去内库了。 若说,什么都顺利,却也不是。魏老爷子不知道因为什么,从草原回来只歇息了几日,看了看徒儿和徒孙就跑的没了影子。说是去拜访老友了,但这一去就是将近两月,半点儿消息都没传回来。 丁薇惦记得厉害,一会儿怕老爷子在外受了冻,一会儿又怕老爷子吃不好。先前还罢了,如今丁家爹娘没了之后,她越发把几个老人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别说魏老爷子,就是云伯和古嬷嬷,还有武侯府的老仆,她都亲自吩咐下去,置办了羽绒的比甲,棉裤,毛皮靴子,不愿他们受一点儿苦楚。偏偏最亲近的师傅,却是不见影子。 第407章 娶个媳妇好过年 这一日早起又下了大雪,调皮的连翘在院子里堆了个雪人,丁薇开窗户多看了一会儿,没片刻就打了喷嚏,众人不敢大意,立时喊了山一过来请平安脉。 丁薇就忍不住又问了一遍,“老爷子还没有消息传回来?” 山一摇头应道,“没有,但主子别担心,老爷子一身本事呢,待得小年儿,怎么也赶回来了。” 丁薇想了想,这话也有道理,就放了心。 这世上若说除了她和儿子,最让老爷子挂心的就是美食了。风餐露宿,老爷子不知道怎么忍受呢,怕是没几日就能回来。 这般想着,她就张罗着让云影和当归记得灌了干肠晾起来,老爷子最喜欢蒸干肠就老酒,如今准备起来,待得老爷子回来正好可以吃了。 待得吩咐完,一扭头却发现山一还在屋里候着,她就有些奇怪问道,“山大夫,你还有事?” 山一红着脸吭哧了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却惹得众人都是望向他。 丁薇想起他平日醉心医术,怕是有什么为难之处,就道,“山大夫若是有事,尽管开口。” 山一闻言,猛然抬了头,眼睛亮得怕人,“真的,主子什么事都答应我?” “只要我能做到,你尽管开口。”丁薇倒不怕山一用话儿诓住她,毕竟她身边这些人都是最忠心的。 果然,山一兴奋的脸色通红,嚷道,“主子,娶个媳妇好过年,我要娶云影,还望主子恩准!” 众人都是听得一愣,转而望向脸色暮然红透的云影,笑嘻嘻打趣道,“呀,影姐姐,山大夫终于开口了。” “怪不得影姐姐这几日做新衣裙,原来是为了成亲啊!” 丁薇也是好笑,山一同云影两人相互看对眼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整个永福宫上下都清楚。如今终于修成正果,也是件好事。只是,她一直把云影当亲姐妹,这般突然要把她嫁出去,心里实在有些不舍。但天下哪有不嫁人的女子,怎么也不能把云影留成老姑婆啊… 她开口刚要答应下来,不想云影却是跺脚大声拦阻,“我不嫁!” “什么?”众人都是听得吃惊,原本以为主子会刁难山一两句,没想到却是云影拒婚。 山一立时就急了,他本就不算人情练达,当着众人的面前,冲口就喊道,“影儿,你怎么了?你答应过要嫁给我啊,怎么又反悔了!” 云影脸上红得能滴出血来,却伸手用力把山一推了出去。山一想反抗,想问个清楚,又怕伤了心上人,只能不甘不愿的被挤出了门外。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如何是好。瞧着云影的模样可不像害羞,好似还有别的顾虑。 丁薇却是猜到几分,挥手示意众人出去避避。众人出了门,一见满脸委屈的山一,都是狠狠瞪了他一眼。不管到底因为什么,云影不愿嫁,就是他不好! 山一委屈的恨不得六月飞雪,诉说他的冤屈,但也不敢说什么,只能屏住呼吸,偷偷听着屋里的动静。 屋子里,丁薇已是扯了云影坐在暖炕上,小心用毯子盖住她的腿。抬头看看这个跟在她身边时日最久,最得她依赖,陪伴她走过所有风雨和晴空的姑娘,不等说话,已是鼻子泛酸。 “影啊,我舍不得你嫁!我恨不得你一辈子都跟在我身边才好…” “主子,我舍不得您,我不想嫁人,我想一辈子伺候在您跟前。”云影抱了丁薇的胳膊,眼泪噼里啪啦就掉了下来。即便她一身的好武艺,即便她真心喜欢憨厚朴实的山一,但这依旧不能打消她对未来的惶恐。只有主子身边才最安全,只有主子在的地方才最温暖… “傻丫头,哪有女子不嫁人的。其实不等山一开口,我就该主动给你们张罗婚事的。可是我实在舍不得…舍不得把你嫁出去。”丁薇替云影擦抹眼泪,自己的泪珠子也是断了线一样。 “我总想起当初怀着安哥儿的时候,真是辛苦。但每次都是你接送我去云家院子,太阳晒得厉害,你就挡在外边,怕我热。那时候才认识没几日,我就觉得你真是个好姑娘。后来,一路从清屏县走出来,你一直在我和安哥儿身边,陪着我出生入死,担惊受怕。我都记得,都记得!” “呜呜,主子。”云影哭得更厉害了,“我也记得那时候主子前边走,后边有村人吐口水脏了主子的裙子,主子去河边洗干净,眼泪掉进水里,我恨不得把那些人都杀了。后来跟着主子一直过日子,主子待我从来没有半点儿不好,我就觉得自己上辈子积德了,这辈子能跟着主子…” “不是,是我的上辈子做好事,才有你这样的好姑娘陪在身边。” “呜呜,主子,我不嫁,我一辈子跟着你。” “说什么傻话,到了年纪就该嫁人生子。”丁薇努力抹干净眼泪,又替云影整理散乱的鬓发,“难道你不想山一做夫君,不想生个自己的孩儿?” 门外的山一,听得这话高高提起了心,一把扯开连翘,努力趴在门缝儿上支起耳朵,生怕云影说出否定之言。 好在,云影虽然眼角挂泪,但脸色却又红了起来,低声应了一句,“我想嫁山大哥,他是个好人,一定不会辜负我。” “那就嫁啊!”丁薇嗔怪的瞪眼,“你知道我寝宫衣柜暗格里的那只黄花梨小匣子吗,那就是我给你攒的嫁妆,就等着这一日呢。” “主子,我不嫁,我不能离开您和小主子!”云影犯了倔脾气,听得门外的山一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抓耳挠腮又不敢冲进去,惹得当归连翘几个都是捂嘴偷笑不已。 “谁说你成亲就要离开我身边了,你想逃跑,我还不同意呢!”丁薇笑嘻嘻扯了扯云影红彤彤的耳朵,末了又道,“你也好,当归她们也好,都是我最信重的左膀右臂。若是你们成亲一个就走一个,我还指望谁去?只要你们愿意,即便成亲之后也能留在我身边。” “真的?主子没骗我们?”不等云影应声,门外的当归几个却是惊喜的冲了进来,纷纷凑到跟前,叽叽喳喳问道,“主子可不能骗我们,我们也要赖在主子身边一辈子!” “当然,我说话有不算数的时候吗?”丁薇挨个拍了拍,末了望向门口的山一,忍不住笑道,“你们怎么欺负山大夫了?” 众人闻言,扭头一看,也是笑得不成。原来几个丫头方才着急进门,哪里顾得了贴在门缝儿上的山一啊,猛然开门时候害得他就摔了个大跟头,头发也散了,衣衫也咧开了,真是狼狈又好笑。 当归几个推着云影下地去扶山一,云影脸红不愿去,正是拉扯的时候,公治明却是下朝回来了,一见这个模样就问道,“发生了何事?” 众人赶紧规规矩矩行礼,末了笑嘻嘻都是跑了出去。留下公治明好气又好笑的问着娇妻,“这些丫头又闹什么?” 丁薇却是撅着嘴抱怨,“我精心养了多少年的花朵被人家摘走了,伤心啊。” 公治明想起方才众人的模样,就猜得定然是山一已经开口求亲了。毕竟是他手下的忠心属下,这事自然要先跟他打过招呼了。不过,这时候娇妻正伤心,他可不敢自投罗网。 “你既然舍不得云影,等她成亲也留在宫里伺候好了。后边那么多空着的宫殿,播出一座靠近宫门的,给他们安家就是了。” “咦?空着的宫殿?”丁薇心里欢喜,但嘴上却不依不饶,“怎么,你是觉得那些宫殿空着可惜了?那不如选妃,把那些宫殿填满啊!” 公治明苦笑,若说女子是老虎,那怀了身孕的女子就是一百只老虎,绝对的喜怒不定。随时随地都要发个脾气,找个存在感。 “不会,有你一个就够了。不过宫殿空着也不好,不如你再多给我生几个孩儿,把宫殿注满?” “去,你当我是猪啊?要生也是你生,肚里这两个折磨得我都想跳河了。”丁薇忍不住抱怨,伸手在浮肿的腿上按了按,原本白嫩的双腿,这会儿已是胖了好几圈儿,一按就是一个坑儿,看着很是恐怖。 公治明这几日忙碌,晚上过来天色也黑了,哪里注意到这些细节。这会儿一看,心疼的不成,恼道,“山一怎么不诊治?” 说罢,就要让门外的风九喊山一过来。丁薇却赶紧拦了他,“别怪山一,怀孕的女子都要吃这样的苦头。当初怀安哥儿时候也这样,只不过轻的多。年后生了孩儿,就慢慢好了。” “当真?”公治明还是有些不信,丁薇却是点头,然后挣扎着扯了一旁的厚披风,道,“走,陪我院子里走走,等生产时候也容易。” 夫妻两个在院子里走了几圈儿,呼吸了一会儿雪后的冷冽空气,就见山一喜滋滋冲出院门不知道跑去哪里了,连他们两个主子在院里都没看见。 丁薇猜得他必定是去了云家庄,于是就笑着瞄向刚从侧殿出来的云影,羞得她扭头又回去了。丁薇忍不住笑得更厉害了,当归几个也是叽叽喳喳讨论着寻些什么好东西给云影添妆。 第408章 故人相见 云伯早就盼着义女出嫁了,只不过碍于主子,一直没开口,如今听得喜事来临,怎么可能拒绝,甚至催着山一直接把日子定在了腊月二十。 虽然还有十几日,但到底有些匆忙,于是永福宫上下都忙碌起来。 公治明果然说到做到,把离得永福宫不远的那座储秀宫拨了出来。那里有一座单独的角门,走过甬路就是皇宫东门,进出方便。平日云影过来永福宫也花费不了多少功夫,倒是两厢便宜。以后几个丫头只要成了亲,若是对方在宫外有家也就罢了,若是像云影这般嫁了暗卫的就直接把家安在这里。 丁薇整日看着众人忙碌,偏偏还帮不上忙,有些无趣。许是老天爷最近格外疼爱她,就送了个老朋友来给她解闷。 点心铺子的孙娘子借着送账册的时候,拖林六带了消息来,说有个行船的罗婶子找到铺子,想要见见丁薇。 丁薇听的欢喜,想起当初流落在外,没少得罗婶子照料。这会儿人家到了京都的地盘,她怎么也算地主,见一面,说说话,送些谢礼,这才说得过去啊。 可惜,她刚把出宫的事一说,就遭到了永福宫上下的反对。原因无它,还是因为肚子! 还有一月就要生产了,又是双胎,山一同两位擅妇科的太医都说,随时都有早产的可能。古嬷嬷连稳婆都寻了四个养在宫里,就怕有个万一。 如今这样的关键时刻,丁薇居然还要挺着肚子出去转悠,当然是人人都不同意了。 丁薇第一次觉得皇宫像个牢笼一般,还没生就不被禁锢了自由,等坐了月子更是一个月连屋子都不成出,纯粹是关禁闭好几个月啊。 正好公治明下朝过来,听得事情始末,到底舍不得娇妻苦着脸,开口说道,“左右今日奏折不多,不如我陪你走一趟。” “真的?”丁薇喜得差点儿冒了泡泡,拉着夫君的胳膊就灌了一通甜言蜜语,“宝哥哥最好了,你不知道,但凡伟大的帝王没有整日关在皇宫里的,都要随时到街市体察一下民情。这样才能知道百姓的真实生活…” 公治明听得好笑,却也没戳破她想出宫的心思。 夫妻俩虽然是微服出行,但丁薇是重点“保护动物”,一点也不敢马虎,别说当归几个,就是古嬷嬷都跟在身边。若不是要照顾几个孩子,看程娘子那模样,也恨不得走一趟。 出门前,丁薇偶尔瞧着小房子站在门口,神色有些犹豫,就把他喊道身边道,“今日正好去点心铺子,你也一同回去看看。孙娘子怕是想你了,还有宫里的果子也拿一些回去给你妹妹吃吧。” “谢谢主子!”小房子上次回铺子还是半个月前,实在惦记妹妹,又不好给主子添麻烦,这会儿听了能回去看看,自然是欢喜至极。一路小跑去寻了个包裹,装了几样儿果子,还有给妹妹攒下的小玩意儿就随在主子后边出宫了。 罗婶子来了京都也有七八日了,正是心急要回去的时候,突然见得孙娘子找来她借住的小客栈,就欢欢喜喜的赶到铺子见丁薇。 自从当初在运河上分别到如今也有一年多了,再次相逢,两人都有很多改变。不必说,丁薇的肚子大了很多,罗婶子许是自家的生意很好,也是胖了很多,身上也带了些首饰,倒多了几分富贵之气。 当然,唯一没变的是她的爽快脾气。几乎是一见面,拉着丁薇就说开了,问了丁薇的身体,就问孩子,问了孩子又提起秦睿主仆。 丁薇听得好笑又心暖,应了几句,但无奈肚子两个孩子不知道哪个顽皮踹了膀胱,实在想要出恭就扶着当归同连翘去了屏风后。 小房子见过了孙娘子同妹妹,就机灵的帮着往屋子里送茶水点心。他本长得白白净净,斯文又乖巧,几乎是没人不喜欢。 罗婶子也是客套,又听的孙娘子说过两句,就赶紧从怀里摸出一只小小的银竹节塞给小房子,笑道,“你你干娘说,你这孩子书读的特别好。婶子没有别的,路上得的一个小玩意,祝你学业节节高。” 孙娘子本来站在一旁伺候,见此想要推辞,又觉罗婶子说的实在好,就琢磨着先收了,等罗婶子走的时候多送些回礼就是了。 “拿着吧,一会儿烤炉里点心出来,多给你婶子端些过来尝尝新鲜。” “谢婶子,”小房子得了义母的吩咐,就把银竹节接了过去,转而瞧着罗婶子手腕上的金镯子却是有些出了神。 罗婶子就笑问道,“怎么看着婶子的镯子式样好了?” 小房子点头,有些害羞的应道,“婶子的镯子实在好看,能容我仔细看看吗?待得我将来有了出息,也打一只一样花色的给我义母。” “呀,这真是个好孩子!”罗婶子一边伸手撸下镯子给小房子把玩,一边转向孙娘子赞道,“妹子,你可是有福气的,老来又靠了!” 孙娘子也是欢喜的见牙不见眼,“借老姐姐吉言,最要感谢的还是我们东家,当初这孩子还是东家从后门外捡回来的呢。” 小房子笑着听两人闲话儿,手下把镯子翻转了几圈儿就替罗婶子戴了回去。 这时候,丁薇也从屏风后转了回来,他就赶紧退了出去。门外小小的女孩正穿了一件绯红的小袄,衬得脸色红润又健康,一见哥哥出来就兴冲冲跑上前抱了胳膊,小声问道,“哥哥,你今晚能不能留在家里睡啊?” 小房子回手紧紧抱了妹妹,半晌才道,“不行,哥哥要跟主子一起回宫。下次回来一定住一晚,好不好?” 房娇有些失望,但依旧乖巧笑道,“好,下次我给哥哥留最好吃的打糕。干娘说过年还要给我做新衣裙,也有哥哥的。” “好,你喜欢吃香蕉,哥哥回来再给你带。” 兄妹俩说依靠在廊檐下说着悄悄话,看的厢房里的古嬷嬷忍不住点头。穷人孩子早懂事,不过是八九岁的孩子,兄妹相依为命,孝顺长辈又勤快忠心,实在是难得。 丁薇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同罗婶子说话儿来就忘了时辰,待得公治明从街上回来,两人才依依不舍的告别。 丁薇给罗婶子准备两匹好料子,一队儿玉镯子,外加一百两的银子,吓得罗婶子连连推辞。 说实话当初丁薇在船上,与其说她对丁薇照料有加,不如说丁薇对她有恩。就是如今开在码头的粥铺,也凭借那道鱼片粥每日不少赚银钱呢。更别提当初分别,丁薇还给了她很多首饰呢。 这次家里的大船等着货主张罗货物,有这么几日闲暇,她还犹豫要不要见面。毕竟两人的身份一个地上一个天上,不想丁薇特意赶来相见,还送了这么厚重的礼,她怎么想都有些脸红。 “云菩萨,不,娘娘,我不能要啊…实在是受之有愧!” “罗婶子,当初若不是你让船工把我从水里捞出来,这时候我坟头都长草了。就是这份情谊,再多的金银也都抵不过。以后的日子还长,咱们常走动。婶子若是觉得过意不去,就多给我说说外边的新鲜事,我关在宫里都要关傻了。” 丁薇说得可怜兮兮又有趣,罗婶子瞧着她实在是真心实意,想了想就道,“那…我就收了,以后一定多来看娘娘。以后娘娘若是到了汶水码头,也到我家的粥铺住几日。” “好,一定去。” 孙娘子连同方才子一边伺候的当归几个,听得罗婶子对自家主子有救命之恩,都是纷纷赠送了荷包或者银镯子之类的首饰,以表谢意。倒是让罗婶子得了个大丰收,待得看着丁薇微微点头,就笑呵呵都收下了。 送走罗婶子,丁薇还想去街市上走走,但一看众人的神色,果断改了口,“自从伯爵府建好,我还没回去过。左右今日也出来了,不如回去看看吧。还有玉儿,也是很久没看到了…” 可惜,她再多借口也抵不过肚子里的宝贝疙瘩,古嬷嬷一迭声的嚷着,“主子啊,还是回宫吧。出来大半日,您也累了。以后有的是机会回伯爵府邸啊,想念玉儿小姐,可以让董夫人带她进宫小住。什么时候您生完了小主子,老奴替你跟皇上求情,天下哪里都去得。好不好?” 公治明也是在一旁笑着劝道,“听嬷嬷的吧,以后你想去哪,我都陪着。” 丁薇无奈,只得又在铺子里磨蹭了半个时辰,这才不情不愿的回宫去了。 日子流水一样跑的飞快,眼看临近过年,老天爷反倒不下雪了,倒是喜得各家奴仆们笑眯了眼。无论打扫庭院,还是擦抹游廊,都省了许多力气。 皇宫里四处也是整理的干干净净,只等着新年到来。就在这样的时候,云影披上了大红嫁衣,从云家庄子嫁到了山一在城里买的一座三进院子,连翘几个年纪小,喜好热闹。丁薇早早就放了她们的假,代所有自家人去给云影送嫁。当然,古嬷嬷和程娘子是不会离开宫里一步,生怕主子随时生了,身边无人。 原本安哥儿几个孩子也闹着要求,被丁薇都拦了下来,有先前惊马之事后,她越来越小心,绝对不会因为公治明归来就放松看管孩子。毕竟暗处的仇人还没有寻到,甚至还有内奸,万一趁着酒席混乱,伤了几个孩子,她可是没处哭去了… 第409章 人心思安 山一的小宅子位于城南,离得皇宫不算远,可也不近,林六赶了一辆半点儿不显眼的青布小马车从宫里出来,就直奔城南去了。 当归四个自从跟了主子,虽然也时常出门,但那都是跟着主子和小主子,独自出来还是第一次,初始还有些不习惯,不过很快就觉得自在,叽叽喳喳说笑起来。 连翘同白术年纪小,偷偷掀开窗上的厚棉帘子打量市井百态。 还有几日就是过年了,正是街市上最热闹的时候,扛着糖葫芦草靶子的小贩扯着脖子在高声吆喝,惹得路旁的孩子吸允着手指头解馋。布 庄的伙计也是迎来送往,暗暗盘算着掌柜的今年会给大伙儿封个多厚的荷包。 最忙的还是要数茶楼和酒馆,即便是日子过得清贫的农人带了妻儿进城置办年货,也要来个糖火烧甜甜嘴巴。至于有些家底儿的人,就要进酒馆来俩肉菜,嘴角挂着油腥再出门了。 连翘同白术看得兴致勃勃,不时还要大呼小叫指着什么人或者事议论两句。当归性子稳重,生怕给主子惹了麻烦。即便如今天下也没谁敢欺负到她们头上,但她们整日在主子身边伺候,若是出了什么事,丢的可是主子的脸面。 “好了,你们快把窗户关上吧。小心招来两个登徒子,可就丢人了。” “来就来,谁怕他们啊。本姑娘打的他们遍地找牙!”连翘挥了挥自己的拳头,但还是同白术把窗帘合上了。 说实话他们自从跟了主子,好像都快忘了自己出身暗卫了。毕竟在主子身边,整日里说的做的都是缝衣衫啊,下厨啊,核对个账册啊,整理库房啊。若不是还要检查监督吃用之物是不是有问题,真是同普通女子没什么两样了。 想起先前在暗营里,她们聚在一起还以为以后要替女主子做些阴私狠毒之事,甚至杀人放火。哪里想到,明明做好了一辈子活在黑暗里的准备,取突然掉进了艳阳天一般的好日子里。 几人一时都沉浸在心事里,没有说话。 到底还是连翘忍耐不住,第一个开了口,“当归姐姐,听说云影姐姐的嫁妆有三十六抬呢?” 白术同橘梗闻言也是眼睛一亮,凑到跟前央求当归,“姐姐,主子给云影姐姐添了什么嫁妆?是你帮忙送过去的,一定知道了,快跟我们说说吧。” 当归想起当日所见也是羡慕,左右坐车也无事,又要看着几个妹妹别掀车帘,就小声道,“你们也知道云伯很疼云影姐姐啊,如今云家那位不省心的小姐已经进了庵堂修行,也用不上什么嫁妆。所以,云伯攒下的那些布料首饰,还有一些大件儿摆设儿都给了云影姐姐。 咱们主子早就让二舅老爷给打了全套的木器,还有一架拔步床,特别精致,一会儿你们就能看到了。另外主子,还给了四套头面首饰,金银宝石和玳瑁各一套。还有一盒子大珍珠,一叠子银票压箱子,具体是多少,我就不知道了。” 她每说一样儿,几个丫头的脸色就亮一分,羡慕得简直要吞口水。 橘梗就道,“影姐姐真有福气,有义父,还有主子疼爱。山大夫也是对她言听计从,以后可是要过好日子了。” 当归点点她的脑门儿,嗔怪道,“说的什么话,傻丫头。难道主子就只疼云影姐姐,对咱们不好了?那日你在门外不是也听得抹眼泪?影姐姐是从主子患难时候就跟在身边的,自然情分不同。咱们不比那个,只要真心实意伺候主子,总有咱们好结果就是了。” 橘梗吐吐舌头,微微带着憧憬应道,“那岂不是主子还要给我们几个准备嫁妆?” “不知羞的丫头,人家都没找到,就开始惦记嫁妆了?”连翘笑嘻嘻打趣,惹得橘梗同她闹成一团。 当归听得外边的响动有些小了,猜得马车已是走过市井,就赶紧分开两人,嗔怪道,“都有点儿样子吧,闹得头发乱了,看你们一会儿怎么下车?” 连翘同橘梗赶紧整理头发,抻抻身上的新衣裙,一向话不多的白术却是说了句实话,“咱们能碰到主子就是最大的福气了,将来我不嫁外边的人,暗营里没有看对眼儿的,我就自梳做嬷嬷,一直跟着主子。” 当归同橘梗听了,半晌也是点头。 与其嫁到外边人家,忍受公婆的欺负,忍受夫君的花心,忍受小姑小叔的为难,还真是留在主子跟前自在。 倒是连翘没有出声,隐隐想起某个瘦高的人影,脸颊上腾气两抹红云。当归同她住在一间屋子,住了一铺暖炕,自然也知道一些。借着这个机会就点了一句,“主子最是疼爱体谅我们,有事同主子说实话,主子肯定不会拦阻。但若是隐瞒,时日久了闹出什么不好的流言,主子许是就要生气了。” 橘梗和白术听得没头没脑,倒是连翘脸上红色更重,神色若有所思… 马蹄踢踢踏踏敲在清理干净残雪的青石路上,很是清脆,似乎带着一种欢快的节奏。 山家的三进院落的门前已是挂了大红的灯笼,红色的毡毯从大门口一直铺到二门外,左邻右舍来了十几个人凑热闹,都被安排在大厅里喝茶吃点心。 虽然不算熟识,但远亲不如近邻,以后要常相见,所以,人人也都是笑脸以对。更何况,这丁记点心铺子送来的新出炉的点心,实在是好吃。有人甚至后悔没有带家里的孩子一同过来,不过,远远见得有丫鬟端了盒子出门分给孩子们,他们就笑得跟欢喜了。 这新邻居看样子是个好相处,又颇有些家底儿的。 山一平日就比较木讷,一头钻进医书和药草堆了,甚至几日不见人影儿。 今日娶亲,他紧张的手心冒汗,不时满地转圈儿,惹得众多邻人倒是更觉好笑了。 好不容易盼来当归几个,他立时找到了主心骨,上前就问道,“怎么办,怎么办,我是不是该去庄子接云影了?” 当归这么好的脾气,也听得差点儿翻白眼儿,“过了午时才出门呢,这时候你去做什么,在门外等着啊?先让灶间的人准备酒菜,招待客人啊。” “啊,好,好!” 山家的仆役都是林六帮忙买的,云影又没嫁过来,无人指挥,还记得把家里布置的喜庆一些就不错了。 这会儿山一发了话,当归几个又是麻利的,两个带着山一去换喜服,两个带着仆役整治酒菜,安排杂事,再有林六帮忙采买,填补错漏,很快就一切都变得井井有条了。 山一换的上下一身红,满脸喜气的陪着左邻右舍吃了一顿便饭之后,时辰也就到了,他骑上高头大马,带着鼓乐班子和花轿就去接亲了。 云家庄里,丁老二夫妻带了孩子,外加孙娘子带了房娇娇,莫三姑等几个娘子军掌柜都在,还有两个庄子的庄户们,实在是热闹的很。 云伯嫁闺女很欢喜,让人杀了三口肥猪,开了流水席,喜得庄户们眉开眼笑,忙的脚不沾地。 云影穿了大红嫁衣,盖了金线绣的盖头,跪倒磕头拜别义父。惹得老爷子红了眼圈儿,很是嘱咐了几句。风一不知道在哪里冒了出来,很是罕见的换了一件青色棉袍子,瞪了傻笑的山一一眼,这才背了云影出门送进了轿子里。 花轿一路吹吹打打,进了城,到了山家,立时点燃了小小的宅院。奴仆们想要看看未来主母的模样,邻人也好奇山家媳妇儿,但是把门口挤得水泄不通。 好不容易拜完天地,又招待了邻居们吃了一顿酒,送了客人,山一就让仆人关了大门,然后急匆匆后院。惹得几个仆人都是偷笑不已,以为主子是心急掀盖头入洞房。 哪里想到,后院早就摆了酒桌,风火山林秘金六部,除了在主子身边伺候保护的,其余几乎都聚齐了,坐了满满三张大桌子。 云影早脱了累赘的嫁衣,换了红色的袄裙,笑着等山一回来给众位兄弟敬酒。当归几个忙得脚不沾地,上酒上菜,乐得合不拢嘴。 这可是大家在暗营外第一次如此团聚,怎么能不欢喜? 山一是不懂人情世故的一个,没想到却是兄弟里第一个成家的,娶得还是暗营里最美的一朵花。 不必说,“嫉妒”红了眼睛的六组兄弟,拉了他,把烈酒当水一样的灌下去。山一吓得哇哇大叫,嚷着,“影儿,救命啊!媳妇儿快帮忙!” 可惜云影就是笑眯眯同当归几个给众人布菜,这会儿自动从娘家人变成婆家人的风一却是落井下石,“我们妹子嫁了你,可不是听你使唤的。来啊,兄弟们再给他来一坛!” 山一赶紧讨饶,“兄弟们,我错了,我错了!今日放我一马,以后你们成亲,我绝对不灌酒,好不好?” 风一楞了一下,转而却是笑了起来,“这还差不多,大伙儿放他一马吧,省得烂醉如泥不能入洞房了。” 众人都是哄笑起来,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分外畅快。但心里免不得也是盘算起来,如今主子已是成就大业,他们是不是也该寻个媳妇儿安家,生两个孩子传个香火? 第410章 血脉的力量 一顿喜酒直喝到夜半,众人平日飞檐走壁,今日翻墙头都不利落了,但却各个都心里欢喜至极。 暗营里的兄弟姐妹,一般分为两种,一种是武侯府的忠诚奴仆家里的儿孙,比如家主的亲兵或者商秘两部的后代。但大部分都是第二种,也就是自小被收拢来的孤儿。 不知道爹娘亲人死在哪场天灾人祸,流落街头,然后被武侯府收拢在一起养大。识字习武,若是有习武天赋的就送进暗营严格培训,出来就是主子最忠诚的暗卫。 若是没有习武天分就分去商秘两部,或者商队走南闯北,或者做个店铺伙计,或者干脆就做个普通人混迹于市井,当然最危险的就是秘字部,要隐匿在别国或者敌人府邸,但也要求最高,人数最少。 而云影虽然是云伯义女,小小年纪却是倔强有主见,执意进了暗营。 原本以为她要一辈子游走于黑暗,今日却成亲了,当真是众多以兄长自居的六组兄弟们欣慰至极… 永福宫里,丁薇也是对着窗口叹气,扫一眼空荡荡的屋子,半点儿胃口都没有。相伴几年,云影几乎就是她的朋友,妹妹,女儿,如今嫁人了,她一时还真不适应。 公治明放下奏折,亲手舀了一勺鸡肉粥送到娇妻嘴边,笑着劝道,“不过两日,云影就回来了,还是住在宫里。你可别因为这个伤了身体!” 丁薇叹了口起,到底张嘴把粥吞了下去,含糊应道,“那也不高兴,养了好几年的闺女就这么给人家了。” 公治明听得好笑,但也不敢招惹她,只是一勺勺喂完一碗粥,又照料她漱口,这才拾掇桌子一同睡下。 暗夜里,北风吹在窗扇上,发出低低的嗡鸣。丁薇不知道为什么就响起了埋在山上的父母双亲,低声道,“提醒我,过几日给爹娘上供。还有武侯府里也要送些吃用之物过去。要过年了呢!” 公治明心里一紧,下意识把她往怀里揽了揽,应道,“好,你养好身体,这些事我会吩咐下去。” 说罢,他想了想,又道,“暗卫已是有了消息,说马上就会找到令狐家那畜生的下落了。到时候,让整个令狐家给爹娘陪葬!” 丁薇一向心软,但杀母之仇却是能让世上最软的心肠变得铁血,“好,这个人留给我,我要亲手给爹妈报仇。” “好,睡吧,咱们的孩儿也该困了。” 公治明不愿娇妻沉浸在仇恨里,赶紧扯了孩儿做幌子劝解。 果然,娇妻立刻就捧了肚子安慰,末了依偎在他怀里慢慢睡去了。 再冷的冬夜,只要身边有人就不会觉得寒冷。当然这会儿体会最深刻的就是山一了吧… 两日时光一晃儿而过,回门这日早晨,山一同云影吃了饭就回了云家庄,同云伯说了一会儿话,连饭都等不及吃就匆匆回宫去了。 当穿了一身大红锦缎衣裙的云影,挽了妇人的发髻,满面红晕的带着憨笑的山一从门口进来,立时惹得连翘尖叫,“呀,影姐姐回来了!” 这一声好似春雷,瞬间唤醒了整个永福宫。 丁薇本来半依靠在软垫上打盹,听得这话,就笑开了脸,不等当归禀报就道,“快让他们进来!” 古嬷嬷和程娘子也从偏殿赶了过来,簇拥着新婚夫妇进了暖阁。 丁薇拉了云影上下打量半晌,才道,“我怎么瞧着影瘦了,是不是这几日太累了?” 她本意是想说,云影接受山家宅院,打理杂事耗神,却不想这话用在新婚夫妻身上,很容易让人想歪了。 云影立时脸色红透,山一更实在,摆着手替自己喊冤,“没有,我可不敢让她太累,都是晚上…” 云影羞恼的回身捂了他的嘴巴,这下不必说,连几个没成亲的丫头都听明白了。更别说古嬷嬷同程娘子这两个过来人了! 但还不等众人笑出声,窗外屋檐下却是传来“咕咚”一声。紧接着,白术清脆的声音又传了进来,“咦,风三哥,你怎么掉下来了?” 众人愣了愣,转而笑得东倒西歪。 原来今日轮到风三做暗装,在屋檐上听得山一的傻话,一时没坚持住,笑得从房上摔下来了。 云影脸色红得要滴血了,山一也知道自己闹了笑话,赶紧道,“那个,我还有些药没配,这就先回去了啊。” 说罢,她就一溜烟的跑走了。留下云影也是羞得不成,“我去灶间看看。” 说罢,也想跑,连翘扯了她一把,却是没扯住,到底让她也走掉了。 丁薇扯了抹着眼角,好不容易喘晕了气,无辜抱怨道,“我真不是那个意思啊!” 可惜,众人早把她当“无良主子”看待了,再没有“清白”可言啊。 许是永福宫里这边笑得太大声,太过热闹。风九听到了动静,打探清楚之后也是笑得厉害,就趁着主子歇息的功夫,把这笑话说了一遍。 公治明笑得差点儿喷了茶水,“山一真是太老实,以后定然被云影管得服服帖帖!” 风九肚里腹诽,山一有个宠妻无度的主子,怎么可能硬气起来? 当然,这话他可不敢说出口… 人间万象,百态丛生。皇宫里热闹又欢喜的时候,远在城南,离得山家宅院不远的一处小院子里,却是安静又寂寥。 院角里几树红梅正期盼着冬雪再次降临,越是严寒,它们的傲骨就越硬。细碎的花瓣偶尔被北风吹落,生下单薄的花蕊在风中颤抖不停。 秦全端了一只炭盆,小跑着穿过庭院,迅速跑进正房。末了一边跺脚一边在炭盆上烤着手,待得扭头窗边站着的主子,却是顾不得烤火,赶紧上前劝着,“主子,窗口风大,别染了风寒。魏老爷子可是说了,您的寒毒虽然去了,但体质还是偏寒,要时刻保暖。否则容易落病根儿!” 秦睿听不得他唠叨,就抬手关了窗子,问道,“可是虎卫有消息了?” 秦全却是不应声,气鼓鼓的去端了炭盆放到桌下,用火钳子大力捅得木屑纷飞,抱怨道,“这破院子,丁家每个屋子都有暖炕,这里居然一铺都没有。早知道当初买的时候就少给银子了…” 主仆两个相依为命多年,秦睿如何不知道他是恼了自己,于是无奈笑道,“行了,我再也不在窗口吹风了,成了吧?” 秦全听得这个保证,脸色才算好了一些。但依旧倒了热茶塞到主子手里,这才禀报道,“虎卫确实传消息过来了,令狐家二老爷的小妾派人给儿子送银子去了,虎卫跟在后边,找到了那个畜生的藏身处,再有七八日就能带着人赶回来!” 秦睿眼睛一亮,问道,“当真?确定是那人?” 秦全点头,应道,“当初住在丁家,我可没少偷吃的给甲虎他们,老太太以为家里出了神怪,也主动‘供奉’过几次。大伙儿也算得了老太太的照料,这次抓仇人都是上心,定然是确定过好几次了,才能把人抓回来。” 秦睿点头,虎卫人数虽然不多,但都是他花了大心思收服的,多半是江湖出身,所以,许是有时候行事没什么规矩,但绝对重情义。对于丁家的事,也定然是尽心尽力。 “另外,”秦全有些犹豫,想了想还是道,“当年朱雀大街有子嗣的人家也查了出来,共有三户。” “是吗?”秦睿嘴上应的随意,手上的茶杯却被捏的死紧,“都是哪三家?” “户部侍郎刘家,大学士葛家,还有…”秦全说到一半却是停住了,秦睿疑惑抬头扫了他一眼,催促道,“怎么了,说啊!” 秦全咽了口口水,继续道,“还有武侯府公治家…” 武侯府? 不知天外哪里伸来一只大手,狂暴又霸道的瞬间扯断了秦睿的心弦。断裂之声堪比雷霆,轰隆隆震得他有些头晕。好半晌才找回一点儿自己的声音,“武侯府何人生产?” 秦全硬着头皮,小声达道,“只查到是当年的世子夫人,但不知道怀的是双子还是独子。之后没多久,世子夫人就过世了。整个武侯府对这事也是讳莫如深,不好查探。” “双胎?”秦睿低低呢喃了一句,问道,“你是不相信,我会出自武侯府吧?” 秦全赶紧摇头,末了又点头,说实话听得这消息的时候,他也有些混乱。怎么琢磨都觉得不可能,于是就道,“毕竟如今也没确凿的证据,还是要仔细查探,万一错了…” 秦睿没有再说话,回身推开了窗子,寒冷的北风很快就让他发热的头脑凉了下来。转而也觉得自己有些太想当然了,于是苦笑道,“许是你说的对。” 秦全这会儿可是不敢再关窗了,但又怕主子受寒,就偏身堵在窗口,低声劝慰道,“主子,这事从一开始就不托底。兴许被从东昊偷偷运去大越的孩童很多,兴许…” 秦睿却是摆手,眼神也慢慢变得坚决,“全儿,你不懂。我即便同公治家没有干系,我的亲人也定然在这京都。我的血脉,冥冥中就告诉我这样,不会错!” 秦全无奈,也不敢再深劝。 “看样子要去武侯府走一趟了,去打探一下方公子的行程。” “是,主子。” 第411章 惊恐的老鱼 腊月二十五日,天寒地冻时。眼见大年还有三五日就要到,街上采买的人更多了,互相走动的人家也多了。 方信这一日早起,吃了早饭就从家里出来,带了仆人,赶了装满吃用之物的马车奔去了武侯府。 路上行人,摩肩接踵,倒是比往日难行许多。他也不心急,索性掀开窗帘看看热闹。左右如今丁家的宅院已经建好了,他的差事忙完,银矿和泉州那里都不用他惦记,到时清闲至极。 不过,过了年还是要寻些有趣的差事做,否则等儿子长大,总不能整日看着爹爹“游手好闲”吧。 想起家里的胖儿子,他心里就忍不住化成了一汪蜜,甜的腻人。盘算着回来时候,下车溜达一会儿,给儿子寻些好玩的小玩意儿。 他正盘算着,就听不远处有人喊道,“方兄,你这是去哪儿?” 方信闻声扭头一看,却发现七八步开外站了主仆三个,主子穿了锦缎长袍,玉带缠腰,一双丹凤眼斜挑,笑得魅惑。两个奴仆是一老一少,都是青衣小帽,看着利落精干。 他楞了一下,转而笑着招呼道,“秦贤弟,真是许久未见。怎么没到我府里去坐坐,还以为你离开京都了?” 秦睿带着秦全和老鱼一起上前,随便拱拱手就算行礼了,末了笑道,“方兄这是埋怨我不曾上门了?今日这不就来了嘛!” 说罢,他指了指秦全手里的油纸包,“李记的酱骨头,刚出锅的。再找两坛好酒,咱们兄弟不醉不归。” 方信本就是个不喜欢被规矩束缚的人,秦睿这般随意敷衍行礼,别人看了许是要恼怒,偏偏方信就觉得喜欢。倒是真想同他喝酒论诗,可惜,今日还有正事。 “今日不巧,我要去趟儿武侯府,送些年礼。不如秦贤弟找家酒楼坐会儿,我从武侯府出来就去寻你。” “武侯府?”秦睿丹凤眼一亮,问道,“可是战无不胜,庇佑东昊百年的武侯府。我自小就听说过不下千百次了,倒是一次没去过。若是不犯什么忌讳,方兄带我去去开开眼界吧。待得回来一同再去喝酒,如何?” 方信迟疑了那么一瞬,但想想公治明一家已经进宫,武侯府里只剩了一些老人孩子,倒没什么怕人家刺探的。更何况,秦睿的事,他也算知道的很清楚。一个自小到大被喂毒药,即便如今许是都被大越追杀的落魄王爷,想必也不会藏了祸心。 于是就点头道,“那好,一起去,然后再好好喝几杯。最近为兄写了几首好诗,就等贤弟品评一二。” “哈哈,兄长的诗太酸。倒是我也写了几首,一会儿同兄长比比。”秦睿一边斗着嘴一边上了马车,马车继续踢踢踏踏奔向武侯府了,车辕上坐着两个方家的管事,车后跟着老鱼和秦全两个。 方家其实同武侯府离得很近,但方信一来想要透口气,二来武侯府的大门关了,平日轻易不开,马车要从东侧门进,所以就绕了一大圈,也被秦睿堵个正着。 武侯府的东侧门,挨近后罩房,男女老少几乎尽皆住在这里,所以,门后很是热闹。守门的人一见车上下来的是方信,就欢喜的高升报信儿。 说起来,方信同公治明自小一起长大,相处的同亲兄弟一般,他又同父亲有心结,同大母不亲近,所以,可以说武侯府是他的半个家。若不然,也不会亲自过来送年礼。 很快,就有几个老仆人笑呵呵迎了出来。其余人则七手八脚往门里搬东西,几个半大小子围着方信闹着要红包,被方信一个个拍到一旁。末了把秦全手里的酱骨头抢来,借花献佛,总算得了清净。 秦睿站在一旁,眼里都是羡慕。说起来,也是可怜。天下之大,怎么没有一个地方会如此热情欢喜的等着他赶去。不,原本有了,丁家。可惜,如今伯爵府建得再豪华大气,也不如记忆里那座院子儿让他温暖想念… “想什么呢,走啊,不是要开开眼界吗?我先带你转转!” 方信眼见秦睿出神,拍了他一把,就笑嘻嘻的要领着他四处走走。 秦睿回神,眼见四周没什么人,就道,“方才见到兄长一时欢喜,倒是忘了同兄长说,我的护卫先前得了一些消息,赶去南边,正好抓了那位令狐家三公子。” “什么?” 别看如今要过年了,丁老二和云影又添了几分喜气,但丁家的灭门惨案,就像一块大石头,压在了所有人心头。报仇,几乎是所有人心心念念之事,而这个令狐三公子就是揭开谜底的关键人物。到底那些贼人是受人指使,还是临时起意,答案都落在他身上。 偏偏他就是突然人间消失了,谁都能猜得到是令狐家做了手脚,但根本抓不到把柄。 暗卫还有他们方家的一切人手都在查探,不想却被秦睿拔了头筹。 “人在哪里?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才说?” 方信有些急了,秦睿赶紧应道,“人已经抓到了,正在押解回来的路上。再有五六日就该进京了。” “你的人手多不多,要不要我派人去接应?” “不用,临时搭个商队,不会引人注意。人一押解到,就送到你手里。” 方信长舒一口气,勉强算是安了心。还是嘱咐了几句,“丁家那里,你先不要说,丁家妹子要生了,不好太过大悲大喜。” 秦睿想起当日丁薇的话,苦笑不已。如今他想要见一面都难如登天,又怎么有机会说话。那个男人把她身周护得水泄不通,半点儿没有他的余地… 方信也是人精,只扫了一眼就猜得他还在介意当日丁薇迁怒之事,于是赶紧岔开话头儿。 “总之,这次,兄长承你的情。以后但凡有需要帮手的,尽管来找我。” “好,就等着兄长这句话呢。” 秦睿收起眼底的暗色,笑道,“兄长还是先带我看看武侯府吧。” “好,走。这里我最熟悉,自小就跟着天宝在这里淘气,常被嬷嬷抱怨。”方信去了一半心事,只觉满身轻松,说着话刚要带秦睿往里走,结果就见游廊一侧走来一个老头儿,红脸膛,白胡子,很是喜庆,远远就喊着,“这帮小兔崽子,只顾着啃肉骨头,居然才告诉我方少爷来了。方少爷,可给老奴带烟雨楼的杏花白了?老奴馋了几月了!” 方信笑着迎了上去,应道,“井伯,天宝一家如今出宫不方便,您就别日日守着大门口了。喝喝茶,溜溜腿儿,也过个清闲日子吧。” 井伯却是摆手,笑道,“那可不成,万一谁来了,总不能说武侯府连个守门的门房都没有吧。再说了,娘娘同小主子都是更喜欢住在府里,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回来走走呢。” 方信一见劝不住,就无奈道,“那您老就把门房儿烧热一些,杏花白我带了六坛子,足够您老人家喝了。” “哈哈,我就知道是这样,方才还抢了一块骨头,正好喝半斤!” 井伯喜得眉开眼笑,末了也不管方信,扭身就寻酒坛子去了。 留下方信无奈好笑,就领着秦睿满武侯府转悠。 武侯府作为武将世家的翘楚,自然不同于那些文臣的府邸。秦睿转了一圈儿,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大气舒朗。院子大,练武场宽阔,库房里兵器多,至于花花草草,若是灌木算花草的话,那武侯府也不缺。 即便两人都年轻,走上大半时辰也是有些疲惫,方信于是找了个亭子带秦睿坐下歇息。远远瞧着的奴仆机灵的跑去寻了热茶和点心送过来。两人说笑吃喝,正是热闹的时候,游廊里却又跑来一个瘦高的老头儿,同样是红脸膛,藏青色的袄裤,但脸颊上却有道伤疤,很有些正狰狞怕人。 但方信只抬头看了一眼就赶紧起身,笑着喊道,“武伯也是来找我要酒的吗?” 武伯瞪了眼睛,嚷道,“我是来揍你这小子的!有好酒也不给我留两坛子,这会儿好吧,都被老井藏起来了!” 方信哈哈大笑,还要说话的时候,武伯已是进了亭子。一直站在秦睿身后的老仆人却是突然惊叫出声,疯了一般扯了身上的棉袄把自己的头脸遮盖了起来。这般不算,甚至还哆嗦着身子四处找地方躲藏。 这样的变故,惊得众人都是一愣。秦睿赶紧呵斥道,“没用的东西!何故惊叫?还不跪下赔罪!” 老仆人吓得缩在秦全身后,伸着手指颤抖着指向老武,好像还想说什么,却被秦全一手扯着按到了地上,“主子让磕头呢,乱说什么!” 老仆人因为扯了棉袄盖头,跪倒在地就露出了里面昏黄色的中衣,模样很是狼狈。脑袋一个劲的磕在地上,却是死活不肯露脸。 秦睿尴尬的行礼同老武赔罪,“武伯,家里老仆人没见过世面。有得罪之处,还望您海涵。明日我亲自去烟雨楼买上十坛杏花白给武伯赔罪。” 任何人被嫌弃长相,都有些心里不是滋味。武伯本来脸色也有些不好,但见秦睿这般却是哈哈笑起来,摆手道,“小事一桩,秦公子不要客套。若是谁见到老奴吓得叫一声就赔十坛子好酒,那老奴可就能开酒馆了!” 第412章 该死又不能死 众人都是笑起来,方信抬手请武伯一起坐,老头儿却是拒绝,“我就是来兴师问罪,再讨点酒喝。如今已是得了十坛子,就不耽搁功夫了。赶紧找老井去,抢一坛子,今日先解解馋。” 说罢,老头儿就把腿走了。 秦睿冷厉的瞥了老仆一眼,也道,“方兄,今日走遍了武侯府,也算开了眼界了。就不打扰了,我先回去了。待得南边的人回来,一定立时送到兄长府上。” 方信也知他因为老仆无礼没了脸面,于是也不拦着,笑道,“好啊,我再留下看看。以后一定寻个好机会,咱们兄弟不醉不归。” 送了秦睿主仆出了东侧门,方信想了想就去了后院,还有两个老嬷嬷要去看看,都是小时候照料过他的,如今年岁大了,又有病根儿不利于行,要他去房里才能见到。 他这般想着走的远了,自然也就没注意到,墙边角落一个高瘦的身影望着门口,神色阴冷至极。 老井拎了酒壶喝得半醉,左等不见老友回来,右等没有影子,于是就寻了出来。一见老武阴沉着脸进了院门,就笑道,“你这老不羞,脸上的疤痕也不是一两日了,以前就吓唬府里孩子。如今不过被人嫌弃两句,怎么还把脸拉这么长?” 老武却是不说话,抢过酒壶就灌了一大口,看得老井心疼,就抱怨道,“你不是得了十坛好酒的赔礼,怎么还抢我的酒?明日喝你自己的去!” 老武却是不听,斗气一般把酒壶喝个底朝天,末了才道,“谁说我同那些瞎了狗眼的人计较了?” 老井撇嘴,笑道,“你不计较,黑着脸做什么?我可跟你说啊,那秦公子原本住在丁家,当初又是送娘娘从外边回来,咱们要念着他一份情呢。你千万别犯了臭脾气,闹到最后,给主子们添麻烦。” “不会,”老武闷闷应了一句,末了又道,“该死的兔崽子,当初就不该饶他性命。。。” “你说什么?”老井已是半醉,耳朵有些不灵光,老武摇头,含糊问道,“大白日,你怎么就喝这么多?” 老井神色里闪过一抹怅惘,叹气道,“我方才瞧花了眼,看着那个秦公子倒是同过世的老夫人有三分像。想当年,咱们跟着老侯爷征战沙场,得胜归来,老侯爷娶老夫人进门,那排场真是气派啊。整个京都的达官显贵都来了,咱们府里这么宽绰,都安顿不下。” 老武瞳孔一缩,应道,“当年老侯爷过世时候,就是盼着咱们少爷能把武侯府撑起来。不想少爷如今都做了皇帝,若是老侯爷泉下有知,怕是也要喜得喝上几坛酒了!” “就是,”说起主子,老井就骄傲的红了脸,“不说少爷,就是太子殿下也是聪慧得狠,将来怕是更厉害呢。过几日娘娘再把两个小主生下来,咱们武侯府可就兴旺了。再不是单传血脉了。枝繁叶茂,哈哈,真正兴盛起来了!” 老头儿喜得手舞足蹈,又开了一坛子酒,末了开口喊门外的半大小子们,“去街上买五斤猪头肉回来,分你们二斤,剩下赶紧拿来,今日老头儿我高兴,要喝个痛快!” 半大小子们欢呼一声,就进门抢了他手里的碎银子,一溜烟的跑没了影子。不必说,他们回来的时候,手里除了猪头肉,还会多些糖葫芦或者芝麻糖一类的,美其名与,辛苦费。 而老井也从不计较,都是些捡回来的孩子,身世悲苦,他当他们是孙儿,他们也当他是长辈。不过是玩闹罢了。 很快,猪头肉买回来了。老哥俩重新摆开酒菜,吃喝起来。 老井怎么都瞧着老武神色不好,就问道,“怎么,咱们少爷有如今这般荣耀,你不觉得高兴?” “怎么会?”老武摇头,昏黄的眼眸里有那么一抹让人看不懂的复杂,“少爷如今这般,怕是没有人比我更欢喜。” 老井喝得半醉,没有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抬手同他碰了一下碗,大口喝了下去。。。 几乎是一回到城南的宅子,秦睿就开口问了起来。 “到底怎么回事?” 秦全也是呵斥道,“你若是没有理由,又害得主子丢了颜面,看我怎么拾掇你。” 老鱼怕的要死,破旧的棉袄依旧罩在头上不敢拿下来。秦全气恼,上前扯了下来,嚷道,“你倒是说话啊,你不想回去给芸娘赎身,娶芸娘做媳妇了!” 许是芸娘两个字给了老鱼勇气,他终于抬起了头,哆嗦着嘴唇应道,“就。。。就是那个人,就是他!” “到底谁?是当年杀你的那些人,还是雇用你行船的人?” 秦全记得半死,恨不得替老鱼说下去。倒是秦睿,事到临头,反倒不着急了,淡淡摆手道,“左右也有线索了,让他缓一会儿。” 老鱼听得着话,狠狠喘了几口气,不知道伸手在怀里摸到了什么,给了他更多勇气,这才说道,“就是那个姓武的人,虽然老了很多,但我认得出他脸上那道疤,就是他。。。他提着刀杀了那个跟他一起来的京都口音的人,还要杀我,我就跳水跑了。” “你确定没看错?” 秦睿握在茶碗上的指节已经泛白,“你知道这事错了,是什么后果吗?那是武侯府,东昊第一世家,如今皇上旧宅。那个叫老武的奴仆,是老侯爷的亲卫,退伍老兵,忠心耿耿一辈子,就在亲几月还为了救皇上差点儿没了性命。。。” 一字一句,他的声音冰珠子一般砸在地上,也剜在自己心头。若老鱼没有认错人,那么这个老武就是所有事情的关键,只要捉了他,就会一切真相大白。 “秦全,吩咐下去,尽一切力量查探老武底细。记住,要让他有做察觉。” “让他察觉?主子,那还怎么查探?”秦全听得惊奇,刚问出口就明白过来,“主子可是要打草惊蛇,然后引蛇出洞?” 秦睿点头,“若是这人心虚,到时候一定会来。” 老鱼又吓得多缩成一团,嚷道,“贵人,您可答应过放我回去,放我去赎芸娘!求您开恩,保住我性命啊!” “放心,下去吧。”秦睿摆摆手,不再说话。秦全扯了老鱼下去,回来瞧着主子又开了窗子,却是没有再劝。这样的时候,别说北风,怕是直接浇一盆冷水,都不能让主子冷静下来吧。 “秦全,你说我真的出自武侯吗?会不会是奴仆的孩子,或者战死兵卒的孩儿,或者。。。”秦睿低声呢喃,根本也没想听到秦全的回应,最后苦笑,“是我痴了,一个奴仆的孩儿,值得那么多人大费周章偷换吗?我到底是谁,到底是不是公治家的血脉?” 秦全急得搓手,想要回答,却一句也接不上。说起来,这件事,实在太复杂无奈了。 只凭当初当初老娘一句话,说主子来自遥远的东边,主子就找了这么多年。泉州遇到老鱼,就把自己当了那个被换去大越的孩子。就算如今知道武侯府出了内奸,那被换去大越的孩子是武侯府的血脉,那么也不见得那孩子就送进了皇宫,那孩子就是顶着六王爷名分长大的秦睿啊! 万一最后揭开了这事,搅合的武侯府大乱,东昊大乱,主子却发现那个孩子根本不是他,该如何是好? “主子,那个老武一定要抓到。若是他送了武侯府的孩子去大越,就一定知道那孩儿的去向。这个人该死,但又绝对不能死!” “若是他心里有鬼,那这几日院子里一定不会清净。来的人越多,就证明咱们找对了地方。” “那我下去布置一下,再把虎卫调回一队。” 秦全听得有人会来夜探,惊了一跳,末了生怕主子不同意,又哀求道,“主子,咱们已经煎熬了二十年,事都如今,您若是不保重身体,可就一切都白忍受了。” “好,去安排吧。。。” 秦全飞跑下去,小小书房里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北风从窗口吹进来,肆无忌惮的冲击着那些书页纸张,很快就撒了满地,一如这会儿很多人的心事,纷乱又惶然。。。 丁薇今日早起就觉得肚子有些坠坠的,但马上就是新年了,宫里人口再少,总有些杂事要处置,就依靠在暖炕上吩咐几个丫头。 自从公治明平安归来,先前被丁薇半抓半骗来的孩子就都被送了回去。但有趣的是,当初哭骂拦阻的孩子爹娘长辈,第二日就主动把孩子又送了回来。 皇上失踪,站队在年幼太子身边,那是福祸不定。但皇上平安归来,江山稳固,陪太子读书就是件难得的美差。自然是谁也舍不得扔下了,于是,孩子回去当晚,在问得孩子吃住都好,还有大学士启蒙,所有人就把孩子心甘情愿又送了回来。 丁薇听得消息的时候,简直是哭笑不得。但孩子们是她当初下令半抓来的,如今负责到底也算弥补几分心里的愧疚了。左右宫里的学堂连同住处都是现成的,就真当给安哥儿寻伴读了,只不过这伴读的人数有些多。(关键时候,卡文卡的头疼一宿。坚持住,坚持住!) 第413章 八斤重脚丫 还有四日就是大年了,这一日所有孩子都带了点心和一些心爱的小玩意儿回家过年了。就是福儿和大宝也被丁老二接回了伯爵富,毕竟丁家还有他活着,平日妹子帮忙照料教导两个孩子也就罢了,但过年总要回丁家,供奉祖先,供奉先行故去的亲人。 一时间丁薇身边就剩了个亲生儿子,还有大娃二娃和小房子,对于突然到来的安静,还颇为觉得不适应。 古嬷嬷眼见主子吩咐两件正事就要加一句,“记得给庄子上多送些香蕉,大宝同福儿都喜欢吃。” 于是忍不住笑道,“主子,宝少爷那可是康平伯,二舅老爷又是个心细的,二舅夫人看着也和气,难道还能苛待了自家亲闺女和侄儿啊?就就放一百个心,养好身体,等把两个小主子生下来,这宫里就更热闹了。” 云影出嫁成了妇人,就主动不再沾手主子夫妻的贴身事物,转而开始准备两个小主子的衣物用品。这会儿手里摸着柔软的棉布小衣衫就道,“我家那口子昨晚还说,双胎许是要提前生呢。兴许小主子等不得过年就着急出来了!” 老嬷嬷瞄了瞄主子的大肚子,笑眯眯道,“早几日也好,下生儿就两岁,也没被方家的八斤落下多少。” 丁薇实在是很想翻白眼,两个孩子还没出生,古嬷嬷已经是标准的孩儿奴了。别说两个孩子早几日出生,就是晚个一两年,怕是她也会说天赋异禀,总之就是好,没别的说法。 许是听得古嬷嬷的念叨,丁薇刚刚处置完琐事,白术就跑来禀报,“主子,家家老夫人带着少夫人,还有八斤小少爷一起来了。” “呀,这么冷的天儿,怎么又折腾来了?快请进来,再看看厨下有什么热茶点心,多端些过来,中午也多备几个好菜。怕是方大哥也跟着一同进宫来了,中午给他同皇上也送“主子,这些小事自然有云影几个呢,您不吩咐也错不了。还有,您如今挪动不方便,不下地迎接,方夫人也不能挑礼啊。” 丁薇却是歪在炕上大半上午,这会儿踩着羽绒拖鞋走两步反倒松快许多,于是笑道,“方夫人是我干娘,长辈来了,哪有不迎一迎的道理。若是七喜自己抱了孩子,我才懒得跟她客套,直接端出一锅红烧肉,她怕是连我是谁都不认识了。” 楚七喜吃货形象简直是深入人心,听得这话,众人都笑了起来。 正说话着,白术就引了方夫人婆媳进来了。方夫人一见丁薇站在门口,惊了一跳,赶紧抱怨,“都这么大的肚子了,怎么还随便走动?快回去躺好,可别磕绊了。上次七喜就把我吓得差点儿活不成了!” 丁薇不等应声,古嬷嬷就颇有同感的附和道,“夫人说的太对了,您可得好好劝劝我们主子。方才说夫人是长辈,坚持要出迎行礼呢!” 方夫人听得这话更是皱了眉头,扶了丁薇坐下,一边往她腿上搭毯子一边抱怨道,“娘娘着话可是不对,先国法后家礼。认真论起来,我每次见面还要给你磕头呢。我就觉得娘娘不在意这些虚礼,不愿意生疏,这才每次都偷懒儿。若是娘娘这般,那下次我可不敢来了。” 丁薇别两个老太太联手念叨的无奈至极,转而望向抱着八斤的楚七喜,真是同情之极。 楚七喜难得聪明了一次,笑道,“丁姐姐别看我,我从小娘,婆婆唠叨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丁薇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恼道,“知道你们婆媳感情好,不至于跑我这里来显摆啊!” 众人都是笑起来,赶紧安顿方家婆媳坐好。许是奶水好,天生底子也硬,几日不见又胖了一圈儿。 丁薇喜爱他身上的奶香味,就伸手抱在了怀里,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笑道,“八斤又出息了,比安哥儿小时候长得好多了。” 方夫人笑道,“都是他娘喂的好!” 楚七喜嘴里塞了点心,也含糊回道,“娘也没少照料呢。” 丁薇实在忍不住,抱了八斤抱怨道,“八斤啊,你娘和祖母今日就是来显摆婆媳情深的,对不对?” 八斤嘟着小胖嘴巴,咕嘟吐了个泡泡儿,不知是在赞同还是在提娘亲解释,惹得众人都是笑起来。 结果这小子是个人来疯,一听众人笑也是咯咯笑起来,小脚登着姑姑的肚子就要往上窜。 丁薇只觉肚子微微一痛,好似气球一般有什么东西“啵”得一声破了,双腿间随后就是涌出一股热流… 古嬷嬷笑着上前给方夫人倒茶,抬头间瞧着主子好似有些怔愣,就道:“主子,可是有些累了?” 丁薇摇头,伸手把八斤递给方夫人,这才道,“我羊水破了,要生了!” 什么?羊水破了? 屋子里有那么一瞬间的安静,诡异而理所当然,转而却是猛然炸开了锅。 “哎呀,主子要生了,主子要生了!”连翘直接跳起来就往外跑,白术和橘梗也是随后就要跟上去,却被古嬷嬷一嗓子拦了下来。 “都安静,不要慌。”老太太稳了稳心神,扭头望向丁薇,“主子,你可是疼得厉害?” “没有,就是羊水破了。微微有些痛…”丁薇应了一句,皱眉又道,“好像越来越来越疼。” “没事,主子安心。还得一会儿,小主子才能出来呢。” 古嬷嬷白着脸安慰了主子几句,末了吩咐几个丫头,“白术去光明殿报信儿,橘梗去寻太医和山大夫,料峭肯定找稳婆去了。剩下人烧热水,把先前准备好的干净棉布和剪刀找出来!” “是,嬷嬷!”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关键时刻就看出老人家的经验和稳重了,几句话,屋子里就去了混乱,开始分工忙碌起来。 丁薇的发髻被打散编了辫子,也换了宽松的棉布裙子,躺在炕上慢慢呼吸,感受着越来越疼的痛意。 楚七喜抱了八斤站在一旁,不断劝慰,“丁姐姐,你别怕,就是疼了点儿。生八斤的时候,我都觉得要疼死了,但也忍过来了。” 她还想说,却被方夫人瞪眼撵了出去,“行了,你就别吓娘娘了。快去偏殿等着,别冷到了八斤。我留这里看着,快去!” 楚七喜扫了一眼眉头紧皱的丁薇,无辜的吐吐舌头,抱了儿子临走时,还顺手拿了一块点心。 丁薇看得实在想笑,其实最有福气的人一直就是这个看着没心没肺的楚七喜。在家时候有父兄疼爱,自小就自由自在,没有像一般闺秀那般被关在小院子里。策马扬鞭,肆意生长。 待得成亲之后,又有公婆疼爱,夫君娇宠,头一胎就是个大胖小子,简直是事事顺利的让人羡慕嫉妒… 方夫人还以为丁薇恼了自家儿媳,赶紧拉了她的手道,“七喜就是个直脾气,你别同她一般见识。” “没有,我就是羡慕她。” 丁薇勉强笑着应了一句,还想再说的时候,阵痛却突然剧烈起来。一波痛感袭来,她紧紧握了身旁的棉被,脸色白得厉害。 古嬷嬷心疼得也是没了稳重,一迭声冲着门外喊着,“稳婆呢,怎么还不来?快去催!” 旁边的光明殿里,公治明本来同方丞相还有几个阁老在处置最后一点儿政事,然后就要封笔了。 今年虽然有两州受了旱灾蝗灾,但是其余十几州却是丰收,足够赈济两州的百姓,更何况蝗灾过后,两州还及时补种了一些豆子和冬菜,虽然定然没有往年那般温饱不愁,但也绝对不会饿死人,绝对不会有流民出现。 公治明在最后一份奏折上写了一行字,算是就彻底了结了东昊一年的政事。从今日起到正月十五上元节就都可以封笔歇息了,别说几个阁老,就是他自己都难得露了笑脸。 不管这一年是辛苦悲伤,还是喜乐平顺,都已经过去了。 新一年定然更好,更顺利,事事顺心。 公治明慢慢放下朱砂笔,同几位重臣点头,“这一年,辛苦各位爱卿了,你们就是东昊江山的基石。” “皇上辛苦,臣等本分。” 几个阁老同方丞相都是起身行礼,但神色里却是欣慰。作为臣子,最怕的就是皇上看不到自己的辛勤,如今皇上不只看到了,还给他们如此高的评价。书写起居注的宦官已经在奋笔直书,他们的名字也必定出现在东昊的史书上。这是何等的荣耀,比金银财帛赏赐要更珍贵千百倍。 正当几个阁老如此激动的时候,风九却从门外一个箭步窜了进来,一脸的兴奋和激动,“皇上,娘娘生了!” “啊,生了?”几位阁老也觉突然,抢先问道,“是小皇子还是公主?” 风九喊完也觉有些歧义,尴尬改口道,“娘娘刚刚发动,还没生出来…” 几个阁老气得瞪眼睛,公治明却是偷偷松了口气,手脚也从酸软重新变得有了力气,“摆驾!” 说罢,他双手一撑椅子,努力抬起软绵绵的双腿出门,往永福宫赶去。 几个阁老对视一眼,都是不急着回家了。喊了小太监要了茶水点心,慢慢说着闲话儿,等这会儿听消息。 第414章 好 皇后娘娘生产,这可是大事啊。生出的皇子或者公主就是最根正苗红的皇家嫡系。更何况,皇上又钟情于皇后,宁可背着“不举”的丑名也不愿选妃。皇后娘娘生下的,就是皇家所有血脉了。 方信原本送了老娘同妻儿到永福宫,琢磨着丁薇月份大了,他不好进寝宫,于是就扭头扎去了书房,想着看看妹子最近还有没有好点子。楚家一直在催要新的海图,楚老三几个跑东岛几乎都跑烦了,整日里站在船头嗷嗷叫呢。 可是不等他坐稳,找本感兴趣的翻看,宫里就乱了起来。好似无数人在院子里奔跑,他于是迅速起身走了出去,皱眉捉了从游廊冲过来的连翘,就道,“出了什么事?” “啊,方少爷,你家八斤把我家娘娘肚子踩破了,要生了,要生了!我去请稳婆,快让让,让让啊!” 连翘跳着脚,火烧房子一般跑远了。留下方信张着嘴半晌没合上,倒是喜疯了北风,迅速跑去研究了一下人类男性的嘴巴构造… 儿子这祸闯得有点大啊,居然把皇后娘娘的肚子踩破了。虽然是自家妹子,但还是有些心虚啊。 这般想着,他就直奔了寝宫,结果正好撞见匆匆赶来的好友。 公治明一把抓了他的手,焦急道,“不是说年后才生吗?” 方信干咳两声,果断帮儿子掩盖了“罪行”,“山一不是早说了,双胎许是要提前。” 公治明是关心则乱,这会儿稍微冷静下来也是想起了这事 ,于是也不再耽搁,抬步就要进门。不想却被出门探看的古嬷嬷拦了下来,“哎呀,少爷,您可不能进去!被血煞冲着就不好了,先去偏殿坐着,娘娘一定会平安无恙。” 公治明哪里肯听啊,“嬷嬷,我进去看看薇儿…” 说罢,还要往里走,却被古嬷嬷扯着袖子赶了出去。 “少爷,您就别添乱了,哪有女人生孩子,男人在一边看着的。您快去偏殿等着!” 端着水盆等在门旁的云影很是佩服老嬷嬷的勇气,这东昊敢拦住皇上去路的,怕是这有这一个了。 古嬷嬷可是武侯府里的老人,亲手伺候皇上长大,就连丁薇有时候都把她半个婆婆敬着。这会儿,除了这老太太也没别人能劝住皇上了。 正这个时候,四个稳婆终于跟着连翘一路气喘吁吁跑了过来,到了台阶下一见穿着明黄色龙袍的皇上就惶恐之极的想要下跪磕头。 公治明隐隐听着丁薇在里边疼得呻吟,正急的心头冒火,又不能责罚拦阻的老嬷嬷,就迁怒到了几个稳婆身上。 “怎么来的这般晚?还不赶紧进去!” 他大手一挥,神色冷肃,“皇后顺利生产,重重有赏!若是有个…怠慢,小心你们的脑袋!” 四个稳婆吓得腿软,跪下就开始磕头,“奴才不敢,不敢!” 连翘急的跳脚,挨个扯起来就领进了寝殿。古嬷嬷同云影也是赶紧跟了进去,留下方信连哄带劝把好友拉去了书房。 丁薇不喜奢华,就是木器也不喜欢纹路繁复的,书房里的博古架子,书架,桌椅,一律都是原木刷了透明的桐油,淡雅的浅黄色调,隐隐散发着木香。 原本这是公治明疲惫的时候,喜欢到这里小坐一会儿,总觉得有种别样的宁静和舒心。 可是这会儿,他却是坐立不安。惹得方信好笑,劝道,“天宝,你着急也使不上力气。生孩子就是女子的事儿,等一会儿,一会儿就有好消息了。” 公治明却是站在窗边,侧耳听这着正殿的动静,不肯坐下。良久才道,“当初,你得了八斤的时候,也是这般轻松?” 方信被噎得一哽,想起当初七喜难产,他的模样比好友可真强不到哪里去。不过,他嘴上却是不服气,“你这么说,我倒是记起来了。上次安哥儿出生的时候,你不是也在旁边吗?” 公治明眼底闪过一抹怀念,抿着的嘴角也送了开来,叹气道,“说起来,薇儿跟着我,真的没过几日安生日子。先前怀着安哥儿时候,我根本不知她肚里是公治家的血脉,还差点儿失手打落了安哥儿。后来生产时候,凶险之极,我才知道真相。这次怀了双胎,我又处正在外仔细想想,嫁我为妻,莫不如嫁个农人更安生。” “那我妹子生产之后,我把她带出宫,配个殷实的农家汉子…”方信笑得一脸戏谑,果然,不等说完公治明的眼刀就甩了过来。他果断道歉,“我错了,不过是玩笑。就是我敢,也没有农家敢娶啊…” 公治明眼里闪过一抹无奈,这个好友兼兄弟,实在是自在随性,若不然抓到身边安个官职,以后也是他的臂膀。可惜… 不说皇宫里如何混乱,当皇后娘娘马上要生产的消息传出去后,整个京都都沸腾了。茶馆酒楼里,自然是一片议论猜测。 甚至有胆子大的赌场已经开出了盘口,双女,双子,龙凤,三个档口,都有人压了银两。 当然还有第四个档口,却是没有写字,但人人都知道那代表着殇。也就是说皇后万一难产或者生出的皇子公主有夭折的,就是赌徒赢,否则是庄家通吃。 如今东昊百姓绝大部分都能解决温饱,但是生产就是女子的鬼门关,总有出事的。皇后娘娘也不会因为身份高贵就躲得过着道门槛,自然也有这个可能。 可惜,赌场再大胆也不敢明目张胆说明,否则不说别人,宠妻成魔的皇上第一个就会把赌场东家变成人形股子,分分钟滚出东昊。 云家庄和伯爵府也得了消息,庄户们也没心思在家里猫冬儿了。双手插在暖和袄袖里,聚在主家门前,想要从主家嘴里早些知道好消息。 不说皇后娘娘就是丁家最大的依靠,只说身上的厚棉袄就是娘娘在入冬之前让人送来的棉花和布料,无论男女老幼,人人有份儿。甚至念过五十的老爷子们,还多一领羊皮袄,藏蓝色的袄面儿,领口袖口都翻着白色的羊毛,别提多暖和多体面了。 老爷子们勤俭辛苦了一辈子,哪穿过这样的袄子,都是喜得舍不得穿。也就是这几日要过年了,才从箱子里拿出来,偶尔出来溜一圈儿。 伯爵府里,丁老二正在催促董氏,“快些拾掇,妹子这时候不能身边没个娘家人,你进宫去住着。即便不能帮什么忙,也让妹子心里有个念想儿。” “好,老爷放心。”董氏喊着陪嫁来的丫鬟秋儿赶紧拎了包裹,然后带着抱了玉儿的六娘就往外走。 正好云伯从隔壁庄子赶过来,有老爷子压阵,丁老二就留在了家里,吩咐庄户们在猪场里捉了肥猪,羊圈里捉了羊,只等好消息传来就开始大宴乡邻… 令狐家的一处宅院书房里,照旧是一张桌子,几杯茶水,照旧是几张阴沉的老迈脸孔,气氛凝滞的好似结成了石块。其中一个老者神色里的恼恨挡也挡不住,“这贱婢实在可恨,帮着公治明整治世家也就算了,如今居然又提前生产,让安排好的手段都落了空。” “是啊,难道这贱婢真像流言里说的,有山神庇佑?”另一个老者显见有些谨慎,开口岔了一句,惹得旁边老者反驳,“难道等着家门被灭,侯爷才会不怕小小的山神?” “就是,不论是谁,祖宗打下的基业,不能在我们的手里断送。谁也不能拿走!” “对,我赵家为保护太祖,几乎满门死绝,才有今日的侯爵。结果丁家那个小商贩不过是有个妹子勾住了皇上就平白得了两个伯爵。真是可气可恨!” 众人七嘴八舌说了起来,总之都是不忿之极,却是忘了,他们的祖辈保护的是前朝的帝王,而他们如今祸害的是新朝的百姓,享用的东昊江山的供养。 令狐家主眼里闪过一抹轻蔑,他也不是不懊恼,明明已经布置好了人手,就等着皇后生产的时候突然发动。若是成了,一尸三命,皇上必然伤心欲绝,再接上后手,送他也去跟妻儿团聚。天下人怕是都以为皇上伤心欲绝,殉情而死。到时候把太子放到龙椅上,一个毛孩子懂什么,还不是任凭他们摆布。 这般,起码可保令狐家二十年安枕无忧。 可惜,功亏一溃,谁也没想到皇后发动的这么早,足足提前了二十日生产。 “罢了,这次算那贱婢运气好。再等等吧,兴许绝好的机会就等在不久之后。” 不说,这里阳光找不到的阴暗处藏了多少隐私,只说,几乎所有人都在等着宫里的好消息。 武侯府里,几乎所有人都放下了手里的活计,聚到了东侧门。其实府里没有主子,大伙儿没什么重要活计,不过是清扫宅院,种一小块菜园,洗洗涮涮,擦抹库房里的刀枪罢了。 这些事晚几日都没关系,还有什么比等待小主子降生更重要。 老井也心思喝酒了,搬了椅子直接坐在了门口,生怕错过了好消息。其余人也是依靠在墙根儿晒太阳的,低声说话的,甚至还有妇人拿了针线簸箩躲在避风朝阳处慢慢做针线。 第415章 娘亲的权利 半大小子们也不敢再到处打闹了,老老实实蹲在雪地上写写画画,练习学过的写算,倒是惹得众人目光更柔和了。就是偶尔笑骂一句臭小子,那语气也带着三分宠溺。 老武在老井身边坐了一会儿,却是起身往门外走。老井高声问道,“你做什么去啊?” 老武随口应了一句,“我去宫门外等着,一有消息马上就回来。” 说罢,他就出了门。 “哎,哎!你这个急脾气,肯定会有人来送信,你去皇宫做什么。别惹的主子们分心啊!” 老井喊着撵到门口,却发现老武已是走的没了影子,于是无奈笑骂一句,“这个火爆脾气!” 然后也就回去等着了。 丁薇独里的两个孩儿,许是也知道自己是万众期待的小明星,乖巧的没有让娘亲太受苦,不过疼了三个时辰,在太阳马上就要落到西山头的时候,终于努力挤出了娘亲的肚子。 先出来的是个男孩儿,细眉细眼,额头有些宽,让人一见就觉得长大会是个文静又聪明的孩子。紧随着哥哥出来的是个女孩儿,圆乎乎的小脸,五官几乎是从娘亲脸上扒下来的,一模一样,就是身形也比哥哥要胖上那么一圈儿。 果然,把两个孩子往早就准备好的金秤上一放,哥哥五斤,妹妹五斤八两。 众人快手快脚把丁薇身下打理干净,就忍不住凑在小公主旁边逗弄,爱的不成。许是感觉受了冷落,二皇子细细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丁薇累得眼前都有些模糊,方才的生产真是拼尽了她所有气力。但这会儿眼见小儿子这般,却是赶紧伸手在他的襁褓上拍了拍。母子连心,小小的孩儿果然就慢慢送了眉头,粉色小嘴二嘟了嘟就安静了下来。 丁薇心头软成了一滩蜜,放心的闭上眼昏睡过去。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四个稳婆即便累得不成,但这会儿可是各个不甘落后。一窝蜂似的挤出去报喜,“皇后娘娘生了龙凤胎,一个皇子一个公主!” “呀,龙凤胎!” “太好了,太好了!” 门外等候消息的所有人都是欢呼起来,转而又赶紧撒腿就跑去各处报喜。 公治明眼底满满都是狂喜,极力忍耐才能装出一副沉稳模样,“皇后呢,皇后如何?” 稳婆们心急讨赏赐,赶紧道,“皇后娘娘平安无事,娘娘可是老奴见过最有福气的贵人了。人家要个子嗣都不容易,娘娘一次就生了个‘好’!” 果然,听得妻儿都平安,公治明脸上喜色终于彻底绽放开来,“赏,重重有赏!” 说罢,大步上了台阶,进了内室。 董氏刚刚帮着古嬷嬷给自家小姑擦了手脸,刚要再好好梳理一下头发的时候,一抬头就见皇上进来了,着实惊了一跳,还要行礼,却被古嬷嬷拉了一把。 果然,皇上好似根本没有看到她这个人一般,径直走过去坐到了炕边,也不顾周围这么多人,甚至皇后的头发还湿漉漉的满是汗迹,就那么抬手摸了上去,沉着声音焦急问道,“薇儿怎么了,怎么没醒着?” 说着话就要让人喊山一,古嬷嬷赶紧上前小声劝道,“少爷,小点儿声。主子这是累了,折腾了三个时辰,可是吃了苦头了。睡一觉,好好将养一些时日就好了。” “真的?”公治明摸着心爱女子苍白的脸色,心疼至极,“那她什么时候能醒?” “快了,估计一会儿就醒了。主子交代过,要亲自给两个小主子开奶。她心里惦记着事儿呢,一定睡不久。” “让她睡,别叫醒她。” 许是知道了爹爹过来,两个原本还在沉睡的孩儿却是醒了过来。先前还紧紧闭着的眼睛,这会儿却是慢慢睁了开来,第一次见到了这个世界。澄净的黑色眼眸,单纯又美好,仿似能看透人心一般,惹得所有人都微微低了头。 公治明轻轻把娇妻的手放进被子里,然后抱起了宝蓝襁褓里的小儿子,想象着将来儿子少年风流,满腹诗书,行走在街上,惹得无数女子倾慕。亦或者仗剑走遍天下,何等的自由自在! 再抱起小女儿,几乎是翻版的娇妻,大眼转动间,爱娇又机灵,瞬间融化了他心底的所有冷硬。 从此,他的臂膀下就又多了两个小肉团,他的羽翼下又多了两个需要全力庇护的孩儿,公治家又多了两条血脉… 屋子里众人静静望着,外人眼里冷情的帝王,这会儿抱着小小的襁褓红了眼圈儿,一时心里都有些酸涩。特别是古嬷嬷同云影几个,已经抹起了眼泪。 她们可是亲眼见着主子们分分合合,特别是怀胎这几个月,主子吃了多少辛苦。如今母子平安,人人都看着欢喜,但又有多少人知道其中的辛苦波折… “这两个孩子不同于太子要担负起承继江山,朕只愿她们一世平安康顺,富贵喜乐,所以,二皇子取名公治悦,小公主取名公治晴。至于乳名…” “唔…这是…是我的!”公治说到一半,正是沉吟思考的时候,丁薇却是醒了过来,急忙抢回了自己做娘亲的权利。 “我生的孩儿,我取乳名!” 公治明见得娇妻大喜,哪里还顾得上两个孩儿,连声问道,“薇儿你醒了,累不累,饿不饿?是不是再睡会儿?” 说罢,又赶紧抱起小女儿献宝一般显摆,笑道,“快看,小公主同你长得简直一般无二,长大以后一定也像你一样好。” 方才还满脸凝重,赋予儿女名字的帝王,眨眼间变成了一心讨好娇妻的唠叨男子,惊得方夫人同董氏如同被施展了定身法,半晌没有回过神来。倒是古嬷嬷等亲近之人,已是习惯至极。扯了个借口,就拉了两人出门。 方夫人一迈出门槛就忍不住捂嘴笑了起来,虽然平日也知道皇上宠皇后,但也没想到皇家夫妻私下里是这个样子。人人都以为皇后娘娘不知怎么拢着皇上,才让皇上专宠。哪里想到凶名传天下的皇上,在皇后跟前居然更像个半大孩子一般幼稚? 这要是让一众阁老和朝臣们,怕是要惊愕的掉了大牙吧。 董氏极力想装作平静,可是实在管不住脖子,总是回头望向已是紧闭的屋门。心里对自家小姑佩服的简直是五体投地,她倒是也听夫君说过,皇上待小姑子宠爱至极,在丁家也同普通女婿一般行事,从不端半点儿架子。但她总以为是夫君怕她轻看了丁家,多少有些吹嘘。 这会儿看来,夫君还是太…谦虚了。 屋子里,丁薇望着闺女的大眼睛也是笑开了脸,“我家闺女睁眼睛了,还以为要三五天呢。看样子先前那些葡萄没有白吃,我闺女眼睛真漂亮。” 说罢,她想起小儿子,赶紧道,“别冷落了儿子,给我抱抱!” 公治明赶紧把闺女递给娇妻,又轻手轻脚抱起了小儿子。可惜,小公主显然比较喜欢爹爹的怀抱,小皇子也更喜爱娘亲。两个不小不点儿几乎同时皱了眉头,惹得做爹娘的都笑了起来,赶紧换了手,于是世界在两个孩子的眼里重新美好起来。 丁薇轻轻在儿子额头亲了亲,叹气道,“儿子,长大可要孝顺娘亲啊。你们爹爹就知道江山社稷,就知道开疆拓土。把你们同娘亲和哥哥扔在家里。为了生你们,娘亲吃了好多辛苦。所以,长大要孝顺娘,不理你们爹爹。好不好?” 公治明听得苦笑,心里酸涩,“薇儿,辛苦你了。以后不会了,咱们有三个孩儿足够了。” 丁薇不过是嘴巴痛快几句,方才生产实在是挣命一样,她倒是想像前世那些生孩子大骂丈夫的女子一样,也骂几句。可是到底不愿传出去让夫君丢了脸面,即便她不在意,他却是帝王之尊。 但这会儿听他心疼自己,于是又有些后悔开这样的玩笑,赶紧改口,“呀,我是开玩笑的。闺女儿子可不见得听我的,你没看见闺女这个小叛徒,刚出了我的肚皮就同你亲近了吗?” 公治明低头看看小脸儿圆鼓鼓,瞪着大眼睛的闺女,果然心情大好。 “原来也听老人说过,闺女同爹更亲,没想到居然是真的。”说着话儿,他就把闺女凑到了嘴边小小亲了一口,末了轻声道,“晴儿,快快长大。爹爹一定把世上最好的衣料首饰都给你,不让你娘看到,好不好?” 丁薇瞪眼,恼道,“说了,儿子闺女的乳名要我取。你又抢了一个!” 公治明哈哈笑得得意,“你看,闺女也喜欢这个名字呢。晴儿,晴公主,一生顺遂,只有晴空没有阴霾。” 丁薇赏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赶紧琢磨小儿子的乳名,生怕又被无良夫君抢走。可惜,方才实在太累,连脑细胞都浪费光了,这会儿脑子空空,实在没有好主意,只能将就给小儿子取了个乳名叫悦哥儿,表示她盼着儿子一辈子欢欢乐乐,没有忧愁烦恼。 公治明自然是点头赞同,但丁薇转念一想又郁闷了,公治悦,悦哥儿,不是还同公治明取的一般。 第416章 可怕的路人甲 可惜,她也没有时间抗议了。一直被程娘子劝着等在寝殿的安哥儿听得弟弟妹妹降生了,哪里还忍得住,一溜烟儿跑了过来。 古嬷嬷拦得了旁人,可不能拦着这位小主子进去一家团聚。 于是安哥儿小炮弹一样推门跑了进去,也来不及给爹娘行礼就欢喜嚷道,“小弟弟在哪儿,还有小妹妹,我要看小妹妹!” 丁薇赶紧竖起手指在嘴边,生怕惊到了两个小儿女。可是她还是拦得晚了,两个孩子安静了好半晌,突然听得吵闹就瘪嘴哭了起来。晴儿的嗓门同她的身材成正比,很是响亮清脆。悦哥儿则斯文很多,小猫一样。 公治明赶紧拍着闺女,瞪了大儿子呵斥道,“没规矩,跑进来吓了弟弟妹妹。” 安哥儿本来一脸喜色要上前,听得爹爹这么说,又住了脚,神色很是委屈。 丁薇在前世可是听说过太多,头胎孩子虐待二胎的事。纠起原因,多半是父母引导不利。她就怕出现这样的事,所以怀孕的时候就总是引导安哥儿摸着他的肚皮,感受弟弟妹妹的存在。培养他作为哥哥的大度和自豪。 可惜,努力了几个月,差点儿被公治明一句话打回原型。在公治明看来,小儿子小女儿是用来疼得,但大儿子要继承家业,到了懂事时候就该严格管教了。 他这么想,也是无可厚非,说不上错处。 但不是有句话吗,最是无情帝王家。丁薇可不希望儿女们感觉被区别对待,相处生疏,以后有外人一挑拨就斗得你死我活了。 她抬头狠狠瞪了公治明,然后伸手召唤了安哥儿到身边,温声道,“娘的安哥儿来了,方才娘生小弟弟小妹妹,真是疼死了。我们安哥儿定然是惦记又心疼娘亲了,对不对?” 安哥儿小心翼翼上前,抓了娘亲的手,低声说,“恩,我怕娘死了。冯远他娘就在生他弟弟的时候死了,他们都说他继母对他不好。休沐的时候,就他家里没有马车来接,还是刘淮送他回去的。” “安哥儿不怕,姥姥是不是跟你说过,娘是受山神庇佑,再危险都不会有事的。娘还要赶紧养好身体,给你做好吃的呢。若是你觉得那个冯远好,一起玩耍好。就给他也带一些,把娘的疼爱分他一些,好不好?” “好,娘最好了!”安哥儿见娘亲一直拉他说话,还许诺要给他做好吃的,半点儿没看怀里的小弟弟,自觉娘亲没有因为弟弟妹妹出生就不疼他了,很是欢喜。三两下脱了鞋子,上炕依偎到了娘亲身旁。 公治明皱了下眉头,想说什么,却见娇妻一记眼刀扔过来,果断闭上了嘴巴,琢磨起闺女的小脸为什么这么嫩啊… 丁薇重新换了愁色,装作烦恼叹气道,“可是,小弟弟小妹妹太小了。娘一个人照顾他们也照顾不了啊,若是吃饭穿衣倒是好说,有你影姨她们帮手,但是小弟弟大一点儿,要玩将军骑马打仗,谁给他当将军呢?小妹妹长大了,被坏小子欺负了,谁保护小妹妹呢。娘好担心啊!” 这般说着话儿,她就把怀里悦哥儿的小脸往安哥儿跟前递了递。许是巧合,悦哥儿居然笑了起来,虽然只是牵了牵嘴角,弯一下眼睛,却惹得安哥儿立时欢喜起来,“娘,娘,弟弟看我笑了,看我笑了!” “对啊,你弟弟还没对娘笑过呢。这么说,小弟弟是太喜欢你了。以后你是哥哥,要好好帮娘照顾弟弟,好不好?” “好!”安哥儿挺着小胸脯,很是为了成为弟弟妹妹的保护神骄傲。 丁薇生产耗费了大半元气,又为弥补儿子的心灵创伤,说了这么多话,就有些坚持不住了。 公治明一直盯着她,见此赶紧喊了古嬷嬷等人进来伺候,然后带了儿子避了出去。 安哥儿出了门,却是不肯牵爹爹的手,迈着小腿就要离开。公治明听着娇妻说了半晌,怎么还会不明白娇妻的苦心。于是上前一把举起儿子就骑到肩头,“走,儿子,爹带你去库房里寻些好东西给弟弟妹妹做见面礼。” 安哥儿初始还挣扎几下,但很快就被老爹颠得大呼小叫,笑声咯咯了… 隔壁光明殿暖阁里,一众阁老重臣们,等了大半日,甚至中午还蹭了一顿午饭。虽然都是面色带着疲惫,但好在没有白白挨累,到底等来了好消息。 当小太监乐颠颠跑来报喜,众人一听得皇后娘娘生了一对“好”,各个都是眉开眼笑。 董阁老直接就把袖袋里的荷包拿出来赏了出去,喜得小太监差点儿没跳起来。自从皇上一家进了皇宫,虽然主子少,肥差事少,但最苦恼的却是那些大太监,他们这些小“杂工”却是得益良多。 因为娘娘绝对不允许大太监总管欺下瞒上,吃穿用度也少了很多。最主要是不用被大太监压榨,时常“孝敬”了。他们得的赏银都能自己收着,以后出宫,即便身体残缺,但也总能买上几百亩地,寻个孩子延续香火,养老送终。 另外几个阁老也不是吝啬的人,多少都赏了些东西,羡慕得几个暖隔里伺候的太监和宫女都快红了眼睛。 好在,很快,圣旨就传了下来。为庆贺皇后娘娘安然产下二皇子和小公主,宫里无论老少,太监宫女,尽皆有赏。另外大赦天下,三等下罪囚开释,明年的粮税减半成。 几位阁老忠臣听了,实在有些心疼。倒不是心疼太监宫女们这点儿赏赐,实在是舍不得那半成粮税。要知道东昊十六州,每年的粮税是个天文数字,虽然减免了小小的半成,但那粮食也足够填满几处常平仓了。 若是丰年也没什么,但若是碰到灾年,就会活命无数啊。 但几人对视一眼,却是谁也不准备去劝诫皇上。不说皇上如今权威日重,就说这样普天欢庆的时候,谁也不想添上一点儿暗色。 当然,这样的消息传出去,百姓比太监宫女们可是更欢喜很多。 半成粮税,家家户户百姓就能多两缸粮食,足够一家老少比往年吃的更饱。而那些家里有人无意犯事,获罪从轻,但依旧在大牢里蹲着,或者做苦力的人就喜疯了。 伯爵府同云家庄子则更干脆,一接了消息就直接杀猪宰羊,流水席摆起来。 丁老二准备了猪头和羊头,鸡和大鱼,直接抬去了山上爹娘兄嫂的坟前,狠狠又是哭了一通。全家人最惦记的就是妹子,如今妹子又得了一对儿龙凤胎。可惜偌大的丁家却只有他一个喝喜酒了,这是一种说不出的痛… 武侯府里也是欢声一片,众人都是替自家主子欢喜,有忠心的老人已是去了祠堂外给老主子们磕头报喜。 老井张罗着摆酒席,大肆庆贺,就是城里城外也要舍上几千个馒头给两个刚刚降生的小主子积福。 他忙的不可开交,可是往日的老搭档老兄弟却是没了踪影,于是恼得嚷着,“等他回来的,看我不跟他打一架!” 当然他绝对想不到,他的对手这会儿也许正要去某处打架,不,应该说以了结性命为目的的打架… 秦睿坐在小书房里练字读书,可是墨水磨了满满一砚台,纸上却只有两个字,“平安”。 直到秦全从门外跑进来,那只被紧紧握了好半晌的狼豪笔才算被放了下来。 “主子,您别担心了。宫里有消息传出来了,皇后娘娘生了一对儿龙凤胎,母子平安。” 毕竟相处很久,丁薇待他们主仆也是照料良多,听得这样的好消息,秦全也是真心欢喜,又道,“听说,这里的皇帝大赦天下呢。老百姓都欢喜坏了,街上都是人。还有人从赌场赢了一大笔银子,也有输了银子打架的。总之,外边热闹极了。” 秦睿的一双丹凤眼微微眯起,扭头望向窗外,却发现窗户被秦全关得严严实实,眼底的遗憾之色就更重了。不知是遗憾冬日天寒,不能赏景,还是遗憾这样普天欢庆的喜事,居然同他没有半点儿干系。 主仆两个相依为命多年,秦全自然知道主子的心思,赶紧开口问道,“主子,咱们要不要备一份礼,请方公子送进宫去啊?” 秦睿想起那日丁家惨变的时候,那个女子冷冰冰的眼刀扎得他千疮百孔,于是摆手道,“罢了,她如今恐怕当我们是陌生人了,不要自讨无趣了。” 秦全有些不甘心,他可不认为丁姑娘是个不念情分的。一定是那日太过伤心,有些口不择言。如今许是心里早就后悔了,拉不下颜面重新交好。趁着这个机会,送份厚礼,递个台阶,事情也就过去了。 他正琢磨盘算着,窗沿下的一道细绳却是突然动了起来,带动着一只小金铃晃动,声音低微却还是听得主仆两个都变了脸色。 “来了!” 秦全有些紧张,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腰后的短刀。 很快,院子里就传来了打斗之声。 秦全迅速推开窗子就跳了出去,待得确认窗外无人,这才让开身形。秦睿随后也跳了出去,丹凤眼一扫,就见院子里多了七八个模样普通的人,灰色袄裤,戴着狗皮帽子,或者罩了件破旧的羊皮袄。(今天坐车,肯定吐得死去活来。如果赶不及二更,请大家原谅。) 第417章 冻饿的美人 若是平日走在街上遇到,怕是都会以为他们就是东昊万千百姓里的一员。 可是,这会儿他们却是各个伸手矫健,眼神冷酷,手里的兵器狠狠往拦截的虎威身上招呼,招招致命。 护卫们也是江湖出身,却吃亏在人数不多,六对八,一时落入下风。 一个虎威见得主子出来,赶紧高声喊道,“主上小心,这些人是风者客!” 风者客,这名字风雅又诗意,可惜却是个杀手组织的代号,拥有很多好手,号称大越第一。只要接了任务就是不死不休,从不曾失手。有仇家试图找出他们的底细,最后却无一例外都去见了阎王,于是风者客的名头就越来越大了。 秦睿眼底的厉色越来越浓重,原本还能说三分神秘,但如今这样的时刻,风者客的到来却是说明了很多,起码他们的底细,他能猜出大半了。 “走吧,帮忙!” 秦睿反手抽出背后的长刀就加入了战团,秦全一见这般,急得跳脚。 “主子危险!” 说罢,他硬着头皮也冲了上去。 有了主仆两人分担,虎卫的压力小了很多,一时间倒也斗了个难解难分,各有输赢,伤势也更有轻重。 秦睿打了半晌,胳膊上挨了一刀,就觉得有些吃力,于是高声命令道,“退!” 虎卫们闻声几步就窜了回来,一众杀手也是聚到一起,正要再上前拼杀的时候。秦睿却是突然扔了一只小圆球到他们脚下,随即炸裂,散发出浓烈的黑烟。 即便是傻子,这时候也知道这黑烟有古怪。一众杀手们抬手捂住口鼻就要躲开,却是有些晚了。那黑烟不知含了什么巨毒,不过几个呼吸间,杀手们就都倒在地上,口吐白沫,别说逃走,怕是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秦全和护卫们都是看得心有余悸,偷偷望向主子的目光就有些敬畏和好奇,不知道他哪里寻来这么厉害的毒药。 秦睿眼底闪过一抹复杂,低声说道,“都杀了吧!” “主子,不留着问问口供吗?” 秦全还有些舍不得,“万一,有个嘴巴不紧的…” 不等秦睿解释,虎卫却是说话了,“大管事,风者客不会招供。他们都被喂了蛊毒,只要背叛,无论跑多远,都要死得凄惨至极。” 秦全吓的吞了一口口水,果断挥了挥手。虽然方才还兵戎相见,但做人也有做人的尊严,给敌人个给痛快的死法也算是一件善事。 倒是公治明望着地上那只没了用处的小圆球残骸,慢慢出了神。当初他要去泉州,那个女子特意找老爷子讨要了这粒毒丸,怕他刚刚解毒之后身体虚弱,有了危险不能自保。 当时老爷子极其心疼,念叨了好久,那女子就做了很多好吃食,哄得老爷子同小孩子一般。如今想来,那欢快热闹的一幕,好似依旧在眼前,可是清醒过来一看,却是物是人非。 但原本该在他去泉州就追杀而至的杀手没有到,反倒是如今开始调查武侯府,调查那个老武,这些杀手却突然到来。若说这两者是巧合,怕是谁也不会信了。 “乙虎什么时候能赶回来?” “回主子,雪大难行路,怕是要迟几日。” 秦睿点头,道,“不怕,能赶得及正月二十六就好。” 说罢,转身回了屋子。秦全心急替主子裹伤,刚要跟上去,却被难得好奇一次的虎卫拉住了,“大管事,正月二十六是什么日子?” 秦全随口应了一句,“当然是丁姑娘出月子的日子了!” 虎卫楞了一下,赶紧收了手,转而去忙碌,拾掇那些杀手,心里却是嘀咕。怪不得兄弟们私下都说自家主子待那位女子不同,可惜,到底没有缘分… 武侯府里酒宴刚刚摆好,老武就沉着脸从外边回来了。惹得老井一把抓住他,恼道,“你不是去宫门口等消息去了吗,怎么消息送来了,人却不见了。害得我一个人张罗,都没个帮手。” 老武一把甩开他的手,指向身后两个小伙计,冷冷应道,“我能做什么,出去买酒啊!今日我请大伙都喝杏花白!” “好啊,武伯最大方了!” 众人笑嘻嘻上前帮两个小伙计搬了酒水进屋,却是没有发现老武冷着的神色同往日有很大不同,就是老井发现几分,但三碗酒下肚,也都忘脑后了。 今日是个欢庆的日子,几乎整个京都都沉浸在喜悦之中。丁薇给两个孩子开了奶,又吃了些东西就躺了下来。迷迷糊糊刚要睡去的时候,却是突然想起生产时候,最疼得那个时候,她的魂魄好似又离了身体,但这一次却不是要返回现代。而是有种莫名的恐慌,好似有什么危险,再慢慢笼罩而来。 可是,如今东昊政通人和,公治明也平安归来,她又生了两个孩儿。还有什么危险,会让她的如此忌惮,而且不是单纯的恐惧,隐约间好似更多的是心疼。到底谁惹得她心疼呢… 她还想再多想,但实在太过疲惫,到底抵挡不过睡魔,闭上了沉重的眼睛… 古嬷嬷偷偷望着主子睡了,这才放了心,小心翼翼坐在两个小主子身边,瞧瞧这个睡颜太可爱,那个长得也好,喜得她忍不住双手合十又开始同故去的老主子们祈祷,盼着小主子平安长大。公治家这颗大树也能枝繁叶茂,传承万万年… 光明殿暖阁里,终于哄好了儿子,重新做了好爹爹的公治明,坐下来同方信喝杯茶,想着三个孩儿,心里的欢喜藏不住,“八斤只自己一个太孤单了,你还是早些给他再添几个弟妹吧。” 方信忍不住翻个白眼,实在看不得好友这个得意模样。他家七喜还在喂@奶,怎么可能立刻再怀孕?再说了,他也不是七老八十,唯恐日子不够用,还有一辈子那么长,再生十个八个也足够了。 不过难得见得好友退去冷情,他就小小打击一下好了。 “暗卫追查令狐家那个藏起来的畜生,可有下落了?” 果然,公治明神色里添了三分恼意,“原本追查到了下落,但晚到一步,被人劫走了。” “放心,是自己人。先前秦睿找到我说,他的人手寻到了人,过不了几日就把令狐三押解回来。到时候我接了人就给你送来!” 方信笑嘻嘻望着好友立时黑下来的脸色,心情大好,继续逗弄老虎胡须,“说实话,我以为暗卫就已经很厉害了,没想到这个大越的落魄王爷也有些本事,人手也是得力啊。” 公治明脸色更黑了,开口想说什么,但想起秦睿千里送回自家娇妻,倒也不好恶言相向。于是改了话头儿,“大年将至,大越的王爷难道不用回去?” 方信再也忍耐不住,笑倒在椅子上。以暗卫的本事,怎么可能没查探过秦睿的底细,更何况秦睿当初送自家妹子回来,自家妹子可是当他是个半个兄长朋友。公治明当然知道秦睿为何不回去,在大越又是如何被苛待得差点儿没了性命。如今还这般问,就是明摆着吃醋,想要撵人了… 公治明见得好友这般没个样子,狠狠冷哼一声,末了也是暗怪自己小气。就算秦睿有些心思又如何,他的娇妻正为了他生儿育女,日夜相伴,谁也抢不走,夺不去! 远在千里的大越,虽然一样是大年降至,一样是庆贺新年,但各个城池却是比东昊冷清很多。就是作为都城的越都,街路上也不见如何热闹。 先前金河泛滥改道,三座府城被淹,受灾百姓足有几十万。虽然六王爷出头寻药,遏制了瘟疫,免了众人大难临头。但六王爷却被两个皇子生生逼迫走了,之后更是因为常平仓粮食被倒卖,受灾百姓连一粒粮食都没分到。高门大户纷纷看紧了自己的粮囤子,无良奸商更是抬高梁家,大发灾难财。 常年传着病重消息的老皇帝虽说惩罚了两个皇子,但依旧没有粮食发下去。无数灾民为了活命,卖儿卖女,委身权贵为奴,甚至上山做了贼匪,但更多的还是生生饿死了。 笼罩在这样悲惨气氛里的大越,怎么可能欢天喜地过大年? 都城之内,皇宫之外不远的鸿胪寺驿馆里,比起外面街路却更是冷清。不,应该说冷冻才更贴切。 如今铁勒被东昊灭了个干净,大越又同东昊断交多年,周边几个小国土司,早就带着一些山货换了无数绸缎用物回去了。整个驿馆里,就只剩了那么一个古怪的住客,还是个美貌女子。当初送来的人说是暂住,却没交代如何照料。于是这样的日子里,偷懒的驿官,多半都回家躲懒去了。 留下两个驿卒也跑去喝了酒,偌大的驿馆里喘气的几乎只剩了老鼠。 司马雅兰围着棉被坐在床上,冻得上牙磕搭下牙。床下的火盆早就没了炭,饭桌儿上的剩饭和一碗黄了吧唧的菜叶子,差点儿被冻成了冰疙瘩,更被指望茶壶里还有热茶了。 想起往日的锦衣玉食,想起对她照料无微不至的老嬷嬷,她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第418章 虚与委蛇 “公治明,本宫定然要将你碎尸万段!还有那个贱婢,有一日本宫要让你也尝尝这样的苦!” 美人落泪,梨花带雨,定然是美丽的。可是这个美人如今却是蓬头垢面,饿得前胸贴后背,哪里还顾得上是不是妆容精致。 司马雅兰捏了捏被褥下的干瘪荷包,再次咒骂道,“该死的黑袍,到底跑哪里去了?驿馆这些该死的奴才,不给银子就什么都不做。有朝一日…” 她话说到一半,却是突然听得外面院子好似远远有脚步声。很快,对话儿声也传了过来,“你们这些狗才,居然怠慢公主?不知道公主是大越的贵客吗?” 司马雅兰闻声,立刻停止了脊背。这个说话黏塌塌,人也长得像鼻涕虫一样的男人,也算是她来到大越的“熟人”之一了。 大越二皇子,自诩皇位的继承者,却年方三十依旧没有抢到太子的名头。吃喝玩一流,视百姓如粪土的皇家血脉。 据说大越民间一直有个笑话,见了大皇子,死了一批老头儿,见了二皇子,死了一批后生。为什么呢,因为见过两个皇子,老百姓就知道以后的日子没指望了,还不如干脆死掉算了。 如此可见两个皇子是何等的不成器,若说唯一一个还算有些贤名的就是六王爷了,可惜还自小身子不好,又被两个皇子逼得离家出走了。 当初一到大越,黑袍扔下一荷包碎银子就走了。留下她无事可做就想去街上走走,可是一出门就碰到了这个二皇子,结果就被缠上了。隔三差五来寻她“喝茶”,这几日不知道因为什么事,倒是没出现。 不过,往日让她恶心的人,如今为了脱身,是不是也要虚与委蛇几分? 司马雅兰的目光扫到桌上的冷饭冷菜,立刻添了几分坚决… 大越的二皇子,穿了一身宝蓝色锦缎衣袍,腰缠玉带,头上插了玉簪,行头倒是标准风流王侯的打扮,可惜这些汇集在一头“肥猪”身上,除了让人可怜这些衣袍玉石明珠暗投,再没有别的想法。 二皇子抬步上了台阶,扫了一眼紧闭的门扇,扭头翻着眼睛呵斥驿官,“狗奴才,还说没怠慢公主。这么冷的天儿,门窗上居然上了霜,是不是屋子里没有炭盆?” 那驿官苦了脸,原本以为二皇子吃不到屋里那个冰山美人,已经放弃了。每次进去陪着笑脸,又得不到打赏,他也就不管了。 哪里想到二皇子还是贼心不死,又跑来献殷勤,倒是苦了他。 “殿下息怒,殿下息怒。许是那些小杂役偷懒了,奴才这就让人送最好的银丝炭来。” 驿馆说着话就要走,但是却被二皇子一脚踢了回来,“再备桌好酒菜,我要同公主喝杯酒。记得酒要…” 他俯身在驿官耳边说了几句话,末了不顾驿官更苦的脸色,就把人撵走了。 几个随身的护卫都是耳力比常人厉害的多,早就分散开来,守住了院子的各个角落。互相对视一眼,都是挤眉弄眼,有些羡慕嫉妒又鄙夷。 二皇子满意的点点头,这才抬手整整衣衫,拿腔拿调在门外说道,“公主殿下,今日雪景极好,本殿下来寻你喝酒赏雪,公主可愿意一见?” “本宫说不愿一见,殿下就不来了吗?”屋子里传来女子幽怨的声音,袅袅如同香炉里最冷的香,拒人千里,又勾得人想要在近处嗅闻。 二皇子立刻抬手推开了门扇,只见屋里冷冷清清,半敞开的窗前站了一个白衣女子,身形纤弱,头发白如窗外的雪,偶尔有偷溜进来的寒风吹散发丝,露出那章绝世容颜,当真好似落入凡尘的谪仙一般,马上就要随风回到天宫… “公主`!”二皇子心头一紧,只觉这几日玩得好那位青楼红倌人,同眼前的倾城公主一比,简直就是泥土同云朵的区别。 “天寒风凉,公主怎么站在窗口,快过来坐!” 二皇子几个箭步窜上去,就关了窗子,好似美人当真能飞出去一般。 倾城公主因为他的靠近,厌恶的皱了眉头,手臂不着痕迹的撤回手臂,坐到桌边,下巴微微抬起点了点那冷饭冷菜,淡淡道,“本宫如今落魄至此,还怕什么呢?不过是苟活,不如归去!” 二皇子记得搓手,正好驿官端了炭盆进来,听得这话就是吓得一哆嗦。很是后悔,这几日慢待了这位祖奶奶。 果然,二皇子一等他放下炭盆就重重踹了上来,“狗眼看人低的奴才,本殿下是怎么交代你们的,居然敢怠慢公主,看本殿下不扒了你们的皮!” “殿下饶命,饶命啊!都是小的躲懒,早知道公主是殿下心尖上的人,就是给奴才一万个胆子,奴才也不敢这般啊。” 听得驿官如此懂事,二皇子的怒色总算消了些,瞄了瞄低头露出一截雪白颈项的司马雅兰,又道,“滚下去,以后好好伺候!酒菜赶紧端上来,公主饿了!” 那驿官赶紧端了剩饭剩菜的碗,又用袖子擦了桌子,这才离开。 二皇子许是觉得耍了威风,很有英雄气概,大模大样坐在司马雅兰对面,贪婪的狠狠剜了一眼她的脖颈,这才说道,“公主太见外了,受了委屈也不让人送个信儿。本殿下即便公事再忙,也一定会立刻赶到。随让…公主殿下已经住进了本殿下的心里呢。” 说罢,他自觉这话说的文雅,很是得意的笑了起来。本来就肥猪一样,这一笑双下巴的肉都在颤动,更是让人恶心。 不知为何,司马雅兰脑海里突然就想起了公治明的英俊勇武,但转而又猛力把影子赶了出去。那就是她一辈子付出任何代价都要毁掉的仇家! 这般想着,她极力忍着恶心,扯了帕子抹起了眼角,哽咽道,“难得殿下还记得本宫,这天下怕是只知道公治家,再没人记得司马家还有本宫这么一个弱女子…” 说罢,她许是有些太伤心,就软软倒了下来。 二皇子赶紧伸手把她懒在了怀里,肥手自动抹上了司马雅兰细细的腰肢,温热的触感,销魂得他差点儿淌了口水。 “公主说得什么话,不是还有本殿下吗?谁欺负了公主,谁让公主受了委屈!本殿下定然让他血流成河!” “真的?殿下可知道我的仇人是谁?” 司马雅兰忍着身上蚂蚁撕咬的麻痒,帕子掩盖了眼里的厌恶,声音却越发委屈纤弱,“殿下说的可是真的?” “呃,”二皇子到底还没有蠢得无可救药,倾城公主被一个厨娘抢了皇后宝座,妄图颠覆东昊江山的事,即便大越离得再远,他也知道的清清楚楚。这会儿他倒是想说几句大话,再装装英雄,但一想起几乎被杀个精光的铁勒草原,他有果断把话头儿改了一下。 “今日雪景如此之好,咱们不说这些煞风景的事。来,公主殿下,咱们好好享受一下大好时光。” 说着,他就冲着门外喝骂,“人都死光了吗,酒菜怎么还不送来?” 司马雅兰眼里闪过一抹嘲讽和恨意,慢慢坐直了身子,离了二皇子的怀抱。她倒是没指望一次就让二皇子这个蠢货替她出头,同公治明过不去。总要先拉拢一个,再慢慢寻找办法。 二皇子一时怀里没了人,也是有些失望,还琢磨着再缓和几句,先把美人骗到手再说,这时候,今日注定倒霉的驿官却端了酒菜进来了。 不必说,驿官一见两个主子的模样,真是自杀的心都有了。早晨出门的时候,踩了狗屎了! 他快手快脚放下酒菜,就跪在门旁自己扇起了嘴巴。一声又一声,很是响亮。 司马雅兰虽然也是恨极这个狗奴才的慢待,但这个时候却不容她耽搁,于是开口求了情。 “殿下,让他下去吧。” “还不滚!”二皇子目光落在那白玉酒壶上,也不知道想到什么,眼里急色更重,挥手就撵了玉壶。 末了亲手给司马雅兰倒了一杯酒,酒色有些淡淡的红色,还夹杂了三分腥气,司马雅兰嫌恶的皱了眉头。大越果然是粗陋之地,连清甜的果酒都没有。 二皇子却是执意把酒杯送到她手边,劝道,“公主试试,这是我们大越最好的血参酒。最补养身体,公主最近消瘦许多,抱着都不舒坦,赶紧多喝两杯。” 说罢,还要亲自送到司马雅兰嘴边,司马雅兰赶紧接了过来。她瞧着那酒色有些古怪,想要再问问的时候,二皇子的胖手已经又伸了过来,于是赶紧嗅嗅没有那几样常用宫廷药的味道就把酒一仰头喝了下去。 “公主好酒量!”二皇子哈哈大笑,倒也没再劝酒,反倒一杯接一杯,自己喝了起来。 司马雅兰虽然心里藏了事,旁边又做了一头肥猪,但腹中饥饿,到底吃了几口饭菜。 想起不见踪影的黑袍,她就不着痕迹的问道,“送本宫过来的黑袍,可是大越的得力忠臣?功夫当真了得,又足智多谋。” 二皇子听得她当着自己的面儿夸赞一个奴才,很是不愤,应道,“不过是一个奴才罢了!” 司马雅兰还想再问,二皇子却是放下酒杯,弯腰凑了过来。 第419章 绝望的大越 “这么好的日子,公主不要惦记别人来。还是同本殿下谈谈风月吧,也让本殿下多疼爱公主一番。” 说着话儿,他就要把司马雅兰往怀里扯。 司马雅兰没想到他会如此明目张胆就对自己这般,惊了一跳,刚要尖叫喝骂,却觉得心口突然跳的厉害,好似全身所有血液都往脸上涌去。于是惊恐道,“那酒里放了什么?” 二皇子不知为何,突然变得力大无穷,稍稍一动手就把司马亚兰牢牢扣在手里,然后拖着扔到了床上。 司马雅兰想逃,却被压得严严实实,根本动弹不得。 再看先前还肥猪一般蠢笨的二皇子,这会儿已是如同怪兽变身一般,脸色涨红,头上青筋暴涨,一伸手就把身上的锦缎袍子撕扯下来。 光溜溜的胸口正中,好似有个什么东西正在膨胀,很快就长得有巴掌大小,纹路清晰可见… “啊!”司马雅兰脑海里好似突然有雷电劈闪而过,甚至都忘了挣扎,伸手就摸伤了那只纹路清晰的兽头,惊叫道,“这是什么?” 二皇子被惊了一跳,转而却是得意起来,伸手拍了自己胸口,让那兽头颜色更显暗红狰狞,笑道,“算你有眼力,这是本殿下的骄傲。只有大越皇家血脉才有的兽头蛊印,本殿下是三足虎,老大那蠢材居然是单足。所以,大越的皇位一定是本殿下的。美人儿,以后就跟着本殿下吧?只要把本殿下伺候好了,待得本殿下做了皇位,就封你一个妃子!哈哈!” 说着话儿,他就要扑上去。司马雅兰却是手推脚蹬,疯狂逼问着,“你再说一次!这东西只有大越皇族才有?” “当然了!”二皇子有些不耐烦,恼道,“你当蛊印是豆子啊,一抓一把?只有大越血脉在一年最寒冷之时饮下血鹿才能看得到…” 说到这里,他许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神色有些惊慌,伸手挡了那兽印,警告道,“今日之事,你就当没看到。若是敢外传,就别怪本殿下不会怜香惜玉!” 可惜,司马雅兰却好似被施展了定身法一般,望着他的胸口再没说话。 二皇子哪里还能耽搁,伸手就把司马雅兰抱了满怀,一边撕扯那些单薄的衣衫一边淫笑道,“放心,美人,血鹿酒最是壮身,一会儿本殿下保管你欲@仙@欲@死!” 司马雅兰却好像心神完全离开了身体,再没应声也没挣扎。二皇子自觉有些无趣又疑惑,支起身子刚要说话,却觉脑后突然一阵剧痛,甚至来不及惊叫一声就前扑倒了下去。 黑袍挥挥手里的烛台,冷冷望着眼里终于有了一丝神采的司马雅兰,末了挑眉一笑,“怎么?知道了?” 司马雅兰眼里亮色更甚,拼命推开身上的“肥猪二皇子”,翻身坐起,甚至来不及拢一拢破碎的衣襟,哽了半天才问出口,“公治明是…是…” 黑袍伸手捂了她的嘴,神秘一笑,“不可说,就算说也不是如今。这样的大事,总要找个合适的时候扔出去,才能更惊人。不是吗?难道公主不想夺回司马家的江山,难道公主不想找回皇后的位置?” “他既然不是,”司马雅兰终于找回了全部心神,再度问道,“那谁是?” “公主不觉得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吗?更何况,咱们还要赶紧上路,晚去几日,这事被别人爆出来,公主就拿不到任何好处了。” “你到底是谁,想要得到什么好处?” 司马雅兰扯过床脚的包裹,开始翻找衣衫,却没有听见黑袍应声。回头时,就见他不知什么时候走去了窗边,望着不知何时黑透的夜色沉默不语。就在她以为等不到答案的时候,黑袍却应了一句,“我啊,想要接一个人回家。” 司马拦聪明的没有再说话,麻利的换了最后的衣衫,扎好了裙子和靴子,又把头发藏在帷帽里,迅速跟在黑袍身后走出了门。 二皇子的几个侍卫,这会儿早就躺在雪地上感受冬日的凉爽了,驿官也不知道在哪里昏睡,整个院子安静至极。 两人直接出了驿馆,黑袍显见是个地头蛇,三拐两拐就带她从一个无人看守的城墙翻了出去。城墙外的树林里栓了两匹高头大马,司马雅兰咬牙爬了上去,回望了一眼大越的城墙,牢牢记住了这些时日的苦楚,也越发坚定踏上了复仇之路。 同上一次不一样的是,她这次带了无上利器,足够瞬间把所有仇人从神坛打落尘埃。随便她用脚踩! 北风刀子一般割在脸上,她却半点儿不觉得痛,心里满满都是期待。只盼着身下的马匹跑的更快一点儿,再快一点儿。她已经等不及看仇人脸上的错愕和绝望… 天色刚刚亮起,大越皇宫里的太监和宫女们已经悉悉索索,老鼠一般小心翼翼忙碌起来。朝臣们的马车已经在宫门外等待,车夫们屏住呼吸,恨不得连车前的马嘴也用手牢牢捏在一处,生怕吵醒了车里抓紧时间打盹或者检查奏折的朝臣们。 就在这样的时候,两辆大马车几乎不分前后闯了过来,你争我夺,好似谁先到谁就能得了什么大好处一般。 宫门前的青石路本来还算宽敞,但如今两旁停了等候的朝臣马车,又塞了两辆疾驰而过的,就实在不够用了。于是,不时有朝臣的马车被撞到,惊得马匹嘶鸣,车夫惊叫,车里的人也是东倒西歪。 终于,两辆马车有惊无险的同时到了宫门前,车门一打开,跳下两个同样身穿锦袍的人,一瘦一胖,瘦子尖嘴猴腮,模样实在有些猥琐,好似长期吸食了某些不好的东西一般。胖子的体重却足够瘦子四五个,蠢笨的实在比圈养母猪好不到哪里去。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都是冷笑不已。 瘦子当先开了口,“二弟,你难道不知道什么叫长幼尊卑吗?圣贤书都读女人肚皮里去了吗?” 胖子翻了个白眼,回骂道,“大哥难道读书就留在脑子里了,没送到酒壶和神仙膏馆?” 瘦子狠狠瞪了眼,恼道,“怎么,二弟难道想说神仙膏不好?那你可得去跟父皇好好说说,父皇吃了两年了,龙体可是越来越康健呢!” 相携走来的几位重臣,本来想劝诫皇子几句,但是听得两人这些话,都是变了脸色,互相看了看,彼此眼底都有一丝绝望。 原来他们还觉得皇上这些时日气色好了很多,龙体健忘,自然是大越之福。毕竟若是老皇帝宾天,这两个蠢货皇子,谁做了皇帝,大越都离灭亡不远了。 特别是如今贴了被东昊那位无敌将军出身的皇帝灭了个干净,难道下一个,那皇帝不会瞄准大越吗?天下一统,几乎是所有王者的愿望… 可是,这样风雨飘摇的时候,才发现老皇帝的健康都是假的,皇子的愚蠢才是真的。这简直让人绝望… 就在这时,宫门终于“吱呀呀”叫着打开了,宽敞的甬路,通往金碧辉煌的金銮殿,可惜这时候却好似一个黑漆漆的洞,冰冷至极… 后宫里,老皇帝伸出枯黄的手臂掀开床帐,早有太监宫女伺候,洗漱之后,御膳刚刚端了上来,老皇帝却突然喷嚏不断。见此,一众太监宫女极有眼色的赶紧倒退了出去。留下最年长的老太监,麻利的点了一只长长的烟枪,递到了皇帝手里。 不过一刻钟,皇帝脸色重新变得红润,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开口问道,“昨晚没什么变故吧?东昊可有消息再传回来?” 老太监犹豫了那么一瞬,还是如实禀告道,“黑袍不听命令,私下出城去了。怕是赶往东昊…” “该死的东西!”老皇帝立时瞪圆了,抬手砸了手里刚刚端起的粥碗,“若是坏了朕的大事,不必他去救援,就先处决了风狐!” 老太监嘴皮子动了动,冒险求了一句情,“风狐离家四十年,那人有如今成就,多少有他几分功劳。黑袍许是听得风狐的身份即将曝露,一时心急,这才违抗了命令。” 老皇帝皱着眉头,想了半晌,“他可留下什么话了?” 老太监摇头,又添了一句,“他没留下什么话,不过带走了东昊那位倾城公主。倾城公主被带走之前,恩,同二皇子在一处。二皇子喝了血鹿酒,怕是…” “蠢货!”老皇帝这次却是彻底怒了,直接掀掉了桌子。老太监吓得赶紧上前帮忙拍抚前胸后背,劝道,“皇上,您可要保重龙体啊,马上您的宏愿就要实现了。没您扶持,那人可没有办法统一天下。再说,您不是一直在调教那人,这次的事就当最后一次考验好了。” 许是他的话起了作用,老皇帝终于慢慢平静下来,喘息着说道,“如今传信已是来不及了,传令下去,风者客全部出动,护佑那小子安危。朕绝对不容许他在这个时候糟损!朕还要一统天下!朕…咳咳!” 老皇帝一双老眼里,满满都是狂热,可是身体却撑不起野心了。不等豪情宣泄完,就咳得吐出血来。老太监惊得赶紧帮忙擦抹,老皇帝却狠厉道,“朕不服,朕能谋算天下,为何就谋不来几年阳寿!” 第420章 雪夜 金銮殿里,久等不见皇上出来的朝臣们,终于得了个“龙体欠安,歇朝一日”的消息。朝臣们也是有些习惯了,纷纷结伴往外走,有差事的惦记忙碌,没差事的琢磨回家补个觉,当然也有那些阿谀投机之徒围在两位皇子身边奉承个不停,惹得重臣们都是摇头不已… 这个时候,东昊皇宫的乾坤殿里,却完全是另外一幅样子。 虽然已经封印,但朝臣们依旧一个不落的进宫,跪倒山呼,恭喜皇上再添皇子和公主,皇家这棵大树开枝散叶,百姓也好在大树下边放心乘凉啊。 公治明也是心情大好,笑成了一朵花,若是让铁勒人见了,怕是都要以为自己见鬼了。什么时候杀人魔王也变成弥陀佛了? 不必说,乾坤殿里直接开了宴席,君臣相得。不管背地里如何,起码表面其乐融融… 丁薇睡了长长的一觉起来,已经是第二日早晨了。古嬷嬷带着两个有些眼生的年轻妇人正在伺候两个小娃娃。 悦哥儿是个安静孩子,任凭那个身形有些圆润的妇人换尿布,裹强保,乖巧至极。 而晴儿则是个调皮的,不时挥舞着小拳头,想要反抗被包裹的命运。可惜,最后还是屈服了,于是憋的小脸通红。伺候她的是个肤色很白的妇人,轻手轻脚抱起她拍了拍,小丫头就舒服的眯起了眼睛。 古嬷嬷就忍不住低声笑道,“小公主长大定然是个脾气倔,又喜欢听软话的。” “这丫头一定淘气着呢!” “那可不见得!”古嬷嬷刚反驳了半句,突然扭头看过来,就上前扶了笑眯眯的主子半坐起来,又是拿锦垫儿又是盖毯子,照顾很是细致。 两个陌生妇人,一边一个抱了两个孩子,安静半垂头站在一旁。 丁薇调整了一下姿势,自觉舒服很多,这才问道,“这两个嫂子是皇上安排来的?” 古嬷嬷点头,应道,“是啊,都是自家人,忠心又可靠。主子尽管使唤!” 不等丁薇说话,两个妇人已是乖巧的跪了下去,磕头见礼。 “奴婢赵氏(白氏)给娘娘请安。” “起来吧,都是自家人。” 丁薇虚抬了一下手,末了想想两个妇人的姓氏,忍不住就笑了起来。 两个妇人显见被家里告诫过多少句,但这会儿还是忍不住好奇心,偷偷抬头望向暖炕上的女主子。 丁薇刚刚起身,就批了一见栖霞色小袄,领口袖头绣了几朵小花,下边系了一条象牙色百褶裙,尚且没有消下去的胖手腕上戴了只碧玉镯,耳朵和胸前却是光溜溜,显出白嫩的颈项。乌黑的头发没有盘起,只编了一根长辫子,中间夹了金色丝带,偶尔有光亮闪过,映得她面如满月,肤色红润。不是那种惊艳,是种让人一见就想要亲近的柔和。 赵氏和白氏对视一眼,赶紧又低了头。心底的忐忑却是减轻了一些,原来主子真同老嬷嬷说的一样,是个和气人,看样子以后她们的活计不会太辛苦。 云影端了早膳进屋,见主子一早起来就嬉笑开颜,也跟着欢喜,就问道,“主子这事怎么了,难道小主子调皮了?” 古嬷嬷伸手提起炕边的檀木雕花小桌放到了主子跟前,笑道,“谁知道主子怎么了,一见两个奶娘行礼,就笑起来了。” 丁薇收了笑,摆手应道,“你们不知道,两个嫂子的姓氏都是一出好戏呢!” “好戏?”连翘从门外进来,听得这话就欢喜问道,“主子又要排新戏,那我一会儿去喊戏班子的人。” “胡说什么?”老嬷嬷呵斥着在她头上敲了一记,“主子还坐月子呢,就是再好的戏也得等出了正月再说。” 连翘瘪了嘴巴,很是失望。丁薇却笑着把桌上的梅花饼递了一个给她,末了一边喝着黍米粥一边说道,“有出人妖相恋的好戏,就叫白娘子传奇。还有一出苦情戏,叫赵氏孤儿。所以说,两个嫂子的姓氏很巧,合了这两出戏啊。” “那好,以后我们就喊白娘子和赵氏吧。也盼着娘娘赶紧养好身子排新戏呢,没有新戏可看,整个京都怕是过年都无趣呢。” 古嬷嬷笑着个主子凑趣,几个丫头也是应和,惹得白娘子和赵氏都是低头行礼。自此永福宫里,白娘子负责照料悦哥儿,赵氏就是晴儿小丫头的奶娘了。 丁薇坚持多吃,只为了给两个孩子多喝几口初乳。洗三日子正好在年前最后一日,倒也热闹,董氏帮忙招待各家进宫道喜的官眷,虽然不算出彩,但也规规矩矩,惹得古嬷嬷倒是欢喜丁家娶了个好主母顶门户。先前王氏实在吝啬又小气,最主要是小门小户出身,见不得这样的场面。 丁薇整日里吃了睡,睡了喂孩子,然后再睡再吃,简直就是养猪一般的日子。眼见大年过后都好几日了,不但没瘦下来,反倒又圆润了一圈儿。 “嬷嬷,明日可不能再喝鸡汤了,实在太长肉了。” 古嬷嬷哪里肯听,“鸡汤是养人,可不是胖人。还是再多喝几日,主子身子养好第一。” 她的话音刚落地,公治明就走了进来。昨晚他偷偷带着大儿子跑去城里玩白龙鱼服,结果安哥儿疯的太厉害,许是吹了冷风,半夜就有点儿烧。方才程娘子回报说,刚刚好一些。 丁薇心疼儿子,就狠狠剜了一脸赔笑的公治明,恼道,“朝中没有政事吗,又跑来做什么?” 公治明扫了一眼众人,众人立刻都退了出去。他这才上前揽了娇妻,笑道,“十五才开始上朝,你撵我去忙什么政事?” 丁薇怎么会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开印,不过是顺口抱怨一句罢了。 自从生了两个孩子,丁薇又需要喂奶,白日里身边围了一堆人伺候,夫妻俩难得单独相处一会儿。这个嗅着娇妻身上淡淡的奶香,很是有些蠢蠢欲动,那个依靠在宽阔的胸膛上,很是舒服。正是温情脉脉,夫妻俩想要亲近一下的时候。 门外却是隐隐有孩子哭声传来,丁薇立时喊道,“是晴儿哭了吧?快抱进来!” 说完,她才想起公治明还在一旁,就娇俏的吐吐舌头,偷偷在公治明耳边说了一句。公治明这才露了笑脸,转而想起一事又变得有些古怪,道,“过几日会有人送你一份重礼,只不过下雪,如今还耽搁在路上。” “谁要送我重礼,给两个孩子庆贺满月吗?” 丁薇听得疑惑,还想再问的时候,赵氏就一脸尴尬忐忑的抱了晴儿走了进来。公治明抬步走了出去,留下丁薇赶紧给闺女喂饱饱,心里琢磨半会儿,实在猜不出也就罢了。 与其担心不知道是什么的重礼,还不如担心自家那个老顽童师傅呢,居然大年都不回来。不知道这时候在哪里风餐露宿呢,想到这里她实在担心就吩咐云影,“去问问风字组可有老爷子的消息?” “是,主子。”云影笑着应道,“我家山大夫也是整日念叨老爷子呢,若不是放心不下您同小主子,他怕是扔下我出门找寻去了。” 丁薇无奈叹气,有个不省心的师傅,其实也同养孩子一般艰难了。 不说丁薇担心师傅,只说今年气候反常,东昊南边的大雪不曾减弱,京都这里的大雪又落了下来。不等正月十五挂灯笼,大雪就覆盖了整个城池。天地之间好像眨眼间就变得白茫茫一片,夜晚也被雪色照的如同白昼一般。 城南秦家院子里,夜色深重,但正房里依旧点着蜡烛。秦睿握着诗集的手有些僵硬,眼睛盯在字迹上,心神却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秦全上前挑了挑灯花儿,小声劝道,“主子,睡吧!今晚不会有事了。” 秦睿回神,丹凤眼里却是闪过一抹焦躁和不耐。自从上次风者客来人袭击之外,院子里再没有动静,他本想引蛇出洞,可是无论怎么试探,武侯府那边都没有动静。难道真是他猜错了,也是老鱼认错人了… “吧嗒!”他抬手把书往桌上一扣,就出了屋子。 秦全赶紧扯了大氅跟在后边,不过是一个时辰,院子里的雪又积得淹没脚脖子,踩在靴子下沙沙有声。秦全冻得缩了脖子,忍不住抱怨,“主子,天太冷了,进去吧。” 秦睿正准备吟诗赏雪,突然被打断了兴致就要呵斥出口,秦全吓得赶紧往旁边退了退,却是没站稳,脚下一趔趄,就要往三掌宽窄的排水沟里。 这时候却是异变突生,披了白布单子,衣裤也尽皆是白色的人,好似手臂一抻就弹跳起来。手里的软剑哗愣愣就抖了开来,直奔秦全的咽喉就刺了过来。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谁也没料到排水沟里的积雪下,还藏了人! 秦睿意识伸手拉了秦全一把,主仆两个滚地葫芦一般滚在一处。若不是有大树拦阻,怕是要摔得更厉害。 秦睿摸出靴子里的匕首就要迎战,却突然感觉后心有些凉意,于是猛然退离,高声提醒秦全小心。 可惜,秦全已经被摔的七荤八素,那树上跳下的白衣人却是不能因为他摔了一下就手软,一刀接一刀,同先前那人配合很是默契。(抱歉,困懵了,明天改错字。) 第421章 黄雀在后 很快,秦睿主仆就被逼得险象环生,秦全被一脚踹在了头上,撞在树上晕了过去。一个白衣人还要过去补刀,秦睿却是急了,横在他身前,以一敌二。结果没几个回合,就被一刀划在了腿上。 鲜血迸射,立刻染红了白雪,分外惹眼。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伤腿却是支撑不起来,只能勉强护在秦全身前。 “你们到底什么人?” 他原本狭长魅惑的丹凤眼,这时候满满都是仇恨,声音冷得比北风还甚。 稍高的白衣人退后两步,开始警戒,另一个稍矮一些的白衣人却是上前蹲了身子。神色里很有些猫戏老鼠般的戏谑,“六王爷,当真也是身手了得啊!” “你们是大越人!”秦睿眼里冷色更狠,“我已经离开大越了,难道皇兄还不能放过我?我无意皇位,为何不能放我自由?” 那白衣人呵呵冷笑,摆手应道,“事到如今,六王爷就不要装糊涂了。明人不说暗话,你最近不是一直在调查你的身世?难道六王爷没有什么收获?” 听得这话,秦睿果然收了神色里的愤怒,异常平和,伸手扯了衣角包起了腿上伤处,虽然刀口依旧在流血,但多少还是止住了一些。 那白衣人显见是有所准备,半点儿不怕他逃脱,笑着活动了一下陷入雪地的双脚,讽刺道,“怎么,六王爷不想说说你的收获?” 秦睿扫了一眼他露在白色面巾外的苍老昏黄的眼珠儿,也是笑了起来,“既然如此,武伯也没有必要藏头露尾了?武侯府的忠仆居然是大越人,这消息是不是太惊悚了?” 白衣人眼底闪过一抹惊色,转而抬脚踹了一下秦睿的伤腿,秦睿疼的闷哼一声,却依旧没有力气动弹分毫。 白衣人见此,这才抬手扯下脸上的面巾,露出一张熟悉的红脸膛。若是武侯府里有人看到这张脸,当真会惊得晕过去。 “六王爷不愧是大越百姓眼中的第一睿智王爷,想要拿下你,居然还多费了一番手脚,比起越都那两个蠢货皇子可是聪明太多了。” 秦睿咬牙忍着伤口的疼痛,冷笑道,“武伯也不错,身为大越人潜藏在武侯府这么多年,还没被发现。手段太高了!” 老武眼底闪过一抹得意,开口却是笑道,“老夫还是手段略逊一筹,否则也不会被六王爷发现端倪。害得老夫没有密令,也得对你下手。” “密令?”秦睿捏了一个雪团扔到秦全脸上,秦全许是伤的太重,半点儿没有清醒。 秦睿眼里担忧愈重,却还是咬牙又道,“我听说大越在京都有一只风狐,极得皇上倚重。上次我解毒时候,武伯到丁家庄子走了一圈儿,我就全身溃烂。想必,武伯就是那只风狐,而我遭得那些罪,就是武伯给的警告吧。” “算你聪明,可惜密令不准要你性命,否则今日老夫何必费这番手段。谁能想到在大越时刻都能‘病死’的六王爷,居然收服了这么多人手?” 老武许是卧底多年,不曽把心里秘密说出一字。如今面对将死的“猎物”,实在忍耐不住就打开了话匣子。 “武伯也不差,若不是我寻的那个老渔夫认出了你,整个武侯府,甚至东昊,还传说着您老人家的忠心呢。” 秦睿把“忠心”俩字咬得极重,嘲讽之意极浓。 可惜老武不以为耻,反倒更是得意,“当然,老夫对主子的忠心,日月可鉴。老夫倒是没想到,你会寻到那个卑贱的渔夫。不过寻到也没关心了,你没有机会为自己喊冤了。” “武伯的主子恐怕不是大越皇宫里那位吧?” 秦睿扭头,一字一句问道,“大越那位虽然也算英明,但总是窝囊了半辈子。你的主子,是东昊皇宫里的公治明吧?不是大越皇帝,更不是公治家!” 忠于公治明,却不忠于公治家? 这话听得矛盾至极,但却偏偏让老武昏黄的眸子越来越亮。 “六王爷这般,可真是让老夫为难了。杀死一个这般聪明的对手,实在太可惜了!” “既然如此,武伯不妨让我这个将死之人,死个明白好了!” 秦睿腿下的血迹越来越多,脸色也白的几乎同雪一个颜色。但即便这般,他仍旧死死瞪着眼睛。目光里的恨意,让老武都忍不住动容。 “我自小就被下了寒毒,二十年来,无数次在阎王殿门前挣扎。到底为什么,为什么我要受这样的苦楚,为什么我的奶娘会惨死?为什么无论我怎么努力,都不能得到皇兄的真心疼爱?是不是原因只有一个,我不是秦家血脉,我不是…大越人!甚至我…” 他顿了顿,积蓄了全身所有力气喊了出去,“我是不是出自东昊武侯府,我是不是姓公治?” 许是他迸发的恨意太过强烈,老武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转而却是有些恼怒,冷笑道,“你都查到了,还用问什么?老武侯射伤了皇上,皇上得了武侯府的独苗,凭着心意折磨二十年,也不过是小小的利息罢了。待得收回本钱的时候,天下人定然都会大吃一惊,可惜你却看不到了!” 秦睿双手死死抓了身侧被鲜血染红的雪泥,低声吼着,“我当真是武侯府的血脉?我姓公治?那公治明是谁?他是谁!” “这个问题,你还是去问阎王爷好了。”老武虽然得意,到底还没失去了该有的谨慎,他提刀想要上前结果了这对儿屡次给他添乱的主仆。可是,秦睿却是抬手打了一团雪泥,他横了手臂一挡,那雪泥就碎了。 “说,我就是死也要死个明白!公治明到底是谁?凭什么占了我的家,我的身世,我的一切!” 秦睿挣扎着,发疯一样抓起一切东西砸向老武。 老武实在不耐烦,顺口就应了一句,“他是谁?当然是老夫的主子!” 主子? “公治明是大越人?是皇族秦家血脉!”秦睿终于得到了答案,手里的血泥的也慢慢松了开来,神色瞬间恢复了平静,惹得老武突然开始心跳加剧。一种危机感如同冰冷虫子一般攀爬上他的脊背,催促他抬刀就砍了下去! 可是,破空之声却在他落刀之前响了起来,三只弩箭雪亮的箭头几乎贯穿了他举刀的手臂和双腿。 那个警戒的白衣人也同样被射倒在地,却是没有老武那般幸运,弩箭扎得他同刺猬一般,当场毙命。 老武挣扎着想要用左手捡起长刀,却被迅速冲上前的虎卫们死死踩了手指。嘎巴巴几声脆响过后,不必说,他的手指已是尽皆折断。 他疼得闷哼,抬头死死瞪了秦睿,极是不甘的就要咬下后槽牙。 但身后的虎卫却早有准备,迅速卸他的下巴,摘了那假牙,又在他头发和身上摸索,找出很多小零碎东西。 老武的头被死死踩在雪地里,困兽一般呜咽。他明明已经把院子外边的守卫都制服了,又留了人警戒,怎么可能着了道? 阴沟里翻船,警惕了二十年,偏偏将要大功告成之时沉沙折戟! 一个虎威想要搬了秦睿进屋去救治,秦睿却先扯了秦全,“看看他伤得如何?” 那虎卫是个医生门出身,倒是有些本事,在秦全身上摸了摸就道,“主子,管事折了两根肋骨,需要将养些时日,性命无碍。” “那就好,外边的兄弟们呢?” “这些人许是怕打草惊蛇,没下死手。兄弟们都救下来了,两个重伤。” “辛苦你们了!下去歇着吧!” 秦睿摆摆手,根本没有治伤,也没有进屋的打算。只那么直直望着清冷的夜空,不知心神又飘去了哪里。 一众虎卫,不管是刚刚被救回的,还是扮演了黄雀在后的几个“英雄”,都是互相对望一眼,末了齐齐跪了下去。 “噗通,噗通!” 壮硕的汉子们,一个不剩,都矮了半截儿。 偏偏秦睿却是没有看到一般,依旧望着夜空,不曾分他们一眼。最得倚重的甲虎咬咬牙,到底开了口,“属下等恳请主子拿回属于主子的荣耀!寻回主子的姓氏!夺回主子的江山天下!” 其余虎卫们也是齐声应和,“恳请主子拿回属于主子的荣耀!寻回主子的姓氏!夺回主子的江山天下!” 秦睿慢慢回过神,目光终于扫过这些满脸狂热的脸孔,心里苦笑。 虎卫们多半出自江湖,不是身上背着血海深仇,就是曽吃过无数苦头。当初他费了许多心里才把他们搭救出监牢,或者了结仇怨。原本他们甘心跟随,一是为了报恩,二是为了活命。 如今,眼见主子身世大白,荣华富贵就在眼前,怎么可能不狂热,怎么可能不惊喜? 效忠一个帝王,同跟随一个落魄王爷,简直是天地之别。 没有人不喜欢荣华富贵,特别还是曾经的丧家之犬,谁不想重见天日,高抬头颅,耀武扬威! 但是… “下去吧!” “主上!”一众护卫们见主子不肯表态,真是有些急了,齐齐又喊了一句。 秦睿却是冷了脸色,厉声喝止道,“下去!” 第422章 怎么都失踪了 众人有些不甘心,但甲虎却是不知道想到什么,挥挥手示意众人不要再说话。转而拎了几乎要憋死的老武就退了下去,一众虎卫们随后也跟了下去。 一时院子里只剩了秦睿同秦全主仆,秦睿伸手拍了拍他的背,叹气道,“我知道你醒了,陪我说说话吧。” 秦全哼唧了一声,疼得咬牙切齿,捂了折断的肋骨支撑起来。 “主子,你想做皇帝吗?” 一股北风吹着雪花迷茫了秦睿的眼睛,他本来只是盼着自己的家是个丁家那般热闹又温暖的小院子。可是真相居然如此惊人,虽然他一直有猜测,一直在追查。但当真确认了,又有些难以置信。 “全儿,若是我没有被换去大越,是不是就会在武侯府长大,同丞相学文,同忠勇亲王学武。有方信那样的好友,有…那样的女子为妻,有安哥儿那样的孩儿承欢膝下…” 秦全听得沉默了半晌,到底还是应道,“主子,如今就是你坐了皇位,武侯府是你的,东昊江山是你的。但那个女子和孩儿…还是公治明的。” 秦睿苦笑,抬手拍了他的肩头,“自始至终,我有的,只是你这个好兄弟。这么好的机会,你怎么不劝我抢夺回来?到时候你就是王爷,再也没人胆敢欺辱你。” “我娘死的时候,嘱咐我要跟着主子,照顾主子。做不做王爷,我不觉得好不好。只要主子日子过得欢喜,我也高兴。就像在丁家时候,主子下田,我就牵牛,主子锄草,我就扛锄头,也没什么不好。” 秦睿听得心头瞬间回暖,用力握了他的肩头,道,“你能站起来吗?” “不能,我肋骨折了。可以安歇几日,主子嫌弃茶水太淡,我也不能伺候跑腿了。”秦全惫懒的直接又躺倒在雪地上,那模样惹得秦睿忍不住笑了起来,刚要说话的时候,甲虎却是兴冲冲窜了过来,跪地直接趴在秦睿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秦睿脸色越来越白,神色斑驳难辨,嘴唇哆嗦了半晌,才问了出来,“当真?” “当真!”甲虎极力忍耐着狂热,“兄弟们用了所有招数,又废了所有药粉。这才撬开了嘴巴,不过…人也费了大半,怕是活不过几日了。” 秦全好奇,想要爬起来一起听听,可惜却无力挣扎,只能看着甲虎又添了两句,“主上,令狐家那人从南边押回来,是不是不用送去方家了。令狐家主同几个世家联系密切,又掌管两座铁矿多年,若是许些小利,定然能为主子所有。否则,若是被宫里那位见了令狐三公子,怕是令狐家顷刻就要灭族!” 秦睿面无表情的点头,甲虎眼底喜色更深,匆匆退了下去。 秦全这时候,终于挣扎了起来,赶紧问道,“主子,又出什么事了?” “全儿,怕是你不想做王爷都不成了?” “啊!”秦全不明白,却听得秦睿又道,“杀父之仇,弑母之恨,二十年折磨苦楚,若是再忍耐,就枉为男儿!” 滴溜溜转来的北风,许是感受到了这话语里的极度恨意,吓得扭头就跑掉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好似过了大年夜,冬日的严寒就开始悄悄败退了。 正月的大街上,沐浴着依旧没有暖多少的阳光,眯着被折射雪光刺痛的双眼,行人们依旧兴致勃勃在游逛。这里买点儿吃食,哪里买些油盐,偶尔还要光顾声嘶力竭吆喝的小贩,买两串红彤彤的糖葫芦。 方信带了个小厮,悠悠荡荡走在大街上,想起多日未见秦睿,他答应的那个人也没送到自家府上。于是就拐去老铺子买了些下酒的肉食,又让小厮去拎了一坛子杏花白,于是就往城南走去。 半路正好遇到一辆马车从身旁经过,有孩童欢声喊着,“方叔叔!方叔叔!” 秦睿扭头一看,只见很是普通的青布小马车上居然挂了伯爵府的印记,猜得是丁家的马车就快步走了过去。 大宝同福儿两个正扒在车窗上,一脸兴奋的挥手,“方叔叔,我们要去铺子!” 丁老二虽然做了伯爵,却不肯也不愿闲着无事,大半时候还是要在铺子里张罗,免不得家里人也常去铺子转悠几圈儿。 方信也不觉奇怪,笑着拍拍他们的小脑袋,末了把手里的一包芝麻糖递了过去,笑道,“你们自己出来的,怎么没人跟着?” 不等大宝说话,福儿接了糖,已是让开了位置,露出了里边有些脸红的董氏。 方信赶紧行礼,“不知嫂嫂在车里,真是失礼了。” 董氏慌忙要回礼,却因为在车里受了限制,于是脸色更红,赶紧应道,“方少爷客气了,我正要带两个孩子去铺子。方少爷若是无事,不如去寻我家老爷坐坐。” 方信指了指身后小厮手里的酒坛子,笑道,“我还要去寻一个好友喝酒,改日再去叨扰丁二哥。” 董氏不过是客套,于是赶紧应道,“那我们这就走了,不耽搁方少爷访友了。” 方信再次行礼,末了想起一事却道,“我方才从宫里出来,西侧殿里的烟道堵了,正有人拾掇。怕是晚上没有熟悉的住处,若是铺子里宽绰,不如让两个孩子明日再进宫吧。” 大宝同福儿听了这话,大眼里都是齐刷刷亮了起来,一脸盼望的望着董氏。他们虽然自小长大,也算自由,但还真没在铺子里住过几日。若是能住一晚,去街市上随便玩耍,也是欢喜呢。 董氏做不得主,就道,“多谢方少爷提醒,我会同老爷商量一下。” 方信不过随口一提,自然不好管这等琐事,于是挥挥手送了马车离开,转身也是走掉了。 城南秦家的大院外,积雪堆了很厚,门扇前居然一个脚印都没有。小厮上前拍门时候,就笑嘻嘻道,“主子,这秦公子难道读书就顶饿了吗,怎么好似几日没出入的模样?难道不用买米粮,菜肉?” “哪里那么多话?”方信瞪他一眼,也不等拍门就高声道,“秦贤弟,为兄找你饮酒赏雪来了!” 可惜,他说完好半晌,院子里都是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儿动静。方信皱了眉头,示意小厮继续拍门。 小厮冷得厉害,不愿意再挨冻,手下力气就大了起来。 “秦公子开门啊!秦管事快来开门,我们少爷前来拜访!” 这般喊了几声,院子里依旧没有动静。方信就皱了眉头,刚要翻墙进去看看是不是出了事,就有隔壁的老妇人带了个年轻妇人走了出来。老妇人许是想要抱怨两句,但见方信穿戴不俗,就收了恼色,小声说道,“这位贵人,这院子里的人已经空了好几日了。” “哦?”秦睿有些疑惑,先前可没听秦睿说起要离京,于是问道,“那你们可知道这院子主人搬去哪里了?” 老妇人有些犹豫,年轻妇人却是扫了一眼方信手里的油纸包。方信会意,伸手就扔了过去。 那妇人接了,脸上立刻笑开了花儿,赶紧说道,“我娘睡得沉,不知道。但是我可看见了。前天早晨天色没亮的时候,这家人就搬走了,好像受了伤,两个都被背着上了马车。” “什么?”方信心里咯噔一下,有些惦记。但是再问马车去了哪里,年轻妇人却是不知道了。 他倒也没追问,琢磨着回去让人查探一番。毕竟同秦睿朋友一场,又在京都之地,他若是有难,总要帮一把。 可惜,他这般盘算着刚回了丞相府,却在门外狮子后边转出一个老头儿,开口就道,“方公子,老奴等你半晌了。” 方信一见老头儿模样,立刻上前道,“井伯,您怎么过来了?有事让人来喊一声就是了,走,快进去喝杯热茶。” 老井神色里有丝焦虑,也没同方信客套,摆手就道,“茶水我就不喝了,还有事要办。我来这里,是想请公子帮个忙。” “帮什么忙?” “老武不见了!这老哥半月以来就古里古怪的,我也没在意,以为谁惹他恼火了。没想到大前日晚上他说去买酒,就再没回来。我把武侯府内外都找遍了,街上也找了,都说没看到他的影子。按理说,他的身手不错,武侯府的名头也大,不会有什么人敢对他不利。但我这总觉得心惊肉跳,好像出什么事了。” 老井急的直搓手,“我想报给主子,但您也知道,娘娘在坐月子,皇上又是日理万机,实在不敢惊动。这才来寻公子帮忙!” 秦睿听得皱了眉头,也是想不出老武会有何事,但还是干脆点头应道,“井伯有所不知,我方才去寻秦公子,也是突然不见了踪迹。正要派人查探一二,正好连同武伯一起找了。” “秦公子,可是年前来过武侯府的?我当时还瞧着这公子面熟,说起他同过世的老主母有三分像,但老武好像很不喜欢这个公子。没想到,如今倒是要一同做伴了!” 老井虽然着急,但是也没想老武会有什么危险,不过是埋怨他不说一声就出门。这般说了两句闲话,他就回去了。 留下方信一边往二门里走,一边心里就是不舒坦,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又哪里好像忽略了什么。 第423章 风云汇聚 方丞相正好从二门出来,见得儿子皱这眉头,懒散前行的模样,就忍不住呵斥道,“整日不学无术,就知道出门闲逛。还不进去给你母亲请安!” 方信闻言赶紧抬头,笑嘻嘻应道,“儿子早就给母亲请过安了。” 方丞相也是拿这个独子没办法,摇摇头就要离开,但转而想起一事就道,“再去宫里的时候,同皇上说说,令狐家最近很热闹,许是有些异动,请皇上派暗卫查探一二。” 方信顺口应了一句,“爹不如直接派人查清楚,告诉天宝一声就罢了。” “你这个蠢货!”方丞相实在忍耐不住,抬手想打儿子,又不知道在哪里下手,恼道,“雷霆雨露都是君恩,我们方家参合算什么,谄媚构陷吗?” 方信哪里还敢说什么,赶紧跳进了二门,惹得方丞相气得胡子都喷起来了… 方家暗地里的一些人手,虽然常受唯一的少主指使,但家主发话,自然不会有人帮忙,更何况方信也知道老爹的话不无道理,犯众怒这事还是不能做的。 于是第二日早起吃过饭,逗了逗胖儿子,拎上一只小包裹,他就进了宫。 虽然没有官职,但宫门对于他来说,比自家大门也差不了多少。 光明殿里,公治明原本想着明日就要上朝,忙碌一年没有闲暇,就打算今日出宫去走走。突然听得好友又来了,就苦笑道,“是不是以后该给文澜下个禁令?” 风九在一旁帮忙倒茶,听得这话,见屋里又没有外人,就笑嘻嘻接口道,“主上若是下了禁令,自然最好,起码永福宫里省了很多食材。方公子每次来,都要拿回去好多吃食。白术说,宫里食盒都要用光了。” 方信正好随着小太监走到门外,耳尖听得这话就一边抗议一边走了进去。 “小九儿这话可是有失公允,我也不是白吃白拿。你看,我今日就给晴儿和悦哥儿带了新衣衫。” 说罢,他就把包裹放到了桌子上,补充道,“这可是母亲同七喜一起亲手缝制。” 风九背后说“坏话儿”被正主听个清楚,哪里还敢多留,抓起包裹就道,“我这就给小主子送去。” 说罢,抬腿就跑掉了。 方信笑骂,“算这小子跑得快!” 公治明招呼好兄弟坐下,应道,“本想出宫去走走,正好你来了。不如同去?” 方信想起进宫所为之事,就摆手说道,“有两件事先说说,然后再走不迟。” 公治明倒是知道好友虽然惫懒一些,却不是小题大做之人,于是点头。 方信想了想,当先问道,“天宝,最近暗卫可有回报说京都里有什么异动?” “没有,”公治明放下了茶碗,问道,“你可是发现什么了?” 方信扯出扇子蹭了蹭自己的鬓角,“许是我想多了,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秦睿本来说等令狐家那小子押解回京,立刻送到我们府上。但是久久不见消息,我昨日去探访,却听邻人说他搬走几日了,而且走前好似还受了伤。” 秦睿受伤? 公治明脑海里下意识浮现那双狭长的丹凤眼,冷哼道,“可知道他为何受伤?堂堂大越六王爷,身边还有护卫,怕是事情不简单。” 卧榻之旁,岂容他人安睡。 作为一个帝王,谁能容忍别国王爷在眼皮子底下出出入入。更何况这个王爷还对自家娇妻心存觊觎? 若不是看在他在娇妻落难之时伸出援手,又得了丁家众人的欢心,他倒是想把这碍眼之人撵出去。 可惜,即便心里再不舒坦,大丈夫也要恩怨分明,帝王也要有帝王的心胸。 方信同他相交多年,如何会不知道他心里又是醋海生波。但依旧笑嘻嘻推了一把,“原因不清楚,不过可不能让我妹子知道。否则就以她嘴硬心软的脾气,总要念在当初秦睿护送之义,派人打探相帮。” “不必,这事我让人查探,要帮也是我出面。”果然公治明脸色更黑,惹得方信想笑又在他的眼刀下生生忍了下来。 “咳咳,那个,昨日我家老爷子说令狐那几家又有些小动作,不知是不是知道了令狐三被抓回的事,想要提前做些准备?既然要查探,你就让人一同查了吧,我不好出面。最后,还有一事就是武伯已经出门几日未归了,井伯很惦记,不愿意惊动你,寻到我头上。我让人查了查,居然一无所获。不知老爷子祖籍哪里,可是回家去了?” “武伯是祖父亲兵,只记得祖籍在金河口一带,听说没有亲眷了。”公治明皱了眉头,却也并不认为老爷子会有什么危险,于是道,“我一同吩咐下去,让人找找看。” 提起老爷子,他倒是想起另一个更不省心的魏老爷子。丁薇即便坐着月子,也念叨了不下数次,倒是不怕老爷子被人欺辱了,只担心他风餐露宿受苦,毕竟年岁大了。 所谓无巧不成书,他正想着,送了包裹回来的风九就禀报道,“主上,老爷子回来了!” “哦?”方信同公治明都是惊喜,虽说老爷子嘴巴坏,待他们却真同晚辈一般,多日不见,到底还是想念。 不等再问,一身黑衣,模样明摆着消瘦狼狈许多的魏老爷子就走了进来。他也不客套,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抓了点心就往嘴里塞,末了又寻了茶壶直接对嘴儿大口吞咽。不必说,这是路上饿得狠了。 “吩咐下去,送桌儿好克化的饭菜过来。”公治明吩咐风九,却被老爷子摆手拦了下来,“别麻烦了,先说正事,一会儿我去隔壁吃。” 当初从草原回来,老爷子就匆匆离了京都,所为就是查探石化粉和梦罗生的出处。这会儿既然这么说,定然是有所收获。 果然,老爷子又灌了半壶茶水就说道,“我寻了很多老友帮忙,终于查到药粉的出处了。大越皇宫!” 大越? 公治明同方信对视一眼,都是有些出乎意料,却又好似在意料之中。 先前就有所猜测,毕竟能把一国武侯玩弄在股掌之中,多半不会是平常人。 当初公治明不慎被刘伯君下了石化粉,假死逃脱之时,司马老亲王重病在床,即将身亡。司马权不过是个好大喜功之辈,草原铁勒刚被灭了大半,元气大伤。算来算去,够资格算计的公治明的,说实话真的只有大越这位出了名的老狐狸。 虽然当时他因为旧伤,卧病多年,但可没伤了脑子。刘伯君表面看是为了投向司马泉更能一展所学,掌控大权,但谁知道他是不是受了其余之人的蛊惑? 最重要的是草原被劫之时,公治明所中的梦罗生也是出自大越,两次巧合就不能称之为巧合了,必然有些不为人知的联系。 但唯一让人想不明白的是,大越那位既然谋划了这么多,为什么不直接取了公治明的性命?没了公治明这个定海神针,东昊即便再是兵强马壮,也顶多同大越打个平手啊… 两人越想,眉头皱得越深,老爷子饿得久了,又混乱吃了半盘点心,就有些胃里烧得慌,于是喊着风九嚷道,“去隔壁交代一声,给我煮碗面,我马上过去。” 风九应声去了,老爷子这才道,“我虽然老眼昏花,看不清什么,也猜不到事情来龙去脉。但总觉得这事太过蹊跷,公治小子多防备吧。老头子能耐有限,再帮不上什么了。” “多谢魏伯奔波辛苦!”公治明起身,诚心行礼道谢。 老爷子摆摆手,无所谓道,“这些虚礼就算了,再说我也不是为你,谁让我徒儿嫁了你这个不省心的。我过去看徒孙儿了,你们说吧。” 说罢,他就起身走了,留下公治明苦笑。这老爷子什么都好,就是心软嘴硬,时刻都要刺他两句。 方信赶紧解围,笑道,“刚开年儿,风火山林就不得闲了。” 公治明收回心神,仔细思虑半晌就写了几道密令。所有能派出去的暗卫,连同在城外虎威营里操练亲兵的尉迟悔都接了命令… 不说两人如何商议,只说老爷子远路归来,坐在暖阁里抱了安哥儿亲近至极,待得白娘子同赵氏把晴儿和悦哥儿抱出去,老爷子看看这个孙女,看看那个小孙儿,乐得差点儿下巴落地,路上抽空搜寻的两个暖玉挂坠儿就送了出去。… 丁薇在屋里听得心急,想看看师傅如何模样,是不是吃了辛苦。但又坐着月子,古嬷嬷几个死活不让出去,于是只能隔着门高声问询,“师傅,您老人家最近身子可好?路上是不是辛苦了?这次回来不要在走了,好好养养身子!” 魏老爷子听得心暖,但依旧凶巴巴回应道,“我这老胳膊老腿儿,暂时还能活蹦乱跳,不需要你操心。倒是你,怎么不喝山一喝的补药?双胎本就伤元气更大,你是不是想老来一身是病啊?” 丁薇瞪了偷偷藏在云影身后的连翘一眼,方才就这丫头给老爷子张罗的茶点,不必说,定然是她偷偷告了黑状了。 “师傅教训的是,我一定好好喝药。您老人家这几日不要出宫,我让连翘多做些好饭菜给您补补身体。安哥儿也常喊着想您,我又在月子里,师傅当多陪陪安哥儿了,好不好?” 第424章 平地起惊雷 没有老人不喜爱儿孙绕膝,又听得徒儿这般殷切恳求嘱咐,老爷子哪有不答应的。大手一挥,应道,“行了,你就别惦记了。” 说罢,吩咐闻讯赶来的山一,“去多准备一些三星草,五毒水,还有白霜果。我一会儿要用!” 可怜山一刚进门,不等说话就被赶去忙碌了。 丁薇在屋里听得这些药草名字都是有毒之物,猜着师傅要配毒药,想问又怕被老爷子问起这些时日的“课业”,只能心虚的闭了嘴。 虽然毒经她早就背完了,但多半是照本宣科。飞针虽然也有练习,但这两月肯定是偷懒更多… 正月十五雪打灯,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偏爱灯光照得雪色橙黄,这一日早晨起来,天空就飘起了雪花儿。有早起的勤快伙计拎了大扫帚打扫铺子前的路面,羡慕的看着一辆辆马车骨碌碌路过,载着朝臣们往皇宫去上早朝。幻想自己或者家里孩儿有一日也会如此,高官得坐,骏马得骑。 可惜,世人都是只看到别人的好。却不知道,小老百姓有小老百姓的安稳喜乐,高官有高官的惊涛骇浪。 就如今日所说,每个如同以往一般打着哈欠赶来上朝的文武百官,每个也没想到会经历什么… 随着宫门打开,文武百官鱼贯而入,分列在乾坤殿两旁。虽然空了十几日,但因为有太监在大殿角落点了炭盆,熏得四处暖融融,又燃了醒神香。没一会儿众人都觉得冰冷的手脚暖了过来,神色也都精神许多。 相熟的官员之间互相行个礼,说说闲话儿,顺便等着皇上到来。 公治明还是一身明黄龙袍,头上的金冠却是换了一顶紫金,衬得他墨眉星目越发英武俊逸。一众文物只扫了一眼,就齐齐低下头,山呼万岁,跪倒在地,心里无不庆幸当初拥护新皇坐了宝座。 相比于司马家那些只知道沉迷酒色的废物,还有灭亡的铁勒,半死不活的大越,如今东昊帝王就是举世最强,整个东昊也是欣欣向荣。许是有一日统一天下,也不是什么难事。 虽然这样强势的帝王,必定消弱了朝臣的权柄,也不好混日子。但人人心里都有份热血,开疆拓土,一统天下,足以抵得过这所有。 年前虽然拿了整个草原,自此铁勒彻底成了东昊的版图一部分,但因为班师回朝时候已经是年底,一直想要实行的商贸城计划却是没来得及。 于是,公治明一待超朝臣们起身,听得没有人上奏,就把这事安排了下去。 黑水地虽然臭名昭著,但位置确实很独特,连接三国。若是变成商贸城,倒卖草原的特产的牛羊,大越的草药,东昊的布匹粮食,绝对会短时间就把这座罪恶之城变成天下最繁华的城镇之一。 丁薇因为那些杀害自家人的贼人来自黑水地,到底恶了这里。再不肯出任何主意,公治明昨日同方丞相商议了几句,补充一下当初草定时候的遗漏,就发话分配了下去。 每个朝臣几乎背后都有家族,也几乎没有几个是靠着朝廷俸禄过活的。家里商行自然也不少,于是黑水地商贸这块巨大的馅饼却是人人眼红,也是人人双手欢迎。六部所有涉及官员都赌咒发誓恨不得立刻把所有大事小事办个利索明白,然后就可以分蛋糕了。 开年第一日,本就没有什么大事,公治明惦记早起还没看过宝贝闺女和儿子,所以见得事情交代完了就示意执礼太监宣布退朝。 执理太监扯了脖子刚要开口,却见大殿门口进来一队人,有老有少七八个,身后还有是几十护卫,都是亲卫中的世家子弟。方源一脸怒色,刀枪在手随了进来,高声禀告道,“皇上,末将该死,众人闯宫,不及阻拦!” 方源自从接替了尉迟悔统领大内侍卫,自觉慢慢得了所有属下兄弟的爱戴,安排起也是得心应手。不想方才,众人闯宫,他上前拦阻,却被自己身后跑出的属下背叛,直接护着这些人就进来了。他想提刀杀人,又觉这些人身份贵重,况且皇后娘娘尚且在月子里,皇上早有吩咐不易见血光。 于是就成了方才那般,一前一后闯了进来。 公治明扫了一眼站在众人之前的令狐家主,眼底厉光一闪而过,抬手示意方源退到一旁。 早有忠心又机敏的武将,当先开口呵斥道,“令狐家主,你可知罪?擅闯朝堂,按罪当诛!” 也有文官跳出来帮腔,“藐视朝堂,冒犯天颜,按律当全家流放!令狐家主不会不知道吧,那就是明知故犯了!” 但方丞相同几位阁老却是人老成精,扫了几眼令狐家主身后,六大世家几乎都来,还有一个年轻男子掩在几人身后,隐隐露出的身形有些熟悉。 几个老臣都是眯起了眼睛,心头高高提了起来。难道要出大事? 相对来说,几位阁老里,董阁老是脾气最直爽的一个。忍耐不住就当先开口问道,“令狐老弟,到底所为何事闯进朝堂?即便你有紧急之事上奏,也要递了牌子等待皇上召见。这般没了礼数,实在难看!” 另几个阁老同文武全臣都是跟着点头,议论纷纷,目光扫向令狐家主等人,满满都是不满。 令狐家主见此,不但没有恼怒,反倒哈哈笑了起来,末了在众人越发疑惑的目光里,高声道,“可笑你们这些蠢材,跪拜了一年之久,居然还不知道龙椅上的那个人根本就是个杂种,仇敌!” “放肆!” 他这话实在太过惊悚了,刚刚落地,几乎人人都喝骂出声。方源同一众侍卫更是齐刷刷抽除了腰刀,团团把令狐家主等人围了起来! 辱骂帝王,真是千古才能一见的奇事。这令狐家主难道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不怕被抄家灭族,不怕被挫骨扬灰? 文武百官们虽然愤怒,但神色里更多的却是错愕和疑惑。 公治明脸色铁青,他出自武侯府,世代守护东昊,家族多半人战死沙场,一直血脉稀疏。如今令狐家主辱骂他杂种,岂不是说武侯府的列祖列宗是畜生! “啪!”他一巴掌重重拍龙椅上,猛然站了起来。墨眉倒竖,星目蕴含怒海,声音冷的几乎能碰碎冰碴,“若是不说出一个缘由,朕要全族上下,千刀万剐!” 声音入耳,朝臣们都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公治明可不是那些含着富贵汤匙出生,连马匹都没见过的皇帝。东昊的江山大半是他在马上打出来的,实实在在的铁血帝王。 帝王一怒,血流成河。几乎不用想,众人就都预见了令狐家主等人的悲惨下场… 再看令狐家主不但不怕,反倒更是得意。连同他身后的世家家主都是满脸嘲讽,好似公治明的话在他们这里是小孩子的吵闹一般,根本不值得害怕。 公治明哪里容许他们挑衅,抬手就要示意方源把这些狂徒杀个干净。 不想,令狐家主却是凌空牢牢指着他的鼻子骂道,“老夫说你是杂种,仇敌,已是抬举你了。一个大越的杂种,蒙骗了东昊多年,害得武侯府忠臣老将尽皆死绝,如今居然还坐上了皇位?当我东昊人都是瞎子吗?杂种,今日老夫就揭露你的真面目,将你打回原形!” 大越杂种?蒙骗东昊?窃取皇位? 别说文物百官,连同一众侍卫,甚至大殿内外伺候的太监宫女都是听得梗着脖子,忘了呼吸… 什么叫晴空霹雳,平地生雷? 今日令狐家主的话就是!一字一雷! 不知是哪个朝臣实在忍耐不住,咕咚咽下一口口水,轻微的吞咽声就像某个开关,彻底打开了这个空间的静音键子。乾坤殿里,瞬间如同沸水一般,开了锅! “什么,皇上是大越人…这怎么可能?” “什么叫蒙骗了东昊,什么叫害得武侯府死绝?” “天啊,令狐家主是来找死吗!” “对啊,皇上为东昊征战沙场,可是人人皆知。又在武侯府长大,跟随丞相习文,忠勇亲王习武,怎么可能是大越人?” “不可能,不可能!” 即便沉稳如方丞相和几位阁老都变了脸色,更别说一众文武百官了,议论之声,差点儿就掀翻了大殿的屋顶儿! 方丞相目光闪烁,扭头隐蔽的同大殿门口的一个太监打了个手势。那太监赶紧合上大张着的嘴巴,悄悄跑了出去,很快就溜下了台阶,想要出宫去报信儿。但却不知道哪里来了一对冰兵卒,足有四五百人,严严实实封堵了宫门。原本的大内侍卫,已是被捆绑扔在一旁。 那太监也是个机灵的,远远见了自觉情形不妙就一路拐去了永福宫。 永福宫里,丁薇正坐在炕上看着一桌子的瓶瓶罐罐哭笑不得。不知道魏老爷子突然抽了什么风,昨日远路归来居然不眠不休配了一堆儿药粉药丸送来,名头居然是让她带着防身。 她如今刚生了孩子,坐月子,屋子都出不去,哪里需要这些药物防身。 但老爷子一番疼爱好意,她也不好拒绝,于是就让云影取了她压箱底很久的腕带和腰带。 第425章 我是谁 药瓶和常用的飞针都分类添装进去,丁薇这才笑道,“老爷子,这是时刻要我警醒呢。将来若是不去江湖闯荡一番,都对不起老爷子这番心意。” 几个丫头都年纪轻,闻言就撺掇道,“好啊,主子,我们跟您一起去,行侠仗义,策马江湖!” 古嬷嬷抬头瞪了几个丫头一眼,笑骂道,“主子是皇后娘娘,宫里一堆事不说,还三个小主子呢。别撺掇主子出去!” 几个丫头吐舌头,嘻嘻哈哈笑着要散去忙碌。正要出门的时候,风九却是疯了一样窜了进来,“主子,出大事了!” 众人都是听得一惊,不等问询,风九却是爆豆一般说道,“令狐家主带人闯上乾坤殿,说主上不是武侯府血脉,是大越人。另外大内侍卫有背叛,主子快做应对。” 说罢,他转身就要赶回乾坤殿,门外又连滚带爬冲进来一个小太监,“娘娘,大事不好了。宫门被人围堵住了,原来的侍卫都被抓了!怎么办,消息送不出去!” 别人还没如何,古嬷嬷疯了一样的抓了风九的衣领,厉声喝问,“你刚才说什么,少爷是哪里人?凭什么说少爷不是武侯府血脉?” 风九被她揪得难受,又心急回去,无法之下,一把甩开老太太,转身就跑掉了。 整个暖阁里,如同坟墓一样死寂,这样的变故,谁也没想到,都觉又是荒谬,又是惊恐? 若是主上不是武侯府的血脉,不姓公治,那主上是谁?为什么在武侯府长大?到底有什么内情,还是说世家作乱造假?但这么大的事,谁敢作假? 丁薇脸色白的有些怕人,抬手想要拿起桌上的腕带,无奈手指却是哆嗦个不停。这时候却有人稳稳拿了起来,麻利替她缠在手臂上。 丁薇抬头,望着云影同样不好的脸色,还有她眼里的坚决,突然就安了心。事情既然发生了,害怕是没有用处的,只能咬紧牙关,面对! “你们…想一想,是忠于武侯府公治家,还是皇上同我?”丁薇抬手自己扯了沉甸甸的腰带缠在了腰上,调整了一下飞针的位置,淡淡说道,“选择吧,无论选择武侯府,我不会怪你们。” 选择武侯府,就是说,若是公治明当真不姓公治,从此就是敌人或者陌生人。若是选择她们夫妻,就是不论他们夫妻姓甚名谁,身世如何,都要中心跟随! 她的话音刚落,程娘子就挪了一步,稳稳当当站在了她的身后,没有说话,也不用表明什么。从当初安哥儿出生,程家就是丁薇的最忠诚的奴仆,无论富贵贫穷,从无改变。 云影也是没有说话,却牢牢守在炕边。白娘子同赵氏哆嗦着嘴唇想了半日,抱起了两个小主子。作为小主子的奶娘,既然日后享受的是半个母亲的荣耀,如今有难也躲不过。 当归四个互相看了看,扭身就跑去开始拾掇细软。 只有古嬷嬷呆呆站在门口,仿佛只剩了没有灵魂的躯壳。 丁薇眼底暗了暗,慢慢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却是一片决绝坚韧。 她翻身就下了地,高声分配差事,“云影去把安哥儿他们带回来!当归,记得只装金银和银票,多拿孩子用物。” 说罢,她一把扯下头上的抹额,三两下撕扯了过长的裙摆,绣鞋踢了,套了轻快利落的靴子。待得穿戴完,一脸茫然的安哥儿就被云影背了回来,后边跟了大娃二娃还有小房子。 安哥儿上前扯了娘亲想问问,不想却被丁薇一把搂到了怀里,低声嘱咐道,“儿子,家里出事了。许是爹娘一会儿要带你们出宫,路上会有坏人拦阻!要杀人!你已经男子汉了,能不能同爹娘一起杀出去!” 虎父无犬子,即便才不到四岁,吓得脸色仓皇又惨白,但安哥儿依旧使劲点头,“娘,我不怕!” “好!”丁薇安抚好儿子,起身一看,云影同当归已是把晴儿同悦哥儿的襁褓捆在了背上,白娘子同赵氏,还有连翘几个背上都是小小包裹,手里拎着不知道哪里摸来的长刀,杀气腾腾聚集在一起,就是小房子同大娃二娃手里都没空着! 她突然忍不住鼻子酸涩得厉害,心里暗暗咒骂贼老天。难道让她还魂来东昊,就是为了体验什么叫颠簸流离的,怎么就不能过安生日子了! 但是这一刻,她只能,也只想飞奔到他身边。无论是好是坏,是荣耀还是失败,一家人一起面对! 乾坤殿里,方丞相见得小太监苦着脸跑回来,就知道必定皇宫的守卫出了问题,狠狠瞪了一眼有些迷茫的侄儿,心里暗暗叹气。 末了再望向乱糟糟菜市场一般的朝堂,他实在忍耐不住,恼怒高喝,“都闭嘴!” 文武百官还是第一次见到平日老佛爷一般沉稳,甚至有些沉默的丞相大人如此模样,下意识闭上了嘴巴。 “令狐,你有何证据怀疑皇上的血脉出身?若是有证据,就拿出来!若是没有证据,哼!” 文武百官听得这话,好似也找到了主心骨,纷纷开口帮腔,“就是,拿出证据来,否则就是抄家灭族!” 公治明一把甩开身前卷曲的龙袍,双手背在身后,挺直脊背,沉声道,“朕十三岁为东昊出征,杀敌无数,遇险无算。先打铁勒元气大伤,后被奸人暗算,幸遇贵人,起死回生!得众将士拥护,一统东昊,坐江山,平铁勒!今日仅凭你一人之言,朕就要让出江山,放弃血脉?说!” 最后一声厉喝,惹得众人都是精神一震,仿似有浓浓的杀伐之气从身周掠过,激得鸡皮疙瘩掉了满地。文官们都是有些腿软,乖巧低了头,武官们却是想起了跟随皇上征战沙场的日子,热血沸腾的高高抬了头,死死盯了令狐家主几人。好似他们只要拿不出证据,就立刻扑上去撕成碎片! 令狐家主即便有备而来,依旧被这份气势压得哽了哽,极力强硬回到,“那好,我就让你们看看证据。” 说罢,他朝旁边闪开一步,其余几位家主也是让到了一旁,露出了后边那个一直沉默的年轻男子。 墨色的锦缎袍子,金丝绣了展翅苍鹰。一头墨色长发被碧玉簪束起,头颅慢慢抬起,终于在东昊朝堂第一次露了真颜。 天庭饱满,卧蚕眉,丹凤眼,高挺的鼻梁,紧紧抿起的嘴唇,组合在一处,俊美异常,足以让天下任何女子动心。偶尔丹凤眼扫过,流转间平添三分魅惑… “秦睿,大越六王!” 公治明眼底冷色凌厉,重重唤出他的名字。 秦睿扯起唇角,魅惑一笑,“公治明,好久未见!” 说罢,他又跳了眉头,改口道,“不,应该说,秦明!” “当初出入东昊各处之时,你倒是打着寻亲的旗号,不曾想,居然寻到了朕的乾坤殿!” 公治明冷笑,“有什么话,尽管说!朕今日就想听听,大越六王有何证据说朕非武侯府血脉!” “原因很简单,”秦睿笑得诡异又复杂,“因为我才是公治家血脉,你是大越皇族。” “什么?” 一众朝臣再也忍耐不住了,即便秦睿同公治明之间交织的目光足以构成电网,割得他们碎成渣,但依旧憋不住心里的惊惧疑惑。 “怎么可能?皇上是自小在公治家长大的,我家老太爷还去喝过满月酒。” “不可能,不可能!” 任凭朝臣们如何猜疑,公治明同秦睿都没有再开口。两人的目光里好似包含了世间一切情绪,一个愤怒疑惑,一个嘲讽中加了三分仇恨。对,就是仇恨! 秦睿仰头哈哈大笑,眼底却是一片冰冷,“可恨我堂堂公治家血脉,武侯传人,居然从出生之时就被人偷换送去了大越皇宫。顶着王爷的名头,却在每日苟延残喘,艰难求活。若不是老天有眼,遇到了忠心奶娘告知真相,一路追查到东昊。有幸遇贵人相助,解了大越那只老狐狸皇帝,自小就日日下在我饭菜里的寒毒。这才有最终抓了证人,站在这里,夺回我的家门,为含冤死去的亲生爹娘报仇雪恨的机会。” 许是这话里有太多的冤屈和不甘,众人即便不愿相信,但心里隐隐都有些怜悯。 秦睿紧接着抬手拍了两下,秦全已是提了重伤的老武进来,重重摔在了金砖地板上。 几乎大半朝臣都是惊得瞪了眼睛,老武作为武侯府的忠心老仆,跟随老侯爷出生入死从战场回来的功臣,先前更是为了救被掠走的公治明重伤,差点儿丢了性命。这些事,别说文武百官,大半百姓都知道。 说实话哪个做主子不想有这样忠心又不畏死的奴仆,但如今眼见这仆人里的“明星代表”如同破布口袋一般被人扔了进来,实在是太诡异了。 方丞相上前一步,确认是武侯府的老仆人无疑,这才扭头望向公治明。 “皇上,这…” 公治明皱了眉头,心里坚信的东西终于出现了一丝动摇。先前草源被劫掠之时,众人就猜测有内奸勾结外人才会如此容易在他的皇帐里下了梦罗生。而老武因为重伤濒死,从未有人怀疑到他头上,难道是苦肉计? 方丞相显见也想到了这一点,神色越发不好。 第426章 大不了卖包子去 令狐家主见此,却是越发得意,底气更足。一脚踹在老武背上,呵斥道,“事到如今,还不说实话?大越风狐之首,天狐!当年趁着武侯府大夫人难产之机,偷换孩儿,生生把大越皇子假作武侯府唯一血脉,之后更是害死了大夫人和大少爷。二十年来假借忠仆之身,不知送了多少密信倒大越,实在可恨之极!” 老武不知是喉咙堵了什么,呵呵半晌也不曽说出什么,但双眼却是死死望向公治明,满满都是焦急之色。 若是往日,公治明必然会感动于老仆的忠诚,可是这一刻不知为什么他心头奇寒无比。难道老武的忠诚当真不是为了公治家,而是只忠诚于“他”这个人? 许是见老武不说话,董阁老急了,高声呵斥道,“令狐绝,你个不忠不义的东西。你以为抓了个武侯府的老仆,就能证明皇上不是武侯府血脉了?那是不是谁抓个令狐家老仆,你也不姓令狐了?” 他这话倒是话糙理不糙,当真没有抓个仆人,听听一面之词就怀疑主子身世的道理。 “对啊,这事着实可疑。” 令狐家主同另外几个家主好似都没想到,文武百官居然待公治明如此臣服。已经人证物证俱在,依旧不能说服他们立刻抓了公治明,踢他下皇位。今日若是不能扳倒他,到不了明日就是整个世家大族的死期! 就在这样的时候,大殿外边却是突然起了喧哗,好似有兵器相交的声音传了进来,一众文武们都是瞪了眼睛,猜测着是不世家们开始逼宫!令狐家主几个却是皱了眉头,毕竟方才他们下的命令是围住宫门,禁止进出通报消息… 不等方源分了侍卫去探看,大殿门口已是走进来一个女子,藕荷色锦缎对襟儿小袄,象牙百褶裙,裙摆被撕扯得短了一截,露出下面的浅褐色鹿皮靴子。长长的头发直接编了辫子,耳上颈上都是光洁溜溜,一点儿首饰都没有,但眉眼间含着的不是女子特有的温柔,反倒一团煞气,原本有些平凡的面孔平添三分冷厉,而最让众人意外的是她手里的长刀上居然有鲜血滴下来。 “叮!”红艳艳的鲜血砸在地板上,轻微之极,却诡异的让众人听得清清楚楚。 有人忍不住惊呼,“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怎么来了!” 丁薇也不理会众人,抬头望向那个站在金銮殿上,虽然身形依旧挺拔,神色依旧平静的夫君,但在她眼里,这一刻却异常脆弱又无助。一如当日她突然在这个身体里醒来,突然该换了天地,突然改换了爹娘,突然改换了身周一切,那种惶恐和忐忑,没有人能明白。 而如今,她的夫君面对的要比她当日还要残酷。她必然也必定要站在他身边,给他一切支持和依靠,哪怕她的肩膀单薄又窄小… 一步,两步,三步… 丁薇沉默着穿过大殿,向着高高的丹陛走去。 不知道是惧于她满身的煞气,还是害怕那把滴血的长刀,众人纷纷让开了道路。只有秦睿依旧站在原处,看着这个一直住在他心里的女子一步步走进,却要错开身形,走去另一个男子的怀抱。 明明他就在眼前,却在她眼底看不出任何倒影… 到底是他哪里不好,还是他哪里错了?明明这一切都该是他的,他的国度,他的家族,他的朝臣,他的女人,他的妻… 他猛然伸出手抓了丁薇的胳膊,沉声说道,“这个时候,你还要跟着他?我才是公治家的血脉,我才是东昊的皇者!” 丁薇收回望向夫君的目光,皱眉扫向拦阻她的人,随后皱了眉头,狠狠甩开他的手臂。 “我只知道,东昊是龙椅上那个男人一刀一枪拼杀回来的。不论他姓什么,他都为东昊征战沙场,流血流汗!而这个男人,是我的夫君!” 说罢,她大步上了丹陛,并肩同公治明站在了一处,夫妻俩的手背着众人握在了一处! “宝哥哥,我来了。” 即便手里拎着长刀,即便握在一起的手在不停哆嗦,但她的笑脸依旧灿烂,她的眼底满满都是坚持和绝决! 笑颜入目,好似春天里最温暖的阳光,瞬间照亮了公治明的整个世界。方才蒙上心头的坚冰,全都在这样的笑容里融化成了最甜美的蜜。 即便全世界与你为敌,都有一个人坚决站在你身后。 这是何等的相信与坚守! “你来做什么,不好好养身体?”公治明抬手替娇妻理了理凌乱的鬓发,语气里有一丝责怪。 “我听说有人欺负你,来帮你打架啊!”丁薇撅了嘴巴,调皮一笑。 公治明扫了一眼刀尖儿的血迹,心头一酸,愧意上涌。 “若是今日之事当真,我不再是皇帝…” “那简直太好了!”丁薇欢喜,笑得更甜,“这个破皇帝有什么好的,整日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还要跟着一堆人扯皮。什么福没享到,就挨累了。不当皇帝更好,咱们去开个天下最大最红火的包子铺,我负责蒸包子,你负责收银子,日子不知道多舒坦呢!” 公治明虽然明白情势再差也不会那般,但依旧笑了起来… 他们夫妻俩,你一句,我一句,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儿就这般说起了家常话儿。听得众人有的惊奇,有的恼怒,但更多的却是羡慕。 同样是男子,在同样艰难危急的时刻,会有一个女子如此坚决相随吗? 无论刀山火海,无论富贵贫穷,尽皆同路前行… “哼!”令狐家主重重一哼,打断了众人的遐想,恼道,“人证物证俱全,你还想抵赖不成?老夫劝你痛快交出玉玺,滚下皇位,念在往日为东昊征战的情分上,还能留你一条性命!” 眼前是让人动容的帝后情深,不离不弃,即便铁石心肠也要柔软几分。 有个文官听得令狐家主还在叫嚣,实在忍耐不下去,举起手里的奏折就砸了过去。 “不忠不义的狗东西,只抓了一个老仆人就敢逼迫皇上,谁给你的狗胆!” 武将们从来都不怕事情大,这会儿还有人带头,也是纷纷摘了头盔做了武器。 令狐家主狼狈躲闪,心里极是后悔没有考虑周全。早知道文武百官被公治明彻底笼络了,他就该直接带了私兵闯宫! 其余几个家主也是有些胆颤,明明是胜局,怎么转眼就是这样的下场了。 正是不知如何收场的时候,大殿外边居然又响起了兵器碰撞之声。传到方源耳朵里,他恨得都想一头撞死。 身为大内护卫统领,先是下属背叛,后是一次次被人闯过宫禁,他还有什么脸面活下去! 这般想着,他提刀就要冲出去,却被迎面跳进来的黑衣人兜头一刀砍了下来。 方源一惊,闪身避开的功夫,那黑衣人已是窜进了大殿,径直奔去躺倒在地的老武跟前。打横抱起他,就退到了大殿门口。 这一系列动作快得简直让人看不清,待得众人回过神来,他已是把人抢走了。 “哪里来的贼子!”令狐家主第一个惊慌喊了出来,风狐可是证明秦睿是公治家血脉的唯一人证,即便今日不能扳倒公治明,但只要他开口说话,也会让公治明陷入百官质疑之中。若是老武不在了,岂不是满盘皆输! “慌什么?令狐家主这个模样,怎能成事?” 一声娇喝从殿门外传了进来,随后一个白衣白裙,甚至头发都是灰白之色的女子袅袅婷婷走了进来。 “倾城公主!”有人低低喊了出来,一众老臣却是皱了眉头。先前司马雅兰为了一己之私,送了半壁江山,甚至还利用老王爷留下的私兵意图杀死皇后太子。左一件右一件,错事简直数不过来。 若不是念在老王爷的情面上,谁也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她出京。只盼着她能安分度日,后半辈子嫁人生子,做个寻常妇人到老,也算全了一番心意。 哪里想到,她又开始搅风搅雨。即便这次草原皇上被劫之事,人人都含糊其辞,碍于皇上的颜面不曾细说,但司马雅兰的名头还是都听说了。 不想她逃脱之后,居然如此堂皇再次走进了乾坤殿。她到底有何依仗? 司马雅兰却是没有空闲理会众人的好奇疑惑,这一刻她的眼里满满都是丹陛上那对儿夫妻俩。眼底有仇恨,有怀念,有不甘心,有委屈… 剧烈的情绪翻腾,让她那张谪仙般的容颜有些扭曲,诡异难言,哪里还有一丝美感,惹得先前还有些惊艳的年轻官员,都是皱了眉头。 丁薇冷笑,心里对这位打不死的小强公主也是佩服至极。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极品女配,怎么都不会死,存在的意义就是一次次跳出来恶心人。 她的胳膊轻轻拐了拐公治明,撇嘴道,“哎,宝哥哥,你另一个好妹妹又来了。青梅竹马的情分就是不同啊,无论何时何地都能相聚!” 公治明苦笑,心里又有些甜蜜,都这样的时候了,他的娇妻居然还有心思吃醋… 第427章 不戴皇冠不承其重 司马雅兰眼见两人头靠在一处说起了情话,好似她的出现,只是为他们添了一个笑料般。满腔的思念不甘就都化作了愤怒,火山喷薄一般,想要把整个世界化成了灰烬。 “我有办法证明,公治明是大越皇族!他姓秦!不是武侯府血脉!” 尖利的女声刺得众人耳膜很是不舒服,但这话却更是石破天惊。 到底是什么办法,当真能证明皇上是不是武侯府血脉? 一众文武百官,见她咬牙切齿的模样,不像是随口说说,就都有些犹豫起来。 几位阁老聚在一处商议了几句,董阁老就当先说道,“司马…姑娘,你可知质疑皇家血脉是何等大罪?若是你拿不出证据,可要为今日的话付出代价!” 这般说,其实他还是偏重于相信皇上了。很有些恐吓司马雅兰的嫌疑,但没有办法,如今董家同丁家结了姻亲,若是皇上被查证不是皇族血脉,那么皇后自然要一同跌落神坛,董家免不得受牵连,就算不获罪,总要被众人指点嘲笑。 司马雅兰冷冷扫了他一样,绝美的脸上满满都是嘲讽,“那董阁老为何不说,若我能证明公治明是大越皇族,又该如何?” 董阁老被堵得一哽,下意识回身望向丹陛之上。所有人也是同样望向那对儿夫妻,神色有些心虚又有些犹豫。 公治明同丁薇对视一眼,背后握在一处的手,攥得紧了三分。 “若能证明朕不是武侯府血脉,这皇位朕不坐也罢。但若是不能证明,你们所有人要为今日的无礼赔上性命!” 公治明的允诺掷地有声,末了目光掠过群臣,惹得众人对齐齐低了头。 令狐家主生怕事情再有变故,立时喊道,“所谓千金一诺,满朝文武为证!若是公治明不是武侯府血脉,就立刻滚下皇位!” 他这话实在难听,又夹杂了一些小心思,歪曲了公治明的话。有文武官员想要开口呵斥,却被司马雅兰抢了先,“大越皇族的子嗣,在一出生的时候就会被喂下一种蛊毒,名叫蛊印。四岁后,在最寒冷的时节喝下一碗血鹿酒,胸口就会有虎头印记浮现,虎足数目越多,血脉越纯正,继承皇位的资格越厚。” 说罢,她藏在宽大袖口里的右手就露了出来,手里拎了一只青花酒壶,左手却牢牢指了公治明,“你敢不敢当众喝下,验明正身!” 大越皇族居然还有这等隐秘之事,文武百官都是听得好奇,但这时候却不是好奇的时候。 董阁老皱了眉头,反问道,“这等隐秘之事,大越皇族定然藏得很深。司马姑娘是如何得知的?万一此事有假,岂不是…” 司马雅兰脸色一红,很有些羞耻,但箭在弦上却不得不发了。 “我这些时日流落大越,大越二皇子色迷心窍,在逼迫我的时候,酒后吐真言。大越大皇子的蛊印是单足虎,二皇子是三足虎,若是有人不信,只要派人过去查证就会知道真假。即便皇子难以接近,但只要肯下功夫,总会查出来。” 说罢,她也不容许朝臣们再质问,摇了摇手里的酒壶,喝问道,“公治明,你敢不敢喝!” 丁薇见她如此嚣张模样,忍不住开口讽刺道,“什么时候东昊皇帝这么不值钱了,随便一个阿猫阿狗拿瓶酒就得喝下去,万一这事有诈,东昊皇帝被人家当着文武官百官的面毒死了,可就真成了大笑话了。” “对,不能喝!”有武官想起当初皇上因为被下了石化粉,诈死离京之事,就道,“万一有毒,皇上的安危谁敢保证!” 眼见众人又有松动,令狐家主恨得要眼里冒火,伸手夺过司马雅兰的酒壶就灌了一口,然后又递给了秦睿。 秦睿挑挑眉头,抬手也是喝了一口。末了丹凤眼斜向公治明,问道,“你心虚了?” 丁薇还想说话,公治明却是摆手,这个时候,不只是朝臣,就是他也已经想要知道自己到底是大越还是武侯府的血脉了。 有些时候,真相即便丑陋,但也总要揭开,捂是捂不住的。 小小的青花酒壶,不过装了五六杯酒的分量,如今被喝掉两口,就剩了大半。眼见就要送到公治明跟前的时候,丁薇却是一抬手抢了过去,扯出帕子把瓶口擦个干净,又嗅了嗅味道,这才道,“还好,没有口臭!” “噗嗤!”即便是这么紧张的时刻,还是有朝臣忍不住笑了出来。公治明更是浑身气势一散,无奈扫了娇妻一眼,不过心里却是暖意更盛。 在这样即将决定众判亲离,或者荣耀依旧的关口,他的娇妻只关心他是不是被别人的口气熏到,半点儿不在意是不是富贵荣华不再。他何其有幸,又何其欢喜! 即便最不愿意的结果到来,那也没什么可怕。因为他的身边,有她! “咕咚,咕咚!”鹿血酒被吞咽下肚儿,偶尔一丝酒液从公治明嘴角淌了下来,浅浅的血色却偏偏在众人眼里显出耀眼的光芒。 司马雅兰的绝美容颜,这一刻已是扭曲到了极致,眼珠子恨不得都要瞪了出来。秦睿神色复杂的望向丁薇,有一丝愧意,但更多的却是决绝。 令狐家主几个却是张大了嘴巴,恨不得心跳都要停止了。 至于几个阁老和方丞相,还有众多朝臣也都是神色凝重。 从来没人能想到,东昊是否天翻地覆,居然要凭借几口酒来决定! 时间一点点过去,那血鹿酒开始在公治明肚腹里翻腾,血色一点点爬上了他的脸孔。好似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在身体各处涌向胸口,胸口有些麻痒,有些疼,然后微微鼓涨开去。 司马雅兰再也忍耐不住,仰头疯狂大笑起来,“今日看你还怎么耀武扬威,什么东昊皇者,什么无敌将军,什么武侯府血脉,都让你打回原形!大越皇子,窃取东昊皇位,看你如何再辩白!” 令狐家主也是激动得高声嚷道,“脱下来,脱下来!让天下人都看看,你是大越皇族血脉,是窃取东昊皇位的贼!” 满朝文武这时候,即便对皇上再有信心也是慌了。纷纷交头接耳,开始议论起来。 公治明却是没有说话,这种感觉隐隐有些熟悉,好似年幼之时,曾经有过,但又想不起来,记忆模糊不真切… 司马雅兰“好心”替他揭开了答案,“那年,我五岁的时候,老武侯过寿,我到处寻你玩耍,就找去了后宅一个偏厢,碰巧发现武伯再给你灌酒。我刚要喝骂他,就看见你胸口多了个古怪的图案,武伯当时那模样喜得恨不得发疯。但是不等我进去,古嬷嬷就寻过来了。原本以为是自己眼拙看错了,但大越二皇子胸口的图案却跟你一模一样。你还怎么抵赖?脱下来,让天下人看看,看看你这个隐藏多年的大越奸细!” 众人听得都是瞪了眼睛,怪不得她这般笃定,原来多年前还有这等巧事!若老武真是大越风狐,那么潜伏在武侯府,一来是为了刺探消息,二来也是为了照料他真正的“主子”。当然后者肯定比前者要重要! 而当日灌酒之事,怕是也是为了确定大越血脉是否纯正! 公治明神色间冰冷一片,抬手就要扯开龙袍,丁薇实在舍不得,低声道,“已经这样了,这皇位不要也罢!” “无关皇位,我也想知道我是谁?” “撕拉!”明黄色的龙袍应声而开! 宽阔的古铜色胸口上,有刀痕,有箭头留下的圆疤,但更显眼的却是一只狰狞的虎头图案,六只虎爪好似要挣扎着从胸口跳出来… “啊!” “这是…” 这一刻所有人都哽住了嗓子,极度怀疑自己还在梦里! 只要醒了,还能好好穿衣吃饭,坐车上朝。皇帝还是英武的皇帝,无敌将军,武侯府血脉,而不是什么大越的皇族,不是奸细!东昊不必翻天地覆! 可惜,一切都是美好的幻想… “公治明,你还有什么话好说!”令狐家主得意的简直要爆炸了,伸手指着公治明的鼻子,大声嚷着,“滚下皇位,秦明,大越奸…” 他的话不等说完,却转成了一声惨叫,手臂上,一只弩箭已是深深没了进去。鲜血立时就淌了出来,顺着手指滴滴答答砸到了金砖上。 大殿里立刻炸成一团,即便方源等几个护卫一直握刀守在一旁,但总没有人动手,没见血。如今令狐家主一倒,立时人人自危。 特别是另外几个家主,疯了一样想要找人挡在前边。只有秦睿面色冷然的望向丹陛之上,那个他心心念念的女子,那个善良至极的女子,这一刻,在抬手伤人见血之后,居然正笑着替他的夫君换了件青色衣袍,甚至不忘替他摘下皇冠,换上一根玉簪。 方才还是威势淘天的皇者,眨眼间就变成了一个风流公子。 “你看,不戴皇冠,是不是轻松很多?” 公治明望着娇妻温柔甜美的笑脸,方才被冻僵的所有一切都慢慢融化了。 “确实!” “那就好!”丁薇笑得更甜,扭头望向混乱的大殿,还有抱着胳膊哀嚎的令狐家主,神色却是冰冷至极,“我家夫君为东昊出生入死二十载,即便血脉存疑,也不是随便什么人能指着鼻子叫骂的。再敢出言不逊,别怪老娘杀人祭旗!” 第428章 寻找真实自己 一国之母,即便出身农家,身份不高,但总也要有个贵人的模样,但丁薇这会儿却是粗鲁之极。 更何况方才还突然“暗箭伤人”,这让一众大臣们都是皱了眉头,很觉不妥。但他们都忘了,能装模作样的时候,谁也不会这般。 这一刻,丁薇不是坐月子的女人,不是高高在上的国母,只是一个竭尽全力护着自家汉子的妇人! 即便这个汉子先前再如何坚强,山峦一般伟岸,大树一般挺拔,可是如今却被刨去了外衣,拔起了根基,脆弱已极!一个微笑,一个守护的动作,都会是他的力量和依靠! 令狐家主好不容易被扶起来,伤处已是扎了布条,虽然不太淌血了,但依旧看着很是恐怖。他眼见丹陛上的夫妻俩,恨得咬牙切齿,叫嚣着,“来人,还不把大越奸细绑起来。让他回了大越,东昊就彻底完了!为东昊江山,为东昊百姓,也绝对不能放他走!” 董阁老急得一脑门儿的汗珠子,花白的头发都被打湿了一层。若是任由公治明被抓,他心里过意不去。若是不抓,事实又摆在眼前。实在是为难至极! 这个时候,他突然看到一脸冷色的秦睿,灵光一闪就嚷道,“就算司马姑娘没有撒谎,皇上真是大越人,那也不能证明这位什么秦公子就是武侯府的血脉!” “正是,”一个武将也是喊道,“就凭一个老仆人的话,怎么就能确定!再说老武还没开口指证…” “咦,老武呢?那个黑衣人呢?” 众人这时候才发现,先前抢了老武的黑衣人已经不见了。就连守在门口的侍卫都不知道这两人何时没的踪影,毕竟方才皇上解开龙袍那一刻,实在太过惊讶,人人都差点儿晕倒过去,哪里还记得关注旁人… 令狐和另外几个家主都是急了,他们还指望把公治明踢下皇位,再把秦睿推上去。秦睿在东昊没有根基,只能依靠他们。世家的春天可就到了,别说再不必担心被打压,就是霸占半个江山也是易如反掌。 可是这个时候老武不见了,又没有别的旁证,岂不是功亏一篑! 秦睿确实没有心急,慢慢从怀里摸出一只小小的肚@兜,小巧精致的模样,一见就知道是孩童的贴身之物。 “这是我当年被换出武侯府的时候穿在身上的,寻个武侯府的老嬷嬷验看一下。” “对,对!赶紧去寻人,去寻人!” 令狐家主疼得恨不得晕倒,但这个时候能去寻太医,只能忍着疼等下去。 那些随着他们过来的世家出身侍卫,听得这话就要分出两个人去武侯府寻人。不想大殿外却是走进一个老嬷嬷,神色苍老,绝望而木然。 “给我!我来验看!” 古嬷嬷穿过众人走向秦睿,“我是老侯夫人的贴身婢女,武侯府再没有比我更年长的嬷嬷了。若是出自武侯府的针线,我定然能认得出来。” 秦睿挑眉,第一次认真望向这个有过几面之缘的老嬷嬷。若是当年没有被偷换,他怕是会在这个老嬷嬷的疼爱照料下长大吧。但这会儿,老嬷嬷的神色,好似恨不得希望他从未出现,从未揭开真相,揭开她辛苦照料二十年,主子却不是主子的事实。 这一会儿,老嬷嬷也在瞪着老花眼,极力想要在他的眉眼间看出什么。待得低头翻看手里的小小肚@兜儿却是脸色越来越白,就连双手都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快说,这到底是不是武侯府的针线?” 几个世家家主都是有些心急,纷纷开口催问。老嬷嬷却是没有理会他们,扭头望向公治明,眼底满满都是绝望。 “少爷…这是大夫人的针线,怀胎九月时候亲手缝制…老奴,老奴…” 古嬷嬷再也说不下去,一辈子忠心武侯府的人,在老主子死前以性命起誓要护好小主子的人,如今才知道,她所做的一切都错了… 公治明眼底暗色更浓,背在身后的手死死握着妻子的手。 “嬷嬷照料养育之恩,公治明…不,明,终身不忘。嬷嬷保重身体,容明后报!” 公治明说罢,也不再看老嬷嬷,还有满朝文武,牵着丁薇就要走下丹陛。 既然他的真实身世已经揭开,那就去寻找最根本的真相,去找寻他到底是谁! 一众文武们,一时都有些证愣,想要挽留,但又碍于他的大越血脉。若是不加挽留,东昊怎么办,朝堂怎么办?难道真的任由一个只有武侯血脉,却对东昊没有分毫的陌生人坐上皇位,统治江山? 但令狐家主几个却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夫妻离开,不说他胳膊上的一箭之仇,还有先前收回铁矿等割肉之痛,就是以后自家那蠢货侄儿把丁家灭门的事揭开,也是不死不休的仇怨。不如如今,一鼓作气,趁着这样的好时机,彻底了结了这夫妻俩,绝对不能让他们有翻身的一日! “不行,不能放他们走!来人,抓起来,绑了!” 那些同方源等人对峙的侍卫就要分出几个拦阻公治明和丁薇,方源想要帮忙,可是望向方丞相,老爷子却是皱了眉头没有发话。他只能暗暗心急,惹得一众侍卫都不知道是拦截好,还是帮忙抵抗好。 文武百官们更是为难,君臣一年多,还有之前诸多大事小事,情分总有一些。更何况为了东昊,公治明确实出生入死多次,即便不是武侯府血脉,功绩总是实打实的吧? 这么犹豫的功夫,公治明夫妻已是走出了大半,急得令狐家主跳脚,喝骂那些侍卫,“还不动手,等什么呢!” 那些侍卫咬咬牙,提刀就冲了上前,丁薇刚要抬起胳膊赏他一箭,公治明却是抬起照着那侍卫心窝就是一脚,顺手又夺了他的长刀,斜劈出去,拦了另一个侍卫。 眨眼间,以一敌二,就结果了两个侍卫。何其凶猛,何其勇武? 两个侍卫翻滚惨嚎,献血染红了地上金砖,也终于让众人更清醒的想起公治明在做皇帝之前,是个杀得草原千里无人烟的无敌将军… 于是,有人胆怯了,有人兴奋了,有人更加犹豫了… 但不论他们如何模样,公治明已是带着丁薇出了大殿门口,安哥儿立刻就扑了上来。云影同当归背上捆着晴儿和悦哥儿,还有程娘子几个都聚了过来。林六,山一,风九,还有不知什么时候赶到的魏老爷子,已是长刀在手。 公治明眼见老的老,小的小,脸上怎么掩藏也能看出几分惶然。他无论如何也没忍住,心底的苦涩茫然瞬间泛滥,原来还有一日,他坚守二十年的血脉,信念,会全数被推翻。他为妻儿撑起的天空,会轰然倒塌! “呸!混小子,别想那些没用的!”魏老爷子一甩手,袖子里的飞到结果了一个抬脚追出大殿的侍卫,末了回身骂道,“老子把徒儿嫁给你,可不是跟着你受苦的!还不打起精神来,等着谁来救你啊!没了公治家的名号,难道你就不会杀人了,养不活妻儿了!” 老爷子这话骂的难听,但确实有道理! 公治明回身一脚踹飞一个侍卫,低声喝道,“走!” 众人闻言,赶紧跟了上去。皇上皇后开路,皇子皇女奴仆跟随,暗卫断后,圣手魔医时不时撒两把毒粉… 眼见众人就要出了皇宫,几个世家家主是真急了,喊了侍卫就追了上去,宫门口处布置的私兵,已是拿起了刀枪,足足几百人把宫门围拢的水泄不通。 一场血战就要发生! 云影同当归伸手托了托背后的小主子,风九窜进来背了安哥儿,风火山林四组,只要留在宫里的暗卫都纷纷现了身… 正在这样的紧急关头,却有人纵马飞奔而来,足足三十几个骑士,一到门前就搭了弓箭,一轮箭雨过后,拦阻的私兵就倒下一片,剩下的也是抱头鼠窜,寻找东西遮身。宫门前一时间诡异的空了出来,方信迅速跳下马背,把缰绳塞进了公治明手里,焦急嘱咐道,“天宝,快走,尉迟悔带了二百亲兵在正阳门外等着!你们赶紧南下,泉州那里我送了信,会准备船只!” “你…”公治明紧紧握了缰绳,这个时候,任何人伸出援手,都意味着同新皇为敌。即便是方丞相和董阁老方才也不曾出声相帮,没想到方信却是直接带人杀过来,血溅宫门! “没有时间了,快走吧!”方信抬手又解下背上的包裹直接捆到公治明身上,嚷道,“这是金银!” 说这话儿的时候,其余骑士也下了马,纷纷帮忙把老弱妇孺都扶上了马背。 公治明同丁薇对视一眼,齐齐飞身上了马。方信一巴掌拍在马屁股上,马队就掉头跑向了城门! 公治明回身望向以身犯险的好兄弟,望向曾经载满了荣耀的皇城,眼底满满都是复杂。 丁薇心底何尝不难过,回想起来,自从来到这个世界,自从跟了这个男人,真就没过几日安生日子。但谁要她嫁了他,生儿育女!谁要她爱上他勇武专一! 夫妻同心,风雨同舟! “我胡汉三还会回来的!”丁薇手下拍打骏马,嘴里还苦中作乐喊了一句,惹得众人在逃亡中,也忍不住好奇这胡汉三是谁… 第429章 誓死相随 无论是西昊还是东昊,京都都有个老规矩,那就是街头不能纵马,除非是八百里加急军报!否则,哪家阿猫阿狗都能骑马溜溜,踢翻个菜摊,踩踏个孩童儿,岂不是乱套了。 但这一日,正感慨难得好天气,冬日就要过去的京都百姓们,居然眼见马队狂奔而过,都是吓得左躲右闪,鸡飞狗跳。 有人就忍不住咒骂,“哪里来的鲁莽货!居然敢在京都纵马,禀告巡城卫,抓他们进大牢!” “就是,如今天下太平,这男男女女的也不像有加紧军报的模样啊!” 有个退伍老兵没了一只手臂,另一只胳膊里夹着一把大扫帚,原本在清扫市场里的垃圾菜叶一类。这会儿却傻愣在旁边,没有说话。 有人平日同他交好,就道,“老冯哥,平日你不是最仗义吗,今日怎么不开口出头了?难道那些人是什么权贵?咱们皇上可是最体恤老百姓,什么权贵也不能包庇!” 不想那残兵却是脸色极其古怪,猛然扔了手里的扫帚就往皇宫方向跑去。几个熟识之人本也不过是痛快一下嘴巴,哪里想到他当真会去皇宫告状啊。吓得连连追在后边,“老冯哥,我们不过是说句玩笑,快回来啊,快回来!这样小事怎么能惊动皇上!” “方才骑马之人就是皇上皇后!” 老冯被扯了袖子,一时难以前行,实在忍耐不住就吼了一嗓子,立刻惊得众人瞪大了眼睛。他也趁机逃脱开去,继续往皇宫狂奔。 同老冯一般,自然还有很多安排在市井的残兵都得知了消息,几乎是眨眼间就聚集了在皇宫。这时候不必打探,只要眼睛不瞎,看看皇宫门外那些穿着陌生的私兵就知道,定然是出事了。 于是,几人对视一眼,连商量都不用,各自回家取了趁手的兵器就追出了城… 再说丁薇同公治明带了老幼妇孺,顺利出了城,没有三五里就见到了急得暴跳如雷的尉迟悔,他的身后跟了二百骑兵,各个都是刀枪在手,缰绳在握。时刻等到护卫出击! 公治明扫了一眼那些熟识的面孔,心头一时五味陈杂。再这样彻底被掘了根基的时候,可谓众叛亲离,居然还有二百亲卫不顾家人,前程,性命,赶来接应。但征战多年,为东昊出生入死,统帅大军几十万,如今不离不弃追随的,只剩了二百人。 多?不多? 尉迟悔虽然接了方信的消息,但终究知道的不甚清楚,这会儿跑上前就嚷开了,“将军,方公子只传信说您可能做不了皇上了,还说要我选最忠心的兄弟来此接应您。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 不只是他,就是一众亲卫也是尽皆望过来,虽然已经决定誓死相随,但总要知道为何事献出性命。 丁薇嘴巴动了动,但到底低了头,退到了公治明身后。 虽然东昊不再是他的天下,但这些人却是他最忠心的亲卫,无论如何,总要给他们一个选择的机会。毕竟如今这样的情势,他们的决定不只代表了自己,还有他们家里人的安危。 公治明再次望向那些熟悉的面孔,冷声说道,“方才朝堂上,有人举证揭开…朕不是武侯府血脉。当年有人密谋把真正的武侯府传人送去了大越,如今已是回归,许是马上会成为新皇。而朕…不,我在把老弱妇孺送去安全之地后,就要去追寻真相。各位兄弟,如今反悔还来得及,掉头回去,依旧平安度日。若是追随我,必定九死一生!无论诸位如何选择,终归同袍兄弟一场…” 不等他说完,惊得张大了嘴巴的尉迟悔,已经是醒过神来,高声嚷道,“我是个粗人,可管不了那么多。当初将军把我从战场上救活带出来,我这条命就是将军的!再说,因为是将军的亲卫,我们可是没少享福。怎么能在将军落难的时候躲在一边!那还是什么恩怨分明的爷们?誓死追随将军!” 毕竟人人都有家人朋友,在京都有所牵挂。先前追随公治明反司马家,扫荡草原,都是内斗外御。如今却是前程不明,生死难料。 可是尉迟悔说的也没错,作为皇帝亲卫,他们享受到了最高的荣耀,如今这样危急时刻,却要独善其身,怎么也说不过去。大丈夫恩怨分明,有所为,有所不为! 一众亲卫互相对视一眼,都是坚定的举起手里的刀枪,高声应和,“誓死追随!誓死追随!”一次高过一次的效忠之声,直刺天际,也让公治明眼里的神采越来越亮。 这时候,世家的私兵已经是追了过来,还有几百巡城卫的兵卒跟在后边观望。不知是接了谁的命令一同来围剿,还是打算帮忙,敌友不明。 尉迟悔恼得须发皆张,高声请命,“将军,末将请命,杀退追兵,祭旗开路!” “准!”公治明一挥手,同样高声应和。 早有一个亲卫举起了挂着征西大将军字样的黑底将旗,迎风招展。众人都是神情一震,这面旗陪伴了他们众多厮杀岁月,也承载了太多荣耀。 尉迟悔几个手势打下去,就带着亲卫们迎头杀向了追兵。 众人趁着这个机会,赶紧照料孩子,下马稍微歇歇脚。 白娘子和赵氏给晴儿和悦哥喂了奶,两个孩子还未满月,哪里知道什么危险。方才在云影和当归的背上睡得香甜,这会儿又吃得饱足就开始登着大眼睛,重新认识世界了。 丁薇瞧着安哥儿脸上虽然有些惶然,但却没什么惊恐之色,也是稍稍放了心,转向望着战场的公治明。 “宝哥,城里的娘子军不必惦记,她们定然有脱身之法。但是农庄那里还是要去一趟,否则留下来,怕是要遭毒手。” 公治明点头,喊过一旁警戒的林六,低声吩咐了几句,再去云家庄看看。 林六飞身上了马背,迅速消失在众人眼前。 伯爵府里,因为主子们都不在,仆人们难得清闲,忙完了手里的活计就聚在一起晒着太阳说闲话儿,有庄户路过,也凑个热闹。说说今年的年景,说说前几日宫里赏下来的新奇果子。庄户们也是憧憬一下秋日再收了粮食,家里要娶儿媳,要嫁闺女,要置办些新木器,盖三间瓦房。 美好的愿望人人都有,即便短时间实现不了,每次想想也都觉得幸福无比。 正这样的时候,林六就骑着快马赶到了。 “二老爷呢,可在府里?” 众人见他满头大汗,都猜得是急事,赶紧纷纷回应道,“二老爷在城里铺子,夫人带着三个少爷小姐也都进城了。” “什么?”林六恼得一巴掌拍在马屁股上,又掉头赶往云家庄。 “主子们出事了,守好门户!” 终于有一丝暖意的北风里送来林六的高声嘱咐,也让庄户们听得有些惊疑不定。到底有人跑去寻了庄头儿,还有几个老爷子,众人一商议,都觉得大事不妙。于是敲响了村子中间的铜钟,所有后生和壮汉闻声都拿着趁手的木棍和镰刀聚到了伯爵府门口。 自从主家上次惨遭灭门之后,庄里就成立了护卫队,农闲时候几乎日日操练,随着老兵学些报名本事,如今也算派上用场了。 很快,庄子口的大木门就被关的严严实实,家里的黄狗黑狗也都撵了出去。十人一组,二十人一队,轮换巡逻整个庄子。即便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这一次大伙儿拼了性命不要,也要护着主子一家! 伯爵府同云家庄不过相隔十几里,快马加鞭,眨眼间就倒了。李婶子正垮了小筐子出门想要踅摸点儿好吃食,儿媳小青马上就要生了,可不敢把她饿着,肚里的孙儿是八斤还是六斤,可都看最后这些时日的伙食呢。 结果林六猛然跳下马背,差点儿把李婶子撞个正着,她刚要喝骂却发觉林六神色不对,赶紧嚷道,“林管事,出什么事了,老太爷在后院书房!” 林六来不及交代就窜去了后院,李婶子总觉得心惊肉跳,跺跺脚也是跟着跑了进去。 云老爷子如今告老回家,除了每日去田里转一圈,就是督促孙儿读书。在他想来,儿子犯下那等大错,就是他没有尽到教养的职责。如今孙儿可不能再出岔子,云家以后的家业,光耀门楣可都落在孙儿身上了。 偏偏云茂也争气,乖巧懂礼,读书天分也好,常惹得请来的先生夸赞。 这会儿老爷子正盘算着,是不是过个三五年,他豁出一张老脸请求皇上收回旨意,给孙儿谋个出路。 可是,突然窜进来的林六却是打乱了他的思绪。 “老爷子出事了,倾城公主还有令狐等世家大族联手,早朝时候发难,举证皇上是大越皇族血脉,反倒是秦睿秦公子是武侯府嫡系后人。老武是大越风狐潜伏武侯府,密谋在大夫人生产时候,换了孩子!” 他这话说的是乱七八糟,若是往日老爷子怕是要听得摸不到头脑,但今日却奇迹一般,每一句都刻进了脑海里,猛然跳起来就栽倒在地。 “不可能,少爷…少爷是我养大的!不可能…” 第430章 后娘也是娘 “爷爷,爷爷!”云茂吓坏了,扔了手里的书本就跑到了跟前,林六也是急的跳脚,帮忙掐人中,拍背心,好不容易才折腾得老爷子醒了过来。 “不可能,”许是原本还想欺骗自己在做梦,但是睁眼一见林六还在身边,老爷子也没办法了,挣扎着起身,“我要进宫,我要去亲眼看看。” 林六犹豫了那么一瞬,还是应道,“如今宫里也正乱着,古嬷嬷替那个秦公子证明了身世。您老去问问古嬷嬷就行了,我还得去回禀主子。令狐几家的私兵,已经追出城了,正杀得难解难分呢。” 说罢,他就要起身回去复明。走到门口就见李婶子脸色煞白,一副惊恐至极的模样。他忍不住又多了句嘴,“婶子,最近还是呆在庄里别处去。你们一家同主子走的进,如今变了天,别受了牵连。” 李婶子却是使劲抓了他的袖子,“等一下,我厨下蒸了包子,带一锅走。” 不等林六应声,她就飞跑去了,很快又一溜烟回来了。林六想着队伍里的老少妇孺,利落把篓子背在背上就上马走了。 李婶子腿一软就坐到了地上,这个时候,他们一家也只能帮到这些了… 城外十里坡上,小小的冲突早就结束了,二百亲兵伤了几个,却全歼了所有私兵。不得不说,对战到最后,城里跑出来的几十个伤兵,实在是勇武,直接帮忙断了私兵们的退路。 即便身有残疾,但是论起用物,这些世家秘密培养的兵崽子,还真不是他们这些血战沙场归来的老兵。 一场小规模交战,得到了完全的胜利,还多了几十个战力。众人都是欢喜,惶然的心情都好了许多。 可惜,林六带回来的却是坏消息。丁家一个人都不在,全都进城了。而众人刚刚从城里杀出来,再回去已是不可能,只能安排一个暗卫进城打探情况,想办法先让丁老二一家避避风头。 丁薇急得眼睛都要红了,却不好说出来。云影却是安慰道,“主子不要担心,那位秦公子在庄里住了几月,再如何无情,总不能伤了二舅老爷。再说,二舅老爷精明着呢,怕是这会儿都躲起来了。” 丁薇只能让自己相信这番话了,否则她也不能抛下夫君孩子再飞回去啊。 安哥儿同小房子和大娃二娃大口吃了包子,扭头见娘亲神色不好,就举了一个包子颠颠跑到跟前,“娘,你也吃,你也吃!” 丁薇哪里吃得下,但这个时候,若是做父母的都愁眉苦脸,要心思敏感的孩子怎么才能不担心。 所以,她接了包子,大口吃得香甜,末了抱了儿子夸赞道,“娘的安哥儿最孝顺了,可是给师祖送过了?” 安哥儿点头,末了小心翼翼问道,“娘,咱们是要去看大海吗?大娃儿说他爹就在海上呢,整日住在船上。海上真有水池子那么大的鱼吗,有仙女吗?” 丁薇被儿子的童言童语哄的心里甜暖许多,就揽了他的小身子笑道,“对啊,咱们一家要去看大海。你爹爹还有正事要做,到时候让他尽管去忙。娘带你去大海深处去探险,大海里的大鱼像水池那么大的已经是小的了,最大的鱼比整个永福宫都要大。一张嘴,都能大船吞下去!海上还有很多岛屿,有的产果子,有的产金子,娘都带你去看一看!” “真的,真的?” 安哥儿正是淘气的年纪,听得这话恨不得立刻跑去海上才好呢。就是大娃儿和小房子脸上也都添了几分兴奋,憧憬着看看那个房子大的鱼是什么模样。 一时,众人休整完毕就打着大旗往南去了。若是几个人,自然是销声匿迹,偷偷潜行更安全。但如今几百号人,怎么也做不到不留痕迹,不如就大大方方赶路了。 就算有人想要打主意,抓了旧皇同新皇献媚,也总要掂量一下征西大将军这五个字的分量。 不说,公治明一行人,重新上了马背,心情复杂的南下了。 只说董氏早起时候辞别了铺子里忙碌的夫君,就带了三个孩子坐了马车。本来想送了大宝和福儿进宫读书,她也抱了玉儿去探望一下小姑。 先前她还想进宫照料小姑一段,但一来宫里不缺人手,她一个没生产过的女子,也帮不上什么忙。二来,赶上新年,伯爵富新建,总有许多杂事要处置,于是住了三日,眼见小姑一切都好,也就回去了。 可是,马车走上青龙大街的时候,她偶尔掀开帘子扫了一眼外边就觉有些不对劲,好似街上比往日清冷许多,而且巡视的兵卒穿戴也有些陌生。她不知为何,心头就是一跳,抢在那些兵卒赶过来查问前就让车夫掉头往董家走。 大宝和福儿不明所以,还问道,“婶婶,我们不进宫了吗?马上要开课了,迟到了,先生要打手板的。” 福儿不说话,也是眨巴着大眼睛,满脸疑惑的望着后娘。 董氏忍着心惊肉跳,紧紧抱了怀里的玉儿,撒了一个小小的谎言,“我有些不舒服,你们先陪我回董家一下,寻个大夫看看,咱们再进宫,好不好?” 福儿还想说什么,大宝却是懂事了,虽然还是不明白,却看得出婶婶神色不好。于是握了妹妹的手,轻轻摇了摇。福儿嘟起了嘴巴,却也乖巧没出声。 很快,马车就到了城南董家。 对于女儿突然回来,许氏是又惊又喜,听得丫鬟来报,她赶紧就迎出来。本以为是闺女自己回来,没想到还带了丁家所有孩子,她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但还是一手一个牵了大宝和福儿进了花厅,又让丫鬟上点心果子。 末了眼见两个孩子吃起来,这才抓了闺女的手问道,“婉儿,你跟娘说,是不是同你家爵爷拌嘴了?” 董氏摇头,扫了一眼屋子里的丫鬟们,许氏会意,扯了个借口撵了人,待得只剩了最信重的老嬷嬷守了门口,她才小声说道,“娘,你快让爹派人去宫门前打探一下消息。我方才正要进宫,瞧着宫门前不对劲。那些朝臣的马车和家仆好像都被看管起来了,宫里许是出事了!” 许氏有些不相信,笑着安慰闺女,“是不是你看花眼了,今日是开年第一个朝会呢。皇上就是有事要发作,也不会选今日,兆头不好。” “娘,你快让人去打探!”董氏急了,就这么片刻的功夫,她的右眼皮也是狂跳起来,怎么想都觉得不好。 “好吧,好吧。正好董盛在家,他常跟着你爹出门,我这就让他去问问。”许氏挥手喊了老嬷嬷吩咐两句,末了又好似有些可惜一般叹气道,“你爹还是个四品官,若是三品,这会儿就一同上朝去了,哪里还用特意打探。” 董氏自然听出了娘亲话里的意思,无非是想要她开口向小姑给爹爹要官罢了。但她却不准备应声,先前没有出嫁,见识浅,也觉得爹爹官做的越大越好。如今做了伯爵府主母,出入宫廷几次,倒是觉得爹爹这样的品级已经是最好了。 虽然只是四品,但却是主官,不要用看上司脸色,职司也不重要,清闲又有颜面。自家娘亲只看人家上朝风光,却不知担惊受怕多少。日子总是安稳胜过一起,别的都是身外物。 但这些话,这个时候可不能同娘亲说起。 许氏自然也看得出女儿装傻,气得在她额头点了点,也不好当着丁家孩子的面儿多说。 很快,院子外边就有了动静儿。不只董盛回来了,就是董老爷也神色慌张的一同回来了。 见得女儿在座,董老爷神色有些复杂,好似悔恨又怜惜。看得董氏心头大石,又提高了三分。 “爹,是不是出事了?” 董老爷想了想,宫里出了那么大的事,也真是瞒不住,于是就道,“是,令狐世家连同原来的倾城公主,查证出皇上不是武侯府血脉。皇上退位,带着娘娘和太子等人出京去了。新皇怕是马上就要上台了!” “什么?” 不等董氏说话,许氏已是惊得跳了起来,“皇上还有退位的?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董老爷扫一眼还不知事情如何严重的丁家三个孩子,咬牙说道,“我让人把这三个孩子送回丁家,你就留在家里不要回去了。” “不行!”董氏听得这话,抱着怀里的玉儿,立刻就站了起来,恼怒道,“爹,我嫁了丁家,就是丁家人,这三个孩儿就是我的亲骨肉。绝对不能扔下他们不管,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许氏这会儿也终于明白京都要变天了,再看看自家闺女的倔强样子,忍不住大哭起来,“我苦命的闺女啊,都是娘害了你啊。原本以为给你寻了个好婆家,哪里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你以后可怎么活啊?” 董氏却是半点儿不觉悲伤,左手抱了玉儿,右手揽了福儿和大宝,坚决说道,“爹娘,若是看不得女儿冻死街头,那就连同我的孩儿一起留下。若是爹娘怕受连累,我这就带孩子们走。” “你这个傻丫头!”许是再是功利,总不会当真让闺女流落街头啊。 第431章 留仙湖留仙地 于是两老商量了一番,就让家里闭严了嘴巴,然后把女儿连同三个孩儿都送去了她未出嫁前的小院儿,每日送三餐食水,不肯让任何人见面。 董氏心里惦念还在铺子里的夫君,却是不敢流露出分毫。毕竟这个时候,能保下丁家三个孩子已是不易,哪里还敢奢望家里去寻夫君。即便爹娘愿意,董家家族五百口,却不见得人家也不介意惹怒新皇和刚刚得势的六大世家。 这般想着,她就极力安下心,每日在小院子里,照顾襁褓里的小女儿,空余时候就教授大宝和福儿读书写字。但凡家里送来的吃食,她都要亲自尝过,半个时辰后才给几个孩子吃。 生怕有人害怕受连累,对几个孩子下毒手。 大宝和福儿初始总要回家去,后来实在被他们闹不过,董氏就把事情简单说了一句。 不必说,福儿第一个摇头,“不会,姑姑还说给我做了做好看的宫灯,等我回去点上呢。” 大宝也道,“秦叔叔说他的爹娘也是种苞谷的,家里肯定也有像咱们家里那么大的庄园。怎么会把姑姑和姑父撵走呢!” 董氏听得两个孩子天真的话语,苦笑不已… 不说谁也没想到董氏小小年纪,刚刚嫁进丁家,就会如此聪慧,及时救下并且保护三个孩子。就算知道,也不得不佩服丁薇的眼光,这样的巨变,一个小女子没有吓哭已经不错了。还能如此重情重义,简直是出人意料。 当然比起丁薇这个在金銮殿上放箭,挥刀杀出皇宫的女子,董氏还差了很多… 不说董氏如何极力护着丁家三个孩子,只说,公治明一家出宫之后,乾坤殿里也是乱成一团。六大世家的家主叫嚣着要调兵围剿,把公治明一家抓回来。可惜,一众武将们即便为了自家家族或者被这样的变故惊呆,不知如何是好,但不追随而去已经是心里愧疚至极,怎么可能再带人去围剿追杀。 至于文官里,也有阿谀之徒想要趁机谋些好处,最好也搞个拥立之功,但一见各位同僚都没有开口,特别是几个阁老和丞相都在沉默,于是也果断闭了嘴。 令狐家主几乎流血流了一盆,极力忍着眩晕,恨不得把众人生吞活剥了。 他很是不明白,不过一年功夫,公治明怎么就把众人都收买了。也没见他大封天下,也没见他如何笼络群臣啊? 岂不是,一个帝王只要一心为东昊百姓谋生,为天下社稷费心,长了眼睛的臣子自然就看的见,也是敬佩从心而生。 更别提,平日里皇后娘娘那些改善民生的好主意,甚至每每同皇上议事到晌午,就会准时从永福宫里送来的食盒,还有自己孩儿休沐时候手里拎的新点心和小玩意儿了… 一点一滴,事情不大不多,但帝后两人却是几乎俘虏了所有人的心。 今日这事爆出来,与其说众人是震惊,不如说是惊慌失望。为何这么好的皇帝,却不是武侯府血脉,不是东昊人。难道东昊真的不受上天眷顾… 令狐家主叫嚣了半晌也没拉到帮手,就有些恼怒了。正好这个时候,六家凑一起的私兵又汇报说,追出城外被杀了个片甲不留,他就有些胆怯了。于是给几个家主一使眼色,齐齐跪倒在地,高声呼喊道,“臣等恭迎新皇继位,一统东昊,千秋万代!” 眼见他们这个样子,有几个善于逢迎的文官,实在忍耐不住,不愿错过拥立的大功,于是咬咬牙也从角落冲了出来,同样跪倒在地,山呼万岁。 秦睿扫过神色复杂,不知如何选择的众人,淡淡一点头,抬步慢慢走上了丹陛,站在了那个让他暗地里羡慕了多久的男子所站之处。 这一刻,朝堂上所有人的神色尽皆看的清清楚楚,甚至殿外远处的宫门,还有高耸的宫墙,蓝色的冬末天空… 这样的位置,这样的时刻,天下尽在掌握! 难道他这就找回了他的位置,他的家族,他的血脉,他的一切… 但为什么心里没有半分喜悦,反倒空的厉害。不,空荡荡的胸腔里,还有一个影像。那就是那个女子提刀冲出皇宫的背影,即便被她护在身后的是无敌天下的大将军,但她依旧如同守护孩子一般,从他身旁冲过,眼里不曽有他一点儿影子… “传朕旨意,”不论众人如何犹豫,不论金砖地板上才跪了寥寥几人,秦睿依旧高声宣告,“任何人不得追击围剿秦明等人,若有违背,抄家灭族。” 一众文武听了,神色都是好了很多,但是不等他们有所回应,秦睿又开了口。 “传朕第二道旨意,彻查所有大越暗探。若有举报,查证属实,重赏!” 一众文武互相对视一眼,都觉新皇虽然不如公治明,倒也算不得糊涂。再想想若是这会儿不服新皇登基,东昊还能找出什么人坐龙椅。 国不可一日无君! 众人心里叹息着,呼啦啦跪倒了大半。 董阁老忍了又忍,到底还是硬邦邦扔下一句话,“老臣身体不适,乞骸骨告老。” 说罢,一甩袖子就出宫去了。令狐家主想发难,又怕破坏这样的时机,再把秦睿推上皇位就难了。 方源急得跺脚,望向自家叔父还是沉默的样子,更是后悔方才怎么没有追随皇上而去。 倒是方丞相心里同样沉得仿佛装了千斤巨石,若是他能选择,自然是一千个一万个赞同公治明坐江山。但偏偏他是大越皇族血脉,而这里是东昊,他是东昊的丞相! 令狐家主几个跪在地上,眼见大事成了,狂喜之色简直傻子都看的出来。令狐家主终于放心了,一头昏死过去。陷入黑暗之前,他在心里恶狠狠发誓,只要一醒来就派出所有人手,发动所有势力去偷偷追杀公治明。 即便不好坏了新皇的权威,他也不能忍下这一箭之仇。即便放过公治明,他也绝对不能放过那个下贱的厨娘! 皇宫大门在被封闭了大半日之后终于撤去了兵卒,文武百官匆匆离宫,神色里说不出的复杂和愁苦。东昊,自此该何去何从? 这个问题也在困扰着司马雅兰,大仇得报,好似她该痛快至极,但站在空荡荡的宫殿里,想起方才那夫妻俩并肩杀去宫去的模样,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自己无比可笑。改朝换代又如何,掀翻朝堂又如何,这皇宫照旧没有她的一席之地,她痴爱多年的男子,即便是如此被掘断根基都不曽多看她一眼… 一个小太监怯生生上前,赔笑问道,“那个…公主,您是出宫呢,还是…” 司马雅兰惨笑一声,摆摆手,“哪里还有什么公主,不过是个笑柄罢了!” 小太监不知如何接口,却见司马雅兰转身往后宫去了。他也不敢拦阻,只能小心翼翼随在后边。 司马雅兰径直走过了一道道宫门,时隔多日再次踏进了留仙苑。原本以为这里会被破坏的不成样子,却不想居然所有花草一如往日模样。 她眼里忍不住掠过一抹喜色,问道,“是皇上下令,保持这里本色吗?” 小太监被问得愣住了,末了摇头道,“不是,是皇后娘娘…” “不用说了…”司马雅兰瞬间从天堂被打入地狱,喃喃道,“让我清净一会儿,我就走。你先下去吧!” 小太监有些犹豫,但架不住司马雅兰的冷眼,虽然不再是公主,但贵人的气势却没丢掉半点儿。 小太监赶紧行礼就退了下去,躲在一处灌木后背风晒太阳,心里琢磨着怎么好好的皇宫,就突然间又换主子了。 可是不等琢磨着答案,耳边却是传来一声,“噗通!” 澄净的留仙湖里,终于名副其实了… 秦睿站在永福宫的院子里,指了一个偏殿道,“拾掇出来,朕以后就住这里。” 管事太监脑门儿蒙了一层汗珠子,原本还以为这位新皇过来是要让人把这里打砸干净,哪里想到居然要住在这里。 这里明明是先皇后的住处,走前又匆忙,处处都留了日常用物。但新皇不但不让动弹分毫,还要住在这里,难道新皇有些什么… 随在后边的秦全,虽然也是不愿主子这般做,但却不允许一个太监肆意猜测,抬脚就踹在了他背上,喝骂道,“没听见皇上吩咐吗,还不去办?” “是,是。” 太监总管差点儿吓破了胆,赶紧吆喝着一众小太监们把偏殿拾掇出来。这处偏殿原本住了安哥儿同大宝俩个,连带小房子和大娃儿,免不得就拾掇出一堆孩子玩意儿。 他也终于学聪明了,统统送去了暖阁陈放,新皇不发话,绝对不再乱处置。 北风吹过,吹动了院角树干上拴着的一只秋千,晃晃悠悠,吱呀有声,惹得秦睿看的有些出神。是不是某一个夏日,吃过晚饭,那个女子就坐在上边一边看星星一边说笑… “不好了,不好了!”小太监疯跑进来,尖利的嗓音瞬间打破了所有美好的想象。 管事太监一把扯了他就要打骂,却被秦全拦住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小太监跪在地上,拼命磕头,“呜呜,倾城公主跳湖死了。呜呜,奴才不是故意的,奴才一直看管着…” 新皇登基第一日,后宫里就死了人,这实在算不得好兆头。 第432章 天翻地覆 管事太监听得这话也是赶紧跪了下来,抬手就给了自己一巴掌,“都是奴才的错,皇上恕罪。” 秦睿半晌没有说话,吓得大小两个太监几乎要晕过去,心里猜测着,这位新皇是不是同司马家那几位一般,若是脾气暴躁起来,他们今日就要结伴去阎王爷那里报道了。 好在秦睿不是嗜杀之人,开口吩咐,“她也算可怜,好好安葬了吧。” “是,是,皇上。” 大小太监没想到这么容易就逃得一条性命,喜得疯狂磕头。待得退出永福宫却又开始犯了愁,皇上嘴里的好好安葬到底是怎么个安葬法? 风光大藏,还是安安静静寻个地方埋了? 总管太监也不敢回去问询,到底给了小太监两巴掌出了方才那口惊吓的恶气,转而就喊了几个宫女去留仙苑把魂归地府的司马雅兰换了衣衫,梳了头发,然后装在一口棺材里,运去了司马家的陵园,寻个地方挖坑埋了,算是了结了差事。 闻名天下的倾城公主,司马家唯一的嫡系血脉断绝,而且是跳湖自杀。按理说这绝对是件大事,足够茶楼饭馆里议论上十日半月了,但这样的时候,这件事就是一个小小浪花,投入大海就瞬间消失不见了。有人可能会感慨说句可惜,然后也就没有然后了。 但什么是大海呢? 当然是一日换新主,东昊大翻天了。 京都人一向好八卦,这是个优点也是缺点,别说白胡子老头儿,酸儒文人,就是随便一个小孩子许是都能说说朝堂要拨银两治水了。 这一日,早起时候看着太阳晴好,憋闷了一冬日,几乎有些空闲的人都上了街道。可惜,没逛游半会儿就听了个大消息,皇上带人走了,东昊换主子了! 这个消息就像凭空一记炸雷,没炸出冬眠的昆虫动物,反倒炸晕了整个京都的百姓。 虽然公治明登基不过一年多,但先前南郑北战,无敌将军荣耀加身。东昊上到文武大臣,下到普通百姓,谁人不爱戴敬佩? 就是小孩子玩个骑马打架,都喊着,长大要跟着皇上去开疆拓土呢。一说起铁勒被打残,再也没人敢骚扰东昊边疆,人人都是恨不得把胸脯挺到天上去。 可是,如今这是什么状况? 皇上不是武侯府血脉,甚至不是东昊人,而是大越皇子,自小被换来武侯府潜伏。如今真正的公治家传人已经回来了,甚至坐上了龙椅…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一个固执的老儒许是受惊太过,高声嚷了几句就晕了过去。 若是平日,众人定然要搀扶,但今日却是各个泥雕木塑一般,谁也没有动一分。 还有什么比眨眼间就天翻地覆更让人震惊,还有什么比一向相信敬重的人变成了敌国皇子潜伏更让人不能相信? “东昊不幸啊,那么好的皇上,怎么不是武侯府血脉?” “一定错了,一定是错了!” “对,那些文武百官就是酒囊饭袋,一定是错了!” 几乎所有酒楼茶馆里都乱成一团,想着抓了冬日的尾巴多卖几串糖葫芦的小贩都扔了草靶子,惶恐不知如何是好。 突然间,好似东昊的天空就阴沉了,守护神也没了。以后怎么办,新上位的皇帝会继续减免粮税吗,会增加徭役吗,会大修宫殿吗… 无数问号,一个个扔出来,砸得众人也更惶恐了。 有人撒腿跑去商街上,挂着丁家牌子的铺子已经都关了门户。点心铺子前摆了几只方盘,装忙了新出炉的点心,任由路人取用。想必是铺子里的人撤离的时候,不愿意糟蹋了这些点心,才如此行事。 很多人围在一旁,却是没人动手。不是不喜欢点心香甜,不是害怕被牵连,而是这样的时候,这些点心就像一个梦,取用完了,铺子就散了,梦醒了,现实也就迎面扑来了。 以后再也买不到香甜点心,再也盼不到皇后娘娘排的新戏… 一个农家后生第一个站出去取了两块蜂蜜蛋糕,好好包裹在帕子里,难过道,“我娘最喜欢吃这个点心,以后怕是吃不到了。” 众人听得这话,也是纷纷上前,你两个我三个的分了剩下的点心,没人哄抢,没人吵架,安静又沉重。 那后生望了望铺门上的牌子,实在忍不住多了一句嘴。 “我不管什么皇上是大越还是东昊人,我就知道皇上把铁勒人杀光了,娘娘也是好人。” 他还要再说的时候,同村的汉子却是捂了他的嘴,死活拉走了他。 这个时候,新皇已经坐上了皇位,在说这话岂不是找死。更何况,他们只是普通的农人,神仙打架,他们这些“蚂蚁”哪里有擦嘴的余地? 这样的事,几乎在京都处处上演,有怀疑这事弄错的,有叹息不舍帝后的,有惶恐宫里那位新皇如何行事,以后天地会是何等颜色? 当然,众人再震惊也比不过一个地方,那就是武侯府。 几乎消息传来的瞬间,整个府邸就炸了锅。 守护二十年的主子,居然是敌国皇家血脉,他们真正的主子流落在外,终于回归,也同样坐了皇位? 活了一辈子,老井真是觉得没有比这更可笑的笑话了。怎么可能,难道大家都是瞎子傻子,自小看到大的主子还有搞错的! “放屁!到底是谁在造谣,我杀了他!”说着话儿,他就要去寻趁手的武器,吓得过来报信的小太监简直是抱头鼠窜。 “饶命啊,饶命啊,奴才不敢撒谎啊。新皇已经登基了,大越奸细带着人都跑了…” “我打死你,你才是大越奸细!我家少爷十三岁出征,吃了多好苦,怎么可能是奸细…” 老井气疯了,也不去寻武器了,直接抬脚就踹人,恼得脸红脖子粗,额头青筋都要爆了开来。 正是这个时候,神色枯槁狼狈的古嬷嬷却是迈进了大门。 立刻,所有人就都围了过去。 “老姐姐,到底怎么回事?你不是在宫里伺候主子吗,出什么事了?” “你快说啊,主子真走了吗?” “不可能啊,主子是咱们养大的啊!” 当年公治明中了石化粉诈死出京,寻医避难,为了保密,对没有告诉武侯府众人。这这些老奴仆几乎是咬牙,抱团儿才撑过来。到底迎来了武侯府最荣耀的时刻,主子做了皇上,取回的娘娘身份地位,却良善至极,待他们如同长辈一般呵护备至。 做奴仆还有这样的好日子,简直做梦都能笑醒啊。 但如今却说主子不是真主子,这让他们如何能接受?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古嬷嬷的眼里滴落下来,噼里啪啦,停也停不下来,偏偏她还死人一般面无表情,如此诡异的模样吓得围在外边的半大小子们都退了几步。 “老武是大越风狐,当年大夫人难产,小主子被换掉了。少爷是大越皇子,真正的主子被大越换去喂了二十年毒药。” 古嬷嬷念经一样,却是却说眼泪越多,末了一头扎在地上,再也没了声息。 不等众人惊恐,老井也是受不了多年兄弟背叛,武侯府易主的事实,也倒了下去… 武侯府的天塌了… 丁薇这个时候根本顾不上武侯府如何了,虽然有二百亲卫跟随守护,但匆忙间出京都,老少妇孺,吃用都是问题。特别是两个襁褓里的孩儿,还经不得冬末冷风的吹袭。 奔马跑出几十里,林六就不知在哪里寻了一辆马车追上来。白娘子和赵氏抱了两个孩子,连同程娘子带了安哥儿和二娃也上去,就挤得满满当当了。 程娘子还要挣扎下来,想让主子坐进去。可是丁薇却是摆手,骑马跑去公治明身边,并肩前行。 程娘子几个心疼的眼圈儿都红了,月子里的女人要迎着冷风骑马,说不得要坐了一身的病根儿,将来何止是受苦俩字。 但这个时候,小主子们都小,皇上又突然被掘了根基,即便神色再如何平静,也免不得惶恐。这个时候,作为母亲,作为妻子,都必须仰着笑脸顶上去! 公治明兜着缰绳,望着远处的山峦,神色平静,心里却依旧在翻江倒海。 他曽浴血奋战,守护了多少年的土地,如今才知道不是他的故乡? 可是多少年的情分,怎么可能说割舍就割舍了? 他在这里生长,在这里奋战,却不是他的故乡。他身体流淌的是大越皇族的血脉,却不曽踏上过大越的土地。 说起来,他不是东昊人,也不是大越人。那他究竟是什么人? “宝哥!” 丁薇笑嘻嘻打马跑了过来,嚷道,“下一个镇子就扎营啊?孩子们都饿了,安哥儿方才还让着要你猎兔子给他烤呢!” 公治明回过头,眼里的茫然慢慢散了开去。 东昊人也好,大越人也罢,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这个这个女子的夫君,是三个孩儿的爹爹! “好,这附近山上还有鹿群。一会儿扎营之后,我去猎头鹿回来,比兔子好吃!” “好啊,我也炖锅鹿肉,大伙儿喝碗热汤,去去寒气。” 丁薇痛快应下,末了去喊万能采买管事林六,琢磨哪里买只大锅回来。 这般前行不过二十几里,山脚下居然有个小村子,暮色里点点灯火,看着众人都是加快了脚步。 第433章 目标桃源岛 林六带人进村,本意是买些食材,最好能借宿一宿。但出来时候,身后却跟了一个跛子,远远看着丁薇夫妻就开始跪下磕头,口称将军。 不必说,这定然是征西军或者平定草原时候,曽追随过公治明的老兵了。 果然,公治明问了几句,这个叫王成的跛腿老兵就说了个明白。当年征西时候伤了腿,回家之后本来生计艰难,但先前那个安置伤兵策一出,王成得了维护官路的差事,虽然辛苦,月月有银钱,也娶亲生子了。 方才一见林六,虽然不认得,但总觉得熟悉,所以拿了当年征西军的盔甲,这才被领了过来。 “将军,真的是大将军?” 王成远远认出公治明,迅速跑上前就跪了下来,“前锋营校尉王成,见过大将军!” 董志明仔细辨认了一番,也是觉得眼熟,想了想就道,“攻打莫寒部落时候,伤了右腿的王成?” “大将军,是我啊,是属下啊!”王成激动地眼圈儿都红了,“没想到大将军还记得属下,当日是大将军让亲卫把我抬去后营的,还给了一瓶上好伤药,否则属下就没命了。” 王成边说边磕头,惹得公治明想起当初血战沙场的日子,也是神色黯然。 丁薇不愿他这般模样,就笑着插话道,“既然遇到熟人就好了,借口锅给孩子们熬粥做菜都不成问题了。” 王成听得声音,好似才发现将军夫人也在,慌忙又要磕头,丁薇却是拦了他,“有话不忙着说,你若是不怕被连累,就借你的宅院一用吧。” 王成也不是傻子,本该在宫里的皇上一家,突然风尘仆仆,拖家带口来到这处穷乡僻壤,用脚趾头猜也知道是出了什么事。 但他可不会害怕被牵连,同救命之恩相比,什么都微不足道。 他也不多说,大开了院门不说,又把各个屋子灯都打开了,甚至揭开了满满的粮缸。 南下队伍足有三四百号,即便王成家里再大也不可能装得下。不必说,先可着妇孺安顿了。剩下的人找了避风的墙角,或者偏厢,谷仓,甚至马棚,轮值的警戒,没轮到的就歇息一下。 丁薇带着云影几个,把王家的灶间烧得是热火朝天。等着吃饭的人太多,也就不好做什么精致吃食了,足足半缸面粉都烙成了大饼,白菜土豆炖上腊肉,几乎就把王家的所有存货都搜刮光了。 好在公治明很快就带人回来了,当真猎了两头鹿。留一条鹿腿,院子里生个火堆,公治明一边烤一边带着孩子们玩耍。至于生下的,丁薇直接切块扔大锅里煮汤,很快王家院子里就盈满了饭菜的香气。 这样的冬末夜晚,天地之间寒凉至极的时候,有烫口的热汤下肚,有大饼果腹,立刻就全身都暖和了起来。 安哥儿同小房子,大娃儿二娃儿几个围在篝火边,眼巴巴等着鹿腿烤好。公治明手里的匕首耍着刀花儿,在鹿腿上划着痕迹,再刷上一层素油,撒上盐,很快油脂就滴答滴答落了下来,落在火焰上,吱吱冒着蓝烟,惹得几个孩子都是吞口水。 并不是平日如何被苛待,缺嘴,实在是没吃过这样现场烤制的鹿腿啊。平日家里的点心和饭菜都太过精致了,突然这般粗犷原始一点儿,当然更让他们欢喜。 王成坐在一旁,想了又想,虽然有些惶恐,还是小声问道,“将军,您怎么出京了,这是要去哪里?” 公治明手下刀子一顿,转而却是又继续划开烤熟的鹿肉,挨个分到碗里递给几个孩子。末了又分了王成一块,这才用尖刀挑着一块,慢慢吃着,淡淡说起先前的变故。 王成惊得简直嘴巴都合不拢了,山村闭塞,消息根本没传过来。当然这些已经不重要了,他从来没想到为了东昊浴血奋战的大将军居然是大越人。 大越虽然这十几年同东昊井水不犯河水,但多年前可也是生死仇敌啊。突然爆出这般消息,怪不得将军一家要南下。就算将军在襁褓中被换了过来,吃着东昊的水米长大,又实在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但怎么说也是大越皇族血脉。别说满朝文武,就是他这个曽有过救命大恩的人,心里都是有那么一瞬的犹疑。 不过,也只是一瞬罢了。 “将军,属下不管将军身世如何。属下只知道将军为护佑东昊平安担了多少风险,流了多少血,受了多少伤。就是我们农家,还有生恩不如养恩重的说法,您在东昊长大,为了东昊征战,您就是东昊人!” 自从出了这事,文武百官有不舍,但更多的是犹豫,甚至包括方丞相和董阁老都同样如此。就没有一个人如同王成这般站出来,高声说出这样的话。 公治明心底一酸,喉咙里有些哽咽,神情里却极力忍着没有任何变化。他的尊严,还不允许他在下属面前掉眼泪。软弱可以给他同甘共苦的妻,却不能给属下和孩子。 刀尖儿一挑,一条烤的金黄,肥美的鹿肉就进了王成的碗里。 王成伸手抓起就大口吞了下去,末了抹了嘴巴就道,“将军,我家婆娘带着娃子回娘家去了。待属下留封书信,就追随将军南下。” 说罢,他也不等公治明回应,就进屋寻纸笔去了。 公治明抬头望向寒冷的夜空,偶尔有几颗星子在天边偷偷眨着眼睛,清冷又宽广。 丁薇忙完,也是有些疲累,揉着酸疼的腰背上前,撵了几个孩子进屋去睡觉,末了依偎在夫君身旁。 公治明抬手扯了披风把她裹得严严实实,夫妻俩谁也没有说话。这样的时候,陪伴和相依就已经是最好的语言了… 远处的亲卫们,偷偷瞄着主子夫妻如此模样,心里都是羡慕。无论富贵荣华,还是流落在外,都有一个女子不离不弃的跟随身边,作为一个男人,这是何等的幸事。 丁薇偷偷揉着腰,想起白日里金銮殿上抬手放箭,还觉得有些心虚,假装抱怨道,“好不容易累积了好久的好名声,今日一次全砸了。以后人家不会给我换个母老虎的称号吧!” 公治明想起令狐家,却是眉梢一挑,“事情来得突然,倒是忘了同你说一件事。先前秦睿的属下抓到了令狐家那个小子,他本来听过文澜传信说要送给你做孩子的满月礼。如今看来,令狐家全力支持秦睿逼宫,许是还有这样的缘由。” “什么?抓到了!”丁薇听得立刻红了眼睛,当初丁家的灭门惨案,虽然贼人已经都被灭口,但黑水城里查访到的线索,直接只想令狐三公子。只要抓了他,就能知道当日真相,或者彻底报仇雪恨。没想到,如今仇恨依旧,反倒替秦睿同令狐家牵线搭桥,狼狈为奸。 想起当日出殡之时,秦睿还信誓旦旦说要替自家父母报仇。如今为了富贵荣华,所有诺言都扔到了脑后… “当日我爹娘待他如同亲子,如今看来,不如养条狗了。” 丁薇虽然比平常女子多了几分彪悍,但却很少口出恶言。这会儿这般说,显见是愤怒极了。 公治明把她往怀里又揽了揽,“知道仇人是谁,终有报仇雪恨的一日。” 说罢,他顿了顿,把在马背上考虑周全的事说了出来。 “本来安排好的退路,如今武侯府出了风狐,葫芦谷已经不安全了。我先送你们母子去泉州,转到东岛,安顿好了,我要去趟大越。不管是谁在背后谋划,我总要见见这个出手毁了我半生心血的人。” 丁薇今日也没少琢磨,虽然心里还是恨得要死,但也知道当务之急是把家里妇孺孩子安顿下来。 “我觉得东岛上的银矿,朝中盯着人最多。而且六大世家,如今得势,更不会放过这块肥肉了。不如再换个地方暂居,我知道东岛往南偏一点儿还有一处地方,四季如春,很适合居住。” “也好,先给楚家去信,最好寻到这处地方,探查一二。” 妻儿就是公治明所有软肋,不安顿好,他怎么能放心去见那个老狐狸。 “那个岛屿叫什么名字?” “名字啊,就叫桃源岛好了。”丁薇轻轻叹气,“没有争斗的世外桃园地。” 桃源啊,充满鲜花和喜乐的人间乐土… 远处听着两个主子说话的云影,忍不住也是憧憬起来… 这一晚,京都城北的一座有些破旧的小院子里,一灯如豆。土炕上烧的很热,但躺在上边的老头儿却依旧脸色煞白。身上的伤处上了药,缠了棉布条,血腥气却还是浓重至极。 若是老井这会儿看到了,定然要疯狂摇晃这个多年的老友,大声质问他为何是背叛了武侯府,为何欺骗了他这么多年。说好一起变老,说好一起做酒仙,说好一起守着武侯府一辈子,没想到却是这么个结局。 可惜,老武这会儿却是奄奄一息,别说解释,喘气都费劲了。 站在炕边的黑袍,眉头紧紧皱着,眼里满满都是担忧和恼怒。犹豫了好久,他到底还是忍耐不住,握住老武的手度了一道真气。 借着这道真气,老武居然脸色好了很多,慢悠悠醒转过来。 微弱的烛光,还是让他微微眯了眼,本能的想要隐藏却因为身体不便而疼得闷哼起来。 黑袍眼里痛惜之色更浓,低声唤了一句,“爹!” 第434章 使坏的小房子 老武闻言,轻轻打了个哆嗦,顾不得伤口疼痛,就扭头往炕边看去。浓眉大眼,高鼻扩口,身形挺拔,不是他的儿子还能是谁? 可惜,他身为风狐,吃的是刀下求活的饭食,当年儿子一出生就诈死送了出去,后来又辗转装作孤儿送进忠勇老王爷蓄养的私兵,这其中有多少数不尽的波折和惦记。如今,终于听得一声“爹”,如何能不激动? “黑子!”老武哆嗦着嘴唇,望着每年只能找机会偷偷瞧一眼的儿子,忍不住老泪纵横。 黑袍也是红了眼圈儿,对生身父亲,他不是不埋怨,毕竟谁也不想生来就颠沛流离,吃苦受累,还要隐姓埋名,担心随时被揭破身份。 但这人毕竟给了他生命,也不是不疼爱他,只不过,在这人眼里,国家里,国永远高于家,对大越忠诚的可怕… “放心,你死不了!” 老武苦笑,倒是没有介意儿子口气不好。将死之时,能看到儿子一面就是最好了。 “你这次过来…是不是违抗了皇命?记得回去赔罪,然后…然后跟着三皇子,他一定会…天下共主…” 黑袍皱了眉头,很是不满他即便如此重伤也不忘安排这些琐事,于是就不耐烦道,“我说你不了就死不了,你先睡,我去找药!” 说罢,他扭头就要走。老武却是急了,拼尽所有力气伸手抓了儿子的衣襟,恼道,“不能去!” 当初被抓,虎卫们为了劝说主子夺回东昊皇位,几乎是用尽手段拷问他,不只是打伤了他,最主要还在他身上下了一种药,以至于他心神被迷惑,好似陷入无尽的噩梦里,这才撬开了他的嘴巴,得了秦睿就是当日武侯府换出那个孩子的消息。 伤处好办,无论内伤外伤都能将养痊愈,但是这药却是霸道,每每睡去必然噩梦连连,醒时浑身大汗,这般衰竭下去,就无药可救了。 不必说,这等古怪药粉定然出自那位圣手魔医的手笔,解药也只能去他那里找。 但那老头儿脾气最是古怪暴躁,哪里会把解药给敌人? 老武好不容易见得儿子一面,也是舍得让他去冒险。 黑袍自然清楚这些,但怎么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亲爹这么死掉啊。于是,稍稍一用力气甩了他的手,勉强安慰道,“放心,我自有办法。你为了大越搭上了一辈子,就是死也的死在大越的土地上。这里绝对不行!我寻个可靠的妇人照料你两日,我去去就回。” 交代完,他就快步走了出去。留下老武一会儿为儿子如此有主见欢喜,一会儿又担心他安危。最主要是以后,他还预备让儿子效忠他自小看大的主子,若是因为给他寻个解药,把主子得罪狠了,可就得不偿失了… 暗夜的王家村,并没有因为多了几百人入住就显得喧闹,甚至相比起平日更安静了三分,连家家户户的老狗都好似约定好了一般,齐齐闭了嘴巴。 奔行一日,护卫们都是有些疲惫,再这样天亮前的时刻里,忍不住就少少闭了眼睛。于是,就没有发现一个黑影摸上了王家院子外的大树,如同一只液鹰般盯着下边小小的院子。 小院子里安安静静,就是院子后边拴着的大群马匹都没有打个响鼻的,好似生怕打扰了疲惫的主人们。 那黑衣人皱了眉头,想要跳下去探寻一番,又怕露了马脚。正是犹豫的时候,正房的木门却吱呀被打开了,角落里,立时有人小声问道,“谁?做什么?” 门里出来的是个半大小子,低低应道,“主子起夜了,我怕熏到主子,倒一倒。” “好,去吧,别滑倒了。” 出声的护卫回了一句,就闭了眼睛,继续窝在院子角落。半大小子把手里的夜壶倾倒在院墙下的暗沟里,回身在水井边寻了水涮完,却是四下瞧了瞧,转而反手…把尿水倒进了水井! 那护卫正把脑袋缩进棉袄里,只听得水声,哪里知道这小子会如此使坏。 但树上的黑衣人却看的清清楚楚,眼里有光亮迅速爆了开来。 世上的事,只要想找破绽,就绝对能找到。今日是运气,也是必然… 天边露出的一抹鱼肚白的时候,整个王家小院儿就喧闹忙碌起来。马要喂草料饮水,人也要填饱肚子继续南下。有村里邻人听得动静,好奇探看,却被这阵势吓得关在家里再也不敢出来了。 王成也不打算多解释,倾尽家里所有,同众人一起准备行囊。 丁薇抓了个空挡,给了他一章百两银子的银票。毕竟家里的米粮都耗光了,王成这一走家里妻儿总要活命吧。 王成也没矫情,谢恩之后就在给媳妇留的信里,提了一句,然后把银子放到了家里平日藏东西的地方。 丁薇没想过劝他留下,先前老武的背叛,让她对这些人的忠诚又是难解又是佩服。居然有人为了一个命令,足足潜伏二十年,搭上了大半辈子。相对来比,王成扔下妻儿,追随将军,建功立业,也算不得什么稀罕事。 一行人很快就再次上了路,毕竟这里离得京都还是太近了。不说秦睿会不会派兵过来,不说虎威军将士们是不是愿意参与追捕,就是六大世家那些人也绝对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马车碾压着清晨的淡淡晨霜离开了,一直奔向南边,中午时候才停在一条小河边暂时歇歇。 众人忙着警戒,烧水,照料孩子,各司其职,倒也不想的慌乱。 许是看到了征西大军的旗帜,听得消息一直在后边追赶的人终于赶了上来。 有虎威军里的校尉带了忠心的兵卒,有京都附近卸甲的征西军。只片刻功夫,队伍就又壮大了一倍。众人虽然要烧更多的热水,更加忙碌,却人人脸上都带了笑。 毕竟这样的时候,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多一份踏实。 就是公治明的神色都好了许多,带着忠心的属下们规划南下路线,甚至派人先行快马离开去泉州报信接应。 附近村子有人也是见了大旗,远远抻头瞧瞧,就回村报信,然后带了很多吃食送来。 老百姓们倒是不知道征西大军为何到了村里附近,只知道这面大旗下的兵卒曾经征战沙场,护佑他们平安度日,如今到了家门口,怎么也要尽尽地主之谊。 这样淳朴的动机,再次温暖了所有人。 丁薇得了一篮子窖藏的山果子,虽然没有宫里那些海南运来的果子新鲜,看着也不错。于是就让当归去洗了,分给孩子们吃。 小房子却是懂事,笑嘻嘻接了这活计,跑去河边清洗。 冬末的河水虽然解了冻,但却依旧含量。 小房子扭身看看暂歇的营地里,那些忙碌的人影,再蹲下时,河水里就映出了他满眼的仇恨。 一篮子山果子砸在石头上,磕破了好几个,他脸色才好一些,正要简单涮涮就拿回去的时候。 一旁的芦苇地里却突然传来一个低低的笑声,“你就是把果子都摔破了,也毒不死那些人!” 小房子吓得倒抽一口冷气,白净的小脸儿更是惨白。还想要回头去看的时候,那个声音又传了过来。 “别回头,让人发现,你和我就都曝露了。你是大越人吧,孬娃儿?” 听得最后那句家乡方言,小房子脊背瞬间挺了起来,颤抖着声音问道,“你,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也是大越人。” “你是来杀他们的?”小房子攥紧了手里的果子,不知道是兴奋还是恐惧。 那人又笑了起来,“说不上杀,只能说想要一些东西,但这些人肯定不能给。所以,我才找你这个小老乡帮把手。怎么样,小老乡,要不要给这些人添点堵啊?” “你要我做什么?” 小房子刚问了一句,远处取了水的当归就喊道,“小房子,洗完赶紧回来,水凉呢!” 小房子吓得差点儿栽倒在河里,赶紧扭头应道,“就好了,当归姐姐,这就回去!” 当归忙得厉害,也没再催就赶紧回去了。留下小房子白着小脸儿再次问道,“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很简单,你把那个安哥儿骗过来就行。”那声音许是也觉得拖得声音有些长,添了几分焦急。 “我把他骗过来,你能带我跟妹妹回大越吗?” 小房子不算笨,但是这些时日,心里的仇恨适时折磨他,怎么也不想放过今日的好机会。 “你妹妹在哪里,我让人去接她!” 若是这人立刻答应,小房子还要犹豫一下,但如今问起妹妹住处,他总算放了心。 “我妹妹在京都里的丁氏点心铺子,你一定要让人把她接过来,我这就去骗小主子!” 说罢,他拎起篮子就往营地走。留下芦苇丛里的黑衣人,冷冷嗤笑,小孩子就是好骗… 丁薇正喂几个孩子喝水,见得小房子回来,鞋子同裤脚都湿了,就赶紧招呼道,“小房子,快过来烤烤,小心着凉。” 小房子笑得有些僵硬,把果子递过去道,“不小心磕破了几个!” “破就破吧,就算破相,果子也不能变石头啊。”丁薇拉了他坐下,给了他一碗热水,末了又去忙碌。 第435章 杀母之仇? 安哥儿拿了一个果子啃了一口,就皱了小眉头说,“不好吃,我想吃香蕉!” 大娃儿懂事,安慰道,“我爹爹说,南边到处都是香蕉,吃也吃不完。” 果然,安哥儿听了这话就欢喜了。小房子趁机小声说道,“刚才洗果子看河里有小鱼呢,不如抓两条回来烤着吃啊。” 小孩子玩心重,特别是这样在外的时候,安哥儿果然动心了。大娃想要拦着,但小房子已经拉着安哥儿往河边跑了,他只能追了上去。 营地里众人都是忙碌,丁薇远远见了,也是担心孩子们落水,就喊了白术过去照应。白术手里正拎了热水壶,就应道,“好,我倒完水就去。” 营地外警戒的兵卒瞧着小主子就在十几步开外,也没当回事,于是就在这样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不知道是小房子脚滑还是腿软,身子一歪就要掉进河里。站在他左侧的大娃儿吓得伸手去拉他,却是听得身后好似有哪里不对劲。猛然回头的时候,就见安哥儿被一个黑衣人捂了口鼻往芦苇丛里拽,他惊得瞪圆了眼睛,扔下小房子就扑了过去,只来得及抱了安哥儿的大腿。 黑袍本以为抓个孩子很容易,没想到大娃儿如此警觉,无法之下,只能连他一起夹了就走。 大娃被勒了咽喉,一度憋得要昏死过去,手里却依然紧紧抓了安哥的脚脖子。待得想要求救,却是一点儿声音也发不出! 小房子显见也被这样的变故惊呆了,却不是因为安哥儿被抓,而是他被扔下了。 不是说要带他离开?如今留下他要怎么解释? 另一边的侍卫这时候也发现河边的小主子没了,飞奔过来喊道,“出什么事了?” 小房子脸色惨白,魂魄都要飞走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侍卫左右一看,惊得大喊起来,“来人啊,小主子被掠走了!” 这一声如同平地惊雷,彻底炸翻了整个营地。 所有人都涌到了河边,芦苇丛里的痕迹虽然不明显,可也足够追踪了。公治明立刻带人追了上去,魏老爷子随后也钻进了芦苇丛。 丁薇愣愣站在河边,实在不明白,方才还吃着果子的儿子怎么就没了。 当归捉了小房子焦急追问,“小房子,到底怎么回事,你们怎么跑河边来了?不是一起吃果子呢吗?你可看见什么人带走了小主子?快说啊,说啊!” 白术也是急得团团转,“都怪我,当时就过来看着好了,都怪,都怪我!” 小房子脸孔白的几乎透明了,开口想要说话,却正好对上丁薇冰冷清明的眼睛,不知为何他心里突然生出一股愤怒,“你杀了我爹娘,我要报仇!” 河边诡异的沉默了一瞬,却是转而爆了开来! “放肆,小房子你说什么,主子怎么可能杀了你爹娘!”程娘子第一个喝骂出口,平日里几乎都是她在照料几个孩子,小房子乖巧懂事,又没有爹娘,她免不得多疼爱几分,哪里想到这孩子居然疯狂到出卖了主子!还连累大娃也被抓走了! “我没说谎!”小房子想起爹娘惨死的模样,疯狂大喊,“就是她杀了我爹娘,娘的镯子被她送了那个船娘,我认得出,就是我娘的镯子!” 镯子?船娘? 众人都是听得一头雾水,倒是丁薇想起了什么,扭头盯着芦苇丛,虽然心里油煎一般疼,但还是极力忍耐说道,“你若是说送给罗婶子的手镯儿,我可以告诉你,那是我当初流落大越的时候,灭了一伙盗贼,从他们手里得来的。原本想要进城找寻失主,但碰到了金河改道,水灾泛滥,瘟疫盛行。无法之下,就把大半首饰和银两买粮买药赈灾,最后只剩了那个镯子。罗婶子一家对我有恩,我留下镯子做个谢礼。” “我不信,我不信!就是你杀了我爹娘!”小房子显见,不认为自己发现的“真相”是假的,听得丁薇辩解甚至要扑上前打杀丁薇给爹娘报仇! 云影实在看不过,一巴掌打得他摔倒了一遍,“该死的小畜生,主子救了你们兄妹的性命,一直好吃好喝养着,就是狗也知道报恩。如今居然伙同外人劫走了小主子,还诬赖主子杀人!你活够了!” 小房子被打的脸颊都肿了起来,眼神狠厉的如同一只小狼,哪里还有平日乖巧文静的样子。 “你杀了我爹娘,我就让你丢儿子!我爹娘死了,我不能读书了,我妹妹要饿死了!我恨你,我也要杀了你!” 众人看着这样的孩子,都是觉得心头犯冷,这世间当真还有可以信赖的人吗?主子怎么待小房子的,孙娘子怎么疼爱娇娇的,谁都看在眼里,但谁也没想到,居然会是这么个结果! 丁薇也是灰心,她虽然从来不觉得做好事有什么错处,但现实一次次打击她,让她不变得冷心冷肺都不行。 云丫,老武,小房子… “当初我流落在外,正同秦睿,也就是如今的新皇同行赶路。在破庙里遭遇了那些盗贼,那些盗贼起歹意,要杀了我们两人,还有七八个外出做工晚归的农人,待得杀了那些盗贼后,那些农人也分了银钱。你或者进宫去问新皇,或者去你家县城外二十里的村镇问问,就能打听的清清楚楚。” 小房子听她说得如此肯定,甚至还有人证,小脸儿上就有些迟疑了。 可惜,丁薇却不给他后悔的机会,“你为了一个没有查证的仇恨,就帮着外人掠走了安哥儿,背叛了养你多日的主子。我虽然不想杀一个孩子,但也不愿在看你在跟前。你走吧!永远别在回来!” “我…”小房子有些心慌,这一瞬突然觉得自己好似当真弄错了。但世上哪有后悔药吃,不等护卫上前,一直被连翘拘束在怀里的二娃却是扑了上来,揪了他的胳膊就咬,“我咬死你,你是坏人!我再也不给你点心吃,不让大哥带你玩,呜呜,让我大哥回来!” 小房子一脸茫然,大眼睛望向周围众人,原本都是熟悉,待他亲近至极的人,如今都是冷冰冰,甚至恨不得打死他。他终于忍耐不住晕了过去,如果这一切都是梦就好了。他一定问过之后再报仇… 程娘子有些不忍心,望向主子。丁薇却是难得硬起心肠,“扔出去!” 程娘子无法,伸手抱了二娃,眼看着护卫扯了昏迷的小房子扔去了远处的官路。这样寒冷的天气,这孩子醒了,即便不得风寒,也要开始为衣食挣扎。但却没有人可怜,脚上的泡都是自己走的,即便年纪小,也要为自己做下的错事付出代价。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众人都无心吃饭歇息,聚在芦苇地旁等了又等。 云影和当归劝不回主子,就侧身挡着北风。 不知道过了多久,眼见日头就要落山,公治明等人才回来。 远远看着他们空着手,众人心头都免不得升起一丝绝望。程娘子已经偷偷抹起了眼泪,大娃是她亲生的,担心自不必说,就是小主子也是他从出生照料大的啊。如今两个心肝都被人掠走了,她自然伤心至极! 公治明同魏老爷子都是神色不好,见众人翘首等待,眼底闪过一抹愧疚。 “怎么样,可是找到两个孩子了?对方要什么?” 丁薇抓了公治明的袖子,站了大半日,她的双腿已经麻木,这般一走动差点儿直接栽倒在地。 公治明一把楼了她在怀里,低声道,“别着急,儿子没事。只不过我要尽快走一趟大越了!” 魏老爷子也是暴躁得踢了几脚芦苇根儿,恼道,“该死的黑袍,劫了两个孩子是为了换百日梦醒的解药。但是解药给他了,居然要我们去越都寻两个孩子!” 说罢,他想起百日梦醒的出处,更是咬牙切齿,“该死的秦睿!当初就不该给他药粉防身,惹下祸事,居然落到了孩子头上!” 丁薇听得心急,“到底怎么回事,说明白了!” 公治明安抚的拍着她的背,应道,“黑袍也是大越人,老武的儿子。老武被秦睿逼供时候下了百日梦醒,黑袍为了换解药才掠走了两个孩子。但得了解药又反悔,留话儿要我去越都寻人!” “投鼠忌器!”魏老爷子甩出一个再贴切不过的词,末了抬脚就走,“你们继续南下,我去寻秦小子的晦气,凭什么他惹的祸要我孙儿担着。然后我就直接去越都,公治小子随后赶紧来!” 老爷子脾气暴躁,一身的用毒本事倒也不怕他吃亏,可是云影还是追了上去,小声说了几句又指了指官路方向。 老爷子皱了眉头,但还是奔过去,拎着小房子一起返回了京都。 丁薇根本没心管这些闲事了,上次离了孩子身边,是她流落在外,孩子在家有人照料,她也不算挂心。但是如今是她在家,孩子被人掳走! 作为母亲,这是何等的大事,肝肠寸断! 一滴滴眼泪落在公治明肩头,被北风打透,冷得公治明心里哆嗦。这个时候,即便杀光天下人,只要他的妻儿平安无事就好。可惜,屋漏偏逢连夜雨,刚刚揭开身世,别掘了根基,不等他重整旗鼓,去寻找真相,又丢了儿子,抱着伤心的妻子,他直觉一生里从里没有这般沮丧恼怒。 人生低谷,也不过如此了。 第436章 暴躁的老爷子 “薇儿别哭,黑袍和老武是那个人的属下,我…若真是大越血脉,那安哥儿就是那人的孙辈。绝对不会受苛待!咱们尽快南下,安顿好,我就立刻赶去越都!即便是死,我也要带着安哥儿回来!” 这些道理丁薇自然也懂,但关心则乱,安哥儿不过是才三岁多,突然离开爹娘身边,没有熟悉的人照料,该是如何恐慌害怕。只要一想起这个,她心里就像刀剜一样的疼! “我知道,我知道,一定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许是说多了,就会当真安慰到自己一般。丁薇喃喃念了无数遍,末了抹干净眼泪重新站起,招呼众人赶紧生火做饭,想要吃过之后连夜赶路。只要到了泉州,上了海船,就算是重新找回了根基,再没人轻易能伤害得了他们。公治明没了后顾之忧,也能放手去救儿子,去攻克一切艰难险阻! 可是,偏偏有人喜欢越热越加火,就在众人默默喝汤吃干粮的时候,六大世家的后手终于到了。 二百私兵趁着夜色突然发起了围攻,一众亲兵护卫们本来就心里憋着一口气。小主子几乎就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被掠走的,就算黑袍本事再高,又有小房子被蛊惑做内应,但说到底,他们还是有失职之处。 将军和夫人都不曾呵斥责罚,但他们心里却更愧疚难受。 这个时候有人跑来做出气筒,简直是人人大喜过望,扔下吃食,摸起武器就杀在了一处。 私兵们本来要避过人眼赶来已经不易,盘算着痛打落水狗,也算不得难事。哪里想到撞到了枪口,只几个照面儿就被杀得晕头转向。 逃难之人不是该惶恐如同丧家之犬吗,这怎么看怎么像下山猛虎啊… 很快,私兵们就开始溃败,就在众人以为这一次追杀要进入尾声的时候,高@潮却突然出现了。 十几个黑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营地背后摸了上来,手里雪亮的刀子直奔妇孺挥去。 可惜,世事难料,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整个南下队伍里,战力最高的不是那些亲兵,反倒就这些看着柔弱的女子。 不说云影,就是当归四个在暗营里学遍了杀人手段,但来到主子身边,被当妹妹一般宠爱着,根本也没派上过用场。别说外人不知底细,就是自己人有时候都忘了她们的出身。 所以,那十几个被收买的杀手注定要倒霉了。 当归几个,一人分斗两人,娇喝声声里半点儿不落下风。云影更是手起刀落,护在马车前,杀得黑衣人不能近身。 程娘子干脆用身体挡住了马车门,车里躲了白娘子同赵氏,牢牢抱了悦哥儿同晴儿,就是二娃都握了一把匕首,死死咬牙不敢松开。 丁薇站在车辕上,手里的弩箭但凡射出就是一声惨叫,飞针专往黑衣人的眼睛扎。 主仆几个配合默契,不到片刻,前边战事没有结束,她们这里已经是开始给倒下的敌人补刀了。 丁薇提着刀子,照着一个捂了双眼挣扎想要逃跑的黑衣人脖子,就是一刀,待得他倒下,还是砍个不停。直到那人差点儿成了肉泥,这才气喘吁吁罢手。 血色侵染了她的衣裙,看在返回查看的公治明等人眼里,如同地狱盛开的曼陀罗一般妖艳又惊悚… 失去孩子的母亲,自此再没了柔软心肠… 同样,失去徒孙的老爷子也没了顾忌,一路拎着小房子,直接杀进了皇宫。 突然换了主子的皇宫,人人都是惶恐。守卫各处宫门的大内侍卫,更是无精打采,作为统领的方源,直接喝得不省人事,好似这样,心里的愧意就能减轻一些。 “我怎么没跟着将军一同杀出去?我对不起将军,愧为男子?” 一声声悲怆呼声,惹得听闻的侍卫属下们也是低了头。谁都曽跪地发誓效忠大将军,可是大将军离开京都之时,他们却没有跟随。因为家族父母,因为那么一瞬间的犹豫,他们停下了追随的脚步,自此也就再不配拥有忠诚这俩字。 正是这样的时候,魏老爷子进了宫,侍卫们哪里敢拦阻,也不愿意拦阻。象征性的打个照面就哎呦着躲去一旁,装作中毒或者受伤,再不肯上前。 魏老爷子冷哼一声,也不同他们计较,直接捉了个太监,打听得秦睿在永福宫就红了眼睛。 秦全苦着脸,端了简单饭菜从灶间往东配殿走。原本以为主子做了皇上,不说山珍海味,起码衣食住行不再需要他张罗。哪里想到,主子居然还是发话要他下厨,而且还要用永福宫的小灶间。 虽说主子拿回了武侯血脉应得的一切,但也没必要做到如此地步。难道主子着了魔,还是一开始就中了那女子的毒,越陷越深… 他正叹气,琢磨着如何劝说几句,魏老爷子却是从身后赶来,一脚踹翻了那装了饭菜的托盘! “老子的徒孙生死未卜,你们居然还敢吃饭!” 秦全吓得差点儿跳起来,回身一看是魏老爷子,心里就算有再大的火也不敢发啊。不说这老爷子是自家主子的救命恩人,就是如今老爷子一抬手撒把药粉也足够他半辈子受苦了,给他一万个胆子也不敢招惹啊! 眼见守护在永福宫各个角落的虎卫就要窜过来,秦全赶紧挥手示意他们停步。 六大世家明摆着就是利用主子,朝臣们也是阳奉阴违,宫里太监宫女都不知底细。他们主仆只有这么几十个虎卫依为左膀右臂了,若是被老爷子盛怒折损几个,真是没地方哭去了。 “老爷子,您这是做什么?我们主子已经一日没吃东西了,您老开开恩,有话好好说!” “忘恩负义的东西,秦睿,你给我滚出来!” 老爷子想起胖墩墩的小孙子不知道在哪里餐风露宿,心里就刀割一般。 秦睿本来正在屋里翻阅奏折,既然坐了这个位置,就算对东昊没有多少归属感,但总不能当真做个酒肉皇帝,世家傀儡。最重要的是,公治明能治理的东昊繁荣昌盛,在他怎么也不能弱了。他可以失败,但绝对不能败给公治明… 听得院子里吵闹,他皱眉起身去推开了门。不想迎面就扔来一团青色的影子,他下意识接了下来。居然是一个脸色憋的通红的孩子,再仔细辨认一下,倒是眼熟,好似是那女子救回来给安哥儿做伴读的孩子。 再抬眼望向魏老爷子,他只能无奈苦笑,“老爷子,您的救命之恩,我必定一辈子铭记。但如今之事,已经不是我一个人可以左右。武侯府三口死于大越皇族之手,我也被苛待二十年,差点儿没了性命,此仇不报,枉为人子,枉为男儿。恕我不能从命!” 魏老爷子哪里耐烦听他说这些大道理,上前就是一个嘴巴,打得他立时肿了脸。 秦全惊呼,“老爷子,打不得啊!您有气冲我来,打我,尽管打我!” 可惜老爷子根本不理会他,伸手指了秦睿的鼻子大骂,“老子不管你有什么苦衷!早知道今日害了我孙儿,当初你就是冻死,老子也不会动动手指头。若不是丁丫头心软,百般恳求,老子管你死几次呢!” 秦睿被骂得狗血喷头,心里不是不懊恼,但却听出其中有些蹊跷,于是把手里的小房子扔去一边,耐心问道,“老爷子有话好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什么事?哼,都是你惹得祸!当初你去泉州,老子好心给了你两瓶百日梦醒,你说,你用哪里去了?” 魏老爷子暴跳如雷,“你为了逼供,用在老武身上了。老武儿子如今找了来,为了讨解药,把安哥儿劫掠去了。都是你干的好事,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什么?”听得这话,不只秦睿,就是秦全都惊讶起来。 “我们主子已经下令不许任何人为难丁姑娘一家,而且他们还带走了几百人的亲卫,怎么可能让人把孩子劫走了。难道所有人都是吃干饭的,谁也不知道保护孩子?” 秦全难得嘴巴快,可是戳了老爷子的肺管子。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孙儿被劫走了,每每想起来,他就气得五脏六腑都疼。听得这话,哪里还忍得住,抬手又给了秦睿一巴掌。 秦全扑上去就抱了老爷子的大腿,“老爷子,不是主子的错!那百日梦醒是我们自作主张为了逼宫用掉了,不关主子的事!” “我管你们那些乱七八糟的破事,连累了我孙子就是不行。”老爷子打也打了,骂也骂了,眼见秦睿不还手不辩解,突然也觉有些无奈,说到底这事就没个是非对错可言。 “给我两个人手带路,我要去越都救安哥儿,没有熟人帮手不成。”老爷子瞪得眼睛溜圆,“若是安哥儿平安无事,自然都好。若是他掉了一根头发,我就让你再尝尝寒毒的滋味!” 秦睿顶了两个肿胀的脸颊,实在算不得舒服,但也忍耐着没有发作。伸手招了两个虎卫,嘱咐了几句。两个虎卫好似有些不愿意离开,毕竟如今主上是皇帝了,他们放着眼看到手的荣华富贵不能享受,却要重回大越,有如此情绪,也是人之常情。 第436章 都回不去了 秦睿皱眉,还要再说什么。老爷子已是飞快拍了两个护卫的下颚,惊得他们张了嘴巴,就各赏了一粒药丸。 “老实跟我走,但凡敢不尽心,一月后就让你们肠穿肚烂而死!” 两个虎卫恨得咬牙,但药丸已经下肚,吐也吐不出,说不得为了小命就要跟这恐怖的老魔头走一趟大越了。 秦全死死捂着嘴巴,生怕老爷子也赏他一粒毒药。可是眼见老爷子就要离开,他实在忍耐不住,高声问道,“老爷子,这孩子是怎么回事啊?” “这个小畜生做内应,帮着黑袍掠走了安哥儿!” 话音落地,老爷子已经消失在宫门之外。 秦全放下手,打量一脸后悔茫然的小房子,问道,“你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居然出卖主子?” 小房子回过神来,呆愣愣望着秦睿,“娘娘说,我娘的镯子是公子和她从盗贼手里抢来的。是吗?” 秦全听得疑惑,虽然当初行船把丁薇带到了,但回程时候他可是不在,自然也不知道路上发生之事。 秦睿却是明明白白,上下打量小房子几眼,替丁薇澄清道,“当日,我们路过汶水城外,有二龙山上的山贼进城劫掠了一些大户,带了财货到破庙避雨。正巧遇到我同丁姑娘,还有几个避雨的农人。盗贼起了杀人灭口的恶意,被我杀了。银两分了几个农人,金银首饰,丁姑娘要进城去寻找苦主。结果遭遇金河改道,水灾瘟疫横行。金银首饰用于赈灾。最后剩了几件,丁姑娘送了相熟的船娘,好似姓罗。” 小房子越听脸色越白,秦睿这番话几乎同丁薇所说一般无二,即便两人对过口供,也不可能如此想象。所以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两人说的都是事实。更何况家里遭难时候,他即便还小,但二龙山的贼匪还是听说过的,毕竟奶娘常用这话吓唬不听话的亲子。 难道,真是他错了,寻错了仇人,害了恩人? “不,我不信!呜呜…”小房子放声大哭,“呜呜,小主子,呜呜,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我以为是娘娘杀了我爹娘!” 小小的孩童哭得几乎晕死过去,后悔得不知如何是好。 秦全这会儿也算是明白事情来龙去脉了,开口抱怨道,“你要报仇,居然也不找对人再动手。害了你们主子不说,还连累我们主子挨老爷子的打骂!这会儿哭什么,有什么用处?” 小房子哭得更厉害了,即便他比平常孩童聪慧三分,但也只是有些读书天分,突然遇到这样的事,满心都是如何改正。可是,如今待他亲近的小主子已经被抓走了,他就是死也换不回后悔药了… “呜呜,我要回主子身边,我不想这样,但我爹娘死得太惨了!他们砍了我娘的手取镯子,我要给我娘报仇!” 秦全见他哭得鼻涕眼泪,也是有些心软,抬头望向脸颊肿得有些怕人的主子,试探道,“主子,若不然…” 秦睿把目光从东南方向收回来,眼底依旧残留了一丝怀念。当日同行规程,是他同那个女子最欢快的时光。 如今,却是再也回不去了,一如恩将仇报,再也不能回主子身边的小房子… “留他在宫里吧,他也回不去了。” 也? 秦全心头一跳,赶紧应下,末了还要张罗给主子找伤药擦脸,却被拒绝了。 无法之下,他只能拎着哭到瘫软的小房子下去安顿了。 秦睿重新坐回书桌前,却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这会儿,那个女子怕是要恨得咬牙切齿了吧。很多时候,就是这样,事情只要一开始,就没人能猜中结局,也再没有反悔的余地… 暗夜里,金河的浪花并没有因为太阳收工而安静几分,哗啦啦冲刷着船板,响亮又调皮。 安哥儿迷迷糊糊醒来,就觉头疼的厉害,下意识喊了一声,“娘!” 黑暗里,旁边却有人摸索过来,紧紧抱了他。 “小主子,我在!”大娃也是刚醒没一会儿,突然听得主子动静,什么都顾不得就摸了过来。 “大娃哥,娘呢,我害怕!” 三岁的孩子,再懂事也只是孩子而已。虽然出生是个巧合,但安哥儿却是长在福窝里,得到了众人最多的疼爱,除了丁薇流落在外的那些时日,再也没受过一点儿委屈。 如今突然在黑暗里醒来,他就忍不住哭了起来。 “大娃哥,我想回家。” “主子不哭,咱们被坏人捉来了,但将军和夫人一定会救咱们回去的。”大娃声音里也带着惶恐,但他却极力装作轻松样子,小小怀抱里抱了更小的主子,安慰他也是安慰自己。 “奶娘说过不让我乱跑,但小房子说河里有鱼,呜呜,我再也不抓鱼了。” 安哥儿死死揪住大娃的衣襟儿,小小心眼儿里后悔极了。 “我想吃娘做的好吃的,想爹爹,想奶娘。” 大娃眼圈儿也红了,他也想娘亲弟弟,想家里人。但这会儿他再想也不能说,小主子比弟弟还小,他要保护小主子。 “我跟你一起,小主子,一起等将军来救咱们。夫人一定做好吃的,等着咱们回去。咱们不能哭,外边的坏人听到,该说将军的儿子是个胆小鬼了。” “我不是胆小鬼,我长大要作大将军。我爹是最厉害的大将军,我要比爹爹还厉害!” 安哥儿人小,但自尊心却是一等一的高傲,哪怕还哽咽的厉害,却开始胡乱抹眼泪了。 “小主子,大将军给咱们说过,敌强我弱的时候要保存实力,不能做无谓反抗。咱俩肯定打不过坏蛋,所以,有吃的就吃,有睡的就睡。等着大将军来救咱们,好不好?” “好,我爹一定很快就来救我。还有祖爷爷,撒毒药药死抓我的坏蛋!” 黑袍站在仓房门外,饶有兴致的听着两个孩子对话,倒是开始欣赏冷静又懂事的大娃儿,于是推开舱门走进去,点燃了油灯。 油灯的微弱光亮映出了两个孩童的脸孔,一张稚嫩惶恐,一张冷静仇恨。两双明亮的大眼睛,看得黑袍微微有些心虚,干咳两声才道,“你们别怕,只要你们听话不闹,我就不杀你们。”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抓我们来?” 大娃悄悄把小主子往身后挪了挪,小狼一般警惕的瞪着黑袍。 黑袍扯了椅子坐下,小小的舱房里因为多了他一个,瞬间好似拥挤很多。他坏心的绷了脸,惹得两个孩子更紧张了。但大娃依旧挺着脊背,双手在身后反抱着安哥儿,生怕他突然发难,伤了小主子。 “哼!”黑袍冷笑出声,嘲讽道,“这个胆小孩子不过是个下台皇帝的儿子,许是再没有东山再起的时候,你还这么护着他做什么?不如以后跟着我吧,我教你本领。以后这天下任凭你自由来去,岂不是更好?” 大娃却是摇头,眼里防备更重,“不,我们一家都是主子救活的,绝不会判主。” 黑袍撇嘴,很觉得无趣。抬手扔了一包干粮到床上,“船上只有这个,不想饿死就赶紧吃!” 两个孩子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肚子早就空荡荡了。眼见纸包里白刷刷的馒头,都是忍耐不住了。 大娃伸手捡起馒头挨个掰开,看了又看,嗅了又嗅,最后还吃了两口,自觉无事,这才递给身后的安哥儿。 安哥儿自己吃一口,就掰一口递到前边。大娃嘴里迅速咀嚼着,眼睛却半点儿没有离开黑袍。 黑袍翻了个白眼,起身走了出去。 舱房门一关,两个孩子都是差点儿瘫软下来,互相依偎在一处,默默吃着馒头。大娃眼见安哥儿吃饱了,自己又吃了半个,就把剩下的馒头藏了起来。谁知道隔多久会有人再送吃食来,还是要节省,省得饿到小主子。 黑袍回到隔壁仓房,老武正望着仓顶不知道想什么,见得儿子回来就道,“小主子怎么样,醒了?可有吓到?” 黑袍不说话,倒了杯茶一口喝掉,这才应道,“两个小子跟狼崽子似的,怎么可能吓到?那个大的,倒是忠心耿耿,吃个馒头都要先验一验,生怕我把他们毒死了。” 老武听了却是欢喜,“小主子有这样自小一起长大的奴仆最好不过了,忠心又踏实。” 说罢,他又嘱咐儿子,“待小主子一定要恭敬,虽说这次你为了救我,帮忙解开了主子的身世,坏了老皇上的大事,但带了小主子回去,主子必定也会去越都。将功折罪,老皇上不见得会处罚多厉害。你只记得,以后不管我是死是活,一定要效忠主子。若是有人能做天下共主,那一定是主子,长在武侯府的大越三皇子!” 老头儿说着话,神色里满满都是狂热,看得黑袍都沉默了。先前几次交手,都是他输了。这次掠了人质在手,他才勉强算是扳回一城。至于效忠一事,还是要看以后了。没本事的主子,凭什么得到他的一世忠诚? 老武虽然自小没见过儿子几次,但也知道儿子心高气傲,不同于他的愚忠,否则这次也不会违背命令,擅自跑到东昊来救他。 第437章 不败之地,不毛之地 “不管怎么说,小主子是你劫回来的,万一出事,什么都要算在你头上。别结了死仇,主子还好说,但女主子却有些古怪,常有惊人之举。小心她恨上你,就麻烦了。” 黑袍不知把没把老爹这些推心置腹的话听进去,随便点点头就算了。 大船推开水波一直向前,天亮十分就到了金河口。有了先前那位令狐家的官员落马做榜样,如今可没人敢勒索往来船只,不过二十两银子,大船就顺利进了大越河段。别说老武激动地趴在船舷看了半晌,就是黑袍都偷偷松了一口气。 倒是安哥儿同大娃儿离得家乡越来越远了,彼此依靠,面对不知道的未来… 千里之外的泉州,这会儿也正是太阳照的大地通亮的时候。虽然是冬末,但这里气候却被京都要暖和许多,百姓们都穿着单衣,偶尔有海船上讨生活的汉子,还光着膀子,显摆这一身肌肉键子招摇过市。惹得大姑娘小媳妇儿们都是红了脸,哪家厉害的妇人就唾一口,笑骂两句。 方家船坞里正停了两艘巨大的船只,上好木料打制,几乎融合了以往所有船只的优点,喜得一众工匠都是高抬了下巴。 程大友同楚老将军也是满脸激动,笑道,“有了这样的好船,行走在海上就什么都不怕了。等到主子那边的海图一送来,就能出发了。” “可不是,家里的小子们整日里闲得嗷嗷叫,喊着要去寻新大陆,发掘宝藏呢。” 楚老爷子本就面色发黑,再海边生活了这么几年,更是晒得只剩一口白牙了。但许是如今日子过得舒心,眼见楚家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全力为子孙后代打根基,他就是那一日闭眼走了,也安心了。 楚老三从高高的船头跳下来,赤着臂膀,卷着裤脚,同周围的船工没什么区别,开口就是大笑道,“程管事,到底娘娘那里什么时候有回信啊?我可等不得立刻就要出海了!” 程大友想起京都里的事,就忍不住挺起了胸脯,应道,“楚兄弟这是忘了,娘娘刚刚生了小皇子和小公主,正在养身体,怕是顾不上这么多。” “哈哈,我倒是忘了。小皇子和小公主比我家八斤就晚几月出生呢,长大可是能一起玩耍呢。” 楚老三挠挠后脑勺,想起自家胖墩墩的外甥也是喜得合不拢嘴。 楚老爷子更是大手一挥,“上次得的那两株红珊瑚拾掇好了吗?正好送去给娘娘做贺礼!” “早拾掇好了,还找巧手匠人琢磨了一套首饰。虽然比不上内造的精致,但给娘娘把玩解闷,还是够了。” 楚老爷子点头,“也不知道这次娘娘要开哪条航线,最好寻个大些的岛屿。建个中转之处,到时候走得更远时候,也有地方补给食水。” “爹说的对,东岛那里虽然也不错,但总觉得窄巴巴,有股子不舒坦的味道。” 一向沉默寡言的楚老二正好带了几个工匠过来,听得弟弟这话,难得开口。 程大友见楚家父子聚齐了,就想邀请他们聚一聚,算是提前庆贺主子一家添人进口。可是不等他发话,船坞却有快马跑了过来,马蹄陷进沙滩的闷声,古怪又诡异。 楚家人都是几乎战场混迹一辈子的人,只侧耳认真听了一会儿就都变了脸色。 “到底什么急事,居然把马累成这个样子?绝对是连跑二百里之外了…” 楚老三第一个问出口,末了奔过去船坞大门外,正好接了摔下地的方家管事。 “方文,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要在京都成完亲再回来吗?” 掉下马背的正是刚刚从泉州回京都没多久的方文,方夫人做主给他配了个身边的大丫鬟做媳妇儿。原本走前还喜滋滋说夏日时候再带媳妇回来,哪里想到这么快就回返了。所以,楚老三才有这么一问。 方问扯了领口,指了指了干裂的嘴唇,干张嘴说不出话来。 这会儿,程大友和楚老将军都围拢了上前,见得他这个模样,楚老爷子就把腰上的酒葫芦解下来扔了过去。 方文接过就咕咚咚喝了起来,喝完打了个酒嗝,也顾不得埋怨老爷子给的怎么不是水,开口就道,“京都出大事了,早做准备,皇上主子们要来了!” 众人都是听得一惊,程大友更是瞪了眼睛,“到底出什么事了,你块仔细说。皇上怎么出京了,还有谁一起来?” 方文喘了几口气,努力整理了一下思绪,这才道,“那个秦睿秦公子同倾城公主,还有六大世家,找到了人证物证,说秦公子才是武侯府血脉,皇上是大越的皇子。武侯府老仆是大越风狐,当年帮忙把两个孩子调换了。皇上被迫让出了皇位,正带着娘娘同皇子往这里来!” “什么?” 众人惊得大牙差点儿掉下来,还有什么比顷刻天翻地覆更让人难以置信的! “不可能?这是什么话!” 即便程大友这几年在外历练的已经足够沉稳,有些城府了,但这个时候依旧惊慌失措。主子一家就是他们一家的天,如今说塌就塌了,一时间他只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耳朵出问题了。 楚家父子也同样是一脸的不相信,方文急得跺脚,“我大老远跑来,活活跑死了五匹马,就是为了跟你们打趣的吗?快些准备,主子们路上不知遇到多少追杀呢。赶紧准备大船,备好必用之物。主子一到就出海!” 到底姜还是老的辣,楚老将军心里虽然还是不愿相信,但却知道耽搁不得,开口问道,“主子总共多少人,走得哪条路?事发在几日前?” 方文绞尽脑汁儿想个清楚,就把知道的都说了。末了道,“我家少爷的意思是老爷子若是人手足,就去接一下皇上。” “那是当然!” 楚老爷子一瞬也没迟疑,开口就吩咐两个儿子,“老三带人准备船只,食水,一切应用之物。老二去敲钟聚拢人手,随我北上接应主子。我们楚家当日犯下大错,是皇上同娘娘宽宏,扰了全族性命。如今报恩的时候到了,告诉所有人都打起精神来。谁敢有一点儿歪心思,我亲手拿刀砍了他!” “是,爹!” 楚家兄弟应了,转身就跑掉了。 程大友也是激灵灵回过神来,飞跑出去,打理一切杂事用物。不说别的,目前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海岛,不属于东昊也不属于大越,主子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可是不败之地,如今肯定还是不毛之地,不能在岛上做野人啊。需要准备的东西太多了! 楚老爷子回家喊老妻翻出他的盔甲,穿戴完毕,拿了自己的长枪和陌刀,还真有些当年的威风味道,看得老妻直抹眼泪。 楚家所有子弟,外加家臣,总共二百多号,除了在船上的,如今都已经举起。老爷子也不必多说,直接上马,带头就跑上了官路,接应主子一行去了。 程大友和楚老三则化身了购物狂人,但凡能想到的,都采买回来,足足装满了两只新船。末了又掉了两条大帆船,预备装亲卫人手。 他们这里忙得脚打后脑勺,泉州人却不是瞎子,很快就发现了异样。 一年多前的泉州,充其量不过是个靠海的小府城,到处充满了咸鱼的腥味。百姓们除了不会被冻死,这一个好处外,再也没有任何幸福可言。 但是,方家和楚家到来之后,却是给这个带来了无限生机。 先是造船厂里日夜忙碌,打造新式的大海船,工匠们忙的脚不沾地,徒弟收了一批有一批。等到海船下了水,船工们又开始紧缺。 终于船队出发了,不只打回的鱼虾多,捞回的珊瑚珍珠多,甚至还去了很远的南边,运了奇特的果子回来,稍加停留就送了京都。连带泉州的海货,海产都能变成了铜钱。 更别提无数人效仿,但凡有些家底的人都凑银钱,也开始造船出海。 商人们蜂拥而来,倒卖海货的,随船出海的,码头上简直成了农贸市场。 后来,东岛上的银矿被发掘,就需要更多的船,更多的人手… 整个泉州以一种让人敬茶的速度就繁荣起来了,街市上眨眼间多了很多酒楼,茶馆,最多的还是客栈,就是卖海产小吃食的小贩都乐歪了嘴巴。 毫不夸张的说,方家和楚家就是整个泉州的贵人。当然两家背后的皇后娘娘就更是福星一样的人物了,这位娘娘每次手指在海图上一滑,就有新的航线,新的岛屿,新的物产,泉州也就有了更繁荣的明天。 原本,众人以为皇后娘娘正在坐月子,楚家同方家不会有什么大动作。没想到,今日两家居然疯了一般开始采买用物,显见是要做出海的准备啊。 难道是那位娘娘在月子里,百无聊赖时候又挥了挥小手? 于是所有人都激动了,眼珠子瞪得同牛一般。家里的小厮长随们都发动起来,日日跑去船坞不远处盯着,就等着看到底有什么大动作。 这样一来,船坞外,开茶水摊子的那对孤儿寡母算是沾光了,生意红火至极。 不说众人如何猜测,楚家方家如何忙碌,只说楚老爷子带着子弟兵们日夜兼程,北上迎接主子,恨不得跑死身下快马,只盼着早一个时辰见到主子。 第438章 援军!援军! 这一日刚刚到了黔州地界,就见远处厮杀声阵阵,好似有大群人马在交战。 楚老将军拿起胸前挂着的单筒望远镜,看了那么一眼就勃然大怒。原来前边正交战的两方都是东昊骑兵,但一方打了征西大将军的旗帜,人数明显偏少,另一方却是三倍之多,明显是以多欺少。而且受欺负的还是他的主子! “来啊,儿郎们。大将军正遭受奸人围攻,待我们杀下去,助带将军一臂之力!” “杀!杀!杀!” 楚家世代军功起价,每个男丁几乎是懂事起就上战场了,如今屈居于泉州,虽然有大海可以征服驰骋,骨子里到底还是压抑了很多血性。如今重新拿起刀枪,血性喷薄而出。一个个如同出笼猛虎就拍马冲向了战场。 战团里,两方人正杀的难解难分,突然听得有外人加入进来,都是一惊。尉迟悔一刀砍倒一个偏将,手搭凉棚一见赶来之人打着“楚”字大旗,神色就是一震,高声喊着,“兄弟们加把力气啊,咱们的援兵到了。是楚老将军!” 援兵! 苦战之时,再没有什么比这两个字更能让人欢欣鼓舞的了。 不只是众多亲卫,就是公治明眼底也溢出一抹喜色,站在车辕上挥舞着陌刀的连翘几个也是高声欢呼着,“主子,您听到了吗,是楚家来人了,楚老将军来接我们了!” 丁薇在车里虚弱的应了一声,扭头拍拍身旁的两个骨碌着大眼睛,根本不知置身凶险之中的孩儿,终于松了一口气。执着匕首守在门口的白娘子和赵氏更是差点儿哭出声来。 南下这一路,所经历险阻艰难,简直可以写本书了。 先前他们冲出京都的时候,六大世家为了稳固秦睿的皇位,自有忙碌之事,还顾不得倒出空闲动手脚。后来,许是朝中稳定下来,于是就露出了獠牙。 散步在各地的世家子弟,但凡手下有些兵力的,都成了拦路虎。即便东西南北外加虎威,五大军都不曾动弹半点儿,但这些三百五百的小股人马轮番上阵,没有白日黑夜的交战,也让南下的队伍疲于应战。 七八日前,六大世家又悬赏三万两白银,只要公治明或者丁薇的人头,于是刀口舔血的江湖人物也出动了。即便惧怕于魏老爷子的医毒双绝,但财帛动人心,面对白花花的银山,几乎没人能够抵挡。 相比于各路截杀的小股兵卒,这些江湖人物更让人头疼。各种江湖手段齐出,让人防不胜防。前日,居然有人趁着混乱摸到了车下,从车板缝隙里把刀插了进去。 好在丁薇发觉,及时推开了两个孩子,但自己的胳膊却被划了五寸长的口子。车下之人又是个用刀高手,当归听得动静,翻身下去拦阻的时候,丁薇大腿又挨了一刀。 待得战事结束,众人才发现车厢里的毯子几乎被血迹侵染透了。 尚且没出月子,就开始一路颠簸,餐风露宿,照料众人饮食,照料孩子,又要帮手厮杀,再加上这次受伤,彻底掏空了丁薇的所有精气神。支撑不住,已经在车里躺了两日了。 几个丫头心急如焚,恨不得插上翅膀背着主子飞到泉州去。 所以,这一会儿听得援兵终于到了,手里一边恶狠狠的收割着惊慌失措的敌人性命,一边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 士气这东西就是你强我弱,南下队伍这边来了援兵,截杀的一方就慌神了。原本人数就多,却还久攻不下,如今人家来帮手了,他们就注定倒霉了。 有心思活络的兵卒就开始往外撤,想要逃条性命。可惜,楚老将军用兵一辈子,若是把他们放走了,岂不是毁了英明。 几道命令打出去,楚家子弟就来了个大包圆儿,同南下队伍里应外合,割麦子一样开始收割人命。 楚老将军宝刀未老,手里的长枪使唤的是上下纷飞,一路结果了三五个兵卒,就冲到了公治明身前。 厮杀了多少日,即便公治明本事再了得,也受了些小伤,身上的衣袍也有些狼狈,看得楚老将军心里大痛! 西征之时,战事多激烈,将主也不曾有过这般狼狈模样,可见这一路到底吃了多少辛苦,经历了多少厮杀。 “将军,老将来迟,让您受苦了!” 公治明回手一刀劈下一个要逃的兵卒,转身却是大笑,“老将军来得正好!结果了眼前之敌,咱们再好好叙旧!” “遵大将军命!”楚老将军高声应和,手下的长枪更是长了眼睛一般,牢牢守住了公治明的后背。 此消彼长,南下队伍士气大镇,如同猛虎。截杀队伍却是抱头鼠窜,结局就成了注定的。 很快,战事就结束了。尉迟悔带着人打扫战场,能用的上的兵器都带着,受伤的兄弟赶紧包扎,不幸遇害的兄弟就地掩埋,做好标记,方便以后回来寻尸骨。 楚老将军带着楚老二跳下马背,正式给公治明见礼,“老将参见大将军!” 公治明也跳下了马背,许是在马背坐了太久,双腿有些绵软,落地时候他的身形就有些摇晃,看得楚老将军父子都有些愧疚。若是能再早赶来两日,大将军也不必如此辛苦。 “老将军请起,自家人不必如此客套。” 不论两家之间的恩情,只说从方家论,方夫人是丁薇的义母,楚七喜是嫂子,楚老将军也是自家长辈。又在如此为难之际赶来援手,公治明怎么也不会把他当普通部下。 但这时候也不是叙旧的好时候,公治明惦记妻儿,就带了楚家父子走向马车。 “薇儿,楚老将军到了,可要见一面?” “自然,我可是好久没有见到楚老将军了!”丁薇虚弱的声音从车里传出来,随后当归就打开了车门,正露出里面依靠在车壁上的丁薇,还有两个安静躺着的孩儿。 “先前七喜总同我显摆,老将军又给她踅摸了什么好东西。不想,她如今还在京都,反倒是我们先赶来团聚了。” 丁薇依旧如同往日一般笑得亲切,但苍白的脸色,干裂的嘴唇,却是连瞎子也看得出她的身体如何不好。 楚老将军可是把丁薇当?到底是谁,老将要把他碎尸万段!” 公治明眼底也是闪过一抹暗色,无论如何,妻儿受惊受伤,都是他的疏忽和无能。 丁薇笑着摆手,“不过是几个江湖鼠辈,早就被将军送去见阎王爷了。倒是老将军一路赶来辛苦!” “不辛苦,主子娘娘放心,船队已经准备好了,到了泉州立刻就能出海!离了东昊,到了海上,这天下就再没人伤得了您!” 丁薇说了几句话也是没力气,笑着点点头。 公治明见此就关了车门,众人又说了几句话,都觉事不宜迟。 谁也不知道会不会还有变故,加者天色也要晚了,于是上马离开了战场。 又行了一个时辰,天色黑透时候,正好寻了个避风的山谷。楚家子弟来得匆忙,但多年出征的习惯,该带的都带了。 很快,篝火点起来,帐篷也支了起来。就着热汤,吃了些干粮,南下队伍上到主子,妇孺,下倒兵卒,都是直接一头扎到帐篷里,睡得呼噜山响。 楚家子弟自觉担负起了警戒任务,斥候撒出去十里远,留在营地里的也是刀枪在手,交叉巡逻,务必让南下队伍睡个好觉。 这一夜不知道是知道援兵到了,还是那些江湖人物也实在觉得这是个难啃的骨头,居然安静至极。 早起之时,众人神色里的疲惫终于退了大半,再填报了肚子,各个都是恢复了往日的威风。 楚老爷子熬了一宿,眼睛微微有些泛红,同公治明坐在一处啃着干粮,眼见众人照料马匹,整理行囊,突然觉得营地里少了几分生气。于是就问道,“将军把小主子留在方家了吗?怎么不见小主子?” 公治明的手臂顿了顿,想起远在大越的儿子,也不知道被老爷子寻到了吗? 尉迟悔生怕主子为难,大口吃完手里的馒头就低声把事情说了一遍。 叛主,这个词几乎是楚家上下所有人的痛处。若不是楚老大被倾城公主蛊惑,做出那等叛主之事,他们楚家多少子弟的性命累积的声名,至于一下都砸了吗?若不是还有海上这条退路,若不是将军夫妻大度谅解,楚家如今在哪里苟且活命还不知道呢。 所以,楚家上下最怕叛主两字,也最恨叛主两字。 “该死的小畜生,主子当他是自己孩子看待,就是老将送进宫的小玩意也有他一份,怎么就做出这般忘恩负义之事?”楚老将军恨得咬牙,“还有黑袍居然是大越人,怪不得老将总觉他行事有些诡异。原来他身为老王爷私兵,还另有主子听命!” 公治明放下手里的干粮,喝了一口热水,这才道,“到了泉州,安顿好之后,我就要走趟大越。到时候,免不得要老将军帮忙照料妇孺…” “不,大将军此去大越,定然凶险,老将年迈,但还有杀敌的力气。老将一定要追随将军前去,若是将军不准,老将也要带人在金河口接应,否则老将寝食难安。” 第439章 示好 楚老爷子说的是斩钉截铁,根本不打算改主意。公治明想了想,毕竟要深入大越,不论他是不是大越皇族血脉,这一次都担着莫大的凶险,说起来还真需要一个完全值得信任的人接应。原本方信是最好的人选,可惜,如今他远在京都,当日能顶着所有压力安排南下之事,就已经是大仁大义了。这会儿除了楚老将军倒也没有别的人选,当然若是还能再添加一人,那就是冯勇将军,不过有些时候,底牌不能一次揭开… “好,那就劳烦老将军替我守好退路了。” “将军放心,老将定然全力以赴。金河口那些没上过战场的小崽子,老将还不放在眼里,到时候,再开两只海船过来,就是闯进大越逛几圈儿也无妨。” 两人简单定了之后计划,再见得众人已是准备完毕,于是先后上了战马,队伍就重新南下了。 所谓天高皇帝远,越往南走,离得京都越远,六大世家的势力也就越弱,路上又杀了两波不开眼的人手,都是想要踩着无敌大将军名号上位的家伙,终于赶到了泉州之外。 楚老三和程大友早就带着车马迎了过来。二娃在车里车辕上远远见到爹爹,哭喊着就奔过去,抱了爹爹的大腿就嚷开了,“爹,大哥儿被抓了,安哥儿也被抓了,小房子也没了,就剩下我了。爹,好多坏人,我害怕!” 程娘子眼见主子们都在,儿子这般太过失礼,就上前想要把儿子拎回来,无奈一路上太过辛苦,丢了儿子又愧疚,她心里也堆积了好多眼泪,一见自家男人的脸就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噼里啪啦就掉下来,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程大友还不知道大儿子同安哥儿一起都被掠去了大越,这会儿急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抓了媳妇就问道,“这是什么话,大娃儿怎么了,小主子怎么了?” “都怪我,都怪我!呜呜…”程娘子鼻涕一把眼泪一把,恨不得把拿眼泪洗脸了。 程大友急的火烧眉毛,但主子都在,心里再疼也不能像媳妇一样哭起来。于是,赶紧扯下媳妇儿孩子,上前跪倒给主子磕头。 “奴才程大友给主子请安。大将军安,夫人安。” 公治明对这个一直在海上漂泊,为娇妻打理生意的管事,倒很是满意。聪明与否不说,起码忠心无疑。 “起来吧,自家人不必如此。大娃儿拼命护主,忠心可嘉。待我去大越,一定把他带回来。” “大将军折煞小人了,程家老少都是主子的奴仆,为主子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程大友这话倒是说的真心,当初若是没有丁薇收留他们一家做奴仆,怕是早就饿死又重新投胎去了,哪有如今的风光日子。别说大娃是为了守护小主子一同被劫掠走了,就是平白被主子打死,他也没有一句怨言。 公治明点头,却是不再说话。楚老三也是上前见礼,随后说道,“船坞那里已经准备好了,请将军前去休整。泉州府府尹为方丞相门生,但也难保会有变数,还是自家地盘安生一些。” 楚老将军也是说道,“我们楚家过来这些日子,别的还好,就是守家的劣根性改不了。早就建了一座易守难攻的庄园,去年老将又娶了老妻,正好娘娘过去也有人伺候。” 说着话儿,楚老将军还有些脸红。毕竟都是快六十岁的人了,妻子死了多年,如今梅开二度,多少有些羞赧。 公治明到是听过暗卫禀报这事儿,据说老将军闲来无事装了平常老渔夫在渔村闲走,不小心晒得太过,头晕过去。醒来被一个老妇人救回家歇息。不是感于老妇心善,老爷子突然动了凡心,没两月就把这个守寡多年的老妇娶回去了。记得当时,丁薇还听楚七喜抱怨几句,让船队捎了一份厚礼。 当然,不论老妇人如何出身,能照料自家妻儿就好。 公治明点头道谢就是随着队伍直奔船坞不远处的楚家庄园去了。 泉州府衙里,府尹老爷听得下属来报,长长舒了一口气,算是把额头的冷汗抹了下去。 一向得他信重的师爷,很是不解的问道,“大人,那人如今不过是个普通百姓,已经不是高高再上的皇帝了。您何苦这么惧怕于他?” 府尹没有应声,只抬手勾了勾,那师爷还以为老爷有机密之事传达,赶紧屁颠儿上前。没想到,一正一反,两巴掌打得他晕头转向。 “蠢货,你知道什么?那位也是你能随便说的!当初司马家下了石化粉,放别人身上,早就变成石头去见阎王了。但那位假死出京,硬是解了毒,重新上马杀回去,做了东昊的皇位。末了回手又铁勒杀了个干干净净!如今他不过是被揭了身世,好胳膊好腿不说,最不济还是大越皇族呢。谁就敢说他从此就做平明百姓了,保不齐哪日还统一三国,做个天下共呢!” 府尹老爷骂得是脸红脖子粗,口水喷了师爷一脸,最后总结,“这人不但不能得罪,还得先结个善缘。但亲近太明显,又怕传进京都那边的耳朵。” 师爷强忍着脸颊上的火辣辣,赶紧凑趣出主意,“老爷真是太英明了,这样的人物是不能得罪。实在是小人先前被狗屎蒙了心了。不过,若是老爷想要不着痕迹的同那位结个善缘,倒也不难。小人有一计,不知老爷可愿意听听?” 府尹斜了他一眼,冷冷哼了一声。 师爷心里暗骂,但还是赶紧凑上前小声说了几句。 府尹越听眼睛越亮,想了想就道,“这主意倒也不错,就交你去办了。” “哎,老爷您放心。小的绝对把这事办得妥妥当当。” “好,若是事成,算你一大功劳。” 两人商量妥当,就赶紧行动开来。 楚家庄园里,容貌朴实,笑起来很是和气的楚老夫人已是带着丫鬟把丁薇母子接了进去。老太太眼见两个襁褓里的娃娃,喜爱的不成,伸手就抱在了怀里,还想再亲一亲的时候,却是突然想起这娃娃可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于是,有些讪讪的放下手,尴尬赔罪道,“娘娘恕罪,老妇人家里外孙也是这般大小,一见小主子就觉亲切,倒是没了礼数。” 丁薇却是盯着老太太红了眼圈儿,虽然容貌出入很大,但这般亲切慈爱的模样,楚老夫人同过世的吕氏简直太像了,惹得她忍不住就想要掉眼泪。 若是娘亲还在,见她这个模样怕是又要心疼的抱怨,怕是又要后悔把她嫁了公治明,怕是又要偷偷背着她抹眼泪。 可惜,如今爹娘怕是已经投胎,而她再多辛苦,也没有那样温暖的怀抱靠一靠… 楚老太太原本也不过是个渔民的妻子,渔民出海死了之后,就独自拉拔儿女长大,后来嫁了楚老爷子,整日里有人伺候,吃穿不愁,但骨子里还是有些虚。这会儿见主子不说话,却一副要哭的样子,实在把她吓坏了,慌忙放下孩子,就想跪倒磕头。 丁薇这会儿也是回过神来了,赶紧伸了没受伤的胳膊扶起老太太,“婶子误会了,我是看见您就想起过世的娘亲了。一时没忍住眼泪,您老可不要误会。” 楚老太太壮着胆子,仔细瞧着丁薇的神色,倒也不像心口不一。再看看她身上的伤,瘦的只有一巴掌的脸孔,外加苍白的脸色,立刻慈母心泛滥。这若是自家闺女月子里就遭了这样的颠簸,她这当娘的还不知道多心疼呢。 “哎呀,娘娘,您这几日在我们家里好好歇着。我让人买了两笼子老母鸡,早晚一碗鸡汤,肯定能把身子养过来。我家闺女生外孙的时候,我就是这般给伺候的。如今胖的走路都要塞门框呢!” 老太太说的风趣,就算众人都是疲惫,也是听得脸上带了笑意。 丁薇感激,点头道谢。云影瞧着主子疲惫,就引着老太太下去了,众人赶路大半月,厮杀多少场,如今终于抵达安全之地,都觉手软腿酸。 丁薇也不用众人伺候,只留了当归在身边,其余人都撵去歇息了。 前院书房里,楚老将军父子三个,外带程大友,尉迟悔,正同公治明商议大事。 虽说泉州是楚家方家经营了很久的地盘,但毕竟还在东昊地界,保不齐就会有什么变故,怎么看都是海上更安全。 但如今船队常去的岛屿,南边大岛气候太过炎热,离得泉州算不得近便。而东岛则太远,又因为产银两,一定会成为朝廷的必争之地,更是去不得。 算来算去只能是再寻新地方,而这个地方,众人一致觉得要丁薇决定。但她这会儿身体实在太虚弱,还是要将养几日再做决定。 不过,带多少人出海,带什么人去大越,还是要先挑选出来。 众人正是商议的时候,却有护卫来报,说有泉州城的粮商上门拜访。 众人都觉惊奇,楚老爷子就打发楚老三去应付。很快楚老三就回来了,神色有些古怪,笑道,“方才那粮商说家里有事缺银两,一口气把他铺子里储存的粮食一千担都半价卖给我们楚家。” 第440章 蜂拥投效 “半价?”楚老爷子同公治明对视一眼,都是觉出蹊跷。即便倒卖粮食利润再高,也没有一半之多。这粮商明摆着是赔银钱送粮食来了,时机居然在公治明抵达不久… “这人果真只是个粮商?” 公治明淡淡问出口,显见是猜出了什么。 果然,楚老三笑道,“将军英明,这人临走时候说要去同府衙里的师爷喝酒。” 哦,原来如此。 楚老爷子哈哈笑道,“果然方丞相的门生就没有不奸诈的,这是眼见将军如今奇货可居,偷偷跑来投石问路呢。” 不论这泉州府尹如何,如今送来的粮食确实是解了燃眉之急,不论船队去开拓新岛,还是跟随南下的亲卫队,人吃马嚼都需要粮食。 公治明点头,默默记下泉州府尹的名字,以后若是真有机会,倒是要记得今日这事。 不知是不是楚老夫人的鸡汤起了作用,还是不用每日赶路的关系,将养了两日,丁薇的伤处虽然还没好,但脸色却不那么苍白了。 这一日她坚持穿戴好,要云影扶了她去前院。公治明同楚老将军几人见了都是赶紧接出来,公治明皱眉埋怨道,“怎么不好好躺着,出来做什么?” 丁薇笑起来也掩饰不住神色里的焦急,“我也没受什么大伤,不过是失血过多,慢慢将养就成了,倒是海边信风不等人,再耽搁下去,春季季风到了,就不好出海了。” 众人都不是傻子,如何会不理解一个母亲惦记失踪儿子的心情。季风是借口,盼望儿子平安的心才是真的。 公治明眼底闪过一抹暗色,他何尝不想一步迈去越都。但是妻子受伤,两个孩儿还小,两头牵扯,何尝不是辗转难眠,吃睡不香。 他抬手打开刚刚收起的海图,指着海岸线问道,“你想去的那座岛屿,大概在哪个位置?” 丁薇盯着海图仔细看了半晌,她记得前世那座大岛在天气晴好的日子,几乎能够隔海相望。但如今并没有听楚家人提起,显见这里的位置虽然大半同前世相同,但总有些出入。 于是,她就换了楚老三上前细细问了几句,末了倒也觉得不会有什么大差错。于是抬手指了一个位置说道,“楚三哥,你可以带船队先去这里找找。若是没有,就再远上三日航程。再远就不要去了!” 楚老三早就盼着这一日了,东岛来回运银子去了无数次,南岛几乎也是踏遍了。如今终于开始探索新岛屿了,甚至还是以后要成为主子一家的退路,楚家的根基,他如何会不兴奋。 “好,娘娘放心,我定然带着好消息回来。” 楚老三如同捡到金子一般欢喜,揣了海图就迅速走出去,吆喝着他的一众好兄弟,都是一些皮肤晒成古铜色的年轻后生,成群结队走去海边。跳上早就装好食水的大船,就杨帆出发了。 丁薇打定主意要支撑起来,不管记忆里那座四季如春,物产丰富的大岛能不能寻得到,她都要赶紧把一切操持起来。这样,夫君才能放心去救回儿子,去揭开他的身世,去重新找回他的天下,他的臣民… 楚家上下,甚至整个泉州城都跟着忙碌了起来。 原因无它,因为女人的购买力比男人可是彪悍太多。楚老三同程大友想到的多半是吃用之物,但是丁薇却是要给自家人打造一个永远不会被人轻易夺走的地盘,安全的堡垒。于是,各种建设就要跟上去。 各色用具,包括锄头镰刀菜刀剪子一类都买了很多,甚至还招揽了两家木匠,一家铁匠。至于武器人手,路上那些拦截的兵卒送了不下一千多套盔甲和刀枪,人手楚家多的是战场历练过的好二郎,上船是好船工,下船套上盔甲就是好战士… 不过几日,泉州城里的众人终于听说了京都发生的“大事”,更是明白了楚家为何先前那般古怪的大采购。如今也是整个庄园护卫的如同铁桶一般,于是整个泉州城也同京都一般炸开了锅。 但不同的是,泉州地处海边,靠海吃海,很少种地,对传统血脉没有那么固执。在他们看来,谁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就是好人好皇帝。 而公治明无疑就是他们眼中的好皇帝,皇后娘娘就是妈祖座下的财神童女下凡。 如今听得皇后娘娘已经派人去寻找新岛屿,马上就要去开拓新岛,众人几乎是各个眼珠子泛红。待得跑回家里去一商量,但凡家里兄弟多,老人跟前不缺人养老的,就多半会带了妻儿投到楚家庄园外。恳求收留,卖身为奴仆。 丁薇听说了,还有些吃惊,毕竟他们如今也算虎落平阳,没想到还有如此多的人想要追随。 到底还是楚老夫人从渔村来,最明白这些人的心思,就道,“海边人的日子,别看饿不死。其实最是辛苦,每年出海都会死好多人,几乎家家户户都有寡妇。 但凡做别的能活命,也不会有人愿意把性命交给海神决定。与其一大家子几十口都困在一处,不如让儿女跟着您和将军去新岛落脚,就算不好,也不至于饿死。若是好了,兴许还能带着一家子过上好日子。” 丁薇这才明白,但是有了先前云丫同老武和小房子的教训在,她可是警醒很多。于是,喊来云影吩咐道,“先给这些人登记造册,然后劳烦楚二哥帮忙打听一下这些人的底细。若是没有什么差错,再同他们签十年的雇佣契约吧,工钱优厚一些。会驾船或者种地的最好,有手艺也优先。” 云影仔细听了,末了行礼出去安排了。留了楚老夫人笑眯眯问道,“娘娘,我家里女婿也是排行最小,老人不指望他养老。不如老婆子说个情,这次也让他们夫妻带着孩子同您一起去新岛,好不好?” “当然好了,”丁薇这几日受老太太的照料,很是喜爱她的朴实和气,听得她的闺女一家要跟随,自然是无有不应。 “听说,婶子家里的妹妹是个女红好手,我倒是手笨,以后两个孩子的衣衫免不得要她搭把手呢。” 老太太一听更是欢喜,主子这么说就是要把闺女留在身边了。 她忙不迭替闺女道谢,虽然嫁进楚家,楚家两个儿子待她也客套有礼,但怎么说也不是亲生的。有事也不好开口,如今趁着主子在跟前,给女儿一家安排个好前程,她就没什么挂心的了。 楚家人如今在泉州是实打实的地头蛇一般,不过两三日就把来投奔的底细打探的清清楚楚,除去那些游手好闲,想着凑热闹占便宜的二混子,剩下那些踏实肯干,又有点儿手艺的人都被雇佣了。 一家五两银子的安家费,外加十年长约,每年十两银子打底,做活得赏另算。这么丰厚的待遇,几乎立刻惹得整个泉州又沸腾疼了一次。 更多的人赶来投效,可是这一次选拔却更加严格了。毕竟出海船队还没回来,不知道未来落脚之地如何,收了太多人手却用不了,也是一种浪费。 但没有雇佣之人也都被登记在册,将来万一再招收,就以这些人优先。 如此,楚家庄园如同开了大口的鲸鱼,众多物资同人手都被吸纳进来。上上下下,忙的几乎是脚打后脑勺。 公治明每日同楚老将军研究如何接应,带多少人手,空闲时候就操练亲卫同楚家子弟,还有那些签了契约的年轻男子,到时候上了岛,平安无事自然最好,万一有危险,拿起刀枪就都是兵。 就在这样忙碌又满是期盼的时候,楚老三终于带着船队回来了。只看他几乎要飞出脸盘的眉毛就知道事情定然很是顺利,果然他跳下海船的第一句话就是,“找到了,特别好的大岛!” 丁薇长长松了一口气,同公治明对视一眼,都是心里有了底气。 楚老将军是个急脾气,催问儿子,“到底在哪里,几日航程?多大的地方,有没有土著?” 楚老三抢过二哥手里的葫芦咕咚咚喝个痛快,末了眉飞色舞的应道,“真像主子娘娘说的一般,大岛上四季如春,不冷不热。有山有水,也有大块的平地,起码能开垦出几千倾肥田。周边海底也干净,有几处是天然的海港。岛上土著好似不多,我跑马转了一日才看见几个小部落,三五千人的样子,瞧着不像爆烈的模样,很平和胆小。” “这就好,这就好!” 楚老将军完全放了心,哈哈笑道,“怪不得这泉州上下都说娘娘是妈祖座下的散财童女,随手这么一指,又是一个新岛就找到了。有那几千傾好地,就是几万人也养活了。” 丁薇不愿说及自己如何知道那大岛的存在,赶紧岔开话头儿笑道,“我同将军给这座新岛取了个名字叫桃源岛,寓意世外桃源。若是经营的好,以后那里就是我们几家人的根基了。” 楚家父子三个对视一眼,都是齐齐单膝跪地,“誓死效忠主上!” 丁薇退后一步,公治明上前,亲手扶了楚家父子起身,郑重承诺,“将来有一日,楚家的军旗必定会再次竖起。” 第441章 墙头草儿 楚家父子忍耐不住都是红了眼圈儿,当初因为犯错,丢了楚家奋斗几辈子的兵权和荣耀,虽说如今日子也不过,但毕竟这是一桩心病。若是能够拿回荣耀,他们即便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新岛已是寻到的消息传出去,已经签订了雇佣契约的人都是欢喜鼓舞,忙碌着拾掇行李,同亲人朋友欢聚告别。 楚家上下则忙碌着再次清点采买回来的物资,根据楚老三的指点添了一些,之后就开始有条不紊的装箱送上船。 楚家子弟和一路跟随南行的亲兵们则擦抹盔甲,磨厉刀枪,准备随着主子杀去大越。 先前各地赶来驰援的老兵,伤兵们被分配上船,去岛上帮忙守护开拓。他们心里也清楚自己这个样子,长途跋涉,杀入大越内部就是拖累。去帮女主子一臂之力,守护小主子却正合适。 于是,一日间什么都准备好了,离别的序曲也悄悄来临了。 楚家主院里放了三张大圆桌儿,相处亲近的楚家几口,外加丁薇公治明夫妻带着所有妇孺和得力属下,坐的是满满当当。 众人逗弄孩子,吃喝说笑,好似明日的离别不存在一般,尽皆在享受今日的欢聚喜乐。 但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天色黑透之后,酒桌撤下,到底还是要散掉。 程家一家子回去说了体己话,微醉的楚老将军也被老夫人扶走了,当归几个去最后检查一遍行囊。留下公治明夫妻慢慢回了借住的三进院子,月色正好。 京都那处许是残雪还没有融化干净,泉州这里却已经是暖风习习。春日果然更偏爱江南,早早就吹的树梢泛起了绿意,月色也更圆更亮。 夫妻俩没有回房间,就在院子里的游廊角落寻了个位子,依偎在一处吹吹春风,赏赏月亮,当然心里也在惦念不知在何处的儿子。 偏厢房里,偶尔传出白娘子和赵氏哄孩儿的声音,两个孩子虽然还不到百日,但嗓门却是不小,每每有什么不如意就会哭得震天响。 公治明握了妻子的手,心里的不舍和愧疚,几乎泛滥成了远处的海洋。此去大越虽然必定凶险,但他一个男子,吃些辛苦总没什么。妻子却要带着两个年幼无知的孩儿远去开拓海岛,面对的不知名的凶险和困苦。作为男子,有些话,他想说又不能说,只能尽皆化成石头,铺在他前进的路上,待得它日,这些石头必定变成光辉的里程碑,记录他的一世坎坷荣耀,也记录他的妻儿付出的莫大辛劳。 儿子不知所踪,夫君也即将远行,自己也要出海讨生活,丁薇若说心里好过,那真是太太过自欺欺人了。 但是这样的时候,夫君人生里最低落的谷底,一家人最颠沛流离的时刻,她不能说辛苦,不能表现出一丝惊恐,甚至不能掉眼泪。只能,紧紧握着夫君的大手,默默盼着他平安,盼着坎坷波折早些过去,一家人平安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公治明叹气,伸手把妻子揽进怀里,低沉的嗓音在暗夜了越发醇厚,“别惦记我,金字和秘字两部,还有风火山林大半人手都到了大越,我同安哥儿肯定安全无虞。倒是你,一定照顾好自己和孩儿,若是有凶险就早早退回来!” “好,你也是。凡事不可意气用事,我只求你和儿子平安。其余富贵荣华,都是过眼烟云,我们一家人在一起最重要。” 丁薇极力忍着酸涩的鼻子,努力绽开一个笑颜,“儿子平日还嫌弃家里吃食精致,嫌弃我捆着不让出去,如今在外边尽管疯跑,许是又想家了呢。” 公治明伸手替她抹去眼角的晶莹,“想哭就哭,但是我走后就要抹干眼泪,家里一切都交给你了。” “我才不哭,我要去建设咱们的桃源岛,等你和儿子回来,一定让你们大吃一惊。”丁薇吸吸鼻子,倔强的不肯服软,末了抱了夫君,替他鼓劲儿,“宝哥,金子就是金子,即便落到泥土里,也依旧有人争抢,不会贬低一丝一毫。你一定会重新找回你的荣耀,不要因为一时的挫折就失去了锐气。我和儿子闺女等你回来!” 公治明没有说话,只是搂着妻子的手臂愈发紧了。还有什么比整个世间都背叛你了,却依旧有人坚决站在你身后,更让人心里火热… “宝哥,我给你唱首歌吧。” 丁薇低头在夫君肩膀蹭了蹭,开口轻轻柔柔唱了起来,“天涯啊,海角,觅呀觅知音…浪啊,咱们俩是一条心…” 夜色越来越低沉,小小的院子角落,圆月当空,微风停滞,尽皆迷离在女子柔美的嗓音里,沉醉在浓浓的情义之中。 公治明目光望向浅黄色的月盘,只觉自己一辈子怕是都忘不了这样的夜晚,这样的时刻… 即便再不舍,离别的黎明还是来临了。 满载了物资和人手的八条大海船停靠在海港里,蓄势待发。 众人齐聚海边,公治明抱了抱儿子,又亲了亲闺女,到底还是藏了心里的不舍和惦念,低声嘱咐道,“去吧,一切以自身安危为重。我会尽快赶回来!” “好,你也是。早去早回!”丁薇极力忍着哽咽,小小玩笑了一句,“这次可不要再被什么公主缠上,否则我就带着儿子单过,不要你了。” 楚老将军刚刚拎了三儿子千叮咛万嘱咐了一番,回身过来正好听得这句,于是就道,“娘娘放心,有老将替您看着将军呢。” 丁薇红了脸,赶紧道,“那我们这就出发了。” 说罢,抱了孩儿就往船上走,宽大的跳板颤颤巍巍,海风吹的她裙摆纷飞。有那么一瞬间公治明甚至以为,他的妻儿要飞上天空,离他而去,但转而又赶紧把这念头按了下来。 即便他作为男人没有给她安宁的日子,那以后他用后半辈子去弥补,绝对不会允许她离开。想起上次,她莫名其妙性情大变,逃离身旁,他就心头忍不住一紧。待得眼前事了,他总要在琢磨一下当日之事。即便她是仙,也要留她同在红尘打滚,即便她是妖,也要伴他世间厮磨… 随着一声高声吆喝,沉重的船锚被提了上去,八只大船缓缓驶离了海港,离开了熟悉的地方,去开拓承载了很多人希望的世外桃源… 直到船队走的没了影子,公治明才收起眼底的惦念,转而清明一片,高声吩咐道,“上马,出发!” 早就等候多时的一千骑兵,轰然应诺,甲胄碰撞间,齐齐翻身上马。烟尘翻滚,很快就跑的没了影子… 喧闹多日的泉州,因为船队的出发,还有那位传奇经历足以写成戏文的将军带兵离开,好似突然就安静下来了。 诡异而又有些无趣,茶馆饭庄里,人人都是若有所失。不知道是遗憾不能跟去大越征战,还是不能跟着船队去开拓式外套桃源。 消息传到京都,所有人也是同样在叹气。那样的王者,百姓盼了多少年的明主,就因为血脉不同,而被生生的逼去了大越。那么好的皇后娘娘,也是带着孩子远走海外。梨园的戏台已是沉寂多日,唱戏的没了力气,听戏的也没了兴致。 丞相府里,方丞相下朝回来,正同喝得大醉的儿子走了个对头儿,不必说免不得又是一通喝骂,“你看看是个什么样子,整日醉生梦死,真是丢尽了方家的脸!” 方信打了个酒嗝,扯了扯本就大敞的领口,冷笑道,“我丢脸?爹啊,您真是不愧为东昊的墙头草丞相啊,不论谁做皇帝,您的丞相都坐的安安稳稳啊。可是我不行,我兄弟带着几百人杀去大越拼命了,我妹子带着孩儿流落海外同野人抢地方去了!我呢,我在喝酒,我在被我的墙头草老爹训斥。我算什么啊,天下哪有这样的兄弟,这样的大哥,我这脸上疼啊,疼啊!” 方信越说声音越高,整个锦缎衣袍都被他扯了下来,好似还要撕开胸口血肉,掏出心来看看的架势。 方丞相气得差点儿昏倒过去,手指点了儿子还要再骂,却因为儿子眼里的晶莹又把话咽了回去。 楚七喜听了消息,慌张从二门里跑出来,乍然见得公爹,还要行礼,却被方丞相拦了下来,“扶他回去,这些日子不要让他再出门。” 楚七喜赶紧点头应下,末了连拉带扯着夫君往院子里走。 “七喜,我想天宝,你呢,想不想你丁姐姐,咱们去找他们啊?” “信哥,我也想丁姐姐,昨晚还梦见她…” 初春的风送来小夫妻俩的话,听得跟在方丞相身后的心腹长随都忍不住叹了气。自家少爷最是重情义,如今这样,怕是心里苦的说不出吧。 “吩咐下去,看严门户,最近别让他出门。” 方丞相眼底闪过一抹沉痛和愧色,却依旧不肯让步半分。长随赶紧点头应下,末了又去嘱咐门房的几个老人。这个时候,老爷和少爷都是焦心的时候,可不能给主子再添堵。 方夫人在后院早就接了消息,但她不是方信亲娘,即便这一年相处亲近很多,总不好在父子两个口角的时候出面。 第442章 嚣张过了 方丞相怒气冲冲进门来,有个没眼色的丫鬟不小心差点儿迎头撞上,惹得他脸色更黑,开口就喝骂了两句。那丫鬟也是个脸皮薄的,不明白平日温和的老爷怎么就突然化身暴怒野兽了,哭着就下去了。 方夫人无法,赶紧打手势示意屋子里的其余人都下去。一众丫鬟婆子如蒙大赦,放下手里的东西就都跑掉了。 留下方夫人亲手给方丞相褪下外袍,又拧了温热的湿布巾给他擦脸,这才不紧不慢埋怨道,“老爷今日是怎么了,看把丫头们吓得。方才我听说,你在门口又同信哥儿吵了。那孩子是个重情重义的,这时候定然心焦呢,您就不能好声好气说几句?” 方丞相依靠在躺椅里,摇晃了那么几下,神色才好了许多。 “你不知道那小子喝的烂醉如泥的模样,我一见就忍不住火气。” 方夫人又送上来一杯明目醒脑茶,也是叹气。 “别说信哥儿,就是我也吃睡不香,七喜更是瘦了一圈儿,连带八斤都没那么活泛了。” 方丞相拿孙儿可是当心尖子,都说隔代亲,到他这里简直是亲得厉害。听得孙子也受了连累,老爷子脸色又黑了起来。 “你多劝着点儿七喜,也多照料八斤。至于信哥儿…” 方丞相揉了揉眉头,很是犯愁,“他怎么就是不懂,国家大义之前,先是国法,之后才是私情。先皇确实英明神武,如今的新皇即便也有些聪明才智,却是不如他很多。但是,武侯府世代为东昊守护者,血脉绝不能混淆。就算可以混淆,可以是任何人,但绝对不能是大越人。否则,大越皇子做了东昊皇位,岂不是成了天下最大的笑话。” “话是这么说,但先皇毕竟也是受害者,襁褓里被换过来,一直把自己当做武侯府传人长大,在外征战多年,如今却是这般结果。岂不是太过心寒!”方夫人想起丁薇一家,心里也是堵得厉害,忍不住替她们抱不平,“还有丁姑娘和三个孩子,那么好的人,唉,每每想起来,我这心里就难受的厉害。真是…” 说着话儿,她就扯了帕子抹眼泪。与其说丁薇认她做了义母,是借势,不如说是她沾丁薇的好处更多。若是没有丁薇,她如今怕是病死不知多久了,哪里每日儿孙绕膝,过的这般平静喜乐。自从丁薇做了皇后,家里就不缺内造的用物,但凡宫里有什么新鲜果子吃食,她这里就不缺。她们一家更是把宫门当自家门槛子一样,才得快平了。 如今丁薇落了难,她们只能顶着大义的名头,眼睁睁看着,心里如何会好过啊。 方丞相手里摸着雕花精美的摇椅,想起这椅子还是丁薇亲手画图,丁老二亲手打至,一共就四张。丁老爷子,魏老爷子,还有云伯各一张,最后一张送到他这里时候,他还欢喜了一阵子。因为得到椅子的不是一国丞相,是丁家的长辈。 如今想起来,当日的欢喜,还留了一丝在心里… “你也不要太过心焦,泉州那里我已经送信过去了。就算泉州府尹有些小算盘,总不敢越过我去。不论先皇从大越过来,还是丁姑娘她们在海岛上存身不得退回来,泉州都不会有人敢出手对付他们。” 放丞相叹气,眼睛盯着手里的茶碗,低声又添了一句,“我有预感,先皇绝对不会就此沉默,说不定今日的挫折,是为了明日一飞冲天,更…” “老爷说什么?” 方夫人只顾了抹眼泪,没有听得清楚,但再问询的时候,方丞相却是转开了话头儿,“康平伯夫人是个好的,如今虽说皇上发话不准追杀牵连丁家,但六大世家暗地里动作却不会断了。你记得多送些东西去董家,别让她们母子几个遭了慢待。实在不行,就把人接到咱们府里来。” “好,老爷放心。这事交给妾身,如今帮不了丁姑娘,总要护着几个孩子。” “就这样吧,过些时日再得了消息,若是海岛上安稳了,我再想办法把她们送去。” 夫妻俩商量妥当了,也就吩咐外边怯生生等候的丫鬟们上饭菜了。 而先前的话题,这会儿在京都各处也一一被提起。 永福宫里,秦全撵了所有丫鬟太监,末了一屁股坐在小桌一侧,同主子对坐吃喝。先前在宫外时候,他是很少如此的。但如今在宫里,主子身为皇上,东昊之主,却是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在这个曾经最热闹,甚至宫女太监走过门口都足够炫耀几句的地方,他们主仆能感受到的只有冷清。 所以,他学会了同主子平起平坐吃饭,学会了不把自己当奴才,只当主子的伴儿… 果然,秦睿见他这般一边嚷着饿一边往嘴里塞肉的模样,难得露了笑脸。 “你这是忙什么去了,哪里寻不到一口吃的,还成了饿死鬼了!” “主子,你是不知道,御膳房的大厨太笨拙了,我足足说了半个时辰,他也没做出浇汁鱼,反倒差点儿把自己的手当鸡爪子油炸了。” 秦全说起来也是一肚子懊恼,不是说御厨是天下手艺最好的厨子吗,怎么还不如云家庄的李婶子婆媳呢,更别提同那个女子相比了。 秦睿提起的筷子也是一顿,转而夹了一口凉拌豆腐,慢慢就着米饭咽下去,却觉得味道是古怪了些。 其实,不是御厨手艺差,是他们主仆先前已经被养叼了胃口,不论何时,只要腹中空空,或者想到美食,记忆力就满满都是那个女子制造的味道。所以,送进嘴里什么,都是不如,都是不喜,都是失望。 但这话却是不能说,以后这些也只能是回忆了… “咱们的人手已经混进去了吗?” 秦全努力咽下嘴里的饭菜,点头应道,“楚家查得很仔细,先前准备的人手,只进去一家会木工手艺的,如今已经坐了大船一起去海岛了。只不过不知道那海岛多远,怕是短时间内不会有消息送回来。” “进去就好…” 秦睿没有再多说,又问道,“令狐那几家有什么动作?” 秦全眼里闪过一抹厌恶,撇嘴道,“他们能做什么,不过是那些事。听说西市的铺子,如今已经有一半是六大世家的了。令狐家里更是日日宾客不断,几乎是来乾坤殿里站一会儿,出了宫门就直接又去令狐家了。外边有人说,主子就是个摆设儿呢。” 秦睿倒是没有恼火,抬手推开了窗子,窗外暮色已经降临。院子里两个桂花树,指头已经能看出蠢蠢欲动的春意。不知树下埋了多久的蝉在竖着耳朵,只要春雷一响起,就是他们进攻的号角,冲出地面,爬上树梢,尽情唱遍整个夏天… 令狐家隐忍了多年,如今可谓是多年马粪蛋发烧儿,铁树开花,终于盼到了扬眉吐气的一日。 不说主宅里,日日高朋满座,就是二房的院子也是人群川流不息,无数商贾带着笑脸和厚礼而来,盼着能见二老爷一面儿。 如今西市里,三分之一的铺子,或者投在了令狐家门下,或者干脆就被抢了过去,例如丁家那几个铺子。其余人家想要活命,想要继续做买卖,就只能卑躬屈膝,送上自己的辛苦血汗钱。 先前还是丧家之犬一般被撵去黑水地的令狐三公子,哪里还有落魄的样子。头上金冠,腰上玉带,手指头上的三个硕大宝石戒指甚至能把人眼睛晃瞎。那个抬头挺胸,鼻孔冲天的摸样,简直是要多嚣张就有多嚣张。 他随意打发了两个满脸陪笑的商贾,又住了个丫鬟调笑半晌,自觉先前下肚的美酒在小腹里造反,于是就寻了个房间去更新。 可惜,刚刚解开裤带,就被人用匕首逼住了脖子。 雪亮的刀光,深寒的凉意,惊得他瞬间软了腿,“好汉饶命,饶命!” 身后那人冷笑出声,“怎么令狐三公子也怕死啊?” “怕死,怕死!”令狐三公子恨不得一瞬间长了翅膀飞掉才好,可惜他只是个人,不是鸟人。 黑衣人许是看不得他这般没出息的样子,恨道,“都是人,都怕死!那你怎么就撺掇黑水地的贼人杀了丁家满门?” 丁家? 听得这两个字,令狐三公子直接就瘫软成了一团烂泥。先前被藏在外地,提心吊胆度日,没想到还是被抓了回来。原本以为必死无疑,没想到柳暗花明,抓了自己的人同家族合作,他不但不用死了,反倒过上了风光日子。 但丁家那几条人命,还是不能说的痛处,白日里再风光,夜里他也免不得噩梦连连。如今到底躲不过,报应来了吗? “不要啊,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恨那个女人,我就是想吓唬她们一家,弄点儿银子花花…” “哼,你去地府同阎王爷解释吧。”黑衣人显见不耐烦听他解释了,匕首往前一递,“你以为我们主张虎落平阳,就忘了你这个畜生了。容你多活几日,就算仁慈了。记得去了阎王爷那里一定要说,你死在林字组三号手里。” 说完,他手头一用力,令狐三公子不等叫喊就被割破了喉咙,躺倒在地,嗓子里丝丝有声半晌,到底伴着哗哗流淌的鲜血没了呼吸没了呼吸。 第443章 有人欢喜有人愁 林三弯腰试探了他的鼻息,又在心脏上补了一刀,确定死的不能再死,这才悄悄摸出了令狐家的宅院。他还有别的任务在身,替主子了结一个漏网的仇人,不过是最简单的一件而已。 但对于他是简单,对于令狐家来说却是大事,很快就有小丫鬟见到了尸体还没有凉透的三公子。于是一声惊叫彻底划破了令狐家的天空,三公子的宠妾娘亲直接哭死了过去,二老爷也是暴跳如雷。倒是二夫人同嫡出的两位公子心底很是欢喜,可是这样的时候,装也装得同仇敌忾。 很快,消息就送到了令狐家老宅,家主等人都听得变了脸色。以令狐家如今的地位和势力,东昊里但凡长了眼睛的人都是不敢得罪。凶手的人选,几乎不用猜想就知道,定然是公治明了。 没想到,他即便成了丧家之犬,也不放过一点报仇的机会… 当即,聚集在令狐家,拼命巴结的一群人,都觉得脖子上凉飕飕,冷静琢磨起自己最近是不是蹦跶太欢了?下一个会不会是自己去见阎王爷? 令狐家主自然不会看着好不容易聚拢的人心散掉,赶紧安慰道,“放心,公治明带人去了大越,留在京都的人手再厉害,也是有限。” 说罢,他也觉得这话有些没志气,说了还不如不说,于是扯了个借口散了宴席。晚上又找了另外几家商议,怎么都觉得只把公治明逼出东昊还不行。即便不能把这头老虎打死,总要给他套上笼头,不让他伤人才成啊… 而传言出海寻海岛定居的丁薇母子就是最好的把柄,可是茫茫大海上,要如何才能把她们攥在手里,搓圆按扁呢… 不说这些宵小之辈如何琢磨苟且之事,只说公治明没了后顾之忧,全力奔向大越去寻找听他困惑多日的答案。一行人快马急行,遇到城镇根本无人阻拦,他们也没心思停留,很快就到了金河口。 金河口外,先前就早早出发的楚家大船就已经等在岸边了。 京都随来的亲兵们兴许还有些陌生,但楚家子弟却各个练就了好本事。上马能杀敌,上船能使帆。留了一艘船和大半人手给楚老将军后,公治明就带了二百最精锐的亲兵和楚家子弟上船过河口,到了大越的水域。 原本金河口水闸边停了三五艘商船,等待检查过后,再交了税银就能过去了。但是一见插在楚家大船船头的征西军军旗,所有船只都自动退到了两侧,如同士兵般,恭敬送行。 商贾从来都是消息最灵通的一群人,特别是在两国间游走的这些巨贾,京都传出的消息涉及两国的皇族,他们恨不得刻在脑门上。如今不说楚家大船上载着的是东昊的帝王,还是大越的皇子,都不是他们能冒犯的。 就算这些都不论,当初一张圣旨抓了金河口太贪婪的守将,他们自那以后省了多少银子,血汗钱再没被肆意压榨。就是这份恩情,也足够他们如此礼了。 至于金河口的守军,更是老实的如同集体害了眼疾一般… 大船就这般在众人的复杂的目光里,过了金河口,逆流而上奔着大越而去。 楚老将军站在船头,直到望不见大船的影子,依旧不肯回去。楚家最忠心的老兵上前劝阻,“老爷,船头风凉,回去吧!不到一月,大将军就会回来了!” 楚老将军叹气,壮士暮年,若不是身躯老迈,这会儿他必定跟在大将军身后杀向大越了。何至于,只能这般等在半路接应… 东昊那位无敌大将军来大越了! 就如同东昊那些长了狗鼻子的文武百官同世家大族一般,大越的官员也不差半点儿,几乎是公治明踏进大越第一步开始,就有无数人的眼珠子隔空黏在了他身上。 按理说,东昊是直接换了皇帝,荒谬又诡异,应该是更震惊。但是大越多了个皇子,也绝对堪比八级地震啊。 要知道大越皇帝自从当年被老武侯伤到之后,就一直苟延残喘至今,所有太医都把皇宫当家住了,恨不得找个宫女当媳妇,否则日夜守着个病弱皇帝,简直想死的心都有了。 若只是这样,对于大越百姓和朝臣来说,还没什么,毕竟老皇帝还算英明,起码的民生还过得去。徭役不多,各项赋税不高,老百姓们吃不饱也饿不死,文武百官也能偷偷搜刮一点儿银钱塞自己荷包里。 但是,皇家的两个皇实在太不成器了,文不成,无不就,论起吃喝玩乐,天下最纨绔的子弟都拍马难及。 抢几个美貌女子进府蹂躏,或者踩着农田打个猎,纵马在都城狂跑,这些简直都是小事。 玩弄臣子的妻妾,私卖常平仓的粮食,截留赈灾银两,这才是两个皇子争抢的“好游戏”。 一次可以说皇子年幼无知,两次可以怪几位大学士没教好,三次就没有任何理由了。 一众文武和百姓对大越的未来,简直是半点儿希望都不保留,一抬头就觉得儿女后代的天是墨黑一片啊。 如不是故土难离,怕是都有无数人打算搬去东昊住了。不说东昊皇帝能征善战,没有任何人敢欺负百姓,就是东昊的皇后都是仁善之极,伤残兵给安排差事,乞丐有馒头棉衣,百姓减免粮税,城里人还时不时有新戏看。东昊的人简直就是上辈子积了德了,这辈子才能摊上这么好的皇帝和皇后。 但突然有一日,所有大越人羡慕的对象居然大反转,变成了自己。这到底是惊喜还是惊吓就没有人知道了… 怪不得老皇帝任由两个皇子荒唐度日,从不严加管教。原来他早就选定了另外的继承人,送去天下最好的武侯成长,最终见他成为了最好的帝王才把人唤回来… 整个大越百姓,欢腾一片,人人都觉得以后的日子有指望了。 当然那些先前就倒向大皇子或者二皇子,甚至帮忙为非作歹的人却慌神了。原本以为上了一艘万吨巨轮,没想到居然是条破船… 不说众人或者欢喜,或者惶恐,或者期待,只说大越的皇宫里,气得脸色铁青的老皇帝手里握着鞭子正凶猛挥向老武同黑袍,几乎是鞭鞭见血。但父子俩都没有吭声,黑袍甚至还微微侧身替父亲多抵挡一下。 老太监眼见皇上累的气喘吁吁,就赶紧上前劝说道,“皇上,风狐在东昊将近三十年,实在是不易。您消消气,看在他的苦劳上,暂时饶他们父子一次。您也歇歇,还有很多话要问。您可不能累到了!” 老皇帝耍了半晌威风,实在也是耗费光了所有精神,于是无力摆手道,“给朕抽口烟。” 老太监迟疑了那么一下,到底还是熟悉又麻利的点了一泡儿烟。 诱人的香气,几乎一散开,原本低着头的老五同黑袍就猛然抬起了头。眼里满满都是惊异。 别人或许还不知道,但是他们的出身和常在外边行走,自然知道福寿膏的厉害。 不想,如今自己的主子已经要靠这个提精神,甚至不再避讳他们,那就是说… 老皇帝把两人的神色看在眼底,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说起来,老五还是他年幼时候的玩伴,还有八竿子打不到的血缘远亲。 当年被选入风狐也是因为他的忠心,后来两国换子,风险极高,没有他出力,根本不可能成功。 如今昔日玩伴都已垂垂老矣,说起来对他也是有所亏欠。 “罢了,武量,你在东昊潜伏多年,有功于大越,如今黑袍为了救你犯下大错,功过相抵。朕也不惩罚了!” 听得老皇帝唤自己的名字,老武显见有些激动,连连磕头,“多谢皇上开恩!” 黑袍也是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痕没有说话,老皇帝放下烟袋,神色恢复了很多,比之先前奄奄一息的摸样,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老武看得也是更担心。 “皇上, 您…” 老皇帝却是不肯听他说,皱眉打断道,“不必多说,朕心里有数。多年安排,如今算是被你们父子毁了一半,总算还剩一半可以补救。说,事情到底如何,不准隐瞒。” 老武哪里敢隐瞒,赶紧一五一十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末了道,“回到越都之前,最后收到消息,少主带人进来大越了。嗯,少夫人带船队出海寻落脚之地去了。如今怕是很多人得到了消息,皇上,您看是不是要派人迎一迎少主?” 老武几乎是看着公治明长大的,又对大越忠心之极,自然希望他平安抵达,甚至顺利接掌大越皇位,这个时候免不得就多提了一句。 老皇帝却是淡淡扫了他一眼,没有应声。 可是他不出声,不代表别人也同样愿意装哑巴。 这样的时候,大殿角落却是突然传出一个孩童清脆的声音,“是我爹爹来救我们了吗?” 众人都是一惊,循声望去,这才想起老武父子还带了两个孩子回来。 老皇帝眼里闪过一抹惊疑,问道,“这两个孩子是…” 老武赶紧磕头,方才一进来就被劈头盖脸的抽鞭子,根本没有机会说明啊。 “回皇上,这是少主的长子,取名薪,乳名安哥儿。先前犬子为了救老奴,无法之下把小主子一同掠了回来。一来,路上多个护身符,二来也让皇上提前见见小主子如何聪慧。” 第444章 忤逆 老皇帝眼睛一亮,原来这孩子是听他的孙儿。 “过来!让朕看看!” 老皇帝招手,示意安哥儿上前,可惜安哥儿却是不情愿,嘟着嘴不肯动地方。平日家里也不是没有长辈陪他玩耍,比如云伯啊,师祖啊,但哪个都是笑呵呵,极疼爱他。 但眼前这个老头儿摸样太严肃不说,脸上红得很诡异,看着就不喜欢。 老武生怕小主子惹怒老主子,急得忍着身上的疼,直接上前扯了安哥儿的手,劝道,“小主子,这是您的祖父长辈,还不快行礼。” 说着话儿,他就把安哥儿推到了老皇帝跟前,赔笑道,“皇上,小主子才三岁,还不懂事呢。” 老皇帝倒是没有气恼,仔细打量安哥儿半晌,眼里三分想念,七分复杂。 说起来,当初先皇去世之后,他凭借军功坐了皇位,不想第一次御驾亲征就被老武侯重伤而回,正是一肚子邪火无处发泄的时候,先皇的一个美人同他临幸过的一个宫女同时诊出喜脉。 他自然不会容许多出一个弟弟分他的权柄,于是一碗药汤下去,美人同未出世的孩子就一起去追先皇的脚步了。 他本来为了稳住皇后同贵妃,依赖两家帮忙稳固江山,想要把宫女连同自己骨肉也处理掉,但却突然接到武侯府里大夫人身怀有孕的消息。如此巧合,让他脑子里灵光一闪,一个既能保全骨肉,又能颠覆敌国的毒计就出现了。 于是,大越的三皇子在东昊武侯府长大,武侯府的传人却被他捏在手心折磨了二十年。 这会儿他的孙儿站在面前,尚且带着婴儿肥的小脸上只有三分同他相像,却多半更像那个他几乎要忘了模样的宫女,这倒是让他有些沮丧。 但想起这孩子的父亲,英勇善战,果决睿智,可是完全继承了他的一切。比起容貌,这才是让他欣喜之事。 “好,真是好。” 老皇帝脸上喜色渐渐浓厚起来,惹得老武同老太监都是长长松了一口气。 倒是大娃不喜欢他这幅得意摸样,伸手扯了安哥儿藏在身后。 老皇帝眉梢儿一挑,“这孩子是谁?” 老武赶紧跪倒解释,“这是,嗯,少夫人陪嫁奴仆的孩子,自小同小主子一起长大,很是忠心。从不离开一步,但凡食水也都是尝过才肯给小主子吃用。” 上位者多喜忠心属下,就如同老武父子,即便坏了大事,也只是吃了一点儿皮肉苦头,并不曾担心没了性命的原因。毕竟好计谋易于筹划,但执行的忠心之人难得。 果然,老皇帝没有开口怪罪,反倒点点头,赞道,“倒是个好护卫的料子。” 老太监也是笑道,“老奴瞧着这孩子护着小主子,倒是同老武当年护卫皇上您一般忠心。” 当年先皇同样有三子,为了皇位,免不得也是争斗连连,老武也没少替主子挨打受罚。 这会儿听得这话就低下头去,愧疚道,“老奴远行在外,多年不曾近身主子,实在是罪该万死。” 老皇帝也被勾起回忆,摆手道,“你为大越尽忠,比护卫在朕身边重要许多。” 说罢,他又吩咐老太监,“一会儿取瓶生肌膏给他们父子抹抹,即便他们有错处,也是功臣,功臣不该留下伤疤。” 这话说的实在动听,这次不只老武,就是一直梗着脖子的黑袍都弯腰磕头。 老太监凑趣笑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三皇子即将回归,小主子也是聪慧,又有这等忠心属下,大越眼见就要昌盛繁荣了。” 老皇帝也是点头,笑着正要开口的时候,大殿外边却突然喧闹起来。 众人闻声扭头望去,却见一个小太监跌跌撞撞跑到了门口,还不等说话,屁股上就被人重重踢了一记,直接趴在了地中央。不只如此,抬头时嘴里“噗噗”吐出两粒门牙和一口献血,显见是摔的狠了。 老太监皱眉就是一顿呵斥,“放肆,谁给你的胆子如此闯进来?还不滚下去领罚!” 作为太监总管,手下的小太监打架居然闹到皇上跟前,这绝对是件丢脸之极的事。 小太监委屈的大哭,想要辩解,方才却要了舌头,嘴里呜咽着回身望向门外。 这时候,门外才走进来两个气冲冲的人。一个尖嘴猴腮,一个圆滚滚,身材摸样都很是互补。 不必说,正是大越的两个皇子了。 两人因为各自有外祖家里支持,娘亲地位也是相差无几,自小几乎就是整日争斗。如今倒是第一次“志同道合”,闯进宫来质询。 “父皇,外边传说,东昊那个公治明是咱们亲家人,可是真的?” 大皇子第一个发难,脸上黑的都能拧出墨汁来。 二皇子也不甘落后,咬牙切齿追问道,“父皇,这到底是不是真的?难道那个杀人魔王,真是您当初送去东昊的?” 老皇帝即便卧病在床,但也是杀伐果断,从不曾被任何朝臣当面顶撞,如今两个儿子就差指了他的鼻子质问,他如何能忍得下。 于是开口就大骂道,“大胆,两个畜生,你们是在质问朕吗?” 两个皇子被这一声喝骂惊得回了神,再看老皇帝眼里的冷厉,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双腿一软就跪了下来。 “父皇恕罪,儿臣一时心急。” “儿臣也是,父皇别气坏了龙体。” 到底是自己的儿子,即便文不成武不就,实在不成样子,但到底是自己的血脉。更何况在皇位承继这件事上,多少他也算欺骗了他们多年。 虽然他从未说过立谁为太子,但他们和所有臣民都不知道有三皇子的存在,都以为要在两人之间出现下一个皇者,不想却是另有其人… 这般想着,老皇帝的脸色就缓和了一些,冷声说道,“你们回去吧,什么都不要理会。身为大越的皇子,荣华富贵总少不了。” 什么叫荣华富贵总是少不了? 两个皇子就算把脑子都沁在酒坛子里了,这会儿也听出这话不对味儿了。 若是平常人家,荣华富贵自然是最好不过。但是在皇家,荣华富贵的是那些闲散王爷,最尊贵的那个位置没有荣华富贵,却有无上权柄。掌控生杀大权,跺一脚天下震动! 如今这般说,难道已经定了他们无缘皇位?当真就要把多少年的盼望,完全扔掉,就便宜了那个不知道怎么跑去东昊的野种? 绝对不行! 两个皇子这会儿也顾不得害怕了,齐齐站了起来,都是怒色溢于言表。 “父皇,外边的传闻是不是真的?东昊的那个杀星,真是我们皇家之人?” “对,就算他是皇家之人,这皇位也不能传给他!大越可不是随便哪里来的野种都能奢想的!” “放肆!” 老皇帝生平第一次被两个无用儿子忤逆,气得瞪了眼睛,还要喝骂,却是牵动了旧伤,剧烈咳嗽起来。 老太监赶紧上前帮忙递茶水,又拍背抚胸,末了劝说两个皇子,“二位殿下,皇上龙体欠安,您二位还是先请回吧。明日待的皇上空闲,一定会再召二位殿下觐见。” “闭嘴,你个老狗!” 若是平日,两个皇子对这个父皇的贴身太监,第一心腹,还有三分忌惮。但如今皇位这个眼见烤熟的鸭子都要从嘴边飞走了,他们已经失去了理智,怎么会在意一个阴人! “平日就是你撺掇着父皇,否则父皇怎么会让那个野种回来!” “就是,先打杀了这条老狗,省得他继续蛊惑父皇!” 两个皇子不知是当真气疯了,还是眼见老皇帝脸色铁青喘不过气来,想要借机把他直接气死,居然动手拉扯了老太监,想要血溅金銮殿。 两个窝囊废儿子如此胆大包天,气的老皇帝一口气哽在喉咙,当真是要昏死过去。 老武同黑袍想要动手,但毕竟是主子,没有皇上发话,两人也不能以下犯上啊。 正是这样的时候,安哥儿却是伸手在大皇子的手背上狠狠拍了一记,清脆呵斥道,“放手,我娘说不能打长辈!” 安哥儿年纪还小,还不知奴仆地位低下,太监更是卑贱的存在。更何况,平日丁薇待家里老仆也是如同长辈一般照料孝顺。他看在眼里,自然觉得但凡年岁大的都该被尊敬礼让。 这会儿眼见老太监要挨打,他忍不住就出手帮忙了。 一个孩子自然没多大力气,打在手上也不觉得多痛。但是大皇子正在气头上,亲爹是皇帝不能打,老太监居然也不能打?而且还被一个孩子呵斥! 他满腔的怒火就砰然爆发了,“哪里来的小畜生,给我滚!” 他说着话,抬脚就要踹上安哥儿的肚子。 老武和黑袍惊得起身要拦,却是来不及了。 好在大娃一直护在旁边,闪身抱起安哥儿的同时,又是斜踹一脚。 大皇子没想到会遭到反抗,大娃又同暗卫没少学本事,于是大皇子就吃了亏,蹬蹬倒退好几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二皇子也是惊得一愣,松了手。 老太监赶紧躲去了皇上身边,也顾不得是不是失礼了,重重在老皇上后背拍了两记。(明天继续查颈椎,大家晚安。) 第445章 说好的性情温和呢 “荷!”老皇帝终于缓过了一口气,大声呼喝道,“来人,把这两个虐畜给朕打出去!” 不必殿外的侍卫跑进来,着急多时的老武父子就动了手。 老武还顾忌着主仆有别,出手不敢多狠戾,只扯了二皇子往门外走。黑袍却是不理会那么多,按照他爹的说法,将来大越的皇帝,或者说他们未来的主子一定会是公治明,今日老皇帝明显也有那个意思,那这两个皇子注定就是被抛弃的棋子了。何必还要顾忌他们的脸面和心情呢? 他伸手直接抓了大皇子的领子就往外拖,大皇子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羞辱啊,一边手脚并用想要站起来,一边破口大骂,“狗奴才,放开我!” 几个侍卫跑进来,一见殿里如此模样,也是惊到了。平日耀武扬威,恨不得天老大,地老二,他们就是老三的两个皇子,像死狗一般被人往外拖,老皇帝的脸色更是冷得能冻死人。这到底什么情况,要帮哪一方啊? “愣着做什么,还不帮忙请两位殿下出去!” 老太监恨得几乎想要老武父子直接把这两个皇子捏死,可惜却不敢表现出来半点儿,就连撵人都要用个“请”字。 老皇帝想起方才差点儿去见了阎王爷,却是咽不下去这口气,开口吩咐几个护卫,“拉下去,一人赏他们二十板子,扔出宫去!” 护卫们听得命令,终于有了主心骨,赶紧上前接手,扯了两个二皇子下去打板子了。 两个皇子这会儿也是气极了,喊得撕心裂肺,“父皇,你待我们不公啊!我们不服,不服!” 本来就安静的皇宫里,倒是因为他们的喊叫,添了三分热闹。太监宫女虽然老老实实低着头,但都恨不得头顶上长出第三只眼,好好看看这两个平日动辄对她们大骂的天潢贵胄如何狼狈… 两个皇子的叫骂即便再大声,被拖得远了也听不到了。大殿里一时倒安静下俩,很是诡异。 老皇帝闭眼狠狠喘了几下,有气无力的摆摆手。显见两个儿子如此行径,彻底让他失望了。 老太监赶紧弯腰行礼,抬脚想要下去的时候,却又回身低声问道,“皇上,要不要派人去迎一迎三殿下?万一大殿下二殿下一时想不开,把恼火都洒向三殿下…” “不必,他若是连这两个废物都打发不了,也没有赶来的必要了。” 老皇帝果然还是一贯的冷酷绝情,这话听得老太监都皱了眉。果然最是无情帝王家,做父亲的,居然愿意眼见三个儿子自相残杀… 但这话他可是不敢说,毕竟还要为自己的老命着想呢。 大娃护着安哥儿站在一旁,眼见老太监招手,就随了上去,老武同黑袍走在了最后。 老老少少们顺着游廊走了很远,足够避开所有人的眼睛了。老太监才同老武对视一眼,都是长长松了一口气。 方才是在凶险,若是老皇帝有个好歹,跟前只有两个皇子,岂不是他们说什么是什么。不论哪个做了皇帝,都绝对没有他们这些人的活路了。 好在,老皇帝又顽强的挺过来了。当然,更要感谢的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安哥儿。 老太监弯腰正色同安哥儿行礼,道谢。 “老奴谢过小主子,方才援手之恩。” 安哥儿瞪着大眼睛,一脸认真摇头,“我娘说了,要尊敬长辈。他们打老人,就是不对。” “真是好孩子,奶娘教养的真好。”老太监已经是打定主意要抱三皇子一家的大腿了,别的不说,就冲着那位未曾谋面的娘娘有如此善心,他只要照料好小主子,就绝对不会没有好下场。 老武父子把小主子劫掠过来,本身已经犯了大罪,若是再保护不周,小主子掉根头发,他们都是罪上加罪啊。 于是,两老一少聚在一起琢磨了半晌,果断把小主子安排在了东配殿。不说这个住处安静又舒适,最妙的是离得皇上平日歇息和处置公事的养心殿不远不近,又毗邻侍卫处,简直是整个皇宫最安全的所在了。 老太监指挥了一干小太监忙的团团转,很快就把寝殿里的所有用物换成了新的,大床铺的是又软又厚。 老武父子直接住到了隔壁,留下安哥儿和大娃一起洗了澡,又一起爬上了大床。 两人连体婴一般,不离不弃,老太监倒是没拦着,笑眯眯嘱咐了几句,又在屋角的薰笼上留了一壶温茶,这才退了出去。 两个孩子躲在厚厚的锦被里,双手紧紧握在一处,警惕了好半晌,自觉没有危险了,这才偷偷松口气。 安哥儿小声说道,“大娃哥,你说爹爹走到哪里了,是不是很快就来接咱们了?” “一定很快就到了,刚才那两个人好像不愿大将军来呢。”大娃虽然不懂权利争夺,但好坏总分得清,皱眉道,“不过,大将军那么厉害,肯定不怕他们欺负。” “当然,我爹爹最厉害了!”安哥儿对爹爹的崇拜是一如既往的虔诚,从来不会有半点儿折扣。 大娃儿到底还是懂事一些,想起方才那两个人的恶形恶状,就道,“小主子,以后见到那两人要躲远一些,差点儿就踹到你了。万一受伤了,娘娘该心疼了。” 提起自家老娘,安哥儿缩缩脖子,小小心眼儿里也有些后怕,保证道,“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大娃哥你可不能跟我娘说啊。” 大娃免不得也想起他的娘亲,脸色暗了许多,应道,“好,我不说。咱俩明日开始学写字,练武,等着大将军来接咱们。” “好。” “睡吧!” 两个孩子自觉研究好了对策,终于安静下来。良久,安哥儿还是忍耐不住,小声问了一句,“大娃哥,你说我娘和奶娘,是不是真去海上看大鱼了?我也想去!” “小主子刚才没听那些人说吗,娘娘找到一个好海岛,已经带着我娘和弟弟他们去了。等咱们回去也去海岛上,娘娘一定把好吃的好玩的,给咱们留着呢。” 大娃努力安慰着小主子,奈何他遗传了老爹的寡言,也只能说出这么多了。 好在,安哥儿并没有再追问,白日里又确实累了,很快就倚在他肩头睡着了。 大娃儿悄悄扯了被子给小主子盖好,再望向床顶的帐幔却是满眼都是担忧。家里老娘怕是很担心他吧,不知道大将军什么时候到… 不说两个孩子如何,也不说公治明如何一路挺近越都,只说丁薇带着大船在海上足足走了五六日,终于在泉州偏东南的位置见到了那座被她提前命名为桃源岛的落脚之地。 远看还很小,待得驶得近了,桃源岛的全貌才完全展现在众人面前。 这是个比南边大岛还宽敞了十倍不止的地方,海边沙滩水晶一般透明,海水碧绿成澄净,几乎能够一眼望到底。无数五颜六色的小鱼在船边游来游去,很是自在安闲的模样。 岛上郁郁葱葱长满了绿树,不知名的鸟儿在天空盘旋,偶尔清脆的鸣叫声,好似这一方安宁世界里的音符,生动又调皮… 众人都被眼前的美景惊呆了,聚在船头半晌没有说话。原本因为航行的枯燥乏味,而稍稍有些泛白的脸孔,都在迅速回复红晕。 丁薇悬了多日的心,再看到岛屿熟悉的轮廓后,也彻底落了下来。这里当真同前世那座被称为宝的岛屿一般,四季如春,风景如画,物产丰富。 别说他们几千人,就是再来几十万人,也足够安顿下来,安居乐业了。 “我们到家了,这里以后就是我们生活的家园了!” 主子的一句话,彻底点燃了众人的兴奋和热情。 “哦,到家了!” “我们到了,到了!” 众人欢呼着,有的扔了手里的帽子,有的干脆就是光脚蹦个不停。 楚老三招呼着一众船工们,“别看热闹了,赶紧准备靠岸!” 船工们反身跑回各自的位置,就开始罗帆,准备停泊。 男女老少们也开始忙着拾掇自己的行囊,住了几日窄狭的船舱,他们实在是受够了,晚上一定要在岸上踏踏实实的睡。哪怕没有房子,打地铺也成。这么暖和的地方,同家乡的夏日一般,倒是不怕得了风寒。 可惜,大船刚刚靠岸,不等放下跳板,海岸边的树林里却是突然冲出来十几个腰上只系了叶子遮丑的土人,头上戴了奇形怪状的羽毛帽子,脸上抹了些黑白条纹,赤脚,手里拿着弓箭… 众人都是看呆了眼,女人们迅速扭了头,红着脸孔唾个不停,“这是哪里来的猴子,怎么不穿衣衫?” 楚老三先前已是在岛上走过一圈儿,自觉熟悉,就笑着上前说道,“主子放心,这些是岛上的土人,性情很是温和。待我下去说几句话,给些东西,他们就欢喜了。” 说着话,他就要带人跳下船去。 丁薇伸手想要拦阻,却有人比她动作还快。十几只羽箭刷刷钉到了船头… 大船之上突然诡异的安静了下来,人人的笑容都僵固了。 说好的热情好客呢,说好的性情温和呢… 楚老三脸色红的发紫,十几只羽箭就像十几个巴掌,正反抽得他脸面全无… 第446章 震天雷开路 他这里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下边的土人也是同样不爽。这是哪里来的大船,比自家的独木舟是在高大太多了。本来打算射死几个侵入者,没想到都喂了船头了,简直是奇耻大辱。 那头上插的羽毛格外艳丽的首领,咿咿呀呀嚷了半晌,就要带领属下继续战斗。 楚老三却是忍耐不住了,一把抽出腰侧的长刀,“来二十人,跟我下去!” “是,将军!” 虽然久居海边,但楚家人的杀性几乎是刻在骨子里的,眼见有战斗,各个兴奋的眼睛泛红。就是那些南下路上收拢的老兵和伤兵,也是跃跃欲试。 丁薇却是皱眉沉吟,末了开口拦阻道,“三将军,这岛上大约有多少土人?” 楚老三应道,“最少有几千之数,内岛我没有去过,估计还有更多。” “那楚三将军想要把所有土人都杀了?” “呃…”楚老三听得一愣,他也不是什么蠢人,立刻明白了丁薇话里的隐含之意。 不论怎么说,这个岛屿就是人家土人的地盘,他们属于侵犯者。 虽然说,拳头大的就是道理,刀枪下出政权。但他们分上一些土地落脚,同土人互不侵犯,甚至互利互惠更好。以他们一行人的资源和武力,相信过不了几年,这个岛屿就彻底变成他们的天下了。 若是今日把这十几个土人杀了,必定要引起所有土人的反抗。 他们倒是不害怕杀人,但是再杀还能把几千甚至几万土人都杀了? 那是杀人魔王的手段,他们毕竟还是正常人。 “夫人,您可有良策?” 楚老三终于收起了爆棚的优越感和信心,退后一步,恭敬低头问询。 丁薇淡淡一笑,虽然如今楚家忠心,但这个桃源岛却是她和夫君孩子的根基和最终退路。上岛的第一步,总要明确主仆的位置。 “等一下。” 丁薇扭头在云影耳边吩咐了几句,云影就快步回了舱房。 众人疑惑,但也没有问询。倒是船下的土人等不及了,又是一轮齐射,照旧是给船头添了几根“胡须”。 土人们气得跳脚,那首领对着一个属下说了一通,那人扭头就跑,显见是回去搬救兵了。 这时候,云影也赶了回来,手里紧紧握了一只长筒状的东西。 别人还没如何,楚老三却是变了脸色。 楚家作为公治明心腹,当初震天雷刚研制出来的时候,楚老三就见过这东西的威力,惊得恨不能好几晚没睡觉。 自认也无数次想象着,背上一兜子这东西,战场上所向披靡,纵横天下。 可惜,东昊改朝换代的太过顺利,只在渭水河畔同冯勇打了个小小的歼灭战就完事了,其余再无战事。 后来好不容易盼着平定铁勒,又正巧赶在秋日,一个震天雷扔下去,惹得火烧联营,别说整个草原要被烧成平地,就是自家兵卒也难保不被烤熟。 这般拖下来,震天雷倒是成了鸡肋一般的东西。 不想,如今来到这个海岛,震天雷居然等到了出头的机会… 丁薇也不理会楚老三又爱又恨的复杂神色,她望了望下边的土人,伸手指了指一侧海边上的几块礁石。 土人们正群情激昂,琢磨如何把这只船队俘虏呢,突然见船头的女子如此动作,很是不解。 丁薇抬手示意云影帮忙点燃了震天雷尾端的引线,引线里包裹了少量的火药,即便在白日下,那“嗤嗤”作响的火花依旧晃得众人眯起了眼睛。 待得引信烧到一半,丁薇就用力把震天雷甩了出去。许是有练习飞针的底子,那震天雷正正好好落到了礁石堆里,轰然炸响! 漫天的碎石,雨点一般落下,砸在海水里叮咚作响,也砸得近处几个土人头破血流。 烟雾弥漫的海边,突然好似变成了真空地带,寂静的只能让众人听到自己的心跳! “啊!”土人们惊恐的喊叫着,抱在一处,末了又疯了一样往树林里跑。先前还威风之极的首领,这会儿跑的最快,头上羽毛掉了都顾不上捡了。 来如风,去无踪。 土人们如同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瞬间没了影子。若不是留下了一船头的羽箭,外加一地羽毛,众人甚至都怀疑刚才只是一场梦。 “哦,胜利了!” “娘娘威武!” 船上众人却是猛然欢呼起来,连同后边几只大船上的百姓也是高声大喊。 行船的疲惫,外加土人出现带来的惶然,都随着方才那一声巨响,彻彻底底消失了。 有这等神器在手,别说土人,就是来个天神都不怕啊! 楚老三偷偷瞄了一眼,神色并没有半点儿变化的丁薇,心里很是佩服。这一路他做主指挥行船习惯了,倒是忘了他伺候的这位主子可不是一般女子了。别人都觉得震天雷如何厉害,却是不知,这震天雷就是出自这位好似柔弱不堪一击的女子之手… “夫人,末将这就带人下去打探地形,之后再扎营造饭。为了安全起见,还请夫人今夜在船上歇息。” “好,三将军是行家里手,安营扎寨之事,尽管放手施为。” 丁薇扯了帕子擦去手上残留的火药之气,笑着应了一句,末了带人回了舱房。 留下楚老三愣了好半晌,这才招手喊了人下船。 若是安营扎寨,最少要保证干净的水源,避风的地方,还有就是方圆十几里的安全。 先前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打探过了,这才带人找了半个时辰就确定了地点。 很快,几只船上的壮劳力都下去了一半,帮忙砍树建栅栏,按扎帐篷,搭炉灶,砍柴。 待得船上耐不住憋闷的妇孺下去的时候,营地里已经是处处篝火了,锅灶里的热水都烧开了一半。 云影带着连翘白术,还有程娘子,指挥着众多妇人,烧水刷锅,倒上带来的白米熬粥,加上家里带来的咸鱼、虾酱,外带大饼,很快众人就把肚子填饱了。 终于脚踏实地,又吃饱喝足,哪怕日头落下西山,也没能熄灭众人的热情。 妇人们坐在篝火边,做个针线,说说未来的日子。偶尔呵斥几句调皮跑动的孩子,倒好似坐在家里村口一般自在。 男人们则按照先前分配好的队伍,有守护大船的,有巡逻营地的,也有早早睡下,等待明日跟着兵卒们去探岛的。 丁薇喝了一碗掺了肉松的白粥,又吃了两块点心,比之平日胃口好了很多,倒是喜坏了云影几个,暗暗琢磨着明日让楚老三打些野物回来,给主子添个新鲜菜色。 丁薇翻检着手里的账册,对带来的物资和人手,一定要做到心里有数。末了扫了一眼舷窗外的月色就道,“出去走走吧。” 云影犹豫了一下,还是拦阻道,“主子,您月子里没养好,以后许是还要落病根呢。这会儿外边海风凉,还是等明日太阳出来吧。” 丁薇下意识揉了揉膝盖和腰背,轻轻叹气。 没出月子就跟随着夫君出京,一路厮杀奋战到如今,虽说众人已经极力在照料她,但终究还是吃了很多苦楚,落下了病根。马背上颠地腰疼,整条腿几乎是有一丝风就能感觉到凉意,怕是老年之后要更厉害。 “晴儿和悦哥儿睡了?” “睡了,”提起两个省心的小主子,云影也是脸上带笑,“小主子这几日好似又胖了一些呢。” “哎呀,不要说。”程娘子端了红枣茶进来,听得这话赶紧拦着,“老话儿说,孩子长了肉可千万不能挂最边上,容易说跑了。” 云影赶紧捂住了嘴巴,小声问道,“那我说小主子们瘦了,是不是小主子们就胖了?” 众人都是笑起来,程娘子摇头,打趣道,“你啊,自己早早生一个不就知道了。” 云影红了脸,不知道是不是主子们考虑了他们夫妻新婚的原因,这一次山一没有出任务,没被魏老爷子抓劳工,留在了船上。 一路上,他们也是同住一间舱房。说起来,兴许真有一个小宝宝在她肚子里了呢。 云影摸着自己的肚子发起了呆,惹得众人笑得也越发厉害了。 丁薇喝着红枣茶,翻完了账册就道,“都早些睡去吧,明日我要绕岛一周,怕是晚上都赶不回来,你们留两个人跟着我,其余都在营地吧。” “是,主子。” 程娘子几个应了,互相商量了几句,定了云影同白术跟随伺候,白娘子同赵氏自然还要照料两个孩子,山一也要随船,其余人都在营地里。 一时间商量妥当,众人就散了。 当归直接铺了被褥在仓房门口,备着主子半夜有个吩咐。她本想等主子睡着了,再睡下。可是白日里实在太过疲惫,是在忍耐不住就昏沉睡了过去。 丁薇躺在床上,听着当归隐隐的呼噜声,又慢慢爬了起来。 舷窗外的月色正好,海风吹着海浪拍打在礁石上,激起碎花朵朵。岸上篝火点点,怪不得天上没有星星,原来都落到了人间。 一切美的那么不真实,惹得她叹气。 只可惜这样的时刻,她深爱的男人不再身边,她的儿子也流落在远方… “主子,可是想喝茶?” 当归许是听得叹息声,突然惊醒坐起,揉着眼睛,显见还没分清现实和梦里。(颈椎压迫引起的脑供血不足,要打针,暂时单更,缓一缓之后就恢复双更。谢谢大家关心,一点儿小小职业病。) 第447章神灵献祭 丁薇赶紧蹲身扶了这个忠心的丫头躺下,轻拍两记,温声安慰道,“没有,我马上睡了。你也睡吧。” “哦,主子盖好被。”当归咕哝了一句,到底又被周公拉去下棋了。 留下丁薇轻轻替她盖了被子,转身最后望了一眼那银色月光,转身回了床上。 今夜,她最后允许自己软弱一次,待得太阳升起,她依旧是所有人的主心骨,是远行在外的他最坚强的后盾… 山村里的闹钟是墙头的公鸡,是守护家门一夜的老狗。而海边,唤醒众人的就是一声接一声的海浪。泉州附近招来的人手自小听到大已经是习惯了,但京都跟过来的重人却是挖挖耳朵,忍不住嚷上一句,“昨晚吵得都没睡好!” 但无论怎么样,新一日,总要为了新家园努力奋斗。 妇人们早就把小孩子交给大孩子们照料看管,一边呼喝着他们不让离开营地,一边手下忙碌着烧火熬粥做早饭。 炊烟袅袅萦绕着整个营地,衬着蔚蓝色的大海,偶尔飞过的海鸥,别有一番宁静祥和。 大船上搬下来大袋子的白米,熬成的粥极香甜。如今比昨晚时间充足,添上两把干菜,一把切碎的肉干,一点儿细盐,馋得原本在在打闹玩耍的孩子们都聚到了锅灶边。 妇人们一边笑骂一边指使他们帮忙搬碗筷,人头大的陶碗,一人一碗粥,一块咸菜,就是再壮的后生都吃饱了。 营地里,正处处都是图鲁鲁喝粥声的时候,突然远处树林里冒出百十个土人来。依旧是树叶缠了腰下,羽毛装饰了头顶,皮肤黝黑的掉煤堆里都找不出来。 负责警戒的兵卒立时发出警报,刀枪尽皆出鞘。男人们立时扔下碗筷,拿起手边的家伙,妇人们也揽着孩子躲在了营帐篷里。 可是那些土人们却把手里捧着的各色果子都送到了前边,末了呼啦啦全都跪了下来,脑袋几乎买到了沙滩里,虔诚谦卑的模样,惹人惊疑又动容。 丁薇听得消息,也是放下饭碗走出船舱,见得土人这般摸样就下了船。 楚老三带人迎上来,小声问道,“夫人,您说这些土人到底是何意?” “我猜想,他们是被昨日的震天雷吓到了。把我们当成了神灵一类,今日这是来赔罪送祭品来了。” 丁薇虽然不懂这些土人的语言,但前世信息大爆炸,多少看见过几个土著部落献祭的科教片,这会儿猜测得倒也八九不离十。 果然,那些土人一见到白衣白裙的丁薇,立时跟更激动了。嘴里呜呜叫着,双手高高举起再落下,朝拜一般磕头磕得疯狂。 丁薇听得那些“砰砰”之声,很是替他们头疼。 她还想走过去的时候,楚老三却是不放心,拦阻道,“夫人,您可不能涉险,这些土人昨日还射箭伤人。万一还是藏了什么心思,伤了您,就是末将的错处了。” 丁薇也有些迟疑,但到底不愿意放弃这个收服土人的好机会,就道,“你带人检查一下他们是否带了武器,记得不要粗暴,尽量和颜悦色。” “是,夫人。” 楚老三也不知不知道,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上策的道理。他们初来乍到,若能同本地土人不结仇,自然是会更顺当。但根深蒂固的高低贵贱想法,还是让他不愿低头同这这些土猴子打交道。 他一招手,就有十个兵卒跑上前,挨个土人身上都摸了一遍。土人许是有些不满,但还算顺从。 很快兵卒们就两手空空的跑了回来,楚老三这才护着丁薇走了过去。 魏老爷子年轻时候曾走遍天下,偶尔同徒儿说起江湖闲话儿时候,也提起过有些岛屿上的土著,有在指甲里藏毒的习性。所以,并不是说检查他们身上没带武器就表明安全了。 但楚老三一片好意,如今又指望他带兵护卫,就不好扫了他的颜面。 眼见丁薇慢慢走到跟前,众多土人们更是激动了,领头的土人不知道喊了一句什么,就带头叽里咕噜念叨起来,末了又把眼前的果子等物往前推了推。 丁薇示意云影取了一个红色的果子,然后拿起咬了一口。 神灵吃了祭品,就不会再降下天雷,也不会再开杀戒! 所有土人都激动的大哭起来,有的甚至扯开了头上的羽毛。 丁薇生怕他们连腰下的遮羞树叶都撕扯了,赶紧蹲身打量那领头土人。 昨日被震天雷轰起的碎石伤了他的额头,不知是岛上没有药草,还是生怕触怒她这个“神灵”,不敢私自诊治。那伤口已是有些腐坏,再不诊治上药怕是就会引起炎症,丢了性命也有可能。 “云影,去取清水药粉和布条来。” “是,主子。”云影应声,快步回了大船。 那土人战战兢兢望着丁薇,不知神灵为何对他的伤处如此次感兴趣,猜测着是不是神灵对他受到的惩罚不满意。于是伸手摸了一块石头就要把伤口再扩大一二。 丁薇赶紧拦了他,可惜语言不通,不知如何劝阻。 这时候,云影已是赶了回来。丁薇就取了清水给土人清洗伤口,涂抹上止血生肌的药膏,最后才缠上几圈儿白色棉布条。 土人自觉头上伤处冰冰凉凉,比之部落里的草药都要好用,终于明白过来,神灵这是在亲手给他疗伤。 “呜呜,呜呜,阿吉古,阿吉古!” 身后的一群土人也是跟着喊了起来,惹得丁薇等人大眼瞪小眼,猜着是感谢的意思也就罢了。 “云影,让营地里送些粥过来吧。上门是客,人家送了果子鱼干,咱们也准备一些回礼。” “是,夫人。” 云影挥手喊了几个大胆的妇人抬了几桶粥,还有大摞的碗筷过来。一碗碗粥送到土人们手上,他们却瞪着眼珠子不知如何下手。 一个妇人很是聪明,自己也盛了一碗粥,末了用筷子扒着粥往嘴里送。 土人们顿悟,却是使唤不好筷子。干脆一抬手,一仰脖子就把粥送进了喉咙。 末了砸吧砸吧嘴边,再望向粥桶的目光就炽热的好似能把一切点燃… 丁薇同楚老三站在一旁,眼见土人们为了最后一点儿粥差点儿打起来,都是有些好笑怜悯,又放心。 世上事,从来都是,只要有所求,必然就好控制。 先前一颗震天雷已经让土人们畏惧众人如同神灵,以后再适当给些米粮用物,不怕他们不死心塌地。 “今日我要乘船绕岛一周,楚将军是同去,还是带人在附近寻个暂时的休整之地?” 楚老三想起昨日若是按照他的本意,把土人杀个干净,如今怕是等着众人就是更疯狂的反扑。说到底,还是丁薇的手段更高一筹。于是这会儿神色更恭敬,低声应道,“末将一切听从夫人安排。” 丁薇扭头望向天边,海天交接之处还是那么蔚蓝,仿似连成了一片,半点儿危险也看不出。但有些事,却还是不得不提早做准备。 “那楚将军还是留下吧,暂时先把驻地建起来。以后就是寻个更好的地方建城,这里适合泊船,也要建个栈桥和港口。” “是,夫人。” 楚老三扫了一眼,吃过了粥,神色异常满足的土人们,又请示道,“这人土人…” “我打算带几个人一起上船,虽然言语不通,但有他们指引,想必也能有些用处。其余之人,愿意留下也别撵,不愿意留下,就随他们走吧。” “是,夫人。” 两人商量妥当,就开始分头行动了。 那土人首领眼见神灵邀请自己上船,激动的恨不得全身发抖,选了两个最强壮的族人就走了。剩下的族人们大眼瞪小眼儿半晌,后来抻着脖子望了望营地里的锅灶,果断留下等待首领归来了。 楚老三好笑,想着以后还免不了同这些人打交道,就喊了十几个半大小子,交代了几句,就撵他们带了土人去砍柴,顺便也学学土人的语言,省的以后总要靠“手舞足蹈”来沟通。 营地里众人本来对这些土人还很是警惕,但见他们把装粥的木桶都舔的干干净净,又同半大小子们一趟趟飞跑着往回送干柴,也就慢慢松了戒心。 楚老三带了几十人又扩大了搜索范围,居然真找到一处风水宝地。 离得海岸不过十几里,有一处绝壁山崖,崖下有缓坡,坡下有大片开阔草地。若是背靠山崖建住处,不但可以抵御外敌,雨季排水也极容易,最重要的是平地可以开垦出来种粮食菜蔬。 要知道随船跟来的老老少少足有几百口,只依靠从泉州运粮食,也不是不成。但谁敢保证,以后是否还能自由来去泉州啊。 自给自足,才是王道。 既然找到了合适的地方,众人都是欢喜,只等着丁薇回来,拍板定下就开始轰轰烈烈建设新家园了。 再说丁薇站在船头,吹着微暖腥咸的海风,慢慢绕着桃源岛环行。几个土人初始吓得几乎抓着船舷不敢松手,毕竟这大船可是比他们的独木舟要大上太多了。 后来许是适应了,他们居然猴子一样兴奋的满船乱窜,惹得一众船工们不时赏几个白眼。不过,土人们倒也不是全无用处。一个船工升帆的时候不知哪里没安排明白,船帆生生卡在桅杆中间,气得船老大都要打人了。 第448章 荒岛人骨 毕竟船上如今坐的可是女主子连同小主子,即便他不能表现的精明强干,总也要无功无过啊。不想倒是丢了这么大丑! 正在船工被骂的狗血淋头的时候,那土人首领却是手脚并用,三两下就玛丽的爬上了桅杆,轻松把卡主的船帆解开了。 众人都是惊得合不拢嘴,那桅杆可足有十丈高,居然有人就这么轻松爬上去了。难道这些土人当真是猴子变来的? 不管怎么说,土人们用自己的本事在船上赢得了一席之地,甚至那闯祸的船工还把在自己私藏的点心和熏鸡拿出来做谢礼。 土人们早晨被一碗粥彻底收买,如今更是拜倒在香甜的点心和熏肉之下。 丁薇看着好笑,也不拦着,倒是琢磨以后每条船上是不是也要雇佣两个土人船员。兴许到时候都不必给工钱,一日供给三餐就让他们死心塌地了。 大船渐行渐远,日头升到正中的时候,离得昨日停泊之处,就有百十里了。海岛上或是地势高耸的山林,或是平坦的草原,比想象中还要好的多。不过到底是走马观花,看不仔细,以后还是要深入彻底的探查。 船老大自觉方才丢了颜面,上前禀告的时候,就有些畏畏缩缩。 云影看不上他那副样子,就呵斥道,“有话就说,做什么鬼样子!” “小人不敢!”船老大被呵斥得更弯了腰背,赶紧禀告道,“禀告夫人,若是今日想要回到营地,就该立刻返航了,否则潮水落了,容易触礁。毕竟这附近的海路,还没摸清。您看…” 丁薇点头,但想着出来一次就这么早早返航,到底有些不甘心,就道,“再往前走半个时辰,然后再返航,回去时候可以走的快些。” “是,夫人。” 船老大得了命令赶紧下去了,待得转过船头,他抹着脑袋上的冷汗同一干船工们抱怨,“夫人是个和气的,但是她身边的大姐儿们,脾气是在太大了。” 一个船工笑着接口道,“老大,你就安心吧。这位还算和气的呢,昨日那个叫连翘的大姐儿做饭的时候,营地里跑进来一条蛇,人家直接一刀扔过去,正好把蛇身从七寸处劈开了。那个厉害,吓得我一身白毛汗。” “难道这些大姐儿身上都带了功夫?” 其余人也是好奇,七嘴八舌问道,“怪不得夫人就敢带着这么几个人出来巡看。” “你们也不想想,夫人的身份…贵人身边,怎么可能没有人手护卫?” 一个老船工应了一句,末了嘱咐道,“你们几个小子都恭敬些,别惹了贵人心烦。出门在外,就是为了挣个好前程,过上几年回家也足够娶妻生子,孝顺老子娘了。你们可别因为什么小心思,反而搭上了自己的小命。” “不会,不会。” 众人赶紧一迭声保证,末了做起活计来,比先前可是勤快多了。 云影搬了椅子,又支起油纸伞替主子遮挡正午毒辣的太阳,自己却晒得脸色通红。丁薇拉她一同坐下,笑道,“我又不是纸糊的,你快歇歇吧。” 云影却是不听,“出海之前,将军可是嘱咐过我们要好好照顾您的。” 丁薇想起远在千里之外的夫君和儿子,神色一暗,强笑着还要说什么的时候,船头的土人首领却是跳着脚摆手,神色里的焦急和惊恐,即便语言不通,众人也都感受的清清楚楚。 丁薇赶紧站了起来,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不远处好似有个小岛,离得大岛有那么几海里的距离。小岛上礁石密布,看不出有什么出奇之处。 众人都是疑惑,不明白小岛到底为何让土人首领如此惊恐。但不等问询,其余几个土人听得首领的声音,聚到船头,也是吓得瑟瑟发抖。有一个甚至还扯着船老大的袖子往回拉,好似极力要他把船赶紧掉头回去。 丁薇皱了眉头,眼前的状况倒是有些像小时候学过的一个故事,小马过河。 若是被土人们的惊恐吓到,掉头回去,自然不会知道小岛上有什么危险,以后也不能规避。更何况土人们智慧和武力都有限,不见得他们害怕的危险,众人也要同样害怕。但若是大胆去探寻,又怕危险比土人表现出来的更大,岂不是平白折了人手? 所以,说来说去,还是要亲自试试才知道。 “影啊,你拿上一颗震天雷,过去看看。有一点儿不对劲都赶紧退回来,懂吗?” “是,主子。”云影的武艺在几个丫头里最好,就是楚老三马上功夫了得,但论轻身功夫却是多有不如这丫头,派去探查,她也是最好人选了。 云影返身回船舱,准备好了就喊了船老大把船开过去。 船老大神色忐忑的亲自操控着船舵,呼喝着几个船工把大船靠了过去。 云影直接扔了几块木板到海里,然后也不用船老大放下小船,直接飞身跳下,踩着木板借力就上了小岛。 船老大等人见了,更是缩了脖子,很是庆幸方才没有恼了这位大姐儿,否则他们真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小岛不大,云影几个起落就消失在礁石群里。 船上众人都是抻长了脖子往岛上望,可是过了好半晌,也不见云影出来。 丁薇就有些急了,很是后悔方才太鲁莽,怎么就让云影一个人去了。一个人去查探,倒是好撤退,但有事时候也同样没有人帮手啊。 就在她转身要回舱房,多带几个震天雷的时候,云影的身形终于出现在最高的礁石上。她伸手用力挥了挥,好似还喊了几句什么,但海风太大,声音被吹得细碎,飘远了,一个字也没落到众人耳朵里。 丁薇也顾不得什么仪态了,同样用力挥手回应,喊道,“云影,快回来!” 云影也不知道听没听到,再次消失在礁石群里。 丁薇急得跺脚,好在云影很快就出现在小岛边缘,踩着木板又跳了过来。、 船工们极有眼色的赶紧扔了缆绳下去,云影扯了绳子就爬上了大船。 丁薇拉了她仔细查看,身上倒是没有什么伤口,就是脸色很苍白。 “怎么,岛上到底有什么?你可是吓到了?” 云影扫了一眼众人,好似有些犹豫。 丁薇却是不在意,又道,“说吧,以后要在这里落脚呢。有什么事,大伙儿总要知道的。” 云影想想也是这么个道理,于是就道,“那岛上,四周都是礁石,只有中间是片空地。空地上有烧火的痕迹,还有…嗯,很多人骨!” 人骨? 众人听得毛骨悚然,难道这小岛是什么行刑之地吗? “可能看出这些人都是怎么死的?多不多…”丁薇问道一半,突然下意识望向惊恐的缩成一团的土人们,也是变了脸色。 云影点头,小声道,“骨头上有牙印…” 说到一半,她实在忍耐不住,扭头趴在船舷上吐了起来。 丁薇也是强忍着胃里的翻涌,摆手示意一头雾水的船工们,“返航!” 众人虽然不知道事情到底如何恐怖,但总知道不是好事,于是手下都是麻利的忙碌起来,很快就掉头往暂住的营地驶去。 不同于来时的缓慢,回程时候速度果然快了很多。太阳不等落山的时候,大船就重新下锚,停泊在了船队一旁。 楚老三同当归,山一都接了过来,眼见众人神色不好,还以为此行不顺利。于是,楚老三就赶紧上前献宝道,“夫人,属下已经找到一处适合建造住处的好地方。明日,夫人可以随着属下去探看,若是夫人看着还好,就可以开始建房了。” 丁薇点头,也没有多说。就是望向一脸担心的牵着云影的山一,嘱咐道,“方才影儿吐了,你晚上给她把把脉,看看是不是哪里不舒坦。我这里不用她照料,你们下去歇着吧。” 山一本来就觉得媳妇儿脸色不好,一听说方才还吐了,那更是担心,伸手就要把脉,却被云影红着脸避开了。 当归上前扶了主子往营地里走,说些琐事,暂时岔开了话头儿。 但这事,可不是能瞒过去的事。毕竟以后还要在岛上落脚常驻,这等隐患不消除,岂不是让人寝食难安。 不知道是不是白日里受了惊吓,土人首领带着他的族人吃了晚饭,就回部落去了。 留下丁薇勉强吃了些东西,就喊了楚老三说起那个小岛。 没想到,楚老三不但不怕,听后反倒跃跃欲试。他还没有长枪一半高的时候就跟着老爹在战场杀进杀出,什么惨烈景象没看过啊,怎么会惧怕几句入骨。 先前原本还以为要跟土人们有场厮杀,最后还被一颗震天雷搅合了。如今终于听得有些刺激之事,有潜在的敌人要他去应对。 这就如同英雄找到了用武之地,老虎回归了山林,高兴来不及呢,哪里会害怕啊。 “夫人放心,明日我就带人去彻底探查一番。” “好,我留下来,正好也去看看你找到的好驻地。” 两人正说着话,山一却是咧着大嘴跑了过来,“哈哈,主子,我当爹了,我当爹了!” 他的嗓门也是大了些,喊过之后,别说丁薇同楚老三,就是整个营地都听到了。 新生命的到来总是让人喜悦的,于是人人都拱手道喜,惹得山一笑得更像个傻子一样。 第449章 海盗出没 云影本来还要上前伺候,结果一见自家夫君这个丢脸的模样,果断躲回船舱里不出来了。 先前随船一同环游全岛的船工们,嘴巴没个把门儿的。方才这会儿已经同家里亲人朋友说起了小岛的诡异入骨,免不得要惹起一些恐慌。 这会儿听说夫人身边的大姐儿怀孕了,男子们还没如何,妇人们却是跟着欢喜起来。毕竟孩子可是当娘的心头肉,也是一辈子的依靠。有个孩子傍身,是每个女子的愿望。 丁薇一来替云影欢喜,二来也是想借着这事冲掉恐慌的气氛,于是开口发话,“家里有喜事,正该庆贺一下。明日派人去猎些野物回来添菜,每人再赏五钱银子。不要银子的,可以兑换吃用之物。” 当归几个立刻把消息传了下去,整个营地,简直欢声雷动。 虽然众人早就知道夫人待身边人极好,尤其是几个大姐儿,但没想到居然会有这样的恩典发下来。 这次跟来的,几乎都是小年轻夫妻。不但能吃顿好的,加一处又得了一两银子,可是比做工一月的工钱还多呢。 人不过是活得一口精气神,有了银子,听了喜事,方才那点儿恐慌就不知道被挤到哪里去了。 毕竟有这样财大气粗又心地纯善的主子,他们以后的好日子绝对少不了,自然也是安心不少。 什么小岛,什么人骨,有主子费心呢,他们只管做活儿就好。 夜深了,营地里篝火点点,各家的帐篷里已经传出了响亮的呼噜声。偶尔有孩子夜哭,也很快就被娘亲揽在怀里,用“粮仓”堵住了嘴巴。 海浪拍打在大船上,沙滩上,礁石上,好奇的探看着难得热闹的海边。 当太阳重新跃出海面的时候,海上的蔚蓝被照耀成了金红一片。楚老三心急的几乎一宿没睡好,早起给丁薇请了安,打了招呼就领着一队人手上船奔去那个小海岛了。 丁薇也没闲着,吃了饭,嘱咐云影帮忙看好两个孩子和营地众人,然后就带了当归连翘同二十个忠心老兵去了昨日选定的断崖之下。 果然如同楚老三所说,这片断崖是个绝佳的住址。断崖几乎像是有人用斧子直上直下劈出来的一般,峭壁平滑之极。别说人想在上边立足,就是苍蝇落上怕是都要散脚。 而且断崖还是隐隐形成半圆的保护罩,在崖下挖上两丈宽的水沟,把一侧的溪水引过来,就是天眼的屏障加护城河,起码不必担心有人从背后偷袭。 另外,崖前的缓坡很是不错,便于雨季排水。缓坡下的平原草地,足有几百亩,种菜种粮食勉强也够了。再建上几间猪舍鸡舍,就是一个自给自足的小农庄了。 当归和连翘看的很是欢喜,叽叽喳喳不停说着。 “哎呀,这里好。主子,咱们赶紧建院子吧1” “是啊,主子。到时候还要送信让泉州那边送些小猪崽和鸡鸭过来呢,过不上半年,这里就同丁家庄子一样了。” 当归几个丫头自小都是孤儿,在暗营里长大之后,被调到丁薇身边服侍。先前丁家还没有被灭门的时候,丁薇回娘家时候总要带着她们一起。吕石的慈爱,丁老头儿的倔强寡言,丁家兄嫂的好客温和,都让她们把丁家当成了自己的娘家一般。丁家庄子,也成了家的代名词。 所以,这次一说建设新家园。几个丫头都是憋着劲儿,要再建一个一模一样的丁家庄。 丁薇倒不是不想念爹娘,不怀念那些团聚的日子。但如今流落在外,安全第一,要考量的事情很多,也不能任性为之。 比如,丁家庄子建院子很气派宽敞,这里却是不适用。先不说雨季时候排水不方便,就是万一有外地入侵也不好防御。 记得前世有一次去南方游玩,有个小县城的石堡给她留下过很深的印象。 那是个石头高楼围城的圆堡,一楼对外没有任何出口,对内才有门窗,二楼以上会开小窗子,三楼以上的平台可以晾晒衣服和粮食。 圆堡中间是空地,栽花种菜,还可以放了桌椅供大伙儿聚会说话。 当初带队的导游还说这是古人智慧的结晶,防潮防盗,结构最合理,适合多风雨之地。 说不得,丁薇如今要遵循一下拿来主义,借鉴一下古人的智慧结晶了。 她也没有多说,回了营地,吃过午饭就拿着纸笔仔细画起了规划图。 几个丫头最是熟悉,每次主子动笔必定都是有正事。先有安置伤兵的条陈,赈灾良策,后有海图,如今更是关系到所有人以后安身立命之地。 所以,她们拦在帐篷前,就连匆匆返航回来的楚老三都没让进去。 直到丁薇放下了笔,自觉外边安静的有些诡异,于是就高声问道,“谁在外边呢?” 当归赶紧应声道,“主子可是忙完了?楚将军回来了!” “那快请楚将军进来,我正好也有事要说。” 当归掀开了帐篷帘子,直接挂在了一侧,金色的阳光撒进了帐篷,晃得丁薇为有些眯起了眼。 楚老三进来恭敬行了礼,末了见丁薇这个摸样,还以为她猜测到了探查结果,心里更是不敢应付隐瞒,赶紧禀报道,“夫人,正如您所猜测一般。那小岛上的人骨死的很是蹊跷。” 丁薇接过当归地来的燕窝,小小喝了一口,又示意楚老三先喝茶润润喉咙,这才问道,“是食人族还是海盗?” “食人族?”楚老三有些听不明白,倒是丁薇点头解释道,“就是有些土人部落习惯把敌对部落的人抓住,杀掉吃了,所以取名叫食人族。” 楚老三暗道这夫人知道的可真多,足不出户的女子,到底哪里听说这些稀奇古怪之事? 不过这话,他可不敢问出口,赶紧打点精神应道,“夫人,属下瞧着那些人骨上有利器砍劈的痕迹,先前过来朝拜的土人们还在使用弓箭和木矛,没有刀枪。” “那就大半可能是海盗了,只不过不知道这些海岛的老巢在哪里,多久会过来一次。万一以后发现我们在这里停留,起了劫掠的心思,怕是就要有场冲突了。” “夫人放心,属下定然会安排好人手巡逻防御,绝不会让人伤到夫人和小主子。” 楚老三信誓旦旦保证,虽然楚老爷子带走了大半人手,但如今上岛的人手里有三百多老兵和楚家子弟,各个都是征战过的好手。更别提那些雇佣来的壮劳力了,几乎给把长刀就能变成后备队了。 “楚老将军既然让三将军带人随我出海,定然是相信三将军的本事。我怎么会有不放心的地方?只不过,这些百姓追随船队而来,总不能让他们没了好下场。还请三将军多多费心护卫了!” 丁薇且言且笑,神色里不见半点儿敷衍和虚假,当真是把帐外几百百姓的安危放在心里了。 楚老三心里除了敬佩还是敬佩,难怪大将军会挂心,这样的女子当真是好的不能再好了。 “属下遵命,夫人有事尽管吩咐。” 丁薇点头,开口唤过当归,“去把李师傅和王师傅请过来,就说有事情请他们商量。” 李师傅是家传石匠,论起石器活计,本事很是了得。王师傅却是个老木匠,也是经年的好手艺。 两人本是亲家,儿女姻亲。一次儿女进城,被一个纨绔看中了儿媳,拉扯中盛怒的儿子把纨绔打伤了。结果不必说,为了儿子免去蹲监牢的惨状,两家几乎用尽了所有力气救人。 最后儿子是回来了,但两家的积蓄也掏空了。其余儿女闹着分家,家里打得鸡飞狗跳。 正好出海船队雇佣手艺人,两个老爷子一商量,就带了不争气的小夫妻俩一同跟了过来。 听得当归过来传话儿,两人放下手里的活计就赶紧到了帐篷。 两人还要跪地磕头,丁薇却拦住了他们,毕竟都是头发花白的老人了,同自家老爹一个年纪,怎么能受他们的跪拜? 丁薇让连翘搬椅子给两老安坐,又问询了几句吃用之类的琐事。末了才拿出图纸笑道,“二位老师傅,我先前画了一座石堡,其中免不得要用到石头和木器,请您二位过来就是看看,这石头堡可能建得起来。若有不妥之处,二位尽管开口。毕竟是大伙以后要住的地方,不能马虎。” 听得这话,方才还有些诚惶诚恐的两个老汉,立时就挺直了腰背,接过图纸就认真琢磨起来。 偶尔涉及到一些手艺问题,两人还会吵上两句。最后什么都商量妥当了,才发觉这里是主人家的大帐篷。 两个老汉赶紧起身,还要赔罪,丁薇却是笑道,“看样子,二位师傅对这个石堡还算满意?” “当然,当然。夫人画的这石堡简直是老汉见过最坚固最实用的屋舍了!” 李师傅一个开口夸赞,王师傅也是猛点头。 两人如此摸样,惹得楚老三同当归几个都是好奇,凑上前一看却是神色各异。 楚老三纯粹从防御角度打算,也是赞不绝口。这石头堡垒只有一个出口,简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而且楼顶还是绝佳的瞭望探查之处。 第450章 家里来人了 但几个丫头却不开心了,好好大四合套院,怎么就变成圆形的筒子楼了? “好,夫人这石堡画的真好。以后巡逻防卫都会方便轻松很多!就是有人来攻打,没有个两三千人也别想攻破!” “就是太丑了,在哪里挂鸟笼子,在哪里安置花园?就是给小主子栓个秋千都没地方呢。” 连翘心直口快,第一个嚷了出来。当归也是苦了脸问道,“主子,不如把石堡建的大一些,中间加一座四合院吧?” 丁薇听得好笑,瞪着几个丫头道,“咱们如今是安全第一,又不是出来游山玩水建别院?暂时先找个安身之所,等以后彻底安顿下来了,还要另选地方建城。到时候一人赏你们一座院子,让你们随便住。” 云影正好从外面进来,听得这话也是嗔怪当归几个,"还当这里是京都呢,海边风雨最大,你们也不怕被吹跑了,还是石堡最稳固." 几个丫头哪里敢再说,笑嘻嘻扶了她要坐下. 云影却是不肯,毕竟主子都在,还有客人,怎么就有她的座位了. 丁薇伸手拉着她坐在自己旁边,低声嘱咐道,"你以后不要多劳心了,什么活计都交给当归几个,好好养身体是第一." 云影还想说几句,但看着屋子里的几个外人,也就红着脸应下了. 丁薇又嘱咐了众人几句,就算是把建造第一个驻地的事落实了下来. 营地里的众人被按照自己擅长的手艺分成了三队,木工队,石匠队,还有就是支援队. 顾名思义,木匠和石匠们分别由王师傅和李师傅带领,进山砍木头,采石头,负责整个石堡的建设.而支援队里都是原本负责种粮种菜的年轻后生们,如今没田地可耕种,就卖卖力气,随时支援两队. 建设新家园的念头,好像熊熊烈火烧过了秋日的草原,旺盛之极. 众人起早贪黑,男子们如同忙碌的小蚂蚁一般从山林里不断的扛回木头,抬回石块.敲敲打打,刨推凿挖,琢磨成合用的模样,慢慢堆砌成理想中的模样. 女子们则忙碌着烧水煮茶,做饭炒菜,看管孩子,缝补衣衫. 免不得,人人都觉得疲累,但是眼见石头堡垒一日日成型,恨不得睡觉时候都会偶尔起身看上两眼才觉得心安. 日子一天天过去,一月眨眼间就过去了.眼见石头堡垒要封顶了,雨季也马上就要来临了. 妇人们除了每日忙碌所有人的吃喝穿戴,还添了一个活计,就是带着半大孩子们砍柴,储存起来,备着雨季的时候烧火之用. 丁薇这一个月也没闲着,整日里穿梭在工地同营地之间,但凡有时间就要哄哄两个孩儿.一家人如今分隔千里,两个孩子生下来没有见过爹爹几面就漂泊在外,她总觉得对她们有种亏欠,极力想要用母爱来弥补他们缺失的父爱. 这一日,眼见日头过午,空气里的水汽好似比先前几日更浓重了,催促着众人更是忙碌的脚不沾地. 云影手里拿着账册寻到帐篷里,一见主子正给小主子换尿布,就赶紧要上前帮手. 丁薇笑着拍开她,拦阻道,"你脸色白的厉害,方才又吐了吧?尿布味道重,你就别沾手了.想要做这些活计,等孩儿生了,有你忙的时候." 云影如今正好有孕三月,对气味最是敏感,一日吐上七八次,惹得山一急的团团转也没有办法.毕竟没有哪个女人想做妈妈,却还能不受这样的罪,当爹的再着急也替代不了. 她跟在丁薇身边时日久了,与其说是主仆,不如说是姐妹.听得主子这么说,也就不再争抢,笑着帮忙叠着洗净晒干收回的小衣衫. "主子,库房那里的物资,我刚刚清点一遍.别的还好,就是粮食只够一个月的量了,您看是不是让船队回去一趟?" 丁薇手下一顿,眉头皱了皱,转而迅速把手里的活计忙完.晴儿许是觉得小屁屁不在湿漉漉了,很是舒坦的吐了个奶泡儿,惹得丁薇笑着亲了她一口.一旁的悦哥儿有些吃醋,哼哼唧唧的彰显自己的存在. 丁薇赶紧也给了儿子一个香吻,末了招呼站在一旁的白娘子同赵氏把孩子们抱下去,这才拿过账册仔细看了看,点头道,"先前过来的时候,带了很多别的用物,还要载人,倒是没有多少地方装粮食,否则也不至于才一个月就吃完大半." 云影应道,"眼见雨季就要来了,船队回去就得立刻回来,否则赶上风暴更麻烦." 丁薇有些犯愁,如今瓢泼在这个海岛,石堡还没有建成,万一有危险,船队就是最后的退路.不到关键时刻,是绝对不能动用的.但是没有粮食,也不能活活饿死啊. 正是为难的时候,连翘却从外面冲了进来.许是跑的路有些远,她的脸颊通红,红苹果一般可爱. 云影伸手拧了她一把,嗔怪道,"整日毛手毛脚的,到底又是因为什么,跑得这么急?" "船...船队来了!"连翘欢喜的手舞足蹈,"咱家的船队来了,足足十条大船呢!" "呀,真是太好了!"丁薇同云影听了这话,都是喜得直接站了起来. "走,看看去." 主仆三个出了帐篷,远处的船队已是能看得很清楚了,高高的桅杆几乎要划破天空一般,挑起的征西大旗,更是迎风张扬! 这时候,留在营地的妇人和老幼也都看到了船队.虽然离家才一月之久,但看到家乡来人,还是让众人激动之极.孩子们欢呼着就冲去了海边,妇人们也是解开了围裙,聚到丁薇主仆身后. 丁薇笑着同众人点头,"走,去看看.不知道家里运了什么好东西来呢?" "最好送些针线,家里男人干活儿太费衣衫了,每日缝补,针线几乎都用完了." 一个平日相熟又性子活泛的妇人,笑嘻嘻接了话儿,其余妇人也是附和道,"贵嫂子的当家还是木匠呢,我家孩子爹整日进山扛石头,我都恨不得给他用铁打一身衣衫." 云影笑了笑,替主子应道,"大家如今辛苦一些,但可是再建自己住的房子,以后都靠这是石堡遮风挡雨呢." 丁薇怎么会听不出妇人们在借机为家里男人邀功,她倒是不反感,也不是吝啬的人.毕竟她们一家这么艰难的时候,这些人选择跟随,落脚荒岛建设家园,她心里总是多一份感激. "这段时日,大家都辛苦了.眼见就要竣工了,破衣烂衫也就别要了,过两日每人发快料子都做新衣衫,也庆贺一下乔迁新居." "真的?谢谢夫人!" 一众妇人们原本也是话赶话儿说到这里了,没想到主子如此体恤,居然得了新衣的赏赐,各个都是喜的眉飞色舞. 丁薇笑着又添了一把火,"你们平日做活计最多,也没少跟着当归几个帮忙,到时候给自己挑个喜欢的花色.做女子的,怎么能缺了新衣裙?如今刚刚上岛,什么都没个规程,以后安定下来,一年四季都有料子分下去." "谢夫人!"妇人们欢喜的恨不能飞起来,心里一个劲儿的念叨,真是难得眼神好一次,跟对了好主子. 说着话儿的功夫,众人就到了海边.船队刚刚停泊下来,长长的跳板扔下来,晒得满脸头通红的程大友就第一个走了下来,他也不管海边沙滩是不是湿漉,倒头就跪. "程大友给主子请安,主子安康喜乐." 丁薇抬手虚扶他起来,心里也是有些激动. "快起来,自家人不必多礼.一路可还顺利?" 程大友起身,恭敬应道,"劳烦主子动问,一路都好." 他扫了一眼那些眼神热切的妇人,想了想又添了一句,"奴才这次过来,送了九船共三千担粮食,另外担心主子没有日常用物,又运了一船针线和胭脂水粉,布料等物.若是主子用得好,下次奴才再多运一些." 丁薇会意,笑道,"程管事真是及时雨,营地里这些嫂子正要做新衣.有了新衣,怎么能没有胭脂水粉?" 说罢,她扭头吩咐云影,"这几日列个单子出来,平日活计多的嫂子都赏一套胭脂." "是,主子." 云影低头应了,身后的妇人们却是炸了锅,平日勤快的,生跑云影错过了自己的名字,平日懒散的恨不能把日子从头再过一次. 云影借机带了夫人们下去,留下丁薇同程大友一边看着船工们往下搬运粮食杂物,一边小声说这话. "可有将军的消息?还有...安哥儿的消息?" 想起同样没有踪迹的大儿子,程大友心里也是油煎一般,但这个时候可不敢给主子再添堵,于是就笑着应道,"小主子那里还没有消息,不过,小主子聪慧,我家大娃儿也懂事,想必不会有事.倒是将军那里有消息传来,半月前,将军就到了汶水码头,一切顺利,路上没有任何人为难阻拦.如今怕是已经到了越都了." 丁薇高悬了多日的心,终于放下了一半.这才有心思再问询其余之事,"京都那边可有信过来,方大哥..." 说到一半,她却叹了气.按照方信那般重情重义的脾气,如今恨不得要带着妻儿搬来桃源岛.但他毕竟是方家人,不是无牵无挂的孤儿,这会儿怕是两难的每日都伶仃大醉呢吧. 果然,程大友也是叹气,"方家的管事特意从京都送了很多东西过来,都是衣衫用物,足足几十箱子.听说都是方公子和方夫人亲自挑选的,但方公子没有书信,只让管事捎了一句话." "什么话?" "方公子说,这一次是他对不起兄弟和妹妹了." 丁薇听得鼻子一酸,立时红了眼圈儿. "倒是我们拖累方大哥了." 程大友看不得主子伤心,扭头一扫船头下来的人群,赶紧岔开话头儿道,"主子,我还带了一些人手来.您看看还识得不?" 丁薇抹了抹眼角,抬头望向早早跪倒在地的人群,惊讶道,"呀,你们来了?" 原来,跪倒的一百多人,正是丁家庄的庄户.有些平日常跟在丁老头儿同丁老大后边做农活儿,还有跟着丁老二在城里铺子走动的后生.如今乍然在这个海外孤岛见到,倒是让她惊疑之极. "难道是庄子里出什么事了?二老爷呢?还没消息吗?" "主子别急!"程大友本来想给主子一个惊喜,哪里想到反把主子吓到了.(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今天熬夜,明天就恢复双更。谢谢大家支持我!) 第451章 乔迁风雨至 "庄子上什么事没有,二夫人带着三个少爷小姐在董家也不错,还说下次随船一起过来住.就是二老爷还没有消息,不过也没有遇害的传言,想必在哪里安稳度日呢.这些庄户是听说主子远走海外孤岛,自愿赶到泉州的,奴才想着您这里缺人手,这次就一同带来了." 丁家庄子虽说不大,也不富裕,但却是一家人团聚安住时日最长的地方,实在承载了太多美好的回忆.这些庄户们多半也是当初为了保护丁薇母子牺牲的兵卒家人,自然忠心无疑. 如今他们一家落难,他们依旧不离不弃,追随而至丁薇怎么能不感动,亲手扶了跪在最前的几个后生起来,略带埋怨道,"庄里的日子既然过的,怎么还要跑过来?新皇也曾在庄上住过一段,必然不会容许别人欺辱你们..." "东家这话不对,我们当日来到庄上,就说过一辈子是东家的奴才.如今大将军在外,我们也不会什么武艺,不能护卫大将军.但我们可有把子力气,过来帮着东家建个驻地,开垦几亩荒地还能行.求东家不要嫌弃,您走哪里,我们跟去哪里." 领头一个三十多岁汉子,说话很是朴实,却听得众人都是点头. 相对于追随过来的征西军老兵,还有楚家子弟,招收来的雇工们,这些丁家庄子弟,绝对算是丁薇的嫡系人手了.她也不客气,直接让当归领了他们下去安顿,以后桃源岛真成了根基之地,他们就是最大依靠. 十条大船运来的物资足够多,多到船工们搬了足足一下午,待的男子们从工地回来的时候,见得满碗的白米饭和炖肉菜,都知道家里来人了,送了粮食和用物,再听媳妇说主子又赏了新衣裳,自然也是欢喜. 主帐篷里也是摆了酒席,因为都是自己亲信之人,丁薇也没分男女,一张大圆桌旁,有楚老三,山一夫妻,程大友,还有拘谨的王师傅同李师傅. 丁薇心情好,特意下厨做了两个菜.自从出事之后,可是很少有这样的时候,于是众人都很欢喜,筷子一直往两个菜盘子里招呼.王师傅同李师傅先前还不敢动筷子,后来被香味招惹得,肚里馋虫暴动,也是加入争抢的队伍. 住在海边的人,因为空气潮湿,几乎人人都好喝几口老酒,去去身体里的湿气.程大友在海边住了这么久,也习惯了这个爱好. 于是,今日就陪着两个老师傅和楚老三分了一坛子老酒,惹得程娘子一个劲儿拿眼睛瞪他.倒是二娃儿挤在爹爹身边,不时在爹爹腿上蹭蹭,爱娇的模样,惹得众人又是好笑又是心酸. 一顿酒席,一直吃到月上中天才散了.白日里活计繁重,众人都睡得鼾声四起,差点儿连远处的海浪声都盖住了. 第二日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闲不住的程大友就跟着众人去了工地. 许是昨日吃得饱,又生怕雨季提前到来,众人都是使出了所有力气.三日的工期,居然一日就彻底完活儿了. 吃晚饭的时候,有老渔民跑来禀告,说三五日内就要有一场大风雨. 丁薇很是信任这些常年生活在海边的渔民,所谓学问都在日子里.活得久了,一切都能总结出经验了,十有八九会实现. 于是,她也顾不得再摆什么乔迁宴席,动员所有人手把物资都搬进了石堡.石堡总共分了三层半,最下层是半人高的隔断,防备沙土渗透潮气.一楼的朝阳面的二十几间屋子,住了所有兵卒,平日守着门户,也方便训练.而背阴处的十几间屋子,地板上铺了油毡,存放了干柴和一些不怕潮湿的物资. 二楼则是一明一暗的小隔间,住了雇工和家小,几乎都是小夫妻俩带了孩子,暗间做了内室,明间则用来平日吃饭和待客. 三楼朝阳之处住了丁薇母子同几个丫头,还有云影夫妻.对面背阴之处的一排房间则存放了所有粮食和贵重物资. 而石堡的最上层修的微微有些倾斜的坡度,方便排水.四面总共建了八个瞭望的小间,平日会有兵卒驻守瞭望,以便有人入侵时候,或者海边来了船队时候,及时发现回报. 说话慢,但众人行动可是不慢. 不过一日功夫,居然尽皆搬迁完了.晚上一楼由几间房打通的大灶间里热气腾腾.熬煮的热烫的酸菜汤,填上一勺子辣油,配上大个儿的馒头,吃的众人满头大汗. 这一段就算乔迁宴席了,妇人们一边呼喝着调皮的孩子,一边盘算着是不是问问几个管事大姐儿,什么时候发布料,如今活计都做完了,终于有功夫做全家人的新衣了. 丁薇却没有功夫理会这些小事,明日程大友就要带着所有船只返航,毕竟风暴来临,桃源到没有躲避的海港不说,风雨天气,自家活动不便,同样的,敌人也不会出门,所以,船只留在海边纯粹浪费.不如一同送回去,过了雨季,再回来时候还能多运一些物资. 几个丫头七嘴八舌,把需要之物说了一通,全都记了下来. 程大友仔细收了起来,这才问道,"主子可还有什么吩咐?" 丁薇想了想就道,"虽然二嫂娘家仁义,但二嫂同三个孩子毕竟是外人,不好一直住在董家.你回去之后,寻个机会把她们平安接到泉州,待得雨季过了就寻船送过来." "是,主子,奴才一定把这事办妥当." 程大友赶紧应了下来,丁薇又道,"你自己也要注意安全,若有危险,记得去寻方大哥,他一定会帮忙.另外,岛上这些孩子都要开蒙,就是雇工们最好也要识得几个字.等你再来的时候,多买些文房四宝过来." "主子说的是,原本奴才只想着主子使用,买的都是些好纸,给初学的人练字倒是可惜了." "还有...一定多多打探将军那里的消息,能训练信鹰也要尽早,方便岛上同泉州通消息." 说到底,丁薇最惦记的还是夫君和儿子,若是现代就好了,一个电话,无论相隔多远都能联系.可惜... 程娘子从外边进来,拎了热茶,倒进茶杯的声音,惊得丁薇醒过神来,赶紧笑道,"行了,天色晚了,你们夫妻也赶紧回去歇着吧.说起来,自从跟我这个主子,你们夫妻就聚少离多,倒是辛苦你们了." "主子折煞奴才了,都是奴才们应该做的." 程大友夫妻都是赶紧行礼,想说什么,奈何不是嘴巴利落的人,倒是憋得脸色通红.只有二娃儿小小儿孩子,眼见爹娘如此,也跑过来像模像样的跟着行礼,惹的众人都是笑. 丁薇却是看得心里生疼,安哥儿同二娃儿一般大呢,不知如今在哪里吃苦... 船队来的突然,走的也快.借着季风,几乎是刚刚离开海边,展开风帆就走的没了影子. 众人都是若有所失,但还是打起精神找了活计来做. 这次船队送了大小三十几头猪,外加一百多只鸡.妇人们把这些鸡猪当成了宝贝,专门在是楼下边腾出一大块空地,垫了干草之类,还安放食槽子,指望它们赶紧开枝散叶,赶紧繁育"家小".以后石堡里,也就有蛋吃,有肉吃了. 几个丫头考虑的也是周到,特意请王师傅李师傅两老一起琢磨着在三楼建了个小灶间,甚至连通着主屋起居室里的一铺石板炕.平日烧水泡茶,或者做些饭菜,热气也不会白白浪费. 很快,风雨就如期而至了,初始只是小风夹杂着雨滴,半大小子还淘气的在天井里跑来跑去.但没多半会儿,雨滴就变成了瓢泼大雨,好似天上有人拿了水瓢直接把水洒下来一般.最后不知道哪里又来了狂风,吹着大雨没命的冲击着海岛上的一切. 远处的山林瞬间被摧残的没了往日的安宁,大树摇摆着身躯,小草折断了腰,小花儿干脆不知道哪里去了. 所有虫蚁野兽都躲藏了起来,四处静得诡异,只剩了风雨声. 丁薇本来还想让人去看看土人部落有没有避雨之处,先前也算相处和气,万一他们有难,总不能看着生命白白消失. 没想到,人家住在这里多年,早有准备.一处只有一丈宽窄的山崖缝隙两侧被挖了很多洞穴,住的宽敞又隐蔽. 若不是相熟的土人引导着楚老三进去逛了一圈儿,众人都找不到听他们藏在什么地方. 丁薇听了倒是越发庆幸当初没有结仇,不论土人的力量如何弱小.他们终究在这片土地生活了多年,总有他们的可取之处.比如那个堆满人骨的小岛,若不是土人示警,他们怕是只有等着海岛攻打过来的时候,才能发现这里还有危险存在... 石堡的窗户是王师傅和李师傅共同智慧的结晶,当然也少不得丁薇的指点,最后做成了类似现代百叶窗的样子,内层是普通的窗子,糊了窗纸张,外层则多了一层防护.风雨来临的时候,一扯绳子,防护落下,窗纸张就不会被打湿,而且也不会完全阻断光亮. 抢在风雨到来之前,当归几个就把各家的布料发了下去.妇人们除了要做自家男子和孩子的衣衫,每人还多领了一份,帮着没有家小的兵卒们也做一身. 三楼正房里,一众丫头们都挤在暖和的大炕上,铺开料子和针线,叽叽喳喳商量着给大小主子做新衣衫. 方信许是要弥补心里的愧疚,让人送来的布料都是京都最时新,花色最好的.几个丫头都是爱不释手,恨不得一口气做上十几套给主子,一日换上三套新的才好呢. 丁薇却是没那个心情,但也不好搅合了她们的兴致,于是就让云影取了楚七喜给她捎来的两盒子首饰. 一只盒子里都是宝石头面儿首饰,红的,蓝的,猫眼儿的,很是名贵.一看就是方夫人友情赞助的,毕竟楚当初嫁进方家的时候,娘家正落难,没有多少嫁妆.后来即便转好,也多半是些珍珠和珊瑚,这样可遇不可求的好首饰,绝对不是她能拿的出来的. 另一盒子装的则相对普通,都是些金银簪子和镯子耳坠之类,塞得满满当当.一看就是预备她打赏下人的,准备的不可谓不周到. 第452章 京都同样多雨 丁薇看得心暖,取了一只细蕊兰花簪子插在脑后,末了把盒子放到炕桌儿上,招呼几个丫头连同白娘子和赵氏几个,笑道,“当初走得急,你们都没拿什么细软。这些首饰都是京里送来的,也算不错。你们各自挑一套戴着,别头上手上光光,让人看了还以为我苛待你们。“ 众人难得听主子玩笑一句,还要接话儿的时候,突然见得这许多首饰,都是欢喜起来,叽叽喳喳就分开了。 但凡是女子,哪有不喜爱首饰的。这些时日,众人都是带着当初从京都出来时候的一套首饰,连翘路上对敌的时候,打散了头发,丢了簪子,就削了一根木棍儿挽了头发。这会儿见到各色发钗,簪子,还有珠花,简直就是乞丐见了银锞子,俩眼放光啊。 “啊,我要这个蝴蝶簪子!还有宝葫芦坠子!” “这个绞丝镯子扭得真好,我试试!” 屋子外边风雨大作,屋子里却是暖融融,乐淘淘,历经了两月多的逃亡出走,众人终于再次得到了难得的安宁之地。其实哪里是贪图簪子首饰,无非是喜爱这样的欢喜时刻罢了。 不说桃源到上如何度过雨季,只说京都饿夏初也是比往年雨水多了很多。田里刚刚冒头没有多久的包谷苗本来要欣欣然张开眼,本来要张开手臂拥抱盛夏,可是一口一口的雨水灌的它们实在有些蔫,各个卷了手臂遮挡了头脸… 京都的大街上,经过雨水一次次的清洗,比之往年也干净许多。倒是那些负责清扫的老兵们轻省许多,而摆摊卖些杂货的小贩却是日日骂娘,恨不得老天爷到底为什么这么伤心,哭起来没完没了。 茶馆里,富贵闲人们一边逗着鸟笼子里的画眉,一边喝着茶水,偶尔议论两句,“听说朝中又因为派谁去整治渭水和运河吵起来了?” “是啊,这可是个肥差,十万两银子,总有那么五六万两落进自己腰包,那些朝官还不打破了头的争抢啊。” 旁边的人也是开口附和,末了却是叹了气。 至于他为什么叹气,没有人问询,但却各个心里都清楚。去年旱灾蝗灾,一同来袭,都没把东昊怎么样。只有两个州府受了灾难,最后皇后娘娘带头捐粮捐物,反倒让两州百姓日子比往年还好过很多。 如今,杀伐果断的无敌皇者不在了,仁心睿智的皇后娘娘也不在了,今年眼见就要发水灾,东昊百姓指望谁去。怕是指望老天野开恩,都比之王被六大世家霸占的朝堂更可靠吧。 茶馆角落里,一个身穿锦缎薄衫,头上带了金冠的年轻公子,带了一个青衣小帽的管事站起来,扔了一角银子,慢慢走了出去。 从门口溜进来的夏风吹得那年轻公子的衣角翻飞,露出雪白的里衣,难得露一次脸的太阳吝啬的施舍了几束阳光在他的眉宇间,惹得好事儿的茶客们惊叹,“好一个翩翩佳公子!” 倒是那蓝衣小管事走过的时候,狠狠瞪了众人几眼。 众人被瞪的莫名其妙,不明白怎么就得罪了这个小管事。 不过,谁又会在意一个小管事呢。很快,众人就又被令狐家主新娶的第九房小妾如何美貌吸引了过去… 秦睿慢慢走在街道上,耳里听着小贩们的吆喝,饭馆小伙计笑嘻嘻招呼食客,甚至那家老点心铺子的掌柜得意的说起自家是京都第一点心铺子。 好似,什么都与先前相同,但又总有哪里不同… 秦全眼见主子盯着老号点心铺子出了神,还以为主子要进去买上二斤,于是就劝道,“主子,您想吃点心,回去让御膳房准备吧。这外边的东西不干净,再者说这家的点心,奴才吃过,又硬又难吃。” 不等秦睿应声,旁边一个挑了柴禾的年轻汉子,正好也停下歇脚儿,瓮声瓮气接话儿道,“这位管事说的不错,我也买回去给老娘吃了,老娘嫌咯牙呢。还是先前丁家做的好,老娘牙口不好,也能吃好几个蛋糕,如今…哎!” 汉子说着,也警觉不好祸从口出,于是尴尬笑笑,挑了柴担赶紧走掉了。 秦全眼瞧着主子的神色又暗了三分,偷偷给了自己两巴掌,提什么不好,怎么就又提起丁家呢? 先前在丁家的日子越欢快,同那个女子的牵连越多,如今主子心头的愁绪就越重。原本嬉笑怒骂,挑着丹凤眼一笑,惹得多少女子倾心的主子,不知何时就变了这个忧郁模样。他想劝慰,但是又不知道从何处开口。因为他也想念,想念丁家大院满满的笑声,想念那热腾腾的饭菜,想念那女子带着孩子踢球的俏丽身影… 主仆两个就这般在大街上都是想的出了神,天空不知何时飘来几块乌云,迅速凝结在一处,转而就有雨滴霹雳啪砸了下来。 大街上,无论行人还是小贩,商铺,早就习惯如此,早有准备。 行人迅速抽出油纸伞,小贩一搬摊子就躲去了屋檐下,商铺关了半扇门板,任凭大雨如何调皮都浇不到半点儿。但秦睿主仆就有些悲剧了,什么防护都没有,还傻站在大街上… “主子,快躲一躲吧。” 秦全扯了主子就要寻地方躲避,秦瑞却是甩着迅速湿透的衣衫苦笑道,“左右都湿透了,还躲什么,走吧,回宫!” 秦全抬手遮着眼睛,抬头瞧着阴沉的天空并没有立刻开晴的打算,于是就有些心急。即便夏雨没有秋雨那般寒凉,但也不能用来洗澡啊。 他焦急的四处张望,却是没什么好去处,于是脑子里灵光一闪,劝慰道,“主子,这条街走出去没多远就是青龙大街,咱们不如回趟武侯府吧?” “武侯府?”秦睿微微皱了眉,丹凤眼里有丝犹豫。其实宫里的政务没有那么多,他早该回一次武侯府,但… “走吧,主子,这雨太大了,淋久了要染风寒啊。” 秦全也知道主子在犹豫什么,但这么多年,他们主仆两个就为了寻根奋力挣扎,如今寻到了,怎么能就这么望而却步? 主仆两个走到街头,右拐不过行了片刻就到了宽阔肃穆的青龙大街,武侯府门前两只张口咆哮的狮子分外狰狞。离得狮子不远处的两块下马石分外光滑,不知是送了几代主人出征,翻身上马,甲胄耀耀,将旗飘扬… 主仆两个站在门前,一时都有些恍然… 老井手里抱了个酒壶,守在小侧门里,望一眼天空,喝一口酒,偶尔不知道想到什么还会呵呵笑两声。偶尔扭头扫到门前站了一位风神如玉的佳公子,他愣了好半晌,转而却是扔了手里的酒壶,喜疯了一般铺了过去,“少爷,可是少爷回来了!” 离得三步远,他就跪倒扑上前,双手抱了秦睿的双腿天痛哭失声,“少爷啊,你去哪了,怎么不带着老井啊。我们大伙都想你啊,少爷,夫人和小主子去哪里了?老奴有罪啊,不知道老武是个忘恩负义的老豺狼啊,害了少爷啊…” 老头儿哭得声嘶力竭,眼泪沁透了秦睿早就被雨水打湿的长衫,凉得他心头哆嗦。 到底还是不行吗,血脉如何纯正都抵不住二十年的同甘共苦吗,抵不过二十年的点滴琐事… 秦全原本还以为老井是来欢迎真正的主子,哪里想到他是醉眼朦胧认错了主子? “井伯,这是我们公子,是。。。”他想解释,想说自己主子才是武侯府真正的传人,是公治家的嫡系血脉。可是这些话都哽咽在喉咙里,怎么也出不来。到底这事要怪谁,要去恨谁! 许是门里的人听得动静,很快就跑出两个半大小子,一见这个样子,两人愣了愣就又返身跑了回去。 没过片刻,两扇镶嵌了黄铜铆钉的朱红色大门就吱呀呀的打开了。 门里两侧站满了老老少少,各个偷偷望向门外都是一脸的遗憾加复杂。 一个四十左右岁的汉子快步上前,恭敬行礼,干巴巴说道,“恭迎皇上!” 秦全终于遭到了台阶,不等主子开口,就赶紧指了老井说道,“快把井伯拉下去!” 门里众人生怕老井被治罪,一口气跑出三四个,连抬带搬的把老井折腾进了侧门。老井不知众人为何拦着他同主子说话,挣扎着要下地,嘴里嚷着,“让我跟少爷说话,我要跟少爷出征!少爷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少爷,少爷,带着老井啊!” 众人听得心酸,各个低了头不知说什么。府们内外一时间静得只剩了雨声,砸得人心头越发冰凉。好似先前少爷诈死出京,武侯府没了主子的时候也没有如今这般寂寥。虽然换了主子,主子依旧是皇上,但所有人就是再也抬不起头,再也没了往日的生气。难道是因为那个喜爱给大伙添菜的女主子不再回来了?难道是因为小主子再不能满府乱跑了吗?难道是因为再没人甲胄挂身,大步出门,挂帅出征吗? “皇上,雨大,进府坐一坐吧?” 中年汉子弯了腰,越发恭敬疏离。 秦睿心里长长叹气,抬头望向门楣上黑檀做底,金漆填字的匾额,转而大步迈过门槛,终于跨进了他的出生之地,他的血脉来源之处…(终于写完两更了,眼睛疼得淌眼泪。) 第453章 下马石下马 众人低了头,眼见那白底黑面的布靴一步步走过面前,好似心头都在颤抖。虽然一直都不愿意承认,虽然人人都在清晨时候恨着为何一切不是噩梦,但事实一次次给了他们重重的巴掌… 武侯府迎回了真正的主子,但为什么他们的鼻子这么酸涩,心里这么难过… 不论他们心里如何,该伺候主子的却不少。新衣衫鞋袜被捧了上来,热茶点心也放到了桌子上。秦睿默默换了湿透的衣衫,梳理的头发,喝了热茶,坐在中堂望向阔大院子,恍然间好似自己变成了那个人,手里的热茶是那个女子笑盈盈捧上的,胖乎乎的孩童马上就要扑上来抱紧他的大腿,闹着要出去玩耍… 梦境里,曾幻想过,期盼过的一切,家的安宁和美,好似瞬间都得到了… “不好了,不好了,有人再搬门前的下马石!” 寂静的中堂,突然被门外跑来的半大孩子打破了。 秦睿乍然从美梦里醒转,丹凤眼里冷意迸射,吓得那半大孩子张了嘴却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中年男子赶紧借着呵斥的功夫,侧身把孩子藏到了身后,“小柱子,把话说明白了,谁在动咱们府门前的下马石!” “我也不知道,呜呜,华叔。”半大孩子哭出了声,“刚才我在看门,雨停了,我就想去拿着抹布去擦石阶。井伯说,主子随时会回来,不准台阶有浮土啊。可是我一出门就有很多人去抬咱家的下马石,我不让,他们就要打我,说咱们家的下马石挡了路!” ”放他娘的狗臭屁!“华叔恼得脸色涨红,咬牙切齿,恨不得吃人,”下马石是太祖时候就赏赐下来的,除了八百里加急军报,不管什么人,文官下轿,武官下马!哪个吃个狗胆,敢动下马石!“ 这会儿功夫,府里其余人也都接了消息。顷刻间,男女老幼都聚到了中堂之外。 那红衣衫的老妪手里拎的是什么?斩马刀! 那半大孩子手里的是什么?烧火棍! 那只剩了半截胳膊的老兵,身上绑的是什么?三石神弓! 那小姑娘手里雪亮的是什么?沾着葱花的菜刀! 雨后初晴的阳光照在这些五花八门的兵器上,反射出的光线耀眼之极,却还是不及众人望向中堂里的目光。那目光里有愤怒,有不屈,有质疑… 秦全忍不住咽了口水,想说话,却是连嘴巴都张不开。 秦睿这一刻,好似全身的血液都轰然涌上了头顶,到底被羞辱,愧疚,还是愤怒,他已经不能分辨… ”走!“ 他猛然起身,带头往府门外走去! 众人神色稍稍缓和,快步跟在他身后。 武侯们门外青龙大街,原本很是安静,都是重臣的聚集之地,除了婚丧嫁娶,还是以安静肃穆为要,毕竟离得皇宫太近,总不能把自家后院那点儿事,无论芝麻还是西瓜大小都传到皇上耳朵里吧。 但今日,雨后的太阳照亮了青石路面的时候,武侯府门前难得聚了很多人。 各家的主人没有露面,但作为耳目的奴仆可是不少,各个都站在墙根儿或者藏在门后看起了热闹。 一个身形肥硕,穿着绸缎长衫的中年男子正高声喝骂着十几个奴仆,手上硕大的宝石戒指,很是晃疼了围观闲人的眼睛,也炫耀着他的富贵出身。 十几个穿蓝色衣裤的健壮奴仆,正分成两拨,憋红了脸的想要把武侯府门前的两快下马石搬走。 可惜他们连吃@奶的力气都使了出来,还是没有让那两块下马石动弹分毫,惹得周围人都是偷笑个不停。 不知道哪家的老仆人,低声撇嘴嘲笑道,“这到底哪里来的棒槌,不知道武侯府的下马石有来历吗,也是他们这些蠢材能动得了的!” 有年轻仆役忍不住小猫闹心般好奇,撺掇乞求道,“老叔,你快说说呗,让我们也跟着长长见识!” 那老仆眼见门前的主仆在忙碌,并没有人多注意他,这才说道,“你们不知道,当初太祖皇帝同第一代武侯,结义兄弟打下江山后,约定共治天下。司马家理政,公治家掌兵。这两块下马石,是太祖亲自下令在极西之地运回来的,看着不大,但却有千斤之重。当初为了运回来,不知道累死了多少马匹。到了这门前,第一代武侯同最强壮的二十个亲兵一起动手,才把下马石安好。” “哦,这石头这么重?” 众人都是听的惊奇,本来还表示怀疑的,一看那些累的脸红脖子粗的仆役,也再不敢怀疑了。 老仆人忍不住感慨,“我自小不知道看了多少次,老侯爷和小侯爷踩着这两块石头上马,为过国征战。整个京都,无论文官武将,哪个也不敢放肆半分。如今再看…唉!” 众人想起离开京都的那一家人,都是心头沉重。 “别说了,小心惹祸啊!”老仆人摆摆手,连热闹也不看了,就想回自家去缅怀一下过去。 可是不等他抬脚,武侯府的大门却是哐当一声打开了! 几十号男女老幼,刀枪对外,列开攻击阵型就冲了出来。 刀枪反射的雪亮寒光,比那中年男子手上的金光,可要恐怖太多了。 那十几个仆役本来就累的半死,见此抱头就往主子身后躲藏。 那中年男子也是一惊,但到底还是梗了脖子喝骂道,“没用的东西!躲什么躲!这京都还有谁敢动我们令狐家的人!” “我当时谁,原来是令狐二老爷啊!” 华叔晃了晃手里的长刀,冷笑道,“二老爷怕是酒肉塞了脑子,忘了你们家三公子刚死没多久吧?到时不知道哪个英雄动的,实在是痛快之极!那样的畜生,活着就是浪费粮食!” “混账,狗东西,谁给你胆子,敢这么跟我说话!” 令狐二老爷本来在家里同小妾饮酒,被死了儿子的小妾撺掇两句就跑来武侯府寻麻烦,给儿子出口恶气。这会儿听得武侯府一个奴仆都敢指着自己鼻子,揭疮疤,戳肺管子。他哪只还有压得住火气,抬手就喊道,“给我搬,今日不把这两块石头搬走,不撕掉武侯府的脸皮,难出我心头恶气!” 可惜,他身后的仆人们却是没有哪个胆量啊,毕竟谁也不是钢筋铁骨,刀枪扎上,那可是要流血没命的啊! “老爷,不如去主家多喊些护卫过来吧!” “就是啊,老爷,我们力气不如护卫的大啊!” 两个平日还算得力的仆人硬着头皮开口,不必说,当即就一人得了两个嘴巴! “没用的狗东西,给我搬!我看谁敢动你们一根手指头!这京都,有我们令狐家横着走的,就 没有敢拦路的!这两块石头,拦了本老爷的路,必须搬!” "老爷,搬去哪里啊?"两个仆人捂着腮帮子,极力拖延着时间,不肯立刻上前拼命。 “搬去哪里?”令狐二老爷笑的得意又恶毒,“花满楼不是正要修前门吗,送去做台阶!” 他这话说完,围观之人都忍不住皱了眉头。花满楼是京都最有名的花楼之一,几乎所有寻欢作乐之人都经常光顾。这两块代表着武侯府多少代人荣耀的下马石,居然要送去给所有嫖客和婊@子们日日踩踏,简直是恶毒得不能再恶毒! “我草@你八代祖宗!” 华叔等人还没有说话,已是有些醒酒的老井,追到门前,正好听得这话,哪里还认得住,抬手就把手里的酒壶砸了过去。 酒壶挂着风声,长了眼睛一般就奔向了令狐二老爷的脑门,“咣当”一声彻底开了花儿! “哎呦!”令狐二老爷一头栽下了马背,疼得尖声高骂,“疼死我了!哪个贱奴敢砸我!” “砸你,我还要活活咬死你!王八蛋,敢侮辱我们武侯府,真当我们都死绝了!”老井这一刻半点儿老态都不见,猛虎入羊群一般就扑了过去。 令狐家的奴仆眼见老头儿眼睛都红了,手下夺来的长枪寒光烁烁,哪里还敢留下送死啊,抬脚就要逃命。 总算还有两个忠心的,扯着二老爷的双腿就拖着跑。 老井一枪扎像二老爷的胸口,到底有些篇了,直接戳穿了他的大腿,血花儿瞬间就喷了出来! 这血花儿好似一个信号,彻底释放了武侯府所有人压抑的愤怒。男女老幼们嚎叫着冲上去,刀枪棍棒齐上阵,打得令狐家一众奴仆是哭爹喊娘,各个恨不得长了翅膀飞走。 可惜,他们长翅膀了吗? 没有! 于是,这个被打折了腿,那个敲掉了满口大牙,另一个也是口鼻窜血… 周围看热闹的人群,恨不得鼓掌叫好,但这么得罪人的事又不敢做,只能激动的紧紧握了拳头,吭哧吭哧不停的帮忙用力! 三十多老弱赋予对十七八个青壮后生,居然打得是越战越勇,旗开得胜。不得不说,令狐家的人太孬种,武侯府又实在太过强悍,烧火的丫头都把烧火棍挥舞的带着枪花儿。 令狐二老爷疼得眼前直冒金星,想跑又跑不了。武侯府的人虽然对他下死手,可也没少照顾他!那些不至于毙命的地方就遭了秧,屁股早就打肿了,后背也疼得直不起,更不用说手脚被踩了多少下了。 第454章 我来作证 正是自觉老命要完蛋的时候,他突然看见远处跑来一队兵卒,再看清带头之人是本家侄儿的时候,简直就是将要饿死的人见了肉包子,闭关千年的狐狸遇到鸡,绝对不能错过啊! “杀人了,救命了啊,大侄子快救命啊!咱们令狐家要被欺负死了,我可是没脸见令狐家列祖列宗了!” 众人眼见方才还奄奄一息的令狐二老爷突然就声嘶力竭,哭得比专职哭丧的泼妇还专业,都是一时有些发懵。但武侯府众人也不缺眼尖的,华叔低低喝了一句,“收兵,撤!” 众人陆续就往府门里走去,有开路,有掩护断后的,如同真正两军对垒一般,很有章法。 令狐二老爷却是长了威风,随手扯了华叔的裤腿儿就不放了,“该死的狗奴才,哪里跑!看我不把你碎尸万段…” 可惜,他完全错估了武侯府的硬气,谁也不是他随便一句话就能吓唬住的。更何况华叔是跟随公治明上过战场的,只不过留了暗伤,这一年因为云伯在云家庄养老教导孙子,他才做了武侯府的大管家。当然,他就更不缺胆气了! 手里的长枪也不必抬起枪头,只用枪尾那么轻轻一捣,令狐二老爷的两排门牙就光荣牺牲了,立刻坐实了“无耻”的名头! 令狐二老爷疼得捂了嘴巴,也就松了手。华叔冷哼一声,最后一个走上了武侯府的台阶。所有男女老少,一个也没有跑,都站在门前望向跑过来的那队兵卒。 带队的正是令狐家的嫡系子孙,也是令狐家下一代的家主,令狐诤。他本就不喜自家二叔整日里那副酒囊饭袋的窝囊样子,但世家大族鞥能够生存下去的第一法则就是抱团!即便自家人犯了大错,也只能自家管教,别人绝对不能动手! 如今不管二叔如何不堪,他不能把场面找回来,以后岂不是哪个阿猫阿狗都敢在令狐家门前撒把野? “到底怎么回事?”令狐诤弯腰服气了自家二叔,虽然嘴里问的好似公道,但眼里的冷刀子却直直扎像武侯府众人。 不等武侯府众人应声,先前那两个挨了巴掌的奴仆就争先恐后的喊开了。 “呜呜,大公子要给我们二老爷做主啊。我们二老爷被欺负的太惨了!” “对啊,二老爷不过是走过武侯府门前,眼见那两块下马石挡了百姓的路,就让小的们帮忙挪开。结果这武侯府的人不分青红皂白,跑出来就打人啊。呜呜,奴才们没用啊,让二老爷被打的这么狼狈!” 旁边围观的众人即便再想明哲保身,听得这两人颠倒黑白也有些忍耐不住了,一个酸秀才第一个开口质问道,“武侯府的下马石放在这里足有几百年了,从来没人觉得拦路,凭什么你们走过就嫌碍眼啊?” “就是,你们方才不还说要把下马石抬去花楼门前给表子和嫖客们踩踏吗?” “敢做不敢当,令狐家就是这个家风!” 令狐诤听得狠狠剜了自家二叔一眼,即便众人不说,他也想的清楚,必定是自家二叔不忿败家老三被暗杀,跑来寻武侯府的麻烦来了。若不是在外边,他恨不得指着二叔的鼻子痛骂一顿。 捏柿子都不知道挑拣软的! 想要出气可以出城去寻丁家庄子的晦气啊,怎么就跑来武侯府?难道那夫妻俩离开,这府邸就没有人撑腰了?别忘了,当今皇上还流淌着武侯府的血呢! 令狐二老爷被侄儿瞪得心虚,赶紧捂了腿上的伤口呻吟起来。 令狐诤气急,又不能当真放着令狐家的脸面不要,只能硬着头皮冲着武侯府众人喝骂道,“大胆狂徒,居然敢当街伤人,还不束手就擒?” 华叔冷笑,手里长枪狠狠砸在青石台阶上,“方才令狐统领已是听得前因后果,下马石乃太祖亲次,更是武侯府的荣耀之物,历代家主踩着这两块石头上马出征。但凡有人经过,文官下轿,武官下马!偏偏你们这位二老爷嫌弃拦路了,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要把石头搬去给花楼做台阶!这是在砸我们武侯府所有人的脊梁,是脏了我们历代家主为国流尽的鲜血!武侯府但凡有一个活人在,都要拿起刀枪,洗刷这个耻辱!若是令狐公子今日要包庇自家人,那咱们就好好上金銮殿说道一下去!” 令狐诤被堵得语塞,别说他们令狐家本没有道理,就是有道理,新皇也不能看着武侯府吃亏啊。 他咬咬牙,抬手一指,高声喝骂道,“你们一面之词,怎么可采信?你们有什么人证?” 说罢,他凶狠的望向周边围观众人,“怎么,你们谁想替武侯府做证?” 众人虽然都是义愤填膺,但畏惧诠释,几乎是贫苦之人的本能,下意识的,所有人都退了一步。 令狐诤得意冷笑,继续叫嚣着,“有谁,还有谁?” “我!我替武侯府作证,令狐家无故折辱武侯府荣耀之石,罪该万死!” 一个声音高声应和,听得令狐诤额角青筋暴起,高声骂道,“谁在说话,滚出来!” 周围人群却没人动位置,倒是武侯府众人慢慢分散开来,让出一条道路。一个锦袍金冠的年轻公子慢慢走了出来,一双丹凤眼扫过众人,眸底慢慢都是愤怒和冷厉! “皇…皇上!”别人还罢了,实在不知神秘的新皇如何模样,但令狐诤作为踢下方源之后新上任的大内侍卫统领,怎么可能不知道新主子长什么摸样? 他还好说,毕竟如今东昊朝政有一半是灵狐家做主,私下里,六大世家几乎把秦睿当了个傀儡。 但是别人却不成啊,皇上,东昊之主,那几乎是天一样的存在。 “什么?这是皇上?” “哎呀,快磕头!” 周边众人,呼啦啦都跪了下去,脑门紧紧贴在地上,高声喊道,“皇上万岁,万万岁!” 武侯府众人虽说神色有些复杂,也是跪了下去。不论事情如何曲折,不论他们心里如何转不过弯,这个男子如今都是他们武侯府的嫡亲血脉,是他们真正的主子,更何况还愿意挺身而出,为了武侯府的荣耀对抗灵狐家。 令狐家的奴仆外加那些兵卒也是一个不少都跪倒了,只留下了令狐二老爷同令狐诤叔侄两个。 令狐诤咬咬牙,双腿一曲也是跪了下去,到时令狐二老爷不知道是方才被打傻了,还是当真长了一把硬骨头,居然拖着一条伤腿站在那里没动分毫。 秦全最恨什么,当然是有人对自家主子不敬。当初在大越皇宫,再得势的太监欺负了他们,他都会千方百计的报复回来,哪怕是在那人的路上放跟拦路棍子,或者在茶水里吐口水。 如今主子是皇上,若是再让人轻视了,他活着还有什么用,于是一溜烟的下了台阶,照着令狐二老爷的腿弯就来了两脚。 “噗通!”令狐二老爷猛然跪倒了地上,扯痛了伤口,再次流了血,疼得他又惨叫起来,“哎呦,疼死我了。杀人了!” 方才他实在是有些被吓得失了神,不是说新皇跟武侯府根本不亲吗,登基这么久,一次都没回武侯府走动,武侯府根本成了他踩踏之后扔到的阶梯。若不然他胆子再大,也不敢拿武侯府出气啊。 谁想到,偏偏就赶到他过来的时候,皇上也来了… “闭嘴!皇上面前没有你说话的余地!”秦全可不是灵狐家老太爷,没有把二老爷当孩子娇惯的爱好,飞起一脚,而老爷脸上就印了个大大鞋底纹路,同青石路面亲密接触了。 令狐诤想喝骂,但眼角扫到跪倒的众人,又把气恨咽了下去。令狐家再嚣张也不敢公然反抗皇权,所谓狐假虎威,必定是老虎的威严越重,狐狸才更得意。 “皇上,您微服出宫为何不唤末将带人护卫,万一遇到凶险,末将真是万死莫赎!” “怎么,皇上出宫还得跟你通报呗?你算个什么东西!” 秦全好不容易劝着自家主子回武侯府转转,结果就遇到这样的糟烂事,早就攒了一肚子的气,这会儿主子不好直接同六大世家撕破脸,又不能不给武侯府做主,他这个贴身奴才出头就是最好的办法。 “皇上步出宫,怎么会知道你们令狐家一个狗屁二老爷,居然都敢欺负到武侯府头上。还要拉了武侯府的下马石去给花楼做台阶?这可真是看出二老爷对花楼里的花娘是如何痴情一片了。” 说罢,他就回头冲着石阶上的主子行礼,笑道,“主子,令狐二老爷虽然行事鲁莽,但一片痴情却让人感动。如今下马石搬不走,那花楼也不能缺了台阶,拦阻了恩客们的去路啊?” 秦睿会意,眼底冷意里参杂了一丝笑意,开口应道,“既然如此,就送二老爷去花楼做三日台阶吧!就是不知道是哪家花楼如此珍贵,用不了我们武侯府的下马石做台阶,又得了二老爷子如此相助?改日提醒朕也去逛逛!” “是,皇上。” 秦全眉开眼笑应了,转手招了两个站在人群中的虎卫,“来啊,快扶着二老爷去花楼做台阶,记得可不能坐马车啊,二老爷怕是也第一次做台阶,不熟练。一路上走着去,你们也多教教他。”(昨天想明白一些事,今天继续双更!) 第455章 各个击破 即便是沉默寡言,习惯听命的虎卫,听得这话也忍不住差点儿破功笑出来。更别提周围看热闹的众人了,各个恨不得长了八只眼睛才好,这会儿也不跪了,赶紧起身就跟着虎卫走了。 两个虎卫也不是傻子,怎么会听不出秦全的“嘱咐“,一路上几乎是拖着令狐二老爷前行。京都重地,天子脚下,不说是人人都安分守己,起码打架斗殴这事平日也是难见。 今日,雨后正是晴空万里,空气清新的时候,在家里闲不住的人都走出了家门。不想就见到这么奇怪又血腥的一幕,瞬间就像汽油河里扔了一个烟头,彻底火了! 还没等走出青龙大街,就聚集了无数好事之人,纷纷眼睛亮晶晶的打探着到底出了什么事。 华叔也是个不肯吃亏的,痛打落水狗这活计做的是炉火纯青。当即就喊了几个半大小子,低声嘱咐了几句,几个半大小子就连跑带颠儿追了上去。 这下,闻讯赶来的京都众人算是有了耳福。什么令狐二老爷心系花楼没有台阶,想要搬了武侯府的下马石去垫脚不成,自愿用身体做石阶三日,可谓”高风亮节,有情有义“! 在天子脚下混饭吃的人,有的是祖辈余荫庇护,有些是凭借自己本事,但有一个算一个,就是街边乞丐地痞都个顶个的精明无比。 如今这般,怎么猜测不到,令狐家必定是去寻武侯府的晦气,不但没成功,反倒被倒卷了脸面! 原本因为大家爱戴的皇上皇后娘娘出走,而沉寂了许久的京都,再次热闹了起来。 特别是令狐二老爷一路被拖到了花街,当真趴在某个花楼门前做了台阶的时候,简直整个京都的好事之人都聚集了过来。 真是怪事年年有,几年特别多,见过石头做阶梯,白玉做阶梯,但是用活人做阶梯的,还真是第一次见,恐怕也是最后一次了。 通常白日里安静之极,晚上却满是欢歌笑语的花街上,诡异的在白日里人满为患。 有幸得了令狐二老爷做台阶的花楼,对面隔壁甚至隔壁的隔壁都是客似云来。惹得老鸨和姑娘们很是疑惑,但上门是客啊,都是金主,也不能往外撵啊。于是姑娘们纷纷装扮了,开始笑脸迎人,老鸨子们更是花蝴蝶一般穿梭在众人间谄媚招呼。 可惜,往日总愿意在她身上揩油的恩客们,今日却各个都变成了正人君子,不但手脚不动,就是眼睛也盯着外边的某处一动不动。 老鸨好奇之极,也挤去窗边使劲张望。 结果这一张望,她却是惊得差点儿把头上的簪子都摔了下去。对面万花楼门前趴着的人不是令狐二老爷吗,自从令狐家当权,他可是花街的常客,只貌美的清倌人就抬回家里三四个。 如今这是闹哪样?难道太喜爱万花楼,居然打算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不过瞧着旁边围观之人的神色,事情又好像有些蹊跷。 老鸨子很快就让人去打听了,待得听说事情始末却是欢喜得恨不能抱着新皇狠狠亲几口。 先前那位大将军王太过专情,守着一个皇后不肯选妃。上行下效,惹得京都一众男人们都是不敢经常来花街。 好不容易等着那夫妻俩离开了京都,生意刚刚好转,今日又掉下这么一件大好事。不必数,万花楼以后是再没人敢上门了。毕竟令狐家丢了这么大的颜面,正是恼火的时候,谁上门谁就是看令狐家的热闹。 平白去掉了一个最大对手,真是值得庆贺一番! ”女儿们,都打起精神来!好好伺候客人,今日老娘请客,酒水不要银子了!“ 老鸨如此大方,终于把众人的心神从那个”奇葩“的台阶上收了回来。 ”哎呦,难得慧娘如此大方,今日我们可要喝最好的莲花清!“ ”就是,再来几盘拿手好菜,不醉不归啊!“ ”好,都有,都有!“老鸨笑得一朵花一样,嘴角都咧到耳根子了。 其余几家花楼,这样的情形也是比比皆是。一时间,整个花街,好似除了趴在地上”装”台阶的令狐二老爷,其余人都是喜笑颜开。 再说武侯府门前,令狐诤眼见众人散去,也要起身回家去寻老父琢磨对策。他自觉灵狐家已是为今日之事付出代价了,没想到秦睿却觉得远远不够。 “令狐诤,徇私枉法,开隔大内统领之职!另寻前统领,方源火速重新接任。“ 什么? 别人还罢了,一众大内侍卫却是神色复杂。顶头上司换的同穿衣服一般快,若是碰到一个脑子慢的,怕是还以为令狐诤从不曾做过统领呢,一切都是梦。 不过,相对来比,还是重情重义,待他们如同兄弟的方源更得他们信重。可惜,先前宫变之时,他们受家族的嘱咐,辜负了首领。 令狐诤没想到突然被撸了官职,恼的黑了脸,直接摘了头盔就扔到了武侯府的台阶下,末了转身就走,无礼之极。 秦全瞪了眼睛就要开骂,秦睿却是拦住了他,转而同华叔等人点头,“公里还有事,朕先回去了。府里再有事,尽管让人进宫禀报。” “是,皇上。” 华叔应了,末了带着众人行礼恭送秦睿主仆一路走远。 老井第一个叹气出声,“到底是为了什么呢,都是好主子,却偏偏…” 众人也是脸色不好,有些时候,有些错,根本安不到任何人头上,偏偏结局是如此的伤人… 秦全先前很是威风厉害,这会儿跟在主子身后往皇宫里走,想想令狐家的权势手段,忍不住凑上前,小声问道,“主子,您说灵狐家会如何?” “他们敢如何?”秦睿冷笑,“缺了我这个傀儡,六大世家恐怕自己就先崩塌了。” “那,主子想怎么做?” “分而歼之,各个击破。” 秦睿淡淡应了一句,秦全听不懂却不妨碍他拍马屁,“主子这主意好,太好了!” 秦睿被自小伴着长大的奶兄弟逗得终是露了笑脸,嘱咐道,“以后小心一些,他们拿我没办法,但对你可不会留手。” “我知道了,主子。” 主仆两个慢慢走回了皇宫,夕阳照在他们的背脊上,拉出常常的影子。有些萧瑟,又分外安宁。 但这会儿灵狐家老宅可是安宁不下来,令狐三老爷早就到了,同令狐家主兄弟俩都是黑着脸。 身形富态,穿金戴银的二夫人正坐在两人对面哭得是鼻涕一把眼泪一把。 “呜呜,大哥,三弟,都是一家人。你们可不能看着我家老爷就这么被人折磨,他也是为了给灵狐家找回脸面才惹到了武侯府。一群奴仆,居然敢动手打人,实在是翻天了。这事若是不能给我们老爷讨个公道,京都人岂不是以为令狐家好欺负,以后灵狐家老少还怎么抬头做人啊!” 不得不说二夫人出身大家闺秀,总比那些只知道撒泼哭啼的农妇好多了。虽然也是哭得厉害,但脸上的妆没花,说话也是抓着令狐家的脸面不放,丝毫不提二老爷如何鲁莽嚣张。 令狐家主给三老爷使了个眼色,三老爷干咳一声刚要说话,就见令狐穿着盔甲却光着脑袋从外边回来了。 令狐家主最是见不得这个传承家族的长子没规矩,见此就喝问道,”这个样子怎么就出门了,成何体统?还不回去换了!“ 令狐诤却是神色阴沉得眉宇间几乎要滴出墨汁来,原本他也是个阴私手段玩的纯熟的。只不过如今家里得了大权,自己又几乎控制了皇宫内外,得意之下就有些飘飘然了,今日一个不甚就被皇上重重打了一巴掌,磕得头破血流。 ”父亲大人,孩儿不孝!方才被皇上撤了侍卫统领的职司。“ ”什么?“ 令狐家主同三老爷一起惊讶问出口,侍卫统领品级不高,掌控侍卫也不过几百之数,却是重要之极。毕竟想要监控皇上的一举一动,对侍卫们来说可是太容易了。 没想到今日说丢就丢了,难道那一直都忍气吞声的傀儡皇帝,准备反击了? ”弟妹先回去,今日这事我们要好好商讨一下,一定会把二弟早些救回来。“ 令狐家主阴沉着脸色开口撵人,二夫人有些不甘心,还想说什么却到底又咽了回去,转而央求道,”那一切都仰仗大哥和三弟了。“ 说罢,她就不依不舍的扶着丫鬟的手出去了。 很快令狐家的心腹仆人就从后门走了出去,跑向了各个大宅。不过半个时辰,令狐家的小书房里又坐满了人。 只不过,这一次却空了一个座椅。 令狐家主皱了眉头,开口闻讯三老爷,”这是怎么回事?“ 三老爷迟疑了那么一下却是应道,”诸葛家主身体有恙,没到。“ 诸葛家的嫡女嫁了三老爷的次子,说起来还是姻亲,这会儿却百请不至,实在是… 另一个家主却是撇嘴冷笑道,”三老爷可是去探过病?老夫怎么听说,皇上把银矿的半成利润分了诸葛家,又把诸葛家老大升为盐道总督…诸葛家以后可是有数不完的银子了…“ 听得这话,众人都是免不得红了眼睛。盐铁之利一直就是举国之重,又填上银矿的半成利润,简直同掉进了聚宝盆里差不多啊。 那家主今日好似打定主意要把众人吓一跳,紧接着又抛出一句话,”听说皇上手里还有半成,要赏给有功之臣。只不过这个功过如何评判就不知道了!” 第456章 征西军征西 这句话就像一根诱人的骨头,瞬间惹家家主都亮了眼睛,肚子里暗自盘算着到底是继续抱团儿,还是明日去新皇跟前献殷勤。 令狐家主脸色很是有些不好,狠狠瞪了弟弟一眼。三老爷真是委屈得快比窦娥还冤了,虽然他同诸葛家是儿女亲家,但世家大族从来都是跟着利益走,什么时候会因为嫁了一个闺女就保证不背叛了? 但是这时候也不能分辨,只能低了头。 令狐家主本还想拉拢一下众人,但瞧着他们各自算计的模样,也是一肚子火气,末了想着不能把秦睿怎么样,就把武侯府众人同不争气的二老爷恨上了。 再说,还带伤躺在花楼门前的令狐二老爷,一直等到暮色漫天,也没等到家里人来救自己,实在是绝望之极。 再听听远近之处,往日或者熟悉,或者陌生的人们,甚至穿戴暴露的花娘们都在嘲笑自己,他真是恨不得立时就死过去。可惜,又没有那个胆子,于是就把不肯替他撑腰的家主嫉恨进了心里。 不得不说,在这一点上,这两兄弟不愧是令狐家的人,都是喜欢迁怒的… 不管众人或者欢喜,或者嫉恨的咬牙切齿,京都的夜色终于还是来了,各家各户的门前都挂起了灯笼,照的门前昏黄或艳红一片,别样的祥和美丽。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大越之地,公治明带着队伍也扎了简单的营盘,待得明哨暗哨撒出去,众人也就安心的烤火,吃干粮,喝水,或者给自己的爱马擦洗,梳理鬃毛,难得的休闲安歇片刻。 尉迟悔用牙齿咬了棉布条的一头,另一只手在缠着胳膊上的刀伤。七日前过府城的时候,有府兵拦截,骑兵队伍几乎是从城东一直杀到了城西。府兵们即便战斗力再不济,却赖于人多,骑兵队损失了五个人手,他拼得太狠了,手臂也挨了一刀。 不过,本以为这样的冲锋战会随时遇到,毕竟是身在陌生的土地上,更是曾经的敌国。可实际情况却很是诡异,从那以后再过城镇居然没人拦截了。 他正一边想着一边同棉布条做斗争的时候,斜刺里却伸出一双手,接过棉布条三两下就缠的又好又结实。 “谢将军。” 公治明掏出背囊里的干饼,咬了一口慢慢嚼着,末了扫了一眼憨笑的尉迟悔,嘱咐道,“天气越来越热,伤口容易腐坏,记得每日换药。” 尉迟悔伸手把胸膛拍打得砰砰作响,笑道,“将军放心,属下就是伤了胳膊,对付十个府兵还没问题。” 公治明扔给他一块干饼,点头道,“吃吧,明日就要过纹水城了,兴许还有一场苦战。” 尉迟悔接了饼子,忍不住苦笑,“将军,属下伤了胳膊,没有伤号饭吗?昨晚做梦还梦见娘娘炖的红烧肉,那个香啊!醒了一看,居然是兄弟们的臭脚丫子味道!” 这话实在好笑,特别是尉迟悔长得又黑,又生了满脸的络腮胡子,这般皱着眉眼的嫌弃模样,惹得公治明都是扑哧笑了出声。 但转而想起不知身在大海何处的妻儿,他又暗了脸色,低头慢慢吃着干饼。 “放心,等以后团聚了,一定炖一大锅,让你吃个过瘾。” 尉迟悔终于后知后觉想起来,这时候不该说这样的话,于是赶紧改了话头儿,“将军,您发现没有?这几日太平静了!原本过城镇都要冲锋过去,但这几日那些兵卒和百姓好像都一齐瞎了眼睛,好似都看不到我们这一队东昊人。是不是,这其中有什么蹊跷啊?” 公治明冷清的脸孔上闪过一抹复杂轻蔑,应道,“放心,不过是那些身世之言传了过来。有人动心,想要两头下注,或者干脆视而不见,算是同我们结个善缘。” 尉迟悔眨巴眨巴眼睛,也是想的明白了,忍不住感慨,“这些人的消息太灵通了,不过几日功夫就都知道了?不过,这大越的两个皇子要多让百姓和官员失望啊,以至于对自小长在武侯府的您,都没有任何抵触。” 说罢,他许是觉得这话有贬低主子的嫌疑,赶紧又添了一句,“当然,将军天下无敌,又爱民如子,大越百姓盼着您接掌皇位也是应该。” 可惜,公治明照旧没什么表情,这马屁显见是可惜了。 “早些歇息,安排好巡逻警示,明日兴许会很热闹的一日。” 公治明咽下最后一口干饼,咕咚咚喝光了葫芦里的水,抬手扔给一个亲卫。末了就依靠在树干上,闭上了眼睛。 尉迟悔好奇之极,但又不敢打扰将军歇息,只能拿着干饼蹑手蹑脚走去远处的篝火旁,同几个相熟的兵卒说笑吃喝。 自然,他也没有听到初夏的风里,那句低声的呢喃,“我也想吃红烧肉了…” 初夏的清晨是喧闹的,天色刚刚亮起,就有鸟儿在林间穿梭,寻找同样早起的虫儿填饱自己的肚子。至于虫儿是不是后悔应该再懒会儿被窝就不知道了… 简陋的营地里,众人忙着饮马,拾掇行囊,灭篝火,很快就纷纷上马重新赶路了。 公治明提着马缰绳走在队伍最前边,不过一个时辰就到一座城池外。城门上三个大字“汶水城”已是隐隐可见,甚至城头上守卫的兵卒手执刀枪反射的冷光都分外晃眼。 众人下意识开始检查身上的包裹和武器,只等着公治明一声令下就开始冲击,再次穿城而过。 公治明回身望了望这些一路跟随他舍生忘死的兵卒,心里微微有些愧疚。原本他来大越可以易容改装,避开大越众人的耳目。虽说有些不光彩,但总不会折损人手。 但如今那个操纵了他二十年,几乎是给了他荣耀的半生,又亲手把他从云端打落的老狐狸就在越都,他的儿子也被控制。他别无选择,只能以如此铁血的方式挺进大越,一路血腥,一路厮杀,宣告他不是任凭摆布的木偶,即便他是被人圈养的虎崽子,如今也有吃人的能力了! 即便他安排了他的人生,那又怎么样?他依旧是铁血大将军王,那些战场上的敌人是他亲手杀的,铁勒是他亲手平定的,东昊是他兢兢业业治理的… “将军,兄弟们准备好了,可以出发了?” 尉迟悔偷偷瞄了瞄将军的神色,猜测着前边那座城池里,是不是有将军的敌人。毕竟一向冷情的将军,这会儿神色几乎可以用狰狞形容… “前进,城外三里下马停歇。” 公治明扔下一句就一抖马缰绳率先走了,留下尉迟悔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要在敌人的眼皮子下歇息,但也没功夫细想了,赶紧一招手示意众人跟上。 大越虽然算不上安宁喜乐的世外桃源,但总是二十年没有战事了。短短二十年,兴许只是一个呱呱落地的婴孩儿长成后生的时间,兴许只是一个中年人彻底白了头发的时间,但二十年的安宁对普通百姓来说,实在是太过难得了。 不必担心朝廷的征兵令随时送到自家院子,不必担心城里的衙役来家里强行征粮,不用带着家里老老少少,背着破衣烂衫躲去深山… 百姓的愿望从来都是朴实而简单的,只要有块地耕种,家里人都在身边就成了。 但是安宁了二十年的大越,安宁了二十年的汶水城,这一日,太阳刚刚爬上山头儿,城墙上的兵卒就突然惊叫起来。 “快看,那是什么?” 众人闻声看去,看去都是倒吸一口冷气。大越七八里开外,正有一队骑兵跑了过来。 黑色的铠甲,好似阳光下的阴影,反衬着他们手里的刀枪寒光烁烁,那锥形前进,不时变换先锋的方式,正是东昊那支常胜征西军的标准队形。即便大越同东昊已经是二十年没有开战,但征西军的大名实在太过厉害,天下谁人不知? 如今,一直在传说里的铁血军队就这么出现在眼前。 城头诡异的安静了那么一瞬,下一刻却是轰然炸开了锅。 “敌袭!敌袭!”最先发现敌情的兵卒,第一个扯着脖子高喊起来。不想平日一向照料他的校尉却是一脚狠狠踢在他的屁股上,高声呵斥道,“喊什么喊?好好值守,上边自有安排!” “什么,安排?” 已是高高举起刀枪的兵卒们听到一头雾水,不明白上边什么时候下令安排了?他们是守城兵卒,难道这会儿不用守护整个汶水城吗? “队长…” 有人想问,却又被校尉狠狠呵斥回去。许是觉得自己这般有些太过严厉,容易伤了平日相熟这班兄弟的脸面,那小校尉想了想,压低了声音,嘱咐道,“我跟你们说,你们不要乱传出去。城外那些人能不得罪一定不要得罪,他是…恩,自家人。” “自家人?” 听得这话,众人不但没有解惑,反倒脑子里更混沌了。那位不是名扬天下的无敌大将军吗,武侯府的传人,而武侯府的老侯爷又是自家皇帝卧病半辈子的罪魁祸首。别说自家人,说是仇人还差不多… 但是也有消息灵通,隐约听得一点儿消息的人,伸手扯了校尉的袖子,低声问道,“队长,那些商贾带回来的消息…是真的?” 校尉点了头,嘱咐道,“照旧值守,别的不用管,同平日一样就好。” 第457章 ”偶遇”衙内 说罢,他就下城头去守了城门。虽然嘴上说的笃定,但他到底也怕那位突然发疯,当真是对手无寸铁的百姓起了杀心。若是他们敢马踏城门,他也不会因为那位的身份就视而不见… 不说这个小校尉如何暗下决心,只说城头上的兵卒们虽然各回原位,但却没放过那位知情的兄弟,口口相传之下,很快就都知道了那个传言,免不得惊得都是差点儿掉了大牙。 但再望向缓缓靠近城池的黑色骑兵,他们的眼里免不得又多了三分期盼。若是这人是大越的血脉,若是这人将来做了皇位,若是这人守护大越… 是不是大越就再也不怕任何人扰边,不怕那两个酒囊饭袋一般的皇子把大越糟蹋的支离破碎… 城外三里处,公治明等人已是停了脚步,尉迟悔眼见城门处百姓依旧在进进出出,有挑担子卖菜的,有拖儿带女进城探亲的,也有坐了清布小马车出城游玩的。如同往日一般,宁静喜乐。并没有如临大敌的兵卒,也没有到齐刷刷的弓箭手… 众人一时都有些犹豫,尉迟悔想起方才将军的话就道,“下马,歇息两刻钟。” 令行禁止,众人立时下马,直接借着路旁的树荫,遮挡了越来越炙热的太阳,一边喝水一边警惕的望着城门。 这时候,城门外的百姓们也发现了不远处的这些骑兵。但一来百姓们不如兵卒们那般熟悉东昊铁军的装扮,二来多年无战事,谁也没想到眼皮子底下会有一支敌军。 公治明喝了两口水,正好旁边的路上走来一辆小小的驴车,一个穿了灰布衣衫的老汉带了个三四岁的孩童,坐在车上说笑。小童被养的很好,白白胖胖,穿了红色的小褂,头上冲天辫扎了红绳,很是惹人疼爱的模样。 公治明想起不知身在何处的儿子,心头一疼,脚下不自觉的就走了过去。那老汉这会儿也是发现了路边的骑兵,很有些吃惊,但并没有什么惧怕的神色,眼见公治明走到路边,好似想要问话。 他就赶紧拉着缰绳让走得欢快的小毛驴停了下来,小毛驴有些不高兴,晃着脑袋发脾气,被老头儿拍了两巴掌才安静下来。那孩童却好似看了什么好笑之事,咯咯笑个不停。 老汉下了车,恭恭敬敬行礼,试探问道,“这位将军,可是要老汉效劳?” 公治明行了一个晚辈礼,虽然神色里依旧没什么笑意,却也不凶恶。 “老伯,我们来自外乡,不知道这汶水城离得越都还有多远?” “哎呀,军爷们是戍边回来的啊,老汉失敬了。” 老头儿哪里知道公治明嘴里的外乡是另一个国度啊,还以为是远在边关的兵卒回越都复命,神色里越发恭敬,亲热了。 毕竟,没有那些戍边的兵卒守护,大伙儿的日子也不能过得安宁。虽然老头儿没读过什么书,却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将军想去都城,只要过了这汶水城二百里还有个沛城,再过了沛城就离得越都不远了。” “多谢老伯,敢问没有更近的路了吗?” 公治明又问了一句,那车上的孩童却好似等的有些不耐烦,跳下车就抱住了公治明的大腿,好奇的摸着他身上黑色的甲胄。 公治明也不介意,摘了刀柄上的红缨穗子给他玩。 “哎呀,这孩子就让他娘娇惯的没有样子了。” 老汉说着话就要把孙儿往回扯,平日在家玩耍还罢了,这些可是百战归来的功臣,身上一根布条都沾染了荣耀,怎么能让一个孩童把玩儿? 公治明却是摆手,“老伯,不必客套。我家里长子也是这个年纪,淘气之极。” 听得这话,老汉更热情了,笑得爽朗,“我家这个小子也淘气着呢,今日他姑姑也生了个小子,我要赶去送些吃食,结果他偏要跟着。” “那恭喜老伯,喜得外孙。” “同喜,同喜。” 老汉想起多年未曾生养的闺女终于生了个小子,喜得是眉开眼笑,再瞧着公治明摸着小孙儿的头顶,很是疼爱的模样。他想了想,就去车里摸了两个鸡蛋,抬手塞到了公治明手里,“这是家里煮的鸡蛋,将军莫要嫌弃,也跟着沾沾喜气。” 公治明自打出生,甚至后来坐了皇位,什么贵重之礼都接到过,这两个鸡蛋绝对是最轻的一次。但如今身在异乡,一边惦记不知在海上何处漂泊的妻子和小儿女,一边又挂念被挟持的大儿。即便他的心早被捶打的刀枪不入,也是被思念折磨的千疮百孔,以至于见到路边同儿子一般年纪的小童都想搭几句话。 这时候老汉的两个沾了喜气的鸡蛋,却是分外的暖心。 也许,地域国度只不过是个称呼,哪里的百姓都是一般的善良淳朴。 那孩童还以为公治明不喜欢吃鸡蛋,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催促道,“伯伯,俺娘说吃鸡蛋长大个儿,比村头的铁塔叔还高!你吃,你吃啊!” 公治明捏捏他的小脸蛋儿,忍不住牵起了嘴角,“好,伯伯还不饿,留着路上饿了吃。” 老汉想起方才的问话,一拍脑门嚷道,“人老了,就是记性差。说起家里喜事倒忘记将军的正事了。将军这么多人马不好乘船,只有过汶水城,走沛城这一条路了,肯定最快跑到都城。” 公治明点头,刚要同这祖孙俩告辞的时候,却有一辆马车远远跑了过来,车后跟了一队二十人的兵卒。路旁有挑了柴担的樵夫,不急躲闪,被挤得直接掉下了路旁的草丛了。 老汉皱了眉头,这了太阳看了看那马车上的标志,却是变了脸色,低声嘱咐公治明,“将军,尽量少在汶水停留,早些赶路。汶水城有个衙内,很凶恶…” 不等他说完,那马车已是到了近前,老汉极力扯了毛驴车避让,可那马车却没通过,反倒停了下来。 车辕上坐着的小厮迅速跳下来,绕过车身就趴在了车门下。两个兵卒一左一右打开车门,一只白底黑面儿布靴踩着小厮的脊背,慢慢走了下来。 这是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公子,容貌还算俊秀,身上的锦缎长衫,头上的玉簪还算剔透,手里折扇也是象牙骨架,样样都不错。按理说组合在一起就是风度翩翩的温润君子,可惜,这人看上去就是让人觉得不舒服。 公治明扫了一眼这人的双眼,微微挑了挑眉,虽然他没同魏老爷子学过医术,但简单的症状还看得出来,这人平日想必是酒色无度,气色灰败不说,以至于双目里也含了三分淫邪,让人本能的就会厌恶。 这个时候,那公子已是快步走了过来,笑着拱手招呼道,“这位兄台,在下赶路疲惫,若是不嫌弃,一同小坐歇息片刻可好?正好风和日丽,正是赏景的好时候。” 公治明眼底闪过一抹轻蔑,先前几个城镇已经没人抵抗,就说明几乎各个城镇的官员几乎都接到了他进入大越的消息,甚至也知道他为何而来。昨晚临近汶水城,扎营之地也很明显,却没有一个人来查探,显见是这汶水城的知府有意示好。 他想过许是会有人来,但没想到会是这么个货色。 “好,请!” 公治明无可无不可的点点头,尉迟悔一个手势比下去,早有兵卒迅速清理了树下,铺了油毡。 可是那公子却皱了眉头,回身呵斥小厮,“狗奴才,不知道上前伺候吗?” 那小厮赶紧小跑着去车里取了用物,很快油毡上又铺了毯子,摆了小几,小几上又是精致的茶碗碟子,有茶水有点心,周全之极。 那公子这才略带得意的请公治明入座,笑道,“野外简陋,还望兄台不要嫌弃。” 公治明点头,端了茶碗只沾了沾嘴唇就罢了。 倒是尉迟悔等人忍不住撇嘴,这时候就算是傻子都猜得出,城里那些官员不好亲自出面,派了这人跑来示好。万一将来自家将军真得了大越皇位,他们怎么也算留了个好印象。但将军若是有个不好,他们也可以推得一干二净,典型的墙头草,两边下注啊。 只不过,这些人选“使者”的时候不知道用点儿心吗?这个自以为风流潇洒,实际愚蠢之极的小子是哪里找来的。 若是同没见过世面的小门小户之人显摆一二,也就罢了。难道他来之前没人告诉他,对面坐着的这位自小荣华富贵吗?在一个曾经的帝王跟前显摆排场,这算不算班门弄斧? 有些人就是穿了龙袍也是个低等货色,有些人即便身在市井也会让人发自内心的尊敬。 想起当初自家娘娘,那么尊贵的身份,踩着程铁牛的膝盖下车,还要垫上一块帕子呢。就是如今兄弟们偶尔还会说起,这样的主子,这样的贵人,才是大伙儿想要舍命守护跟随的。 而眼前这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公子,哼,不过是花架子罢了! 公治明听了一会儿风花雪月,也是对汶水城的那些人失望,既然有心示好,就派个得力之人啊。 他却不知道汶水城府衙之后,不知有多少官员苦着脸,提着心,暗骂府尹老爷呢。 当爹的都想要自家儿子出头,这无可厚非,帮忙铺路也是应该。 但千不该万不该,在这样的时候,拿这件大事当那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衙内的垫脚石啊。 第458章 救命药丸 不管他们如何担心,这会儿这位高衙内却是高谈阔论了半个时辰,自觉同未来的皇帝结下了深厚的交情,也充分展示了自己的才华,于是直接称兄道弟,甚至还要伸手搂上公治明,不知是不是平日宠爱书童小倌习惯了。 可惜公治明却是百战无敌的大将军,哪里是他这种货色可以亵玩的,一闪身躲了他的“咸猪手”,就黑了脸色,眼刀雪亮。 高衙内尴尬的收回了手,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今日见到兄台实在太过投缘,一时失礼了。” 公治明也是不耐烦再耗下去,直接开口问道,“有什么话,痛快说吧。” 高衙内眼底闪过一抹懊恼,但脸上却还是带了笑,“呵呵,将军就是英明神武。鄙人高俅,家父…正是这汶水城之主,他老人家听说您路过此地,特意在城里安排了酒席,还有温柔的姑娘,给将军和诸位壮士一解旅途疲惫。将军这就随我进城吧!” 若是高府尹听得儿子这般明晃晃把他祭出来,还是当着公治明同二百骑兵,还有被堵在道路两头的几十百姓车马的面儿,怕是会气的晕死过去。 如今谁也不知道公治明会不会接掌皇位,若是成了还好,若是不成呢,他们高家岂不是也跟着成了冤死鬼,那可就真是追随的彻底了,连黄泉都没落下。 明明说好的,暗地里交好,哪里想到他这不争气的儿子自觉被轻视,就把他抬出来装脸面了。 别说一个小小的府尹,就是丞相阁老也是整日在身前听命,公治明又怎么会把这个半奸不傻的衙内放在眼里。原本也不过是探探大越官员的底细和想法,这会儿看来,这一个时辰耽搁可是不值之极。 “多谢府尹和衙内好意了,我们心急赶路,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公治明拱拱手就要起身,重新上路。 高衙内惊讶的楞住了,完全没想到,自己这般客套,姿态放得如此之低,居然还是被拒绝了。 临出门之时,他可是同父亲拍着胸脯做了保证,如今这样,回去如何交代? 这般想着,他心急之下居然难得眼疾手快的扯了公治明的袖子。 “哎呀,兄台,小弟我可是一片好意啊,寻得都是城中最好的花娘,还有最好的酒楼。你若是不喜欢花娘,我家里还有小妾十几个,兄台尽管挑选可信的…” 公治明眼底嫌恶之色更重,抬手甩开他,就要离开。 这时,路旁却是突然吵闹起来,孩童的哭叫之声很是响亮,但很快又弱了下去。 众人闻声望去,就见先前赶着驴车的老汉正抱了小孙子,急得六神无主,满地乱走。 “怎么办,谁救救我家山哥儿啊,有蛇啊,白带子!” 原来,那高衙内的马车霸道的堵在了官路上,跟来的奴仆和兵卒一心为喜好颜面的主子撑场面,任凭两边的百姓和车马聚集,就是不肯放过去有一个。 众人敢怒不敢言,只能等着高衙内耍完威风了。 但大人有耐心等待,孩子却是顽皮啊。 先前那老伯不过是低头装了一锅烟的功夫,小孙子就跑去了路旁的草丛捉蚂蚱,结果蚂蚱没抓到,反倒被不知何处爬来的白带蛇一口要在了小腿上。 孩子哭得撕心裂肺,眼见一条腿就青紫了。 众人都想帮忙,可是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儿,去哪里寻郎中啊。 说起来,这汶水城附近常出没的蛇虫,多是乌草蛇一类,长得吓人却没有什么毒。只有这种背上长了一条白色,被形象的称为白带子的蛇最毒,只要被咬了,没有一刻钟必定要丧命。 眼见这不过三四岁的孩童就要夭折,人人都是可惜之极。 就在这个时候,公治明却是分开众人,抱了孩子就放到了驴车的板子上。 老汉吃了一惊,还要拦着,却见是公治明。许是福至心灵,他双腿一软就跪了下来,哭求道,“将军,救命啊,救救我家山哥儿啊,他爹娘奶奶还等我们回家呢。山哥儿有事,我也不活了…” 公治明一扫山哥儿被蛇要在小腿上的牙印儿也是变了脸色,他常年带兵在外,毒蛇也见了不少,但毒性这般大,发作这般快的,还是第一次。 “尉迟,按着孩子别动。” 尉迟悔生怕遇到什么危险,随后赶过来,听得将军吩咐就直接抱了孩子的上身。旁边一个后生,也是极有眼色,帮忙固定了孩子的双腿。 公治明弯腰摸出靴子里的匕首,利落的划开了蛇咬之处,黑色的毒血立刻就淌了下来。半昏迷的山哥儿疼的又啜泣起来,尉迟悔笨嘴拙舌的哄着他,“孩儿啊,别哭,一会儿就好了。男子汉可不能淌眼泪,多丢人啊。等你好了,叔叔给你吃最好的点心,还有红烧肉。你不知道,红烧肉多好吃啊。特别是我们主子娘娘炖的,大块肉滴着油,配上米饭一起吃,简直香得能把舌头吃进去…” 吃货的脑子里,历来就认为所有人都该是吃货,绝对不分大人还是孩子。 尉迟悔自己说的差点儿都流了口水,许是山哥儿真听懂了,居然哭声小了下来。 公治明挤了半晌,见小腿的颜色还是有些泛青,就低头对着刀口吸允起来。 一口口毒血被吸出来,吐到一旁,看的众人都是唏嘘。不知道这黑甲将军是哪里来的,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孩童如此尽心尽力,实在是让人敬佩之极。 很快,血色就变得越来越鲜红,显见毒素已经被清理大半了。 公治明直起身,抹了一把额头的薄汗,想了想就解开胸前的甲叶取出一只白色的小瓷瓶,扒开瓶口倒出一颗青色药丸。 不等他给孩子喂下,尉迟悔却是急了,“将军,这药可是老爷子留给您保命的,您…哎呀,不能用啊。” 尉迟悔也是不忍心眼睁睁看着孩子丧命,但相对来比,还是自家主子的安危最重要啊。这药丸总共才那么三粒,据说可解百毒,都是关键时刻保命的绝好东西,没想到今日就要用掉一粒… 公治明扫了一眼脸色苍白,明显被余毒折磨很是痛苦的山哥儿,眼前一花儿,恍然间好似看到自家儿子的小脸儿,于是抬手就把药丸放到了山哥儿嘴里,又拧开水壶喂了他几口水。 就算老汉再愚笨,这会儿也知道公治明用了很珍贵的药丸救治自家孙儿了。他几乎整个人伏在地上,磕头磕个不停。 “谢将军救命之恩,谢将军,呜呜,您就是老汉全家的恩人啊!” 旁边众人也是纷纷出言夸赞,“这位将军真是仁义!” “就是这祖孙俩运气太好了,若是碰不到这将军,怕是今日就要完了。” 公治明弯腰扶起老汉,塞了他一块银子,说道,“老伯,还是带孩子去医馆看看,开些清毒补养的方子。今日之事,也是因为我们拦了路,实在对不住了。” “不,不!”老汉极力摆手,在他朴素的想法里,给贵人让路是应该的,若是要怪也怪自家孙儿太调皮,哪里想到贵人不但不救治舍药,还给银子看大夫啊。 “别客套了,老伯,快进城吧。耽搁久了,孩子该难受了。” 公治明扶了老汉坐上车辕,一巴掌拍在毛驴屁股上,小小的驴车就载着祖孙俩再次上路了。 尉迟悔也不理会那高家的奴仆正往车上装碗碟小几等物,扯了马缰绳就把马车撵去了路旁。若不是这马车拦了众人去路,孩子就不会被蛇咬。孩子不被蛇咬,自家也不会用掉一颗救命药丸。 那高家奴仆有些恼怒,但是瞧着自家主子先前巴结公治明的模样,又不敢发火,只能把道路让了开来。 众人没了热闹可看,就要各自上路。 但这个时候,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汉子却是瓮声瓮气开了口,“请问,这位将军,您方才说的那道红烧肉,可是一位姓云的娘子亲手所做?” “咦,你怎么知道?”尉迟悔本来要往树下走,听得这话就停了脚步,疑惑道,“难道你去过东昊京都?不对啊,就算去了京都也不会吃过我们主子的拿手菜啊。” 他这般说,显见就是承认了同年轻汉子口中的云娘子相识。 那汉子激动的一个健步就窜了上来,“你真是的认识云菩萨?云菩萨如今可好,什么时候再回我们汶水城,我们整个村里的乡亲都要给菩萨磕头呢!” "什么,云菩萨?" 原本要走的人群,突然因为这三个字,齐齐停下了脚步。特别几个是几个穿戴很是整齐的城里人。 “云菩萨在哪里?” 尉迟悔有些迟疑的望向自家将军,有些后悔方才不该接话太过鲁莽。毕竟当初自家主子娘娘流落在外是个不大不小的秘密,很少有人知道,主子娘娘在大越行走过很多时日,甚至还为汶水城解过瘟疫。 众人本来都焦急等着他回答,见他如此就顺着他的目光望向公治明。 公治明眉头轻挑,开口淡淡道,“若你们说的是为汶水解过瘟疫之难的云娘子,那我们确实识得。她是我的妻子,娘家姓丁,闺名为薇。” “啊,怪不得会解蛇毒,原来是云娘子的夫君。” 第459章 谢恩人 “请将军代云菩萨受老汉一拜啊,我们全家都是云菩萨救活的。” “我们家也是。” “整个汶水城都是云菩萨救回的。” 众人激动的不能自已,下饺子一般“噗通通”都跪下了。不管男女都开始磕头,就是年纪还小的孩子,懵懂间也被大人按着脑袋重重磕了起来。 当初金河突然改道,几个府城遭灾,汶水这里因为离得河河道最近,受灾最严重。 城外村落几乎损失过半,城池里因为有高高的城墙阻隔,还好一些。 但瘟疫这个恶魔可是不拾得城里城外,悄悄就摸了过来。 丁薇原本在城外的小山上,做主带人日日守在河边,救回来的乡亲足有成百上千,带着他们为了活命挣扎,后来发现汶水发生了瘟疫,又留了下来,开始帮忙救治。 城北的空营盘,不知道事多少人的活命之地,也是整个汶水城池没被瘟疫传染的重要保证。 那时候,家家户户几乎都不敢吃睡,生怕家里某个发烧呕吐,然后一家人就都被阎王下了请贴了。 好在,经过一个多月的救治,到底把瘟疫赶走了。丁薇离开之前,为了感谢大营里一直给她打下手的兵卒,特意做了一大锅红烧肉,算是小小的谢礼。 先前那个年轻汉子都是兵卒里的一员,所以听得尉迟悔哄孩子说起红烧肉三个字,本能的就以为他们同丁薇相识,不想一问之下居然发现是菩萨的夫君到了。 众人如何不激动,就是如今他们家中还大半都有丁薇的长生牌位呢。 “诸位乡亲,快请起!”龚志明挨个把前排之人都扶了起来,神色再不能平静。虽然一直知道同他甘谷与共的女子有些不俗,但今日还是让他出人意料。能够得到众人的爱戴和感恩,当初她怕是也没少吃苦吧? 可是重逢之后,她说最多的就是大越的风景,民俗,对这些苦难却是半点儿没提。只是偶尔撒个娇,闹个小脾气的时候,才会露出那么一句半句,而他都当做玩笑之言听了。 今日才知道,事实居然是如此。 作为这样一个神奇女子的夫君,他是不是应该与有荣焉? “诸位乡亲,内子如今带了孩儿定居一处海外仙岛,短时日内不能过来。但以后我一定会同她说起汶水乡亲的挂念,有机会让她再过来走动。” “云菩萨如今可好?身子还安康啊?” “云菩萨去了仙岛,还能行医吗,将军可不能拦着云菩萨出门啊,菩萨就是我们百姓的救星啊。” “好,内子一切都好。“公治明一一应了众人的问询,偶尔扭头望着太阳已是到了头顶,于是同众人告辞。 “诸位乡亲,我们此次来大越,实在有要事在身,今日就此别后,后会有期。” 说着话儿,他就要行礼离开。却不想被一个老头一把扯了袖子,“不成,云菩萨不能来汶水受我们磕头跪拜,将军既然到了,怎么能这般走了?” “是啊,是啊。请将军到舍下停留,小人家中虽贫,但总要给恩人供奉一碗粗茶淡饭,否则以后小人要良心不安一辈子。” “我也是啊,将军,请您进城安歇。我家的别院很是宽敞,足够将军和诸位壮士小住了。” “不行,去我家,还是去我家。我家有农庄,杀猪宰羊,最是方便!” 众人说着话儿,就争抢了起来。当然一致的想法就是公治明不能走,见不到云菩萨,也要招待好她的夫君,否则就是忘恩负义。 高衙内原本自觉别卷了颜面,还有些恼火,催着仆人拾掇东西离开。至于谁家的孩子被蛇咬了,这关他什么事?汶水城的百姓多了,哪个儿都要他关心,那岂不是累死了。 可是,事情很快就急转直上,公治明不但给孩子解了毒,甚至还成了被众人强留的恩人。 高衙内有些脑子里画圈儿,他只听说那位东昊的皇后是厨娘出生,当年跟着公治明从危难中结缘,之后一路不离不弃,甚至坐了皇后的宝座。什么时候她还到大越来走了一遭,甚至成了云菩萨。 倒是他身边的小厮常在市井走动,很是听说了一些消息。这会儿凑到跟前,说了好半晌。高衙内却是越听眼睛越亮,有了这层关系,将来这三皇子若是真继承了皇位,汶水绝对会是好处大大的。 这般想着,他赶紧就厚着脸皮挤到了跟前,“是啊,是啊,将军,城里已经准备好了酒席,您就停留几日吧。不要辜负了汶水百姓的好意啊!” 他这般挤过来,先前还热闹的人群,立时就变得沉默了。 众人下意识给他让了一块宽敞的空余之地,高衙内下巴抬得更高了,很为众人如此识趣得意,哪里想到众人是把他当做狗屎一般嫌恶。 最先开口留人的老汉,很是失望的偷偷叹了气。毕竟同城里的灯红酒绿相比,自家还是太简陋贫穷了。 公治明等人一看就是贵人出身,又怎么会稀罕他家的粗茶淡饭。说不得一定是要进城去了… 但公治明却好似没有看见高衙内一般,想了想就拱手同老汉说道,“既然如此,在下就带着属下,叨扰老丈了。” “啊…”事情出乎意料的转折,惊得众人足足半晌没反应过来,到是那老汉恨不得欢喜的蹦起来,“不叨扰,不叨扰!” 说罢,又一迭声的催促旁边一个后生,“二狗子,快回村里去报信。就说恩人了,让大伙儿准备起来啊。” 那后生撒腿就跑,很快就没了影子。 留下老汉搓着手,一个劲儿的说,“将军,老汉的村子就在旁边七八里,您别嫌弃村子简陋啊。” “不会,内子出生农家,最喜欢住农庄,还喜种菜养鸡。” 公治明想起家中娇妻,语气更温和,神色里也填了三分笑意。 众人看在眼里,怎么会猜不到他们夫妻如何恩爱,于是各个都未云菩萨欢喜。毕竟对于女子来说,什么也没有夫君的宠爱重要啊。 “老伯先请将军回去,我也回家张罗一些吃食用物,过后同去老伯家叨扰。” “我也是,随后就到。” 既然把人留了下来,众人都放了心,纷纷上了车马,或者挑了担子,健步如飞。游玩的也不去了,进城的也不进了,飞快回家去准备谢礼。 公治明同尉迟悔等人比了个手势,也不上马,就陪着老汉一路往村里走。 尉迟悔同众人也是欢喜能歇息一日,吃口热饭,但还是没忘了自己的职责,商量了几句就把护卫轮值定了下来。 今日之事是个突发事件,有心人也许来不及安排什么,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小心总是没有大错。 七八里路,平日不过是一刻钟就走到了。今日,老汉陪着众人,看看田园风光,说说这几年的收成,交多少粮税,居然拖了小半个时辰才到。 而这么一会儿功夫,村子里早就人声鼎沸了。 老汉的这个村子叫南山村,大半都是朱姓人家,其余杂姓也都是姻亲,平日大事小情都有族里长辈们一起决定。 先前发水的时候,因为族老们及时安排疏散,村里倒是没损失几个人口,但水退了,众人回到村子里却是染了瘟疫。 汶水城里的官员直接就让兵卒围了村子,谁赶出来就直接射死。恨不得一村人都在等死,绝望的时候,化名云娘子的丁薇却来了,带了药材,给众人治病又指挥大家掩埋死物,清理祸患。 可以说如今活下来的大半人都是丁薇亲手救回来的,家家户户立了生祠,早晚跪拜上香,就盼着有朝一日救命恩人会回来看一眼,给他们一个报恩的机会。 如今云菩萨没盼来,但是她的夫君却是来了,而且路上还用珍贵的药丸救了一个被蛇咬的孩子。 当真是菩萨的夫君,一般的心善仁义。 整个村子都轰动了,家家户户的小鸡都没了命,不管下蛋还是负责早起打鸣的都掉了脑袋,直接进了热水脱毛。 家里养了肥猪的,山羊的,更是直接牵出来,一刀宰了! 待得公治明等人浩浩荡荡走到村口的时候,全村男女老少已经等了一会儿了。不等到近前,几个族老就带头跪了下来。 “南山村老幼四百零八口,谢云菩萨救命之恩。” 说着话儿,众人又是磕起头来。有些妇人想起当初的惊恐,还有失去的亲人,一边磕头一边小声啜泣起来。 公治明赶紧扶了几个族老,原本他就不如丁薇那般擅长哄劝老人,但天长日久,耳濡目染也学了几分。这会儿很是宽慰了几位族老一番,感动几个族老都觉得这黑甲将军如同自家晚辈一般,很是亲切,一点儿都没有铁血暴烈之气。 于是擦抹了眼泪,扭头一声招呼,“各家女人们,都忙起来,好酒好菜准备起来!报恩的时候到了!” 女人们高声应了,小跑回家,锅碗瓢盆叮当乱响。不到半个时辰,宽敞的打麦场上就摆了好几排桌子。有圆有方,有好有坏,一看就是各家拼凑出来的。 但女人们端上来的饭菜却是一点儿也没应付,一个个大陶盆里,家养小鸡炖了蘑菇,大块猪肉蘸蒜泥,山上最鲜嫩的野菜拌了糖醋,看得一众将士们都是吞了口水。 第460章 所为何来 出来一个多月了,还是第一次有机会吃到热腾腾,又整装的饭菜,怎么可能不馋呢。 但是令行禁止,一切都听将军命令。 众人虽然吞着口水,但依旧站在场外不肯入座。 族老和村人们看在眼里,更是忍不住伸出大拇指称赞。见惯了城里府兵的油滑模样,恨不得挑担柴禾进门都得抽出去两根儿呢,如今再看这些黑甲铁军,真是一个屋檐下的家雀,一个就是天空上的雄鹰啊。 有些没出嫁的闺女已经是躲在不远处,红着脸在骑兵们身上瞄来瞄去,那模样同选女婿一般无二,惹得一众妇人们一边忙碌一边高声打趣,不时哄笑出声。 正是热闹的时候,村口又来了客人。 原来先前那老汉带着小孙儿去了医馆,老大夫只把了脉,给开了一份补血养气的要方子,末了不但不收钱,反倒追问老汉给孩子为了什么解毒丸,效果真是好。若是能把方子拿出来,医馆愿意出重金购买。 老汉自然说不出个所以然,待得到了闺女家,闺女一听侄儿差点儿没命,也是惊了一跳,转而让夫君送了老爹和侄儿回家。到了村里,家里人一商量都要谢恩人。结果山哥儿他爹出门这一打听,却是全村都闹起来了。 原来救了山哥儿的黑甲将军,居然是云菩萨的夫君。云菩萨是谁,整个汶水城内外的大恩人! 两恩加一处,若是再不报答,可就猪狗不如了。 于是全家人穿戴整齐,带上家里的小鸡,赶上养了不过三月的小猪就寻来了。 一家人跪在地上,死活也不起来,磕头磕得好似脑袋不是人肉的,反倒是石头做的一般。 山哥儿许是先前受了惊吓,这会儿小脸儿还有些苍白,但孩子淘气是天性,眼见周围人很多,隐隐还有肉香,就扭着小脑袋四处探看。 他的娘亲是个五大三粗的妇人,恼了儿子不敬恩人,想拍儿子一巴掌,但想起小小的人儿刚从阎王爷手里逃出来,又实在舍不得。 正是这样的时候,公治明已经是扶起了老汉和老太太,顺手又抱了安哥儿,笑道,“安哥儿吃药了?” “吃了,苦!” 淘气小子皱着小鼻子,显见很是嫌弃药汤的味道。 公治明看的好笑又温暖,自家儿子也很是嫌弃药材的味道,别说喝药,就是师祖的院子都不肯过去玩耍的。 “以后?那我要快快长大,我也要做大将军!” 山哥儿大眼睛瞪着,小手摸着公治明的头盔,满满都是崇拜。 “好,等你做了将军,我送你一份大礼!” 众人都是听得笑起来,山哥儿娘亲抱回了儿子,很是在他脑门上点了点。 偌大麦场上,加了山哥儿的祖父和爹爹,自然不会如何拥挤,至于他的娘亲和祖母已经同村里妇人们一起忙碌去了。本来两村就住得近,平日抬头不见低头见,但今日这般一处热闹摆酒还是第一次,女人们也都是欢喜,叽叽喳喳笑着说家长里短,手下去流水一样把吃喝碗筷都送了上去。 很快,公治明同尉迟悔,还有几个族老,山哥儿爷爷都做了主桌儿。公治明同尉迟悔点点头,尉迟悔一摆手,一众骑兵们才进场入座,每十人一桌儿,迅速又有序,没人争抢,甚至没发出什么多余的声音。 一众村人看得咋舌,忍不住赞道,“这真是令行禁止的铁军,将军威武!” 公治明眼见属下们已经飞快吃上了,这才收回视线,再看他身旁的尉迟悔,手里的筷子已经是上下翻飞,把所有的菜都吃了一遍,惹得几个族老很是疑惑。为何兵卒们那般有礼,偏偏这个副将没有规矩? 公治明自然清楚,尉迟悔是怕饭菜里有人做了手脚,抢在他之前试毒。但一来他不愿意怀疑,这样淳朴的百姓会以报恩的名义,行毒害之事。二来,也是这个妻子曾经倾尽全力拯救的土地,让他隐隐有种亲切之意。 这般想着,他就端起了酒碗,“多谢各位乡亲盛情款待,他日若是有机会,定然回报诸位今日之情。” “将军客套了,您是云菩萨的夫君,就一样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恩人到了家门口,若是不报答,传扬出去,岂不是我们全村都没有脸面做人了。” “就是,将军莫要客套。” “赶路疲惫,将军多吃一些肉食!若是没有急事,就在村里多住几日再走也不迟。” 众人纷纷劝酒夹菜,公治明当真是饿了,一路上吃睡不好,又惦记妻儿。这会儿饭菜香气扑鼻,难得筷子就频频伸出,很快吃了大半饱。再看二百骑兵,已经是吃的饱足,桌面上碗空盘光,菜汤都没剩一滴。 几个族老立时黑了脸,呵斥一众妇人们,“怎么不给壮士们添菜,让客人吃饭都吃不饱,你们还有什么用处!” 妇人们有些委屈,不等应声,公治明却是说道,“长辈们不要怨怪嫂子们,不剩饭菜是军规。他们已经吃饱了,若是嫂子们再上饭菜,只能继续吃光,他们怕是就不能自如走动了。” “哦,军营里还有这样的规矩啊。” 几个族老这才明白,挥手让妇人们退下,转而问道,“一直不曾问起,将军贵姓?从何而来,去往何处?” 尉迟悔本来正在啃着猪肘子,听得这话下意识就抹了手上的油腻,摸上了腰侧的刀柄。 坐在他旁边的族老不明所以,还笑着劝道,“这位将军可是不吃了?别客套,今日杀了五头猪,厨下还多的是呢。” 公治明隐隐对尉迟悔摇摇头,想了想,倒也没隐瞒。 “不瞒众位将军,内子云氏,实际并不姓云,她娘家姓丁,闺名为薇。当初因为一些事意外流落到大越境内,正好碰到金河改道,于是延缓归家之路,解救百姓于艰难。我姓公治,是武侯…” 说到一半,他突然想起如今武侯府另有传人,他已经不能再用公治这个骄傲了二十年的姓氏。但不姓公治又姓什么呢,秦? 这这里突然出了神,一众村人们却是惊得差点儿炸了锅。 公治?武侯? 这不是时代守护东昊的武将世家吗,而且先前东昊不是已经改了公治家坐天下?难道眼前这人是东昊皇帝?那云菩萨岂不是…皇后! 众人齐齐倒抽一口冷气,都是不知道如何应对才好。 原本倒是知道云菩萨不是大越人,但大伙儿都想着,她那般医术高明的女子,四处游走,兴许就嫁了大越的夫君呢。哪里想到,人家夫妻都是东昊人! 说起东昊同大越,是敌人吧?战事也过去二十年了。 说是友邦邻国吧,历史上又是战火不断。 这可真是难坏了意一众村民们,正这样的时候,年纪最长得一个族老顿了顿他的木头拐杖,哑着声音说道,“我这老头子,别的不知道。我就知道当初咱们差点儿被瘟疫害死的时候,云菩萨明知道咱们是大越人,可是她还是冒着危险留下来了。云菩萨眼里没有东昊同大越的分别,咱们眼里的恩人也不该有分别。我就知道,我的小曾孙马上要病死了,是云菩萨来家里给扎针喂药,如今这小子都开始读书了。我就知道我这老头子以为要去见阎王爷了,结果如今还坐在这里喝酒。” 老爷子说得激动了,又开始用力拍桌子,“南山村没有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其余村民听得有些脸红,老爷子说的不错,当初云菩萨救人的时候可没想过自己是东昊人,而他们是大越人。若是想那么多,他们如今哪有命在? “对,七爷说的对。我们今日款待的是恩人,不是东昊的将士!” 山哥儿的祖父和父亲更是点头,“我家山哥儿可是将军亲手救的,还用了珍贵的解毒药呢,我们可不能没良心。” 既然老人们已经定了调子,其余村人本就没什么恶意,自然又重新热闹起来。 妇人们凑趣,重新上了热腾腾的饭菜,众人又喝了起来。 许是老酒上头,待得喝了半醉,一个老汉忍不住就问道,“将军既然是东昊…恩,为什么来了大越啊?可是要同大越开战?” 众人也是把这个疑问藏心里好半会儿了,毕竟两国断交已经很久,如今这般令行禁止的铁军突然出现在大越土地上,谁不捏着一把冷汗啊? 万一真是要开战,家里子弟要上战场不说,朝廷也要征粮。最重要的是,如今老皇帝病重,两个皇子简直就是一双废物。只要开战,大越就是必输无疑啊。 公治明扫了一眼众人担忧的模样,澄清道,“诸位放心,我这次来大越不是为了掀起战事,是有私事要解决。” “啊,不是要打仗就好。” 百姓的愿望从来都是淳朴的,既然两国不开战,他们能过上安稳日子,能每日下田种地就好。 至于什么私事,他们即便好奇也知道不好再问了。 就这般又喝了一会儿,太阳已经开始西斜了,正要把酒桌撤下去的时候。先前那些嚷着回家去准备谢礼的人居然当真赶来了,当先几个穿了锦缎袍服的人一看就是家底富厚又有些地位的,其余还有几个穿了青衫,头插玉簪,好似还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 众人免不得又是一番寒暄,说到激动处也是各个红了眼圈儿。 第461章 又一个等待救命的“”孩子” 相对于村里人的杀鸡宰羊,这些人带来的谢礼多半首饰布匹等贵重之物。公治明推辞不下就让村人帮忙收了,想着走时留给村民。至于那些酒水和吃食,他即便想吃,尉迟悔也不会让啊。 地位越高,涉及利益越复杂,心肠的颜色也越难辨。可是不如这些村民们更好相处和更值得信赖,这个道理显见很多人都懂,原本散去的兵卒们也聚过来一部分,隐隐形成了一个防护圈儿。 刚刚撤去酒菜的桌子又摆了茶水点心,众人落座闲话儿,虽然依旧是说些当年瘟疫和水灾之事,但话儿却是慢慢变了味道。 就是几个族老都听得皱了眉头,恩人进门进门,自然是一切怎么是恩人为主,怎么就说些朝政,两个皇子,还有老皇帝的身体如何。 这些东西倒也不是不能说,但是对一个远来的外客,邻国的帝王,这是不是有些古怪啊。 公治明神色淡然喝着茶水,却是轻易不肯应声。那些人有些坚持不住,互相对视一眼,其中一个青衫书生就站了起来,行礼道,“将军,小生鲁莽,肯请将军留在大越,必定是大越所有百姓的福气。别人或许有所反对,但汶水城上下却必定会鼎力相助。” 一个族老实在忍耐不住,开口就道,“这是什么话,将军是东昊的将军,怎么会留在大越?” 那书生眼底闪过一抹轻蔑,但神色里却装作惊奇模样,应道,“难道老丈没听说吗,皇上当年用了偷梁换柱之计,朝中的六王爷才是武侯府的唯一血脉,而百战成王,所向披靡无敌的大将军是咱们大越的三皇子。如今六王爷已经回归东昊,登上了皇位。大将军,不,三皇子殿若是能接掌大越,以后大越就有救了,大伙儿的日子想不好都难。” 众人被他这几句话惊得简直是目瞪口呆,这种心情怎么形容呢。就好像人家有个超级宝贝,你羡慕的恨不得整天流口水,看一眼都是奢望。突然有一天,这超级宝贝“咣当”一声落你头上了,从此就是你的了。 这是怎么样的惊喜,或者是惊吓、迷茫? “这是真的?” 不知道是谁问了一句,惹得书生皱了眉头,“当然是真的,如今东昊都换了皇帝了,人人皆知。大越也很多人知道,只有你们这些土…恩,淳朴的老乡还不知道。” 书生差点儿说走嘴,有些心虚的扫了扫众人。好在大家都还在惊愕之中,并没有人同他计较。 其余几个员外同商贾也是小心翼翼瞄着公治明脸色,劝道,“殿下,您威名日久,大越也是人尽皆知。只要您点一点头,我们都一定鼎力相助。” 就如同当初公治明举起义旗,推翻司马家的西昊,改建东昊一般。从龙之臣,如今同样成了很多大越人的渴盼之词。 四个字代表了太多的荣华富贵和权柄,没有人不会心动。 “天色不早了,各位请回吧。今日情谊,本将心中有数。” 可惜,无论这些人再如何相劝,公治明都没有应声,反倒开口撵人。众人有些不甘心,还想再说的时候,却见公治明虽然神色淡淡,眉宇间的威严冷峻有些迫人。 再看一直守护在旁边的尉迟悔,右手已经搭在了刀柄上。 于是,这些人赶紧起身告辞,免不得又是一番客套寒暄。 待得谷场上情景下来,别说公治明等人,就是村里乡亲也是感觉长松一口气。 众人对视都是笑起来,族老们招呼道,“将军不要嫌弃,去老汉家里歇息吧。这些壮士各家也都安顿几个,睡个安稳觉。” 尉迟悔瞧着公治明点了头,于是就分好了轮值的人手,其余人马都随着村人进村去歇息了。 众人好似都当方才那些城里人的话是开了个玩笑,但怎么看这支令行禁止的铁军怎么喜欢,怎么看英武的大将军怎么羡慕,若是大越真有了这样的皇者,是不是会比东昊百姓过的更好? 起码不用担心,今日被征去修宫殿,明日被抢了妻女,后日又涨了粮税。一个英明的皇帝对于百姓来说就是活命的根本,好日子的保证。 不说众人如何偷偷盘算盼望,夜色依旧如期降临了。 小村庄的夜晚,安静又温馨,老狗趴在村口半眯着眼睛,不时警醒的抬头望望四周。夜虫在角落比着赛的唱歌,高低音节配合的极为默契,交响出夏夜之歌。 原本这样的夜晚最是适合安眠,但可惜很多时候,偏偏就是事与愿违。 三更十分,村外突然跑来一男一女,男人怀里还抱了个四五岁幼童。一家人跑的是磕磕绊绊,妇人哭哭啼啼,在夜色里传的分外清晰。 一家三口刚到村头大柳树下,就被值守的兵卒拦了下来,“什么人,有什么事?” 那汉子抱着孩子跑的满头大汗,喘息着恳求,“将军,快救命啊,我家铁蛋儿被蛇咬伤了,听说救命将军在这里,我们就赶紧来了!” 那妇人哭得已经没有样子了,披头散发,衣衫不整,显见是睡到一半突然起身跑来的。 “呜呜,我就是说咱不抓那蛇,你不信,非要卖去城里!结果银子没卖到,先把儿子命搭上了。呜呜,儿子有事,我就跟你拼命!” 妇人说着话儿就急了,“将军,救命啊,救命啊!” 她扯了脖子冲着村里哭喊,在暗夜里传的又远又清晰。 几个兵卒有些犹豫,白日里将军舍掉一颗解毒药丸的事,他们也都听说了,那可是保命的灵丹妙药,总共就三颗,用掉一颗,还剩两颗。 如今这又来个救命的,再用掉一颗… 说不准什么时候再来一个,那将军万一有事时候,怎么办? 几个兵卒对视一眼就要拦阻这一家三口,可是那妇人却泼辣之极,许是也是心急儿子中毒,豁出脸面扯了拦路的兵卒就带着夫君和孩儿往里闯。 这时候,村里人有些已经被吵醒了,纷纷亮起了油灯,各家的看门狗也汪汪叫个不停。 夫妻俩抱了孩子,一路就奔着村里去了。 尉迟悔开了院门,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毕竟奔波一路,好不容易睡个安稳觉,又被打断了,谁都有些气恼。 “到底怎么回事?” 那妇人直接奔过去,跪倒抱了他的大腿,“求将军救命啊,我家铁蛋被蛇咬了,呜呜,救命啊!” 尉迟悔差点儿彪了脏话,他家主子是药王菩萨下凡啊,怎么都跑来要救命? “被蛇咬了,去找大夫啊,我们将军也不是大夫?” 可是他虽然长得凶恶,在一心救孩子的父母眼里再害怕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一时间,一方不让进,一方非要进,免不得就撕扯起来。 这时候,公治明已经是穿好衣衫走了出来,族老一家也是披着外衣在廊下站了,小声道,“这到底是怎么了,大晚上的,又出什么事了?” “就是,孩子都吓醒了。” 公治明扫了一眼院门口,今晚是下玄月,实在算不得多亮,但勉强也能看出几分轮廓。于是他就开口问道,“尉迟,什么事?” 尉迟悔被妇人抱了大腿,狠不下心当真踢下去,裤子又被扯得松了,就恼怒嚷道,“将军,又是一个来找你给孩子姐蛇毒的。咱们快走吧,再留两日都要开药馆了!” 这个情形本就古怪,他这话又说的有趣,众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但孩子爹娘却是笑不出去,那男人见媳妇儿缠住了尉迟悔,咬咬牙就抱了孩子往院子里跑,但不知是不是脚下绊了什么,居然一个前扑倒了下去,孩子脱手而出,直接就奔向了公治明怀里… 众人惊得都是齐齐喊出口,“哎呀,孩子!” “快接住!” 公治明下意识伸出手,刚要把孩子接下来的时候,那孩子手里却突然多出一物,月光下反射的光亮刺眼又冰冷… 公治明直接一个铁板桥后仰,双手撑地,右脚抬起就踢了过去。 那“孩子”一折身形,落地之后又欺压了上去,公治明反起身躲闪不及,手臂就被划了一记,那“孩子”还想再接再厉的时候,公治明已经抽出了靴子里的匕首。 两人瞬间战在一处,院子里的人都被这样突然的变故惊呆了。 不是说孩子中毒,找将军救命吗?怎么突然孩子就变了杀人刺客,这转变也实在太快太巨大了? 但别人发呆还没关系,尉迟悔和院子角落守卫的兵卒却是不能犯这错误啊。 尉迟悔直接一脚踢飞有些惊慌的妇人,几个健步就窜了过去,帮着公治明同那“孩子”斗在一处。几个兵卒也是吹响了哨音,手执刀枪包围了上去。 那“孩子”一见时机逝去,今日怕是难以成事,一个闪身扔了个弹丸在地上… 尉迟悔是见惯魏老爷子用毒的,惊了一跳,直接扑过去就把主子推开了。 那“孩子”趁机三两下上了房顶,跳出院子就跑的没了影子。留下地上那粒不知道是什么做的弹丸,滴溜溜乱转,却是没有散出任何烟雾和火光。 尉迟悔恨得跺脚,带人就要追上去。 公治明却是拦了他,“留下,有人已经去了。” 尉迟悔这才想起,暗中还有风字组呢,于是扭头就去拎了吓得不成样子的夫妻俩,直接甩到了屋门前。 第462章 为人父母 族老早就让儿子点了火把,这会儿照的门前通亮。 众人一见夫妻俩的模样,族老的儿媳就嚷了起来,“这不是沈六嫂子吗,怎么跑这里来了?” 那夫妻俩许是见得熟人,却是大哭起来,“我们错了,将军饶命啊。我家铁蛋早晨出门就没回来,刚才那孩子说只要带着他装作我家铁蛋,送到这里然个将军救命,就把我家铁蛋放回来。否则铁蛋就没命了!” “你家被抓了孩子,就带人来刺杀将军?你们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尉迟悔惊得后背衣衫都湿透了,任谁也想不到一个“孩子”居然会行刺,居然有这么高的功夫。若不是公治明及时发现了刀光,躲了过去,只一个照面,兴许如今就已经被捅穿了胸口,淌在血泊里了! 他抬脚就往这夫妻俩身上踢了起来,汉子还算有些骨气,护着媳妇儿躲在他怀里,夫妻两个哭成一团。 “呜呜,我的铁蛋啊,不知道被抓去哪里了。我们也是被逼的没有办法…” 这时候骑兵们已经包围了院子,村人们站在大门外,却依旧把这两夫妻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忍不住骂道,“狼心狗肺的东西,这是云菩萨的夫君!一个下午十里八村怕是都听说了,你们不会不知道!不想着报答恩人就算了,居然还勾结外人来行刺!” 公治明手指一滴滴往下落着血花儿,砸在青石板铺成的地面上,清脆有声。族老忍不住摆手喝止众人,“别的一会儿再说,先给将军包扎刀伤要紧。” 尉迟悔这才放过那夫妻俩,一个兵卒递上了腰上的小包裹,这还是当初丁薇提议给每个兵卒都配备的小物件儿,总是在关键时刻起到很大作用。 公治明手臂上的刀口,并不长,不用针线缝合,撒了药粉直接用棉布带子捆扎起来就成了。 别说一众村民,就是兵卒们见了都是偷偷松了一口气。 他们一行二百人深入大越腹地,可以说是日日把脑袋栓在腰上一般凶险。将军就是他们所有人的主心骨,若是有个好歹,他们真是没有颜面回去见家乡父老了。 族老的儿媳想着沈六夫妻俩毕竟是自己娘家那村子的,平日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这会儿倒是有些心软,看不得他们这般模样,就凑去族老身边小声说了几句。 族老皱了眉头,犹豫了那么一会儿还是上前问道,“将军,这夫妻俩也是心急孩子才鬼迷心窍做了这等坏事,不如让人去他们村里喊一声。让他们长辈过来,商量一下这事如何解决。怎么也要他们长长记性才行…” “不必。”公治明甩了甩手臂,自觉包裹伤口的布条并没有妨碍活动,这才淡淡应了一句。 族老有些尴尬,不知他的话是何意,想要再问还有些开不了口。 正这样的时候,院子外边却突然想起了几声鸟叫,在这样的暗夜里很是清晰诡异。毕竟鸟雀都已近会巢安眠,哪有在外边游荡的啊? 尉迟悔却是大步走去了院墙边,一伸手撑着墙头就跳了出去。很快,他又翻了回来,但手里却多了个物件。 待得他走进,众人才看的明白,那物件居然是个孩子。 沈六夫妻疯了一般就要扑上去,“铁蛋!铁蛋!” 显见,这就是他们被人绑走的儿子了。 失而复得的喜悦,让两个做爹娘的几乎要疯狂了。 但尉迟悔却还记恨他们帮着刺客伤了自家主子,抱了那孩子抬起一脚又把沈六踢倒在地。 沈六媳妇放声大哭,“呜呜,将军,我们错了,求你饶了铁蛋,我们任凭打任罚,要我们抵命都行,求你放了我家铁蛋啊!儿子啊!” 众人都是听得心里泛酸,特别是几个妇人,已经偷偷抹起了眼泪。平心而论,若是她们家里的孩儿被人家抓了,怕是也会让做什么做什么,只要孩子能平安回来。 在每一个娘亲心里,没有什么比孩子更重要。史书上写过多少仁人义士为了英明的主公,为了千秋大业,抛家舍业,甚至坏了妻儿性命。但是却没有几个做娘亲的,为了其余之事舍弃孩子的性命。 今日之事,沈六夫妻肯定是错了,但错…也有原因。 “孩子给我!” 公治明伸手抱过尉迟悔手里的孩子,探了探鼻息,觉得并没有什么异常就又望向尉迟悔。 尉迟悔狠狠瞪了沈六夫妻一眼,这才不情愿的低声道,“风一说那人是江湖上颇有声名的杀手,名叫小人精,武艺卓绝,擅长伪装,很难抓捕。另外,这孩子…恩,就是被喂了药,多睡一会儿,没有大事儿。” 公治明点点头,抱了孩子走到沈六夫妻跟前,却是良久没有说话。 众人只觉心头都是高高吊起,好似下一刻就要看到孩子被摔得粉身碎骨。 都说帝王之怒,血流成河。方才差点儿丧命,放在普通人身上还要恼怒呢,更何况还是公治明这样的贵人… 沈六夫妻更是差点儿把眼睛瞪了出去,连哭泣都忘了… 但公治明却是慢慢弯腰把孩子放到了沈六媳妇儿的怀里,沈六媳妇儿立刻死死抱了孩子,半点儿声息也不敢出。 “我此次赶来大越,一是有些私事处理,第二就是救回被劫掠到越都的长子。今日之事,我不追究,当做为我的长子积德。为人父母,总有不得已。” 公治明摸摸孩子头顶细软的头发,再没有看向众人一眼,转身回了屋子。 尉迟悔瞧着主子的背影被火把照的有些萧瑟,心里是又痛又恼,低声喝骂道,“该死的东西,难道天下只有你们的孩子宝贝吗?我们的小主子才三岁啊,将军若是今晚被杀了,谁去救小主子!” 院子里,死一样的安静,所有人都听得震惊又心头沉重。 原来大将军来大越不是他们想象的那般,要接掌皇位,要抢夺权柄。只是为了找回孩子,他只是一个同沈六夫妻一样惦记孩儿的父亲。 “呜呜,将军,我们对不起你啊,我们有罪啊!” 沈六第一个大哭出声,他媳妇儿也是抱了孩子咣咣磕头,“我们有罪,我们有罪啊!” 其余村民也是低了头… 再黑暗的夜晚总有过去的时候,待得天色大亮,新的一日就来临了。 鸟雀欣喜的站在枝头欢声叫嚷,商量着今日去哪里玩耍。林间草丛里,又小兽悄悄出没,吃几口青草,再警惕的望望四周。 好似一切都同往日一般,又好似有哪里不一样。 公治明辗转反侧了大半晚,黎明时候才睡了那么一个时辰。待得惊醒时候,已是发现窗外通明一片,橘红色的晨光撒在窗棱上,有种别样的安宁和美好,恍然间让他以为身在家里的火炕上。马上,妻子就会抱了儿子进来,儿子会咯咯笑着爬上他的肚皮颠一颠。然后妻子会替他拿来干净的衣衫,云影几个会送上洗脸水,还有又暖又香的饭菜,儿子会闹着要他喂…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仿佛就在眼前,又远在天边… 他狠狠握了握拳头,猛然坐了起来,穿戴妥当走出去。不想一推开门却发被院子里的黑压压的人群惊了一跳。 不知道何时,不大的院子里挤满了年轻的后生和汉子,有的手里拿了棍棒,有的手里拿了镰刀,有的拎着柴刀,但无一例外都是背后背了包裹,头发衣衫有些湿漉漉,显见不等天亮就聚在这里了,被晨露狠狠“关照”了一番。 见得将军出现,一众后生们都是闭了嘴,神色激动又虔诚的跪了下去。 眼珠子熬得有些泛红的几个族老慢慢走上前,拱手行礼,末了正色说道,“将军,虽然我们农家人愚笨,没有本事帮着将军成就大业。但我们农家人却懂知恩图报,不说先前云菩萨如何救了汶水父老的性命,就是您昨日也让我们见识了什么是帝王的胸襟。请您收下我们几村的八十一个子弟兵,以后让他们护佑在您身侧,做个马前卒。待得将军成就大业或者接回小将军的那一日,再放他们归来就好。” “请将军收留,我们愿跟随将军左右!” 一众后生们都是齐齐高喊,神色里没有半点儿不情愿,满满都是兴奋之色。 他们本来就都是不过二十岁的年纪,留在家务农种田,娶妻生子,自然日子过得安稳。但哪个年轻人没有向往繁华世界的心,怎么可能甘愿这般枯守家乡。 如今能够跟随恩人去越都,一来替父老乡亲报了大恩,二来也圆了自己的梦想,简直是一举两得。若是将军它日真的做了大越的帝王,那他们就更是捡了大馅饼了! 公治明皱眉,望向门旁讨好憨笑的尉迟悔,不必猜也知道,这其中肯定有他的“功劳“。 他们在大越始终算是外人,但有了这八十一个汶水子弟兵的加入,以后行动可是方便许多。 但是他此去越都可不是游山玩水,随时都要面对失去性命的凶险。而这些年轻后生,哪个都是家里的支柱,父母的心头宝。万一有个好歹,岂不是人间惨事? 可不等他开口拒绝,一个汉子却是膝行到了跟前,重重磕了头。 “将军,您昨日大恩大德,沈六一家死也不敢忘。将军让人救回了我的儿子,我沈六发誓就是这条命不要,也要帮着将军把您的儿子找回来!求将军带上沈六,否则沈六就是追在将军马后,也要去越都!” 第463章 拦路赠马 “求将军准许!” 八十一个子弟兵也是齐齐高声恳求,再看院子里外边聚集了更多的男女老少,这会儿也是纷纷劝说道,“将军就收下这些娃吧,跟着您,我们放心。” 盛情难却,大约就是当前这个情形了。只不过,这份情谊却是八十一个大活人。公治明下意识觉得肩头又沉重了很多,于是点头道,“只要你们遵守军规,忠心跟随,我的荣耀,必定有你们一半。” “将军威武,将军威武!“ 后生们兴奋的嗷嗷叫,眼见尉迟悔挥手就赶紧出去同家里人最后道别。老母牵了儿子的手,殷切叮嘱,“儿啊,保护好恩人,也要顾好自己的小命啊。多学些本事,以后也能护着妻儿。” 年轻的小媳妇儿拉着夫君的手,“孩儿他爹,早去早回,有机会就捎信回来。” 情窦初开的闺女羞涩的塞了个荷包给心仪的后生,“等你回来娶俺。” 院子里,公治明等人吃了早饭,就把昨日收下的谢礼给了族老,“老伯,这些东西劳烦您拿去城里变卖,换了银子之后,留三成给村里建个学堂,请先生给孩子们读书。剩下七成分给这八十一个后生的家里,算是安家银子。” “这,这可使不得啊。” 族老虽然没穿过什么绫罗绸缎,但可也清楚这些东西的价格。既然能当做谢礼,自然都是好东西。不说那些金银饰品,就是那些绸缎,一匹也得买个七八两,最后得回的银子恐怕要超过三百之数。分三成也就是一百两,别说建个空房子做学堂,就是贴层金子都够了。八十一个后生家里也能分个三四两,足够家里半年嚼用了。 这可有些太丰厚了,就是大越征兵也不过给一两银子,有时候甚至不给银子,还要搭上全家的口粮。 公治明却是不容许他推辞,“老伯就拿着吧,我们上路最忌行囊沉重。多谢昨日款待,就此别过了。” “将军一路保重啊,他日若是回程,一定再来村里多住几日。” 眼见骑兵队慢慢走出村子,八十一个子弟兵跟随,众多乡亲们纷纷摆手送行。有人红了眼圈儿却极力不让眼泪掉出来,老辈人有规矩,出征不落泪,落泪人不还。 八十一个后生纷纷被骑兵拽上了马背,原本还有些伤感,瞬间就跑的没了影子,全都变成了兴奋,恨不得双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尉迟悔一声令下,众人扯了马缰绳就轻快上路了。 晨风吹过,腾起阵阵烟尘,差点儿众人的眼睛,心软的娘亲,媳妇儿和情妹妹们终于有了借口掉眼泪。 “哎呀,这可恶的风。” “就是啊,眼泪进沙子了。” 马队带着所有的惦念和期盼一路跑到了汶水城外,有进出城门的百姓见了,立刻就让开了道路。就算有人不知道这些突然冒出来的骑兵是何身份,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生出畏惧之心。不管什么身份,不管什么来头,躲远一些总没错啊。 府尹衙门里,高府尹早就接到了消息,听得南山村附近有八十一个子弟兵跟随,简直大喜过望。若是将来公治明得势,有这八十一子弟兵的情分,汶水城肯定少不了好处。当然若是失势,他也可以把这件事推到老百姓身上,半点儿不受牵连。毕竟他身为父母官,也不能把百姓的手脚捆上吧。 怎么看这件事都是百利无一害,这般想着他就赶紧招了得力的管事低声吩咐了几句。 那管事立刻跑了出去,紧急安排起来。 待得公治明带着骑兵队,在众人惊疑或者了然的目光里过了城区,刚刚出了西门,正要打马继续赶路的时候。一个胖乎乎的商贾却是拦住了众人的去路,“将军慢走,小人有话要说。” 尉迟悔等人有了昨晚的经验,哪里还敢放松,直接一挥手就把胖子围了起来。 胖商贾被眼前雪亮的刀枪和腾挪的马腿吓得额头上立刻就蒙了一层冷汗,“误会,将军,都是误会啊!” 尉迟悔跳下马背,三下五除二把他身上摸了个干干净净,这才算放他好好说话。 “说,你是什么人?拦住我们去路有什么事?” “将军不要误会,小人是城中的商贾,方才见将军队伍里有壮士合乘,想必是缺少马匹。”说了几句话,胖商贾许是多了底气,终于不再哆嗦了,说话也跟更流利。 “正好小人家里做的是这个牲口的买卖,前日进了一匹好马。小人情愿送给壮士们代步!” 说罢,他用力冲着一侧的树林挥手,很快就有十几个小伙计赶着百十匹马跑了过来。 这些马都是腿长身高,皮毛发亮,一看就知道是好马。众人都是骑兵,自然对马都有几分眼里和偏爱,纷纷夸赞道,“真是好马,看着比铁勒马还要好很多。” 那商贾听了更是得意,“这马可是小人在西南佛国倒换来的,最是耐饥耐渴,跑起来又快又稳。” 尉迟悔看得也是心动,忍不住拿眼去望将主。其余兵卒也是满脸渴望,更别提那八十一个子弟兵简直要眼睛里伸出小巴掌把马儿抢过来了。 “好,马匹收了。” “哦,将军威武!” 众人都是欢喜,纷纷下马接过来了小伙计手里的马缰绳,待得仔细检查各处并没有什么纰漏,这才帮着子弟兵们爬上马背。 那商贾脸上都要笑成了一朵花儿,公治明想了想就道,“你的主家,姓什么?” “高,我们主家姓高!”商贾终于等来了正题,哪里还敢怠慢,赶紧应了下来。 公治明点点头,“本将军记住了,告辞!” 马队里填了新的助力,很快就跑的没了影子。留下胖商贾支撑不住,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惹得小伙计赶紧上前想要搀扶,他却摆摆手,“让我坐会儿,腿软。” “管事怎么怕成这样,我瞧着这将军很和气啊!上次二皇子来汶水城,我可是见过,别说被拦路,就是几里外的村子做饭冒烟影响了他看晚霞的兴致,直接把人撵出来,整个村子都烧光了。” “呸!”胖商贾狠狠唾了一口,瞪了小伙计一眼骂道,“越都那两个酒囊饭袋,怎么能同这位相比。越都那两个几乎是除了坏事就没做什么正事,这位可是从小就在战场厮杀,天下无敌的大将军。你们没去过东昊,不知道东昊那些人如何爱戴这位大将军,只不过造化弄人,如今他居然成了咱们的三皇子。若是他能继承皇位,就是所有大越百姓的福气。否则落到那两个酒囊饭袋手里,咱们怕是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管事说的有道理,随便就烧了百姓村子的皇子,若是当了皇上,怕是整个大越都没有好日子过了。” “就是啊,咱们这里还好呢,听说越都的人更惨,日日都担惊受怕,提心吊胆的。” 不说胖商贾同几个小伙计如何闲话儿,只说越都里,他们口中的两只酒囊饭袋却是不觉得自己如何不好。再他们看来,皇位就是一只烤熟的鸭子,放在他们两人面前,不过是谁吃多吃少的问题。如今呢,烤熟的鸭子眨眼就要飞走了,他们如何忍得了? 多少年来,一直斗得乌眼鸡一般的兄弟俩,难得团结了一次。明里暗里总是别着苗头的双方妻族和支持者,这一次也开始合作。 一切都以消灭那个外来侵略者,抱着烤炉的鸭子为主。 可惜“侵略者”太过强大,真不是随便就能消灭了。 “咣当!”二皇子直接砸碎了手边的茶碗,骂道,“没用的东西,还说是江湖上有名的好手,枉费了五千两白银,就在那野种手臂留了道口子,实在是便宜他了!” 大皇子撇嘴打着哈欠,开口嘲讽道,“江湖人,有哪个是好东西?也就你相信那些武夫罢了!” “那好,本殿下蠢笨,大哥,你都寻个主意啊。要知道那野种一旦进了皇城,可不只是我要倒霉!” “放心,我都安排好了。你就等着看好戏吧!”大皇子倒是不理会弟弟的冷嘲热风,很是胸有成竹的模样。 “哦?大哥说说,安排什么好戏了?” “到时候,你我就知道了。” 这兄弟俩打着机锋,倒是难得的有说有笑,不知道身为他们的爹爹,老皇帝知道了是不是也会觉得欣慰。 但皇宫内院里,已是选定了下一个主子的老太监同老武可是欢喜不起来。这会儿两人聚在偏殿的小间里偷偷商议。 “昨晚黑子出去转了一圈儿,说那人已经开始行动了。三殿下赶来越都的路上怕是不平静,万一有个损伤…” 毕竟是自己从小看到大的主子,提起公治明,老武很是惦记,脸上的皱纹紧紧堆叠在一起,拉也拉不开。 坐在对面的老太监也是神色不好,眼见老皇帝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万一真有个好歹,三殿下又耽搁在路上。就算有遗旨留下,那也必定是异常血雨腥风啊。 “风者客已经在暗中帮忙处理了好几批人手了,这次的‘小人精’是个独行客,没人知道行踪,这才成了漏网之鱼。说起来,这些江湖人倒是好打发,就是那两人背后的势力不好对付。” “这可如何是好?”老武听得急了,站起身就道,“不如我再去求求皇上,就是受罚也认了。总不能让三皇子,第一次踏上故土的时候,就遭遇这样的苦楚。” 第464章 捆绑式救治 老太监却是拦了他,“还是别去了,你不了解皇上的脾气。” 他压低了声音又道,“皇上这些年的脾气越发古怪了,先前总说玉不琢不成器,硬是让三皇子吃了这么多的苦。如今眼见人都来了,皇上怕是还想最后看看三皇子的真本事呢。你去劝也不没有用处,反倒把脸皮搭进去了,不如留着以后用在刀刃儿上吧。” 老武怎么会不知道这些道理,他也不是不相信自小看大主子的本事。但好虎架不住群狼,万一有个闪失,就是整个大越的损失。 可惜,老皇帝却是把儿子当蛊虫养了。若是先前算是独立培养,如今就到了厮杀的阶段,总要斗个你死我活,才好决定把江山给最后的胜利者。 “罢了,我去看看小主子。这几日吃饭都少了,怕是想家了呢。”老武拎起桌子边上的小包裹,里面都是街边淘换回来的小玩意儿,“不过三岁的孩子,真是造孽啊。” 说完,他突然想起,小主子是他们父子劫掠回来的,就是有报应也轮不到别人头上。于是,憋红了老脸就要赶紧离开。 老太监忍不住笑,打趣道,“老糊涂,老糊涂,恐怕就是你这样样子了。” 老武正要反驳一句的时候,却有小太监疯跑而来,“不好了,不好了,小主子们出事了,出事了!” 老武和老太监都是惊得倒吸一口冷气,脊背立时蒙了一层白毛汗。这两个孩子可是他们负责照料,若是出了事,老皇帝那里先不说,公治明怕是能把他们活劈了。 “快走!” 老武抬脚就往外走,手里的包裹勾在门扇上,小玩意儿撒了满地。但这时候哪里有空闲顾忌,连同老太监一起都往后殿走。 小太监随后要跟上去,却瞧着那门槛下的一个玉石雕刻的小药罐很是精致,忍不住弯腰捡起来把玩一下。他倒是动心把东西私藏起来,又怕着东西着了主子们的眼,被查出来,岂不是一顿胖揍? 他不情不愿的把药罐混在另外那些小玩意儿里,又重新装进了包裹,这才拎着包裹追了上去。 而后殿里,这会儿已经乱作一团。 大娃脸色青黑的躺在地上,嘴边不断有白色的沫子吐出来,显见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安哥儿扯了他的手,哭成了泪人。 “呜呜,大娃哥,大娃哥,我害怕,你快起来,快起来!” 两个小太监吓得脸色煞白,因为老皇帝常年卧病,旁边偏殿里,常年有太医候着,所以,这会儿早就被请了过来。一把脉,两人都是摇头。 对于常见病症,两人都很擅长,再不济也能开些调养的方子。但今日这孩子明显是中了毒,而且毒性还不常见,两人几乎是一筹莫展。 更何况… 两人对视一眼,眼神里都有三分明了。他们常在宫廷里行走,即便再紧守规矩,为了小命着想,总要把皇家这点儿乱事打听个清清楚楚啊。 对于紧紧挨着老皇帝住着的这两个孩子,他们自然也知道身份。一个是三皇子的儿子,将来是不是皇太孙,谁也不知道,但也不能得罪。另一个则是三皇子的家奴之子。 若是未来的皇太孙中毒,他们怕是要使出浑身解数也要救人,起码先暂缓毒性啊。但如今中毒的不过是个奴仆之子,随手就解决还罢了,可浪费心力,他们却是有些不情愿。 抱了同样心思的可不只是两个太医,老太监同老武一进屋子,眼见大娃和安哥儿的模样也是长长松了一口气。 只要不是小主子出事就好,至于大娃儿,奴仆为了主子尽忠是本分。 “到底出了什么事?” 一个小太监跪在门口,早就哆嗦成一团了。 “呜呜,饶命,总管…饶命!奴才…就端了一碗肉粥…” 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听得众人都是着急。老太监摆摆手,这话其实不听也罢,都在明面儿上摆着呢。在后宫里混迹了一辈子,几乎看一眼,他就猜的出来。 小厨房的御厨是他特意安排过得,定然不会背叛,怕是小太监端回来的路上被人趁机下了些东西,而大娃试吃的时候就中了招儿。 “大娃儿到底中了什么毒,赶紧开方子熬药救治啊!” 老武平日很喜欢大娃儿忠心,这会儿就催促着两个太医开药方。但两个太医却是不肯担这个干系,其中一个就道,“我们二人都不擅长解毒,如今连什么毒都看不出来,怎么开药方啊?不如去民间寻找看看,许是有些游方郎中的法子更管用。” 听了这话,老武气得差点儿跳起来。若是来得急去外边找,谁还问他们两个啊。 他想骂两句,又不好得罪这两个太医,只能转而喊道,“黑子呢,该死的小子不好好护着主子,又跑哪里去了?” 另一个小太监赶紧应道,“武护卫出宫去了,说晚上回来。” 老武这才想起儿子昨晚就同他说过,今日要出宫去探探两个皇子有什么动向。他自然支持,万一探查出什么阴谋诡计,提前防范就再好不过了。 哪里想到,今日居然会出了这样的事儿。 老太监眼见安哥儿哭得厉害,就蹲身抱了他,劝慰道,“小主子,不如老奴抱你去偏殿玩耍。老武买了很多好玩意儿回来,这里让太医给大娃诊治,保管您回来的时候,大娃儿已经好了。” 老武也赶紧跟着劝,“是啊,是啊,小主子,老奴买了很多好东西,还有会跑的小马车呢,您快去看看吧。” 在他们以为,不过三岁的孩子正是爱玩又爱动的时候,只要把安哥儿骗走了。大娃儿这里,即便救不回来,总也好交代。 可惜,他们太低估了安哥儿的心智,不说丁薇同公治明都是一等一的聪明人,就是平日云伯,魏老爷子等老成精的也没少教导,安哥儿又怎么会同普通孩子一般好糊弄。 他伸出小手抹了眼泪,望了望小太监手里的包裹,好似有些感兴趣但又犹豫。 “那我倒杯茶水给大娃儿哥喝,然后再走。” 说罢,也不等众人应声,他就爬起来,迈着小短腿走到桌边,爬上了椅子,抬手好像要去端茶壶。可是手下却是一转,端起那碗凉透的肉粥就大大喝了一口…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众人的眼珠子都要瞪了出来,脑子里都是一个念头。小主子是拿错了,还是故意喝了带毒的肉粥? 安哥儿抹了抹嘴巴,又重新走回大娃儿旁边,小手抓了大娃儿的手,躺在了一处… 故意的,小主子是故意的! 这是三岁的孩子吗,居然懂得怎么逼迫众人救治大娃儿,而且还这般狠辣,连自己都扔进去做筹码了! “快,快去禀告皇上!” “快把所有太医都喊来!” 老武和老太监疯了一样的扑到跟前,一个把安哥儿倒扣在膝盖上,用力拍打他的后背,一个就窜出去找皇上想办法救命。 安哥儿死死咬紧了牙关,就是不肯把喝下的肉粥吐出来,果然没有一会儿肚子里开始转筋一样疼。 他到底年纪小,忍不住又哭了起来,“娘,我想娘…呕,我疼,我想娘…” 老太监急得眼睛都红了,高声喝骂两个吓呆了的太医,“还傻愣着干什么,赶紧救人啊。小主子有个好歹,谁也别想活!他爹是公治明,刚杀光了铁勒,难道你们要大越人都死光!” 两个太医打了个冷颤,哪里还敢再耽搁,赶紧使劲了所有办法救治。 安哥儿疼得麻木,一边不停呕吐一边望向门口,正午的阳光恰好射进来,金黄一片,好像爹爹那套他最喜欢的盔甲,“爹,我疼…” 两个太医还以为公治明真杀过来了,吓得手一哆嗦,银针都差点儿扎歪了。 离得不远的老皇帝寝宫里,难道老皇帝这会儿精神正好,突然听得小孙子中了毒,也是勃然大怒。 不必猜,这事也是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下得毒手。 “两个蠢货,对自家侄儿下手,真是畜生不如!” “皇上,太医好似没办法救治,怎么也不能看着小主子就这么没了。三殿下正在赶来都城的路上,万一知道小主子有事,恐怕…” 老武心里急得要死,但说话却是小心翼翼,生怕碰触到老皇帝的哪根神经。否则老皇帝又起了“琢磨”儿子一样的心思,打算同样“琢磨”孙子,那小主子的性命岂不是保不住了。 好在,隔辈儿亲的老话儿在皇家也同样适用。老皇帝直接吩咐门口的管事太监,“去把解毒丸拿一颗过来…” 那太监长相很是平凡,好似看过一眼,转头就会忘记一般。但能够掌管皇上的“药箱子”,想必绝对不是什么普通人。 老武好奇,但这时候可不是好奇的时候,他心一横,又开口道,“皇上,还请您赏赐两粒解毒丸下来。” “哦,还有别人中毒?” “是,皇上。原本是小主子的护卫因为试吃中了毒,两个太医说没有办法,小主子许是太过担心护卫了,嗯…趁着奴才们不防备,他也端了下毒的肉粥喝了一口。” 老皇帝听得愣了一下,转而却是仰头哈哈大笑,直笑得呛咳不止。 “好小子,当真是我秦家的血脉。小小年纪,就已经有这等心智,若是长大还了得!”(昨天有事欠一更。) 第465章 爷爷来了 “罢了,既然他这般拼命要救下护卫,就随他的愿好了。” 老皇帝止住了笑,转而吩咐那个不出奇的太监,“取两颗解毒丸送去!” 那太监应声就退了下去,老武不敢耽搁,磕了头也赶紧回了后殿。 很快,那太监就亲自送了两颗药丸过来。 这会儿,大娃儿和安哥儿嘴里的脏污已经处置完了,也换了干净衣衫,并排躺在床上,但脸上依旧泛着青黑。 一众太医们聚在一起,脑袋挨着脑袋凑在一处商议,还是没有好办法。但他们又不敢明说,当真是什么毒都没诊断出来。 老太监气的暴跳如雷,怪不得老皇帝病了这么多年,如今看来也是太医无能。若是有那位圣手魔医在,皇上怕是早活蹦乱跳了,何必要靠福寿膏撑着过日子呢。 自然,如今小主子也不必遭受这样的凶险。 老武这会儿也是后悔,当日若是不把小主子带回来,如今跟随在娘亲身旁,怕是也不会有今日这一难。 眼见那太监送了药丸过来,两人几乎要喜疯了,来不及道谢就把药丸给两个孩子喂了下去。 药丸不知道是出自何人之手,效果倒也显著,不过一刻钟过后,两个孩子脸上的青黑就退了大半。 但,也只是大半… 即便是沙子这会儿也看得出,两个孩子的毒性还没有全解,药丸只是缓解了大半而已。 “怎么办?” 老武慌了神,一把抓了老太监的手腕,“若是小主子有事,三殿下一定会什么都不顾念,到时候大越…” 他的话没说完,众人却是都听得明白了,可惜心里多少都有些不以为然。 毕竟,大越江山几乎唾手可得。公治明又刚刚失去了东昊的皇位,这样的时候,怎么可能因为儿子出了事就把眼见到手的大越江山再扔出去? 孩子没了,可以再生。江山呢,可不是田里的包谷,掰完一个还有一个! 但老太监却是白了脸,那些东昊传回来的情报,他可是看的清清楚楚。整个大越,除了老皇帝,只有他最清楚妻儿对于那位飞马赶来的公治明是何意义。 也许别人会以为公治明孤身深入大越是为了讨好老皇上,接掌皇位,但他绝对知道,接回儿子才是公治明最大的目的。 若是小主子有事,暴怒的父亲会做出什么事… 老太监猛然打了个哆嗦,“我去求皇上!” 说罢,他抬腿就跑了出去… 越都的日子虽说比不上东昊的京都繁华富足,但总比别处要好上许多。 街上的店铺也是人来人往,酒楼得小伙计报着菜名也是抑扬顿挫。 临近皇宫所在的天元路旁有座酒楼,因为菜品美味闻名越都,但相应价格也是高昂,不是一般百姓能吃得起的。 这会儿窗边的一张桌子上,一个身穿粗布衣衫的白胡子老头儿正一脸嫌弃的架着筷子翻检眼前的饭菜,“这肉炒的太老了!这鱼没抽腥线吗?这青菜不新鲜…” 守在不远处的小伙计脸上肥肉都在抖啊抖个不停,实在猜不明白这老头儿到底是哪里来的,整个都城多少权贵来自家店里宴请,都是赞不绝口,怎么到了老头儿嘴里,就好似连街边小店都不如了。 若不是看在老头儿进来就甩了一只十两银锞子的颜面上,他一会儿都不等,立刻把人扫地出门! 老头儿勉强吃了几口,就扔了筷子望向窗外不远处的皇宫,眼底有些担忧懊恼。 “这些日子,两个小家伙儿怕是吓坏了。若是见到我那个小药罐,许是能高兴一点儿。” 老头儿喃喃,盘算道,“晚上就探一探,总要看一眼才放心。” 那小伙计憋闷了半晌,许是见老头儿望着皇宫发呆,还以为这土包子终于开了眼界了,于是得意的上前显摆道,“老爷子,您看咱们大越这皇宫,可是一等一的好地方。当年,文帝可是穷搜天下,几乎把所有宝物都聚集到一处,修建了这皇宫。听说皇宫里的花草树木都是从东昊的江南之地寻来的,简直…” “哼,你懂什么,长在江南的灵秀之地,花草树木才有灵性,挪来你们这破地方吃沙子,花草树木没枯死就算你们的花匠有本事了!” 老头儿吃了霹雳弹一般,可是没什么好话,一开口就把小伙计堵了回去。小伙计不服气,还想再反驳几句的时候,皇宫里却是跑出两队兵卒。 一队兵卒直接就冲去了城里,剩下一队人马,当先那人手里攥了几只黄色纸卷,走到酒楼对面的墙壁下迅速帖了一章,留下两个兵卒守卫,末了又带人跑去下一处。 这是皇宫有事出来贴皇榜了? 酒楼里立时炸开了锅,要知道皇宫可是整个大越百姓供给之地,什么好东西没有,什么好本事的人没有啊。若是需要贴皇榜,求助于民间,恐怕绝对不是简单的事。 记得上一次帖皇榜还是二十年前,皇帝被东昊老武侯打伤的时候,但今日又是因为什么? 人人都是好奇不已,于是也顾不得再吃饭了。 有人直接跑了出去,也有人自持身份高贵,派了仆人去探看。很快,皇榜下就挤满了人头。 有识字的人大声诵读着,夏风吹着那些字眼跑了很远,直接送到众人的耳朵里。 小伙计趴在窗口听了一阵,疑惑道,“咦,我记得大殿下二殿下的家小都在封地啊,皇孙是什么时候进宫的,怎么还得了重病呢…” 不等他说完,却突然觉得后背被人重重踏了一脚,疼的他差点儿一松手掉下楼去。 “谁啊,踩我!这么缺德?” 他恼怒的大骂却只看到一个灰色的身影直奔皇宫而却,再回头一看,桌边哪里还有老头儿的身影… 老武气的满地团团转,忍耐不住大声骂道,“没用的废物,亏得你们还叫太医呢。领着大越的俸禄,连小主子都治不好,留着你们什么用处!” 那些太医被骂得脸色黑透,想要反驳几句又咽了回去。一来他们确实没有办法解毒,二来先前皇上也赏下解毒丹,看样子对皇孙很看重,他们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触霉头。 老太监也是急的满头大汗,先前喂了解毒丹,已经退下去的青黑,如今又慢慢涨了回来,眼见再不解毒就要大事不妙,但偏偏众人都是束手无策。 “已经派人出去寻大夫了,马上就有办法了。” 当然这话,他知道是在骗自己罢了,毕竟太医都成了摆设儿,民间还能有什么高手在,而且还是立刻就能进宫的。 老武抱了脑袋蹲在地上,后悔之极,“我对不起主子啊,若是当初没有把主子带出来,有娘娘和魏老哥在,小主子怎么也不会出这事。都是我该死啊,都是我该死!” “你还知道自己错了啊!老狗!等我看过两个孩子再跟你算账!” 正式所有人都沉默的时候,突然门外一阵风似的跑进来一个人,脚步不停,直接窜进了内室。 老武猛然蹦起来,失声喊道:“魏老哥!” 当初,丁薇初入京都在武侯府住过一段时日,魏老爷子常同老武老井两个喝酒,算是难得的酒友。不想今日再相见,居然是在这样的情形下,但老武可是没有心思害怕这老哥会如何拾掇他了。眼下,救治小主子就是最重要的事。 老太监猜出一二,但实在有些难以置信。这简直就是瞌睡送枕头,干旱降骤雨,实在太过及时了。 “难道是…” “对,就是圣手魔医,就是魏老哥!小主子有救了,有救了!” 老武喜疯了,直接抓了老太监就奔进了内室。 几个太医对视一眼啊,自然也不能落后,赶紧跟了进去。 这样的好机会,总要看看人家老爷子怎么诊治的,开开眼界,顺便偷个师,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屋里,魏老爷子已经给两个孩子把过脉了,真是脸色黑的比两个孩子都厉害。 他一边伸手剥光了两个孩子的上衣,一边骂道,“一群蠢货,不过是个小小的月见草毒,怎么就拖成了这样?施针封住五处大穴,再用千虫六味汤就能能立刻解读。一群蠢货,白白让我孙儿吃了这么多苦头!” 几个太医被训的一头雾水,很是不明白,要封住哪几处大穴,千虫六味汤又是怎么开的方子。 有人还有些不服气,刚要张嘴,老爷子手里的银针已经是快很准扎到了两个孩子身上。 老太监亲手取了纸笔,魏老爷子刷刷写了一篇子,“把这些药材取来,赶紧!” 刚刚凑到跟前的太医们很是失望,原来是张药材单子,不是药方啊… 很快,药材都被小太监们搬了过来。魏老爷子好似手指头上长了秤盘一般,这个一把那个一捏,末了放进药罐子,亲自蹲在屋檐下煎熬起来。 不必说,他老人家是不相信这宫里有好人了。 毕竟他的孙儿这会儿还躺在床上,不知道谁下的毒手呢,再相信这些人,再被坑一道,那就真是蠢到家了。 一众太医们厚着脸皮,忍着老爷子的眼刀子在他们身上刮来刮去,就是不肯离开,都等着看两个孩子服药后是何后果。 第466章 苦心劝慰 另一边的宫殿的,老皇帝本来还想摆驾去看看孙儿,结果老武赶来低声禀报了半晌,末了小心翼翼道,“皇上,趁着圣兽魔医进了皇宫,不如…不如请他为您把脉诊治…” 可惜老皇上却是摆了手,久病成良医。他自己的病自己知道,二十年前老武侯那一箭伤了肺子,若是当时圣手魔医在跟前,兴许还有彻底治好的可能。但如今拖了二十年,就是大罗金仙怕是也没办法了。 更何况,他已经离不开福寿膏了… “罢了,他能把安哥儿救回来就好。朕的命数朕知道,还不用求着一个外人援手。” “皇上!” 老武还想再劝,老皇帝已是冷了脸,“传旨,今日值守宫门的侍卫每人二十鞭。再让外人随意闯入皇宫,就全家抄斩!” “是,皇上。”早有太监跑出去传口谕,老武也就知道他不能再说了。帝王有帝王的尊严,不是他一个有些旧日情谊的侍卫能想的通,劝得动的。 后殿里,一碗药汤灌下去,不过两刻钟,两个孩子身上的青紫之色就淡了下去。 魏老爷子洗了手,开始替两个孩子推拿,累的满头大汗,也让两个孩子吐了很多黑色的脏物。 安哥儿虽然年纪小,但是只吃一口毒粥,所以第一个醒了过来。 胖小子睁开大眼睛,一见始祖熟悉的黑脸,很是愣了一会儿,末了揉了揉鼻子,确定不是在做梦就咧嘴大哭起来。 “师爷爷,爷爷,呜呜,是你来接安哥儿了吗?安哥儿怕!” 小小的孩子,软绵绵的小身子紧紧贴在老爷子怀里,抱着他的脖子,心疼的老爷子真是五脏六腑全都缩成了一团。 “不怕,不怕,安哥儿,爷爷来了,爷爷来了!谁敢欺负你,爷爷毒死他全家!不怕,不怕!” “爷爷,我想娘,我要回家!我想爹,我要回家!” 小小的孩子惊恐到极致的时候,唯一能够想到的就是回家。可是,这个时候,回家也是最难实现的。 “好,爷爷带你回家。” 安哥儿虽然一岁多的时候才正式认祖归宗,但自从在娘肚子里时候就得到了所有人的关照,特别是出生之后,简直是所有的心肝宝贝。平日跌倒摔个跟头都要惹得全家上下跟着心疼,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头。这可不是小磕小碰,若不是救治及时,这时候怕是都走在黄泉路上了。 魏老爷子心疼的红了眼睛,一边孙儿的后背一边应着,打定主意,等着大娃儿也醒来,就是杀得大越皇宫血流成河,就是拼着这条老命不要,他也要把两个孩子带走。 刚刚迈进屋子的老武同老太监对视一眼,都是担忧又焦急。 老太监立刻撵了太医出门,末了,连同老武一起直接跪倒,恳求道,“老神医,今日之事,实在是我们两人照顾不周,才让小主子遭了难。您若是有气,直管惩罚我们二人。但小主子这时候却是不宜出宫,不说三殿下还没赶到都城,就是大殿下二殿下两个总不会善罢甘休。您带着两个孩子,保不齐就有疏忽。老奴不是说老神医怕外人算计,实在是舍不得小主子再吃苦。您看,是不是在宫里多住几日,到时候,三殿下到了,您再带着小主子同三殿下汇合…” “是啊,魏老哥,主子正在赶过来,若是您带了小主子出去,万一走两岔路,岂不师错过了。不如等在皇宫,三殿下来了都城,总要进宫。毕竟他是大越的血脉,皇上还等着殿下…” “闭嘴!” 魏老爷子不知道老太监是何身份,为何要跪下求他,但老武的底细可是太清楚了。 若说先前天翻地覆之时,众人知道老武是大越风狐的身份,可不比知道自小养大的主子是他国皇族血脉的事实,震惊小多少。 毕竟朝夕相处,一起熬过最艰难的时光,一口锅里吃饭,一只酒壶里喝酒,不是亲人胜过亲人。 哪里想到,这样的人居然暗藏了目的,居然是叛徒! 最最关键的时候,因为他的身份揭露,导致了整个武侯府塌了天,整个东昊不得安宁。 魏老爷子一想起流落海外的徒儿和两个小徒孙,快马赶来的女婿,还有分崩离析的幸福时光,就恨得咬牙切齿。 “老子最恨你这样假仁假义的东西,你若真是忠心,怎么会把安哥儿劫掠回来?怎么会受这样的罪?任你舌尖翻花儿,你也跑不了背主的恶名!” 老武脸色红了白,白了红,险些喷出一口血来。他这些时日几乎吃睡都陪在小主子身边,就是为了弥补过错,可惜,有些错犯下了就当真没有回头的余地。 他死死吞回喉头的腥甜之气,极力劝慰道,“老哥,我自知罪孽深重,待得他日安全把小主子交到少爷手里,我就以死谢罪。但如今大皇子二皇子虎视眈眈,又在都城盘踞多年,势力根深蒂固。您带着两个小主子出去,定然是危险重重。不如住在等在皇宫里,有您在,再不必担心食水不干净,他们到底不敢明目张胆派人进宫行刺。过几日,少爷来了,您再带着小主子汇合,岂不是最好?” 不等魏老爷说话,安哥儿却是哭得差不多了。胖小子一边抽抽搭搭哽咽着,一边揉着通红的大眼睛,问道,“爷爷,爹爹要来接我了吗?” “是啊,小主子,少爷马上就来了,骑着大马,带安哥儿回家。”老武生怕安哥儿马上就要出宫,赶紧接口哄劝道,“小主子在这里等几日,就能见到少爷了。” “爹爹要来了,太好了。爷爷,爷爷!咱们一起等爹爹,跟爹爹回家!” 安哥儿抱了老爷子的脖子欢喜亲了两口,又扭头去摇晃还在昏睡的大娃儿,“大娃哥儿,别睡了,快起开,爹爹要来了!” 大娃儿正巧也解了毒性,被摇晃着睁开了眼睛。这小子也是吓坏了,几乎是一醒过神来,就伸手把安哥儿死死搂在了怀里,警惕的望向四周。 魏老爷子心疼的厉害,这些时日两个孩子到底是怎么过来的,怎么都吓成了小兽一样,需要时刻警惕呢。 “大娃,是爷爷来了!” 不等魏老爷子说话,安哥儿却被憋得急了,“大娃哥儿,是爷爷!” “是啊,大娃。来,爷爷抱一下,爷爷来了!” 老爷子也是拍着大娃儿的肩膀,安慰道,“小子,让你吃苦了。” 大娃一把搂住了老爷子的胳膊,呜咽哭了起来。虽然他比安哥儿大了几岁,平日开口闭口都是安慰,其实第一次离开家里,又是这样的情势下,怎么可能不害怕不惶恐。如今终于见到长辈,就有些忍不住了。 安哥儿见大娃哭了,本来流完的眼泪又有泛滥的趋势,吓得老太监和老武赶紧劝啊。 “老神医,您就留下吧。两个孩子有您陪着也就没人敢再动手,眼见三殿下就要进京,出宫也不差这几日啊。” 魏老爷子轮流给两个孩子擦眼泪,虽然不情愿,但两人说的也有道理,最后只得冷冷哼了一声,算是勉强应了下来。 老武同老太监都是长长松了一口气… 自此老爷子就陪着两个孩子在大越皇宫里住了下来,即便是在人家的地盘,老爷子也半点儿没有做客的自觉。缺什么东西就要什么东西,但凡有一点儿不顺心就搅合的所有人不得安宁。 有人很是盼着看好戏,比如老皇帝同老爷子对上的戏码,可惜两人好似早有默契一般,一个尽情的闹,一个绝对容忍,倒是让所有人都看的一头雾水。 不说,皇宫里的情形如何诡异,也不说公治明如何快马赶往越都,只说桃源岛上的多雨之季终于熬过去了。 几乎每日都会如约而至的大雨砸在石堡的屋顶,院子,最后流进水沟,顺着水沟又汇进平坦草地上的一个新开挖的小池塘。 小池塘被灌满了之后,才溢散出去流进大海。 憋闷了几乎一个月,即便人人都有活计要忙,但依旧让人心里不舒服。大人还好一些,淘气小子们已经是急的上蹿下跳了,不时趁着雨小的时候跑出去溜达一圈,惹得家里老娘拎着耳朵喝骂不止。 好不容易盼到天晴,众人没有经验,小心翼翼留在石堡里好几日,生怕雨季没有过去。不过,很快赶来献祭新鲜果子的土人们,让众人终于放了心。 这些胆小的“地头蛇”都已经出来,看样子终于到了好时候。 女人们一窝蜂似的把被子抱上石堡上边却晾晒,远远看去倒像是搭起了一顶顶花帐篷。男人们除了上山砍柴的,下海打渔的,就是去草地查看墒情的。许是海岛的土地比内地沙化更多一些,雨水降落的多,流失也快,不过晴天几日就可以下犁杖开垦了。 众人都是有些兴奋,歇息了一晚,第二日就兴致勃勃开始亲手打造希望的田野了。 无论男女老幼,但凡有力气的,都不肯偷懒。 男人女人们拿了镰刀割去野草,孩子们就用绳子捆了抱去石堡外边晾晒,留着以后引火之用。 垦荒的老牛被喂的膘肥体壮,拉着犁杖走的飞快,很快一块块浅黄色的田地就棋盘格一般展现在眼前。站在石堡上边望过去,即使田里尚且没有青苗,依旧让人觉得心旷神怡。 第467章 警讯传来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 桃源岛上四季如春,除了雨季有些麻烦意外,其余时候都是气候温暖,很是适合种植庄稼。 不像东昊,泉州附近还好,一年两熟。京都附近或者往北都是一年一熟,有些地方甚至要大雪封山半年。 相对而言,桃源岛就真的是神奇一般的存在。只要农人们肯吃辛苦,又好好温养地力,一年三熟都不成问题。 每次想到一年有三次大丰收,桃源岛上的众人都如同打了鸡血一般,有使不完的力气。几乎天色没等大亮,田里就已经有很多忙碌的身影。 丁薇偶尔得了空闲,同云影抱了晴儿和悦哥儿上了石堡顶儿。石堡呈圆形合拢,顶部空地除了护卫们的瞭望哨所之外,也分成了四部分。 一部分用作晾晒粮食和咸鱼等吃用之物,一部分是各家各户晾晒衣服鞋袜,一部分则摆了桌椅,蒲团之类,留作晚上乘凉。而背靠着山壁那一部分,白日里有荫凉,夜间又避风,就留给了主子一家用作走动。 当归几个早早就让人做了一排木箱,箱子里栽了些灌木,一个雨季就长了很高,正好形成了一个私密又安静的空间,最主要是还不会遮挡眺望农田和海边。 丁薇抱了儿子闺女在屋顶走了几圈儿,很是满意,再望望远处的农田,也是心情大好,回头吩咐连翘,“这些时日,大伙儿恳田辛苦,伙食上不要吝啬,加些荤菜。” “主子就是心肠软,”连翘最近掌管细务最多,是个小小管家婆,听得这话就忍不住抱怨道,“这般动不动就赏赐,怕是下边人都习惯了。以后赏赐好了,还要怨怪主子吝啬呢。” “不会,”丁薇倒是不以为意,在她看来,这些人在他们夫妻落难之时选择跟随,这份信任和情义最可贵,其余之事都不重要。更何况,这些时日正是忙碌出力建设的时候,她作为主家别的帮不上,多给些吃食涨涨力气也是应该。 “栏里的肥猪该杀就杀,下次家里再来船队,大不了告诉他们多运两船肥猪来好了。” 当归几个丫头就算再能干泼辣,也还是个没出嫁的姑娘,喜好洁净,一听这话,想着满船都是臭烘烘的肥猪,就忍不住都皱了鼻子嚷道,“哎呀,那刻的记着是哪条船,以后绝对不能载人了。” 程嫂子同白娘子和赵嫂子等几个妇人都是笑起来,程嫂子同几个丫头相处时日最长,很多时候把她们都当半个闺女看待,就打趣道,“你们是命好,留在主子身边伺候。这若是嫁个农家汉子,哪个可能不养猪呢。别说嫌弃猪粪臭,就是老母猪生崽子的时候,都要彻夜不睡守在旁边呢。” “哎呀,嫂子。咱们不说这个,快说说主子的新裙子绣什么花儿。这天儿刚不下雨,就热的怕人呢!” 连翘几乎是捏着鼻子把话头儿生生改了过去,惹得程嫂子抬手点着她的脑门儿。 丁薇扯了帕子抹去额头的汗水,插话道,“绣什么花儿都好,就是一定做得轻薄一些,鞋子也等我画几个新式样,做些轻便又凉快的。这里气候不同东昊,若是还死守着那些规矩,怕是名节还在,人却热死了。” 别人还没如何,整日跑来跑去的连翘第一个赞同,“主子说得对,我要热死了,每次出去一次,回来都要喝一壶凉茶,后背都湿透了。” “库房里还有些薄纱,不如取出来做裙子?” 当归有些犹豫,连翘和白术两个却是喊好,一刻不肯耽搁,直接一阵风似的跑去库房取了东西又跑回来。 众人直接就挪开茶具,在桌子上摆开针线筐,做起了针线。 对面玩耍的几个小孩子,听得动静就偷偷探过头来,好奇的探看。 正好赵嫂子同白娘子走到灌木旁边,摘了叶子哄晴儿同悦哥儿玩耍,见此就拿了点心给他们吃。几个孩子也不过三四岁,围着两人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赵嫂子同白娘子两个其实也听不懂,因为孩子们多半来自泉州附近,方言很重,但这却并不妨碍她们同孩子们相处。 丁薇见了,心里就留了意,等两人回到跟前就问道,“若是你们家里舍得,就把孩子接来一起住吧。虽然不知道以后如何,但暂时看还算安稳。” “真的?” 孩子就是娘亲身上掉下的肉,是另外一条挂在身体外边的肚肠,离家日久,两人怎么可能不惦记。 先前,还在宫里的时候,主子就允诺把孩子接到身边,但事出突然,流落在外的时候倒是庆幸没有太心急。如今已是安稳落脚,夜深人静,忍不住就越发想念孩儿,但又不好同主子提起了。 哪里想到,主子如此善解人意,她们如何不感激。 两人赶紧跪倒磕头,丁薇扶了她们,很有些愧疚的模样。 “你们原本该好好在家照料孩儿,没想到跟着我们一家颠沛流离,倒是对不住你们了。” “主子折煞奴婢了,都是奴婢们应该做的。” 赵嫂子同白娘子都是惶恐磕头,若说原本还有些埋怨家里老人愚忠,但到了主子身边,她们终于明白了其中因由。这样的主子,确实值得她们一家子追随。 众人想起海那边的家里人,都是心头有些酸涩,但转而就赶紧说起了别的话,衣食住行,都是鸡毛蒜皮小事,却也热闹起来。 许是丁薇把话说得太满,老天有些调皮,很快就兜头给了她一巴掌。 就在白娘子同赵嫂子兴奋的盘算着,下一次请船队捎信儿回家的时候,刚刚献祭过水果的土人们又来了,这一次可不只是首领同他的“武士”们,还带着全族的妇孺和家底儿。 如此拖家带口,又各个都是神色惊慌如同见了老虎的兔子一般,众人就算语言不通,也猜测出他们必定是遇到了什么凶险之事。 楚老三第一个就想到那个诡异的小岛,丁薇也是如此,或者说天下就没有蠢人,很快所有人全都想到了。 田里的人手都撤了回来,众人围拢在石堡门口议论纷纷,等着主子们做决定。 石堡的议事厅里,这会儿,丁薇坐了主位,楚老三和山一坐了下首,对面则是土人首领。若是放在平日,土人首领必定会新奇于厅里的各色瓷器摆件儿,但如今却鹌鹑一样蹲在椅子上,眼珠子叽里咕噜乱转,全方位监控着所有角落,一副随时有危险,随时躲避的模样。 丁薇同楚老三都是看得神色凝重,楚老三当先开口道,“夫人,属下这就带人去探查一番。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总要先了解对方是什么来头,多少人,咱们才好做准备。” 丁薇却是摇头,“咱们的大船实在太显眼,怕是不等近前就被发现了。失去了先机,反倒不美。不如你带几个好手从陆地上摸过去,悄悄打探清楚再回来商量对策最好。人数不多,有事也好脱身。” 丁老三想了想,他的属下若是冲锋陷阵肯定是好手,但抡起轻身功夫,还真没有几个能拿得出手的,于是就有些为难。 一直沉默的山一,眼角扫着自家媳妇好似要开口,赶紧抢先说道,“主子,左右堡垒里最近也无事,不如我同楚将军走一趟吧。” 云影心头一甜,但依旧开口跟随道,“主子,我也一同去。” 丁薇立刻拒绝,“不成,你如今怀有身孕,路上有个好歹,你不心疼,我还良心不安呢。老实在家吧!” 当归几个也是争抢,“就是,影姐姐,又不是就你一个会轻身功夫,我们也不差啊。这次就是轮班,也轮到我们了。” 云影无法,最近孕吐厉害,确实也没什么力气,最后只能看着众人商量妥当,定了当归同连翘,还有山一和楚老三等组成一个小队赶去探查。 云影想起那些土人们,很是有些不忍心,问道,“主子,那些土人…” 丁薇也是有些为难,若是收这些土人进石堡,一来有些住不下,二来毕竟也是外人,万一有个冲突不好解决。但若是不收,看他们那个惊恐模样,又是于心不忍。 “这样吧,后边山壁上,先前采石头不是挖了些山洞吗,先把他们安置在那里,每日分些吃食过去。待得这事解决了,他们自然也就回去了。” 那山洞在石堡之后,隐蔽又阔大,住着也不算委屈。若是有人来攻打,也要先过了石堡这关,更是安全。 众人都觉得这安排好,于是带了土人首领下去张罗。 丁薇换了一套锦缎衣裙,戴了全套的宝石头面儿,甚至还擦了脂粉,打扮的端庄贵气,这才扶着云影的手去了石堡门前。 一众农人工匠们晒得都是额头冒汗,但依旧没有散去。相比起临近的未知危险,一点儿热度根本算不得什么。 “要不然,咱们还是回家去吧?" 一个妇人胆子小,怀里搂住孩子就打了退堂鼓。但很快被另一个嘴巴很大的黑脸儿妇人打断了。 “沈家的, 你可不能没良心!咱们跟着主子过来,嘴里吃的,身上穿的,都是主子赏赐的。每日有渔船去打渔,回来也不用交税,马上就要开垦了新田,种多少粮食都是咱们自己吃的,不用交给官府一粒。这是多好的日子啊,以前我可是想也想不出来。你要回去继续吃不饱穿不暖,我可不拦着,但我可是要在这里跟着主子继续过好日了!” 第468章 你们害怕了吗 “哎呀,林嫂子,我不过说说,怎么就说回去了!”那胆小妇人赶紧把话儿往回收,不肯担着忘恩负义的名头,也不愿意放弃眼见到手的好日子。 那嘴巴利落的妇人翻了个白眼,抱怨道,“好话坏话都让你说了,反倒我成坏人了。” 她说罢,使劲掐了一把旁边的自家男人,“老娘不管你们怎么样啊,反正老娘是不走!管他来的是海盗还是什么恶鬼呢,都别想把老娘吓走!咱们主子带了这么多护卫呢,石堡也结实,谁来了也别想欺负咱们。” 不等那男人应声,却听石堡里传出叫好声,“说得好!” 自从建好后,石堡的两扇大门第一次全部打开。两排全副武装的兵卒鱼贯而出,紧接着是四个侍女服伺着一个华服女子施施然走了出来。 许是那锦缎袍服上金线绣成的凤凰太过逼真,许是那头上凤钗口中喊着的粉色珍珠太过硕大,又或许是女子神色里同往日亲和完全不一样的严厉,众人下意识低了头,双腿一弯曲就跪了下去。 “主子!” “东家!” “夫人!” 众人称呼不同,却各个都是毕恭毕敬,没有人敢小瞧这个女子半分。不说那些传遍天下的故事,只说上岛这些时日,女子展现的智慧和仁厚,也让众人真心敬佩。 服从强者,几乎是弱者刻在骨子里的规则。 “起吧!”丁薇淡淡应了一句,并没有如同往日一般亲手搀扶。 众人讪讪起身,偷偷瞄了一眼主子,都是把头更低了三分。特别是先前说要回家的那个沈家小媳妇儿已经挪动脚步,躲去了自家男人身后。 足足沉默了好半晌,丁薇才又开了口,“先前土人来报,先前发现的那股海盗,这几日又上岛来了。具体多少人数,什么装备,来自哪里,暂时都不知道。咱们初来乍到,这些海盗却是常来常往,显见我们落了下风。” 众人原本还以为主子会隐瞒消息,哪里想到丁薇开口就把这样对己方不利的方方面面都说了出来。于是,免不得又恐慌起来。 有妇人已经低低抽泣起来,男人们也警惕的四下张望,生怕海盗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从旁边冒了出来。 “你们害怕了吧?”丁薇扫视众人,又添了一句,“说实话我也害怕,大将军出门在外,我带着你们来荒岛开拓,还带了两个不满百日的孩子。若是真有事,我的两个孩儿不等长大就要夭折,我也再见不到大将军,和被劫掠到大越去的长子!” 众人虽然隐约听说过一些,但今日亲口听主子说出来,特别是在这般的境况下,都是心里酸涩。男人们还好,妇人们揽着孩子紧靠在自家汉子身边,忍不住就多了一份安心,起码一家人还在一起,可是比主子好多了。 “但是!” 丁薇目光扫过海边和远处,神色里满满都是悲愤,“但是怕有什么用,我们坐着了大船,一路颠簸到这里。开山采石,砍树做梁,建石堡和码头。躲过了雨季,眼见就要开始耕种,三个月后就有粮食入仓。不用交粮税,不用服徭役,不用担心被权贵欺负,不用担心妻儿被拐子骗走,不用担心地痞敲诈。好日子就在眼前!难道就因为一群不知道有几个人,有几条破船的海盗就逃走吗?” 众人随着丁薇的目光同样望过去,海边新修建的石头码头旁,十几条崭新的渔船正在随着海浪飘摇,经过雨季冲刷更显坚固的石堡,还有身后一片片新开垦的农田,田边哞哞叫的老牛,穿着小褂子,脸色红润的孩子,穿着新衣裙的婆娘… “不能!这是我们的新家,我们不走!” "对,我们不走!管它是海盗还是什么妖魔鬼怪,都别想抢我们的石堡,我们的新家!" 男人们都红了眼睛,毕竟所有一切都是他们手提肩扛,一点点建设起来的,一想起扔下就要被海盗霸占,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恶气! 就是女人们神色里也满满都是不舍和心疼,虽然这里远离故土,却是亲手打拼起来的,寄托了全家人的希望。 “大家说的对,这里是我们的家园。谁来也不能抢走!不过是几个海盗,手里有把铁刀,有两条破船,吓唬一下土人还成,想吓唬住咱们却是绝对不成!” 丁薇一直藏在袖子里的右手慢慢举了起来,手心握了一颗震天雷。若说先前众人还不知道这是何物,经过上岸那日震慑土人之后,却早已经被众人熟知,就是孩子们玩官兵抓贼的游戏,都会高喊着震天雷的名字。 “我们有大船,有坚固的石堡,是二百护卫,还有几箱子震天雷!海盗不来就罢了,来一个炸一个,来两个死一双!让他们知道,我们石堡没有孬种懒汉,没有怕死鬼!桃源岛是我们的新家,以后也一直是我们的家,谁也抢不去!” “对,杀海盗,保家园!” “杀海盗,保家园!” 众人挥舞着手臂,这一刻所有热血都涌上了头顶,恨不得海盗立刻出现,杀他们个头断血流! 丁薇见时机成熟,顺势宣布,“明日开始,白日耕种,日落前一个时辰团练。由楚将军派人教授简单刀阵和枪法,以后都要发兵器,齐心合力保护家园!” “都听东家的!” “咱们自己的家,总要自己保护!” 果然,众人大声呼应,各个都是摩拳擦掌,再没有了方才的颓废恐慌。 “那就按照平日安排,继续忙吧。丰收时候,看看四个小队,哪队粮食打的最多,重赏!” 先前建设石堡,分了木工队和石匠队,还有杂役三队。如今石堡和码头都建好了,众人齐齐下地,就又分成了分成了四队,每队那么十几户人家,负责几十亩田地。 从来都是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有比较。哪个小队的田平整的好,哪个小队的田翻的深,这样的话题常在饭桌上儿被提起。如今主家又加了一把火,更是把这种竞争推到了最热烈的位置。 要知道主家夫人虽然是个女子,但一向行事大方,说话算数。今日既然当着所有人面允诺,那就肯定不会反悔,而且赏赐一定很重。 妇人们想起了那些光滑鲜艳的锦缎衣料,金灿灿的首饰,男人们则想起了白花花的银子,管事的名头… “谢夫人!” 人人都是低头行礼,末了围着各自的小队长,商量着是不是再把田垄翻一遍,哪怕挑水再浇一遍都成,只求自家的粮食一定要比别人打的多。 这会儿,什么海盗,什么妖魔鬼怪啊,都被众人扔到了脑后。不说那二百武装到牙齿的护卫,就是主家的震天雷都足矣拾掇外敌了。他们有担心的功夫,还不如多琢磨怎么多打粮食了,兴许这一次所得就足够自家儿子娶媳妇了。 丁薇带了几个丫头一进了屋子,赶紧就嚷道,“哎呀,快帮我打盆水来!这天儿真是太热了,衣衫湿透了不说,脸上的胭脂都要合泥了。下次可不遭这罪了,没被海盗吓死,自己先热死了!” 众人的心神多半还沉浸在方才的动员大会里,原本还想着主子会趁机给她们也说两句,哪里想到高贵端庄的主子瞬间就变回原形了,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很快,丁薇就擦洗了前胸后背,洗干净了头脸,换了一身最凉快舒坦的薄纱裙子,光着一双脚丫坐在了窗口吹风。 她长长叹气,嚷道,“终于活过来了!不知道程管事会不会把硝石忘了,这时候若是再有一碗刨冰就最好了,可惜…” “就是有,主子也不成。魏老爷子说了,您先前月子里赶路伤了根本,三年之内不能碰寒凉之物呢。” 心直口快的桔梗,毫不客气的几句话打碎了主子的奢望,惹得程娘子横她一眼,赶紧补救,“山脚下那口井水也很凉爽,早晨时候刚把土人们送来的果子放进去镇着,这会儿怕是刚好吃呢。” 桔梗吐吐舌头,立刻道,“我这就去取来,下次让土人们带路,咱们多摘一些回来。” 听得众人提起土人,丁薇刚要问询几句的时候,白术就跑进来,惊喜禀告道,“主子,家里的船来了!” “真的?”众人都是欢声雷动,身处海岛,船只就是众人同外界的唯一联系。先前因为是雨季,又没有好的海港,害怕台风把大船吹跑,丁薇就让程大友把船只都带了回去。如今雨季过了,每次看到海边只有小小的渔船,众人就总觉得心里没底。 如今家里的船队终于又来了,自然是人人欢喜。 丁薇来不及换衣衫,多披了一件外衫就直接带人去了码头。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方才还嚷着下田的男女老少们,也都聚到了码头,远远冲着乘风破浪而来的船队挥手呼喊,那个兴奋的模样,好似在迎接久别归来的亲人一般。 很快,众人就能看清船队的模样了。足足三十只大船,浩浩荡荡,几乎占据了整个海天连接处,就那么推开海波开进来。 在这样外敌窥伺的时候,这无疑是最好的一记强心针了。 第469章 亲人相见 往日安静的码头,只有在傍晚渔船归来时候才热闹那么一会儿,今日却是彻底沸腾了。 虽然离家才几月,虽然这里离得泉州不过才十日航程,但众人依旧免不得想念家乡,想念亲人。 几乎是跳板一放下来,负责栓揽绳的船工就被众人围住了,“兄弟,泉州那边都好吗?” “对啊,有啥大事发生没?先前雨水大不大?” 那船工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显得脸上的皮肤更黑了,“好,好,家里都好。好像很多人家还捎带东西和书信了,都在管事那里,你们一会儿就能看到了。” “当真?” “哎呀,真是太好了。” 程大友第二个从船上下来,正好听得这话就大声吆喝道,“船上有主家女眷,你们别冲撞了。赶紧帮着搬东西,少不了你们的书信。拾掇利索了,就给你们发下去!” “好咧,都听大总管的,赶紧搭把手!” 程大友当初就负责从泉州招揽人手,如今又在泉州和桃源岛两地来回跑,在众人之中很是有些威信,一声呼喝就驱散了众人。 丁薇也听得了程大友的话,一等他到了跟前,就抢先问道,“是谁同船来了?” 程大友坚持跪倒磕头,这才应道,“回主子,是二舅夫人同三个小少爷小小姐到了。” “快,快去迎她们下来。” 丁薇赶紧撵了白术和桔梗去船上接人,很快白术就抱了个小小的姑娘,桔梗则一手一个牵了大宝和福儿从船上下来,后边跟着董氏扶了丫鬟的手,一步步从船板上走下来。 几月不见,不说玉儿长大很多,就是大宝和福儿都退去了原本的稚气,小脸上多了几分成熟。当然变化最大的还是董氏,原本不过二十岁的小姑娘,初初嫁进丁家的时候,还有些婴儿肥,如今却是瘦的不成样子,就连眼窝都深深陷了进去。 丁薇再也忍不住红了眼圈儿,低声唤道,“嫂子,让你们吃苦了。” “呜呜,姑姑!” 不等董氏说话,大宝和福儿已经同两颗小炮弹一样窜到了丁薇怀里,“姑姑,我想你。呜呜,姑姑,爹爹不见了!” “姑姑,大宝以为你也不要我们了,你也跟爹娘一样走了。” “不会,不会!”丁薇拍着两个孩子的后背,眼泪噼里啪啦往下落。家里变故突生,连她都难以接受,更何况两个孩子,想必心里留下创伤是不可避免了。 董氏站在一旁抹着眼泪,原本想笑着行礼,无奈眼泪却是怎么也止不住。 丁薇一把拉了她的手,哽咽道,“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当日让人去农庄接你们,没想到你们进城去了,再找已经来不及。如今又团聚了,这是好事,好事。” 白术桔梗还有程娘子几个也是上前劝慰,“主子,海边风大,可不好多掉眼泪,小心眼睛疼。日子还长,咱们回石堡去说。” 丁薇抹了眼泪,伸手摸摸大宝和福儿的衣衫有些湿透了,显见他们还不适应桃源岛的烈日,于是赶紧招呼道,“走,回家再说。” 说罢,她目光扫到紧抱着爹爹大腿的二娃,又吩咐道,“程嫂子留下看着人把二夫人的行李搬回去。” 董氏带着三个孩子从京都来,必定要避人耳目,哪里敢多带行李,就是有几只箱子也是在泉州置办的,根本不用程嫂子特意留下照管。谁都知道这是主子寻个借口,让他们一家三口多聚一会儿。 于是,人人都笑嘻嘻摆摆手,末了簇拥着主子同丁家母子回石堡去了。 回石堡的路不长,不过二里路。早有准备的好的滑竿抬了过来,丁薇抱了玉儿一架,董氏一架,大宝同福儿一架。每架滑竿都是两个汉子抬着,慢悠悠走过沙滩,山林,农田,最后才到了石堡跟前。 董氏已是惊得合不拢嘴了,在她想来,小姑即便不会餐风露宿,吃住也不会太舒坦。毕竟当初那个境况里出走,匆忙之间没有时间安排啊。 哪里想到,小小的海岛,倒是同内陆里任何农庄一般无二。若是一定要说有区别,那就是石堡比砖瓦房更坚固威武,天气更热,妇人孩子们穿的衣衫更少… 待得进了石堡,众人在天井下了滑竿儿,董氏扫了一眼四周郁郁葱葱的花木,还有闲坐的桌椅,孩子玩耍的秋千,拳头大小的圆石铺成的甬路,样样都透着一股子安宁舒坦,她心里的敬佩之意就浓了。 因为是亲属内眷,众人直接就上了三楼,整个一层楼,只住了丁薇母子同丫鬟娘子们,所以很是宽敞。 小花厅里,众人落了座,桌椅上镶嵌的色泽艳丽的海贝,惹的大宝和福儿一个劲儿看过去,甚至还伸手摸了摸。 董氏虽然极力忍耐,但眼睛里的好奇之意也是遮不住啊。 丁薇眼见白术桔梗两个忙碌着上了茶水点心和水果,就笑道,“屋子里没有外人,嫂子有什么话就说好了。” 董氏脸色一红,但还是问道,“小姑难道是多年前就预见会有这一劫难,提前备好了这条退路吗?” 丁薇把手里的山竹剥开,小小的蒜瓣肉装在碧绿的荷叶碟子里,分外可爱又惹人垂涎。 她擦了手,递给董氏,应道,“嫂子,这是岛上的特产水果,你尝尝,味道很不错。” 董氏接过来,下意识就放到了大宝和福儿两个跟前,末了想起有些失礼,赶紧解释道,“小姑,我不是…我就是习惯了…” 丁薇却是拉了她的手,心里酸涩的又红了眼圈儿。虽然她没在京都,不知道他们在董家的日子如何过的,但只从见面这一会儿就能看出来。董氏必然是全心维护三个孩子,有吃的,第一个给孩子已经成了习惯,这其中多少辛酸多少苦楚… “嫂子,我们丁家娶了你进门,实在是祖上有灵啊。” 董氏想起不知流落在哪里的丁老二,忍耐了多少时日的惶恐和无助终于爆发了,“呜呜,小姑,玉儿她爹不知去哪里了。我们一直在董家…就是找不到,不知道他是生是死,都是我不好…若是不出铺子,就同他一起了。”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董氏的燕窝里流出来,迅速沾湿了她的衣襟。虽然她的声音不高,但是人人都听出了其中蕴含的诸多意味。 大宝和福儿迅速扔下手里的山竹,一左一右抱了董氏的胳膊,很是警惕的望着众人,末了许是想起如今在姑姑这里,这才松了僵直的脊背。 程嫂子在海边“照管”行囊,屋子里只有白术同桔梗两个同董氏熟识,至于赵嫂子同白娘子只见过几面,倒是不好相劝。 好不容易等着白术同桔梗,手忙脚乱把众人的眼泪劝住,都是忙的一身热汗。 桔梗就道,“哎呀,主子,可不能再哭了。二夫人同小主子们可都穿着厚衣衫呢,一会儿热的中暑就坏事了。赶紧换了薄衣衫,咱们去楼上乘凉吃果子吧。” 丁薇一瞧孩子们果然都是脸蛋通红,赶紧招呼道,“快去寻衣衫,都换一换。” 正这样的时候,连翘和当归却上了楼来,都是热的脸色通红。 众人相见,免不得又是一番见礼,亲近说话。待得好不容易都换了衣衫,又喝了凉茶,连翘却是望着董氏欲言又止。 丁薇猜的她是不敢说话,生怕董氏刚来岛上就吓到。 但丁薇却对这个嫂子很有信心,能在那等混乱的时候,保全自己同丁家三个孩子,可不是软弱女子能做到的。 “说吧,二夫人以后要在岛上长住。这事瞒不住,也不必瞒着。” 听得主子发话,连翘也就没了顾忌,噼里啪啦说开了,“主子,我们没开船过去探查,真是对了。您不知道,那些海盗人数真不少。足有二三百号,头顶没有头发,穿的衣衫也古怪,楚将军说可能是东岛来的。我们去的时候,他们正在岛上烧火呢,火堆上有鱼,有兔子,有…嗯,总之吃的正欢呢。” 连翘许是想说海盗们还是烤了土人,但顾忌到屋子里有孩子就把话收了回去。 当归一边给两个孩子剥山竹一边接着说道,“三将军因为先前常跑东岛,能听得懂一些东岛话。好似那些海盗说土人少了很多,这几日就要四处看看岛上是不是有什么变化。三将军说要做好准备,这几日怕是要打仗呢。” 丁薇听得这话有些古怪,但来不及多想的时候,董氏就开了口,“这次我带着孩子出京之前,方公子找到我,给了不少金银,另外还有很多刀枪兵器,这次都运来了。正巧岛上不安宁,倒是派上用场了。” 连翘笑道,“方公子最是喜欢热闹,这里离京都太远,否则他必定要快马赶来参战呢。” 董氏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捂嘴笑道,“方公子肯定是没来,不过有个人却是来寻你的。” “我?”连翘应了一句,好奇的瞪大了眼睛。她本来是孤儿,自小在暗营长大,后来一直跟在主子身边伺候,也不认识什么外人,怎么就有人来寻她呢。 当归几个也是好奇啊,免不得就问道,“二夫人,到底是谁来寻连翘啊?” 第470章 千里提亲 董氏虽然经历大风大雨,足以证明她的聪慧和坚韧,但认真算起来,也是不到二十岁的小女子。这会儿到了自家地盘,难得就起了促狭之心,捂着嘴笑个不停,就是不肯说明白。 连翘是个倔脾气,又泼辣好动,哪里忍得住她这样,就跺脚羞恼道,“哎呀,二夫人真是坏。不说算了,我自己去看。我就不相信,这人还敢藏起来。” 说罢,她就要出门,不想刚出门就听得楼下传来护卫的高声通禀,“夫人,程管事求见!” 连翘赶紧把头探出栏杆,这一看却是发现程大友带着妻儿,身后还跟了一个身形瘦高的年轻男子。 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这身形异常熟悉,免不得心头就是狂跳起来。 好半晌才试探喊了一句,“周大哥?” 她的声音不高,被二娃闹着的程大友夫妻都没听见,但那年轻男子却是猛然抬起头来,苍白的脸色在日阳的照射下好似镀了一层金色,慢慢就溢开一个灿烂的笑脸! “连翘姑娘!” 连翘呆呆望了他好半晌,脸色突然红了个彻底,咬着下唇扫向明显笑得古怪的程大友夫妻,娇嗔道,“主子都等着呢,管事和嫂子还不赶紧上来!” 正好当归在屋子里听得动静出来迎人,好奇反驳道,“主子同二夫人说话呢,不着急呢!” 程娘子忍耐不住,第一个笑了起来,笑声顺着青石台阶一直传了上去,惹得当归又道,“嫂子这是遇到什么欢喜事了,跟我们也说说…” 她说道一半,突然就发现程家夫妻身后的年轻男子,立时改口惊道,“呀,小周太医,您怎么来了?” 小周太医瞄了一眼死死低着头,连脖子都要红透的连翘,温和笑道,“许久不见,当归姑娘安好?” “好,好。” 石堡虽然建的阔达,但到底不如宫里宽敞。众人说话的功夫已是到了客厅门口,当归不好再问就领着众人走了进去。 丁薇当初生产的时候,是周太医同另一位医正守着。周太医因为擅长妇科,很是兢兢业业值守了一段时间。他家的长子,小周大夫,子承父业,也常在太医院行走,自然也就跟着出入永福宫。 所以,众人对小周大夫都算熟悉,这般情形,这般海岛上见面,免不得都是欢喜,很是寒暄了几句。 末了,一向言语不多的白术,却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惊奇的捂了嘴巴。 “哎呀,小周大夫就是来找连翘姐姐的人?” 连翘本是个大咧咧的姑娘,泼辣又干脆,难的无师自通明白了小周大夫的来意。刚才羞的在外边转悠好久,好不容易寻了新茶水点心送上来,正好听得这话,开口就反驳道,“白术,你瞎说什么?小周大夫是…是,嗯,来看夫人的。” 她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反倒惹得众人哭笑不得。丁薇即便流落在外也是主子,而且已是嫁人生子,小周大夫一个年轻男子冒然来探望成什么了。 当归狠狠瞪了连翘一眼,不等呵斥出口,小周大夫却大大方方起身说道,“不瞒娘娘,先前家父在宫里走动就赞连翘姑娘仁义大方,想求娘娘把连翘姑娘下嫁于我。不巧事出突然,一直就耽搁下来。前些时日家父身体有恙,从太医院辞掉职司回家,就命我赶赴泉州寻找娘娘。一来追随将军同娘娘身旁,效犬马之劳,二来…也是为了同娘娘提亲,迎娶连翘姑娘做周家长媳。 还望娘娘恩准!” 东昊虽然算不得封建礼教束缚严厉,但也绝不是自己就能谈婚论嫁的地方。如今小周大夫千里迢迢追到海岛,当着众人明言要娶连翘,实在是让人惊讶又佩服。当然目光再转到脸色红如晚霞的连翘身上,就都换成了满满的羡慕。 虽然丁薇从来都没把连翘几个当成奴婢对待,她们几个的吃穿用度比之大户人家的嫡女都要好。平日也从不曾受过打骂折磨,行事自由又宽泛。 但说到底,皇后娘娘身边的奴婢,她也是奴婢啊。在世人眼里,到底还是地位低微的很。 如今周家不但愿意迎娶她做掌媳,甚至还让长子千里追随而来,实在是太过看重了。这样将来嫁进们去,恐怕就是腰杆子最硬的儿媳了。 哪个女子不是多年媳妇儿熬成婆,才有好日子过。相对来比,连翘简直太幸运了。 丁薇很是感激几个丫头不离不弃跟随,先前嫁了云影就舍不得的掉了好几次眼泪,如今听得连翘也有好姻缘,自然是不舍又欢喜。 “小周大夫既然千里赶来,我自然是相信周家的诚意。但成亲总是一辈子的大事,两情相悦才是最好。这事,我不会拦阻也不会赞同,只要你得了连翘的准许,我就准备嫁妆!” "谢娘娘成全之恩!" 小周大夫大喜,跪倒磕头,末了起身望向料峭,眼里免不得就带了几分热烈之意。 连翘简直觉得脑袋要着火了,放下手里的茶盘,跺脚凶巴巴道,“你看我做什么?谁说你追来了,我就得嫁你啊。我不嫁,我要伺候主子一辈子!” 当归难得看泼辣的连翘还有这样慌乱的时候,忍不住打趣道,“呀,连翘,你可不要嘴硬啊。小心这么好的夫婿被别人抢跑了!” 连翘哪是嘴巴上肯吃亏的人,开口就反驳道,“你想抢就抢,我是不在乎,但是楚将军怕是要恼了!” 当归立时也闹了一个大红脸,开口还要反驳,连翘又添了一句,“你别说楚三将军一天来寻你四五次,都是因为杂事?” “哎呀,不是说你呢吗,总往我身上扯什么?” 当归羞恼的站不住,扯了个借口就跑掉了。连翘扫了一眼笑吟吟的小周大夫也觉站不住,紧跟着走掉了。 小周大夫赶紧拱手告辞,惹得丁薇好笑。谁说古人都是榆木疙瘩的,起码这小周大夫就是个机灵又知情识趣的,这个时候追上去趁热打铁,这事就板上钉钉子一半了。 一时间,屋子里走了三四个人,倒是显得宽敞许多。 丁薇哭笑不得摇头,同董氏说道,“让嫂子见笑了,这些丫头都让我养的一个个脾气极大。” 董氏眼里的笑意却是从心里往外冒出来一样,摇头道,“怪不得我家老爷平日常说,娘娘不管在哪里,日子都会过的和美又欢喜。本以为娘娘来荒岛受苦,我还夜里心疼的睡不着,如今看来,我倒是白担心了。” 众人都是笑起来,丁薇拍拍侄儿侄女胖乎乎的脸蛋,很是感激的拉了嫂子的手,“嫂子,这里不是皇宫,你也不要叫我娘娘了,以后就叫我妹子好了。一家人,以后一起过日子,不要生分了。” 董氏听得有些惶恐,但瞧着小姑的神色确实不像客套,就点了头,“那好,妹子也别把我当外人。有什么活计就吩咐我去做,整日闲着也是无趣。” “好,不会跟嫂子客套的。”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儿,云影瞧着程大友好似有话要说,就上前请董氏带着孩子们去石堡各处转转,特别是楼顶乘凉休闲之处。 董氏等人刚走,一直在外边安排防务的楚老三和山一就来了。屋子里伺候的白术同程娘子见了楚老三,笑的很是古怪,惹的他还偷偷在自己身上打量了好几圈儿,以为衣衫在外边走动时候沾染了什么不洁之物。 丁薇赶紧请他坐下,一时间石堡里最值得信赖的自家人都到齐了。 程大友喝了一口茶水,也不耽搁,直接就道,“主子放心,将军和魏老爷子那里都传了消息回来。将军已经接近越都了,而魏老爷子正在大越皇宫里陪着小主子呢。一切都顺利,过不了多少时日,小主子就能回来了。” “那就好,”丁薇长长松了一口气,高悬多日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只要两个孩子活着,那公治明就一定会把他们平安送回来。更何况还有魏老爷子保护在左右,就算不欺负别人,起码也不会被别人欺负了。 “将军一路上可有危险,受没受伤?” “没有,”程大友很是主动的把死伤十几个亲兵的消息隐瞒了下去,秉承着报喜不报忧的心思,很是汶水城众人的热情招待说了一遍。末了道,“将军还说都是托主子的福,吃了很丰盛的酒席。” 丁薇想起在汶水的日子,那些淳朴的大越百姓,忍不住笑道,“天下百姓都是一样热情好客…”说到一半,她免不得想起当初一起并肩奋斗的某个人,于是暗了神色,生硬转移了话头儿,“楚将军说说这次出去探查的情形吧?” 楚老三突然被点名,愣了一下却是很快反应过来,禀告道,“确定是海盗来袭,他们人数比想象要多,武器也算不错。我学过一些东岛方言,勉强停了几句,好似是因为东岛上各个城池交战,战败的散兵勾结了一些渔民,抢了去东岛运送银子的船只,还有武器,之后一直流浪在海上。那个小岛是他们的暂时落脚地,偶尔食水不济就会过来打个尖儿,吃些…嗯,打猎。” 他想说海盗们来抓些土人烤了垫肚子,好在及时改了口。毕竟太过血腥之事,不好讲给女主子听。 第471章 上下一心 丁薇如何猜不到,皱了眉头,极力压下胃里的翻涌,问道,“咱们这里人声喧闹,他们早晚要发现,到时候起了劫掠之心,就免不得一场冲突了。” 楚老三点头,应道,“夫人放心,我已经安排下去了,今日起巡逻人手也加倍。只不过,农田那边要缓一缓了。” 丁薇想起先前她那个全民皆兵的设想,就道,“不论什么事,上下一心才能事半功倍。我同石堡里老少都说过了,要组团练,训练青壮保卫家园,就是妇人和孩子上阵杀敌不行,但做个暗哨也多双眼睛防备啊。” “夫人这般安排最好,虽然训练青壮要花费一些功夫,但他们只要有兵卒一半狠厉,岛上就更安全三分了。”楚老三也早就有这样的想法,但一来怕打乱丁薇对于石堡的建设规划,二来也怕众人不配合,如今听得丁薇先提出来,自然是欢喜赞同。 但他还是有担忧之处,“当初楚家搬迁到泉州,皇上宽仁,不曾抄家,倒是留下不少刀枪兵器。不过也只是人手一把,并没有多余之物,如今要训练青壮,总不能让他们手执木棍与海盗交战吧?” 程大友听得这话,自觉该他露脸了,立刻把话接了过去,“说起来也是巧了,我进京去接二夫人同小小姐的时候,方公子替我们送行,暗地里又给带了一批刀枪,足有二百之数,想必也够团练之用了。” “真的?”楚老三喜的立时瞪大了眼睛,虽然东昊命令不得私藏兵器,但各个世家大族总有些私兵,豪门重臣也有些亲兵家将,免不得都要犯禁藏些武器,这也是众人周知的秘密,朝廷从来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如今方家一口气给了二百刀枪,想必是把家底都掏出来了。 丁薇想起方家人,心里感激又酸涩,但也没有同自家义兄客套的心思。 “既然兵器不缺,就趁着如今大伙儿心气高的时候,赶紧操练起来。海盗随时会发现石堡,我们要抢在他们到来之前,尽早学会自保。若是能把这伙海盗顺利除去,整个海岛都安全了。咱们就能四处探查看看,选个更好的地方建城。” 建城啊?这可是大事,不是一个小小的石堡能够比拟的。 一想起将来所有来到桃源岛的人,看到的城池,惊叹的城池,居然是出自自己之手,众人都激动起来。 “是,夫人。” 既然将军在外一切顺利,抵御海盗之事也商量妥当,众人就分头行动起来。 傍晚时候,晚霞把海天之间染成了瑰丽的红色,海浪慢悠悠拍打着岩石,景色真是美不胜收。 一些妇人带着孩子趁着海水退潮的时候,抢着往篓子里捡拾小蟹子,回去洗净捣碎做成蟹酱,很是下饭。 也有小孩子去礁石摊旁扯了海带回来,妇人们洗净切成丝,拌些糖醋蒜末就是一道爽口开胃的小菜。 靠山吃山,靠海吃海。百姓的智慧,体现在衣食住行的每一处。 海边最平摊的沙滩上,石堡里所有青壮都已经聚齐,手里拿着刚刚分发到手的刀枪,每五人一组,由楚老三手下的一个亲兵带领,习练简单的刀枪法,战阵配合。吆喝声声,刀枪雪亮,妇人和孩子们远远看去,都觉得异常安心。 毕竟石堡坚固,不缺粮食饮水,自家男人们也都有了刀枪,兵卒们又悍勇。最重要是主家夫人有秘密法宝,雷神转世一样,一出手就炸死一大片啊。那她们还有什么可怕的,赶紧琢磨着多做几样新菜,把男人孩子喂饱才是正经。 因为董氏带着孩子到来,丁薇亲自下厨做了几道菜,开了一桌儿酒席。众人吃喝罢了,就散去各自忙碌。 丁薇同董氏抱着大大小小的孩子上了石堡顶乘凉,大宝带着福儿和二娃坐在小桌旁写大字,安静又认真的小模样,看得丁薇叹气。 “嫂子,让你吃亏了,这样的情形下,还没断了孩子们读书识字。我们丁家娶了你进门,实在是祖上积德。” 董氏虽然带着孩子住的是自家娘家,但大家族怎么可能没有龌蹉之事,就算自家父母姐妹兄弟不嫌弃,总有父亲的小妾,或者远房亲戚之类冷嘲热讽,甚至暗中下绊子。其中辛酸和苦楚,董氏真是觉得几月功夫比几年都长。 但也正因为这样,她迅速从一个懵懂的小姑娘成长为一个合格的当家主母。 这一会儿听得小姑说起,鼻子酸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却赶紧憋了回去。相对小姑经受的苦难来说,她经历过的这些根本不算什么。 “妹子不要这么说,嫁进丁家,我就是丁家人,做这些都是应该的。倒是你,当初出宫的时候还没出月子,如今身子可好?” “好,我本身就学过医,虽然不精通,可也有用处。再说还有山大夫一直跟随,云影当归几个也是唠叨个没完,我想对自己不好都不成啊。” 丁薇笑眯眯抱怨两句,听得云影凑趣反驳,“主子这是厌烦我们了,那改日我们都走了,看您是不是觉得冷清?” “不用改日了,这会儿我就后悔了,家里养的小母鸡总有人惦记,以后我睡觉都要睁只眼睛了。” 丁薇苦着脸指了下边海滩,原来是当归同连翘带了妇人去给训练的男子们送绿豆汤。不必说,小周大夫定然是在连翘身边帮忙的,楚老三也没少围着当归转悠。 董氏同云影程娘子几个看得都是笑起来,“那夫人这篱笆栏子可得扎进了,狐狸都是狡猾的。” 她们在这里说笑着,一边吃着水果点心。旁边灌木丛后,露出了几个半大孩子的脑袋。 丁薇以为他们是垂涎于盘子里的点心,就吩咐云影,“把点心给孩子们分一分。” 云影点头,可是拿了点心盘子过去的时候,几个孩子却是摇头。其中一个年岁大一些,长相很是机灵的孩子开口大声问道,“夫人,我们不吃点心。我们想学写字!” 学写字? 听得孩子们想要学习,如此上进,丁薇很是欢喜,就问道,“笔墨纸砚早就准备好了,原本就准备这几日开课。既然你们这般心急,那就替我传消息下去,明日开始,每晚饭后一个时辰,在一楼大堂里,有先生教识字写算。不论年龄,妇人孩子和男子们,只要想学都可以来。” “真的?”那孩子第一个欢喜起来,“我要拉着我娘一起学,我娘要给姥姥写信呢。” “我爹也是!” 其余几个孩子也是笑逐颜开,“我们终于要学写字了!” 丁薇喜欢他们如此好学,就道,“差遣你们去传消息,总不能白差遣,把点心拿着吧!” 云影也是笑着把盘子里的桃酥分到孩童们手里,嘱咐道,“别用力捏,点心该碎了,去吧。” 孩子们小心翼翼托着手里的点心,还知道行礼道谢后,这才兴冲冲跑掉了。 丁薇虽然方才那般说,其实还真没有好的教书先生人选,想了想就对云影道,“不如你们几个轮流去做先生吧!” 云影大羞,第一次拿了自己肚子做借口,“不成啊,主子,站久了腿酸。” 丁薇听得哭笑不得,平日常在跟前伺候,撵都撵不走,这会儿去教识字多站会儿就嫌腿酸,明摆着不愿做先生啊。 倒是董氏开口提议道,“我觉得小周大夫是个好人选,他定然识字不说,为人行事也温和又耐性。” 丁薇眼睛一亮,接口道,“对啊,我倒是把这个好人选忘了。索性再加连翘一个,有愿意学写算的妇人和女娃子就跟着她好了。” 众人都觉这主意好,纷纷点头,倒是惹得丁薇好主意不时冒出来。 既然桃源岛是新建,是完全按照她的想法开拓的新世界,那索性不如放纵一次,胆子大些,把她前世的好东西也拿出来一些… “明早把连翘和小周大夫叫来,我有一种新式算法要教给他们,你们愿意学也可以一起听听。” 云影几个都是跟随在主子身边多年的,对于主子时不时就冒出一些新奇东西和说法,很是习惯了,满口应下也就罢了。 倒是董氏,很是好奇自家小姑的新奇算法是什么。 这般,一月无话,第二日一早,兵卒们加强了巡逻防守,农人们继续下田耕种。而小周大夫同红着脸的连翘就到了石堡三楼,丁薇也不废话,直接当着众人的面把十个阿拉伯数字亮了出来,仔细讲解一番之后。 人人都觉得新奇,说不出的古怪又觉得这种算法确实方便很多。 小周大夫同连翘因为要做先生,离的丁薇近,问的也多,说不得很快就学会了。第三个学会掌握的居然是董氏,她进了丁家门几月,掌管后院,自然要理账,同账册也是“斗争”过很久,如今接触新式算法和记账法,简直是大大惊喜。 “妹子,早知道你会这般简单明了的记账法子,我早就同你学学了。家里的账册看了让人头疼!” 众人也都是附和,特别是闻讯赶来的程大友,更是如获至宝。 “正是啊,主子,平日往来账目太多,换了这个法子,可真是太节省功夫了。” 丁薇倒是没有敝帚自珍的想法,听得他们这般说就道,“但凡有人想学,你们只管教授。若是东昊都用这个法子记账,那咱们家里生意也是便宜。” 第472章 论女子读书的重要性 众人都是点头,程大友更是学完直接就去寻船上带来的那些小管事了,连翘同小周大夫也是甜甜蜜蜜下去“探讨”。 很快,整个石堡和船队都知道,女主子又发明了一种新式记账法,好学又简单,几乎人人都能学会。于是,都开始好奇盼望晚上的写算课了。 岛上不产灯油,平日为了节省,太阳一落山,家家户户就都歇息下了。这一晚,一楼最大的大堂里却是灯火通明。原本很是宽敞的大堂,挤得很有些水泄不通的模样。 不只是大小孩子们,稍微年轻些的汉子、后生,还有工匠们都来了。甚至还有那日当先开口拒绝回泉州的林嫂子带着三五个年轻妇人,也是站在墙角,偶尔碰到男人们看过来,就会狠狠瞪回去。 丁薇带了小周大夫和连翘过来的时候,也是惊了一跳,但转而却很是欢喜。 无知愚昧就是酝酿罪恶的摇篮,若是人人都识字懂礼,能写会算。说不定几年后的桃源岛,还真会成为一个纯净之地,世外天堂。 众人见得主人到了,不论是坐着的孩子,还是靠在外边的汉子妇人都是起身恭敬行礼。 丁薇摆摆手,笑道,“原本以为不过是几个孩童来识字,没想到大伙儿都有向学之心。” 有个汉子平日嘴巴碎,就接了话头儿笑道,“说的就是啊,我们想学些写算,到时候跟着行船运货,万一做个管事之类也好。倒是这些娘们儿也凑过来,学了写字干什么,难道放锅里炖吃了啊?” 听得这话,一群汉子后生都是笑了起来。 但笑到一半,他们才突然想起眼前的主子也是女子,于是赶紧收了笑,一时间屋子里有些尴尬。 林嫂子几个早就有些不满了,立时反驳道,“陈老三,你少放屁!夫人传消息说的时候,可是说了谁都能来学。凭什么你们能学,我们妇人就不行啊!我们学写算…嗯,记个家用账也好!” “林嫂子就会说笑,谁家几个铜板啊,还用记账,别可惜那纸墨了。”那叫陈老三的汉子嘴边也不让人,一句话又把林嫂子堵了回去。 林嫂子算是妇人们里最聪慧的,但她心里自觉学写算有好处,这会儿却是说不出来,急得跺脚就要上前掐人。 丁薇皱了眉头,运营赶紧出声呵斥,“都闭嘴,主子在呢,成何体统?” 陈老三和林嫂子同时讪讪住手,望向丁薇,低头赔罪。 丁薇虽然知道东昊女子地位低,却因为一直被家人和公治明等人维护在其中,没有什么深刻感触,今日倒是彻底看清了。原来妇人学写算,都是要受人诟病嘲笑的啊。 她抬头看向一众神色无所谓或者不赞同的男子们,淡淡说道,“你们家的孩子,平日是谁在照料教导?老人是谁在孝顺?家里日用是谁在精打细算?” 男子们听得一愣,想起家里婆娘的忙碌,稍稍有些低了头。 可是丁薇这般说却不是想让他们愧疚,“我这么说,不是让你们体谅家里妻子辛劳,对她们多几分尊重。我是想告诉你们,若是你们娶的女子读书识字,为你们生育并且教导出的子女是不是会更明理聪慧?待人接物是不是会更圆融?邻里相处会不会想出更好?家里日用安排会不会更好?别说这些都是小事,居家过日子,就是一件件小事累积在一起的。” 男子们若有所思,林嫂子们几个妇人却是高高抬起了头,挺起了胸脯,愤愤不平道,“你们平日在外边做个活计就觉得自己厉害了,家里家外哪件事不是我们这些妇人张罗。就是孩子不懂事,也是我们掐了耳朵教导,你们什么时候管过?” 男子人们挠了后脑勺,确实知道方才有些不该。 丁薇打定主意提高女子地位,所以又趁热扔出一张大馅饼,“咱们刚到岛上没几日,以后还要建城,还要开作坊,组船队商队。这其中有的作坊,只收女工,当然需要女管事。甚至到时候城池建好,有些职司都要女子才能胜任。这些都需要女子会写算,需要明理的女子参与进来。” “真的?夫人,您说的是…” 林嫂子几个妇人激动的恨不能跳起来,她们本以为丁薇维护她们不过是同为女子,哪里想到以后自己居然还有机会做管事,这简直是做梦也想不到的。 男子们也是听得惊奇,有些羡慕,有些心急。 “当然,我从来都是说到做到。虽然这样的工坊和职司肯定不如男子们的多,但只要肯努力,女子一定有出人头地的机会。就算不愿去作坊,将来岛上人人都要识字,孩子从六岁开始就要进学堂学写算,你们做个先生为孩子们开蒙总也能胜任吧。” 丁薇说着话,示意连翘和小周大夫上前,笑道,“这是我身边的管事丫头,连翘,还有小周大夫。以后,女子和孩子们的课业交给连翘负责,男子们则由小周大夫负责。教导的内容都是一样的,分班教授。每一个月小考一次,每班前三名有赏,两班比较,写算学的最快的还要多赏一份。以后只要需要需要管事,或者重要职司都从这些人里优先选择。” 若是先前众人还不过是抱着想要进步的想法前来学写字,但这会儿可是都红了眼睛。 管事是什么,是众人接触最多的权利阶层。主子虽然最高贵,但多日也见不到一面,倒是管事们掌管着所有人的吃穿用度,活计分配。 这样成为人上人的机会,突然就放到面前,众人怎么可能不动心? 丁薇见动员的差不多了,就示意云影等人开始发沙盘和筷子。虽然程大友这次又送了很多纸墨笔砚过来,但这些总是消耗品,初学写字的人,特别是还不以科举为目的人,用纸笔就太浪费了,反倒不如沙盘方便。 海边最细的沙子盛在四四方方的木框了,因为沙子有些潮湿,细细的筷子划上去,留下的痕迹很是清楚明了。 孩子们有桌椅,男子和妇人们干脆就一屁股坐到地上。连翘和小周大夫穿梭在学生们中间,给每个人的沙盘上方写上他们的名字,要求每个人在下边照葫芦画瓢,偶尔指点两下,甚至手把手教授。 教的认真,学的更认真,一时间整个大堂里半点儿多余的声响都没有,前所有未有的安静。 丁薇放了心,悄悄带了人走出来。结果程大友就等在门外,迎上前小声说道,“主子,方才您说要组商队,奴才一直有个想法。若是主子不困倦,就容奴才说几句?” “程管事有心了,正巧我也不是随口说说,咱们就商量几句吧。” 因为天色晚了,不好进房间,丁薇带着众人就上了石堡上天台。云影点了灯笼,虽然常有飞蛾赶来凑热闹,倒也把桌面照的雪亮。 程大友有些激动,指了桌上端茶点的托盘道,“主子,奴才发现这岛上林深树密,很多木材都是东昊那边少见的。若是做成木器,再镶嵌上这些海贝等新奇之物,想必运回泉州去,一定能卖个好价格。” 石堡建好之后,掌管木匠的李老汉闲着无事,很是做些了精致木器送来三楼给主子使用。这托盘就是其中之一,黄花梨木的托盘,四角雕刻了蝙蝠,边缘都是缠枝花纹,最稀奇的是蝙蝠的眼睛,用了海盗上很常见的一种海贝,手指甲大小,颜色艳红,戴着螺纹,倒是同真的眼睛很有些相像。而缠枝莲的花芯也是另一种金黄色的细小海贝组成,乍一看上去很是精致有趣。 丁薇很是满意程大友有想法,观察力也好,比之当初刚到身边时候可是精明太多了。 她于是点头赞道,“程管事有心了,木器却是是个好行当。另外,我记得这岛上还有很多特产是东昊没有的。比如有一种茶,味道很好,只要运作的好,不难炒出个天价。另外海里珍珠极多,做成首饰,或者干脆镶嵌木器都好。稀奇的果子能新鲜运回去最好,就算不成,也可以晒成果干或者做成蜜饯。山里竹笋极多,也能腌制酸笋,海边的虾蟹做了海鲜酱…” 丁薇越说越多,听得几个丫头也是七嘴八舌跟着出主意,没一会儿居然写了大半张纸。 众人都很是兴奋,突然觉得这个岛屿就是个风水宝地啊。 程大友收了那张纸,预备明日就带人四下探看一番。 但丁薇突然又想起另一件事,“程管事明日问问有没有人会烧窑,若是烧过瓷器更好,实在没有,就是烧过青砖和木炭的也成。” 程大友很是好奇,但依旧点头应了下来。 “当初招人的时候,好似有两家男子在瓷窑做过伙计,我明日就去寻来问问。” 夜色越来越深,众人即便都是兴致勃勃也只能散去了。 当归伺候主子洗漱躺好,铺了被褥在窗下守夜,偶尔听得床上的主子极懊恼的在嘀咕,“哎呀,怎么就想不起来了。早知道要用到,当初就该好好学物理的。怎么就都研究了怎么做包子了,真是只长了个吃心眼…” 当归忍不住就问道,“主子,您说什么?” “没什么,睡吧,我是想发财想疯了!” 丁薇闷闷应了一句,默默在心里做了每日一求,求不知道存不存在的神灵,一定保佑夫君和孩儿平安才好。 第473章 遍地开花 一夜无话,第二日起来程大友就迫不及待的寻楚老三要了一小队兵卒护卫,末了又去寻人手去四周探查。两个做过窑工的汉子,虽然不知道夫人寻自己有何要事吩咐,但猜测着同烧窑有关系。左右天色还太早,不好去见女主子,索性就同程大友一起进了山。 倒是丁薇吃了早饭,左等右等都不见人来,使了当归去打听,才知道心急的程大友不但把两个窑工,甚至连李老汉和王老汉都带山里去了。 程娘子听说了,还要赔罪,丁薇却是摆手。又不是立刻就要烧出玻璃来,耽搁一日也没什么,哪里就要责备最得力忠心的属下了。 石堡里其余人照旧是下田播种的播种,打扫的打扫,做饭的做饭,待得夕阳西下,团练训练完了,一楼的两间大堂又被挤了个满满当当。就是妇人们也比原本多了好几个,别的不看,只说林嫂子刚刚学会写自己的名字就被管事们提上去做了小头头,那个威风让人眼馋。左右晚上也无事,年轻妇人们就都扭扭捏捏跟过来学几笔字了。 丁薇听得一楼传来的声响,站在天台上张望黑透的夜色,末了扭头望向满脸担忧的程娘子,安慰道,“别担心,程管事不是鲁莽之人,定然是路上有事耽搁了。” 程娘子想起流落在外的大儿子,再想想进山久久不回的孩子爹,心里真是如同秋日枝头的叶子,哆嗦的停也停不下来,她手下紧紧搂了小儿子,勉强笑道,“主子放心,我不担心,我就是…”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石堡门口有人高声嚷道,“程管事回来了!” 丁薇带着几个丫头赶紧看过去,可不是嘛,石堡门前点燃的火把清晰的照出了灰头土脸的程大友等人。 白术惊喜的回身去喊程娘子,但哪里还见得到她的影子。白术于是捂嘴笑了起来,“嫂子还说不担心,一听说人回来,立刻就跑下去了。” 云影点了点她的脑门儿,不肯让她开这样玩笑。没有嫁人的时候不觉得,只有嫁人之后才知道,那个同你睡在一处吃在一处的人是何等重要。 丁薇放了心,坐下不过吃了几颗水果,教大宝和福儿几道算术题的功夫,程大友就带了满身的风尘仆仆上楼来了。 云影赶紧又多点了两个灯笼,照的程大友放在桌子上的东西很是清楚。 “主子,这一趟出去收获良多。桃源岛简直是个宝岛,藏了太多好东西了。”程大友兴奋的脸色通红,“有些东西我也不是很清楚,还求主子唤李师傅和王师傅上来一同商量。” “好,白术去请两位师傅。”丁薇点头,很快,两位老师傅还有两个窑工都跟着上了天台。 四个人也不敢乱看,磕头之后就规规矩矩站好。 丁薇赏了座位给两位老师傅,问道,“说说这一日,你们都有什么收获吧。” 程大友也不啰嗦,指了一块泛黄的石头说道,“主子,再不必从泉州运硝石过来了,离得这里不过二十几里就有一座山,山上多半是硝石,想必多年前这里有喷火山。” 丁薇听得一喜,桃源岛样样都好,若一定要说有缺点,那就是夏季时候太热了。硝石能治冰,冰能降温,自然是避暑的好办法。但从泉州运硝石,又实在是太费手脚。如今石堡旁边就守着硝石山,可是再好不过了,以后岂不是有用之不尽的冰块了。 “好,这可是个好消息。” “主子不知,还有更好的发现呢。”程大友指了桌子上的几节树枝,“这是李师傅折回来的,有金丝楠木,有黄花梨,甚至还发现了一片沉香木。这可是太难得了,一片树林所卖的银两就够建城的所有花费了。” 东昊皇宫里原本就会烧些沉香,但她自从怀了双胎之后,嗅到香料味道就呕吐,于是公治明就下令宫里禁止熏香了。她虽然接触不多,但也知道这种很珍贵的树木。 “生长沉香木的地点要保密,这事记得封口。如今我们的人手不足,还有海盗没解决,万一消息再漏出去,引来更多外敌就得不偿失了。” 程大友原本也不是笨蛋,只不过被欢喜冲昏了头脑,听得主子这么说立时警醒过来,起身告罪之后就迅速下了楼,没有片刻又走了上来。 “主子放心,我已经嘱咐过了。今日跟去的人手都是信得过的…”这话说道一半,他突然望向两个窑工。 两个窑工楞了一下,赶紧跪倒表忠心,“夫人明鉴,我们绝对不会说出去。那桌上的黏土和墨石就是我们找到的。黏土能烧陶器,墨石能做墨块。” “墨石?”丁薇总觉得这种墨石有些眼熟,拿起来仔细看看,眼睛立时就亮了。 小时候她的学校附近有家铅笔厂,因为生意不好,有时候整个厂子都没几个人在。小孩子调皮,总要跑进去看看。于是就知道了她们写字用的铅笔不用铅做材料,反而是石墨和黏土等物掺杂在一处做的笔芯儿。 不想,桃源岛上倒是有这两种原料。 无论木料也好,虾蟹酱和果干蜜饯等物多好,终究不是垄断产品,将来一旦生意好了,泉州那里肯定会有商家跟风。 但若是把铅笔做出来,那可是蝎子粑粑,独一份啊。 “云影,今日探勘小队辛苦了,每人二两银子赏下去。” 丁薇心情大好,让人两个窑工,然后又打赏了一番,惹得老少四个工匠都很是欢喜。倒不是因为这二两银子,更多是因为跟着这样大方又能体恤他们辛苦的主子,只要他们忠心努力,以后的日子肯定错不了啊。 丁薇看过了众人带回来的东西,心里有了数,又想起了她的玻璃房子梦,于是同两个窑工仔细说了几句。 后来实在是夜色太深了,才算放疲倦的众人离开。 待得太阳再次升上了海面的时候,石堡依旧是炊烟袅袅,鸡鸣狗吠,但同往日好似又有哪里不同。 石堡一侧的下风处山脚下,程大友带了很多人手开始建作坊和火窑。有妇人和半大孩子们负责送水和帮忙做些杂事,很有些全民动员的热闹。 程大友想起早晨主子说过的那种笔,就忍不住心头火热,若是真成了,一定会卖遍全天下,到时候岛上只靠这一种“特产”就能富强繁荣起来。 如此忙了几日,虾酱作坊建好了,木器作坊建好了,火窑也建好了。 其实说是作坊,倒不如说就是写青石垒成的大屋子,毕竟海岛这里风雨太大,什么建筑都要以抵抗住风雨为标准。 林嫂子意气风发的指挥着几个妇人把渔夫打回来的鱼虾倒在竹匾上晾晒成干,如今缸里的酱还没发酵好,平白放着鱼虾烂掉太可惜了,不如晒干之后,以后是运回东昊贩卖还是做些别的用处都好。 隔壁的果子蜜饯工坊里,不断有汉子坎了野甘蔗进来,当归手里拿着方子,亲自看着妇人们榨取糖浆,熬煮好了之后,把当地的稀奇果子放进去。如今刚刚开始,还不知道成品如何,少做一些等着到了时日看看成效。 最忙碌要数第三个工坊了,石堡附近最多的就是竹林,上好的竹笋各个都是饱满又鲜嫩,花开切块打个水焯,扔进坛子里腌渍,用不上半月,好吃又下饭的酸笋就成了。 最忙碌的还要数木工作坊,李老汉已经带着一众徒弟和儿孙们开工了,先前建石堡时候剩下的木料都被搬了过来,阴干的阴干,锯断的锯断,很快就变成了桌腿,方底儿,雕刻花纹,上漆色。 有半大孩子成群结队在海边找了最漂亮的海贝回来,洗去泥沙,晒干之后按照大小倒进一个个盒子里。不时有木匠过来挑选,每每选到心仪的就会摸摸孩子们的头,或者给个果子,喜的孩子们越发勤快往海边跑。 丁薇把三层楼的杂事还有几个孩子都托付给了董氏,她寻了一套旧衣裙,去了首饰,把头发简单编成鞭子,戴了草帽就跟着工匠一头扎进了火窑工坊。 都说没有理想的人还不如咸鱼,丁薇自觉如今就是为了不做咸鱼努力,虽然她的理想是有个玻璃房子,甚至只是几面玻璃窗,但梦想不论大小,有就好啊。 可惜,梦想与现实总是有差距的,而且这差距还是无情的让人无力。 海边颜色最白最纯净的沙子,加上纯碱,混合一起送进火窑里,拿出来不是乌漆嘛黑,就是根本看不清的一团东西。倒是那些陶罐啊,陶碗啊,烧得各个“红光满面”,惹人气恼。 原本工匠们见得主子夫人来工坊,吓得裸着膀子都不敢,热得汗流满面时候,不是不埋怨主子夫人瞎折腾。但是,后来眼见主子妇人同样热的难受,手上也烫了很多血泡,却依旧每日坚持过来,心里又添了几分敬佩,能帮上忙的地方,谁也不肯含糊。 这般群策群力之下,足足折腾了十日,换了无数配方,烧毁了多少窑陶器,总算在某个下午,一团还算纯净的绿色玻璃球艰难“诞生”了。 一个窑工顾不得烫手,捡起来对着太阳照了照,激动道,“夫人 ,你要的是不是这种宝石,真的烧成了,烧成了!” 第474章 一触即发 其余窑工都跟着欢呼,很是有些兴奋。 丁薇接过来看了看却是苦了脸,早知道要穿越,她一定把物理好好学学,可惜… 她要怎么跟这些古代人形容透明无暇的玻璃是什么模样啊,若是说出来,怕是他们都要认为她发了癔症。再说这样的时候也不适合在众人兴头上泼冷水,于是那几块还算勉强过关的椭圆玻璃球就被送去了木器作坊。 不必说,李师傅等人惊喜之极,很快就把一颗镶嵌在了一只妆盒的盖子上,那里正好雕刻了一朵莲花,翠绿的椭圆玻璃球就成了荷花下的那一汪碧水。阳光照射下啊,反射出来的莹润光泽,惹的所有人更是欢声雷动。 程大友欢喜的搓着双手,激动道,“这一只妆盒若是卖不到一百两银子,我就没脸再做这个管事了。” 说罢,他突然有些后悔,又改口道,“这是作坊的第一件成品,又镶嵌了第一块玻璃宝石,不如留给夫人用吧,做个念想也好。” 其余人也是纷纷附和,“就是啊,夫人,您跟着在工坊晒了这么些时日,一定要留下这个妆盒啊。” 丁薇其实心里很嫌弃,但众人好意却是要接受的。 于是她接了妆盒在手里看了半晌就让云影抱了,末了说道,“桃源岛毕竟能开垦出来的农田不多,以后大伙儿要想过富庶日子,总要多在工坊用些心思。不论做什么活计,只要做得好,懂得改进和创新,都有重赏。比如今日烧出了这样的玻璃宝石,若是继续改换方子,兴许还能烧出别的颜色,或者是碗盘用物之类。甚至有一日还能烧出透明的颜色,镶嵌在窗子上,哪怕雨天也能看清外边景色。” 有时候,有些事,不过是一层窗户纸,只要捅破就是另外一个世界。 几个窑工倒是不认为这宝石会烧成纯净透明之色,但是变换一下颜色和形状,却让他们兴奋之极,一刻都等不得,立时跑回去继续研究去了。 丁薇留下同李师傅又说了一会儿杂事,画了几个家具和小物件的图纸,然后就去了铅笔工厂。 相对于半失败的玻璃工坊,铅笔工坊简直成功的让丁薇意外。 质地不算坚硬的墨石被碾成最细碎的粉末,加上硫磺和树胶,半干的时候被放到漏勺里挤压成细条,然后放进抠出凹槽的半片木棍里,待得晒干之后再把另外一半木棍扣合,用树胶粘好。 这样,一只略有些粗的铅笔就做好了。虽然软硬程度有些不尽如人意,很多细节也同自小用习惯的铅笔不同,但如此简陋的工坊,只凭借她的几句话,一张不能再简单的方子,就做出了成品。 丁薇简直对那几个满脸期待望着她的工匠佩服的五体投地,不必说,又是一番打赏下去,提出了一些改进意见之后,她终于回了石堡。 先前还需要节省硝石,如今硝石泛滥,几乎每家每户每天都能分到一盆冰了。 丁薇狠狠吃了一碗浇了果汁和蜂蜜的刨冰,这才觉得活了过来。 云影几个心疼,就劝慰道,“主子,您有事吩咐下去就好,以后就别总往工坊跑了。” 白术也道,“有事您吩咐我们几个过去就好了。” 说着话儿,她想起方才那颗比翠玉还漂亮的玻璃球,笑着同留在石堡的桔梗显摆,“桔梗姐姐,你没看见呢,主子带着那些工匠真烧出宝石来了,特别漂亮!” 云影也打开了妆盒的包裹,露出那副夏荷图。但凡女子哪有不喜爱宝石的,于是屋子里就开了锅,几个丫头都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董氏刚在小厨房里烧完菜出来,听得动静就进来看新奇。 丁老二平日最喜木工,哪怕风了伯爵也不曾放下刨子锯条。董氏见了这妆盒,难免就想起了不知身在何处的夫君,眼眸深处暗了许多。 丁薇握了握她的手,心底同样酸涩不已。 姑嫂两个就这般坐在窗前,谁也没有在说话。倒是几个丫头终于后知后觉出主子的悲伤,赶紧收了喜色,各自散去忙碌差事,准备午饭… 如此这般又忙了两日,火窑里烧出的陶器越来越多,玻璃宝石也越来越圆,颜色越来越多。几个作坊更是忙个不停,特别是铅笔作坊简直是连半大小子们都征用了。 许是工匠们得的赏赐太多太丰厚,又或许是工坊热火朝天的气氛太吸引人,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从田里涌进了工坊。 这一晚,程大友特意求见说起了这事。 丁薇倒是早有对策,笑道,“先前,大伙刚来岛上,建设石堡码头之类,也没具体分工。如今倒是要划分出职司了,否则李师傅那样的大师傅同种田汉子一般工钱,以后还有谁肯下力气琢磨新东西啊。” 程大友点头,皱眉为难道,“工坊里的工钱定然要比耕种高,若是所有人都要求进工坊,新开垦的农田要怎么办?” 丁薇指了指石堡后的山洞方向,应道,“我这几日瞧着那些土人很是清闲,每日除了打渔摘果子,就是晒太阳,不如教他们帮忙打理农田。若是他们能胜任,只派少部分人手掌管就成了。” “主子这办法好!” 程大友连连赞好,如今人手不够,从土人里补充绝对是个好办法,而且也利于土人融入石堡。将来探勘全岛,全面开发建设的时候,有了这些“地头蛇”带路,肯定事半功倍。 原本他还以为说服土人帮忙耕种会很难,没想到土人们整日在山洞里,早把农人们如何耕种看了个清清楚楚,再见了程大友拿去的稻米,听说田里的那些庄稼长大以后就是这种香甜白净的吃食,简直各个都把脑袋点成了小鸡琢米一般。 程大友生怕他们弄错了,以为这些粮食收获全是自己的。于是喊了一个整日同土人孩子玩在一起的半大小子,这小子虽然还不能说精通土人语言,但总算勉强同土人沟通。 田埂上放了五袋子米,程大友指了指旁边的一块地,末了给了土人首领一袋子米。 那半大小子连比划带说,土人首领眼珠子转了半晌,立即猛然点头,然后死死抱了米袋子。 如此,付出两层租金雇佣土人全族打理稻田的协议算是达成了。至此,一直延续了多少年,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十几个年岁大的农人们,不愿去工坊,就顺势留下带着土人做活儿。土人们不是笨蛋,否则也不能在海岛这样危险环顾的地方存活下来,不过三五日就都算是熟悉了农活,有模有样的在十几个老农的指挥下松土,砌田埂,放水,灌水,忙碌的不亦乐乎。 工坊里的各种出产越来越多,眼见还有几日就能装船回泉州的时候,晒得煤炭一样的楚老三却是禀报消息,“夫人,海盗们找过来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丁薇正带了一家人吃饭,突然听得要开战,胆子小的白娘子心里一慌,手里夹的肉丸子就掉了下来,咕噜噜在地板上跑出多远。 众人的目光随着那肉丸子转动,直到停止都没人说话。 一场恶战,到底不可避免的到来了。 “按照原定计划,内紧外松,准备战斗。” 丁薇淡淡吩咐一句,放下了筷子。 “是,夫人。” 楚老三原本以为女主子就算不会被吓得花颜失色也要慌乱一会儿,没想到却是这般淡定自然,惹得他很是佩服。但转而想起前事,又恨不得骂自己几声蠢猪。 不说丁薇是陪着公治明在危难中起兵,统一东昊,就是从京都出来到泉州一路,不知道杀退了多少追兵。更别提当初从宫里出来,公治明突然听闻身世有变,失了分寸,还是丁薇带人手持刀枪一路杀出京都的呢。 这般想着,他又恭敬了三分,单膝跪地,正色说道,“夫人放心,末将誓死护佑夫人和小主子平安。” “不只是我们一家,还有这石堡里老老少少,当初跟随我们来到海岛,总要护佑他们平安无事才好。” 丁薇双手扶起楚老三,嘱咐道,“整个石堡几百老少的性命,都交到你手上了。但凡你有需要帮手之处,尽管说。战时,一切以军令为号。” “谢夫人信赖!” 楚老三听得热血沸腾,再次跪倒磕头,这才匆匆下去安排了。 这一晚团练之时,所有人都听说了海盗即将到来的消息。有惊惧恐慌的,有兴奋好战的,也有茫然不知所措的。 楚老三久经沙场考验,自然知道怎么调节士气。他穿了一身银色盔甲,手里挥舞着刃口雪亮的长刀,高声叫嚷道,“兄弟们,你们知道海盗是什么人么?本将在东岛同泉州之间行走无数次,太清楚他们的底细了。这就是一群禽兽不如的魔鬼!但凡被他们攻破的大院和堡垒,男人无一活口,女人孩子都会被抓走!女人们被糟蹋致死,孩子们就像野鸡兔子一样烤熟了吃掉!不相信你们可以去问问土人,去看看北边小岛上的累累白骨!” 人群里又胆小的已经要哭了出来,旁边闻讯赶来的妇人和孩童们更是吓得抱在了一起,嘤嘤哭泣。 楚老三抬起刀尖指向那些女人孩子,高声喝问道,“你们想看着你们的女人被糟蹋致死,孩子被烤了吃掉吗?说!” 第475章 暗夜围杀 “不想!” “不行!” “那就像条汉子一样拿起刀枪,跟我去杀海盗。保护家园,保护妻儿!” 楚老三狠狠挥刀披像前方,嘶吼道,“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让任何人都不敢再来劫掠,破坏我们好不容易建起的家园!” “杀!” 二百多兵卒同样挥出手里的刀枪,第一个应和,“杀!杀!” 一众团练的男子们这一刻,热血都汇聚到了头顶,疯了一样跟着喊,“杀!杀!” 一时间,整个石堡上下,老少男子们,众志成城,再没一个人退缩! 同样的夕阳下,五六十海里外的桃源岛北方吗,那个堆满人骨的小岛上,也是挤满了黑压压的人头,无数穿戴或者破旧或者凌乱的汉子们,敞着衣衫领口,嘴里叼着不知道什么动物的肉,亦或者是人的手臂大腿,边吃边叽里咕噜说着什么。偶尔有两个说的不合拍,还会打成一团。 总之一个“乱”字了得! 唯一在礁石环抱的正中位置,几个穿戴明显要好于其余人的男子们聚在一起。 几人人头顶的头发都剃光了,其余头发结成了发辫盘在一起。刚刚同太阳交班的月亮升上天空,清冷的月光投射在几人的头顶,闪着诡异的光芒。 几人的面前架着火堆,火堆上烤了一头鹿,尚且没有烤好,一刀下去还冒着血丝。但几人却不在意,用手里的刀子就那么边割边吃。 一个身形瘦弱的男子跪在一边,低声说着什么,惹得几个吃鹿肉的人都放下了手里的刀子,一番交流过后,几人都是哈哈大笑出声,那模样就同捡了什么金子一般。 礁石外边的人听得动静,高声问了几句,其中一个男子就跳上了礁石,伸手指出了岛南,又是一长串“鸟语”。 礁石下的人群安静了片刻,却是突然炸开了锅般。有人抡起双拳噼里啪啦捶打着自己的胸口,有人伸出舌头舔着嘴唇,眼里都是残忍之意。 月亮许是也感受到了这群人满满的狠厉歹毒,赶紧躲进了云层… 海边的夜色,总是没有安静的时候。调皮的海浪,一个追着一个,拍打在礁石上,荡起浪花朵朵。 但习惯了这样的海浪声,吹着微微海风,嗅着淡淡海腥,睡梦里也是格外香甜。 远处的石堡里,偶尔有灯火点点,零星狗叫,偶尔有负责巡逻的护卫们在石堡顶上走过,影子被月光拖得老长,很有些慵懒敷衍的味道。 一切都同往日一般,夜色静好,整个石堡都安静的好似熟睡的少女,吸引着心怀不轨的禽兽蠢蠢欲动。 趁着月亮隐进云层的片刻功夫,密密麻麻的黑影就摸到了石堡之下。 几十个身手最矫健的黑影,手里的铁八爪缠着绳子就扔上了墙头。 铁器同青石碰撞在一处,叮当之声在暗夜里很是响亮。 不远处打着瞌睡的守卫从睡梦中惊醒,抬头看了看,发现没什么动静,很快就又把脑袋缩在衣领里睡着了。 见此,一个人挥了挥手,先前那些甩了铁八爪的黑影就顺着绳子爬了上去。 等在下边的人笑得越发残忍得意,低头开始检查自己的刀,只等着同伴杀了护卫,开了大门,他们就一股脑冲进去,烧杀抢掠,放肆个痛快。 可惜,夜路走多了,总会碰到鬼。作恶多了,自然也会有报应。 而今晚,就是报应的开始,也是结束。 仿佛是凭空掉下来一般,不等那些黑影爬到大半,墙头上突然就亮起了无数火把,把整个石堡内外都照的通明雪亮。 无数汉子抬了木桶到墙垛子上,哗啦啦就倒了下去。 滚烫的热水兜头淋下,直烫的爬墙的人影惨叫连连,直接摔了下去。就是那些等在下边的同伴们也不能幸免,同样被烫的不轻。 这样的情形,就是傻子也知道中了埋伏,先前那指挥的海盗头领尖声喊了一句什么,一众海盗立时就要往回撤退。 可惜已经晚了,楚老三带着一百多全副武装的兵卒从左右两侧的树林里冲了出来,很快就开始痛打落水狗的行动。 那海盗首领想必是个狠辣的角色,见此,不但没有往外冲,反倒掉头又到了城头下,带人没命的往城上爬。 先前众人一同商量战术的时候,因为城下合围的时候需要直接对上海盗,真刀真枪,众人都担心团练的后生们胆气弱,容易被伤了性命,于是只安排他们在墙头上倒热水防守,而老兵们都被楚老三分配到了两侧树林掩藏。 这般安排原本是最好的,但千算万算也没算到海盗头子是个不按照常理出牌的。反倒在这样的时候,越发激起了凶性,想要杀进城堡杀个痛快,多拉几个人垫背。 城头上的团练后生哪里见到过这么悍勇的亡命之徒,立时就暴露了所有短处。手忙脚乱的想要再往下再倒热水,砸石头,但是已经晚了。 海盗头子带了十几个好手眨眼间就爬上了城头,除了那么十几个胆子大的后生和汉子举起长刀迎战上去,其余众人都是吓得有些蒙了。 团练不过才十几日,哪里是身经百战的海盗对手,眼见这些汉子后生就要死在海盗的刀下。 千钧一发之际,丁薇却是带着几个丫头赶了过来。 主仆几个都是穿了紧身衣,手里握着雪亮的长刀,几乎一照面就砍翻了好几个海盗。 “都在等死吗?是不是想你们的婆娘孩子都被杀掉!” 丁薇高声喝骂众人,手里的长刀明显没有什么章法,但依旧狠狠往海盗身上招呼。偶尔还要甩出飞针救援被海盗打压的险象环生的汉子和后生们,几乎是没有一会儿,她就累得气喘吁吁。 许是众人见了主子到来,又被骂的脸红,终于激起了几分血性。 所有人后知后觉意识到手里拿着长刀,一窝蜂似的涌向海盗。 海盗们即便穷凶极恶,到底爬上来的人数不多,海盗头子又被当归缠住了,眼见寡不敌众,士气此消彼长就落了下风。 当归几个生怕主子受了伤,手下长刀拼命挥舞,竭尽全力杀啊,砍啊,鲜血飞溅间,各个都是血人一般。 男人们再不知羞耻,这会儿也被几个姑娘羞得想要寻个地缝儿钻进去。于是剩下几个海盗就倒了霉,很快被砍成了肉泥。 城墙下,楚老三也见到海盗上了城头,吓得差点儿魂飞魄散。 按理说,把海盗引进石堡,关门打狗是最好的,保管一个不落全歼。但一来,谁都不忍心搭上城头几个护卫的性命,二来都是妇孺,迁出去容易打草惊蛇,留下来就算躲在屋里也容易伤到。所以只能选择出其不意,合围剿灭。 没想到,这么稳妥的法子居然还是出了漏洞。 想想主子就住在三层,若是让海盗杀进去,第一个遭殃丧命的岂不是主子一家,还有他刚刚赢得几分好感的姑娘… 楚老三立时就疯了,手下长刀简直割草一般收割着海盗的性命,末了匆匆吩咐几句就跑回了石堡。几乎是他刚到石堡下的时候,上边就扔下几具海盗尸体,当归略带狼狈的脸孔出现在墙头,许是见得楚老三平安无事,她的眸子里漾出三分喜色。 “夫人和小主子没事吧?” “放心,一切都好。上来的海盗都被杀了!”当归赶紧应了一句,于是两人隔着城墙,沐浴着夜色和浓浓的血腥之色就那么笑了起来。 连翘累的扶着城墙,忍不住打趣道,“要看还是以后再看吧,这时候多杀几个海盗是正经。” 当归红了脸,立时就把脑袋缩了回去。楚老三也是干咳两声,赶紧掉头回去带人开始围剿剩下的海盗。 这一战,除了差点儿让人家攻破顶楼的意外,还算很顺利,大获全胜。 众人付出了轻伤十六,重伤两人的代价,杀死海盗一百零三,俘虏了五十二人,当然也跑了几十人。 城头的火把,噼里啪啦燃烧着树脂,照的石堡下通明一片。 众人看着满地的死尸,还有伤到的自家人手,都是脊背生寒冷。若不是早有防备,安排,如今是不是躺在那里,血流如注,毫无声息的就是自己或者妻儿了。 先前守在城头的汉子和后生,更觉心里愧疚。都是顶天立地的汉子,关键时刻还要女主子带头,他们才有胆气提刀杀敌,说出去实在太过丢人了。 丁薇叹气,淡淡安慰道,“好在今日没有酿成大祸,以后团练多吃些辛苦,没有下一次就是了。” 众人没有应声,只重重弯下了腰,各个在心里发誓要好好训练,下次再如同今日这样,还不如撒泼尿把自己淹死算了。 楚老三带着兵卒又把所有躺在地上的海盗补了几刀,别说还真有两个轻伤装死的。到底也没躲过去,还是追着他的兄弟们去找阎王爷报道了。 墙头上的汉子后生们也是忙着打水洗刷天台的血迹,顺便同家里提心吊胆等消息的妇孺们报个平安。 很快,石堡内外终于恢复了安静。 楚老三带人守在石堡外,防备逃走的海盗反扑,也是不远山上的野兽下来吃死尸。万一吃惯了嘴,以后野兽主动攻击,再上山去探勘就不容易了。 丁薇安慰了一众妇孺,重新回到屋子里,免不得还要同守着几个孩子的董氏说几句。 董氏见小姑的衣衫都被血液浸湿了大半,又是惊惧又是心疼。 第476章 夫人威武 “楚将军呢, 那些团练男丁呢,怎么就让你一个女子上前杀敌了!” 董氏忍着手里的粘腻恶心,麻利的替小姑把衣衫剥了下来。待得看清那雪白手臂上显眼的伤口,再次惊叫出声,“快喊山大夫来,你们主子受伤了。” 本来当归几个也是疲惫,来到主子身边,好日子过多了,在暗营学的本事多少都有些生疏了,今日突然对战穷凶极恶的海盗,还真有吃力。 所以,方才也是任由董氏和云影张罗,她们都在一旁喝水喘气。这会儿突然听得这话,几个丫头都是变了脸色,猛然窜起来就要往外冲。 “都回来,不过是个小伤口!”丁薇赶紧开口拦住了几个丫头,吩咐道,“去药箱子里把刀伤药拿些过来抹一抹就成了,哪里就要大夫来了。再说,这时候伤患正多,山一和小周大夫都忙着呢。” 云影抢上前仔细打量那伤口才一指长,也不算深,想必是对战时候被刀尖划的,这会儿血液已经有些干涸,确实是清理干净,抹些药膏就好了。 于是就抱了药箱,赶紧帮忙清理伤口,上药。 丁薇皱着眉头,忍着疼,又去问几个丫头,“你们也看看身上有没有伤,赶紧处置。这里天气热,拖久了容易腐坏。” 几个丫头站在一旁,互相检查了一下,果然每个身上都多多少少有些划伤刀口。一番处置下来,主仆四个身上都包了棉布条。 董氏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心里忍耐不住,抱了小姑的胳膊就哭起来,“妹子啊,你不是皇后吗,怎么就要吃这样的苦了?你二哥若是看到,怕是要更心疼了。妹子,咱们走吧,回东昊好不好?” 丁薇苦笑,伸手拍拍这个比她年纪还小的嫂子,安慰道,“嫂子别担心,今日把海盗打退了,以后日子就安宁了。就算回东昊或者大越,也免不得会两国交战,会有旁人的算计。这里暂时还不成,但是过个一两年,怕是你住着都不想回去了。” 董氏抹了一把眼泪,哽咽道,“我不是怕受苦,我是心疼你。好好的富贵人,怎么就要吃这样的苦?” “什么富贵人啊,嫂子,我就是个村姑啊,不是遇到将军,如今还在小铺子里卖包子呢。我摔打习惯了,嫂子别担心。” 丁薇赶紧自嘲,然后摆手示意站在角落的几个孩子上前,一手搂了福儿,一手拍拍大宝和二娃儿的脑袋,笑道,“嫂子,你怎么还不如孩子呢。再哭下去,孩子们该吓到了。” 董氏赶紧抬头去看几个孩子,红着脸抹干净眼泪,却是对几个孩子说,“你们以后除了学读书识字,还要学武防身,保护你们姑姑,懂吗?” “是,娘。” 大宝和福儿因为突然失去爹娘亲人,很是伤心茫然的时候,眼见丁老二娶了董氏,两个孩子的心眼里其实很是抵触。 但是经过先前的变故,董氏带着他们躲在董家,受了多少白眼,吃了多少苦,如何护着他们不受委屈,两个孩子看在眼里,已经彻底把董氏当做娘亲对待了。这会儿不说福儿开口唤娘,就是大宝也同样叫了娘。 董氏又要抹眼泪,丁薇却是搂住侄儿侄女,笑道,“那你们可不要怕苦啊,明日姑姑就安排人教你们。将来不说保护姑姑和娘亲,起码也要保证自己安全,不被坏人欺负啊。” 大宝和福儿连连点头,二娃更是瞪着大眼睛,不明白这事为什么还要说起来。爹娘自小就告诉他要保护主子,这是天经地义的啊。 屋子里众人这么说着话,倒是忘了时辰,再看窗外,居然已是隐隐露出了晨光。 远处海天交接之处,浅淡的白色变得越来越亮。没有多久,一轮红日就跳出了海面,放肆又痛快的照亮了整个世界! 这一夜,注定是桃源岛历史上最短也是最长的一夜。 无数不曾合眼睛的男女老少,兵卒,工匠,农人,甚至土人都钻出了山洞,望向海面的旭日。 丁薇重新换了衣衫,走上墙头最高处。海风吹得她的衣裙咧咧作响,头上金钗被太阳晃得刺眼之极,但那亮光却好似射进了众人阴郁黑暗的心里。 “将士们,乡亲们,我们胜利了!我们的家园,我们的妻儿平安了!” 并没有什么华丽激昂的煽动语言,但是这个曾手执刀枪,并肩杀敌,如今胳膊上还带着伤口的女主子,仅仅二十四个字,甚至被海风吹得听不见多少,但却得到了山崩海裂一样的回应。 “我们赢了,我们打胜了!” “我们平安了,呜呜,我们打跑海盗了!” 兵卒们举起了手里的刀枪,一下一下扎向天际。百姓们,无论那女老少都是欢喜之极,女子们甚至哭的眼泪涟涟。亲人们拥抱,邻里们互相安慰,孩童们懵懂跟着拍手跳跃! 丁薇望向那些堆在海滩上的尸体,还有绑的结结实实的海盗俘虏。 “犯桃源岛者,虽远必诛!” 楚老三闻声立时上前,单膝跪倒,“请夫人下令!” “岛北海边竖起十字架,无论死活,把海盗尽数吊上去。以后但凡来犯者,这就是他们的下场!” “是,夫人!” 楚老三高声应了,众人许是没想到主子会如此狠辣处置海盗,在他们想来,让海盗留下做个奴隶做重活也好,结果却是全都吊死。 但转念想想,桃源岛以后越建设越好,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觊觎,这般处置震慑一下不知躲在何处的宵小,也是一个好办法。 只不过,这事传出去,难免会有人给丁薇冠上一个残暴的罪名。 而这一切却是为了保护他们的平安,保护他们的家园! “夫人威武!”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转而众人都是跟着跪了下来,高声应和。 这一刻,无论兵卒还是工匠百姓,终于彻底归心。有这样的主子,上下一心,何愁过不上好日子,就是拼了命也要给子孙后代建设出一片世外桃源,幸福沃土。 海上的旭日又升高了一截,温暖的阳光撒在众人身上,也洒在了心里,滋养了一种叫做希望的花朵。 但是到了午时,阳光变得热辣,烤的海岛火炉一般的时候,岛北的白骨小岛周围也竖起了一百多个做工粗糙但却极结实的十字木架。 无数死尸被吊了上去,之后又是嘶吼扭动的活人。团练的汉子们来了一半,楚老三没让他们动手,只让他们散在四周警戒。 早就在战场上练就了铁石心肠的楚家子弟和老兵们,却是半点儿不犹豫的把海盗像猪狗一般挂了上去。 有团练里的汉子面色露出一丝犹豫和不忍,一旁的老兵见了就呵斥道,“收起你们那脸色!这些是杀人不眨眼的海盗!昨晚若不是夫人带着丫鬟上墙头杀敌,你们这会儿实体都扔海里喂鱼了!你们媳妇孩子都被拖去海盗窝当奴隶了!” 团练汉子们立时红了脸,很是羞愧昨晚的无能。 “您们若是还有脸,就打起精神来!以后海盗再杀来,还要靠主子拿刀保护吗?传回泉州去,看你们还有什么脸面见人!” 开口骂人的是个西征军老兵,可是亲眼看着丁薇跟随大将军起兵,多少年来如何维护他们这些老兵,活的发放粮饷,死的给烧埋银子,伤的安排退路。可谓是费尽心思! 这样难找的好夫人,居然因为一堆胆小怕死的团练,亲手提刀杀海盗。一众老兵们气得差点儿炸了肺子,也是打定主意以后要把这些汉子后生往死里操练了。 一众汉子们也不是没有脸皮,打定主意要好好练习杀人本领了。 很快,白骨岛上就成了更阴森可怕的存在。 礁石里处处堆着人骨,四周十字架上又挂满了失守。别说是普通人,就是海盗们再来也会吓得多琢磨一些时日吧。‘ 果然,在楚老三带着众人走后。 远处的山林里,跑下来几个衣衫褴褛的海盗,见得那些巨大的十字架,还有随着海风飘荡的尸首,齐齐变了脸色。几人叽里呱啦商量了几句,就远远绕开白骨岛,找出隐藏在礁石深处的小船奋力划向了大海… 不论这场突袭战,给所有人留下的是伤痕还是恐惧,日子照旧还要过下去。 没几日,程大友带来的船队就有大半都装满了。有镶嵌了精美海贝宝石的珍贵木器,有各色坛子里装了酸笋,果脯和虾蟹酱,还有几箱子铅笔和几盒子形状不算很规则的圆玻璃球。 当然还有岛上各家捎带给家里人的信件和银两东西,丁薇考虑了很久,也选了几样物件捎去方家。虽然如今她们一家分散在外,又不愿连累方家,但方信一次次尽心关照,反倒让她觉得是自己小家子气了。有些情义,不是因为苦难就能断开的。 有些人,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 云影禀告过后,给云伯也捎了一只包裹,当归几个给古嬷嬷也带了一些。 如此,除了两只备用的大船,其余船只都在程大友的带领下返航了。 众人在海边挥手送行,有些失落,但心里更多的却是满满的希望和期盼… 第477章 船队回来了 泉州府的港口,一如往日的忙碌。好似自从泉州的船坞由方家楚家接收,造出了能远航的大船,不断来往南岛同东岛开始,泉州就一直清净过。 往日只用几根木桩几块木板搭建的码头,如今早就换成了青石累积的,远处长长的海堤直接延伸出去十几里,几处驳船的海湾里停了没有出海的渔船,还有一些等待装货,或者等待添加食水的过路船只。 如今东岛和南岛都不在被垄断,航海线早早就被打探出来。男岛的新鲜水果和海货先前还是新奇东西,如今在北方还能卖个金贵价格,但在泉州这里,却是家里稍微有些底子的孩子都能吃上那么一两次了。 而东岛上的旷工也能吃上家乡的腊肉,或者不时家里的书信了。东岛上那些总让人看着就觉得不舒服的土人,首领们穿上了来自东昊的绸缎,用上了东昊的瓷器,东昊的点心,南岛的水果。 普通土人也用上了东岛的锄头,粗麻,灯油,各种各样的物件。 这就是商业发达的的好处。 虽然说士农工商,商贾排在最末,但人人也不得不承认,没了商贾,这个世界就乱套了。虽然不至于饿死,却活得要艰苦很多。 随着天上的太阳开始西沉,码头上的小贩却是越来越多了。卖酥糖的,卖瓜子点心的,卖卤味的,卖酒的,都在街边固定位置摆了摊子。 而很多大小子们则背着装了海菜的筐子则含着手指在摊子前走过,末了蹲在船坞的大门外,等待家里的父兄或者祖父下工。方家和楚家是出了名的宽厚,从不苛待工匠,除了四季发放吃用之物外,工钱也很是丰厚。 几乎每日下工,忙碌一日的工匠们都会买些酒菜或者孩子的零嘴,媳妇儿的木簪,老娘的点心之类拿回去。 这也是这些小商贩聚集的原因,也是孩子们风雨不误,每日来接人的原因。 可是这一日,船坞的大门却是提前两刻钟打开了,走出来的却不是工匠,反倒是数不清的车马和年轻力壮的人手。 这些车马几乎是毫不停留,一溜烟儿的赶去了码头。 码头不远处,有几家平日供商贾们落脚的客栈,茶楼和酒馆,见得这个阵势,就有初次前来的商贾拉了小伙计问道,“小兄弟,这些车马要去哪里啊?” 那小伙计跑去门口,一边扯了肩膀上的布巾抹汗,一边翘脚张望。 半晌却是突然惊喜冲着柜台里嚷道,“掌柜的,是去岛上的船队回来了!” “真的?”老掌柜立时合上了手里的账册,撩起袍子角,迅速走去了门旁。 远处海天相接的地方,已是隐隐能看到大船的影子了,黑压压一片,却是看不清有多少条。 老掌柜满是皱着的脸上忍不住露出了笑容,惹的小伙计凑趣问道,“掌柜的,这次三小姐该有消息送回来吧?” 老掌柜干咳两声,瞪了他一眼,“多嘴,还不去干活儿?” 小伙计被骂了,也不生气,笑嘻嘻又跑去给客人倒茶水。 老掌柜家里的小闺女,先前看中了一个木匠,老掌柜心疼闺女,怕闺女嫁去受苦,一直不同意。但小闺女是个有主意的,不吃不喝四五日到底逼着老掌柜把她送出了门。 大伙儿都以为那小木匠会依靠岳父,毕竟岳父没有儿子,还开了这家茶馆,不大不小,也算一份产业呢。 但小木匠却极有骨气,先前楚家招人随船出海的时候,他就报了名,带着媳妇儿毫无牵挂奔前程去了。 但他是没有牵挂了,他的小媳妇儿却是爹娘的心头宝啊。闺女远在不知名海岛,做爹娘的怎么可能不惦记。 老掌柜嘴上不说,其实每日都要在门口往海上张望个七八次。特别是这次,雨季后,船队又带船队出海,捎去了老两口给闺女的衣料还有一些散碎银子。那之后老掌柜就更是差点儿把眼珠子粘在海上了,今日只不过低头对了一会儿账册,不想船队就回来了。 客人里有相熟的人,就忍不住高声问老掌柜,“蒋掌柜这是惦记闺女了!” 老掌柜哼了一声,却是嘴巴极硬,“不孝顺的丫头,我才不惦记她呢!” 众人都是笑起来,不肯戳穿一个父亲的谎言。 先前开口问话那个外地商贾却是着急了,拉了小伙计的袖子,塞了几文铜钱又道,“小兄弟,你还没说说这船队是哪里来的呢?” 那小伙计仔细打量这商贾身旁还做了两个随从,都是风尘仆仆,不像什么坏人,就小声道,“客官刚来,怕是不知道呢。这船队是楚家的船队,先前去了海外岛屿,刚刚返航。” “海外岛屿?”那商贾疑惑道,“难道是南岛或者东岛?” 小伙计听得这话,更加确定他们不是京都来人了,就多说了两句,“不是,先前京都那里换了新皇,客官总知道吧?这海外岛取名桃源,是丁家那位贵人带人暂居的地方。” 丁家那位贵人? 那商贾听得更是一头雾水,转而却是想起传言,于是惊讶道,“呀,是皇后娘娘!” 小伙计还想再说什么,却是被老掌柜突然唤了回去。 那商贾也不傻,扭头一瞧周围的茶客看向他的眼神都有些怀疑警惕。于是赶紧起身做个罗圈儿揖,然后说道,“各位乡亲,在下来自黔州。大伙儿可能都知道,当初大将军从黔州起兵,统一了东昊。后来我们黔州闹了旱灾,也是皇后娘娘想尽了一切办法带着京都的贵人们捐粮食衣衫用物,开春更是又送了种子。说娘娘是我们黔州人的在身父母也差不多,就是如今,很多人家还供着娘娘的生祠,每日上香求神灵保佑娘娘平安呢。所以,在下方才不过是好奇船队,绝对没有半点儿对娘娘不利的心思,还请各位父老乡亲不要误会。” 周围茶客仔细打量他的模样,瞧着还算憨厚,神色也不像撒谎,这才有了好脸色。 其中一个年岁稍微大些的人就道,“这位兄弟也别怪我们多疑,别说你们黔州,就是我们泉州如今也得娘娘照顾良多。所以,大伙儿才生怕有人对娘娘不利。” 老掌柜也是接口道,“就是啊,这位客官还要谅解一二。大伙儿都是有良心的人,可不要都是向着娘娘,反倒自己先吵起来了。说起来,这位客官若是来我们码头想要淘换一些新奇物件回家贩卖,不如赶紧去码头看看。您也知道娘娘最是聪慧,多少新奇物件都是从宫里流出来的。如今娘娘住在海岛,说不上琢磨的新奇东西更多,客官能接收一些,回去必定不会犯愁卖不出去。” 那黔州商贾听得眼前一亮,又是老掌柜和周围众人行礼,之后就这随从匆匆奔码头去了。 茶馆里也有几个熟客是家里有买卖的,得老掌柜一提醒也是赶紧结账走掉了。 小伙计机灵,眼见客人不多,老掌柜也是心不在焉,就道,“掌柜的,我去码头看看,万一有小小姐和姑爷捎回来的东西,就顺手拿回来啊。” “猴崽子,你就是想去看热闹吧?” 老掌柜嘴里骂着,但抬手却在小伙计后背推了一下,撵他快点出门。 小伙计到的时候,码头上已经人来人往。许是没有预计到船队会运了许多货物回来,车马有些不足,很多工匠和船工都被喊来码头帮忙卸货。 一只只小口大肚儿的陶罐,连绵不绝的从船舱里搬出来。有人好奇上前探问,程大友正好从跳板上走下来,就笑道,“这坛子里装的是虾蟹酱,滋味一等一的好。本地的兄弟们就罢了,但是有北边或者西边的同行兄弟不妨尝尝,虽然看着不起眼,利钱却比绸缎等物也低不了多少,而且耐放,没有遭损。” 听得这话,果然泉州本地的大小商贾和各家管事就退到了一旁,毕竟泉州靠海,几乎家家户户都要自己做些虾蟹酱下凡,这东西实在不稀奇,不会因为从桃源岛运回来就镶嵌了金边儿。 但是,连同那黔州人在内的七八个外地商贾却是上前尝了尝酱的味道,都是一脸惊奇,赞道,“这酱是怎么做的,以前我也吃过虾蟹酱,怎么没有这么鲜美?” 程大友眼里闪过一抹得意,低声应道,“这是我们夫人亲自写的方子,女子作坊里精心熬煮的。我们夫人可是山神娘娘弟子,说不得这方子就来自哪个仙界呢…” 他这话实际上也是半开了些玩笑,但那些商贾却各个都信以为真。本身东西味道好,再添上厨娘皇后的招牌,怕是买主要抢疯了。 “多少钱一罐,给我来一百罐!” “我也来一百!” “我来五十!” 价格还没说呢,众人就都这么捧场,惹得旁边本地的商贾也好奇上前品尝,末了也是点头。 程大友摆摆手,笑道,“这般刚刚下船,货物还没收拾过。不如明日我在船坞寻个空地,有心买卖的兄弟们过来看看,咱们再交易。” “程管事说说,船上都带了什么好货色,我们也好准备银子啊。” 一个本地商贾笑着接话,倒是说出了众人的心声。 第478章 那座岛的消息 程大友卖了个关子,神秘一笑,“诸位放心,尽管来开个眼界就是了。保管不让你们失望,恕我还有杂事要处置,这就先告辞了。” 说着话儿,他就上车回了船坞,留下一众商贾都是议论纷纷,好奇之极。 那茶馆小伙计抽了个空子扯了认识的船工问了几句,果然在一个管事身前的大箱子里取了自家小姐捎带回来的包裹。 包裹有些沉,鼓鼓囊囊的,小伙计一边拎着往茶馆走一边好奇。 老掌柜等得脖子都要抻长了,好不容易盼回贪玩儿的小伙计,就劈手抢了包裹骂道,“一出去就不回来,还以为你要住外边呢!” 他许是手劲有些大,那包裹被小伙计颠的也是有些松散,拉扯间居然就散了开来。 两双鞋子,两件衣衫,外加一只荷包,一封信就那么落在了地板上,而已落进了众人眼里。 荷包好似有些沉重,砸在地上发出“咣当”一声。 附近有的茶客眼尖,就笑道,“哎呦,老掌柜这是要得了闺女孝顺了。看看这衣衫料子,这鞋子,还有银子?怕是不少啊!” 其余人也是看过来,眼里都有羡慕之意。 倒是老掌柜很是疑惑,毕竟闺女走的时候带了什么,他太过清楚了,因为还要顾忌到另外两个闺女,所以,他也没有补贴什么。这衣衫料子看着可是着实不错,还有银子,闺女都是从哪里来的? 小伙计麻利的帮忙捡拾东西,老掌柜就那信纸打开了,结果越看却是越欢喜,忍不住道,“好,真是太好了!” 众人实在好奇,想看看信上写什么,又觉得失礼,就道,“老掌柜,你倒是说说啊,去了岛上的人可是一个没有回来的,大伙还好奇呢。那里到底能不能吃饱穿暖啊?是不是要住山洞啊?” 老掌柜扫了一眼问话的人,平日这人可是同自家有些不睦,这话倒有些看笑话的嫌疑。 他冷冷哼了一声,高抬了下巴道,“这话可是错了,我家闺女说了,岛上建了特别大气又结实的石堡,还开垦了良田几百亩,还有五六个作坊呢。我家女婿在木器作坊做工,因为手艺好,琢磨的花样多,还得了夫人的重赏。这些做衣衫的绸缎和银子都是夫人给的…” “哎呀,这是真的吗?那岛上不是说是片不毛之地吗?这么快就兴盛起来了?” “你们也不想想那位夫人是什么什么人物,当初黑水地简直是人人谈之色变,如今呢,可是天下所有商贾的必去之地。” “对啊,说那位夫人是山神弟子,我倒是觉得是财神弟子还差不多。” “这么说,我都想去岛上看看了。” “我也是啊!” 老掌柜不理会众人的闲话儿,带了包裹回后院找老伴报喜去了。 而同老掌柜一家这般欢喜的,却不只单单几家。 当初跟随上岛的工匠,很多都是像老掌柜闺女和女婿这般,家里兄弟多的,土地少的,靠海吃饭没出路的,所以才会狠心离家远走。 如今岛上建设好了,作坊建起来了,海盗被打败了,田地也开垦出来了。 这时候不同家里报喜,还等什么时候? 于是,这一晚多少户人家都欢喜的让孩子跑出去打酒买肉。左邻右舍嗅着酒香肉香,免不得就要问几句。 桃源岛,成了真正的世外桃源,也就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泉州的千家万户。 第二日,船坞内的小型交易会,更是人来人往,不要说新奇又实用的铅笔,精致的让人着迷的木器,就是那些虾蟹酱都被抢了一空,更不要说颜色纯净,被取名为玻璃的宝石了。 商机不等人,商贾们得了货物就忙忙返程了。不必说,关于桃源岛的消息就跟着他们的商队传遍了整个东昊。 往日热闹之极的京都,好似从天翻地覆那一日开始就变了模样。街道还是那个街道,百姓还是那些百姓,但整个京都却好似被抽了筋的龙一样,再没了那股精气神。 梨园街里再也没有新戏传出来,没了新奇的点心,再热的天气也没有各色冰糕吃。海云阁虽然还在开门,但柜台里只摆了些半蔫的果子,早没有往日的鲜活热闹。 但这一日,海云阁却是突然一反常态,十几个小伙计忙碌着把铺子里外擦抹的干干净净的,然后就等在门口,直到十几辆大马车赶到了门前,就一股脑涌上去,七手八脚往下搬东西。 如此异于往日,自然要惹的路人好奇,于是免不得要探看一二。 方信满面喜色的从铺子里出来,抱拳同众人客套道,“各位父老乡亲,我们海云阁又在海外寻到一座仙岛,如今运了一些特产回来。若是父老乡亲们闲着无事,就进来看个热闹。” 说罢,他也不再多客套,转身就回去了。这般好货不邀客,不愁销路的架势,反倒成功的更加惹起众人的好奇。 但想想海云阁先前的东家,众人又心里一机灵。 新岛屿? 听说先前出京那两位贵人就是去了海外岛屿,难道… 这个认知简直像一枚震天雷,扔进人群就轰然炸开了。 难道这些东西是那位夫人折腾出来的,难道那位又选了一个宝岛给自己落脚? 先前的南岛出产新奇水果和珍珠,东边那座岛屿,就是如今还再大批的往回运银子,这座新岛屿出产什么,难道是黄金? 众人激动得脸色通红,抓了身边的人,不管是不是熟识,就叽叽喳喳说开了。 有些胆子大的,实在忍耐不住就往海云阁里窜了进去。有一个带头的,就有两个三个。 很快,海云阁里就人头攒动,挤得水泄不通了。 那几百坛子虾蟹酱不过是充个数量,众人尝个新鲜也就罢了。但那些精美的木器,可是实在太惹人喜欢了。 那贵妃椅的椅背干脆就是一只大贝壳啊,那点心盒子的顶盖居然用海贝和珊瑚镶嵌成了一朵花儿,实在太过精巧了,巧夺天工又充满浓浓的海洋风情。这实在是让生活在京都,甚至连一片浪花都没见过的众人惊奇感叹个没完没了。 等的那些铅笔拿出来,不用沾墨水就能写字,不怕水不怕晒,随时随地都写字的好东西,立时得到了所有人的喜爱。 谁都有出游或者出门办事要带着纸墨笔砚的经历,有时候研墨不方便,就要用一只竹筒装了墨水,结果撒了一身一包裹的,简直是惨不忍睹。 有了这样的方便的铅笔,小小一只,往荷包或者袖子里一塞,拿出来就可以写了。有的铅笔上还配了细长的海贝做笔帽,不怕折断又美观。 于是,一箱子铅笔,不过眨眼功夫就被买个精光。 有人没抢到,就懊恼的扯着脖子喊,“方公子,还有没有存货了,我出双倍银子,一定给我匀出几只。” 方信心里正暗自计算着,这一次会给妹子卖出多少银钱,听得这话欢喜,就道,“还有一些货在路上,不如明日早些过来。” 他的话音落地,不等那客人抗议,店铺外边却是进来一个青衣小帽的管事,身后还跟了七八个侍卫。 众人下意识闪到一旁,再看清那些侍卫的装束,更是静若寒蝉。 宫里出来的?难道宫里那位新皇听得消息,想要封铺子?那他们方才买了货物,会不会被牵连降罪? 方信也皱了眉头,对那来人点点头说算见过礼,末了淡淡问道,“不知道大总管大驾光临,有何贵干啊?” 大总管?众人虽然半低着头,听得这称呼却是忍不住又往来人身上看去。几乎整个京都人都知道,新皇身边带了一个自小一起长大的奶兄弟,不是内监却在宫内自由行走,掌管宫内一切大权。可以说是皇上心腹中的心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 如今怎么跑来这海云阁来了,难道代表皇上来巡视挑衅的? 最让人惊奇的是这方公子,虽然家里老爹是丞相,但怎么待大总管这般不恭敬,难道不怕连累自家老爹在宫里受刁难? 秦全心里苦笑,即便听出方信话里话外的冷淡之意,也不敢有半点儿不满。 “方公子玩笑了,奴才这次出来,是奉旨给皇上采办一些日用之物。正好听说咱们这铺子里来了些新奇物件,就赶来捧个场。” 说罢,他好似生怕方信拒绝一般,赶紧指了那虾蟹酱说道,“这酱的味道很鲜啊,方才一进来,奴才就嗅到了。先来两坛子!” 跟在他身后的侍卫立时上前抱了两坛子,那架势吓得站在一旁的客人都退后了两步。 秦全身后又取了一盒包装精美,海贝笔帽也很别致的铅笔,抓在手里,笑道,“这新笔也是特别,我来一盒留着写写算算。” 说完,他抬手又捞了一只点心盒子,“这个也好,一会儿买了点心装上。” 方信皱眉,刚要开口,秦全却是急慌慌掏出一叠银票,“这些银子应该够了吧,若是不够,奴才再让人送来。“ 边说话他就边往外退,那架势好似生怕方信把东西在抢回去一般。 “等一下!” 方信到底开口把人拦了下来,秦全立时苦了脸,哀求道,“方公子,您就别为难奴才了,奴才也是…” 第479章 岛上可好? 不等他说完,放心却是从袖子里取出一只雕花精美的小盒子。盒盖儿轻轻一开,露出里边十几粒大小不一的椭圆宝石。门外正好有阳光照进来,穿透那宝石,漾出更柔和的光,分外清透又亮眼,惹得众人都是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这是什么宝石,怎么先前没见过?” “怎么好似比翡翠还纯净?” 方信不理会众人的议论,从中挑了一颗鸽蛋大小的宝石放到了秦全手里,说道,“这是我家妹子在桃源岛上发现的宝石,取名玻璃。你先前给的银票太多,我妹子知道定然不愿意占这个便宜。这粒玻璃宝石就当顶了多余银两,你带回去吧!” 秦全低头一看那玻璃球,眼底闪过一抹喜色,生怕方信后悔一般,胡乱行了一礼就跑掉了。 屋子里众人诡异的沉默了好半晌,转而却是轰然爆炸开来。 “方公子,我是风向楼的,那宝石都卖给我们楼吧!” “不行,方公子,那宝石一定给我们金银世家多留几块啊!” 不说沉寂了多久的海云阁多热闹,只说秦全一路跑回了皇宫,还没进永福宫,就高声喊道,“主子,我回来了。” 有忙碌的宫女太监听得惊疑,毕竟平日秦大总管还是很严厉的,虽然不会动辄要人性命,但板子也没少往犯错之人的屁股上招呼啊。 今日这般大呼小叫,甚至还有些欢喜的模样,倒是很少见啊。 秦全也不理会众人的好奇,一路进了东厢房。 秦睿放下手里的周折,揉了揉眉心,好似不在意的随口问道,“回来了?” 秦全笑嘻嘻点头,“主子,您不知道。丁…嗯,桃源岛运回来的东西卖的火爆极了。奴才过去就来得及捞到一些少少几样,主子不忙就看看。” 秦睿的丹凤眼里闪过一抹亮色,点头道,“南岛和东岛都是物产丰富之地,不知道这新岛取名桃源,到底有何特殊之处?” 秦全揭开海鲜酱的罐子,送到主子跟前随意晃晃,笑道,“听说这是定姑娘给的方子熬得海鲜酱,一会儿奴才给主子煮碗面,配上这个海鲜酱,奴才也是能当个大厨了。” 秦睿难得玩笑一句,“你煮的饭菜,也就我能捧个场,扔出去怕是乞丐都嫌弃。” 秦全也不恼,把酱坛子放到一旁,又取了笔盒子给主子。 “主子看看这个,名字叫铅笔,但听说里面还不是铅矿做成,很是有趣。” 秦睿开了笔盒,扒开红色小海螺的笔帽,随手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却是眉梢一挑,“这笔倒是方便很多。” “当然了,主子。您再出门,奴才可不用背着文房四宝了,也不用拿着墨汁筒。上次把丁婶子缝的那身染了,怎么也洗不掉…” 说到一半,他突然觉得这话题不对,赶紧干咳两声又从怀里小心翼翼掏出那粒玻璃珠子,献宝一样送到主子跟前。 “主子,您看这是什么?听说是桃源岛上发现的新宝石,丁姑娘取名叫玻璃。” 秦睿接过去,对着阳光照了照,透过玻璃折射出来的光线,刺眼又瑰丽之极,惹得他微微眯起了丹凤眼。 “拿去镶个戒指吧!” “啊…是,主子!” 秦全赶紧应了下来,进宫这么久了,难得主子开口要些东西呢,怕是匠作监里的工匠们闲的都要发疯了,给他们找点儿活计也好。 “银票给了?” “给了,主子。一万两,说起来这宝石也真是太贵了!” 秦全还是有些心疼,小小抱怨一句。在他想来,主子以后大婚生了小主子,即便做了皇上,银子多了也没坏处啊。 “银岛本来就是她发现的,这一份该是她的。” 秦睿淡淡应道,又吩咐道,“以后那铺子有了新物件都买份回来看看。” “是,主子。”秦全无法,瞧着主子没了吩咐就退下去了。 鸽子蛋大的玻璃宝石一送到匠作监,果然就得到了众多金银匠师的欢呼,不到半日,一只银鱼环抱碧湖的戒指就送回了永福宫的东厢房。 夜色降临,清冷的月光透过半开的窗扇,照在那只细长苍白的手指上。手指上的银鱼紧紧抱着那椭圆形的碧绿玻璃,几丝青翠的光缠绕了所有手指,依恋之极。 “全儿,把那人送去桃源岛吧。” “嗯,是,主子。” 不远处的武侯府里,古嬷嬷送了海云阁的伙计,回神瞧着桌子上的包裹,神色里三分悲凄,七分怀念,复杂之极。 烛台上的蜡烛噼啪爆出灯花儿,把她从出神里拉了出来。 不等打开那包裹,门外已是又跑来几个人,两边鬓发越发花白的老井打头,后边跟了三五个平日相熟的老伙伴。 “老姐姐,听说…南边送东西来了?” 众人坐都不等坐下,就开口问了起来,各个眼里都满是期待。 古嬷嬷嘴里犯苦,应道,“是当归几个丫头,给我捎带了一只包裹。” 当归几个丫头? 人人都是眼睛更加雪亮,谁不知道她们四个丫头都跟着主子去了南边,出海至今。 “她们还好吗?那边…” 老井受不了大家打哑谜,恼道,“这里又没外人,都在装什么假啊。你们不敢问,我问!” 他抬手扯了老嬷嬷的袖子,也不避讳,挨着她坐了,就道,“好赖是主仆一场,不说少爷是咱们自小看着长大的,就是夫人待咱们也是一家人亲近。三个小主子更是千好万好,如今流落在外,咱们多问几句,谁也挑不出。快说说吧,大伙儿都惦记呢!” 其余几人都被老井说的有些脸红,叹气道,“我们也不是…只不过,哎,老姐姐,你还是快说说吧。这些时日,谁也没睡过一个好觉啊,就怕主子们在外边受苦。” 老嬷嬷却是苦笑,“那海云阁的伙计不过是顺路跑腿儿,哪里知道太多。不过是说泉州有船队从桃源岛回来,带了这只包裹。” “那还等什么,赶紧看看!” 老井三两下拆开包裹,露出一套衣衫一双鞋,外加几条海贝串成的手串,还有几只碗口大的海螺。 老嬷嬷抢了信封,扯出信纸只扫了两眼就是脸色大变,“哎呀,主子们遇到海盗了!” “什么!”老井大吼一声就跳了起来,“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欺负到主子头上?” 说着话,他就要往门外冲。老嬷嬷赶紧拉了他,“着什么急,还没说完呢!夫人带着团练和老兵们把海盗杀败了,还开了作坊,建了石堡,安全着呢。” “啊,这还差不多。” 众人这才放了心,但转而却又开始不是滋味。 按理说,如今宫里那位才是他们真正的主子,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就是控制不住想念惦记丁薇一家。吃饭的时候想,路过花园的时候,望着皇宫的时候想。 但是怎么想也不明白,到底是谁的错? 方家宅院正房里,这会儿却是难得的传出了笑声。 “哎呀,娘,你快看看这个链子,太好看了!”楚七喜正把一串海贝项链套在脖子上,那海贝也不知道是哪里寻来的,一个个只有黄豆大小,颜色红润,隐隐泛着诡秘的光泽,细嗅还有海洋的气息。这般穿成一串,真是比珊瑚珠还漂亮。 方夫人也是摸着手上的簪子笑得开怀,赞道,“也就是薇儿那样聪慧的人才能有这等个奇思妙想,一个海贝都能做成首饰。看着簪子雕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象牙上镶嵌了珍珠呢。” “丁姐姐偏心,给娘的簪子比我的项链还好。” 楚七喜撅起了嘴巴,同婆婆撒娇卖乖。果然方夫人笑的更厉害,作弄儿媳道,“那不如咱俩换换!” “呀,不要,娘还是戴这簪子漂亮。” 楚七喜赶紧抓了自己的项链,一副生怕婆婆把自己的宝贝抢跑的模样。这下别说方夫人,就是屋子里几个心腹丫鬟和奶娘都笑起来。 正是这样的时候,方丞相走了进来,众人赶紧收了笑。楚七喜最尊敬也最怕这个不苟言笑的公爹,有些尴尬的行礼,就打算找个借口赶紧回自己的小院儿。 正好方信随后也跟了进来,她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方丞相扫了一眼桌上那些明显带了海洋气息的东西,有首饰,有妆盒,有针线鞋袜,神色里就添了三分复杂。 待得喝了一口茶,就问儿子,“桃源岛那里…可好?” 方信还是不能对“墙头草”老爹释怀,淡淡应了一句,“好不好,能怎样?您还打算帮着新皇赶尽杀绝?” 方丞相皱了眉头,开口想骂儿子,又觉得当着儿媳的面儿,不好落儿子威风,于是只能把怒气咽了回去,冷声喝骂道,“你这不孝子,整日里游手好闲,与其忙着别人的生意,不如多照管自家一下。泉州船坞那里,怎么进项越来越少?你还赶紧南下看看1” 南下? 方信眨巴了两下眼睛,转而却是猛然站了起来,“爹,您是说…” “说什么说,明日就给我滚!记得把后巷那十几个老兵带出去寻个差事,咱们方家不养闲人!” 方丞相狠狠瞪了儿子几眼,这才起身进了内室。 楚七喜不明白公爹怎么就发火了,凑去婆婆身边小心翼翼问道,“娘,爹他这是…” 第480章 不好捏的把柄 方夫人拍拍儿媳的手背,笑着安慰道,“放心,你爹是好意。回去吧,商量一下看看给你丁姐姐带点什么好东西。” 楚七喜还听得有些懵懵懂懂,生个孩子傻三年,八斤才一岁,她的脑子还不是太灵光。 但方信却是聪慧之极啊,急慌慌给方夫人行了礼,就扯了媳妇儿,扛了儿子回自己院子去了。 京都离得泉州还有半个月路程,要想赶的上船队,这两日就得上路。但他要送去岛上的东西太多,恨不得把整个京都都搬去岛上,而且后巷的老兵,说是老兵,其实子孙都是一堆,十几家加一起,就是一百精兵,加上老弱妇孺就有二百多人,张罗车马也要两日啊。 “夫君,娘说的是什么意思,你要出门?” “对,出门,哈哈,这次带你也回娘家看看。” “什么,我也去!啊,我要回去看爹了!” 微醺的夏日暖风在院子里悠闲的溜达,吹着小夫妻俩的对话传到方夫人耳朵里,她倒是叹了气。 待得进了内室,方丞相听了就问道,“怎么,可是惦记岛上?” 方夫人摇头,笑道,“虽然担着义母的名头,我可不管说把薇儿当闺女一样看透了。但她无论在何时何地都能把日子过好,这点信心还有。” “那你这是…”方丞相扶了老妻坐好,虽然圣手魔医出手,老妻的病症几乎都好了,但总不如平常人健康。 方夫人心头熨帖,心里的埋怨也就变了味道,“我啊,就是羡慕信哥儿和七喜,能一起出去走走。我若是能再年轻十岁,我也跟去看看。” 方丞相眼里闪过一抹愧疚,握了老妻的手,叹气道,“委屈你了,再过几年,朝中稳定了,我就高老,你想去你来走走,我都陪着。” “真的?”方夫人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爱了一辈子的男人对权柄如何痴迷看重,高老两字简直就是遥遥无期,但这却不妨碍她心甘情愿被骗,“好啊,那我有空闲就列个单子。到时候,咱们挨个地方都要走走。” “好。” 老夫妻俩依靠在一处,望着窗外的月光,良久都是没有说话。 夜越来越深沉,黎明也越来越近了… 方家少主要南下巡视产业,自然要折腾起来。虽然已经尽量低调,但还是落入有心人的眼睛。 但凡脑子没有被驴踢得傻掉的人都知道,他哪里去巡查产业,明摆着就是去探望流落海岛的义妹。 不说当年小武侯同宰相公子的兄弟情深,就是还有闲话儿说,这位方公子对那位曾经贵为皇后的女子也有爱慕之心,只不过最后成人之美了。 当然最后这个说法受到很多人质疑,毕竟如今的方少夫人,同那个女子也是情同姐妹呢。 秦全自然也接到了消息,犹豫了好半晌才回禀给主子,结果得到的却是沉默。他猜不出什么意思,就只能又退了出来,转而把需要送去南边的人送到了方府。如今主子同世家争执的越来越厉害,多留两个信得过的虎卫在身旁总是更多两分安全… 不说东昊这里如何因为一个小小的海岛,彻底搅活了死水一样的京都。 只说大越都城也是沉默的诡异,虽然朝臣照旧上班,百姓照旧耕种,路边的商铺照旧开门,小贩照旧吆喝叫卖。但总有一种隐约的期待在其中,朝堂里停止了关于大皇子和二皇子谁继承皇位的争吵,百姓们在田间地头也会议论几句,小贩们则偶尔去城门口晃荡两圈儿,不知在等什么,但心里就是有个声音催着他们的脚步往那里挪动。 这一日午后,难得两个皇子凑在一处,虽然依旧看对方不顺眼,但这样的时候却不得不一致对外了。 瘦猴一样的大皇子背着手满地乱转,眼见那个最大的威胁马上就要赶到都城,几乎到手的皇位就要飞了,谁不心急啊。 倒是二皇子老神在在坐在椅子上品茶,不时还摇头鄙视一下大皇子府上的茶叶不好,气得大皇子真想塞他一肚子茶叶,活活噎死他才好。 “老二,你到底打了什么主意?赶紧说说!”大皇子实在沉不住气,一屁股坐到二皇子身边,催促道,“你要知道咱俩现在可是一根绳子上的两只蚂蚱,那皇位是你的,还是我的,总是自家人的。但那个野种跟咱们可不是一条心,若是让他得了势力,咱们可就都没活路了。” 二皇子许是对于大哥惶急如同丧家之犬的模样很是欢喜,慢悠悠的喝着茶水,笑呵呵应道,“放心,不急,不急!” “哎呀,怎么不急!”大皇子一把夺下他手里的茶碗,闹到,“你这么笃定,是不是有什么安排,赶紧说说!” 二皇子抻够了架子,这才说道,“大哥,你就那么怕那个野种?说起来,你是不是忘了,他还有最大的一个把柄在咱们手里呢!” 把柄? 大皇子眨巴了两下小眼睛,眼底精光一闪,喜道,“你是说宫里那个小野种,哈哈,我倒是真把这个忘了。你…嗯,不成啊。” 他说到一半,脸上喜色又突然退了个干净,“父皇不会准许,听说他身边那条老狗都把那小野种当主子伺候了。” 二皇子鄙夷的扫了自家大哥一眼,冷冷道,“难道父皇不准许,就没办法把小野种整出来了?大哥这个胆量,以后接掌了皇位,怎么治理天下?不如你就辅佐我登基算了,我封你个富贵亲王,如何?” 大皇子恼怒想发火,但是想想又忍了下来。 “这些还是等除掉那个野种再说吧,你快说说,到底怎么把那个小野种从宫里偷出来?” “那个老不死的又昏倒了,宫里乱成一团,哪里就需要偷了。我这个做伯伯的,勉为其难要见见从未谋面的侄儿,难道还有人敢拦着不成?” 二皇子翘了脚,神色里满满都是得意。 “好,二弟这主意好。”大皇子忍不住拍手叫好,他总是想着背地里让人把那小野种偷出来,倒是没想到如此光明正大,反倒谁也不好拦着。 “等着吧,只要扣了小野种在手里,就不怕那人不服软。哼,任凭他在外边是个人物,到这里也得乖乖跪着。” “二弟确实高明,听说野种很是英雄气短,待那个厨娘和小野种都极宠爱。有了这样的把柄在手,真是不怕他不臣服。” “哈哈,大哥就等着看好戏吧,我都安排好了。” “好,好,咱们就等着好消息了!” 大皇子高声喊了管家,吩咐道,“去整治一桌好酒席送上来,本殿下要与二殿下提前庆贺!” “是,殿下。”那管家恭敬应了,赶紧厨下火速整治了一桌好酒好菜送来。 两个原本打的乌眼鸡似的兄弟,难得下来,推杯换盏,倒也显得非常亲近。 世上,从来都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皇宫里,正因为老皇帝又一次的昏睡陷入了忙乱,却没有什么恐慌。因为众人实在是太习惯了! 缠绵病榻二十年,放在一般人身上,恨不得自己都活够了,但老皇帝却坚持过了一年又一年,最后锻炼的所有人神经都粗的能跑马了。 这不,太医诊脉,开药方,熬药,喂药,一套程序下来,众人就都安静等着老皇帝再一次醒过来了。 大越还没定下太子,没有决定未来的皇者,为了这片土地挣扎,谋算,耗尽一切心血的老皇帝,怎么也不可能这般永远闭上眼睛,功亏一篑。 寝殿内外一片安静,但旁边隔了几重屋宇的后殿里却是喧闹起来。 一个面白无须,看着很是伶俐的中年内侍,带了十几个护卫,突然造访了平日里几乎无人走动的后殿。 “哪个在这里伺候?出来说话!” 内侍尖利的声音,好似刀锋,瞬间划开了沉睡的院子。 老武推开屋门走了出来,恼怒的皱了眉头,问道,“你从哪里来,有何贵干?” 做了一辈子的内应,身为最出色的天狐,老武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这个内侍无论穿衣还是神色看着都不像宫里的,甚至他身后跟着的那些侍卫右手居然还扶在刀把上,隐隐带了杀气。 杀气? 老武眼里冷色更深,扫了一眼正房那两扇半开的窗户,心里的担忧又迅速淡了下去。 果然,那内侍斜眼瞄了瞄老武一眼,就傲慢应道,“二殿下惦记侄儿,派杂家来请小少爷去府里小住几日。还不快把小少爷请出来,我们殿下等着呢!” 惦记?怕是狐狸在惦记小鸡吧! 小住?怕是有去无回吧! “不行,皇上有旨,小少爷暂住皇宫,不得外出。还请公公回去禀报二皇子,若是惦记小少爷,尽管进宫来探望。” 老武半点儿不松口,一番话有理有据,不卑不亢。 但是那内侍却变了脸色,喝骂道,“该死的奴才,你是什么人?胆大包天,居然敢反抗二殿下的命令?既然皇上有旨意,那就拿出圣旨给杂家看看!” “呃…"老武皱了眉头,虽然皇上平日待小主子一直不错,吃喝穿戴用都是极好的,但还真没下过明旨。 “皇上口谕,并不曾有明旨!” 第481章 另辟蹊径 “那就是你这个奴才,假传圣旨!今日杂家忙着复命,就不同你一般见识了,哪日定然奏报你假传圣旨,砍了你的头!” 那内侍很是得意,一挥手就带着侍卫们要进屋抓人。 老武恼怒的瞪了眼睛,抬脚就要上前阻拦,不想正房的窗子里却是突然飞出一只笔洗,正正好好砸在那内侍的嘴巴上。 内侍仰头跌倒,惨叫连连,“哎呦,疼死杂家了!我的呀,呜呜,我的牙!” 两个侍卫赶紧上前扶起内侍,就见他满嘴都是血色,地上零星掉落的正是几颗完整的大牙! “呜呜,大胆!”内侍因为是二皇子的贴身心腹,平日多有作威作福,哪里受过这样的苦楚啊,立时就恼火之极。 这时,彻底打开的门扇后,露出了一老两小,三个身影。 魏老爷子先是瞪了一眼老武,骂道,“不知道我孙儿在写字吗,什么狗都放进来乱吠!” 老武苦笑,这里是皇宫,人家皇子的内侍进来,他一个奴才哪里有权利阻拦。若是平日还能搬出皇上做个挡箭牌,但如今皇上又昏迷了,连老太监都不在跟前,他一个多少年没在皇宫走动的天狐,怎么可能拦住皇子的内侍? 魏老爷子却是不理会这些,低头拍拍两个满脸好奇的孩子,“继续去写字,别让这些狗东西脏了眼睛!” 安哥儿还有些不情愿,但大娃却懂事的扯了他继续坐回桌子后边,低声劝道,“过几日,将军来了,咱们就能往家里写信了。到时候夫人看到小主子会写字了,一定很欢喜。” 安哥儿到底年纪小,特别好哄,连连点头应道,“好,好,我要吃蛋羹,写下来要娘给我做,一到家我就要吃。” 魏老爷子耳里听着两个孩子的话,再看眼前的内侍和侍卫们就越发冷冽了了。谁说寄人篱下,就得受委屈? 哼,胆敢放狗来咬人,就要有被炖了狗肉的准备。 “滚回去告诉你们的主子,别管他打什么主意,再敢来一次,老夫就亲自去取了他的小命!” 那内侍狗仗人势久了,哪里把一个白头发老头儿放在眼里,特别是刚才还添了“无耻”之恨。 “进去抓人,还等什么!这条老狗也一起抓了,看看他还敢嘴硬!” 两个扶着内侍的侍卫被狠狠推到了前边,其余侍卫也真是没把老头儿放在眼里。他们平日跟在主子身边,可以说什么人物没拾掇过啊。到了皇权跟前,什么都嚣张不起来。 但他们不知道,偏偏眼前这个老爷子先前把整日里把皇帝都挂在最边上骂来骂去,更别说他们这些小小的侍卫,而且还是要抓他孙儿去祸害的侍卫,那就是仇人啊。 对待仇人还有别的方法吗,没有! 就是一个字,杀! 不等几个侍卫到了门口,老爷子抬手已经是几只弩箭射了出来,又狠又准,几乎是立刻就送当头两个侍卫去给他们自家主子铺路。 其余侍卫惊慌间抽出长刀,拨开弩箭就踹开了门板。 不想迎头又把药粉,熏的他们扯了袖子掩盖口鼻,露出的胸口空处紧接着又中了弩箭,随后去追随同伴了… 一照面就死了四个,人家老爷子还是那么坐在窗边,甚至都没有挪动一下位置。这是什么,何止是实力悬殊的拼斗啊,简直武林高手在逗孩子。 魏老爷子一扬手,剩下几个侍卫惊得四散而逃。结果老爷子却是理了理脸颊边的花白头发,那眼里的鄙夷真是挡也挡不住。 “一群没用的狗东西,就这点本事还想对我孙儿不利!今日饶你们一条狗命回去报个信儿,你们主子若是不服气,让他亲自来。老夫这里还要一平好东西,保管让他肠穿肚烂,疼上七日七夜再死!” 侍卫们听得这话,如蒙大赦,脚下生风就往门口退去,留下那内侍也顾不得抹去嘴上的血迹,生怕老爷子把他留下,连滚带爬也往门口跑去! 魏老爷子冷冷哼了一声,抬手半关了窗子,挡住过分炽烈的阳光,省的晒坏了两个写字的孩子。 扭头时见老武还站在门口就呵斥道,“还不赶紧让人拾掇了,留在门口拦路啊?” “是,是,老哥。”老武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子,赶紧跑去喊了门口处听得动静,探头探脑却不敢进来的小太监们进来帮忙。 按理说他身为天狐,惨烈之事也见过不少。但今日还是被老爷子吓到了,不是因为死了四个人,而是那四个人死掉的方式。先中了弩箭的两个护卫,全身已经乌黑发紫,两个中了药粉加弩箭的更是已经开始有腐烂之相。 不必说,老爷子半点儿没留情。一出手就是必死之局,这是不是说老爷子已经没了耐心,三殿下再不赶到,老爷子许是就要带着小主子离开了… 大皇子二皇子这会儿已是喝的半醉,有酒没有美人怎么可以? 于是大皇子府上的歌姬都被唤了过来,有弹琴的,有跳舞的,又坐在怀里娇笑倒酒的。莺声燕语,那个热闹,简直让人以为这处不是皇子府,反倒是哪个花楼了。 别说外边的百姓见了,就是皇子府里的下人们都忍不住偷偷摇头,自然也好奇那位渐渐逼近京都的三殿下了。 两个歌姬为了争宠,正卖力的随着音乐旋转,音乐节奏越来越快,她们身上的衣衫也越来越少,惹的两个皇子都是笑嘻嘻瞪大了眼睛。 可惜,好景不长,就在歌姬要把关键不部位的衣衫退去的时候,没了门牙的内侍就闯了进来,“呜呜,殿下,殿下,给奴才做主啊!” “这是怎么了?”二殿下直接摔了手里的酒杯,愤而起身。 他怀里的歌姬,一个不小心直接摔了下去,也不敢呼痛,赶紧爬去了一边。其余之人也不是傻子,赶紧拾掇了手里的乐器,捡起了衣衫,迅速退了下去。 大皇子极力睁开被酒色模糊的眼睛,问道,“这是你派进宫的人手?” 二皇子也不理会他,高声喝骂,“没用的东西,还不快说!” 那内侍也不敢耽搁,忍着嘴巴疼,把先前之事,添油加醋说了个明明白白,末了哭道,“殿下,您要我奴才们报仇啊。那老狗实在太厉害了,奴才打听了别的宫人,据说那老狗是江湖人物,使了一手好毒。而且那老狗放话出来,说您敢再打那两孩子的主意,就…就要您死无葬身之地,肠穿肚烂而死!” “放肆!”二皇子的母亲是贵妃,几乎是含着金汤匙出生,自小到大什么时候听人家说过一句重话,更何况还是这般威胁。 大皇子难得精明一次,撺掇道,“二弟,这样的老畜生,你可不能饶了他。若是放过一次,以后岂不是谁都能弃妇到你头上了。” 二皇子原本很生气,但听得这话却是冷静下来了。他扫了一眼自家大哥,冷笑不止。 这蠢货倒是难得聪明一次,撺掇了他带人再进宫去闹,抢出那个小野种,他跟着得好处。若是出事,他也没损失。真是鹤蚌相争,渔翁想要得利啊。 “哼,大哥真是打的好算盘啊。” “呵呵,二弟说的什么话。咱们兄弟一体同根,自然是共同进退啊。”大皇子眼见挑拨不成,就改了话头儿,“如今要怎么办,那个小野种不出宫,又有江湖人物护着,咱们若是带了人手再进去,被父皇知道了,可是大事不妙。难道就这么算了?” “怎么可能?”二皇子眼底闪过一抹恶毒,“难道天下只有那小野种一个孩子不成?那野种不是在汶水城演了一出解‘解毒救子’的好戏刁买人心吗,这一次就让他救个够好了。” “哦,二弟有什么好主意?” “大哥等着看好戏就是了!”二皇子却是不肯透漏,转而喊个另一个内侍低声吩咐了几句,那内侍隐蔽的同“无耻”的同僚示威一笑,转而跑出去办事了。 二皇子高声呼喝道,“该死的奴才都哪去了,换酒席,歌舞照旧!” 那些歌姬原本就不敢走的太远,听得动静就赶紧娇笑着又跑了进来。厨房里也赶紧送来了新菜新酒,方才那一切好似都没发生一般。 大皇子心里好奇,但他一向没有这个弟弟聪明,却也懂得藏拙的道理。于是安心吃喝玩乐,只等着到了时候,一同看场大戏。 这会儿日头已经近了正午,也是盛夏的太阳最是炽烈的时候,街路上几乎是空无人烟,就是最勤奋的小贩都寻乐个墙角荫凉之处打个盹儿,乘会儿凉。 城外小村镇里,农人们吃了午饭,也是寻个树荫或者自家屋后打算小睡一会儿。小娃娃们只穿了个小裤,躺在凉席上,枕着老娘或者祖母的大腿,安然进入了梦乡。 妇人们却是没有睡觉的福气,赶着这样的时候还要做些针线,无论是自家人穿戴,还是拿到铺子里寄卖,总能换几文铜钱贴补一下家用。年景本来就不好,朝廷的赋税还是一年重过一日,填饱肚子已经是艰难。若是想要给儿子娶媳妇或者给闺女准备个好嫁妆就只能另外想办法了。 一个老妇人抬手给躺在周围的孩子们扇了几下,末了拿起针线又开始认真绣着手里的鞋垫儿。 第482章 丧心病狂 旁边一个年轻的妇人许是儿媳,低声问道,“娘,您说朝廷今年还会涨粮税吗,可不能再涨了,咱们家里若不是孩子爹爹进城做些杂活儿,怕是肚子都填不饱了。” 老太太也是叹气,“咱们住在都城附近,日子就算好过了。先前金河改道,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呢。慢慢过吧,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好了。老天爷最是心慈,总不能看着所有人都活不下去吧。” “娘说的对,明日我再买些香烛,给山神奶奶上个香。她老人家一定要保佑今年风调雨顺才好,家里大大小小也要平安无事。” 年轻媳妇是个贤惠又嘴巧的,几句话哄的老太太也是带了笑模样。 婆媳两个正这般忍着困倦说话,哪里知道她们心里慈悲的老天爷这会儿却是硬起了心肠。 村外的大路上,不知道从哪里跑来十几匹快马,马上坐了垮刀侍卫,各个都是凶神恶煞一般。 村头因为早年栽了很多柳树,如今荫凉连成片,最得村里人喜爱。躺在树下吹着风,睡个午觉,最是舒坦。 这会儿听得马蹄声,无数老少惊醒,都是揉着眼睛不明白这样的时候,到底是谁骑马而来。 不等他们看清来人模样的功夫,马队已经到了近前,那带头的骑士在人群里梭巡了片刻就是一摆手。 做针线的年轻媳妇们下意识抱了肩膀,男人们也是眼疾手快的把自家媳妇儿挡在了身后。 可是那些跳下的骑士们却出乎意料的奔去了各家席子前,伸手扯了个半大孩子就走! 抢孩子了! 众人惊得好半晌没有出声,到底是母子连心。年轻媳妇们第一个扔了手里的针线就去拉扯自家的儿女,却被骑士一脚踹了回去。 “还我儿子,还给我!” 女子们撕心裂肺喊了起来,彻底把惊呆的众人喊得回了神。 “住手!” “你们是什么人,还我儿子!” “我的孙儿啊!来人啊,抢孩子了,抢孩子了!” 众人乱成一片,团团围在马队旁,试图抢回自家孩子。可是那些骑兵却是翻身上马,几鞭子抽开众人就扬长而去。 七八个小娃子本来睡的正香,梦里还在啃着鸡腿,吃着点心,没想到一睁眼睛就眼见爹娘越来越远,于是终于后知后觉的惊恐喊叫起来。 “娘,呜呜,娘啊!” “爹,爹!” 被远远甩在马后的一众爹娘们更是疯了一样,跌跌撞撞追上去。 “狗蛋儿!” “二毛!” “胖丫啊!” 宁静的屋后,彻底被这样的变故打破了。 很快全村人都知道了孩子别抢的消息,畜生尚且有保护崽子的本能,更何况人呢。 谁家的孩子不是心头肉,谁家的孩子不是眼珠子一样的存在。 全村人有一个算一个,拿着扁担镰刀,甚至是烧火棍就跟着里正和族老们出发了。 那些骑士本就招摇,身后又跟了狂跑大哭的村民,动静自然小不了。 很快就惹得十里八村都得了消息,虽然不知道到底是哪里来的狂徒抓孩子,但妇人们还是惊叫着把家里几个懵懂不知危险的孩子塞到了地窖,甚至有的直接就送去了山里打猎的小屋躲避。 一时间,几乎是家家户户都是惶惶然,不知如何是好。 男子们聚在一处,都觉得应该去声援一下丢了孩子的乡亲。 亲不亲,故乡土。一衣带水,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到的乡亲,这样的时候,但凡能帮得上,都得搭把手啊。 有胆子大的妇人也耐不住好奇和愤怒,跟着男人一路往骑兵消失之处跑去。 这会儿离得都城还有十里远的官路上,不知何时竖起了一个木架子,足足三丈高矮。架子上挂了一排十个敞口大陶罐,罐子里不知道装了什么,隐隐传来哭声,惹得路过的车马行人都是停下观望。 但是却又兵卒蛮横的驱逐众人,谁也不许接近。 原本坐在马车里的人,忍不住下了车,还不等开口问询,就见几十个村民跑到了跟前。不知他们是发生什么事,各个都是神色惶急。有的男子跑丢了鞋子,有的女子甚至衣衫裂开了都没功夫理会。 众人更是好奇,却听得那些女子来不及喘气就高声嘶喊起来,“狗蛋儿啊!”’ “胖丫,娘来了,你在哪儿?” 男子们已经是红了眼睛去寻找那些抓孩子的侍卫,结果女子的话音刚刚落地。那悬挂在木架上的罐子却是剧烈晃动起来,孩子的哭声凄厉应和! “娘!” “娘,我怕!” “爹,我要回家,我怕!” 一个个小脑袋怕在罐子上,拼命挥着小手,眼见那罐子就要偏过来。一旦偏的厉害,罐口冲下,孩子就要落下来摔得腿断筋折,甚至脑浆迸裂。 在场之人都是齐齐悬了心,眼珠子几乎要瞪了出来,“啊,小心!” 再看那些村人更是疯了一般想要跑上前接住孩子,但早有手里执着鞭子的兵卒过来,抬手不分青红皂白就是一顿狠抽。 “喊什么喊?不说话没人把你们当哑巴!” 一众村民们恨得是目呲欲裂,忍着鞭子抽打要往前冲,但兵卒打的越发凶狠,嘴里还骂着,“不过借你们的崽子用用,有什么哭喊的。再闹下去,直接割了绳子,送你们的崽子去见阎罗王!” 说着话儿功夫,当真有一个身形瘦弱的兵卒,猴子一样爬上了木架子,嘴里咬着的匕首雪亮,一看就是个锋利的家伙,别说割断栓罐子的绳子,就是砍断木头都是轻而易举。 男人们死死扯了自家媳妇儿,生怕那些兵卒真的割断了绳子。 女人们哭得软到在地,惨嚎出声,“啊,老天爷啊,您开开眼啊,小妇人没少烧香磕头啊,怎么就让我家娃子遭了这样的罪!” “呜呜,把我挂上去,把我儿子放下来!儿子啊!” 女子们如同失去崽子的母狼,哀嚎之声传出极远,惹得围观众人都是心有戚戚。 很快,各村的乡亲也都赶到了,一见架子上哭喊的孩子,都是惊怒的说不出话来。就算有血海深仇,也很少有祸及妻儿的,这怎么就光天化日之下把孩子挂在罐子里?难道是打算把孩子活活摔死,实在太缺德了,太残忍了! “到底是谁,这可是天子脚下啊?” “就是,城防巡守呢,怎么没人过来看看?” 但是也有明眼人看出了那些兵卒和侍卫的身份,低声告诫道,“都小心一些啊,这是皇子府的人!” “什么,皇子?” “皇子抓孩子做什么?” 兵卒们却是不肯解释,手里皮鞭甩了个痛快,留下人手拦阻众人,然后就转头回去凑在一处笑嘻嘻望着木架上的罐子。偶尔有坏心眼的还要踹上几脚,惹得那架子上陶罐晃悠的更厉害了。 孩子们惊恐之下,哭得更厉害,好似随时都能摔下去一般。有胆小又心疼孩子的女子,直接就晕了过去。 男人们手里搂着孩子娘,听着孩子的哭喊,若是眼睛可以变成刀尖,真是已经把那些兵卒活剐成了一片片,再嚼碎咽下肚子! 正是这样,官路上又行来一队人马。队伍前边是黑色盔甲的骑兵,粗略看去有二百人左右,后边的半截也骑了马,但衣衫却是各异。 但不论衣衫如何迥异,这些人却都是风尘仆仆,神色略带着一些疲惫。 不必说,这正是公治明一行人。 尉迟悔眼尖,远远看的前边路上围了人就道,“将军,末将派人去问问出了何事?” “去吧,“公治明点头,转而抬手比了个手势,众人渐渐放慢速度,控制着身下的马匹慢慢踱步。 尉迟悔不放心别人,亲自领了一个汶水城跟随而来的后生跑去问询。 许是那后生说得一口汶水方言打消了村民的防备心,很快两人就得了消息跑了回去。 尉迟悔皱着眉头禀报之后,低声道,“将军,我怎么琢磨着这事怕是冲着咱们来的呢!” 这会儿马队已经离得众人不远了,公治明抬眼扫过那些随风晃荡的罐子,听着那些隐隐的哭喊之声,眼底有冷色一闪而过。 不论这件事是不是冲着他来的,都不能袖手旁边。再大的仇恨也不能拿孩子做要挟筹码,想出这样恶毒主意的人,不是穷凶极恶,就是狂妄之极! 先前众人一路行来干渴酷热,还有些恍惚,这会儿也是发现了那架子上悬挂的罐子居然装的是孩童,于是纷纷愤恨的骂起来,“这不是大越的都城吗,怎么光天化日之下就有这般残害孩子的?” “对啊,这么热的天气,就是孩子不掉下来,这么晒上半日也要出事啊!” “就没有人管吗?这事若是出在咱们京都,几个老兵就打的这些砸碎去见阎王了。” “就是啊,难道是风俗不同,在祭天求雨?” 来自东昊的骑兵们议论纷纷,有好奇心重的还问询汶水城同伴,结果却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当然,一众村人和路人们也发现了起兵队伍。但这时候,事关十个孩子的性命,哪里还有心思分给这些诡异的来客啊。 但他们不在意,却不表示所有人都不关注。 对面官路上,原本停靠在路旁阴凉处的豪华马车却是突然动了。 第483章 力挽狂澜 马车踢踢踏踏行到木架子跟前,两个侍卫讨好的上前开了车门,一个跪倒当了下马石,接下了一胖一瘦两个皇子。 很快,又有兵卒支起了遮阳伞,抬来了太师椅。 两个皇子大模大样坐了,这才抬了手里的扇子指向人群之后,马背之上的公治明。 “无敌大将军,大驾光临,我们大越可是蓬荜生辉啊!” 众人顺着扇子方向,看向公治明一行人,隐隐猜着这等架势的原因就落在这一行骑兵身上,于是赶紧让开了路。 人群两分,就留出了那么一条三尺宽的路。公治明挑挑眉头,眼里闪过一抹厌恶,一抖缰绳上前,冷冷喝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两个皇子本来摆好了姿势,正打算好好显显威风,等着公治明上前讨好或者奉承,哪里想到人家根本就不认识他们,或者说猜到了也假装不认识。 两人满腔的“热血”突然被一巴掌拍了回去,差点儿没憋出内伤。 二皇子身旁的内侍,还真有机灵的,赶紧上前尖声嚷道,“放肆,这是我们大越的两位皇子殿下。还不下马见礼,大胆的…” 他本来还想骂几句,但公治明一把眼刀甩过去,扎得他立时就夹紧双腿,缩了脖子。毕竟缺了那部分东西,就是被割了胆气,狗仗人势还成,真遇到了猛虎,又怎么会不惧怕? 二皇子见内侍这个样子,很觉得丢脸,一脚把他踹去了一旁,“没用的东西!” 说罢,他又望向公治明,这一次却没了戏谑和轻蔑,眯着眼睛仔细打量起来。 虽然同身后众人一般都是黑色盔甲,风尘仆仆,满身疲惫,但他这个流落在外的兄弟,为什么眼睛会那般亮,眉宇间有种东西,是他从不曾拥有的。 再看他身旁守护的副将,身形魁梧,满身的铁血之气,时刻警惕的模样,一见就知道是忠心之极。更别说后侧那些骑兵了,纪律严明,整齐划一,不愧是闻名天下的铁骑。 同样是人,同样是上位者,同样是秦家血脉,偏偏他们就只能靠金银美女笼络下属,人家却是一呼百应,天下扬名。 这到底是为什么,难道他们注定就要被压制,跪地称臣? 不行,绝对不行! 两个皇子眼底的嫉恨越来越浓,双手握在太师椅上,手背青筋都凸了起来。 “哈哈,大将军不识得我们兄弟也没什么,以后总要熟识的时候。不过,今日我们兄弟为了迎接大将军,可是特意张罗这场好戏。” 二皇子说着话,抬手指了指头顶的木架子,还有那些飘摇不定的陶罐,笑的残忍又奸诈,“前日进宫,见得大将军的孩儿,本殿下就觉亲近之极,于是带出来游玩几日。今日孩子说冷,本殿下就把他吊了上去晒晒太阳。孩童喜热闹,本殿下又请了九个村童来陪他玩耍。怎么样,大将军是否要谢过本殿下 啊?” 听得这话,一众哭闹的孩童家人,还有赶来相助的村民路人都是恶狠狠望向公治明一行。原来罪魁祸首是这一行人,两个皇子是为了找他们的麻烦,才连累无辜的稚童。 但是面对盔甲加身,刀枪在手的队伍,他们也是敢怒不敢言,那些妇人哭喊的更厉害了。 尉迟悔同一众骑兵们哪里还顾得上理会这些村人的仇恨目光,各个都恨不得把眼珠子当羽箭射到罐子里,分辨一下自家小主子到底在哪个里面。 尉迟悔高声怒骂道,“真是畜生,有什么恩怨,真刀真枪杀过去就好。居然拿孩子做筏子?难道大越都是这样没胆子又残忍的孬种吗?” “救少主,杀光他们!” “救少主,杀光他们!” 几百黑甲骑兵齐齐举起手里刀枪,高声呼喝,不等将主吩咐就自动摆出了锥形的冲击队列。 一众路人看的是热血沸腾,又惊恐之极,纷纷避让开来。 两个皇子也吓了一跳,差点儿跳了起来。好在跟随而来的兵卒和护卫还算尽职,团团围在他们身前才算稍稍有些安全感。 两人紧紧盯着端坐马上,神色半点儿没有变动的公治明,都觉很是丢脸。 于是忍不住骂道,“怪不得天下传言,你是个杀人魔头。今日一见,党政是冷血之极,自家孩儿命在旦夕都如此面不改色,真是畜生不如。” 旁边众人也是议论纷纷,“这人真是心肠够硬,你看那些孩童的爹娘都哭成了泪人。这人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就是,你没听说这人是什么大将军吗?咦,大将军…” 众人终于后知后觉想起了,公治明就是传言里正在赶回都城的三殿下,曾经的东昊小武侯,皇帝,无敌大将军。 人群中短暂的静默了片刻,很快就有那么十几个人没命一般跑去了城里。 公治明也不理会这些,甚至都没有望向那些陶罐,却十分笃定的说。 “罐子里没有我的儿子!” 两个皇子都是变了脸色,狠狠瞪向一旁的护卫和内奸,猜测着是不是他们泄露了内情。 护卫同内奸都是冤枉委屈,好在公治明又替他们正了名。 “护在我儿子身边的是圣手魔医,医术毒术无人能敌。你们若是当真抓了我的儿子,这会儿绝对不会活着坐在这里!” 两个皇子想起内侍说起过那几个侍卫的死状,都是脊背发凉。 “所以,”公治明抬了手里的长枪指向那些陶罐,“这些陶罐里装的是大越的子民,是大越的子孙,是大越的下一代。而你们身为大越的皇子,不知道庇佑百姓,反倒如此残忍无道,难道大越的官员都耳聋眼盲,看不到你们如此败坏大越根基?” 他的话音落地,一旁的几辆马车里,突然有人咳嗽了起来,但掩盖在村人的哭泣声里,却是半点儿不显眼。 “呜呜,我的儿子啊。早知道娘就嫁去东昊,就是铁勒也好啊。怎么就让你生在大越,受这样的苦啊!” “铁蛋啊,是娘对不起你啊,只要你好好回来,娘带你走,带你走!” 公治明几句话彻底点燃了众人对大越的失望,吃不饱见了,穿不暖也能忍受,但是身为未来皇帝的皇子居然把百姓当猪狗一般戏弄残害,那活下去还有什么意思,这个国度还有什么希望。 两个皇子眼见众人神色都是不对,生怕夜长梦多,事久生变,于是赶紧站起身嚷道,“杀人魔,废话少说。你不是号称最是体恤百姓吗,不是最喜欢表演救子的把戏吗?来啊,今日这十个孩子的性命能不能保住就看你的本事了!” 说罢,他根本不给公治明再开口和思考的机会,抬手就对着那木架顶上的兵卒挥了挥。 那兵卒向下望了望,被几百上千道仇恨的目光盯着,他也觉得有些手颤,但是想想若是不听命行事,回去之后肯定没有好果子吃,于是就狠狠心,猛然挥下了匕首。 撕拉! 这一瞬,时间好像被无限放慢了脚步。那绳子撕裂掉落的碎末,刀锋反射的光亮,众人惊恐瞪大的眼睛,还有两个皇子得意的嘴脸都被定了格。 “我的儿啊!” “铁蛋儿!” “胖丫!” 妇人们撕心裂肺的哭喊穿透了天际,手臂直直伸着,恨不得瞬间长处多少丈,接下他们的孩儿。可惜,时间即便被拉的无限长,也有过去的时候。 眼见那罐子直直坠落,甚至罐子里孩童惊恐的脸都清清楚楚映出来。 千钧一发之时,公治明重重一踢马镫就窜了出去。 “尉迟!” 他并没有吩咐什么战术,马蹄急速奔跑的马蹄里只传来这么两个字。 但多年的默契却是让尉迟悔明白了将主的安排,于是懊恼的大吼一声也是打马追了上去。 “一队跟上!” 随后又是一队骑兵跟了上去,烟尘迷了众人的眼,不等擦抹的时候,就见公治明已经到了木架近前,枪尖平伸,堪堪接住了那个坠落的陶罐。 陶罐虽然不大,但三丈高度,坠势却是沉重之极。公治明猛力一抬手,陶罐就改了方向,直奔他身后而去。 尉迟悔正好赶到,同样抬起长枪顺手拨了一记。经过这两下缓和,坛子的去势缓和了很多,最后赶到的骑兵队里,一人从马上飞身跳起,接了坛子原地打了个滚儿,终于把孩子完好无损救了下来。 孩子的爹娘再也忍耐不住,拼命冲开兵卒的拦阻,跑到骑兵跟前,把自家孩子抱了出来。 小小的孩子已经吓傻了,看着爹娘半天才哭出来。 但众人却是没有心思安慰孩子了,因为第二个罐子又掉了下来。 公治明带了尉迟悔,如法炮制,很快又救了一个。 行云流水间,是时机把握的关键,是体力和功夫的体现,也是配合的默契和熟练。 众人不知这是在战场上无数次厮杀练就的本事,却深深为了公治明等人的深明大义和英勇无畏,敬佩不已。 明知道那罐子里没有自己的孩儿,明知道两个皇子肯定还是安排了后手对他不利,但这些千里迢迢赶来的人,却义无反顾的打马上前,拼力相救。 再看那两个面色惊惧的皇子,如此丑陋的让人憎恨! 二皇子眼见安排下来的手段好似要失手,就开口大吼木架上有些出神的兵卒,”蠢货,快点割,等着我砍你脑袋吗?“ 第484章 民心民心 那兵卒激灵灵打了个哆嗦,手下赶紧加了速度,罐子一个个掉了下去,甚至越来越快。 公治明脚下磕打着马镫,手里长枪飞舞,一个个陶罐都被接了起来。 木架上的兵卒眼见这般下去自己肯定没有好下场,到了最后两根绳子跟前,就又掏出了一把匕首,一个倒挂金钩,直接把两根绳子都割断了。 虽然长枪一接一拨,看似简单,却极考验臂力。公治明自小习武,又是战场上杀出来的自然臂力惊人,但连挑八个却还是接近力竭,加者两个罐子一同落下,顾此失彼,总会舍弃一个。 如今紧急的时候,他只能一抢挑起一个罐子,铁枪支地直接从马背上背了起来,抱了最后一个罐子打横摔了出去。 这一下,若是摔实了,别说骨断筋折,就是殒命也是极有可能。就是这样的时刻,一直护卫在大皇子二皇子身上的兵卒们却是整齐划一的竖起了刀枪,就是傻子也看得出,他们在等着公治明自动把自己当成糖葫芦串到刀枪上… “大胆!” “住手!” 众人惊得齐齐呐喊出声,尉迟悔更是来不及接第九个罐子,直接飞奔过去。 可惜到底还是差了几步,眼见公治明就要血溅当场,那些执着刀枪的兵卒却不知为何突然腿软一般跪了下去,刀尖自然也低了下去。 公治明一脚踩在其中一只刀尖上借力,狼狈的翻到在地。 那些兵卒一见如此,还要挣扎起来补刀,尉迟悔却是赶到了,手里长刀一扫就砍翻了两个,再一挥手又是两只人头冲天而起。 没了人头的兵卒,脖腔里的鲜血泉水一般喷了出来,撒到两个皇子脸上,惊得他们好半晌都没醒过神来。 明明应该是被穿个透心凉,怎么就成了他们的护卫? 鲜血的腥气蒙了口鼻,也蒙了他们的眼睛,血红一片,残酷又滚烫! “啊,侍卫,侍卫,快拦住他!” “护驾,护驾!” 两人惊恐的猛然大喊起来,拼命扯了两旁的内侍和兵卒想要挡住怒极的尉迟悔。 两人身边足有一百多人,但对上尉迟悔却是依旧不能占得上风。 别看尉迟悔平日贪吃之极,看着就是个憨厚大汉,但却没人知道他曾三进敌营,诛杀敌军主将的绝顶高手。否则也不会在公治明身边这么多年,一直担任着亲卫统领。 先前一路行来都没什么大危险,终于平安到达都城,居然差点儿阴沟里翻船,让主子遭了难,他心里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恼怒起来,哪里还管的对方是皇子还是黑子啊! 只见他手里的长刀上下翻飞,不过几个照面就给阎王爷送去了十几个好劳力。两个皇子吓得抱头鼠窜,根本也顾不得皇子的脸面了,扎进百姓群里就不肯出来。指望着尉迟悔等人顾忌着老百姓,不敢冲进来追杀。 但是他们却是低估了爹娘疼爱孩儿的心,还有公理正义在人间的存在感。 不知是哪个妇人第一个扔出了手里的石头,哭骂道,“打死这两个畜生!” “对,打死他们,打死他们!”有人带了头,因为心里头的愤恨几乎烧了腔子的百姓们,疯了一样开始抓起身旁的一切往两个皇子身上招呼。 十块,罐子,泥土,甚至树枝野草,铺天盖地砸了过去。 “放肆,大胆刁民,以下犯上!” “哎呦,疼死我了,你们死定了,我要把你们都砍头!” 两个皇子一边躲避一边惊恐大骂,可惜百姓们却是不肯停手。 有道是,兔子被逼急了还咬人呢。何况是差点儿失去孩儿的爹娘,祖辈,乡亲? “杀头就杀头,整日让你们糟践,我们活着还不如趁早死了痛快!” “打,给我使劲打! 另一边,两个皇子的侍卫们终于突破尉迟悔的封锁,赶到了主子身边,刀枪鞭子齐出,好不容易抢了主子出去就往都城狂跑而去。 众人手里抓着杂物,互相对视一眼,齐齐欢呼起来,“哦,我们打赢了,我们打赢了!” 妇人抱着孩子又痛哭起来,如同往日一般的正午,谁能想到午觉没睡成,反倒经历了这样的生死波折,大起大落。 不知道是谁问了一句,“恩人呢,救了咱们儿子的恩人呢?” 众人赶紧四下张望,转而自发赶到了木架子,聚到了一处。 公治明虽然躲过了刀枪,但抱着罐子落地时候,一块石头硌到了肋骨,这会儿疼的喘气都艰难,伸手按一按,却是疼得他眉头紧皱。 尉迟悔一抹脸上的血迹,半跪问道,“将军,可是伤到了?” 公治明深吸一口气站起,却是摇头,“无事,兄弟们可伤到了?” “没有,不过是一群跟老百姓耍威风的土狗,几刀就吓跑了。这样的软蛋,来多少杀多少!” 他还要再说话的时候,老百姓们却是抱了孩子到了近前。 “谢将军救命之恩!”男子们磕头道谢,妇人们则按着儿女的脑袋,一起给公治明等人磕头。 “呜呜,谢将军救了我家狗蛋儿!狗蛋儿,磕头,多磕头!” "诸位乡亲请起,今日之事,说起来还是我们连累了诸位。" 公治明眼角扫了一眼不远处的都城,对于大越,他本来就没有半分亲近之情,一路走来,遭遇都是谄媚讨好,或者阴谋诡计,好似在大越的土地上就没有光明正大这个词。这让他厌恶,但对于百姓,他却总免不得多几分回护之意。 许是云家大院那些日子,又或者是丁家人都给过他太多温暖。 “这不怪将军,有恶人要害您。您也拦不住啊!” “就是,我们平日也没少被祸害。就是这次,这些畜生居然作践孩子,是在太缺德了!” 黑甲骑兵们正在迅速打扫战场,收集刀枪战马。方才对战,死掉的兵卒足有几十个,这会儿堆叠在一起,鲜血淋漓,实在有些触目惊心。 妇人们蒙了孩子的眼睛,男人们也是有些白了脸色。 方才一股怨气发作,狠狠出了一口气,现在冷静下来又开始害怕了。 “诸位乡亲还是去山里躲避一阵吧,我们还要进城,想必过些时日,这事就过去了。到时候,你们再回来吧!” 公治明舍命搭救孩子,本就不是为了刁买人心,这会儿自然也不会撺掇百姓们作反,于是带了兵卒们就要重新上路。 原本他是打算一鼓作气冲进城门,最好直接进去皇宫接了魏老爷子和两个孩子。但计划没有变化快,没成想路上出了这样的变故,他也受了不大不小的伤,再进城去,失去了先机,那两个蠢货皇子说不得还有说什么后招。 不如先寻一处安静所在,待得晚上同魏老爷子通了消息再做定夺。 一众村民见此,心里的愧疚之意就越发深了。 “将军,不能走!小人家中只有余粮两斗,但也要做顿粗茶淡饭,谢过将军救命之恩。” “我也是,男子汉大丈夫,有恩不报,还有什么脸活着!” 众人纷纷嚷起来,拉扯着公治明的马缰绳,不让他离开。 有了方才的凶险,主子又看着不妥当,尉迟悔哪里敢接受这些村民的好意,万一有一个起了坏心,或者掺杂了奸细之类,岂不是轻而易举就完成了方才没有完成的“壮举”。 两边拉扯了半晌,到底达成了统一意见。公治明带着骑兵队露宿村庄外的山谷,村民们送些猪羊算是尽到地地主之谊。 如此,喧闹了大半晌的官路终于安静了下来。一同赶路的村人和公治明等人都没发现路边的几辆马车里,几乎齐齐掀开了车帘子,露出一张张年老或者年轻的面孔。虽然长相不同,但眉宇间却都有浓浓的书卷之气… 良久,打头的马车才缓缓朝着城里驶去,其余马车随后跟进… 夜路走多了遇到鬼,行船千里阴沟翻。 这天下什么最大?皇权! 作为大越唯二的两个皇子,自小到大,几乎除了皇帝,再没人敢给一点儿委屈,敢让他们皱眉半点儿。 不想如今,高抬了二十几年的脸孔却被人跳起来狠狠扇了个痛快。带着满身的污秽跑进城,沿路百姓诧异的眼神,还有那些闻讯跑过来看热闹得世家奴仆,几乎让大皇子和二皇子恼怒的直接昏死过去。 孩子挨了打,第一想法自然是找大人出头。但想想宫里的老爹正不知死活,当然就算活蹦乱跳,老爹也不会维护他们。两人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要如何是好,好在他们的母族还没有,或者说也不可能放弃他们。 两人一进城就被各自接进了高宅大院,当初为了分化两家外戚,也为了平衡两方势力。老皇帝分别分出了一份兵权,如今一家镇守西南,一家镇守东北,倒也实力相当,隐隐同都城形成三足鼎立之势。 这也是两家一直相安无事,任凭两个皇子狗咬狗却没有大动干戈的原因。但凡一方擅动,另外两方合力攻之。 这种诡异的平衡,也是大越平静二十年的缘由。 但如今公治明带人赶到,第三皇子出现,这种平衡就被彻底打破了。 不论公治明是否想要争夺大越皇位,老皇帝态度暧昧,朝臣沉默,百姓拥护。无形中,他身后的势力已经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汇集。 第485章 木山和清风 偌大的皇宫,却沉寂的如同死水一般。无论宫女太监都是恨不得扛着腿走路,咳嗽都要捂着嘴巴,生怕声音大了,被拉出去砍了脑袋。 老皇帝经常昏迷,说起来众人也是习惯了。但这一次却是凶险,已经一整个日夜没有醒过来了。 太医们在偏殿里,商量了好几个时辰都没个结果。急得老太监满地乱转,不时喝骂小太监几句出出气。 他不是不知道这些太医是什么想法,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啊。这个时候,一碗药罐下去,若是皇上醒来还好,若是直接咽了气,那谁开的药方,谁家就都跟去黄泉继续给皇帝治病吧。 保命,几乎是人人的本能。 但这个关键时刻,大越风雨飘摇,两个皇子母族在虎视眈眈,而被寄予厚望的三殿下却刚刚到了城外,没有皇上下令,说不得就要血溅都城了。 老太监恨得跺脚,偏偏,怎么就是这样的时候。若是老皇帝当真宾天了,一切就都完了。 说不得,要用尽一切办法,求求那位老爷子出手了。 老太监这般想着,就低声喝骂了小太监一番,嘱咐他们打起精神,有任何事随时通报。末了就出门,要往后殿去。 结果这一出门,就见有小太监跑来通报,“大总管,那个木山先生同清风先生来了!” 木山先生? 老太监微微皱了眉头,觉得脑子里绷紧的那根弦差点儿断了。 这木山先生是个封号,其真名姓杨,是大越书香门第里最久远最知名的一个,虽然家族里世代都不会涉及官场,但在大越却威望极高。不管朝代怎么更替,皇帝换了多少个,杨家都是屹立如磐石一般,从未受过一丁点影响。 而且世代都是皇子启蒙老师,甚至还出过好多太子太傅。 因为,几乎大越所有孩童启蒙之书,医学之书,诗歌杂技,甚至农忙之书,杨家都有涉猎。除了这些,几乎每个府城都有杨家开设的私塾,不要束脩,甚至还要搭上文房四宝,供给贫穷但天分极好的孩子读书科考。 一代代下来,杨家没人做官,却对所有大半官员都有启蒙之恩。 若说这般势力,皇帝应该极度忌惮,可杨家却极是睿智警醒。从不结党营私,甚至历代家主都不曾开门过寿,只来往白丁之身。 清名传扬得天下皆知,即便是东昊的孙家也是显赫,但比起杨家来还是多有不如。 这木山先生如今已是年近七十,年轻时候做过老皇帝的启蒙先生,家中长子清风先生,又是两位皇子的启蒙先生。 可以说,这父子俩,自从卸下职司,就再不曾踏进过皇宫。这次破例赶来,到底是为何呢? 老太监存了一肚子的疑问,但也不敢怠慢,一路小跑就赶去了偏殿。 一进门就见客位上坐了两个老人,一个须发皆白,灰色的布袍加身,头上发髻插了银簪,装扮很是朴素,甚至比农家老汉只是干净利索了一些,但老人眉宇见得平和淡然,双眼深藏的睿智,却让人一见就心生敬意。 另一个却是五十岁左右,头发尚且还留有几分黑丝,同样是青色布袍,木簪插头。神色里却没有那般平和,眉头深皱,好似有何为难恼怒之事。 老太监赶紧上前行礼,“老奴给二位先生见礼!” 须发全白的木山先生仔细打量他半晌,才道,“是小六子啊,好多年未见,一向可好?” 老太监听得激动不已,当年木山先生做太傅的时候,他还是皇帝身边的小太监。如今多年过去,他也从小六子变成了大总管。突然听得当年不曾嫌弃他是残缺之身,依旧不时指点他识字读书的先生,心里真是酸涩难言。 “劳烦先生动问,老奴一切都好。多谢先生当年教导之恩,老奴终身不忘。” “你也是个有天分的孩子,就是…可惜了。” 木山先生点头,却是问道,“皇上的病情怎么样,醒了吗?” 擅自打探皇上病情,这罪名可是不小。若是外人,老太监第一个就要让侍卫过来把人拖走,好好审问。 但出自木山先生之口,却是再自然不过。杨家若是想要夺权,眨眼间就能完成,还用德高望重的老先生亲自跑宫里来冒险? “回先生的话,皇上昏迷一日了,还没醒来。” 木山先生叹气,“皇上之疾,是我大越之患啊。” 一旁的清风先生忍不住,开口又道,“大越如今岌岌可危,皇上这个时候,可不好有事。” 老太监也知道这个道理,低声问两位先生,“二位先生,可是有事同皇上说?” 木山先生点头,“先前在城外有些见闻,相同皇上赔罪。” 城外见闻?赔罪? 老太监心头一动,赶紧接口道,“二位先生稍坐,老奴这就去看看皇上是否醒来了。” 老太监扯了个借口出了偏殿,就找人问起城外之事。结果越听却越是恼怒,恨得他握紧了拳头,“这两个…哎,真是…” 老爹昏迷欲死,不想着床前尽孝,反倒去为难原路赶回的弟弟。甚至以孩童性命为要挟,两个皇子实在是无可救药了。 老太监眼珠子转了几转,到底重重一跺脚跑去了后殿。 后殿院子里,魏老爷子正带着两个孩子扎马步。许是扎了有一段时候了,两个孩子的小脸上都是汗珠子,看着很是惹人怜爱。 老武蹲在一旁,很想开口让两个孩子歇息一会儿,又不敢触怒魏老爷子。 正这样的时候,一见老太监赶来,他很是欢喜,就要扯他帮忙。老太监却是无心理会这样小事,直接就道,“老神医,出事了!” 两个孩子寄人篱下日久,听得这话,下意识就站在了魏老爷子身后。 魏老爷子伸手拍了拍两个孩子,笑道,“你们进屋去写字,放心,一切又爷爷在呢。” 两个孩子点头,安哥儿还想问什么,大娃儿却是懂事,伸手牵了他一同进屋了。 魏老爷子这才狠狠瞪了老太监一眼,问道,“当着孩子乱说什么?到底出什么事了?” 老太监苦笑,低声把城外之事说了一遍,末了越发压低了声音,“老爷子,木山和清风两位先生在城外目睹了两个皇子的残暴行径。这次进宫,老奴虽然猜不到他们所为何来,但总不会对两位皇子有利。此消彼长,三殿下承继大越的机会就更大了。只不过,皇上如今昏迷…若是拖得久了,三殿下在城外也有危险。老神医您…” 魏老爷子却是不屑的摇头,撇嘴道,“你们以为公治明那小子赶来是为了你们大越这个破皇位啊?一来,你们捉了安哥儿,我那徒儿惦记的厉害。二来,你们的皇帝就是条老狐狸,把公治小子玩弄股掌二十年,公治小子赶来就是问个明白。他那样的人物,绝对不可能糊里糊涂过一辈子。若是他要江山,贪恋权势,就不会轻易把东昊皇位拱手相让了。再说了,你们大越如今民不聊生,谁做了皇上,怕是都能累死。这皇位就是个烫手山芋,还当是个好东西呢。” 老太监和凑过来的老武都是听得心里不是滋味,虽然不想承认,但魏老爷子好的却都是事实。 大越如今确实是千疮百孔,就算有好皇帝治理,没个二十年也别想恢复元气。但若是落到大皇子或者二皇子手里,怕是不用东昊那位新皇回来报仇,大越就被祸害灭国了。 “求老爷子慈悲,出手救救皇上吧。” 老太监不肯放弃,继续劝说,“即便三殿下不愿继承皇位,但他千里迢迢赶来总要看一眼皇上,说几句话。如今皇上这个样子,就是眼睛都不能睁啊。” “老神医,求您就算看在小主子身上有秦家血脉的情分上,也大发慈悲一次吧。” 老武也是跪倒磕头,院里院外的太监宫女们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跟着大总管总是没错的,于是也都跪倒磕头。 魏老爷子有些不耐烦,皱眉想了想,就道,“他的旧伤太久了,我只是个大夫,不是大罗金仙!” “老神医,只要让皇上醒来就好。皇上不醒来,大越就彻底完了。” 老太监几乎是声泪俱下,虽然他更多是因为私心,毕竟他精心照料了两个孩子这么久,又处处偏向三殿下,在外人眼里已经是三皇子派了。若是皇上没个交待就走了,无论大皇子二皇子,哪个接了皇位都没他的好果子吃。 但毕竟伺候了老皇帝多少年,还有几分情分在。怎么也不能看着老皇帝就这么走了。 老武则是真正的忠心大越,否则也不能甘心用一辈子卧底武侯府。 “求老神医出手相救!” 魏老爷子被缠得不成,就从怀里取出一只小玉瓶,倒出一粒药丸扔给老太监,“把这个给那老狐狸吃了,若是他运气好,就能醒了。” “哎呀,谢老神医,谢老神医。” 老太监手忙脚乱接了,也不敢耽误,起身就往前殿跑。 这个时候,老太监也不敢告诉一众太医,若是让他们知道,不说讨论到老皇帝咽气也不敢喂老皇帝吃下,怕是更把所有罪责都推到他头上。 好在,身为大总管,这点儿小便利还是容易。几句话支开附近的太监宫女,很快,药丸就放进了老皇帝口中。 第486章 破祖训 许是这次老皇帝当真是有些凶险,魏老爷子的灵丹妙药喂下去,有足足挺了半个时辰,他才幽幽转醒。 老太监急得差点儿上吊,见得主子醒了。心里大石头落了地,真是“咣当”有声啊。 “皇上啊,您可终于醒了,吓死老奴了!” 老皇帝眼底尚且有些茫然,很快看清身边哭泣的老奴,眼神才渐渐变得清明,再在寝殿里扫了一圈儿,除了奴才还是奴才,不知为何,他的心里突然有些酸涩。 算计了一辈子,难道生死垂危之时,除了奴才就没人惦记他了吗? “罢了,扶朕起来。” “是,是!” 老太监轻手轻脚扶起皇上,有机灵的小太监送上来参茶,老太监试着温度正好,就赶紧伺候着皇上喝了几口。 参茶下肚儿,老皇帝的神色显见又好了几分。 旁边隔间里,几个太医依旧在小声争论着如何用药,听得老皇帝紧紧皱了眉头。 “这些蠢货,是不是没给朕用药?” 老太监虽然也不待见这些太医,但总不好看着他们都是头断血流,于是含糊道,“皇上这次晕倒,极凶险,用药需要慎重,各位太医生怕反倒给皇上添了麻烦,这才…” 老皇帝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说,又道,“是后殿那人出手了?” 老太监惊了一跳,也不敢隐瞒,“皇上恕罪,都是奴才擅做主张。您昏迷不醒,宫里宫外人心惶惶,另外木山先生和清风先生也进宫拜见。奴才一心急,实在没有办法就同那位老爷子讨了一颗药丸。皇上放心,奴才先吃了一些,没有毒这才…” “难为你了,”老皇帝没有责备,几乎是自小伺候他长大的奴才,若是不能相信,那就真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都没有了。 “两位先生进宫所为何事?” “奴才不知,但两位先生多年不曾进宫,这次想必是有大事禀告。” “招二位先生进来!” “是,皇上。” 老太监又给主子掖了被角,这才去偏殿,请了两位先生过来。多年未见,但儿时教导依旧历历在目,一见先生颜面,老皇帝就挣扎着要下地,却被清风先生抢先两步给扶了起来。 “师弟不要如此!父亲不是拘礼之人,况且你如今身体有恙。” 清风先生同老皇帝几乎同年,皇家书房里一同随着木山先生读书习字,除了君臣名分,还多了一层同窗之谊。 如今一个老态龙钟,缠绵病榻,一个却是满袖清风,出尘如仙。别说老皇帝自己心头酸涩,就是老太监等人也是暗自感慨。 老皇帝没有坚持,依旧靠坐在龙床上。两位先生也在客位上坐了下来,宫女太监们上了茶水点心,就被老太监撵了出去,末了亲自守在门口。 果然屋子里一清净下来,木山先生就叹了气,“天琦,当年读书时,为师就看出你心事太重,若为平民百姓,兴许还是好事。但身为帝皇,怕是要一生苦累。没想到,如今倒真是被为师猜中了。” 老皇帝低头,“先生,是朕辜负您的教导了。” 木山先生却是摇头,“不,大越历代累积之弱,门阀称雄,将门割据。大越能有今日,辛苦你了。你肩上担子太重了!” “先生…” 坐了二十五年皇位,病了二十年,有人骂,有人诅咒,有人叹气,却偏偏没人想到皇位上的帝王到底耗费了多少心血,才保得大越平安无事二十年。 突然听得先生肯定自己的功绩,即便老皇帝心肠坚硬如铁石,也忍不住红了眼圈儿。 “先生,朕累了,怕是坚持不了多少时日了。这大越江山…” 老皇帝没有多说,但长长的叹息了,包含了多少不甘和遗憾。 清风先生突然起身,走到床边,撩开衣袍跪了下来。 “皇上,今日进宫拜见,我是来请罪的。” “师兄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老皇帝伸手想要搀扶,却是用不上力气,好在老太监上前帮了忙。 清风先生没有坚持,神色里的懊恼之色却是更重。 “当年教导两个皇子之时,我自问没有偷懒。不想如今…他们却是德行败坏,暴虐无礼。我真是无颜见皇上!” 老皇帝手下一顿,神色里闪过一抹愧色,应道,“可是那两个小畜生,冒犯师兄了?” “不曾,”清风先生摇头,转而却道,“但他们冒犯了百姓!” 老皇帝皱了眉头,转向老太监。 老太监不敢隐瞒,赶紧把城外之事说了个清楚,没添油加醋,也没敢落下一句。 “这两个该死的畜生!” 老皇帝大发雷霆,父亲昏迷不醒,为子者不曾守在床前,反倒糟践百姓,祸害孩童,简直不仁不孝之极! “他们真是,真是…咳咳!咳咳!” 老皇帝想要大骂,但是气急攻心之下又犯了痰喘,咳得惊天动地,最后居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鲜红的血液洒在地板上,惊得木山同清风两位先生都是站了起来。 一直都知道老皇帝病势很重,但也没想到居然到了咳血这般地步。即便他们不是大夫,也看得出,老皇帝恐怕时日无多了。 两父子对视一眼,神色里都添了三分决绝。 老太监也不敢喊人手帮忙,眼疾手快的给老皇帝换了衣衫,漱口,又把地上血迹擦抹干净,忙乎了一头的汗珠子。 老皇帝缓了缓,喷出一口鲜血,反倒觉得胸口轻松很多。 “让先生和师兄担心了,如您所见,朕怕是时日无多了。” “天琦,你也知道我们杨家组训,不得参政,不得干涉江山承继。但如今大越岌岌可危,为师不得不说几句了。两个皇子不是继承大越江山的好人选,你要慎重!” 木山先生说了这几句话,神色很是沉重,末了又道,“我原本对那无敌大将军就有几分怜惜,无论什么因由,降生之日就被送去异国他乡长大,壮年归国,尚且不知血脉根源,实在可怜。但昨日眼见他舍命救人,有勇有谋,行事果决,特别是待百姓仁厚怜悯。我突然庆幸,你当年做了这等决定。大越江山,若想繁荣昌盛,怕是还要落在他身上。” 清风先生也道,“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大皇子同二皇子接掌江山,否则民不聊生还罢了,怕是百姓积累怨气日久要揭竿而起,到时候西南外族趁机进犯,大越危矣!” 老皇帝如何不懂这些道理,而且多年谋划,甚至把三子如同驯养蛊王一般“调教”多年,就为了大越江山承继。 但手心手背都是肉,为人父母者,即便身为帝王,也总有不舍之处。 木山先生见他沉默,却是不肯再劝,叹气道,“我今日多言,虽然事出有因,但总是违背了组训。从今往后,自囚于祠堂,同先祖悔罪,直至寿终。天琦,为了大越江山,你一定要慎重啊!” 说罢,老先生就站了起来,清风赶紧上去搀扶,父子俩就这么走了出去。 临到出门,木山先生又回了头,望着神色复杂的老皇帝笑道,“若有一日那个丁氏女子到了大越,记得多让她写些好诗词,到时候别忘了给我送上一份。” 夜色不知何时降临了,浓墨一样渲染得整个天地漆黑一片,宫内宫外早就亮起了处处灯火,星光一把摇曳点缀了整个世界。 有宫女太监静悄悄来往于各处宫殿之间,不时抬头望向皇宫深处。而宫外不知多少双眼睛同样在眺望皇宫的,有人期盼,有人算计,有人叹息,有人焦急。 安静美好的夏夜,因为多了欲望和贪婪,也就变了味道了。 城外一处普通的小山谷里,多了一支成员复杂的骑兵,城里城外众人心上却是多了一座大山。 突然,皇宫里最高的城楼上,金黄色的铜钟被敲响了。 悠长的钟声一下又一下,响彻整个都城,也吓掉了多少人手里的筷子,摔碎了手里的茶碗。 门外的奴仆瞪着大眼睛,扯着耳朵在数钟声, 门里的主子则高声呼喝着妻妾帮忙穿戴朝服,火速赶去皇宫点卯。 大越二十年未曾起过战事,警钟也是二十年未曾敲响。如今突然响起,若非是老皇帝宾天,就是有外敌入侵。 原本已经是安静的街路上,很快就热闹起来,无数马车和轿子装着三品以上的朝官,听着钟声,向着皇宫狂奔而去。 好在钟声在六十四声时候停了下来,众人长长出了一口气,八十一声代表皇帝宾天,停在六十四声上就表明,皇帝还活着,只不过有些急事宣布。 如今的大越,只要老皇帝还活着,就还有太平日子可过,否则就会硝烟四起,四分五裂。 宫门大开,一众朝官们鱼贯而入,十数个宫女太监拎着灯笼为众人照路,很快就到了金銮殿前。 殿里却是灯火通明,小儿手臂粗的蜡烛足足点了几百只。已是多日不曾上朝的老皇帝端坐在龙椅上,烛光映在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喜怒,健康或者颓败,但一双龙目里的决绝却让众人突然有些心生寒意。 朝臣们下意识把心都提得更高,齐齐跪倒,山呼万岁。 按照往日的规矩,老皇帝要喊平身,但今晚却迟迟没有开口。 众人也不敢有任何动静,仿佛感受不到自己膝盖的抗议,只把身下的金砖地板当自家炕头了。 第487章 督战?发配? “诸位爱卿平身!” 老皇帝虽然老迈病弱,但目光却钢刀一般冷厉刮过文物群臣背脊,眼见他们越发缩了肩膀,这才满意说了一句。 众人连忙再次山呼万岁,小心翼翼站起来。 大殿里依旧是一片沉默,到底还是老皇帝率先开了口,“今日,朕接到消息,边关外敌有蠢蠢欲动之向,怕是要派人去西南同西北两处镇守,防备外敌进犯。” 外敌进犯? 一众文武听得都是疑惑,大越东临东昊,北边原本是铁勒,虽然前尘旧恨不少,但东昊同铁勒一直在互掐,根本没空闲理会大越。反倒是西边几个蛮族小国,常想要挺着自己蚂蚁一般的胸膛,吞下大越这头大象。 所以,西边边疆一直算不得太平。 而老皇帝口中的蠢蠢欲动,实在是司空见惯了。 但如今老皇帝鸣钟示警,夜半召集群臣上朝,难道事情有变,同先前不一样? 别说文臣,就是武将们也更纳闷了。他们怎么一点儿消息没听说,难道是边疆密报,直接送到皇上案头了? 老皇帝也没让他们疑惑太久,下一句就揭开了答案。 “朕决定,封大皇子为镇南王,二皇子为戍北王,明日即刻赶往两处边城督战。” 众人听罢,瞬间恍然大悟。 若说两个皇子,在一众朝臣心里,那真是吃喝玩乐的祖宗,但论起正事,怕是还不如一个废物。 边关督战? 随便在老百姓的猪圈里抓头肥猪,派去边城,怕是都要比两个皇子做的好。 这样的道理,他们明白,皇帝自然也更是清楚。如今下了这样的旨意,目的简直是呼之欲出! 流放!对,就是流放! 寻个体面的借口把两个皇子撵出都城,为那位露宿城外的三皇子让路! 让的什么路?通往皇位的路! 众人的眼睛几乎立即发了红,当然那些早早倒想两个皇子的官员是急红的,眼见到手的荣华富贵怎么能这般轻易溜走了。特别是两个皇子的外祖一系官员,他们不是不知道皇子不成器,但就是不成器才更好控制啊。只要把傀儡皇子往皇位上一放,整个大越就算还姓秦,但却不是姓秦说的算了。 原本他们两方也只是斗得旗鼓相当,持续了足足二十年,马上要见分晓了,却突然冒出个打劫的。 按理说,他们把打劫的收拾掉也就是了。谁想到,这打劫的强盗太过强悍,如今连老皇帝也摆明了要把江山拱手相送,他们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皇上,您龙体有恙,这样的时候把殿下们送走,实在太过冒险。还请皇上三思!” 最先沉不住气开口的是大皇子的舅舅,身居户部尚书。 二皇子的外祖父还没告老,牢牢守在吏部尚书的位置上多少年,这会儿也是随后开口道,“老臣也请皇上收回旨意,如今正是需要两位殿下在皇上身边尽孝的时候,怎么能让他们远走他乡?而且两位殿下自小擅长诗书,排兵布阵却是差强人意,如此贸然去边关,怕是会有危险。” 说罢,他就掀起官服,直接跪倒了地上,“老臣恳请皇上收回成命。” “臣也恳请皇上收回成命。”吏部尚书也是赶紧跪倒,其余官员一见如此,也是呼啦啦跪倒一片。 再看大殿里,这会儿依旧还站着的就剩下清流一派了。不知道是不是得了杨家的嘱托,还是当真对两位皇子深恶痛绝,这些人微微低了头,仿佛睡着了一般,完全不把跪倒那些同僚的怒视放在眼里。 老皇帝高坐龙椅,把所有人的百态神色都看在眼里,嘴角冷意越来越重。 “怎么,各位爱卿可是不舍得两个皇子去边关受苦?” 吏部尚书同户部尚书都觉这话有些不对劲,但这个时候却是不能退后了,于是再次磕头,应道,“正是,皇上。” “那好,其实朕也担心两个皇子远走他乡。既然如此,两位爱卿就举家同两位皇子一起上路吧。” 一言不合就举家流放? 众人都是齐齐倒抽一口冷气, 不明白皇上今日到底是吃了什么药,怎么这般决绝? 难道他不怕两家外戚带着两个皇子造反,还是说他手里有什么后招? 不等两个尚书反应过来,老皇帝又开了口,“还有谁,还有谁想要一同去边城?” 那些跪在地上的官员立刻噤若寒蝉,投靠两个皇子,本来是为了自家的荣华富贵更上一层楼,可不是为了发配去边关吃沙子的啊。 趋利避害,从来都是人的本性。 老皇帝这般连消带打,顺便分化,一举就斩断了两个皇子的所有势力和外援。 他也不给众人再反应的机会,果断一摆手,“明日即刻出京,退朝!” 说罢,他也不用老太监搀扶,直接回了寝宫。留下一众官员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倒是吏部尚书好似想通了什么,站起身,拍拍膝盖上不存在的灰尘,回头望了望户部尚书,两人诡秘的交换了一下眼神,就头也不回的出宫去了… 一众朝臣们傻乎乎的在金銮殿里站了好久,不知道谁问了一句,“那位如今在哪里?可是…“ 这一句话可是提醒了众多墙头草,方才皇上只下了旨意撵大皇子和二皇子出京,却是没有给露宿城外的三皇子正名。三皇子还是标准的冷锅灶儿,这时候不去烧把火,难道还等人家坐上皇位在去啊? “哎呀,下官家中还有急事,这就先走一步了。” “我也是,出门时候,家里老母有些不舒坦。” 借口千奇百怪,但目的却只有一个,那就是城外的某人。这会儿已经关了城门,出去拜见是不成了,可怎么也得想办法表示一下效忠之心啊… “吱呀呀!” 两扇沉重的雕花大门刚刚一合上,先前还龙行虎步,抬头挺胸的老皇帝却是双腿一软,差点儿栽倒在地。 老太监也不敢喊小太监们帮忙,赶紧咬牙用力扶着主子躺回了床上。 “皇上,您怎么样,可要唤太医来?” “那群废物,喊他们来了有何用,反倒嚷得天下皆知。”老皇帝摆摆手,脸色惨白的厉害,好似一个被抽取了所有精气神的人偶,“给朕倒杯茶水来!” 老太监还想说后殿住着一位神医呢,不如再去求颗药丸,但主子什么脾气,他也最是清楚,只能把话又咽了回去,飞快走去倒茶,半扶了主子喝下。 老皇帝喘息了好半晌才算缓过力气,末了望着窗缝里透进来的夜色,低声问道,“那小子明日该进城了吧?” 老太监点头,心里想了又想,还是忍耐不住问道,“皇上,大殿下和二殿下去了边关,怕是…大越要乱了。” 老皇帝却好似没有听见这话一般,还是望着夜色不肯收回目光。 老太监赶紧低了头,守在一旁。就在他以为主子不会回答的时候,却听得一声长长叹息。 “左右那小子怨恨朕谋算了他二十年,不如最后再给他添点乱子!” 许是想到什么有趣的情形,老皇帝阴郁的神色居然见了一点儿促狭之意,“不破不立,朕守了二十年的大越,如今就摔碎了又何妨?那小子有能耐就重新拼起来,若是不成,大越不再是大越,也是秦家气运尽了。” 老太监不敢再说话,只是默默又去看了看藏在床尾那只檀木小盒子里的福寿膏,那么孤零零的几颗,像是在哀叹同伴的迅速消逝… 夏日的夜色,难得的清凉又安宁。 夜虫放肆的鸣叫,彰显着自己的存在,好似这片夜色都成了它们的天下,完全无视了天空的星星,还有远处宿营的人马。 篝火上刚刚烧了水,烤过了兔子山鸡,或者干饼,很有些败落的迹象。 公治明忍不住眺望远处高耸的城墙,不知这会儿安哥儿是不是睡下了?一想到明日就能见到儿子,他的嘴角就忍不住翘了起来。 刚刚巡视完营地的尉迟悔走了过来,见此却是放心不少,低声嘱咐道,“将军,明日若是有事,你还是少动手。等见到老爷子先给您看看伤,万一落下病根儿,怕是夫人再不肯做红烧肉给末将吃了。” 公治明挑眉,很想表示一下对吃货的鄙视,可是这时候有一个黑影闪了过来。尉迟悔下意识去抽腰侧长刀,却听得公治明开口问道,“城里有什么消息?” 说着话儿,他又把身前石板上的半只兔子递了过去。 那黑影一把扯掉脸上的布巾,原来是风九这小子,只见他笑嘻嘻摇头,转而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摊开,露出里面油汪汪一只烧鸡。 尉迟悔立时笑了开来,“算你小子够义气!” 说着话儿,他就伸手去撕鸡腿,却被风九眼疾手快的拍到了一旁。 “这是风老大,让我带给主子的。” 尉迟悔讪笑着揉揉手背,末了眼巴巴的望着公治明。 公治明好笑,但还是道,“拿去分给白日受伤的两个兄弟。” 白日里同两个皇子那些护卫交战的时候,虽然几乎是一面倒的追杀,但还是有两个汶水城跟来的两个后生受了轻伤。一只烧鸡却是不是良药,但却是将主的体恤。 尉迟悔自然懂这个道理,苦着脸拿着烧鸡去了,果然很快就听得一处篝火旁响起了笑声。 第488章 棋子的怨念 风九也是肉疼,倒不是心疼买着烧鸡的几百文钱,实在是他一路上都把烧鸡放在胸口,生怕烧鸡凉了。如今主子没吃,他怎么能不心疼,但想起主子待他们暗卫也是如此,脸上就又添了三分感激之色。 “说吧,先前城里鸣钟到底所为何事?”公治明扯起一根树枝捅了一下眼前的火堆,眼底闪过一抹复杂之色,“难道是大越皇帝…殡天了?” “不是,主子。”风九赶紧摇头,“风老大一直盯着宫门口,据说先前进去两个德高望重的清流学派先生,后来皇帝就突然敲了铜钟,下旨把那两个废材封王扔去边关督战。” “什么?”刚走回来的尉迟悔听得这话,兴奋的一屁股坐到火堆旁应道,“难道老皇帝也觉得两个儿子不成器,咱们主子还没等进城,就开始撵人了?” 风九点头道,“风老大要我转告主子,说这次老皇帝很是坚决,连同两个皇子的母族都一同撵去边关了。” “哼,算他们跑的快!昨日胆敢算计将军,我本来还想拿他们人头祭旗呢!” 尉迟悔有些恼怒又得意,转而又问道,“小主子呢,你们可见到小主子和魏老爷子了?” 风九摇头,“宫里也有厉害的人物,风老大进去走了一圈儿,差点儿被抓了。” 公治明摆手道,“有老爷子在,不必担心。” 风九同尉迟悔都是点头,沉默了片刻,尉迟悔到底忍不住小声道,“说起来,老皇帝真是狠心。那两个废物若是没他纵容也不会这么嚣张,如今说抛弃就抛弃了,怎么都让人觉得有些心寒呢。将军,您…还是要多防备。” 风九也是点头,“风老大说,明日他会时刻跟在主上身后。” 公治明没有说话,扭头又望向远处那座城池,神色额很有些复杂。 难道那人以为他来就是为了大越皇位,这般替他铺平道路,就以为他会欢喜了? 哼,凭什么那人双手送上,他就要接纳?若是放在一年前,兴许他还会有那么一丝欢喜,统一天下,大展宏图。但如今… 经历了太多的风雨和波折,他更像珍惜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女子,珍惜儿女,珍惜不离不弃的亲人和属下。 至于皇权,只要他想,纵马扬鞭,哪里打不出一片天下? 这一夜,先被警钟划破,又被一道圣旨震的天翻地覆,整个大越都城,二十年来,第一次变成了不夜城。 几乎所有朝官家中的书房都是灯火通明,世家大族,甚至各个商贾巨富家里都是不曾安睡。 大越即便再穷困破败,皇位上的那个人也是整个大越的头颅,动一发而牵全身。更何况一朝天子一朝臣,危险多,但是机会更多! 改朝换代,皇位更替,可不是谁都能碰到的。 这时候若是不伸手捞一把,就是傻子都不如了。 吏部尚书府同户部尚书府上,这会儿自然比别处还热闹。 上一刻还是富贵已极,突然间就从云端掉落泥潭,好好的都城不能住,举家分配到边关吃沙子! 虽然并不曾被没收家产,到了边关也不会缺吃少穿,但怎么也不是那么一回事啊。 户部尚书还好,先前刚送了妹妹进宫,生了大皇子之后,老爹就病逝了,家里只有妻妾儿女,一声吩咐下去都不敢迟疑反抗。 倒是吏部尚书家,年过六旬的老妻第一个不答应去边关,几个儿媳也是哭哭啼啼赖在大厅里,磨着自家老太爷去求皇上收回旨意,少爷小姐们也是眼巴巴望着自家爹爹,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离开。 最后,老尚书也恼了,高声喝骂道,“你们以为圣旨是什么,可以随便收回吗?再不走,说不定明日就被吵架灭族!” “啊,这么严重?” 都说穷人孩子早当家,富贵人家的孩儿却是多半纨绔不成器,原因无它,自小活的太过容易了。 作为皇子的舅舅,老尚书的几个儿子都很是不成器,平日老尚书苦口婆心劝皇子的时候,他们也跟着哼哈答应,扭头出了门就同外甥一起眠花宿柳去了。 本以为皇子外甥做了皇帝,会念他们的清分,哪里想到,突然间就这个样子了。他们怎么肯甘心… 老尚书突然有些灰心,摆手道,“都下去吧,赶紧收拾细软,明日一早就出城!” 众人眼见如此,再如何哭闹也改变不了什么,就不甘不愿下去了。 但原本留在后院“养伤”的二皇子却是接到消息跑了过来,“外公,外公!父皇真要撵我去边城?” 老尚书扫了一眼外孙敞开的衣领,还有嘴巴上的胭脂,狠狠闭了闭眼睛。 就算房建就再华丽,奈何根基是这般烂透的模样。 但谋划了二十年,难道真要功亏一篑吗?说实话,他不甘心! 老皇帝不是不知道边城的守将是他的门生,但依旧把二皇子和他们一家发配过去,其中不乏给二皇子找个保命盾牌的意味。但老皇帝难道就不害怕他们把这面盾牌变成一只锋利的矛,抬手刺向都城吗? 老尚书想到这里猛然一惊,立时睁开了眼睛,“好,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外公,你倒是说明白啊!老不死的真要把我撵出去?这可怎么办,我要进宫,我要去问问他!” 二皇子沉不住气,恼怒的一甩袖子就要往外走。 “回来!”老尚书开口拦了他,眼里风起云涌,“哼,你个不争气的东西,但凡你少惹祸,或者文武事精通一桩,也不至于落得今日这个下场!” “外公,你居然骂我?” 二皇子虽然也知道外祖没少给他撑腰,但多半自傲于自己的皇子身份,就算外祖贵为吏部尚书又怎么样,不还是皇家奴才吗? 今日突然被骂,他怎么忍受得了! “对,骂的就是你!如今是什么情势了,一着不慎重,别说全身而退去边关,想要活着走出都城都难!你以为皇上放过你了,那些一心想要巴结新皇的人会放过你!” 老尚书神色里慢慢都是鄙夷,却不得不耐心替这个愚蠢的外孙解释,“边关守将是我的门生,还要平安到了边关,我们不见得没有争夺之力!” 二皇子眨巴了两下眼睛,脑子总算恢复了几分清明,“外公是说…” “对,十万大军在手,那个野种就算再厉害,也不过才三五百骑兵,你难道还没信心打败他吗?” “自然有!” 二皇子立时一扫颓唐之色,这般说起来,于其留在都城被老皇帝看管,缩手缩脚,还不如去了边关,带兵杀回来。一想起策马扬鞭,攻城略地,征服整个大越,他就忍不住热血沸腾。那个时候,看谁还敢说他是酒囊饭袋,纨绔皇子! “去养伤吧,明日一早我们就出发!” 老尚书挥挥手,勉强把皇子外孙劝走了,末了对着噼啪爆着灯花的蜡烛,却是沉了脸。 老皇帝真是下了好大一盘棋,也真是好狠的心。为了磨炼出一个继承人,亲生儿子还在襁褓就送去了东昊,如今学成归来,居然又要亲手把大越打碎,送给儿子融合统一,成就儿子的荣耀。 多好的打算,多好的谋算啊。可惜,他们这些棋子却不是木石之物,最后的结局…哼,各凭本事吧! “老太爷,户部尚书府送书信来了!” 一个亲信常随敲开了门,安静递上了一封书信。老尚书慢慢打开,一目十行看过,神色里又添了两分阴狠和自信。 果然,同他一样不甘心的人还有很多啊。 一颗棋子兴许力量有限,但两颗联手呢?就算翻不了盘,也能乱了老皇帝这盘棋,到时候谁是最后的赢家就说不准了! 再漫长的夜也有过去的时候,当天边露出鱼肚白,初升的太阳照亮整个都城。都城南边和北边两座厚重的城门被兵们合力推开,等待在外的百姓们,或者挑着担子或者菜筐,还有坐了马车急着进城的远客都是露出了笑容。 可是不等他们上前,就有车队从城门穿行而过。 即便两个皇子同两家尚书府只拾掇了金银细软等重要物件儿,但庞大的家族和丰厚的家底,还是装了几十辆马车,外加家臣和护卫,足足上千人出行。 如此庞大的队伍,自然引起了城外百姓的注意。有聪明想起昨晚的钟声就问道,“这是出了什么事,难道昨晚钟鸣就是为了这个?” “对啊,到底出了什么事?” 挑担的百姓们只是问问也就罢了,那些坐了马车之人却有能力打探事情根由。一块碎银子塞给守门的兵卒,很快消息就传开了! 昨夜两个皇子连同他们的外祖家被一同发配去边关镇守了,怕是再没有回来的机会了! 众人都是惊得差点儿掉了下巴,毕竟两个皇子在都城内外作威作福了二十年,坏事做了无数,顶多被罚闭门思过,如今怎么突然被撵出都城? 他们到底做了什么事,惹的皇上终于动了真怒! 但不论什么原因,对于老百姓来说,绝对是件好事! 于是,卖菜的扔了菜筐,卖柴的扔了担子,所有人都是回身往自家村里疯跑。 第489章 前进! “皇上发火了,把那两个家伙撵走了!” “快出来啊,大喜事,大喜事啊!” 这样的声音几乎同时在各个村落小镇响起,很快,十里八乡,男女老少都听说了这样的消息,简直是欢声雷动啊。 老人们戳着手里的拐杖说,“老天有眼啊,皇上还是清明睿智。怕是先前病的太重,没空闲理会,如今终于开恩了!” “就是啊,我家丫头终于能出门走走了!”这是家里有美貌姑娘的,平日连门都不敢出,就怕碰到两个皇子和他们的狗腿子。若是被抓去皇子府,可就再也别想见到人了。 “就是,田里庄稼也不用担心被糟蹋了。” 那一年,两个皇子打猎归来,突然兴起追杀村头一只大黑狗,结果黑狗钻进了麦田。两个皇子为了抓狗,直接把马上要收割的麦田点了火,生生毁了半村人一年的辛苦。 后来皇子府来人不过是扔下十两银子,就鼻孔冲天的回去了。 还有什么比毁了收成,更让农人仇恨的。即便这事过了好几年,如今依旧是历历在目,提起来人人咬牙切齿。 “杀鸡!宰羊!”各个村落的族老们都是一致拍板决定,“全村大宴,庆贺老天风调雨顺!” 皇权从来都是令人畏惧的存在,即便所有人都知道大宴全村是为了庆贺瘟神离开,但依旧不敢明目张胆说出来。于是,老天爷这一日就成了最受欢迎的人,屡次被请出来做了借口。 至于城里被欺压的更加厉害的商贾,还有百姓们,借口更是五花八门。这个家里孩子会开口叫人了,那个家里闺女定亲了,都需要买酒炒菜庆贺一下。 说起那些被压榨了多少年的商贾,一想起再没人上门随便拿东西,还一副是铺子荣幸的神色,从东家到伙计就都觉得痛快之极。 不必说,东家大手一挥,“今日所有货品半价!” 于是,小伙计就蹦跳着出去扯脖子高喊了,很快铺子里就塞满了人。 总之,所有人都用所有能想到的办法宣泄心里的欢喜。瘟神走了,从此再也不用提心吊胆过日子了。 先前被他们无数次埋怨,甚至咒骂的老皇帝,也因为终于深明大义一次,被要求极低的百姓们原谅了。 公治明等人原本露宿在村外的山谷,昨晚谢绝了一众孩童爹娘的宴请,今早刚要进城,就被村人们拦了去路。 “将军,今日村里要大庆,您昨日就不曾喝过家里一碗茶水,如今无论如何也不能走啊。” “是啊,将军,还请多留一日。让我们也招待将军吃顿热饭菜吧!” 公治明倒是不怀疑这些村人,如何想巴结自己这个眼前来看最有可能登基的“皇子”,但都城就在那里,皇宫就在那里,儿子就在那里,风雨兼程,披星戴月就是为了这样的时刻,他怎么也不肯再耽搁。 “多谢各位父老的盛情,但家中小儿尚且等我去接,今日就不叨扰了。待得它日闲暇,定然再来做客。” 公治明拱手行礼道谢,众人这才想起昨日救下自家孩子之前,那两个可恨的皇子还曾想欺骗大将军说,罐子里有大将军的孩子。 如此,他们也是心急了,“那我们不留将军了,盼着将军早些同小少爷团聚。” 说罢,众人又拉了被救的孩子出来,要跪下磕头。 公治明摆摆手,翻身上马带着骑兵队伍就直奔了都城。 许是没人随时要出门,但凡慢一点就被鞭子抽,看守城门的兵卒们虽然手里拿着刀枪,脸上却都隐隐带了几分喜色,就连农人们撒了担子,青菜落了满地都没有呵斥。 眼见日头又升高了一些,城门附近的茶馆和酒楼突然就开始红火起来,不但有客人上门,靠近街道的二楼包厢尤其受欢迎,有两家小管事争抢之下,甚至给出了二十两银子的打赏。 茶馆酒楼的掌柜们各个也都是顺风耳,千里眼,没有多久就打听的清楚命吧,于是,不大堂里靠近门边窗口的位置又涨了价格。 但却没有人在乎这么多了,传说了很久,让大越众人期待又忐忑的那只骑兵队已经渐渐接近了。 马蹄奔腾的轰隆隆越来越响亮,阳光下,骑兵队仿佛一支黑色的破甲锥,霸道的破开了所有的阻碍,就那么飞奔而来。 城门处的兵卒下意识就握紧了手里的刀枪,但一想起上边的吩咐,又赶紧把刀枪藏到了身后。 进出城门的百姓也是下意识慌忙躲避,按照以往的经验,这样的骑兵队一定会狂跑而过,根本不会顾及马蹄前是不是有人。 就像被撵去边关的两个皇子,最喜欢在这样的时候打马进城,若是有人被踢到,他们都会高兴的哈哈大笑。 但是众人却是忘了,眼前这只骑兵来自东昊,天下无敌大将军的亲卫队。 眼见离得城门还有十几丈远的时候,马队突然就减了速度,队形半点儿没散,却也小心避开了路旁挤不下的百姓和支出来的扁担。 黑甲上反射的光,晃得百姓们微微眯起了眼睛,还想再看个仔细的时候,骑兵队已经彻底进了城。 “来了!”‘ 这两个字在城门旁的茶馆酒楼里纷纷响起,瞬间门窗边就挤满了人。男女老少都有,神色里也尽皆都是好奇之意。 城门很宽,门洞很长,阳光下的阴影有些暗。那只黑甲骑兵就像暗夜里的幽灵一样,突然出现,危险而又诡异。 当先那匹乌骓马更是地狱里诞生的一般,全身上下没有一根杂毛,腿长身高,难得的好马! 但乌骓马上的人却更惹人注目,浓眉星目,高鼻厚唇,称着刀削斧劈一样的脸型,挺拔魁梧的身形,怎是一个英俊神武了得 。 男子们还罢了,那些大着胆子从家里偷偷溜出来看热闹的小姐们却是忍不住叽叽喳喳议论出声,“哎呀,这就是大将军,太英俊了!” “就是,我以为会很丑,没想到这么英俊!” 原本扯了缰绳短暂停留的公治明,听得这话,皱眉寻声望去,眼里来不及掩藏去的冷意,惊得那些闺秀小姐们都是倒吸一口冷气,抬手用帕子掩盖了脸孔。 沙场厮杀无数次,累积在骨子里的铁血和冷酷,又怎么是这些养在后院深闺的女子们能抵挡住的。 就是那些男子们也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神色复杂的望向这样一支铁军,这样的无敌神将。 公治明眼见那些女子,不知为何突然就想起了自家妻子掐着腰数落他的娇俏模样。相比起这些娇花一样的女子,他的妻子就是一棵大树,陪伴他历经风雨,不离不弃的灵魂伴侣。 “前进!” 公治明神色柔软下来,嘴角微不可见的翘了翘,转而一挥手,带着骑兵队继续向前,奔着皇城而去。 “啊!你们看见了吗,大将军对我笑了!” “不是,他看的是我!” “是笑了,真是太英俊了,我,我…哎呀!” 二楼包厢里的闺秀们乱成一团,很有些为了一个微笑就争风吃醋斯皮脸的架势。若是丁薇在此,一定会感慨一番。无论哪个时空,哪个世界,大半女子都是颜控,这简直是天生的本性。 其余众人望着消失在街角的骑兵队,都是神色复杂的好久没有说话。 难道这个曾经亲手灭了铁勒,统一东昊的铁血将军,真的要承继大越江山吗? 这种感觉简直是说不出,好似先前打生打死的仇家突然变成亲兄弟,或者说天上的神仙突然打着赤脚同你一起种田,真是说不出的诡异。 但想想方才那样人马加在一起没有一千也有几百人,就那么站在那人身后,无声无息,纪律严明,悍勇无敌的模样,真是莫名的让人心安。 若是以后有这样的铁军守护,大越是不是也会像东昊一样,可以傲视天下,不必担心随时被人攻城略地,毁了家园? 不论众人如何想,欢喜还是担忧,憧憬还是忐忑,公治明等人却是风驰电掣一般到了皇宫门口。 就如同先前的城门一般,守护在皇宫前的侍卫们也是突然集体失明一般,不欢迎也不拦阻。好似公治明等人都在隐身,半点儿没有挡住门洞里常年吹拂的冷风,也没有遮住升到半空的日阳… 这就是大越所有人对公治明的态度,不反对也不欢迎。就算他是大越血脉,就算如今两个皇子被驱逐,但是没有皇上的明旨,他依旧名不正言不顺。 公治明冷笑,眼神里半点儿没有温度可言。难道这皇城里的那人,还有这城池里的文武百官,都在等着他弯腰乞求,都在等着他笼络示好不成? 真是笑话! “尉迟悔,原定计划安排。“ “是,将军!” 尉迟悔瓮声瓮气应了,神色里很有些紧张警惕。若说随在将军身边多年,征战沙场,不是没有过深入敌营的时候。但这般直接跑到人家皇宫门前,看着将军如同羊入虎口一般,还是第一次。 虽说里面那个皇者是将军的爹,如今已经是人人皆知的事实。可是帝王无情,先前害的将军死去活来,吃了多少辛苦。万一这次又抽疯想起了什么新主意,又坑将军一把。那将军岂不是危险了! 第490章 父子相见 “将军,还是让末将陪您进去吧?” 他到底忍不住还是低声问出了口,不必说,公治明只回了他冷冷一眼,他就果断败下阵来。 “那将军一定小心。” 说罢,他又嘱咐了昨晚精挑细选出来的十个侍卫,这才挥手众人迅速按照商定的计划行事。不只宫门两侧分兵把守,就是来路上也撒了斥候,还有专人管里马匹。 一旦将主有了危险,随时保证上马冲进去接应,顺利撤出皇城,冲出都城。 公治明不理会尉迟悔如何行事,带了人就进了皇宫,守在最前边的两个大越侍卫,同时后撤几步算是让开了道路。 许是这般眼睁睁看着,非要装成眼前没人,实在有些别扭,两人都低了头干咳不已,眼角余光却是偷偷瞄着公治明。 公治明点点头,大步路过两人走了进去。两人都是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不知是激动还是惊惧,同时红了脸。 早有小太监无声无息出现在道路拐角,忐忑又小心的引着公治明等人穿门过户,终于到了那座在得了整个皇宫关注的后殿。 魏老爷子正背了手在院子里走动,大娃同安哥儿照旧在扎马步,但眼神却落在院子门口的老武父子身上。 这父子俩不知道因为什么,几乎是太阳还没出来就已经跪在这里了。 安哥儿小腿有些哆嗦,想要开口求师祖歇息一会儿,但扭头看看一声不吭的大娃又忍了回去。可是坚持下去又太累了,于是就喘着粗气问道,“爷爷,两个坏蛋又把谁家孩子抓回来了吗?” 虽然先前风一没能突破皇宫里那些供奉的封锁进来见面,但还是把消息传了进来,更何况还有老太监和老武积极送第一手的情报,所以,老爷子早就知道了今日公治明就要进宫。 他平日可是没少给公治明白眼看,时刻等着挑毛病,但那不失为一个长辈对小辈儿的鞭策,或者说一个岳父对女婿的挑剔。但到了如今,眼见公治明就要单枪匹马闯进宫来,怎么说也是担心啊。 这会儿听得孙儿开口,他也不好实话实说让孩子跟着儿一样担心,于是就道,“他们犯了错,就该跪着。你们不要管,歇息半个时辰,去玩会儿吧。” “呀,爷爷太好了!” 安哥儿欢呼一声就要蹦起来,可惜马步扎了太久,双腿酸麻,想动也不容易。好在大娃收了姿势赶紧过来帮他按摩揉搓,安哥儿抱了大娃的肩,笑着道谢,“谢谢大娃儿哥。” “不谢!”大娃没有笑,抬手抱了安哥儿进屋去喝茶。 老爷子见得两个孩子如此友好,心里也是好过了很多。再看老武父子两个也是没那么厌恶了,刚要喊两句的时候,却是突然竖起了耳朵。 “哗啦,哗啦!” 盔甲的叶片随着走动不断摩擦,声音其实很小,但是在这样的时候,恨不得整个皇宫都在屏住呼吸等待,这样的声音就被无限放大了。 魏老爷子瞪大了眼睛望向院门口,眼神里七分喜色三分疑惑,好不容易见得那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门口,他迅速上下打量两眼,见得人影好似没有什么伤处,这才放了心。 可惜,嘴硬心软的脾气却是改不了,冷哼道,“哼,你小子还知道来啊!” 接近正午的日阳最是灿烂,照着老爷子花白的鬓发,还有脸庞上越发明显的皱纹上,看得公治明心里愧疚,直接单膝跪地,郑重应道,“辛苦师傅了。” 魏老爷子本来还想再骂几句,但见他如此又咽了回去,摆摆手道,“起来吧,回家再收拾你。” 公治明起身,目光往院子四处扫去,正在找寻儿子的时候,冷不防旁边却是响起一声哽咽哭泣,“少爷,老奴…老奴有罪!” 老武哭得早已是老泪纵横,额头死死贴在青石地面上不肯抬起来。倒是他身后的黑袍,虽然是跪着,但眼神里却依旧藏了几分不服之意。 公治明却仿佛没有听到老武的话,完全没有看见这父子俩,大步进了院子,高声喊道,“安哥儿,爹爹来了!” “哐当!”院子里静默了好一会儿,转而却是猛然窗扇砸在窗棱上的声音打破了。 安哥儿的小脑袋出现在窗口,急切的四下寻找,待得见到爹爹果然站在院子里,立刻放声大哭起来,“爹,爹!” 孩子清脆的呼唤,就像时间最美的天籁。即便路上有再多辛苦艰险,再多惦念煎熬,都被这一声爹爹全数化解。 安哥儿许是急于见到爹爹,直接踩着椅子从窗子里翻了出来。可惜窗子太高,眼见就要掉下来。 公治明大步过去,一把捞起儿子紧紧抱在了怀里。 昨日救起那些孩童的时候,没有人知道他握着长枪的手心满满都是冷汗。为人父母,即便有一丝可能,都不愿自己的孩儿遭受那样的危险。若是魏老爷子没有他相信的那般可靠,没有照管好安哥儿,安哥儿真被装在罐子里会如何。 万一他一个接不住,摔死的就是他的儿子又如何?他如何面对骨肉生离死别,面对盼望得快要红了眼睛的妻子… “呜呜,爹爹,我想你,呜呜,我想娘,我要回家!” 安哥儿死死抱了爹爹的脖子,嚎啕大哭,眼泪珠子一双一对儿往下落,嘴里呜咽着,满满都是爹爹娘亲。 别说公治明,就是已经四散在院子和门口守卫的兵卒们都是忍不住心酸,万般后悔怎么路上没有多赶一下,也让小主子少受几天惊恐等待。 “好,安哥儿不哭,爹来了,爹来了!” 公治明也是眼圈儿泛红,强忍着眼泪,一边给儿子擦抹眼泪,一边轻声劝慰着,“安哥儿是男子汉,不能哭。爹爹来接你了,过几日就回家!你娘出海抓大鱼了,就等你回去一起呢。” “真的?”安哥儿哽咽着,瘪了嘴边,“娘说过要带着我的,我都没回去,娘怎么带着弟弟妹妹一起去了。娘不想我了,娘不要我了!” 说着话儿,这小子又哭开了。 公治明无奈,赶紧寻求帮手救兵。大娃偷偷擦去眼泪,过来扯了安哥儿的衣角,劝道,“小主子,夫人一定是先找好玩的地方去了。等你回去就可以直接过去了!” “好吧,”安哥儿勉强算是原谅了扔了下他去“独自逍遥”的老娘,转而问道,“爹爹,咱们什么时候回家?” 公治明扭头望向前边的宫殿屋顶,淡淡道,“很快。” 大娃实在想念爹娘,忍不住也是问道,“将军,我爹娘他们还好吗?二娃儿淘气吗?” 公治明放下儿子,伸手拍了拍这个懂事孩子的肩膀,应道,“你爹娘和弟弟都好,都在泉州和海岛。另外,这段时日辛苦你了,你是个好护卫!” 大娃儿没想到一样仰慕的大将军会亲口夸赞他,激动的红了脸,下意识抬头挺胸,学着那些护卫一样应道,“保护主子,是我应该做的。” 公治明翘起了嘴角,摸摸他的头发,但这么一动手臂,有些扯到了肋骨,疼得半边身子一僵。 魏老爷子多毒的眼睛啊,立时发现不对,上前不由分说就按了他的肋下,吼道,“臭小子,这肋骨怎么折了?连药都不糊,你是打算让骨条子插了心肝肺才能消停吗!” 公治明被老爷子按了一痛,疼得额头隐隐都蒙了薄汗,苦笑道,“昨日不小心伤的,心急进宫来,没有空闲处置。” 院门口的老武听得两人这话,飞速跑了过来,焦急问道,“老爷子,我们少爷伤的重不重,我这就去找太医1” 说着话他就要往外走,却被魏老爷子一把抓了回来。 “糊涂东西,有我在,找什么太医!”魏老爷子毫不客气的呵斥道,“我写张单子,你去太医院把药材抓回来。若是参进来些不该有的东西,你就小心你的老命!” “是,老神医放心!” 老武激动之极,好似这样就能减轻先前的背叛之罪。 魏老爷子冷哼一声,转身进了屋子,很快就拿出一张方子。 老武小跑过去把方子给了黑袍,转而又去前殿禀报。毕竟要在太医院取药材,而所有的太医如今都把皇帝的寝殿当了半个家… 皇宫的高墙就算再高,终究也挡不住满城的欢喜之音。老皇帝自从吃下那颗药丸醒来,好似比先前精神健旺许多,老太监真是喜不自禁,但久病成良医,老皇帝却太知道自己的身体了,根本无药可救,这药丸再神奇,也不过是能让他轻松多活几日罢了。 城里城外因为两个皇子被撵走,好似空气都同往日不一样。特别是几个太医,一来皇帝醒来,省了他们头疼想药方,二来是动不动就打他们一顿来显示自己孝顺的两个皇子走了,也是忍不住眼角眉梢都带了笑。 一众宫女太监们更是喜不自胜,老皇帝都看在眼里,却是半个字不提。 对于两个儿子,他不是没想过要严厉教导,但一来这两个蠢货天生愚笨,他又怕外戚做大,早早除掉了他们的亲娘,更是雪上加霜。愧疚之意泛滥,就纵容他们在外面胡为乱闹,但如今为了大越,到底还是把他们做了磨刀石,甚至用性命做基石成就的大越的千秋功业,不世帝王… 第491章 五味陈杂 老武踏进殿门,远远瞧着老皇帝站在廊檐下,神色有些晦暗,于是就偷偷同站在一旁的老太监打眼色。 老太监琢磨着并没有什么大碍,于是就悄悄摇了摇头。 不想老皇帝却是开了口,“有事就说吧!” 老武赶紧小跑上前跪倒,禀报道,“皇上,三殿下…嗯,受伤了。老奴想去太医院取些药材,还请您示下。” 老皇帝皱了眉头,挥挥手道,“去吧。” “谢皇上!” 老武赶紧走开了,留下老太监瞧着主子神色,猜测着说道,“皇上,若不然您也去后殿看看?” 老皇帝却是摇头,“到花廊走走。” 花廊是分割了前殿和后殿的一条长廊,因为两旁种满了鲜花,几乎四季常青,算是个小小的花园,平日常有等候召见的文武大臣在此小坐。 这样的日子,当然是空无一人。几个太监正拿了到了剪刀休整花木,但神色却有些古怪,不时借着花廊上方的镂空花墙望向后殿。 老太监重重咳嗽了一声,惊得那些修剪花木的太监赶紧倒提着剪刀退下了。 老皇帝站在一盆鹅黄色的月季后,抬头望向花墙外。 宽敞的后殿院子里,廊檐下放了两张椅子,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儿大模大样占据了一张,另外一张则坐了个年轻男子,盔甲罩身,却不显笨拙,但五官却被面甲遮盖了大半,看不出什么。 正这样的时候,屋子里跑出一个胖乎乎的男童,眉眼清秀,玉雪可爱,嘴里一迭声喊着爹爹,然后就爬上了年轻男子的膝盖,末了费力的摘下了男子的头盔扣到了自己头上。 头盔硕大,几乎把男童连脖子都罩了进去,惹得老头儿大笑不已。 年轻男子也是牵起了嘴角,阳光照在他的眉眼上,英气之极又不带了一点儿书卷之气,明明应该是两种极端气质,却混合在他一人身上,不矛盾,反倒和谐之极。 他抬手帮着男童取下了头盔,笑着摸摸男童的头发,眼底乍现的温柔疼爱,好似让日阳都黯了那么一瞬。 男童欢快的把自己脑袋当了刷子,晃悠着在男子手掌下使劲磨蹭,像只撒娇的小猫咪,末了还在男子脸颊上“吧唧”亲了一口,亲近的模样,七分相似的五官,就算是瞎子都能看的出两人的血缘关系。 老太监躲在花墙后,看得满心叹气,再扭头偷偷看向出神望着儿孙的老皇帝,那叹息就更重了。 “皇上,可要召见三殿下?“ 老皇帝闻声回了神,却是摇头道,“不必,回去吧。” 说罢他扭头就走,但双眼却再次扫过花墙后的“父慈子孝图”,神色又深又重… 公治明正忍着肋骨疼,笑着给儿子讲起那座他也没有去过的桃源岛,突然惊觉远处好似有人窥探,扭头望去却没发现异样,于是皱眉请托老爷子,“师傅,一会儿我去见一个人,您和安哥儿等我半个时辰。” “好,”魏老爷子的脾气急躁,若是依着他的脾气,怕是立刻离开这个鬼地方才好呢。但想想那个随时要去见阎王的老家伙是女婿的亲爹,也就收了性子,翻了个白眼应道,“早去早回,这鬼地方比烂坟岗还冷清。” 正说着话,老武已经带着黑袍取了药材回来。老爷子洗了手开始分拣药材,磨碎熬煮,一份做成浆糊糊到了公治明肋下,用款布条包裹固定。另一半则煮了药汤,公治明端起来眉头都没皱一下就咕咚咚喝了下去,惹的拍手给爹爹叫好。 黑袍在门外听了,忍不住撇嘴,但瞧瞧一脸忐忑的老爹,也就低了头。 魏老爷子的本事不说天下无敌,起码也能排进前几。一碗汤药下肚儿,公治明就觉得骨痛好了很多,加者肋下丝丝缕缕的凉意,顿时精神倍增。 他起身把怀里的儿子放到地上,末了望向前边宫殿的屋脊,淡淡道,“我去去就回,然后出宫。” “去吧,多长点心眼儿,别让那个老狐狸算计了。” 魏老爷子到底还是放心不下,嘱咐了一句。倒是安哥儿生怕爹爹跑了一般,抱了爹爹的大腿不肯撒手。 “来,乖孙儿跟爷爷进屋去看看。咱们要回家了,你那些小玩意儿是不是都拾掇一下,拿回去给弟弟妹妹玩啊!” 带着两个孩子在这里住了多少日,老爷子也成了哄孩子高手,几句话就把安哥儿的心思转了回来,也忘了害怕爹爹不见了,满心都琢磨把哪样喜欢的小玩意带回家去了。 公治明慢慢罩上盔甲,迈步走向院门… 前殿里,老皇帝正坐在窗前的软塌上,摩挲着手里的玉玺,上好的和田羊脂玉,很是温润美好。但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玉印,却是掌管大越的无上权利,轻易可以绝对数十万百姓的生死。 “来人,准备汤池,朕要沐浴更衣。” 老太监开口想劝阻,但瞧着皇上面色红润,好似多久都没有这般健康模样,也就挥手示意小太监下去准备。 很快,汤池就准备好了,热气腾腾,香气缭绕,老皇帝也不用宫女伺候,慢慢把自己的老迈皮囊洗净,末了拒绝了老太监递来的常服,吩咐道,“换朝服。” 朝服? 老太监一愣,很是疑惑,难道皇上还要召见文武百官不成。 “皇上,您不能太过劳累,还是明日再召见百官吧?” “放心,”老皇帝却是摆摆手,“尽管去取朝服,怕是以后都不会再召见了。” 老太监听得一头雾水,但还是快手快脚取了小太监捧来的朝服,亲手给老皇帝穿戴整齐。 老皇帝走到殿门前,深深凝望远处的宫门,甚至宫门外的街市、城池、大越天下… 老太监不知为何突然心头就是一跳,下意识唤道,“皇上,您…” “那小子看似冷酷,其实最是心软,你们只要忠心本分,他就不会让你们没个下场。以后把他当朕一样伺候吧!“ 老皇帝说完,转身回了内室,躺在了龙床之上。 “他长得更像他娘亲,那是个很普通的宫女,朕已经忘了她的模样了。不知这次去了黄泉,会不会遇到。” “皇上!” 老太监猛然双膝跪倒,这个时候若是再听不出主子在交代遗言,那就太愚笨了。 怪不得,皇上这一日难得的精神大好,原来是…回光返照! “皇上,老奴这就去召太医,您一定…” “不必了,”老皇帝摆手,“喝了半辈子汤药,朕也是喝够了。如今留给大越的‘神兵’已经锻造好了,只要最后开锋,就能所向披靡,一统天下!朕对得起大越,对得起秦家列祖列宗了。” 他顺手又指了指窗下小几案上的盒子,吩咐道,“那个盒子里的圣旨给他。” 老太监哭得满脸都是眼泪,还要在说话的时候,就见老皇帝抬起的那只手慢慢落了下去,再没有动过一下。 “皇上!” 老太监什么都顾不得了,赶紧扑了上去,“皇上,您醒醒,快叫太医!” 几个守在门口的宫女太监吓得差点儿瘫软在地,听得这话连滚带爬的往外跑。 老武正好弓着身子,引着公治明走到门前,抬步上台阶的功夫,听得里面这般动静就觉不好。 他顺手抓了一个脚下踩空滚下台阶的小太监,焦急问道,“到底怎么了,皇上又昏倒了?” 那小太监哆嗦的厉害,开口就道,“不…好像…好像皇上死了!” 这小太监真是吓得厉害了,连“死”字不能用在皇家的规矩都忘了。老武惊了一跳,不等往上跑,身旁的公治明却是几步窜上了台阶,冲进了内室。 病了半辈子的老皇帝,如今当真撒手去了黄泉,倒是难得面色红润,眉宇间少了常年萦绕的郁气还有阴沉,倒显出了一个帝王的几分威严。 公治明呆愣的站在床前,望着这个很是陌生,但又隐隐有些熟悉的老人,一时间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若说仇恨,当然有。他骄傲了二十年,最后才发现自己就如同木偶一般被人家操控着。好似每走一步,都是算计好的。他的荣耀,居然不是全部用自己的汗水和鲜血换来,每每想起来,他都如同吃了苍蝇一般恶心。 特别是坚信并且为之奋斗了二十年的血脉根基,突然被掘倒晒于世人面前,他特别想亲手杀了这个罪魁祸首,洗刷他的愤怒和委屈。 可是如今,不等他质问一句,不等他看上一眼,这个给了他生命,却又把他玩弄于鼓掌的老狐狸就这么死掉了。 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让他所有的仇恨恼怒都变得无所适从… “三殿下!“ 老太监虽然伤心,到底还没忘了老皇帝交代的事,膝行到窗下,取了那只木盒双手碰到公治明跟前。 “这是皇上留给您的。” 公治明木着脸,打开盒子取了里面的圣旨,只扫了几眼就把圣旨狠狠摔在了地上。 金黄色的绸缎顺势展开,露出锦缎上唯一的一句话,“传位于三皇子秦明!” 龙凤凤舞的大字,昭示着写字人的得意之情,朱红色的玉玺大印,鲜艳刺眼。 几个字,承认了公治明的身世血脉,江山也是双手奉上。唯独没有半个字的交代,没有歉意,没有解释… 第492章 出人意料 “殿下!这可不能扔啊!”老太监一个前扑,抢了那圣旨牢牢抱在怀里。许是见得新主子的脸色不好,他也不敢再劝说,高声吩咐小太监们,“赶紧去敲钟报丧!” 公治明却是不理会这些,死死望了那龙床上的老皇帝一眼。不知的是不是他的错觉,老皇帝的嘴角好似翘了起来,满满都是得意… “哼!” 公治明冷哼一声,大步走了出去。老太监想拦又不敢,只能把圣旨塞到袖子里就开始张罗老皇帝的后事了。 “咣!咣!咣!” 沉闷的钟声时隔不到半日又在都城上空想起,惊得众人都是放下了手里的活计,很是纳闷皇上是不是又心血来潮要召集大朝会了。但想起刚刚进城的那个人,众人又都瞪圆了眼睛,竖起了耳朵。 八十,八十一! 但这一次却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八十一声,龙驭宾天! 缠绵病榻二十年的老皇帝终于宾天了,都城内外静默的连夏风吹过树梢的嗡鸣都听得清清楚楚。 虽然人人都知道皇帝随时会宾天,但当真等到这一刻来临,惶恐还是瞬间挤满了每个人的心头。 皇上没了,大越怎么办?谁做新皇?新皇是不是残暴弑杀,是不是骄奢淫逸? 不知谁第一个哭喊了出来,很快哭声就连成了片。说起来,老皇帝有诸多坏处,但说到底还不算尽职尽着,起码在位的二十几年,大越没有内战,也没有被外族踏破边关。 匆忙从家里跑出来的文武百官,高声呵斥着轿夫或者车夫往皇宫疯跑,各家的主母也张罗着赶紧扯了满府邸的鲜艳颜色,争取放眼望去都换成白色。 国丧,满城挂皂,天下同辈,禁止喜乐,禁止筵饮! 几乎是眨眼间,皇宫门口就聚满了人。钟声堪堪停止的时候,所有文武不分等级,但凡在京都的,包括等待就任的闲官都赶了过来。 白胡须老丞相,一向在家休养,如今也是偷不了懒了,气喘吁吁赶到,带着众人就进了宫门。 当然守在宫门口,神色冷酷紧张的一众黑甲骑兵们,狠得了众人的目光洗礼。 可是这个时候却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老皇帝宾天如此突然,到底留没留传位的圣旨啊? 这个问题,再见到老太监的时候,立刻得到了答案。明晃晃的圣旨,朱红色的玉玺,老皇帝的亲笔手书,江山传承的没有半点儿可怀疑的地方。 众人放了心,终于可以放声“痛哭”了。至于是不是边哭边在心里盘算如何尽早在新皇面前露个脸,那就无人知道了。 但众人万万没想到的是,他们急于巴结的新皇却根本不稀罕大越的江山… 魏老爷子正哄着安哥儿在屋子里打包行李,突然听得外面钟响,就是手臂一僵,转而皱眉望向窗外,叹气道,“难道是天意,怎么选在这个关口…” 安哥儿不明所以,还在找寻自己得意的小玩意,倒是大娃儿凑到了老爷子身边,问道,“爷爷,咱们不能回家了吗?” 老爷子拍拍他的脑袋,应道,“看看再说,不要担心,一切有爷爷在呢!” 老武早就跪在了门外哭得泣不成声,黑袍好似有些不能相信,飞奔去前殿打探,正碰到阴沉着脸走回来的公治明。他也不客套,直接开口问道,“可是皇上宾天了?” 公治明却理也不理他,照旧往里走,黑袍本就待他不服气,见此自觉被轻视,抬手就要抓公治明的衣襟。 正好公治明也憋了一肚子的怒火无处发泄,两人立时打在一处。 黑袍自小被风狐训练长大,若不是武艺好,也不会被老王爷选进黑袍军,后来更成了黑袍军的头领。但公治明作为武侯府传人,几乎没有长枪高就上了战场,厮杀本领更是一等一。 两人打了个旗鼓相当,你来我往,虽然都没有下死手,但也险象环生。 老武惊得瞪大了眼睛,跳起来就要上前呵斥儿子,黑甲护卫们也要上前帮手,却都被赶出门的魏老爷子拦了下来。 “让他们打,死不了人!” 人老成精,魏老爷子自然看出公治明是携了怒气回来。不必猜,都知道定然是那个蹬腿去见阎王爷的老狐狸又下了什么套儿。 怒极伤肝,这个时候,打一架,出出气,总好过把什么怨恨恼怒都埋在心里好。 黑袍的功夫当真不弱,但公治明携怒出手,气势到底胜了一筹。两人你来我往,百十个回合后,公治明一脚踹到了黑袍的肚腹上,直踹的黑袍足足后退了七八步才站稳。 黑袍紧咬牙关才没痛叫出声,还想在上前却被赶来的老武一巴掌打得跪了下来。 “畜生,胆敢冒犯主子!还不磕头认罪1” 公治明出了心头一口恶气,也不同这父子俩计较,大步到了廊檐下,就道,“师傅,咱们出宫!” 说罢,扯了安哥儿扔到背上,嘱咐道,“抱紧爹爹,咱们回家!” “噢!回家了,回家了!” 懵懂不知发生了何事的安哥儿欢喜的厉害,拘在爹爹背上,踢打了小脚儿,恨不得爹爹一步就迈回家去。 大娃跑回屋子,把包裹一卷缠在背上,末了紧紧握了他的小匕首也跟在了公治明身后。 老武被这样的变故惊呆了,他膝行上前哭求道,“少爷,您这是要去哪儿啊?皇上殡天了,您…您要守灵啊!” 公治明却是连话都不愿应一声,大步出了院门,算是用行动告诉了他答案。 老武急得立时一脑门的汗珠子,就是梗着脖子的黑袍都一脸诧异。 见过是金钱如粪土的,见过视名利如粪土的,但人家双手捧了江山送上却不屑一顾的,眼前这人绝对是独一份! 前殿里,内务府的太监们忙成一团,刚刚把库房里的早就备好的丧服运过来,文武群臣也没功夫计较大小是不是合身,每人抓了一件外袍就套在了身上。刚才听得钟声就往皇宫跑,根本不知道是老皇帝宾天还是召集大朝会啊。 若是先穿了白麻布袍子过来,当真是老皇帝宾天还好,若是召集大朝会,不是明摆着嫌自家日子过得好了,不在乎脖子长得长了吗。 礼部的官员,不只要忙着换袍子衣衫,更要商量老皇帝的安葬事宜。说起来,在身后事上,老皇帝是大越所有皇帝里最体恤百姓的一个,虽然缠绵病榻二十年,却并没有修建什么宏大的陵寝,就是不愿意劳民伤财,让本来就千疮百孔的大越雪上加霜。 但如今老皇帝宾天了,陵寝可以按照老皇帝生前的嘱咐安葬在太祖的旁边,但怎么也是帝王,丧事却是不能草草了事。 这样忙碌的时候, 公治明就带了老老少少们从后殿走了出来。 既然称作前殿后殿,就是离得不远,而且共用了一条“出路”。他们这般路过,就是眼睛瞎的臣子也看的一清二楚啊。 颤巍巍的老丞相第一个上前行礼拦阻,“殿下,您这是去哪里?” 公治明却是半步不停,绕过老丞相继续往外走。 其余文武百官都是有些纳闷疑惑,倒是老太监见过先前新主子摔了圣旨,最是清楚也最是害怕这样的时候,哭着跑上前跪倒扯了公治明的衣襟就高声求开了,“殿下,您可不能走啊。皇上把皇位传给您,大越上下都等着您登基。您这一走,大越怎么办?殿下,求你看在皇上苦心谋划二十年的情面上,一定不要辜负…” 他不这么说还好,一提起苦心谋划几字,公治明就想起了活死人一般躺在小山村里苟延残喘的日子,想起了突然得知血脉根源的彷徨,想起了自己以为荣耀,其实却被人如同木偶一般操纵的日子。 即便这个人是他的生身父亲,给了他生命,也抵不过他受过的所有磨难。如今人死如灯灭,他不怨恨,却也对大越没有半点儿亲近之情,如何会扛起大越这个烂摊子? 他想要的江山,他会亲自去拼杀,绝不是从一个操控了他二十年的人手里去承继… 安哥儿在皇宫里这些日子,没少得老太监照顾,待他还算亲近。这会儿眼见老太监拦阻爹爹走路,就忍不住脆声声问道,“老公公,我和爹爹要回家了。你舍不得爹爹,以后就去我家做客,我娘会做好吃的肉肉!” 老太监听得苦笑,还要再说什么,公治明却是一闪身甩开他继续往外走。 这时候,一众呆愣的文武百官才算是从震惊里醒过神来,纷纷叫嚷着上前拦阻。 “殿下,您可不能走啊!” “是啊,殿下,您走了,这可怎么办?” 如今,两个皇子连同他们的外祖刚刚被撵到边关,就是傻子都知道,他们必定不会甘心就这么被发配。到时候他们举兵进京,说不得一路就是顺者昌、逆者亡。 不说百姓会如何水深活人,受尽疾苦,就是他们这些没有坚决跟随的“曾经支持者”,怕是第一个会成为皇子的刀下鬼。 若是不能把公治明这个护身符留下,到时候要如何抵挡两路大军,如何报命? 贪生怕死的官员如此想,那些一心为了大越的清官忠臣们更是红了眼睛。眼见大越如今风雨飘摇,岌岌可危,如论如何也不能放走文武双全的新皇。大越兴盛,百姓安居乐业可都指望这个人呢。 第493章 二王反叛 于是,大越的文武百官,清流还是贪官,第一次达成了一致决定,呼啦啦跪了一大片,彻底堵死了通往宫门的道路。 “殿下,求您开恩啊!“ "殿下留步!” 有几个老臣忠心,实在顾不得那么多,也学了老太监的办法抱了公治明的大腿。 公治明脸色涨红,即便千军万马前也没有这般狼狈。眼见须发皆白的老人家哭得老泪纵横,他实在不忍心一脚踢出去。 如此折腾了良久,魏老爷子也是看不得了,叹气道,“小子,实在不成就留到烧过头七吧?” 帝王丧,停灵柩三日出殡,七日烧皇表祭天,之后新皇登基。若是按照魏老爷子的说法,就要在大越皇宫多留十日。 公治明刚要开口拒绝,几个抱了大腿的老臣却是放声大哭起来,“殿下,殿下,求您就让皇上安心归天吧,求你就送皇上一程吧!” “求殿下开恩,求殿下开恩!” 一众文武百官哪有不懂“以退为进”的道理,先把人留下,至于十日之后如何,那就到时候再说了。总比如今就把人放跑,群龙无首要好啊。 安哥儿人小鬼大,又被娘亲教导的最是善良敬老,眼见自己脚下一群老头儿在哭,就趴在爹爹耳边小声说道,“爹爹,他们好可怜。咱们等晚上他们睡觉了再偷偷回家吧!” 公治明叹气,反手拍了拍儿子,沉吟半晌道,“只留十日!” 说罢,转身就背着儿子又回了后殿。 文武百官们喜得恨不得抱头痛哭,传言里这位三殿下很是冷情,打定主意就不会轻易改变,他们今日居然逼迫得他妥协,这恐怕也是能记入史书的一笔了吧。 老太监小跑追上去,手里捧了一大一小两件白麻布袍子,待得出来的时候,虽然大袍子还在,但小袍子却是被留下了。 众人更是松了一口气,最怕的就是三殿下不愿承认自己是大越血脉。如今虽然他依旧不肯为先皇披麻戴孝,却让自己的儿子遵从了孝礼。这么看来,把人留下,也不是没有希望。 众人心里胡乱琢磨着,一边忙碌个不停。 公治明也不理会前殿的喧闹,喊了尉迟悔等人尽皆进宫,选了不远处一座不大的宫殿宿营。宫殿相对来说,有些破败,但却好在挨近皇宫北门。同东昊皇宫一般,北门通常是留作进出杂物的门户。门外也是百姓聚居,无论是采买吃用之物,还是走动都很方便。 公治明接替了魏老爷子的活计,每日带着安哥儿和大娃扎马步,练字读书,好似在自家一般悠闲自如。除了出殡那日请魏老爷子带了安哥儿去前殿磕了几个头,就再也没出过门。 一晃儿,就过了五六日,眼见头七就要到了,三殿下还是可有留下登基的迹象,一众文武百官们也越来越着急。 许是老天爷也不愿意抛下大越,在这样的时候给了一线转机。 这一日正午,就在众人都是困得磕头打盹的时候,突然有八百里加紧快马赶到,一路风尘仆仆,马蹄声声,惊得众人都是猛然惊醒。 “出了什么事?” “对啊,怎么有快马进城?” “不会是边关不安宁吧?” 最后这个人其实不过是随口一说,哪里想到一语成谶,八百里加急的兵卒身后背着的竹筒涂了刺眼的红漆,这是加急战报的标志。 “呀,真是战报,到底哪里打起来了?” 不过时日功夫,多年不响的铜钟接连响了两次,一次发配了两个皇子,一次死了皇帝,如今又是加急战报。即便众人的神经粗得堪比官路,也经不住这么折腾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可是老天爷许是真又不把众人吓晕不罢休的想法,先前的八百里不等到皇宫门口,又有一个骑兵疯跑赶来。 这下无论是老百姓还是商贾走卒都看出事情不妙了,全都抻长了脖子往皇宫方向张望。 很快,消息就从皇宫传了出来。 大皇子起兵造反,二皇子紧随其后,两兄弟有志一同,南北夹击,直指大越都城。 时隔二十年,大越再次燃起了硝烟滚滚,不是外敌来犯,反倒是自家人内讧。 这么多年,大越担心过南疆的蛊族进犯,担心西边沙漠的扎哈人,也担心过东昊那位扬名天下的大将军直接把大越当铁勒一样灭掉了。不想如今,这位大将军成了未来的新皇,反倒是作威作福了二十年的两个皇子兴起刀兵。 “这两个畜生!” “就是,欺压了咱们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把瘟神送走了,居然又要自家人打自家人!” “就是,老皇上还是太糊涂了,直接把他们赐死多好,怎么就送去边城还得了兵权。” 百姓们议论纷纷,人人自危,朝中的文武百官同样也是炸了国。 有些心思没那么深沉的,同百姓一般在心里抱怨老皇帝没有把两个祸害儿子解决了再走。但也有心思灵活的,忍不住叹一句,“皇上真是布了好大的棋局啊!” 至于属于老奸巨猾一类的老丞相和另外四个尚书,聚在一起说了两句,却达成了一个共识,这样的时候,绝对不能放三殿下走出都城! 不说老皇帝有遗旨,大越江山传承给三殿下,就是如今两个皇子各自带领大军逼近。而都城里要兵没有几万之数,要粮食不够两月之备,兴许还有两个皇子的留下的内应,可以说几乎是必败无疑。 这个时候,若是不能留下三殿下,不如直接投降算了。 但是要怎么才能留下三殿下,都说无欲则刚,这个词如今形容三殿下是最正确不过了。首选他自小长在东昊,对大越没有半分亲近之。再者说秦家血脉也不是他所愿,甚至不肯为老皇帝戴孝,可见父子间绝对有没解开的仇疙瘩。最后再说大越江山,旱灾水灾轮流交替,吏治不堪,税赋年年增长,民不聊生,几乎就是个烂摊子。 从头选到尾巴,从尾巴再扒拉到头儿,就没有一样能留人的东西。 即便老丞相等人,一辈子都在玩心眼儿,这时候也有些犯愁了。 后来到底是老丞相跺跺脚,说了一个主意,也震惊的众人好久没敢说话,转而却是恭敬行礼… 不知是从哪一时刻开始,都城的大街小巷就开始传说,好似先皇遗旨里交托江山的三殿下根本不想留在都城,甚至不想做皇帝。 原本就因为两路大军逼近,内讧在即而人心惶惶的都城百姓就更慌了神。 做买卖的无心在卖货,农人无心伺候庄稼,就是各家的淘气小子们都被老娘扯着耳朵拎回家里关了起来。 同性命相比,没什么更重要。 平日热闹之极的酒楼茶馆里,也是安静的让人觉得压抑。 不知道是谁嘀咕了一句,“听说汶水城那边家家户户几乎都供奉的云菩萨,就是三殿下的夫人。当初云菩萨可是不畏生死,救了汶水上下几万人。按理说三殿下也该是个体恤百姓之人,咱们若是跪下来求情,三殿下会不会留下来?” 这话说的合情合理,对于陷入了绝望深渊的百姓来说,简直就是指出了一条明路啊。 “对啊,求一求殿下。殿下一定会留下来,一定不会看着咱们大越被毁了!” “若是三殿下征兵对战那两个反王,我一定当兵上战场!” “我也去,三殿下是出了名的爱兵知兵,东昊那些退伍老兵都有差事,战死的烧埋银子高,伤残了也每月有铜钱领,日子比一般人都好。” 这样对话,几乎在所有茶馆和酒楼都曾说起。于是一股合力留人的风潮渐渐在都城内刮起,而且越演越烈。 民间有习俗,逝者停灵三日入葬,七日烧裱纸,之后逝者灵魂就会彻底进入黄泉道,再无回返的可能。 所以,十日一过,即便死掉的人贵为皇上,黄城和都城内外也都恢复了三分鲜活。 这一日早起,公治明亲手扒了儿子身上的孝服,就带着老老少少们再出了后殿。 不必说,黑甲护卫们也不是吃素的,这些时日没少把外边的消息传进来。公治明自然也知道众人会再次拦阻他归家的脚步,但他却没想到会是这般的惨烈。 数百文武百官尽皆跪在金銮殿前,没人喊口令,也没人说话,只是在公治明现身的一刻就开始用力扣头。 “梆!梆!梆!” 一声又一声,或老或少,或者花白或者乌黑的头颅撞击着汉白玉,发出沉闷的声音。 几乎整个皇宫的太监和宫女们也远远跪了黑压压一片,他们甚至连上前磕头恳求的资格都没有,只能那么沉默的跪着。有宫女忍不住,低低啜泣出声。 公治明脚步一顿,却依旧旁若无人一般背了儿子从众人身旁走过。 谁也不是天生的铁石心肠,眼见几个忠心的老臣磕得额头血迹模糊,公治明心里不是不触动。但自小骄傲的他,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那个老狐狸谋杀操控了他的半生,临死还要再逼迫他接受大越这个烂摊子。 他不仇恨大越的臣子,大越的百姓,但却也没有为了他们停下脚步的打算。 第494章 百姓何辜 若说他们可怜,但天下可怜的人多了,不能因为这两个字,他就要沦为彻头彻尾的傀儡木偶! “呜呜!“远处的宫女们哭声更大了,太监们也是红了眼圈儿。 不过几十布远,就到了宫门口,黑甲护卫们已经准别好了马匹,只等着主子上马就踏上归程了。 可是不等公治明等人走出宫门,远处突然有无数百姓汇集过来,男女老少,或者富贵或者贫穷,贩夫走卒,应有尽有,黑压压的人头瞬间挤满了皇宫门前的广场。 尉迟悔一挥手,黑甲护卫们立时把主子拱卫在中间。这样的混乱时候,最容易有人趁机生事。 但那些百姓却齐刷刷跪了下去,“求殿下开恩!“ “求殿下留下来!” “求殿下不要扔下大越!” “殿下,呜呜,求您不要走啊!” “云菩萨救命啊!” “云菩萨保佑啊!” 没有人统一口径,也没有人喊了号子,百姓们磕头恳求起来,很有些乱七八糟,却比方才那些文武百官更惹人动容。 放眼望去,垂髫小儿,白发老者,男子妇人,神色满满都是恍然和恐慌。公治明忍不住停了脚步,尉迟悔等人也放下了手里的刀枪,面对这样的虔诚恳切得民心,没有人能够不动容。 云菩萨… 公治明想起路过汶水城时,因为妻子这个善名而受到的热情招待,还有那几百一路护卫他赶来都城的后生… 安哥儿不安的在爹爹背后动了动,小声说,“爹爹,他们好可怜。咱们带他们一起回家吧?” 魏老爷子听了,身后抱了孙儿放到自己脖子上,安慰道,“安哥儿放心,你爹爹若是有事,爷爷先带你回家!” “那爹爹呢?” 安哥儿撅起了嘴巴,很有些舍不得才见到没几日的爹爹。 公治明扫了老爷子一眼,魏老爷子叹气,“你自己拿主意,不想留就不留。不过民心不可违,这个样子几乎就是天命了,你若是逆天而行,恐怕有天罚。” 公治明死死皱了眉头,心里的坎儿还是过不去。 正这样的时候,身后的宫门里,有几个官员却抬了一把椅子走了出来。椅子上坐着额头带了血迹的老丞相,难得一向出了名行事严谨的老头儿手里居然握了一把酒壶,“三殿下,恕老臣年迈伤重不能下地了。” 公治明点点头,直觉里那酒壶有蹊跷。一旁的魏老爷子更是挑起了眉梢,鼻子翕动两下又望了望老丞相的脸色,末了却是叹了气。 不等公治明问询,老丞相先笑着开了口,“殿下,您不知道,这些年每当有您的消息传到大越的时候,老臣就在遗憾,若是您是大越血脉该有多好。大越受苦多年,睡觉都不敢闭牢眼睛的百姓就有依靠了。许是老天爷听到了老臣的恳求,居然把老臣的美梦变成了真的。殿下回归了,大越百姓有希望了,从此以后再也不用担心蛊族那等卑贱之辈欺负到大越头上。 为此,老臣敬殿下一杯,庆贺大越先祖有灵,皇家血脉里有殿下这等文武全才!“ 说着话儿,老丞相大大灌了一口酒。酒液从嘴角流出来,沾湿了他的胡须和白色衣襟,不但半点儿不嫌狼狈,反倒添了几分刚烈潇洒… “老大人,本将军征战二十年,从未想过血脉有变。身具大越血脉一事,非我所愿,不提也罢。大越文臣武将尽有,缺了本将军也自有对敌之策。还请老大人保重身体,为大越另选贤能吧。本将军告辞!” 大越血脉,四个字,始终是公治明心里的一根刺,想起来就厌恶,提起来就刺痛。他不是仇恨大越,只是怨恨那个操控了他二十年,却一个字都不曾解释就去见了阎王爷的老狐狸。 “殿下留步!”老丞相伸手相留,还想说话的时候却是剧烈咳嗽起来,殷红的血液瞬间喷了出来。 一些不明内情的官员纷纷惊呼起来,但抬着椅子的几个却是脸上悲意更重,显见是知道真相。 公治明狠狠皱了眉头,一把抢过酒壶摔在地上,果然先前猜测不错,这酒水有古怪! “呵呵,殿下果然如同是个仁善之人,不如传言里那般弑杀冷血。如此,老臣就更放心了!” 老丞相不但不觉痛苦,反倒笑得怡然,“殿下,老臣能猜到一些您同皇上的隔膜,但殿下大越百姓何其无辜?求您念在您胸腔里流淌着大越的血脉,留下为大约百姓把这天支撑起来吧!” 老丞相边说边往外吐血,很快就把前襟湿透了,即便这样,他的笑容依旧还是那般和煦,欣慰。 文武百官跪求,百姓们痛苦,都没有让公治明心软,但这样一个只见了两面的老丞相,却深深让他动容了。 这样的老人,到底对大越有何等的忠诚和热爱,才能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只为了给大越争取一线生机… “殿下,老臣不求您一定把大越治理的如同东昊一般繁荣,也不求您为大越开疆拓土,只求您为大越百姓杀出一片太平日子。否则老臣闭不上眼睛啊!” “咳咳,殿下,殿下!” 老丞相许是知道自己时辰不多了,伸手扯了公治明的衣襟,嘴里鲜血大口大口涌现出来,模样惨烈之极。 “丞相,呜呜,丞相!” 众人都是哭求起来,就算先前心里还存了一些小心思的官员,这会儿也为了老丞相的忠诚振动,低了头叹气不已。 再看那些汶水城跟随而来的子弟兵们也是跪倒在地,“求将军开恩,求将军为大越留下!” 老丞相手指越攥越紧,远处有些男女许是老丞相的家人,这会儿已是哭得声嘶力竭。 “好,老大人,我留下。但…” 老丞相的鲜血好像一团火焰,慢慢融化了公治明心里的坚冰。就如同老丞相所说,一手操纵了他半生的人是老狐狸,百姓何其无辜? “好,好,殿下留下就好,大越百姓有福了。” 老丞相哈哈大笑,神色里居然有一丝孩子般的得意。 “那我就可以放心去追皇上了!咳咳,咳咳!” 老丞相许是吐光了最后一口血,扭头歪道在椅子上。 这一瞬间,皇宫内外静默之极,夏风都停止了吹拂,天地都为老丞相的逝去悲伤。 公治明轻轻合上老丞相的眼睛,沉声吩咐,“厚葬于先皇陵寝一侧。” “是,皇上。” 几个抬了椅子的官员,哭得不成样子,却还记得老丞相的嘱咐,高声应和,抢着把新皇的名分安在了公治明的头上。 不知先前躲在哪里的老太监,凭空掉下来一般,手里捧着明黄色的龙袍,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披在了公治明的身上。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不知是不是因为留下皇上太过艰难,终于到了成功这一刻,所有人都把累积的惶恐不安化成了嗣后,呼喊万岁的声音,山崩海啸一般,震耳欲聋。 安哥儿抓了爷爷的发髻,并没有因为方才老丞相死的惨烈而觉得惧怕,反倒瞪了眼睛嫩声声问爹爹,“爹爹,咱们又不能回家了吗?” 老太监生怕公治明再反悔,赶紧接口道,“小主子,可以派人去把皇后娘娘接来大越。” “不好,这里没有大海,我还要跟娘亲去看房子那么大的鱼呢!” 小孩子也不是好骗的,起码眼前这个就不好骗。老太监尴尬的,狠狠抹了一把汗珠子… 眼见盛夏就要过去,但桃源岛上并没有一点儿凉爽的趋势,海风依旧那么热辣,太阳也是一般热情。 海边码头上,早起打鱼的渔船已经都赶了回来歇晌,这样的时候,即便在海上也容易把人晒成木乃伊。 玻璃窑,还有木器作坊,铅笔作坊等几处的工匠们刚刚吃过午饭,却没有人歇息,依旧勤奋的在争分夺秒的琢磨技术。 好不容易跟了个仁厚心善的好东家,只要肯努力,赏赐实在太丰厚了。前几日玻璃窑的一个工匠烧出了一只小小的碗,样子实在有些丑,只是绿的纯粹。东家当时就赏了一百两银子,足够在泉州买栋齐整的小院了,也够给闺女置办丰厚的嫁妆,给儿子娶个好媳妇了。 为此整个桃源岛都掀起了一股热潮,就是工匠们自己想偷懒,家里妇人同孩子也不肯啊,凭什么人家的汉子能烧出玻璃碗,你连个渣都见不到啊。赶紧烧个玻璃酒杯,咱们也拿主子的重赏。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样一来,各个工坊的手艺都迎来了一个大跃进。 就是那些接过大半种田活计的土人们也很是勤奋,无论是白米,还是玉米饼子的味道都让他们着迷,很是盼着收获的时节来临。 他们又是常年晒习惯的,这点儿日头根本不觉得如何难以忍受。各个光着脊梁,扛着木锹往水田里灌水呢,有些地势高了,他们就挑水,很是勤奋。 石堡顶上,靠近峭壁的一侧很是荫凉,当归找人搭了个简单的雨棚,又挡了屏风。一众女子孩子们就能放心在此午睡了,本来温热的海风吹到这里也带了几分凉爽。 董氏睡得迷迷糊糊,伸手给一旁的玉儿盖了下假被,恍然看到一旁的小姑睁眼望天,并没有睡着,于是就坐了起来,轻声问道,“妹子,怎么不睡?” 第495章 你受苦了 丁薇闻声,恍然回神,扭头望过来应道,“嫂子怎么也不睡?我…想点儿事情,睡不着。” 董氏拿起芭蕉扇轻轻替她扇风,说道,“可是惦记安哥儿同大将军?你也别思虑太重了,不说大将军如何悍勇,天下难有敌手,就是安哥儿那里,还有老神医照料呢。算算日子也不短了,兴许再有十日半月,就都回来团聚了。” 丁薇也坐起身,抢过扇子给董氏扇了,抱怨道,“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嫂子年纪比我大呢,平日不见你如何照料自己,反倒抢了当归几个多少活计?” 董氏脸红,笑道,“我左右也没什么事忙,多帮把手也是应该。再说,当初我嫁进丁家的时候,刚放下交杯酒,老爷嘱咐的第一句话就是,成了丁家人,别的错都能犯,就是一样绝对要记着,就是一定要对妹子好。当时我还心里不是滋味呢…” 说着话,董氏忍不住就咯咯笑了起来,差点儿吵醒几个孩子。姑嫂两个赶紧给孩子们盖了肚子,各自拍了几下,待得他们重新睡熟,这才示意当归上前照料,然后拉手去了石堡半人高的墙垛子旁。 远处的海面同天际交接在一处,蓝的纯粹,带着腥气的海风吹着耳旁的发丝飘散,就连踩着简单凉鞋的双脚都觉凉爽舒坦之极。 董氏忍不住伸了个懒腰,长长舒了口气,末了许是怕被人看到,赶紧又收了手,偷偷倚在小姑旁边说道,“妹子,岛上的日子真比京都好多了。我自小从来没敢穿过这样露脚趾的鞋子,也没穿过这么单薄的裙子。若是一家人都聚在一起就更好了!” 丁薇想起不知下落的二哥,眼底闪过一抹暗淡,轻声应道,“放心,嫂子,我二哥许是很快就能赶来团聚。倒是大将军,我总觉得这一次怕是又要耽搁很久才能回来。” 董氏不愿看小姑这样,赶紧岔话儿道,“我只听姥爷说,妹子梦里得过山神奶奶的教导,学了一身本事。倒是不知道妹子还能预知以后的事?” 丁薇倒是不担心自家嫂子出卖自己,但说起来那些前世今生,难免要多费很多口舌,于是就含糊道,“我不过是随便猜的,若我有那样好本事,先前哪里还至于吃那么多辛苦。”‘ “这话也对。” 姑嫂两个倚在一处,吹着海风说着闲话儿,享受这样宁静的午后,也算自在。 丁薇刚要回神去看看几个孩子,董氏眼尖,突然扯了她指向海面,嚷道,“哎呀,船队又回来了!” 丁薇赶紧手搭凉棚眺望,果然那远处的帆影已经很是明显,于是消瘦很多的脸孔上也见了笑容,“程嫂子又要欢喜了,程管事是个勤勉的人,几乎要一月走一趟了。” 说着话儿的功夫,楼顶岗哨里的兵卒也发现了海面的异常,于是低沉的号角就响了起来。 男女老少突然从睡梦里惊醒,竖着耳朵听着是一长两端的号声,就都欢喜起来。 男人们跑去码头,等着帮忙卸货,女子们则开始准备饭食和茶水,虽然这里离得泉州只有七八日航程,但海上行船生火不容易,多半时候船工们都是干粮就淡水裹腹,如今终于靠了岸,怎么说也要犒劳他们一顿好饭菜啊。 孩童们也是不再午睡,蹦跳着聚集到海边,瞪着大眼睛盯着远处,猜测着这一次程管事会带了说什么好吃的回来。 许是家里有两个孩子的关系,程大友很是细心,几乎每次都要额外给岛上的孩子带些糖果或者小吃食过来。 但这次,一众淘气小子们却失望了。 为首的大船一靠上码头,跳板刚刚放下,船上就跳下一个人,直接抓了码头边等候的工匠们就吼道,“我妹妹在哪里?快说,我家妻女在哪里?” 那工匠被抓的手臂吃痛,还以为这突然冒出来的胖子是个傻子,想要呵斥,又怕冒犯了,这才生生忍了下来。 果然,随后跳下来的程大友赶紧上前解释道,“这是夫人娘家的兄长,你赶紧领路去石堡见夫人!” 原来是二舅老爷! 岛上的工匠们虽然都是泉州跟来的雇工,但一同经历了海盗攻城,开田建作坊,他们早就把东家当了主子。 这两个称谓,看着好似没多少不同。但其实差别实在巨大,东家是拿钱做工,但主子却是生死追随,付出全部忠诚的。 如今二舅老爷来了,说起来这也个大半个主子啊。 那工匠哪里还敢怠慢,一边庆幸自己方才没有口出恶言,一边带路往石堡走。 再说丁薇同董氏站在石堡顶上,原本也没打算去码头迎接。毕竟程大友只是家里的管事,而且也是来往的太过频繁。左右船上的货物卸下来,他就会来楼上禀告了。 但两人越看越觉得那海边往石堡跑来的胖胖身影有些熟悉,董氏惊得眼睛越瞪越大,哆嗦着嘴唇终于喊出了声,“是…是我家老爷!啊,老爷!” 她疯了一般,提着裙子就往下楼下跑。丁薇也觉腿软,只觉心头跳的厉害,还要支撑着撵下楼去的去,悦哥和晴儿,还有稍大一点儿的玉儿都是被吓得哭了起来。 当归手忙脚乱,顾着那个就顾不了这个,丁薇只能过去抱了嗓门最大的玉儿。 就这么一耽搁的功夫,楼下就响起了响亮的哭声,“老爷,呜呜,你终于来!我以为你出事了,呜呜1” “孩子呢,妹子呢?” 丁老二一边用力给媳妇儿擦去眼泪,一边急切问道,“几个孩子和妹子都好不好?” 他不是不解风情,也不是不心疼尚且年少的娇妻,但大宝几个孩子是丁家的血脉根基,丁薇更是整个丁家的主心骨,他惦念了无数个日夜,如今更是一刻也等不了。 董氏同她的姓氏一般,很是懂事,也没计较这些细节,赶紧指了楼梯上。 “妹子带着孩子们都在楼上!” 丁老二一掀袍子,“蹬蹬”就跑了上去。正好丁薇抱了玉儿走到楼梯口,兄妹二人相隔几月再次相见,都是瞬间泪如泉涌。 “二哥!” 丁薇一手死死抓了二哥的袖子,丁家大起大落,先前那般和气热闹的大家庭,如今就剩了他们兄妹二人。失散这么久,终于再次团聚,她心里的愧意简直是山崩地裂一般爆发了。 “呜呜,二哥,都是我连累你!” “妹子,你没事太好了!”丁老二想安慰妹子,但眼泪却是止不住,“你若是有事,爹娘哪里,我怎么交代!” 兄妹两个哭成一团,随后跟上来的董氏也是一个劲儿的抹眼泪。 大宝同福儿年岁最大,平日虽然不说,尽量为姑姑和母亲分担活计,照顾三个年纪小的弟弟妹妹,但心里如何会不担心叔叔(父亲)。 这会儿眼见丁老二回来了,两个孩子如同小炮弹一样就冲了出来,一把抱了丁老二就哭开了。 “爹爹,爹爹,呜呜,爹爹我想你!” “二叔,你怎么才回来?他们欺负婶婶,婶婶每晚都哭!” 丁老二赶紧抱了两个孩子哄劝,丁薇听得三个小的又开始凑热闹一般哭起来,就抹着眼泪劝众人,“咱们一家人也算聚齐了,都别哭了,过去坐会儿,晚上姑姑下厨做好吃的。” 听得这话,丁老二却是猛然想起了什么,嚷道,“哎呀,我只顾说话,倒是忘了!妹子,方公子一家也跟着船队过来了,这会儿怕是也要下船了!” “什么,二哥!你说是方大哥和七喜来了?” 丁薇又惊又喜,一脸不可置信,毕竟这样敏感的时候,方信过来许是要给方家惹下大麻烦。 “是啊,他们一家三口都来了。你若是不说晚上下厨,我真忘脑后去了。那个楚姑娘一路就念叨你的拿手菜了,听得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丁老二边说边笑,显见路上同方信夫妻相处极好。 丁薇跑去墙垛子旁边,眼见码头果然有几个人影正往石堡这边走,于是什么都顾不得了,提起裙子就飞奔下了楼。 方信抱了自家胖儿子,楚七喜陪在他身侧,跟着前边的两个妇人赶路。 夫妻俩早就看见了掩映在树林里,如同仕女般害羞,只露了半张脸的石堡,很是有些惊奇。 “呀,夫君,你快看,这房子怎么是圆形的?还都是用石头砌的,下雨天不漏雨吗?” 楚七喜是个有福气的,在娘家时候有爹爹和兄长们疼爱,嫁进方家,婆婆把她当亲生疼爱,夫君也熟悉又处得来。所以,即便生的儿子都满地跑了,却依旧还是个快言快语,天真烂漫的脾气。 她心里想什么就说了什么,倒是惹得前边引路的两个妇人,又是好笑又是骄傲。 “这位夫人,您有所不知。这石堡是我们夫人亲手画的图纸,所有人一起开山凿石建成的。别的不说,最是结实。前一阵子,那风雨大的,能把人都刮飞了,但石堡纹丝不动,住起来安心着呢。” 楚七喜听得咧嘴,“呀,这岛上风雨居然这么大?” 方信却是眉头一皱,气候这样恶劣的地方,妹子是怎么熬过来的呢。 正说话的时候,丁薇已是从石堡里飞奔了出来,远远就喊着,“方大哥,七喜!” 第496章 缺衣少穿? “呀,丁姐姐!”楚七喜欢呼着跳了起来,同样拎起裙角迎着跑了过去。 两个多日未见的好姐妹,重重抱在一处,楚七喜一向心思粗,这会儿却难得细腻了一次,手下摸着丁薇几乎是瘦骨嶙峋的身体,立时放声大哭起来。 “呜呜,丁姐姐,你怎么这么瘦?你是不是受苦了?” 丁薇也是眼泪哗哗掉下来,使劲抱了她摇头,哽咽道,“没有,没有,你别担心!” “呜呜,你就骗我。”楚七喜却是不肯相信,用力挣开丁薇的双臂,扯了她的裙子哭道,“你看你,这么薄的裙子,是不是没有布料?呜呜,还有鞋子,鞋子都漏脚趾头了!” 丁薇本来哭得止也止不住,听得这话却是实在想笑,于是五官就有些忙不过来了。 “不是,不是,呜呜,天气热,我才这么穿。” 随后跟上来的方信,也是红了眼圈儿,仔细打量妹子半晌,倒是难得同自家媳妇一个想法。好在他不会当着两个外人的面儿,给妹子“难堪”,于是道,“说这些做什么,船上运了几百匹的好料子,妹子想做多少衣裙就做多少!” “方大哥!” 依着丁薇的想法,实在想抱抱方信。有时候,比起丁家两个兄长,她都更信赖方信这个义兄。她的那些奇思妙想,甚至不同公治明说,都会拉着方信说几句。 先前变故突生至今,方信更是一次又一次送钱送物,桩桩件件放在一起,她实在感激之极。 但这个时空的礼教,还不容许她这样出格,于是只能极力微笑喊一声大哥。 方信再次把妹子上下打量一番,末了还是那一句,“让你受苦了!” 丁薇心里再酸楚,这会儿也被这固执的夫妻俩逗笑了,“好了,回家说。” 说着话儿,她就接过了八斤,这小子依旧是白白胖胖的模样,一笑起来,眼睛弯如月牙,分外可爱。 丁薇颠了颠他,笑道,“这胖小子,真是又沉了不少!” 楚七喜在儿子屁股上拍了一把,宠溺道,“可不是,整日里抱他走不上一会儿,我就累的不成。丁姐姐,你可要多做些好吃的,给我补补!我想吃红烧肉,糖醋排骨,干炸里脊…” 丁薇听得翻了个白眼,这吃货丫头果然还是本性不改啊。 “你当我这里是酒楼啊,不做,我家如今都是当归掌厨呢!” “哎呀,丁姐姐,人家大老远来看你,你怎么能这么不热情?” 楚七喜不依不饶,追在丁薇后边,一副小狗讨要骨头的可怜模样。偏偏丁薇就是笑着不允,两人一前一后,中间夹着个含着手指头的胖娃娃,那画面别提多喜感了。 方信慢悠悠跟在后边,常常松了一口气。 若是没有分离,又怎么有今日重逢的喜悦。遗憾的是他的好兄弟不在,否则海外孤岛又怎么样,照旧是最好的人间乐土… 原本就整日忙碌的热火朝天的海岛,因为主家来了客人更热闹了。 几个大丫鬟把消息传了出去,很快就有渔人出海打了最新鲜的鱼虾送过来,楚老三带人猎了一只鹿,鸡架里的大公鸡杀一只,刚出土的竹笋,田里的青菜… 就是土人们不知道怎么知道主人要待客,进山采了很多新鲜的果子送来。 楚七喜看看这个觉得新奇,那个也有趣,甚至把儿子都扔脑后去了,手里握了两只山竹,琢磨着如何下口。 丁薇看得好笑,动手帮她剥开,微酸又甜美的味道,立时就让她成了俘虏了。 方信原本还以为妹子一家不知吃多少苦呢,结果进了石堡一看,却是出乎意料的好。 就说眼前的这间会客室吧,宽敞又干净,两扇窗户,一扇下放着黄花梨打制的方桌,摆了文房四宝。另一扇窗下则是一张宽大的贵妃榻,乍一看黑溜溜的颜色,很不起眼,但仔细看却发现都是最好的小叶紫檀拼接而成。 正对门口是两排太师椅,同样是黄花梨打制,简单镶嵌了几个海贝,看着精巧又别致,比那些镶嵌了大理石的冷冰冰式样,不知道要好多少倍。 屋角还有高脚凳,凳上或者放了熏香炉子,或者干脆就是大肚窄的红色梅瓶子插了一把野花,开的肆意又热烈,更好的中和了石头四壁带来的冷硬之意。 顺着门口望出去,对面的库房里,连翘几个正带人抬着贵重东西进出。楼下天井里,有孩童在欢喜笑闹… “哎,妹子怕是没少吃苦,才把这荒岛建成这个模样。” 方信忍不住叹气,一旁的丁老二听了也是点头,“当初,咱们咱们都不在,她一个人带着孩子过来,能在荒岛上活下去就好了,没想到还把这里建的比普通镇子都热闹。” 丁薇正就着白术捧来的铜盆洗手,山竹好吃,但是剥起来却很麻烦,染了一手的汁水。 “二哥,方大哥,说起来你们许是不相信。这石堡只用了一月就建成了,先前招来的两个老师傅,很上心又手艺好,帮了我不少忙。就是如今的作坊里,两个师傅也挑大梁呢。” “哦,这样的好师傅,必须重赏。”方信本来最是自责,在妹子艰难的时候没能在旁边帮忙,如今听得有两个好工匠,立时就吩咐门口守着的心腹管事方富,“备两个大赏封送过去!” 丁老二是亲兄长,自然也不肯落后,想要吩咐董氏备赏赐,突然想起自己被困,董氏带着孩子们匆忙赶来,怕是没带什么银钱积蓄,于是就有些迟疑。 董氏聪慧,赶紧笑道,“老爷,虽说当初过来的时候,家里的存银都拿了。但咱家可不如方公子财大气粗,不如一家赏十两银子好了。” “好,就这么赏下去吧。” 丁老二感激的望了董氏一眼,欢喜应了,心里也越发庆幸当初娶了她进门。这次大劫难,若是没有董氏周旋照顾,三个孩子就算不会有性命危险,也要吃很多苦头。 有时候,男人是一个家庭的脊梁,那女子就是家庭的根基。显见,丁家是幸运的,虽然大起大落,风风雨雨,经历了很多,但有这样的好“根基”,以后的兴盛,几乎可以预见。 丁薇本来想拦着两个兄长,但想想又把话咽了回去,转而笑道,“今日,你们刚刚下船,就是好好吃顿饭,再安稳睡一晚。明日精神恢复了,咱们再说正事。我这就下厨准备,晚上开桌酒席。” “太好了,丁姐姐,一定要做红烧肉。”楚七喜立刻开口响应,惹得刚刚进屋子的楚老三“狠狠”瞪了一眼妹妹,“你这嘴馋的毛病算是改不了。” 楚七喜哪里会怕这个最疼爱她的三哥,笑嘻嘻吐着舌头做鬼脸,惹得丁薇也是打趣,“我看你胖了很多,不如把你做红烧肉算了。” 众人都是笑起来,丁薇嘱咐楚老三,“三将军若是不累,就带着七喜和方大哥四处转转吧。” “得令!” 楚老三本来就是个坐不住的脾气,听得这话,欣然领命,带了方信夫妻和丁老二一起出了门。 董氏还要喊几人换件薄衣衫,却被丁薇偷偷拉住了。 “妹子,可是有事?” “没事,就是让他们切身感受一下桃源岛的‘热情’,否则咱们就不能穿纱裙和凉鞋了。” 丁薇笑的促狭,转而又吩咐门口的连翘,“记得准备好水果冰,怕是舅老爷他们回来立刻就要吃呢。” 董氏长裙下穿着凉鞋的脚趾动了动,想起以后若是穿回之前衣裙和绣鞋,裹的密不透风,就真是没有什么活路了。于是她果断收回了方才的想法,也跟去了厨房帮忙。 果然,不过半个时辰,楚老三就领着三人回来了。方信和丁老二还好一些,除了额头汗水瀑布一样往下淌,前胸后背湿透,倒也不算“狼狈”。倒是楚七喜脸红的像个苹果,几乎都要同小狗一般吐着舌头散热了。 “连翘,救命,快给我一碗凉茶” 连翘想起方才自家主子的话,忍不住偷笑不已,手里却是麻利的给每人上了一晚水果冰。 新鲜的果子切成小碎块,拌在晶莹剔透的碎冰,还没吃就让众人心情大好。待得舀起一口下肚,真是满足的好半晌不能说话。 “啊!”楚七喜长长吐出一口凉气,欢喜的手舞足蹈,“太好吃了,太凉爽了!” 连翘替她在碗里加了一勺蜂蜜,笑道,“这会儿也是一日里最热的时候,若是傍晚吃了饭再出去走走,海风也算凉爽。” “不出去了,可不出去了,我怕被晒成那些土人的样子,就没脸回京都去了。” 方信大口吃着水果冰,一只手偷偷去扯黏贴在后背上的衣衫,忍不住叹气道,“先前还以为岛上缺衣少穿,这会儿才知道根本就是热的穿不住衣衫啊。” “对啊,对啊,”楚七喜含含糊糊喊着连翘,“快把丁姐姐的纱裙,还有那个露脚趾头的凉鞋给我拿一套,实在太热了。” 连翘努力憋了笑,应道,“好,正好我们主子做了新裙子还没上身儿呢。” 说罢,又转向方信同丁老二,“家里还有给大将军做好的薄衫,两位舅爷也换一套?” 董氏正好进屋,赶紧说道,“我们老爷的衣衫我备好了,连翘姑娘只准备方公子的就好。” 第497章 羞不羞? 一时间,众人吃了沙冰都下去换衣衫。 楚七喜虽然大咧咧,又当真把丁薇当姐姐一样,常常撒娇,但却并不是不懂礼的人。虽然丁薇的好新衣裙确实不少,她也只挑了一套水蓝色的襦裙。 这种裙子在胸部下边设计了紧身的丝带,几乎肚腹之下都是裙摆,里边再套一条宽松的纱笼裤子,走起路来,只要有一点儿风就能感觉到。 再加上一双只有带子绑的草编底子凉鞋,真是分外的清爽。 楚七喜尝试着走几步,总觉得身下空空入也,害羞的总想伸手去按裙子,“哎呀,这个裙子太羞人了!” “那夫人再换回原来的裙子?”连翘捂着嘴笑起来,果然楚七喜立刻拒绝,“不要,那个太热了,这裙子凉快!” 正好她带来的两个丫鬟也换了当归几个的纱裙进来,同样都是脸色红红,脚趾头在裙子下边不自在的动了又动。 当归几个都是笑了起来,嚷道,“刚开始,我们主子画了样子让我们缝裙子,做鞋,我们也羞的不成。如今倒是满岛妇人都这般穿戴呢,因为天气实在太热了。入乡随俗,夫人也就在这里能露露脚趾头了。等回去京都,就没这个机会了。” 楚七喜想起自家公爹严肃的面孔,若是看见她这般装束,怕是老爷子立刻就气昏过去了。 不过,倒是可以做一套这样的裙子鞋子,拿回去孝敬婆婆。即便不能出门穿戴,夏日里在自家穿穿也是新鲜又凉爽啊。 客厅里,方信同丁老二也都是换了细麻的一库,脚下踩着凉鞋。门窗穿梭而过的海风,吹的两人惬意极了。 “怪不得妹子要这么穿,原本我还以为岛上缺衣少穿,没想到天气如此炎热。京都那里,苞谷都要黄叶子了,这里还是半点儿没有凉意。” “是啊,”丁老二一边从兵盆里拿起一个果子咬了一口,一边笑道,“我也白担心了,我妹子就是厉害,在哪来都能把日子过得风生水起。” 方信点头,两人正是说话的时候,楚七喜妞妞捏捏走了进来,但是见了两人也是这般衣着儿,顿时就平衡了。 特别几个孩子从外面跑进来之后,她的那点儿害羞心思,顿时又变成了羡慕。 丁薇不肯让孩子们受委屈,也是怕他们中暑。男孩子里,除了大宝和二娃儿年纪大一些穿了半袖衫和长裤,悦哥儿和玉儿,连同八斤都别只穿了肚兜儿加到膝盖的薄绸短裤。福儿虽然是女孩子,但穿着襦裙,袖子也只到了肩下两村,怎么看怎么凉爽。 方信眼瞧着自家媳妇儿围着几个孩子打转,怎么会不懂她的心思,但他可不想自家媳妇儿也露着胳膊,于是就低了头吃果子,喝茶,就是装作看不到媳妇儿不时递过来的眼色。 楚七喜差点儿把眼皮累的抽筋,末了气恼的跺脚,“我去找丁姐姐。” 说罢,一拎儿子塞到方信怀里,提起裙子跑去厨房丁薇了。 方信同胖儿子大眼瞪小眼儿的样子,惹的丁老二忍不住笑了起来。 方信干咳两声,尴尬道,“让二哥见笑了。” 丁老二摆手,笑道,“薇儿就是个脾气倔强的,估计同她交好的女子都是一个脾气。原本还觉得董氏温柔,这次回来,我也觉得以后日子堪忧啊。” 这话说的方信也笑起来,一时间两人更亲近了。 厨房里,丁薇正在张罗饭菜。大灶间里手艺最好的一个嫂子被喊了来做鱼,论起吃食,还是这些自小就长在沿海的女子最擅长了。 丁薇做好了几个拿手菜,想了想就把几只桃源岛附近盛产的一种红虾取了那么十几个,去了虾泥,开背平铺在烫好的粉丝上,浇上蒜汁,上锅大火清蒸,就是一道蒜蓉开背虾。 开锅的时候,正好楚七喜噘着嘴吧进来,差点儿被香气引得连想说什么都忘了。 待得丁薇听她一边啃着排骨一边含含糊糊把事情说清楚,忍不住点了她的脑门儿,“笨蛋,白日穿不了,晚上还穿不了。先吃饭,晚上我给你找套睡裙,保管你满意。” ”好,我听丁姐姐的。“ 自从当初气冲冲去找丁薇这个“情敌”算账,结果被一锅红烧肉打乱了计划开始。楚七喜就是丁薇的忠实拥泵了,只要丁薇说,她就没有不应的。 而事实证明,她果然是大智若愚,跟着丁薇这么久,却是没有坏处。 倒是董氏想起自己柜子里,放着的那套,也是小姑送的睡裙,立刻脸红了起来。 晚上穿不穿呢?这是个问题! 很快,所有饭菜都准备齐了,几个丫鬟开始里里外外安放桌椅碗筷。 那妇人很有眼色,刚要行礼退下,不等丁薇打赏,楚七喜的丫鬟小红已经从腕子上脱下一只银镯子,笑道,“我们夫人喜欢嫂子的手艺,嫂子拿着这镯子戴着玩儿,以后少不得劳烦你 。” “哎呀,都是应该,小妇人可不敢啊。”那妇人一边推辞一边拿眼去看当归,当归笑着接过来塞到她手里,“方夫人是京里来的贵人,赏你的,你拿着额就是了。留着以后闺女出嫁,做个陪嫁也体面。” 那妇人听得这话才欢天喜地的接了下来,磕头道谢之后回家去了。 众人都在一个石堡里住着,又都在工坊做活计,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 先前李师傅和王师傅家里得了两份重赏,就已经惹得众人眼热,如今又有人做了顿饭就得了个银镯子,自然更是艳羡。 于是,从这之后,方家众人在岛上可是大受欢迎,无论做什么,都有人争抢招呼。 当然,方家的赏钱也没少发下去。好在,方家家底雄厚,否则方丞相老两口听得儿子儿媳这么败家,可要心疼了。 这都是后话了,先说大厅里开了两桌儿酒席。因为都是至亲好友,也没分什么男女,倒是分了大小。 大人们坐了一桌儿,程嫂子几个则带了孩子们坐了另一席。相隔几月,几乎差点儿生死分离,终于聚在一起吃顿团圆饭。 众人端着酒碗,都是有些哽咽。 到底还是丁薇这个主家笑道,“今日咱们什么都不说,就是开怀畅饮。难得的美景,难得的亲人团聚,不醉不归。” “好,不醉不归!” 众人碰了酒碗,就大口喝了起来。末了抓起筷子大吃,各个都是欢喜之极。偶尔哪个菜色味道好,还会引起哄抢,一时间大人的桌子倒是比孩子那边更热闹。 酒足饭饱的时候,西天也被晚霞染红了。见多了陆地的夕样下山,这般海天连成一片的景色,足以让丁老二和方信夫妻惊叹不已。 众人又在天台喝茶赏景,直到天色黑透,这才回了各自的住处。 当晚,楚七喜和董氏穿没穿那件足以称为伤风败俗的睡裙,没人知道。不过第二日她们都起晚了,自然免不得被丁薇狠狠打趣了一番。 接风宴吃过了,旅途的疲惫也缓解了,众人吃了早饭,终于坐下来说起了正事。 丁老二扫了妹子一眼,当先开了口,“妹子,先前京都大变得时候,令狐家有人到铺子想要骗我出去,但是关键时候被…嗯,秦公子派人拦住了。之后一直把我藏在一处院子里,直到前些日子听说你在海岛,这才送我同方兄弟一起南下。” 其实丁老二就是不说,丁薇也猜出了个大概。毕竟当初公治明也派暗卫寻找过丁老二的下落,以暗卫的能力,就算找不到人,也不会半点儿消息都得不到。但偏偏丁老二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而且不论生死都没有蛛丝马迹,那就说明动手的人没有恶意,势力也很大。 符合这两个条件的,除了秦睿再没有第二个。 当初他在丁家小住,丁家上下待他都同自家人一般。他就算再丧心病狂,也不能害了丁老二的性命。 所以,董氏每次抹眼泪的时候,丁薇都很是笃定的劝她说没事。但这话又不能明说,毕竟一万里还有个一,如果丁老二真出了问题,岂不是失望太大。 如今丁老二平安归来,也就不用再藏着了。 “二哥回来就好,至于…秦公子那里,寻机会我会把人情还了。” 丁老二想起秦睿也觉可怜,但他嘴巴动了动,还是没有说什么。先前那场风波,实在也是不知道谁对谁错,若说可怜,难道流落海岛的妹子,还有孤身闯入大越的妹夫,被掠走的外甥,就不可怜了吗? 方信也是叹气,“那人自从坐上了皇位,也是煎熬。六大世家原本是想把他当个傀儡,他若是才能平庸也就罢了,偏偏又是胸有丘壑。如今朝堂上,整日斗得乌烟瘴气,难解难分。我家老爷子每日下朝回家,都要叹气。” 说到这里,他想起一事,又道,“不过,说起来他也不是个忘本的。不说二哥这事,就是娘子军开的那些铺子,如今都开门了。原本娘子军要聚在一起来海岛寻你,但是他派了秦全传旨,点名要吃冰品铺子的冰糕。娘子军们试着把铺子开起来,每有六大世家的人捣乱,他就会派人来撑腰。我也没少去铺子里转悠,六大世家也就不敢再动手脚了。这次我过来,还带了账册,银票这里不好兑换,我就换成了现银,你记得让当归寻七喜交接一下。” 第498章 大越就是一只筛子 丁薇听得怔忡,心里滋味很有些复杂。 当初流落到大越,同秦睿一起结伴同行,杀过强盗,经历过金河发水,甚至一同抵抗过瘟疫,即便没有男女之情,他们两人总是难得的好友。后来秦睿在丁家小住,解毒,几乎就是半个丁家人一样。 后来丁家被灭门,她痛极之下迁怒秦睿主仆,之后更是揭开公治明的身世,原本该是至交好友的两个人也就越远了。 不想,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他居然一直在默默做了这么多事。 “罢了,这份人情我记下了,待我安排一下再说。” 方信也是赶紧换了话头儿,“我带着七喜和八斤到了泉州的时候,正好程大友接了大越的消息。我要看信,他死活不给。你快喊他上来说说吧!” 虽然跟随丁薇的人都知道,方信同丁薇夫妻是过命的交情,但这么几年下来,经历了云丫,老武,甚至是小房子的背叛,人人已经变得警觉之极。宁可被责骂,也不能留下一点儿伤害主子的根源。 程大友昨晚本来也想把信件递上来,但一来主子们欢喜团聚,他找不到空闲。二来,也是多日不见媳妇儿孩子,他一时欢喜,也确实忘了。 如今被唤到大厅,再看看方信笑的促狭,就有些脸红,赶紧干咳着把装着密信的竹筒拿了出来。 “主子,这是起航当日收到的密信。” 丁薇指了座位说道,“你也坐吧,家里事如今多半要你操持,辛苦你了。” “主子折煞奴才了。”程大友赶紧行礼,然后寻了个末位坐下,心里却微微有些得意。这屋子里只有三个人,一个是主子的亲兄长,一个是主子的至交好友。居然连楚老三都没资格列席,居然还有他一个位置,可见主子待他的信重。 丁薇早就算着时日,猜测着夫君和儿子兴许已经踏上归途了,所以拆开竹筒的时候,手指微微都有些发抖。 可惜,那竹筒里的纸卷很小,也只有几个字。 登基,迟归。儿先归。 丁薇心里微微叹气,说起来,她只是一个现代的普通女子,即便穿越到这样的时空来,跟了公治明一路摸爬滚打,书写女子的传奇。但在她心里,其实更愿意开间小小的包子铺,一家人衣食无忧就好。抬头就能看到夫君在眼前,儿女在身旁玩闹。 特别是来了桃源岛之后,她更是一心想要把这个岛屿建设成一个自由富足的天堂。盼着夫君儿子回来以后,一家人从此幸福生活下去。 可惜,苍鹰折了翅膀也终会再次翱翔天空,因为天空是他的宿命。 虎落平阳也总会再次啸傲山林,因为他是天生的王者。 就算命运如何坎坷波折,最后都会回归到那个原点… 方信同丁老二在一旁眼见妹子的脸色变换,猜测着公治明父子出了事,简直都要把心提到嗓子眼儿了。 方信实在忍耐不住,就问道,“妹子,你倒是说话啊!到底天宝出什么事了,要不要人手帮忙啊?” 丁薇张了张嘴巴,想说话又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于是就把纸条递了过去。 方信只扫了一眼就哈哈大笑起来,“好,好!我就说天宝不能这么消沉下去,居然做了大越的皇帝!别人想做个三品官都要钻营半辈子,但天宝换皇位都跟换自家椅子一样!” “什么,大将军在大越登基了?”丁老二也是又惊又喜,虽然对于妹子流落到桃源岛,他没有表示出一点儿心疼,但想起先前做皇后的时候,妹子是如何富贵风光,如今却要光着脚在荒岛奔波。 如今大将军又做了皇帝,妹子即便不会同先前一般风光,起码不会这般辛苦了。 “妹子,呜呜…” 丁薇被二哥拉了手就回了神儿,听得他哽咽,倒是苦笑不已,慢慢把她那个田园梦藏了起来。若是说出去,二哥定然以为她脑子被撞傻了。毕竟放着好好的皇后不做,谁会喜欢做个农妇啊。 倒是方信太过熟悉好兄弟夫妻,笑到一半突然哽住了。 “天宝登基怎么会如此顺利,难道大越那两个皇子心甘情愿把皇位拱手相让了?不会啊,他们即便愿意,还有外戚和家臣呢?” 方信皱了眉头自言自语,末了突然变了脸色,“先前在路上就听说大越那只老狐狸死了,我还惦记天宝和安哥儿的安危。如今想来,怕是那老狐狸死前又安排了什么后手。天宝这皇位坐的想必也是委屈憋闷吧!” 丁老二出身农家,就算有些小聪明也多半用在经营木器铺子上了。眼界同出身丞相府的方信根本不能比,听得这话就奇怪道,“大将军是大越皇家血脉,做了皇位,是天经地义啊!这事应该欢喜才是,怎么还能委屈憋闷?” 方信想解释,又无从开口。 住在屋檐下的鸟雀怎么会明白苍鹰的骄傲? 这话虽然不好听,却是再正确不过了。所以,公治明这会儿怕是更孤单了,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二哥,大将军早就同我约好要隐居在这里。如今突然被打乱计划,怕是心里不舒坦呢。” 丁薇赶紧给方信解了围,果然丁老二很是不以为然,摆手道,“大将军文武全才,就是做皇帝的料。怎么能蜗居在一个小小海岛?虽然说大越没有东昊富足,但是治理好了,想必也不错。” 说罢,他突然想起一事,赶紧催促道,“妹子,大惊军一个人在大越会不会没人照料衣食?不如你先带人过去团聚,我给你看着海岛。” 丁薇知道他是好意,生怕公治明坐了皇位,大越朝臣也像东昊朝臣那般张罗选妃,被人家夺去了她的皇后宝座。但是他根本不知道,有些位置,不是亲自阻拦就能拦着别人抢夺的,一切都看公治明的心意。 多年夫妻,一同走过风风雨雨,她倒是不担心他变心,只不过真的惦记他在那个皇宫里不能安心吃一顿热饭菜。 “大将军既然在信上没说要我过去,又要把安哥儿送回来。想必大越那里还不太平,我过去帮不上忙,兴许还要惹的大将军分心。不如等安哥儿回来,详细问问情况再说。” 丁老二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就没有再催促。 程大友原本还有些读书人的迂腐,但这几年已经历练的独当一面了。这会儿极有眼色的笑道,“主子,咱们岛上的各色木器和铅笔几乎一上岸就被哄抢一空。这次可要多运些回去,木器作坊的活计说不得就更重了,没个懂行的人照管可不成。如今二老爷来了,您看,是不是…” 丁老二自小就喜欢木器,后来在妹子的帮忙下开了铺子,每日听得人家夸赞自己的手艺都是欢喜之极。 如今听得程大友明摆着要他去掌管岛上的木器作坊,立时欢喜应道,“妹子,这一晚我也歇够了,这就去木器铺子走走,你别担心,保管给你打理的好好的。” 丁薇见兄长这副跃跃欲试的模样,也是欢喜,笑道,“那二哥就同程管事去看看吧,岛上什么木材都有,二哥以后可要大显身手了。” “好啊,那我走了!” 丁老二一刻也等不得,拉着程大友就出门去了。 听得两人下楼的脚步声远去,方信这才笑道,“程大友可是历练出来了,以后有他给你帮手,我也放心些。” 丁薇点头,“我身边的人手都是值得信重的,忠心之极,倒是这几年跟着我没少吃苦。” 正巧屋里当值听吩咐的是当归,听得这话赶紧应道,“主子又说这话,我们在您跟前是丫头,但吃喝穿戴可比富贵人家小姐都排场。若是这样都不知道忠心,那可是太狼心狗肺了。” “这丫头,我说一句,她有十句等着。”丁薇笑骂,“还不过去守门,我同方公子说几句话。” 当归笑着跑去门口,寻了个小凳子坐下,一边做针线一边不时扫一眼楼下楼下。 丁薇这才收了笑脸,叹气道,“方大哥,将军这皇位许是坐的艰难,咱们怕是要做些准备了。” “你是说大越两个皇子会不甘心,定然要起兵?”方信皱眉猜测着,又道,“或者你是说秦睿会暗中给天宝添堵?” 丁薇摇头,“你没在大越走动,许是不清楚。当初我流落大越,也算是周游过几个府城,所以多少看懂一些。 大越因为老皇帝卧病二十年,吏治腐坏,世家横行,欺压得百姓日子很是艰难。特别是金河改道那次,百姓死伤无数,粮食绝产。可以说,大将军接手的大越是个的千疮百孔的筛子。若是老皇帝不设计留下大将军,就算没有外敌攻占,过不了几年大越也会战火四起。” “大越已经如此破败了吗?” 方信这会儿突然很是想念自家老爹,若是在家里只要问问老爹就能知道的清清楚楚。虽然东昊和大越休战二十年,但身为东昊丞相,多少会知道大越的实情。 丁薇点头,“本来就已经这样,若是那两个皇子再挑起内战,怕是情况更糟。而大将军是突然回归的皇子,在大越没有任何根基。想要对抗两个皇子,最好的办法就是借助民心,但如何才能聚拢民心呢?” 第499章 谋事在人 “当然是给百姓们最需要的东西。”方信听了一会儿,终于跟上了丁薇的思路。 “老百姓过日子,无非就是盼着两件事,温饱和太平。” “对,太平日子不必说,大将军最擅征战。但温饱这两字却有些难,大越灾害不断,今年听说天气炎热,不知道本来就常年干旱的大越是不是又要减产。” 丁薇说着话儿,也皱了眉头。 “这么说来,天宝还真是接手了一个烂摊子。”方信苦笑,但转而又道,“但他既然决定接手,定然也有他不得不接的道理。” “是啊,所以我想是不是要早做些准备,?” “你是说…” “粮食!” 方信几乎是和丁薇一同说了出来,这也是丁薇为何支开了自家二哥,反倒同方信私下说起这事的原因。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个人,好似天生就和你一个频道,天生就和你有那么一丝的心灵感应。 这样的人,不回成为伴侣,以为太过清楚就没了吸引力。但这样的人却是最好的知己好友,往往不用解释,不用细说,就会明了彼此的想法。 而方信,就是丁薇的那个知己,那个最值得信赖的朋友。 方信有些坐不住,起身站了起来,手里敲着折扇,满地乱转。 粮食从来都是民生的根本,东昊对粮食的运转控制也很是严格。若是想要支援公治明,那么要在东昊大批量购买粮食,然后运去大越。 先不说收购粮食会不会引起秦睿和六大世家的警觉,就是顺利收购到足够多的粮食。那么陆运还是水运? 相对来比,水运比陆运更快更容易。但同陆运一样要打通很多关节,比如金水河口的守将… 丁薇眼见方信这般也是没有插话打断,她虽然比平常女子多几分聪慧,但多半是借助了前世的那十几年义务教育,但涉及朝堂等事,她还是不如方信这个丞相公子。 桌上放了纸笔,纸是泉州运来的上好白纸,笔是岛上出产的铅笔。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有了银子开路,岛上的工匠简直是绞尽脑汁儿,不断提纯工艺。 比之先前运去泉州的那一批,如今的铅笔粗细合手,软硬适中,铁匠铺子也打出了铅笔刀,镶嵌在海贝里,又精致又好用。 丁薇原本还想着怎么防止技术外流,毕竟独一份的买卖才好赚钱。没想到铅笔作坊的工匠们自发互相监督,保守秘密。 这世界毕竟傻子还是占少数,能带着妻儿跟随船队来海岛打拼的人,肯定是有胆识又心思灵巧。 一旦技艺流传出去了,东昊也有了铅笔作坊,那桃源岛上的作坊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他们还去哪里领取高额的工钱,更何况动不动就有打赏呢。 这样的想法,不只铅笔作坊里有。木器作坊,酱料作坊,几乎都是如此。 至于玻璃作坊,程大友早就给几个工匠签了卖身契,一家二百两的卖身银子,外家每月五两的工钱,牢牢把守了玻璃制造的工艺,也让他们成了全岛人羡慕和监督的对象。 方信想了半会儿,还是有些一筹莫展,回身瞧着丁薇在算账,想起先前那几船货物就道,“先前那些货物,也有两万多两银子的进项,我已经交给程大友了。” “这么多?”丁薇有些吃惊,就算玻璃可以充作宝石售卖,其余物件也算新奇,但也不至于卖出这么多银子啊。 方信犹豫了一瞬,还是道,“玻璃宝石被秦全买去一颗,听说镶嵌成了戒面儿,秦睿整日戴着。上行下效,京都风靡一时,最后几颗玻璃珠子被哄抢…” 丁薇垂下眉眼,掩盖了越发复杂的脸色。 “大哥,待你回去的时候,替我捎带六颗震天雷给那人。” “震天雷?”方信惊得一挑眉头,“这事是不是要跟天宝说说?先前你们走后,六大世家不知道在哪里听了风声,差点儿把京都翻个底朝天。如今若是震天雷现世,会不会惹来大麻烦?” “就算将军在家,怕是也会这么做。人情这东西,攒的越多越不好还。终究还是要做敌人,还是算的清楚一些为好。” 丁薇很是坚持,方信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点了头。 丁薇抬手又在纸上写了几笔,神色终于好了一些。如今岛上又积攒了足够装满船队的货物,加上那些玻璃杯碗,再从东昊圈个几万两,应该不成问题。 若是都用来买粮食,想必足够支援公治明了。 “方大哥,先不管如何把粮食运到大越,粮食还是尽早收为好。若是有人问起,就说岛上不产粮食。当然这也瞒不住多久,但也能有个缓和的余地,一切都等安哥儿回来之后,知道了具体情况再说。” “好。” 方信赞同,“好,事不宜迟。明日就让程大友先派一艘船,让方贵跟回去,捎带几封信安排一下。” 丁薇想起自家二哥那几句话,到底还是放心不下,就道,“正好,我也送两个人手过去给将军使唤。” 方信自然不会拒绝,“那我也给天宝写封信。” 两人商量妥当,日头也到了天空正中。各处工坊都歇了晌,石堡里很快就热闹了起来。 大灶间,因为又得了内陆运来的各色食材,准备的饭菜很是丰盛,众人聚在一起吃吃喝喝,说些闲话儿,饭后在海边寻个树荫睡一觉,真是分外的悠闲惬意。 丁薇安顿众人吃了饭,又让程娘子几个照料孩子们睡觉,末了喊了连翘和小周大夫到小厅里。 小周大夫因为身份的关系,平日少在丁薇身边伺候,还有些拘谨,暗自反省自己最近是不是犯了什么错。 倒是连翘性情泼辣又爽快,最是知道主子待她们几个同妹妹一般宠爱,于是也不害怕,直接就问道,“主子,您有事就尽管吩咐,我在灶间还炖着汤呢。” 丁薇好笑的瞪了她一眼,“没规矩的丫头,一锅汤重要,还是我重要啊?” “嘿嘿,当然是主子重要了。” 连翘吐吐舌头,笑嘻嘻应了。 小周大夫看她们主仆如此亲近,神色也缓和了下来。 丁薇见此就道,“说正事吧,你们可能也听说了。大将军在大越接掌了皇位,短时间内怕是不能回来岛上。他身边只有尉迟悔照料,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连翘想起尉迟悔那个吃货模样,当即就翻了一个白眼,“主子,您就别往尉迟将军脸上贴金了。他跟在大将军身边,怕是大将军照料他更多吧。” 丁薇好笑,但也不好说尉迟悔的坏话,毕竟这人粗豪是粗豪了些,对公治明确实是忠心耿耿。若是公治明有性命之忧,他怕是毫不犹豫就会选择以自己的命替换。这样的人,瑕不掩瑜,总是让人多几分宽容。 “所以,我想派两个人手去照料大将军。大越皇宫里什么样,谁也不知道。但想必不会风平浪静,大将军平日吃穿用度,甚至…验毒,都要精心照管。我想来想去,你的厨艺过得去,性格也泼辣, 照料大将军的衣食最好。而小周大夫医术也高明,又信得过。你们一同过去,恐怕最好了。” 丁薇说完,抬手喝了一口茶,又道,“原本派云影和山一过去最好,但是云影已经五个月的肚子了,实在不能远行,只好辛苦你们了。” 连翘虽然心里有些舍不得主子和众多姐妹,但也不怕去大越皇宫闯一闯。倒是小周大夫,来岛上时日不多,不知道他愿意不愿意。 出乎意料的,小周大夫第一个开口应道,“承蒙夫人信重,在下一定尽心尽力,听候将军的吩咐。” 连翘有些惊奇,转而又是欢喜的红了脸。不必说,小周大夫定然是不放心她一个人去大越。 丁薇微微叹气,处在情爱里的女子啊,果真连平日一半的精明都没有了。 小周大夫既然想要投靠效忠她和公治明,必然就要有所表现。如今在岛上,替工匠们看诊,教授大伙儿读书识字,虽然忙碌,对主家总是功效不显。若是能到公治明身边伺候,就算迈进心腹的行列,以后娶连翘也会方便许多。当然富贵荣华也是有大有可期… 富贵险中求,这道理人人都懂。但真有勇气冒险的人也不多… “好,那你们准备一下。明日一早就随船出发!” “哎呀,这么快?”连翘惊叫起来,“要准备好多东西呢,我得抓紧才成。” 说着话儿,她就风风火火跑了出去,留下小周大夫苦笑不已,但还是问道,“夫人,我们走后,学堂那边如何安排?” 有始有终,是个有担当的人。 丁薇悄悄在心里又给小周大夫加了两分,末了笑道,“二老爷和方公子都是好人选,放心,学堂不会没了先生的。倒是你…“ 丁薇起身,郑重行了一礼。 “以后大将军的安危就托付给你了。” 小周大夫怔了那么一瞬,赶紧双膝跪倒,正色应了下来。 “夫人放心,属下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连翘的脾气本就急躁,又接着了这么着急的任务,哪里能安静下来。整个石堡都因为她要远行而热闹了起来,这里要几斤虾干,那里两坛子海鲜酱。大包的调料,甚至厨具都拿了一套。 看这架势,哪里是出行,倒好似要去哪里开饭馆。 第500章 乐不思蜀 丁薇也没闲着,平日给公治明做的衣衫鞋袜装了一包,待得想要写信,却千头万绪不知道写什么了。于是最后就用铅笔画了两幅素描,塞进了信封。 码头上,船工们也同工匠们一起,蚂蚁一样忙碌着搬运货物。 一箱箱铅笔制作越发精美,各色木器,海货,很快装满了一条船。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天色刚刚亮的时候,连翘同小周大夫就登上了大船,借着晨起微凉的海风,破开海浪,很快走的没了影子。 丁薇站在海边张望,良久都不愿意回去石堡。 当归看的心头酸涩,劝道,“主子回去吧,过不了多久,将军和小主子都会回来的。” 丁薇努力咽回眼底的泪意,轻轻道,“当归,你说,我若是能同连翘换换多好啊?” “哎呀,主子!”当归假模假样的惊叫,嚷道,“你可让我们多活几年吧,若是连翘做了主子,我们怕是一日都能被气死好几次了。” 丁薇当然知道这丫头是为了哄她欢喜,于是也拾掇了心里的难过惦念,笑道,“所以,你们平日可要对我好些,否则就你们去听连翘指使。” 主仆两个说着话儿就回了石堡,不远处的农田里,勤快的土人,带着对粮食的无限虔诚正在努力劳作,丁薇见了突然想起一事,就道,“算着日子,快到中秋了吧?” “是啊,主子,还有十七八日了。”当归抬脚踢开一只突出沙滩的海贝,笑道,“想想日子过得真是快,主子带着我们来岛上有三个月了呢。” “可不是,”丁薇点头,“难得方大哥和七喜都在,咱们早些准备,多烤些月饼。岛上的工匠,连同土人们都发一些。” 当归撅撅嘴巴,嘟囔道,“主子就是善良心软,工钱本来就给的丰厚,时不时还要赏东西下去,就怕把这些工匠都养的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他们跟随咱们到岛上来,咱们总不能亏待他们。再说了,以后岛上越来越好,就是让他们回去泉州,怕是都没人动了。” 丁薇神色笃定,望着海岛中央的方向,“今日方大哥同程管事要带人去寻建城的好地方,只要把城池建起来,这座岛就会成为咱们家里最坚实的根基。” 当归也是听得热血沸腾,心急撺掇道,“主子,那咱们快回去啊。厨下还有发好的面团,我蒸些馒头给方公子他们做干粮。” “放心,这次探勘,三将军不会同去。” 丁薇笑着打趣,惹得当归害羞跺脚,“主子,您怎么也欺负我?” 眼见离得石堡门口还有几步远,当归就快步跑了进去。 丁薇笑的厉害,正要进门的时候,正好遇到林嫂子带了几个妇人从门里出来。许是要去上工,人人都穿了半旧的衣裙,戴了草帽,但拾掇的很是干净。 见到东家,妇人们赶紧行礼。 丁薇笑着虚扶一把,问了几句琐事,无非是活计累不累,有没有什么难处之类。 这样的话,后世常在某些领导慰问的时候冒出来,但在这个时空却让几个妇人激动不已,恨不得掏心挖肺的表忠心。 特别是林嫂子,当初学写字受了男子们的嘲笑,丁薇亲自开口定了女子要多读书的调子。如今她已经工坊里的小管事,不但工钱拿得高,还能写简单的书信,算工坊的账目,很受众人拥护。 她也不是个傻子,自然知道这一切都是东家赐予,简直把东家当了再生父母。平日里谁说一句不好,她都是不准许的。 这会儿见丁薇一个人走动,就埋怨道,“东家身边的大姐儿们,都忙什么去了,怎么让东家跟前都没有伺候的?” 说着话,她就要伺候丁薇进门上楼。丁薇不愿耽误她们上工,就笑道,“马上就到中秋了,我吩咐当归几个去准备食材,搭建烤炉,到时候多烤些月饼,每家都分几块应个景儿。” “哎呀,东家要分月饼啊!” 果然,几个妇人都是欢喜坏了,林嫂子带头恳求,“东家,我们细致活做不好,但可有把子力气啊。到时候,东家喊我们一起帮忙,可好?” “好,嫂子们平日做活儿最是细致,正想哈你们帮忙呢。到时候烤好了,每人多分几块就算奖励了。”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丁薇一口就应了下来,喜得夫人们走路都恨不得脚下踩了云朵一般晃晃悠悠。 云影听得动静从石堡里出来,上前扶了主子笑道,“主子,您是不是又散财了?” “哈哈,不过是几块月饼,图个热闹。”丁薇赶紧岔开话头儿,先前云影孕吐厉害,不能常在身边伺候,如今正常吃喝了,再回到身边,丁薇总觉得自己是被套上了紧箍咒的孙悟空。 云影偷笑,主仆两个说着话上了楼。楚七喜已经冒冒失失跑了过来,嚷道,“丁姐姐,是要开炉烤月饼了吗?” 丁薇伸手隔开她,无奈道,“不过是个月饼,下次可不要这样一惊一乍,不知道的,还以为丞相府缺了你的月饼吃呢!” 楚七喜赶紧拍马屁,“哎呀,丁姐姐做的好吃吗,那些街边铺子卖的怎么能比?” 正好方信同丁老二拾掇好了干粮用物从房里出来,实在觉得媳妇儿有些丢人,匆匆扔下一句话就走了。 留下众多女子们都是笑个不停,大厅里的桌子上铺开纸笔,但凡众人能想到的馅料都被列了出来。有些受食材限制做不了,但因为住在海岛也多了几样奇特馅料,比如海鲜酱馅儿,还有几样特产果酱。 主子有了吩咐,定了方向,众人就忙碌起来。因为天井地方小,众人就喊了几个工匠石堡一侧的背风之处盖了个宽敞的棚子。棚子里有案板,有水缸,又搭建几个土烤炉,一个简易月饼作坊就成了。 众人都是兴致勃勃,倒是丁薇突然有些意兴阑珊。 中秋团圆节啊,夫君和长子都不在身边,这哪里算团圆节啊。 更何况,去年这个时候,自家老娘也是在烤着月饼,结果呢,一夜之间全都离开她了… 有时候她就会忍不住想,若是这些波折都是上天给她的考验,那丁家人,还有那些因为保护她而死掉的兵卒们,是不是都太过无辜了。 若是她不来到这个时空,是不是所有人就都不会死了? 但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她能做的就是,把眼前的日子过好… 云影当归几个都是人精,又陪在主子身边日久,自然最是清楚主子的心思。但她们也没有办法让去世的丁家人活过来,只能努力寻了些小事儿来询问,惹的丁薇忙碌起来,还真把那些愧疚心思忘掉了。 岛上眼光很是充足,海风又帮忙传播了花粉,所以田里的苞谷棒子眼见就要泛黄了,不多的十几亩水稻田里,稻穗也悄悄弯了腰。 所有人都在等待收获的时刻来临… 学堂里因为少了连翘和小周大夫这两个先生,停了两日课,第三日就迎来了方信和白术这两个新先生。方信自认为读了一辈子的诗书,很是好为人师。白术则是因为平日沉默寡言,特别容易害羞,被当归几个闹着推出来锻炼一下。 虽然时日不多,但学堂也开了快俩月了。 有句话说,仓禀足而知礼仪。 工匠们拿得工钱丰厚,家里老老小小都日日吃的饱足,于是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就琢磨着,让孩子多学学读书写字,将来不说考个功名,光宗耀祖,起码也能在工坊里做个小管事。就是家里婆娘也要逼着学写自己的名字,算个家用账目,将来回去老家,起码在亲朋之间,颜面也好看。 这般想着,学堂里的学生不但没有减少,反倒日益增多。年纪大的有四十几岁的半老汉子,年纪小的就是三五岁光腚子娃娃,聚集到一处,很是有些诡异好笑,但所有人待先生却很是恭敬,拿着树枝在沙盘上写画的模样很是虔诚。 连翘脾气急,教学生难免有些恨铁不成钢般喝骂几句,但白术性子温柔,说话也是细声细气,没几日就得了所有女子和孩童的喜爱。有那妇人家里有弟弟,就恨不得把弟弟赶紧拉来溜两圈儿,万一得了白术的青睐,那家里的祖坟可就冒青烟了。 倒是方信这个先生“贪玩”之极,今日带人去探勘,择选建城的地点,明日又玻璃窑里看宝石是如何烧出来的,后日又泛舟海上。 三日课里,总要耽误那么一日。 丁薇也不拦阻,在她看来,京都了憋闷了大半辈子,时刻顶着宰相公子的名头,甚至因为老爹贵为百官之首而不能当官。方信实在是有些委屈,甚至是郁郁不得志的。 如今这般,正是难得的自由。作为妹妹,只要他欢喜就好,怎么会为了学堂听课那么一两日就开口?左右学堂里也没人等着烤状元。 都说不是一家人不是一家人,方信这个夫君玩的不亦乐乎,楚七喜也是乐不思蜀,儿子完全扔给奶娘和程娘子几个了。她整日穿着露脚趾的凉鞋,轻快又凉爽的纱裙,满岛的疯玩。就是一般人谈之色变的白骨岛,也去溜达了一圈儿。 偶尔晚上睡不着,还闹着丁薇带她去海边凫水。 第501章 八月十三日 当然这样惬意的日子也是有代价的,当第一炉月饼因为没掌握好火候,被黑着脸端出烤炉的时候,这夫妻俩但凡露在衣衫外的皮肤,就同这炉月饼一个颜色。 男子还好,肤色黑一些,还会显得强壮一些,但女子就有些悲剧了。 楚七喜坐在烤棚门口叹气,不知道是可惜那一盘子糊掉的月饼,还是为自己的包公脸犯愁。 当归几个忍不住笑,一边忙碌一边干咳两声。 丁薇看不过楚七喜这个模样,就走到跟前捏了她脸看了看,笑道,“你也别叹气了,晒得不算黑。岛上不缺珍珠,寻些形状不好的,磨成粉敷在脸上,用不上半个月就白回来了。” “真的?”楚七喜乐得一下跳起来就抱了丁薇的脖子,嚷道,“哎呀,姐姐快把你的珍珠分我一些。” 女子天生爱美,岛上阳光有炽烈,当归几个也都是自觉黑了一些。听得这话,都笑嘻嘻聚了过来,连云影和董氏都赫然在列。 丁薇一拍额头,做出一副后悔莫及的模样,懊恼道,“倒是把这法子说给你们听做什么,这要糟蹋几斗珍珠啊!” 众人都是笑起来,惹得路过的几个工匠很是好奇,想探头往棚子里看看,却被赶来的林嫂子瞪眼吓得干笑着赶紧跑掉了。 人多力量大,一样馅料一样模子,不过几次就试好了几座烤炉的火候,太阳将要落下西山的时候,金黄色的月饼终于出炉了。 一众在外边捡海贝或者割海带,甚至在工坊里帮忙做些杂货的孩子们都回来。 许是香气实在太过甜美诱人,即便家里爹娘已经嘱咐过很多遍了,他们依旧流连在门口,不肯离去。偶尔抬头呼吸几口空气里的香气,小脸儿满满都是渴盼。 丁薇偶尔看到了,赶紧让当归装了一箩筐送出去,每个孩子一块月饼,先尝个新鲜。 孩子们得了月饼,疯跑回去,一定要家里的爹娘和祖父母吃过,这才小心翼翼,分外珍惜的咬上一小口。 孩子从来都是父母的心头肉,眼见主子待自家孩子如此疼爱,无论妇人还是工匠们都很是感激。工匠们问几句,烤棚里的柴禾够不够,妇人们则凑过去帮忙搭把手。 如此过了七八日,烤棚旁边已经又另外建了一间棚子专门放月饼了,晚上还有人值夜,省得虫鼠之类的糟蹋了这么好的吃食。 眼见已经到了八月十二,这日一早,董氏难得没有在灶间忙碌,也没有照料几个孩子,过来正房寻丁薇说话。 当归几个极有眼色,寻了个借口都下去忙碌了,留了姑嫂两个人说些体己话儿。 丁薇月子里留下的病根儿虽然没受过太多苦,但当归几个一直听从魏老爷子的吩咐,补药每日不断。 这补药效果如何,尚且不知,但味道却是苦不堪言。 董氏过来的时候,药碗还冒着热气,这会儿丁薇端起来就一口喝了下去,苦的她眉眼都皱到了一起。 董氏赶紧把一旁碟子里的蜜饯推了过去,丁薇拿起一颗蜜枣使劲塞进嘴里,好半晌才缓过神来,“我有时候就怀疑我师傅开了这个药方,就是为了整治我。实在是太苦了!” 董氏看的好笑,就道,“妹子可别这么说,虽然我没见过两次,但魏老爷子那人可是不错。” 丁薇撅噘嘴,算是没有反驳嫂子的话。 “我二哥呢,又去木器作坊了?” “对啊,老爷可是寻到喜欢的事做了,整日恨不得吃住都在作坊。” 董氏嘴里好似在抱怨,但眉眼间都是笑,显见夫妻俩相处很好。 丁薇欣慰叹气,“那就好,家里就剩我和二哥了,我总盼着他别受我连累,日子太平又安宁才好。” “妹子别说外道话,都是自家人。”董氏顺着这话头儿就道,“明日就是爹娘祭日了,妹子有什么打算?若是有活计,一定叫上我。” “当然,嫂子你如今是丁家主母,祭日这等大事怎么也绕不过你。更何况我也一个出嫁闺女,总是外姓人了,还是嫂子张罗更名正言顺,我动手做祭品就好。” 丁薇很是欢喜嫂子孝顺贤惠,自家兄长都忙得忘记了,亏得年纪不大的嫂子居然记得如此清楚,可见是真把自己当成丁家人看待了。 董氏想了想,也没有推辞,“那好,这事我就张罗了。” “嫂子自管张罗,用到什么吃用之物,尽管让当归取给你。” “好,我听说岛上有个匠人原来在泉州学过扎制纸人纸马,不如寻他忙一日,给爹娘也送些东西过去。” “成,嫂子说了算。” 姑嫂两个商量了好半晌,算是把明日的大小琐事都定了下来。 董氏起身要走,想了想又道,“妹子,方公子他们回去的时候,我想给娘家捎带 一些东西。我爹的四十岁整寿,我做长女的而不在身边…” “嫂子,”丁薇拉了她的手,嘱咐道,“孝顺父母是天经地义之事,只要不连累家里,嫂子就是把整个岛屿搬去,我都赞成。仓库里的珍珠足有十几斗,挑拣大的来两斗。这次随船过来的几个金银师傅,也是做的好首饰,选几块好玻璃宝石,镶嵌几套首饰一并送回去…” “哎呀,不成。”董氏听得瞪了眼睛,一面为了妹子的慷慨欢喜,一面又是惶恐,“这些东西太贵重了,我自己手里有些积攒,怎么也不能要你的东西啊。” 丁薇却是不理会,打定主意要给嫂子出口恶气。大宝和福儿已经七八岁了,什么事情也记得清楚,私下相处时候没少说起董家那些极品亲戚如何给董氏找麻烦。 对于报仇这事,她从来都是不嫌早。 董氏还想再劝,丁薇已是推了她往外走,“嫂子你快去忙,我换件衣衫就去准备祭食。” 董氏无法,只能走了。 丁薇抄起纸笔,写写画画了很久,累的手酸的时候,当归才脸色红彤彤的回来。不必说,定然又是遇到楚老三了。 丁薇暗自叹气,看样子应该在寻几个小丫头在身边了,否则几个大丫头都嫁了,她身边就没有帮手了。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眼前还不必担心。 “把这些图纸送去金银作坊,告诉那几个金银师傅,若是又不懂之处,后日寻个时候,我一同给他们解惑。” “是,主子。”当归眼尖,接过去的时候瞧着最上一张是只镯子的素描图,小指粗的镯子上秘密妈妈镶嵌满了小粒的玻璃宝石,接口的地方则是两条小鱼,鱼眼睛又大又圆,看着精致又逗趣,分外可爱。 “哎呀,主子,这个镯子…” “怎么,你也喜欢啊。”丁薇笑道,“等你和楚将军成亲的时候,我送你一对鸳鸯的,给你做嫁妆。” “哎呀,主子,您又来了。” 当归脸孔更红,拿着图纸一溜烟就跑了。 八月十三,离得十五团圆节还有两日,但岛上的过节气氛已经很是浓郁了。 杀猪宰羊不说,月饼也已经分发到各家各户了。 但这一日早起,所有人却自发穿起了素色衣衫,原因无它,主家正在祭奠去年被坏人杀害的父母兄长。 因为丁家的墓地还在京都外的庄子里,丁薇同董氏只能在海边摆了几案,供了一家人的排位。牌位前摆了三足铜香炉,炉里烧了香。几案下是品种繁多的祭品和鲜果儿。 丁老二带了大宝跪拜,丁薇同董氏,带着福儿玉儿,还有白娘子和赵嫂子抱了悦哥儿晴儿,程娘子和当归几个,都是站在一侧低头行礼。 不论是重男轻女也好,还是如何控诉传统封建也好,但怎么说,男丁都是一个家族传承的重要基石。没了男丁,一个家族的香火也就断了。 丁薇即便身份在高贵,待父母再孝顺,只要出嫁,就是外姓人了。认真论起来,还没有董氏同福儿玉儿重要。 丁薇想起往昔的欢快日子,爹娘兄嫂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于是眼泪珠子噼里啪啦往下掉。 当归等想上前劝说,却被程娘子拦了下来。 “主子心里苦,平日又不好掉眼泪。趁着这个机会,哭一会儿也好,省的压在心里在闹毛病。” 到底她比几个丫头也是年长,说话又在理,几个丫头就都应了下来。 很快,祭拜就完毕了。同样是一身素服的方信一家同样守在一边,方信上前上了香,行了礼。 远处的工匠们也是一起行了礼,丁老二把铜盆里烧成灰的纸人、楼阁和金银元宝儿,撒向了大海,盼着大海能捎给九天之上的家里人。 这时候,家里孩子年岁小的妇人,有些拘谨的上前等待主家分发祭食。 祖辈们传下来的规矩,小孩子吃了祭食,就不容易招惹不干净的东西。特别是顶端点了红点儿的馒头,效用最好。 董氏按照家里孩子的人数取了足够的馒头,其余就让当归端去分给妇人们。妇人们千恩万谢的接了馒头,这才退了下去。 眼见爹娘的牌位就要撤下去,丁薇的眼泪还是止不住。董氏想要劝慰,却有人突然指了大海嚷道,“有船来了!” 不知是不是母子间,天生就有一种心灵感应。丁薇闻声豁然抬起头,撒腿就往海边跑,“一定是安哥儿回来了!” 众人闻言,不管信不信,都跟着跑了过去。 工匠们倒也听说过主家有个长子被人家拐带走了,还没寻回来,这会儿也是好奇的聚到海边。 第502章 心头肉 远处的船影子已经越来越近,桅杆上高高挂着的征西大旗迎风招展,很是显眼。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追随公治明和丁薇夫妻的护卫里最多的就是征西军老兵的原因,连同楚家在内,当初商定船队旗帜的时候,都一致决定要用征西军的军旗。许是对当初荣耀的推崇,也有对未来征伐天下的野心和渴盼。 丁薇倒是无可无不可,只要好辨认就可以了。 如今黑色厚锦上的两个血红大字,分外让她激动。 “安哥儿,安哥儿!” 这个时候从泉州单船赶来的,除了送安哥儿回来,不会再有别的要事了,毕竟算计着连翘和小周大夫也刚刚抵挡泉州。 丁薇忍不住又往海里跑了几步,海水漫上来浸透了她的鞋子和半截裙子,她毫无所觉,恨不得肋生双翅膀,立刻飞上船头。 船头上已近已经有人影晃动,隐隐好似还有孩子的哭声。没一会儿,一个人抬手从船上扔了两块木坂下来。木板顺着海浪往前漂,那人影就扛了一个孩子跳下,踩着木板借力,很快到了海边。 不必说,这一老一小正是分别多日的魏老爷子和安哥儿。 “儿子!儿子!” 丁薇淌着海水上前,一把抱了儿子在怀里,哭得撕心裂肺! 当初为了生下安哥儿,她受了多少白眼,哭湿了多少枕巾,后来安哥儿降生,虽然不缺吃穿,但那时候还不知道安哥儿身世,娘俩相依为命的那些日子,不是一句两句就能说完的。就算最后公治明坦白安哥儿的血脉,小小的孩子依旧是随着他们过得颠沛流离。 原本以为到了桃源岛就能平静日子,路上却又把儿子丢了。 人前挂笑脸,丁薇是无所不能的将军夫人,但夜里流了多少眼泪,做了多少噩梦,只有自己知道。 如今,她的心头肉终于回来,扯疼了多少时日的肠子终于放下了。 “儿子,都是娘不好,都是娘不好!娘对不起你,娘对不起你1” “娘,娘!”安哥儿死死抓了娘亲的领子,小脸儿在娘亲脸上蹭了又蹭,哭得也是小花猫儿一样。 “娘坏,自己来钓鱼,都不带安哥儿,呜呜。” “是娘不好,安哥儿不气,娘明日就带你出海钓鱼,娘给你做好吃的,娘给你缝新衣服!” 丁薇恨不得把儿子直接揉碎融进自己的身体,这样儿子就再不会离开她身边了。 娘两个哭得厉害,任凭海水把衣衫都打的湿透。 当归几个也是哭得眼睛通红,跑上前扶起大小主子赶紧上了岸。 连日奔波,魏老爷子显见又衰老了很多,鬓发几乎全白了,脸上瘦的厉害,甚至颧骨都高高突了出来。 丁薇直接就跪了下来,哭着磕头,“师傅,徒儿不孝!让您老人家受苦了,呜呜,师傅!” “起来,丫头!”魏老爷子何尝看不出徒儿也是憔悴的厉害,以前一笑起来,脸颊还有两个酒窝,如今也是瘦的厉害。他忍不住叹气,“师傅是个江湖人,别的帮不上你,跑跑腿还是能做到的。如今安哥儿平安给你送回来了,不要担心了。” “谢师傅!” 丁薇重重磕头,虽然额头撞在沙滩上并不疼,却沾了一脸的沙子。 当归几个赶紧帮忙收拾,这时候大船也终于靠岸了,不等搭好跳板就又跳下一个孩童。不必说,正是大娃。 这下轮到程娘子痛哭了,她死死楼这儿子不撒手,二娃急的没有办法,就抱了哥哥大腿,生怕哥哥再没影子。 大娃儿也是红了眼圈儿,抬头望向一旁偷偷抹眼泪的父亲,“爹,我回来了。小主子没受一点儿伤!” “好,好儿子!”程大友拍拍儿子脑袋,神色里满满都是骄傲。 男孩子的成长往往就在那么一段时日,经历了一些事,就会突然长大了,懂事了。显见,他的大儿子经过这场劫难,已经是个男子汉了。 丁薇上前,拍拍大娃儿的肩膀,郑重道谢,“大娃儿,谢谢你护着安哥儿。今后不论安哥儿有何等成就,身边都有你的位置。” 丁薇不好说将来安哥儿必定会是帝王,起码也是桃源岛主,但程娘子和程大友夫妻却最是清楚,如今公治明已经是大越的皇帝了。主子这么承诺,就是许了儿子一个封侯拜将的机会。 两人激动的不成,拉着两个儿子就开始磕头。 丁薇亲手扶气他们,感慨道,“当年你们一家到我们身边,是我们全家的幸事。” “主子!” 作为奴仆,能得到主子这般的肯定,简直是莫大的荣幸。 程家一家四口又磕了头,这才起身。 当归几个护着丁薇母子回了石堡,换衣衫的时候,分开多日的母子俩免不得又多说几句话。 回到娘亲身边的安哥儿立刻恢复了小孩子的模样,一会儿数着手指头要好好吃的,一会儿又闹着要出海看打渔。 丁薇恨不得把心都掏给儿子,自然无有不应。 待得娘俩到了大厅,魏老爷子却是不在。白术细心,上前禀报道,“老爷子说累了,先睡一下,吃饭时候喊他。” 丁薇心里更是愧疚,撵了大宝和二娃带着安哥儿大娃去溜达,然后就去了老爷子的屋子。 远远就听得老爷子的呼噜声,可见这几个月实在累坏了。 丁薇在门口探头一看,老爷子穿了个细麻布的半截裤子,光着上身,睡得香甜。于是就低声吩咐白术,“端盆冰过来,再备一壶凉茶。我去灶间,有事就去找我。” “是,主子。” 一旁的云影听了,插嘴道,“不如我留下守着,白术跟主子去打下手。” 云影虽然不再孕吐了,但还是闻不得油烟味,她又最心细,果然更合适。 白术欢喜同她换了差事,就陪着丁薇去了大灶间。 原本老爷子这么大年纪,是不好吃太多油腻肉食,但出门几月,吃不好睡不好,如今回了家不多补补,那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老爷子的最爱,第一首选是红烧肉,第二是糖醋排骨,第三是浇汁鱼。恰好这三样安哥儿和几个孩子也都爱吃,所以绝对少不了。 正好岛上因为过节,刚刚杀猪宰羊,缺了谁吃的,也不能缺了主子一家的,特别还是小主子远路归来。 早有渔民又去打了最新鲜的鱼虾回来,有妇人去山林里挖了最新鲜的野菜,最好的竹笋。 丁薇扎了围裙,煎炒烹炸,足足做了十八道大菜。香味顺着海风飘出去多远,惹得在石堡外边玩疯了的一群孩子,呼啦啦都跑了回来。 程娘子挨个伺候着洗了手,当归几个就开始摆桌子。 安哥儿着急吃饭,却见爷爷没在屋里,赶紧跑去摇晃熟睡的老爷子。 老爷子原本还有些懵,但是鼻子一嗅到香味,立刻就清醒过来,抱了孙儿亲了一口,“还是我大孙子好,生怕爷爷睡觉吃不到红烧肉啊。” 待得丁薇端了鱼丸汤进屋的时候,老老少少已经坐了两桌子。 就连带人去寻岛的楚老三都赫然在作,更别说方信一家了。 美食的魅力,从来都无人能够抵挡。 安哥儿馋的口水都要掉了下来,眼巴巴等着老娘说话。 丁薇心里疼的不成,哪里还会耽搁,“都是一家人,没那么多说道,赶紧吃吧。” “谢夫人!” “谢主子!” 众人欢快应了,不等话声落地,筷子就伸了出去。 安哥儿嘴里塞了红烧肉,碗里装了排骨,手里筷子还插着鱼丸,简直是狼吞虎咽,再看魏老爷子也没好到哪里去,胡子上都沾了汤汁儿。 丁薇给儿子摘了鱼刺,又给老爷子剥虾,根本顾不上自己吃一口。另一桌儿的程娘子也是,恨不得把好吃的都塞儿子肚子里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 好半晌,众人吃了大半饱,筷子才算慢了下来。老爷子开口要酒,丁薇也没拦着。 远路归来,酒是个解乏的好东西。 程大友特意给老爷子倒酒,谢他照料自家大儿子。 老爷子难得夸赞了大娃好几句,乐得程大友都要找不到北了。要知道老爷子可是训起大将军来都毫不客气的人,如今夸赞自家儿子,可见自家儿子足够优秀了。 父爱是深沉的,平日他顶多是拍拍儿子的后背,今日欢喜,给儿子夹了好几样菜,都是儿子爱吃的。 大娃儿默默把饭菜吃个精光,神色里更成熟稳重了很多。 饭后,老老少少们都睡觉去了。丁薇其实很是心急知道夫君在大越如何,可是老爷子实在疲惫,又没有暗卫跟回来,她只能忍耐着。 睡是睡不着,于是就坐在孩子们旁边缝衣衫。 安哥儿许是这次分别太久,又流落在陌生之处。虽然玩闹的欢喜,吃喝也畅快,但心里还是留了些阴影。 睡下没有半会儿就突然坐了起来,大眼茫然四下搜寻。 丁薇看的心疼之极,赶紧把儿子揽在怀里,轻声安慰,“安哥儿乖,你回家了,娘在呢!” “娘!”安哥儿窝在娘亲怀里,使劲蹭了蹭,这才又慢慢睡下了。 可惜,没一会儿,他又突然坐了起来。 这般折腾了三四次,丁薇干脆扔了针线筐,直接抱了儿子在怀里。 果然,安哥儿这次睡得沉稳了很多,小手捏着娘亲的衣襟,嘴角终于露出了笑意。 第503章 桃源法典 丁薇心里刀割一般,但嘴里唱出的儿歌却是越发温柔。 守在门边的当归几个听了,都是心里酸涩。 许是路上实在太累了,老爷子和安哥儿都是一直睡到日头西落。 中午吃得太饱,太过油腻,晚上丁薇就熬了一锅南瓜粥,配了四样酸甜可口或者咸香得小菜,又蒸了一韭菜虾仁馅儿包子。 众人吃完,孩子们去顶楼完了,大人们就聚在大厅里听老爷子说话。 老爷子也没瞒着,把大越老皇帝如何不肯见面,临死却留了遗旨,大越臣民如何苦留,老丞相如何以死相逼,都说了个清清楚楚。 末了半恼怒半怜悯的叹气道,“也亏了那老皇帝算计到死,大越实在是不成样子了。那里的老百姓能活下来就是老天爷开恩,两个皇子不成器,吏治腐坏,世家横行。今年金河改道发水,明年又大旱灾,简直没有好时候。若是没有明君治理,不下重手整治,怕是没两年,大越就会处处反叛,彻底崩塌了。” 众人都是皱了眉头,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有些恼怒老皇帝的算计,但也佩服他至死都在为大越谋算的这份用心。 倒是楚老三听得莫名兴奋,当初楚老大因为被倾城公主引诱蒙骗,做出那等背主之事,虽然楚家得以保全,到底失去了祖辈拼杀多年累起的英明。 楚老将军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无时无刻不在心心念念想要重掌大军,找回楚家威名。 所以这次坚持跟着去了大越,为主上守好退路。 如今主上坐了大越的皇位,而且大越还是如此模样,是不是说楚家重夺荣耀的机会就在眼前了? 当归眼见主子脸色不好,偏偏楚老三这里还像打了鸡血一般,她赶紧走过去,借着倒茶的功夫狠狠瞪了楚老三一眼。 楚老三还有些不明所以,倒是站在对面的桔梗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众人闻声望过去,羞的她赶紧捂了嘴,快步退了出去。 屋子里凝重的气氛,被这么一打岔,倒是缓和了很多。 方信首先开了口,“还是妹子聪慧,事先就考虑到了这些,早做了准备。” 魏老爷子却是摆手道,“做什么准备也没用,我看大越就是没救了,除非给每家每户发几袋子粮食,否则要饿死的百姓没有不造反的。” “老爷子还真说对了,”方信笑道,“收购粮食的消息已经传出去有大半个月了,这时候估计已经有几万担进仓了。” 老爷子听得眼睛一亮,赞道,“还是你们年轻人脑瓜子灵光,我是老了啊。你们看着安排吧,我去外边转转。听说这里原来就是个荒岛,如今瞧着倒是比一般小镇还热闹呢。” 说着话,老爷子就背着手走出去,很快就传来他呼喝孩子们一起去作坊看热闹的声音。 没了老爷子在场,众人也都没了拘谨,开始畅所欲言,当然话题都是围绕如何支援公治明。 “粮食已经在收购,如何运出金水河口是个难题。我明日就回京去同父亲商量一下,如今守在金河口的是孙家的第四子,听说因为庶出身世没少受家族苛待,只要说服他称病或者辞官,就会换上别的人手。除了六大世家,东昊几乎人人对天宝敬畏,事情就算解决了。” 方信手里一下一下敲着扇子,双眼微微眯起,把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程大友更直接,“我随方公子一同回泉州,卖了货物就收购布匹棉花,想必个将军也急需这些物资。” 楚老三连连点头,抢着道,“运送物资这事自然是交给我了,别的不管保证,但凡谁敢阻拦我给将军送物资,一定杀他个片甲不留。” 说罢,他有些迟疑的望向丁薇,到底还是问道,“夫人,是不是给将军送去几颗霹雳弹?” 想起霹雳弹的威力,人人都下意识望向丁薇。 丁薇却早有这个打算,公治明若是想要整顿大越,定然是舍不得大越的百姓死伤惨重,但平定反叛,必然要两军对垒,说起来就同当初举义旗反抗司马权一般,交战双方都是自己国度的子民。 若是缩手缩脚,又于己不利。 想来想想去都是动用霹雳弹最好,就如同刚刚上岛的时候,一颗霹雳弹就震慑的土人不敢反抗。如今付给粮租让他们帮忙种粮食,和平相处,相安无事。 若是当初直接动了刀枪,那就结下了私仇,即便不怕他们报仇,也要分身时刻防备他们捣乱。 “好,这事我来准备,到时候派专人给将军送去。” “那好,事不宜迟,明日我就回京都去了。” 方信是个急脾气,生怕晚一日,好兄弟就在大越受了煎熬,若不是因为船队要装货,他甚至都想立刻出发。 “哎呀,大哥,明日就是中秋团圆节。再急也不差这一日,后日再走吧。”丁薇赶紧留人,一来也是舍不得方家三口,二来也没有团圆节分离的道理。 楚老三也不得妹子,帮腔道,“夫人说的是,妹婿就多留一日吧,否则七喜那里也要闹起来。” 方信想起这些时日几乎玩疯了的媳妇儿,也是无奈,应道,“那后日一早就出发。” 大事商议完了,就是一些琐碎杂事。前些日子,方信等人已经探好了地点,就在距离石堡一百里的岛中,有一片方圆几十里的平原,地势相对也高,极其适合建城。 这一次程大友回去,除了发卖货物,帮忙收购粮食,还要招揽大量的工匠和农人上岛。 建城和开垦荒地同时进行,初步预计要招收一千工匠,加一千农人,当然不允许都带家眷,否则岛上的粮食储备,连两个月都撑不下来。但是女眷也不能少,毕竟做饭送水这些伙计也要人手。 先前就有无数小商贩想要跟随船队来岛上做些小买卖,但考虑到安全问题,程大友一直没有同意。 这次若是招工,岛上就要多出几千人。这么多人的吃喝拉撒,若是还是一起吃喝拉撒,总有照管不周的地方,不如放些小商贩进来。众人茶余饭后也多个走动的地方,赚了工钱,也有个话费之处。 但说不得人多了,银钱流动快了,也会滋生出很多不利之处。比如偷盗,比如赌博,比如打架… 好在,在座几人没有蠢货,商量了几句,桃源岛上第一部法典就诞生了。 虽然只有寥寥几条,但却让人望而生寒。 桃源法典:第一条,赌博,偷盗者斩手,驱逐!第二条,无故滋事者,鞭笞一百,驱逐!第三条,淫人妻女,故意伤人者,吊死白骨岛!第四条,勾结外人对桃源岛不利者,千刀万剐! 泉州一地,因为出海捕鱼,风险极大,所以百姓们多有喝酒赌博的恶习。就是如今在工坊,偶尔累了,还会有人扔两下骰子,赢几个铜子。若是突然禁绝,怕是众人会生出抵触之心。 “夫人,这赌博…若是赌注不大,是不是通融一下。”程大友开口求情道,“就是奴才在船厂里,偶尔也玩上两把。” 丁薇却是皱眉,很是坚决摇头。 “不成,必须趁着如今赌博还没盛行就把规矩定下来。只要赌钱,就有输有赢,赢的人会觉得赚钱如此容易,不愿意再出力做工。而输的人急于翻本,说不定就会去偷盗,甚至受了外人的引诱,出卖作坊的技艺。可以说,赌博是一切坏事的祸根,绝对不能容忍。” 程大友确实没有想到这么深,听得这话惊得差点儿冒了汗,赶紧起身跪倒,赔罪道,“奴才愚蠢驽钝,幸好主子点醒,否则就惹下大祸了。” 丁薇抬手虚扶了他一下,笑道,“若是在泉州,不过是个消遣手段,自然没什么,也怪不得你没考虑周全。如今咱们桃源岛初建,外敌环视,却是要小心谨慎一些。不过你说的话也有道理,这么多人聚在一起,茶余饭后,没有个消遣总是无趣。这样吧…” 丁薇沉吟了片刻,就道,“你这次招工的时候,记得雇一个戏班子,外加两个说书先生。到时候咱们多排些新戏,多讲些故事,总比赌博要有趣多了。” “哎呀,夫人这主意好。” 听的主子要雇请戏班子排新戏,别人还没如何,当归几个可是欢喜坏了。当初在京都,每次主子排了新戏,梨园街上简直是人山人海,连马车都进不去。 梁祝,花木兰,白娘子,整个东昊,几乎是人人皆知。特别是女子们,哪个梦里没有出现过梁山伯和许仙啊。 本来见众人迟迟没有出门的云影,放心不下,端了点心进来探看,听得主子的话也很是欢喜。但她是最早跟在丁薇身边伺候的,比众人更清楚许多。那些新戏还是次要的,那些新故事恐怕才是重中之重。就说《三国传》,可是让大将军决定,以后只有嫡系子孙能够学习。只不过,不知道这一次主子又要讲出什么好故事了… 整整大半日,终日与把所有事情都商量妥当了,方信也是方信许多。 回房之后,见得儿子穿着肚兜睡得谈收摊脚,而楚七喜手里握着一件还没缝好一半的汗衫,正趴在桌上打着瞌睡,口水浸湿了汗衫都没知觉。 第504章 月圆人难圆 他忍不住好笑,上前拍醒了天生好福气的媳妇儿,笑道,“七喜,醒醒!” 楚七喜睁开眼睛,伸了个懒腰,低头见得汗衫上的贪睡证据,赶紧干笑着塞进针线框里,“嘿嘿,做针线实在太累了,我就睡了一小下。” 方信更是好笑,一件汗衫连袖子都没有,已经做了半个月了,居然还喊累。这话也就自家这脸皮厚的媳妇儿能说出来了,不过这时候他也没功夫斗嘴,就道,“一会儿就拾掇行李吧,咱们后日就坐船回京都!” “什么?”楚七喜惊得差点儿跳起来,脱口就道,“这么快,我还没住够,我不回去!” 方信叹气,果然不出他所料。 岛上虽然没有京都繁华,但胜在日子安闲自在。白日里拎着凉鞋在沙滩上跑几圈儿,捡拾几个花纹美丽的海贝,偶尔来了就坐船去海上钓几条鱼,晚上烧吃了。等月亮上来了,还能去海边游几圈儿,别提多凉爽了。 别说生性跳脱又单纯的七喜,说实话,他也不想回去京都啊。 但是,正事要紧,总不能在桃源岛上住一辈子,京都里还有年迈的爹娘呢。 “不行,后日一定要走。你若是喜爱这里,以后我再送你过来。” “呜呜,我没住够,我不想走!” 楚七喜孩子一样坐在夫君怀里扭来扭去,闹起了脾气。 本来在门外听得动静的小红,想要进来送些凉茶,刚迈进门槛就赶紧退了出去。 方信无奈拍拍媳妇儿的后背,“我没骗你,以后咱们一家都搬来。“ “真的?”楚七喜本来都红了眼圈,但是一听这话又破涕为笑,赶紧提条件,“那我要带几双凉鞋和纱裙回去,在家里我也要穿。” “不怕老爷子教训,你就穿!” 方信倒是应的痛快,果然,楚七喜想起自家公爹严肃的脸色,立时就缩了脖子,呐呐道,“那我在咱们院子里穿。” “好,你高兴就好。” “呀,信哥哥最好了。”楚七喜欢喜的在夫君脸上重重亲了一口,末了跳下地嚷道,“我去寻丁姐姐多要些好东西带回去!” 说罢,他连胖儿子都忘了,转身就出了门。 八斤被老娘吵醒,很是有些不高兴,皱着小眉头,瘪着小嘴儿就要开哭。 方信赶紧把儿子抱在怀里,哄道,“儿子,你长大可不要同你娘一般好骗啊,再有一月,家里都要下雪了,穿凉鞋怕是要把脚趾头冻掉了啊。” 八斤不知道是不是听明白了老爹的话,握着白胖儿的拳头用力挥了挥… 丁薇正带了云影几个列单子,这次方信回京,真好抓他当劳工,多带些东西回去。云伯,午后福,丁家庄,不管贵重还是便宜,都是一份心意。 当初离开京都的时候,对于这些人,对于云伯和古嬷嬷等人,她不是没有心里埋怨。毕竟当初一家人相处那么久,她待他们同自家长辈没有二样儿。 但是他们一家人出京的时候,他们的做法多少让人有些不舒坦。 可是,如今日子过得久了,她也想开了。对于忠于武侯府一辈子的老人家们来说,无异于是天塌地陷一般,受到的打击不会比他们一家人小多少。 以后就当平常亲戚走动,毕竟自家夫君是他们辛苦养大的。 正忙碌着,楚七喜就冲了进来,一把抱着丁薇就哭开了。 “呜呜,丁姐姐,我不想走,我舍不得你!” 丁薇被她搂得差点儿喘不上气来,苦笑着赶紧让当归帮忙把人拉开,笑道,“那你就留下来给我作伴儿,正好我还嫌岛上太清净呢。” “嗯…”楚七喜扯了帕子擦眼泪,听得这话又迟疑了,“家里公婆年岁大了,八斤也要开蒙了,我…我放心不下。” “那你还哭得这个样子做什么,又不是生离死别!” 丁薇抬手点了点她的额头,对这个妹子一样的闺蜜真是又爱又恨。 楚七喜眼角还带着泪花,却是傻笑起来,“人家是想姐姐给我多带点好吃的嘛!那个姐姐亲手做的海鲜酱,还有那个甜虾干,那个…” 说起吃的,她就双眼放光,一连数了十几样,听得众人都是笑起来。 “我听出来了,你这哪里是舍不得我们,你是舍不得岛上的好吃的啊!” “没有,没有。”楚七喜赶紧摆手,添了一句,“我还舍不得凉鞋和纱裙,回去京都就只能在院子里穿了。” “院子里?”桔梗插了一嘴,问道,“这都十月了,京都快要下雪了吧?” 楚七喜听得一愣,转而尖叫道,“啊,信哥哥骗我,他说回家让我在院子里穿凉鞋的。” 众人笑的东倒西歪,末了倒是真的舍不得这个开心果一样的楚七喜了。 说真的,自从她上了岛屿,自家夫人的脸上都多了很多笑容。 丁薇也是一般舍不得,伸手抻出一张单子递过去,笑道,“都给你准备好了,看看还缺什么?” “呀,这么多!”楚七喜接了过去,只看了一下,就笑的眯了眼。 正好董氏拾掇好送娘家的东西赶了过来,丁薇也递了一张单子给她,“秦家老爷过寿,我准备了一些寿礼,但是不好单独送去。嫂子记得填在你的那份里边,算是我们一家人的心意。” 董氏同样是看了一眼礼单,却是惊得差点儿跳起来,“这也太贵重了!” “不贵重,嫂子听我的!” 丁薇却是不容许她推辞,“晚上就让当归把箱子给你送过去,你记得再重新拾掇一下,若是能派个人回去就最好了。想必董夫人也惦记嫂子在这里是不是受苦了呢,让她老人家安心最重要。” 董氏想起临出门时,娘亲哭红了眼睛,心里也是酸涩,默默点了头。 中秋佳节,月圆人团圆。 虽然夫君不在身边,但好在二哥一家,还有义兄一家都在,儿子也回来了。丁薇比之先前可是欢喜很多,早起就带着众人忙碌,准备酒席。 鸡鸭鱼肉等物,经过程大友带着船队的来回奔波,如今在岛上已经不是稀罕物了。勤快的妇人们,已经把鸡架变成小鸡场,猪圈里里也是大猪小猪,母猪公猪,样样俱全。先前挖好的那口蓄水池堂里,更是有百十只鸭鹅欢快的游来游去。 赶上过节,十二那日就杀了猪,石堡一楼大大厨房里直接分了一半猪肉。护卫队的老兵们提议,一众妇人们也是起哄,今年要吃点儿不一样的好东西。 于是桔梗就被请去教授众人和面,拌馅儿,包饺子。 说起饺子,可是一众老兵们的心头爱。那年随着将军征战,大年夜,将军夫人亲自带着伙夫营的兄弟们包了无数饺子。所有人端了饺子围坐在篝火旁,边吃边说笑,还能上台显显本事,挣个丰厚的彩头,那份热闹温暖,即便过了好久,好似还历历在目。 一想起,今日中秋就要重温那种美味,守在石堡内外的兵卒们就都露了笑脸。就是没吃过饺子的人,听得兄弟说起更觉新奇,盼着午饭赶紧开始。 逢年过节吃饺子,这也是丁薇从前世带来的习惯。 今日她也准备了几样馅料,每样儿包了百十只,足够众人吃了。 待得楼下大灶间的饺子捞进了盆子,分去各家的时候,三楼主家的酒席也摆开了。 这是团圆的日子,但凡是家里人都停了活计。当归几个丫头,白娘子和赵嫂子,连同楚七喜的丫头小红都坐了下来。 男人们喝烈酒,女人和孩子们则是新鲜的果子榨了汁儿,齐齐端了杯子在手,都是兴高采烈。 菜香酒醇,众人说笑起来,热闹的差点儿掀开了房顶。 丁薇趁着盛汤的时候,问了当归,“后山那里送吃的过去了吗?” “送了,”当归点头,笑道,“听说那些土人接了饺子,直接供在了石板身上,先前不敢吃,后来吃了就不停不下来了,各个到处蹦跳,猴子一样。” “不要笑话他们,都是勤劳淳朴的人,只不过他们开化慢一些罢了。” 丁薇嘱咐了一句,“我听说有土人的孩子在学堂外偷偷听课?” “是,夫人,大约三五个呢。” “传我话下去,只要土人们有想识字的,就允许他们进学堂。” “是,夫人。” 众人边吃边说,吃完就各自散去闲走。特别是楚七喜,许是知道短时间内没有机会再过来,恨不得把岛上的美景都装在眼睛里带走才好呢。 待得天色暗下去的时候,海天相接的地方,金黄色的圆月就升了起来。 石堡顶部已经摆好了桌椅,各色鲜果点心,甚至还有香炉。 自古就有女子拜月的习俗,丁薇也是入乡随俗,带着一众女子们行礼上香,末了边吃果子边聊天。 方信等几个男子坐在邻桌儿,见此美景,忍不住吟诵道,“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遥怨…” 楚老三虽然是武将,多少也学了些诗文。还有程大友也是读书人出身,若不是遇难流落,如今怕是也考了秀才出身。 这会儿听得方信吟诗,又当着心仪姑娘或者自家妻儿的面儿,哪里肯落后。于是,都在肚子里选了心仪的一首,紧随其后。 丁薇在后世受苏轼大家的“荼毒”太深,对“水调歌头”简直倒背如流。这会儿想凑个热闹,又觉太过普通,于是就道,“那我唱一首词吧。” “好,好!” 第505章 人有悲欢离合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成分归去…” 前世几乎是耳熟能详的苏大词人的巨作,在这个世界第一次现与世人眼前。虽然是以歌曲的形势,但丁薇依仗着类似王菲七成的空灵嗓音,倒也很是惊艳了一把。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长长的余音,回绕在石堡顶楼,仿佛是金色的月光变成了一条线就这么绕着众人久久不愿离开,也魅惑的众人目眩神离。 “天上仙音!” 方信第一个赞叹出声,说不清他是遗憾还是感慨,高声嚷道,“这首词一出,天下何人还敢再言月夜!” “我虽然没读多少诗词,但还听得出这词简直太美了。若是传到京都,那些书呆子怕是又要喜疯了!”楚老三也是点头,至于卖身多年,依旧内心把自己当做读书人的程大友,这会儿如痴如醉沉浸在苏轼大家的魅力里,没有回神呢… 若说正常,怕是只有丁老二了。虽然他听不出来这词好在哪里,但自家妹子受人家夸赞,他作为兄长总是与有荣焉。 “妹子,你什么时候写出这样的好词,怎么都不早些写给我?” 方信也是个有文采的,记忆力惊人,心里默念一遍,很有些相遇太晚的遗憾。在他看来,这样的绝世好词,就该早早现世,受世人敬仰一万年才对啊。 楚老三倒是想起那次倾城公主赴诗会,同丁薇比赛作诗,最后带着一脸“手印“回宫的事情。 于是,咬牙道,“夫人当初若是抛出这首诗,那个贱人怕是自己就羞愧死了。” 丁薇干咳两声,刚才一时兴起,这会儿倒是害怕苏轼大家隔着时空跑来同她讨论著作权的问题。 “啊,我也是最近才在梦里听到的。今晚月色好,突然想起来,就唱出来献丑。” 说罢,她赶紧转移了话头儿,“程管事,明早船队就要启程,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 “夫人放心,奴才跑船也有几年了,这些小事做起来还是轻车熟路。” 若是平日,程大友必然是毕恭毕敬回话。今日没少喝酒,脑子里又被苏轼大作勾着魂儿,回起话来倒是多了三分自夸和得意。 程娘子生怕主子不高兴,赶紧去瞄主子神色,不想丁薇却是点头,“县官不如现管,你带船来回穿行,你说好自然就是好。” 朱玉在前,无人再敢开口作诗,一时间桃源岛的中秋诗会倒是变成了家长里短闲话儿大会。不过喝着茶水,吃着水果,磕着瓜子,这般说说笑笑倒也热闹。 好似几个时辰后的分离,都没那么让人难以接受了。 月上中天的时候,众人就散去睡下了,独留被歌颂了千百次的月亮尽情挥洒着金色的光辉。 待得月亮很有些不甘愿的再次落下海面的时候,天际慢慢开始泛白,太阳重新照耀了人间大地。 桃源岛的码头前,一如往次船队回航时候一般,无数男女老幼都来送行。有惦记捎回家去的包裹,有惦记给老爹老娘的书信,也有盼着家里的叔伯兄弟们早些过来。 楚七喜死死抓了丁薇的手,不必说眼圈儿早就红了。 “丁姐姐,过些日子你就写信催我来玩啊,否则我怕夫君忘了,公婆也不让我出门。” “好,我一定写信给你,一月三次的催,好不好?” 丁薇心里也是酸涩,可以说楚七喜是她身边所有人里对她最无用的一个,但却也是最单纯的一个,日子过得天真又幸福,让人羡慕嫉妒。她就是愿意把她当妹妹一样宠着,同她在一起,无论说话做事都不会任何顾忌,就像你不会相信一个孩子会伤害你一般。 这些日子,有她陪伴,丁薇很少惦念夫君和儿子,真是好过很多。当然楚七喜可能也是受了几个丫头的拜托,但无论如何,她都领了这份情。 “大宅院里不同咱们岛上自由,虽然义母待你很是疼爱,但还有一群下人们看着呢,你也要多学些本事,毕竟将来你可是方家的当家夫人。” “知道了,丁姐姐。”楚七喜听得丁薇殷殷嘱咐她,满满都是对她的担忧和惦念,感动的眼泪珠子又噼里啪啦落了下来。 程大友同方信都是心急早些回到泉州,毕竟还有很多正事要安排。这会儿眼见两个女人抱在一处说个没完没了,都有些无奈。 到底还是丁薇懂事,轻轻堆了楚七喜一把,“走吧,以后再来岛上多住些日子。” 方信赶紧拉了哭哭啼啼的媳妇儿上了跳板,留下楚七喜的呜咽越来越响亮。 晨风吹起,悠长的号角声里,船队再次行的没了影子。 众人纷纷拾掇了纷飞的心绪,上工的上工,进作坊的进作坊,捡海贝的捡海贝,打渔的打渔,各司其职,日子照旧如同往常一般忙碌而安宁。 三楼突然少了很多住客,丁薇怎么都觉得冷清。好在老爷子回来了,安哥几个孩子加在一起,大大小小七八个,每日琐事也不少。最重要的是,建设新城需要的石头已经开采了,虽然不用她亲自上阵往石场那边送饭送水,但作为东家,需要调控的事情也极多。 这般忙碌起来倒也很快就把离别的伤感扔到脑后去了。 一个秋雨连绵的日子,船队回到了泉州码头。原本请冷的街道,好似接到了春雷报信儿的虫儿,瞬间冒出无数个男女老少,脚下生风一般往码头涌去。 几乎是没等程大友下船,就纷纷开口喊上了,“程管事,这次可运了铅笔回来,我要一箱子!” “我要两箱子,还要十只妆盒!” “我要…” 程大友下了跳板同众人拱拱手,就挤出去上了船厂的马车直接走掉了。 一众商贾们几乎都是外地赶来的,无非是想买一批货物回去,倒手赚些银两。有些赶来早的,已经住了十日客栈了,这会儿眼见程大友走了就有些着急了。 好在,大船上随后下来一个蓝衣小管事,笑嘻嘻说道,“诸位客官有事可以同我说,程管事已经把船上的货物嘱咐我发卖了。各位若是有兴趣,不如随我去前边的茶楼说说。这般堵在码头,货物搬不下来,诸位也要耽搁回程的功夫是不是?” 蓝衣小管事一副笑面,是程大友从船工里挑拣出来,教了好久的徒弟,很是能说会道。众人一听都觉有道理,于是纷纷簇拥着他去了茶楼。 倒是程大友很快坐了马车进了一处废弃的船坞,原本很是破败的大院子,如今拾掇的很是干净,成千上万担米粮就储存在这里。 林六原本留在了京都,先前见了方信的信件就赶了过来主持收购粮食的任务。如今陪着程大友看了一圈儿,程大友就道,“这些粮食还是远远不够啊!” 林六点头,皱眉犯愁,“这已经是尽最大努力了,再买下去,就该引起那些人的警觉了。” 程大友却是笑道,“放心,夫人已经给咱们找好借口了。” “什么借口?” “岛上要招工建城,几千人的口粮,买多少都不多啊!” “主子要建城了?”林六满脸的向往,“说起来,我还没去过岛上呢,等这事了了,也轮到我跟船过去一趟了。” “好,到时候我留下,你过去。” 程大友笑着应了下来,转而商量了一些细节,林六就匆忙离开了。今年东昊又是大丰收,特别是江南之地,鱼米之乡,抓紧机会,趁着京都那边发现,用时越短,抢回越多粮食越好。 再说方信夫妻避人耳目下了船就坐了马车,一路往京都赶了回去。 秋高气爽,最是适宜行路,几乎没半个月,车队就进了京都。 方夫人想念孙子,盼望得眼睛都要红了,好不容易在二门接了儿媳和孙子,也顾不得平日的端庄稳重形象,抱着晒成黑炭一般的孙儿,心肝肉儿的叫个没完。 楚七喜傻笑着把自己晒成小麦色的胳膊努力往袖子里缩,但方夫人怎么可能是好骗的,嗔怪瞪了她一眼,道,“还以为你们玩的太欢快,都忘了家里还有爹娘了?” “哎呀,娘,你可不能冤枉我,我还给你带好吃的好玩的了呢!” 楚七喜赶紧抱了婆婆的胳膊,嘴巴抹了蜜一样,甜言蜜语一套套往外冒。 方夫人怎么会不知道儿媳贪玩又天真,但这话儿还是很受用,哼了一声就带头抱着孙儿回正房去了。 方丞相本来也想孙子想的厉害,但当着儿子和众多下人的面儿,却是不好同夫人抢孩子,于是就板了面孔冲着儿子责问道,“让你出去巡视一下产业,你倒好,中秋节都不回来,真是不孝子!” 方信撇撇嘴,懒散敷衍道,“孩儿在外边寻了各地的好月饼回来,这也是孝顺父亲了啊。” “你…”方丞相被气的吹胡子瞪眼睛,一摆手恼道,“跟我去书房!” 说罢,转身就走。 方信慢悠悠跟在后边,很快父子俩就走的没了影子。下人们常见这爷俩如此斗嘴,也不觉惊奇,互相笑说几句就散去了。 倒是没人知道,方信父子俩在书房里说了什么,足足一个时辰后,方信才走了出来,喊了方贵在带回的行李里,寻了两只箱子,然后带人出门前去了。 第506章 寿宴 城北的董家五房宅院,今日难得热闹,平日好好先生一般的董五老爷今日做四十岁整寿。虽然董家是从董阁老入仕之后才开始发迹,没有六大世家那般深厚的根基。但董阁老为人虽然固执却不乏正气,狠得文武百官尊敬。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董家几房这些年也陆续出了不少官身。虽然品级不高,但也有三品朝官,有主管实务的主官,着实给董阁老很多帮衬。 眼见董家也是越来越兴盛了,但五房老爷脾气很有些软弱,为人又不算聪明,有些迂腐之气。出仕之后没有大错,但也没有什么好政绩,一直在熬资历,慢慢爬到了五品官,在董家实在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但董五老爷娶的是三品礼部侍郎曹家的闺女,泼辣又有主见,平日有岳父多帮衬一把,妻子又生了两女一儿,日子还算平顺。 若是没什么变故,董家五房的日子也就如此和美过下去了。但去年,皇后娘娘却看中了董家大姑娘,亲自做媒给自家二哥娶去做了续弦。不说当时聘礼如何丰厚,就是董五老爷爷直接连胜两级,从五品跳到了四品主官。虽然还是没能挤进朝官的行列,可也足够扬眉吐气了。 一时间,董家上下都对五房另眼相看起来,平日来往也多了。 可惜好景不长,朝中风云变幻,那把椅子上的人突然就换了个模样。于是董家五房就尴尬了… 时隔大半年,新皇并没有大肆清洗先前的老臣和近臣,甚至连先皇后的店铺都一力维护,有心人就开始传扬,新皇念着当初在丁家暂住的情分,不会对丁家亲朋动手整治。 正好恰逢董五老爷的整寿,董家也打开了紧闭多日的门扉,同亲朋好友小小走动一二。毕竟家里还有一个年岁相当,正要婚配的儿子,还有一个将近豆蔻的闺女,总不能总是关门过日子啊。 董家夫妻虽然商量过,在董阁老跟前也报备过,说定了要小操办一下。但怎么也是个四品官,该有的体面还是要有。 这一日董家门前依旧张灯结彩,人来人往。 董夫人是个爽快利落的性子,平日把宅院整治的很是规整,丫鬟仆役也都有规矩,管家和管事大丫鬟更是得力。 她只需要带着小闺女坐在花厅里陪着一众女眷们,偶尔吩咐几句就成了。 有几家夫人平日很是受家里小妾的暗气,今日见得董家没有小妾梗塞,奴仆也如此得力,就有些羡慕,笑道,“我啊,别人不羡慕,就羡慕董夫人这日子过得舒心。你看偌大一场寿宴,办的是利利索索,半点儿不慌乱。若是我家…哎,怕是鸡飞狗跳,足够我头疼半月了。” 旁边另一个夫人,家里老爷是五老爷手下的辅官,自然要跟着捧几句,就道,“这话可说的对极了,您们来的还少。倒是我平日多来过一两次,哪次都要羡慕一番呢。” 众人都是笑起来,女子聚在一起,话题多半在夫君孩子身上围绕,若是说过了就是茶水点心,衣裳首饰。 董夫人今日安排的待客点心是从丁家铺子早早取回来的,应着秋日的景儿,都是做成了谷穗,苞谷,花生或者果子形状的小蛋糕,刚刚好一口一个,小巧又美味,惹得众人都是夸赞。 董家三房一脉父子几个一向是读书不成,学武怕累,就是开个铺子又赔本。几乎一直是受各房帮衬拉扯才能维持个脸面,但偏偏三夫人又不懂感恩,平日仗着稍长几岁可是没少惹人厌烦。 这会儿听得众人如此奉承董夫人,她这里反倒没人搭话儿,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忍耐不住之下就开了口,“要我说啊,五弟妹也是个聪明人,但今日怎么就办了糊涂事?” 她这话就好似往蜜糖里扔了一颗苦药,看了刺眼,听了刺耳啊。众人本来说的热闹,听得这话立刻就收了话头儿。同五夫人交好的几位皱了眉头,其余之人则端了茶碗,打算做个壁花儿看个热闹了。 董夫人平日就最是厌烦这个三嫂,不过就是大了十几岁,非要端着长辈的架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自家婆婆呢。但凡上门不是说三道四,就是厚脸皮要银子要东西,若是不给就出去到处宣扬五房如何苛刻,如何目中无人,若是答对她满意,胃口又是贪心不足蛇吞象。简直恨得人牙痒痒! 按照她的心意,这会儿真想给她两巴掌,但今日是自家老爷寿宴,很多外人在场,不好家丑外扬,只能再忍一口气了。 她这般想着就笑着敷衍两句,不想三夫人却是不肯见好就收,抢着又说道,“若是我没猜错,这点心怕是出自那家点心铺子吧?说起来,五弟妹也真是胆子大。那家铺子的东家是谁,几乎人人皆知。如今是新皇当政,你反倒去支持那铺子的生意,这不是同新皇作对吗?你也不怕耽误了五弟的仕途?” 董夫人气得咬牙,若是自家争辩几句就罢了,如今这三夫人就差说他们全家不遵皇命了,这样的大帽子扣下来,别说五房,就是整个董家都好不了。 “三嫂这话说的可不对了,家里有喜事,待客的点心自然要最好的。不说丁家铺子的东家是谁,起码铺子里的点心美味是人人皆知,我买回来待客怎么就糊涂了?再说了,新皇还总是让秦管事去丁家铺子买点心呢,怎么我买几盒子回来就成了违抗皇命?” “就是啊,三婶。”另一个董家二房的小儿媳也是在座,赶紧帮忙搭话儿,不愿这个愚蠢的三伯娘拖累了整个董家,“五婶最是大方,给五叔办寿宴可是最舍得,不说这点心。方才路过灶院,我随便看了一眼,食材也丰盛着呢。说出来不怕丢脸啊,侄媳我都差点儿流了口水。” 众人都是笑起来,有人附和道,“就是啊,我也看到了,还有几尾红鲤鱼呢,颜色的那个鲜艳,看着就喜庆。” 那几尾红鲤鱼其实是丁家庄子送来的,虽说主子不在,但庄户们可是半点儿不想弱了主家的脸面。主子的岳丈过寿,庄户们挖空心思准备了一些吃食送来,算作替主子尽心了。 董夫人心下感慨丁家庄户的忠心,但这会儿也不好说出来,就道,“不过是些平常东西罢了。” 三夫人眼见挑拨不成,众人照旧是捧着五夫人,再想想家里不成器的夫君和儿女,心里无名火起,嘴巴就收不住了。 “要我说啊,今日热闹还是差了一些。若是大姑娘在家就好了,可惜跟着那倒霉的丁家人不知道流落到哪里去了。可怜我们大姑娘啊,好好的闺秀小姐,琴棋书画,掌家女红,也是样样精通,偏偏就嫁那么个破落户做填房,好日子没过到,反跟着受苦去了。” 她嘴里这般说着,好似无比心疼侄女,但眼角眉梢的不屑却是掩也掩不住。 “要我说啊,五弟妹当初就不该贪图那破落户的聘礼。狗尾巴就算插到玉瓶里也上不得大台面,虽然那厨娘做了皇后,到底还是命薄,受不得大富贵。最后还不是摔下来啊了,倒连累我们大姑娘跟着受了苦。哎呀呀,每次想起来啊,我这个伯娘,心里真是难受啊。” 明明是个大宅门的当家夫人,偏偏把农家泼妇那套唱念坐打运用的是娴熟之极。众人听得鄙夷又新鲜,却也不好开口。 董夫人气得藏在袖子里的手都哆嗦了,当初她也犹豫是不是把大姑娘嫁给丁家,还是这个三嫂第一个上门来劝,那架势恨不得大姑娘是三房的亲闺女一样。 如今倒好,丁家出了事,她又这般落井下石,往她这个惦记闺女的娘亲心里插刀子,简直可恨之极。 “老话说,嫁鸡随鸡。婉儿既然进了丁家门就是丁家人了,是福是祸都是她的命了。这个谁也不能跑到前边去看看啊!再说了,当初三嫂子可是极力赞同这门亲事的,聘礼送来的时候,还劝我截下一半给你家三侄儿娶亲时候用一用呢。怎么如今倒是这般说?” 截留侄女的聘礼给自家儿子用,这奇葩的想法居然出自一个大户大家主母的脑子,实在是让人不能相信。难道董家不要脸面了,还是三房穷疯了? 众人的目光瞟得三夫人脸色通红,嘴巴越发不肯闲下来了。 “五弟妹,你看看,你这当娘的不担心闺女,我这当伯娘的说两句,你怎么还呛着我,说些有的没的呢!” 她扯了帕子就要抹眼泪,把戏份做得极足,“我可怜的婉儿侄女啊,这时候不知道在哪个山沟挖野菜呢,能不能吃饱穿暖啊…” 作为娘亲,董氏虽然知道闺女平安到了桃源岛,但怎么可能不惦记。偶尔梦里还会哭醒,但她是个要强的性子,平日当着外人的面前,还是不肯露出半分神色。 如今被一个泼妇样的三夫人这般戳了心窝子,真是头上冒火,立刻就要发作起来。 正这时候,门外却是跑进来一个小丫鬟,不过是十一二岁的模样,平日就在二门内外使唤,也算机灵懂事。但今日不知遇到了什么事,居然贸然闯了进来。 第507章 卖野菜买宝石 董氏身边的大丫鬟就要上前呵斥,把人带下去,不想小丫鬟却是冲口就冒出一句,“夫人,大小姐托人送寿礼回来了!” “什么?”董氏真是又惊又喜,猛然就站了起来,“人呢,大小姐托谁带的寿礼?把人带进来问话!” 小丫鬟神色好似有些为难,还没等回话的时候,三夫人不甘心方才被打断,插话儿道,“怎么还不好把人喊进来问话啊,难道来人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身份?还是送来的东西是些野菜鱼干之类啊?放心,我们董家一向是诗书传家,怎么也不会嫌弃闺女大老远送回来的寿礼!” 董氏气的铁青了脸色,难得呵斥小丫头,“还不快说!” 小丫头真是想咬三夫人一口,她几次张嘴都被这老妖婆堵着,想说也没机会啊,反倒挨了自家夫人的骂。 这会儿终于得了机会,她就连珠炮一般都说了出来。 “夫人,大小姐托付的人是丞相府方公子,这会儿正在前院给老爷祝寿呢。”说到这里,她得意的瞄了三夫人一眼,又道,“大小姐送来的东西足足好几大箱子呢,抬着人走路都摇晃,看着就贵重。” 众人听罢,互相对视一样,各个都是好奇之极。 公治明同丁薇一家出京之后的去向,私下里,一直都有传说。有说去了大越的,也有说去了泉州的,也有说去了黑水地的,当然最多的还是说去了一个海岛。 直到先前桃源岛的新奇物件儿出现在京都,众人才算彻底知道那家人的下落。 虽然很多人都去看过海云阁里的新奇物件,但到底那一家人在海岛的日子过得如何,还是没人知道。 如今跟去海岛的董家大姑娘送了寿礼回来,自然要看个清楚了,回家说说,说不定对自家夫君还有些好处呢。 但众人虽然这么想,却是不好开口。于是有聪明的就状似不经意的笑言了一句,“大姑娘既然从那么远的海岛送了寿礼回来,又是托付的方公子,想必不会是野菜或者鱼干之类的平常之物了。” 董三夫人脸色红了白,白了红,真是分外的不服气。这会儿想把方才的话收回去已经是不可能了,索性把五房得罪到底了。 “那可不见得啊,兴许大姑娘来一出‘礼轻情意重’呢。” “不会吧,”众人反驳,“小丫头都说了,送回来的是箱子呢。” “就是啊 ,我也想着大姑娘那么懂事,不会只送两只空箱子。” 众人七嘴八舌,说来说去,无非就是好奇箱子里有什么。 董夫人扫了一眼撇嘴翻眼睛的三夫人,还有极力掩饰的众人,很有些气不过,挥手吩咐大丫鬟,“彩霞去前院把寿礼抬来,老爷若是问,就说我想大小姐了。” “是,夫人。” 大丫鬟应声出去了,董家本来就不大,前后院不过是一道门户,很快就有八个仆役抬了四只大箱子送了进来。 众人忍耐不住,都是起身凑到了跟前。 大丫鬟方才已经是扫了一眼礼单,这会儿偷偷给自家夫人使了个眼色。 董夫人会意,心里更有了底气。 “我家婉儿就是孝顺,随着丁家在外边受苦,居然还整治了这么多寿礼送回来。” 她扯了帕子抹眼泪,本是做戏,但想起多日不见得闺女倒是真的红了眼圈儿。 “五夫人可别伤心了,大小姐若是知道了,定然要心疼的。闺女孝顺是好事,来,让我们也跟着开开眼。看看大小姐送了什么稀罕物件儿回来!” “对啊,听说那岛上出产的宝石可是极好。” 董三夫人双眼钩子一般刮上那四只黄花梨木包铜角,配了虎头锁的箱子上,嘴里却是凉凉道,“谁知道呢,听说岛上海贝也多啊。” 董夫人也不理会她,收了心思,就让彩霞打开了第一只箱子。 箱子打制的很是精巧,外边看着不过是普通,但里边却打磨的很是光滑,一掀开箱盖好似触动了某个机关,箱子居然分成了上下四层,阶梯一般把那摆放整齐的绸缎衣衫写完都展露了出来。 众人忍不住惊呼,“好巧的心思,方才看着还以为这箱子普通,没想到有这样的机关。” 董氏抬手拿起最上层的一套锦缎长袍,看着是自家闺女的针线,心里越发有底了。 “难为婉儿了,这么远还亲手做了衣衫鞋袜。” 旁边一位夫人家里夫君在织造局,很有些眼光,伸手拿起最下层的一件百褶裙惊讶道,“这不是雪婵纱吗?” 雪婵纱是产自江南的一种极品衣料,据说是一种浑身雪白的蚕吐丝成茧,最后织成了这种纱料,极为难得,一年不过才能进贡那么三匹。原本是后宫哪个当宠的嫔妃才能一匹的赏赐。如今新皇后宫空虚,本来还以为这料子要压箱子底,不想如今居然在这样的场合出现了。 这料子到底是先皇后忙乱出京的时候带走的,还是后来又通过谁的手送去的? 一时众人都有些疑惑,但也为了董家姑娘在婆家的地位也有了了解。毕竟能用雪婵纱给娘家妹子做新衣裙,可不是一般新嫁媳妇能做到的。 董事也是眼神闪烁,手下微微一挥示意大丫鬟关了衣服箱子,赶紧又开了第二只。 第二只同先前一般也是四层设计,只不过,这次每次都单放了一只扁扁的雕花檀木盒子。 第一只檀木盒子里装了满满的扇子,竹骨的,象牙骨的,金银的,白玉的,整整一套十二把,应有尽有,看的人咋舌。不必说,这是送给五老爷的。 第二只盒子里有又分了四个隔断,每个里放了一套头面首饰。赤金,白银,玉石,还有一套…玻璃宝石! 金银和玉石再珍贵,众人也都是见过的,唯有这玻璃宝石,很多人都是听过,并没亲眼看过。 天下女子,哪有不喜欢宝石的。这会儿纷纷惊讶的探头的去看,“哎呀,这就是玻璃宝石吗,这颜色真是太通透了。” “就是啊,咱们今日可真是来对了,开了眼界啊!” 董三夫人嫉妒的眼睛发红,恨不得把这四套首饰看进眼睛里带走才好。她伸手就要去拿,可惜五夫人却是比她快了一步,扣上了盒子盖,笑道,“婉儿这丫头,许是把自己压箱底的好东西都拿来孝顺我跟她爹了。” 众人却是不这么想,但也不反驳,催着丫鬟开另外两只盒子。 第三只盒子里放着几只材质不同的簪子,还有几块玉佩,甚至还有扇坠儿,显见是给董家唯一的公子准备的。 最后一只盒子里,则是做工精致的珠花儿。珍珠有大有小,颜色有黑有粉,甚至还有金色。最难得是一串用玻璃宝石穿成的手串,放在一堆淡雅的珍珠中,分外显眼。 一直跟在母亲身边,不曾说过一句话的董家二小姐也是红了眼圈儿。自小,她就知道大姐最是疼爱她,没想到如今大姐身在异乡,还不忘给她张罗这么多首饰。 “娘,我想大姐了。” “娘也想,但是你姐姐在外边日子过得好,咱们要为她欢喜。” 董氏揽了闺女安慰,突然对这般炫耀斗气有些意兴阑珊。 “都收了吧,也快开席了。” 彩霞赶紧动手合上箱子,带着几个仆役把箱子搬去了库房。 众人虽然还是好奇另外两只箱子装了什么,但主人家如此,他们也不好强求。 倒是董三夫人一颗心黏在那四只箱子上,差点儿跟着去了库房。她家里的小儿子定了亲事,正愁没有好首饰做聘礼,如今见了五房突然得了这般贵重之物,心里就惦记上了。 可惜,先前她话说的太难听,把五夫人得罪的太死,如今想要开口,到底还是有些脸红。于是,接下去闲话儿之时,她话里话里就离不开那几套首饰了。 但五夫人也不是吃素的,偏偏就是不如她的意,死活装作听不懂。急得三夫人好似热锅上的蚂蚁,牙齿咬的咯吱响,倒是众人看热闹看的尽兴。 眼见酒席已经摆了上来,几杯酒下肚子,三夫人借着酒醉的名头就挑明了说道,“五弟妹,我家环哥儿过几日就要定亲了,什么都不缺,就却一套压箱子的好首饰。我啊,原本还着急寻不到好的。没想到,今日咱们婉儿就送了这些好东西回来,可真是解了燃眉之急。五弟妹,左右也要给侄媳妇见面礼,不如就把那套玻璃宝石的首饰先给了我吧,送到女方家里,也是咱们董家脸上有光啊。” 听得这话,即便众人对三夫人的脸皮厚度有所了解,也着实又震惊了一把。人家闺女千里迢迢送给娘亲的体己首饰,怎么就成了董家的共有物一般。好似不给她儿子做聘礼,就是千般不对? 五夫人也是气得死死捏了帕子,本来这样的日子,她就想着不好家丑外扬,给董家留些体面,哪里想到三房这么厚的脸皮。 她想发火,到底压了一压,还是应道,“三嫂这话说的,亲家看中的是环哥儿的人品,可不是咱们董家的聘礼。再说我一个婶娘送了这么贵重的见面礼,不是把你这婆婆的风头压了下去?到时候我选一套金首饰吧!“说道这里,她实在忍耐不住又刺了一句,”还有,你不是说了吗,我家婉儿不知在哪里挖野菜度日呢,这宝石首饰怕是要卖千万斤野菜才能换回来。我这做娘的,转手就送人了,也实在是舍不得啊。” 第508章 圣旨到 这话说的当真是爽快之极,有人瞧着三夫人变换不停的脸色,已经是忍不住笑得拿帕子掩盖了脸孔。 三夫人好处没得到,自觉又颜面扫地,很是恼火的终于彻底翻了脸。 “哼,不给就不给,当我们家真差一套宝石头面啊!老五家的,你也别得意,你家闺女跟着那些乱党,说不定哪日新皇就扣你们一个罪名,全家流放了呢!” 董五夫人文言,立时竖起了眉毛,呵斥道,“三嫂说的什么话,难道你不姓董吗?” 三夫人哽了一下,也是觉得有些失言,想要转圜又不知如何的时候,却听前院突然就安静了下来。有人高声呼喝,“圣旨到!” 三个字,像三颗炸雷,炸得前院后院瞬间乱成一团。 五夫人脸色煞白,半晌没有缓过神来。 自家闺女前脚从海岛送了寿礼回来,后脚新皇就把圣旨下到了他们这个四品小官的宅院。即便是傻子也不会以为皇帝下旨是为了贺寿,百分百是降罪! 其余那些女眷虽然神色都有些不好,但也没说什么,倒是董三夫人终于抓到了反击利器,扯着嗓门喊道,“哎呦,我就说大姑娘会家里惹祸,你还不信,如今好了吧,圣旨都来了,你们全家都跑不了流放,怕是我们也要跟着遭殃…“ “你闭嘴!”五夫人回过神来,听得这话彻底恼了,高声呵斥,眼里的恨意吓得三夫人下意识缩了脖子。 “你再敢多说一句,别怪我不给你留脸面,撵你出门!” 董三夫人不服气的动了动嘴巴,到底没敢再吭声。 “彩霞,扶我去前院接旨!” 圣旨下,阖府跪接,这是礼数,差一点儿都是要被扣一个大不敬名头的。 前院里,酒席也是刚刚开始,突然见得宫里来人下旨,也是有些措手不及。 早有管家带人紧急张罗了几案和香炉,董五老爷已经白着脸带着儿子跪倒了,五夫人随后带着闺女也跪倒了两人之后。一家四口离得很近,但心里却全都高高提着,周身冷的厉害。 其余众多宾客虽然无关,但也尽皆跪在一旁,这时候,皇权彻底显出了它的威力。 秦全扫了一圈儿,满意的点点头,这才展开明黄色的锦缎圣旨,高声诵读起来。 他不是太监,声音自然不会尖细,但却刺的众人耳内轰隆作响。 直到他合上了圣旨,交到董五老爷手里,众人还没有回过神来。 没有想象中的流放,没有降罪,没有责罚,皇上下旨居然真的是给一个小小的四品官贺寿,而且还赏赐了丰厚的贺礼。这简直是几百年来第一次听说的奇事啊! 董家五房何德何能?四品官说不上是于江山社稷如何重要,甚至家里还嫁了个闺女给丁家,难道皇上都不计较? 董五老爷同五夫人更是一头雾水啊,但这总是好事,甚至可以说是大起大落之后的惊喜啊。 董五老爷赶紧扯了腰上的羊脂玉牌想往秦全手里塞,不料秦全却是不肯收,笑嘻嘻拉了他到一旁说了几句话。 董五老爷越听神色越诡异,转而又喊过五夫人小声吩咐了几句,五夫人神色更怪异,亲自回了后院,很快就捧了一只雕花盒子出来。 秦全接了,眉开眼笑的告辞回去了。 整个院子里,足足百十号人,都被两方的诡异互动搅合的陷入了深深的猜疑了。 秦总管到底从董家要了什么东西回去,眼见董夫人的脸色好似还带了几分不舍。难道是新皇看中了董家的二姑娘? 各种猜测,如同雨后春笋,瞬间在众人心里纷纷破土而出… 董家把赏赐的寿礼,连同圣旨都供了起来。之前被打断的酒席,终于得以继续。但众人都没有了吃喝的心情,有人仗着平日相熟,很是探问了几句,但董五老爷都含糊应付了过去,惹得众人真是想掐着他的脖子把答案倒出来。 可惜,能把他掐脖子倒提起来吗?不能,所以众人都只能任凭心里的小猫抓了一下又一下了。 倒是做了主席的方信,很是猜到几分,悄悄同董五老爷对了个眼色,他心里也是叹了气。 各人都各人的苦,那人终于找到了他的血脉和根基。但得到的同时,必然又要失去一些,失去的又从来都是最珍贵的。 如此循环,谁人也说不明白,到底值不值得,到底谁对谁错… 月上中天,董家的寿宴终于散去了。 董家人送了宾客回来,一家四口坐在一起,对着大姑娘捎带来的寿礼都是一时无语。 四只箱子,其中三只满满。唯独就是装吃食的第四只箱子,空了一角。原本那里装了一盒子月饼,桃源岛上烤的月饼。 本来中秋已经过了,月饼也不是什么新奇点心,董氏送来也是为了让爹娘放心,想着他们知道岛上的日子同家里没有二样,也会欢喜。 哪里想到,偏偏皇上为了贺寿特意下了旨,还把这盒子月饼讨去做了回礼。这就有些古怪了… “老爷,你说宫里那位是什么意思?” 董夫人沉不住气,当先问出了口。董五老爷皱眉摇头,半晌才道,“我也猜不透,但瞧着那位虽然夺了大将军的位置,但对丁家并没有恶意。今日更是带了几分维护,我觉得咱们也不必担心。” 董氏点头,到底还是劝道,“不如你去大宅走走,问阁老讨个主意?” 董五老爷也正有这个想法,于是就道,“那你把婉儿送回来的东西取一些,我一并拿过去。” “好。” 董夫人应了,抬头瞧着儿子姑娘脸上都有几分焦急,就笑道,“你们不要担心,取些吃食送去就好了,不会动你们的东西的。那可是你们大姐千里迢迢送回来的,娘也心疼呢。” “谢谢娘。”董二姑娘和大公子都是笑起来,纷纷起身同爹娘行礼,各自回房去了。 不说董五老爷如何去大宅讨主意,只说天色一暗下来,宫门就落了锁。一队队侍卫武装到了牙齿,巡逻在皇城内外,但凡有无故接近的人,一个应答不对都要被立时射成箭靶子。 所以,几乎宫门前鸟雀禁行,连秋风都不愿意刮过。但偏偏有人不信这个邪,眼见月上中天,居然远远行来一辆马车。 看车马并不是如何华丽,一众侍卫们就忍不住猜测,难道是哪个御史生怕赶不及早朝,过来等着开宫门。但算算时辰,还有起码四个多时辰呢,这也太早了。 好在,那马车主人也没让他们多费脑细胞。马车门很快打了开来,跳下一个身穿宝蓝长衫的年轻公子,正是刚刚从董家寿宴出来的方信。 守宫门的侍卫各个都是人精,怎么可能不认识宰相公子? 早有小头领跑上前行礼,“方公子,您这么晚过来,可是有事?” 方信笑着还礼,低声道,“正是,在下有事要求见皇上,劳烦兄弟给通报进去吧。” “呃…”这护卫有些为难,毕竟宫门啰嗦,没有十万火急的军情不会开,这已经是几百年来传下来的规矩。今日总不能因为宰相公子一句话就破了规矩吧?但若是不帮忙通传,好似又有些得罪人,一时倒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方信自然知道这些,抬手在小头领袖子里塞了几粒金珠子,笑道,“我知道这事为难你们了,但你们尽管往里通禀。若是皇上怪罪,有我担着呢。” 那小头领犹豫了一瞬,到底转身进去通禀了。 方信也不着急,依靠在车厢旁,施施然赏起了天上的月色。其实正直月末,月亮的轮廓只剩了那么小小的一芽儿,却偏偏异常明亮,晃的人心里荡来荡去。 都说,千里共月色,也不知道远在大越的兄弟如何了,还有海岛的月色是不是也这般清透惑人… 永福宫里,院角的大树下放了一张小桌儿,桌上只有一壶清茶伴着一只青花瓷盘,盘里堆叠了几块金黄色的月饼。 秦睿掰开一块,见得里面暗红色的馅料,嗅着淡淡的枣香。于是轻轻叹气,当初丁家出事的时候,正好吕氏也在烤月饼,他还说从城里回来再多吃几块。不想,回去的时候,已经是满目苍夷… 若是丁家人还活着,即便事情还是如今这个样子,起码那个女子也不会这般痛恨他吧… 秦全眼见主子动了手,赶紧也取了一块月饼。他却是运气好,掰开后居然是蛋黄的,喜得他眉开眼笑,咬上一口,忍不住赞道,“丁姑娘手艺就是好,真是好久没回到她做的好菜了。当初在庄里…“ 说到一半,他才惊觉这话有些不对,赶紧扫了主子一眼,果然,主子的月饼还没入口,神色很有几分悲戚。 “呃,主子,这么好的月色,我下去张罗几个好菜,您喝几杯酒,好好睡一觉吧。” 秦睿摇头,咬了一口月饼,待得枣香溢满口腔,这才应道,“不必,坐一会儿就算了。” 说罢,他想起一事又问道,“南边的人手回话了?” 秦全赶紧点头,“是,送消息回来了。丁姑娘在岛上很不错,一直在招工,方家,楚家都在帮忙收购粮食。只不过…” 秦睿挑眉,丹凤眼微微眯了起来,“只不过什么?” 秦全犹豫了一瞬,到底还是应道,“只不过收购粮食有些多,不知道是那岛上不能耕种,还是丁姑娘有别的打算。” 第509章 把酒谈笑间 秦睿手里的月饼慢慢放了下来,眼底精光闪烁。那个女子从来都不能按照普通女子的行事来看待,有时候她甚至比男子谋算的还要深。 收购粮食,难道真是为了囤积?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好似隐隐约约抓到些什么东西,却又揪不出来。 秦全不知道主子在想什么,一边吃着月饼一边顺口道,“主子,以前在大越的时候,中秋分了月饼,都是糖馅儿,也没觉得单调,反倒觉得好吃极了。后来到了丁家,才知道这月饼的馅料还能变出这么多花样儿。不过就是如今把方子送回大越,怕是也没人有心思做了吧。听说大越今年又是干旱,恐怕要饿死好多百姓…” “你说什么?”秦睿突然抬头问出声,惊得秦全差点儿噎到,赶紧回想了一会儿,应道,“我说大越要饿死很多人了。” “前一句!” “呃,前一句是大越今年干旱…” “对,就是这句!”秦睿神色里一片了然,原来他一直觉得违和之处就是这个。大越干旱,大越也需要粮食! “皇上,方公子在宫外求见!” 秦全不明白主子突然是怎么了,刚要试探问两句的时候,却有护卫过来禀报。 他赶紧望向主子,秦睿挑眉,笑的古怪,“他来的倒是快,让他进来吧!” “是,皇上。” 虎卫应声退了下去,留下秦全疑惑道,“方公子怎么这么晚进宫来,难道有什么急事?” 秦睿却是摆摆手,“来者是客,送些酒菜过来。” “是,主子。” 小太监挑着宫灯,方信踩着巴掌大的亮光迈进永福宫大门的时候,扫视整个冷清的院子,心里很是叹了口气。 不过几月光景,原本最温暖热闹的所在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物是人非,恐怕也就是这般模样了。 院子角落里,有月光透过树梢投射而下,斑斓又狼狈。 月影下,那个人影倒是越发消瘦了。 “秦贤弟,别来无恙?” 秦睿转身,月光晃得他手指上的玻璃宝石戒指越发耀眼,本来冷清的面色,倒也多了几分暖意。 “方兄,若是你开口喊得是皇上,我就后悔夜半见面了。” “哈哈,若是想拜见皇上,我白日里来就好,何苦大晚上不睡觉,跑这里吹风。” 方信抬步上前,也不用秦睿客气,直接坐了下来。他的眼睛也尖,扫了一眼桌上的月饼,就玩笑道,“你抢了二嫂子孝敬爹娘的吃食,怕是董家这会儿也在心疼呢。” 秦睿有些尴尬,但转而也不在乎了,如同多日未见老友一般笑道,“二哥到了岛上,过得还好?” “好,自然是好。岛上的木材简直应有尽有,你也不是不知道他最擅长木工,这会儿早就把木器作坊揽过去了。每日早出晚归,忙的不亦乐乎。” 方信掰了一块月饼,一半递给秦睿一半塞到了自己嘴里,赞道,“运气不错,居然是海鲜馅儿的。我妹子说这馅料不容易存放,做的不多。没想到二嫂子也一并送回来了!” 秦睿低头,慢慢吃着月饼,没有应声。月影遮盖了他的脸孔,让方信看不出到底是喜是忧。 方信也没有再说话,一时间院子里反倒安静了下来,偶尔有夜风吹在树梢,呜呜作响。 “秋日了啊,马上天气就要冷了。”方信想起海岛的四季如春,叹气道,“若是有机会你也去桃源岛看看,那里真如人间仙境一般。四时花开,处处绿意,海里产鱼虾,山林有新鲜的果子。白日里出海打渔,晚上枕着海浪声入睡。偶尔寻块礁石坐会儿,喝壶酒,钓钓鱼,赋诗两首,真是万般自在。若不是有老父老母在堂,我都想带着妻儿定居海岛了。” 秦睿耳里听着,眼望天空的新月,神色里很有些向往。 方信眼神闪了闪,再接再厉又道,“先前中秋月圆之时,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我们聚在顶楼赏月闲话儿。义妹清唱了一首词,堪称卓绝。今日虽然月色如勾,但也算是应景。不如我诵读给你听听?” “好啊,好啊。” 不等秦睿应声,去御膳房吩咐酒菜的秦全已经回来了,听得这话就迫不及待应道,“我家主子都要把那几本唐诗三百首翻烂了,若是有新诗词就太好了,我们主子再诵读下去,恐怕我都能背诵了。” 秦睿瞪了秦全一眼,吓得他赶紧锁了脖子。 方信也不理会他们主仆之间打什么机锋,起身背手走到月色下,酝酿了一下情绪,想着中秋那也的月色,那绝美的清浅歌声慢慢诵读起来。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夜风吹过院子,把方信深深浅浅的吟诵吹的越发缥缈,好似每个字,每句话都当真要乘风飞回天外天的琼楼玉宇… 秦睿双唇轻轻颤动,无声跟随默诵,久久不能回神。 倒是秦全,眨巴半晌眼睛,小声嘀咕道,“这又是丁姑娘写的吗,我听着都不错,别说孙家那些老古板了,怕是又要疯了。” 方信展开折扇摇了摇,笑道,“所以,我只敢诵读给你们主子听听。” 秦睿不敢分神,自觉把诗词半点儿不过印刻在了脑海里,这才长出一口气,带了三分了然神色,问道,“她肯定又说是梦里听来的吧?” 方信点头,“你也知道啊,我义妹有个‘神仙’师傅。” 秦睿忍不住翘起了嘴角,“我倒也羡慕过,若是有那样的师傅,真是天大的缘分。” 说话间,已经有小太监送了食盒过来。秦全麻利的验了毒,又样样尝过了,这才张罗着倒酒布菜。 秦睿却摆手吩咐道,“你也早些睡吧,我同方兄说会儿闲话。” 秦全好似有些犹豫,但到底还是退了下去。不过他也没回房去歇息,又守在了院门口。 两个多日未见的“友人”,也没有多说话,一连三杯酒下肚,又暖意从五脏六腑升腾起来,拘束就更不存在了。 “方兄,近日来就是叙旧的?或者就是来赏月吟诗的?” 秦睿淡淡开口,方信正夹了一块酱肉送进嘴里,有些嫌弃的皱了眉头,显见味道不如想象中好。听得这话,他就扔了筷子,从袖子里摸出几只圆筒放到了桌边。 “你不说,我都忘了,这东西放袖子里坠得慌。” 秦睿好奇,仔细一看却是惊了一跳。 “这是…” “对,就是霹雳弹。”方信点头,一口喝下杯中酒,勉强冲淡了嘴里的咸味,又道,“我妹子说,多谢你护着丁二哥,这是她的谢礼。” 秦睿盯着那六个圆筒,好半晌没有说话,心里滋味很是复杂。 他不是不知道这东西的威力如何神奇,当初初登皇位,六大世家不知在哪里得了消息,就疯了一样,私下寻找这个作坊。若不是他拦阻,怕是都要把丁家庄之人抓回来严刑拷问,就是武侯府众人也难逃毒手。 但公治明不知因何早就准备,京都内外,别说作坊,半点儿蛛丝马迹都没留下。 他一度也想着,这夫妻俩许是有一日会仗着这霹雳弹开路,杀回京都。 没想到,他今日第一次见,居然是丁薇送他的“谢礼”。难道她就不怕之后若是有冲突,他把这些霹雳弹投向公治明? 方信自然知道他心里是如何巨浪滔天,当初他也是不赞同的,但丁薇却坚持,不知是不想欠秦睿半分人情,还是笃定他不会用这样的利器伤害自己… “好,我收下了。” 秦睿想收起几只霹雳弹,又怕这东西照管不善突然炸掉,一时倒有些迟疑。抬头时候见得方信自斟自饮,万般自在,于是就有些惭愧,“方兄,方才一路行来,难道就不怕这东西炸掉?” “怕啊!”方信挑眉,“怎么不怕?但走在路上也怕被天上掉下什么东西砸死啊,路过桥上也怕落水啊。难道因为害怕就整日在家里不成?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过于拘泥,反倒寸步难行了!” 秦睿神色间很是变换了几次,最后叹了气,拱手道,“受教了。” 方信抬手替他倒了酒,笑道,“不过是闲话儿,谈不上受教二字。男儿行走世间,只求问心无愧,其余都是过眼云烟。” “过眼云烟…”秦睿叹气,一口喝干杯中酒,没有再纠缠这个话题,转而道,“方兄,还有旁事就一同说了吧。” “那好,我就开门见山了。”方信晃了晃空酒壶,有些遗憾的放了下来,正色道,“如今金河口的守将是吴家子弟吧?听说他盘剥过往船只,搅得金河上怨声载道。不如,换个人守河口如何?” 秦睿把玩着手里的酒杯,失笑道,“方兄一向闲云野鹤,什么时候开始想着为民请命了?换了守将,怕是更好运粮去大越吧?” 方信眼神一闪,倒是有些意外他如此快的得了消息,并且猜出他的意图。但他倒是没有惊慌,直接点头应道,“这事说起来,对你并没有坏处。斩断六大世家的一只爪牙,你我行事也都自由一些。” 第510章 换棋子 “那我这般算不算资敌?朝臣们知道,怕是我这皇位也坐不稳了。” “你的皇位什么时候坐稳了,不除掉六大世家,你就是个傀儡。” 酒壶干了,两人就把酒杯当了玩意,颠来调去的在手里转悠,且说且笑间,外人见了,还以为这两人当真在叙旧畅谈,哪里知道这谈笑间,决定了多少人的生死,又影响了什么天下大势… “吱呀!”干涩的门轴,好似受不了门扇的沉重,推开时候在暗夜里愤怒的呻吟一身,惊得打盹的侍卫们赶紧挺着了腰板。 方信同望过来的侍卫们点点头,抬脚往自家的马车走去。可是不等走到一半,秦全就追了出来。 “方公子,等一下,等一下!” 他就去续了一壶酒的功夫,小小的酒桌儿就散了,害得他差点儿跑断了气才追上来。 “怎么,秦总管有事?” 方信有些疑惑,还以为秦睿改了主意。秦全赶紧摆手,喘了几口又扫向旁边,见得无人,这才上前小声恳求道,“方公子以后若是不出京的时候,能不能…嗯,能不能多来陪我们主子说说话?” 方信皱了眉头,半晌没有说话,惹得秦全赶紧解释,“不用经常过来,就是隔个半月左右,陪我们主子喝酒说说话就成。不瞒方公子,我们主子在京都没有友人,武侯府那里…哎,不说也罢。只有您一个,能陪着我们主子说说话。” 方信扭头望向安静沉默的皇城,长长叹气,“今时今日,都是他找回来的,不论好坏,他都要自己担着。比起我义妹流落孤岛,比起大将军孤身进军大越,他该知足了。” 马车踢踢踏踏走远了,留下秦全看着自己身前被宫灯扯得老长的影子,除了叹气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原本以为主子查明了自己的身世,拿回了本来属于自己的一切,就什么都好了。但如今看来,怎么好似没有一个人欢喜?到底是谁错了,是主子不该拿回属于他的一切,还是流落在外的那一家人错了? “不管了!”秦全重重跺脚,“该死的老天爷,那个…” 他本想甩一句诗词一书胸臆,可惜肚子里墨水有限,最后只憋出一句话,“老天爷不仁慈,把人都当狗耍了!” 一个近了的侍卫听得这话,忍耐不住笑了出来,惹得秦全红了脸,狠狠瞪了一眼就赶紧进了宫门。 宫门前重新恢复了安静,侍卫们该巡逻的巡逻,该偷懒的偷懒,偶尔被秋风吹的打冷战,还要咒骂两句。 但整个京都却悄悄开始喧闹起来,无数人影在各个豪门大户偷偷出没。丞相公子夜会新皇?商议什么,难道新皇在密谋什么? 无数的问题浮在无数人心头,尤其是令狐家老宅的书房里。原本六把椅子,六个家主,如今空了两把椅子,只剩了四把还坐了人。 令狐家主的目光每次扫过那空椅子,瞳孔就会一缩。原本以为推上皇位的是个傀儡,一举一动都要受他控制。不想如今傀儡反噬,生生把抱成一团的六大世家割去两块。 若是再不想办法,谁知道过几日,在座的这几人会不会都走掉? “不论新皇在打什么主意,方家那小子又充当了什么爪牙,咱们都不能容忍新皇再嚣张下去了。这东昊的天下,是我们出手帮他夺回来的。所谓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我们可不能做那弓和狗。” 其余三个家主互相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就开口问道,“令狐大人有何高见,尽管说。” 令狐家主满意的点点头,笑道,“原本新皇若是听话,多容他在龙椅上坐几年也不是不成。如今看来,他既然不听话,就换更听话的上来吧。” “令狐大人是说…”一个家主皱了眉头,疑惑道,“要换人坐皇位?若是换上来的人也同新皇一般翅膀硬了,就开始不受空控制,该如何是好?” “放心。”令狐家主诡秘一笑,“皇上该选妃了,你们家里有适龄的女孩子也该准备起来了。” 另外三个家主听的一愣,转而却是眼冒精光。 皇后,子嗣。皇太后,儿皇帝… 岂不是说,谁家的女儿生下皇子,谁家就是未来东昊的实际掌控者了… 这个馅饼实在太大了,而且似乎唾手可得… 窗外的月牙,有些嫌弃的躲进了云层,但世间的丑恶,可不是不看不停就能不发生的。 当天边隐隐露出鱼肚白的时候,皇宫门前照旧停满了马车。各个都是眼睛微微泛红的官员们依次排列好位置,听得钟声响起就鱼贯迈进了皇宫的大门。 乾坤殿里,司礼太监瞄了一眼懒散依靠在龙椅上的皇上,很是乖觉的喊道,“有本速速启奏,无事退朝!” 文武百官们互相对视一眼,都是勾了脑袋。虽然昨晚各家的后院门都没有闲着,但所商议猜测之事,倒是都不好拿出来说了。 当然,什么事都有例外。 礼部一个侍郎,就在这样的时候横移一动出了班列,高声禀告道,“皇上,臣有本启奏!” “呈上来!”秦睿点点头,早有小太监接了奏折,转而递到了秦全手里,秦全简单摸了摸并没有什么异常之处,这才送到了龙书案上。 秦睿翻开看了两眼,面色却是古怪,甚至隐隐带了笑意,看得下边群臣都有些面面相觑,心里疑云重重,不明白礼部侍郎的奏折上说了什么。 礼部侍郎心里也是忐忑,他的奏折上写的都是人伦纲常,皇上怎么会发笑,难道猜出奏折背后的牵扯了… 好半晌,秦睿才开口道,“把奏折给丞相。” 秦全赶紧又转了一次,到了方丞相手里。方丞相扫了几眼,末了不高不低的读了出来。 文武百官这才明白,原来礼部侍郎是建议皇上选妃了。 选妃! 这两个字一出现在脑海里,众人都是恍然大悟。先前公治明坚决不愿选妃,甚至还扔出一个“不能人道”的借口,致使所有人思维僵固,从来没想过通过送女选妃这样的捷径,拓宽仕途,或者稳固家族权势。 倒是忘记了,如今已是换了新皇,新皇总不至于同样“不能人道”吧? 若是真选妃,自家族中女孩飞上枝头做了凤凰,运气好再得个子嗣,将来的荣华富贵岂不是容易之极! 这般想着,几乎大半官员的目光都变得火热起来。再偷偷瞟向龙椅上的秦睿,就恨不得他立时变身种马才好。 秦睿眼底冷意闪过,心下冷笑,开口却道,“爱卿们着实辛苦,不但要帮忙朕大理朝事,如今还要惦记朕的后宫,真可谓劳苦功高啊。” “臣惶恐!” 能站在东昊朝堂上的官员,哪有一个是傻子,自然听得出这话里的嘲讽之意。但想想选妃之事的好处,却各个都装了傻子。 如今已是出仕,“霸占”了一个阁老位置的令狐家主却是笑呵呵接口,“皇家血脉和子嗣,关系着江山承继,这可是大事。臣等愿为皇上分忧,皇上操劳政务之余,也有后妃嘘寒问暖,于公于私都是件好事,还望皇上恩准。” 秦睿冷笑更甚,转而望向方丞相,“丞相大人意下如何?” 方丞相本来半垂着眼睑,听得这话,慢悠悠出班站好,低头行礼,这才应道,“令狐大人的话是没错,但比起选妃填充后宫,老臣倒是觉得还有一事更为重要。” “哦,方大人可要说说,到底什么事比江山承继,比皇家繁衍血脉更为重要?” 令狐家主很是不服气,皮笑肉不笑的反驳了一句。 方丞相也不同他置气,慢悠悠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本奏折递了上去。 这下所有文武百官都忍不住抬了头,很是不解方丞相这时候顶着六大世家,不,四大世家的风头,到底要禀报什么事。 “啪!” 秦睿却是越看奏折越生气,一巴掌重重排在了书案上,“该死,金河口守军已经无法无天大如此地步了!” 金河口? 一众文武百官都觉脑子里晕了那么一瞬,不明白,方丞相怎么在这个时候上奏,牵扯到了金河口的守军。虽说金河口连同东昊和大越,但两国无战事,平日只有商船来往。就算有些差池,也不至于惹得丞相上奏,皇上大怒啊! 但他们想不明白的,偏偏还在后边呢。 秦睿一反平日的懒散,雷厉风行的直接下旨要彻查金河口守军。 令狐家主也是满头雾水,想不明白,怎么皇上就突然对金河口动了手。虽然金河口的守将是吴家的人,算是他们手下的一个重要棋子,但也不至于重要到如此被算计啊。 直觉里,他就觉得这事不能放任,于是赶紧出声阻拦“皇上且慢,金河口守将镇守河口,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此突然下旨责罚,恐怕会寒了人心,惹的军心不稳。以老臣之见,是不是先派御史去调查一二?另外,皇上马上要选妃,如此喜事,也不宜被冲撞…” 不想秦睿却是急坚决的摆手,皱眉道,“百姓受苦被盘剥,身为皇上,如何有心思选妃?这事必须立刻彻查,否则也不必选妃了。” 令狐家主恨得咬牙,他算是听出了,若是不舍出金河口守将的位置,秦睿就不肯选妃。这棋局,就是一个子换一个子。要么平手,看之后手段。要么就是僵持,谁也不能轻举妄动。 第511章 做凤凰的诱惑 他微微眯了眼睛,心里迅速权衡利弊,到底还是应道,“皇上选妃事关江山社稷,势必尽早开始。至于金河口守将,辜负了皇上的信任,罪大恶极,但念在其多年尽忠职守的功劳上,还望皇上轻罚。” “既然令狐阁老如此说,朕就罢了他的官,省了抄家之罚吧。”秦睿无可无不可的笑笑,转而又吩咐礼部侍郎,“选妃之事,多同令狐阁老商讨,京都左近六府,三品官之女尽可参选。” “是,皇上。”礼部侍郎赶紧磕头领命,令狐家主也是行礼,慢慢退了班列。至此,君臣交锋算是告了一个段落。说起来简单,但又不简单。 言语间,一个三品守将落马,几百貌美如花的姑娘要涌入深宫… 随着朝堂散去,这两个消息自然也是迅速传扬开来。 整个京都立刻像坐在火炉上的水壶,被烧得沸腾起来。但凡家里有儿女的官宦人家,都是捅了马蜂窝一样。 选妃啊,那可是一朝飞上枝头做凤凰的好机会。别说熟读史书的官宦人家,就是老百姓都能白着手指头说出几个势力庞大外戚。多少名不见经传的小户人家,就因为生了个好闺女,得了帝王的宠爱,带着全家都是鸡犬升天,享不尽的富贵荣华。 远的不说,就说先皇后,不过是个普通农户的闺女,厨娘出身,居然独霸后宫,独霸帝王所有的宠爱,简直是冠绝古今。 不过,他们倒也不奢望自家姑娘能做到先皇后那般,毕竟先皇和皇后是危难之时结下的情缘,有很大的巧合和命定成分。 他们只求自家闺女能分得帝王三分宠爱,就足够让自家受用了。 这般想着,家家户户都开始忙着给家里闺女准备衣衫首饰。于是,街路上的车马行人立刻就多了起来。 原本就喧闹的商街也更热闹了,布庄里人头攒动,掌柜的忙的忙头大汗,小伙计更是差点儿喊破了嗓子。首饰楼里也没了内外之分,所有师傅伙计齐上阵,压箱子底的宝贝都被端了出来。 往日还要犹豫几分的女客们,如今都是极大方,只要有顺眼的首饰就立刻买下来。倒不是她们不心疼银钱,实在是下手慢了,就连个耳扣儿都买不到了。 鞋店,绣庄,胭脂水粉铺子,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生意红火之极啊。看得的街路上游走的小贩都忍不住眼红,但也没时间多说话,因为他们的生意也好了起来。 人多了,车马就多,等候的时候,车夫和丫鬟婆子们总要买些小零嘴儿,或者路边吃碗馄饨啊。 一道选妃的圣旨,就这样搅乱了京都连同周边六州府的春水。眼见已经是秋末,众人的热情却把天地衬得好似春日一般暖融融。 四大世家,也在加紧准备选妃一事,家里有姑娘的,要教规矩,要打理衣衫首饰,没有姑娘的,就寻个漂亮的认作养女。这么忙碌着,还要分心去探查皇帝到底为什么对金河口这个无关紧要之处动手。 当然,金河口远在千里之外,一时间也没有消息传回来。 董家五老爷因为先前过寿得了赏赐,很是在同僚里风光了一把,但闲下来时候,也同夫人私下说起,为何皇帝不曾升一升他的品级。 如今选妃的圣旨一下,三品官以上家里的适龄女孩都要参选,五房一家人立刻对新皇感激之极。 不同于别人家习惯用子女联姻,巩固自家的势力,五房夫妻俩很是疼爱子女。先前若不是瞧着丁薇明理,又顾娘家,就是丁老二也是人品不错,这才把大女儿嫁过去。但如今闹得闺女流落在外,他们夫妻只要想起,心里还不是滋味呢。 所以对剩下的长子和二女儿的亲事,两人可是慎重又慎重。其中,尤其是二女儿的亲事,无论如何也要多挑拣一下。 对于入宫选妃,别人家许是欢喜坏了,但董家可是半点儿不想。 从来都是帝王无情,众人只听说哪个后妃当宠,如何风光,却没想过冷宫里死了多少人。 董家算不得大富贵,可也不会被人欺负了,自然不必送闺女去吃人的后宫受苦。 但别人却不这么想,董阁老倒是没有派人来劝说,先前寿宴上差点儿撒泼的三夫人却是又来了。 董夫人本来想装病不见,无奈三夫人脸皮厚啊,不等丫鬟通报,已经自己走了进来。 董夫人耐着性子喊丫鬟上茶点,末了听得三夫人嫌弃完了点心味道不正宗,这才问道,“三嫂这次来,可是有事?” 三夫人想起这次上门有所求,就赶紧收起了脸上的嫌弃之色,笑道,“我也没有别的事,就是来问问,你家二侄女可要参选?” 董夫人淡淡一笑,“我家老爷才四品官,不再参选之列,所以倒是省心了。” “哎呀,你们怎么这般死脑筋。”三夫人一挑眉,神色越发鄙夷,“你以为别人家送去参选的闺女就是亲生的啊,还不是外边拉来的。若是外甥女或者侄女这样有血缘的也罢了,有些甚至都是花楼里的清倌儿呢!” “什么?”董夫人倒是听得当真惊讶了,这可是给皇上选妃,姑娘美丑还是次要的,首要一点就是身家干净啊。那种烟花之地出来的女子,怎么能送到皇上身边。 虽然知道先前寿宴上,皇上下旨赏赐也许是另有因由,但他们一家人可是着实感激皇上,听得有人要送烟花女子进宫,心里自然就不舒服起来。 三夫人哪里想到这么多,眼见董夫人皱眉,好不得意啊。 “你真是孤陋寡闻,那个地方出来的女子,即便是清倌儿,也是学习过魅惑之术的,说不定更得皇上欢心呢。不瞒五弟妹,我也家里三姑娘挂在阁老名下报上去了。” “阁老同意了?” 董夫人很是疑惑,毕竟先前五老爷拜见阁老,得到的指点就是董家要韬光养晦,静待时机。可是,如今三房送女儿去选妃,怎么看也不合韬光养晦的宗旨啊… “当然同意了,”三夫人神色里有几分慌张,但很快就掩盖了过去,转而又道,“我家三姑娘到时候做了皇后,生下皇子,整个董家都跟着沾光,阁老怎么会不同意?到时候弟妹,你可就是皇后娘娘的婶娘了。” “三嫂说笑了,我可不敢。” “这有什么敢不敢的,三姑娘能不能得了皇宠,能不能封后,可全看五弟妹呢?” 三夫人绕了好大的弯子,终于说到了正题,“五弟妹也知道我门家里不宽绰,如今要送三姑娘进宫,置办衣衫首饰都要银子。我东拼西凑倒也准备差不多了,唯一就是缺一套好首饰。这不,想起大姑娘从外边捎回来那套玻璃宝石头面,银楼里那些破烂货,就再也看不中了。我也不跟五弟妹客气,选妃是三姑娘的大事,是整个董家的大事,你就把那套玻璃宝石头面拿出来给三姑娘用用吧。将来三姑娘得了势,绝对不会忘了五弟妹的好处就是了。” 她边说边骄傲的抬了下巴,好似自家闺女如今就是皇后了一般。 董夫人听得差点儿气笑了,原来这三夫人就是属乌龟的啊,张嘴咬住什么就死活不撒口了。 那日寿宴,她明明拒绝的很果决,今日她居然又找来讨要,实在是让人厌恶。 “三嫂,您还是客气些吧。我说过了,那套宝石头面是大姑娘送回来的,就是我不用,总要留给二姑娘,不好送给三姑娘用。” “二姑娘也不参选,留着这么好的首饰做什么?”三夫人急了,开口就抢白起来,“难道你们改主意,也要送二姑娘进宫了?” 董夫人摇头,“不是,我们不送二姑娘进宫,但二姑娘总要嫁人吧,这套首饰要留给二姑娘做嫁妆。三嫂还是不要在我这里耽搁功夫了,赶紧去银楼转转,说不定还能寻到两套可心的。” 三夫人被堵得眼珠子瞪溜圆,不死心的又打量了董夫人几眼,许是知道绝对不会讨到那套首饰了,于是愤愤起身,恼道,“好,早知道你是这般小气的人,我就不登门了。将来我家三姑娘得了势,你们也别想沾一点儿好处!” “三嫂这话说的,我自然盼着三姑娘好。若是三姑娘心窄,就因为讨不到首饰就恼了娘家长辈,我也没办法啊。” 董夫人半点儿不输人,应得又快又准,气得三夫人扭头就走了。 董五老爷听得消息,从前院过来,待得问清楚就叹气道,“三哥一家总是这般模样,倒是可惜三姑娘了。选不上还好,选上了倒是要受苦一辈子。” 董二姑娘也是刚赶过来,听得这句话,难得开口问道,“娘,三妹妹做了皇妃有什么不好吗?” 董夫人夫妻对视一眼都是无奈,他们要如何回答,难道说他们猜测着新皇心里早有倾慕之人,甚至那人还是… 不说董夫人如何同女儿解说这事,只说董三夫人这般一心盼着自家闺女飞上枝头做凤凰的母亲,整个京都里几乎比比皆是。 海云阁里因为以新奇出名,无论是首饰还是用物,所以,这些时日也差点儿被踩破了门槛儿,原来就贵的离谱的玻璃宝石,直接又翻了几番的价格。 这也给高价收购粮食,提供了充足的银钱。 趁着众人都忙于选妃,一车车粮食从东昊各个府城运了出来,直接到最近的码头装船,顺着运河一路送到泉州。最后装上最大的船队,逆流而上再到了金河口。 第512章 忙碌的金河口 金河口早就换了守将,自然不再是四大世家的子弟,也不是倒向秦睿的两个世家,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征西军旧将,出身寒门,一身好武艺,纯粹就是靠着拼杀从士卒一点点升上来的。 原本一众守军们收惯了过往船只的“孝敬”,还很是担心新将军来了会彻底抢了他们的财路。 毕竟新将军是寒门出身,家里肯定不富足,对于银钱自然更贪婪一些。 没想到,新将军到任第一日,虽然把过往船只缴纳的过河费降低了一半,但是缴纳到他手里那些额外的孝敬,却一文不落都分了下来。 众人很是惊诧,仔细算算,倒也同先前的收入没什么差别。只不过不需要再喝骂船家,盘剥那些商贾了。 于是,新将军极顺利的接管了金河口,过往船只没有受到半点儿阻滞。 这一日,阳光很好,难得的深秋里最后一个艳阳天了。水闸门上方巡逻的一队兵卒正抱着刀枪看风景,阳光洒在金河上,把浑浊的河水,映照成了名副其实的金色,分外美丽。 一个兵卒摸了摸兜里硬邦邦的银角子,心情大好,伸胳膊拐了拐旁边的同乡发小,“山娃儿,你这几日攒了多少银子了?” 那叫山娃的红脸兵卒狠狠瞪了他一眼,呵斥道,“赶紧站好,将军纪律严明,小心罚你回家种地!” 说话的兵卒赶紧直起了腰,规规矩矩站好,但依旧舍不得方才的话头儿,又小声道,“咱俩也不动,就偷偷说几句话,怎么了?你快说,是不是比我攒的还多。” 红脸兵卒虽然依旧绷着脸,但嘴角却慢慢上扬,低声应了一句,“唔,才攒了三两多。” “我也有三两了,嘿嘿。等到轮休的时候,我就去城里找人把银子捎回家,让我娘存着盖大院子。”先说话的兵卒笑得眉毛都要飞起来了,“你呢,山娃,是不是留着置办聘礼娶小翠姐啊?” 先前说话的兵卒嘴巴很快,说的山娃脸色更红,“你小子问这么多做什么,你不也想娶隔壁二丫吗?如今新将军待咱们宽厚,趁机会多攒银子,将来置办一份家业,也不用同家里弟兄们抢那几亩地了。” “就是啊,这么再有几个月,咱们都发财了。先前那个将军实在是坏透了,自己躲在城楼里喝酒吃肉,盘剥银子下手最狠,偏偏还一文也不分咱们,找那些船家要吧,又有些不忍心,毕竟都是出苦力赚口饭吃的。” “是啊,新将军如今一文铜钱都不要,全都分下来给咱们了。” 先前说话的兵卒扫了一眼闸口下等待通过的船只,有些疑惑的问道,“山娃,你觉不觉得最近过河的船只特别多,而且吃水都很深。不知道运的是什么货物,我瞧着像…” “闭嘴!”山哇听得同乡越说越多,赶紧开口呵斥,“我先前跟你说什么了,你怎么又不记得!不该问的不问,不该看的就当看不到!” “好,山娃哥你别恼,我就跟你才多说两句。” “跟我也不要说!如今新将军把他的那份银子分出来给兄弟们,咱们只管好好巡逻就成了,别的不要管!” “好,好,我不说,不说!” 两个同乡兵卒正嘀嘀咕咕说着小话儿,城楼上却上来两个人,一个正是刚刚走马上任的新将军,一个则是穿了御史官服的中年人。 两人正好走到山娃旁边站了下来,那中年御史就指着河面的货船,问道,“王将军,你可知这下边的货船都是运载了什么货物?” 王将军别看身形很魁梧,眉眼居然还带了三分清秀,听得这话微微一笑,倒有些风流书生的模样。 “李大人,末将的职责是守护金河口,同过往船只征收河税,保证船上没有兵器和铁铜矿一类。至于别的,那是船家和商贾的事,末将无权干涉。” 中年御史立时皱了眉头,很是有些恼火,“王将军是不是收了商贾得孝敬银子,就把东昊的安危扔到一旁了。这些船运货吃水深,明显货物很是沉重。即便不是铁器,也可能是粮食或者盐,一旦运去大越,对东昊…” “对东昊如何?”王将军打断中年御史的话,冷笑道,“皇上可是没有明旨意降下说不准往大越出卖粮食和食盐,还有本将军不曾同过往商贾索要一两银子,商贾主动给的孝敬也都分下去了。若是御史大人不相信,尽管回京上本给皇上好了。至于闸口下这些货船,还是会顺利通过,不能因为大人一句话,就坏了很多人的营生。” “你!王将军好大的胆子!”中年御史气的眉毛都要立了起来,出境之时,令狐阁老可是亲口同他说起,若是金河口有何不妥,一定要拦阻。结果他一来就发现河上船只,居然大半运载粮食食盐,有些甚至不让任何人检查。这明摆着有猫腻啊,再想想那为据说就在大越的人,他真是忍不住汗毛倒竖… “你既然如此冥顽不灵,显见是被收买,里通外国,就别怪老夫手下不留情。我这就回京,把一切禀告给皇上和令狐阁老!” 中年御史说着话就要转身下城楼,不想这个时候,王将军却是突然指了河面惊恐喊道,“那是什么!” 中年御史下意识扭头望过去,却觉脑后突然剧痛,下一瞬就软软倒了下去。 王将军也不理会死猪一样躺在地上的御史,抬步走到城楼边,双目望向一只接着一只通过闸口的货船,嘴角微微翘了起来。 “以后再回京,方公子怕是不会再吝惜他的好酒了。” 说罢,他扭头望向已经有些傻眼的山娃两个,神色里并没有如何阴狠,只是吩咐道,“你们帮我把人抬下去吧,有人问起,记得就说御史大人突然犯了旧疾,需要休养半月。” “啊,是,是,将军。”山娃两个赶紧应下,还要上来抬人的时候,王将军又从袖子里取出一只瓷瓶,倒了一粒药丸塞到了中年御史的嘴里,立刻就有白色的沫子从他的嘴里冒了出来,看上去同犯了羊癫疯的病人简直一模一样。 山娃两个看的傻了眼,直到王将军又吩咐了一句,这才一人抬头一人抬脚搬起御史大人下了城楼。 中年御史带来的属下原本等的心急,一见主子如此模样,都是围了上来,免不得要问起原因,山娃两个都说御史突然倒下就成了这个模样。 虽然还是疑惑,但是御史怎么摇晃都不醒,只能抬回了暂时落脚的地方。 山娃两个赶紧撤了回去,再次登上城楼,两人都是抹了抹头上的汗珠子,心里大石头高高提起。 这真是天降奇祸,他们不过是说说闲话,憧憬一下回家娶媳妇,怎么就碰到将军对御史下黑手。将军会不会对他们杀人灭口? “放心!” 就在他们隐隐觉得小命不保的时候,王将军居然也转了回来,抬手塞了他们一人一只银锞子,“方才之事,你们只要不说出去就不会有麻烦。” “啊,将军,我们一定不说!”山娃白着脸赶紧保证,末了又要把银锞子还回去,“这银子我们不能要!” “收着吧,这是你们该得的。将来回家,娶个好媳妇儿。”王将军扫了一眼下边已经空空的闸口,笑的更是畅快,末了转身走了下去。 留下山娃两个捏了银子都是有些傻眼,年纪小的同乡忍不住哆嗦着声音问道,“山娃哥,咱们不会被…” “不会,只要你闭紧嘴巴就不会有事。” “好,好,我肯定不说。” 年纪小的同乡虽然嘴里这么保证,但还是小声嘀咕了一句,“那些船到底运的是什么,不会是金子吧?王将军居然为了放船,把御史…” “啪!”山娃忍无可忍,一巴掌打的小同乡闭了嘴,骂道,“你不想活命,也别拉着我,我还想娶小翠呢!” “好,好,我闭嘴!” 不说两个兵卒如何提心吊胆,随时捏着藏在胸口的银子防备被灭口,只说下边的闸口几乎是忙的飞了起来。 无数货船过闸口去了大越,不过两三日就空着船返回来,继续装满再送过去。 如此忙碌往返,几乎是日夜不停。一众兵卒们虽然跟着费心,但荷包也是眼见就鼓了起来,各个也是眉开眼笑。 当然,免不得也有人起了小心思想要打探一二,但都被上边的小校尉之类狠狠警告了一番,若是有不服气的就踢两脚,去看几里外停泊的那只大海船,高高的征西大旗已经悬挂了将近两月了,船头的撞角高高抬起,阳光下居然闪烁着金属的光泽。 开着闸口,所有人都有银钱拿,关了闸口,怕是大海船的撞角就要撞破闸口了。 海船上,消瘦很多的楚老将军正拿了酒壶给客人倒酒,再看客人不是别人,正是换下盔甲的王将军,石青色的长袍,头上插了玉簪,彻底从铁血将军变成了温润公子模样。 楚老将军哈哈笑道,“怪不得你同方公子交好,这般看来,你倒是应该走文官的路数,怎么就混进武将行列了?” 王将军双手接了酒杯,也是笑道,“末将当初也是文官,不了被大将军带去征西军做后勤官,战事起来,也跟着上阵,最后就成了武将。” 第513章 储秀宫里储闺秀 楚老将军哈哈大笑,捋着花白的胡子,应道,“你怎么不说你小子骨子里还是有那个狠劲儿,我可记得你第一次上战场回来的时候,全身都被血浸透了,跟血人差不多。” “那一次啊…”王将军望着窗外,神色多了几分缅怀之意,“我第一次杀人也是懵了,几乎不会挥刀,还是大将军救了我一命,后来杀红眼了,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慢慢习惯,倒是越来越顺手了。” “说起来,随着大将军征西的时候,虽然苦累凶险一些,但却难得的热闹,每次想起来都是忍不住热血沸腾。” 楚老将军一口干掉杯中酒,叹气道,“我是老了,刀枪也挥不动了,以后就要看你们这些小子建功立业了!” “老将军说的哪里话,您可是宝刀未老。否则,大将军带人闯大越,也不会把后路交给您,还是信任您老,有您在就是安枕无忧。” 王将军也不是木讷性子,几句话把楚老将军哄得更欢喜了。 但是想想远在大越的公治明,老将军还是有些担心。 “大将军如今坐了大越的皇位,这倒是在我的预料中。毕竟那个老狐狸…嗯,大越先皇,如此谋算多年,大将军虽然面上看着冷清,其实最是心软方正,被留下也是在常理中。但大越这么多年也是情势不好,大越先皇缠绵病榻,世家横行,百姓受盘剥,两个皇子不争气,大越已经是千疮百孔,咱们将军就是接了个烂摊子啊。” 王将军点头,“虽然大越这个根基算不得好,但大将军是大越血脉,登上皇位总是名正言顺,不像…哎,不像东昊,大将军征战多年,最后呢,想想就替大将军委屈。” 楚老将军摆手,“大将军若是想争,东昊的皇位绝对不会让出来了。大将军出生就顶着武侯府唯一血脉的名头,突然一日天翻地覆,成了没有根儿的树,一心去寻找真相也是常理。再说了,以大将军的本事,想要统一三国也不见得是难事。” “三国?一统天下?”王将军正抬手倒酒,听得这话豁然望向笑呵呵的楚老将军,“难道大将军有这样的打算?” 楚老将军却是不肯再说,只扔出一句,“大将军灭了铁勒,拿下了东昊,如今又坐了大越的皇位,难道一统天下还是难事吗?不过暂时说这些都早,咱们还是喝酒吧。” 王将军勉强压下心里的激动,赶紧给老将军倒酒,两人又干了一杯。 他到底忍耐不住,指了指北边问道,“老将军,您说那位到底是什么心思?换了末将守金河口,放粮到大越,岂不是…” 楚老将军摇头,虽然接了女婿的书信,但他也不清楚到底女婿同秦睿达成了什么交易。说不得,他那位狐狸一样的丞相亲家肯定插手了,但说到底,新皇的心思还是难以捉摸,已经这般行事,已经是默许资敌了,甚至把金河口这个重要的关口交到了公治明手上,难道他就不怕公治明带着大越大军进犯东昊? 想不明白就不想,老将军一向豁达,索性把这些疑虑扔到了脑后,拉着王将军痛快拼了一场酒,末了才被楚老二背下去歇息。 倒是王将军跟没事人一般,趁着夜色回了闸口。 虽然夜色深重,滚滚河水依旧咆哮,但运粮的货船却是来往不断。王将军在岸上站了良久,直到夜风吹透了他的衣衫才转身走掉。 东昊是他的故乡,大将军是他的恩人,如何不背叛故乡又忠于大将军,这是个两难之事,他想不出答案。 但暂时,他只知道,在不损害东昊的前提,尽量帮大将军一把,运送粮食去大越,势在必行! 不说金河口这里如何忙碌依旧,只说东昊京都里这半个月可是忙的昏天地暗,京都外不时有护送自家小姐参选的车马通过,京都里各条街道也是人山人海,大半铺子都是赚的盆满钵圆,所有掌柜都是数钱数到手抽筋,恨不得把一日掰成一月来用才好。 但这样的好时候总要期限,眼见后日就是大选的时候,街路上得人流终于有所减少,倒是各家酒楼客栈又被挤爆了。 世行缺少什么,都不会缺少聪明人。为了给自家闺女造势,梦想着做国丈的官员们几乎用尽了一切手段。 今日某个酒楼里举行的诗会被某个书生连作三首好诗,技惊四座,最后却有‘好心人‘透露那书生实际是某家的大小姐,女扮男装出行。 于是,一个“京都第一才女”的名头送了出去。 隔日,某个人来人往的路旁,有神秘女子在亭子里抚琴,听得路人神魂颠倒,琴音绕耳三日不绝,说不得,最后这女子的名字也被传了出来,又抱了个“天下第一琴”的桂冠回去。 又一日,某个书画铺子有女子因为嫌弃画作不精,当场提起画笔,挥就一副百鸟朝凤图,被书画铺子以绝高价格买下,顺手也送了女子一个“天下第一画”的美誉。 这样的事,初始众人还很惊奇,免不得议论两句,慢慢倒是习惯了,最后甚至厌烦的掏掏耳朵,讨厌耳边整日被这样的事充斥。 好不容易盼到大选秀女这一日,几乎每个女子头上都有个莫名其妙的名头了,五花八门到惹人发笑。 永福宫里,秦睿一边喝着酒,一边听着秦全绘声绘色说起参选女子的名头如何“霸气”,真是笑得几乎岔气。 “早知道选妃是件有趣的事,朕早就吩咐下去了,何苦等到今日。” 秦全偷偷瞄着主子的神色,好似当真不像藏了凄苦的意思,于是就试探道,“许是这些官家也憋了一口气呢,先前公治大将军钟情于丁姑娘,不肯选妃。这些管家小姐不知道撕碎了多少帕子,如今主子比大将军更英明神武,她们自然更用心想要进宫了!” 秦睿的丹凤眼微微眯了眯,嘴角扯出一抹嘲讽的弧度。 "东施效颦罢了!她们即便把天下第一的名头都顶起来,也不如那个女子…"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半句消散在风里,甚至没有半点儿痕迹,但秦全却是猜的明明白白。 “主子,既然您不喜欢这些女子,还要选妃吗?” “选,为什么不选?”秦睿端起一杯酒轻轻摇曳,眼见粘稠的酒液挂在白玉杯上缓缓滑落,心里的那些酸涩好似也被拉长了,淡淡又道,“你是可惜这些女子要把大好年华埋没在深宫了?” 秦全虽然嘴里叫着主子,但实际却把秦睿当了唯一的亲人,自然也不避讳,不用阿谀奉承,于是点头道,“主子既然不喜欢,就不要选妃,放这些女子在外边成亲生子,总好过关在深宫里啊。当初在大越皇宫,老皇帝卧病多年,那几百嫔妃真是太可怜了,比民间的寡妇还不如…” 秦睿一口喝干了杯中酒,好半晌才应道,“天穹之下,没有什么事是公平的。她们的爹娘既然想用她们的年华谋富贵,她们也同意,这就是一场赌博,自然就要有血本无归的准备。再说,宫里再不好,总会吃饱穿暖吧。” 秦全嘴巴动了动,却还是没说什么。人不是金丝鸟,只要给些食水就行了,总会有些欲望和贪图。可以预见,这宫里以后肯定会很热闹了。 不过,与其每日看着主子这般枯坐,还不如热闹起来了,虽然这个热闹,也许不是主子喜欢的… 皇上选妃,六大世家自然不会错过这样的好机会。不说两个早早倒向皇上的世家,另外四个四家,特别是打定主意夺权的令狐家,早就把家里最美最聪明的姑娘装扮一新,置办了无数衣衫首饰,甚至还专门请了宫里的老嬷嬷来教授规矩礼仪,至于名头,也特意开了一场赏花会,摘了个京都第一美人的名头。 好不容易到了大选这日,皇宫东门外的马车几乎排了七八里远,不论家里父祖是什么官职,所有闺秀都只坐了清布小马车,只允许一个车夫驾车,到了门前,闺秀下车,马车就要退回去。 早就等在宫门口的司礼太监同一众老嬷嬷袖子里很快就塞满了荷包,沉甸甸的重量也让他们的神色和蔼很多… 第一日大选很简单,剔除那些太丑太矮太过不能见人的,三百六十闺秀剩了一百八,统统送进离得宫门最近的储秀宫。 正好名如其地,储秀宫里储新秀。 老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一百多女人聚在一起,这戏台怎么可能不热闹。 还没等小选开始,好戏已经接连不断了。 今日某个容貌姣好的闺秀不小心吃东西过敏,满脸是红疙瘩啊,明日就是谁吃坏肚子出宫看大夫啊,后日就是几个人游园掉水里差点儿淹死啊… 皇宫里的消息历来是全京都百姓关心的重中之重,于是储秀宫里的大戏戏,就成了全京都的热闹啊。 茶馆酒楼,人人都是津津乐道,人人都是说书先生啊。 当然,这都是家里没有闺女参选的,还有落选心里不平衡的。至于家里还有闺女在宫里的,那就牵肠挂肚了啊,恨不得抓心挠肝,想要进宫去给闺女撑腰啊。 可惜,皇宫如今虽然因为没有嫔妃国母打理,但也不是平地,任人行走啊。 第514章 抱大腿 于是,买办局的太监,还有任何有机会出入宫廷的人都成了香饽饽,担负起了内外连同的桥梁重任。 董家五房因为没有姑娘选秀,倒是难得的省心又安静。董五夫人每日都是笑脸迎人,一来是家里日子平顺,二来也是因为进宫选妃的闺秀太多,这般结果就是京都的好男儿都成了退潮后的沙蟹,简直是一抓一大把啊。 董家二姑娘文静秀美,知书达理,容貌也好,原本想要找个好夫婿,还需要费一番心思,如今可是太过容易了。落选的闺秀,好人家的男儿也不愿意娶,没落选的更是在宫里“演戏”呢,董家这样家世清白,官身不高不低,后宅和顺的人家就入了男方的眼。 如此,女方想选婆家,男方想选岳家,两方一拍即合,董家的门槛子就有了被踩破的危险。 这一日,刚刚送走一个官媒,五夫人口干舌燥的一气喝了两碗茶,惹得大丫鬟打趣道,“夫人,您这一日可是比平时累多了,晚上赶紧让二小姐亲手吵两个菜谢您,将来二小姐嫁了好夫婿,全是夫人的功劳呢。” 五夫人笑道,“自家闺女哪有不惹娘费心的,如今正赶了时机好,我一定要给二小姐挑个好婆家。” “方才官媒说的那个曹家就不错啊,奴婢听说曹家二公子风流倜傥,画的一手好画呢。”大丫鬟见主母心情好,就多说了两句。 五夫人却是好笑,反驳道,“琴棋书画不过是个爱好,怎么能当饭吃?嫁人过日子还是要看男人的本事,哎,说了你也不懂,还是去看看二姑娘吧。” “好,夫人。” 主仆两个说着话儿,刚要走,就听得有小丫头跑来禀报,“夫人,三夫人又来了!” 主仆两个立时都变了脸色,五夫人更是以手扶额。自从三房的三姑娘要选妃起,自家就没得过清净。这三夫人先是来讨要首饰不成,后来又来先要三姑娘过了大选,如今小选还没开始,又来做什么?难道是炫耀三姑娘斗倒了众多闺秀,成了大戏的“主角”? 可惜,不容她多想,三夫人已经哭兮兮从二门外闯了进来,“五弟妹,你可要救救三姑娘啊!就算她不如你家二姑娘金贵,但是弟妹也不能眼看着她死在宫里啊!” 五夫人真想狠狠翻个白眼,她一句话没说,怎么就被扣了个见死不救的名头! “三嫂,有话你慢慢说,这般没头没尾的算什么。你若是说不好,能帮忙我也不伸手了!” “啊,好,好!”三夫人也真是急了,即便坐下也扯了五夫人的袖子,“弟妹啊,宫里传出消息说,三姑娘好像被人下了什么药,肚子疼得厉害,就等着我们去救命啊。但是你也知道我家老爷就是个没出息的,到了宫门口让侍卫就给拦下来了。我刚才去找阁老,但是偏偏阁老又病了,刚吃了药睡下,我实在等不得了,这才赶来找弟妹。先前大姑娘嫁的可是国舅,在宫里总有几个人手,你快让人联络一下,救救三姑娘啊!” 五夫人真是气的想要把人撵出去,先前自家大姑娘嫁了丁家,这三嫂就上门巴结的厉害,无非是想要给三老爷讨个官职,后来天翻地覆,丁家落魄,大姑娘带了丁家的孩子回来躲避,她就整日上门来奚落。暗地里惹大姑娘落了多少眼泪,别以为当娘的不知道! 如今,大姑娘远走海岛,她又想起利用丁家在宫里的人手了,真是亏她说的出口,真当自己是太阳了,满天下都要围着她们一家子转啊! “三嫂,不是我不帮你,你也知道当初那事之后,大姑娘的婆家已经彻底离开京都。别说在皇宫里还有没有人手在,就是有,如今也不敢保证是不是还能给咱们办事了。毕竟人走茶凉,这道理三嫂当初也同大姑娘说过,你应该很清楚的啊!” 三夫人正哭得伤心,一听这话也是噎得慌,很是后悔当初不该嘴贱。但为了闺女,为了三房的荣华富贵,她怎么也得豁出去一回了。 这般想着,她就直接跪了下来,“弟妹,嫂子知道当初嘴贱,惹得大姑娘不舒坦了。但咱们可是血脉至亲啊,三姑娘也是董家的闺女,怎么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在宫里出事啊。弟妹,当我求你了,帮帮三姑娘吧!” 五夫人被她这个模样惊了一跳,赶紧伸手搀扶,“三嫂,你快起来。不是我不帮忙,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帮?我们家里根本在宫里没有什么熟人?” “怎么没有?”三夫人却是不相信,“前几日,五弟过寿,皇上不是还赏赐东西了吗,听说秦大总管还亲自要了一盒吃食回去!你就不要推脱了,嫂子求你帮三姑娘一把吧。三姑娘做了皇后,你这个婶娘也不会没有好处啊!” 到了这个时候还不忘荣华富贵,五夫人心里鄙夷,但总不好让嫂子一直跪着。可是三夫人怎么劝也不起来,正是闹腾的时候,五老爷正好从外边回来,见这个情形扭头就要走,可惜已经晚了。 三夫人身手矫捷,几乎一个飞扑就抱住了五老爷的大腿,“五弟救命啊,三姑娘就等着她五叔五婶子救命呢!” 五老爷作为小叔子,被嫂子抱了大腿,羞的一瞬间就红了脸,想要推人又不好动手,不动手吧,大腿又被抱得紧紧,于是恼得额头青筋都崩了起来,“还傻看着看什么,还不把三嫂拉开!” 五夫人实在没想到三夫人会如此豁得出脸面,一时没反应过来,就看着三夫人抱了自家男人的大腿,真是气得咬牙,也不用丫鬟帮忙,几乎是上前把三夫人一把就扯着甩到了一旁。 五老爷扭头就是落荒而逃,三夫人还要追却被五夫人拦住了,“三嫂,你还要不要脸面了?” “不要,我不要了!”三夫人放声大哭,”我家三姑娘正在宫里等死呢,本来要做皇后的,就这么没了,我不甘心啊!“ 五夫人实在无法,若是当真不理会,三夫人怕是要在家里闹一日,传扬出去,五老爷怎么也跑不了有个齐家不严的名头,再说三姑娘毕竟是董家女儿,平日性子娇憨,模样可人,也是得人疼,倒是不好看着她当真病死在宫里。 “你等着,我去同老爷商量一下!” 说着话,她就去追了逃跑的五老爷,夫妻两个聚在一个小花厅,彼此看看狼狈墨阳都是有些哭笑不得。 “三嫂真是太没体统了!” “她也是…哎,可怜天线父母心!”五夫人叹气,末了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五老爷皱眉,想了想也是不好不管,就道,“罢了,我这就出门,看看能不能见秦总管一面,万一有机会,就帮三姑娘一把。” “好,老爷也别太勉强了。三姑娘是个好孩子,即便帮不上,她也不会如何怨恨。” “我知道。” 夫妻俩商议妥当,五老爷就换了一身衣服匆匆出门了。 永福宫里,秦全本来正在伺候茶水点心,随着同六大世家的争执越发白热化,秦睿的实权也是越来越多,需要拿主意的政事也越来越多,免不得就要忙碌起来。 可惜,任凭宫里的御厨想尽办法也不能把新皇喂胖,反倒日益消瘦下去。 秦全急的火烧眉毛,许是之前那盒子月饼被主子全数消灭,他得了一些灵感,就常去外边的丁家点心铺子买些新出炉的点心,配了牛奶和枣茶,或者各色粥品,倒也让主子比平日多吃了那么一点儿。 今日他刚刚买回新出炉的小蜂蜜蛋糕,正要劝着主子多吃一点儿,结果就见门口有得力的小太监探头探脑,于是就皱了眉头,放下茶壶走过去低声呵斥,“什么事?” 小太监赶紧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秦全神色里闪过一抹疑惑,转而见着主子忙碌,一时没有什么事情吩咐,就赶紧出去了。 很快,他就饭了回来,见得主子还在批阅奏折,于是就笑着劝道,“主子,点心都凉了,您歇一会儿吧。” 秦睿扔了手里的朱砂笔,眉眼间满满疲惫,目光扫向窗外明媚的秋色,心头有些烦闷。 若是往日,这样的日子,他必定要寻一处风景好的山头,喝酒赏景,偶尔兴起解剑起舞,何等的逍遥自在。 如今呢,寻回了皇位,坐了江山,却整日困在案牍之间,勾心斗角,除了在那个女子常住之地,偶尔能放松睡一觉,在没有什么让他欢喜之事。 难道这就是他寻觅,并且拼尽全力想要的一切吗,为什么没有想象中美好? “主子,主子!” 秦全一见主子又发呆,赶紧开口把人拉了回来。 “哦,你方才出去做什么,有事?”秦睿回神,一边拿了点心咬着,一边含糊问了。 秦全想了想,就把董家五老爷所求之事说了一遍。 秦睿挑眉,再次扫了一眼窗外的难得的明媚秋日,就道,“把人手都请了,只咱们两个去储秀宫溜达一圈儿吧。” “啊?”秦全听得一愣,转而又赶紧答应下来,“好!” 难得主子有兴致出去走走,他说什么也要陪着一起过去啊。 第515章 本是江湖儿女 说起来东昊皇宫若是能叹气,怕是要抱怨个几天几夜了。 司马家当政的时候,宫里虽然人人自危,但还算热闹,起码绝对不缺美貌女子。但是没多久公治明就坐上了皇位,一句身体不好,硬生生顶住所有压力,把整个皇宫都空了下来。丁薇又不是喜欢热闹的人,只住了一个永福宫,其余宫殿,虽然平日也常有 养护,却还是免不得寂寥落寞。 好不容易,盼啊盼啊,突然天翻地覆后,终于又迎来了新皇,结果却是连个宫女都没添一个。 如今老天爷终于开恩,宫门大开选妃,储秀宫里住满了美貌女子,不论是互相陷害也好,互相称姐道妹也好,皇宫里终于算是热闹起来了。 不说宫女们忙的脚不沾地,就是小太监们也总是忍不住跑过去凑个热闹啊。 因为大选还有半月才开始,每日学规矩也不算严苛,一众闺秀们更是有闲心搭配衣衫,换个发型了。偶尔有心计深沉的,还要去旁边的御花园走走,盼着偶遇个皇上之类的,可惜,没走几步就都被拦了起来。 而传说中风流潇洒的新皇更是没有来储秀宫走过一次,于是众人慢慢的就放下了“擒贼擒王”的心思,转而开始清除对手了。 所谓人上一百,形形色色。有聪明的,就有愚笨的,有一心做想做凤凰的,也就有躲避是非也唯恐不及的。 这不,秦睿同秦全刚刚从久不走人的小门进了储秀宫偏殿旁的小花园,就见一个年轻姑娘正蹲在一堆篝火旁念念有词,很有些神秘模样。 秦全开口就要呵斥,却被秦睿一抬手拦了回去。 不知为何,秦睿瞧着那姑娘头顶不停颤动的珠钗,就起了好奇心。 他放轻脚步走了过去,就见姑娘一边用手里的木棍翻检着火堆里的东西一边念叨,“烤红薯啊,煮红薯!蒸红薯啊,炸红薯!香甜又好吃!“ “噗嗤!”这还是个贪吃的丫头,秦睿忍耐不住笑了出声。 那姑娘听得动静,吓得猛然抬起了头,一张小脸虽然不小心抹了几道黑灰,但却依旧看的出皮肤白皙,眉黑鼻直,最好的是一对眸子黝黑又灵动,好似蕴含了满满的情绪,随时都能溢出来一般。 “呀,你是谁,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姑娘的声音很是清脆,下意识动作不是逃跑,反倒是伸手护着火堆里的东西,这模样同孩童护着自己的糖果没有什么两样儿。 秦睿看到更是好笑,丹凤眼微微眯,摇着扇子反问道,“你又是谁,怎么在这里?” “我,我是选妃秀女,当然要在这里?”姑娘瞪着大眼睛,看似理直气壮,偏偏脸上的黑灰出卖了她。 “秀女?”秦睿收了扇子,点了点火堆,又道,“秀女怎么跑废弃的小花园里烤红薯,难道是…” “哎呀,你小点儿声啊!”姑娘听得他声音越说越大,急的一把就扯了他蹲在火堆旁边,低声恳求道,“若是别抓住,我就死定了。这位大哥,你发发善心,可不要害我被骂啊!” 说罢,她很是肉疼的瞄了一眼火堆里几个红薯,咬咬牙道,“大不了,烤红薯分你一个!” “一个?”秦睿挑眉,假意要站起来,惹得那姑娘赶紧又扯了他的袖子,“两个!我分你两个,总共就四个,你可不能贪心!” “好吧,勉强接受你的贿赂了。” 不知道是这姑娘的眼睛同某人相似,还是难得这宫里有人不认识他是皇帝,秦睿一屁股做到了火堆旁边的石头上,兴致勃勃等着吃红薯。 那姑娘松了手,皱着好看的小眉头,很是有些后悔的模样。 倒是秦全眼见主子袖子上的黑手印,很是肉疼,早知道碰到这么个姑娘,他就给主子换套平常衣衫了。这件雨过天清的天蚕绸,一年只进贡两匹,裁剪衣衫不过五六件,今日为了两只烤红薯就废了一件… 那姑娘却不知道自己随手就做了“坏事”,稍稍心疼了一会儿就豁达的接受了,多出一个食客的事实。末了,兴致勃勃同秦睿攀谈起来,“这位大哥,你是从宫外进来觐见皇上的?” “唔,是啊。”秦睿含糊应了一句,“这鬼地方,若不是有事,谁喜欢来啊。” 姑娘好似遇到了知音,一双大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大哥说的太对了,我娘还说皇宫里什么都好,都是骗我的。这里吃的东西不好,拉肚子,人也不好,说话阴阳怪气的,我都听不懂。还有啊,她们总吵架,我真想回家!” 说着话,她把扒拉出来的两个红薯里,大的那个给了秦睿,犹豫了片刻,还要让一让秦全。秦全哪里敢要啊,赶紧摆手拒绝,“姑娘吃吧,我刚吃过才过来的!” 那姑娘立刻把手里的红薯收了回去,许是她也觉得自己的动作有些太利落,干笑道,“我前几日就吃坏了肚子,这两日都不敢吃东西,好不容易寻到几个红薯,就指望他们垫垫肚子呢。” 秦睿想起自己过来的目的,下意识问了一句,“你姓董?” “咦,你怎么知道?”大眼姑娘喊了满嘴的地方,呜咽问道,“大哥你真聪明,这都能猜出来!” 秦睿低头吹着手里的红薯,回头吩咐秦全,“去把我方才吃的点心取来给姑娘垫垫肚子。” 秦全应声去了,那姑娘也没多想,还以为秦睿方才等着皇上接见时候得了茶点呢,欢喜的不知如何是好。 “大哥,你真是太好了。等我将来出去,一定请你去最好的酒楼吃一顿。就算我娘打我一顿,我也不爽约!” 说罢,她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方才还喜滋滋的小脸很快就黯淡了下来,“也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出去了,这皇宫好闷啊,一点儿都不好玩。我好久没吃城西老汤记的馄饨了,还有丁家铺子的点心和冰糕,选个风景好的地方,去春游,别提多好玩了。就是没有好吃的,去田里看看麦子,抓个蚂蚱都好啊。都怪我娘,不让我学武,我一说要张剑走天涯就不给我饭吃,非让我进宫当什么皇后!” “噗嗤!咳咳!”即便秦睿的心神再强悍也被这姑娘轻描淡写的口气经到了,难道皇后是她家养的不成,想用随时拎出来用一用? “怎么了,你是不是饿了?我再分你一个!好兄弟讲义气,你给我点心,我也把红薯分你!” 许是相处熟识了,大眼睛姑娘很是义气的拍着胸脯,那模样真有点儿江湖人的味道。 秦睿许久不曾有这样放松的时候,忍不住笑的开怀,“好,我就等着姑娘请我喝酒了。我进宫还算方便,姑娘若是觉得无趣,每晚来这里看看,我即便来不了,也会让我的随从给你送些点心。” “真的?”董姑娘欢喜的恨不得流眼泪了,若不是老娘百般喝骂哄骗,她真是不想来这皇宫,再好的地方吃不饱也不成啊。 “你真是太好了,大哥,等我出去请你吃遍京都。我跟你说,凡是好吃的馆子,我都知道。你知道城南有家小馆子吗,据说是同皇后娘娘的厨娘学了手艺,红烧肉做的是一绝,我馋的不行,还没去吃过,就被我娘送这里来了。” 皇后? 秦睿神色一暗,董姑娘虽然有些憨,却不是傻,相反很是敏锐的发现了,就小声问道,“怎么了,大哥,是不是这里不能提先前皇后的话头儿啊,我娘也这么告诉我了,但是我总觉得皇后娘娘很好啊,她排的戏,我特别喜欢,哭的眼睛都肿了,我也想上战场左将军,还想把马文才杀了,成全了梁山伯和祝英台…” 姑娘本来还有些小心翼翼,结果说着说着又欢喜了,手舞足蹈起来,沾了黑灰的小脸儿满满都是光彩。 秦睿边听边笑,不知不觉就把手里的红薯吃完了,也沾了满嘴的黑灰。 结果,秦全取了点心回来,就见自家主子同那个白胖的董姑娘都是黑着嘴巴,边说边笑。 他激动的差点儿把手的点心盒子扔了,自家主子有多久没露出这样欢快的笑容了,实在应该重重感谢董五老爷的请托,否则自家主子也不会遇到这样有趣的姑娘,也不会这般放松的说笑。 早知道,方才就该再多捡一些好点心! 篝火灭了,深秋的天色也暗了,空气冷了下来,一场愉快的相遇也要散去了。 吃了满肚子的点心,又偷偷用帕子包了剩下的,董姑娘欢快的回去睡觉了。 留下秦睿站了好久才吩咐道,“传信给董家报个平安,这姑娘很好。” 秦全点头,笑道,“董家还担心这姑娘过得不好,真是太多余了。皇宫里都敢点火烤地瓜,还有什么她不敢的啊!” 秦睿眼里也闪过一抹笑意,却没有再说话就回去了。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董家,五老爷很是放心,扔了夫人应付三房嫂子就赶紧躲出去了。 五夫人总觉得这“很好”两字,很耐人寻味,但又不敢擅自猜测。当然,她也没有这个闲工夫了,二门外,三夫人已经哭天抢地的闯进来了… 同样是京都,东昊这里歌舞升平,起码是表面上如此,但相邻的大约都城却是愁云惨雾一片。 第516章 同甘苦 去年金河突然改道,大越就有五州遭灾,别说田地半熟的庄稼,就是房屋牛羊都被吞没了。若不是有丁薇同秦睿及时发现,全力救治,随后而来的瘟疫就能让大越死掉一半的百姓。 大涝之后有大旱,所谓祸不单行。今年果然,雨神就像遗忘了大越一般,除了初春夜里光顾了那么两三次之外,再也没来过。小河小溪枯竭了多少,大河也是水流减半。 但夏日还不算难熬,漫山遍野的野菜,秋日也有些坚强的野果树贡献出一些果实。 眼见到来的冬日,却是所有人的紧箍咒。没人愿意在栽倒在大雪里冻饿而死,家境好的,有些存粮的人家,还在犹豫,毕竟故土难离。但是家里米缸空空的人家,已经扶老携幼,挎着篮子边乞讨边上路了。 没过多久,西南和西北两处,镇守边城的两个皇子相继起兵,誓言掀翻“依靠卑劣手段窃取了大越皇位”的新皇,这更让百姓们加快了往京都赶去的脚步。 不说京都繁华,兴许能找到一个做工的机会,京都里富人多,兴许能多讨一口饭让家里孩子老娘不至于饿死,最重要的是,新皇是云菩萨的夫君,天下闻名的战神。 有这样的新皇在,百姓总不至于被战火夺去性命,总不至于被活活饿死而无人理会… 抱着这样的信念,受灾几府的百姓就蜂拥向都城。京兆尹第一时间下令封锁了七门,只准进不准出,然后火烧眉毛一样把消息报了上去。 因为两个皇子一同出兵,依旧自称大将军的公治明早就带着镇守都城之外几百里的中军迎战。 皇城里只剩了一半官员,有心报国,指望乱世里拼一场荣华富贵的人,无论文武都跟着大将军走了。留下的官员,除了是公治明指定打理政事的能吏,就是贪生怕死,或者家族底蕴深厚,保持中立也必定不会伤筋动骨的人家。 这样的消息,虽然让人着急,但说到底还是有很多人抱着观望的心思。 于是,消息再京都转了多少圈儿,还是快马送去了几百里外的军营。 因为两个皇子一同出兵,中军能够一战的兵力却不多,加着兵将突然汇合一处,兵不知将,将不知兵,公治明指挥起来很是有些力有不逮。 唯一的办法,也是最好的办法就是以逸待劳。 五万中军直接开赴到了三番城,这座府城虽然不大,却正好坐落在一处重要关口之上,关口连通了西南和西北两处要道,若想进京,必定要经过此处… 自从中军到此扎了营,尉迟悔带着二百亲兵就忙的恨不能把自己掰成十个人用了。原因无它,大越二十年无战事,兵卒本就当进军营是寻个吃饭的地方,哪有多少战力可言啊。 如今突然要上战场,兵卒们没有吓得抱头鼠窜就不错了。但公治明的亲卫们却是沙场活下来的精锐之师,说不得这时候就要打散分到兵卒中间去了。 一人带一个百人队,一起训练,一起吃喝,一起睡觉。 早起喊兵卒们起床,出操,训练时候教大伙长枪刺出去怎么省力又扎的深,吃饭的时候把干粮分一半给年岁小的兵卒,讲一讲自家将军夫人亲手包的饺子多香,睡觉的时候再起来给大伙儿盖盖被子,偶尔说说将军那些英勇荣耀的时刻。 若是丁薇在跟前,一定会惊呼,这不就是某只红色军队的惯用做法吗,增加战力的作用也许短时间看不出来,但凝聚人心却是非常迅速。 五万中军每日看着大将军同自己吃的是一样的苞谷饼子,一样早起晚睡,甚至半夜还要处置政事,巡营查看,渐渐就归了心。 再吃着粗粝的饼子也不觉得难以下咽了,再说起将要杀到的十几万大军也不觉得害怕了。 这会儿天色刚刚暗了下来,营地里点了很多篝火,远远望去,星星点点,居然有种别样的热闹美丽。伙夫营里众人忙的脚不沾地,阵阵食物的香气飘出来,惹得训练一日的兵卒们都是猜测,“今晚吃什么,好香啊!” “我听说,大将军今日带人出去巡查,顺手猎了两只野猪回来。说不定今晚咱们也能吃上肉了!”一个消息灵通的兵卒笑嘻嘻说着,喉咙里吞着口水,显见很是垂涎。 其余几人都是忍不住追问,“真的,真的?” “当然是真的了,我亲眼看见尉迟副将的马上驮着野猪,獠牙都有半尺长。” “呀,真是的大将军亲手打的?大将军真厉害!” 有人见百夫长低头给篝火加柴火,就问道,“百夫长,你也说两句啊,咱们是不是有肉吃了!” 不等百夫长说话,一个平日的刺头儿就先撇嘴翻眼给众人浇了冷水。 “你们是不是傻啊,整个军营有五万人,就算杀了十头野猪,咱们都不见得能捞到一点儿骨头渣子,更别提吃肉了。那肉啊,怕是都送到大帐篷里给将军们吃了,咱们啊,闻闻味道就不错了。” 众人只顾了欢喜,哪里想到狼多肉少的问题,这会儿都是骤然沮丧起来。这话没错啊,就算大将军不向先前的那些将主把好的都留给自己,平均把野猪分给五万兵卒吃,怕是每人也分不到一口肉啊。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心里也越不舒坦,一时间篝火旁就安静下来。 这会儿,那个百夫长却抬了头,锐利的目光瞪向那个刺头儿,直到逼得他低了头,这才说道,“我不知道你们先前都是如何度日,但如今是大将军领兵,先前的所有规矩就都不作数了。大将军最是体恤兄弟,记得当年我刚刚成了大将军的亲卫,有一次随着将军出去探查地形,负责带干粮的兄弟丢了马匹。 大伙儿为了不引起近在眼前的敌人警惕,硬是饿了三日,后来大将军用弩箭悄无声息猎到一只野兔,那么小小的一只,十几个大汉,每人只有两口,大将军同样是两口,并没有因为身为将主就吃了独食。 今日也是如此,大将军猎到一头野猪也好,十头也好,他碗里的不会比我们多一块。” 众人都是听得半张了嘴巴,有些不相信,但也有些向往。那刺头兵痞还想说什么的时候,伙夫营终于送了晚饭过来。大桶的浓汤里散落着零星的碎肉,虽然少,但确实少,至于能捞到谁碗里就纯粹看运气了。 很快,一桶汤,外加一大筐苞谷饼子就分完了。 那百夫长抬起筷子把自己碗里唯一的一块肉夹近了年纪最小也最瘦弱的兵卒碗里,低声道,“能在大将军手下效力,从来不会后悔。” 众人都是点头,五万人分了几头野猪,他们这些普通兵卒的碗里有肉块,就是傻子也知道,猪肉并没有被将主私留啊。原来同甘苦并不是一句口号,将主确实做到了。 这一会儿谁也没有说话,都是默默喝汤吃饼子,就连那个兵痞都收了一惯的不忿之色… 将军大帐篷里,案几上果然摆的汤碗里也没几块肉,几个副将偏将眼见公治明慢条斯理,就着热汤吃包谷饼子,互相对视一眼,都是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忍耐着肠胃的抗议,大口咬着饼子。 原本他们也以为富贵乡里长大的大将军,皇家血脉,怎么说也吃不了什么苦。传扬天下皆知的美名,多半是外人阿臾谣传,但当真亲眼见了,而且是一见就是半月,他们到底还是服气了。 这半个月当真是兵卒们喝粥他们就喝粥,兵卒们吃饼子,他们就吃饼子,一点儿特殊都没有。 不对,若说特殊,还真有一点儿。 众人刚刚吃到一半,帐篷的帘子就被人从外边掀了开来。脸色通红的连翘端了一只两只大碗从外边走了进来,浓浓的香辣之气从碗里溢出来,惹得众人立时都坐直了身体,眼里的喜色差点儿都要跑出来。 若说军营的伙食让他们这些家境殷实,也是锦衣玉食长大的大小将领们掉进了无尽的黑暗,那么这个前些日子突然找来的泼辣丫鬟,就是黑暗里的唯一一丝光明了。 连翘一双大眼在众多将领身上扫了一眼,真是好气又好笑。先前怎么不见这么多人来陪将军吃饭,自从她开始想尽办法给将军做小灶,他们都开始变殷勤了啊。 不过这也有好处,毕竟将军初掌军权,根基不稳,能多笼络这些旧将也不错啊。 这般想着,她就笑道,“我还怕各位将军吃完了,紧赶慢赶才把菜送来。小周大夫先前在外边的壕沟套了两只兔子,我做了一锅麻辣兔肉,各位将军若是不嫌弃就陪我们主子吃一口吧。” “连翘姑娘客气了!” “就是啊,俺这人说话粗,说实话一日里就等你这句话呢。尝不到连翘姑娘的手艺,晚上睡觉都惦记!” 大帐篷里,因为两碗兔子肉,立刻就热闹起来。 连翘把稍小那碗兔肉放在了自家主子眼前,稍大那碗就放到了桌子中间,众人都是不客气,一哄而上,把兔肉瞬间抢了个干净。末了还尤有不舍的玩笑道,“连翘姑娘这手艺,做御厨也差不多了。以后若是姑娘想要换主家,一定要来我府上啊。” 第517章 断粮之危 “啊,刘将军,你这可是当着大将军的面儿挖墙角啊。” “是啊,我要是大将军,可就恼怒了,有这么忠心又巧手的丫头,谁舍得放走啊!” 众人都是玩笑起来,眼角却瞄向公治明。他们家里多多少少都有几个可心的丫头暖床,先前连翘赶来,伺候大将军的吃喝穿戴,他们就猜着怕是大将军的屋里人,但有时候瞧着又不像,忍耐不住好奇,心里就同猫抓一般。 谁说男人不八卦,没想到征战沙场的粗人更八卦。 连翘心里不喜,想要开口骂人又怕让将军作难,于是就忍了气退到公治明身后。 公治明咽下嘴里的兔肉,淡淡扫了一眼众人,开口道,“连翘是我家夫人身边的得力人手,已经许了周大夫。以后莫要玩笑,我家夫人悍名在外。” 众人都是听得尴尬,赶紧干笑着圆场,“呀,周大夫真是好福气,娶了连翘姑娘,以后可是有口福了。” “就是啊,云菩萨的得力丫鬟,周家祖上必定是积德行善。” 连翘耳里听着,偷偷翻了个白眼儿,这些人怕是以为将军这么说是客套,哪里知道她家夫人当真是凶悍,很快,他们怕是就要惊掉大牙了。 公治明吃完最后一口饼子,就把还剩了半碗的兔肉推到了桌子中间,几个年轻的将领笑嘻嘻分吃了,连翘麻利的把碗筷都拾掇了下去。 地图重新打开,行军司马也把账册铺排,众人神色都有些不好。 一来,两路大军压境,己方人数不占优势,又没有地利,实在没有什么必胜的办法。二来,就是后勤用物匮乏了。 “后营还有多少粮草?” 公治明手里执着一根镶嵌在海贝里的铅笔,在地图上画了几条线,转而开口问询行军司马。 行军司马脸色有些苦,还是实话实说,“不瞒将军,粮草只够大军吃用三日了。” “什么?” 听得这话,不说公治明,就是其余将军都实实在在惊到了。 三番城里的都城不过几百里,运送物资很是便宜,怎么可能陷入这等境地。 行军司马赶紧单膝跪地请罪,“将军容禀,下官一直在向都城催促粮草。先前都城说粮草正在筹措,后来就说有难民堵了城门,粮食运出来就被抢了大半,所以…” “荒谬!”一个老将军一把拍了桌子,恼道,“城防军是做什么的,难道连几个难民都打不过吗?” “就是啊,没有粮草,让我们怎么打胜仗!” “这消息绝对不能漏出去,否则怕是影响士气!” 一众将领们七嘴八舌,说的热闹,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建议,眼角瞟向主位的大将军,都是有些期待和忐忑。一方面好奇这位天下扬名大将军会有什么好办法,一方面又掺杂了一些审视的意味。 倒是最先拍了桌子的老将军皱眉劝道,“大将军也别着急,明日老将去三番城看看,若是能就近调些粮草过来,就最好了。” 可惜,旁边一个出身三番城的将领却是开口浇灭了所有人刚刚燃起的希望。 “老将军就是进城去,怕是也拿不回一粒粮草,您忘了,去年水灾之前,大皇子…嗯,两路反王就背着先皇把各个州府常平仓的粮食卖光了。今年本就干旱,三番城虽然旱情不算最重,但终究是减产一半,想要从百姓手里把粮税收上来都是不易…” 公治明听得认真,这会儿抬眼扫了说话的年轻将领一眼,末了给尉迟悔使了个眼色。他刚刚接手五万大军,对将领和兵卒都不熟悉,今日聚在一处议事,于其说是众人对他的评判,又何尝不是他对众人的观察和考验。而方才说话的年轻将领,显见是一众将领里的佼佼者,不但会行军布阵,对民生也有所了解,是个可塑之才。 “粮草之事,大家都想想办法,明日再议。但军中无粮一事严谨泄露,明日分出两万人马,进山围剿野兽,探查地形,以保营地安宁。” 公治明一句话了结了今晚的商议,虽然没有彻底解决缺粮的难题,但是这也未尝不是一个好办法,起码明日上山那两万人马的粮草是省下了,若是运气好,还能带回一些肉食。 但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啊,一众将领们都是行了礼,神色沉重的回去各自帐篷了。 眼见身边清净许多,都是自家将主带来的亲兵,尉迟悔这才问道,“将军这可如何是好,大越实在太贫困了,水灾旱灾不短,确实也是没粮。” 公治明也是点头,两道墨色眉头皱在一处,难得应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这句话先前倒是常常被丁薇挂在嘴边,如今听来,尉迟悔免不得就想起自家皇后娘娘,还有那满桌子的好菜,于是吞了一口口水,感慨道,“若是娘娘在跟前就好了,娘娘最是聪慧,一定会有好办法。” 公治明双目望向帐篷外的夜色,神色里也满是思念之意。这会儿儿子已经回到桃源岛了,他的妻儿终于安全团聚了,没有了后顾之忧,就是天大的难事,他也无所畏惧。 “明日你带队进山,我要微服进城一趟。” “不成,将军,大越如今势力复杂,万一有凶险…” 尉迟悔开口阻拦,公治明却是挥手示意无妨,“三番地处要道,连同西南西北和都城,城中商贾众多,士绅遍地,这些人家里必定有余粮。若是能让他们打开粮仓,起码能供给大军两月之粮。” 尉迟悔不是笨蛋,当然也知道这办法可行,但让自家主子独自进城,他还是担心不已。 这里可不是东昊,百姓对于大将军都是崇敬之极,万一遇到两个拥护反王的,利用宵小手段伤了自家主子,他回去之后要怎么同娘娘交代啊。 “不成啊,将军,就让末将同您一起去吧!” “不成,你留下。” 两人正是争执的时候,却听得帐篷角落突然有人开口说道,“主上,属下有密信送到!” 公治明闻声望去,却是风九。自从出了东昊皇宫,这小子就被风一拎出去跑腿儿,几月下来早就不同当初的白净模样,晒得脸色古铜,倒是精明强干许多。 “送上来!” 公治明点点头,风九赶紧上前,公治明抬手拍了拍这个近身照料他时日最久的属下,淡淡道,“结实了,辛苦!” 风九没想到一向冷清的主上会如此关心他,很是激动的单膝跪地,“为主上尽忠,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不要同风一学这些虚礼!”公治明抬手扶了他起来,这才拆开密信,结果刚扫了一眼,脸上的喜色就掩不住了。 尉迟悔难得见自家将主如此喜形于色,心里好奇都恨不得像装了十只猫咪,想抻头看看信上写了什么,又怕冒犯了主子,只能使劲冲着风就使眼色,盼着他提示一二。 可惜风九笑嘻嘻动手倒茶,根本不理会他,气的他跳脚。 好在公治明很快就收了信,嘱咐道,“家里给支援了,三日后就有粮食运到!” “真的?”尉迟悔欢喜的裂了大嘴,恨不能仰天长啸几声。自家将军在大越的第一场战事,若是因为没有粮草被打败了,可真是冤枉死了。 如今好了,家里送支援来了,关键时刻,还是自家人最可靠了! “将军,真是太好了!难道是夫人从海岛上运粮过来吗?那可是担了大风险!” 公治明神色稍稍添了两分复杂,摇头道,“不是,是文澜在东昊采买了粮食,通过金河口船运送来。” “什么?”尉迟悔瞪圆了眼睛,“难道秦睿是瞎子聋子不成?他若是知道怎么可能允许粮船过河口?除非他是疯了!” “也许吧,”公治明也是想不通,但毕竟眼前的困境解决了。 “封锁消息,再唤吴将军过来。另外,明日让三番城府尹来此议事!” “是,将军。” 所谓仓里有粮,心中不慌。听得支援马上就到,尉迟悔走路都是有力气多了,腰板挺得笔直,很快就把吴将军喊了过来。 这位吴将军就是先前议事时,言谈间很懂民生的那位年轻将领,这会儿突然得了将主单独召见,很是有些疑惑。 但听得公治明低声吩咐,又接了令箭,神色很是激动,跪地正色承诺,“将主放心,末将誓死完成任务。” “你是良将,以后大越百姓还需要你保平安。去吧!” “末将遵令!” 吴将军仔细收好令箭,这才大步出去了,倒是留下尉迟悔很是有些担心,“将军,万一吴将军不可信,把粮草…岂不是…”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哦…是,将军英明。” 一夜无话,第二日起来,原本就忙碌的军营了,更是忙的人仰马翻。 尉迟悔带了一半将领和两万大军,打着围猎,清缴反王探马的借口,上山“玩耍”去了。 剩下三万兵马又分了五千出来,由吴将军带领,赶了所有马车,甚至是手推车也是很快出营了。 有将领和兵卒好奇,探问之下也没一点儿消息,于是只能把疑惑存了心里。 日上三竿的时候,三番城的胖府尹就带着一脸忐忑到了军营,见得空荡荡的大营,这胖子的脸色就更不好了。 第518章 武力和智慧 早就听说大将军擅长治军,本来还指望他平叛反王呢,但如今看来,怕是没有几日三番城就要被两路反王踏平了。 可惜,他想的还是太简单了,待得进了大帐,诚惶诚恐听得大将军说起军中无粮的事,胖府尹的神色几乎同死了老娘没什么区别。 本来就是有名无实的大将军,再无粮果腹,岂不是这场拦截战,注定要失败了… 城里各个大户世家,都是消息灵通之辈,听说府尹被召去了军营,于是就派了人守在府衙门外打探消息。 于是,几乎是府尹老爷一下了马车,消息就在城里传开了。 “府尹老爷神色不好,眉头都皱得抻不开,这场大战,怕是要不好啊!” “那可怎么办?我还以为以为无敌大将军当真无敌呢,这般说,要赶紧拾掇东西搬去都城啊,就算反王打来了,都城也是城高水深啊。” “但是这时候搬走,可是明摆着把大将军得罪了啊。” “得罪了又能如何,总不能在这里等死吧。” 这样的对话,几乎在各个大宅院里处处可见,就是酒馆和茶楼里,说起城外大军和即将到来的反王,百姓们也都是忧心忡忡。 特别是府尹下帖子召集所有商贾士绅喝了一杯茶,府衙大门再次打开,城门几乎是立时就忙碌了起来。 原因无它,本来就不被看好的保卫战,己方居然没有粮草! 老话说,想要马儿跑,怎么可能不给马吃草? 人同样也是如此啊,再强壮的汉子饿上三日也打不过一个孩童啊。 如今五万大军驻扎城外,前有前敌,后无粮草,怎么可能获得胜利? 于是,得了府尹严令,必须担负筹粮任务的商贾士绅们,嘴上都是应的痛快,但回家就拾掇了细软,带了妻儿,锁牢了库房的大门,脚下抹油溜掉了。 特别是几个大粮商,干脆连铺子都关了,门前挂了一个“无粮可卖”牌子,就彻底不见人影了。 胖府尹本来是都城里某个世家的嫡次子,自小荣华富贵,后来家里老太爷拖了几个门生一活动,他就坐上了这个府尹的位置,可谓一帆风顺。如今上有大将军施压,下有商贾们如此釜底抽薪,立时就傻了眼。 犹豫再三,他也一咬牙,带了妻儿也拍拍屁股偷偷躲回都城去了。 待得第二日府衙众人找不到大人处置事务,逼问管家,才知道府尹大人带头逃跑了。 这下子,什么消息都压不住了。 两路反王大军马上就要到了城外,结果大将军兵力少,又没有粮草,若是固守城池,还有一战之力,结果府尹和所有大户人家都跑没? 整个三番城几乎是立刻陷入了恐慌之中,破家值万贯,百姓们不是不想跑,但是看看桌椅舍不得,看看几件破衣也不错,最重要的是跑去哪里啊。听说京都外也已经被难民包围了,兴许跑去也是被拦在城外呢。 一时间,整个府衙瘫痪了,整个城池也陷入了恐慌。 但什么时候都有一些异于常人之辈,不论是出于什么原因,府衙里一个七品的执事,接管了所有同仁扔下的差事,贴出告示安抚百姓,要大家相信大将军会保卫三番城平安无事,甚至依仗平日的人脉组织起府衙里的衙役上街巡逻,惩治借机生事的地痞。 也有几个没有离开的商贾士绅,联合在一起,凑出了家里的余粮,其中一家是百年药堂,还添上了铺子里所有刀伤药。 三番城整整乱了一日,待得尉迟悔带着两万大军回营地时候,正好遇到那七品执事带着稀稀拉拉的送粮队伍,免不得尉迟悔要盘问几句。末了听说事情经过,尉迟悔的大巴掌就拍上了那个七品执事的淡薄肩膀,“兄弟,好样子,以后你会为今日的决定骄傲一辈子!” 执事是个秀才出身,贫苦出身,在府衙里做了四年书吏才熬了这么一个小执事。尚且没有沾染官场的恶习,保留了一些读书人的风骨,听得这话,他倒也没有多想,就道,“如此大敌当前,我们不能挥刀上阵,总要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身后跟着药铺管事也是拱手说道,“我们东家年岁太大了,托付小人送来了家里所有的存量和铺子里所有的伤药,也为保卫三番城的乡亲略尽绵薄之力。” 其余几人也是纷纷开口,大多是这样的话。没有如何动人,但却让尉迟悔很是欢喜感慨。 “众位随我进营吧,今日兄弟们上山围猎,很是得了些野味,一会儿请连翘姑娘露一露手艺,她可是同我们娘娘学过的。” 说罢,他就迎了众人进了营地。 果然,公治明听得禀报,亲自接见了众人。 很快,连翘也把尉迟悔带回的兔子山鸡整治成酒菜送了上来。 桌子上的地图撤下去,众人连同老少将领们就坐下吃喝起来。 初始那年轻执事同一众商贾们还有些拘束,军中之人身上多少都带了些悍勇之气,各个身形魁梧,说话高声大气,衬得执事和商贾们就像老鹰身旁的鹌鹑一般。 好在公治大将军没有传言里那般让人敬畏,同一众老少将军们相比,反倒多了几分书卷气,神色甚至算的上温和,言谈间问起的都是三番城的额人文风俗,让众人好似如沐春风一般,渐渐也打开了话匣子。 一顿饭,吃的是宾主尽欢,最后踩着夜色,众人回了城,待得酒醒才猛然发现,好似昨晚没有从大将军嘴里听得任何关于三番城的安排啊。 好在,没容众人疑惑多久,公治明亲自带了一千骑兵进城了。 人去楼空的府衙直接被接管,那名叫田路的年轻执事,刚刚匆匆踏进府衙的门就被套了官服,直接升任了府尹老爷。 这等简直戏文上都就没有的大翻转,着实惊到了所有人。当然有人羡慕,有人嫉妒,也有人觉得田路当得起,毕竟昨日可是只有他一人扛起了整个府衙的职司。 公治明不容有些晕乎乎的田路多说话,就让他派人带着尉迟悔等人,直接砸开了几家粮商的大门。主家跑掉了,留下的伙计哪有傻到为了主家对抗大军的,于是,所有存粮都被起了出来,足足三千担。 原本几个粮商不是不想带着粮食逃走,一来是时间赶不及,二来也是想着大将军一定会爱惜声名,不肯做出这等“强抢民财”的事。 可是他们忘了,非常时候行非常事,如此危机时刻,他们全家都跑掉了,还指望谁爱惜好名声,而让自己的兵卒饿肚子啊。 很快府衙门前又贴出了告示,每家可到府衙平价买粮食三斗,应对整个冬日的粮荒。 大军缺少军粮的事,几乎是三番城人人皆知。如今虽然得了三千担,也只够大军撑个半月。若是别人恨不得再在城中搜刮个几千担出来,但大将军反倒让出一千担给百姓,生怕百姓饿了肚子。 这是何等的宽仁,习惯了官服盘剥,皇族世家欺辱的大越百姓,很是不能相信。 但眼见府衙前有衙役摆好了粮囤和戽斗,缺粮的邻家已经扛回了粮袋子,花用的银钱甚至比平日还少,众人终于相信了。 一时间,众人恨不得奔走相告,大将军果真如同传言里一般体恤百姓,以后有了大将军守护大越,大越百姓有福气了。 人民的力量从来都是强大的不可想象,没有出逃的大户人家,怎么可能没有几月存粮,这时候全城都在虎视眈眈,自然不好去占这个便宜。但凡有些良心的,还要分出个几十担送到府衙前。 至于贫民百姓,所有里长都动员了起来,挨家挨户查看米缸,真正缺粮的才让去府衙前买米,至于家里有粮的,坚决不允许出门。 这般一日下来,府衙前的粮食有进有出,最后不多不少,还是早晨搬来的样子。 这般情形,放在原来,根本不能想象。 整个三番城都安静了下来,这些米粮里好似蕴藏了很多东西,不只是能填饱肚子,还奇迹一样安抚了他们对于即将到来战事的惶恐… 第三日一早,三千担米粮运回营地,老少将领们不管是不是忙碌,都去后营饶了一圈,待得再去大帐议事,神色里满满都是恭敬。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都是刀口舔血之人,血海里铸荣耀,他们即便听说过大将军的威名,但多少还是有些不服气的。 如今,不过两日,大将军就取回了三千担粮食,而且还顺手掌控了三番城,收了民心。 这是手段,也是心胸,也是计谋。 战场厮杀,万军中来往无畏,那是勇气。但这般兵不血刃,谈笑间就把事情解决了,需要的更多就是智慧了。 但众人没想到,让他们更惊讶的事情还在后边。 第四日一早,放出去的探马来报,吴将军带着五千军卒来了,大车小车或者是马背上都装满了粮食袋子。 又是三千担粮食进了后勤营,甚至还有十几车干货和肉食。 这下整个营地都沸腾了,先前城里运回的米粮足够大军吃半月,如今又添三千担,今后一月就不用担心饿肚子了。 不是说今年整个大越都缺粮吗,京都外已经被逃难百姓围住了,自家大将军到底在哪里寻了这么多米粮回来? 第519章 名副其实的家“书” 兵卒们问了百夫长,偏将福将们问了尉迟悔,但得到的消息,无一不是一句话,将军自有办法! 当然这句话是不能满足所有人好奇心的,但大批的粮食到来,还是又把军营的士气提升了一大块。 当晚,全营加餐,不是粗粝的苞谷饼子,而是白花花米饭,外加一大碗肉汤。 军营大帐里,难得只放了一张小桌子,风尘仆仆的程大友拘谨又激动的同主子坐了主子的下手,边吃边说起岛上诸事,以及如何运粮过来的经过。 公治明虽然听得连翘说过,但这会儿详细听了,眼眸里还是异彩涟涟,嘴角也是微微翘起。 所谓夫妻同心,恐怕就是这个样子了吧。他的妻在他还没到京都时候就开始筹谋为他解决难题,如此默契,如此用心良苦,他究竟何德何能劳她如此深情… 他一向冷情,不擅喜怒行于色,这会儿自然也不能说什么。 但尉迟悔却是个粗豪爽快的性子,大口吃着岛上远路运来的海鲜酱拌了面条,不时举起大拇指赞道,“娘娘真是太厉害了,怎么就知道大越缺粮啊?程管事,你不知道,营里的存粮只够两日了,我都带着兄弟们上山打猎去了。你说,没有粮食让我们饿着肚子怎么杀敌啊?” 程大友听得心里酸涩,就算当初东昊混战,大将军同自家主子起兵于清屏县那样的乡野之地也没缺了粮食啊。如今千里迢迢,跑来大越杀敌,居然还要受这样的苦楚。 但大战在即,他可不敢说些丧气话,于是赶紧笑道,“将军睿智,即便小人不送粮食来,自然也会有办法的。” 尉迟悔得意的猛点头,“程管事还真说对了,我们将军只找来府尹说了一句话,就把三番城里那些无胆鼠辈都吓走了,平白得了三千担米粮,还收了民心。如今填上你送来的这三千担,可真是后顾无忧了。” 连翘眼见主子放下了筷子,就把剩下的海鲜酱都倒在尉迟悔碗里,催促道,“将军不是还要去巡营吗?” “哦,我同程管事说起来,一时高兴倒是忘记了。“尉迟悔也不是傻得不透气,很快就发现了主子有话私下问询程大友,于是三两口吃了炸酱面就出去了。 连翘麻利的拾掇了桌子就去守了帐篷门,公治明喝茶漱了口,这才问道,“你们主子还好吗,岛上气候还那般炎热?田里粮食可是收了?先前打退的海盗可还曾卷土重来?” 程大友赶紧应道,“好,都好,主子就怕将军惦记,已经详细写了一封信。小人一直贴身带着,半点儿不曾损毁。” 说着话,他就小心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足有青砖那般厚重和大小。先前程大友胸前鼓囊囊,公治明还以为他发了福,这会儿才知道这个忠仆如此可靠,当真把主子的书信片刻不离身的带了过来。 “主子说,将近想知道什么,这书信上都有。另外,主子还亲手缝制了棉衣棉靴,都交给连翘姑娘了,还有一些常用丸药,也是魏老爷子又赶制的。” 放下了油纸包,程大友就要退下,但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一事,又赶紧从胸前解下一块玉佩双手捧给了公治明。 “这是小人同方公子分开时候,方公子托小人带给将军的,小人…” 不等他说完,公治明却是摆了手。程大友瞧着主子握着玉佩,神色难得的激动,他赶紧收了心思,快步退了出去。 一时间,帐篷里只剩了公治明一人。 昏黄的灯光照在他手心的羊脂玉佩上,有种别样的柔和,恰似他这一刻的心情。 犹记得青春年少,他同方信一个有家不想回,一个家里空荡荡,时常结伴游荡在京都的大街小巷。一次半醉坐在护城河边胡说八道,河水反射了夕阳照在他腰间的玉佩上,颜色分外美好,方信不知为什么就开口讨要。 他随手扯下送了,好似还说过一句话,“好兄弟,互通有无。” 方信还拍了他的肩膀大小,说要把武侯府当自己家了。 后来呢,他不是不知道方信待丁薇有些心动,但一来那时候丁薇已经生了他的儿子,二来,只有年长才知道,两兄弟再是交好,甚至性命都可以想托,但有些东西还是不能让,比如心爱的女子。 如今,在他如此艰难的时候,他的好兄弟担负叛国的罪名,给他送来了支援,一句话都没有留下,只放了这快玉佩在手心。 一块玉佩胜似千万句,一世兄弟,初心不忘! 认真说起来,同他做兄弟,是方信的不幸,半点儿不曾借力,反倒从他中毒假死开始,就跟着他一路费心担风险… 玉佩渐渐被体温焐热,反射的光芒也刺的眼睛酸涩,公治明赶紧收了玉佩,末了打开了娇妻那本名副其实的“家书”。 果然,家书还是一贯的欢快路数。 “宝哥哥,你怎么还不回来啊,我想你了,你再不回来我就忘了你长什么样子了…” 越发昏黄的灯光下,公治明一页又一页的翻看着,嘴角不时翘起,偶尔摇头叹气,但神色里却透着一股浓浓的愉悦。 连翘在门口偷偷瞄着主子,实在忍耐不住好奇,就抽出脑后的簪子,走上前借着挑灯芯的机会麻利的扫了一眼。 结果正好看到那页信纸上,画了自家小小姐握着拳头打二少爷,于是忍不住也是笑了起来。 “将军,您不知道,小小姐可是泼辣着呢,平日总是欺负文静的二少爷。夫人说了,小小姐兴许长大会是个女将军,倒是二少爷哪怕是哥哥,也要被欺负。” 公治明伸手摸了摸画纸上,闺女那张娇俏的小脸,眼底思念更深。 “去把你们主子送来的衣物取来。” “是,将军。” 连翘应声走了出去,公治明小心收起家书,想了想又去床头枕下取了另一封薄薄的书信,里面只有一页纸,看得出写就的时候是多么匆忙,纸张边沿甚至还沾染了一些墨汁,但中间那张图却异常清晰。 那是一张简单的地图,整体呈半月形,又一分为三。 大越,铁勒,东昊! 这是连翘赶来的时候带来的,他那时候,心里正天人交战,一面觉得愧对远在海岛的妻儿,一面又不甘心堂堂大好男人,学了一身文武艺,却要终生隐居海岛。 然后他心爱的女子就画了这副地图给他,没有一个字,偏偏他读懂了这图里所有包含的情谊。 争天下,他的娇妻支持他争天下,而且是三国一统的天下! 这张地图伴随了他多少个无眠的夜,如今又添了厚厚的“家书”,即便分隔再远,思念再厚重,他心里也是踏实之极。 他的根基会被摧毁,血脉会被怀疑颠覆,但是他的兄弟会一直给予他依靠,他的妻儿会一直坚信并且支持他的一切决定! 秋风硕硕,战火徐徐。 眼见秋日越来越短,冬日马山估计要到来。即便大越气候比之东昊要暖喝一些,但早晚也是寒意阵阵了。 田野里的粮食早就被收割完了,甚至山上的野果也被粮食欠收的农人摘完了。 三番城外的中军大营里,探马不断进进出出,传递着两路反王大军动向。 三番城周围一百里范围内的百姓都被动员进城躲避,家里的猪样鸡鸭,存粮,只要是能吃的都被藏了起来。不想进城的农家人,也寻了个深山的洞穴躲藏。 老百姓对于趋吉避凶有种天生的本能,即便公治明大军曾四处动员他们躲避,也不会有人傻到留在村里等着反王大军到来。 倒不是,老百姓已经事先预知哪方会胜利。只不过他们朴素的心里却是盼着英明的大将军胜利,因为两路反王先前做皇子的时候就臭名昭著,如今更是领了军队攻打自家国度的城池,搅合的大家不能好好猫冬,谁也对他们没有好感啊。 眼见,还有一日路程,两路大军就到了,中军大帐里敲响了聚将鼓,老少将领们都是顶盔贯甲,抬头挺胸站立在大帐两侧。 公治明一身黑甲,神色异常冷峻。一只只令箭扔了出去,或者三千人马绕远路断敌军之后,或者五千人马埋伏必经之路,总之,有些让人疑惑,有些又让人一听既明确。 这般到了最后,五万人马,居然只剩了两万守营。 两路反王的兵马加在一处,足有十万之数。就算中军再如何悍勇,以一敌五,绝对不可能挡住攻势啊。 有人提出异议,但公治明却是坚持,只扔出一句,“本将军自有道理,到时便知。” 众人无法,即便再担心,但想想大将军的威名,想想兵不血刃收服三番城的手段,也就把所有担忧都吞了回去。 有人望向尉迟悔,就见这个大将军的心腹爱将,神色很是坦然,半点儿不担心,偶尔还会摸向鼓囊囊的腰间,好似那里放了什么宝贝一般… 一支又一支队伍开出了大营,期间夹杂了几匹马也极是不起眼。程大友带着得力手下就骑在马上进了三番城,又穿过三番城,奔向了大越都城… 第520章 兵败如山倒 果然,第二日,如同探马所报一般,两路反王大军汇合一处。不论先前如何打生打死,互相恨不得对方喝酒醉死的兄弟,因为共同的敌人,通力合作,杀向三番城。 三方对战,二比一。 即便中军一方阵型摆的如何整齐,兵卒如何士气高昂,但在人数上依旧是弱势。 有兵卒就开始心慌,手里举着刀枪的手都在多说。这时候百夫长就发挥了作用,低声呵斥道,“都给我打起精神来!都给我睁大眼睛,听命令就没错!” 这样的话果然有用,很多人都勉强挺起了胸脯,等着上边的命令。 对面阵营里,两个反王却是得意的哈哈大笑,“咱们这个新皇,难道真是胆大包天,这么几个人就想拦阻咱们的去路。他难道不识数?” “就是,许是他刚坐上皇位,还没把六部那些废物的名字记住就匆匆出来了吧?能凑这么几个人,就不错了!” 到底他们身后的两家母族还不全是傻瓜,毕竟全族性命都拴在了这两个废物外孙的身上了,是重夺荣华富贵,还是就此彻底湮灭,全在这一战了。 “王爷,不可小看新皇。他敢以如此少的兵力对阵,必定是有所依仗!” “依仗?他一个外来的野种,能有什么依仗?” “就是,我们又不是瞎子,明明不到两万人马,难道他还能凭空变成二十万大军不成?” 两个皇子坚持要立即出战,无论各自属下将领如何劝阻都不成,最后,实在是那两万人马太过明显了。 所站之处,除了地势稍微高一些,甚至都没有什么树林,或者沟渠做藏身地。 于是犹豫的两路反王大军终于吹响了进攻的号角,毕竟一路奔袭太过疲惫,粮草也有些不足,早早打了胜仗,挺近三番城,什么都有了。 眼见十万大军压上前,公治明迟迟没有下令,留守的将领们都是有些急了。 他们坐下的爱马许是感受到了主人的焦躁,不断刨着蹄子,打着响鼻,随时都要冲出去一般。 二百丈,一百丈,五十丈,三十丈,眼见敌人越来越近,甚至都能看到前锋军狰狞的脸孔,感受到了他们手里长刀的森寒之气了。 这时候,公治明才抬手挥了挥。 尉迟悔立刻领了百亲卫提马而出,二十人一排,从腰里取了一只圆滚滚的桶装物,迅速用火廉子点燃就奋力扔了出去。 那圆筒带着不知包了什么,即便抛飞在空中,依旧烧的“嗤嗤”有声,最后终于落到对方先锋军中,猛然炸响! “轰!轰!” 接连不断剧烈的炸响,惊得战马突然扬起前蹄把背上的骑手摔了下来。甚至有的战马直接就扑到在地,压死了骑手。 当然这都不是最惨的,告诉冲锋的时候,前军突然扑到,后军不断压上去,简直就是叠罗汉一样,绝对不会有好果子吃。 但想停又停不下来,只能尽力扯着缰绳,让战马停下来。这般一耽搁,冲击的气势彻底没有了不说,还折损了大半。 后边的两路反王大军看的简直都有些傻眼了,不明白对面到底用什么东西装了雷霆之力,这么轻轻巧巧破了前锋军的气势。 可惜,让他们惊恐的东西还在后边呢。 眼见前锋军马失前蹄,三千骑兵乱成一团,中军阵营里令旗一挥,弓箭手齐步上前,跪地仰射,两轮箭雨过后,刚刚从马蹄下捡回性命的骑兵们又成了箭靶子,依旧没有逃过护卫阎王爷的结果。 两路反王大军这会儿终于醒过神来,琢磨着公治明既然派出了弓箭手,许是手里的古怪雷霆弹用完了,于是很是为方才的恐惧羞恼,干脆一挥手把大军都压了上去。 有将领本着谨慎的心思,想要劝几句,但是十万大军被两万对手吓唬住了,这件事实在损了两个反王的颜面。他们满脑子都是找回脸面,于是也没分个前后策应,左右互为依靠,就那么一股脑的冲了上去。 不必说,他们注定是要悲剧的。 尉迟悔又是一挥手,这一次,三十个侍卫为一组,手里的霹雳弹也不在是圆筒状,而是变成了圆形铁球,点燃扔出去,轰然炸裂,除了照旧震耳欲聋之外,火光里夹杂了无数贴片和尖锐的铁定。瞬间,反王大军里惨嚎一片! 这个兵卒别扎瞎了眼睛,那个兵卒被削掉了耳朵,甚至有倒霉的,干脆就是尸骨无存了。 第一批三十个霹雳弹响起没有多久,第二批就又到了。 只简单两个照面,反王大军就死伤无数。 但凡是人,面对未知的危险事物,总是有种莫名的恐惧。 雷霆之力,炸裂之威,彻底吓蒙了反王大军,无论大小将领们如何催促,吓破胆的兵卒们都不肯听从,掉头就跑。 十万大军,眨眼间就溃散开来。 公治明果断挥手,两万大军乘势杀了出去,痛打落水狗,追的反王叛军是哭爹喊娘,恨不得少生了两条腿。 两个反王在亲卫保护下,骑着马跑的最快,逃命要紧,哪里还有心思组织人手抵抗,压住阵脚啊。一心就想着退出个十几里,重新安营扎寨,仗着人多,总能还有反手回击之力。 可惜,公治明不出手则已,出手就是没有漏洞。 如此一追一逃,不过跑出五六里,两侧山头突然又有喊杀声冲天而起。先前安排下的伏兵,终于等来了惶恐的猎物。 山高地险,冲杀而下,本就奔溃的反王大军直接被截成两端,前方无路,后有追兵,左右更是敌人无数,有聪明的兵卒直接就举了武器跪倒在地。 军心这东西,说要建立很难,但要溃败,就是一个人举起武器这么简单。 有一个投降的,就有第二个,第三个,第一百个,第一千个! 短短第一段二里长的山谷,反王大军又留下了三千尸体,和八千多降军。 又跑出十几里,两路反王终于以为可以松口气的时候,公治明的最后一只撒手锏才露出了真面目。 一万大军直接堵在了路上,一边是山,一边是河,山上林密,河中水深,前不得,退不回,简直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待得千辛万苦冲出所有包围圈,重新扎下营地,清点一下人数,本来十万的联合大军,居然只剩了四万多。最重要的是粮草辎重丢了个干干净净,想去附近农家清缴粮食,却是家家户户都人走屋空… “胜利了!胜利了!” 三番城外,五万中军汇合一处,清算了一下战果,不说三万俘虏,杀敌一万多,就是满营地粮草辎重,还有兵器盔甲就足够再武装三万大军了。 再也忍耐不住兴奋之意的兵卒们高高举起了手里的兵器,一下下奋力扎向天空,“将军威武,将军威武!” 消息传到三番城,提心吊胆等着结果的百姓们,也是炸翻了天。 大街上满是笑逐颜开的人群,人人都把大将军当了神明一般。 刚刚走马上任的田路,亲自带人送猪羊等肉食犒劳大军。这一路上,这个点心铺子往车上堆两篮子点心,那个烧鸡铺子也添上一筐烧鸡,烧饼铺子的烧饼,甚至还有老太太送了半篮子攒了多久的鸡蛋… 马车不等出城,已是重的走不了,田路无法之下,只能让差役们又去占领过车马。 待得这些犒赏之物送到大营,所有兵卒们更是高高挺起了胸脯,第一次觉得有了身为子弟兵的骄傲和责任! 三万俘虏被卸去了盔甲,收缴了所有武器,齐齐挤在后营一侧的空帐篷里。耳边听得外边的欢声笑语,在想想自己黑暗的未来,都是惶恐又茫然。 明明他们先前也是镇守边关的英雄,走出去也是备受百姓尊敬。如今怎么就成了阶下囚?若说皇子们争斗错了,好似也不明白哪里错了?若说是自己错了,但听从命令怎么就错了? 这般琢磨着,就有人抬着大桶的米粥进了帐篷,大摞的陶碗摆开,每只里边都盛了热腾腾的米粥,末了每人都分了一碗。 降兵们即便奔波厮杀又担惊受怕了一日,肚子早就饿的哗哗作响,但却没人敢动一口。 那盛粥的老兵带着两个帮手的兵卒忙完,正要出去,见众人如此就笑道,“你们不要害怕,肚子饿了就吃。大将军说了,都是大越的子弟,怎么也没有深仇大恨。先前你们受两个反王的威逼,过来攻打,虽然有错,但没有酿成大罪,如今又弃暗投明,就是自家兄弟了。所以,你们该吃就吃,该喝就喝,歇上几日等这场战事有了结果,大将军就会有命令发出来。大将军宽仁,你们想回家种田也成,想继续为大越效力也不错。总之,不会有性命之忧,都别害怕啊。” 他的话音落地,一众俘虏的面色终于有所松动,但还是不敢喝粥。那老兵好笑的伸手在粥桶里里刮了半碗粥,一股脑倒进嘴里,末了叹气道,“如今咱们大越不知道多少人因为天灾饿着肚子呢,我们营地里也没有多少粮食,但大将军还是吩咐给你们的粥要插筷不倒,你们啊,真是走运了。” 说罢,老兵带着两个兵卒就走了出去。 第521 内忧外患 一众俘虏们大眼瞪小眼半晌,到第一个粗豪的汉子忍不住肚子抗议,一边大口喝粥,一边含糊嚷道,“老子不管了,填饱肚子再说。先前出兵过来,老子就说自家人不能打自家人,但是谁听了。如今能留条命在就不错了。大将军真像这些人说的一样宽仁,老子就跟着他卖命了,就算明天反悔要砍咱们脑袋,也不能做个饿死鬼啊!” 许是他说得有理,众人也实在有些饿,很快帐篷里就充斥了喝粥的声音。 帐篷外的老兵得意的敲敲粥桶,得意道,“走,下一个。这些人笼络好了,以后可都是并肩作战的兄弟呢。过个几日,兴许大将军就不是五万人马了,足足八万啊,比两路反王都多了。” 大棒加胡萝卜,恩威并施。 本来就是一国之人,金水河孕育的同胞,打生打死已经是个糊涂事了,如今做了俘虏,还被好吃好喝照料着,就算再铁石心肠的人也软化的感激涕零了。 没有几日,三万俘虏不管是真心效忠,还是迫于形势,都臣服了。然后被打算打散之后分到各个百人队,同中军掺杂在一处,一起训练一起吃喝,渐渐熟悉起来。 就在所有人都猜测大将军要乘势追击两路反王的时候,大将军却是突然分出两万人,折返回了都城,一时间惹得所有人都是疑惑不解。 不说三番城外如何忙碌的热火朝天,就说两路反王大军,剩下的三万兵卒,好不容易扎下营盘,却没吃没喝,对付饿了几日,运送粮草的后勤队却迟迟才到。 两个反王已是互相指责了好久,可惜,再大的怒火也挡不住肚子饿,这会儿早就有气无力了。 只因为筹措粮草,来迟一步的两位老尚书,从头到尾听了一遍战事经过,恨不得把两个反王吊起来打一顿。 远路奔袭,不先扎营站稳脚跟就冒然攻击,难道他们真把天下无敌的大将军当纸糊老虎了。就算盛名之下,名不副实,那还有五万人马呢。 难道也是纸糊的不成? 两个老尚书悔的肠子都要青了,这么多年怎么就放任两个外孙吃喝玩乐,但凡学过一本兵书,也不至于犯下如此打错。 两人再想骂一干将领,更是无力,难道要教会他们以下犯上,抗命不尊吗? 眼前就是个困局,前有虎视眈眈,随时要攻打过来的八万大军,后边运送补给的道路又远,随时会被切断,到时候就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最糟糕的是,第二日早晨起来,天空居然飘起了雪花。 冬日终于姗姗来迟了,却也意味着,最好的交战时机过去了。 没有人愿意在大冬日里,顶风冒雪却拼杀。更何况还是明眼人都看得清楚的必败之局。 两个尚书聚在一起商量几句,只能无奈退兵了。 重新退回边关,固守城池,休养生息,兴许到春日时,还有一战之力。 原本他们以为如此战败撤退,公治明必定要乘胜追击。但没想到,一日过去了,两日过去了,足足走出三百里,眼见,还有一半路程就到边关了,依旧没见到追兵的影子。 不说两路反王大军好奇疑惑,就是三番城外军营里,一众将领们也是急的跳脚,这般痛打落水狗的机会可是不多,大将军怎么就轻松放过了。 放虎归山,兴许它日就要被虎反噬! 一众将领们实在忍耐不住,想着大将军平日待他们都很是和气,于是就齐齐找去了大帐。 公治明正拿着暗卫送来的密报皱眉,先前他带人深入大越,不必说傻子都猜的出,凶险之极。 所以,除了东昊京都留了林字组的几个人手,金字部继续掌控各秘密商铺商路之外,其余几部,几乎全部跟着来了大越。 如今已经散布在大越四处,尤其是京都一地,重臣的宅院,茶馆酒楼,几乎都在他们的监控之中。 今日送来的密报就是关于都城之外的难民,第一场落雪同样光临了都城。若是有热饭菜包袱,有裘皮保暖,备桌酒菜,赏雪吟诗也是一大雅事。 但是城外的难民们,饿着肚子,衣不蔽体,再见落雪,简直就是灾难一样了。 都城里每日送出来的救济粮,熬成粥稀的能够照清人影儿,喝下去不过一个时辰,一泡尿就什么都不剩了。 更别提北风追在身上了,衣不蔽体的难民们,几乎每日都有人冻饿而死。 这样的时候,有心之人就看到了机会,一个眨眼从草根翻身成为人上人的机会。 于是一些流言在难民中兴起… “城里这些老爷们根本不会管我们死活,我们自己不拼一把就都得饿死在这里!“ “对啊,咱们要联合起来杀进城去,就是抢几块饼子吃了再被打死,也能做个饱死鬼啊!” “凭什么他们在城里吃香喝辣,我们在这里活活冻死饿死!” 若是一个人说就罢了,一百个人,一千个人,整个难民们都这般被挑拨起来,就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了。 城里的朝官们,有些已经意识到了难民之事是个随时会发动的灾难,但有些却不以为然,不过是些穷鬼罢了,没粮草没武器,还能翻天了啊! 但暗卫却是敏锐的发现了其中的危险之处,于是写的密密麻麻的密报就送到了公治明的案头。 就是一众将领们不过来问询,公治明也要派人召集他们前来议事了。 “大将军,两路反王匆忙撤退,这个时候,是不是应该乘胜追击?”一个性情直爽的年轻将领,第一个开口,“末将请命,只要一万兵马就好,一定把反王留下来。” “大将军,末将也请命!只要五千兵马,末将就能把反王的人头带回来!” 另一个将领也是跪地请命,惹得先前那年轻将军微恼,“何大年,你又同我抢!将军,末将只要三千人马!” 众人都是听得好笑,这两人再争执下去,怕是都要单枪匹马去取反王的人头了。 公治明摆摆手,示意两人起身,应道,“两位将军的忠勇,我自是清楚。但如今,最大危机不是两路反王。” 一众将领们都是听得疑惑,不明白除了两路反王,大越还有什么敌人,难道是如今成了东昊皇帝的六王爷动了回来报仇的心思? 他们虽然对先皇的谋算知道的不太清楚,但也听说过几句。原本他们都为六王爷委屈不忿过,倘若不是先皇的遗腹子,母亲又是宫女,恐怕就是继承大越江山的最好人选,毕竟两个皇子太过不堪了。 但后来真相解开了,才知道六王爷原来是东昊武侯府的传人,被老皇帝偷龙转凤藏在大越深宫里,喂食了二十年的毒药,实在是悲惨之极。如今,尘归尘土归土,人家坐了东昊的皇位,心里记恨大越,想要报仇,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难道是东昊打来了?” 有的将领,心里这般想着,就说了出来。 公治明神色有些古怪,去摇头公布了答案,“都城之外聚集了太多难民,足有几万之数,城里无粮救济,恐怕要酿成民变!” 众人都是听得一惊,若说将领在外领兵作战最怕的是什么,就是后方不稳。 怪不得大将军迟迟没有发兵追击两路反王,就算把反王除了,结果回身一看都城被人家占了,这就真是太得不偿失了。 “将军,我们立刻班师回朝?” “是啊,民乱可不是小事,当初太祖时候,就有洪城铸借民变起兵,几乎夺了大半个大越。若不是太祖英明神武,大越如今怕是已经一分两半了。” 方才还急着追击反王的众人,立时都改了主意,心急火燎的要班师回朝。 毕竟他们家里人也都在都城,若是真被乱民把都城攻下来,保不齐就会拿大户人家撒气,丢失糟蹋一些财物倒是没什么,若是家里亲人妻儿丧命,谁也受不了啊。 公治明自然也清楚他们的心思,但大军拔营可不是说说那么简单,更何况他还事先安排过了,不至于火烧眉毛一样。 “三日后班师回朝,何将军带一万兵卒留守三番城,防备反王大军反扑。其余人等约束属下,监督后勤,准备拔营。” “将军,三日是不是太迟了?末将请命,立刻带人马驰援都城!” 先前同何将军抢着出兵追杀发往的将领,是个有名的孝子,家中老母已是六十有余,如今听得民乱将起,惦记老娘,恨不得长了翅膀飞回去。 “不必,先前派回都城的人马就是为了防备民乱。更何况,即便立刻赶回,也赶不及阻止民乱了。” “啊,原来如此。”先前众人就好奇为何大将军会在同反王大军对峙的关键时候,分兵回都城,原来是早有准备。 “将军英明。” 一众将领们齐齐行礼,各个心服口服。 公治明收起密报,朗声道,“民怨四起,多因为治理不利,民不聊生。镇压只是权宜之计,改变民生才是重中之重。这几日就会陆续有赈灾粮食送达京都,民乱很快就会平复。但之后如何让民乱不再起,诸位同样要多思虑一二。” 第522章 饥饿使人狂 一众将领们都是齐齐应声,其实心里多半有些不以为然。处置政事,牧民一方,都是文官的分内事,他们这些粗人,精通上阵杀敌就好。 公治明许是猜到了他们的想法,也不深劝,只添了一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其中有几人眼睛一亮,很有些触动,但大半将领,依旧没有什么反应。 公治明也不着急,挥手示意他们退下。种子已经种下去了,至于能有几颗发芽就要看天意,也看他们自己努力了。 谁说武将就同治理天下无关,他杀敌无数,不也治理的东昊政平人和? 不说大军如何匆忙准备拔营,两路反王如何疑惑庆幸无人追击,只说,京都外这一刻真如公治明猜测的一般,又冷又饿的灾民们,仿佛一堆干柴,几乎是一个点火就能熊熊燃烧把都城毁灭。 都城高大的都城东南,借着城墙抵御凛冽的西北风,逃难到此的灾民们,直接把暂居的棚子搭砌到了墙根儿。有的好一些,不知在哪里寻来的木板,有的简陋,干脆就是树枝和蒲草胡乱堆压在一处。 花白了头发的老人和衣衫褴褛的孩童缩在棚子里,盖着漆黑破烂的棉被,冻得瑟瑟发抖,只要有人经过就会露出头小心翼翼探看,盼着家里的爹娘亲人送了稀粥回来安慰疯狂喊叫的肚子。 可惜,往日每到正午都会发放的稀粥,不知道为什么等到下午还没开始发放。 城门口的粥棚外就围满了人,眼见棚子里的几个妇人和官差有说有笑,就是没有烧火煮粥,有人实在等不及就上前问询,“官差老爷,什么时候才生火煮粥啊,我家里老娘还等着端粥回去!” 棚子里的官差正同夫人调笑的热闹,突然被打断很是不悦,翻着白眼骂道,“喊什么喊?一群饿死鬼,天天就知道张嘴要吃的,当我们是种粮的啊。城里不送粮来,要我们怎么熬粥啊!” 那人被骂的一肚子火气,但也不敢反抗,只能忍着气又问道,“那官差老爷可知道城里什么时候送粮来?” “就是啊,官差老爷,我们就指望每日一碗的稀粥活命呢,今日都到这时候,怎么还不送粮来啊。我们也就罢了,家里孩子老人可是等不了啊!” “是啊,官差老爷开恩,帮忙问问吧!” 妇人心软,坐在棚子角落烤火的一个妇人低声说了一句,“今日确实比往日晚了很多,不如去问问?” 那官差想了想,就恶声恶气呵斥一众灾民们,”都等着!“ 说罢,他就要回城去问问,结果不等出了棚子,就有官差起了马到门前,高声嚷道,“梁库管染了风寒,今日无人放粮,暂时封火,明日再过来吧。” “好咧,知道了,劳烦房三个跑一趟了,改日我请你喝酒啊!” 粥棚里的官差笑嘻嘻同来人客套两句,送了骑士离开就喊着几个妇人收拾东西。 一众难民们虽然听得含糊,但是看几人的样子也知道今日没有粥喝了。 有人忍不住就高声喊道,“官差老爷,不能进城去问问吗?今日不放粥,就要饿死好多人啊。” “是啊,官差老爷行行好吧,这么冷的天,一口粥都没有,我家孩儿就会没命了!” “官差老爷可怜可怜我们吧!” 众人纷纷开口乞求,这一刻,面临家人冻饿而死的局面,什么骨气,什么尊严都已经不重要,他们只想要一碗热粥,也许稀的没有米粒,也许根本吃不饱,但却是活下去的希望… 可惜,有些时候,希望往往就是用来湮灭的。 那官差权当众人的乞求是耳旁风了,领着拿着东西的妇人们就要回城。 棚子门口被焦急的灾民们堵得严严实实,他就挥着手里的刀鞘骂道,“都滚开,老子有办法,就不会日日跑来跟你们这些饿死鬼混了!” “赶紧让开,要粮食,自己进城找库管去,跟老子什么关系啊!” 无论他怎么骂,都没人让开道路。 这官差也是平日骄横习惯了,抬手就照着最前边的一个半大小子砸了下去。 若是平时,这一下顶多脑袋起个包就算了,但这半大小子本就饿得厉害,又冷得脸色发白,突然挨了这么一记,居然立时就昏了过去。 那官差高举着手就愣住了,灾民们也收了声音,一时间粥棚外寂静之极,诡异之极。 不知是谁突然高声喊了一句,“官差不发粥还杀人,大伙没有活路了!” “杀了狗日的官差,抢粮食去啊!” 若说先前众人被阻挡在城外风吹雨打,忍饥挨饿的苦痛累积成一堆干柴,那今日不发粥就是点了火种,而官差打人就是随后浇上的一瓢热油!整个南城门立时燃烧了起来,在所有人猝不及防之下,民乱就要爆发了! 所有人对于苦难的怨恨都加注在了那些官差和妇人的身上,几个官差,特别是带头打人的那个,不等把长刀出鞘,就被打倒在地,拖了出去。 瞬间,无数只脚踏了上来,狠狠的,一下又一下,直到他再也不能动… 妇人们惊恐的四处躲避,但打红了眼睛的灾民哪里还记得什么廉耻道德。初始冲进棚子的人还四下翻找粮食,但是失望之后,妇人们就成了泄恨的对象… 正是这样关键的时刻,远处却有大队人马赶到了。带队的年轻将领,一见如此模样,带人就要冲上去,却被拍马跑来的程大友拦了下来。他狠狠心,从怀里取了唯一的一只竹筒点燃后,远远扔了出去。 轰然的雷鸣,吓得众人都是没了魂,手下自然也停了下来。 那年轻将军虽然早就见识过霹雳弹的威力,但依旧晃了晃震的眩晕的脑袋,手举长刀,高声呼喝,“都蹲下,但凡反抗者,杀无赦!” “蹲下不杀,蹲下不杀!” 一万兵卒手执长枪长刀,潮水一般涌上前,迅速包围了灾民们。 即便人数远远要多余兵卒,但难民就是难民,无论气势还谁狠辣都及兵卒们万一。特别是方才还被突然炸裂的雷霆吓得肝胆俱裂,这会儿几乎是下意识就都蹲了下来。 有兵卒迅速冲进粥棚,揪出了压在妇人身上的灾民,拖死狗一般拖了出去。 棚子里立时想起了妇人撕心裂肺一般的哭嚎,听得刚刚回过神的灾民们都有些茫然,明明他们只是想要一碗粥,怎么就杀了人,怎么就差点儿糟蹋了别人家的妇人? 那年轻将军看了看早就死透的官差,狠狠皱起了眉头。 待得临行前,将军的交代,他一挥手下了命令,“方才最先闹事的人,还有这几个欺辱妇人的,都给我抓起来。三日后大将军回来再行定罪!” 兵卒们轰然应诺,下手又狠又快,眨眼间就抓了十几个人。人群里有人不知为何却是心急起来,高声煽动着,“父老乡亲们,这些当官的都是官官相护。这次抓了人,下次就轮到咱们了。今日不给他们点儿厉害瞧瞧,兴许以后就再也不发粥了!” 听得这话,本来已经被吓唬住的难民们又骚动起来。 那年轻将军神色狠厉,冷哼一声就要兵卒再抓人,但是程大友却是上前高声说道,“各位父老乡亲请听我一言啊,我是大将军的管事。大将军虽然领兵在外,对抗两路反王,守护大越的安危。但大将军却一日也没忘了遭灾的父老乡亲们,早就吩咐我们四处凑错粮食。今日我就是来给大伙送粮食的,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差点儿让大伙惹得大祸啊!” “真的? ” “你真是来送粮食的?” “我们不用饿死了,大将军还记得我们?” 一众灾民突然听得有人还惦记他们,甚至这会儿就送了粮食过来,很是不能相信,但望向程大友的眼睛却满满都是乞求和盼望。 程大友看的心酸,想当初他们一家也是因为家乡水灾,他又被掌柜的赶出铺子,这才流落到清屏县自卖自身求个活路。 结果一家人运气好,碰到了云伯去给主子买人手,从此掉进了福坑儿。媳妇儿被女主子依为左膀右臂,自己做了大管事,两个儿子也是同小主子一般吃睡长大。 若是没有主子一家如此厚待,收留,如今他们一家人即便不是尸骨早寒,也会流落在不知名的地方吃苦呢,就如同眼前这些灾民一样,衣食无着,朝不保夕。 这般想着,他心里更加激动了,干脆高声喊了起来,“父老乡亲们,说起来你们可能不知道,四年前,我也同大家一样带着妻儿流落乞讨度日,正是大将军搭救,我们一家人才得以活命。大将军仁慈,天下少有。听说旱灾减产,即便身在战场厮杀也没忘了吩咐我采买粮食,就是要父老乡亲们平安度过这个冬日啊!你们看,这后边的马车上都是粮食!足足三千担,另外还有粮食不断运来,大伙儿只要安心等待,大将军绝对不会让任何一个子民饿死!” 随着他的话音落地,后边的兵卒干脆让开一条路,一众难民清清楚楚看到了那马车上高高隆起的麻袋,鼓鼓囊囊,装的满满。那不是粮食,那是他们的性命啊! 第523章 凯旋 “呜呜,大将军开恩啊,大将军救命啊!” 事实摆在眼前,不知谁人第一个跪了下去,高声呜咽起来。就好比被逼入绝境的人突然看到了康庄大路,即将坠入地狱的鬼魂,突然被拉入天堂。 一众难民呼啦啦都跪了下去,这一次不是被长刀长枪威吓,而是真心感激。 “大将军,呜呜,谢大将军开恩啊!” 一时间,城门外哭喊声震天。原本守门的兵卒眼见不好,已是跑回去禀报,待得京兆尹带着人手匆匆赶来的时候,粥棚里已经重新开了火,一溜几十口大锅里都填满了水米,正咕嘟嘟沸腾着。 灾民们抱着自己的大碗,远远守着外围,抻长脖子努力嗅着空气中的米香,哪里还有方才的狂躁模样。 京兆尹有些疑惑,还以为兵卒谎报了消息。结果走去年轻将军身边,想要问问情况,得了个大大的没脸。 好不容易忍着气,想要再招程大友问问,程大友更是连理都没理他。 按照年轻将军同程大友的想法,都城这么大,官员这么多,若是有人肯想办法,做点儿实事,至于让自家大将军一边同反王打生打死,一边还要分心惦记这两万灾民吗? 一群没用的废物,只会浪费了朝廷的俸禄。对于废物,自然也就不需要理会了。 京兆尹气得脸色铁青,匆匆回城去了。很快,先前那位自称患了风寒,不能分发粮食,差点儿引起民乱的梁库管居然大模大样的赶来,嚷着要把程大友运来的粮食都收归都城的粮仓。 结果,程大友正在拿着筷子,挨个锅里扎一扎,若是筷子倒了,排在外边的灾民就能分到两碗,若是筷子不到,就发一碗。 这般忙碌的时候,他哪里有空闲理会什么库管,更何况还是不知道打了什么主意,要把他千辛万苦运来的粮食收到自己口袋的家伙! 那库管不知是不是自认为掌管粮库,就掌管了无数人的性命,很是骄横,当即就破口大骂。 “你们到底是哪里来的人?粮食不入库,私自发给灾民,难道要笼络灾民造反不成?” 程大友狠狠瞪了他一眼,恼了他唾沫星子都差点儿喷到锅里,一把扯了他耸到一旁,应道,“这位官老爷,听说你患了风寒,那就回家去躺着好了!你是有功还是有罪,待得大将军回来自有评判。这会儿还是莫要耽搁我们放粥!” 那库管一个跟头差点儿栽倒在雪地上,气的脸孔泛青,跳脚大喊,“你们会后悔的,城里贵人没有米粮, 你们不管,偏偏顾着这些下贱的灾民?你们定然是包藏祸心,其心可诛!” 正巧那年轻将军巡视完灾民的营地回来,听得这话,他可是没有程大友那般的好脾气,直接一挥手就让兵卒把库管抓了起来。 “你们会后悔的,你们会后悔的!” 梁库管没想到会被如此对待,惊恐之下喊得是声嘶力竭。 程大友松开手里的筷子,示意兵卒们赶紧给灾民们发粥,末了低声对那年轻将军说道,“乔将军何苦这样得罪人,忍一忍,等大将军回来自然有个判罚。” 年轻将军姓乔,说实话原本也没把新皇那个天下无敌大将军的名头当真,毕竟年轻气盛,心气高,但先前公治明轻松收服了三番城,又妙计战胜反王大军,几乎是让他佩服的五体投地,早就发誓誓死跟随大将军建功立业。 若是先前他兴许还顾忌一二,如今却是什么也不怕。只要忠于大将军,其余之人,谁都不用怕。 “程管事放心,您只管放粥安抚灾民,其余之事都由本将军承担。” 程大友笑着点头,也就不再多说。 城外灾民这点儿动乱,还没开始就被踩灭了,很是让人在暗中恨得握紧了拳头,但也让朝臣们都是警醒起来。 毕竟没有人希望灾民真的暴乱,威胁到都城的安危。 很快,京兆尹衙门的捕快和衙役就主动出现在城外,帮忙维持秩序,甚至分粥。 程大友和乔将军也不阻拦,只是看严实了粮车,防备有人使坏。 果然,当真有胆大包天的人,半夜拎着菜油,偷偷溜进粮车附近,想要撒油放火。 不必说,被抓了个正着。 天光大亮,城门外就竖起了五个木桩子,几个放火的家伙被扒光了衣服,直接绑到了桩子上。 初始,灾民们远远见了,还吓得厉害,不明白这些兵卒老爷是不是改了主意,又不肯发粥赈灾了。 待得听说这些衣衫破烂,却各个长得白胖的家伙要放火烧粮,众人的愤怒瞬间点燃了。 若是丰收年份还罢了,如今一碗粥几乎就是一条人命,落一个米粒都要捡吃了的时候,居然还有人要放火把大家的口粮烧了。 这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啊,这是要让所有灾民都饿死啊! 不等乔将军同程大友商量出处罚结果,一众暴怒的灾民们就按捺不住脾气出手了。 雪球,口水,冰块子,甚至破木板字,落雨一般往几个人身上飞去,打的几人是哭爹喊娘,恨不得后悔不能长翅膀逃得远远。 可惜世界上,根本没有后悔药卖啊!既然做了恶事就要付出代价,更何况他们想要断了众人活路的时候,就要做好同样丢掉性命的准备。 带得乔将军同程大友听得禀告出来探看的时候,五个放火贼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灾民们许是也撒够了气,又怕被抓起来,一哄声都跑了,留下程大友同桥将军对视一眼也就扭头回去了。 原本两人就琢磨着要杀一儆百,吊死几人做警告,没想到灾民们动了手,他们也就不必再多余了。 不知道是不是有了这五个天然冰雕立在城门外,风景独特,无论是城里那些大人物,还是灾民们都老实了下来。 这般安静了两三日,某一日消息传来,程大友同乔将军都是欢喜起来,又让人进城去送信。 很快,城里就想起了钟声,不过半个时辰,平日里根本难得一见的文武群臣们都是穿戴整齐,匆匆忙忙赶了过来。 灾民们都是敬畏,好奇,待得打探明白是大将军班师还朝了,于是整个灾民营地都沸腾起来。 不论男女老少,但凡还能起身走动的都自发走出了破败的棚子,掀开了身上的破棉絮,神色激动的聚集在城门两侧。 太阳刚刚升到头顶的时候,远处的官路上,远远就出现了长长的队伍,远远看去好似一条黑线在大地上缓缓移动。 渐渐,有轰隆隆的闷响传来,大队人马风一般跑了过来。当先的卫队,黑色盔甲,黑色披风,仿佛一道冷酷又锋利的刀锋,整齐的切开了白色的雪原。 待得离得城门还有百十丈的距离,黑色骑兵突然向两侧一分,迎出后边一匹高头乌骓马,马上一员大将,同样是黑色盔甲,却不会让人把他同护卫混淆。 因为他的身形虽然不是最魁梧,却最显刚毅,墨眉星眸,高挺鼻梁,紧抿的薄唇,无一不把“威严”两字诠释的透彻之极。 公治明,天下无敌的大将军,刚刚杀退两路反王大军,保都城无恙,甚至还有余力筹措粮食回援都城,救万千灾民于危难,也是大越的新皇,之后几十年的最高统治者。 这一刻,都城内外,千百双眼睛都在注视这个男子,这个让他们又敬佩又恐惧,感情复杂之极的新皇! 公治明高坐马上,扫了一眼穿戴整齐暖和的朝臣,再扫一眼城墙下的破烂棚子,还有衣衫褴褛的灾民,眉头挑了挑。 一众大臣们都是有眼色的,赶紧跪倒在雪地上,齐声高喊,“恭迎大将军凯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般呼喊实在有些不伦不类,但公治明一直不愿意坐上皇位,只肯以大将军的名义行事,文武百官没有办法,只能这么含糊叫着。 百官这般模样,好似按下了什么开关,把一众灾民们从愣神里吵得醒了过来。 不知是谁带的头,呼啦啦都跪了下来! “谢大将军救命!” “大将军是好人啊,谢大将军救命之恩!” 老百姓多半没读过什么书,也不像朝臣们整日“演练“,喊声吵杂又纷扰,甚至还夹杂了哭泣,但偏偏却是比朝臣们要让人听得真切许多。 公治明翻身下马,行至一个年老灾民身前,亲手扶了他起来,高声喊道,“父老乡亲们请起,是我来迟了,让大家受苦了。” “大将军,呜呜,大将军!” 听得这话,灾民们不但没有起来,反倒哭得更厉害了,磕头也更是用力。 自从遭灾沦为难民,一路赶往京城,就是为了讨口吃的,活条性命,一路上,他们跪地乞讨,撸树叶挖草根,下河摸鱼,甚至偷窃,什么事情都做过,什么白眼都受过,什么打骂都扛过。 唯一就是没有听见任何一句温言软语,仿佛他们受这些苦难是应当的,是他们做了错事,造了罪孽。 如今,终于有人同他们说一句辛苦,还是出自新皇的口,他们如何能不激动。所有的委屈都在这一刻,迸发开来。 “大将军,我们苦啊!” “大将军,求你施恩,救我们活命啊!” 第524章 民贵君轻 “父老乡亲们请起,快起来!” 公治明弯腰又扶起几人,末了和声问询当先扶起的老人,“老人家,这几日可领到米粥了?” “领到了,领到了!”那老头儿激动的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连连点头,“都是大将军送来米粮,否则我们真要饿死了!” “米粥是稀是绸,够坚持半日不饿吗?” “够了,够了。大将军啊,先前您没送粮回来,那稀粥比水好不到哪里去啊,如今可是好多了,中午吃一碗,晚上睡觉时候虽然还有些饿,但是也能挺得住,饿不死了!” “就是啊,大将军,一碗就够了,家里孩子也饿不死了!” “大将军的大恩大德,活命之恩,我们一辈子不敢忘啊!” 百姓的要求真的已经是低到了不能再低,一日一碗粥,能够在寒风里苟活就已经满足了。 公治明听得心里酸涩,就是不远处的百官们也是听得越发把头埋了下去。 虽然穿了最厚的袄裤,但这会儿跪下地上,大半人也是受不了了。可没一个人敢站起身,敢喊出声。谁也不是傻子,大将军出征在外,他们守护好都城和百姓,可以说是分内之事。 但如今不但没协调好赈灾之事,甚至还要大将军筹措粮草,费心救济,他们就是再厚的脸皮,也有些挂不住啊。 公治明同灾民们又说了两句,最后高声道,“父老乡亲们安心,明日朝廷就有新通告公布下来,到时候必定给父老乡亲们一个安身之所。” “谢大将军,谢大将军!” 危难时候的活命之恩,可是比天还大。这会儿公治明说什么,众人是一千个一万个相信啊。 公治明重新上了马,同一旁的程大友和乔将军点点头,末了一骑当先进了城,身后跟着尉迟悔带了二百亲卫。 其余大军却没有返回几十里外的大营,直接在城外二里外扎下营盘,木栅栏,帐篷,土灶,一切同行军在外没什么区别。远远看去戒备森严,当然看在灾民和都城百姓眼里,更是就惊惧,别说闹事的,就是高声说话的人都没有。 六万大军啊,一声令下,什么武力都会被瞬间撕碎。 一时间,城内城外分外和谐,唯一不和谐的就是…依旧跪在地上的文武百官了。 他们好像整个大越抛弃的无用之物一般,任凭风吹雪打,任凭灾民满脸幸灾乐祸的指指点点,即便心里窝火又恼怒,但也不敢起身。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况如今只是跪一跪这么简单。 对,新皇是他们出力推上皇位的,是他们死活恳求留下来的,是最没有根基的一个皇子。但如今,新皇却是打败两路反王大军,挟胜利之威,带领六万死心塌地效忠的大军,再不是只能凭借他们的支持才能行事的新皇… 好似过了多少年那么长,终于有太监跑来宣旨意,一众文物大臣踉跄着起身,纷纷上了自家的车马,沉默进城,又走进皇宫,继续跪下去。 早就换了一身龙袍的公治明,褪去了一身的杀伐之气,凌厉之危,终于恢复了先前的睿智平和。 果然,这次,他也没有让众人再跪多久,甚至还给两位年岁偏大的阁老赏赐了座位。 一干文物群臣,见此都稍稍放了心。但这时候公治明却是开口了,“诸位爱卿都说说午膳吃了什么菜色吧?” 众人听得一愣,转而却是明白了几分,神色都有几分尴尬。 “诸位爱卿不说话,那朕来说好了。你们家中不缺粮食,即使奴仆的饭桌上也有两个菜和白米饭吧!” 公治明语气平淡,但却没一个官员敢抬头。 “但是城外的灾民呢,一碗照见人影的清粥都不可得!难道他们就不是大越的子民吗,就不是大越的根基吗?都说说吧,朕在外带兵御敌,你们在都城是如何赈灾的?” 一众文武百官互相对视一眼,都不肯吭声。 但是像工部吏部礼部这样的官员能躲过去,农部和户部却是不成啊。 一个就是掌管整个大越农事,一个掌管钱粮,谁不出头,他们也不行啊。 于是,因为随着反王一起被贬谪的老尚书倒出了位置,更进一步的户部侍郎第一个出列,小心翼翼应道,“回皇上,下官上任没有一月,实在对钱粮账目还不熟悉,这个…嗯,这个有所应对不及,还望皇上恕罪。” 农部尚书却是个上任两三年了,这借口不好找,干脆跪在地上就道,“皇上,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臣有心赈济灾民,但是常平仓中一粒粮食都没有。今年六府遭灾,粮税根本就没有收上来。臣,也是有心无力啊!” “是吗?”公治明冷哼,眼里厉色一闪,“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话谁都说的,就你说不得。昨晚你府中还在大摆筵席,听说开席三桌,每桌只菜色就有十六味,鸡鸭鱼肉,干货野物,应有尽有。期间就因为一道炙烤鹿肉端上去的时候微凉,你一怒之下就命下人把所有菜色都倒掉,重新上了酒菜。不知你可想过,那倒掉的菜色,可够几十个灾民活命?” “这个,这个,臣的老母昨日过寿,臣也是一片孝心…” 农部尚书用力抹着脑门的汗珠子,实在不知道领兵在外的新皇,是怎么知道他府上之事,而且如此详细? “常平仓掌管粮食进出的梁恩,可是你的远方族侄?” 公治明却不理会他的辩解,又抛出一件事,“每日本应发放赈济粮四十担子,梁恩克扣了足足就成,只用四担米粮煮了清水粥,想要养活二万灾民!甚至前几日更因为一个莫须有的风寒之症状,连四担米粮也扣了,引发灾民暴乱。若不是大军和赈灾粮食运送及时,怕是如今都城都已经被灾民攻破,烧成废墟了!他梁恩到底是仗了谁的势?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胆敢如此张狂?” 一字又一句,好似一只重锤,敲打的农部尚书的眼前金星乱冒,终于坚持不住,身子一软彻底瘫倒在地。 公治明连看都没看他一眼,高声吩咐道,“来人,拟旨意。常平仓梁恩贪腐,事涉灾民赈济,几乎酿成大乱,死罪!抄没家产赈灾,三族流放。农部尚书粱宏,罔顾君恩,摘去顶戴,贬为平民,家财充公,赈济灾民1” “皇上,皇上!” 突然听得自己被去了官职,族侄甚至没了性命,家财充公,农部尚书急的白了脸色,挣扎着就要起身,可惜,尉迟悔带人守在金銮殿外,听得主子的话,都不等侍卫们动手,直接带了亲卫进殿,拖了农部尚书就出去了。 农部尚书还想说什么,尉迟悔一抬手,狠狠砍在他的脖颈之后,他立时就翻着白眼昏厥过去。 一众文武百官许是没有想到出征归来的新皇会如此强势,眨眼间就处置了一部尚书,没有经过大理寺,也没有经过尚书省,杀伐果断,好似在战场一般。 有人想要劝说两句,但动了两下嘴皮子,到底没敢开口。实在也是因为梁家行事太张狂了,这样的时候,居然被新皇抓了如此大的把柄,之所以做了杀鸡骇猴的那只鸡,我纯粹是活该。 公治明扫了一眼众人,也没有安抚他们的意思,直接又道,“从今日起,皇宫里只留口粮,一切吃穿用度都精简到三成,节省之物全用于赈济灾民。” 大殿里沉默了那么一瞬,转而成了精的文武百官赶紧跪倒,齐齐响应。 “臣等愿意同样精简家中用度,献出结余赈济灾民。” 公治明满意点头,抬手示意众人平身,“所谓水为民,君为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百姓就是一国的根本,没有百姓,田地无人更重,商路无人行走,即便都城富庶,城高池深,总有吃用之物枯竭,或被异族攻破之日。只有百姓吃饱穿暖,江山社稷才能安稳。” 一众朝臣们刚刚起身,倒是第一次听说民贵君轻的说法。历来都是听说皇权天授,天子之意不可违。从来没听说过,最低贱的贫民百姓要贵于皇帝,而且这话还是出自一个帝王之口,实在是诡异又…新鲜。 公治明也不指望他们立刻就会明白其中的深意,毕竟当初丁薇同他说起的时候,他也觉得荒谬,但之后却是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诸位爱卿说说,如何安顿城外的两万灾民?” 本来提心吊胆的众人,听得新皇不再追究他们赈灾不利,也没有再摘掉头顶乌沙的打算,都松了一口气,转而绞尽脑汁儿想着办法,极力想要向先皇证明他们没有白拿了朝廷的俸禄。 老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 虽然中间有很多争执,但到了太阳落山的时候,到底还被朝臣商议出一个可行的赈灾之策。 城北原本一处用于御林军平日训练的空营房被倒了出来,用于接纳两万灾民。营地里空房不多,但是安置老幼足够,青壮就住帐篷。 赈济粮食,朝臣捐出一些,加者程大友送来的六千担,仔细算算还是不够。 朝臣们互相看看,都是有些束手无策。 第525章 众人拾柴火焰高 公治明却抛出了路上思虑的良策,先前东昊也曾受过灾,他那时候同样出征在外,但丁薇同朝臣们一齐合力赈灾,居然把灾害的影响降低到了最小。之后他同方信仔细讨论过,简直是赈灾的绝好良策。 那就是发动百姓捐助,互相扶持,另外以工代赈,利用灾民的人力代替徭役,简直就是两利之举。 果然,赈灾策一说,文武百官都是眼睛发亮,甚至有个阁老还激动问起,这良策是何人所出。 公治明却是笑而不答,不是他想要把娇妻的才智窃为己有,而是他更愿意把她的所有美好都据为己有,不肯为外人窥视半分… 第二日早起,消息就传到了南城门外,一众灾民们本来以为昨日大将军的承诺,就算实现,也不过是个派人给他们搭个棚子,或者保证每日一碗粥。没想到,对他们关闭了多少时日的城门却是突然四敞大开。 繁华的都城,甚至他们一辈子都没有踏足过的都城,城北有一处已经为他们准备好了住处,老人孩子不必再受冻,而他们只要肯出力,就能赚到足够填报肚子的粮食。 在历经了逃难,拒绝入城,家人生死分离,等等之后,突然听得这样的好消息,众人都是不能相信。待得负责引导灾民进城的兵卒们催促,众人才如梦初醒。 青壮们扶老携幼,拿上破碗,背上破烂的行囊,带着一身的寒霜冷风和忐忑的心,就那么慢慢进了城。 都城里,虽然早就听说城外有灾民聚集,但是因为兵卒封了城门,大半人都不曾见得灾民是何模样。 这会儿,眼前突然见得面黄肌瘦,狼狈可怜之极的男女老幼,都是有些震惊。 平日进得都城的农人,不论是给酒楼送山货,亦或者去市集卖菜卖杂物,即便忙碌,多半也是穿着干净整齐。但今日这些灾民却是苦水里捞出来的莲藕一般,神色蔫蔫,老人面色青紫,好似随时都能断了气,妇人们甚至有些衣衫都不能蔽体,孩童们瘦的风都能刮跑,小兽一样怯生生看着道路两边的点心铺子或者酒楼,口水滴答… 太可怜了,实在太可怜了! 原来城外的灾民是这般模样,都是大越的百姓,金河水养育长大的父老乡亲,怎么就如此凄惨? 路边一个包子摊的老大娘实在看不过那些孩子的可怜模样,掀开笼屉,抓了热腾腾的包子就往孩子们手里塞,“孩子,大娘给包子吃,快吃,快吃!” 正巧这几个孩子没有爹娘,早就逃难路上就被饿死了,如今突然得了肉包子,想要拒绝但肚子和手却都违背了本意。 于是,繁华的街道旁,寒风里,一个穿着单衣的孩子一边往嘴里拼命塞着包子,一边猛力磕头,嘴里呜咽着,听得人人心酸。 “孩子快起来,别磕头了,吃,大娘的包子还有很多,吃饱了!” 老大娘看的心酸,眼圈儿也红了,虽然自家算不得富裕殷实,但起码小孙子吃包子吃够了。怎么比,怎么是眼前的孩子更可怜! 她说着话儿又往孩子手里塞了几个肉包子,末了干脆把笼屉都打开了,抓了包子就往路过的灾民手里塞,无论男女,无论老幼。 忍饥挨饿了两个月,如今见到包子,谁也抵抗不住,灾民接了包子都是同孩子一般,一边磕头一边往嘴里拼命塞。 众人看得唏嘘,不等回神的时候,却有跟随灾民,维持秩序的小校尉,高声呼喝,“皇上早有口谕,善心帮助灾民者,朝廷给予重奖。刘大娘包子摊获“大越第一包”封号,即日有牌匾赐下。” 大越第一包?这是不伦不类的封号,恐怕是小校尉读书不多,随口取得名号,但授意他这般做的人却是大越皇位上的那人,携威归来的新皇,万千百姓的天! 几十个包子换了个如此天下第一的名号,若说刘大娘的善心是棵草,那得到的回报就是一颗结满了果子的树,何止是千倍万倍… 众人一时羡慕的眼睛都有些红了,特别是那些商户,想象着自家若是也得个御赐牌匾,以后岂不是后辈子孙再如何不懂经营都不会被饿死了。 有人想到就做,一家粮油铺子的掌柜第一个喊出了口,“丰收粮铺愿为灾民捐出所有存粮三百担!” 果然那小校尉只扫了粮油铺子掌柜一眼就高声喊道,“丰收粮铺,大越第一善心粮铺,择日有牌匾赐下。” “轰!”本来还在观望,殷殷期待着的商户们,一听的这话,瞬间就炸锅了。 三百担粮食就换一块朝廷赏赐的匾额,这买卖简直是合算到家了。 “我捐四百担粮食!” “我捐一千斤面粉!” “我…我捐一万只烧饼!“ “我…” 一时间长街上,人群汹涌,捐献吃用之物声音此起彼伏,喊得震天响。 小校尉好似早有准备,这一次他没有高喊赏赐,直接一挥手示意跟在身边的兵卒们分散到长街两侧。 每个兵卒手里都拿了一只铅笔,一本账册,但凡想要捐献物资的商户或者大户人家,都被记录了名字和物资数量。 灾民们也不是傻子,眼见这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新皇已经回来了,再没人敢克扣他们的口粮,这些捐献的东西,米粮白面会吃到他们肚子里,那些棉花布匹会做成棉衣穿到他们身上,以后再也不用担心这个冬日里一头栽倒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呜呜,谢各位菩萨开恩!” “谢各位父老乡亲大发善心!” 灾民们纷纷跪倒磕头,惹得本来还存了三分攀利心思的商户们都有些心虚脸红,一边弯腰搀扶,一边咬咬牙又添了两层物资。 这般折腾下来,待得灾民们全数进了城北大营,虽然只有空房子和空帐篷,却各个都是笑逐颜开。青壮男子们开始寻了趁手的工具,拾掇营地里的积雪,妇人们寻井口打水,烧水,把屋子和帐篷拾掇干净,就是孩子们都努力洗干净自己的小脸和小手。 很快,粮食就运了过来,先前兵卒们造饭的灶台还都在,直接安上大锅就可以煮粥了。 待得米香盈满营地的时候,生怕朝廷落了自己赏赐的商户们就把承诺的吃用之物都送来了。 灾民们很是有些乱套,程大友同乔将军及时出现,兵卒们呼喝着众人排队。 每间营房住了五十人,每顶帐篷二十人,每两人一条被子,每人一只碗一双筷子,棉花和布匹统一集中在几个营房里,妇人们之后几日都组织起来,统一缝制袄裤同棉鞋。 至于,城里百姓捐献来的旧被子和旧衣物袄裤,先可着老人孩童发放。 如此折腾到夜半,时隔两个月,终于吃了大半饱的灾民,有了被子裹身,睡在不再漏风的帐篷和营房里,安心的合上了眼睛,偶尔梦里惊醒,生怕自己又躺在随时会被风吹跑的草棚里,总要四下看上半晌才能再次熟睡过去。 皇宫里,灯火通明,逃过一劫的新任户部尚书正在带着属下加紧核算整个城池捐献上来的物资。 原本还没把这些蚊子腿一样的小“肉”放在眼里,结果越算众人越是心惊。 百姓的力量是巨大的,特别是这样的时候,东院邻居捐了两床被子,西院捐了两套旧袄裤,那到了自家就要多一点儿,别管薄厚,旧衣衫来两套,被子一套,再填一篮子饼子… 这般,汇聚在一起,短短一日居然就凑齐了一万多套棉衣和棉被,还有大小不一的棉鞋一千多双,连同各色杂粮,吃食,用物,朝廷只需要填上一少部分就足够灾民们撑过这个冬日了。 历来大越有灾荒,都是朝廷出粮出银子赈济,当然层层“剥皮”,到灾民手里也没有多少了,但朝廷总是出力了。 若是再有灾民死掉,或者损失深重,那就是天灾人祸,同朝廷无关了,同君臣无关了。 如今好像突然有人在原本门户狭窄的房子上开了扇天窗,简直是豁然开朗,所有人都惊奇,原来赈灾还可以这般,还可以用简单的几个名号,就发动了百姓一同出力,一同抵抗灾难。 本来让文武百官都头疼的难题,就轻易解决了… 公治明吃过晚饭,再过来的时候,就见户部一干臣子都是神色古怪,他也不在意,又扔了一本条陈出来。 两万灾民根据老弱,除了生病不能起身的,都分成几批,分派了活计。 青壮男子们去挖护城河,加宽加深,年老之人拿了扫帚打扫都城街路上的残雪,大一些的孩童,上午有人教授读书识字,下午去捡拾柴禾。妇人们则打理整个营地的三餐和热水,照料年岁小的孩童。 如此,营地里除了病号没有闲人,就算有心人想要混迹进来挑拨一二,灾民们都没有闲心听几句。 想比先前那种衣食无着,随时都等着死神召唤的日子,如今这样有吃有穿有住,简直是天堂一般。干点儿活儿算什么,别说如今逃难在外,就是好年景时候在家里,冬日里也不能闲着啊。 第526章 瞌睡送枕头 说起来琐碎,其实忙起来倒也容易。不过三五日,都城街路上,有几家商贾欢喜换了牌匾,有几个大户人家的了个御赐的“善”字挂在中堂,再没有别的变化。换来的却是两万灾民的活命希望,都城的街路更干净了,城外的护城河眼见就深了宽了,背着柴捆走动的孩子多了,城北热闹多了… 不说大越京都里如何在一点一滴的变化,只说金河口上“无故”病发的御史,终于在半月后回到了京都,当然也见到了他背后的主子,令狐家主。 御史这个委屈,就差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诉说一路的艰辛,最重要的是金河口的守军将领如何放肆。 令狐家主听得心急,就呵斥道,“不必邀功,令狐家不会亏待你。你赶紧说说,金河口到底怎么回事?为何方家老狐狸特意出手换了守将?” 那御史赶紧抹了眼泪,添油加醋的说道,“大人,您不知道啊,那金河口上排了很多大船。下官好不容易带人探查一番,看得是清清楚楚,装的都是粮食啊,足有几万担!” “什么?粮食!”令狐家主惊得瞪了眼睛,手下一重直接捋掉了几根胡子,他也顾不上疼痛,追问道,“都是运到大越去的?” “是啊,大人。按理说,大宗粮食买卖都要经过朝廷的,但是那些运粮船根本就没有任何人管束。下官质问金河口守将,结果那该死的武夫,居然说朝廷没有这文书告知,不准粮食出河口!” 说着话,他有些后怕的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恨恨道,“下官还想同他质问几句,但那个武夫直接就把下官打倒了。下官冤枉啊,大人一定要替下关做主啊!” 令狐家主摆摆手,很是不耐烦的撵人,“你回去好好养养身体,放心,不会忘了你的功劳。” “是,大人。”那御史有些不满意,但也不敢造次,只能带了一脸的怨念退下去了。 留下令狐家主同另外三家家主都是半晌说话,最后还是令狐三老爷先递了话头儿,“大哥,你可是觉得运粮去大越,这事有蹊跷?” “当然,”令狐家主细长如狐狸一般的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儿,“先前有消息说大越干旱减产,那些贱民正伺机揭竿而起。不只如此,大越两个皇子,因为被公治明抢了皇位,心有不甘,已是合力奔袭京都。但最近却没有消息再传来,老夫正心急,没想到听得金河口之事,才茅塞顿开。丞相那个老狐狸定然是同皇上达成了什么约定,找借口换了金河口守将,方便运粮支援公治明。公治明得了粮食,安抚了难民,更有底气抵抗两路反王大军!” “若真是这般,那就太可惜了。早知道就牢牢把住金河口,到时候任凭公治明有天大的本事,也安抚不了将要饿死的难民。大越分崩离析,咱们就算没有好处,但总不至于再惦记公治明找后账。” “就是这么个道理啊,不过,皇上到底同方丞相有什么约定,以至于皇上居然要冒着’资敌‘的名头,支援公治明?” 众人都是疑惑不解,谁也说不出来。 令狐家主也是想不明白的,但他却知道一个道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于是开口道,“若是公治明整合安抚了大越百姓,给他喘息的机会,咱们的日子就该不好过了。不如趁着他如今势弱,咱们给他下个绊子,若是一切顺利,兴许还会把这个祸害除掉。” 众人都是听得面面相觑,猜不出令狐家主到底有什么好主意。 令狐家主也没让他们疑惑多久,干脆抛出了他的主意。 “咱们也送粮去大越!” “什么?送粮去大越?” 众人惊愕之后就是把脑袋摇晃成了拨浪鼓,“不是我们舍不得银子,也不是舍不得米粮,实在是送了粮食去大越,岂不是在帮公治明?” “不,我们送粮食是给公治明的生死对头,那两个皇子!” 令狐家主终于抛出了他的终极目标,“不过是几船粮食,就算亏本也不过几千两银子,若是好了,公治明被除掉,咱们就赚了。” “令狐大人这话有道理,确实是个好主意。” 众人想想,都觉计划可行,于是都是点头。 “只不过,一定要保住秘密!” 既然事情定了下了,众人就凑在一起商议起来,令狐三老爷甚至不放心屋外的亲信常随,亲自去收了门户。 只不过他们说的热闹,也防备了隔墙有耳,却是不知道头顶的瓦片被人轻轻揭开了一条缝隙… 人多力量大,四大世家合力,几乎只用了五六日,几千担粮食就凑齐了,然后运去运河口,装了大船,顺水飘向金河口。 原本忙碌的金河口刚刚清闲没几日,王将军照例在操练兵卒,却听得亲兵禀报说楚老将军求见,他赶紧就接了出去。 足足在金河口守了将近三个月的楚老将军,虽然有些消瘦,脸色却很好。 王将军拱手行礼,笑道,“老将军有何吩咐,只管派人来说一声就是,怎么还亲自赶来?” 楚老将军扫了一眼周围的守兵,笑的神秘,就道,“走,找个背静地方。” 王将军想了想,就请老将军去了他的住处,就在河口不远处的一个小宅院。 王将军的妻儿没有跟来,只有一个老仆,见主子在饭口时候领了客人回来,老仆就添了两个菜。 楚老将军瞧着菜色不算丰盛,就问道,“你家里日子过得可是清苦,别委屈了妻儿,河口这里的银子该拿就要拿!” 王将军却是摇头,“当初西征之后,大将军就派人定时送银子给末将。家里日子很是过得去,老将军放心。” 楚老将军这才想起,公治明确实对征西军格外优待,不说伤残兵卒有月银拿,就是有功的将领也有丰厚的补贴。即便在他假死隐居的时候,都不曾断过。说起来,这也是征西军最忠心的愿意,毕竟没有一个将主会做到如此地步。 两人说了几句闲话儿,楚老将军才想起正事,于是笑道,“小子,咱们的大买卖可是来了。” “什么大买卖?“王将军听得楚老将军这般说,倒是有些江湖气,很是好笑。 楚老将军却是不理会这些,很是激动道,“先前咱们虽然保证了运粮船顺利通过河口,支援了大将军,但那些粮食毕竟是方家或者娘娘张罗的,算不得咱们本事。但方才我刚刚接了个消息,京都那四大世家居然也筹措了粮食,想要支援同大将军作对的两路反王,这简直是瞌睡时候,有人送枕头啊。 在咱们眼皮子底下,若是让他们得逞了,咱们的脸面往哪里放 ?” 王将军也是听得眼睛发亮,“老将军想要如何行事?” “当然是抢他娘的!”初老将军一口喝干酒碗,豪气冲天,“送到嘴边的肥肉若是不一口吞掉,岂不是傻子!” 王将军也是点头,“若是离得远,还力有不逮,如今却是容易。” 楚老将军给他倒酒,却是郑重问道,“王小子,你要考虑清楚,若是你同老夫一起抢了四大世家’果子‘,他们怕是会对你不利。你自是有兵权,却顾及不到京都的家眷。若你做了决定,老夫这就让人把你的家眷送到海岛去。娘娘四季如春,听说岛上女子同男子一般做工拿工钱,世外桃源一样安宁。” 王将军迟疑了一瞬,先前放运粮船只过河,充其量算是顾念着大将军的知遇之恩,提携之义,但若是同四大四家对立,抢了粮食支援大将军,就是明明白白效忠大将军了。虽然不至于说背叛了东昊,却也没有任何立场可言。 但若是不效忠,他心里又是恍然有所失一般。男子汉大丈夫,谁不渴望建功立业,封妻荫子? 留在东昊就是做个小小守将终老,但若是效忠大将军,说不定还能上战场,还能做一番大事… “好,我这就请老仆随老将军的人手回京都去转移家眷。” “好,干脆!是个好汉子!” 楚老将军欢喜的眉开眼笑,两人你一碗我一碗,喝干了烈酒,吃光了菜就散了。 又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金河之上没有涨潮落潮之分,常年都是水流湍急,这样第天气,视野好,行船最是安全,于是河口处等了两三日的商船都要过闸口。 昨晚不知哪里行来十几条大船,吃水很重,守军检查的时候,船主塞了几锭沉甸甸的大银锞子,守军就带着“瓷器”的结果回去了。 今日过河口的时候,也没人埋怨,船主很是舒了一口气。就等着再行个七八日到了地头,把货物交接了,他就完成任务了。 结果他欢喜的还是太早了,当晚刚刚停泊在一个小码头添些食水的时候,却是突然一声铜锣香气,几百刀枪在手的兵马就冲了上来。 船工和武夫打扮的护卫们不等反应过来就成了俘虏,这时候那艘隐藏在河岔子里的超级大海船才算划了出来。楚老将军笑的得意又豪爽,大大声道,“兄弟们,咱们去见大将军的见面礼,终于齐了!” “将军威武,将军威武!” 第527章 不正宗的红烧肉 护卫们直接扔给王将军找个地方囚禁起来,待得将来事情了了,或者放了,或者送去哪个矿山做苦工,总是一国之人,不好赶紧杀绝。 倒是船工们因为还有一门手艺抱住了性命,直接开动船只,跟着大海船,一路劈波破浪,穿城过码头往大越都城去了。 不说,楚老将军如何兴冲冲同大将军汇合。直说东昊京都里,四大世家终于还是知道了,他们花费重金收购的粮食又为公治明做了嫁衣。 一向自持身份的令狐家主暴跳如雷,直接砸了一套茶碗,这才堪堪忍住怒火,几乎是咬着后槽牙问询那当日去查探的御史,“你去过金河口,为什么没有禀报楚家那个老杀才在金河口?” 中年御史心里叫苦不迭,他当日一来心急立功,多半奔着那些等着过关的两船使劲,二来也是王将军出手太迅速,早早送他吐着白沫进入了“梦乡”,所以根本没顾及查探那只停泊得离着河口足有十几里远的大船。 但是如今解释再多,也跑不了他成为泄恨的对象,于是,他倒也难得硬气了一次。 “令狐大人恕罪,都是下官的错,下官本该想尽一切办法弥补错误。但如今下官已经驸马府的长史,有心无力,还望大人莫怪。” “哼,”令狐家主怎么会不知道他是在怨怪他过河拆桥,他有心直接把这无用的东西处置了,可惜如今新皇势力越来越大,四大世家虽然不惧怕一个小小的长史,却不好下手太狠,一旦寒了人心,以后就会无人可用。 “下去吧,以后好好闭了嘴,否则,别怪老夫心狠。” ”大人放心。“ 那御史行了礼就告退了,怎么瞧着他的背影都用种轻松的意味,惹得令狐家主微微眯了眼睛。 令狐三老爷在脖子上比了一比,问道,“大哥,可要送他上路?” “不必,以后再说。” 令狐家主摆了摆手,“如今不是解决这些蝼蚁的时候,让他多活几日。” 说罢,他招了招手,喊了大儿子上前,低声道,“先前是我被仇恨遮蔽,舍本逐末了。公治明远在大越,即便有威胁,也不在眼前。倒是宫里那个,越来越站稳脚跟了,不趁早除掉他,怕是就没有我们的活路了。” “爹放心,六妹那里我已经让人送了消息了,宫里也打点妥当。以六妹的本事,只要那人见到六妹就会有所心动,到时候家里再发力推六妹坐上皇后的位置。只要六妹怀了皇子就…” “若是你妹妹几年不孕呢?” 令狐家主冷笑出声,倒是让三老爷同大公子有些毛骨悚然。 “难道?” “对,无论是偷龙转凤,还是…暗度陈仓,十个月后,我要见到令狐家的外孙!” 他的话声落地,屋子里久久没人说话。 偷龙转凤还好,暗度陈仓…岂不是要六小姐与人私通… “愚蠢!”令狐家主恨铁不成钢的低声骂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小不忍则乱大谋。一旦事成,她就是皇太后,天下国母。吃些辛苦,有所付出也是应该。” “是,大哥。”三老爷嘴角有些抽搐,毕竟六小姐是他的亲生闺女。 但在滔天富贵和权势面前,有时候说不得要牺牲一些什么了… 冬日的皇宫比之平日,冷清很多。即便是储秀宫里那些一心想要邂逅新皇的闺秀们也安分许多,毕竟谁也不想冻得鼻涕横流,若是碰见皇帝,岂不是得不偿失。 但也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整日受不了肚皮抗议,偷偷出来觅食的董三小姐。 小花园里,花木早已经凋零干枯,负责拾掇的小太监也不知道哪里偷懒去了,倒是便宜她取材方便,直接点火堆烤些热食。 可惜火堆点起来好久,也不见友人来赴约。其实友人不是关键,有人带来的吃食才是重中之重啊。 董三小姐可怜兮兮抱着肚子,烤着火,嘴里念念有词。 “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卤猪、卤鸭、酱鸡、腊肉、松花小肚儿、晾肉、香肠儿、什锦苏盘、熏鸡白肚儿、清蒸八宝猪、江米酿鸭子、罐儿野鸡、罐儿鹌鹑…“ 她正念叨的欢快,突然听得有人喷笑出声,于是猛然抬头,待得看清来人就懊恼抱怨道,“哎呀,你们真是太晚了。我还以为今日要饿肚子呢。” 秦睿握拳凑在嘴边干咳两声,细长的丹凤眼里满满都是笑意,逗弄她道,“抱歉啊,今日来的匆忙,嗯,没带什么吃食!” 果然,董三小姐的小脸立刻就好似霜打的茄子,蔫了下来。 “呜呜,亏人家等了你这么久,早知道就躲在被窝了,还能饿的轻一些。” 秦全偷笑,眼见主子如此好心情,他恨不得把这董三小姐打包带回永福宫,每日也能多见几次主子的笑颜。 董三小姐眼尖,见秦全这个样子还以为他带了食物,只不过在骗自己,于是喜得一直盯着他的手。 秦全尴尬的摆手,“没有,没有,我们公子来得急,真没带吃食。” 董三小姐希望彻底破灭,正是无精打采的时候,肩头却突然盖了一件厚实的大氅。 “走吧,男子大丈夫,总不能食言而肥。你不是说城南有家好饭馆,不如我们去吃新鲜的?” 秦睿淡淡开口,转身要走的时候,却被董三小姐急急抓了袖子,“不行啊,这里皇宫,我是秀女,万一私自出宫被抓到,会连累你砍头的。” “哦,那不去了?”秦睿眨巴了眼睛,无辜的反问了一句。 董三小姐圆嘟嘟的小脸立时就皱成了包子,“那,那…哎呀,我好饿啊,好想吃红烧肉啊。但是,但是我也不能连累你啊。你快走吧,快走吧。小心我不顾你死活,一口就答应了。” “哈哈,走吧!”秦睿哈哈大笑,伸手扯了她的手就往外走,“放心,我有办法不会让你被发现的,我也不会被砍头。” 董三小姐愣愣看着自己的小手被这个才认识几日却异常投缘的公子大手里,即便她再迟钝,也红了脸,想要收回来,不知道为什么又对这份温暖有些留恋。于是懵懵懂懂,犹犹豫豫里,就那么出了皇宫,上了马车。 待得马车行出青龙大街,走在繁华的街路上,她才醒过神来,“哎呀,我出来了。呜呜,我出来了!” “当然,记得给秦全指路。” 秦睿正闭幕眼神,听得她这般一惊一乍,很是好笑。 董三小姐激动的趴在窗前,贪婪的望着外边的行人和店铺,“我还以为这辈子要老死皇宫了呢,没想到还有出来的一日。我娘要是知道…不对,我娘要是知道怕是要打死我!” 她说着话,猛然放了窗帘,“咱们快去吃红烧肉,吃完就赶紧回去,否则我娘就把我当红烧肉炖了。” 秦睿嘴角的弧度一直就没有放下,实在不明白这女孩子到底是怎么长大的,说话行事一片天真,就好似一眼就能看到底的清水,虽然不会让人沉醉,却异常的安心舒坦。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好似这几日越来也少的想起那个女子了… 城南的丁家酒楼,自打开业起就生意好到火爆,不但菜品美味,更是隔一段就会推出新菜,惹得满城的饕餮都会赶在推出新菜品的时候,急事赶去先吃为快。 但先前京都“变天”,酒楼很是关门了一段时日,后来终于再开门,到底还是因为某些原因冷清了很多。不过随着时间推移,生意渐渐有些恢复。 毕竟神仙如何打架,百姓总要吃饭啊。而好一口美食,就着喜欢的菜色,喝一壶美酒,总不至于因此就被某些权贵记在心里,害的家破人亡吧。 今日天色有些阴沉,许是要下雪,酒楼里人不多,而且大半客人点的都是炖菜。 董三小姐显见没少来这里,拿起菜单点起菜来,很是熟练。 红烧肉,糖醋排骨,香酥虾,外加一个木耳炒鸡蛋,一份冬瓜海米汤,三碗米饭,就是三人这趟偷溜出宫的“收获”了。 小伙计很是热情,先上了一罐熬得金黄粘稠的小米粥给三人暖胃。很快,菜色也都端了上来。 油润软糯的红烧肉,酸甜适口的糖醋排骨,这两样最是下饭。 董三小姐初始还有些拘谨,但美食的魅力,很快就让她忘了对面是令他微微有些心动的贵公子。米饭上浇两勺汤汁,拌一拌,简直是人间美味。 秦睿却是只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待得董三小姐吃的大半饱,终于想起还有同行之人的时候,就好奇问道,“秦大哥,你怎么不吃了?不好吃吗?” 秦睿摇头笑道,“味道还好,不过还是差了一些。” 董三小姐特意加了一块肥瘦相间的红烧肉塞进嘴里,舌尖的油润香浓,几乎感动的她落泪,要知道在宫里多少个夜晚,她就是依靠想念这些美味菜色度过的。 “没有啊,味道简直太好了,我恨不得一日三顿的吃呢。” 秦全哪里受得了主子被质疑反驳,立时帮腔道,“我们公子有个…嗯,妹妹,做这红烧肉是一绝。只要吃过那位夫人的手艺,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第528章 我就是我 他们三人说话声音没有压低,旁边一桌客人正好付账离开,小伙计拾掇残羹剩菜,听得这话就去禀告了掌柜。 而饭馆的掌柜,正好是娘子军的一员,碰巧又识得秦睿,于是惊得赶紧上前行礼,口称秦公子。 秦睿皱眉,秦全就问道,“你怎么认识我们公子?” 娘子军就道,“当日去农庄给主子送账册,曾经在大院儿见过公子一面。” 秦睿主仆想起逝去的丁家几口都是沉默了,末了问道,“生意可好?可有人生事?” “托公子的福,没有。”娘子军说实话也是为难,不会知道该如何对待秦睿。若说他是主子的友人吧,到底还是抢了大将军的皇位。若说是仇人吧,主子并没有任何报仇的命令,而且饭馆也受这人庇护良多… 好在秦睿只是点点头,没有多说,转而示意秦全结账就走了出去。 董三小姐就是再愚笨,这会儿也听出一些蹊跷了,所以,即便没有吃的多饱足也乖巧站起跟了出去。 娘子军极力推辞,不想要银两,但眼睛却是扫了董三小姐好几眼。 秦全到底塞了一锭银子,转身出门追赶主子去了。 娘子军立时扯了小伙计问询,“方才同桌那姑娘,你可认识?” 小伙计挠挠头,有些不确定,但还是说道,“我瞧着好像来过几次,大约是姓董。” “去打听一下,兴许对主子有用。” 出宫前,天色阴沉,如今倒是当真下起雪来。 不同于以往的雪粒子,今日居然难得是大片的雪花。洁白的,一片一片,就那么从天空慢悠悠飘落下来,优雅又自小,落在手心里,片刻就消融了,只剩下一点点湿漉漉。 董三小姐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接了一片又一片,每次想合上窗帘,但就是舍不得。好似皇宫外边的雪都比皇宫里的要干净要自在。 秦睿从窗缝儿看出去,也被如此美丽的雪景吸引,于是干脆带了董三小姐下车,慢慢再雪中漫步。 大雪中的京都,好似突然就安静下来了。很快,街路,屋脊,树木都变成了白色,世界里里外外都纯净起来。 两人慢慢再雪地里走着,也不觉得冷,秦全赶车跟再后边,连拉车的马匹都放轻了脚步。 没走多远,正好路过丁家的冰品铺子,董三小姐眼睛瞬间笑开了花,扯了秦睿袖子,兴奋嚷道,“秦大哥,你没吃过这家冰品铺子的冰品吧?我吃过,呜呜,简直太好吃了。现下是冬日,等到明年夏日,我请…” 说到一半,她想起自己明年夏天不知道能不能走出皇宫,又停了话头儿。虽然她总是说,落选了就回家,可是万一谁脑袋一抽风,选中的做宫妃,选不中的就做宫女,她还是要一辈子困在宫里。别说冰品了,怕是这般出来透透气都难了。 秦睿不知为何,突然看不得她这个沮丧模样,就道,“明年再说明年的事,既然路过了,就进去买一碗吃?” “不了,还是夏日吃着最好了,透心凉,特别舒坦。” 董三小姐也不是性子开朗的,很快就调整了心态,凑到秦睿跟前,神秘说道,“我跟你说个秘密啊?” “什么秘密,难道…你是男人?”秦睿顺口逗弄了一句,果然气得董三小姐跺脚,溅起雪花无数。 “我是女子,女子!” “好,我不过是打趣一句,你要说什么秘密。” 闹了一会儿,两人才终于又接起方才的话头儿。 董三小姐再次凑到秦睿跟前,小声说道,“我啊,特别喜欢先前的皇后娘娘。你不知道,我五叔家的大姐就是嫁了皇后的兄长做续弦,所以,我比别人多听说过很多皇后娘娘的事。我本来也想学医,悬壶济世,或者开家酒楼,整日琢磨好菜好点心。或者干脆就走遍天下,吃遍天下。可惜…” 她叹了口气,“可惜我娘不会同意,她还指望我光宗耀宗呢。也不准我喜欢皇后娘娘,我堂姐如今跟着皇后娘娘住在海岛,上次还偷偷给我捎来一只好大的海螺,里面嵌了一颗珍珠,我爱得不成,睡觉都抱着,但是进宫时候,那太监不让带,也不知道我娘给我收起来没有。我堂姐来信说那里四季如春,还能光脚走在沙滩上,什么时候都有新鲜果子,还能下海凫水…” 董三小姐兴奋的不成,秦睿听得也是神往,良久才问道,“你想成为她吗?” “谁,皇后娘娘?” 董三小姐眨巴着大眼睛,很是狐疑,“当然不想,我是我啊,为什么要做别人。我只是羡慕皇后娘娘聪慧,在哪里都能把日子过得风声水起,而且…” 她有些脸红,“而且她能得到大将军的独宠。” “我是我,不做别人吗?”秦睿轻声呢喃,脚步也慢了下了,好半晌才长长叹息一声。 “这么简单的道理,我是不是明白的有些晚了?” “什么道理?”董三小姐听得晕头转向,末了抬头望望天色,突然惊跳了起来,“哎呀,管事嬷嬷要点卯了,咱们快回宫啊!” 说罢,她扯了秦睿就跑起来,雪地上很快留下留下两行脚印,鲜明又活泼… 远处悄悄跟着的小伙计,见得人走远了,赶紧拎了路旁顺手买的小东西就回了酒楼了。 很快,一封信夹在厚厚的几本账册里就成了京都,送往了南方那个四季如春的海岛。 京都这里大雪纷飞,桃源岛上却依旧是艳阳高照。即便已经进了腊月,马上就是新年了,没见到半片雪花,紧紧是把纱裙换成了棉布罢了。 泉州本地迁徙过来的百姓还罢了,已经习惯,但北方过来的人就很是惊奇了。 相比于两月前,桃源岛山几乎又变了个样子。 选中建城的位置不再是空荡荡一片,无数工匠蚂蚁一样忙碌。一座雄伟的城池,正在他们的手里一点点长高,填充… 而不远处的山坡则搭建起了一大片的棚户,住着工匠们的妻儿或者是一些胆子大,早早来岛上闯荡的小贩。有家眷跟随的工匠自然有自家婆娘照料吃喝穿戴,而那些独身起来的工匠也不会被慢待,家家户户的妇人们轮流上工,做饭洗衣,照料的也很是周到。 小贩们则在傍晚出门售卖些熟食,或者炒货,或者各色小东西,引得下工的工匠们花上那么几文钱买上一点儿孩子,或者干脆犒劳一下疲惫的自己。 这般都是让棚户区前的小空地成了一个小小的集市,每日定时热闹起来。 远处新建好的石头码头上,正有人往下搬运着粮食袋子,足够保证众人都日日吃饱肚子。 一个打扮干净的妇人正领着孩子在集市买两碗泡菜,他家男人是川里的,几乎没有这种酸甜小菜,就不肯动筷子。偏偏她又是个笨拙的,腌制出来的东西总是味道不对,惹得男人皱眉头。 好在如今岛上来了很多人,也有了卖小菜的摊子,不过是个三五文就能得一大碗,很是便宜。 买泡菜的妇人也是个能说会道的,就搭话道,“王嫂子,眼见就要过年了,岛主没说要发些什么利钱啊?” “不是利钱,是福利。”那叫王嫂子的妇人,因为男人手艺好,刚被升了做小管事,得到的消息自然也比别人多,就多了那么三分傲气。 “我们东家夫人说了,过年时候同先前一般,每家有两匹新料子,一大条肉,两封点心。最重要是赏钱翻倍,足有五两银子呢。” “呀,这么多。”卖泡菜的老板娘很是羡慕,吧唧了两下嘴巴,遗憾道?“ 王嫂子也不是吃素的,反捧道,“可不要开这样的玩笑,你家狗娃他爹的草鞋编得多好啊,软和不磨脚,而且样子也雅致,我听说石堡那边的东家都买过呢。你还会腌制泡菜,钱匣子装的满满,还同我打趣什么!” 果然,老板娘被捧得眉开眼笑,应道,“我也同狗娃他爹说呢,早知道这里这么好,我们一家早就搬来了。先前我们住的那地方,卖十双草鞋,恨不得被收去五双的税,如今岛主夫人不过是收个地皮税,一月有个一百文就够了,剩下的都是自己的,想想就让人欢喜的睡觉都能笑醒。这样忙上几年,就能在老家盖个大院子了,万一老了回去也有个养老的好地方。” “你还打算回去啊,我是要这里扎根了。我们家孩子爹说了,以后城池建起来,我们家家户户都在城里能分到一座小院子呢,或者是卖,还是自己住都行。东家夫人说了,这是我们为了桃源岛出力应得的奖赏。” “真是羡慕你们,当初招工的时候,我家表兄也说要来,结果家里嫂子闹着不肯。真是个败家媳妇儿,若是来了,是不是也赚了工钱,过了好日子了。” “可不是,如今各个工坊都在招工呢,人手还是不够。你表兄若是想来,也来的及啊。” “真的吗?那可太好了,等船队回去我就捎封信。” “我也是,要给娘家婆家都捎些银钱和东西回去呢。” 两人说笑几句,正好有客人来,也就散掉了。 自从桃源岛进入了大建设,百姓就开始越聚越多,虽然城池还没有建起来,但已经有了一个小国的雏形。 第529章 桃源世界 既然决定成为一个世外桃源的国度,那国度就要有国度的模样和规矩。 先前已经出台的桃源法典,又多加了好多条,另外税法也出台了。相比于东昊和大越两国的十税四甚至五,这里才有少少的二成,而且还是针对首饰,酒水等高价货品,像零碎小商品只有一成,这简直成了吸引无数小商贩涌来岛上的无上利器。 如今从丁薇带着人第一次来岛上,不过是大半年,人数已经暴增了十几倍,人口里两成事兵卒和家仆,三成是签长契的工匠,四成短期雇工,一成小商贩等流动人口,当然还有几百土人,不过相对于庞大的外来人口,已经可以忽略不计了。 而建完没有几个月的石堡周边,因为后来人口增多,又多建了一大圈儿石屋。都是脸朝里背朝外,石墙上有方形孔,平日透气透风,万一有敌袭,就事最好的箭垛子。 而石屋同石堡之间的空地,就是各家的小院子,中间留出足够三车通过的小路。 从石堡上看去,石屋外各家划出的院子里晾晒着洗好的衣衫,当然最多的还是簸箩,簸箩里晒着各色鱼干,虾干,这些都是可以卖到作坊去的,小一些的磨碎了做成海鲜酱,大一些的就装箱子送回内陆的府城县城售卖。听说内陆那边有些人家已经不买细盐了,只买这些便宜又实惠的鱼干,炖菜的时候剁上一块扔进去,菜里不但有鱼味,咸味也正好。 傍晚退朝的时候,孩童们成群结队的赶去海边扯海菜,或者抓螃蟹。 螃蟹做成蟹酱,自家下饭吃,海菜晒干也能卖个几文,当然偶尔也被家里老娘呼喝着吃上半碗,因为东家夫人说了,这东西吃了就不长粗脖子。 待得晚饭后,石堡内外书声郎朗,惹得海浪都放轻了声音。 最初的读书班,已经不能满足所有孩童和工匠们渴望读书的心思。 当归几个连同兵卒里但凡识字的人都被拎出来做了先生,左右不过是教个简单的常用字,算些简单的账目,这些临时先生们经历了最初的忐忑和惶恐,如今也算胜任了。 忙了一天的老工匠们坐在门口的藤椅上,一边摇晃一边抽袋旱烟,耳边是老婆子在唠叨过了年,是不是把泉州的大儿一家也搬来。小儿媳妇在刷碗,小儿子已经带着六岁的孙儿去读书了。 老工匠忍不住满足的叹息出声,怕是搬来岛上做工生活,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了。 “下工时候,上边管事说了,东家夫人体恤我们这些老家伙辛苦,赏钱要多给二两。” “真的?”老婆子喜欢的问出声,末了连连冲着石堡作揖。“怪不得那几个大越逃来的难民都叫夫人做菩萨呢,夫人真是菩萨心肠啊。” 小儿媳听得动静过来探问,听说之后也是欢喜,盘算着过两日送回娘家的年货若是填上一块料子,怕是婆婆也不会反对了。 如今岛上已经有布庄开业,除了主家四季发下来的料子,若是还有需要就可以去选一块,价格也很是公道。当然商家都是黑心的,恨不得把棉布当绸缎卖了,但听说新贴出的税法里有一条,敢黑心提高价格,商家要被撵出桃源岛,所以,人人都放心很多。 这一户工匠之家,只是一处小小缩影。这样的院子足有几百个之多,每家的日子都是过得极有奔头。 石堡之上,丁薇捧了一碗冰烙,一边大口吃着一边望着下边这个小小的世界。 有时候她这么远眺过去,很有些俯瞰众生的感觉,骄傲又茫然。 原本她只是想做个普通的女子,有夫君有孩子,有田产有院子,安宁度日。 没想到,命运许是把她扔来这个陌生时空,就没打算让她做个平凡人吧。 一路磕磕绊绊,一路吃尽辛苦,当然也得到了很多,家人,亲人,友人… 如今更是亲手构建她理想的世界,鸟雀筑巢般,一点点成形。这样的时刻,她迫切的希望有人分享,哪怕只是抱了她说一句,“做得好!” 可惜,那个人远在千里之外,不知他是不是吃的好,睡的好,是不是也曾这样想起她? 她在构建她的世界,安宁和谐又富足的世界。 他又何尝不是在构建他的世界,荣耀,君临天下… “夫人,您怎么又偷吃冰碗?” 丁薇正想的出神,突然听得当归撵来,就赶紧拾掇了眼里的愁绪,扭头笑得尴尬,“我就吃了半碗,今日去了玻璃窑,实在太热了。” 当归不赞同的接过空空的玻璃碗,懊恼道,“魏老太爷说了,您南来的路上落了病根,不能贪凉,否则老了要受苦。” “哎呀,我起码要活到七八十岁,如今才二十几,怕什么,还有几十年呢。就吃一碗,不碍事的。” 丁薇索性耍赖,赶紧岔开话头儿,“识字班下课了?几个孩子们呢,都睡了?” 当归明知道主子在逃避错误,但也只能应着,“都睡了,白娘子和赵嫂子守着小小姐和二少爷呢,大少爷那里有程嫂子呢。宝少爷和福小姐都由二舅夫人带回去睡了。” “这就好,”丁薇点头,想了想就道,“把二舅夫人请来说会儿话吧,给她上个冰碗,我来杯红枣茶,这总成吧?” 天下还有同丫鬟商量讨好的主子,恐怕也就眼前这么一个。 当归听得又是好笑又是骄傲心暖,嘴里却是依旧不留情。 “二舅夫人这几日来葵水,不能贪凉,奴婢送一壶红枣茶就好了。” 丁薇翻了个白眼,“好吧,当归大侦探,恭喜你果断拆穿了我偷吃的阴谋。” 当归虽然不知道“侦探”是什么东西,却也笑的花枝乱颤,转而轻快下楼去请董氏。 董氏刚刚安顿几个孩子睡下,听得当归来请,就嘱咐了玉儿的奶娘一声,然后上了顶楼。 姑嫂两个笑着趴在石头墙垛上,石头被暴晒了一个白日,这会儿依旧是温热的,趴上去很舒服,再吹着微凉的海风,分外舒坦。 董氏忍不住叹气,感慨道,“我从来没有想过,有生之日,还能有这样的好时候,吹着海风,看着夜景,喝着茶,虽然远离家乡,但心里特别安稳。说起来都是托妹妹的福,否则还守在农庄里坐井观天呢。” “嫂子不怪我连累你们背井离乡就好。” 丁薇说着话,想起早早过世的爹娘和兄长,神色暗了暗,突然有些心酸,“若是爹娘还活着,怕是也会喜欢上这里。” “妹子千万别多想,”董氏赶紧劝慰,“爹娘只盼着你过得好,若是知道如今妹子独立建起了这座桃源岛,怕是要骄傲之极呢。” 丁薇忍了眼泪,大大喝了一口红枣茶,勉强压下悲伤,笑道,“以后有机会,嫂子把家里父母和弟妹接来住一段。大宝说起过,先前借助的时候,伯父伯母待他们极好。” “一家人都是应该的,我娘看着精明厉害,其实心肠最软,年轻时候也想着出京都走走呢,可惜家里怎么会准许?若是被她知道妹子邀请,怕是真要动心了。” 董氏说起自家老娘,也是翘起了嘴角。 丁薇想了想,到底没有拐弯抹角,直接问道,“嫂子,你娘家三伯家也有个姐妹吧?” “是啊,”董氏听得好奇疑惑,“怎么了,妹子,怎么问起这个?” “京都送了信了,有些事涉及到嫂子的堂妹,就想问问是个什么样脾气的的姑娘。” 丁薇虽然没有说得明明白白,可也没隐瞒。 董氏瞧着小姑的脸色不像如何暗沉,猜度这不像什么坏事,于是就道,“我在族里排行最长,四伯家里有个二堂妹,三伯家里这个是三堂妹。二堂妹病弱,自小少有见面,倒是这三堂妹相处极好。三伯娘那人势力刻薄,又不修口德,但三堂妹却难得是个好的。认亲,而且脾气好,就是琴棋书画一般,又不擅长女红。若说一定有擅长的,就是…嗯,吃。” 说起堂妹的这个爱好,董氏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这三妹妹唯一的爱好就是吃,偏偏身形有些丰满,我那三伯娘看管得厉害,于是,也让她越发对吃上心了。每次她来家里走动,我都要给她张罗些好吃食,据她说,三伯娘是打算把她当兔子养呢。” 丁薇也跟着笑起来,眼前好似看到一个胖乎乎的小姑娘,可怜巴巴对着一盆子红烧肉流口水的模样,于是应道,“怎么听着同七喜一个脾气?” “这么说,倒是真有些像。”董氏点头,“不过,方夫人还会挥鞭子,我这妹子却是梦想吃遍天下美食呢。” 说罢,她到底问出口,“妹子,京都里可是又有事发生?我这三妹妹不会惹祸了吧?上次我娘来信说,三伯娘把三妹妹送进宫…” 她越说越担心,“难道三妹妹在宫里偷吃被抓了,还是私下点火烤肉把皇宫烧了?” 丁薇被嫂子逗得咯咯笑,赶紧摆手,“嫂子怎么能想到这些,不是啊。” “啊,那就好。”董氏松了一口气,末了也是笑道,“这些事都是我这妹妹在家的时候,闯过的祸。” 第530章 得到和付出 丁薇喝了一口茶,这才说道,“京都来的消息说,三姑娘同…秦睿走的很近,这次选妃,兴许能中选。” “什么?”董氏很吃惊,毕竟三妹妹在她心里就是个贪吃又天真的小姑娘,怎么就把新皇“收服”了,难道新皇有什么癖好… “别担心,消息里说秦睿待她很好,而且她好像还不知道新皇的身份,只是一起结伴…溜出宫偷吃。” 董氏平日因为自己年纪小,却是丁薇的嫂子,所以很是注重礼仪,但这会儿实在忍不住翻个白眼。 “我这三妹妹,实在是把所有心眼都放到吃上了…” 丁薇忍不住又笑了起来,“这般也没什么不好啊,一辈子过得简简单单,也稍有烦恼。只要有美食,就会欢喜,容易满足。” 董氏叹气,“我那三伯娘就盼着三妹妹飞上枝头做凤凰呢,如今真要称心如意了,我娘不但要听她炫耀唠叨到耳朵起茧子,也要气得半死了。” “都说老天疼憨人,你这堂妹如此脾气,就是有大福气的人。” 丁薇问了差不多就改了话头儿,“我二哥这几日还在木工作坊过夜?” 董氏笑着摇头,“说是今晚要回来呢。” “那嫂子赶紧回去吧,我哥好不容易回来,给他做点儿热饭菜,晚上也睡个好觉,我还盼着给福儿玉儿再填个小兄弟呢,丁家总要人丁兴旺才好。” “哎呀,小姑怎么说这些,”董氏红了脸,赶紧放了茶碗起身,“我可不同你说这些了,这就回了。明日是查账的日子,还要早起呢。” “好啊,让嫂子挨累了。” 姑嫂两个又说了两句就散了,丁薇半依靠在藤椅上,望着头顶亮的出奇的繁星,有些想的出了神。 说实话,先前她真的只当秦睿是个难得的好友,无论是谈天说地还是游走天下,都是投缘又合脾气。但渐渐她到底发现一些敏感之处,于是就可以避开了很多。 若是没有丁家被灭门,她迁怒了他,而他又为了找回自己的根儿,彻底掀翻了公治明的根基,间接毁了她的家,他们也不会这般形同陌路。 兴许还会偶尔见个面,朋友聚聚,吃饭谈天,有事帮个忙,甚至斗斗嘴,一如前世那些被唤作“蓝颜知己”的存在。 可惜,一切都没有如果。 如今听得他终于有了亲近的女子,心里的感觉很古怪,但更多的却是祝福吧。 有人说,每个人一生的苦和福都是有定数的,先把苦难经历了,剩下的就都是福气了,也许秦睿就是属于这样的命数吧… “主子,早些进屋吧,外边湿凉。” 云影一手托着肚子,一手拎着张薄薄的毯子走了过来,小声劝道。 丁薇赶紧起身扶了她坐在一旁,嗔怪道,“有事让当归几个过来就成了,你上来做什么,这么大肚子了。” 云影五月怀胎,如今已经是快七个月了,肚子有些超常的大,魏老爷子诊脉说是双胎,山一整日里恨不得瞪着眼睛不睡觉,就怕媳妇儿孩子出点儿问题。 “万一你累到,磕到,山一不得立刻跑来打我一顿啊。” “他敢!”云影瞪眼,很是有些甜蜜的负担,“我要被他当犯人看管了,海边走走都要跟着。赶紧生了吧,否则我要被唠叨疯了。” 丁薇笑的不成,末了牵了她的手叹气道,“感觉日子太快了,一转眼,你要做娘亲了。” “是啊,”云影也是感慨,“先前主子怀着安哥儿,我还好奇,如今轮到自己才知道辛苦。” 许是不愿主子想起那些艰苦日子,云影赶紧换了个话头儿,“方才碰见二夫人,好似面带愁色,可是京都有事了?” 丁薇苦笑,“本来不想说的,看样子又惹嫂子多心了。没有什么大事,就是…秦睿好像看中一个女子,是二夫人的堂妹。” “什么,秦公子不是…”云影想说秦睿不是钟情于自家主子吗,好在及时把话又咽了回去,末了正琢磨怎么不着痕迹圆回去的时候,丁薇却笑着拍她的手背,“有话就说,同我还藏着掖着啊。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许是那人先前同女子接触少,见我行事爽快不拘泥,就上了心。于其说是钟情,不如说是被新奇吸引,如今这般,恐怕是遇到真正情投意合的女子了。” “这董家小姐性情如何?” 云影最是关心这个,如今桃源岛同东昊的关系很有些复杂,互相独立存在,又总有些千丝万缕的联系。若是东昊狠心切断联系,对岛上肯定会有些影响。 而这个能影响秦睿,以至于他不念同众人的旧日情谊的人,绝对是非他身边的女人莫属。 丁薇自然也是考虑过这个问题,所以才同董氏问询董三小姐的性情,这会儿听得云影同她想到一处,就笑道,“放心,人还不错。甚至有些像七喜的姐妹…” “噗,”云影愣了愣,转而笑出声来,“主子是说,这位董小姐也是贪吃又天真的性情吗?” “是啊,”丁薇也笑起来,“是个有福气的姑娘。” 说着话,她就扶了云影起来,“走吧,回去睡了,明日是月底核算的日子,你替我照管一下。我去几个作坊走走,如今岛上人多,万一哪里有照管不到的,这个年就过得不痛快了。” “好,主子。” 主仆两个说着话就下了楼,石堡里,各家忙了一日也都累了,早早熄灯睡下了。 丁薇去看了小儿子和小闺女,已经八个月多月的孩儿,好似用不完的精力,刚刚学会爬,正是淘气的时候,累的白娘子和赵嫂子躺在孩子旁边都是睡得深沉。 丁薇阻拦了值夜的小丫头唤醒两人,轻轻亲了亲睡得摊手摊手的孩儿就回去了。 待得洗漱,刚刚上床躺好,安哥儿却抱了小枕头寻来,后边跟了满脸无奈的程嫂子。 “娘,我睡不着…”安哥儿眨巴着大眼睛,小脸有些红,显见对于半夜来寻老娘讲故事,这件有伤男子汉威风的事,他还是很在意的。 “快来,娘正好也睡不着,正要让人去抱你过来呢。” 丁薇果断给儿子解了围,伸手接了欢喜跑上前的儿子一同躺好,程娘子微微行了一礼,悄悄退了出去。 好久没有同睡的母子俩,互相拥抱着躺在一处,却是好半晌没有说话。 丁薇摸着儿子浓密的头发,心里酸涩,这孩子自从从大越回来就长大很多,虽然依旧顽皮活泼,却更多的专注于读书了。 有时候看着他仅仅不到四岁就拿了毛笔写写画画,摇头晃脑背书,或者拿着小木剑同大娃比划,她欣慰的同时,更得是心疼。 作为长子,这个孩子也许将来会得到很多,但同样他也早早要付出很多,失去很多。 “儿子,你是不是想爹爹了?” 丁薇亲亲儿子的额头,低声道。 “娘怎么知道?是不是娘也想爹了?” 安哥儿往娘亲怀里挤了挤,悄悄说,“娘,这里就咱俩,我不告诉别人,你也想爹了。师公说我是男子汉了,不能让人家笑话。” “好儿子,”丁薇忍着眼泪,“娘再写信给你爹,一定告诉你爹,你长大了,都能帮娘分担了。” “嘿嘿,我以后还会长得更高,帮娘做更多事。”安哥儿到底还是小孩子,得了夸赞就欢喜很多。 “好啊,娘相信你。等你长大了,娘就什么都不管,整日里带着弟弟妹妹去玩,留你在家里管事,好不好?” 丁薇故意逗弄儿子,果然胖小子立刻就反悔了,“不要,娘,弟弟妹妹还小,我要跟去保护娘。” 丁薇笑的厉害,紧紧抱了儿子,“好,娘去哪里都带着你。睡吧,明日娘带你在岛上到处玩玩,好不好?” “不带弟弟妹妹,就带我一个?” “当然。” “太好了,娘,我最喜欢你了!” 胖小子为了这个同娘亲的单独出游,很是兴奋,叽叽喳喳问了好半晌,好不容易才打起了小呼噜。 丁薇给儿子的肚子上搭了一条毯子,末了望向窗外的夜空,轻轻叹息。 每到这样的时候,她就特别想念那个远在千里之外的夫君。不知他在做什么,是不是也在想念他们母子… 不论夜色美丽,还是深沉,终究要被晨曦取代。 当红日跃出海面的时候,整个海岛都再次热闹了起来。 妇人们忙碌着做早饭,孩童们已经跑去赶了早潮,男人们拾掇工具,准备吃饱了去上工。一切如同昨日一般忙碌,又好似有些微的不同。 是新城的石强更高了,是早饭更丰盛,是天气没有夏日那么酷热了,还是自家孩儿越发有规矩了,还是媳妇儿脸上的笑更多了… 用不上两刻钟,所有工匠就从石堡或者各家石屋里走出来,一边打着招呼一边走向了各自工坊。 木匠工坊里,晒得皮肤黑透的丁老二,显得整个人越发精干了。他正拿了图纸同几个大师傅一同琢磨着新式木器,虽然有些难度,但大伙儿都憋着一股劲儿想要把这种叫做“自行车”的东西做好。据说若是这东西做出来了,以后从新城到石堡只用两个时辰就能打个来回,比马车还快很多。 第531章 赏罚分明 玻璃工坊里,刚刚成形的玻璃盘子和碗碟等物正整齐排列在架子上,虽然颜色还算不得完全的透明之色,却比之前好了太多。阳光从门外照射进来,盘盏上反射的光芒晃得人睁不开眼。 一想到这一只碗碟就是最少几十两银子,工匠们越发放轻了手脚。唯一遗憾的是,这样的好东西,主家夫人却是不准许多生产,否则岂不是一月就能卖回个几十万两。管事说的什么物以稀为贵的道理,他们不懂,但是听主家的命令,总没错就是了。 几个大师傅正在琢磨怎么把玻璃做成平整的一面,听说镶嵌在窗户上,怕怕最冷的地方,冬日里也能晒到太阳又不怕风吹进屋子呢。 铅笔工厂里,无数夫人和半大少年们也在忙碌。不同于打制木器需要精湛的技艺,铅笔这种简单的活计,几乎学了一日就都可以胜任。如今岛上只要有空闲的妇人,白日里都会来领些活计,按照数量赚些家用。而半大少年们,有灵气的被工匠师傅们都收到了名下,运气不好,没被选中的就来这做活儿,晚上照旧去学写算,倒也充实。 海货作坊里,一缸缸海鲜酱正在悠闲晒着太阳,妇人们正在做新酱,偶尔说笑几句,分外的和谐热闹。 但站在门外的丁薇却是皱了眉头,刚要进门,想了想又带着儿子走掉了。 安哥儿好奇,就扯了娘亲的手一边走在软软的沙地上,一边问道,“娘,你怎么不进去啊?” 丁薇领着儿子寻了个树荫,一边扯了帕子替儿子扇风,一边仔细解释道,“娘当初制定规矩的时候说过,海鲜酱作坊的人手必须戴口罩和套袖,还有帽子,就是防止头发之类的脏物掉进酱缸。毕竟是吃食,干净最重要。但是方才那些妇人都没遵守规矩,娘亲很想进去呵斥她们赶紧改正。但是若是娘这么做了,那么工坊的管事就会夹在中间尴尬,很没有脸面。所以娘又临时改了主意,等下午时候,娘单独召见管事,然后再让管事加强管理。这样既解决了问题,又给足了管事颜面,管事心里感激,也自然更忠心卖力。懂吗?” 安哥儿年岁还小,勉强听懂了几句,于是就诚实的摇摇头。 丁薇摸摸儿子的小脑袋,夸赞道,“对,不懂就说不懂,对娘诚实是个好孩子。今日这件事,你记在心里就好,等你长大你就懂了。” “好,娘,我会快快长大。” “好儿子,回家就做冰激凌给你吃。” 娘俩小小休息了一会儿,还想坐车去新城看看的时候,当归却找了过来。 “夫人,泉州那边送人过来了,带了楚老将军的书信,三将军说是军中之人的家眷。” “哦,军中之人的家眷?”丁薇听得疑惑,虽然这些时日不断有想要追随公治明的兵卒赶来,但基本都是单枪匹马,没有带着家眷过来的。如今怎么是只把家眷送来了,难道家主已经阵亡了… “走,回去。” 当归怕累到安哥儿,蹲下身子背了他,然后一同回了石堡。 因为大半人手都去了工坊做工,就是孩子们也多半不在,石堡的天井里很是安静。荫凉处的桌椅旁坐了一个老妇人带了一个年轻妇人,外加一大一小两个淘气小子。 老妇人满脸皱纹,但衣衫却浆洗的很是干净,鬓发也梳理的纹丝不乱,神色有些严肃却不让人觉得生疏。年轻妇人,容貌普通,身形结实,偶尔伸手揽着两个孩儿,有些农家妇人的拘谨和小心。 两个孩儿很机灵的模样,大眼睛叽里咕噜不停打量着石堡,偶尔落在桌上的点心盘子里,偷偷吞了口水,却没有伸手去抓。 丁薇几乎是立刻就喜欢上了这一家人,于是上前笑道,“可是从京都赶来的王老夫人?” 那老妇人闻声扭头打量了丁薇几眼,却是起身行礼,“老妇人见过娘娘。” 那年轻妇人见婆婆如此也是赶紧扯了两个孩子要行礼,丁薇一把扶住了老太太,转而同她一起坐在了桌旁。 “路上,我都听当归说了。王将军在金河口,为了支援大将军粮草,立下汗马功劳。但如今形势复杂,老夫人带着少夫人同两个孩子留在京都,恐怕有危险,这才不远千里折腾老夫人来到这里。说起来都是我们的错处,还望老夫人不要怨怪。” 丁薇这番话说的坦白又真诚,听得王家老少四口都有些愣神。 贵人们,不是应该高高在上,说两句好话,然后让下人安排他们一家的住处就算了吗? 这般扯着她们的手,甚至轻言细语说起对他们一家的歉意和感谢,难道是做梦不成? 亦或者,眼前这个言笑晏晏的女子不是那个皇后娘娘,是个管事嬷嬷? 丁薇不知他们为什么这般模样,只是挑拣两个果子塞到孩子们手里,嘱咐道,“是不是饿了,先吃个果子垫垫。点心太干了,怕你们吃噎了,等安顿下来,点心随便你们吃啊。” 说罢,她又扭身吩咐当归,“在三楼寻两间房间,一应用度都安排妥当。明日带着王嫂子去作坊里看一看,哪里合适就安排在哪里做管事。记得给两个孩子准备文房四宝,平日跟着安哥儿读书练武。老夫人的月银和份例按照一等的登记,以后新城建好,留套三进院子…” 丁薇一桩桩一件件的安排下去,当归等人都是应声,很快就下去忙碌了。 留下王家人这才醒过神来,王老太带头跪倒,“谢娘娘厚待,但我们…我们就是平常妇人,有活计做,饿不死就好,娘娘不必如此…” “老夫人说的哪里话?”丁薇赶紧把老人家扶起来,“我说过王将军为了支援大将军立下大功,您老人家享什么样的福都是应得的。以后就安心在岛上住下来,过上十日半月若是熟悉了,再给王将军送封信,让他安心。当然您老有什么不满意,就只管找我来说。” “满意,满意。”王老夫人红了眼圈儿,其实对于儿子选择效忠大将军,她没什么不同意的,唯一有些舍不得就是生活了一辈子的京都。 人老恋故土,总想着就是死了也要埋在故土。但如今为了一家人的安危,不得不远离东昊,来到海岛度日,老太太心里到底有些不舒坦。 这会儿眼见贵人如此厚待,她又突然觉得也许这里来对了… 安顿了王家老少,丁薇同儿子简单吃了一口饭,安哥儿得了娘亲下午做冰激凌的承诺,就欢喜随着程娘子去睡觉了。 留下丁薇想了又想,就让人去唤了各个作坊的管事,还有楚老三一同来议事。 岛上各个作坊,这一段时日发展很快,但是同丁薇前世看到的一般,发展过快也有很多遗漏问题,比如管理缺失,制度不完善… 很快,以丁老二为首的几个管事都来了。 丁老二手里还拿着铅笔,自从发现铅笔在木头上能做标记之后,他如获至宝,几乎从来不离手,正好也方便画图纸。 “妹子,可是又有新式样的木器图了。正好明日船队就要返航了,工坊里还不知道下半月做什么安排呢。” “图纸我都准备好了,一会儿给你,但这次唤你们过来,是有别的事。” 丁薇笑着请众人入座,又让人上了茶水点心。 不同于丁老二的兄长身份,众人都是签了长约的雇工,甚至玻璃作坊的两个大师傅还是死契,相当于家仆,自然不会像丁老二这般从容。 他们坚持跪地磕了头,这才起身在椅子上坐了少少的半边儿。 丁薇也不勉强他们,主仆有别,身为上位者时间越久,她越明白“敬畏”这两个字的力量。 胡萝卜加大棒,永远是最好用的手段。 “今日我闲着无事,带了安哥儿在各个工坊走了一圈儿,发现了一些问题。” 众人听得这话,就更是提起了心,也停止了脊背。 “先说木匠工坊,二哥,我见到有人偷偷在凑旱烟。你要知道工坊里到处都是木屑,一旦失火后果不堪设想。特别是最近,已经成型的木器很多,若是烧毁,就不是木料的遭损,白搭了人工不说,还有几千两银子的定金。” 丁老二瞪了眼睛,“是吗,还有这事?” 他平日多半沉迷于新木器的研究,很少注意这些琐事,这会儿听得妹子点名提起,就有些脸上挂不住,满含愧疚的应道,“这事儿,我以后一定多上心。” “二哥,你的专长是制作木器,不如你在作坊里选个忠心又耿直的人手专门做这个监管,工钱按照二等管事的发放。这样你省心不说,也能把全部心思放到图纸上。” 丁薇把自己的想法娓娓道来,果然立时得了丁老二的赞同,“这主意好,我就是不耐烦打理那些琐事,有人揽过去自然最好不过了。” “那行,二哥,这人手你自己挑选吧。”丁薇话头儿一转,“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赏罚分明,毕竟作坊里还是出了问题。二哥,你这个月的工钱就扣掉了。” 丁老二愣了一下,转而扫了一眼另外几个管事,就点头应道,“好,这是我的疏忽,理该受罚。” 第532章 吃里扒外 丁薇喝了一口茶,又转向玻璃作坊的两个大师傅,“玻璃作坊里最近出的成品,我看过了,还不错。但是平板玻璃始终没有研究出来,实在有些慢了。你们回去传个消息,只要有人能成功把平板玻璃琢磨,哪怕只能有一尺见方都好,赏金…两千两!” “啊…”众人听得是倒抽一口冷气,先前丁薇不是没悬赏过,但最高也就是二百两的赏金,如今突然提高到两千,足足翻了十倍,怎么不让人吃惊? 不等众人问,丁老二第一个开了口,“妹子,是不是不太多了?” “不多,”丁薇却很是坚决,“这平板玻璃我有大用处,只要有人琢磨出来,越透明越好,甚至可以得到更高的赏银。” 两个玻璃作坊的大师傅,差点儿欢喜的疯掉。毕竟抡起技术,他们是作坊里手艺最好的,自然也是最有可能得倒赏金的。 但丁薇却随后又浇了一盆凉水,“不过,若是你们半月内还没有成果,这大管事的位置,我就要换人了。” “是,夫人放心。我们就是不吃不喝也要把平板玻璃琢磨出来。” 两个师傅跪倒在地,比之方才的兴奋,这会儿脸上更多的是严肃和谨慎。 没有赏金,他们两人照样拿着高工钱,好好养家糊口,但若是没了管事的职司,他们无颜见人不说,家里的日子也不好过了。 这般想着,他们也心急起来,磕过头就告辞了,一边往外走一边讨论商议起来。原本两人一直各自为政,如今为了保住职司,也就不介意分享各自的成果了。保住职司,分得一半赏金,总比没了职司并且一两赏金没有要好的多。 这是傻子也明白的道理,能爬上管事位置,手艺高超的人,自然不是傻子。 于是,通力合作,势在必行了。 丁薇见此,很觉满意,又指出了酱料作坊卫生不合格,还有铅笔作坊保护措施不到位等等问题,当然末了还有奖惩制度。 几个管事被大棒敲过,又吃了胡萝卜,带着一肚子的希望和忐忑,结伴告辞了。 留下丁老二很是佩服的对妹子伸出了大拇指,“妹子,你这些法子再好不过了,以后这些工匠想不卖力气都不成了。” 丁薇笑道,“二哥就别夸我了,方才不知道是谁,一个劲儿的冲着我使眼色。” 丁老二尴尬的挠挠头,说道,“我就是替你心疼银子,那个平板玻璃就算能挡窗户,也不值得你这般散银子打赏啊。” “二哥,等将来你冬日里躺在炕上,也能晒到太阳的时候,就知道我为何如此下力气要琢磨出平板玻璃了。” 丁老二指了指外边的大太阳笑道,“别说冬日,就是一年四季,我都能躺在任何地方晒太阳啊。” 丁薇也是忍不住笑道,“我倒是忘了这里是桃源岛,还以为是丁家庄呢…” 说到一半,她才发觉这话实在是扯动了心里的旧伤,桃源岛再好,也没有爹娘。丁家庄里再冷,总是充满一家人欢聚的痕迹和记忆。 果然,丁老二也心酸的低了头,好半晌才叹气道,“快过年了,今年我也在跟前,咱们好好祭拜一下爹娘吧。” “好。” 兄妹俩说了几句闲话儿,就见董氏在门口探头看了看,于是丁薇赶紧起身招呼道,“二嫂,可是有事?” 董氏有些脸红,走进来笑道,“我没有打扰你们说正事吧?” “没有,”丁老二对董氏这个年轻貌美又贤惠的妻子,很是满意,感情要,笑着应声道,“我跟妹子说家常呢,可是有事?” 董氏摇头,赶紧应道,“我给老爷做了一身细麻长衫,平日抓不到您影子,方才听说妹妹请您回来议事,就过来瞧瞧。” “那二哥快去吧,别整日住在工坊,冷落了我嫂子。” 丁薇打趣,起身推了脸红的丁老二夫妻出去,眼见他们两人一边低头说话一边往房间走的样子,她心里倒是微微有些失落,忍不住就叹了气。 当归端了果子刚刚过来,就赶紧扯了别的话头儿,“夫人,您不知道,大少爷睡醒之后去海边玩了,带人比照着石堡,堆了一个沙堡,很是不错,大家都没口子的夸赞呢。” “海边的孩子,有几个不会堆沙堡的。你们可别夸赞得他骄傲太过了!” 丁薇嘴上这般说,到底还是慈母心怀,抬脚下楼往海边去了。 原本的石头小码头,如今已近扩大了很多倍。 十几条大海船正依次停在码头旁,工匠们像勤劳的蚂蚁一样,搬着箱子等物上上下下。一条装满就换下一条,直到所有大船都吃水极深,又有人送了大批的包裹,塞满了所有缝隙,这才罢休。 明日一早,船队就要载着所有的新一批的货物,还有很多人的家书和银钱等物,驾离海岛,回到泉州大陆。 丁薇远远瞧着楚老三在船上忙碌,就拐了过去,跳板虽然还算宽,但是踩在上边,被海风一吹,难免摇晃。 楚老三赶紧上前迎接,很是有些惊恐抱怨,“夫人有事唤末将下船就好,怎么还亲自上来,万一落海…” 他这般说着话儿,眼神却是瞟向丁薇后边的当归。 丁薇笑的古怪,摆手道,“程管事不在,我放心不下,过来看看。货物都装好了?” “装好了,明早就出发。” 楚老三赶紧应声,说着话儿的功夫,程大友的一个副手叫刘万山的机灵小管事上前行礼。 丁薇简单问了几句,见得没有大事就要下船去,远处安哥儿正带了一群孩子在海边大呼小叫玩着将军打仗,喧闹声随着海风飘散,在船上都听得清清楚楚。 可就在这个时候,船上却有两个船工吵了起来,虽然躲在阴暗角落,依旧吵得众人都听到了。 丁薇就皱了眉头,嘱咐了一句,“海上行船,虽说路途不远,终究是运载了这么多货物,还是要精心一些。” “是,夫人。” 人人都有野心,程大友运粮去了大越后,这是小刘管事第一次独立带着船队返航,很是精心打理各项琐事,没想到却在主子上船的时候,遇到船工打架。 他很觉丢脸,立刻上前把两人揪了出来。 两个船工不知道小小口角怎么就吵得这么多大人物前来,吓得都跪了下来。 其中一个怀里有些鼓鼓囊囊,时不时用手去护着,很有些可疑。楚老三眼睛最毒,上前就把东西掏了出来,居然是一只小小的玻璃碗。浅浅的绿色,在阳光照射下闪耀着迷人的光泽,也让众人都沉了脸色。 玻璃作坊里有规矩,成品一律不准外带,甚至岛上众人都没有一家使用。原因很简单,就是物以稀为贵,控制数量才是长久高价售卖的根本。 所以,如今这么小小一个碗碟在东昊足可以卖到二十两银子。 但这个碗碟不在作坊里,不在船仓的箱子里,在一个船工的怀里… 楚老三和小刘管事都变了脸色,偷盗,而且兴许还不是一个人作案! 丁薇也没有多说什么,淡淡扔了一句,“你们查吧,结果尽早禀报我知道。” 说罢,她就下船去了。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吃里扒外这样的事情,没人保证不会发生,但真在眼前发生的时候,丁薇还是很觉得失望。 她一直想把桃源岛建立成一个没有烦恼的世外桃源,如今突然有种梦想破灭的感觉。 看样子,还是要想一个办法才行。桃源岛还是要做世外桃源,却不是所有人都能进入的世外桃源… “夫人,您不要生气,这些吃里扒外的东西,让三将军处置就好了。”当归起生怕主子气出个好歹,上前两步同主子并排踩在沙滩上,劝道,“就是有没良心的人,咱们岛上的工钱给的最高,吃穿用度从未亏待,还做出这样的事情,实在是…” “别担心,我没事。有错不怕,改了就好。” 丁薇想开了,就反过来安慰了当归几句,当归还要说什么,远处的安哥儿已经看到了娘亲,欢呼着迎上来。 “娘,娘!” 丁薇蹲下身体,接住了炮弹一样冲过来的大儿子,抱了他原地转了几圈儿,这才放下,问道,“听说你堆了个大大的沙堡,娘来看看我儿子的伟大作品。” 安哥儿兴奋的小脸通红,但还是诚实说道,“不是我自己做的,还有二娃儿和王宏、王洛帮我。” 正午虽然太阳西斜了,但依旧很热,董氏怕晒黑了福儿,很少让她出来。大宝和大娃儿跟着魏老爷子去了新城工地那边,留下二娃儿是常跟着安哥儿的,王家兄弟是王将军两个孩儿,长得虎头虎脑,很是可爱。 丁薇挨个摸摸几个小子的头儿,赞道,“做得好,跟我回石堡去,给你们做冰激凌吃,好不好?” “冰激凌?”王家兄弟眼睛瞪得晶晶亮,问道,“夫人,冰激凌是冰碗吗,就是那个丁家铺子卖的?” 丁薇怔愣了一下,才想起京都里还开了家冰品铺子,于是笑道,“是啊,而且比丁家铺子做的好要好吃。” “谢夫人!” 几个小子都很是欢喜,小鹿一样蹦蹦跳跳随着丁薇回了石堡。因为中午就答应了安哥儿做冰激凌,灶间里已经备好了食材。 第533章 处罚 丁薇扎了围裙,见得食材新鲜又多,就索性多做了一些。 楼顶荫凉处摆了桌子,除了大宝和大娃,所有孩子连同奶娘,还有董氏,甚至王家老太太都一同请了来。 一碗碗白生生又冰凉凉的被端了上来,浇了红艳艳的果酱,舀上一勺送到嘴里,有种甜蜜瞬间发散开来,让人忍不住幸福的笑开了脸。 方才,王老太刚刚把新房间拾掇好,回身时候发现不见了两个孙子,正是着急的时候,突然听得夫人有请,还以为孙儿闯了祸。结果却是孙儿帮着小珠子堆了沙堡,夫人奖励吃冰碗。 不但如此,她还被请上座,也分了一碗。 原本还有些惶恐的,但几勺冰激凌下肚儿,这个性情刚强又有主见的老太太终于放开了防备,慢慢说起京都这些时日的新鲜事,或者市井的一些流言。 众人离得京都虽然才不到一年,但听起这些事,很有些恍如隔世的陌生之感。 再抱着冰碗,远眺兴兴向荣的岛屿,一种骄傲油然而生。 王家小孙子不过五六岁年纪,活泼又可爱,手里端着小碗,很是舍不得的小口吃着,偶尔扭头问着奶奶,“奶奶,这里好,咱们不走了,好不好?” 王老太忍不住也是笑了,“好,咱们不走,咱们等着你爹爹回来。” 小孙子想到威风凛凛的将军爹爹就挺高了小胸脯,“那我把冰激凌留着,等爹爹回来,给他吃。” 说罢,他偷偷瞄一眼碗里只剩了一个底儿的冰激凌,又道,“还是下再留吧,我都吃完了。” 这样的童童言童语,惹得众人都是笑起来。 丁薇笑着点他的脑门,哄道,“想吃就吃了吧,你爹爹回来的时候,安哥儿的爹爹也就回来了,到时候我再多做一些,不会缺了你爹爹那一碗。” “真的?谢夫人!” 王老太连同两个孙子都是道谢,“早知道岛上这么好,我们一家子早就奔来了。” “男人们在外征战,我们女人们抱团儿,好好过日子也是应该。” 众人正说笑着,白术就从下边爬上来禀告道,“夫人,楚将军和刘管事求见。” 丁薇猜着是船上夹带偷盗一事,就对众人点点头,“我去处置一些小事,你们先吃着。孩子们只准吃一碗,再多容易肚子疼。” “好,夫人。” 众人纷纷应了,丁薇摸摸瞬间垮了小脸儿的儿子,笑着下楼了。 一楼宽敞的会客厅里,可不止是楚三将军同小刘管事,连同玻璃作坊的两个大师傅,还有其余几个工坊的管事都自发凑了过来。 楚老三要查探,免不得要通过管事,消息就传了出去。 这么大的事,谁都没人希望发生,也没想过会发生,但偏偏就是发生了,于是都是跟了过来,想看看夫人如何处置。 丁薇同众人点头,倒是没有责备他们扔下活计赶来凑热闹。这样的事,为了杜绝以后继续发生,必定要杀鸡骇猴。鸡有了,自然也缺不了猴子。 待得丁薇坐在了主位上,一众管事们齐齐跪倒磕头行礼。 丁薇也没起身,抬手示意众人起来,这才冷着脸吩咐楚老三。 “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楚老三最近大半时候在新城那边忙碌,自以为石堡这里留了足够的人手护卫,肯定出不了什么岔子。哪里想到,他担心的海盗,或者是外来人口闹事,都没发生,反倒是作坊里出了内鬼。 这实在让他很恼火,这会儿听得丁薇问,就抬脚踹倒三个年轻汉子,其中两个在船上见过了,是船队里的船工,另一个穿的衣衫很少,肤色泛红,瞧着就是工坊里的人。 “你们三个还不从实招来,难道要挨顿板子吗?” 其中一个船工听得这话,立刻就抢着说道,“东家,我是冤枉的啊。我先前帮忙扛箱子上船,就看见李二怀里藏了东西,我以为是吃的,就去抢,结果掉出个玻璃碗,我要去禀告管事,他不让,我们就打起来了!” “你撒谎!”另一个船工,也就是李二有些急了,赶紧辩解道,“东家,冯石头撒谎!明明是他看见我藏了玻璃碗,要挟我分他五两银子,我没有银子,他就说要去告诉管事,我一着急就同他吵了起来。” “不对,明明是我要去禀告,你害怕管事处罚,这才打起来的。” 两人许是都知道今日这事怕是不好了断,于是疯了一样为自己辩解,都想脱罪,争的是脸红脖子粗。 楚老三瞧着丁薇脸色不好,抬脚赏了两人几脚,骂道,“都闭嘴,你们当别人是傻子啊,没一个好东西。” 说罢,他又转向那个一脸痞气的年轻工匠,“说,谁给你的胆子私下偷了玻璃碗往外倒卖?” 那年轻工匠眼珠子滴溜溜转的飞快,末了居然一边磕头一边哭起来,“东家饶命啊,小人…小人,呜呜,实在是家中捎信来说,家里老母重病,无钱抓药,一时心急,这才想着捎带一个玻璃碗回去,卖了银钱给老母治病。呜呜,东家心慈,念在小人一片孝心的情面上,饶了小人这一次吧。” 他这话说的很是可怜,守在的门口的白术几个脸上已经有了同情之色,可惜,丁薇却是半句也不相信。 果然,玻璃作坊的大师傅第一个恼了,呵斥道,“李贵,你再撒谎蒙蔽主子,别怪我揭穿你老底!当初念在同乡的情分上,我把你招进了玻璃窑,你也答应要好好做活儿,今日做出这样吃里扒外的丑事,我真是…真是恨不得掐死你,你居然还敢撒谎!” 那大师傅说着话儿就要去打李贵,显见也是急了。 旁边几个管事赶紧起身拦着,“东家还在呢,别没了规矩。” 大师傅闻声,赶紧望向主位,果然丁薇神色冷的厉害。 他慌忙跪了下来,一五一十坦白道,“东家,这是小人实在脱不了干系。这李贵家住小人隔壁村子,平日光棍儿一个,好吃懒做,根本没有什么老母要孝顺。因为是同乡,先前他上岛来的时候,找到小人要进工坊,小人一时心软,正逢招工就把他招进来了。没想到他居然做出这样的丑事!” 丁薇听得皱眉,抬头同楚老三对视一眼,眼底都有杀意。 若说岛上的工坊里,她最看重哪个,自然是玻璃工坊无疑。不说玻璃珠子和玻璃碗盘售价是何等高价,就是之后她的安排,几乎大半财源要依靠玻璃作坊。 没想到,如今偏偏是玻璃作坊里第一个出了状况。这个李贵既然能偷了玻璃碗捎带出去卖银子,就能泄露烧制玻璃的法子。若是传出去,玻璃不再是独一份,那岛上的损失就大了… “这李贵烧玻璃的手艺如何?” 大师傅好像没想到东家会问这个,怔愣了一瞬就赶紧应道,“他平日偷懒耍滑,都在做些小活计,还不曾进窑里,不曾学手艺呢。” 丁薇点头,稍稍放了心。 那李贵根本不知道自己在鬼门关前绕了一圈儿,依旧在狡辩,“东家,小人也是一时鬼迷心窍,这才犯了大错。小人再也不敢了!” 说完,他好似有些记恨大师傅方才掀了自己老底,顺口攀扯起来,“大师傅平日在工坊里动辄打骂我们这些学徒,还克扣我们的工钱,让我们孝敬酒菜,我本来就是身无分文上岛来,又怕他把我撵出工坊,这才铤而走险,偷了玻璃碗,想着卖了银钱,日子也好过一些。呜呜,东家要给小人做主啊…” 大师傅气得差点儿一口老血喷出来,还记得学堂里先生讲过那个农夫和蛇的故事,如今他就是那个好心的农夫,李贵儿就是那条毒蛇啊! “东家,东家!” “好了,都闭嘴!” 丁薇脸色铁青,她虽然不相信李贵的话,但想必大师傅在工坊里也没少端师傅的架子,克扣肯定是不敢,但收些小孝敬,恐怕也是有的。 今日这事,简直是把岛上从制造到运输里所有的弊端都暴露了。 若是不严惩,怕是以后这样的事情会屡禁不绝。 “今日之事,工坊大师傅识人不明,招工之时徇私,平日监管不利,扣除两月工钱,待岗两月。若两月内再有类似事件发生,卸下管事之职,永不升迁。” 大师傅脸色惨白,嘴巴动了两下,还想要说什么却到底跪倒磕头,“是,东家,小人领命。” 丁薇也不理会他,又道,“船工李二明知李贵偷盗工坊玻璃碗,依旧帮忙夹带上船,甚至回到泉州销赃,大罪,罚银五两,撵出船队!船工冯石头明知李二犯罪,隐瞒不报,要挟分赃,大罪,罚银二两,撵出船队!” “东家,东家,呜呜,我再也不敢了,求您开恩啊!” 李二和冯石头都没想到会被撵出船队,后悔的肠子都青了。桃源岛的船队,工钱最是丰厚不说,一年四季还有新衣衫,每逢年节赏银另算。平日家里人说出去,都是梗着脖子,骄傲的不成。特别是冯石头,家里正给说亲,十里八乡的姑娘简直数着挑,若是消息传出去,怕是这亲事就要完了。 可惜,丁薇铁了心要整顿工坊,怎么会因为他们两个求饶就收回命令。 第534章 刑台 楚老三嫌弃两个船工太吵闹,直接喊了兵卒把人就扯了出去。 最后就剩了跪在地中间的李贵,他吓得缩了身子,眼珠子转的更快了,可惜就是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抵赖。 依着丁薇的心思,这样的祸害,自然是斩草除根了。但到底是一条人命,而且又没接触到玻璃制作的核心技艺,就有些犹豫。 楚老三察言观色,就开口道,“夫人,桃源岛法规第三条,偷盗者斩手。既然李贵敢偷,就要有被斩的准备。属下提议开大会公之于众,当众行刑,以儆效尤。” 众人都是听得倒抽一口冷气,桃源法颁布也有一段日子了,但还没有人被处罚过,如今却是要开先例了。 丁薇咬咬牙,应道,“好,这事将军去安排。刑罚之后,给李贵包扎,随船队撵出桃源岛。” “贱人,你敢砍老子的手试试?老子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李贵许是觉得没了活路,惊恐之下再也不肯服软,跳起来大骂就要上前厮打丁薇。 众人都是没想打他会如此狠厉,愣神的功夫已经是让他到了丁薇身前两步处,眼见他的双手就要碰到丁薇,却有一人闪出,顺势抓了他的手臂,“咔嚓”一声折断! “啊,我的手,我的手!” 李贵疼得抱了手臂满地打滚,众人也终于缓过神来,纷纷起身嚷道,“夫人,你没事吧?” 丁薇摇摇头,扫了沉默的当归一眼,末了拍拍她的肩膀。 众人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当归脸不红气不喘,好似方才出手救主的是旁人一般。 这么漂亮的姑娘,平日只当她是个和气的丫鬟,没想到还有这等本事。好在先前没有什么事得罪她,否则… 众人激灵灵打了个哆嗦,转而都老老实实缩了脖子,比之先前还老实恭敬了三分。 丁薇也是觉得气闷,就道,“把人带下去,明日行刑,船队尽早返航。” “是,夫人。” 众人应了,就迅速退了下去。 当归几个生怕主子气得厉害,赶紧寻了些小事上前禀报,“主子晚饭吃些什么菜色,是不是给小主子们煮些肉粥?“ ”二少爷和小小姐都八个多月了,先前大少爷这个时候已经开始吃米糊了。主子改日清闲了,把米糊的做法告诉我们,我们每日都准备一些…“ 丁薇揉揉太阳穴,摆手道,“不必惦记我,都去忙吧,我清净一会儿。” 当归几个无奈,只能退出去一合计,赶紧找云影。虽然说主子平日待她们从来没什么差别,但云影从主子怀了安哥儿的时候,就在主子跟前伺候,情分毕竟深厚许多。 许是主子有什么烦心事,不愿意同她们说,总愿意同云影唠叨两句吧。 今日是个山一出诊给岛民们诊脉的日子,云影在家闲着无事,主子又不肯让她做活儿,于是索性就跟着夫君出来走走。 上午,夫妻俩把石堡一层二层个都走了一遍,下午就到了石堡外的石头房子。 无论哪个世界,百姓最怕的事情之一就是生病,原本以为这样偏僻的海岛,不会有大夫。不想很多人上岛才知道,岛上不但有大夫,还有一个是神医,几乎手到病除,就是药材主家都运了整整三大船。几乎再也不用害怕家里老人孩子生病了,当然这里风景如画,四季如春,患病也是极少。 山一夫妻俩受到了热烈欢迎,特别是挺了大肚子的云影,人人都知道她是岛主夫人身边的红人。 山一忙着给老人孩子们把脉,云影就同众人闲话儿,说说过年要发放的福利,说说作坊里怎么选拔管事,听得众人都是心花怒放。 这般忙了一日,小夫妻俩正携手往回走,突然见白术匆匆迎过来,云影就赶紧问,“怎么了,这么着急,可是主子有事?” “影姐姐,今日玻璃作坊那边有人吃里扒外,偷了玻璃碗夹带上船,被楚将军抓住了。夫人判罚…斩手!我们瞧着夫人脸色不好,你快回去劝劝吧。” 斩手? 云影也是皱了眉头,自从她跟随在主子身边,也没少见血腥,但多半是情势所逼,你不杀人,人就要杀你。如今仅仅因为一只玻璃碗就要断人一只手,或者说断了别人半条生路,主子怕是心里不好受。 “山哥,我先回去了!” 云影匆匆扔下一句就提起裙子往回赶,惹得山一在后边一直嚷着,“你慢点儿啊,慢点儿,你肚里还有孩儿呢!” 云影却是不理会他,三两步进了石堡,爬上三楼的时候,当归正守在主屋门外,见得云影来了,她也是松了一口气,低声说道,“主子不知道在写什么,已是忙了有一会儿了。” 云影点头,挑帘走了进去。 丁薇正手里握着一只镶嵌了海贝的铅笔迅速写着什么,见云影进来,额头上都是细汗,就扔了笔拉着她坐了,倒了温茶给她解渴,又帮她擦去额头的汗水,这才怨怪道,“走这么快做什么,家里什么事都没有,难得你同山一出去走走。” 云影瞄了一眼桌上的纸张,应道,“主子还说我,您不也是忙着呢吗?” 云影翻了个白眼,“恼怒”道,“当归几个耳报神,又去寻你说什么了吧。我没事,人多了,这些事在所难免。” “那夫人在忙什么?” 云影好奇,丁薇就捡了一页纸递给他,“我在琢磨岛上百姓的常驻资格,剔除有劣迹或者犯下大错的,剩下的也要加以甄别。” 云影仔细看了一遍纸上的条例,迟疑道,“夫人觉得这样会杜绝偷盗…” “不,”丁薇摇头,“物以稀为贵,容易得到的就不值得珍惜。以后只有对桃源岛有贡献之人才准许定居,其余都算暂住。” “夫人,您说的这些,奴婢不懂。但是奴婢知道夫人所思所想极少有错的,所以,有什么活计,奴婢能做,您就吩咐下来。” 云影的话音刚刚落地,当归和白术桔梗也从门外笑嘻嘻走了进来,“还有我们!” 众人都是笑起来,丁薇也是心情大好,“放心,我是小气又刻薄的主子,是不会忘记压榨你们的!” 说笑了几句,丁薇心里轻松许多,就去厨房做了几道好菜,惹得楼顶玩耍的孩子们都是疯跑回来。 一家人大大小小十几口吃了晚饭,孩子们带了纸笔去读书,丁薇就继续琢磨她的户籍计划。 一夜无话,第二日早起,太阳刚刚升出海面,海鸥尚且没有出门觅食,桃源岛就热闹起来。 不同于往日的从容欢快,今日多少添了几分凝重和忐忑。 石头码头二里处,昨日已经搭好了一处不大的高台,高台上竖起了高高的木杆,木杆上挂了绳圈儿,木杆下有一方小小的平台,执行绞刑的时候,这里会放只小凳子,如今却赫然放了一把刃口雪亮的大斧头。 有小孩子不懂事,还要跳上台子去玩耍,被家里老娘打了两巴掌,末了死死揽在了怀里。 即便消息在不灵通,经过昨天半日加一晚的功夫,今早要斩断偷盗之手的事也说人尽皆知了。 这可是桃源岛上,第一次出现偷盗之事,第一次执行刑罚。 很快,楚老三就带着护卫,拖了李贵儿扔上了高台。 有护卫重新给他绑了绳子,把左手露出出来,又有人端了炭盆,里面放着烧红的铁钳子,预备砍完手后给李贵儿烫伤止血。 李贵儿早就吓的没了魂儿,双腿软的像面条,身下已经是湿了一片。 有人看的唏嘘,有人同情,有人则鄙夷的撇嘴… 丁薇早起犹豫了那么一会儿,到底还是把安哥儿几个大孩子带了过来。 虽然做父母长辈的,恨不得希望孩子一辈子都生活在美好的世界,但终究这个世界还是善恶并存,光暗交融,于其把孩子养的天真又不知世事,不如让他们适当经历一些风雨。 而今日这事,就是最好的“教材”,犯错就要付出代价。 悦哥儿和晴儿,还有玉儿实在太小,就留在了石堡里。 剩下的大娃二娃,王家两兄弟,连同大宝,福儿,还有安哥儿都站在了丁薇身边。 大娃想了想站在了安哥儿身边,隐隐侧身把他挡在了身后。 福儿也是躲在了大宝身后,小手捂着眼睛,又偷偷留出了一条缝隙。 丁薇挨个摸摸孩子们的头,说道,“岛上的人多了,就会有好人有坏人。有人能够吃苦赚工钱,养家糊口,走路做事都是堂堂正正。但是有的人就想不劳而获,所以才有了今日这样的刑罚。你们都看好了,这就是犯错的代价。” 孩子们不见得听得懂这些话,但却都是点头。 楚老三手下护卫队里最壮硕的一个,已经是光着膀子,腰扎红腰带走上了石头台子。 眼见断手在即,李贵儿许是恐惧急了,不知道在挤出来的力气,拼命挣扎起来,“贱人,你敢砍老子的手,老子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他拼命想要站起来,却是被护卫踩在脚下,于是更加恼怒的喊了起来,“一个玻璃碗卖二十两,我们做一天工才三十文,黑心的贱人,你会遭报应!” 第535章 人心不足 楚老三听的这话,立时一脚踹在他嘴上,骂道,“蠢货,死到临头还要挑拨是非!” 两个护卫也是连打带踹,那李贵儿却自觉抓到了把柄,越发骂的厉害了。 “玻璃作坊一个月卖几万两银子,给我们的工钱就几百两!剩下的银子都被这个贱女人拿回去了,还装什么菩萨,黑了心肝的贱人!” 众人原本还厌弃李贵儿偷东西,吃里扒外,但听得这话都有些动了心思。平日只知道玻璃碗运到大陆卖的很贵,也听说过一只就要几十两银子,但谁也没有比较过这其中差价。 一个工匠一天能制作出十只碗,卖银子二百两的话,只需要给他们三十文的工钱。那剩下的一百九十九两… 众人都沉默了,望向主子一家的目光就有复杂和畏缩。 楚老三眼见这般,就抽出长刀,就要把李贵儿直接砍头,震慑众人。 但丁薇却是摆了手,她牵着安哥儿的手缓步走上高台,母子俩高抬头,骄傲俯视台下众人,目光里没有蔑视,没有冷厉,却让一众工匠们下意识低了头。 上位者乐于亲民,是一种慈悲和美德。但这并不意味着,上位者的威严可以随意被挑衅。 “李贵儿,你是一月前来的桃源岛吧?” 丁薇沉默良久,开口问了一句。虽然是问的李贵,却并没有让他回答,目光也没有望向他,转而又道,“那你一定不知道半年前的桃源岛说什么样子?初始跟随我上岛的乡亲可能还记得,那时候只能住在草棚里,抢在雨季到来之前,建起了这座石堡遮挡风雨。 海盗来袭的时候,所有人一起上阵杀敌,杀得石堡下血流成河。 大家都没忘记吧?“ “没忘,”高台下有一些人是最初跟随上岛的工匠,想起当初那些艰苦的日子,都是感触颇深,纷纷高声呼应。 有一个年轻汉子甚至直接跪了下来,“小人不敢忘,那时候夫人亲自上墙头杀敌!小人的命就是夫人救的,小人谢夫人救命之恩。” 丁薇眼神闪了闪,说实话今日上台实在也是被李贵儿那番话逼迫,若是不加以阻拦,岛民们心里埋下了被剥削的种子,以后再被有心人利用,兴许就要留下祸患。 但她没想打,短短几句话就引出这么一个绝好的“托儿”来,而且瞧着这年轻汉子神色很是激动,也不像得了谁的授意,只能说当初她不畏生死,亲自上阵杀敌,种下了因,如今收获了“果实”。 “这位师傅请起,你们跟着我来到桃源岛,护佑你们平安,本就是我这个主家该做的。” 丁薇轻轻抬手,示意那年轻工匠起来,这才继续说道。 桃源船队当初只有十一只海船,造价三万余两,如今又填了十几艘,耗银银子共三十余万两。 半年内,共为岛上运粮三万担,耗银八万两,运布匹杂物共计耗费银两七万余两。 可以说,岛上所有人吃喝穿戴用,半年以来,都是船队在支撑。 甚至如今正在建设的新城,不算所有用料耗银,只工匠一日吃喝外加工钱,就要耗费银两八千。 新城建好之后,是谁要住? 是所有人! 运来粮食是谁在吃? 是所有人! 运来的布匹是给谁做新衣衫? 是所有人! 但这半年谁在筹措银两,倾家荡产买进粮食布匹,发放工钱?是谁在买纸墨笔墨,教授孩童读书识字?是谁在养兵护卫岛上安危,保证所有人能安心做工?“ 丁薇冷笑,目光扫过几乎要把脑袋藏到腋窝里的众人,冷笑道,“若是谁能在一个荒岛上,不吃不喝,不用害怕海盗,不用缴税,独自造出一个玻璃碗。那么我不拦着,尽管去!” 众人哪里还听得下去,简直被愧疚压塌了脊背,直接轨道在地,“夫人息怒啊!” “东家息怒!” “我自问不是菩萨,但也绝对不曾亏待你们任何一个人。若是有人依旧认为吃了亏,被压迫抢了辛苦所得,那尽可离开桃源岛。” 丁薇目光悠远,望向无边无际的海面,“桃源岛上的人太多了,多到不等我殚精竭虑,劳心劳神在想办法让所有人日子过得更好,不想人心已经变得贪婪。 既然如此,那今日开始,各工坊开始笔录登记,想要回归大陆的,发放足额工钱,尽可离开。若是想留下,依旧要登记,留待审核。 不曾对桃源岛建设付出辛苦的,不留! 品行有劣迹者,不留! 至于,李贵儿这样吃里扒外偷盗的,斩手。但今日挑拨是非,以至破坏桃源岛团结者…” 丁薇长长吐出一口气,狠狠一挥手。 楚老三早就等着这一刻了,抬起手里长刀,“咔嚓”一声就把李贵儿的脑袋砍了下来。 李贵儿尚且眼珠子乱转,盘算着怎么能保住自己一只手呢,结果就突然发觉自己的脸着了地… “啊!”高台下人群里,有女人受不了惊吓,喊出了声,但下一瞬却被自家男人捂了嘴巴。 孩童们也被捂了眼睛,唯独安哥儿瞪着眼睛瞧着满地鲜血,然后紧紧握住了娘亲的手。 “不要怕,儿子,跟娘回家!” 丁薇弯腰抱了儿子,扭头高声吩咐船队,“起锚返航,顺风顺水!” “起航喽!” 老迈的船老大立时扯了脖子高喊呼应,一众船工们也顾不得再管船板上吓得脸色惨白的冯石头和李二,赶紧磕磕绊绊去解缆绳,生帆,很快船队就没了影子… 丁薇抱了儿子一步步走回了石堡,安哥儿死死楼了娘亲的脖子,小身子忍不住哆嗦起来。 “儿子,不怕,都是娘不好。” 丁薇心疼的一下一下拍着儿子的后背,哽咽道,“都是娘不好,只想着待人以诚,收之以忠,却忘了人心贪婪。胡萝卜喂多了,也要大棒多砸几下。以后你绝对不要同娘犯一样的错误,该心狠时候要心狠。” 胖小子不知道娘亲本来是在哄她,怎么就落了眼泪,于是一边伸出小手替娘擦眼泪,一边安慰娘亲,“娘亲,他是坏人,该杀!奶娘说的故事里也有杀坏人,娘不哭,我不害怕。” 丁薇越发抱紧了儿子的小身子,“娘不知道这样教导你是对是错,但是娘宁可你长大杀人,也不愿别人伤害你一点儿,懂吗?” “娘,我懂,我不害怕,我长大也杀坏人。” 丁薇听得儿子的童言童语,眼泪越发流的厉害,心里忍不住想起那个远在天边的夫君,也是埋怨起来。 若是他在身边,她何至于一个人撑起整个世界,何至于要逼着小小年纪的儿子早早就要学会萝卜和大棒的功用… 房门外,云影带着当归几个都是偷偷抹了眼泪。 别人不知道就算了,只有她们最清楚,岛上最开始没有出产的时候,夫人为了银钱愁白了多少头发。 如今作坊刚刚有些出息,就惹人红了眼睛,真是一群忘恩负义的东西。 “都是白眼狼,就该让他们在东昊吃苦挨饿就好了。” “就是,养一群猪还是能吃肉呢。整日供养他们好吃好喝,什么都不用惦记,就去工坊做个工,居然还学会不知足了!” “摊上刻薄的东家,整日打骂,他们怕是还要整日跪倒磕头呢。” 几个人说话都没收着声音,楼下石堡里未曾去工坊的工匠,还有老少妇孺们就听了个真切,各个都觉脸上发热。 各个工坊里,往日歇息的时候,一边喝着绿豆汤,众人都是一边谈论着过几日发放的年赏,或者作坊出产的货品在东昊那边如何卖的红火,当然免不得对照起自己的工钱,谁心里都曾有过那么一点点不平之意。就像一个守着金碗的人,只能用碗吃饭,却不能卖了碗大富大贵。 但今日早起看过行刑,众人却都沉默了。不再有人抱怨绿豆汤里的糖晶放少了,也不再有人念叨中午的饭食里有没有肉菜。 人人都在担心自己被撵出桃源岛,担心再也没有这样安稳的活计… 一个平日里最是看不惯年轻工匠的老工匠,一口口喝完碗里的绿豆汤,骂道,“让你们平日多嘴多舌,贪心的恨不能把作坊都搬家里去。现在知道后悔了吧,早干嘛去了?全家四五口人,上岛时候除了嘴,就没带别的。如今呢,住着大院子,吃着白米饭和馒头,老娘有点心吃,孩儿有书读,媳妇儿有新衣衫穿。每月拿着工钱,年节发着肉布,领着赏钱,还不知足。你们只看到工坊赚银子了,先前一文不赚的时候,难道主家还让你们喝风活着了!” 工匠们都是红了脸,其中一个同老工匠熟识,忍不住就问道,“老朱伯,那您说,主子今早说的话是真是假啊,难道真要撵人出去啊?” “当然是真的,你们谁看见主子说话不算数了?” 老工匠瞪眼睛,坐在阴凉处不肯出来。早有小学徒上前扇风讨好,“老朱伯,那可怎么办啊,大伙儿日子过得好好的,活计也做得不错,都不想离开岛上啊?” “主子啊,先前就是待大伙太好了。只要是人,就要分出个三六九等来。否则,总有个贪心不知足的。如今这样好,只要肯干活儿,一心为岛上考量的,就绝对不会受亏待。不知足又贪心的,就回泉州找更好的地方吧。” 第536章 户籍和求亲 众人眨巴几下眼睛,都听明白了老朱伯话里的意思,于是纷纷起身,也不歇息了,赶紧去忙活计。 倒是老朱伯又歇了一刻钟,这才起身忙碌。 他当初在家乡被恶霸欺压,一怒之下带着儿子一家上岛。如今,他和儿子都在工坊,做工认真,拿的工钱也高,儿媳在大灶间做活儿,小孙子白日捡海贝,晚间读书。 老头儿对这样的日子,很满意,也没有离开的心思,自然也就不担心上边如何变动。很多时候,只要立身正,风从哪个方向吹,都不必害怕。 这样的对话,整整一日就在各个工坊里流传,就是新城那边也得了消息,于是人人都惦记主家会拿出什么样的办法。 上岛原来,习惯了凡事有主家安排应对,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突然这般被悬在半空,甚至又要过回那种朝不保夕的日子,人人都是开始反思。 一直以来,是不是他们太过享福,以至于忘本了… 当归几个知道主子心情不好,就接管了所有琐事,整整一日都没让人打扰。 直到晚上要开饭了,丁薇依旧没有出门,她们就有些急了。 没有办法,还是托着大肚子的云影出了马。 “主子,该吃晚饭了。少爷小姐们都等着您呢!” 丁薇放下手里的铅笔,揉揉眉心,接过云影递来的温茶,润润喉咙,这才问道,“什么时辰了?” “已经是酉时初了,少爷小姐们都饿了呢。” 云影不愧是跟着丁薇时间最长时间的,最是了解她的脾气。 果然再大的事情,也没有孩子重要。 丁薇立时就站了起来,“那先吃饭去吧,吃过饭记得喊楚三将军和二老爷子过来,我有事要说。” “好,主子。渔民送来一条龙骨鱼,最是鲜甜,当归同那些渔妇学着熬了汤,味道真是好。主子,一会儿要多喝一碗啊。” 云影边说着话,边扶着主子往外走。 丁薇反手拖了她的手臂,笑道,“不是说龙骨最补人吗,一会儿你多喝一碗倒是真的,到时候生个胖小子,家里就更热闹了。” 云影脸红,应道,“我倒想要个闺女,闺女贴心。您看福儿小姐,才几岁啊,就知道绣荷包给您和二夫人了。” “哈哈,福儿是个孝顺的。你先生个小子,下一胎再再生闺女也不迟。” 俩人说着话,就到了饭厅。 许是知道丁薇心情不好,董氏带着几个孩子都在座,一见丁薇进来,孩子们起来见礼,这个喊娘,那个喊姑姑,倒也热闹。 饭菜早就端了上来,众人边说笑边吃,丁薇渐渐也放开了心怀。 饭后,楚老三和丁老二都被喊了回来。 楼下的识字班,书声琅琅。楼上的会客厅里,丁薇就把琢磨了一日的户籍制度拿了出来。 丁老二和楚老三也知道早晨的事,两人没想到丁薇这么快就会拿出对策。 两人仔细看了一遍户籍细则,都是沉吟良久。 丁老二身为丁薇亲兄长,说话更没有顾忌,于是就问道,“妹子,你这把岛民分出了三六九等,会不会有欺压的事发生?” 丁薇点头,笑道,“二哥说的,我也想到了。就算没有户籍制度,也会有欺压的事,就像如今岛民们就对土人看低一等。只不过,户籍制度一出,把这些矛盾放到了明面上。但凡事,只要放到明处,反倒更好解决。不是吗?“ “这话倒也有道理,具体划分,查验底细的人,一定要慎重再慎重。” 丁老二倒是对妹子的智慧有信心,去了心里的疑惑就开始帮忙完善了。 楚老三本身就是武将,对于内政不擅长,也不打算多参合。他更在意的反倒是另外一件事,但这会儿却不好说。 丁薇见两人都不反对,就道,“那好,暂时就这么定了。第一批上岛的工匠,做活儿认真,家小都在岛上的,品行和风评都不错的,定为二等。几个作坊的大管事和大师傅,也是二等。剩下后上岛的,有手艺,又做活儿好的,酌情定为三等,其余都是四等。至于一等,只有对岛上有重大贡献,并且极为忠诚,底细清楚的人才成。以后每年评定一次,但凡犯错的,视情形降等级,严重的,直接撵出桃源岛。 等级高的人家,同样要交赋税,履行岛民义务职责,但再租赁商铺,或者将来成立管事衙门的时候,同等条件下,优先录用等级高的岛民。 具体条例里,我都写清楚了。你们拿回去看看,有什么不妥之处,明日咱们再一起商议。尽量完善,然后再张贴公布出去。” “好,那明晚我们再过来。” 丁老二和楚老三点头,都是卷好了纸笔,起身走了。 丁薇说的口干舌燥,端了茶水还没等喝一口,楚老三又转了回来。 丁薇很是诧异,就道,“楚将军可还有什么不明白?” 楚老三红着脸,支支吾吾好半晌却是突然跪了下来。 丁薇更是诧异,还要伸手去扶,楚老三却是又磕起头来。 “夫人,我是个粗人,自小就在军营长大,只会行军布阵,上场杀敌。如今有话实在不吐不快,还望夫人恕罪。” 丁薇扫了一眼,站在屋角,同样满脸疑惑的当归,很是确定她不明白楚老三这般所为何事,于是更是好奇。 “楚将军,自从上岛至今,你尽心尽力,大家都看在眼里。若是你有事,尽管开口说,实在不必如此。” 楚老三挺着了腰背,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说道,“求夫人把当归许配给我做正妻,我必定一辈子待她如珠如宝。” “啊!”不等丁薇应声,当归已经是羞得跳起来就要跑出去。 “当归回来!”丁薇赶紧开口拦住了她,“到我身边来!” 当归平日也是爽快的,这会儿却是脸红的厉害,手里揉着衣角,脚下像被钉子定住了。 桔梗和白术也是红着脸,笑嘻嘻把她推到了前边。 丁薇拉了她的手,很是有些感慨,神色也就沉了下来。 “楚将军,按理说,你是大将军身边得用的人手,如今岛上也仰仗你护卫。你要我一个丫鬟,这不是什么大事。但是,你也知道我与人不同。当归她们几个到我身边,虽然没有云影时日久,但忠心无疑。陪伴着他们一家人大起大落,风风雨雨。这份情谊我记在心里,也拿她当半个闺女和半个妹妹看待,绝对不是奴婢。 所以,你今日开口,我不能马上应下来。” “夫人,我知道,我…我也没把当归当奴婢,我是要娶她做正妻,绝对不会亏待她。” 一个奴婢出生的女子,成为一位将军的正妻,说出去已经很是让人震惊了。 偏偏丁薇还是摇头,“不,你不懂。对于女子来说,重要的不是正妻的位置,而是夫君的心。若是夫君琵琶别抱,另有新欢,那么坐在正妻的位置上又有什么用处?” 当归原本对于主子没有马上答应,还有些心急,但听得这话也低了头。 楚老三有些傻眼,迟疑道,“那夫人是说…” 丁薇点头,“我当初同将军成亲的时候,将军就应了我一件事,一辈子只娶我一人。所以,无论再大风雨,我都不曾动过离开的心思。固然是我同将军感情好,但一生一世一双人,不离不弃,才是最重要的原因。 云影同山一成亲的时候,也是山一应了这个条件,我才点了头。 如今轮到当归,我宁可背着拆散姻缘的罪责,也要为她提出这件事,免得以后她要看着你抱着新人说笑,独自一个人抹眼泪。 我们名为主仆,但我这个主子都不曾让她流过一滴眼泪,天下任何人都不成。 今日你先回去,好好想想这件事,若是你应了,那么成亲日子随你决定,以后半辈子,就算当归有不能生育这样的缺陷,你也更不能另娶。若是你不能答应,那以后就不要再私下接近当归,各自再寻觅姻缘吧。” “夫人,我…” 楚老三开口想说什么,却到底在丁薇的冷肃的目光里又咽了回去。 楚家因为当初楚老大被骗,积累的百年根基瞬间被打破,如今好不容易重新撑起来。但楚老大那一支只剩了一个侄儿,楚老二随着老爹去了金河口接应大将军,留下他一个护卫桃源岛这个所有人最后的退路和归处。 若说起亲事,既是他一个人的事,也是整个楚家的事… “去吧,想明白再来同我说这事。” 丁薇摆手,却是不欲再说。 楚老三无法,抬头望向当归,却见她低低垂了头,露出粉白的脖子… “那我先告辞了,一定会早早给夫人一个答复。” 楚老三磕了一个头,起身走了出去。 丁薇叹气,拍了拍当归的手,低声道,“当归,别怪我多管闲事。我…” “呜呜,主子。”当归却是跪了下来,双手抱了主子的大腿,“主子,我知道您是为了我好。我…呜呜,我不嫁了,我一辈子伺候主子。” “傻丫头,”丁薇扶起了当归,还有红着眼圈儿围拢过来的白术和桔梗,叹气道,“这些年,你们没少跟着我吃苦。我唯一能回报的,也就是为你们把把关,找个好夫婿了。” 第537章 压力和动力 说罢,她又拍了当归的手,“你也不要怪楚将军迟疑,楚家也是经过大起大落的,楚将军的婚事,他不能独自决定,一切都等他给了答复再说。懂吗?” “懂,夫人我懂。” 当归一边掉着眼泪,一边点头。 “好了,都回去歇着吧,天色不早了。最近人心浮动,你们也帮我多精心探查着。” “是,主子。” 当归几个抹了眼泪,都是干脆应了,末了麻利打水伺候丁薇洗漱,铺床放被,最后留下一个白术守夜,其余人都退了出去。 丁薇在床上翻来覆去有些睡不好,时光真是奇怪的东西,盼着它快些过得时候,好像一个时辰有一年那么长 。若是盼着它慢点过,一年又像偷了奶酪的老鼠,跑的飞快。 一晃的功夫,云影要生了,当归几个也都要有归宿了。而她也嫁为他人妇有几年了,连安哥儿都四岁多了… 时光催人老啊… 在这样的感慨中,丁薇终于睡了过去。而床下守夜的白术听着主子绵长的呼吸,也是悄悄松了一口气,呆呆想起了心事。云影姐姐嫁了山大夫,已经要生孩儿了。当归也有了楚将军喜欢,连翘更是被小周大夫早早预定,只剩了他同桔梗。 不知道她们的良人在哪里呢,什么时候才能出现… 少女的心思啊,总是那般羞涩又满满都是期待。连窗外的夜色都蒙上了一层粉红之色… 一连三日,三层石堡里都没有消息传出来,岛上所有人都有些心慌。 说实话了,习惯了桃园的安宁,富庶,衣食无忧,甚至海风都带着鲜甜气息,如此安宁美好,若是当真回归到为生计奔波,时刻要担心官府加税,征徭役,或者恶霸欺压,那样的时刻, 简直谁都不敢想象… 终于,岛主夫人的告示贴了出来。 得益于一直爆满的识字班,如今岛上的百姓,基本都认识几个字了。甚至半大孩子们比爹妈都识字多,毕竟年纪小,正是学习的好时候。 告示一贴出来,就有人抓了半大孩子读给大家听。 半大孩子还有些紧张,声音哆嗦个不停,被一个老师傅,一巴掌拍在屁股上,居然念的顺溜很多。 众人仔仔细细听着,待得听完,互相对视一眼,却是大半人都放了心。 平日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 如今主家以平日做活儿是否勤快,品行是否端正,对岛上是否忠心,贡献是多是寡,这些人来评定,几乎人人都心里有了底。 毕竟都是勤奋本分的人家,做活儿拿工钱,忠心主子,这些都是应该的啊。 只要他们保持下去,主子就不会亏待他们,还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的。 至于几等子民,一般都是三等,能评上二等更好,而一等就要等着家里儿孙出息人了。 很快,岛上就安定了下来。 诸多管事们先在自己的小作坊里统计人数,核对等级,有争议的人选就报上去。 如此,到底平安无事,很是顺利。 倒是玻璃作坊里的大师傅,先前因为涉及到李贵儿偷盗一事,被扣了工钱,留职查看。原本妥妥的二等,如今却被卡在了二等和三等两可之间。 都说有压力才有动力,许是受这事刺激,大师傅没日没夜泡在玻璃窑里,居然当真被他把平板玻璃琢磨了出来。 虽然一块只有一尺长宽,但足够使用了。 丁薇听得禀告的时候,她正带着孩子们吃早饭。 许是外边要变天色,空气潮湿又微凉,几个孩子就闹着要去海边玩沙子。上次的沙堡受到了众人的夸赞,也就成了他们的心头好。 丁薇就拍了拍大宝和大娃的脑袋,开口留人,“今日天色不好,你们就别去新城那里了,在家里歇息一日,带着弟妹玩一会儿吧。” 大宝如今将近十岁了,大娃更是十二岁,平日吃食跟得上。两个小子都长得有丁薇肩膀那么高,因为经常来往于新城和石堡之间,晒得皮肤如同古铜,很有些少年的模样了。 听得这话,大宝第一个摇头,“姑姑,我长大了,不好留在家里玩耍。今日还是去新城吧,那边的账目,我还有一些没看。” 大娃虽然没有说什么,但也是摇头,显见要一起去新城工地。 丁薇很是欣慰孩子们懂事,身后两个半大小子搂在怀里,笑道,“有你们在新城那边,姑姑放心好多。记得注意安全,别伤到自己。” “好,姑姑放心。” 两个小子许是自觉长大了,很是不习惯同丁薇亲近,都是红了脸。 丁薇好笑,点点他们的脑袋,又道,“我已是让刘管事去陆上寻两匹好马,到时候运回来,你们学一学,以后来回走骑马就方便多了。” “真的?谢谢姑姑!” “谢谢夫人!” 两个小子都是喜出望外,差点儿欢呼雀跃起来,惹得安哥儿和二娃几个都是羡慕之极,眼巴巴的望着娘亲不肯吃法。 丁薇也没客气,一人赏了他们一个爆栗子,“赶紧吃饭,每人写十篇大字才准去海边玩。” “是。” 几个小小子应的有气无力,也惹得一旁伺候的当归几个都是笑起来。 很快,孩子们下去写字玩耍了,作坊那边报喜的人也就到了。 丁薇匆匆赶到会客厅,眼见大师傅站在地中间,就道,“怎么都站着,坐吧,上茶!” 那大师傅姓陈,闻声就扭过头,双膝一跪,喜极而泣。 “东家,我终于琢磨出平板的玻璃了,有些厚,但是亮度很好,是透明的,不是浅绿!” 丁薇赶紧扶起他,这才看见他脸上都被火烤的泛着血丝,有些地方还破了皮,显见实在玻璃窑里熬的久了。 于是就喊了当归吩咐道,“去给陈师傅取碗沙冰过来,先去去火气。下午让山一再给陈师傅把脉,开两副药汤,火毒留在身体里久了,容易发病。” 陈师傅听得感激之极,又要跪下却被哭笑不得的丁薇拦住了,“陈师傅,你再客套下去,就没功夫说玻璃了。让我先看看平板玻璃是什么样子?” “好,好。”陈师傅小心翼翼从旁边的桌子上取下一个油纸包,仔细打开,就露出里面一块四方玻璃,一尺见方,半指头厚,但却真如他所说,绿色极浅淡,已经趋近于透明之色了。 丁薇眼里满是喜色,端了玻璃对着阳光照了照,透光度也很好,她就更欢喜了。 “好,好,就是这样的。以后就往透明度更好,更薄一些,更大一些就最好了。” “夫人放心,再给我半个月,肯定能琢磨出来。”陈师傅激动的恨不得浑身发抖,“能为东家效力,能为桃源岛尽忠,是我陈大路的本分。” 想起这几日自己的辛苦,家里人的埋怨,众人的异样目光,陈大师傅眼圈都红了。好在,他这几日吃住在玻璃窑,整个人都差点儿被烤成了螃蟹,倒也看不出是不是流了眼泪。 丁薇扫了一眼,眼见听得消息赶来的丁老二也是点头,于是就道,“陈师傅辛苦了。” 说罢,她转头望向当归,“吩咐下去,张贴嘉奖告示,把陈师傅的功绩昭告全岛。再取两千两雪花银,外加六匹锦缎,奖赏陈师傅辛苦。陈师傅一家定为二等子民!” 她每说一样,陈师傅就磕一个头,幸福的差点儿昏厥过去。 所有隐忍,所有罪责,在这一刻都得到了救赎。 安静了几日的桃源岛,突然锣鼓喧天热闹起来,从石堡一路响到了玻璃窑口,惹得所有人都放了手头的活计去看。 陈大师傅胸前带了大红花,坐在高头大马上,一如当年娶亲时候的意气风发。在他身后是十几个年轻后生,每人手里都托着大红的方盘。方盘里整整齐齐码着白花花的银锞子,还有颜色绚烂的锦缎。 大红的喜报一路张贴,恨不得漫天挥洒。 所有人都在争相问询,为何陈大路如此荣耀,奖赏如此之厚? 很快,就在喜报里得到了答案。 于是,陈家老少立刻荣升为整个桃源岛最让人羡慕的人。 陈大师傅也不是个吝啬的,到的玻璃窑,平日跟在他手下的学徒和小师傅们都或多或少得了一两个银锞子。 剩下的所有人也被拉到陈家去大摆筵席,整整闹腾到了夜半… 石堡之上,却是如同往常一样,丁薇依旧带了孩子们乘凉,吃水果,说说故事,很是惬意。 倒是丁老二舍不得那两千两银子,又闹不懂妹子到底要平板玻璃有什么用处,于是就让董氏过来探口风。 丁薇笑的不成,拉了嫂子闲话儿吃水果,末了散去的时候,才笑道,“明日吃过早饭让二哥来寻我,正好我有事请他帮忙。到时候,他就知道这平板玻璃有什么大用了。” 董氏笑着点头,回去之后一说,惹得丁老二一宿没有睡好。 第二日一大早就顶着两只黑眼圈儿跑来等候,惹得安哥儿还跑去舅舅怀里,咯咯笑个不停。 好不容易,等着饭桌儿撤掉,孩子们读书的读书,练武的练武,都散了。 丁薇这才带着满脸疑惑好奇的哥哥进了内室,当归和白术守了门口,一边做针针线,一边闲话儿。 第538章 镜子!镜子! 屋子里,丁薇正带着丁老二,小心翼翼把一片银箔片,用透明的鱼胶黏贴到巴掌大小的玻璃上。 丁老二瞧着旁边厚厚一摞的银箔,很想说妹子败家,但还是忍住了。 毕竟他家妹妹的聪慧可是经过无数次检验的,若不是有那个山神奶奶给妹子做借口,他甚至一度怀疑,妹子就是天仙下凡。 丁薇不知道哥哥心里想的那么多,她这会儿难得很紧张。 前世只是从一些小说里看到过镜子的制作方法,当时也是一扫而过,从没想到有一日居然要亲自操作。 若是成了,银子就是长腿往自己家里挤了。但若是不成,只卖玻璃制品,也能保证岛上的用银,但到底还是有些慢了。 任何的原始资本积累,其实都离不开暴利。 而镜子绝对是奠定桃源岛基础的最耀眼一块基石。 丁老二常年做木工活儿,双手灵巧又稳妥,很快就把银箔黏贴好了,丁薇拿起试了试,鱼胶涂得很薄很平整,比她想象中好。 于是就夸赞道,“二哥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丁老二被妹子夸得脸红,摆手道,“小事一桩,不值一提。” 丁薇用镊子捏了包裹了银箔的玻璃片在火上烤,丁老二等了一会儿还不见好,就凑过来问道,“还没烤好?” 不等丁薇应声,他却是突然在那小小的玻璃片上看到了一个男人的脸孔。 头发竖起,插了一根木簪,额头宽大,眉毛浓黑,眼圈犯黑,整个人有些憔悴。最重要的是…这人怎么这般眼熟? “啊!”丁老二疑惑了那么一瞬,却是立时反应过来,“这…这…这是我?” 丁薇被二哥这副吃惊模样逗得哈哈大笑,点头应道,“对啊,二哥,就是你。怎么样,看的清楚吧?” 丁老二愣愣点头,“清楚,太清楚了。” 说罢,他总算反应过来,一把抓了妹子的手,哆嗦着身子问道,“这东西,这东西…” 丁薇倒也没为难二哥,轻轻把这简陋的镜子往事先准备好的雕花妆盒里一放,笑道,“二哥,你说这妆盒卖三百两银子,有人买吗?” “有,当然有了!” 丁老二总算明白了妹子的用意,激动的一蹦三尺高,“别说三百两,碰到那些大家闺秀,一千两都会抢疯了。” “若是这样的镜子做得更大呢,五六尺高立在地上,能照清整个人,鞋子,衣裙,发髻…” 丁老二听得浑身都开始哆嗦,“那要卖一千两…不!两千两!” 丁薇也是笑的灿烂,“到时候,赚回来的银子,建几座城池都够了。” “妹子,你太聪明了。这法子怎么想到的,太神奇了!” 不过是一层银箔贴在了玻璃上,居然就能照的任何东西纤毫毕现,比铜镜好上足足一万倍,实在太清楚了。 可以想象,那些爱美的女子们若是见了这镜子,会是何等疯狂! “妹子,赶紧做吧,赶上过年更会大卖一笔。” “不急,二哥。” 丁薇指了那镜子上某些凹凸不平之处,摇头道,“如今工艺还是太粗糙了,首先鱼胶刮的不平,多了耽误透明度,少了又黏贴不好。再次,银箔是手工捶打出来的,难免也有不平之处。我觉得若是能把银箔换成银粉,刷在玻璃上烤干,效果可能更好。” “银粉?”丁老二皱眉,“岛上前两月来个金银首饰匠,我这就去找他。他肯定会做银粉!” 说着话儿,他就一阵风似的跑了,出门时候,甚至差点儿踢翻了当归的针线筐。 “对不住了,当归,以后赔你一个新的啊!” 话音不等落地,丁老二已经冲到一楼了,惊得当归和白术都是好笑。不明白二老爷那胖胖的身子,是怎么做到如此敏捷的。 当然,两人对内室里,自家主子又在琢磨什么好东西,更是好奇了… 一连两三日,丁老二都奔波在金银匠的院子和石堡之间奔波,偶尔晚上睡不着还会满地转个不停,嘴里念念有词。 就是不在两地之间忙碌,他又一头扎到木器作坊里,亲手做了大大小小七八只妆盒,还有一个半人高的“小屏风”架子。 这下别说董氏了,就是他手下的大小徒弟们也是满心好奇。 这一日,一场雨后,天色晴好。 丁薇兄妹俩最后一次试验,丁老二取了金银匠做出的,最细密的银粉,稀释之后,一点点刷在玻璃后边,然后放在火旁仔细烤干,末了一脸紧张的递给妹子。 丁薇接在手里,仔仔细细,一寸一寸打量,末了长长松了一口气,喜道,“成功了,终于成功了!” “啊,太好了,太好了!” 这几日奔波,心里的盼望又太重,丁老二整个人都憔悴了很多,好似老了两岁一般。 这会儿终于拨云见日,他喜得更孩子一样手舞足蹈。 “船队还有三四日就该到了,二哥明日开始过来帮我多做一些镜子,镶嵌好了,到时候随着船队返航,送去京都做年礼。” 丁薇小心把先前做好的镜子镶嵌的妆盒里,惹得丁老二一脸肉疼的在旁边问道,“这镜子只送人,不卖啊?” 丁薇好笑,“二哥,就是卖点心,刚开始还要送人尝尝,吆喝两声呢。你觉得这般新奇的东西,各家会藏着吗,只要被人看到却买不到,这样才金贵呢。” “对,对,吊着买家的胃口。不止送人,我再做一面大些的放在海云阁大堂里,保证会踩破门槛!” 丁老二越说越兴奋,什么也不管了,撒腿就又跑了。 白术和当归早有准备,眼疾手快抱了针线筐躲开了。倒是抱了账册过来的董氏被撞得一个趔趄,忍不住娇嗔道,“老爷,你这忙着去做什么,急三火四的?” 丁老二摆摆手,连句话都顾不得说就跑的没了影子。 留下当归和白术赶紧扶了董氏,帮忙捡了账册,笑道,“二夫人你可得为我们做主啊,先前二老爷还踢坏了我们一个针线筐呢。” “好,明日我让他在作坊里寻个最好的给你们拿回来。” 董氏同当归几个也是熟识,又知道她们陪着小姑一起风雨走过来的,相比起来,倒是比她这个嫂子还要亲,于是就牵了她们的手说笑起来。 丁薇在屋里听到,就喊道,“你们在外边说什么好事,快让我也听听。” 董氏迈步进屋,忍不住苦笑道,“妹子可要管管你二哥了,这几日同魔障了一般,晚上都不睡觉,满地乱走,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嫂子放心,已经忙完了。二哥这几日可是帮我做了一件大事,以后嫂子就知道了。” 丁薇抬手给嫂子倒茶水,笑道,“这几日给二哥多做些好吃的补补,我看他瘦的厉害。” “可不是,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否则我都打算请魏老爷子开一副安神的药方了。” “嫂子不用担心,过几日我送你们一样好东西,到时候你就知道二哥在忙什么了。” “这么神秘,定然是妹子又做出好东西了。” 董氏也不多问,说笑几句就翻开了手里的账册。如今整个岛上的总账都在当归和云影手里管着,但三层石堡,家里老老少少的吃喝穿戴用,还有月银之类账目,早就挪到了她手里。 “还有大半月就过年了,家里老少的新衣新鞋都做好了。月银之类,妹子要怎么按排?” 丁薇想也不想,直接就道,“这一年大家都辛苦了,过年这月的月银翻倍,另外每人再加两件首饰。我已经吩咐船队了,过个三四日就采买回来了。” 董氏点头,笑道,“跟在妹子身边伺候的,都是有福气,从来不用担心被亏待。“ 正巧当归端了点心过来,听得这话就笑着接口,“二夫人这是说的对啊,我们都觉得上辈子一定做了好事呢,这辈子才遇到我们主子。” “说好话儿也不成,”丁薇点了她的脑门儿,玩笑道,“讨好也没用,你的嫁妆就那么多,半点儿不多添。” “哎呀,主子,您怎么又说这个?” 当归羞得脸色通红,跺脚跑掉了,惹得丁薇和董氏都笑得不成。 “当归的亲事,楚家那边定下了?” 董氏好奇,多问了一句。 “楚将军已经是给楚老将军送信,估计八九不离十吧。”丁薇应了一句,转而又说起正事,“王家那里,送了吃用之物了?” “送了,老少四口做新衣衫的料子,这月的月银,还有日常用物都配齐了。” 董氏翻了账册看了看,丁薇想了想,“再送两匹做男子衣衫的料子过去,兴许王老夫人想给王将军做两件衣衫捎去金河口呢。” “还是妹子想的周到,我还真没想到这里。” 董氏赶忙记了下来,末了又说起白娘子和赵嫂子家里孩子要过来的事。 先前,丁薇早就答应了,但岛上不太平就耽搁了,如今岛上越来越好,她们也就写信让家里把孩子送来,若是孩子爹爹能一起过来就更好了。 毕竟都是自己人,又是常年跟着家里老人经商,岛上正缺这样可靠的人手。 两家老人都是极精明的,几乎立时就应了下来。 第539章 年礼 所以,这一次的船队里又搭乘了白娘子和赵娘子的家里人,惹得她们两个整日都要上了天台,往海边眺望。 丁薇也是有心看看两家的孩子如何,毕竟算起来,他们都是悦哥儿和晴儿的奶兄弟奶姐妹,长大之后就是最好的左膀右臂人选。 如今,安哥儿身边有大娃儿护卫,二娃儿伴读,王家兄弟看着也是不错的,将来一文一武,都是可用之人。再把悦哥儿和晴儿安排妥当,她就放心多了… 送走了董氏,吃了午饭,下午时候,陈大路又来报喜。 先前得了赏赐,让他尝尽了荣耀的滋味,也如同打了鸡血一般,更是努力钻研玻璃的记忆。 付出必有收获,居然当真人让他琢磨出了更透明更平整,也块头更大的玻璃板。 丁薇很是欢喜,打发走陈大路就让人喊了丁老二回来帮忙。 兄妹俩忙了一下午,一面镶嵌着木雕花边的穿衣镜就成型了。 丁老二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全身像,好半晌没合拢嘴巴,最后干巴巴道,“活了大半辈子,才知道自己长这模样。” 丁薇好笑,对这镜子整理了衣裙和头发,也是感慨。来到这个时空也有好几年了,居然才看清自己的容貌。 兄妹俩新奇照了半晌,这才寻了一块幛慢把镜子盖了起来。 不说丁老二如何忙的雨前蚂蚁一样,赶制妆盒和镜框,只说丁薇带着当归几个开始年底盘账,预备发放年货儿和赏赐,也是恨不得升楚三头六臂。 正是忙碌的时候,船队终于又回来了。 白娘子和赵嫂子强忍着眼泪赶来禀报,丁薇立刻准了她们去海边接人。 这会儿正好是午饭刚过,作坊还没上工的时候,海边码头上,汇聚了足足几百号。 小部分人好奇船队又运来了什么好年货,大半人则是盼着家里捎来的书信或者包裹。不过,惊喜却总是在悄无声息中到来。 一个年轻工匠,突然高声跳着冲船上大喊,“爹,爹,您怎么来了?” 那船上的老汉也是奋力挥手,“栓住子,爹来了!” 父子俩个久别相见,都是激动的大哭,惹得船上船下的人纷纷为两人让路。 年轻工匠扶着老爹下了船,一边抹着眼里一边同众人道谢。 众人都是羡慕,笑道,“赶紧带你爹回家去吧,让你爹也看看咱们岛上多好。” 不等说完,又有人喊了起来,“哎呀,娘!” 那边也是叫到,“慧娘,你怎么来了!” 码头上随着这些叫声,越来越热闹。原来这一次,船队搭乘了很多人来探望亲人,足有百十号,自然就有百十个家庭喜得沸反盈天。 赵嫂子和白娘子眼见别人都是一家团聚,却不见她们的夫婿和孩子,急得差点儿掉了眼泪。 随后跟来交接入库的当归就安慰她们,“放心,人肯定是来了,兴许是礼让别人先下船呢。” 果然,机灵的小刘管事正好下船,听得这话就道,“两位嫂子家里的大哥可是个厉害的,一路上帮我大忙了,这会儿正计数理账呢。我请他们先下来,都是不肯。我只好先来给嫂子们赔罪了!” 当归听了这话,扫了一眼小刘管事,也是笑道,“夫人正愁新城那边没人帮忙,这下可是有人手了。” 果然,小刘管事笑的更灿烂了。 赵嫂子和白娘子听得这话也是激动不成,虽然知道自家男人还算有本事,但到了岛上就能做管事,这可是莫大的荣耀,也是主子的心重。 很快,接了亲人和包裹的人群就散去了。 船工们也开始忙碌着往下卸货物,赵嫂子和白娘子的夫婿终于带着孩子下来了。 两家的孩子年岁都差不多,不到两岁的样子,若不然也不会同时被选来给悦哥儿和晴儿做奶娘。 赵家管事是个瘦高的白脸汉子,很有些书卷气,看着就是肚里有些成算的。 白娘子的男人姓陈,身材矮胖儿,皮肤黝黑,一张笑面,看着就是憨厚的,只不过眼底偶尔闪过的精光,让人不容小视。 分别良久,两家人都很是激动,免不得要哭几声。 但有当归和小刘管事劝着,很快就擦了眼泪去石堡给主子磕头。 赵家和陈家都是暗营金字部的老人,很得公治明信任,否则也不会把儿女交给他们两家的媳妇。 所以,丁薇待两人也没什么疑虑,很是亲切扶了两人起来。 “你们带着孩子远路儿来,实在辛苦了。这先好好歇息,适应一下岛上的天气和风俗习惯。但是我身边实在缺少信得过的忍受,所以过不得几日,就要安排你们去新城那边管事了。” “主子信任,是奴才们的荣幸。” 陈管事和赵管事直接又跪了下来,原本路上还担心妻子在岛上不知道怎么辛苦呢,如今见得妻子不但养得白胖儿,就是穿戴比家里也要好,自知必定是主子平日厚待,于是更是感激,几乎是归心效忠。 “建设新城是大事,在船上听小刘管事说,再有三月,雨季就要到来,时日紧迫,不如我同陈兄弟明日就上工去了。” 赵管事果然是个干才,还在船上就把岛上的事打探差不多了。轻重缓急,分的很是清楚。 陈管事笑呵呵扫了自己媳妇一眼,也是应道,“如今都到岛上了,凡事不急于一时,还是先给主子分忧重要。明日我就同赵大哥一起去新城!” 赵嫂子同白娘子自然是舍不得,但男人已经决定,她们也不好反驳。 丁薇笑着点头,“那明日开始,就要辛苦你们了。今日赵嫂子和白嫂子都不用在跟前伺候了,回去一家人好好团聚。有什么缺少的,尽管同当归说。” “谢夫人。” 两家人都是磕头,就下去歇息说话儿了。 留下丁薇这才问询小刘管事,“路上可还安生?” “托夫人的福,路上平安无事。京都那边还有泉州楚家都送了年礼过来,奴才已经让人好好装了箱子,马上就送来了。” 小刘管事也是个干净利落的,一桩桩一件件禀报完,就把京都的书信和礼单都拿了出来。 丁薇并没有立刻就看,反倒笑道,“船队这次怕是要忙碌一些,只有两日功夫装船,然后直接返航。有些东西要尽早送到京都去!” “可是岛上又出了什么新奇物件儿?”小刘管事几乎立刻就猜了出来,“夫人,您不知道啊,如今咱们岛上的东西可是卖的太好了。听说京都海云阁的货架都是空荡荡的,只要摆上货品就立刻被买光了。” 当归在一旁听得得意又好笑,就道,“刘管事就是厉害,主子又琢磨了好东西,可惜连我们都没有见过呢。” “放心,后日装船的时候,你们就都知道了。” 丁薇摆手让众人散了,就开始整理礼单。 不必说,方家的年礼还是最实惠厚重的一份。但凡京都有的好东西,吃喝穿戴用,几乎都被方家婆媳搬了过来。别的不说,就是流行花色的锦缎就有几十匹。 加上小刘管事帮忙置办的首饰,足够自家这些老少女子们欢欢喜喜又漂漂亮亮过个大年了。 楚家老夫人也是没少张罗,足足送了十几只箱子过来。 董家同样有年礼送来,但是大半都是给董氏的,大大小小都透着娘亲对闺女的惦记和疼爱。 丁薇看的羡慕又心酸,赶紧让当归给董氏送去了。 最后一份礼单,居然出乎意料,是秦睿的。 一套红宝石首饰,六匹锦缎,还有一些京都出产,孩童儿喜欢的小玩意儿。 说不上多贵重,但也足够细心,就如同普通兄长为妹妹和外甥准备的一般。 丁薇看了半晌,没有说话。 当归正拿着单子写回礼,原本都是定好的,但因为要添加神秘新物件儿,就重新拿了出来。 这会儿突然多了秦睿的一份,又是如此特殊的身份,就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丁薇伸手接了笔墨,刷刷在单子写了半页,这才吩咐道,“按照单子准备吧。” 当归迅速瞄了一眼,见得单子上写的都不是什么贵重之物,有几样点心,一盒子精品铅笔,一挂玻璃珠帘儿,外加一只“镜子”。 “主子,这个’镜子‘是什么?” “哦,倒是忘了这个。后日,你过来取。” “是,主子。” 当归瞧着主子兴致不高,就赶紧收了礼单,转了话头儿。 “我瞧着赵管事和陈管事都是不错的人,以后有了他们帮忙,新城那边就不必主子多惦记了。宝少爷和大少爷也能少吃些苦头了!” “小子,总要多摔打才能成才。他们若是照旧要去工地,也别拦着。但是过年还是多留家里几日的好,另外,过年的份利开始发放吧。赏银也别留着了,许是大伙儿都要让船队往家里捎带东西,尽早发下去,家里主妇也好安排。” “是,主子。” 上有令,下遵从。 丁薇这里说了一句,却是忙坏了石堡上上下下。 无数布匹、银两、各色用物,甚至还有首饰都流水一样从库房里运了出去,又发放到了各个作坊和新城工地。 因为每人的年礼是按照五两的标准采买的,老师傅通常是一匹新布料,一杆玉石烟袋,一袋上等烟丝,两封点心,两封糖晶,两坛老酒,另外还根据等级分了赏银。 第540章 神秘货品进京! 年轻工匠们则是一批新布料,两封点心,两条腊肉,两坛子酒,外加赏银。 妇人们的年礼最是丰富,布料是颜色鲜艳又美丽的,点心和腊肉也不缺,另外还有一盒子胭脂水粉,一匣子绣线绣花针,最重要的是每人还有一只银簪子,花色不同却各个都是实心儿的花簪,那个玲珑雅致,让人想不喜爱都不成。 所以,年礼一发下去,别的工坊还罢了,海鲜酱料作坊,果干作坊还有铅笔作坊等几个妇人最多的地方,却是炸锅了。 妇人们欢喜着,雀跃着,喜气沸反盈天,差点儿掀翻了屋顶儿。 “哎呀,这料子真是太漂亮了,我要做件儿外衫。” “我要送回娘家去,我妹子正好定亲了,带去做嫁妆,真是太体面了。” “那你还不如把这簪子送回去了,我听管事说,这簪子是出自京都如意楼,可不是街边小摊的货色。” “呀,这么金贵?那我可舍不得,我要自己留着戴!” “哈哈,亏你说的好似疼妹妹一样,还不是只顾自己欢喜!” “你不顾自己,你怎么不把料子和簪子让出去!” 这样的打趣和笑闹简直比比皆是,几乎人人都笑得合不拢嘴。 好不容易盼着放工了,人人都是抱着大包小包往家走。那场景真是壮观,看的路旁卖东西的小贩,还有来探亲的亲朋们都是有些傻眼,转而又羡慕的直吧嗒嘴巴。 石堡外围的一处石屋里,一个老婆子站在门口眼见邻人们都是满宅而归,羡慕的厉害,忍不住进屋埋怨自家老头子。 “老头子,你说你当年学个泥瓦匠,也强过这金银匠啊。你看人家进工坊,都是得了好多东西回来,只有咱们什么都要自己置办。” “放心,老婆子,我心里有成算。保管你以后别他们更风光,兴许还能把咱家玉哥儿他们接来呢。” 说话的老头儿身形干瘦,留了三缕胡子,眼里精光闪烁,双手也是枯瘦,却异于常人的灵活。 这会儿即便同老婆子说着话,手指间依旧在耍弄一枚铜钱,很是灵活。 老婆子许是有些不服气,还想唠叨老头儿几句,却听得门外有人喊道,“冯师傅在家吗?” “哎,在啊!” 老婆子赶紧应着去开门,老头儿也是起身跟了出去。 结果,门外站的人还不少。丁老二站在最前,身后跟了两个小厮。小厮手里捧着满满的东西,有点心盒子,有腊肉,有酒坛子,眼见就要抱不下了。 老婆子还有些怔愣,冯老头儿已经是迎了上去,“二老爷,您怎么来了?有事让人来传唤一声,老头子就去了。” 丁老二拱手行礼,笑道,“冯师傅客气了,眼见就是过年了,我带人给您送些年货。” 说着话,两个小厮就笑嘻嘻上前问询道,“大娘,这年货要放哪里啊?” 老婆子忍不住望向自家老头儿,见他点头,这才兴冲冲带着小厮往偏房走。 待得回来的时候,老太婆就瞧着自己老头儿手指头隐隐有些血迹,而丁老二正折叠一张纸,揣进怀里。她好奇想要探问,却总算记得客人还在。 好不容易忍到丁老二告辞,她立时抓了老头儿问道,“老头子,这二老爷先前不是总过来吗,这几日倒是不见影子。如今来送东西,到底是因为何事啊?” 但老头儿却是半晌没有应声,惹得老婆子偷偷掐了他一把。 老头儿疼的“哎呦”一声回了神,却是没有发火儿,反倒哈哈大笑。 老太婆有些听得发毛,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老头儿就说道,“老婆子,你知道我方才签了什么吗?契纸啊!以后咱们一家就都跟着东家了,二等民,二等民啊!那些工坊里大师傅们才能升上去的二等民啊!我每月的月钱就有十两,安家银子还有一百两,开写信给玉哥儿,让他们一家坐船过来!咱们冯家以后再也不用怕饿肚子了,再也不怕被人欺负了!” 说着话,许是想起以前被欺辱使唤的日子,老爷子居然呜呜哭了起来。 老婆子吓得厉害,还以为老头儿突然发了羊癫疯。 “老头子,你可别吓我啊!你要是有事,我也不活了!” “瞎说什么,我还要给子孙赚一份基业呢!二等民啊,新城盖好之后,直接就有一座三进的院子!” 老头儿扯了老婆子就进了屋子,伸手扯出怀里的两只金锞子,总共十两,抵银百两。 老太婆这才相信老头儿的话,也是激动的抱了银子哭个不停… 隔壁的邻居还以为老两口因为没有分到年货而伤心,于是好心分了一点儿年货,过来劝慰。 不想却听说老头儿签给主家做家仆,直接从散户升格做了二等民,真是各个都羡慕不已。 冯家直接开了酒席,请了左邻右舍好好热闹了一场。 这样丰盛的酒席,很多人家里都在进行。日子过得好不好,最后总要落到身上的新衣裳,还有嘴里的大鱼大肉上啊。 但是这次的欢聚,却是时日不长。 因为要送年礼,船队只用了两日就把货物都装完就要返航了。 有些心急回去搬家眷的,有些想要回去同亲朋说起儿女在岛上日子如何好的,都重新上了船,带着满心的不舍和大大的包裹,准备回去了。 石堡三层,小刘管事正禀报着船上的货物数量。 丁薇把需要捎带回去的书信,礼单,都交给了他,末了让当归几个帮忙从内室搬出来几样东西。 两只蒙着幛幔,好似屏风一般的大家伙,还有五只雕花极为精致的黄花梨木妆盒,还有只巴掌大小的木柄勺子一样的物事。 众人都是疑惑,想要开口问又怕唐突。 倒是安哥儿从外边跑进来,好奇那幛慢后是什么,伸手就扯了下来,转而惊叫道,“娘,这是什么,里面怎么还有一个我?” “哎呀,这是…我…” 紧追在安哥儿身后进来的程娘子也是惊得差点儿跳起来,指了那镜子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众人的抽气声也是此起彼落,纷纷管不住脚步,凑到跟前仔细打量镜子里的自己。 “夫人,这是什么?镜子吗?好清楚啊!” “是啊,我脸上的痘印都看的清楚!” 老少女子都是第一次如此清楚看清自己的样子,兴奋的脸色通红,挤得镜子前密不透风。 小刘管事急得热锅上蚂蚁一般,蹦跳起来,好不容易看了几眼,也是激动的不成。 “夫人,这镜子做了多少?这一次也运去京都售卖…” “不,”丁薇却是摇头,“不要着急,这一次除了送年礼的,只在海云阁放一只穿衣镜和一只妆盒积攒人气,年后再多运一些去售卖,不过也没有多少。” “对,对,物以稀为贵。一次运去太多,就是在金贵的东西,也不值银子了。” 小刘兴奋之极,也顾不得礼数了,上前抢了一只妆盒就打开探看,末了又举起木柄小镜子左右照照,一个劲儿的嚷着,“这妆盒卖不出五百两,奴才就没脸回来见主子了,还有这小镜子,最少也要一百两,一百两!” 丁老二和丁薇都是听得好笑,这会儿老少女子们也终于记起主子还在跟前,都是散了开来,但眼睛还是免不得望向那面穿衣镜。 丁薇喊了当归在各个礼单上都填了一笔,两架穿衣镜和妆盒都分了出去,但是小镜子却还有很多。 丁薇喊了众人,云影当归几个,连同白娘子赵嫂子都在内,人人都分了一个。自然是欢喜的照个不停,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丁薇瞧着董氏在一旁也是笑,就道,“嫂子,这镜子都是出自我二哥的手,这次我就不借花献佛了,让我二哥亲手给你做一个就是了。另外京都那边,听说家里妹妹定亲了,下一趟船队再回去,给妹妹捎一架穿衣镜过去做嫁妆,这次就只捎两只妆盒做年礼了。” “不要,不要,这太贵重了。”董氏赶紧推辞,去被丁薇按住了手背,“嫂子就不要客气了,卖出去是高价,在咱们家里其实比玻璃也没贵重到哪里去。” 董氏听得这话,也就不再推辞了。 一时间,小刘管事兴匆匆带着人把包裹的严严实实的镜子运走,送上了大船。 船队停留了不到两日,又匆匆扬帆赶回了泉州,这一次只卸下了少少的一部分货物就直接转到进入运河,直接放到了京都之外。 货物再次装上马车,一路进了京都大门。 虽然,每次海云阁进货都是如此大动静,但这次还是被有心人发现很多不同。 比如马车上那包裹的严严实实的高大物件是什么,珊瑚?还是海贝? 好奇之心,人人皆有,又正是一年之中最闲暇的时候,就连衙门里都是小猫两三只。 于是,有人就跟在车后边往海云阁溜达,想要早早看个热闹。 当然也有一些人注意到,有两辆马车半路改道走掉了,但也没人说什么,毕竟谁家都有些亲戚朋友,远路捎带些年礼也是应该。 很快,车队就到了海云阁门前,方家两个管事笑呵呵出来接了马车,又招呼众人,说笑几句。 小刘管事扯了其中一个,递了一封书信。那管事看完却很是疑惑,但依旧听从吩咐,把其余货物都送去后边的货仓,只留了一只妆盒放在最高的案板上,另外又把那架屏风一般的物事放到了最显眼的位置。 第541章 女子必备 有平日相熟,又在京都算是有些脸面的看客就忍不住问道,“方掌柜,这是什么好东西啊,今日大伙儿正巧都闲着,赶紧让我们看个新鲜。” 那方掌柜是丞相府的老人,家里两个儿子就是方富方贵,父子三个都很得主子信重。先前丁薇一家出京,海云阁行事很有些尴尬,方信特意调了老掌故过来坐镇。 这会儿听得这话,老掌柜就团团做了个揖,笑道,“这一年承蒙各位贵人照料生意,如今有了好东西,瞒着谁也不能瞒着各位贵人啊。但是说实话,今日这个神秘货品,小老儿也没见过,只听海那边过来的管事说,这东西一旦现出来怕是会引起各位贵人的惊奇拥挤,为了安全起见,还请各位稍微远离几步。” “这是什么好东西,居然还只能远观?” 众人都是疑惑,但却没人怀疑海云阁在故弄玄虚,因为以往事实证明,只要是海那边送来的东西,每一样都不会让人失望。 果然,众人纷纷退后几步后,方掌柜带着一个小伙计就慢慢剥开了包在神秘货品上的布慢。老掌柜第一眼见到那货品,惊得愣住了,倒是小伙计惊叫起来,“啊,这是…” 众人被引逗得陈长了脖子,埋怨道,“方掌柜,到底什么好东西,快让大家看看啊!” “就是啊,急死我们了!” “哦,对不住了,各位,小老儿也是惊到了。”方掌柜眼里添了几分兴奋之色,手下要用力,彻底扯下了布慢。 原来布幔下的是一架屏风,黄花梨木雕了精致的花纹,打磨的很是仔细,桐油刷的也均匀,隐隐泛着亮光。 但这些都不如中间镶嵌的这块白色的东西更引人注意,方方正正,三尺宽五尺高,上半截映射出明亮的天光,下半截则是…一个个抻长了脖子的人影。有的嘴巴张的很大,有的神色呆滞,有的眼睛瞪得堪比老牛… 屋子里,足足沉默半刻钟,转而却是轰然爆炸了。 “啊,这是不是镜子?” “这是怎么做的,太清楚了!” “天啊,家里女人见了,一定要买疯了!” 众人说着话就下意识往前挤去,都想仔细看看自己的模样,当然,若是能摸摸这样新奇的镜子也好啊。 方掌柜吓得赶紧喊了小伙计们拦在镜子前,他自己找了个板凳,直接站了上去,高声喊着,“各位贵人,请手下留情啊!这架穿衣镜,整个东昊,不,整个天下就这么一架!简直是无价之宝,各位可千万不要挤了,万一把镜子挤碎了,小老儿没法同主子交代啊!” “方掌柜,快说说,这镜子是什么做的?银子吗?怎么能这么亮,这么清楚?” “对啊,方掌柜开个价,我家姑娘要出嫁,买回去做嫁妆!” “不,卖给我,多少银子我都买了!” 众人虽然嘴里应着,但脚下依旧在往前挤,老掌柜眼见几个小伙计已经被挤得到了镜子前边,急得恨不能心脏都要跳到嗓子眼儿了。 “各位,各位,听我说。大家再挤下去,镜子就碎了,谁也看不到,买不到。不如大家先让一让,然后排队上前仔细探看,如何?” 这一次,他可没有同众人再客气,吆喝着小伙计们,到底把众人推到了镜子五六步远,然后依次放众人上前。 有人在镜子前整理袍服帽子,有人伸手轻轻敲打镜子表面,有人则嗅闻镜子的味道,真是形形色色什么模样的都有。 但有一点毋庸置疑,这种照的人纤毫毕现的镜子,必将风靡整个天下。 老掌柜身边被围得水泄不通,当然都是要买穿衣镜的。 “方掌柜,再过几日就是我家老祖宗的寿辰,这镜子我一定要买回去做寿礼。” “不,一定要卖给我,我家闺女远嫁滨州,就差这么一个大件嫁妆。” “我出五千两,方掌柜,一定要把镜子卖我!” “我出一万两!” 路过海云阁外边的人,不知铺子里又来了什么好东西,纷纷驻足询问,早有小伙计高声把镜子的神奇像路人介绍了一遍又一遍。 于是,神奇穿衣镜的大名,很快就传遍了整个京都,当然也惹得更多人来看个新奇。 再说,那两辆脱离了车队的小马车,一辆去了丞相府,一辆就到了董家。 丞相府里,已经开始学着掌家的楚七喜正愁眉苦脸的对着账册,不时扭头看看抱着八斤玩闹的婆婆,很是委屈的问道,“娘,这账册,我看的头疼,不如…” “不如什么?”方夫人无奈的瞪着儿媳,“这个家总要交到你们夫妻手上,难道我还能替你管一辈子啊。赶紧学起来,偷懒绝对不成。” “娘,”楚七喜扔了账册,跑去同婆婆撒娇,“娘会长命百岁呢,怎么就不能替我们管一辈子家了。再说了,再过十几年,八斤娶了媳妇儿,娘和我就可以一起歇息,到处游玩了。” “你啊,真是打得好算盘!”方夫人被这个像自家闺女样的儿媳气的是哭笑不得,正要再数落的时候,就有大丫鬟欢欢喜喜跑来禀报,“夫人,少奶奶,桃源岛那里送年礼来了!“ ”哎呀,丁姐姐送好吃的来了!“ 楚七喜惊喜的直接从软塌上跳了起来,提着裙子就往外跑,急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八斤,一个劲儿的喊着,“娘,娘!” 方夫人无奈,抱了孙子,抱怨道,“你娘啊,见了好吃食可是比儿子还亲。” 大丫鬟眼见主子有些走路趔趄,就赶紧接了小主子,笑道,“夫人,外院已经给大少爷送消息了,听说一会儿老爷也会一同回来。” “一个七喜就罢了,怎么这爷俩也这么爱凑热闹?” 嘴里虽然这般说着,但方夫人也是加快了脚步。 先前以为桃源岛不过是个荒芜海岛,一直担心丁薇一家在那里受苦,不过听得去小住回来的儿子儿媳说,惹得她也想去住一段了。毕竟一年四季都能穿裙子,甚至光脚见人,尽情凫水的地方,也只有那里了。 大厅里,方丞相父子俩也赶了回来。楚七喜看着屋子中间那个高高的东西,急得眼睛恨不得都长出小巴掌了,但偏偏公爹在,又不敢放肆。好不容易等着婆婆来了,就上前一把抱了婆婆撒娇道,“娘,你快看看丁姐姐送了什么好东西来啊。这么高,这么大,别是什么珊瑚吧?” 方夫人摇头笑道,“我猜不是,以前送过珊瑚啊。不是稀罕东西,她怕是不会这么不远万里运来。” 方信解下身上的大氅,喝了一口热茶暖暖肠胃,这才应道,“许是屏风一类,丁二哥去了,木器工坊可是不缺人手了。” 方丞相瞧着总是偷偷望向他的儿媳,很是好笑,结果小孙子抱在怀里,吩咐道,“猜着无用,打开看看就是了。” “快,快打开布慢!”楚七喜得了“尚方宝剑”,赶紧招呼丫鬟动手。 待得布慢落地,一整面穿衣正好把站在正前方的她照个清清楚楚,不必说,惹得她立时惊叫一声就窜进了方信的怀里。 “夫君,有妖怪!” 方信手忙脚乱抱住她,再往镜子那里看去,琢磨片刻就哈哈大笑起来,“哪里有什么妖怪,这是镜子!只不过不知道妹子用了什么手段,居然如此清楚?” 方夫人小心翼翼探看了几次,眼睛里的亮色也是越来越浓,“哎呦,可不是吗,这镜子太神奇了,怎么能照的这么清楚?” 八斤正是好奇的年纪,这会儿伸出小胖手揪爷爷的胡子,踢蹬着小腿儿嚷着,“去,去!” “哎呦,乖孙啊,快放开,放开!” 方丞相老脸皱成一团,又不舍得呵斥孙子,只能抱了孙儿赶紧到了镜子跟前。 八斤眼见镜子里多了一个自己,欢喜的咯咯直笑,伸手一个劲儿的拍打镜面,吓得方夫人赶紧把他接了过去。 虽然不知道丁薇是用了什么法子做出这么清楚的镜子,但能让她千里迢迢送回来的,不论值银几何,就是这份情谊也是珍贵无比啊。 楚七喜这会儿也是忘了方才的惊恐,凑到镜子跟前,左转转,右转转,很快就苦了脸,“娘,我有这么胖吗?呜呜,这镜子骗人啊,我明明很瘦的。” 方家三口,连同小小的八斤都是忍不住笑。 “谁让你平日吃那么多,这会儿知道自己胖了?” 方夫人嗔怪的瞪了儿媳,末了又问道,“礼单呢,拿来我看看。”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几个大丫鬟也正觉得新奇,正偷偷站在远处照镜子,各个小脸通红,连主子吩咐也没听到。 方夫人无奈好笑,又问了一句,才有大丫鬟慌忙递上礼单,末了还不忘近距离瞧瞧镜子里的自己。 “行了,马上要过年了,大伙都热闹一下吧。把镜子搬去院子里,谁都仔细看看自己生的什么模样,但要小心别碰碎了镜子!” “呀,谢夫人!” 一众丫鬟们,连同门外的管家和小厮都是笑嘻嘻赶紧应了下来。 方夫人拆开礼单,这才知道还有两只镶嵌了镜子的妆盒,不必说,楚七喜又欢喜坏了。 第542章 礼尚往来 倒是方信接了那张夹在其中的单独礼单,挑了挑眉头,直接带了小箱子进了宫。 城南的董家这会儿也是热闹极了,董二小姐接了姐姐的年礼,即便平日性子安静,这会儿也是想要尖叫。 不说那妆盒多精致,里面镶嵌的镜子实在太新奇金贵了,想起每次梳妆都能看的清清楚楚,再不是铜镜那般雾蒙蒙,她就乐得合不拢嘴。 但是想起先前定了亲,她又羞红了脸,偷偷望着娘亲。 董夫人怎么会不知道姑娘的心事,指了手里的信纸说,“你大姐说了,过些时日船队下一趟过来会给你捎一架穿衣镜回来,比这个大很多,足够从头照到脚呢。” “呀,是不是太贵重了?”董二小姐喜的不成,但还是惦记会不会让大姐在婆家为难。 “不会,你姐姐是个心里又成算的。那位夫人聪慧非常,说不定这镜子看着新奇,实际在岛上却没那么贵重呢。” 董二小姐这才放心,笑道,“那娘可要帮我把镜子藏好了,万一让三伯娘看到,怕是又要讨去送进宫给三妹呢。” 董夫人想起脸皮厚的堪比城墙的三嫂,也是头疼,赶紧道,“还是先把妆盒收起来吧,说不定一会儿人就过来了。” 董二小姐笑得用帕子掩了嘴,果然刚刚收妥妆盒,三夫人就到了。 说起海云阁里的足有一人多高的大穿衣镜,三夫人恨不得红了眼睛,话里话外都透着一个意思,“大姑娘不是在那岛上吗,这镜子就是岛上来的,不如让大姑娘想想办法,给家里妹妹整几个回来。正好二姑娘订了亲,我们三姑娘将来也要做皇妃呢,嫁妆里填个穿衣镜也排场啊。” 董氏赶紧拿话堵人,“三嫂,你这话说的也太容易了。若是这东西在岛上随地都有,也不会特意运来放在海云阁了。再说了,嫂子不是说有人给两万两银子都买不到吗,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们可不好开口。” 三夫人撇嘴,想说几句难听的,又怕自己脸上更不好看,最后只能摔着帕子恨恨走了。 留下董二姑娘赶紧给老娘拍背顺气,转而又好奇那穿衣镜是什么模样。 不说董家如何,只说方信带人抬着箱子进了宫,秦全欢喜之极,早早就迎到宫门口,“哎呀,方公子,你可有一阵没来了。正巧我们主子要去赏梅,犯愁没有伴当呢。” 方信摆摆手,指了身后的箱子说道,“岛上给你们主子捎带的年礼到了,你们主子今日怕是不会出门了。” 岛上来的? 秦全眼睛瞪得溜圆,一迭声的喊着小太监接过箱子,“小心,小心,千万别磕碰了!” “哎呀,啊呀,看着脚下,敢摔了箱子打你板子!” 两人这般说着话,一路进了院子,正站在窗前的秦睿,原本冷清的脸上忍不住也软和了三分。 他远远同方信拱手,方信也是回了一礼。 秦全指挥着小太监把箱子抬进屋里,就赶紧撵人,“你们都下去吧,不经传唤不准进院子。” 小太监们应声就倒退出去了,留下秦全兴奋的同主子献宝儿。 “主子,这是岛上送来的年礼!好大一箱子啊,真是…真是太好了。” 秦睿也是听得眼里突然爆出两团亮光,待得望向方信,方信就点头道,“今日岛上的船队到了,这箱东西夹在中间,还有礼单都在里边。” “岛上…还好?” 秦睿状似不经意问了一句,拎着茶壶给方信倒茶的手却是捏的紧紧。 “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妹子的能耐,一个鸟不拉屎的海岛,硬是经营的风生水起。听说泉州那边无数人想去岛上讨生活,但岛上可不是什么人都收了,正推行什么户籍制度呢。” 方信大大咧咧,半点儿没有把秦睿当皇帝的意思,一口喝干茶水又示意秦睿续杯。 秦睿不但不恼,反倒笑着给他又填了一杯。 整日关在宫里,足不缺的就是跪地磕头的人了,除了方信这半个友人,在没人把他当朋友。不对,严格说起来,还有一个,只是不知道他挑明身份之后,还会不会是朋友了… “主子,开箱子看看啊?” 秦全见主子又有些走了神,赶紧开口问询。 秦睿回神,点点头。 秦全乐得屁颠颠上前开箱子,末了一样样往外拿东西。 各色点心八盒子,两小坛子海鲜酱,一些模样新奇的果干,另外还有一只包裹很是精美的小匣子。 秦全瞧着那些点心都是自家主子爱吃的,海鲜酱配面条也好,新奇的果干倒是可以拿给董三姑娘尝尝,不过那小匣子是什么就不知道。 秦睿也觉得小匣子奇怪,伸手取了,打开一看里面却是一面雕花柄的小镜子,清楚明亮的有些怕人。 他就挑了眉头,忍不住多瞧了一眼。秦全也凑了过去,惊得想要喊出口却及时捂了嘴巴。 “这是什么?镜子!怎么这般清楚?” 方信捧了茶水,笑的有些得意,“我在岛上的时候,还没有这等新奇的镜子,怕是我妹子最近又琢磨的。她不知哪里来的新奇想法,时不时就能造出一些新奇之物。她送来家里的年礼,有架一人高的穿衣镜,比这个可是清楚多了。” 秦睿静静听着,转悠手里的雕花小镜子,目光忍不住透过门外天空望向东南方向。 那个女子送了他一只只有女子随身携带的小镜子,怕是知道他同董家三姑娘走得近了吧?她当真对他没有一点点男女之情,否则不会如此大方送来“贺礼”… 也许,他真的该放下那点儿不该有的贪心了。 方信也不说话,眼见秦全忍不住偷吃果干,也捏了一块芒果干扔到嘴里,末了抱怨道,“还是在岛上吃新鲜的好。” 秦全好奇追问,“方公子,这果子是什么样的?皮也是黄色的?” “当然,有些像牛心的形状,熟透之后有股特殊香味。南边大岛上也有这种果子,但是没有桃源岛的好吃。特别是在树下支一张软塌,伸手就能摘到,剥皮就吃,简直胜过神仙一样的自在。” 许是嫉妒方信诉说中那样美好的存在,门外的寒风偷偷溜进来吹起了他的袍服,惹得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末了叹气道,“若不是父母在京都,我真是想留在岛上不会来了。清晨站在礁石上看朝阳,白日里撒网打鱼,下海游几圈儿,晚上海边走走,吹吹海风,真是自在啊!这时候,咱们这里冷的冻死人,岛上却还开着花呢,正午热得怕是要吃冰碗。” 秦全听得一脸向往,砸吧着嘴道,“以后一定要去看看,桃源岛,是不是真是室外桃源?” 方信扫了一眼秦睿,没有再接话。 “家里还有事,年礼也送到了,我这就回去了。” 秦全有些舍不得,还想留人,秦睿却是摇摇头。 待得方信出宫,秦全就小心翼翼问道,“主子,要不要出去走走?” 秦睿却是笑了,“你是不是见得点心,想起董三姑娘来了。” “嘿嘿,”秦全挠挠头,傻笑,“就是觉得董三姑娘直爽,有什么说什么,看着就亲切。” “每样点心捡几块,去储秀宫。” “是,主子。” 几乎每日午后在储秀宫荒芜的小花园里见一面,已经成了主仆两人同董三姑娘的习惯。 但凡两人过来,几乎没有空手的时候,惹得董三姑娘每次都小狗迎接主人一般笑着跑上前。 可是这一日却有些不同寻常,就是秦全拿了食盒,她依旧报膝盖缩在披风里不肯动一动。 秦睿眉头微皱,上前问道,“你可是病了?” 董三姑娘摇头,懒懒道,“没有。” “那就是冷了?”秦全赶紧放下食盒去寻柴禾,三人坐的这处地方是个亭子下方,三面挡风,一面朝阳,待得点燃树脂篝火,很是暖和又不耽误赏雪景晒太阳。 若是平时,董三姑娘一定会吵着烤红薯,或者问两人带没带鸡腿,但今日却半句话都不说。 这下,秦睿也有些觉得不对劲了,想要秦全去打探一二,又觉得有些波折,于是直接问道,“可是有人欺负你了,说出来,朕…真的不用怕,我帮你想办法。” 董三姑娘抬起肉嘟嘟的小脸,可怜巴巴的忘了他好半晌,不等开口,眼泪却大颗大颗掉了下来。 “呜呜,我想回家,我要回家,这里下可怕了,都是坏人,我要回家!” 秦睿看的有些怔愣,他唯一算是熟识得女子就是丁薇了,但丁薇几乎比男子还强悍,从来没在他跟前这般掉过眼泪。 如今突然见得董三小姐哭的如此痛快,他有些不知所措,但又极想把她抱在怀里,好好保护。 第一次,他的手比脑子快,待得回神时候,董三小姐已经在他的怀里了… 秦全眨巴两下眼睛,迅速躲去了一旁。 董三小姐哭得认真之极,尚且没有察觉到自己已经被圈进了温暖的臂弯里。 “呜呜,上屏姐姐死了,他们说她是吃饭噎死的。明明先前还同我说话,还说以后出宫要请我吃她家乡的糯米糕。可是…” 董三小姐越哭越惊恐,直接抱了秦睿的胳膊死活不撒手了,“我要出宫,我要回家。但是我娘肯定会打折我腿,我娘要我嫁给皇帝,可是嫁给皇帝就要一辈子待在这里了。我害怕,这里人都坏…” 第543章 我猜到你是谁 秦睿掏出帕子给她擦眼泪,“谁说嫁给皇帝就要一辈子呆在这里了?” “嗯?”董三小姐响亮的捏了一把鼻涕,听得不远处的秦全身子抖了抖,倒是秦睿哈哈大笑。 “你娘只说让你嫁给皇帝,可没说要你一辈子住在皇宫,没说皇帝不能领你走遍天下!” 董三小姐眨巴两下哭红的大眼睛,很是有些疑惑,“你怎么知道这些,我连皇上都没见过呢。他们说皇上脾气不好,动不动就杀人呢。” 秦睿笑的更厉害了,却也不辩解,直接从怀里取出那只雕花柄镜子,“送你的,礼物!” 董三小姐接过去,还有些迟疑,“你都送我很多点心了,再送礼物,我都不好…”她话说到一半,手里的小镜子正好转过来照到了她的脸孔,于是惊叫道,“呀,这是什么?太好玩了!呀,能看清我的眼毛儿,啊,我额头上有雀斑!” 她举个小镜子,左照右照,欢喜的好像个春日的小鸟,叽叽喳喳说笑个不停。 秦睿没有说话,嘴角却翘了起来。 董三小姐摆弄了一会儿,却是又托着腮帮子叹了气,“有时候特别羡慕我大堂姐,虽然先前受了那么多白眼。但如今在桃源岛,怕是很自在呢。皇后娘娘对我大姐特别好,这镜子我看着新奇,兴许我大姐都用了好久了。” “你怎么知道这镜子是出自桃源岛?”秦睿挑眉,手里捏了一块花生酥饼有些用力。 “啊?”董三小姐眨巴两下大眼睛,末了掉转镜子,在手柄最隐蔽的角落里有两个小字,“桃源”。 “这镜子上雕了出处啊,凡是桃源岛的东西都有这样的标记啊。再说了,天下所有人里,就皇后娘娘有这样的本事做出这么神奇的好东西了。” 秦睿手指慢慢松开,眼底闪过一抹愧色和尴尬,“你喜欢就好,以后有机会也去桃源岛走走。” 董三小姐却是沉默了,良久才抬头瞄了一眼秦睿,低声道,“其实,我知道你是谁?” 听得这话,别说秦睿,就是秦全都猛然回了头。 大越皇宫二十年,让主仆两个已经很难再相信任何人,但是自从到了东昊,认识了丁家众人,主仆两人才尝试开始相信这世上还有善良之人。 如今,董三小姐就是他们在宫里唯一能说几句话的人,难道也是个深藏不漏的心机女? 董三小姐好似没发现主仆两人的目光瞬间变冷,手里翻转着小镜子,兀自纠结着。 “虽然说您隐瞒了真实姓名,但我还是猜的出,毕竟在这宫里能随便行走的也没几个。听说您同皇上交情不错,家里…嗯,家里父亲也是丞相,但我是待选秀女,万一被别人发现,皇上肯定要大怒,公子你就要挨板子了。还有,听说你家里有…嗯,妻儿,我不想…嗯…” 几句话被她说的吞吞吐吐,断断续续,却听得秦睿主仆的脸色从冰冷到融化,再到春回大地,经过不可谓不复杂。 但她根本没有意识到,依旧在折磨着手里的镜子。 “以后,公子就不要来了,我也不会来了。” “我不来,谁给你送点心吃食啊。” 秦睿饶有兴致的忍笑逗弄着这个时而精明时而娇憨的可爱姑娘,果然听得这个重要问题,董三小姐的白胖小脸儿立刻就苦了下来。 “嗯,嗯,能不能让秦管事来啊。呜呜,储秀宫的饭菜我不敢吃,但我饿…” “哈哈,”秦睿再也忍耐不住,伸手把这个可爱姑娘揽到怀里,笑得肩头耸动。 “放心,我不会饿到你的。” “方公子,这样不好,你家里…”董三姑娘红着脸挣扎,她也是昨日眼见最熟悉的同房姑娘死去,一时受了惊吓刺激,这才突然开窍“猜到”相处多日的秦大哥身份,今日下了莫大的勇气开口拒绝。 没想到,熟悉的大哥,不是恼羞成怒,反倒还要做这样羞人的事。 “放心,我家里没有妻儿。”秦睿在她耳边低低保证,转而不等她再开口,就霸道的吻上了近在眼前的樱桃小口,淡淡的甜蜜入口,让他忍不住越发想要探索… 董三姑娘的一双大眼猛然瞪得更大,脑子里轰隆隆,好似有无数春雷落下,转而雷声炸裂开来,就化成了甜蜜的春雨,暖的人心软… 这一刻,什么真实身份啊,什么家里妻儿啊,都被泡到了脑后。对于自小爱吃的她来说,这个风雪无阻给她送了一个月吃食的男子,可能就是值得托付终身的良人了… 虽然还有两人才除夕,但春日却好似提前来临了。 原本刺骨的北风和缓很多,吹落了树梢留存的雪花,也吹亮了整个皇宫上空的阴霾。 秦全仰着头,极力不让眼眶里的泪水落下… 勤快的北风许是知道它的好日子没有多少了,于是索性越发把春意吹遍了整个大地。 大越之地,经过了一个冬日的酷寒考验,也是即将迎来除夕,冬日的尾声。 即便大越这两年灾害不断,秋末冬初又经历了兵灾,但作为一个国度的都城,还是有那么几分过年的热闹气息。 街上的小贩明显比平日多了,各个店铺也是大开门户,摆出了新到的货品。 新皇登基,先前特许灾民入城,鼓励所有人出力帮忙赈济,就连皇宫的吃穿用度都减了大半,上行下效,各家官眷还有富商士绅们也都不敢过于奢靡,往年的筵席几乎断绝,但过年啊,忙了一年到头,总要给孩子做件新衣裳,给妻女置办件首饰,给老人添置些用物。 于是,街上还是比往日忙碌热闹很多。 几个灾民抱着扫帚,把双手插在袖口里,靠在墙边一边晒着太阳一边说着闲话儿。 “你们听说了吗,后日晚上大年夜,咱们还有白面馒头吃呢,听说还有肉汤。” 一个身形略胖的灾民当先开了口,听得其余几人都是眼前一亮,“真的,那可太好了。” “就是啊,咱们来都城真是对了,留在家乡,怕是早就饿死了。” “咳咳,”一个年级稍微长的老汉被冷风呛得咳嗽两声,接口道,“应该说,碰到大将军才是咱们前世积德了,先前咱们到了城门外,也没人让进啊。还是大将军让人送了粮食来,又打了胜仗回朝,这才救了咱们的性命。” “赵叔说得对,”众人都是满脸感激点头,一个人问道,“赵叔,你的风寒好了,不用再喝两副汤药了?” 那老头儿赶紧摆手,“不用,不用,虽然善人们捐了很多药材,但我一个糟老头子可不好多占用。还是留着吧,到了正月,天气回暖,娃子们也容易染风寒呢。” 众人都是点头,平日都在难民营了,虽然彼此没有血缘关系,但同命相连,总是多几分亲近。更何况,孩子更让人忍不住多疼爱几分。 “是啊,小柱子这几天也喝着汤药呢。” 那个胖难民说到一半,却是撒腿跑去了对面铺子的屋檐下,原来屋檐上一块积雪落了下来,他赶紧用扫帚扫到了一旁,一时着急没有簸箕铁锨,就直接用手捧了扔去墙角。 那铺子里小伙计见了就赶紧跑了进去,很快又出来塞给他一个油纸包。 胖灾民点头哈腰,千恩万谢,末了再回墙根儿就显摆道,“你们看看,对面的善人给了半只鸡腿呢,说是先前客人剩下的。正好拿回去给小柱子吃!” 众人盯着油汪汪的鸡腿,都是忍不住咽口水,有人就道,“不如我们先尝尝…” 总共半个鸡腿,一人一口怕是就不剩下什么了。 胖灾民麻利的包好鸡腿塞到了胸前,再抬头望着那个开头提议的灾民好似有些尴尬恼怒,就道,“我家狗儿若是能挺到都城,怕是也也有人给碗汤药,像小柱子一样照旧活蹦乱跳…” 众人听得这话,再也没有出声。 天灾人祸,能活下来的都是幸运者。当初一同逃难的,抵达都城的人,十之三四,其余的人都死在了路上。如今怕是已经投胎转世了… “听说,开春咱们返乡,大将军还要给发种子呢。咱们把田种上,老天爷开恩,到秋总能填饱肚子。” 不知谁又添了一句,惹得众人都是热议,“对啊,我也听说了,大将军只收三成粮税。三成啊!” “往年都是五成,甚至六成,这真是…太好了!” 几个灾民热闹,说的喜气洋洋,没有拦着过往行人车辆讨钱讨吃食,拾掇的处处也是干净。 都城之人看在眼里,免不得就觉得满意,于是年前往城北大营送施舍的人就多了。 粮食,布匹,各色用物,很是齐全,倒是省了朝廷很多辛苦。 不是没人看着东西眼红,但最开始伸手的两个小吏,自认为也是做得天衣无缝,结果不到两日就被查出来,东西原封不动送回来不说,还被砍了脑袋,如今脑袋还在大营辕门上挂着呢。 从那以后,谁再贪心也不敢再打难民物资的主意了。 皇宫里,楚老将军早就已经到了好些时日了,先前四大世家想要浑水摸鱼,送粮资助反王,被他将计就计劫了一道,送来时候,正好先前的粮食已经告罄,再次解了燃眉之极。 第544章 家的呼唤 公治明最欢喜的是终于有了可以信重的左膀右臂,他毕竟初来咋到,朝中那些武将哪个同反王有些干系,哪个又忠心,他也武侠分辨。 开春之后,两路反王就是不发兵进攻,他也要先行下手,去了这两个心腹大患,才好全面调控大越的朝政,休养生息,起码要把百姓的肚子填饱,存出储备粮来。 楚老将军父子到来,正好就免去了他带兵出征,朝中无人的尴尬之举。 楚家也是名声在外的武将世家,老爷子直接带了儿子去了京都之外的校场。 老将军亲自下场一次,楚家家将下场一次,楚家亲兵下场一次。 对上大越最精锐的御林军,三场两剩,算是个皆大欢喜的结果。 再天上几桌好酒菜,大碗酒下肚,一众将军都是大醉而归,之后起码表面上,都是一团和气了。 这一日,公治明正同楚老将军商议年后如何备战,不知不觉天色就已经进午了,连翘端了几碗面条出来,另外还配了两样小菜,惹得楚老将军大笑,“就是为了连翘姑娘这手艺,我这老头儿才多陪大将军说会儿话。” 许是身边都是熟识,公治明难得也是附和一句,“老将军这可是伤我颜面了,唐唐大将军还不如一碗面了?” 楚老将军笑的更厉害了,嚷道,“若是娘娘在跟前,大将军怕是还要不如红烧肉,糖醋鱼…” 连翘也是忍俊不禁,末了感慨道,“后日就过年了,岛上这会儿怕是正热闹呢,该分福利了不说,夫人必定要排新戏,给大伙看个热闹呢。先前上岛的戏班听说在泉州也是小有名气,一听说夫人招人,削尖了脑袋往里呢,最后连月银都不要,就要跟着夫人学新戏。” “这戏班的班主是个聪明的,这天下谁不知道夫人写的新戏最好,先前京都里,每次梨园出新戏,不是万人空巷啊。” 楚老将军见公治明嘴角微微翘了起来,手里也动了筷子,这才开始搅拌着面条上的海鲜酱,又道,“若是有两块酸笋就更开胃了。” 连翘正倒茶树,疑惑道,“是不是路上耽搁了,我算着,主子的年货也该送到了啊。” 不等她话音落地,已是有侍卫在门外禀报道,“报大将军,程大管事到。” “程管事不是回泉州了吗,这怎么又回来了?” 楚老将军吃了一嘴的海鲜酱,含糊问了一句,倒是连喜道,“定然是主子的年货到了。” 公治明放下了手里的筷子,双眼里也是亮得厉害,望向殿门。 果然,程大友带着满身的风尘从外边走了进来,刚刚进门就跪倒磕头,“报大将军,奴才走到泉州,正遇了主子派人送年货过来。奴才不放心下边人手,又折了回来。” “好,快起,一路辛苦你了。” 公治明脸上忍不住露了喜色,抬手虚扶程大友起身,追问道,“你们主子可好,岛上一切顺利吗?” 程大友有些为难,毕竟他也没回过岛上呢,但又替自家主子欢喜,分别这么久,大将军还是惦念主子。 “回大将军,虽然奴才还没回到岛上,却见过岛上出来的副手刘万山,据他说,主子和小主子们身体都康泰,作坊很是忙碌,特别是二老爷和主子琢磨出一种镜子,很是神奇,已经运去京都了,刘万山拍着胸脯保证要把镜子卖到五百两银子一面呢。另外,岛上的新城已经建设到一半了,白娘子和赵嫂子家里的男人带着孩子都到了,也是勤快本分的人,立刻就去新城帮忙了。大少爷和宝少爷还有我家大娃儿,都很懂事,也常去新城帮忙。船队出来的时候,岛上正发年货,家家户户都张灯结彩,很是热闹。” 他这番话说的实在又有趣,听得人好像身在其中,惹得连翘嚷道,“不知道主子做什么好吃食了,我若是在岛上就好了。” 公治明也是点头,眼底免不得带了一丝遗憾。 楚老将军不着痕迹给程大友使了个眼色,程大友立刻接话道,“正等着连翘姑娘问呢,主子送了足足几船的年货来,有一船是单独给将军准备的,吃穿用度都有,还要劳烦你去清点归拢呢。” “呀,太好了,将军,我这就去了啊!” 连翘放下手里的茶壶,就风一样的跑掉了。 楚老二也是放下了手里的筷子,笑道,“娘娘一定送了很多好吃食,这面条我也不吃了,留着肚子,晚上多蹭些好酒菜。” “这小子,不识好歹。城北那些难民才刚刚吃饱肚子,你居然还敢嫌弃这么好的面条。” 楚老将军抬手在儿子头上拍了一记,末了皱眉犯愁道,“赶紧吃饱了,帮爹想想,一会儿再跟大将军说些什么,多磨蹭一会儿,直接留下吃完饭。” 这父子俩如此卖力玩笑,逗得包括公治明在内,所有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必想借口了,晚上开筵席,连翘的手艺也有薇儿六分真传了。” 公治明心情大好,一摆手准备请客了。 “那好啊,城外大营里有几个好苗子,我带来一起蹭顿酒菜,也省了我的银子,还要去酒楼开席。” 楚老将军可是不客气,又替属下争取蹭饭的机会。 公治明却是明白老爷子的深意,笑道,“程管事说了,足足有一船的年货,不如多开几桌席面,文武内阁都请来赴宴,明日无事就封笔了。” 众人赶紧应下,楚老将军更是笑道,“那几个老家伙还羡慕我整日蹭将军的饭吃,这次也让他们饱饱口福。” 又说了一会儿闲话儿,连翘就兴奋地脸色通红跑回来了。 身后跟着四个小太监,抬了两只箱子。、 “将军,主子给您张罗了很多衣物,还有各色吃食,足够过个肥年了。” 说罢,她又从怀里拿出一只巴掌大的小镜子,献宝道,“这是主子分我的镜子,您看看,真是照的太清楚了。” 公治明接了镜子,也着实为那镜子的清晰明亮惊了一下,于是笑道,“你们主子又找到一条好财路,这镜子怕是要让天下女子都疯狂了。” 楚老将军好奇,也要过去看了看,连连点头,“有时候我倒是觉得,皇后娘娘就是财神下凡呢,不说这镜子,原本荒芜人烟的小岛如今倒是被娘娘整治的变成了宝岛了。” 连翘生怕老爷子把她的宝贝镜子摔坏了,赶紧拿出另一只信封递过去,“老将军,泉州的老夫人也给您和二公子捎了年货过来。这封信是岛上的三将军特意嘱咐带来的,我看画了紧急的火漆,就先给您送来了。” 楚老将军人老成精,怎么会不知道这丫头是金贵她的镜子,就笑道,“精怪的丫头,快把这宝贝疙瘩给你。”说着话,他就把信封儿接了过来,结果看到上边果然封了紧急的火漆,还着实一愣。 于是赶紧拆信来看,因为是楚老三从岛上发出来的,人人都有些惦记,生怕岛上有事。 结果楚老将军却是越看喜色越重,末了哈哈大笑,“哈哈,好小子,好小子!” 公治明忍耐不住,就道,“可是岛上有事?” 楚老将军却是摇头,“大将军,是岛上有喜事了。我家那个不成器的小子要求娶娘娘身边的当归姑娘,来信求我出面求亲呢。” “这可是大喜事!当归姑娘跟在主子身边,可是学了一身好本事。” 程大友第一个拱手恭喜,连翘却是皱了鼻子,嗔怪道,“当归姐姐到底被三将军哄去了,我走时还告诉当归姐姐要多抻两年呢。” 楚老将军一听这话,生怕到手的儿子儿媳之间出了什么岔子,赶紧护着道,“连翘姑娘这就不对了,当归姑娘比你还大一岁吧。小周大夫待你可是照顾有加,难道你也要抻他两年?” “哎呀,老将军怎么说到我这里了?我不管,我去拾掇东西了!” 连翘被说的红了脸,跺脚跑了出去。 公治明心急查看娇妻给他送了什么用物,就道,“老将军回去歇歇吧,晚上别忘过来赴宴。” “大将军放心,不会忘!” 楚家父子也想回去看看家里捎带什么年货来,于是众人很快散去了。 公治明撵了太监和宫女,一个人慢慢开了箱子。 一只箱子里放满了衣衫用物,大到镶皮毛的披风,棉袍,羽绒的棉裤和夹袄,小道棉靴,皮靴,腰带,荷包,袜子,甚至簪头发的玉簪都有十几种。 公治明伸手一样样摸过,心里暖得厉害,鼻子也开始泛酸。别人不知道,他还是清楚的,他的娇妻虽然聪慧之极,但女红却很普通。这些针线里,虽然不全是她的手艺,但每件上或多或少都有两三处是她动的针线。 脑海里忍不住闪现,她就着烛光,听着窗外的海浪声,一针一线缝制这些衣衫用物的景象,他心里的愧意就泉水一样涌了出来。 虽然她从来不说,甚至竭力支持他打天下,怕是心里也是盼着他能同她安然终老在海岛吧。 但身为男儿,他的雄心怎么也锁不住,更何况是在根基被掘断之后,他更急于重新打下根基,让她能骄傲的对着天下说,她是公治明的女人,她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第545章 谈笑间隔阂尽消 第二只箱子里却是杂乱很多,两本“家书”,十几张画纸,还有一只海螺做成的荷包,甚至还有几盒子点心,一捆嵌了海贝笔帽的铅笔… 不必说,两本家书,一本字迹工整的是丁薇写的,一本字体勉强算清楚的是安哥儿写的。几张画纸张上,有晴儿和悦哥儿在树下的毯子上努力学爬行,有安哥儿挽着袖子在工地前咧着一口小白牙笑的灿烂,还有丁薇在灯下核对账册,还有最大的一张是石堡外忙碌的码头。 公治明看的津津有味,不时抚摸画纸上的妻儿,眼泪终是忍不住流了出来。 待得翻开两本家书,他却是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他的娇妻和儿子啊,这么远送了家书,居然还在互相告状,字里行间满满的撒娇和欢悦,惹得他胸口涨的满满都是幸福… 这一年对于大越臣子来说,当真是不平凡的一年,老皇帝病逝,两个皇子发配,新皇被逼迫登基,皇子变反王… 若是心思脆弱些的人,兴许都要躺倒缓上一两年才能醒过神来。 但不论如何,一年总算要过去了。 眼见还有两人就是除夕了,担惊受怕了一年的文武百官和都城百姓都放了心,准备过个不算肥的大年了。 这时候,突然宫里小太监四处宣纸,倒是惹得众人又高高悬起了心。好在,很快,事情就明了了,原来是大将军要宴请文武百官。 众人立时放下了心,又开始好奇大将军怎么会如此心情大好。于是,宫里的宫女和小太监们都得到了赚红包的好机会,最主要上边也没发话让封口啊。 “皇后娘娘从桃源岛送了年货来,足足几船呢,大将军请连翘姑娘下厨,摆宴席请诸位大人赴宴。” 一个前殿伺候的小太监说的最是明白,众人更是安了心。 最初,连翘赶来伺候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她说大将军的妾室,结果心急拍马屁的人被泼辣的连翘骂的是狗血喷头。众人这才知道,连翘是那位很有些传奇色彩的皇后娘娘身边的大丫鬟,而且已经定了亲事。 后来又听说,连翘姑娘厨艺很不错,不想今日倒是有机会尝个新鲜。 马上就要封印了,公治明也不准备在这样心情大好的时候查问众人的差事,于是捡了些大越各地的风土人情说起来,众人凑趣也是有问必答,一时间大殿里倒是热闹。 很快,就有宫女太监们满脸兴奋的端了果盘上来,黄橙橙的香蕉和芒果,翠绿的杨桃和芭乐,还有红中透黑的凤梨,红彤彤的果子,都是新鲜之极,光滑的外皮上不时有水珠低落下来。 一样一样装在透明的玻璃大碗里,刚刚一放上桌子就有伶俐貌美的宫女洗干净双手,抄着小巧的银刀子,凤梨去皮切块,芒果去皮去核… 整个大殿渐渐被果香盈满,惹得众人都是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又一口。 其实说起来,能被请进宫赴宴的,在整个都城和大越朝堂,都是重要人物。往祖上数三代,都是富贵之家,天下好东西吃过无数。 但大越受地域限制,地处西南,又多半干旱,气候夏热冬冷,这些只长在热带的果子,就很少有人吃过新鲜的,甚至都没见过。 不想今日,却是在皇宫里看了个新奇。 有人就忍不住问道,“皇上,老臣活了五十年,自认也见识过一些新鲜之物。但这些果子却是第一次见,听说来自海外,可是真的?” 公治明换了明黄色的龙袍,头上没有戴金冠,只插了木簪,却是丝毫不减威严之色,这会儿听得老臣问起娇妻远从千里之外送来的年货,就忍不住眼底泛起了笑意。 “爱卿所言不错,这些果子正是皇后从海外之岛用大船运来的。” “海外之岛到都城起码要二十日的路程,怎么会如此新鲜,不会腐败吗?” 正好宫女把果盘端到了说话的老臣之前,透明的玻璃碟子里装了各色果子,轻轻一嗅,果香扑鼻,惹得他更是惊讶。 公治明心情大好,难得耐心解释,“这果子是连树挖出来,装进大缸,放在船舱里,避过风霜,送到宫里时候,果子还挂在树上,自然新鲜。” “哦,原来如此,都说皇后娘娘是天下第一聪慧女子,今日所见所闻,果然名不虚传。这般奇巧的法子,也就皇后娘娘才能想的出。” 众人不论真心假意,也是真心夸赞。 公治明望向坐在不远处的一个中年臣子,低声吩咐道,“回去时候,带上一篮果子替朕供在老丞相灵前。” 那中年臣子赶紧起身,跪倒在大殿中间,满脸感激的谢赏。这正是当日为了留下公治明登基,不惜自杀的那位老丞相的长子。原本他以为自家老父亲惹怒了新皇,必然要受打压,甚至全家都做好回归老家的准备,不想新皇不但没有惩罚,反倒提了他的品级,委以重任,实在让他敬畏莫名,一直兢兢业业。 这会儿眼见新皇吃个果子,都没忘了自家过世的父亲,又怎么可能不归心? 一众臣子看在眼里,也是暗自感慨。 楚老将军在泉州住了那么久,这些桃源岛盛产的果子自然也没少吃,这会儿就充当起了解说。不但同众人说起如何吃,甚至还穿插几句自己刚开始住海边闹得笑话,惹得众人都是笑起来。 果子不多,每人不过一碟子就撤了下去,随后宫女太监们又开始送来热菜,除了众人常吃的煮牛肉羊肉,最显眼的就是蒸螃蟹,红烧大虾,葱烧海参,蒜蓉海鲜蒸鲍鱼,香辣花甲等海鲜大菜了。 众人吃的几乎要连舌头都吐下去,平日吃的几乎都是河蟹,干虾,干鲍鱼,如今吃到新鲜的才知道一字之差,味道却是天地之别啊。 有人忍耐不住含糊又问,“这海货也是从海里活着运来的?” 尉迟悔早就搂了大半饱,听得这话就抢道,“当然了,也是装在大缸海水里运来的。” “哦,原来如此。” 众人边吃边连连点头,倒是也有因为吃不惯海鲜,只奔着那些红烧排骨之类下筷子的,却是发现味道也是别样的好,于是忍不住羡慕的望向楚老将军。 怪不得这老头儿整日在宫里蹭饭,原来是这般好口福,真是老奸巨猾… 一场筵席,酒没喝多少,也没说什么政事,但却是众人印象里吃御膳吃的最饱足的一次。 原本因为生疏产生的那么几分隔阂,也在吃饱喝足的满足里散掉了大半… 第二日早起,下了最后一次大朝会,公治明就喝了一碗鲍鱼粥,末了换了娇妻亲手缝制的棉袍,带了尉迟悔同连翘两个微服出宫去走走。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新皇当然也不能免俗。一众文武百官,尤其是京兆尹更是打点十二分精神,生怕这把火烧到自己头上。 所以,都城里倒也太平无事。灾民很是珍惜这种吃饱穿暖的日子,做活儿都很是卖力气。 当然,免不得还是有些不开眼的喝骂灾民几句,好在也没有敢动手的。 公治明看在眼里,倒是早早考量起开春之后,灾民回乡之事。 人离乡贱,如同无根之木。即便都城这里有吃有喝,但谁也舍不得家里的土房子,二亩薄田,甚至村头的柳树。 但是去年大灾,颗粒无收,回去之后就算暂时以野菜果腹,但种子却还是要朝廷发放。 算起来,实在是琐碎又复杂。 但公治明却是心里有底,昨日年货卸下来,程大友连夜带着船队就回去了。 方信已经帮忙张罗好了良种,年后出不了正月就能再次运抵。 想起好兄弟的倾尽全力相助,他忍不住叹气,一别已经是几月,再相聚一起喝个痛快,不知要什么年月了。 “城北和城外的年货都送去了?” 连翘和尉迟悔都是点头,“今早就送去了。” 连翘有些心疼,“那些年货都是主子精心准备的,分出去那么多,实在太可惜了。” 话音不等落地,她突然发现路旁的小摊子上有些小玩意很是新奇,于是几步窜了过去,嚷着要小贩给她统统打包,“这些东西,下次让程管事捎回去给小主子们玩儿。” 尉迟悔听得这话也是来了精神,扫荡了街边所有小摊,两人足足买了一大包。 公治明好笑,倒是琢磨尉迟悔该成家了,当日他第一次上战场,尉迟悔就跟着他,又是自幼无父无母的孤儿,他若是不张罗,这莽汉怕是要一辈子不成亲了。 这时候他倒是越发想念丁薇,只要她在身边,这些事早就安排妥帖了。不过想起她代当归提出的那个要求,可能也有几分是警告他的吧。 她怎么就不知道,有了她那样的奇女子,他心里怎么可能在容纳得下别人。 比如街对面那个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在大风里推开窗子的闺秀… “回去吧!” 连翘和尉迟悔不知主子好好的兴致,怎么说回去就回去了。 尉迟悔立刻听命了,倒是连翘警惕的四处观瞧,最后恼得皱了眉头,恨恨说道,“哪位哥哥帮我去查查,是谁露了主子的行踪?” 一旁的路人不知她对谁说的,都有些莫名其妙,但是自有人听了进去,也开始行动… 第546章 除夕除夕 当晚,眼见大年在即,大越皇宫里又开始了一次清洗。 先前老太监已经请旨意去守先皇的陵墓了,公治明过来时候也没带多少心腹人手,更别说太监总管了。 所以,几乎大越皇宫掌管各处的大太监依旧是那么几个,原本正是小心翼翼,生怕新皇有个不满的时候,不想居然还有人胆大包天透漏皇上行踪,这简直是坑了所有人啊。 于是,不必连翘动手,几个大太监就主动把“活计”揽了过去。 两个小太监还有一个守宫门的侍卫被挖了出来,其实认真说起来,他们不过是拿人手短,收了那些瞄准后宫的有心人的银子,方便有心人制造个偶遇罢了。 但事情可大可小,谁知道这有心人是不是真如同他们所说瞄准了后宫啊,万一是瞄准了皇上的左胸… 两个小太监直接被杖毙了,护卫被打了二十军棍扔去了苦役营。 当然,这些公治明是不知道的,也不屑知道。他满心思都是收拢民心,巩固江山社稷,早些把妻儿接来。即便她们不见得喜欢这个偏僻之地,更喜爱海岛的安宁和美丽,但属于她们的荣耀,他却不允许少了一点儿。 爆竹声声除旧岁,瑞雪纷纷兆丰年。 因为先皇故去没有多久,皇宫里并没有如何张灯结彩,只是打扫了个彻底。 宫里用度裁减了只剩小半,所以,宫女太监们的新衣衫也从四套变成了一套,伙食也只够吃饱。但却没人敢多抱怨一句,如今大越这个情形,实在是内忧外患,没见皇上的寝殿里烛火都要亮到半夜吗? 相比那城北的难民,他们实在已经好过太多… 城北大营里,这会儿负责每日煮粥烙饼子的棚子里,已经热气腾腾,丝丝缕缕的香气从门口飘出去,惹得一群孩子们都是聚拢过来,贪婪的抻着嗅个不停。 妇人们手下忙碌着切白菜,萝卜,眼见孩子们如此,就笑骂道,“这群馋猫儿,还没到半夜呢,就馋的受不了了。” 旁人也是笑着挥手去撵人,喊道,“你们快一边儿玩去,别围在这里,听说一会儿有上边管事过来巡查呢。都老实等着,半夜有白馒头和炖肉吃!” “真的吗,孙大娘,真有炖肉吃?” 孩子们眼睛都瞪得同小狼一般,莹莹泛着绿光。这样的灾年,能活下来就已经不错了,至于猪肉这样平常年份都算奢侈的好东西,更别提在吃上一口了。 那妇人笑的也是眉开眼笑,抬手甩了甩手里的肉骨头,嗓门越发洪亮,“当然了,大娘我什么时候骗过人?大将军派人送了十头猪呢,大伙儿碗里都能捞到几片肥肉!” “哦,吃肉了,吃肉了!” 小娃子们欢喜的恨不能在雪地上打几个滚儿,但是一怕蹭坏了棉袄,二来眼珠子也舍不得从那肉骨头上挪开。 一旁的妇人正好开了锅往外捡白馒头,也是越发逗弄几个孩子,“这白面馒头啊,真是又宣软又好吃,每人能分到两个呢!” 不必说,小孩子们的口水真是要淌成河了。 棚子外不远处,白日里很是把都城里外打扫一新的灾民们,都是袖着手,聚在一起说着闲话儿。 “帐篷里太闷了,还是外面宽敞。” “是啊,那些妇人做饭菜,咱们也等等,万一有事喊一声,咱们也帮把手。” 一个调皮的半大小子,毫不客气的戳破了众人的脸皮,笑嘻嘻道,“我看到胡大叔淌口水了,都想吃白面馒头和肉菜呢。” 一众男人脸红,抬脚要踢半大小子的时候,大营门口就有一行人马走了进来。 公治明没有穿龙袍,照旧是前日那套青色的棉袍,披了一件儿玄色绣金龙的大氅,骑在高头大马上,从插满了火把的门口走进来,虽然没有任何人喊着迎驾,但王者的威严却是震慑得众人瞬间闭了口。 他也没有说话,跳下马直接进了棚子。 妇人们正是忙碌,眼见突然进来一个贵人还都有些怔愣,一时不记得行礼。 公治明抬手捏了捏馒头,又看了看大锅里铺了肉片,埋了肉骨头的炖菜,开口问道,“粮食可还够吃?” “够,够。”一个妇人认出那大氅上的金龙,吓得有些哆嗦,但还是应了一句。 “今日除夕,一人一碗肉菜,两个馒头。若是不够,找管事去粮司领。” “是,是,皇上。” 那妇人的话生落地,也是吓得其余妇人齐齐跪倒,低了头不敢说话。 对于她们这些贫苦百姓来说,这辈子见过最大的官儿还是县衙下来催粮税的衙役了。 小小的七品县老爷就是天一样的存在,如今居然见到了活生生的皇帝… 皇帝啊! 整个大越的主宰,最尊贵的贵人,居然来到他们这样简陋的避难之所,亲手捏了她们蒸出的馒头是不是沉实顶饿,锅里的炖菜有没有肉。 这是什么样的恩典啊,这是多么仁德的皇帝啊… “呜呜,谢皇上,谢大将军救命!” 不知道哪个妇人先哭了出来,其余妇人想起先前一路逃难,到了城外被拒的绝望,还有被迎进这处避难所的狂喜,都是忍耐不住,一边哭泣一边磕头。 “谢大将军救命,没有您,我家狗子就饿死了。” “呜呜,大将军一定有好报,小妇人给大将军磕头。” “不要这样,起来吧。”公治明不好搀扶夫人,就示意身后的尉迟悔帮手,末了说道,“好好过年,待得开春回乡好好种地,秋日打了粮食就不会再挨饿了。” 说罢,他就抬脚走了出去。 不想外边更是人山人海,许是听说了大将军来探望,但凡整个营地里能走动的人都赶了过来。 “给大将军磕头!” 不知哪个老爷子喊了一声,众人轰隆隆就跪在了雪地上,重重的磕了一个又一个。 “皇上万岁!“ “大将军万岁!” “谢大将军救命之恩!” 众人嘴里是喊得五花八门,但磕头却是实在之极。 黑压压的人群如此虔诚跪拜,场面是何等的恢宏感人。 饶是公治明见惯了大场面,还是心头震撼,赶紧当先扶起了几个百姓,然后高声喊道,“大家起来吧,今日除夕,雪大天寒,不要跪了!” “谢大将军!” 众人又是磕了三个头,这才爬了起来。但都是老实巴交的农人,心里纵然有千言万语,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对着皇上说起。 公治明笑着摸了摸一个小心翼翼凑到跟前的娃子,末了说道,“大伙不要担心,既然朕做了大越的皇帝,就不会让朕的子民饿肚子。开春返乡,带上种子,熬过半年,秋日就好了。” “是,皇上,谢皇上活命之恩。” 朝廷发种子,这事一直都在众人间流传,但是谁也不敢当真,毕竟如今能保住活命,朝廷就已经尽了全力,特别是皇后娘娘,甚至都从海外送了粮食来。大将军的属下也打劫了反王的粮船,这才补救到这个地步。 他们若是还要求朝廷给种子,那就实在是太贪心了。 但如今听得大将军亲口说出,要发种子送他们还乡,众人激动的又要跪倒。 公治明无法,只得翻身上马,摆摆手,末了迅速出营去了。 寒风吹起他的玄色大氅,金龙在篝火的照射下冉冉生辉,众人到底还是跪了下去,良久都没有起来。 对于天下最淳朴的百姓来说,一个不骄奢霸道的皇帝,就最好不过了。更何况如今的皇帝如此善战又仁德,就是让他们磕一万个头都愿意啊。 北风许是知道过了年,它就没什么好日子过了,所以今夜格外的寒凉。 但城外的精兵大营里,却是灯火通明,早就搭好的擂台上,两个光着膀子,很是彪悍的兵卒正在争斗,不时惹得众人叫好,就连公治明等人进来都没注意。 倒是楚老将军听得禀报,起身迅速走了过来。 “哈哈,老将还以为大将军今夜不来了呢?不想擂台刚刚摆上,大将军就到了!” 说罢,他也到了跟前,单膝跪地,高声喊道,“恭迎大将军!” 其余兵卒,连同擂台上打的乌眼鸡似的两人,都是赶紧跟随跪了下来。 十几万人,这般齐刷刷低头跪地,比之方才可是更壮观,更何况都是上过战场的兵卒,铁血和凶悍之气更胜。 公治明忍不住也是脊背挺得笔直,朗声应道,“起!” “遵命!” 众人高声站起,忍不住望向他们战无不胜的大将军。 若是先前还有些隔阂生疏,但经过反王拦截战之后,人人都是对这位新皇大将军心服口服。更是庆幸,如此英勇善战的大将军是大越的皇! 公治明同样望向他重新建立的“根基”,高声道,“今日除夕,万民欢庆!大碗肉大碗酒,犒劳守护大越安宁的勇士们!” 说罢,他扫了一眼高高的擂台,笑道,“替本将军再添一份彩头!第一名添银子一百两,外加御膳一桌儿。第二名银子五十两,盔甲一套。第三名银子二十两,烤全羊一只!” 听得如此丰厚的彩头,一众本来就好勇斗狠的兵卒们更是兴奋的嗷嗷叫,恨不得立时冲上去把所有人打倒,抱了彩头回来。 就是公治明身后的一众亲卫们都是跃跃欲试,可惜,被尉迟悔瞪了几眼就收了心思,继续警戒了。 第547章 两处难团圆 公治明下了马,同楚老将军坐在一处,其余将领也是围了过来。 擂台上,你来我往,为了丰厚的彩头儿,兵卒们真是使出了看家本领,有的擅长闪躲腾挪的轻身功夫,有的力大无穷,简直五花八门,也是精彩纷呈,不时惹得台下众人轰然叫好。 这般足足热闹了一个多时辰,才总算决出了前三名,三个鼻青脸肿的勇士抱了彩头,乐呵呵的跳下擂台。 当然,他们受到了所有同帐篷兄弟的热烈欢迎,特别是第一和第三两个。 不必说,御膳要分兄弟一份,羊腿要分兄弟一口… 很快,火头营里就送来了年夜饭。 大碗的炖肉,虽然也掺杂了白菜萝卜一类,但比灾民营里可是好了太多。白花花的馒头管够,吃的众人几乎说话都来不及了。 公治明带着一众将领们,也同样一人一碗炖菜,就着馒头吃起来。 大半偏将副将都出身富贵,这么粗陋的吃食很有些难以下咽,但眼见公治明都是吃得痛快,他们又不敢说,皱着眉头往下咽的同时,也越发佩服这位新皇了。 怪不得天下皆知,征西军忠诚又勇武,原来有这样与兵同甘苦共患难的将军,谁会林夕自己的忠心呢? 夜深了,吃饱喝足的兵卒们恋恋不舍回了营长。家眷都不在这里的楚老将军父子都留在军营守夜,公治明却是马不停蹄又赶回了皇宫。 后宫里,连翘已经张罗了十几桌儿酒席,累的满头大汗,一见众人回来,就欢快迎上来,笑道,“将军,你们回来了。快洗洗吃饭了!” 尉迟悔皱着鼻子四处嗅嗅,满意笑道,“连翘妹子,好多好吃的啊!” “当然了,我是主子的开山大弟子,得过主子七分真传呢。” 众人都是哈哈笑起来,很快,换了一身素色长袍的公治明落了座,一百亲卫连同连翘和腼腆的小周大夫,也跟着坐了下来。隔间里还单独摆了一桌儿西面,风雨山林四组,但凡不用当值的暗卫都聚在这里,眼睛瞄着桌上热腾腾的饭菜已经眼珠子泛红。 他们常年隐藏在暗处,能够吃碗热饭菜的机会实在不多,更何况还是如此丰盛。 公治明许是听到了他们的心声,什么都没说,直接一挥手,“吃吧,吃饱再说。” 说罢,他当先夹了一块红烧肉放进口中。 这个动作就好似开启了沸腾的热锅,众人举起筷子就抢了起来。 “哎呀,肘子给我留两口!” “蹄髈分我一个!” “红烧肉,我的红烧肉!” 一百亲卫还罢了,虽然一直跟在主子身边,忠心耿耿,但这般同主子平起平坐,同吃一桌儿席面,还是有些拘谨,多少留了些脸面和斯文。 但屏风后边,暗卫兄弟们却是不管那些,仗着都是一起穿开裆裤长大的兄弟,抢起吃食来,真是手段频出啊。 公治明听着后边热闹,嘴角也是翘了起来,手下又夹了一块红烧肉。 连翘见了也说笑得眯起了眼睛,果然她还是得了主子的真传,红烧肉做的连将军都喜欢呢。 小周大夫被她得意的笑脸差点儿晃花了眼睛,干咳一声,替她夹了一块葱烧海参… 一顿饭,没有推杯换盏,没有阿臾风尘,只有你来我往的筷子,待得碗盘皆空,众人都是饱的不想动了。 公治明本就在军营里吃了一碗炖菜一个馒头,这会儿又跟着吃了很多,难得有些饱足之意,于是抬手倒了一碗酒,高举敬了众人,“这一年辛苦诸位了。” “将军…” “主上…” 众人都是纷纷跪了下来,包括屏风后剔牙,互相飙眼刀的暗卫们。 “去吧,有你们在,刀山火海朕也去得。喝了酒,回去歇息吧!” 公治明当先干了碗中酒,末了起身回了寝殿… 寝殿前不知道是老皇帝什么时候心血来潮栽下的几株梨树,如今春日未到,没有叶子,只有光秃秃的枝干,很有些孤单萧瑟。 公治明站在树下,拍了拍树干,好似在安慰这梨树,同样也是在安慰自己,“很快,很快,就会好起来了。” 梨树在寒风里招摇扭动了两下,不知是不是听懂了人间帝王的孤单和欢喜… 远隔千里之外,大海之中的桃源岛上,这个年也是过得分外热闹。 丁老二一家团聚了,儿女绕膝,作坊里又是事事顺利,眼见镜子就能为岛上带来大批大批的财富,他恨不得做梦都能笑醒。 但是瞧瞧消瘦很多的妹子,还有没爹爹疼爱的侄女侄女,他又忍不住心疼的厉害。 于是舍了自家的儿女,就把晴儿和悦哥儿抱在了怀里。 晴儿和悦哥儿刚刚满了周岁,正是对任何事都充满好奇的时候,几乎一坐进舅舅怀里,一个就要去吃舅舅的胸前的盘扣,一个则干脆把舅舅腰上的玉佩塞进了嘴里。 丁老二措手不及,劝了这个又去劝那个,可惜两个孩子都不听话,啃得津津有味,他的衣衫也就彻底报销了。 董氏笑得厉害,赶紧去解救自家夫君,嗔怪道,“晴儿和悦哥儿正是淘气的时候呢,老爷怎么哄得了,还是给我吧。” 丁老二忙乎的满头大汗,终于被解放了双手。想起董氏平日要照顾家里大大小小三四个孩子,肯定比这要辛苦很多,于是真心诚意说了一句,“辛苦你了,夫人。” 董氏听得一愣,转而鼻子就有些酸。她是续弦,进了丁家门没多久,就出了星夜出京的那样的大事,可以说丁家破家破的彻底,无数个晚上她都怕得厉害,怕丁家人说她命不好,克了丁家的富贵运道。于是更加尽心尽力的照顾几个孩子,勤俭持家,扶持小姑。如今听得夫君说出这样的话,虽然简单,但所有辛苦好似都在一瞬间消散了。 “老爷不要说这些,都是妾身应该的。” 悦哥儿和晴儿不知道舅舅和舅娘在互诉衷肠,不耐烦的扭着小身子就往门口奔。 丁薇正端了新出锅的酥脆小麻花还有糖衣花生进来,扑鼻的香气里带了几丝油烟气,惹得孩子们都是拍手笑起来。 “娘,又做好吃的了!” 这是安哥儿,穿了一套大红的锦缎衣裤,胸前挂了金项圈儿。人本就长得白白胖胖,这会儿瞧着就更喜庆了。 “姑姑最是手巧了,我也要跟姑姑学。”这是福儿领着两岁的玉儿,姐妹俩都穿了浅绿色的衣裙,乌黑的都上插了小巧别致的珠花,就是脚上的绣鞋头上都坠了一颗硕大的粉红珍珠,一走一晃荡,很是俏皮可爱。 大宝已经半大少年了,一套宝蓝色衣衫很显稳重,伸手接了姑姑手里的盘子,憨憨一笑,惹得丁薇感慨不已。 想当初她怀着安哥儿,带着大宝去云家院子上工,哪里想到命运会有如此安排。而大宝也从一个贪吃的胖娃娃长成了如此少年模样,岁月这把刻刀,有时候惹人恼恨,有人又惹人欣慰感慨。 大娃和二娃很有分寸,一直等小主们先动手吃过一口,这才凑上前,笑嘻嘻一起吃。 王家兄弟平日也没少得家里祖母和母亲的嘱咐,这会儿守在一边不肯动手。 丁薇拉了他们上前,每人塞了一根小麻花,笑道,“吃吧,别客套。你们家里已经让人送去了!” 王家兄弟俩这才吃了起来,都说眼见孩子长大,才会惊觉自己老去。 眼见一群孩子都同吹风一般长大许多,聚在桌子前,齐刷刷的小树苗,惹得丁薇和丁老二夫妻都是笑着叹气。 白娘子和赵嫂子难得一家团聚,丁薇就没有让她们过来伺候,一家人好好过个年,守个夜。 所以,身边只剩了几个丫头连同程娘子,又要张罗年夜饭,比之平日就要忙碌很多。好在几个孩子都很乖,就是晴儿和悦哥儿给根麻花也都啃得认真之极。 很快,年夜饭就端了上来,丁薇亲手整治了大半,白术和当归又填了几个。鸡鱼肉蛋,海鲜,真是应有尽有。 王家兄弟规规矩矩告退回家陪老娘和祖母吃饭去了,留下大大小小都是家里人,于是也没分什么男女,团团围坐,热热闹闹开吃。 丁薇一边给孩子们夹菜,一边扭头问询当归,“你云影姐姐怎么没过来?” 不等当归应声,厚着脸皮凑来一起蹭饭吃的楚老三就抢了话头儿,“我过来的时候碰到山大夫,正赶回去陪媳妇儿,怕是人家两个单独吃了。” 丁薇却觉得有些不对劲,毕竟以云影和山一的忠心,这般团聚的时候,绝对不会做这样生分的事。 但满桌子的大大小小,她也不好离开,就嘱咐偷眼瞪楚老三的当归,“你加紧吃几口,然后云影送些好克化的吃食过去。” “好,主子放心。” 当归应的干脆,众人说说笑笑,很快就吃得饱足。 丁老二和楚老三合力干掉一坛子老酒,都是半醉,红了脸,一起勾肩搭背去海边吹风赏景了,留下丁薇安顿了几个孩子先睡。虽然说要守夜,但小孩子年纪小,身体弱,却是不好熬整晚的。 丁薇好不容易脱身出来就要去看看云影,都住在石堡三层,不过是绕上几步路罢了。 不想,当归却是匆忙跑了回来。 第548章 新年祭 “主子,影姐姐好像要生了,下午时候就肚子疼呢!” “什么?”丁薇急得跺脚,下午时候就肚子疼,怎么这会儿才说?一想起云影自己躺在床上忍着腹疼和恐惧,她实在是心疼的厉害,提起裙子就跑了过去。 白术几个正帮忙烧了热水,剪子和白布条都准备好了,岛上稳婆也找了来,只有山一被赶了出来,急的跳脚。 眼见丁薇赶了过来,山一一把抓了她的袖子,憋了半晌才憋出一句话,“主子,都拜托给您了。” 丁薇心急又好笑,匆匆安慰了一句,“放心吧。” 屋子里许是因为关了门窗有些闷热,稳婆是个五十几岁的老太太,白白胖胖,有些慈祥模样。这会儿正掀开了云影的裙子探看,末了喜道,“好了,宫口全开了,赶紧用力,马上就能看见娃子了。” 云影满头大汗,枕巾都打湿了大半,嘴里咬着布巾,双手紧紧扣着床铺,显见疼得厉害。 丁薇心疼的眼泪差点儿没掉下来,上前扯了布巾就扔了出去,“疼了就喊出来,咬这东西说什么?” 说罢,她又握了云影的手,安慰道,“影啊,别怕,我来了。” “主子,主子…今晚过年呢!” “天塌也没你生孩子重要,好好使劲,生了孩子,咱们一起过大年!” 丁薇手下紧了紧,“什么都不想,就是生孩子!” “好!” 那稳婆原本还有些愣神,虽然听说岛主夫人待云影极好,但她也没想到岛主夫人不怕血煞,直接进产房来帮忙啊。 “愣着做什么,赶紧帮忙,孩子顺利出生,重重有赏!” 丁薇听着云影痛叫出生,说话也严厉了很多。 稳婆不敢怠慢,赶紧招呼着云影用力,当归几个守在不远处,不时帮忙递东西。 这般足足折腾了一个多时辰,眼见天外露出鱼肚白,这闹人的孩子才算来到人间。 稳婆倒提了双脚,照着屁股拍了两记,胖小子居然不肯哭,只哼唧了两声算是抗议。 众人都是累的精疲力竭,见此却是笑起来。 “这小子定然是个有出息的,出生就这么硬气,不肯哭呢。” 丁薇给云影擦着额头上的汗珠子,眼见她目光黏在孩子身上,却没力气说话,于是就贴了她耳边说道,“放心,是个胖小子呢,什么毛病没有,长大定然有所作为。” “名…名字?” 云影艰难露出一丝笑容,轻声恳求道,“主子给取个好名字。” “大名自然要有孩子爹爹取,我就帮你取个小名儿吧。这孩子的生辰最好不过了,除夕刚过,新春来临,又是一日黎明,不如叫黎哥儿吧。” “好,谢主子。” 当归把清理干净包上了小被子的胖小子送过来,丁薇抬起云影的手臂,把孩子圈到怀里。第一次见面的母子俩就那么依偎睡了过去,看的众人都是鼻头酸涩。 对于孩子来说,也许小时候,母亲是他们的整个世界,但长大了,他们的世界就会变得很精彩,母亲心甘情愿退回角落。 但对于母亲来说,从怀上他的那一刻起,他就是母亲的全部世界,从来没有别的任何人事,能分掉一分爱… 等在外边的山一,急得跳脚,恨不得从窗口跳进来,被魏老爷子扯了膀子拦住了,“女人生孩子,你进去做什么,不喊你就是好事!” 山一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但还是担心不已。 好在,很快,稳婆就报喜了。 “恭喜山大夫,贺喜山大夫,管事娘子生了个胖小子,足足七斤六两,定然一辈子平安富贵!” “好,好!我当爹了,我当爹了!” 山一欢喜的手舞足蹈,早就忘了给稳婆红包这事。倒是魏老爷子慢悠悠从怀里掏出两锭银锞子赏了稳婆,正巧丁薇也从屋里出来,又让当归拿了二十两给老太太。 稳婆欢喜的差点儿要疯了,满嘴的喜话儿停也停下来,后来还是被白术送下楼去了。 丁薇指了屋里,嘱咐山一,“云影娘俩都睡了,你进去看看吧,别吵醒她们,累坏了。” 山一就等这句话呢,强忍着喜意,轻手轻脚进屋去了。 山一是魏老爷子的半个徒弟,魏老爷子有心看看徒孙,却是又不好赶在这个时候,只能背着手回去了。 丁薇忍不住追在后边喊着,“师傅,您少去找那些老匠人喝酒啊,家里不缺酒菜,要喝也留在家里啊。” 魏老爷子摆摆手,许是年纪大了,老爷子越来越喜欢讲古,怀念年轻时候,但家里不是女子就是不懂事的孩子,让他没了伴当。于是就越来越喜欢去寻那些老匠人老渔民说话喝酒儿,惹得家里人时常要堡里堡外寻人。 丁薇无奈,累了半晚上,也是浑身酸痛,于是回去又眯了一小会儿。 好似刚刚闭上眼睛没多久,就听得孩子们在外边叽叽喳喳说笑。 她于是就睁开了眼睛,迷糊问道,“谁在外边呢?” 白术赶紧进来伺候,应道,“主子您醒了?二舅夫人说她张罗两家祭祖的琐事,邀您多睡会儿呢。” “孩子们都起来拜年了,我可不能再睡了。” 丁薇喝了半碗茶水,换了件素色绣鹅黄迎春花的衣裙,比之平日多戴了两样首饰,就出了房门。 孩子们一见她出来,都是蜂拥上来,这个嚷着,“娘,过年好。” 那个喊着,“姑姑,过年好。” 大娃几个则是,“夫人,过年好。” 称呼有五花八门,但小脸却是一模一样。 丁薇看的是心花怒放,坐到主位上,就从当归捧着的托盘里取红封。 孩子们挨个上前磕头,领了压岁红包,喜的见牙不见眼的。 大宝年纪最大,被一众弟妹玩伴们推出来提要求。 “姑姑,今日作坊外边有大集市,我想带着弟弟妹妹去逛逛。” 丁薇伸手拍拍侄儿厚实的小肩膀,怎么会不知道他们去逛逛是假,想买些小吃食才是真的。 虽然说外边东西不见得多干净,但大过年的,总不好惹得孩子们不高兴。 于是就道,“整个得银锞子在外边不好花用,你们在去当归那里,每人五十文铜钱,还有记得带上护卫。一会儿家里祭祀,给祖先们磕完头,你们就去吧。” “好,姑姑,我知道分寸。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会看好弟弟妹妹们的。” 大宝很是懂事,大娃也难得开口应道,“夫人放心,我会保护好小主子的。” 丁薇又拍拍大娃儿的后背,这才放一群跃跃欲试的孩子们去领铜钱。 别说安哥儿和二娃儿还有王家兄弟这几个淘气小子,就是福儿领着玉儿都是满脸的兴奋。 白术忍不住笑道,“孩子总是吃人家的饭菜香,其实咱们家里什么没有,偏偏就喜欢集市上的小吃食。” “过年就图个热闹欢喜,他们喜欢就去吧。左右有魏老爷子在,就是坏肚子,一人一颗药丸就好了。正好也让他们吃亏长点儿记性,以后入口的东西就加小心了。“ 丁薇倒是看得开,笑着说了几句就去厨下看祭品准备如何。 董氏天色没亮就过来帮忙张罗了,如今已经是忙完了大半。 这般见得丁薇过来就道,“妹子怎么不多睡会儿,陪了云影折腾半晚呢。” “一会儿祭祖,怎么能多睡?万以祖先以为我是个懒媳妇怎么办?” 丁薇应得俏皮,惹得众人都是笑起来。 程娘子正在给云影炖乌鸡通草汤,见主子过来就道,“黎哥儿这孩子是个嘴壮的,刚睡醒就闹着吃奶呢。我看云影奶水不够,给她补补。” 丁薇点头,“别心疼东西,多给她炖补品。我记得库房里还有老山参,阿胶也有,随时让当归取给你。” “好,夫人。” 很快,祭品就准备好了,今年公治明不在身边,而且因为血脉之事存疑,丁薇着实为祭奠哪家祖先为难,但她对大越那位老皇帝没什么好感,又感激武侯府把公治明教养成人。 本着生恩不如养恩大的原则,她就让丁老二亲手刻了老武侯和老夫人的名讳。今日祭拜之后,就把灵牌放进单独的房间里,平日也方便上香磕头。 丁家不必说,排位上就是丁老头和吕氏,还有丁老大夫妻了。 遥遥对着东昊东北方的海边,迎着初升的太阳,再次摆好了供桌儿。 丁老二带着大宝,跪拜行礼,董氏带着福儿玉儿站在一旁低头行礼。 公治家这边儿,就是安哥儿带着悦哥儿跪在供桌前,丁薇抱了晴儿在一边行礼,低声祝祷,求老侯爷保佑公治明在大越一切顺利,平安无事。 安哥儿有模有样的磕头上香,带着一边还有些懵懂的悦哥儿也跟着磕头,结果撅起屁股差点儿一头扎到地上。 丁薇本来心里还有几分悲伤之意,结果被小儿子逗得忍不住又笑了。 一时,祭祀完毕,丁薇眼见当归把祭品分散给远处跪倒的百姓,这才带着孩子们回石堡。 结果,早就装了满兜铜钱的孩子们却按捺不住,一定要直接拐去集市。 丁薇无奈,又喊了白术跟去照料,这才上了楼。 一年之计在于春,虽然才是大年初一,但一年的规划却是要早早打算了。 第549章 收获 楚老三还有丁老二,几个作坊的大师傅和管事都聚到了一楼的议事厅。 丁薇坐了主位,受了大师傅和管事们的大礼,又散了几个红封,这才说起正事。 “三月就是雨季了,到时候足有两月不能开工。虽然如今时日还早,但该预备的事情也要开始了。” “是,夫人。” 众人应了,两个主管新城建设的大师傅,第一个开口报喜,“夫人,新城那里已经建好九成了,有些地方按照图纸,虽然有些繁琐,但如今看来还是夫人睿智,实在是方便许多。特别是上下水和城区规划,将来住进城里的人可是有福了。” “是啊,夫人有空闲一定去新城巡视一番,有些地方还需要夫人指点。” 丁薇听了很是欢喜,建设了将近四个月,新城就终于要成型了。 倒不是说,石堡如何不好,毕竟也住了这么久,有些习惯了。偶尔站在楼上看看孩子们在天井玩耍,各家各户吵吵闹闹,很有些洞察人间烟火的超然。 但是石堡到底还是太小了,无论是绿化环境,还是安全性,都不如城池来的好。 所以,搬迁已经成了必然,只不过如今还要尽量完善一下新城的硬件设施,务必尽善尽美,这样住进去才更方便。 “好,过几日我就走一趟新城。” 两个大师傅满意了,丁老二惦记木器作坊,就道,“不知道仓库建好没有,有些木料可是不能淋雨,就是放在库房里,还要隔三差五的烧火祛湿气。地方小了可不成,一定要宽敞,另外还有一些成品木器,也是要妥善保管。” 两个大师傅赶紧应道,“新城那里已经建好了,能考量的都考量到了,改日二老爷一起去看看还需要改进什么?” “好。” “二哥,尽量在雨季之前把库存的木器都运回东昊售卖,木料也是,分门别类,方便保管。比如需要时常生火干燥的就放在一处,可以搭个炉子,保证炉火不惜。” 丁薇提了个建议,惹得丁老二拍手,“好,就该分开放,等我回去之后差点儿一下库存,看看有多少木料要烘干。” “还有玻璃作坊,到时候肯定要停产的,保管好成品,其余倒不必在乎,雨季之后再开始就好。干果作坊,海鲜酱作坊都要停产,倒是铅笔作坊可以趁着这个雨季,让百姓百活计领回家里去做。家里有个进项不说,也多攒些存货。” 丁薇一样样安排,不时瞟一眼事先写好的本子,“还有,最重要的就是干柴了,各家都要做饭,一定要在雨季之前储备足够。” “夫人放心,”赵管事和陈管事两个上岛大半月,对岛上也算熟悉了。听得这话,就把活计揽了过去,“明日开始,所有不用上工的人就开始打柴了,每家除了自家所用,还要上交二百斤柈子,应该足够雨季使用了。” “那就好,”丁薇点头,“过几日就是第二季粮食收割了,记得组织巡逻队,防止野兽祸害庄稼。土人那边的份额一定留够了,别因为这事起了纷争,毕竟他们在岛上土生土长,共存共生,对土人和我们都有好处。” “是,夫人。” 众人都是应了,末了又处置了几件小事,大门口就传来孩子们的笑闹声,不必说,定然是去逛集市的小分队回来了。 丁薇神色里忍不住就带了笑意,嘱咐众人道,“辛苦各位多操劳了,有事 随时报上来。今日大年初一,暂且回家吃顿团圆饭吧。” “谢夫人。” 众人起身行礼道谢,末了纷纷走了出去。 果然,迎头就碰到玩闹得脸色红彤彤的孩子们往会客厅跑来。 赵管事和陈管事眼见大娃二娃和王家兄弟俩手里拿的东西,穿戴用物虽然不及安哥儿好,但也差不到哪里去,玩闹时候更是同主子亲如兄弟。 他们脸上的笑就更灿烂了,毕竟他们自家的儿女同悦哥儿和晴儿也是年岁相当,有了奶兄弟奶姐妹这一层干系,长大之后,哪怕憨傻愚笨也不怕他们挨饿受苦了。 虽然地处东南,常年四季如春,但冬日的海岛比之夏日还是凉爽很多。可惜,刚刚过了大年,太阳就开始发威了,显见就炽热起来。 但再热的天气也挡不住农人们对于丰收的喜悦,石堡的田地可不是当初那么少少的一百亩。 千百年来,百姓们的对于土地的热爱,在这个海岛上一样迸发开来。 即便白日里做工,晚上也总有人提着镐头去帮忙开荒。 不过半年,如今石堡外,除了林地就都是农田了,足足有二百多亩。 海岛的土地不如大陆肥沃,多半是沙土,种植苞谷和麦子,产量都一般。但种植西瓜,葵花籽或者红薯一类却是大丰收。 这一日,为了纪念上岛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大丰收,所有作坊都歇工了。 岛上有一个算一个,包括老人孩子妇人都到了田里,帮忙起红薯,收葵花籽,割玉米,惹得土人们很是紧张,生怕众人偷瞒了他们的劳动成果。 好在,管事们公平又公正,粮食一出了田地就立刻把他们的份例划拨了出去。土人们欢喜的手舞足蹈,唱着众人都不熟悉的歌曲,把粮食和瓜菜抬回了石堡后边的山洞。 话说,自从上次海盗攻打石堡之后,他们就把那山洞彻底“霸占”了,再不肯回去原本的老巢。许是觉得这里更安全,也更方便照料田地吧。 剩下的瓜菜粮食,只要是岛上登录在户籍的工匠都有一份。 或者是一筐红薯,或者是一担子苞谷,就是西瓜和葵花籽也都分了一些给孩子解馋。 新城那里也早有马车送了几百个西瓜过去,甚至那些没有户籍,只办理了暂住令牌的小商贩们都多少分了一些。 整个桃源岛都因为这次丰收彻底欢腾起来,丁薇换了半旧衣衫,带着所有孩子和丫鬟,在田里也跟着忙碌了一日。 黄昏时候,一大家子人坐在石堡顶层,一边赏景一边啃西瓜。孩子们累的有些蔫吧,董氏心疼,就道,“下次可不能让孩子们进田了,晒出毛病就心疼了。不过是些瓜菜,又不缺人手…” “不成,以后桃源岛就是咱们几家人的根基,他们总要在这里长大,甚至长大之后还要治理桃源岛,怎么可能不知道桃源岛适合种什么粮食瓜菜?” 丁薇当然也心疼儿子侄子侄女的小脸儿都被晒得有些起皮,但她更知道“娇惯”两字的杀伤力,于是硬着心肠,说道,“以后,一年三次丰收季,只要再岛上,家里有一个算一个都要参加收割。” “是,娘。” 原本还有些委屈的安哥儿,听得这话更是瘪了嘴,大宝几个却是郑重点头应下。 丁薇亲手杀了一个西瓜,大口咬了一口,之后又分给孩子们。 “这是你们今日采摘回来的西瓜,吃起来真是特别甜。你们也尝尝!” 孩子们都是学着他的模样,大口咬了下去,末了都露了笑脸。 “好像真比程大叔从泉州运回来的甜!” “嗯,好吃!” 孩子们都是惊奇,想想这西瓜出自自己的手,又觉得骄傲得意起来。 丁薇偷偷同董氏对个眼色,都是笑起来。 “还记得那首诗吗,锄禾日当午,旱地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记得,我都会背。”安哥儿赶紧显摆,背着小手,摇头晃脑背了一遍。 “安哥儿真聪明,一字不错。”丁薇毫不吝惜的夸赞儿子,末了才道,“只有经历过种田的辛苦,才能更珍惜碗里的粮食。你们今日亲手采摘西瓜,觉得辛苦,但这会儿吃了西瓜也比往常要觉得香甜。这就是一种奖赏,对于勤劳的奖赏。” 孩子们不见得都听得懂,却都是点头。 丁薇也不在多说,“吃吧,晚饭之后,记得把这首诗每人写五遍,明日我检查。” “好!” 丁薇哄过了孩子们,就站在了石堡墙边望向下边因为收割完毕,而显得有些斑驳丑陋的田地。许是这里临近海边的关系,土壤里掺杂了太多砂砾,算不得肥沃,今日这样的丰收已经是土人们辛勤照料的最好成果了。 倒是希望新城附近那大片的平原是肥沃的土壤,到时候开垦出来种上苞谷和稻米,一年三熟,到时候就算东昊那里一船粮食都运不回来,岛上也不怕挨饿了。 西瓜好吃,但不顶饿,孩子们几泼尿就把下肚儿的西瓜都消化了。 董氏带着嚷饿的孩子们下楼去整治饭菜了,丁薇想了想就去看云影娘俩。 都说小孩子一天一个样儿,这话当真不假。 不过是七八日,黎哥儿已经从当日那个刚出了娘胎的丑小子长成了白白胖胖的肉团子。 云影头上扎了头巾防风,膝盖上盖了毯子,抱着只穿了肚兜的儿子坐在床上,热的是头上冒热气。 丁薇一进屋,差点儿被热气掀翻在地,赶紧吩咐拨过来照顾云影的赵嫂子,“快开窗户换换气,做个月子,别再热出个好歹。” 赵嫂子也伺候主子一家有一年多了,知道主子脾气好又随和,就大着胆子反驳一句,“夫人,不能开窗啊,月子里吹了风要头疼的。” 第550章 出巡 “没有关系,只要不是过堂风,只开窗户换换气,不怕的。若是你还担心,就把床帐放下来,换完气再打开。” 丁薇亲自走去窗边,推开了两扇雕花窗户。云影这间房是坐北朝南,正好避过了西北吹来的海风,湿润凉爽带着微微咸腥的空气突然涌入,惹得丁薇狠狠吸了一口。 赵嫂子赶紧去放床帐,不过一会儿功夫,屋里就凉爽很多。 丁薇这才半掩了窗扇,又掀开帘子“解救”了云影母子。 云影也是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良久,满足的叹气,“主子真是救了我的命了,再这么闷下去,月子没做完,我倒是闷死了。” “呸,呸!”丁薇赶紧吐口水,“童言无忌,大风吹去。你都是孩子娘了,说话也没个分寸。” 云影憨笑着受了主子的“眼刀”,末了低头贴了贴儿子的小脸儿,转手送出来。 “主子抱抱。” 丁薇抱了满身奶味的娃娃,为是爱的不成,轻轻在他额头亲了亲,笑道,“你好好坐月子,我过几日要去新城那边走走。还有两月就到雨季了,需要安排的事情很多。” 云影点头,“这时候,我是帮不上忙了,主子也别太累。” “好,以后有你忙的时候。” “大越那边没有消息送来吗,不知道方公子是不是把种子买够了?还有粮食,已经过完年了,将军那里怕是要开战了。” “这时候没消息就是好消息,若是一切顺利,雨季时候左右岛上没有事,我想去大越走一趟。” 丁薇瞧着屋子里没人,就把自己日思夜想的盘算说了出来。 云影开口就要反对,毕竟当初主子流落在外的事,实在给众人留下了太多的阴影。 如今听得主子又要离家,她心里忍不住就是跳的厉害。 但不等开口,眼见主子双眉间的轻愁绪,她又把话咽了回去。 当日出京也有一年了,主子夫妻是聚少离多,甚至是一连大半年没有见面了。怎么可能不想念? 主子能坚持到岛上建设完成,再去大越,已经是很不错了。 “好,到时候我也出了月子了,我给主子看着桃源岛,主子尽管去就是了。” 正好山一从外边进来,听得这话就问道,“主子要去哪里,新城吗,魏老爷子正好也说要过去呢。” 云影忍不住嗔怪,应道,“主子又没说让你去,你急什么?” 山一挠挠后脑勺,很有些脸红,“我就是顺口一说。” 丁薇忍不住也是笑,山一先前就是老婆奴,简直是云影说什么是什么,如今当了爹爹,又成了孩儿奴,恨不得整日守在媳妇儿子身边,一寸也不动。 云影跟着她时日最久,如今能这般幸福,她也着实欢喜。 “成了,你们夫妻俩说话吧,我回去了。” 说着话儿,她就出了门,山一送到门口就被媳妇指使着屁颠颠给儿子取晾晒好的尿布去了。 丁薇沿着回廊走过,嗅着各家各户传出来的烟火气,忍不住嘴角也是翘了起来。 新城离得石堡足有一百里,建城的工匠几乎都是后期从泉州招募过去的,所以,也不必为了探望家眷,十日半月就来回跑一趟。 倒是赵管事和陈管事因为回来过年团聚的关系,搭了主子的顺风车,一道回新城去。 许是先前下田收地,实在有些疲惫,安哥儿这两日有些发热,丁薇索性没有带他一起出门。 当归寻了两套半旧男装,连护卫都没带,就是一辆马车,车里坐了主仆两个,车辕上做了赵管事和陈管事就出发了。 楚老三不放心,还要多派几十个护卫,被当归瞪了一眼就把话咽回去了。 船队还没回来,自然也没有楚老将军的回信,楚老三很是焦躁,但也更不敢惹怒当归了。 原本石堡同新城之间是没有路的,不过来回运送物资,人员走动,时日久了居然也趟出一条不算多么平摊的土路。 马车颠颠簸簸,让丁薇很是后悔没有骑马。 好不容易坚持到新城外,工匠们临时落脚的工棚,丁薇同当归已经是脸色煞白。 原本两人再装扮也不像那些五大三粗的汉子,这会儿更是显得柔弱了。 陈管事和赵管事就要寻人伺候主子,倒是被丁薇拦住了。 “你们去忙吧,我们随便走走,有事自然会让人去知会你们。” 陈管事和赵管事有些犹豫,但瞧着当归好似恢复了许多,到底还是应声走了。 留下丁薇和当归看了看四周的简陋院子,寻了个门口挂着衣衫还在滴水的院子就走了进去。 有妇人红肿着眼睛迎出来,疑惑问道,“请问你们是…” “大嫂,我们是新上岛的木匠,因为晕船晕车,实在顶不住了,进来讨口水喝。” “啊,那就进来,我给你冲碗盐糖水,那个东西治暑热最管用了。” 妇人心善又热情,赶紧安顿两人坐好,扭头去了旁边的一个小草棚就端了两碗水出来。 丁薇和当归也没嫌弃,一口气喝干倒是让妇人看她们更亲近了。 “两个小兄弟看着年岁不大,也不像穷苦人家孩子,怎么就来岛上做工了?” “家道败落,谋个活路罢了。听说这岛上,工钱高,主家也好,若是落了户籍,赋税也低得厉害,实在是个过日子的好地方,我们兄弟这才来了。” 丁薇喝了水,稍稍恢复了一些精神,就粗着嗓子应道。 那妇人点头,“小兄弟来的没错,这岛上的主子确实不错,从来不克扣的大伙的吃食和工钱,只不过…唉,户籍有些…” “户籍怎么了?”丁薇很是疑惑,“我听说只要在这里做工,勤劳肯干,不偷盗做坏事,就会有户籍啊。” “那是先前,昨日我家男人去问曹管事的侄子了,听说落户籍要二十两银子呢。不瞒小兄弟说,我家男人也刚来了不到一个月,工钱才拿了四两多,剩下十六两要去哪里找啊,再说老家的公婆身子不好,还每月等着银子买药呢。” “不能啊,我在石堡码头过来的,那边的人都说落户籍很容易啊。” 丁薇皱了眉头,懊恼道,“早知道不如留在石堡码头了,还听说新城这里更好呢。” 那妇人也是叹气,“许是这里的管是有些欺生…” 丁薇扫了当归一眼,当归就赶紧开口催促道,“大哥,咱们快去报道吧,晚了怕是要麻烦呢。” “那谢谢大嫂的糖水了,等我们兄弟安顿好了,再来谢大嫂。” 丁薇说着话就起了身,那夫人赶紧摆手,“不用啊,两碗糖水值什么?” 丁薇同当归辞别妇人出了门,都是有些气闷。虽然他们不至于天真的以为桃源岛当真是天堂一般的世外桃源,没有纷争,但前有被砍头的李贵儿,不过几月就又出来一个胆敢打着公家旗号收银两落户的,这实在让人有些恼怒泄气。 “主子,您别生气,我去查探一下,若是属实,就…” “就怎么样,杀了吗?当日杀了李贵不可谓不惨烈,但照旧有人这般。财帛动人心啊,再去走走吧。” 丁薇叹气,带着当归又往新城去了。 新城这里住了一千多工匠,连同做饭的妇人,还有少量的家眷,足有两千人,比之石堡也是差不多了。 为了安全起见,最先建起来的就是城墙,足足三丈高,墙头一丈宽,建了无数的碉堡,方便有外敌侵犯时候掩护箭手,要为巡逻守护的兵卒提供一个遮风避雨之处。 四面城墙都是由大块青石铸成,当初工匠大师傅还为没有东西粘嵌缝儿犯愁,丁薇也懊恼记不起水泥的制法,但没想到土人却是帮了大忙。山里一种藤蔓熬煮之后居然是极好的角质,粘合了两块石头,火烧水浸都不能分开。 不必说,这样好的东西,立刻就得到了采用。 四面城墙,四道城门,分别守了十几个兵卒,丁薇主仆通过的西门,守门的校尉是征西军老兵,自然认出了丁薇。于是,不论丁薇如何拒绝,他坚持带了两个兵卒随在后边保护。 丁薇无奈,只能从新上岛的工匠变成了石堡派来的小管事。 就如同两个大师傅所说,城里的建设却是已经完成了绝大部分。 整个城池,分了四大部分,北城的房屋最是宽敞华丽,将来预备住了丁薇一家,丁家,楚家,还有方家,还有王家这样的将领之家,程大友等管事家眷,甚至还可以入住对岛上有大贡献的一等民。 东城则是驻兵之地,有校场,有大营,还有粮仓,平日轮值守护城池的兵卒,还有日常训练都在这里进行。 南城则是普通工匠和岛民居住的地方,差不多都是二进和三进的小院子,很是整齐干净,一排又一排的房子,街道宽敞,门前有木牌刻着号码,方便查找不说,将来丁薇还准备发起一些例如几星家族的评定,从家庭和睦,助人为乐,勤俭度日,孝敬老人,友爱邻里等方面慢慢影响,只要形成了良好的风气,全民监督,不说的道德素质提升多少,起码治安会好很多。 第551章 雨季提前 西城则是商业区,四条商街两盘都是铺面,四分之一准备赏赐给有功之臣,比如王家,楚家,程大友等人,还有给几个丫头做嫁妆的,四分之一的铺面,丁薇留作自家经营,方便调控物价。当然剩下的一半就要出租给商户们或者干脆卖断,毕竟商业繁荣,从来不是一家独大,百花齐放才是春。 整个城池,占地不算大,但城南到城北,或者城东到城西,这么游游走走也要一个多时辰。 丁薇主仆脚痛,又惦记那个曹管事私收银两的事,就径直去了几个大师傅和管事们落脚的一处院子。 陈管事和赵管事正商量呢,天色黑了,是不是去寻一下主子。 结果丁薇主仆就自己找来了,几个大师傅虽然不常在石堡伺候,但哪里会忘了主子的模样。 于是,众人纷纷跪倒磕头。 丁薇虚扶了他们起身,就问起各项建设,最后勉励了一番,惹的几人都是激动之极。 吃饭时候,赵管事和陈管事虽然才上岛没多久,却是坐了丁薇左右手,其余人神色里却没有不平之色,看的丁薇暗暗点头。这两人还算有些本事,才这么久就首付了几个脾气倔强的大师傅,倒是个称职的管事。 她想了想就没有说起曹管事之事,直到住了一晚,第二日踏上归程才简单提了提。 陈管事和赵管事望着远去的马车,互相对视一眼,都是恼怒。 本来他们上岛晚,为了给主子留下个好印象,几乎不吃不睡,没日没夜泡在工地,如今刚刚理顺了各种杂事,没想到又出了如此大的纰漏。 “走吧,咱们看看是哪个狗胆包天的。告示牌上贴着,论资历入户籍,谁准他收银子的!” “好,正好咱们杀一儆百,立立威!” 两人杀气腾腾回了城,惹得旁边路过的工匠都是疑惑,一向和气的管事们是怎么了… 平日,丁薇很是忙碌,孩子们读书识字习武,偶尔去海边玩耍,其实一日里也见不到几面。 但毕竟还住在一层楼,想见自然就见到了。 这次丁薇一走就是两日,刚刚回到石堡,就被蜂拥上来的孩子们缠住了。 安哥儿直接抱了娘亲的大腿,大声抗议,“娘,你说去一日,这就两日了,呜呜,再不回来,我就去找娘!” 悦哥儿和晴儿则直接拘在老娘怀里不肯下来,福儿和玉儿扯了姑姑的衣角,不说话但小脸儿上也满是委屈担心。 倒是大宝懂事很多,招呼弟弟妹妹们赶紧松手,让姑姑进屋歇歇,但末了还是添了一句,“姑姑,下次再出门带上我。” 丁薇好笑又心疼,一路带着孩子们进门,许下了无数好吃的,好玩的,这才哄得他们散去。 董氏帮忙递了衣衫,等着丁薇换过,就笑道,“妹子,你再不回来,我可拦不住这群孩子了,都喊着要去寻你呢。昨日还好,今早还是不见你回来,早饭午饭都没吃好。” 丁薇笑应道,“平日还嫌我唠叨,这会儿又怕我丢了。这些孩子啊,真是让人哭笑不得。一会儿我去做几个好菜,给他们补补,都是长身体的时候,吃不好饭可不成。” 董氏听得好笑,却也没没拦着,“成啊,正好晚上你二哥也要回来吃呢。” “那就一起吃,热闹。” 姑嫂两个说着话就去了厨房,待得太阳落下海平面的时候,一家人的饭桌儿就摆上了石堡顶层。 海天交界处,已经被夕阳映成橘红色,天边云层也如同着火一般,分外美丽。 赏景,吃美食,一家团聚,无论大小都是欢喜之极。 饭后,孩子们不情不愿的去读书了,丁薇就同二哥说了有人借着落户籍收受银子的事。丁老二很是气愤,却也没有办法。 丁薇也琢磨这事,不是一时就能杜绝的,于是就道,“等云影出了月子,我就让她负责查这个事情,以后岛上越来越富庶,这样的事情定然更多,总要有人监督惩治。” “也要,云影忠心,跟着你时日最长,她负责这事也让人放心。” 丁老二点头同意,转而又道,“早日听老渔民说,今年雨季许是要提半月,我准备明日再去寻土人问问。他们一直在岛上过日子,总是更清楚一些。” “好,二哥一定仔细问问。若是雨季提前,很多事情都要加紧安排了。” 丁薇也是皱了眉头,又道,“另外,雨季时候,岛上也没什么大事,我准备趁着这个功夫走一趟大越。” 大越? 丁老二下意识就想拦阻,但想了想还是点了头,“行,你多带人手,那地方毕竟不熟悉,别被有心人算计了。” “好,二哥,到时候就要让你多操心看护岛上了。” “妹子别这么说,二哥没能耐,不会上阵杀敌,但是帮你守着这个岛还成。你尽管放心去看将军,若是有人敢来抢桃源岛,二哥就是死也不会让他们得逞。” 丁老二红了眼睛,实在是心疼妹子。人家女子嫁人之后,不过是操持一个小院子,照看一下孩子老人就算了。到了他妹子这里,真是什么苦难都吃遍了。 有时候他很是怨怪自己没本事,只能越发勤快做活,多帮忙处置琐事,这样妹子也能轻省些。 “二哥别担心我,你忘了,我有山神庇佑呢。还学了一身的本事,走到哪里也不会被欺负啊。倒是你,要赶紧跟我嫂子生个小侄儿了。嫂子是个好女子,咱们丁家能娶她进门,实在是件幸运之事。” “咳咳,我知道。”丁老二听得妹子提起他们夫妻的房内之事,很有些脸红,说不了两句就扯了个借口走了。 丁薇趴在墙头,许是心理作用,真是觉得海风里的水气浓郁了很多。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丁老二就寻了两个老渔民还有土人首领,众人虽然都是说不准,雨季到底提前了多少,但却都是一致肯定会提前。 于是整个岛上都加紧了忙碌,作坊里要把船队两趟运送的货品赶制出来之外,还要着手收尾储备。 工匠们开始加班加点儿,妇人们也是忙进忙出,就是孩子们除了捡海贝,捞海菜,又添了个砍柴的任务,都是忙得很。 丁薇白日里忙着处置杂事,晚上又要挑灯给公治明准备衣衫用物,还有孩子们的衣衫,毕竟要几个月不在身边,多给孩子们留些用物,也算是一点安慰… 冬雪消融,春回大地,整个天下好似都因为春日的到来而兴奋起来。 藏了一个冬日的鸟雀开始在林间欢快的穿梭,小兽们小心翼翼的从地穴里探出头,贪婪嗅着春日的生动气息。 残雪化成了冰凉的水,汇入山溪,最终流入大河,使得将近枯竭了一冬日的河水,日渐丰沛起来。 离得大越都城足有三百里之远的金河上,程大友正带着船队艰难前行,船上装满了从东昊运来的粮食种子。稻种和苞谷种子都有,当然大半还是麦种,自古大越之地就出产好麦子,这点就同东昊的稻米和铁勒的牛羊一般。 原本程大友计划有半月就该到都城了,结果却漏算了河水丰沛,逆流而上也更困难。眼见明日就是交良种的日子,离得都城还有两日路程,他真是吃睡不香,嘴角起满了水泡。 “各位加把力气啊,都城的乡亲都等着分了良种回乡播种呢!咱们早日赶到,乡亲们也早日回家!这趟活计下来,我去跟皇上说,每人多上一倍的工钱!” 船队的船工,几乎有一半是大越人,为了自己乡亲运良种,怎么会不卖力气?就是其余船工,听得那双倍工钱也是陡然来了精神。 “程管事放心,大伙今晚都不睡了,加把劲啊,明日一定把船开到都城外!” 众人都是纷纷高声应和起来,这个去生帆,那个去帮忙摇浆,齐心合力之下,船队果然比先前又快了一些。 而都城里,因为说好的良种没有及时发放下来。城北大营的灾民们就有些心慌,眼见就要到春播的日子了,路上还要耽误一些时候,再不发良种,就是回乡也赶不上节气了。 有些脑子清明的,还算沉得住气,但有些脑子简单又鲁莽的,不知被谁撺掇着,就聚在一起上了街,打算去宫门外问问,到底皇上说话算不算数了。 皇宫里,正为了讨伐两路反王,公治明带了楚老将军等将领,同户部尚书等十几个文官,一同议事。 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大军不曾出征,这些事情却是要先准备好。 突然听得护卫来禀报,说灾民围了宫门,不等公治明恼怒,文武众人却是恼了。 “这些贱民,皇上日夜不休的筹措粮食供给他们渡过难关,如今就因为良种晚到两日,居然胆敢逼宫?” “就是,升米恩,斗米仇果然不假。当日若不是皇上下令放他们进城,如今不知道要冻饿死多少。” 公治明皱眉,却是摆手道,“稍安勿躁。” 说罢,他招了守在不远处的连翘吩咐了几句,连翘点头应下就走了。 “继续商讨粮草吧,这次出征,兵分两路,自然要有两个粮草管,安排哪位爱卿为好?” 第552章 良种到,人心安 众人都是有些疑惑,难民围宫门,这么大的事,皇上好似并不放在心上呢。 但这会儿也不好问出来,只能继续商议出征。 不过半个时辰,连翘就匆匆赶了回来。 “回禀大将军,事情已经查明,有人故意在城北大营散布谣言,说大将军诓骗灾民,根本不会分发良种,煽动灾民闹事。” “什么?真是胆大包天!” “必须严惩!” 文武官员们都是听得恼怒,纷纷开口表态。这是时候,必须要立场分明,慢上一点儿都容易被怀疑是背后指使者啊。 有人甚至跪倒道,“皇上,臣请命彻查此事。” “杀鸡焉用牛刀?”公治明却是冷笑,摆手示意那文官起来,末了吩咐连翘,“查明之后再来回报,准你们便宜行事。” “是,主上。”连翘跪地领命,口中也换了称呼。 众人听得有些古怪,但更是不敢问出口了。 这次用时间长了一些,连翘再回来的时候身上隐隐带了几分杀气,回禀时候也是掷地有声。 “主上,散布谣言的恶徒已经伏法,人头挂在了城北大营的门上。背后主上也已经查明,系反王府邸里的长史所为。现全家押解在宫门外,等候皇上发落。” “呵!” 不等公治明开口,一众文武官员却是实实在在惊到了。 原本还疑惑皇上怎么派个丫头去处置这等大事,没想到不过大半个时辰,闹事之人的人头已经落地,主事之人也已经伏法。 这丫头背后的人手,不,应该说皇上手中的暗中势力到底有多大。 今日这般当着他们的面前,这般明晃晃亮出来,是想把暗中势力推到台前,还是想要震慑他们呢? 只有楚老将军父子和尉迟悔脸上半点儿异色没有,毕竟跟随公治明多年,对于暗卫的存在,实在太清楚,也太熟悉了。 公治明扫了一眼众人,眼神里闪过那么一抹冷厉。帝王手段,刚柔并济,一味施恩,怕是百姓和臣子反倒贪心不足,偶尔还是要展现一下铁血之威。毕竟人性里有一种,叫做欺善怕恶。 “主犯砍头,家眷发卖为奴。” “是,主上。” 连翘应声,却是起身重新站到了大殿角落,同普通宫女一般低眉顺眼,好似方才那个女杀神是众人的错觉。 禀笔太监终于记起自己的职责,飞快写好了圣旨,双手送到书案上,公治明扫了一眼,直接盖了大印。 于是,开年之后,都城的第一个谋逆造反大案,就这般迅速的完结了。 长史被拉到午门外直接砍了头,都没等到年后,家眷们哭哭啼啼被送去了教坊司,至于被发卖到哪里去就全看个人运气了。 这等大事,当然瞒不过都城百姓。路旁围满了看热闹的人,有人心软,舍不得那几岁的孩子受苦,就小声道,“大将军是不是太过儿戏了,如此就判了罪罚,万一错了…” “闭嘴!”不等他说完,就有老者开口呵斥,“大将军英明神武,怎么可能错?再说了,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事。明摆着就是反王看不得咱们日子过得顺遂,指使这些小人搞破坏吗?” “就是啊,这些人是可怜,但是先前反王还在的时候,他们可是没少狗仗人势欺负咱们,如今这个下场也是他们自作自受。若不是背后生事,大将军那般宽宏大量,他们也不至于这个下场!” “是,是这个道理!” 民心这个东西,若是想要得到很难,但是一旦得到就是坚如磐石一般,又轻易不可撼动。 再说那些被撺掇跑去宫门口闹事的灾民,眼见几个声音最高,最是厉害的“兄弟”被抓了,原本还想出头维护一二。 但是护卫们不过打了几下,他们就哭喊着供出了幕后主使,众人这才知道被当了出头的枪炮,那个后悔简直别提了。 不等他们想好如何赎罪,如何补救的时候,那些煽动之人就被拖到大营门外,直接砍了脑袋,挂在了门梁上。 微微带着一些暖意的北风出来,鲜红的血液有些甩到了众人身上,却是滚烫一般,吓得众人猛然跳起,转而又软了腿,哭爹喊娘爬进营地,躲在帐篷里再也不敢出来了。 而那些不曾受蛊惑的灾民,几乎人人脸上都带着鄙夷。能够在天灾人祸里活下性命,全靠大将军仁德,开恩照拂,这些人不但不感恩,反倒逼上门去指责大将军不曾发放良种,实在是恩将仇报,罪该万死。 当晚,去宫门前闹事的人,连稀粥都没分到一碗,有家人的还好,多少分了一口,但没有家人的就只能抱着咕咕叫的肚子做着噩梦了。 第二日一早照旧还是没有他们的稀粥,这下,有人就忍不住去粥棚问了。 几个年纪大的老头老太太,早就等在粥棚外了。 从当初逃难,如何九死一生,说到被拦在城门外是如何绝望,再到大将军是如何多方费力收集粮食,号召都城百姓舍物救助,原原本本说了个清清楚楚。 最后就一个结论,忘恩负义的人就要饿几顿,只有再次尝道饿肚子的滋味,才能摸到自己良心,记起大将军的恩情。 众人不但没吃到一粒米,就塞了一肚子的唠叨,那个滋味简直是生不如死,后悔的肠子都青了。 好在,老天先前没有狠心把他们饿死,如今自然也不会再这么做。 晌午时候,终于传来消息,运粮的船队到了。 二百里外的码头,已经开始卸车,就等着派人去运回来。 城北大营里,几乎是立刻沸腾了。人人奔走相告,甚至有妇人抹起了眼泪。有了种子,就有了希望,回乡之后种到田里,熬过一个夏日,秋时就是全家活命的保证啊。 更何况如今是大将军掌权,早早就说了,只收三成粮税,自家能落下大半的粮食,这可是多少年没有如此的好事了。 所以,灾民又一次围了宫门,惹得都城众人都是目瞪口呆,不明白灾民怎么会如此胆大包天,顶风作案。 结果灾民们却是跪倒一片,高声求肯大将军允许他们随着车队去运送良种。 公治明听了禀报的,当然是欣然应允,只派了五百兵卒护卫,其余都是灾民里的壮劳力,足足五六百人。 不过两日,车队就如同蚂蚁一般排成长长队伍赶回来了。 除了三千担良种,还有两万担军粮,全都到了。 整个都城的百姓都几乎出来看了热闹,倒不是众人也想在这些粮食里分一杯,实在是这些粮食和种子关乎着大越江山的安宁稳定。 覆巢之下无完卵,大越若是乱了,他们在都城也绝对没有好日子过啊。 粮食直接运去了常平仓,在保证都城百姓不饿肚子的情况下,其余都要留作即将开始的征伐反王的军粮。 而所有良种则直接运去了城北大营,没有人担心良种会不会被偷盗,会不会被风吹雨淋。 这些良种,就是所有灾民活下去的希望,就算他们不吃饭,日夜不眠不休,也不会让良种出任何问题。 归心似箭,这四个字形容如今的灾民们简直是再贴合不过了。 良种抵达的第二日,灾民们就纷纷恳求管事去帮忙说项,尽快分种子,踏上回家的路。 公治明倒是没有多留灾民几日的想法,但这么两万人上路,衣食住行,若是不能安排好,怕是又容易生出乱子。 这世界上,缺什么人都不会缺了为皇上分忧解难的人。 大越的文武百官都是人精,当日就让家眷蒸了馒头,烙了饼子,缝制了不布袋,捐了替换下来的旧鞋,一齐送去了城北大营。 上行下效,很快都城里又掀起了一场,名为送灾民兄弟回乡的“运动”。 几乎家家户户都送了干粮过去,大户人家更是又添了些衣衫鞋袜,特别是那些门上挂了明晃晃的御赐“善”字匾额的商户,十几家凑一起,直接运了两车铜钱,每人不多,一人二十文,送出去了足足四万两银子。 灾民们怀里踹了干粮,袖子里藏了铜钱,背上的布袋里是满满的良种。 待得离开了都城的一日,所有人都自发的跪倒在城门外,给这座带个他们绝望,也带给他们无限生机和希望的城池,跪倒,重重磕头。 “谢父老乡亲,活命之恩!” “谢皇上大恩大德!” “谢大将军!” 灾民们哭成一片,人心都是肉长的,都城百姓即便骄傲又喜欢闲言碎语,但善心却是不缺。 于是纷纷扶起了灾民们,送了他们赶路回家。 公治明站在墙头上,眼见灾民片刻走的干净,就扭头去问文武百官。 “南下各地州府,可是收到公文了?” “皇上放心,已经派专人去了。灾民一路上都有照管,必定会平安归乡。” “那就好。”公治明点头,目光望向西北和西南方向,眼里闪过一抹冷色,“既然灾民事了,就准备出征平乱吧!” “是,皇上英明。” 不知道先前的老皇帝是不是嗜好金色,金銮殿这个本来这样只要金色简单做个象征的地方,居然被铺天盖地的黄金笼罩了。 第553章 水暖鸭先知 不说大殿里铺地的金砖,就是几十根蟠龙柱据说也不是刷了金漆,而是实实在在的金子铸成。 公治明坐在黄金龙椅上,大殿门外射进来的阳光,被各色金饰和地上的金砖折射,晃得他皱起眉头,微微眯了眼睛。 也许两个皇子这般竭力想抢皇位,不见得是为了治理天下,恐怕就是舍不得这些金砖和金柱子吧。他心里这般想着,倒是把自己逗得嘴角翘了起来。 帝王喜怒,从来不是单纯的喜怒。特别是伺候了那位眼睫毛里都是算计的老皇帝几十年,大越的文武百官,几乎是立时挺直了脊背,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各自肚里肠子转了多少圈儿,盘算自己负责的差事是不是有何纰漏。 楚老将军眯着眼睛,把一众新同僚的神色看在眼里,也是心里偷笑。 若是说起当初在东昊,几位阁老和丞相整日都要在宫里蹭过午饭才回家,或者说起他家闺女几乎把皇后的住处当平地走,不时就要带着大包小包回家。而安哥儿大宝几个孩子更是时不时骑在皇上肩头看看风景。这些人怕是大牙都能惊得掉下来! 帝王无情,这四个字自然没错,但却是用不到大将军一家身上。 再想起,即将开始的征讨反王,老爷子忍不住是热血沸腾。 本来以为楚家自从老大犯了那样大错之后,退出朝堂,就再也不能崛起。没想到东昊巨变,大将军转战大越。而且大越还是百废俱兴,又留了两路反王,正好给楚家做了垫脚石! 这一次出征,一定要打出楚家的威风! 这一次朝会足足开到太阳西斜,才算散去。 公治明一回了寝宫,连翘就迎了上来,“将军,换套衣衫就吃饭吧。” 公治明点点头,温水洗了手,又换了一套半旧的棉布衣袍出来。 小周大夫正在挨样“品尝”菜色,其实是在试毒。 虽然大越皇宫里也有专门试毒的太监,但连翘却是抱着怀疑一切的态度,根本不相信皇宫里任何人。 自从到了主子身边,吃穿用度,什么都要经过她的手。 而试毒这样的活计,也被小周大夫主动接了过去,毕竟他是大夫,比普通太监更懂药性,也更稳妥三分。 连翘小心翼翼盛了一碗鲍鱼粥,一边双手捧给公治明,一边抱怨道,“将军,以后不要再留那些大人吃饭了,主子送来的年货都要吃光了。主子在岛上,不知道精心给将军准备的呢,结果都进了那些大人的肚子。” 公治明好笑,虽然也舍不得娇妻准备的吃食,但身为帝王,这点儿胸襟还是有的。 “放久了也怕坏掉,吃了就吃了吧。” 连翘撅了嘴巴,眼见小周大夫尝完了汤,还要再尝一口,就道,“将军, 您看,我又抓到一个偷嘴的!” 小周大夫是个斯文的性子,听了这话有些脸红,笑道,“我尝着这汤里又山参味道…” “对啊,我特意放了几片山参给将军补补气。看着老大人说话慢条斯理,一件事翻来覆去念叨一日,我就跟着憋气。” 连翘泼辣的撅了嘴巴,“依我看啊,这些人就是怕办砸了差事,不肯担责任呢。” 众人都是笑起来,公治明如何会不清楚这事,但百官如此,虽然对政务有所耽误,但总比盲目锐进好许多。 大越已经是千疮百孔,如今只适合温养,却是最忌讳激进。 正巧,尉迟悔同程大友从门外进来,见众人都是如此欢喜,就问道,“咦,难道连翘姑娘听说我从东昊带东西过来了?” “什么?程大哥,你又带东西来了?怎么不早说,我正犯愁那些大人们把主子送来的年货都吃光了呢。” 连翘欢喜的如同蝴蝶一般跳过去抓了程大友的袖子,“程大哥,东西在哪里?” “已经让人抬进来了,就在院子里,你记得看看封条。这两日忙,我不能天天盯着。” “好,周大夫快跟我来!” 料峭立刻就带了小周大夫去检验食材,留下尉迟悔立时跑去盛了一碗粥,一边秃噜鲁喝着,一边含糊抱怨,“连翘妹子越来越厉害了,我都不敢过来陪大将军吃饭了。” 程管事也是笑起来,“我再泉州装粮食的时候,楚老夫人还说呢,尉迟将军在大将军身边,这吃食一定要多装点儿。可见,尉迟兄弟的名头有多响亮。” 这下,连公治明都是笑起来。 没一会儿,见猎心喜的连翘又炒了两个新菜端来,结果满桌子只有残羹剩菜,气得她掐腰撵人。 好在正事也谈完了,尉迟悔一溜烟就跑去寻护卫一起巡逻了。 留下程大友说起船队回去的事,公治明就把一只小箱子交给了他,连翘更是大包小包的取出来一堆。 有给主子和小主子的针线,有在街边买的小玩意儿,还有给当归准备的添妆,零零总总加一处,程大友带走了整整两只大箱子。 连翘扶着门扇,眼见程大友带人走远,长长叹气,“桃源岛上这个时候正热闹呢,妇人和孩子们挎着篮子去赶海,捉了小蟹子送去海鲜酱作坊,卖个几文贴补家用。男人们也有去礁石上坐了,一边吹海风一边喝酒。小主子们保管在石堡顶楼跑来跑去,程嫂子几个追在后边照看。主子就依靠在软塌上,或者说闲话儿,或者给小主子们讲故事。。。” 她这般感慨,倒是听得公治明出了神。 待得平定了两路反王,春播也结束了,他一定要回趟海岛。安哥儿还好,已经懂事很多,但悦哥儿和晴儿两个还不知道爹爹长什么样子… 初春的清晨,北风依旧有些寒凉,但都城外的护城河已经是开化了,河堤上成排的柳树已经隐隐约约有了些绿意,不知道谁家的鸭群嘎嘎叫着在河水里肆意遨游,偶尔一个猛子扎下去,吞下一条无名小鱼,就会越发欢喜的拍打着翅膀,在河面上半滑翔,惹得附近的孩子因为别老娘严令不准下水,嫉妒心起就捡了石子扔过去。 但是很快,家里的老娘就撵了来,赶了鸭群,扯了淘气小子们回家。 原因无它,今日是大军出征,讨伐两路反王的日子。 钦天监里所有术士,焚香沐浴,斋戒三日,最终推算出一个最适宜出征之日。 十万大军齐齐列阵在城外十里,高高的点将台上,身着金色盔甲的公治明,亲手解下了要上佩剑赏赐给楚老将军。 将军出征,天子授剑,从此将军之令将是整支大军的最高指令,这也是保证令行禁止,统一指挥的最有力保证。 楚老将军单膝跪地,郑重接过宝剑,末了站起,转身抽出宝剑,直指向天! “天命所归,旗开得胜!” “将军威武,将军威武!” 十万兵卒齐齐举起手里的刀枪,指向天空,高声应和。 楚老将军忍不住一腔热血沸腾,脸色涨红,平生征战无数,却是第一次如此渴望胜利! 他猛然把剑插进剑鞘,转而轰然跪倒,“皇上放心,老将出征了,反王不平,老将誓死不归!” “反王不平,誓死不归!” 十万兵卒依旧齐齐应和,公治明亲手扶起了老将军,“大越男儿,英勇无敌!保家卫国,荣耀至极!朕等待你们早日凯旋!” “吾皇万岁,吾皇万岁!” 别说十万兵将,就是远处送行的百姓们也是跟随高喊出声。 公治明扭头同旁边的宣旨太监点点头,那太监深吸一口气,拎起手里昨日赶制的建议喇叭就喊开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自今日起,大越皇朝颁布拥军令,壮士保卫家国,不幸殒命者抚恤银两二十,至亲免粮税三年,领敬老银十年。不幸伤残者,安置银两十,朝廷安排差事,每月有薪俸,终生缴纳办税…” 原本十万兵卒和百姓们还好奇,这个太监拎着个古怪的东西罩在嘴上要写说些什么。 但是,所有人都是越听越是激动。 先前都是隐约听人说起过东昊实行的安兵策,听说是那位菩萨一样的皇后娘娘冒着老古板们抨击她干涉政事的风险,亲自上书替兵卒们争取来的奖赏。 不想如今,新皇居然要在大越也如此实行。 虽然他们都知道出征是为了保家卫国,但谁的性命之忧一条,没有人敢说半点儿不怕死,毕竟家里还有年迈的父母和妻儿。 如今皇上在誓师出征的时候,当着全天下的面前如此承诺。 他们还怕什么,若是运气不好,本事不济没了姓名,家里人有银子养活父母妻儿,不用纳税,三年就能装满粮仓,每月还有银钱可领。 若是断了手脚,那也不用怕半死不活拖累家人。不说差事是不是辛苦,起码每月有薪俸养活自己。 这真是名副其实的安兵策,实实在在免去了所有人的担忧,安心出征! “吾皇万岁,吾皇万岁!” 这一次,没有将军带领,所有人都齐齐跪倒,含泪高喊。 十万兵将,外加所有百姓,都臣服新皇如此的心胸和仁德。 点将台上,公治明背了双手,俯视他重新垒起的根基,眼底却是淡淡的遗憾。 若是他心爱的女子在多好,这样的时候,这样的荣耀,他要与她共享! 第554章 内战外战 大军出征,风萧萧,马蹄急,不过两刻钟,迎风招展的大旗就离开了众人视线。 文武百官们弯腰等着新皇下了点将台,神色越发恭敬。 公治明扫了他们一眼,淡淡应道,“百姓淳朴,所求不多。你们替朕牧民天下,切记要多听民声!” “是,皇上!” 百官应和,公治明也不论他们如此说是真是假,远望走的没了影子的大军又道,“从今日起,但凡有人胆敢策应敌方,阻挠大军征战者,杀无赦,灭三族!举报者,免罪!” “啊…是!” 众人其实还是有些不明白,为何公治明要在这样的时候,提出这样的事。 毕竟大军刚刚出征,胜败未知,而且先前早有长史一家下场凄惨,他们真不觉得谁会有如此胆量。 公治明也不多说,翻身上马,直接回宫去了。 留下一众文武百官,一边琢磨一边上了马车跟着回去了。 日升月落,不过半月,就有消息传来。 十万大军早早遭遇了两路反王的合击,好在楚老将军早有准备,兵分三路,包了个大大的饺子,虽然也有伤亡,却杀敌更多,算是小胜一场。 至此,就是三岁孩子都知道都城之中必定还有反王的内应了,否则为何大军的行军路线会被反王得知? 第一场战报就像揭开了华丽序幕的大戏,从那之后,每隔三四日官路上就会被传信快马跑的尘土飞扬。 索性,各个都是捷报! 楚老将军为了重新奠定楚家的荣耀根基,当真是拼尽了所有的力气,几乎把平生所学都施展开来了。 楚老二更是英勇,一杆大枪杀敌无数,最厉害的时候,居然在敌营里杀了个三进三出,大大振作了士气! 都城百姓们不知何时已经养成了一个习惯,闲来无事就要到城门口的茶馆酒楼里坐一坐,若是碰到举着大旗飞奔进城的快马,听得那一句,“西北捷报,杀敌两千,大胜!”那简直人人都像三伏天喝了一碗冰酪,爽快之极又兴奋莫名。不说上个痛快,竖起大拇指夸赞几句,简直就是天理难容。 这般,倒是欢喜坏了酒楼和茶馆的掌柜,偶尔大方每桌儿送一壶好茶好酒,就算是他们的爱国之意了。 战事进展顺利的时候,大越也正式进入了春季。 所谓一年之计在于春,以农耕为本的大越,这就是最重要的季节了。 大越各地都在忙于春耕,先前两年因为干旱和金河改道,已经是歉收甚至绝产两年了,今年可以说是最关键的一年。 就算有门路从东昊买粮,但毕竟是救急不救穷之策。缓解一时艰难已经不错,怎么可能让大越百万百姓,百万张嘴巴,尽皆指望别国。 恢复生产,填满常平仓,是大越迫在眉睫,必须解决的大事。 公治明换了衣衫,常去城外的田间地头走动,甚至严令各地州府,一切政令都为春播让路,但凡有延误百姓春播的人,严惩不贷。 各地府衙同样怕先皇的三把火烧到头上,即便心里有些不以为然,但也是乖乖照搬。 如此,整个大越一片形势大好。只要老天爷开恩,风调雨顺,秋日时候一定会是个大丰收。 当然,天底下从来都不缺胆子大的人,也不缺少自以为聪明,能够火中取栗的“勇士”。 就在全国都忙于春播,盼望丰收,偶尔为频繁捷报欢喜的时候,都城里却突然乱了。 原因很简单,某一日,当游街的老吏敲着梆子走过街口时,那句“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刚刚喊完,他身后的一户人家就着起了大火。 这里地处城北,多半是平民聚居,院落紧挨着,甚至还有一些棚户,若是大火蔓延,如何惨烈,简直不敢想象。 老吏几乎扯破了嗓子,敲破了梆子,很快就喊起了沉睡的百姓。 男人们纷纷拿了水桶之物帮忙救火,妇人孩童们则是惊慌哭叫着拾掇细软之物。 当然还有睡觉比较实的人,依旧在呼呼大睡,根本不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有变成烤乳猪了。 一时间,原本平静的夜,变得喧闹起来。 不知是不是老天爷的同情心去外婆家窜门了,居然在这个时候刮起了风。 大火趁着风势,很快就蔓延开来,眨眼间烧向了第三家。 有孩童同父母走散,仓皇在人群里寻找,哭声撕心裂肺,“娘,呜呜,爹,呜呜,我害怕,我害怕!” 若是平日,怕是也有人帮忙找寻一二,但这样的时候,谁也顾不上了。 “快浇水啊,快,快!” 所有盆子,水桶,甚至铁锅都被拿了出来,临近所有院门都敞开了,无数人进出打水帮忙灭火。 但即便如此,火势还是越来越大,看的所有人绝望。 “这可怎么办啊,呜呜!谁来救救火啊!老天爷,救命啊!” 妇人们的哭号声越来越大,男人们也是越来越无力,眼见家园就要付之一炬,这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正在这样的时候,突然有一队人马推着水龙赶来了,“都让开,让开,水龙来了!” “谢天谢地,终于有救了,有救了!” 所有人都喜出望外,差点儿瞧着铜盆欢呼出声。 挤在路上的人,有的都上了墙头,就为了给水龙让出位置。 很快,水龙就推到了正着火的下一家门口,准备先行打湿房子,避免被引燃后,再回头去灭火。 大越的水龙是用牛皮缝成的储水囤和水管,水车上有把手,不断摇动就会把水车升高,然后储水屯里的水就会通过牛皮管子撒出去,虽然没有多少大压力,灭火范围比较小,但总比众人胡乱撒水要有效率的多。 不必说,先前几家是肯定救不了了,但是能避免别的邻居继续被烧,众人已经很满意了。 那手里执着水管的壮汉,被大火把人都映照成了暗红色,不知为何,他的嘴角有种疯狂残忍意味。 有人看到了,却以为是错觉,都没有在意。 正在他要打开水管开关的时候,突然有个黑衣人窜到了水车上,一把抢下了水管,迅速凑到鼻端嗅了嗅。 那壮汉变了脸色,伸手从要上抽出长刀就要砍人。 不想黑衣人却是比他还要恼怒,抬手一巴掌扇到他脸上,转而又是一脚把人踹下了水车,骂道,“该死的狗东西,水龙里装的是灯油!” 什么? 有句话叫火上浇油,意为越烧越烈,就是三岁孩子都懂在火上浇油会有多严重的后果。 若是把灯油当做水浇上去,别说灭火了,就是老天爷立刻下场暴雨,都阻止不了整个北城被烧成灰的结果。 “不能吧,是不是看错了?” 有人下意识喊了一句,那黑衣人也不多说,抽出匕首用力插到水管出口,一股粘稠的液体应声而出,喷到临近几人身上,惹得他们立时伸手去摸。 黏糊糊的油脂,带着浅浅的腥气,不是灯油是什么? “啊,真是灯油!” “这些该死的家伙不是来救火的,是来害人的!” “打死他们,打死他们!” 本来好好的夜晚,家家户户都是沉浸在美梦里,突然着火,家园不保,媳妇哭,孩子叫,谁心里都不好过。 终于盼来救星,居然还是个灾星! 所有人的怒火都是瞬间迸发开来,也管不那些车上的大汉手上有没有刀子了。 铜盆,铁锅,木桶,铁锨,甚至砖瓦块儿,都朝着水车上招呼过去了。 众怒难犯,即便手里拿着长刀,身上也有功夫,眼见这般成了众矢之的,事情彻底败露,大汉们都有些慌神。 挥动手里的长刀就要杀出去,但是不知道从哪里又冒出四五个黑衣人,趁着他们躲避铜盆铁锅的时候,三两下就把他们打倒在地。 大汉们都觉不妙,狠狠心正要咬碎嘴里的药丸,又被迅速摘了下巴… 顶盔罩甲的城防军,这时终于赶到了。真正的水车也被推来了,百姓们也没空闲抱怨,更没心思理会那些冒充的大汉。 水车迅速被架了起来,清水喷薄而出,很快就浇灭了大火,即便北风再如何“挑拨”,也没有死灰复燃的可能了。 惊恐过后,所有人都后怕的软了腿,顾不得地上是不是湿透的,都是一屁股坐了下来。 “有救了,有救了!” 这会儿不只妇人孩子,就是男人们也有的抹起了眼泪,沾满黑灰的手,几乎把脸抹成了黑脸包公,但去没人笑的出来。 家园,也许是几十年辛苦忙碌,才算是有这么一个安身之地,结果一场无名大火就彻底被摧毁了。 这简直不是绝望俩字,可以形容的。 “那些坏人呢,兴许火就是他们放的,打死他们!” 不知道谁想起了先前那些“火上浇油”的大汉,可是再去找寻,别说壮汉们,就是紧急出手的黑衣人们也都没了影子。 就在这时,有快马赶道,手里的金色令旗迎风招展,在微薄的黎明里异常清晰,也显示来人是皇城侍卫。 “皇上有令,叛贼趁夜点火作乱,意图扰乱都城,妨碍平乱战事。百姓受损,朝廷难安。明日起,工部派遣工匠,免银钱为受灾百姓重建砖瓦屋舍!” 侍卫高声喊完,火场里半晌没有人说话。 第555章 虚惊一场? 大火无情,烧了茅草房或者棚户,换来的却是帝王的特殊关照,直接换成了砖瓦房,这简直是天上掉了馅饼了。 有人甚至下意识开始后悔,为什么方才大火没有烧到自家… “谢皇上,呜呜,谢皇上!” 被大火烧光的七八家百姓已经是跪倒,一边磕头一边大哭。从地狱突然升到天堂,也不过如此了吧。 兴许要劳碌一辈子,都不见得能攒下一栋砖瓦房,如今居然眨眼间就得到了。就算全家人不住,卖掉也能得个一二百两银子,搬去城外村镇买个农家小院,还能外带十亩良田呢。 因祸得福,也就是这般了。 尚且冒着袅袅青烟的火场里,狼狈的众人,却是羡慕的嘴里啧啧有声,也成了这样春日黎明里,一道特殊的景色… 天子脚下,都城重地,差点儿被烧成平地。 这样大事,不必说又成了朝堂和市井百姓的首要关注之事。 大理寺全员到齐,没用两日就调查个清清楚楚。两路反王被平叛大军杀得是落花流水,招架不住的时候就想起了声东击西的策略。 先前留下的几条暗线,凑在一起琢磨了几条毒计,放火,杀人,甚至在公用水井里下毒,简直是一条比一条歹毒啊。 大理寺上上下下都是听得脊背寒凉,若不是第一计放火就被及时发现,阻拦,都城还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子呢。 消息很快就被报了上去,反王的所有暗线也被揭了出来。藏身的小院被找到,伪装成夫妇的密探被抓,直接装进囚笼。 闻讯赶来的百姓,人手都拿了烂菜叶,砖石,甚至臭鸡蛋,愤怒的招呼向这些打定主意要害死大家的黑心肝畜生。 虽说富贵险中求,但是这风险有时候也太大了。 负责掩护的夫妻俩,直接就被打死在囚车里,到了大理寺,早就没气了。 消息报到宫里的时候,公治明正接了第十二封捷报,这般下去,平叛几乎是没有多久就要完成了。 百姓归心,边疆平安,兵权在握,大越的根基就算彻底扎稳了。 他自然也能回去看看妻儿了,或者干脆把妻儿接来。就是不知道这边干燥的天气,妻儿能不能喜欢? 突然听得大理寺卿的禀报,他倒也没有恼怒,挥挥手让把所有人贩都退去菜市口砍头,以儆效尤就罢了。 大理寺卿本以为办砸了差事,很是担心,见得如此,真是分外欢喜,于是也没折磨那些罪囚,直接一刀了事。 新春风雨急,都城这里防火防盗防奸细,平叛大军是一场接一场的打胜仗。 大越的初春,可谓是热闹之极。 同样,千里之外的海岛上。 又一次的春播刚刚结束,因为还有两月就要到来的雨季,也不能种苞谷和麦子等生长时期长的作物。 但是红薯和青菜却是还够时候,正好多储存一些,雨季时候也多些吃食。 各个作坊都在努力赶工,如今桃源岛出产的货品已经风靡东昊,若是家里来客人,不能用玻璃碟子摆果子,都没脸见人。若是谁家老太君谁手里没有一根刻着桃源标记的金丝藤拐杖,出去走动都不能抬头挺胸。当然,闺秀没有一面小镜子,偶尔从兜里掏出来整理一下妆容,简直就别说你是千金… 当然,最后这一个 ,如今整个东昊,也没几个千金闺秀能实现… 总之,桃源岛的货品是大火特火啊,供不应求。 偏偏雨季到来时候,又要两个多月不能开工,众人一面盼着休息,一面又心疼耽误的时间,少赚的银子。 新城那里已经彻底修建好了,但是想要留在岛上的人实在太多,城里住不下,城外就要再多建几个村镇,作坊也要搬过去。 丁薇同众人商量过后,就决定雨季过后再搬迁,时间宽裕也从容一些。 自从进入春日,桃源岛的天气比之冬日又人了很多,海风里都少了几分凉爽,吃过午饭,楼顶的背阴处,宽大的木榻上铺了凉席,安哥儿几个小小子,穿了肚兜和短裤,睡得摊手摊脚,打着小呼噜,分外可爱。 福儿和玉儿两个因为是闺女,不好这般没了礼数,就留在了房间里午睡。 丁薇一边给孩子们摇着蒲扇扇风,一边盘算着岛上还有什么事没安排好,季风还有大半月就要到了,她若是想去大越,就要跟着最近一只船队回东昊。 老话说,儿行千里母担忧,留下孩儿的母亲自然也不会好过,她总是想要多准备周全一些,省的孩儿们吃苦受委屈。 这般想着,耳边听着隐隐的海浪声,她就睡了过去,模糊的梦里有远方的夫君,有京都的亲朋友… 正是睡得香甜的时候,却突然有人在耳边喊道,“主子快醒醒,出事了!” 丁薇惊得立时睁开了眼睛,就见云影满脸急色的站在木榻旁,她忍不住翻身坐起,问道,“你怎么不在家看孩子,跑来做什么?” 黎哥儿还不到百日,很是粘人,云影舍不得,平时免不了就多陪伴几分,倒是伺候主子少了。 所以丁薇才有这一问,云影因为生产吃了太多补品,脸盘儿明显就胖了两圈儿,这会儿却是额头见汗。 她开口正要禀报的时候,对面屋顶的警哨里却是想起了低沉的牛角号声。 丁薇立时瞪圆了眼睛,“警训?” 云影重重点头,“方才黎哥儿他爹从山上采药回来,说是发现了海盗。三将军已经带人去抓捕了!“ 丁薇眼底闪过一抹冷色,极力稳了稳心神,毕竟先前那场海盗入侵才过去不到一年,如今想来还是历历在目,没想到,他们居然又要卷土重来。 难道他们聚集了更多的人数,更多的武力,或者根本不知道岛上又添了几千工匠? 这时候,当归几个也赶来了过来。 丁薇摆摆手,示意众人不要慌,末了吩咐道,“当归同我去出石堡去看看,云影几个把孩子送回屋子里去,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出石堡。” “是,主子。” 丁薇带了当归下楼,正好碰到脸色略有惊慌的董氏,“妹子,可是出事了?” “没事,嫂子放心,不过是几个海盗。咱们有上万人手,不怕的。” 丁薇安排嫂子,这时候她就是所有人的主心骨,再心急也不能自乱马脚。 果然,董氏放心许多,“那就好。” 说罢,抬头见得云影几个抱了孩子下来,她就赶紧迎上去帮忙了。 丁薇趁机带了当归一路下楼,穿过天井出了石堡。 石堡内外已经是都听到了牛角号,妇人们高声呵斥想要出门看热闹的孩子,紧紧关了屋门,然后都聚在了天井里。早有管事按照先前多次交代的一样,分派活计,挪移桌椅或者烧水,微微慌乱又秩序井然。 石堡外,工匠们已经从工坊里赶了回来,平日里,两日一次的团练,从来不曾偷懒,如今就见了效果了。 很快,拿上分发的刀枪,工匠们就都变成了凶悍的兵卒。 两千人,整整齐齐列在石堡门前,倒是让惊慌的老弱们都壮起了胆子。 丁薇不知楚老三追击海盗到了那里,是不是遇到了麻烦,于是就点了二百二百精锐人手,其余都安排在石堡外巡逻,守卫石堡大门了。 众人一路沿着楚老三的等人的足迹追赶了不到半个时辰,魏老爷子同山一两个就赶了上来。 丁薇虽然惦记石堡里的孩子们,但是也因此心里更有了底。 有老爷子在,就算打不过海盗,成功突围还是没问题的。 待得终于见得楚老三一行,她才发现这般担心实在有些多余了。 不过十几个海盗,都被杀了个干净,楚老三正要让人把尸体钓上白孤岛外围的木头十字架子,突然见得家里的援军到了,就笑着迎了上来。 “夫人别担心,不过是十几个小海盗,已经都解决了。早知道这般就不让警哨吹号了,惹得大伙跟着虚惊一场。” 当归狠狠瞪了他一眼,抢白道,“你也不多带些人手,万一海盗有埋伏岂不是吃亏了。你受伤吃苦没有关系,连累了兄弟们不说,也耽误了给主子报信啊!” 楚老三憨笑着摸摸鼻子,也不敢反驳。 丁薇赶紧替他转圜,“三将军下次注意就是了,如今岛上守卫可全赖你一力承担呢,还是谨慎些好。” “是,夫人。” 楚老三笑得露出了白色牙齿,也显得脸色晒得更黑了。 丁薇扫了一眼那些死去的海盗,问道,“可是查清这些人从哪里来了?” 楚老三刚要回话的时候,丁薇却是猛然盯着其中一具尸体变了脸色。 原来一个兵卒拖拽尸体的时候,把尸体头上的帽子扯掉了,露出红色的头发。 “慢着!” 丁薇抬手拦了兵卒,也顾不得脏,上前翻过那海盗尸体细看,结果却是越看脸色越不好。 “主子,怎么了,这人有什么蹊跷吗?”当归走上前,惊奇道,“他这头发是什么染得,居然是红色?” “谁知道呢,我也好奇这个,兴许是什么树汁染得。”丁薇站起身,脸色已经恢复了原本颜色,勉强笑道,“天色不早了,赶紧把尸体处理了,就回堡垒去吧。” 说罢,她有又指着地上一根镶嵌了铁条的木棍,吩咐道,“这东西好古怪,当归,拿回去给家里孩子玩耍吧。” “是,夫人。” 楚老三挥挥手,兵卒们迅速拾掇,不过一会儿队伍就踏上了归程。 第556章 红胡子来了 石堡内外的老老少少正望眼欲穿,见得众人平安回去都是欢喜。 待得听说不过是十几个小海盗,众人更是放了心,甚至有些年轻的后生还遗憾没有轮到他们上阵杀敌,失去了一个赚军工的机会,否则,兴许还能提个二等户呢。 团练很快就散了,这会儿已经是夕阳西下,作坊里停了工,众人都直接回了家。 炊烟袅袅,那是妇人们在整治一家人的饭菜。孩童们拎出背篓,等着吃过晚饭去就赶海,男人则就着集市上买回的小菜,已经小口抿起了老酒… 一切都同往日一般模样,又好像有些许不同。 石堡里,家家户户也是如此。吃过饭,妇人孩子们去赶海,男人们也背了手出去寻友人溜达说说闲话儿,倒是没有人发现,赵管事和陈管事,还有楚老三,还有丁老二都上了石堡顶层。 丁薇正背着手站在墙边看着渐渐被夜幕笼罩的大海,心里实在有些游移不定,又慌乱不已。 若是她猜测的不错,这次桃源岛怕是会有一场劫难。当然,她最盼望却是猜错了。 可惜… 离得她不远的墙边支着一只老式火枪,虽然她前世醉心于厨艺,对于历史和这些武器不是很熟悉,若不是初中时候淘气,偶尔翻过那么一本化学小实验书,怕是连火药都不会做。 但前世国度里,那段被外敌用大炮轰开国门的历史实在太过惨痛,以至于几岁孩子都听说过,更何况是她? 而且这种老式火枪,她过世的爷爷爱好打猎,也有一把,几乎隔几日就要擦一擦,她再熟悉不过了。 如今突然在这个时空见到,甚至是拿在一个红头发红胡子的外敌手里,这就太过惊悚了。 难道桃源岛要走上前世某些小国的后尘,被侵占,被殖民统治… 不行! 丁薇一巴掌重重拍在石头墙上,“这是我的心血,绝对不可以!” 安哥儿几个在一旁玩耍,本来正好奇这根铁棍子,想要偷偷摸几下,突然听得娘亲开口,还以为是呵斥自己,于是慌忙举起小手,应道,“ 娘,我没动!” 丁薇扭头看向儿子,赶紧蹲下身安慰道,“娘不是呵斥你,娘是在想事情呢。不过,安哥儿,这个铁棍子很危险,你们下楼去天井玩好不好?” 安哥儿大眼睛转了转,趁机提了条件,“娘,我听您的话。但是,您让我们去海边赶海好不好?小三子说,在海边捉螃蟹做好玩儿了。” 小三子是二楼一个工匠家里的孩子,很是活泼懂事,最近常跟安哥儿几个说话玩耍儿。 丁薇没有那么重的高低贵贱观念,倒是希望儿子多接触一下百姓,起码了解民生。 于是想了想就道,“好吧,但是你们要喊上两个会凫水的侍卫,还要带上白术姐姐。” “好啊,娘!” 安哥儿大喜过望,上次去海边踩着海浪玩耍,结果摔了一跟头,喝了两口海水,奶娘就不准他在去海边了。 一群小子都憋闷坏了,今日终于得了娘亲的准许,奶娘自然也不会拦着了。 很快,淘气小子们就一窝蜂的跑下楼去了。 丁薇站在墙头旁,远远见着程娘子和白术,还有来个熟悉的护卫随在孩子后边,这才放了心。 “当归,去把二老爷,楚将军,若是老爷子和山一也在家,就一起都请来议事。” 当归正在擦抹被孩子们踩脏的木榻,听得这话就要下楼。 结果,正遇到丁老二打头,带着赵陈管事,还有楚老三一同上来了。 当归好奇问道,“夫人正让我去请人,您们怎么未卜先知,自行赶来了?” 别人不好说话,楚老三却是笑道,“今日夫人有些不对劲,听说晚饭都没吃,我就寻了二老爷一同来看看。” 赵陈两个管事也是点头道,“我们刚刚回来,听婆娘说起,也觉得夫人怕是有为难之事,过来听用。” 丁老二更是直接,开口就问道,“你们主子怎么样,到底出什么事了?” 当归摇头,应道,“我们主子回来就看着那根带回来的铁棍子不说话,也不吃不喝,方才大少爷要耍弄一下,都被撵走了。” 众人一听,赶紧上楼来了。当归这才下楼又去请魏老爷子和山一,好在两人刚出门采药回来,于是很快也赶到了。 丁薇一见众人,也是惊奇,“你们来的很快啊!” 众人行礼,丁老二身为亲兄长就不必那么生份了,仔细打量妹子脸色不好,就道,“到底出什么事了,听说你晚饭都没吃?” “我让当归请你们过来就是为了这事,”丁薇扶了老爷子坐下,又示意众人也是坐好,当归倒好茶水,她喝了满满一杯,这才说道,“咱们岛上怕是有强大的外敌来犯了,这一次不比先前那次小股海盗攻城,若是处置不好,怕是…” “什么?”丁老二瞪了眼睛,下意识望向远处海面,“妹子,哪里来的强大外敌,白日里不是就几个小海盗吗?已经被三将军灭了,难道他们还有同伴?” 陈管事和赵管事刚刚从新城赶回来,不了解白日之事也就没有开口。 魏老爷子和山一更是所知甚少,就皱了眉头望向丁薇。 倒是楚老三起身去取了墙边的火枪,问道,“夫人,您说的外敌可是同这个古怪棍子的红毛人有关?” 丁薇点头,“若是我猜测的不错,这些红毛人通常都是成群出现,乘坐着大海船在海上游走,碰到小国就直接霸占,把百姓杀了,碰到大国就互相交换些货物,但还是要找机会送消息回去求援。总之,这样的人就是为了烧杀抢掠活着,占了别人的国家,就把百姓抓走,卖去别处做奴隶。简直是残暴至极,无恶不作,很多人叫他们红胡子!” 众人听得都是瞪了眼睛,嘴巴张的老大,好半晌没有说话。 虽然大越和东昊前些年也是征战不断,甚至这两年铁勒也刚刚被彻底扫灭,但战争无非就是你死我活,打过之后就休养生息,互相防备而已。 这世上居然还有这样,以攻占破坏为目的一群人,以把它国百姓卖做奴隶为乐得一群人… “这都是真的?” 丁老二脸色都变了,他毕竟出身农家,就算后来因为妹妹家里有些变故,但到底也没有经过什么血腥之事。 倒是楚老三指了那铁棍子道,“夫人是说,那些人就是凭借这东西烧杀抢掠的?” 丁薇点头,拿起火枪放在桌子上,小心卸下部件,露出枪膛,说道,“你见过霹雳弹,嗅一嗅这里的味道,可是同霹雳弹一般?这叫火枪,红胡子会把小号的霹雳弹粉塞进来,挤压实诚之后,再对准目标,点燃打出去。若是熟练之人,基本是十丈内百发百中,取人性命,易如反掌。” 楚老三下意识抓紧了火抢,仔细嗅了嗅,神色里三分兴奋七分惊奇,嚷道,“夫人,这火枪当真那般厉害,咱们岛上能不能制造?” 丁薇听得好气又好笑,“就算能制造,总要时间啊。红胡子马上就要杀来了!” “啊,对不住了,夫人,我就是一件好武器忍不住多问两句。” 楚老三干咳两声,即便这般说着,手里也没放下火枪,看的众人好笑之极,倒是没有先前那般紧张了。 当归心疼主子晚上没有吃饭,就劝道,“主子,这些红毛人就算再厉害,不是也被三将军他们杀了吗?再说还有魏老爷子在呢,实在不成一把药粉撒过去,也药倒一片了,您不要挂心,万一熬坏了身子就不值当了。” 魏老爷子出身江湖,更是匪气十足,摆手附和道,“当归丫头说的没错,什么事也没有吃饭大。你放心,有谁敢来惹你不痛快,师傅教训他!” 丁薇苦笑,到底要如何同这些“古人”说起现代武器的可怕呢。 “师傅,我虽然不知道这些红胡子到底是怎么到了桃源岛附近的,但多半他们是有大船,否则无法抵抗海上风暴,人数定然也不会太少。另外…” 丁薇叹气,“若是我猜的不错,他们的船上还会有一种可怕的武器,叫火炮。这种火枪不过是发射小号的霹雳弹,伤一人就罢了。那火炮却是能在码头直接发射牛头大的霹雳弹直接炸掉石堡…” “啊,还有这么厉害的东西!” 楚老三直接就跳了起来,那神色恨不得立刻就要看看火炮是个什么模样,好在当归及时狠狠瞪了他一眼,他才反应过来,这般厉害的武器,如今在敌人手里… “呃,这般说来,红胡子实在是该防备!” 丁老二几个已经是白了脸,若是真有人开着大船到码头,直接一炮把石堡炸上天… 那妇孺老小们怎么办? 所有人好不容易打下的家园怎么办? “不行,绝对不行!” 魏老爷子站起身,发狠道,“等我去探查一下,若是真是这般,就一把药粉送他们见阎王爷去。” 山一跟着起身,也是打算一同前去。 丁薇赶紧拦了这老少二人,“师傅,你们先坐下,听我说完。” 第557章 冒险探查 魏老爷子脾气急,但唯独徒儿说话还听几分,“怎么,那些红胡子还有什么古怪手段?” “那到没有了,”丁薇摇头,“不过,这些毕竟都是我猜测,到底不知道他们的底细。就是要去打探,最好也要研究一个万全之策,进退自如,否则师傅贸然前去,万一有危险,我还不如把桃源岛送给红胡子算了。” 听得徒儿这般说,魏老爷子心头熨帖,也就消了火气。 “那好,你说,师傅听你的。” “我是这么打算的,红胡子肯定是同先前进犯过桃源岛的海盗勾结在一处了,如今落脚的地方,怕是离桃源岛没有太远,若是找寻一下百里内的海岛,怕是就能发现他们的踪迹。咱们出一条大船,趁着他们还不知道上岛的人被发现,趁夜摸过去,探查清楚,然后再商量对策。最重要的是要探查明白,到底有多少红胡子,多少火枪,船上到底有没有火炮?” 丁薇寻了纸笔,就着当归点起的玻璃灯,就随手画了起来。 岛上有玻璃窑,自家用起来就是方便。自从灯罩被做出来之后,在外边点油灯就不怕风吹了,而且还明亮。 很快,一门简易的火炮的模样就跃然纸上了。 众人看着这个黑黝黝的大家伙都是本能的打了个寒噤,当然楚老三这战争狂是个例外。 他摩挲着双手,兴奋道,”我一定要把这个大家伙整回来。” 赵管事和陈管事一直在旁边听着,没有插话,偶尔对视一眼,心里都是装了慢慢的疑惑。 虽然他们也听说过,自家主母是受山神庇佑,有些古怪本事。但这般未卜先知,还是太让人惊奇了… 船队虽然还没有返航回来,但岛上平日总有两条备用的大船,如今就派上了用场。 黑沉沉的夜里,十几个船工都被叫了起来。一百名精锐护卫,外加魏老爷子,山一,楚老三,还有极力要求跟去的当归,全都上了船。 当归和楚老三怀里塞得鼓鼓,是岛上最后几颗霹雳弹,丁薇放心不下,又不能亲自跟去,只能给他们多备防身之物了。 眼见大船消失在夜色里,丁薇双手紧紧握在一起,这样的时候,她总是有几分恼怒,恼怒那个本该把她护在怀里的男人不在。 如果他在身边,她什么都不用怕,何必这般提心吊胆,这般茫然无措。。 一只冰凉细嫩的手掌覆盖上了她的双手,云影轻声劝慰道,“主子,回去吧,风凉呢。” 丁薇扭头一见云影只穿了单衣,就埋怨道,“你出来做什么,刚出月子没多久,风吹落下头疼病就坏了。赶紧回去!” 说着话儿,她就扯着云影往回走,惹得云影好笑又心暖。 孩子们早就睡了,丁薇撵了云影,又挨个孩子那里看了看,这才回去睡了。 可惜,窗外的海风太过缠绵,海浪声也太过热烈,就是空气都有些焦灼,惹得她翻来覆去睡不着… 日升月落,黑夜白昼轮转,桃源岛上,作坊里依旧忙碌,孩童们依旧玩耍,妇人们依旧在盘算着柴米油盐。 根本无人知道有危险即将来临,但石堡三楼众人却因为离得近,看的更清楚一些。 这一日午后,云影去寻王老太要个鞋样子,想要给小主子多几双凉鞋。安哥儿几个就算了,不过是结实凉爽就好。但福儿和玉儿却是小姑娘,喜爱美丽,即便是露脚趾的凉鞋也希望有些花朵之类。 王老太是个手巧的,王将军又清廉,家用不够的时候,她就带着儿媳一同绣花做鞋卖给绣庄,贴补一二。 到了海岛后,一家人日子过得宁静富足,两个小孙子更是同小主子整日一起,吃穿用度几乎没有二样。老太太感激,就精心做了两双鞋给丁薇,以表谢意。 丁薇爱的不成,偶尔才舍得拿出来穿一穿,看在云影几个眼里,就盘算着同老太太学一学。 王老太见云影过来,还端了一盘新鲜果子,就赶紧迎了她进门,笑道,“山嫂子,有事喊一声就是了,怎么放下孩子过来了?” “我家黎哥儿睡了,我也出来偷懒闲话儿几句,顺道找婶子要几个鞋样子。” 王老太接了水果,笑道,“成,我那我就不客套了。等我给你找找,我这里别的没有,就鞋样子最多,搬家时候不舍得,几乎都带来了。” “还好,我就不客气了,一定挑好的拿。” 两人说笑几句,云影拿了鞋样子就要走,王老太却是拉了她,犹豫了那么一会儿,还是说道,“岛上最近是不是有事了,我瞧着夫人神色不好。你们多劝劝,夫人一个妇人,支撑这么大的桃源岛,实在辛苦。若是有事,我们一家能帮忙,请夫人尽管吩咐。” “好,婶子。您老别担心,主子心里最是有成算,不会有事的。” 云影安慰几句,就出门回去了。绕过游廊的时候,天井里几个孩子正在玩耍,不过是一两岁的年纪,还有些磕磕绊绊,圆滚滚的小身子,很是可爱。 再想想自家刚刚百日的孩儿,云影也是皱了眉头,若是桃源岛被霸占,失去这份安宁自在,她的孩儿长大怎么办? 丁薇也是心里烦躁,去看了一圈儿孩子们,出来时候见得云影皱眉等在外边,于是也没掩饰,直接道,“影儿,寻个安静的屋子,咱们忙几日给岛上准备些东西吧。” 云影当然知道这“东西”两字,代表了霹雳弹,当初公治明起兵复仇,丁薇生怕他不敌司马权的二十万大军,带着她琢磨了好几日才做出这等厉害之物。 后来不知道将军让何人接手了霹雳弹作坊,但如今岛上,除了她们主仆,再无人知道火药的配方。 “好,主子,我这就去张罗。” 上好的硫磺,硝石粉,还有木炭粉,岛上一直都有储备。每次船队来往的时候,程大友都会亲自看管押送,然后送到石堡,分开放置在魏老爷子隔壁的房间,很是安全,根本没人知道,就算知道想要打探也逃不过魏老爷子的眼睛。 这会儿,云影也不用任何人帮手,直接运去了石堡后的一个隐蔽干燥的山洞。 这一处距离土人们的住处还有几百米,算得安全。 几个最精心精锐的征西军老兵被安排在洞外守卫,丁薇换了利落的衣裙,进洞前,下了严令,任何人以任何借口想要进洞都不成,有胆敢违背命令的,杀无赦! 几个征西军老兵,原本还有些疑惑,听得这命令立时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分成明暗两班守在洞口,不肯离开分毫。 他们当初千里迢迢追随大将军,后来被安排来桃源岛护卫夫人和小主子,不能跟着大将军建功立业,说实话不是不遗憾。但如今却是庆幸,眼见岛上一日比一日富足,他们还盘算着把家里妻儿接来一同生活。 这个时候,正是亲自向主子证明忠诚勇武的时候,当然不能不怠慢。 又是一日一夜,丁薇主仆谁都没有出来。 桃源岛依旧忙碌,但越来越多的人发现那里不对劲了。 好像住在三楼的小主子们都有些无精打采,没去海边玩闹不说,就是读书声音都低了很多。 云管事家里的孩儿不知是不是哪里不舒坦,平日几乎一声不哭,前晚居然哭的整个石堡都听到了。 特别是当岛上的备用大船停靠在码头,楚老三等人黑着脸走下来的时候,这样的点心疑惑也攀升到了最顶点。 岛上一定是有事发生了,但到底是什么事呢? 有些人已经开始议论纷纷了,但也有些稳重又聪明的人不断提醒亲朋有人,“不管有任何事,总有夫人在做主,大伙儿做好活计,帮不上什么忙,但是也别添乱就好。” 楚老三等人一路回了石堡,也觉出气氛不对,当归寻到白术几个一问,才知道主子同云影进山洞一整日没有消息了。 魏老爷子当即就道,“我去看看。” 当归猜的几分,想要拦着,但不等开口,就见一个护卫跑来禀报,“夫人回来了。” 丁薇神色很是疲惫,双眼被血丝蒙了个严严实实,眼见众人一个不少都回来了,很是松了一口气。 “上楼说吧。” 众人鱼贯跟了上去,山一不见妻子,心急道,“主子,云影呢?” 这会儿屋子里都是绝对信得过的自己人,丁薇也没瞒着,就道,“我们这一日做了些霹雳弹,她留在石堡东边山洞守着呢。” “我去换她回来!” 山一掉头就去了,很快就换了同样满脸疲惫的云影回来。 丁薇换了一身衣衫,又用冷水洗了洗脸,打起全部精神,这才问道,“怎么样,找到人了吧?” “找到了,”楚老三神色里很有些矛盾,兴奋和忌惮混合。 “那些人就盘踞在东边一个小岛上,离咱们岛上有一百多里,海盗有五百多人,红胡子有一百左右。我们藏起海船,游了很远上岛打探了一番。红胡子果然有条大船,船上有十座那种火炮,我们没见到他们动用,但能看出威力惊人。” 魏老爷子也道,“那些海盗同红胡子结盟,也是被迫,有几个海盗同红胡子起了争执,被那个铁棍…不,铁枪打死了。” 第558章 紧急搬迁 当归正在给众人倒茶,听得这话,神色很有些呕意,想必那些海盗被爆头,死的很有些难看。 “主子, 您没看到,隔了足足三丈多远,只那么一下就把人打死了。好像还有几个红胡子,像是他们的头领,手里的火枪很短,拿着很容易。” “那是手枪,比火枪更厉害,不用现塞火药,当然杀人也更容易。” 丁薇眉头皱的厉害,原本还盼着这些红胡子只有少少几人, 哪里想到居然上了一百。而且有火炮,有火枪,甚至火枪,这般看来想要凭借突袭把他们一举消灭在岛外有些困难啊。 “你们可找到机会上船去看了?他们的船到底破损到什么程度,近日能不能开动?” 众人望向魏老爷子,岛上论武力值,也许老爷子比不上楚老上,但论及江湖经验,摸爬滚打的魏老爷子自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当晚也是老爷子攀爬上了那红胡子的大船,虽然只有短短一刻钟,就在防备重重下惊险的回转,却依旧是他最清楚那大船的模样了。 老爷子咳了咳,仔细想了想,“我听不懂那些红胡子说话,但那船头下边却有个洞,好像撞暗礁上了。有十几个海盗被看管着修补,看那架势,有十几日怎么怕是也修好了。” 十几日? 众人倒抽一口冷气,也就是说,不过半月,海盗就要开着大船,带着那十门火炮跑来轰击石堡,霸占桃源岛! “通知下去,明日一早就全员搬往新城,码头上多安排人手,一旦船队抵达,运送完最后一批货物就直接炸掉码头!” 丁薇拿了铅笔迅速在纸上一条条把她这几日深思熟虑的对策列出来,迅速吩咐下去。 “作坊里,能带走的东西都带走,不能带走的就毁掉!妇孺和孩子放在第一批转移!” “一旦转移完毕,就炸了码头,楚将军带人在路上设下陷阱,就算红胡子把火炮从船上拆卸下来,运送到新城脚下也不会太过容易。到时候若是机会好,再设计把来敌人一举歼灭。” “是,夫人。”众人齐声应下,当归想了想就道,“夫人,下边人若是问起为何提前搬家…” “这事瞒不住,实话实说,但是注意分寸,别引起恐慌。” “好。” 众人分头下去忙碌,很快就有快马赶去新城报信,陈管事和赵管事惦记新城那边的琐事,已经早早回去了。突然接到消息,都是吃了一惊,但也没有功夫多想了。 新城虽然已经建好了,各项设施完备,但突然要迎接所有人,难免有不足,两人立时紧急聚集了所有工匠,开始分配活计。 不说新城如何忙碌,石堡这边也是鸡飞狗跳。 石堡里众人第一个得了消息,虽然不知道外敌如何强悍,但一向冷静睿智的夫人决定立即搬去新城,必定有其道理。 男人们套上衣衫就要去作坊帮忙拾掇东西,准备搬迁。女人们却是哭哭啼啼,抱了孩子抱怨。 “呜呜,好好的日子,怎么就不能长久呢?先前来了海盗,吓个半死,如今又来了什么红胡子!呜呜,还不如回老家去了,老家起码没有海盗…” “闭嘴!”男人胡乱系好衣带子,呵斥道,“胡说什么,你也不看看你身上穿的什么,头上手上戴的什么!在老家连饭都吃不上,在这里什么时候饿过肚子!你要回去,就自己滚,我带着孩子在这里寻一个娶了!” “你敢?“妇人听了这话立刻瞪了眼睛,三两下抹干净眼泪,嚷道,”老娘跟着你来岛上,什么苦都吃了,如今过好日子了,你想赶我走,没门!“ “你也知道是好日子,那还抱怨什么?就是在老家,也保不齐有强盗上门啊,再说了收税的差役可比强盗更可恶!岛上不过才来了两次,已经不错了。新城那边的新院子已经准备好了,让你搬去住,还这么多事1” “哎呀,我不过是害怕,抱怨两句啊。你快去忙,我要拾掇家里东西,箱子也都要带去,有新院子总不能空着住啊!” 妇人说这话就撵了男人,开始去翻箱倒柜拾掇细软,孩子调皮捣乱,屁股上被拍了两巴掌就跑去一边继续睡了。 这样的情形,几乎在岛上家家户户都在发生。 作坊里灯火通明,无数工匠在忙着整理货品,装箱子,拆卸所有能用得上的工具。一些重要的用物,已经装上车连夜往新城运送了。 虽然主子吩咐,妇孺先行搬迁,但人心都是肉长的。主子替他们这些工匠下人着想,他们自然也不想主子吃亏,暂时红胡子还没有杀来,妇人孩子晚搬迁一会儿也没什么。 石堡三楼里,程娘子和赵嫂子,白娘子都安了家,自然也要拾掇一番。留下当归带着白术桔梗忙的也是脚不沾地。 库房里的银钱和贵重物品要首先运走,还有连年积累下来的账册和名薄,所有图纸,布匹用物,足足装了十几车,由魏老爷子亲自押车,先送去了新城的城主府。 先前魏老爷子一直泡在新城,不只是替工匠们诊治,预防暑热,更多是监督七八个签了死契的工匠在城主府里挖了一明一暗,两座库房,如今正好派上了用场。 忙碌的夜晚总是过得飞快,早晨起来时候,孩子们几乎立刻就发现了哪里不同。 安哥儿第一个抱了娘亲的胳膊,虽然没有问什么,但神色里的不安却是轻易就能发现。 大娃更是寸步不离安哥儿身后,脖子僵直着,很是警惕。 丁薇看的心疼,虽然这两个孩子回来后照常生活长大,但当初被劫掠去大越,还是在他们小小的心灵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她赶紧放下了手里的活计,把儿子抱紧了怀里,笑道,“儿子,咱们今日开始搬家,你也知道雨季要来了,所以咱们要提前搬过去,把新家拾掇干净暖和了,就不怕大雨了。另外还有坏人要来抢咱们的好东西,石堡太小了,不如新城结实,咱们搬去了,也不怕坏人来欺负了。” “啊,原来要搬家啊?” 听说是家里要搬去新城,安哥儿神色好了很多,也来了精神,嚷道,“娘,我去过咱们的新家,很大,还有花园,祖爷爷说要给我架一个树屋呢。” “好,娘到时候找快最好的毯子铺在树屋里。” “谢谢娘。”安哥儿更欢喜了,但想起远在外边的老爹,又开始担忧,“娘,我们搬走了,爹回来找不到家怎么办?” 丁薇突然听得这话,心头一酸,赶紧忍着泪意,笑道,“不会,你爹爹厉害着呢,咱们到哪里,他都能找到。你是大孩子了,今日就帮娘照顾弟弟妹妹吧,也把你的东西收拾一下,带去新家里,还要继续用呢。” “好,娘。” 好不容易哄走了儿子,丁薇就继续忙,到的晌午的时候,所有的妇孺都拾掇好了随身用物,聚集在了石堡前。 十几辆马车里装了一些贵重的用具,剩下都是帐篷和地毡一类用物。因为马车不够,不能让所有的妇孺都乘坐马车去新城,路上免不得就要走两天。虽然桃源岛气温适宜,但总不好让孩子老人晚上睡在外边,搭个帐篷挡挡露水,也让工匠们放心许多。 人群浩浩荡荡的上路了,自然免不得要难舍住了将近一年的家园,好在还有更好更结实的新城在等待她们,于是前路也就不觉得多艰辛。 孩子们天真无邪,即便大人们有些神色复杂,但这却不妨碍他们对于新家的向往,对于旅程的新奇。晚上扎营的时候,一边叼着干粮,一边围着篝火打闹,很快就被老娘抓回去好顿呵斥。 闹到夜半时候,孩子们都呼呼睡去了,妇人们围在一起,说够了对新家的向往,对石堡的留恋,也是坚持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远离了海边,听不到海浪声,人人都有些不适应的在鸟语花香里醒来。 吃了早饭,继续上路,终于在傍晚时候到了新城。巍峨的城池,让所有人都兴奋起来。 早有工匠上前接应,这个孩子蹦跳着喊爹爹,那个老妇人喊着儿子,场面很是热闹。 虽然有些措手不及,但先前早有分配的名册,按照户籍等级,各家都找到了自己以后的住处。 二等户都是大工匠的家眷,自然是有自己的院子,三等户小工匠和护卫们的家眷也有三间房,四等户是新上到没多久的杂工,住的是联排房子,有公用的茅房和灶间,有些拥挤,但也比石堡要好得多。 最差的就是各种小生意人和做零活儿的人了,聚集在北城几处专门开辟出来的大杂院子里,倒也热闹。 城主府里,白术已经在昨晚就赶到了,挂幛慢,铺床,摆设木器家具,忙个不停。 第三日一早,安哥儿等一众孩子们就被云影和山一带着送了过来。 很快,程娘子几个押送着行李也到了。 原本还空荡荡的城主府,立时就变得忙碌又热闹了。 待得炊烟冒起来,袅袅婷婷,看的全城的工匠和家眷们都更是安心。不管多么紧急又不安的时刻,只要主子一家还在,那就不必担心任何事。 第559章 匆匆返航 丁薇带着最后一批工匠和储备的粮食用物到达新城的时候,已经是三日后了。 所谓破家值万贯,虽然上岛才不过一年多,但石堡的家底还是很丰厚的,而且样样件件都是众人亲手所劳所获,扔掉哪个也舍不得,索性都运了回来,也就耽搁了这么久。 孩子们在新家住了几日,照旧吃饭读书玩耍,但是听得丁薇到了,还是疯跑过去,就是刚刚懂事的悦哥儿和晴儿都抱了娘亲不撒手,更别说安哥儿了。 丁薇心疼的不成,索性到哪里都带着孩子们,无论议事还是去巡查新库房。 待得全都处置完毕,就又是一日过去了。 虽然累的手指头都不愿意抬一下,但丁薇还是坚持着下厨想要给孩子们做一顿丰盛的大餐,算是庆贺一下乔迁之喜。 可是到了厨下才发现一件事,干柴不多了。 毕竟石堡离得这里有百十里,运送不容易,先前存下的干柴,都留在了石堡。如今用起来就有些舍手,也才发现这件小到不能再小,却同生活息息相关的事。 不论是不是打退红胡子,雨季里总要做饭吃饭啊。 柴米油盐,柴排在第一位,可见如何重要。 当归当即去寻了赵管事和陈管事,两人这几日忙的厉害,哪里注意到这样的小事,家家户户的妇人们也不敢用这样的小事去烦扰忙碌的男人们,于是就耽搁了下来。 好在发现的及时,还来得及补救,全城紧急发布砍柴令。 每家每户存够了自家的干柴之后,还要再替主家砍柴一日,用于铅笔等不用停工的作坊,还有城主府日常所用。 于是城门口进进出出的人就越发多起来,去时背着绳索,回来是背着一座“小山”。 人多力量啊,又是三四日居然就准备的差不多了。 正在人人都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又快马从码头方向赶来,这一刻几乎所有人都提起了心,仿佛整个城池都被定格了。 待得消息从城主府传出来,原来是船队到了,人人终于都放了心,偶尔谈论起船队又送了什么好东西来,上一批货物卖了什么好价格,都是笑意满满。 这个时候,丁薇已经骑马跑在回石堡码头的路上了。 想起临出门时候程娘子泛红的眼圈儿,她心里很是愧疚,但没有办法。公治明在大越已经够艰难了,她不想让他分心,或者说即便他分了心,两地相隔千万里,也帮不上什么忙。 如今,只能瞒着船队和程大友了,待得雨季过去,公治明得到了消息,红胡子怕是也打退了。 这般想着,她回头看看穿了青色衣裤的大娃,半大孩子,小脸上有着成年人一般的冷静,让他们父子俩见一面,她心里也勉强好过一些。 炽热的太阳晒得众人都是一头一脸的汗水,后背衣衫都被湿透,好在石堡已经隐隐在望了。 程大友正站在码头上指挥着众人往下卸粮食用物,转而又把装满货物的箱子搬上船。 眼见,赶来帮忙的护卫和工匠比先前少了大半,他总觉有哪里不对劲,再看看安静的有些过分的石堡和海边,还有残破的工坊,于是惊疑不定的抓了楚老三问道,“楚兄弟,到底出什么事了,难道主子提前搬去新城了?” 楚老三心里暗暗叫苦,他一个粗人,带兵打仗那是一千个一万个擅长,但是圆谎这事却有些艰难。 但众人都去了新城,留他带人守护码头,等候船队,这会儿也没别人可以指望了。 于是只能含糊道,“夫人因为一些事,决定提前搬去新城了,刚刚搬完没两日。” “为什么这么着急就搬过去了,先前不是还说要雨季之后再搬吗?” 楚老三咽了一口口水,很是不知道接下去怎么说,好在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声解救了他。 “哎呀,夫人来了,你去问夫人好了,我还要去巡逻,以后再会啊!” 楚老三拱拱手就带人跑掉了,留下程大友越发觉得疑惑了。 丁薇跳下马,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子,笑道,“程管事,辛苦又跑一趟了。将军在大越如何,两路反王可都平定了?粮食还缺吗,种子也够用吗?” 程大友恭敬行礼之后,这才应道,“夫人安心,将军一切都好,粮食和种子也都运够了。将军还吩咐奴才带了书信回来,另外还有连翘姑娘给当归姑娘的添妆,给小主们搜集的小玩意儿。奴才都装在一辆马车上了,到时候夫人让大姐儿们拾掇分拣就好了。” “那就好,”丁薇点头,不等程大友开口问询,她就先截了话头儿,“岛上有老渔民说今年的雨季要提前,而且涨潮也比往年厉害。我怕石堡和作坊被淹,已经提前搬迁去新城了。为了防备雨季随时来临,你们装了货物就赶紧返航吧,倒是这一趟,不能让你们一家团聚几日了。不过我带了大娃过来,这孩子最近习武很是认真,得了魏老爷子的夸赞,以后会是安哥儿的左膀右臂。” 听得儿子被夸赞,程大友喜得眉眼都挤在了一起,满满都是喜意。 “都是主子教导的好,平日总同小主子在一起,吃用几乎没有二样,奴才一直感恩于心。大娃,好好学文习武,长大了保护小主子。” 程大友摸摸儿子的脑袋,拍拍儿子越发厚实的肩膀,很是欣慰。 大娃脸色有些红,却是重重点头。 丁薇笑道,“我去看看这次运来的用物,你们爷俩说会儿话吧。” 程大友赶紧弯腰道谢,眼见主子离开,他想了想就领着儿子到了一处树荫下,远远望着寂静的石堡,皱眉问道,“大娃,你跟爹说,岛上有什么事了吗?” 大娃低着头,眼底闪过一抹犹豫,但开口时候还是应道,“没有,爹,雨季要到了,夫人带大伙儿搬去新城了。咱家还有一座单独的宅院呢,很大。但是娘亲说,小主子还小 ,要守在夫人身边多帮忙照顾,所以我们还住在城主府。” 这孩子平日沉默寡言,难得今日多了几句话,程大友有些惊奇,却也欢喜。 “好,你娘说的对。” 说罢,他伸手从自己怀里掏出了一只沉甸甸的荷包,“这是爹这两月的月银,还有大将军的赏赐,让你娘放起来,留着以后你们兄弟娶媳妇。” 大娃脸色更红,却把钱袋子塞到了胸口。 “若是雨季当真提前到了,爹倒是真不能多停留,否则回去的海路就不好走了。你同你娘说一声,别担心爹,雨季过了,爹就回来了。” “好。” 爷俩说了一会儿话,船队忙了大半日,已经装满了一半的货物。几个船工许是有些疲惫,脚下一软就把一只箱子掉下了海里。 程大友见了,赶紧过去吆喝帮忙,也就没工夫再盘问儿子了。 大娃悄悄松了一口气,也是跟上去帮些小忙。 很快,黄昏之时,所有货物都装好了。 丁薇把带来的包裹递给程大友,心头沉重之极。作为一个女子,一个妻子,这样的时候,她也想哭着让自家男人回来保护她,保护儿女,保护他们的退路和家园,但偏偏喉头哽咽着却是改了话头儿,“若是再见了将军,告诉他放心,家里一切都好,平安无事。让他照顾好自己,不要为了任何事情分心。” “是,夫人。” 程大友眼里疑惑更深,却也没有再问出口。 大娃跪倒在地,给爹爹磕头,“爹,一路顺风,不要惦记家里,我会帮着娘亲照顾弟弟。” “好,好孩子。” 程大友抱了抱儿子,再次给主子磕头,然后反身上了船。 船工们同帮忙抬箱子的护卫们正在做最后的清点,一个护卫见众人都在忙碌,就偷偷拉一个年轻的船工躲在一旁说话。 程大友上船时候偶然看到了,还以为这两人又私下夹带货品。如今岛上出产的货品在大陆可是抢手货,一块巴掌大的小镜子已经买到了二百两,比之当初李贵儿夹带的玻璃碗可是贵重太多了。 他想喊个小管事过去看看,但是两个办事伶俐的小管事都在忙碌,于是就皱着眉头悄悄走了过去。 不想,却听那护卫说,“二弟,岛上最近有事,怕是有些凶险。万一…万一我有事,你要好好孝顺爹娘。我捎回去那些银子,你给爸妈盖个好院子。若是岛上这次没事,以后安生了,我把爹娘接来岛上养老也好。” “大哥,岛上出什么事了?”那船工吓坏了,抓了兄长的袖子不肯撒手,“不如你藏进船舱,跟船走吧。” 护卫扯开兄弟的手,低声呵斥道,“你说的什么话,一开始进了船队做护卫,主家就没亏待过咱们。更别说上岛之后,海盗攻城那次,将军夫人都亲自上阵了,再艰难的时候都没亏过我们一文铜钱,咱们可不能做那忘恩负义的 人。这次听说来的是什么红胡子,手里有比霹雳弹还厉害的东西,我必须留下来保护将军夫人和少爷小姐们!你好好回去,孝顺爹娘。记得这事谁也别说,夫人不想消息传到将军那里,让将军担心。” “呜呜,大哥,万一你有事,爹娘怎么办?” 第560章 凯旋 那船工年纪不大,显见很是依赖兄长,还是缠着不肯放人。 护卫没有办法,很是发了一通火,过后才红着眼圈儿下船去了。 留下程大友站在船舷边 ,眼见越来越远的桃源岛,心思随着海浪上上下下。 自家主子既然没有把妇孺转移走,就是有把握对抗什么红胡子,但这么着急搬迁到新城,怕是凶险也不小吧? 到底要不要告诉将军呢,要不要送信去大越? 就算消息送到了,将军也没有办法立刻就赶到桃源岛,但若是不告诉,将来万一有事,他就是罪人了,将军即便不怪罪他,他心里也不好过。更何况岛上…还有他的妻儿! “传令下去,全速前进,一定要在五日内赶到泉州!” 一众船工们,本来正按部就班的忙碌,突然听得大管事如此传令,语气的急躁惹得他们都是好奇,但也不好问。 好在,先前运了好几次粮食去大越,急速赶路已经成了习惯,倒也不觉得突兀。 于是,众人纷纷高声应和,“是,大管事。” “升双帆,全速前进!” 船老大高声呼和,悠长的调子顺着海风吹出多远。 随在后边的十几条的大船,眼见头船如此也是加快了速度。 有小船工忍不住抱怨道,“这也太累了,先前没日没夜的赶路运粮食,如今好不容易来岛上走一圈儿,还没下去溜达几步,就又返航了。不知道,上边到底在着急些什么?这个月几乎就在船上过了…” 一个老船工正好经过他身边,抬手照着他后脑勺就是一巴掌,“没良心的小子,只知道抱怨活计多,你怎么没想想每月拿了多少工钱呢?你家的新瓦房哪里来的,不是你小子拿回去的银子盖得?听说你家还给你定好媳妇儿了,聘礼很丰厚,难道都是大风刮来的啊?” “对啊,小狗子,主子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咱们拿了比别人多几倍的工钱,自然也要多挨累了。” 旁边一个 憨厚的中年船工接了话儿,他伸出手在风里试了试,又问老船工,“胡大叔,我怎么试着海风更潮了,怕是雨季就要来了。” “我瞧着也是,”那老船工点头,瞪了缩着脖子的小船工骂道,“咱们赶紧开船,早点儿回去泉州就好了。这小子再偷懒,就把他留下,看他能不能赶回去娶媳妇。” “不要啊,大叔,我就是随口说两句,我家定了十六的日子,还有半月了,我还要娶亲呢。” 小船工赶紧讨饶,惹得众人都是笑起来。 十几条海船的大船队,乘风破浪,在海上几乎以巨无霸的姿态横行无忌,滑破花面,无惧暗夜和风波… 最美人间四月天,不同于三月时候还有些微微凉意的北风,这时的春风已经是暖的醉人,河堤两侧的垂柳疯长,早就换好了绿衣衫,随风招摇,扭动着柔软的腰肢。 田野里,勤快的人家已经早就耕种完了,甚至田垄间已经微微冒出了庄稼的小苗,那么嫩嫩的一抹绿,却寄托了多少人的希望。 一年辛勤汗水的浇灌,老天爷再高抬贵手,稍微下那么几场雨,秋日里就会有金黄色的包谷,沉甸甸的麦穗稻穗收回家里,变成金灿灿的饼子,白胖的馒头,或者一碗热腾腾的白米饭,让人只要想想,恨不得流口水,喜悦从心里满溢开来。 兴许是老天爷当真对先前两年的冷酷有些愧疚之意,几乎是一进四月就下了一场透雨,让大越上上上下下喜的恨不能捶胸大哭。 如今庄稼苗刚刚长出来,这几日天空又阴沉下来,惹得众人更是笑开了花儿。 酒楼和茶馆里的闲人们,端水茶水或者酒杯站在窗边,很是想感谢一下老天爷的洪恩。 可惜肚子里的墨水有限,最后之憋出一句,“嗯,秋天时候必定是个大丰收啊。” 有友人在后边忍不住笑出声,道,“贤弟还是过来喝几杯吧,听说秋日时候,朝廷要开科考呢,我们不如苦读半年,到时候也去试试。” 话说老皇帝病重这几年,不知道是无心朝政,还是打定主意打压人才,留待公治明登基后施恩,总之,已经是三四年没有开科考了。 有些人失去了等待的耐心,已经扔去书本多久了,但有些人却一边读书一边在全国各地游走,很是有些收获。 如今听得秋日里要开科考,而且朝廷放出风声,不重诗文古语,只重实务,这倒惹得那些常年躲在家里摇头晃脑的酸秀才都走了出来。 毕竟不走出来,不看看如今的大越,又知道什么实务。 都说大越百废俱兴,但到底哪里废了,如何兴盛,这是个问题… 正在众人议论纷纷,说起大越的好与不好,街上又有快踢踏踏跑过。 有人随口就应了一句,“怕是又有捷报送来了!” “这个有什么奇怪吗,平乱大军打了败仗才该奇怪吧?咱们还是赶紧琢磨一下朝廷会如何开考吧,武将开疆拓土,保家卫国,但当真能为朝廷效力,为皇上尽忠,替皇上牧民天下,可是我辈读书人的大事 。以后还要看咱们的呢!” “兄台说的不错!” “正是这个道理!” 其余人等纷纷应和,可惜话音不等落地,却听得快马捷报传来,“平乱战大获全胜,两路反王畏罪自尽,天下太平!” “什么?平乱这就完事了?” 一众文人们都是惊得站了起来,本以为边关战事,这么也要拖个一两月,没想到居然如此迅速,那岂不是原定秋日的科举,要提前开考了。 “哎呀,我家里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 “我家里也有事…” 眨眼间,茶馆里的读书人走了大半,不是回去找人打探消息,就是钻营门路去了 。 很快,全城百姓都知道了平叛战事完结,人人都是喜气洋洋。家里有亲人在平乱军的,已经开始拾掇屋子,准备吃食,等着一家团聚。 其余人家也是买酒买肉,庆贺一下大越 再无战事。 对于百姓来说,没什么比太平日子更重要了 。 皇宫里,公治明正同一干文武众臣议事 ,听得捷报也是欢喜之极。 众人齐齐跪地,高喊,“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大越一统,天下太平!” “众卿平身,同喜 !” 公治明也是眼底溢满了喜色,只要大越平定,他就能回去看妻儿了,不必担心前脚走了,后脚别人家攻陷了都城。 特别是如今楚老将军携平叛大军回归,镇守大越,就更稳妥了。 连翘也是喜的眉飞色舞,将军回去桃源岛,她肯定要跟着啊。虽然离开才几月,但是她的梦里已经慢慢都是海上月色,光脚踩着白沙的自由感觉… 没过上半月,在万众期盼中,平叛大军终于凯旋而回。 当日的点将台上,公治明收了宝剑,犒赏全军,整个大越欢声雷动。 当然,也有牺牲的兵卒家人忍不住哭出声来,但抚恤银子已经到了家,老人孩子不愁安养,只剩下悲伤,没有绝望,还是好过很多。 楚老将军比之出征前要瘦削很多,毕竟是五十几岁的人了,但双眼却是炯炯有神,浑身上下的威风和戾气,惹得高台下文武百官都是肃然。 楚老二许是经过苦战,右臂受了伤,但身披盔甲,神采奕奕的模样,惹得不远处围观的女子们都是心动不已,不时抛个媚眼过来,也不管楚老二能不能收到。 倒是文武百官们,家有女儿侄女的也动了这个心思。 楚家可是新皇嫡系,最是忠心不过。只要新皇在位一日,楚家必定就是荣华富贵,大权在握啊。 若是能做个儿女亲家,那可是件好事… 于是,晚上皇宫里庆功宴上,楚老将军父子就成了最受欢迎的人。这个敬完酒,那个又拎着酒壶过来。 楚家经历了打落凡尘,如今重回权贵阶层,父子俩都是感慨万千,酒水是来者不拒,不必说,喝了个伶仃大醉,害得连翘赶紧安排一间偏殿,给他们父子临时住宿。 这样,看在重臣眼里,更是坚定了要攀上楚家的心思。 公治明自然把一切看在眼里,却没有说什么,或者说,根本无心顾及。上次家里传递来的消息说,雨季就要来临了。 他只有这三个月的空闲,整顿好大越,不说要固若金汤,起码也要完全把大越纳入他的羽翼之下,这样,他才能放心把妻儿接来。 不,应该说只有不到俩个月,还要留出赶路的功夫,他要在第一时间上船,雨季后就上岛,抱抱他的妻儿,看看他的娇妻为全家打下的世外桃源… 如今天下,早从东昊,大越,铁勒,三分共治,变成了东昊和大越各领风骚。 加者先前惊爆天下人的换子风波,如今,大越同东昊的关系,亦敌亦友,又因为两个皇者的态度不明,方家对大越的“暧昧不清”越发胶着… 大越平定反王,全国一统,公治明终于把大越切切实实抓在手里。 消息传到东昊,又惹得京都街头巷尾议论纷纷呢。 有人悄悄说,“不愧是大将军,我早就说大越那两个酒囊饭袋的反王不是大将军的对手嘛!” “我也觉得,当初的铁勒精骑多凶残啊,还不是被大将军一个不剩都杀了。这两年边疆多安宁啊,全是托大将军的福啊。” 第561章 酒后吐真言 “就是,有大将军在就不怕…唉,如今还说什么,大将军…已经是大越的大将军了。” 众人听得这话,都是沉默了。 可不是吗,他们的骄傲,他们的波保护神,如今已经是人家的了 。甚至以后,若是两国敌对,他们的保护神还要调转马头,冲向东昊… 一种混合了可惜,委屈,外加恐慌的滋味在众人心头弥散,于是,京都很快又诡异的安静了下来。 不是说他们的新皇不好,即便普通百姓也知道,他们的新皇一直在同六大世家较劲,极力要把东昊从世家的手里拯救出来,变成所有人的东昊。 但是,相对于,大将军一句话就压得六大世家夹着尾巴做人,新皇还是多又不及。 就像一个武人,让他去做公文,或者一个文人让他去骑马上阵杀敌。 不是不优秀,只不过各有所长… 永福宫里,秦全小心翼翼端上茶水点心,低声问道,“主子,您中午吃的就不多,不如这会儿去看看董三姑娘?奴才准备一只烤鸡,您跟着董姑娘说说话儿?” 秦睿醒过神来,目光从窗外已是蒙了一层嫩绿的树枝上收回来,淡淡笑道,“别惦记我,我不是心思狭窄之人,否则那些粮食也不会顺利通过金河口。” “奴才知道,主子一直念着当初丁家照料奴才和您的旧情。别说金河口,就是泉州和那岛上,主子也多有照顾。” 秦全松了一口气,抬手倒茶,又道,“如今那位收服了整个大越,以后同咱们相安无事,也就罢了。” 秦睿慢慢喝了一口茶水,眼里闪过一抹黯然,“秦全,你说真话,是当初流落江湖时候,日子更自在,还是如今更自在?” “当然是在外边…”秦全随口应道,转而反应过来,却是赶紧往回圆,“啊,奴才是说外边更自在,但总是没根啊。如今虽然忙碌一些,但主子是天下至尊,总是更好吧。” 秦睿笑得不置可否,放下手里的茶碗,吩咐道,“更衣,咱们出宫去喝酒。” “哎,是!”秦全总觉得主子今日有什么不一样,但又说不出来,只能听从吩咐了。 很快,主仆两人就又出了宫。 青衫书生,温润如玉,折扇摇起,带起一抹风流惑人。 小厮蓝衣小帽,机灵又懂事,随在主子身后。 主仆俩不时说笑,惹得行人忍不住都看两眼。 真是春日到了,穿着单薄衣裙,避过了父母的拦阻,跑出门来的闺秀或者小家碧玉们,都是害羞的红了脸。偶尔有胆子大的,还要假意丢个荷包和帕子。 可惜,青衫的偏偏佳公子视若无睹走过,留下一地破碎的芳心… 丞相府里,方信正肩头扛着胖儿子去折柳树枝,不过一会儿就累的额头冒汗。但是每次想要把儿子放下,这淘气小子就会踢蹬着小脚发脾气。 无奈,早就变成“儿奴”的老爹,也来不及提提差点儿累掉的裤子,继续给儿子当马骑。 幸好,孩子娘亲很快就找来了。 “八斤,下来,你要把你爹爹压倒啊。” 楚七喜一手就把儿子拎了下来,笑骂道,“你都四十斤了,还以为是小时候呢。” 八斤闹着抱了娘亲的大腿,“娘,我要做柳笛!” “好,娘抱你折柳条,你爹有正事呢。” 楚七喜轻松抱了儿子去折柳条,末了扭头望着大喘气的夫君,笑道,“前院来报,说那位下了帖子来请你去忘仙居喝酒呢。” 方信皱了眉头,想了想就道,“爹回来,记得告诉他一声,我去看看。” “好,少喝酒啊。” 方信捏了捏儿子肉嘟嘟的双下巴,回去自家院子换了衣衫,就出了门。 忘仙居里很是热闹,如今虽然新皇和世家们明争暗斗的厉害,但对于普通百姓而言,比起战火连天的时候,这就是难得的好日了。 但凡兜里有些闲钱,隔三差五都会去酒楼喝上两杯,特别是今日这样的时候,心情实在太过复杂,总想找个人说两句,喝个半醉。 “老天爷太不是东西了,我们好好的皇上,怎么就成了大越的?真是天大玩笑!” 某个喝醉的醉鬼,喊声高了一些,立刻被友人扯了袖子,“小点儿声吧,如今是新皇坐江山呢。再说,咱们的日子也不坏啊。” “是不坏,但是我就是忘不了啊,当初大将军南征北战,护佑东昊太平,然后就那么出京走了,我这心里不好受啊 。总觉得对不起他!” “唉,别说那么多了。大将军如今也是大越的皇帝了,总算…总算重新找回了根基。咱们为他欢喜就是了,至于以后…以后再说吧!” 一楼大堂里,这样的闲谈处处都是,二楼相对要安静许多,毕竟不是谁都能拿得起那五两的包厢银子。 秦睿端了酒杯,站在半敞开的窗后,双目望着街道上忙碌的人群,耳里听着楼下的闲谈,奇怪的是没有什么恼怒的心思,反倒有些释然。 方信走到楼下,许是心有所感,抬头扫了一眼窗子,果然见得偶尔一见的“半个友人”,轻轻一笑,拱拱手,这才上了楼。 伺候在楼梯口的小二,却是认出了丞相府这位大公子,赶紧迎上前伺候。 方信随手赏他一角银子,提点道,“我要见的客人,你不好伺候,远远候着吧。” “呃…是,公子。”小二也不是傻子,在这样的地方做事,眼力是个最重要的,装个哑巴排在第二。看样子,今日还要聋哑盲一起聚齐了… “公子来了!”秦全开了包厢门,很是欢喜迎了方信进去,末了扫了一眼退到角落的小伙计,很是满意的点点头。 方信把扇子扔到桌子上,随手倒了一杯酒解渴,转而走到窗前笑道,“今日怎么这么闲,想起喊我来喝酒?” 秦睿也是笑了,狭长的丹凤眼魅惑十足,“春日晴好,出来走走,可惜无人饮酒。我在京都,只有你一个朋友,自然要喊你一起。” “那也该去城外河边,一边钓鱼一边喝酒,何等自在。这里还是太吵闹了!” 方信挑眉,最近被老爹拘着不许出府,好不容易出来一次,就要借机去城外走走。 春暖花开,不看看美景,总是遗憾。 秦睿却是摇头,“市井热闹才好,总是比宫里冷清好得多。” 方信到底心软,听得这话,忍不住劝道,“不是选进宫那么多闺秀,找两个顺眼宠幸,不过两年,就儿女成群了。那时候你想冷清,怕是都不能了。” 想起自家儿子的闹腾,他笑的无奈又宠溺,“像我家八斤,那个淘气样子,真是让人头疼。” 秦睿眼底闪过一抹羡慕之意,却是没有再说什么。 两个人就这样,也没坐到桌边,就那么站在窗前,喝一壶酒,同看街市的繁华热闹,奇异的,心里居然有中难言的安宁。 “其实,我一直很嫉妒那个人,或者说有几分怨恨。” 一壶酒下肚儿,秦睿脸色红了三分,丹凤眼有丝迷离,开口也多了几分真心。 “若是没有他,我在武侯府长大,照旧也是名扬天下,坐拥江山,受万人敬仰。毕竟我才是公治家的血脉,唯一的传人。” 方信没有说话,心里叹气。命运弄人,这也是他虽然无条件支持公治明,但依旧同秦睿做朋友的原因。 不是他要两面逢源,谋求利益,实在是忍不住叹息。 一个英武义气,一个豁达潇洒,明明都该是名扬天下的好男人,各自有一番天地。 偏偏命运作弄,一个远走他乡,一个困守深宫。 不合时宜的位置,偏偏又都是彼此的根。只不过这根错接了枝干,换回的一日,也是枯萎的开始… 秦睿好似也不想他回答,回身又拿起一壶酒,大口灌了半壶,说起话来更是无所顾忌。 “我不甘心,他能做到的事情,我也能做到。我秦睿自小学文习武,忍耐刻苦,凭什么他能做到的,我不成。但偏偏…偏偏就是不成,无论我如何努力,这里的人都是忘不了那个人的功绩,甚至武侯府里,那些本该照料我长大的家里人也只念着他…” 他狠狠灌了一口酒,几乎在低声嘶吼,“我不甘心,他自小前呼后拥,金尊玉贵,我就要在深宫里为了活命挣扎。他即便落难也能遇到那么好的女子,我呢,同那个女子共患难,但她心里还是只要那个人。我不甘心!我想要找回属于我的一切,我的皇位,我的血脉,我的根基,我的那个…女人。可惜,我找回来了,皇位坐得艰难,禅精竭虑依旧不如他一句话的震慑,我的的血脉顶不了二十年的养育亲情,我找回的根基,早已经不是我的根基。那个女人…更不会因为我坐了皇位就留下来…” 酒后吐真言,若不是醉酒,秦睿绝对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伸手扯了方信的袖子,“上天待我不公!就是你,方兄,明明我们同样盼着浪迹天涯,对酒当歌,但你还不是更看重那个人!生死兄弟!我呢,只比陌生人好不多!就因为我自小被扔去大越皇宫挣扎求活,一步错,步步错,错过太多!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第562章 储秀宫救美 丈八的汉子,即便生死关头都不曾变过脸色的好男人,这一会儿几乎红了眼圈儿,压抑了半生的苦闷和委屈,尽数倾泻出来。 “但我不甘心,又能怎么样?我没有陪着武侯府苦尽甘来,我没有洒热血护佑东昊平安,我没有在危难时遇到那个女子…” 一壶酒下肚儿,混合了所有的遗憾和不甘心,都吞了下去。 “离了东昊,他照样收服了大越。我呢,在龙椅上越坐越冷。虽然我不愿意承认,但是,这位置更适合他。” 方信听得心头酸涩,同样一口喝干了壶中酒,叹气道,“他是人中龙,注定要以人间为控。而你是天上雄鹰,也许自由才是最好去处,不是深宫。” “罢了,罢了!” 秦睿长叹,呼出一口酒气,也好似卸掉了所有郁气… 方信还要说话的时候,却是有人敲门,偷偷抹了半晌眼泪的秦全赶紧去开了门,却是一个很是不起眼的灰衣护卫,闪身进门之后,单膝跪地禀告道,“主上,泉州消息,船队紧急返航,好似岛上有事。” “什么?” 秦睿同方信闻言都是皱了眉头,“可知道岛上出了什么事?” 那护卫摇头,扫了方信一眼,但还是应道,“不知,兄弟们打探过船工们,都说是因为雨季就要来临。但兄弟们瞧着程管事有些不对,而且还有快马往大越送信去了。” “这么说,岛上是不是又来海盗了?” 方信有些站不住了,赶紧告辞,“秦贤弟,我先走了,估计船队很快就到京都了,我去安排一下。” 秦睿也是拱手,“方兄请便,来日方长,以后重逢再一起喝个不醉不归。” 方信满心都是惦记妹子母子是不是遇到了危险,哪里还顾得上琢磨他话里隐含的深意。 来时悠闲,去时匆匆。 楼下众人见得宰相府公子如此模样,自然忍不住又要猜测几句。当然,也不过是说说罢了。 秦睿站在窗前喝光了最后一杯酒,沉默良久,才淡淡吩咐道,“打包一只烧鸡,回宫!” 秦全赶紧应了,灰衣护卫更是麻利的下楼去了。 烧鸡的味道很香,即便被严严实实包裹在油纸里,一路上溢出来的香气偷偷钻进鼻子里,让半醉的秦睿都忍不住有些垂涎。想起,一会儿那个贪吃的可爱女子,怕是要欢喜的惊叫出声,他的嘴角也是翘了起来。 世间的花朵千千万,即便欣赏那朵最奇最秀的,却摘不到手。不如怜惜眼前这朵最近的,嗅闻起来,也最舒心的… 可惜,每次都等在小花园里的娇憨女子,这一次却是失约了。 秦全在灌木从里,凉亭下的角角落落都寻了一圈儿,还是没有找到,于是就道,“主子,奴才去前殿一趟,请三小姐过来?” “不必,朕亲自去。” 秦睿拎了拎手里的油纸包,慢悠悠去了前边。 秦全跟在后边,很是疑惑,主子平日不是就喜欢藏着身份,同三小姐说笑吗。如今这般,绝对要暴露身份,难道主子已经下定决心封三小姐做妃子了? 不等他琢磨明白,秦睿已经进了前殿。 这会儿正是午饭刚过,七八个太监和宫女正端着拾掇好的食盒和盆桶往外走。领头的大宫女一见有男子进来还吓了一跳,待得看清容貌,她直接就跪了下去,“皇上…皇上万岁!” 其余小太监宫女也是慌忙跪倒,在储秀宫当差几月了,还是第一次听说皇上过来。 好奇之心,人人皆有。有小太监想要抬头看看龙颜,却被大宫女死死瞪了一眼。 但是她们这些做奴才的不敢,那些预备做嫔妃的闺秀们却是欢喜若狂啊。 有几个站在窗前的,或者在院子里走动的,简直同捡了金子一般,慌忙整理妆容,然后优雅行礼。 可惜她们却是抛媚眼给了瞎子,白忙一场。 不等开口说话,秦睿就挥手制止了她们,转而问询那个管事宫女,“董阁老本族秀女,闺名儿为静的三小姐在哪里?” 那管事宫女愣了愣,刚要回答的时候,却听得旁边的东厢房里,传来一声清脆的“咔擦”声。 紧接着一个娇憨的声音嚷了起来,“啊,我的镜子!” 众人闻声都望了过去,特别是秦睿同秦全主仆,这声音实在太过熟悉,不是董三小姐,还能是谁? 但不等他们抬脚过去,那房间里又传来一个尖酸刻薄的女声,“哎呀呀,实在对不住啊,我这一失手就把董妹妹的宝贝打碎了。这可怎么办啊,这镜子这么珍贵,一定是董妹妹的心上人送的吧,姐姐犯了死罪呢!” 虽然这话是在道歉,却是连聋子都能听得出其中的幸灾乐祸,不必说方才所谓的失手,也是故意为之了。 董三小姐跪在地上,紧紧捏着没了镜片的木柄,哭的泪如泉涌。地上的镜面摔的细碎,显见是拼不回去了。 “呜呜,你就是故意的。昨晚,我见到你往唐姐姐的粥里放东西了,唐姐姐肚子疼,都是你害的。” “呦,董妹妹,这话可不能乱说。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往唐妹妹碗里放东西了,你有认证还是物证啊?那我还说你每日去小花园里会情人呢,你是不是也不承认啊?” 那说话的闺秀容貌美艳,可惜这会儿挑着眉眼,却实在有些狰狞。 董三小姐有些惧怕,但依旧梗着脖子辩驳道,“我就是看到你放东西了,你摔了我的镜子就是故意的!还有,方大哥是好人,他是给我送吃的…” “哼,送吃的,怕是想吃你吧…” 不知道这美艳闺秀平日在家是不是听多了父亲的妻妾争吵,说话倒是越来越难听了。 但是才说到一半,关着的房门却是被人“咣当”一声推开了。先前为了透气,搬开了屏风,正好让西斜的太阳直直照里进来。 那美艳闺秀被晃得扯了帕子挡了眼睛,呵斥道,“哪个狗奴才,如此大胆?” 但董三小姐却是哭着扑了上去,“呜呜,方大哥,她摔了我的镜子。呜呜,你送我以后,我都没舍得照几次…” 这丫头是真伤心了,上次还因为误把秦睿当方信,不愿亲近呢,如今倒是哭着扑上来。 秦睿抱了她,拍了拍肩膀,劝道,“别哭了,以后送你一个更好的。” 董三小姐挥舞着手里的木柄,“多贵的镜子啊,摔碎了就没了,呜呜,我还想拿回家给娘亲看看呢。” 秦睿好笑,晃了晃手里的油纸包,哄劝道,“你肚子饿不饿?先吃东西啊,镜子的事情好办,多寻一个,让你送回家里就是了。” 董三小姐抽抽搭搭还想说什么,却是嗅到烧鸡的香气,眼睛立时亮了起来,“呀,留仙居的烧鸡?” 她一把就接过了纸包,欢喜的眉开眼笑,“我好久没吃到了,呜呜,就是这个味道。它家的鱼片粥也最好喝…” 那美艳闺秀偷偷打量秦睿半晌,倒是有些芳心乱跳,这般俊秀的男子实在不多见。但是眼见秦睿一眼都不曾分给她,满心满眼都在傻乎乎的董三小姐身上,于是心里就打翻了醋坛子。 “呦,董妹妹刚才还不承认自己有心上人,没想到立时就找上门来了。着可如何是好呢,如今你是待选秀女,虽说没有被封妃嫔,却也不好这么明目张胆的会情郎吧…” “掌嘴!” 不等她说完,秦睿却是一摆手,直接赏了她两个字。 秦全早就恨不得把这恶毒女子的嘴巴封上了,主子同董三小姐见面多少次,董三小姐什么时候不是笑呵呵的,如今哭得眼睛都肿了,他看了都心疼,别说主子了。 这般想着,他手下也没留情,上前扯了这闺秀的头发就扇了十几巴掌。 “噼里啪啦!” 清脆的把掌声,听得院子里跪着的人都是脖子一缩。平日这挨打的闺秀,说实话真是没什么好人缘,好几桩“怪事”都同她脱不了干系。众人都是敬而远之,生怕被她盯上。 这个时候,自然也没人想要进去帮忙。更何况,开口下令的还是当今皇上,金口玉言! 那闺秀被打的有些发懵,待得醒过神来就挣扎不停,“啊,疼!你居然敢打我,你知道我爹是谁…” “呸,你真该知道我是谁!” 秦全也没客气,又狠狠打了几巴掌,直打得手掌麻木,闺秀也成了猪头,这才罢手。 “你方才出言辱及的是万岁爷!” 万岁爷? 闺秀正捂着脸孔,恶狠狠瞪着秦全,听得这话却是猛然软到在地。 她实在是这些时日的“顺风顺水”习惯了,忘了这里不是家里,能在后宫自由行走的,除了皇上,还能是谁?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撵出去!” 秦睿却是根本半眼都不愿意再浪费,挥挥手就算发落了。 那闺秀磕头如捣蒜,很有些劫后余生的意味,但又不甘心。可惜,如今能保住性命就不错了,于是连滚带爬就跑了出去。 秦全望着她的背影,撇了撇嘴,这般从宫里出去,就算没带了降罪的旨意,但京都的聪明人多了,谁都能猜得出她恶了皇上,以后怕是再也嫁不出去了。 第563章 干一票大的! 若是碰到家里人庇护还好,送去遥远的城镇成家也不是不行,若是碰上个唯利是图的,或者胆子小的,怕是就要伴着青灯古佛一辈子了。 “你…你是皇上?” 吃的小嘴油乎乎的董三小姐,直接把鸡腿掉在了裙子上,整个人惊得不知如何是好。 “你不是方大哥吗,你不是…” “我可没说过啊,是你自己胡乱猜的。”秦睿笑的促狭,难得好心情,“再说,我也提过名讳啊。” “那也不是,不是…”董三小姐又羞又气,亏她这些时日还愧疚的睡不好,本以为自己爱上了一个有妇之夫,没想到居然是她挂在嘴边,常常嚷着要嫁的皇上… “啊!”董三小姐害羞的直接扯了帕子就蒙上了脸孔,惹得秦睿哈哈大笑出声。 他伸出大手扯了她的小手,起身就走,“跟我走吧。” “啊,去哪里?” 董三小姐脸色红的都能煎鸡蛋了,却不知院子里的闺秀们已经是嫉妒得差点儿咬碎银牙。 怪不得平头百姓们有句话,会咬人的狗不叫。 这董三小姐平日看着是个憨厚老实的,没想到居然在众人都不知道的时候,把皇上笼络到手了。 真是…气煞我也! 走在路上的董三小姐动了动耳朵,狠狠打了两个喷嚏。 秦睿好笑,问道,“冷了吗?放心,很快咱们就要去温暖的地方游玩了。” “什么温暖的地方?有好吃的吗?” 吃货的心总是无比强悍的,方才还为了镜子哭的死去活来,又因为情郎的身份尊贵而惶恐无比,但一开口,就是三句话不离吃货本性啊。 秦睿笑的更是爽朗,“有,天下做美食最好的人都在那里。” “好啊,好啊。”董三小姐欢快的好像摇着尾巴的小狗,但是想起家里老娘,她立时又夹了尾巴,“哎呀,我娘怕是不让!” 可惜,秦睿却是不理会这话,他好不容易找了个顺眼的玩伴儿,打算一辈子做个边走边吃边游玩的夫妻,自然不会因为任何事放手。 夜幕一如往常一般,在太阳落山后,笼罩了大地。 忙碌喧闹了一日的京都,终于安静了下来,各家各户门前的气死风灯,在微凉的春风里,摇摇晃晃,自在之极。 花心的春风,环绕拥抱了风灯半晌,就跑去别处潇洒了,留下风灯悲伤的越发把自己燃烧的彻底。 皇城外,临近南门的一处小院里却是大堂里灯火通明,不断有人从外面赶回来,惹得邻居家里的老狗很是警惕的想要叫上两声,结果身前被扔了一只香喷喷的鸡腿。老狗忍受不了美味的诱惑,吃完就陷入了香甜的梦乡。 大堂里,秦睿的丹凤眼格外雪亮有神,扫过一众忠心陪伴他多少年的虎卫,很有些感慨。 当年他为了活命,几乎是用尽了一切手段,找寻各种机会接触,收服了这些人手。他们有的是待砍头的江洋大盗,有的是受冤的武将,身份天差地别。 但自从发誓跟在他身边,却是从来没有半点儿反叛之心。 他能寻到血脉之根,能有今日,他们绝对占了大半功劳。 “跟着我这样的主子,辛苦你们了!” “主上!” 一众虎卫们不知主子今日为何紧急召集他们全部赶来,但听得这话却是全都跪了下来。 其中三个头领,膝行上前沉声道,“主上,当初您把我们从阎王爷手里拉回来。我们的命就是您赏赐的,主子这么说,让属下们惶恐汗颜。” “起来吧,都是自己人。今日找你们来,我有正事要说。” 秦睿亲手扶起前边几人,见得众人都是站起,这才指了一旁有些懵懂的董三小姐说,“这是我以后要相伴一生的女子,你们都认认模样吧。” 众人齐齐望向脸色涨红的董三小姐,转而又赶紧低了头,“恭喜主上,寻到主母。” 秦睿笑的带了三分得意,但开口却是说道,“我要走了,扔下皇位,从此浪迹天涯。你们跟了我这么多年,不能没了出路。我给你们安排了一条绝好的退路,只要你们依计行事,荣华富贵也许不能,但光明正大行走人世,小富即安很容易。” “什么?” “主上!” 一众虎卫惊得目瞪口呆,什么时候皇位这东西也同大白菜一样,说不要就不要了… “你们没听错,皇位于我就是囚笼一般,我要去快意江湖了。” 什么事情,痛苦都在于犹豫的煎熬,一旦决定了,反倒轻松下来。 秦睿这时候,就是浑身轻松,眉宇间常挂着的忧郁没有了,又变回了当初那个潇洒邪魅的贵公子! 有几个虎卫心有所感,直接跪倒在地,“主上,我们没有家小,年纪也大了。情愿不要什么荣华富贵,只要跟着主上快意江湖,求主上收留。” 其余众人互相对视一眼都有些犹豫,不同于跪倒几个同伴,他们都是有家小的,虽然因为假死或者含冤,不能光明正大行走于人世,但总盼着有朝一日同家人团聚,或者扬眉吐气,衣锦归乡。如今安定的生活就摆在眼前,要他们放弃,实在是太难了。 秦睿有些意外,倒是欢喜于几个虎卫的忠心跟随,亲手扶了他们道,“既然如此,你们就跟我走吧。至于其余兄弟,以后退隐江湖,安养终老。” 说罢,他伸手示意秦全上前。秦全手里搬了一只二尺见方的箱子,很是沉重的模样,打开来,却见里边都是黄灿灿的金条,足足有几千两之多。 “兄弟们分了吧,待得京都事了,有了这件功绩傍身,过往一切罪责都会购销。再拿上这些黄金,或者归乡,或者置办田地安家,也算是全了我们一场主仆情谊!" 很快,箱子就被分空了,每人手里都拿了十几根金条,换了银子足有两千多两。即便在京都,这些银子也能置办个院子和铺面了。若是到了下边府衙或者江南鱼米之乡,买个百十亩地,做个小地主也轻轻松松。 眼见主子如此厚待,众人又是跪倒磕头,各个都是红了眼圈儿。 “好了,别跪了,咱们商量一下好好干一票大事。即便功成身退,也要让天下记得虎卫的名字。” 许是当真放开了,秦睿语气里添了三分匪气,倒是冲淡了离别的悲伤。 主仆几十号聚在一起,很快就把所有事都谋划妥当了。何事动手,何事撤退,如何收尾,一切都尽善尽美。 秦睿拍了拍桌子上的小箱子,朗声笑道,“兄弟们,后会有期!” 说罢,他牵了董三小姐,一甩袖子,带着五六个老虎卫,乘着春风去了。 留下一众虎卫久久没有说话,相聚多年,一朝离散,即便是男儿也实在是难以割舍。 但主子得了解脱,弃了名利是如此的洒脱,他们只有欢喜的,没有拦着的道理。 “好了,兄弟们,干活吧!都打起精神来,就像主上说的,干完这一票大的,咱们就是去做农家翁,天下人提起咱们的名号也要竖起大拇指!” “好,干了!” “好,以后咱们虎卫就要扬名立万了!” 一众大汉们嗷嗷叫着,恨不得捶了胸口,末了分了箱子里的东西就各奔东西去了。 子夜的京都,越发的深沉,南门处却是迎来了七八匹快马,守门的小校尉被吵醒很是不快,但不等开口问询,就被一块金灿灿的令牌惊得瞪大了眼睛。 “皇…” “闭嘴!开门!” 当先马上的护卫很是严厉,收了令牌,冷声喝止了小校尉。 小校尉哪里敢有半点儿不满,慌忙起身去喊兵卒推开沉重的门栓,打开了城门。 马队鱼贯而出,很快就跑的没了影子。 有兵卒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人啊,夜半出门,难道有什么急事?” 那小校尉一巴掌呼在兵卒脸上,骂道,“胡乱打听什么,要不要你的小命了,赶紧守门!” “是,是!” 不说小校尉心里也是疑惑,兵卒如何委屈,只说马队顺着官道一路往前,直到五六里外一处小山包下才停了下来。 虎卫们拴马的拴马,生火的生火,惹得神色里带了三分惶恐茫然的董三小姐忍不住问道,“方大哥…不,秦大哥,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秦睿伸手替她拢了拢身上的大氅,挡住了寒冷的北风,笑道,“先带你看个热闹,然后就去你一直想去的地方。” “我一直想去的地方?”董三小姐瞪着大眼,还要再问的时候,手里就被塞了一只热烫的鸡腿,她的肚子几乎立刻就咕咕叫了起来。 自从下午被带出了储秀宫,她还没吃过一口饭呢,这会儿当真是饿了,于是所有疑问都被扔到了脑后。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秦睿看的好笑,也是接了秦全的一根鸡腿吃了起来。 茫茫野外,只有一堆篝火,远远看着很有些诡异,却也别样的温暖。 董三小姐吃饱喝足,有些昏昏欲睡,秦睿正要把她揽在怀里的时候,却听得远处警戒的虎卫喝问道,“什么人?” “皇上,是我,小房子!” 小房子? 董三小姐听得迷茫,秦睿同秦全却是熟悉。 秦全连忙走了过去,很快带了背着小包裹的小房子过来。 第564章 弃位出走 这孩子当初因为误会主子是灭家愁人,害得安哥儿和大娃儿被黑袍抓去大越,虽然安哥儿和大娃安然无恙,如今安哥儿更是成了大越的皇子,但终究改不了他背叛主子的事实。 这些时日,他留在东昊皇宫里,帮忙秦全做些杂事,偶尔读书,但最多的事就是跪在永寿宫的佛堂里写佛经赎罪。 他也出宫去看过妹妹,孙娘子实在是个念旧情又心善的,点心铺子经历了关门又开门的过程,其中艰苦可想而知,但孙娘子都没有抛弃养女。 奴婢尚且如此,可见主子平日必定也个有情有义的。但就是这样好主子,恩人,被他恩将仇报,差点儿害得家破人亡… 小小少年的良心日夜被一种叫做后悔的野兽撕咬,不过一年多,虽然身形如同河堤上的杨柳一般抽条长高,却是瘦弱苍白的可怕。 这会儿不知如何从皇宫出来又通过城门,身上刮了很多伤口,又蹭了些脏污,实在是狼狈,看的众人都是皱了眉头。 “皇上,求您带我一起走!” “你可知我要去哪里?” 秦睿没有立时答应,对于这个孩子他有种同病相怜之意,同样对于那个女子怀有愧意,同样都有不能偿还的罪责。但他只能确定自己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却是不能相信另一个曾经背叛的孩子。 “知道,公子求您开恩,我一定要去赎罪。” 小房子跪倒在地,不知小手在哪里摸出了一把小刀,惊得秦全和虎卫都要拦在秦睿身前。 可小房子却是手下一转,直接扎下了自己胯下,又狠又准,让反应过来的虎卫想拦阻都不成。 鲜血的红艳,即便在暗夜里的篝火照耀下都是那般刺眼。 小房子疼的蜷缩在地上,团成一团。 “哎呀,这是做什么?” 众人都是涌上前,这个帮忙止血,那个赶紧去寻伤药。 毕竟还是个半大孩子,怎么也不好眼睁睁看着他血尽而亡。 董三小姐吓得直接就一头扎进了秦睿的怀里,她不明白,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就想…做太监? 但是秦睿却是再清楚不过,安哥儿长大后必定要继承父亲打下的江山,而那个女子必定已经早早为他安排好了文臣武将,甚至贴身护卫,小房子想要待在安哥儿身边赎罪,只有一个位置,近身侍者。 身在后宫,近身伺候不受诟病的唯有太监。 他长长叹气,吩咐道,“替他止血,送去下一个城镇看诊抓药,我们随后就到。” “是,主上。”两个虎卫应声,迅速把小房子的上出处置好,转而把他绑在背上,拍马走掉了。 “秦大哥,这孩子怎么…怎么…” 董三小姐偷偷露出小脸儿,很是不解,“难道咱们要去皇宫吗,否则这孩子怎么要做…那个?” 秦睿苦笑,摇头,正要再说两句的时候,却听得京都城里却是猛然发出一声巨响。 众人齐齐看去,都是惊得站了起来。 秦全哆嗦着嘴唇,怯懦道,“炸了,炸了!” 他的话音落地,京都里居然接二连三又响了五声,加者先前那一声,足足六声。 暗夜本就安静,炸裂之声传出多远,彻底掀翻了整个京都。 即便隔着五六里,众人都能感受到那鸡飞狗跳的惊恐和忙乱。 秦睿凝视着瞬间喧闹起来的城池,仰头哈哈大笑,痛快之极! 一如他来的突然,走的也是如此惊天动地,这一生这般快意恩仇,当真活得肆意! “啊,我家…我娘!” 董三小姐再笨,这时候也知道京都出事了,而且这事还同她的情郎脱不开干系。这会儿,她的心里简直油煎一般,“秦大哥,到底出什么事了,我家…” 即便平日老娘对她骂的厉害,还逼着她进宫应选,但到底是生身的娘亲,董三小姐急得眼泪都掉下来了。 秦睿心头软成,能够得到这样善良单纯的女子一生为伴。上天到底还不算亏待他吧? “放心,这事同你家没有干系,而且我也送了聘礼过去,你是我秦睿明媒正娶的妻子。” “真的?”董三小姐忍不住冲口问出来,转而却是赶紧解释道,“我是说,我家真的没有事?” “哦,我以为你是问我是不是当真去你家下聘了?” 秦睿玩笑了一句,果然见得心爱的女子脸色爆红。 他再次哈哈笑了起来,“走,带你去桃源岛,给你要一面穿衣镜!” 不等董三小姐反应过来,她已是被抱上了马背,身后依靠着宽厚坚实的胸膛,硬着初春的风奔向了自由的远方… 不说他们一行人如何南下,只说京都里上上下下,老老少少,都被巨大的响动惊得爬了起来。 就在茫然不知所措的时候,大理寺门前的皮鼓被疯狂敲了起来。 夜半有恶徒,趁着令狐家一众老少议事的时候,砸下了雷霆一般的东西,炸死了大半主子,剩下活着的也是缺胳膊少腿,令狐家…完了! 不等消息传开,又有王家家仆疯狂赶来报案,王家也同令狐加一般…完了! 刘家,公羊家,诸葛家… 叱咤东昊多年的六大世家,不论是投靠在新皇脚下的两家,还是分庭对抗的四家,尽皆被炸得“鸡犬升天”! 若说一家是寻仇,两家是巧合,那么六家都如此,答案简直是呼之欲出。 难道是先皇,刚刚平定大越的无敌大将军回来复仇了? 轰! 最大的一颗霹雳弹在所有京都人心里炸裂开来,认真论起来,东昊所有人都对不起先皇和皇后。 不说东昊受皇上庇护多年,就是皇后娘娘也是想办法安置伤兵,救济灾民,安排流散老幼孤寡,可谓是尽心尽力,堪称贤德。 但就因为血脉的归属,因为莫名的那丝怀疑和恐惧,所有人就任凭六大世家推翻了先皇,甚至追杀他们一家,千里不回。 若是这事放在他们身上,他们怕是更要恼怒万分。 如今,那对儿夫妻重新寻回了根基,就来报仇雪恨了吗? 第一次,不等天明,文武百官就聚集在了皇城外,敲开了宫门,直接涌进了乾坤殿。 这样的时候,不论新皇如何,总是要拿个主意的。 可是,众人左等右等,太阳都升了起来,即便到了平日上朝的时候,还是没有皇上的影子。 于是众人都急了,终于有太监总管抹着脑门儿上的汗珠子,跑来嚷道,“皇上…不见了,不见了!” “什么叫不见了?” 众人都是大吃一惊,唐唐皇帝居然在皇宫里不见了,这成何体统? 总管太监吓得也是哆嗦成一团,“奴才…奴才带人找遍了所有地方,都不见皇上,秦总管也不见了。” “皇上这是…” 众人都是瞪大了眼睛,隐隐有丝不好的预感。 毕竟六大世家一夜之间被除个干净,而这个时候新皇也不见了,谁敢说这两者没有干系。 难道是先皇动手除了六大世家? “你们看,有信!” 不知道是谁眼尖,指了龙书案上嚷道,“快看看,是不是皇上留下的?” 方丞相宦海沉浮多年,早就练就了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但这会儿手指头也是有些哆嗦。 他上前拿了信封,展开信纸,越看脸色越诡异,惹得众人都是跺脚。 “方大人,您倒是说话啊,皇上…皇上说什么了?” 方丞相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吐出去,这才安定了点心神,说道,“皇上禅位出走了!” “什么叫禅位出走?” 有年纪大的老臣已经是惊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其余文武群臣也是有些腿软,大张的嘴巴半晌也合不拢。 东昊到底是怎么了,冲撞了什么神灵? 好不容易结束了司马家的暴虐统治,得了无敌大将军登基,刚刚百废待兴,眼见就要过上国泰民安的好日子,结果闹出了新皇是大越皇族血脉。不管情愿不情愿,皇位换了公治家的真正后代承继。新皇虽然帝王手段差了一些,却不是敏锐大气,延续了先皇的那些治国好策略,又着手分化清除盘踞东昊多年的顽藓,六大世家。 按理说,只要把六大世家除掉,再选个皇后,哪怕只有先皇后一半贤良,生下皇子,东昊的江山也就稳固了。 可是,如今这是闹得哪出戏? 新皇居然一夜之间,雷霆出击,把六大世家炸得一点儿不剩,然后扔下江山走了,走了,了… 一群乌鸦呱呱在众人头上飞过,拉黑了所有人的天空。 有人佩服新皇的果决潇洒,但又为眼前的尴尬境况懊恼。这要如何是好,去哪里寻一个皇上推上龙椅… 别说乾坤殿里,一众朝臣们如何烦恼,只说市井百姓们听得皇上除掉六大世家,然后弃位出走,也是好久没回过神来。但探听了无数次,消息都正确无误之后,就彻底炸开了国。 首先说六大世家名下的铺子,先前因为扶持新皇上位,一时权势滔天,不知道霸占了多少家好铺面,如今主子几乎都死个干净,有无良的管事们立刻卷了铺子里的银子跑掉了。 什么事情就怕有人开头,一家铺子被卷了细软,就有第二家,然后是第三家…第二十家… 第565章 收拾烂摊子 好像恶性传染一般,六大世家的铺子很快就乱成一团,管事拿走了金银细软,小伙计们就拿了剩下的货品也跑了,指望抵几个月的工钱。 铺门四敞大开,路过的人免不得进去看看,无人之下也顺上两件,慢慢人越来越多。有胆子大的人,居然已经明目张胆同管事小伙计们抢在一处。 “大胆,你们是什么人,光天化日抢东西,不怕去蹲大牢!” “你们不是一样在偷主子的东西,蹲大牢也跑不了你们。” “就是啊,大伙儿都别害怕。六大世家恶贯满盈,如今报应到了,都抢啊,别给那些活下来的狗崽子留东西了!” “就是啊,连皇上都跑了,谁还管那么多啊。替天行道!劫富济贫!” 一时间,平日就热闹的商街,如今就更“热闹”了。特别是一些地痞蛇鼠,甚至开始强抢那些不是六大世家的铺子,整个京都…彻底乱了! 几乎所有铺子都急忙关了门,但凡有些家底的人家也都关了门,所有仆役都拿了刀枪棍棒,四下走动巡视。 城防司的兵卒顶盔罩甲,开始上街抓捕打砸的暴徒,但法不责众,当面蹲在地上抱头哆嗦的“良民”,在兵卒走后,起身就会冲进店铺再抢一匹好绸缎,两只玉镯子… 哪个是民,哪个是匪,如今已经是彻底分不清楚了。 乾坤殿里,一众文武还没琢磨明白,到底要怎么应对眼前的离奇之事,就接到京兆尹的禀报,“京都大乱!” “什么?这真是…哎呀,如何是好!” 但凡能站在朝堂上的,谁家里不是小有恒产啊,如今听得也许下一瞬就要被暴徒抢的一根布丝都不剩,人人都是急了。 都说,国不可一日无君。他们如今算是真切体会到这句话的真意了,不过几个时辰,京都就这个样子了,若是再过一段时日,是不是就要硝烟四起? 那东昊这两年刚刚养气的元气怕是又彻底散掉了,别说国泰民安,能安心睡个觉都难了。 “不成,必须赶紧拿主意。” “是啊,不能再托了!” 众人都是急躁,下意识望向几位阁老,而几位阁老却又望向了方丞相。 身为文官之首,虽然他们私下里都曾不服气,拿着方家的出身说事,但不得不承认,方丞相这只老狐狸确实有道行。司马家当权的时候,皇帝暴虐又奢靡,他居然能在保存自身的同时,保证朝政顺利执行。公治明坐皇位的时候,更不必说,方家几乎成了皇后的娘家一般亲近。就是出走的新皇,也从没想过为难丞相。甚至明知道丞相父子在帮助成了大越皇帝的公治明,新皇也没有降罪。 这份本事,真是让人嫉妒又佩服。 如今到了东昊生死存亡的时刻,如何平乱,如何回到原本的太平日子,众人再次把所有希望都放到了方丞相身上… 方丞相招手示意几个阁老上前,几人低声商议了好半晌,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几个阁老居然没有争执,反倒是诡异的沉默了好半晌,转而居然脸上有了喜色。 众人好奇,好在很快阁老们达成了一致,方丞相转而高声说道,“本相同阁老门商议过后,一致决定迎回大将军,继续承继东昊江山。从此大越和东昊合二为一,开创无敌帝国!” 迎回大将军? 合二为一,无敌帝国? 一众文武百官都是听得怔愣,良久却是眼里渐渐窜出了小火苗。 当初,公治明先是推翻了司马家的暴虐统治,回手灭了铁勒,治理得东昊政通人和,如今刚刚收服大越,新皇就弃位出走了。 难道一切都是天意? 天意就是要公治明统一三国,开创千百年来第一个无敌帝国? 那他们是什么,帝国元老,开国功臣… “好,就该大将军得天下!” “天意,都是天意!” “迎回大将军!” 众人几乎是异口同声的赞同起来,甚至激动得恨不能公治明在当场最好,直接山呼万岁,从此就真是天下一统,太平无事了。 “既然诸位都赞同,那本相就暂时代掌政事。今日第一道政令,张榜安民,告知迎回大将军之事,以遏制暴乱。” ”好,丞相大人尽管放手施为。“ 众人连忙应下,方丞相又接连吩咐了几条政令,无非是安民,制暴,自然是得到了全体通过。 但轮到商议派谁去大越迎回大将军,众人却是挣得脸红脖子粗。六部全都在内,都恨不得打破头。这样的好差事,几乎就是卖了未来帝王一个人情,谁又想放过呢。 方丞相暗暗摇头,带了几个阁老去了偏殿继续商议。虽然嘴上说的容易,但三国合一,特别是如今东昊正处在动荡边缘,还是有很多要商议把握的地方。 天近晌午的时候,皇城外贴出了安民榜单,另有兵卒骑马奔走,高声宣读于闹市。 很快,京都老老少少都听说了,朝廷即将迎回大将军坐江山,两国合一,天下一统的大好消息。 于是,欢呼声四起,几乎人人都是雀跃不已。 原本没了大将军守护,东昊百姓就像没了父母的孩儿,不说日夜惶恐度日,起码也是心头难安。 如今听得大将军即将回归,大越也便成了自己人,以后天下再无战事,这是何等的大好事啊! 还有贤良的皇后娘娘,也重新成为了他们的皇后。孤寡老幼们欢喜,老兵们欢喜,喜好戏文的女子们欢喜… 整个大越都因为大将军一家即将回归,陷入了狂喜之中。虽然想起弃位出走前都不忘了替东昊除掉毒瘤的先皇,人人心里都有些遗憾愧疚,但很快就被扔到了脑后。 人性总是自私,又在一定程度上表现的凉薄狠毒… 不论朝臣们如何争论,如何争抢出使大越使节团的位置,但带头的那个位置却没人敢争抢,哪怕占据那个位置的人甚至没有功名在身。 方信,公治明自小的异性兄弟,不离不弃扶持多少年。 不论是反抗司马家的时候,还是先前天翻地覆之时,他都不曾因为公治明的身份有所改变,而有一点儿舍弃之意。 天下说起谁人不够义气,但这四个字都落不到方信身上。 如今要迎回大将军,方信绝对是带队的最好人选。 可惜没人知道,这个时候,方信正捏着手里的信纸跺脚瞪眼,“哎呀,这家伙真是太不够义气了,带了人家闺女走,还要我去收拾烂摊子!误交损友,误交损友!” 一旁的楚七喜抱了胖儿子,对于夫君嘴里骂着脸上笑着的模样很是疑惑,问道,“夫君,到底是谁带着人家闺女走?派人追不上吗?” 方信却是回手抱了儿子,狠狠亲了几记,惹得胖小子哈哈笑个不停。 “不追,那小子从此‘天空任鸟飞,海阔凭鱼跃’,我替他欢喜都来不及!再说,以后也不见得就抓不到他,肯定有再见面的时候。” “哦,那就好。” 方信把儿子塞回媳妇儿怀里,嘱咐道,“照顾好母亲和八斤,我出门了,待得忙过这两月,我带你和娘去桃源岛住一段。” “真的?” 楚七喜欢喜的差点儿跳起来,说起来,桃源岛的日子实在太自在了,她回来这么久还会偶尔梦到,也时常翻出纱裙和凉鞋在屋里偷偷穿穿呢。 看样子,夫君都看在眼里了。 她心里甜蜜,不顾屋里还有丫鬟,就踮脚在夫君脸上亲了一口,惹得八斤胖小子也闹着要亲亲。 方信笑得合不拢嘴,好不容易带了管事,抬着大箱子的聘礼去了董三老爷家的时候已经是日头西斜了。 董三夫人正坐在地上拍腿大哭,心里后悔的几乎要跳河了。 “呜呜,我的闺女啊,都是娘害了你!早知道皇上跑掉,娘怎么会把你送去宫里啊。这可怎么办,呜呜,我也不活了,闺女要在宫里守一辈子活寡啊!” 董三老爷平日有些不求上进,文不成武不就,这会儿也是着急,“你别哭了,晚上我去问问阁老,不行就抱病,总能把闺女接回来。” “接回来又能怎么样,呜呜,闺女在宫里住了那么久,谁家还敢再娶啊。我的闺女啊,这辈子算完了。都是娘害了你啊,娘后悔,后悔啊!” 平日虽然刻薄,但是却恨不得挂满全身首饰和绫罗绸缎的董三夫人,这会儿简直就是疯婆子一样,可见是真心疼了。 就在这样的时候,突然有小厮跑来报信,“老爷夫人,丞相府公子带人抬着箱子来了。” “丞相公子?他来干什么?” 董家夫妻都是有些疑惑,小厮赶紧又补了一句,“方公子说,他是来下聘的。” “下聘?” 董家三房就一个闺女,如今在宫里,难道人还没回来,方家就上门提亲了? 这到底怎么回事,难道是闺女在宫里认识了方家公子?这可是欺君的大罪啊,传扬出去,闺女的贞洁名声就半点儿没有了。 再说了,方家已经娶过媳妇了,难道要自家闺女做小妾? 董三夫人当时就跳了起来,“不成,绝对不成!” 董三老爷太了解自家媳妇的脾气,赶紧拦了她就要出口的怒骂,劝说道,“还是先请人进来奉茶,听听方公子来意再说。” 第566章 挖墙脚的来了 待得方信被丫鬟引进大厅的时候,一见董三老爷夫妇的脸色,很是有些头痛。但好友已经浪迹天涯去了,他也找不到人,只能先把眼前事应付过了,之后再算总账了。 他也不是拖拉的人,更何况这事也是速战速决最好… 董三老爷和董三夫人两人傻傻望着地上的箱子,还有走的没了人影的院门,好半晌也没回过神来。 他们就是做梦也没想到,贪吃又娇憨的闺女当真入了皇上的眼,而且成了皇上身边唯一一个女子。这原本是他们夫妇做梦都盼着的结果,却怎么就欢喜不起来呢。 闺女是板上钉钉子的皇后,但皇上却带了皇后…都掉了! 董家除了几箱子聘礼,什么都没了。说好的荣华富贵呢,说好的国丈国母呢… “哎呀,天杀的混蛋啊,怎么就把我闺女拐走了!呜呜!” 董三夫人拍着桌子还要大骂,却被眼疾手快的董三老爷捂住了嘴巴,即便那人已经走了,但谁知道他是不是留了后手啊。你没看六大世家的院子里还冒着浓烟吗,董家即便再强势,总不如六大世家吧? “别闹了,闺女都跟人家走了,闹下去除了丢了颜面,还有什么好处?” 董三夫人当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但是到手的鸭子飞了,巨大的失望让她不甘心。 “看看秦家留下的聘礼吧,等以后风平浪静了,咱们再去看看闺女。” 董三老爷本来是为了安抚一下自家媳妇 ,哪里想到打开箱子的时候却被满箱子的珠光宝气惊得一跳。 “秦家这聘礼也太重了,足够聘取几十个闺女了。” 董三夫人也是喜得眼睛放光,扑上前这个摸摸,那个看看,最后却还是道,“我家闺女做的是皇后,这些聘礼…呜呜,好好的皇后怎么就…” “不要说了,事到如今,这就是最好不过了。” 不说董三老爷一家如何纠结,只说方信回府就接了消息,老爹要他入宫。不必说,定然是要他去大越接回好兄弟的差事。 想起当初,好兄弟一家那般出京,他心里的火气就压不住。 但如今怎么说,天下一统,好兄弟做了开国帝王是件好事,他不能拦阻。不过,即便是龙椅也不是他的好兄弟被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理由… 踩着清晨的露珠,远衬着田野里的萌萌绿意,东昊的使节团终于出发了。金河口前,自然是千好万好。但是过了金河口,踏上大越的土地,使节团的日子就越发难过了。 虽说百姓读书者少,但人心却从来都是清明。大越二十年来,虽说未起战乱,但早已被天灾人祸折磨的民不聊生。如今刚刚迎来新皇,平定反王,粮税降到了三成,老天爷也开恩,风调雨顺,正是一切都顺利的时候,东昊居然跑来抢他们的皇上。 这简直不能忍受! 于是使节团的船不熟悉河路搁浅了,找不到人拉纤,路上补给也是千难万难,惹得众人都是抱怨连连,但依旧“坚定”的往大越都城挺近。 当然,有人找到方信头上,想要他出头给大将军写封信,有了大将军首肯,一路总好过一些。 可惜,方信一句他不是官身就推个干干净净。 一路上,偶尔坐在船头喝壶老酒,吟诵几首诗词,简直不要太自在啊。 好不容易到的都城,东昊的官员们恨不得喜极而泣。 大越的鸿胪寺到底也没有把事做绝,还是安排的驿馆给使节团住下。 使节团规规矩矩递了拜见的帖子上去,然后能做的就是等待了。 若是大将军念着旧情,肯见他们一面,他们才好赔罪,进而说服大将军回去重新接掌东昊皇位。 当然,这些等待的人里是不包括方信的。 刚刚踏进都城的城门,方信就被人直接迎进了皇宫。 这会儿,迎春花树下,老酒,好菜,已经摆的满满当当。 连翘欢喜的同花蝴蝶一般穿梭在灶间同院子之间,几乎把海岛上送来的好吃食都做好端了上来。 方信这个吃一口,那个夹一筷子,吃的欢快,不时怀念感慨道,“哎呀,这个蟹子还是新鲜时候味道最好了,这般腌制失了风味。这个龙骨鱼也是,海里钓上来,直接切片,沾了姜醋吃下去,简直鲜的让人吞掉舌头。” 公治明何尝不知好友又在玩笑,故意惹他垂涎,但他也不气恼,微笑听着,偶尔啜一口美酒,满心透着的都是欢快。 他乡遇故知,还是多年的兄弟和好友,还有什么比这个更欢喜的? 方信诱惑半晌,见好友也不曾上钩,于是哈哈大笑,抬手替他倒满酒,嚷道,“也不知道我妹子看中你什么,这般无趣。” 公治明同他碰杯,一饮而尽,想起多日未见的妻儿,到底忍不住问道,”你去过岛上,那里日子如何?吃穿用度…“ “放心,有我妹子在,就是荒芜的沙漠也能变成人间乐土,更何况桃源岛当真是座绝好的宝岛。四季如春,粮食一年三熟,渔货丰富,怎么可能缺了吃穿用度?”方信嘴上玩笑归玩笑,到底不愿意好兄弟惦记太过,尽量说的详细,“再说,船队几乎半月来往一次,但凡大陆上有的物事,岛上就绝对不缺。倒是岛上总是出产些好东西,每次运到陆上都要被哄抢一空。前几日,我妹子又琢磨出那种镜子,做了一块足有人身高的,送到了海云阁后,简直惹得整个京都的女子都疯狂了,差点儿踩破了海云阁的门槛。不过是快照人清楚些的镜子,居然叫价到了三万两。我妹子简直就是财神转世!” 方信神色里满满都是得意,“我家也得了一块穿衣镜,如今家的丫鬟仆役每日不去主院转一圈儿都要吃睡不香了。” 公治明听得也是眼底满满都是笑意,“连翘也得了一块,我看过两眼,确实新奇,不知她怎么琢磨出来的。” “我妹子琢磨出来的好东西多了,若是每样都问个清楚,怕是咱们整日就不用做别的事了。” “这话有道理!” 好兄弟两人都是大笑出声,这般说说笑笑着,很快就喝干了一坛子好酒,末了又觉得不尽兴,眼见夜幕降临,月色简直好到稀奇。 于是,两人直接坐到了树干上,一人抱了一坛子酒,直接邀请明月,来了个三人小聚。 春风吹动树叶,哗哗作响,似乎在为了兄弟重逢欢呼。 两人说起儿时淘气,征战艰险,分别后各自的惦记,即便是八尺硬汉,顶天立地的好男人,也免不得红了眼圈儿。 待得酒尽,月上中天,方信晃晃晕眩的脑袋,伸手拍了拍公治明的肩膀,叹气道,“天宝,我如今别的不盼着,就盼着你们一家团聚,太太平平,不要再有任何波折。原本以为我命苦,如今却是享福,唯有你…唯有你,一定要平安无事,一家团聚。” 公治明听得心头酸涩,同样搭上兄弟的肩膀,沉声道,“我这一辈子,第一幸事是遇到了薇儿,第二就是有你这个好兄弟。若有你们二人常伴,此生无憾,别无所求。” 有些时候,为了利益,血脉亲人尚且会成为仇敌。但有些时候,血脉并不相连的陌生人,却会成为最放心最坚实的依靠… 连翘端了醒酒汤从灶间出来,远远见得书上两个主子,很是好笑,开口喊道,“主子,方少爷,下来喝碗醒酒汤就睡吧。以后日子长着呢,有话慢慢说。” 方信听得这话,伸手一拍脑门儿,“我妹子怎么把这丫头派来了,哈哈,这丫头最是泼辣。咱们还是听命行事吧,否则回岛上,这丫头怕是要同我妹子告状。” 公治明也是笑,扯了他一同跳下了树干。 连翘端了托盘正要上前,就见尉迟悔匆匆从门外走了进来。连翘瞪了眼睛,玩笑道,“尉迟大哥,如今真是越发厉害了,连主子的醒酒汤都要抢一碗喝?” 尉迟悔却是没有玩笑的心情,摆着手大步走到跟前禀报道,“将军,程管事回来了。” “什么,这么快?” 公治明听得心头一跳,本能觉得事有不好。 “让他进来吧!” “是,将军!” 尉迟悔应了一声就出去了,很快,满身分成扑扑的程大友就走了进来。 平日也是相熟,方信就笑道,“早知道同你前后脚赶来都城,我就搭乘你的船了,何苦跟着吃了那么多辛苦。” 程大友跪地要磕头,被公治明虚扶起来,这才应道,“奴才不知方少爷在前,也是匆忙行船,才在这时候赶到。” “为何匆忙行船,可是岛上有事?” 公治明眉峰皱起,心里越发不安。 程大友犹豫了那么一瞬,还是跪了下来。 “将军,奴才也是猜测,不知道真假。不过,想必主子有所考量,才连奴才也一同瞒下来了。” “到底什么事,快说!” 这下连方信同连翘几个都听出事有不好,赶紧开口催促。 程大友不敢怠慢,赶紧说道,“先前我到了岛上,见得主子已经带人搬到新城去了。原本主子说要雨季过后再搬家的,这时候实在有些匆忙。不等我找人问询,主子就快马赶了过来,催促我装了货物就返航。” 第567章 釜底抽薪 “我原本以为是主子担心雨季提前到来,海路难行。但机缘巧合之下,听得船工同岛上护卫说话,才知道,好似有一股什么红胡子海盗要来攻打桃源岛。据说那些红胡子手里有比霹雳弹还厉害的东西,主子很是忌惮。这才提早搬去新城,仰仗新城地利,抵御反击外敌…” “红胡子海盗?”连翘脾气急跺脚,“还是先前那股海盗吗?这帮贼心不死的东西,白骨岛上吊了那么多尸首,也吓不破他们的胆子吗?” “好像不是,大约是外边又来了什么厉害的人,同那些海盗余孽勾结在一起了。” 程大友磕头,很是愧疚,“奴才有罪,主子催促返航很急,来不及多问询几句。” “她是不想你送消息过来,才会如此。此事与你无关,起来吧。” 公治明背在身后的双手已经是牢牢握成了拳头,都说男人就是妻儿的天,守护妻儿不被伤害,是天经地义之事。 但好似那个女人进了门,就一直在跟着他受惊受苦,不曾享受过一日安宁。 如今居然还要独自一人面对强大外敌入侵,甚至不愿意送信给他。 他知道她是不想他分心,不想他放弃好不容易打下的根基,千里赶去。 可是她从来不知道,就是这份体谅之心,才让他越发愧疚,焦灼的恨不能一步迈到妻儿身旁。 若是身边没了妻儿,他得到了全天下,又有何用? “备快马,朕要赶去泉州” “将军?”众人都有些吃惊,尉迟悔开口就要拦阻,“这个时候怕是雨季已经开始了,就是赶去泉州也不能出海啊。“ 说是这般说,但有些话他还是没敢出口。如今东昊使节团刚刚赶到,谈判尚且没有开始。天下一统,帝国霸业正是关键的时候,若是因为主角离开,谈判分崩离析,那么… “你想抗命吗?” 公治明眼底血色翻涌,看得尉迟悔周身一冷。好似当初同铁勒对战的时候,将军第一次见到被铁勒屠灭的村庄时候,就是这般红了眼睛。 “是,将军。” 尉迟悔不敢再迟疑,扭头就往外跑。这般紧急出行,要准备的东西实在太多了,马匹,可靠忠心的人手,还有干粮用物… 连翘也是慌忙去拾掇,她是一定要跟着将军回去的。主子和姐妹们有危险,她怎么能一个人留下享福? 小周大夫不会武,肯定是不成,急的原地跺脚也没有办法。 倒是方信脑海里掠过出么时候,老父亲以及一众文武们的嘱托,心下偷偷叹了口气,应道,“走吧,我同你一起。这个时候,就算赶不到岛上,总也要去看看。” 公治明点头,大步进了书房,写下几道圣旨,正好楚老将军父子闻讯赶到,直接拿了旨意,做了留守大臣。 一行快马踩着月色,在众人的香甜梦乡里出了都城,一路往东飞奔而去。 待得第二日一早,大越众臣上朝之事才知道大将军已经离京百十里了… 这还了得,原本还想御敌于外,哪里想到反被人家釜底抽薪。 其实,都是官场游走多年的人精,谁都知道如今的态势,天下一统几乎是必然之事。但大越如今占据了主动,多抻出来一日,将来的大越在帝国中就更重一分。 所以,东昊使节一路被刁难,进京之后遭到冷遇,众人都是有意为之 。先前还多少担忧大将军会阻拦,但大将军除了接好友进宫之外,就没别的举动的。众人也就放了心,甚至又安排了很多“好戏”。 哪里想到,东昊居然奸诈到“骗”回了大将军。 满朝文武大骂出口,几乎是暴跳如雷。恨不得把罪魁祸首扯出来,钉上耻辱柱。 可是确切消息打探出来后,人人都老老实实闭了嘴。 对于那位未曾谋面,却人人敬畏的皇后娘娘,他们根本不敢有半句怨言。不说皇上如何宠爱有加,就是百姓们知道了,也能用口水把他们活活淹死。 先前还不曾同大越有干系的时候,就曾亲生涉嫌就活受灾百姓无数,如今受灾几府的百姓都是依赖皇后娘娘运来的粮食活过了寒冬,又带了皇后年年买来的种子回乡耕种。 如此活命之恩,犹如再生父母,谁若是不念恩情,简直就是猪狗不如了… 大越百官越想越气馁,倒是东昊使节团欢声雷动,人人都说方公子做的好,不论消息真假,这功劳绝对都该算在方信头上。 于是,人人打起精神,准备同大越谈判,争夺最有利的条件… 就在公治明等人疯狂赶路的时候,泉州的方家船坞里,大管事方贵却被为难的恨不能跳海。 “秦公子,雨季已经来了,如今只是雨水还小,但随时都回厉害起来。当真不能出海,您在泉州住上两月,等到雨季一过,奴才一定立刻送您上岛。” 一身宽松武士服的秦睿却是不以为意的挑挑眉头,坚持道,“即便你们少爷在此,也不能拦阻我上岛。安排船只人手,工钱我出十倍。” 说着话,苦着脸的秦全就把慢慢一口袋银子放大了桌子上。 方贵恨不得跪倒求情了,脑子里简直犹如万马奔腾而过。他不明白,这位好好的皇上不做,怎么就跑到这里为难他? 雨季已经来了,只要想活命的人,没有敢顶着大雨出海的,根本不是给多少工钱的事啊。 但是秦睿心意已决,不说岛上可能有危险,就是没有危险,他也不愿意在泉州逗留俩月啊。 方贵见劝说不成,只能硬着头皮出去寻人行船。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有个老船工家里出事,急需银子,听得主家出一千两的工钱,就寻了几个子侄接了这个活计。 于是, 牛毛细雨的天幕下,船坞里最大最结实的一艘海船在众人担忧的目光里起航了。 “快给主子送信!” 方贵懊恼的揪住了头发,若是这船出了事,他可真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不说泉州这里如何折腾,只说桃源岛上却因为终于开始的雨季,人人都欢喜不已。 老天爷是公平的,雨季来临,纵然众人不能出海,只能蜗居在家里做些小活计。被子几日不烤一烤就会霉味儿,烧柴也变得珍贵。但远在百里之外的海盗,也同样因为雨季不能上岛劫掠。 这两个月,足够众人制定详细的应变策略,也做好足够的对敌准备了。 楚老三虽然穿了蓑衣,但带人在外巡视大半日,照旧被浇头了衣衫。 赶到城主府里禀报的时候,当归红着脸给他递了一套干衣衫,惹得众人都是打趣,不必说,当归又躲去灶间不肯出来了。 丁薇忍不住笑着嗔怪众人,“你们再这般,当归记了仇,等你们定亲的时候,她不饶你们,你们可别找我告状。” 白术和桔梗都是红了脸,“哎呀,主子,您又偏心当归姐姐。我们不过打趣几句,您就护上了。” 众人都是笑起来,一时邀请楚老三坐下吃了晚饭,魏老爷子拉了山一去琢磨先前采回的那些草药去了。 桃源岛地处东南,四季如春,气候潮湿,药材资源比之陆地居然多了很多。甚至还有一些土人世代传下来的药草,在大陆都没见过。 先前,魏老爷子趁着天气好,可是没少往山里跑。如今雨季到了,出不了门,正好开始整理,实验药,当然家里的母鸡或者那些养着的野兔要倒霉了。 丁老二最近也是沉迷于各种镜子的设计,吃完饭就回去自家,一头扎进了木工房。 丁家如今就剩了这一支,而且大宝也跟着丁老二一家住。 丁薇舍不得娘家人离得太远,建城的时候,特意在城主府左右两侧建了两座大院子,间隔的围墙上还开了角门,方便走动。 东侧的自然给了二哥一记,西侧的就留着方家人以后上岛之时小住。方家再往西的院子就是楚家的,这般一连排出十几座。 虽然没有明说,城主府这条街是如何尊贵,但人人心里都清楚,只要能住进这里,就真是富贵已极了。起码在桃源岛上,是无人敢欺! 再说楚老三惦记去看看当归,说几句亲近话,楚老将军已经回信同意了两人的亲事,对于板上钉钉的媳妇儿,他可是疼着呢。 于是就匆忙汇报了几句,无非是没有海盗和红胡子的踪迹,平安无事罢了。 丁薇好笑,也不耽误人家谈情说爱,交代两句就送了他出门。惹得白术和桔梗两个,更是笑个不停。 楚老三仗着脸皮厚,直接就奔着灶间去了。 桔梗眼见主子坐到了书桌边,赶紧上前多点了一只蜡烛,又在蜡烛旁边添了一面明镜。 这是最近刚刚学会的法子,大小主子用灯的时候都这般摆设,果然是亮了不知道多少倍。 丁薇铺开纸,拿了一只嵌了螺帽的铅笔开始写写算算。 白术年纪小,心里装不住事情就问道,“主子,三将军不是说没有看见红胡子的影子吗,您就好好歇几日再琢磨应对法子吧!” 丁薇拍拍她的肩膀,无奈笑道,“傻丫头,未雨绸缪总是没错的。再说你们没见过那些红胡子的大炮,几乎一炮下去,就能炸毁大半面城墙。若是能拒敌于门外,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第568章 还没动静儿吗 “真有那么厉害吗?我还以为霹雳弹就是最厉害了…” 白术有些不以为然,毕竟没有亲眼看过,她怎么也想象不到。 桔梗狠狠瞪了她一眼,上前剪了灯花就拉着她退下了。 丁薇叹气摇头,若是给她们讲讲前世那些国家,都能发颗导弹把从地球这一段炸到另一端的国家,她们怕是打死也不相信。 因为,这个世界所有人对于世界的认知,还是一块平坦的大陆。 当然,她也没有兴致科普地球是圆的,眼前看竭尽一切所能,保护所有人的安危,打退敌人才是当务之急。 这个时候,她分外想念公治明,或者哪怕方信在身边也行,起码能一起出谋划策。 魏老爷子年岁大了,山一醉心于医药,云影几个都是女子,毕竟眼界有限。楚老三身为武将,勇武有余,智谋不足。 数一圈儿下来,还是只有她一个为难,若是有人能帮她一把就好了… 不知是不是老天爷格外偏爱这个被他莫名扔过来的女子,居然当真时刻关注她的诉求,立时就送了一个好帮手来。 桃源的雨季,初始空气里只是雾气越来雨中,转而变成牛毛细雨,过不了几日才越来越大,最终换成瓢泼大雨。 放在往年,要憋在屋子里两个多月,人人都免不得烦躁。但今年却是雨势越大,越觉安心。 毕竟他们出不去,海盗也上不了岛,自然安全无虞。 于是,男人们做些小活计,比如做几只铅笔,女人们就凑在一起做针线打发时辰。 城主府的二进正房东间修了一盘大炕,直接连接了小耳房的炉子,平时烧水或者做些简单的粥汤,炉子里的火不断,大炕就总是热乎乎。 平日许是还觉得有些燥热,如今的天气里却是最好的选择。 于是,孩子们聚在炕尾的桌子上写大字,偶尔偷偷摆弄些小玩意儿,不时唧唧嘎嘎笑个不停,惹得晴儿和悦哥儿还有玉儿都使劲想要挣脱奶娘的怀抱往哥哥姐姐们身边凑。 丁薇正缝了公治明的一件长衫,见此就捏了针一边划划头皮,一边笑着吩咐道,“赵嫂子,把三个小的也放下吧,随他们玩去,别掉下炕摔了就成。” “是,主子。”赵嫂子笑着应了,紧跟着解释了一句,“奴婢怕是怕小少爷小小姐,打扰大少爷他们写字呢。” “这几个淘气包,哪里在读书写字,不过是偷懒罢了,不碍事。” 丁薇嗔怪瞪了一眼心虚的儿子侄子,末了问询一旁的董氏,“嫂子,你这里还没有动静吗?” 董氏听得疑惑,待得见程娘子和云影都是笑得古怪,就立时红了脸,嘀咕道,“小姑真是,这事…哎呀,不说这个。” 丁薇笑的厉害,也是压低了声音道,“不是我催嫂子,丁家人丁太单薄了,嫂子多生几个,就是安哥儿长大,也有更多兄弟帮把手儿。” 董氏揉着手里的帕子,脸色红的更厉害,好半晌才挤出几个字,“兴许是有了,那个…亏水半个月前就该来了。” “什么?真的?” 丁薇不过也是随口问问,毕竟董氏为人贤惠,能娶她过门实在是丁家的福气,就是不能生子也没什么,更何况不过说怀的晚一些。 但是这般突然听到好消息,她还是惊喜之极。 “我二哥知道吗?” 董氏脸色更红,手里的帕子都要揉烂了。 “我还没说,不知道准不准。” 丁薇直接扯了她的手腕,就开始诊脉。 虽然她同魏老爷子学的那些医术,几乎都就饭吃了,但诊个喜脉还是能胜任的。 “没错,就是喜脉! “呀,恭喜二夫人!” “是啊,是啊,二老爷如果知道,怕是要欢喜坏了。” 丁薇这里一确认,人人都是欢喜起来,连连同董氏道喜。 董氏身为丁薇的嫂子,丁家主母,按理说身份尊贵的很。但她平日却是帮忙照料孩子们,替丁薇分担家事,偶尔还到灶间帮忙,对待丫鬟和奶娘们从来没有端主子架子,众人都愿意亲近她。 如今听得这样好消息,自然也是为她真心欢喜。 董氏也是喜得脸色泛红,她第一次怀孕,家里娘亲也不在,虽然小姑待她极好,夫君也体贴,但心里免不得还是有些慌乱。 这会儿眼见自己怀孕的事定了,不管生个儿子还是闺女,以后都是依靠啊。 毕竟没有哪家的主母不生孩子啊,大宝虽然没有爹娘,但有姑姑帮扶,总要继承大房的家业,她生了儿子正好撑起二房,没什么冲突。 想想那些娘亲讲过的大宅门争斗阴私,半点儿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她忍不住又庆幸自己嫁得好。 几个丫头还罢了,但丁薇和程娘子几个生过孩子的,拉了董氏可是没少传授怀孕和育儿的经验。 众人正说的热闹,突然有小丫头跑到门口,探头探脑往里瞧。 离开石堡,城主府大了许多,自然也缺人手。当归就同程娘子一起在签了死契的工匠家里挑了十个小丫头,十个小厮。 原本以为是件小事,哪里想到还惹起一场小风波。 原因无它,家家都想把闺女儿子送进城主府。倒不是存了什么龌龊心思,比如爬个床,盼着自家丫头抢个二房夫人的好位置,虽然是小门小户,也有着想要一步登天的心思。但他们可不是生活在月球,如今的城主夫人,当初的东昊皇后娘娘最是厌烦什么,他们可都清楚,绝对没有全家都去海底喂鱼的心思。 不过,城主夫人的这个脾气也就绝了那些大小少爷同老爷的心思,闺女和儿子送进去,待得十八.九岁时候,早就学了一身本事,就是没有被主子留在跟前重用,但是当个管事,或者闺女说亲,都是极好的资本啊。 毕竟,城主夫人是出了名的聪慧,自家儿女但凡沾一点儿仙气,也受用终身了。 若是运气好,被城主夫人选去给大小少爷或者小姐们做贴身伺候的人手,那以后可就彻底发达了… 这般想着,人们自然就争夺起来,不过二十个名额,生生被塞来一百多孩子。被选上的自然是欢天喜地,没选上的就是哭天抹泪。 如今,经过一个月调.教,小丫头很是得用了。 方才跑到门口的就是跟着当归听差的,当归见了就走起门边低声问了几句。 转而回来就同主子禀报,“主子,小翠儿说码头那里传来消息,大陆来船了,有京都的客人来访。” “京都的客人?”丁薇听到疑惑,当初离开京都之后,如今还联络的就只剩了方家,而方家是知道桃源岛躲雨季的事,不可能这时候过来啊。 董氏也是好奇,不知道是不是心有灵犀,突然问道,“会不会是我娘家人…” 丁薇不好戳破她的盼望,就笑道,“管他是谁呢,肯定是要到新城来的。嫂子,你如今好好养身体是最重要的,到时候给我生个胖侄儿,我二哥不知道要欢喜成什么样子呢。” 董氏红了脸,却是点头。 母以子贵,若是有了儿子,她在丁家的位置自然就更牢固了。 因为码头那里没有好马车,一路的山道又是遥远难行,丁薇就派人架了她的马车去码头接人。 一来一回往返足足一百多里,当晚肯定是到不了了,所以,众人该忙什么忙什么,并没有因为即将到来的客人而有所改变。 第二日,雨水越发的大了。天际阴云密布,显见海上的风暴更是厉害。 城里家家户户,每每望着大雨瓢泼一样挥洒在玻璃窗上,再顺着窗下的排水沟流向院外的下水道,就忍不住骄傲的挺了胸.脯。 大陆那里,许是富贵人家还为了待客时候摆上一套玻璃碗碟而骄傲,他们却是把玻璃按在了窗子上。 虽然每家只有那么一扇窗户,但其余窗子却是都留好了木框,就等着雨季过后,玻璃窑重新开烧,到时候把所有窗子都装上玻璃,那该是多壮观啊。 无论刮风下雨,寒冬还是夏日,都能不开窗就赏景。 若是被大陆那边的人家知道,怕是要羡慕死多少个了。 许是老天爷整日里往外倒水也觉得累,到了午后,雨势终于减弱了,转为牛毛细雨。家家户户的男人们穿了蓑衣,提着铁锨清理一下水渠和下水道口的树叶杂草,保持下水通常。 偶尔熟人碰到一起就站在屋檐下说笑几句,或者相约一起喝酒,或者下两把象棋,岛上是不准许赌钱的,也没有青.楼妓坊,妇人们也不担心,不过喊上两句早回家也就罢了。 对于这点,也是所有妇人对城主夫人的忠心,比之男子还要虔诚许多的原意之一。 没有什么比安心过日子,努力做工赚银子,又不用担心狐狸精勾走了自家男人,更让妇人们觉得满意知足了。 牛毛细雨里,西城的城门口就来了一辆马车,守城的兵卒几乎一眼就认出这是城主夫人的马车,更何况车后还跟了十个骑兵护卫。 所以,只简单查验了一下车夫的令牌,马车就被放进了城。 马车里的窗帘被挑了起来,隐约传来男女的说话声,虽然听不甚真切,但那语气里的惊讶却是让一众守门兵卒高抬了下巴。即便雨水因此浇在脸上,他们也不觉多狼狈。 第569章 惊掉牙的客人 很快,城主府就到了,当归撑着伞等在门口,一见马车到了,就提着裙子下了台阶。 她如今是主子身边最得力的人手,又因为要进楚家门做正妻,所以在城主府里身份地位也高很多。 如今居然冒雨出来接人,惹得门房的两个小斯就有些好奇,跟在后边探头探脑。 结果,你马车的车门一开,当先跳下的人只那么轻轻一笑,招呼道,“当归姑娘,好久不见!” 当归惊得倒抽一口冷气,手里的雨伞掉了都没有发觉。 两个小厮对视一眼,其中一个立刻就跑去了西边的楚家宅院,楚老三正好今日轮班在家歇息… 当归却是没有心思去拦阻多事的小厮,她勉强收了心神,低头行礼,“秦公子,不知您远路而来,我们主子…” 秦睿摆摆手,也不管雨水浇湿了长衫,抬眼打量雨幕里的城主府,忍不住点头,赞叹道,“你们主子真是到哪里都能把日子过得这般兴旺!” 当归这会儿已是好过许多,赶紧捡起雨伞撑在车门楚,小声劝道,“公子,还是先请这位姑娘一起进府说话吧。外边水气重,怕是一会儿雨势又大了。” 秦睿上前两步,扶下有些脸红羞怯的董三小姐,笑道,“别怕,你堂姐也住在这里,一会儿就能见到了。” 当归听得这话,忍耐不住到底还是多看了董三小姐几眼。作为贴身伺候主子的人手,她虽然没有云影那般更知道主子心思,却也猜出秦睿对主子的心思。如今突然见到能让秦睿改变心意的女子,自然是好奇之极。 董三小姐容貌算不上如何美艳出奇,神色又过于单纯了,一时让她更好奇,秦睿到底是看上这闺女哪里了。 不过这时候可不是琢磨这样小事的时候,她赶紧又喊了另一个小斯,“去隔壁院子请二舅夫人过来,不要说别的,小心惊了二舅夫人。” “是,当归姑娘。” 那小厮留下取来的雨伞给秦睿,转而就往隔壁丁家院子跑去。 秦全这会儿也带着小房子跳下了车辕,笑嘻嘻上前行礼。 秦睿这个东昊皇帝都见过了,当归对于这两个熟人的出现,也就没那么吃惊了。 简单寒暄几句,众人就顺着游廊往后院去了。 海岛毕竟同陆地不同,气候风物新奇之极,不论是彩色贝壳铺成的甬路,还是珊瑚礁垒起的假山,还有那几棵椰子树,都引得秦睿几人多看两眼。 这般边走边看,进了二门的时候,丁薇也就得了消息。 她原本正在核对账目,吃惊之下差点儿打翻手里的茶碗,惹得第一次进屋的小翠很是好奇,不明白她崇拜之极的主子怎么变了脸色。 白术赶紧撵了她去二房烧茶水,末了忐忑问道,“主子,可要叫护卫…” “不必,”丁薇定了定心神,摆摆手,转而起身吩咐,“出迎。” “是,主子。” 白术赶紧应了,撑了大伞,待得主仆踏出门口,正遇到当归引着秦睿等人迈进门槛。 隔着蒙蒙雨雾,丁薇同秦睿遥遥相望,良久没有说话,就在众人忐忑之极的时候,两人却是突然笑了起来。 “秦大哥,你怎么来了?快进来,别淋了雨。” 丁薇笑的明媚又真诚,就像家里妹子在招呼远路来探访的兄长,热情又亲切。不只秦睿听得眼里暖色深沉,就是董三小姐都是偷偷松了一口气。 秦全更是激动的红了眼圈儿,不顾规矩嚷道,“夫人,小的也来了!” “来得好,正好安哥儿早晨嚷着要吃红烧肉,晚上就炖一锅,你想吃多少有多少!” “呜呜,多谢夫人还记得小的爱吃红烧肉。” 秦全哭的鼻涕眼泪一把,躲在他身后的小房子也是眼泪泉水一般涌出来。当初他在宫里,也是同小主子一般被娘娘照顾的千好万好,结果他忘恩负义,差点儿害死小主子,如今再次相见,愧疚简直要把他小小的心肝腐蚀的一点儿不剩了。 很快,众人就进了屋子,分宾主落座。 麻利的小翠已经送了大壶的热水过来,当归填了薄薄的姜片,秦睿等趁热,每人喝了满满两大碗,这才觉得满身的潮气散去很多。 不等闲话儿几句,董氏已经是穿着高底木屐,扶着丫鬟的手赶来了。 不必说,分别多日的姐妹相见。 董三小姐几乎是立刻就窜上去抱了姐姐的胳膊就哭开了,“呜呜,长姐,我终于见到你了。呜呜,先前还以为要死在大海里了,吓死我了…” 董氏惊得张口结舌,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虽然她先前盼着是娘家来人,但也不过是随口一说,根本没认为这个愿望能实现。 毕竟桃源岛在东昊是个诡异的存在,董家没有因为她是丁家媳妇的关系惹祸就不错了,偶尔私下给爹娘扫带些东西尽尽孝心,她就已经很欢喜了,根本没奢望家里回来人。 没想到,这会儿居然了三妹妹。 虽然三夫人是个不好相处的,又时候实在惹人厌烦,但是这个娇憨善良的妹妹,她却是真心疼爱。 小时候这丫头就因为身形圆滚滚,没少被克扣饭食,一日里总有那么一次跑来五房寻她要点心吃,所以相处亲近,倒是同亲妹妹没什么分别。 “哎呀,静儿,你怎来了?你娘知道吗,你不是进宫待选了吗?” 董氏实在是太惊讶了,顾不得什么场合,直接问了出来。 董静红着脸,怎么也不好说她同秦睿私奔出宫啊,于是羞的厉害,也就落泪更急。 这时秦睿却是站起身同董氏行礼,正色道,“见过二嫂,我姓秦名睿,请董三小姐来桃源岛之前,已经请丞相府方公子去董家提过亲了。过些时日,还请二嫂费心,我将正式迎娶三小姐。” 秦睿? 董氏嫁进丁家的时候,丁家灭门惨案已经过去了,秦睿那时候已经离开丁家不知去向,她自然是没见过的。 但丁老二却是同她说过几次,偶尔醉酒想念爹娘兄长,也会抱怨两句,若是那晚秦兄弟在家多好,爹娘兄长恐怕就不会死了。等酒醒之后又会说,一切都是命,不怪秦睿那晚不在家。 可以说,丁家兄妹对秦睿的矛盾心思,她知道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先前京都传来消息,说自家三妹妹得了新皇的喜爱,她还惊奇疑惑。 如今这人真真切切站在眼前,还说要娶妹子,她实在不知道如何作答才好。 好半晌,她才勉强开口应道,“公子客套了,如今正是雨季,什么都不方便准备。婚事还是雨季后再商议吧,伯父伯母那里…我也要去信问问。” “好,二嫂请便。秦某真心求取,二嫂有事尽管吩咐。” 秦睿说话很是客气,姿态放的极地,这让董氏就算有气也发不出来了。 丁薇见此赶紧笑道,“秦大哥和三姑娘一路赶来,怕是吃了不少辛苦吧。如今到了岛上就好了,二嫂赶紧带三姑娘去换件衣衫,好好歇歇。至于秦大哥,隔壁宅邸是给方大哥一家准备的,如今他们还没过来,不如你先住着吧。等雨后,若是打算常住,再选个好宅子。” “好,客随主便。如今我们来岛上,自然一切都听你的,左右不会少了我们的吃住就是了。” 舍掉皇位的秦睿,再次恢复了潇洒,甚至有些油滑的模样,若是手上有把折扇,摇上两下,倒是同大街上溜达的登徒子没什么两样了。 丁薇失笑,无奈吩咐当归,“去把先前给大将军准备的新衣衫取两套,再给秦全也找两套合身的,至于…” 她脸色淡淡转向缩在门口的小房子,“也找两套大娃的旧衣衫吧。” “是,主子。” 当归几个应了,就分别去忙碌,很快,干净衣衫用物就都取来了。 董氏带了妹子告辞,秦睿主仆也白术穿过角门去了西院的方家宅邸。 当归眼见屋子里没了人,犹豫了一瞬就道,“夫人,您看秦公子这次为什么过来,还有京都那里…” 丁薇扭头望向窗外的雨雾,笑的古怪又无奈,“放心,他没有恶意。至于具体因为什么,晚上就知道了。” 说罢,她起身又道,“你去灶间熬些鱼片粥,再拾掇两个小菜,给客人垫垫肚子,晚上开酒宴接风。” “好,主子。” 当归应了要走,却又被丁薇拦了下来,“罢了,还是我去吧。” 说罢,她叹了口气就领着守在门外的小翠去了灶间。 当归眼珠儿转了转,就要跑去后院的排房寻云影,不想却遇到楚老三在二门外徘徊。 虽然平日相熟,但他总是男子,不好随意进出内院。方才听得小厮禀报,他还以为来客同当归有些牵扯,所以,眼见当归出来,就忍不住大声喊了起来,“当归,当归!” 当归惊了一跳,眼见院子里的小丫头都望过来就狠狠瞪了楚老三一眼,快步上前问道,“你怎么来了,正要让人去请你晚上来赴宴。” 楚老三眼里警惕之意更浓,“到底来的是什么人?是夫人要摆接风酒宴?” “说出来你可能都不信,”当归想想先前的震惊还有些心有余悸,低声道,“是秦公子从京都来了。” 第570章 无声胜有声 秦公子? 楚老三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惹得当归跺脚,提点道,“就是大越来的秦公子,武侯府的那个…哎呀,就是新皇!” “新皇!”楚老三一蹦三尺高,伸手就要摸腰后的匕首,惹得当归真是恨不得咬他一口,“主子再给秦公子和董三姑娘熬粥,你尽管去打架试试。” 楚老三到底还不是笨人,立时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傻笑道,“哈哈,那个,难得岛上来个熟人,晚上的接风宴我一定来。我这就去请魏老爷子和山一,二老爷,这么大的雨,你快回去吧。” 说着话儿,他就往工坊去了,留下当归真是哭笑不得,到底还是带了一脸甜蜜去了灶间。 东边丁家宅邸后院里,董氏刚拿了自己的新衣裙给妹子换了,待得妹子重新梳妆,这才撵了丫鬟,急不可耐的问道,“静妹妹,你怎么同…嗯,秦公子出宫来了?京都出什么事了?三伯和三伯娘可知道你出京…” 董三姑娘本来还兴致勃勃摆弄着姐姐那只带了镜子的妆盒,听得这话却是红了眼圈儿,揉戳着衣角,怯懦道,“长姐,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出来了。原本在宫里那些大家闺秀都欺负我,还总有人坏肚子或者摔断腿,我害怕也不敢吃饭,饿的要死就跑去偷红薯烤了吃。 后来就遇到了秦大哥,那时候我以为他是宰相府的方公子,也没觉得他会害我,就总吃他给的点心和烧鸡。后来不知道怎么就…嗯,就处的好了。 秦大哥还带我出宫去酒楼吃饭,送礼物给我。后来我同屋的那个小姐摔碎我的镜子,秦大哥惩罚她,我才知道秦大哥是皇帝。 秦大哥问我想不想来看你,我说想,然后就来了…” 董氏听得恨不能一翻白眼晕过去,她不是不知道这个堂妹单纯,但是也没想到会如此单纯。能够日日出入后宫的男子除了皇帝还能有谁? 况且,知道皇帝的身份,居然还被如此轻易就带出京都,跑来桃源岛。这若是被卖去哪里,是不是还替人家数钱呢? 董三小姐许是看出姐姐对她的行事不赞同,眼泪就在眼圈里转了,“长姐,我知道不该出来。但是皇宫里太吓人了,我不想饿死,也不想让人家欺负。就算回家,我娘也会把我嫁给有钱人家,我…我不想被关在院子里。我想跟着秦大哥吃遍天下美食,还想来看你。秦大哥不是坏人,他对我很好…” 董氏叹气,她还能说什么,秦睿那个样子也不像说谎的人,恐怕当真让方信去董家提亲了,如今妹子都跟人家来桃源岛了,三伯和三伯娘就是再反对,怕是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罢了,你以后留在岛上,就住在我这府邸里,记得不要同秦公子单独见面,等到雨季过了,我再给你张罗嫁妆。” 听得嫁妆俩字,董三小姐终于止住了眼泪,红着脸不敢抬头。 董氏又气又恨,在她脑门上戳了一记,埋怨道,“你啊,从小就贪吃,怎么就没让人家一块点心骗跑了呢?” “一块点心不够吃…” 董三姑娘脱口而出,说罢才发觉又曝露了吃货本性,很是羞涩的吐吐舌头,惹得董氏也是忍耐不住笑了起来。 姐妹俩正是说笑的热闹,桔梗就送了一大碗热腾腾的鱼片粥来,还有一碟子酸笋和一碟子麻辣小鱼干,两只金银两色小馒头。 “二夫人,这是我们主子亲手熬的,快让三姑娘暖暖胃,晚上夫人要亲自下厨整治酒菜给秦公子和三姑娘接风呢。” 董氏赶紧起身亲手接了托盘,笑道,“好啊,跟你们主子说,一会儿我就过去帮忙。” “那好啊,二夫人,我这就回了。” 桔梗行了礼就回去了,留下董氏轻轻叹气感慨,她上辈子不知道做了什么好事,这辈子得了这么好的小姑。不只是她平日受照顾良多,如今刚刚来岛上的妹子,居然也得她亲手熬粥暖胃。 她还要嘱咐妹子几句,就见妹子已经望着鱼片粥吞口水了,“长姐,这些是给我吃的吗?” 董氏无奈,“是啊,我们小姑亲手熬的,你可有口福了。” “呀,太好了。长姐,我以前在京都,就听说皇后娘娘的手艺最好了,那些阁老们都赖在皇宫蹭皇上的午饭呢。没想到,我也吃到了。” 董三小姐欢喜的小脸通红,就要自己动手盛粥,结果被董氏拍了一记,亲自拿湿帕子擦干净手,这才放她大口吃喝。 “呜呜,真好吃,一点儿都不腥,比海味楼做的好吃多了。” 董三小姐一边吃一边幸福的摇着脑袋,眼见一大碗粥见了底儿,酸笋也吃光了,董氏就捉了她的筷子,笑道,“你多少时日没好好吃饭了,不能一次吃太多,垫垫肚子就好了,晚上还有很多好吃食。” 三小姐意犹未尽的放下筷子,很有些不舍。 “早知道长姐在岛上整日都过这样的神仙日子,吃这样的好东西,我早就偷偷跑来了。” 董氏这次可是忍耐不住,大大翻了个白眼。自家这吃货妹子啊,到底是傻人有傻福,若不是老天爷偏爱,怎么会无灾无祸活到如今… 不说董氏如何担心妹子,只说方家院子里,秦全照例是同主子睡一屋的。 一铺大炕刚刚被烧得热乎乎,玻璃窗外的小雨依旧吓得有滋有味,主仆两个坐在炕桌儿前,一口粥,一口酸笋,外加一口馒头,吃得津津有味,谁都没有说话,但这样的时刻,却是无声胜有声。 秦全瞧了瞧只剩了半碗粥的砂锅,恋恋不舍的放下了碗,转而蹭到窗台边透过玻璃往外看。 两个十二三岁的小厮,穿了蓝衣,戴了小帽,被调来拿竹竿去挑水渠里的树叶杂物。这个年纪正是调皮的时候,其中一个就用竹竿敲了游廊外的树枝,不必说,他的同伴立刻成了落汤鸡。 同伴也不示弱,手里竹竿也做了“帮凶”。两人打闹玩笑在一处,很是欢快自由的样子。 秦全忍不住跟着笑出了声,待得下意识要收了笑脸的时候,才想起这里不是皇宫,而是桃源岛。于是顿了顿,又笑了起来。 “主子,先前您要出京,我还有些可惜来着。但是如今才来不过一个时辰,我就觉得这里比皇宫不知道好了多少。咱们真是来对了!” 秦睿吃光最后一口粥,也是舒坦的依靠在棉布垫子上,长长舒了一口气。 “先前是我想差了,害得你也跟着我在皇宫里困了一年多。如今想来,就算没了先祖的根基也没什么,从我这一辈开始亲手建造就是了。以后我成了亲,你也赶紧找个好姑娘成家立业,多生儿孙,百年之后去地下见了奶娘,怕是也要夸赞咱们做得对。” 秦全想起去世的老娘,鼻子泛酸,“若是我娘还在,也过过这样的舒坦日子多好。” 秦睿拍了拍他的肩膀,“奶娘不能死而复生,好在我们…醒悟的还不算晚。” “嗯,主子,”秦全重重点头,末了问道,“您真的打算在这岛上常住了?” “当然,”秦睿直接躺倒下来,懒懒应道,“一来,我在大越和东昊常住都不好。二来,云…不,丁夫人是个聪慧之极的,她选定这个岛屿做退路,一定错不了。我既然放下了东昊和大越,她把这个宝岛分我一块落脚,总是应该吧。” 这话实在有些无赖,但秦全却是听得眉开眼笑。 很快,秦睿就打起了轻微的呼噜。秦全原本还想坚持一下,结果很快也睡了过去。 守在门外的小丫鬟听得动静,进来瞧瞧,就悄悄把桌子拾掇了下去。末了悄悄关了门,跑去同两个小厮一起玩水,她方才可是看的眼馋极了。 屋外,半大小厮和丫鬟们玩得热闹,虽然时刻记得噤声,但免不得还是笑闹出声。 屋里,主仆俩的呼噜声此起彼伏,也是分外和谐… 桃园的雨季,虽然很少见到太阳的影子。但太阳今日却是为了欢迎客人,难得出来露个脸儿。 秦睿主仆睡醒的时候,橘红色的夕阳正好从玻璃窗射进来,照的整个屋子都有些恍惚。 窗外,树叶枝头的水珠反射着夕阳,五光十色,美的让人心醉。 主仆两人本还有些懒散,这般,倒是看的呆了眼。 正这时,白术在门外小声唤道,“公子醒了吗,我们主子已经下厨准备饭菜了,再有半个时辰接风宴就要开始了。” 秦睿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丹凤眼更是眯成了一条线,朗声应道,“知道了,梳洗过后就过去。” 秦全这会儿已经是跳下了地,有小丫鬟端了温热的洗脸水进来。 主仆两个打理妥当,许是睡的好,又定了以后的目标,两人都是神清气爽,特别是秦睿,身穿宝蓝长衫,头戴金冠,芝兰玉树一般,惹得引路的小丫鬟一直红着脸回头回脑的看。 不必说,很快,小丫头就挨了等在叫门口的当归两记爆栗子。 小丫头委屈的小嘴瘪着,却惹得秦睿笑了起来,于是小丫头又变成了红脸小傻子。 第571章 好小子 许是秦睿一行人来的太过诡异,不等丁薇把饭菜准备好,楚老三,丁老二夫妻,连同泡在药房轻易不出来的魏老爷子和山一,甚至还有云影,赵管事和陈管事都早早过来了。 秦睿带着秦全进来的时候,众人齐刷刷望过去,气氛很是有些尴尬。 虽然桃源岛从无到有,没少得“撵”出来的。 这般亦敌亦友的关系,实在让众人不知道要以什么态度对待这熟悉又陌生的主仆。 秦睿倒是笑的丹凤眼都眯成了一条线,给魏老爷子行过晚辈礼之后,又给丁老二作揖。 魏老爷子救过他一命,当得起他的大礼。而丁老二却是因为当初他们主仆在丁家借助,当他是兄长一般。 魏老爷子皱眉挥挥手,没有说话。 丁老二想起爹娘还在的时候,曾经那么疼爱秦睿,就叹了气扶他,低声问道,“一年不见,怎么瘦了这么多?” 秦睿脸上笑的依旧灿烂,鼻子却是酸的厉害,极力咽下喉头的哽咽,应道,“整日勾心斗角,又没有好吃食,怎么可能不瘦。倒是二哥,胖了好几圈儿。” 丁老二点头,“虽然这里远离东昊,很多不便,日子却是过得自在舒心。你如今既然来了,也别客套,当自己家一样吧。” “好,我听二哥的。” 秦睿倒是个爬杆儿好手,立刻就把事情敲定了下来,“这次来,一定多住些日子。若是妹子不嫌弃,我打算把家也安在岛上。” “你留在这里,那京都怎么办?你不做皇帝了?” 丁老二方才听得消息,匆忙从暂时的小木器作坊赶来,根本还没有功夫回去同董氏碰头儿,自然也不知道秦睿携着自家妻妹上岛,弃位出走的事。 众人听得这话也是赶紧竖起了耳朵,他们可是好奇了很久,就等着有人问出这话呢。 秦睿笑的更是开怀,长舒一口气,应道,“二哥,那个皇位不是人坐的,我可是一日都不好过。前些时日,实在不耐烦,就把妹子给我的那六只震天雷,一个不剩赏给了六大世家。如今京都怕是热闹着呢,哈哈。我带了下过聘的妻子投奔二哥和妹子来了,过了雨季,二哥可要带我到处看看,听方大哥说,这岛上好玩之处多着呢。” “啊,好,好!”丁老二下意识应了,转而却是惊得倒抽一口冷气,“什么?你不做皇帝了,你把六大世家都炸了…” 秦睿点头,潇洒一掀衣衫下摆,坐了下来,很有些孩子气的调皮,“对啊,那震天雷真是名不虚传,声音大的在京都外边都听得见。” 众人惊得脸色白头,很久没反应过来。 那可是皇位啊,不是家里的椅子,说不要不要了。 那震天雷也不是过年时候燃烧的爆竹,扔到六大世家里… 如今六大世家还有活人在吗? “哈哈,好小子!” 好半晌,魏老爷子却是哈哈大笑着拍了秦睿的肩膀,赞道,“好小子,有胆气!比老夫当年下手还狠,不错,不错,那个破皇位也就公治明那个傻蛋看的重,扔了媳妇孩子,跑去打什么江山。倒是你看得开,天生江湖人,自然要纵情策马,潇洒遨游,绑在一把椅子上算什么?” 楚老三也是佩服的连连点头,一直听自家妹婿说起,秦睿是个性情中人,没想到居然是如此洒脱。 “好,秦…嗯,秦兄弟,等雨季过了,我亲自驾船带你去游玩。” 董氏嘴巴动了动,还没等说话,丁薇正好安排好了饭菜,从灶间回来,小丫鬟机灵的挑开门帘,她一边迈进门槛,一边笑道,“二哥一定不知道秦大哥把三姑娘都一起带来岛上了吧?” 丁老二惊讶的瞧了瞧自家媳妇,摇头道,“难道不是秦兄弟带着秦全来的?” 秦睿笑道,“让二哥见笑了,以后咱们可是要连襟了。方大哥在京都里做了大媒,替我去董家下聘。我这次把董三姑娘也一起带来了,雨季过了,还要劳烦二哥替我张罗亲事啊。” “好,好。” 丁老二还能说什么,人家都把自家妻妹拐来了… 很快,当归带了小丫头开始流水一样上酒菜。 大厅里,按照男女分了两桌儿,菜色丰盛的让秦家主仆眉开眼笑,即便中午吃的饱足,如今肚子好似又空空如也。 两人也没客套,不用众人礼让就甩开筷子吃了起来。 这般反倒让众人更觉亲近,边吃边说笑,顺带又开了两坛子好酒,倒了一圈就进去半坛子。 毕竟都来自京都,免不得要问问家里人过得如何,秦睿主仆是知无不言,饭桌儿上自然也就更热闹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一个小丫头却是跑来报信儿,当归有些犹豫是不是禀报给主子的时候。 院子里却是闹了起来,脸色惨白的小房子拼力冲进大厅,扑通双膝跪地就重重磕了头。 一身细麻衣裤的安哥儿黑着小脸儿,带了同样黑脸的大娃,还有二娃儿,王家兄弟,外加有些担心的大宝也都跟了进来。 大宝年岁大,自觉没有看护好弟妹,第一个走到姑姑跟前行礼,说道,“姑姑,我没看好弟弟们,扰了姑姑待客。” 丁薇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不要担心,酒宴也快散了。你们呢,吃过饭了吗?” 大宝点头,虽然雨季已经来了半月,不用整日在太阳下暴晒习武,但这孩子的脸色依旧黝黑,看起来很是可靠。 “吃过了,我正要带弟妹们去写字,小房子…就进来了。” “好,放心,姑姑来处理。” 丁薇点点头,转而却是看也不看额头已经青紫流血的小房子,却是问自家儿子,“安哥儿,你有话说吗?” 安哥儿咬咬嘴唇,扫了一眼狼狈的小房子,微微有些犹豫,但还是说道,“娘,我不要他在这里,让他走。” 丁薇挑眉,她倒是听当归提起小房子净身赎罪的事,心里多少有些怜惜。虽说他当初做错了,但在这般重视香火传承的时空,房家又只有这么一个男丁,他还能净身,只为了留在安哥儿身边,说起来着惩罚也足够大了。 “为什么呢,安哥儿?你还记着小房子帮着黑袍掠走呢?” “当然了,他害得我跟娘分开那么久。没有大娃儿哥保护我,我都死了。” 安哥儿越说越是气愤,又添了一句,“死了就是再也见不到爹娘和弟弟妹妹了。他坏!我以前白给他那么多点心吃了!” 丁薇转向大娃,也是问道,“大娃,你的想法呢?” 大娃皱了眉头,想了想就道,“身为奴才背叛主子,死罪!” 丁薇叹气,这才对脸色越发惨白的小房子说道,“小房子,虽然你为了当初的大罪付出了代价,但你的主子是安哥儿,大娃是你的同伴,既然他们都不接受你,你就不能留下。待得雨季过后,船队起航时候,你就回东昊去吧。” “呜呜,夫人,”小房子眼泪再也忍不住,哗哗就流了下来,“求您开恩,我以为…呜呜,我全家被杀的大仇是您…呜呜,我错了,我不该恩将仇报。我一辈子都要留在小主子身边,伺候主子,赎罪!我不走,夫人杀了我吧!我没脸活着了,夫人!” 说着话儿,他越发用力磕头,很快额头上的血就流了下来,混合着眼泪一起,越发骇人。 毕竟先前一起同吃同住那么久,大娃脸色黑,看不出什么,二娃儿却是脸上露出了不忍之色,悄悄凑到安哥儿身边,小声道,“大少爷,让他留下吧,都流血了,可怜。” 安哥儿紧紧闭着嘴,神色渐渐有些慌张,可怜巴巴望向娘亲,想要娘亲帮忙拿个主意。 丁薇却是不肯开口,虽然儿子还小,但小房子已经净身,若是留下,以后可是要贴身伺候儿子一辈子。不管是留下小房子,施恩也好,还是狠心执意撵人也罢,都要他自己做决定。 “咣,咣!” 小房子的脑袋磕在地上,一声又一声,也敲在所有人心头,大人们还好,这么两年风风雨雨,什么惨烈都见过了。 但孩子们却是越来越不忍,毕竟心肠还软,也还念着一起玩耍的情谊。 “娘亲…”安哥儿瞄了一眼小房子身前的血迹,犹豫说道,“要不然,让他留下吧?” 丁薇喝了一口茶水,应道,“他以后是你身边的帮手,是走是留,要你决定。但你做了决定,就要有准备承受后果。若是他当真吸取教训,忠心无二,自然更好。但若是他习性不改,以后又害了你,你也不要后悔今日的决定。再想想吧,到底留不留他?” 安哥儿想起当初被掠的日子,又有些迟疑了。 丁薇也不催促,依旧慢悠悠喝茶。 他们娘俩这般模样,小房子可是挺不住了。这么久磕头,流血,他早就头晕目眩,只不过咬牙死死坚持。 可是净身没有多久,又千里迢迢赶来,身体还是伤了根基。 他也不知道又磕了多久就再也坚持不住,软软倒在地上。 安哥儿和大娃二娃都是吓了一跳,赶紧凑了上去,眼见他脸色白的吓人,双眼紧闭,安哥儿吓得声调都变了。 “娘,师公,快救救小房子啊。” 第572章 谢谢你能来 丁薇却是放下茶杯,坚持问道,“你决定留他在身边伺候了?” “嗯,是,娘!” 安哥儿连连点头,还有些婴儿肥的小脸上神色很是郑重。 “那好,以后有事也不要后悔。” 丁薇摆摆手,示意当归把小房子抱下去,“这孩子是失血过多,又震伤了脑子。抱他下去吧,一会儿让山一开副补血安神的药汤。” “是,主子。”当归赶紧抱起了小房子,惹得安哥儿又眼巴巴望向山一。 山一哪里敢怠慢小主子,告了一声罪就随了出去。 少了一群孩子,屋子里立时就清净了很多。 魏老爷子点头笑道,“安哥儿这孩子还是心软,将来若是当真承继大业,怕是还要磨练。不过,倒是容易收拢属下忠心。” 众人都是点头,丁薇不愿众人当着秦睿的面前说起江山承继,毕竟他弃位出走,有大半原因也是为了化解同她们一家的恩怨。 “天色晚了,秦大哥一路远来,也是累了,不如早些歇息吧。过两日赶着雨停的间隙,秦大哥在左近选座宅子,安顿下来就好了。” 秦睿笑着应道,“好,我就不客套了,以后全赖妹子照料了。待得雨季过去,我在岛上寻一块好去处,再盖个大院子。到时候,妹子可别舍不得啊。” “不会,大哥若是不怕累,不如直接划个方圆二十里,建个大庄园。” 丁薇“大方”的很,秦睿让出了东昊江山,她就送一座庄园。怎么看都是秦睿吃亏了,但他却欢喜接下了这个亏。 心安之处才是家,即便幕天席地,或者身下寸土可依。 雨季,雨季,名副其实的下雨季节。 牛毛细雨,淋漓小雨,瓢泼大雨,轮番肆虐着海岛,也让天地之间都安静下来。 忙碌一年的人们心安理得的过起了悠闲日子,就如同北方人家猫冬一般,雨季也是上天故意留下的休憩之日。 但这样的天气,悠闲是悠闲了,却也给众人过日子添了些麻烦。比如总是有些潮乎乎的被子,比如制作火药的屋子里隔壁要冒险生起火炉,烟气通过墙壁和矿洞,最后把大炕变成热源,保持整个房间的干燥。 未雨绸缪,丁薇是无时无刻不在惦记着岛外的红胡子。 整个岛上,除了她,没有人更懂得那几门大炮的威力。每次想起记忆中老电影里那些战火纷飞的场景,她就焦灼的睡不着。 桃源岛是她的所有心血,她绝对不准许任何人破坏一丁点儿。 这些红胡子必须一个不留,全都要死在岛外,否则放跑一个都是大麻烦。 毕竟她只会配置粗浅的黑火药,而红胡子的大炮或者火枪洋枪都先进太多,杀伤力也高了太多。 万一其中有一个懂得制造,整个东昊,大越的百姓怕是都要像前世的国度一般被轰开国门,奴役压榨。 但无论如何担心,她都不曾说过几句,岛上老的老,小的小,说出去也是帮不上什么忙,还跟着担心。 有雨常伴的日子,转眼就过了大半,红胡子和海盗一个都没见到,众人甚至已经忘记了这个大威胁。 但是丁薇却是越来越暴躁,就是安哥儿都因为大字写的不好,屁屁上挨了两巴掌。 这一日,难得太阳露出云层,走个过场。 岛上众人欢喜的赶紧晒被子,或者去海滩寻些新鲜海菜,捞几网鲜鱼虾。 丁薇却是看着露面的太阳越发焦躁了,云影早把孩子交给了小丫鬟照顾,重新接手了贴身伺候主子的差事。 见此,她就琢磨着是不是寻魏老爷子劝几句。 不想出门的时候,正遇到满街游逛的秦睿,这主仆俩还是第一次有机会在新城里走走,都是兴致勃勃,不时还因为路旁排水沟的强大能力赞几句。 云影有些犹豫,不想秦睿却是眼尖看见了她,于是笑着上前问道,“怎么,你们主子找我?” 云影行礼,摇头应道,“我们主子并不曾请公子过去,但是…许是雨季就要过去,红胡子要来了,我们主子有些心烦。” “哦,我倒是听说了几句,还有些好奇,不如我去同她说几句。” 秦睿主动接过了这个任务,喜得云影赶紧点头,末了一路引着她去了主院东侧的花园。 新城建设的有些匆忙,屋舍自然是半点儿不错,但花园一类的地方,还是略显粗糙。 即便是城主府的花园,也只有几道灌木、几株树而已。一切都等待雨季过后,一点点添加。 但背着手走在树下的丁薇却是没有心思盘算这些,突然听得脚步声,她皱了眉头望过去,见是秦睿,就笑道,“秦大哥怎么来了,难得出了太阳,不去城里转转?” “本来在城里转着,但眼见云影差点儿把眉毛皱成铁疙瘩,就过来看看。” 秦睿走到跟前,伸手拍了拍身旁的大树,笑道,“到底什么事,说说,看看我能帮上什么忙?” 丁薇想了想,也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毕竟同红胡子交战起来,谁都能知道。 于是,她就把红胡子危害如何大,武器如何先进,自己做了什么准备,但依旧自觉不够说了一遍。 秦睿听了也是皱眉,虽然他没看到那大炮和洋枪是怎样厉害,但震天雷的威力,他却是再清楚不过了。 如今听得这洋枪和大炮比震天雷还厉害许多,他心里倒是有些痒痒,很想亲眼看看。 但他若说去探查敌情,丁薇不见得会同意,于是就道,“车到山前必有路,离得雨季结束还有大半月,咱们都想想办法,左右不过百十个红胡子,怎么都把他们的小命留下了。” “好,只能这样了。” 丁薇点头,末了同秦睿一起出门,几个小丫头同小厮正在清扫院子里被风雨肆虐打落得树叶和枯枝,偶尔说笑几句,声音清脆。外院里的小学堂里,孩子们正在朗诵诗词,不知是不是明白其中的蕴意,声调倒是抑扬顿挫。就如同天空上冲破乌云的阳光一般,让人心旷神怡。 秦睿顺着游廊就要走远,丁薇犹豫那么一瞬,到底还是低声说道,“秦大哥,谢谢你能来。” 秦睿身形顿了一下,扭头望过来,眼里神色莫名,最终却是变得清明豁达,“妹子,天下事,若是我不做,没人能逼迫我。所以,放心!我来了,是因为我想来,不是为了任何人牺牲。若是你体谅大哥不容易,做好菜时多分我一份就是了。” 丁薇笑的灿烂,应道,“放心,好酒好菜管够!” 秦睿哈哈大笑,挥挥手出门去了。青色的衣衫被微微湿润的夏风吹起,飘摇自在又潇洒… 董氏带着妹子过来主院的时候,眼见当归笑嘻嘻带着小丫鬟们去开库房,就悄悄问道,“你们主子今日看着可好?” 当归点头,笑道,“二舅夫人放心,我们主子今日好着呢。这还让我去开库房取东西呢,您快进去坐啊。” 董氏也是放了心,同掀开门帘的小丫鬟点点头,就带着妹妹进去了。 董三小姐当日初上岛,很有些惊慌,根本没顾忌仔细打量她一直暗暗佩服的女子。 如今终于有机会,几乎是一进屋子就把眼珠儿黏在丁薇身上了。 难得见一会儿太阳,丁薇又有了秦睿帮忙分担外敌带来的威胁,心情终于放松许多。 方才从园子回来,就换了一身水红色的纱裙,她本就皮肤白皙,这下衬得越发柔美,耳上挂了珍珠坠子,胸前也是珍珠串,都是莹润之极。 抬头望过来时,清亮的眼里有智慧也有笑意,就算第二次见面的董三小姐也下意识松开了紧攥的拳头。 “咦,嫂子和三妹妹来了,快过来坐。”丁薇笑着迎了两人坐到铺了雪缎垫子的软塌上,一边抬手亲自给二人倒茶一遍笑道,“方才看账册,想起三妹妹初来岛上,定然没有什么衣衫首饰,倒是我想的不周全了。好在,这会儿想起来也不算晚,当归已经去库房了。三妹妹可要挑些自己喜欢的首饰和料子,不要客套啊!” “我…我不要,谢娘娘。” 董三小姐性子娇憨,赶紧摆手拒绝,但说完许是又怕丁薇生气,起身要行礼。 丁薇一把扶起她,哭笑不得招呼道,“都是一家人,三妹妹不要这么客套,唤了一声丁姐姐就成。” 董三小姐怯生生望向自家堂姐,见她点头,这才羞涩一笑,小声唤道,“丁姐姐。” “哎,”丁薇笑的爽朗,“如今我能多听几句姐姐也算赚到了,过些时日你嫁进秦家,我就要喊你嫂子了。” 董三小姐听得这话,脸色“轰”的一下红透,躲在堂姐身后不敢出来。 屋子里的众人都是笑起来,虽然还算不得熟悉,但也都喜欢上这位娇憨纯洁得好似一眼就能看透的董三小姐。 不等说两句闲话儿,麻利的当归就带了小丫鬟端着成盒子的各色首饰,还有大堆的料子回来了。 董氏在岛上住了这么久,丁薇又是行事大方的,平日不少分她这些穿用之物,给妹子置办点儿穿戴还是足够的。 如今见小姑又要破费,她实在有些抹不开颜面,就拦阻道,“妹子,我那里也不缺这些,你都留着吧,不要都散出去了。” 第573章 海峡两岸 丁薇却是不理会她,伸手拿了一副珍珠葫芦坠子在董三姑娘耳旁比了比,笑道,“嫂子客套什么,三姑娘叫我一声姐,又定亲给了秦大哥,我多照顾一些也是应该。你就别拦着了,赶紧一起选一选。我瞧着三姑娘皮肤白嫩,戴珊瑚或则宝石更不错。” 一旁的当归也是笑嘻嘻附和道,“对啊,这些珊瑚首饰都是咱们附近海里捞出来的,那些大师傅们手巧,这些式样都是我们主子画的,怕是京都都找不出来一个能比肩的。三姑娘赶紧挑几样喜爱的,平时我们再辛苦,我们主子都舍不得赏赐下来呢。” “听听,我还没等说分她们几样,这丫头居然就开始挤兑我了。”丁薇娇嗔瞪了当归一眼,“算了,反正也担了个小气的名声,索性不分你们了。” “哎呀,主子,我方才也是玩笑,您大人大量放过奴婢吧。姐妹们万一责怪我多嘴,害她们失了赏赐,我怕是就没活路了…” 当归也是性子活泼开朗很多,这一番假哭求情,倒是同真的一般,惹得众人都是笑得厉害。 董三姑娘本来还有些紧张,毕竟她可是听多了这位传奇皇后的故事,突然见得真人,怎么说都有些激动。但这会儿见她居然比自家堂姐还亲切随和,而且还这么贴心给她张罗穿戴之物。 一时间,小丫头感动的有些无以言表,揉着手里的帕子,总是想要起身行礼。 丁薇看的好笑,就推了一盘子簪子戒指一类的小首饰给当归,“去给院子里的小丫头们也分分,一会儿三姑娘挑过得用的,你们再挑拣几样好的。” “主子就是好,这可救了我的命了。” 当归打趣一句,就笑嘻嘻端着盘子下去了,很快,院子里就想起小丫头们的欢呼声。 丁薇随手往董三姑娘手边的妆盒里放了两套金首饰,外加一套珊瑚,一套红宝石,末了又扯开一批薄薄的碧色缎子比量着是做裙子合适还是做件对襟儿衫子。 “二嫂,你们宅子左边那套,我打算分给秦大哥,估计成亲也要在这里。只秦全一个,怕是忙不过来,不如趁这个机会再招一些丫头小子吧。三姑娘身边放一个,你以后生了小侄子,也要添人手。这会儿招进来扔给当归几个调教,过半年就当用了。” 董氏早有这样的想法,不等说出来,小姑就先想到了。她心里感激,嘴上就道,“妹子倒是同我想的一般,就是我看人眼光不好,不如你一起选了,分过来四个就好。三妹妹身边两个,我身边两个。” “那怎么成,太少了。”丁薇摇头,“左右也是折腾一次,不如都处置利索了。你们宅子里,要添两房家人,最好是家里有要生产儿媳的,到时候给我小侄子做奶娘,这样养出的人手也更忠心得用。还有拾掇屋子的小丫头也要足够,跑腿儿的小厮。三妹妹的贴身小丫鬟不用说,最少两个。秦大哥那里就让秦全自己琢磨,最好再填几个侍卫…” 董三姑娘听得这话,怯怯插嘴道,“秦大哥有侍卫,当初上传时候太凶险,秦大哥把他们留在泉州了,说是等雨季过了就过来。” “哦,那这般就太好了。” 丁薇笑着又抖开一匹轻纱,倒是不觉得三姑娘方才有何失礼,却是董氏微微皱了眉头,提醒自己回去后要同妹妹好好说说。 先前,即便三伯母很是势力眼又贪心,但还是疼爱闺女,如今不说即将嫁进秦家,就是在她身边度日,也不同于家里了,多少还是要顾忌一些,学些出嫁女子该有得礼仪和眼色了。 女子们聚在一起,时间就很容易打发。 整个一下午,众人就在搭配首饰,琢磨衣裙式样里过去了。 待得天色微微有些暗下来的时候,前院里读书的孩子们就跑回来了。 小房子头上缠着白色棉布,隐隐偷着血迹,脸色也白得厉害,但他依旧守在安哥儿身后一步处,随时伺候源哥吃用,极是伶俐又守礼,就是二娃看不过,拉着他坐一下,他都不肯。 丁薇暗暗点头,这孩子经过这场大错,倒是懂事很多,更干脆把自己投入到奴仆的角色里去了。 先前在京都的时候,他偶尔还会因为自己的聪慧,隐约有些不服和骄傲,如今许是因为彻底绝了称雄的心思,反倒变得平和安静了。 人,总是要成长的,有些幸运的,在润物细无声里改变,有些则在惊雷劈过之后把自己蜕变成百炼钢… 太阳露个脸就又回家偷懒去了,连绵阴雨又霸占了整个天下。 第二日中午吃饭的时候,却只有秦全一个人苦着脸过来了。 丁薇正给孩子们盛汤,因为缺少柴火,家里好几日没炖龙骨鱼汤了。龙骨本就难得,炖煮又要两个时辰,今日好不容易得了一罐,孩子们都眼巴巴的等着娘亲分配。当然,他们还记得先敬过长辈。 丁薇忙完,抬头见秦全怪模怪样站在门口,就道,“你们主子呢,都开饭了,怎么还不见人影儿?” 秦全脸色更苦,瘪嘴应道,“娘娘,我们主子…同楚三将军出去巡逻了。” 巡逻? 丁薇几乎立刻就猜的,秦睿必定是好奇红胡子是何模样,撺掇着对大炮有着诡异狂热喜爱的楚老三一起去探查海盗老巢去了… “他们走多久了?” “两个时辰,呜呜,娘娘,怎么办啊,主子会不会有事啊?” 秦全担心的厉害,差点儿都要哭出来了。他跟着主子自小长大,吃了无数辛苦,如今终于万事抵定,只差跳进福坑儿,一直到老死了。万一主子出了差错,他可如何是好? “这会儿问这个是不是太晚了?”丁薇瞪了秦全一眼,塞给他一碗热汤,劝道,“你先吃饭,秦大哥和三将军身手都不错,不有事的。一会儿我再让人去接应,雨水这么的啊,许是不等白骨岛就回来了。” 秦全听得这话,勉强放了心,端碗喝了一口汤,鲜美的差点儿吞了舌头,惊奇道,“这是什么汤,真是太好喝了。” 说罢,又探头去看汤罐子,显见在惦记给他主子留一碗。 丁薇看的好笑又感动,就道,“你放心,龙骨鱼还有,等秦大哥回来,给他再熬就是了。” 秦全挠挠脑袋,有些红了脸。 众人坐下来吃了饭,很快就散了开去。 魏老爷子自称吃的太饱,要出去走动消食,于是带着山一和几个侍卫出了新城,往海边去了。 丁薇虽然嘴上说的笃定,但怎么能不担心。 这一晚,几乎不成合过眼睛。 好在,第二日中午,魏老爷子就带着众人回来了。 楚老三和秦睿的模样都有些狼狈,待得换了干衣服,又抱了姜汤灌了好几碗,这才长出一口气。 “妹子,你说的那个大炮,我上船看过了,那个长管子很粗,若是把震天雷放进去,估计很容易就能炸断。” 楚老三也是目光灼灼,激动附和道,“我也仔细看过那个洋枪了,虽然比上次得的那个火枪要快,但好像需要补充那个弹…” “子弹。”丁薇纠正了一句,末了抱怨道,“你们真是太胆大了,这样的大雨,行船艰难不说。若是被发现,乱枪打到该如何是好?” 当归也是狠狠挖了楚老三一眼,若不是主子在跟前,她真想掐着他的胳膊拧两圈儿。 楚老三缩了缩脖子,赶紧转移话题,“主要那个子弹不是无穷无尽的,咱们就有机可趁。换子弹的功夫,足够把人结果了。” 秦睿点头,“说起来,最好就是在他们动用洋枪和大炮之前,先把这两样东西解决了,那些红胡子就是待宰羔羊,不足为惧了。” 丁薇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但是谁去毁掉大炮和洋枪火枪,却是个大问题,因为风险实在太大了。 不过,这会儿她可不能说,士气还是要保护的。 “好了,雨季还有大半月才能结束,这事不急于一时,你们奔波归来,先好好吃饭歇息,明日再商量也不迟。” 众人都是欣然同意,简单说了几句闲话就散了。 不说桃园岛这里,如何筹谋着抵抗红胡子和海岛的侵略,只说泉州海边,龚志明带着斗笠,披着蓑衣站在海边礁石上,眼见天边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他的眉头皱的越发深重,眼里的红色也越发浓郁了。 他的妻儿就在海岛上,不知何时就要面对强大的外敌,而他只能站在这里望着暴风雨束手无策。 即便他是帝王,天子至尊,面对天地之威,也是毫无办法。 楚老将军眼见远处侍卫来来回回跑马,就硬着头皮上前劝道,“皇上,暴风雨马上就要到了,还是先回府衙吧。老将问过渔民和船工了,都说再有大半月雨季就会过去,到时候老将亲手驾船送皇上去桃源岛。” 公治明扫了一眼,另一块礁石上的两个护卫模样的人,神色越发恼怒了。 若是他再早几日,如今早就在岛上住了多少时日了,哪里轮到那个狐狸一样的小子? 但所一千道一万,又被他抢先了。 第574章 雨季尾声 说起来,那人一举把六大世家拔根而起,转而潇洒离开,他再不愿意承认,也是有几分佩服之意。 可那人放着大好的山河不去游走,偏偏就抢在他之前去了桃源岛,这就实在太可恶了。 “传下命令,半月后准时起航出海。” “皇上,雨季还要大半月…”楚老将军还要劝,但是一见公治明嘴唇抿起,他就把剩下半句话收了回来。 “是,皇上放心,老将这就去召集老船工,半月后一定把皇上平安送到桃源岛。” 说罢,他指了指不远处,神色有些焦急的淋雨侍卫们,“既然上岛,皇上就多住几日。但是之前,皇上还有很多政事处置…” 东昊同大越融合,合二而一,但说起来容易,实际做起来却是千难万难,许多事都要重新调整。更何况,涉及到官职,品级,权利,从来都是纷争不断,这个时候免不得两国原有的文武都是红着眼睛,想要保住自己的权利,当然还要为百姓争一争。 若不是公治明强力镇压掌控,调停,适当时候各打一巴掌,或者给个甜枣,怕是两国都要起了硝烟了。 如此,他也成了天下的中心,即便人不在东昊京都和大越都城,身边也是重臣跟随环绕,眼前随时有奏折摞成山高。 今日出来望海,不过一个时辰,那些老臣们怕是都要望眼欲穿了,就怕他立刻坐船就走… “回吧,海边放护卫守着,万一有船靠岸,立刻禀报。” “皇上放心,交给老将吧。” 公治明再次深深的望向波涛汹涌的海面,袖口里双拳紧握,良久才松开,扭头上了战马,冲破雨幕回了泉州府衙。 许是大海也感受到了帝王的愤怒焦灼,半个月后居然奇迹一般的撤掉了风暴。 虽然海浪还是极高,天色也是阴沉,小雨不断,但比之先前,可是好过太多了。 二十条装载了无数物资和粮食的大船,停靠在港口,只等帝王一声令下就要扬帆破浪,出海而去。 几个虎卫直接找到方信,要求搭船一起去海岛。 原本他们先前是要同主子一起赶在雨季之前上船去桃源岛的,但说起来,风险还是不小。秦睿不愿他们跟着冒险,另外也是有些小事需要他们处理,这才耽搁下来。 如今见得船队要去岛上,无论如何也要跟着。 但是他们去求公治明,根本都靠不到跟前就被护卫拦住了。楚家人,他们也不熟悉,只能找到了刚刚赶到的方信。 秦睿这个出走的皇帝都在桃源岛上,自然也不会差几个虎卫了。 方信摆摆手,就把几人放上了第二条大船,路上正好还能帮着船工打个下手儿。 公治明眺望依旧“余怒未消”的大海,微微皱着眉头,如今他站在陆地上,已经是对天地之威觉得震撼不已。他的妻儿在大海中间的孤岛上,还不知要如何心慌忐忑。 这一刻,他突然后悔同意妻儿去建设什么新家园,当然也愈发愧疚,若是他当初足够强大,也不至于让妻儿远避海岛。 “这是最后一次,否则枉为人夫人父!” 方信正好走过来,听得这句话,就拍了拍他的肩膀,劝道,“放心,我妹子可聪明着呢,若是当真凶险,她也不会把孩子留在岛上。” 公治明扫了一眼好兄弟憔悴的脸色,显见这几日为了出海奔波,他又没少挨累。 “辛苦你了。。。” “自家人,不说外道话。再说,我可不是为了你,我是惦记我妹子和外甥。” 方信摆摆手,“倒是你,朝里的事安排好了?我爹这几日被气得胡子都乱糟糟的,哈哈,如今看来大越朝堂也有厉害的人物啊。” “不怕,总会有结果,待得我回来,正是好时机。”、 两国融合,公治明就是最好的帝王人选。这天下再也找不到,在东昊和大越都坐过龙椅的人了。更何况,两国百姓也都受过他的庇护。 若是有哪个官员或者世家这时候敢提出换人,怕是没几日就被老百姓的口水淹死了。 如今,他留下反倒容易使得事态更复杂,倒是两不相帮,暂时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当然,两国融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妻儿有危险,他必须赶去保护。 身为人夫人父,这个时候不出现,难道还要指望一个外人,一个曾经觊觎他心爱女子的男子吗? 这般想着,他心里更是火烧一般焦灼,催促道,“加紧准备,即刻出发!” 方信叹气,原本自家老爹还要他劝劝好兄弟,毕竟这个时候出海,还是太凶险了。 谁知道大海是不是什么时候突然再发点儿坏脾气啊,万一,船队出了事,大越和东昊不但融合不了,怕是立刻就有站端起来。 可是,眼见好兄弟这般归心似箭,他什么都说不出口。 最后,只剩了一句,“一路顺风!” 庞大的船队,终于在濛濛细雨里,被众人的目光送远… 桃源岛上,因为即将结束的雨季也是渐渐变得热闹起来。 男人们准备工具,等着天晴,城外的新工坊就要开始修建了。就是城里一些来不及完善的设施也要继续整理,更别说还有东西南北城,四处学堂里,孩子们的桌椅还没打制好呢。 一想到,孩子们以后要坐在那么干净明朗的教室里读书,即便长大不能考状元,但做个船队的管事,或者账房也不错啊。 更何况,如今城主可是大越的皇帝,谁知道哪个孩子入了他的眼睛,就一步登天了。 女人们则欢欢喜喜找出闷在箱子里好久的衣衫被子或者没有裁剪的料子,准备见见太阳,去去潮气。作坊里开工之前,也要给家里添置些必备用物。 孩子们永远是最欢喜的一群,这两月在家里差点儿闷得头上长了蘑菇,如今刚刚见得雨水小了,就疯跑出去,约在一处玩耍,淘气。惹得他们家里的老娘,扯着脖子痛骂,“死小子,就知道玩儿,但凡争气一点儿也能进城主府去伺候主子啊。每月拿了工钱,还能学本事,多好?” 家里老人听了就笑呵呵劝道,“着什么急,孩子总有懂事的一天,没灾病就成了。” 不说,家家户户如何准备开始忙碌。 城主府里却是早就忙了大半月了,大号爆竹做了足足几箱子。 魏老爷子,秦睿,楚老三,还有丁薇,丁老二,已经凑在一起商量了不下多少次了。 与其等着红胡子攻上岸,还不如先下手为强,直接把威胁消灭在岛外。 但这样,也就意味着风险要告很多。 毕竟人家手里有坚船利炮,还有洋枪。 不过,这大半月琢磨下来,众人也都信心很足。 老话儿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这话放到魏老爷子身上,可是半点儿不错。 先前只听徒儿说了一次,要那种可以瞬间把人麻痹,甚至毒死的毒药,他就一头钻进了药房,没两日就配出两罐子剧毒。 丁薇抹在银针尖儿上,操着不熟练的手法,甩向一只母鸡,可惜足足三次,那银针才算挨到目标。 眼见母鸡直接两腿一蹬就去见了阎王爷,众人都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惹得丁薇脸红。 有了这样的利器,若是安排的好,偷袭得手,成功几率很大。 甚至,也许都不用把炮管炸毁,直接就能把火炮接收回来。到时候,是运回来守城,还是挪到自家船上,亦或者找些工匠琢磨仿制,都是极好的。 当然,计划再好,也怕有变化。必要的退路还是要准备的,于是,城主府的卫兵们开始家家户户发了传单。 守护家园,人人有责。 如今想要在岛上找到好活计,想要在工坊里做个小管事,都需要识字了。 就算家里父母的脑子是榆木做的,还有娃子学了大半年,简单的字句还看得懂。 于是,红胡子同海盗联手来袭,打算劫掠城池,霸占桃源岛,甚至把所有人当做奴隶,或卖或压榨的消息,立刻就传遍了所有人的耳朵。 无论是老人,还是孩童,都是听得义愤填膺。 不必任何人说,家家户户的柴刀和长枪都找了出来。 团练的后生们眨眼间就集结起来,顶着小雨,虽然很快就被淋湿,但各个都是神色沉重又凌厉,倒也有那么几分威风。 宽敞的城墙上,不在是孤零零的几个兵卒护卫,很快就变得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桃园岛从荒芜到如今的繁盛,从吃一口新鲜蔬菜都是奢侈,到如今鸡鱼肉蛋,应有尽有。 所有人都恨不得做梦要笑醒,毕竟这样的日子,是他们梦寐以求的。 如今,不等享受一年,甚至还没给子孙后代打下坚实的基业,居然就遭到了海岛和外敌的觊觎。 这种威胁,让所有人都红了眼睛。 保家卫国,从来不是为了城主一家,这家园有他们的汗水,也有他们幸福日子的依靠。 丁薇穿了蓑衣,带着当归在城里城外走了一走,眼见百姓们都是如此齐心协力,也就放了心。 人民的力量如何强大,从现代过来的她可是太清楚了。 雨水一日少过一日,太阳也是出来走动的越来越勤快。 眼见,雨季就要过去了,整个城池却也紧张了到了极点。 第575章 偷袭 秦睿从外边回来,一进城主府的院子,就遇到形色匆匆的楚老三,两人早没了隔阂,于是借站在游廊里说了几句闲话。 “那些海盗怎么样,有开船的迹象吗?” 秦睿借着廊檐下落下的雨水洗了手,刚才路上不小心滑了一跤。 楚老三摇头,这几日日夜带着人手看守城防,他也是有些疲惫,靠在柱子上,笑道,“昨日我刚跑了一趟,这两月雨季,许是海盗们准备不充分,如今正忙着打鱼,填饱肚子呢。我猜着也就这两日了,他们缓过气来,必定就要过来劫掠。” 秦睿甩甩手上水珠,点头道,“我方才问了老渔民,说天边云层变薄了,估计明后日就会彻底停雨。我想建议,明早就出发,晚上到达,抢在海盗们开船过来之前,先把他们除掉。” 楚老三将门出身,自然最是不惧凶险,听得要主动出击,明日就动手,神色里满是兴奋之意。 “好啊,走吧,我同你一起去见夫人。” 丁薇正坐在窗前做针线,晴儿和悦哥儿已经一岁多了,如今整日都是张着手臂,磕磕绊绊的学走路。偶尔开口喊人,也能清楚的说出“爹”或者“娘”。当然喊得最清楚的还是哥哥,安哥儿很有兄长的样子,平日总要分出很多功夫带着弟弟妹妹玩耍,惹得两个孩子待哥哥比娘亲恨不得都亲近。 丁薇心里愧疚,不同于安哥儿当初同她相依为命,几乎是装在她眼睛里长大的。晴儿和悦哥儿一降生,一家人就开始奔波在外。安哥儿被掠走,公治明去了大越,虽然她在身边,但要建设海岛,要操持几千上万人的吃喝穿戴,整个桃源岛的产出和采买,忙的恨不得长出八只手,偶尔闲下来带两个孩子玩会儿就算奢侈了。 相比安哥儿,悦哥儿和晴儿实在缺少了太多的父母疼爱。 过几日,就要迎击海岛的攻打。她不知为何,总有些心慌,忍不住就想给多疼爱两个孩子一下。 后世那种小孩子学轮滑时候的护肘护膝,倒是适合两个刚刚学走路的孩子,她就扔下一切,打算赶制两套。 晴儿和悦哥儿很是欢喜娘亲陪在一边,扑倒跟前,就抢着要在娘亲怀里坐。 晴儿别看是女孩子,比悦哥儿可是霸道很多,悦哥儿文静,很懂事,居然也知道礼让妹妹。 丁薇在儿子脸上亲一口,在闺女脸上亲一口,惹得两个孩子也都来亲她。 母子三人玩的不亦乐乎,突然听得秦睿和楚老三过来,丁薇就是叹气,让白娘子和赵嫂子扶着两个不情愿的娃娃继续学走路。 她就带着当归去了大厅,楚老三本来见当归进来还很是欢喜得要迎上前,结果见她瞪自己就有些莫名其妙。 秦睿猜出几分,就笑道,“妹子,我们也没什么大事,如今一切都准备好了,不如定一下名单,抢在雨季最后一两日,赶去海盗藏身处,先下手为强吧。” 楚老三也是赶紧道,“末将也是这么度打算,夫人放心,只管在城里准备庆功宴就好。区区几十个红胡子,手到擒来!” 丁薇迟疑了一瞬,还是说道,“不成,我也要一起去。” “那怎么成?”楚老三同秦睿异口同声反对,“如今将军不在,您可是整个桃源岛的主心骨,万一有事,以后末将可没办法同将军交代。” “就是啊,妹子,不过是一些乌合之众,有我们足矣,你就留下吧。” 秦睿怎么也不愿意丁薇跟着冒险,虽然他如今收起了那些心思,又有董三小姐陪伴,但对于丁薇,他还是比妹妹还心疼。 再说,男子保护女子是天经地义之事。 丁薇却是坚持,“你们都没我了解红胡子,还有那些洋枪和大炮,比你们看到的要厉害很多。一个不小心就容易吃大亏,我必须跟着。” 秦睿同楚老三眼见劝不住丁薇,无法之下就去找了魏老爷子。 于是晚饭的饭桌儿上,很是热闹。 魏老爷子疼徒儿,丁老二夫妻心疼妹子,自然也是一千个一万个不同意,但丁薇却打定主意。 不是她不在意自己的性命,但在座的人,每一个都是亲人,不管曾经有过什么恩怨,都在她生命里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失去任何一个,她都不能承受。 所以,明知道会有危险,就任凭别人去冒险,自己躲在后边,这不是她能做的事。 众人无法,商量过后,却是决定,不让丁薇上船偷袭,只能带人负责接应。 丁薇还想反驳,但是眼见魏老爷子眯起了眼睛,就果断闭了嘴。 万一惹恼了老爷子,一把药粉撒下来,让她直接昏睡个三五日,可就麻烦了。 如此,众人算是达成了一致。 吃过饭就回去各自准备了,这一晚,山一足足熬了十几碗安神汤。 睡得好,才有精力出发去击败外敌啊。 第二日一早,天空隐隐约约刚刚放了亮,汇集了全城最精锐人马的队伍就出发了。 几乎所有从大陆跟来的征西军老兵都来了,就是团练的后生,也多半是当初一起杀过海盗的。 众人行走不过二十里就上了海边的大船,蒙蒙的雨雾是最好的掩护,很快,大船就在丁老二的目光里没了影子。 赵管事上前小心劝道,“二老爷,您回去吧,柱子必定会得胜凯旋。” 陈管事也道,“是啊,二老爷,我和赵大哥就守在这里,随时接应主子,一旦有消息,必定立刻送回城里。” “好啊,那就拜托你们了。”丁老二再担心,也只能返回城里。新城是所有人的安身之地,妹子带人出门征战,他别的帮不上,城池却是一定要守好的。 下了将近两个月的雨,终于盼到雨季结束的时候,天地好似都比明朗了许多。 东边的海天一线处,有红日跃出海面,崖口的海鸥,惊喜的飞出巢,嘎嘎叫着表达着它们的喜悦。 海边停泊的一艘大船还有无数条小船,却静静飘荡在海面上。 凌晨,刚刚天明的时刻,正是好眠的时候。 不远处的礁石后,楚老三眼里隐隐透着红光,熬了一宿,外加对征战的渴望,让他的血液接近沸腾。 魏老爷子也是摸了摸腰带,小声道,“昨晚下到水桶里那些药粉,怕是已经起效了。走吧,去收拾了这些红毛鬼,咱们就回家!” 火炮这东西,攻城确实是个利器,但是只要到了近前,就没什么威胁了。 反而是洋枪,要小心再小心。 丁薇忍不住又嘱咐了众人几句,这才让开身形,看着魏老爷子带着秦睿,楚老三,当归,云影,山一,还有二十几个身手最好的老兵悄悄摸进了红胡子的大船… 这一刻的黎明,因为初升的红日,因为悄悄的偷袭,突然漫天血色。 丁薇抹了抹手心的汗渍,回身嘱咐众人,“看我手势,万一事有不好,一等咱们的人跳下船,就把震天雷扔上去!” “是,夫人。” 一众兵卒们也都是握紧了手里的震天雷,先前只见过震天雷的威力,如今拿在手里,当真是激动又忐忑。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大船上依旧是静悄悄一片,但丁薇却是越来越放心。 没有声音,就证明那些红胡子没有发现异常,正在悄悄被收割。 若不是楚老三和众人都极力赞成上船偷袭,把洋枪拿到手,按照丁薇的想法,就该趁着红胡子不防备,扔上百十个震天雷,直接把整条船都炸成飞灰。 但是,她扫了一眼那大船两侧的火炮,又把这个想法压了回去。 公治明怕是知道这些火炮的用途,也能欢喜吧。 再说了,谁知道红胡子以后还会不会再来,万一有一日探明白海路,大举进攻。就算东昊没有更先进的武器抵抗,总也不能落后挨打啊… 她正是想的出神,船上却突然想起了枪声。 众人都是齐齐抬了头,一个后生紧张的差点儿就冲了出去,结果被一个老兵一把拉了回来。 “找死啊,夫人还没有军令发下!” 那后生吓得直哆嗦,丁薇却是没有心情管这些。 不必说,定然是偷袭出了岔子。 很快,甲板上就有了人影,红胡子们都冲了出来,空这手哇哇叫个不停。 岛上的海盗们听得动静,也从破烂的帐篷或者草棚子里钻了出来,揉着眼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丁薇无法,咬咬牙下令道,“留下一百人,其余四百人,震天雷开道,先把海盗都杀光!” “是,夫人。” 两个校尉终于得了命令,立刻带人就冲了出去。 几十个震天雷,几乎是一瞬间就在海盗群里开了花儿。 无数人惨叫着扑倒在地,帐篷和草棚都燃烧了起来。 就是再傻的人,这时候也知道是敌袭了。 没有被炸到的海盗,嚎叫着就要抄起刀枪杀过来,结果又迎来了第二波霹雳弹… 这一次,就算还有活口,迎接他们的就是兵卒们锋利的长刀了… 大船上的争斗,却没有岛上这般顺利。 不时有枪声响起,当归身上背了十几只火枪,跳下船,奋力游上岸。 丁薇忍耐不住,带人直接冲了过去。 老兵们撑起了弓箭,对着注意到船下的红胡子就是射了过去。 第576章 归来 “怎么样,到底出了什么事?” 当归恨得咬牙,“还不是楚老三,舍不得一只洋枪,结果好像一个洋人没有喝水,闹起来吵醒了其余人。” “那赶紧都撤回来啊!” 丁薇急了,耳朵里听着洋枪叮当作响,即便魏老爷子几个功夫再高,也快不过子弹啊! 当归又惊又怕的哭了起来,呜咽道,“我们分散开了,我找不到他们,只能先抱着抢回来了。” 丁薇恨得握拳,自家人还都在船上,放箭已经是极限了,若是扔霹雳弹,那就是要同归于尽了。 她实在没有办法,抄起要上的牛角号奋力吹了起来。 “呜,呜,呜!” 三声沉闷短促的牛角号声在小小的海盗和晨起的海面上回荡。 一声长,示警,两声长是船队起航或者归来,三声短则是全员撤退。 这是桃源到上,下到光屁股娃娃,上到老掉牙的老渔夫都知道的规矩。虽然粗糙一些,但关键时候确实能够准确指引众人。 如今,从未响起的三声短音终于响了起来。 不论是杀光了海岛,正在打扫战场的兵卒扔下缴获的武器,船上的魏老爷子等人,也返身开始往船舷上靠拢,但红胡子这会儿也彻底从药效里清醒过来,虽然被箭羽压制,但依旧占了上风。 丁薇无法,挥手示意众人登船增援自家人。 许是她吹号的时候引起了红胡子的注意,大船的桅杆半腰上,不知何时居然爬上了一个人,手里的洋枪悄悄瞄了起来… 魏老爷子恨得跺脚,自己这边人手同红胡子几乎混在一处,想要撒药粉或者放毒针都不成。 特别是楚老三那个笨蛋,这样的时候,居然都没有放下背上的火枪,行动不便,自然也少了三分战力。 云影倒是没有把功夫扔下,可惜还要照顾山一。 倒是秦睿不受掣肘,手里一把长刀,挥起来虎虎生风,杀得红胡子是血流成河,但终究是一个人,还要防备身后的箭羽误伤。 魏老爷子焦急四下扫视,想要寻个最好的办法速战速决,却突然瞧见了那桅杆半腰上的枪手! “红毛鬼,你敢!” 老爷子几乎不用想,都知道这红胡子瞄准的定然是他的宝贝徒儿,一时惊怒的目呲欲裂。 但是手里飞针达不到那样的高度,再去捡长刀也来不及了。 众人闻声望去,也是吓得三魂七魄都散个干净。 眼见那红胡子就要勾动手指,而丁薇却半点儿没有警觉,众人都是入坠地狱。 正在这般千钧一发之际,远处却是突然发来一只小儿手腕那么粗的巨大弩箭,直接贯穿了偷袭红胡子的胸腹。 巨大的贯力待得尚且不知道敌人来自哪里的红胡子,轰然落地,至死,他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一根巨大弩箭,好似一个讯号,开启了另一场屠杀。 不断有弩箭射落在甲板,红胡子惨叫不断。 魏老爷子最是机警,高声喊着众人,“趴下!” 众人赶紧互相协作防卫,聚在船舷之下,这处既能避过飞来的弩箭,又能把红胡子看得清清楚楚。 许是没有想到天外有弩箭飞来,红胡子们一时被吓得蒙了,抬起手里的洋枪和火枪,叮叮当当反抗,可惜,射程实在算不得远,最后只能狼狈逃窜。 有的藏进了船舱,有的跳下了大海,惶惶然如同丧家之犬。 魏老爷子趁着这个机会,一挥手,带着众人也跳下了大海,迅速退回了海岸。 “查验人数,是不是都回来了?” 秦睿低声吩咐老兵们点人数,末了听得两个兄弟战死之外,其余都回来了,就果断挥手下令,“扔霹雳弹,炸死这些红毛鬼!” 一众老兵们,什么时候也没被人家这般压着打过,早就别了一肚子的气。 听得命令,直接掏出怀里的霹雳弹就点燃奔着大船扔了过去。 当然,他们还是小心翼翼避过了那些火炮。 “轰!轰!” 一颗又一颗霹雳弹在船上炸开,躲起来的红胡子们再也躲不下去,纷纷跳下了大海,他们手里的火枪被浸湿,也就失去了威胁,被冲上去的兵卒们三下五除二绑得结结实实,又打个半死,死猪一样扔上岸。 这次偷袭战,虽然实在没有章法,但至此到底还算取得了胜利。众人都是长松一口气,待得望向丁薇就道,“什么时候准备的弩箭啊,真是太及时了。方才,差一点儿就要让红胡子收拾了。” 丁薇却是望着众人身后,愣了神,“将军来了!” “什么?”众人没有听清,还以为她有些吓到了,不想,丁薇却是扔下手里的牛角号拔腿就往海边跑。 原本空茫的大海上,不知何时居然出现了十几只大船,许是经历了一番风雨洗礼,船帆甚至有些破败,船头也有修补的痕迹,但这些却没有半点儿狼狈,反倒添了三分凶悍之气。 船头一人,青色长衫,金冠束发,在朝阳下身形挺拔魁梧,手里巨大的弓弩正缓缓放下,露出他的墨眉星目,高鼻薄唇… 公治明! 名扬天下的无敌大将军,冲破雨季最末的狂风海浪,终于来了! “将军!” 所有人都是大惊,转而又是大喜。原来方才的弩箭,根本不是丁薇暗暗准备,是公治明及时赶到救援。 “呀,主上来了,呜呜,主上来了!” 当归忍不住痛哭出声,云影也是躲在山一身后抹眼泪,魏老爷子长松一口气,秦睿神色有些古怪,好似不屑又隐约有些羡慕,只有楚老三脸色煞白,如丧考妣… 方才若不是他贪心,也不会打草惊蛇,陷入苦战。若不是公治明及时赶到,一箭射杀了那个偷袭的红胡子,这会儿丁薇怕是没命在了,而他必定也是活不成了… 平日,丁薇一定好说话,跪地开头赔罪,这事也就过去了。但如今将军来了… 魏老爷幸灾乐祸在他肩膀拍了拍,冷笑道,“小子,让你贪心,这次看公治小子怎么收拾你!” “老爷子救命啊,您可一定帮我求求情啊。” 楚老三扯了老爷子的袖子不撒手,可惜被老爷子甩开了。他又望向当归,结果去发现当归也早就奔去海边… 船队最前的大船上,公治明不等放下跳板,就扔了手里的弓箭,“噗通”跳下了大船。 海水立刻淹没了他的腰身之下,他却是顾不得,淌过海水直接把泪流满面的娇妻拥在了怀里。 “薇儿,我来晚了!” “呜呜,宝哥哥,你怎么才来?我想你…” 埋藏在心里多少时日的话,终于在分别的三百多个日夜后说了出来。 丁薇哽咽的不成样子,紧紧抱着夫君宽阔的脊背泣不成声。 就算她有超越这个时空的智慧,就算她有魏老爷子和楚老三云影等人帮忙,就算她平日再精明强干,她终究还是一个女人。 一个梦想着有个美丽庄园,过着平静安宁日子的女人。 什么征战,什么建岛,什么天下归一,这些本就不是她所愿。但偏偏她爱上一个心怀大志的男人,一个天生就该是帝王的男人。 所以,她一路披荆斩棘,一路挺直了脊背前行,但没人知道夜晚,她会如何把自己抱紧,如何被恐惧和孤寂吞没。 如今,她的夫君来了,她的男人来了,她再也不用假装无所不能,再也不用披着坚硬的甲胄行走… “是我不好,辛苦你了。” 公治明红了眼圈儿,手下青筋暴起,这一刻,什么江山,什么天下一统,都成了过眼云烟,只有怀里娇妻的眼泪,一颗颗滚烫,烫的他恨不能一刀杀了自己… 若让丁老二说,一辈子里最长的一日是什么时候,那绝对不是成亲那日,也不是全家被灭门的时候,就是今日。 妹子带人去同红胡子拼杀,他只能守在新城的城头,吹着湿漉漉的海风,抻长了脖子,盼着妹子早些得胜归来。 大宝同安哥儿几个小子都陪在一旁,潮湿的晨露打湿了他们的衣衫。 丁老二忍不住劝道,“你们回去吧,这里一有消息,我就告诉你们。” “不,舅舅,我要在这里等娘回来。” 安哥儿第一个反对,胖乎乎的小脸上,神色异常坚决。 大宝也是,神色暗淡,“二叔,我将来想做武将。” “武将?”丁老二刚要反对,突然想起侄儿许是心疼姑姑带人抵抗海盗,也是叹了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劝道,“这事不要急着决定,等你姑姑…”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一半,安哥儿却是猛然趴在墙头,疯狂挥舞着小手,“我娘回来了,我娘回来了!” 丁老二等人一惊,赶紧望去,果然城外,青石铺就的路上正远远行来一队人马。 这个时候,除了去偷袭海盗的丁薇等人,还能有谁? 当先的高头大马上,那穿着蓝色紧身练功服的女子,可不正是丁薇嘛。 等等,高头大马? 丁老二豁然起身,虽然岛上也有马匹,但丁薇等人为了隐藏行踪,却是徒步去的海边… “警戒,敌…” 脸色煞白的丁老二不等喊出口那个“袭”字,就听得安哥儿狂喜的挥手又喊了起来。 “啊,我爹回来了,我爹回来了!” 第577章 家的味道 什么! 这下所有人,连同守卫在一侧的护卫们也都忍耐不住聚了过来。 那坐在丁薇身后的男子,可不正是多日未见的无敌大将军,曾经东昊的皇者,如今大越的帝王! “将军威武,将军威武!” 所有人都举起了手里的刀枪,狂喜高喊! 城里百姓本来也是提心吊胆,眼见日头都开始西斜,但几乎没有一家吃午饭,就是有孩子喊着饿,好脾气的父母塞上两块点心,脾气不好的,直接就是一巴掌拍下去。 这会儿突然听得墙头上众人欢呼,所有人都忍不住扔下手里的活计跑出了家门。 大街上,人头攒动,无论男女老少都在互相问询着,“是城主夫人回来了吗?” “对啊,到底怎么样了?夫人真是太心善了,怕大伙担心,出征都没有告诉一声。我们总要为夫人和咱们的子弟兵壮行啊!” “就是,我老头子若是年岁再轻一些,说什么也要跟着夫人去杀红胡子。” 城头上的兵卒宣泄掉了狂喜之意,就齐齐打开了高大坚实的城门。 百姓们立时聚了过去,生怕看到自家队伍如何狼狈,又期盼着得胜而回。 结果,当先进门的却是一匹高头大马,马上骑着一个英武的男子,男子怀里则是他们心心念念惦记的城主夫人。 这人是谁?不知道城主夫人是大将军的妻子吗,难道不怕大将军吃醋把他撕碎… 好在,活蹦乱跳奔下城头的安哥儿高声喊叫着替他们解开了疑惑。 “爹,娘!” 公治明飞身下马,伸手扶下丁薇,转而回身一把抱起儿子就旋转了几圈儿。 “好小子,胖了很多啊!” “爹,爹!” 安哥儿兴奋的大叫,父子俩闹成一团,看的丁薇鼻子酸的厉害,眼泪止也止不住。 跟在后边的楚老三缩着脖子,倒是秦睿撇着嘴翻了个白眼。 大街上的百姓和工匠,这才知道,来人居然就是从未出现过的城主,天下无敌的大将军,东昊和大越两个国度的皇者… “大将军万岁!” 不知道是谁带了头,众人都是跪了下来,一边磕头一边山呼万岁。 人上一万,无边无沿。 如今桃源岛,可不是当初那么小猫两三只,足足工匠就有五六千人,加上妇孺,各个工坊里的大小师傅们,早早就超过了一万人。 这般齐声高喊,好似海啸一般迅速席卷了整个城池,就是有躲在家里,消息闭塞的百姓也都听见了,纷纷跑了出来。 虽然城主夫人心善,智慧超绝,工坊里常有新鲜物件产出,卖去大陆,银子大把大把运回来,家家户户的日子都是迅速富足起来了。 楚老三带着城防的兵卒们,还有团练的后生们也是勇武忠心。 但是,当公治明骑着高头大马出现在城门的一刻,所有人才觉得,桃源岛上真正有了主心骨。 主心骨是什么,就是那个关键时刻绝对能为所有人撑起一片天,跟着他绝对不会有错,必定会保所有人安宁平安的人。 而天下还有比公治明更可靠更坚实的主心骨吗? 没有! “呜呜,大将军来了,大将军来了!” “大将军,您怎么才来啊,海岛总来欺负我们!夫人都提着刀子杀海盗了! “呜呜,大将军,您不要再走了,留在岛上吧!” 男人们还好,妇孺已经是哭得眼泪涟涟。 公治明亲手扶起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沉声安抚众人道,“各位父老乡亲,辛苦你们了。如今天下一统,你们再不必担心被两国排斥,以后天下尽可去的,至于海岛…” 公治明眼里闪过一抹厉色,“待得过些时日,本将军带兵出征,横扫千里海域,绝灭海盗!” 天下一统?绝灭海盗? 众人消化了半晌才想的明白… “大将军威武,大将军威武!” 公治明微微一笑,返身抱了儿子上马,转而牵了丁薇的手,穿过众人让开的大路,往新家去了。 一声声威武,一声声激动的呼喊,开启了桃源岛新城狂欢的序曲。 这天下哪里有傻子,他们的城主如今是天下共主,而桃源岛作为帝王的大本营,该是如何荣耀? 城主府里,已经得了消息的众人,早就哆嗦着手打开了大门。 董氏带了董三姑娘,还有程娘子带了抱着晴儿和悦哥儿的白娘子赵嫂子,所有小厮丫鬟都齐齐等着门口处。 远远见得公治明一家下了马,众人齐齐跪倒呼喊,“大将军威武,大将军万岁万万岁!” 这口号实在有些不伦不类,但这个时候,谁还计较这么多啊。 公治明不好去扶嫂子,丁薇就快步上前笑着扶起了董氏和三姑娘,嗔怪道,“嫂子,都是自家人,做什么跪来跪去的。我们在外奔波了大半日,饿的半死,将军也是远路赶来,有好吃食赶紧端上来给我们垫垫肚子是正经啊。” “好,好。饭菜都做好了,就等着你们回来呢!” 晴儿和悦哥儿眨巴着大眼睛,伸着小手,想要让娘亲抱抱,结果见娘亲只顾同舅母和一个陌生人说话,就是不搭理他们,于是就扯开嗓子哭了起来。 丁薇听得一惊,刚要去安抚儿子闺女,就见公治明一手一个抱了他们扛在肩头。 晴儿和悦哥儿几乎是长在女子堆里,什么时候也没有这样的待遇啊。 两个孩子都是有些害怕,伸出小手死死揪住爹爹的发髻,高声同娘亲求救,“娘,怕怕!” “怕什么,那是你爹!” 丁薇乐得闺女儿子同公治明亲近,于是扭身先进了门。 两个孩子裂了嘴,还要大哭的时候,安哥儿却是跳脚在周围蹦来蹦去,“爹,爹,弟弟妹妹害怕,你把他们放下,扛着我,我不害怕!” 许是见了哥哥要抢,晴儿和悦哥儿终于意识到屁股底下的位置有多珍贵,于是死死抓了爹爹发髻大喊,“不给,不给。” 公治明倒是没想到,两个孩子的手劲儿如此大,被扯得头皮生痛,赶紧大步跟着娇妻进去了,留下程娘子几个都是憋笑憋得厉害。 就算你是天下无敌的大将军怎么了,还不是在儿女的小手小缴械投降了… 欢宴,亲朋齐聚的时刻,没有什么一桌儿丰盛的酒席更能安慰所有人了。 红烧排骨,糖醋鱼,回锅肉,龙骨汤,豆腐盒子,四喜丸子… 丁薇也不怕累,几乎是脱掉还带着血腥味道的衣裤,就直接钻进了灶间。 一盘盘好菜,流水一样送进大厅,馋的尉迟悔,口水都要淌成河了。 众人忍不住好笑,魏老爷子打趣道,“这小子,就长了一颗吃心眼。” 尉迟悔也不脸红,抹了一把口水就道,“老爷子,您可别笑话我,在外边,我多少回做梦梦到夫人做的好菜,都是馋醒的。这会儿看着这些好菜,才觉得终于回家了。” 众人都是听得心里酸涩,出门在外,即便再尊贵荣耀,终究不是家。 家是什么,就是吵吵闹闹的人,就是热腾腾的饭菜。 公治明换了一身丁薇亲手做的细麻长衫,重新洗漱,束好被兴奋的小儿子小闺女抓乱的发髻,待得坐下喝一口加了碎冰的酸梅汤,只觉全身上下的毛孔都在叫嚣着舒坦。再嗅一口屋子里满满充盈的饭菜香气,五脏六腑都熨帖无比。 家啊,这就是他无数次在梦里回来的地方… 丁薇迅速洗去一身的油烟气,换了一套喜气的桃红衣衫,又简单戴了几样首饰,忍不住问询当归几个,“怎么样,还算干净吗?” “当然了,我们主子最美了。” “就是,将军的眼珠子一直在主子身上,主子再这般打扮一下,怕是将军连饭都没心思吃了。” 云影也是替主子欢喜,难得打趣几句。 丁薇微微脸红,忍不住唾她,“你怎么也这般不正经了?亲几日山一还喊着要再生一个闺女呢,你啊,先顾自己吧。” 众人都是笑起来,云影羞的红了脸。 “走,吃团圆饭去。” 丁薇一挥手,带了娘子军们去了大厅。 自从一开始,云家的酒席就有女子们的桌子,甚至云影程娘子当归等人也都有位置。 不说她们跟着丁薇夫妇风雨同舟,就是她们平日待孩子们的用心和忠诚,也超越了奴仆的界限,已经是丁薇夫妇的亲人了。 如今,男子们一桌儿,女子们连同孩子们一桌儿,那个热闹劲儿,差点儿掀翻了房盖儿。 魏老爷子难得露了笑脸,不时张罗着喝酒。 丁老二也是脸色喝得红透,一时望着妹妹妹夫,一时望着自家妻儿,差点儿乐得傻了。 山一云影和当归程娘子几个,更不用说,几乎都是笑的眼睛里带了泪花。 就是秦睿本来还有些尴尬,但安哥儿胖乎乎的小身子往他怀里一坐,闹着要听打海盗的故事,他就立刻笑了起来。 一边伺候着这个当初第一次让他兴起成家年头的胖小子吃吃喝喝,一边逗弄着他说故事。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一顿酒宴吃了足足两个时辰,酒菜撤换了两次,人人都是酒足饭饱。 自从京都骤变倒得如今,也算尘埃落尽,化敌为友,这天下再没有什么让他们彷徨担忧之事,再没有比这样更安心的夜晚。 第578章 有枝可依 丁薇带着当归在府邸里转了一圈儿,眼见四处都处置好了,这才回了正院儿。 廊檐下挂着的红灯笼,随着海风微微摇动,晃出一圈又一圈的光影。 被大雨足足冲刷了将近两月的灌木,叶片青翠欲滴,隐隐散发出的清新气息,嗅上一口,好似五脏六腑都跟着松快起来。 半开的窗子里,公治明刚刚洗了澡,披散这五黑的头发,依靠在软塌上翻看着书。淡淡的灯笼红晕照在他的眉眼间,有种难言的魅惑。 丁薇看着看着,脚步就迟疑了下来。 前世有句话叫距离产生美,其实距离更能产生陌生感。 分别足足一年多,虽然无数次因为想念这个男人,在梦中醒来,但如今当真团聚了,为什么同她之间好似有了一层看不见的隔膜。 这一年,他是不是变心了?这一年,是不是他已经没有当初那般爱她? 公治明正读着手里的诗集,心里忍不住叹气。这本诗集,不知道是丁薇什么时候胡乱涂抹的,字迹很是潦草,但自理行间的想念和彷徨,却看得他心酸之极。 也许在世人看来,丁薇嫁了他是高攀,但只有他只有知道,这个女子是多么神奇珍贵。毫不夸张的说,他打下的江山,足有一半是她的功劳。 天下一统,这样个功绩,足以让他笑傲古往今来。 但没人知道,他最骄傲的是娶了这个女子,他的妻… 抬头间,他的目光顺着窗口望出去,正好同依靠在廊柱上的丁薇碰撞在一处。 夫妻俩沉默了许久,却是突然齐齐笑了起来。 “站着做什么?还不进来,夜露深重。” 低沉的男声,仿佛最醇厚的美酒,听得丁薇笑的更暖,快步进了屋子。 挑门帘的小丫头还要跟进去伺候洗漱,却被当归一把拉住了,“没眼色的丫头,回去睡吧,这里不用你了。” 小丫头眨巴着大眼睛,虽然不知道为何就不用她像往常一样伺候主子了,但能早早回去睡觉总是好的。将军回府了,上上下下都有赏赐,她得了一对儿银坠子,还没有空闲好好看看呢。 眼见小丫头蹦蹦跳跳走掉了,当归好笑摇摇头,轻轻关了门就去了不远处的廊柱下守着。 这次偷袭红胡子,楚老三贪心不足,差点儿害死了夫人,好在及时被将军救了下来。 但这罪过也是够大了,将军一家刚刚团聚,还没有心思怪罪,怕是明日就该有命令下来了。若是一顿板子还好,若是把他赶出岛上怎么办,她也要跟着离岛吗… 不说当归如何在红灯笼下忐忑守夜,只说丁薇依靠在夫君宽厚的胸膛上,听着熟悉有力的心跳,终于觉得先前那种陌生感慢慢消失了。 她长长叹了一口气,问道,“你怎么突然回来了,陆上的事情都处理完了?” 公治明手下摸着娇妻光滑柔顺的头发,想起先前娇妻差点儿命丧枪口的一幕,指间忍不住一勾,应道,“程大有听船工说起岛上有事,碍于雨季,到底还是来晚了。” “不晚,红胡子已经死光了,以后几年内都不用担心他们再杀来了。” 想起红胡子的恐怖和危害,丁薇直接坐了起来,她生怕公治明或者轻敌,害得真个东昊大越,也同前世那般被人家用坚船利炮轰开国门。 “宝哥哥,那些红胡子的洋枪和火炮比咱们的霹雳弹还要厉害很多。特别是火炮,一炮轰下来就能炸塌城门城墙。而且红胡子生性喜欢霸占劫掠,这一次他们只是被风暴带着误打误撞到了桃园岛,若是被他们找到了正确航线,说不定过几年,就会有成千上万的红胡子赶过来。到时候东昊和大越的百姓就没有活路了,不但会被压榨家财,甚至会被卖到别的大陆做奴隶…” 丁薇越说越害怕,又焦急起来,公治明眼见她眉头紧皱,心疼之极,伸手把她重新揽在怀里,“放心,以后有我在了。” 有我在了… 简单四个字,却让丁薇的泪水夺眶而出。 “好,以后我什么也不管了。” 夫妻俩抱在一处,享受难得的安宁。 海风调皮的从窗外跑了进来,不等丁薇关窗户,就听得安哥儿清脆的声音,“姨姨,弟弟妹妹说睡不着,我带他们来看爹娘。” “哎呀,大少爷,您快别淘气了,带着小少爷小小姐赶紧回去睡吧。将军不会走,明早您起来就看到了。” 当归急的恨不能跺脚,主子夫妻刚刚团聚,怎么大少爷就跑来捣乱,还自作聪明带了两个小主子。 晴儿和悦哥儿已经睡下了,突然被哥哥强硬带了出来,很是困倦的揉着眼睛,一副懵懂模样。 赵嫂子和白娘子跟在后边,神色很是惶恐,万一将军发怒可如何是好? 丁薇同公治明对视一眼,都是无奈又好笑。 丁薇推开窗子望过去,高声吩咐道,“当归,让他们进来吧。” 不等当归应声,胖胖的安哥儿已经欢喜的蹦跳起来,“好啊,娘,我这就来。” 说罢,他抬脚就往屋里跑,留下晴儿和悦哥儿这两个被哥哥利用完就“扔”的工具,越发懵懂了。于是张着小手冲着娘亲可怜怜巴巴喊着,“娘,娘,抱抱!” 丁薇狠狠瞪了一眼已经坐在老爹怀里的大儿子,末了吩咐赵嫂子和白娘子,“把孩子送过来,你们都下去歇着吧。” 赵嫂子和白娘子哪里敢怠慢,抱了两个孩子送进来,就赶紧退下了。 虽然一出娘胎就跟在娘亲身边,但悦哥儿和晴儿可没有多少机会同娘亲一起睡。 这会儿在宽敞的大炕上打着滚,兴奋的踢蹬着小腿儿,看的丁薇又是好笑又是心酸。 公治明抱了大儿子也是转移到了大炕上,父子四个一同看着丁薇卸掉钗换,洗了手,吹熄了蜡烛,于是赶紧让出一块地方。 丁薇借着月光上了炕,躺在孩子另一侧。 晴儿立刻爱娇的霸占了娘亲的怀抱,安哥儿也搂住了爹爹的胳膊,剩下悦哥儿一个,即便他的性子安静,从来不争不抢,这会儿也终于感到委屈了,正要抗议一下的时候。老爹的胳膊就伸了过来,直接提着他放到了胸膛上。 “咯咯,爹真好。”悦哥儿终于满意了,挑了个舒服的位置,晃动着小屁股,欢喜的在老爹的胸膛安了家。 丁薇好笑,伸手拍了他一记,嗔怪道,“淘气包,睡一会儿就下来,别压到爹爹。” 三个孩子都是笑起来,这个挠挠那个的脚趾那个扯扯这个头发,哪里有睡觉的模样啊。 丁薇生怕公治明远路赶来,太过疲惫,于是就给三个孩子讲起了故事。 果然,三个孩子立刻被那个大闹天宫的猴子吸引住了。初始还会叽叽喳喳问个不停,后来到底抵挡不住周公的召唤,打起了小呼噜。 公治明把小儿子从胸膛上抱下来,揽在了胳膊下。另一只手却是穿过了熟睡的大儿子和女儿,握住了娇妻略显粗糙的手。 那指腹和手掌上的茧子,如同长在了他的心头… “睡吧,以后一切都好起来了。” 丁薇轻轻应了一句,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独自坚持了一年多的,如今夫君来了,好似天大的难题都会解决,而她也终于可以从一棵独自抗击风雨的大树,重新变成枝头欢快的小鸟,有枝可依… 海岛的清晨,雾气总是留恋不愿离开,直到太阳升到半人高,整个海岛才算变得明媚起来。 丁薇在隐隐的海浪声里醒来,慢慢睁开眼睛,大大伸了一个懒腰,只觉满足之极,但突然想起夫君孩子,就赶紧扭头去看,结果却是身边空空。 “当归,当归!” 守在门外的当归听得动静就带了小丫鬟端了水盆进屋,末了一边挂起帐幔,一边笑着禀告道,“主子别慌,将军半个时辰前就起了,带了尉迟将军去了兵营。两位少爷和小小姐被程嫂子抱走了,这会儿许是都洗漱完了,吃过肉粥了。” 丁薇听得这话,微微放了心,下地就着玻璃盆里温热的水洗了手脸,又换了一碧色的纱裙,打点儿的周身利落又清爽,就去了灶间。 云影正带着连翘忙碌,见得主子进来,连翘就冲了过来,行过礼就抱着主子的胳膊撒娇。 这丫头晕船最是厉害,昨日没有缓过来,好在有小周大夫在,睡了一晚就生龙活虎了。 “主子,我把大越皇宫里的好料子搬了好多回来,吃过饭,我们就给主子和小主子多做几套好衣裙,以后回了东昊,让当初那些忘恩负义的东西都看看,悔青他们的肠子!” “你这丫头,怎么出去一趟,反倒脾气更泼辣了。难道大越如今不喜欢喝醋,反倒喜欢吃辣了!” 丁薇打趣着,但手下却拍拍她消瘦许多的小脸,心疼道,“是不是我送去的好吃食都紧着将军吃了,你怎么瘦了这么多?这几日就住灶间里吧,什么时候把自己喂胖了,什么时候再出门。” “哎呀,主子,您不知道。大越百姓可是太惨了,若不是您和方公子送去那么多粮食,怕是要饿死一大半的人呢…” 第579章 谁都没闲着 连翘是个嘴巴利落的,一边忙碌着,一边把大越的惨状说了一遍。当然免不了又要夸几句自家主上如何威武,平定反王,降税安民说。 众人听着,说笑着,不过半个时辰就张罗了两样粥,煎熟了一大簸箩的羊肉韭菜盒子,还有一大盘猪肉葱花馅饼,外加冷热六样小菜。 安哥儿和大宝几个刚刚扎完马步,又绕着花园跑了二十圈儿,一个个水里捞出来一般,但是一进院子,嗅到香味就直接奔来了灶间。 任凭丁薇如何笑骂,到底一人叼了一个羊肉盒子跑回去洗漱换衣了。 “将军回来真好,主子。您看,大小少爷们都比原来活泛多了。” “先让他们皮几日,怕是过些时候,将军就要给他们立规矩了。” 丁薇瞧着儿子屁颠颠的身影,很是有些不厚道的幸灾乐祸。 众人都是笑起来,连翘擦擦手,嚷道,“主子,我去请魏老爷子过来吃饭了。” “去吧,顺便拿几个羊肉盒子给小周大夫。他是个害羞的脾气,怎么让来主院吃也不肯。若是像尉迟将军一般,就好了。” 丁薇手下麻利的捡了一盘子羊肉盒子递给连翘,惹得她脸红,但嘴上还是不饶人,“主子,您可别这么盼着,再多一个尉迟将军那样的大肚汉,怕是做饭都会累死几个了。” “哈哈,倒是这么个道理。” 众人都是笑的更厉害,正好公治明带了尉迟悔从门外进来,扑面的饭菜香气,还有灶间里传来的说笑声,回廊里奔跑的孩子,让主仆两个都是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将军,咱们早点回来就好了。还有,这次再回东昊,一定把夫人和小少爷们一起带着啊。” 公治明扫了他一眼,很是不满这大肚汉把自家娇妻当了厨娘,但也没有呵斥。 这样的早晨,这样的时光,谁也不忍心破坏了。空气里,眼前,耳边,全都是家的味道,温暖又踏实。 肉粥,鱼片粥,配上几筷子红油笋丝,几只羊肉盒子或者几张流油的猪肉馅饼,吃的众人满足的都不愿意起身。 到底还是孩子们精力旺盛,第一个跑去读书写字了。 这一段时日,一直是董氏在兼职西席先生。一来是岛上没有大儒可以聘请,二来丁薇平日忙碌,多半是她在照料几个孩子,于是也就顺手接了这个差事。 几个丫鬟撤掉了饭桌,上了解油腻的茶水,众人喝了一碗就都各自忙碌去了。 公治明拉了还要出门的丁薇,惹得带小丫鬟们赶忙退了出去。 丁薇脸红,嗔怪道,“做什么啊,让丫头们笑话?” 公治明却是一脸无辜,“我只是想问你,若是不忙碌,一起去城里走走。” 丁薇会错了意,脸色更红,赶紧应道,“好啊,你爱外边征战,我在家里也没闲着。一会儿就让你看看,我建的桃源岛如何?” 说罢,她就要去换出门的衣衫,不想公治明却是突然把她揽在了怀里,深深吻了下去。 丁薇抡起拳头,在他背上敲打几记,到底被吸干了全身力气一般,软了下来。 公治明吻了个过瘾,这才抱着娇妻进了屋子,“左右本将军也担了个贪色的名头,索性不如做实了吧。” “哎呀,讨厌,大将军还耍流氓。” “流氓是什么?” “就是地痞!” “地痞怎么有将军威武…” 窗外,憋闷了两月,终于出现的太阳肆无忌惮的炙烤着大地,却依旧比不过屋子里的半分热烈… 待得收拾好,走出城主府大门的时候,不必说,日头已经爬上了天空正中。 原本只打算两人出游的夫妻俩,也因为某事耽搁了时机,被读书回来的儿子抓了个正着。 公治明舍不下跳脚闹着要跟随的儿子,一把提了他放到了肩头,留下丁薇无奈笑着揽了大宝和大娃二娃兄弟,还有小房子,王家兄弟,慢慢跟了上去。 虽然岛上如今人数越来越多,但认真说起来,整个桃源岛都是丁薇一家的私产。就算认错了自己媳妇,也没人会认错主子的模样啊。 于是,即便丁薇夫妻穿的再是普通,也没有做到白龙鱼服,融于百姓的大海。 特别是几个小子,叽叽喳喳,这里看看,那里摸摸,简直是吸引眼球的最好“风景”。 桃源岛收税低,工匠们又各个都是高收入,花起钱来自然也就舍得。 不必说,这里自然就成了商贾的天堂。 西城的商街两侧,原本雨季前还空着的店铺,如今居然奇迹般的装满了货物。 一家挂着泉州百年老店的幌子,邻居的小伙计就喊着黔州古法酿造美酒。 这家布庄高喊开张半价,那家脂粉铺子就喊着官粉便宜了。 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充斥着街路上的各色香气,直让人怀疑这是回到了州府里最繁华的街路,而不是孤悬海外的岛屿。 路旁有个小贩,居然支起大锅在卖糖炒栗子。这可是大越的特产小吃,几个孩子被香甜味道吸引,直接围了过去,闹着要买几包。 公治明照例是不带银钱的,摸了一把腰侧就尴尬的望向了娇妻。 丁薇横了她一眼,就从自己荷包里摸了一角银子递了过去。 不想那小贩却是死死盯了她好半晌,末了直通通跪了下去,一个头重重磕在地上。 “云菩萨,小的王二狗给您磕头了。呜呜,您真在这岛上啊,小的先前想去给你磕头,但是护卫大哥不让我靠前啊。” “呃,你是哪位?”丁薇眼见旁边百姓都看了过来,赶紧把小贩扶了起来,小贩哭的是眼泪哗哗。这会儿许是也知道自己有些说的没头没脑,就赶紧补充。 “云菩萨,小的王二狗,是大越汶水城外王家庄的。先前汶水瘟疫起来的时候,小的也染上了,被抓紧城北大营,还以为死定了,没想到遇到菩萨您亲自熬药,救活了我和很多乡亲。小的一直想给菩萨磕头,但是菩萨之后就走了,再没回去。” 他抹了一把眼泪,又道,“这次原本小的是跟着使节车队到了泉州,听说船队招人手,就凭借自小在金河上操舟练就的本事得了一份差事,又留在了岛上。终于见到菩萨了,呜呜,菩萨,谢您救命之恩,小的给你磕头了。” 说着话儿,他又要跪倒,被丁薇赶紧拦住了。 “好了,不要再跪了。当初也是路见为难,顺手而为。你能活命,也是命不该绝,实在不必谢我。如今新城刚刚建好,只要你勤快,做生意实惠,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 丁薇想起当初流落大越,那些茫然却又刺激的日子,心里也是感慨,很是安慰了小贩几句。 公治明却是微微皱了眉头,特别是见几个孩子剥着栗子,吃的香甜,他眼里暗色更浓。 又寒暄了几句,一家人终于辞别热情过头的王二狗,继续溜达去了。 倒是王二狗自觉得了云菩萨的夸赞,擦干净眼泪,就吆喝开了,“大家都来看啊,都来买啊,城主夫人都夸赞好吃的糖炒栗子啊!不好吃不要钱啊!” 尚且没有走出几丈远,心里多少有些得意的丁薇,听得这话,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儿没摔个跟头。 公治明闷笑出声,不必说,要侧的软肉又体验到了就别的二指禅神功… 这般说说笑笑走了大半个时辰,几个孩子嘴里的小食就没断过,而且也没花用半文钱。 实在是王二狗这个头儿开的太好了,之后不断有小贩和吃食铺子的掌柜主动端了自家的货品送上来。 什么蜜饯,桂花糖啊,栗子饼啊,简直是应接不暇。 丁薇生怕几个孩子边走边吃,岔气肚子疼,就左右瞧着街道两旁,想要找家茶楼或酒楼。 结果,右手旁的二楼窗子却是突然打开了。 一身宝蓝长衫,头插玉簪的秦睿,摇晃着手里的扇子,笑着招呼道,“妹子,过来小歇片刻啊。” “呀,秦大哥,你自己出来走动啊?” 丁薇惊喜应了一声,结果不等秦睿说话,董三小姐娇憨的小脸就出现在窗子的另一边。 “丁姐姐,快来啊,这家的果汁很好喝。” 丁薇好笑,招呼道,“好啊,我们这就上去。” 安哥儿正是口渴,又听得娘亲答应了,抬起小腿就带头跑了上去。 公治明有些黑了脸,却被丁薇笑嘻嘻扯了手,低声劝道,“我家将军最是胸襟开阔,左右以后都在一个岛上,怎么可能不走动。走啊,过去坐会儿,我们就回家。” 听得娇妻柔声劝说,还有那一口一个的“我们”,公治明总算挪动了脚步。 楼上的秦睿见此,冷哼一声,直接关了窗户。 公治明见此倒是心头越发得意痛快,直接牵着娇妻的手就迈进了店门。 丁薇被两人的模样,逗得是哭笑不得。 再英武的男子,原来都有小孩子的一面啊。 酒楼的老掌柜自然是城主一家模样的,诚惶诚恐上前行礼,亲自引路把他们送进了包厢,末了又按照孩子们的喜好,送了新鲜果汁来,果汁里加了野蜂蜜,鲜甜的味道,不只孩子们喜欢,就是丁薇也赞了一声好,喜的老掌柜笑眯了眼睛。 第580章 敬你三碗酒 董三姑娘虽然已经同秦睿谈婚论嫁,但还是带了三分小孩子的顽皮,圆圆的小脸尚且留着婴儿肥,这会儿同安哥儿几个喝着果汁儿,偶尔还掏出帕子,给他们擦擦嘴。 安哥儿很喜欢这个和气的“小姐姐”,叽叽喳喳同她说起方才吃过的零食。 显见,董三小姐也是一路吃过来的。一大一小极有共同语言,说的极是热闹。 安哥儿一口一个“姐姐”叫着,显见差了辈分。 秦睿端着茶碗,扫了一眼沉默的公治明,忍不住开口纠正安哥儿,“安哥儿,你要叫三姑娘小姨。以后,我们成亲了,你就要叫她婶婶。” 安哥儿歪着脑袋,很是不能把眼前的“大玩伴”当成长辈,于是懊恼道,“秦叔叔,那你不要娶小姐姐了,我让大宝哥哥娶她,这样我就能一直叫她小姐姐了。” 秦睿一口茶水差点儿喷出来,脸色黑的怕人。他本来想在公治明跟前显摆一下同安哥儿亲近。哪里想到,被这小子实力打脸,直接把他定亲的媳妇都要抢跑了。 大宝已经是半大少年,自然清楚成亲意味着什么,于是也是红了脸,轻轻拍了自以为出了个好主意的弟弟脑袋一下。 至于董三姑娘更是脸红的同红霞一般,躲在丁薇身后不肯出来。 丁薇笑的前仰后合,眼泪都要出来了。 公治明也是朗声大笑,很是赞赏的望了儿子一眼。 安哥儿得了老爹的“鼓励”,越发努力的给自己方才的主意找理由。 “哥哥和姐姐是一对儿,叔叔和姨姨是一对儿,奶娘说不能差辈分,否则就是那个乱什么。” 这小子平日仗着聪明,学什么都快,却忘得更快。 好在二娃帮忙提了一句,“乱l!” 两个臭小子来了这一场“混合双打”,实力补刀,扎得秦睿简直口鼻冒烟。 丁薇笑的不成,肚子都疼了,但眼见秦睿脸色黑如锅底,董三姑娘也要找个地板缝隙钻进去,于是赶紧瞪了幸灾乐祸的公治明一眼,然后高声喊了老掌柜上来,点菜开席。 老掌柜激动坏了,亲自报了菜名,小心翼翼记下众人所点,就赶紧忙碌去了。 很快,四两六热,总共十道菜就上来了。 大大小小们正好坐了满满一桌子,淘气小子们嘴巴被堵上了,也就安静下来了。 吃饱喝足就要下去玩耍,董三姑娘也是跃跃欲试,丁薇不放心,就喊了老掌柜重新换了几样下酒菜,又要了一坛好酒,末了扔下两个互相看不对眼的男人就下了楼。 男人的恩怨,自然有男人自己解决,更何况,这场战争早就在秦睿弃位出走时候分出了胜负… 公治明听着孩子们笑闹着下楼去,小贩们热情的招呼声,丁薇的嘱咐声,眼底暖意渐渐满溢开来。 他抬手拍开酒坛子的泥封,哗哗倒了满满一大碗推到秦睿面前。 “这一碗酒,谢你当日护送我妻回东昊。” 秦睿却是冷哼,“那是我妹子,还用不到你来谢。” 嘴上这般说着,他还是抬手把酒水喝干。 公治明也不理会他说什么,把自己的酒喝完,又满了两碗。 “第二碗,敬你照料武侯府妇孺,虽然我不是公治家血脉,却是他们辛劳照料长大。” “哼,”想起武侯府那些失踪拿他当外人的妇孺老仆,秦睿心头一痛,嘴上也软了下来,“我倒是盼着他们自小照料我长大,可惜…” 公治明也是有些愧意,虽然一切都是大越那条老狐狸的筹谋,严格说起来,他也是受害人,但如今看来却是受益良多。再说自己如何无辜,如何辛苦,总有些得了便宜卖乖的嫌疑。 两人的酒碗,这一次浅浅碰到了一起。 “叮!”声音清脆之极,让两人精神都为之一阵。 “第三碗,敬你护着薇儿出征,绞杀海盗。只要你愿意,桃源岛就有你一块安身地。” “这个不必你说,我妹子是岛主,她早就答应我随便挑地方建庄园了。如今三国一统,天下都是你的了。你若是再舍不出一块荒岛地皮,就实在太吝啬了。” 秦睿说这话,有些酸溜溜。公治明也没计较,反倒替娇妻亲手打造的家园鸣不平。 他指着窗外熙熙攘攘的街道,笑道,“看这街路,哪里有荒岛的样子,怕是过上十年,比之京都也不差。薇儿最是聪慧,她选定的地方,怎么可能是普通荒岛。就是荒岛,她也有本事把这里变成世外桃源。” 秦睿忍不住也是点头,叹气道,“有时候,我也会想,我妹子若是生为男儿身,定然是个人物。到时候,怕是这天下归谁还不一定呢。” 说罢,他抢了酒坛,满满倒了两碗,迟疑了半晌,还是说道,“恭喜你终于统一天下,从此四海八荒尽皆臣服在你脚下。” “武义候客气了,京都武义侯府大门为你开着。”公治明随手从怀里摸出一块金牌,放在了秦睿身前,又道,“以后你天下尽可去得,但凡遇到不平,密信上报。” 秦睿盯着那块“如朕亲临”的金牌,有些惊疑,一口口喝干碗里烈酒,带着微醺问道,“你是要我替你监察天下?” “当然,”公治明半点没迟疑,仰头喝了最后一碗酒,应道,“你既然退出了争斗,拱手把东昊让于我,就亲眼看着我如何把这天下治理的繁荣昌盛。” 说罢,他慢慢起身,拂了拂娇妻亲手缝制的衣衫,施施然下了楼。 几个孩子正围着一个卖糖人的老汉,一脸欢喜的嚷着要孙悟空猪八戒。 可惜老汉根本没听过西游记的故事,哪里捏的出来。到底还是丁薇找旁边的书画铺子借了笔墨,临时画了唐僧师徒五个。 老汉的手艺真不是糊弄人的,没多大会儿就都捏了出来。 别说安哥儿几个乐疯了,就是一边看热闹的半大小子们也是欢喜坏了。 丁薇直接多付了一些零碎铜钱,送了半大小子们,人手一只。 惹得他们都是行礼道谢,很有规矩的样子。 这倒是看出先前全民读书识字的好处了,老汉算账漏了几文钱,也被半大小子们帮忙改了过来。 老汉于是就同半大小子的老娘夸赞,“你家这小子,算账真是厉害,将来可以去主家的船队做管事了。” 半大小子的老娘乐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儿的道谢。 丁薇手里捏了一个彩衣仙女的糖人,回头望向走来的公治明笑的灿烂,骄傲之极。 “看见了吗,这是我的岛屿,这是我为咱们全家营造的根基。” “看到了,我为你骄傲。” 公治明这般半点儿不掩饰的夸赞,倒是让丁薇意外红了脸,嗔怪道,“孩子们都在呢。” 公治明却是不理会这些,同一旁满眼羡慕和害羞的董三姑娘点点头,末了牵着娇妻的手,招呼着孩子们继续逛街去了。 董三姑娘晃了晃手里的糖人,快步回了酒楼。 秦睿正站在街边,望着远去的一家人,到底叹了气。 “罢了,胸襟气度,我都不如你,就做你的监察使又如何!” 董三姑娘进门正好听得这句,就好奇道,“秦大哥,你说什么?” “没说什么,”秦睿笑得丹凤眼眯起,“玩耍痛快就回去吧,你姐姐该惦记你了。” 董三姑娘苦着脸嘟囔,“本来以来到了海岛就自由了,结果还有姐姐管束。哎,我怎么就不能好好玩耍了。” 秦睿极喜爱她这副娇憨样子,劝道,“你喜欢出来,明日我再去接你就好了。” “真的?” 董三姑娘的小脸终于又恢复了明媚的色彩,欢欢喜喜应道,“那我买包糖炒栗子回去给姐姐,她最爱吃这个了。” 这一日游逛下来,再次回到城主府的时候,已经是太阳西斜了。 福儿和玉儿,还有晴儿和悦哥儿,因为被落在家里,很是委屈的撅着嘴巴,那模样真是可怜极了。 好在安哥儿这胖小子特别有眼色,赶紧把街上买回来的吃食和小玩意送了兄弟姐妹们。 大宝也给妹妹们买了两朵珠花儿,给悦哥儿和晴儿买了一扯尾巴就会懂的小狗,不必说,哄得两个好奇宝宝待大哥被娘亲都亲了。 丁薇照着儿女屁屁拍了一记,骂了一句,“小没良心的,有奶就是娘啊!” 说罢,换了衣衫就下厨了。 如今夫君回来,她真是越发喜爱煎炒烹炸。 做上一桌美食,把夫君和孩子,还有亲朋们喂得饱足,再没有比这个更让一个主妇有成就感了。 夜深露中,整个城池都睡的熟了。 海风吹来了安宁气息,还有打更人敲打木鱼的声音,分外安闲自在。 几个孩子,今晚被程娘子哄的终于回去自己的屋子睡了。白日里又是游逛的疲惫,早早就打起了小呼噜,算是给了父母一个难得的二人世界。 丁薇半趴在夫君的怀里,听着沉稳有力的心跳,很快也有些昏昏欲睡。 公治明却是低声道,“过两日,我准备带兵出海围剿海盗。” “嗯?”丁薇迷迷糊糊应了一句,“海盗不是都杀光了吗?” 公治明好笑,但也不想跟她说那些什么斩草不除根,必定会再次受害的道理。 他的大手轻轻拍着娇妻的背,轻声应道,“睡吧,这些事有我安排呢,你在家里好好照料海儿就好。” “唔…” 丁薇应了一句,还想说什么,到底抵抗不住周公的召唤,陷入了甜美的梦乡。 第581章 女子半边天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孩子稚嫩清脆的读书声,照例在每个清晨回荡在城主府里。听得路过的丫鬟和小厮都笑嘻嘻跟着读上几句,他们能被选送进来,多半也是读书很好,或者算账不很不错的。若不是目不识丁,长得再好,做事再勤快也是进不来城主府的。 这也是如今岛上家家户户,就是小贩多要让女儿去学堂的关系。 城中最好的位置,最宽敞的大宅院就是蒙学了。 那里有崭新的桌椅,有免费提供的文房四宝,有耐心的先生,最重要的是根本不收译文束脩,还供给一顿点心。 但凡家里过得去的,都会送孩子过去读书,毕竟将来要留在岛上,做什么谋生都要能写汇算。就算回去大陆,有了这样的本事,也不难养活自己啊。 丁薇自从夫君回来,一直心情大好,今日吃过早饭,就开了烤炉,准备烤些点心。 娘子军里的两个没有再成家的嫂子,这次随船队也跟来了岛上。商街上的丁氏点心铺子和冰品铺子刚刚开业,不必说,生意大好。 小小的动物饼干,一块块捏在手里散发着冷气的奶糕,几乎成了所有孩子的最爱。偶尔被长辈们夸奖,必定要趁机赖上几文钱,跑去解解馋的。 每日第一炉点心照例是要送来城主府孝敬主子的,冰品也是随时喊一声就有人送来。 但是美食的乐趣,更多的在于寻找或者亲手烹制。 丁薇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了这个习惯,不论是欢喜或者郁闷,都喜欢做些美食。好似在忙碌中,在袅袅升腾的香味里,心绪才能归于平静。 昨日,秦睿带着秦全出游逛,准备在城外找个好地方建庄园。 结果,地点看没看好不知道,反倒带了个大大的野蜂巢来。 蜂蛹油炸之后酥脆香甜,被孩子们抢着吃掉了。留下的蜂蜜足足一大罐,橙黄香浓,实在是烤蛋糕的好作料啊。 于是,经过最巧的工匠设计,比之老家那只烤炉精巧了不知道多少倍的新烤炉就开工了。 小小的蜂蜜蛋糕,一只只整齐排列在模具里,在烈火的烘烤李,一点点儿变大,羞红了脸,最后打开烤炉的时候,香甜的味道瞬间就充满了整个院子。 当归和连翘几个挤在烤炉前,眼巴巴望着,简直馋的要淌口水。 先前匆忙出京,倒得如今也有一年多了,主子还是第一次烤点心。虽然先前她们也做过,但主子亲手烤的就是味道不一样,好似更鲜甜,幸福的味道也更浓。 云影也是抱了她淘气的胖儿子站在廊檐下笑得眯起了眼,怀里的胖儿子含着小手,眼睛瞪得圆溜溜。 丁薇好笑,心头满足,挨个点了当归几个的脑门。 她当真疼爱她们如同自家妹子一般,“多大的人了,让小丫头们看到该笑话你们了。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一块点心而已。” “哎呀,主子,您不知道了。刚出炉的点心最好吃了,您快分我们尝尝啊。” 连翘急脾气,想要伸手去拿又怕烫,猴急的模样,惹得众人都是笑起来。 丁薇拿着竹夹子给她们每人夹了一只,连同云影在内,满院子都是满脸幸福吃点心的人,惹得小丫头和小厮们探头探脑,羡慕极了。 丁薇也不小气,招手让他们上前端走一盘子,城主府里一个算一个都分去尝尝。 最后一盘子不等再分,孩子们已经是闻着香味跑了回来。 董氏无奈笑着跟在后边,嚷道,“这些馋猫儿,我刚说下课,就扔了纸笔跑过来了。” 福儿和玉儿吃相斯文,几个小子却是不管那些,眨眼就进肚好几个。 丁薇怕他们吃太多蛋糕上火,就拦阻道,“剩下几个给大将军留着。” 正好公治明从外边回来,听得这话就道,“给我留了什么好东西?” 尉迟悔也是两眼放光的跟在后边走了进来,一见烤盘里香甜的点心,这个魁梧大汉笑的同小孩子一样。 公治明坐在石桌边吃了一块点心,末了喝着茶,吩咐几个孩子,“这几日好好读书,过几日带你们出海绞杀海盗。” “真的?”安哥儿第一个跳了起来,“爹爹万岁!” 大宝和大娃儿,还有二娃儿,王家兄弟都是跃跃欲试,没一个害怕的。好似去杀海盗,就同出海打渔一般…轻松。 丁薇嘴巴张了张,又把话憋了回去,转而撵了孩子们去花园玩耍。 云影几个极有眼色,见此也是招呼着小丫头们退了下去。 结果一出二门,就见楚老三直挺挺跪在门外,眉眼皱的堪比苦瓜。 “呀,这是怎么了?” 当归惊疑问出口,云影几个笑嘻嘻推了她上前,就另外找地方乘凉去了。 楚老三一见未来的媳妇儿过来,很是有些尴尬。 但好在他脸色被海风吹成了古铜色,也看不出羞红,憋了半晌才应了一句,“唔,没什么,就是…嗯,就是犯了点儿小错。” 当归听他不说实话,有些气恼,“好,那你就跪着吧。” 说罢,她跺脚就要走。 楚老三发急,赶紧伸手扯了她的衣角,小声支吾道,“你别走啊,我这…哎呀,就是先前剿灭海盗的时候,我贪心那几只洋枪,差点儿害得夫人遇难,将军在罚我呢。” “原来是因为这个啊,”当归偷偷松了一口气,别说如今夫人没受伤,就是受伤了,以夫人的软心肠也必定不会同意大将军重罚的,顶多打几板子了事。楚老三皮糙肉厚,当初也确实差点儿闯下大祸,活该挨揍。 “将军说要怎么罚你了,你难道还怕疼,跑来跪着求饶?” “当然不是!” 楚老三生怕给未来的媳妇留下个怕疼的懦弱形象,赶紧小声替自己辩白。 “将军要出海绞杀海盗,我要同去,将军不准许,我这是在请战。” “原来如此,将军不也准你去,必定有不准的原因,你就是求也没有用。” 当归到底有些心疼,雨季刚刚过去没多久,太阳正式工作热情高涨的时候呢,只这么一会儿就晒得她头皮发麻。楚老三就算皮糙肉厚也容易中暑啊,她伸手就要拉他起来。 但楚老三却是犯了牛脾气,死活不肯。 “不会,我跪一会儿,将军就会准许的。” “那你就跪着!”当归恼了,不肯再理会他,转身就回了内院。但到底还是心疼,于是悄悄站在游廊尾后探勘凉亭里的说话的主子们。 丁薇一边给夫君倒茶,一边笑着问道,“将军,你是不是惩罚楚老三了?” 公治明挑眉,问道,“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了,你没见当归一脸心疼的站在游廊里探头探脑呢。能让她这样担心的,除了未来的夫婿,还能有谁?” 公治明好笑摇头,“一直以来,岛上只有楚老三一个负责护卫,免不得生出些骄傲之气,先前差点儿害你受伤,如今敲打他几次,以后还有大用。” 丁薇听得他这般说,就冲着当归摆摆手,示意他不要担心。 当归立刻红了脸,提着裙角跑走了。 丁薇笑着摇头,想起先前夫君说起带孩子出海的事,就担忧道,“孩子们还太小了,你要带他们出海,是不是太早了,万一吓到了…” “他们是男儿,不说安哥儿长大后要承继我打下的基业,就是大娃儿二娃,还有大宝,甚至王家兄弟,都是要有一番作为。长期长于妇人之手,难免沾染了心软的毛病,以后说不得要吃的大亏。这次带出去见见血腥,最好不过。” 公治明说的确实有道理,丁薇想要反驳又没有什么好理由,于是再次祭出二指禅神功。 “你这是看不起我们这些妇人啊?没有你这个男人在,我不是照旧建成拓荒,开工坊,把桃源岛经营成了世外桃源?” “哎呀,薇儿,是我口误。”公治明赶紧改口,一边给娇妻倒茶一边赔罪,“就同你说的一半,女子也能顶起半边天。以后桃源岛作为我们家的根基,还要你费心操持。” 丁薇斜了他一眼,勉强算是接受了这个小小的马屁。 “你这几日去军营,琢磨明白那些火炮和洋枪了吗?” 公治明扫了一眼四周,这处亭子虽然不高,但足以把整个后院囊括在眼中,倒是不怕谁偷听。于是就道,“那火炮和洋枪,确实同你所说,实在是威力极大。若是当真大批敌人带着这样的武器,怕是整个东昊都危险了。” 丁薇点头,“我当初也是顾忌这个,所以才冒险偷袭,想要把火炮和洋枪都拿回来。就算举全天下之力,凭借能工巧匠,仿造出来一批。当然,若是能改进就最好了。万一什么时候红胡子找到了正确航向,蜂蛹跑来劫掠的时候,迎头痛击,到时候就什么都不怕了。” 公治明伸出大手覆盖上她的小手,半晌叹气道,“什么都没有你的性命重要,下次不要冒险。” “好,我也是一时相差了。其实,直接扔几百颗霹雳弹,直接把红胡子炸死,那些火炮也能留下几门,只不过就是贪心了。” 丁薇有些脸红,心里暖洋洋的。 第582章 高新招募 “桃源岛南侧有个桃心岛,占地有半个新城这么大,倒是适合单独建个火炮工坊,方便保密和船只进出。不如就把作坊建在那上边吧,但是工坊的人手一定要可靠才成。” 公治明扫了一眼二门,无奈道,“楚老三这几日睡觉都要抱着洋枪,就让他负责监管火炮作坊最好不过了。” 丁薇捂嘴笑起来,“怕是到时候当归有头疼的时候,分去宠爱的不是什么美人,反倒是冷冰冰的火炮。” 公治明也是笑起来,“预备他们的亲事吧,先成家后立业,免得被火炮抢了新郎。” 丁薇笑得更厉害了,惹得再次跑来探头探脑的当归很有些莫名其妙。 几个孩子从花园疯跑回来,安哥儿跳脚在下边喊着,“娘,我饿了,中午要吃捞鱼丸!” 都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丁薇这会儿是深有体会,明明干吃完蛋糕不到半个时辰,这些小子就又饿了。 “看样子,你们出海的时候要多带些吃食了。” 说罢,她就无奈笑着走下凉亭去灶间准备午饭了。 倒是公治明望着一众小子们,笑的有些古怪。 安哥儿摸索一下自己发凉的后背,问询一旁的大宝,“大哥,风这么突然凉了?” 大宝倒是猜测出一点儿什么,笑嘻嘻拍拍他的脑袋没有说话。 “大娃儿,喊楚将军进来回话。” 公治明的声音从凉亭里传来,大娃儿赶紧高声应了。 很快,被晒得脸红脖子粗的楚老三就进了凉亭,安哥儿好奇,磨磨蹭蹭,很想听几句,却被懂事的大宝拉走了。 楚老三这个魁梧的汉子,平日里带着兵卒护卫全岛,也是威风八面,如今在公治明面前却是小猫一样乖顺。 “大将军,桃源岛周边海域,没有人比末将更熟悉了。您就准许属下一同出战吧,自从三年前,末将跟在您身边杀敌,之后再未有机会。如今若是错过,末将…只要同大将军一同剿灭海盗回来,将军要打多少板子,末将都会心甘情愿。” 楚老三说罢,就跪下请命。 公治明抬抬手示意他起来,这才说道,“这次出海剿灭海盗,是因为我另有要事安排你去做。” “要事?还有什么事比剿灭海盗更重要?”楚老三有些急了,以为公治明在寻借口。 不料公治明却是淡淡吐出几个字,“仿造火炮和洋枪。” “啊!” 楚老三差点儿一蹦三尺高,惊喜的瞪着眼睛,比牛的眼珠子都大了一圈儿。 “真的?将军,这…” “你若是想要去剿灭海盗,我就把差事给…” 公治明刚刚说了几句,就被楚老三高声打断了。 “不可!将军,这差事一定要给属下,属下就算肝脑涂地也要仿造出火炮和洋枪。不,属下这些时日一直在在奇偶魔,我们的工匠一定能造出更好的火炮和洋枪。” 楚老三欢喜的手舞足蹈,很不能立刻就跑掉去搜寻能工巧匠。 公治明待他安静下来,这才嘱咐了些细节,末了道,“先期琐事,你可以立刻开始了。工坊的图纸,明日来取。等我剿灭海盗归来,想必工坊就可以开始仿造了。” “将军放心,”楚老三再次跪倒,郑重应下,“末将誓死完成任务。” 公治明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后天下一统,战事越来越少,但洋枪火炮只要仿造出来,楚家必定名扬天下。” 楚老三先前只是出于武将对强大武器的喜爱,如今听着这话,却是眼睛都红了。 若是楚家当真带着这样的足以青史留名的功绩,重新回归天下世家的行列,那么先前所有屈辱都将彻底清洗干净。 “楚家誓死效忠将军。” 这一刻,楚老三眼睛都红了,关耀门楣的机会就在眼前… 这一日清晨,好似很平常,又有些不一样。新城没条街路路口的墙上,不知昨晚什么时候被人贴了一张告示。 要说这块专门贴告示的墙面,也是新城便民的新举措。平日谁丢个荷包啊,谁家走丢一只老母鸡啊,都会在这里贴个寻找或者招领的帖子,几乎都能达成心愿。 茶余饭后,百姓们偶尔来看个热闹,或者拉着家里的娃子读两句,得两句街坊邻居的夸赞。 于是,新告示贴上后,并没有立刻得到所有人的关注,更何况在所有人都匆忙上工的清晨。 城外五里外的下风口处,已经辟出了一大片土地,玻璃窑口,铅笔作坊,木器作坊等等都开始建造新作坊。 间隔了几里远,又有一个小庄园,庄园里都是女工,专门做果脯果干或者海鲜酱等吃食。 如今,无论男工女工们都是蚂蚁一样忙碌着重新建设自己的工坊呢,形色匆匆,自然也就没有在意。 中午下工歇息的时候,众人才有心思多瞧了一眼,结果就是这一眼却是惊得众人差点儿跳了起来。 “桃心岛作坊招募能工巧匠,每年工钱五百两起。入岛需全家签订十年长契,有三家作保,每年得一月探亲假期。十年工期满,晋升二等民。” 五百两? 即便是桃源岛玻璃作坊的大师傅,如今一月也不过是五十两的工钱啊。若是进了这个桃心岛作坊,岂不是立刻就同大师傅赚一样多的银子了。 最重要的是,十年后,全家晋升二等民,有铺子有良田… 不过是做工十年,不能每日回家,就能得到这般丰厚的回报,简直是傻子都知道好啊。 于是,大街小巷,酒楼茶馆都议论开了。 特别是一些有真本事,又上有老下有小的工匠们,更是动心。 毕竟老人需要赡养,孩子需要养育,家里媳妇儿操持,岛上又是路不拾遗,根本不惦记他离开,家里老老小小被欺负。 每年还能回家一次,熬过十年,简直就是全家鸡犬升天了。 这一晚,多少人家都不曾安睡,找亲朋作保的,找父母兄弟商量的,都很是忙碌。 就是没有手艺,或者家里走不开的人,也免不得因为梦里那些白花花的银子,而流了一枕巾的口水。 第二日,衙门门口就排起了长队。 当然,这五百两工钱也不是好拿的。几乎是一百人进去才能留下三两个,足足忙碌了一日,楚老三手下才凑到了三十个工匠。 他也是个大方的,待得签好契约,又办好联保文书,就每人发了一百两安家银子。 三日后,三是工匠就扛着行李,坐上了划往十海里外桃心岛的大船。 有人羡慕,有人嫉妒,也有人好奇桃心岛上到底是要建个什么作坊。 但日子总要继续过,不过三五日,除了这些工匠的家里人,其余百姓又都开始了日出而作日落而西的生活。 城外大片平坦的荒原,被一块又一块的开垦了出来。衙门早有律法出来,谁家开垦的田地,前两年出产都算自己啊的,第三年开始才征收三成的粮税。 这种简直是做梦都不曾有的优厚条件,极大的激发了百姓们的热情。 但凡是不能进作坊的人,都全新投入到了垦荒的行列。当然他们就是想都开垦也不成,每家十亩的上限,及时的阻拦了某些投机者想要成为地主的野心。 田地开出来,自然要用心伺弄,住得远了不方便,于是,每隔十里远,就会有一块方圆二两的地皮作为村落的宅基地。 很多人家就建了类似于石堡那种一层半的宅子,地下半层隔潮,养些鸡鸭方便,上边一层住人。很快,一个个村子就成型了。 一切好似发生的很慢,但又很快,几乎是半月不到,丁薇再坐车出城去巡视,就已经大变样了。 今早,她刚刚睡醒,就发现自家宅院好似很安静,待得起身四处转了一圈儿没有听见读书声。再抓了一脸心虚的当归几个问询,这才知道,天色未亮时候,公治明就带了几个小子,连同船队和一千兵卒,出征了… 丁薇气得不成,都不曾抱抱几个孩子,公治明居然就出征了。 万一,万一有个好歹… 她是越想越心烦,一上午在府邸里,这处瞧不顺眼,那里也看不成,惹得小丫鬟们都恨不得扛着腿走路,生怕吵到主子,挨了责罚。 到底还是云影了解主子,开口让当归几个套车,带了主子出城散心。 新城西北正是工业园,各色作坊里忙的热火朝天。相隔不远的美食庄园里,酱料作坊正在晒豆子,打酱胚子。妇人们都只穿了半臂衫子,戴着口罩,热的满头大汗,手下也没停了忙碌。 刚刚成型的六个村落里,孩子们赶着家里的山羊在吃草,老人们洗好了衣衫挂在院子里的竹竿上,迎风招展。 田野里,男女劳力们正挥动着搞头,木犁杖,开垦荒地,播种,也是播下一家人一年的希望… 丁薇把一切看在眼里,胸腔渐渐就溢满了一种叫做骄傲的喜悦。 前世她为了家里的包子秘方,同爹娘争吵,委屈的好似全世界都对不起自己一般。 那时候,哪里想到,她会在这样陌生的时候里,凭借自己的双手和智慧,建造出一个这样美好的世外桃源。 这么多人,因为她过上了安宁富足的日子。 第583章 面朝大海 当归几个偷偷看着主子的脸色好了很多,紧皱的眉头都松了开来,忍不住默默羡慕云影同主子的默契。 这会儿,正是午后,作坊和和田里的人都回了家,吃饭纳凉,等着太阳西斜之后,没那么热了,再进行下一轮的忙碌。 丁薇大口喝了半杯凉茶,茶壶坐在铁皮桶里,周围塞满了冰块,这样的时候喝一口,真是分外凉爽。 当归同连翘也是分了一杯,主仆三个也不甩鞭子,就任凭枣红马晃悠悠随意行走。 桃源岛说大很大,有山有水有良田,说小也很小,几乎走到哪里都能碰到熟人。 枣红马拉着车,刚刚拐过一座山头,居然就见到秦睿背了董三姑娘,后边跟了秦全。三人都是有些狼狈,脸色红的厉害,显见是被太阳晒得厉害了。 “呀,你们何时去哪里了,大晌午的,也不怕中暑!” 丁薇急的掀开帘子,高声招呼他们。 秦睿听得声音,抬头望过来,眼睛顿时就忘了。 “妹子,静儿有些中暑,快给写凉茶。” 秦全也是凑趣喊道,“真是太热了,要渴死人了。” 当归几个嘻嘻哈哈笑着,赶紧荫凉之处铺了一块油毡,然后搬了冰桶和茶壶,还有几样新鲜果子,倒是很有几分春游的悠闲味道。 秦睿放下三姑娘,抬手接了茶碗就要给她灌下去。 丁薇拦阻道,“顾好你自己吧,我来照顾三妹妹。这么热的天,居然还带她出来走动,这要是中暑了,可有罪遭了。” 秦睿一连灌了好几杯凉茶,又拿了一块冰塞嘴里,才觉得自己重新活了过去。 原本以为雨季过去,出门走动,除了热点儿也没什么危险,于是就带着董三姑娘和秦全四处走走,想要找个好的地方建庄园。 但他真是低估了太阳憋了两个月的热情,先前还好,几乎刚到正午,他们就觉得自己变成了离水的鱼,迅速干瘪下去。 好在遇到了丁薇,否则,怕是真要渴死在半路了。 “真是太热了,是我虑事不周,让三姑娘和全儿跟着受苦了。” 秦全瘫倒在地上,嘴里塞的都是冰块,手心里握的也是冰块。这会儿有气无力应道,“不怪主子,我也没想到会这么热,早知道赶马车带水就好了。” 秦睿平日穿衣打扮很有些骚包,长衫从来都是没有一丝皱褶,头发也是束得赶紧利落,簪子每日都换式样,手里的折扇摇啊摇。他人又是个俊美风流的模样,免不得惹了几个府邸的小丫头都是春心萌动,红着小脸犯犯花痴。 如今束发的衫子也歪了,头发也乱了,领口的盘扣儿也敞开了,长衫皱得同抹布一般,惹得当归和连翘偷偷笑个不停。 丁薇其实也很觉好笑,但董三小姐正迷迷糊糊就着她的手喝水,于是就瞪了一眼当归和连翘,转而问道,“秦大哥,你们顶着大太阳出来,可是有事啊?” 秦睿缓了一会儿,自觉好了很多,起身扫当归和连翘一眼,尴尬咳嗽两声,这才应道,“我是出来探查地势,想要寻一块风景绝好之处建庄园。” “哦,可是寻到好地方了?”丁薇摸了摸三姑娘的脉象,还算平和也就放了心,随口应道,“左右城里也有宅子,慢慢寻找就好。早晨和傍晚出来走一会儿,再不要中午出来了。” 秦睿脸上却带了喜色,摆手道,“不必再出来了,方才已经寻到好地方了。” “这么快?在哪里啊?” 秦睿指了指山头另一侧,笑道,“这后边有一处山谷,三面环山,朝阳,有一处泉眼形成的小湖泊,方圆正好也够二十里。” “真的,还有这样的好地方。” “你若是不累,就同我去看看。”秦睿很有些显摆宝贝的孩子模样,这会儿也不觉得热了,起身就要过去。 丁薇也是好奇,嘱咐连翘好好照顾董三姑娘,就带了当归跟了上去。至于秦全,依旧在同冰块奋斗。 三人一前一后,脚下都加紧了速度,没用一刻钟就到了秦睿所说的那个山谷。 几乎是一眼望去,丁薇就爱上了这里的宁静。 整个山谷成“凹”字型,就同秦睿所说,三面环山,出口处就是海滩。山谷里贴近山脚处有一汪小湖,湖水清澈的让人忍不住想要溺毙在里面。 周围都是碧绿的草地,山上绿树成林,不知名的野花点缀其中,美的如同一副画。 丁薇忍不住赞道,“好一处人间仙境,若是在半山腰建一处宅院,就当真是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了。”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秦睿喜得哈哈大笑,“先前就总想寻句话来赞这处神仙地,没想到还是妹子厉害。这句话简直是为了这处量身定做,以后我定然要刻在石上,放在谷口。” 丁薇装作懊恼模样,后悔道,“早知道,赶着马车多走两步,是不是这个山谷就是我发现的了。” “哈哈,”秦睿当然知道丁薇是在玩笑,但却笑得更得意,“可惜啊,还是我捷足先登了。” 丁薇翻了白眼,顺势又道,“这处神仙谷让给你也成,但是宅院要交给我设计。最近窑口那里少了不少的玻璃出来,我要在这里建一座玻璃房子。” “好,正想请妹妹出手。我就等着住进玻璃房子了!” 三人在谷里又转了一圈,这才恋恋不舍的往回走。 当归忍不住问道,“方才湖水很清澈啊,秦公子为什么不取些给三姑娘解渴?” 秦睿扫了一眼丁薇,眼底隐隐有些莫名的情绪一闪而过。 “当初在汶水城,瘟疫横行,不敢喝生水,之后就养了这么个习惯。” 当归立刻闭了嘴,默默跟在后边。倒是丁薇不觉得那段时日有什么忌讳的,笑着应道,“当初那般辛苦,可是想不到如今还有这样的好日子过。现世安宁,岁月静好。” “是啊,岁月静好。” 秦睿轻轻叹气,这一瞬,很神奇的,深藏在心底最后一丝不甘终于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样美好安宁的岁月,谁也不忍心破坏一点点… 三人走回去的时候,董三姑娘已经醒来了,许是喝了凉茶,吃了水果,她整个人就像经历了春雨洗礼的树苗,活泛很多。 远远就提着裙角跑了过来,笑道,“丁姐姐,你看到那山谷了,真是太漂亮了!是不是?” 这般说着,她有些同害怕别人抢骨头的小狗一般,可怜巴巴瞄着丁薇的脸色。 丁薇看的好笑,就逗弄她,“对啊,这样的好地方,先前我怎么没发现。” 果然,董三姑娘立刻苦了脸,惹得众人都是笑起来。 “放心了,傻姑娘。”丁薇拍拍她的手,牵了她去荫凉处做好,一边喝茶解渴一边应道,“这地方是你们发现的,自然是你们的地盘儿。我方才还说,在山腰儿建一座玻璃房子最适合了。等到回去我就画图纸,保管给你和秦大哥盖一座美轮美奂的宅院。” “真的?谢谢丁姐姐!” 董三姑娘欢喜坏了,抱了丁薇的胳膊摇晃不停,爱娇的模样,别说秦睿,就是丁薇同当归都是疼她疼不够。 很快,太阳西斜,天气没有那么热了,众人就上了马车回城了。 这个时候,正好是工匠们上工的时候,有人手里拎着葫芦装的凉茶,有的手里捏着一块冰糕,有的甚至啃着一块西瓜,头上戴着草帽,穿着汗衫,那个模样真是自在极了。 见得城主府的马车,众人都是停在路旁行礼。待得马车走过,才继续一边说着闲话儿一边继续赶去工坊。 府邸里难得清静,原本有些孕吐的董氏也觉不适应,过来相同小姑子说说话儿,结果正抓了出门游玩的妹妹。 董三姑娘吐吐舌头,就藏到了丁薇身后,被董氏狠狠瞪了一眼。 秦睿本来还想蹭一顿饭,见此尴尬的摸着鼻子,赶紧扯个借口回自己府邸去了。 丁薇笑着给董三姑娘解了围,“趁着将军和孩子们都不在家,难得空闲,我就喊了三姑娘和秦大哥一起去找建庄园的好地方。” 董氏就算再生气,也不能不给小姑颜面啊,再说她也不是想把妹子当囚犯看管,只不过是怕她年少不知事,成亲前做出什么丢人的事。 这会儿听得这话,就顺口问道,“原来如此,可是找到合意的地方了?” “找到了,找到了!”眼见姐姐不再生气,董三姑娘立刻就欢实起来,“长姐,我们找到了一处山谷,三面环山,还有小湖,树林,草地,简直太好了。丁姐姐说要亲自画图,给我们建一栋玻璃房子呢。” “你啊,别的不会,就会给你丁姐姐添麻烦。将军不在,岛上的事都要你丁姐姐拿主意,你以为她像你一样清闲啊。” 董氏伸手点着妹子的脑门,很有些无奈。 几人说这话就进了屋,丁薇换了一套衣衫,洗了手脸,终于觉得凉爽好多。 留在家里的白术很有眼色的送了几碗水果刨冰上来,丁薇同董三小姐各自抱了一碗大嚼,当归同连翘也是不甘示弱。 一时间屋子里,满是咯吱吱的声音。 第584章 先到先得 董氏吞吞口水,这样炎热的天气再没有什么比一碗刨冰更能解暑了,可惜她肚里坏了宝贝疙瘩,不敢贪凉。 董三姑娘见长姐如此模样,偷偷笑得弯了眼睛。 很快,冰碗撤了下去,当归麻利的铺了纸张,削好了铅笔。 丁薇前世只在小学时候上了两年的素描班,本事实在有些不济,但如今无论是个丁老二画个木器图,或者是新城布局图,都还能胜任。 每到这时候,她就越发庆幸,自己老妈喜欢凑热闹的脾气。那时候总是抱怨周末不能玩耍,哪里知道如今还会凭借这点儿手艺,收获无数的夸赞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不过一刻钟,一座尖顶的两层别墅就跃然纸上。 前世那个经典的韩剧里,有栋建在山林里的房子,曾是她梦想里的最佳住处,如今倒是要在这个时空实现了。 虽然有些地方,因为生活所需,做了改变,但是那整面的玻璃窗,还有整面墙的书架,却是半点儿不曾更动。 没有哪个女子能够抵御玻璃房子的诱惑,这简直就是天堂一般的存在。 大面的玻璃窗,白色的窗帘,松软的贵妃椅,铺着桌布的小桌儿,银餐具,还有美味的茶点,扭头就是满眼青翠的山林,肥沃的良田,再远处就是洁白的沙滩,蔚蓝的大海… 一众女子们都是欢喜的不成,这个说要个花园,那个说要填个阁楼。 欢快的声音传出屋子,惹得小丫鬟们都是探头探脑,被连翘瞪了几眼就笑嘻嘻跑走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秦睿听得庄园的图纸出来了,就带了秦全凑过来,蹭饭,外加看看什么好房子能让未来媳妇如此痴迷。 但凡喜欢仗剑天涯的人,多半骨子里也埋了浪漫因子。 秦睿几乎是看到的第一眼,就喜爱上了这个未来的家园,他连连拍手赞道,“好,这就是我要的宅院。” 董三姑娘也是嚷道,“我也喜欢。” “那你们就赶紧成亲,然后一起住进去。” 丁薇卷了图纸,打算明日让人送去给赵管事,他们先前监督新城的建造,如今不过是一座房子,实在是小菜一碟。 秦睿脸皮厚,被打趣也照旧留下蹭了顿饭,倒是董三姑娘害羞的不成,带了丫鬟跑回隔壁去了。 因为公治明尚且在外,少了他同孩子,饭桌儿到底有些冷清。吃过饭,众人都各自散去了。 第二日,被秦睿命名为花开谷的新房子就开始动工了。 赵管事很是精明,猜度着主子有些补偿秦睿夫妻的打算,于是抽调的都是最好的师傅。 一众泥瓦匠们,虽然经手的房子也不少,就是新城都出自他们的努力。 但对着玻璃房子的图纸,还是免不得惊叹,转而就爆发出了海啸一般的热情,全心投入到玻璃房子的建设里。 对于匠人来说,没有什么比亲手建造一座足以传世的房子,更让他们斗志昂扬了。 男人们开山凿石建地基,开窑烧玻璃安窗户,伐木打制造桌椅,女人们就绣账幔,裁桌布,缝枕套。 一座玻璃房子,眼见就在众人的努力里慢慢升高,一点点展现在这个安宁的海岛。 忙碌的日子过得飞快,就在玻璃房子盖好大半的时候,公治明终于带着船队回来了。 有句话说,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丁薇本身不懂带兵,楚老三虽然有过上阵杀敌的经验,却还是偏重于勇猛,排兵布阵,料尽先机,到底差了很多。 但公治明却是天生的无敌大将军,同样是出征,上次丁薇等人偷袭海盗,尚且差点儿被海盗翻盘。 如今,公治明带队正面迎敌,可见是何等艰险,但一千兵卒,外加二百船工,除了受伤的,居然没有一个战死。 整个桃源岛都因为大胜归来而沸腾了,无数人涌到城门口迎接胜利大军。 安哥儿几个孩子明显晒黑了,瘦了,但神色却褪去了原本的天真稚嫩,多了几分凌厉。 丁薇有些心疼,但孩子总要长大,不会一直躲在母亲的怀抱里,父亲的羽翼下… 空落了将近一月的大厅再次热闹起来,热腾腾的饭菜,大坛的美酒摆好。 所有亲朋和属下都聚了过来,就连一直蹲在桃心岛的楚老三,还有花开谷里监督建房的赵管事,陈管事,也都有些拘谨的上了桌子。 丁薇生怕几个孩子因为先前见多了血腥,对肉食有心里障碍,特意多做了几道素菜。 没想到,几个孩子瞬间化身小狼,就捡着排骨,猪手,东坡肉这样的荤菜大口朵颐。 丁薇一边帮忙夹菜,一边问道,“怎么好似饿了多少日一般,难道在船上没有饭吃?” “呜,爹爹就让我们吃生鱼!” 安哥儿正同一只猪蹄对抗,随口应了一句,彻底出卖了爹爹。 不必说,公治明立刻挨了好几道埋怨的白眼。 魏老爷子伸手扯了孩子们的手腕,诊脉确信他们没什么毛病,这才狠狠剜了公治明一眼,骂道,“几岁的孩子,你也舍得让他们吃生食,万一坏了肠胃,以后都不好养。你以为他们是你这样粗养长大的呢?” 丁薇也是有些担心,“就是把鱼煮熟吃也成啊,生鱼上有寄生虫,万一落了毛病可怎么办?” 大娃儿很想给最是敬重佩服的大将军帮个忙,想了半天憋出一句,“味道很好。” 众人都是忍不住笑起来,丁薇无奈拍拍他的肩膀,给这个老实孩子夹了两块排骨。 秦睿这些时日也跟着丁老二泡在花开谷的工地,晒黑许多,少了几分邪魅风流,到了多了几分粗狂阳刚。 这会儿,几碗酒下肚儿,就同公治明显摆起了自己寻到的好地方。 公治明世家出身,虽然战场厮杀很是勇武,但论及风花雪月,当年也是同方信一起名满京都。 这会儿听得那个有山水有湖泊,还有玻璃房子的山谷,很是幽怨的扫了一眼自家娇妻。 这么好的地方,怎么就被秦睿霸占去了? 丁薇很是无辜的耸耸肩,她不过是晚到一步,得失我命,这也许是老天爷的安排呢。 秦睿把这夫妻俩的互动看在眼里,更是得意,大方的拍着公治明的肩膀,“待得房子落成,我定然邀请你躺在屋顶喝酒赏月。若是方兄能来就更好了!” 公治明郁闷的一口把杯中酒喝干,嘱咐自家媳妇儿,“待得人手有空闲,应该把全岛都走一遍了。” “可不是,”丁薇应道,“有好地方先霸占下来。” 秦睿笑的更是大声,惹得魏老爷子吹胡子瞪眼睛。 “秦小子,你那山谷这般好,不如改日我去看看,若是适合种药草就更好了。” 秦睿的笑声戛然而止,桃子还没等熟透,怎么就招人惦记了? 众人见他脸色瞬间苦透,再也忍耐不住,笑的前仰后合。 待得圆月升上半空的时候,酒席才散去。 离家在外一月的孩子们,吃的饱足又洗的干净,各个睡得呼噜山响。 丁薇挨个看过孩子们,又嘱咐了守夜的丫鬟们准备好温水,备着孩子们醒来渴了好喝,之后才回了正房。 公治明正在看先前一月大陆传来的书信,这些丁薇也都是看过的,倒是有几封今日信鹰送来的没有看过。 有公治明,她自然是懒得理会这些国家大事。 于是坐了梳妆镜前卸首饰,梳理一头长发。 不料,就是这几封密信,看的公治明抬头对她说,“东昊那里已经不能再拖了,我们该回去了。” “回去?” 丁薇手下一顿,很有些不情愿。 倒不是她对东昊和大越留存了什么怨恨,毕竟当初那样的情形,各人有各人的难处。 但她如今已经建好了桃源岛,一心要把这里的当做一家人的安身之地。 突然听到又要回去大陆,就有些不舒坦。 公治明如何不知道她的心思,伸手招了她上前,轻轻把她懒在怀里,接了木梳笨手笨脚替她梳理长发,一下又一下。 “别担心,你喜爱这里,以后可以常住。但天下一统,三国合一,帝国初成,开国大典上,总不能缺了你这个皇后。” 公治明想起当初的种种波折艰难,眼底神色更是坚定。 “我说过,一切荣耀要同你共享! 丁薇被他扯得头皮生疼,但这种被疼爱的感觉,却让她甜蜜的翘起了嘴角。 “好,我也该回去给爹娘扫墓了。还要看望一下干娘,七喜那丫头也不知道是不是又胖了一圈儿,还有八斤,真实好久没见了。” 既然答应了一同回去,丁薇就开始盘算起来。 “岛上这里,防护交给楚老三,其余杂事,有二哥呢,赵管事同陈管事也都是勤快能干的,秦大哥也能帮忙,倒是不怕耽搁了。几个丫头里,连翘一定要跟着回去,好同小周大夫成亲,当归自然要留下。云影也该同山一回去见见云伯,不知道他老人家身体如何。至于几个孩子,怕是一个也扔不下,都要带着…” “好啊,左右船队够大,谁想回去都带着就好。” 夫妻俩这般依靠在一处,慢慢说着家长里短,心里都是分外的安宁。 外边世界再如何精彩疯狂,终归要回到的还是温暖又安心的家… 第585章 重返大陆 第二日,主子一家要回大陆的消息,长了翅膀一般就飞遍了大街小巷。 人人都免不得有些惶惶然,虽说他们如今有差事忙碌,有工钱可领,孩子有书读,家里有粮食,身上有新衣,但谁也都知道这一切的好日子都是建立在主子一家身上。 有主子在,岛上才有安宁,才有和乐。若是主子抛弃了这个小小的海岛,那么怕是没几日,海岛就算不被海盗攻破,也要自己乱套了。 家里男男女女们不好请假,只能带着满肚子的担忧去了工坊,但老人和孩子们就成了小密探。 城主府外的街口处,几乎挤满了人。老人们搬了小凳子要碗凉茶,孩子们就掏出了书本摇头晃脑读起来。 不必说,人人都是抱了长期“看守”的打算。 丁薇听得小丫鬟们来报,很是有些哭笑不得,但心下也满是感动。有时候,人活着就是为了一个存在感,被需要也是幸福的事。 当归笑道,“夫人,不如我去街口说几句,让大伙儿都散了吧。” “你这般去说,怕是没人信呢。我写张告示,让人贴出去吧。” 丁薇说着话儿就摆开笔墨写了一张告示,送出去之后,早有小厮们奋笔疾书抄写了几十份,然后交给护卫分别取张贴。 白术性情温和,有些单纯胆子小,忍不住凑上前问询,“主子,您怎么突然写了这么严厉的临时法令…万一真有人不守工坊规矩,还真要杀头吗?迟到就打板子也太严苛了。” “放心,看效果吧。” 丁薇却是不解释,笑眯眯等着结果。 再说外边的老少们,眼见有告示贴出来,孩子们就自告奋勇大声诵读起来。待得听完,所有人沉默了那么一会儿,就拍拍屁股,搬起板凳,付了茶钱散去了。 守在门口的小丫鬟们惊奇之极,飞跑回来报信儿。 白术惊奇的瞪着眼睛,很是可爱。 丁薇点点她的两腮,笑道,“怎样啊,丫头?” “主子,主子,您快说说。为什么您发告示要打要杀,老百姓们怎么反倒放心回家了?” 当归忍不住翻个白眼,替这个妹子解惑,“笨啊,雷霆雨露都是君恩。夫人这么严厉,就是不愿意岛上混乱,就是不会放弃桃源岛的意思。这些人当然放心了,毕竟没人会为了丢弃的东西费心。” “啊,原来是这样啊。” 白术恍然大悟,众人都是笑了起来。 董氏带着董三姑娘进门来的时候,听得笑声就道,“又有什么好事了,妹子也说给我听听。” 丁薇见她脸色比之先前红润很多,显见孕吐轻了,也是替她欢喜,赶紧扶了她坐好,这才应道,“不过是说笑几句,倒是嫂子怎么顶着大太阳过来了,有事让丫鬟传一声就是了。” 董氏应道,“在家也是整日闲着,过来走走倒觉得精神好呢。” “嫂子如今能歇着还是多歇着吧,过些时候我回大陆去了,岛上还要你和二哥多费心呢。” “啊…”董氏有些迟疑,神色尴尬,丁薇看出异样,惊奇道,“嫂子,你不会想同我一起回去吧?” 董氏有些脸红,但还是开口道,“是啊,我离家也有大半年了,想着回去探望爹娘,再说我家二妹也要成亲了,我惦记送送她。等到以后生了孩儿,怕是又有两三年不能离岛了。” “那我二哥同意了吗,路途辛苦,你这怀着身孕怕是不妥啊。” “你二哥应了,我身子很好,孕吐也停了,回去京都也不多住,有个两月就回来了,不会耽搁孩儿降生。” 既然如此,丁薇也不好拦着了,就道,“那嫂子别怕麻烦,多准备一些吃用之用。左右家里船多,分出一条船,足够嫂子带东西了。我二哥先前打制的那些木器,还有落地镜,都带回去给二妹妹添妆。” “这可使不得,”董氏赶紧推辞,别人不知道,她可早就听自己老爷说了,那批木器都是名贵木料打制,还有落地镜,在大陆可是价值连城,怎么能都送回娘家。 “嫂子客套这些做什么,在大陆上这些东西卖的金贵,在咱们岛上可是太普通了,谁家窗子上翘下一块玻璃都能做成镜子呢。你就别推辞了,妹子嫁妆厚一些,婆家也是高看一眼,省的被人欺负了。” 董氏无法,想了想也就收下了小姑的好意。说起妹子成亲后,会不会被婆家立规矩。她倒是半点儿不怕,“我家小姑子是皇后呢,谁敢给我妹子立规矩?怕是她婆家如今欢喜的做梦都要笑醒了。” 众人都是笑起来,这话可是太有道理了。 人生三起三落,真是没人能跑到岁月前边去看看。 先前公治明强势登基,谁能想到他会一朝被撅翻根基。 而在那般四面受敌的劫难之后,谁也没想到,最后是三国一统,他反倒奠定了更广阔更坚实的根基… 一众女子们感慨了几句,就开始商量起要带回去的人手,还有需要的吃用之物。毕竟要走十日海路,还有半月陆路,又是孕妇又是孩子,什么都要思虑周全才好。 待得公治明等人回来吃晚饭的时候,列出的单子,几乎要堆成山了,送个各家的礼物,赏赐臣子的,还有自家人吃用的,看的人眼花缭乱。 男人们都是甩手掌柜,一点儿也没有掺和的意思。 倒是魏老爷子动了回大陆走动的心思,他在天南海北也有一些老友,趁着身子骨还硬朗,也都去探望一圈儿。若是能拐来几个,给孩子们做师傅,就最好不过了。 丁薇对这倒是举双手赞成,虽然山一和小周大夫医术都不错,但怎么也比不上老爷子啊。有老爷子保驾护航,董氏和孩子们也多几分安稳。 足足准备了七八日,船队装了满满的货物,终于在清晨出发了。 丁老二,秦睿带着董三姑娘,还有当归和楚老三,赵管事陈管事等人,当然更多的是岛上的百姓,工坊里大小工匠们,老少妇孺齐齐聚集到码头边给丁薇一家送行。 即便新城离得码头足有十几里,依旧来了足足几千人,可见众人是如何担心主子一家一去不回返。 有老人忍不住,高声喊着,“将军,夫人,一定早去早回啊。” “是啊,夫人,一定早点儿回来啊。” 丁薇冲着众人挥手,笑道,“放心,不过三月必定回返。” 公治明也是点头,众人这才稍稍放心,也不必谁带头,齐齐跪倒磕头。 “将军,夫人,一帆风顺!” 就算再多不舍,船队终究还是冲破晨雾驶向了大海深处… 泉州一地,这些时日可是忙碌之极。 虽然消息早早送去了海外,但众人还是忍不住惦记,生怕那位同样因为专情扬名天下的帝王,会沉浸在温柔乡里,安居海外仙岛,不肯再回来了。 每日都有官员轮流去海边的船坞,望着大海等消息,当然总是失望而回。 这日,方丞相都忍不住从京都赶了过来。一见自家吊儿郎当的儿子,很是气恼的埋怨道,“不是让你同将军一起去海岛吗,你怎么反倒留下了?如今连个催促将军回返的人都没有。” 方信却是对老爹吹胡子瞪眼睛有了免疫力,伸手端起埋在冰块里的果茶喝了一口,应道,“谁让你们当初把天宝挤出京都了,那时候你们怎么不怕他不会来呢?” “你…”方丞相被儿子堵得脸色涨红,抬手想要打又舍不得,只能抢过果茶狠狠喝个干净,末了长长呼出一口凉气,又道,“改日有机会,我定然要去岛上看看,到底那荒岛有什么好处,惹得你们一个个都恨不得搬去常住。” “好啊,到时候爹别忘了带上母亲。 方信笑嘻嘻从冰块里又挖出一碗冰酪,一边大口挖着一边刚要说话,却听得有护卫高声嚷道,“快看,有船队来了!” 方家父子豁然起身,都是手搭凉棚往海天交接之处望了过去。 原本平静的海面上,不知何时多了十几个小点儿。渐渐,小点儿变成了大圆点儿,大圆点儿又变成了小船儿… 有眼力好的渔民已经是高声欢呼起来,“桃花旗,桃花旗!是桃源岛回来的船队!” “不知道这次又有什么好东西运回来?”有船工兴致勃勃的猜测起来,惹得老船工狠狠瞪了一眼,“没用的蠢货,你没看上边,主家老爷都在等着吗?这次,必定是大将军回来了!” “真的?” 众人都是惊喜莫名,纷纷扔了手里的工具跑去寻管事请假,着急跑回家喊了媳妇孩子,老爹老娘一同来接驾。 三国一统,大将军就是几百甚至几千年来第一位帝王,天下共主。 这样的时刻,看上一眼,足够以后同子孙后代炫耀无数次了。 方家父子却是无心再管船工们如何了,方丞相直接吩咐护卫赶紧回城报信,末了带了儿子出了船坞,等在码头上。 望山跑死马,海上也同样是这个道理。 从看到船影儿,到大船考上码头,足足用了一刻钟。两个船工跳下船,麻利把缆绳拴在木桩上,又接了船上顺下来的跳板。 从城里疯跑赶来的两国官员,都是跪倒磕头,高声道,“恭迎大将军归来!” 远处闻讯赶来的百姓,也是赶紧跟着跪倒。 第586章 久别的京都 公治明一身金色盔甲,大红披风,左手牵着安哥儿,右手牵着妻子,身后跟了抱着悦哥儿和晴儿的程娘子和云影,出现在船头。 放眼望去,黑压压的脊背,一片… 公治明手下攥紧,轻声对妻儿说,“我们回来了!从此天下尽归我们一家…” 丁薇轻轻笑着依靠在他肩头,安哥儿满眼崇拜的望着爹爹,“爹,你真厉害!” 一家人正感慨,方信却是等不及了,抬头冲着他们挥手。 “呀,舅舅,我在这儿!” 安哥儿第一个欢快跳起来应和,丁薇也是笑的更欢喜。 公治明瞪了好兄弟一眼,多难得时候,居然也不让他多骄傲一会儿… 跳板颤了又颤,众人陆续下了船,两国臣子争相上前拜见。 不必说,东昊众臣有方丞相父子带头,公治明又是自小在东昊长大,总多那么三分亲近。 大越文武百官也不是吃素的,直接奔到丁薇跟前,一口一个“菩萨娘娘”,那个恭敬就别提了。 公治明和丁薇夫妻免不得要温言安抚几句,天下一统,四个字说出去很容易,但实际上却是有太多分歧,也太多需要粘合的地方。而她们夫妻就是那道功效最好,也最让人信任的粘合剂。 好不容易寒暄过后,坐上了马车,众人才到泉州城外。 泉州府尹是个经年老吏,早就打探了皇上一家的喜好,特别是独得皇上恩宠的皇后娘娘。 于是,府衙根本没有拾掇,直接就同一个富商征用了城外的山庄。 这处山庄不但有山有水,还有一处大大的荷塘,如今五月天,虽然没有荷花,但却是满眼碧绿和点点小花蕾,微风吹过,荷叶波浪一样翻涌,很是一番好景致。 果然,丁薇很是欢喜,直接赏了府尹和那个献出庄子的富商。 泉州虽然算不得如何富庶,但哪里都是有穷有富,还是有几个人比献上山庄的富商更有家底。 但如今看着皇后娘娘的赏赐抬进别人家的大门,他们只能流着口水,后悔不迭了。 果然如同传闻一般,皇后娘娘极仁义有体恤臣子,但凡忠心,必定会有回报。 可惜,如今说这些都是晚了。 丁薇一家在山庄里短暂休息了三日,丁薇带了几个孩子赏景,做些好吃食,甚至还微服到城里游玩了大半日。 倒是公治明忙的连吃饭都没有功夫了,这一月积压的政事实在太多了。 好不容易安抚了大越的臣子,撵了一大半回去报喜,剩下几个老臣子,连同方丞相等一众东昊文武,这才重新上路,赶去了京都。 华丽又宽敞的御驾马车上,丁薇带着孩子们讲故事,写大字,甚至兴致来了,还会玩些小游戏。而龚志明却要继续忙碌,惹得他常羡慕嫉妒的望着妻儿。 丁薇好笑,常故意惹他望过来。 男人在工作,女人孩子在享受生活,这简直是天经地义之事,没有什么需要多说。 一路上,每过一个州府都要停留两日,一家人接受当地臣子和百姓的跪拜,安抚赏赐。 别说丁薇做的顺手了,就是安哥儿都越来越有皇长子的模样,每每穿着小小的明黄色袍子,跟在老爹身边,都是绷着小脸,那个稳重聪慧的模样,惹得所有臣子都是忍不住赞叹。 天下分分合合,气运变数最是重要。 如今不说皇帝如何英明神武,就是太子都如此灵秀,起码百年内的繁盛是不必担心了。 停停走走,在见识了七八个州府之后,车队终于抵达了京都。 董氏归心似箭,可能是太盼望见到父母家人,一路上居然一口都没吐,胃口也极好。远远看着京都的城墙,她就掉了眼泪。 当初婆家突遭变故,她带了几个孩子躲回娘家寻求庇护,父母虽然时不时会念叨,但有外人的时候,却依旧全力护着她。 血脉亲情,在离家万里之后,更加清晰,更让她眷恋。 大宝是个懂事的好孩子,本来骑马跟在马车旁,眼见婶婶抹起了眼泪,就同福儿使了个眼色,然后打马小跑追上了前边的皇辇。 安哥儿正在琢磨京都的城墙同他当初走时,是不是一个模样,突然见得大哥跑了过来,就笑着招手,“大哥,咱们要进城了呢。” 大宝笑着点头,拍拍他的小脑袋,这才望着半敞的车窗,小声问道,“姑姑,大宝有话要说。” 丁薇已经换了皇后的大礼服,这会儿正揉着酸涩的脖子,听得侄儿在车外说话就挪到窗边,柔声问道,“大宝,什么事?” 大宝自小几乎是姑姑看大的,同姑姑很是亲近,也没什么敬畏的心思。 于是就道,“姑姑,我回来之前,二叔有嘱咐,要我回伯爵府照看一二。一会儿,我就先带着妹妹们陪着婶婶去趟董家,然后就回伯爵府安顿。等明日,再进宫去探望姑姑。” 丁薇这才想起这事,赶紧道,“这凤冠压得我昏头涨脑,倒是忘了先让嫂子回娘家了。” 她想了想就安排道,“后边车队里,有六车东西是你们的,其中三车是给董二小姐添妆的,三车要送回伯爵府。你们先去董家,随后我就安排太监去宣旨。” “好,劳烦姑姑费心了。” 大宝在马上给姑姑行了礼,转而替姑姑掩好了窗子,这才跑回后队。 董氏原本还以为,今日小姑一家一定非常忙碌,她不好开口,还要等到明日才能回娘家。 没想到侄儿如此善解人意,实在是平日没有白疼她。 而小姑留下了添妆的东西,再派了太监宣旨赏赐,更是莫大的荣光,简直是考量太周全了。 这般欢喜想着,她因为想家而揪疼的心真是好了很多。毕竟婆家亲人这般替她着想,当真是没有嫁错了。 福儿抱了娘亲的胳膊,也是笑道,“娘,我们陪你一起去看外祖母。若是娘想住几日,我们也陪着娘。” 玉儿只有三岁,还不懂什么,但学着姐姐的样子挤进娘亲的怀里,奶声奶气跟着说道,“对,玉儿也陪着娘。” 董氏心里暖的发烫,亲了亲小闺女,笑道,“先去看看你外祖母一家,晚上咱们还是回伯爵府。哪有到家了,还住在外边的道理。” 大宝也是听得笑起来,“那好,我先让人回去报信,顺便拾掇一下。” “好,辛苦宝哥儿了。” 一家人说说笑笑订了行程,待得进了城门就脱离了大队,直接拐进了支路,奔向了董家三房的府邸。 丁薇远远瞧着嫂子和侄儿侄女跑的没了影子,忍不住伸手托住头上凤冠抱怨道,“都知道皇宫无趣,早早都跑掉了。留下我,戴着这东西,压得脖子都要折了。” 公治明也早就换了龙袍,戴了赤金皇冠,这会儿听得娇妻的话,真是有些哭笑不得。 这话若是传出去,不知道有多少人恨得捶胸顿足呢。 多少女子穷极一生都只能仰望的凤冠,居然被她嫌弃的还不如田里的西瓜。 到底他得了这样的女子相伴,是他的幸运,但对于洒脱自由的娇妻来了,恐怕就是束缚了吧。 认真说来,也许秦睿那般立志要行走天下,看遍大好河山的人,才同这样的女子更相配吧… “咳咳!”公治明狠狠咳了咳,赶紧收回了自己的荒谬想法,伸手扯了娇妻扶着凤冠的小手,低声道,“你就是朕的皇后!” 丁薇疑惑应道,“当然,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了皇帝,我就是皇后啊。难道你有意换个媳妇?” 公治明双眼扫过她蠢蠢欲动的小手,立时表了决心,“胡说什么,一会儿若是累了,敷衍片刻就回永福宫去歇着。” “好。” 夫妻俩说着话的功夫,皇辇已经进了城,道路两旁聚满了百姓。 贩夫走卒,商贾读书人,老弱妇孺,应有尽有。 人人望着华丽的皇辇,面色冷肃的护卫,还有长长的车队,车窗里的文武百官,好久才醒过神来。 “好像…真是大将军回来了1” “呜呜,皇上回来了!” “皇上,您终于回来了,老汉对不起您啊!” 不知道谁喊出了第一句,所有百姓都疯狂了,批命的想要凑上前跪倒磕头。 但这么多人,哪个护卫也不能允许他们冲击皇家车架啊,于是被拦在护卫人墙外的百姓,就跪了下来。 “皇上,您可回来了!” “我们有罪,求皇上再别丢下我们离开了!” 百姓是淳朴的,曾经的失去,让他们更加珍惜重新得到的庇护。 一句又一句,声声忏悔传入车窗内,惹得公治明和丁薇互相对视一眼,都是叹气,末了推开了左右两边的窗子。 分别一年多,重新见到帝后两人,街路上瞬间雅雀无声。 但转而,百姓们却是更加疯狂起来。 “呜呜,皇后娘娘啊,皇后娘娘!” “娘娘,你可回来了!我们想你啊!” 丁薇叹气,前事总总,当真数不清到底是谁对谁错,如今天下一统,唯有忘却和宽容以对了。 她微笑着,冲着窗外的百姓挥挥手。结果众人哭的更凶了,这一刻整个京都内外都被愧疚的阴云笼罩了… 丁薇有些无奈,印象中,前世那些古装剧里,这样的场景,应该是分外威风又盛大啊。 怎么轮到她这里,就是长街十里凄凄惨惨呢… 第587章 平起平坐 皇辇好不容易进了宫门,丁薇长长出了一口气,小声说道,“明日我就写出新戏,让大伙儿好好哭一哭。” 公治明忍不住笑了起来,“好,随你欢喜。” 又过了一会儿,皇辇终于到了乾坤殿前,文武百官跪满了汉白玉阶梯两侧。 公治明牵着丁薇的手,身后跟着三个孩儿,一步步走上了高高的乾坤殿。 乾坤殿里,一干忠臣已经垂手待立。 司礼太监激动的浑身哆嗦着,尖声喊道,“文武跪迎!” 重臣们也都是有些激动感慨,齐齐掀起官袍跪倒,三叩九拜,山呼,“恭迎皇上回宫,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公治明一甩黄袍宽大的袖子,稳稳坐在龙椅上,高声应道,“众卿平身!” 重臣再次磕头,这才起身。结果一抬头就见公治明坐在龙椅上,左边是满脸懵懂好奇的安哥儿,右边则是一脸无辜的丁薇… “咳咳,咳咳!” 一个生性死板,很重规矩的阁老就要开口说话,结果被董阁老拉了一把,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下去,差点儿把自己呛死。他望望神色淡然的皇上,还有都是沉默的同僚们,也就低了头。 若是把祖宗规矩抛弃一旁,皇后娘娘也不见得就没资格做皇位。 这么多年,就算没有亲眼见到。但这个女子如何同皇上一起蛰伏民间,如何起兵征战,如何辅佐皇上治理东昊,如何受百姓爱戴。 先前骤然生变,更是陪皇上一路杀出京都,撤到泉州,甚至把一座荒岛变成了世外桃源一般的存在。即便那样艰难,依旧支援了大笔银两采买粮食,支援皇上在大越大败两路反王,安民救灾,顺利接掌大越的皇位。 若说天下一统,这女子绝对有一半的功劳,如今一同坐上天下至高的位置,也就没什么不应该了。 但,女子干政… 众人还是有些心里嘀咕,公治明却是不理会这些,直接下旨把六大世家余孽杀个干净,末了又按照两国臣子达成的协定,重新分封,调动官职。 丁薇听得有些不耐烦,长途赶路也是困乏,最重要的是脑袋上的凤冠太沉了。 于是她捡着一个空隙,小声道,“皇上,臣妾先回永福宫去安顿,若是中午几位阁老要留下议政,您就让人传个话儿,臣妾多准别一份饭菜。” “好。”公治明眼底笑意一闪,“让连翘几个动手,你别累了。” “好。” 丁薇应了,就起身同文武百官们点点头,转身就要下了丹陛回去永福宫。 安哥儿也是百无聊赖,见此就要跟着老娘回去,不想却被老爹按了下来。 “你留下来观政。” 安哥儿苦了脸,求救一般可怜巴巴望向老娘。 丁薇无法,只能低声安慰道,“安哥儿乖,你是大哥,弟弟妹妹又小,你当然要多帮着爹爹分担一下了。娘回去给你准备好吃的,一会儿送来,你陪着爹爹一起吃,好不好?” 安哥儿虽然贪玩,但还是很有做哥哥的自觉,听得这话,立刻就答应道,“好,娘,我要吃排骨。” “知道了,馋猫儿。” 重臣再次轨道,高声道,“恭送皇后娘娘。” 这一次却是比之方才又多了几分真心,虽然皇帝一家子的对话声音很小,但这样的时候,大殿里安静的就是有根银针落下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他们又怎么听不到呢。 皇后娘娘没有半点儿参政的兴趣,反倒像寻常妇人一般相夫教子,甚至还极体恤的准备多照料几位阁老,耐心教导太子。如此,敬老爱幼,紧守规矩,实在是天下妇人的典范。 这样的皇后娘娘,他们怎么能不敬重? 当然,他们若是知道,丁薇是完全是着急把凤冠取下来,怕是人人都会惊得掉了大牙吧。 公治明把众人的神色看在眼里,心里笑意更浓… 永福宫里,虽然先前住了秦睿主仆,但是在秦全的有意照料下,几乎同丁薇离开时候没有改变半分。甚至宫殿一角的小灶间里,各种作料都是新换的,齐全之极,米面也装的满满。 丁薇想起远在海岛的秦睿,一时心情有些复杂。 云影正好从外边进来,见此,就笑道,“主子,您在想什么,小主们都喊着饿呢。” 丁薇听得儿子们肚子饿了,自然什么也顾不上了,赶紧吩咐道,“快把食材都帮我拾掇一下,赶紧下锅,皇上那里怕是也要忙完了。” 随在云影后边的连翘和白术听了这话就赶紧挽起袖子,上前跟着忙碌。 云影也要上前,却被丁薇推了出去,“这里用不到你,快去照顾孩儿吧,这里离得桃源岛足有几千里,小心孩子水土不服。” 云影也是担心,就道,“那好,主子,食材是山一检查过的,您放心蒸煮啊。” 丁薇摆摆手,之后捞起上好的五花肉就切起了麻将块,虽然好吃食越来越多,但红烧肉作为所有人的最爱,从来都不曾离开自家的饭桌。 特别是今日,听说先前分散在各地的暗卫四组大半都要回来。没有什么比白米饭,红烧肉能更好犒劳这些辛苦奔波的人了。 五月的东南风吹得格外欢快,于是,小灶间里的香气就顺着风头飘到了隔壁的乾坤殿里。 几个阁老嗅着熟悉的香味,一瞬间差点儿激动的老泪纵横。 想起先前,他们多少次找了借口,把一个简单商议了一遍又一遍,就为了蹭一顿皇后娘娘亲手做的午饭,然后再带着一肚子满足回家去。 那些皇后娘娘特意为牙口不好的他们熬煮的肉粥,蛋羹,各色菜品,这一年多也多少次出现在他们的梦里。倒不是贪嘴,实在是这味道,代表了太多的记忆和荣耀。 董阁老第一个忍耐不住,老泪纵横的跪倒在地,“皇上,您回来真是太好了,老臣…真是做梦都盼着啊!” 其余文武重臣,不论多少,也都尝到过这风里的味道,这会儿被勾起了记忆,也都是跪倒,心里愧意更重。 倒是大越的几个重臣,因为是东昊的皇宫,他们被迫站在了门口,这会儿听得这些话,却越发把胸脯挺得高高。 皇上和皇后娘娘在东昊受了委屈,但大越却不曾有半点儿错待。就说皇后娘娘的那道拿手菜,红烧肉,如今可是每个城府都有人开酒楼在做招牌菜。哪像东昊这里,闻个味道就这般激动。 “都起来吧。” 公治明开口要众人平身,淡然道,“前事种种,尽数揭过。以后,还要众卿辅佐朕,牧民天下。”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听得帝王开口,宽宏饶过他们说不出的错,众人都是心头一松,越发把头磕得响亮。 另一边的永福宫里,丁薇揭开锅盖,眼见锅里的红烧肉汤汁鲜亮,咬一口软糯柔润,就笑眯眯道,“开饭吧。” 连翘笑着迎了,结果刚出去没一会儿就返了回来,嚷道,“主子,方夫人和方少奶奶来了!” “呀,干娘和七喜来了!” 丁薇也是大喜,扔下锅铲就要去迎接,不想却被从外面冲进来的七喜一头撞得后退了好几步。 这丫头即便当了娘亲,也没停下增重的脚步,这会儿真是同一头小象没什么区别。 她抱了丁薇哇哇大哭,“呜呜,丁姐姐,我以为这辈子只能在海岛见到你了,呜呜,你回来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丁薇听她哭的心酸,刚要抬手拍拍这丫头的后背,好好劝慰两句,结果楚七喜却是鼻子嗅闻个不停,脸上还带着泪珠呢,就开始四处寻找,末了见到那一大锅的红烧肉,惊喜道,“好烧肉,啊,啊!丁姐姐做红烧肉了,我要吃一大碗,呜呜,我做梦都梦到好多次了。今日终于要吃到了!” 丁薇一只手半弯,一只手抬着,还保持着环抱安慰的姿势,结果被安慰的人却是变成了吃货,围着灶台转去了。 这转变速度太快,直让她半晌没反应过来。 连翘几个憋笑憋的都要挠墙了,但又不好让主子难堪。 丁薇无力放下手,叹气,“想笑就笑吧。” “哈哈,主子,主子,我实在忍不住!” “我也是,我也是,少奶奶她…实在太…” 几个丫头笑的不成,丁薇拍拍没有半点儿灰尘的怀抱,实在很想把那锅红烧肉瞬间变没。 方夫人扶着丫鬟的手走进来的时候,就听得满灶间都是笑声,于是也笑道,“哎呦,这是怎么了,这么热闹?” 丁薇立刻上前抱了她的胳膊告状,“干娘,七喜又欺负我,刚才还抱了说想我,结果立刻就被红烧肉勾引走了。” 方夫人眼见儿媳抱了一碗红烧肉正吃得欢快,也是哭笑不得,斟酌道,“薇儿啊,七喜…嗯,是很想你来着,但是吧…更想你做的菜。” 这下众人笑的更厉害了,丁薇翻了个白眼,打击道,“吃,让她尽管吃,都肥成这样了,以后方大哥再找了美人,看她去哪里哭?” “才不会呢,”楚七喜一脸幸福的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丁薇惊奇道,“你不会又有了吧?” 楚七喜羞红了脸,继续闷头同红烧肉大战。 第588章 各有团聚之喜 倒是方夫人欢喜应道,“才两个月呢,还不敢声张。” 丁薇叹气扶额,“我怎么觉得,以后甩不掉这个胖丫头了呢。” 众人都是笑道,“主子,您什么时候甩开过少奶奶啊。在桃源岛,她都能追去。” “也是这么个道理。” 众人欢欢喜喜说笑了一会儿,就装好了送到各处的食盒,然后直接在正殿的起居室里摆了炕桌。 女子们一桌儿,孩子们一桌儿,边叙旧边吃喝,真是分外的热闹欢快。 隔壁乾坤殿里早就散了场子,几个阁老陪着公治明父子吃饭,安哥儿听说方家外祖母和婶婶,还有胖墩墩的八斤弟弟来了,心里就长了草儿。 可是看看一旁的老爹,还有下边几位胡子都白了老臣在慢慢吃着肉末鸡蛋羹,于是也就勉强敬下心来吃饭,偶尔还会下去给老臣们倒一杯药酒。 “各位老大人喝杯药酒,这是我家祖师取了神奇海兽的骨头,加了很多药草浸泡成的,祖师说对腰腿疼最有好处了。” 安哥儿再懂事,也是个孩子,在海岛野生野长了一年多,海风和太阳给了他一副结实的身骨,还有小麦色的健康肤色,这会儿大眼亮晶晶,笑着礼待老臣们。 老臣们如何会不激动啊,各个都是喜的眯起了眼睛,“谢殿下,老臣正好一到阴雨天,就腰腿的厉害。殿下赏赐了药酒,老臣感激不尽。” 安哥儿听得这话,立刻道,“那太好了,等再回了海岛,我就请祖师爷爷多泡几坛,到时候让人给几位老大人送回来。” “多谢殿下厚赏。” 有如此宅心仁厚的太子殿下,几位老臣更是放心了,这顿饭也吃的更香了。 好不容易送了几位老臣,安哥儿不等给老爹点头,就一溜烟儿跑回了永福宫。 公治明无奈,笑着摇头,抬脚想要跟过去看看,又觉得都是一些女子,他过去实在有些尴尬。 于是,就只能继续坐下来继续处置朝事。 不过,到底离开一年之久,重新归来,心绪也是难以平静,于是就问道,“文澜还没过来吗?” 守在门外的尉迟悔,中午饱饱吃了一顿红烧肉,这会儿真是欢喜。 听得主子问话,赶紧应道,“将军,方少爷还没来。” 公治明想了想,就道,“送信给他,太白楼去寻朕。” “是,将军。” 尉迟悔听得出去溜达也是连声赞同,喊了一个侍卫去方家送信,然后就换了一身武士服,随着同样换了青色长袍的主子出宫了。 丁薇听得小太监来传信儿,就对方家婆媳笑道,“皇上出宫同方大哥游玩去了,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索性,咱们晚上做几道好菜,开两坛子好酒,来个一醉方休。” “好啊,好啊!” 楚七喜爱热闹,第一个拍手赞同,却被婆婆瞪得又干笑起来。 “你肚子里还有一个小的呢,喝什么酒?” 方夫人真是对这个儿媳又爱又气,她一生没有儿女,先前本以为要去见阎王爷去了,不想大难不死,居然得了儿子的原谅,又娶回一个如同闺女般的媳妇儿,抱上了大胖孙子,这几乎让她做梦都要笑醒。 如今啊,真是越发把儿媳当成亲闺女来疼了。 她还指望儿媳给她生一个粉嫩的小孙女呢,这会儿她怀里抱着娇俏的晴儿一直没松手啊。 “听说,二舅夫人也有身孕了?路上可还顺当?” “哎呀,说起这个,我倒是忘了一件事。” 丁薇听方夫人提起自家二嫂,苦笑着一拍额头,回来之后只顾着欢喜,倒是把董二姑娘的添妆给忘了。 她赶紧喊了连翘吩咐几声,安排妥当,这才笑着回复方夫人,“劳干娘惦记了,我家二嫂归心似箭,恨不得一步迈回娘家,哪里顾得上孕吐啊。原本给董二小姐准备了一些嫁妆,我想着下道懿旨,结果一见干娘太高兴,都忘在脑后了。” 方夫人点头,笑道,“董家这会儿怕是正热闹呢,你这懿旨一下,锦上添花。” 不说众人如何相聚,只说董家在董氏一踏进门的时候就是哭声一片。 董夫人虽然平日泼辣又有主见,辅助夫君交好同僚,打点族里的人情过往,教导儿女,掌管后宅,几乎事时做的尽善尽美。 但身为母亲,怎么会不惦记远在海岛的大女儿。 就算桃源岛被外人传说的千好万好,总是没有亲眼看到。无数次她梦到闺女掉进大海里,就要被淹死了,然后哭得满脸是泪的醒过来。 董老爷总是劝说她,不要担心。 但是没当过娘的,谁也不知道那种撕心裂肺啊。孩子就是所有娘亲的心头肉,眼珠子。 恨不得自己长了天下最痛的病,吃过最多的苦,只要她的孩子能平安健康,真是别无所求。 如今,远在海外的闺女终于回来了,虽然肤色比原来黑了一些,但气色极好,身材也丰腴很多。再看闺女的穿戴,碧绿的绸缎外衫,象牙色的百褶裙,金丝绣着浅浅的迎春花,阳光一晃,真是清雅又贵气。头上的赤金簪子镶嵌了宝石,耳朵上的珍珠坠子居然是罕见的绯色,脖子上的珍珠项链,手腕上的珍珠串子,随便摘下一刻都够别人家闺女欢欢喜喜镶嵌一直珠钗了… 董夫人越看越欢喜,眼泪终于也止住了。 “走,快进屋,跟娘好好说说,你这一年怎么过的。” 说着话儿,一家人就进了屋子。董二姑娘也是上前给姐姐行礼,然后就抱了姐姐的胳膊不肯离开。 董五老爷也是上下打量闺女,很是满意的连连点头。 董家小少爷才十岁左右,很是聪慧,今日知道大姐要回来,早早就同学堂里的先生请了假。 这会儿有些羡慕二姐跟大姐亲近,但红着脸不好上前。 董氏伸手拉了他,很是问了几句学业,最后道,“姐姐给你带了很多东西回来,到时候拿一些送给先生和同窗。另外,皇上要寻大儒给皇长子和大宝几个开蒙,到时候姐姐同娘娘讨个情,把你送进去,如何?” 不等董三少爷应声,董夫人和董老爷都是大喜,“呀,这可太好了。” 同皇长子一起读书,简直就是一步登天的好事,只要自家儿子不犯错,但凡优秀一点儿,将来都是仕途通天啊。 董三少爷知道姐姐的脾气在婆家定然很少提出什么要求,今日这般当真都是为了他,于是满眼感激的应道,“大姐放心,我一定好好读书。” 大宝这时候也是乖巧附和道,“外祖和外祖母放心,我一定照顾好小舅舅。” 福儿也是笑道,“是啊,到时候我也常进宫,谁欺负了小舅舅,我就去告诉姑姑。” 玉儿奶声奶气凑热闹,“我也去。” 众人都是笑起来,董夫人一把抱了玉儿,喜的心肝儿肉的喊了起来。 初始自家闺女嫁给董老二这个鳏夫,又有三个孩子,她其实很是担心闺女会吃辛苦。毕竟都不是自己亲生的,甚至先前大难来临的时候,闺女还护着三个孩子,她不是背地里没埋怨过。 如今看来,好心有好报。闺女如今的三个孩子孝顺,就算以后不能生养,老了也不会没了指望。 不过,若是有个自己的亲生孩儿就更好了。 这般想着,她就忍不住望向了闺女的肚子。 董氏眼见娘亲如此,怎么会不明白,于是红了脸,却不好当着父亲和弟弟面前说起。 倒是福儿很是懂事,第一个报喜,“外祖母,我娘肚里有小弟弟了,路上很累,不好再折腾回伯爵府了,晚上我们就睡外祖家了。” 董家人初始没太听明白,但转而醒过神来却都是激动的站了起来。 “哎呀,福儿说的是真的?几个月了?” 董氏脸色更红,揉着帕子小声说道,“四个多月了。” “哎呀,那正是疲累的时候,你路上可吃饭了,饿不饿,娘给你做碗素面去。” 董夫人喜欢的不知如何是好,满地团团转了两圈儿就要去下厨。 “娘,我不饿啊,我家小姑最是心细,路上半点儿没吃辛苦呢。娘同我坐会儿就好,晚上我还要回伯爵府去呢。” 董氏拉了娘亲坐下,惹得董夫人一叠声嚷道,“那怎么成,大宝都说了,晚上住家里。” 董氏笑着摇头,出嫁从夫,她虽然远路而回,但伯爵府里还那么多仆从和庄户呢,怎么好先在娘家住下了。婆家宠爱她,她也不能没了规矩。 她开口刚要说话,门外却突然喧闹起来。 董家人互相对视一眼,齐齐想起了一个重要人物。 “完了,三伯娘又来了。” 董二小姐忍不住叹气出声,董夫人虽然也是头疼,但还是瞪了闺女一眼,“她是长辈,不准没规矩。” 董二姑娘吐吐舌头,就坐在了大姐旁边。她自小跟在姐姐身边长大,如今好不容易团聚,是打定主意要一直赖在姐姐跟前了。 董五老爷早就带着儿子开溜了,上次这个三嫂子差点儿抱了他的大腿大闹,实在是让他头疼,避之不及。 果然,董五老爷一离开,三夫人就到了。 她的年级比之董夫人也不过大了个两三岁,但瞧着却是憔悴太多了。 不说眼角的皱纹,额头上绑着的抹额,就是身上的衣裙也是皱巴巴的,实在有些不体面。 第589章 娘家和婆家 但她这会儿可不觉得这些有什么,冲进屋里早了一眼就奔着董氏过去了。 “婉丫头,你三妹妹呢,快让她出来,我要打死她!” 董夫人生怕她这个架势,伤了自家的宝贝闺女,赶紧伸手拦了,劝道,“三嫂,有话坐下来,慢慢说。三姑娘没有回来,还留在岛上呢。” “什么?”三夫人恼的立起了眼睛,大骂道,“该死的丫头,居然敢不回来,看我不打折她的腿!” 说罢,她又委屈起来,坐下来就哭开了。 “呜呜,我怎么这么命苦啊,好好的闺女,放着皇后不当,就跑去什么荒岛了。反倒是荒岛上的农妇,又跑回来做皇后了。那可是我闺女…” “闭嘴!” 董家人听得都是大惊失色,不等呵斥出口,大宝却是忍不住了。 若说她敬董氏如母亲,那姑姑对于他来说就是同死去的刘氏一样的亲娘,不说自小如何照料他,就是如今他的吃喝穿戴用度,从来也没比安哥儿差上一分。 他怎么可能,听着别人侮辱姑姑而不出声。 “董三夫人,管好你的嘴巴,再敢侮辱我姑姑,小心给你们一家带来大祸。到时候,别怪没人念着董三姑娘的情面。” 半大少年,脸色冷得简直能刮下一层寒霜来,吓得董三夫人缩了缩肩膀。 她倒是认得出来,当初董氏带着三个孩子在家里避难的时候,她可没少找上门来嘲讽几句。 董夫人狠狠瞪了三夫人几眼,但也不得不替她转圜几句,“三嫂,你这是想静丫头想的有些失心疯了吧。不说先皇禅位给大将军,如何顺应民意,就是皇后娘娘也是天下有名的仁慈贤良,没听见今日街上多少百姓去迎接吗。静丫头那孩子,如今在岛上好着呢,你再担心也别没了分寸。” “嗯,我也是一时说顺口了。”董三夫人到底还知道害怕,毕竟如今天下又换了主子。 大宝见此也不再同她一般计较,毕竟还要给董氏一家颜面,于是就道,“母亲,外祖母,我去书房寻小舅舅说说话。” “好啊,宝哥儿去吧。晚上外祖母亲自下厨,你陪着母亲妹妹一定留下来多吃一些。” “好,谢谢外祖母。” 大宝行了礼,又同董氏说了两句,这才随着丫鬟走了。 二姑娘也是个有眼色的,随后邀请福儿和玉儿同她回房去吃点心。福儿和玉儿先前同她相处也好,欣然同意。 很快,大厅里就剩了董夫人母女和三夫人。 董夫人撵了丫鬟婆子,狠狠瞪了三夫人一眼,埋怨道,“嫂子,你不想活命了,也别拉着我们一家啊。不说皇后娘娘是婉儿的小姑,平日对家里也是照顾周到。就是如今,天下一统,皇朝已定,你说出这样的话,就不怕连累整个董家都死无葬身之地吗?就算皇上不为皇后出气,整个天下的百姓也能用口水把我们董家淹死。” 董氏更是生气,虽然她也喜欢三妹妹,但三妹妹如何能同小姑比。到底哪个更适合做皇后,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 “三伯娘,前些时日有海盗想要劫掠桃源岛,皇后娘娘亲自带人阻击,差点儿受伤,正好皇上赶到,一怒之下,杀光了千里海域内的所有海盗。如今白骨岛上全是白骨,连落脚地都没有。您方才的话,若是被皇上听到…哼!” 她没有继续往下说,但谁都听得出浓浓的血腥味道。 董三夫人吓得赶紧四处看了又看,生怕有人把她方才的话传出去。 末了怯懦应道,“我也是一时心急,谁知道你三妹妹能得先皇的喜爱啊,好好地皇宫不住,居然跑去那么远?我这是…这是替她可惜啊。” 董氏也没客套,“三妹妹出宫,就是最聪明不过了。她本身就喜爱游玩和美食,先皇也是放荡不羁的性子,两人很是合得来。若是拘束在宫里,三妹妹的性子,怕是过不了多久就被人害死了。如今,先皇把根基挪到了桃源岛上,建起了一座美轮美奂的琉璃房子,简直同天宫一般。先皇待三妹妹也是宠爱之极,以后成亲,三妹妹的日子不会差了,三伯娘就放心吧。先皇留下的聘礼,也足够您过日了,至于其余…您少费心吧。” 董三夫人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实在有些不甘心。 “那婉丫头,你什么时候回桃源岛去,我也跟去看看三丫头。她离得这么远,我这当娘的啊,心里不是滋味。” 若是别人这般说,董氏还会相信。但是一个恨不得把闺女当货物一样卖个高价,甚至不顾皇宫凶险,这样的娘亲,谁能相信她是单纯的想念闺女啊。 怕是还惦记着去岛上,多讨些好处吧。 想起安宁和睦的桃源岛,若是多了这么个人,怕是就没有安生时候了。 “此去桃源岛,路途遥远,行船时候风浪极大,说出事就出事,三伯娘还是不要冒险了。安心在京都养老,说不定过两年三妹妹就回来探望您了。” 董氏连吓唬带哄劝,好不容易算是把三夫人按住了。 董夫人生怕闺女累到,又舍不得本来就不多的团聚时刻都浪费在她身上,也是使出浑身解数,三两句把三夫人就撺掇着回家去了。 母女俩对视一眼,都是苦笑不已。 “好在静儿去了岛上,否则,可没有好日子过了。” 正是说话的时候,连翘终于带了懿旨和大批的东西到了。 董家众人虽然早有猜测,但还是惊喜莫名,特别是董二姑娘。 姐姐可是说了,大部分东西都是给她添妆的,如今由皇后娘娘赏赐出来,就是给她撑腰,长颜面的,以后她在婆家的日子可就太好过了。 香案很快就摆好了,董家上下齐齐跪倒,连翘脆生诵读过懿旨,夸赞了董二姑娘如何蕙质兰心,之后就收了懿旨给了董五老爷。 末了,连翘上前扶了董氏,笑道,“二夫人,您方才没去宫里,可是不知道呢,方家老夫人和少夫人都去了,我们主子下厨做了好菜,晚上要开宴席呢。可惜就是少了您,我们主子让我给您带句话儿,伯爵府那里让下人拾掇就好,您别累到了。过两日赶紧进宫,主子身边没了您,说是不习惯呢。” 董氏想象着方家婆媳进宫,会是如何热闹,也是心里痒痒,但可舍不得娘家人,于是就道,“好,我后日就进宫。” “那好,我回去复命了。” 连翘笑着应了,末了嘱咐大宝,“宝哥儿,大殿下也要我带话儿,让你明日赶紧进宫呢。” “好,我正好明日带小舅舅一起去拜见姑姑。” 大宝这般应着,让董家人更欢喜了。 连翘走后,董家人这才聚在一起开箱查看董氏和丁薇准备的好东西。 先前早就答应的那架足足一人多高的穿衣镜,各色首饰,珊瑚和珍珠镶嵌的盆景,各色名贵木料打制的木器,还有成斗的各色珍珠… 董家人看的是目瞪口呆,虽然他们也算是家底殷实,但这般满眼都是金银珠宝,还是第一次见到。 董五老爷忍不住问道,“婉丫头,这是不是…太多了。” 董夫人也道,“就算岛上不缺这些,也实在太多了。” 董氏却是摇头,安慰家里人,“爹娘,妹妹,你们就放心收着吧。这都是娘娘帮着我准备的。其中一半给二妹妹添妆,剩下的娘就留起来。娘娘许是自觉让我跟去桃源岛,让家里惦记,这是有意补偿呢。” “唉,”董氏想起那些惦记闺女睡不着的夜晚,忍不住叹气,“不论你在哪里,只要你日子过得好,有人疼爱就好。” “娘,”董氏也是抱了老娘,母女俩又流了眼泪。 “好了,别哭了,这是好事。以后婉丫头在娘娘跟前,可要尽心尽力才对得起娘娘这般厚赏。” 董五老爷赶紧劝慰,末了难得玩笑道,“快把东西收一收,一会儿怕是你三伯娘又来了。” 众人都是笑了起来,纷纷拾掇了东西。董氏亲自下厨,做了几道好菜,一家人团团围坐,吃起了团圆饭。 从来都是几家欢喜几家愁,这个夜晚,注定会有很多人不能安眠。 武侯府里,早没了往日的热闹生机,古嬷嬷坐在油灯下,缝着一件小衣衫,可惜,她的眼睛已经是昏花的厉害,怎么也绣不好衣角的小花儿。 她忍不住叹气,又望着窗外走了神。 老井带了人巡查全府,见这边有灯光就走了过来,劝道,“老姐姐,你可吃过饭了,大晚上就别缝衣衫了。” 古嬷嬷回过神,神色里很有几分衰败的暮气,“老井,你说这个时候,若是主子们都在府里,该是最热闹的时候吧。” 老井心头一哽,也是叹了气。 前事总总,谁也说不清,到底是谁错了。 武侯府众人辛苦养大了小主人,却发现养错了人,终于换回了公治家的真正血脉,又不亲近。如今真正的主子走了,自小养大的主子回来了,全天下都在欢喜。 但偏偏他们就成了那个被遗忘之地,没人错了,但他们却在承担着犯错的后果… “主子…都是心善的,以后…” 老井想说几句话安慰一下老嬷嬷和自己,可惜玲玲碎碎说了几句,却是连自己也不相信了。 这一刻,整个京都好像都在欢庆,但唯独这里,孤灯照着两个叹息的老人,分外凄凉。 “井伯!嬷嬷!” 一个半大小子从院子外边疯跑进来,高声嚷道,“来人了,来人了!” 第590章 原谅和放下 “臭小子,说清楚点儿,什么来人了!”老井敲了半大小子一个爆栗子,惹得半大小子捂着脑袋,委屈嚷道,“宫里来人了,是连翘姐姐。” “什么?” 古嬷嬷立刻扔了手里的衣衫,跟着老井两个往前厅飞跑。 很快,几乎武侯府里老老少少都聚了过来。 古嬷嬷因为当初教导过连翘几日,仗着还有几分脸面,第一个上前问道,“连翘姑娘,你怎么来了,可是主子…” 说到一半,她就说不下去了。 虽然当初的事,谁也说不出武侯府叛主。但毕竟他们没有在千夫所指的时候,站在自小养大的主子身边。每每想起那些荣耀的时刻,那些欢聚的热闹,人人都愧疚得如同被蚂蚁啃咬一般。有些痒,有些酸,有些疼,不会立刻就死,但却一直折磨着他们,日夜不得安宁。 如今公治明一家刚刚重回京都就派人上门,这是要开始惩罚他们的不忠了吗? 古嬷嬷惨笑,膝盖一弯就要跪下去。 连翘没有拦阻她,其余众人一见如此,都是心头惨痛,齐齐跪了下去。 老井重重磕头,乞求道,“连翘姑娘,我们这群老家伙死不足惜,但是孩子们还小,当初也得过娘娘亲口安排先生习字练武。求你帮忙同娘娘说几句,通融一二,给他们留一条性命吧。” 连翘神色有些古怪,好像又三分恼怒,但剩下七分却都是埋怨和叹息。 古嬷嬷也是磕头,“连翘姑娘,还请你高抬贵手…” “主子在你们心里就是这么心胸狭窄的人?” 呃? 众人本来都做好了死去的准备,没想到连翘第一句却如此说,一时间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连翘伸手扶起了老嬷嬷和老井,末了回身取了小太监手里的食盒,一样样把尚且温热的菜盘放到桌上。 “主子晚上亲自下厨,做了很多吃食。还没等开席的时候,就吩咐我捡几样好克化又绵软的菜品和点心送来。主子甚至还记得井伯喜欢吃红烧鱼,嬷嬷喜欢吃龙井虾仁儿…” 先前还以为要去见阎王,下一瞬居然就得了主子的原谅,甚至还有赏赐。 这般地狱同天堂一般的差距,让武侯府上下都是惊呆了。 “呜呜,娘娘,娘娘!老奴对不起您啊!” 古嬷嬷眼见那桌上的额龙井虾仁,碧绿微红相间,味道清鲜宜人,于是再也忍耐不住,愧疚的大哭出声。 “老奴有罪啊,亏得主子还想着老奴喜爱吃鱼。” 老井也是抡起拳头砰砰砸着自己胸口,恨不得立刻死了,简直无颜在活在世上。 连翘赶紧劝慰,好言道,“嬷嬷,井伯,你们可不要这般。主子是一片好意,你们若是哭得伤了身子,传出去怕是还以为主子惩罚你们了。” 说罢,她又冲着门外挥手,很快又有几个小太监抬了两口箱子走了进来。 连翘开了箱子,露出里面整齐的铅笔和各色海贝,还有一箱子珍珠首饰和装了散珠的匣子。 “主子说,偏居海岛,也没什么好东西。铅笔是自家工坊出的,给孩子们平日用,海贝也是每人留个念想。至于珍珠,海里几乎到处都是,就是工匠不多,所以,只做了几十件首饰,其余让嬷嬷按照大伙儿的喜好随便打造。” 大厅里点了七八只蜡烛,算不得光亮,但烛光照在那些珍珠上却闪烁着点点星光一般,很是美丽。 众人都是看的有些呆了,特别是一些年纪小的女娃子们,差点儿要欢喜的拍手,结果被身边的老娘一巴掌排在了脑袋上。 “行了,嬷嬷,你们也别多想,主子是念旧的人。武侯府以后的路,主子一定会安排的。” 连翘本来心里还有疙瘩,但见老嬷嬷哭得这般可怜,也就释然了,当日是非本就分不明白。既然主子已经原谅了武侯府众人,她就更不能计较了。 她偏身给老嬷嬷等人行了个晚辈里,然后就带人走了。 留下武侯府众人,好半晌都没人说话。 “东西抬下去吧,再拿一坛酒来。” 古嬷嬷是侯府里最终规矩的人,但今日却是开口要酒。 众人都没有再劝,默默退了下去。 很快,酒坛子就送了进来。 古嬷嬷同老井对坐,默默喝酒吃菜,直到一点儿汤汁都不剩。 古嬷嬷这才开口,“老婆子我这一辈子,自认为你还算方正,不想老了时候却心里存了结。老井,你守着武侯府吧,我猜着主子那般良善,一定会给武侯府留条血脉,不是那我少爷的后人,就是主子的后人,到时候你带着全府上下,一定要誓死守护。至于我…要进宫去了,用我有生之年的残破之躯,尽心伺候主子。即便主子不在宫里常住,我就跟在大殿下身边,这天下将来还要大殿下承继,我没什么本事,但是对那些阴私事情还知道一些,跟在大殿下身边,也替武侯府赚几分情分,也是赎罪。” 老井点头,想起那个多年老年老伙伴,如今不知躲在那里的老武,如今也就剩老嬷嬷去主子身边最合适了。 “好,你放心去吧。武侯府有我呢,记得把我的罪也赎一下。” 窗外的夜风吹开了窗子,吹得烛火飘摇,武侯里好似有些生气,却也如同这飘摇在夜风里的烛火,是不是能长久,都在他们自己努力了。 有些东西,曾经破碎,只有用所有心力去弥补,才有可能恢复原样儿。 同样的时刻,城外云家庄里,也在上演着类似的一幕。 仅仅一年不到,云伯的头发和胡须都白了,消瘦的厉害之极,这会儿半躺在床上,眼见床前的云影和山一,还有云影怀里的孩子,他哆嗦着半天嘴唇都没说出话来。 末了大颗大颗的眼泪,断线珠子一般淌了下来。 “义父!” 云影见见老爷子如此形容枯槁,心疼之极,跪倒在床边就哭了起来,“你身子可是不好,怎么衰老的这般厉害?” 山一也是伸手要替老爷子诊脉,不想老爷子却躲了过去。反倒摸了云影的黑发,又望向她怀里骨碌着黑溜溜眼珠的孩子。 “这是你的孩子?” “是,义父,这是我和山大哥的孩子。”云影抹了眼泪,赶紧把孩子放到老爷子怀里。 老爷子的泪珠掉在孩子脸上,惹得他好奇伸手去抓挠,分外可爱。 “好,好啊。” 老爷子想要抱起孩子亲亲,又没有力气。 一旁的云茂已经长成了一个俊秀的少年公子,青衫,玉簪束发,眉眼间戾气完全褪去了,多了几分平和温润,显见是多年的书没有白读。 这会儿眼见祖父如此,他眼底闪过一抹悲意,轻声说道,“影姑姑,爷爷这一年吃睡不好,一月前就卧床不起了,我请了大夫,他也不肯喝药。您快帮我劝劝爷爷吧! 云影自幼跟在义父身边,怎么会不了解老爷子的脾气。听得这话,就哭着劝道,“义父,您老这是何必呢。主子从来没有怪过您啊!您看,主子让我带了亲手做的点心,还有主子路上给您缝制的衣衫,主子待您还是如同往日一般。” “真的?”云伯听得这话儿,脸上立时变了颜色,身子也坐直了。他原本以为,云影夫妻是背着主子,私下来探望他,哪里想到居然是得了主子的命令。 难道主子当真不怪他,当真原谅了他? “主子说什么了?” 云影起身坐到床边,擦了眼泪笑道,“原本娘娘亲自下厨,听说我原来看您,就亲手做了两样菜,让我给您捎来,说您老爱吃。出城时候,我们又碰到将军同方少爷在酒楼喝酒,将军就让我给您带句话。” “什么话?”云伯紧张之极,脸色有些泛白。 云影赶紧道,“将军说,您老人家照料他长大,他一直没有忘记,过些时日不忙了,就过来探望。” “真的,呜呜,”云伯再次大哭出声,“呜呜,主子没有怪我,没有怪我啊。呜呜,是我没脸见主子!” 老爷子这次是真伤心厉害了,居然哭的背过气去了。 山一赶紧掐了老爷子人中,待得老爷子转醒,又拿出随身携带的银针给老爷子扎了几针。 “云伯,您年纪大了,这一年又把精气神掏空了,这般大悲大喜,更是伤身。您以后可要好好养着,否则将军来了,看您躺在床上,怕是要惦记了。” 山一难得说话中听又有道理,劝的老爷子赶紧嚷道,“臭小子,那你还不赶紧给我配药,老头子我躺的骨头都要软了。” 众人都是笑起来,云茂更是欢喜。 云影搬了小小的桌子放在床边,拿出是食盒里的肉末蛋羹,还有溜豆腐,炸双段。老爷子这个吃几口,那个吃几口,熟悉的味道,免不得让他又哭了起来。 好不容易伺候老爷子吃了饭,又睡下,云影几个才出了屋子。 云茂同云影和山一深深行礼,“谢谢姑姑和姑丈,否则爷爷真是…” 想起老爷子这一年的模样,云茂有些哽咽。 “放心,一切都好起来了。”云影拍拍他的肩头,还要在说话的时候却发现不远处探头探脑的小青,于是笑着招呼道,“小青,好久不见。”(收尾,写的很慢,更新少,见谅。) 第591章 如同凡人一般 小青见藏不住,索性就冲了过来,一把抱住云影的胳膊就连珠炮一般问了起来,“影姐姐,我丁姐姐呢,听说她和大将军都回来了。她怎么没来,我想她,皇宫我又进不去…” “好了,好了,老爷子睡了,咱们出去说。” 云影拉了她到院外,结果才见李叔和李婶子,还有已经长了胡子的小福子都在门口。 于是,众人又是好一通叙旧,直到月上中天才分开。 东昊的皇位,神奇又迅速的换了两次,到底又成了公治明的囊中物。 两国融合免不得有很多政事忙碌,除了第一日同方信相约喝了半晚酒之外,连回永福宫用膳都没功夫。 丁薇分了分带回的珍宝,连同当初那些被抓紧宫里给安哥儿做“伴读”的孩子家里,都打赏了一通。 忙里偷闲,还给求到门前的戏班子写了一出新戏。 正好忙完的时候,董氏带着几个孩子就进宫了。 丁薇一直想见见董二姑娘,见董氏把弟弟妹妹带来了,很是欢喜,拉了董二姑娘的手看了又看,笑道,“真是个乖巧文静的好姑娘,到底是谁家下手这么快?都没容我想想家里是不是还有后生要定亲!” 董氏知道小姑在玩笑,就道,“妹子真是,什么好姑娘都要划拉到自家才罢休啊。我们董家就我最聪慧了,已经被你拐家里来了,还不知足啊。” “当然不知足了,我如今已经犯愁安哥儿将来娶什么样的媳妇了!” 众人都是笑起来,董二姑娘羞红了脸,却愈发对这个传说里的皇后娘娘好奇了。 身为皇上后宫里,唯一的宫妃,难道不该是端庄高贵的吗,怎么这般亲切,这般爱说笑? 丁薇猜的小姑娘心思也不理会,笑着继续同嫂子话家常,“嫂子来了,就吃了午饭再回去吧。隔壁乾坤殿里,整日在为了把国都建在哪里吵架呢,安哥儿每次回来都是眼冒金星。今早装病想要偷懒,被皇上又提走了。” 董氏笑道,“如今天下一统,安哥儿以后总要承继,早早观政是好事。” “就是啊,”丁薇点头,“我听大宝说,源哥儿要进宫陪安哥儿读书,这是好事啊。” 源哥儿就是董氏的弟弟,这会儿赶紧上前行礼,丁薇给了他一块玉佩做见面礼,然后就让大宝带他出去转转,毕竟是第一次来皇宫,小孩子都有好奇心。 留下女子们在一起无非是说些吃喝穿戴用,或者育儿经,丁薇喊了连翘几个摆了面案,直接包起了饺子。 结果饺子包好的时候,公治明却是突然回来了。 众人都是惊慌,起身行礼,丁薇也是好奇道,“今日怎么结束的这般早?” 公治明点头,应道,“国度定了建在遂宁和汶水城中间,那处离得泉州也不远。” 丁薇听得笑了起来,知道这是自己夫君为了她回桃源岛小住方便。 公治明见众人都不敢啃声,就转身去了小书房。 丁薇带着众人继续包饺子,热热闹闹吃喝完了,才让宫女送他们出宫。 公治明好不容易逮到娇妻有空闲,直接带她出宫去了。 春末的京都,将要落山的夕阳,照在脚步匆匆的行人身上,有种忙碌而又安宁的美好。 夫妻俩去了一趟武侯府,又去了一趟云家庄,回来时候也没坐车,就那么牵着手走了一路。 有路过的酸腐文人,皱眉指指点点,很想说教两句,但被公治明冷冷一瞪,就立刻跑掉了。 有时候,原谅也是对自己的一种解脱。 丁薇艰难度日的时候,特别想要谁帮一把的时候,不是没想过云伯和武侯府众人,毕竟曾经像亲人一样相处过。 但世事难料,谁也说不清对错,谁也辨不出是非,还是糊涂一些好。 待得帝都建好,京都只是一座行宫了。她恐怕来不了几次,何苦让自己背着心结,让众人也是愧疚难安。 放下,全都放下才是最好的。 这会儿她只觉满身轻松,给孩子们买了各色小吃食品,还有小玩意儿,挂了公治明满胳膊。 “夫君,这家的蜜饯据说有秘方,甜而不腻,安哥儿最爱吃。咱们给他买一坛吧,就是这小子在换牙,我怕他把牙齿吃烂了。” “好,买回去,每日少吃几颗就好。” 公治明身形魁梧,眉眼间的威严之意,即便再拥挤的街路上,也让行人不自觉让路。但偏偏这会儿被娇妻挂的同圣诞树一般,实在有些滑稽狼狈。 但他却是没有开口,依旧满眼宠溺的跟在丁薇身后。 丁薇吃了满口的蜜枣,抱着坛子一回身,立时笑的前仰后合。 “哎呀,你怎么不让人拿着,还当真挂在身上啊。你可是…嗯,多丢脸啊。” 丁薇七手八脚往下卸东西,末了喊着,“小九,小九,来帮忙!” 先前被派去出任务的风九,如今已经不是当初瘦小少年的模样,已经长成了一个面相讨喜的后生。 听得主子召唤,他立刻从某个不惹人注意的角落闪了出来,笑嘻嘻接过了大小包裹。 “先送回宫里去吧,我们随后就回去。” 丁薇把一颗蜜枣塞到公治明嘴里,算作补偿,笑道,“咱们是不是还要去大越住一段啊?” 公治明点头,如今两国刚刚融合,大越因为不是他自小生长的地方,虽然有血缘,但到底差了些情分,需要他着意安抚。 丁薇想起当初流落过去,倒有些兴奋,笑道,“当初可是没少吃苦,也没想过还有再去大越的机会。而且还是跟着你和孩子们一起,若是顺路,我再去看看汶水码头的罗婶子一家。当初那次遭难,第一该谢的是秦大哥,第二个就是罗婶子了。” 公治明眼底闪过一抹异色,在他想来,娇妻超越一般女子的聪慧,自然清楚秦睿先前对她的情愫。若是别人,怕是生怕他心里存了结,恨不得极力掩盖那段两人孤男寡女同行数日的经历。但偏偏她居然主动说出口,而且如此坦荡,丝毫不怕他介怀。这是对他的胸怀太过高估,还是她在以此表明她对秦睿半点儿没有男女之情? 但不论是哪种,都足以让他对她的爱更深几分。 莫说如今,秦睿已经退出争斗,无论江山,还是娇妻,都是他公治明,就是娇妻心里有那么一点儿暧昧,他也有足够的自信,让她只看他的,只听他的,只爱他! “好,到时候,让孩子们跟着车队,咱们骑马先行。” “微服私访?” 丁薇眼睛顿时亮了,扔下孩子同夫君独自出行,只想想她就忍不住欢喜。 自从相识相知相恋,好似一直在挣扎,一直被好多人包围,夫妻两人真的很少有二人世界,不想如今这样忙碌的时候,居然还找到机会了? 公治明见娇妻兴奋的小脸通红,眼睛亮的如同宝石一般,就觉嘴里的蜜枣更甜了。 “对,微服私访。” “呀,安哥儿知道了,怕是要气恼咱们不带他。但是…” 丁薇笑的得意,开始给自己找个好借口,“但是,他也长大了,该替父母分忧了。咱们可不是扔下他去游玩,咱们是微服私访,查看一下大越百姓真实日子。这是正事,怎么好带小孩子呢?” 公治明爱极了娇妻这般俏皮的模样,忍不住也是朗声笑了起来。 夕阳笼罩的街头,男子英武,女子娇俏,这般说笑着,惹得众人都是放缓了脚步… 就是有人自觉这夫妻面熟,但也没把眼前相处欢喜甜蜜的小夫妻同宫里那对儿扬名天下的传奇夫妻安放在一处。 京都小住半月,在大越几位重臣一日三次催促中,公治明一家带着东昊的六位重臣一起踏上了去往大越的路途。 大越的重臣们都是长松一口气,终于对大越朝堂和百姓都有个交代了。 结果,不等他们翘起的嘴角放下,第二日一早车队里就传来一声奶声奶气的大叫,“啊,都是坏人!” 有人听出是大殿下的声音,自然不敢怠慢这个板上钉钉的皇太子,赶紧凑到明黄色的御驾前恭敬问询,“大殿下,您可有什么要吩咐。” 紧跟在御驾后边的方丞相却是手脚更快,直接掀了窗子往里看了看,又不知道低声说了句什么,就听大殿下不甘不愿的应道,“无事,继续赶路。” 那大越重臣一脸疑惑的退下了,怎么都觉得皇帝一家子肯定有什么事瞒了众人,但给他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去探究啊。 于是车队继续前行,只留下车厢里,穿了明黄色袍子的林一,还有一身华丽衣裙的白术,两人都是无奈惶然,悄声解释道,“大殿下,皇上同娘娘要私下探查大越的现状,这是大事,您就别恼了,没两日,皇上同娘娘就回来了。” “对啊,大殿下,娘娘说了,您是兄长,要照顾好二殿下和小公主。她回来时候,一定给您带好东西。” 白术也是忐忑劝道,其实心里真是把主子埋怨死了,就算要走也交代清楚啊,偏偏昨夜留了纸条就走掉了。 如今留了他们,骗过众人可以,但是怎么可能骗过最是亲近爹娘的大殿下。 第592章 罗家粥铺 安哥儿眼圈儿都红了,真是气得半死,明明老爹老娘就是出去玩不带她,还找了这么个借口。 但他也不是不懂事,想想两个更小的弟弟妹妹,只能说道,“好,到时候没有好东西,我就不原谅他们。” “好,大殿下放心,娘娘的眼光最好,她看上的东西哪能不好呢,就是没有看中的,娘娘也有一肚子的好主意,到时候请娘娘画图纸,让匠作监动手做就好。” 白术赶紧把话儿接了过去,果然安哥儿脸色更好了。 不说两人如何哄劝因为被丢弃而悲愤的安哥儿,倒是丁薇骑在马上,飞奔在田间小路,满眼都是青翠的田野,鲜艳的野花,就连风里都满满是清香,她欢喜简直恨不得放声高歌。 随在后边的公治明见此,心里很有些愧疚满溢出来。 若不是为了辅佐他,不是跟着他吃苦受难,这个女子兴许会一直这般自在欢喜吧。 只可惜,他爱上了她,她也就被束缚在了身边。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放手。 丁薇跑了一会儿,扭头见夫君落后,忍不住咯咯笑着招呼道,“宝哥哥快来啊,无敌大将军怎么还没我一个小女子跑的快啊!咱们比赛,谁晚到前边的小镇,谁就请吃午饭,如何?” “好。” 公治明欣然同意,夫妻俩你来我往,策马狂奔,争抢的热闹。不出意料,丁薇第一个进了小镇。 但小镇唯一的一家饭馆,环境实在是算不上好,菜色也实在难以下咽。 丁薇怎么让夫君吃这样的东西,于是扔给掌柜一角银子就征用了灶间。一道应时令的炝拌山野菜,一道炒腊肉,一小陶罐米饭,两夫妻吃饱了的时候,放在温热灶台上的面也就发好了。 丁薇烙了二十张发面饼,用油纸包着装进包裹,就同公治明继续上路了。 路上说起当初也是用这发面饼做酬劳,请一位武师捎信回京都,告知她流落在外的消息。 公治明想起那段错以为她被掠的日子,越发珍惜如今相伴的机会。 夜里,夫妻俩也没找客栈,在路旁的山坡上寻了个山洞,点了篝火,烤了山鸡,就着大饼垫了肚子,然后就相拥在一起睡了。谁也没想做那种羞人的事,有时候,静静的相伴比什么都要幸福。 如此,晓行夜宿,两人很快就到了汶水城。 一路上虽然碰到两次山贼打劫,但也见到什么贪官污吏欺辱坑害百姓,不知是巧合还是当真两国官员都怕新皇的三百火烧到自己头上,老老实实收起了尾巴。 汶水城作为大越最大的码头,几乎担负了三分之一的运输,很是忙碌热闹。 码头上,来往的旅人,船工,还有凭借力气吃饭的力工们,挤满了码头中间的下路,路两侧有饭馆,有茶楼,甚至还有客栈。 其中一间很是宽敞的粥铺里,客人格外多,格外热闹。 大嗓门的老板娘正一边上着鱼片粥和小菜,一边高声同客人们说笑。 有相熟的客人笑着问道,“老板娘,你今日怎么没吹嘘这鱼片粥是云菩萨亲手教你的呢?是不是如今天下一统,咱们这里东昊的客人多了,你怕露馅儿啊!” “呸,老娘是那说谎的人吗?” 老板娘掐了腰,彪悍反驳道,“你也不打听打听,我罗婶子在这码头是不是说话最算数,怎么可能撒谎?当年云菩萨坐过我家的船,这鱼片粥就是她亲手教给我的。先前我跟当家的去了东昊京都,云菩萨还特意见了我,赏了我好动好东西,都留给我家儿子做聘礼呢。” “哈哈,老板娘你都说了多少次了,怎么也没见你把东西拿出来给大伙儿看看啊!” “哼,那是云菩萨赏赐的,你一个小力工,凭啥给你看啊。再说,长你眼睛里拔不出来怎么办?我还留着做聘礼娶儿媳妇呢。” 罗婶子下巴一抬,得意之极,“要看也成,把你家闺女带来我看看,听说那丫头勤快又聪慧,若是看对眼了,我就家就聘她当儿媳了,别说看一眼,到时候云菩萨亲自赏的簪子就插在她头上了。” 那说话的客人却是叹气,“我家闺女自小就许婆家了,我这辈子怕是没机会开开眼界了。” 众人都是笑起来,大半人不把罗婶子的话当真,但也有人也信了几分,毕竟罗家铺子的鱼片粥当真是好喝,半点儿腥味都没有不说,他家原本也就是个跑船的,饿不死也没什么余钱,去年突然就把隔壁铺子也买了下来,买卖也做大了。 难道真有贵人相助,难道那个贵人真是云菩萨,也就是如今的皇后娘娘? 众人正是议论说笑的时候,门外就进来一对儿年轻夫妻,男子英武,女子算不得娇媚却很耐看。 两人好似才下船,女子脸上有些白,显见晕船了。 男子直接扶了女子到角落的桌子坐了,末了招了罗婶子,掏出一块银子放在桌上。 “老板娘,来两碗粥,两盘清淡小菜。先送一壶温茶,我妻子有些不舒服。” 罗婶子最是喜爱这种出手大方的客人,赶紧收了银子,末了仔细瞧了瞧女子的脸色,笑道,“这位夫人是晕船了,喝茶怕会不管用,我家常年跑船,对晕船最是熟悉。不如喝一碗热乎乎的姜水,止住了晕吐,再吃些粥垫肚子就好了。” 男子点头,轻轻挥手,“那就准备吧。” 罗婶子赶紧去了后厨,虽然这对夫妻衣着很是普通,但是她直觉里就琢磨着两人不是普通人。 于是用的壶碗都是用热水烫了又烫,末了才端着热姜茶出去。 那女子趴了一会儿,已经好过很多,这会儿刚刚坐起身,罗婶子正好就见了她的全貌。 “哐当!”她手里的姜水碗落在地上,应声而碎。 “云,云…”她激动的脸色通红,磕磕巴巴说不出话来,双膝一软就要跪下去。 那男子看出端倪,不着痕迹的一托,就把罗婶子托了起来。 那女子正是丁薇,先前流落时候,日日坐船还要忙碌整船人的饭食,她也没觉的如何不适。不想如今什么都不用做,只看看风景,陪着夫君说说话,居然晕船了,吐的天昏地暗不说,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 这会儿突然见得罗婶子,才想起当初好似听说她在汶水码头开了一家粥铺。没想到,误打误撞居然相聚了。 “婶子,我晕的难受,后院可有空闲的屋子,留我躺一躺。” 这里人多嘴杂,不是叙旧的好地方,丁薇就笑着圆场。 罗婶子也不是傻子,如今这夫妻俩的地位,能够到她铺子来就已经是天大的喜事了,如何能让外人参合。 “有,有,请随我来。” 她赶紧应了下来,诚惶诚恐引了扶着丁薇夫妻去了后院。 铺子里的客人原本还有些好奇,但眼见人去了后院,就以为人家给的银子多,于是笑骂一句,“罗婶子,怕是今日发了一笔小财。” “罗婶子的手艺好,整个码头就她家的鱼片粥不腥气,哪日不发财啊。说起来,我家有闺女,真就嫁过来了。” 众人都是笑起来,很快就把这事扔到了脑后。 后院里,罗婶子手忙脚乱开了西厢房,屋里搭着火炕,被褥都是新的,摆设也很是整齐,而且擦抹的很干净。 丁薇依靠在宣软的被子上,喝了姜茶,终于觉得好过血多,于是就问道,“婶子,分别许久,一向可好?” “好,好。”罗婶子听得这句话,差点儿躺了眼泪。先前不知道丁薇的身份,在船上听她唤声婶子也就罢了,如今她身为皇后,还这般称呼,真是莫大的荣耀啊。 “这房间布置的如此新鲜,是不是备着给家里孩子成亲用的?” “不是,去年去京都时候,您说兴许要来看看。正好前阵子又听码头上人说,皇上…嗯,就是您二位要来大越,我就赶紧拾掇了这屋子,就是等着您来的时候歇歇脚。不想还真用上了,真是没白拾掇。” 罗婶子也是个能说的,丢掉了刚开始的拘谨,又见丁薇还同原来一般,更是越来越热情自在。 “娘娘,您好不容易来了,可不能立刻就走,一定要多住些日子。我这就让人去喊孩子爹回来,晚上我们全家给娘娘和皇上磕头。” 说着话,她就疯跑出去,高声喊着,“大鲶鱼,快去码头喊大柱子他爹回来,就说来贵客了。让他找条最好的金鲤鱼,找不到就别回来了!” 大鲶鱼好像是个小伙计,憨厚迎了就开门走了。 公治明坐到炕边,笑道,“这就是当初救你上船的妇人?” 丁薇点头,“是啊,上次还去京都走动过。只不过那时候你不在家。” 公治明笑道,“你身子不舒坦,多住两日再走。” “也好,等等安哥儿他们。若是再晚几日,我怕安哥儿恼的都不认咱们这个爹娘了。” “好。” 这对无良的爹娘都是笑了起来,果然就在罗家住了下来,等着大部队赶到。 罗家一家不可避免都知道了丁薇夫妻的身份,除了罗婶子还好之外,其余爷三个都恨不得整日跪着,诚惶诚恐,生怕惹怒了丁薇夫妻。 丁薇好笑又无奈,就拉了公治明进城去游玩。 第593章 曝露 城南巷子里,一个武旬老太正坐在自家门口,陪着一个姑娘做针线。 姑娘身材很苗条,皮肤白净,很有几分娇妻的模样。但仔细看,又总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劲。 几个顽童从巷子里跑过,许是很久没人打扫巷子,带起的尘土惹得女子掩了口鼻,娇声娇气呵斥道,“放肆,还不滚开,小心打你们板子!” 几个顽童都是左邻右舍家里的,显见对这女子很是熟悉了,听得这话不但不怕,反倒笑嘻嘻凑到跟前做鬼脸,“哈哈,皇后娘娘饶命啊,皇后娘娘太厉害了。” 那女子气得厉害,扔了手里的针线就要去撵顽童,顽童们撒腿就跑,笑声也更大了。 女子恼的厉害,那老妇人却是伸手拉了她,宠溺的替她整理衣裙头发,劝道,“一群孩子,你同他们计较什么,也不怕丢了颜面。” 这女子显见对这话很受用,缓缓坐下,端庄又优雅的重新拿起针线,一边绣花一边应道,“娘说的对,我身份贵重,怎么能同这些小孩子一般见识。哼!” 老妇人点头附和,“就是啊,你快把这个衫子绣好。你哥哥马上就是生辰了,等着穿你的新衣衫呢。” 女子笑的更欢喜了,嘴上却是说道,“哥哥也真是的,非要我做衣衫给他。害得我都把皇上那件长袍放到一旁了!” 老妇人神色一暗,还要说话的时候,却有个年轻夫人院里出来,笑道,“妹子也不是不知道,我针线不好,你哥哥嫌弃我的手艺呢。你就当替嫂子分忧了,等嫂子明日上街,给你扯块好料子做裙子。” “好吧,我就帮嫂子这一次啊,下次可就不管了。” 女子很有些得意,末了低了头继续做针线,认真又仔细。 老妇人感激的拍拍年轻妇人的手,“以后我不在了,就要你多照料她了。” 年轻妇人赶紧宽婆婆的心,“娘,您老长命百岁呢,再说了,妹子也不是总犯糊涂,平日里好着呢,还有那些产业,是我们跟着沾光呢。” 老妇人这才见了笑脸,“好,好,你们都是好的。” 娘三个说了一会儿话就进去坐了,不远处的茶摊上,丁薇收回了目光,很有些感慨。 毕竟方才那年轻女子当真同她很是想象,这个女子因为她遭劫,她也差点儿因为她多吃了很多苦头,到底谁对谁错没发分辨。 不过,如今这女子有人疼爱,她又补偿了宅子铺子给她防老,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公治明怎么也没想到丁薇会要求来看这女子,说实话,当初错认的时候,不管什么理由,确实是有过接触。 如今当着娇妻的面儿,再见这女子,心里免不得有些尴尬。 “走吧,天色近午了。咱们也寻个地方吃饭去吧!” 丁薇扫了他一眼,笑的古怪,“你真饿了?” 公治明干咳两声,应道,“是啊,走吧。” 好在丁薇也没追问,掏了十几文钱放在桌子上。 开茶摊的后生上前收了钱,很是欢喜的道谢。 两碗茶几乎都没喝多少,丁薇倒是大方给了十几碗茶的钱。 丁薇摆手示意他不要行礼,末了笑道,“小哥儿,我们要寻个地方吃午饭,你有没有什么好酒楼推荐?要有特色又干净的地方。” “有特色又干净…”那后生沉吟了一瞬就立刻回答道,“这位夫人,你问这件事,若是放在以前我一定会让您却阅海楼,那里有东昊泉州那边运来的海味,还算特别。但是如今天下一统,来往船只差点儿把金河跑的着火了,海味也就不新奇了。您二位不如去张记酒楼吃炖红烧肉,那可是当初云菩萨留下的方子,味道当真好。最主要是沾沾这个福气啊,您不知道,凡是吃过红烧肉的人,都身康体健,得云菩萨保佑呢。” “哦,是吗…” 这下可轮到丁薇尴尬了,当初众志成城抵抗过了瘟疫,她一高兴就做了红烧肉犒劳众人。没想到居然流传了出来,还说的这般神神道道,倒是惹人笑话了。 倒是公治明笑了起来,应该,“哦,这么说可一定要去尝尝这神奇的红烧肉了。” 说罢,他就牵着丁薇起身离开了茶摊。 后生一边擦抹着桌子,一边忍不住嘀咕,“怎么好像哪里不对劲呢?” 这时候,正好他家老娘买菜回来,忍不住扯了儿子八卦道,“狗子,方才那夫妻俩是哪里来的,我怎么瞧着那夫人同巷子里那个桃花长得特别像呢,差点儿以为是桃花找了男人了。” “哎呀,我说哪里不对劲呢,确实太像了!” 小伙计一拍大腿,这才算想起来,待得再扭头去看,丁薇夫妻已经走得没了影子。 难道那个桃花还有什么失散的姐妹不成? 不说茶摊后生和老娘如何好奇议论,直说丁薇夫妻一路顶着并不算热辣的太阳,游游逛逛到了张记酒楼。 没想到,酒楼生意居然很好,一楼大堂里只生了一张靠里侧楼梯的空位。 公治明就要问小伙计安排二楼的包厢,但丁薇却拦了他。 “楼下热闹,咱们就坐楼下吧。” 公治明倒不是嫌弃百姓粗鄙,不过是多想享受一下二人世界,难得没有孩子和属下在身边。 但丁薇也是好意,两人出来体验民情,自然要贴近百姓,坐在大堂,听听众人闲话儿,才是百姓最原始也最真实的声音啊。 小伙计也是机灵的,眼见公治明听了媳妇儿的话,就笑嘻嘻给丁薇行礼,伶俐说道,“两位贵人,您二位是外地来的吧?那小人建议您二位一定要点一碗我们店里的招牌红烧肉,这红烧肉说起来也是有来历。我们汶水城当初遭了瘟疫,多亏当今皇后娘娘援手,不辞辛苦救治,汶水城才逃过大难。后来瘟疫过后,皇后娘娘心慈,又传了这红烧肉的做法给我们东家。我们东家最是知恩图报,每月都把这店里的收成拿出三成去救助老弱妇孺呢。所以,我们店里这红烧肉也叫善肉。大伙儿点一份红烧肉,吃得舒坦不说,也是再做善事呢。” 丁薇听得挑眉,很想说她当初好像不曾教过谁做红烧肉啊,但她也没有开口反驳。 倒是公治明笑道,“好,就来一份红烧肉,配两碗米饭,两个清淡炒菜。” “好咧,客官您稍等,马上就到。” 小伙计接过公治明扔来的银角子,笑的更是灿烂,扯了嗓门往后厨报了菜名。 这酒楼的大师傅是个快手,很快就把菜做好了。 小伙计正要掀开帘子传菜,却有另一个伙计端了方盘出来。 先前小伙计就道,“咦,二牛,你不是回家看老娘了,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那二牛很憨厚,应道,“我娘没事,方才就是摔了一跤。” “那就好。” 说着话的功夫,二牛就端了方盘到丁薇夫妻的桌前,“二位客官…啊,啊!” 丁薇正掏了帕子擦手,抬头笑着要帮忙接饭菜的时候,二牛却是一声惊叫,直接扔了手里的方盘。 饭碗,菜盘子落在地上,免不得跌个细碎,声音也是响亮之极,惹得大堂里别的客人都忘了过来。 先前那个小伙计正擦抹桌子,听得动静赶紧跑了过来。 “哎呀,二位贵人对不住啊,我们这兄弟家里老娘有病,估计太惦记了,一时走了神…” 他打躬作揖帮忙道歉,末了又去推傻愣愣的二牛,“干什么呢,还不赔罪?” 不料二牛却是“噗通”一下跪了下来,也不说话,就是用力磕头。 地上本就满是饭菜残渣,他这般,不必说,很快就斩断了满身油腻很是狼狈。 那小伙计同丁薇夫妻都是有些意外,不过是件小事,作揖道歉就成了,怎么还跪倒磕头了? 丁薇疑惑望向公治明,还以为他释放了什么“王霸之气”把人家伙计吓到了。 公治明很是无辜,难得学儿子耸肩,无奈至极。 好在,二牛没容他们多猜测就喊了起来,“呜呜,云菩萨,云菩萨!我是二牛啊,当初是您救了我和我娘的命啊,我一直想要给菩萨磕头,没想到菩萨您真回来汶水城了。” 丁薇一手拍在额头上,在城里走了一日,没人认出她来,她就有些放松警惕了。没想到,身份居然被一个酒楼小伙计叫破了。 大堂里众人本来就都停了筷子望过来看热闹,听得这话,居然都站了起来。 丁薇干笑一声,想要否认的时候,居然又有人神色激动的冲过来跪道,“云菩萨,真是云菩萨啊。当初我也在北营里,就是喝了您熬的汤药才活过来的。菩萨啊,小的给你磕头了,您终于又来汶水了。呜呜,菩萨!” 这下子,众人再也不能平静了。一个人可能认错了,两个那就太有可能了。 “难道真是云菩萨?” “快请张东家去,他可是说过,当初跟着云菩萨做过小灶儿,最是熟悉不过,绝对不会认错的。” 丁薇还想找个借口走掉,无奈那张东家就在后院,来的实在太快了。 于是,她的行踪彻底暴露了。 天下根本就没有傻子,更何况,大越所有百姓都在等着皇上一家赶来。 第594章 大越大越 云菩萨就是他们的皇后娘娘,这是三岁孩子都知道的事。那云菩萨的夫君是谁啊?当然是英明神武的皇上了! 所有人呼啦啦都跪了下来,激动高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丁薇偷偷翻了个白眼,无辜望向公治明。 公治明好笑,起身站到了她身前半步,温和应道,“平身!” 众人这才小心翼翼爬起来,还想要说什么的时候,就听得街路上有人喊着,“哎呀,皇上的御驾到码头了。” 众人都是忍不住瞪眼望向丁薇夫妇,就是酒楼东家和二牛也有些迟疑了。 丁薇好笑,忍不住解释了一句,“我同皇上想看看大越民风,提前过来走动两日。” 众人惶然大悟,也是有些脸红。 很快就有人把丁薇夫妻在酒楼的消息传了出去,楼下几乎眨眼间就聚满了百姓。 有人喊着谢皇上运粮食活命,有人谢皇后娘娘冒险防止瘟疫。 丁薇同公治明上了二楼,站在窗口同百姓们微笑点头,不必说又跪倒一片。 丁薇苦笑,小声道,“下次再偷偷出来,让师傅帮咱们换个模样,我扮成丑婆娘,你扮个痴汉算了。” “好啊。”公治明从善如流,嘴角也是翘了起来。 楼下有人眼尖,就道,“我好像看见大将军笑了?” “瞎说什么,大将军神威无敌,一瞪眼都吓死十万铁勒余孽,怎么可能笑呢?” 丁薇听了,极力掐了公治明的手臂才没笑出声来。 很快,得到消息的尉迟悔就带了御驾车队进城,丁薇同公治明当着众人的面儿上了华贵的皇辇,总算是验明了正身。 安哥儿别扔下十多日,气得小肚子鼓鼓的,眼见爹爹和娘亲只顾着逗弄弟弟妹妹,并不理会自己,他就委屈的憋了嘴。 丁薇见此,也不好再欺负儿子了,赶紧把他搂进怀里,“娘最懂事可爱的安哥儿怎么了,是不是看顾弟弟妹妹太累了?都是娘不好,下次娘再也不出去了,就一直在家里给安哥儿做好吃的,给安哥儿缝衣衫好不好?” 不想,安哥儿听得这话,反倒收起了眼泪,摇头道,“不要,云姨说娘太累了,爹爹带娘去玩是应该的。平日我读书累了,娘还准许我上街去玩呢。” 丁薇听得心里又酸又暖,在儿子额头重重亲了一口,感慨道,“哎呀,娘的大儿子真是懂事长大了。” 公治明虽然没有说话,但也摸了摸长子的头顶,转而把腰上的双鱼佩解下来递了过去。 安哥儿大喜,笑嘻嘻接过去,先前他就看中爹爹这块双鱼佩了,爹爹不肯给,如今倒是痛快。 一家人分别半月,重新团聚,倒是开心。 可惜,码头上的罗婶子一家,准备了丰盛的晚饭,等来的却是连翘。 丁薇不方便再回来了,就让连翘给罗婶子一家送了些吃用之物。另外还有一章,丁薇亲手所写的字符,“罗家粥铺”。 罗婶子一家如获至宝啊,欢喜的恨不能哗哗淌眼泪。 罗婶子的小儿子年纪小,疑惑道,“娘,不是皇上写的啊?” “你懂什么,臭小子!” 罗婶子一巴掌排在平日最疼爱的小儿子头上,呵斥道,“皇后娘娘是食神啊,她亲手写的牌匾,可比皇上写的更珍贵。有了这个牌匾,以后咱们家三代都吃喝不愁了。” 罗老大也是欢喜的连连嚷着,“我明日就进城,找最好的师傅雕刻牌匾。这字幅好好裱起来挂在中堂,以后,咱们罗家就厉害了。” “还是要好好做粥,不能砸了皇后娘娘的招牌啊。否则人家该说皇后娘娘帮着罗家骗人了,那咱们可就万死莫赎了。” 在汶水城住了三日,车队再次上了路。 这三日里,官员们多半要围着公治明父子转,但百姓却是真心爱戴丁薇这个曾经拯救他们于水火的皇后娘娘。 府衙门前每日都有百姓来跪拜,他们也不奢望见丁薇一眼,就是过来磕个头,再把自家产的鸡蛋和菜蔬留下来。 门口的侍卫早就得了吩咐,高声通传,御驾临时停驻,不收吃用之物。但百姓们却是不理会,这是他们一份感恩之心,就是想略略报答一点儿云菩萨的救命之恩。 当初跟随公治明进京的八百勇士,如今成了所有乡邻,甚至整个大越的幸运儿。 从公治明一家进了大越,他们就开始护卫左右。如今也跟着劝慰乡亲们,但却没人肯听。 丁薇听了禀报,没有办法,只能让侍卫们收了东西,然后再去城里点心铺子定了大量的点心。但凡送了东西的百姓,都会回赠一封点心,算是聊表谢意。 结果,百姓们接了点心,磕了头,回家却无一例外的把点心供了起来。 这可是皇后娘娘赏赐的点心啊,祖上八辈子都是农人,别说得了皇后娘娘的赏赐,就是县令老爷也没见过一次啊。 连翘是个财迷,又行事泼辣,重新上路的时候就苦着脸同主子报账。 “主子,收上来的青菜和鸡蛋大半给府衙和兵卒们吃了,小半坏掉了。咱们实际是一钱银子没进,但买了点心回礼却足足用了五千多两银子啊。” 丁薇正陪着小女儿翻红绳,听得这话就道,“放心,这买卖再亏也不会差了你的嫁妆。” 连翘红了脸,恼道,“哎呀,主子,人家说正事呢。” “我也在说正事啊,成亲是大事,人家周家就等着你点头定日子过门呢,你倒好,一定要跟来做什么。” 丁薇也是瞪眼,教训这倔强丫头。 “我是不放心啊,当归姐姐在桃源岛,白术和桔梗年纪小,云影姐姐还有孩儿要照料。我又在京都住过,比她们都熟悉。” “要你那么说,咱们当初去桃源岛还没人熟悉呢,不也照样过得风声水起。你就别跟着废心了,明日就跟着信差一起回京都去。我已经托方夫人给你置办嫁妆了,七喜会认你做义妹,你也从丞相府风光出嫁,别让人瞧扁了。” “我是主子的丫头,谁敢瞧扁我啊,看我不收拾他们!” 连翘听得主子把她的亲事安排的如此妥当,心里感激的红了眼圈儿,但嘴上还是不饶人,惹得众人都是笑起来。 “好了,这里没人跟你置气,赶紧下去准备一下吧。” 丁薇也觉得鼻子酸,生怕掉了眼泪,赶紧回收赶人,“白术,桔梗,你们两个去监督她,别又厚着脸皮留下,到时候耽误了出嫁,我还耽搁恶主的名头。” 白术和桔梗正好给连翘准备了添妆之物,听得这话,欢欢喜喜就挽着里连翘去忙了。 第二日一早,红肿着眼睛的连翘,就拜别了主子,起了快马同两地传送重要奏折的信使一起走了。 京都那里,周家上下都是盼着呢,特别是小周大夫差点儿红了眼睛。 暗卫们很是疼爱当归这几个妹子,早早就利用信鹰把消息送了过去。 周家欢喜坏了,大肆准备婚宴不提。 再说丁薇一家长途跋涉,横穿两国,终于到了大越都城。 相对东昊京都的繁华,大越都城多了三分粗狂大气,初见倒也让人忍不住喜爱。 安哥儿上次被黑袍劫掠过来,后来大半时候都在皇宫里,对都城也不算熟悉。 但这会儿却是骄傲的腆着小胸脯给娘亲和懵懂不知事的弟妹充当着向导。比如宫女们说哪家铺子的卤肉好吃,哪家铺子的料子好,比如在哪个街边买过什么小玩意。 就是一向沉默的大娃,都脸上带了笑意。不时在一旁补充几句,惹得二娃拉了哥哥的手,一个劲儿的问个不停。 大越都城的百姓,对于未曾谋面的皇后和皇子们自然也是好奇之极。 原本因为车驾进城,都跪在路旁的百姓,却听见车辇里传出孩童的笑声和女子的夸赞声。 孩童天真,女子温柔,好似平常家里妻儿一般。不知为何,先前心里存下的那么一丝陌生和防备,好似突然就没有了。 车驾一路进了皇宫,白术和桔梗早就快马提前一日赶到了,借着当初连翘在时留下的那么几个得力的宫女,公治明一家人的住处安排的妥妥当当。 同在京都一般,丁薇依旧没有住进皇后的凤翔宫,还是选了一个离得公治明处置政事的崇德殿最近的玉灵宫。 宗正府的宗正本来还想说这于理不合,但是没等开口就被公治明挡了回去。 大越皇族,秦家一脉,如今人口已经过了三千,封地无数,却无产出,更是时有欺压百姓之事发生。 这样一颗毒瘤,不除已经是不成了。 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第一把火,公治明就烧到了并没有多少亲情的血缘同族身上。 大宗正吓得立刻就称病请假在家,别说去挑拣皇后怎么于理不合,只忙着把自己的尾巴藏起来就费了很大力气了。 早就擦亮眼睛等着看皇上如何作为的百姓们,听得消息却是欢喜起来。 就是那些自诩清流,一直持观望态度的官员们,也是真心效忠,开始各展所能,帮助新皇彻底掌握大越。 公治明忙的神龙见首不见尾,丁薇就带着孩子们在城里城外游玩,顺便也看看真实的大越百姓生活。 第595章 金河上的帝都 不同于汶水城,当年她停留太久,认识的人很多。 都城这里,对于百姓来说,她还是陌生的。 换上一套普通衣裙,带上桔梗和白术,还有几个兴奋的嗷嗷叫的孩子,就可以任意行走了。 相对于东昊,还有桃源岛,大越之地实在有些贫瘠。但大越百姓却是辛勤又智慧的,那些枣木雕刻的小饰品,香喷喷的羊肉泡馍,甚至路上赶了驴车扯着嗓门唱出的花儿都让丁薇赞叹。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一方人爱一方水土… 公治明下朝,好不容易抽出半日功夫想陪陪妻儿,结果就见娇妻头上包了绣花头巾,一副山野里农家小媳妇儿的模样,倒是想起初相识的日子了。 于是,孩子们又被撵走了,留下夫妻俩好好“叙旧”,直到天色黑沉。 日头东升西落,月亮圆了又缺,缺了又圆,转眼就是两年。 天下一统之后,新的都城终于建好了,比东昊京都更大气,比大越都城更多了三分精致。 都城横跨在金河两岸,中间有一座可容四车并行的巨大石桥连通。 原本这个方案受到了几乎所有人的反对,这样的城池,一来不好防御,二来,若是金河泛滥,第一个倒霉的就是都城,几乎立刻就会被淹没。 但公治明却坚持,一众朝臣们无奈找到丁薇,希望这位独宠后宫的皇后娘娘,能劝解皇上几句。 丁薇当时正闲来无事烤点心,大越这里本地产出的麦子极好,相比东昊,做出的面条之类更劲道,她今日一时心血来潮,就给孩子们做了各式面条,来个面条宴。 过后,还觉不过瘾,又开始烤点心。 新出炉的点心,女人们配了红枣茶,孩子们则是去了腥味的羊乳,人人都是满足之极。 正这个时候,两位老臣就找了来,大有跪倒死谏的架势。 丁薇很有些无奈,平日她若是多说两句,朝臣们私下就要说她干预朝政,因此,听了暗卫禀报的公治明可没少敲打满朝文武。 如今,她烤个点心,吃个下午茶,人家又跑来指责她不理会朝政了。 “连翘,你去打发了吧。” 连翘刚刚成了亲,虽然周家上下拿她都不敢怠慢,夫君也是长久相处过,经历过风雨有感情的,但为人妇,怎么也不可能像当姑娘那般自在。 今日好不容易进宫陪主子休闲一日,结果就碰到朝臣搅局,早就恨得咬牙了。这会儿听得主子吩咐,就扔了点心站起来,“主子放心,看我好好收拾他们一顿。” 说罢,又去喊白术和桔梗,“你们两个跟我来,平日就剩你们在主子身边,给我学的厉害点儿,否则主子不好说的话,你们也跟霜打茄子一样,不是就等着人家欺负到主子头上吗?” 白术和桔梗笑嘻嘻上前抱了她的胳膊,应道,“好啊,我们跟姐姐去学骂人。” 三人说着话就来到了宫门外,两个老臣正商量怎么同皇后娘娘说起这事。 结果见得只出来三个女子,倒也认识,都是皇后娘娘的得力人手。 两个老臣都自认为在大越朝堂站了半辈子,劳苦功高,对几个丫头也没在意。 两人开口就道,“皇后娘娘可是要召见老臣?” “是啊,事关帝国大事,娘娘可不能袖手旁观啊?” 这是上来就扣大帽子? 连翘三个很有些恼怒,白术难得反驳道,“这位大人,说的什么话,奴婢听不懂啊。后宫不得干政,帝国大事不是您们这样的大人应该负责的吗,同我们娘娘有什么干系?” 两个老大人都是被堵得一哽,干咳着偷偷嘀咕,“这丫头嘴巴怎么这么利,要是我家丫头,非得打她板子不可。” 可惜他们也就敢想想罢了,这天下谁不知道,皇后娘娘身边的人都是跟着风里雨里受过苦楚的,皇后娘娘看成自家人一般,谁敢说个不字,怕是比冒犯她自己还恼怒。 皇后娘娘恼怒,那独宠的皇上怕是就要龙颜大怒了。 两人互相对视一样,又改了策略,“老臣没有责怪娘娘的意思,只不过,老臣们也是为了天下百姓着想。都城横垮金河,不说大桥如何难建,就是建成后,万一有外敌来犯,实在不好戍守。而且金河几乎几年都要泛滥一次,到时候淹没了都城,百姓流离不说,最主要是皇上和皇后娘娘,还有大皇子皇女们都是金尊玉贵,怎么好冒险?” “就是啊,求娘娘一定劝劝皇上,改换都城选地吧?” 老个老臣自认为说的是声情并茂,在情在理,更能表现两人的忠心一片。 可惜,连翘却是不领情。在她看来,主子就是要在月亮上建都城,那就是有建在高处的道理。作为臣子,主子有灵,就是肝脑涂地也要达成,怎么会因为凶险,因为困难,就不执行呢。 所以,她狠狠翻了白眼,半点儿也没客套。 “按理说,我们不过是伺候娘娘的丫头,有些话不该说。但是两位今日这般上门,一片忠心为国为民,实际却是想左了。奴婢有几句话,也是不得不劝劝两位大人。” “咦,我们怎么想左了?” 两位老臣都是有些不服气,平日也都是手握实权的人物,被一个丫头这般说,自然不舒坦。 “很简单啊,两位大人平日常同皇上讨论政事,怎么还不如我们几个丫头看的清楚呢。” 料峭轻哼一声,很有些鄙视,又道,“咱们先说,都城建在金河上,不方便戍守的问题。若是有外地来犯,一路打过三千里,直到都城脚下,那么都城就是防范同铁桶一般,也没什么用处了啊。作为武将,不想着把来敌歼灭在国界之外,作为文臣不想着‘不战而屈人之兵’,反倒要凭借皇都坚固的城池保护皇上和百姓! 再说金河改道之事,金河之所以改道,即便是三岁孩童都知道,原因无外乎治理不力。皇上坚持把皇城建在金河之上,怕说也有用自己的安危逼迫众位大人尽心尽力治理金河吧。 如今天下一统,帝国中兴,难道诸位大人,都没有信心,御敌在外,治得金河驯服吗? 所谓明君能臣,就是百姓之福气。皇上已经是万世难得的明君,但是诸位大臣难道要做庸臣,以至于青史留名吗?” 两个老臣听得是脸色红透,原本还以为自己占尽了道理,为国为民,一片忠心。不想被皇后娘娘身边一个小小女子几句话说的冷汗淋漓,但却又不得不承认,这小女子的话实在有道理。 怪不得皇上不曾因为都城选址的事情,同众人多解释一句。 实在是他们没有理解皇上的一番苦心… “臣等知罪…” 两个老臣跪地磕头,以表自己的悔过之心。在他们看来,一个小丫鬟是说不出这些话的,多半还是皇后娘娘通过丫鬟的口在点醒他们呢。 院子里,丁薇隐约听到几句,忍不住笑道,“连翘,好似成亲之后,这嘴巴越发爽厉了,不知周家上下是不是被她欺负的怨声一片呢。赶紧拾掇些点心,给门外两位大人和周家都送一份去。” “哈哈,娘娘,这丫头本来就是狐假虎威,如今您再送了点心去周家,怕是更替她撑腰了。” 云影笑的无奈,开口戳穿了主子的小心思。 丁薇耸肩,很有些痞气,“哎呦,是这样吗?那没办法了,我就是护短啊。” 众人都是笑起来,茶盏里倒映出一片晴朗天空。 小小风波就这样过去了,帝都也在众人的群策群力里,渐渐成了形。 作为天下一统的见证,作为也许要存在千年的所在,作为天子脚下,几乎东昊京都的重臣权贵,还有大越的重臣权贵们都要在帝都占个一席之地,还有商贾,文人墨客,甚至是贩夫走卒,都开始蜂蛹进这座城池。 而作为天下至尊的皇宫,按理说也应该更华丽更庞大才对。 但偏偏新的皇宫,除了文武百官上朝和皇帝处置朝政之处,修建的很是宽敞大气之外,后宫却很小。不,应该是小的可怜。 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嫔,三千佳丽。 帝王的后宫,原本该是拥挤又热闹的。 但公治明偏偏独宠丁薇一个,这会儿,甚至以后都没有再选妃的打算。于是修建之处,丁薇就借着帝国初建,国库匮乏的理由,直接把后宫的规模砍掉了大半。 除了紧挨着皇上平日处置朝事的光明殿,也是祖制里必须住了皇后的凤翔宫,只有一座养育皇子的云潜殿,一座养育公主的云容殿,再就是留待以后奉养太后太上皇的福寿宫,一座留客的锦绣宫,一座御花园,其余在外,就没了… 就是傻子在见了皇上默默支持皇后这般做后,也知道人家夫妻是绝对不会让第三者,第四者,第无数者入宫了。 于是,那些家留了美貌闺女的官员,赶紧张罗着嫁闺女了。 当然这些官员多半来自大越,因为东昊众人已经对帝后专宠的事放任自流了,毕竟皇上连“不举”的借口都拎出来了。 新帝国自然要有新国号,文武百官吵了三日也没定下来,最后还是公治明各取一字,定了“昊越”两字。 至于皇姓是公治还是秦,文武百官就没有什么开口参与的权利了。 第596章 果实(完结) 公治明保留了自己的名字,以表对养大他的武侯府感激之一,小儿子公治悦改名秦悦,以延续大越皇族血脉。 至于长子安哥儿,加封太子,冠以新姓氏东方,取义日出东方,帝国冉冉升起,越加昌隆之意。 丁薇听得两个儿子各有姓氏,没一个同爹爹一样,神色就有些古怪,结果最后听得国号居然是“昊越”,她一口茶水就喷了出来。 云影几个很是惊奇,这个帮忙拍背,那个赶紧取帕子擦抹。丁薇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就笑的惊天动地,“哈哈,牛肉品牌啊,这太恶搞了…” 公治明正好进屋,听得这话就问道,“什么牛肉,中午要做烧牛肉吗?” 新鲜出来的牛肉帝国太子安哥儿更是蹦跳着表达喜爱之意,“娘,我要吃烧牛肉,还有牛肉丸!” 丁薇强忍着笑,应道,“好,中午就吃牛肉。” 说罢,她就带人出门去灶间,但是一路上还是能听到她的笑声,显见方才实在是忍得辛苦。 “爹,娘为什么笑啊?” 安哥儿忍不住问老爹,公治明也是疑惑,却道,“为什么都好,只要你娘欢喜。” “嗯。”安哥儿乖巧点头。 中午吃过了牛肉大餐,睡了个午觉,公治明就带了妻儿去了一座紧锁的偏殿,大殿里打扫的很干净,香炉里也有烟气袅袅,但香案却有三处。 一处在正前方,空空如也。左侧的香案上,只有两个排位,右侧的香案上却是四个。 丁薇仔细打量,却是心下了然,右侧香案陈列的排位是大越过世那位老皇帝,还有一个只有姓氏的女子,恐怕是哪位剩下公治明的可怜宫女。 左侧的香案,不必说,就是老武侯和老夫人,还有早早过世的大老爷,大夫人。 不论当年谁是谁非,不论公治明吃了多少辛苦,这些人都是造就他如今屹立天下之顶的根由。 而生恩又比养恩大,所以,公治家在左,秦家在右。 果然,公治明先带着妻儿跪拜了左侧排位,然后才拜祭右边排位。 悦哥儿和晴儿还小,不知道这些木牌牌上的名字代表了什么,也不知道其中恩怨,甚至还张了小手要去拿,吓得白娘子和赵嫂子两个赶紧低声劝说。 倒是安哥儿懂事早,这一年多也是经历颇多,很是清楚其中的弯弯绕。 这小子给秦家磕头的时候,眉头皱着,但是给公治家磕头的时候,脸上就带了几分亲近。 丁薇只是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不曾开口劝说一句。 倒是公治明牵着儿子的手,指着中间的香案说道,“以后我同你娘亲过世,牌位就会供在这里。” 安哥儿开口想要反驳,在他小小的心里,怎么也想不到爹娘死掉会是什么样子,一定要长寿万万年才好。 但他到底也读过书了,这些天也跟在爹爹身边观政,愈发懂事了。 于是就点头道,“好,爹爹,以后我也带了孩儿来看您。” “放心,爹娘好好的呢,那也是几十年后的事了,到时候安哥儿就是顶天立地的帝王了。” 丁薇看出儿子心慌,低头在他额头亲了一记,果然换了胖小子的笑脸和依偎。 一家人祭拜完了,就慢慢退了出去。殿门合上的时刻,丁薇双眼再次扫过左右两侧的香案,特别是右侧那只老皇帝的牌位。 若是没有这位老狐狸一样的皇者在儿子出生就开始谋划,就开始把他当做刀子磨炼,怕是她也不会有机会遇到落难的良人,不会有一路的扶持和依靠,不会有如今这样夫妻恩爱,儿女绕膝的幸福。 无论如何,她要多说一声谢谢… “薇儿!” “娘!” 只不过耽误了这么一会儿,公治明和三个孩儿已经在台阶下呼唤,丁薇扭身笑的灿烂,赶紧应道,“哎,来了。” 一家人重新聚在一起,很快出了偏殿。 阳光撒在身上,分外温暖。 公治明不顾身旁人来人往,牢牢牵了娇妻的手,祭祀之地阴气重,方才忘了娇妻曾经魂魄不稳的事了,下次绝对不会再带她来了… 昊越元年,三国归一,天下一统,昊越帝国成立。 从此,当真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昊越大帝生平第三次登基为帝,第一道圣旨不是定国运的法典,不是昌民生的决策,而是昭告天下,加封皇后为“天后”二字。意味,天赐皇后,天赐国母。 圣旨一出,普天哗然,毕竟这是历朝历代,从未听说过的事。但很快,大半百姓都点头赞同。就是有朝臣反对,也会被人指了鼻子喝骂,历数一桩桩一件件大事,哪个不是利国利民。 皇上有这样的皇后辅佐,太子有这样的娘亲交代,才是昊越的幸事。 金碧辉煌的乾坤殿里,龙椅上多了一个明黄的锦缎垫子,即便丁薇一月里也不见得有一日空闲,也不耐烦听那些大臣们唠唠叨叨念着催眠曲,所以,即便公治明把龙椅空出一半给她,她也从来没坐过一次。 但是文武百官却以为,这是天后娘娘明理,于是越发爱戴尊崇了。 如今,原东昊北侧的运河已经开挖了大半,只要工程完毕,这条运河就会连通金河和东昊北方的黑水河,从此,只要上了船,就能从原东昊北部,一直抵达原大越都城,当然中间还要路过帝都。 这只是第一期工程,第二期是金河到泉州这一段,到时候,若是要到泉州出海,只需要顺着金河一帆放到底,就直达泉州了。 在泉州换了海船,不过十日就到了桃源岛,那个帝国所有人都知道的天上仙岛。 丁薇百无聊赖的依靠躺椅上,摇啊摇,脸上盖了一本游记遮挡炽烈的阳光,耳里听着小儿子小闺女牙牙学语,说着不知道哪个星球的外语,很有些昏昏欲睡。 不知什么时候,脸上的游记突然被人撤走了,她睁开眼,见得是头戴金冠的公治明,于是笑道,“下朝了,可是饿了,我去给你做碗馄饨垫垫肚子啊?” 说着话儿,她就要起身,但是公治明却是直接抱了她坐在怀里,低声叹气道,“关在皇宫里,你一定觉得无趣了吧。再等等,过些时日,你就带人回岛上住一段,但是…不要太久,我离不开你。十年后,不管昊越治理的如何,都扔给儿子去折腾,咱们一起去周游天下。” “好,我可当真了,不要骗我啊。” 丁薇笑的欢喜,蹭了蹭夫君微微露着胡茬儿的下巴。 岁月静好,她真的别无所求,但这却不妨碍让这个男人对她多几分愧疚,这样,他也才能更疼她,不是吗? 调皮的风,却是不管人间富贵,照旧欢快跑过,吹动夫妻俩的衣角和鬓发,一如往日的灵动… 十年后,帝都之内的皇宫里,一个娇俏的少女手拎着裙摆,气急败坏的冲进了光明殿,嚷道,“大哥,呜呜,爹娘又扔下我们跑掉了!” 一身明黄色袍子,头戴金冠的年轻公子无奈的拍拍妹妹的胳膊,叹气道,“晴儿,别恼了,也不是第一次了,爹娘怕是回桃源岛了,过两月就回来了。” 不等少女说话,门外又走进来一个宝蓝色衣衫的少年,接口道,“大哥,这次怕是爹娘来真的了。” 他说着话儿,就把手里的书信放到了桌上。 不必说,这三个少年少女就是安哥儿,悦哥儿和晴儿了。 晴儿委屈的瘪了嘴,“娘说话不算数,先前还说,去哪里都带着我呢。” 悦哥儿摇了摇手里的扇子,耸肩道,“爹怕是早就想带着娘,一起出去游玩了,带着你这只拖油瓶,哼!” “哎呀,大哥,你看二哥了,爹娘刚走,他就欺负我!” 安哥儿翻了个白眼儿,人家双生子都是相处亲近,偏偏他家弟妹总是用吵架表现亲近,他这么多年,劝架都劝的麻木了。 好在,小太监及时禀报,总算让三兄妹暂时安静下来。 “方丞相求见!” “是方家舅舅,快让舅舅来,我要告状。” 晴儿第一个嚷起来,小太监眼见太子也是点头,就赶紧出去请人了。 很快,已经蓄了胡子的方信就踱步进来了。 帝国成立之初,他就被公治明直接扔进了户部,去年老丞相告老还乡,他就直接接了丞相的位子。 如今,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威日重,也是累成狗啊。 “舅舅,我家爹娘又走了,这次同您说了?” 悦哥也是上前一般告状,在他看来,妹妹缠人,爹娘不带就罢了,但是怎么能扔下他呢。遇到好山好景,怎么也不能缺了他泼墨作画啊,拨琴一曲啊… 方信神色很是古怪,听得两个疼爱的子侄说完,这才晃了晃手里的圣旨,幸灾乐祸道,“你们怕是都猜错了,你们爹娘…嗯,这次怕是不会轻易回来了。” “什么?” 这下连安哥儿都急了,抢过圣旨一看,三人都是傻眼了。 “呜呜,娘不要我了。皇位都传给大哥了,爹是不打算回来了。” “哎呀,怪不得风九叔他们都不见了,都是跟着爹娘走了。”悦哥儿也是敲着手里的扇子,但转而又笑道,“不怕,咱们去桃源岛。” “对,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爹娘最后一定会回桃源岛。” 晴儿跳起来就嚷道,“我这就去拾掇行李,大哥,我走了啊,有事写信。记得都城有好吃好玩的,多给我往岛上送几船。” “我也走了啊,”悦哥儿也是转身就走,扔在桌案上的扇子都忘了,“大哥,市面上有新书,记得给我送几船啊,还有纸墨笔砚,总之多多益善啊。” 话音不等落地,这兄妹俩就跑的没影了。 安哥儿无奈叹气,沮丧转向笑的厉害的方信,问道,“舅舅,我就是爹娘嘴里那个赚钱养家,还要供着父母弟妹花销的冤大头吧?” 方信止了笑,端起安哥儿的茶水一口喝了,这才应道,“你说对了,赶紧登基吧。若是觉得不公平,你就赶紧选妃,生个儿子养大,然后你也可以跑出去闲逛了。” “好主意!” 安哥儿立即赞同,“登基之事就交给舅舅费心了,我先出去逛逛,说不定就遇到喜欢的女子了。我娘说了,成亲这事一定要慎重,不是喜欢的不能娶。家里没有多余的宫殿,让我纳妾,最好只能娶一个啊。” 说着话儿,他也跑的没了影子,留下方信脸皮直抽抽,怎么又被抓了劳工,家里胖媳妇儿还等着他回去为了第四个儿子努力呢… 此时,都城二百里开外的官路上,一辆马车正悠悠然走在青石板路上。 路旁青翠的树林,天上暖暖的太阳,车辕上风九甩着的鞭花儿都分外的响亮,欢快。 公治明依靠在车厢上,手里拿了一本游记,琢磨着这次去哪里游玩,丁薇枕在他腿上,一边吃着果子一边“调戏”着风九,“风九,你说实话,当初娶了白术,是不是因为她会做红烧肉?” “呃…不是!” “哈哈,放心,就是真的,我也不会跟白术说的。” “谢主子保密。” “咦,保密?看样子,你真是因为白术会做红烧肉才娶她啊!” “呃…主子饶命!” 公治明放了手里的游记,开口解救惨遭媳妇儿调戏的忠心属下,“风九,去南疆!” “哎,是,主上!” 风九如蒙大赦,赶紧甩了手里的鞭子催着枣红马快跑,好像这样就能把邪恶的女主子扔到后边一样。 丁薇皱着小鼻子爬进夫君怀里,问道,“怎么想起去南疆了?” “听说那里的拜月节很热闹,而且南疆几族最近…”公治明差点儿说了实话,赶紧干咳两声,笑道,“南疆出产玉石,寻几块给老爷子做七十整寿的寿礼。” “哼!”丁薇在他腰上掐了一记,嗔怪道,“算你转的快。” 公治明低头在娇妻唇上亲了一记,虽然说皇位已经给了儿子,但这个帝国是他亲手打下来的,怎么可能说不管就不管呢。 丁薇倒也没有真的生气,她爱的男人是个帝王,就要接受这个帝王心里有江山的事实,更何况她一直都被他放在江山之上… 秋日的丰收气息,从路旁的农田里传来,盼望了一年的农人已经在磨刀霍霍。 而踏上旅程的夫妻,也在享受着属于他们辛勤半生的果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