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缠宠,爱妃别跑!》 第1章:夜凉如水 大辉王朝昭明五十九年春,在位近五十九年的昭明帝突发暴病,终在西春园崩逝,因昭明帝未立遗嘱,诸位皇子为夺嫡在京城之中掀起了惊涛巨浪,一时间京师百里血雨腥风,人心惶惶! 离京城昀都西五百里之外的遂州,虽离得远,但遂州城外西直大营,驻有五万西直大军,京师昀都的动荡,难免或多或少的波及至此,只是相较于昀都而言,这里自然平静得多,而且惶然多是在州府高官贵胄这个层面,至于平头百姓,则左不过是多了一些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遂州城外走马山,因风景秀丽,山间更有数处温泉眼子,历来深得达官贵胄的青睐,于是走马山下俨然便成了富贵地,偌大的山间林溪,别院林立,门禁纵横交错,往来皆为装饰豪华的幔布马车。 初春时节,夜凉如水。 时已至二更,遂州又地处北岭,走马山下林郁重重,即便是七月酷暑,这里也是清凉宜人,是以在时下时节,这里就走不脱一个冷字! 宜儿端了满满的一盆待洗的衣物,脚下匆匆,好不容易姑娘刚刚睡下,她得逞这个时机快点将盆中的衣物洗了,姑娘夜里惊梦,若是醒了,身边没有伺候的人怎么得了? 宜儿今年不过刚刚十一岁,平日里营养没有跟上,身材有些娇小,脸蛋还没有长开,看上去一片稚愣,只是细看之下,她的五官生得柔美,偏一双眼睛却亮晶晶的,不蒙一丝杂质,宛若一剪秋泓,格外有神!更因为眼睛的映衬,她那原本柔美的五官,竟出奇的透出一股子英气,让人看上去便有一种惊艳的错觉! 她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衣,只是那棉衣破旧,早已被洗得褪了色,里面皆是死棉,硬邦邦的,哪里暖和得了? 她脚下走得很快,心里想的全是这几日里发生的窝心的事,满心担忧的是她家姑娘的病情,却根本没顾得上自个身上的寒意,乃至走到从走马上上流下来的小溪畔前,发现那里竟站着一个人的时候,不免吓了一跳。 那人面对着溪水,背向着她,隐约看去,应该是个少年,身上的衣料很是华贵,反正宜儿是看不出来那是什么料子做成的,但想来必定不会廉价。 少年站得笔直,也不知道为什么,宜儿一眼看过去,就感到了一种彻骨的落寞和悲伤。 这人看起来年纪不大,和这般痛彻心扉的悲伤融合在一起,怎么看怎么违和,怎么想怎么怪异。 这里是走马山下,宜儿当然知道除了她们家在这里有别院之外,还有很多高官贵族都于这里有私产别院,在这里遇上其他府里的公子少爷本不奇怪,可是走马山是避暑的圣地,如今才是初春,上这里的贵人主子本就极少,何况眼下又是二更天了,这深更半夜的,哪家的公子哥会闲得无聊跑出来吹这凉兮兮的溪风呢? 宜儿尚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应对,就看见那少年忽然抬腿又向前跨了一步。 少年本就站在溪边,此时再往前跨步,离溪岸几乎平行,宜儿想起那股痛彻心扉的悲伤,再看少年似乎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心头一动,便大声喊道:“喂!” 她是时常到这里来盥洗衣物,虽说只是一条小溪,可水却并不浅,那少年一抬腿,她就自然想到了寻短见,这才根本没有多想,便大声喝止。 少年显然没想到这会儿这里竟然还有人来,不由得扭头望了过来。 宜儿丢了手中的木盆,几步上前,不由分说将那少年拉着连退了几步,这才发觉似乎不妥,慌忙丢开手,道:“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你穿得这么好,家境定然不错,有得吃有得穿,还有什么不知足的?你看我,平日里吃不饱穿不暖就算了,这冷的天,我还得逞这会子出来洗衣服,这也不算,我们这些做奴婢的,赏罚打杀都是主子一句话的事,可是即便这样,我也得好好活着啊,你们这种公子少爷,就喜欢个伤春悲秋,可是你想过没有,就是你再不如意,能不如意过我们这样的奴仆婢女么?我都想得通,你还有什么想不开,要寻死觅活的呢?” 少年不由得苦笑,瞪了宜儿一眼,没好气的道:“敢情你是觉得爷要跳水寻短见?” 宜儿这会子才看清少年的样貌,但见他浓眉大眼,脸庞线条却如刀斧削过一般,棱角分明,他年岁果然不大,看上去顶多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只是脸上却似乎早已稚气尽褪,给人一种刚毅早熟的感觉,他眼睛很大,炯炯有神,只是一瞥之下,宜儿还是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一抹挥之不尽的伤感! 宜儿眨巴眨巴眼睛,道:“是不是都不重要,关键是你得知道,好死不如赖活着,不管什么事,总得活下来才会有希望的!” 少年一呆,“活下来才会有希望的!”他喃喃的念了一遍,眼前就浮现出一张慈爱的妇人面庞,那妇人面色青白,气若游丝,明显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只是尤自轻轻的拉住他的手,意味深长的道:“睿儿,娘是不成了,你不要难过,要好好的活下去,只有活下来才会有希望,我知道你心里恨,但你要知道,仇恨只能让你迷失,只有放下才能解脱!” 少年心头苦涩,他何尝不明白母亲临终前的这一席话,可是父母冤死之仇,家产被夺之恨,又哪里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而今他依旧清晰的记得,母亲死的时候他才十五岁,而后他卧薪尝胆,用了整整十年,他终于得有所成,针对仇家的一系列的动作也终显成效,那个忘恩负义的无耻小人被他一连番的打压算计,早已没有当初的侵吞他家财产之时的从容淡定。 而他整整筹划了十年,那最后的雷霆一击也早已部署妥当,半个月,只需再有半个月,他就能亲眼看到那个畜生得到他应有的下场,他甚至并不想一下子就要了他的命,他要看着他受尽牢狱的千种苦楚,万般折磨,他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若此,他有何面目去面对他那冤屈而死的双亲! 只是他算尽了一切,终究算不过老天,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老天爷会和他开这么大一个玩笑。 这算什么?穿越么? 少年烦躁得想发狂,以前形形色色的穿越小说他哪里有时间去看,但俗话说没吃过猪肉还没看过猪跑啊,没看过不等于他没听说过,只是原本只需再有半个月,他这一生最大的愿望就将实现,而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忽然间所有的一切,都真真切切的从他的眼前烟消云散了,这种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无奈几乎让他疯狂,他不甘心,可是终究是无能为力,那种深深的无力感令他的狂躁之后便升起了万念俱灰的感觉。 宜儿见少年脸上阴晴不定,眼中的戾气却是越来越重,不由得心虚害怕起来,面上却是不显,只轻轻道:“我看书上说,这世上多是无可奈何之事,真正能心想事成的人又能有几个呢?所以啊,该笑时笑,该哭时哭,笑过哭过之后,日子也就过了。罢了,我看你也不欢喜我说这些,你要是心里不舒坦的话,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宜儿的声音清灵,宛若清脆的铃铛声,竟使得少年的心情没来由的平静了许多,他无置可否,只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宜儿。 宜儿也不去管他,就径直开口:“我识的字不多,知道的故事也不多,我给你讲的这故事也不知道你听过没听过,若是听过的,你就告诉我,我好换一个讲。”顿了顿,就开始讲了起来,“从前啊,有只小猪,生得胖乎乎的,很可爱,而且啊,神奇的是,这小猪还会讲话,不过只会说一个字:没。人家不管问它什么,它都是回答‘没’。这有一天啊,就有个美丽的姐姐遇到了小猪,然后这美丽的姐姐就问。。。” 宜儿皱了皱秀气的鼻子,停住了话头,然后带有问询的目光看向少年,道:“你的样子怪怪的,是不是听过这个故事,听过的话我就不讲了。” 少年摇了摇头,道:“没!” 宜儿眨巴眨巴眼睛,带着古怪的神情看向少年,片刻后,着实是忍不住了,便哈哈的笑了起来,先是捂嘴小笑,后来像是止不住了,捂着肚子,笑蹲了下去。 少年一怔之下,逐渐回过神来,想通了其中的关节,不免也是忍俊不住,笑了两下,才道:“你这丫头,竟敢消遣起爷来了。” 宜儿轻笑着直起身子,向着少年福了一福,道:“宜儿放肆了,公子恕罪。” 少年嘴角的笑纹尚未隐去,经宜儿这番打闹一下,感觉心头确实舒服了许多,再看宜儿的神情,哪里还不知道这丫头只怕是故意如此来开解于他,心道这到是个聪慧的丫头,又看向了被宜儿丢在一旁的木盆和衣物,不免心下诧异,道:“你叫宜儿?怎么会这么晚了还出来盥洗衣物?” 第2章:西昌伯府 宜儿笑道:“月下盥洗,也不是什么苦差事嘛。” 宜儿说得轻松,少年心里却清楚,春寒水冷,又何况是如此凉夜,若真是有得选择,又有谁会在这个时候才出来盥洗衣物呢? 这当会,宜儿早已从地上拾起了木盆,动作熟练的在溪边搭起了盥板,也不再去管那少年,径直洗了起来,她时间有限,唯恐姑娘惊梦醒来,她却不在身边伺候。 少年却破天荒的对着小丫头生了一丝兴趣,乃慢吞吞的走了过来,道:“你家姑娘是哪府的小姐?” “西昌伯府。” “西昌伯府?”少年念了一遍,他穿越过来也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对这个异世所知不多,再加上他心有郁结,哪有心情去打听什么消息,一个多月的时间,也只不过是稍稍弄清楚了他自个的身份罢了,所以对什么西昌伯府,到真是不知道,一时间张了张嘴,想再问得详细点,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出口的却道:“我叫何睿。”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出口说出的却是前世的名字,至于这一世的名讳却被他隐在了口中。 宜儿点头,眨了眨眼睛,哦了一声。 少年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前世时,他满脑子尽是复仇,为达目标更是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为人凉薄冷漠,不管是下属还是合作伙伴,对其都是退避三舍,哪敢轻易上前搭讪?而穿越过来之后,心内郁结难消,就越发的变本加厉,性格也越加暴戾,平日里稍有不忿,对下人也毫不留手,鞭抽棒打,都是常事,就是他那两个贴身的小厮,也都没少挨他手里的马鞭。 平日里,他何曾对什么人什么事上心过,只是此时,对面前这个小丫头,他有了一丝探究,心头更升起了一股怪怪的感觉。 “你经常到这里来洗衣服吗?” “恩。” “都是在这个时候?” 宜儿之前都是手上忙着,嘴上随意的答着,此时便抬起了头,看向少年,道:“公子,宜儿只是个婢女,这地方也太过偏僻,公子身份贵重。。。。” 少年皱眉,打断宜儿的话,道:“这会倒想起撵人了,那开始为何和我说那许多的话,还故意讲个什么故事来消遣爷?” 宜儿不由苦笑,开始她以为少年有心寻死,自然绞尽脑汁开解于他,这会儿看来自己是会错意了,加上这人穿着不凡,料想必是哪家贵胄的少爷公子,这由来等阶分明,她一个丫鬟仆随,哪能攀交上如此贵人?更何况男女有别,她虽是下人,避免不了抛头露面,可如此与一男子单独在夜里交谈,被有心人看见,难免被扣上一顶私相授受的罪名,只得道:“我家姑娘最近就会回京师昀都的西昌伯府,所以我。。。。。” “回京师?”少年一顿,就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不由分说,硬塞在了宜儿的手中,道。“回了昀都,有什么事,到城西的一字胡同,过牌坊第三座院子,门口立有两座石狮子的那个,拿这个玉佩,到时候自然有人会带你来见爷的。” 宜儿一怔,本能的想要推拒,只是少年早已退了几步,道:“爷知道你的顾忌,但这个世道对女子不公,尤其你还是这个身份。爷心里有事,本来郁闷烦躁,跟你聊了这会,感觉是好多了,这玉佩的事也算是爷赏你了。” “可是我。。。。” 此时夜色下,无数的火把伴随着叫喊声由远而近,寻了过来。 少年无奈的憋了憋嘴,道:“找爷的人来了,爷得先走了,记得回到京师来找我。”说完,也不管宜儿有什么反应,便急匆匆的走了,和那火把下的数人会和之后,远远的听着有人抱怨了几声,火把和人声就渐渐的走远了。 宜儿嘟了嘟嘴,看了看手中的玉佩,那材质晶莹剔透,成青白之色,一看之下,宜儿虽然并不懂玉,也知道这东西只怕是价值不菲,摇了摇头,只得将其收进了贴身的胞衣之内。 洗完了衣物,宜儿回到西昌伯的别院,门房的蒋婆子早已睡熟,只按宜儿出去时说好的留了门。 西昌伯在走马山下的别院并不大,只有两进,从外门进,跨过山柳院的内门,只有五间房屋,正屋居中,左右各一间耳房,另外四间,对称而立,宜儿进了内门,先是往东面靠里的房屋里望了一眼,见其早熄了灯,不由憋了憋嘴,这才在院子里将湿衣晾了起来,顺势在棉衣上擦了擦已快冻僵的双手蹑手蹑脚的走进了正屋。 屋内没有点灯,更没什么动静,宜儿不由得松了口气,可是下一刻,她就看见内里的绣床上,蚊帐内一个消瘦的身影呆坐在了那里,不言不语,一动不动。 宜儿吓了一跳,连忙疾步上前,挽起了蚊帐,轻声道:“姑娘,你怎么醒了?是不是饿了,灶上应该还热着晚上的莲子粥,要不我给你盛一碗过来?” 床上这女子十四五岁光景,脸生得瘦弱,人到是个美人坯子,只是脸色苍白得难看,看上去异常的憔悴,她是西昌伯府西昌伯世子蒋树青的三女儿,名唤蒋菊芳,只是她这身份也着实尴尬,她的娘亲只是蒋树青的外室,于三年前才被蒋树青接进了西昌伯府,两个月前,她娘却冲撞了世子夫人,一顿家法之后,便连同蒋菊芳一起被放到了这走马山下的别院里来,偏她娘被一顿家法伤了身体,在别院没能熬住,于半月前就撒手而去了,蒋菊芳悲伤之下,半个月里竟活生生的哭晕了好几次。 半个月前,西昌伯府又派了一个赵妈妈过来,三言两语之下,竟带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西昌伯世子蒋树青,她那父亲居然将她许配给了吏部郎中耿忠,要知道那耿忠年近五十,年头才死了元妻,底下光是嫡子嫡女都有五个之多,长子已年过三十,比蒋菊芳足足大了一倍,还别说那些个庶子庶女了。 这也就算了,从赵妈妈的口中,蒋菊芳还得知了她娘亲冲撞世子夫人的真相,竟也是和这桩婚事有关,一时间她哪里还能撑得下去,又生生的晕死了过去,待到大夫过来,将其抢救过来之后,蒋菊芳就是眼前这幅模样,不言不语,悲伤欲绝。 宜儿见蒋菊芳没有反应,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就站了起来,正准备上灶房去盛粥,却不想蒋菊芳突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眼中闪过一丝毅色,道:“我不会嫁过去的!” 她手上使的力气很大,宜儿被她抓得生疼,却由她攥着手,轻声安慰道:“姑娘不想嫁,我们就不嫁,总能有办法的。” 蒋菊芳满面怨恨,道:“娘亲便是因为这门婚事,才不顾死活去求夫人的,到头来反被她们诬为冲撞了夫人,娘亲因此而丢了性命,都是我,是我害死了母亲。老爷为了搭上吏部郎中,竟不惜赔上我的一生幸福,还间接的害死了母亲,哈哈,只是如今娘亲不在了,少了娘亲的牵挂,他们还有什么筹码能让我乖乖的按照他们的设想去过活?” 顿了一下,蒋菊芳又看着宜儿,道:“宜儿你说,老爷绞尽脑汁的想要搭上耿忠那个老头子,可到最后,不仅这条路没有走通,反而凭白的得罪了人去,又害死了娘亲,你说,这是不是叫赔了夫人又折兵?” 宜儿心里一跳,听了蒋菊芳的话,她虽不知道自家姑娘到底要做什么,但直觉上总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只是接下来几日,蒋菊芳却一反常态,又或许是想通了,她开始每餐进食,按时用药,甚至于,每到黄昏的时候,都由宜儿搀扶着到别院外面去走动一番,这般,几日下来,她面上就多了几分颜色,人也显得精神了许多。 赵妈妈本就是过来接人的,可是之前蒋菊芳的身体实在是太差,往昀都马车得走上半个月的时间,蒋菊芳哪里能承受得了?赵妈妈心里虽急,却也不敢催促,毕竟,这姑娘接回去是嫁人的,要是她接回去是具冷冰冰的尸体,只怕夫人那头就得要了她的老命,所以她只得一面送信回去言明这里的情况,一面请了大夫好好的为蒋菊芳调理身体。 不过之前蒋菊芳心灰意懒,对什么事都仿佛失了兴致,药石不进,粥饭不食,以致身体越来越差,赵妈妈心急火燎却又无计可施,只得赌气般的将蒋菊芳身边的粗使丫头仆随全部调走,只留下宜儿一个人随身伺候。 而今见蒋菊芳似乎想通了,她自然是高兴,急急的就连拔了两个二等丫头,四个粗使丫头到正房里伺候,又接连几日都吩咐灶上煨炖上各种补品,一天十二个时辰不熄火,只要蒋菊芳想吃,立马就有人端到跟前。 只是,同赵妈妈的高兴不同,宜儿眼见蒋菊芳如此,心里却越来越是担心。 第3章:除籍 眨眼之间,就过去了半个月,这半个月里,蒋菊芳的身体恢复得很好,是以几日赵妈妈就隐隐的提了一句,说伯府里挂念的紧,希望能尽快启程往京城伯府里去,当时蒋菊芳便点头应了下来,并随即和赵妈妈敲定了回京的日子,就在明日。 当天晚上,将几个丫头都叫出去后,只留下宜儿一人在房内侍候的时候,蒋菊芳就从多宝阁的匣子里捧出了一个紫檀木的小盒子,直接递给了宜儿。 宜儿心里纳闷,蒋菊芳已经开口道:“宜儿,你是当年娘亲收留的孤儿,我和你一起长大,名为主仆,实为姐妹,这些年,也多亏你在我身边,要不然,只怕我早就熬不下去了!” 宜儿咬着下唇,道:“姑娘。。。” 蒋菊芳拍了拍宜儿的手,又道:“说起来,你比我还小了四岁,该是我这个姐姐来照顾你的,可是一直以来,你稳重,聪慧,都是你一直在无微不至的照顾着我!” “姑娘你别说了,这都是奴婢的份内事啊。” 蒋菊芳见宜儿眼角已有泪珠,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道:“别哭,我不说这个了。这么些年,你跟我一起,看得多了,那西昌伯府外人看着光鲜,其实那就是个吃人的地狱,这回回去我就要出嫁了,我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那里。” 宜儿大惊失色,道:“奴婢当然不会留在伯府,姑娘,我要跟着你出嫁啊!” 蒋菊芳摇了摇头,道:“傻丫头,我只不过是外室生养的,说明白点,只怕是连个庶出的都不如,老爷既要我去攀个于他仕途上有益的高支,为了掌控我,我的陪房陪嫁丫头又哪里是我能做主选择的?” 宜儿再也忍不住了,扑通一声跪在了蒋菊芳的面前,眼泪如珍珠般直落了下来,嘴里却道:“姑娘,我求你了,你让我跟着你吧,你去求求老爷,就我一个人,指不定老爷会答应的!” 蒋菊芳将宜儿扶起,道:“这事情我已定下来了,你也不要再多说了,这盒子里是你的身契和一百多两的银子,钱不多,却也是我这些年所有的积蓄。”见宜儿哭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偏死死按住嘴巴不让哭声太大惊动了外边的丫头,不禁轻轻抚了抚宜儿的面庞,又道,“你听我说,你拿着你的身契先去衙门里除了奴籍,再花些钱打点一番,蒙一个南下江南的路引,然后远远的找一个地方,好好的过日子吧!” “姑娘,你不要我了么?你真不要我了么?奴婢不走,姑娘,你别撵奴婢好不好,就是死奴婢也要跟着姑娘你。。。。” 蒋菊芳笑着说:“什么死啊活的,你知道,逞现在你的身契还在我手上,我还能为你打点筹谋一番,要是回到伯府,我保不住你的身契,再说什么都晚了!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的这桩婚事,在你看来是火坑,可是在别人眼里,却也是桩良缘呢,就看你怎么想了。其实我也在想,那人虽然年纪大了点,可是上无公婆长辈,嫁过去也不用在婆婆面前立规矩,而且,老爷的仕途还要依仗那人,我嫁过去了,想必老爷夫人对我也不敢再随意蹉跎,说不定,再谋划一番,娘亲的灵位就算入不了蒋家宗祠,那牌前的香火供奉也少不得专人伺弄,这么看,也并不是全是坏事。” 宜儿自幼和蒋菊芳一块长大,哪里不知道这些不过都是安慰她的说辞?只是她还没开口,蒋菊芳又道:“你不要再说了,想要我安安心心,没什么牵挂的嫁出去,你就照我说的办。” 宜儿流着泪,望着蒋菊芳的脸庞,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跪在了蒋菊芳的面前,咚咚咚的连磕了三个响头。 蒋菊芳受了宜儿的大礼,将其扶起,道:“事不宜迟,今晚你就悄悄的走吧,记着,好好的过日子,开开心心的活着!” 尽管心头不舍,可宜儿也知道,蒋菊芳能为她做到至此,是煞费了多少苦心,这番好意她若是辜负了,只怕就是死后,她也没脸面再去见人了,只得擦干了眼泪,稳定了情绪,就从正房里退了出来。 第二日,外院的小厮仆随架好了马车,一切收拾停当,准备出发的时候,赵妈妈才发现宜儿竟然不在蒋菊芳身边服侍,一问之下,蒋菊芳只轻描淡写的道:“那丫头还算乖巧,昨日里我就放还了她的身契,将人放了出去!” 赵妈妈虽然大感意外,不过就是一无足轻重的小丫头,这当儿也犯不着为这么个小事去和蒋菊芳较劲,便只抱怨了两句,也就过了。 当西昌伯府的几辆马车从走马山下驶出来的时候,宜儿在对面的山头遥望着渐行渐远的浩浩荡荡的一行人,潸然泪下,跪在尽是山石的土丘之上,向着马车消失的方向,再次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 宜儿在遂州府衙顺利的除了奴籍,又足足往那办事的小吏手中塞了五两多的碎银子,这才拿到了前往江南邳州的路引,只是那小吏在登记之时曾问了宜儿姓氏,宜儿几乎连想都没想,便报了蒋姓! 蒋宜,这就是她以后的姓名么? 这世道对女子多加苛难,女子不易,而出门在外,毫无依仗的单身女子就更不易了,所以从遂州城出来,宜儿就换了一身大户人家小厮穿的男装,她年纪小,身体尚没开始全面发育,穿了男装,到是像模像样,任谁一眼看去,也就是个面目俊美的童子小厮。 和历来各大王朝一样,制作精细的舆图向来是官府的禁忌,宜儿自幼同蒋菊芳一起读书,字到是识得几个,虽是丫头,也算得上是养在深闺的女子,这没有舆图,头番独自出门,又哪里弄得清楚子丑寅卯? 她先在遂州城外细细打听了一番,问清楚了南下江南有两种选择,一走陆路,只是陆路迂回,路途远了不下三层,更兼山路崎岖,也不好走,一般人都是选择水路南下,不禁方便迅捷,就是船资也比陆路省去了不少,只是走水路乘船,需得往两百里外的连州首府北开城的水路码头乘坐。 宜儿打定主意,便在城外的车马肆里雇了一辆简易的骡车,那车夫是个四十出头,模样老实的中年汉子,双方谈好了价钱,稍作了准备,便从遂州城驱车出发了。 因为这一路至少得五天以上的行程,宜儿并不催促赶路,那车夫姓王,叫王富,到是个稳妥人,由于二人出遂州城的时候已是响午,到申时五刻的时候到了一个集镇,王富就停了车。 此时时辰尚早,从王富那里得知,错开这个集镇,到下处镇集,起码得走三个时辰以上,到时候天色晚了,虽说是太平年间,谁也不敢担保就一定平安无事!是以王富建议先在这里歇息一晚,明日一早再赶路。 宜儿本也不急,又见王富说得在理,便允了下来,二人寻了间客栈,住了一晚,第二日刚过辰时,二人便再度启程上路。 到中午时分,见路边摆了一间简易的茶寮,虽说只是初春时分,比起冬日,却已多了一丝燥热,王富赶了大半天的骡车,早已腹中饥渴,口干舌燥,此时见了茶寮,便停了车,询了宜儿的意见之后,二人便在茶寮中要了些茶水点心,略作歇息。 此时午时刚过,这茶寮一来简陋,二来这时节官道上的路人本就不多,茶寮里的人并不多。 宜儿心里挂念着蒋菊芳,本没有多少食欲,只寥寥用了几块点心,喝了几口茶水,而王富显然是饿了,将几碟子点心一扫而光,还一口气灌下了三大碗茶水,这才舒服的打了一个嗝,看向宜儿,道:“你们这些大户人家出来的小哥就是斯文,像个娘们一样,我可跟你说啊,这出门在外,就别去讲究那么多,这一顿可就是正经的午饭了哈,离了这,到我们晚上住宿的宛县可还早着呢,可别到时候肚子再闹腾。” 这王富是啰嗦了点,不过人稳重,也没什么坏心眼,知道他是一番好心,宜儿只点了点头,表示肚子是真的吃饱了,也不多说,王富便摇了摇头,也不再去管她。 填饱了肚子,二人稍作休息的空儿,就看见了四名骑马,作武士打扮的汉子簇拥着一辆装饰异常奢华的马车从远处驶了过来。 第4章:救人 马上的骑士跃下马来,领头的那名瘦高个的汉子在茶寮四周看了看,这才转身从马车里扶下了一个弱质少年。 只看这排场行头,宜儿也知道这只怕是真正的哪家权贵富户中的公子少爷,她本不想多看,只是马车上下来的那少年生得异常俊美,一身天青色的锦稠儒衫,更衬得人玉树临风,面如冠玉,看上去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俊面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举手投足间,温润如玉,给人一种如沐春风般的惬意,只是脸色比常人卡白了一些,身子也较常人单薄了一点,看上去有一丝病容。 宜儿没忍住多打量了几眼,这当儿,跟着少年从马车上下来的小丫头已经从身上抽了张娟帕出来,仔仔细细的将茶寮里的座椅抹了个干净,这才扶着少年坐了下来。 瘦高个的武士让小二上了茶水,却没要什么糕点吃食,小丫头回身从马车上拿出了一个手篮,从篮子里拿出了四五碟点心,摆上了桌,少年便和着茶水,拈了一块翠色的糕点,慢慢地放进了嘴里。 宜儿到没想到一个男人的吃相也能这么好看,心里不由得腹诽了一番,只那小丫头拿出的几碟点心,做得极是精致,这越加印证这帮人怕是不是寻常人家的家丁少爷。 只片刻功夫,官道上又有一骑急奔而来,马上那人看着年轻,就弱冠左右,着一寻常小厮的服饰,此时奔进茶寮,这人便翻身下马,几步跑近正小口吃着点心的少年身边,躬身行了一礼,便俯下身在少年耳边嘀咕了几句。 这人的声音放得极低,宜儿什么也没听见,只是那少年听了,显然吃了一惊,面色大变,匆匆的站起了身,随口吩咐了一声,就由着小丫头和那瘦高个的扶着他急急的上了马车,车夫一扬马鞭,只少顷间,五骑并着一辆马车便消失在了众人的眼中。 王富赶了十多年的骡车,平日了走南闯北,也见过不少世面,出门在外,有时候赶着急事,匆匆赶路也是常事,所以对眼前的一幕到没什么反应,到是宜儿,在满腹的惊讶之余,心里头难免在想这帮人究竟是遇到了什么事呢? 宜儿心中虽有疑问,但她也并不是什么好奇宝宝,事不关己,她也没这个心思能力去管人家的闲事,所以想想也就过了,只是她到是万万没有想到,很快,她便再次碰到了那虽一脸病容,却如芝兰玉树般的少年! 再次遇上,少年已没坐在马车当中,身边也没了前呼后拥的奴仆从随,他很狼狈,头上的发簪掉了,头发凌乱不堪,胡乱披散在肩上,身上的衣衫沾满了污渍,还被什么东西刮破了好几处,他是从一片小树林中连滚带爬的跑上了官道的,仿佛力气已用尽了,便匍在了宜儿二人的骡车前面一动不动了。 王富急急的停了骡车,他显然也认出了少年,只是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前后不过半个时辰的光景,这人怎么会成了这幅模样? 王富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直觉上他也知道发生的事情必然非同小可,在加上这少年的身份,王富哪里想不到这种事绝对不是他这么个平头车夫有能力过问的? 只是他虽不想多管这份闲事,奈何宜儿已经从停下来的骡车上跳了下来,直接跑到了那少年身边,查看了一番方松了一口气,原来这少年虽然狼狈不堪,身上却并没有伤,只是想来身子过于虚弱,又是一路发力狂奔下有些脱力而已。 此时少年艰难的抬头,见是宜儿,怔了一下,方是苦笑了一下。 宜儿有一瞬间的愣神,开始在茶寮的时候他就知道这少年生得好,只是这会,他在疲于拼命,异常狼狈的时候,宜儿哪里会想到他在发自心底深处那抹自嘲似的苦笑竟然也会那般好看,宛若一朵盛开的睡莲,她一时之间就有些看得呆了。 少年脸色本来有些卡白,这会因为剧烈运动又泛起了一股极不正常的绯红,他大口喘息着道:“有人在追我,他们。。。。” 话没有说完,宜儿已经将他扶了起来,轻声道:“先跟我到骡车上去歇一下吧,你的脸色看起来可不太好。” 少年大觉意外,看宜儿的模样穿着,到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厮,可是那骡车简陋,想来也不是什么真正的权贵豪门出来的,而世人向来是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的可谓寥寥无几,他此番落难,别人不清楚,他心里却有数,那些都是认钱不认人的亡命之徒,旁人见了,避之唯恐不及,哪有人敢上前伸以援手的? 他逃到这里,确实是跑不动了,见了宜儿二人的骡车,到是有了一番计较,世人多是信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处事原则,而宜儿二人显然已是他最后的一点希望,所以他本想许之以重利,所谓利之所趋,期望二人看在事后重酬的份上能助他逃过这一劫,可是他心里也清楚,即便再多的酬劳,要是掉了性命,那一切都是白搭,这本是很简单的道理,这车夫王富和宜儿怎么看都不是愚笨之人,这中间的道理又怎会看不明白,所以他暗暗酝酿好了一番说辞,势必要以口舌之利说服二人出手相帮。 哪曾想到,他几乎已打好了腹稿却是完全没有用武之地,宜儿根本就没让他说下去就直接将人扶上了骡车。 这番一来,他反而有些不适,看了宜儿一眼,试探着道:“小哥也不问问我是什么人?招惹上了什么人?” 宜儿从骡车上拿出有些破旧的暖水壶,倒了一碗热水,递给少年,眨了眨眼睛,道:“那我现在问还来不来得及啊?” 少年接过宜儿手中的热水,正送到嘴边喝了一口,闻听宜儿的话,不由一愣,那水在喉咙上就梗了一下,不由得连连咳了几下这才缓了过来,盯着宜儿大感有趣,遂轻轻笑道:“我都已经上了车了,估计是来不及了。” 王富眼见宜儿将少年扶上了骡车,二人还尽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不由得心急,便道:“这位公子,你说有人追你,不知道。。。。” 少年原本心头满是惊慌急措,宜儿一句插诨打科的话到让他平静了下来,这会听王富提起,也没有了最初的慌乱,只是望向宜儿,正色道:“追我的人都是亡命之徒,小哥仗义援手,我自是感激,只恐连累了小哥和大叔。” 王富在心里嘀咕:既怕连累了人,还赖在车上不走算什么事。可是宜儿不撵人,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道:“那我们调个头往来路跑吧,希望可以甩掉那帮恶人。” 宜儿却道:“王大叔,不可。” 王富狐疑的望向宜儿。 宜儿也不去理他,只向少年道:“公子,追你的人可有马匹?” 少年点头,道:“他们有十几匹马,这会只是被我的护卫缠住了,不过他们人数众多,我的护卫估计撑不了多久。” 宜儿这才望向王富,道:“王大叔,我们的骡车是跑不过骏马的,回头逃跑迟早会被他们追上。” 王富急了,道:“不能跑,那。。。。” 宜儿皱了皱眉,道:“王大叔,你信我一次,就像没事发生一样,继续往前走吧。” “继续往前走?那,那不是自投罗网么?” “我有办法,大叔,时间紧迫,你就别问那么多了,只管往前走就是了。” 王富虽然心中没底,不过磨不过宜儿坚持,又见宜儿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慢慢的也就心静了下来,叹了口气,扬了扬手中的鞭子,赶着骡车往前行去。 少年见了宜儿的神情,心中没来由的定了下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心底便已笃定宜儿必能应付得了接下来的凶险,只是忍不住心头的好奇,双眼灼灼生辉的看向了宜儿。 宜儿将骡车的布帘放了下来,道:“你转过头去,不要偷看。” 少年一怔,仿佛没听清楚般,脱口道:“什么?” “快点。”宜儿不耐烦的轻喝。 这回少年是确定没有听错,虽不明所以,也依言扭过了头去。 接下来就听到背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少年心头越发好奇,等了一会,见宜儿还没动静,便回头一看,哪知这一回头,却是直惊得他目瞪口呆,半天回不过神来。 却见此时宜儿竟然已换了女装,她头上的青丝披散在肩,这会嘴里正咬着一把木梳,拿手挽起头发,非常利落的打了一个髻,然后头都没抬一下,只轻轻的吩咐道:“把衣服脱了。” 这竟然是个女子?而且,还是一个很好看的女子?少年完全是懵住了,脑子里这会仿佛都停止了转动,心心念念的就留下了一个声音:这女子,刚才竟然就当着他的面换了衣衫! 宜儿见少年一副失神落魄的样子,不由有些发恼,道:“叫你把衣服脱下来,快点。” 第5章:涉险 说话间,宜儿又从包袱中掏出一套女子的衣服,直接丢到少年的手中,道:“快点换上这个。” 少年这才算是彻底回过神,望着手中的女裙,犹豫了一下,便也不多做扭捏,当下脱了身上的长衫,在宜儿的帮助下将女裙罩在了身上。 宜儿绕到少年身后,将少年的长发三两下高高簪起,手如穿花的蝴蝶,只几下功夫,就盘起了一个时下流行的流云髻,又拿出梳妆盒子,利索的为少年匀了面,上了点胭脂遮住了少年面上卡白病色,再以螺黛勾了眉,收拾停当后,宜儿倾后身子看了一下,又拿出一个成色稍好的镯子不由分说套在了少年的腕上。 少年本来生得好,唇红齿白的,这番一打扮,咋一看去,还真是像极了富贵人家的小姐闺秀,哪里还有半点原先男人时的模样? 刚刚做好这一切,就听见有急促的马蹄声从前方急速的驶来。 骡车被人拦住,停了下来,王富人已经在哆嗦,颤声的问道:“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道:“赶车的,将车帘子掀开。” 王富只觉心都提到嗓子眼上了,努力的吞了吞口水,正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的时候,宜儿已经掀开了车帘,探出头问道:“王叔,怎么了?小姐现在有些不舒服,正要让你快点赶车呢,怎么车反而停下来了?”说完了似乎才发现拦路的五名黑衣骑士,当下吓了一跳。 声音冷冰冰的那人驱马行了过来,直到了骡车前面,下马跳上了骡车椽上,伸手就要掀车帘,却见宜儿猛地往前一站,大声喝道:“你是谁,想要干嘛?你知道我家小姐是谁吗?” 那人冷冷一哼,沉声道:“滚开。” 宜儿咬了咬唇,身子虽然被吓得颤抖了几下,可人依旧倔强的立在前面不让。 那人显已不耐,伸手也不知怎样一拔拉,宜儿禁受不住,随力往一边撞了过去,重重的撞在车门侧的搭手之上,宜儿便捂着额头直呼疼。 那人早一把掀开了车帘,瞪目望去,就见一个千娇百媚的富家小姐端坐在榻凳之上,明显被吓得狠了,身子在颤抖,双手死死的拽着衣摆下缘,惊慌失措的望了过来。 这汉子愣了一下,骡车的轿厢本就不大,一眼望去,一目了然,根本不可能在什么地方再藏一个人。皱了皱眉,汉子道:“叨扰小姐了,只不知小姐一路过来,可曾见到一个身着天青锦袍的少年人?” 少年的女子扮相到是逼真,只是声音却是哪里能转得过来的?这要是开了口,还不得立时露了端倪,少年心中焦急,正不知该怎么办的时候,宜儿已猛冲了过来,口中大骂道:“你这混蛋,敢冲撞我家小姐,小姐她身子本来就不好,这要是有个什么,我家老爷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宜儿叫骂间,竟直接拿头往那汉子身上撞去,汉子大怒,抬腿一脚将宜儿踹倒在轿厢上,那倒下的身子扯着了车帘,连带着将整个帘子都撕扯了下来,顿时,车厢中的情形便一目了然的呈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那汉子目露凶光,正欲要上前再补上一腿,另外一名脸上有个刀疤,长相凶恶的大汉便淡淡道:“老五,算了,不过是个护主的小丫头,别节外生枝,正事要紧。” 汉子咕哝了一声,翻身上了马,几人挥动马鞭,只瞬间就驱马跑开了。 眼见着几名凶徒跑得没了踪影,王富才脚下一软,瘫了下去,背上早被汗透,湿漉漉的贴在背心很不舒服,只是这会哪里还有心思去管这些,他有些不明白,也有些奇怪,明明雇他骡车的是名小厮,怎么这会就成了一个娇美的小丫头呢? 只是和那少年扮成的姑娘不同,宜儿脸上虽无什么胭脂水粉上妆,但女儿形态却是真真切切,作不了假的,王富虽只是名车夫,但这点眼里劲却是有的,看了几眼之后,就已确定宜儿是货真价实的女儿身,之前不过是女扮男装,便于行走罢了。 宜儿被那汉子一脚踹倒,扯上了车帘,这时候整个帘子罩了下来,竟将她娇小的身子全裹在了里面,少年心中担忧,手忙脚乱的将车帘摊开,将宜儿拖了出来,就听到宜儿止不住轻轻咳了两声。 少年一看之下,宜儿嘴角竟有一抹猩红的血迹,自是吃了那汉子一脚受的,少年心中闪过一丝疼惜和自责,忙问道:“你怎么样?” “没事,死不了,你别看我身子单薄,平日里粗活使惯了,耐打着呢!” 少年见宜儿的眉头紧蹙,显然是强忍着疼的,心里忽然难受得紧,顿了顿,才道:“我叫云玹,多谢你救我!” 宜儿轻轻一笑,也不接话,反而望向王富,道:“王大叔,我们还是赶紧走吧,那帮人找不到云公子,说不定还会回来的。” 王富看了宜儿一眼,应了一声,便催动骡子,赶着骡车继续朝前行去。 少年云玹望着宜儿,见她年纪尚小,身段模样都还没怎么长开,可是五官已然分明,双眼晶莹有神,竟是别有一种蛊惑般的风情,甚至可以预见,再过几年,等这具身躯彻底长开成熟,那该是有何等样的倾城倾国? 宜儿从暖水壶里倒出一碗热水,一口灌了下去,这才觉得舒服了点,道:“云公子,我们是去宛县,你……” 云玹道:“无妨,我家在宛县有几处产业,到时候寻了人,便无虞了!” 宜儿笑了笑,也不再多说,她长这么大,何曾与一男子共乘一辆车,如此这般的近距离交谈过?是以有些不习惯,只她骨子里也不是那般扭捏之人,眼下又是情势所逼,当下心头也就释然,不过她也不是什么健谈的人,无话找话的事也做不来,是以眼下该说的都已说到,她便闭了口。 云玹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几次张口想问问宜儿的姓名和情况,又总觉得有些唐突,毕竟人家还是名待字闺中的女子,即便真是哪家的丫鬟,那闺名隐秘也不是外男能随随便便打听的。 他身份贵重,自幼便深得家中长辈的青睐,加上身子由来不好,家里的人更是对他百依百顺,极尽宠爱,从小到大,可以说向来都是别人奉承讨好于他,他哪里花过心思去讨好别人过?是以眼下有些冷场,他却真是不知道该怎样去打破车厢里的沉静。 不多时,又有几匹骏马从前面疾驰而来! 王富望着急卷过来的尘烟,面色再度被吓得惨白,匆匆将骡车停靠在了路边,眼睁睁的望着急速奔近的数骑。 来的一共有三人三骑,那马都清一色的雪白,浑身上下难见一丝杂色,显然都是千金难求的良驹,马上人也个个精神,身上都着灰色长袍,颜色虽不起眼,可那料子一见就知名贵,绝不是寻常小富人家穿戴得起的。 领头的那一人年约三十几岁,鹰勾鼻,长脸,眼睛中时时闪现着寒光,不怒而威。 王富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忙低着头,只盼着这帮杀神尽快过去,不要注意到他就是万幸了。 好在这三人的目标显然并不是他们这辆骡车,三人只扫了一眼,马奔行的速度都没减下,就从骡车旁边驶了过去。 王富长长的出了口气,提起的心这才刚放下去,哪曾想这当儿云玹却从车厢上探了出来,轻轻的唤了一声:“廉驹!” 骡车失了车帘,少了遮拦,所以那三骑奔过来的时候宜儿和云玹都看得分明,宜儿早已察觉远远的见三骑奔来之时,云玹的神色就有些异常,此时又听云玹开口,顿时便肯定这三人怕是云玹的人,是友非敌! 云玹的声音很低,那三人又在赶马急奔之际,照理说这低低的呼喊他们万没有听到的可能,可是云玹的声音刚落,三人几乎是同时收紧了手中的缰绳,马儿长嘶之下,前蹄高高扬起,竟在电光火石之间硬生生的刹住停了下来。 鹰勾鼻从马上跳下,三步并着两步的跑了回来,往轿厢中一望之下,顿时一怔,他明明听到了少爷的声音,却只在轿厢中看到两名女子,这是怎么回事? 鹰勾鼻正疑惑间,就见一名女子向他笑了笑,道:“廉驹,怎么,连爷也认不出来了?” 这的确是少爷的声音,廉驹惊讶间,仔细看去,果然在女子的脸上看出了一丝端倪,不由道:“少爷,你怎么…怎么这番打扮?” 云玹没好气的白了廉驹一眼,咕哝道:“你以为爷原意这么打扮么?”说着又看了宜儿一眼,却见宜儿这会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接下来的话就没有说出口来。 廉驹也看了宜儿一眼,转身从马上拿下一个包袱,从中掏出一套衣衫,递给云玹道:“少爷,我看你还是先把衣服换了,此地不宜久留!” 第6章:横祸 宜儿下了骡车,待云玹重新换回男装下了骡车,恢复了本来面目之后,她才走了过来,向云玹福了福身,道:“云公子,既然你的家人已经寻来,想必已是无碍了,你们既有要事急待处理,就请自便吧,小女子但愿公子从此平安顺随,称心如意!” 云玹一呆,刚换衣的时候,廉驹已小声向他说了眼下的形势,他的确有些非常重要的事情急需前去处理,只是心中有些别扭,更不好开口,毕竟,人家一柔弱女子,刚刚才豁出了性命救了他,他这拍拍屁股就闪人怎么看怎么没心没肺,是以他正在纠结应该怎样向宜儿辞行,却不想宜儿竟然大大方方的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一时间,他反而有些呆滞了,连话都忘了回了。 宜儿轻笑,已转身爬上了骡车,向王富道:“王大叔,我们走吧。” 王富点头,吆喝了一声,正要起鞭,那边云玹俯在廉驹耳边说了几句话,廉驹脸上的神色变了变,又诧异的往宜儿的身上看了几眼,这才微微颔了颔首。 云玹便快步走至骡车前面,向宜儿抱拳道:“姑娘救命大恩云玹不敢言报,不过云玹有个不情之请,本来这事过于唐突,云玹本不奢望,只是圣人言,得人滴水之恩,得当涌泉相报,我……” 宜儿道:“公子是要问小女的名讳吧?又何必扯那么远,说那么多呢?我叫蒋宜,草头蒋,四季皆宜的宜!” “蒋宜!”云玹默念了两遍,这才又行了一礼,转身上了廉驹的马匹,二人同乘一马,四人三马很快便沿来路狂奔而去! 宜儿二人的骡车也重新启程,闲下来的宜儿收拾好了云玹穿过的那套女装后才发现她开始梳头的那个木梳子不见了,那木梳只是个小物件,又寻常普通,毫不值钱,一时找不到宜儿也没有在意。 二人是快黄昏的时候才到的宛县,赶了一天的路,再加上几番惊吓,二人身子都乏了,匆匆的寻了处客栈,用了晚饭之后,都自回屋歇息了。 却不想亥时刚过,二人就先后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给惊醒了。 宜儿以前伺候蒋菊芳的时候,经常上夜,所以她睡眠本就惊觉,敲门声一响她就醒了,人虽然还有些迷糊,可是已条件反射似的翻身坐了起来,这时,门就被人从外边强行给砸开了,几根火把往屋里一照,顿时将整个房间照得亮入白昼! 宜儿这才惊觉事情不对起来,那执着火把硬闯进来的数人分明穿着官衣,正是衙门的捕快,她正想发问,早有两人一左一右上前将其按扑在了地上,一人声若洪鈡,大声道:“你可是从遂州方向过来,今日傍晚方入的宛县?” 宜儿一怔,只得点了点头。 那人便厉声道:“是就好,今日宛县县城之外,发生了五条人命的命案,仵作验明凶案发生的时间,恰好只有你们那骡车经过,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待下了县衙的大牢,县老爷亲自审问的时候再说吧!” 就这样,宜儿便稀里糊涂的被人架着往外走去,于当晚就关进了县衙大牢,和她一样,王富也落得个相同的命运,他还一个劲的口称冤枉,却哪里有人容他分辨?直到一名衙役不由分说将一团闻着腐臭的烂布条牌进了他的嘴中,他那喊怨的声音才消停了下来。 宜儿虽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仔细回想了白天的事情,心中已大致判定事情只怕还是和云玹有关,她心中虽有不安,到底还是没有为白天的事情后悔,虽说人心难测,但直觉上她不相信云玹会是个坏人,她的逻辑很简单,既然云玹不是坏人,那她救他也就说不得什么错了,既然救了云玹不是错,那她就不用去自责后悔了! 只是宜儿虽做了很多打算,但她到底没有想到,宛县的县令刘大人会连夜提审于她。 因为已经深夜,算不得过堂,刘县令暂时将牢房当成了问询室,宜儿被衙役粗暴的拖了起来,用力按下跪在了冰冷的地面上,没有抬头,只看见一双纹花青筒的官鞋,上面就有个威严的声音问了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 “蒋宜。” “从哪里来?” “遂州!” “去哪?” “去北开城。” “去北开城干什么?” “坐船南下,去邳州投奔亲戚。” “本官问你,你可认识青枭董擎?” “不认识。” “不认识?”刘县令一巴掌重重的拍在桌上,大喝道,“今天下午,你可是坐着王富的骡车经过十里坡一带?” “小女第一次出门,不识得路,也不知道十里坡在什么地方,不过昨晚我和王大叔是宿在柳丁集上的,今早便是从柳丁集赶到宛县的。” “难道不是你故意往十里坡和董擎汇合,里应外合,摸清了云家家丁的虚实,再由董擎出手,杀了云家一干人等?” 宜儿这才微微抬头,然后叩首下去,道:“大人,小女冤枉,那什么董擎我真是头一次听说,又哪里能和他里应外合?再说了,小女子若真是匪类,既已杀了人,越了货,又为何不和那什么董擎逃得远远的,干什么还住进这宛县的客栈,自投罗网呢?” “巧言令色,伶牙俐齿,老实告诉你,那车夫王富本官早已审过,你从遂州出来,是女扮男装的,若不是青枭匪类,又何必如此藏头露尾,以期混淆视听?本官见你年纪尚幼,只要你从实招来,本官自会从轻处罚,若你再是冥顽不灵,百般抵赖,那可就别怪本官大刑伺候!” “大人,小女所说真的句句属实,大人官威浩大,小女子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大人面前信口雌黄啊!” “本官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来人啊,上邢!” 宜儿被拖了起来,直接架绑上了十字木架邢台上,宜儿大惊,脱口道:“大人,你这是要屈打成招么?” 刘县令大怒,早有衙役察颜观色,不由分说,一鞭子实实的抽了过去,重重的抽在宜儿的背上,钻心的疼痛令宜儿惨叫出声,心头惶然之下,眼中就止不住盈出了泪珠。 刘县令冷冷的道:“你这女子,可知道此番招惹上的是什么人么?本官不怕坦白的告诉你,死的那五人乃是连州云家的家奴,云五公子的贴身护卫和丫头,到了现在,那云五公子都还下落不明,连州云家,你可听说过?还别说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平头小丫头,要是云五公子真有过什么三长两短,就是本官我,也决计落不得好去,所以小丫头,本官劝你还是早点交待的好,那云家若是真怪罪下来,谁还管你到底是清白不清白,冤枉不冤枉?” 刘县令说话这会,早有衙役呈上了夹棍,宜儿眼见衙役将自个五指夹进了夹棍,额头上的汗珠便大颗大颗的滴落了下来,心头一动,忙道:“大人,那云家五公子可是叫云玹?” 刘县令道:“怎么,这会原意招了?” 宜儿道:“下午我们在路上的时候曾救了一名公子,他自称云玹。” “什么?你是说你救了云五公子?那云五公子现在人呢?” “后来,那云五公子的三名家丁赶来了,云五公子就跟着他们走了!” 刘县令嘿嘿一笑,道:“走了?敢情你这小丫头兜着本官玩啦!” “是真的大人,小女不敢说谎。” “你当本官是三岁小孩?你救了云五公子?你个弱质女子,你有什么本事救得了云五公子?” “真的,大人,对了,云五公子的那三个家丁里面有一个是个鹰勾鼻子,叫廉驹,我听云五公子唤他的名字来着。” “休得给本官狡辩,如今云五公子下落不明,你红口白牙,自然一时也没人能拆穿你,你打的不就是这个主意么?哼,本官岂是那般容易诓骗得了的?来呀,给我夹!” 宜儿哪曾想到,遇上的会是如此糊涂的一个葫芦官,眼见那夹棍收紧,心中冰凉不已。 却在此时,一名幕僚模样的人上前,在刘县令耳边耳语了几句,刘县令想了想,便一摆手,站了起来,领先出了牢房而去。 余人鱼贯而出,不消片刻,牢房里就只剩下两名狱卒了,宜儿被狱卒从十字邢台上解了下来,胡乱的往杂草堆里一扔了事! 宜儿却是长出了一口气,虽然背上被抽的那一鞭子依旧火辣辣的疼,可她却知道暂时算是熬过来了,那幕僚跟刘县令说了什么宜儿不知道,但想来左不过他们是对宜儿的话生了疑心,虽不是说就已经完全信了宜儿,但起码宜儿说的他们已然开始权衡求证了,这就够了,只不知道王富现在怎么样了,如果刘县令再去提审王富的话,就应该明白她压根就没有说谎,那这场牢狱之灾,应该就差不多解决了! 牢房里阴暗潮湿,慎人得慌,宜儿是又冷又怕,夜里只能抱紧了双臂,蜷缩着身子,靠坐在杂草堆上。 一直以来,她虽是婢女,可是西昌伯府终究是勋贵人家,蒋菊芳虽然只是外室生养的小姐,不受家族的重视,可是吃穿住行一干表面上该有的待遇,却是丝毫没有克扣,所以宜儿何曾在这般环境下呆过? 第7章:出狱 她开始是睡不着,只后来确实困得厉害了,迷迷糊糊的就眯了眼睛,却好像是刚眯眼,就被一阵悉悉蟀蟀的声音给惊醒了,睁眼看时,就看到了一条硕大的老鼠,正瞪着贼溜溜的眼睛望着她呢。 宜儿这一下被吓出了一身冷汗,慌忙胡乱的拾起地上的物事掷打了过去。 老鼠是被赶走了,宜儿却再也没有什么睡意了,只得睁着眼睛,在那草堆上枯坐了一宿。 宜儿原以为事情她都交待清楚了,刘县令只消再提审王富,二人既无窜供的机会,所说又完全吻合,那便有足够的力度证明二人的清白,这事情再简单不过了,想来第二天就应该将她二人放了,只是出乎她意料的是,接下来五天的时间,她好像完全被人遗忘了一般,既没人前来过问提审,也没有丝毫有放人的征兆,她便这般不明不白的在牢房中呆了五天六夜。 大牢里的伙食可想而知,份量又是极少,宜儿最初的时候简直无法下咽,可后来实在是饿得慌了,那带着浓烈馊味的稀粥端起来,她也能一口喝他个底朝天,有时候宜儿就在想,这人看似金贵,挑三拣四,那都不过是没到了那个份上,真若被逼得急了,没得选择的时候,还不是能怎样就怎样。 就像她一样,不说这里的吃食,就最初的两晚,她怎么也睡不着,可是接下来的几晚,她便能睡了,而且后来还睡得很沉,有时候甚至感觉老鼠就在她脚下四处的游动,她都懒得睁眼去看! 宜儿以前随着蒋菊芳识字读书,她在书上曾看了个故事,说是大灾年,那些流离失所的灾民连树皮泥土都弄来裹腹,更有甚者,实在找不到东西吃了,竟有人吃人的惨剧发生。她当时在看的时候不以为然,只是现在想来,却觉得那书中所言,只怕未必就是假的! 第六日一大早,牢门便被人打开,只是进来的并不是开锁的狱卒,而是个青布蓝绸的老者,宜儿刚刚睡醒,那老者就急声的问道:“蒋姑娘,你怎么样?” 这人宜儿不认得,可是这会儿能进牢房中来看她的,除了那云五公子云玹的人之外,哪里还能有他人?所以她还是不自觉的笑了。 长这么大,宜儿哪里受过这样的罪?她的身子很虚弱,她心里更清楚,要是再这么被关上几天,她可能就真的没那命再走出这阴森的大牢了,所幸,那云玹终于差人来了,虽不算及时,好歹也不算太晚,至少,她的命还在,这就够了,总得活下去一切才有希望。 这老者果然是云玹派过来的,叫程畴,乃是宛县最大的药馆岐匀馆的掌柜,岐匀馆正是连州云家的产业,这程畴身居岐匀馆的掌柜,自身更是宛县名头最大的神医,其人更是精明强干,八面生风,在宛县,程畴的名,就是一个金字招牌,背靠云家,就是县令大人见了,也多是客客气气,不敢有丝毫怠慢! 此时程畴能亲自往大牢将宜儿接了出来,这本身就很能说明事情,至少,从很大程度上反映了云五公子乃至整个云家的态度! 当晚刘县令提审宜儿的时候,看守牢房的这两名狱卒都在,如今一回想,哪里还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怕当初宜儿说曾救了云五公子并不是信口开河的胡诌之词。这般想来,两狱卒看向宜儿的眼神就有些止不住的艳羡和讨好起来! 这小丫头真是好命,竟能一转眼就成了云五公子的救命恩人,这搭上了云五公子意味着什么,哪怕再笨拙的人也能想得出来! 程畴却哪里去理会那两个小小的狱卒的那点小心思,他一边搀扶着宜儿小心的向外走去,一边轻声的解释道:“当日我家五公子得姑娘相救之后,因为家里出了点急事,所以就直接回北开城的云家老宅了,直到前日到家之后,才得知姑娘受了这无妄之灾,五公子心急火燎,马上就吩咐人放了信鸽,老朽也是昨晚半夜的时候方才收到讯息,紧赶慢赶,到早上一开衙的时候就往县衙投了拜贴,赶了过来,终究是晚了,姑娘受苦了!” 宜儿笑了笑,直向程畴道了谢,她心里却清楚,程畴说得虽客气,但要说他对自己有多重视,那却未必,要不然,以云家的能力,程畴想要从大牢里捞一个人出去又哪里需要等到县衙开衙?他昨晚就收到了信,却在今早上才过来接人,这中间的缘由,他虽说得在理,却绝不在情! 事实上云玹能飞鸽送信,程畴能这么快赶来,宜儿是已经足够欣慰了,她之前只是个卑贱如泥的丫鬟奴婢,现在虽说脱了奴籍,可依旧只是名毫无依靠的平头女子,那云玹是何等身份?她从来也没有指望云家真能将她视作云玹的救命恩人对待,不管事实如何,只身份上,她不配! 从牢里出来,宜儿到没有想到,就连刘县令也屈尊降贵的迎了上来,面上带着亲和的微笑,老远就打起了哈哈,大声道:“误会误会,这可是天大的误会,蒋姑娘既救了云五公子,那何不早说与本官?本官就是再不会办事,也不可能将云五公子的救命恩人羁押下狱啊。嘿嘿,看这事办得,到头来,还得劳烦程神医专门跑这一趟!” 刘县令言语中透出的这股子亲昵,宜儿有些不习惯,又想起那晚刘县令喊打喊杀的嘴脸,心头就越发不以为然,只是人家毕竟是一县百姓的父母官,宜儿平头百姓一个,该有的礼仪却不敢少了,俯身正要下拜,刘县令早上前扶住。 宜儿自然知道,她能得刘县令亲自相迎,当然不是什么因为她受了冤屈,人家为的是程畴,图的是程畴背后的云家。事实上,宜儿一直伺候蒋菊芳养在深闺,对外间的豪门勋贵所知有限,不过连州云家,她却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从哪里听过那么一点。 云家祖籍北开,祖上是商户出身,传言云家极富,有大辉首富之称。世人贱商,云家在大富之后,也极力推行族学,意走科举仕途,只是和其他富门豪户不同,云家的族学虽素有名声,然云家子弟多是只参加乡试,考个秀才就止步不前了,这倒不是云家子弟的资质问题,而是云家早有祖训:凡云家子弟,同时期,入朝为官者,不过三! 也就是说,同一时间云家为官的最多只允许有三个人! 这祖训极其古怪,在大多数人眼中也不通情理,只是长期以来,云家入朝为官者屈指可数,可这少数的几人本就是精挑万选出来,资质出众的人杰,再得整个家族的资源人脉支持,是以无一不成为天官大员,权倾一方,只近二十年,光是入阁的云家子弟就不下五位之多,而今的内阁次辅,文华殿大学士,工部尚书云仲英就是出自连州云家! 所以,云家之前是富,而今便是贵,也难怪刘县令即便在面对程畴这样一个云家下人的时候也是毕恭毕敬,万般讨好。 接下来再是很官方的一番寒暄,左不过为官者爱民如子,为民者遵纪守法芸芸的相互恭维。宜儿做不来这种张口就是酸得肉麻的官场面语,好在刘县令本也不是冲着她去的,宜儿便闲在一旁,十分无聊的看着刘县令和程畴在那推着太极。 很快,刘县令便借口衙内有事,匆匆地去了,程序上的交接由一名姓孙的小吏领着宜儿和程畴办理。 因为有程畴在场,这平时里拖拖拉拉的衙门这回办起事来却是雷厉风行,效率快得让人咂舌,宜儿只坐在那一杯茶水尚未下口,事情就已处理妥当。 那孙姓小吏将宜儿的行礼包裹,一应物品都仔仔细细的放在了桌上,然后就道:“姑娘,你的财物全都在这里了,你先清点一下,还有,你的那个路引按规矩我们先扣下半个月,这半个月内,还请姑娘不要离开宛县,县衙里可能随时会再传姑娘前来协助破案!” 宜儿有些懵,也不知道这种做法在律法上到底合不合法?不过她却明白,没了路引,她就是想离开宛县,那也是寸步难行,也就是说,这半个月里,不管她是愿不愿意,恐怕都只能呆在这宛县县城里了。 是不是要在这里带上半把个月宜儿实际上并是太在意,反正不管在哪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区别都不是太大,她心里到是惦记着那车夫王富,得知王富也已经被放了出去之后,这才逐渐踏实起来。 出了县衙,果然在门口就见到了等在那里的王富,二人说明了情况,宜儿表示了歉意,又因为宜儿暂时不能离开宛县,便特意多付了王富几个车钱,王富自驾着骡车回遂州不提。 只是程畴问了宜儿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后,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石褐色的信封递给了宜儿。 不用看,宜儿也知道那里面只怕是银票,她想了想,也不矫情,大大方方的接过了信封,看都不看,就放进了包袱里。 也罢,救了个贵人,收人家的谢银,这也算是两清了!至于程畴临走前说的什么以后有事只管去岐匀馆找他芸芸,宜儿心里清楚,只是淡淡的一笑而过。 第8章:明风绣楼 既然至少要在宛县待上半个月之久,一直住在客栈就自然不合适了,宜儿的包袱财物县衙都已退还,有程畴的打点陪护,那向来只进不出的官衙这回到是规规矩矩,宜儿的东西原封不动,一点不少的全回到了手里。 她身上有蒋菊芳给的上百两银子,还有程畴给的信封中的银票,虽然信封她根本没有拆开来看,但想来那银票上的面值必然不少,说起来,她这也算是身怀巨款了,但宜儿心里更清楚,自古財帛动人心,像她这种似无根浮萍的弱女子,行走在这世间,本就是极为凶险艰难的事,如今身揣这些财富,那更是如行走于刀尖剑林之上,只要她身上的财物一露白,绝对马上就会有无数的算计阴谋向着她招呼过来! 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更何况她连有家有室的匹夫都算不上。 大辉官铸的金银元宝分了一百两,五十两,二十和十两四种,二者的兑率大约在1比50 不等,而寻常人家用于交易而用的多为铜钱,铜钱五百为一贯,两贯为白银一两。以其时的物价,普通三口殷实之家,一个月的嚼用至多不过十贯铜钱,折算成银两,也不过纹银五两而已,所以宜儿身上即便不算程畴给的银票,那上百两的银子对普通人来说,也绝对不是一笔小数目! 宜儿在城东的东平巷里租了一间毫不起眼的屋子,房东姓苟,是个寡居的老婆婆,宜儿称她苟婆婆,听说她还有个儿子,叫魏平,只是不知道在外边干什么勾当,宜儿住进来后才得知,那人已快三个月毫无音讯,也不知是死是活。那魏平三十有二,早年曾娶了一个媳妇,只是魏平成日里不务正业,只知道在外面偷鸡摸狗,后来媳妇就跟着别人跑了,这魏平就越发的肆无忌惮,一年里头,也没得几日能见着他的面,苟婆婆说起这个儿子,那是一脸的无奈和痛悔,末了只加了一句,当年儿媳妇跟人跑了之后,她就算是当从没生养过这个儿子了! 苟婆婆的房子是老宅,有一个小院落,不大,院子里统共就只有三间主屋,厨房耳房全加起来,也不过六间屋子。三间主屋,苟婆婆住了一间,宜儿住一间,还有一间空着,是为魏平回来可以将就住住,平日里就用来堆放一些杂物,条件算起来并不好,不过胜在清净简单,不招人注意! 苟婆婆见宜儿一个人孤苦零丁,平日交谈里又发现宜儿年纪虽小,人却稳重,毕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知书达礼,说话接物又落落大方,心里就多了几分喜爱和怜惜,在生活上对宜儿照顾有加,后来又介绍了宜儿去了明风绣楼暂时作了一名绣娘。 本来宜儿只想待过这半个月时间,到时候县衙归还了路引,她便继续南下,还是苟婆婆一番话让宜儿改变了主意:“姑娘,你听老婆子说,与其千里迢迢赶去江南投奔那从未见过面的亲戚,你还不如找一个合适的地方,先定下来过一段时间再说。不是老婆子信不过你那亲戚,只是你们之前又没有联系,万一你那亲戚没在那个地了呢?你这般冒冒失失的找过去,找不着人怎么办?依我看啊,姑娘,你就是想去邳州,最好也先写封信过去,有了回音,这才过去寻人,岂不稳妥得多?” 去邳州投奔亲戚,只是宜儿对外的借口托词罢了,所以苟婆婆的这番话当然说服不了宜儿,只是苟婆婆说得对,江南有千里之遥,如今蒋菊芳回了京城西昌伯府,她毕竟心头挂念,要是这会真去了江南,那关于蒋菊芳的消息,她是连打听也没地去问了! 她虽然没想过能再回蒋菊芳的身边,可是起码,她得知道蒋菊芳若真嫁了那吏部郎中后,到底过得怎么样?不说幸福随意,只要平平安安,那她也就放心了,即便远去江南,心中也安心了,只有她心中安心了,那她才能真正的迎接属于她自己的新生活! 所以,她才决定干脆就在宛县呆一段时间,这里虽然离京城也不近,但好歹京城的消息传过来也不过两三天的时间,到也方便,这样她才听从了苟婆婆的建议,去了绣楼帮工,一来可以挣点嚼用,二来在绣楼打听个消息也便宜得多! 只是很快,蒋菊芳乃至西昌伯府的消息没有传来,皇家朝代交迭更替的消息却迅速的传遍了大江南北。 大辉昭明五十九年,在位五十九年的昭明帝终究没能熬过在位甲子之数,于西春园驾崩,皇三子秦王杨基从众皇子中脱颖而出,在宁国公姜沛的支持下,顺利登基为帝,改国号启明,封原秦王妃姜氏为皇后,大封前朝后宫,更下圣旨,大赦天下。 至此昭明五十九年的诸王夺嫡之乱正式宣告终结。 由来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帝登基,预示着天官朝政都不可避免的将出现翻天覆地的大洗牌,有着从龙至功的宁国公姜沛一时风光无限,宁国公府的大门在数日之内都快被那些上下打点疏通的人给挤破了,常说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也不过如是,宁国公府也成了寻常民众茶余饭后调侃说道的热门对象。 只是对于诸多的平民百姓,谁当皇帝,谁做权臣,他们并不在意,他们关心的是赋税杂役,所以启明帝接下来的一道减赋的圣旨就引得群情激动,纷纷歌颂赞扬启明帝体恤民情,是不可多得的贤君明帝。 朝政上的事宜儿觉得离她都太过遥远,听了之后也就是听了,过了就忘得七七八八了,至于西昌伯府,宜儿虽然多方打听,不过无论是先皇在位时还是新帝登基后,西昌伯府虽说是老牌勋贵,但早已脱离了最高的权利中心,沦为了三流勋贵,在这朝政交迭的当儿,哪有人去关注这样一个没落的贵族?所以宜儿一直也没有打听到一点关于西昌伯府的消息,但想来蒋菊芳只是外室生养的庶女,又是嫁给一个老头作续弦,说出去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西昌伯府不对外宣扬也在情理之中,而且照路程来算,这会蒋菊芳可能才刚到京师昀都,就是再简单敷衍,终究也是婚嫁迎娶之事,三书六礼,该走的程序走完起码也得好几个月的时间,哪有这么快有什么消息传出来的? 明风绣楼的东家姓卫,人称卫娘子,年轻的时候是北七州最大的绣楼天外楼的三大供奉之一,天外楼和江南的锦绣阁合成北楼南阁,在织绣,成衣制作上面二者几乎占据了全国的半壁江山,而其中高端市场更是高居九层之上,天外楼的三大供奉由此可见一斑。 事实上,凭着卫娘子当时的名气声望,即便因为年纪大了,视力差了,从天外楼退下来,只要她愿意,无数的大户豪门都排着队欲要重金礼聘她去做个教养娘子,只是卫娘子都一一婉言拒了,只回到她的老家宛县,开了这个毫不起眼的小绣楼,生意勉勉强强,倒也自在。 明风绣楼走的中低端的市场,虽然有人慕着卫娘子的名声而来,可是卫娘子早年用眼过度,而今视力极差,是根本无法再亲自做绣活了,只得作罢,悻悻而回。 这般绝不起眼的一个小绣楼,于宜儿来说,到是一处理想的落脚之处,而卫娘子为人随和,虽视力不好,但在绣活上的造诣还在。宜儿早前跟着蒋菊芳,也没少做绣活,她为人沉稳,静得下心,心思也灵巧,绣技本就不凡,而今再时时得卫娘子指点一二,几日下来,是否挣钱不论,她的绣技到是突飞猛进,更上了一层! 租房的房东苟婆婆慈善,在生活上对宜儿多加照看,而绣楼东家卫娘子随和,对宜儿也是青睐有加,宜儿到是越来越有些得心应手的感觉,这便在心里再次回头去考虑最初苟婆婆的那一席话,就有些意动,心想着要是不去江南,就留在宛县,实际上到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转眼上巳节到了,这一日又被称作女儿节,又恰逢新帝登基的坎上,是以新帝颁下诏书,京师将举行盛大的上巳灯会以示庆祝,着万民休憩,举国同乐! 京师的灯会像宜儿这种远在宛县的寻常百姓自然是没有那一睹风采的福分,实际上,上巳节对别人是个狂欢的日子,而对于绣楼在说,却是未必如此。 上巳节民间对女子的约束放松,养在深闺的富家千斤小姐都会在这一日出来登高踏青,所谓的男女大防在这一日也被特意的视而不见,是以众多的公子闺秀都会将自己捯饬得富贵体面,呼朋唤友,共庆佳节。 是以很多富贵人家都提前在绣楼或是成衣铺子订做了新衣,以待这一日上身穿出,明风绣楼自然也接了些这种生意,不巧的是,清晨一大早,就有县丞吴大人府上来人,说是之前为吴小姐做的那套春衫出了点问题,早上吴小姐穿衣的时候才发现,这才吩咐了人急急的往绣楼来,希望绣楼能给一个妥善的解决办法! 客户都闹上门来了,这事当然不能置之不闻,只是得天外楼的邀请,卫娘子前几日便启程去了北开,如今明风绣楼里就只有宜儿等几个绣娘,其他几个绣娘一见绣活出了纰漏,而且还涉及到了官宦之家,个个都吓白了脸,哪里还有人出来应声? 宜儿左右看了看,又想了想平日里卫娘子对她的照拂,咬了咬牙,只得硬着头皮站了出去,仔细的问了那春衫到底出了什么纰漏,只是来的只是吴府的小厮,内院小姐们的事情他哪里弄得清楚,迫于无奈,宜儿只得带了绣盒,随那小厮一道,往吴府而去。 第9章:吴府 在吴府内院,宜儿根本就没见到那位吴府小姐,只有一个小丫头气鼓鼓的将春衫拿了出来,宜儿小心接过,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遍,才发现腋下的线头掉了,可能吴小姐亦或是她的丫鬟最初没有发现,这一崩扯之下,顺着脱落的线头,腋下竟撕拉了好大一条口子。 宜儿入眼一看,那脱落的线头处还有轻微的刮痕,有些起毛,心头就已明了。 明风绣楼虽然小,但平时卫娘子要求严格,特别针脚线头之处,那都是仔细了又仔细,检查了再检查才敢交付给客户的,像眼下这件春衫还未上身就出现脱头的纰漏基本上是不可能发生的,在对照线头脱落出的刮痕,那线头分明就是被人以利器硬刮拉下方才脱落的。 当然,这件事情多半只是个意外,宜儿并不是什么阴谋论者,什么事都首先的往阴谋诡计上面思考,再说了,人家没事去阴谋一个小绣楼,算计她一个小女子做什么? 所以宜儿不动声色,只柔声道:“这口子是开得有些大了,不过还好,应该可以补得过来。” 谁知道那小丫头一听这话,怒道:“补得过来?我家小姐做的可是新衣,这身都没上,就要再动针线缝补,那这还算是新衣服吗?” 宜儿好脾气的道:“当然是新衣服了,姐姐先莫恼,等我补完后你再看,可还看得出缝补过的痕迹,要是没有痕迹,还望姐姐在小姐面前讨个好话,衣服就留下吧,若是还有痕迹,这衣服我就带回去,小姐家订衣的银钱改日就差人给送来,若是……” 小丫头杏目圆睁,当即打断了宜儿的话,道:“什么带回去就行,我且问你,我家小姐订的新衣本就是为了今日上巳节的,如今你要把衣服带回去,银钱的事两说,小姐因为这事今日出门却没有称心的新衣穿戴,原本大好的心情都打了折扣,这事情又怎么算?” “明风绣楼虽比不得天外楼那样的大绣坊,但是出来的东西在质量上向来还是过得去的,小姐的这件春衫线头脱落得分外蹊跷,我觉得不大像是绣楼的绣娘疏忽了,可能是……” “你什么意思?这衣服是做好几天了,可我家小姐根本就没有穿过,这线头明显就是你们绣楼的原因,你这么说可是在说这线头还是我们给弄掉的了?” 连续几次,宜儿的话都被这丫头给打断,就是她脾气再好,心里也很不痛快,当下道:“这位姐姐,绣楼的事我也做不了主的,我能做主的就是缝不缝补这件衣服的事,所以其他有的没的我看我们还是先不议了,先看看这个衣服到底是缝还是不缝的好?” 宜儿这话明面上在说自个不是绣楼的主事人,可往深了想又何尝不是在说这小丫头也非吴府主事人,既然大家都不是主事人,那么眼下能做主处理的就只有简简单单的这件春衫是缝是补的事了,至于其他,大家都做不来主,说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 那小丫头年纪也不大,十四五岁的样子,模样是生得好,就是眼珠转得过快,给人一种精明过头的感觉,此时听宜儿话中带刺,不由得面上一恼,正要开口呵斥,却见宜儿已扭头坐在了矮凳之上,展开了那件春衫,又从绣盒中比对着颜色拿出针线,竟然自顾自的动手缝补起来,看那架势,却是根本不再想理会于她的模样,小丫头气得满面通红,偏又无可奈何,遂恨恨的大力剁了剁脚,扭头往里屋去了。 宜儿所在的应是一间会客的堂屋,外头天气尚好,堂屋中虽也有窗几亮顶,可是总归没有外面的光线好,宜儿想了想,索性将矮凳移到了门口,背靠着门框,专心致志的飞针走线起来。 可能是刚刚才气走了一个在主子面前得力的丫头,这会子周围竟没有一个吴府的下人,宜儿也懒得去管它,这般缝补了近半个时辰,终于大功告成,宜儿正将春衫提在手中,仔细的翻看缝脚的针线密度的时候,一个声音却在耳边很突兀的响了起来。 “哇,好漂亮的线脚!” 宜儿转头,就看见了一个约莫只有八九岁的小丫头,这小丫头宜儿认得,刚进吴府的时候到二门来将她迎进内院的就是这丫头,好像是叫小秋。 此时小秋正满眼羡慕的望向宜儿,道:“姐姐原来真是绣娘啊。开始我在二门接姐姐的时候,见姐姐年纪跟我差不多,我还有些不信姐姐会是绣楼雇请的绣娘呢!姐姐的手艺真好,这缝补的地方完全看不出来痕迹。唉,我什么时候才能学到姐姐这一半的手艺啊?” 宜儿笑,道:“我的火候还不够,哪里就有你说的那般好了?” “这还叫火候不够啊?姐姐姐姐,我听人说,还有一种双面绣,绣出来后,双面可呈不同的图案,神奇得很,是真的么?” “当然是真的,只是双面绣技法可不是一般人能够掌握娴熟的!” “你也不会么?” “我们绣楼重在裁剪制衣,于纯粹的刺绣之上其实并不看重,双面绣法又是大绣楼的不传之术,我哪里能有机会去学这等技法?” 小秋歪着脑袋,道:“不是说你们绣楼的东家卫娘子,以前是天外楼的三大供奉之一么?难道双面绣的技法连她都不会?” 宜儿望着小秋,笑了笑,小丫头毕竟年纪太小,世上的事情哪里有那么简单的?要说双面绣,卫娘子虽然从来没有说过,但宜儿却可以肯定她肯定是会的,而且火候只怕绝不会低,只是卫娘子出身天外楼,又身为三大供奉之一,当初天外楼能够爽快的放人出来,显然二者之间有着没有对外公布的约定,卫娘子开明风绣楼,几乎放弃了她最擅长的刺绣,反而重点做起了裁剪制衣,这是摆明了避免和天外楼的主业上起冲突,在绣楼的经营方向上卫娘子都考虑至此,那作为天外楼的镇楼绝技双面绣,卫娘子又怎会轻易在外人面前展示呢? 宜儿正想着要小秋帮忙将补好的春衫拿去给吴家小姐试一试,却见一个青衫的中年人快步走了过来。 宜儿吓了一跳,正奇怪这里是吴府内院,怎会有男子随意的出入的时候,小秋早已上前行礼,唤了声老爷! 这人原来就是吴府的主人,县丞吴林,宜儿福了福身。 吴林本是路过,就快要走过去的时候,忽然又转身回来,望着宜儿,满脸的诧异,道:“蒋姑娘,怎么是你?” 宜儿呀然道:“吴大人认得民女?” 吴林道:“前几日,因为一些误会,蒋姑娘曾去了县衙一趟,那时本官跟在县令老爷旁边,曾见过蒋姑娘,只是那时人多,姑娘不记得本官也不奇怪!” 宜儿哦了一声,心里道哪里只是去县衙了一趟,分明就是被下了县衙大牢,还被关了好几天好不好! 吴林得知宜儿如今是明风绣楼的绣娘,以及今日前往吴府的缘由之后,拿起宜儿缝好的春衫看了一眼,便连连夸赞,当下就让小秋给小姐送去,又和宜儿寒暄了几句,再叫来一名丫鬟,吩咐仔细引着宜儿出府! 这吴县丞态度极为友善随和,到弄得宜儿有些受宠若惊了,道谢了之后便随着丫鬟出了吴府。 却说那吴林送走了宜儿之后,转身就回了正屋,他那夫人陈氏正往窗台上一盆芍药花里浇水,吴林上前将陈氏拉进内室,屏退了伺候的丫鬟,开门见山的道:“夫人可知道英儿做的春衫出了纰漏,因为这个今日绣楼来了位绣娘的事?” 陈氏点头:“知道啊,要说这明风绣楼的东家卫娘子,那倒是个人物,当年天外楼的三大供奉之一,只可惜卫娘子不在,这回只差了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过来,妾寻思着这卫娘子名头挺大,怎么做事这般不靠谱呢?一个牙都没长齐的小姑娘能会什么,那不是瞎胡闹嘛。老爷,我们家虽不是什么大户豪门,可好歹也是宛县有头有面的人家,那卫娘子如此敷衍,妾岂会还将自个的热脸给贴上去,所以妾只差了个丫头前去应付,这会……” 不等陈氏的话说完,吴林已然不耐烦起来,顿脚叹道:“夫人糊涂啊!” 陈氏见吴林神情,心头隐隐有些害怕,连连追问之下了解了事情的原委后方松了口气,道:“妾还以为是什么大事,不就是个运气好点,救了贵人的小丫头么?” 吴林斥道:“妇道人家,知道什么?那只是运气好点么?那可是好得发紫了。那只是寻常贵人么?那可是云家嫡支长房的老二,云家的五公子!这云五公子只有一个同胞的长兄,你可知道是谁?” “是谁?” “云重,云家长房长子,于数年前已经着手开始打理云家各处产业,如无意外,云家将来的家主必会是这云重!而云重只有云五公子这一个同胞弟弟,只这也就罢了,你可知道,去年秋闱大比这云五公子不仅参加了,而且排在连州第五名取的举人,这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吗?” 第10章:悍匪 云五公子参加了秋闱获得了极好的名次到底意味着什么陈氏自然不知道,而吴林虽问了出来实际上也不是要她回答,所以问出来以后吴林就自顾自的接着说了下去:“云家早有祖训,同一时期,同朝为官的云家子弟,不过三!这也是这么多年,云家出仕为官者寥寥可数的原因,可云家只要有人出仕,就必是天官大员,不可小觑!” 陈氏一时没有明白吴林话里的深意,不免仍是狐疑的盯着吴林看。 吴林只得道:“云家普通子弟读书只参加童试,考中秀才便作罢,学的多是如何经营家族产业,记账看薄的能耐,而能参加乡试秋闱的,可想而知,那就是被家族选出来,着重培养,准备出仕为官的!夫人你再想想,以云家的财力以及这么多年在官场之上的门路根基,这云五公子一旦金榜题名,入朝为官,其前途绝对无可限量,更不要说,当今内阁次辅,工部尚书云仲英云大人,便是这云五公子的嫡亲叔伯!” 陈氏道:“云家自然是富贵权门,只是那姓蒋的丫头不过是碰巧救了云五公子罢了,云家为表谢意,无非是送些钱了事,若说云家真想提携这样一个小丫头,她又怎么会沦落到绣楼里去做绣娘为生呢?” 吴林叹了口气,道:“这事我也想不明白,不过当初县衙大牢,可是岐匀馆的程大掌柜亲自去将那丫头接出来的,而且我在一旁看到,程大掌柜可是对那丫头极为客气,想想要是云五公子真的一点也不上心的话,那程大掌柜又怎么可能亲自进大牢里接人?” “那丫头片子不过是个贫苦无依的孤女,即便对云五公子有大恩,难道云家还会娶她进门不成?” “云五公子是何等样的人物,自然不可能娶这样一个于其仕途毫无裨益的女子,只是正妻不行,一个妾室通房还是可以的,而且我见那丫头,年纪虽小,身量也没长开,但毕竟已初具雏形,再过几年,指不定能出落成何等倾城倾国之姿呢!” 陈氏想了想,道:“那老爷的意思,我们该怎么做?” 吴林道:“无论云家的打算如何,我在想,这丫头年纪轻轻就能有这般际遇,到底算是一个有福报之人,夫人不妨试着和她交往,不需刻意施恩,本着诚心就好,她而今落魄,他朝若真能富贵,总能念着些现在的人情!若我们真能因此而攀上云家,那对我吴家可是千载难逢的时机啊,若那丫头命薄,也就罢了,于我们来说,也没什么损失,夫人觉得呢?” 吴县丞和他夫人的这番话,宜儿自然不可能知道,她出了吴府,回了绣楼,就在绣楼里一直呆到傍晚申时两刻左右,其他绣娘早已离开之后,才关了绣楼大门,一个人往东平巷的家里走去。 明风绣楼处在棋盘街上,离东平巷有段距离,宜儿回到苟婆婆的院子的时候,苟婆婆早已将饭食做好,叫了宜儿过去,二人简简单单的吃了饭,苟婆婆就让宜儿出门去看城里的灯会。 为响应皇帝的圣旨,宛县今年的上巳节也由官府出面,办了灯会,虽和京师的灯会根本没法比,但对于宛县民众来说,总是有胜于无吧,而且寻常民众平日消遣游乐的东西本就太少,是以宛县的灯会同样是吸引了好些人前往观看,说人山人海却也并不夸张! 宜儿本来并不想去凑这个热闹的,不过架不住苟婆婆的一番软磨硬推,只得回去略略收拾了一番,就出门往举办灯会的几条街道而去。 宛县的灯会说来真真是乏善可陈,就连宜儿这样基本上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人也没感觉出什么新颖和构思,不过这并不阻止宛县民众的热情,想来宛县这样的小地方很少会举办这样的盛会,所以虽然说不上精致,但人们还是极为买账! 宜儿只看了一会,确实没有兴趣再看下去,就信步而归,只她没有想到的是,因为早了个把时辰回家,她在东平巷就阴差阳错的救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这会儿很多人都去看灯会游玩未归,巷子里有点黑,本来宜儿已到了苟婆婆的院门口了,才听到一声压抑的呻吟声。 巷子很黑还很静,所以那声呻吟宜儿听得很清楚,她虽然有些害怕,终究还是寻着声音走了过去,然后就看到堆垃圾的角落里一动不动的躺着一个人,要不然那间歇的轻微呻吟,宜儿只怕第一感觉就是那是个死人! 那人显然受了很重的伤,走近的时候宜儿就闻到一股浓浓的血腥味,看上去他应该已经撑不住昏迷了过去,只是宜儿一走近的时候,那人竟然条件反射般的睁开了双眼,眼中的冰冷暴戾不由得让宜儿打了个哆嗦! 宜儿说不出那是怎样一种眼神,只是多年之后她再回想起来,心中依旧有些胆颤,那就像是头穷途末路的恶狼在濒临死亡之际眼中的凶狠不甘! 宜儿被吓得下意识的退了两步,正想着快点回去叫了苟婆婆过来,却见那人突然轻声道:“别叫!” 宜儿一怔,那人便又道:“别叫人,我马上就走!”说着话,那人颤微微的站了起来,向前跨了一步,立时便脚下一歪,再度瘫在了地上。 宜儿看着那人尤自挣扎着的身子,在心里权衡再三,终究还是叹了口气,走上前去,不再管那人如恶狼般的眼神,用尽全身的力气将人给架了起来,慢慢的往院子里走去。 男人的身子很沉,所幸宜儿也不是养尊处优,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姐,虽然吃力,好歹在歇了几次之后,终于将男人扶进了她的房间。 时辰还早,不过苟婆婆一向有早睡的习惯,屋内本已熄了灯,宜儿开院门进来的时候,想是苟婆婆被惊醒,灯又燃了起来,然后苟婆婆就在屋中问了一句,宜儿不待她出屋,便出声答了,苟婆婆便放下心来,只说厨房还剩了点饺子,宜儿若是饿了的话,可以进点宵夜,宜儿忙谢了! 眼看着苟婆婆屋子的灯又熄了,宜儿这才松了口气。 将男人扶躺在她的床上,宜儿方点了灯,这才看清楚男子的长相,不免心头咯噔一下,再次被吓了一跳。 男人的脸色极不正常,卡白得有些慎人,宜儿虽没经验,也能看得出来这种卡白是失血过多导致人极度虚弱所致,当然,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男人的相貌过于凶狠,一条刀疤从右眼睑经过鼻梁直达左嘴角,望之令人毛骨悚然,最最关键的是,这人宜儿还见过,正因为那刀疤太过触目惊心,所以她的印象极深! 当初她救下云玹,将云玹男扮女装的时候,就遇到了五名黑衣骑士拦路,这人便是当初的五人之一,宜儿尤自记得,当时危急的时候,她不管不顾的朝那掀帘的凶汉撞去,被凶汗一脚踹倒,那凶汉尤不解气,还想上前补上两脚的时候,正是被眼前这刀疤脸喝止的! 宜儿快速的将当初的事情在脑中过了一遍,这人在追云玹,那云玹仆随的几条人命显然就是被他所杀,再回想大牢中刘县令提审她的时候提到过什么青匪董擎,那眼前这人即便不是那董擎,也必然是董擎的同伙! 宜儿有些忐忑不安起来,这人既然是马匪,那她要是救了他,岂不是错了? 或者干脆报官吧? 宜儿又想到当初要不是这刀疤,那掀帘的凶汉要是真上前向她补上两脚,只怕当时她就命丧在了那里,这般说起来,这人到也算救了她一次。 宜儿从来都不是犹豫不决的性子,只是这一回她确实纠结了好一会,最后才想这人即便是马匪,但看他制止那凶汉行凶,不愿伤及无辜的事情来看,到也不是十恶不赦的凶徒,既然他救了自己一回,不管他是有心还是无心,自己总不能恩将仇报,见死不救吧! 既然打定了主意,宜儿便不再多想,她又去叫醒了苟婆婆,只称不小心擦破了手臂,向苟婆婆讨了些白药和碘酒,苟婆婆自然是一面埋怨她太过不小心,一面又仔仔细细的将破皮后的注意事项给嘱咐了个遍,还想亲自起来给宜儿上药的,好歹是被宜儿给强行按回了床上,这才作罢。 因为时辰太晚,药铺都关门了不说,只这刀疤的身份又见不得光,宜儿只能匆匆寻了这些东西回来,心中只祈祷能多少起点作用吧。 之前刀疤脸也不知道用的什么方法,已经给身上的伤口止了血了,只是刚宜儿扶他进来的时候,宜儿力小,他多少承了劲,牵动了伤口,有好几处又开始往外渗血了,宜儿以白药止了血,再用碘酒稍微的清理了下伤口,然后用干净的棉布为其简单的包扎了一下! 刀疤脸早已清醒,只看着宜儿的动作,没有吭声,宜儿到也在心里叹服,她上药包扎的这整个过程,难免会触碰到伤口,可是这人硬是从头至尾一声都没吭过,这得需要怎样的意志力和忍耐力才能办得到啊! 第11章:再见云玹 而且这人身上的伤口,大大小小竟不下十处,其中有两道正在胸口,尤为严重,换作常人,只怕早已一命呜呼了,哪里还能撑到现在?而这人,除了脸色卡白之外,心跳气息竟还不显急促虚弱! “你知道我是马匪,为何还要救我?”在宜儿包扎完毕之后,刀疤脸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宜儿知道她既然认出了这人是当初五名马匪之一,这人自然也认出了她,再加上宜儿之前的纠结犹豫,只怕这人也看在眼里,又哪里能猜不出来宜儿心头的矛盾权衡? 于是宜儿道:“我救的不过只是个濒死之人,至于他是马匪还是山贼,却哪里顾得过来?再说了,马匪山贼也是人,我相信,如果还有其他的选择,是没人愿意去干这种人人憎恶,又朝不保夕的行当的!” 刀疤脸一怔,显然没想到年纪轻轻的宜儿竟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他想了想,又道:“当初你救下云五公子的时候,也是这般想的?” 宜儿摇头笑了笑,眼中有一丝慧颉,道:“也不全是,云五公子生得好,一看就不是坏人!” 那言下之意便是说刀疤脸生得不好,一看就是个坏人了。 这明显的调侃因为宜儿说出来的时候并无恶意,所以刀疤也不觉得生恼,反觉的如此的宜儿才像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嘛,心里倒觉得有些可爱,这才道:“我叫董擎,可能你听过我的名字,你说得没错,我不是云五公子那样的好人,算起来我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坏人。你救了我,我感激,但是如果没得选择,我仍然会一刀就要了你的性命,我是个极其自私的人,恩人的命和我的命,当然是我自己的命更加重要!我跟你说这些,不为别的,只是叫你知道我做人的原则,免得小姑娘你一个行差踏错,到时候逼得我来恩将仇报就不好了!” 这人果然就是董擎,而且看起来他并不相信自己,所以才出言警告,宜儿嘟了嘟嘴,没有说话。 董擎又道:“官兵一时半会儿是寻不到这里来,不过巷子里有滩血迹,若不及时处理掉的话,怕是终究会有麻烦!” 宜儿在心里腹诽,你要我去处理血迹就直说吧,干嘛还说动扯西的! 只是等宜儿偷偷摸摸的将巷子里的血迹处理干净,再回到房里的时候,就发现董擎竟然躺在床上睡着了,睡了就睡了,想来这人是困极了,又受了重伤,想睡觉也是正常的,不过宜儿还在桌子上看到了一个空碗,从碗里的痕迹来看,这碗之前盛的是饺子,而苟婆婆给宜儿留的宵夜好像就是饺子。 宜儿将碗收拾干净后,望了望四平八仰的睡在她的绣床上的董擎,只得瘪了瘪嘴,拿了一张薄棉被出来披在身上,坐在凳子上,就这么准备趴在桌子上将就一晚了。 宜儿原来以为晚上发生了这么件事,屋子里又多了一个男人,而且还是个杀人越货的马匪,她应该是睡不着的,哪里想到只一会儿功夫,她就迷迷糊糊的睡沉了过去! 等到宜儿醒来的时候,天已开始放亮,宜儿从桌上抬起头,揉了揉有些酸疼的手膀,扭头看时,就发现床上的董擎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再揉了揉眼睛,宜儿确定董擎确实是已经走了后,她不禁有些恍惚,总怀疑昨晚是不是做了一个梦,感觉不是特别真实一样! 日子又回到了正轨,董擎再没有出现过,宜儿想他应该已经离开宛县,逃命去了吧。 宜儿依旧每天去绣楼帮工,回家后就和苟婆婆一起捣弄晚饭,晚上一老一小或是聊聊天,或是在巷子里散散步,到也简单充实,只是最近苟婆婆的院子到是多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常客。 宜儿也搞不明白,自从她去了县丞吴林的吴府之后,那吴夫人陈氏就经常领着她们那独女吴英过来串门。说起来吴府虽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可是毕竟是官宦人家,哪里是苟婆婆宜儿这种平头百姓能够攀交得上的?可是陈氏最初带着吴英过来是用的吴英要跟着宜儿学学绣活的借口,这一回过来了,二回三回就顺理成章了! 其实宜儿到不排斥与人交往的,何况是吴府这种人家,交好了吴家,至少对她在宛县落脚只有好处的,她虽不明白陈氏为何要如此故意示好,但想来自己也没什么东西让别个图的,所以心里也就坦然了,最初的时候,她到是认认真真的指点吴英的绣活,可是不久她就发现,这吴家小姐对绣活根本就毫无兴趣,她性子跳脱,又坐不住,哪里是想学什么绣技了? 宜儿见吴英如此,自然也就不再和她聊什么绣活了,陈氏见了,也不去管她们,于是乎后来吴英过来,尽是拉着宜儿叽叽喳喳的说些在话本上看到的趣事,遇到绣楼休假的时候,吴英还硬拉着宜儿出城去踏了几回青,还出去放了回风筝! 这吴英刚过十三岁,人活泼,性子爽朗,高兴不高兴全显在脸上,也没有什么坏心思,宜儿到跟她合得来,没用几天,二人就好得像是亲姐妹一般,那陈氏看在眼中,虽说最初她带着吴英跟宜儿交往是带有某种功利性的,不过眼见宜儿为人大方,虽年幼却让得人,和吴英又处得好,以致她这女儿每次从宜儿那回来都是开开心心的,心中不免对宜儿真心的存了几分喜爱! 转眼间,宜儿在宛县就呆了半个月时间了,半个月里宜儿是越来越适应这样的生活了,以致都忘了县衙要归还路引的事情,却不想有人竟亲自将路引给她送了过来! 宜儿本来以为她是不会再见到云五公子云玹的了,哪知道这么快就又见面了?所以宜儿在打开房门,见到外边站着的笑意盈盈的云玹的时候,有一瞬间的愣神! “怎么?这么快就不认识我了?”云玹调侃道。 其时陈氏和吴英恰好正在宜儿处作耍,事实上除最初两天,陈氏是陪着吴英过来之外,其他时候都是吴英一个人领着丫鬟坐车过来的,也是今日巧了,陈氏过来就碰见了云玹。 云玹是一个人进门的,不过巷子里却多了六个陌生的人影,宜儿知道那是跟在云玹身边的人,也不去理他们,径直将云玹迎进了院子,和陈氏吴英见过礼后,陈氏就满面含笑的向宜儿告了辞,喜滋滋的领着吴英走了! 苟婆婆虽不知道云玹的身份,不过眼见他的穿戴,也知道眼前这人必定富贵不凡,当下翻出了家里最好的茶叶出来,沏了茶待客,便自出了屋子,只留下宜儿和云玹二人独处。 云玹从身上掏出一张函文,递给宜儿,道:“你的路引。” 宜儿伸手接过,道了谢,虽然觉得她的路引在云玹身上有些奇怪,不过若只是送还她的路引的话,绝对不会劳动云玹亲自来走一趟的,云玹过来,只怕还有其他的事情! 果然,云玹接着就说道:“实际上,将路引扣下半月,这并不是县衙的规矩,而是我的意思!” 宜儿愕然,只看着云玹没说话。 云玹也看着宜儿,道:“我怕你当时走了,而我就再也找不到你了!” 宜儿脑中轰然一响,再顾不得其他,只惊诧的盯着云玹出神,这赤裸裸的情话就是宜儿年纪尚小,心里也知道它的份量和意思的,坦白说,她从来没往这方面去想过,当初从牢里出来,程畴给她银票,她坦然的就接受了,就是觉得接了云家的银两,她和云家也就两清了,哪曾想如今云玹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时下女子十四岁及笄,及笄之后既为成年,可以出嫁,可宜儿如今才满十一岁啊,虽说稳重早熟,可哪里想过这方面的事情?而且她和云玹不过只见了一面,就哪里会动什么心,生什么念? 云玹又道:“我知道你原是西昌伯府的丫鬟,你家小姐回京之前放了你出来,你家小姐是外室生养的庶出小姐,在西昌伯府并不受宠,想来你之前定是吃了不少苦,我在想,既然如今你一个人在外面无依无靠,不如跟我回云家去吧,以后我来照顾你!” 宜儿缓过了神,吸了口气,盯着云玹那俊美无暇的面庞,目光清澈分明,道:“云公子将小女子的过往来历都调查清楚了?” 云玹一怔,又哪里听不出来宜儿话语中的疏远清冷?不由面上有一丝尴尬,道:“你可能也知道,我们家不比寻常人家,所以有些事,有些程序,我也控制不了,不过你信我,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家里……” 宜儿打断了云玹下面的话,道:“云家是勋贵豪门,高门大户,云公子身份贵重,更非等闲,只是小女子本是奴籍出身,如今虽说脱了奴籍,仍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平头百姓,又如何敢高攀?” 第12章:噩耗 云玹有些急了,连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宜儿也笑了,道:“云公子当然不是这个意思,那小女子只想问问公子,公子让小女跟你回云家,那公子是打算如何安置于我?小丫头?通房?还是妾室?亦或是公子觉得,以小女的出身,公子起心收留,已是莫大的恩惠,小女子就该感恩戴德,欣然应许?” “不是不是!”云玹连连摆手,平日里举止从容的他这会竟有些惊慌失措,“我只是觉得,那些都只是名分而已,或许根本就不重要!” 宜儿再度笑了笑,只是笑容中多了一抹自嘲,道:“公子错了,小女子其实就是一俗人,看重的还就是这么个名分!” 云玹一呆,见宜儿不像是在说笑,便道:“好!我承认现在我的婚事我还做不了主,不过你给我几年,你的年岁本就还小,再等我几年,到时候我一定能给你一个……” “公子于小女之前不过一面之缘,又有多少情分能经受住几年的蹉跎?小女子不敢奢望公子的誓言,同样也无法于公子什么承诺,公子言过了!” 云玹定定的望着宜儿,良久,方咬了咬牙,道:“行,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不过我会证明我今日之言的!”说完话,不待宜儿有所反应,人已转身大踏步的出门而去了! 宜儿看着云玹消失在门口的身影,心里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这云玹今年已经十八岁了,如此偏执的赌气许诺,却像极了一个小孩子,她哪里又意识到,其实她的年纪才是个真正的孩子,只是她早熟沉稳,就连很多时候,自己也没把自己当成是个十一岁的孩子! 隔日吴英再度过来的时候,就缠着宜儿非要问问她和云玹的事情,二人之间本来也没有什么,是以宜儿只是说了她曾救过云玹,云玹是专门过来表达谢意顺道将她的路引送过来,别的她就只字不提,吴英哪里相信,奈何宜儿就是不松口,吴英无奈,也只得作罢! 路引既已重新拿到,宜儿就认真的考虑了往后的事情,最后还是决定先在宛县住下来,等京城蒋菊芳有消息传来的时候再决定到底去不去江南! 日子照旧,贫苦但实在,吴英依旧是隔三差五的过来找她,有时候还带着别的官宦府邸的请帖,要宜儿和她一起去参加,宜儿自度自个身份,都一一推脱了。 今年的天气也有些反常,一入五月就热得人发慌,而且温度更是节节攀升,越来越热。 五月里,苟婆婆得了一场大病,宜儿衣不解带的照顾了三天三夜,这才渐渐病愈,只是老人年纪本就大了,再经这番折腾,虽说病是好了,但精气神已大不如前,宜儿在家的时候,便几乎包揽了家里所有的家务,固执的非让苟婆婆多多休息,还推了好几次吴英要她出城游玩的邀请,弄得吴英都有些意见了,宜儿只好耐心的解释了一番。 反常的气候终于导致了连州,遂州,雍州北三州出现了百年难遇的大旱,北方大片区域数月以来是滴雨未下,有些地方,甚至是半年来就没见过丁点雨星!再加上反常的高温酷晒,河道干涸,农田之内更是早已焦土开裂,春耕种下的粮食显然是颗粒无收,无数的庄户人家不仅家无口粮裹腹,更有春耕时佘下的种子,预购的农具无力偿还,走投无路之下,纷纷离家,围在县城之外,沦为难民,期望县衙开仓赈灾! 农户流离失所,沦为难民的起初还只是个别,可是后来人越来越多,事情越闹越大,俨然有因灾荒发展成暴动的趋势! 启明帝刚刚登基,北三州就发生如此天灾,朝廷异常重视,当即任命了户部侍郎阮尽忠为钦差大臣,往北三州赈灾抚民。 到七月,启明帝在金銮殿上大发雷霆,呵斥阮尽忠和北省巡抚苗溥玩忽职守,赈灾不力,当即下了圣旨,将二人革职查办,家眷仆随一律收监,着金熊卫即日押解回京! 从堂堂从二品的大员,一下沦落成阶下之囚,这落差实在是太大了。天威所致,雷霆之怒,一时间令整个大辉朝堂人心惶惶,京师之内乌云密布,上至内阁,下至朝官,无不战战兢兢,生怕帝王的雷霆之火烧到了自己身上! 隔日,启明帝听从了宁国公姜沛的建议,从诸皇子中选了大皇子杨荃为赈灾钦差,暂代北省巡抚之职,总领北三州的一切赈灾事宜,令威钦侯世子魏柏安为副钦差,全力协助三皇子杨荃赈灾安民! 七月中,大皇子杨荃留魏柏安于遂州赈灾,派心腹雷瞳手执钦差印符往雍州抚民,他却调动了遂州城外西直大营的大军,连夜直扑连州北开,以大军围城之后,杨荃进城的第一件事便是以赈灾不力之名直接斩杀了连州知府王洪,然后以大军镇场,先开官仓安民,再发动连州富户不分日夜于城外搭建官棚,暂时安置灾民! 七月底,灾情越演越重,十井九枯,人们连日常的饮用水都成困难。杨荃一面上书成情,一面以西直大军护卫,从南面运水而回,只是路途遥远,更加天气酷热,运回来的水更是杯水车薪,根本无法满足所需,一时民情悲凉,怨声载道,更有难民离了官棚,蜿蜒南下寻求生机,只是背井离乡,又是在如此灾荒之年,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许多人走出去后,皆是饿死渴死在路上,浮尸千里,惨不忍睹! 八月初二,吉采,宜祭祀! 宛县县令刘通于县衙门前搭了高台,请了清风观的归衍道长,特来开坛求雨,消息传出,全县沸腾,于是归衍道长走上高台,作法求雨之时,台下聚满了围观的群众。 宜儿是恰好从绣楼出来,路过此处,就站在人群中看了会热闹! 归衍道长自然是仙风道骨,一举一动都透着不食人间烟火的超然,只是这老道长究竟是如何烧着符咒,念着咒语来施法求雨的,宜儿一点也没有注意到,宜儿的注意力全被身边几个闲聊的人给吸引住了! “真希望这道长能有点本事,这再不下雨啊,大家都得饿死在这里了!” “咦,我说刘厨子,这别的地方没东西吃也罢了,你们聚膳楼那可是全国数得上号的大酒楼啊,你可别跟我们说,连你们也没东西吃了!” “吃的到还有,可是你看这鬼天气,热得人心慌不说,现在连水都开始短缺了,你说这个天哪里还有人有闲心上我们那去吃饭呢?这没人过来吃饭,我们这个月的月银只怕又要泡汤了。我到是可以在楼子里勉强吃个饱饭,可是家里还有娘们小孩,她们能上哪里去找东西吃啊?” “去,我看你干脆把老婆孩子都带到楼子去得了,反正聚膳楼那么大的招牌,多几个人吃饭而已,又垮不了!” “你说得轻巧,我们东家真有这么好心就好了!” “唉,也是,遇上这样的天灾,那些婚嫁做寿,红白喜事的基本上都没人有那个闲功夫去庆祝了,你们这些做酒楼饭馆的,生意受影响也是正常的!” “哦,你说起这个,我还想起了我那师兄从京城里传来的闲话。” “什么闲话?” “我师兄不是在京城昀都的聚膳楼里做吗,就上个月,七月初,他们楼子里还接了一个婚嫁的活!” “这个时候还有心思做喜事?” “是啊,还是个勋贵豪门呢,西昌伯府,听说过吗?” “西昌伯府?那哪能没听过?那评书不是都在讲嘛,这西昌伯府原来可是西昌侯府,那第一任西昌侯蒋琮文当年可是和太祖爷一起打的天下,血战琉璃湾,功勋显赫,太祖爷当了皇帝,才封的这世袭不减等的西昌侯,只可惜这蒋琮文英雄一世,他的子孙却越来越不像话,先帝爷时,西昌侯府犯了事,还是先帝爷体恤蒋琮文当年劳苦功高,这才只是降为伯府,收回了当年太祖爷赐下的丹书铁券了事!对了,西昌伯府这个时候是娶媳呢还是嫁女呢?” “嫁女!嘿嘿,不过嫁的也不是等闲人家,那可是吏部郎中耿家!” “耿家?这么说是耿家公子迎娶西昌伯府的小姐了!” “去!什么耿家公子,新郎官不就是吏部郎中耿大人么!” “耿大人?不可能吧,我听说耿大人已年过五十,而且早已娶妻啊!” “你知道什么啊,耿大人的发妻早就死了,这回是娶续弦夫人!听说西昌伯府嫁的是西昌伯世子爷的一个庶女,年方十五,生得那叫一个好啊!” “唉,这不是一朵娇嫩的鲜花插在老牛粪上了么?” “谁说不是呢?不过你们绝对想不到,那西昌伯府的蒋小姐竟然也是个决烈的性子,竟在结婚的头一天晚上,一根白绫,吊死在了自个闺房之中!” 第13章:卑鄙无耻 宜儿只觉脑际轰然间崩塌,一时间一片空白,什么都模糊了起来。 她不记得她当时抓住那几个闲聊的人都问了些什么,她甚至不记得她是如何离开县衙前的求雨现场的,当她跌跌撞撞深一脚浅一脚的跑回苟婆婆的院子的时候,依稀看到院子里除了苟婆婆外,还有一个人。 只是这会宜儿心神恍惚,哪有闲心去管苟婆婆是否来了客人,她几乎是招呼都没打,就直接跑回了自己的房间,死死的关上门,人就靠在门框上滑下来,瘫坐在冷冰冰的地面上,泪水就如断了线的珠子再也止不住,顺着脸颊滑落。 现在回想起来,蒋菊芳只怕是早就抱了寻死的念头,宜儿想起那晚蒋菊芳对她说过的话,她应该是恨极了西昌伯府蒋家,所以才故意选在了结婚的头一天晚上吊自杀,她这是在用自己的生命对蒋家做最后的抗争! 可是即便蒋菊芳已然生无可恋,打定了主意之下,她仍旧没能丢下宜儿,不禁归还了宜儿卖身契,还绞尽脑汁的为宜儿的将来打算筹划! 宜儿早已满面泪珠,她心里憋了一股子劲,只堵得心头发闷,她恨蒋家所有的人,长这么大,她从来没有这么恨过什么人,可是这一刻,如果有这个能力,她甚至恨不得亲手将蒋家所有的人都一刀劈死! 苟婆婆显然发现了宜儿的不对劲,隔着房门关切的询问宜儿发生了什么事,宜儿没有开门,只闷闷的回了说身子有些不舒服!苟婆婆虽然疑惑,但是宜儿一点也不想多说,只得有些担忧的走开了,临去之时只叫宜儿等会儿出来吃晚饭! 不知是不是那清风观的归衍道长真有什么法力,到傍晚的时候,忽然就变了天,狂风吹起,那黑压压的乌云笼罩天地,虽然才是傍晚时分,却已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少顷功夫,人人期盼已久的大雨便如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正举盆倾倒一般,夹风泼倒而下! 雨势大得出奇,风伴着雨声,丝丝的作响,久旱酷热的天气被疾风骤雨这么一送,顿时就连空气也变得清新凉爽起来,说不出的有一股惬意神怡的感觉! 对于朝廷甚至于启明帝来说,这场雨来得可谓真是及时,而对于北三州的百姓来说,这场雨更无异于救命的菩萨! 而当人人欢天喜地,拍手相庆的时候,宜儿心中却依旧毫无半点喜意,她就像是一个木偶,这会突然那提着她的提线断了,她顿时有些昏昏噩噩,无所适从!她在想以前跟在蒋菊芳身边的点点滴滴,她拼命的想,想得很仔细,很认真,只想得脑袋都开始发疼,然后她觉得自己是不是昏了,脑袋里面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再想,也想不起来了,可是,心里那股揪心裂肺的悲痛依然清晰得让她几乎崩溃!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隐约有人敲门,雨声很大,宜儿又神思恍惚,所以过了很久,她才确定的确是有人再敲门!苟婆婆已经做好了晚饭,特意过来叫宜儿过去吃饭。宜儿一点胃口也没有,可是看着苟婆婆那殷殷期待的神色,她终究是应了一声,随着苟婆婆去了。 实际上,苟婆婆今晚的神情有些奇怪,眼中带有挥之难去的喜意,却很明显又有些忐忑不安,举棋不定的纠结矛盾,只是宜儿此时哪有心思去注意这个?不过进了厨房宜儿就怔住了。 苟婆婆的院子本来就很小,没有专门用饭的房厅,所以平日就在厨房搭了张桌子,权当吃饭的地方,宜儿走进厨房的时候,就看见了一个年约三十多岁的中年人正在桌前布筷。 宜儿呆了一下,就要退出来,苟婆婆已上前按住了她,笑着给她介绍! 原来这人就是苟婆婆的独子魏平,已出外半年有余,也是听闻北三州旱灾闹得厉害,因担心苟婆婆一人在家,所以才急着赶了回来! 宜儿心里有些疑虑,大辉虽说不像前朝对男女大防那般重视,什么男女七岁不同桌之类的,不过她一个孤身在外的女子,苟婆婆却让她出来见一个外男不说,看这情形,还是要和魏平一起用膳吃饭!而且苟婆婆说魏平是听闻北三州大旱,因担心苟婆婆一人在家所以急着赶回来的,宜儿更是不信,之前跟左邻右舍闲聊的时候,她早就听闻了外人对这魏平的风评,在邻居们的眼中,魏平就是个不学无术,遛鸟嗜赌的主,早些年连媳妇也是受不了啦才跟人跑了的,这样一个人,若说是为了孝道,担心苟婆婆一人在家所以急赶着回来,这如何能让人相信? 虽说道听途说,未必是真,可是这魏平若真有孝心,又怎会丢下苟婆婆独自一人,一走半年有余,音讯全无?而且听闻北三州大旱,赶着回来?北三州大旱已持续了好几个月,这魏平是去了什么遥远的地方,以致到今日,老天已降甘霖,旱情眼见已然缓解的时候,他才紧赶着回来? 宜儿架不住苟婆婆的热心,虽然觉得和魏平同桌并不妥当,不过她本年幼,按年纪来算,这魏平都可以做她父亲了,而且她也不是深闺的千斤小姐,本就是个绣娘,平日里也抛头露面,所以也少了些矫情矜持,便依言坐了下来。 饭桌上,宜儿果然发现了一点端倪,只觉得那魏平虽端着碗刨饭,眼神却有意无意的时不时瞟过来,她顿时就有些不安起来,最后,那魏平似乎鼓足了勇气,夹了一块鸡脯肉放进了宜儿碗中的时候,宜儿终于忍不住了,推了碗,只说自己吃饱了,逃也似的出屋回了自己的房间,待插上门闩,心里依旧无法遏制的涌上一股恶寒起来! 没过多久,苟婆婆就端了一碗丝瓜汤过来,一小碗,汤熬得很稠,甜香适口,宜儿接过来,喝了汤,一老一小就拉着手坐在床边,聊起了闲话。 苟婆婆说起了她的儿子魏平,说他小时候如何的乖巧可爱,如何的讨人喜欢,渐渐长大了,又如何结交了一帮狐朋狗友,如何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老人家说得很细致,带着深深的缅怀和恨铁不成钢的懊恼! 宜儿静静的听着,她明白魏平出走多日,这突然回来,老人显然有诸多感触,她没有出言安慰,她也知道苟婆婆现在实际上只是需要一个安静的听众,可是渐渐的,宜儿就感觉到情况有点不对起来。 她头有些发昏了,耳畔嗡嗡作响,明明看着苟婆婆的嘴角一开一合,可居然一个字都没有听清楚,她使劲的摆了摆头,只觉得身子沉得要命,脑袋昏昏的,眼睛也迷糊起来,直想合眼沉沉的睡去,只是心里有一个明悟的声音大声的向她喊着:不要睡,不要睡! 这时苟婆婆竟然垂下了眼泪,喃喃的道:“闺女,你不要怪婆婆,我也是没有办法,那孽子再不是个东西,他终究是我的儿子,他已经答应了我,只要你跟了他,他从此就规矩上进,再不出去厮混了!你不知道,他爹去得早,魏家就这一根独苗,可早年他媳妇跑了,再这么下去,我怕他连一点血脉都留不下来啊!闺女啊,婆婆是打心底喜欢你,你要是真做了我的儿媳,我就是睡着了也要笑醒啊!” 顿了顿,她又道:“婆婆知道你嫌那孽子年纪大了,心里不愿意,我也想让你和他多处处,有了感情,心甘情愿的多好,可是那孽子等不了啦,说今晚要是不能成事,明天一早他就离家出去,再不回来了,婆婆……我……” 至此,宜儿哪里还不明白苟婆婆端的那碗丝瓜汤里下了药,她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倒在了床上,闭上了眼睛,一动不动! 苟婆婆见药性发作得差不多了,这才擦了擦眼角的老泪,起身出了房门而去。 待苟婆婆一出房门,宜儿便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挪着身子到了床头,逞着脑子里还剩那最后的一丝清明的机会从片篼里翻了一把剪刀出来,然后连想都没想,就拿着剪刀用力的向手臂上扎去。 疼痛并没有如期而至,宜儿努力的睁着眼睛,才发现她早已脱力,剪刀顺着手臂擦下,根本就没能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痛。 她吸气,就着牙齿狠狠的在舌尖上咬了一口,浓浓的血腥气带着刺痛让她全身一震,当下再拿起剪刀往手臂上戳了一下! 鲜血顿时顺着手臂滴下,钻心的疼痛却让脑际一阵清明,身上也恢复了一丝气力,她心中一喜,正想跑出房门的时候,就听到有脚步声在雨声中响起,而且越来越近。 宜儿咬了咬牙,再往左臂上戳了一剪刀,强忍着疼,跑到门后面藏了起来。 脚步声到了门口,一个人影带着从雨中过来的寒气迈进了房门,却不是魏平是谁,他一面进屋,嘴里还一面嘿嘿笑道:“小美人,爷来了!” 第14章:雨夜 宜儿的这间屋子本来就不大,魏平一进屋,抬眼一望,就见床上哪里有什么人,正迟疑间,宜儿猛地从门后跑了出去。 魏平回头一见,不觉大恼,抬步也跟着追了出去。 外面雨下得很大,劈头盖脸,砸在人身上还隐隐生疼,不得不说,这大雨到帮了宜儿很大的忙,雨水冰寒,淋在身上,大大的缓解了她身上迷药的药效,再加上雨大迷眼,雨中哪里看得清楚什么东南西北,这对本来就有些迷糊,跌跌撞撞的宜儿来说,在雨中奔逃有很大的影响,只不过,相较来说,这雨对魏平同样有着无法忽视的影响! 宜儿打开了院子的外门的时候,魏平已追到了身后,气急败坏之下,攀住了宜儿的肩膀,用力的往地上掼去。 男女体力上的绝对差距在这会就充分的展现了出来,宜儿守不住势,被重重的摔到了地上,额头在地面上嗑了一下,火辣辣的疼,鲜血更是顺着雨水从额头滑落,糊了眼睛,什么也看不见! 迷迷糊糊下,感觉又有人提着她的臂膀,抓住了她的头发,将她硬生生的从地上提了起来。 宜儿死死的咬住双唇,顺着魏平的力气站起来,忽然歇斯底的吼叫出声,状若疯狂般举起剪刀就往魏平身上扎去! 魏平被宜儿的疯狂吓了一跳,手背上就被宜儿狠扎了一剪刀,他吃疼下,心头大怒,却在抬头之时,见宜儿宛若疯魔了一般举着剪刀乱挥乱舞,雨势虽大,可她脸上的血痕却若隐若现,恰在这时,天上忽然劈过了一道闪电,紧接着,一个炸雷轰然炸开,震耳欲聋! 闪电映照下,宜儿面目狰狞,竟让魏平在心底生起了一股寒意! 魏平这一呆之下,宜儿早已夺路而逃,迎着瓢泼大雨,冲进了东平巷! 魏平懊恼的跺了跺脚,再次追了上去。 天黑得慎人,雨大得出奇。 宜儿心里清楚,她若是再被魏平追上,那她就什么机会也没有了!夜已深了,雨又下得大,这时候街上肯定没有人行走,期望能得路人搭救几乎是不可能的,好在县丞吴府离东平巷只有两条街道的路程,宜儿这会唯一能指望的就是能熬到吴府去! 她没命的往前狂奔,一觉得脑海有些迷糊了就狠命的拿剪刀往左臂上扎,她都不记得扎了自己多少下了,只觉得整条手臂早就疼得麻木了,可是大脑却越来越沉,身上的力气也越来越弱,奔跑的速度自然也越来越慢! 身后追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宜儿知道她中的迷药已深,就连剪刀扎在手臂上的疼痛也渐渐无法缓解药效了,她知道自己跑不掉了,她心里只觉悲哀,不觉间又想起了蒋菊芳,心道:这样也好,姑娘,宜儿这就来陪你! 她放弃了逃跑,傻傻的站在了街道中央,举起剪刀,对准了自己的咽喉。 却就在这个时候,大街上极其诡异的响起了一阵马蹄声。 宜儿之前经过了那番没命的狂奔之后,早已跑出了东平巷,此时站立的是衙道正街之上,东平巷本就靠近县城东门,此时响起的马蹄声,显然是经东门从城外疾驰而来的。 只是这个时候,又是这样的天气,怎么还会有人彻夜赶路? 宜儿在这个时候自然不会去问这么无聊的问题,实际上蹄声响起的时候,她已做好自裁的准备,剪刀都已经抵上了咽喉,蹄声响起之后,她心神受到牵动,根本没看清来的是些什么人,就觉大脑像是一下子被抽空了一般,再也坚持不住,重重的摔倒在地,昏迷了过去。 马嘶鸣而起,前蹄腾空,就这么急急的在大雨之中停了下来。总共两人两骑,都披着蓑衣,这般急行急停,马上人却显得从容自如,半点没有手忙脚乱的迹象! 跑在前面的那人望着倒地昏迷的宜儿,奇道:“安和,爷的马好像没撞到这小娘子吧?” 后面那叫安和的青年从马上跳了下来,上前查看了下宜儿的情形,皱眉道:“爷,这小娘子不是被马撞的,她应该是中了迷药。” “迷药?”先前说话那人声音听上去很是年轻,此时语气中带着一抹玩味,“有意思!” 此时魏平已追了上来,场中虽然多了两个人,不过他并不在意,走上前,伸手就向地上的宜儿抓了过去。 安和眉头皱得更深了,几乎在魏平的手已经触上了宜儿的腰畔的时候,他出手拿住了魏平的手腕,道:“你什么人?” 魏平这会正火大,他就没搞懂了,本来应该多简单一件事,怎么会搞成如今这个样子?而且他的手背被宜儿扎了一剪子,正疼得厉害,这会又哪里有闲心去理会安和主仆,当下厉声道:“老子是什么人要你管,滚开!” 安和当然没有如魏平所愿的滚开了事,只是他还没有说话,他那小肚鸡肠,睚眦必报的爷已经从马上施施然的跳了下来,边走了过来边道:“安和,人家叫你滚开呢,你还不滚开?” 安和苦着脸,道:“爷,安和是你的人,能叫安和滚的也只有爷你啊!” 那人掀开头顶的斗篷,露出一张尚显稚愣的俊面,此时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道:“对对对,安和啊,还多亏你提醒了爷,你既然是爷的人,当然只有爷才能支使你,那…这东西也妄想支使你,这叫什么事啊?”说话间,伸手随意的指了指魏平。 安和道:“以爷的身份,这东西竟妄图能行爷才能行的事,这往小了说,最起码也能治他过冒犯皇室的罪名!” “律法可有入刑?” 安和这下笑得欢了,道:“这冒犯皇室,可是重罪,真要以此罪论处,就是诛连九族也不为过!” “啧啧啧…”少年拌了拌嘴,又道,“诛连九族,是不是太重了点,算了,爷最是菩萨心肠了,也不搞什么诛连了,你给爷随随便便废他三条腿就是了!” “三条腿?”安和明显不解。 少年瞪了安和一眼,没好气的骂道:“安和你再给爷装傻充愣,你信不信爷也废了你那第三条腿,让你进宫去当你的小安子去!” 安和激灵灵的打了个冷颤,随即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心里腹诽道:爷啊爷,你这还叫菩萨心肠,一来就废人两条腿不说,连人家的根子也都要跟着废了。 那边魏平是没怎么听明白二人到底再说什么,但他大致是听清楚了什么废腿的话,只是这会他不再似最初那般不将眼前这两个看上去都只有十多岁的少年当回事了,因为安和攥着他手腕的那只手宛如铁爪子一般,任凭他如何用力扳甩,却根本挣脱不开! 魏平常年在外厮混,三教九流见得多了,此时哪里还不知道是遇到硬点子了?再看安和主仆的举止行事,只怕这二人来头不小,恐是他根本无法触及的官勋贵人,心中既有了认定,便不由自主的害怕了起来,正想着道歉求饶,却没想安和根本不待他开口,就直接动了手! 惨叫声在夜幕大雨之下虽凄厉,却很快就归于了平静! 到第二天一早,雨势稍小了一点的时候,就有人在街上发现了昏迷不醒的魏平,他双腿腿骨已被重物敲碎,只怕就是再好的接骨大夫也是无法再为他续骨重生,只是腿上的伤也就罢了,魏平真正严重的伤势却是在下身,他的根子被废,一片血肉模糊,又血流不止,眼见竟是上气接不了下气了! 人们将魏平抬回了苟婆婆的院子,苟婆婆当即就晕了过去,醒来过后更是哭得呼天抢地,也有好心的人冒雨出去请了大夫过来为魏平治伤,只是经过了一个晚上,魏平能熬到现在已经算是奇迹了,等大夫赶到的时候,魏平早已真正的断了气! 苟婆婆院子里一片混乱不提,清晨的东宛客栈,杨铣看着过了一晚,尤自昏迷不醒的宜儿皱眉,问安和道:“她怎么还不醒?” 安和道:“这小娘子中的迷药分量极重,小的虽为她配了药,可她手臂上的伤流血过多,人本就虚弱,就是迷药的药效尽解,一时半会醒不了也是正常的。” 杨铣又想起宜儿手臂上的伤口,此时虽已包扎妥当,什么都看不到,可是昨晚纵使他自诩自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当时也着实被吓了一跳! 听安和推测,那伤都是这小女子自己拿剪刀扎的,只是为了用那钻心的疼痛来缓解身上中的迷药!她怎么下得去手?那至少不下二十下的猛扎,直将整个手臂扎得几乎都找不到一处好地了,血肉模糊得,就是他现在想起也禁不住的一阵心寒! 安和又道:“真没想到,这小娘子看起来年纪不大,人又生得柔弱,竟是如此血性贞烈!” 杨铣瞥了安和一眼,阴阳怪气的道:“怎么?心疼了,动心了?要不要爷做主,让你把人给抬回去啊?” 也不知道为何,安和听了杨铣的话,心里没来由的一阵忐忑,只觉杨铣盯着他的眼神着实不怀好意,不由得连忙将头摇得向个拨浪鼓,心里却止不住腹诽:我的爷,我还不是见你这样,顺着你的意思说的么,用得着拿这般杀人的目光看着我么? 第15章:人死灯灭 宜儿是下午申时末的时候才醒过来的,其时杨铣和安和正一个坐在桌子前面,百无聊赖的把玩着手里的茶杯,一个斜靠在门边闭目养神。 宜儿头还有些迷糊,不过很快她就想起了昨晚的事情,她记得就在她昏迷之前,她分明是听到了急促的马蹄声,那屋子里这两人……想来应该是他们救了自己吧! 宜儿微微转了转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又惊疑的发现身上的衣服已全部换过了,就连贴身的亵衣也未能幸免! 这时候杨铣的声音就突兀的响了起来:“你的衣裤都已经湿透了,再穿在身上只怕你现在就不会醒过来了!都说男女授受不清,你要是非要追究的话呢…嗯,爷就吃点亏,勉强对你负责好了!” 杨铣这话到是说得理直气壮,只是原本斜靠在门口的安和却被雷了个外焦里嫩,他何曾见过如今这副模样的主子?竟是抢了个虚假的借口要对人家小姑娘负责,你说你真的和别人有那啥了,你再说这话,也还说得过去,可是这……这算是什么?安和在心里鄙视,可是面上却是硬逼着丝毫不敢表露出来! 宜儿有些囧,也没想到杨铣开口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出来,她看了看胸前兰花样的丝带打的那个复杂的花結,心中已有了计较,故意道:“公子是说小女的衣服是公子帮忙换的?” 杨铣脸上的神情有些古怪,故作轻描淡写状,道:“大惊小怪的,有什么问题?” 宜儿坐直了身子,再看了看胸前的花結,道:“想不到公子不仅相貌堂堂,还是多才多艺的才子啊,竟连女儿家系衣的莲叶结都会!” 事实上杨铣哪里会打什么莲叶结,就连女子头上的发髻头簪他也不怎么分得清楚,只是这会哪能打退堂鼓,只得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宜儿看了看杨铣,抿着嘴笑。 杨铣被宜儿笑得心头发虚,恼道:“你笑什么?” 宜儿指了指胸前那花結,道:“好叫公子知晓,这种结叫千叠结,根本就不是那莲叶结,公子是谦谦君子,又于小女有救命大恩,小女子感激不尽,只是还望公子莫要再打趣小女了!” 杨铣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半响才咬牙切齿的道:“好啊,爷救了你,你却挖好了坑让爷跳,真真是奸滑狡诈,难怪圣人也常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安和在一旁看着,只觉得那叫一个乐啊,他从小跟着杨铣长大,哪里见过杨铣吃过这样的暗瘪?又见杨铣那表情着实有趣,一时没能忍住,哈的一声竟笑出了声来,只一出声他就知道要遭,连忙以手捂住了嘴,却是哪里还来得及,杨铣早已回头,眼神如刀子般将他从上到下钉了个遍。 安和确实被杨铣盯得浑身发毛,心头发虚,只得干咳了两声,尴尬的道:“那个,爷,这两天多吃了点,那个放了个屁!” 杨铣冷哼了声,道:“既然知道吃多了,爷看你接下来三天,就别吃东西了,多喝点水,调理一下,也省得你不分场合的乱放屁!” 安和呆了一下,哭丧着脸,直恨不得抽自个几个大嘴巴,叫你多话,叫你出声!随即可怜兮兮的看着杨铣,道:“爷,那个,三天是不是……” “嫌三天太短了啊,那五天吧!” “别别别!”安和连忙摇手,“不短不短,三天正好,正好!” 宜儿在边上看着,只觉太过好笑,早笑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了,只她拼命的捂住嘴巴,声音到没怎么发出来,不过她将头埋在胸前,身子一个劲的颤抖抽搐,杨铣二人又哪里不知道她在干什么! 只宜儿笑得欢,却没有顾到乐极生悲的道理,她一口气岔进了气管,顿时引得一阵大力的咳嗽,只挣得满面通红,这才慢慢平缓了下来。 杨铣就站在床前,想伸手为宜儿拍一拍背,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妥,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好容易等到宜儿止了咳,他才冷冰冰的道:“叫你乐,笑抽你!”忽然间又想起了什么,于是又道,“爷问你,昨晚那个追你的是什么人?” 宜儿这才想起魏平和苟婆婆来,她脸上的笑意就慢慢的敛了去,之前苟婆婆一直都待她亲厚,照顾有加,她也是打心底将苟婆婆当作自己的亲人来对待的,可是她是怎么也没想到,最后,苟婆婆竟然会这么对她! 所谓血浓于水,她于苟婆婆终究抵不过魏平跟她的血亲,宜儿忽然觉得有些冷,有些心灰! 苟婆婆的事她没有和杨铣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简简单单的说了魏平是她的房东,对她起了歹心,其他的都一字未提! 出了这样的事,宜儿自然不会再住在苟婆婆的院子里了,事出凑然,她本来也还没有什么打算,于是乎杨铣就直接拍板了,叫了安和随宜儿回去收拾好东西,直接搬回到了客栈! 宜儿身上本来就有银两,就是暂时住在客栈其实也不无不可,也就没有拒绝。 当天晚上再回苟婆婆的院子的时候,宜儿才知道魏平出了事,她当然能想到对魏平下手的是谁,说起来昨晚魏平对她造成了莫大的惊骇,只是现在得知魏平落得个如此下场,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感觉! 苟婆婆见宜儿回来了,人就如发了疯一般从屋里直接冲了出来,要往宜儿身上扑去,却被安和强行拽住,一推之下,就将苟婆婆推倒下了屋阶。 雨一直没有停,虽说已没有昨晚的势大,却是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苟婆婆摔下屋阶,就倒在了雨中,她爬将起来,就这么坐在地上,任随雨水冲刷,歇斯底的大声质问宜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宜儿不知道怎么说。虽说她也觉得魏平是罪有应得,可是杨铣安和下手却也太狠了点,而且苟婆婆年纪大了,始终和她还有着几个月相处下来的情分,她又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对她横加指责呢?没有从宜儿口中得到任何话语,苟婆婆便开始对宜儿破口大骂起来,那骂人的言语极尽歹毒龌龊,安和听了皱了皱眉,正要上前,却被宜儿摇头制止了。 宜儿不管苟婆婆的大骂,径直回了房间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她的东西本也不多,就一个贴身的斜挎包和一个大一点的背包,安和上前帮她提了背包,二人走到院门口的时候,宜儿万万没有想到的一幕就发生了! 苟婆婆眼见宜儿要走,竟是直接从地上爬起来,猛然的撞向了门侧的石柱,刹那间,嘭的一声巨响,苟婆婆佝偻着的身躯就顺着石柱慢慢的滑下,徒留下石柱上惊心刺目的血痕! 魏平死了,苟婆婆早上就去县衙里报了案,最初县太爷也是震惊,当即就立了案,可是午后的时候就有衙役过来找上了苟婆婆,那话里明里暗里就是要苟婆婆销案,苟婆婆心里不甘,可是又哪里有什么办法? 苟婆婆早已没有活下去的心了,她想死,只是在死之前想再见一见宜儿,她想知道究竟是谁害死了她的儿子!可是宜儿什么都没说,她选择这个时候撞死在宜儿的面前,也是因为她心有郁结,对宜儿还有无法遏制的怨恨! 是的,是怨恨,她没有想过她对宜儿做了什么,在她人生的最后时刻,她心心念念想的都是她的儿子是因为宜儿丧命的,没有宜儿,魏平怎么会死?还死的如此凄惨! 如果说得知魏平的死讯的时候宜儿还没有多大的反应,那苟婆婆的死,宜儿就是再不想,也难掩心头那抹震惊和感伤! 宜儿生病了,而且病的很重! 她一直身体都很好,从小到大都没怎么得过病,可是这次,她在床上一躺,浑浑噩噩的就是大半个月的时间。 而这近半个月的时间,老天爷也像是为之前的大旱买单一样,雨竟是一天都没停过,大雨瓢泼,如此这般没休没止的下,北三州的旱灾早就不是问题了,反而无论是朝廷还是平头百姓现在在担心的却是雨水过多过猛,会不会形成大涝水患? 说起来这反转得也太过匪夷了,半个月前,人们都还纷纷为旱情焦头烂额,这半个月后,却又不得不担心起洪涝水灾起来! 宜儿原本还想着去重新找个地方住下来,只是她这一病,当然是什么都被耽搁了下来,只得一直住在了东宛客栈。她开始还担心魏平和苟婆婆的死会对杨铣安和有什么影响,只是半个月过去了,官衙的人却是根本不曾找来过,当然,或者只是宜儿没有见到而已,不过不管怎样,显然的是,苟婆婆二人的死,并没有牵扯上他们! 只是快半月了,杨铣安和二人就像是无事可做一般,一直在客栈中住着,并时不时的为她请医煎药。宜儿心中感激却也疑惑,只是又想着外面连日暴雨,想来二人也确实不好冒雨赶路,只能在宛县略作休顿顺便照看一下自己到也在情理之中! 第16章:木梳寄情 宜儿的病老是拖着好不利索,带着杨铣这几日的心情一直不怎么好,安和看在眼里,已经是努力的在杨铣面前刷不存在感了,可是这一日,新请的大夫在为宜儿搭了脉之后依旧是那番什么之前失血过多,身子虚弱,后又淋了雨,染了风寒,得好生调养将息,不能急,也急不得之类的说辞之后,杨铣终于是忍不住了,当场就砸了茶杯! “这都是什么狗屁大夫,尽是些尸位素餐之徒,难不成这宛县的大夫都是这等货色不成?” 安和的头有点大,这些天,他起码请了不下十位大夫,远近医馆稍有名气的大夫几乎都请了个遍,可是耐不住他家爷这个性急啊,只得想了想,硬着头皮道:“听说宛县最大的医馆叫岐匀馆,那里的掌柜到是个神医,只是岐匀馆是连州云家的产业,那掌柜程畴只医上门的病患,从不出症……” 话还没说完,就被杨铣给一脚踹翻在地,骂道:“不出症?不出症你就没法了,去,爷管他什么云家风家的,不就一大夫么,绑也立马给爷绑过来!” 安和摸了摸头,苦着脸道:“爷啊,小的话还没说完呢,那程畴现在根本就不在宛县,听说是云家的五少爷旧疾发了,病情严重,半个多月前就招了程畴去北开城,小的这就是想去绑人,也没人给小的绑啊!” 杨铣没好气的瞥了安和一眼,道:“人都没在宛县,你跟爷说个什么劲!”说着忽然又想起什么,继续道,“你不是也会些医术么?怎么一到关键的时候就没辙了?” 安和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只能继续苦着脸,道:“爷啊,我那学的是用毒解毒的偏门,爷要是让我给宜儿姑娘下点什么毒,小的还办得到,可是你叫小的给她治病,可不就是难为小的了么?” “去去去。”杨铣有些不耐烦起来,想了想,又道:“你是说那什么馆的掌柜神医是被云五公子给招去了北开?” “是!” “文华阁大学士,工部尚书云仲英云大人那个云家?” “我的爷,除了这,还有哪家敢称连州云家啊?” 杨铣冷哼了一声,道:“云五公子,好得很,敢跟爷抢人,爷到是记住了!” 安和一怔,这到好,无缘无故的,这云五公子也不知道是走了什么霉运,竟这么就被自家爷给惦记上了! 而此时北开城的云家老宅中,云玹正轻轻的抚着手里的一把木梳,要是现在宜儿在的话,定然会一眼就认出那木梳正是当日里她在王富的骡车上丢失的那把。 云玹抚着木梳,脸上的神色却显出了几分急躁,正紧紧的盯着面前的程畴,厉声道:“你说什么?不见了?不见了是什么意思?活生生的一个人,怎么就会不见了呢?” 面对云玹的急恼,程畴面不改色,只不紧不慢的道:“蒋姑娘租住的那个院子是个老婆婆的,有一个儿子,是个混混,之前不知道去哪厮混去了,一直没有回来,可是半个月前,那老婆婆和她那儿子都出了事,死了,而蒋姑娘,不知去向!” “怎么会?宛县就巴掌大点地,怎么可能就找不到人呢?去县衙问过吗,到底是出了什么事?竟然还死了人?” “县衙去过了,说来也怪,之前凡我们要去打探消息,县太爷那是问一答三,知无不言,只是这次我们竟是什么也没问到,县太爷刘通一味的推说不知,却对死的那两人只字不提!公子,我是觉得这次事有古怪,怕是其中还牵扯到那刘通根本不敢过问的大人物!” “大人物?”云玹想了下,又道,“程叔,再去打听,我一定要弄清楚人到底去了哪里?是生是死?” 程畴站着没动,良久方摇了摇头,道:“公子有没有想过,若宛县真来了令刘通宁愿敷衍我们也不敢泄露半点消息出来的大人物,那与其让人从外面打听,还不如直接去问老太爷!” 云玹苦笑:“去问爷爷?我何尝不知道就算别人不知道,爷爷也定然有法子搞清楚!只是如今爷爷正在气头上,我巴巴的去,不被他骂个狗血淋头才怪呢!” 程畴道:“公子也知道老太爷正在气头上,那公子就当知道老太爷是为何才会生这么大的气!说句不好听的话,公子若不是身体抱恙,只怕这会还跪在祖宗祠堂里呢!那蒋姑娘就是再好,终究只是一个毫无依靠屏仗的弱女子,公子真犯得着为了这么个女子去和老太爷对着干么?” “程叔,她不是普通的女子,她救了我的性命!” “救命之恩我已给了她银票了,况且,公子,你想过没有,也幸好是蒋姑娘救过你的性命,对云家来说,有恩!” 云玹一呆,道:“程叔,你什么意思?” 程畴叹了口气,道:“公子,你清醒点吧,老太爷也正是念在蒋姑娘于云家有恩的事情上,才一直没有做什么,要不然,只凭她一介弱女子竟能令云家千挑万选,精心培养出来公子如此色令智昏,弃整个家族大业于不顾,心心念念的全是要娶她为妻,公子以为这样一个女子,老太爷能对她不闻不顾么?” 云玹大惊失色,只觉全身都惊出了一身冷汗,他望着程畴,竟似声音都有些发颤,道:“程叔,你是说…是说爷爷会对她出手……那那这次……” 程畴摇头,道:“公子宽心,老太爷毕竟不是个恩怨不分的人,蒋姑娘毕竟救过你,于云家有恩,老太爷是不会轻易动手的,可是你要知道,老太爷在你身上倾注了太多心血,对你有太多的期望,四爷之后,云家能否在朝堂上得力,接下来的几十年是否平安顺遂,屹立不倒可都要落在你的肩上,你若再这般执意于一个女子的身上,老太爷接下来会做什么,就不是我能猜得到的了。” 程畴口中的四爷正是当朝内阁次辅,工部尚书的云仲英。 云玹当然知道程畴说的都是实话,可也正因为是实话,他越发的感到身上被一股无形的压力压得喘不过气来,他从小就知道自己身上的担子,他也一直都因为身为云家子弟,能承担云家子弟应有的责任为傲,可是曾几何时,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他也感觉到了累,尤其是去年秋闱的时候,他在北三州的大比上,仅以第五名的成绩被点了举人! 说起来这个成绩已经是很好了,只是他是云玹,这个成绩落在他的身上就是一种不折不扣的失败!所以秋闱之后,他情绪低落了好段时间,好在今年新帝登基,春闱会试被新帝延期改在了明年,得以让他有足够的时间缓冲! 只是多年的努力,最终却没能在大比之年取得意想之中的成绩,这让云玹在失落之余不免对身上的压力,肩上的担子有着重新的认识,他享受着云家带给他的一切,权利,荣誉,富贵,地位,自然就得为云家付出他的东西,亦或是他的一切!这很正常,也很公平,实际上,还有无数的人在羡慕着他有这个机会! 可是云玹在心底深处问过自己,倘若有得选择,他还愿意做这个在外人眼中风光尊贵的云五公子么?他愿意放弃眼前所拥有的一切,去换回他自己想要的人生,想过的生活么? 他没有得出答案,这中间的取舍本就太难! 只是,自从遇上了宜儿,他觉得他的心生了一点悸动!他从来没见过那般聪慧的女子,想起在十里坡她镇定的将他扮成女装,而后更是机智的骗过了青枭董擎等人。事实上那时候他只是觉得这女孩子好聪慧,还压根谈不上倾心动情的地步,后来他再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他相信她必定已经清楚了他的身份,可是他想接她回云家的时候,她却几乎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他! 她出身不好,又无依无靠,一个小女子独自生活究竟有多难,云玹想得出,而云家是何等样的人家,在连州,又有谁会不清楚?在他看来,或者在几乎所有人看来,她一个孤苦伶仃的小女孩能进云家,哪怕就是做个小丫鬟,也是她三辈子积来的福分! 可是她拒绝了,斩钉截铁的拒绝了! 其实云玹当时被拒绝的时候,他的心里并不是懊恼生气,反而是有一种说不出的东西仿佛在心底冒了个新芽! 他没想到,这女子不仅聪慧,而且对自己想要什么,如此的一清二楚,并为了自己所想一无反顾的坚持着,还能忍受拒绝那些看上去美如梦幻般的诱惑! 一个弱女子,尤能坚持追逐自己的梦想与信念,不言放弃,不被诱惑,可他呢?堂堂云家五公子,他为何不能坚持自己的梦想呢?虽说家族大义他不能摈弃,更不能背叛,可起码他的婚事,他的妻,他总能为之争取一二吧! 再想起宜儿,他就想,如果说他的下半生注定要为了家族的兴盛而打拼,那要是能有这般一个人一直陪在身边,到也少了许多的枯燥乏味! 第17章:山雨欲来 这个念头一生,顿时便如春后的草籽冒出了头,一发不可收拾,云玹就发现他竟开始不知不觉间就想起宜儿来了,他年岁已不算小,当然明白他这是真的上了心,他是真的喜欢上了那个聪慧清明的小姑娘了! 所以此番一回来,他在得知家里正忙着给他说亲的时候,心里便是万分排斥,到最后还直接和一向对他慈爱有加的祖父杠上了,被直接撵去了祠堂罚跪,要不是他身子不好,旧疾发作,只怕真如程畴所说,他这会都还在祠堂里跪着! 可是云玹也明白,程畴最后的那一席话绝不是虚言恫吓,他那爷爷杀伐决断,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主,他如果再这般硬杠下去,指不定还会发生什么让他终生难安的祸事! 他不能硬抗,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他也不会放弃,他知道很难,可是就如那女子一般,虽然难,但也要坚持,虽然苦,也得保持清明,不改初衷! 到八月中秋的时候,宜儿总算是可以拖着虚弱的身躯勉强下床走动了,因为是一年一度的团圆佳节,宜儿不愿意躺在床上渡过,所以她坚持在吃过晚饭之后就没再回床上休息。 中秋本该观月,只是大雨瓢泼,哪里能看得到月亮? 杨铣到是有些兴致,让安和张罗了桌瓜果点心,令人摆在了客栈后院的青藤亭里,叫了宜儿过去雨中赏景! 实际上大雨如注,夜又漆黑得厉害,几个气死灯笼挂在亭角,又哪里能看到什么夜景?反而风雨交加之下,别添了几分凄凉孤独的气氛。不过宜儿在床上躺了十来天,这会出来身上又穿得厚,不觉得冷,凉风一送,反而有种自在轻盈的惬意! 杨铣在往青藤亭过来的时候见了一个人,就在走廊的拐角处,看得出来,杨铣很不耐烦,也不想理会那人,可那人死缠难打,到最后更是跪在了杨铣的身前挡住了去路,杨铣才不得不停了下来听那人说了几句话! 很快,说完了话的那人就匆匆的离开了,宜儿在青藤亭里,离得有些远,看得不是很清楚,不过那人的身影她却认出来了,竟是宛县县令刘通! 杨铣的身份宜儿没有去猜度,但她知道这个人的来历定然不简单,这人脾气并不好,说话更是两三句话就能生生的气死个人,有些颐指气度,更带与生俱来的傲气和骄傲,虽如此,不过宜儿觉得他其实心地并不坏,而且更重要的是,他救了她,还一直滞留在客栈中照顾她! 他是她的恩人,她也以对恩人的感激和敬重来待他,她不想去打听他的身份,因为她很清楚,一旦得知了他的真实身份,那他们这巨大的身份悬殊就是道无法逾越的鸿沟,他当然不稀罕她的报恩,而她,也失去了能够报恩的资格! 看县太爷刘通对杨铣的态度,宜儿更加肯定了心中的想法,她只是不清楚,刘通在这雨夜非要赶来见上杨铣一面是为了何事! 最后进青藤亭的只有杨铣一个人,也不知他向安和吩咐了什么,安和匆匆的冒雨走了! 杨铣见宜儿的脸色还不错,脸上就不禁不住露出了一丝笑容,道:“看来你身体恢复得还不错,这就好,明天我们就离开这里!” “离开?”宜儿有一丝茫然。 “是啊,你在这无亲无故,留在这里干嘛?” 宜儿有些不解,看着杨铣道:“是你们要走了么?” “什么你们他们的,是爷,安和,还有你,我们一起走!” “可是,我没有想要离开宛县啊!” 杨铣的脸就黑了,道:“这有什么好的?你还要留在这里?” 宜儿笑了笑,道:“这里是没什么好的,不过小女本就是孤身一人,去哪里都是一样的……” “既然去哪里都是一样,那跟爷走也是一样,有什么问题?” “可是既然都一样,小女子为什么还要东奔西走到处跑呢?” 杨铣彻底怒了,吼道:“哪里会都一样?你跟爷走了,以后自然有爷护着你,不会让人欺负你的。” 宜儿又笑了笑,道:“小女子谢谢公子一番好意,更感激公子之前对小女的救命和照拂之恩。公子是贵人,小女子力薄,怕是今生也无法报答公子大恩,只盼着来生结草衔环,以报公子恩情,只是小女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这里,更不会随着公子而去!” 杨铣气极,双目如喷火一般狠狠的盯着宜儿看,良久才重重的哼了一声,一甩衣袍,大踏步拂袖而去。 好好的中秋夜结果就这般不欢而散,只是杨铣的样子虽然骇人,不过相处了十多天,宜儿也算是多少了解一点他的性子,所以心中到也不怕,知道这人也就是生这一阵子气,指不定明天就一切如旧,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 而且最主要的是,宜儿并没觉得自己有什么错,是以杨铣虽气极而走,她反而沉下心来,细细的品尝了几块石桌上的点心,而后才心平气和的回了自己的房间。 宜儿原以为,对于杨铣的邀请她既已很明确的拒绝了,那么以杨铣的骄傲,这事自然就算过了,再不会被提起,只是事实证明,她似乎还是想得过于简单了! 第二天早上,天都还没亮的时候,她的房门已被人拍得啪啪直响,宜儿稍作收拾后开了门,杨铣早已在门外等得不耐烦了,一见宜儿开了门,竟是二话没说,拦腰抗起宜儿就往外走。 宜儿刚刚是被拍门声给吵醒的,人本来就没怎么清醒,有点迷糊,此时被杨铣抗在肩上,头往下垂着,脑中充了血,越发有些头晕眼花,只是她很快就缓过神来,不仅又羞又气,在杨铣肩上死命的挣扎捶打起来。 杨铣哪里理她,她那花拳绣腿落在杨铣身上,就如挠痒一般,出了客栈,门口竟然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一辆马车,杨铣将她丢进马车里面,道:“先别闹了好不好,待会出了城爷再向你解释!”他声音很低,语气竟有往日从来没有过的温柔,仿佛还陪着一份小心。 这般的杨铣让宜儿有瞬间的失神,一时竟忘了挣扎,杨铣也钻上了车厢,就在宜儿身旁坐了下来,道:“你放心,你的东西爷已让安和去帮你收拾了,不会落下你的东西的!” 一会儿功夫,安和果然将宜儿的东西收拾了两个包袱,提上了车,然后安和穿了蓑衣草帽,驾着马车直接往城外赶去。 雨一直没停,不过马车车厢四周都蒙上了防水的幔布,雨浸不进来,而且车厢里面还烧着炭,不仅不觉得寒冷,反而暖哄哄的,让人十分舒服。车厢很大,杨铣远远的坐在另一边,低着头,没有说话。宜儿这会早冷静了下来,只是对杨铣之前用强的行为心里有气,一时半会也根本不想开口说话,于是车厢里的气氛就有点僵。 出城门的时候,宜儿就察觉到了问题,天都没亮,城门下竟已有人声传来,宜儿掀开了一点轿帘,就看到了起码不下十辆马车,还有几十个仆随下人或打着伞,或穿着蓑衣跟着一起,排着队往城外赶! 能用得起马车,又有如此多的仆随随伺左右,这些人显然都是宛县的达官贵人,大户人家,只是为何一大早如此多的显赫人家都急赶着出城呢? 再想到杨铣一大早就硬将她扛上马车,也是逞着天没亮就直奔出城,宜儿就是再迟钝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了! “连日暴雨,垌峡口的水位昨晚已过了警戒线,接下来随时都可能决堤!要是垌峡口真的决堤的话,连州绝大部分地方都将被淹没,这还只是保守估计,事实上,爷是觉得,不只连州,就连遂州雍州,只怕都无法幸免!而宛县地处低洼地带,洪水袭来,首当其冲,怕是将沦为一地汪洋!” 宜儿大惊失色,几乎想都没想,脱口便道:“水位既然过了警戒线,为何官府没有出告示?” 杨铣看了宜儿一眼,道:“官府的告示等会天亮的时候就会公之于众,灾情谍报早已六百里加急送往了京城,如今大皇子坐镇北开,统领救灾事宜,又有西直营大军听候调令,想来当会做出恰当的应对,将天灾损失降到最低!” 这突然而至的消息令宜儿很久尤自处在深深的震惊之下,许久后她才悠悠的问道:“昨晚县太爷刘大人来客栈,就是跟公子说这件事的?” 杨铣点头,道:“刘通想连夜送我出城,被我拒了!” 宜儿忽然想到,要是杨铣不是强行将她扛上了车,而是带着安和自顾而去,那她该怎么办?天亮之后,垌峡口即将决堤的消息在城内传开,到时候必将引得全城骚动,指不定还要造成无法想象的大乱子呢!她本来就带病在身,又是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在这疾风骤雨,人心惶惶动乱不息的宛县,她要想顺利及时的离开,显然是痴人说梦了! 想到这里,宜儿再回想杨铣之前看似强势的作为,心里就默默地有一股暖流流过,她抬头看向杨铣,轻声的道:“谢谢!” 第18章:垌峡口 马车出了宛县,因为雨大,所以走得并不快。 路上坑洼不平,很多地方都积了水,马车看上去不起眼,实际从做工材质都是都称得上极为上乘,再加上安和那精湛的赶车技术,车厢里的宜儿到没觉得太过颠簸。 同他们一起出城的那拨大户人家的车队在出城之后就各分了东西散了,不多时,路上就再看不到一辆车,一个人了。宜儿估摸着判断了一下方向,他们出城之后,就一直在往北赶,心里知道杨铣应是早有计较,她也索性懒得去了解问询,反正这主仆二人计划好的事总比她一个小女子去筹划更靠谱一点。 走不多时,安和就咦了一声,有些突兀的停了车,跳了下去。 透过轿帘,宜儿看到有个人就躺在路中央的泥泞当中,一动不动。安和上前查探了一番,随即就将人搬到了路边,上了车,扬鞭继续往前行去。 安和没说,不过很显然,那已经是个死人了。 先是旱灾,后又是大涝,天灾之下,死个人只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宜儿之前一直在宛县县城,也见过有灾民死去,不过不得不说,县城之内的情形比起外面是好得太多了,她到是听人说过城外随处可见浮尸,每时每刻都有人丧命身死的。既出了城,她心里就早作了准备,只是真到了亲眼见到的时候,心里还是避免不了的一阵难过! 越往前走,遇到的尸体越来越多,开始安和还能耐着性子将挡在路中央的尸体搬到路边再驾车通行,可后来确实顾不过来了,能绕行的就绕行了,绕不过去的就干脆直接从身上压了过去! 凑然之间,见到了这么多的尸体,宜儿的心情难免有些沉重,到是杨铣,平日里霸道腹黑,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却不想此时看上去也是一副深思凝重,心事重重的样子! 车厢里气氛有些冷,可是二人明显都不想说话。 中午三人躲在车厢里草草吃了点东西之后,宜儿终于还是问了他们这是要去哪里,杨铣开口道:“去垌山!” 宜儿有点吃惊,垌峡口就在垌山,如今垌峡口的水位早过了警戒线,而雨丝毫没有停的迹象,那垌峡口决堤绝对是个大概率事件,此时往垌山赶,岂不是等于直接往枪口上撞? “已经死了太多的人了,垌峡口要是再决堤的话……” 杨铣的话没有说下去,可是宜儿显然明白垌峡口决堤意味着什么! 再度启程上路,到小见山的时候杨铣再次让安和停了车,他望着宜儿,郑重的道:“小见山上有座寒秋寺,那里的地势相对较高,只是上山都是石道,马车无法上去,你从这里下车,也走不了多久就能到寒秋寺,你先在寺里安置下来,爷处理好事之后会来接你的!” 宜儿显然没想到杨铣会让她留在小见山,杨铣的好意自然不言而喻,可正因为这是一份干净得让人无法忽视的好意,令宜儿心里像堵了一块石头一样,连说话的声音都禁不住有些哽咽起来:“我不去!” “下车!”杨铣的声音不容置喙。 “公子你听我说,我会水性,我也懂得怎么保护自己,而且说不定,到时候我还能出点力,帮点忙呢!” 也不知道为什么,宜儿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一幕好熟悉。 当初在走马山下西昌伯府的别院里,蒋菊芳也是为她铺好了今后要走的路,虽然算不得什么保障,可那已经是蒋菊芳所能为她做到的全部了,然后蒋菊芳赶走了她,再后来,她知道那个她自幼陪伴的姑娘死了,她甚至不知道蒋菊芳死后葬在哪里?牌位有没有入得了蒋家的祠堂? 而眼前又是如此,只是她家姑娘换成了杨铣。 她认识杨铣不过短短十多天,她甚至根本不知道杨铣的真实身份,可是,她能感受到杨铣对她的好,就像现在,即便是到了这个时候,他依然什么都在为她考虑! 宜儿不知道杨铣为什么非要赶去垌峡口,但她相信杨铣必然是有非去不可的理由,若是真能阻止垌峡口决堤,宜儿是绝对赞成赶去垌峡口的!所以她才在杨铣决定去垌山的时候一句话的异议都没有提过。 只是她绝不能让之前蒋菊芳那样的憾事再在她的身上发生一次,所以她是打定了主意不会独自上小见山的! 可是杨铣又哪里是什么能好好说话的主?见宜儿不下车,他竟将宜儿拦腰扛起,就像早上扛她上车一样,直接将人丢出了车厢,连同宜儿的包袱一股脑儿的丢在了宜儿的身上。 此时雨势已止住了,只零零星星的飘着小雨,宜儿的眼睛有些红,也不知是不是雨水进了眼,很不舒服,她伸手死死的揉了揉眼睛,见杨铣已放了轿帘,吩咐安和赶车,她便吸了口气,将包袱往肩上一搭,竟不在理会杨铣,人率先往前走去。 宜儿走的方向当然不是小见山寒秋寺,她是朝着垌山而去的。 杨铣见了,直恼得一张脸几乎阴沉得可以出水了,只是恼虽恼,却也是无可奈何,他总不能拿根绳子将人捆上寒秋寺吧?再说他决定去垌峡口的时候,就让安和快马加鞭,既决定要去,当然是宜早不宜迟,是以他现在也确实是腾不出手将宜儿送上山了。 所以,杠了半天,最终杨铣是松了劲,恶狠狠的让宜儿再度上了车,安和便打马朝垌峡口狂奔而去。 垌峡口大坝初建于昭明十六年,是北三州乃至整个北部最大的峡口堤坝,至今已近四十五年,虽说年年都有维护,不过毕竟年久,主体结构建筑又是当年的工艺水平,这几年已有不堪重任的迹象,工部尚书云仲英年前才上了折子,要在垌峡口大坝上三十里的牧马口新修一座堤坝,以缓解垌峡口大坝的压力,只不想牧马口堤坝尚未开建,北三州就遇上了这百年难遇的特大洪灾! 安和驾着马车,上了垌峡口大坝的时候,时辰不过刚刚未时三刻,天虽然没有完全放晴,不过雨小了很多,尚断断续续的,也算是一个好的端倪! 只是和三人预想中大坝上人来人往,争相抢险筑堤的情形完全不同的是,此时大坝上竟然一个人都没有,空无人烟! 杨铣铁青着脸,怒火中烧,查看了一下水位就跳上了马车,厉声吩咐道:“去垌县!” 垌县县城就在垌峡口下面,路程不过五里,很近,安和知道杨铣是气得狠了,哪里还敢上去触霉头,将手中的马鞭挥得啪啪作响,驾着马车如飞般冲进了垌县县城。 城门口根本不见城门卫站岗盘查,县城里也只看到稀稀拉拉的几个人从街上走过,还尽是些老弱妇孺,个个面上惶惶,形色匆匆的。 很显然,这里和宛县的情形一样,因为知道了垌峡口可能决堤的消息之后,多数人都出城逃难去了,这些留下的,多是家里困难,凑不齐逃难的盘缠或是没有体力和精力的垂暮老者亦或是独居的孤寡! 马车直接冲到了县衙门口才停了下来,杨铣却不待马车完全停稳,人已从车上跳了下来,几步就跨进了县衙,厉声喝道:“马通尧,马通尧你个混蛋,快给爷滚出来!” 马通尧正是垌县县令,像杨铣这般直接冲进县衙大呼县令老爷名讳的可能这也是第一遭。 有五个人从县衙里面迎了出来,领头一个浓眉大眼,三十多岁,穿了身青布制袍,见杨铣急步过来,口里更是大呼小叫,不免问道:“你是何人?县府衙门岂是尔等可以随意乱闯的?” “你是马通尧?” 那人摇头,道:“我乃垌县主薄谢函!” “叫马通尧出来见我。” 谢函叹了口气,道:“马通尧那个怂货,知道垌峡口大坝不保,昨晚连夜就带着家眷跑了!” 说起来,这谢函不过是个小小的主薄,那垌县县令马通尧可是他的顶头上司,他居然也随着杨铣的话直接称其名讳,看起来马通尧临难偷跑的行为让这谢函极为不耻,这才口不择言,对他这顶头上司毫无丝毫敬意! 事到如今,杨铣面上反而不急了,他走进衙堂,随便找了把椅子,一屁股坐了上去,瞪着谢函,道:“既然马通尧都跑了,你们为什么不跑?” 谢函当然不知道杨铣的身份来头,不过他毕竟做了多年主薄,眼力劲自不算浅,只观杨铣的穿着举止,气度态势,已大致判断这人绝非寻常人等,当下语气便稍稍客气了点,道:“如今垌峡口大坝是不是真要决堤还两说,何况县城里虽多数人都外出逃难,终究还有人因为各种的原因留了下来,谢某本就是垌县人,又得垌县百姓爱戴,于县衙做了这主薄,既做了这个官,又岂能丢下垌县百姓独自逃命?” “好!”杨铣道,“谢主薄有此想法到也算是垌县百姓之福!只是爷不明白,谢主薄既知垌峡口大坝关系重大,如今留在垌县的百姓能不能渡过这劫尽系在大坝是否决堤上,可谢主薄为何只留守这县府衙门之内,于大坝上的情形浑不关心?” 第19章:抢险 谢函道:“不是谢某不关心大坝上的情况,只是如今还留在县城的人不是老人就是妇女小孩,但凡有点力气盘缠的早就出城逃难去了,谢某实在是组织不了人手筑堤修坝啊,就我们这几个人,就是全上了大坝,也是毫无作用。相反我留守县衙,多少还能起到点安抚民心之用!” 杨铣暴起,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一脚将那椅子踢了个稀趴烂,怒道:“安抚民心?垌峡口决堤了,大家连命都没了,你还能上哪里去安抚民心?真真是书生酸儒,误国穷兵!去,现在就给爷去,将这县城里凡是还能喘气的都给爷叫到县衙前来,立刻,马上!” 谢函被杨铣一通狠骂,有些懵,杨铣见他还不动,正想上去狠狠的踹他两脚,谢函终于是反应了过来,他面有难色,望着杨铣,试探着道:“可是,公子,你,你……” 这会安和和宜儿也早走了进来,就站在杨铣身后,安和见谢函神色,岂有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的,当下从怀里掏出了一面金牌,高声道:“五皇子襄王殿下奉皇上密昭,往北三州巡视灾情,今路过垌县,尔等还不上前见礼!” 杨铣竟然会是五皇子襄王? 就连宜儿都吓了一跳,更不要说是咋听安和此言的谢函等人了,不过安和手中的金牌上面襄王二字尤其醒目,却不似作假之物,况且冒充皇亲国戚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没事谁敢胡乱拿自个的人头不当回事去冒充皇亲国戚呢? 所以短暂的失神之后,谢函等人很快就相信了安和所言,他只是有些不明白,五皇子襄王殿下,那是何其尊贵的人物,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到了垌县这么个危险之地呢? 对谢函这等人来说,皇子那是何其遥远的物种,别说是见了,就是听,这么多年来,也没有听过哪位皇子离开京师昀都,到垌县这等荒野废潦之地来啊?哦,不,最近到是有一位皇子到了北三州,大皇子唐王殿下,就是奉明旨,以钦差大丞的身份来北三州赈灾的,不过人是来了,别说是谢函这种小主薄了,就连他们的县太爷马通尧,也连这位大皇子的影子都没见到过,人一来就进了北开城,明面上说是坐镇指挥,可是谁不知道躲在北开和亲往灾区视察的区别啊? 说到底,人家那是什么身份,金贵得很,哪能冒险亲往灾区巡查啊? 可是眼前这五皇子殿下又是怎么回事? 大皇子奉明昭,五皇子奉的是密昭,难不成这皇帝陛下喜欢这般一明一暗的格调? 谢函心里虽嘀咕,可是这次倒是学乖了,人跑得那是比兔子还快,不消片刻,就在县衙外聚集了三十几号人,而且还都是些男丁,虽说真正年轻壮年的没有几个,不过看上去至少都还手脚利索! 大伙被聚过来的时候,谢函已简单的向大家说清了来由,人人心里都有些不敢相信,尊贵的皇子殿下真能来垌县这么个穷地方,还要和大家一起上坝筑堤? 只是止不住的嗡嗡议论的场面在杨铣大步的走出来的时候都奇迹般的变得肃穆寂静,人人都睁大了眼睛看着杨铣,似乎这皇子殿下不是和他们一个种族一样,好奇的都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杨铣抬头扫视全场,他本是皇子,自身就带着一股令人无法直视的威严,大声道:“各位都是垌县百姓,废话呢本王就不多说了,垌峡口大坝若是决堤,远的本王也不说了,不过首当其冲,垌县会第一时间遭受这灭顶之灾,到时候在场的每一位,以及你们的家眷亲人,都绝对没有活命的机会!” 人群哗然而起,人人面面相觑,各自小声的议论开了,垌峡口决堤他们自然都能想到事情的严重性,可是第一次有人如此直接,毫无掩饰的向他们说出,大坝决堤,就是死这样的话来!而且说的这人还是那高高在上,尊贵得如天上的月亮一般的皇子殿下,所以杨铣的话声一落,就有人壮着胆子大声的问了起来。 “可是城里能跑的人都跑光了,连县太爷都跑了,我们能怎么办?” “是啊,现在是要人没有,要工具马车也没有,我们就是全上了堤坝去筑堤,也没有用啊!” “我看要不我们也跑吧,能跑多远是多远!” “那小见山地势挺高的,去了那里就是真决堤了,应该也没事吧?” ………… 杨铣直待大家都说得差不多了,这才按了按手,示意众人安静,然后道:“本王在进城的时候就上堤坝看过了,虽说水位已过了警戒线不少,不过垌峡口上游的岳安县县令张宪已得了皇命,又有西直营管带莫惠山率领的西直营三千军士相助,于鹰嘴湾凿渠分流,将洪水引入岳安县方口谷一带,如今垌峡口的进水量已经大大得到缓解,而现在雨眼看着也要停了,只要我们在使一分力,要保住垌峡口大坝,也是绝对有可能的!” 杨铣的话,大大的缓解了人们心中的忧虑,不得不说,他很会抓重点,知道要怎么说更让人们容易接受信任,最后在杨铣承诺要誓死和大家一起上坝筑堤,绝不留下一个人独自逃走的时候,群情激动,甚至有不少人眼中还含着热泪! 的确,皇子是什么人啊,那可是天皇贵胄,而今,竟有皇子要和他们一起上坝筑堤,而且还绝不提前下坝,这种事,只要想想,就能让人热血沸腾!说起来大家都是命,可是他们平头百姓的命能和皇子的命相提并论么?如今,五皇子殿下无视他自个的命,坚持和大伙在一起,这已经完全不需要任何的说辞,只这明白白的行动就足以说明一切了! 是以接下来的行动出人意料的顺利,人人斗志激昂,效率自然也大大提高不少。 再次上了堤坝,仔细勘察之后,杨铣心里先有了底,然后仔细问了问谢函等人的想法意见,有个叫何庆的老人,年轻的时候曾是个工匠,他壮着胆子说了一席话,杨铣觉得很有道理。 何庆说:“堤坝的高度已经够高了,虽说水位过了警戒线,可是眼瞅着也漫不过堤去!现在的问题不在堤坝的高度上,再筑堤毫无意义,现在的问题是垌峡口里蓄水过多,堤坝承受的压力过大,再这般下去,堤坝承受不住,就会真正的垮塌决堤了!” 何庆的这番话,其实很多人都明白,可关键是到底应该怎么做才能缓解堤坝承受的压力? “泄洪口!”杨铣想了想,沉声道,“坝下的泄洪口太小了,要是能将泄洪口开大一点,能使垌峡口的水位下降,那就可大大的缓解堤坝的压力了!” “可是泄洪口已经全部打开了,又如何能再开大一点呢?” 这时何庆张了几次口,最后终于还是懦懦道:“这垌峡口大坝其实,其实还有一个备用的泄洪口的!” 此言无异于一声晴天霹雳,众人皆是一愣,随即大喜,纷纷带着问询的目光望向了何庆。 何庆起初有些慌乱,纠结了半天才说起了一桩往事,原来昭明十六年,垌峡口大坝开建之时,何庆刚刚十四岁,跟着师傅就在堤坝上上工,他师傅当时正是堤坝上的工头,当初按最初的设计图纸,大坝是有两个泄洪口的,在建好了第一个泄洪口之后,那时的县太爷就找到了他师傅,说一个泄洪口已经完全够用,实在犯不着再建第二个。县太爷既然这么说,他师傅又怎会不明白他的意思,所以最后第二个泄洪口虽然也建了,不过比起第一个质量上就差了太多。 说来也是巧了,大坝建好的当年就发生了洪涝,当时一个泄洪口不够用,紧急中只得启用了第二个备用的泄洪口,结果第二个泄洪口没坚持一个时辰,水流就将里面的机簧工事全数冲毁!洪涝过后,第二个泄洪口就根本无法关闭。 县太爷怕在第二个泄洪口上偷工减料的事情败露,找到了何庆的师傅想办法,最后只能铸了一道厚厚的铁门,以泥钉直接将泄洪口封了起来,再以小见山上的奇形巨石将铁门从外死死的堵上! 这事毕竟涉及到何庆的师傅,而他师傅年愈八旬,如今尚在,他不知道这事翻出来会对他师傅有什么影响,所以要不是事情紧急,他哪里愿意对外人提起? 对何庆的心思杨铣此时哪里有心思去理会,他直接道:“也就是说第二个泄洪口是被封死了的,之后就从来没有再用过?” 何庆点头。 杨铣思索片刻道:“那堵门的奇形巨石本王倒是能想出办法,只是那铁门被泥钉钉死,想要弄开怕是有些困难!” 虽说是有难处,可总比什么办法都没有,只能穷待着等要好,杨铣本就是个行动派,说干就干,当下就吩咐谢函去作准备,堤坝上人人齐心,不消片刻,杨铣需要的东西就全部准备妥当了。 第20章:落水 杨铣的法子其实和古时候曹冲称象的道理一样,借助的都是水的浮力,先将船里满载重物,再用铁索将水底的奇石和船身相连,将船里的重物移开,在水的浮力作用下,船身上浮,便拉动了水底的奇石移动! 这法子简单,只是在具体实施的时候还是遇到了一点麻烦。 需要一个人潜入水底将铁索系紧在巨型奇石之上,而在场的不是旱鸭子就是些老弱之人,杨铣见了,欲要亲自下水,被安和死死抱住,谢函等人也在旁苦劝,安和要去,却被杨铣一脚踹翻在地,怒骂道:“你要是会水,爷会和你争?给爷滚到一边凉快去。” 虽然按水性体力来讲,杨铣的确是坝上最合适的人选,可是他的身份摆在这里,坝上所有人都不敢真让他入水涉险,开玩笑,这可是皇子殿下,要真在众人眼皮子底下磕破一点皮,就是垌峡口保住了,到时候天子一怒,他们这些人又哪里还能保得住身家性命! “要不我去吧?” 说话的是宜儿,她已经将衣裙都扎紧弄妥当了,再利索的将头发盘了起来,用头绳系好了。 “这是什么场合?你一个小女子添什么乱,快给爷滚开!” 宜儿执拗道:“殿下就让小女去试一试,不成的话殿下再亲自出马,也浪费不了多少时间的。” 杨铣却哪里原意和她啰嗦,直接吩咐道:“安和,把人给爷拉到一边去!” 岂料安和这会索性跪倒在地,道:“爷,你就让宜儿姑娘试试吧,我们将绳索系在她腰上,有什么问题马上就把人拉上来,要不然,爷,你让小的去吧,小的虽不会水,闭一会气应该还不是问题。” 在众人皆劝之下,最后还是宜儿下的水。 水很深,且寒,宜儿在水底找了好久,直接浮出水面换了三次气后,才找到了巨石,将其系牢,被人拉上来的时候宜儿脸色已冻得铁青,嘴唇都成了酱紫的乌青! 接下来就顺利多了,船一点点的浮上来,巨石也一点点的被挪动移开。 巨型奇石被移开了,以后就只剩那钉死了的铁门了。 这次杨铣再不让宜儿下水了,他要亲自下到水底查看,他的态度坚决,面对上来劝说拦阻的人,他怒目瞪去,人从头到脚竟带着一股几欲杀人般的戾气,让人心中生寒,到嘴边的劝说之词都没敢说得出来。 安和打小伺候他,哪里不知道杨铣是铁了心了,他是劝不住了,只能上前带着认命的表情为他在腰间系好了绳索。 在下水之前,杨铣走到宜儿身边,眼中含着火,凶巴巴的道:“好好在边上呆着去,冷就多穿点衣服,别有事没事都在那逞强显能!” 杨铣的样子很凶,宜儿却是半点害怕都没有,反而杨铣那凶巴巴的话语让她心里升起了一股暖意,她便笑盈盈的点了点头,然后道:“殿下小心!” 杨铣脸上依旧冷得没有一丝热度,不过宜儿最后还是从他的眼角底处发现了一丝愉悦。 这是宜儿第一次从语言上表示出了对他的关心,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以前也有不少人都对他说过,可是他都觉得那些话好虚伪,那些人说这话的时候根本就不是对的他这个人,他们都是对他的身份说的,杨铣完全相信,他若不是皇子,只是一个低贱的农户的话,那些人当中绝对没有一个人会对他说同样的话! 可是今天不同,宜儿并没有什么过多的动作语言,他却在第一时间就看见了那份真诚,那不是因为他的身份,只为了他这个人的真诚! 本来他以为他不会介意这些的,可是很明显,在听到宜儿的话之后,他的心情不可抑制的愉悦起来,以致在下水的时候,他的整个身体都变得轻盈了许多,那水明明寒冷刺骨,他却似乎没有感觉到太过难受! 世间的事本来就存着诸多变数,有时候事情的发生,出乎意料的就在你最不经意的那一瞬间,让人完全来不及去应对和反应。 杨铣这第一次下水只是为了查看一下被泥钉钉死的铁门如今的状况,没有人会觉得这第一次下水就能把铁门撬开,打开这个久被闲置的泄洪口。杨铣也没对此次下水抱什么希望,他只是想仔细的勘察一番情况,再想出个切实有效办法出来。 可是他在潜入水底,找到了铁门的所在,并用手轻轻晃了晃了铁门的时候,异变就在这一瞬间突然就爆发了。 那铁门竟是松动的! 这一刹那,电光火石之间,杨铣已大致猜出究竟是怎么回事! 垌峡口大坝建成几十年的时间,铁门最初虽被泥钉钉死,可是日日承受着垌峡口蓄水的压力,日积月累,那泥钉早就松动了,若不是之前有巨型奇石挡着,只怕铁门早就被蓄水冲开,这备用的泄洪口也早就重见了天日。 如今巨石被移开,铁门少了屏障,顿时就已经摇摇欲坠,杨铣想到这些,连忙踩水,想浮上来,可是已来不及了。 巨大的响声从水底轰然间传了出去,铁门在水的冲力之下,如闪电般飞了出来,虽然没有正面撞上杨铣,可他膀子却被狠狠的擦了一下,立时就有撕心裂肺的疼痛令杨铣有短暂的失神。 紧接着,泄洪口大开,洪水汹涌着狂卸而出,杨铣身不由己,顺着水流,急急的朝着下流冲出而去。 他身上原本系着绳索,另一头在坝上被安和和另外一人拽在手中,只是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没人会想到这备用的泄洪口会忽然间被冲开,所以安和二人根本就没反应过来,杨铣被冲出去后,巨大的拉力之下,二人竟全都没能拉住,绳头脱手而去。 在无数惊恐的叫声之中,宜儿早已扑了上去,在绳头即将滑下大坝的时候,她扑了个正着,将绳头攥在手心,死死的打了个结,想拉住绳索,可是泄洪口下洪水的冲力太大,她一个小女子哪里有力气拉得住,所以,几乎就是一瞬间,她不禁没能拉住,反而自己也被带着掉下了高高的堤坝,落入水中,被水急冲而下。 堤坝上顿时炸开了锅,皇子被洪水冲走遇险意味着什么,不消任何人多说,大家心里都心知肚明。 安和是最先反应过来,大喝了声:“找,快去找!”话没说完,人已率先冲下了堤坝,朝着下游飞跑而去。 与此同时,官道上有三匹骏马正扬蹄急奔,方向正是垌县,领头的那人是个少年,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他面目清冷,脸上线条犹如刀斧修凿过般硬朗霸气,整个人仿佛那出鞘的宝剑一般,让人不敢逼视! 身后了两人都青布长衫,作小厮打扮,其中一人极力打马,赶上前和少年并行,大声道:“爷,我们已经连续赶了一天一夜的路了,片刻也没休息过,您看是不是停下来稍作休憩再赶路啊?” 少年没说话,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纹丝未动。 “爷,您这般急行,就是人受得了,这马也受不了,前面又没有驿站,马要是废了,不更耽搁么?” 少年还是没有反应。 “爷啊,五殿下吉人天相,身边又有安和伺候着,出不了什么事,爷您……” 这回少年扭头,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小厮只觉那眼神冷冰冰的,慎人得很,心中不由得激灵灵的打了个颤,顿时到嘴边的话就被他硬生生的给咽了回去,他就搞不懂了,以前的爷可不是这般不好伺候的,可是半年前爷得了一场大病,病好了以后就像完全换了一个人一样,变得冷冰冰硬邦邦不说,整个人还散发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意,他认定的事那是什么话也听不进去,人还喜怒无常,动手赏起鞭子更是眉头都不会皱一下,特别是那病刚好的那段时间,在爷身边伺候的简直就如置身在人间地狱,那两个从小跟爷一起长大伺候的小厮,不就是在那个时候被爷一顿鞭子抽残了,后来才换上了他门板和另一个叫青瓦的小厮近身伺候的。 说起来他原来的名字不叫门板,可是提到爷近前伺候后,爷就给他取了这么个难听的名字,他有什么办法,哭都没地哭去,别人还羡慕他一步登天,直接就被提成了世子爷的贴身小厮,说起来也是,能当世子爷的近身小厮那确实是他祖坟上冒了烟,踩了好运了,别的不说,就说他那老爹老妈,甭管以前是什么模样,现在在国公府那也算得上有头有脸,谁见了不客客气气的打个招呼,这不都得益于他是世子爷的近身小厮呢。可是他家爷的这个脾气,那还真的不是随随便便来个人就能伺候得了的! 此时姜宥又瞥了门板一眼,冷冷道:“再聒噪就给爷滚回昀都去!” 门板不敢再说了,他家爷的脾性过了这几个月他哪里还有不清楚的,那可是说一句是一句的主,他要你回昀都,那绝对不是威胁,他几乎可以确定,他要是从嘴里再多蹦一个字出来,下一秒,他家爷就会干脆利索的将他撵回去! 第21章:舍身 杨铣被洪水冲下堤坝的时候就昏了过去,他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人才从昏昏噩噩中醒了过来。 首先感知到的便是耳畔哄哄的洪水声,接着就觉得冷,慢慢的,感觉腰间有一只手一直托着他,他睁开眼睛,天色虽已黑了下来,他仍然一眼就看见了宜儿那有些苍白的小脸。 见他醒了,宜儿显然有几分欣喜,脸上多了一丝笑容,高兴的道:“殿下您醒了?” 他们还在水里,抱浮在一根巨大的圆木树干上,顺着洪水向下淌去。 “你怎么在这?”杨铣记起了当时泄洪口冲开,他被水冲下来的情形,略一细想,就明白了宜儿定然是为了救他才跟着跳下了洪水来的,当下心里有一丝震动,看着宜儿脱口道,“你怎么这么傻?” 宜儿笑了,有些俏皮的道:“当时是没来得及想,要是有时间让我多想想的话,或许我就不会这么傻了!” 杨铣莞尔,道:“你倒是想得开,现在还有心情说笑,那爷问你,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垌峡口第二个泄洪口打开,下游的水位顿时涨了两层不止,河面宽广,水流湍急,二人借助圆木浮在水面,就如那无根浮萍一般,随水沉浮。偏二人在水中已经挣扎了几个时辰,都是又冷又饿,精疲力尽,哪里还有力气将圆木划得到岸边? 夜色如幕布般从天空中铺陈下来,天上又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两人在河里一齐使力,起码折腾了七八遍,都没能顺利的让圆木靠岸,到是有几次二人都险些被水冲开,到了最后,二人身上都是真正的精疲力尽,连抬手说话的力气都似乎耗费殆尽了,这才各自喘着粗气,两双眼睛瞪在了一起,算是放弃了。 稍稍歇息了一下,杨铣道:“看起来,我们是没机会爬上岸了!” 宜儿却道:“不要放弃,人只要活着,总是有希望的,我们先歇一下,养足了力气待会再试一试。” 杨铣看着宜儿,夜色下她的脸不是看得很清楚,不过在水中泡了这么久,脸色肯定好不了,她肩膀上,手腕处都受了伤,衣服上都侵了血,在水中泡过后,呈现一种惨白的血痕,这还只是宜儿露在水面上他能看到的伤口,谁知道水下她的身体还有什么其他的伤势?至少杨铣就能感觉到自己的大腿和腰上都有多处伤口,现在早已经疼得麻木了,他既然如此,估计着宜儿绝对也好不了哪去! 可是这个看似柔弱无依的女子,却客观坚强得让人难以置信,他有些好奇,嘴上就自然说道:“爷怎么觉得你就像是打不死的小强一样呢?” 宜儿先没有听清楚,后来反应过来,不免笑了笑,道:“小强有什么不好的?这人看起来金贵壮实,其实很多时候虚弱得很,他们要是能有小强一半的生命力,这世上又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悲剧发生?” “你个小丫头片子,才多大一点,怎么说起话来像个老气横秋的老婆婆?” 宜儿道:“这个跟年龄又没有关系。殿下身份贵重,从小必是顺心随意,所以世上很多难处您不知道。而我,从小就是个孤儿,跟着我家姑娘一起长大,姑娘在家里不得宠,她娘亲又不得势,姑娘活得有多苦,有多累,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 宜儿以前从来没跟杨铣说过这些,他来了兴趣,只是见宜儿似乎陷在往昔的回忆中,人看上去竟似有无限的悲伤,一时间心里就感到隐隐作疼,他可以想象,连她家姑娘都活得那般辛苦,那她一个跟着她家姑娘过活的小丫鬟过的究竟是怎样的日子!他忽然间很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不早些遇到她! “那现在你家姑娘呢?” 宜儿呆滞了一下,抬头看向杨铣,然后忽然摆了摆头,道:“不说这些了,我们还是好好想想要怎样才能保命吧!” 她在回避!杨铣很敏感的觉察到了,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是见宜儿的神情,他也明白发生的必然不是什么开心的事情!既然她不愿意说,杨铣自然也不会追问下去,他只是在心里暗暗发誓,如果这次能大难不死的话,他一定要将宜儿从小到大的事情都查过一清二楚!他想了解她,更多的了解她,他奢望能走进她的生活里去,知道在她身上都发生了什么,他要清清楚楚的明白这些年她究竟是从什么样的艰难困苦中走过来的? 杨铣不经意的抬头之间,眼睛忽然就亮了起来,他兴奋的抬起手朝前指着,大叫道:“你看!” 前面的河面上横着一段树干,那是岸边的一颗造型独特的大树横生而出的枝节,也不知道这树是如何生的,这段横枝不向上长,却横长出丈余,就这般拦在了水面之上。 二人大喜过望,纷纷打起了精神,拼命的将身下的圆木往那边划去。 水流得太急,二人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终于在最后的时刻,宜儿抓住了树干。 放开了身下的那根圆木,二人都拽着横伸而出的树干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这时候抬目望去,才发现前面不过十来丈远的地方竟是个深约几十丈的大悬崖! 杨铣暗道好险,喘着气道:“这应该就是虎跳峡,听说从下游看上来这虎跳峡瀑布可谓是北三州一景啊!” 宜儿顺着树干朝岸边移了几分,示意杨铣挨着她移过去,然后笑着道:“我就说了嘛,只要活着总是有希望的。” 杨铣也笑了笑,道:“我们先歇一会,等会儿顺着这树干应该可以爬上岸了。” 宜儿歪着脑袋看了看杨铣,忽然道:“殿下,我们也算是共个生死的朋友了,有件事,殿下能不能答应我?” “对,你说得对,我们是朋友,我们是共过生死的朋友,既然是朋友,有什么事,你说!” 杨铣这会心情特别愉悦,朋友这个词,对别人来说可能算不了什么,可是对他来说,那确实太稀罕了,其实要真说,他也有朋友,还是过命的兄弟,阿宥就是一个,可是异性的,这当然算是头一遭,而且这个朋友不是兄弟,可是比起阿宥来说,她给他的是和阿宥身上完全不同的一种感觉,他喜欢这种感觉,甚至于已有些迷醉。 宜儿道:“我说过的,只要活着,就会有希望,所以殿下,宜儿希望你答应我,无论遇上什么事,都要敞开胸怀,要像小强一样,坚强,快乐的活下去!” 杨铣笑了,道:“你个小丫头片子,无缘无故的说这个干嘛!” 却不想宜儿这次竟有些执拗,只望着杨铣道:“殿下,能答应我吗?” 杨铣有些没好气的道:“敢情在你这小丫头片子的心里头,爷就是那纸糊的,一碰就破了?行了行了,这么个事情就是你不说,爷也知道明白!” 宜儿笑了,脸上竟带着一股奇怪的表情,道:“对,殿下要记得,要做个打不死的小强!”话刚说完,她忽然松了手,人瞬间就被洪水冲了出去。 杨铣正觉得宜儿面上的表情有异,还没来得及出口询问,宜儿已松了手,他大惊下,伸手往下捞去,却只捞着了宜儿的一片衣角,他眼睁睁的看着宜儿被水冲走,然后冲下了那几十丈高的虎跳峡,整个人都懵住了! 很快,杨铣就明白了宜儿为何要松手了。 这截横伸出来的枝干根本就不是自然长成的,它是大雨中主枝被风吹断,断口有筋皮相连,没有彻底断开,是故才能横搭在河面,二人搭在断枝上,身下受洪水冲击,断口就受到了很大的撕扯之力,这一会儿时间已经又裂开了许多。 照这个情形,那断口根本不可能受得住两个人的力量,宜儿松手,只是为了他能坚持下去。 从二人抓住树干开始,宜儿因为靠里,正好挡住了断口,杨铣根本看不到,可是现在宜儿人都被冲走了,断口处的情形自然是一目了然,尽入眼底! 杨铣望着断口出神,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或者说脑子一片空白,他根本什么都没想,他整个人呆滞了,双手只紧紧的抠住了树干,手上青筋毕冒,指节更是崩得笔直,显示抓住树干的双手已用上了他全身的力气。 发生的事情再清楚不过了,可是杨铣根本就不相信,或者说根本就不愿相信,他弄不明白,明明前一秒还对他笑意盈盈,说着我们是朋友的笑语,为何下一秒人就不在了?他忽然间觉得万念俱灰,很想也如她般松了手,潇潇洒洒的跟着她去了,可是耳畔还一个劲的想起她说的话。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真的还有希望吗?杨铣一直在问他自己,他真的还能再见到她吗? 会吧!因为这话就是她说的,一定会!杨铣握紧了拳,那小丫头命大着呢,她不是说她是打不死的小强么?她哪有那么容易就丧了命? 第22章:活着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岸上有急促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急切的呼喊声渐渐靠了过来,火把在风雨下忽明忽暗,极不真实。 “在这里!”有欣喜若狂的声音响起,接着就有人扑通一声跳下了水,游过来后将杨铣抱起,岸上几人合力拉起系在那人腰间的绳索,将人拉上了岸。 整个过程杨铣都没有一丝反应,他眼神空洞,既不挣扎也不使力,所幸抱他上岸的那人臂力极强,几乎是一路托举着他上的岸。 杨铣的神思根本不知道飞到哪去了,他脑中反反复复想起的都是宜儿最后的音容相貌,明明看得很真切,可他伸手就是什么也抓不住,到最后,周遭什么都模糊起来,他开始什么都看不见了,迷迷糊糊中,好像有人在耳边一遍又一遍的呼唤着他的名字。 “小铣,小铣……” 他想起来,这样称呼他的只有一个人,他的表哥姜宥,也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朋友,哦,对了,已经不是唯一的了,他才又交了一个朋友,一个共过生死,和表哥姜宥完全不一样的朋友,她叫蒋宜,喜欢别人叫她宜儿,嗯,好像一直以来他都是丫头片子的唤她,从来都没有叫过她的名字呢!宜儿,宜儿,这么好听的名字他之前为什么就不多叫几声呢? 杨铣忽然就坐了起来,他双眼睁得老大,首先入目的就是姜宥那冷冰冰,毫无表情的面庞,如果杨铣再看仔细一点,他就能在姜宥的眼底发现那一抹隐在最底处的关切和担忧,只是杨铣现在失神落魄,哪里还能注意到姜宥眼底的变化?他一把抓住了姜宥的手臂,急切的道:“阿宥,快去找,宜儿她,她被冲下虎跳峡了,快去救她啊!” 姜宥万年寒冰的僵尸脸此时也难得的变了色,他皱着眉头道:“小铣你说谁?宜儿?” 杨铣此时早已语无伦次,只一个劲的推着姜宥,嘴里断断续续的道:“你快去啊,阿宥,我求你了,表哥,你去帮我把她救回来,我求你了!她是为了救我才跳下水的,也是为了救我才被冲下虎跳峡的,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啊……” 姜宥站了起来,将杨铣交给他的两个小厮门板和青瓦,他将安和拉到了一边,直接就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安和眼见杨铣被救了回来,思绪虽还有些迷糊,可好歹性命是保住了,他这一直提到嗓子眼的心这才落了地,这一直紧张的身子一放松,他就觉得浑身是一点力气都没有,差点没站都站不稳,如今见姜宥发问,这才将垌峡口大坝上发生的事情向姜宥说了一遍。 只是他话没说完,就被姜宥给打断了,然后这个在他心目中就是泰山崩于眼前也是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的沉稳内敛的世子爷居然语带急切的问道:“你说的这个宜儿姑娘姓什么?长什么样?你们是在哪里遇上她的?” 安和有些被问懵了,他不知道这个时候姜宥问他这些干什么,只是这世子爷的脾气他也知道,还真不敢不好好回答,只得一五一十将他们如何在宛县遇到宜儿以及后来的种种简单的说了一遍。 这一次姜宥依旧没有耐心听完,只听到宜儿姓蒋,全名叫蒋宜的时候他已经什么都明白了,他回身,将杨铣从地上拖了起来,甩手就是一个响亮的耳光直将杨铣扇懵了! 不只杨铣,在场的所有人一时间全都懵住了! 姜宥是宁国公府的世子爷,要论身份尊贵,普天之下还真找不到几个比他还尊贵的人,可是少并不是说没有,而杨铣是堂堂皇子,要真论身份,就是宁国公也尊贵不过他,更不说只是世子的姜宥! 没人想到姜宥会对杨铣动手,而且还动得如此突然,杨铣自己也懵了,他从小和姜宥一起玩到大,若说没动手打过架那是骗人的,可是那都是两人闹得疯了,一时顾不过来才互相动的手,说到底,那还是假打假闹的成分居多,而如今姜宥突然动手,又是在这种场合,怎么看都有些和平常不一样! “你醒了没有,我问你,你说宜儿被冲下虎跳峡,又是怎么回事?” 杨铣被姜宥一巴掌扇懵过去了,可慢慢就缓过神了,人也变得清醒起来,他三言两语将事情讲了一遍,姜宥已早从地上跳了起来,人如一阵风般朝虎跳峡下游卷了过去。 姜宥说不清楚他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他原本以为是再也听不到有关她的消息了,哪曾想这般容易就能再听到她的消息,只是这消息听着了还不如没听着呢,这纯粹就是一噩耗,他忽然有些害怕,害怕这半年多的时间过去后,他第一次听到她的消息就会是真正的死别! 他还清楚的记得当初在走马山下那个夜半盥洗衣物小丫头,她说夜半盥洗并不是什么苦差事,她还给他讲了个故事,明着调侃消遣,实际上是对他煞费苦心的开解,她还说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就如前世里他的母亲拉着他的手苦心孤诣的告诫他的话一般!她如此的聪慧纯净,又如此的坚韧乐观,她怎么会被冲下虎跳峡呢? 安和也在为宜儿惋惜,多好的一个姑娘,怎么能不叫人喜欢?就是他家爷,显然对她也很不一般,真是可惜了!就是安和心里有一百个不愿意,他也清楚人被冲下虎跳峡意味着什么,那可是几十丈深的悬崖,崖下的水流有多湍急,水底乱石丛生,别说是个人了,就是一块石头,掉下去也非得被砸成几瓣不可! 安和在心里叹息,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姜宥会有这个反应,实际上别说是他了,就是门板和青瓦,也呆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慌忙跟在姜宥的身后跑了出去! 宜儿是被胸前什么东西给硌醒的,她浑身发软,抬起头看了看,天早已亮了,雨也停了,久违的太阳居然也十分难得的露了面,这里是个沙滩,她匍在地上,虽然人压根谈不上舒服,可是阳光暖洋洋的照在背上,感觉还是挺不错的。 只是胸前被什么东西硌得疼,她试着动了动身子,伸手在胸前一抹,就摸到了一个硬硬的成块状的物事。 宜儿恍然,这是那个玉佩,走马山下,那个叫何睿的少年公子给她的玉佩。 其实这个玉佩宜儿并不是说多喜欢,只是她身上值钱的东西本来就没有,除了银两银票之外,也就这个玉佩估摸着还值点钱了,所以这东西她一直带在身上,如今看来,她的包袱行礼都还在杨铣的马车里,眼下属于她的所有财富也就这个玉佩了! 毕竟只是八月的天气,虽说下了许久的暴雨,又闹了洪灾,可是这太阳一出来,那威力热度也不是闹着玩的,宜儿身上的衣衫早被太阳烤干了,不过在水里泡久了,加上有点地方划破了,又沾了血迹,此时干折折的,穿在身上很不舒服! 这里是什么地方她不知道,只是看天色,估摸着是响午时分,她应该是昨天晚上被冲下虎跳峡的,照这么计算,经过了这么久,只怕离虎跳峡已经很远了,宜儿吸了口气,然后对着自己笑了笑,她心里想:真好,竟然还活着,她果然是打不死的小强! 起身试着活动了一下,浑身的疼痛就令宜儿咧了咧嘴,不过她心情还算不错,谁能想到,从虎跳峡上冲下来,又在水里呆了这么久,她居然能奇迹般的活下来不说,身体还大致上没有什么大问题,起码她还能站起来,能慢慢的走动! 只是很快,腹内空空的感觉就没那么好受了!算起来,她起码快近一天没有吃过什么东西了。 宜儿找了根木棍当拐杖,慢慢的顺着河岸往前走。 她运气还不错,没走多远,就看到了一个小村庄,只是就这么短的一截距离,对她如今的身体状况来说,已经快到极限了。 村子里有人,不过不多,而且至少有小半以上都是游离到此的难民,他们衣衫破烂,因长期食用一些非正常食物,个个面色蜡黄,瘦骨嶙峋,这些人或坐在地上,或躺在石头上,显然对很多事情都已经麻木,失去了兴趣了,就像宜儿蹒跚着走了进来,几乎没有一个人感到好奇,甚至好多人连头都有没抬一下。 村子里房屋倒塌了大半,就是剩下没有塌的也大多破烂不堪,充其量能挡挡风,连避雨几乎都是奢侈,人们全都是靠着一囤土墙,铺一张凉席就是睡觉的床了,至于吃的,宜儿根本不用问,这些人要是有吃食,又岂会是如此一番模样? 留在村子里的人孤儿寡母,老弱病残,青壮年一个都没有,这年月,还有些力气的,又有谁会留在这样的荒村里等死呢? 要说希望,这些人眼下可能唯一期盼的就是官府了!对于处在最底层的劳苦大众来说,他们能期盼的也只有官府的赈灾了!虽然人人都知道,官府在意的,那赈灾大臣看重的,由来都是那些贵族权宦,至于他们这种平头百姓,哪里能让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们上心费神呢?可是除了官府,这些平头百姓又能指望谁,还能指望谁? 第23章:荒村 从宛县出来,无论是路上遇到的死尸,还是如今看到的这帮毫无希望的难民,宜儿都切身体会到了何为天灾之年,百姓疾苦!相较起来,她之前一直呆在县城,何异于是天上人间的差别? 宜儿记得当今天子下了圣旨,着大皇子唐王殿下为赈灾钦差,总领北三州的一切赈灾事宜,而唐王殿下一到北开,就斩了赈灾不利的连州知府大人,而后开仓济民,又在各州县外搭了临时性的灾棚,以接济无家可归,游离在外的灾民。 既有灾棚,这些人何苦守在这荒村之中,不愿离开呢? 宜儿很饿,不过知道这些人手里,肯定没有吃的,她也想问问他们为何不去官府搭建的灾棚,可是显然每个人都很冷漠,对外人更有一种高度的戒备,没人理她,更没人和她搭讪。 不过很快,宜儿就搞明白了原因。 有两个人从村子外回来,村子里的人顿时都围了上去,宜儿隔得远,但是也听了个清清楚楚。那两个人应该是刚从县城跑回来,带回来的消息却如同往众人的头顶泼了一瓢冷水,顿时在心底连最后的那点希望都消失殆尽了! 大旱接着大涝,天灾之后多时役,已有确切的消息传出,连州各地纷纷出现了瘟疫,如今那些在灾棚中的难民已经被官兵隔离起来了,听闻而今赶往县城州府的难民,根本不作区分,一律作隔离处理! 被隔离意味着什么,人人心里都清楚,那些被隔离最后还能被放出来的十中无一,这个道理谁都知道,而很显然,这个时候往灾棚去,期望受到官府的救济,只怕是救济没得到,反而是落得个隔离至死的下场! 人们再听闻了这个消息之后,人人都面若死灰,慢慢的散了。 宜儿有些无奈,眼下往县城赶,估计着是没有活路,可是留在这个荒村中,也不过是等死而已,她想了想,又撑着虚弱的身子出了村,再度回到河床上的时候,宜儿望着河面上湍急的河水出神。 “水这么大,不知道有没有鱼呢?” 宜儿沿着河床慢慢的走,不得不说,她的运气似乎好到了极点,没走多远,就让她找到了一个因河流迂回形成的小水塘,水塘不大,水也不深,最关键的是,里面真的有鱼! 宜儿差点没有喜极而泣,她现在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而且真的真的好想能有一碗鱼肉吃,可是河道里就是有鱼,水势太过湍急,在那里面抓鱼也不现实,这小水塘就不一样了,以前小的时候她和蒋菊芳就曾在小河沟里叉过鱼,那时候伍氏还是蒋树青的外室,她们也没有搬进西昌伯府,其实说起来,那段时光到是她和蒋菊芳最快乐的时候! 宜儿在四周找了根树杈,因为没有刀,那树杈顶端有些秃,却也只能将就了。 宜儿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思绪全部赶了出去,举起树杈,站在水塘里,聚精会神的叉起鱼来。 也许是工具太粗糙,亦或是技术生疏了,整个下午半天的时间宜儿只是在天已快黑的时候才叉住了一条三指大的小鱼! 宜儿并不气馁,有总比没有好,不过鱼是有了,怎么吃却成了一个问题! 她没有火褶子,生不了火,总不能让她像原始人一样,生吞活鱼吧?但是很明显,这鱼也不能拿到那荒村里去,开玩笑,如今人人都饿着肚皮,别说米了,连粥都没有一口喝的,她这还是一条鱼,肉类食物啊!宜儿一点都不怀疑,这鱼要是被人看到,绝对绝对,就和她是再没任何关系了。 她寻了些干柴,堆了起来,然后又到荒村里去借了火,再回来的时候,折腾了半天,那火就是生不起来。 雨下了这么久,今天是头一天见着太阳,宜儿寻的那些,说是干柴,其实只是表面没有滴水罢了,芯里都是潮湿得很,仔细闻闻,还有一股子浓烈的湿霉味道,哪里是那么好点着的? 折腾久了,连手中的火种都给她弄熄了。 当宜儿郁闷的再一次进了荒村去借火,终于有一个带着个小女孩,五六十岁的老婆婆跟她说道:“闺女啊,村子外边可不安生,这村子里虽也差不多,不过好歹有些人气嘛,我看你还是搬进来过夜吧!” 那小女孩不过五六岁大,脸蛋蜡黄得有些吓人,人也奄奄的,没有一丝精神,她只睁着眼睛,看了宜儿两眼,便又别过了头去。 宜儿看着小女孩,忽然在做了一个决定,她俯身在老婆婆的耳边轻轻的说了一句话,老婆婆顿时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望着她! 后来,那条不足三指大的小鱼就被宜儿,老婆婆和那小女孩三个人给分食了。其实说起来是三人分食,其中绝大部分都是小女孩吃的,宜儿和老婆婆只是象征性的动了动嘴。 当然,宜儿也不是什么都没得到,老婆婆知道哪里存有真正的干柴,还拿了一张尚且还完整的席子过来,居然还有两床破棉絮,这样,一个简易的睡觉的地方就搭好了。 老婆婆姓向,小女孩是她的孙女,叫铃儿,铃儿的母亲在生她的时候难产,就死了,她父亲几个月前旱灾的时候就说是出去领官府的救济粮,和好几个同村的壮年出村后就再没有回来,她们婆孙两在村子里熬了这几个月,吃的早吃光了,已连续饿了好多天没进一颗米了,如今见宜儿心善,又能弄到鱼,二人当晚就将席子棉絮搬到了小水塘边,和宜儿一道守着水塘过活了。 第二天一早,铃儿也许是昨晚吃了些鱼肉,当然不可能吃饱,不过她显然比之前有些精神了,白天宜儿在叉鱼的时候,她就在一边看着,然后自己也去找了根树杈,学着宜儿的样子站在水里叉鱼。 水塘里的鱼不多,虽然面积不大,不过叉鱼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宜儿和铃儿二人一天下来,运气好的话能叉到两条鱼儿,运气不好,就可能是一条也叉不到,三人在水塘边住了下来,虽说也是这般饥一顿,又吃一顿的,不过对于向婆婆祖孙两,却比以前在荒村里傻等着要强了许多,现在至少偶尔还能吃点,要是她们继续留在荒村里,只怕要不了几天,她们就会被活活饿死。 宜儿白天和铃儿一起叉鱼,傍晚的时候她便会回村子里去看看,打听打听情况,主要是官府对于游离难民的态度,只要瘟疫得到控制,官府不再隔离难民,宜儿寻思着还是带着向婆婆二人回宛县的好。 只是接连过了五天,官府的好消息没有传来,反而有个非常不好的消息在荒村里传开了。 荒村里死人了! 其实这大灾之年,死个人并不是什么怪事,就拿荒村的这帮难民来说,在这大灾当中,他们哪一个没有见过死人呢?可是这回荒村死的那个人却不同,他先是叫冷,浑身打着摆子,后来又周身发热,高烧不退,最后才一命呜呼。 这症状,和官府通告中瘟疫的病症可是一模一样! 荒村里也闹起了瘟疫!这消息传开之后,当天晚上,还能走的都走了个精光,荒村中一下子人走了七七八八,剩下的就只有十来个确实是走不动的老人了。 回去后同向婆婆说起,向婆婆的神情就有些恍惚,只拉着宜儿的手道:“走又能走去哪里?闺女啊,我知道你心地好,我活了这一大把年纪,也没什么舍不得的了,只有一件事,我放不下心啊!” 宜儿见向婆婆说话的时候眼睛瞟向在一旁离得有些远的铃儿,心里哪里还不明白向婆婆指的是啥,只是她尚还没说话,向婆婆又道:“闺女,哪一天你要离开这里能离开这里的时候,我就求你一件事,你把铃儿那丫头带着走吧!你听我说,这丫头从小养得贱,人很能干,洗衣做饭什么的都能做,你能养活她就带着她,确实养不活了你就行行好,将她卖给那些祖上积德的良善人家保条命吧!” 宜儿没有出声,她也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望着火堆边上聚精会神烤着鱼的铃儿,心里涌过一丝凄凉。 事实上,向婆婆并不是无缘无故的和宜儿说了这么一通话,过后第三天的早上,她便没能再醒过来! 铃儿和宜儿一起,草草的挖了个坑将向婆婆埋了,让宜儿有些意外的是,从头到尾铃儿都没有哭,她的脸上有悲容,可是她一滴泪都没有留。 恭恭敬敬在坟前磕了头之后,铃儿突然又向宜儿磕了个头,道:“姐姐,婆婆说让我以后都跟着你,你不要不要铃儿,铃儿什么都能做,什么都会做,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宜儿心里酸楚,忍着泪将铃儿揽进怀里,道:“傻瓜,姐姐一个人是孤单又寂寞,你愿意陪着我,姐姐高兴还来不及了,又怎么会赶你走?” 第24章:瘟疫 又过了两天,这日黄昏的时候,宜儿从河里救了一个人。 小水塘的鱼可能是被她们叉光了,这两天基本是一无所获,于是宜儿就带着铃儿顺着河岸朝下走,想找找看有没有新的捕鱼场所,结果就看到河里冲来了一个物事,近了以后才发现竟然是个人。 宜儿让铃儿站在岸上拿着树杈,她一手抓住树杈的另一端站在水中,一手用另一根树杈将那人刨了过来。 那是个女人,三十几岁,皮肤白皙,生得很美,身上的衣服也华贵,显然是富贵人家的夫人奶奶,她显然呛了水,脸色青乌,人昏迷不醒。 宜儿费了好大劲才将人弄上岸,按了按她的肚腹,她嘴里吐了几口水出来,只是人还是不醒,宜儿无奈,只得和铃儿一起将人搀扶回了小水塘边。 当天晚上,不但那女人没醒,就连铃儿也突然就一病不醒了。 铃儿的病来得太突然了,宜儿完全是手足无措。铃儿先是畏寒,宜儿将两床棉絮全裹在了她的身上,她尤自昏昏噩噩的一个劲叫冷。 宜儿有些慌了,倒不是因为铃儿这病本身,而是铃儿这病的时机!先发冷再发热,这本来就是这次时役瘟疫的典型症状,这个时候铃儿病倒,即便宜儿再不愿意,也不得不朝那个方向去想! 铃儿整晚上都呻吟不断,宜儿唯一能做的只是用棉絮将铃儿裹紧,然后她将整个人连着棉絮一起紧紧的抱在怀里,并用手毫无意识的拍着拍着熬过了一整晚! 第二天早上宜儿醒的时候就发现昨天从河里救回来的那个妇人已经苏醒了,正坐起了身子一眼不眨的望着她。 宜儿探了探铃儿的额头,小丫头嘴里已经停了嘟囔,也不知道是睡熟了还是兀自昏迷未醒,看上去安静了许多,只是宜儿的心却一点一点的朝下沉去,铃儿额头的温度虽不致烫手,可是很明显已经开始发热了! 那个妇人开口了:“姑娘,是你救了我?” “我只是将夫人从河里拉起来而已,要说救,还真谈不上。” 妇人一怔,若只看宜儿话里那字面上的意思,到有点拒人千里的漠然,只是宜儿的神情却还算和善,不过明显有些担心她怀里的小姑娘,所以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妇人笑了笑,道:“姑娘不把我从河里拉上来,这会只怕我是早就葬身鱼腹了,姑娘于我,是救命的恩情,哪里还有谈得上谈不上的?” 宜儿将铃儿放下,只拉了一床棉絮,将她盖好。 妇人看了看,又道:“这是你妹妹?” 宜儿嗯了一声。 “她好像不太好,为何不去找大夫?” 宜儿有些无语,这明显是个养尊处优惯了的贵夫人,哪里知道她们这些贫苦大众的艰辛?她想了想,道:“夫人可能不知,我们已经断粮好多天了,不只我们,就是方圆数十里外,想找到一口口粮,可能都是大海捞针!连吃的都没有了,哪里还有大夫,还有治病用的药材?” 妇人又是一呆,随即反应过来,哦了一声道:“你开始说把我从河里救上来都算不得救,也是因为这个?” 宜儿情绪有点低,仿佛自语又像是答妇人的话,道:“有时候我就觉得在水里被淹死和在岸上被饿死其实也没什么两样!” 妇人有些好奇:“那你干嘛还救我上来呢?” 宜儿深吸了口气:“不拉你上岸,可能你很快就会死的,拉你上来,总能再熬一段时间,毕竟,只有活着才会有希望的!” 妇人有些赞许的望着宜儿,叹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宜儿自嘲似的笑了笑,道:“以前我一直深信只要活着就会有希望的,可是……”咬着嘴唇顿了顿,才继续,“可是现在,我不知道,我是真不知道了!” 妇人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铃儿,心中已了然,不禁对宜儿对妹妹的这份关切而感动,她想了想,笑着道:“有希望的,活着总会有希望的。姑娘,你不要难过,我想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来寻我的,而他们当中,应该还会有个大夫!” 妇人的话当然不是凭空虚言,事实上的确没过多久,不到中午的时候就有人找了过来,可是这半天宜儿却是在焦躁不安当中渡过的,感觉时间过得特别特别的慢! 来的竟然有十几个人,全是清一色的男人,其中至少有七八个,穿着黑色劲装,虎虎生威,一看就是保镖护卫之类的。这些人领头的是个三十几岁的中年人,着了一件儒袍,气度不凡,这人姓杜,余人都称他杜老爷,当然,这人还有一个身份,正是宜儿救回来那妇人的老公。 显然,杜老爷对他夫人的失踪很是紧张,面上本来尘垢满面满是焦急,可是在见到妇人的那一刹那,他的眼神亮了,极度的惊喜根本是掩都掩不住,一把拉住她的手,上下仔细的打量了个遍,这才彻底的放了心。 对杜老爷夫妻的伉俪情深,宜儿这会哪里顾得过来,她满心满脑里想的都是这群人当中,到底谁才是杜夫人所说的大夫? 所幸杜夫人夫妻重聚的喜悦之余,还没有忘了宜儿,只寥寥的和杜老爷说了几句话之后,就提到了宜儿,杜老爷得知是宜儿救了夫人,自是满心感激,当下就吩咐了一个五十来岁,作秀才打扮的老者上前为铃儿号脉! 这老者姓秦,有一个有意思的名字,叫秦过三!宜儿总觉得这人不像个大夫,到像是个跑江湖的江湖骗子,不过正所谓人不可貌相,而如今铃儿的病又全落在了这人的身上,宜儿当然不敢在勉强露出半点的质疑与怠慢。 只是秦过三才刚刚搭上铃儿的手脉,浑身就像触电一般猛地一颤,然后急急的伸手翻看了铃儿的眼皮,脸色顿时大变,人匆匆站了起来,连退了两步,脱口道:“瘟疫!” 瘟疫两个字就好比一个晴天霹雳,除宜儿外,人人都往后退去。 杜夫人亦是震惊,见宜儿有些发呆的站在那里没动,便伸手想去拉宜儿,杜老爷眼疾手快,早拉起杜夫人退出了丈外。 杜夫人有些焦急,道:“姑娘,你先过来!” 宜儿看着杜夫人,道:“不会的,这些天她一直跟我在一起,我都没有事,她怎么会是瘟疫呢?夫人,你相信我,铃儿她得的真的不会是瘟疫的,你也看到了,昨晚我还抱过她的,你看,我现在不是一点事也没有吗?夫人,你让秦先生再瞧瞧,她怎么可能染上瘟疫呢?” 杜夫人有些为难,杜老爷已望向了秦过三,秦过三躬身道:“回老爷,过三医术浅薄,不过此番北三州闹的瘟疫,症状尤其明显,过三再不才,这小姑娘是不是染上了瘟疫还是不会断错的!” 杜老爷点了点头,再看向宜儿,道:“姑娘,瘟疫不是闹着玩的,你先过来,我们再商量这小姑娘究竟怎么处理!” 宜儿只觉得腿发软了,差点就直接瘫倒在地,她用力的甩了甩头,人定过了神来,忽然一下子扑在了杜夫人的面前,抱住了杜夫人的腿,道:“夫人,宜儿求求你,救救铃儿吧,她才六岁,才六岁啊,您行行好,救救她吧……” 杜夫人心里不忍,只得扶起了宜儿,叹道:“姑娘,不是我们不救她,可是她染上的是瘟疫啊!” “就算是瘟疫,瘟疫也是病啊,夫人,您救救她,说不定她命大,治一治就好了呢!” 秦过三摇了摇头,道:“小姑娘,得了瘟疫还能治好的,老朽活了这一辈子,都还没听说过这种事。你也不要太难过了,这说来说去啊,都是她的命!” 宜儿拼命的摇头,道:“不是的,不是命!夫人,您不是也说过,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吗,她还没死,她还有呼吸,她还活着,她没有死啊夫人!夫人,宜儿求求您,您救救她,宜儿下半辈子做牛做马来报答您的大恩大德!哦对了,诊金,诊金,诊金我有!”口不择言的说着话,宜儿伸手在身上乱摸一通,最后摘下了挂在胸前的玉佩,胡乱的塞在杜夫人的手里,道,“我有诊金,夫人,求你了,求你救救她!” 杜夫人眼里已含着泪,她觉得嗓子已有些哽咽,用力的握住了宜儿的手,正要说话,目光恰好落在了宜儿塞到她手里的玉佩上,忽然就怔住了,只近乎痴痴的望着手里的玉佩出起了神! 杜老爷见杜夫人神情有异,也看了过去,目光落在玉佩的那一刹那,同样的全身一震,双眼几乎不可置信的紧盯着玉佩,手有些颤抖的举了起来,指着玉佩,颤声道:“这玉佩,这玉佩是你的?” 宜儿的心神恍惚,根本就没看出杜老爷夫妇的异样,听得杜老爷发问,她仿佛是抓住了最后的希望一般,道:“我知道这玉佩值不了多少钱,老爷夫人若是喜欢,只求求你们救救铃儿,这玉佩就权当是诊金了,若是不够,宜儿以后做牛做马,一定挣足了银两,补齐了再感谢您们的大恩大德的!” 第25章:认女 接下来的事情让宜儿有些欣喜也有点意外。 杜老爷竟让秦过三再为铃儿仔细的号了脉,然后开了方子,而且他们居然还带足了寻常的药材和工具,是以,只片刻时间,就支起了三叉架,熬起了药。 虽然在开方和熬药的过程中,秦过三都在不住的摇头,而且以特制的药巾蒙了面,号脉的时候,手上也垫了一条方巾,举止慎重,一切看上去都绝对不容乐观,可是宜儿根本不愿意去多想,她宁愿相信,已有大夫诊治并熬了药,铃儿应该马上就会好起来的! 只是像熬药和照顾铃儿的这些事情她本来是想自己去做的,可是杜夫人一直抓住她的手,根本不放她过去,而杜夫人明显有些不对劲,自手里拿着那块玉佩起,她就没有说话,只紧紧的握住宜儿的手,双眼连眨都没眨一下,只痴痴的看着她,那目光神情,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宜儿先是奇怪,而后渐渐的,心里仿佛也起了一丝悸动,她不自觉的抬眼和杜夫人对视,也说不上为什么,有一种很奇特,只想和她好好亲近的感觉由心底涌了上来。 杜夫人顺了顺宜儿的头发,柔声问道:“那小姑娘是你亲妹妹?” 宜儿摇头,遂将向婆婆和铃儿的事情简单的说了一下。 杜夫人又问:“你今年多少岁了?” “十一,我是正月的,已经十一岁过半了。” 杜夫人眼中的笑意更盛了,看着宜儿,忽然将宜儿用力的揽进怀里,抚着她的头发,喃喃的道:“这么多年,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罪吧?” 宜儿不知道该怎么答了,她只觉的杜夫人的怀抱好温暖,好舒服,一时只是凭本能的往里面钻了钻,并没有答话。 杜夫人轻轻的拍着宜儿的背,道:“好孩子,我问你,这小姑娘既不是你亲妹子,那你可还有什么亲人?你的父母呢?” 宜儿也没抬头,只道:“打小我就是个孤儿,我从来没见过我的父母,也不知道他们是谁!” “那你可想他们?” 宜儿一怔,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想不想,只是小时候有一次姑娘从假山上摔下来了,我见夫人从远处冲过来,一把将姑娘抱进怀里,慌里慌张的查看她是否受伤,那时候我就在想,要是我母亲在我身边的话,是不是也会和夫人紧张姑娘一样那般紧张我呢?” 宜儿话刚说完,忽然就觉得像是一滴水滴在她的额头上,她抬头看时,就见杜夫人早已泪流满面,痴痴的盯着她,像是在自语,又像是在回答她最后的那个问题,只喃喃地道:“会的,当然会!” 宜儿有些恍惚,其实像刚才那些话她从来没对别人说过,也不知道为什么,刚才在面对杜夫人的时候,她根本不曾多想,很自然的就说了出来,当然当年的事,她并没有说全,蒋菊芳从假山上摔下来的时候,她先扑在了地上做了人肉垫子,蒋菊芳是摔在了她的身上,事后蒋菊芳是一点事没有,而她却在床上躺了三个月才下的地,而当时,夫人眼里看见的只有蒋菊芳,第一时间冲过来揽进怀里细细查看的也只有蒋菊芳。 宜儿心里并不是记恨什么,她只是个丫鬟,跟在蒋菊芳身边伺候,蒋菊芳从假山上摔下来,不管起因为何,结果如何,她都有开脱不了罪责,若真要责罚,一顿板子之后让人伢子重新将她领走都不为过,可是夫人和姑娘非但没有罚她,反而为她请医煎药,让她在床上安心的躺了三个月才让她重新下地伺候! 说起来,蒋菊芳母女待她已是仁义随和了,她一直忘不了那件事只是因为当时夫人抱住蒋菊芳的时候,那脸上的惊恐和紧张的神情,那应该就是母亲对女儿深切的母爱了吧?宜儿没有母亲,从来没有感受过母爱,所以,不可避免,那时候她心里有了一丝嫉妒,以致到了今日,对那日的事情尤是记忆犹新。 可是杜夫人怎么会哭呢?难道是同情自己以前的遭遇? 宜儿有些不解,事实上在心里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以前有多么苦,多么难!蒋菊芳待她很好,后来她出来后更是遇到了很多好人,那车夫王富,明风绣楼的卫娘子,吴夫人陈氏和吴英,云五公子,还有五殿下杨铣…宜儿很知足,她也一直觉得自己很幸运,可是如今杜夫人若真是为她以前的际遇而伤心的话,宜儿自己都觉得有些怪异。 铃儿最终还是没能救回来,药灌下去之后,只片刻功夫,就被她大口大口的全呕了出来,坚持到申时一刻,就断了气。 宜儿心中悲痛,扑在杜夫人怀里抽噎了许久都缓不过神来,杜老爷见宜儿哭得伤心,也不免在心里叹息,让人将铃儿的尸体当场就烧了。 宜儿心里清楚,得了瘟疫而殴,尸体依旧具有很强的传染性,是不能直接下葬的,只能火烧。 待宜儿情绪稳定之后,天色已晚了,秦过三指挥着人在河床一处避风口搭了帐篷,这些人行动迅捷,训练有素,半个时辰不到,就搭好了一大三小四座帐篷,虽然谈不上豪华,但是遮风避雨,住人休憩却已是绰绰有余,至少比起之前宜儿她们胡乱扯了一张布用来挡挡风了事的住处已是云泥之别。 帐篷里,杜夫人将杜老爷都推了出去,只留下宜儿和她坐在铺上,她拉着宜儿的手,忽然觉得有些激动,稳了稳情绪,这才道:“好孩子,你说你从来没见过你父母,我,想问问你,要是你父母现在站在你面前,你会怪他们这么多年都没能找到你,让你受了这么多的磨难么?” 宜儿一怔,见杜夫人神色郑重,就是再迟钝,也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她喃喃念道:“我父母站在我面前?” 杜夫人再也忍不住了,一把又将宜儿揽进怀里,哽咽道:“我的鸢儿,我就是你的母亲啊!” 宜儿身子颤了一下,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抬起头,看向已经痛哭不已的杜夫人,一时都忘了说话。 帐篷外的杜老爷听见了里面的哭声,忍了忍,还是掀了门帘,走了进来,柔声道:“孩子,你母亲说的都是真的,自你一岁生辰被拍花子拐走之后,你母亲和我已经同你分开十年七个多月了,这十年来,你不知道你母亲是怎么过来的,还好还好,苍天有眼,让我们一家还有合家重聚的这一刻!” 杜老爷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宜儿大致听清楚了,这杜老爷全名杜子悟,出身青湘侯府,杜夫人姓李,十年前,他们的独女杜飞鸢在周岁生辰宴后,因恰好是十五元宵,便由李氏带着上街去观灯会,结果遇上了拍花子,杜飞鸢被拐走再没被找到! 当时这事闹得也挺大,杜子悟甚至在应天府去报了案,后来连先帝爷都惊动了,天子脚下,竟然有勋贵豪门的小孩失窃走失,叫皇家颜面情何以堪?先帝大怒,当即下令应天府立案侦办,着九门提督府从侧协助。 最后当初跟着李氏出门的青湘侯府的下人仆随几乎全被下了大狱,只是杜飞鸢最终也没能找到! 宜儿听明白了,仔细回想下心里不禁也有了疑问,便道:“您们是说我就是您们走失的女儿杜飞鸢?可是您们是如何认定的呢?难道是那块玉?” 李氏笑着点头,道:“这玉看着普通,实际另有乾坤,乃是当年你出生的时候你祖父亲自给你戴上的,你在母亲身边的那一年,除了洗澡,这玉佩就从来没被取下来过。” 宜儿看着二人,慢慢的摇了摇头,道:“我想您们可能找错人了,这玉佩,其实不是我的!” 李氏脸上的笑容凝滞了,杜子悟也完全呆住了,二人都看着宜儿,眼中错愕,一时都忘了说话。 “这玉佩是别人送给我的?” “是谁送你的?” 宜儿顿了一下,她知道说这玉佩是个男人送她的实在不妥,可是也知道这玉佩事关重大,她若在此事上隐瞒的话更是不妥,权衡了一下,遂将当初在走马山下发生的事情向二人陈述了一遍。 “何睿?是个少年公子?” 杜子悟夫妇都完全愣住了,天大地大,现如今,要他们上那去找这个叫何睿的少年呢? 宜儿眼见二人眼中有难掩的失望之色,心中也很不是滋味,实际上目睹了二人对他们那走失掉的女儿的挂望念想,宜儿打心里真心希望自己就是他们的女儿,只是,她应该是没有这个福气了! 从帐篷里走出去的杜子悟夫妇显然都有些失魂落魄,宜儿想要说点什么,张了几次口,却确实不知道该说什么,倒是杜子悟走到门边的时候回头对宜儿笑了笑,道:“姑娘今晚就在这帐篷里面歇息吧,累了一天了,也早些休息!” 那笑容一看就是强打出来的,很是勉强。 第26章:真假 另一顶帐篷之内,杜子悟和李氏有些魂不守色的相互对望,一时间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 隔了许久,李氏才意识到手里还一直握着那面玉佩。 她将玉佩拿了起来,慢慢的移近油灯。 这玉佩所谓的内有乾坤,指的是表面上看上去不过是块普通的玉佩,可是若是透过灯光去看,就会发现玉佩的里面清清楚楚的有一个字,这玉佩本为天然而成,虽经打磨,但那仅限表面,而里面的字却是无论如何不可能是人工凿斧而成!天然成字的玉佩,自然当得上内有乾坤这四个字! 如今李氏将玉佩移近油灯,透过灯光,夫妻二人都清清楚楚的在玉佩中看到了一个“瑟”字。 杜子悟惊呆了,李氏的神色也是大变! 他们的女儿杜飞鸢出生后,祖父给的玉佩里面自然是有字的,不过却是个“琴”字,而眼前这块玉佩竟然是个“瑟”字!两个字虽然相像,但是灯光下,玉佩里的字纤毫必现,十分清晰,二人哪里会分不出区别来?字不同,玉佩自然不是同一块,只是这世上竟还有另外一块几乎一模一样的玉佩,这事情,他们夫妇从来都是毫不知情,甚至根本从来都没有想过! 琴瑟?琴瑟和鸣! 夫妇俩很快就意识到两块玉佩最初应是出自同一块玉石,玉匠将两个字分开,做成了一对一模一样的玉佩,唯一不同的是,灯光下玉佩中呈现的字不同! “怎么会这般巧?”李氏看向杜子悟,不过显然,杜子悟有同样的惊诧与不解! 李氏又想起了宜儿,想着她对铃儿的照看以及铃儿死后的悲伤,李氏的心中就禁不住赞许和喜爱,再想起宜儿的诸般过往,又止不住一阵心酸怜悯,最后想起宜儿躲在她的怀里说起自己父母的情形,李氏的心就像是被针扎过了一般,钻心的痛。 她豁然抬起头,看着杜子悟,道:“老爷,十年了,鸢儿离开我们已经十年了,你说,在我们死之前,还能找到她么?” 杜子悟心中也是一阵刺痛,他伸出手臂轻轻的抱住李氏,轻声道:“能的,我们从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老天爷不会如此残忍,会让我们一辈子骨肉分离的!” 李氏眼中的泪就如断线的珍珠滑落眼眶,顺着面颊,掉了下来,她忽然用力的推开杜子悟,哽咽道:“老爷又何必再自欺欺人呢?十年了,纵使我们一日未曾间断的找寻,可是鸢儿在哪里呢?别说是人了,就是消息,哪怕一丁点的消息,有吗?其实老爷,我们心里都明白,就是这块玉佩是真的,我们就能顺着它找到鸢儿了么?哈哈,她才一岁就被拍花子拐了去,这玉佩价值连城,她就是命大活了下来,又哪里能保得住这玉佩?老爷,这个道理我们都知道,可是一看到这玉佩,妾马上就认定了宜儿姑娘就是我们的鸢儿,不是妾身不怀疑,妾是害怕。老爷,你不也是这样,难道你当时就没想过宜儿姑娘手里的玉佩说不定已经转了若干次手,最后才落在她的手里的?” 李氏顿了顿,继续道:“老爷,你也在害怕,是么?你怕我们的鸢儿再也寻不到了,你更怕她是不是早就不在人世了……” “夫人,你别说了!” 李氏擦了擦眼角的泪,道:“老爷,妾是想过了,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我们的船在河面上触礁,我落了水,就有一个姑娘把妾从水里给救了上来,这姑娘还和我们的鸢儿同年同月出生,而且她身上竟然还有和鸢儿几乎一模一样的玉佩!老爷,你说,世事无常,哪里会有如此巧的?这分明就是老天爷怜悯,要把我的鸢儿还给我了!老爷,妾不管这玉佩是不是真的,妾也不管这姑娘是不是我们的鸢儿,她救了妾的命,妾喜欢她,她就是我们的女儿,她就是我们的鸢儿!” 杜子悟看着李氏那期盼的目光,沉思了片刻,方道:“这姑娘的确是个难得的好姑娘,又救了你,跟我们又有这样的缘分,夫人若是真心喜欢她,那要是她愿意,我们就收她做义女吧!” 岂料杜子悟话刚说完,李氏已经摇头道:“老爷,你没明白妾身的意思,她不是我们的义女,她就是我们的鸢儿啊!” 杜子悟愕然。 李氏又道:“老爷,这么多年了,妾身对不住你,除了鸢儿再没为老爷生下过一男半女!妾身不贤,因为嫉妒,也没为老爷房中收用过什么人,而老爷这么多年,一直待妾情深意重,妾嘴上不说,可是妾的心里,对老爷……” 杜子悟道:“夫人别说了,我的房里不收人,哪是因为你嫉妒?是我自己不愿意的,夫人贤惠大方,这辈子能娶到夫人为妻,是我杜子悟最大的福气!” 李氏脸上尤挂着泪珠,人却笑了,道:“老爷,妾只生了鸢儿一个,这辈子心心念念的也只有鸢儿这苦命的孩子了!这玉佩虽然不是当年鸢儿身上的那一块,可是这又怎么样呢?这也不能说明宜儿就不是我们的鸢儿啊!俗话都说,母女连心,妾一看这姑娘,妾从心里就喜欢,妾也看得出来,她也是欢喜和我亲近的,说不定,她真的就是我们的鸢儿呢,要不然,她为何会和我们鸢儿一样大,她为何会救了我,为何会有这块玉佩?” 杜子悟知道李氏是心里有了执念,虽然知道不可能,却硬是在心里认定了宜儿就是鸢儿的事实,他知道李氏这十年来从来没有放下心中的执念,她一直觉得鸢儿之所以会被拐走,都是她要带着鸢儿上街看灯会造成的,她从来没有原谅过自己。这一切,杜子悟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是根本无法开解! 李氏又道:“老爷,鸢儿只是个女儿,将来不过是一副嫁妆的事情,我们也无心去争侯府的那个爵位,也说不上什么混淆侯府血脉,所以老爷,妾求你,就许了妾这个心愿吧!” 杜子悟看着李氏,叹了口气,道:“不瞒夫人,其实这姑娘我也很喜欢,只是这么大的事,总得问问人家姑娘是否原意吧!” 李氏的意思,是要以杜飞鸢的身份认回宜儿,只是这般一来,既是杜家嫡亲的血脉,当然名字是要进杜家的族谱宗祠的,这样,宜儿就意味着要舍弃原来的身份名讳。虽然,无论以什么角度来看,这对宜儿来说,都是百利无一害,麻雀变凤凰的事情,可是毕竟是舍弃原来的宗姓,宜儿会怎么想,还确实说不定! 杜子悟夫妇在之前和宜儿的话语中大致知道了宜儿之前的过往,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宜儿的这个蒋姓,纯粹只是因为蒋菊芳的缘故,实际上宜儿自小是孤儿,哪里有什么姓氏宗姓? 所以当杜子悟夫妇在宜儿面前委婉的表达了他们的意思之后,宜儿还是有些懵,当然,她并不是舍不得这个蒋姓,她只是觉得这是不是有些不妥。 她也不是矫情,实际上,她很喜欢李氏,她觉得李氏很亲近,在李氏面前,仿佛没有半点生分,很随然也很舒服。她也说不上到底哪里不妥,最后只轻轻的说道:“我,我出身低贱,只怕配不上!其实,我也很喜欢夫人,如果可以,夫人收我做个小丫头,让我在夫人面前伺候,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李氏笑了,将宜儿抱进怀里,慈爱的道:“说什么傻话呢?你说,是娘亲的乖女儿对我尽心呢还是小丫头对我尽心?更别说什么配不上配得上的,你打小就是个孤儿,吃了太多的苦,不过都过去了,以后有娘亲我和你父亲在,绝不会再让你受半点委屈的!” 杜子悟见李氏是真心的高兴,也不由有了几分感概,再看到宜儿将头埋在李氏怀里,一副母慈女孝的画面,心中忽然觉得一股喜悦从心底最深处涌了上来,周身就似从来没有过的熨贴一瞬间传遍全身,不由得轻轻一笑,道:“好了好了,这是好事情,你们娘俩就别在这哭哭啼啼的了,鸢儿,你娘身子本来就不好,你就别再惹她垂泪了!” 自家老爷寻到了失散多年的女儿,这消息在人群中传开,顿时引起了一片喧哗。 虽然像秦过三那几人早先看到杜子悟夫妇在看到那玉佩后的反常都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情,可是毕竟没有人能想到这世上竟有如此巧合的事!夫人遇险,救她的人竟会是她失散多年的女儿,这样的事情,已经不能单单的用巧合两字来解释了,这分明就像是老天长眼,故意安排的这出一家重聚的欢喜戏码! 照理说,杜子悟夫妇认回了女儿,那么内外有别,外男仆随是不宜过来跪拜的,只是杜子悟和李氏显然都太是高兴,不仅让从随十几人一一过来拜了这新出炉的杜家小姐,还在众人的见证下,由宜儿奉了茶,敬了双亲! 第27章:沣城 敬茶奉亲,在当下的条件下,当然只是图的这层意思,走了个形式,杜子悟当即就表示,回了北开城再为宜儿办个盛大的认亲盛会。 那些仆随第一次跪拜了自家小姐,宜儿当然得有所表示,见面礼的自是少不了,好在李氏早有准备,早塞给了宜儿一把碎银子,由着她打赏。 平日里的打赏最多不过多给几个大钱了事,如今宜儿赏出去的竟全是碎银,仆随们自是欢天喜地,心下也明白这是主子高兴,更能看出杜子悟夫妇对这位失散十年的小姐的看重和宠爱! 宜儿之前都是接受别人赏赐的,这头一回赏别人,心里总有些忐忑,不过李氏就坐在她身边,一直笑盈盈的看着她,这让她心里安定了许多,待打赏完了,好些人的名字她也记不住,不过像秦过三,领头的护卫严析,杜子悟的随身小厮靳山等等几人她还都记了下来。 青湘侯府当然是在京师昀都,而杜子悟举家北上,却是杜子悟领了皇命,就任连州知府,此番正是往北开城上任去的。 当初北三州大旱,启明帝命大皇子唐王殿下为钦差大丞,往北三州赈灾,唐王初到北开城,就以赈灾不力的罪名杀了当时的连州知府王洪,而后连州知府的位置一直悬空,因唐王坐镇北开,是以实际上他等于是同时兼任了连州知府,数日前,启明帝才钦点了刚从靳山任满回京述职的杜子悟为新任连州知府,即日便往连州就职! 而那秦过三,宜儿最开始便想的不差,他本就不是专门的大夫,而是杜子悟极为倚重的幕僚师爷,而严析和其他七名护卫都出自青湘侯府,其实说起来,杜子悟在青湘侯府,本是长子,又是嫡出,按理说青湘侯的爵位怎么也该落在他的头上,偏他没要恩封,反而走的是科举的路子入仕,宜儿不明白其中的缘由,只是隐约中,总感觉杜子悟夫妇和青湘侯府的关系并不好! 因为杜子悟夫妇所乘的官船触礁,李氏落水后,杜子悟心急,连夜带人沿着河岸找来,所以丫鬟嬷嬷全都未带,只带了一从男性仆随,当天晚上,自然没有丫鬟伺候,不过李氏显然并不在意,晚上甚至弃了杜子悟,和宜儿一个帐篷睡的,娘俩头并着头,李氏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话,多半说的都是杜飞鸢小的时候长得有多可爱,生得有多讨人喜欢芸芸的! 第二天一早,一行人上路,因为没有马匹,大家只能徒步,考虑到队伍里有李氏和宜儿两人,队伍走得很慢,这般走了近一个时辰,迎面就过来了一队人马,里面竟然还有一辆马车。 宜儿抬头看过去的时候,就看见来的这队人马领头的竟然是严析,宜儿这才反应过来为何早上起来的时候没看见严析,想来他是早就出发,去寻到了杜家的车队,然后领着车队回来接人了。 两方人马一汇合,又免不了一番引见跪拜,只是这一次宜儿见的多是丫鬟嬷嬷,至于男丁仆随,到是被杜子悟一语带过。 李氏贴身伺候的有两个丫头,一个叫流莺,一个叫知画,她当即就将流莺拨给了宜儿,因为此番是杜子悟赴任,路上带的人手本就不够,除了这两个贴身的丫头,就只有四个得力的嬷嬷跟着,李氏就又差了一个姓王的嬷嬷负责照顾宜儿的起居! 流莺今年已十六岁,模样生得好,长得很美,得李氏吩咐后,她便要向宜儿行大礼,被宜儿拦了后,李氏也说要行大礼,到了北开安定好了之后,再好好的向新主子行礼讨赏,她这才作了罢。只是流莺面上虽然不显,宜儿却敏锐的发现她心里有些不乐意,宜儿就在想,也许她伺候惯了李氏,并不想离开吧,要是这样,到了北开,她身边有了其他人,就找个机会还是把她放到李氏身边去吧! 马车只有一辆,李氏和宜儿坐了,就连杜子悟都是骑马而行,这一下,队伍的速度就快了不少,在一处官驿里用了午饭,傍晚的时候,队伍就进了沣城。 北三州历来以地广人稀著称,而其中又以连州为首,连州在三州当中,地域最广,人口也是最多,光其下的属县就有二十一个,连州首府北开城更是北方重镇,因南下江南的大运河起始于此,这里更是整个北岭的交通枢纽,有着不可取代的重要地位! 而此番天灾,连州也是北三州受灾最重的地方,唐王殿下一出京师就坐镇于此,也正是缘由于此。 宜儿在地理方位上可谓一无所知,不过她也知道过沣城就是北开了,照这样看来,今晚在沣城歇息一晚,明天应该就可赶到北开城了。 杜子悟本不想惊动地方官衙,只是入城的时候盘查甚严,不得已,只得出示了文书方帖,于是队伍找了一家客栈刚刚安置好,沣城县令张达开就领着家眷上门拜竭了。 宜儿跟着李氏当然不用理会张达开,不过张达开的家眷就是她们招待的对象了。 张夫人带了个女儿过来,只有十三岁,叫张双岚,想来来之前人家也打听了李氏和宜儿的情况,所以特意带了个和宜儿年龄相仿的女儿过来。 张双岚人很文静,一看就是个规规矩矩的乖乖女,双方见了礼后,张双岚就送上了她的礼物,两张蜀锦织成的方帕! 宜儿两手空空,哪里会有这种小女孩用的小东西来回礼?张双岚也知道她们来得突然,宜儿他们又在赶路,自然不会有什么准备,所以送了东西,便轻声道:“这方帕本就是个消遣的东西,也不值钱,只是上面的芍药花是我闲暇里绣的,杜小姐不嫌弃我就放心了!” 宜儿看了看手里的方帕,笑着道:“这芍药花是姐姐亲自绣的啊?绣得真好!” 这种客气的夸奖张双岚自然听得多了,当下也只是笑了笑,也客气的道:“杜小姐谬赞了!” 宜儿上前拉着张双岚的手,亲热的道:“姐姐这是和我生分了,我都喊姐姐了,姐姐还一个劲的叫杜小姐!我叫宜…飞鸢,姐姐不如就叫我飞鸢吧?” 张双岚迟疑了一下,抬头见她母亲张夫人正向她不动声色的微微颔首,当下便笑盈盈的点了点头,叫了一声“飞鸢”! 宜儿这才指着方帕上的芍药花道:“姐姐这里用的错针吧,错针的针脚如此严密,姐姐的绣技可真好,哦,这里,这里姐姐改了盘金,由错针改盘金,真真的巧思,我就从来没有想到过,姐姐真是有玲珑心肝的妙人儿!” 张双岚一怔,就连坐在一旁的张夫人都是呆了一下! 张双岚半天才惊奇道:“你也会刺绣?” 宜儿道:“会一点,不过没有姐姐绣得好!” 张双岚先听宜儿夸她绣技,只当是客套,如今见她言之有物,当下哪里还看不出宜儿是真心赞她,她心中欢喜,顿时就有点喜欢宜儿了,当下也回拉着宜儿的手,道:“来,跟我说说,你都会些什么针法?” 宜儿面上微笑,就和张双岚讨论起了针法绣样,她的绣技本就出众,又在明风绣楼当过绣娘,虽说没有拜卫娘子为师,可平时里也没少得卫娘子指点,所以无论是对绣技的理解认识还是真正的动手下针,又哪是张双岚这个养在深闺的女子能相提并论的?她本着不出彩,只顺着张双岚的话说下去,却是信手拈来,侃侃而谈,偏偏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隐含深意,可谓真知灼见。 这要是一个真正精通绣技的绣娘在这里,听了宜儿这番话,必定心有感悟,大为震撼,不过张双岚只是刚刚接触刺绣,要说火候确实还谈不上,反而到对宜儿没有太多的震惊,她只是觉得宜儿说的好像都很有道理。 到是一旁的张夫人,她对绣技有一些造诣火候,是听出了宜儿的不凡,不免有些吃惊,向李氏道:“想不到杜小姐小小年纪,又是堂堂知府千斤,竟会有如此精湛的刺绣功底!” 李氏笑了笑,道:“她自己喜欢,平时就喜欢绣一些小东西,要说什么功底,张夫人到是过奖了。” 送走张夫人和张双岚后,宜儿就抱着李氏的胳膊,道:“母亲,我今天表现得怎样?” 李氏满面含笑,道:“好,娘亲都没有想到,你第一次就能做得这么好!” 宜儿道:“母亲看我,自是哪里都是好了,只是母亲若一直就这么夸着我,我看用不了多久,我这尾巴就要翘上天了!” 李氏哈哈大笑,道:“不过鸢儿,那张家小姐,你喜欢么?” “才见了一面,看上去还不错,反正,也不讨厌就是了!” 李氏点了点头,道:“鸢儿,如果遇到了不喜欢的人,你也不用难为自己去讨好谁,你是娘亲的乖女儿,你父亲是知府大人,我们不需要去巴结奉承谁,你知道吗?” “嗯!”宜儿重重的点了点头。 第28章:初到北开 果然,过了沣城,不到半日,就到了北开城! 让杜子悟有些意外的是,队伍尚未进城,就被唐王殿下领着下属以及府衙北开县衙一大群属官给迎了个正着。 论起来,杜子悟不过只是四品知府,能得到唐王殿下亲自出城相迎,可谓是无上荣光,只是杜子悟的脸色却不怎么好看,他翻身下马,上前与唐王行了大礼,唐王连忙上前扶起,笑道:“说起来都是自己人,杜大人再这般多礼,岂不见外了?” 杜子悟却坚持行完了礼,这才起了身,道:“大家虽同属朝臣,不过在私,殿下乃王爷之尊,天皇帝胄,下官不过区区一进士,所谓贵贱有别,不可妄为。而在公,殿下是钦差大丞,总领北三州一切赈灾事宜,而下官只是连州权知府事,理当份属殿下辖制,这上下之分,亦不可混淆!是以虽得殿下体恤,可这礼却不能废!” 杜子悟此言一出,在场已有好几人脸上微微变了色,唐王杨荃干笑了两声,道:“杜大人果然乃雄辩之士,本王叹服!” 宜儿在马车中,不敢掀帘,自然也看不到唐王杨荃是什么模样,不过听声音,当是一个三十几岁的中年人,语气沉稳,中音十足,料想这人必是个精力充沛,胸有沟壑之辈。 一行人在城门口寒暄了一阵,再度启程进城,杜子悟因有公事急需与人商讨处理,便领了人随唐王而去,李氏和宜儿在一干仆随的簇拥下,去了知府衙门,马车从后院侧门入,直过了二门,这才停了下来,李氏和宜儿下车的时候,早有工房典吏候在一边,见二人下车,连忙上前行礼,李氏挥手免了他的大礼之后,那典吏才开始介绍县衙后院的情况。 李氏一直是随杜子悟在外任职,对这些府衙县衙之内的大致格局情况还是清楚的,所以让典吏捡了重点来说,三言两语说完之后,就打了赏,打发了典吏出去,然后携着宜儿的手,进了后院。 初来咋到,而且人手又不够,可以想见接下来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处理。 府衙后院当然比不得豪门大户的府邸,本就不大,总共只有两进,不过他们一家人本也不多,正经的主子就只有三个,所以住下来却是绰绰有余的。 后院的主屋当然是杜子悟和李氏的起居之地,而主屋出来原本应是东厢房的地方被修了一个隔断,又起了一道月亮门,到成了一个极精致的独门小院,也不知是否是上任知府提了一个名,曰东暖阁,宜儿见了到很是喜欢,李氏当即就让人把这东暖阁收拾了出来给宜儿住。 宜儿自己的东西几乎都撂在了当初杨铣的马车上了,被水冲至荒村的时候她就已是空无一物,如今身上穿的衣服都是流莺尚未上身的新衣,不过她身子偏瘦,人又小,流莺的衣服穿在身上有点大,有种松松垮垮的感觉,所以稍微收拾停当的空隙,李氏马上就打发人去请了绣楼的掌柜过来。 新任知府家里制新衣,绣楼哪里敢怠慢?不消半个时辰,女掌柜就带着绣娘上了门。 让宜儿有些意外的是,来的竟然是天外楼的掌柜,姓云,不过三十岁左右,头上只简单的扎了个倾髻,显得精神干练。 天外楼的总店在京师昀都,北开城只是分店,不过不得不说的是,众所周知,天外楼是连州云家的产业,而云家祖籍正是北开,家庙宗祠也都在北开城。所以说,天外楼在北开的分店,绝非一般的分店可比,而自然,能当上北开天外楼掌柜的人也绝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后来宜儿才知道,这云掌柜名叫云缈,本就是云家二房的小姐,早前曾嫁了雍州府同知欧阳家的长子为妻,只可惜成婚一年不到,那欧阳公子就得了重病,一命呜呼!这云缈到也刚烈决绝,不愿在欧阳家守寡等死,就同欧阳家达成了协议,以终生不再改嫁的条件回了娘家云家生活,云家怜其遭遇,遂让她参与到一些家族产业的打理,到不曾想这云缈虽是女子,却巾帼不让须眉,在打理家族产业的时候崭露头角,充分展示了其在商业上的头脑和干练,后来云家老爷子一锤定音,让其担任了天外楼北开分店的掌柜。 当然,这些都是宜儿后来才知道的,而云缈这首次上门的时候,宜儿反而是对她带来的那个绣娘更感兴趣一点。 那绣娘姓童,在绣技上自不必说,能跟着云缈上门为豪门大户量体裁衣的,在绣技上又怎么可能不是炉火纯青?只是宜儿感兴趣的还不是童娘子的绣技,而是这童娘子竟然是卫娘子的关门弟子。 在宛县,在明风绣楼,宜儿很感激卫娘子的诸般照拂,只不过后来事发突然,她现在也不知道卫娘子如今如何了,是以在童娘子为她裁量的时候,她故作随口的问了一问,童娘子也只道她是好奇,便告知了卫娘子的近况。 大灾对明风绣楼的生意肯定有较大的影响,不过洪涝的时候卫娘子本身就在北开,后来五皇子襄王殿下在垌峡口当机立断,保住了堤坝,从而化解了堤坝决堤洪水淹城的危机,卫娘子就回了宛县! 得知卫娘子无恙,宜儿也算是放了心。 送走云缈二人,李氏上下端详了宜儿几眼,道:“这新衣就是赶得再快,也得花上好几天时间,在这之前,让丫头们先将流莺的几件新衣改一改,鸢儿先将就几日。” 宜儿笑着道:“女儿都听母亲安排就是!” 李氏抓过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忽然有想起什么,猛地站了起来,道:“你看我这记性,鸢儿快去收拾一下,跟娘亲出趟门!” 宜儿一怔,问道:“有什么事么?” “光顾着新衣了,还有头面,这个要是订做的话也是个费时的活,我想了一下,不如我们先到珠宝店去逛一逛,看看可有合适的款式,买几副先应应急!” 宜儿不禁笑道:“娘亲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时候了,还去逛珠宝店,怕是还没走到,人家店铺都关门歇业了!”李氏望了望天,见时辰确实不早了,这才叹了口气道:“那就明天一早去吧,对了,还得找个牙婆过来,你那里和院里各处都得添置些人手。鸢儿,娘亲是这么想的,这府衙不大,比不得京城的青湘侯府,至于人手也无法比照你那些在侯府的姐妹们,你那东暖阁精致是精致,就是太小了点,多添两个人就有些紧迫,所以我准备除了流莺和王嬷嬷外,再给你添三个近身伺候的大丫鬟,四个粗使的小丫鬟以及两个粗使婆子,你看如何?” 宜儿怔了一下,有些懦懦的道:“娘亲,人会不会太多了点?” “哪里多了?”李氏大手一挥,道,“四个大丫头看起来多,可是你以后的衣裙首饰,钱物银两什么的都得有人打理,而平时伺候的,梳头的都少不了人,更何况还得有人看着吃食,种种种种,娘亲还担心四个不够用呢!只是青湘侯府的定例,嫡出小姐是四个近身的二等大丫头,所以娘亲也不好给你多添,免得到时回府的时候被人说闲话,况且这近身的人最是把细,得慢慢调教,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排上用场的!” 宜儿的头有点大,她记得蒋菊芳在最多的时候也就只有她和另外一个丫头在近身伺候,而如今,她这怕是动不动就会围着七八个伺候的人,一时都有些说不出话来。 李氏还在道:“除了近身的大丫鬟外,粗使丫鬟和嬷嬷娘亲都给你少了对半的人手了,以后要是觉得人手不够用了,你在和娘亲提!” 宜儿嘟着嘴道:“我知道了,这么多人,哪里还能不够用?” 李氏继续道:“那王嬷嬷是跟着娘亲的老人了,为人细心,你让她先管着吃食上事,都说病从口入,这吃的东西尤为重要,可马虎不得!” “知道了,娘!”想了想,又问道,“父亲今晚会回来吃饭么?” 李氏摇了摇头,道:“他刚差了人回来回话,说是有正事处理,而且唐王殿下为他设了接风宴,他虽然不想去,不过唐王的面子总是要给的,所以晚上不回来吃饭,估计回来都有些晚了!” 宜儿哦了一声,又笑着道:“娘亲,你今晚想吃点什么,要不我去厨房给您炒几个菜,娘亲也好尝尝我的手艺?” 李氏打趣道:“怎么,我的鸢儿还会做饭这么能干?” 宜儿一本正经的道:“就是做的不好,逞父亲不在,先让娘亲指点指点,也免得鸢儿在父亲面前露馅嘛!” 李氏一怔,随即笑道:“你这小蹄子,敢情是让你娘亲做个陪吃,好去讨好你父亲啊?” 宜儿依偎进李氏怀里,道:“谁叫娘亲疼我呢?就是鸢儿做的东西实在难以下咽,娘亲也不会笑话我的!” 李氏有些无奈的摊了摊手,然后道:“今天就算了吧,赶了一天的路又收拾这收拾那的,你也累了,以后有时间,娘亲再好好的尝尝我家鸢儿的手艺!” 第29章:敲打流莺 说是赶路,都是坐的马车,收拾院子的事也轮不到宜儿亲自动手,只是人手不够,有时候稍稍搭一把力罢了,更多的时候,不过是坐在那里动动嘴皮子的事,对宜儿来说,哪里就能累着了?所以晚饭有两个菜名义上还是宜儿做的,李氏尝了,自然是赞不绝口。 其实在厨艺上,宜儿自认没什么天赋,以前她伺候蒋菊芳,是近身的大丫头,厨房里的事也轮不到她上手,后来在宛县,她在吃食上又不是个挑剔的人,当然那时候也没有挑剔的本钱,所以那会虽常常下厨,不过只是为了吃饭裹腹,厨艺呢到是没什么提升! 李氏此番来北开,带的人不多,基本上都是得力的大丫鬟和各房的管事妈妈,至于下面的人还没来得及进,所以厨房里只有李嬷嬷一个人在那忙活,所幸晚上只有李氏和宜儿两位主子吃饭,虽有些手忙脚乱,李嬷嬷还算应付得过来。 李嬷嬷是李氏的陪嫁妈妈,由来得李氏看重,宜儿对她自然也是敬重有加。是以宜儿带着流莺走进大厨房的时候,李嬷嬷不由分说,将二人直接推了出来,最后还是宜儿谎报了军情,说是李氏要尝尝她的手艺,李嬷嬷这才不情不愿的放了二人进去。 不过什么拆菜洗菜,盛碗切烧种种,都全没让宜儿沾手,顶多就是忙不过来的时候让流莺帮着做了一些,到最后煎炒的时候让宜儿掌了一下勺,这个掌勺就是纯粹的掌着锅勺,连油盐都是李嬷嬷看着加的,宜儿想试着再使一把盐,李嬷嬷就急得不行,只说夫人口味淡,不喜欢太咸的东西,宜儿只得作罢! 这样的掌勺做菜,宜儿当然索然无味,所以做好了两道菜后,她就带着流莺走了,一出厨房,流莺就再也忍不住了,抱怨道:“小姐也太好 性子了,不就做个菜嘛,小姐就是做废了,倒掉就是了,能废什么事?这李嬷嬷就是……” 宜儿看了看她,流莺警觉,就闭了口。 宜儿就道:“李嬷嬷掌管着大厨房,这入口的事马虎不得,何况现在还没进人,李嬷嬷一个人本就忙不过来,是我思虑不周,到厨房来反给她添了麻烦!” 流莺低着头,没有说话,不过看样子显然有些不以为然。 晚上在李氏那用了晚饭,征得李氏的同意,她去了杜子悟的书房,寻了两本书才回的东暖阁,简单的洗漱了一番,她便没留流莺在房中伺候,一个人靠在床上看书。 她以前跟着蒋菊芳学过字,虽然认得不多,不过她拿的都是极简单的书籍,还能勉强应付得下来,实在有不认得的字她就做了记号,准备明日再去问李氏! 院子里很静,书没看多久,宜儿到有了一点困意,便起身叫人,却不想流莺没有进来,叫了几声之后,到是王嬷嬷走了进来。 宜儿便问:“流莺呢?” “流莺姑娘刚刚出了东暖阁,可能是去找知画姑娘说话去了吧!小姐,是有什么事么?” 宜儿点了点头,道:“灶上还有没有热水,我有些困了,想洗个澡睡了!” 王嬷嬷忙道:“小姐见谅,如今人手不够,灶上本来留了水,只是过了这会子,怕是有些凉了,老奴这就去热热,小姐稍等!” 宜儿笑道:“嬷嬷不慌,我也不急的。” 王嬷嬷施礼退了下去,宜儿就出了会神,然后继续拿起了书本看。 不大一会,王嬷嬷就提着水桶一晃一晃的走了进来,宜儿连忙上前帮忙,二人合力将一大桶热水倒进了净房的浴桶里。 宜儿道:“嬷嬷也下去休息吧,我一个人就行了。” 王嬷嬷想了想,道:“小姐,恕老奴多嘴,老奴见您是什么都好,就是这性子太过绵软良善了,有的时候,也未必是什么好事!” 宜儿知道王嬷嬷只怕也看出流莺对伺候她这个新主子并不上心,所以正好心的提点她呢,她记下了王嬷嬷这点恩情,道:“嬷嬷放心,我心里有数。” 王嬷嬷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什么,想了想,又道:“那小姐洗好了后就早些休息,明儿一早还要跟着夫人出府去呢。如今东暖阁人少,月亮门那里老奴会照看着,小姐放心。” “有劳嬷嬷了!” 王嬷嬷躬身道:“小姐这么说,真是折煞老奴了!” 洗完澡,宜儿也不多想,直接就上床睡觉了,也不知道流莺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反正第二天她一早起床的时候,流莺就已经在屋外等候了,听到房内的动静,便开了门进来服侍宜儿梳妆。 收拾停当后,去了正房,李氏也是刚刚起床,宜儿上前请了安,就被李氏笑眯眯的拉了过去,道:“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也不多睡会!娘这里哪用得着那么多规矩?” 宜儿道:“是鸢儿睡不着了,想和娘亲多腻歪一会呢,娘亲这么说,可是怪鸢儿来得早了,吵着娘亲了?我可不依啊,鸢儿恨不得时时刻刻都和娘亲在一起,要不是怕父亲吃味,晚上我都把娘亲拉到东暖阁去了!” 李氏哈哈大笑,点着宜儿的鼻头,笑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知画便在一旁也笑着道:“自小姐回来了,奴婢看夫人这几天是高兴得连嘴都合不上了,夫人可能还不知道,昨晚上奴婢在窗外听着夫人明明睡熟了都还不止一次的笑出声来呢!” “有吗?” 知画点头:“当然有了,奴婢听得清清楚楚的,夫人可不许耍赖!奴婢以前听戏文里说什么睡着了也要笑醒,以前不知道是什么样子的,现在可是知道了!” 李氏故作恼怒的瞪了知画一眼,道:“你这小蹄子到也排喧笑话起主子来了,现在鸢儿在这,我就不跟你计较,下来的时候看我怎么收拾你!” 知画也作惊吓状,抓住宜儿的手,道:“小姐救命啊!” 宜儿嘻嘻笑道:“知画姐姐就放下一万个心吧,娘亲最是刀子嘴豆腐心了,姐姐是娘亲身边得力的人儿,娘亲又怎么会舍得罚你呢?” 几人笑闹了一阵,李氏又看了一眼侍立在一旁的流莺,遂对宜儿道:“鸢儿,晚上睡得可还好?流莺这丫头侍候得还尽心吧?” 流莺听李氏将话题说到了自己头上,怔了一下,却见宜儿笑着道:“娘亲放心,鸢儿那是什么都好,睡得也好,流莺侍候得更是仔细,娘亲就不要劳神再来为鸢儿操心了!” 李氏在她手上拍了一下,道:“你是娘的心肝,娘能不为你操心么?不过你放心,不劳神的,以前你父亲出去做事了,娘亲就一个人,想为谁操点心也不能啊,好在上天垂怜,让你回到了娘的身边,娘这是高兴啊!” 宜儿心下感动,嘴上却不知道说什么,便一个劲的傻笑。 李氏又道:“鸢儿,你是主子,主子再宽厚,也得懂得恩威并济的道理,现在你那东暖阁只有流莺和王嬷嬷两人,她们都是跟着母亲多年的老人,不至于做出什么出格不敬主子的事来,不过马上娘亲就会给你添人进来,新添进来的都得好好调教,不然哪里懂得什么尊卑的道理?流莺,我再给你个差事,东暖阁新进的人就交给你调教,给你三天时间,能给我调教出一些模样来么?” 调教新人的差事,由来都是李氏身边的尤嬷嬷干的,尤嬷嬷稳重,人又严厉,那些新进的小丫头,粗使嬷嬷们对她多有畏惧,是以调教起来事半功倍,很有效率,可是现在李氏却点名将这差事交给了她,流莺就是再愚钝,也知道李氏这是在敲打她,她心里不由在想,这小姐看上去温柔随和,一副老好人的样子,却没想到背过身就在夫人面前给她上眼药,还告了她一状,当真是人不可貌相,看起来越老实的人,指不定就是最奸滑的! 宜儿显然也听出了李氏的话外之音,流莺对她不上心,她也没怎么多想,更没在人前表露过什么,不过这事既然传到了李氏的耳里,那想必应该是王嬷嬷在李氏面前说了什么!再想起昨夜王嬷嬷对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宜儿便几乎可以肯定。 不过王嬷嬷是一片好心,宜儿也不怪她,她只是在想,既然流莺不大乐意跟在她身边,她应该怎样才能不动声色的将她遣回李氏身边去侍候呢? 宜儿这所谓的不动声色,当然是指不牵连上流莺这丫头。要是她无缘无故将流莺给退回去,根本不用多想,流莺的下场就完全可以预见,遭主子嫌弃,无论是什么原因,流莺都绝对不可能再在府里立足了! 其实说起来到也不是宜儿心善,只是流莺本是李氏身边的大丫头,想来李氏和她是有些主仆情分的,宜儿就是不管流莺,也得顾及李氏的感受,再说了,宜儿也是下人仆随出身,她当然知道她们的不容易,若非万不得已,她也实在不愿去为难一个丫鬟! 第30章:东珠头面 李氏昨晚就让人找出了她还没上身,颜色较为鲜艳的一套流仙裙,连夜让知画给改了改,而今宜儿过来,就硬逼着宜儿去换了出来。 说来知画的手巧,流仙裙改得不大不小,恰到好处,而宜儿身子虽显瘦弱,脸色也有些蜡黄,不过她五官精致柔美,双眼更是清澈透明,流仙裙上身之后,更衬得人英姿飒爽,小小年纪,却别有一番英气。 李氏满心欢喜,将宜儿拉到身前,沾了脂粉,亲自为她上妆。 一番捯饬折腾之后,李氏望着眼前她的劳动成果,很是满意,道:“这妆容于女子来说,最最重要,你别的都可以以后再学,唯独这个不能拖,今天我们要出去为你添几套头面,下午还要挑选人伢子送过来的丫鬟下人,太忙了就算了,等过了这段时间,娘亲就亲自教你敷面上妆。” 收拾停当,李氏就带着宜儿出了门。 马车就停在二门的垂花门外,除了知画流莺两个大丫头,八名护卫外,李氏身边的徐嬷嬷也跟了去。 李氏身边,本来是四个得力嬷嬷,王嬷嬷被赏给了宜儿,李嬷嬷负责厨房,尤嬷嬷负责人员的调班管理以及调教,而这个徐嬷嬷才是一直贴身侍候在李氏身边,论起来,要说李氏身边第一真正信重的人,怕就是这个徐嬷嬷了。 李氏带着去的是北开城最大的珠宝店万花斋,到不是李氏图这个排场,只是她们毕竟才来北开,对什么都不熟悉,那些质优价廉的铺子打听起来也不是一下子就能摸得清楚的,所以,制衣她选的是天外楼,而珠宝店则选了这家万花斋,价格肯定是比别的地方高了几层,不过毕竟有个品牌效应在里面,相较之下质量上应是有所保证。 马车在万花斋门前停好,早有接引的娘子将李氏等人迎进了专门接待女客的展厅,展厅很大,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玻璃橱柜,里面就摆着各式的珠宝首饰,珍珠头面,供人挑选欣赏。 宜儿是第一次进这种地方,以前她跟着蒋菊芳的时候,蒋菊芳在西昌侯府并不受宠,又是外室生养的庶女,哪里有机会到这样的地方来挑选头面首饰?是以她走进来的时候心里有些感概,她为人本就沉稳,到不至于会被眼前的珠光宝气给迷花了眼,只是总有种恍惚,好像做梦一般的感觉! 展厅里还有几名女眷正在挑选首饰,宜儿扶着李氏走进来的时候,有几人抬头看了她们一眼,也没有太过在意,万花斋的知引娘子就已经上前招呼了。 说起来,万花斋能成为北开城最大的珠宝银楼,自有它不凡的地方,就拿展厅中那十来个玻璃橱柜,那就不是寻常店铺能摆得出来的。要知道的是,玻璃是西洋舶来品,在大辉并不常见,姑不论它价值几何,但凡能一下子摆这么多出来就已经让人咂舌了! 宜儿对首饰头面,基本上没有任何认知,她跟在李氏身后,不出声,只看,顺便听知引娘子的介绍,一路看过来已经有些眼花缭乱了,偏这时候李氏转过身问她可有看得上眼的,她便坦然回道:“娘亲也知道,我并不懂这个,也不知道哪个好哪个不好?” 李氏笑着道:“这些东西只是装饰,有什么好不好的,只看你喜不喜欢,喜欢的,就是一毛不值那也是喜欢,不喜欢的就是价值千斤那也是白搭啊!” 宜儿点了点头,不过她看着那些头面首饰,都是珠光宝气的,说不好看吧,那确实有些违心,说好看吧,都差不多,千篇一律的,也没什么特色,她一时哪里选得出来? 却就在这个时候,前面传来了一声呵斥,紧接着有个尖锐的女声高声道:“这套头面你们竟卖八百两银子,这也太黑了点吧,当真是欺我们是不懂行情的乡巴佬么?” 宜儿寻声望去,说话的是个十六七岁的姑娘,扎了个飞仙髻,脸尖,肌肤白皙,生得到是美则美矣,就是双眼过于修长,给人一种天性凉薄的感觉。 这姑娘身后除了两个丫鬟之外,还有一个不过三十岁附近的美貌妇人,着流朱裙,妆容精致,此时也道:“刘娘子,我们也不是来你们万花斋一回两回了,既是老主顾,这头面你就给我家雨欣打个折呗!” 那叫刘娘子的知引娘子面有难色,道:“朱夫人,朱小姐,这头面上别的就还罢了,可是这两颗东珠却是极品,您们看,这样的个头,如此浑圆剔透,表面更是毫无瑕疵,只这样的东珠,在市面上一颗没有三百两也是万万买不下来的,这头面上却有两颗!八百两的价格本就是考虑到夫人小姐是老主顾了的折扣价了,夫人小姐若是要我再给些折扣,我这确实没有这个权限了,要不,夫人小姐稍等,我去问问掌柜的?” 那姑娘皱了皱眉,将手里的头面丢给了刘娘子,不耐烦的道:“算了,这么麻烦,这东西我不要了!”又回头拉起妇人,道,“姨娘,我们去那边看看吧!” 刘娘子摇了摇头,待二人领着丫鬟走开后,正要将手里的头面放回玻璃橱柜里,宜儿和李氏已经走了过来,宜儿一眼看见了那副头面,顿时就被吸引住了,脱口就赞道:“好漂亮!” 刘娘子见宜儿有兴趣,就顺手又将头面递了过来,道:“小姐真是好眼光,这头面是前天才到的,今日才在本店上架售卖的。” 宜儿翻看着手里的头面,特别是那两颗东珠,她虽识不得,可是那两颗珠子实在太漂亮了,她忍不住有些爱不释手的在手里翻来覆去的赏看,嘴里不自觉的道:“就是好贵啊!” 刘娘子道:“小姐也知道,咱们北三州先是大旱后是大涝,东珠的产地小乌苏江一带也受到了很大的影响,东珠的产量锐减,如今东珠珍稀,好多时候都到了有价无市的地步,像这么好卖相的东珠,现在市面上真的是花钱都买不到了,所以这头面是贵了些,可是贵也是有原因的嘛。” 宜儿笑了笑,这东西她虽喜欢,可也不会花个八百两的天价顶在头上,正想递回去的时候李氏道:“既喜欢,就买下来吧!就麻烦娘子给包起来吧!” 宜儿一怔,看向李氏,道:“娘,这……” 李氏笑着揉了揉宜儿的脸,道:“别担心,几百两的头面首饰还掏不空你娘的嫁妆!” 刘娘子眼见做成了一大桩生意,正眉开眼笑,正要招呼小丫头过来打包,却突然听到有人尖声道:“慢着。” 众人都是一怔,说话的正是开始看过这副头面的那位姑娘,此时那姑娘急步又了过来,伸手将头面从宜儿的手里抢了过去,道,“这头面是我先看上的,刘娘子,你给我包起来,八百两,我要了!” 这事来得突然,众人都愣住了,刘娘子望了望宜儿李氏,又看了看那将头面抓在手中的姑娘,实在是左右为难。 李氏也是有些发愕,长这么大,她还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不免有些微微生恼,看着那姑娘,冷冷的道:“这位小姐,你说这头面是你先看上的?” “本来就是。” “你先看上的,那你刚才为何不买?” 姑娘有些词穷,却依旧蛮横地道:“我只是先放一下,再逛一圈回来付钱罢了。” 李氏看了一旁的刘娘子一眼,道:“想问问娘子,是这么回事么?” 刘娘子是犯了难,眼看着面前的事情已不是她能够处理的了,连忙给一边的小丫鬟使眼色,那小丫鬟到也精灵,急急的就溜进了内室。 此时那美貌妇人也走了上来,看了李氏和宜儿一眼,眼中闪过一丝鄙夷,道:“我说这位夫人,看着面生得很,不知道府上是哪一家啊?” 李氏却根本理都不理她,只望着刘娘子道:“万花斋打开门户做生意,又是北开城最大的珠宝银楼,我想生意场上,讲的就是诚信二字,如今这里的事情再简单不过了,我相信娘子秉承诚信的宗旨,会给我们母女俩一个满意的交待的吧!” 刘娘子头上已开始冒汗,事实上能来万花斋的人哪里会是什么平头百姓,真要论起身份来,任何一个也不是她刘娘子一个知引娘子能吃罪得起的,刚才的事情确实简单,一句话就能说个明白,可是她知道那母女的来头,有些话又怎么敢说出口来! 想了再三,刘娘子走到李氏身边,以极轻的声音道:“这位夫人,那是连州府同知朱大人府上的女眷,您看…” 李氏冷冷一笑,道:“同知大人府上的女眷?同知大人府上女眷又怎么了?难道同知大人府上女眷就能仗势欺人不成?” 刘娘子本来声音极轻,除了李氏和宜儿之外,旁人根本听不见,可是李氏却完全没有压低声音,虽不至于故意提高嗓门,可是整个展厅的人都是听了个清清楚楚,一瞬间,不仅刘娘子的脸色青一块红一块,十分尴尬,就是那同知大人府上的妇人和姑娘也是愣了一下。 第31章:朱氏由检 万花斋的二掌柜康娘子走进展厅的时候,场面正尴尬着,她未语先笑,人还没进来,已打了个哈哈,笑着道:“万花斋今日迎来了贵客,真是蓬荜生辉,想是康桦礼数不周,怠慢了贵客,恕罪恕罪。” 刘娘子见康娘子来了,方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慌忙迎了上去。 那同知府上的两名女眷,美妇人姓陶,是连州府同知朱贵的妾室,旁人称其为陶姨娘,而那姑娘正是陶姨娘的女儿朱雨欣。同知大人朱贵是出了名的宠爱陶姨娘,这在北开城几乎是人尽皆知的事情,甚至有人猜测,只怕是再过不了几年,这朱大人说不定还能做出宠妾灭妻的荒唐事出来! 有朱贵在后撑腰,陶姨娘向来是趾高气扬,盛气凌人,连带着朱雨欣也养成了傲慢拔扈的性格,这才有万花斋的这场闹剧。 此时陶姨娘见康娘子来了,便恨恨的盯了李氏一眼,随即道:“康二掌柜来得正好,我正想问问康二掌柜,这万花斋好歹是北开城最大的珠宝银楼,也算是名流云集之所,到不想今日,万花斋却是连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阿猫阿狗都放进来了,这要是传出去了,以后不知还有谁家的闺秀夫人敢上万花斋来?” 跟在宜儿身后的流莺此时哪里还能忍住,道:“你说谁是阿猫阿狗了?真是有眼无珠,我家夫人……” 李氏冷眼瞟了流莺一眼,愠声道:“放肆,这里是什么地方?也轮得到你来说三道四?” 流莺全身一颤,她跟了李氏三年,对李氏的脾性不说了若指掌,也自认有一定了解,刚刚李氏分明是动了真怒,她也不是笨人,立马就明白了自己是犯了大错。 越是大户人家,尊卑规矩越是严谨,在外讲究主子对话的时候没得主子允许,奴仆婢女是不得妄自插言的。流莺犯上的就是这一条,虽然她是替主子抱不平,可是这般一来,落在外人眼里,就是李氏齐家不严,下人毫无尊卑规矩,这丢的是杜家的脸! 其实流莺之前是不会如此心浮气躁,沉不住气的,只是在宜儿身边呆着,她心思沉沉,就想着如何引得李氏的注意,能重回到李氏身边侍候,这才根本就不曾细想,张口就说出了上面那番话来,此时被李氏一顿呵斥,只觉心下戚戚,懊悔不已。 康娘子已笑嘻嘻的走了上来,对陶姨娘道:“夫人说笑了,能进我万花斋大门的,都是我万花斋的座上贵宾,又哪里会有什么阿猫阿狗的?”说完,再看向李氏,深深的鞠了一躬,道,“万花斋令夫人费神了,康桦在这里向夫人赔罪!为表示我万花斋对夫人的歉意,夫人若还愿意要这副头面的话,我们再给夫人打个折,只要五百两银子,万花斋即刻令人将头面送往夫人府邸。” “凭什么?”朱雨欣大声道,“开始我们要买,你们八百两银子分文不少,现在换了她们,你们就只要五百两,这岂不是见人下菜,坑蒙拐骗的行径么?” 康娘子也不恼,只对着朱雨欣道:“朱小姐见谅,我们万花斋是做生意的,这做生意就讲究个和气生财,朱小姐若是愿意赏康桦这点薄面,那套五彩生花的头面康桦就做主送与朱小姐,权当万花斋招待不周的赔礼了!” 朱雨欣一愣,那套五彩生花的头面自然比不得这套东珠头面,不过她开始寻了价,也得上百两的银子,这康娘子抬手就说要送她,她心思一动,还真有些动心了,只是又觉得若先开了口,在宜儿等人面前就弱了气势,一时到有些踌躇。 这康娘子到不愧是万花斋的二掌柜,处事老练又八面玲珑,关键是她还舍得,八百两的东西一口就能降到五百两,这种魄力在女子的身上就更不多见了。 李氏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她一个堂堂知府夫人,何必和两个上不得台面的小妾庶女去计较?有心想就这么算了,可又想宜儿看上去是真喜欢那副头面,遂转眼向宜儿望了过去。 宜儿知道李氏的意思,便拉着她的手,笑着道:“娘亲,这头面好是好,不过多看了几眼之后,我又不喜欢了,要不,娘亲再辛苦一些,陪我去别处再逛逛!” 李氏点了点头,道:“好,好,这好东西啊,和人它也看一个缘分!再好的东西,若是被什么讨厌的东西染指过了,那也是白壁蒙尘,不复如初了,这样的东西,我们不要,也免得到时候看着了闹心!” 陶姨娘大怒,指着李氏,厉声道:“你说什么?” 李氏不理她,拉着宜儿就要往外走去,那陶姨娘怒极,又道:“骂了人就想走,哪里有这么容易的事?你今天不给我说清楚,休想离开这里!我倒是想问问,你们到底是哪个府上的,敢如此嚣张?” 陶姨娘话一说完,已指挥着手下的几个丫鬟上前拦住了李氏等人的去路。 李氏皱了皱眉,冷冷的盯着陶姨娘,道:“我家老爷姓杜名子悟,字随之,你若真想论个理出来,大可叫你家的同知老爷去找我家老爷说道说道!” “杜家?”陶姨娘面上有些疑惑,“杜家是哪一家?” 到是康娘子变了脸色,几步上前,微微躬身,问道:“敢问夫人,尊府上可是知府大人杜大人家?” 李氏冷冷一笑,也不接康娘子的话,只再次扫了陶姨娘和朱雨欣一眼,拉着宜儿慢慢的走了出去。 康娘子嘴中那“知府大人”四个字一出,陶姨娘和朱雨欣都是齐刷刷的变了脸色,二人都带着几分惊恐的看着李氏等人走出了展厅而去,额头上冷汗大冒,只一瞬间功夫,仿佛连背心都被汗湿了一大块。 李氏带着宜儿出了万花斋,上了马车,正要走的时候,就有一个不及弱冠的少年公子上前施礼请罪。 却原来这少年名叫朱由检,乃是连州府同知大人朱贵的嫡长子,他生得面容俊逸,长身而立,到有一副翩翩公子的洒脱不凡,只是眼邃较深,面上明明带着笑,笑容却未达眼底,宜儿不知道别人是什么感觉,反正她是觉得这人怕是城府很深,有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让她很自然的有一种避而远之的心思。 朱由检自报了家门,便长揖不起,嘴里道:“家中姨娘和小妹拔扈,不知上下轻重,冲撞了夫人和小姐,由检惶恐,特来负荆请罪,还望夫人小姐大人有大量,莫与她们这些无知妇孺一般见识!” 李氏将车帘撩开了一角,淡淡的道:“照公子之言,我们母女不也是无知妇孺之辈?既是无知妇孺,当然怕是没有公子所说的大人大量了!” 朱由检微微笑道:“由检虽然孤陋寡闻,但天下清流世家,最敬重的不过孔,宋,李,闻四家。杜大人为官一方,素有清名,此乃当今圣上金銮殿上金口批注,而夫人出自汀南李家,家风如此,想来和杜大人伉俪情深,夫唱妇随,这才令杜大人心无旁鹜,得圣上称赞!夫人家学渊源,又是清流邸柱,岂是寻常无知妇孺所能相提并论的?” 李氏盯着朱由检多看了几眼,这才放了车帘,吩咐车夫驱车。 马车慢慢的行远,朱由检才收回了目光,轻轻的叹了口气。 而马车里,李氏若有所思的看了宜儿一眼,道:“这朱公子到有些意思,我看人也生得不错,相貌堂堂,一表人才的,就是看模样,怕是有十八九岁了,大了点!” 宜儿大囧,李氏说得如此露骨,她哪里还听不出那话外之音的?不免恼道:“娘亲在说啥呢?鸢儿才多大,看娘亲这个急,可是觉得鸢儿聒噪,娘亲烦了,想快点将鸢儿打发出去呢?” 李氏将宜儿搂进怀里,笑着道:“娘亲的乖女儿恬静漂亮,哪里聒噪了?要我说啊,娘亲那是想一辈子留着你呢!” “那我就一辈子不嫁,陪着娘亲!” “傻孩子,这女儿家哪有不嫁人的?别说这种傻话了。娘亲知道我的鸢儿还小,可是再小,有些事情也该备着了,这遇到合适的,可以先订下来嘛。” “娘…” 李氏便笑了,道:“不说了不说了,再说我乖女儿的脸都快赶得上那天边的云霞了,呵呵…不过啊,要我说,我家鸢儿生得好,性子也好,就是配个公侯王爷那也是绰绰有余的,嗯,所以啊,这事我听女儿的,不急,咱们慢慢看,慢慢挑!” 宜儿顿足,道:“娘啊,您就得劲的夸吧,夸多了,鸢儿可要信以为真的,到时候出去闹了笑话,娘亲您可是要负责任的!” 母女二人在马车上笑闹了一阵,见已近中午,再去逛别的珠宝银楼时间上有点紧,可是宜儿却是一件首饰头面都没有买到,李氏怕她不快,便领着她去了德膳楼,吃了德膳楼的招牌秘制乳鸽后,一行人才回转回去。 第32章:选人 回了府,李氏就打发宜儿回东暖阁去歇息,申时未到的时候,徐嬷嬷竟亲自过来了,说是伢婆领人进府了,李氏让她也去看看。 宜儿简单的收拾了一下,没叫徐嬷嬷多等,就随着她去了正院。 杜府此番进的人有些多,不过多是杂役和粗使的丫鬟嬷嬷,这些自然也用不着李氏和宜儿亲自过问,能进正院来的,都是些十来岁的小丫头,本是为李氏和宜儿贴身侍候的,所以李氏才让徐嬷嬷叫来了宜儿。 正院里摆了两张藤椅,李氏和宜儿落座之后,总共十五名小丫头早已一字儿排开,个个都生得不错,不说貌美,但全都清爽干净,宜儿一眼望过去,就有些恍神,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她侍候蒋菊芳的时候,只是那时她只是随侍在蒋菊芳后面的小丫头,而现在,她竟是已成了来挑选侍候自己的小丫头的主子了,说起来她也真是幸运,回想过去,她也只能用幸运这两个字来形容自己的际遇。 李氏问宜儿的意见,宜儿便摇了摇头,只说听李氏的安排。 李氏便挑了人,一边挑一边同宜儿解释,什么这丫头手上有薄茧,一看就知道是个勤快的,可以留下来,这一个看着就精灵,可是眼珠儿转得过快,脑子太活了,不是什么好的,而这一个又太老实了,眼神都有些木木的了,不过老实也有老实的好…… 宜儿认真的听,事实上与其说李氏是在给她解释她为何选这个不选那个,到不如说李氏是在教她如何选人! 人选出来了,十五个小丫头李氏竟然一下子留下了十个。 伢婆眉开眼笑,正要领着余下的五人离开,却没想有个小丫头竟忽然冲了出来,一下子跪在了李氏和宜儿面前,一面朝着地面重重的磕头,一面急切地道:“夫人小姐,求求你们,你们留下我吧,求求你们了,我什么都能干,我力气可大了,求求你们了……” 这丫头十二岁,身上的衣服破了个洞,不过还算干净,李氏没有选她就是因为她太瘦了,她身上的衣服本来就小,可是穿在她的身上却还是松松垮垮的,要不是伢婆在一旁介绍说她已经满了十二岁,李氏差点以为她不过是八九岁的孩童! 在贵人面前如此大呼小叫,可是极其忌讳的事,那伢婆已经吓白了脸,慌忙上前想要将小丫头拉开,宜儿已经摆了摆手,制止了她,然后宜儿起了身,将那丫头拉了起来,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丫头本来已是孤注一掷,心里忐忑不安,如今眼见宜儿语气随和,不觉大喜,连忙伸手胡乱的抹了抹脸上的泪痕,道:“奴婢叫茶花,不过奴婢觉得这个名字不好听,奴婢大胆,请小姐为奴婢重新赐个名吧!” 自来大户人家新进的奴仆,主子重新赐名也是常事,不过那也是进府之后,随主子心情而定,如今这丫头李氏本没选上,她却要宜儿赐名,宜儿不禁莞尔,道:“你到乖觉!”扭头看向李氏又道,“娘亲,这丫头……”李氏笑道:“你既看上了,那就留吧。” 茶花欣喜万分,慌忙又扑在地上一个劲的磕头谢恩! 人是选了,不过新进的仆随自然不是立马就能用的,统一由尤嬷嬷领了下去,按照以往的规矩,至少要调教半个月以上然后才能送到主子身边侍候,不过眼下李氏和宜儿身边都极度缺人,所以李氏发了话,只给了尤嬷嬷七天的时间,尤嬷嬷无奈,只能满面愁容的去了。 晚上,杜子悟回来得早,一家三口围在桌边吃了晚饭。 从昨日进城,杜子悟就忙得不可开交,昨晚上回来的很晚,今早上又走得早,以致宜儿根本就没见着人。刚刚吃饭的时候他也是面有愁容,一脸的困顿,宜儿不免有些担心,饭后,她就亲自去泡了盅舒神的菩提子花茶过来,双手奉给杜子悟。 这茶宜儿以前就泡过,那时候蒋菊芳有失眠的症状,喝了这茶以后,很有效果,所以宜儿便经常泡过她喝。 杜子悟端着茶碗喝了两口,果觉心思稍缓,人便满脸的熨贴,舒舒服服的靠在了宽大的藤椅之上。 李氏就打趣道:“老爷啊,看把你美得,以前妾也没少给你捣弄各样的茶叶,可也从来没见老爷这副舒坦的模样,你再这般下去啊,妾这心里可有些小九九了啊!” 宜儿就笑着将另外一碗茶递到李氏的手里,道:“父亲有,娘亲当然也有!这茶最是缓神宁思,睡前喝一碗,有助睡眠。” 李氏这才笑道:“嗯,还是娘的乖鸢儿孝顺!” 杜子悟摇了摇头,道:“你说你一把年纪了,在女儿面前也没个定型,也不怕人笑话?” 李氏瞪了杜子悟一眼,只还没开口,宜儿已抢先道:“娘亲才三十几岁,算什么一把年纪?父亲晚上也没见饮酒,怎到说起酒话来了?” 李氏噗嗤笑道:“他是没喝酒,只不过是吃了我家鸢儿的茶醉的!” 杜子悟叹了口气,望了望这娘俩,不觉也是笑了。 宜儿见杜子悟心情似有好转,这才道:“父亲,可是政事上有什么难处?鸢儿和娘亲都是女子,也不懂什么,不过父亲若愿意说,我们当个听众还是可以的!” 杜子悟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赈灾的事宜,鸢儿也知道,早前很多村镇都发了瘟疫,西直营管带将军魏翎就着人将逃难而来的难民全数隔离,此举一开,各县各镇悉数仿效,以致无数百姓为免隔离,不敢进城寻求官府救助,一时怨声载道,饿死病死的不知凡几。我们从京师一路下来,亲眼目睹了民生疾苦,我本想着将隔离的百姓按不同的状况分类处之,只是……” 宜儿想了想,道:“可是唐王殿下并不同意?” 杜子悟一怔,看向宜儿,眼中带有疑惑,道:“你怎么知道?” 宜儿道:“父亲是连州知府,又是皇上御笔钦点,连州一切政务当都在父亲的管辖范围之内,这时候能在政令上给父亲掣肘的人,除了唐王,鸢儿再想不出其他的人来。唐王是钦差,总领北三州一切赈灾事务,他若不同意,的确会非常棘手!” 杜子悟呆了一下,他没想到宜儿在政事上竟如此敏锐,脱口道:“那以鸢儿看,这唐王殿下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宜儿摇头,道:“唐王的意图鸢儿猜不到,不过鸢儿觉得,唐王只怕对父亲…并不信任,或者说严重点,是带有敌意的!” “从何见得?” “如今大灾未平,民心生怨,赈灾事宜更是刻不容缓,这个时候,父亲来北开上任,唐王相迎并不为过,可是他却聚齐了州县一干官吏以及他自己的属从全部出城恭迎,如此大的阵势,外人看着荣光,可鸢儿私下里却是不安!” 杜子悟看着宜儿,忽然仰头大笑,笑毕又有些遗憾的对李氏道:“可惜我家鸢儿如此聪慧,却只是个女儿身!” 李氏道:“女儿怎么了?女儿我才喜欢!” 杜子悟又道:“鸢儿说的没错。其实在皇上委任我为连州知府之前,唐王曾上了折子,举荐文华阁参礼行走林俊义林大人为连州知府的,只是皇上留中未发而已。这林俊义娶的便是威钦侯府的小姐,而唐王殿下的生母魏贵妃也是出自威钦侯府,这当中的关联满朝谁看不出来?可是后来皇上命了我为连州知府,只怕唐王殿下因此而对我生敌意,也并不奇怪!” 宜儿呀然道:“唐王难道以为是父亲在皇上面前说了或是做了什么,才使得那林大人的知府之位落了空?” 杜子悟道:“事已至此,不管我是不是做了什么,都不重要,因为什么都已成定局,唐王殿下是不会去理会其中的原委,只会认定是我截了林俊义的糊!” 宜儿不禁道:“这唐王殿下,堂堂皇子,怎的在政事面前,如此只凭喜恶行事,不顾百姓死活,这岂不是是非轻重不分么?” 杜子悟忙:“鸢儿慎言,唐王乃是皇子王爷,不可妄评!” 宜儿道:“可是父亲,我在荒村的时候,亲眼看着那些难民明明已经没有丁点的口粮,却也不愿意去县城求助,就是因为官府不分青红皂白将流民全部隔离,而据那些逃回来的人讲,凡是被隔离的,基本上十去其九,能活下来一个已是很不容易了!向婆婆的儿子就是去了县城再没有回来,向婆婆和铃儿,她们……” 李氏见宜儿忆起往事,泫然欲泣的模样,心中怜惜,将她拥入怀中,安慰道:“都已经过去了,鸢儿,别在伤心了,这事情想必你父亲会有办法处理的,向婆婆和铃儿的悲剧也不会再发生了!” 宜儿收了声,怯怯的望向李氏,道:“是女儿不好,又惹得娘亲为女儿伤神了!” 杜子悟也道:“我们鸢儿心善,心里系着那些受苦的百姓,其实父亲又何尝没有想过?鸢儿放心,父亲会想办法尽快的解决这事的!” 第33章:会客 接下来几天,李氏带着宜儿是各种的采购,忙得是不亦乐乎,到天外楼云缈送来她的新衣后,那原本为她准备的空空的两个箱笼顿时就塞满了,再加上在各珠宝银楼买的首饰头面,又结结实实的收了一抽屉,宜儿望着眼前的各种珠光宝气,不由在心里摇头叹气。 可能上次在万花斋没有为宜儿买到合适的头面,李氏后来在买首饰头面上,格外的上心,带着宜儿,差点就没逛遍北开城所有的银楼了,东西是一件件的往回买,宜儿心疼,李氏就打趣她说是为她以后准备的嫁妆,宜儿无奈,也只得随她。 不过上次在万花斋那套东珠头面没有买成,第二天万花斋的二掌柜康桦就带着另外一套东珠头面过府拜会,让宜儿有些惊讶的是,这套头面上的东珠竟然比那副没有买成的头面上的东珠成色还要好! 康桦表现得情真意切,说是上门赔罪,为表歉意,要将这套新的东珠头面送于宜儿! 这东西值多少钱,李氏和宜儿都清楚,自然是不肯收,康桦却称她也是受她们东家之名上门赔罪的,宜儿母女不收的话,她回去也无法交待,说到最后,李氏支了八百两银子,将头面留了下来。 新任的知府老爷上任,又是家眷随同任上,那些个官吏乡绅,豪门大户无不蠢蠢欲动,欲抢先结识,短短几日,就有无数的请柬拜贴被送了进来,李氏都以初到北开,内院需要整顿为由给推了回去,后来,终于有等不下去的人干脆不投拜贴了,早上一早,直接上门拜会。 这种直接上门的行为当然于礼不恭,不过胜在实用,到北开城后的第六日,李氏无奈,就第一次见了上门拜会的人。 这种和别家夫人小姐交际应酬的事,李氏自然要将宜儿带在身边,好让宜儿渐渐适应这种生活节奏。 不过这第一次正式过府拜会的人却是李氏和宜儿都没有想到的,竟然正是连州同知朱贵府上! 来的人当然不是陶姨娘,朱贵纵使再宠爱陶姨娘,可是一个小妾在这种场合又如何提得上台面?来的是朱贵的正妻,姓田,只带了一个丫鬟,送上拜礼之后,田氏就连连对那日在万花斋发生的事情向李氏宜儿赔罪! 一番客套以后,几人就坐在了花园里品茶赏花,时下葱兰开得正好,虽是小花,不过胜在清新,又有一股子桂花的清香,坐在花园里到也惬意。 田氏见宜儿乖巧聪慧,毫不掩饰心里的喜欢,直抓着宜儿的手问这问那,虽是一见面的时候就褪下了腕上的一只玉镯作见面礼,快走的时候又拿下头上的一支金钗塞在了宜儿手上。 宜儿推辞不过,只得受了。 送走田氏之后,李氏就轻轻摇头,宜儿问,李氏才道:“这朱贵也是个糊涂蛋,如此贤惠的原配夫人不爱,硬要去宠什么小妾,真真是糊涂之极!” 既见了田氏,开了先河,接下来就不好再不见其他人了,所以紧接着几天,宜儿都陪着李氏见客,闲下来就看看书,写写字,有不明白不懂的就问李氏,日子到过得紧凑。 尤嬷嬷调教的新人也陆续送到了各处听用,宜儿的东暖阁一下子热闹了起来,按照李氏之前的安排,加上流莺和王嬷嬷,她这里有四个近身的大丫头,四个粗使小丫头,一个管事妈妈,两个粗使的嬷嬷! 管事妈妈自然是王嬷嬷带着,而四个大丫头也是流莺领着。那个瘦得厉害的小丫头茶花果然也被分到了东暖阁,不过没被提成大丫头,只是四名粗使丫头中间的一个,不过她也算特别了,宜儿之前赏了她一个名字叫银谷,她也算是东暖阁唯一一个被宜儿取名的丫头。 不是说其他的人就没有被重新取名,事实上近身侍候的大丫头都被统一改了名字,只是名都是李氏改的,不是宜儿亲自改的而已! 宜儿身前的四个大丫头分别是流莺,绿芙,青漓,蓝荞,那四个粗使丫头分别是银莲,银荷,银谷,银琐!这粗使丫头,李氏到是花了心思,按照宜儿最先取的银谷来给其他三人取的名。 人既然补齐了,那很多往日因为人手不够没有实行的事情如今都得兴起来了,比如晚上上夜的事情,王嬷嬷特意列了一个排班表出来,拿给宜儿过目,宜儿本来没想过要让人上夜的,骨子里她也没有把自己当成一个吃喝拉撒都不能自理的娇娇小姐,可是在李氏面前她刚刚表露出这么一点想法,顿时就被李氏一通训斥给扼杀在摇篮里了! 这一日,连州云家也来了人过府拜会,来的是云家的大夫人瞿氏,跟瞿氏一起的还有瞿氏的小女儿云瑤,也是巧了,这云瑤和宜儿同岁,只是她是七月的生辰,论起来只比宜儿小了半岁。 云瑤天真烂漫,人又爽快,和宜儿到投缘,几个时辰下来,二人竟好得如胶似漆,就连李氏和瞿氏见了,也不得不啧啧生奇,只道这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定数确实无法言喻。 到中午的时候瞿氏本要告辞,可是云瑤竟赖着宜儿,怎么都不肯走。李氏大笑下,当即就留了饭,瞿氏无奈,只能不住的责怪云瑤。 李氏就道:“难得你两孩子投缘,这也是好事,不瞒大夫人,我们这初来北开城,我就怕我家鸢儿不习惯,怕她太拘束了,有小瑶儿来跟她做个伴,我是高兴还来不及呢!” 云瑤喜道:“夫人既都这么说了,那瑶儿今后就经常过来找鸢儿姐姐作耍,夫人可不许烦了瑶儿!” 瞿氏就在云瑤的头上敲了一下,道:“怎么说话呢?你看看你鸢儿姐姐,就比你大了几个月而已,你看看比你稳重多少?” 云瑤作了个鬼脸,道:“鸢儿姐姐当然好了,我都喜欢,就可惜了,母亲把我生成了女儿身,要不然,我把鸢儿姐姐娶回去给母亲你做儿媳妇,那样估计着母亲你会睡着了都笑醒的!” 瞿氏佯恼,伸手要去抓云瑤,云瑤早笑嘻嘻的躲在了宜儿身后去了。 吃过了午饭,又玩了许久,云瑤这才依依不舍的跟着瞿氏走了,临走的时候还拉着宜儿的手,千叮咛万嘱咐的让宜儿改日一定都她们云府去作耍,见宜儿应了这才高高兴兴的随着瞿氏去了。 宜儿有些后知后觉,之后陪李氏聊天的时候才意识到这个瞿氏应该就是云五公子云玹的母亲,她若是真去了云府做客,会不会遇上云玹呢?男女有别,想来遇上云玹的可能很低,但是万一碰上了呢? 回东暖阁的时候,刚过了月亮门,就远远的看到花园内一个小丫头正提着一个水壶给花浇水,只是很显然小丫头这会正在走神,她正浇着水的那株佛兰明显水已浇足,可她浑然不觉,还一个劲的朝里使水,最后,水都已经漫过了花盆往外溢出了,她才醒觉了过来。 恰好这一幕被过来的孙嬷嬷看到,顿时招了孙嬷嬷的一顿训斥! 宜儿想了想,就让身后的蓝荞去将那丫头唤过来。 青漓掏出方帕将游廊上木凳擦了擦,宜儿就坐了下来,看着小丫头战战兢兢的随着蓝荞走了过来。 这小丫头正是银谷,此时心里七上八下,刚才孙嬷嬷告诉了她那株佛兰值多少银子,要是因为她水浇多了,那佛兰有什么问题的话就是将她买上十回也不够赔偿的,她被吓得不行,知道自己犯了错,只是不知道小姐会怎样罚她,所以走过来之后她就一下子跪倒在宜儿面前,身子颤抖,根本连话都说不出来。 宜儿示意蓝荞将人扶起来,道:“在府里这几天,你可还习惯?” 银谷一愣,她没想到宜儿不问她浇花的事,反而问这个,不禁有些疑惑的抬头看了宜儿一眼,就见宜儿面上含笑,竟是无比亲和,顿时心里便定了下来,连忙道:“习惯,各位姐姐和嬷嬷们对我都好,饭菜都管饱,我,我很满意!” 蓝荞就皱眉道:“尤嬷嬷不是教过你么,回主子话不能用我,得自称奴婢,这你也忘了?” 银谷大惊失色,慌忙又扑在地上磕头,道:“小姐恕罪,小姐恕罪!” 宜儿道:“你先起来。” 银谷这才又找了起来,不过她垂得很低,根本不敢抬头了。 宜儿就道:“能告诉我,刚才浇花的时候,你在想什么吗?” 银谷身子猛地一颤,心想小姐还是问起这个了,也罢,本就是自己犯了错,受惩挨罚也是应该的,只盼着小姐心善,别把她给撵出去就行了。 蓝荞见她久不回话,不禁从后面捅了她一下,轻声道:“小姐正问你话呢!” 银谷又一下子跪倒在地,道:“奴婢知错了,奴婢不该在干活的时候想其他的事,奴婢以后在也不敢了,小姐饶命啊,别撵我出去,我以后改,保证再也不会了!” 第34章:上门 宜儿有些无力感,道:“我说你能不能别动不动就跪啊,再说了,我有说过要罚你,要撵你出去么?” 银谷一怔,慌忙点头,又紧接着摇头。 宜儿都被她弄糊涂了,只得道:“你不想说的话就算了吧,行了,你回去干活吧。对了,能吃的话就多吃一点,你看你瘦得!” 宜儿说完,就起了身。 银谷却是一呆,怎么都没想到这么就算完了,她望着宜儿,想起宜儿刚刚的话,也不知怎么了,脱口就道:“其实,奴婢是在想我娘和弟弟!” “哦!”宜儿望向银谷,道,“你还有弟弟?” 银谷点了点头,道:“我家本是小见山下的佃农,闹旱灾的时候,家里确实揭不了锅了,又欠了庄头春耕时的种子银,没有办法,爹娘就带着我和弟弟来了北开,爹托了关系在码头上找了个搬运的活计,而娘就帮着人家洗衣赚一点铜板过活。可是后来突然发了大水,我爹帮工的那家码头被淹了,爹爹也被大水冲走了,我娘伤心,那段日子天天哭,谁想就把眼睛苦瞎了!家里没有吃的,娘眼睛看不见,弟弟又太小,奴婢就只有将自己卖了!” “那你娘和弟弟现在哪?” “他们都在西城塔子巷的桥洞里!” “桥洞?” 银谷道:“小姐可能不知,那桥洞下面很大,遮风避雨很舒服,很多人都在那住!” “你弟弟几岁了?” “七岁半!”银谷又道,“弟弟也想把自己卖了换些钱好给娘请个大夫看眼睛的,是奴婢不许,他虽然年纪小,可跟过村子里的先生识过字,弟弟他很聪明的,先生都夸他来的,奴婢想他以后能够继续读书,将来去考个秀才!” 宜儿心里叹息,为银谷为弟弟的一片心意。要知道朝廷虽广开科举,可是无论乡试县试,奴籍的人是没资格参加的,也就是说银谷的弟弟若是将自己卖了人,便是奴籍,是无法参加科举的,银谷为了弟弟能考个秀才,不许他卖身,只能将自己卖了! 银谷又道:“现在奴婢跟了小姐,能吃饱饭不说,每个月还有月钱可以贴补给娘和弟弟,另外每个月还有一天例假,可以去看他们,奴婢已经觉得很知足了,只是奴婢走的时候,弟弟正发着烧,奴婢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所以刚才……” 宜儿想了想,道:“住那桥洞下面也不是长久之计,要不这样吧,你去将人接进府,你弟弟虽年纪小,总是个男丁,内院是不方便了,我让人去看看,在垂花门外的倒座房腾一间屋子出来给他们住,这样你闲下来的时候也方便照顾他们,你看可好?” 银谷万万没有想到事情竟能发展成这样,惊喜之下,慌忙连连点头,人还觉得有些发晕,半天都没敢相信这样的好事会落在自己的头上,等她彻底回过神,宜儿已带着青漓蓝荞走开了,她心下感动,就朝着宜儿离开的方向再次跪倒,恭恭敬敬的叩了三个响头,这才站了起来,回屋子略略收拾了一下,宜儿已打发青漓送来了对牌,银谷自拿着对牌出府接人不提! 接下来的日子,波澜不惊,宜儿跟着李氏,过得到是滋润,只是杜子悟依旧每日忙得不可开交,早出晚归不说,脸上的愁容也越来越重,即便是在面对李氏和宜儿的时候,面上的笑容也有些勉强! 李氏和宜儿心里忧急,只是政事她们娘俩却也帮不上忙,说不上话,只能让厨房变着花样做一些杜子悟喜欢的吃食出来,平日里顺着他,尽量说一些轻松随意的话题让他稍微松一松神。 却没想这日,宜儿随李氏在回事房听了管事嬷嬷们回事之后,回了东暖阁,下午无事,就窝在榻上看书,青漓就搬了个小凳,坐在宜儿身边拿了一面未绣完的纨扇开始专心致志的绣扇。 宜儿这几个丫鬟,绿芙活泼,性子也急,而青漓则恰好相反,沉稳得过了头,话不多,有时候就是在宜儿面前,也是问一句答一句,绿芙就常笑她是闷葫芦,半天闷不出一句话来,而蓝荞精明勤快,人也是几个丫头里面生得最好的! 至于流莺,渐渐的宜儿也觉察出了一点端倪,隐约猜出了她的那点心思,她有些头疼,毕竟人是李氏赏过来的,没什么真凭实据,她也不好发作了她,不过有一点宜儿心里很清楚,倘若这流莺真存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到时候做出了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来,她也绝不会心慈手软的! 所谓人有逆鳞,宜儿从杜子悟和李氏身上感受到了真正家的气息,到不是指眼前的这份泼天富贵,而是杜子悟和李氏对她的心,这些天下来,她早已将二人视作自己的亲生父母,她爱他们,正因为这份心,这份爱,她绝不允许有人破坏,她向来心善,但她并不盲目,虽说不能完全的看透人心,但她有自己的底线,在大是大非上,她守得住自己的本心! 宜儿以前都喜欢看书,只是之前没有这个条件,也没有这么多闲暇的时间,如今养尊处优下,有了时间,她就更喜欢沉下心来看看书,写写字。她看的书也不拘什么类别体裁,从史料孤本到杂记书帖,她都看,当然,渐渐读多了,她也开始有了一定的喜好,尤其喜好那些有趣的杂本游记,山川地理类的书籍。 她也坚持每天写上五篇大字,这般没过多久,她识的字大幅增多不说,字也大有长进,李氏见她喜欢,想着干脆给她请个女先生,只是眼下大灾未定,这些事尚不好安排! 这日也如往常一般,她看了会书,再在蓝荞的侍候下开始写字,只是一篇大字还没写完,绿芙就从外面冲了进来,人还未站稳,嘴里已道:“老爷回来了!” 蓝荞瞪了她一眼,怪她风风火火的,怕惊着了宜儿。 宜儿早知她的性子,自不去理会,只是她也有些奇怪,怎么杜子悟这个时候就回来了?往日里,天要没黑,绝对看不到杜子悟的影子,而现在,未时都未过,怎么会回来得这么早? 心里虽奇怪,宜儿还是放下了手中的狼毫,站了起来,杜子悟回来了,按理她也得过去问安! 这时绿芙又道:“小姐不用过去了,老爷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还带了一位公子回来,现在正在前院待客呢!” 蓝荞就抱怨道:“你说话就不能一次说完啊!” 绿芙就吐了吐舌头,有些神秘兮兮的看着宜儿道:“小姐猜猜,老爷带回来的那位公子是谁?” 宜儿没好气的道:“你家小姐又不是算命的神仙,哪里知道?” “是连州府同知老爷,那个叫什么…朱贵家的公子,名字奴婢可记住了,叫朱由检!” 宜儿一怔。 绿芙继续道:“奴婢听老爷身边的靳山说,老爷很欣赏这位朱公子,一个劲的夸他的文识人品呢!奴婢在垂花门内远远的看了一眼,老爷一路走过来谈笑风生的,看上去心情很好,奴婢都好多天没看到老爷如此开怀大笑了!” 说完,绿芙又眨了眨眼睛,身子前倾靠近宜儿,低声的道:“而且奴婢也看了,学识什么的奴婢也不懂,不过那朱公子到生得相貌堂堂,一表人才,是个难得的英俊后生,小姐啊,你说老爷会不会……” 宜儿瞪了绿芙一眼,对蓝荞道:“回头你去厨房吩咐一声,叫她们炒一盘鸭舌头出来!” 绿芙不解,问道:“好端端的,小姐要炒舌头干嘛啊?” 宜儿道:“不是我要,我是看你一天到晚,话说过不停,怕你舌头受不了,所以特意给你准备的,俗话说吃哪补哪嘛,你多吃点,才更有力气多说话嘛!” 蓝荞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就是正在专心绣着纨扇的青漓也忍不住掩嘴笑了起来。 绿芙哭丧着脸,有些幽怨的望着宜儿,道:“小姐……”顿了顿,又看向青漓,道,“小姐,奴婢是话多,可是有的人天生是个闷葫芦,半天都冒不出一句话出来,奴婢觉得,这样的闷葫芦是不是更应该吃吃小姐特意准备的炒鸭舌呢?” 青漓白了绿芙一眼。 宜儿就道:“你家小姐身边难得有这么一个安静的稳妥人,要是都成了你这样的话唠,叫你家小姐还活不活不啊?” 绿芙就拽着宜儿的手,气鼓鼓的道:“小姐偏心,就知道戏耍奴婢!” 宜儿也笑了笑,拉过绿芙的手,又问道:“那你还打听出什么来了?比如说父亲为何会带着朱公子回府?” 绿芙瘪了瘪嘴,道:“小姐都嫌弃奴婢话唠了,奴婢想着也要学学青漓姐姐的样子,少说话,多做事!” 宜儿不禁莞尔,道:“我家绿芙又乖巧又知心,可招人疼了,哪里能招人嫌弃呢?蓝荞青漓,你们说是不是啊?” 蓝荞和青漓自然是笑着应是,可那笑怎么看怎么不真实,绿芙便嘟着嘴,不说话。 第35章:请柬 宜儿便索性揪了揪绿芙的脸蛋,道:“好绿芙,别生气了,快说快说!” 绿芙这才摇了摇头,道:“老爷为什么会和朱公子在一起,这个奴婢还没来得及打听呢!小姐要想知道,要不,奴婢现在就去看看?” 宜儿想了一下,道:“算了,父亲外边的事你想打听也不一定打听得出来,你到外院去看看,靳山要是没什么事的话,你让他到我这来回个话!” 绿芙见宜儿是真上了心,想要知道缘由,便敛了脸上的笑容,点了点头,对宜儿施了一礼,才转身去了。 蓝荞将狼毫拾了起来,给宜儿递了过来,宜儿没有接,有些懒懒的,道:“今天不想写了,你把这收一下吧!” 蓝荞有些诧异,这些天宜儿每天坚持五篇大字,从没间断过,今天一张都没写满,竟然就没了兴致,她抬头看向青漓,青漓便对她摇了摇头。 青漓见宜儿出了屋,连忙将手里的纨扇放下,跟了出来,走近宜儿身边才轻声问道:“小姐,可是哪里不舒服?” 宜儿没有说话,她是在想朱由检,上次从万花斋出来,朱由检上前赔罪,当时有李氏应付,她也没怎么在意,可是后来想起来,她们是刚刚在万花斋里跟陶姨娘和朱雨欣起的矛盾,而这朱由检马上就出来赔罪,动作是不是太快了点?而且宜儿记得当时朱由检是从万花斋里面出来的,宜儿当时还以为这人是陪同陶姨娘母女前往万花斋选购首饰的,可是现在来看,事情可能并非如此! 朱由检是朱贵的夫人田氏所出,是朱贵的嫡子,而陶姨娘母女即便再受宠,也总不过是个妾室庶女,陶姨娘母女出外购物,怎么想也不可能由身为嫡子的朱由检作陪?朱由检即便要陪人逛街,也只该是他的嫡母田氏才对,而那日田氏明显并没有在万花斋! 可是如果朱由检并不是陪同陶姨娘母女前去的,那他为何会出现在万花斋呢?难不成他只是碰巧也去万花斋买首饰? 而且朱由检这个人,宜儿虽只匆匆见过一面,总觉得这个人心思太重,城府过深,更重要的是,他的一举一动都给宜儿一种很强的功利性,宜儿甚至有些直觉的觉得,这人就是随随便便的一笑,都是有他的目的的! 而如今这人竟然进了府,似乎还和父亲相处甚欢,他到底想干什么? 很快,绿芙就领着靳山进了东暖阁。 靳山只有十八岁,跟杜子悟的时间也不长,还是杜子悟在靳山府任上的时候才挑中到身边侍候的,所以特意为他取了靳山的名。 进了内院,靳山一直垂着手低着头,直到走到宜儿面前他才跪倒行礼。 宜儿道:“别多礼了,快起来吧,我叫你来,是想问问父亲这几天政务繁忙,身体可还好?在外边一日三餐可是定时用的?” “回小姐话,老爷这几日的确是忙了点,有时候到点会忘了用饭,不过夫人早有叮嘱,奴才在一旁提醒着,老爷念着夫人,总能多少用点,至于身体,老爷身子一向康健,这几日或有些上火,平日里喝着菊花茶,想来并不妨事!” 宜儿点头,道:“你日日跟在父亲身边,很多事需多上上心。你好好当差,你的辛苦娘亲和我都是看在眼里的!” 靳山连忙道:“奴才哪里辛苦?都是夫人小姐体恤!” 宜儿就问:“我听说今日是同知府的朱公子和父亲一起回的府?” 靳山道:“是的。”然后也不需宜儿多问,他便接着说道,“北开城外,被隔离的难民营里有人染上了瘟疫,全城的大夫都被老爷召集在一起,可是开了几个药方,收效都甚微。那朱公子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得了一个偏方,献给了老爷,谁知一用之下,竟有奇效,这不,老爷大喜下,就将朱公子带了回来,还说再过几日,这药效得到了认证,大力推广下,说不定就可以撤掉隔离网,让那些难民领了朝廷的救助,都各自回家去呢!” 宜儿一愣,到没想到事情竟然是这样,随即她又想到,朱由检的父亲是连州同知大人,他有如此奇方,不给他父亲,反而献给知府大人杜子悟,这岂不有些反常? 靳山退下去之后,宜儿就一直在想,可是怎么也想不通,最后她又想,不管朱由检是出于什么目的,只要那药方真有效,百姓受了益处,总归是好事一件。 只是很明显宜儿还是低估了杜子悟对朱由检的器重和喜爱,当晚竟在外院留了饭,和朱由检一起饮了几杯酒,这才放人回府。 晚饭自然就只有宜儿和李氏两人在内院吃,李氏对宜儿说,她和杜子悟原本是打算为宜儿筹办一个盛大的认亲会的,只是如今大灾未济,实在不好太过大办,所以他们商量后,决定在九月初九重阳节这天在家里办一个赏菊宴,到时候请北开城的权贵官吏家的夫人和小姐过府做客,既庆了节,也算是为宜儿办了认亲会。 认亲会什么的,宜儿并不热心,事实上自来了北开,李氏夫妇也没有对外宣扬说宜儿是刚刚被寻回来的,当初杜飞鸢的事虽然闹得很大,但毕竟是在京城,又过去了十年,北开城的那些夫人小姐只怕几乎根本都不知道亦或是记不得当年的事了,所以是否重新认亲宜儿觉得并不重要! 只是杜家毕竟是初来北开,办一个宴会,和当地的富贵权门多接触接触,也是有益处的,是以宜儿也并不反对。 当晚,母女俩就凑在一起商量要请宴请的名单,到杜子悟有些醉意的回来了,二人都还没有散。 杜子悟显然兴致很高,提起朱由检的时候是赞不绝口,宜儿不由暗暗皱了皱眉,从知画的手里接过解酒的茶水递给杜子悟,又陪着双亲说了一回子话,这才从正房退了出来! 隔日一早,宜儿和李氏正商量着要开始着手写请柬的事了,李氏知道宜儿一直在练字,便决定将请柬都交给宜儿来写,这边宜儿尚没开始动笔,那边门房就收到了一张别人送来的请柬。 自进了北开城,杜府收到的请柬帖子已经不少,不过都一一被李氏给婉言退了,只这一次,那帖子竟不是下给杜府的,而是下给宜儿的! 却原来是云瑤那丫头,回去了没几天,就忍不住想起宜儿来了,偏瞿氏将她看得紧,她找不到机会上杜府来找宜儿,这便写了这么张并不正式的请柬,让下人给送了过来。 望着手里拿着的请柬,宜儿忍不住想笑,李氏也是莞尔,道:“说起云家这丫头,也是个惹人疼的,她既和你投缘,娘亲觉得你就不妨过去窜窜门,那云家虽只是商户出身,可是在士林的影响力也非同小可,而且云家家规清严,云家子弟少有不学无术的纨绔,到也算得上清明之家,再说了你一个小姑娘家的,总得有一两个真心的手帕交吧。我看这样,择日不如撞日,反正明天也没什么事,你就明天过府去耍玩一天吧!” “可是,也不知道瑶儿她明天可是空闲在家?” 李氏就笑着道:“你没见她帖子上都写了什么吗?说她娘将她拘在房里天天做着绣活,当真是苦不堪言,还要你这个好姐姐赶快过去救她于水火之中呢!哎哟哟,这词用得,我看了都心疼,你这个做姐姐的,还不早点去将她解救出来?” 听着李氏打趣,宜儿也故意做出一副要救姐妹于水深火热的女侠模样道:“好呢,鸢儿便听娘亲的,早点去把瑶儿从苦海给解救出来!” 第二日,李氏早吩咐了下来,马车早候在了垂花门外,车夫同八名随行的护卫也已收拾停当,宜儿用了早饭辞了李氏就带了流莺和青漓出来了,上了马车,车夫扈三一扬马鞭,马车便从侧门驶了出来。 其实按宜儿的心意,是没想要带流莺出来的,只是李氏觉得绿芙等三个丫头总归是才进府的新人,宜儿这算是第一次单独出门做客,有个有经验的丫头在身边侍候才稳妥一点,所以李氏特意点了流莺和青漓两人随行。 对流莺,宜儿本来还想着她既然不欢喜跟着自己,就找个机会将她送还李氏也就是了,可自从猜测流莺起了那种心思之后,宜儿就改了主意,她准备将流莺放在身边,好时时注意这丫头的动向,所以李氏要她带上流莺前往云府,她也欣然赞同。 马车刚出大门,竟在门口就碰上了朱由检。 朱由检是来寻杜子悟的,只是杜子悟一早就去了城外的隔离营,朱由检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就看见了宜儿的马车从侧门驶了出来。 第36章:连州云府 朱由检整了整衣衫,上前行了一礼,道:“小生朱由检,敢问车中是杜夫人还是杜小姐?” 车夫扈三还了一礼,道:“朱公子,马车上是我家小姐!” 朱由检哦了一声,又道:“小生唐突了,不知小姐这是要去哪里呢?” 扈三皱眉,心想这朱公子是不是过问得有点多了,不过这朱公子扈三也认得,当时和老爷一起,很得老爷的器重和喜欢的,他也不好不答,只得道:“云府的小姐下了帖子邀请我家小姐前去做客,我们这正是往云府去!” 朱由检笑道:“这也巧了,小生本是过来寻杜大人的,杜大人既已出城,小生也要去石狮桥有事要办,恰好顺路,不知小生可有这个荣幸,做一回小姐的护花使者?” 车厢里,流莺青漓两个丫头一左一右坐在横凳上陪着宜儿,此时三人面上的神情各异,宜儿面有恼色,唤了流莺过去俯耳低声说了几句话,流莺便掀开了一角轿帘,大声道:“我家小姐说了,今日随小姐出行的,无论是护卫大哥们还是车夫大哥,都有五十个铜子的赏钱,小姐让奴婢问问公子,公子顺路随行,这赏钱可是和护卫大哥们一样?不过他们是去和回都要随行负责的,公子若只随去,这赏钱可是也要打个折呢?” 扈三和一众护卫听了流莺的话,各自在心头洒笑,小姐想必是恼了,这话说的可一点也不客气,全将这朱公子和他们一干下人仆随比作一团,分明就是讽刺朱公子堂堂官家少爷不干正事,却和一帮奴仆去争那点铜子赏钱! 朱由检面上神色一愕,不过很快就恢复如常,他笑着躬身为礼,道:“小生明白了,小生忽然想起,还有些事需回家去一趟,这便告辞,小姐请便!” 马车便慢慢地跑了起来。 车厢里流莺一脸兴奋,看着宜儿道:“小姐刚才是没看到,朱公子的脸都绿了,杵在那里,尴尬得不行,实在好笑。不过那朱公子也是自找的,前日跟老爷一起回府的时候,看着还举止彬彬有礼,温文尔雅的,可没想到回过头却如此孟浪无行,真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好在小姐厉害,一句话就把人给打发了,想起来还真是过瘾!” 宜儿看了流莺一眼,却是问道:“前日朱公子过府,你也看着人了?” 流莺一怔,没想到宜儿问的是这个,脸上就有些不自然,回道:“那日奴婢恰好有事出了垂花门,老爷书房的倌樱姐姐告了假,书房没人侍候,老爷看到了奴婢,就让奴婢进去侍候了一回茶水,所以,看着了这位朱公子!” 宜儿心中一动,那日父亲和朱由检回府的时候,绿芙在垂花门也正好看见,后来绿芙回来回话的时候可没有说起流莺也在垂花门,可是如今流莺却说是父亲看到了她,才让她进书房侍候茶水的。绿芙在这事上是自然不会撒谎的,那很显然,流莺去书房侍候茶水的时候应该正是绿芙回东暖阁回话的时候! 宜儿在心里叹气,这流莺,还真是削尖了脑袋的往父亲身边凑啊!可是她也不想想,父亲和母亲这么多年感情一直这么好,又是原配正妻,即便让她得了逞,开了脸,难道就会有她的好日子过? 青漓却在旁边提了一句:“小姐,那朱公子那,不会有问题吧?” 宜儿摇头,道:“别管他,我是懒得应付他,这话才说得毒了点,他若知趣,以后也不会在我面前晃悠了!” 连州云家,绝对称得上真正的豪门大户,功勋权贵之家,虽以商起家,不过经过几十年的汲汲经营,不管是在农商走卒,还是在士林清流中都有着极大的影响力。云家祖籍北开,如今云家的祖祠家庙也设在北开城的祖宅之内。 这些年,云家的生意遍布全国,早在京城昀都置了新宅,而云家的嫡支宗亲基本上都迁往了京师的新宅居住,除却每年的扫祠祭祖外,很少会回到这北开祖宅,是以偌大的一片祖宅,平日里冷冷清清,多的都是守宅子的奴仆杂役! 不过云家的主子也不是全都搬离了祖宅,一直以来,云家的老太爷都住在这里,不肯搬去京师昀都,云家子孙不放心把老太爷一个人留在这里,可老太爷不肯挪地方,还直接将人都给赶了出去,无奈之下,大家也只能由着他去。 其实云家这老太爷身体一直康健,人又是雷厉风行,言出必果的主,在云家那绝对是说一不二,无人敢丝毫违逆,是以外人都说,这老太爷虽是将云家家主的位置早些年就传给了长子云仲邦,但是这么多年云家这艘大船,掌舵的人却一直都不是云仲邦,而是这位已年过八十的云老太爷! 宜儿上云家过府做客,从礼节上讲,自然是要首先去跪拜这位云老太爷的,她的马车刚到二门,得了讯息的云瑤早就候在了门前,宜儿下了车,云瑤就急忙上前拉住了她的手,一番叽叽喳喳的笑闹后,在宜儿的示意下,领着宜儿去了松纹院给老太爷请安。 最后当然是连松纹院的门都没有进,老太爷身边的齐方伯便以老太爷正在禅房静修为由拒了宜儿的请安,不过领了老太爷的命,赏了一串紫檀木所制,京师白马寺主持慧光禅师开过光的佛珠为见面礼。 宜儿见那佛珠精巧,透着一股子淡淡的檀香,她虽不识货,也知道恐非凡品。云瑤却是有些惊讶,到不是说这串佛珠有多值钱,而是这佛珠竟是由慧光禅师亲自开光的! 云瑤自小在京城长大,自然知道慧光禅师的名声以及由慧光禅师亲自加持开光过的物件有多么的难求!就是他这嫡亲的孙女此番回来,老太爷也只赏了些寻常的物件予她,哪里有如此贵重的东西赏下? 云瑤看向宜儿的眼神就有些嫉妒了,宜儿觉得好笑,就拉着云瑤问了些云家的琐事。 云瑤本就活泼好动,二人往瞿氏住的青兰院去的路上就噼里啪啦的说过没停。 原来前不久云瑤的五哥,自然就是云五公子云玹在回北开的途中竟遭人刺杀,虽有惊无险,可是回到北开祖宅后,这云玹也不知道做了什么事惹得老太爷大发雷霆,竟罚他跪在祖祠家庙里思过,云玹自小身体就不好,这一跪就给跪病了,还弄得很严重,瞿氏知道后,急得不行,这才带了云瑤风风火火的从京城赶回了北开城! 宜儿一怔,云玹遇刺她是知道的,可他后来病了,她就一无所知了,当下就问道:“五公子病了么?不知道现在可好点了?” “好多了,不过,五哥的身子一向弱,程叔就一直留在老宅里照看他呢,前些日子已经能下床了。” “程叔?程畴?” 云瑤惊奇的看了宜儿一眼,道:“飞鸢姐姐,你也听说过程叔的名字么?母亲说他在连州府非常有名,我看他就一个糟老头子,还不相信呢,想不到竟连飞鸢姐姐都知道,看来这事还是真的呢!” 宜儿道:“程神医的名字我当然是听过的!” 云瑤又想起什么似的,忽然凑近宜儿,几乎是俯在她的耳边道:“飞鸢姐姐,我还知道一个秘密,我告诉你,你可别告诉别人!”没待宜儿反应,她就接着说了下去,“我觉得,我五哥是有心上人了!” 宜儿一呆,有些探询的看着云瑤。 “是真的,我看见他经常一个人拿着一把女儿家用的木梳把玩出神,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而且那木梳材质太廉价了,就连我们云家的丫头也不会用的,所以那木梳只能是他从外面带回来的!” 宜儿的头轰然间有些懵了,她很快就想到了当初在王富的骡车上丢失的那把木梳,当时她并没在意,如今听云瑤这么一说,她不觉有些头疼! 云瑤继续道:“我私下里也问过五哥,可他什么也不对我说,不过我知道,祖父之所以生气乏他肯定和这事情有关!” “为什么啊?” “飞鸢姐姐你不知道,我五哥这个人从小身子就弱,不过人聪明,书也念得好,祖父从小就喜欢他,是那种非常非常的喜欢,而五哥几乎是从来都没违逆过祖父的意思,我想了很久,除了这个,实在没有什么原因会让祖父罚五哥去跪祖祠的!”顿了顿,云瑤再次压低了声音,“我听母亲说,家里早就为五哥说了门亲事,是东山侯府的小姐,原本只等今年春闱过后,五哥金榜题名就上门提亲的,哪曾想今年新皇登基,科举取士顺延一年,这样春闱会试就延至明年。祖父本来正和父亲商量是否也要后延一年,等明年再为五哥去提亲呢,就出了这样的事,也难怪祖父生气动怒!” 第37章:云瑶 在云府青兰院外的牡丹亭,云玹带着贴身的丫鬟瓶儿缓缓的走了过来,迎面一个小丫头见了,连忙上前行礼。 云玹挥了挥手,示意小丫头不用起身,带着瓶儿正要过牡丹亭而去,那小丫头便道:“五公子是要去给夫人请安么?” 云玹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他的病基本上好了,只是脸上的气色并不好,人还有些厌厌的,他那贴身的丫鬟瓶儿感触最深,自从这回回到祖宅,她们那往日里云淡风轻的云五公子人忽然就变得有些深沉了,话少了不说,往日即便是面对她们这些仆随丫鬟也是笑容可掬,可是现在很难在五公子的脸上看到一抹曾经熟悉的笑容了! 小丫鬟道:“夫人现在正在青兰院会客,五公子若要去,可要奴婢前往通禀一声?” “会客?” “嗯,是连州知府杜大人家的小姐,十一小姐下的帖子请杜小姐过府作耍,今日一早,杜小姐就到了。” 云玹若有所思,道:“就是上回十一妹回来之后,一直念念不停,嘴里说的那个飞鸢姐姐?” “是的!” 云玹便停了下来,立在牡丹亭里,望着亭外的牡丹湖沉思。 片刻后,瓶儿试探着问:“公子,我们还上青兰院去请安么?” 云玹叹了口气,道:“罢了,既然母亲那有客,又是女眷,我就不去打扰了!”说完,提了提儒衫,当先下了牡丹亭,往来路上走去。 只是云玹肯定不曾想到,就在他离开不久,宜儿就在云瑤的陪同下进了牡丹亭,小丫鬟在石凳上铺了软垫,石桌上摆上了瓜果点心,便悄然的退到了亭子外边候着,云瑤和宜儿坐下后,云瑤便道:“飞鸢姐姐,重阳节那天我一定一早就过来,你可得给我准备好我最爱吃的芙蓉糕哦!” 李氏和宜儿准备在重阳节办赏菊宴,请柬都已写好了,旁人家的自然是打发了下人前去送帖子,云府这边正好宜儿过来,就顺道将请柬带了过来,刚刚给瞿氏请安的时候宜儿就给了瞿氏,在瞿氏身边呆了片刻,瞿氏就打发她们自去作耍,二人才领着一干仆随来了牡丹亭。 此时听云瑤说起,宜儿便笑着说道:“放心,别的什么都可以少,就是瑶妹妹的芙蓉糕,肯定管饱,行不行?” 云瑤眉开眼笑的抱住了宜儿的胳膊,道:“我就知道,飞鸢姐姐最好了!” 二人谈了一会子闲话,云瑤忽然又想起什么,就道:“飞鸢姐姐,我听说杜大人是出自青湘侯府?” 宜儿点了点头。 云瑤皱了皱眉道:“我们云家和青湘侯府没什么往来,不过小泞儿的三姑姑就是嫁给了青湘侯府的三爷,所以小泞儿经常去青湘侯府,哦,对了,小泞儿就是钟泞,她父亲是大理寺卿钟离望,飞鸢姐姐,你可认识小泞儿?” 宜儿笑了笑,道:“瑶妹妹不知道,我自小就和父母走散,并不是在青湘侯府长大的,还是这次父亲来北开城上任,路上的时候,我才与父母重聚相认的!” 云瑤直惊得整个嘴巴都成了一个o字形,半天都没反应过来,最后才一把抓住宜儿的手,道:“还有这种事?飞鸢姐姐怎么也不跟我说说?那你这么多年是怎么过的?肯定吃了不少苦吧?” “没什么的,反正都已经过去了!” 宜儿这话并没有什么勉强或是安慰的成分,她本来也没觉得以往的日子就有多苦多累,只是这话听在云瑤的耳中,就成了十足的苦难,是再也不愿提起的噩梦往事,不免在心中对宜儿产生了深深的同情,遂重重的点了点头,道:“对,都已经过去了,我不问了,姐姐也不要再想了!” 宜儿见云瑤那真挚又带有同情的目光,心中莞尔却也有一丝感动。 云瑤咂了咂嘴,又道:“难怪小泞儿没在我面前提起过姐姐,原来姐姐压根就没在青湘侯府。我就说嘛,姐姐这么好的人,小泞儿见了,肯定会喜欢的,又怎么会不跟我说呢?她还跟我说,青湘侯府那些小姐,个个都装腔作势,无趣得紧,等下回我将姐姐介绍给她认识,她就知道青湘侯府还有姐姐这么一个又好又有趣的小姐呢!” “你和小泞儿很要好啊?” “是啊!姐姐你不知道,京城的那些权贵家的小姐,个个呆头愣脑,做作没趣得很,只有小泞儿,古灵精怪的,最是好玩,还有她那老爹,一把年纪了还满肚子的坏水,听说有一回在金銮殿上,他还将一条毛毛虫放进了一个老御史的衣服里,哈哈,弄得那老御史在皇上面前抓腮挠痒,最后是又叫又跳的,好好笑啊!” “他这样,皇上都不管么?” “皇上当然要管了,可是这个钟离望,他睁着眼睛说瞎话,就是不承认那虫子是他放的。老御史在皇上面前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可皇上最后也只是以证据不足而不了了之了!我听我父亲说过,这个钟离望,为人虽是玩世不恭,可是在刑侦问案方面却是个奇才,深得皇上的器重!” 在牡丹亭二人一边赏着湖景一边用着茶点,待了一会,云瑤又来了兴致,拉着宜儿去了她的雅茗阁,拿起她的一些绣活给宜儿看,然后可怜巴巴的控诉瞿氏给她留了多少活计,还定了时限,而且严令她的丫头们不准帮工。看着手里这一大堆的绣活,云瑤那才叫欲哭无泪,一副受盘剥压迫的小媳妇模样。 宜儿见云瑤这副模样,不由洒然失笑,随手拿起一件绣样,看了看就道:“这绣样花样画得很好,就是图案太复杂了,若是只在绣帕或是春衫上绣,大可不必,你看这样…”说着话,宜儿拾起了一支画笔,重新在纸上描了一个花样,她手巧,速度也快,不消片刻,一副新的绣样就画完了。 云瑤拿起宜儿新画的花样,惊奇得连连咂舌不已,大赞道:“飞鸢姐姐,你也太厉害了吧,快告诉我你是怎么做的,怎么三两下就画好一个花样了,你不知道,我这个芙蓉图样,我可是花了一上午的时间才画好的!” 宜儿道:“你这个复杂,自然费时一点,我这个简单,快一点有什么奇怪的!” “可是你这个很好看啊,都是芙蓉图,你这个怎么几笔下来,就形神兼备了?而我这个画了这么多,却反不如你的传神呢?” “别哄我高兴,哪里就像你说的那么好了,我这个只是为了躲懒,绣起来简单省事一点,你看若按你原来的花样来绣,没有三天时间,哪里绣得出来?可按我画的花样来绣,一天应该就能绣好了!” 云瑤睁大了双眼,有些不可置信的盯着宜儿认真的看,半响方一脸谄媚的拉着宜儿的手,道:“好姐姐,你帮帮我呗,就两幅,两幅绣品,你帮我绣两幅绣品,改日我请你吃螃蟹!” 宜儿哼了一声,佯道:“敢情我不帮你绣东西,就没螃蟹吃啊!” 云瑤连忙急着摆手,连连道:“不是不是,看我这嘴,哎呀好姐姐,你就帮帮我吧,母亲发了话,我那些丫头都不敢帮我了,我都快愁死了。飞鸢姐姐,按你画的这个绣样来绣,真的只要一天的时间就能绣完?” “赶一点的话,大半天就差不多了!” 云瑤像看怪物一样的看着宜儿,半响才宛若泄气了一般,叹气道:“这也太不公平了,你知道我要是绣这个,没有三天以上的时间是绝对绣不完的!飞鸢姐姐,你既然绣得这么快,要不你多帮我绣几幅吧,四幅,不不不,五幅,就五幅,飞鸢姐姐好不好嘛?” 宜儿有些无语,道:“你要是把这里的绣活都交给我帮你绣,估计下回我再过来,大夫人连门都不会再让我进了!” 云瑤腆着脸笑:“不会不会,母亲最喜欢你了,上回回来后,就一直在我面前夸你来着,说飞鸢姐姐如何知礼娴静,如何落落大方,还说这才像真正的大家闺秀的样子,反正就是一个劲夸你的同时顺便好好的数落了我一番!” 宜儿便笑,想了想道:“待会儿我就要回去了,就是想帮你绣,总不能住在你家吧!” “飞鸢姐姐,要不你带回去帮我做吧!”说完又意识到了什么,就有些垂头丧气,道,“算了吧,要是让你把我的绣活拿回去做,那成什么样了!” 宜儿握了握她的手,道:“要不,这会反正无事,我们就一起做一会子绣活,做一点是一点,能做多少是多少,你看如何?” 云瑤自是满心愿意,二人遂在屋里做起了绣活,云瑤的那几个丫头果真不敢帮着绣上一针一线,只在一旁帮着分线,而宜儿让流莺青漓也只帮着分线打杂,她重新画花样,真正穿针走绣的活就让云瑤一个人干着。 宜儿画出的绣样,简约大方,最主要的是绣起来省事不少,云瑤非常喜欢,也就由着宜儿多画几张绣样出来,这样到青兰院那边来人请二人过去用膳的时候,宜儿已经画了六张花样出来了,云瑤缠着宜儿,直到宜儿答应回去后差人再多送几张简约的绣样过来,她才高高兴兴的挽着宜儿的手去了青兰院。 陪着瞿氏用了午饭,宜儿表了谢意,便辞了瞿氏,云瑤依依不舍的将人送到二门外,直看到宜儿上了马车,出了倒座房而去,这才悻悻而回。 第38章:孕事 日子过得很快,宜儿每日里都过得愉悦充实,只是让她有些没有想到的是,自那日在门口碰到朱由检之后,这人竟没有如她预想中的那般收敛,他来杜府的次数越来越多,而杜子悟在她和李氏的面前提起他的时候也越来越多! 宜儿有些奇怪,这朱由检几次三番的上门,却从来不见朱贵过府来找过杜子悟,说起来,朱贵是连州同知,和杜子悟同府同僚,又是直接的上下级关系,朱贵和杜子悟岂不应该更有政见话题可谈? 绿芙曾经还担心,杜子悟如此欣赏喜欢朱由检,会不会生了什么接亲联姻的念头?可宜儿却没这么想过,至少现在没有想过,毕竟,她年纪尚小,又刚刚和杜子悟夫妇相认,就是杜子悟真生了这样的念头,李氏也不会同意这么快就为她订下人家的! 九月重阳的日子越来越近,杜府也渐渐开始忙碌了起来,这是来北开城后,杜府第一次宴请北开的望门名族,不仅李氏极其重视,就是杜子悟也念着这事,时不时的会过问一二! 谁知道就在重阳节的前一日,杜府却发生了一件令所有人都毫无准备的大事! 是在午饭过后,李氏正在吩咐下人布置一个花亭,却突然就毫无预兆的就直挺挺的晕了过去,恰好当时宜儿就在她身边,连忙将人扶住,这才避免了李氏摔倒在地的悲剧发生! 事情太突然了,内院里一阵骚乱,宜儿虽然连脸都吓青了,不过她及时喝止住了乱作一团的人群,镇住了场,让人抬来了软辇,她和知画亲自将李氏抬上了软辇,才由两名粗使嬷嬷将李氏抬进正房。 宜儿忙着吩咐尤嬷嬷去请大夫,又让人传来了院内的护卫头领严析,让他马上差人去给杜子悟送信,忙完了这一切,宜儿才匆匆回了正房。 李氏已经醒了,徐嬷嬷端了碗参汤正喂她服食,宜儿上前接过徐嬷嬷手里的瓷碗,亲自一勺一勺的喂李氏喝汤,一碗参汤下肚,李氏脸上的气色好了一点,宜儿就问道:“娘亲,你感觉怎样?” 李氏就拍着宜儿的手,道:“娘亲没事,吓着你了吧?” 宜儿摇了摇头,眼里分明已噙了泪光,李氏知她太过担心,徐嬷嬷已将宜儿刚才的应对全数对她说了一遍,她对宜儿处变不惊的能力很是欣慰,不过毕竟只是十一岁的孩子,此时事情告一段落,她心中的脆弱便好不掩饰的现了出来! 大夫很快进了府,宜儿太过担心李氏的身体,再加上大夫又是一个年愈花甲的老人,宜儿便只让人在屋内摆了一道屏风,大夫为李氏号脉的时候,她便坐在屏风后面,权当避嫌设防。 宜儿心里的担忧很快就被大夫的一席话给扫得云消雾散。 大夫号完脉,就站了起来,先对李氏鞠了一躬,然后道:“恭喜夫人,夫人这是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了!” 这个突然的讯息让整个杜府笼罩在一场极大的喜悦之中,到杜子悟匆匆的赶回来的时候,就见所有的下人脸上都笑嘻嘻的,见了他,无不施礼报喜。 李氏自从当年生了杜飞鸢之后,肚子就再没有动静,而杜子悟别说的妾室,就连通房丫头也没有纳一个,这里面当然是因为杜子悟对李氏的情感,不过杜子悟见杜飞鸢当日走散后,李氏伤痛欲绝,悲愤心死的模样,心里对李氏更多了一份愧疚与怜惜,所以多年来李氏好几次提起纳妾之事,都被杜子悟一口给拒了。 二人如今都是三十好几的人了,也几乎都已经没再想过会再有一个孩子了,却不想,这忽然之间李氏竟然就怀上了! 杜子悟说不清心里有什么感觉,有一份激动吧,若说太大的惊喜,他还没来得及去细品,他心里知道,女人三十多岁怎么也算是高龄产妇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有些担忧,心跳得有点快,他自己也有些奇怪,他都这把年纪了,怎么还会像一个没经世事的毛头小子一般患得患失,多愁善感起来了? 李氏是欣喜的,这一点,谁都能从她脸上的笑意看出来,之前女儿走失,她和丈夫膝下连一男半女都没有,那时候她心心念念的就是为杜子悟再生一个孩子,可是事与愿违,这么多年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如今女儿找到了,她的心思几乎都放在了宜儿的身上,心境也平和了,却谁知道,这忽然就有了! 能再为杜子悟生一个孩子,李氏当然是心之所望,特别是他们现在虽有了宜儿这个女儿,可没有男丁,始终还是一个遗憾,她想要再生个儿子! 杜子悟进房的时候,宜儿正坐在床边,服侍着李氏喝安胎药呢,杜子悟几步跨了过去,从宜儿手里接过药碗,亲自拿勺子舀药喂李氏。 宜儿就笑吟吟的退到了边上,杜子悟喂了药,关切的询问李氏感觉怎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之类的,李氏就笑道:“老爷放心好了,妾又不是头回了,当年怀鸢儿的时候,不也什么事都没有么?” 杜子悟凝了凝眉,道:“那哪能一样,当年怀鸢儿你多大,现在多大?总之,怀胎是大事,你可要仔细一点,切不可大意,知道么?” 李氏佯恼道:“老爷这可是嫌弃妾上了年纪,人老珠黄了?” “哪有?夫人天生丽质,这走出去,谁不说夫人和我家鸢儿是一对年轻貌美的姐妹花?” 李氏显然没想到杜子悟会说出这般闺房中私话出来,不由面上绯红,娇嗔道:“老爷,女儿还在呢,也没个正形!” 杜子悟难得见李氏这副娇羞的模样,不免哈哈大笑。 宜儿也在一旁轻笑,见李氏瞪她,连忙伸手作起誓状,道:“娘亲放心,女儿什么也没听到!” 李氏又一人瞪了他们两眼,恨恨的道:“你们爷俩,就一个德性!” 杜子悟笑道:“夫人都说我们是爷俩了,一个德性有什么稀奇的?”伸手将棉被为李氏往上拉了一些,又道,“夫人如今有了身孕,这可是我们家最最要紧的大事,这第一呢,不能操劳,更不能伤神,院子里的这些个中馈琐事啊,我看就先让鸢儿管着试试,让徐嬷嬷在旁协助,夫人觉得如何?” 李氏道:“鸢儿是府里正经的主子,我身体不适,由她来主持中馈自是名正言顺,只是我的鸢儿年纪轻轻,就得开始劳碌辛忙,到是苦了!” 平日里李氏主持中馈,听管事妈妈回事,踌躇决断乃至发放对牌她都让宜儿跟在身边,这日子虽短,宜儿却也大致清楚了内院的这一摊事,所以此时便道:“女儿不辛苦,能为娘亲分忧,女儿高兴还来不及呢,哪里会苦?只是女儿年幼,很多事上难免会分不清楚,有所纰漏,就怕自个做不好!” 李氏拉住宜儿的手,笑道:“这些日子娘亲早看出来了,你这孩子聪慧有决断,府里的中馈,说起来繁杂,其实也就那么一点事,哪里就能难得住你?只是有一点,你心善,更兼心软,到时候那些下人嬷嬷,指不定看着你这个,怎么胡作非为呢?娘亲到不是说心善不好,只是你要懂得,主子御下,一味的心慈纵容,是不行的,只有恩威并施方才能全了主仆的情分!” 宜儿点头受教。 杜子悟也道:“你娘亲说得对,说起来你年纪也不算小了,再过几年就及笄了,早一点学学如何管家理院也是好的,以后说了人家,就是别家的当家主母了,到时候也不至手忙脚乱,让人笑话!” 宜儿面上一红,摇着李氏的手,道:“娘亲快看,父亲笑话女儿了!” 李氏笑着道:“我家鸢儿还小,当然得多在家里娇养几年了,不过你父亲这话也没说错,早晚都得说人家出阁嘛,娘亲还等着我的那杯姑爷茶呢!” 宜儿气鼓鼓的跺了跺脚,将头偏向一边,作生气状,不再搭理二人,又惹得李氏夫妇哈哈大笑。 李氏有了身子,由小姐管家主持中馈的消息很快就在杜府里传了个遍,当然了,明日就是重阳节,宜儿管家迎来的第一道难题很显然便是明日的重阳赏菊宴! 宜儿平日里跟着李氏管家,赏菊宴的事情她也清楚,只是清楚和自己真正上手直接负责显然并不是一回事,宜儿只觉得忽然一下子仿佛所有的事情都汇在了她的面前,什么宴席的菜单,院里的摆设,瓜果碟盘以及那些夫人小姐的娱乐消遣……事情多的宜儿简直有些应付不过来,好在徐嬷嬷跟在她身边,很多小事徐嬷嬷就自个做了主,没再送到宜儿面前来了,可即便这样,宜儿依旧忙得有些晕头转向。 她身边的四个大丫鬟都被她指着去做事去了,就连银谷那四个粗使的小丫鬟,也忙得根本空不下来。 赏菊宴本来分了前院后院两处,前院负责接待男宾,后院负责接待女眷的,李氏开始是连前院的宴席都兼顾到的,宜儿上手后,杜子悟为了给宜儿减压,前院的事情就交给了秦过三负责,宜儿只需专心打理后院的这堆事情就行了,要不然,宜儿在想,她就是有两个脑袋估计都不够用! 第39章:家谱 重阳这天,宜儿起了个早,简单的梳洗之后,她就去了正房先给李氏请了安,李氏见她气色尚好,心里便稍稍放了心,留了宜儿和她一起吃早饭。 吃了早饭之后,宜儿领着蓝荞在院子里再看了一遍,确认一切正常,宜儿方轻轻的舒了口气。 蓝荞就笑她道:“看小姐这模样,就像是要打仗的将军在视察营寨一样!” 宜儿白她一眼,道:“我身边的几个人,你看就连绿芙都忙得团团转,就你,还当没事人一样,还有闲心笑话你小姐我,你要是再闲得慌,我就打发你去茶点饭帮帮手去!” 蓝荞吓了一跳,嘟着嘴道:“奴婢哪里是闲的?青漓姐姐早交待了,就是再忙,小姐身边也不能缺了人侍候啊,所以就让奴婢一直跟在小姐身边的。” 宜儿故意一板脸,道:“哎哟,我说你一句,你还拿青漓来压我是不是?我就不明白了,究竟我是主子还是青漓是主子,干嘛你们一个个都只听她的了?” 蓝荞自然知道宜儿是在与她说笑,当下也不怕,一本正经的道:“小姐当然才是主子了,不是也是小姐说的,小姐房里的事叫我们都听青漓姐姐的嘛,我们听青漓姐姐的,自然也就是听小姐的了!嘿嘿,再说了,我们这些丫鬟没个定形,还不是小姐你这个主子给惯了!” 宜儿被蓝荞给绕晕了,还没说话,就有门上的嬷嬷来回话说,已有客到。 宜儿看了看时辰,刚过巳时,心想着,这是谁啊,竟来得这么早,待她领着蓝荞匆匆赶到垂花门迎客时,云瑤早下了马车,像一股风般扑了过来,抱住了宜儿,嘴里直嚷:“飞鸢姐姐,我来得早吧,快告诉我,我是不是来得最早的一个?” 宜儿拉着云瑤,左右看了一下,没看到云大夫人瞿氏,不由问道:“瑶儿妹妹,大夫人呢?” 云瑤道:“母亲家里的事多,哪来得了这么早?她还要等会才过来,鸢儿姐姐你放心,杜府请宴,母亲肯定会到的!” “你是一个人过来的?” “那哪能啊?就是我想,母亲也不会答应啊!我是和五哥一起过来的,他今日要去旬夫子家里陪先生过节,正好顺路,我就跟他一起过来的,在门外拜会了杜大人,刚刚才走,飞鸢姐姐你要是早一点出来,就能见着五哥了!” 见云瑤似乎对宜儿没见到云玹事还有些遗憾的样子,宜儿不觉好笑,点了点她小巧的鼻尖,拉着她进了内院。 云瑤自然要先去拜会李氏,因为月头尚短,杜府上下对外宣称都是说李氏身体抱恙,并没有指明其具体原因,是以云瑤也是以为李氏是染了风寒什么的,给李氏请安的时候少不得下细的问了问。 渐渐的,宾客陆续抵门,宜儿就没有时间再陪云瑤作耍了,连李氏都出了正房,在布置好的暨花亭扯了屏风,宜儿在垂花门迎了客之后,各家夫人或是上了年纪的太夫人宜儿就让人领去了暨花亭,由李氏招待,各家小姐在暨花亭拜会了之后,便又会被引到宜儿的东暖阁里或是院圃里去赏花作耍。 府衙的这后院本来就不大,杜府下帖请的人也不多,连州府上,不过是请了同知朱家,通判谢家,以及推官薛家,北开县衙就只请了县令张家一家,另外便是一些像云家这样的乡绅名流。 下贴的人家不多,来送礼的人却不少。 知府家待客,那些欲跑门路,通关系,善钻营的人又怎么会错过这个好机会?是以门房上收礼记薄的人是忙得不可开交,不过这些没发帖子又上赶着上门送礼的人就仅仅是送礼而已,门房不会进去通报,更不会随便放人进去的,这些人基本上是送了礼之后就各回各家,散了。 近午时的时候,唐王殿下到了。 唐王杨荃一直坐镇北开,杜府请宴,自然不会忘了往唐王别院送请柬,只是杜子悟此番上任,于政见上与唐王多有不和,虽不致说针锋相对,但彼此心知肚明,其他人又哪里看不出来?是以只是短短时日,北开城的府衙官邸,几乎就分成了两派。杜子悟虽向唐王处送了请柬,但唐王殿下会不会来,他还真不知道,如今唐王殿下不仅来了,而且来得还不算晚,到微微有些令杜子悟呀然! 杜子悟领了一众仆随以大礼跪迎,唐王下马连忙将杜子悟扶起,道:“希望本王来得还不算太晚!” 杜子悟道:“殿下大驾光临,寒舍当是蓬荜生辉。殿下屈尊,乃是杜府上下的荣光,求之不得的事,又哪里会有早晚之别?” 随同唐王一道来的还有西直营管带将军魏翎,杜子悟同其见了礼之后,就亲自将二人迎进了院内。 唐王驾临的消息是流莺进来向宜儿禀报的,宜儿也没觉得奇怪,虽然她也知道唐王应该和父亲杜子悟在政事上不怎么对付,不过好歹都是一殿同僚,就是面子上也会留一点情面出来的! 不过流莺禀完了话,在后面还加了一句:“唐王殿下这次是到北三州赈灾的,听说并没有带家眷过来,要不然,只怕唐王妃也会到我们杜府后院做客,那我们这些丫鬟可就能见到真正的王妃了,奴婢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见过王妃这般尊贵的女人呢,也不知道唐王妃长什么样,想想还真是可惜了!” 流莺说这番话的时候,宜儿正在茶点房,身边也只有蓝荞一个人跟着,不过宜儿还是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午时一刻,有下人在垂花门内最大的迎客堂内设了香案蒲团等一应物事,接着男宾也被请进了迎客堂,这下就有人议论开了。 迎客堂里摆了屏风,屏风后面是女眷。 到杜子悟站在堂中,讲述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后,整个迎客堂顿时炸开了锅。 几乎所有人面上都充满了惊讶,特别是之前和杜府有过走动的几户人家。不过宜儿曾经对云瑤讲过这件事,显然云瑤并没有将这事说与瞿氏听,是以瞿氏也大为惊讶,有些不可置信的望向宜儿。 短暂的议论探询之后,迎客堂内就响起了众人的祝贺声,都是恭喜杜子悟夫妇与女重聚的声音。 就连唐王杨荃也发话道:“十年前的事其实本王还有些印象,之前本王还在疑惑,杜大人哪里来的如此年纪的女儿,却原来是这么回事,当真是世事无常,自有因果!好在杜大人一家团聚,虽说晚了十年,不过喜事嘛,即便再晚,它也值得庆贺!” 唐王发话,众人自是纷纷应和。 接下来迎客堂内摆上了两张大椅,杜子悟和李氏端坐于上,宜儿戴着帷帽由外行入,端端正正的在二人面前跪下行了三个跪拜大礼,然后青漓端了托盘上前,宜儿从托盘中端了茶双手高举过头奉与双亲。 整个认亲会持续了盏茶功夫,宜儿奉茶之后,杜子悟夫妇分封了红包作见面礼。 按照当时习俗,婴孩一般在五周岁之后死亡或走失的,名字牌位方能入家庙宗祠,当年杜飞鸢刚满周岁就被拍花子拐走,是以别说家庙宗祠了,就是族谱之上也没有记上她的名字!而今既寻回了宜儿,族谱自然是要上的,只不过杜家的祠堂在京师,要上族谱还需以后回到京师才可,不过杜子悟为了以示对宜儿的重视,之前竟创了家谱,如今便请了家谱,由杜子悟亲手执笔,将杜飞鸢的名字添了上去。 这一变故再让观礼的众人大是吃惊。 要知道青湘侯杜家,乃是京师的名门望族,高祖皇帝亲封的世袭一等侯府,多年下来,无论是嫡支旁支,俱是枝繁叶茂,长盛未衰。杜子悟本是上代青湘侯杜家庐的嫡长子,只是杜家庐死后,青湘侯的爵位却落在了四房杜子阑的头上,这个中的原因旁人即便不说,心里明白的却也不在少数。 杜子悟是老青湘侯杜家庐的元妻沈氏所出,沈氏在生杜子悟的时候就因难产殒命,杜家庐又娶了续弦林氏,林氏出自江南林家,家世显赫,嫁过来后,又先后为杜家庐生了四子杜子阑,五子杜子平,深得杜家庐的喜爱。 说起来,杜子悟也是林氏一手带大的,只是几乎所有人都相信,别人生的孩子和自己生的孩子终归是不一样的,这也并不是什么阴谋论者得出的结论,这本就是人之常情,后来的事实也反过来证明了这一点,青湘侯的爵位最终还是落在了林氏亲生的杜子阑头上! 很多人都相信杜子悟和现在的青湘侯府关系很微妙,毕竟,林太夫人尚在,还不至于闹僵,不过在杜子悟的心里,可能已没再把自己当成青湘侯府的一份子。支持这种说法的也有他们的证据,这么多年杜子悟一直是放的外任,除了任满之时回京述职之外,平时基本不回青湘侯府这就是实证! 第40章:长者赐 如今杜子悟竟然建了家谱,这里面隐含的信息就不由得众人不去浮想联翩了。 世上的事,有时候就巧合得宛如说书人嘴里的话本故事,这边厢众人正在臆想杜子悟建了家谱意欲何为,猜测杜子悟是不是真在为将来脱离青湘侯府做准备的时候,那边厢门房就匆匆进来通报说青湘侯府差人来了! 自认了宜儿,杜子悟就写了信回青湘侯府,青湘侯府会派人过来本来也在他的意料之中,毕竟是杜家血脉,认祖归宗总是大事,无论是如今的青湘侯杜子阑还是太夫人林氏,即便心里再不屑,表面上也不得不加以重视,派人过来问询正是清理之中的事情。 来的人是太夫人林氏身边的单嬷嬷,这到让杜子悟还是有些意外,这单嬷嬷乃是林氏身边最为得力的几个嬷嬷之一,林氏竟派了她过来,看来对宜儿认祖的事情还颇为重视。 单嬷嬷没想到她会正赶上这认亲会,不过她也算是跟着林氏见惯了场面的人了,当下不动声色,毕恭毕敬的向杜子悟夫妇行了礼,然后再向宜儿行礼,嘴里便道:“这便是三小姐吧,生得真是水灵!头回见面,老奴给三小姐磕头了,问三小姐安!” 宜儿哪里能让她真磕下去,慌忙将人扶住,道:“嬷嬷是太夫人身边的老人了,于鸢儿就是长辈,嬷嬷若再行这样的大礼,岂不是折煞鸢儿了?” 单嬷嬷就顺着宜儿的手腕站了起来,嘴角含笑,道:“老奴在来的时候,太夫人就说,说三小姐早年吃了苦,受了罪,往后再由侯府好好的补偿于你,既是侯府嫡支的小姐,自来尊贵,以往的事就望着三小姐早些忘掉才好。” 单嬷嬷传的是太夫人的话,于情于理,宜儿也只能点头应是。 单嬷嬷又道:“太夫人生恐三小姐平日里的衣饰行头不够用,特意从她的箱笼里翻出了这许多物事,说权当她老人家给孙女的私房了,还说等三小姐进了京,正式见面的时候,少不得还有一份见面礼呢!” 下人就抬进来了整整三个大箱笼,单嬷嬷当着众人的面一一打开,就见第一个箱笼里装的全是布料,宜儿也认不出什么蜀锦苏锦的,不过颜色鲜亮,材质光滑,一看也知价值不菲。第二个箱笼里全是头面首饰,齐压压的一箱,尽是珠光宝气,看得人眼花缭乱。第三个箱笼里竟放的是几个食盒,像唐王这种长年生活在京城的人便能看出,那几个食盒里装的都是京城里最最出名的吃食,像五宝斋的五色糕,食膳楼的红烧狮子头,柳月坊的兰花藕片……竟是应有尽有,无一落下! 三个箱笼,若说第一个到还罢了,第二个就已经让人目瞪口呆了,那么大一箱珠宝,就是傻瓜也明白那绝对不下万两纹银,众人心中不免唏嘘,随随便便拿出手的就是上万两的东西,这青湘侯府果然是富贵至极的人家啊!而第三个则更让人动容,可以想见,那需要什么样的心思,才能让一个祖母心细周全至斯? 除开三个箱笼,单嬷嬷又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锦盒,双手奉与了宜儿道:“这里面是一千两广聚缘的银票,太夫人说三小姐平时打赏个下人,买些个什么小玩意或许用得上,也算是她老人家给的一点零花钱吧!” 众人心中不免怀疑起来,看太夫人林氏的做派,对这个年幼便失散的孙女都能如此上心费神,劳心劳财,那对杜子悟,当不至于人前背后两幅嘴角才是啊,难不成,她是因为亲生的儿子抢了杜子悟的侯爷爵位,所以心存愧疚才给予的补偿? 这一连串的东西银两,别说是宜儿了,就是杜子悟夫妇,也有些意外。 这些个东西已不是简单的大方了,在杜子悟想来,太夫人林氏若只为做做表面上的功夫,绝不至于做到这个份上来的,毕竟,青湘侯府即便再是家底深厚,也没人会一出手就是几万两银子只为堵人口舌,挣个面上风光! 东西太贵重了,宜儿有些惶然,本不想接,单嬷嬷就笑着道:“太夫人还说了,古话云,长辈赐,不敢辞,她老人家这些个东西就是给她乖乖孙女的,给三小姐她老人家高兴,三小姐开开心心的收了,她老人家就更欢喜了!” 宜儿又看了李氏,见李氏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想想再推辞确实也不妥当,便让青漓领了人,将东西对了清单一一收了,她便对着京师的方向遥遥下拜施礼表谢。 单嬷嬷见她举止大方得体,沉稳有度,心中也微微点头,便又向着杜子悟夫妇道:“大爷,大夫人,老奴从京城出发的时候,太夫人还吩咐了一件事,要老奴询一下大爷和大夫人的意思!” 杜子悟道:“母亲有什么吩咐,嬷嬷请讲。” 单嬷嬷道:“日前大爷去信说寻到了三小姐,太夫人那是高兴得几日合不上眼啊,当即就将府里的小姐少爷们重新序了齿,说起来三小姐排三,上面还有两个姐姐,不过大爷大夫人也知道,大小姐和二小姐都不是嫡支,而且早早都已经出阁了,这般算来,三小姐实际上就是侯府这一代的嫡长女了,太夫人上了年纪,心心念念的,就是含饴弄孙了,对三小姐这嫡长孙啊,那是想得紧啊!所以太夫人让老奴问一下大爷大夫人,能不能将三小姐接回侯府去住一阵子……” 单嬷嬷话还没说完,李氏已变了脸色,忽地就站了起来,斩钉截铁的道:“不能!” 迎客堂的众人都皆一怔,有些不可思议的看向李氏。照常理想来,祖母思念孙女,想要将孙女接过去小住,这也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可李氏如此大的反应,这中间只怕真的别有隐情。 杜子悟站起身来,道:“嬷嬷也知道,鸢儿和我们夫妇分离了十年,这才重逢相认,这时候别说是夫人了,就是我也是舍不得的!本来母亲既已开口,儿子不该推拒的,可是母亲膝下,除了鸢儿,孙儿孙女也不落少,可是我们夫妇身边,却只有鸢儿这一个女儿,所以……还望嬷嬷回去后在母亲身边为我们夫妇言明一二!” 单嬷嬷在心里叹气,面上却是不显,只有些遗憾的道:“太夫人原也觉得这事不妥当,只是心里太过挂念三小姐了,所以才让老奴说上这么一嘴,本来也是要问问大爷和大夫人的意思的,既是如此,大爷大夫人放心,老奴回去也知道怎么给太夫人回话了!” 杜子悟便微微倾身,道:“那就有劳嬷嬷了,嬷嬷长途跋涉,舟车劳顿,先下去歇息一二吧!” 单嬷嬷点头应是,又向在场的众人施了一礼,这才在仆随的引路下退了出去。 认亲礼毕,宜儿正想着要退下之时,唐王已哈哈笑道:“杜大人和杜夫人真是好福气,杜小姐知书识礼,慧心纨质,可真真身具大家闺秀之典范啊!” 宜儿向唐王做了个福礼,道:“殿下谬赞了!” 唐王摇摇头,道:“是不是谬赞,本王说了不算,杜小姐说了也作不得算,在场如此多的大人夫人,不如问问他们,本王这话可算是谬赞?” 唐王如此一说,众人自然皆是称是,又少不得有人将宜儿狠狠的称赞了一番。 宜儿猜不出唐王究竟要做什么,心里就有些稍稍不安。 唐王环顾了一下四围,笑着道:“小姐请看,这众口说一,总不是本王一人信口开河吧?” 宜儿皱了皱眉,她头上戴着帷帽,遮了面容,旁人看去,就只见她身姿挺拔,落落大方,于是起初只为附和唐王之言对她夸赞,渐渐的这夸赞之词就有点出自真心诚意了。 杜子悟道:“小女子少时流落民间,疏于管教,于礼节上,难言周全进退,到让殿下见笑了!” 唐王轻笑道:“杜大人太过自谦了。本王今日有幸参与了杜大人的认亲盛会,目睹了杜大人伉俪与爱女重逢相认,心中不免感触,心想着似杜小姐这般的人物,将来到不知哪家的儿郎有这个福气,能与杜大人结秦晋之好?” 杜子悟面上色变,唐王此言,作为外男,已有孟浪僭越之嫌,只他身份摆在那里,杜子悟也不好发作,只得道:“小女年幼,此事言之尚早!” 却料唐王摇了摇头,又道:“这婚姻大事,宜早不宜迟,杜小姐如今年岁确实尚小,不过这姻缘姻缘,讲的还是一个缘字嘛,若真遇上了好姻缘,可以先定下来,待小姐及笄之后,再商量婚期也不迟嘛!” 杜子悟干笑了两声,脸上已十分难看。 宜儿定了定神,道:“小女自幼熟知,这儿女亲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女的亲事,自有父母费神做主,小女虽不识礼仪,也知这事不是小女该过问的!殿下乃天皇贵胄,身份何等尊崇,当不会越俎代庖,反不如小女一介贱躯知情巡礼吧?”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第41章:赏菊宴 宜儿这话已相当的不客气了,明指着唐王插手别家家事,于礼仪上连她这个无知妇孺都不如了。 唐王脸上的神色微变,冷哼了一声,道:“杜小姐果真口齿伶俐,不过小姐刚刚也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本王不过是见今日这杜府之内,就来了不少青年才俊,一时兴起,想做个冰人罢了,成与不成,当然还在杜大人伉俪议定!” 说罢,不待杜子悟有什么反应,唐王便接着指向了一人,道:“杜大人看,这朱同知府上的公子可是一表人才,风度翩翩,家学渊源不说,他本人更是去年秋闱北三州第九名取的举,改日金榜题名屈指可待。本王就觉得这朱公子和杜小姐郎才女貌,倒是难得的一对壁人,不知道杜大人以为如何?” 唐王话说得突然,很多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待话音落地,不仅是杜子悟等人愕然,就是被指名的朱由检,也是一脸的恍惚,那同知朱贵更是赫然站了起来,有些不知所措的看向唐王! 没人猜到唐王做媒的对象竟然会是朱由检! 这段时日杜子悟与朱由检颇有接触,他是很是欣赏这个少年,心里也动过这方面的心思,不过他并没有对李氏说过,这一来宜儿毕竟尚小,他估摸着李氏也不愿意这么早就将她的终生大事给定下来,这二来而今北开城的水有些浑,同知朱贵的立场不明,这个时候,他当然不敢将女儿的亲事和北开城的政事牵连到一起。 宜儿心中生恼,即便唐王真的只想做个冰人,家里长辈犹在,哪里就有冰人当着女儿家的面给人说媒的,而且说的对象还就在当场?这要换了别的女子,早就羞愤难当,捂着脸跑了!宜儿见李氏面有急色,担心她的身体,连忙上前扶住,李氏就势拍了拍宜儿的手,以示安抚。 杜子悟看向有些不知所措的朱贵,道:“朱大人,殿下既想为我们两家做这个冰人,本官想问问,这可是朱大人的意思?” 朱贵连忙摇头,道:“误会误会,不瞒杜大人,之前下官是一点也不知道此事啊!” 杜子悟又望向朱由检,道:“那朱公子……” 朱由检躬身道:“小生幼承的便是圣人之道,圣人讲礼仪,小生再糊涂,也知维礼,规矩也,无规矩不成方圆的道理,家父家慈俱在,小生又岂会越过双亲,找殿下说项呢?” 唐王就笑道:“杜大人就别问了,的确没人请托于我,本王只是看了才子佳人,一时孟浪,怕是乱点了鸳鸯谱了,只不过……”他看向了朱由检道,“本王想问问朱公子,难不成似杜小姐这般的妙人闺秀,朱公子也没看上眼不成?” 这话问得无理,也问得毒辣,朱由检微微侧身,道:“杜大人府上门庭高贵,小生不过是一介白身,自古姻缘事,讲究门当户对,小生与杜小姐,门不当,户不对,实在不敢肖想高攀!” 唐王道:“本王也听过一句话,叫莫欺少年贫,朱公子今已中举,谁又敢说他日公子就不能一飞冲天,功成名就呢?” 朱由检道:“得殿下吉言!只是殿下所言,终究是一番猜想之词,属虚妄可能之事,若要小生以此虚妄想象之事为自己填筹加码,小生再不济,也弗敢为也!” 唐王一怔,脸上的神色就变了,瞪着朱由检,冷冷道:“好,好,好一个志气高洁的少年郎!” 朱贵见唐王动怒,慌忙道:“殿下息怒,都是下官平日教导无方,犬子无状惯了,殿下切莫与他一般见识!” 唐王悻悻的坐回到了椅子上,只冷冷的瞥了朱贵一眼,也没再说话,到下人预备妥当,正要开席的时候,唐王却忽然站了起来,向杜子悟告了声罪,只称说还有些事急需处理,就带着魏翎直直的去了。 唐王虽走了,杜府的赏菊宴还是准时开席,只是入席的人们脸上的神色各异! 既为赏菊宴,宴席开了,菊花自然也不会少。杜府花房里的孙嬷嬷是李氏带过来的陪嫁嬷嬷,在侍弄花草上面颇有火候,特别擅长的便是菊花的栽培,这赏菊宴说是雅事,其实也不过是将席桌从屋里搬到了院子里,在四周摆上了盆栽的各式菊花,只是孙嬷嬷培植的菊花品种多,面相好,再加上正值九月,秋菊盛开的季节,那一盆盆菊花果真争奇斗艳,美不胜收。 一场宴席虽经唐王闹了那一出后,不说出彩,到也中规中矩,勉强算是宾主尽欢。 饭后稍作歇息,就有人开始陆陆续续的道谢拜辞,同知夫人田氏显然还想着开始唐王提亲的事情,怕李氏和宜儿怨怪到朱由检的头上,在离开的时候拉着了李氏的手,好几次欲言又止,一副为难的样子。 李氏就道:“很多事情呢,我们大家心里都清楚,你也不要再多想,我们也不是那不明事理的人,不会做是非不分,怨怪他人的事的!” 田氏这才放了心,眉开眼笑的拜辞而去。 没坐多久,云大夫人瞿氏也告辞而去,照云瑤的性子自然是不想走的,只是瞿氏哪里能由着她的性子?不由分说,将人直接拎走了。 宜儿将人送出了垂花门,眼看着瞿氏和云瑤上了马车,慢慢了驶出了侧门而去,这才领着青漓回转。 宜儿自然没有注意到,就在她送云瑤母女出垂花门的时候,在倒座房一间房门前,来杜府送菜的董二远远的看着她,眼中起了一丝疑惑,待宜儿带着丫鬟进了垂花门后,他便询问收菜的小厮:“小哥,刚进门去的那位小姐是什么人啊?” 小厮没好气的道:“我说你个送菜的,你眼珠子尽往哪看呢?那可是我们府上的大小姐,你可别犯什么傻事,说什么傻话,到时候招了什么祸事上身,别怪我没提醒过你啊!” 这董二身材魁梧,一看就是个卖力气的好手,他的脸上蒙了块汗巾,将脸遮去了大半,此时憨憨的一笑,道:“我就见那小姐通身的气派,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小姐主子,所以就随口这么一说,嘿嘿,哪里又能惹上什么祸事?” 小厮白了他一眼,道:“说起我家这小姐啊,还不是我吹牛。小姐年幼就流落在外,估计是吃过苦的,可是要不说人家是尊贵的小姐呢?那骨子里的血就比你我这种人高贵,你看,这才回来多久,现在那气派举止,就是京城侯府里那些从小娇惯着出来的小姐也比不上!” 董二讨好的道:“小哥还见过侯府的小姐?” “我家老爷就是出身京城的青湘侯府,我见着过侯府小姐有什么奇怪的?再说了,论起来我家小姐还是侯府的嫡长女呢!” “小姐以前真的是在民间长大的?这侯府的小姐怎么会流落民间呢?小哥不会是骗人的吧?” “我骗你作甚?你知道今日府上办宴,为的啥?” “为啥?” “这宴会就叫认亲会,就是专门为我家小姐办的,这还会有假么?”小厮砸了砸嘴,又瞥了董二一眼,道,“我说你没事打听我们府上的事干嘛?” 董二干笑了两声,道:“这不是好奇吗?” 小厮道:“庄家娘子店里的菜新鲜,裴管事说了,以后我们府上的菜啊,首选从庄家娘子店里进,不过之前都是庄家娘子亲自送菜过来,今日怎么换你送了?” “进门的时候不就说过了吗,我们东家身子不舒服,这才遣了我临时送这么一回!” 这番围绕她说起的说辞话语,宜儿自然是不会知道,府上的客人送完了,宜儿也能稍微松一口气了,回正屋跟李氏回话的时候,杜子悟正和李氏说着宴席上唐王指亲的事,夫妇俩将丫头们全都遣了出去,然后招呼宜儿进屋安坐。 宜儿知道这是杜子悟夫妇有话要对她说了,而且只怕要说的东西还非常重要。 杜子悟先想了想,然后才道:“鸢儿,今日唐王忽然要为你和朱公子指亲,这件事上,你有什么看法?” 宜儿认真的想了想,摇头道:“女儿不知,不过女儿总觉得唐王此举,应该不是一时兴起,突然起意的事!” 杜子悟道:“这有些事牵扯到了朝政,为父本来是不想说给你们母女听的,可是今日唐王竟将主意打到鸢儿头上来了,为父就觉得,有些事或许你们还是知道一点的好!” 杜子悟吸了口气,继续道:“为父蒙皇恩,忝任这连州府全知府事,不过上任就快一个月了,好多事情依旧是一团乱麻,鲜有成效,就其因,便在唐王殿下身上!唐王身份尊贵,又是钦差,在政事上,有他掣肘,为父的确是举步维艰啊!” “而连州府的属官,通判谢大人,推官薛大人还好,虽说并非完全站在为父这一边,不过他们都是直臣,分得清哪条政令益民,哪些政令坑民?而只有同知朱大人,虽表面上对为父毕恭毕敬,但为父看得出来,他早已投靠了唐王殿下!” 第42章:隔离营 宜儿看了杜子悟一眼,有些疑惑道:“父亲,女儿有些不解,唐王只是往北三州赈灾来的,父亲即便在政见上与他意见不同,也不至于会像如今这般针锋相对,水火不容才是!这中间莫不是还有什么因由吧?” 杜子悟赞许的看了宜儿一眼,道:“其实为父和唐王最大的分歧就是在难民的处置之上,如今时役瘟疫已经初步被控制了下来,为父主张将隔离营的难民视情况分别对待,那些没有时役症状的难民可直接释放,有轻微症状的迁出隔离营另外安置,而重症者依旧留在隔离营再加观察!可是唐王以时役瘟疫乃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为由,坚持在瘟疫被完全控制之前保持隔离营的原状,不同意放人出隔离营!” “最初为父也只以为唐王是因为瘟疫的考虑,这才这般坚持,虽听起来不近人情了点,不过总是从大局上考虑的,也无可厚非,可是后来,为父才得知,唐王坚持宁错杀不妄过的隔离政令实则背后还有其他的原因!” “其他原因?” 杜子悟点了点头,道:“当初唐王殿下以赈灾钦差的身份一到北开,就以赈灾不力的罪名杀了当时的连州知府王洪王大人。这事世人皆知,只是少有人知道,实际上王洪很早就是唐王的人了!” “王洪既是唐王的人,唐王却杀了他,这里面……” “狡兔死,走狗烹,自古亦然。虽然现在我们并不知道唐王杀王洪究竟是因为什么,不过左不过也就那么回子事!” 宜儿想了想,道:“莫非隔离营的事还和这位死了的王大人有关?” 杜子悟颔首道:“王洪虽死,却留了一封密信下来,其中除了详叙这些年他为唐王横征敛财,铲除异己的事情之外,最要紧的还有一本账薄,那是这么多年来他与唐王之间的银钱往来以及若干票据。这密信和账薄原本在王洪的独子王江的身上,王洪死后,王江虽留了一条命,但少了王洪的依仗,很快就沦为难民,在城外,被官兵抓去了隔离营!这王江本是个纨绔,哪里受得住隔离营的生活,没过多久,就死在了隔离营里。王江死就死了,可那密信和账薄却也随着王江的死再没了下落!” 宜儿道:“唐王殿下显然也知道密信的事,他是担心隔离营里的难民放出来之后,那密信会曝光,甚至上达天听,所以才不顾上百条人命的死活,不愿打开隔离营,放无辜的难民出来?” 杜子悟点了点头,道:“密信虽找不到,但唐王相信,只要依旧将隔离营隔离,那信就不会流落出来。” “可是,他难道准备一直隔离下去?” 杜子悟叹了口气,看向宜儿道:“能隔离一天是一天,多一天,唐王也就多一天找到密信的时间,而且…”顿了顿,才又道,“逼不得已,只怕唐王会采取更加激烈的手段!” 宜儿一呆,不可置信的望着杜子悟,喃喃道:“难道他要……他怎么敢?那可是上百条人命啊?” 杜子悟摆了摆头,道:“鸢儿聪慧,终究是年少,为父本不该将这些腌臜事说出来污耳的,唉!几百条人命算什么?在你我看来是天大的事,可在唐王眼中,只怕就是他一个命令一句话的事了!” 宜儿咬着下唇,道:“父亲,那些难民都是无辜的,他们……” 杜子悟笑了笑,道:“鸢儿放心,为父当尽我的全力周全隔离营的难民!” 宜儿长出了口气,沉思了下又道:“唐王想得到的不外就是那封密信和账薄,可是,他不去隔离营查找,来我们府上为朱公子指亲又有什么目的?” 这个问题是最先杜子悟问她的,并且由此才展开了这一系列的话题,绕了这么大一个圈,自然最后还是会回到这最初的问题上去! 杜子悟道:“鸢儿以为这王洪和密信的事,为父是如何知道的?” 宜儿一怔,有些震惊的望向杜子悟道:“难道这些,都是朱公子透露给父亲的?” 杜子悟点了点头,道:“除了王洪之外,朱贵也是唐王的人,之前他们一个知府,一个同知,狼狈为奸之下就将整个连州变成了唐王的私人领地,为其拉拢人心,敛收银钱!朱由检是朱贵的嫡长子,朱贵做的事,朱由检是早有察觉,这才事先得知了密信和隔离营的事情!” 顿了顿,杜子悟又道:“你也不要惊讶朱由检为何会和他父亲对着干!朱贵宠妾灭妻的事在北开城本就算不得什么秘密,这些年因为朱贵宠爱陶姨娘,苛待正妻嫡子的原因,致使朱贵和朱由检之间的父子情分早就消磨殆尽,朱由检即便还念着一点血脉亲情,可他也不得不为他的娘亲田氏早做考虑打算!这些年朱贵只知攀龙附凤,半点不知收敛,到时候东窗事发只是早晚的事情,说起来这朱由检到是个好后生,和他那糊涂父亲完全不一样,他以将来朱贵事发,他和他母亲不受牵连的条件向为父投诚,其心可悯,其情可叹!” 宜儿道:“父亲可曾确认,朱公子所说的,当真都是实情?” “鸢儿放心,为父都差人细细调查过,朱由检应是真心投诚,而且田氏过府的时候,你母亲也旁敲侧击过,不会有假的。” 宜儿自然是相信杜子悟的眼力和能力的,听杜子悟这么说,算是放下心来,可是对朱由检,没来由的她总有一丝很深的戒备,觉得这人不可尽信。 杜子悟看着宜儿,又问道:“知道这些事的始末,那鸢儿再想想,唐王殿下今日指亲,到底有什么目的?” 宜儿道:“女儿想,可能是朱公子这段时间和父亲走得过近,引起了唐王的注意,这才闹出了今天这一出,想看看父亲以及朱公子的反应!” 杜子悟颔首,眼中的赞许愈盛,道:“为父也是这么想的。唐王指亲,本就知道在这种场合之下,为父是绝对不会答应的,到时候,无论是为父断然拒绝,朱公子下不了台,从而心生芥蒂也好,亦或是为父心存怀疑,猜疑朱公子投诚是怀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也罢,都能起到挑拨离间的功效。而且无论事情怎么发展,于唐王来说,都毫无损失,如此百利而无一害的事,唐王又何乐而不为?” 宜儿想想事情还真是如此,唐王只需挑这么一个头,到时候不管是杜子悟对朱由检起了怀疑还是朱由检对杜子悟生了芥蒂,于唐王而言,他的目的都算达到了!好在当时朱由检态度坚决,只说两家门不当,户不对,根本未起这个心思给拒了,要不然事情还真是不好处理,只是那时朱由检言词锋利,令唐王大为肝火,最后更是怒气冲冲的去了,朱贵又是唐王的人,这把火唐王怕是会发作到朱贵的头上,可那朱贵毕竟是朱由检的父亲,受了唐王怒火,朱贵又会不会算到朱由检的头上呢? 宜儿有些为朱由检担起心来。 杜子悟又道:“其实前几天,为父还得到了一条消息!” 宜儿抬头看去。 杜子悟笑道:“不是什么坏消息!是隔离营里一个难民说出来的,说是在王江死之前,有外人曾经偷偷潜进过隔离营!” “隔离营不是有西直营的大军看守巡逻吗?外人怎么能轻易的潜进去呢?” “自然不会很轻易。只是那说出这消息的难民并不知道潜进去的人是谁,而且他也没看到正面,只远远的看到背影,是个高大魁梧的黑衣人,而且他确信,这个黑衣人曾经和王江接触过。” “这么说,王洪留下来的密信和账薄可能早就已经不在隔离营里了?” “的确有这个可能,要不然隔离营总共那么大,唐王和魏翎的人又怎么会一直寻而不获!” “父亲,既如此,我们可以把这个消息透给唐王啊,要是他相信密信和账薄不在隔离营了,自然不会再反对解除隔离营了,那……” 杜子悟笑着摇头,道:“事情哪有这么简单?以唐王的个性,是宁可错杀,也不会放过的,只要他一天没找到他要的东西,在隔离营上,他就一天也不会退步的!” 宜儿叹了口气,没有接话。 杜子悟道:“不说唐王了,今日为父和你母亲留你下来,还有件事,我们商量了一下,还是决定早一点告诉你!” 宜儿一怔,看向了坐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李氏。 李氏慈爱的望着宜儿,开口道:“我们准备给你说的,是关于你祖母和青湘侯府的!” 宜儿是早就觉得杜子悟夫妇和青湘侯府的关系有些奇怪,似乎有些僵,虽说不上水火不容,但绝对算不得好,照说按这种关系,长房寻回了嫡女,侯府随便表示一下就足够了,可今日太夫人却差人给她送来了如此厚重的见面礼,这种种件件,都透着一股子古怪! 第43章:父慈子孝 宜儿便道:“母亲,太夫人送的东西……” 李氏冷笑了一声,道:“她既送了,你拿着就是,也算是给你这么多年流落在外的一点补偿!” 青湘侯府的事比较起来就简单多了,从李氏嘴里说出来的归纳起来总共是两件事。 一是十年前,在元宵灯会上,杜飞鸢被拍花子拐走的事,事后一个偶然的机会杜子悟夫妇得知那并不是个意外,而是有人蓄意为之,重点在于,干出这事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青湘侯府的太夫人林氏。 这第二件事事实上也是在解释林氏为何会亲手策划了她这嫡长孙女被拐之事,老青湘侯杜家庐死后,林氏便以长房膝下无一男半女为由,上折请皇上立了她自己亲生的儿子杜子阑为新的青湘侯! 也就是说,林氏先是让人拐走了杜飞鸢,再以长房无所出为由剥了杜子悟应得的侯府爵位! 宜儿的脑袋有些疼,她能够想到杜子悟夫妇和青湘侯府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她也能猜出多半应该是和青湘侯的爵位有关,只是没有想到,这中间竟还和当年杜飞鸢被拐的事情都扯上了关系! 事实要真是这样,林氏这心思做法,当真是让人寒心之至! 宜儿知道杜子悟生母早逝,杜子悟是由林氏一手带大的,俗话说生恩莫如养恩重,宜儿相信杜子悟对林氏,是有真正的反哺母子之情的,可也正因为这份情越重越纯,知道真相后的杜子悟就会越伤痛难忍,越心死不甘! 宜儿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或者说她不知道应该怎样去安慰此时的双亲父母,不过事情已过去了多年,二人早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再加上如今寻回了宜儿,他们这十年的感情有了寄托的地方,二人也早没了当初的愤概悲绝! 从正房出来,宜儿心思有些恍惚,她在想青湘侯府当年既发生了这么多的事,到时候她随杜子悟夫妇回京的时候,又该怎样去面对林氏这个祖母呢?又该如何去和侯府里其他的少爷小姐相处呢? 宜儿想起了朱由检,在青湘侯府,林氏既已做出如此事来,可是只一个孝字当前,无尽的悲愤困苦杜子悟夫妇都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里咽去,纵使心里有怨有恨,也无法做出什么实质性的事情出来,因为世人才不管你因何缘故,到时候一顶忤逆的大帽子扣在头上,即使你在有理,也没法说不清了! 杜子悟是朝廷命官,虽说算不上封疆大吏,可毕竟也是手掌实权的一州知府,连他在面对家族长辈的时候,尚且如此忍耐,可朱由检如今的所做所为,别说是不敬父辈了了,那简直就是直接的忤逆不孝了,虽说圣人曾有大义灭亲的说法,可到最后,朱由检到底能落得世人一个怎样的看法,谁又说得清楚呢? 这么来看,朱由检也确实不容易,宜儿又想起了蒋菊芳,和朱由检到有些类似,人们常说父慈子孝,可若父不慈,子还要尽孝么? 晚上沐了浴,坐在梳妆台上,由着青漓为她梳头。宜儿的头发生得很好,柔顺而又有韧度,本来随便梳一梳就可以了,第二天保管不会打结,不过青漓向来坚持洗浴后为宜儿绞干头发再细细的梳理,说是这般有助于头上的血脉通畅,舒缓精神! 宜儿盯着铜镜里认真为她梳着头的青漓,忽然开口道:“青漓,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青漓手上动作不停,嘴里答道:“奴婢的父母早就不在了,自幼就是个孤儿,家里哪还有什么其他人?” “你也是个孤儿?” 青漓虽不知宜儿为什么用了“也”字,不过她依旧道:“是啊,奴婢很小的时候就进了一个大户人家做小丫头,可是后来,那人家没落了,我们这些个仆随都被发卖出来了,这不,这样奴婢才有机会到小姐身边侍候呢!” 宜儿叹了口气道:“也是个可怜见的!” 青漓就笑着说:“奴婢不可怜,奴婢能遇到小姐这样的主子是奴婢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呢,奴婢才不可怜,除非,哪天小姐不要奴婢侍候了,那奴婢才真可怜了呢!” 青漓平日稳重,少有这般俏皮打趣的时候,宜儿心知她是见自己有些郁郁的,故意说些俏皮话出来逗自己开心的,遂笑了笑,道:“怎么?才侍候了小姐我这么些日子,心里就想着攀什么高支,不在小姐身边侍候了?” “哪有的事?小姐虽是主子,可也不能这般强词夺理啊!” “哎哟,埋怨起主子来连成语都用上了,还强词夺理?我可告诉你了,你家小姐就强词夺理欺负你了,你要怎么着嘛?” 青漓看了眼铜镜里的一副恶霸样子的宜儿,无奈的叹了口气,道:“奴婢还能怎么样,只能被小姐欺负了,谁叫小姐是主子呢?” 宜儿见青漓那副认命的受气包模样,不觉莞尔,伸手抓住了青漓的手,摇了摇道:“好青漓,看你这么可怜,大不了以后我不把你欺负得太狠了就是了!” 绿芙进来的时候宜儿主仆闹得正起,绿芙向来是个爱热闹的性子,只是见一向沉稳内敛的青漓竟然和宜儿笑闹到了一块,有些吃惊,一时间怀疑自个是不是看花了眼,使劲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到忘了第一时间上去和二人疯闹了。 宜儿就笑着道:“今儿个怎么一个个都转了性子,青漓过来闹我,绿芙到变稳重了!” 绿芙嘻嘻笑道:“奴婢是没见过青漓姐姐这个样子,有些恍神罢了,小姐要是想要奴婢像青漓姐姐那般稳重的话,还是打发奴婢去守门吧!” 宜儿摇头道:“就你那话唠,我是担心真要你去守门了,大家为了耳根清静,都不愿从你那过了,到时候说不定还得多开一道门出来让大家进出,岂不折腾?” 绿芙跺了跺脚,道:“小姐现在越发的伶牙俐齿了,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宜儿叹了口气,想了想,一本正经的道:“你家小姐这房里,谁最能说,谁话最多,我自然便是跟谁学的了,要不然,还能跟着青漓这闷葫芦学得一身伶牙俐齿的本事啊?” 青漓见宜儿打趣绿芙,甚是有趣,不觉笑出了声。 绿芙瞪了两人一眼,道:“小姐自己变坏了,别赖到奴婢身上。奴婢好心好意是来问问小姐肚子饿不饿,用不用宵夜的,小姐到好,寻起奴婢开心来了!” 宜儿笑着问:“那大厨房里,可有什么好吃的?” “今天厨房里送来的小青菜挺新鲜的,李嬷嬷就用碧梗米熬了点青菜粥出来,夫人那里已送了去,余下的都送来了咱东暖阁。奴婢看那粥熬得好,香得不得了,就来问问小姐要不要逞热用点?” 宜儿见绿芙那模样,哪里还不知道这小丫头怕是馋了?遂笑着道:“看你说得这么好,没胃口也被你说得想吃了,罢了,你给我盛一小碗进来,余下的也别浪费了,你们几个分着吃了吧!” 绿芙得了吩咐,立时高高兴兴的出去盛粥去了。 青菜粥的确熬得很好,火候适中,吃起来舒滑爽口,满嘴留香,尤其是里面的小青菜,新鲜清脆,格外鲜嫩。 用完粥,宜儿随口夸了一句,绿芙就接话道:“小姐还别说,这几日送进府里的果蔬比之前的好了太多了,那采办处的裴管事,到还算尽责!” 宜儿点了点头,那裴管事是李氏带来的杜府的老人了,在尽职尽责上面自然是不会差的,只是这么短的时间他就能在北开城找到合适的店铺供应杜府的吃食瓜蔬,到也是个能干的了! 赏菊宴过了,杜府又恢复了平静。 宜儿知道,在外边,杜子悟在政事上怕是很不平静,不过杜府里面,至少是风平浪静,一片平和。 李氏因为有了身孕,又处在头三个月的关键时,所以府里的中馈一律交给了宜儿处理,她每日安心养胎,一有时间宜儿还会陪侍在身边,同她谈笑逗乐,李氏只觉很是满足,心里熨贴欣慰,满心的欢喜。 只是宜儿就有些忙了,每日她卯时过半便起了床,梳洗之后,到正屋给李氏请安,再陪着李氏用了早饭,辰时四刻整点的时候,在会客堂听各处管事回事,处理一些杂务,完了之后,差不多也快午时了,再回到正屋同李氏说会话,用了午饭之后回东暖阁小憩。 下午相对来说,空闲了些,有时间宜儿便会做做绣活,不过对于读书练字,她却几乎是天天坚持了下来,书的种类还是不限,字却依旧是五篇,这些天下来,学问是否见长不好说,不过她的字已好了太多! 每日里忙忙碌碌,事杂且多,不过宜儿一点也不觉得累,她自小干活,虽说太重的活计没怎么干过,但毕竟每日忙碌劳作着,是以她的身体比起那些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们是好了许多,如今这种忙碌,不过是听听下人回事,动动嘴皮子的事,又哪里能真累着了? 第44章:汪家铺子 身上不累,不过有件事,宜儿却真有些无力,觉得很是为难。 宜儿是早就猜出了流莺的那点心思,一来她念着流莺是李氏那赏过来的,不好直接打发处置了,二来流莺不过才十几岁,心里一时想岔了也是情有可原的,只要她能醒过来,不再存有那种心思,宜儿是乐得给她这个机会的! 只是很显然,在这件事上,流莺是摆明了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势头,这些日子,她往杜子悟身边凑的时候是越来越多,发展到后来,只要杜子悟在府上,流莺就准不在东暖阁侍候,人早溜了出去。 宜儿有些头疼,明地暗地里她也提点过流莺很多回了,可这人到好,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其实说起来,这到也不能全怪在流莺的头上。杜子悟的年纪不大,不过刚刚三十出头的人,他人又长得英俊儒雅,风神俊朗,背靠青湘侯府不说,又是正经的官家老爷,除开他已经娶妻生子这一条之外,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是流莺这般懵懂思春少女心目中的良配! 只是再怎么说,宜儿也不会允许流莺的心思有实现的那一天,特别是在李氏已经怀孕的这个时机上! 宜儿暗地里做了一些准备,只待寻一个好时机,好将这事情给彻底处理好! 这日下午,为着府里的下人添置秋冬衣衫的琐事,宜儿需往成衣铺子上去一趟,出门的时候,在垂花门外,她恰好碰上了前来给府里送菜的庄家娘子。 庄家娘子有一间蔬菜铺子,专门为像杜府这样的高门大户的厨房送蔬菜瓜果,她家蔬果的品相好,人也实在,从不做短斤少两的事,是以到很得大户人家的满意。杜府来北开城后,先是另外一间铺子给送的菜,不过杜府上下皆不怎么满意,后来才换的庄家娘子的店铺送菜! 之前宜儿到见过庄家娘子一面,只觉这不到三十的小娘子干练果断,颇有些巾帼不让须眉的豪迈气,后来才知道,在这次北三州的天灾里,她的丈夫没能熬住,这才刚刚过世不足两个月的时间! 宜儿很难想象丈夫才刚刚过世的妇人怎么能有像庄家娘子这般的爽朗?所以之前虽只见了一面,宜儿对这庄家娘子却是印象深刻。 庄家娘子上前向宜儿见礼,宜儿就笑着问道:“现如今秋萝卜可上市了?” 庄家娘子道:“已经上市了,不过现在上市的月份不足,所以铺子里并没有怎么进,小姐要是想吃萝卜,奴家回去就让人到乡下去寻一些回来!” 宜儿道:“也不急,只是娘亲现在有了身孕,我想炖一点萝卜鲫鱼汤给她补补身子。” 庄家娘子由衷赞道:“小姐真是孝顺!” 宜儿笑了笑,正要走的时候,就看见了一个大汉,身材魁梧,正推着一辆三个轮子运菜的板车进了一间倒座房。 这人应该是庄家娘子带来的,只是宜儿总觉得那背影有些熟悉。 这事宜儿也没怎么在意,上了马车,便去了成衣铺子。 给下人们做衣衫,当然不会在天外楼做,去的成衣铺子看上去并不起眼,不过收拾得挺整洁,东家姓汪,铺子的名字就叫汪家铺子! 宜儿去的时候,那汪娘子早在门外候着了,亲热的将宜儿迎进里间,上了茶水糕点之后,就忙着将样式款式的图样拿给宜儿过目。其实款式图样,宜儿早就看过,款式基本上也定下来了,今日过来只是为了确定一下。本来这种事情也不需要宜儿亲自过来处理的,只是那汪娘子带人传了话过来,坚持要宜儿来一趟,说是除却款式样本之外,还有一事要和宜儿商量一下。 果然,款式布料什么的都选定之后,汪娘子便面露难色,张了几次口,都没有说出话来。 宜儿喝了口茶后,道:“汪娘子有什么话不妨直说,要是有什么为难的地方我们也可以商量。” 汪娘子看了宜儿一眼,脸有些红,道:“就是,就是,这么说吧,奴家想问问杜小姐,关于这批秋衣的货款,可不可以…可不可以预先支付了啊?” 宜儿也曾做过绣娘,制过成衣,对其中的水分门道自然是清清楚楚,预订新衣,又是像杜府这种大单,行业的惯例是先付一层作为定金,余下的在交货之后再分次补齐,有时候这余款一拖就是一年半载的也不在少数,而现在汪娘子的意思,竟是要求先全款给钱,她们再制衣补货! 这样的要求当然不合情理,而且纵观整个行业,恐怕也没有这样的先例。 汪娘子自己也知道,所以她才说得支支吾吾,结结巴巴! 宜儿皱了皱眉,蓝荞就在边上道:“汪娘子,这怎么成呢?再说事前你也没跟我们说过这事,如今我们的定金都已经给你了,你再来这么一道,岂不是明显着诓骗我们吗?” 汪娘子脸上变了色,慌忙站了起来,急道:“小姐明察啊,小姐是知府大人府上的大小姐,就是给奴家一千个胆子,奴家也不敢诓骗小姐啊!” 宜儿淡淡的道:“那汪娘子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呢?” 汪娘子察颜观色,从宜儿脸上却看不出她的心情想法,心里更加没有底,想了想,索性咬了咬唇,道:“奴家不敢瞒小姐,实际上奴家这汪家铺子早成了一个空架子,大灾之时,奴家从江南锦绣阁走水路运了一批布料过来,可惜在运河上遇暴雨翻了船,小姐也知道,那锦绣阁的布料贵重,那批布料,几乎是奴家全家所有的身家啊,说翻就这么全翻了,不怕杜小姐笑话,当时奴家是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顿了下,汪娘子继续道,“没了钱,奴家这汪家铺子根本周转不过来,奴家本想着关了铺子算了,可铺子里还有七名绣娘,奴家寻思着,即使要关门,总得给人家一些安家费吧,那时候恰好小姐府上要为下人做秋衣,奴家就想要是能接下小姐府上这单生意,那给绣娘的安家费就有着落了,这才……只是奴家手里确实没有银子了,小姐给的定金奴家全部押给了布料坊,可是仍差得多,那布料坊也知道奴家现在的情况,银两未补齐之前,他们都拒不发货,奴家这是被逼得急了,所以才…才想求求杜小姐!” 宜儿见汪娘子言辞恳切,真情流露,到不像是说谎,便起了身道:“汪娘子说的这个并不符合规矩,我也不能现在就答复你,这样吧,我先回去和母亲商量一下,明日会差人过来告知我们的决定!” 回府的路中,蓝荞陪在马车上,便问宜儿:“小姐,如今府里的中馈都是小姐在主持,小姐拍板定下来的事夫人肯定是不会反对的,小姐为何还要回去和夫人商量呢?” 宜儿伸手点了点蓝荞的额头,道:“你啊你,可真是白生了你这副好模样,遇事都不知道留个心眼,你说哪日你家小姐我偷偷的拉你出去卖了,你是不是还会乐颠颠的跑来给我数钱呢?” 蓝荞是宜儿的丫头里面模样生的最好的,年纪不大,已然长开,有了少女特有的一股子别样的风情,此时嘟了嘟嘴,道:“小姐是好人,才不会把奴婢拿去卖家呢!再说了,奴婢是小姐的人,小姐就是要卖,光明正大的就行了,又何必还偷偷的拉奴婢去卖呢?” 宜儿无语,摇着头道:“那汪娘子说的话,你就这么深信不疑么?” 蓝荞睁大了双眼,惊呼道:“小姐是怀疑汪娘子说的是假话?” 宜儿瞪了她一眼,道:“你小点声,一惊一乍的干嘛?啥时候也跟着绿芙学得这般沉不住气了?” 蓝荞吐了吐舌头,小声道:“小姐真怀疑汪娘子说的是假话啊?” 宜儿摇头道:“没有啊!事实上我也相信她说的是真话。” “那小姐……” 宜儿又点了下蓝荞的额头,道:“我刚刚才教你要多长个心眼的,汪娘子的话,从直觉上我相信是真的,可是直觉这东西怎么靠得住?我是想回去后让人去打听一下,要是真的的话,我到还有些其他的想法,若是假的,府里的成衣当然就不能给她们去做了!” 蓝荞点了点头,道:“嗯,小姐这事做得对,的确应该先调查清楚了再决定怎么办!”说着,她有些不甘的看了宜儿一眼,又道,“小姐,你说,奴婢是不是太笨了点,总学不了青漓姐姐的那份沉稳,而且小姐的年纪明明比奴婢还小两岁呢,小姐为什么就什么都想得到,这么聪明,而奴婢却什么都想不到呢?” 宜儿笑着说:“你这不叫笨,叫赤诚!” 蓝荞有些丧气,道:“奴婢其实早就知道了,小姐也不用这么安慰奴婢!” 宜儿白了她一眼,道:“你当你家小姐一天闲得慌啊,有事没事跑来安慰你!你看啊,我身边三个大丫鬟,青漓稳重,就是个闷葫芦,半天也说不了一句话,绿芙没心没肺的,就是个话唠,整天叽叽喳喳的,没个停的时候,你说,她们两个,谁好一点?” 第45章:关安 蓝荞歪着脑袋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青漓和绿芙到底谁好一点,不由得呆呆的望向宜儿。 宜儿就道:“你想啊,要是我身边的人都像青漓,那我估计要不了几天,你家小姐就会被闷出毛病出来了,你说是不是啊?” 蓝荞心想也是,只得机械的点了点头。 宜儿又道:“可若是人人都像绿芙一样,你猜小姐我会不会又被吵死了?” 蓝荞又点了点头。 宜儿摊了摊手,道:“这不就是了,青漓沉稳,绿芙活泼,她们两个要是能中和一下就好了!你再看看你自己,不就是她们两个的中和体吗?你不愿怀疑别人,那是你秉性纯良的缘故,是心思高洁的体现,哪里是笨了?小姐我身边啊,既需要青漓绿芙那样的,也少不得你这样的,你们都很好,我身边有你们,真好!” 蓝荞拉着宜儿的手,也道:“奴婢们能到小姐身边侍候,这才是顶顶好的事呢!” 马车入了府门,在垂花门外停了下来,蓝荞扶着宜儿下了车,就见门房处有个门子抓住了一个六七岁的孩童正在加以训斥。 蓝荞凑近宜儿小声道:“小姐,那孩子就是银谷的弟弟小关安!” 当初在得知银谷的遭遇之后,宜儿特让人在倒座房腾了一间屋子出来,给银谷的母亲安氏和弟弟关安居住,过后她只过问了一下事情的进度,至于安氏和关安,她到是没有亲自见上一见,如今经蓝荞提醒,不仅多看了两眼。 小孩子长得很可爱,就是太瘦了点,个头太矮,此时像是做错了什么事,低垂着头,一声不吭的听那门子训斥。那门子显然生了气,嘴里骂着尤不解气,还伸手推了关安一把,关安人小又瘦,哪里禁得住,人便咧咧怯怯的一屁股坐倒在地! 因为离得远,宜儿她们听不见那门子说的什么,可是那推人的动作却看得清清楚楚,宜儿不禁皱了皱眉,吩咐蓝荞道:“你过去看看是怎么回事,随便把那孩子引过来我瞧瞧!” 蓝荞领了命过去了,那门子显然认得蓝荞,不住的点头哈腰,也不知道蓝荞说了什么,门子是吓了一跳,慌慌张张的朝宜儿这边看了一眼,就忙着出门而去了,蓝荞这才过去扶起关安,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关安便也抬头朝宜儿望过来,随即举步走了过来。 走近宜儿身边,关安就一下子跪扑在地,道:“小安见过大小姐!” 宜儿笑着道:“快起来吧,不用多礼了!” 谁知关安却摇了摇头,道:“母亲说了,大小姐是我们一家人的救命恩人,遇到大小姐,要恭敬,礼不能免!” 宜儿示意蓝荞将人扶起来,可这人虽小,却执拗得很,竟使劲挣扎着不让蓝荞扶他,不过他人小力气不足,犟不过蓝荞,最后还是被蓝荞给拉了起来,只是人虽然被拉起来了,却气鼓鼓恨恨的盯着蓝荞看。 宜儿和蓝荞见他一副小孩使气嘟嘴的模样,不觉都是莞尔,宜儿便道:“那你母亲可有说过,见了我要听我的话呢?” 关安想了想,点头。 宜儿道:“那就是了,是我让你起来的,你要是还在地上跪着,那是不是就是不听我的话呢?” 关安有些糊涂了,又觉得宜儿好像说的有道理,便不再去纠结是不是跪着的事了。 宜儿又问:“你母亲的眼睛现在怎么样了?” 关安道:“还是看不见,不过前几天姐姐请了个很厉害的大夫回来,那大夫说母亲的眼睛还能治好,小安就想,等母亲的眼睛治好了,小安就带母亲去看连州的大云塔!” 大云塔在北开城外东三十里的大云峰上,是连州很出名的景致之一。 宜儿就笑着道:“好啊,到时候在带上你姐姐,你们一家人好好去耍一天!” 关安道:“可是姐姐有事情做,恐怕是去不了的!” 宜儿道:“那你知道你姐姐要做什么事么?” 又想了想,关安道:“姐姐是大小姐的丫鬟,要服侍大小姐。” 宜儿道:“既然姐姐是我的丫鬟,那你说,我能不能做主放她一天假,好和你们一起去看大云塔呢?” 关安顿时眉开眼笑,喜道:“大小姐真的要放姐姐的假么?这样姐姐就能和我们一起去玩了,大小姐你真好!” 宜儿笑着摇了摇头,道:“那你先回去吧,你母亲一个人在家,你久不回去,她会担心你的。” 关安嗯了一声,又向宜儿行了一礼,刚转身走了几步,忽然又想起什么,一下子转了回来,又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道:“大小姐,小安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啊?” “大小姐您能不能把小安也买了,小安可能干了,煮饭扫地我都会的!” 宜儿一怔,道:“你为什么想让我把你也买下来呢?” “因为治母亲的眼睛需要很多钱,我知道你要是买了我,我不仅能得一笔钱,而且以后每个月还有月钱,这样我想用不了多久,我和姐姐就能凑齐为母亲治眼睛的钱了!” 这孩子显然还有些懵懂,并未完全知事,可能他从姐姐那里得知被人买了后,不仅能有卖身的钱拿,府里每月还发月钱,想来是极好的事,可他却哪里懂得,这样好的事付出的又是什么? 宜儿摇头道:“你是个好孩子,不过我已经有你姐姐了,不想再买你了!” 关安一听就急了,道:“大小姐,你再考虑一下吧,小安真的很能干的,比姐姐都能干,你把我也买了吧!” 宜儿叹了口气,上前爱怜的揉了揉关安的头,道:“你想把自个都卖了,可有问过你母亲和姐姐的意见?你回去问问她们,再想想姐姐为了你都做了什么,你再来决定要不要我买下你,好不好?” 关安想了想,点了点头,向宜儿行礼后退了下去。 蓝荞见关安进了倒座房,这才轻轻对宜儿道:“他从外面捡了一口袋破烂回来,被门子看见了,这才将他教训了一顿,据那门子说,之前这样的事已发生过几回了,也警告了他很多次,让他不准将破烂带进府里来,可他到好,没一句听进去的!” 宜儿道:“你去看一下,他母亲的眼睛是否真的还能治?若是真能治,去请个大夫回来,诊金药费来我这里拿!” 先去了正屋向李氏问安,意外的,杜子悟这会子竟已回了府,宜儿留在主屋同杜子悟夫妇二人说了会话,这才回了东暖阁,她让人请来了护卫头领严析,让他去打听一下汪家铺子的事,这严析办起事来,效率极高,天还没黑的时候,就将消息传了回来。 和宜儿事先猜测的差不多,汪娘子说的基本上都是实情,只是严析传回来的消息里还有汪娘子并未说出来的隐情,当时她从锦绣阁进布料,因为那批布料确实贵重,随船押运的正是汪娘子的丈夫刘刚,船翻之后,刘刚是保了一条命下来,不过左脚被船舷上的桅杆砸断了,如今尚躺在家里养伤。 宜儿事先为这批秋衣给的定金,汪娘子说她全部押在了布料坊,实际上很大一部分都是用在了刘刚的脚伤之上,这便是汪娘子所说的话里唯一不实的地方! 第二日,蓝荞去处理关安的母亲安氏的事去了,青漓要留下来替宜儿处理一些内院的琐事,宜儿便带着绿芙去的汪家铺子,临走的时候她想了想,让银谷放下手里的事情,跟着一道出府去了。 银谷等四个银字的丫头名义上说是粗使丫头,现在做的也确实是一些粗笨的活计,不过实际上按青湘侯府的惯例规矩,嫡出小姐身边是有四个二等的大丫头,四个三等的大丫头,接下来才是六到八个不等的粗使丫头以及一干粗使嬷嬷的,只是如今在外,很多事情就从简处理了。不过等以后回了侯府,显然的是,银谷等四个丫头都会提上来作三等的大丫头的,也会做一些宜儿贴身侍候的事情。 宜儿昨日见了那门子训斥关安的事,虽说论起来那门子也没做错,不过总是面对的一个才七岁的孩子,那般的厉言教训,宜儿还是觉得不是很舒服,今日出门的时候她突然起意,带上了银谷。 这对宜儿来说,不过是随随便便的一件事,可是宜儿知道,她这么做了,对下面的仆随,对银谷乃至关安和安氏来说,其意义就大了! 小姐出门,竟破例招了个粗使丫头随行,这里面有什么深层次的意思姑且不论,但是很简单明显的是,小姐是喜欢这个粗使丫头的! 能得主子喜欢,这可是内院中的丫鬟仆随梦寐以求的事情,只有讨了主子欢喜,以后才会有出头的机会,这个道理只怕最是愚笨的人也是清楚的! 夸张了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那一个得主子待见喜欢的丫头的幼弟老母,恐怕若不是犯了什么真正大不了的事,下人们也不会真去和他们计较吧! 第46章:好人 当然了,宜儿的这个突然决定也让当事人的银谷惶恐不安。 银谷并不蠢,她自然知道宜儿为何要指她随行,可正因为知道,她才更加惶恐起来,她感激宜儿,她想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去服侍好宜儿,她就怕她手笨脚笨,到时候招了宜儿的嫌弃。她听说了昨日宜儿见她弟弟关安的事情,她也知道蓝荞已经去为她母亲安氏请大夫了,她庆幸能遇到宜儿这样的主子小姐,同时,她也不知道要怎样去报答宜儿的大恩大德! 在这般忐忑不安的思绪下,她整个人都有些手足无措,只是机械的随着马车出了府院。 绿芙跟着宜儿在马车上侍候,宜儿一般出门都是带蓝荞,她也少有出门的机会,这会子在马车上兴奋得很,一会掀开轿帘朝外打望,一会又拉着宜儿问东问西,宜儿被问得烦了,出声唤了银谷上马车来,让绿芙有什么问题就问银谷。 银谷只是个粗使丫头,随着小姐出门已经是破例了,以她现在的身份,按规矩是没有资格同宜儿同坐马车的,不过规矩本就是下人必须谨记遵守的,主子当然不必什么都按规矩来办,事实上,在这般尊卑分明的世道,究竟何为规矩?主子的话就是规矩!所以看起来不合规矩的事,但是是宜儿开口吩咐的,自然就没人会去说东道西! 绿芙的际遇和青漓类似,从小就在深闺内院里侍候,没多少时间出门,对很多东西都有好奇,而银谷不同,她一直随父母生活,由于家贫,也没什么抛头露面的禁忌,所以对世面上的事情,几乎都能说出个大概来! 是以绿芙问,银谷就小心翼翼的答,宜儿到落得了清闲。只是有时候银谷说的事可能实在让绿芙太过惊奇,她竟夸张的惊叫出了声,宜儿有些头疼,白了她一眼,故作凶恶的道:“绿芙你个死丫头,再这样一惊一乍的,就给小姐我滚下去!” 绿芙知道宜儿的脾性,到也不怕,连忙吐了吐舌头,噤声举手作发誓状,那意思是保证不会了! 到了汪家铺子,汪娘子有些忐忑不安的将宜儿迎进了里间。 宜儿也不转弯抹角,直接就让绿芙递过去五百两的银票! 汪娘子吃了一惊,杜府给下人做秋衣,虽说数量不小,可全部算下来,也不过二十多两银子,而宜儿如今让绿芙递过来的可是五百两,五百两足够将她这件铺子给盘下来了,她不禁满面愕然的望着宜儿。 宜儿道:“昨日我听汪娘子说,这铺子做了我家这单生意以后,就打算关门了,我在想,如果只是因为娘子手上缺银两周转的话,有这五百两银子,是否就可以再将这铺子盘活了?” 汪娘子大喜,道:“小姐的意思是要盘下奴家这个铺子?” 宜儿摇了摇头,道:“汪娘子也知道,我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女子,这铺子盘下来我也不懂得经营的!” “那小姐这……” “注资!如果汪娘子原意的话,我打算以这五百两注资,然后占这铺子五层的股份。铺子还是由汪娘子来经营,我就打算做个甩手掌柜,等到以后分那份红利了!” 汪娘子一呆,半天有点没回过神来! 要是隔在以前,五百两银子用来盘她这个铺子,汪娘子可能还会考虑计较一番,可今时不同往日,眼下莫说是五百两银子,就是有人肯出一百两银子,汪娘子也会满心情愿想都不用想出手就将铺子卖了。 可是宜儿出了五百两银子,竟然不是将铺子全盘下来,只是要占五层的股,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汪娘子一时有些懵! 虽然和宜儿只见过数面,但汪娘子可以肯定这年纪尚小的知府千斤绝不是个愚笨的人,她这铺子如今的情况宜儿也不可能会摸不清楚,可是这样,她仍出如此的天价却只占五层的股,这听起来对她来说简直就是天上掉了馅饼,只是她在生意场上打拼了多年,哪里还相信真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可是她又实在想不出宜儿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汪娘子当然也不会相信宜儿那番什么不懂经营的说辞,这不明摆着么,只要宜儿盘了店,要请个擅经营的掌柜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而且她当时就在想,要是宜儿真盘了店,她干脆就向宜儿毛遂自荐,由她来做这个铺子的掌柜来着。 汪娘子实在是想不通,可对这突然落到自己头上的好事又有些担心,总怀疑这中间会不会有什么猫腻问题,一时连回话都忘了。 宜儿道:“汪娘子如果没有什么意见的话,这会我就可以让人和娘子去衙门过文书!” 汪娘子尤自狐疑的道:“大小姐真的只要五层股份?” 宜儿道:“我都说了,还能有假么?另外,这银子是我的私房,所以这五层的产业也算是我的私产了,那么杜府的这批秋衣该怎么算,汪娘子就怎么算,可不能让铺子吃了亏,我还等着年底多拿点红利银子呢!” 汪娘子还是觉得不怎么真实,可看了宜儿半天也想了半天,也没觉得宜儿是在和她开玩笑,心中不由慢慢的相信这可能真是真的! 宜儿又道:“汪娘子不要多想了,我是真心诚意的,再说了,即便我真有什么想法,到时候衙门的文书上白纸黑字的,我难道还能作假不成?还有,这五百两银子,我是想的一部分用作铺子的周转上,另外一部分,汪娘子若还有什么其他的用处,自行安排就是!” 汪娘子全身一震,有些茫然地望向了宜儿。宜儿这话里明显是意有所指,她岂有听不出来的?只瞬间,她就想到了尤自在家养病的丈夫,莫不是,她家的事,宜儿都知道了? 想通了这点,汪娘子心中的震惊简直无以复加,她瞬间什么都明白了,宜儿拿出五百两银子说是买五层的股,可实际上这钱,就是要给她回家去给丈夫治伤用的! 这世上,真的有如此好心的人? 汪娘子喉头有些哽咽,她强忍着眼里的泪花,深深的向宜儿行了一个礼,这才随着绿芙去了衙门过文书! 不说衙门过文书这类的繁琐事,却说回府的路上,由于绿芙不在,银谷自然就跟着宜儿上了马车,银谷好不容易有了和宜儿独处的机会,当即就跪倒在地,向宜儿连连磕了几个响头才在宜儿的搀扶下起了身。 宜儿看着她额头的淤红,不免道:“早告诉你了,别动不动又是跪又是拜的,就听不进去,你说你再多磕几个头,我这马车的地板都被你磕出个洞来,那你是不是还有赔我一辆马车呢?” 银谷见宜儿打趣,不禁破涕为笑,道:“小姐的马车,奴婢可赔不起!” 宜儿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道:“知道赔不起还磕!” 银谷低着头,红着脸道:“平日里奴婢蠢笨,也没有近身服侍小姐的机会,实际上这个头,奴婢早就想磕了。奴婢的这一家子,奴婢自己,母亲还有弟弟,都得了小姐太多的恩赐照拂,奴婢实在是……奴婢嘴笨,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奴婢心中的感激,奴婢就觉得,无论如何,也得多给小姐磕几个头!” 宜儿笑着道:“你跟我磕头,我又得不了什么好处,依我看啊,不妨实际一点,以后在我身边做事尽心一点,这样我也捞了点实惠不是,所以啊,这头以后就别磕了,知道么?” 银谷重重的点了点头,道:“奴婢知道了,奴婢以后不磕了,奴婢在心里面磕!” 宜儿莞尔,摇着头道:“傻丫头!” 银谷道:“奴婢才不傻呢,奴婢知道谁是好人,谁对奴婢好!” “那你说说看,谁才是好人?” 银谷正色道:“小姐就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我就知道,你这丫头要说我!” “本来就是,小姐的心肠好,就像话本里的观世音菩萨一样,当然是世上最好的好人了!” 宜儿想起了流莺,也想起了她马上要做的恶事,遂道:“银谷,你今天看到我帮了你,就觉得我是好人了,那如果有一天,我做了恶事,害了别人,你会不会又觉得我是个坏人了呢?” 银谷摇着头道:“小姐怎么会去害人?要是哪天小姐真的要去对付谁了,那人指定就是个大坏人,小姐对付坏人,当然就算不得是坏人了!” 坏人么?宜儿沉思片刻,算起来流莺肯定算不得什么坏人,可是自己为什么要设法打发了她呢? 银谷又道:“小姐又不是只对奴婢好,像今天的汪娘子,跟小姐不过只见了几面,小姐还不是对她也这么好,所以啊,奴婢不是因为小姐对奴婢好才觉得小姐是好人的,而是因为小姐对很多人都好,所以小姐本来就是个好人!” 第47章:恶事 宜儿再想了想,道:“银谷,我帮你帮汪娘子,其实都是有原因的!” “原因?什么原因啊?” “我帮你,是因为你对母亲孝顺,对幼弟照拂,在那般困苦之下,尤自能够坚持如一。你才是个好姑娘,所以我帮你。至于汪娘子,托运布料的船翻了,整个身家都赔进了大运河里,丈夫也因此折了腿,可她在这般境地,心里还想着铺子里的七个绣娘,准备做完最后一单生意给绣娘们一笔安家费再作解散,这样的人,心里存了仁义,也是个好人,所以我才帮她的!” 银谷思索了一下,道:“小姐说得对,汪娘子是好人,可是小姐是帮助好人的好人,岂不是好人中的好人么?” 宜儿摇了摇头,被银谷的话绕得有点晕,遂决定以后都不再和银谷讨论好人坏人的问题了。 回了府,去正屋请了安,问了问李氏的身体状况,回了东暖阁,宜儿让青漓铺了纸墨开始写字,两篇大字还没写完,绿芙就兴冲冲的回来了。 知府家的大小姐要过户一点文书凭据,北开县衙的小吏哪敢忽悠怠慢?本来丁点大件事,最后硬是惊动了北开县令张闻达,张闻达亲自上阵,监督着一干小吏小心仔细的将事办妥当了这才作罢,有张县令亲自看着,这办事的效率能不高么?所以绿芙回来得这般早到是宜儿没有想到的。 只是让宜儿更没想到的是,那汪娘子最后将铺子的股比改了,宜儿本说只占五层的,被汪娘子改成了八层,这般一来,虽说还是不算是将铺子全数盘下,可宜儿占股八层,实际上等于是拥有了铺子的一切决策经营的权利。 其实五层也好,八层也罢,宜儿是根本没在乎这些,之前李氏就一次给了她八百两的零花银子,后来青湘侯府太夫人林氏又给了她一千两的银票,这还不算李氏和太夫人林氏给的布料首饰,不知不扣的说,宜儿自己都觉得她现在是太有钱了,汪娘子的这个铺子,她本就没看在心上,可是汪娘子最后能做到这点,到越发印证了宜儿没有看走眼,这汪娘子果然是个耿直仁义之人! 到了晚上,李氏那边早让人过来传了话,说李氏有些困倦,早早上床歇息了,让宜儿就不用过去陪她用膳了,宜儿便吩咐了大厨房,让灶上的火不能熄,确保无论李氏什么时候醒都有热汤暖羹在旁候着。 晚饭时,宜儿的胃口也不好,随便扒拉了几口之后就放了碗筷! 青漓知道她心里有事,也不劝她,只躬身上前,轻手轻脚的收拾了饭桌。 宜儿就问:“她还没回来么?” 青漓摇头道:“老爷今日回来得早,这会正在前院书房处理文书呢,估计着流莺就呆在前院里!” 宜儿忽然觉得有些烦躁,道:“我有点头晕,先上床去困一会,待会人回来了,把人给我叫过来!” 青漓点头应是,服侍着宜儿在床上躺下,又将真丝锦被小心的为她盖好,这才慢慢的退了出去。 宜儿躺在床上,闭了眼,可是却哪里睡得着? 她脑子有些乱,索性强迫自己什么也不想,就这么静静的躺在床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屋外面有了动静,有人轻轻的推了门,小心的走了过来,宜儿叹了口气,睁开了眼。 进来的是青漓,她见宜儿睁了眼,就小声道:“流莺回来了。” 宜儿坐起身,由着青漓为她披了件青稠披风,下了床,在软榻上坐了下来,顺手端起几上的一杯茶水喝了一口,才道:“让她进来吧!” 青漓便去门边传了一声,又回到宜儿身后站好。 流莺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神情有些惊慌,不过很快就定了神,毕恭毕敬的向宜儿施了礼,在宜儿叫起后才站了起来,泯了嘴不出声。 宜儿笑着起身,拉了流莺的手,一同坐在了软榻上,流莺原本不敢坐的,可是宜儿使的力大,她又不敢用力挣扎,只能随着宜儿一起坐了下来。 宜儿道:“流莺姐姐是母亲身边的得力人,后来才赏了我,算起来也是我身边的第一个人,流莺姐姐就不要跟我客气了!” 流莺道:“小姐待人亲和,奴婢能来小姐身边侍候,也是奴婢的福气!” 宜儿笑,道:“对了,流莺姐姐今年多大了?” “再过十来天,奴婢就十七了!” 宜儿点了点头,道:“我听娘亲说过,在侯府,按规矩是丫鬟满了二十就要指人了,算起来流莺姐姐年岁是没够,不过姐姐先是跟着娘亲侍候,后又跟在我身边,在身份上自不比其他的丫头们,姐姐可想过将来要指个什么样的人,早早的说给我听,我也好早些为姐姐筹划着!” 流莺一呆,慌忙道:“奴婢年纪还不够,这事也从来没有想过,再说,奴婢只是小姐的丫鬟,将来要指给谁,自然是依小姐夫人的意思,奴婢不敢僭越!” 宜儿道:“这样也好,嗯…不知道姐姐还记得秋荷么?” “秋荷?”流莺顿了一下,道,“小姐说的可是云家小姐的那贴身的丫鬟秋荷?” 宜儿拍手道:“可不正是瑶妹妹的那丫鬟么!” 流莺跟着宜儿去了一趟云府,对云瑤的那贴身丫鬟自然是有印象的,当下便点头道:“秋荷活泼开朗,奴婢还有些印象。” 宜儿道:“有印象就好,这秋荷是云家的家生子,她父亲是北开城外云家最大庄园的庄头,很得云家老太爷的器重,这秋荷还有一个哥哥,说来也巧了,上回姐姐跟我去云府做客的时候,不知在什么地方,这秋荷的哥哥见了姐姐一面,听说当时就记住了姐姐,之后不久就求到了瑶妹妹的面前。瑶妹妹的脾气你也该知道一点,你是我身边的人,她哪里会开这个口?只是后来秋荷见哥哥一蹶不振,魂牵梦萦,着实不忍,才不管不顾的又求到了瑶儿妹妹那里,瑶儿妹妹无奈之下,就跟我提了这么一句!” 说到这,宜儿故意停了下来,流莺已经满头大汗,面色苍白,她见宜儿没再说下去,便忙道:“奴婢还没到年纪,奴婢真的没想过这么早指人,小姐,小姐,奴婢求你了,奴婢给你磕头了,小姐你别这么早把奴婢指了人好不好?” 宜儿面有难色,道:“你也知道瑶妹妹和我的关系,她开了口,我也不好拒绝,当时又想着这也算是一桩好姻缘,所以就点头给应下来了!” 流莺只觉脑际轰然作响,人像是突然被抽空了气力般,有些失魂落魄的瘫坐在了地上,许久方喃喃的道:“小姐,奴婢还不想嫁人,奴婢求你了,别把奴婢指出去!” 宜儿咽了口气,狠下心来,道:“流莺姐姐,你听我说,那秋荷的哥哥虽然也是家生子,不过他父亲是庄头管事,家里虽说不上多富裕,但也是殷实之家,你若嫁过去,我就将你的身契当嫁妆还了你,到时候我再跟瑶儿妹妹说说,讨个恩典,让她将秋荷一家都放出去,这样你们便不用再背着奴籍过日子,岂不比现在强了许多?” 流莺忽然间似乎明白了什么,有些不可置信的望向宜儿,道:“小姐要将奴婢指出去,可是因为老爷?” 宜儿脸色不变,神情却有些不自然,道:“姐姐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流莺见宜儿神色,哪里还不明白?便自嘲的笑了笑,道:“小姐起心要打发了奴婢,顺便给奴婢指个人就是了,又何必拐这么多弯,绕这么大一圈呢?” 宜儿叹了口气,道:“我是起了心要将你指出去的,可是你毕竟是娘亲身边出来的,虽然我不想将你留在杜府,但我也想为你找一个好的归宿,好让你的下半辈子能有所依靠,你去了云府,瑶妹妹看在我的面子上,对你自会多加照拂,这样于你……” “小姐你不用说了,小姐心慈,奴婢知道,能为奴婢考虑打算的,您肯定都为奴婢想好了,奴婢心里都清楚!可是奴婢想问一声小姐,小姐您要将奴婢指出去,可问过夫人的意思?” “娘亲身子不爽,这些事情我自然没去烦她!” 流莺道:“奴婢知道,小姐这么做,都是为了夫人!奴婢也知道,小姐是难得的好主子,要是没有……那奴婢真想真心实意,好好的服侍小姐,小姐心善,将来定不会亏待了奴婢,可是……小姐为什么不去问问夫人的意思呢?” “我说过了,娘亲现在有了身子,有些事情自然不能再让她劳心劳力了!” 流莺摇头道:“小姐,奴婢敢和你打赌,你要是跟夫人说了这事,夫人是肯定不会同意的!” 宜儿一怔,脑子里似乎闪过了一丝念头,只觉得不可思议,连忙聚了聚神,不再多想。 岂料流莺就道:“小姐以为,奴婢往老爷身边凑,是奴婢自己的意思?小姐也不想想,要是夫人没点头,奴婢就是胆子再大,又怎么会?怎么敢?” 宜儿愕然。 “是夫人安排奴婢往老爷身边凑的,还说再过十来天,奴婢十七岁生辰的时候,就让老爷为奴婢开了脸,提了奴婢做老爷的第一个妾室!” 第48章:人各有志 如果说刚听流莺说的时候宜儿心中是无法置信的惶惶不安,那在真正面对着李氏的时候,她的心情已经慢慢的平复了下来! 说不出为什么,她已隐隐觉得流莺说的怕并不是虚妄之言,她甚至有些害怕面对李氏了,她怕从李氏嘴里听到了她不愿相信的事实! 李氏的表情很平静,她慈爱的看着宜儿,脸上竟有一丝典雅的淡然从容,在面对宜儿结结巴巴的追问下,她轻轻的点了点头。 宜儿只觉脑袋轰然间炸开了,她不解,确切的说,她是不信,她无法相信那般深爱着父亲的娘亲却让另外一个女人往父亲身边凑,甚至还要主动为父亲纳妾! 李氏拉起宜儿的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抚了抚她的头才轻轻道:“傻孩子,娘都活了一把年纪了,娘这房内的事情又怎么能瞒得过娘?流莺那丫头,娘当初收在身边,为了就是时机合适的时候让你父亲给收房用的!” “可是女儿不明白,娘亲和父亲感情这么好,为什么还要让其他的人插足进来呢?” 李氏笑了笑,道:“当初元宵灯会你被拍花子拐走之后,娘很想再给你父亲生一个孩子,可是这肚子却一直没有动静,娘其实知道,那是因为娘心里念着你,有了心结,是很难再怀上孩子的!那时候娘就想为你父亲纳一房妾,也好为他开枝散叶,可是你父亲知道娘心里苦,坚持不愿纳妾收房。说心里话,娘这辈子能得你父亲如此珍爱,娘早就满足了!” “后来,你父亲因为膝下无所出,身为嫡长子却连侯府的爵位都没能得到,娘心里是既自责又痛苦,就亲自做主,从外面给你父亲纳了一房良妾回来,谁知道纳妾的当日,那良妾就被你父亲给送回去了,你父亲回来后,娘跟他吵了一架,到最后他终于同意,要是在娘三十岁的时候还没能再生出一男半女,他就原意纳妾!” 李氏看着宜儿,继续道:“鸢儿知道吗?娘今年已经三十一岁了。” 宜儿道:“娘亲现在不是怀上孩子了吗,那当初的约定理当取消才是!” 李氏笑道:“你不知道,在荒村遇到你的时候,娘这心里是有多高兴,娘在心里把满天的神佛菩萨都谢了个遍,还害怕这只是一场梦。鸢儿你知道吗,娘能找到你真的什么都值了,就是让娘马上死了,娘也不怕了!” 宜儿眼里含了泪,死死的拽着李氏的手,哽咽道:“娘亲……” 李氏继续道:“那时候娘就想,娘这辈子什么都不想要了,只想好好的守着娘的鸢儿就够了!可是你父亲膝下无子,他虽从没表露过一言半语,可娘心里知道,他还是介意的,他还是会觉得遗憾的,所以娘那时候就下了决定,要为你父亲纳一房妾,替他生个儿子出来。娘现在有你了,就不得不为你的将来考虑一二,流莺虽不是家里的家生子,不过她的身契在娘手里,也不怕她能翻出什么浪来,而如果从外面取回来的良妾就没有这么好控制了,所以娘衡量了一下,也只有流莺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宜儿道:“娘亲,你忘了你的肚子了么?那里面怀着的就是鸢儿的弟弟,父亲的宝贝儿子啊,等将来生下来了,父亲不是就有嫡子了么?娘为何还要给父亲纳妾呢?” 李氏摸了摸肚子,道:“娘肚里这个,谁又知道一定就是个儿子呢?” “可是,娘现在怀上了,即便将来是个妹妹,那娘还能再怀啊,总能够生出弟弟来的!” 李氏摸着宜儿的头,道:“鸢儿,你知道吗,娘在找到你不久后,肚里就又怀上了一个,娘知道,这都是你带给娘的好运道,这个孩子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娘这一生都圆满了。娘说过,这下半辈子,娘有你和肚里这个,娘已经没什么好求的了,以后娘恐怕会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你和弟弟妹妹身上,对你父亲,难免就有照顾不到的地方,给他纳一房妾,能更好的照顾服侍他,娘也安心一点!” 宜儿还要再说,李氏已摆了摆手,道:“再说了,这是娘亲当初许了流莺那丫头的,这么多年看下来,这丫头到也乖巧知事,娘虽提点了她,但也会适当的敲打她,让她知道有些东西她可以争取,可也有些东西不是她该肖想的,这些你都放心,娘知道该怎么做的!” 宜儿根本无法理解李氏的这种心绪逻辑,当然就谈不上赞同李氏的这种做法了,可是他也看出来了,李氏的心意已定,绝不是她三言两语就能说服得了的! 从正屋回来,流莺仍是规规矩矩的跪在她的房内,宜儿叹了口气,亲自将流莺从地上拉起来,然后就问了一句话:“流莺姐姐,事情我已经搞清楚了,这事原也怨不得你,是我错怪你了。可是事到如今,我只想问姐姐一个问题,姐姐是心甘情愿想跟了父亲为妾的么?” 流莺一怔,显然没想到宜儿会问这个,她想了一下,正要开口,宜儿又开口道:“姐姐先别忙着回答,宜儿还有几句话要说在前面!姐姐若不是心甘情愿,娘亲那里姐姐不用担心,我自会去和娘亲说明,而且,从此之后,我愿和姐姐以真正的姐妹相处,姐姐不用怀疑我的诚意,我既说得出,自然做得到,若姐姐依然不相信,我可以马上随姐姐去见母亲,为姐姐说项,让娘亲收姐姐为干女儿!” 顿了下,宜儿继续道,“当然了,若姐姐是心甘情愿的,我也拦不住姐姐,姐姐当自行珍重,好自为之!” 屋里的其他人早被宜儿赶了出去,只剩下宜儿和流莺两个人,是以宜儿的话一说完,屋子里一下子就静得针落有声。 青漓和蓝荞都守在门外,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才见流莺推开了房门,有些失神的走了出来,青漓担心宜儿,急匆匆的就一步跨了进去,蓝荞却狠狠的剜了流莺两眼,这才跟在青漓的身后冲进了屋里。 宜儿坐在软榻上出神。 青漓见宜儿神色无恙,方舒了口气,连忙拿了件披风给宜儿披上,嘴里道:“秋夜里凉,小姐要注意点身体才是!” 宜儿看了她一眼,道:“青漓你说,女人嫁一个有权势的男人就一定能幸福么?” 青漓道:“小姐别胡思乱想了,有些人是一心想着要去攀那高支,为此不惜昧了良心,奴婢是不相信这种人也配谈幸福不幸福的!” 宜儿没想到青漓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有些吃惊的看着她,片刻后莞然失笑,道:“没想到我们青漓不说话就算了,这埋汰起人来竟然也这么毒啊!” 蓝荞倒了碗热茶递了过来,尤自恨恨的道:“青漓姐姐这话哪里毒了?要奴婢说啊,这种不知好歹的人就该肠穿烂屁股,小姐犯不着为了这种人伤神。” 宜儿举目望去,不见绿芙,便问道:“绿芙呢?” 蓝荞道:“青漓姐姐怕她太冲动,闹将起来总不好看,就让她先去睡了,后半夜轮她上夜呢!” 宜儿道:“你们也太小心了点,绿芙是话多了点,可她也有分寸的,哪里坏过什么事了?” 蓝荞扁了扁嘴,对青漓道:“青漓姐姐你看我说得没错吧,小姐就是偏心,就知道疼绿芙那妮子呢,你还不信,这下该信了吧!” 青漓但笑不语。 宜儿道:“你这张嘴啊,绿芙不在,你就把她的活都干了,怎么着,还想让小姐给你发两份月钱啊?” 蓝荞双眼放光,喜道:“青漓姐姐快来做个见证,这小姐可是自己说的,到时候可不许她赖账!”想了想又道,“其实小姐,奴婢很能干的,连青漓姐姐那份也做得来的,反正青漓姐姐平时也不怎么说话,比绿芙容易多了,要不,您让奴婢把青漓姐姐的也做了吧,到时候奴婢就能领三份月钱了,嘻嘻!” 宜儿抚额,伸手揪了揪蓝荞的脸蛋,有些无奈的道:“看这小脸生的,娇滴滴水灵灵的,咋这脸皮就这么厚呢?” 蓝荞顿时哭丧着脸,还做出一副以手拭泪的模样,道:“小姐就是看奴婢柔弱,就知道欺负奴婢,奴婢这脸皮哪里厚了?要说厚,也是绿芙那妮子的脸皮才厚呢,小姐不知道,前几天,给咱府里送菜的庄家娘子来了,绿芙可是厚着脸皮让人家庄家娘子下次来的时候带一个那什么西域过来的甜瓜呢,还……” 青漓上前止了蓝荞继续说下去,道:“已经不早了,还是先由奴婢们服侍小姐洗浴,小姐也好早点歇息了,明早还要去会客堂听那些管事嬷嬷们回事呢!” 宜儿想了想,道:“我这里很快就只有你们三个大丫鬟了,我也不想从外面进了,你们平时多留意一点,看看下面哪一个堪用一点,到时候就直接提上来吧!” 第49章:惊变 到最后,流莺终究是没能顺利的被开脸收房! 当然,并不是宜儿从中又做了什么。宜儿的确是不情愿,她也不能理解李氏的想法,不过这事是李氏做的决定,宜儿再不愿意,也不能亦不想去逆了李氏的意! 九月二十三,秋分日,流莺生辰的前一日,按照李氏的安排,第二天就要为流莺开脸收房,可是这一日,杜府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大事! 先是前院忽然有官兵涌入,接着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爆发了激烈的打斗冲突,拼杀打斗甚至更是一度蔓延进了垂花门,宜儿当机立断,找了空隙令人关了垂花门,上了闩,又让人搬来了重物过来抵住了门,大伙这才松了一口气。 前院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整个内院尽是些妇孺老弱,不免人心惶惶,四处议论纷纷,宜儿惩处了两个危言耸听的嬷嬷,并着青漓一一为内院的一干仆随分派了任务活计,让她们手上有事可做,也免得个个闲得没事,在那胡思乱想! 动静闹得这么大,消息不可避免的传进了正屋,宜儿急急赶过来的时候,却不想李氏正倚在软榻上,神色平静的喝着参汤。 宜儿有些意外,却也松了一口气。 李氏就笑着道:“外面的事娘都听徐嬷嬷说了,娘的鸢儿真是长大了,事情处理得极为妥当!” 宜儿道:“娘亲还有心情笑话鸢儿,那鸢儿也放心了!” 李氏拉着宜儿的手,让她在身边坐下,一面拍着她的手一面道:“府里的中馈你打理了这么多天,什么纰漏也没出过,娘就知道,你是个精细稳重的人。现在显然是外院你父亲出了大事,非常时期我们这些内宅妇人也做不了别的什么,只是这内宅的事我们是可以自己处理好,不必再让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却烦外面的男人,这也就够了!” 宜儿点头,道:“娘亲但请宽心,鸢儿知道该怎么做了!” 李氏道:“你也不用担心娘这里,这么多年娘跟在你父亲身边,什么样的事情没遇到过,娘这里有徐嬷嬷和知画侍候着,娘没事,你安心去处理院里的事就行了!” 宜儿再次点了点头,起身后又嘱咐了徐嬷嬷和知画几句,这才急匆匆的去了。 外面的打斗并没有持续多久就归于了平静,为了慎重起见,宜儿没让人开门,少顷功夫,就有人上来拍门,听声音却是杜府的护卫头领严析。 开了门,严析也顾不得向宜儿施礼什么的了,就简单的叙述了事情的始末! 令宜儿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刚刚在前院和涌进来的官兵拼杀打斗的竟根本不是杜府的看院护卫,而是那个前来杜府送菜的董二! 董二是庄家娘子蔬果铺子里的伙计,因为生得孔武有力,经常随着庄家娘子前来府里送菜,有时候庄家娘子有事,他也会独自前来送菜。 宜儿一开始没有记起这个董二是谁,后来在绿芙的提醒下才想了起来,她是远远见过这个人的,只是隔得太远,又是只见到背影,根本不知道这人长什么模样,不过她记得当时见到这人的背影的时候,觉得有些熟悉,此时再细想的时候,猛然就想起了一个人,不觉一惊,抓住了绿芙就问:“这董二长什么样?脸上可是有一道吓人的刀疤?” 宜儿的反应吓了绿芙一跳,连忙摇头道:“那个人脸上一直缠着一块棉布,根本就没露出脸来,奴婢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啊!” 宜儿长出了一口气,这就是了,这董二竟然会是青匪董擎!她不由得想起了当日在宛县东平巷救下董擎的往事,心里不由叹息,这人也算是北三州的名人了,不仅官府四处张榜缉拿,更因为当初刺杀云玹云五公子的事情,被云家重金悬赏他的人头,宜儿到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这人竟然都没远遁他乡逃命,反而会隐藏在北开城庄家娘子的蔬果铺子里! 难道这就是俗话讲的大隐隐于市,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 宜儿又想起那刚刚丧了丈夫的庄家娘子,董擎既然藏身在她的铺子里,只怕无论如何,她也脱不了干系,宜儿对这庄家娘子很有好感,如今也只能在心里叹息,这女子这一生当真是多舛多难,只愿她能顺顺利利的躲过这场灾祸! 对杜府来说,既然只是一场虚惊,宜儿自也稍稍安了心,去正屋给李氏回了话,再到会客堂刚刚处理了几件府内的琐事,就有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传了进来。 在府衙处理公事的杜子悟被唐王以通匪的罪名给拿了,就近被关进了府衙的大牢之内。 宜儿听到这个消息整个人都懵了,通匪?通什么匪?杜子悟怎么可能同匪? 回来通传消息的正是杜子悟的幕僚师爷秦过三,他言简意赅的说了大致的经过,宜儿才知道,起先冲进杜府围捕董擎的根本就不是府衙或是县衙的捕快,而是西直营的营兵,带队的就是西直营的管带将军魏翎。 不曾想到的是,董擎的身手极好,人又凶悍,在几十名营兵的围捕下竟然冲出了重围,逃出了杜府,魏翎领人追去,那董擎狗急跳墙,殊死反扑之下,还一刀砍死了魏翎,逃去无踪。 魏翎出身威钦侯府,算得上是唐王杨荃最最得力堪用的心腹干将了,又是朝廷编制内的五品将军,手掌实权,如今就这般窝囊之极的死在了一名青匪的手中,唐王极怒之下,就攀扯上了杜子悟,声称董擎是在杜府被发现的,杜子悟有勾通青匪的重大嫌疑,当即就将杜子悟拿了,下了大狱。 魏翎虽死了,但西直营的兵权仍握在唐王的手中,府衙的兵丁哪里会是西直营的营兵的对手?又何况面对的还是当今的唐王殿下,是以杜子悟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当场就被杨荃下了官帽,除了官服,人也被关进了县衙大牢!宜儿很快就从最初的惊骇中镇定了下来,待秦过三说完事情的经过后,就问道:“秦老,你是父亲最为依仗的智囊,以你看,现如今我们应该怎么办?” 秦过三见宜儿在如此短的时间就已恢复自若,心中不禁暗暗赞许,道:“魏翎的死,是没有人想到的意外,老朽认为,这个意外,已让唐王乱了方寸,所以才会如此急功近利,但凭一个猜测嫌疑之词就对老爷动了手,这事就是闹到皇上那里,唐王不占理不说,恐怕还会落得一个刚愎自用,愚蠢鲁莽的御批!” 宜儿皱眉,道:“小女也知道父亲是身正不怕影斜,若真上达到了金銮殿,皇上自会给父亲一个公道,可是难不成我们现在就什么也不做,任父亲在县衙大牢中受罪么?” 秦过三摇头道:“小姐不要急,老朽不是这个意思,恰恰相反,老朽认为眼目之下,我们首要必须做的,就是尽快将老爷从大牢中救出来。” 宜儿疑惑的看向秦过三。 秦过三继续道:“正如小姐所说,这事闹上了金銮殿,自有皇上为老爷做主,可是,如果闹不到金銮殿呢?” 宜儿身子一震,有些不可置信的望着秦过三,道:“秦老的意思,难不成唐王会丧心病狂,在大牢中对父亲……” 秦过三长出了一口气,道:“照唐王今日的行径来看,谁也不能估料他的下一步究竟还能干出什么让人不堪设想的事来。不瞒小姐,老朽在回府之前才得到了一个消息,说是那董擎实则是被人接应,才能逃出营兵的追捕!” “接应?” “小姐也可以理解成,是有人从西直营营兵的手中将董擎给救出去的!” 宜儿也忽然间醒悟了过来,道:“董擎只是一个青匪大盗,官府虽下了海捕文书,可是追捕通缉要犯,不是衙门捕快的职责么?什么时候,连西直营都管上这种地方府衙的碎事了?而且照眼下的情形来看,唐王乃至魏翎又怎么会闲得无聊,去追捕一个官府通缉的青匪呢?” 秦过三点头,道:“小姐聪慧,这可能才是整个事情的关键所在!” 宜儿咬了咬唇,道:“这个事情现在我们也顾不过来,正如秦老所说,当务之急,我们应该尽快将父亲从牢里救出来,其他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秦老,要救出父亲,我们又当如何来做?” 秦过三道:“我们的目的只是先将老爷从大牢里捞出来,避免唐王在走投无路之下会来个鱼死网破,玉石俱焚,至于官职罪名之类的当先不考虑,所以操作起来到也简单容易了许多。府衙之中,同知朱贵是唐王的人,不用理会,不过推官通判等几位大人却是明理正直之辈,老朽可以试着联络他们,然后联名以老爷身体抱恙为由请求唐王通融,让老爷回府监禁养病!想来在多方施压之下,唐王也不得不稍作退步!” 第50章:求救 光是府衙的属僚官吏,宜儿觉得可能份量并不足够,她就想到了尚在云家老宅的云老太爷。 老太爷虽无官职在身,可以连州云家的声威人望,莫说是在北开城了,就是在整个北三州钟鸣鼎食之家中,云家也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世家,老太爷虽然卸了云家家主的虚名,但是谁不知道在云家,老太爷发话那是说一不二,掷地有声,而且几乎所有人都相信,云家这艘大船,掌舵的从来都是这位似乎一直半隐居在北开老宅的花甲老者! 若是云老太爷肯站出来为杜子悟说项,那唐王只怕就是再不甘,也不能强扣着人不放了! 宜儿的这个想法自是得到了秦过三附和,只是云老太爷一直闭门谢客,杜子悟到北开后,曾投了拜贴,却是被门房以老太爷多年不问世事,不愿见客为由给拒了。宜儿到是去过云府做客,老太爷赏了见面礼已是罕见得很了,当时就连云瑤见了也是十分意外,可最终还是没有见到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太爷。 至于请云老太爷出面,秦过三不是没有想过,他是不敢想,至少他知道这人他是请不到的,不过宜儿能进得了云家老宅,与其坐在这干等,她到是想去试一试! 当然,若说把握,宜儿也是半分都没有,她也没有想过请云大夫人瞿氏和云瑤帮忙,这毕竟已经牵扯到了政治立场的问题,她为了父亲四处奔走无可厚非,可云家是何等样的人家,瞿氏和云瑤只是内宅妇人,若在这样的事情上为她进言说项,只怕毫无效果不说,还会白白害得她们惹了老太爷的不快。 虽说宜儿自己也没存了太大的希望,可她还是没有想到的是,她这边急急的赶往了云府,却连云府的大门都没能进得去! 门房上说,老太爷出城往大云塔祭斋烧香去了,宜儿又说想见见云瑤,却被告知不仅是老太爷,就连瞿氏云瑤乃至五公子云玹都随老太爷去了大云塔! 事情当然不会这么巧,宜儿心里清楚,老太爷这是避而不见,摆明了云家不愿牵扯进唐王和连州府衙的事里去! 事前宜儿心里就有准备,所以事情真的发生的时候,她也没觉得沮丧不甘,毕竟,事情牵扯上的是当今的大皇子唐王殿下,又与云家毫无干系,云家选择置身事外,也完全是在情理之中。 回去的路上,当马车经过一个偏僻的小巷的时候,忽然从角落里冲出来一个满身麻衣的人,扑通一就声跪在了马车前面。 事发生得很突然,就连随车的护卫都没反应过来,那人没有抬头,磕了一个头,就伏在地上,急急的道:“杜小姐救命!” 声音有些嘶哑,显然那人是刻意改变了声线,不过听声音这个伏地不起的人竟是个女人,护卫缓过神来,只当这人是走投无路,有了困难的穷苦贱民,听了小姐心善的名头,特地前来拦车跪求,只是如今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小姐心里正是烦躁担心的时候,又哪里还有闲心管这些个鸡毛蒜皮的小事? 护卫们哪里还管这人是男是女,正要上前驱离的时候,轿帘被蓝荞掀开,就听蓝荞道:“小姐吩咐了,让这娘子上车来细说。” 护卫们顿时面面相觑,可主子发话了,他们自然不敢存有异议,便让来了路,那女子从地上爬起来,几步上前,爬上了马车,蓝荞在放下轿帘前吩咐车夫继续前行。 队伍就继续往前行去,仿佛压根就没发生过有人拦轿大呼救命的事情,随行的护卫车夫虽觉得奇怪,可是都在大户人家待久了,待惯了的,知道有些东西可以随便吃,有些事情不该问的就绝不能多问的道理! 而马车上,宜儿和蓝荞主仆二人看着眼前一身粗布麻衣,完全看不出原来模样的庄家娘子,都有些惊奇,要不是开始听了她在车外说话的声音,二人几乎不敢相信,面前这个面黄肌瘦的妇人会是那个干练爽朗,一身英气的庄家娘子! 董擎的事发了,庄家娘子肯定会受到牵连,宜儿原还以为这时候只怕官兵早就封了庄家娘子的铺子,将人拿进了大狱,严刑逼供了,却没料庄家娘子竟会选择在这个时候跑来见她! 庄家娘子自嘲似的笑了一下,道:“往日里跑江湖时学的一些下九流的手段,到让小姐见笑了!” 宜儿知她指的是她面容上的改变,不禁有些好奇,道:“这就是话本里所说的易容术?” 庄家娘子道:“算是吧,不过话本里多传得神乎其神,太过夸张了。像奴家这般,小姐若仔细看,还是很容易看出端倪的,并非所谓的天衣无缝!” 宜儿细细看了一会,果然见庄家娘子不过是变了脸色,多了皱纹褶皱,再配上她这一身衣裤,比起原来看上去足足大了二三十岁不止,让人乍看之下,很难将她和本尊联系在一起,可是若细细打量,无论轮廓体型,神态眼神,还是很容易就找得到庄家娘子原本的影子的! 只是纵使如此,已经很让宜儿惊异震撼的了! 庄家娘子说回了正事:“二哥说,他若出事,就让奴家来找杜小姐,还说能出手救他和奴家的,也只有杜小姐您了!” “二哥?” 庄家娘子道:“奴家的原名叫庄秀,奴家那短命的男人叫邹同,和二哥董擎是一个村子从小一起长大的,我们曾经都是青匪!小姐可能并不清楚,在连州与雍州交界的地方,有一座隆青山,那里地势险要,少有人烟,又是三不管的地带,是以土匪山贼横行,后来西直营将军,辖西路经略使贺平尧亲率西直营大军荡平了隆青山最大的几个匪营山寨,隆青山的匪患才得以平息。只是至那之后,世人便称从隆青山逃命下来的马贼山匪为青匪!” 宜儿诧异道:“庄家娘子也是从隆青山上下来的?” 庄秀冷笑了声,道:“奴家不是自己走下来的,奴家是被二哥背下来的!世人都以为我们青匪个个凶残成性,杀人如麻,可是又有谁见过那西直营的将领官兵,那堂堂经略使贺平尧贺将军,他们在冲上隆青山后的嘴脸?哼哼,不怕告于小姐,我们这些青匪若说是罪大恶极的话,那他们,做过的事,造过的孽,就是千刀万剐也不足以赎其万分之一的罪孽!可笑的是,我们打了劫,抢了银两,甚至根本没有伤过一条人命,到最后落得个任人宰杀,命比猪畜的下场,而他贺平尧,杀我们这些青匪也便罢了,还杀良冒功,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可最后呢,这样的恶人却得那狗皇帝御笔嘉奖,擢成高升!” 宜儿泯了嘴,没有说话,有些事情,她没见过,听得也少,不过很多东西,本就不需要如何细闻,杀良冒功的事情历朝历代也并非是什么新鲜事,庄秀而今说的宜儿无法判断真假,不过直觉上她是信了,因为在这个时候庄秀没这个说谎的必要。 庄秀吸了口气,道:“二哥对奴家说过小姐在宛县的时候就救过他一次,他信得过小姐,所以让奴家在走投无路的时候过来投奔小姐,恳请小姐救救奴家和二哥的性命!” 宜儿皱了皱眉,道:“庄娘子可是找错人了?小女子不过一内宅妇人,又年轻识浅,即便有心,怕也是无力,更何况,家父受你和你那二哥的牵连,如今尚在府衙的大牢里,小女子为家父的事尤其深感无力,又有什么精力和本事去救你们?” 庄秀道:“官兵没有抓住二哥,想来二哥是逃走出城去了,奴家来找小姐,并不是要小姐做什么,只是如今城里各处张贴了海捕书文,要缉拿二哥和奴家二人,奴家没别的人可找,只求小姐收留庇护一二,到时寻个机会将奴家送出城去,奴家就感激不尽了!” 宜儿有些无语,心中更升了一股莫名的怒火,这些人,真当她是救苦救难的观自在菩萨了么?一有困苦就找上了她!可他们有没有想过,她的父亲如今尚在大牢中吃苦受罪,她奔波劳碌,可是有谁愿意帮她助她?她去找云家,却连云家的大门都进不去,世道如此,又凭什么非得要让她当这个讽刺的好人? 就因为她心善手软么? 宜儿忽然有些想笑,看着庄秀道:“你们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们?凭什么觉得我不会将你直接交给唐王,这样岂不是正好用来证明家父的清白么?就因为我在宛县救过董擎?可你们想过没有,当初我救他的时候相互之间没有什么牵扯瓜葛,而现在呢?家父因你们入狱,你们真的觉得我就那般的烂好心,放着能证明家父清白的大好机会不用,反而放你们走?” 庄秀直等宜儿说完,想了想才道:“二哥说他相信你,奴家相信二哥的眼光!” 第51章:初见端倪 被人如此盲目的信任到底是该感动呢亦或是该拍头顿胸般熨贴呢?反正宜儿这会是觉得有些荒唐! 马车到垂花门外停下,宜儿先下了车,又吩咐蓝荞拿了一套内院仆随的衣服就在马车上让庄秀换了,然后蓝荞领着庄秀去东暖阁安置不提。 却说宜儿一进内院,就被李氏身边的大丫鬟菊香给堵住了,说是李氏召宜儿过去回话。 李氏身边原先只有知画流莺两个贴身的大丫鬟,流莺给了宜儿后,就只剩了知画一个,这菊香是后来和青漓他们一批新添进来的。 宜儿见了菊香,心里就咯噔了一下,不用菊香暗示,她已猜到杜子悟下狱的消息怕是已传到了李氏的耳里,她心中有些疑惑,在她出府往云府去的时候曾严令内院的所有仆随丫头,不准乱嚼舌根,更是绝对不许将消息传到正屋李氏那里去的,可很显然,她的话,有人并没有放在心上! 好在李氏豁达,亦不是没经过事的软弱妇人,宜儿到正屋的时候,李氏虽有担忧,可是面上却还从容淡定,只问了问事情的经过以及宜儿和秦过三对这件事的处理想法,便让宜儿自去处理便是,不必挂心着她这一头。 回了东暖阁,宜儿便询问是什么人在李氏面前泄了消息,青漓沉吟了一阵,方才轻轻的道:“正屋的仆随徐嬷嬷都事先打过招呼,夫人如今怀着身孕,又恰在头三月的紧要时候,想来那些个都知道轻重,绝不致到夫人面前去乱说,况且,夫人贴身的事向来是知画姐姐亲力亲为的,其他人要在夫人面前露个面不难,可是若想避开知画姐姐和夫人独处甚至说上一席话就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了!” 宜儿道:“知画性子稳妥,这事自不会是她嘴里说出来的,那还有什么人去过正屋,见过母亲?” 青漓看了宜儿一眼,压低了声音道:“小姐出门后,只有一个人去过正屋,就是流莺姐姐,不过她见没见到夫人,奴婢并不清楚!” 宜儿大怒,当即就将手里的茶杯狠狠的摔在地上。 青花的茶杯碎了一地,瓷渣子溅得满屋子都是,杯子的茶水更是四处飞溅,有些甚至溅到了青漓的脚上。 屋内青漓和绿芙都在,她们自跟了宜儿,何曾见过宜儿发这么大的火过?当下都是吓了一跳,慌忙跪倒在地,不敢出声。 宜儿深吸了两口气,定了定情绪,才道:“都起来,这事跟你们又无关,青漓将屋子收拾一下,绿芙去前院候着,秦老一回来就把人给我请过来!” 两丫头连忙应了声是,各自起身,自按宜儿的吩咐做事去了。 宜儿心中烦闷,到书架上抽了本书出来,想看却根本看不进去,好在没过多久,门房上就有人进来禀报,说城内万花斋的掌柜康娘子在门外求见! 宜儿大感意外,这康二掌柜康桦她自然记得,那时她随杜子悟夫妇刚到北开城,李氏带她去城内最大的珠宝银楼万花斋选些首饰头面,当时就遇到了朱贵的陶姨娘和朱雨欣,还为了一副价值八百两的头面生了一些冲突,当时便是这康娘子出面,才避免了矛盾的恶化升级,当时康桦要以五百两的银子将那副头面卖与宜儿,被宜儿拒了,隔日这康娘子竟然过府拜见,带了另外一副更加华美的头面要送于宜儿略做赔罪,最后还是李氏出了八百两银子留下了那副华美的头面这事才告一段落。 可是自那之后,宜儿和这康娘子并没有再多的交往,甚至就是万花斋,宜儿也没再去过,康娘子选择这个时候过府求见,又会是为了什么事呢? 宜儿让人将康桦领进了会客堂,只是令她更加没有想到的是,康桦竟不是一个人来的,和她同来的还有一个丫鬟,这并不奇怪,奇怪的是这个丫鬟竟然是个男人扮的,而且这男人宜儿还认识,赫然正是朱由检! 见康桦和朱由检一起出现,宜儿顿时想通以前一直不明白的一个问题。 当初在万花斋,李氏和宜儿母女跟朱贵的陶姨娘和朱雨欣起了冲突之后,刚刚出门,朱由检就上前致歉赎罪,宜儿当时就觉得奇怪,朱由检身为朱贵嫡子,即便再不受宠,也当不至于会陪个姨娘庶妹去逛珠宝银楼,而他当时偏偏就来得那般快那般巧,宜儿当时想不明白,这会自然豁然开朗,却原来这朱由检竟与康桦熟识,只怕当时朱由检根本就不是陪陶姨娘和朱雨欣去的万花斋,而是专门过去寻康桦的,后又凑巧碰上了李氏和宜儿而已! 宜儿的猜想很快得到了证实,只是她还是没有料到的是,朱由检根本不是只和康桦熟识这么简单,那万花斋竟然是朱由检暗中培植的产业,也就是说朱由检居然是万花斋的幕后老板,康桦的东家! 说起来,就在前些天,那汪家铺子也算是宜儿在外置的第一处产业了,宜儿心里也清楚,以她现今的身份地位,要在外置几处产业那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可是要保证这些产业能赚到银子,确实无法赚钱,至少不能亏损吧,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若说像万花斋这般,做到整个北开城最大最好,这就不是什么地位身份所能决定的了! 所谓在商言商,进了这个行当,就得遵循这个行当的盛衰规律,朱由检乃是官宦子弟,能将万花斋经营成现今这个规模,哪里能是简单得了的事情? 不过宜儿从来都没轻看过朱由检,恰恰相反,她对这人素来有一丝忌惮,总觉得这人年纪不大,心机却太深,不是一个能交浅言深的人! 朱由检相貌本来就生得俊逸,着了女装却更显精致,要不是宜儿见过这人几面,一时之间只怕也不会认为这竟是个男子! 朱由检是带着一个消息过来的。 之前杜子悟曾说,唐王之所以要坚持隔离营的制度,实则是因为前任连州知府王洪留下的一封密信和账薄,而后来更有消息指出,那密信和账薄可能已被人带离了隔离营! 虽然杜子悟和宜儿一直没搞清楚被西直营大军严防守备隔离的北开隔离营,怎么可能会神不知鬼不觉的被人将东西带了出去,但是朱由检而今带来的却是更加确切的消息,那个带着密信账薄,偷跑出隔离营的人就是董擎! 朱由检化了女装,进杜府来向宜儿说的就是这个消息,他虽然没有透露这个消息的来源,不过宜儿在心里却觉得这个消息很有可能会是真的,因为这正好解释了为何围捕董擎的不是县衙府衙的兵丁捕快,反而是魏翎亲自带队的西直营营兵! 送走了朱由检和康桦,宜儿马上让人叫来了庄秀。 面对宜儿的问询,庄秀道:“二哥的确进过隔离营!小姐知道奴家那男人才死不过数月,不过小姐不知道的是,他其实正是死在隔离营里的。” 宜儿一怔,她的确不知道庄秀的丈夫是如何死的,因为她从来没想过那叫邹同的男人的死因竟然也会和如今的事情扯得上联系! 庄秀继续道:“我那男人是早上去乡下拉菜,中午回城的时候恰好碰上了一群难民,也就那么凑巧,就那时候就有大批的官兵涌来,那些官兵不分青红皂白,一律将人当难民给抓了,我男人就这么倒霉的被抓进了隔离营!” “后来二哥进了城,知道了之后,就去探了几次城外的隔离营,前几次都因为守卫森严无功而返,最后一次,才成功的潜了进去。奴家记得那是个雨夜,奴家在城外的树林里等候接应,一直到第二天天都快亮的时候二哥才挎了一个包袱出来了,奴家就问见到我男人没有,二哥只摇了摇头,但他双眼通红,显然是曾哭过,奴家就没在问了,心里却很清楚了!” “二哥是真正的汉子,长这么大,奴家只见过他哭过一回,就是当初贺平尧率西直营大军攻破隆青山山寨的那回,那一次,他大哥小妹,还有很多昔日的兄弟姐妹都死了,事后二哥哭了,哭得撕心裂肺,不瞒小姐说,奴家活了这么大,还从来没见哪个男人哭得那般伤心过!除那之外,奴家就从没见过二哥哭过,所以那天看到二哥的神情,奴家就知道,我那男人只怕早就已经死在隔离营里了!” 宜儿咬了咬唇,问:“那你可还记得当时董擎从隔离营里带出来的那个挎包现在在哪里?” 庄秀摇头,道:“奴家当时哪里还有心情过问那挎包?要不是二哥是两手空空的进去,出来后身上就多了这么个东西,奴家才有些印象,要不然只怕早不记得这档子事了,以后二哥也没对奴家提过那挎包的事,莫非那挎包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宜儿盯着庄秀看了几眼,才慢慢的道:“你那二哥之所以会被魏翎率人围捕,就其根源,便在那个挎包里面,你说它重不重要?” 第52章:围府 遣走了庄秀,宜儿便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青漓为她沏了杯香茶,递了过去,小声道:“小姐是在怀疑庄娘子?” 宜儿接了茶,喝了一口,顺手放在了几上,摇了摇头,道:“她说的几乎全部都应该是真的!” “几乎全部?” 宜儿道:“我也是在想,若她对董擎从隔离营里带出来的包袱以及里面的东西真的一无所知的话,刚才她在说话的时候又何必特意要提一下那包袱的事?” “小姐是怀疑……” 宜儿点头道:“我觉得庄娘子是知道密信和账薄的,而且甚至有可能,那东西现今就在她的手上。” 青漓诧道:“那她为何不对小姐说出实情?直接将东西交给小姐呢?” “她应该是尚没完全相信我,那东西若真在她的手上,就等于是她最后的一道护身符,没到完全信任,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把东西拿出来也在情理之中。” 青漓想了想,道:“小姐,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啊?” 宜儿道:“等会儿你去跟银谷说一声,庄娘子那里让她留点心,不用刻意去打探什么,只注意一下她的日常就行了。那东西若真在她身上,到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唐王那,尚且提着的心放不下,即使真到了无路可走的时候,我们也可诈他一诈!” 青漓点了点头,正要退出去的时候,宜儿又道:“对了,我还想了一下,像今天消息这么快就传到了正屋母亲那里的事,今后绝不再容许发生了,至于流莺,你让王嬷嬷找两个粗使嬷嬷,好生把人给我看住了,不准她再出房门半步!” 青漓应了一声,心里清楚,对于流莺,宜儿是动了真怒。其实想想,宜儿动气生怒也在意料之中,李氏怀有生孕,宜儿眼下最最担心的怕就是李氏的身子,担心她受了什么刺激惊吓,身体有个什么好歹,所以宜儿在离府的时候特地宣了各处的管事嬷嬷和大丫鬟前去敲打交待了一番,谁曾想转过眼,流莺竟就将杜子悟下狱的消息在李氏面前说了,也亏得李氏豁达镇定,没出什么事情,要不然,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乱子来呢? 流莺的这般做法,往轻了说就是乱嚼了舌根,可往重了说,她明知道李氏如今怀着身子,正处在最紧要的头三个月,却依旧在李氏面前口无遮拦,故意将如此严重的消息说于李氏听,其居心叵测之心,就昭然若揭了! 再加上之前流莺铁了心想要被杜子悟收房提妾,早已令宜儿对她的印象降到了冰点,这回又出了这样的事,宜儿不当场将人发卖了,只是把人看了起来,已经算是仁至义尽,心慈手软了! 青漓在心中叹息,小姐总归还是做不来恶人的! 好在刚吃过晚饭,秦过三就回府了,并带回来一个相对较好的消息,他已经说动了通判谢大人,推官薛大人等好几位府衙属官,已经做好了联名状,只等明日一早,上递至唐王,相信唐王即便再不愿,也不得不权衡一二,只要能先放出杜子悟就好,至于罪名清白什么的,都不重要,容后慢慢再澄清就是了! 一夕无事,宜儿睡得并不好,第二天老早就醒了,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了,青漓听到动静,披衣下了搭在窗沿边上夜专用的简易小床,推了门,蹑手蹑脚的走到床边,轻声唤道:“小姐,你醒了?” 宜儿睁了眼,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青漓道:“才卯时三刻,还早着呢,小姐要不再睡一会?” 宜儿翻身坐了起来,道:“不睡了,起吧,今天指不定还有多少事等着呢!” 青漓应了一声,在门口大声唤了一声,银莲银荷二人就端了热水进了净房,待宜儿在青漓的服侍下披了件素绒绣花袄在身上,穿鞋下床到了净房的时候,净房内洗漱用的一应物具早已准备妥当,洗漱完了,再由青漓为她头发梳了个百花分肖髻,一切收拾停当,不过才卯时五刻,天上才稍微开始有了一点亮光。 却就在这个时候,前院又传来了一阵阵巨大的声响,紧接着惊呼声,哭喊声,拍门的声音,以及凌乱的马蹄声混杂在一块,闹哄哄的,直传进了内院里来。 宜儿的神色微变,青漓早唤了银荷过来,让她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银荷刚跑出去不久,就有一个门房的小厮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宜儿坐在房内,房门敞开着,她看得分明,那门房的小厮脸上满是惊骇,显然是被什么事情吓得不轻,其实不用看,宜儿也能想得到,平日里,门房的小厮哪能这般毫无规矩的冲进内院里来,只有出了什么大事,小厮完全慌了神,急着要冲进来向主子禀报,故而这才忘了规矩。 那小厮好歹还是缓过了一点神来,没有直接冲进宜儿的闺房,就在门外一下子跪倒在地,颤着声音道:“不好了,小姐,官兵…官兵将我们全府给围起来了!” 围府的自然是西直营的营兵,好在这些营兵只在府外围守,并没有冲进府内。待天色已完全放亮的时候,宜儿在大门上见到了此次负责领兵围府的外委千总。 那千总高声道:“本将乃是西直大营骁骑团座下的外委千总庞军,奉唐王令,围府衙知府府,从即刻起,府内一干人等,皆不得随意进出,违令者,杀无赦!” 秦过三等人也早围了过来,听了那千总庞军之言,秦过三不禁道:“敢问将军,鄙府上到底是犯了何事,需得劳动西直营的大军过来围府监禁?” 庞军瞪了秦过三一眼,厉声道:“犯了何事?你们犯了什么事老子怎么知道,老子奉的是军令,军令懂不?他奶奶的,老东西,逞老子还没发火,赶紧给老子滚回去呆着,再敢跟老子问东问西的,老子手中的刀可不是吃素的!” 秦过三还要再说,宜儿已示意仆随将秦过三拉了回去,她向绿芙点了点头,绿芙就走上前去,伸手递了个红稠信封给庞军,笑着道:“天这么早,军爷就奉命公干,也着实辛苦了,这几个茶钱,是奴婢孝敬军爷的,还望军爷笑纳。” 庞军捏了捏手中的信封,薄薄的,知道里面装的定然是银票无疑,心道这小丫头到会做事,乃道:“可不是么?天还没亮,老子就被叫了起来,还是你这个小丫头懂事,知道老子辛苦了,嘿嘿,你放心,上头的命令只是围府,不准府里的人随便出入而已,其他的,上头没下命令,老子的人自然也不会多事的。” 绿芙又福了福身,道:“那就多谢军爷了。哦对了,奴婢再多问一句,唐王殿下可会过来,我家小姐还想着跟唐王殿下说几句话,求个情呢?” “唐王殿下的事,我又怎么知道?不过,殿下这几日的心情极端不好,小丫头,你还是去劝劝你家小姐,让她最好别去触这个眉头的好!” 绿芙再道了谢,这才回身进了门。 那庞军自然看不到,绿芙刚转身的当儿,脸上就浮现出一抹鄙夷之极的冷笑,同时还恨恨的做了个鬼脸。 众人簇拥着宜儿回了内院会客堂,这回除了跟在宜儿身边的三个大丫头之外,秦过三,严析和杜子悟身边的小厮靳山都在。 分主次坐了之后,宜儿就先问靳山:“昨天父亲无端身陷囹圄的时候,他人精神可好?” 林韶道:“老爷精神尚可,神色上也没有大的变化,实际上当时府衙的兵丁是准备拼死反抗的,还是老爷阻止了,自己跟着西直营那群混账东西走的!后来小的进府衙大牢疏通了一番,不过唐王下了死命令,见不到老爷的面,小的只能嘱咐那张牢头,请他代为照顾一下老爷的吃穿起居!” 宜儿点了点头,又看向秦过三,道:“秦老,唐王现在也算是彻底撕破了脸皮,图穷匕现了,以你之见,我们现在还能做些什么?” 秦过三的脸色有些难看,脸上余怒未消,道:“唐王真是刚愎自用,目无法纪,无凭无据就凭他一心猜测之词,将朝廷四品朝官,一州知府下了大狱不说,竟还敢如此正大光明的围府监禁,他仗的是什么?他难道就不怕御史弹劾?就不怕难堵悠悠众口么?” 宜儿不免有些抚额无语,这秦过三虽然向来得杜子悟信重,倚为智囊,不过这人是老学究出身,为人未免酸腐了一点,想来平日为杜子悟献的也是阳谋,走的是正道,是以在面对唐王这般不管不顾有些无赖似的武力弹压时,就有些投鼠忌器,心中抑郁难平了! 秦过三继续道:“联名状如今尚在老朽身上,可是出不了府,唐王又不来,叫老朽如何将这联名状递与唐王呢?” 严析站了起来,脸上浮过一丝毅色,道:“小姐,秦老,要不由小的带着联名状冲出去吧,围府的营兵虽不少,可是若……” 宜儿摆了摆手,道:“严大哥不要再说了,秦老,恕我直言,唐王连围府监禁的事都做出来了,你那联名状只怕就是递到了他的手里,也起不到丝毫的作用!” 第53章:说服 秦过三虽然心里不甘,可也不得不悲哀的承认,宜儿说的话其实是有道理的,既然已经撕破了脸面,唐王有怎么可能为了一张区区的联名状,自打颜面的做出退步呢?他思索了良久,道:“唐王既然罔顾法纲,一意孤行至此,那北开城就注定是一滩死水了,老朽认为,我们既搅不动这滩死水,就只能退而求其次,从别处引来活水了!” 宜儿道:“秦老有什么想法?” “老朽是想,再怎么说,老爷都是出自青湘侯府,所谓打断骨头连着筋,为今之计,我们只能想法通知侯府,由青湘侯出面,上告御状,再加上老朽手上连州官吏们的联名状,想来皇上定会有圣裁独断!” 宜儿想了想,秦过三这个想法到是可以一试,只是还是有几个难处亦或是说宜儿并不确定的地方,首先杜府如今被围监禁,他们如何才能将消息传到京城的青湘侯,其实这个问题并不是至关重要的,大家好生筹划一番,到是有可能实现的,关键在于之前听了杜子悟夫妇和侯府的一些纠缠算计,她对青湘侯是否会选择出面替他们告这个御状很不确定,而且这般做法耗时太长,杜子悟如今身在大牢,情况未明,宜儿哪能放心让他一直呆在里面? 是以宜儿皱了皱眉头,道:“秦老的这个想法好是好,就是父亲如今的情形我们都不得而知,我是怕时间耗得太长,于父亲会有不妥!” “那以小姐的意思是……” 宜儿道:“怕是要不了多久,唐王就会上门的,大家先不要自乱了阵脚,待唐王来了,我会想法先将父亲救出来,以后的事,我们再慢慢筹划!” 秦过三满脸愕然,有些疑惑的道:“小姐真有把握能将老爷救出来?” 宜儿吸了口气,只得道:“总得试一试才知道!” 事情和宜儿料想的差不多,没到中午的时候,唐王杨荃就进了府。 宜儿让人依旧将唐王引进了会客堂,下人上了茶水之后,唐王便使了个眼色,让跟着他进来的四名护卫退到了门外候着,宜儿知道他这是要摊牌了,也就让身边的仆随丫鬟都退了出去。 待到余人都退出之后,唐王才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先四下打量了一下这间会客堂,然后慢慢的道:“本王果然没有看错,杜小姐年纪轻轻,却是巾帼不让须眉,单论这份涵养的功夫,只怕就令无数须眉男子望尘不及,心服口服!” 宜儿笑道:“殿下若是指小女子能沉住气这一条,那小女子真是汗颜了!” 唐王一屁股坐了回去,四平八稳的仰靠在靠背之上,舒服得吟了一声,这才道:“怎么说?” 宜儿道:“小女子一直认为,心急的应该是殿下,沉不住气的当然也该是殿下才对,没想到殿下能拖到现在才来找小女,殿下的这份涵养的功夫那才是令小女佩服得五体投地,心悦诚服!” 唐王一怔,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厉色,盯着宜儿看了许久,方才打了个哈哈,道:“杜小姐果然是伶牙俐齿!” 宜儿淡淡道:“小女子嘴笨,让殿下见笑了!” 唐王冷哼了一声,道:“嘴笨不笨的,本王不介意,只要心里明白就是了,杜小姐是个聪明人,当知道本王此番过府的来意。本王也不怕坦白的对你说,你想要救杜子悟,想要救杜府,这就是你唯一的机会!” 宜儿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道:“殿下没抓住想抓的人,没得到想要的东西,这才醒悟过来那人和东西说不定早就在我们手上了,所以殿下冒着被御史参个刚愎自用,堪用职权的罪名不顾,先将小女父亲下了大狱,再私自调动西直营大军围了杜府,殿下想的,无非是要与小女做这个交易,敢问殿下,小女子可说得对否?” 唐王冷笑道:“杜小姐要说是交易也无不可!” “那殿下可有想过,万一殿下要的人和东西不在小女的手上呢?” 唐王冷眼看了宜儿两眼,道:“杜小姐既说这是交易了,既然是交易,讲究个银货两清,你手上没有本王需要的货,那你自然也得不到本王手里的银,这怕是再简单公平不过的事情了!” 宜儿道:“好!殿下既说得如此清楚,小女子也不跟殿下绕弯子了,殿下想要东西,可以!不过,小女子希望殿下先将家父放出来,我们再谈其他!” “不行!”唐王斩钉截铁的道,“交易自古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给我东西,我放人,互不吃亏,公平得很!” 宜儿冷笑道:“殿下这是不想再谈下去了?” “本王是带着诚意来的,只是你的要求太过无理了一点。” “诚意?殿下将家父下狱,这是诚意?殿下领兵围府,这也叫诚意?若这样也算诚意的话,那殿下的诚意当真令人望之生叹!” 唐王道:“杜小姐不用多说了,要想杜府无恙,就只能按本王的规矩来!” 宜儿推杯起身,冷冷道:“既如此,殿下请回,请恕小女恕不远送!” 宜儿决绝的态度反倒令唐王呆了一呆,待了片刻,方道:“本王还想再确认一下,想问一问小姐,本王要的东西真在小姐手上?” 宜儿道:“殿下也当真太看得起小女了,小女手上若没有殿下要的货,难不成还真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这里和殿下讨价还价?”顿了顿继续道,“其实无论是家父还是小女,亦或是青湘侯府,我们都无意于殿下作对!殿下身为圣上的长子,身份何等尊崇,将来前途更是无可限量,家父和小女又不傻,岂会冒冒然的将自己推到殿下的敌对面去?这中间的事情小女子虽不甚清楚,但想来绝非家父本心所愿!但小女子想殿下若能网开一面的话,家父定当感恩于心,有些东西,就不消殿下明言,家父也当知道该怎么做的!” 唐王颔首道:“既如此,小姐何不将东西给了本王,本王也不是那小肚鸡肠,斤斤计较之辈,杜大人乃国之栋梁,本王拉拢器重犹且不及,又怎会再加以苛责为难呢?” 宜儿正色道:“小女子所言,句句出自肺腑,而唐王殿下却是处处加以引诱,心心念念的,莫不是那包袱里的物事!敢问殿下,殿下如此做法,欲叫小女子如何敢相信殿下的诚意?” 唐王道:“杜小姐三番四次提到诚意二字,那本王也想问问小姐,依小姐之意,本王要如何做才算得上诚意?” “很简单,殿下先将家父放出来,这就是最大的诚意!” 唐王盯着宜儿看,意味不明的嗯了一声。 宜儿又道:“殿下不妨站在小女的角度上想一想,殿下手握重兵,又是皇上亲封的钦差大丞,在小女乃至家父的面前,那无疑是绝对强势的一方,就算是做交易,意见相左的时候也是强势的一方先做适当的让步!殿下即便往最坏的想,您放了家父,家父就算想反悔,可是杜府甚至整个北开不都在殿下手上么?殿下能放人出大狱,难道就不能再抓人进去?所以这事情上,殿下看着是吃了亏,实际上却是毫无变化,殿下手里原来是什么牌,那时依旧是什么牌!既然对殿下来说,放人只不过是无关紧要毫无变数的小事,可殿下连这点小事也不肯让步,试问殿下口中的诚意,那岂不都是笑话么?” 唐王略作沉吟,继而轻轻一笑,道:“都说杜小姐口齿伶俐了,如今看来,可不止伶俐这般简单,当是雄辩之才了!也罢,本王不得不承认,小姐的说辞当真已说动了本王!本王信了小姐,不过还是要向小姐讨一句准话,本王放了人,小姐什么时候再将本王的东西给我?” “殿下放了家父,我杜府之中自有父亲做主,小女一无知妇人哪还能抛头露面,敢应承殿下什么事?不过殿下大义,小女子当对父亲提及,相信父亲会给殿下一个满意的答复的!” 唐王一怔,宜儿这话说得模棱两可,等于是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答应,不过细想之下,却又在情理之中,杜子悟出来了,作为一家之主,自然外事都是杜子悟说了算,宜儿不敢给他应承什么,到也是慎重的表现! 而且正如宜儿开始说的,他今天能放人,赶明儿就能再抓人,到也不怕杜子悟和宜儿能玩出什么花样来,当下起了身,道:“杜小姐的提议本王会认真考虑,也希望小姐和杜大人不要令本王失望的才好!” 说完话,唐王便大步出屋而去。 第54章:峰回路转 送走唐王,宜儿在会客堂坐了好一会才起身回的东暖阁。 青漓等三个大丫头知道她在想事情,都是大气也不敢出的默默的跟在她身边。 照唐王临走时的神情来看,她想要先救出杜子悟的计划十有八九是成了的,现在就看唐王到底什么时候放人了!可是之后呢?正如她说服唐王的说辞里一样,如今的现实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即便先将杜子悟救了出来,可只要唐王想,别说是杜子悟了,就是把他们杜府这一干上下,全部投进大狱也并非难事! 难不成还真要和唐王做这个交易? 可是唐王是什么人?他的性情宜儿又哪里敢说了解一二?万一到时候他过河拆桥,翻脸无情那还真是连哭的地都找不到了! 只是不论将来如何,那密信和账薄若能早些拿在手里,到也多了一分屏障!宜儿不禁想到了庄秀,她明着投奔自己,暗地里又不把密信和账薄拿出来,说不定也是打着万不得已的时候以此为筹码,向唐王换取她和董擎性命的想法! 庄秀要是真有这样的私心,那又怎样才能从她手上得到那密信和账薄呢? 宜儿在那想的头都大了也没想出一个行之有效的办法,却没想到,很快,事情便以一种她万万没想到的方式轻而易举的就解决了。 午饭后,宜儿一直有午休小憩的习惯,不过如今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宜儿看上去也不像是要准备午休的样子,只是青漓想到早上宜儿本来就比往日起得早,怕她身体犯困,所以还是决定上前去问一问,哪曾想青漓还没来得及开口,银谷就从屋外进来了,施了礼后道:“门房上说,云小姐的马车已到了正门,现在正和围府的官兵交涉呢!” 宜儿一怔,实在想不出这个时候云瑤怎么会过来!她带着青漓随着银谷到了大门的时候,就听见那西直营千总庞军吼着他那粗嗓门道:“殿下的命令是不准杜府一干人等随意进出,外人探视也基本不予放行,不过以云小姐的身份来说,既执意要进去,本将也不好拦着,只是小姐的一干丫头仆随还请就在门外等着,小姐通融则个,也免得让本将为难!” 然后就见云瑤下了马车,她带了帷帽,几乎遮了面容,也不要丫鬟搀扶,人就迈着莲步,跨门走了进来。 云家是钟鼎世家,庞军虽是个粗人,也知道这样的人家非是他一个小小的千总招惹得起的,是以对云瑤,他到是礼敬有加,见云瑤果然只一人进去,连个贴身的丫鬟都不带,便不再阻拦,任其慢慢的走了进去。 宜儿领了人,站在垂花门外候着,远远的见云瑤走过来,宜儿面上就微微变色。 双方碰头,见了礼之后,宜儿也不多说,直接将人领进了东暖阁,入了厢房,宜儿让丫头们都退下,并让青漓守在门口,不准他人靠近。 青漓当然清楚事情有异,因为她都看出来了,这人哪里是云瑤?她心中虽然惊疑不定,不过宜儿没有声张,并让她守了房门,她就知道这人应该是宜儿熟识之人,这才定了心守在门外。 屋内那人掀了帷帽,露出一张白皙俊逸的脸庞,虽上了些粉,抹了点胭脂,不过细看之下,这人竟有很明显的喉结,居然是个男人。 宜儿看着眼前这人,一时也不知道心里究竟是什么感觉,她记得当初她也是将他扮成了女子,从而才躲过了董擎的追杀,却不想而今重逢,这人居然还是一身女装的过来与她见面,想起来到有些好笑。 云玹的眼神有些恍惚,只定定的盯着宜儿看,有些像是自语般的喃喃道:“真的是你啊?” 自从从云瑤那里得知云玹一直留着她当初那把木梳,宜儿的心就有些慌,她很明白,她对云玹真的谈不上什么感情,也根本消受不起云玹的这一片心意,而且她始终觉得和云玹不过匆匆的见过数面而已,哪里就能生出什么刻骨铭心的爱恋出来?所以她一直认为云玹对她,也不过是一时心热罢了,时间长了,自然就淡了。 可是即便如此,她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他? 宜儿却是不知,当云玹知晓杜府的大小姐,他小妹云瑤口中那个时时提起的飞鸢姐姐就是他牵肠挂肚,穷思成瘾的蒋宜的时候,云玹简直的惊喜莫名,他一方面悔叹世事无常,多少次就只差那么一点就能见着这心心念念的人儿的时候,他居然擦肩错过了,当真有种梦里寻她千百度,募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感觉!可是很快他的心里就被一种更大的狂喜给占领了,除了狂喜,再无其他! 以宜儿之前的身份,云玹知道,别说是他的正妻了,就是一个贵妾,他也给不了,这残忍的事实折磨了他几近半年的日日夜夜,每每想起,他都痛不欲生,后来宜儿没了消息,他几乎发动了手里所有的力量,也没能找到一丁点有关宜儿的消息,绝望之下,他有一种自暴自弃的颓废,可有时候也在想,也许找不到了更好,也免得他见到了人却不能给她相应的幸福,到头来落得个相对无言的局面! 可是而今宜儿回来了,还是知府大人家的千斤大小姐,青湘侯府的嫡出小姐,这对云玹意味着什么,云玹从来没有现在这般清楚!身份有了,就意味着她和他门当户对了,就意味着只要她愿意,她就能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妻了! 云玹清晰的记得宜儿说过,她在乎名分,好了,现在他能给她名分了,他们之间再无什么鸿沟禁忌了! 云玹几乎激动得快要跳起来了,他盯着宜儿仔仔细细的看,伸手想要去抓宜儿的手,又放下了,道:“你可真心狠,去了云府找小妹作耍,竟然都不来看我!” 宜儿的头有点大,道:“云公子,鄙府现今发生的事情公子应该都清楚,小女现在已经是焦头烂额了,公子若是过来找小女叙旧顺带责备小女心狠的,那小女现在真的没有时间应付公子!” 宜儿的语气不好,疏离的意味相当明显,云玹先是一愣,接着就想宜儿这是没把他当外人,所以想到了什么就直说了出来,他不仅没被打击到,反而很是高兴,又想着杜府的事,宜儿小小年纪,不得不面对这些,心里肯定困苦,自己过来非但不说正事,还尽说些废话,的确是太不应该了。 云玹真恨不得扇自己两耳光,当下定了定神,道:“我今天过来,就是为了杜大人的事来的。” 宜儿有些惊讶,看向了云玹。 云玹道:“宜儿可知我是从哪里知道你就是宜儿的?” 宜儿正色道:“小女姓杜!” 云玹略显尴尬的笑了笑,道:“杜小姐,是小生唐突了!” 宜儿道:“你不是从瑶妹妹那里知道的吗?” 云玹摇头,道:“小妹又不知道你就是宜……以前的事她不知道,自然也不能对号入座!” “云公子能不对小女打哑迷么?” 云玹摸了摸头,笑了笑,道:“其实我是从董擎那里知道的。” “董擎?” 云玹道:“是啊,董擎在我手上。” 宜儿这回是真的惊了一下,道:“当日魏翎围捕董擎的时候,是你的人救走了他?” “不是救,是擒。杜小姐也知道,当日这董擎在十里坡曾追杀过小生,还是小姐相救,小生才能留得这条性命!这董擎是名青匪,他和小生无怨无仇,当然不会巴巴的过来杀我,他只不过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罢了,虽说他幕后的雇主是谁,不止是小生,我们云家上下恐怕都能猜得出来,不过没拿住人,少了人证,终究不能指人罪名,所以一直以来,云家都在寻这董擎的下落,那日也是巧了,董擎被官兵追进了死胡同,恰好就遇到廉驹几个,当即就被廉驹带人擒了下来!” 宜儿一怔,没想到事情竟然会是这么回事,想了想道:“公子说此番是为了家父过来的?” 云玹点了点头,道:“据董擎交待,他之所以会被魏翎围捕,是因为他曾从北开城外隔离营里偷拿出来的一个包袱,据他说,那包袱里有一封密信和数本账薄,都是唐王殿下指示前任连州知府王洪偷换府衙账目,贪污敛财的罪证,也正因为此,唐王才会让魏翎领西直营营兵围捕于他。” “那他可有说过那密信账薄现在在哪里?” “在他的一个结拜义妹,也就是他藏身的蔬果铺子的东家,叫庄秀的一个女子身上。” 宜儿舒了一口气,心想这东西果真在庄秀的身上,庄秀还一直以为董擎逃过了西直营营兵的围捕,已经出城逃命去了,她要是知道董擎虽没有落到唐王的手里,但却落在了云家的手里,不知道又会作何感想呢? 第55章:水到渠成 宜儿道:“不知云公子能将董擎交给小女么?” 云玹明显愣了一下子,脸上非常隐晦的闪过一丝难色。 宜儿就皱了皱眉头,道:“有什么为难的地方么?” 云玹咧嘴一笑,道:“不为难,等会回去后,小生就想法把人给小姐送过来。” 宜儿略作沉思,心头就浮过一点明悟,当即道:“人你已经交给老太爷了么?” 云玹摇头道:“没有,人若真已到了祖父的手里,小生就没有能耐再给你偷出来了!” “那……” “没事,小生都说了,回去后就想法把人送过来,小姐不要多想了。” 宜儿道:“你抓住了董擎的事,是不是根本就还没对老太爷说过?” 云玹道:“这人嘴很硬,小生最初是想等撬出了话再交给祖父处理的,可后来他就说出了你的事,小生这不是着急么,所以就还没去祖父那里说。” “你把人交给我,是不是意味着就无法指认那个幕后买凶要致你于死地的人了?你大可以先将人交给老太爷,待指人了那幕后黑手,再将人给我啊!” “人到了祖父手里,哪里还能出得来?这董擎虽只是受雇,可是在祖父眼里,却与那幕后黑手无异,不将其挫骨扬灰已是格外开恩了,哪里还会将人放出来?” 宜儿低了头,道:“是小女子让公子为难了,既如此,这人……” “我说了不为难,真的不为难,那幕后之人大家心知肚明,说起来还是同宗亲人,就是真指出来了,也不过是让外人见一出兄弟阋墙的闹剧,徒增旁人一些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又能如何?所以,小姐不用多心,那人交不交予祖父真的不是那么重要!” 云玹说的轻松,宜儿却哪里不知道其中的道理,不由得一抹感动从心底升起,轻声道:“其实,你不必为我如此的!” 云玹见宜儿如此模样,知道她有了感触,当下便眉开眼笑的道:“我也没做什么,不过是力所能及的小事罢了,你不用放在心上。再说,当初你救我性命,这救命之恩我还不知道怎么报答呢,能为你做些事,我心里欢喜!” 宜儿实在不知道该对这样的云玹说点什么了,场面一时安静了下来。 好一会,二人都没有再说话,宜儿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而云玹是不想说话,他很享受和宜儿独处的这种感觉,很奇怪,即便大家都不说话,也让他莫名的感到一种充实和喜悦!只是这样的气氛显然不能持久,只一会功夫,宜儿已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云玹到也自觉,根本不待宜儿出声,他已连忙起身告辞! 送走了云玹,宜儿就想有董擎在,那从庄秀手上拿到密信账薄就简单多了,现在就该好好筹划一番之后的事情了! 下午无事,宜儿索性在会客堂处理了些内院的琐事,晚上和李氏一起吃的饭,又陪着李氏聊了一会子话,然后才回了东暖阁。 第二日一早,杜子悟没有被放回来,不过围在杜府周围的西直营营兵却是退了,只是明围的撤了,暗桩却安了不少,严析绕着院子走了一圈,回禀说至少有不下十来处的暗哨。不管怎么说,明地里的营兵是退了,宜儿也松了一口气,至少唐王确实是做了点实质性的退步,也就是说他还是听进了宜儿的话,那么放出杜子悟怕也只是时间上的问题了! 云玹在巳时一刻的时候将董擎送进杜府的,他亲自带过来的,用的还是云瑤的马车和名帖,为掩人耳目,宜儿依旧将人迎进了东暖阁。 董擎显然受了刑,脸上除了原先的刀疤之外,还有一道新添的刺目鞭痕,身上笼着一身宽大的玄袍,走路的时候摇摆不定,一瘸一拐的,想必身上的刑伤绝不会少,他手被反绑在背后,是被一名汉子推着走进来的。 董擎和云玹的事宜儿并没有和秦过三严析等人说过,到不是她有心要瞒,只是之前和秦过三等人的商讨中她发现杜子悟根本就没对他们提过密信账薄的事,她不知道当初杜子悟是存心瞒着他们还是只是没来得及提起,不过不管怎样,杜子悟没提,她也就不想对他们提这个。所以云玹带着董擎进来宜儿也没让东暖阁外的人知道,旁人只以为是云瑤来了,并不作他想。当然,即便是东暖阁内侍候的,也只有宜儿身边那三个大丫头知道实情而已,其他的嬷嬷和小丫头,早被远远的打发了出去。 因为董擎身怀武艺,身手还相当不错,虽说是被五花大绑了,可云玹仍旧带了一个人跟在董擎身后,这人实际上宜儿也曾见过一面,就是当初在十里坡遇上的那名就廉驹的汉子。 说起来,宜儿这算是第三回见到董擎,当然,之前董擎进府送菜,远远的看到背影不算,这人面容没怎么变化,只是脸色有些卡白,人显得精神不济了点。 宜儿想起这人的过往际遇,在心中叹了口气,对云玹道:“云公子,能不能给他把绑松了?” 云玹尚没答话,廉驹已道:“小姐可能不知,此人悍猛过人,若松了绑,只怕他发了凶性,伤了人可就不好了!” 宜儿道:“没关系的,我跟他也算打过交道,他并不是个会伤及无辜的恶人!” 廉驹还待再说,云玹已挥了挥手,示意廉驹照宜儿的意思办,廉驹无奈,虽极不情愿,也只得上前为董擎松了绑。 董擎活动了下手臂,向宜儿深鞠了一礼,道:“小姐上回的救命之恩,董二尚无以为报,如今只怕已是又劳烦了小姐!” 宜儿知道他说的是庄秀,当下也不拐弯抹角,道:“人就在这院子里,你若想见,这会我就能安排你见上一面。” 董擎道:“如此,有劳小姐了。” 宜儿唤了绿芙,让她领着董擎去庄秀的屋子里去。 待董擎出了屋,廉驹便又提醒道:“这人乃是青匪出身,根本不懂得感恩思报,小姐如此予他自由,恐怕实在不妥。” 云玹见他啰嗦,怕招了宜儿的厌烦,遂道:“你不放心,就跟着去看着吧。” 廉驹想了想,施了礼,就跟着出屋去了。 云玹看了看一左一右站在宜儿身后的青漓和蓝荞,皱了皱眉,不过他也知道这两个丫头是不会离开宜儿身边的,也只得作罢,道:“不知小姐接下来准备怎么做,可有用得着小生的地方,若有,小姐尽管吩咐就是!” 宜儿点头,道:“小女先谢过公子大恩!” 云玹慌忙起身道:“你又何必跟我这般见外!” 宜儿顿了顿,尚未答话,外面银谷就在门口禀道:“万花斋的康娘子过府拜会小姐,马车已到垂花门外,不知小姐是见还是不见?” 宜儿有些意外,顶了康桦的名,过来的当然只会是朱由检,宜儿想了想,索性让人将人也引进了东暖阁! 云玹和朱由检是同年举人,又同是北开城的青年才俊,自然早就熟识,也省了宜儿再相互介绍一番,不过二人对对方会出现在这里显然都有禁不住的吃惊,直到蓝荞再为二人添了茶水,二人的神情都有些不太自然! 说起来,今早上西直营的营兵退了,到为云玹和朱由检进杜府提供了不少便利,至少二人都不用穿了女装,抹了胭脂扮成女人上门。 如今人到是齐了,蓝荞想起昨日二人扮成女人的样子,就有些忍俊不住,好容易忍了下来,不过脸上的神情就怪怪的,宜儿见了,哪里不知道她是怎么了,不由得瞪了她一眼,蓝荞吐了吐舌头,连忙退到了青漓旁边站好。 云玹和朱由检二人都生得俊逸养眼,云玹自小身子弱,人显清瘦,而朱由检则风神俊朗,更有一股阳刚之气,论年纪,云玹十八,朱由检十六,可是论心思城府,年长的云玹就是拍着马怕是也追不上年幼的朱由检。 宜儿将朱由检迎进来,也是看中了朱由检的心思城府,对于接下来的事情她想听听朱由检的意见。 也不用铺叙什么的,宜儿上来就抛出了问题:“今日恰好两位公子都在这里,小女子想问一问两位公子,若是唐王想要的密信账薄被小女拿到了,以二位公子之见,小女接下来应该办?” 二人听宜儿说完,都是吃了一惊,云玹虽然知道董擎的事,但并不知道庄秀其实也在府上,朱由检更是一头雾水,有些疑惑为何他竭尽全力都不能找到的东西,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宜儿却能在无声无息中轻松得到? 云玹先问:“杜小姐已经找到密信账薄了么?” 宜儿道:“不然云公子以为董擎是去见什么人呢?” 云玹这才反应过来,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宜儿道:“你是说,他…他去见的就是他那义妹?” 宜儿点了点头,道:“这个时候,除了他那义妹,还有什么人能让董擎如此紧张的?” 第56章:议定 虽然不知道宜儿究竟是如何找到庄秀的,云玹却是很是高兴,寻到了密信账薄,他们手中便有了足够的筹码和唐王谈判说项,那样,要救回杜子悟,就容易得多了。是以想了想,云玹就道:“唐王殿下要的不外乎就是这密信账薄两样东西,现如今这东西在我们手上,我们自然可以以此来要求唐王放人。” 宜儿道:“云公子是认为应该用密信账薄和唐王做这个交易?” 云玹道:“对,而且这也是现在最快能救出杜大人的方法了!” 宜儿又看向了朱由检道:“朱公子,你认为呢?” 朱由检叹了口气,道:“小生的想法和云兄不同,小生认为,那密信账薄绝不能交给唐王!” “为什么?” 朱由检道:“唐王这个人,刻薄寡恩,心狠手辣,当初王洪是他的心腹,他尤且说杀就杀了,跟这种人谈什么交易,何异于与虎谋皮?况且他只因一己之私,在城外强设隔离营,即便瘟疫时役已得到控制,也不解除封禁,由此不知害死了多少无辜的百姓,这般丧心病狂的人,这般卑劣无道的行径,难道云兄和小姐,当真愿意与其同流合污,虚于委蛇?” 云玹道:“朱公子所言,固然有道理,可是眼下我们的当务之急,便是救出杜大人,若不将密信账薄给了唐王,那我们要怎样才能救出杜大人呢?” 朱由检淡淡的道:“云兄就真能确定交出了唐王要的东西,唐王就会如约放人?” “起码总有一线希望,总比我们在这什么都不做的强!” “如果这一线希望破了,到时候我们手里就什么筹码都没有了,那时敢问云兄,大家又当如何?” “你……” 宜儿道:“别争了。朱公子,东西若不给唐王,那你觉得,我们该如何处理?” 朱由检盯着宜儿,一字一顿的道:“上京,告御状!” 云玹赫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大声道:“朱由检,你疯了?那唐王杨荃,是当今圣上的长子,历来深得圣宠,母家威钦侯府,更是把持朝政,权倾朝野!你如今却想去告御状,怎么告?” 朱由检道:“唐王即便再得圣宠,能重得过皇上的万里江山么?而今是启明元年,当今圣上登基的头一年,北三州出此大灾,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候,这个时候,唐王事发,云兄还认为皇上会不闻不问么?即便是皇上当真爱重唐王,不忍重罚,那最起码可以肯定的是,皇上必定会立时解了唐王钦差大丞的御使身份,将人召回京师的,唐王既走,皇上自然会还杜大人一个公道的!” 云玹脸胀得通红,心里不愿赞同朱由检的这番说辞,可是又不知道如何反驳,便恨恨然的哼了一声。 宜儿却道:“可是这一来一回,往返京师起码也要十多天的时间,途中更要避过唐王的耳目,到了京城还要打点告御状的事宜,七零八落下来,怕是一个月也不够用,小女是担心唐王这边,恐怕是没有这么长的耐心!” 朱由检起了身,向宜儿长鞠了一躬,道:“小姐若信得过小生,小生愿意亲自去跑这一遭。万花斋跟京师的珠宝银楼向来有生意上的往来,平日里请镖走货也是常事,小生若混在走货的镖队里出城的话,势必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只要出了城,小生日夜不停,快马加鞭,自信赶到京城不过三四日的时间,再加上多方打理,告过御状,到圣旨下至北开城,相信快的话,当不超过半个月!” 云玹道:“杜大人如今身陷囹圄,有朝不保夕之嫌,朱公子这一来一去,却只能在口头上提过半个月,试问一声,朱公子想过杜大人的安危么?要是半个月里没有告下御状亦或是皇上干脆留中不发呢?” 宜儿笑了笑,看向云玹道:“云公子,小女相信朱公子既说了半个月,那半月之内,就必有佳音传回!” 云玹一怔,有些急了,连忙道:“可是,半个月的时间,杜大人那……” 宜儿道:“云公子挂念家父安危,小女子感激不尽,家父这边,小女子会设法将人先救出来再说,至于唐王那,相信密信账薄在我手上,他投鼠忌器,敷衍应付个半个月,应该也可以办到!” 看宜儿的神情,竟是已定了主意,云玹心中总觉不妥,却也不好再争辩下去。 朱由检长身玉立,再次向宜儿抱拳行礼,道:“小姐能相信小生,小生亦是感激不尽,小姐但请宽心,但凡小生尚有一口气在,绝不负小姐信重相托!” 云玹看了看朱由检,道:“既然小姐已经打定了主意,也罢,朱公子一人上京,终归不妥,小生手下到有几个人,要不就让他们随朱公子走一趟,路上也好有个照应服侍的人!” 朱由检道:“云兄好意,小弟心领了,只是这一路上,人多反而打眼,还是不如小弟一人上路的方便!” 云玹皱了皱眉。 宜儿起了身,道:“既如此,二位公子稍等,小女前去准备一下。” 宜儿出了房,绿芙早已在门外候着了,上前轻声道:“那二人说想和小姐单独说话!” 宜儿点了点头,她本来也正要去找董擎庄秀二人,讨那密信账薄的,遂领着三个丫鬟直接去了安置庄秀的那间侧房。 将绿芙蓝荞留在了门外,宜儿只领着青漓走了进去。 董擎和庄秀本来围桌而坐,见宜儿进来了,便都起了身,并手而立。董擎面色肃然,庄秀的眼圈通红,显是刚刚哭过,宜儿对二人轻轻颔首,在墙边的一张藤椅上坐了下来。 董擎看门见山,道:“我兄妹二人多次得小姐大恩,本来就无以为报,更不该和小姐提什么条件,只是如今,我们的情形小姐也知道,我们确实是已无路可走,所以,那东西,我们兄妹在交给小姐之前,还希望小姐能答应我们一个条件!” “你想要我保住你们的性命?” 董擎摇头,道:“不仅如此,我还希望小姐能收留我们兄妹!” 宜儿有些意外:“收留?” 董擎道:“为奴为仆,做牛做马,我们兄妹都绝无怨言,只希望小姐能收了我们,至此,我们兄妹的性命就给了小姐,只要小姐有令,哪怕是要我们兄妹二人去死,我们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你们是想卖身为奴?” “我们在衙门里都有案底,又是海捕文书上画影缉拿的要犯,要走官家的文书签卖身契怕是不行,但小姐请相信我董擎,我虽只是名青匪,但言出必行,小姐若还是不信,我愿当着我董家的列祖牌位起誓!” 宜儿看了一眼庄秀,道:“你让庄娘子也跟我为奴?” 庄秀躬身道:“奴家是心甘情愿想要留在小姐身边侍候的!” 宜儿笑了笑,道:“为什么呢?你们大可让我保你们性命,再送你们出城,到时候天高海阔,你们想做什么不可以,为何偏偏想要跟着我呢?” 董擎道:“小姐以前也是体会过百姓疾苦的人,当知道平头百姓讨生活的不易,更何况像我们兄妹这样的人。坦白讲,不管我们去了哪里,也不可能安生得了,官府的缉拿就是不提,我们拿不到路引,不管在哪也无法找得到什么正当的营生,与其这般偷偷摸摸的一辈子,我们兄妹商量过了,还不如跟了小姐,先安定下来再说!” 宜儿道:“你们是想让我给你们重新安排一个身份,能以此安定下来?” 董擎道:“小姐是知府大人家的大小姐,我是觉得给我们兄妹顺便安排个身份什么的,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当然了,我之前说投奔小姐,愿意委身为奴也是真的,不说小姐数次救我性命的大恩,但只小姐为我们兄妹重新安排身份,只这一条,也相当于我兄妹的再生父母,我兄妹即便为奴为婢,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若我给你们安排了新身份,你们可愿以新身份签下卖身死契?” 董擎庄秀对望了一眼,同时躬身应道:“愿意!” 宜儿想了想,道:“也罢,不过这事现在急不得,先待眼下唐王的事情尘埃落定之后,我再为你们想想办法!” 二人应了是,董擎想了想又道:“还有一事,想求小姐同意!” “什么事?” 董擎顿了一下才道:“杜大人在北开三年任满之后,小姐自会随其返回京师的,我们兄妹想让小姐答应的是,到时候小姐回京,还希望一定要带上我们兄妹!” 宜儿一怔,明显的有所警觉,脱口便道:“你们要去京城?” 董擎郑重的点了点头,道:“我不愿欺瞒小姐,这也是我们兄妹决定跟着小姐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你们要干嘛?” 董擎道:“小姐可能不知,当日的西直营经略使大人贺平尧因为平匪有功,被当时的皇帝调回了京师,加封为东山侯。” 宜儿赫然抬头,她依稀记得,当日正是这贺平尧率的西直营大军平的隆青山匪乱,而且这东山侯,她怎么老是觉得在什么地方听人说起过,想了好大一会,才想起上次去云府做客的时候,云瑤曾说过,云家有意要云玹娶的就是东山侯府的小姐,而且双方似乎早已谈定,只等云家上门提亲了! 第57章:尘埃落定 董擎显然是想去京师找东山侯贺平尧报仇的,宜儿的头有些大,她倒不是怕董擎会连累了她,只是人家是堂堂侯爷,要找他报仇,哪是那般容易的事情? 不过这到也像董擎的行事风格,青匪嘛,本就是亡命之徒,说什么要卖身为奴,想安定下来,只怕这个才是人家最终的目的。毕竟,以他一个官府通缉的要犯身份,想要进到京师昀都,只怕都比登天还难,更别说去找贺平尧报仇了,可是跟了宜儿就不同了,将来随着宜儿入京,轻而易举,又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对于董擎和贺平尧之间的事情,宜儿不知道该怎样评判对错,不过感情上,她还说偏向于同情董擎的,她并不清楚当日隆青山上都发生了些什么,但可以想象董擎必然是经历了令他无法忘却的噩梦! 从庄秀的手里接过了一个蓝绸小包,宜儿就唤来了绿芙,让她给董擎找来了一套府里的下人穿的衣服,让他换了,然后让青漓亲自去给二人重新安顿了一番,吩咐尽量不要引起府内其他人的注意! 回了厢房,宜儿就直接将蓝绸小包交给了朱由检。朱由检打开检查了一番,确认东西无误后,便站了起来,道:“此事紧迫,小生不敢耽搁,想这就回府安排。” 宜儿亲自将人送到了门外,直待朱由检转身要走的时候,她才悠悠问道:“朱公子,小女子能信你么?” 朱由检一怔,回身看向宜儿,心里忽然就涌起了一股豪气,他轻声道:“小姐放心,这事不仅事关小姐和杜大人的安危,同样也是小生和家母唯一的一次机会了,无论如何,小生定当殚精竭虑,不负小姐信重托付之意!” 朱由检的意思,宜儿当然明白,朱贵为父为夫不慈,朱由检要为自己和母亲考虑,脱离朱贵乃至朱家就是时间早晚的事情,只是世道重孝,不管起因经过如何,朱由检的这般想法做法都是离经叛道,为世不容的!朱由检向杜子悟投诚,如今又揽下上京告御状的差事,为的都是从这重重荆棘之中觅得那么一丁点的机会和希望! 说通俗一点,朱贵是唐王杨荃的人,朱由检御状告成的话唐王倒了,朱贵自然也就倒了,按律法,朱贵犯事,其正妻嫡子肯定是无法幸免的,可是状是朱由检告的,到时皇上很有可能御笔朱批一个大义灭亲为其定性,若真是这样,只怕朱由检不仅不会受到朱贵的牵连,反而会因为皇上的这句话受到满朝清流的注意,那就可谓是因祸得福了! 也正因为之前宜儿就想到了这点,所以她才决定将密信账薄都交给朱由检去处理。 所有的事情都已安排妥当,宜儿终于是长出了一口气,接下来就只能静观事情的发展走向了! 杜子悟是第二日午后的时候放出来的,他人本值壮年,短短的几日牢狱之灾坚持下来也并不是太难,精神还尚可,人只稍显憔悴。当日杜府是欢天喜地,一片喜庆,到了晚上,宜儿更是直接让人到膳食楼叫来了数台席面,她与杜子悟李氏三人用了一桌,其余都赏给了下人仆随,用了晚饭,更是如过节一般,人人都发了赏钱,一时间杜府上下皆是欢腾,兴高采烈! 待一切消停之后,宜儿才在书房将这些天发生的事情以及她的应对都对杜子悟细说了一遍,杜子悟听得满面惊讶的同时不禁难掩赞赏的望着宜儿。 待听到宜儿将密信账薄都给了朱由检上京告御状去了,他沉思了良久,方道:“朱由检这孩子,年纪不大,却老持诚重,他去办这事,为父到也放心。只是,鸢儿没有采纳云公子的提议和唐王谈判,难道真的只是因为怕日后唐王翻脸无情?” 宜儿道:“父亲而今圣眷正隆,身后又有青湘侯府,女儿想唐王对父亲,第一选择肯定是加以拉拢,以求能收为己用,所以女儿到没担心若选择投诚他会事后翻脸无情!女儿只是觉得,唐王为了掩饰自己的罪证,竟不顾无数百姓的生死,大兴隔离营,这诸般罪行,若不能将之公诸于众,实在无法面对那些葬身隔离营的无辜百姓的冤魂!” 杜子悟点头道:“我家鸢儿心善,为父一直都知道!不过除了这个原因,鸢儿就没有其他的原因了么?” “父亲指的是什么?” 杜子悟笑着道:“比如说那朱由检…鸢儿敢说你这般决定,不是也想给他一个机会?” 宜儿见杜子悟笑意不明,哪里不晓得他想到什么地方去了,遂道:“女儿承认,做这个决定,也有顾及朱公子的意思,不过那只是顺便,是顺便好不好,父亲也不知道想到什么地方去了,真真是,父亲若再这般取笑女儿,女儿这就告诉母亲去!” 杜子悟哈哈笑道:“为父还什么都没说,你看看你,到像是只炸了毛的小母鸡一般,上来就将为父给教训了一番!哈哈哈,不过那云公子到也不错,连州云家,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攀附得上的。鸢儿,你对为父说说,这云公子和朱公子,到底哪个更好一点呢?” 宜儿这回是红了脸,恨恨的跺了跺脚,道:“父亲真是,为老不尊,女儿不跟你说了,我找娘亲去了!”话末,人已转身开了房门跑了出去,把个守在门外的蓝荞和靳山吓了一大跳,就听见屋子里杜子悟爽朗的大笑,蓝荞看了看靳山,耸了耸肩,连忙喊了声“小姐”,朝着宜儿跑了过去。 屋内的杜子悟笑毕,面上显过一丝慰色,自语道:“好孩子,你还怕父亲禁不住压力诱惑,选错了路吧?所以才不待为父出来,就这般急着将事情定了下来!” 杜子悟回府的第二日,唐王亲自过府登门,杜子悟心知肚明,早有准备,只推说要先解决了城外的隔离营,话里话外透出的意思,是怕唐王得了想要的东西,对拆除隔离营的事情便不再上心,这一拖一委之下,说不得又有多少条人命要折在里头,况且各县城都瞪大了眼睛看着州府在,北开城外的隔离营不拆,各县城外的隔离营又哪里敢动? 杜子悟的言外之意就是,要想要东西,可以,但之前必须要把隔离营拆除掉! 唐王气急败坏,却又无计可施,立时就下令,拆除北开城外的隔离营! 五日后,北开城外隔离营早已清除干净,各县城也已纷纷着手拆除各城外的隔离营,唐王再度过府。 杜子悟却说,隔离营虽拆,可那些在隔离营呆了好几个月的难民不仅衣食生计无着,而且好多人早已无家可归,无亲可寻!他身为一州百姓的父母官难辞其疚,所以恳请唐王先开仓济民,解决了一干难民的生计问题再说其他! 唐王生恼,当场砸了茶杯,拂袖而去,却接着就按杜子悟的意思开了官仓,救济那些无家可归的难民。 又过了五日,难民基本得到安抚,官府又发放了安家费,并组织人手帮其重建了家园。 隔日,唐王领了庞军等几员西直营将领再度过府。 杜子悟声称北开城作为北三州的交通枢纽,北开码头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而今受天灾影响,码头几乎处于瘫痪的境地,所以请唐王发动西直营的营兵帮着重建北开码头。这一回杜子悟信誓旦旦,称是最后一次,并差点痛哭流涕的抱怨说他蒙圣恩,忝为这连州知府,上任后却无一件政绩功德,让他有何面目面对年底吏部的评级?还差点没举手宣誓,只此一次后,就将唐王要的东西双手奉上! 唐王大怒,直接掀了桌子,可杜子悟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只说唐王不愿意的话,大可将他重新下了大牢或者干脆直接砍了他脑袋得了! 唐王是气得七窍生烟,可想已为此做了这么多事,到也不差这一件,再说杜子悟想要表一下政绩,到也是人之常情,遂恨恨的放了一句“只此一次”之后,拂袍而去。 只是唐王终究是没得到他心心念念的密信账薄。 十月二十三,大雪日,皇上以门下省右给事中柴杰柴大人为御使,往北开城宣了圣意明旨:除唐王殿下钦差头衔,去北三州代巡抚职权,旨下之日,即刻启程归京,不得耽搁!另赏连州知府杜子悟黄金百两,赐披挂一副,令其好好主持连州政务,安民赈灾! 其时距朱由检上京之日不过整整十四天! 接旨之时,唐王殿下先是愕然,随即就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不由得恨恨的盯着杜子悟看,眼里仿佛是要冒火了一般! 杜子悟只当没见,安安静静的跪倒谢恩之后,御使柴杰就举步上前,对唐王道:“殿下,微臣在动身的时候,皇上特意吩咐,嘱咐殿下同微臣即刻返京,您看这若没什么事,要不我们就立时启程吧?” 唐王道:“柴大人稍待,本王尚有几句话要同杜大人讲!” 柴杰躬身,道:“那微臣就在这候着殿下!” 唐王点了点头,踏步走进杜子悟,冷冷的道:“杜大人当真好手段,这招瞒天过海用得可真好!” 杜子悟道:“殿下过奖了,微臣这也有一句话要送给殿下,叫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殿下乃天皇贵胄,还望好自为之!” “好,好,好!杜大人的话本王记住了,但愿将来有朝一日,杜大人不要后悔就是了!”说完,一甩衣袍,唐王大踏步的随着柴杰去了! 第58章:得子 唐王既已离开了北开城,杜子悟在政事上没有人掣肘,自然是上传下达,没用多少时间,连州的灾情已缓解,难民得到了妥善的安置,人心思齐之下,百姓安居乐业,渐渐步入了正轨。 宜儿身边,经了这许多事之后,她到底狠了心,将流莺撵出了府,当然,不仅归还了她的身契,还附送了一百两银子做安家费,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银字辈的四个丫头里面,宜儿将银谷提上来补了流莺走后的缺,银谷的娘安氏后来眼睛被治好了,虽说视力是无法恢复到原来的程度,但好歹能看清楚东西了,眼睛好了之后,安氏领着银谷和关安特意到了东暖阁给宜儿磕头叩谢,宜儿又赏了些生活用品下来,安氏自是千恩万谢的去了! 至于董擎和庄秀,宜儿让秦过三帮忙给二人重新安排了个身份,她为了二人还专门在城外的卉柳河附近置了一百亩的田地,让二人搬去了那里,做了一个不起眼的寻常庄头! 冬月尚没过完,北开城里就积了雪。 因为唐王的事,朱贵受了牵连,不仅官职没保住,人也锒铛入狱,身陷囹圄。而正如事前宜儿预想中的那般,朱由检由于告御状有功,得启明帝嘉奖,不仅没受朱贵的牵连,反而在京都人气大盛,深得清流世家的青睐,很多人家都在打听这少年公子可有婚配,家世出身什么的,那架势,和每年春闱放榜时那榜下捉亲的差不多了! 当然了,唐王在金銮殿当众受了启明帝的申斥,并被罚俸三年,禁足半年! 这就属于典型的雷声大,雨点小了,相较于朱贵这种从犯锒铛入狱的下场来说,唐王的处罚就显得尤其的轻描淡写,不过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了,宜儿和杜子悟都没有觉得什么失望的了! 说起了唐王,就不得不说启明帝的另外一个皇子了,年底的时候,北三州的大灾基本上是平了,启明帝论功行赏,其中便着重封赏了五皇子襄王杨铣,知情的人都知道,这襄王殿下当时可是冒着生命危险,亲上了垌峡口大坝不说,更是亲自下的水,打开了大坝的备用泄洪口,这才免了垌峡口决堤的悲剧发生! 襄王杨铣立此大功,受了嘉奖封赏自是顺理成章,只是让人万分奇怪的是,同襄王一起受赏的还有一位民间女子,以忠义孝廉之名破格被启明帝嘉封为宛茗郡主! 这宛茗郡主几乎无人知其来历,只从嘉封的圣旨中知道其姓蒋名宜!还是后来有消息传出来,说当初襄王上垌峡口大坝的时候,就是这女子陪在左右的,最后更是为了救襄王殿下的性命葬身在洪水当中,香消玉殒了! 这就不是嘉封,是追封了。皇上把心爱儿子的救命恩人追封为郡主,这事虽说离奇了点,可也在情理之中,只是世人不免叹息,这女子救了皇子,得皇上破格封为了郡主,真可说是命好到了极点,可是她却就这么死了,眼看着苦尽甘来,大把的荣华富贵都在后头,他却没命消受了,那这到底算是命太好呢,还是算是命太不好呢? 这消息传到宜儿耳中的时候,她自己都吓了一跳,这莫名其妙的,她居然就成郡主了,不过这郡主听起来美好,她自己心里却清楚,这封号啊皇上本就是封给死人的,说得好听点,是追封,要是皇上知道她压根就没死的话,她相信就是她再多救几次皇上的那些个皇子殿下,皇上也绝不会封她为郡主的! 郡主的封号她没什么太多的想法,不过由此她到是想起了襄王杨铣,那个有些霸道执着的皇子殿下,不知道这半年他过得怎么样? 关于杨铣的事她没有跟人提过,事实上她以前的事杜子悟夫妇都很少问起,可能他们觉得宜儿以前受了太多的苦,怕经常提起会勾起宜儿那些苦痛的回忆,所以夫妇俩不约而同的选择了不问从前,只管现在! 隔年开了会试春闱,云玹和朱由检皆中榜,云玹排名十三,而朱由检排名三十七,到殿试时,启明帝对去年只身上京告御状的朱由检记忆犹新,便着重看了朱由检的策论,一时兴起,竟是大为赞赏,当即宣了朱由检进殿觐见,又问了朱由检好几个策论上的问题,最后哈哈笑道:“孺子可教也!”遂令其退了! 隔日放榜,朱由检高居一甲探花,赐进士及第,而云玹则只列二甲第七名,赐进士出身。 论起来,云玹的名次却也不差了,不过同是北开学子,在乡试会试之上,云玹都遥遥领先于朱由检,偏偏殿试的时候朱由检后来居上,力压云玹,并取走了新科的探花郎,这令云玹隐约中有一丝溃败的不甘! 朱由检为何会在殿试上大放异彩,很多明白人心里都有数,可既然已成既定的事实,让人除了叹一句造化如此之外,也不得不变相的承认了这位新出炉的探花郎! 所以说学识文采固然重要,但能得皇上的欢心显然更加重要,这朱由检在殿试上乃至之前就给皇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只怕将来官运亨通,前途无可限量! 从京城回到北开城的云玹郁郁寡欢,云瑤之前从云玹的嘴里就已经得知宜儿就是云玹心中念念不忘的救命恩人,随即瞿氏和云老太爷也都知晓了此事。云瑤见云玹有心结郁结于心,就巴巴的上杜府来请宜儿过去安慰云玹,宜儿本不愿去,又耐不住云瑤的软磨硬缠,只得去了一回,见宜儿特意来看自己,云玹自是满心欢喜,随即郁结全消,似乎又充满了斗志。 只是云家和东山侯府的婚事提了几次,都被云玹给拦了,瞿氏见儿子对宜儿是真的动了情,便找了老太爷,岂料老太爷听了,便问:“玹儿那小子喜欢杜家那丫头,这事我知道,可是那杜家丫头对玹儿,你这个做娘的,可有打听清楚?” 瞿氏叹道:“儿媳冷眼旁观,人家杜家小姐对我家玹儿,可能根本就没有那个意思,玹儿啊,这次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了!” 老太爷道:“这就对了!老实说,这杜家丫头要做玹儿媳妇的话,身份上还是差了点,不过那丫头性子还不错,是个有担当的,要是他们两个两情相悦的话,说不得我也会点头同意了这桩婚事,可是现在,人家丫头对玹儿根本就没有这层意思,那这婚事,不提也罢!” “可是玹儿那……” 老太爷道:“真是慈母多败儿,玹儿是我云家选出来,将来要顶起我云家家业的人,若是他连这点挫折都禁不住,将来还谈什么祖宗家业的事?我看杜家丫头没看上他到是一件好事!” “好事?” “这男人,年少的时候多经受点打击挫折才能成长成真正的男子汉,你看那朱家的小子,好像比玹儿还年小两岁,可是论沉稳心机,两个玹儿加在一起也比不上人家,为什么,还不就是朱家小子有个混账老爹,人家从小算是从算计磨难中走出来的,俗话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就是这个道理!只希望玹儿能从这次殿试和那杜家丫头的身上受到的挫折打击中早点挺过来,要不然,待老四从工部尚书的位置上下来后,我云家在朝中还真当真无人了!” 瞿氏皱了皱眉,便停了嘴,没敢再说什么了。 云玹可能怎么都没有想到,他心中梦寐以求的事情就在这么简单的几句话中给定了下来。 到五月端午的时候,杜府再传出喜讯,李氏分娩,生了一个六斤重的大胖小子,全府皆洋溢在一片欢欣喜悦之中,杜子悟更是高兴得合不拢嘴,只是李氏让他给孩子取名,他斟酌取舍了好几天,也没决定到底该取个什么名字,到是李氏,直接简单粗暴的就给孩子取了个小名就叫六斤! 为了这个小名,杜子悟又郁闷了好几天,他显这个小名粗俗,不过李氏根本不理他的抗诉,直接就六斤六斤的叫开了! 最后杜子悟列了一长窜的名字出来让李氏从里面挑,李氏嫌麻烦,就顺手拿给了宜儿,让宜儿帮着挑一个出来,对此,杜子悟到也赞成,他也一脸殷切的盯着宜儿,想看看宜儿最后会选哪一个! 宜儿看了半天,最终选了“杜昱”出来。 杜子悟就点头道:“昱者,光明也,这个名字好,说起来,为父列的这些名字当中,为父也最喜欢这个了!” 李氏就笑:“你既有最喜欢的,为何还要让我和鸢儿来选?分明就是鸢儿选出来后,你才觉得好的,偏偏要往自己脸上贴金,一把年纪了,也不害臊!” 杜子悟就笑笑,道:“就算如夫人所说,可这名字都是我取的吧,若我不觉得好,又怎么会写在纸上,给你和鸢儿过目呢?” 宜儿就嘻嘻笑道:“父亲这些名字当真都好听得很,要女儿说,舍了是真真的可惜了,不如娘亲再多给女儿生几个弟弟妹妹,将这些名字都用起来,岂不是两全其美的事情?” 杜子悟一听,立即赞同,道:“鸢儿这话有道理!” 李氏便白了这对装腔作势的父女一眼,道:“把这些名字都用上?那我成什么了?鸢儿想再多要几个弟弟妹妹呢,可能是不行了,不过鸢儿到可以早些嫁了人,然后多生几个……” “娘亲…”宜儿撒娇的摇着李氏的手臂,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调侃取笑,到惹得杜子悟哈哈大笑起来。 第59章:弹指两年 日月如梭,光阴似箭,只晃眼的功夫,宜儿随着杜子悟夫妇就在北开城呆了两年又三个多月的时间。 两年多的锦衣玉食,宜儿的变化太大,原来尚未张开的身子骨如今已如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处在盛开的边缘了!脸蛋上不施粉黛却丽质天成,肌肤柔嫩似水,凝若白皙,五官精致如画,双瞳剪水宛若一抹秋泓,美如梦幻却又英气十足! 而今是启明三年,杜子悟是启明元年七月往连州上任的,根据大辉律法,地方主官三年一任,今年底,杜子悟就该卸任,回京述职了! 这两年多的时间,对大辉帝国来说,实际上算不得太平,漠北边关时有智罕国的骑兵扰关。这智罕国本就是游牧民族建国,骑兵强悍,讲究来无影,去无踪,令边关守备头疼不已。 去年三月,启明帝拜五军都督府左军都督常元忠为荡北将军,率十万大军进击北漠,同年六月,捷报传回,常元忠在沙河堡大败智罕国主力骑兵,史称沙河堡大捷。启明帝大悦,下旨嘉奖!至十月,漠北纷降大雪,冰雪封山,深入腹地的大辉儿郎举步维艰,苦不堪言,常元忠下令退兵。岂料智罕国可汗撒木错逞常元忠退兵之际,亲率大军于提佛山突袭,常元忠领亲卫主力迎敌,却在风雪之中,身中流箭坠马,一时三军大乱,被撒木错杀得四下溃散。 危急之时,时在军中任屯骑校尉的宁国公世子突引一支军队从撒木错的后方杀到,撒木错大惊之下,被宁国公世子挥刀斩于马下,智罕大军眼见可汗被杀,哪还有心应战?顿时溃不成军,四散逃窜而去,史称提佛山恶战。 同年底,因撒木错可汗身死,智罕国内乱,启明帝发旨,要大军克服重重艰险,直捣黄龙! 启明三年三月,宁国公世子首先率军攻破了智罕王城珂昔城,智罕灭国。 此战从启明二年三月起,至启明三年三月终,历时整整一年!经此战役,大辉军威大盛,各边外小国纷纷朝大辉进贡,以示从属交好之意! 当然,这战争离宜儿有些遥远,不过这场战役,却是人人相谈的谈资,即便在那些深闺内院的宴席之上,那些个优雅高贵的夫人小姐,也会时常说起,尤其是那位在战场上大放异彩的宁国公世子,更是被说成了一个极富神秘色彩的传奇人物! 听得多了,对这场战役宜儿自然也知道了一些,那宁国公世子,世人是多有夸大的成份,不过有一点却是真的,这人今年才十七岁,的确称得上是少年英雄,再加上他那显赫的身份,只不知会成为多少京都贵女们心中梦寐以求的良配了? 十月二十三,又是大雪日,宜儿尤记得两年前的大雪日,皇上的圣旨下至北开,唐王奉旨归京,杜子悟方算是真正掌握了连州的军政要务! 宜儿到正屋的时候,李氏正指挥着知画等几个丫头收拾着箱笼,那胖嘟嘟的六斤小包子一个人在床上翻来滚去的耍得无聊,一见宜儿进来了,连忙张开了双手,嘴里嚷着:“抱抱,姐姐,抱抱!”宜儿上前将人抱了起来,小杜昱就咯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这家伙胃口好,长得胖,才一岁多抱起来却有些沉手了,说来也怪,小东西跟李氏和杜子悟虽然也亲,但最黏的人却是宜儿,只要被宜儿抱在怀里,别说旁人了,就是他亲娘李氏也抱不过去。他黏宜儿,杜子悟和李氏自然是乐见其成的,只是苦了宜儿,随时随地都得抱这么个胖小子在手里了! 李氏扭头见了宜儿,就道:“快把他放下来吧,这小子只知道吃,身子都长方了,抱久了手酸!” 蓝荞就笑盈盈的上前想将人接过来,小包子一见,眼睛一眯,就直往宜儿的怀里钻,说什么也不肯给蓝荞抱,宜儿就笑着说:“没事,我再抱一会,哪里那么容易就累了?” 李氏道:“鸢儿,你别老惯着他,他现在小,抱抱还成,再大点,抱不动了怎么办?” 宜儿道:“抱不动了再说嘛,弟弟还小,娘亲别动不动就凶他!” 李氏板着脸道:“得得得,你和你父亲就宠着他吧,将来养成个下河摸鱼,上房揭瓦的小纨绔出来,你们可别来找我!” 此时杜昱从宜儿怀里露了小剑出来,向着李氏瘪了瘪嘴,奶声奶气的道:“娘亲坏,姐姐好!” 他说话早,刚一岁的时候就开始学声,不过咬字咬得模糊,那娘亲两个字就说得很不清楚,不过李氏和宜儿都习惯了,哪里听不出来他说的是啥?只是姐姐两个字他却说得特别的清楚,在这点上有时候连杜子悟都有些嫉妒宜儿了! 李氏一听,顿时脸上故意摆了个凶相,捋了捋袖子,作势要上来揍人的样子。宜儿也很配合的急忙夸张的伸手去捂他的嘴巴。 却见小东西一点都不害怕,咯咯的笑,被宜儿捂了嘴,更是直接重重的在宜儿的手上香了两口,到弄得李氏有些哭笑不得起来! 宜儿抱着杜昱,走上前,道:“娘亲这是在忙着收拾什么?” 李氏瞪了宜儿一眼,道:“早跟你说了,年底你父亲的任期就满了,得回京述职。你父亲之前说了,他已经连续放了三任外任了,这回回京皇上只怕会在六部内给他安排一个差事,不会再外放了。你老实说,娘叫你早些收拾着东西,你是不是根本就还没有开始动?” 宜儿嘿嘿的笑,道:“女儿又没什么太多的东西,哪用得着这么早就开始收拾?” 李氏点着宜儿的额头,有些恨铁不成钢的道:“你啊你,怎么就没有要收拾的了?那箱笼里要逞早拿出来翻点一下,还要的就留,没用的该赏下人就赏,实在无用的就丢,再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要置办的,有些东西置办起来是需要时间的。还有那些梳妆用的琉璃台,装小东西的多宝阁,梳洗用的盆,吃饭用的碗筷什么的,只要用得顺手,到时候都带上,毕竟路上还得走上好几天呢,那些个驿站的东西不用也罢……” “娘亲…”宜儿娇声打断了李氏,“娘亲别说了,说得女儿头都疼了。这些东西自有青漓归置的,女儿就偷个懒,过来多帮娘亲带带弟弟,您说好不好?” 杜昱正在宜儿怀里啃着自己的手指,啃得津津有味,仿佛听到了宜儿在喊弟弟,连忙抬起了头,忙慌慌的点了点头,道:“姐姐抱,姐姐抱。” 李氏叹了口气,道:“青漓虽然能干,你也不能事事都不插手啊!你说到时候青漓指了人,你又怎么办?” 宜儿腆着脸笑:“那不是还有几年嘛,娘亲就让女儿再躲几年的懒吧!” 李氏皱着眉头,道:“少跟我在这嬉皮笑脸打马虎眼,你老实跟娘说,是不是对回京住进侯府心里面有些害怕?” 宜儿一怔,老实说,她还真有点心虚害怕。和杜子悟夫妇在北开城生活了这么久,她早已习惯了这种生活,而今要回京了,自然就会住进青湘侯府,到时候人口复杂,她还真不知道自己能否适应得了? 李氏就叹道:“也怪我和你父亲,当时跟你说了那么多侯府里的龌龊事,你年纪这么小,心里忐忑害怕也是正常的,其实不只是你,娘亲也想就这么和你们姐弟跟你父亲在这里生活一辈子,可是……” 宜儿笑着安慰道:“娘亲不用说了,女儿也不是害怕,女儿有你和父亲,还有弟弟,去哪里女儿也不会害怕的!娘亲您也不要多想,不管什么时候,女儿都会陪着您的!” 李氏抚了抚宜儿的头,道:“娘亲知道,我的鸢儿是娘亲的小棉袄,有鸢儿在,不管在哪,那都是娘亲的家!” 宜儿点头,抱着杜昱,一起倚进了李氏的怀里。 李氏又道:“对了,下个月初一是你彦雪表姐出阁的日子,娘亲以前跟你说过,嫁的是宛县戴家的公子,由于是远嫁,过来宛县的娘家人不多。彦雪这丫头,好歹喊了娘亲一声姑姑,娘亲这些年虽和汀南李家几乎断了来往,可是彦雪是三房的丫头,要说汀南李家还有什么人是娘还在挂心着的,也只有三哥三嫂这一家了,所以,娘亲想了一下,作为娘家人,娘亲想这个月二十七八的我们就赶过去为你彦雪表姐添箱!” 宜儿点头应了下来。 李氏又道:“那戴家虽不是钟鸣鼎食的人家,可也出过一介首宰,两名尚书,如今的礼部侍郎戴从礼,你彦雪表姐嫁过去,还得叫声二伯,戴家是书香门第,诗礼传世,其下的小姐姑娘都善作辞赋文章,才名在外。娘问你,上回娘亲给你的草堂集,你可有读完?” “女儿看完了!” “可能背?” 宜儿有些撒娇的道:“娘亲,女儿又不去做那才女诗人,背那些诗词作什么?” “你啊你!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可是多添点才情溢名,对你将来总有很多好处的!” “我知道,娘亲是想说,有那才名在外,于女儿之后的婚姻大有益处!女儿就不明白了,娘亲这是烦了女儿么,心里就想着早些把女儿嫁出去!” “你……”李氏只得无奈的摇了摇头! 第60章:送礼 宜儿当初在宛县生活了半年,对宛县说得上很是熟悉的。自然,宛县还有很多熟识的人,像明风绣楼的卫娘子以及绣楼里那几位绣娘,像县丞吴林的夫人陈氏和吴英,不过也有些不是好的回忆,像东平巷苟婆婆的那个院子! 宜儿和李氏是在二十九的下午到的宛县,并没有惊动什么人。有些巧合的是,她们入住的正是当初杨铣救了宜儿之后住的东宛客栈。 东宛客栈的景致摆设一如当初,只是无论是掌柜还是小二都认不出现今的宜儿来了,当然,李氏这一行人的排场气度,一看就非寻常富家女眷,那掌柜小二根本不敢抬头细看也是他们没认出宜儿来的主要原因! 李氏包下了客栈的整个后院,一番收拾之后,连屁股都还没坐热,得了消息的宛县县令周云成就领着夫人刘氏以及女儿周莹过来叩拜! 两年前的县令刘勇早已任满调去了别的地方,这周县令是今年刚刚上任的,正愁找不到巴结上峰的机会,这突然就听说知府大人的妻女来了宛县,当下自是喜出望外,连忙带了精心准备的礼物,携妻带女的过来了! 照理说,杜子悟没来,周云成身为外男,拜会李氏于礼不通,不过周云成是难得抓住了这么个机会,硬是进了客栈向李氏叩了三个头,这才喜滋滋的走了! 县太爷亲自领了妻女过来拜见,东宛客栈的齐掌柜和小二这才知道包下后院的竟然是知府夫人,各自吓了一跳的同时也暗暗得意,心想这知府夫人来了宛县住的都是咱的客栈,岂不是说咱东宛客栈在整个宛县是头一份了? 只这齐掌柜糊涂,殊不知两年前,就连襄王殿下都曾在这里住过,只不过他有眼无珠,不知道罢了,要不然,只怕他是睡着了都会笑醒过来的! 周云成走了后,李氏才叫了宜儿出来待客,双方见礼之后,那刘氏抓住宜儿就是一通猛夸,同时自丫鬟的手里接了一个锦盒过来,不由分说,硬塞在了宜儿的手中。 宜儿打开锦盒,就见里面一盒子全是龙眼大的东珠,个个晶莹剔透,匀称饱满! 宜儿就苦笑,当年她和朱雨欣在万花斋因一副东珠头面起了争执的事传出去后,这些削尖了脑袋的人全都以为她尤其钟爱东珠,是以她这两年的生辰,以及逢年过节到各府上去拜会,收到的十有八九都是东珠,什么东珠头钗,东珠项链,东珠手环…简直无所不有,这刘氏而今到是简单粗暴了,直接就送了一盒子纯东珠! 这盒子东珠价值当然不菲,宜儿哪里会收?只是推拒的时候那刘氏就笑着说:“还请夫人小姐莫要见笑,我家莹儿没什么别的爱好,就喜欢收集东珠,家里到处都是东珠,摆都摆不了啦,这不,今儿个知道要来拜会一个姐姐,当即就装了这么一盒子品相还不错的,说是给姐姐的见面礼!要我说啊,杜小姐是杜大人和夫人的掌上明珠,哪里就缺这么些中看不中用的珠子了?这小孩子不懂事,不过也是一片真心不是,所以啊我也没拦着,杜小姐就莫再推辞了!” 刘氏这么一说,宜儿还真不好再推了,虽然知道刘氏说的纯属扯淡,这周家又不是什么望族大家,周元成也不过是刚刚上任的一县县令,家境顶多只称得上殷实,哪里能让一个小姑娘平日里收集着这些价值不菲的东珠来玩? 可是知道是一回事,人家都已经这么说了,若强行推了,那还真像刘氏说的那样,辜负了人家的一片真心了! 宜儿便接了过来,道了谢,转手递给身后的绿芙,道:“你去把那件红宝石的玉兰飞蝶步摇拿来,莹妹妹既送了我这么贵重的见面礼,我这个做姐姐的,哪能不给妹妹一个见面礼呢?” 绿芙福身应了,转身去了房内。 刘氏连忙说不用,却被李氏拉到了一边,笑着道:“她们小姐妹的事,由着她们自己去,怎么?夫人是舍不得你家莹儿,怕被我家鸢儿欺负了?” 刘氏忙道:“看姐姐说的,只是我家莹儿人有些闷,不太会说话,妹妹这不是怕她不懂事,说错了话冲撞了杜小姐么?” “没事没事,你就放心坐下,跟我聊磕聊磕,别去管她们了!” 绿芙回来得很快,也弄了一个锦盒装着,双手逞给了宜儿。 宜儿接过,顺势就放进了周莹的手中,道:“妹妹看看,可还喜欢。” 这周莹看上去内向了点,长得到乖巧,从进屋到现在,除了给李氏行礼时问了声安,一句话都没说过,此时怯生生的接了锦盒,看了刘氏一眼,得了刘氏示意,这才慢慢的打开了盒子,就见盒子里静静的躺着一副步摇,端头上拇指大小的三粒红宝石熠熠生辉,夺人眼目,那枝干以银制缕空拉丝而成飞蝶式样,精巧别致,令人见之生喜,周莹几乎是一见就喜欢上了! 宜儿的这支玉兰飞蝶步摇是当初青湘侯府太夫人林氏送给宜儿那三个箱笼里面的首饰,价值名贵,雅而不俗,宜儿向来喜欢,而今竟要以此送给周莹,绿芙心里是一万个不舍,可是宜儿吩咐了,她却不得不将东西拿了出来,如今见周莹的模样,心里自是知道这般的好东西,周莹一个县令之女只怕从未见过,不由微微瘪嘴讥笑。 而当周莹将步摇从盒子里拿出来的时候,刘氏当即目瞪口呆,她只看了一眼,也大致估出了这东西的价值,心里面略作计算,也明白了宜儿这是完全按照那盒子东珠的价值给的回礼,不由就有些忐忑起来。 她巴巴的过来,就是为了巴结送礼的,可是现在礼是送出去了,手上收的回礼却比送出去的更贵重,真要是就这么回去了,估计着她家老爷能一顿棍子将她从家里给撵出来! 刘氏想到了这里,慌忙着要起身去,却被李氏拉着走不开身。李氏笑着说:“我们开始不就说好了,她们小姐妹的事由着她们自己去,对了,你刚才说那孙主薄家连生了五个女儿,怎么这么倒霉呢?照这么生下去,岂不要生个七仙女出来了?” 刘氏哪里不明白李氏是故意不放她走,可她心里明白,却也无计可施,只盼着周莹能推拒了宜儿这厚厚的回礼! 偏周莹是确实喜欢那支步摇,拿在手里便是爱不释手,想了半天,才站起来向宜儿福身行礼,道:“多谢杜姐姐!” 刘氏在心里大骂周莹这个眼皮子短的家伙,可事到如今,她哪里还能有什么办法?只能偷空狠狠的盯向周莹! 宜儿伸手将周莹拉了过来,笑着说:“你既叫我一声姐姐,咱们自家姐妹,还客气个啥?来,让姐姐为你插上,看看这步摇可衬得上莹妹妹的花容月貌?” 周莹满面娇羞,任宜儿将步摇插在她头上,宜儿又让绿芙拿了铜镜过来,周莹对着镜子看了半天,脸上的红晕就更盛了。 又说了一会子话,徐嬷嬷进来禀说小少爷醒了,刘氏就站了起来,道:“既然是小公子醒了,那妹妹这就不打扰了。”双方又彼此行了礼,刘氏才带着周莹慢慢的去了。 绿芙待刘氏母女走得没影了,才愤愤的道:“可惜了小姐的那支步摇了!” 宜儿白了她一眼,才道:“你这丫头,小姐我的东西,我还没心疼呢,你到心疼得紧,得了得了,回去以后,我的家让你当着,保管像那神兽貔貅一般,只进不出了,那可要不了多久,我就成大富婆了!” 李氏在旁边听着,忍俊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旁边的丫头嬷嬷些,也都捂着嘴,得力的憋着笑。 绿芙哭丧着脸,对李氏道:“夫人看看,那步摇是小姐平时最爱的首饰了,奴婢就是有些舍不得,才说这么一句,就遭小姐一番训斥,奴婢这般冤枉,夫人还笑话奴婢!” 李氏忍着笑,道:“你也别在我面前抱怨了,你们主仆的事我可不敢随便插嘴,一个个都牙尖嘴利的,我这嘴笨的可惹不起!” 屋子里顿时笑作了一团! 李家送嫁的人是早到了宛县,只是按礼俗没有住进戴家,而李家在宛县没有产业,所以都暂时在城外戴家的一处庄园内先安置了下来,两家商量后决定出阁之日,新娘直接就从庄园里出嫁! 李氏和宜儿到宛县的时候已是下午,后又让刘氏周莹这么一耽搁,当日想去城外庄园里见见李家人却已来不及了,李氏本想着明日再去的,结果晚饭前,戴家就送来了请柬,说是明日请李氏等人莅临赴宴! 这般一来,明日出城的计划就行不通了,李氏想了想,明日去戴府做客,后日再出城去到也合适,出阁的头一日前去添箱本也是正礼,遂应了戴府的邀请! 第61章:戴府 此番来宛县,青漓要留在家里处理琐事,银谷那丫头虽提了大丫头,不过依旧是以前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这样的事情自然不会争取,主动要留下来帮青漓,于是宜儿只带了绿芙和蓝荞二人。 在来宛县的路上,车颠簸得凶了一点,蓝荞竟有些晕车不适应,身子不大利索,休息了一晚,到第二天的时候,人依旧厌厌的,提不起精神。 因为要去戴府赴宴,宜儿索性就留了蓝荞在客栈里养着,只带了绿芙一人出门。 由于戴府处在城中繁华地带,不用担心安全的问题,李氏就只要了一辆马车,两名护卫,贴身侍候的只有知画绿芙两个丫头跟徐嬷嬷三人,只此寥寥数人往戴府去了。 马车上,李氏抱着小杜昱,面上似有些不高兴。 宜儿心中有数,故意缠了过去,道:“娘亲有什么事要教女儿的,开口说就是了,女儿还巴不得娘亲能多教教女儿,让女儿变得再聪明一点呢!” 李氏瞪了宜儿一眼,道:“就你是个没心没肺的,你说说,那蓝荞到底是怎么回事?娇滴滴的,倒似比你这主子还矫情了,不就坐了两天车了,倒是一副病美人的样子了!” 宜儿嘻嘻笑道:“女儿就知道娘亲是为了这个,其实蓝荞也不错啊,人乖巧,也懂事,身子是弱了点,不过也不当事,女儿原也没指着她能干什么粗重的活计!” “你就宠着她吧!照娘说啊,这丫头娇弱成这样,哪里还能在主子面前好好的当差了?” 宜儿道:“哪有娘亲说的这么严重?再说了,女儿身边就这一个长得最好的丫鬟了,留在身边养养眼也不错啊!” “要说这丫头啊,是生得不错…”顿了一下,李氏忽然道,“鸢儿,你不会是……” 宜儿有些奇怪,睁大了眼睛看着李氏道:“不会是什么啊?娘亲,你怎么不说啊?” 李氏咬了咬牙,干脆说道:“蓝荞这丫头,你不会是为将来你出阁后准备着的吧?” 宜儿一脸呆滞,好半天才明白了李氏的意思,不仅有些好笑,道:“娘亲啊,您在想什么呢?女儿留着蓝荞,怎么会是为了那个?” 李氏却道:“这要说起来啊,这丫头的皮相到是个不错的选择,要是她再能和你一条心就更好了!” 宜儿的头摇得像个拨浪鼓,道:“娘你别说了,不管是蓝荞绿芙,青漓银谷,还是下面的那些个小丫头,女儿将来都会给她们好好的指个人家的,女儿从没想过,以后也不会愿意让她们去帮着女儿固宠的!” “你这丫头,怎么这么倔呢?这自古男人三妻四妾,都是常事,与其将来他从外面抬进来一大堆女人,还不如将身边的人让他收房呢,毕竟知根知底,手里又有她的身契,也不怕她翻上天去!这可是正理,你可不要听不进去!” 宜儿皱了皱眉头,伸手摇了摇李氏的手臂,道:“好了好了,娘为女儿好,女儿都知道,今天我们就不说这个了,女儿这不还小吗?那个,等将来女儿再慢慢考虑!” 李氏无奈,自然知道宜儿根本就没听进去,便叹了口气道:“还小?过了年马上就要给你准备及笄礼了,及笄之后可就是大姑娘了,接着娘亲就该好好给你相户人家了!” 宜儿道:“娘亲也是,哪有当着女儿面说这些的?” “怎么?我鸢儿害羞了?我可没看出来!” “娘亲……” 李氏呵呵笑道:“为娘想过了,翻了年到你及笄礼的时候,我们该是早到了京师,到时候娘一定将满京城的勋贵权门,夫人小姐都请来,好好的为娘亲的鸢儿过这个及笄礼!” “哪用得着这么隆重?” “怎么用不着了?这姑娘的及笄礼一辈子也就这么一次,若是全福人,礼者,赞者能请来德高望重,身份尊贵的夫人来主持,对你将来的闺名婚配,那可都有很大的好处!” 宜儿就叹了口气,喃喃的道:“娘亲啊,你就可劲的折腾吧,反正女儿算是看明白了,娘亲这就是绞尽了脑汁,一心一念的就是想早一点将女儿嫁出去!唉,都怨女儿,嘴又笨,人又不乖,不讨娘亲欢心了,才让娘亲这般不待见女儿,只想早点将女儿打发了了事!” 李氏大笑,有些宠溺的将宜儿也揽进了怀里,道:“你这小鬼头,娘亲为你做这么多事,敢情都是吃力不讨好,反落得你的埋汰了!” 那小杜昱本被李氏抱在怀里,哪里听得懂这母女俩在说些什么,正无聊呢,突然就见李氏将宜儿也揽了过来,和他抱在一起,以为宜儿和他闹呢,顿时就乐了,咯咯咯咯的笑个不停。 马车到了戴府,从侧门进,直到二门才停了下来。 一个妇人领了两个十来岁的姑娘早已从门内迎了出来,这妇人是戴府三房的三夫人卢氏,也是李彦雪要嫁的戴文清的生母,而那两个姑娘大的叫戴允文,十五岁,小的叫戴依文,只有十二岁,都是卢氏的女儿! 戴府共三房,二房戴从礼因为在京为官,所以在京师另置了宅子,并不住在宛县,是以宛县只有长房和三房居住,李彦雪要嫁的戴文清,就是三房的独子,向来得家中的看重宠溺! 李氏是知府夫人,又是汀南李家人,既是贵客也是远亲,卢氏自然不会怠慢,她留了戴允文姐妹俩继续在二门迎客,她亲自将李氏等人迎进了府内的落花楼上。 落花楼上都是些早到了的老夫人,夫人之类,李氏领着宜儿上前一一拜会了之后,就有个身穿刺绣妆花裙的妇人笑着道:“我们这都是些上了年纪的夫人太太们,说些聊磕的烦琐事,杜夫人就别拒着杜小姐了,让她去找那些皮猴们作耍去!” 这说话的人是戴家二房,戴从礼的夫人雷氏,戴家三房娶媳,前几日,雷氏特地带着女儿戴心妍从京师赶回来的。戴家三房里,只有二房戴从礼在京做官,是以二房在戴家地位超然,顺带着,二夫人雷氏一回来,也是被戴家以众星捧月的姿态捧着,所以,戴家长房的大夫人孟氏尚没开口,她已脱口就说出了这番话来! 李氏便笑着看向宜儿道:“既如此,你便去寻小姐们作耍便是,只是别太皮了就是。” 宜儿福身应是。 当下大夫人孟氏就唤了个叫燕儿的丫鬟,领宜儿去小姐们作耍的风仪亭。 经过一片花卉园的时候,宜儿见那一片蟹爪兰开得正好,花香扑鼻,不由顿足赏看,深深的吸了几口气。 适时她立在花卉园的台阶上,到没看到台阶下面的园地里有个丫鬟正在除草,那丫鬟显然也没看到台上有人,在用土锹撬土的时候用力过猛,竟啪的一声,掀了一片泥沙上来,正打在了宜儿的身上! 燕儿和绿芙都吓了一跳,绿芙直接就吼道:“你怎么回事,不长眼睛么?” 那锄地的丫头显然是被吓懵了,慌不着地的就在园地里磕起了头来,嘴里嘀咕着,却说不出话,最后直接就边磕头边哭了起来。 燕儿自然认得这小丫头,是花房的粗使丫头小叶,她不由得暗暗担心,当下就呵斥道:“小叶你怎么做事的,杜小姐站在边上你没看见吗?还这么大力的刨土,你是想死不成?而今冲撞了杜小姐,小心回头夫人剥了你的皮!” 那土泼在身上到是不疼,只是脏了衣服,还有些土屑溅上了脸,污了面!本是宜儿自己大意了,没注意到台阶下有人,宜儿也没想着要追究什么,如今听那燕儿说话,虽然激颜厉色,可是话里着重透了一个不小心,没看见,宜儿又哪里不知道燕儿虽在责骂小叶,实际上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本是不小心,就念着宜儿能大事化小,不要去追究一个粗使小丫头的过失了! 燕儿对一个粗使丫头如此维护,到让宜儿高看她了几眼,当即就对怒眼圆睁的绿芙道:“好了好了,你去将马车上我那套备用的衫裙拿过来,我找个地方换了就是了!” 绿芙还要再说,宜儿瞪她一眼,语气重了几分,道:“还不去?” 绿芙就嘟了嘟嘴,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转身而去。 燕儿感激宜儿宽宏大度,连忙道:“这位姐姐对府里不熟悉,一进一出的难免多费功夫,就让奴婢引着她去吧。小叶,你带着杜小姐到前面的松石亭里先坐一回,小心侍候着,别再犯错了!” 燕儿领着绿芙去了,宜儿也在小叶的指引下进了松石亭。 这松石亭是个八角亭子,外面有一颗翠郁的青松,亭子的角落里堆一奇石,细看之下,竟像极了群猴倒挂,下井捞月的场景,一松一石,想必松石亭这名的由来,便在于此。 亭内有石桌石凳,凳子上尤垫了软垫,想是常有戴府的主子过来作耍! 第62章:争执 宜儿在石凳上坐了,见小叶一副魂不守色,心惊胆战的模样,不觉笑了笑,道:“你别害怕,这事都怨我不小心,没有看见你,不管你的事的,到时候就是你家夫人问起来,你也可这么回她的!” 小叶扑通一声又跪到了地上,慌道:“不,不,不,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没长眼睛,没看见贵人,是奴婢该死,是奴婢该死!” 宜儿有些无语,心想难道自个生了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么?要不然,这小丫头何至于吓成这样,当即便道:“你先起来。刚才可能有泥屑飞在了我的脸上,你看能不能在哪里给我打点清水过来,我想净一下面!” 小叶这才抬头,见宜儿白皙的面上果然有些许泥屑,当即道:“前面不远有个临时的储藏间,那里有清水,小姐稍待一下,奴婢这就去打水!”话一说完,人便从地上爬起来,飞一般的去了。 小叶走了后,宜儿便坐在松石亭里赏风景,只是不想没过多久,远远的就听见有说话的声音伴随着脚步声朝这边过来了,宜儿想着她衣衫面容不洁,若见了外人于礼不恭,可是松石亭外也找不到什么地方能藏人的,不由得起了身,索性迎着说话的声音望了过去。 这一望不打紧,却望出一个熟人来了。 走在前面的是四个女孩,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一看就是谁家的小姐主子,而后面跟了好几个随侍的丫头,都刻意的落后了几步,由得几个小姐在那说笑打趣。 宜儿在看到众人的时候,这些人自然也看到了宜儿,各自脸上都有些诧异!宜儿是不知道该如何和这帮根本不认识的小姐们打招呼,而这几人却是压根就没想到松石亭里怎么会钻出一个人来。 宜儿本来穿的是淡粉色樱花飘飞锦纱裙,料子是苏锦,本来极为名贵,只是那颜色素雅,一眼过去,甚不打眼,加上她衣服上面沾了污迹,身边又没有一个服侍的丫鬟,所以在初愣之下,那几个小姐回过神来,就确认了这肯定不是哪家府上的小姐,只是宜儿生得好,亭亭玉立,气质大方沉稳,在面对她们的逼视下却还不卑不亢,泰然自若,这一时之间,这几个小姐竟判断不出宜儿到底是什么人了? 片刻的僵持之后,忽然,四名小姐中走在最后的那个惊叫出声:“蒋妹妹?” 宜儿寻声望去,也一下子就认出了这出声的小姐,却原来是县丞吴林的独女吴英。 当初宜儿在宛县的时候,陈氏领着吴英曾多番到苟婆婆的院子里来找宜儿作耍,当时二人的情谊还不错,算是宜儿一个人出来之后交到的第一个同龄的闺友。 宜儿便笑了,轻轻福了福身,唤了声“吴姐姐”。 吴英很是兴奋,几步上前,拉着宜儿上上下下的看了个遍,道:“几年不见,你怎么完全变了个样子,越发漂亮了!” “姐姐才是越发好看漂亮了!” 吴英嘻嘻笑了一阵,才道:“当初苟婆婆家出事之后,你也不见了踪影,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呢,现在见你无恙,好生生的站在我面前,这感觉真好!” 宜儿反手执住了吴英的手,道:“让姐姐挂心了!” 另外三名小姐也都围了上来,纷纷要吴英为她们介绍一下,吴英就笑嘻嘻的为几人相互介绍了一番。 这三人分别是戴府长房的戴月红,戴幼芬两姐妹和宛县主薄孙学峰家的小姐孙艺婧。 相互见礼之后,戴月红就道:“我就说蒋妹妹不像是我家的丫鬟,这不,我可没有说错哦。” 戴幼芬年纪小,只有十二岁,此时想了想道:“吴姐姐,这蒋姐姐是不是就是你以前提的那个在明风绣楼做绣娘的姐姐啊?” 戴幼芬这么一提,几人都想了起来,以前吴英的确提过这么一个人,还说要找个机会介绍给她们认识呢!不过这几个小姐都自恃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千斤,对一个低贱的绣娘又有几分是想真心的结交?所以后来宜儿失踪后,吴英没再提起,这几人很快就将这事忘得干干净净了。如今到是巧合,竟然在这里让她们给碰上了。 吴英向着戴幼芬点了点头,道:“对啊,蒋妹妹的绣技可厉害了,她可算得上是明风绣楼卫娘子的关门弟子了!” 众人都是一怔,寻常的绣娘她们自是不看在眼里,可卫娘子年轻的时候乃是天外楼三大供奉之一,那名声在外,即便她们这些处在深闺的千斤小姐也早有听闻,是以若是卫娘子的关门弟子,那自然不是绣楼里那些寻常绣娘可以相提并论的。 宜儿道:“吴姐姐快别乱说了,我哪里就是卫娘子的弟子了?” 吴英尚没答话,就听见一个略微有些尖锐傲慢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谁?你们谁是卫娘子的关门弟子?” 众人看去,就见一个身穿大红绘纱湘裙的妙龄女子领着两名丫鬟急步走了过来。 戴月红戴幼芬两姐妹见了,忙福了福身,唤了声“二姐姐”。 吴英和孙艺婧也认得这女子,乃是戴家二房,当今礼部侍郎戴从礼的女儿戴心妍,于是都微微福身,算是见礼打了招呼! 戴心妍却根本不理会众人,径直走道宜儿的身前,道:“你是卫娘子的关门弟子?” 宜儿摇了摇头,很老实的道了一声:“不是。” 戴心妍皱眉:“那你是明风绣楼的绣娘?” “以前是。” 戴心妍却不管宜儿的话,从身后丫鬟手里接过一张绣帕,指着上面的牡丹花纹道:“这个,你可知道是怎么绣出来的?” 宜儿看了一眼,就道:“这是劈针打的四腿结,看上去复杂,实际上用针极为简单。” 戴心妍喜道:“你会就好,那你用这个针法给我绣一面屏风吧!” 宜儿笑了笑,道:“这针法简单,寻常的绣楼都能绣,小姐不妨……” “你不是绣娘么?给你活计还这般挑三拣四的?” “我已经不做绣娘了!” 戴心妍一怔,道:“天啊,你脑子有病是不是,能在明风绣楼跟着卫娘子学习绣技,那是好多绣娘梦寐以求的事,你竟然不干了?” 宜儿有些无语,又想着自个又不是闲得慌,干嘛给人解释这么多,当下便住了口,摇了摇头,想看看那叫小叶的丫头把水打过来了没有。 谁知宜儿的这个动作到是激怒了戴心妍,她没想到一个绣娘竟然敢以这种态度对她,当即就大怒,道:“本小姐问你话呢?你干嘛不答?” 宜儿不理她,见还是看不到小叶的影子,便索性回了身,又在松石亭里坐了下来。 戴心妍气极,厉声道:“今天我戴府请的都是官宦望族家的夫人小姐,你说,你一个绣娘是怎么进来的?”话一问出口,戴心妍像是忽然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般,惊望着宜儿,又道,“你,你这身衣服,用的居然是苏锦,质地还这么好,快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偷了哪家主子的衣服穿在了自己身上?你这个贱婢,竟敢偷到主家的头上来了!” 戴心妍这话出口,余人这才看清楚宜儿身上的衣衫看起来不起眼,还弄脏了,可是当真是苏锦织就,做工还无比精细,一时间,众人都有些疑惑起来。 戴心妍冷笑,对身后跟着的两个丫头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把这贱婢的衣服给本小姐扒下来,再把这贱婢拿到夫人面前去,本小姐到要看看,究竟是哪家的贱婢敢如此无法无天。” 那两丫头上前,伸手向宜儿身上的衣衫扯去,宜儿猛地瞪眼过来,厉声道:“谁敢!” 宜儿神情肃穆,浑身上下染上了一层凛然之色,怒目望过来之时,两丫头竟是浑身一颤,被吓了一跳,一时竟不敢再伸手出去了。 戴心妍大恼,怒道:“你两个怂货,还在等什么,还不快给小姐我将人拿下!” 宜儿冷冷的瞥了两丫鬟一眼,然后转头望向吴英,喊了声:“吴姐姐。” 吴英面上一红,沉吟了片刻方道:“蒋妹妹,不是姐姐不相信你,你这身苏锦的衣衫,就是姐姐也是穿戴不起的,我……” 宜儿呵呵一笑,道:“吴姐姐,连你也不信我?” 吴英面色有些尴尬,还没说话,戴月红就冷笑道:“信?怎么信?你到是说说,你一个绣娘,穿戴的衣服竟比我们这些人还要名贵,你要怎么给我们解释,才能让人相信你!” 宜儿根本不去理会戴家姐妹,只盯着吴英,又道:“吴姐姐,你是我在宛县交上的第一个朋友,你当真是不相信我?” 戴心妍讥笑道:“怎么?现在只知道打姐妹情深的牌了?可是人家的眼睛又不是瞎的,还能相信你这个背主偷盗的贱婢?你们两个,再不给小姐我动手的话,回去后就不用再在小姐我身边侍候了,如此窝囊无用的婢女,我戴心妍才懒得再用!” 第63章:知府千金 戴心妍的那两个丫头这下哪还敢再耽搁,纷纷要扑上来撕宜儿的衣衫,就见一条人影如一阵风般冲进了松石亭,直接将那两丫头撞开,挡在了宜儿的面前,大声喝道:“你们这些贱人,谁敢动我家小姐一指头试试?” 这冲进来的自然便是拿了衣服进来的绿芙,她老远见松石亭里围了一大群人,就觉得有些不妙,走近了看,正看到那两个丫头想要对宜儿动手,这还得了?绿芙当即怒火中烧,冲进来直接狠狠的将那两丫头撞得东倒西歪,这才如母鸡护犊一样将宜儿护在了身后。 宜儿见绿芙那模样,竟似准备随时和人拼命一样,不觉好笑,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你回来了?” 绿芙瘪了瘪嘴,她只当宜儿吃了什么苦头,心中暗恨自个怎么不跑快一点,不由得眼圈就有些红,道:“小姐恕罪,都是奴婢的错,奴婢应该跑快一点,早点回来的,这样小姐也不会被人欺负了,奴婢真该死,小姐你罚奴婢吧,不要恕奴婢的罪了,打板子,罚月例,怎么惩罚奴婢都行啊。” 宜儿莞尔,道:“好吧,你都这么说了,那就打板子吧,二十个板子你可受得了?” 绿芙一怔,心想看来小姐真是被人欺负惨了,竟真要打她板子啊!当即又哭丧着脸,道:“打板子可以,小姐,你能不能让让打板子的嬷嬷下手轻一点啊!” 宜儿再也忍俊不住,哈哈笑出声来,道:“傻瓜,打你板子,心疼的还不是小姐我!” 绿芙破涕为笑,道:“奴婢就知道,小姐疼奴婢,才舍不得打奴婢板子呢!” 从绿芙一出来,她和宜儿便旁若无人的说说笑笑,竟是完全不理会众人异样的目光,这时候戴心妍回过神来,怒喝道:“你是哪里钻出来的小丫头,唱什么戏?她就一绣娘,什么小姐不小姐的,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绿芙双手叉腰,瞪了戴心妍一眼,回敬道:“你又是哪里跑出来的贱骨头,我和我家小姐说话,哪里轮到你个贱骨头插话了?” 戴心妍被气得一个倒仰,要不是被身后的戴月红扶住,差点就一个跟头倒地了,直气得她指着绿芙,一个劲的道:“你你……你…你……”你了半天,就是没说出话来。 戴月红喝道:“你是哪家的丫头?怎地说话如此粗俗不堪,没大没小,尊卑不分?” 绿芙哼了一声,大声道:“我自然是我家小姐的丫头,难道还会是你家的啊?我家小姐早就说了,跟什么人,说什么话,嫌我的话粗俗,那你们何不找找自个的原因!” 戴月红一愣,没有想到这小丫头竟还能拐着弯的骂人。 戴心妍怒极,厉声道:“来人啊,把这贱蹄子的嘴给我撕烂了,我到要看看,你还能不能再嘴贱了?” “你才嘴贱!你以为你谁啊,长得鼠目獐脑,肥头大耳的,就知道在那叫叫叫,还想撕我的嘴,你也配?我呸!”这边的动静早已惊了其他人,远远的就可看到一大群人朝这边跑了过来。 吴英有些急了,道:“蒋妹妹……” 绿芙一瞪眼,大声道:“你叫谁呢?我家小姐姓杜,乃是连州知府杜大人家唯一的大小姐,谁是你的什么蒋妹妹!” 此言一出,全都愣住了,场面忽然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戴家姐妹作为主家,自然是知道今天请了连州知府大人的夫人和小姐公子过府赴宴的,早上起床的时候,戴心妍的母亲雷氏就给她说了,说是这连州知府杜大人是出自青湘侯府的,虽如今只是一介知府,可是深得皇上信重,前途无可限量,叫她一定要好好跟这杜小姐相处,交上朋友,这样对她父亲亦或是对整个戴家都是很有裨益的,可是如今,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丫头竟说那绣娘就是杜小姐,这怎么可能?这又怎么会呢? 戴月红冷笑道:“开什么玩笑,杜小姐是名门闺秀,大家千金,怎么可能会是这个低贱的绣娘?” 戴幼芬有些糊涂了,她摇了摇吴英的手,带着问询的望了过去。 实则戴心妍也有些琢磨不定了,说起来,之前认识宜儿的只有吴英了,戴幼芬询问吴英,也正和她意,不由也悄悄扭头往吴英望去。 吴英看向宜儿,道:“蒋妹妹,你真的是杜小姐?” 绿芙怒目一瞪,道:“给你说了我家小姐姓杜,不是你的什么蒋妹妹!” 宜儿淡淡的道:“吴小姐既信不过我,那我说是或是不是又有什么意义呢?” 宜儿之前一直称吴英为吴姐姐的,这声吴小姐喊出,也直接等于是终止了两人之前的情谊了。这中间的差别吴英自然感受得到,她忽然就觉得似乎失去了什么,是那种永远的失去了,再也找不回来了的感觉。 远处奔过来的人已经近了,领头的正是之前那个叫燕儿的丫头,她领着绿芙到二门外的马车上去给宜儿拿衣服,回来的时候恰好遇了点事,就耽搁了一下,听说松石亭这边像是出了事,她当即就吓得魂不附体,慌忙叫了人朝这边赶过来。 如今虽说现场的火药味浓了点,但见宜儿和众位小姐都安然无恙,这才长长的舒了口气,先和戴家姐妹几人和吴英孙艺婧行了礼之后,才对宜儿深深的道了一个福礼,歉然道:“都是奴婢耽搁了,差点误了杜小姐的事,杜小姐,要不,您这就跟奴婢来,奴婢带你找个僻静的地方,将身上的脏衣换了!” 宜儿点了点头,遂领着绿芙,看也没看众人一眼,就跟着燕儿走了。 在场的几位小姐全都目瞪口呆,这人真是知府大人家的千金? 戴家三姐妹的脸上神色各异,戴月红尤自带着不敢置信的惊容,戴幼芬年龄小,胆子也小,脸上竟有一丝惧意,而戴心妍则是满脸的懊恼! 相对于戴家三姐妹,孙艺婧和吴英则完全呆滞了,她们的父亲只是县衙的属官,一个县丞一个主薄,其实在很多真正权贵人家看来,县衙属官根本连官都称不上,不过是高级一点的县衙小吏罢了!她们父亲的顶头上司是宛县县令,可连州知府却是宛县县令的顶头上司,她们根本不敢想象得罪了知府大人的千金会有什么后果,就算宜儿大度,不予追究,到时候县太爷知道了,为了拍知府千金的马屁,恐怕也没有她们父亲的好果子吃! 孙艺婧也胆小,差点就没吓瘫了过去。 吴英则还完全是懵的,她怎么都想不明白只是绣娘的蒋宜怎么忽然之间就成了知府大人的千金了呢? 戴心妍似乎想起了什么,扭头望了过来,冷冷道:“刚才是你们谁说杜小姐是名绣娘的?” 众人一怔,都不约而同的望向了吴英,的确,若是没有吴英,她们又怎么会闹这么大一个乌龙出来,以致如今事情闹这么僵,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收场了。 吴英一呆,见不管是戴家姐妹还是孙艺婧看向自己的眼神都闪着厉色,不怀好意,一时大急,道:“她以前真的是名绣娘的,她还……” “啪”! 戴心妍伸手狠狠的的扇了吴英一个耳光,道:“还在狡辩,知府家的千金小姐会去绣楼里做一名绣娘,你当我们都是傻子?” 吴英捂着脸,完全被震懵了,她根本没想过戴心妍会突然出手打她,心中一时既委屈又愤怒,可是戴心妍的父亲乃是礼部侍郎,哪里是她父亲一个小小的县丞招惹得起的?莫说打她一耳光,就是将她揍残了在这里,估计她那父亲也是连吭都不敢吭一声。 眼泪顺着面颊往下滑落,吴英捂着脸转身朝边外跑去,她带来的丫鬟连忙小跑着跟了上去。 松石亭的事很快就传到了落花楼,戴家大夫人孟氏,二夫人雷氏脸上尽是尴尬,一个劲的对李氏赔着不是,而县丞吴林的夫人陈氏和主薄孙学峰的夫人都是脸色煞白,惶恐不安的望向李氏,县令夫人刘氏则是眼神凌厉的看向了陈氏和孙夫人! 李氏只淡淡的道:“我家鸢儿命苦,幼时曾流落在外,吃了不少苦,我和我家老爷也是两年前才找到她的,她性子倔,少时又没在我身边,于礼仪规矩上自是比不了各位夫人府上娇养的千金小姐,若有冲撞了各位小姐的地方,还望各位夫人看在她幼时孤苦的份上,别跟她一般见识,我在这里就先谢过各位了!” 松石亭里的事,虽说消息传回不可能事无巨细般详尽,可是大家都能判断那是宜儿受了几位小姐的诘难,受了委屈,李氏这话,听起来没什么,却反说是宜儿冲撞了几位小姐,那言语间的机锋,那赤裸裸的讽刺意味,无不表明李氏此时已处在了极大的震怒之下。 雷氏连忙道:“夫人说哪里话?明明是我们那几个妮子不懂事,冲撞了杜小姐,哪里关杜小姐的事了?” 其他几位夫人连忙应声附和。 第64章:赔罪 出了这般不愉快的事情,一直到中午宴席开始之前,李氏的面色都不怎么好,几乎也不开口说话,还是宜儿回来后,陪着她说了几句话,她脸上的神色才渐渐好转。 孟氏和雷氏看在眼里,见李氏如此宠溺看重宜儿,都有些微微动容,同时又在心里埋怨自家那几个惹事精,你说你即便不能跟这杜家小姐结成好友,也不能像现在这般,把人都给得罪死了啊! 到三房卢氏迎完了客,领着两个女儿回了落花楼,知道了松石亭事情的始末后,卢氏的脸顿时就黑了下来,对她这两个嫂嫂更是没有一个好脸子看,她只拉过了宜儿细细的端详了一番,对李氏道:“夫人的福气真好,杜小姐生得好,性子也好,人又孝顺,将来夫人的好福气还在后头呢!” 李氏笑道:“要说福气,也就是这两年的事了,将来怎么说还不是别人家的人,想起这个,我这心里都还舍不得呢!” 卢氏道:“可不是么?我们这些做娘的,辛辛苦苦养个闺女出来,结果呢?还都是为别人家养的,这想想都亏得慌!” 二人闲扯了一阵,卢氏是有意讨好,李氏也没端着,顺着话题谈下来,到也相谈甚欢。 用了午宴,稍坐了片刻,李氏就起身告辞,卢氏留了一下,见李氏坚持,便带着戴允文戴依文两姐妹亲自将人送到了二门外,眼见李氏和宜儿上了马车,这才回转。 却说李氏等人回了东宛客栈,没多久,就有下人进来禀报说,宛县县丞吴林带了妻女前来拜会! 李氏就皱眉,在戴府松石亭里,李氏只知道有戴家的三个小姐,另外的两个小姐她没记住,自然也不在意,所以并不知道其中就有这县丞吴林家的小姐。如今这吴林上门,李氏就有些纳闷了,昨日里县令周云成过来拜会,还可说是杜子悟的下属,勉强还说得过去,这县丞吴林算起来连杜子悟的下属都不是,他过来又是为了哪一出呢? 宜儿当然知道吴林是为何来的,她没有说,因为有外男进来见礼,李氏便叫她避进了里间,待吴林领着陈氏吴英进屋,见了礼之后,说了来意,在得知吴英也就当时松石亭里几位小姐之一的时候,李氏的脸顿时就黑了起来。 吴林见了,心内大急,连连向陈氏使眼色,陈氏会意,扑通一声跪在了李氏的面前,声泪俱下的道:“夫人,都是我家英儿鬼迷了心窍,才做出了如此的糊涂事,您大人有大量,千万莫要跟她一般见识啊!夫人,当初我家英儿和杜小姐关系很好,亲密得就像两姐妹一样,要不,您让她进去见见杜小姐,让她给杜小姐磕头认错,要是杜小姐还不解气,就……” 李氏摆了摆手,冷笑道:“我家鸢儿的脾气我这个做娘的怎会不知?她岂是那种咄咄逼人,予人不留情面之人?所以,那些什么磕头认错的话就别再说了!也罢,知画,你就进去问问小姐,看她可愿意见见这吴家小姐!” 知画领命进去了。 宜儿有些头疼,她本不想再见吴英的,可是李氏既已叫了知画进来问她,显然是希望她还是见一见人的,当下只得让知画将人领进来。 其实李氏的用意宜儿哪里有不知道的,吴林带着妻女上门,颇有一种负荆请罪的意味,如果宜儿连人都不见,外人只会说宜儿小气寡恩,嫌贫爱富,一朝富贵就断了昔日情谊,事实真相如何,外人又哪会计较在意?所以李氏要宜儿见见吴英,图个面子上的情分,堵了悠悠众口也就是了! 吴英进了屋,二话没说,直挺挺的朝着宜儿就跪了下去。 宜儿吓了一跳,慌忙亲自将人扶住,道:“吴姐姐这是做什么?”话末,募然发现吴英的左脸颊红肿,不由得脱口又道,“吴姐姐,你的脸……” 吴英却像是没有听到宜儿的话一般,依旧要向下拜去,口中道:“千不该,万不该,都是我的错,冲撞了杜小姐,杜小姐若心里有气,只管拿我出气就是,还望杜小姐不要为难我的父母双亲!” 吴英脸上的红肿,是戴心妍打的,宜儿自然不知,还以为是吴英回去后被吴林打的呢,想她心里有怨,也不去计较她话里的机锋,只道:“吴姐姐说哪里话?我哪里有什么气要出的?姐姐不要多想了!” 吴英心里确实有怨怼,她被戴心妍扇了一巴掌也就算了,回去后还被吴林和陈氏狠狠的教训了一番,吴林更是气得当即就要请家法了,要不是陈氏劝了,他也急着要过来向李氏请罪,只怕吴英身上的伤就不是只有脸上那一点了。她怎么都想不明白,昔日的绣娘怎么就会摇身一变,成了高高在上的知府千金大小姐了呢?她心里有些不甘,更有一种完全无法适应的尴尬,是以她明明知道她今日所受的所有的折辱,都怪不到宜儿的身上,可她的心里,还是无法遏制的对宜儿也生出了怨怼! 她甚至在想,若不是宜儿,若没有宜儿,她今日何至于会落得如此的下场? 这是种典型的见不得别人好的虚荣心作祟,往日里她习惯了俯视,带着怜悯施舍的目光看宜儿,可如今忽然之间,她发现她即便是仰视,也根本看不到宜儿的全貌了,这种巨大的心理反差吴英哪里能适应接受得了? 倘若今日不是宜儿,亦或者说她之前根本不认识宜儿的话,她可能会欣然接受宜儿高贵雍华的身份,也可能会心甘情愿的过来给宜儿致歉,可是…… 吴英要下拜,宜儿使劲扶住,二人竟有些僵持不下,宜儿皱眉,扫了一眼跟在吴英身后的丫鬟,道:“别杵在那像根木头一样,还不过来将你家小姐扶到那椅子上坐下来?” 那丫头连忙上前,和宜儿一起将吴英扶到椅子上坐下,宜儿便又道:“今天的事都已经过了,我这人吴姐姐还不知道么?过去的事转头就忘的,哪里还记得住那么多?姐姐当真不要再多想了,再说,今日姐姐也没把我怎么着啊!” 吴英被强行按到椅子上坐了,狠狠的瞪了身后的丫头一眼,这才道:“杜小姐大度,不计较就好!” 其实今日在松石亭,吴英到真没如何为难宜儿,宜儿恼的是戴心妍冤枉她偷了衣服的时候,吴英竟也对她起了怀疑,眼看着戴心妍的丫头要上前拿人,她竟坐视不理,完全不顾宜儿的死活!宜儿心里也明白,戴心妍家世显赫,吴英根本招惹不起,她也没想过吴英敢为了她和戴心妍硬碰,可是至少为她说一句话,表明她吴英是相信宜儿的,这应该是她力所能及的事情吧,可是偏偏她不仅没为宜儿说一句话,反而添油加醋的说什么宜儿身上的衣服是她都穿不起的,那言下之意,不提也罢! 宜儿不在乎你有没有能力帮她,在乎的是你有没有要帮她的心!所以当时在听了吴英的话之后,她有些心伤,她明白她和吴英是没法再回到从前了。 宜儿也不愿和吴英老在这事上纠缠,便笑着道:“吴姐姐今儿既过来了,不如晚上留下来吃了饭再走吧,只是这客栈里的东西说不上什么好的,姐姐不嫌弃就好!” 吴英到底还是没有留下来吃饭,吴林和陈氏一味的赔罪自责,李氏的脸色也没见怎么好转,最后吴林夫妇只得悻悻的带着吴英拜辞而去。 李氏是知道宜儿曾在宛县呆过的,对于今天松石亭的事,她虽了解了大概,但对细节却并不清楚,心想着宜儿可能不太愿说,就找了个机会将绿芙叫来询问。可是绿芙也是后来才赶到的松石亭,所知也是有限,只是李氏再听到戴心妍骂宜儿是低贱的绣娘的时候,她大怒之下,将茶杯重重的朝桌上放去,没放稳,杯子斜了,茶水就从中泼洒了出来。 知画大惊,她很少见李氏如此动怒过,连忙看了看李氏的手有没有被烫着,又拿毛巾过来将桌上收拾齐整了。 李氏看着绿芙道:“所以说鸢儿出门的时候只跟你一个丫头怎么行?你说今天的事你要是再晚回去半分,该怎么办?” 绿芙也吓得跪了地,道:“都是奴婢没有服侍好小姐!” 李氏道:“你起来,这事本也怪不到你头上来,等会你去看看蓝荞,看她那娇滴滴的身子好点没,好了该到小姐身边侍候就去,别一味的偷懒耍滑!唉,我也是糊涂了,怎么当时就应了鸢儿只带了你们两个出来呢?你记住了,回去传我的话,以后小姐出门身边的丫头不得低于两个,听见了没?” 绿芙连忙点头,道:“奴婢记住了!” 李氏道:“那你去吧,鸢儿今天受了惊,回去后仔细着点,小心侍候着!” 第65章:回京之前 第二日,李氏带了宜儿去城外戴家庄园为李彦雪添箱。 宜儿知道李氏和汀南李家的关系不好,至于具体的原因,她却不是很清楚,只隐约知道李氏是出自李家四房,乃是四房唯一的子嗣,当年长房为了李氏的父母留给李氏的遗产,狠狠的折腾了一番,好像当年为了这笔遗产,还闹到了官府,弄得人尽皆知,后来李氏便与汀南李家断了往来。 李氏曾说过,对汀南李家,她唯一还剩一点亲情的,便只有三房这位和她一起长大的七哥李尚达了,而李彦雪便是李尚达的长女,出于这层关系,李氏才决定亲来宛县,为七哥的女儿添箱的! 汀南处在岭南一带,而宛县居北,离得实在是有些远了,所以三房嫁女,李家来的人并不多。除去李彦雪的父母李尚达和罗氏,李彦雪嫡亲的妹子,刚满九岁的李彦蕊之外,长房,二房都只差了一个李彦雪的同辈兄长过来,长房来的叫李国祥,二房的叫李国丰! 李氏过来,李尚达夫妇十分高兴,一番厮见之后,李尚达夫妇当即便给宜儿和小杜昱赏了见面礼,李氏也给李彦雪李彦蕊姐妹了见面礼,却对长房二房的那两兄弟视而不见,李国祥李国丰两人面上自然不怎么好看! 李氏和李尚达夫妇是多年未见,如今见了,自然少不了一番感概,叙了会子旧,李氏才带了宜儿给李彦雪添了箱,李氏给的是一副赤金缀玉十六翅宝冠,宜儿添的则是青镂玉枕一对,算起来都是极为名贵的添箱礼了,罗氏自是带着李彦雪连连道谢。 从城外庄园里回城,时日尚早,宜儿想了想,便说想去明风绣楼看一看,李氏哪有不依的道理,当即连客栈也没回,就直接驱车去了明风绣楼。 却不想是扑了个空,不仅卫娘子没见着,就连明风绣楼也是门户禁闭,上了锁,并未开业。 宜儿让人去隔壁的商户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卫娘子好像有什么事去了别的地方,绣楼都歇业三天了,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再开门做生意呢! 没见着人,宜儿自是有些失望,李氏就说:“你要是确实挂念,以后有机会我们再来就是了。” 宜儿当然知道她们是马上就要回京师了,到时候可能就少有机会能再出昀都了,李氏这话,也是怕她伤感,安慰之词罢了! 冬月初一,李彦雪出阁,新郎上城外庄园接亲的时候,宜儿可算是见到真人了,戴文清生得文文秀秀,穿着大红婚袍,骑在高头大马上,颇有些意气风华,顾盼生辉的架势。 忽然间,宜儿就有点恍惚,待年底回了京,来年的时候过了及笄礼,她的婚事只怕就会被杜子悟夫妇拿上桌面上筹划了,他会是谁?会是良配么? 其实民间多有在及笄之前先订了婚的,李氏一直没为宜儿相看人家,宜儿心里清楚,李氏是觉得地方上当然也有名门望族的少年俊彦,可是总不及京师的富贵权门多,她是一心一意要在京师为宜儿找一个高门权贵,堪堪君子来的! 只是宜儿总在想,那些高门权贵家的,若不是纨绔子弟,那就是多少名门闺秀梦寐以求的良配,眼高于顶,人家会看上她么? 在庄园里送了亲,李氏并没有再去戴家,带着宜儿姐弟直接回的客栈,隔日,收拾了东西,一行人离开了宛县,回北开城去了! 俗话说计划不及变化快,李氏基本上已预备好了,进了腊月,就准备着回京的事宜,可是皇上的一道圣旨却让这一切都得重新计划了! 圣旨上说,新任的连州知府圣意还没敲定,所以着杜子悟再在任上多守三个月,来年三月再进京述职。 李氏有些着恼,她倒不是就这般急着想回京师,她着急的是宜儿的及笄礼! 三月才进京述职,也就意味着说宜儿的及笄礼就势必要在北开城举行了,李氏原想着要请哪家哪家的老安人,哪家哪家的太夫人啊什么的,就全泡汤了!为此李氏郁闷得不行,还是宜儿好言劝慰了半天,又是彩衣娱亲,又是拉杜昱出来一起卖萌耍宝,费了半天的劲,李氏才又眉开眼笑起来。 年底的事多,虽有宜儿从旁协助,李氏依旧忙得焦头烂额,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便是杜子悟了,到了年底,封了衙,他到是难得的清闲了,整日待在家里,无所事事,有闲情了,就在书房里写写字,高兴了,甚至会扛着小杜昱在院子里一通快跑,引得小包子咯咯咯的直笑。 对于杜子悟的清闲,李氏是颇有微辞的,于是乎很多时候,李氏甚至还给杜子悟安排了内院任务,至此后,杜府的下人经常便能见到杜子悟苦闷的伏案写着请柬拜贴礼单啊什么的! 除夕晚,宜儿陪着杜子悟夫妇吃了团圆饭,在征得二人的同意之后,就带着身边的四个大丫头上了城楼去看满城的除夕灯火,其他的仆随小丫头等的,凡东暖阁的,宜儿本来是都想给她们放个假的,不过全放了肯定不妥,王嬷嬷主动请缨,留下来看院子,其余的都放了她们自由活动。 因为是在北开城过的最后一个除夕,杜子悟和李氏也没怎么拘着宜儿,只吩咐出门的时候护卫仆随要带够,保证安全! 城楼很高,站在上面视野很好,满城的灯花焰火尽收眼底,四个丫鬟都很兴奋,唯独宜儿一个人有些厌厌的,提不起劲。 青漓多少能猜出在北开城生活了两年多的时光,宜儿是有些不舍,当然,也是为回到京师,进了侯府,一下子面对一大家子人,她心里有些不安! 青漓年纪不大,人沉稳,思虑也重,她很清楚一大家人生活在一起,看似热闹,可磕磕碰碰,甚至是阴谋算计,是根本避不了的,更何况她也知道老爷和夫人跟青湘侯府的关系,并非母慈子孝那般简单! 青漓冷眼旁观了这么长时间,自家小姐聪慧果敢,也不乏心思手段,可她唯一的弱点就是太善良了点,心也太软了点。而且她生性淡薄,对事对物都没那么上心在意,更不喜与人争抢拼斗,她的确不适合生活于大家内宅之中,像现在在北开城,就一家四口,开开心心的,可能才是她最想要,也最舒适的生活! 青漓看得清楚,不代表别的丫头也知道宜儿的心思,那银谷见宜儿有些不怎么高兴,又见满城的焰火此起彼伏,很是好看,不由得就想起宜儿小时候被拍花子拐走的往事,心想小姐莫不是触景伤情,又想起了小时候的伤心事了吧! 银谷心思单纯,又受了宜儿的大恩,早将宜儿视作比她性命还重要的主子了,当下就悄悄的上前,小声对宜儿道:“小姐是想起了什么往事么?” “往事?”宜儿有些诧异。 银谷憨憨的傻笑了一下,别扭了半天才道:“奴婢听说当年小姐被拍花子拐走,是在元宵节的灯会上…” 宜儿恍然,顿时明白银谷是想到了什么,当下摇摇头,道:“那时候我才刚刚一岁,哪里记得这些了!”宜儿在想,事实上她又不是真正的杜飞鸢,即便杜飞鸢被拐走的时候已然记事,那她也不会有什么感觉的! 心里正想着,忽然就有些感概了,是啊,自己原就不是杜飞鸢,可是却享受着杜飞鸢的一切,李氏和杜子悟明知道这点,对她却尤胜亲身女儿般疼惜宠爱,那自己这辈子还求什么?自己什么时候变成了这般娇滴滴的模样?只知道在这伤春悲秋了,只知道想着念着自己了,什么时候为杜子悟夫妇,自己的父亲母亲想过了? 宜儿长吸了一口气,在心里,她早就视杜子悟夫妇为亲生的父母了,他们是一家人,家?家是什么?家人在的地方就是家,她又何必拘泥于在哪生活呢?只要父母在,只要弟弟在,哪里都是家,她又干嘛要害怕,干嘛要忐忑呢?有家在,有家人在,还有什么事是不能解决的? 宜儿的心思渐渐豁然开朗了,她忽然将银谷拉了过来,捧着她的脸,重重的亲了一口,笑着道:“银谷,谢谢你了!” 银谷一脸懵懂,完全被宜儿这突然的举动搞糊涂了,不过她也不管到底怎么了,只见宜儿似乎比开始的时候开心了一点,这对于她来说,就已经够了! 除夕过后,就是无休无止的拜门赴宴,宜儿的及笄礼最后自然还是在北开城举行的,这让李氏有些遗憾,不过正月十五那天杜府是宾客盈门,整个北开城有头有脸的夫人小姐几乎全都来了,最后正宾是由云家大夫人瞿氏担当的,有司请的是北开城一个五世同堂的老夫人,赞者当然是被云瑤十分霸道的抢了去! 整个及笄礼正式隆重,流畅顺当,礼毕过后,整个杜府更是恭贺声不断,热闹不凡,这让原本还有些遗憾的李氏较为欣慰满意! 第66章:垂钓 启明三年三月二十一,春分日。 昀都的春向来来得迟,春分到的时候各处的积雪才刚刚消融,柳枝发了新芽,呈现出了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只是出门在外,虽裹了寒衣,依旧让人有些禁不住寒意。 北出昀都,有四方山,山不高,但奇险,由来便被称作昀都的北面屏障。 官道从四方山下凿道而开,进而形成了一个极其险峻的峡口,官名四方口,俗称死亡峡!死亡峡上车道狭窄,一面紧靠峭壁,一面却面临数十丈的深渊,行车于此,无论是赶车的还是坐车的无不胆战心惊,如履薄冰! 死亡峡下,是从灵风山上积雪融化流下的沔昀河,途经昀都以后,从辽州三岔口并入横贯整个大辉的通辉江!这死亡峡下面有一个村庄,因庄子里多数人家都姓商,故名商家村,商家村口有一条小溪,溪流不急,不过水清澈绿净,这里有一个洗衣桥,村子里的妇人经常带着衣物过来盥洗! 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在洗衣桥对面的小河沟里,来了一个垂钓的怪人,隔三差五的就会过来一坐就是半天的功夫,这人带了一顶斗篷,远远的根本看不清面容,村里的人有好奇心重的,也曾想靠过去看个究竟,只是刚过了洗衣桥,就会突然不知从哪里冒出两个面无表情的少年拦了路,这拦路的少年言语还算客气,只一点,想要再靠近那小河沟,免谈! 村里的人不知道垂钓者和这拦路的少年是什么人,不过只看拦路少年的穿着打扮,他们便知道这些人非富既贵,绝对不是他们这些泥腿子农户能够招惹得起的! 至于这人为何会选择在这么个不起眼的小河沟里来垂钓,没有人弄得清楚! 午后的时候,垂钓的人又来了,只是这次有些例外,不到一个时辰,小河沟边就又来了两个人。 来的当然不是商家村的农户,凡这垂钓的人来了的时候,商家村的农户根本就没法靠近。来的两个人不过都是十来岁的少年,锦衣华服,一看便知尊贵非凡。 杨铣望了望脸庞隐在斗篷下的姜宥,有些抱怨的道:“我说阿宥,昀都近郊有那么多园子可以钓鱼作耍,你干嘛选这么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来躲清净?还学人家垂钓,我说你会吗?长这么大,下河摸鱼洗澡我到见你干过,垂钓这么高雅的行当,指不定还真不适应你这粗汉!” 姜宥没有说话,抬头看向对面的洗衣桥,脑子里却不由自主的就想起了当初在走马山下那溪畔的情景,如果宜儿这会也在这里的话,就会惊奇的发现这洗衣桥的精致竟像极了走马山下那条洗衣的小溪! 杨铣又道:“你说你从北漠回来都三个多月了,多少你也敷衍舅母一下,那些个名门闺秀,当真就一个也入不了你的眼?” 姜宥瞥了杨铣一眼,道:“听说你那侧妃临产也就在这几天了,你还有心思到处乱跑?” 杨铣没好气的道:“我不到处跑,难不成还守着她不成?女人生孩子我又帮不上忙,守在她身边算个什么事?” 姜宥皱眉道:“你既用轿子将人娶进了门,人家又怀了你的孩子,你这般说话,要叫别人如何想?” “爱咋想咋想,我还得在意她的心思了?”杨铣吼了一句,又嘀咕道,“再说,又不是我想娶的!” “不想娶你也娶了,你还要咋的?” 杨铣恨恨的盯了姜宥一眼,道:“我是没想咋的,到是你,今天舅母又拉着我唠叨了半天,在这般下去,我可是连你家的大门都不敢进了,今天你就给我一个准话吧,说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姜宥冷眼看了看杨铣,冷冷道:“我怎么想的,你不知道?” 杨铣一呆,道:“都快三年了,阿宥,你真的还放不下?” 姜宥反问道:“才三年而已,我为什么要放下?再说,我又不是你,我忘不了。” 杨铣大怒,一把抢过了姜宥手里的鱼竿,用力的朝河沟里扔了出去,大声吼道:“你以为我就忘了么?我也忘不了,这辈子我都忘不了!你以为我想放下来么?可是我有什么办法,我那正妃侧妃都是母后选的人,父皇一纸诏书人都给我抬进府了,我该怎么办?我能怎么办?阿宥,你告诉我,要是换了你,你会怎么办?” 姜宥好像看白痴一样的盯着杨铣看,良久才淡淡的道:“要是我,我不娶!” 杨铣一呆,脱口道:“你说什么?” “不是我选的人,我不要!” “可是那是父皇下的圣旨?” “那又怎么样?” 杨铣身子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的击了一下,全身颤了一下,紧接着像从来不认识姜宥一般,看了半天才道:“那又怎么样?什么叫那又怎么样?阿宥,难道你还敢抗旨不成?” 姜宥道:“牛不喝水还能强按头?” 杨铣狠狠的跺了跺脚,道:“行,你牛!没人能按你的头,行了吧?可是宜儿她…她已经不在了,你难道准备一辈子都这样?” 姜宥眼中的杀气一闪而过,一把揪住了杨铣的衣领,冷声道:“谁说她不在了?阿铣我告诉你,一天没找到人,你少在我面前说什么生啊死的!” 杨铣一把拍开姜宥的手,大声道:“阿宥你醒醒吧,我知道你比谁都清楚,别再自欺欺人了,你若真相信宜儿还活着,这两年你怎么会没再继续找下去?要是你真觉得还有希望,你又为何会一声不吭就逃到北漠,一待就是两年?阿宥,我知道你难受,我也难受,可是宜儿是被冲下了虎跳峡,那是虎跳峡,我们都去看过了,你说,真的有人能冲下去还能活下来么?” “住口!”姜宥喝道,“你还好意思提虎跳峡,若不是你,她能被冲下虎跳峡么?” 杨铣神情一黯,人不期然的后退了一步,许久方喃喃的道:“你说得对,都是我害了她,我多么想那个被冲下去的人是我啊!如果可以,我多么想拿我的命去换……”杨铣的话没说完,因为这个时候安和突然惊叫了一声。 安和自小就跟在杨铣身边,他精通武艺又擅长施毒解毒之术,抛开这些不谈,能跟在杨铣身边的人,处变不惊便是最最基本的能力,安和自然不会无缘无故的惊叫,所以这声突兀的惊叫到把姜宥杨铣都吓了一跳。 杨铣见安和盯着对面的死亡峡四方口出神,那神情活像是见了鬼一般,不由便骂道:“你活见鬼了?鬼哭狼嚎的。” 安和指着对面凿在半山腰上四方口,尤自惊魂未定般颤着声音道:“宜…宜儿姑娘……” 杨铣一脚将安和踹翻在地,道:“爷们说话,你插个什么话?再说了,宜儿姑娘?宛茗郡主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 安和现在哪里还顾得杨铣的怒骂,只指着对面的四方口官道,道:“爷,奴才是说宜儿…宛茗郡主,宛茗郡主,刚就在对面那四方亭里站着呢!” 这下杨铣和姜宥都是全身一震,急忙眺目望去,那四方亭就建在沔昀河上的悬崖绝壁之上,此时一缕斜辉照在亭顶之上,让整个四方亭都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美轮美奂,只是美则美矣,亭中空空如野,哪里有什么人影? 杨铣正要发问,姜宥已经跳了起来,宛若一阵风般冲了出去。 官道上,有一队马车,蜿蜒而行,浩浩荡荡,从四方口慢慢的驶过。 杨铣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照安和的眼力,看错的机率很小,他既然叫出了声,当不会只是见了貌似的人,必定是仔细辨认过确定了以后才敢在这个时候出声,如果宜儿刚才真在四方亭里的话,那么这会,她必定是在那队马车里面。 杨铣也跟着姜宥冲了出去,慌得后面的安和门板青瓦三个小厮连忙迈开步子跟了上去。 四方口官道路窄难行,车队走得很慢,姜宥等人赶得急,五人五骑,快马加鞭,从九洞桥上绕过去,赶到四方驿站的时候,那车队竟然还没有驶出四方口。 杨铣本想就在四方驿站等一会,却不料姜宥一引缰绳,纵马当前,直接冲上了对面的小山丘,杨铣咬了咬牙,只得也跟了上去。 小山丘地势不高,不过正对着四方口官道,站在上面,可以远远的看到一队马车缓缓的行了过来。 隔不多久,那车队行近,姜宥杨铣几人居高临下,在人群中四处寻找,只是再度让几人失望的是,那随行的仆随丫鬟当中,并没有他们要找的人! 杨铣皱眉,道:“难道人在马车里?”回头对安和道,“去看看这车队是些什么人!” 安和领命,正要走时,姜宥已淡淡的道:“何必那般麻烦?”话声未落,已弯腰从地上拾起了一块鸡蛋大的石子。 杨铣一怔,道:“阿宥你要做什么?这些人看样子应该是官眷,能有这么大排场的当也不是普通的官宦人家,你不要乱来!而且宜儿若真在马车里,你伤了人总是不好!” 第67章:惊喜 姜宥却冷沉一声,手腕一翻,手里的石子便若流星一般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激射了出去。 他腕力极强,准星极准,虽离得远,那石子却似长了眼睛一般直接击在了一辆马车底盘上的木质横杆上,啪的一声脆响,那木质横杆硬生生被击成了两段,马车凑然间失去了横杆的固定,剧烈的抖了一下,然后嘎嘎噶的连续怪响,车夫大惊,用力勒马,将马车停了下来! 被姜宥击停的马车走在最前面,它一急停,后面的马车便只得都跟着停下,随后就见数辆马车上陆续有人下车查看,姜宥杨铣运目望去,果然见一辆马车上下来了三名丫鬟模样打扮的女子,正围在一起,轻轻的议论着什么,而其中一个,身穿白衣,背向着这边,身材瘦弱,却不是二人心心念念的宜儿又会是谁呢? 姜宥双目中精光一闪,一股巨大的喜悦几乎呼之欲出,他努力保持着神情的镇定,可杨铣等人却清晰的发现他的身躯竟禁不住微微的颤抖了起来。 杨铣的神情有些黯淡,当初在知道他和姜宥喜欢上的是同一个人的时候他还自嘲过,那时候他以为宜儿死了,一切自然都是空谈,他和姜宥还相互详叙了和宜儿的点滴交往,他记得那时候他还满脸的不可置信,他根本不敢相信姜宥仅仅只和宜儿见了一面,说了几句话而已,就能生出如此刻骨铭心的情感出来! 这要是换一个人,杨铣还能基本接受,可是这是姜宥啊!那个从小一副面瘫脸,半天冒不出几句话的姜宥啊!那个横行霸道,飞扬跋扈,一句话没说完,即便面对御史朝官也敢抽鞭子拔刀的纨绔子姜宥啊!他竟会对一个只见过一面的女子如此神魂挂牵,他竟能生出如此纯粹的情感,他竟能有如此深的执念,明知道绝不可能的事情他却能始终不放弃,不忘记,他竟会如此撕心裂肺的思念一名女子! 杨铣知道他对宜儿的情感,他只是难以相信姜宥对宜儿竟能情深至此!这近三年的时间,在他看来明明不可能的事情都成了事实,虽然他万分的不愿承认,不过他还是逐渐的意识到,宜儿为救他性命,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可他对宜儿的感情,却是真不及那个仅仅见了宜儿一面的表哥姜宥! 姜宥一引缰绳,纵马冲了出去,门板青瓦慌忙驱马跟了上去。 杨铣没有动,有些落寞,只呆呆的看着姜宥三人冲下山丘,迎着那车队驶了过去。 安和见杨铣没动,有些疑惑,见姜宥三人已冲得远了,问道:“爷,我们不下去?” 杨铣没有回头,身子连动都没动一下,好半天才道:“安和,你说爷也这么冲下去,还有意义吗?” 安和愕然,有些不解的道:“可是爷不是一直没有忘记宛茗郡主么?” 杨铣自嘲似的一笑,道:“没有忘记?爷已经娶了妻,正妃侧妃一娶就是三个,如今马上,连儿子都有了,你说,爷还有资格站在她的面前么?” 安和看着如此模样的杨铣,心中忽然有些同情起这位天之骄子起来,他在心里叹息,抬目望去,片刻后便惊诧的道:“爷,那位姑娘,那位姑娘不是宛茗郡主!” 此时姜宥三人早已冲近车队,他们的马都是良驹,奔行起来,蹄声大震,车队里冲出了几名护卫,纵马迎了上来,其中一人高声喝道:“来着何人?” 姜宥哪有功夫理会这几名护卫,他在人群中很快找到了要找的目标,只是很快,一股巨大的失望就充数着他的整个四肢百骸,那白衣女子五官尚算端正,可是神情怯怯的,无论容貌气质,哪里能和他心心念念的的那人相提并论? 如果说,开始他有多么的惊喜欲狂,那么这会他便有多么的万念俱灰!他的身子一下仿佛置身冰窖之内,从头到脚,全是止不住的冰凉。顷刻之间,他心浮气躁,一股子暴戾之气在胸口左冲右突,双手死死的拽着马缰,脸上不见一丝表情,双眼却慢慢通红,凶相毕露。 那几名护卫见此模样,都是大吃一惊,纷纷搭手摸上了腰间的兵器。 门板青瓦见了,大是头疼,门板慌忙驱马上前,笑着道:“几位大哥不要误会,我们只是寻路的路人罢了。” 护卫们见门板语气和善,方轻舒了一口气,又见姜宥三人穿着华贵,所骑更是万里挑一的名驹,心知这三人必是勋贵大家的公子哥,不好得罪,一名护卫便道:“小哥好说,在下严析,我家老爷乃是连州知府杜大人,因为任满,这才举家回京述职!” 门板在马背上行了一礼,道:“原来是杜知府的家眷,失敬了!” 姜宥却不理二人的搭讪,慢慢的驱马欲要上前,严析一怔,条件反射的挡在了前面。 门板连忙又道:“严大哥放心,我家爷没有恶意的!” 严析却哪里会听门板的话,拦着路阻止姜宥上前,道:“这位公子……” “滚开!”姜宥不耐烦了,冷声喝道。 严析一怔,姜宥看上去年纪轻轻,可是这一喝之下,却有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威严,那是天生的上位者自然而成的令人不能忽视的威压,除此之外,严析还从姜宥这短短的两个字中感受到了一股嗜血的杀伐之气,他心里清楚,这种杀伐之气只能从真正的战场中才能磨砺而出,而眼前这少年,难不成还上过战场不是? 严析看不透姜宥的底细,心中有了惧意,可是他却清楚的知道他职责所在,绝不能退。 姜宥冷冷的看着严析,手已慢慢的握上了腰畔的长剑。 门板青瓦连忙上前,一左一右将姜宥夹在中间,门板急道:“爷,你冷静一点。” 姜宥冷目扫了门板一眼,门板顿时浑身打了一个寒颤,再不敢出声相劝,一时又怨这严析不知死活,心想着你自个找死,可别拉着老子去垫背,当下便不耐烦的道:“严大哥,我都说了,我家爷是没有恶意的,你就不能让一让吗?” 严析尚没来得及说话,就有一人朗声道:“这位公子,有什么事么?” 严析回头一看,见是杜子悟在靳山的陪同下走了过来,连忙和其他几名护卫下马行礼,杜子悟摆了摆手,直接到了姜宥马前,淡声道:“本官杜子悟,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姜宥看了杜子悟两眼,道:“杜大人,不知我可否问那丫鬟几个问题?” 杜子悟一愣,顺着姜宥所指,就看到一脸呆懵的银谷,他虽然叫不出这银谷的名字,但也知道这是宜儿身边的丫头,一时不知姜宥究竟是什么意思,再看了银谷两眼,这才有些愕然的望向了姜宥。 姜宥道:“杜大人放心,我只是想问她几个问题而已。” 杜子悟虽是不解,但仍朝银谷招了招手,银谷有些怯手怯脚的走了过来,一丝不苟的朝杜子悟和姜宥等人福了福身。 杜子悟道:“这位公子想问你几个问题,你只需照实回答即可!” 银谷福身应是。 姜宥见了如此畏手畏脚的银谷,忽然就觉得意味索然,什么都不想问了,他冷冷的哼了一声,扭转马头,驱马就向回行去。 杜子悟被弄糊涂了,实际上不止杜子悟,就是门板青瓦也被姜宥的举动搞得一肚子迷茫起来,不过姜宥是主子,主子的想法他们可以揣摩不出,但是主子的举动,他们是绝对不敢置疑的,所以见姜宥要走,也连忙向杜子悟等人抱了抱拳,也扭了马头,准备跟上姜宥而去。 却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就有一个丫鬟几步跑了过来,大声道:“何公子留步!” 姜宥回头看了那丫鬟一眼,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但见那丫鬟对着他又喊了一声,他突然间全身一震,想起了当初在走马山下,他给宜儿留的就是何睿的名字,眼前这丫头称他何公子,那岂不是?岂不是…… 姜宥有些艰难的吞咽了几口口水,这才定了定神,道:“你叫我?你认识我?” 那丫头着了一身绿衣,却不是绿芙是谁,当下道:“奴婢是奉了我家小姐的命,过来请公子过去叙话的!” “你家小姐?” 绿芙眨了眨眼,有些调皮的道:“我家小姐说了,若公子还记得小猪说话的故事,还请公子移步,小姐有事想向公子请教!” 姜宥只觉他的心都快跳出胸腔了,从马上直跳了下来,一步上前,抓住了绿芙的手腕,急声道:“你家小姐在哪?” “从前啊,有只小猪,生得胖乎乎的,很可爱,而且啊,神奇的是,这小猪还会讲话,不过只会说一个字:没。人家不管问它什么,它都是回答‘没’。这有一天啊,就有个美丽的姐姐遇到了小猪,然后这美丽的姐姐就问。。。” 三年了,宜儿在讲这个故事的声音无数次的出现在他的梦境之中,那时候她说的每一个字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到此时,他哪里还不知道这丫头口里的小姐必然便是令他魂牵梦萦的人儿了! 第68章:重逢 宜儿在青漓的搀扶下怯生生的立在马车侧,虽带着帷帽,姜宥还是一眼望去以后便再也挪不动眼光了,他有些恍惚,更害怕这只是虚幻的梦境,一时间远远的站着,竟忘了跨步上前了。 宜儿浅浅的笑着福了福身,道:“一别三年,公子别来无恙?” 无恙?姜宥忽然生了一丝恼恨,他这三年算无恙么?在经历了希望到绝望,绝望再到希望,他现在回想起来,都不知道自个到底是怎么渡过这三年的,他从来没有这般的思念一个人过,记得刚穿越到这个乱七八糟的世界的时候,他对前世母亲父亲的思念可谓撕心裂肺,是纯粹的悲痛,可哪里及得这般的刻骨铭心,悲怆中又带着浓浓的欣悦雀跃,他甚至都不敢想象,要是他的生活中没有了一份刻骨铭心,没有了这份没日没夜的想着念着一个人,那他的日子究竟要怎么过? 到了而今,姜宥已经想不起他最初来到这个世界近一个月的时间他是如何的颓废暴戾,如何的寻死觅活?不过那之后,因为有了这份刻骨铭心的思念,虽然依旧孤寞寂寥,可他毕竟有了些许盼头期许,有了继续活下去的希望。 当知道宜儿被冲下虎跳峡时,天知道他那时候有多么的绝望无助!整个三天三夜,他没说过一个字,没喝过一口水,没进过一粒米,他以为自己快死了,他也真希望自己就能这般死去,或许死了就能看到前世的亲人,就能看到她了! 这三年他是怎么熬过来的,他自己最清楚,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他的确没有后悔过,他幻想了无数次他们重逢的场景,但从来没有想过会如而今般只是一句再简单不过的“别来无恙”。 他盯着宜儿看,她的面庞因为帷帽的遮掩看不到全貌,但腮角红润细嫩,身体也比当初胖了一圈,再不复当年那个瘦瘦弱弱的模样。看得出来,这三年她过得很好,姜宥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感觉,他有些恼恨,她怎么能全当没事人一样?一别三年,她安之若素,再重逢时,她处之泰然,她难道从来都没想过他么? “爷当年不是给了你在京师的地址么?你为何不来找爷?” “公子也看到了,小女此番才随父母回京,之前一直待在连州,所以……” 姜宥突然有种暴走的感觉,冷喝道:“你没回京?差个下人上京有多难?你知不知道爷这三年……”他停了话,冷冷的看着宜儿,随即重重的哼了一声。 宜儿有些愕然,搞不清楚无缘无故这人怎么就发起火来,她转头向青漓道:“青漓,你到那边等我,我和何公子有几句话要说。” 青漓领命而去。 姜宥见宜儿遣了丫鬟,心想当着丫鬟的面人家一姑娘家有些话自然不好说出口,这般一想,人便熨烫多了,柔声道:“你有话要对爷说?” 宜儿从怀里掏出那块“瑟”字玉佩,递给姜宥道:“这玉佩是当日公子相赠,小女子想问问公子,公子的这块玉佩是从何而来的?” 姜宥见宜儿说的郑重,将玉佩在手心里把玩了一会,道:“这玉佩是在爷出生的时候家慈所赠,从小就一直佩在爷的身上,怎么了?难不成这玉佩还有什么问题?” “这玉佩公子从小就佩在身上?” “是啊!有什么不对?” 宜儿愣了,脑子里一片迷糊,盯着姜宥看了半天,有些弱弱的问:“小女子能问一下公子的贵庚么?” 姜宥轻轻一笑,调侃道:“怎么,这么快就打听起爷的年纪来了。” 也亏得这个时候只有姜宥和宜儿两个人,要是他那两个小厮或者杨铣等人在的话,估计会被惊得半天合不拢嘴。万年僵尸脸的姜宥竟然会笑?那个惜字如金,冷冰冰臭哄哄的姜宥竟然会和人开起了玩笑?这难道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宜儿面上有些囧,只得道:“小女……” “再两个月,爷十八。” 宜儿一怔,接着脱口问道:“那这玉佩,公子中途可有丢失过?” 姜宥皱眉,道:“这玉佩从小一直跟着爷的,除了当日送你之外,从没离开过爷身边。这玉佩到底有什么问题,你怎么一直追着它来问?” 宜儿是彻底被搞晕了,十三年前,杜飞鸢是带着玉佩被拍花子拐走的,可是按姜宥的说法,这玉佩近十八年来就一直在他的身上,这一块玉佩怎么可能分身两处呢?宜儿有些懵,不过渐渐的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 其实宜儿身上这块玉佩和当日杜飞鸢身上的本就不是同一块,这早在当日杜子悟和李氏夫妇认女的时候就知道了,两块玉佩中间都有字,一块是琴,一块是瑟,杜飞鸢身上那块是琴字佩,而宜儿手中这块是瑟字佩。只是杜子悟夫妇并没有将这事说与宜儿听,所以宜儿才会留了姜宥问询当年玉佩的事情。 到了现在,宜儿已经意识到了两块玉佩很可能并非同一块,而后,她向李氏询问,了解了事情始末,这才恍然过来,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却说姜宥见宜儿神思恍惚,似有心事,便将玉佩又递了回去,而宜儿再傻乎乎的接过了玉佩,这才醒了过来,道:“公子,这玉佩贵重,小女子……” 姜宥冷哼一声,道:“东西爷已经送了你,要是再收回来,爷成什么人了?” 宜儿笑了笑,也不推辞,将玉佩又收进了怀里。 姜宥又道:“你叫爷过来,就是要问这玉佩的事?” 姜宥这话里的语气颇为不善,隐隐中有一抹危险的意味,宜儿有些不明就理,只得依旧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 姜宥盯着宜儿看,眼中的戾气一闪而过,良久,才重重的哼了一声,一跺脚转身大踏步去了。 然后门板青瓦就看到自家爷怒气冲冲的走了过来,翻身上马,竟对杜子悟视而不见,招呼都不打一个,便纵马而去,二人慌忙对杜子悟行了一礼,上马跟着追了上去。 姜宥并没打马狂驰,他走得并不快,门板青瓦一左一右落后他半个马头,二人都见了他之前的脸色,此时哪里敢发话出声?可走了一路,二人就发现姜宥的脸色竟渐渐的好了起来,到最后,虽然脸还板着,可眼底却不知不觉的流露出了一丝笑意! 发现了姜宥的这个变化,门板青瓦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惊愕。 姜宥突然回头,对门板道:“你去找人盯着青湘侯府,其他人爷不管,杜大人一家的情况无论大小,爷都要知道得详详细细的,明白么?”想了想又道,“算了,这事你亲自去做,今儿回去后,这事就是你的全部差事了,需得给爷办好了,出了纰漏,小心爷剥了你的皮!” 门板打了个哆嗦,忙道:“爷,奴才去做这个了,那爷身边……” “爷身边的事还用你操心?好好去办你的差,爷自然不会亏待了你!” 门板苦着脸,却也不敢再多说了,倒是一旁的青瓦眼里有了喜色,他和门板一同在姜宥身边侍候,可门板机灵,嘴又会说,一向得姜宥的看重,什么事也多是吩咐门板去做,他虽尽力想在姜宥面前表现一番,可是有门板在,哪有他露脸的机会?如今姜宥差门板去办这么个差事,门板自然不能再一直留在姜宥身边了,那他的机会岂不是要来了? 却说这边,宜儿单独见了姜宥,杜子悟夫妇虽觉得有些不妥,不过他们向来知道宜儿稳重识大体,既然这么做必然是有原因的,也就随她去了,事后宜儿同李氏轻声说了事情的经过后,李氏叹了口气,这才将琴瑟两玉佩的事说与了宜儿听。 马车修好了之后,车队继续上路,过了四方口,不久便远远的看得见京师昀都的城门了。 说起来,当年宜儿随蒋菊芳,也在昀都里生活了三年,只是那三年她成日和蒋菊芳被关在西昌伯府的内院中,根本是连一次门也没有出过,所以京城到底是什么模样,她还真的是一无所知。 车队到昀都城外的十里柳亭,就有青湘侯府的人迎了上来,宜儿先以为来的只有侯府的下人,结果到是有些意外,侯府三爷,也就是杜子悟的三弟杜子飞亲自来了,双方一番厮见,宜儿上前见了礼,这杜三爷不过二十八岁,人长得一肥二胖的,逢人便笑,乐呵呵的,看上去到像是座弥勒佛。他见了宜儿和杜昱姐弟,笑得连两个眼睛都看不到了,当即就从怀里掏了两个金铃铛,一人一个硬塞进了两人的手中。 宜儿福身道了谢,杜子飞摆了摆手,又看向杜子悟道:“大哥,本来二哥也要跟着来的,可是你也知道,他要打理家中的一些产业,脱不开身,嘿嘿,大哥这寻到了鸢儿,又得了昱儿,可是咱家的大喜事,之前你在连州就不说了,这回到了京师,我们可得好好的庆祝庆祝啦!” 第69章:老夫人 马车进了昀都北宣门,在喧嚣嘈杂的闹市穿行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才到了青桐巷的青湘侯府。 青桐巷地处昀都繁华的南城街区,出巷便能看到整个昀都闻名遐迩的珠宝银楼一条街的皇城大街,地理位置极佳,可谓是寸土寸金,即便如此,整条青桐巷实际上也只有青湘侯杜家一家,沿巷子砌修的两排子青瓦房,都是杜家的产业,住的全是杜家的仆随陪房。 宜儿知道青湘侯府有钱,可是马车进了侧大门,停在了二门垂花门外,她在青漓的搀扶下下了马车的时候,周遭的富丽堂皇仍旧令她有一瞬间的愣神。 这是京城侯府,自然并非北开城的府衙后院可以相提并论的,宜儿也去过北开城的云府,如果说北开云府是低调奢华的话,那这青湘侯府就有些穷奢极欲的味道,就连进垂花门的台阶也以金光灿灿的琉璃砖砌成,晃得人眼花缭乱。 宜儿有些不适应这般的奢侈,或者说是不喜欢,是以下了马车之后,她便皱了皱眉头。 内院里早已得了杜子悟一家已进府到了垂花门的消息,是以一干众人刚进垂花门,就有一个妇人领了两名女子迎了上来,人还没走近,已未语先笑,朗声道:“大哥大嫂,你们可算是回来了!” 双方再厮见行礼,却原来这人便是杜府的三夫人钟氏,紧跟其后的正是钟氏的两个女儿,十一岁的杜沁文和九岁的杜沁雅。 这钟氏不过花信年华,人生得美,打扮上更是干净利索,一看便知是个厉害利落的人,宜儿再看向她那三叔杜子飞,像一尊弥勒佛般,整日乐呵呵的,这两夫妻,怎么看怎么有一种违和感,可是待二人真站在了一起,杜子飞眼中那满满的宠溺和钟氏眼里那淡淡的娇羞,却让二人的身上宛若镀了一层神秘的色彩,让二人变得无比的融洽自然! 这钟氏,当是云瑤口中那大理寺卿钟离望的妹子了,宜儿看着她,又想起了云瑤,她如今便在昀都,照道理说,她应该知道自己已随父母回了昀都侯府,不知道这妮子会不会明日就忍不住冒冒失的过府来呢? 宜儿在打量钟氏,钟氏也在看她,此时一把将宜儿拉了过来,啧啧称赞道:“我家鸢儿生得真好看,大嫂也是的,也不提前带着鸢儿回来让她和我亲近亲近,你看,如今鸢儿见了我啊,生分得很,我可不管啊,说什么大嫂也得让鸢儿去我的飞雪院住个一年半载的,得和我亲近了我才放人!” 李氏便笑道:“你啊,文儿雅儿都这般大了,还一天没个正形,都是被三弟给惯的,也不怕文儿雅儿笑话!” 杜沁文就笑嘻嘻的道:“不瞒大伯母,前几日老祖宗还说,娘亲和我们姐妹哪里像是母女,到像是姐妹来着,还说父亲辛苦,一人养了我们三姐妹呢!” 在场众人都抿着嘴笑,就连丫鬟仆随都有些忍俊不住,钟氏也不恼,瞪了杜沁文一眼,道:“就你聒噪,你看看你鸢儿姐姐,这才是大家小姐,温婉雅致,再看看你,活脱脱一个皮猴子,你说我生你的时候是不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就你妹妹也比你沉稳多少,你怎么就这般不长记性呢?” 这会儿宜儿也是看出来了,杜沁文杜沁雅两姐妹,姐姐杜沁文活泼好动一点,而妹妹杜沁雅虽然年纪小,人却沉稳恬静了许多。 杜沁文吐了吐舌头,道:“父亲都说了,我这性子是随了娘,妹妹的性子才像爹,我再不长记性,那也是娘……” 钟氏在杜沁文的头上猛敲了一记,怒目瞪了过去。 杜沁文嘻嘻笑着躲在了宜儿身后,举着双手道:“三姐姐救我,三姐姐救我!” 宜儿便挽了钟氏的臂弯,道:“三婶婶和两位妹妹的感情真好,鸢儿见了,都好生羡慕呢!” 钟氏点了点宜儿的额头,道:“去去去,少说这些好听的话,也不怕你母亲吃味去?” 宜儿道:“母亲见我和三婶婶亲近,高兴还来不及呢,哪里又会吃什么味?三婶婶刚才叫鸢儿去飞雪院住过一年半载的,鸢儿可是当真了的,到时候三婶婶可别烦了鸢儿,着急着将鸢儿给赶出来了哈。” 钟氏咦了一声,仔细的盯着宜儿看了两眼,故意扮着惊诧的样子道:“我还以为你这丫头是个稳重的,可没想和文儿那皮猴是一丘之貉啊?” 宜儿摇着钟氏的手臂,道:“三婶婶现在才知道,可是晚了。” 大家哄笑声中,杜沁雅一本正经的道:“娘亲别再闹了,老祖宗那里还等着呢!” 钟氏便叹了口气,道:“有这小管家婆管着,我是想在哪偷会子懒都是不成的。” 众人又大笑,这才缓缓的转过观景游廊,早有仆随备好了青幔小推车供众人乘坐,在内院代步的这种小推车小巧精致,是由粗使的仆随手推而动,车身小,仅能坐下一人,一般的,都是一名仆随推一辆车,不过杜子飞块头太大,推他的那辆车是特制的,由两名高大的仆随推动。 杜子悟等人回府,第一件事自然是去紫瑞院拜见老夫人林氏。 宜儿只留了绿芙一人跟在身边,其他的人都被李氏遣回去收拾宜儿的箱笼行礼去了。 老夫人住的紫瑞院处在整个侯府的西南角,路程有些远,绿芙跟着小推车走得有些急,待到紫瑞院的时候额头上就已经见了汗珠,宜儿下车时见了,不由得暗自庆幸没有带蓝荞过来,不然,以蓝荞的身体,怕是更加吃不消了! 李氏坐的小推车在前面,此时已经在紫瑞院门口等着了,宜儿也顾不得绿芙满头的大汗了,连忙带着人上前。 李氏拉了宜儿的手,轻轻的拍了拍,待到杜子悟等人陆续到了之后,众人才在丫鬟的指引下,朝紫瑞院走了进去。 院子里栽种的多是紫罗兰,随处可见,也不知道温房是如何培植的,这季节花儿竟开得很好,让偌大的院子都浸染在一种淡淡的花香之中。 紫瑞居里,早已挤满了人,宜儿跟在杜子悟夫妇身后,目不斜视,和徐嬷嬷抱着的小杜昱并排而行,进了正堂,只觉得周围安静得出奇,宜儿毕恭毕敬,随着杜子悟夫妇行了礼,上面有人叫了起之后,杜子悟夫妇在侧边的椅子上坐了,就有丫鬟拿了一个蒲团轻轻的放在宜儿的面前。 宜儿就着蒲团上跪了下去,不疾不徐的连叩了三个头,上面的老夫人连忙道:“好了好了,我的乖孙,快快上前来,让祖母好好看看。” 宜儿便在绿芙的搀扶下起了身,面上带着适宜的笑容,慢慢的上前,将手放进了老夫人的手里,这才抬头看去。 老夫人林氏不过刚过五十,保养得宜,额头虽难免有些皱纹,不过更显雍容华贵,她握着宜儿的手,开口之间,语气竟有些凝噎,道:“好孩子,早些年,你受苦了!” 宜儿见林氏一开口,竟似要落泪,不免有些心慌,三夫人钟氏便在一旁道:“老夫人也是,如今我们一家团聚,是大喜的事,老夫人要是把鸢儿给弄哭了,那可不好了!老夫人看看,大哥家的昱哥儿,生得那也是一个好啊,老夫人可别偏心得太过了,这会儿昱哥儿小,不懂事,可大了他就会说了,老夫人就疼孙女,却对他这个孙儿不闻不问的了。” 林氏呵呵笑道:“老三媳妇这话也对,快快,把我那小孙儿也抱上来,我这一手一个,正合适。” 徐嬷嬷连忙将杜昱抱了上来,小家伙虽已认人,却并不诧生,只是一上来看着了宜儿,顿时眉开眼笑,伸着手非要宜儿抱。 林氏伸手将杜昱抱进了怀里,道:“来,先让祖母抱抱我的大胖孙子,哎哟,你这小家伙,这么沉啊!” 杜昱没能如愿的跑进宜儿怀里,立时不干了,就在林氏的身上挣扎了起来,宜儿吓了一跳,急忙道:“这小子长得皮,又沉手,祖母,还是鸢儿抱他吧。” 林氏微微点头,将杜昱交给了宜儿,喘了口气道:“人老了,这胖孙子是抱不动了,鸢儿你年纪小,力气也不大,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小皮猴你也少抱点,还是交给嬷嬷们抱吧。” 徐嬷嬷听了,忙着上前要接过杜昱,宜儿笑了笑,道:“祖母放心,鸢儿知道的,弟弟已经认人了,知道亲近自个的亲人,今日见了祖母,少不得还要和祖母亲近亲近呢,祖母可别嫌他聒噪!”转头又看向杜昱,轻声道,“弟弟快看,这就是祖母,姐姐可告诉过弟弟,见了长辈要行礼叫人,弟弟可还记得?” 小杜昱就歪着脑袋转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林氏看了半天,然后又看向宜儿,最后在宜儿的鼓励的眼神中,怯怯的喊了声“祖母!” 林氏当即大喜,忙从身上扯了个平安符下来,亲自给杜昱系在脖颈之上。 第70章:认亲 接下来便是认人,首先便是二房。 杜府二爷杜子明是个清瘦的中年人,特别是往三爷杜子飞面前一站,就越发显得他的身板过分消瘦了,他面容严峻,不怒自威,长年打理着杜府的产业,成日里到也忙得不可开交,平日少有时间呆在府里,也是今日杜子悟等人回府,所以他才特地从京郊赶回来的。 二夫人万氏,是门下省左谏议大夫万良的庶女,身形微胖,面上虽笑着,但笑容不达眼底,明显有些敷衍了事。 宜儿行了礼,杜子明夫妇赏了见面礼。 然后便是三房,宜儿也是早看出来了,杜子悟夫妇要说和侯府里哪房的人走的近,那必定是三房无疑了,杜子飞亲自出城迎接,钟氏也领着两个女儿到垂花门外相迎,这里面的,自然并非是老夫人林氏的安排。 所以对三房,宜儿是从心里亲近,上前恭恭敬敬的行了礼,杜子飞在城外的时候就送了宜儿姐弟一对金铃铛了,这会却又重新补了一份正式的见面礼,宜儿笑吟吟的接了。 在杜家,杜子悟是前青湘侯杜家庐的原配沈氏的独子,是杜府的嫡长子,而二房三房都是妾室所生,并非嫡子,而杜家庐的续弦林氏只生了两个儿子,便是而今的青湘侯,四房的杜子阑和老五杜子平。 杜子阑生得俊逸,举手投足如翩翩公子,他年纪本不大,又少年承了青湘侯的侯爵,本人更是在五军都督府经历司任后军经历,正是意气风发,春风得意之时。而四夫人魏氏,就不得不多提两句了,这魏氏乃是出自威钦侯府,虽说只是威钦侯魏道槐的一个庶女,可她生母却是魏道槐最为宠爱的宋姨娘,她从小便得魏道槐万般溺爱,和威钦侯府的嫡女并无二样! 提起威钦侯府,就得说说那位为当今启明帝诞下皇长子的魏贤妃,论起来,这魏氏还是魏贤妃的庶妹,身份自然不比其他。 而五房杜子平,年纪就更小了,他是林氏在三十岁的时候才生下的幼子,自是得了林氏太多的溺爱,杜子平今年刚满二十二岁,生得玉树临风,风神俊朗,只是脸色有些过分的苍白,双眼略显无神,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长期纵欲厮混造成的身体亏伤所致。 要说起这五爷杜子平,到是让林氏操碎了心,年少时便和一帮狐朋狗友整日在外厮混,出堂子,包戏子,玩雏妓,逛赌场,可谓是样样都来,一整个就是一纨绔的京都小霸王。前年他二十岁时方才成的亲,娶的是东山侯贺家的小姐,他那老丈人乃是军人出身,身上有杀伐气在,这杜子平天不怕地不怕,却是真怕了那火爆性子的老丈人,这才收敛了许多,如今贺氏又有了身孕,杜子平成日里在府里相陪,林氏看在眼里,到是欣慰了不少。 贺氏的身子已经五个多月,稍稍开始显怀了,宜儿向四房五房见了礼,又得了见面礼之后,还顺口问了问贺氏的产期以及孕吐的状况。 当初李氏生杜昱的时候,宜儿整日陪在身边,对女人生孩子到并不陌生,所以随口这么一问,看在老夫人林氏眼里,却是微微颔首,只道宜儿沉稳,是个难得的稳妥人。 长辈见完了,接下来便是平辈了。 论起子嗣,杜府五房当中,二房子嗣最丰,生有三子两女,其中万氏生了二子、分别是长子杜鹏,三子杜昶,另外还有章姨娘所出的二子杜绍和长女杜怡宁,赵姨娘所出的二女杜向瑜。 本来杜怡宁和杜向瑜都已出嫁,宜儿原以为是见不到的,哪曾想还让她真见着了二姐杜向瑜。却原来杜向瑜出嫁了三年,因无所出,不受夫家待见,一气之下,就同丈夫和离了,年前就收拾了陪嫁回了侯府。 这事宜儿之前并不知道,到让她有些吃惊,再看杜向瑜,虽着的是妇人的头饰,不过由上到下,到透着一股子英气,动作干脆利索,落落大方,宜儿心想到也难怪会有这般魄力,敢直接和夫家和离归家。 三房的杜沁文杜沁雅两姐妹宜儿之前都见了,侯府里的小辈分的男女分别序的幼 齿,宜儿排在杜怡宁杜向瑜之后,排三,而杜沁文杜沁雅姐妹却分别排在第五和第六,排四的是四房魏氏的长女杜晋瑶,她和宜儿同年,只是是六月份的,少了月头,而最小的是魏氏的小女儿杜茵茵,今年只有八岁。 男孙辈的,除了二房的三个之外,年龄普遍偏小,三房膝下无子,四房魏氏还生了十二岁的杜卓,年仅十岁的杜柯,之后排六的就是长房的小杜昱了。 好不容易厮见完毕,宜儿的头有些大,名字基本上是记下来了,可是要她对号入座,恐怕一时半会儿却是不能。 从紫瑞院出来,在专门待客的明风楼里,摆了宴席,算是为杜子悟一家人接风洗尘,宴席上,连宜儿都被一帮子姐妹强灌了几杯果酒,到下席的时候,她头便有些昏昏的。 早年长房住的是侯府东苑的涟漪院,出院门便是人工开凿的芙蓉湖,景致到是美极,只是涟漪院依湖而建,比起侯府其他的院落,要冷上几分。这次杜子悟等人回京,涟漪院也早被收拾了出来。而宜儿,因为年岁大了,自不能随李氏住进涟漪院,根据李氏的意思,就将涟漪院旁边的秋霞阁给腾了出来给宜儿住,这样,离得近,李氏也安心一点。 对李氏的安排,宜儿当然不会有什么意见,况且秋霞阁景致采光都极佳,虽比不得涟漪院的地方大,不过宜儿本就偏爱这种精致小巧的院子,到是打真心的喜欢。 回了秋霞阁,下人们早已将什么都收拾妥当了,宜儿在正屋的软榻上坐了,她平常没饮过酒,今日凑然喝了几杯,刚回来的路上又吹了风,人倒是清醒了不少,就觉得头有些轻微的疼,不由伸手按了按太阳穴。 蓝荞笑着上前,就要为宜儿揉揉头,宜儿摆了摆手,道:“你去将院子里的人都叫进来,我有话说。” 蓝荞怔了一下,随即福身退了出去。 很快,在秋霞阁当差侍候的下人就依序行了进来。 这些人,除了四个粗使的嬷嬷,六个粗使的小丫头之外,其余的都是宜儿从北开城带过来的。宜儿的目光慢慢的从众人身上扫过,看得出来,她身边的丫头,即便稳重如青漓,也被侯府的这般富丽堂皇给震的有些懵,其实这到也不怪她们,就是宜儿自己,开始的时候也被晃得有些眼花。 宜儿看了一遍之后,不觉皱眉,道:“银谷呢?” 青漓回道:“银谷去前院找莫管事去了,想为她娘和弟弟在巷子里或是倒座房里找一间房住,还没回来呢。” 宜儿叹了口气,道:“到是我这个做主子的疏忽了,青漓你多看着点,那丫头一根筋,指不定吃了什么亏也不敢在我面前表露出来,她这事情顺利便罢,若有什么麻烦,你告诉我一声。” 青漓应了一声。 宜儿便转头望向下面的丫鬟仆随们,清了清嗓子,才道:“你们多是跟我从北开城过来的,我的脾性呢你们也该清楚,只是这里是京师侯府,不是北开城,所以以前的很多做派到了这里该收敛的就得收起来,莫再像以前那般冒冒失失的,要是真犯了什么事……你们可不要怪小姐我不护着你们,坦白来说,若真有那个时候,不是我愿不愿意护着你们的事,而是你家小姐还有没有这个能力护着你们了,你们可听明白了?” 众人轰然应是。 宜儿点了点头,又道:“当然了,你们若没犯什么错,遇了事之后自有我为你们讨个公道回来,我身边的人,自然也没有被人无端端欺负的道理。” 众人再度应是。 宜儿看了看一旁的王嬷嬷,道:“其他的照以前北开的旧例即可,只是母亲爱护,特在秋霞阁里加了个小厨房,这倒是好事,厨房的事王嬷嬷你就领着,需要什么人或是要请什么厨娘的你合计合计,明天给我个单子,我还请示了娘亲,尽快办了。” 王嬷嬷福身应了。 宜儿又看了看因为银谷被提上来后只剩下的三个银字辈丫头,如今皆被提成了三等的大丫头,也负责着宜儿一些近身侍候的差事,到是个个像打了鸡血一般,兴奋无比,宜儿便笑了笑,又看向那些原本在秋霞阁侍候,属于侯府的粗使丫头嬷嬷们,道:“三等大丫头现在只有三个,也不忙着添了,等过段时间,从你们当中进吧!” 那六个粗使小丫头一愣,她们到没想到还能有这样的好事,要知道她们这些小丫头要成为主子近身侍候的大丫头,这小和大一字之差,却有着天壤之别,别的不说,光是月银,粗使丫头不过只有五十个铜板,而三等大丫头却有两贯铜钱,折合起来就是一千个铜板,一两纹银了,足足二十倍的差异。 一般来说,大户人家的大丫头都是直接从人伢子手里买进来,再经过调教,最后放到主子面前听用的,这般从粗使丫头里面提的很少,所以宜儿这般一说,那六个小丫头自是喜出望外,虽然名额只有一个,但总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第71章:晨昏定省 宁国公府宜睿院。 姜宥和杨铣对坐在三羊亭的石凳之上,仔仔细细的听了安和打听来的消息。 杨铣眼中闪过一丝光彩,道:“这么说,她真的是青湘侯府长房的嫡女了?” 安和道:“杜大人十三年前女儿杜飞鸢在元宵灯会上被拐子拐走,这事当年曾轰动一时,就连时任的京兆尹也受了牵连,被先皇以办事不力之名革职查办。启明元年,杜大人携妻往北开城赴任,官船触了礁,杜夫人坠水,听说便是宛茗郡主恰巧救了杜夫人,随后杜氏夫妇竟惊奇的发现宛茗郡主正是当年被拐子拐走的女儿,自然就带了宛茗郡主去北开,之后,杜大人还为郡主办了认亲会,北开城的名流权贵几乎全部都有出席。” “真没想到,她竟然还有这番遭遇!” 姜宥看了杨铣一眼,挥手让安和退出三羊亭,然后道:“阿铣,我们是两兄弟,有些话我觉得还是事先说清楚的好。” 杨铣一愣,哪有不知道姜宥要说什么的?遂端起桌上的烈酒,一口饮下,道:“你想让我退出?” 姜宥不置可否,只淡淡的道:“宜儿救过你的命,可要是抛开这一点,你觉得她可够资格做你的正妃么?” “她聪慧可爱,善良温柔,只要她愿意,别说我这亲王正妃了,什么身份她也当得!” 姜宥冷笑,道:“既如此,那你能给她这份正妃的尊荣么?” 杨铣一呆,心底忽然就升起了一丝苦楚,的确,别说是正妃了,就连两名侧妃的定额,他也有了,难不成,他真愿意只随便给她一个姬妾的头衔? 杨铣心头烦躁,猛地抓起桌上的酒壶,也不往杯子里倒了,直接就着嘴猛灌了起来。 姜宥一把夺过酒壶,冷冷道:“有事说事,你摆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给谁看?” 杨铣苦笑了一声,盯着姜宥看了半天,道:“我知道,我知道其实我已经没有什么资格了,可是阿宥,我放不下,我更忘不了啊!” 姜宥道:“放不下忘不了!好得很,那你就能眼睁睁的看着她顶着姬妾的名号,天天在你的那些妃子面前跪拜行礼?自称贱妾,被你的那些女人呼来喝去的作贱?你就能愿意将来她即便有了孩子,却因身份卑微,连抚养自己孩子的权利都没有?你就能……” “够了,别说了!”杨铣痛苦的抱着头从石凳上了滑了下来,他不想去想,更是不敢去想,因为即便他再不愿意去想,心底也明白,姜宥说的,其实都是事实。 过了许久,杨铣才抬头,盯着姜宥,道:“你说了这么多,就是想我别和你争吧?” “不错。”姜宥竟不否认,道,“我虽有私心,可是阿铣,我有哪句话是说错了么?我不想和你争,不是我忌了你皇子的身份,而是因为你,是我的兄弟!我与宜儿相识,是在你之前,那时候我满心的彷徨,无所适从,上天便让我遇到了她,虽只有短短的一面,寥寥的几句话,可是这就够了。阿铣,这些话我只对你说,为了她,我是做什么都愿意的,做什么都心甘情愿的!” 杨铣简直有些不敢置信,他从来没想过,一向冷漠如同冰雕的姜宥竟会说出这样一番情话出来,他愕然的盯着姜宥,半天没回过神来。 却说宜儿这晚因吃了酒,早早的便歇了,到第二天起床的时候,见是银谷在身边侍候,就问道:“你母亲和弟弟都安置妥当了么?” 银谷一面为宜儿梳着头,一面道:“劳小姐费心了,都安置好了,就在后罩房的一个小院子里,五房人同住,房子虽不大,不过他们也够用了。” 宜儿点了点头,道:“安置好了就好,有什么事你同我说,关谷那小东西我到好久没见了,找个时间你将他带进来我瞧瞧,看看可有吃胖了点!” 银谷应了是。 梳洗完了,宜儿便带了绿芙去涟漪院给李氏请安,绿芙藏不住话,路上就给宜儿说了银谷昨日去找莫管事的事。 “……最后好说歹说,还收了银谷二百个铜子一个月的房钱这才给安排下去。那小院子奴婢去看过了,本来就不大,还住了五户人家,挤得就像个老鼠洞,这还不说,就连净房和厨房都是公用的。那莫管事还说,这京师是寸土寸金,能有这样的住处已经是烧高香了,哼,奴婢又不是傻子,那两百个铜子的房钱,莫管事难道还能上交到侯府的公中去不成?还不是最后落到了他自个的荷包了。” 宜儿想了想,道:“这事我知道了,你也不要到处去说,我们毕竟是初进侯府,待过段时间我再看看。” 绿芙点了点头,道:“听说那莫管事是四夫人的陪房,而府里的中馈也是四夫人管着,小姐这个时候是不适合去寻那莫管事的不是。” 宜儿咦了一声,笑着点了点绿芙的面庞,道:“我家绿芙现在也知道忍让轻重了,真是难得。” 绿芙不依的道:“小姐…奴婢是说真的,小姐就会取笑奴婢。” “我知道。四叔如今是青湘侯,四婶婶管着府里的中馈,本是名正言顺的事。” 秋霞阁本就在涟漪院的旁边,主仆二人一路说笑,很快便到了,只是刚进了院子,还没来得及进了正房,李氏已领着知画走了出来,见了宜儿就笑着道:“鸢儿来的还合适,娘亲正想着去你的秋霞阁呢。” 宜儿道:“娘亲找女儿有事?” 李氏道:“没什么事,只是如今进了侯府,晨昏定省该有的规矩礼仪还是不能省了,娘亲正想着叫上你一道去紫瑞院给老夫人请安呢!” 宜儿笑着道:“好啊,以后女儿每天早上过来和娘亲一起去紫瑞院。” 李氏溺爱的揉了揉宜儿的头,牵了宜儿的手,出了院子,早有两顶青幔小推车候着,二人上了车,便往着紫瑞院去了。 二人到紫瑞院的时候,院子里已聚了好些人,一番厮见之后,宜儿随着李氏上前去给林氏请安,林氏就赏了座,五房贺氏因有孕在身,林氏特免了早晚的定省,所以待四夫人魏氏到了之后,内院的夫人小姐基本上是到了个齐整。 林氏看了看一屋子的人,老怀欣慰,便对魏氏道:“老大如今也回来了,虽说吏部的任命还没有下来,不过应该是不会再出外任了,这对我们侯府也是件团圆的好事,我看啊,要不选个日子,你筹划筹划,请了京师里和咱家走得近的夫人小姐们,到咱府里来看看戏,听个曲,侯府里啊也好久没热闹热闹了!” 魏氏恭顺的应了,道:“母亲既有这个意思,媳妇下去后就安排。” 林氏点了点头,又和众人说闹了一阵,便遣散了众人,却留了宜儿和四房的杜晋瑶陪她用早膳。 昨晚宜儿便看出来了,在几个孙女当中,林氏最喜欢的便是杜晋瑶,其实这也难怪,真算起来,杜晋瑶才是林氏真正嫡亲的长孙女,至于宜儿自己,林氏到是从没掩饰对她的喜爱,只是其中到底有几层真心,宜儿就不得而知了。 饭桌上,宜儿本要在旁边侍候的,却被林氏强拉着坐了下来,道:“祖母这哪用得着你来侍候,这么多丫鬟下人是干什么的?你是个懂事的,祖母喜欢你,更心疼你,你就安心的坐在这陪祖母吃饭,知道么?” 宜儿只得应了声是。 杜晋瑶就在旁边道:“三姐姐再这般贤惠孝顺,可是要将妹妹比得一无是处了。” 这话本是一句打趣的话,偏她的语气有几许嘲讽的意味,那意思就变了,只差没直接说宜儿这是在装孝顺,搏老夫人的喜爱,挣一个好的名声呢。 宜儿一怔,昨晚她虽没和杜晋瑶说上几句话,但却能直觉的感觉到杜晋瑶对她的敌意和防备,她不知道自个这个差不多大的妹妹究竟为何会如此,但长房和四房之间,因为青湘侯的爵位问题,彼此间的气氛本就有些尴尬,虽说现在尘埃落定,杜子阑早已经承了爵,可是如今杜子悟回京,四房的人难免会有所猜忌,怀疑他们此番回京,还念着那个爵位虚名。 侯爵自然不是什么虚名,其中牵连了多少实际的利益,不过在宜儿看来,她真的没将那个头衔看得那般重,她也相信杜子悟夫妇和她一样,根本就没有想要去争什么,只是他们怎么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别人会认为你怎么想! 宜儿有些无语,也不想和杜晋瑶计较什么,只淡淡的一笑,并不接话。 林氏就笑骂道:“就你奸滑,自个躲懒还不许姐姐贤惠了。” 杜晋瑶就笑着盛了碗碧梗米粥,恭恭敬敬的递给了林氏,道:“人家哪是躲懒,人家是知道祖母心疼孙儿,不忍孙儿们劳累了,所以才坐着没动的,要不然,孙儿到愿意一日三餐都侍候着祖母呢!” 林氏呵呵笑道:“祖母知道,你们都是孝顺的好孩子,祖母心里有数着呢。” 第72章:三间铺子 吃了早饭,林氏打发了杜晋瑶回去,却留了宜儿下来,宜儿有些不明所以,遂没有出声,只静静的坐在林氏身旁,静观其变。 林氏执了宜儿的手,柔声道:“好孩子,早些年你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宜儿摇头,道:“祖母宽心,鸢儿并没觉得苦,只是一直没在祖母和母亲身边尽孝,鸢儿觉得有些遗憾罢了。” 林氏笑道:“你啊,就知道安慰我这个老太婆,外面的日子是什么样,祖母我还会不知道啊。你吃了苦,受了罪,祖母心里都明白,都明白。” 宜儿借势反握了林氏的手,轻轻摇了摇,有些撒娇般的道:“祖母,老话里不是说苦尽甘来么?鸢儿早些年以为自己是个孤儿,没有亲人,是有些孤苦,可是现在不仅有父亲母亲对鸢儿百般呵护,还有疼我怜我的祖母,这就是苦尽甘来吧!其实鸢儿一直很知足,特别是现在。鸢儿有时候就在想,倘若没有早些年的那些遭遇,鸢儿可能还意识不到如今阖家幸福的难能可贵,所以,对过往,鸢儿真的没觉得苦,祖母也不要太过在意。” 林氏怔怔的盯着宜儿看了半天,着实没想到年幼的宜儿竟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许久后眼中见了泪,才老怀安慰的拍着宜儿的手背,嘴里只喃喃的道:“好孩子,好孩子……” 一个嬷嬷端了个托盘轻轻的走了进来,向二人福身行礼,宜儿认得,这嬷嬷就是当初林氏派去北开城为她送去三个箱笼的单嬷嬷,她本想起身回礼的,但手被林氏拉在手中,不好起身,便含笑着向单嬷嬷点头示意。 林氏从托盘里拿了几张房契地契出来,递给宜儿道:“这是东门提篮街上的三间铺子,地段都还不错,是祖母手上的一点私产,祖母现在也没什么给你的了,这三间铺子,你先拿去练练手,倒腾一番,能赚几个零花钱自然最好了,就是实在赚不了钱,转手卖了怎么着也得有七八千两银子。这女孩子家啊,手里有些私产终究还是好事。” 宜儿一怔,连忙推辞。 林氏就道:“祖母给的,你只管拿着便是!祖母也知道,你母亲的嫁妆丰厚,到时候你出阁,陪嫁的庄子铺子肯定少不了,祖母这个虽然不值几个钱,但也是祖母的一番心意,权当提前给你添了点嫁妆。” 宜儿有些意外,之前她听了杜子悟夫妇道出了当年杜飞鸢被拐的密事,心中对林氏是存了芥蒂的,面对林氏的时候,她有些谨慎戒备,可是昨晚林氏初见她时的真情流露以及如今的种种,让她总有种感觉,林氏对她,或许并不是面子上的敷衍,多少还是有些真心在里面的。 宜儿推不过,只得接了。 京城自是北开城比不得的,宜儿能想象在京城置办产业有多难,提篮街当然应该比不了侯府外面的皇城大街,事实上,宜儿对京城的街道并不熟悉,她根本就不知道提篮街究竟在哪里,但是林氏既说那地段还不错,那必定就不是只是不错这般简单了。从紫瑞院出来,宜儿本想坐小推车直接回秋霞阁的,却在刚出院门的时候就见杜晋瑶正站在几盆紫罗兰面前,细细的赏玩。 宜儿上前,轻笑道:“四妹妹到好雅兴。” 杜晋瑶抬头,只道:“比不得三姐姐能三言两语就哄得祖母开怀大笑,我这做妹妹的自然只能在祖母喜欢的这些花花草草上下些功夫吧。” 宜儿不理杜晋瑶话里的冷嘲热讽,淡淡道:“祖母这紫瑞院里的紫罗兰开得好,却原来多是四妹妹的功劳,也难怪祖母在众多姐妹中最为喜爱四妹妹呢?” 说完,宜儿转身要走,杜晋瑶却几步走了过来,道:“姐姐慢走。”眼光又落在宜儿身后的绿芙身上,赞道,“姐姐身边的人儿真是一个赛似一个的水灵,这位姐姐能陪着三姐姐过来紫瑞院请安,想来是姐姐身边得力的人了,妹妹却还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呢?” 绿芙连忙福身行礼,道:“奴婢绿芙,见过四小姐。” 杜晋瑶道:“既是姐姐身边的人,我可不敢受这般大礼,桃红,还不快去扶起绿芙姐姐。” 绿芙哪里需要人扶,人径直就立起了身,却不想那桃红动作到是极快,这会儿手已扶到了绿芙的腰畔,见绿芙已经站直了身体,便只得汕汕的缩回了手,也不知道是怎么弄的,桃红的手在缩回去的同时竟然好巧不巧的将绿芙腰兜里装着的一个布包给带了出来,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桃红似乎吓了一跳,慌忙俯身将东西捡了起来,双手递给绿芙,嘴里道:“姐姐恕罪,都是桃红手笨。” 绿芙瞪了桃红一眼,接过布包,轻轻的挪了挪身子,在宜儿身后一步外站定,也不说话。 杜晋瑶呵斥了桃红两句,宜儿笑着道:“桃红姐姐也是无心的,四妹妹就别罚她了。” 杜晋瑶道:“还是三姐姐心气好,也罢,既然三姐姐都说了,妹妹自当遵从。三姐姐这是要回秋霞阁了吧,那妹妹就不搅扰了。” 宜儿微微福身,道:“妹妹好走。” 待杜晋瑶主仆走远,绿芙赶忙将腰兜里的布包拿出来仔细的检查了一遍,这布包里装的是刚才林氏给的提篮街上三间铺子的房地契,绿芙唯恐有失,专门揣在了腰兜里,谁想却被桃红给带了出来,此时眼见东西无恙,这才舒了口气。 宜儿见她样子好笑,便道:“你还怕她能当着你的面把东西给偷了不成?” 绿芙一本正经的道:“这种事可不能大意了,奴婢就听说就有些偷儿可厉害了,就拿手在你面前这么一晃,就能把人身上的东西都给偷走了。奴婢这揣着的可是值钱的东西呢,要是真弄丢了,就是把奴婢卖上一百次也不够赔的。反正奴婢不看清楚这心里是踏实不了的。” 宜儿就笑着点了点绿芙的头,道:“你放心,东西真丢了,小姐我也舍不得卖了你的。” 绿芙眉开眼笑,喜道:“奴婢就知道小姐疼我。” 宜儿道:“那是,连你这丫头都知道卖一百次都不够赔的,小姐我一次就把你卖了,岂不亏死了!” 绿芙一呆,顿时用力的跺了跺脚,抗议道:“小姐,你……” 宜儿呵呵笑道:“行了行了,逗你玩的。” 绿芙嘟了嘟嘴,想了想,又道:“小姐,奴婢觉得,那桃红是故意的。” “我知道。” 绿芙睁大眼睛看着宜儿,半响才惊讶道:“小姐知道?” 宜儿道:“我这个四妹妹啊,可能是想看看老夫人到底给了我什么好东西,所以才让她那丫鬟弄了这么一出出来。” 绿芙撇嘴道:“就是再好的东西,那也是老夫人赏的,关四小姐什么事啊?” 宜儿吸了口气,道:“你也不想想,真论起来,四房五房才是老夫人所出,若论亲疏,四妹妹才是老夫人嫡亲的长孙女呢,这亲祖母的东西总得留给嫡亲的孙女那才是名正言顺,所以啊,你家小姐从老夫人那得了越多,估计就会越遭人记恨了。” 回了秋霞阁,宜儿闲来无事,索性去了涟漪院,她原本打算带了小杜昱作耍的,谁知一进门就碰上了杜子悟正要出门,宜儿见了礼,杜子悟随口问了问宜儿在秋霞阁的琐事,然后便大踏步的出院而去。 看得出来,杜子悟的心情很好,宜儿去见了李氏,闲谈之中才知道,杜子悟早上去了一趟吏部,吏部郎中曹班透出了话,杜子悟的吏部任命就快下来了,定的是户部左侍郎的实职。 这到也难怪杜子悟高兴,户部侍郎虽也是正四品,和连州知府同级,可是户部侍郎却是京官,哪里是外放的知府可以相提并论的?所以杜子悟这看上去像是平调,实则却是暗升!而且在六部衙门之中,户部举足轻重,又和了杜子悟的脾性,实在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吏部的人已透了话出来,这本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却不想在三日之后又起了变化。这天杜子悟本是满怀希望而去,谁知那原来一见他便热情客气的吏部郎中曹班今日一下子变得支支吾吾,言辞闪烁起来。杜子悟询问吏部的任命批文,曹班只以上峰批文还未下达为由搪塞了过去。 杜子悟本就是在官场混迹多年的人物,至此哪里还不知道他这事只怕是有什么人从中插了一脚进来。 从吏部衙门出来,杜子悟便找了昔日几个同窗挚友,多方打听,最后才弄明白,他的吏部任命批文被吏部侍郎苏畴给压了下来。 杜子悟有些疑惑,又上了吏部衙门,想拜会一下这个素未照面的苏侍郎,却不想吃了个闭门羹,最后还是从另外一名吏部郎中耿忠的口里打听到了一点消息,事实上那耿忠只说了一句话,原话是这么说的。 “杜大人与其辛辛苦苦的四处通门道,何不回去后好好的跟手足兄弟商量商量?这俗话说得好,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嘛!” 第73章:吃相难看 这话提得已不可谓不够明白了。 杜子悟再仔细的打听了一下苏畴的履历家事,这才知道苏畴之前也是外放,一年前回京述职后才被破格擢升为吏部侍郎的。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人娶的老婆姓魏,是威钦侯魏道槐的女儿,和青湘侯杜子阑,也就是杜子悟的四弟所娶的侯夫人魏氏是两姐妹! 耿忠提醒杜子悟回府找亲兄弟商量,这所谓的亲兄弟指的除了杜子阑,哪里还有别人? 杜子悟有些心寒,他并不知道这事和杜子阑究竟有没有什么干系,但无缘无故的话,那苏畴又何必要跳出来,横插一脚,与他为难呢? 回了涟漪院,杜子悟的情绪不佳,李氏和宜儿哪里会看不出来?询问之下,杜子悟也正想和李氏商量商量,便将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 李氏皱眉想了想,道:“老爷,其实这事也没什么好想的,老爷回京高升,明摆着有人不乐意,有些事啊,正合了那句俗话,叫人无害虎意,虎有伤人心!” 杜子悟叹了口气,道:“要不然,我们一家出府重新辟一处府邸单过吧?” 李氏摇头,道:“老爷也糊涂了,出府单过就意味着分家,如今老夫人健在,这家怎么分得了?而且,就算我们真的择府单过,老爷以为事情就解决了么?老爷别忘了,不管怎样,你都是姓杜的,是杜家的嫡长子!那劳什子什么爵位尊荣,老爷是不稀罕,可人家看得却比命还重要,老爷即便一再退让,只怕人家也没有收手的意思。” 杜子悟不语,他清楚李氏所说不无道理,他只是搞不明白,明明彼此是嫡亲的兄弟,难道非要弄个不死不休的局面才能罢休? 宜儿没有说话,这种事她也插不上嘴,她见杜子悟夫妇都有些愁绪,便引了杜昱出来,在院子里逗着这胖嘟嘟的小包子玩。 中午在涟漪院陪着杜子悟夫妇用了饭,宜儿回了秋霞阁,却不想没过多久,她这秋霞阁就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来的是杜晋瑶,对杜晋瑶会来秋霞阁宜儿是有些奇怪,只是真正让她诧异的事情却在后面。 将人引进了厢房,丫鬟们上了茶果,杜晋瑶便和宜儿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闲话,宜儿当然不会认为杜晋瑶过来就是和她闲话家常的,只是杜晋瑶既然不急,她自然就更没什么好急的了。 说了会子话,杜晋瑶看了看周围,将屋里的丫头都遣了出去,这才神秘兮兮的对宜儿道:“妹妹我上午的时候听了个闲话,说是大伯的任职批文在吏部出了点问题,不知道三姐姐可有耳闻?” 宜儿一怔,不知道杜晋瑶怎么会和她说这个,道:“父亲外面的事向来不和我说的,四妹妹这话可是当真?到底出了什么事,严重么?” 杜晋瑶见宜儿神情紧张,这才有些得意的笑了笑,道:“要说严重,也算不得顶天的大事,可这毕竟是关系到大伯仕途前程的事,咱们也不能马虎了。我听说啊,是吏部的苏侍郎将大伯的任命批文给压下来了,还想问问三姐姐,大伯可有在什么地方得罪过苏侍郎呢?” 宜儿道:“父亲之前一直放的外任,跟这苏侍郎应该连面都没见过吧,按理说父亲和他应该不会有什么纠葛吧?” 杜晋瑶拍着手道:“既是这样,那这事就好办了!” 宜儿不解。 杜晋瑶道:“三姐姐有所不知,那苏侍郎娶的是威钦侯府的小姐,也就是我的姨妈,论辈分,我还得叫他一声姨父呢。前些日子,我还去过苏府作耍,当时,我那姨妈就透露了一个消息,她想在东门街那边置办点产业,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地,我在想,如果大伯母或者姐姐手里有合适的,以此做个人情,卖了给姨妈,有姨妈在苏侍郎面前说项,那大伯的事还不迎刃而解吗?” 宜儿顿时恍然,却原来是这么回事! 东门街那边?提篮街不就在那边么,林氏给的三间铺子全在提篮街上,到是全符合了杜晋瑶口里的条件。 宜儿忽然觉得有些荒唐好笑,若杜子悟这任职批文的事真的只是冲着那三间铺子来的,这手段只怕就并非出自杜子阑之手了,应该只是魏氏说动了苏侍郎的夫人,联手闹了这么一出。至于四叔杜子阑那里,宜儿不知道他是否知情,但想来如今他已是青湘侯了,若只为这区区三间铺子,恐怕他还不屑为之。 三间铺子而已,宜儿是根本没放在眼里,若真是需要,舍了她是一点也不会心疼的,可魏氏和杜晋瑶如此作态,竟不惜以杜子悟的仕途前程作要挟,宜儿却是绝对不会妥协的,她随口敷衍了杜晋瑶两句,将杜晋瑶接下来满肚子的话都给堵了回去,然后找了个借口将人打发了出去。 杜晋瑶走后,宜儿便细细的想了片刻,那三间铺子,林氏虽是三天前就给了她,她却还根本没有去过问,这一来她并不懂经营打理,二来这才刚刚接手,铺子里的人事流程也不适宜有什么大的变动,她本想着再过段时间才去铺子上看看,熟悉一下,再慢慢的将该接手的事宜接过来。可如今魏氏和杜晋瑶这般一闹,她细想之下,便改变了主意。 当时林氏说得简单,让宜儿看着处理,说这铺子能赚钱便留着,不能赚钱卖了也成,还大致估了个价说这三间铺子起码也值过七八千两银子。林氏说得轻巧,宜儿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可是而今看来,只怕事情没这么简单了。 当然,七八千两对于寻常人家来说,已经是顶天的巨资了,可魏氏是青湘侯夫人,杜晋瑶是青湘侯嫡女,身份尊贵,也不是说七八千两银子摆在面前,她们就不动心,但宜儿三天前才得的铺子,三天后她们便筹划实施周全了,如此急不可耐,吃相难看,如果仅仅只是七八千两的东西,那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宜儿能想到了唯一解释,便是这三间铺子的价值只怕并不是林氏轻描淡写说出来的这七八千两。 她让银谷出了一趟府,去找被安置在外的董擎和庄秀。 这二人随宜儿进京后,因其身份敏感,董擎的外貌又太招眼,是以宜儿并没将两人安排进侯府,而是先找了家不起眼的客栈将两人先安顿了下来,这到更合了二人的意,他们进京本就是要去寻东山侯贺平尧报仇的,进了侯府,多有顾忌,反不如在外面的方便。 晚上的时候,宜儿向李氏说了明日想出府去提篮街的铺子上看看,林氏给了宜儿三间铺子的事宜儿自然没有瞒着李氏,所以李氏听说宜儿是去学着打理铺子,当即便允了,还唠叨了两句什么宜儿年纪也不小了,以后出了阁这些事情都得上手了,现在提前学着点,免得将来到时候手忙脚乱,到是好事。 第二日一早,宜儿随李氏一道去紫瑞院请了安,然后就带了绿芙蓝荞银锁银莲四个丫鬟出了垂花门,因李氏早有安排,车厩房的人早将马车准备好了,赶车的依旧是在北开城的车夫扈三,李氏又挑了八名护卫跟着,这才放心的看着宜儿上了马车,缓缓的驶出了侯府侧门。 庄秀早在半道上等着了,汇合了之后,这才朝提篮街驶去。 宜儿对铺子的经营打理是一窍不通,李氏是有意要放她自个去摸索一番,所以也没跟来,宜儿只得带了庄秀同去,虽说庄秀之前只开过蔬菜铺子,不过生意经应该是相通的,有庄秀在一旁陪着,宜儿底气也足了许多。 提篮街上的三间铺子,一间是绸缎庄,一间是药铺,还有一间却是个不大的酒楼,宜儿也有些奇怪,这三间铺子完全是三个不同的行当,彼此之间毫无联系,当初林氏怎么会想着开这样三间铺子的呢? 不过其实也很好解释,三间铺子相距并不远,又都在提篮街上,要是都开成绸缎庄,或是都开成酒楼什么的,那岂不是自己和自己抢生意做了? 宜儿先选了绸缎庄,绸缎庄取的名叫得一,就处在提篮街头的拐角处,地段算是三间铺子里最好的了,铺子不小,还设有二楼雅间,专门接待那些大户人家的夫人小姐。 宜儿等人进门的时候,知引的娘子连忙迎了上来,福身施礼,道:“奴家路燕,问小姐安,看小姐有些面生,不知可是第一次来我们得一呢?” 宜儿笑着点了点头,道:“我想见一下你们掌柜的,可方便?” 那路娘子怔了一下,见宜儿举止大方,气度不凡,身旁又有好几个丫鬟妈妈跟着,知道这必是哪家大户的千金小姐,哪敢托大拿乔?道:“要不小姐先去楼上雅室歇息,奴家这就去请我们掌柜的。” 第74章:不请自来 得一绸缎庄的掌柜姓王,全名王祥贵,是个五十开外的精瘦老者,他随着路娘子走进雅室的时候,宜儿正泯了一口小丫头上的茶水,然后轻轻的将茶杯放在了桌上。 王掌柜见了宜儿的做派,不敢托大,上前恭恭敬敬的鞠躬行了个礼,然后道:“小人王祥贵,是得一绸缎庄的掌柜,敢问小姐是哪家府上的贵人?可有什么需要,请尽管吩咐小人便是。” 宜儿笑了笑,向绿芙点了点头,绿芙便从身上掏了一张契书出来,递给了王掌柜,道:“掌柜的先看看这个。” 王掌柜恭敬的接了过去,一看之下,顿时脸色大变,满面惊诧的看了过来。 绿芙就道:“我家小姐是青湘侯府大房的嫡长女,几日前老夫人就将这铺子过户到了我家小姐的名下,掌柜的应该是听说了吧?” 王掌柜很快就定了神,再度对宜儿行了个大礼,道:“却原来是东家小姐来了,小人有眼无珠,怠慢了东家,还望东家海涵。” 宜儿道:“王伯言重了,我此番过来本就是临时起意,也就是想过来随便看看,认认人,王伯经营得一多年,深得祖母的倚重,我一介深闺女子,又年轻识浅,今后还要多多得王伯的提点帮助,王伯可不准推辞,半道上给撂了摊子呃!” 王掌柜慌忙道:“东家这是折煞小人了!切莫再这般称呼小人了,小人粗人一个,哪里受得了东家这般称呼?” 宜儿笑道:“只是一个称呼,哪里有什么受得起受不起的?王伯不要跟我生分了才好!” 王掌柜叹道:“东家提点,小人受之有愧啊。”又转身吩咐路娘子去拿帐薄,这才对宜儿继续道,“原本东家换更,按规矩小人是该上门给新东家清帐的,只是这马上就月底了,老夫人那之前也特意来打了招呼,让小人月底盘点的时候再一块上门给东家过目,小人也想,东家和前东家老夫人本是祖孙,所以……” 宜儿道:“王伯误会了,我这次过来,当真是临时起意的事,帐薄啊什么的,王伯就是摆在我面前,我也看不懂,所以早点晚点送来,也没多大差别。” 王掌柜道:“东家宽厚,小人就更不能不知规矩了。” 这会路娘子已将帐薄拿了进来,毕恭毕敬的福身递给了宜儿,道:“这是今年铺里各项进出的总账目,这个月的收支尚没盘点,帐薄有些乱,东家若要看的话,奴家这就去拿。” 宜儿摆了摆手,道:“不用了。”转手将帐薄递给了身旁的庄秀,道,“反正不拿也拿上来了,你就帮我瞧瞧呗。” 庄秀接过帐薄,顺手翻开看了几页,面上的神色就变了数变。 宜儿有些奇怪,庄秀便不动声色的翻开帐薄递到她的眼前,宜儿一见之下,心头也是被惊得咯噔了一下。 却原来这间铺子看上去不起眼,可一个月账上的流水竟有四五千两银子之多,即便是抛去各项成本开销,一个月最起码的纯利润也在千两之上!一月上千两,一年便是万两以上,如此赚钱的店铺,若出手的话到底能值多少钱,宜儿没有概念,可是最起码她知道,仅这一间绸缎庄,别说是七八千两银子了,就是再多几个七八千两,估计也有人争着想买。 难怪魏氏和杜晋瑶会如此迫不及待的想打这三间铺子的主意! 宜儿抬头,望向王掌柜,道:“这铺子看上去并不大,怎么一个月的流水会有这么多?” 王掌柜道:“东家刚刚接手,很多事不知道也是正常的,我们得一绸缎庄所售卖的绫罗绸缎,都是出自江南的锦绣阁,而且在京师这边只此一家,别无分号。行内人都知道,在绣楼制衣上,历来有北楼南阁的说话,江北的天外楼擅长绣技,而江南的锦绣阁乃是苏锦的发源地,于材质绸缎之上一枝独秀。我们得一在京师等于是垄断了锦绣阁的绸缎生意,走的都是高端路子,除了那些富贵的大户人家外,就连很多绣楼,甚至是天外楼的下属绣庄,都从我们这里进货,所以流水才会有这么多。” 宜儿微微动容,就想起了北开城汪家铺子的汪娘子来,她不就是从锦绣阁进的绸缎结果船翻了,才弄得血本无归的么?便又问道:“锦绣阁的生意,自然是一本万利的香饽饽,不知道有多少人时时盯着在,他们又怎么会只和我们得一一家交易呢?” 王掌柜笑着道:“天外楼是连州云家的产业,而锦绣阁是江南衮州林家的产业,东家的祖母,得一的前东家,可不就是出自衮州林家么!” 宜儿呆了呆,她自己祖母的娘家,她自己不知道,反是从一个外人的口里听来,这多少有点尴尬汗颜的。 却就在这时候,雅室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喧哗,紧接着有人惊叫道:“公子这里面不能进,里面有小店的贵宾女眷,公子可不能乱闯啊!” 随即就有人冷喝道:“滚开,我家爷面前,你是什么身份,也敢挡道,找死!” 话声未落,就听见巨大的撞击声传来,接着有人痛苦的呻吟,然后门帘被人掀开,三个人鱼贯径直行了进来。 王掌柜脸色有些难看,连忙迎了上去,道:“几位公子有什么事请随小人出去再慢慢说道,这雅室里了有贵人女眷,冲撞不得啊。” 那领头的少年却根本连理都不理王掌柜,径直越了过去,看到了宜儿,原本冰寒的面上顿时宛若春雪消融般现了一丝笑意,道:“你果然在这里。” 宜儿皱了皱眉头,透过几人之间的缝隙看见了门口躺在地上尤自呻吟痛呼的小厮,不悦的道:“你怎么随便就出手打人?” 姜宥一怔,又见宜儿面上有恼意,顿时回身就踹了身后的门板一脚,道:“谁叫你动的手?还不快去将人扶起来,找大夫来瞧瞧。” 门板呆了呆,不明白自家爷怎么忽然转了性子,可那话却听得清清楚楚,哪里还敢闲着,慌忙就冲上前去将那刚刚才被他踹翻在地的小厮扶了起来,问东问西的问了一大堆,最后还要让人去请了大夫来,王掌柜眼见这些人和宜儿认识,也不敢得罪,只得连称误会,反而对门板连连道谢。 姜宥看了看宜儿,又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宜儿道:“何公子是专门来小女的?” 姜宥神色有些不自然的道:“那个,碰巧路过。” 绿芙在一旁有些忍不住了,噗嗤一声笑出了声,随即道:“公子这碰巧得也太巧了点,莫非公子喜欢强闯人家的雅室?还好巧不巧的一闯进来就碰上了我家小姐了?” 姜宥略有些尴尬的咳了一声,又道:“你还没告诉爷,你来这里做什么呢?” 宜儿道:“小女子也是,碰巧路过。” 姜宥一愣,眼中闪过一丝玩味,随即看见了桌上的帐薄,伸手便拿了起来,他的动作快,宜儿和王掌柜都没来得及反应,他已翻开了帐薄看了起来。 王掌柜几次张嘴,却都欲言又止,他摸不准姜宥和宜儿的关系,又见了姜宥的举止做派,知道这人不是他能招惹得起的,可是那帐薄算是绸缎庄的机密档案了,就这般被外人看去,总归不妥,是以他纠结了半天,最后还是没能出声阻止。 对姜宥,宜儿有种直觉,直觉这人对她是没有恶意的,而且这人虽有些暴戾乖张,宜儿却相信他并不是龌蹉歹毒之辈,这间得一绸缎庄,流水账虽可观,但决计不会让姜宥生出什么别样的心思来的,所以帐薄让不让他看,到也无妨,只是这人根本不经得她的同意便动她的东西,着实有些可恼,偏帐薄已被他抓在手里了,宜儿总不能上去争抢吧,是以只得恨恨的盯着姜宥,做无声的抗诉。 绿芙蓝荞等几个丫头,那日在四方口是见过姜宥的,而且宜儿当时是独留了姜宥说了一会子话的,只当这人和宜儿熟识,到也不敢过分越矩,这般一来,雅室内忽然就静了下来,只有姜宥翻动帐薄的沙沙声。 姜宥看得很认真,到后来,他更是在桌前坐了下来,细细的翻看,似乎看得累了,根本没有在意,竟随手端起桌上的茶杯就牛饮了一口茶水下肚。 那茶是绸缎庄的丫头为宜儿上的,之前宜儿还喝了一口,只是过了这许久,茶水只怕都有些凉了,绿芙蓝荞都吓了一跳,睁大了眼睛,呆呆的望向姜宥,随即又朝宜儿看去。 其实不只绿芙蓝荞,就连恭立在一边的门板和青瓦,也被惊得暴睁着双眼,差点没把眼珠子都给落下来。他们家爷虽说没有什么过分的洁癖,当年在战场上更是和那些个五大三粗的莽汉们同吃同睡过,可是,事实上,在国公府,在宜睿院里,他们爷的餐具都是专用的,平时别说是别人喝剩下的的茶水了,就是非他认定的下人,只要摸一下他的碗筷,他也能一脚将人给踢飞了! 第75章:经营之道 宜儿面颊生霞,皱着眉头,忽然对王掌柜道:“给这位爷上个十碗八碗的茶水上来,我看他渴得厉害,别渴出个什么好歹出来,我可担待不起。” 宜儿这明显是赌气的气话,王掌柜哪里会听不出来?只是宜儿话已经说出了口,他又不能置之不理,正为难间,姜宥似乎已看完了,合上了帐薄,似乎根本没听到宜儿刚才的气话,道:“这间得一绸缎庄爷打听过了,原先是青湘侯府老夫人的陪嫁,怎么着,老夫人将它给了你?” 宜儿正色道:“公子成日里都是这般闲的慌么?” 姜宥道:“谁告诉你爷是闲得无事可做了?” “那公子为何有闲心跟小女子在这里磕着闲话?” 姜宥冷哼了一声,道:“不知好歹!”随即又道,“那爷就不跟你说闲话了,这家店垄断了锦绣阁在京的生意,一个月的流水还看得过去,可是利润才差不多两层,这店打理成这样,也是够败家的。” 这话一出,王掌柜顿时被惊了一身冷汗出来,慌忙上前道:“店里的明细开支都在帐薄里记着,小人绝对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东家的事来,这……这……” 宜儿道:“王伯不用说了,祖母信得过你,我也就信得过你。” 姜宥冷笑,道:“你看看这些开支细项,其他杂七杂八的爷就不说了,可光运输成本这一项,就差点没和从锦绣阁进货的货款一样多了,爷就搞不懂了,这大把的银子花在货运之上,你身为掌柜,就没想过要想想办法么?” 王掌柜一愣,随即道:“小人敢问公子,之前可做个买卖,明白其中的牵连不?” 说起来姜宥身为宁国公世子,身份尊贵,何曾亲自打理过什么产业?可是姜宥没有这个经历,何睿却有!前世的时候父母遭人陷害,家产被夺,他从十五岁开始便涉足商场,历十年,期间商场的波云诡谲,尔虞我诈,他经历得多了,这间绸缎庄相较起来,自是简单单一得多了。 姜宥冷瞥了王掌柜一眼,道:“这种买卖,还需要去经历摸索?” 王掌柜心头冷笑,却没敢显在面上,只道:“从江南衮州到京,路途遥远,而我们主营的是绫罗绸缎,这东西讲究个时兴,而且主打的是独一,也就是说有客人在我们这订了绸缎,那么相同的东西我们便不会再贩卖给其他的客人,得一,得一说的便是得此独一!这般一来,我们的进货量从数量上讲就不多,却要因时兴流行,要多次往来运转,那运费自然就高了,省不下的。” 姜宥又端起茶杯,轻轻的把玩了下,道:“就每次铺子里这点东西,却要专门的请镖雇船,当然是省不下什么了!” 王掌柜一愣,道:“不请镖雇船,又如何能从江南运到京城呢?” 姜宥拍桌而起,道:“方法多了去了,京城和江南,多的是往来的商贩,很多从京城押货去江南的船只,回京的时候都是摔空的,只要稍稍筹划筹划,和哪家大的商户搭上关系,回京的时候顺便捎一程不就是了,到时候按月或是按年象征性的付给人家货运银子也就是了,岂不顺当省心?再说了,即便这般不成,江南盐道转运衙门的运盐官船每隔三日就有船只入京,铺子里的东西又不多,顺道让它捎上,不是更加稳妥么?” 宜儿一怔,她虽没问过姜宥的身份来历,但向来知晓这人身份贵重,应该是哪家勋贵权门的公子,自古以来,世人重士轻商,想来以他的身份,决计不会粘手这种产业铺子的经营打理的,所以姜宥起先说的时候,她并没在意,只当这人是信口开河,图个嘴快罢了,哪曾想他能言之有物,说出这番精辟的言论出来! 宜儿虽不懂经营,但也听得出来,姜宥之言,并非没有可行性的,相反,这到是一个极好的控制运输成本的方案,当然,她自动忽略了姜宥话里所说走盐道转运衙门官船的提议,开玩笑,盐道转运衙门在六部之外,转运使虽只是四品正职,却是天子近臣,直接听命于皇上,这转运衙门的官船哪里是这般轻易能牵达得上的? 王掌柜目瞪口呆,做梦都没想到姜宥能一针见血的道出其中的关键,其实对姜宥的提议,他之前并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得一绸缎庄的经营状况良好,每个月都有固定的收益,以前林氏没有要求,他也就秉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乐得清闲。后来日子久了,他们请镖雇船都有固定的镖局船肆之后,那些个镖局船肆便会明里暗里的给他一部分好处全当回扣了,有了这份隐形收入之后,王掌柜便更是不愿改变现状了,所以在得一的运输方案上,才一直没什么改变,沿袭至今。 如今面对姜宥的这番话,王掌柜额头上大汗淋淋,却是半句也反驳不得。 宜儿看了看王掌柜,轻描淡写的道:“王伯,我看何公子的这话到也有些道理,你再好好思量思量,看究竟是否可行,能拿一个方案出来自是再好不过了。” 王掌柜福身应了下来。 宜儿再看向姜宥,道:“没想到公子还善经营之道。” 姜宥道:“这有何难的?你若手里无人可用的话,爷把门板先借你几个月,这方面,他到是一个好手。” “门板?” 那垂头站在一旁的门板便哭丧着脸,上前了一步,向宜儿拜道:“奴才门板,见过杜小姐。” 宜儿一愣,盯着门板看了两眼,就乐了,脸上有些忍俊不住,道:“你叫门板?” 门板只得认命的嗯了一声。 “就你这身板……叫门板?谁给你取的名啊,这么……这么生动。” 门板就差没哭了,有些委屈的道:“回小姐话,是我家爷取的。” 宜儿看着姜宥那面无表情的脸,赶紧将脸上的笑意敛了敛,又看向姜宥身后另外一名小厮,道:“他叫门板,那你呢?难道叫纱窗?” 青瓦连忙道:“奴才叫青瓦。” 宜儿这回确实忍不住了,笑着对姜宥道:“你这两个跟班,一个叫门板,一个叫青瓦,你难道是修房子的?” 姜宥哼了一声,道:“名字不过是个称谓,叫什么有什么打紧,再说门板青瓦,爷觉得很好听,难道你两个觉得不好?” 门板青瓦慌忙摆手,连连道:“奴才也觉得好。” 开玩笑,当着姜宥的面,他们谁敢说不好?只是青瓦到还罢了,门板在回话的时候,脸上那叫一个囧啊,直把宜儿逗得哈哈大笑。 门板青瓦跟了姜宥已三年多了,一直贴身侍候,就是当初远赴北漠战场,也是他二人随侍在侧,所以对姜宥的事自然再清楚不过了,姜宥平日里是什么脾气,面对宜儿的时候又是什么脾气,他们自然全都看在眼里。在他们的记忆中,就是在面对国公爷和郡主夫人的时候,他家爷也没这番的耐心与悦色! 他们都是因为机灵过人,才被身为华阳郡主的国公夫人从仆随小厮中提上来放在姜宥身边的,到了现在,哪里还能看不出来眼前这个娇美的小姐对他们爷来说意味着什么?所以门板眼珠子转了转,忽然就跪倒在宜儿的面前,道:“小姐若觉得奴才这名不妥,奴才斗胆,请小姐为奴才重新赐个名吧。” 宜儿一怔,道:“我又不是你主子,如何能为你取名?” 门板涎着脸道:“小姐取的名,我家爷定然不会反对的。” 宜儿看向姜宥,见他脸上依旧淡淡的,没什么表情,不由道:“刚才你不是说,你家爷取的这名字你也觉得好么?” 门板道:“好是好,但是奴才觉得小姐取的名肯定更好。” 宜儿忽然起了一丝作弄门板的念头,便笑道:“你到乖觉,不过你既然觉得你家爷取的名好,我自不会越俎代庖,再为你重取一个名。除非啊,除非你认为你家爷取的这名不好,那我到可以试着再为你取一个。” 门板懵了,叫他承认姜宥取的名不好,他就是再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说啊,可听宜儿这话,他若不直接承认,宜儿便不会为他重新赐名,他左右为难,纠结得到不知该怎么办了。 能近姜宥身前侍候的,首先便是门板青瓦二人,其中门板机灵,口齿伶俐,姜宥使唤得也顺手,逐渐便成了姜宥身边的第一人了。姜宥一直知道门板聪明,却没想到他能聪明至此。 这看起来只是求宜儿赐名的小事,可是姜宥自己清楚,宜儿若真给他赐了名,那对门板意味着什么,而后他一叫门板的新名,就会很自然的想起宜儿,那他对这个小厮,又岂会不另眼相看,分类对之? 很显然门板也是看到了这点,这才厚着脸皮,求宜儿赐名的,他更是清楚,他的行为这看起来是扫了姜宥这个真主子的脸面,实际上却不仅不会受到姜宥的责罚,只怕还会令姜宥对他另眼相看! 有时候拍马屁也是门技术活,像门板这般,才是拍到了点子上,弄得主仆尽欢。 第76章:酒后表白 当然最后宜儿还是没给门板取成名,到不是门板不愿承认姜宥取的名不好,而是姜宥只淡淡的对宜儿说了一句话,就将这事给定了下来。 他说:“这名就不取了,他这名字好不好听尚在其次,偶尔能让你莞尔一笑,也算是他的功劳了!” 宜儿今天来提篮街,本来只是想摸摸情况,看看魏氏和杜晋瑶究竟是为何会如此急不可耐的对这三间铺子出手,从得一绸缎庄出来,她便有了底,只这一间铺子,也足够令魏氏等人垂涎三尺的了,更何况是三间。 事实上就以得一绸缎庄来说,铺子还在其次,真正让魏氏动心的只怕是对锦绣阁的垄断,这就等于是个聚宝盆啊,只要握住了这垄断独营的权利,自然就会有源源不断的银子流进来,这也就难怪魏氏杜晋瑶母女会如此了。 目的既已达到,宜儿本不想再去那药铺和酒楼了,可是姜宥跟在身边,丝毫没有要走的迹象,她便想反正这人不来也来了,光天化日之下,又有如此多的丫鬟仆随跟着,到也不怕有人乱嚼舌根,这人看似冷清,在经营打理铺子上面到是精通,有他在旁边帮衬着看看,也省了不少功夫,遂引了人去了第二间药铺。 药铺的名字叫济世堂,占地也不大,掌柜的姓万,有个很有意思的名字,就叫万全,本身是药童出身,略通药理,后来才学的算盘经营。济世堂的生意很好,前来寻医问药的病患络绎不绝,宜儿领人进去的时候,负责接引的小厮都有些忙不过来。 只看了一会儿,宜儿等人便明白了,不是济世堂的招牌硬,那么多病患涌上门来,冲的却是堂子里坐堂的大夫。 那坐堂大夫姓汤,听说曾经是御医退下来的,医术精湛,是以其原来的名字到少有人提起,人人见了都以汤神医称之。 药铺的生意很好,账面上的东西却没这么好看,只不过是堪堪持平,略有进益罢了,究其因,却是药铺的药材都是选用的品质上乘的货源,而却几乎是平价卖出。 宜儿有些意外,不用说,济世堂这般做法肯定是得了林氏首肯的,或者这原本就是林氏的主意,不过不管是为何,药铺如此经营,这济世堂济世二字却是当之无愧了。宜儿是没想到林氏竟会有如此胸襟,宁愿自己损失也不忘施惠于民! 对济世堂,宜儿没想要改变什么,不得不说,经这事后,让她对林氏又有了重新的认知。 从济世堂出来,时辰已不早了,宜儿看了看天色,尚没开口,姜宥便道:“劳烦了爷陪你在药铺里闻了一肚子的药味,怎么着也得请爷吃顿大餐算作补偿吧。这街上的德胜楼,听说苏坡肘子做得不错,爷也不选什么食膳楼那样的老店了,就这吧。” 宜儿一怔,林氏给的三间铺子,剩下的正是这德胜楼酒楼,不由看了看姜宥,道:“公子怎么知道小女要去德胜楼的?” 姜宥淡淡的道:“爷想知道的事,还没有打听不到的。” 宜儿有些后知后觉,她到不是没有发现姜宥对她的不同,只是她总觉得算上今天,她和姜宥总共不过见了三次,这寥寥数面间,他又能知道她多少?了解她多少呢?难不成真能如话本上写的那般,一见难忘了么?宜儿不敢相信,总觉得自己应该没有这样的魅力才是。 其实宜儿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实际上她并不排斥和姜宥接触,要说今日的事,若搁在往日,搁在别人身上,只怕她绝不会和人走在一起的,更别提接下来和他一起上德胜楼用餐了。 宜儿向来沉稳,之前和云玹,和朱由检相处,她恪守礼仪,当初朱由检想做一回护花使者,还被她通过丫鬟之口给调笑了一回,可如今,她或许是根本没意识到,她和姜宥的相处,似乎太过随意了一点。 在德胜楼,宜儿并没有表露身份,她在大堂里点了一桌席面,供随她出来的护卫车夫就食,又要了一个雅室,在雅室外另点了一桌给她的丫鬟以及门板青瓦,雅室内却由姜宥点了一桌子吃食。 姜宥原想将人都撵到雅室外边去的,蓝荞却怎么也不肯出去吃饭,坚持要在宜儿身边侍候,这时候宜儿才意识到了问题,不觉有些尴尬,她都没反应过来,怎么稀里糊涂的竟真的随姜宥上了酒楼了! 待到酒菜上了桌,姜宥也察觉了宜儿的异样,他略一思索,哪里还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遂自己给自己斟了杯酒,一口饮了,才道:“爷也不是那般胡搅蛮缠的人,你若觉得和爷同桌有什么不妥,爷不勉强!”说完,站起身,举步就朝外边行去。 宜儿一怔,随即想自己开始都没想到要避嫌,这会子却矫情起来了,岂不越发可笑,自欺欺人?遂在姜宥即将走到雅室门口的时候开口道:“小女子和公子坦坦荡荡,自然不畏旁人的闲言风语。正如公子之前所说,今日劳烦公子这般久,小女本该敬公子一杯的,无奈小女不会饮酒,公子若不嫌,小女就以茶代酒,谢公子今日相助之意。” 说起来宜儿回京已经好几日了,难得碰上一次她单独出门的机会,姜宥又哪里舍得就这般离开,见宜儿相留,他心里大乐,面上却不动声色,又走回到桌边,坐了下来。 算是首次单独和外男一起吃饭,宜儿有些不习惯,吃得很少,这德胜楼的招牌菜东坡肘子,更是一口都没吃,宜儿嫌它太肥腻了,只略略的吃了几口清淡的菜式,蓝荞要继续给她布菜,就被宜儿摆手阻了。 姜宥也吃得少,事实上很多时候他根本没怎么吃东西,只一杯杯的给自己斟酒,然后一口饮了,是以一桌子的菜没怎么动,那一壶酒却被姜宥喝得差不多了。 宜儿皱眉,有心想说两句,又觉得不妥,便回头看了看蓝荞,道:“我也吃好了,要不你也出去吃点东西再进来吧?” 蓝荞摇头,道:“奴婢不饿,小姐身边哪里能不留人侍候呢?等绿芙吃过了换了奴婢,奴婢再去吃饭也不迟。” 宜儿见蓝荞坚持,心知她也是为了自己着想,遂由得她去。 姜宥又饮了一杯酒下去,放了酒壶,他眼神已有些迷蒙,面上难掩醉意。 宜儿心想这人莫不是嗜酒之徒吧,要不然,怎么一上来,饭菜不动,却先灌上一肚子酒下肚,她想了想,正要吩咐蓝荞去把门板青瓦叫进来,免得这人醉酒后她还不知道如何应对呢。 却没想她还没开口,姜宥到先出声了,他明显是喝得有些多了,舌头都有些大了,吐词不是很清晰,却还能让人听得明白。 “你可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 宜儿一怔,没想到这人喝醉了酒,第一句话竟是问的这个。 姜宥没等到宜儿的回答,也不介意,继续道:“爷还记得,爷这辈子都忘不了!你不知道,当初那蒋家小姐回京的时候爷没有看到你,当时爷是有多么的害怕,爷怕以后再也找不到你,见不到你了,再也听不到你给爷讲那小猪的故事了。” 宜儿脑子轰然作响,俗话说酒后吐真言,姜宥这算什么,借着酒劲向她说情话么?宜儿的脸火辣辣的有些烧,她看向蓝荞,却见蓝荞一脸担忧的正看着自己,她知道蓝荞在担心什么,姜宥说的这番话,确实已越了矩,这中间只要有一丝半点传了出去,那这私相授受的一顶大帽子,她就无论如何也甩不掉了! 世道对女子本就不公,若真被安上了私相授受的罪名,那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宜儿根本不需多想就能一清二楚,她正了色,正要打断姜宥的话,却没想到姜宥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又是大为意外。 “爷去走马山下找,去遂州城里找过,却都没找到你的踪影,可是后来,爷好不容易得知了一点你的消息,却是个噩耗,阿跣却说你坠下了虎跳峡,爷顺着虎跳峡往下游寻了五十里开外,始终找不到你,你可又知道,那时候爷心里有多么绝望!” 宜儿大为诧异,脱口道:“阿跣?公子指的是襄王殿下吧?公子认识襄王殿下?” 姜宥道:“阿跣是和爷一块长大的,爷哪有不认识他的道理?” 宜儿早知姜宥身份尊贵,却没曾想到他竟是和襄王一起长大的,想了想,又问道:“你说你曾在遂州城和走马山来找过我?” 姜宥显然是醉得迷糊了,只顾自的道:“爷找不到你,爷心里绝望难受,就干脆离开了京城,往北漠去跑了一圈,你还别说,那北漠天高云淡,孤风寂雨,到与爷的心情遥相呼应,爷还有些喜欢上了那里。” 宜儿心底有些微微悸动,姜宥说的这些事情,她当然是第一次听说,可是她知道,这应该是真实的,姜宥没必要对她撒这个慌,他也不会对她撒这样的慌! 第77章:后觉 说不感动,那是骗人的,宜儿想,可能没有人在听到有人对自己用心至此会丝毫不为所动吧! 她并不讨厌眼前这个人,虽然到现在为止,她还不知道这人的身份来历。说喜欢吧,她也没有想过,事实上在这之前她也和所有待字闺中的女子一样,虽对以后的夫君有些憧憬想象,却始终秉承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从没想过要在出阁之前遇到心仪的男子并为之去争取什么。 但是现在她忽然在想,若是真能遇上这么一个人,并能顺利的与之结合,到也是件不错的事情。 姜宥是彻底醉倒了,伏在桌上竟睡了过去。 宜儿有些无语,让蓝荞叫了门板青瓦进来,扶走了姜宥。 只是宜儿没能想到的是,姜宥本来瘫倒在门板青瓦二人身上的身子一出了德胜楼顿时就站得笔直,双眼炯炯有神,哪里还有半点不胜酒力的样子? 门板就竖了大拇指,道:“爷这招高明,借了酒劲向杜小姐表白,奴才刚刚看杜小姐的样子,到是真的有些担心爷会吃醉了酒伤身呢。” 姜宥没好气的一巴掌拍在门板的脑门上,道:“怎么?你是觉得你家爷不喝点酒还不敢跟人表白了?” 门板捂着脑门直呼疼,嘴里却忙道:“爷英明神武,哪有什么不敢的?奴才虽笨,也知道这不过是个策略问题,奴才是觉得,爷这个借酒装醉的策略实在是高明,奴才发现杜小姐后来对爷的态度和最初都不一样了。” 姜宥哼了一声,道:“你少给爷灌迷魂汤,这女人精着呢,哪有这般容易简单的?去,你继续去青湘侯府外边盯着,府内任何有关她的事都给爷打听清楚了,一件也不准给疏忽了,知道么?” 门板苦着脸,道:“爷,你让青瓦去干这事吧,奴才想在爷身边……” “怎么着,爷给你的差事,你不满意?” 门板激灵灵的打了个寒战,连忙道:“不是不是,奴才这就去办,这就去办,保证不会误了爷的事。” 却说这边宜儿坐了马车回府,路上蓝荞绿芙随侍在车上,蓝荞就好生埋怨了宜儿一回,宜儿也知道今天的事她处置得不妥,遂抱了蓝荞道:“好蓝荞,我知道错了,下回准不敢了,你就看在你家小姐是初犯的份上,饶了我这一回吧。” 蓝荞有些哭笑不得,道:“小姐说的是什么话?小姐是主子,照理奴婢是不该多嘴的,可是小姐向来稳重,怎么今日……再说那个何公子,奴婢瞧着就不是什么好人,哪有正经人家的公子死赖在人家未出阁的小姐身边不走的?小姐以后要是再碰着他,可的多长个心眼了,免得被他油嘴滑舌的给骗了。” 宜儿一本正经的举手作起誓状,道:“话我都记住了,下回一定照着执行,唯我家蓝荞之命是从。” “小姐…奴婢是说真的,小姐就跟奴婢嬉皮笑脸的。” 绿芙在一边听得来了兴趣,兴奋的道:“咦,那何公子难道在吃饭的时候跟小姐说了什么?蓝荞姐姐,快跟我说说,何公子都说了什么,难不成是向小姐表白了?” 宜儿伸手就在绿芙的额头上敲了一记爆栗,又顺手从矮几上的托盘里拿起一个苹果塞进了绿芙的嘴里,笑骂道:“你个死丫头,口无遮拦的,说什么呢?” 绿芙将嘴里的苹果取下,揉了揉额头,一脸茫然的道:“小姐这模样到有些奇怪,难道,难道小姐真的动心了?” 蓝荞厉声道:“绿芙,不准胡说。” 绿芙一怔,见蓝荞一脸正色,到也敛了嬉皮笑脸状,道:“我就是跟小姐来个玩笑,蓝荞姐姐,不必这么认真吧?” 蓝荞道:“开玩笑?小姐的闺名清誉也是你我能开玩笑的?” 绿芙也有些急了,脱口道:“往日里,我都是这般和小姐开玩笑的,也没见小姐训斥过我。” “往日是往日,今天是今天,往日小姐不说你,那是小姐疼你,可我们做奴婢的得自个知道分寸,明白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今日小姐都没开口,蓝荞姐姐上来就给我扣帽子,我就是再不懂事,也是不敢拿小姐的闺誉来说事的,我到想问问蓝荞姐姐了,我哪里就……” “好了好了,你们别吵了。”宜儿道,“今天都是小姐我不对,你们吵个什么劲?” 蓝荞绿芙见宜儿面有恼色,哪里还敢再说什么,都自觉的住了口。 宜儿又道:“你们都跟了我好几年了,我是什么性子,待你们如何你们也该清楚。我一直认为,我身边的人虽然性格上有差异,但大家心性都是好的,这几年下来,大家相处愉悦融洽,我也开心。今日,你们就为了这点事竟然就要吵起来了,你们可是成心要给我添堵么?” 蓝荞绿芙都垂了头,齐声道:“奴婢不敢。” 宜儿看了两人一眼,道:“你们要记住,大家有缘聚在一起,就是姐妹,要团结,相互扶持,我最最不能忍受的便是你们之间都不能融融共助,知道了吗?” “奴婢记住了。” 宜儿叹了口气道:“这事就到此为止,以后别再提了。今日的事,是我做的不妥,以后我会注意的。” 接下来的几日,宜儿既打定了主意不同魏氏等人妥协,便不由得担心起杜子悟的事情来,只是这朝堂上的事,她一个闺阁女子又哪里能想出什么办法来?到是没有想到,就在宜儿束手无策的时候,这事情却又有了戏剧性的转变。 那还是四月初一的大朝会上,群臣在金銮殿议政,也不知是说到了什么,御封四品虎威将军的宁国公世子却忽然将话题扯到了三年前的北三州大灾,这让启明帝不经意的提了一句时任连州知府的杜子悟。于是大朝会下来,内阁首辅,吏部尚书梁并举亲自过问,杜子悟的吏部任命批文当天就下发至青湘侯府,如之前所知,任户部侍郎,择日走马上任。 青湘侯府得此消息,可谓是几家欢喜几家愁,杜子悟一家自然是欢天喜地,叩谢皇恩,老夫人那里,二房三房五房都亲来道贺,而四房却只差了个管事嬷嬷送了贺礼过来了事。 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京兆府尹乔川乔大人府上老夫人五月初十做寿,又给侯府下了帖子,李氏想着这是回京后宜儿第一次出席这种正规宴席,相当的重视,便带着宜儿又去天外楼做了两身衣服,一身为马上要到的浴佛节,一身却是专为乔府做寿用的新衣,因为时间紧,天外楼加紧赶工,也只得承诺在浴佛节前能送过来一套,另外一套却怎么着也要在浴佛节之后方能完工了。 宜儿到并不在意,离乔府寿宴日子尚远,而且她又不是没衣服穿,相反,箱笼里还有很多衣服她都还根本来不及上身,恰恰她又正在长身体的时候,一天一个变,好多衣服再拿出来的时候哪里还能穿得上,很多衣服做工精美,她也舍不得拆了再改,就随手赏了下面的小丫头些,不过她身边的几个丫头,只有银谷多得了几件,其他的都没怎么得赏,到不是宜儿偏心银谷,只是其他几个丫头,个子身材都不比宜儿小,宜儿穿不得的她们也穿不了,到是银谷,虽年龄比宜儿大,身材却比宜儿还小了一号,正好可以穿上宜儿淘汰了的衣服,这也算是小个子的福利吧! 四月初二的下午,太阳挂在当空,阳光却不刺眼,只暖暖的照在身上,挺舒服的。 宜儿带着杜昱在芙蓉湖边上荡着小秋千玩,这小秋千是专门为杜昱特制的,荡得不高,又用了绳索将杜昱系在了秋千上的定板上,不用担心有人会被摔下来的危险,宜儿亲自在后面轻轻推着秋千,杜昱便乐得咯咯咯的直笑,清脆的童音顺着湖边的垂柳传得很远,过路的仆随下人都不由得循声望来,各自在心中感慨,这侯府到是很久没有听到如此稚嫩的童音了。 小杜昱双手死死的抓住两侧的系绳,兴奋得大叫:“姐姐,高,高,还要高……” 宜儿面上含笑,有些宠溺的看着杜昱,手上不紧不慢的推着,额头上却已有细微的汗渍出来了。 蓝荞上前,轻轻道:“小姐乏了吧?要不让奴婢来推一会公子吧?” 杜昱在秋千上却似乎听得分明,连忙抗议道:“不,姐姐,姐姐,要姐姐。” 宜儿就笑,道:“没事,我再推他一会。” 蓝荞叹气,道:“公子你就调皮吧,看把小姐累着了,夫人不教训你!” 杜昱对蓝荞做了个鬼脸,童声童气的道:“不怕,有姐姐。” 蓝荞故作了一副凶狠的表情,瞪了杜昱一眼,却只惹来杜昱又是一阵的咯咯大笑。 蓝荞无奈的摇了摇头,只得退了下来,抬头看时,就见一个男子慢慢的走了上来。 能在侯府内院行走的男子,除了主子爷就是奉命进来回事做活的仆随工匠,而若是下人,向来便不会一人独行,何况小杜昱的嬉闹之声,远远的就能听见,这人不回避反而走了过来,自然应该是侯府的主子爷了。 第78章:五爷 进府的时日尚短,平常跟宜儿前去紫瑞院定省的又多是绿芙,所以过来的这人蓝荞并不知道是谁,这人年纪刚刚二十出头,衣饰华丽,蓝荞不敢怠慢,上前恭敬的行礼,道:“奴婢给爷请安。” 那人怔怔的盯着蓝荞看,双眼中抹过一丝异色,笑着道:“你是鸢儿身边的丫鬟?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蓝荞。” “蓝荞?名字到是雅致。你知道爷是谁么?” 蓝荞老实的摇了摇头,道:“奴婢进府的时日尚短,没见过爷,所以……” 那人忽然伸手在蓝荞的脸蛋上摸了一把,调笑道:“爷是侯府五爷,以后可要记住了。” 蓝荞被吓了一跳,随即脸刷的一下涨得通红,人噔噔噔的连退了数步,这才怒道:“爷干什么?奴婢虽只是下人,还请爷自重。” “自重?”杜子平嘿嘿一笑,道,“爷自不自重,还轮不到你个丫头片子来说道吧。脸蛋到生得不错,跟在鸢儿身边做个小丫头到是可惜了,爷问你,爷向你家小姐讨了你过来,你可愿意?” 蓝荞紧紧的咬住双唇,双手死死的攥着衣角,浑身发抖,她只觉得受了奇耻大辱,偏对方又是府里的主子爷,她发作不得,眼里就噙了泪珠,闷声不答。 杜子平见蓝荞这番模样,只当她是害羞,遂道:“你放心,只要你跟了爷,爷不会亏待了你,开脸之后,爷自然会找了机会给你个身份的。”话末,又伸手往蓝荞的脸上摸去。 蓝荞慌忙后退,避开了杜子平的手,转身就要跑开,却见宜儿已拉着杜昱走了过来。 宜儿是早看见了杜子平,只是她固定了秋千,再将杜昱从上面解下来花了一会时间,所以这会才走上前来。 杜子平和蓝荞的对话她没听得完全,但是看这情形,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当下将蓝荞挡在身后,携杜昱向杜子平微微福身,唤了声:“五叔。” 杜子平呵呵笑道:“鸢儿,在带弟弟作耍啊?” 宜儿道:“弟弟顽皮,在院子里静不下来,吵了母亲的午休,所以鸢儿带他出来走走。五叔这会子过来,不知道可是有什么事么?” 杜子平道:“没事没事,我也是随便走走。”说话间又看了一眼宜儿身后的蓝荞,道,“对了,鸢儿这个丫头,我到看对了眼,不知……” 宜儿不待他说完,便道:“蓝荞是鸢儿身边最得力用的,将来还指望着她能多为鸢儿出点力呢。鸢儿想,如今五婶婶有孕在身,没有顾全到五叔,让五叔身边少了贴心侍候的人,那也是情有可原的事,要不鸢儿找个机会去向五婶婶说道说道,若五婶婶允准,鸢儿到可代这个劳,替五叔物色几个机灵的丫头,也好放在五叔身边侍候。” 杜子平一愣,到没想到他话都没说完,就被宜儿直接给拒了,还搬出了贺氏来压他,心头便窝了一肚子火,冷声道:“鸢儿既舍不得就算了,只是今日你保了人,可要时时都将人看紧了,免得哪日不见了人,到时候你反怪五叔没有提前提醒你了。” 杜子平撂完狠话就走了,到将宜儿和蓝荞给惊了一下,蓝荞是真心被吓着了,宜儿是早知道她这位五叔纨绔荒唐,却没能想到他竟会无赖至此,不仅明地里向侄女讨人,被拒后还能厚着脸皮出言恫吓威胁。 宜儿见蓝荞被吓得惨了,便拍了拍她的手,道:“你放心,你家小姐再不济,身边的人总还护得住的,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你去做你不愿意做的事的。” 蓝荞点了点头,道:“奴婢知道。” 宜儿话虽说得淡定,到底还是害怕杜子平背地里干出什么龌蹉肮脏的事情来,以致酿成什么无法挽回的惨事来,是以接下来总是将蓝荞一直带在身边。 本来,按老夫人林氏的意思,长房回京,侯府里少不得要请些熟识的通家之好上门热闹热闹的,魏氏为这事也着实准备了一番,谁知道请帖尚没发出去,皇宫内却传出太后病重的消息,皇上因为这事,无心朝政,连早朝都免了,一时间京都贵妇多往白马寺等出名的寺庙烧香朝拜,为太后祈福。 在这个节骨眼上,侯府自然不能再举办宴会热闹庆祝了,这事也就被搁了下来。 其实不管是杜子悟夫妇还是宜儿,对这个都不热衷,老夫人要热闹热闹,自然是由着她,如今办不成了,也不觉得怎样,到是老夫人自个,显然有些失望。傍晚宜儿随李氏去紫瑞院请安的时候,老夫人脸上都有些不太开心。 到用晚饭的时候,几个儿媳妇和孙辈的小姐为让老夫人高兴,都自动的留了下来,老夫人喜热闹,见满堂堂一屋子的人,脸上果然有了些许笑意。 三夫人钟氏就笑道:“老夫人既喜热闹,今后就留了媳妇们在紫瑞院用饭呗。” 老夫人林氏白了钟氏一眼,笑骂道:“你几个都是饭桶,尽想着在我这里谝吃的,这要不了几天,我这好吃的可就被你们谝光了。” 众人哄笑,钟氏也不恼,道:“唉,媳妇就这点小心思,一下子就被老夫人看穿了,看来以后想吃可都没机会了,今晚可得好好的吃过够。” 钟氏面上表情极度夸张,人看上去到真想是只馋嘴的猫,把林氏也逗得呵呵大笑,环顾四周,有些诧异的道:“鸢儿呢?怎么这一会都没见她呢?” 单嬷嬷笑着道:“就知道老夫人会问,三小姐还吩咐老奴瞒着老夫人呢!” 林氏诧异道:“怎么了?” 单嬷嬷抬头就见宜儿领着丫鬟已经盈盈走了过来,遂道:“老夫人看,三小姐不是来了么?” 宜儿紧走几步,跨了过来,唤了声祖母。 林氏连连招手,将宜儿唤了过来,抓了她的手,又见她额头有汗渍,身上的衣服也沾了油渍,不由皱眉道:“又去哪里皮了?怎么弄得像个大花猫一样!” 宜儿嘻嘻的笑,并不答话。 林氏点着宜儿小巧的鼻尖,道:“一个个都神神秘秘的,可是设了什么古怪在等着祖母?” 这时丫鬟已陆续端了托盘上来,李氏魏氏等几个夫人都忙着上前摆箸放盘,宜儿就道:“鸢儿听春枝姐姐说,祖母早饭午饭都吃得少,如今已到了饭点了,有鸢儿和各位婶娘,几位妹妹看着,祖母可不能再像白天一样了不吃东西了。” 林氏呵呵笑道:“你自己也不知道多吃一点,瘦得像个干猴一样,还来管起祖母来了。” 待宜儿扶着林氏在桌前坐了,林氏就对几个儿媳妇道:“那边另开了一桌,你们几个过去坐了吃吧,我这里也不用你们立规矩,就留几个乖孙女在这里陪我就是了。”话一说完,看见了桌上的菜品,不由得咦了一声。 紫瑞院的小厨房一直是单嬷嬷领着的,林氏对单嬷嬷的手艺自然是再熟悉不过了,这一桌子的菜品她一眼望去,哪里不知道绝非出自单嬷嬷之手? 再看桌上的菜色,香气扑鼻不说,更难得的是,每一样都做得极为景致喜庆,独特奇巧,让人一眼过去,便觉食指大动,口欲顿开。 单嬷嬷见林氏发愣,就笑道:“老夫人今儿个可有口福了,这些都是三小姐亲自在厨房做的,足足忙了个把时辰呢。” 林氏颇为意外,望了宜儿一眼,道:“祖母是真没想到,我家鸢儿还有这个手艺啊。” 宜儿就拿勺从一盆红绿相间,花团锦簇的鱼羹中舀了一勺放进了林氏的碗中,笑着道:“在北开的时候,家里有一个江南过来的厨娘,鸢儿半路出家,就跟她学了个皮毛。祖母别忙着夸,待会若发现这些东西不能下咽,还不知道在心里怎么埋汰鸢儿呢?” 林氏呵呵直笑,执了宜儿的手,就让她在身边坐了,再吩咐众人都坐了,这才拿起汤匙吃了一口宜儿为她布的鱼羹,咋一入口,只觉鲜嫩爽口,不咸不淡,入口既化,竟是唇齿留香,余味绵长,不禁脱口赞道:“这个好,这个做得好。” 第79章:赏人 宜儿就笑着道:“祖母喜欢就好,这个鱼原名叫罗非鱼,还有个名字叫福寿鱼,鸢儿做的这个鱼羹便叫福寿临门,恭祝祖母福寿双全。” 林氏直乐得嘴都合不拢了,只一个劲的点头道好,又见一盘子里摆着的奇怪饺子,虽有皮有馅,但一个里面却开了四个不同样的内馅,个个晶莹剔透,煞是好看,遂问道:“这个也是饺子?” 宜儿就夹了一个给她,道:“祖母尝尝,这个是四喜饺子,也有个名字就叫四喜临门。” 林氏吃了,点头道:“还真是饺子,就是一个里面竟有四种馅料,融合在一起,到是别致。” 宜儿又夹了一盘杂烩清炒的素菜给她,林氏就问:“这个又有什么名堂?” “这个是鸡蛋、银杏、西蓝花、白玉菇、腰果素炒而成,鸢儿给它取了个名叫瑞雪兆丰年。” “嗯,你别说,这个还真像是下雪的光景,这名字取的好,那这个呢?” “这个叫芝麻开花节节高。” …… 不知不觉之间,林氏在宜儿轻灵般的解说之下,竟是吃了不少东西下肚,宜儿怕她晚上肚子胀气,遂最后舀了几勺鱼羹,道:“祖母今晚吃得已差不多了,可不能再吃了。” 林氏也觉得肚里有些微胀了,可正吃得开心熨贴,便指了一盘什锦拼盘,道:“再吃几口这个。” 宜儿皱眉道:“祖母,真的不能再吃了。祖母若觉得鸢儿做得好,以后鸢儿经常过来做给祖母吃就是了,今晚上,祖母真不能再多吃了。” 单嬷嬷和旁边侍候的大丫头春枝都在一旁劝了,林氏这才悻悻的放了筷。 一顿晚饭吃完,宜儿虽不动声色,但明显感觉一旁杜晋瑶眼中那几乎掩饰不住的愤色和怒意。 宜儿也懒得理她,她为了林氏做这些,本也没指着要去争什么宠,夺什么地位。从最开始她从杜子悟和李氏那里得知当年的事时,她对林氏是有些不知所措,甚至还有一丝怨怼吧,可后来林氏让单嬷嬷往北开城送去的三个箱笼,以及到回京后林氏对她的喜爱怜惜,直觉上,她总觉得林氏对她,并非一味的虚情假意,而是多少存有真心的,现在怎么说呢,要说让她对林氏也像对李氏那般存有实实在在的孺慕之情,那也不至于,但不可否认的是,她对林氏的看法正在不知不觉中有所改观。 饭后林氏显然兴致尚高,留了众人在屋中说话,由三夫人钟氏起头,又免不了将宜儿一顿猛夸。 四夫人魏氏也道:“大嫂不愧是出自汀南李家,将鸢儿教导得如此乖巧懂事,我家这两个丫头,要是能有鸢儿一半孝顺,我就阿弥陀佛了。” 三房本来和大房就亲厚,钟氏这个人又是出了名的万金油,八面玲珑惯了,她起心夸宜儿也还说得过去,这魏氏竟也夸起了宜儿来,这就令宜儿和李氏有些意外了。 李氏虽不知道魏氏想做什么,面上却是笑着道:“四弟妹可别夸她了,再夸下去,还不知道回去后怎么在她父亲面前得瑟呢!” 魏氏就道:“这话又不是我这做四婶的一个人在说,老夫人向来公正,来给媳妇们评评,媳妇这话可有虚夸了鸢儿的成份?” 林氏看了一眼宜儿,又望了一眼环坐在左右的杜晋瑶杜茵茵姐妹以及三房的杜沁文杜沁雅姐妹,笑道:“老四家的这话原也没错,鸢儿确实是个难得孝顺的,不过我这其他几个孙女啊,可都是好的,鸢儿是她们的姐姐,做个表率也是应该的。” 魏氏笑道:“逞着老夫人高兴,媳妇这里可想向老夫人为我家瑶儿讨个恩典。” 林氏笑骂道:“你个小家子气的,就看不得我好,尽想着在我这里谝什么好东西去呢。说吧,这会子又看上什么好东西了?” 魏氏道:“谁叫老夫人这里宝贝多呢?让媳妇们那是看着眼红啊。” 林氏啐道:“都说老三家的嘴滑,你这个平日里看着老实的,谁晓得却是个背地坏的?” 众皆掩嘴偷笑,魏氏嘻嘻道:“老夫人您看,鸢儿和瑶儿两个,今年都十四了,鸢儿及笄礼已经过了,再两个月瑶儿也要及芨了。鸢儿自是大方沉稳,知礼识仪,可再看我家瑶儿,平日里看着沉稳,实则性子跳脱,哪里懂什么事?媳妇就想着,瑶儿的身边要是有个稳妥的人跟着,对她可是再好不过了。可是老夫人也知道,媳妇最是愚笨,哪里调教得出好的人选?这不,整个青湘侯府谁不知道老夫人身边最是养人了,春枝等四个大丫鬟最是水灵可人,又稳妥知轻重,所以……” 林氏一怔,看了魏氏一眼,道:“搞了半天,敢情你是瞧上了我身边的人,上赶着来挖我的墙角来了!” 魏氏笑着道:“老夫人平日里藏着的宝贝赏下来都不知多少了,媳妇哪里还敢向老夫人伸手要那些珍藏呢?要不是看上了人,媳妇还真是臊着没脸向老夫人开这个口呢!” 林氏瞪了她一眼,道:“你这个泼皮,得了便宜还卖乖,殊不知我这老婆子身边最最珍贵就是这几个人了!”想了想又道,“也罢,鸢儿和瑶儿都大了,亲事啊什么的也该着紧着准备了,这时候身边放个稳妥的也是正理,说吧,我身边就这几个人,你看上了哪个?” 魏氏大喜,道:“春枝是老夫人手底下最得用的,平日里老夫人也离不了她,春容年纪大了,已快到指人的年纪了,也是不妥。不瞒老夫人,媳妇到是看上春泥那丫头了。” 林氏又望向杜晋瑶,道:“瑶儿来说说,那春泥可还合了你的心意?” 杜晋瑶含笑施礼道:“祖母身边的各位姐姐,那都是万里挑一的玲珑人,瑶儿自是满意的。” 林氏点了点头,道:“那行,回头我就让春泥跟了你去。”又看向宜儿道,“祖母也不偏心,瑶儿得了春泥,祖母就将春芸给了你吧,身边多个人看着点,总归稳当一点。” 整个青湘侯府,一等的大丫头只有老夫人林氏身边的四个春字辈的丫头,另外五房夫人以及各房小姐身边,贴身侍候的都是二等的大丫头,林氏今日却开了口,一下子就赏了两个春字辈丫头下来,宜儿有些迟疑,面上却恭恭敬敬的应了。 林氏又看向杜沁文等几人道:“你们几个也别眼红,你们都还小,待到了及笄的年龄,祖母自然不会亏了你们的。” 众人都垂首应是。 从紫瑞院出来,随着李氏回了涟漪院,李氏见宜儿面有疑色,便问道:“你在想什么呢?” 宜儿道:“平日里去紫瑞院,春枝姐姐到是经常看到,春芸几个偶尔见了,也不过是打声招呼的事,今日老夫人将春芸给了我,也不知道……” 李氏道:“你年纪轻轻的,想这么多干嘛。人老夫人既然赏了你,那以后就是你的人,以前再体面,再有什么心思,那也是以前的事,有什么打紧的。再说了,老夫人身边的丫头,哪个会是糊涂的?老夫人年纪大了,就是再跟在身边受宠,又能有几年的好日子呢?反而是跟了你,将来才有个盼头出息,那春芸看着也是个精明的,这里面的得失她自然会看得透的。退万步讲,进了你秋霞阁,你若真不想用她,就算给老夫人面子,将人供在那里也就是了,又能怎么样呢?” 宜儿点了点头,道:“娘亲说得是,鸢儿知道了。” 李氏揉了揉她的头,道:“这接下来啊,因为太后娘娘病重的事,京城里只怕少有什么大的盛会了,娘亲原想着带着你多出去走走,都没了由头。今日老夫人到说得对,以你的年纪,亲事的确是该好好筹划准备了。” 第80章:春芸 第二日一早,宜儿随李氏去紫瑞院请安后,春芸早收拾好了,在屋子里拜别了老夫人林氏,就随宜儿回了秋霞阁,在宜儿的正屋中郑重的向宜儿这个新主子磕了头,宜儿忙亲自上前将人扶了起来,道:“春芸姐姐何必行这样的大礼?” 春芸垂首道:“今后三小姐就是奴婢的主子,奴婢身份低微,三小姐直唤奴婢的名字即可,切莫在如此称呼奴婢了,奴婢哪里受得起?” 宜儿笑道:“哪里就有姐姐说的这般严重?” 春芸正色道:“小姐是主,奴婢是仆,自古主仆尊卑有别,是万万不能混淆马虎的。小姐这话,在院子里说说也就罢了,出去后还请切莫再提!” 宜儿见春芸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不觉有些头疼,平日里她没怎么注意老夫人院子里的这些下人,之前对春芸没多少了解,如今来看,到似一个一丝不苟的女学究,今后有这么一个人跟着,只怕在规矩礼仪上她就是想偷会懒都是不行了。 又随便谈了几句,宜儿看得出来,她身边的丫头对这个老夫人赏下来的大丫鬟都有些犯怵,便唤了银谷先领着春芸下去安置。 待春芸出了屋子,去得远了,青漓方道:“春芸姐姐是老夫人身边的人,又稳妥沉稳,既赏了小姐,于情于理,小姐屋内的事……” 宜儿瞥了她一眼,不待她说完,将手里的茶杯重重的往桌上一放,硬生生打断了她的话,道:“青漓,我身边的几个向来以你最懂事,我房里的事多数也都是你管着的,这些年下来你做得怎么样我心里难道没有数?听你的这话,莫非春芸刚刚过来,你就寻思着想给小姐我撂摊子了?” 青漓呆了一下,宜儿少有这般声色俱厉的颜色,当下慌忙跪倒在地,不敢再说。 绿芙蓝荞都不知宜儿为何忽然发了火,只得站在一旁,垂了头,不敢吭声。 宜儿又道:“青漓,你是不是觉得春芸过来了,我就会将屋内的事从你的手上转到她的手上去?心里想着与其到时候由我说出来,还不如你主动放手,也落得过大度从容的名声?” 青漓本是个心思通透的人,经宜儿这般呵斥,哪里还不明白宜儿的意思?抬头看了宜儿一眼,低声道:“是奴婢想岔了,还请小姐责罚。” 宜儿哦了一声,道:“你到说说看,你是什么地方想岔了?” 青漓道:“奴婢是小姐的丫鬟,当谨遵小姐的命令行事,小姐屋里的事自有小姐决断,奴婢万不该只顾着自己的心思,自作主张。” 宜儿看了她一眼,道:“我这屋里的事,需要的也不是多精明能干的人,但却一定要是对我没有二心的人,如今春芸刚过来,青漓你是觉得你对我的忠心还及不上她么?还是觉得她是老夫人赏下来的,我就定然要对她另眼相看,委以重任,不惜拿你们开刀?” 青漓一怔,慌忙道:“奴婢知错了。”宜儿叹了口气,起身将青漓扶了起来,道:“这屋里的事,劳心又费力,我看也不是什么上好的差事,青漓你就吃点苦,帮你家小姐我管着,别想着撂什么摊子。”又看了一旁的绿芙蓝荞,道,“还有你们几个,你们是我从北开城带过来的,跟我的情分岂是旁人能比得了的?春芸虽是老夫人赏下来的,在我眼里,也不见得就比你们金贵体面了。我的意思,你们可都听明白了?” 绿芙蓝荞连忙福身应是。 一番敲打过后,宜儿原指着这事也就过去了,却不想没过多久,银谷就引着刘嬷嬷进来了。 这刘嬷嬷是四夫人魏氏身边得力用的管事嬷嬷,嫁的是外院副管事莫树才,那莫树才可是魏氏的奶兄兼陪房,向来在魏氏面前得脸,在整个青湘侯府是少有的体面奴仆。这刘嬷嬷既嫁的侯府下人,本来该称她为莫树才家的,可因其在魏氏面前得脸,除了老夫人那里这般称她之外,其他人还是称其为刘嬷嬷,以示体面。 平常里,像刘嬷嬷这种得脸的嬷嬷是很少到宜儿的秋霞阁来的,即便有事,也只是到涟漪院通知李氏,再由李氏告知宜儿。今日刘嬷嬷却不请自来,宜儿虽疑惑,却也不得不含笑迎了上去。 福身见了礼之后,宜儿让坐,刘嬷嬷就道:“老奴过来,不过是照着惯例走这一遭,也不当事,站着回话就是了。” 宜儿道:“嬷嬷向来是大忙人,少有到我这院子里来,我也知道,嬷嬷此来,必有事故,只不知……” 刘嬷嬷道:“原也不是什么大事,这不,老夫人赏了春芸下来给三小姐使唤么,按照侯府的规矩,小姐身边当是四个二等大丫鬟,四个三等大丫鬟,三小姐原来二等大丫鬟到是满了,只三等的差了一人,如今春芸既到了秋霞阁当差,她原是老夫人面前的一等大丫头,不比其他人,若将她添成三等的丫头,只怕就不妥当了,所以老奴巴巴的过来,就是想问问三小姐的意思,这侯府下人名册里,三六九等总得规整得清清楚楚不是?” 屋子里宜儿身边四个二等大丫鬟都在,此时一听,面上俱是变了颜色,按刘嬷嬷这话里的意思,是要将春芸安进二等大丫鬟的份例中,春芸是老夫人身边过来的,原来是一等,即便是安了二等的名,已是降了等了,到也在情在理,只是宜儿身边二等大丫鬟原是满的,这般一来,就是逼着宜儿强行将其中一人降成三等的了。 宜儿皱了眉头,目光从青漓绿芙银谷蓝荞的脸上一一扫过,然后看向刘嬷嬷,道:“春芸姐姐刚刚过来,老夫人那里什么意思都还不清楚,嬷嬷是不是过来得急了一点?” 刘嬷嬷道:“老奴在过来的时候,四小姐那边早已安排妥当,老奴原想着老夫人昨晚就定了这事,三小姐心里应该早有计较,心中有数才是,莫非是老奴想岔了,三小姐当真还没想好?” 宜儿沉了脸,刘嬷嬷这般一说,她若应了下来,只怕回头就会传出她不敬祖母,对祖母赏下来的人心存敷衍不满的谣言。毕竟老夫人赏人,之前可从没有这样的先例,她和杜晋瑶一人得老夫人赏下的一人,整个侯府都是头一份了,是莫大的荣光,可要是这个时候传出了这样的流言,那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宜儿不用细想也心知肚明。 宜儿尚没开口,一旁的银谷就恭声道:“小姐,奴婢以前就是三等的丫头,是小姐体恤,才将奴婢提上来的,可是论伶俐聪慧,辛勤用心上,奴婢哪里比得上三位姐姐?如今春芸姐姐来了,奴婢自请降等,还请小姐成全。” 宜儿看了银谷一眼,就见门口人影晃动,却是春芸走了进来,先向宜儿行了礼,才望向刘嬷嬷,冷冷的道:“嬷嬷是操心得过甚了。老夫人将奴婢给了三小姐,以后三小姐便是奴婢的主子,以前在老夫人面前是几等的体面那也都是以前的事了,如今奴婢的体面尊荣全是由三小姐体恤打赏,到底做几等的丫头,当什么差,自然也是三小姐说了才算的!再说了,奴婢走的时候老夫人曾亲口对奴婢说了,奴婢人虽随了三小姐,可是月银份例都从老夫人的紫瑞院出,名册上也挂在紫瑞院里。嬷嬷上赶着过来拿这些有的没的问三小姐,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刘嬷嬷一怔,身子颤了一下,慌忙道:“春芸姑娘误会了,老奴实在不知道老夫人原来有这般安排的,都是老奴多事了。” 春芸冷笑道:“误会?嬷嬷也是侯府里的老人了,老夫人的话只怕早已传到了四夫人跟前,嬷嬷在过来的时候难道就没有去请示一下四夫人?还是说,嬷嬷请示过四夫人之后,是四夫人疏忽了没有对嬷嬷提起?” 刘嬷嬷额头上已出了汗,她着实没想到平日里看着不怎么说话的春芸居然如此伶牙利齿,咄咄逼人,只得道:“都是老奴大意了,大意了,来的时候没去四夫人那请示问询,是老奴的疏忽,是老奴的错。” 春芸哼了一声,还要再说,宜儿已笑着开了口,道:“嬷嬷也是想当好差事罢了,一时疏忽也是有的,不过是几句话的事,哪里又谈得上什么错不错的?” 刘嬷嬷告了罪,自是灰溜溜的去了,几个丫头见春芸三言两语竟说得刘嬷嬷狼狈不堪,脸上都是兴奋,望着春芸的眼神中就带了一丝崇敬和畏惧。 宜儿笑道:“不曾想,春芸姐姐原来也是如此厉害的人儿。” 春芸道:“奴婢向来看不得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心思伎俩,小姐年轻,殊不知这有些事情看起来是小,实际却最是歹毒,是不能不防的。” 宜儿点头道:“春芸姐姐说得在理,以后有春芸姐姐在旁边帮我看着,到让我省了不少心。” 春芸道:“老夫人将奴婢给了小姐,这些便是奴婢的分内事。” 宜儿看了看春芸,笑了笑,起了身,道:“春芸姐姐随我去涟漪院给母亲请安吧。” 第81章:梦魇 四周是伸手不见五指,一片漆黑,姜宥从迷迷糊糊中醒来,一阵寒风吹过,便忍不住连打了几个寒颤。 眼前什么都看不到,他却能感受到天地间的那种孤寂寥然,父母死时的情景再度浮上心头,历历在目,以致他胸口似有无尽的忿恨仇怨,像一团火,无情的撕扯着他的五脏六腑,直若让人疯狂,偏偏他感觉浑身四肢,根本是动弹不得,那种满腔的仇恨怒火无法发泄释放的痛苦,简直令人痛不欲生。 姜宥想叫,张不了口,想动却连手都伸不出去,他只觉胸口似有千刀万剑正一刀刀,一剑剑的在来回撕割着他的脏腑皮肉。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亦不知道这种非人的折磨还将持续到什么时候,姜宥甚至觉得,他已完全撑不下去了,可能下一刻,下一秒,他的人,他的整个念想,都将全然崩溃,不复存在了。 “叮”! 脆响声宛若天籁,在耳边响起,无边的黑暗当中忽然出现了一点亮光,姜宥睁开了眼,就像久已脱水的鱼又看见了水源一般,有些贪婪的寻着那段光亮望去。 朦朦胧胧当中,他看到了一个婀娜多姿的背影,光线太暗,他看不真切,但是出奇的他感觉熟悉,那种深入到骨髓深处的熟悉,他揉了揉眼睛,用尽全身的力气看过去,想要看个究竟。 却就在此时,那人忽然转过了身,露出一张宜嗔宜喜的俏脸。 那是怎样的一张笑颜?姜宥只觉无论用世间多么华丽的辞藻也形容不出她的神韵,她就像一轮温暖的太阳,刹那间就驱散了这无尽黑暗中的寒霾,所有的痛苦,所有的不甘,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仇恨……就在这刹那之间,全部烟消云散了。 姜宥笑了,盯着眼前的丽人,他笑得甚至有些痴傻。 那丽人笑魇如花,还调皮的向他眨了眨眼睛,慢慢的展开了双臂,将手向他伸了过来。 巨大的喜悦宛若潮水般将姜宥淹没,他伸了手,有些迫不及待的向那双伸过来的玉手握去,哪里知道这一握却握了个空,姜宥心里大惊,脱口惊呼:“宜儿……”同时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真正的睁开了双眼。 这个梦他已做了无数次了,从前世家中巨变开始,他几乎每个难眠的夜晚都会梦到这一模一样的梦境,只是那时候梦里的那位丽人整个脸庞总是在朦朦胧胧之间,根本看不真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才清清楚楚的看清了那张他再也不能忘怀的笑脸的呢? 姜宥抿嘴轻笑,这哪里需要回想?走马山下,从那个小猪的故事开始,梦里的那张脸,那个人就已经和宜儿完整的重合在了一起。 他一直在想,他前世的大仇未报,为何会稀里糊涂的到了这里来?从走马山下的那个夜晚开始,他就明白了。 他记得前世的时候他曾在一间庙宇里遇到一个僧人,那僧人对他说:仇恨只会让人泯灭。这话他其实是懂的,就如在梦境中,他感受到的那无穷无尽的黑暗,那撕心裂肺的孤寂一般,即便是仇能报,恨却哪里能消?执着于仇恨,最终他只会如梦里一样陷于那永无休止的黑暗孤寂之中。可是懂有什么用?从十五岁开始,他的生命里便只剩下复仇了,除了这撕心的仇恨,他的人生里哪里还有其他的东西? 姜宥不信佛,但从他来到这个世界,经走马山下的匆匆一面之后,三年的思念,三年的痴想,三年的顿悟,却让他蓦然间明白,其实他的生命当中,还能插得进去别的东西,比如感情! 执着于仇恨,意味着毁灭,无论是对己还是对人,可甜蜜的相思,纯粹的感情却能真正的令人涅槃重生。 黑暗中他睁大了双眼,脑际似乎又浮现出了宜儿的身影,他咧嘴一笑,翻身下了床。 时辰尚早,外面仅有晨曦透过薄雾洒下的丁点光亮,姜宥麻利的穿好衣鞋,外屋的青瓦听到了里面的动静,慌忙点了油灯进来。 姜宥只着一件黑色的汗衫,在院子里打了几套拳脚,忽然间兴致来了,挑了两根齐眉棍,扔了一根给侍立一旁的青瓦,频频碰碰的和他对打了起来。 姜宥这边的动静早有下人传到了宁辉院里,华阳郡主颇有些诧异,事实上最近这几天她能明显的感到姜宥和以往的不同,她这宝贝儿子表面上看依旧是一副毫无表情,冷心冷肺的模样,但她这个做母亲的,又哪里看不出他眼底深处的那份愉悦?甚至于,就连姜宥的宜睿院,往日里她走进来的时候,就觉得死气沉沉,宛如一滩死水,而如今,居然也焕发出了一副生机,展现出了一抹春意! 华阳郡主领着胡嬷嬷和两个丫鬟进了正屋的时候,姜宥刚刚晨练回来,冲了澡,披了件袍子,顶着湿漉漉犹滴着水珠的头发从净房中走了出来。 华阳郡主不免直皱眉,抱怨道:“你看看你,洗了头得马上绞干才行,你这样仔细将来会头疼。”说话间,朝后面招了招手,两丫鬟会意,举步上前,一个拿了毛巾,就要为姜宥绞头,却见姜宥转头过来,眼中一道厉色望来,那丫鬟浑身打了个寒颤,哪里还敢伸手? 华阳郡主叹了口气,从丫鬟手里接过了毛巾,道:“你不要丫鬟侍候,母亲亲自来总行了吧?” 姜宥伸手从华阳郡主手里拽下了毛巾,淡淡道:“这些事,哪用要劳动母亲亲自动手,青瓦…” 青瓦连忙上前,接过毛巾,就为姜宥绞起了头发。 华阳郡主有些无奈,道:“你说这院子里没有一个仔细点的丫头侍候着,你叫母亲如何能放得下心?母亲身边有几个知轻重冷暖的伶俐丫头,要不……” “大清早的,母亲过来有事么?” 华阳郡主眼瞅着姜宥那冷冰冰的模样,到嘴的话只得又咽了回去,心里想起来意,脸上就多了一层笑意,道:“下个月就是你的生辰了,为了给你过这个生辰礼,你迦南表妹十几天前就往京师赶了,估摸着明天就会到济通码头了。你可要知道,你迦南表妹可是专程回来给你庆贺生辰的,母亲就寻思着,你如果得空,明日……” 姜宥抬头,道:“忘了给母亲说,待会我就要出趟远门,估计十天半月才能折返。” “你要出门?去哪?怎么之前没听你提过?” 姜宥不答,似乎是嫌弃青瓦的动作太温柔了点,索性自己接了毛巾过来绞起了头发。 华阳郡主又道:“你小时候和迦南表妹不是玩得很好么?照母亲说啊,眼下哪里还有什么事能比你表妹还重要的,先把你那事放放,明日去接了你表妹再说。” 姜宥道:“母亲若没有其他的事,孩儿要准备出门的行礼了。” 华阳郡主长叹了一口气,姜宥的脾性她哪里会不清楚,知道在这个事上他不想再说下去了,也只得作罢,四下看了一眼,道:“那你总得告诉母亲,你是要去哪里吧?还有,除了随行衣物,可还需要其他的东西,你告诉母亲,母亲也好替你收拾准备。” “不用了,只是去燕西城一趟,寻个人,一来一回,轻车从简,也花不了多少功夫。” “燕西城?”华阳郡主一怔,那里虽也是大辉的领地,但穷山恶水之地,又属边荒,历来便不太平,此时一听姜宥要去那里,心中就不由得担惊受怕,“好好的你去哪里干什么?母亲可听说那里匪类猖獗,乱得很,你……” 姜宥皱了皱眉,道:“我过去是有正事,母亲不要说了。” 华阳郡主知道劝不了姜宥,只心中总是担心,无意中,眼光就扫到了放在多宝格上的一个翠红色的锦盒,心里奇怪,只看这个颜色,也不像是姜宥会用到的东西,不由举步上前,伸手就将锦盒打开,入目的却是一支晶莹剔透的滴红珊瑚朱钗,不禁一怔。 大辉并不临海,珊瑚这种东西极其稀有名贵,华阳郡主仔细的打量了锦盒中的朱钗,无论品相做工都是极其精致上乘,单这朱钗,以价值论,自然不能令华阳郡主侧目,可是这东西在姜宥的屋子里找到,就令华阳郡主惊喜参半,久久没回过神,悟过意来。 第82章:示警 自从宜儿在老夫人林氏那里露了一手厨艺,宜儿善厨孝顺的名声便在整个侯府里传了个遍,三房的杜沁文更是隔三差五的跑到宜儿的秋霞阁里混吃混喝,就连她的妹妹杜沁雅也实在看不下去了,找着机会就抓着杜沁文一番说教,可杜沁文哪里听她的?依旧一有空闲就往宜儿的秋霞阁跑。 说起来,三房的这对姐妹花到是有趣得很,像是搞反了一样,姐姐调皮好动,没个正形,妹妹偏稳重早熟,一丝不苟的。 宜儿既担了个好名声,想了想,就抽空和几个丫头一起,在厨房里弄了一些糕点出来,然后挨个院子的送出去,她在北开城三年,除了看书写字之外,平常到很喜欢下厨捣鼓些吃食,手艺说不上多好,总归也不差,再加上一些巧思,她做的东西,味道先不论,卖相到是新颖十足。 这不过是宜儿随兴顺手做的一点小事,只她想着不能厚此薄彼,所以除了老夫人年纪大了,有些甜味过重的不宜多吃,她特意选了些清淡的送过去之外,其余各处都是一视同仁,三盒各色点心外加两盒秘制的桃酥。 这日一早,去紫瑞院请了安回来,在芙蓉湖畔的桥廊上她却意外的碰上了杜向瑜。 杜向瑜是二房赵姨娘所出,在侯府小姐中排二,三年前便已出嫁,嫁的是京郊瞿州府的一户书香世家,只是三年未有所出,夫家对此颇有微词,就接连为她丈夫纳了几个良妾回来,这杜向瑜到也是个烈性的,几言不合就直接闹着和夫家和离回府了事。 宜儿还是在刚进侯府认人的时候见过这位二姐,当时杜向瑜给宜儿的感觉就是干练爽利,要不然,只怕也没有这个魄力敢主动提出和夫家和离的。只是她身份尴尬,她父亲二老爷杜子明本就是庶出,到她这里又是庶出,再加上是和离回府的,在世人看来是多少沾了一点晦气,所以平日里她很少出门,而老夫人那里的晨昏定省,她一个庶出又不受待见的孙女,自然早被老夫人免了这个礼,是以宜儿进府都快一个月了,算上刚进府那次,这才是第二次见到了杜向瑜。 杜向瑜身边只跟了一个丫头,二人就站在桥廊上,似乎正欣赏着芙蓉湖的风景。 宜儿有些疑惑,杜向瑜住在侯府西园,离芙蓉湖可有段距离,而就算是她想欣赏风景,这桥廊上也不是什么上佳的景点,她们主仆二人站在这里,到像是故意在此等着宜儿的。 双方见了礼,杜向瑜就道:“看今儿天色好,我就出来溜达了一下,到没想这般巧,就碰上三妹妹了。” 宜儿也道:“二姐姐你看,那里就是妹妹的秋霞阁了,二姐姐是难得的稀客,都说相请不如偶遇了,既到了这里,怎么着也要到妹妹的院子里去吃杯茶再说。” 杜向瑜道:“三妹妹客气了,说起来,我还没有谢过三妹妹送来的点心呢。”“都是些小玩意,哪里也值当姐姐巴巴的来谢?”宜儿说完,上前挽了杜向瑜的手臂,又道,“姐姐随妹妹来,妹妹那新做了一些糕点,正愁想找人来试吃一下呢,姐姐可不准推脱。” 杜向瑜见跟着宜儿的只有绿芙蓝荞两个,遂笑了笑,轻轻在宜儿手上拍了拍,道:“妹妹的院子我改日再去吧,今日若妹妹得空,可否陪我到那凉亭去坐坐?” 宜儿明显感觉杜向瑜是有什么话要说,便点了点头,随她去了湖边的凉亭,丫鬟在石凳上铺好了软垫,杜向瑜就摆了摆手,道:“我和三妹妹要说些私房话,你们都到亭子外边去候着吧。” 绿芙蓝荞见宜儿轻轻颔首,才福了福身,随着杜向瑜的丫头一起退了出去。 宜儿见杜向瑜如此,也敛了脸上的笑容,正色道:“二姐姐可是有什么重要的话要嘱咐妹妹?” 杜向瑜笑了笑,道:“不过是几句闲话家常,三妹妹不用这般凝重。” 这话到把宜儿弄得有些糊涂了,明明是她弄得如此正式,像是如临大敌一样,这会子反要宜儿放轻松了。 杜向瑜轻轻道:“妹妹早年流落民间,想必是吃了不少苦!好在如今苦尽甘来,看大伯父大伯母如此疼爱妹妹,妹妹的好福分还在后头呢。” 宜儿笑了笑,并不作答。 杜向瑜接着道:“这侯府看上去花团锦簇,富贵荣华,妹妹进府也有段日子了,不知道可有什么感悟?” “姐姐是指什么?” 杜向瑜看了宜儿一眼,道:“妹妹是大伯父大伯母的掌上明珠,是嫡出的贵女,和我比起来,自然一个是天上,一个是地下,不可同日而语。” 宜儿愕然,道:“姐姐何出此言?” 杜向瑜摇摇头,道:“我没有其他的意思,也不是妒忌妹妹的金贵,事实上,很多时候,我对妹妹反到是一种同情。” 宜儿实在不明白杜向瑜话里的意思,索性道:“我见姐姐英姿飒爽,当是个利索爽直的性子,而妹妹也是个直性子,姐姐有话,不妨直说。” 杜向瑜问道:“妹妹可知,姐姐之前嫁的是个什么样的人家?”顿了顿,也不待宜儿开口,继续道,“我姨娘是个不中用的,身份低微不说,眼皮子也浅,当日里听说那是个书香世家,家境殷实,嫁过去又是正室,就喜滋滋的应了我的这桩婚事,还对牵线搭桥的四夫人和我那嫡母千恩万谢,呵呵,到真是讽刺。” 宜儿一怔,哪里想到杜向瑜开口说出的竟是这般一段话?正有些不知所措,杜向瑜已淡淡的一笑,望了过来,道:“妹妹到不用可怜我。我只不过是个庶女,威胁不到任何人,所以她们不过是随便找一个看着光鲜,实则已烂到骨子里的人家,随随便便将我嫁出去也就了事。可是妹妹你不一样,你是长房嫡女,大伯父是老侯爷的嫡长子,有大伯父在,有你在,这青湘侯的爵位,谁不说一个名不正,谁不背地里议论一个言不顺?妹妹以为,她们会心甘么?” 宜儿皱眉道:“二姐……” 杜向瑜摇了摇头,道:“我第一次看到妹妹,就知道妹妹是个聪慧的,自古以来,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的事例比比皆是,妹妹不要觉得我是危言耸听,有些事,只是妹妹没有在意罢了。” “二姐,父亲母亲早已无意于青湘侯的这个爵位,如今只碍于老夫人尚在,不得已才住进了侯府,我们没想过要争什么,也不会去争什么的。” 杜向瑜笑,道:“我相信这是你们的真实想法,可关键是,别人会不会相信?行了,我也不和妹妹再讨论这个问题了,我今天来呢,实际上是有件事要告诉妹妹,也算是我与妹妹姐妹一场,姐姐送妹妹的见面礼吧。” “什么事?” “我听说老夫人将春芸赏给了妹妹?” 宜儿点头。 杜向瑜看着宜儿意味深长的笑了笑,道:“这府里头的人,不论是主子丫鬟,谁又会没有一点小心思呢?老夫人身边的人哪里就能例外的?” 宜儿全身一震,有些不敢置信的盯着杜向瑜,道:“二姐姐的意思是春芸……” 杜向瑜冷笑道:“春芸是家生子,父母早亡,她还有个弟弟,早些年却赎回了身契,跟着她一个远方的表亲去了瞿州府过活,妹妹也知道,姐姐之前恰好就嫁去了瞿州府,所以多少知道一些妹妹并不知道的事,妹妹若是想查个明白,不妨着人去瞿州府打探一下她这弟弟如今的情况如何。” 宜儿确实被杜向瑜这番话给惊到了,春芸这几日侍候得很尽心,平日里她少言寡语,做事兢兢业业,一丝不苟,其他的丫鬟都有些怵她,这般一个人,若说真是被别有用心的人故意安在了她的身边,到真是令人有些难以置信。 不过显然的是,杜向瑜也不可能会故意过来对她信口开河,胡说一通,所以,在杜向瑜走后,宜儿仔细回忆了老夫人赏人下来时的情景,当时这个由头是四夫人魏氏提出来的,说是杜晋瑶年纪大了,身边需要一个稳妥的人跟着,这本没有什么,可是后来四夫人直接以老夫人倚重春枝,而春容年纪大了为由,直接将这二人给过滤掉了,接下来她选走了春泥,那么老夫人要赏宜儿,四个大丫鬟里面也就只有春芸一个人了。 也就是说,老夫人顺着魏氏的话,能赏给宜儿的也就只会是春芸了。 春芸是老夫人身边下来的,在身份上本就不比其他丫鬟,再加上她沉稳内敛,若真对了宜儿的眼,受宜儿倚重,而她又真是心怀叵测,存了二心的话,那有些事,到还真让人防不胜防。 第83章:闹剧 既得了杜向瑜的提醒,接下来的日子宜儿不动声色的观察着春芸,只这丫头做事稳妥,有主见,事事又亲力亲为,少有因为琐事指使其他丫鬟的时候,不仅差事办得好,在院子里和其他丫鬟相处也算融洽,只一点,这人眼里揉不得沙子,若遇到那些躲懒耍滑的,没办好差的,她都会声色俱厉的一番训斥。 说来也怪,春芸来的时日不长,做错了事遭她训斥的人却是不少,偏她如此厉色,下面的丫头不但没怨憎她,反而对她极为服气,除开宜儿身边的几个大丫头外,一时之间,下面的丫头都有些以她为主心骨的模样了。 而宜儿吩咐董擎庄秀二人去调查春芸弟弟的事,也很快有了回音。 春芸的弟弟名叫向东,早些年的确随一户表亲去了瞿州府生活,只是董擎去瞿州府却根本没有找着人,到后来多方打听才知道这人竟然又回了京城,去了一间粮油铺子做学徒。当然,这些都不是关键,关键是这间粮油铺子,正是四夫人魏氏的陪嫁产业! 得知了这个消息,宜儿在心底倒抽了一口凉气,心中计较已定,就私底下吩咐了银谷,让她平日里多注意春芸的动向,表面上不动声色,甚至在很多场合都有意无意的表现出对春芸的喜爱,只她屋内的事,箱笼抽屉的钥匙却是始终都让青漓掌着。 转瞬就快到月底了,春芸是一直兢兢业业,毫无异动,对此宜儿也不意外,若这人真是四夫人魏氏处心积虑安排到她身边来的,那这人当然应该在最为关键重要的时候才会有所作为。 宜儿的秋霞阁是风平浪静,不过侯府里却闹了一场闹剧出来。 二房的长子杜鹏在一个傍晚被人抬着回来了,却是这人在妓楼上和人争抢花魁被人打断了双腿,大夫医治之后,只是摇头,说伤势太重,只怕是很难再站得起来了。 二夫人万氏自是嚎啕大哭,拉着二老爷杜子明非要去为杜鹏讨个公道回来不可。 那打人的是通政司使姚怀仁的公子姚康,杜子明顾忌姚怀仁位高权重,又被万氏吵得头疼,最后无奈,才在三老爷杜子飞的陪同下去了姚府。 结果事情的来龙去脉被搞清楚之后,原本上门问罪的杜子明杜子飞兄弟顿时羞惭满面,鞠躬告罪之后,便灰溜溜的逃回了青湘侯府。 却原来争抢花魁是真,不过人家姚公子出价最高,是杜鹏心里不甘,出言不逊不说,还一言不合,率先带着小厮动的手,结果哪里想到姚公子身边还有镇北侯府的世子爷常灏,这常灏是谁,乃是当年大破北漠智罕国的主帅荡北将军常元忠的长子,常元忠因北漠大战的赫赫军功被启明帝亲封世袭镇北侯,手握重兵,乃是当仁不让的朝廷新贵,抛开这些不说,这常灏幼年便在军中长大,行伍出身,刀枪棍棒极为娴熟,哪里是杜鹏身边那几个小厮能相提并论的?所以,这人没打着,杜鹏反被别人给狠揍了一顿。说起来还是常灏顾忌这是京畿重地,天子脚下,没想把事情闹大,所以手上留了手,要不然,只怕杜鹏就不是简单的断了双腿这么简单了。 杜子明敢壮着胆子去姚府讨说法,却就算再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去镇北侯府闹腾,而且这事本还是杜鹏不对在先,除了自认倒霉,息事宁人,哪里还有其他的办法可想? 本来这事到这也算完了,可是回府之后,从杜鹏嘴里却透出了另外的隐情,顿时让杜子明怒不可遏。 原来,去妓楼喝花酒的,却不是杜鹏一个人,跟他一道的,竟然还有侯府的五老爷杜子平,这也罢了,关键的是,和姚康争抢花魁的也是这位五老爷,杜鹏完全是为了他这五叔出头,这才被打得鼻青脸肿又折了腿。 这就是丑闻笑话了,叔侄倆竟同屋招妓喝花酒,传出去,岂不让青湘侯府的脸面都给丢了个精光?更让杜子明冒火的是,杜鹏明着是为他的事出头,可到头来呢,杜鹏被打断了腿,杜子平竟藏在门缝后,别说是上前帮护了,就连屁都没敢放一个! 二夫人万氏这下哪里肯依,拉着杜子明非要到五房的玲珑院去讨个说法,而这五老爷杜子平呢,到也真算个奇葩,居然让下人关了院门,躲在里面根本不敢现身。 五夫人贺氏本就快六个月的身孕了,哪里经得这些事?老夫人林氏慌忙赶了过来,好说歹说,将二老爷杜子明和二夫人万氏劝了回去。老夫人和二老爷夫妇关着屋子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出来的时候,二老爷杜子明脸上有些恍神,而二夫人万氏虽仍在抹眼垂泪,可那眼底,却在不知不觉间,闪过一抹子欣喜。 最后,五老爷杜子平被老夫人惩罚在祠堂罚跪思过半个月,这事才告一段落。 长房这边,杜子悟是早去了户部当值,可能是初次接手户部的差事,杜子悟做得并不顺手,回府的时候李氏和宜儿从他面上的神色都看出了端倪,只这些事二人都插不上手,也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四月二十九,小满日,宜儿随着李氏去了城外的寺庙上香,为杜子悟的事祷告祈福,却没料到的是,当日中午,杜子悟早早就回了府,同他一道的还有一个令整个青湘侯府都意料之外的贵人。 堂堂的五皇子襄王殿下居然屈尊降贵随杜子悟到了青湘侯府,这消息就如一阵风般瞬间就传遍了整个侯府。 杨铣是先和杜子悟在外院喝了一盅茶,然后提出要进内院给老夫人请个安,杜子悟自是受宠若惊,连忙传了话进去,当即就领着杨铣去了紫瑞院。 在紫瑞院和老夫人林氏交谈了几句,杨铣游目四顾,但见老夫人身边围着的几个侯府小姐,却独独没有宜儿在内,不禁大为失望,辞了老夫人出来的路上就禁不住问道:“听闻杜大人膝下一儿一女,都是难得的聪慧伶俐,怎么今日却不曾见到?” 杜子悟心中有些奇怪,不知道杨铣为何会问起这个,只得道:“也是不巧得紧,正好今日拙荆领着他们两个出城上香去了。” 杨铣在心底叹了口气,一时间只觉意兴索然,也没了说话的兴致,便直接辞了杜子悟,出府而去。 晚上宜儿等人回府之后,听丫鬟们说起这事,她便有些恍神,不过后来见到杜子悟,却见他意气风发,一扫前段时日的阴霾颓废,便随口问了几句。却原来之前杜子悟在政事上出了一些纰漏,正在焦头烂额,穷于应付的时候,襄王殿下却帮着他理清了线索,还揪出了背后使诈作祟的人,不禁让他轻轻松松的就解决了之前留下的纰漏,那户部上下眼见襄王殿下对他如此器重,对他哪里还敢如之前般敷衍应对?在差事上没人为难作祟,杜子悟是很快就理顺了手中的差事,和户部的同僚也算是相处融融。 言语之间,杜子悟对杨铣是极尽赞美之词,末了还加了一句:“我看在诸皇子中,唯有襄王殿下,是真正的宅心仁厚,心系苍生!” 宜儿却在想,杨铣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如今便是杜飞鸢,他来青湘侯府又到底和自己有没有关系呢? 想了一会,她又摇了摇头,觉得这人虽是皇子,又不是神仙,哪里就知道这些事呢?说不得还真是凑巧而已。 第二日,朝堂上却有消息传了下来,说是襄王殿下千里迢迢从燕西城寻来了陇西神医段一手,为太后治病,大见起色,如今病情已经稳定了下来,启明帝大喜,重赏襄王殿下不提。 却说李氏听了这个消息,到是有些欣喜,因为五五端午就是小杜昱的两岁生辰了,之前太后病重,自不能如何操办,为此她心里自有些失望,可如今太后已见起色,说不得到时候太后大好了,小杜昱的生辰礼还能操办一番,这怎么看也是一桩好事。 第84章:盐道衙门 太后娘娘的病大有好转,自然是普天同庆的喜事,启明帝也是高兴,初一的大朝会上更是喜笑颜开,又有大臣上折子说端午将至,奏请皇上去东山祭祖,一来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二来也为太后祈福。启明帝深以为然,当即就定了行程,又下旨京城勋贵,凡五品以上官员府邸都须点上长明灯,历七日七夜,为太后病况祈福! 青湘侯府是世袭的一等公侯府邸,自然在皇命点灯祈福的官员府邸之列,为示郑重,侯爷杜子阑让人在明风楼的正堂之上点的长明灯,魏氏又留了专人在明风楼里侍候照看。 这些事宜儿虽有所耳闻,却并没在意,她同李氏一样,正为小杜昱的生辰礼发愁。如今太后娘娘的病情虽已稳定好转,但毕竟尚未痊愈,整个京城的红白之事也都无人敢明目张胆的操办,况且皇上又定了端午这天东山祭祖,这般看来,小杜昱的生辰礼可能到时也只能一碗长寿面了事了。 晚上的时候,门房上进来禀报,说是得一绸缎庄的王掌柜求见回事。 这刚刚月初,上月的盘点应该也没这么快弄完,况且上个月都是初五的时候,王掌柜才派了路娘子上门,将帐薄银钱给宜儿送过来,现在才是初一,王掌柜却巴巴的亲自跑了这一趟,想是应该有其他的事情,遂让银莲过去将人给引了进来。 入了秋霞阁,进了屋,王掌柜恭恭敬敬向宜儿行了礼,宜儿赐了座之后,王掌柜便直接道:“东家可还记得上次和东家一起的那位公子曾提过咱们铺子上的运输成本问题?” 宜儿点头道:“自是记得的,莫非这么快,王伯就已经有了完整的计划了?” 王掌柜摇了摇头,脸上却有喜色,道:“不瞒东家说,今日盐道转运衙门的霍大人亲自来了铺子,说是愿意和咱们合作,由转运衙门的盐船负责运送咱们的货物。” 宜儿也是一怔,脱口道:“霍大人?” “就是江南盐道转运使霍敬之,皇上亲封的游击将军,天子近臣,全权负责盐道转运衙门一切事物的霍大人啊。” 宜儿皱眉不语,王掌柜见她神色,不禁奇道:“难道这个霍大人不是东家请过来的?” 宜儿老实的道:“盐道转运衙门我是听过,不过这个转运使霍大人,我却是第一次听说,又哪里有这个面子能把人给请过来?” 王掌柜也是一脸疑窦,张大了嘴巴,喃喃道:“那,那……那这个是怎么回事呢?” 宜儿想起了姜宥,当初这个点子是姜宥提出来的,难不成,这人也是姜宥找过来的?盐道转运使可不比寻常官吏,品阶虽只有四品,却是直接听命于皇上,正如王掌柜所说乃是天子近臣,一般的人哪里能请得动这般的大神?宜儿不禁在想,这姜宥究竟是什么身份,竟能有如此大的能量? 当下道:“这霍大人除了说合作的事,还说了什么别的话么?” 王掌柜一拍脑门,道:“看我这记性,小的此番进府,本就是为这个来的,这会到忘了说了。那霍大人说,这合作是长久的事,如果东家方便的话,他想见一见东家本人。小的是想,这毕竟是我们铺子的大事,由东家亲自出面商谈,却也是正理,不过东家毕竟是侯府未出阁的小姐,行事自有诸多不便,所以小的不敢做主,特地过府就是要询询东家的意思。” 宜儿想了想,道:“他可有说想什么时候见我?” “明天!霍大人说明天过后,他要往江南巡视一番,估计会耗些时日,如果东家愿意的话,明日午时他就在提篮街的德胜楼上天字雅间等着东家。” 宜儿怔了一下,德胜楼正是老夫人给的三间铺子中的一个,上回和姜宥还在那里吃了一顿饭来着,这霍敬之也将地点选在那里,自然不会是巧合,遂点了点头,道:“好,有劳王伯去回了他,明日我准时过去便是。” 这事是处处透着古怪,不过宜儿心里却是笃定在后面牵线搭桥的必是姜宥无疑,只是这人究竟想干什么,她却有些摸不着头脑来? 王掌柜过府回事的事没过多久李氏那里就知道了,所以宜儿来回禀说明日要出门的时候,李氏担心宜儿外面的铺子是否遇到了什么难处,想从自己的陪嫁铺子里找个掌柜过来让宜儿先用着,宜儿自是笑着拒了,只说铺子上来了大单的生意,只是人家想见一见她这个幕后东家,到不是遇上了什么难处。 这事从头到尾宜儿都避开了春芸,所以第二日宜儿领着蓝荞绿芙出门,春芸还一头雾水,并不知道宜儿出门所谓何事。 宜儿不想声张,所以一切从简,除了蓝荞绿芙,车夫扈三之外,只跟了四名护卫。因为上个月德胜楼的掌柜曾到侯府见过宜儿,所以进楼之后,宜儿虽戴了帷帽,那郑掌柜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蓝荞绿芙,吃惊之下,连忙亲自上前招呼,得知宜儿的来意后,亲自将人引进了天字雅间。宜儿记得上次和姜宥吃饭也是在这间雅间,心头有片刻的愣神,那郑掌柜是人精了,自然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只将宜儿送到雅间门口,轻轻推了门,待宜儿领着丫鬟进去后,便又轻轻的掩了房门,整个过程更是低着头,根本没有朝屋里瞧上一眼。 宜儿一进屋,就看见桌前的椅子上坐了一个人,青衫雅袍,玉树临风,看见宜儿进来了,眼底有着亮光一闪,面色却依旧懒懒的,冷冷的,看不出什么表情,却不是姜宥是谁? 宜儿一怔,道:“怎么是公子你?” 姜宥端起桌上的清茶,茗了一口,道:“有什么奇怪的?” “霍大人呢?” 姜宥淡淡的道:“敬之还有要事,特地请爷过来和你详谈,怎么?莫非嫌爷做不来主?” 经上次的事后,蓝荞对姜宥多了一层防备,此时又见雅间里只有姜宥一个人,觉得不妥,就小声道:“小姐,既然霍大人不在,不如我们先回去了,改日再……” 蓝荞的话没说完,她忽然觉得有一道目光宛若毒蛇的舌信一般冷冷的钉在她的身上,她不禁浑身一颤,哪里还能说得下去? 姜宥冷冷道:“主子还没开口,哪里有你个贱婢说话的份?” 也不知为何,蓝荞就觉得姜宥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如一支冰箭般死死的撞在她的心窝子里,让她瞬间如置身在冰窖般从头凉到了脚,满心的惶恐惧意使得她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宜儿见蓝荞被吓得不轻,遂伸过手,握了蓝荞的手,轻轻拍了拍,心生恼意,望向姜宥道:“公子身份尊贵,何苦吓唬小女子身边的丫头呢?小女是为了霍大人而来,既然霍大人有事不在,自然没有久留的道理,公子请便。” 话末,直接转身,就领着蓝荞绿芙往门边走去。 姜宥一怔,他到没想到宜儿的气性竟这般大,连忙起了身,道:“慢着,你也别恼,你那铺子上的事也是正事,好歹来都来了,坐下来谈谈也费不了什么事。罢了罢了,爷大人大量,你带的这两个丫头,爷不难为吓唬她们就是了。” 宜儿知道这人身份尊贵,性子桀骜,到是没想到能从他嘴里吐出软话来,虽然这话说起来也算不得真正的软话,不过放在他的身上,到真有些别扭难得了,遂想了想,转身在他对面坐了下来,道:“公子想谈什么?” 第85章:谢礼 “自然是谈铺子的事,不过你若是要和爷谈点别的,爷也不会介意的。” 宜儿起了身,向着姜宥福了福身,道:“若谈这个,小女子先谢过公子从中牵线的大恩。” 姜宥瞥了宜儿一眼,道:“既说是大恩了,难不成你准备就这般轻描淡写的一声谢谢就完事了?” 宜儿一怔,道:“公子有什么要求,不妨直说,小女子但凡能办到的,当不令公子失望就是。” 姜宥道:“你放心,爷自然不会提什么让你为难的事。爷这里有两件事,这第一件嘛,时已过午,饭菜上桌,爷一个人吃也没什么劲,想让你陪爷吃了这顿饭。这对你来说,举手之劳的事,不算是为难你吧?” 宜儿皱眉,道:“吃饭?” “到了饭点,自然该吃饭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宜儿想了想,道:“那另外一件事呢?” “不急。”姜宥举了筷子,夹了一片糖醋鱼在宜儿面前的碗里,道,“都不是什么大事,我们吃了饭再慢慢说也不迟。” 之前宜儿已经和姜宥同桌吃过一回饭了,虽知道有些不妥,不过既已开了先例,如今再执着避讳,总有些矫情造作的成分,更何况这人介绍了盐道转运衙门的盐船,对得一绸缎庄来说,确实是实实在在的大好事,自己身为东家,以表感谢,到也在情在理,她本也不是那迂腐教条的人,此时便淡淡一笑,也不说话,拿起了桌上的银筷。 蓝荞绿芙见了,一左一右的上前,要为宜儿和姜宥布菜,姜宥抬头皱眉,看了两个丫头一眼,想着宜儿那护短的性子,终究是忍住了,没有开口训斥。 真坐下来了,宜儿才发现桌上的菜式竟然全是她平日里最爱吃的,姜宥最开始为她夹的那块糖醋鱼,更是平日里她院子里的小厨房经常做的。宜儿虽然有些奇怪姜宥是如何知道这些事情的,不过这人的这份用心,到让她微微有些感动! 一顿饭吃得波澜不惊,因有蓝荞绿芙两个丫头在旁边,姜宥总觉得有些意犹未尽,不太自在。宜儿见他时时的拿眼扫向蓝荞二人,哪里猜不出他的心思?见他心浮气躁却极力隐忍的模样着实有些好笑,心想这人虽看上去凶恶跋扈,到也不是一意孤行,全不听说的那种人。 事实上宜儿又哪里知道?姜宥能忍了蓝荞绿芙,全是因为她的原因,要换了其他人,有丫鬟这般没有眼力劲,敢在他面前晃悠,坏了他的兴致的话,只怕早被他一脚给飞了出去。 吃过了饭,接过绿芙递上来的漱口茶漱了口,又见姜宥身边没带下人小厮,遂向绿芙使了个眼色,绿芙会意,笑盈盈的另端了一碗漱口茶递给姜宥。 姜宥一怔,见宜儿正嘴角含笑望着他看,心里忽然就觉得舒坦起来,接了茶漱了口。从兜里掏出一个翠红色的小巧锦盒,顺着桌面推了过来。 宜儿有些诧异的眨了眨眼。 姜宥道:“这就是爷的第二件事。” 宜儿轻轻打开锦盒,但见盒子里静静躺在一直滴红的珊瑚朱钗,通体晶莹,玲珑剔透,竟是说不出的美轮美奂,精致可爱。 “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姜宥道:“爷这第二件事,就是要你收下这支朱钗。” 这下不仅是宜儿了,就连蓝荞绿芙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这人为得一绸缎庄牵线搭桥,请来了盐道转运使霍敬之,对于绸缎庄来说,可谓是帮了大忙,宜儿主仆原以为这第二件事当是谈谈各方的收益问题,或者说是这人牵这线应得的好处才是,可谁曾想到,这人提出的两件事,第一件事只是要宜儿陪他吃饭,第二件事反而是送了一件价值不菲的珊瑚朱钗给宜儿,而且要求宜儿势必要收下。 宜儿是未出阁的闺秀,私自收外男的东西当然是不妥的,私相授受的名声宜儿也承受不起,所以她蹙了眉头,看向了姜宥。 姜宥冷哼了一声,道:“一支钗而已,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爷给了你,你若要避嫌,回头随手扔了就是。” 宜儿眉头蹙得更深了,想了想,道:“公子帮了小女如此大忙,就只要求小女子这两件小事?” 姜宥起了身,道:“于你是小事,于爷却未必。爷之前告诉过你,这个月十八是爷的生辰,到时候爷给你们府上下帖子,你可别找什么托词借口不来。” 宜儿道:“太后娘娘的病尚没有痊愈,公子的生辰礼……” 姜宥道:“这不用你操心,爷自有计较。” 从德胜楼回府,马车上蓝荞几次欲言又止,宜儿知道她要说什么,遂笑着点着她的脑袋道:“行了行了,我都知道了,那钗回府后你就交给青漓,收到箱笼最里层去,小姐我不戴它,也不留它在外面晃我的眼,这总行了吧!” 蓝荞皱着小巧的鼻头,道:“小姐,那何公子三番两次的纠缠小姐,明摆着对小姐是存了心思的,小姐云英未嫁,这要是传了出去,哪里还了得?” 绿芙却道:“奴婢却觉得这何公子还不错,虽然人冷冰冰的,有些渗人,不过也算是彬彬公子了,对小姐又守之以礼,也不像是什么坏人。” 蓝荞斥道:“你胡说什么?” 绿芙瘪了瘪嘴,道:“书上都说了,叫什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了,小姐就是那窈窕淑女,何公子心里欢喜,想方设法的接近小姐,不是很正常么?” “你…”蓝荞瞪着绿芙,怒道,“正常?正常了,你就不顾小姐的闺阁清誉了么?” 宜儿眼见这两丫头又要吵起来了,头有些疼,拍了拍身前的几案,道:“你们都给我闭嘴,上回我同你们说的你们都没记住是不是?我也是糊涂了,怎么偏偏又带了你们两个一起出门呢?” 二丫头顿时都闭了口,不敢再争了。宜儿瞥了她二人一眼,道:“这事都别说了,我心里有数。” 蓝荞咬了咬下唇,道:“可是小姐……” 宜儿摆了摆手,道:“别说了,刚我见你们两个也没吃什么东西,想是没怎么吃饱,绿芙,你吩咐扈三 去三牌坊大街绕一下,父亲喜欢聚德楼的烧鹅,我们顺道给他带几只回去,另外在买一些点心,你们先填填肚子吧。” 蓝荞见宜儿故意岔了话,知道她是真不想再在这个事上谈下去了,也不敢逆了宜儿的意,只她心里总不踏实,小姐虽说心里有数,可她见每次小姐见了姜宥,都会少了些平日的沉稳,虽说到不是什么真正出格的事,可这些事真要是传了出去,对小姐的闺阁清誉那也是有极坏的影响的。她心里担忧,便想着回府后得和青漓说一说,让青漓也帮着劝一劝小姐,小姐倚重青漓姐姐,指不定能听进去也说不定。 殊不知回府后找机会和青漓说了,青漓却不以为然,只笑了笑,对她道:“你啊,也是个穷操心的命,小姐年纪是不大,可你我天天在她身边侍候的,难道还不知道她的性子啊?这么久了,你什么时候看见小姐做事不沉稳妥当过?偏你是个实心眼的,还巴巴的一遍两遍的上前劝,也亏得小姐心里明白你是好意,要不然啊,哪日真烦了你了,看你找谁哭去?” 蓝荞呆住了,想了半天,还是道:“可是,我是真的觉得小姐在何公子面前和她平日里有些不一样啊。” “这不就得了,小姐也是人,自然有她自己的喜恶。” 蓝荞大惊,盯着青漓,半天才喃喃道:“青漓姐姐,你,你,你是说小姐她,她对何公子……” 青漓白了她一眼,道:“大惊小怪的干什么?你也不想想,当日我们回京路过四方口的时候,小姐就留了何公子单独说了一会话,是为了什么?” “可是,可是,这,这不妥啊!” “什么妥不妥的?论世俗的规矩礼法,自然有不妥的地方,可是你再想,虽说夫人老爷在小姐的亲事上肯定会精挑细选,不会委屈了小姐的,可是这终究是盲婚哑嫁,道听途说的,万一要是老爷夫人为小姐选的姑爷并不是良配呢?你也说了,那何公子对小姐很是上心,说明他确实是对小姐有意的,小姐也不讨厌他,若真能成了事,指不定会比老爷夫人选的好呢?” “青漓姐姐,你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想法啊?” 青漓怔了一下,眼前就浮现了娘亲临死前拉着她的手说的那番话,“……婉儿,你要记住,什么声名风评都是骗人的,娘当年嫁你父亲之前,谁不赞他是翩翩少年,博学多才,可是到头来呢?又有谁知道他竟是如此薄情寡义的混蛋呢?所以婉儿,你以后要找男人,别去听别人怎么说,你得亲自去看,女人嫁人可是一辈子的事,嫁错了这一辈子也就全毁了……” 第86章:杜柯 第二日去紫瑞院请安,老夫人又留了宜儿在身边,直到用了早饭才放了人出来。从紫瑞院外坐了小推车到东苑门外宜儿就吩咐停了车,刚在老夫人那里早饭吃得有点多,她下了车想随步走走,也算是顺便消消食。 她身边跟了春芸和绿芙两个丫头,春芸是老夫人那里刚刚赏下来的,这几日去老夫人院子里请安,她都带着春芸,虽说那日经杜向瑜的提醒,她心底对春芸是有了提防,可至少明面上也不能让人拿了错处在背后惹人非议。 因储目楼那边正在翻修施工,宜儿便领了绿芙和春芸从簪花亭那边绕着走,却不想刚到簪花亭的时候,就听到亭子里传来了一阵争吵喧闹。 两个粗壮的丫鬟一左一右的拿住了一个身材瘦弱的小丫鬟,前面一个五六岁大的小童正执了一根皮鞭来回飞舞着抽打。 那皮鞭显然是小儿的玩具,造型花哨精美不说,比起寻常的马鞭也短了不少,小童的力弱,抽打起来力道自然不够,不过即便如此,这东西抽在身上,也绝对不是闹着玩的。那瘦弱的小丫鬟被抽得哀嚎连连,不住的告饶,这小童却抽得兴起,哈哈大笑之下,却不管不顾,抽得更起劲了。 这小童宜儿自是认得,是四房的杜柯,刚满五岁,除却长房的小杜昱之外,杜柯是侯府里年纪最小的小主子了,又是四夫人魏氏所出的嫡子,老夫人林氏的嫡亲幼孙,向来最得老夫人的宠爱。而侯府的一干孙辈,也只有杜柯和杜昱因年幼还住在内院,其他的,早就搬至了外院居住,所以在簪花亭遇上杜柯,宜儿到也并不意外,只是见他以拿鞭子抽打仆随为乐,多少有些无语,遂皱了皱眉,举步上前,道:“住手!” 亭子里还有两个六七岁的小厮站在旁边看着热闹,听着小丫鬟哀哭,不仅不劝着杜柯,反而在一旁起哄喝好,此时突然听到有人呵斥,都是吓了一跳,见宜儿领着丫鬟进了亭子,两小厮顿时连忙对着宜儿跪地请安。 杜柯见来的是宜儿,浑不在意,继续舞者手里的皮鞭抽打,那两个粗壮的丫鬟见宜儿来了,知道这位三小姐在老夫人面前极为得宠,心里先打了退堂鼓,手上便松了劲,那挨打的丫鬟挣脱了出去,一下子扑到了春芸的脚边,抱着春芸的腿,哭喊道:“春芸姐姐救我,春芸姐姐救我。” 杜柯见小丫头居然跑开了,顿时大恼,大声喝道:“你两个要死了么?连个小贱婢都摁不住,还不快去给少爷把人抓过来。” 那两个粗壮丫头面面相觑,宜儿就站在那里,她们哪里敢过去抓人?一时都站着没有动。 杜柯大怒,骂道:“没用的东西。”两步跨了过来,抡起鞭子又朝小丫鬟身上抽去。 宜儿实在看不下去了,朝侧面跨了一步,就挡在了那小丫头的前面,杜柯吓了一跳,连忙撒手,可那鞭子劲势已去,仍旧在宜儿的手臂上抽打了一下。 绿芙是大惊失色,一步上前,狠狠的从杜柯的手里将皮鞭硬抢拉了过来,用力大了一点,直接将杜柯拉拽得扑倒在了地上。 杜柯长这么大,何时吃过这么大的亏?顿时在地上嚎啕大哭了起来,绿芙却哪里管他,慌忙着要看宜儿被抽中的手臂,宜儿摇了摇头,蹲下身,将杜柯从地上扶起来,又见那两个小厮已愣在当场,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心中有气,冷声道:“你两个还不过来将你们少爷扶起来,愣在那里讨打么?” 那两小厮这才回过神来,连忙上前将杜柯扶着站了起来。 春芸将那个挨打的小丫头也扶了起来,道:“小梅你不要怕,这是三小姐,有三小姐在,自然会为你做主的。” 这叫小梅的丫头这才犹豫着抬了头,看了宜儿一眼,她是侯府里的杂役丫头,平日里身份低微,更没机会能到主子身边侍候,所以并不认得宜儿,此时听春芸介绍,心里早已七上八下,没了主意,连忙跪了向着宜儿行礼。 宜儿看了春芸一眼,杜柯是四房的嫡子,是侯府里正经的小主子,别说他今天打了人,就是真将这丫头怎么着了,说什么也轮不到宜儿来过问管教,可这春芸张口就是要宜儿为这丫头做主,她一个长房的嫡女,能做四房的什么主?春芸本是个稳妥的人,当不是不经过思索,口无遮拦的人,只是她如此一说到不知起的是什么主意? 那边杜柯已经先吼了起来:“这贱婢撞坏了少爷我的风车,还将什么乱七八糟的汤洒在了少爷我的身上,少爷教训她有什么不对?你不过就是乡下长大的野丫头,你又凭什么来管少爷我的事?” 春芸大声道:“五少爷慎言,三小姐是侯府嫡亲的小姐,又是五少爷的姐姐,五少爷岂能如此说三小姐?” 杜柯双手叉腰,道:“少爷我就说了,你又是哪里出来的臭丫头,也敢来管少爷我的事?仔细少爷我手中的皮鞭。” 春芸还要再说,宜儿摆了摆手,道:“这丫头既冲撞了五弟,五弟教训她自是应该,只是五弟身份金贵,训斥责罚即可,又哪里用得着五弟亲自动手?没得来掉了身份。五弟说说,可是这个理?” 杜柯年纪虽小,但他娘亲管着侯府的中溃,平日里少不了惩戒赏罚下人的时候,他看着的听着的多了,也知道主子亲自动手殴打奴仆不怎么妥当的,当下小嘴一翘,也不说话,只哼了一声。 宜儿又道:“我可听说,五弟最喜欢吃酥酥脆脆的芙蓉糕了,正好三姐姐那里新做了一些出来,五弟可要三姐让人给五弟送过去?” 杜柯一听芙蓉糕,眼里就放了光,几乎想都没想,脱口便道:“要。”说出来了又觉得有些没面子,遂面上就有些悻悻的。 宜儿笑着道:“那好,回去后三姐姐就着人给五弟送过去,五弟还喜欢吃什么,也告诉三姐姐,三姐姐以后好多做一些,都给五弟送过去。” 杜柯想了想,道:“你上次做的那个兔子形状的枣糕很好看,你能不能给我做这个?” “当然可以了,五弟喜欢兔子么?” 杜柯摇了摇头,道:“我不喜欢兔子,一点都不威武。我是属老虎的,你能不能不做兔子形状的,给我做老虎形状的?” “好,就做老虎,做威风凛凛的大老虎。” 杜柯如了愿,早忘了刚才的事,眉开眼笑起来,隔了一会又道:“那我以后可以去秋霞阁找你玩么?” 宜儿道:“五弟什么时候过来,三姐姐都给五弟备着大老虎,好不好?” 杜柯裂开嘴笑道:“好。” 宜儿便指着小梅,道:“这个丫鬟,三姐姐瞧他也不是故意要冲撞五弟的,五弟是男子汉,不用跟她这等妇孺丫鬟计较,要不,这人就让三姐姐帮着五弟惩戒一番好了,五弟觉得怎么样?” 杜柯小手一挥,道:“这丫头我不管了,三姐姐瞧着办吧,我先回去了,待久了,母亲又得罚我了。”说完,也不管宜儿,领着两个小厮就开跑,跑了两步停了下来,回头看着宜儿,又说了一句,“三姐姐了别忘了我的大老虎!”这才如一阵风般的跑走了。 宜儿摇了摇头,这杜柯不过才是个五岁的孩子,虽然皮了点,看着凶恶了点,可好在小孩子的童真尚没有丧失,这时候跟在身边的下人不尽心规劝着一点,反而在旁煽风点火,纵着他胡闹,终究不是好事!只是这是四房的事,宜儿即使有这个心,也是没这个力去改变什么的,只得又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那小丫鬟小梅,宜儿叮嘱了几句,就放她走了,见她身上被抽出了血痕,又背地里让绿芙给她送了些伤药过去。 第87章:天伦 当天晚上,明风楼里负责照看长明灯的小丫头伏在桌上睡着了,这原本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偏偏当晚风大,吹开了窗户,竟将神龛上的长明灯给吹熄了,这就不得了啦,巡夜的嬷嬷进了明风楼见到这副景象,当即吓得魂飞天外,急忙将那小丫头当场就给捆了,这事也立即报到了管着侯府中溃的四夫人魏氏那里。 却也不知道是谁说漏了嘴,走了消息,到第二日,这事竟传得整个侯府都知道了。 紫瑞院里,老夫人是大发雷霆,当着一屋子的侯府主子仆随将魏氏说教了一通,当即让处置了那个没当好差的小丫头,并下了襟口令,严令这事传出府外去。 勋贵府中自来有点长明灯祈福的惯例,这平常点的,偶尔被风吹灭也不打紧,只是如今是皇上下的圣旨,各府点的长明灯是专门为太后娘娘祈福的,这事情哪里能一样?只侯府里这档子事,看起来无关紧要,可只要有人添油加醋的出去一说,到时候,只怕罔顾圣旨,违逆圣心的帽子扣下来都是轻的,若被说成了是怨怼太后,居心叵测的话,怕是侯府难逃一个株连九族,满门抄斩的下场! 这中间的利害府里谁不清楚?所以,就连几个成日里都忙碌在外的几个老爷都急匆匆的赶了回来,三令五申,严禁下人聚众私嗑,乱嚼舌根,几日下来,接连有好几个仆随丫鬟因为这个被偷偷的处置了,一时间府里有点风声鹤唳,草木皆惊的阵势,下人们更是人人心惊胆怕,惶惶不可终日! 秋霞阁里,不用宜儿吩咐,春芸早集了人,声色俱厉的对一竿子下人敲打告诫了一番。 宜儿只冷眼的看着,没有任何的表示,秋霞阁的石榴花开得娇艳似火,芙蓉湖里荷花也开的正好,宜儿却都视若未见,平日里除了随李氏去紫瑞院晨昏定省之外,就窝在自己的屋里看书写字,以致就连在她院子里的,除了几个贴身的大丫鬟之外,其他人都很少能看到她们小姐的身影! 宜儿到不是真的忌了什么,她见整个侯府的情形,颇有点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她有种直觉,怕是迟早会出什么事,是以她只在一旁瞧着,心里却是多少有了些计较。 五五端午,小杜昱的生辰礼便是在这种压抑惶惶的气氛中渡过。这日启明帝东山祭祖,文武百官随行,浩浩荡荡,声势颇为盛大。午后御撵起驾回宫,至东昌门正要进城之时,原本风和日丽,万里晴空的天气突然转变,凉风凑,乌云集,不消片刻,惊雷起,竟下起了瓢泼大雨。启明帝虽没有什么表示,但面上神色不快,随侍在侧的司礼监秉笔大太监刘道庵心里直呼倒霉,怎么好端端的天气,忽然就变了天呢?让皇上这大好的心情化作了乌有!这皇上的心情不好了,遭殃受罪的还不是他们这些近前侍候的人? 而青湘侯府这边,大雨滂沱的时候,青湘侯杜子阑正好跟御史中丞韩宗人和京兆府尹乔川在一起,因刚走至青桐巷外的皇城大街,离侯府近,杜子阑当即就邀请了两位大人到侯府避雨。 在外院里吃了一会子茶,又见外面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那京兆府尹乔川就来了兴致,直说他之前进侯府时就觉侯府内钟磬台的景色称得上一绝,地势高,又能眺望芙蓉湖的景致,只不知道这雨中又会是怎样一番景象呢? 乔川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杜子阑当即就领着人去了钟磬台。 虽然雨势如注,不过三人的兴致不减,游玩了钟磬台之后,又兴步游了侯府内其他几处景点,最后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上了明风楼,结果就出了大事! 因着今日是小杜昱的生辰,宜儿一直呆在涟漪院,陪着李氏,带着杜昱玩耍,午后的时候,本要回秋霞阁去午休,可是又下起了大雨,宜儿便索性在涟漪院的小厨房里为杜昱捣鼓吃食,杜昱待不住,也进了厨房,要帮姐姐的忙,他人小,所谓的帮忙帮的自然都是倒忙,不过姐弟两个在厨房里到是玩得不亦乐乎,到最后从厨房出来,两人连同随侍的绿芙银谷全都被面粉糊成了花猫样,衣裙上也尽是污渍,那模样极其滑稽,到将李氏给逗乐了,随口埋怨了几句,慌忙让人侍候着宜儿去净房梳洗了一番,又换了衣裙,出来后这才拉着宜儿的手笑骂道:“你这做姐姐的,平日里看着稳重,今日居然拉着弟弟皮成了这样。你看你弟弟,被你折腾成了啥样……” 边说似乎又想起了刚才杜昱的那滑稽模样,忍不住就笑了起来。 宜儿道:“今日是弟弟生辰嘛,鸢儿见他高兴,就陪着他疯了一回。娘亲偏心,就看见弟弟身上的模样了,殊不知鸢儿身上可全是那小皮猴给弄的,比他惨多了好不好?” 李氏着力的憋着笑,道:“你多大个人了,还有两个丫头帮着你,都折腾不过那两岁的小人儿?你以为娘亲会信你?” 说起这个,宜儿就瘪了嘴,恨恨的道:“娘亲别说了,说起这个鸢儿就来气,绿芙那死妮子吃里扒外,那时候竟帮着弟弟对付起鸢儿来了,鸢儿知道娘亲喜欢那妮子,鸢儿可不管,待会儿定要好好的惩罚她,娘亲可不许拦着。” 李氏见宜儿小嘴鼓鼓的模样,煞是可爱好笑,实在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道:“好好好,娘亲不拦着,你要是舍得啊,娘亲才不管你们主仆怎么折腾呢!” 宜儿做出一副凶狠的模样,道:“娘亲就会小看鸢儿,哼,今日鸢儿就凶一回给娘亲看看。咦,绿芙那死妮子呢,跑哪去了?是不是知道我要收拾她,藏起来了?” 李氏笑得有些止不住了,点着宜儿的额头道:“你就装吧,没个正形的。都及芨了,该说亲事了,反不如小的时候稳重了,娘亲看你啊,是越长越回去了。” 宜儿只抓了李氏的手臂晃着,道:“鸢儿不管,反正鸢儿今天要好好的收拾那死妮子,娘亲快说,是不是您将她藏起来了?” 李氏拍开她的手,没好气的道:“去去去,她身上被脏成那样,你少跟娘亲说你不知道这会她回秋霞阁换衣梳洗了,还巴巴的过来问娘亲要人,我看你啊,也就是能做做样子罢了。” 宜儿展颜一笑,扑进李氏的怀里,小声道:“娘亲心里知道就是了,干嘛还巴巴的说出来,知画姐姐她们几个都看着呢,估摸着以后鸢儿可就更没什么威势可言了!” 知画几个丫头都憋着笑,李氏道:“少胡说,你自个要惯着她们,这会到怪起娘亲来了,这天下哪有这个理?” 这时小杜昱也梳洗停当,换了一身大红的小锦袍出来,小脸蛋红扑扑的,更衬得粉雕玉琢,宜儿弯腰将他抱了起来,张嘴就在他的小脸蛋上香了一口,杜昱摸了摸脸,咯咯的笑,也伸长了颈项要去亲宜儿,可他人小,虽被宜儿抱着,却哪里够得着?宜儿低了头,他这才如愿的在宜儿白皙的面庞上也亲了一口。 李氏见他们姐弟两亲近,心里高兴,面上却故意做了一副吃味的模样,道:“就知道跟你姐姐亲近。” 宜儿嘻嘻的笑,抱着杜昱朝李氏傾过去,对着杜昱眨了眨眼睛,杜昱便张开血盆大口,重重的在李氏的脸上亲了两口,流了好些口水,嘴里嘟囔道:“娘亲也要亲亲。” 李氏拿了绣帕有些嫌弃的擦了擦脸,道:“就黏着你姐姐,晚上也跟你姐姐去她的秋霞阁住好了。” 杜昱一听,也不知道他是听懂了还是没明白,立时就笑道:“跟姐姐住,跟姐姐住!” 李氏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尚没说话,有小丫头进来回禀说刘嬷嬷过来了。 第88章:掀翻的神龛 宜儿在随李氏到了明风楼的路上,基本上已经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本来杜子阑带着御史中丞韩宗人和京兆府尹乔川是上明风楼观景的,结果景没观着,好巧不巧,就看着了楼上的神龛被掀倒在地,别说上面原来供着的长明灯了,就连碗里的灯油都流了一地。 前几日长明灯被风吹灭,全府震动之下,处置了好些个人,杜子阑就是做梦都没有想到,这才过去两三天,这回竟是直接连神龛都给掀了。 你说这这事若是府门一关,充其量也就是侯府内院的家事,自查自省一番也就了事,偏偏这次杜子阑身边却跟了两个外人,还是朝堂上的权官!你说跟来的是寻常的官吏那也罢了,偏偏其中还有一个以刚正直言著称的御史中丞韩大人,这是个什么主,这可是犯起犟来,在朝堂上连皇帝陛下都敢直言其错的老顽固! 皇上让勋贵府邸为太后点长明灯祈福,青湘侯府这算是砸到点子上了,竟将点灯的神龛给掀翻倒地,还不知死活的直接让韩宗人给抓了个正着。 韩宗人当即脸色就变了,拂袖就要离府,杜子阑心里清楚,这要是让韩宗人就这么走了,只怕明日朝会,皇上的雷霆之怒就会直接降到侯府之上,他死拉硬拽,好说歹说,就连京兆府尹乔川也上前连连相劝,韩宗人这才黑着脸坐在一旁,等着杜子阑对这事的处理结果。 韩宗人这个人,最是呆板守旧,脾气臭得像那粪坑里的石头,由来信奉御史言官当以死谏名留青史的教条,向来是什么人的帐都不买,只要让他揪出错处,必然是直参到底,是以朝中官员都对其是畏避三分,平日里他也从不与人亲近交好,每日不是上朝便是回府,正常的应酬之类更是一概全无,他已快至知天命的年纪,却未曾娶妻生子,用他的话来说,他干的都是得罪人不讨好的事,难免会有权贵对他打击报复,为了不祸及家人,令他心无旁骛,是以早已立誓终身不娶。 这样一个人,平日里杜子阑哪里和他有什么交情?要不是今日雨势来得急,他纯属好心邀其进府避雨,哪里又会闹出眼下这无法收拾的局面? 杜子阑自在那懊悔不已,可是即便他悔青了肠子,却于事何补?这长明灯的事眼看是要闹大了,消息却是捂都捂不住,很快就传到了老夫人林氏那里,于是乎林氏亲自上了明风楼,让人请了各房的夫人小姐过来,看这阵势,却是要亲自过问这事了。 宜儿随李氏上明风楼的时候,各房的主子,除开大老爷二老爷三老爷以及各房外出未归的少爷外,只有五房因为五夫人贺氏有孕没有到场,其他人却是全都到了,就连向来不曾露面的二房两位姨娘都在屋外候着,各自脸上都有些惶惶不安。 因为事关重大,又涉及侯府内院,乔川原想避嫌,去明风楼外候着的,可韩宗人摆明了是要看杜子阑身为青湘侯,究竟要如何处理此事,所以坐在原地根本没有要避开的意思,乔川无奈,也只得随他坐在了原地。 杜子阑心里清楚,这事既已被韩宗人得知,以他的性子,只怕一纸奏章上达天听是免不了的,为今之计,也只能严肃处理了此事,让韩宗人看到侯府对此事的重视,表明此事只是下人惫懒疏忽所致,绝非是侯府对皇上,对太后不敬。是以韩宗人要坐在一旁听审,他到是有些求之不得。 五房的老爷只有杜子阑一人在场,他又是青湘侯府正经的侯爷,这事老夫人虽然也坐在一侧,可自然应该由杜子阑负责审理。 首先便是负责照看长明灯的小丫头,据她说,她只是出去出恭,前后不过半刻钟功夫,回来的时候就看到被掀翻的神龛,当时这小丫头也被吓惨了,六神无主之下,只得慌慌张张的去了四夫人那回禀,谁曾想就这般巧了,这时候偏偏遇到杜子阑领着韩宗人乔川两位大人上了明风楼。 这小丫鬟看护长明灯不力,杜子阑当即让人将小丫头先拉出去杖责五十,以儆效尤。 接下来很快就搞清楚了这神龛究竟是谁弄倒的了?只是这结果多少让杜子阑有些措手不及。 有丫鬟回禀说,事发前,曾看到五少爷杜柯进了明风楼,待了盏茶的功夫才慌慌张张的跑了出去。待到将五岁的杜柯提上来时,小家伙显然也感到了屋内的气氛不对,面对杜子阑神色俱厉的质问,杜柯瘪了瘪嘴,想哭,被杜子阑一声厉喝,硬是将哭声给吓咽了回去。 事情很快就搞清楚了,那神龛还真是杜柯给弄倒的,他进明风楼是要找他养的那条西施犬,屋子里没寻到,又听见供桌下面有声音,就钻进桌子底下去找,结果起身的时候就顶翻了供桌神龛,为此,他头上现在还被撞了个大包未消呢! 杜子阑是怒不可遏,他是怎么也没想到,这到头来,闯下如此大祸的竟然是他最为宠爱的小儿子。 杜柯只有五岁的年纪,正是孺子小儿,少不更事,掀翻为太后娘娘点着长明灯的神龛,这事往小了说是小孩子调皮不懂事的无心之过,可是往大了说,这事就大了去了。关键还在于,旁边还坐着一个以直言进谏,纠察百官为己任的御史中丞韩宗人,这事哪里能大事化得小的? “孽子!”杜子阑大声吩咐道,“来人,将这孽子给我捆了,送京兆府查办。” 乔川有些头疼,他身为京兆府尹,真要让杜子阑将杜柯送去京兆府了,要他如何来处理此事?可是韩宗人在边上坐着一言不发,倘若他寻了私情,不走这正常的程序,只怕这小老儿明日就敢一纸奏折连他都给一块给参了,当下左右为难,不禁朝着韩宗人望了过去。 却说听到杜子阑要绑了杜柯送京兆府,四夫人魏氏大惊失色,扑上前去将杜柯护在怀里,哭道:“侯爷,柯儿才五岁,哪里懂得什么?一时顽皮,也是有的,侯爷若真要罚,就罚妾身吧,是妾身没有教好他,没有看紧了他,都是妾身的错。” 余人也纷纷上前劝说,杜子阑见韩宗人面无表情,未作表态,当下哪里敢松口,狠了狠心,厉喝道:“来人,将夫人拉开,这孽子闯下如此弥天大祸,我又如何能姑息了他,如何敢姑息了他?” 一直坐在上位的老夫人此时用力一巴掌用力的拍在桌上,大声道:“行了,不要吵了。” 老夫人虽久不理事,但威严尚存,这一声断喝,立时让屋子里的各种声音都给安静了下来,林氏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单嬷嬷连忙上前要扶她,却被她伸手给推开了,她立起身,先看了一旁的韩宗人一眼,慢慢的上前将杜柯从地上拉了起来,这才道:“不过是个孩子,调皮捣蛋犯下的无心之错,老四你这是想要干什么?大义灭亲么?我告诉你,我的孙子你不要,我来疼,今日谁敢捆他,就先把老婆子我给捆了再说!” 杜子阑垂了头,不敢争辩,只轻声道:“可是,母亲……” 林氏哼了一声,道:“别说了,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翻了神龛,弄熄了给太后娘娘祈福的长明灯,这是我们侯府犯下的错,皇上要惩要罚,我们不敢置喙。可是你是堂堂的青湘侯爷,你是做父亲的人了,有什么事,自然该是你,该是我们整个青湘侯府去担着,哪里有为求一夕之安,推一个五岁孩童出去受过的道理?” 杜子阑低头应是,不敢再说。 四夫人魏氏见老夫人出了面,松了口气,又忽然间想起了什么,抓了杜柯的手问道:“柯儿,你那西施犬不是几天前就走掉了么?你怎么会跑到明风楼来寻它的?” 杜柯是被吓住了,眼圈有些红,伸手揉了揉眼睛才小声道:“是一个传黑裙子的姐姐告诉我说,我的小白在明风楼的。” 原本在杜柯身边侍候的一个小厮连忙跪在地上,道:“那位姐姐奴才认得,是秋霞阁的佩兰姐姐。” 第89章:牵扯 这小厮的话声一落,屋子里几乎所有的人全都满是惊诧的朝宜儿这边望了过来。 宜儿淡淡一笑,她见魏氏扑出去护住杜柯的时候,眼里虽掉了泪,可神情却并不慌张,显然是知道杜柯是不会真被捆去京兆府的,要不然,母子连心,她就不相信魏氏会真见了杜柯受罪而无动于衷的! 魏氏心里既然有所笃定,那这事自然会有变化,其实老夫人在场,宜儿也猜得到不会真让人捆了杜柯的。只是今日这事,实在是巧得有些过了,往日少有见杜子阑带了同僚进府游玩的,雨中游园,确是雅事,可是韩宗人这样的老顽固,也能有如此的雅兴,这就有些奇怪了,更何况,好巧不巧,偏偏进了明风楼就看到了倒塌的神龛,而那照看长明灯的丫鬟,就像计算好时间一样,恰好就这时正好去给魏氏回话,要不然,只要这丫鬟稍微机灵一点,在门口拦了杜子阑三人,哪里还会有接下来这些事? 宜儿是早有直觉,这事只怕迟早都会牵扯到她的身上来,她只是有些心寒,若这整件事真的都是四房筹划出来用来设计她的话,他们怎么能不惜将自个的儿子都牵扯进来呢?俗语都说虎毒不食子了,虽说按他们的计划,最终是不会对杜柯造成什么实质的伤害的,可杜柯才五岁,让一个五岁大的孩子经历这种事,被他的亲身父母当做棋子般算计,谁又能说得清楚在他幼小的心灵上到底会留下什么样的痕迹呢? 李氏伸了手过来握住了宜儿的手,宜儿抬头就看见李氏眼里的关切担忧,不由得心内一热,面上却是轻轻一笑,示意李氏不用担心。 很快佩兰就被人带了进来,这丫头宜儿还有些印象,是她院子里六个粗使丫头中的一个,是侯府的家生子,在几个粗使丫头嬷嬷当中,算是最机灵的一个了。 有杜柯和小厮的指认,佩兰起初还矢口否认,可哪里禁得住杜子阑和魏氏的一再拷问?没能坚持多久就全认了下来。 杜子阑是怒火中烧,魏氏却意味深长的看了站在李氏身旁的宜儿一眼,这才向佩兰问道:“你这个贱婢,我的柯儿到底什么地方碍着你了,你要如此陷害于他?他才五岁啊,你的心思怎么如此歹毒?” 杜子阑沉声道:“这样的贱婢夫人还跟她废什么话?直接拖出去乱棍打死了事。来人……” 魏氏连忙拦了杜子阑,道:“老爷,这贱婢不过是个低贱的小丫头,她害了柯儿,于她又有什么好处?再说了,若没有什么人指使,就凭她一个粗使丫头,哪里来的这个胆子,敢陷害到府里的主子身上来了?” 杜子阑一怔,道:“夫人的意思是这,这后面还有人指使?” 魏氏不答,盯着佩兰道:“你老实交代,背后可是有人指使你怎么做的?我应承你,只要你老老实实的交代出幕后指使之人,我定会求侯爷饶你一命,否则,不只是你,就是你的老子娘,怕都一个也跑不掉!” 佩兰明显呆了一下,随即跪在地上一个劲的磕头道:“四夫人饶命,四夫人饶命,奴婢真的没有骗五少爷,奴婢是真的看见五少爷的那只西施犬跑进了明风楼里,奴婢不敢说谎,奴婢说的都是真的啊。” 魏氏怒道:“我看你当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都到这个时候,你还当我们都是傻子不成?来人,将这贱婢拉出去打,打到她愿意说真话为止。” 早有两个粗壮的小厮冲了上来,一左一右抓住了佩兰,强行将人从地上架了起来,提了人就要拉出楼去行刑,却就在此时,有人忽然道:“且慢!” 众人抬头望去,就见宜儿已慢慢的走了过来。 佩兰是秋霞阁的丫头,今日这事,既扯出了佩兰,明眼人哪里还看不出来魏氏欲对佩兰用刑背后的用意?只是还不见用刑,宜儿就主动的走了出来,这一来,众人再看过来的眼神中就带有不同的味道了。 李氏担心宜儿,却也知道宜儿沉稳,她既主动站了出来,心里定然是有了计较,所以李氏没有阻止宜儿,不过心里的不安哪里就能缓减?是以虽没出声,眼睛却随着宜儿的身影游走,满满的,尽是担忧。 宜儿直走到佩兰的身边才停了下来,道:“佩兰,你是我院子里的人,若是你犯了糊涂事,不管与我有没有关系,只怕你家小姐我都脱不了干系!今日这事太大,你担不下来,就算你不怕死,你也得为你的老子娘,你的家人们想一想。所以,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老老实实的讲出来,我们主仆一场,若你只是受人蒙蔽唆使,我自不会弃你不顾的。” 佩兰有些听不明白宜儿的话了,她本想着打死也咬紧牙关不开口的,这事就她顶下来也就是了,无论如何也不能牵扯上小姐才是,可是宜儿这话却是讲明了让她说出实情,难道宜儿这说的却是反话? 可是宜儿这话说得也不错,她是宜儿的丫鬟,纵使她打死不说,一人顶下所有的罪名,别人面上就是不说,心里也是认定了这事是宜儿这个做主子的在背后指使的。 佩兰有些为难,她到不是怕死,她是想到了她的爹娘,若她真要担下这件事,她的爹娘绝对是脱不了罪的,她死了到无所谓,可她爹娘何其无辜? 就在佩兰纠结为难的时候,一人却排众行了出来,先对着正堂上的老夫人林氏磕了个头,这才跪着侧了身,对杜子阑和魏氏道:“侯爷和四夫人不用在拷问佩兰了,是奴婢,是奴婢吩咐佩兰这么做的,佩兰不过是个粗使的小丫头,什么也不知道,只不过是照了奴婢的吩咐办事而已,还请侯爷和四夫人看在她什么也不知情的份上,对她从轻发落吧。” 杜子阑一怔,魏氏面色如常,眼角却十分隐晦的裂了一丝笑意出来,二人都还没说话,那边的老夫人已经霍然间站了起来,紧盯着跪在地上的春芸,脸色铁青,半响才道:“是你?春芸,怎么回事?怎么会是你?” 老夫人林氏是完全不能接受,这春芸她赏给宜儿才几天?怎地就能糊涂到这个份上,算计到侯府的小少爷头上来了呢? 魏氏清了清嗓子,道:“春芸,你是老夫人身边的人,才给了三小姐的,不比其他人。你向来稳妥知礼,怎么可能干出如此歹毒龌蹉的事来?可是有什么为难的地方,你只管说出来,今日老夫人在这,定然不会让你白白受了委屈的。” 春芸摇了摇头,道:“奴婢没有为难的地方,这事就是奴婢自己的主意,是奴婢心里有怨怼,一时想岔了,所以才让佩兰……” “怨怼?你是府里的大丫鬟,向来体面,还有什么怨怼可言?” 春芸道:“几天前有一回五少爷在簪花亭惩罚一个小丫头,恰好被奴婢随三小姐碰到了,就上前劝了两句,谁知五少爷不仅不听,还对奴婢破口大骂。奴婢也是一时糊涂了,因平常在老夫人身边哪里受过这些,所以心里就对五少爷就存了怨怼,起了报复之心。说起来都是奴婢鬼迷了心窍,忘了自个的身份,也忘了奴婢的体面都是老夫人,都是主子们赏的。奴婢也枉自在老夫人身边呆了这么多年,奴婢自知罪孽深重,不敢奢求老夫人和各位主子原谅,但愿老夫人保重身体,长命百岁,奴婢虽死也无憾了!” 老夫人林氏看着春芸,又望向宜儿看了一眼,有些颓然的坐了回去,摇头叹道:“糊涂啊,真是糊涂了!” 第90章:反击开始 魏氏看向平日里跟着杜柯的小厮,那小厮慌忙跪伏在地,道:“那日,那小丫鬟撞坏了少爷的风车,又将手里端着的参汤污了少爷的衣服,少爷一时气急,这才用鞭子抽了那丫头几下。后来,后来三小姐过来了,少爷一时没收住手,有一鞭子正好打在了三小姐的手上,少爷也是吓住了,这才停了手。” 魏氏又问道:“那柯儿可有骂过春芸?” 小厮想了想,遂摇了摇头,道:“奴才只记得少爷不小心抽了三小姐一鞭子,至于骂人,好像没有。”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怔,春芸之前说是因为杜柯对她破口大骂,所以才对杜柯怀恨在心,可如今听小厮这般说,杜柯根本就没有骂过她,反而是实实在在的打了宜儿一下,那这中间的情形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春芸似有些急了,指着小厮道:“他胡说,五少爷明明就骂过奴婢,当时在场的人都听见了,绿芙,对对,当时绿芙也在,她肯定也听见了。” 绿芙连忙上前,跪了下去道:“奴婢确实听到五少爷骂春芸姐姐是哪里出来的臭丫头的。” “哪里出来的臭丫头?”魏氏冷笑一声,道,“就这个,也算得上是破口大骂?绿芙你说,除了这个,我的柯儿可还骂了什么?” 绿芙咬了咬唇,终是不敢胡说,只得摇了摇头。 魏氏盯着春芸道:“春芸,你就是因为这么一句话就记恨上了柯儿,处心积虑的就想要害死他?” 春芸想点头,可这似乎确实没什么说服力,屋子里只怕也没有一个人会相信的。真照了春芸的说法,就因为这么一句不痛不痒的话她就能心生如此怨怼的话,那挨了杜柯一鞭子的宜儿,该是怎样仇恨上杜柯了呢? 春芸道:“五少爷不仅骂了奴婢,还打了三小姐,奴婢是想,奴婢是想,奴婢害了五少爷的话,说不定三小姐就会对奴婢另眼相看,对奴婢青睐有加了。” “这么说,你陷害柯儿,是为了给三小姐出气了?” 春芸急忙道:“不是,不是,这事三小姐根本不知道,是奴婢自己的主意,奴婢一直瞒着三小姐的,她根本不知情的。” 这话这么一说,就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了。屋子里的人,哪里有蠢笨的?一时间,众人看向宜儿的目光就有些鄙夷不屑了。 的确,被一个五岁小孩不小心抽打了一下,竟然就怀恨在心,背地里令丫鬟如此陷害报复,这种心胸,这种心肠,确实是让人不耻。 这事各人心中自觉已经有了真相答案,春芸一个丫鬟,若背后无主子授意,哪里敢干出如此事来?接下来面对魏氏的再三追问之下,春芸也始终坚持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自己的主意,跟别人无关。而宜儿就在旁边看着,神色有些恍惚,却是始终都没开口为春芸说过一句话。 这般一来,众人纷纷在心里赞叹春芸的忠心,却对宜儿的作为,就越发的鄙视起来。 老夫人林氏虽在心里叹气,可毕竟是做不到置之不理,看了一眼一旁的宜儿,道:“老四家的,春芸做出如此背主的荒唐事来,你是当家主母,该怎么罚你就怎么罚,也不用顾忌我这张老脸了。” 御史中丞韩宗人坐在旁边,到没想到居然看到如此的一场戏码,心头在冷笑,人也站了起来,对杜子阑道:“侯爷,小少爷掀翻神龛,打倒为太后娘娘祈福的长明灯,的确有错,不过本官以为,他年纪尚幼,又有心思歹毒的小人从旁教唆,到也情有可原,只是古人说齐家治国平天下,家不齐,何以济天下?今后但愿侯爷能好好整顿家宅,毕竟家和方能万事兴啊!” 韩宗人此言等于是承诺不会再为了此事上折子参奏了,杜子阑大喜,连忙起身作揖,道:“多谢韩大人体恤。” 韩宗人点了点头,迈步便要离去,却见宜儿望了过来,开口道:“大人请留步,能否容小女子说几句话?” 韩宗人不堪宜儿的作为,面上哪里有好脸色?冷着脸道:“三小姐还有什么要说的?” 宜儿也不在意,今日这事,到的确也不怪别人误会于她,她在想,就是她也只是个旁观者的话,只怕也是会像在场的众人一样,坚信这背后的授意主使就是她自己的。从一开始她就隐约判断出今日的事情多半会牵扯上自己,到了现在,哪里还不知道这从头到尾就是针对她的一场算计? 只是宜儿还是有些没明白,究竟有什么仇,什么恨,会让四房如此急不可耐的对自己和大房出手呢?难道当真就是因为老夫人的日益宠爱,因为那三间铺子? 而眼前这场算计,要说最高明的地方就在于春芸的“忠心护主”,她从头到尾坚称是她自己的主意,临死也不说出她这“背后的主使”,这令宜儿就是想为自己辩护,也是无从下手!偏偏春芸这话说的是慷慨,可她越是这般说,旁人只会越是认为这只是一场义仆代主受过的戏码,从而越发的肯定了宜儿才是背后主使的主谋! 宜儿不知道魏氏她们给春芸承诺了什么,竟使得她不惜以自己的性命来构陷于她!可能魏氏也知道,即便今日让春芸咬出了宜儿,坐实了宜儿的罪名,有长房在,有老夫人在,指不定这事也只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可让春芸演了这么一场苦情戏就不同了,春芸是从老夫人院子里放出来的,老夫人对她多少是存了感情了,她若为了掩饰宜儿的罪过丢了性命,那老夫人就是嘴上不说,心里岂能不会对宜儿心生嫌隙疙瘩? 或许,这才是四房的真正目的,就是要让老夫人厌弃了她。何况,还有御史中丞韩宗人和京兆府尹乔川两个朝官外人在,只怕今日这事一过,就是两位大人回去后闭口不提,这里发生的事情也会不胫而走,立时便传得沸沸扬扬,路人皆知的,到时候,宜儿心思歹毒,陷害幼弟的名声一出,哪里还会有什么闺誉可言? 这些算计才可谓是真正的心思歹毒之极,宜儿在想,或许二姐杜向瑜说得没错,她的身份摆在这里,杜子悟也是官运亨通,而四房杜子阑虽然袭了侯爵,可如今仍只是后军都督府的一个经历,相较之下,四房对长房心存忌惮,又哪里能是善罢甘休得了的? 宜儿在心里叹气,面上却笑了笑,走到春芸的面前,道:“春芸姐姐,你也是我院子里的人,又是老夫人赏下来的,我自认平日待你不薄,对你多方倚重,可你今日为何要如此陷害于我呢?” 魏氏在旁边冷笑,道:“春芸可是一个字都没有提及三小姐,三小姐口中这陷害不知道是从何而来?” 宜儿摇着头道:“明说出来的效果哪里及得上只是从旁提示,让大家自己猜忖出来更让人印象深刻,深信不疑呢?” 这就是一层纱,众人心里都认定了幕后的主使就是宜儿,只是春芸不说,老夫人不表态,这层纱就没人会去戳破它,可是这层纱不破,宜儿根本就没有立场和机会去为自己辩护,所以别人还顾念着这层遮羞布,不去戳破它,那就只能由她亲自来戳破了。 宜儿根本不待众人有什么反应,继续道:“春芸姐姐若真的要为我掩饰什么,我觉得今日事发,春芸姐姐大可在这之前直接投了芙蓉湖,到时候死无对证,效果会不会更好一些呢?”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就连魏氏都被宜儿一席话给惊得目瞪口呆了。 春芸眼中闪过一丝阴芒,面上却越发的惶然无助,看向宜儿,流了泪,喃喃的道:“小姐,你,你……” 第91章:逼反 宜儿道:“春芸姐姐是老夫人几天前才赏下来的,脾性根底我都还没有摸清,我究竟是蠢呢还是笨呢,如此重要的事,我不吩咐我自己信得过的丫头去做,反而委了春芸姐姐去?况且这事又如此明显,事后只要一清查自然就会扯到我的头上来,春芸姐姐才过来多久,我就那么有把握,春芸姐姐会如今日这般,忠心耿耿的一直不供出我来?” 旁边的杜晋瑶冷哼了一声,道:“谁不知道你心疼你身边那几个丫鬟就如同珍宝一样,或许是你舍不得她们呢?” 宜儿轻笑道:“四妹妹还真说对了,我还真的舍不得。在我看来,我身边的几个人和春芸姐姐比起来,自然是玉器和瓦砾的差别,这样明摆着是去送死的事情,我哪里舍得要她们去?” 杜晋瑶指着宜儿道:“你,你真是大逆不道。再怎么说,春芸也是祖母赏下来的,你竟然说她是低贱的瓦砾,你这明摆着就是对祖母不敬。” 宜儿道:“祖母赏人给我,自然是怜惜于我,一片好心,可是赏下来的人自己存了什么坏心思,难不成就因为她是祖母赏的,我还要百般替她遮掩,圆她周全?四妹妹这话可说得没有道理,我正因为心里敬着祖母,所以才不能眼里揉了沙子,是对是错,是非曲直,都会给她一个交代明白的。” 杜晋瑶被说的无言可对,跺了跺脚,道:“你,你简直强词夺理。” 魏氏到是没有料到平日里看着柔柔弱弱的宜儿竟然如此伶牙俐齿,心里寻思着原本只想让她背地里担了这个名声,可她竟执意要闹到明面上来,那也罢了,她到是想看看,这事真的放到了台面上来,老夫人和长房究竟会如何处理?心想至此,便偷偷的对春芸使了个眼色。 春芸会意,便一边抹泪,一边对宜儿道:“奴婢对三小姐忠心耿耿,三小姐信不信便也罢了,三小姐又何必硬要说奴婢是存了什么坏心,是那奸险子的小人呢?” 宜儿冷冷一笑,道:“春芸姐姐心里清楚,难道我还说错你了不成?” 春芸死死的咬住下唇,眼里的泪水就像断线的珍珠,滴滴答答的朝下滴落,那模样,当真有些我见犹怜,于心难忍。 老夫人林氏眉头皱成了一团,脸上的神色很不好看,起了身,道:“鸢儿,行了,别闹了,这事已经有了定论,就这样吧。” 宜儿道:“祖母,鸢儿知道祖母是为了鸢儿好,可是有些事,鸢儿却怎么着也要说过明白。” 春芸也转过了身,跪着向老夫人磕头道:“老夫人,奴婢想通了,奴婢愿意招,奴婢什么都愿意说了。” 老夫人斥道:“你之前不都说过了么?这会又要说什么有的没的,来来回回的,哪个知道你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你放心,你好歹是我的院子里放出去的,纵然是你做错了事,我……” 老夫人这话就是不想再听春芸的说辞了,这摆明是老夫人起心要维护宜儿,要春芸自己担了所有的事,只可惜,这话没说完,春芸已哭着道:“老夫人,奴婢对不起您,辜负了老夫人这么多年的体恤教诲,可老夫人您要相信奴婢,奴婢真不是那吃里爬外,背地里陷害主子的恶奴啊。” 老夫人的心里有些作恼,这事本已告一段落了,由春芸担下罪责,她也不准备再追究下去了,可是宜儿偏不依不饶,她就不明白了,这般一闹,春芸羞愤之下,不管不顾的咬出了她来,对她哪里会有什么好处? 只老夫人尚没说话,宜儿已开口接过了话道:“是不是恶奴,是不是吃里爬外,只怕也不是春芸姐姐一句话就能证明得了的吧!” 老夫人是彻底无语了,有些无奈的看向了宜儿,实际上她哪里又知道,宜儿之所以如此这般咄咄逼人,本来就是要逼急了春芸,让她不管不顾的咬出她来。只有春芸亲口供出是她在幕后指使,这样她才能有与其正面对质的机会。 果然,春芸霍然抬头,道:“老夫人,奴婢之前说了谎,奴婢做下这样的事,并不是奴婢自己的意思,而是三小姐指使奴婢这么做的。” 这话一出,在场的众人都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明悟。韩宗人的脸拉得很长,盯着宜儿眼中尽是毫不掩饰的鄙夷不屑,而乔川冷眼旁观了这么久,眼看着宜儿是如何一步步逼得春芸反水供出她自己来的,心中到有了些别的期待,对这整件事自然也有了与韩宗人不同的看法,只是他面上却是一副毫无兴趣,高高挂起的模样。 老夫人拍着脑门,已经完全不知道这事应该如何收尾了。 反是三房的杜沁文站了起来,大声道:“你胡说,三姐姐才不会做出这些龌蹉的事来呢。” 春芸咬着嘴唇不搭腔,魏氏有些恼怒的看了杜沁文一眼,道:“文儿和三小姐向来交好,姐妹情深,你不信,也是情理之中。其实别说是你了,就是我们在场的这么多人,事前又有谁会相信这事,这事竟真和三小姐扯上了关系?” 杜沁文瘪了瘪嘴,还要再说,三夫人钟氏已将她拉了回去,杜沁文虽然不甘,这会也不好再强行为宜儿说话。 宜儿向着杜沁文笑了笑,转身似笑非笑的盯着春芸,道:“春芸姐姐,东西吃错了,顶多是闹会肚子,可有些话说错了,却是会害死人的,春芸姐姐可要想清楚了再说。” 事到如今,春芸哪里还有什么退路?她不理睬宜儿话里的冷嘲热讽,只道:“那日五少爷不小心,错将一鞭子抽到了三小姐的手上,三小姐当时到没怎么样,可事后下来却是恼了,于是才吩咐奴婢让个小丫鬟将五少爷引来了明风楼。是奴婢糊涂了,只想着三小姐是奴婢的主子,她的话奴婢哪敢不听?奴婢是真没想到这事最后竟然会闹得这么大。” 魏氏道:“你既说这事是三小姐指使你做的,可三小姐也说得没错,你是老夫人刚刚赏下来的,三小姐要做这样的事,为何会找上你,而不让她身边其他知根知底的丫鬟去做呢?” 春芸道:“老夫人将奴婢给了三小姐,可三小姐根本不信任奴婢,近身侍候和三小姐屋内的事更是根本没让奴婢有上手的机会,反倒是日日去老夫人院子里请安的时候会带上奴婢。奴婢心想奴婢是新来的,三小姐对奴婢有所防备也是正常的,只要奴婢循规蹈矩,用心侍候着,总有一天三小姐会知道奴婢是一片真心的。” 众人直听得皱眉,宜儿既不信任春芸,近身的事根本不让她上手,可去老夫人院子请安却带着春芸,这摆明了是在外人面前表明她对春芸的倚重嘛,说白了,就是做给人看的,当然,春芸是老夫人赏下来的,首当其冲,这些事,自然首先便是做给老夫人瞧的。 老夫人面上的神色淡淡的,看不出什么表情,可是熟悉老夫人的人,比如她身边侍候的单嬷嬷和春枝春容,都知道老夫人此时确实已经恼到了极点。 春芸继续道:“那日三小姐挨了五少爷一鞭子,回去后就对奴婢嘘寒问暖,柔声细语的和奴婢说了好一通话,奴婢也记不住那许多,最后才明白三小姐的意思是说,要想让她信任奴婢,首先需要奴婢为她做一些事情。奴婢心想,三小姐是主,奴婢是仆,三小姐要奴婢做事,奴婢哪里有拒绝的道理?这本就是奴婢的本分,哪里又需要三小姐巴巴的来说这一通?可接下来三小姐还打了个比喻,说就像那些落草的匪寇,在入伙之前都要纳了什么投名状的,奴婢不懂这个,可也明显听出有些不对了,然后三小姐就吩咐了奴婢这件事,奴婢本还想劝着三小姐的,可三小姐说,三小姐说奴婢若不照做的话,她就回了老夫人,将奴婢退回紫瑞院去。奴婢是老夫人赏下来的,要是真被退了回去,不禁奴婢没脸,就连老夫人,怕也会跟着招人闲话的,奴婢心里害怕,只得应了下来。” 春芸的话刚说完,就听一旁的韩宗人嘿嘿冷笑道:“真想不到,三小姐还是女中豪杰啊,一个深闺女子,竟连绿林山匪的投名状都知道,到真是令本官大开眼界。” 魏氏也叹道:“三小姐平日就喜欢看那话本杂剧,大嫂也是,都不拘着她点,那些东西看多了,哪里会有什么好处?看吧,如今在自己的院子里竟然也学起那些匪类的做派,搞什么投名状了,这真是……唉!” 第92章:反转 宜儿轻轻一笑道:“四婶婶先别忙着下定论,我那秋霞阁又不是什么山寨土匪窝,哪里还用得着搞什么投名状?四婶婶总不能仅凭春芸这一面之词就信以为真吧?” 魏氏冷笑道:“事情已到了这个地步,三小姐当真以为我们这些人都是傻子不成?” 宜儿也不去理她,只看向春芸,道:“春芸姐姐,我再问你一遍,也希望你想好了再回答,诱骗唆使五弟进明风楼的事,当真是我吩咐你做的吗?” 春芸看了宜儿一眼,面露难色,道:“小姐,奴婢……” 宜儿冷笑了一声,道:“春芸姐姐只需说是或是不是就行了,其他那些有的没的就不用再说了,你说得辛苦,我听着也累。” 春芸被宜儿的话呛得干咳了两声,魏氏便道:“三小姐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春芸你又何苦还为她藏着掖着的?” 春芸叹了口气,道:“三小姐那日吩咐奴婢找个小丫头引五少爷进明风楼的话,此时奴婢犹记得清清楚楚。” 这也算是正面回答了宜儿问话,宜儿面上神色不变,只沉声道:“春芸姐姐既将当日的情形记得清清楚楚,那我想问问春芸姐姐,我在吩咐你做事的时候,旁边可有其他的人在?” 春芸一怔,连忙摇头,道:“没有,当时就只有三小姐和奴婢两个人。” 宜儿道:“你不是说我近身侍候的事都轮不到你上手么?为何我又只留了你一个人侍候?” “三小姐吩咐奴婢的这种事自然是越少人知道的越好,奴婢想三小姐也不想更多的人知晓这事的。” 宜儿摇了摇头,道:“那好,我再问你,我是哪一天,什么时辰跟你说的这些事?” 春芸呆了一下,面上闪过了一丝慌乱,道:“是,是……就是碰到五少爷的那天下午,是前天,初三的下午,大概是未时三刻左右。” “未时三刻?”宜儿道,“秋霞阁里谁不知道我午饭后有午休的习惯,未时三刻,岂不是正是我休憩的时候?” 春芸道:“那日小姐心里有事,并没有午休,青漓去了大夫人的涟漪院回话,绿芙蓝荞几个也都出去做事去了,是奴婢进屋里侍候的小姐,莫非小姐都不记得了?” 宜儿也不说话,只盯着春芸看了半天,直看得春芸心里发起了怵才悠悠道:“你可确定了,当真是初三下午未时三刻左右?” 春芸咬了咬牙,道:“具体时辰奴婢自无法精确,但想来也差不了多少。” 春芸的话音刚落,旁边就有一人噗嗤一声笑出了声来,屋子里本来除了宜儿和春芸的问答之外再无其他的声音,安静得有些过了,这一声嗤笑就显得尤为突兀,众人循声望了过去,却见发出笑声的人竟然是本来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的二小姐杜向瑜。 按说这二小姐杜向瑜也是个爽利的性子,只是她是和离回府的,心里也知道这身份多少有些讨嫌,所以平日里她都躲在自个的院子里,并不出门,侯府的事她多半也不掺合,更不理事。今日的事,最初是杜子阑气得急了,才让下人将全府的主子都集合到了明风楼上,就连那几位姨娘这会都在楼外候着,杜向瑜虽说是庶出,好歹也是侯府正经的小姐,是以她才得进到明风楼来。 只是以她的身份,这样的场合里自然没有她说话的份,之前她也确实是低眉顺眼,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毫无存在感,可这会这声笑却一下子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二夫人万氏哪里想到这样的场合她这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女竟敢发声嗤笑?顿时脸上就挂不住了,狠狠的瞪了杜向瑜两眼。 杜向瑜却像是根本没有看见万氏脸上的恼色,又见众人皆以诧异问询的目光看着她,遂站了起来,先向老夫人福了福身,这才道:“老夫人恕罪,孙女是见春芸这丫头说起谎话出来,竟是脸不红心不跳的,孙女一时没有忍住,所以才笑出了声。” 这话无疑于平地里的一声惊雷,众人皆是愕然,魏氏抢先喝道:“二丫头说什么呢?你如何能确定是春芸在说谎?” 老夫人也道:“是啊,二丫头,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杜向瑜望了一眼春芸,这才道:“春芸说三妹妹是初三下午未时三刻吩咐她做这些事的,殊不知初三下午整个下午的时间三妹妹都在我的院子里呆着呢,试问三妹妹哪里来的分身之术还能在秋霞阁里跟春芸谋划这些龌龊下作的事来?” 若说杜向瑜上一句话是平地惊雷的话,那这句话说一出来,顿时便彻底的将众人雷得目瞪口呆了! “不可能!那天三小姐明明是在屋里午休的!”春芸大惊下脱口而出,话一出口却又发现说漏了嘴,连忙收口,惊疑不定的望向了四夫人魏氏。 宜儿呵呵笑道:“春芸姐姐刚刚还说那日我心里有事,没有午休的,这会又说我是在午休,只不知道那日我到底午休没有呢?” 春芸面色大变,额头上也渗出了汗珠,再没有之前的从容淡定了。 老夫人更是大怒,重重的一掌拍在桌上,厉喝道:“春芸你给我说实话,究竟是怎么回事?” 春芸浑身止不住的颤抖了起来,魏氏看在眼里,心内也是大急,忙道:“春芸,你到是说话哈,莫不是你将时间记岔了,三小姐并不是那日吩咐你的?” 宜儿瞥了魏氏一眼,道:“四婶婶可能不知道,我近身侍候的事暂时还的确没让春芸上手,平日里我身边也从未离过人,却只有初三下午因为一些琐事,所以青漓几个都被打发了出去。春芸既说我吩咐她做这些事的时候只有我们两个人在,那我想也只有初三下午的这一会儿功夫了,你说是吧,春芸姐姐?” 春芸已是面色惨白,现在哪里还容得她翻供?只能硬着头皮道:“确实是初三下午,奴婢不会记错的。” 宜儿道:“那日用过午饭后,我的确是准备回屋歇息的,再加上我身边的几个二等丫头都出了院子办事去了,门口只有银莲一个人守着,想必春芸姐姐也看到了,可是后来春芸姐姐难道没有发现,连银莲都不在了么?” 不待春芸回答,宜儿已接着道:“我刚回屋,二姐姐就打发她身边的丫头喜儿过来了,说二姐姐正在为祖母做一件坎肩,上面有些刺绣的针法想和我讨论一下,所以我就领了银莲去了二姐姐那里,估计那会恰好春芸姐姐有什么事绊着了,却没有看见我出门吧?” 春芸这下是彻底的呆若木鸡了,她仔细回想,当日她是的确看见宜儿午休的时候门口只有银莲一个人守着的,可后来是银锁那个妮子过来找她,向她讨要一些天蓝色的银丝织线,她回屋给银锁拿了织线之后,就发现原本守在宜儿屋外的银莲都不知道去了哪里?当时她还只当这丫头也是有什么事走开了而已,哪里曾想到,这丫头竟是随宜儿出了院子? 她忽然间警觉了过来,银锁过来讨丝线,怎地就这般巧了,恰好就遇到了宜儿出门!却就像是计算好的一样,莫非?难道?春芸简直不敢再细想下去了,只是心底深处她却隐约明白了,只怕她在背后思量如何构陷三小姐的同时,三小姐早已顺手挖了一个坑,就等着她往下跳呢! 春芸只觉得太不可思议了,三小姐不过只是个十四岁的闺阁女子,怎地会有如此的心机,又怎地能有如此的算计? 宜儿却依旧不紧不慢的道:“春芸姐姐不会还以为我是在说谎吧?银莲是我身边的人,她的话不足信,可二姐姐院子里的仆随丫头和二姐姐的话总该信了吧!” 春芸面上已无一丝血色,浑身在不住的轻颤,瘫软在地,哪里还能说出话来? 屋内的许多人都还没有回过神来,这剧情反转得也太快了点,是以众人面上神色各异,半响也没人开口说出一句话来。 第93章:真相 老夫人林氏被气得喘着粗气,颤颤巍巍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春枝连忙上去搀扶,却被林氏顺手用力的推开,她指着春芸厉声道:“事情都到这个份上了,你还要狡辩不成?” 宜儿见林氏身子抖得厉害,偏偏不管是单嬷嬷也好,春枝也罢,想要上去扶她,都被她使力推开,那眼神之中,多了一丝平日没有的戾色,甚至眼底深处,还有一种深深的怀疑以及对身边这一切的无力感。 宜儿知道,春芸是林氏身边出来的,她一直认为她调教出来的人无论在心性和能力上,绝都不会差的,可偏偏这个春芸,她才放出去几天,竟然就敢在背后算计主子,存了如此恶毒的心思,这叫她一时之间,哪里接受得了?以至于对单嬷嬷,对春枝这些她平日里最为信任倚重的人,她这会都不由自主的生了一丝怀疑,她不敢确定这些人是不是也和春芸一样,当着她是一个样,背地里也会存了什么吃里扒外的心思! 林氏毕竟是上了年纪,凑巧间遇上了这样的事,她心思激荡之下,人便晃了晃,竟有些站不稳当了,宜儿连忙上前,扶住了她的臂膀,道:“祖母,您别动气,要保重身体才是。” 林氏抓了宜儿的手,叹了口气,道:“鸢儿,祖母让你受委屈了。” 宜儿摇了摇头,道:“鸢儿不委屈,祖母您看,鸢儿这不是好好的吗?鸢儿想,这事情也基本上算是弄清楚了,这里有四叔和四婶婶他们在,要不,让鸢儿送祖母先回去吧?” 林氏一怔,霍然抬头看向宜儿,眼下这事的确再清楚不过,只是春芸为何要构陷宜儿,这只怕才是所有人关心的关键。林氏心里是有数的,原想着这事闹腾开了,青湘侯府这一大家子的颜面,也就算丢到头了。这可真应了那句老话,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帮混账东西一心想要毁了别人的闺誉,为此竟不惜请了外人上门,这下好了,反让外人看了如此一番的闹剧,而且这事继续追究下去,有那刻板不通人情的御史中丞韩宗人在,怕是根本无法善了啦。 林氏自然不想事情再继续发展下去,可是她扣心自问,她若是宜儿,若是受了这场委屈,会不会息事宁人,不再追究到底了?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她一向宠爱喜欢宜儿,固然一方面是因为宜儿本身懂事乖巧,可是她心里更清楚,最最主要的,还是她心里有愧,她知道她们以前对不起宜儿,所以如今才千方百计的想对宜儿有所补偿。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十多年前那次已经让宜儿受尽了磨难,这帮混账东西不仅不收敛,如今竟还要做出如此歹毒无耻的事情来。 她觉得她就是脸皮再厚,如今也做不到厚颜无耻的要求宜儿不再将眼前的事情追究到底了。她已经定了主意,决定什么也不再理会了,让这帮混账东西自己去折腾去,是死是活她总也不能照看着一辈子啊。或许有些人,终究应该为自己所做过的事付出代价的! 林氏这边是打定了主意,可她万万没有想到宜儿这时竟说要送她回去了,那言下之意也就是说宜儿并不打算再追究下去了! 林氏简直有些以为自己是听错了,半响方拍着宜儿的手,哽咽道:“好孩子,好孩子……” 事实上林氏虽下了决心不再理会这些事,可这毕竟是关系着整个青湘侯府的事,她心里虽对四房失望不满,但哪里就愿意看到他们搞得声名狼藉,当着韩宗人乔川的面,就坐实了陷害长房侄女的歹毒心思?只不过她自知对宜儿有愧,无法为四房开这个口罢了。 所以宜儿这话相当于一个表态,她这个当事人都走了,不愿意再追究下去,那这事自然也就到此为止,除非杜子阑和魏氏夫妇心里没鬼,非要再对春芸审讯下去,挖出其背后真正主使谋划的人? 林氏心下感动,对宜儿是越发的觉得亏欠,便执了宜儿的手,慢慢的朝外走去。 老夫人心里是失望之极,除了望着宜儿的时候眼里满是慈爱怜惜,其他的时候目不斜视,根本连一个眼神也不愿再给四房众人。 直走到了门口,宜儿见跪在一边,眼里宛若冒火般死盯在春芸身上的佩兰,就像是恨不得扑上去狠狠的撕咬春芸两口才心甘的模样到令宜儿微微一笑,她停了下来,对林氏道:“祖母,佩兰这丫头虽然干了错事,难辞其咎,不过她总是鸢儿院子里的人,又是受人蒙蔽指使而已,所以,鸢儿想向祖母讨个恩典,这丫头,能不能就让宜儿带回去自行惩处呢?” 林氏道:“也好,我看这丫头只是有些莽撞,到是一片忠心反遭这起子养不熟的白眼狼给利用了而已,你领回去好生调教就是。”说着又转身看向杜子阑和魏氏,道,“老婆子这般安排,你们两个可有觉得不妥?” 杜子阑和魏氏连忙福身摇头道:“一切听从母亲处置。” 林氏哼了一声,道:“鸢儿求到了我这里,我就说这么一嘴子,其他的事,我眼不见为净,你们自己看着办了就是,老婆子我才懒得去理会那些污七八糟的狗屁事!” 说完这些话,再无一言,林氏携着宜儿的手径直去了。 回到紫瑞院,宜儿见林氏精力有些不济,面上尽是疲累之色,连忙和春枝将人扶着在榻上躺了下来,宜儿亲自将金丝锦被搭在了林氏的身上,为其仔细掩了边角。 林氏从锦被里伸出了手,握住了宜儿的手,道:“好孩子,坐下来,陪祖母说说话。” 宜儿依言在榻边上坐了下来,道:“祖母若觉得累了,先睏一会吧,鸢儿就在这守着祖母,待会儿祖母醒了,有精神了,鸢儿再陪祖母聊嗑。” 林氏叹了口气,道:“祖母只是有点累,心累,这会儿还真是睡不着。祖母知道鸢儿孝顺,祖母能有鸢儿这个亲亲的孙女陪在身边,祖母知足了。” 宜儿笑着道:“瞧祖母说的,只要祖母不烦了鸢儿聒噪,鸢儿愿意一辈子陪在祖母身边。” 林氏呵呵笑道:“又说傻话了不是,这女孩子长大了总得要说亲嫁人的,祖母可不敢留你一辈子,要不然,你母亲非得记恨我一辈子不可。” 宜儿道:“就是嫁了人,鸢儿也可以回来啊。” “哪里有嫁了人还三天两头回门的道理?你这丫头,在祖母这里尽说胡话。”说着说着,禁不住又是叹了口气,道,“好孩子,祖母知道你今日受了委屈,是祖母对不住你,难为你了。” 宜儿道:“祖母还说鸢儿尽说胡话,祖母这才是说的胡话呢!鸢儿有祖母疼着,哪里会有什么委屈?” 林氏拍了拍宜儿的手,道:“祖母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今日的这些事,祖母心里清楚,祖母知道你这个鬼灵精心里也门清着呢。你能忍着不说,不再追究,纵然是你性子大度,祖母更明白你是顾及着祖母,顾及着青湘侯这点强撑着的颜面!你能为那帮子糊涂东西顾全至此,祖母这心里啊……我……” 宜儿想了想,道:“祖母不要这么说,无论怎么样,鸢儿如今都还是青湘侯府的一员,鸢儿自然要为侯府想一想的。其实鸢儿这里还有件事,本不想说出来给祖母添堵的,不过鸢儿也不想瞒着祖母。” 林氏道:“你只管说,祖母没你想的那般没用,左不过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祖母受得住。” 祖孙俩在屋子里说话,身边侍候的谁没个眼力劲,早就都退到了屋外候着,宜儿起了身,唤了绿芙进来,绿芙就从兜里掏了一份名录递了上去。 第94章:心结 林氏接过来看了两眼,有些狐疑的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宜儿道:“这是棋盘街上一家名叫良记的粮油铺子里的员工名册!” 林氏皱眉道:“良记?这个我到有些印象,是当年老四家的陪嫁铺子,这铺子怎么了?” 宜儿指着名册上的一个名字道:“祖母看,这个名字祖母可还有印象?” “向东?”林氏想了想,道,“有点眼熟,可一时却想不起来了。” 宜儿道:“这个向东就是春芸姐姐的亲弟弟,听说几年前就赎了身出府了,祖母没有印象也是该的。” “春芸的弟弟?是了,春芸是姓向来着。”话末,林氏面上的神色微变,已反应过来宜儿让绿芙拿出这这份名册的用意,深深的叹了口气,道,“这么说,你是早知道春芸那丫头不安好心了?” 宜儿摇了摇头,道:“鸢儿又不能未卜先知,哪里能早知道这些?也是巧了,前几日府里外院采办处的高管事去良记采买货物,认出了向东,回来后提起的时候,恰好被鸢儿身边的丫头银谷的娘亲安妈妈给听见了,回头告诉了银谷,鸢儿这才知道这事的。” 林氏道:“春芸这丫头也是糊涂到顶了,这全怨她自己,合该将自己都给深深的折进去了。”又叹了口气,看向宜儿,道,“鸢儿,祖母知道,十三年前的事,你父母应该都对你说了。是祖母对不住你父母,更对不住你,这些年,祖母一直对你们长房心怀愧疚,也一直想着要如何补偿你们,只是你父亲母亲显然对我怨怼未消,这么多年除了任满回京述职之外,他们从未回来瞧过我。祖母也知道,这事不怪他们,换作是我,我也无法原谅这样的母亲。鸢儿你不知道,当初你父母找着你的消息传回来后祖母心里是有多高兴,祖母在心里将满天的神佛都谢了个遍,祖母多么想马上就能看到你……” 宜儿回握了林氏的手,道:“祖母,都过去了,事情都过去了。鸢儿这不是回来了么?您看,鸢儿好好的,没吃什么苦,更没受什么罪,祖母您就别再去想以前的事了。” 宜儿是没有想到林氏竟然主动和她聊起了十三年前的往事,看得出来,老人是满心的悔恨,今日林氏的情绪本就激荡得厉害,宜儿担心她再想起过往,一时受不住会有什么好歹,连忙插科打诨的细细劝说了一番,林氏知道宜儿的心意,心中自是老怀安慰,面上的神色也好了许多。 春枝上了碗参汤,宜儿亲自喂林氏喝了,林氏说了这会子话,人更加乏了,抓着宜儿的手便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宜儿叹了口气,又仔细的为林氏抚了抚被盖的边角处,确认林氏睡得熟了,这才轻手轻脚的退了出来。 春枝也上了碗参汤给宜儿,道:“三小姐也疲了吧,先用点汤解解渴吧。” 宜儿谢了春枝,接过来喝了,又细细的叮嘱了春枝一遍,这才领着绿芙几个丫鬟回了秋霞阁。 这会儿明风楼的事已经处理了下来,春芸自然作为罪魁祸首被打发了,这事也就算是不了了之了,只是听说御史中丞韩宗人在离开的时候脸色铁青,杜子阑要亲自相送的,这小老头却是冷哼了一声,理都没理杜子阑,直接拂袖而去。到是京兆府尹乔川摇着头,却是直接走到了李氏的面前,作揖道:“随之兄和嫂夫人真是好福气,养了一个好女儿啊。” 李氏连忙起身谢了,乔川这才斜瞥了杜子阑一眼,跟在韩宗人的身后径直去了。 这些事早在宜儿的意料之中,遂也没多少兴趣打听,回了秋霞阁,就见佩兰直挺挺的跪在院子当中,一见宜儿等人回来了,忙俯身下去磕起了头。 宜儿笑着上前将人扶了起来,道:“你家小姐又不是是非不分的人,这事本怪不得你,我又怎会迁怒责罚于你?起来吧。不过你也知道,这事情到是很多人看着,我若没有什么表示,只怕有些人又会嚼出些事来,所以,我罚你两个月的月钱,你可有意见?” 佩兰咬了咬牙,眼圈就红了,她心里清楚,今日宜儿若没有向老夫人为她求情,她的下场只会和春芸差不了多少。她做的这些事,的确是受了春芸的蒙蔽唆使,可却也是实实在在差点害了宜儿的,只是宜儿非但没怨怪于她,反而替她求情,她心里感动,喉头就有些哽咽。 到李氏回来后,拉着宜儿在屋子里说了好一阵子,最后心有余悸,不禁埋怨宜儿道:“你啊,这么大的事也不知道事先和娘亲商量一下,要是真出了什么事,你叫我和你父亲要怎么办才好?” 宜儿赔着话道:“娘亲教训得是,鸢儿知道错了。那天二姐姐跟鸢儿说了春芸的事,鸢儿并不敢确定,原想着过段时间有了眉目再和娘亲说的,哪知道他们竟这般等不及了,这么快就谋划出这些事来?” 李氏长舒了一口气,道:“这次也算你机警。唉,娘亲就知道回了京,就难得消停下来了,只是苦了你了,要时时在这些乱七八糟的勾当中度日子!” 宜儿笑着道:“鸢儿哪里苦了?只要是和母亲父亲在一起,不管是在哪里,鸢儿觉得都没什么差别的。” “其实娘亲也知道,你没告诉娘亲,只是不想娘亲担心。你的那点心思,娘亲怎么会不知道呢?只是鸢儿,这一次算是过了,可那些人是不会死心的,你答应娘亲,下次有什么事,一定要先和娘亲说一声,娘亲再不中用,这张老脸豁出去,总归也得让那起子龌蹉子忌惮一点的。” 宜儿嘻嘻道:“娘亲说的什么话,娘亲哪里不中用了,在鸢儿心中,娘亲是鸢儿最大的依仗了。娘亲看鸢儿今日可算镇定?嘻嘻,那是因为鸢儿知道鸢儿的背后还有娘亲在呢,鸢儿就是真的受了什么委屈,都有娘亲会为鸢儿讨回来的,所以鸢儿才一点也不害怕。” 李氏爱怜的摸了摸宜儿的头,道:“你啊,都什么时候了,还有闲心跟娘亲在这说笑?” 晚上杜子悟回了府,知晓了白天的事后,脸色也不怎么好看。因为今日是端午,又是杜昱的生辰,宜儿和李嬷嬷在厨房了弄了好些精致的吃食,杜子悟和李氏心里有事,面上虽带着笑,毕竟没多少食欲,只有小杜昱,顶着个大肚子,一通胡吃海喝下来,肚子直接涨得滚圆,嘴里还直嚷嚷着还要吃,李氏瞧着好笑,到底没敢再给他吃,让宜儿带了下去洗漱,夫妇两个却在屋里低声的商议了许久。 宜儿在涟漪院里呆到杜昱已上床睡了才辞了杜子悟夫妇,回了秋霞阁,却不想身穿一袭黑色披风的杜向瑜就在秋霞阁外候着,宜儿也不意外,只不动声色的将人迎进了秋霞阁。 进了宜儿的正屋,杜向瑜先是四下打量了几眼,这才道:“这人比人,当真是要气死人的,妹妹这秋霞阁是不大,可胜在格局精巧,刚刚进来的时候我都瞧了,那鱼缸桐树,盆栽壁画,可都是我那里比不了的。更莫说妹妹这屋里的东西了,怕是任何一件,也比我那所有的西贝货加起来还要值钱得多了!” 宜儿笑道:“二姐姐头回上妹妹这来,就调侃笑话妹妹,小心妹妹当真了,真拿了我屋里的一张椅子出来,就搬空了姐姐屋里的宝贝,到时候姐姐可不许耍赖。” 杜向瑜也笑了,青漓亲自上了茶,就引着丫鬟退了出去,杜向瑜端起茶盅夸张的大喝了一口,道:“妹妹这里的好茶平常可难喝到,今晚可得喝个够本回来。” 宜儿道:“姐姐要喝妹妹的茶还不简单,我这里别的好东西没有,偏茶到是还存了不少,就连今年明前的新茶也有一些,姐姐想喝的话,待会我让青漓给姐姐装一些回去。” 杜向瑜放了茶盅,道:“行了,以后我想喝好茶啊,直接上妹妹这来讨就是了,哪还有谝走的道理,那不真成了吃不了兜着走了么?” 第95章:乔府请宴 隔了会,杜向瑜就看向宜儿,赞道:“妹妹今日这事做得真漂亮!” 宜儿向着杜向瑜福了福身,道:“这还要多谢二姐姐当日的提醒。” 杜向瑜摆了摆手,道:“妹妹知道姐姐的心意就行了,什么谢不谢的,说出来可生分了。我帮你,一来是妹妹与我投缘,二来本来我就是存了私心的,这个妹妹也知道。今晚我过来呢,是还有件事,想和妹妹说说。” “姐姐但说无妨。” 杜向瑜道:“我听说老夫人将提篮街上的三间铺子给了妹妹,想必为了这三间铺子,四房的人可没少给妹妹找别扭吧?” 宜儿也不否认,看向杜向瑜道:“二姐姐是想说什么?” 杜向瑜道:“妹妹可知道,四房为何如此急不可耐的想打那三间铺子的主意?” 宜儿老实的摇了摇头。 “妹妹也知道,我们那四叔虽然贵为青湘侯爷,可如今仍是后军都督府的一名经历,论职称,官职不过副五品。我之前就听说了,四叔正在走后军都督陆博的路子,想要捐一个后军佥事实职,可是那陆博是什么人,胃口哪是一般的大?四婶婶说得好听,是堂堂威钦侯府的小姐,可顶上天了不过是威钦侯府的一个庶女,陪嫁能有多少?四叔又不愿走公中的帐,他手中的私产就是再加上四婶婶的陪嫁又能有多少呢?所以妹妹的三间铺子自然就入了人家的眼了!” 宜儿一怔,到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层情由。 杜向瑜俯下身,靠近了宜儿一点,才压低声音道:“我还听说了,四婶婶为了凑这笔钱,和她姐姐,就是嫁的吏部侍郎的那个,一起合伙在外面放印子钱。” 宜儿到真是被这话吓了一跳,这印子钱俗称高利贷,那可是朝廷明令禁止的东西,若这事是真的,那宜儿到真有些佩服四夫人魏氏的胆量了。 杜向瑜继续道:“我虽有耳闻,不过毕竟拿不到实证,我在想,妹妹在府外既然有铺子在,想必也有放心得用的人,所以,我想妹妹若能在这事上去查一查,说不定,咱们就能有意外的收获呢。” 宜儿可算是明白杜向瑜这么晚到秋霞阁来的用意了,她怔了一下,微微有些头疼,坦白说,四房对她和长房的算计,她的确在心里有怨恨,但要说因此而主动对四房出手,处心积虑的去打击报复四房,她到是真还没有想过,这里面她天性良善自然是一方面的原因,可另一方面,却是为了老夫人林氏。 四房是林氏所出的长子,又承继了青湘侯的侯爵,可以想见,杜子阑若是出了事,林氏当会如何的伤心痛首。 再一个,杜子悟年幼丧母,也是林氏一手养大的,杜子悟夫妇虽对当年的事耿耿于怀,可对林氏,幼时的孺慕之情犹在,这也正是杜子悟夫妇宁愿多方隐忍,息事宁人,决定不去争那爵位虚名的原因。 杜子悟夫妇犹且如此,宜儿又哪里愿逆了父母的意,选择主动出手呢? 她面上有难色,杜向瑜是人精了,哪里看不出来,她叹了口气,道:“我只道三妹妹是个聪明的,到没想到三妹妹原来如此心慈手软,也罢,我也不逼你,只是有句话我还是要对妹妹讲,姐姐当年何尝不是和妹妹一样,心想着与人为好,融融与共,可是吃了亏,伤了心之后我才明白,对有些人啊,一味的退让求全是毫无用处的,说不得,因为我们的一片好心,一番好意,反到会给自己造成无法弥补的伤痛。我只希望,妹妹的运势好,别真被我这乌鸦嘴给说中了才是!” 看得出来,杜向瑜对四房是有着侵到骨子里的恨意,从之前与之的对话,宜儿知道当年杜向瑜的亲事是四房在里面牵线,而杜向瑜三年后便和离回府,很显然这亲事上并不如意。而且从如今杜向瑜的所作所为来看,却是恨不得四房家破人亡的样子,料想那场亲事却哪里仅仅是不如意这么简单的事。 宜儿说不清心里对杜向瑜是什么感觉,有同情亦或不仅仅是同情,可是眼下的这事,她还是确确实实不能答应下来的。 杜向瑜是多多少少带了点失望离开秋霞阁的。 两日后,皇宫内传出消息,在陇西神医段一手的医治下,太后的病情大好,已能下地走动了。当天的朝会上,启明帝龙颜大悦,甚至在朝堂上还问起了京兆府尹乔川老母亲的生辰,因乔川的母亲乃是京城少有的高寿,启明帝当即就赏了恩赏下来。 这就相当于是个信号了,五月初十便是乔母的生辰,之前乔府是早早的就往京城勋贵人家送了请帖,可是后来太后大病,这事虽未明说,但所有人都知道,这生辰礼怕是办不成了,可如今被启明帝如此郑重的在朝堂上提及,下来后乔川立时又吩咐了下人重新往京城各户勋贵人家再送了帖子。 事情一拖已是初九了,明日就是乔母的生辰,这会子再送来请帖,搁在往日当然有不恭的嫌疑,可是乔府这事本就是个例外,又有启明帝赏下的恩赏,成了太后病愈后满京城第一家做喜事待客的人家,是以京城的勋贵,凡是收到请帖的,无论平日里和乔川关系如何,都细细的准备了一番,以待第二日好赴乔府的筵席。 初十这天,绿芙被宜儿留了下来协助青漓处理秋霞阁的琐事,她带了蓝荞和银谷,顺便还带了下面的银莲银荷一道,一大早便随着李氏出了门。 京兆府尹乔府的老夫人已是八十二岁的高寿,听说如今依旧耳聪目明,精神矍铄,在京城的勋贵圈中算是年岁最高的老太太了,所以京兆府尹虽算不得什么位高权重的京师大员,但是收了请帖的人家基本上都会前去赴宴,毕竟,抛开其他不说,单只敬老一项,也让多数人家抛不开这顶帽子,更何况还能顺便听听乔老夫人的长寿经到也是不无裨益的。 侯府各房都在受邀之列,除了五房因为五夫人贺氏有孕之外,其他四房都要前去贺寿。 二房长子杜鹏和三子杜昶都在外读书,所以不能分身前去,二子杜绍又是庶出,平日里跟着二爷杜子明打理家族的一些产业,到也是个忙人,长女杜怡宁出嫁在外,二女杜向瑜又是和离在家,身份上不合适不说,还是庶出,二夫人万氏索性一个小辈也没有带,就跟着杜子明坐了一辆马车出门了。 三房到齐整,杜子飞和钟氏坐了一车,杜沁文杜沁雅两姐妹坐了一辆马车。 四房的杜卓杜柯两兄弟年纪不大,但都随杜子阑骑马,魏氏领了杜晋瑶,杜茵茵两姐妹坐的马车。 杜子悟也骑的马,李氏带了宜儿和杜昱坐的车。 这般算下来,青湘侯府光马车就去了五辆,再加上骑马的主子爷以及随侍在侧的下人仆随,护卫车夫,这浩浩荡荡的一路,排场十足,好不热闹。 乔府之大,到出乎了宜儿的预想,她原本以为乔川不过是京兆府尹,其充其量当只是一般的富庶人家,可进了乔府,她才发现,这乔府之大,竟隐约中并不输于青湘侯府,到后来她才知道,这乔府如今是不复从前了,可在十年前,却有着京城首富的称谓。 乔川的爷爷乔金明当年只是淮南一介举人,却娶的是淮南孔家的小姐,也就是如今的乔府老太太孔氏,在天下清流世家中,首推的便是孔,宋,李,闻四家,其中又以孔家排在首位,淮南孔家,不仅家学渊源,族学更是享誉整个淮南,无数世家子弟都以进入孔家族学为荣。而孔家虽是书香门第,却不似其他世家那般重士轻商,甚至在他们的族学之中,还专门开了一门商学课,孔家子弟,能读书入士的则读,不能读的则皆被打发出去经营打理家族的产业,是以孔家虽是清流象征,却是富可敌国,在淮南有极大的影响力。 当年孔家小姐嫁了乔金明,乔金明便借孔家在淮南的影响力创办了乔氏豆腐坊,做起了淮南的特色豆腐的生意,说起来,而今淮南豆腐走进全大辉千家万户的餐桌,乔金明便是始作俑者,功不可没。 这小小的豆腐也成就了乔家的富贵,多年积攒下来,于十多年前,乔家举家迁入京城,置办了如今这乔府宅院。 只是乔家富则富矣,多年来却在子嗣上甚是艰难,到如今的乔川,已是三代单传了,而乔川少年时便颇聪慧,善读书,后来考了进士入朝为官,就少有时间再打理乔氏豆腐坊的生意了,这般渐渐下来,乔氏豆腐坊的生意便没落了,可乔川显然是一心仕途,无暇其他了,这些年她的官运到也不错,两年前更忝了这京兆府尹的正职,可谓心想愿随了。 第96章:钟泞 众人进府,迎上来的夫人穿了件素绒绣花袄,螓首蛾眉,丰姿绰约,却是乔川的夫人蒋氏,要说这蒋氏,宜儿以前到是见过了一回,这人是西昌伯府的小姐,就是蒋菊芳的父亲西昌伯世子蒋树青的幼妹蒋秀彤,当初宜儿跟着蒋菊芳回西昌伯府的时候刚好碰到她出阁,宜儿便远远的看了一眼,当时她也不知道蒋秀彤嫁的是哪户人家,今日见了,才勾起了她的一丝记忆。 当然,宜儿当初只是站在人群中看了这么一眼,蒋秀彤对她自然不会有什么印象,事实上这几年宜儿外貌上的变化挺大的,估计就是当年跟她照过面的人一时半会也很难认得出她来,只是这乔夫人既是蒋秀彤,只怕待会难免会遇上西昌伯府旧识之人,宜儿毕竟在西昌伯府待了三年之久,就是伯府的主子对她没了印象,那当初曾跟她打过交道的仆随丫头,怕是多少还能看出一点来的。 宜儿自也不怕被人认出来,只是对西昌伯府,她没什么好印象,现在乃至将来她都不想和伯府的人再扯上什么关系。 既进了乔府,按理首先自然要去拜会今日的老寿星老夫人孔氏了。蒋秀彤嫁进乔家六年了,一直未有所出,就连乔川纳的那两房小妾,肚子也一直没有动静,所以偌大的乔府,主子却只有寥寥几人,内院里除却老夫人孔氏之外,正经的主子就只有蒋秀彤一个人了,是以像今日这般给老夫人做寿,上门的宾客多了,蒋秀彤就忙得是脚不沾地了,宜儿一行人她只送到二门上,就连连告罪,然后由丫鬟领了众人进去,她又急急忙忙的重又回垂花门去迎别的客人了。 乔府宅院分了春夏秋冬四个大的院落,乔老夫人孔氏就住在秋园的亦舒院里,老夫人礼佛,这亦舒院最大的厢房便被改成了佛堂,今日过府拜寿的人多,孔氏就干脆让下人把客人直接引进了佛堂,权充临时的待客处,招待来宾。 孔氏是个面善目慈的老人,笑谈举止都随和自然,面上随时挂着笑,而且那笑宜儿觉得是出自心底真心实意的笑,没丝毫做作违心,她与屋子里的众位夫人打笑,还时不时童心未泯的开几句玩笑,都引得满堂轰笑,闹作一团。 在孔氏面前见了礼以后,男宾便被丫鬟领去了别处,女宾留了下来陪孔氏说话,宜儿虽是回京时日不久,却并不怯场无趣,因为一进亦舒院,她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云瑶站在瞿氏的身后,正拉着一个娇小可爱的小姐叽叽喳喳的说着什么,忽然见了宜儿,顿时大喜,拉着那小姐就朝着宜儿跑了过来,边跑还边大声喊道:“飞鸢姐姐。” 宜儿笑着迎了上去,云瑶就抱怨道:“你怎么才来啊,我和小泞儿都等你好久了。” 宜儿看向几乎是被云瑶拖着过来的小姑娘,心知这应该就是大理寺卿钟离望的女儿钟泞了,脸蛋有些圆,有点婴儿肥,一双眼睛却大得出奇,粉雕玉琢的,非常可爱。 此时钟泞也歪着脑袋盯着宜儿看,道:“你就是小瑶儿嘴里的飞鸢姐姐吧,你长得真好看,难怪小瑶儿整日将你挂在嘴边。” 宜儿道:“你是钟泞,我早就听瑶儿提过你了,你长得才好看,我能跟瑶儿一样叫你小泞儿吗?” 钟泞想了想,大眼珠转了转,道:“我的父母亲辈,还有就是像小瑶儿这样和我从小玩到大的人才能叫我小泞儿,你要是也想叫我小泞儿,那这样吧,我还有个哥哥,叫钟之夏,要不你嫁给我哥哥,成了我嫂嫂,自然就能叫我小泞儿了!” 云瑶一听,就不干了,不待宜儿开口,就道:“小泞儿你要不要脸?你以为只有你有哥哥啊,我也有,而且我五哥认识飞鸢姐姐比我还早,要嫁飞鸢姐姐也该嫁给我五哥,做我的嫂嫂。” 钟泞瞪了云瑶一眼,也不说话,就望向了宜儿。 说起来屋子里这么多夫人小姐,虽各自三五成群在找相熟的说话,但钟泞和云瑶说话的时候是丝毫没有压低声音的,是以很多人都听见了,三人都是没出阁的小姐,一开口就是嫁娶的,在很多人眼中便是缺了教养,口无遮拦的表现,一时间,便有很多人看了过来。 宜儿笑着道:“你们两个小妮子到是喜欢瞎操心,你们想要我做你们的嫂嫂,可问过你们哥哥的意思了?” 其实钟泞哪里不知道在这样的场合说这样的话肯定会招人白眼的,只是她平日里瞎闹惯了,在京城里是出了名的几个野丫头之一,她哪里在意别人的看法?之前听云瑶说起宜儿总是赞口不绝,说她怎么怎么好,此番见了,她便存了试一试的心思,她故意说了这番话出来,如果宜儿也和别的闺秀小姐一样,或面红耳赤的躲了,或声正词严的将她训斥一番,那她自然能判定宜儿和那些矫揉造作的大家小姐们没什么两样。 钟泞到没想到,宜儿竟然一点也没恼,还落落大方的说出这么一句逗趣的话来,她顿时便对宜儿生了好感。 这时一名夫人和瞿氏就急步走了上来,分别拉住钟泞和云瑶就是一番训斥。 李氏携了宜儿上前与人见礼,那夫人正是钟泞的母亲钟夫人闻氏,闻氏出自四大清流世家的河北闻氏,家里本是书香世家,她本人又娴静温柔,知书识礼,哪曾想生了个女儿出来却像极了她那没个正形的老子父亲,不由得一直头疼不已。 一番厮见之后,闻氏便向李氏告罪,李氏笑着说:“小孩子家,说说闹闹的才是正形,难道夫人还指望她们像我们这些做了娘,操碎了心的老婆子一样,安安静静的坐在这么?” 瞿氏道:“杜夫人这话就说得在理,所以说啊,闻妹妹你也别太拘着小泞儿了。” 钟泞上前挽了宜儿的手臂,道:“女儿跟飞鸢姐姐作耍呢,娘亲便不分青红皂白的将女儿一番斥骂,难道,娘亲不喜欢女儿跟飞鸢姐姐亲近不成?” 闻氏大恼,在钟泞的额头上猛敲了一下,道:“你个死丫头,连你娘你都敢编排起来,我哪里不欢喜你和杜小姐亲近了?你看看人家杜小姐,跟你年岁也差不多,你要是能有人家一层恬静样子,你娘我就阿弥陀佛了!” 钟泞就嘻嘻的笑,道:“所以嘛,女儿这就去和飞鸢姐姐亲近,也好学个姐姐几层的模样回来,好让母亲去念你的阿弥陀佛!”说完,一手拉着宜儿,一手拉着云瑶就往外面跑。 闻氏一怔,连忙道:“你又要干什么?” 钟泞头也不回,大声道:“这屋子里憋闷,我们出去划船耍了!” 闻氏无奈的摇了摇头,李氏便道:“由她们去吧,有丫鬟跟着,想她们也闹不上天去。” 乔府的夏园里也开了个湖,取名南湖,湖很大,比青湘侯府的芙蓉湖还大了一倍不止,湖中央建了一座湖心岛,多以假山奇石堆砌,景致美轮美奂,在整个京城都略有美名,甚至还有好事者,归纳了京师十景,这南湖湖心岛便名列其中。 宜儿三人到了南湖渡口的时候,这里竟聚了很多小姐丫鬟,显然都是在等船想要一游南湖的。 宜儿见人多,便不想去了,不过钟泞云瑶的兴致都很高,她也不好扫了她们的兴,便陪着二人等船。 第97章:上船 没想原先等在这里的一位小姐见了宜儿三人,过来打招呼,宜儿只觉面熟,又想不起是谁,直到看见跟在她后面的绿衣丫头,这才想起这人是西昌伯府世子蒋树青的幼女蒋明玉。 说起来,蒋明玉和宜儿的年岁相当,这几年变化也挺大的,宜儿才没能把人给认出来,不过她身边的那个丫头,宜儿的印象却很深。这丫头叫霜儿,当年宜儿跟着蒋菊芳在西昌伯府的时候,没少受这丫头的欺凌排挤,甚至宜儿还曾受过她两巴掌的掌掴。 蒋明玉上前先和云瑶钟泞打了招呼,然后疑惑的看向宜儿,云瑶之前见过蒋明玉,不喜欢,也就没想着和她敷衍说话,到是钟泞眨巴眨巴眼睛,道:“这位是户部侍郎杜大人家的飞鸢姐姐,蒋姐姐快看看,她生得可漂亮,比蒋姐姐如何?” 蒋明玉生得好,明眸皓齿,婀娜多姿,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平日里她也自恃颜色,以淑女清高自许,在京城,有人排了个京城四美,蒋明玉便列其三。她向来自负美貌,在女儿颜色上少有服人的,是以钟泞故意这般一说,她脸上的神色果是一变。 其实宜儿也生得好,只是和蒋明玉比起来是两种不同的美,蒋明玉柔弱芊芊,举止间楚楚可怜,惹人怜爱,而宜儿五官柔美,一双美丽的丹凤眼却晶亮有神,透着一股子英气,令她凭添了一种别样的风情。 蒋明玉以前是跟宜儿照过面的,只是那时候她哪里会留意外室生养的蒋菊芳身边的小丫头,所以对宜儿她是没有丝毫印象,这会便勉强的一笑,道:“原来是杜小姐,杜小姐天生丽质,哪里是明玉这种胭脂俗粉能比的?” 钟泞便笑了,嘻嘻道:“我还以为只有我是这么想的呢,原来蒋姐姐也是这般认为的!” 蒋明玉的脸刹那间便变得异常难看,她刚才本是自谦的说法,哪里会想到钟泞竟会故意曲解当真,一时气得满面通红,偏她又知道钟泞的父亲身为当朝九卿之一,权柄在握,招罪不起,不敢发作,便不由得双手死死的拽着衣角,没有接话。 到是她身后的丫鬟霜儿见了,壮着胆子道:“奴婢听说,各花入各眼,对女人家的颜色美貌也是如此,奴婢到是觉得,我家小姐和杜小姐都是难得的大美人,各有千秋,满分伯仲。” 宜儿见了蒋明玉主仆,自然就想起了蒋菊芳,一时心里就有些不舒服,又见霜儿护主,还如从前般口齿伶俐,不由开口道:“这位姐姐到说得在理,只不过姐姐说这话的时候,连头都没抬一下,看也没看我一眼,就出了这番论断,只怕难消敷衍了事的嫌疑!” 云瑶一怔,她向来知道宜儿稳重恬静,从来不肯为难别人的,今日却是有些反常了,不由抬头又看了蒋明玉主仆两眼。 钟泞却是只嫌事不够大的主,见宜儿出声,不由得更加兴奋,连忙附和道:“就是嘛,你连人都没看,怎么知道就不分伯仲了?” 霜儿忙道:“三位小姐远远的走来,奴婢是看了的,所以……” “你远远的看,哪里看得清楚?快快,抬头再看一看。” 霜儿无奈,只得再抬头看去,这一看,就觉得宜儿好生面熟,再仔细回想,顿时脸色就是一变。 宜儿见她模样,已知她必是认出了自己,便故意道:“看这位姐姐的样子,可是觉得有些面熟,像是在什么地方见过我啊?” 霜儿先是机械的点头,猛地回过神来,连忙大力的摇头,道:“杜小姐说笑了,小姐身份尊贵,奴婢,奴婢以前哪里有这个福气能见过小姐。” 宜儿轻轻一笑,道:“没办法了,我啊,就生了这张大众脸了,不管走到哪,总会被人认为是故旧熟识之人,我也习惯了。”又转向云瑶钟泞道,“得了,我看那船已划过来了,我们就过去吧。” 云瑶钟泞点头,钟泞临走之前还瞪了霜儿一眼,道:“飞鸢姐姐刚回京城,你要是真见过她,莫非你也和小瑶儿一样,去过北三州?” 远远划过来的是一艘很大的画舫,居然还是双层的,之前宜儿从未见过这般大的游船画舫,算起来,今日到是开了眼界了。 陆陆续续,还有各家的小姐领着丫鬟行来,令宜儿有些意外的是,杜晋瑶和杜茵茵两姐妹,杜沁文杜沁雅都跟着过来了。 杜沁文远远的见了钟泞,忙甩开杜沁雅跑了过来,道:“泞姐姐,原来你真在这里,我在亦舒院里只看见舅母了,问了她才知道你和三姐姐一起来游湖了,你们真不够意思,跑来游湖也不叫上我和沁雅,赶明儿我上舅舅那去告你状去。” 钟泞皱了皱眉,道:“去去去,小屁孩就知道告状。我同飞鸢姐姐和小瑶儿玩,干嘛非得拉上你们两个尾巴啊?” 钟泞人本来就不大,教训起杜沁文起来却是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宜儿不觉莞尔,笑着拉了杜沁文过来,道:“我们也不知道五妹妹和六妹妹也想来游湖划船,是三姐姐疏忽了,给五妹妹陪个不是,走吧,船都靠岸了,我们先上船去,人这么多,晚了说不定还挤不上去呢!” 杜沁文就抱了宜儿的手,开心的道:“还是三姐姐好,泞姐姐从来都不带我和沁雅一起玩。” 钟泞就扮了副凶相吓唬杜沁文,道:“再胡说,待会儿就把你扔湖里去。” 杜沁文躲在宜儿身后,到也不怕。 待杜晋瑶几人过来,几人见了礼,就一起往画舫上走去,却不想人实在是有点多,人挤人的,那为首的撑船嬷嬷见了,便在上船的梯板前拦了人,言辞恳切的请各位小姐一人最多带一名丫鬟随行,其余的就留在渡口处歇息等待。 这嬷嬷姓熊,乔府的主子少,这画舫游湖又是大事,她领了这个差事,本身就有些战战兢兢的,生怕这些金贵的各府千金出点什么事,她哪里能担待得起?所以见人这么多,心头就越发没底,这才让小姐们留了多的丫头在岸上等,以减少画舫上的人数。 宜儿身边跟的是蓝荞和银谷,银莲银荷两个根本就没进到乔府后院,只在二门外就被乔府的下人引去了专门供仆随丫头歇息的暖房休息去了。银谷在这些事情上向来不争,很自觉的便留了下来,让蓝荞随侍在宜儿身边上了画舫。 人是多,画舫也大,宜儿几人又走在前面,上了画舫后在二楼船尾找了个地,扶着围栏在凳椅上坐了下来。 刚坐下,杜沁文又想起了什么,有些激动的道:“三姐姐,你们走得早没看见,你们猜,刚刚是谁来了乔府为乔老夫人贺寿?” 宜儿见她神色,已想到来的定是什么大人物,只是她才接触到这京城的勋贵圈子,又哪里猜得出来的是什么人?她不经意扭头的时候,却发现听杜沁文提起这个的时候,一旁的杜晋瑶竟也两眼放光,有几分雀跃欢喜。宜儿不禁越发疑惑好奇起来。 钟泞道:“京城的勋贵那么多,谁来了都正常,有什么稀奇的。” 这回接话的却不是杜沁文了,凡是端坐一旁的杜晋瑶,她道:“钟小姐这回可说错了,今天来的这位爷,还真是稀奇得很,就连乔大人都是万万没有想到的。” 钟泞不服气的道:“看你们神神叨叨的,来的总不能是当今圣上他老人家吧?” 杜晋瑶有些无语,道:“皇上是万金之躯,就是再体恤下臣,也没有上门祝寿的道理,再说了,乔府又不是宁国公府,要是华国夫人祝寿,皇帝是准定会亲临贺寿的,乔老夫人就是再尊贵,能和华国夫人比么?” 华国夫人是宁国公的母亲余氏,当今皇后的生母,皇帝的丈母娘,御封的华国夫人,若论尊贵,宫外有谁能尊贵得过她?是以杜晋瑶这话却也是实情,只是实情是实情,现在众人毕竟是在人家乔府做客,这番话她又没避讳,并没有刻意降低声音,就大为不妥了。 钟泞就看不惯她这番作派,乃道:“无缘无故的,你提宁国公府干嘛,难道,刚刚来的还是宁国公世子不成?” 第98章:落水 钟泞本是一句玩笑话,却不想杜晋瑶抚着掌道:“还真被钟小姐给说中了,来的还真是宁国公世子。” 这话一出,周围的小姐们顿时炸了锅,那些提前离开亦舒院的小姐们皆是顿足后悔,只恨自个怎么要提前过来游什么湖呢,竟错过了一睹宁国公世子真颜的机会! 只是宁国公世子向来心性冷漠,最厌烦这种世家之间的交际应酬,以前从没听说他去给谁贺过寿,拜过门,今日怎么会来这区区京兆府尹的府邸,为乔老夫人贺寿? 众人虽有疑惑,不过有后来的小姐们纷纷应证,显然这事虽听起来不可思议,可是却是铁铮铮的事实了。 说起来,这宁国公世子来为乔老夫人贺寿,到还真是个稀奇得了不得的事!只是宜儿见杜晋瑶说起这位世子爷的时候,面有娇羞,双颊生辉,不觉心中一动,敢情她这四妹妹对那位世子爷也是动了心了! 宜儿不免在心里叹息,这杜晋瑶到也真敢想,宁国公府是何等样的家世门楣,她们青湘侯府虽说也是一等公侯门第,可不过靠的是祖宗福荫,到如今,哪里还有当年的风光?在京城,就连一等的勋贵圈子也挤不进去,她竟然还想和宁国公府这样处在勋贵最最中心的世家联姻,宜儿是真不知道她这是有梦想呢还是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画舫起锚,朝湖中央划去,宜儿举目随意望去,竟看到蒋明玉主仆居然没有上船,而是呆在岸边正拉着银谷说话。 宜儿一怔,已知那霜儿多半是将她的事告诉了蒋明玉,蒋明玉正拉着银谷求证呢。宜儿有些无奈,到了今日,她究竟是不是当年那个小丫头,还有什么要紧的?她虽然讨厌蒋家的人,甚至有些怨恨,可是至今为止,她还没想要报复什么。 至于银谷,宜儿到也并不担心,这丫头心性纯善,可人也绝对不笨,蒋明玉想从她口里打听什么,只怕是要失望了。 乔府南湖的景致的确优美,特别是临近湖心岛的地方,真不愧是京城十景之一,美得如画中山水,令人陶醉。 宜儿是难得见到如此美景,本想着细细欣赏一回,却没想到猝不及防的变故就这么突然就发生了。 那会熊嬷嬷正给大家讲解这南湖的水源,“……这湖看似平静无波,实则却是活水,当初挖凿这湖的时候,开了暗渠,是从沔昀河里引了一支分支过来,再通过暗河引出城外,这里已是湖心,水深,水下暗涌却不小。小姐们看那边,那是暗河口,水便是从那里引出城去的。” 众人顺着她的手指望去,果然在湖心岛一侧看见了一个小回湾,不由得皆是啧啧称奇,这湖引的是沔昀河的活水,那当初该是花费了多大的人力物力才能办到?这乔府当年之富庶,当真当得了京城首富的殊荣! 宜儿几人坐在凳椅上正朝外张望着,突然,船身抖动了一下,几人惊怔间就看到靠在船边的杜茵茵一个把持没住,人忽然就滑过了围栏,朝船舷边栽了过去。宜儿离得最近,起身就冲上去拉人,云瑶见状反应过来连忙大喊:‘快来人啊!快来人!’,而这边,宜儿抓住人的一瞬间,只觉得背上被谁狠命的撞了一下,顿时失去平衡,一头翻过船舷,坠入了湖中。 人一入水,船上尖叫哭喊的声音顿时便什么也听不见了,宜儿大惊下,连喝了几口湖水,直呛得她喉口发痛,她强迫自己沉下心来,手脚踩水,想浮上水面,却没想到正如熊嬷嬷开始所说,这湖因为是活水,水面看着平静,可水底的暗流却汹涌,水流湍急,她被这暗流冲得身不由己往下面卷去。 而杜茵茵受宜儿落水前拉的那一下,摔在了船舷边上,到没有掉进湖里去,只是她年幼,明显是吓坏了,而船上的其他人,也完全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惊呆了,云瑶张大了嘴巴尖叫着让人下水去救人,钟泞却直接抢过了一名撑船仆随的竹浆伸进湖里打捞,而另一边杜沁文杜沁雅姐妹都吓得哭了起来,一旁的杜晋瑶皱着眉头,脸上阴晴不定,也不知道再想什么,到是熊嬷嬷当机立断,和几名水性好的仆随直接跳进了湖里救人。 虽已是五月,可京城的天气依旧寒凉,宜儿今日出门,身上披的是绣花薄袄,如今受水浸透,一团团的沾在身上,既难受又影响她的动作,她咬了咬牙,几乎用了所有的力气才在水底将薄袄脱下,然后顺着暗流踩水往上冒去。 宜儿是会水的,虽不敢说水性有多好,但在水里自救却是绰绰有余,只是水下暗流太急,她顺着暗流踩水冒上来的时候,人已远离画舫,反倒是离湖心岛不远了。 她游目望去,就见画舫上已跳了好几个人下水,在画舫周围寻她,宜儿又见现今所处之地因为已靠近湖心岛,水位较浅,想那画舫吃水太深,也到不了这里,想要被重新救上画舫,怕是已无可能,遂咬牙向湖心岛游去。 虽说看上去离湖心岛近,可实际上相距却何止十来丈外,水中又冷,宜儿被冻得牙齿接连打颤,身子更是止不住颤抖,可她心知眼下唯一的机会便只有奋力的游上岸去,便打起了精神,拼命的朝岸边游去。 可能是这几年养尊处优惯了,她的体力耐力都大不如前了,只觉手脚越来越沉,游动的速度越来越慢,可岸边却依旧是遥不可及,就在她几乎要绝望的时候,忽然就听到岸上有人大声喊道:“小姐莫慌,我来救你。” 宜儿大喜,抬目看去,果见一名锦袍公子边往岸边冲来,边脱掉了身上的衣服,扑通一声就跃下水,朝着这边游了过来。 宜儿见有人来了,心头一松,身子着势就要下沉,连忙使劲的蹬了两脚水,这才又浮了上来。她见那人越游越近,忽然间想起了一件事。 这里是乔府的后院,湖心岛更是后院的中心地带,这人的衣着华贵,显然不会是乔府的下人,而乔府人丁单薄,也没有这么大的男丁公子,那这人怎么会这么巧出现在湖心岛上呢?今日乔老夫人过寿,府中有别府的公子少爷本不足奇,可是单身一人出现在湖心岛这种地方就颇为蹊跷了! 照道理上讲,即便有人要游湖心岛,要不就是几位公子带了仆随结伴同行,要不就是由乔府的下人引领而来,哪有连仆随都不带一个,一个人鬼鬼祟祟摸上来的道理? 想到了这点,宜儿即便身在水中,也惊出了一身冷汗,她又想自己落水,身上的衣衫尽湿,面容不整,要是这个样子被这男子救了,那她哪里还有什么清白可言?到时候只怕无论这男子是什么身份,可有婚配,她除了跟了他,哪里还有什么别的选择?而且本着奔着为妾娶者妻的道理,以她这种情形,怕是想要一个正妻的名分也是奢望! 到了现在,宜儿哪里还不明白,从她上了画舫开始,这都是有人精心设计的一个局,再想到在画舫上,背上所受的让她落水的那狠心一撞,应该也是有人故意为之的。这幕后之人可能并不是想要她的命,只是要毁了她的清白,可是在这个世上,女子失了清白意味着什么,那绝对是比死还要痛苦百倍的事情! 宜儿的心里生寒,她这才回京城几天,怎地就有人处心积虑,恶毒至此的来害她呢? 眼下当然容不得宜儿多想,她再看了那已快要游近的男子一眼,因为离得近了,那人的相貌看得清清楚楚,她在心里默默的将那人的样子记了下来,然后果断的回身,朝相反的方向游去。 那人显然没料到宜儿会做出此番举动出来,愕然之下,顿时在后面大喊大叫,宜儿充耳不闻,只狠命的朝湖中央的画舫游去。 宜儿本来就已快筋疲力竭,这回哪里还能游得回去?她只是憋着一口气,倔犟的想即便是死她也不能落入这些贼人的算计中去,逼了这口气在心里,她惊奇的发现这回她竟坚持了好久,游了好远出去,甚至离停在湖心的画舫已很近了,就连画舫上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很快,画舫上有人发现了她,宜儿听到了云瑶的惊叫声,带着哭音大声的喊着让人过去救她,可她确实是太累了,身体四肢已经没有一丝知觉,浑然就像不是她身体的一部分似的,她抬头聚起最后的力气朝画舫上看去,入目的是一张张神情各异的面庞,有紧张的,有伤心的,有垂泪的,有惊恐的…… 然后宜儿就往下沉去,一直下沉,一直下沉,宜儿已经迷糊了,也分不清楚下沉了多久,当初被冲下虎跳峡的感觉仿佛再次出现在了身上,她觉得好难受,好难受,然后奇迹般的,她这会竟是清晰的感受到了水下的暗流,带着她的身体仿佛冲进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水流忽然急促得吓人,她知道这就是熊嬷嬷说的暗河口了,她闭了眼,停止了任何挣扎,意识开始变得渐渐模糊了起来。 却就在她的意识完全消散的那一瞬间,她似乎感觉到了有人朝她冲了过来,接着她便被搂进了一个怀里。 这绝对是个陌生人的怀抱,可是不知为何,宜儿又有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甚至哪怕是在湖心水底,却也奇异的让她有一种安宁舒服的感觉。 当宜儿的意识再次清醒的时候,她的身体正已一种无法想象的速度和曲线在水中翻滚跌落,伴随着几乎让她震耳欲聋的水声和撞击声,她睁了眼,就发现自己真的是被人抱在怀里,而且还在水中,只是所处应该是一个坡度很陡的斜坡,水流从上泄下,速度快得惊人,也带着二人的身体极速的朝下滚去。 斜坡上,到处都是暗礁石坎,二人的身体朝下滚的时候难免就在其上撞击碰擦,可宜儿竟惊奇的发现即便在高速运动之中,她的身体也几乎从未被撞碰到,这人将她牢牢的圈在怀里,将他高大的身躯当保护层一样将她护在中间,替她承受了近乎全部的撞碰伤害。 那澎澎澎碰撞的声音就像一记记闷锤一下下的撞在宜儿的心口上,她能清晰的觉察到每一次撞击,这具抱着她的身体就猛颤一下,一瞬间,宜儿直想哭,她虽然没能看到这人的脸,但她看到了他的下巴,她认出了他,正是姜宥,她的心在颤抖,她没想到他能护她到如此的地步,她甚至从来就没有想过,有一天会有人护她尤胜于他自己的性命! 第99章:小溪畔蜜意时 他的怀抱虽在水中也显得异常的温暖,他的双臂有力,就像抱着什么稀世奇珍一般将宜儿死死的揽在胸前,他的神志当然是清醒的,有好几次,坡度稍缓的时候,宜儿可以肯定,他只要放开她,就绝对能攀着斜坡上的突石停下来,只是这前提便得放开她,腾出双手才能抓牢突石。面对如此的抉择,他没有丝毫犹豫,任凭一个个可以独自逃生活命的机会纷纷消失在眼前。 这段缓冲的斜坡很长,水从上面冲下来,到了下端的时候水位已降至脚膝附近了,所以到了下端与其说二人是被水冲着滚下的,反不如说,到后来二人完全是在惯性的作用下向下坠落的。 长长的斜坡终于终了,二人紧抱在一起的身子同时坠下了深深的渊潭之中。 宜儿虽醒着,可浑身酸疼,哪里还有一丝气力?这会凑然入水,只觉脑中一黑,意识又模糊了起来,浑浑噩噩的,浑然不知道身在何方了。好在那人至始至终都没有松开她,他抱着她,在水中蹬水而上,重新冒出水面,然后托着她慢慢的往岸边游去。 迷迷糊糊中,宜儿忽然觉得有些异样,她无意识的睁开了双眼,映入眼帘的就是姜宥近在咫尺的那张高冷绝色的脸庞,黑得纯粹的眸子好像要让人沉溺于其中,宜儿根本没能反应过来,就见姜宥的眸中闪过一丝光亮,同时磁性的声音意味深长的道:“醒了啊…到是可惜…爷还在想,你若一直不醒的话,爷到是不介意多给你做做人工呼吸呢!”话里话外有种莫名暧昧的味道。 宜儿迷糊得厉害,隔了好一会,双眼才慢慢的聚焦,这时她才发现,姜宥正伏在她的身上,双手支在她的脑袋两侧,面庞离她近在咫尺,正一瞬不瞬的紧盯着她看。 宜儿忽然有些心慌,伸手就朝姜宥推去,可她现在浑身乏力,哪里有多少气力?不过是象征性的推在了姜宥的手膀之上,搁在往日,这种力道自然不会对姜宥造成什么麻烦,只是出奇的,她的手刚刚触及姜宥的手臂,姜宥便微微皱眉,身子轻颤了一下,宜儿这才看到,他的手臂,脖颈,乃至后背,好多地方都被划破负伤,血水混着河水沾着衣服湿答答的黏在他的身上,醒目的红色早被冲淡,入目之下,却让宜儿的心阵阵的抽紧。 宜儿缓过了神,记起了从长坡上滚下来的时候姜宥的拼死相护,心中顿时生起了一种甜蜜的悸动,这些肉眼能看见的伤宜儿知道都不是最严重的,从那斜坡上滚下,那大得震耳的碰撞声能对人造成多大的伤害她简直不敢想象,她不确定他到底受了多重的伤,但他的脸,白得好像镀了一层秋霜,眼底血红却有着让人心醉的毅色。 宜儿的心有些疼,就这般静静的盯着他看。 姜宥便笑了,声音有些嘶哑:“平时见你很瘦,没想到你这么沉,要是再上不了岸,爷还真担心会坚持不住了。” 这人开口说的竟是这个,宜儿想笑,可最后却几乎是哭了出来,只喃喃的道:“你这人,怎么这么傻?” 姜宥只是笑,而且还是裂开嘴的大笑,这人在宜儿面前到是时不时的会露出一丝笑意出来,可是像现在这般咧嘴大笑还是首次,宜儿怔怔的看着,只觉这一刻,他身上仿佛蒙了一层金辉,是如此的阳光帅气,哪还有往日哪种让人心悸的阴冷? 姜宥也不说话,直接将宜儿抱了起来,沿着河流往下走,在过拐角的时候转了个弯,又顺着小径越过了一片小松林,然后到了一个幽静清凉的小河沟,这才将宜儿轻轻的放了下来。 宜儿有些奇怪,姜宥竟像是对这里很是熟悉,她想问,姜宥已从四周找了些干柴过来堆好,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火折子,开始点火,只是那火折子进了水,还哪里点得着?姜宥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索性站了起来,道:“等爷一下。” 话末,也不待宜儿有什么反应,人便大步流星的走了,上了一座青石桥,往桥那边去了。 宜儿这才看到,青石桥那边有个村庄,如今已过午时,炊烟了了,到有些小桥流水人家的意境。她举目四望,又看到河对面的山峰高耸入云,却在半山中央,绕壁凿了一条大路出来,奇险峻峰。 宜儿觉得好像有些熟悉,还有这小河沟,总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姜宥回来得很快,手里已拿了一个崭新的火折子,背上竟还多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布包。 姜宥将背上的小布包递给宜儿,道:“那里有个松林,你去把身上的衣服换了吧,湿衣穿在身上,小心着凉。” 宜儿脸微微泛红,不用看也知道这布包里是姜宥去村子里找来的女儿家衣服,她也不多说,顺着姜宥指的方向去了小松林,松林密实,到是个隐秘的场所,她将布包打开,里面是一条崭新的绣花折裙,这到没有什么,让宜儿稍微有些羞恼的是,除了这条折裙之外,包里竟还有女儿家贴身穿的亵衣亵裤。 那亵衣亵裤一看就是全新,绝没上过身的,宜儿心中微动,心道这人到还细致。 换好了衣衫,那绣花折裙还甚是合身,只是衣料是棉布的,比起宜儿的衣衫自是廉价了不少,不过胜在柔和,宜儿本不是太过讲究的人,在这种情形能穿上这样的衣裙她已经心满意足了。 走出小松林,姜宥盯着她看了两眼,向她招手道:“过来烤烤火暖和一下吧。” 宜儿依言坐了过去,伸手在火堆上暖和,随口问道:“这是哪啊?” 姜宥道:“我们顺着南湖下的暗河被冲出了昀都,这里是京城北外的商家村。”然后指着对面半山腰的官道,又道,“你不记得了,那就是四方口,又称死亡峡,你们从连州进京的时候,就是从那里过的。” 宜儿这才反应过来,难怪她觉得眼熟呢,又问道:“原来今日你也在乔府啊?” 姜宥白了宜儿一眼,道:“废话,爷不在乔府,如何来得及救你?” 宜儿汕汕的一笑,小声道:“那个,谢谢你了。” 姜宥道:“你看这里,可像一个地方?” 宜儿有些疑惑的看了看四周,看到了那座青石桥,也看到了桥下的洗衣石,她忽然想了起来,脱口道:“走马山下那条小溪!” 姜宥就笑了,随即深深的吸了口气,道:“你知道吗,爷回京之后,这里便是爷最喜欢来的地方,只要一得闲,爷便会来这钓钓鱼,到四周去看一看。” 宜儿心想难怪姜宥好像对这里很熟悉的样子,可随即便想到,这里如此偏僻,景致也谈不上好,姜宥时常过来,真的只是因为这里像走马山下的那条小溪么?她抬头向姜宥看去,正好瞧见姜宥向她望来,四目相对,宜儿只觉心跳似乎忽然加速,膨膨急跳,连忙别开眼睛,状似无意的道:“你还会钓鱼啊?这里水这么清,古话不是说,水至清则无鱼么?你可有钓到鱼呢?” 姜宥道:“当然有!”然后指着悬崖官道上的一处亭子,道,“那是四方亭,当日你便是在那亭里歇息,被安和看见了,爷才能这么快就寻到你的!” 宜儿记得,当日进京,过四方口的时候,半道上她是在四方亭里歇了一下,可这人明明说的钓鱼,忽然又说到这个,摆明了将她比作鱼儿了,只是此情此景,她却恼不起来,心里甜滋滋的,心跳有如驴撞,说不出的熨贴。 第100章:红薯 “你是说襄王殿下身边的安大哥么?” “安大哥?”姜宥皱了皱眉,道,“安和就是安和,什么安大哥?他也当得起?” 宜儿道:“安大哥救过我的命,我不叫他安大哥叫什么?” “叫安和。爷到要看看,下回见了他,他是不是真敢受了你这声安大哥?” 宜儿有些无语,盯着姜宥,道:“就是一声称呼罢了,你这人,也太霸道了点。” 姜宥道:“爷这不是霸道,爷只想告诉你,在这个世上,能受得起你的尊称的人没有几个,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有资格让你叫一声大哥的。” 宜儿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和姜宥争执,遂转了话题,道:“原来当日是安大…安和看到了我,安和既然在,那襄王殿下也在吧?他现在怎么样了,可好?” “好得很,他小老婆都快为他添个儿子了,自然是好得很。” “他成亲了?” 姜宥紧紧的盯着宜儿看,只见她说这话的时候眼中满是惊喜和好奇,丝毫没有失望遗憾的意思,这才觉得一直挂着的心落了地,不觉浑身轻松愉悦,满眼满脸的喜色藏都藏不住。 当年宜儿和杨铣的事他都知道,当初宜儿下落不明,生死未卜,这事他也没怎么上心,可自从上次在四方口见了宜儿,得知她一切安好之后,当年在垌峡口和虎跳峡发生的事就像一根刺一样时时的铬在他的心口,毕竟,当年宜儿为了救杨铣,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他怕,他怕宜儿对杨铣挂了心,生了情! 事实上,很多时候,他心里对启明帝以及他那姑姑,当今的皇后存了莫大的感激的,他感谢他们给杨铣一下子就娶了三个女人,在找到宜儿的时候,为这事,他心里几乎乐开了花!可是他心里的刺依旧在,他不知道宜儿的心意,他害怕。 而今见了宜儿的表情,他便知道他以前的担忧都是杞人忧天,宜儿对杨铣,当是丝毫没有那方面的意思。 对姜宥来说,得知了这个真相,简直就比这世上所有的好事凑在一块还让他兴奋欢喜的。 他故作淡淡的道:“是啊,一个正妃,两个侧妃,如今有个侧妃已经有七个多月的身孕了。” 宜儿轻笑道:“那可真要好好的恭喜他了。” 姜宥道:“你要是想去,找个机会爷带你去他的襄王府逛逛,那襄王府的景致虽未能列入京城十景,可是那是皇上亲自过问,内造监全力督造而成的,亭台楼阁,都别具匠心,还是出自有赦造圣手之称的古大师的手笔,到是值得一游。” 宜儿想也没想,便应了下来。 姜宥看了看天,道:“已经过午了,你饿么?”宜儿摇了摇头,她是真不饿。在水中挣扎了那么久,她是累得快虚脱了,体力也耗费过巨,可是就是不觉得饿,一点也不想吃东西。 姜宥还是去了商家村讨吃食去了,结果拿回来的只有几根烤得焦黑的红薯,还热乎乎的,散着一股子香气。 二人分食,这东西卖相不好,可是撕开了焦皮,内里却甘香可口,总共也没有多少,没几下便被二人给消灭殆尽了。 宜儿原本没觉得饿的,可是一吃起来,却像是勾起了食欲,红薯都吃完了,她尤自还有些意犹未尽,又不好意思提,便看了姜宥一眼,舔了舔嘴。 宜儿这下意识的动作,姜宥却看得呆了一下,眼神禁不住的黯了几分,他连忙定了定神,却是变戏法般的从身后又拿了一根红薯出来,递给了宜儿。 宜儿一见,惊喜道:“不是都吃完了么?你怎么还有?快说,你还藏了多少?” 姜宥莞尔,不觉摇头,眼中有毫不掩饰的宠溺,笑着道:“爷在你眼里,难道就是那偷藏红薯过冬的小老鼠?” 宜儿咯咯的笑,道:“哪有你这么凶的小老鼠?” 姜宥一怔,道:“爷很凶么?” 宜儿吃着红薯,只笑不答。 姜宥伸手拭去宜儿留在嘴边的残渣,他动作是那么自然,以至于宜儿根本没意识过来,他道:“你看看你,这么大个人,身边还有丫鬟侍候着,怎么就这般的不小心?今日所幸是爷去了乔府,要不然……你身边的丫头如果不尽心,爷回去给你送两个机灵一点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底有深深的恐慌,宜儿看在眼里,要说心里不感动,那绝对是骗人的,她想了想,将最后一点红薯塞进嘴里,然后轻声道:“其实我不是不小心掉进水里的。” 姜宥全身一颤,猛地看向宜儿,眼底有浓烈的戾气一闪而过,浑身更是在猛然间又散发出一股令人心悸的冰寒气息。宜儿说不是不小心坠水,那隐含的意思他哪里还需要多问?他的声音因愤怒而有些颤动:“是谁?” 宜儿摇头,道:“当时人多,我也没看见,只知道是有人从背后推了我一下,我才跌进水里的。” 姜宥深深的吸了两口气,道:“爷回去给你送两个人过来,平日里你让不让她们侍候爷不管,只一点,出门的时候你得把人带上,形影不离。” 宜儿一怔道:“用得着这么大反应么?你是不是想的太严重了点?” 姜宥怒道:“他们都想要你的命了,还不严重?” 这人显然是霸道惯了,宜儿很识时务的闭了嘴,心中却想要是让他知道那害她的人还在湖心岛安排了一名男子来英雄救美的戏码,不知道这人会不会当场暴走呢?不过听姜宥那话中的意思,他要送过来的两名丫头多半应该是会些拳脚功夫的,有这样的人在身边,到也不是什么坏事。 姜宥见宜儿不说话,语气缓了下来,道:“你以后啊,也要多长个脑子,人家都对你动手了,要置你于死地,你还傻乎乎的连对手是谁都不知道。” 宜儿起了身,恭恭敬敬的向姜宥行了一礼,笑着道:“是。小女子谨记何公子的训导,下回出门,把藏在家里的脑子也带上,这行了吧。” 姜宥见宜儿的模样,想笑,强忍了,斥道:“油腔滑调的,怎么着也是让爷牵肠挂肚的没个安生。还有,爷现在姓姜,记住了。” 宜儿有些迷糊了,问:“什么叫现在姓姜?” 姜宥不耐烦了,道:“反正你记住爷姓姜就是了,哪那么多问题?” 宜儿撇了撇嘴,又道:“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回去晚了,我怕母亲她们担心。” 姜宥看了宜儿一眼,道:“你打算就这么回去?” 宜儿一怔,这才想到,她若就这么回去,该如何与人交代?况且,没有马车,她总不能自己走回去吧?当然,不是说宜儿如今就娇弱得连几步路都不能走了,而是她一个闺阁女子,孤身一人,在街道上抛头露面总是不妥。 宜儿有些为难了,她落水后遍寻不到,她可以想见李氏该是有多担心受怕,可眼下…… 姜宥道:“跟爷来,爷带你去见一个人。” 从商家村出来,姜宥带着宜儿往东拐去,没走多久,又拐进了山路,宜儿不认得路,但很快她就看见了界牌,知道这是上了荨东山了。 对京城,宜儿可说是初来乍到,对京城的人文地貌知之甚少,可是荨东山的大名她却早有耳闻。荨东山雪松绝壁,红叶映天和斜阳夕照称作荨东三绝,在京城十景当中,荨东山名列榜首。更在多年之前,有人在荨东山凿出了温泉,自此之后,很多豪门贵户纷纷在荨东山买地修建别院,一时荨东地贵,被吵成了当年京城的热门话题。 那时候还是先皇昭明帝在位,这事惊动朝堂之后,昭明帝下旨,在荨东山半山圈了一片景致最佳的地势作为皇家别院,其余的地方禁买禁卖,作为京城的风景名胜对外开放。 荨东山作为京城十景之首,平日里少不得会有游人前来观景,而其中自也不乏达官贵人,富贵千金,所以山中建有官路,以供富贵人家的马车通行,而如今姜宥带着宜儿走的,却尽是山中的羊肠小道,虽勉强能看清路,可实在不怎么好走,宜儿穿的又是姜宥从商家村找来的一双小头绫鞋,说不上多合脚,所以没走多久,到是累得够呛。 第101章:丛雪苑 姜宥便回头道:“爷背你吧。” 宜儿摇了摇头,她到不是扭捏矫情,她是担心姜宥身上的伤。 可姜宥哪里会管她在想啥,当即就躬身弯了腰,示意宜儿上他的背。 宜儿道:“可是你的伤……” 姜宥这才知道宜儿是在担心他的身体,顿时心里就如七月伏天里吃了一口冰镇的西瓜般熨贴,面上却依旧板着脸道:“这点小伤算个什么事?你就别在婆婆妈妈的了,照你这速度,天黑也到不了地,难不成,你想跟爷在外面过一夜,明日在回京去?” 宜儿作恼,道:“你胡言乱语个什么?”狠瞪了姜宥两眼,这才爬了上去。 姜宥背着宜儿前行,速度果然比之前快了不少,隔了一会,宜儿问:“我们到底是要去哪啊?” 姜宥没回头,只道:“快到了,到时你就知道了。” 宜儿便不问了,心里却十分笃定,姜宥定能将事情都安排妥贴的。 姜宥口中这快到了的一段路程,却差点花去了他一个时辰,宜儿能清晰的感到他的呼吸节奏又缓变急,步履由轻变重,速度由快变慢,期间她试了几次想下来自己走的,可姜宥对她的要求充耳不闻,根本不放人下来,宜儿无奈,只得由他去了。 当然,也不得不说,在姜宥背上,宜儿觉得异常的安心舒服。其实她自己根本没意识到,之前她都是称姜宥为公子的,而经历了今日这变故后,她已是随意的称他为你了。 既然姜宥不放她下来,宜儿闲来无事,随口就问道:“我是不是真的很沉啊?要不,回去后我减一减?” 姜宥冷哼了一声,道:“你个小女子,在胡思乱想什么?爷告诉你,你的体重爷是亲手量了的,要是以后爷真发现你变轻了,哼……” 这声哼充满了威胁的成份,可现今的宜儿哪里还会惧他,道:“我自己的身体自然是我想怎样就怎样,你不是连这个也要管吧?” “你的事,无论大小,爷都管定了。” 宜儿撇了撇嘴,也不与他争论,只偷偷的做了一个“霸道”的口型出来。 谁知姜宥却不依不饶了,又道:“爷跟你说的话,你最好记住了,要是你真的轻了,爷不妨坦白的告诉你,爷是不舍得把你怎样的,可是主子不思饮食,落得个清瘦憔悴的话,那定是身边的丫头躲懒偷闲,侍候得不尽心的缘故,爷知道你身边侍候的最得力的有四个,到时候……” 宜儿直接无语了,盯着姜宥的后脑勺,半响才道:“你这人到底还讲不讲道理?” 姜宥道:“你乖乖的听爷的话,爷自然同你讲道理,你不听爷的话,爷又不蠢,还和你讲个劳什子什么道理?” 宜儿不说话了,她发现这人这时候简直不可理喻,她懒得跟她徒费口舌。 又走了一会儿,她见姜宥的喘息声越来越重,便又问道:“到底还有多久才能到啊?” 这回姜宥没有出声,密林中却突然涌了四名全副武装的锦衣武士出来,拦住了二人的去路,为首的那中年汉子厉声喝道:“来者何人?” 宜儿被吓了一跳,慌忙着要从姜宥的背上下来,姜宥却理也不理,只淡淡的道:“柯雄,几日不见,连爷都认不出来了么?” 那叫柯雄的汉子全身一震,定睛一看,连忙领着众人跪地行礼,道:“小人见过世子爷。” 姜宥点了点头,道:“你不用管爷,爷自己进去就是了。” 柯雄忙起身让路,眼睛又看到了姜宥背上的宜儿,当即宛若是瞬间被雷击中了一般,呆愣住了,直到姜宥背着人就要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他才有了反应,恭声道:“世子爷,要不要小人找一顶步撵过来,将这位…这位小姐抬上去。” 姜宥头也没回,只道了句“不用”,人便抬步走了过去。 柯雄却看着二人消失的背影,呆愣愣的不敢置信。那是桀骜冷漠的世子爷么?在这之前,如果有人跟他说,他家这世子爷会背一名女子行路,那是打死他他也不会相信的,可如今…他用力的揪了揪自己的脸,直到感觉到了疼他才能确定这真不是做梦! 一离开柯雄几人的视线,宜儿便在姜宥的背上挣扎开了,小声而又倔犟的道:“你放我下来。” 这回姜宥到是听话,马上就将宜儿放了下来。 宜儿整理了一下衣衫,就见二人这会已到了一座庄园门口,朱漆大门上的牌匾以草书写着从雪苑三个大字,字体龙飞凤舞,笔锋苍劲有力,大气磅礴。宜儿虽也练了几年字,可她自度还达不到古人所说的由字观人的境界,可是这三个字,却让她在一见之下,立时感到了一股金戈铁马,气吞山河的气势,不仅顿足多看了两眼。 姜宥走了几步才发现宜儿竟在看那牌匾没有跟上来,不仅回头道:“看什么呢?这是前东升侯提的字,你若喜欢,改日爷讨几副来送你便是。” 宜儿一怔,忙问道:“你说的是那位尚公主的东升侯谭卫?” 姜宥道:“除了他,世人还有谁能写得出如此磅礴气势的字来?” 宜儿有些吃惊,那位前东升侯谭卫的书法自成一体,铁划银勾,以气势磅礴著称,就连先帝爷都曾赞他的字“有鬼神莫测之格局,疾风骤雨之气势”,只是这位书画天才早在十多年前便过世了,他的书稿皆由云平长公主亲自打理收藏,云平长公主思念亡夫,四处回收当年外流的谭卫手书,曾经还为了谭卫的一篇赋词,开价千两黄金,轰动一时。 也正是因为云平长公主的原因,谭卫的字便成了千金难求,流传在外的可谓已是凤毛麟角,少之又少。 可姜宥却轻描淡写的便说要讨几副谭卫的字给她,又如何不令她吃惊? 她知道以姜宥的个性,这话必不是随口一说的,他既说了,就必定有把握能取到字,这让宜儿越发好奇,猜测起姜宥的真实身份来了。 实际上这谭卫的字,宜儿也并不是特别喜欢,她后来练字,杜子悟让她临摹的是江南宋万的字帖,可其实杜子悟最喜欢的,才是这位驸马爷的字。 进了门,便有仆随丫头上前见礼,宜儿被引到一间偏房安坐吃茶,姜宥却随着一名丫鬟去了正房后面的禅院。 过了盏茶的功夫,有丫鬟进来相请,口中只道:“老夫人请小姐前厅叙话。” 宜儿随那丫鬟去了,进了前厅,她却发现姜宥不在,而正中主位上坐了一个衣饰精美,雍容华贵的老妇人,正好奇的拿眼细细的打量着她,她知道这定是这座从雪苑的主人了,正要上前福身见礼的时候,却有个丫鬟上前,躬身在她面上放了一个蒲团。 宜儿一怔,这是要她行跪拜大礼的意思了,她抬头看向老妇人,见她鬓发已白,慈眉善目,可举止从容高贵,眼中虽无厉色,却是威仪天生,令人不敢直视。 这老妇人不管身份如何,光是这年纪,做宜儿的祖母也是绰绰有余的,宜儿便含笑上前,恭恭敬敬的在蒲团上跪下,向老妇人磕了三个头。 老妇人见宜儿举止从容,不急不躁,心里便多了几分喜爱,微微抬了抬手,早有丫鬟上前将宜儿扶了起来,老妇人便笑着指了指身旁的方凳道:“来,到老身身边来坐。” 宜儿便随那丫鬟走了过去,在方凳上了坐了,只是为示敬重,她侧了身,并不敢坐实。 老妇人道:“你的事那猴儿都跟老身说了,他有事忙去了,你也甭惦着他,这猴儿吧,看起来冷心冷肺的,却是个稳妥的,出不了事。” 第102章:褶子裙 宜儿大囧,这老妇人怎么回事,她哪里看出来自己在惦记姜宥了?只是她还没开口,老妇人又道:“老身知道你怕家中亲辈担心,想早点回京去,老身已吩咐人去备车了,到时候带上老身的帖子,保管回去后没人敢说你的闲话。” 虽不知这老妇人的具体身份,宜儿也看得出来,这人的来历绝不简单,有她出面的话宜儿之前担心的事情便迎刃而解了,遂道:“鸢儿拜谢老夫人的大恩。” 老妇人皱眉道:“什么恩不恩的,老身可不爱听。你若不觉得我这个老婆子啰嗦,那以后多过来陪陪我就是了。”说完,又看了宜儿两眼,问道,“你是那个,那个杜家庐家的大小子的长女吧?” 宜儿点头。 老妇人又道:“你父亲叫杜…那个什么来着?” “家父杜子悟。” “杜子悟,对,那也是个聪明小子,就是调起皮来和我家那小子没什么两样。” 宜儿赫然,道:“老夫人见过家父啊?” 老妇人拿手比了个高度,道:“见过,这么高的时候,七八岁吧,见过一回,也不知道现在长成啥样了。” 宜儿陪着老妇人说了会话,当然多是老妇人在说,宜儿很合适宜的问上两句,不久,就有丫鬟进来禀说外面马车已准备好了,老妇人这才一拍自个的脑门,道:“丫头,你看老身这记性,彩箩,彩箩,快,把我准备的那衣服给杜家丫头拿过来。” 彩箩连忙从屋里端了个托盘出来,宜儿见托盘里盛的是件造型精美的宫装褶子裙,她如今在辨认衣裙材质上的眼力已不是当年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子了,虽只是匆匆一眼,她却已有了判定,质料是最上乘的云锦,似这般好的东西市面上基本已寻不到了,宜儿的箱笼里到也有两匹上等云锦,还是当年林氏打发单嬷嬷到北开城送她三个箱笼里的装着的,后来听闻那是先帝爷嘉赏老青湘侯时,顺便赐下来的贡品,可是那两匹云锦的质地却远比不上如今这件褶子裙的好! 即便抛开这褶子裙的质料不说,单说式样手工,也同样精致得无与伦比,特别是其上的蝴蝶兰刺绣,当真是美轮美奂,几可乱真,宜儿在刺绣上算是有些火候了,但这般的手法技艺,她却是心悦诚服,无法望其项背。 这东西当然贵重,宜儿不敢接,老妇人就道:“这条裙子已有些年头了,小丫头可不要嫌弃。老婆子我啊,和你投缘,就算个见面礼,你快去换了来我瞧瞧。” 听老妇人这般说,宜儿更不敢接了,道:“老夫人,这东西老夫人既已收藏多年,想必是老夫人心爱之物,鸢儿已叨烦老夫人许多了,哪里还能受老夫人如此贵重的东西?” 老妇人面上就有些不愉,道:“你这孩子,怎这么多道理?老身现在是老了,可年轻的时候是个爽快人,就喜欢直来直去的,最讨厌人弯弯绕绕的,半天听不到一句实话,你就直接告诉老身,这条裙子可还能入你的眼?” 宜儿见老人是真的有些动气了,开始与其相谈了一会,大致她也摸清楚了这老妇人的脾性,老人嘛,俗话说越老越小,这气性来得快也去得快,遂想了想,就起了身,向老妇人拜道:“既是长者赐,鸢儿不敢辞,鸢儿叩谢老夫人!” 老妇人又才眉开眼笑的亲自将宜儿扶了起来,道:“快去换了我瞧瞧。” 早有丫鬟上前引了宜儿去偏房换衣裙。 待到宜儿出来,向老妇人行礼的时候,老妇人明显有些恍神,眼神有些迷糊,怔怔的盯着宜儿看了半天,这才伸了手,道:“琦儿,过来,到祖母这来。” 宜儿一愣,有些愕然,早有丫鬟上前在老妇人耳边小声的嘀咕了几句,老妇人面色一呆,再看向宜儿的时候,眼神中就带着亲近,道:“丫头,你过来。” 宜儿依言上前,老妇人拉了她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道:“这裙子衬你,合身,就像是特意给你做的一样,老婆子我在有生之年还能看到有人能穿上这裙子,也没什么遗憾了。” 宜儿心里有些不安,这裙子显然是有来历故事的,她便轻声问道:“老夫人,这褶子裙……” 老妇人拍了拍她的手,道:“不管事,都过去了。老婆子今天送你这裙子,这一来是和你投缘,二来嘛,也是受了那猴儿的托付,所谓做戏总得要做全套,你不幸落水,是老婆子救了你,却让你穿着之前那粗布麻衣回去,人家还不笑话老婆子我太寒碜了么?” 宜儿心想到也是这个道理,只是凭白受了这么贵重的礼物,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妥。 老妇人又道:“我都说了,老婆子和你投缘,你呢?可愿意以后常来看看我这个不招人待见的老太婆?” 宜儿便笑着说:“老夫人慈和睿智,鸢儿也觉得亲近,只要老夫人不嫌鸢儿聒噪,鸢儿以后少不得要来烦老夫人的。” 老妇人裂开嘴笑,连连道:“好好好。”忽然似乎想起了什么,又道,“你要是天天过来陪我这老婆子,没个名义的总不妥当,要不,老婆子收你做干孙女吧,你可愿意?” 宜儿这回是彻底被吓了一跳,这老妇人怎么想起一出是一出啊,况且世人收个干女儿到不是什么稀奇事,可哪里听到有收干孙女的?只是老妇人既已说出了口,又哪里能拒绝得了的,宜儿一时便有些踌躇。 老妇人便道:“老婆子就知道你不愿意,嘴上说得好听,心里也和那些个人一样,不过是敷衍敷衍我这个死老太婆罢了。” 宜儿忙道:“鸢儿只是身份低微,怕…不敢……” “有什么怕的?不敢什么?你这丫头,人小小的,看着也是个机灵的,可就是心思太重了点,顾这又顾那的。老婆子跟你说啊,人这一辈子啊,看着长,实际上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好多事情啊,想做就做,遇到喜欢的人啊,该爱就爱,别那么举棋不定,左右为难的,你得知道,不管你怎么做,你都不可能让这世上所有的人都喜欢,既如此,你为何不按自己的心意,做一些自己愿意又喜欢的事呢?” 宜儿还没说话,老妇人又接着道:“老婆子早跟你说过,老婆子是个爽快人,老婆子喜欢你,想收你做干孙女,老婆子就说了,你也得这样,愿意就愿意,不愿意就不愿意,少扯那些身份啊,什么不敢啊,乱七八糟有的没的。” 老妇人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宜儿哪里还能拒绝?于是丫鬟又上了蒲团,她在蒲团上再次跪拜磕头后,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多了一个干祖母。 老妇人欢喜,从手上褪了一个镯子赏了宜儿,将人扶起来后,道:“好好好,我的乖孙,快过来坐,今天太匆忙了,香案宾朋都没有,老婆子我收孙女,哪能这般随意?我先合计合计,选个日子,到时候,请些夫人小姐过来,祖母再正式赏你个改口礼。” 宜儿知道老妇人不喜别人拂她的意,便应道:“鸢儿但听祖母安排便是。” 这时,彩箩上前又提醒道:“老夫人,时辰已不早了,小姐还要赶回京城去呢。” 老妇人这才反应过来,道:“对对对,看祖母这记性,都快忘了你还要赶回京呢。是该启程了,要不然,天黑了也不稳当,彩箩,你就随小姐走一遭,路上小心侍候,知道么?” 彩箩领了命,宜儿再拜辞了老妇人,就随着彩箩出了房。 院子里早收拾停当了一辆马车,宜儿看那马车,到是微微怔了一下,但见那马车四面皆是昂贵精美的丝绸所装裹,黑楠木车身,雕梁画栋,巧夺天工,竟是高贵华美到了极点。 彩箩道:“这马车是老夫人平日里乘坐的,从雪苑只是别院,一时也没有其他合适的马车,所以老夫人就指了这辆车给小姐。” 宜儿点了点头,便在彩箩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彩箩躬了躬身,却没有要跟着上车的意思,宜儿便朝她招手,道:“彩箩姐姐,你也上来啊。” 彩箩垂头道:“奴婢不敢僭越。” 宜儿就伸手过来拉她,道:“这到京城还好长一段路呢,我一人在车上也无聊,姐姐就权当是陪我聊聊天吧。” 彩箩哪里能不知道宜儿的好意?只得随着宜儿上了车。 第103章:误会 马车中奢华舒适,宽阔敞亮,从四壁的装潢,到软榻绣凳,都令宜儿微微吃惊,彩箩不敢挨了宜儿在软榻上就坐,只在侧面的绣凳上恭敬的坐了,宜儿也不勉强她。车身很稳,宜儿透过遮帘的缝隙眼见路旁的景物高速往后面飞去,才知马车竟被赶得如此之快。 路上宜儿问彩箩:“彩箩姐姐,老夫人到底是什么人啊?我见她老人家的举止做派,莫非,她是什么皇亲国戚?” 彩箩泯着嘴笑,道:“小姐都认了祖母了,却还不知道祖母是什么人,这说出去,只怕没人会相信的。” 宜儿汕汕道:“我也不好直接问她老人家吧,所以才问姐姐你的。” 彩箩道:“老夫人既然没说,奴婢可不敢开这个口。不过,我家老夫人姓杨,小姐记住了就行。” 宜儿见彩箩不说,她也不愿刨根往下问了,心想这姓杨的可多了去了,又是国姓,这说了还是等于没说嘛。 马车走了没多久,宜儿能大致判断应该刚下了荨东山不远,因为看两侧已不是最初的山道,而是较为宽广的官道了,却就在这个时候,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随宜儿回京的,除了彩箩之外,还有四名护卫和一个车夫,这里又是京城近郊,天子脚下,宜儿到也不担心会遇上什么匪类。彩箩见车停了,正要掀帘问问是怎么回事,就听到马车外有一个男声道:“祖母可在车上?孙儿叩拜。” 听这人说话,宜儿猜想这人应该是杨老夫人的孙儿了,因看见了老夫人的马车,所以误以为车中的是老夫人了,遂向彩箩望去。 果听彩箩道:“是我家世子爷,可能是误会老夫人在车上了。” 宜儿点了点头,心想又是世子爷,怎么一时间就碰上了这么多的世子爷呢?又想起她和姜宥还没到从雪苑的时候,那护卫柯雄称姜宥也是世子爷,他又是什么世子呢?宜儿忽然有些好奇,细细回想,他姓姜,还曾说过是和襄王殿下一块长大的,又是如此桀骜跋扈的个性…宜儿脑中忽然闪过了一道亮光,想起了一种可能,顿时被吓了一跳。 应该不会吧,宁国公世子是何许人也,怎么可能只见了她一面,就念念不忘至今呢? 外面有名护卫上前解释说车里不是老夫人,而是杜家小姐的时候,那位世子爷顿时就笑了,道:“哪来的什么杜家小姐?祖母就是嫌孙儿闹烦,不想见孙儿,也不用凭空杜撰一个什么小姐姑娘的出来忽悠孙儿吧。” 宜儿听那声音越来越近,竟似越过了护卫,朝马车走了过来,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彩箩将车帘掀了条缝,道:“世子爷,车里真的不是老夫人,是……”那世子哈哈大笑,道:“看嘛,连彩箩都在车上,祖母您就别在骗……”话声嘎然而止,因为这会车帘已被这位世子一下子拉开,映入他眼帘的除了彩箩,却只有一个千娇百媚的千金小姐,哪里还有别人? 这人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张开的嘴半天合不上来,许久方道:“你是谁?” 宜儿眨了眨眼,有些好笑的道:“我不就是你口中那个杜撰出来的杜小姐么?” 她语气轻快,有些调皮,却更显可爱,这世子爷一时竟看得呆了,待看清了宜儿身上所穿的褶子裙,更是全身一震,面上忽然就起了一丝怒色,厉声道:“你这衣服是哪里来的?” 彩箩连忙道:“世子爷您误会了,这褶子裙是老夫人赏给杜小姐的,而且老夫人已经收了杜小姐为干孙女,以后杜小姐可是世子爷你的妹妹了。” “这条彩裙是祖母为琦儿十三岁生辰特意准备的,她老人家怎么会把它赏了别人?彩箩,你休要骗爷!”又看了宜儿两眼,这人眼中就忽然多了一丝厌恶,厉声道,“什么哥哥妹妹的,你是哪里冒出来的阿猫阿狗,你也配?还不快将琦儿的彩裙给爷脱下来,仔细爷一顿鞭子脱了你的皮。” 这人话声刚落,却不知从哪里飞来了一块泥块,啪的一声,正打在他的脑门上,他本来站在车辕下的隔板上,可这击来的泥块势大力沉,他禁受不住,人就直接从车辕上栽了下来。 蹄声大急,有七八匹快马飞速的奔来,离得近了,众皆勒马急停,唯独一骑排众而出,直接到了马车边上才停了下来。 宜儿看着急奔过来的姜宥,微微的笑了笑。 姜宥先看了宜儿两眼,这才回头拿目光冷冷的望向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的世子。 这位世子爷见是姜宥,顿时怒不可遏,直接吼道:“姜宥你这个王八蛋,你敢偷袭爷?” 姜宥懒懒的道:“爷也不介意跟你明着来比划比划。” 这人一怔,姜宥可是从战场上的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他哪里敢和他动手,可面子上又下不去,睁眼怒道:“这是我的家事,要你来管。” 姜宥轻蔑道:“谭琛你多点出息行不行?只知道向一个女子叫嚣算什么本事,还你家的家事?人家姓杜,你姓谭,什么时候扯得上你家那点破事了?” 谭琛脱口道:“祖母已经收了她做干女儿,她就是我的干妹妹,兄妹间的事当然是我家的家事。” 彩箩在一旁偷笑,这世子爷谭琛此时说得理直气壮,哪里又记得就在刚才,他还大声呵斥,根本不承认这个妹妹不说,还出言无状。 姜宥一怔,杨老夫人收宜儿为干孙女的事他自然不知情,此时便回头向宜儿望去求证。 宜儿便道:“我和兄长还是头回见面,兄长秉着那些刑堂衙门的做派,准备给我这做妹妹的一个下马威呢,说起来也是闹着玩呢,宁国公世子爷可能是误会了。” 谭琛到没想到宜儿说出来竟是如此的俏皮话,一时便有些得意的朝姜宥甩了个脸色,哼了一声道:“姜宥你可听清楚了,我们兄妹闹着玩呢,管你什么事?” 姜宥的脸色有些黑,冷冷的扫了谭琛一眼,道:“你可是要去从雪苑?” “要你管?” 姜宥道:“你要去从雪苑就快点滚,别在这杵着耽误了你好妹妹的事。” 谭琛是真的有事上从雪苑,虽然还想留下来继续挖苦挖苦姜宥这个讨厌鬼的,可姜宥根本就不理他,竟直接从马上跳下来,钻进了马车,将彩箩赶了出来,就吩咐车夫启程赶路,把个谭琛气得跺脚。 宜儿虽觉得这家伙在众目睽睽下上马车来和她共乘有些不妥,可见他那黑得像锅底的脸色,却有些不敢出言撵人了,她想了想,刚才也没说什么啊,这人明明开始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变了脸色了呢? 只是搞不明白没关系,面对这样子的姜宥,她很识时务的选择了闭口不问。 片刻,姜宥道:“老夫人真收你做干孙女了?” 宜儿点头。 “你知道她是谁么?” 宜儿一愣,老实的摇了摇头。 姜宥有些无语,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也敢跟人家攀亲带故?你就不怕受什么牵连,遭什么陷害么?” 宜儿撇了撇嘴道:“不是你带人家去老夫人那的么?” 这下轮到姜宥呆了一下,他很快就领会了宜儿话里的意思,正因为是他带宜儿去的从雪苑,宜儿信他,所以便信了老夫人。想通这个,他脸上的乌云顿时就烟消云散了,心里美滋滋的比吃了蜜糖还甜蜜,不禁降了声音,柔声道:“总之,不管是不是爷介绍给你的人,你都得留个心眼嘛。” “你会害我吗?” 姜宥又是一愣,见宜儿睁大了眼睛看他,那眼睛纯净得不带一丝杂质,晶亮得让他心醉不已,他几乎是下意识的摇头,道:“不会,这辈子不会,永远都不会。” 宜儿就笑着道:“这不就得了,我相信你。” 姜宥也在笑,要是这会有外人看见了他的脸,一定会以为是看花了眼,起了错觉,那个冷心冷肺,漠然桀骜的宁国公世子怎么可能会发出这般呆滞憨傻的笑容出来? 宜儿又道:“你是姜宥?宁国公世子?” 第104章:行刑 姜宥点头,道:“怎么了?” 宜儿摇头,道:“我只是觉得有点不真实,你说我们大辉的少年战神,御封的虎威将军,大名鼎鼎的宁国公世子爷怎么就会看上我了呢?我真有那么好,让他见了一面就忘不了啦?” 姜宥简直爱极了这番俏皮模样的宜儿,眼底虽含着笑,面上却是不显,装作没听见道:“你说什么,爷没听清楚呢。” 宜儿白了他一眼,想了想,又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姜宥道:“这里是东山,爷现在兼了东山大营的经略使,刚才是回营里处理点事,估计着你也该从从雪苑下来了,便在这里候你呢,顺道送你回京。” 宜儿道:“我在从雪苑才耽搁了多久,这么短的时间你能去东山大营处理什么事?少诓我。” 姜宥便笑不答。 他在从雪苑是被杨老夫人赶出来的。老夫人说之前宜儿落水,形势所逼,为了救人,他送宜儿上荨东山到也罢了,如今若还呆在一起,可就不妥了,所以不由分说,就将人赶出了从雪苑。他又不想就此离开,这才去了东山大营,骑了快马在荨东山脚下等着的。 这中间的原委他自然不愿和宜儿说,又见宜儿追问,便转了话题道:“爷刚刚得了消息,杜夫人在乔府得了你坠水的消息后当场就晕过去了,如今已经被送回青湘侯府了。” “你说什么?”宜儿这一惊非同小可,当即就直了身躯,一脸的惶恐。 姜宥急忙道:“你别太担心了,门板就在青湘侯府外守着,据他传回来的消息说,杜夫人无恙,已经醒了。爷只觉得,你还是早点回侯府的好,也免得她老人家担忧伤心。” 宜儿再无什么心思说笑了,她想着李氏,只望她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马车快到京城东直门的时候,姜宥下了马车,领着他的护卫打马而去,而宜儿让马车直接赶往青湘侯府。 而此时侯府的涟漪院里,院子里支了方凳,蓝荞银谷被按在凳子上,粗使嬷嬷正挥舞着手中的刑板,一下一下“啪啪”地打在二人的屁股上。院子里围了一大群的丫头,却个个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屋内徐嬷嬷抱着小杜昱,只觉有些焦头烂额,这小公子任凭她怎么哄就是不听,只一味的放声大哭,嘴里嘟囔着:“我要姐姐,我要姐姐……” 李氏背垫着迎枕斜靠在床上,她面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气,知画正端了碗参汤一勺一勺的喂她,李氏双眼无神,看上去竟有些呆滞,只喝了几口参汤,她突然一把抓住知画的手,道:“知画,你听,是不是老爷回来了?快去看看,是不是我的鸢儿回来了?快去啊。” 知画仔细听了听,外面出了一下一下落下的板子声和小公子的哭闹声哪里还有别的声音,她眼中就含了泪,道:“夫人,您忘了么?老爷刚刚才让人回来传了话的,您放心,小姐她吉人天相,不会有什么事的?再等等,再等等老爷就会带着小姐回来了。” 李氏点了点头,道:“你说得对,我的鸢儿福大命大,是不会有什么事的,我放心,我不怕,呃,对了,鸢儿喜欢吃枣泥糕,你快去让厨房备着,等鸢儿回来好吃。” “夫人您放心,小姐爱吃的枣泥糕,爱喝的碧螺春早就都备好了。” “那就好,那就好。” 知画有些想哭,强忍了,道:“夫人您看,蓝荞和银谷都是小姐身边得力的人,小姐平时宠着她们,可是重话都没有说过,今天这事,固然是她们侍候得不好,可是奴婢是怕,再这么打下去,会把人给打死的。” 李氏怒道:“打死了就打死了,这种不中用的丫头留着还有什么用?鸢儿也是,平时就是太惯着她们了,你看秋霞阁那一个个的,每日就知道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哪里还把心思用在如何侍候好主子上?鸢儿什么都好,就是心太善了,我看那叫蓝荞的丫头,长得跟个妖精似的,矫揉造作,还成日里擦脂抹粉,人家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主子呢,这样的人,哪里是个什么好的?我都跟鸢儿提了多少回了,可她就是不听,一味的惯着,今日在画舫上,是不是就是她侍候在鸢儿身边的?” 知画不敢说是,她知道李氏向来不喜欢蓝荞,当时在画舫上恰好又是蓝荞在侍候,这要是再添这把火,恐怕蓝荞的命今日决计是保不住了,至于银谷,知画只能在心里感叹这丫头倒霉,本就难得被宜儿带出去一回,却恰好就出了这样的事,其实当时她在岸边,说起来并没有什么错失,只是现在李氏哪还听人辩解,只差点没把守在二门外的银莲银荷都给拉来赏一顿板子呢,她想了想,只得道:“她们侍候得不尽心,夫人惩戒她们原也应该,奴婢只是担心,夫人也知道小姐心善,又念旧,要是小姐回来了,如果看到那两个丫头有个什么长短,只怕小姐少不得要心疼伤心了。” 李氏一怔,想了想宜儿的心性,还真是这样,不由便道:“罢了,你让她们停了,人先放那,等鸢儿回来了再说。” 知画一喜,连忙出去叫停了用刑的粗使嬷嬷,见二人屁股被打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的一团,不觉心里不忍,只是李氏没有发话,她也不敢让人将二人抬下去上药,只得偷偷的朝跪在一边的青漓使了个眼色。 青漓会意,她在秋霞阁被李氏差人叫来观刑的时候就在身上藏了伤药,此时见知画朝她使完眼色又回了屋里去侍候了,便忙从地上爬起来,上前要查看二人的伤势,却不想一个行刑的粗使嬷嬷拦了人,道:“姑娘要做什么?” 青漓忙从怀里掏了些碎银铜子,分别递给了几位嬷嬷,小声道:“嬷嬷行行好,我只过去看一看,不敢违了夫人的命,让几位嬷嬷为难的。” 那嬷嬷掂了掂手里的银子,只道夫人只是不许将人抬走,到没说不准人上前查看,遂让了道,只说:“姑娘懂得分寸就好,大家都是听差的,别让我们为难,我们就谢谢姑娘了。” 青漓忙应了,上前细细查看了二人的伤势,所幸行刑的嬷嬷下手都有分寸,皮肉是烂了,不过没有伤及筋骨,只要好好将息调养,到是用不了多久便能痊愈,心下这才放了心,只是她们身上都穿了亵裤,此时又在外边,虽说周围都是些丫鬟嬷嬷,可毕竟不方便脱下亵裤上药,只得俯身在二人身边轻轻安慰了两句。 二人受刑的时候是堵了嘴的,如今取了嘴上毛巾,虽受了刑,二人神智都还清明,也不知是疼的还是其他什么,蓝荞眼中的大颗大颗的泪珠直往下掉,她呜咽道:“青漓姐姐,小姐,小姐,真的还没有找到么?” 青漓道:“你别担心小姐了,小姐不会有事的,你放心。” 蓝荞摇着头道:“都是我不好,是我没侍候好小姐,都过了这么久了,青漓姐姐,你说,小姐她会不会……会不会……” “你胡言乱语什么?”青漓尚没说话,趴在一边方凳上的银谷就怒道,“小姐这么好的人,怎么可能会有事?你再敢在这胡说八道的咒小姐的话,我今天,我今天不要命了也要撕了你的嘴。” 银谷平时是什么性子大家都知道,所以此时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场中几乎所有人都惊呆了。 青漓是满脸的惊诧,蓝荞的脸上有愧色,只轻轻的道:“我不是咒小姐,我……” “你闭嘴。”银谷脸涨得通红,眼中隐有泪光,屁股上的疼痛她能忍得住,可心中的恐慌却如一个无底洞一样让她根本无法适从,她不相信小姐会出事,可随着时间的流失,她越来越害怕,她也不知道她在怕什么,或是说她根本不敢去想她在怕什么,她有些恼了蓝荞,瞪着蓝荞,眼里仿佛要冒火一般,厉声道,“小姐不会有事的,小姐一定不会有事的,你给我闭嘴,闭嘴!” 蓝荞还要辩解,青漓拍了拍她的手,让她别再说了。 第105章:云平长公主 却就在这个时候,一团绿影从院门口急卷了进来,青漓眼尖,见跑进来的是绿芙,心里就不禁一动。 如果说宜儿身边的人,李氏最喜欢谁,那就非绿芙莫属了,此次李氏惩戒蓝荞银谷,让秋霞阁的所有人都过来观刑,却独独让绿芙去垂花门外候着,等杜子悟从乔府传回消息,好第一时间传进涟漪院。 此时绿芙跑得如此急,难不成是乔府有消息来了? 绿芙别的什么也顾不上了,虽跑得气喘吁吁,仍旧边跑边大声的喊道:“夫人,夫人,小姐……小……小姐回来了!” 这话无疑好比是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惊天雷,整个涟漪院顿时沸腾了,能动的纷纷上前想要拉住绿芙问个明白,可绿芙直接进了正房,她们又哪敢跟着闯进去?只得互相对望,议论纷纷。 当宜儿领着彩箩急步走进院门的时候,李氏早已在知画的搀扶下从屋里迎了出来。 宜儿见李氏苍白的脸上尽是担忧的神情以及看到她之后那眼底的狂喜,她便不由得掉了泪,心中更是满满的歉疚。 李氏甩开了知画,几步上前,一把就将宜儿搂进怀里,眼中有泪滑过,喃喃的道:“鸢儿,真的是你么?你是想吓死娘亲么?” 宜儿只觉喉头哽咽,道:“娘亲,都是鸢儿不好,鸢儿不孝,让娘亲担心了。” 李氏捧起宜儿的脸,细细的看,道:“娘的鸢儿是娘的小棉袄,娘的鸢儿最好了,这事不怪鸢儿,这事怎么能怪鸢儿呢?快给娘说说,可吃了什么苦,受了什么罪?对了,娘还给你准备了枣泥糕,知画,知画,快,快给小姐端过来。” 宜儿道:“娘亲,鸢儿不饿,鸢儿也没受什么苦,您看,鸢儿不是好好的么?” 李氏就点头笑:“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此时,小包子杜昱也从屋里噔噔噔的跑了出来,张开双手向着宜儿就冲了过来,嘴里大喊道:“姐姐,姐姐,我要姐姐,姐姐抱。” 宜儿顺势抱起杜昱,就地转了个圈,小杜昱就咯咯咯的笑个不停。 徐嬷嬷道:“小少爷开始一直哭着要姐姐,老奴是怎么哄也哄不好,都说这血缘至亲,还当真是有道理的,小少爷这么小,就知道谁是她的亲人了,一到小姐手里,就乐过不停了。” 李氏笑着道:“他从小就黏姐姐,你又不是不知道,鸢儿在的时候,我这个做娘的都得靠边站,算起来到也省了我不少事。” 宜儿起先心里挂着李氏,所以注意力都放在了李氏的身上,此时自然发现了院子里的情形,她心里一沉,将杜昱交给徐嬷嬷抱了,快步走到蓝荞和银谷身边,不觉深深的皱了皱眉头。蓝荞和银谷都看向宜儿,屁股虽疼得厉害,二人脸上却满是笑容,二人几乎同时开口,声音都有些哽咽嘶哑,道:“小姐…” 宜儿摆了摆手,蓝荞和银谷都是她房里的大丫头,能如此责罚她们的不用问她也知道必是李氏的意思,当下回了身,朝着李氏就跪了下去,道:“娘亲,女儿有一事相求。” 李氏叹了口气,道:“你不用说了,娘都知道,人是你身边的人,你就自个看着处理吧。” 宜儿忙向李氏道谢,然后对青漓和绿芙道:“还愣着干什么,快找人把人抬下去。绿芙,你去请个大夫回来,要快。” 却听徐嬷嬷道:“小姐,两位姑娘都是黄花闺女,又伤在隐秘的位置,而外面的都是男大夫,总归不妥当。府里本就备有伤药,又有几名医婆子,医术虽不及外面的大夫,可处理这种伤口却是再拿手不过了,小姐看……” 宜儿点了点头,道:“嬷嬷说得有理,是我考虑不周了,绿芙,你就按徐嬷嬷所说,去请了府里的医婆子,带了伤药过来为她们治伤吧。” 青漓和绿芙都领命去了,很快,人就被抬了下去,院子里的丫头仆随也都被遣了回去。 这边事情刚刚处理好,那边老夫人林氏听了消息,就带了二房,三房,四房的夫人小姐赶过来了,一番厮见后,众人见宜儿无恙,皆是松了口气,老夫人林氏更是垂了泪,又惹得众人几番劝慰,这才止了泪。 三夫人钟氏道:“鸢儿这是大难不死,以后可是必有后福的。对了,鸢儿怎么一个人回来了,你父亲和几位叔父呢?” 在乔府里,宜儿落水,紧接着李氏晕厥,所以送李氏回侯府的时候,侯府的女眷都跟着回了府,只留了杜子悟等男丁依旧在南湖四周打捞寻找。众人开始听说宜儿回来了,都以为是从湖里被救起来了,可是来了涟漪院却没见到杜子悟等人,所以钟氏才会有此一问。 李氏这才想起和宜儿一道回来的好像还有一个陌生的丫头,而杜子悟并没有跟着一起回来,这事情显然另有原委,不由也有些疑惑的看向了宜儿。 宜儿道:“鸢儿落水后,沉入水底,却被卷进了暗河,冲出了京城,所以……” “你被冲出了京城?”李氏惊呼。 杜晋瑶在一旁也惊道:“三姐姐竟被冲出了京城,可是,那姐姐是如何回来的呢?” 李氏心里也吃惊,继而心想宜儿既随暗河冲出了京城,那她定是有另一番遭遇,这才能如此快的就回了京,心有此想,就不由得有些担心她这一路回来是否妥当,又猛然发现她身上的衣服虽然精美绝伦,但却不是早上出门时穿的那件了,心里便越发没底了,唯恐宜儿一时口快,说了什么有伤她闺名的事来,便慌将宜儿拉了过来,正要出言推诿了杜晋瑶的问话,却听到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响起。 “杜小姐顺着沔昀河被冲下,到荨东山脚下的时候,是我家老夫人救了她上岸的。” 众人这才将目光落在了一旁的彩箩身上。 杜晋瑶眼里疑惑不定,道:“你是谁?你家老夫人又是谁?怎地这般巧,三姐姐随沔昀河冲下,就被你们给救了?” 李氏就皱眉道:“听四小姐的意思,好像你三姐姐被人家老夫人救了,你到是不大乐意了?” 魏氏一怔,心知杜晋瑶这话怀疑彩箩的意味太过明显,的确是不妥了点,又见老夫人林氏也是冷眼不满的看了过来,连忙打了个哈哈,道:“大嫂说哪里话?瑶儿也是太过紧张她三姐姐了,所以才有些口不择言,没过脑子,大嫂莫怪,大嫂莫怪!” 彩箩却在众人的目光下不卑不亢,镇定自若的道:“我家府上是东升侯府,我家老夫人乃是云平长公主殿下。” 此话一出,屋里顿时一片死寂,别说是李氏等人了,就是宜儿自己也被吓了一跳,她知道那杨老夫人身份尊贵,却还是没想到她便是云平长公主! 要知道云平长公主是当今皇室年纪最大,辈分最高的公主了,是当今皇上启明帝嫡亲的姑姑。当年先帝爷昭明帝对这位嫡姐敬重有加,云平长公主下嫁东升侯谭卫的时候,十里红妆,更曾一度轰动整个京城,相传云平长公主和老东升侯谭卫夫妻伉俪情深,成亲后云平长公主便不喜人称她公主,府中下人皆以侯夫人相称。宜儿在从雪苑呆了那许久,下人都是以老夫人相称,她才一直没用想到这老夫人便是云平长公主。 而宁国公姜沛娶的正是云平长公主和谭卫的女儿,华阳郡主谭邵华,也就是说,这云平长公主本就是姜宥的外祖母。 宜儿这才明白在见到从雪苑的牌匾的时候,姜宥曾轻描淡写的说要给她讨几副谭卫的手书字帖供她赏玩,她虽知姜宥不是信口开河的人,可当时也觉得要讨到真正的谭卫真迹哪是这般容易的事情,却原来人家根本就是谭卫的外孙,若他向云平长公主讨要外祖父的手书,想来又有什么难的? 见众人都是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彩箩面上便有了一丝得色,却在接下来又爆出了更大的猛料:“我家老夫人和杜小姐投缘,有心想收杜小姐为干孙女,此番回京特地让奴婢过府来问一问,看杜小姐的长辈至亲们可有什么说法异议?如果没有的话,我家老夫人便会择日开礼,请一些京城的夫人贵女们一起见证一下,到时候还望各位夫人小姐能去东升侯府热闹热闹。” 第106章:筹谋 云平长公主是什么人?能得她老人家青睐,收作干孙女,这恐怕是无数的名门贵女梦寐以求的事情。彩箩的话虽说得客气,也透出了是在征询青湘侯府这一干夫人长辈的意思,可那语气,明显已是当大家答应了。实际上这也怪不得彩箩,这般的好事,除非是傻子,哪有人会拒绝的? 宜儿有些懵,杨老夫人一下变成了云平长公主,她还有些没能反应过来。 这事自然没人会反对,就是站在整个青湘侯府的立场来说,搭上云平长公主,对侯府也可谓是百利而无一害。 于是乎,场中众人便有人欣喜,有人欢愉,有人不甘,有人嫉妒…… 谁能想到宜儿落水本是一场祸事,到头来却因祸成福了呢? 彩箩被下人恭敬的送了出去,老夫人林氏爱怜的看着宜儿又反复叮嘱了几遍落水受了凉要如何如何注意身体云云,才起身而去,其余各房自也随着老夫人去了。 李氏拉着宜儿不放人走,让厨房熬了姜汤红茶,亲眼见宜儿喝下了满满的一大碗这才作罢。宜儿既已无恙回府,侯府早差了人上乔府去报信,众人由此才皆是松了一口气,那些个和宜儿交好像云家亦或是和侯府交好的人家本都想过府来看看宜儿的,又想宜儿落水,必是受了惊吓,应该要好好静养才是,便纷纷向杜子悟表达了关切之意,就没随杜子悟回侯府来了。 待得杜子悟等一干侯府男丁回府的时候,门房却意外的收到了一张请柬,更是惹得整个侯府都沸腾了起来。 下帖子的是宁国公府,却原来五月十八是宁国公世子的生辰,要办宴邀请青湘侯府各房光临。这帖子来得太突然了,京城之中谁不知道那位宁国公世子爷的脾性,这么多年,他的生辰宴何曾广邀宾客,办过一次?而且,对青湘侯府来说,这根本就不是重点,重点是即便宁国公府要办宴请客,以他青湘侯府的门第,哪里有能得宁国公府专门下帖相邀的面子和尊荣? 更何况,五月十八办宴,如今虽说已然临近,不过之前太后病重,京城内所有红白之事都因忌讳不敢操办,这太后刚刚好转,皇上在金銮殿上才发了话,允了乔府老夫人的寿宴,没想回头宁国公府就上门送帖,这是何其重视才能得享如此的殊荣?而且并不单单只是邀请青湘侯这一房,帖子上写得明明白白请的是杜家各房,这让拿着帖子的青湘侯杜子阑疑惑不解。 四夫人魏氏也是意外,她想了想才道:“侯爷可知道今日这宁国公世子也去了乔府贺寿?” 杜子阑点了点头,道:“这事在整个侯府都传遍了,爷又怎会不知?只是爷在前院一直都没看到这位宁国公世子爷的面,却不知是为什么?” 魏氏道:“这位宁国公世子马上就该十八岁了,可是听说如今连婚事都没敲定。” 杜子阑看了魏氏一眼,道:“夫人的意思是,宁国公的这场生辰宴会跟世子的婚事有关?” 魏氏笑着道:“这世上做娘的,哪有不为儿女操心的?妾身只是觉得,今日这世子爷刚去乔府贺寿,不到晚上宁国公府的帖子就下到了府里,侯爷不觉得这也太巧了点?” 杜子阑恍然,道:“难不成,这世子爷去乔府贺寿是假,借机相看一下各府的千金小姐才是真?” “要不然,侯爷觉得,就凭一个京兆府尹乔川,能请得动这位以冷心冷肺闻名的世子爷前去贺寿么?” 杜子阑点了点头,道:“夫人言之有理。”随即又想到一事,忙又道,“宁国公府的请柬下得这么快,莫非……” 魏氏道:“妾身也觉得有这个可能。” 杜子阑就皱眉,道:“那夫人觉得这世子爷是看上府里的哪个丫头了?” 魏氏道:“侯爷糊涂啊!我们府里就这么几个丫头,二房的那个是和离回府的,根本就没去乔府,三房的两个大的才十一岁,人都没长齐,又怎么能入得了世子爷的眼?” 杜子阑赞同道:“对啊,这般算来,只可能是大哥家的鸢儿和我们瑶儿了。说起来,鸢儿那丫头颜色生得是真好,难不成……” 魏氏冷哼一声,道:“生得再好,没那命也是白搭。侯爷不知道,那宁国公世子爷到乔府贺寿的时候,长房那丫头早和云家丫头去了南湖,这世子爷根本就没见到人,又如何能对她看对眼?” 杜子阑这一下有些愣住了,道:“夫人是说,这宁国公世子爷该是看上了我们瑶儿?” “妾身是觉得八九不离十了。” 杜子阑的眉头皱得更深了,道:“那这事可就难办了。宁国公和岳丈他老人家向来不对盘,唐王殿下对襄王也多有忌惮,咱们夹在中间,可是左右为难啊。” 魏氏笑着道:“侯爷这直肠的性子啊,真是,过了这般久都改不了。这事的主动权不在我们身上,侯爷想啊,这宁国公府要是真的上门提亲,侯爷能拒绝么?侯爷现下在五军都督府任后军经历,可人家宁国公却是中军大都督,算起来可是侯爷的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了。侯爷在这个位置上也有两年了吧,侯爷就没想过,为何两年了侯爷都没有机会再动一动?” 杜子阑赫然望向魏氏。 魏氏又道:“妾身也知道宁国公位高权重,必定不会也不屑直接对侯爷做什么,可是这种事哪里需要他表示出来?侯爷因为妾身贴上了威钦侯府的标签,少不了的人为了巴结宁国公,而对侯爷排挤打压,侯爷想想,那后军都督陆博,年前对侯爷的述职文书多番挑剔,难道真的就只是因为侯爷的文书中有那丁点的纰漏?” 杜子阑叹了口气,道:“夫人说的都有道理,那依夫人之见,难道宁国公府上门提亲,我们就只有答应的份了?可这样一来,岳丈那边……” 魏氏道:“父亲那边,还暂时用不着考虑,反而是宁国公府这边。侯爷想想,我们都有这个顾忌,那宁国公老谋深算,他会想不到?若是因为这个,宁国公府打消了这些念头,那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侯爷也用不着纠结了!可即便这样,宁国公府都还要上门提亲的话,那只能说明世子爷对咱家瑶儿那是真上了心,若是如此,妾身到觉得这是我们的一个机会?” “机会?” 魏氏道:“侯爷认为,在当今皇子当中,等当今圣上百年之后,谁的机会最大?” 杜子阑被吓了一跳,见左右的丫鬟仆随都被早被魏氏使了出去,屋内除他夫妇二人再无他人,这才想了想,道:“唐王殿下居长,又得岳丈扶持,机会很大,而襄王殿下居嫡,身后又有宁国公,到也不容小觑,依我看,各自五五参半吧。” 魏氏道:“侯爷分析得是。妾身想,跟宁国公府联姻,首先于侯爷的仕途,可谓有百利而无一害,其次,咱们也可逞此机会搭上宁国公府这条大船,这般一来,将来不管是唐王登基还是襄王笑到最后,咱们都可立于不败之地。” 杜子阑一呆,定定的看着魏氏,许久方长出了一口气,道:“夫人当真是爷的解语花,可称得上是女中诸葛了。爷可真是幸运,能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只是岳丈那边,只怕……” 魏氏笑道:“父亲那里,侯爷尽管放心,莫说这事我们是推脱不得,别无选择,就是真的还有其他的选择,只怕父亲也是乐见其成的!” “为何?” 魏氏道:“父亲从小就教导过妾身,说无论到了什么时候,筹码都不能压在一个地方。父亲和宁国公,说白了,不过是背后的唐王襄王之争,其实私底下,他对这宁国公姜沛,到是欣赏得很。宁国公府若是真愿意过府提亲,那从某种意义上说,也等于是向父亲抛出了根橄榄枝,父亲处事圆滑,又岂会放过这个机会?再说了,双方搭上了亲事,这很多事情就多了纠缠掣肘的可能,我是父亲的亲身女儿,他自该信得过我,这般来说,于威钦侯府,实则也是利大于弊的。” 第107章 顾忌 就在杜子阑和魏氏在房里嘀咕筹划的时候,杜子悟和李氏也在饭桌上是面面相觑,各自的眼神中都有无法掩饰的惊疑。 传话的丫头躬身退了出去,李氏望了一眼安安静静坐在下首的宜儿,眼中的疑色更甚。 待用了晚膳,丫鬟们撤了饭桌,收拾停当后,宜儿正要起身,就听李氏道:“鸢儿,你留一下,娘亲还有几句话要问你。” 宜儿见李氏神色,心知李氏必是察觉了什么,便恭声应了下来。 李氏将丫鬟们都打发了出去,就连杜昱都让徐嬷嬷抱了出去,杜子悟只道这娘俩有什么悄悄话要说,也要跟着出去,却被李氏给叫住了:“老爷别走,妾身要说的事还需要老爷来拿个主意呢。” 杜子悟见李氏神情郑重,心下好奇,便在主位的太师椅上坐了下来。 李氏见宜儿一直面色沉静,不急不躁,心中这才放了心,她喝了一口茶,直接便道:“鸢儿,你老实告诉娘亲,那日在四方口遇上的何睿何公子到底是什么人?” 宜儿心知李氏定是在乔府里见到了姜宥,她本也没存心隐瞒,姜宥的身份她也是刚知道不久的,遂大大方方的说:“女儿之前也不知道,这次落水之后,女儿才知道原来他就是宁国公世子姜宥。” 李氏是早已知晓,故并不惊讶,到是杜子悟被惊了一大跳,猛然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道:“什么?他是宁国公世子?” 李氏白了杜子悟一眼,道:“你落水之后,可是他救的你?” 云平长公主正是姜宥的外祖母,宜儿落水,怎么可能这般巧正好就被长公主给救了?再加上宁国公府的这个请柬,李氏哪里还想不明白其中的原委? 事实上,宜儿原也没打算要瞒着李氏,故此时便也坦坦荡荡的点了点头。 李氏道:“他能想到先将你交给云平长公主,再由长公主出面送你回府,到也算周全妥当。世人都说这宁国公世子冷心冷肺,他能为你做到如此地步,可是对你有了那个心思?” 宜儿道:“女儿不知道,不过他是在乔府南湖见女儿坠水,跳下来相救,才和女儿一道被卷入暗河,冲出了城外的,女儿记得,才出城外的时候,水流很急,暗礁又多,女儿到是受他保护,这才能毫发无损的。女儿觉得,他为救人能不顾自身安危,世人所谓的冷心冷肺,怕是多有出入误会了。” 李氏见宜儿怯生生的站在那里,像是做错了事正接受长辈的训斥般不安,心里便不忍,将人拉过来拥进怀里,道:“娘的傻丫头,你难道就看不出来,他能奋不顾身的跳水下来救人,只是因为那落水的人是你么?” 宜儿垂头不语。 杜子悟就皱眉道:“可是你们孤男寡女,在水中纠缠这么久,这传出去……” 李氏喝道:“老爷,宁国公世子那是在救人,所谓事急从权,再说了,之后人家能为了鸢儿的闺名,连云平长公主殿下都惊动了,老爷还要他如何做?况且,鸢儿落水,自救都是不能,这些事又岂是她能左右得了的?” 杜子悟叹道:“我也知道这事怨不得他,更怪不到鸢儿的头上,可是女儿家的身体清白……” “老爷!世子爷请了云平长公主出面,不就是在保护鸢儿的清白名声么?” “这不过是蒙世人之眼,堵悠悠众口而已,难道世人不知不论,这事就从没发生么?” 李氏火了,大声道:“这事本来就从没发生过。” 杜子悟一怔,见李氏是真生气了,遂软了语气,道:“罢了罢了,那依夫人的意思,这事该如何处理?” 李氏看着宜儿道:“鸢儿,你再老实的告诉娘亲,对这宁国公世子爷,你可是上了心?” 宜儿便是再爽利,被直接问到这个,面上总有些不自在,她微红了脸,娇嗔的叫了声:“娘亲。”便低了头,收了声。 见她这副娇羞的模样,李氏哪里还能猜不出她的心思,不禁轻叹了口气,道:“鸢儿,你可知道宁国公府是什么样的人家?门庭高贵不说,还手握重权,别说旁的大户官宦人家,就在皇亲国戚之中,也是首屈一指的人家。” 李氏见宜儿不语,就接着又道,“世人都说高门嫁女,低门娶媳,可也大致得门当户对才行啊!不是娘亲想反对,是我们这样的人家真的高攀不了宁国公府这样的世家啊。” 宜儿想了想,道:“娘亲,他救女儿性命的时候,女儿对他心存感激,那时候女儿其实并不知道他的身份来历。女儿想,他若是真对女儿有意,自然在乎的也不是女儿的身份。既然彼此都没有念及身份,女儿……” 李氏道:“娘知道,他救了你,你在心里对他存了感激,可是傻女儿,你可知道感激并不是感情啊。再者说,你有没有想过,以他宁国公世子的身份,又生得一表人才,想娶什么样的名门贵女不行,却为何都年近十八岁了尚连婚事都没有敲定?不是娘亲多想,为了你,娘亲总得多长个心眼,你不知道,坊间曾有传言,说这宁国公世子,有怪癖,那个……反正不是良配。” “怪癖?”宜儿怔住了,有些奇怪。 李氏见宜儿模样,显然并不相信,不由得干脆脱口道:“人们说他近身侍候的尽是些小厮,院子里连个粗使丫鬟都没有,因为他啊,因为他好的其实是男风,有龙阳之癖,所以这么大年纪了,却迟迟连亲事都不提。” 宜儿有些愣了,半天才理解了李氏话里的意思,顿时便哭笑不得,心里就在想,这人到真能折腾,得了个冷心冷肺的名声已经够光彩的,现在居然又被扣了个好男风的帽子,反正这些都是这家伙自己搞出来的,以后让他自己解决去,她又何必为了帮他说话,替他洗白去和娘亲争执呢? 遂道:“娘亲,道听途说的事,你也当真?再说了,女儿的事自然有父亲和娘亲做主,女儿听娘亲的就是。” 李氏见宜儿松了口,只道宜儿是听进去了她的话,便长舒了口气,道:“鸢儿能这么想,娘亲就放心了。” 杜子悟也道:“你娘说的也对,想想当初你们初次见面,他竟就送了那瑟字玉佩给你,如此轻浮,想来也不是个稳当人。那日在四方口,他神情倨傲,桀骜不驯,父亲看他,也不是个会疼人的小子,你绝了这心思到也是好事,只是他救你的恩情却不得不还,我看这样,十八不是他的生辰宴嘛,我们准备一份厚礼送去,以表谢意。” 李氏也道:“老爷这话说得在理,我看这事妾身下来就开始准备,宁国公府富贵之极,怕是一般的礼物还根本入不了人家的眼。” 杜子悟就道:“我看这礼物的事夫人不妨交给鸢儿去办,这毕竟是她的救命之恩,她尽点心多少也是份心意,至少能表示我们是诚心道谢的。” 李氏想了想,也就应了,宜儿领了这个差事,又陪着双亲说了会话,这才辞了二人,从涟漪院里退了出来。 却谁知她前脚刚出涟漪院的大门,杜子悟就从后面赶了上来,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让跟在宜儿身边的绿芙避开,他道:“给宁国公府准备礼物的事,为父想过了,太华丽贵重了反而不妥,你费点心,去寻一个别致精巧的就是了。为父听说那宁国公世子善拳脚功夫,像刀枪剑棒之类的兵器他应该喜欢,鸢儿不妨朝这方面考虑考虑。” 宜儿应了,心里却是奇怪,这杜子悟巴巴的追出来,难道就为了嘱咐她这个? 果然接下来杜子悟又道:“鸢儿,刚你母亲在,为父也不好问你,为父瞧你的神色,对这宁国公世子,怕并不是简简单单的感激之情吧?” 宜儿一怔,随即就明白了杜子悟的用意,开始提起送礼的时候,说的是送给宁国公府的礼物,可是杜子悟刚才那番话,摆明了是送给姜宥的。本来,是作为姜宥的生辰宴礼送出去的,说是给姜宥送礼也说得过去,可是如果单是送给姜宥的,那宜儿作为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子来打理操作就有些不妥了。 而杜子悟却偏偏将这事从李氏的身上移到了宜儿身上,那便是只有一个解释了,杜子悟是希望宜儿和姜宥交往下去的。 宜儿就越发不解了,她知道姜宥的身份贵重,她更知道宁国公府对整个朝堂的影响力,但她不相信杜子悟会为了这些,会为了攀附权贵而让她有意去接近姜宥。 第108章:想法 杜子悟叹了口气,道:“这世间女子讲究的是三从四德,从一而终,名节于女子尤胜于性命,此番那宁国公世子处置得确实妥当,可谁知道在他救你的时候,在他带你去找云平长公主的时候有没有被人看见?谁知道将来这事会不会出什么纰漏,让人知晓?为父见那宁国公世子能为你考虑,护你名誉周全,可见是个有担待的。而且论门第,到也是我大辉绝无仅有的勋贵之家,就是有一点,也恰好是你母亲担心的,那就是这人,这门第都太完美了,可是在亲事上却蹉跎至今,不知道他的身体上,心理上可当真是有什么问题?” 宜儿道:“那父亲的意思是……” 杜子悟道:“为父是想,若是宁国公世子是对你动的真心,那他的生辰宴上,无论你送他什么东西,他都会欣喜若狂的,反之亦然,我们可以由此断定他对你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倘若是真心,而你对他也并不讨厌的话,这事为父看不如顺其自然的好。” 杜子悟虽是侯府的嫡长子,但他从小读的是圣贤书,走的是科举路,对这些教条礼仪看得较重,其实在他看来,姜宥从水里救起宜儿,二人难免搂搂抱抱,有了肌肤之亲,虽说后来姜宥补救应对都是天衣无缝,再妥当不过了,可是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既定的事实却是无法改变的。 按他的思维逻辑,二人既有了肌肤之亲,又各自未有婚娶,相互倾慕,自然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当然了,私心下,宁国公府那显赫的门楣,以及这门婚事若成,对他们一家乃至整个青湘侯府的影响,对他仕途的帮助裨益,这些种种,到底对他做这个决定有没有影响,影响有多大,怕是连杜子悟自己都弄不明白。 细细想来,杜子悟会背着李氏和宜儿说这番话出来,到也并不奇怪,男人和女人,父亲和母亲对同一件事的看法上往往都会有不同。李氏是感性完美的,纯粹只为宜儿将来的幸福作想,哪怕有那么丁点的疑虑,她也会骤然终止。而杜子悟相对就理性多了,若宜儿姜宥真是两情相悦,又能搭上宁国公府这样的权贵世家,那岂不是两全其美的美事?至于其他,在这两个大前提之下,哪里还算得上什么大事? 退万步讲,姜宥的身体或是心理上真有什么问题的话,宜儿嫁过去的确难言幸福完美,可是她身为杜家子女,为家族利益做这点牺牲在杜子悟看来也是理所应当的,况且她嫁过去了,还能尽享世子妃的尊荣与体面,也算不得是多么委屈的事! 以我们如今的眼光来看,杜子悟这种想法难免有卖女求荣的嫌疑,可是在那时候,在从小受封建礼仪束缚的杜子悟来讲,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况且他也不是不分青红皂白就硬逼着宜儿如何如何,他是得悉了宜儿对姜宥有意的前提之下才决定让宜儿做此试探的。 宜儿到没想这么多,实际上,经历了落水获救的事情之后,她已经从心里接受了姜宥,既已是认定的人和事,在她心里便少有更改的,她到也不担心姜宥会不受李氏和杜子悟待见,姜宥这人虽狂妄桀骜,可能力却是显然易见的,要是他连李氏和杜子悟都搞不定,那宜儿才懒得去理他! 不过如今看起来杜子悟之前在李氏面前对姜宥的贬损实际上只是为了引出给姜宥生辰宴上贺礼的事情,事实上杜子悟对姜宥到还算满意,这于宜儿来说,到也是乐见其成的。 辞了杜子悟,宜儿领着绿芙回了秋霞阁,没有回她的正屋厢房,而是直接去了丫鬟们住的后罩房。 青漓绿芙蓝荞银谷四个是宜儿身边的二等大丫头,居住条件什么的都还不错,在一排后罩房里特意选了两间干净敞亮的屋子,供她们两人一间,平日里是青漓和蓝荞一间,绿芙和银谷一间,而这次蓝荞银谷都受了刑责,为了方便照顾,青漓让人将二人移到了一起。 宜儿进屋的时候,银锁正打了热水,为蓝荞银谷二人抹脸,见宜儿来了,银锁慌忙起身要行礼跪拜,宜儿摇了摇手止了,上前就势挨着床边坐了下来。 蓝荞银谷都挣扎着想要起身,宜儿就道:“都成这样了,还不安生一点,那些个虚礼值个什么当,好好的给小姐我趴着,别乱动了。” 蓝荞眼里的泪顿时就滑了下来,道:“小姐,都是奴婢不好,奴婢没有侍候好小姐,让小姐受罪了。” 宜儿拍了拍蓝荞的手,道:“傻子,这事又怪不得你,是我回来晚了,到让你们受苦了。” 蓝荞银谷二人连忙摇头。 宜儿又看向银谷,道:“你也是傻的,当时你明明就没跟我上船,干嘛不向夫人解释呢?” 银谷就笑,笑得有些憨傻,道:“小姐出了事,不管怎么样,都是奴婢们的过失,是奴婢们的错,夫人惩罚奴婢,是奴婢该得的,奴婢哪有什么可解释的?” 宜儿以手扶额,作无奈苦笑状,道:“傻里傻气的,你说你家小姐这么精明,怎么就有你这么傻的丫头呢?” 屋里众人都捂嘴笑,绿芙以手刮脸,笑着打趣道:“小姐也不羞,哪有自个夸自个精明的?”宜儿双手叉腰,做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看着绿芙道:“你这蹄子要反天了是吧?就不知道给你家小姐留点面子,尽知道揭我的老底,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绿芙就嘻嘻笑:“小姐也太夸张了,就您这老底,哪里还需要奴婢去揭?这满秋霞阁谁不知道啊?” 宜儿大恼,起身就要去揪绿芙的脸,绿芙嘻嘻哈哈的躲着,屋子里便闹成了一团。 待闹累了,宜儿在椅子上坐了,问银锁:“医婆子可有来过,都怎么说?” 银锁道:“王婆子早来过了,留了外敷的伤药,也开了方子,抓了药,奴婢之前已经熬了一道药喂两位姐姐服下了。王婆子还说,这伤并无大碍,只是得好生将息休养,估摸着十天半月,伤口愈合了就没事了。” 宜儿点头,道:“那就好,这样,这几天你手上的差事都放一放,你就全心的照顾一下她们的饮食起居,除每日外敷内服的药之外,食物上多弄些于伤口有益的东西给她们吃,小厨房王嬷嬷那里我会知会一声,差什么东西就以秋霞阁的名义到公中的大厨房去领,超了份例的就找你青漓姐姐支钱便是,知道了么?” 银锁躬身应了。 蓝荞和银谷却已泪流满面,蓝荞道:“小姐,奴婢们皮糙肉厚的,这几下不碍什么事的。小厨房本是专门负责小姐的膳食的,小姐让她们为奴婢们做东西,哪有这样的道理?这要是传到夫人或是老夫人那里,恐怕又要累得小姐受一番训斥了。” 宜儿想了想也是,她到不是担心自己会被训斥,即便是李氏或是林氏训她,不过也是轻描淡写的埋怨她几句而已,哪里就舍得当真训她?反到是这两个丫头,要是这事传出去,到时候只怕免不了会遭更大的罪,她不由得皱了皱眉,回头吩咐银锁道:“这样,以后这东西做好后,先端到我屋里来,我吃不完,赏下来的东西想来便是娘亲和老夫人也没什么可说的吧!” 银锁一怔,连忙也应了下来。 绿芙嘻嘻笑道:“那以后小姐天天要那么多吃的,估计大厨房那些嬷嬷要将眼珠子都给瞪出来了。” 宜儿道:“小姐我就能吃这么多,看她们能怎么着吧?” 宜儿一副无赖状,众人都抿嘴笑,蓝荞和银谷眼中却已又有了泪花。 折腾了一整天,从后罩房出来回到正屋的时候,宜儿是真有些乏了,在青漓的侍候下梳洗完后,宜儿躺在床上,只觉全身酸疼,是一动也不想动了。 第109章:门板 第二天依旧起了个早,如往常一样,却涟漪院请了安,然后和李氏一道去了紫瑞院定省,被林氏拉着唠叨了一会,又侍候林氏用了早膳,宜儿这才回了秋霞阁。 却没想到,宜儿才刚回秋霞阁,就有丫鬟进来禀报,说云平长公主赏了两个丫头下来,李氏已经看过了,特地叫领来给宜儿瞧瞧,留在秋霞阁听用,宜儿一怔,随即想起姜宥曾说要送两个会些拳脚功夫的丫鬟在她身边侍候,不由得暗笑这人尽会拉了长公主殿下的虎皮耍大旗,不过这人昨日才提,今天一早就送人过来了,这效率到是够快的。 待到人被引进来的时候,宜儿才发现进来的竟然有三人,而且走在前面的居然是个男人,她再一细看,就认出前面那人正是门板,心里正好奇李氏怎么会让门板这样别府的小厮进秋霞阁来拜见回话,又看见了门板身上的衣衫,青褐色的制服,不正是禁宫内侍的制衣么? 宜儿不觉大乐,门板引着人过府,打的是云平长公主的名号,而依制公主府是皇宫之外唯一有权配有内侍的,门板又作这番打扮,李氏只当他是内侍太监,自然就没在意,将人客客气气的就放进了秋霞阁。 门板领着两名丫头,恭恭敬敬的向宜儿行了跪礼,宜儿见他模样,着实也有些好笑,便逗他道:“公公请起,我可不敢受公公这么大的礼。” 门板抬头,一脸谄媚的道:“小姐看仔细了,是奴才,奴才是门板啊。” 宜儿道:“我知道你是门板啊,只是不知道你啥时候做了内侍公公了?” 门板委屈的苦笑连连,道:“奴才这不是想见小姐一面么,又怕夫人那里不允,所以才做了这副打扮,奴才这一片苦心,小姐还打趣奴才,奴才……” 宜儿笑道:“好了好了,快起来吧,你皮糙肉厚的,多跪一会没事,可连累两位姐姐跟你一起跪着,你也好意思啊?” 门板便站了起来,对身后的两个丫头道:“小姐体恤,既让你们起来,还不快起来谢恩?” 两丫头连忙起身,躬身向宜儿道了个万福。 门板又道:“你们记好了,以后小姐就是你们唯一的主子,你们可得用心的在小姐身边听用侍候。” 二人垂首应了。 门板这才转身向宜儿道:“奴才在来的时候我家爷说,五月十五是白马寺一年一度的大庙会,其实庙会到没什么,不过人多,没啥看头,不过白马寺的素席却是一绝。我家爷说,到时候如果小姐得闲,可否上白马寺去逛一逛?” 屋子里宜儿只留了青漓一人侍候,她也没想要在青漓面前避讳什么,可是门板这话,几乎是明晃晃的替主子约会了,还是让她的脸微微红了一下,不过很快她就意识到不对了。 照姜宥的霸道性格,怎么会以这种征询讨好的语气说话?而且更重要的是,这种事,他定会亲口同宜儿说,又怎么会假借小厮下人之口呢? 宜儿盯着门板看,半响方道:“你老实对我说,今天你穿成这样,还有刚刚那些话,可真是你家爷的意思?” 门板嘿嘿笑着摸了摸头,道:“奴才就知道瞒不过小姐。” 宜儿有些无语,道:“几天不见,你的胆儿也变肥了哈,都敢背着你家爷自作主张了,要不要我跟你们爷说一声,让他也知道他的手底下还有你这般能独当一面的人物啊?” 门板顿时哭丧着脸道:“小姐你就饶了奴才这一回吧。奴才也是好久没有见到小姐了……” 宜儿笑道:“好久?” “那个,那个虽说算起来其实只有几天,可奴才简直觉得像过了好多年一样。奴才琢磨着吧,小姐是贵人,那俗语还说呢,贵人多忘事嘛,奴才之前是在小姐面上晃了两回,可谁敢担保几天过后,小姐就不会想不起奴才这号人了,所以奴才想啊,还得多在小姐面前露个面,嘿嘿,这不,奴才才弄了这套衣服过来。” 宜儿道:“你一天不在你家爷跟前侍候着,你跑我面前来晃什么晃?” 门板咧着嘴憨笑,道:“大庙会的事,爷是没说,但是奴才知道啊,奴才就想,这事要是奴才做成了,回去再跟爷讨赏不说,指不定爷还要给我记一大功呢?” 宜儿没好气的道:“你就不怕回去你家爷赏你一顿板子啊?尽晓得揣摩主子的心意,你就不想想,要是揣摩错了,你家爷能饶得了你?” 门板道:“这个小姐就不知道了,就我家爷那性子,别的事奴才还真不敢瞎揣摩,可是事关小姐您的事,奴才却敢拍着胸膛打包票,保证是一猜一个准。” 宜儿嗔道:“油嘴滑舌,嘴上像抹了蜜一样,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门板举手作发誓状,道:“小姐明鉴啊,就是给奴才天大的胆子,奴才也不敢在小姐面前胡说八道啊。” 宜儿道:“还说不敢?刚那大庙会的事难道还不是你胡说八道?” 门板嘿嘿直傻笑,道:“小姐是不知道我家爷这三年多是怎么过的。当年在虎跳峡,他顺河朝下直找了三天三夜,是滴水未沾啊,那双眼都熬得赤红,就像要杀人一样,可怖得很,后来他身体实在熬不住了,就这么直撑撑的倒进了水中,还是奴才跳下水将他背上来的。那次回京,他便像是丢了魂一样,把我家夫人都给急出病来了,后来在京里待了不到一个月,爷连夫人那招呼都没打一个,就直接去了北漠蒂苏城,一呆就是两年多啊!小姐是没有看到,那蒂苏城哪里是人呆的地,天寒地冻的,连吃个馍,开始还热乎着,吃着吃着就凉得像冰块了,直硌牙,咬都……” “得了得了,正事不说,你瞧你都扯到哪去了。” 对姜宥这三年的事,宜儿都知道个大概,其他的她也能想得到,要说这些细节,她到是也有兴趣,不过她想以后有机会能由姜宥亲自讲给她听,而不是此时从门板的嘴里说出来,所以她便叫了停,又道:“你就说吧,你今天进来见我有什么事?” 门板道:“奴才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进来给小姐磕个头,请个安来着。” 宜儿有些无语的看了看这个年纪不大的小厮,老实说,姜宥身边的这两个小厮,青瓦基本没有什么存在感,宜儿对他的印象也模糊得很,不过这个门板,到是机灵得过了头,宜儿就是想不记得他怕都难,这小子人聪敏,又善钻营,宜儿也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好,说起来,对于一个小厮跟班来说,往好了说,这也叫上进。 “那头也磕了,安也请了,你还赖在我这干嘛?” 门板嘿嘿一笑,又向宜儿躬了躬身,道:“那奴才这就回去了。呃,还有,我家爷如今给了奴才一个新差事,奴才平日里就在青桐巷外的悦来客栈甲子第五间房待着,小姐若有什么跑腿送信的差事,尽管差身边的姐姐来使唤奴才便是。” 宜儿一怔,道:“你在悦来客栈待着干嘛?你家爷身边不用你侍候么?” 门板道:“爷这不是担心小姐嘛,所以让奴才在这守着,有什么事,也能第一时间通知爷。” 宜儿盯着门板看,许久方莞尔一笑,道:“你这奸滑的奴才,你老实跟我说,这个是不是才是你今天故意制造机会进来见我的目的?你想回你家爷身边去,又不敢对你家爷说,特地跑来想让我给你当说客?” 门板忙着又跪倒在地,叩首道:“小姐明察,奴才是真心想同这两位姐姐一样留在小姐身边侍候的,可是爷把奴才放在客栈里,奴才就是想尽心使力也没地使啊,所以奴才就想过来求求小姐,小姐干脆就跟爷讨了奴才过来,让奴才也能名正言顺的在小姐身边侍候着,奴才知道,只要小姐开口,我家爷那是绝不会不答应的,小姐……” 宜儿道:“好了好了,想回去你就给我明说,还让我讨你过来?你一个小厮,又不是真的内侍,我讨了你能干嘛?我告诉你啊,以后跟我回话,怎么想的你就给我怎么说,少说些这些弯弯绕绕,有的没的,要不然,小心我还真讨了你过来,随便往哪一塞了事,到时候,看你找谁哭去。” 门板见宜儿面色不虞,没想到宜儿如此聪慧,暗骂自己是弄巧成拙了,连忙道:“小姐教训得是,奴才往后再不敢了。” 宜儿道:“你起来吧,回客栈去收拾了东西回你家爷身边去,你家爷问起,你就说是我说的就是。” 第110章:溅泪惊心 门板大喜,连忙叩头顿谢,而后恭恭敬敬的退了下去。 待门板退走之后,宜儿这才将目光投向了被姜宥送来的两名丫头身上。 这二人年岁都不大,很安静,从进屋到现在,除开始跪拜行礼的时候向宜儿请安开了口之外,其余时间都静静的站在一旁,垂目顿首,没发出一点声音,二人眉目清秀,长相乖巧,人虽有些显瘦,却并不孱弱。 宜儿问道:“不知道二位姐姐都叫什么名字?” 二人连忙俯身跪倒,其中一人就道:“奴婢们哪里敢当小姐如此称呼?奴婢溅泪,这是舍妹惊心。” “你们还是两姐妹啊?溅泪惊心?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这名取得到还别致。” 溅泪道:“这名是爷送奴婢们来小姐身边侍候的时候才取的,爷还说,今后奴婢姐妹二人便是小姐的人了,小姐若觉得这名不顺口,重新为奴婢们再赐个名即可。” 宜儿笑道:“那到不必,这名字取得挺好的。” 溅泪又道:“奴婢二人以前虽没在到主子身边侍候过,但奴婢们什么活都能干,舍妹还梳得一手好头,只望小姐别闲奴婢姐妹笨拙,能将奴婢姐妹留下来侍候,奴婢姐妹一定会尽心尽力,用心服侍小姐的。” 宜儿皱眉,看得出来溅泪是非常害怕宜儿对她们不满意,将她们退回去的,再想想姜宥的脾气,便就释然了,定是送这二人过来的时候,姜宥与她二人说了什么,让她二人生了惧意。实际上这也不用明说,这两个丫头若真被宜儿给退了回去,等着她们的会是什么,宜儿不用多想,便能知道个大概。 宜儿看向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妹妹惊心,道:“你会梳头?” 溅泪忙又道:“舍妹幼时曾出了点事故,毁了声带,现今已不能出声了,不过她人机灵,身手也好,小姐您发发慈悲,别撵她走,她除了不能说话,其他真的什么都能做的。” 宜儿一怔,惊心比溅泪矮了一头,也更加清瘦,可这小丫头眼中虽是怯生生的,却分外灵动,一对黑黑的大眼珠宛若两颗黑珍珠一般转来转去,看上去十分可爱,宜儿怎么也没想到,这样的小姑娘竟会是个哑巴。 溅泪见宜儿不说话,只当她是对惊心不满意,连连磕头道:“小姐,奴婢求你了,你别撵她走,她真的除了这个,什么苦都能吃,什么活都能干的……” 惊心也随着溅泪对着宜儿不住磕头。 宜儿叹了口气,道:“你们起来吧,放心,只要你们愿意留在我身边,我是不会撵你们走的。青漓,你把她们领下去安置一下,这段时间蓝荞银谷要养伤,我身边正好差人,你安排一下,就先让她们两个顶上来试试吧。” 青漓躬身应是。 溅泪和惊心自是喜出望外,连忙又对着宜儿行了大礼,这才随青漓退了下去。 只片刻,青漓回来,见宜儿正靠在软榻上拿了本书看,便轻轻上前,拿了玉挠儿轻轻的为宜儿锤着小腿,道:“小姐,溅泪和惊心两个,不是云平长公主送来的吧?” 宜儿看了青漓一眼,道:“我也没要瞒你,这两个丫头的确不是长公主送过来的。” 青漓道:“是那位在四方口的何公子?” 宜儿点了点头,道:“其实他不姓何,他是宁国公世子姜宥,我此番落水,被冲到城外,也幸亏是得他相救。” “小姐是做了决定了么?” 宜儿吁了口气,将头伏在矮几上,以手支腮,想了想道:“这个人我并不讨厌,相反,到让我有种亲近的感觉,他又救我性命,护我周全,我在想,与其以后嫁一个我根本不认识的人,如果可能的话,还莫如就嫁了他呢!” 青漓就掩了嘴笑,道:“看小姐现在这样子,哪里还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模样?张口就是嫁嫁嫁的,这要是旁人看到了,还以为小姐有多么盼嫁呢?” 宜儿着恼,点着青漓的额头道:“死丫头,我拿你当知心人,这些话就对你一个人说,你还敢笑你家小姐,找死啊!” 青漓笑着道:“小姐饶命啊,奴婢还等着将来小姐出嫁了,能做小姐的陪嫁丫头随小姐去国公府好好瞧瞧呢。” 宜儿白了她一眼,道:“那你就好好跟你家小姐说话,再敢招惹我,哼,小心我提前将你指了出去,到时候,不带你去国公府了。” 二人本是在打趣说笑,可是宜儿这话一说出来后,青漓面上的神色明显就变了,原先还笑意盈盈的脸上马上就敛去了笑,她神情变得异常郑重,本来为宜儿锤着腿的手也停了,起了身,就在宜儿面前跪了下来。 宜儿一怔,伸手想将人拉起来,道:“青漓你干什么?” 青漓却跪着没动,正色道:“小姐,奴婢跟了小姐这么久,从来没求过什么,今日奴婢想求小姐一件事,希望小姐看在奴婢服侍一向尽心的份上允了奴婢。” 宜儿皱眉,道:“有什么事,你起来再说。” 青漓道:“小姐先听奴婢说完,奴婢所求的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奴婢将来,不想嫁人,待到了年纪,奴婢便自梳了事,只求小姐别厌了奴婢,留着奴婢在身边,奴婢能侍候小姐一辈子。” 宜儿愕然,半响方道:“说什么傻话呢?女子大了,说亲出嫁,这是天和人伦。你放心,到时候我会好好为你们张罗的,绝不会随随便便就将你们指了人的。” 青漓道:“小姐待奴婢几个的好,奴婢几个心里都清楚得很,说实在的,就是那些一般官宦人家的小姐们也比不得奴婢几个金贵舒适了。奴婢更知道小姐即便要给奴婢几个指人,那也是经过千挑万选,一等一的好人家,对这些,奴婢从没有怀疑过。可奴婢,奴婢是真的想一辈子侍候小姐,不想嫁人。” “为什么呢?你若不给我原因,我又怎么为你做主呢?” 青漓道:“小姐只知道奴婢从小是孤儿,却不知道奴婢是怎么成的孤儿。今日小姐既问起,奴婢不敢隐瞒,奴婢的亲身父亲,为了他的新欢小妾,抛弃了奴婢的母亲和奴婢,后来母亲病死,奴婢这才成的孤儿,奴婢从那时候起,就不相信男人,更不相信这个世上会有什么爱情,奴婢不想嫁人,没有其他的原因,只是不想奴婢自己再去经历一次当年母亲的遭遇。” 宜儿一怔,青漓说得轻描淡写,但当年的艰苦心酸,宜儿又如何不能想象,她将青漓从地上拉起来,道:“我知道了,只是你的这个请求,我不能答应你。” 青漓一呆,她哪里想到宜儿会如此直接的拒绝?一时竟忘了说话,只愣愣的盯着宜儿。 宜儿笑道:“但我答应你,只要你不愿意嫁,我绝不会勉强你的!” 青漓知道宜儿这么说,是怕她以后会后悔,所以话并没有说死,而是将选择的权利交到她自己的手上,这看起来不过是说辞的变化,却包含了宜儿对她的一片善意,她哪里又会不清楚?是以青漓咬了咬嘴唇,轻轻的道:“多谢小姐。” 宜儿道:“你也是糊涂了,嫁不嫁人的,只要你愿意留在我身边,难道我还会把你撵出去不成?” 第111章:不速之客 辰时刚过,云家大夫人瞿氏就带着云瑶过府探望了,这到也在宜儿的意料之中,毕竟昨天出了那么大的事,依着云瑶的性子,只怕若不是瞿氏拘着,昨天她就得来青湘侯府看望宜儿。 云家原本和青湘侯府并无往来,所以瞿氏投了拜帖,先被引到了老夫人林氏的紫瑞院,一番寒暄之后,又去了涟漪院,见礼之后,瞿氏就留在了涟漪院和李氏说话,云瑶便被丫头领着来了秋霞阁。 见了宜儿,云瑶拉着她的手,想起昨日的事,就觉得鼻头发酸,强忍着眼睛里的泪花。宜儿见她情真,心下也有些感动,遂携了她的手,说了一些开心的事情,云瑶的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到是没多久就眉开眼笑,又生龙活虎,叽叽喳喳起来了。 中午李氏留了瞿氏和云瑶吃饭,云瑶自是求之不得,只是从涟漪院吃了午饭,再回到秋霞阁的时候,她就有些厌厌的,提不起精神了。 宜儿有些奇怪,二人进了正屋,在软榻上靠着坐了,丫鬟们上了瓜果糕点,宜儿便将人都叫了出去,她才问道:“瑶儿,你怎么了?” 云瑶道:“飞鸢姐姐,你说人长大了,为什么要结婚呢?” 宜儿一怔,道:“怎么了,你们家里给你说亲了?” 云瑶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瞒着姐姐,在我很小的时候父亲母亲就给我订了一门亲事,是雍州宋家旁支的一个人,排四,是幼子,我也没见过人,不过母亲说人老实,又不是长子,嫁过去也不是长媳,不用操劳主持一府的中溃,于我是再合适不过了。” 宜儿点头,以云瑶的脾性,确实不适合去做长子长媳,她性子跳脱,人又懒散惯了,让她去操心一大家人的中溃出息,的确不怎么可能。而雍州宋家,又是天下清流的四大家族之一,其下儿孙少有纨绔,瞿氏夫妇选的是宋家旁支的子弟,看起来的确不够尊荣体面,可是若一旦发生了什么变故,身为旁支子弟自然会最后才会受到波及。瞿氏夫妇选这样的女婿,可谓也是用心良苦,没求大富大贵,但望女儿一生顺遂,平安和顺。 “那很好啊,你比愁什么?” 云瑶道:“不是我,是五哥和你啊。” “和我?”宜儿有些懵了。 云瑶道:“是啊,飞鸢姐姐,你别跟我说你不知道我五哥喜欢你啊。” 宜儿嗔道:“你个小丫头,人小鬼大,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啊?” 云瑶哼了一声,道:“飞鸢姐姐,你不过就比我大几个月而已,少摆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来教训我,别的我不知道,可我五哥对你,那就是喜欢,那是打心底冒出来的喜欢。你知道吗,飞鸢姐姐,五哥和东山侯府的亲事是祖父亲自定下来的,这几年家里催得紧,可五哥为了反抗逃避,竟一声未吭,去吏部领了个外放的差事,把父亲差点气出个好歹出来。” 宜儿一怔,云玹领了外放的差事,远赴滇南的事她是知道的,当时她还以为这是云家有意要让他在地方上磨砺几年呢,却不知其中竟然是这么回事。 云瑶又道:“前几天滇南传了消息回来,说五哥的身子有些不妥,父亲便决定让他先回京来休养,昨晚上,我在父亲母亲的屋外面听他们又提到了五哥的婚事,心想五哥这次回来,恐怕是再也逃不了啦。其实五哥身子一直就不好,去了滇南,时不时就有犯病的消息传过来,这回竟要回京休养了,只怕身体……” 宜儿将云瑶揽进怀里,轻轻的拍了拍她,道:“那个程神医可一直跟在他身边?” “嗯!程叔要是没跟着他,就是他前脚去了滇南,后脚父亲母亲都会追过去将人押回来的。” 宜儿就安慰她道:“有程神医在,五公子是不会有事的,你不要太担心了。” 云瑶忽然抬头,盯着宜儿道:“飞鸢姐姐,你为什么不能嫁给五哥呢?他喜欢你,我和母亲也都喜欢你,你要是愿意嫁给他,他也不用跑那么远,去那么荒凉的地方了。” 宜儿叹气道:“瑶儿,你要知道,你五哥不是你,他是整个云家选出来的人,他的婚事,他自己是做不了主的,甚至就连你父亲母亲,也无法为他做这个主。老太爷既然为他定了东山侯家的小姐,那就证明这是整个云家的决定,你我都是无能为力去改变什么的。” “可是我真的很想你做我的嫂子啊,而且,我真的不愿看到五哥这么辛苦,这么难受!” 宜儿道:“你五哥既是家族选定的人,他就有自己的责任和担当,你放心,他一定能坚持下来,挺过来的。” 到送走了瞿氏和云瑶,宜儿不禁觉得有些疲乏,到不是身体上的疲累,纯粹是心里上的烦乏。虽然她并不完全相信云玹选择外放滇南是因为她的缘故,可是眼下发生的以及云瑶所说的,种种迹象,却让她无从反驳。 说起来她和云玹并没有见上几面,之前她是怎么也不会相信就这么几面之缘就能让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钟情上心至此,可是经历了姜宥的事之后,她不敢确定了。 走马山下,姜宥只见了她一面,竟能痴想三年,几近疯魔而不忘,那云玹见她数面,又如何不能为她远走滇南避婚呢? 宜儿在想老天爷似乎对她太过眷顾了,如此痴心情长的男子竟让她给遇上了,而且一遇就是两个!只是到了而今,这二人一个让她觉得甜蜜,另一个却让她分外的头疼。 她有些担心云玹的身体,她甚至在想,云玹在滇南真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是不是会内疚自责。 她在书房里练字,绿芙在一旁磨墨,见她神色间有点困乏,便道:“小姐要是乏了,要不上床去小憩一会儿?” 宜儿摇摇头,道:“不必了,等会儿还要去娘亲那里看看。” 绿芙想了想,道:“小姐,奴婢起先从涟漪院听了一件事,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什么事?” “说是今天门房有人送了拜帖过来,指名是要过府拜会小姐的。” “见我的?”宜儿一怔,望着绿芙,道,“是什么人?” 绿芙道:“好像是什么西昌伯府的小姐,叫什么,那个哦,叫蒋明玉,听说还是什么京城四美之一呢。” 宜儿颇有些好奇,无缘无故的,这蒋明玉怎么想起要来看她了? 绿芙又道:“不过奇怪的是,夫人却发了火,当场就让门子将人给撵走了。奴婢进府侍候小姐都快三年了,还从来没见过夫人直接让门子撵人的事情,小姐您说,那西昌伯府可是以前得罪过夫人啊?” 宜儿之前在西昌伯府做过丫鬟的事李氏是知道的,蒋明玉过府指名要找她李氏又怎么会猜不到她们已经认出了宜儿,那李氏让门房撵人便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以李氏对宜儿的呵护宠爱,不把人撵走那才是奇了怪了。 这事宜儿也没当回事,更没有放在心上,可是她没有想到的是,这蒋明玉吃了闭门羹,隔日便又有人上门想要见她一面。 这回没有投拜帖,是使了钱偷偷让门子将话传到秋霞阁来的。 来的自然已不是蒋明玉,不过依旧是西昌伯府的人,宜儿原打算再不和西昌伯府有什么往来纠葛的,可是这人,若让门子直接撵走,她却有些于心不忍,沉思了片刻,才差了绿芙到门房去将人引进来。 跟着绿芙进来的是个畏手畏脚的小丫头,面黄肌瘦,身子单薄得厉害,穿在身上的衣服料子到是崭新的,不过松垮垮的,显然并不是小丫头平日里穿的,她走在绿芙身后,身高差不多高,人却明显小了一号,自跨进秋霞阁起,双眼就紧紧的盯着身前的地板,也不敢抬头,就连身子都有些微微的颤抖。 宜儿叹了口气,这丫头叫伍儿,当初在西昌伯府,和宜儿一样,都是蒋菊芳身边侍候的小丫头,她胆子小,人又瘦,平日里是什么人都能欺负使唤她一番,只是这都过去三年多了,这丫头还是一点都没变,要真说改变,就是人比之前高了,却也比之前更瘦了。 进了屋,在屋中站定,伍儿有些忐忑不安,手足无措起来,她壮着胆子,偷偷的抬头朝上望去,就见宜儿正向着她颔首示意。 “宜儿姐姐,真的,真的是你啊?” 第112章:伍儿 伍儿的话里满是惊喜,声音却有些颤抖,谁知她话音刚落,一旁的绿芙就斥道:“这是我家小姐,谁是你什么宜儿姐姐?想攀亲带故,也……” “绿芙。”宜儿轻喝了声。 绿芙见宜儿面有不快,哪里还敢出声,忙不慌的闭了嘴。 宜儿又道:“这里有青漓侍候着就行了,你去小厨房准备一些话梅干果过来。” 绿芙嘟了嘟嘴,平日里准备这些东西哪用得着她亲自去做,小姐这摆明是要支开她嘛,不过宜儿既已吩咐了下来,她却不敢不听,只得躬身应了,退了下去。 只是经绿芙这一喝,伍儿却是吓得再不敢开口了。 宜儿上前,拉了伍儿的手,在排凳上坐了下来,道:“伍儿,这些年,你可还好?” 伍儿听宜儿语气温和,胆子便大了一点,轻声回了一句:“还好。” 宜儿道:“那这几年,你都在哪里当差?” “在花圃。” “刘儿和珠儿呢?” 伍儿看着宜儿,眼中有泪花闪动,哽咽道:“小姐出事后,刘儿姐姐也没了,珠儿姐姐被发卖出去了,现在也不知道在哪里?” 宜儿一怔,脱口问道:“刘儿是怎么没的?” 伍儿道:“我不知道,府里说刘儿姐姐是得了急病没的,可后来我听厨房的刘嬷嬷无意中提起,刘儿姐姐是被活活打死的。” 宜儿的心紧了一下,当初她是自幼跟在蒋菊芳身边,在蒋菊芳随伍氏进西昌伯府之前,蒋菊芳身边一直就只有她一个丫鬟,后来进了伯府,世子妃夫人易氏便拨了伍儿刘儿珠儿三个丫鬟过来,不过贴身侍候的事都是由宜儿来做的,三人都是在外面做一些杂役的事情。宜儿至今犹记得,伍儿因为同伍氏同姓,当时伍氏对她还甚是怜惜,只是世易时移,而今伍氏和蒋菊芳都早不在了,珠儿下落不明,刘儿也去了,几个人之中,如今却只剩下她和伍儿了。 宜儿吸了口气,道:“那你知道小姐没了后,被葬在哪里么?” 伍儿点了点头,道:“就在西山上,没牌没碑的一座孤坟,我曾经偷偷溜出去祭拜过小姐,能找到那地。” 宜儿双手不觉握紧,虽极力控制,声音中依旧难掩忿怒,道:“他们,他们真的连祖坟都没让小姐进?” “世子爷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小姐自缢便是大罪,而且因为小姐自缢,还得罪了吏部的耿大人,小姐无功无劳却大罪于伯府,所以,所以…所以他在小姐死的当日便宣布将小姐逐出蒋家,从族谱中除名。小姐的尸身还是管车马的尤伯看着造孽,才出钱请人收拾了拉到西山去埋了的,要不然,只怕,只怕……” 宜儿大怒,一巴掌重重的拍在几上。 伍儿一惊,有些心虚胆怯的望着宜儿。 青漓是少有见到宜儿如此动怒的时候,当下不动声色,沏了两杯茶上来,先给宜儿递了一杯,轻轻道:“小姐请用茶。” 宜儿长出了一口气,看了青漓两眼,接了茶喝了一口,心中的怒气便消了些。 青漓又端了一杯茶递给伍儿,伍儿慌忙起身,一脸惶恐的接了,连连道谢。 宜儿放了茶盅,看了一眼伍儿,道:“伍儿,今天她们为何让你来找我,你知道么?” 伍儿怯生生的偷望了一眼宜儿,道:“夫人说,她想见宜儿姐姐你一面。” “夫人?见我?” 伍儿点了点头,道:“就是世子妃夫人,她说只要宜儿姐姐肯见她一面,她便,她便将我提到七小姐身边侍候。” “那你告诉我,你想去七小姐身边侍候吗?” 伍儿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花圃的活计是又脏又累,可是七小姐身边的霜儿姐姐,是个厉害的,我有些害怕。” 宜儿不觉也摇了摇头,道:“你能带我去小姐的坟前祭奠一下么?” 伍儿点头,想了想又道:“可是今日我还要去夫人那回话……” 宜儿道:“明天吧,你家世子妃夫人不是想见我么?明日巳时,你带她到西山脚下,我顺便祭奠一下小姐。” 伍儿惊疑不定,道:“宜儿姐姐,你要在小姐的坟前见夫人?” 宜儿有些感触,道:“我本来不想再见西昌伯府的人了,既然你们世子妃夫人遣了你来,我总不能让你回去交不了差吧。想来我和她也没什么谈的,那又何必另外择日子呢?” 伍儿走的时候,宜儿打赏了点碎银以及各类吃食,伍儿自是千恩万谢。 只是宜儿的情绪却不怎么好,青漓看在眼里,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到没想宜儿反而问她:“你猜这西昌伯府世子妃夫人见我干什么?” 青漓哪里能知道?在此之前,她连西昌伯府的名都没有听过,她早知道宜儿是从小走失,三年前才被杜子悟夫妇找回来的,今日听了宜儿和伍儿的对话,隐约知道宜儿该是在西昌伯府待过,估计过得还并不好,这种主子之前的难堪过往,她又哪里敢胡乱搭话? 好在宜儿实际上也并不是要她回答,此时宜儿又道:“也甭管她想干什么,反正明天就知道了。青漓,你差人去准备一些祭奠用的物事,明日带上溅泪惊心,随我去一趟西山吧!” 而在西昌伯府,伍儿回去回了话之后,蒋明玉当即就大怒而起,大声喝道:“你说什么?她要在那贱婢的坟前见我们?” 伍儿匍匐在地,吓得瑟瑟发抖,却不敢不答,只得小声的应了声是。 蒋明玉还要破口开骂,却被易氏阻了,易氏对伍儿道:“这事你干得还不错,你先下去吧,我事前既已说了,你回花圃就去收拾一下,搬到小姐的玉锦院去吧。” 伍儿怔了一下,忙应了,退了出去。 蒋明玉便道:“母亲,这丫头笨手笨脚的,我又不喜欢,你将她放到我院子里干什么?” 易氏狠狠的瞪了蒋明玉一眼,道:“你不喜欢,丢在院子里养着便是,又碍你什么事了?为娘的教了你多少回了,别动不动就发火,特别是在外人丫鬟面前,你到好,一句没听进去不说,现在却是越发的变本加厉了,你说,那小丫头不过是照实回了句话,你朝她凶个什么劲,起个什么用?” 蒋明玉见易氏动怒,不敢争辩,上前扶着易氏的手臂摇了摇,道:“母亲别生气,女儿知道错了,下次改,再也不会了。” 易氏叹了口气,溺爱的摸了摸蒋明玉的头,道:“不是娘亲要说你,你看看你,马上就要满十六岁了,早该说亲嫁人了,可就你现在的性子,你说你嫁到别人家,娘亲怎么能放得了心?” 蒋明玉红了双颊,道:“母亲不放心,那女儿就不嫁,一辈子陪着母亲就是了。” “说什么傻话呢?被你父亲听到了,不臭骂你一顿才怪。” 蒋明玉嘻嘻笑道:“父亲这不是不在么?”又想了想,凑近易氏道,“母亲,你明天当真要去西山见那小贱婢?” 易氏白了蒋明玉一眼,将左右服侍的丫头全都使了出去,这才道:“明玉你要记住,今日不比从前了,不管她以前是不是府里卑贱的丫头,可她现在是青湘侯府的小姐,户部侍郎杜大人家的千金,在人前你可千万不能再这样称呼她了!” “女儿知道了,女儿在她面前做低服小就是了。” 易氏叹了口气,道:“为娘也不是要你为难自己,只是,明面上的礼仪咱不能少了就行了。母亲也知道,这样委屈了你,可你也知道我们西昌伯府现在的状况,外人看着风光,实际上也只剩下一副空架子了。你祖父,堂堂的西昌伯,这么多年什么事也不理,一心只知道修道炼丹,而这几年你父亲一直闲赋在家,在这么下去,世人谁还知道在京城里有我们西昌伯府?” 第113章:松岗话孤坟 蒋明玉道:“可是,那小贱婢的父亲也不过是个户部侍郎,母亲如此低声下气去找她,难道她还能帮得上父亲的忙?” 易氏道:“所以说人的机遇变化无常,而运道却是至关重要的,你只知道她以前不过是府里卑贱的小丫头,现在也只是个四品京官的女儿,可你知道她此番落水,救她的人是谁么?” “女儿听说了,好像是云平长公主殿下。” 易氏道:“老东升侯谭卫死了之后,云平长公主一直闭门谢客,这都多少年了?这么多年,长公主殿下从未在公开场合下露过面,听说一直在荨东山的别院静养,你说怎就这么巧,救那丫头的偏偏就是她老人家呢?” “女儿也觉得,那小贱婢的运气就是太好了点。” 易氏叹道:“你只知道云平长公主救了她,为娘却还打听到了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 “长公主殿下救了人后,居然还和那丫头很是投缘,当即表示要收那丫头作干孙女。” “什么?”蒋明玉大吃一惊,不敢置信的望着易氏,道,“怎么可能?云平长公主是什么身份?她老人家怎么可能会收那个小贱婢作什么干孙女呢?母亲,你是不是搞错了?” 易氏道:“消息是你那东升侯世子爷喝醉了酒亲口说出来的,你觉得还会有假?” 蒋明玉一呆,颓然的朝软榻上坐了下去,随即有些咬牙切齿的道:“凭什么啊?那小贱婢凭什么这么好运?母亲,我不信,你也说世子爷是喝醉了酒才说的,这喝醉了酒脑子不清醒,说错了也是有的,我这就去问问世子爷,我才不相信那小贱婢有这个运道呢!” “你给我坐下。”易氏喝道,“你急个什么劲?你可知道,东升侯世子爷在醉玉楼上喝酒的时候都说了些什么?为娘告诉你,云平长公主要收那丫头作干孙女的事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没什么可怀疑的。到是你,明玉,你好好想想,你父亲和为娘为你制造了多少机会,可你到好,到现在为止,连一点进展都没有,为娘就搞不清楚了,那东升侯世子爷不是贪花好酒么,以你的模样姿色,为何就不能让他动心呢?” 蒋明玉垂了头,道:“母亲也知道,世子爷就喜欢去醉玉楼那种地方喝酒听曲,女儿又不能时常跟着进去。而且那里面的姑娘,都是些什么货色母亲想想也是知道的,女儿就是再不堪,也不屑和那些娼嫽争宠吃醋。更何况,女儿每次跟去,梁姐姐她们必是都在的,女儿也不能为了引得世子爷注意,表现得太过了,那样的话,女儿都成什么人了?” 易氏又深深的叹了口气,道:“明玉,那东升侯世子爷是你自己瞧上的人,你父亲和我随你荒唐了这么久,已是极限了,不是母亲逼你,这要是你还得不了世子爷的垂青,让东升侯府过府提亲的话,我们可是真要开始合计你的亲事了。” 蒋明玉咬了咬牙,道:“母亲,你放心吧,世子爷已经开始注意女儿了,女儿相信,要不了多久,女儿一定会让他主动上门提亲的。” 易氏道:“东升侯府门楣何等高贵?自然是明玉你最最理想的去处,可是门第太高,也不是那么容易进的。为娘打算低声下气去见那丫头,这一方面是为了你父亲,而另一方面就是为了你。要是长公主真收了那丫头作干孙女,说明长公主殿下是真的喜欢那丫头,要是那丫头能在长公主那里为你父亲说两句好话,那你父亲要在兵部谋个差事,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蒋明玉道:“如今东升侯侯爷忝任兵部尚书,而长公主是侯爷的亲生母亲,若是长公主提携,兵部武选清吏司员外郎的位置父亲自是十拿九稳了。” 易氏道:“你知道就好。你父亲盯了这个位置已经好久了,只可惜那世子爷谭琛是个不管事的,要不然,你在他面前提上几句,这事早就尘埃落定了。” 蒋明玉道:“母亲又不是不知道世子爷的为人,最忌讳有人在他面前提官场上的事,女儿哪里敢随便提起?” 易氏道:“行了,别尽帮着他说好话。你父亲为了这员外郎的位置,可是上下打点得都差不多了,所以为娘才想着通过那丫头再加一把火,把这事先定下来。还有你,你想想,长公主收了她作干孙女,那论辈分,她可就是世子爷的妹妹了,你若是能跟她把关系搞好了,于世子爷那里,于长公主那里,对你可都是受益无穷的事啊。” 蒋明玉想了想还真是,可是又想起在乔府遇到宜儿时宜儿的冷淡,心中就有些忿忿的,道:“母亲说的道理女儿都明白,可是女儿看那贱婢,好像对以前的事还耿耿于怀,对女儿也没有好脸子,难道女儿真的要腆着脸,低声下气的去求她?” 易氏道:“她没好脸色对你,又问了伍儿当初那个野种的坟墓在哪里,还要在明天就去祭奠,这些都说明这丫头是个念旧的人,念旧的人好啊,这样我手里也多了些筹码,到时候干脆铺开了和她讲讲。还有你跟前的那个霜儿,我可听说了,当初霜儿那死丫头还扇过她两巴掌,你说要是你的话,这两巴掌的羞辱要怎么讨回来呢?” 蒋明玉皱了皱眉,道:“可是母亲,霜儿侍候女儿一直很用心,女儿用着也顺手,她……” 易氏冷哼道:“不过是个丫头,有什么舍不得的?将来在调教几个上来就是了。” “可是……” “别可是了,明玉,你要想清楚,到底你的丫头霜儿重要呢,还是你能嫁进东升侯府,尽享世子妃的尊荣体面重要?” 蒋明玉沉默,半响才道:“母亲,女儿知道了。” 易氏又道:“明玉,明日你随为娘一起去,你记着,要尽量和那丫头多亲近一些,那什么小贱婢小贱婢的,切莫再说了。要是她愿意带你去荨东山拜会云平长公主,那自是再好不过的事了,如果不能,你也要想尽办法让她在长公主面前为你,为你父亲多说些好话。说来也可笑,我们堂堂西昌伯府的未来前程,居然最后会落到这个小丫头的身上。” 蒋明玉沉思了片刻,道:“母亲你放心,待将来女儿嫁进了东升侯府,这小贱婢今日对我们的为难羞辱,女儿必将百倍的讨回来。” 第二天巳时刚到,宜儿的马车便准时到了西山脚下。 易氏领着蒋明玉和一干随从丫鬟早早便等在了这里,双方碰头之后,宜儿并没有下车,只掀了车帘,遥遥对伍儿招手,道:“伍儿,你上来引路。” 伍儿向易氏看去,见易氏点头,这才上了宜儿的马车,指挥着车夫往山上赶去。 宜儿带着贴身侍候的只带了青漓,溅泪惊心二人也跟着在车上侍候,不过她二人刚刚到宜儿身边,对宜儿的一些习惯脾性都还不熟悉,所以多是干些打杂使力的活,除这三个丫头以及车夫扈三外,马车后面还有四名护卫骑着马遥遥的跟着。 易氏那边加上护卫也是七八个人,两队人合在一起,虽说马车只有两辆,可也是浩浩荡荡的,又特别是去的是西山这般荒凉幽静的地方,就越发显得分外的招摇惹眼了。 蒋菊芳的坟就在半山一个偏僻的杉树林边上,正如之前伍儿所说的,无牌无碑,孤零零的,有些寂寥,更显荒漠,看起来当初那尤伯埋葬蒋菊芳的时候还算尽了心的,没有随随便便在乱坟岗上找一个地,而是花了功夫选了这么一个偏僻的地方,至少也能让蒋菊芳在死后得了点清净。 祭台摆了上去,烟烛香案,瓜果供品,宜儿亲自端了摆上去的,她的动作很慢,举手投足之间有一种淡淡的忧伤。 易氏一直看着她,心里不禁感叹,宜儿年纪不大,这动静之间却是不卑不亢,不急不躁,大方自然,浑然是一名知礼识仪,丽质天成的大家闺秀风范,谁又能想到当年她还曾落难,做过卑贱如泥的小丫头过呢?也难怪云平长公主在一见之下就动了要收她作干孙女的念头,如此蕙质兰心,婉约可人的女子,的确是打心底的招人疼。 第114章:门路 祭奠完了,宜儿又在青漓放置的蒲团上叩了头,这才抬头看向易氏,道:“所谓死者为大,夫人既来了,难道就不准备也给亡魂上柱香么?” 蒋明玉大恼,正要开口,却被易氏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易氏轻笑着上前,从青漓手中接过香烛,当真便对着荒坟祭拜起来。 易氏的举动令宜儿微微意外,待易氏拜完起身,宜儿才道:“我听伍儿说,夫人想约我一见,实不相瞒,家母平日里拘得紧,并不允我随便外出,不得已才出此下策,约了夫人到此荒野里会面,只不知夫人欲找我何事?” 易氏道:“杜小姐爽利,那我也不拐弯抹角了。说起来菊芳怎么着也是我西昌伯府的人,身上流的是我蒋家的骨血,如今葬在这荒郊野外,不归家庙,不入宗祠,当真令人唏嘘不已。杜小姐念着故情,特来祭拜,也称得上是有情有义了。” 宜儿道:“夫人才说了不拐弯抹角,有话不妨直说。” 易氏道:“我知道当初杜小姐在西昌伯府受了委屈,我此番携了明玉过来,一来是想同杜小姐示好相交,这二来便是想向杜小姐赔个不是,还望杜小姐大人大量,莫要再将当年的事记挂在心上。” 宜儿笑道:“夫人也说是当年的事了,当年的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过去了也就是过去了,我虽从未记挂在心上,但也不表示它就没有发生,夫人说是么?” 易氏一怔,宜儿这话模棱两可,说了到是等于没说,只得又道:“我家明玉和杜小姐年纪相仿,想来是应该有不少彼此都感兴趣的话题,小姐若是得闲,还望能常来我们西昌伯府走动走动,也能多和明玉多亲近亲近。” 宜儿道:“我之前已说过了,平日里家母拘得紧,除了府里相熟的几家通家之好外,别处是一律不许我随意走动,夫人的好意只怕我只能辜负了。” 易氏有一瞬间的呆愣,她没想到宜儿会拒绝得如此干脆,心中有些恼恨,却强自忍了,想了想,索性道:“杜小姐念旧,对往日的事不能忘怀也在情理之中。不过我们此番过来,是当真带着诚意来的,只要杜小姐一句话,我想我能说服我们家世子爷让菊芳小姐重新入了蒋家族谱,移坟进蒋家祖坟,入宗祠家庙,受蒋家香火供奉!” 眼见宜儿终于有些动容了,易氏便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又道:“我之前就说过,菊芳终究也是蒋家骨血,这般孤零零的葬在荒郊野外,怕是亡魂终是不得安宁,我虽不是她的生母,可她也喊了我三年的嫡母,我又如何忍心这苦命的丫头连死后都得不到安生呢?” 宜儿大是奇怪,她自然不相信易氏这番话是出自真心,不过很显然的是,易氏这话也并不是随口一说,诓骗于她的。也就是说,只要她答应了易氏的条件,易氏便会真将蒋菊芳的灵位迎回蒋家家庙宗祠! 宜儿好奇的是易氏究竟想要从她身上得到什么?她思来想去,以她目前的身份地位,当真没有什么能让易氏如此低声下气的忍让自己的,那她到底是在图什么呢? 易氏见宜儿沉思迟疑,又从怀里掏了一张纸出来,递给了宜儿,随后向后喝道:“还不上来见过你的新主子。” 就见蒋明玉身后,霜儿一脸煞白的走了出来,扑通一声在宜儿面前跪了下去。 宜儿皱了皱眉头,易氏递过来的正是霜儿的卖身契,她看了一眼面无人色的霜儿,然后问易氏道:“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易氏道:“我看这丫头机灵,又和杜小姐是旧识,就想着杜小姐念旧,或许想将这丫头收在身边侍候,所以,借这个机会,干脆将她送给小姐了,她以后若真能在杜小姐身边侍候,到也算是她的福分了。” 宜儿又看向一旁的蒋明玉,蒋明玉脸上到没什么表情,只是双眼通红,明显的不甘。 宜儿就笑着看向易氏道:“夫人将人给了我,那是不是说,这人我就能随意处置了?” 易氏道:“当然,人是小姐的人,小姐如何处置那都是小姐的私事了。” 宜儿叹了口气,对霜儿道:“霜儿姐姐,你家夫人的话你可听清楚了?” 霜儿面如死色,身躯微微的颤抖着,向宜儿叩了个头,也不说话,只举了双手,用力的自掌耳光,直扇得啪啪直响。 她动作快,宜儿到是愣了一下,待反应过来她已连扇了自己四五个耳刮子了,宜儿忙向惊心使了个眼色,惊心一个箭步冲近,抓了霜儿的双手,霜儿还要挣扎,却哪里是惊心的对手,那双手在惊心的手腕钳制下根本是动弹不得,哪里还能继续自扇耳光? 当年霜儿曾扇过宜儿两巴掌,事到如今,霜儿自掴当然也是因为这个,其实霜儿没这个举动也还罢了,这自掌耳光的动作一出,反倒惹起了宜儿气性,她冷冷的看了霜儿一眼,道:“霜儿姐姐这是做什么?好好娇嫩的一张脸差点都被你毁了,你可要清楚,你现在是小姐我的人,小姐我本想把你卖到怡红院去,可这脸要是毁了,人家怡红院不收,小姐我岂不是亏死了?” 霜儿身躯逐渐抖得厉害起来,到最后终是忍不住了,一下子扑在地上,连连磕头,嘴里不住的道:“小姐,奴婢错了,奴婢罪该万死,您饶了奴婢吧,只要不把奴婢卖去怡红院,您让奴婢做什么都可以,奴婢求你了,小姐,您饶了奴婢吧……” 宜儿不理她,只望向蒋明玉,道:“蒋姐姐,霜儿这丫头原是跟在你身边的吧?上次在乔府你还将人带在身边的,想来应该是姐姐身边得力的人吧?我到是很喜欢这丫头,不过若是姐姐用得应手的,我总没有夺人所爱的道理,姐姐若想还将人留在身边侍候,就尽管开口呃。” 蒋明玉哼了一声,道:“不过是个丫头而已,杜妹妹喜欢,只管领走便是。” 宜儿故意摇头叹气,对霜儿道:“霜儿姐姐,看来你原来的小姐是不要你了,那我也没有其他办法了,只能勉为其难的将你卖去怡红院了。” 蒋明玉见宜儿如此一说,不觉大怒,狠瞪着宜儿,却终是没有叫骂出来。 霜儿却显然被吓得狠了,只知道磕头告饶。 宜儿也懒得再搭理她,看向了易氏道:“夫人做了这么多,我只想知道,夫人到底想要我干什么?” 易氏道:“我知道云平长公主对小姐青睐有加,而且还要收小姐为干孙女。我想求小姐的事,不过是希望小姐在云平长公主面前替我们家世子爷说几句话而已,想来这对小姐来说,再是轻而易举不过的事了。” 宜儿道:“夫人的消息到是灵通,只是我有些不明白,云平长公主她老人家闭门谢客,不问世事久矣,西昌伯府世子爷怎么会有事求到她老人家面前去?” 易氏笑道:“长公主殿下自是田园归隐了,可东升侯却是堂堂兵部尚书,不瞒杜小姐,我家世子爷看中了兵部下的一个职位,只等东升侯点头了,不过东升侯谭识龄这个人并不容易接近,我们想尽了办法,依旧走不通这层关系,所以……” “所以夫人的意思,是想让我请动长公主殿下,让长公主殿下为世子爷说项?” 易氏不否认,道:“事成之后,我们整个西昌伯府都感念小姐大恩。” 宜儿道:“夫人让菊芳小姐的灵位入蒋家宗祠,又送我一个我感兴趣的丫头于我,却原来便是希望我作这个说客。” 易氏道:“这事于杜小姐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可于我们西昌伯府,却是顶天的大事,还望杜小姐能……” 宜儿有些自嘲的笑了笑,道:“夫人凭什么认为我有这个能力?又凭什么觉得我会去做这个说客呢?” 易氏道:“杜小姐又何必自谦?我们都知道,长公主殿下不问外事多年,这次却要收小姐为干孙女,若不是真心喜爱小姐,又如何解释呢?小姐既得长公主青睐喜爱,在她老人家面前说一句话,自然顶得了别人百句千句,所以说如果连小姐都没有这个能力,那我想我家爷的这档子事,只怕就没人能促得成了。至于小姐是不是肯帮我这个忙,我也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除了之前说的这些,小姐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便是,只要我有能力办到,自然不会令小姐失望。” 第115章:庙会 宜儿心里清楚,要说长公主对她有多喜爱,只怕并不见得,长公主对她的这点不同,很大程度上都是因为她那外孙姜宥罢了。事实上先莫说长公主到底喜不喜欢她,她有没有这个本事在长公主面前替人说项的问题,即便是她真有这个本事能力,她也不可能答应易氏的请求的。 对西昌伯府,她不落井下石,对其报复打击已是极限了,要让她去帮那西昌伯世子蒋树青的忙,宜儿还真没有这样的胸怀。 她恨过西昌伯府,特别是刚刚听闻蒋菊芳噩耗的时候,她甚至恨不得蒋家里每一个人都不得好死。她厌恶蒋家,是因为蒋菊芳,可如今易氏恰恰又以蒋菊芳为筹码,想跟她达成和解,甚至是想让她反过来去帮蒋家,这一刻宜儿觉得特别可笑,可心底却有一种恶心的感觉渐渐的升了起来。 她淡淡的看了易氏一眼,道:“夫人真是高看我了,长公主殿下说要收我作干孙女,不过是一句戏言罢了,我都不敢当真,夫人哪来的言之凿凿呢?再说了,历来女子不干政,像官员要职任免举荐这样的大事自有吏部主持,即便吏部有失偏颇,其后尚有皇上圣裁,哪里是夫人和我这样的内院妇人该过问筹谋的?” 易氏一呆,有些无法置信的看着宜儿道:“你……” 宜儿又道:“夫人乃是出自鸿胪寺丞易大人府上,鸿胪寺主外宾之事,代表的是天家颜面,我早就听说易大人是昭明四十九年的榜眼公,文笔才气皆为人中冠楚,入仕之后更是奉公守法,知礼识仪,被誉为书香世家的楷模,夫人家世如此,想来这男主外,女主内的规制夫人自是再清楚明白不过了,所以,我也不多说了,只奉劝夫人一句,夫人贵为西昌伯府世子妃,一言一行莫不是代表着西昌伯府,切莫病急了乱投医,到时候竹篮打水不说,只怕若是因此连累了夫家,夫人便是再后悔,也于事无补了。” 易氏大怒,她什么时候被如此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说教过,只觉直气得心口隐隐作疼,乃冷笑了一声,道:“杜小姐当真不愿意帮这个忙?” 宜儿道:“夫人忘了?不是我不愿意帮,而是我人微言轻,是没有这个能力罢了。” 易氏紧紧盯着宜儿道:“杜小姐是个念旧情的人,难道真愿看到菊芳小姐即便死后也孤苦伶仃,魂魄无依,沦为孤魂野鬼么?” 宜儿叹了口气,道:“佛家是有魂兮轮回的佛理,不过也有人死如灯灭,万事皆休的说法,我在想,既已万事皆休,那她的魂魄是否能得以安定,是否可以超然轮回,就不在她葬在那,是家魂还是夜鬼了。更何况……” 宜儿停了下来,易氏却忍不住问道:“更何况什么?” 宜儿看了易氏一眼,才缓缓的道:“更何况,我了解她,我想,对一个害得她走投无路,只能投環自缢的亲人家族,这祖祠家庙,她或许并不愿意,也不屑于进吧?” 易氏轰然一呆,看着宜儿仿佛像是看一个怪物一样,许久没有丝毫动作,到是蒋明玉,哪里还能忍得住,厉声道:“你个小贱婢,你说什么?当初那个野种是她自己上吊自杀的,关我家什么事?” 宜儿冷冷看了蒋明玉一眼,也不与她争辩,举步就向停在一旁的马车走去,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手微微张开,手里那张霜儿的身契就从手心里滑落,她轻轻道:“蒋夫人,蒋小姐,在这个世上,并不是所有人就像你们想的那样,是小肚鸡肠,睚眦必报的,这丫头以前是冒犯过我,但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我还没无聊腌臜到要挖空心思去报复折磨一个小丫头的地步。” 说完话,宜儿再没闲着,径直上了马车,马鞭挥动,招呼也没再打一个,便扬长而去了,只留下易氏蒋明玉和霜儿几个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其实对于蒋菊芳,宜儿是早有打算,从西山回了青湘侯府之后,她就让庄秀董擎出面,去城外找了一间并不起眼的庙宇请了僧人先去蒋菊芳的坟前诵经超度了七日,再就近在西山重新选了个风水地为蒋菊芳择棺移坟,又替蒋菊芳在庙宇中卷了香火钱,供了长明灯,待一切办妥之后,已是半个月之后了,蒋菊芳重新下葬的时候,宜儿亲自去了,石匠请示石碑上刻什么的时候,她想了想,抛开了蒋姓,只简单的让人刻了“伍氏菊芳之墓”几个大字。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也就不赘叙了。 却说没过几日就是大庙会了,京城的大庙会最热闹的地方莫过于郊外的白马寺,事实上宜儿最初听说这白马寺,还是当日在北开城上云府做客的时候,云老太爷曾赏了她一串白马寺主持慧光禅师加持开光过的紫檀木佛珠,当时云瑶对此还还有些艳羡,直埋怨她祖父偏心,宜儿觉得有些好笑,也记下了白马寺和慧光禅师的大名。 每年大庙会白马寺的庙会都堪称京城最热闹的几个盛会之一,有各种杂耍幻术表演不说,白马寺的素席也是京城一绝,更何况还有在每次大庙会庙会之上,压轴上场的慧光禅师开光加持的法器拍卖会,那更是勋贵云集,人山人海。 宜儿一家人回京的日子并不长,李氏也没有机会带宜儿外出走动,是以白马寺的大庙会庙会,李氏早早便在白马寺里订了禅房素席,到五月十五正日子,天还没亮,青湘侯府就开了侧大门,七八辆马车鱼贯而出,浩浩荡荡的朝城外驶去。 如此热闹的盛会,宜儿身边的丫头们也都个个兴致高昂,想要跟去见识见识,宜儿不想扫了她们的兴,遂手一挥,将能去的都给带了去。当然了,秋霞阁也不能走过精光,蓝荞银谷两个伤还没好,银锁还得照顾她们,自也不能跟去,王嬷嬷和另外两个粗使嬷嬷上了年纪,也不稀罕去看什么热闹,自愿留了下来,另外,六个尚不入等的粗使丫头有两个因为轮值当差去不了,其余的都跟着去了。 本来青漓想留下来照看蓝荞银谷,让银锁去的,被宜儿给拦了,宜儿见去不了的丫头脸上都或多或少的有些失望,不免笑着许了诺,凡秋霞阁的人,无论身份,没去成庙会的都赏一百个铜子作为补偿。 这下留下来的丫头们眉开眼笑了,到是跟去庙会的丫头瞪大了眼睛,特别是那四个粗使的小丫头,她们的月钱才五十个铜子啊,宜儿这一赏就是她们两个月的月钱,如何能令她们不动心? 当即佩兰就苦着脸对宜儿道:“小姐,奴婢能不能不去了啊?奴婢替鼎儿当差,小姐带她去吧。” 鼎儿是六个粗使丫头中要留下来轮值当差的两人中的一个,此时急忙摆手道:“奴婢不去,奴婢不去,佩兰姐你就高高兴兴的随小姐去庙会吧,回来也好跟我们好好说说庙会上都有些什么新鲜稀奇的事儿。” 佩兰作恼,可当着宜儿的面,总不能强行抢了鼎儿的差事吧,只能可怜兮兮的朝宜儿看去。宜儿觉得好笑,故意板了脸,道:“刚报名的时候一个个积极得很,这会想后悔啊,晚了!” 众皆轰笑。 佩兰哭笑不得,却也不敢多说,到是青漓笑骂道:“你个丫头,眼皮子就这么短,这会就盯着小姐那一百个铜子的赏钱了,你也不想想,跟了小姐出去,侍候得好了,小姐若一高兴,打赏你的还会少得了这一百个铜子?” 佩兰一想,青漓说的也有道理,虽然以她的身份,还没资格到宜儿近身前侍候,可是资格这个东西,说白了还不是主子一句话的事,能跟着宜儿出去,总是一个在小姐面前露脸的机会,这要真入了小姐的眼,那就不是区区一百个铜子的事了! 想通了这个,她便不再纠结那赏钱的事了,顿时又眉开眼笑起来,到又引得众人一阵大笑。 第116章:进寺 今天往白马寺去的人多,车自然也不少,宜儿她们一行走得早,路上到没怎么堵,到白马寺前山的时候,尚不到辰时四刻,山上的人已见多,逐渐热闹了起来。 侯府里,二房二夫人万氏身子有些不爽,而四夫人魏氏的生母,也就是威钦侯魏道槐的宠妾宋姨娘,听说身子也不舒服,一大早魏氏就领着杜晋瑶和杜茵茵两姐妹,去了威钦侯府看望宋姨娘去了,而五夫人徐氏身子越发重了,自然也是去不了,所以侯府里实际去往白马寺的只有三房钟氏带了杜沁文杜沁雅两姐妹和大房的人。 当然宜儿带的人多,李氏虽皱了皱眉,却不舍得说她什么。 白马寺位于京城南郊,出京城外三十里的福通山上,原只在山脚下起了几间佛堂禅院,却随着白马寺的声名鹊起,寺院不住的往山上扩建,到昭明三十六年,昭明帝在金銮殿上召见了时任白马寺主持的宝光禅师后,亲题了白马寺的牌匾,将白马寺御封为了皇家寺院,至此白马寺的名气到了极致,偌大的一座福通山,几乎全被白马寺的庙宇占据。 宝光禅师羽化之后,世人多有认为白马寺会自此衰败,却没想到继任的慧光禅师不仅佛法高深,而且还精通医理,昭明五十一年,皇后娘娘病重,御医院束手无策,最后慧光禅师领旨进宫,以金针渡穴之法,治好了皇后娘娘的重病,由此慧光禅师名声大震,闻名于世,远近上来求医者络绎不绝,只慧光禅师问诊讲究个缘法,有缘者诊治,无缘者一律拒见,因着白马寺和慧光禅师的名声,又有先皇亲题的山门牌匾,是以一直以来,即便是勋贵权门,在白马寺也不敢造次,只得依了慧光禅师的规矩求医问诊。 宜儿等人来得早,下车后,便有知客僧将众人引进了预订好的禅房静院,院子里有四间禅房,不过宜儿她们总共只来了两房人,主子加上小杜昱也才六人,长房占了一间房,三房占了一间,余下两间便空了下来。 稍作歇息,外面已逐渐热闹了起来,绿芙待不住,早想着要出去看看热闹了,只是李氏在,她哪里敢吱声? 到后来李氏见她仿如热锅上的蚂蚁般团团转了,不觉好笑,便道:“罢了罢了,你们出去看吧,只是外面人多,不准出后寺门,那观风塔地势高,你们想瞧热闹就上塔去瞧,还有,最最重要的是,得把小姐侍候好了,听明白了么?” 绿芙大喜,连连点头。宜儿就笑着对李氏道:“娘亲放心,绿芙是靠不住,这不,还有青漓跟着么,再说了,女儿只上观风塔上去看看,不会出什么事的。” 绿芙顿时嘟着嘴抗诉,宜儿道:“怎么?我还说错了你?” 绿芙便委屈的道:“奴婢,奴婢哪有小姐说的那么不靠谱?” 李氏大笑,也不理绿芙,拍了拍宜儿的手,道:“娘亲也知道你一向稳妥,去吧,到你三婶婶那看看,那两个小丫头估计也早就坐不住了,你带上她们,仔细一点!” 宜儿应了,杜昱也想跟着去玩,李氏想着那观风塔有十数丈高,没有同意,小包子便一脸苦闷,可怜巴巴的看着宜儿领着丫鬟们走了出去。 正如李氏所说,杜沁文和杜沁雅是早就呆不住了,所以在见到宜儿的时候二人都喜出望外,得了钟氏点头之后,便兴奋得手舞足蹈的随宜儿冲出了禅房。 白马寺有前寺后寺之分,前寺多是庙宇佛殿,贡着诸天神佛,长年对外开放,以供世人拜佛求因,实际上世人口中的白马寺指的便是这前寺。而后寺则尽是禅房静院,是专门用来招待那些达官贵人的家眷的,是以后寺的风景,虽不特别出彩,却也别致精美。 白马寺几乎占据了整座福通山,前寺后寺都是极大,听说这后寺内,光是像宜儿她们预订的这种静院就有近二十座,而像今日这种盛会,这般的禅房静院却是座无虚席,而且都得提前预订,甚至很多时候,光有钱还不一定就能订下来的,外面有传言说,白马寺基本上只接待达官勋贵,像一般的富商豪户,就是你出再多的钱,想预订白马寺的后寺静院,指不定人家都是慨不接待! 后寺自然不会只有宜儿等人,只是这时候时辰还早,好些预订了禅房静院的人家尚还没到,所以宜儿几个一路之上几乎没遇到什么人。 爬观风塔的时候,跟着宜儿的丫头些就被宜儿放了让她们在后院四处活动了,宜儿只带了青漓绿芙,溅泪惊心四个丫头在身边,而杜沁文杜沁雅一人带了两个丫头跟着,一行十来人,往观风塔顶爬去。 观风塔总共九层,塔高三十三米,地势极佳,站在九层塔顶之上,整座福通山尽收眼底,一览无遗。 待上了塔顶,一行人基本上都有些气喘吁吁,宜儿随意看过去,溅泪惊心却依旧是面不红,气不喘,她不由在心里暗叹,这几年养尊处优的日子过惯了,这身子也是比不得从前了。 前寺已经人潮如织,热闹了起来。 宜儿几人站在塔顶,视野开阔,将整个庙会看得是清清楚楚,却比起身处其中多了种俯瞰全局的自在。 杜沁文杜沁雅两姐妹里,杜沁文是姐姐,反而活泼好动,而杜沁雅刚满九岁,却是沉静稳重,一副小老头模样,这两姐妹就像是搞反了一样,姐姐像是妹妹,而妹妹反倒像个真正的姐姐。 杜沁文和绿芙在一起,那一惊一乍,叽叽喳喳的直吵得人耳膜发震。 宜儿见她们开心,也懒得去约束她们,自顾自的随意眺望。 前寺最大的白马台上,搭了戏台,只是庙会上人太多,过于嘈杂,唱戏自然是不合适的,那戏台上便是一些杂耍表演,什么顶大鼓,耍花枪,踩高跷的应有尽有,还有训猴的,牵了三只猴子上台,随着主人的命令,那猴子便又是作揖打滚,又是磕头讨喜,确也有趣,宜儿到是看得津津有味,却冷不防身旁的绿芙忽然又笑又叫道:“你们看,那人怎么那么笨,竟掉水里了。” 宜儿回身就给了绿芙一记爆栗,佯骂道:“你个死丫头,作死啊,惊叫什么,想吓死小姐我啊?” 绿芙捂着头,委屈的看了宜儿一眼,道:“小姐你看嘛,那个人蒙着眼睛摸福字,结果走岔了,掉那旁边的小水沟里了,那小水沟离墙上的福字那么远,他都能掉下去,本来就是笨嘛。” 宜儿见绿芙那模样,只觉莞尔,忍了笑,随着绿芙的手指看过去,果见在摸福的地方有个人掉进了水沟里,惹得旁人哈哈大笑,不过宜儿一眼望过去,好巧不巧就看到了一个人,心里面顿时一动,想着这人那性子,怕是没耐烦去看什么庙会热闹,那他来白马寺,其意味就不言而明了。 宜儿心中甜蜜,又想着马上这人的生辰就到了,父亲将给他送礼的事交给了自己,那到底要给他送个什么东西呢? 从塔上俯视下去,隔得有些远,这人脸上的表情看不真切,不过想也想得出,定还是那副臭烘烘的僵尸脸,没什么表情。其实宜儿不知道,姜宥在她面前的时候,脸上已经生动了太多,起码时不时的还能从他脸上看到笑意,而搁在别处,别说是笑了,就是天塌下来,也休想从他脸上看到一丝的别的表情。 不过这人长身而立,气质冷漠而华贵,到也称得上玉树临风,卓尔不群。 第117章:品茶 除了蒙眼摸福之外,庙会上还有很多可供游人互动的游戏,绿芙性子跳脱,早跟着杜沁文又被别的地方吸引了过去,而宜儿的眼光随着姜宥转动,直到杜沁文摇着她的手臂,撒娇的道:“三姐姐,你看,那有糖葫芦,我想吃。” 杜沁雅就道:“姐姐也是,早上不是吃了粥的么?母亲说过,外面的东西不干净,叫我们少吃的,再说了,母亲又不准我们出后寺的寺门,你就忍一忍吧,回去让小厨房给你做。” 杜沁文嘻嘻道:“你就知道母亲说,母亲说,母亲还说我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呢,不能饿着了,又不是你,还是个小屁孩,身体都还没开长。我现在就饿了,就想吃。” 杜沁雅大恼,道:“你,你,我回去告诉母亲去。” “去去去,就知道去告状,下回出去玩不带你了。” 杜沁雅哼了一声,道:“母亲说你是个惹祸精,要我在边上看着你的。” 宜儿见二人拌嘴,只觉有趣,便一手一个,将两人拉了过来,道:“没事,不就几串糖葫芦么,我让人去买就是了。”回头吩咐溅泪,“你跑一趟吧,塔下若碰上了作耍的丫头,让她们出去买几串进来,外面人多,让她们自己注意安全。” 溅泪领了命,下塔去了。 几乎与此同时,在福通山脚下一间茅草屋里,一个锦服公子舒舒服服的半躺在一个自摇椅上,端了桌上的茶碗,惬意十足的茗了一口,继而闭目轻叹,一副欣欣然陶醉享受的表情。 武进走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自家爷这副模样,他虽心里焦急,却不敢在这个时候冒然开口,只静静的垂立在一旁,除却开门关门时的吱呀声,再没弄出一点别的声音。 也不知过了多久,锦服公子才慢慢睁开了眼睛,咂了咂嘴,叹道:“世人偏爱绿茶红茶,而女子多喜花茶,却少有人知道,这世间诸门茶类之中,唯有这白毫银针才可称得上是真正的人间极品,享受啊!人活一世,能多品几次这种陶然销魂的滋味,也不枉了!” 武进道:“我大辉谁不知道爷您喜茶爱茶?就连万岁爷都赐了个茶痴的别号给爷,要论在茶道上的技艺见识,普天之下,又有谁能与爷相提并论呢?” 锦服公子道:“你也别尽捡爷爱听的说,爷来问你,在绿红黄黑白青花药这八大类中,这白毫银针当属何类啊?” 武进一呆,愣愣的半天没敢接话。 锦服公子摇头道:“你说你咋就这么蠢呢?跟爷这么多年了,怎么就没从爷这里学会那么零星半点的呢?再说了,即便你不懂茶,动动脑子总行吧,这白毫银针白毫银针,它难道还会是红茶?还会是黄茶?” 武进汕汕的一笑,道:“爷说的是,奴才确实愚笨。” 锦服公子叹道:“罢了罢了,跟你说茶,简直就是对牛弹琴。爷问你,你既然已经下来了,白马寺里可都安排妥当了?” “回爷的话,都已全部按计划准备妥当了。” 锦服公子道:“那就好,京城里,也好久没有热闹热闹了,大家既然都不愿意开这个头,那我就来点过引线,抛砖引玉吧。” 武进有些犹疑,欲言又止。 锦服公子瞥了他一眼,道:“有什么你就说。” 武进想了想,才道:“爷,我们真要这么做么?” “废话,爷让你安排准备了这么久,难道是要闹着玩的?” “可是,这一步踏出去,爷,可就回不来头了。” 锦服公子歪着脑袋看了武进几眼,道:“武进,你跟爷说,从爷出生开始,爷难道真还有什么其他的路可走?爷想得很清楚,你也别再自欺欺人了,没有,从头到尾就没有!爷在想,爷活这一世,总不能让爷坐在这等死吧,爷总得要拼这一回的。” 武进道:“爷就是要争,也犯不着一来就对姜世子动手啊,那可是个马蜂窝,捅破了,宁国公可不是什么善茬?” 锦服公子冷笑了两声,道:“姜宥也嚣张了这么多年了,该到头了。武进,不是爷非要选他动手,前两年北漠的那场大战已经让他声名鹊起,要是再过几年,这可就是活脱脱另一个宁国公了,到时候,爷再想动手,怕是就晚了。” 武进沉思了一阵,又道:“以姜世子的性格,奴才总觉得他不会来逛庙会才是,爷当真确定他会为了一名女子来这福通山的庙会?” 锦服公子笑了,道:“所以说这个世道在变,还当真是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姜宥这个人,冷心冷肺,桀骜孤僻,可是这样的人,若真是动了情,就只会比常人更执着,更专情,更无法自拔。他要来这白马寺的庙会爷是一点也不奇怪,爷好奇的是这个能让姜宥这个冷血都为之动心的女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呢?” 而观风塔上,杜沁文想吃的糖葫芦最后还是没有等来,买糖葫芦的银莲和佩兰两个丫头在爬观风塔上七层的时候,跑得急了点,在转弯的地方没看见有人,银莲就撞到了一个也在爬楼的小姐身上,手上拿着的糖葫芦撒在了地上不说,有两个正巧就落在了那小姐身上,污了衣裳。 银莲和佩兰顿时傻眼了,特别是银莲,她跟着宜儿的时日已是不短,自是认得出那小姐身上的衣服是上等的苏锦织就的撒花软烟罗裙,价值不菲,她是万万赔不起的。 那小姐怒目圆睁,反应过来即破口大骂道:“哪来的冒失丫头,走路不长眼睛啊?作死啊这么急匆匆的。” 银莲佩兰慌忙连连道歉,却又哪里能令那小姐消气? 那小姐一行六人,看上去是两位小姐主子各带了两名丫头同行,除却污了衣服的那小姐之外,还有一名小姐穿的是四喜如意云纹锦锻,鹅黄的衣裙配上她姣好的面容,美得出尘脱俗却又有一种雍容华贵的典雅。 被污了衣服的小姐不依不饶,她的丫头上前拉了银莲佩兰不让走,银莲胆小,又知道是自己理亏,被吓得够呛,到是佩兰镇静,道:“这位小姐,弄脏了你的衣服是我们的不是,赔也好,什么都行,你们也不能一直抓住我们不放吧,我家小姐还在塔上等着我们回话呢。” “赔?就凭你们两个贱婢,能赔得起小姐我的衣服?” 佩兰咬咬牙道:“就算我们赔不起,不是还有我家小姐吗?” 那小姐嘲讽道:“就是把你两个卖了也赔不了我这身衣服,你家小姐傻了不成,会为了你两个贱婢替你们赔我的裙子?” 佩兰有些不确定,她是青湘侯府的家生子,侍候宜儿时日尚短,对宜儿的心性脾气还不是很了解,而银莲虽然觉得宜儿肯定不会撂下她置之不管的,可又怕那身撒花软烟罗裙确实太过贵重,到时候令宜儿为难,一时便有些局促不安,不敢肯定。 那小姐见她们神色,哪里还不明白?当即冷笑道:“怎么,知道你家小姐也不会替你们善这个后了?” 佩兰道:“不是的,你这身衣服再贵,我家小姐也会赔你的。” “哼,真是嘴犟的贱婢。” 这时另外那个长相姣美的黄衣小姐道:“表姐,你和她两个丫头在这拌嘴纠缠有什么用?她们既说她家小姐会做赔的,反正我们也要上塔,不如就上去看看再说,到是表姐的这身衣服,既已脏了,自是不能再穿了,所幸我这里多带了一条菊纹上裳,比不得表姐的撒花软烟罗裙,表姐就将就一下,应应急。” 那小姐听了黄衣小姐的提议,在丫头的侍候下换了衣衫,然后才跟着银莲佩兰二人上了塔顶。 第118章:烟罗裙 杜沁文的糖葫芦都被银莲撒在了地上,自然是没能吃上,当然,当银莲佩兰上到塔顶的时候,也没人再去关心糖葫芦的事。实际上,那个被银莲弄脏了衣物的小姐宜儿还认识,当初在宛县戴府,也正是这位大小姐硬诬她是小小绣娘,偷了主家的云锦衣裳穿在身上的。 这人自然就是戴心妍,宛县戴家二房,礼部侍郎戴从礼的千金小姐。 戴心妍见银莲佩兰的主子小姐竟是宜儿,也是愣了一愣,半响才上前道:“原来是杜小姐,还真是巧啊。” 宜儿微微欠了欠身,算作回礼,目光却落在了戴心妍身后那名黄衣小姐的身上。 戴心妍有些得意,道:“这是我表妹,大理寺少卿雷韬雷大人府上的小姐。” 宜儿便含笑道:“原来是雷小姐,有礼了。” 雷茜也笑着回礼,道:“我是早听过杜小姐的大名,正愁没有机会相见呢,这到巧了,今日就碰上了。” 宜儿道:“雷小姐听过我?” 雷茜不自然的笑了笑,道:“不瞒杜小姐,乔府寿宴那日,其实我也去了乔府,只是没有缘分,跟杜小姐错过了,后来杜小姐又出了那样的事,也就没能见上面了。” 那日乔府寿宴,只怕所有人谈的都是宜儿落水的事,因为这事,就连乔府的正宴都给耽搁了,雷茜听人提到她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宜儿淡淡一笑,又见银莲佩兰两个神色慌张,一副拽拽不安的样子,便道:“你两个,做事向来冒冒失失的,我也习惯了,说吧,今儿个又犯了什么错?” 两个丫头对望了一眼,佩兰正要开口,雷茜却轻笑道:“其实也都是一场误会,杜小姐的这两个丫头上塔梯的时候,跑得急了点,将表姐的一件上等苏锦撒花软烟罗裙给弄污了,表姐原也不知道这两丫头原来是杜小姐身边侍候的,所以就说了两句,到没想杜小姐这两丫头也是个要强的,当即就要赔要偿的。却也巧了,我表姐的这件烟罗裙是新做的,质料用的是江南锦绣阁的上等苏锦,材质上乘,这价值到也不菲,想是杜小姐即便再惯着宠着,这两丫头身上,估计也是赔不上的,所以……” 这雷茜生得美,人看上去更是温温柔柔的,只是这话说出来就变了味道,宜儿到也懒得管她,只扭头向银莲佩兰看去。 银莲心里一跳,双腿一软,就向着宜儿跪了下去,道:“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没有看见这位小姐,冲撞了人不说,还让糖葫芦汁脏了这位小姐的衣服,奴婢该死。”宜儿见银莲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便笑了笑,道:“我还以为多大的事呢,不就是污了一件裙子么?这也值得你这丫头说什么生啊死的?快给你家小姐我起来,别跪了,到惹得旁人笑话。” 银莲一呆,茫然的抬头朝宜儿看去,佩兰却是大喜,连忙上前将银莲扶了起来,道:“银莲姐姐,小姐都发话了,还不快起来回话。” 雷茜见宜儿非但不生气,还似乎轻描淡写的就将事情顶了下来,心里不由得有些着恼,便道:“照理说,一件烟罗裙而已,的确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我表姐这件,无论材质做工都是极品。杜小姐也应该知道,锦绣阁的苏锦在京城本就精贵,很多上等的质料用独一无二来形容也不为过,这件烟罗裙,光是这质料苏锦,当初就花了表姐两百两银子,后又请了天外楼的萧娘子亲自织绣,总共花费……” 宜儿笑着抬了抬手,道:“雷小姐不用说了,戴小姐的这条烟罗裙能不能先让我瞧瞧?” 雷茜心里虽恼,不过她刚才的话到也并没有夸大,戴心妍这件烟罗裙的确是花费不菲,当下和戴心妍对望了一眼,就示意丫鬟将烟罗裙递了上去。 宜儿只随随便便的看了一眼,就道:“戴小姐,雷小姐,既然这裙子是我丫鬟弄脏的,那自然该是我们来赔,这样吧,我这有两个方法,你们看哪个合适一点吧,一就是直接折了银子,戴小姐这裙子无论质地做工,都是精品,我们就直接一点,五百两银子,权当这条裙子是被我买下来了!” “五百两银子?” 塔上的诸人都是一惊,银莲是没想到这裙子竟值这么多钱,当真是将她卖个七次八次的也不够赔,可小姐却愿意为了她这么个不起眼的丫头替她赔付,她心里感激,喉间就有些哽咽。而青漓绿芙眼力自比银莲佩兰等丫头要好,也知道戴心妍这件裙子的确精贵,但若说值五百两银子,却有些过了,二人只道宜儿这是在破财息事宁人,青漓也就罢了,而当日在宛县戴府,绿芙也是在的,本来就对戴心妍怀有浓浓的敌意,这会见她一条破裙子就要宜儿赔她五百两银子,却哪里还忍得住,猛地就要跳出来说话,却被宜儿冷冷的瞪了一眼,只得咽了口气,有些不甘的垂了头。 雷茜和戴心妍却也是愣了一下,戴心妍这件烟罗裙所用的苏锦,的确是花了接近两百两的银子,可后续刺绣成衣,满打满算,即便是真请了天外楼最好的绣娘来做,一百两银子的工费已是顶了天了,也就是说,无论怎么来算,这条裙子最多不过三百两银子罢了,可宜儿开口就是五百两,这又如何不令她们侧目呆滞? 宜儿却不管各人的呆愣惊诧,又道:“这第二个办法嘛,要不戴小姐许我几天时间,我去重做一件一模一样的烟罗裙来还给小姐便是。” 所说头一个办法雷茜两人还能理解为宜儿这是在破财息事,那这第二个办法就直接让二人有些目瞪口呆了。 “杜小姐的意思是要重做一条?还一模一样?” 宜儿点头。 雷茜尤自不信:“材质手工都一模一样?” 宜儿道:“要说绝对完全相同自然是不是的,不过之前听雷小姐说过,这裙子是出自天外楼萧娘子之手,我想请萧娘子再做一条,当也不是什么难事。” 请萧娘子重做自然不难,难的是云锦质料,可宜儿避重就轻,根本不提质料的事,雷茜就笑道:“莫不是杜小姐是准备让萧娘子将这条裙子拆改了,重新再做过?” 宜儿也笑道:“雷小姐真会开玩笑,就着这条裙子拆改,我还不如直接让人将它盥洗出来呢!我说的重做当然是指从质料到刺绣裁剪,合体缝衣都全新的重做一条,这质料当然也会是全新的。” “可是我表姐这烟罗裙的料子是限量的,现在根本买不到,杜小姐难道是想用别的料子替代?” “用的别的料子又岂是我所说的一模一样?”宜儿轻笑道,“关于质料的事,二位小姐就别担心了,总之到时候我保证质料是全新的,刺绣成衣都是出自萧娘子之手,你们看,这样可好?” 雷茜二人是完全被宜儿弄糊涂了,不知道宜儿这般淡定自信究竟是哪来的底气?雷茜都已经说过了,这云锦质料是限量的,现在根本买不到,可宜儿还是这般全无所谓的模样神情,二人都不知道宜儿究竟是没听明白呢还是要强撑着面子不服输? 戴心妍看着宜儿那成竹在胸的神情,心里火大,本来,她原也没有想要怎样,只要宜儿服个软,代那丫头道个歉,指不定这事就揭过了,毕竟,以宜儿如今的身份,她还是乐于和她交往的。可是她也有些没弄明白,她那向来温柔知礼的表妹雷茜为何会借了这个事上来就向宜儿发难,只是事情到了现在,她自然是要站在雷茜这一边的,再加上宜儿的样子,又让她想起当初在宛县因误会她是绣娘而被她母亲雷氏训斥的情景,心里莫名气性就上来了,瞥了宜儿一眼,道:“那以杜小姐的预计,重做一条这样的裙子,需要多少天呢?” 第119章:爆炸 宜儿想了想,道:“十天吧。” 戴心妍心里冷笑,道:“那好,既然杜小姐这么有把握,那我就等上十天看看了。不过有件事我还是想要提醒一下杜小姐,江南锦绣阁的苏锦在京城只有一个地方买得到,杜小姐大可去碰碰运气。” 宜儿笑了笑,没有搭话,一旁的绿芙却哪里还忍得住,故意大声道:“小姐,这烟罗裙的质料说不定还真不好找了,要不要奴婢这就去通知得一绸缎庄的王掌柜,让他想办法在弄个几匹过来?” 她故意在得一绸缎庄和王掌柜几个字上加了重音,自是听得戴心妍和雷茜都是一震,戴心妍当即就冷笑道:“得一绸缎庄每次进货都是有定数的,难不成你们以为谁去说一声人家就会改了章程定数不成?” 绿芙脸上却笑得欢了,道:“别人去,王掌柜自然不会理会,可是我家小姐的话,王掌柜却是一定会听的。” “真是笑话,人家王掌柜凭什么要听你们的话?” 绿芙看了戴心妍两眼,嘻嘻笑道:“难道戴小姐不知道,我家小姐就是得一绸缎庄的东家么?这东家的话,戴小姐觉得,王掌柜是听呢还是不听呢?” 戴心妍和雷茜都是目瞪口呆,是彻底被绿芙的这句话给震懵了,二人脸上俱是无法置信的惊愣,却想起之前宜儿的淡然自信,不觉又是从心底信了这个看似荒唐之极的信息。只是这若是事实,的确太过令人惊诧意外了,二人一时都有些回不过神来。 绿芙见二人大张着半天合不上的嘴,心里只觉舒畅无比。 宜儿也不准备再搭理这二人,对一旁看热闹的杜沁文杜沁雅两姐妹道:“我们出来也有些时候了,娘亲和三婶婶说不定就要差人出来寻我们了,要不我们就先回静院去吧?” 几人自是没人会有异议,于是众人就簇拥着她们姐妹三人顺着塔梯下塔而去了,根本不理会一旁还尤自没有从惊诧中反应过来的戴心妍和雷茜几人。 下塔的时候,已陆陆续续有人往上攀爬,找了个没人的当儿,绿芙就开始抱怨宜儿,小声的道:“小姐也忒大方了,这裙子就值过两百来两了不得了,小姐到好,一开口就五百两,小姐就是个小富婆,银子也不能这么糟蹋啊。” 宜儿莞尔道:“就知道你这丫头是个铁公鸡,一毛不拔的。” 绿芙也嘻嘻笑道:“奴婢是想,小姐的银子与其糟蹋在那些个喂不饱的白眼狼身上,还不如赏了奴婢们呢,这样,奴婢们也可出去充一充小富婆的感觉了。” 宜儿哈哈直笑,道:“那我来问一问,我们的绿芙小富婆,到现在,你可存了多少私房了啊?” 绿芙正色道:“小姐也知道奴婢的,平日里大手大脚的,哪存得了私房钱?要说我们几个里面,银谷是最节俭的,不过她有母亲和弟弟需要照顾,想来也存不住钱,到是青漓姐姐,平日也不怎么花销,想必是存了不少了,小姐问问她,看她究竟藏了多少私房了?” 青漓白了绿芙一眼,道:“你个蹄子,好好的,你扯我干什么?” 宜儿也动了顽心,索性抱了青漓的手臂道:“好青漓,要不你就偷偷跟我说说,以后我要是手头紧了,也好找你这个小富婆应应急。” 青漓有些无奈的看了宜儿一眼,道:“小姐,绿芙没大没小的,您惯着她不理睬就算了,怎么连您也和她一起胡闹?奴婢的那点钱和东西还不都是小姐平日里赏的,至于花销,奴婢跟着小姐,不愁吃不愁穿的,花销自然不多了。” 其实对于银子,宜儿一直觉得该花的时候就花,不过无论钱多钱少,都不能一味的乱花,像这条烟罗裙的事,宜儿开始提出赔给戴心妍五百两银子,那其实也就这么一说,因为她知道戴心妍和雷茜最后必定会选第二个办法的。 对于戴心妍来说,接受五百两银子的赔偿,她自然是小赚了一笔,可是这对她来说也就这么回事,没有什么实质的意义,同样,对于宜儿来说,区区五百两银子而已,更是伤不了筋,动不了骨。可是第二个办法就不同了,宜儿许了诺,若是到时候交不出东西,那伤的颜面就不是五百两银子能买得回来的了! 实际上细细想来,选第一个方法,戴心妍是得了实实在在的益处的,而选第二个办法,宜儿若到时候拿出了一模一样的烟罗裙,那她只能说是不亏不赚,即便是宜儿到时候拿不出来东西,伤了颜面,那对她来说,其实也谈不上什么好处,无非是能在边上嘲讽两句罢了! 这般得失清楚的选择,戴心妍两人却是自然而然的都选择了第二个方法,她们不在乎那几百两银子,在乎的本来就是能否让宜儿颜面扫地,羞愧难当! 宜儿也正是因为笃定这点,所以肯定戴心妍二人是不会选择五百两银子的赔偿方案的,要不然虽然只是区区几百两银子,她也没有如此便宜了戴心妍二人的道理,还真如绿芙说的那样,银子真多了要往出丢,她还不如赏给身边的丫头,至少还能落个好呢。 却就在宜儿几人刚刚下了观风塔的时候,白马寺前寺忽然传来两声巨大的爆炸声。 声音巨大,震耳欲聋,连地面似乎都颤抖了几下,紧接着,无数的惊呼惨叫的声音伴随着喧嚣的嘈杂声,闹成了一团。 宜儿是刚刚跨出观风塔,没有地势之便,她们也看不到前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很明显的是,这庙会上是出了大事,再想到之前在塔顶看到的庙会盛况,宜儿不由得担心,若真是爆炸,以庙会上的人员密集度,怕是平民的死伤就在所难免了。 爆炸声刚响起的时候,周围所有的人几乎全都被震懵了,待到反应过来,人们便惊慌着四散奔逃,宜儿定了定情绪,她有些担心李氏,到不是说担心李氏会有危险,而是出了大事,李氏定然会首先就担心她的安危的,如今只听到前寺有爆炸声,若说仅仅是意外到还罢了,万一这不是意外呢? 宜儿领着众人就向静院那边奔去,溅泪惊心早代替了青漓绿芙的位置,一左一右护在宜儿的身边。 却是并没有跑出几步,宜儿看得清清楚楚,前面的月亮门忽然轰然间爆裂开来,巨大的冲力直接将整座院墙掀上了半空,四散碎裂,而且更为重要的是,那时候月亮门下恰好跑过去了两名丫头,便连惨叫都没能发出来,人已被炸成了数截,抛飞了出去。 “小姐小心。”溅泪惊心几乎同时挽着了宜儿的双臂,猛然往地上坠去,宜儿身不由己,被二人直接伏按在的地上。 巨大的爆炸声又接连在前寺后寺响起,土屑瓦砾,断树残枝,被炸得满天飞散,整座福通山,顿时宛若成了修罗战场,哭喊惨呼之声不绝于耳。 溅泪惊心二人死死的将宜儿护在身下,待到爆炸声终于告一段落,宜儿才抬了头,望着前面已经被炸成了一堆废墟的月亮门,不觉一阵后怕,当时她们若是再稍微跑快那么一点,那此时…… “娘亲…”宜儿心里一惊,刚才接连的爆炸声中,有前寺的也有后寺的,宜儿判断不出方位,不知道李氏她们现在的情况,不由得大急,慌忙就要爬起来,却被溅泪用力的拉住,不觉大怒,瞪着溅泪道:“走开。” 溅泪道:“小姐别急,现在谁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有爆炸,小姐不能乱跑啊!奴婢知道小姐担心夫人,小姐在这里稍待,奴婢去静院寻夫人,奴婢跑得快,定然护着夫人她们过来跟小姐汇合的。” 宜儿哪里理她?用力的挣开了溅泪,想站起来,这才感到脚下一阵钻心的刺疼,一眼扫去,却原来脚踝不知什么时候被飞石砸中,献血早已浸破足袋,殷红的一片,她之前竟没有发觉,如今一动之下,才觉得疼痛难忍,站立不住,一屁股又坐在了地上。 第120章:冷箭 后面的丫头显然都看到了宜儿的脚伤,轰然之间,全都围了上来。 宜儿不待青漓绿芙为她查看伤脚,对溅泪道:“你快去,一定要将母亲她们带出来。” 溅泪点了点头,领命而去。 青漓小心翼翼的为宜儿脱下了足袋,见整个脚踝处被利物擦了道长长的口子,她身上又没有包扎用的伤药布条,正有些手足无措的时候,却见惊心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伤药绷带,手脚麻利的为宜儿止了血,消了毒,再以布条小心的为宜儿包扎好。 宜儿看了看惊心,道:“你们身上随时都准备着这些东西吗?” 惊心点了点头,跪坐在地上,将宜儿的脚抬到她腿上放好,然后伸手在小腿的几个部位按捏了几下。 很神奇,宜儿开始还感觉脚上疼得厉害,可是经惊心这按捏几下,疼痛的感觉竟然大幅减轻了,宜儿不禁好奇,又道:“这是什么手法,这样神奇,我现在都不觉得痛了。” 惊心见有效,不觉裂开嘴憨笑。 宜儿见她样子可爱,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道:“我记得你们刚来我身边的时候,溅泪说过你会梳头的,回去后你来给我试试,我也看看你的手艺。” 惊心眉开眼笑,用力的点了点头。 观风塔本就建在后寺和前寺之间的位置,观风塔下不远就是前后寺的分界点,宝相门了。 宜儿本是随意的四看,结果就在宝相门下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姜宥冲得很快,过了宝相门,直上了前面的菩萨台,人才骤然间停了下来,后面的门板青瓦跟在姜宥的身后,却哪里想到姜宥会突然停下,二人骇然下,连忙刹住,直弄得手忙脚乱这才避免了没一头撞上自家爷去。 姜宥定定地望向前面坐在地上的宜儿,本是满面惊慌焦急的神情在看到宜儿的那一瞬间陡然就放松了下来,不可遏制的喜悦顿时便在那张硬梆梆的脸上呈现了出来。 宜儿这会是很没形象的坐在地上,周围围了一大群丫头,脚上缠着绷带,颇有些狼狈,只是这种狼狈若和此时的姜宥比起来,就有些小巫见大巫了。他的头簪掉落,头发蓬乱,原本华丽名贵的衣衫,这时也皱巴巴,脏兮兮的,更重要的是,那衣衫上染的尽是鲜血,将个原本淡青色的衣服染成了难看的黑红。 宜儿有些吃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的衣服上怎么会染上这么多的鲜血?再看门板青瓦两个,身上竟然也是染上了鲜血,而且青瓦的手上,此时尤自提着一把血淋淋的大刀。 很快,姜宥也发现了宜儿脚上的伤,他眉头一皱,顿时一股戾气从眼中一闪而过,人几步跨了过来,蹲在了宜儿身边,伸手就要去查看宜儿的脚上,嘴里道:“你受伤了?” 宜儿不自然的缩了缩脚,这周围可全是她的丫头呢,这人一上来就要看她的脚,那叫她以后还如何在丫头们面前立威呢?不觉白了姜宥一眼,道:“没事了,一点小……” 宜儿的话没说完,姜宥本就离得近,注意力又全放在宜儿的身上,他是看得清清楚楚,宜儿开始还有些娇羞作恼的模样,可是忽然之间,眼里就尽是惊恐之色,话还没有说完,她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人突然就扑了过来,带着歇斯底全身的力量,重重的撞在姜宥的身上。 事发得太过突然,姜宥从来都没有想过,宜儿那娇柔的身躯里竟会迸发出如此大的力量,他被撞得径直朝旁边翻去,却在电光火石之间,听到了箭矢破空的厉啸声,紧接着,“嘭”的一声闷响,有人惨叫了一声,重重的栽倒在地。 这一瞬间,姜宥只觉胸口被一记闷锤重重的砸中,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人几乎在第一时间转头向宜儿望去。 姜宥是从来没有如此害怕过,他脸白如纸,双眼仿佛失去了焦距一般,只在人堆里胡乱的寻找,直到看到了那个熟悉之极的身影,他才仿佛回了魂一般,心渐渐的才又落回了实处。她没有受伤,她没有中箭,太好了!姜宥在心里狂叫,可是很快他就觉得不对了,她的神情好惊慌,她还在哭! 姜宥用力的甩了一下头,宜儿的确是在哭,她死死的抱着怀里的一个丫头在哭。 原来宜儿在撞开姜宥的同时,丫头佩兰也冲了上来撞开了宜儿,所以姜宥和宜儿都躲开了那支箭,而佩兰就没有这般的好运了。 箭是重弓射出来的重箭,当胸射入,透背而出,佩兰几乎是在被射入的那一瞬间就已毙了命。 宜儿心里清楚,若没有佩兰,被这透胸而过的利箭射中的就是她了,她实际上没有哭出声来,只是死死的抓住了佩兰的手,用力将她枕在自己的膝头,她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只觉眼里的泪逐渐模糊了双眼,她看不见,却依旧死死的抓住,不肯松手。 姜宥在心底是非常庆幸中箭的并不是宜儿,可是当他看到宜儿那哀漠心伤的神情,只觉心里仿佛是被无数的利针狠狠的扎着,他一拳砸在地面上,人猛然抬头,向宝相门外望去。 十来个黑衣黑裤,黑布蒙面的高大汉子嘴里叽里呱啦的叫着根本听不懂的外族语言,挥舞着手里的兵刃直冲过了宝相门,朝着这边杀了过来。门板和青瓦早迎了上去,双方立即纠缠厮杀在了一起。 门板和青瓦都随姜宥上过战场,出手是又狠又准,只是这群黑衣人明显都是悍不畏死的凶残之徒,招招都是拼命不说,更兼人多势众,门板青瓦两人的身手虽都不错,却是哪里抵挡得住?一上手之后便被逼得连连后退,手忙脚乱。只是这种情形并没持续多久,到姜宥加入战圈的时候,情形便瞬间被扭转了过来。 之前宜儿从未见过姜宥的出手,她虽知道姜宥是真正经过了战场上鲜血洗礼过的战士,而且能被世人称之为大辉的少年战神,身手武艺自然是不会差的,可她也从来没想过在拼杀战场上的姜宥竟会是如此可怕! 从跨入战圈开始,姜宥的目标就非常明确,他一步一步直接朝黑衣人里面那个身材最为魁梧高大的壮汉走去,这人是这群黑衣人的首领,姜宥一眼就判断出来了,俗语说,擒贼先擒王,但这对于此时的姜宥来说,其实根本就不是主因,他要杀这人,只是因为在一众黑衣人当中,只有这人背上背了一张弓。 射出来的那箭姜宥知道是朝他射的,是宜儿拼死推开了他。朝他放冷箭,他并不介意,他完全无法饶恕的是,那一箭只差那么一点就射中了宜儿,虽说最后射中的只是个丫头,可是为了这个舍身护主的丫头,竟令宜儿如此伤心欲绝,仅凭这点,就是将这人千刀万剐也消不了姜宥心里的怒火。 他的速度不快,但也不慢,对其他人,他几乎是视而不见,只朝着那背弓的壮汉逼近,在有其他黑衣人向他砍过来的时候,他才侧身,或出拳,或弹腿,一招一式,既简单又辛毒,所向披靡,竟是无人能在他手上坚持两个回合,尤其有些诡异的是,他一路走来,接连或杀或重伤了多人,竟是完全没打乱他逐渐逼近那背弓壮汉的节奏。 血腥的厮杀宜儿原本以为她会很不适应的,可是此时,她见这群黑衣人陆续倒在了血泊之中,心中竟有些许的痛快,以致青漓上前轻轻的建议她回避躲让的时候,她坚决的摇了摇头,甚至还吩咐惊心上前压阵,不让这帮丧心病狂的黑衣人有一人逃脱。 那背着重弓的汉子瞳孔在收缩,他是早听说了这位宁国公世子的骁勇,只是无缘得见,今日见到,虽立场不同,也不禁在心里赞叹果是少年英雄,名不虚传! 壮汉拔了刀,大喝了一声,跃身上前,一刀就砍了出去。 第121章:戾杀 这人是个使刀的好手,这一刀干净利落,方位角度却刁钻到了极致。他本就是浪迹江湖的刀客,擅长的就是这种近身缠斗的互搏,他知道姜宥的身手也好,但那是战场上磨砺出来大开大合的拼杀,和江湖高手这种魑魅魍魉般的搏杀却是两个概念,他上手的这一刀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封死了姜宥的所有进攻路线,所以姜宥现在唯一能做的便只有退,只有避让。 只是关键就在这个退避之上,他这一刀之后,还附带着疾风劲雷般的后手,他绝对相信,姜宥只要退了半步,就再也没有机会再活着站在这了! 壮汉计算得天衣无缝,他甚至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只是他终究还是错算了一点。 姜宥只看他的出手,他便知道他不能避,这人的刀太快太巧,就是避他也避不了,所以这壮汉挥刀的时候,他就忽然加速,宛若一道流影直接撞了过去。 壮汉愕然,姜宥的这个举动就好像是拿自己的整个身躯向他手中的刀锋上撞去一般,他吓了一跳,收势已是不及,他清楚的看到他的刀已劈上了姜宥的肩头,只要再过哪怕一秒,他就能直接将那条肩膀给劈下来。 可惜刀势已经尽了,姜宥撞过来的速度太快,整个身躯几乎是贴着刀锋滑过,重重的撞在了他挥刀的手臂上。巨疼瞬间传遍全身,他惨叫声中,清晰的听到自己手臂骨碎的声音,然后姜宥已一拳重击在了他的脸上,他来不及有丝毫反应,人已被牱飞了出去。 场面局势便在这电光火石般转换了过来,这群黑衣人没人想到他们的首领会败得这么快,输得这么彻底,一时间群龙无首,哪里还有心恋战? 只是姜宥既已开了嗜杀模式,又哪里能容他们走脱?当他那句不带丝毫情绪,冷冰冰的话语“杀,给爷杀,一个也不准放走!”在场中响起的时候,菩萨台上顿时就成了炼狱场。 厮杀很快就进了尾声,随着一队城防卫兵从宝相门冲进来后,最后一名黑衣人也倒在了血泊当中。 冲进来的城防兵领头的卫队长一看场中的情形,只觉一股寒气直从心底往上冒,整整十四个人,十四具尸体死便死吧,关键是几乎没有一具尸体是完整的,要不是缺肢断腿就是头被砸得稀烂,让人看之作呕,不敢直视。再看姜宥三人,已完全成了三个血人,也不知道是他们自己的血还是躺在地上这群黑衣人的血,他们身上都有一股浓烈的萧杀气势,迫人心神,那卫队长一时竟有些不敢上前说话。 姜宥直接走到宜儿面前,宜儿抬头望来,脸上泪痕犹在,她吸了口气,道:“你的伤……”姜宥身上起码不下三四处刀伤,最严重的当属背弓壮汉的那一刀,那一刀砍在肩头,虽及时被姜宥撞碎了壮汉的手骨,卸了刀劲,可依旧入肉极深,现在犹在不住的往外渗血。只是姜宥自己却浑然未觉,只盯着宜儿,声音有些嘶哑,道:“是我不好,没能保护好你。这丫头,是个好的,你也不要太伤心了。” 宜儿勉强的点了点头,对惊心道:“你身上可还有伤药?给世子爷包扎一下。” 惊心领命上前,姜宥却冷冷的瞥了她一眼,一字一顿的道:“爷将你们放在小姐身边,你们就是这样侍候的?” 惊心一呆,慌忙跪地匍匐,不敢动弹。想起当初姜宥让她们随身侍候保护宜儿的时候曾说的话,更是吓出了一身冷汗。今日这事出突然,的确令人防不胜防,可是宜儿脚踝受伤,却也是事实,若姜宥以此制她们的罪,她们还真是无法辩驳,而且更重要的是,姜宥遇险,居然正是宜儿拼死撞开了他,而宜儿遇险,撞开宜儿的不是身手敏捷的她,反倒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佩兰,这让她揪心自责的同时又情何以堪? 宜儿道:“这事情谁也预料不到,你不要凶她了,快让她为你包扎一下。” 姜宥这才别开了一直盯在惊心身上那股杀人般的目光,冷冷的道:“你记好了,这样的事情绝没有第二次,否则。。。。” 那城防兵的卫队长此时已和门板青瓦说上了话,他之前显然并不认识姜宥,此时一听这竟是宁国公世子,顿时大惊失色,慌里慌张的一路小跑了过来,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姜宥身后,颤着声音道:“属下南门城防卫郝平拜见世子爷。” 姜宥正由着惊心为他上药包扎,却是理也不理那城防卫,只看着宜儿,对她身边的丫头们道:“你们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将你们小姐扶起来。” 青漓绿芙几个这才醒悟,连忙上前扶起了宜儿。宜儿见那叫郝平的城防卫还跪在地上不敢起身,便道:“这位大人,你先起来吧,如今整个白马寺都乱作了一团,大人当先去维持秩序,主持一些善后的工作才是。” 郝平不敢起身,朝姜宥望去,姜宥冷喝道:“杜小姐都说了,还不快滚起来做事?” 郝平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又向姜宥宜儿二人行了一礼,按压着心头的激动,有些不可置信的再看了宜儿一眼,这才转身领着城防兵去做事去了。 溅泪领着李氏和三夫人钟氏急匆匆的走了过来,宜儿见李氏杜昱无恙,心中放了心,李氏却上前一把抱住了宜儿,嘴里喃喃直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钟氏也拉着杜沁文杜沁雅姐妹仔细的打量,见二人无恙,也松了口气,随后她便看到了姜宥,姜宥上前见礼,李氏看了他一眼,又看了宜儿一眼,心中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京郊白马寺浴佛节庙会竟被贼人偷埋了炸药,致使五十六人丧命,一百七十八人受伤。更有甚者,还有贼子蒙面持刀冲入庙会,妄图行刺宁国公世子姜宥。如此惊天霹雳般的消息上达天听的时候,启明帝正陪着魏贤妃在未央湖边散步。 听完传话内侍的回话之后,启明帝当即变了脸色,一脚踹开跪在身前的传话内侍,也顾不上魏贤妃了,大踏步的就朝明德殿走去,边走边吩咐跟在身后的司礼监秉笔太监刘道庵道:“传,首辅梁并举,工部尚书云仲英,威钦侯,宁国公,还有那京兆府尹乔川,巡防营管带魏笑覃,明德殿议事!” 明德殿殿议的过程旁人不得而知,不过在明德殿上,启明帝显然是发了雷霆之火,负责京畿治安的巡防营管带魏笑覃被直接摘了官帽,下了大狱,而其余众人,统统被严厉申斥,最后宣了大理寺卿钟离望进殿,将白马寺血案交由钟离望全权负责! 而在宁国公府,国公夫人,贵为华阳郡主的谭邵华却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姜宥是被国公府的下人抬进来的,虽神智清醒,精神尚可,可那满身的鲜血,却依旧让她差点在看过去的第一眼便晕了过去。 人被抬进了宜睿院,华阳郡主当即就要拿她的名帖去太医院请御医的,可是却被姜宥淡淡的一句“我没事,不用去请大夫了”给拦了。可那冲天的血腥气却让她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不请御医过来她哪里能放得下心,所以背着姜宥她还是让人去请了御医过来。 只是那御医刚进宜睿院就被姜宥给轰了出来,华阳郡主心惊胆战,又见姜宥脾气暴躁不安,当下就垂了泪。 姜宥见她哭哭啼啼的吵得心烦,便耐着气性道:“母亲,我说了我没事的,我现在有些疲倦,你让我洗个澡,休息一会,好吗?” 华阳郡主抹了抹眼,连忙道:“行行行,那你先休息,母亲晚点再过来看你。对了,你可用过膳了,饿不饿,想吃什么给母亲说,母亲让厨房上炖了你爱吃的……”华阳郡主话没说完,见姜宥眼中有明显的不耐,急忙住了嘴,吩咐下人尽心侍候,这才领了丫鬟退出了宜睿院。 只是姜宥这个样子,华阳郡主哪里放得下心?偏偏宁国公又被皇上招进了宫,她连个说事的人都没有,只得隔上一会就让下人过去看一看,得知姜宥洗了澡之后当真是上床休息了,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第122章:疑窦 跟在华阳郡主身边的胡嬷嬷就道:“老奴听说今日白马寺可是出大事了,也不知道是哪里冒出来的贼人,在白马寺埋了炸药,就整座福通山都给炸平了。世子爷就是从白马寺回来的,所幸菩萨保佑,没出什么事。” 华阳郡主道:“他那还叫没出什么事?唉,那一身的血啊,我是看都不敢多看一眼。我这宥儿又是个好强固执的,非得犟着不让御医看一看,他到是说得轻松,可是我怎么能够不担心呢?” 胡嬷嬷就道:“夫人也别太过担心了,世子爷是有大福报的人,您看在北漠战场上历经了那么大的阵仗不也没事不是?您没听外人百姓都称我们世子爷是大辉的少年战神么?那是神,一般的魑魅魍魉,牛鬼蛇神哪里近得了我们世子爷的身,所以啊,夫人你就别再担心了,总得还要顾惜一下自己的身体,也只有夫人您的身体好了,才能更好的照顾世子爷嘛。” 华阳郡主叹了口气,道:“你说得对,这孩子啊,要不是我在旁边看着,你说他,这日子要怎么过啊?” 胡嬷嬷笑着说:“世子爷都长大了,有些事情他自己会想了,再说了,以后还有世子妃帮着夫人照顾他呢,到时候啊,夫人只需成日里含饴弄孙,尽享天伦就是了。” 华阳郡主在软榻上斜靠着,胡嬷嬷就上前轻轻给她揉着肩。 华阳郡主眯着眼睛养了会神,道:“你说得到轻松,这孩子马上就十八岁了,可连个亲事都没有定,要说含饴弄孙啊,我还不知道要等上多少年呢!” 胡嬷嬷道:“那慧光禅师不是说了吗,世子爷这是天喜星尚未归位,到时候天喜红鸾相冲,好事就成了,夫人就把心放进肚里去吧,指不定用不了多久,夫人这杯媳妇茶是定能喝上的了。” 华阳郡主摇了摇头,只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句:“真应了你这话就好了。你说慧光禅师不是得道的高人么,能掐能算,可是这次白马寺出这么大的事,事前他都没算出来?” 胡嬷嬷道:“这世上的事啊,有些是定数,佛家都称之为劫,老奴是觉得,白马寺当是合该有此一劫,慧光禅师就是能预先算出来,怕也是无力回天。” 到宁国公姜沛从宫里回府,已是傍晚酉时时分了,在华阳郡主的服侍下换了官袍官衣,就听华阳郡主絮絮叨叨的说着姜宥回府的种种情形。 姜沛看了华阳郡主一眼,道:“夫人就没问问,他今日为何要上白马寺?” 华阳郡主一怔,这才意识到蹊跷,以姜宥的性子,怎么可能会去逛庙会,凑这个热闹?她有些愕然的看向了姜沛。 姜沛轻轻一笑,道:“我在回来的时候,就在前院问过了跟着宥儿的那两个小厮,宥儿的性子你也知道,没经他的同意,那两小厮哪里敢多说什么?不过经我旁敲侧击,大致上已断定,宥儿今天之所以会去白马寺,是和哪家府上的小姐有关!” 华阳郡主足足呆愣了半响,这才反应过来姜沛话里的意思,顿时全身一震,继而大喜,道:“老爷的意思是,他有中意的姑娘了?” 姜沛道:“小厮们虽没说,但我想是八九不离十了。” 华阳郡主猛然站了起来,面上喜不自胜,连连道:“是哪家的姑娘啊?不知道我见过没有?老爷你说,我们是不是得准备一下,干脆早点上门去把亲事先定下来可好?这孩子,有中意的也不跟我这做娘的说,这…” 姜沛见华阳郡主那副激动的模样,真不忍心再打击她了,可他向来看事看得透彻,有些事,有些疑惑华阳郡主可以不用想,他却不能不想,于是他轻轻的道:“到底是哪家的小姐我也不知道,不过夫人,你可知道,今日白马寺的贼人是什么人?” 华阳郡主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姜宥的事,其他的哪里还有心思多想,听姜沛发问,就随口道:“是什么人?” “是智罕国的余孽。” “智罕国?”华阳郡主明显第一时间没有反应出哪里来的智罕国,可脱口念出来之后,就猛地回过神来,“老爷是说,前几年,北漠大战,被宥儿斩了可汗的那个已经灭国的智罕国?” 姜沛点了点头,道:“这帮人领头的叫托昔,曾经是智罕国可汗撒木错的贴身侍卫,其余的都是智罕国军中幸存下来的余孽。” 华阳郡主心中尤自有些后怕,道:“这帮贼人都抓住了么?” “托昔是被宥儿当场击毙的,余下的人或死或被抓,应该没有漏网之鱼。” “抓住了就好,抓住了就好!” 姜沛又道:“北漠大战,宥儿先是斩杀了智罕国可汗撒木错,后又亲率大军攻破了智罕王城珂昔城,可以说智罕国的灭国,便是宥儿一手主导的,所以这帮余孽才不惜潜入京城,在白马寺搞出这么大的动静。” 华阳郡主这才有些后知后觉,颤声道:“老爷的意思是他们搞了这么大的动静,目的其实是宥儿?” 姜沛道:“不然夫人以为他们是想干嘛?” 华阳郡主深吸了一口气,道:“这帮杀千刀的,心思竟如此歹毒?” 姜沛道:“夫人就没想过,连我们这做父母的都不知道宥儿会去白马寺,那智罕国的余孽又是怎么事先料定的呢?” 华阳郡主完全懵了,睁大了眼睛呆呆的看着姜沛。 屋里的丫鬟早被遣了出去,只有姜沛夫妇二人,姜沛眼见华阳郡主甚至无法自禁的轻颤,便轻轻将人拥进了怀里,抚慰性的拍了拍华阳郡主的背。 华阳郡主道:“老爷是怀疑,宥儿中意的那女子,她,她……” 姜沛道:“这些也只不过是我的猜测罢了,你也不要胡思乱想。待会儿我过去找宥儿谈一谈,这孩子脾性是犟,不过在大事上却从来都是清楚的,你先放宽了心。” 华阳郡主点了点头。 到姜沛到了宜睿院,侍候的小厮却说姜宥去了三羊亭,再到三羊亭的时候,天色已有些昏暗,三羊亭外挂了几盏灯笼,亭内的石桌上却摆了一桌酒菜,姜宥就站在桌边向姜沛施礼,道:“孩儿知道父亲会过来寻我,所以,略备了些酒菜。” 姜沛便大笑着入了亭,端起桌上的酒,满饮了一杯后,才坐了下来。 姜宥挥手将周围侍候的下人都赶了下去,亲自执了酒壶为姜沛斟了杯酒,这才在姜沛的对面坐了下来。 父子两人只静静的吃喝,姜宥执了酒壶倒酒,接连三杯下肚后,姜沛才轻笑道:“你小子,长这么大,亲自给老子斟酒,不厌其烦的,这怕还是头一回。” 姜宥不答,自顾自的又端了一杯一口饮尽,这才道:“府里那么多下人奴婢,孩儿自想在侍候人上面比不了他们,所谓各尽其才,所以孩儿只能甘拜下风,退位让贤!” 姜沛一愣,随即大笑,道:“好你个臭小子,明明没理的事竟然也被你说得如此振振有词,你说以前我怎么就没发现你还有这个口才呢?” 姜宥道:“父亲来宜睿院,有话就问吧。” 姜沛敛了脸上的笑容,盯着姜宥看了半天,道:“你自己可是也发现了问题?” 姜宥毫不退缩,对视着姜沛的目光,摇了摇头,淡淡的道:“不是她!” 姜宥这句“不是她”说得毫不犹豫,斩钉截铁,到令姜沛颇为意外,他当然知道姜宥这话里的意思,于是更多了一份好奇,脱口问道:“你这么肯定不是她?” 姜宥道:“这不是肯定,而是本来就不是她。” “那你可想过,若不是她,今日白马寺的事情该如何解释?” “我不知道,但是这事和她是无关的。” 第123章:坦言 姜沛皱了皱眉,道:“你年纪尚轻,血气方刚,既动了心,不去怀疑为父也能理解,可是……” “父亲!”姜宥道,“父亲可知道,孩儿如今还能好端端的站在这里,是她不惜自己的性命拼死救回来的,她是孩儿的救命恩人。” 姜沛呆了一下,到姜宥将菩萨台上发生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他方才长叹了一口气,道:“这么说,到应该真的不是她,但是能事先知晓你会去白马寺庙会的还会有谁?” 姜宥道:“其实她根本就不知道我今天也会去福通山,不过事前就能料定此事的,当应该知道孩儿的心思,这样的人,并不多,而且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在白马寺埋下如此多炸药的人,整个京城也找不出几个来。” 姜沛道:“为父也知道,光凭智罕国这几个余孽,根本不可能掀起如此大的动静,这明面上的动静背后隐藏着的这人,才是真正危险的敌人。前几日,御史中丞刚刚上书皇上早立东宫,朝野正一片喧哗争论,而今就爆出了如此大事,为父到没料到,这些人会如此沉不住气,孤注一掷到了这个地步。” 姜宥想了想,道:“父亲是怀疑魏家?” “你有其他看法?” 姜宥道:“能有这个能力,又有这个动机的,魏家的确有最大的嫌疑,不过,孩儿如今不过是领了个虚衔,只暂代了东山大营的经略使而已,位不高,权不重,魏家即便要动手,怎么就会偏偏选上了我呢?” 姜沛垂目沉思,片刻方道:“你这话到也不无道理,可是除了魏家,还会有谁,真敢不知死活,对我宁国公府动手呢?” 姜宥微微摇头,道:“究竟是谁策划了白马寺这场血案,孩儿不得而知,不过孩儿在想,倘若他们这计划成功的话,那会又是一番什么景象?” 姜沛一怔,顺着姜宥的话深想了一下,倘若姜宥此次在白马寺当真出了事的话,那在痛失爱子之下,他定然会急怒攻心,从而展开疯狂的报复,以他宁国公的能力,以宁国公府的势力,这种罔顾一切的疯狂,无疑是可怖致命的,即便是威钦侯魏家,也不得不仔细掂量掂量,他们有没有能力承受得住宁国公府的这般疯狂报复! 换一种说法,就是威钦侯魏道槐,至少在眼下,只怕也不想看到这种情况发生。 再往深处想,姜宥若有三长两短,而姜沛势必将矛头指向最有嫌疑的威钦侯府,到时候两虎相争,得利的又会是谁呢? 想通了这个关节,姜沛再看向姜宥的目光,就充满了深深的欣慰和嘉赏,自个这个儿子虽说平日里冷漠桀骜了点,可的确不是别的世家勋贵养出来的那些纨绔世子爷,他的眼光心思,就连他这个当爹的有时候也不得不自叹弗如! 接下来父子两都没再怎么说话,只一杯一杯的对饮,到二人都觉得差不多了,姜沛才推了席,从石凳上站了起来,夜风微凉,拂面稣软,他只觉心头惬意,又看了姜宥一眼,道:“酒也吃过了,你还没告诉为父,她究竟是哪家府上的姑娘?” 姜宥也不隐瞒,道:“户部侍郎杜子悟杜大人府上。” “户部侍郎?”姜沛略微一想,又道,“可是今年刚刚外任期满,回京述职被皇上提作了户部侍郎的,出自青湘侯府的那位杜大人?” 姜宥点了点头。 姜沛道:“青湘侯府的小姐,说起来身份是低了点,不过我们这样的人家,已经是烈火烹油之势,联姻到不适合再去寻那权柄贵门的小姐了,依为父看,这杜家小姐到也不错。跟为父再说说,你是如何打算的,准备什么时候上门提亲?” 姜宥看了姜沛一眼,道:“再等段时间吧,不瞒父亲,孩儿这是剃头挑子一头热,虽跟杜小姐见过几面,可人家说不定根本记不得我了,孩儿想,总得跟人留下一点好印象,父亲和母亲再上门提亲,这才顺理成章一点。” 姜沛道:“你不是说今日是她拼死推开你,算是救了你的命么?怎么又说她不记得你?” 姜宥道:“父亲不知,这杜小姐心善,她拼死救我,并不是因为认识我,只是因为孩儿当时确实危急。说起来孩儿当初第一次见她,她刚救了一个欲投河自尽的丫鬟,正柔声细语的开导,孩儿当时就被她吸引住了。” 姜沛不由得点了点头,道:“看来这杜小姐当真是个心善温柔的好姑娘,也罢,你想再折腾折腾,也随你,不过为父到还真想找个机会见一见这个能令我儿动心的姑娘。” 姜宥道:“父亲要见她,以后有的是机会。现在还是罢了吧,父亲是什么身份,巴巴的去见一个侍郎家的小姐,这迹象也太明显了点。还有,母亲那还请父亲暂为保密,母亲的性子父亲也知道,若知道了这事,指不定会闹得如何鸡飞狗跳,满城皆知呢。” 姜沛大笑,道:“你这小子,哪有背地里这么说自己母亲的?” 姜宥道:“父亲心里清楚,不过是嘴上不说罢了。” 姜沛一怔,继而再度大笑,边笑还边不住的摇头,那笑声远远的传出三羊亭外,离得老远侍立的仆随小厮听了,不由得面面相觑,世子爷刚刚才在白马寺遇袭负伤,这国公爷不仅不伤怀忧心,怎么居然还笑得如此开心? 姜宥隐瞒和宜儿交往的过程,实则是经过仔细思虑过后做的决定,这年头,加在女子身上的禁锢很多,他倾心于她,世人充其量说他少年风流,可她若有了回应,那就变成私相授受了。 姜宥也相信,因为他的原因,无论是姜沛也好,还是他母亲华阳郡主也好,至少在明面上,绝不会因为这个对宜儿有所贬低看轻的,可是宜儿在他心里,是容不得旁人半点亵渎的,他不能留下任何所谓的把柄来让世人乃至他的父母对宜儿有所诟病,哪怕仅仅是在心里! 当姜沛在最开始听到他说宜儿可能根本不记得他时,愕然之后,眼中便有无法掩饰的欣慰满意之色的时候,他就知道他的这个决定是绝对正确,而且完全必要了。 只是姜宥没有想到的是,姜沛回了锦园,在华阳郡主不住的追问下最终是松了口,只敷衍性的回了一句:“是青湘侯府的小姐,人家姑娘知礼识仪,你别多事,反吓住了人家可就不妥了。” 华阳郡主当时自是满口应承了下来,只是却哪里掩饰得住心头的窃喜?心里虽觉得青湘侯府的门楣是低了一点,不过历来讲究的也是高门嫁女,低门娶媳,到也由得他了,更何况,自己这儿子好不容易能有看上眼的姑娘了,她心里早就定了主意,只要不缺胳膊少腿,只要是她这儿子真心喜欢的,其他不管如何,她都认了。 要说这华阳郡主,其他的事情上,可能她不会怎么上心,可是儿子的这婚姻大事,却几乎已成了她心中的执念了,如今好不容易盼来了好消息,她哪里还能保持淡定?哪能真的还坐得住?所以姜沛虽一再告诫她不要多生事端,儿子心里有数的话,她却根本就没听进去,心中想的是这自家娶媳妇,她这未来的婆婆怎么可能不先瞅瞅人,替儿子把把关,帮儿子使点力呢? 于是第二日,她就让人详细的打听了青湘侯府的情况,也怪姜沛没有跟她将话说清楚,当时只说了是青湘侯府的小姐,这下人领命打听,自然就着重打听的是如今的青湘侯,四房杜子阑一家的情况,到也恰好了,适龄的小姐就只有杜晋瑶一个,又是青湘侯的嫡女,论身份,在侯府之内,哪里还有小姐能贵过杜晋瑶了?所以从下人到华阳郡主,都一致想当然的以为杜晋瑶便是姜宥相中的小姐,她宁国公府未来的媳妇,世子妃夫人了! 第124章:设灵 因佩兰是侯府的家生子,父母尚在,父亲吴大在门房当差,母亲陈妈妈却在盥洗室当差,二人只是末等的仆随,在主子面前不得脸,当初佩兰能进秋霞阁侍候,虽然只是粗使的小丫头,却也花了他们很大的功夫,走了许多的门道才将人塞进来的,可哪里想到,这丫头却是如此命薄! 吴大夫妇住在青桐巷子里,一座并不显大的院子,六户人家共住,本身就很逼仄,要停棺设灵堂的话,就越发相形见拙,根本摊不开来。 最后宜儿在秋霞阁搭了灵棚,设灵停棺,又请了僧人进来诵经超度,李氏知道佩兰是因为救宜儿才丧的命,心中对佩兰也满是感激之情,又见宜儿伤心感怀,遂知道宜儿这般做法不合府里的规矩,也由得她去了。 吴大和陈妈妈夫妇都是老实人,独生的女儿死了,自是伤心欲绝,可宜儿直接在自己的院子里为佩兰设灵停棺,还是让他们分外感激,又唯恐宜儿这么做犯了侯府的忌讳,心中忐忑不安。 亥时刚到的时候,侯府的秦嬷嬷果然领了人寻了过来。 往日这个时候,宜儿早已上床,准备歇息了,只是今日她根本没有睡意,呆坐在灵堂里,脑子里乱哄哄的,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亦或是根本什么都没有想。李氏因为要照顾小杜昱,再三嘱咐过宜儿后,才尤不放心的回去了,杜子悟回来后也过来看了宜儿后才回的涟漪院。 秦嬷嬷上门的时候青漓正轻轻的劝着宜儿,好叫她早些上床休息,宜儿也不知道是不是根本没有听到,丝毫没有什么反应,接着外面喧闹争吵的声音就传了进来。 青漓见宜儿依旧是一副神思不在模样,心下暗暗焦急,又见外面越吵声音越大,不由深深的皱了皱眉,起身出了灵棚,就看见秦嬷嬷领着几个婆子正和银莲银荷几个丫头纠缠拉扯着,不禁心头火起,走了过去,低声喝道:“你们做什么啊?小姐还没歇息呢,吵着了小姐,你们谁担待得起?” 银莲银荷见青漓来了,齐瞪了秦嬷嬷一眼,退了下来。 青漓就向秦嬷嬷施了一礼,道:“这么晚了,嬷嬷还没歇息么?却不知到我们秋霞阁来有什么事?” 秦嬷嬷脸上的神色有些难看,道:“青漓姑娘,不知三小姐这会可方便见一见老奴?” 青漓道:“嬷嬷还请担待一二,我家小姐今日受了惊吓,此时虽还没歇息,但她情绪还不稳定,只怕并不怎么想见人。”秦嬷嬷皱着眉道:“老奴此番也是受了侯夫人的话才过来的。青漓姑娘,不是老奴说你们,三小姐年幼,很多事情不懂,正是你们这些身边侍候的人该开导规劝的,你看看现在,不过是死了一个丫头,三小姐竟然将灵堂设到府里面来了,这叫什么事?传出去之后,只叫外人笑我们侯府连基本的尊卑贵贱都不懂了!” 青漓道:“嬷嬷言重了,我们小姐虽设了灵堂,但都局限在秋霞阁内,既没有占用侯府公中的地方,也没有动用公中的一香一烛。是请了僧人过来诵经超度,不过戌时未到,小姐就让人引了僧人出府。小姐停棺设灵,只是感念佩兰那丫头的忠义,哪里就有嬷嬷说的那般严重了?” 秦嬷嬷恼道:“你这丫头,平日里看着是个稳重的,怎么遇事也是个拎不清的。是,三小姐做这些事都是在秋霞阁内做的,可是秋霞阁在什么地方?秋霞阁不还是青湘侯府的一处院子么?三小姐在秋霞阁办丧事,那和我们青湘侯府办的不是一样么?这传出去,我们堂堂侯府居然为了一个丫头办丧事,还不是徒惹人家笑话么?” 青漓也懒得跟她废话,道:“嬷嬷说此番过来是奉了侯夫人的话,不知这么晚了,侯夫人还有什么要事需得劳动嬷嬷亲自来跑这一遭?” 秦嬷嬷道:“侯夫人白天去了趟威钦侯府,这不,也是刚回侯府不久,就听了三小姐在秋霞阁设灵堂的事,这才急忙让老奴走这一遭,要老奴转告三小姐,这灵堂是万万不能设在侯府之内啊,那可是招煞的,必须得连夜拆除,并将棺材抬出城去给葬了,方能消灾减难!老奴在来的时候啊,侯夫人可是说了,三小姐年纪小,经的事少,这事也就过了,可这院子里的灵堂啊什么的,就不劳三小姐和秋霞阁的各位姑娘动手了,老奴带了人来,交给我们处理就是了。” 听秦嬷嬷这语气,竟似带了人来准备强拆灵堂了,青漓当即就冷了脸,道:“嬷嬷这说的什么话,我秋霞阁里的事,自有我家小姐做主,不敢劳烦各位嬷嬷代劳。” 秦嬷嬷道:“姑娘这又说的什么话?三小姐虽是主子,可也是青湘侯府的小姐。论公,主持侯府中溃的是侯夫人,这内院里一应琐事无论大小,夫人都有权过问,论私,侯夫人是长辈,长辈的话难道三小姐也要忤逆了不成?” 青漓向来稳妥沉静,终究不是绿芙那般泼辣的主,加之宜儿在内院设灵堂的事的确不合规矩,她被秦嬷嬷一番抢白,竟有些语塞,说不出话来,正心急着,就听见宜儿的声音传了出来:“青漓,嬷嬷们既然是奉了四婶婶的命行事,就让她们进来吧。” 青漓不敢有违,应了一声,也不管秦嬷嬷等人,率先带着银莲银荷回了灵棚。 秦嬷嬷领了人跟着进来,先向着宜儿行了礼,宜儿挥了挥手,道:“嬷嬷们不用多礼,既是四婶婶有命,嬷嬷们就按命办差吧。” 秦嬷嬷和进来的粗使嬷嬷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一时竟有些愣住了,她们哪曾想到宜儿会这么好说话,二话没说,就直接让她们办事,完全没有阻止的意思。 谁知宜儿又回身对侍立身后的青漓道:“青漓,这灵棚里面的物件你可记了档?” 青漓应道:“小姐放心,奴婢都记好了。” 宜儿点了点头,道:“你也知道,佩兰是救我才去的,都是我这主子小姐连累了她,她的丧葬事宜我不想马虎,也不能马虎,这灵棚里的挽璋孝球,灵棺丧幡,都代表了我的一番心意,你看着点,可不能少了一件一样,坏了一丝一毫。”话音一顿,又看向秦嬷嬷道,“嬷嬷们动手的时候还请轻一点,仔细一些,俗话说死者为大,毕竟是给死人的东西,少了坏了,我这不答应还是小事,只怕犯了忌讳,冲撞了亡灵可就是大事了!” 秦嬷嬷呆了,宜儿这般一说,她反而不敢动手了,实际上,那什么冲不冲撞亡灵的她到是还来不及想,只是那些经幡挽璋,几乎都是纸制而成,这灵棚拆下,少不得会有所损坏,而宜儿的话已说得清清楚楚,不能坏了一丝一毫,这若真动手拆了,到时候宜儿抓住这点不放,她即便有侯夫人魏氏护着,只怕也落不了什么好去,说白了,谁叫她只是个奴婢而宜儿是主子小姐呢? 宜儿见秦嬷嬷没动,便又道:“今儿个本来也晚了,我看这灵棚拆起来也费事,嬷嬷又只带了这么几个人过来,怕是没两三个时辰也完不了。这灵棚啊,说不搭也搭了,要不,嬷嬷就先回去,赶明儿再过来,四婶婶如果问起,嬷嬷只管往我身上推了就是,改日我再去跟四婶婶请罪。” 秦嬷嬷本就是左右为难,想动手吧,又的确有些忌讳顾忌,不动手吧,回去却又交不了差,如今听宜儿这么一说,哪里还有犹豫?遂再次向宜儿行礼道:“老奴多谢三小姐体恤。”话末,也不多言,领着一众粗使嬷嬷就退了出去。 第125章:争执 青漓待秦嬷嬷等人完全退出去后,才略显忧色的道:“小姐,四夫人毕竟管着府里的中溃,她若成心不许,我们……” 宜儿叹了口气,道:“我何尝不知道这么做便是授人把柄的事?只是佩兰在这侯府里生活了一辈子,她是为我死的,而我现在唯一能为她做的,就是让她在这停灵数日,也好让她好好的跟她的父母亲人,跟我们道一个别,所以,无论如何,我至少也要坚持过了她的头三。” 只过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四夫人魏氏终究还是领了人上了门。 宜儿有时就在想,究竟是她这事本身做得太不合规矩了,碍了整个青湘侯府的名声,魏氏才会如此急不可耐的上来阻止呢,还是仅仅是因为做这事的人是她,所以魏氏才巴巴的上赶着过来给她添堵呢? 只是这事真论起来宜儿的确理屈,魏氏扯上整个侯府名誉受损的大旗,宜儿的确是无词可辨,可在这事上她又分外的执拗,不想作出让步,场面上的局势便有点火药味了。 说起来青湘侯府因为老夫人林氏尚在,并没有分家,那主持中溃的魏氏在外人看来便是权柄在手,当是说一不二的实权型人物,可实际上,在长房杜子悟一家回京之前,情况的确也是这样,二房三房乃至五房都不敢跟魏氏叫板,对魏氏针对内院的吩咐举措也都是执行得分外到位,可是长房回来之后呢,这情况就有些变了。 先不说长房跟四房在侯府爵位继承上的那点小微妙,就官职上说,长房杜子悟官拜户部侍郎,堂堂正四品大员,而四房杜子阑,虽说承继了青湘侯的爵位,可如今只是五军都督府后军经历司经历,按品阶,不过是从五品,比起杜子悟,整整差了三级。更重要的是,长房虽也住进了侯府,可却不似其他几房,要靠着那点公中的份例过日子,长房有钱啊,完全就不指着公中那点出息,所以魏氏对于长房,那是根本无处拿捏。 其实也有古话云:父母在,无私产。只是长房有钱却不是杜子悟的私产,而是李氏的陪嫁,当年李氏从汀南李家嫁过来的时候,十里红妆的陪嫁不说,后来还和汀南李家为了李氏父母留下的遗产打了好几场官司,到最后,虽然没人清楚李氏手上的陪嫁私产到底有多少,但是可想而知的事情,那是绝对少不了的。 长房靠着李氏的嫁妆私产,完全不依靠青湘侯府,那也是绰绰有余的,所以在公中的供给上,无论是涟漪院还是宜儿的秋霞阁,都根本没放在心上。 这本就让主持中溃,历来享受着其他几房奉承巴结惯了的魏氏心里非常的不舒服,后来更是得知,老夫人林氏也不知道是哪根筋出了问题,竟然不声不响的就将她手里在提篮街上三个最好的铺子给了宜儿。 得知了这个消息的魏氏直气得差点当时就要去紫瑞院找老夫人问个明白,后来她连同嫁给吏部侍郎苏畴的庶姐合谋,想在杜子悟的吏部任命批文上动点手脚,逼宜儿就范,将那三间铺子夺过来,却不想那杜子悟就那般命好,皇上竟然忽然间想起了他,使得吏部尚书梁大人亲自过问下,这事也只能不了了之。 对长房,魏氏那是打心底的存有敌意,之前又抓不到长房的把柄,这次宜儿在秋霞阁设灵棚,对魏氏来说,就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她也没指望通过这件事就能真将长房给怎么样,但是好歹闹上一闹,闹得人尽皆知的就最好不过了。 毕竟之前长房没回京的时候,侯府团结和睦,一片祥和,可长房这一回来,就闹得整个侯府鸡飞狗跳,不得安宁,那谁是谁非,谁在下面起的幺蛾子,外人心里自然便有个看法。 所以,魏氏的态度很坚决,只差没有引着下人冲进秋霞阁强拆了灵棚了。 李氏是早被惊了过来,两妯娌话不投机,三言两语下来就僵了场。 因为她的任性,将李氏牵扯进这些糟心事里,宜儿心里有愧,她坚持要在秋霞阁里停棺设灵,事实上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究竟是在坚持什么?她从小就沉稳多慧,几乎从来没有像如今这样任性妄为过,她心里难过,只是执拗的要这么做,可这么做到底有什么意义,值不值得,她完全没有去想。 其实归根到底,她根本就没能接受佩兰就这么没了,而且还是为了救她,如此鲜活的一条生命就这般陨没了! 吴大和陈妈妈夫妇却早已吓得浑身颤抖,只匍匐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这事闹大了,二夫人万氏,三夫人钟氏都急匆匆的赶了过来,两头劝着,魏氏余怒未消,大声道:“二嫂三嫂来得正好,你们到来评评理。我青湘侯府上还有老夫人健在,下五弟妹眼看着就快临盆了,这可都是我们府里的大事,是犯不得冲的,三丫头却在院子里设灵停棺,为的还只是一个小丫头,这算什么事?老夫人向来信佛,最见不得这犯冲招忌的事了,我昨晚就让人过来打过招呼,可你们看看,三丫头这院子里可有收敛?居然还请了这些乱七八糟的和尚僧人来诵经,把个整个秋霞阁搞得乌烟瘴气的。大嫂到好,三丫头年轻不懂事也就算了,我带人过来想将这灵棚拆了,可大嫂却死活不许,难不成这三丫头胡作非为,大嫂不仅不管着,反而要在一旁帮着不成?” 李氏冷冷道:“自家的女儿自个知道,我家鸢儿从来沉静稳重,落落大方,还真没有像四弟妹说的什么胡作非为过。四弟妹若真看我们长房不顺眼,不妨明说就好,我们也不是非要赖在这不走了,到时候也不需四弟妹撵人,我们自个卷了铺盖搬了就是,也省得……” 李氏的话还没说完,院子里就有人厉声喝道:“搬什么搬?一家人都吃撑了没事做了,闲得无事在这里闹什么撵人搬家的,都把老婆子我当摆设死人了吗?我说过,我老婆子但凡还活一天,你们就休要给我提什么分家单过的事,怎么了,当我老婆子的话是耳边风了吗?”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老夫人林氏在单嬷嬷和大丫鬟春枝的搀扶之下急匆匆的走了进来,林氏铁青着脸,满是怒容,众人哪里还敢争执,都纷纷对着林氏行礼问安。 林氏道:“你们都还好意思问我的安,老婆子转过背,你们就在这闹个不可开交,你们这般吵得家无宁日,我老婆子又怎么能够安生得了?” 众人只得连连告罪,魏氏就道:“母亲明察,不是媳妇不知这家和万事兴的道理,只是……” 此时早有丫鬟抬了太师椅上前,林氏在椅子上坐了,不待魏氏说完,就拍了拍扶手,道:“你不用说了,这里的事情老婆子都已经知道了。”她目光一转,落在了侍立一旁的宜儿身上,招了招手,道,“三丫头到祖母这来。” 宜儿依言上前,林氏就握了她的手,道:“告诉祖母,昨天可是被吓着了?” 宜儿轻轻摇头,道:“身边有丫头们护着,鸢儿不觉得害怕,就是佩兰……” 林氏见宜儿红了眼,就心疼的拍了拍她的手,道:“都过去了,那丫头是个好的,知道忠心护主,也是全了你们这一片主仆之情。” 宜儿一怔,抬头有些意外的看向林氏。 魏氏道:“母亲,三丫头就只顾着她的这片主仆之情,何曾顾及过我们整个侯府?母亲已到了颐养天年的年纪,五弟妹又临盆在即,这时候在府里治丧葬,办白事,那可是相冲犯忌讳的事!” “忌讳?”林氏瞥了魏氏一眼,道,“我老婆子活了这把年纪了,什么没见过,什么时候又忌讳起这个来了?老五媳妇不是天天从太医院请了御医过来问诊安胎了么?哪里就那么精贵,忌讳这个又忌讳那个了?我青湘侯府祖上乃是我大辉的开国元勋,虽是以武起家,却也是书香门第,恩信仁义乃是祖上传下来的四字家规,其中恩排在第一,有恩当报,有恩必报,你们莫非都忘了个精光?” 魏氏浑身一颤,有一种极为不妙的感觉在心头涌起。 果然林氏接着道:“佩兰为救三丫头丢了性命,这固然是她身为奴婢当干的事,可是你们说说,这年头究竟还有多少像佩兰这样为了主子可以舍了性命的奴仆?哼,怕是少得可怜了,世道如此,多的都是些耍滑偷懒,只一门心思想从主子那得赏的溜须拍马的谗奴。所以不管佩兰她身份如何,她救了三丫头,就是于三丫头有恩,三丫头报恩,在院子里设灵停棺,请佛家师傅诵经超度,她哪里做错了?难道你们当真以为,活生生一条命没了,随便赏几个钱子事情就完了么?那也是命,是人家父母辛辛苦苦拉扯起来的人命!” 第126章:故人来访 林氏的一番话,直听得吴大夫妇热泪盈眶,匍匐在地上低声抽泣了起来。而宜儿身边的丫头,特别是溅泪惊心,都羞惭满面,低头不语。 事实上林氏的话也不是针对于谁,只是昨日宜儿遇险,离得最近的惊心青漓绿芙几个全都没反应过来,反而是相对离得较远的佩兰冲上来推开了宜儿,这本也不能说明什么,只是相较之下,总会令她们惭愧不安,林氏这话一出,她们便自动对号入座了。 宜儿从来没有想到,这事情最后会由林氏的介入而告一段落。当然她更没有想到的是,林氏竟然会站在她这边,替她撑了这个腰。 魏氏被林氏一番说道,只觉憋屈窝囊到了极致,偏又发作不得,最后只得一甩衣袖,怏怏的去了,其他人也都陆续散去,就连李氏,最后也念着杜昱,辞了林氏,回涟漪院去了。 到偌大的灵棚只剩下林氏和宜儿的时候,林氏在宜儿的服侍下为佩兰上了柱香,这才携了宜儿的手,在玫瑰椅上坐了下来。 对林氏今日所做,宜儿还是从心底有一丝感激,是以坐定之后,她便道:“鸢儿还没谢过祖母今日的庇护呢。” 林氏笑着道:“我是你祖母,护着你是应该的。” 宜儿望着林氏,眼中还是止不住的红了眼,她不知道心里到底是种什么感觉,总之眼前这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她是怎么也不能将其和李氏嘴里那个狠心安排拍花子拐走只有周岁大的杜飞鸢的恶婆婆混为一体了。 她总在想,难道林氏当真只是良心发现,如今对她的好,只是对当初给杜飞鸢造成的伤害赎罪么? 林氏又道:“所谓因果相报,佩兰能为你不惜性命,那也是你平日待她们和善亲厚的结果,正因为你对她们付之真心,她才能为你舍了性命,同样,也正因为你交的是真心,所以才愿意在秋霞阁里设灵停棺,这所有的一切,你都做得很好,都没有错,既然没有错,祖母自然得护着你了。祖母是老了,眼也花了,不过我这心还没糊涂,侯府的这许多娇小姐,公子哥里,真正懂事,将来有福报的人便只有你一个了。鸢儿,祖母以前犯了错事,对不住你,不过如今祖母见你乖巧懂事,祖母是打心底的高兴。” 宜儿不知道林氏这絮絮叨叨,算不算是对当年事情的一种忏悔,不过最起码,她听得出来,林氏所说的,并不是虚伪敷衍,而是出自内心的真心话。佩兰的灵棺牌位,到底是没在秋霞阁停满三日,十七的上午宜儿就松了口,将棺灵移到了城外西山,找风水先生择了块地,在僧侣的往生咒中入土定棺。下葬的时候,不仅是宜儿和李氏,三夫人钟氏带着杜沁文杜沁雅两姐妹也都到了现场,不过让所有人都有些意外的是,老夫人林氏虽没有亲自到场,却是差了单嬷嬷代为过来上了香,烧了纸钱。 对佩兰一个丫鬟来说,葬礼的规格已经是绝对的厚葬了,这让吴大夫妇颇为感慨。 宜儿却总觉得无法面对这对老实憨厚的夫妻,在侯府发了抚恤银子之后,私底下她让青漓又给二人送去了两百两银子,人死已无法复生,对于活着的人,银子虽然世俗了一点,可是除此之外,宜儿也真想不出还能如何表达她心中深深的歉疚。 佩兰的死,在宜儿想来本是个意外,而且那群黑衣人也全都当场被姜宥等人格杀了,所以这事随着佩兰的下葬盖棺宜儿本以为已经算是完结了,却不想就在佩兰下葬的当天下午,大理寺寺正大人却投了拜帖,指名要见宜儿了解一些白马寺血案当日的一些情况,却让宜儿对白马寺血案又有了重新的认识,从而对佩兰的死,也多了一层愤慨。 启明帝将白马寺血案全权交由大理寺负责,有大理寺官员上门问询情况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只是令宜儿万万没有想到,甚至觉得有些斐然所思的是,那位上门的大理寺寺正大人宜儿不仅认识,而且还是个熟人。 当下人将朱由检引进秋霞阁的时候,宜儿直怔怔的看了半天,才反应了过来,上前见了礼,在厢房内分宾主坐了,丫鬟们上了茶,朱由检端起来茗了一口,才道:“下官进府,先去夫人处拜会了一下,夫人念我是故旧,便差人直接引下官过来拜会小姐,唐突了小姐,还请小姐见谅。” 当年朱由检上京告成了御状之后,就留在了京城苦读,第二年春闱中榜,殿试时独得启明帝青睐,被钦点为探花郎,而后自是上任入仕,是以这几年,宜儿是一次也没有再见过他,而且自他殿试过后,宜儿没有特意打听,并不知道他的情况,到怎么都没想到,他竟然会选择去了大理寺,做了寺正。 再想起云玹,进士高中之后,为避婚,竟求了外任,外放滇南那样的苦寒之地,宜儿便唏嘘不已。 朱由检心思本就深沉,再通过这几年的历练,人越发的沉稳干练,宜儿不禁问道:“这几年你一直在大理寺么?” 朱由检见宜儿并没以公子或是大人这样的官方称谓称呼于他,反是随随便便的以“你”相称,显然是将他当成了故交好友,他的面上就浮上了笑意,点了点头,道:“当初我上京告御状,走的便是大理寺卿钟大人的路子,钟大人对我颇为欣赏器重,殿试过后,便将我要进了大理寺,这几年,多得他照顾,我在大理寺过得还不错。” 宜儿笑道:“好歹我们也是旧识故交,我们举家迁回京城,你居然也不过来窜回门,可是在京城达官贵人遇得多了,早忘了我们了?” 朱由检正色道:“我如今只是一个大理寺的寺正,青湘侯府是什么门第?我哪里敢冒然上门拜会?” 宜儿瞥了他一眼,道:“那在北开城……” “那不一样。”朱由检脱口道,“在北开,只有你们一房,杜大人提携我,夫人待人真诚宽厚,而你,虽是不怎么待见我,不过总不会笑我是个攀附权贵,摇尾献媚的小人。而今在京城,青湘侯府人丁复杂,像我这种无权无势无背景的小人物,如果冒然过府拜会,怕是口水沫子也能将我给淹死了。” 宜儿道:“你啊,想得也忒多了点。当年有你相助,父亲才得以化险为夷,我们全家都还没谢过你的大恩呢。” 朱由检道:“我上京告御状,究竟是为什么,你也不用替我美化,要说谢,真该是我谢谢你,给了我这个机会!其实当年我家里的情况,你也清楚,我处心积虑的接近杜大人,本是带着功利性的,这点杜大人知道,我想,以你的聪慧,当是更加清楚,可你们依旧待我以诚,我就是再不是那不知好歹的人,是非曲直却是瓣得清的。” 宜儿摆了摆手,道:“好了好了,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我们也不要提来提去,客气得我都快起鸡皮疙瘩了。对了,那你今天过来,是为了白马寺的事么?” 朱由检道:“的确有关当日白马寺的情形想找你了解一下,不过在说这事之前,还有些话我想对你说,我怕错过了这个机会,以后这些话我便再没有机会说得出口了。”话末,他的目光有意无意的看了侍立在宜儿身后的青漓身上。 宜儿对朱由检的神情举动大为奇怪,想了想,回身对青漓道:“你去端点厨房里新做的玫瑰蒸糕上来。” 青漓福了福身,退了下去。 第127章:隐晦的表白 宜儿笑道:“好了,人我都给你叫走了,有什么秘密,你就说吧。” 朱由检望着宜儿的笑颜,只觉明净无垢,落落大方却又不失一丝俏皮,忽然就有些恍惚,随即轻轻一笑,可那笑容在宜儿看来就有些勉强,甚至更多的是一种自嘲,他抬了头,紧盯着宜儿,道:“我说过,大理寺卿钟大人对我颇为欣赏器重。” 宜儿点了点头,却不知道朱由检忽然重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朱由检又道:“钟大人已经作了暗示,要将他的女儿许配于我。” 宜儿一呆,有一瞬间的愣神,随即便反应了过来,大理寺卿钟离望的女儿,那不就是钟泞么?不由得脱口惊呼:“你要娶小泞儿?” 朱由检仔细的注意着宜儿脸上的表情,先是见她变色,心里不由一喜,后来看清宜儿只是惊讶却并不伤怀,心里便黯然了下来,道:“钟大人透了这个意思出来,现在只等家母上门为我求这门亲事了。” 宜儿真心道:“小泞儿是个好姑娘,恭喜你了。” 朱由检淡淡的道:“钟小姐我也见过,虽古灵精怪,却不失率真,的确是个好姑娘。”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继续道,“这世上好姑娘不多,我很幸运,当初在北开城遇到一个,如今在京城又遇上了一个。” 宜儿一怔,笑道:“你这是在夸我么?” 朱由检道:“说起来,钟大人是我的顶头上司,娶了钟小姐,对我仕途上的帮助是显而易见的,可是你知道吗,我却一直在犹豫,我在想,如果我今日不来见你,不跟你说这些话,不向你求证一些东西的话,我还会一直犹豫下去。” 宜儿做梦都没想到朱由检会突然说出这么一番话出来,他这话说得虽含蓄,可话里的意思宜儿又哪里听不出来?她有些迷糊了,更有点不能相信。 朱由检轻轻一笑,道:“谢谢你今日给了我答案,其实原也是我痴心梦想,一厢情愿罢了,我本就没有存什么希望,只是心里有些不甘,这些话不说出来,只怕我这辈子都不会畅快,而今好了,话我说了,你虽没明着回复我,不过你的心意已经很清楚了。我自认我不是一个孟浪的人,今日却忍不住孟浪了一回,还望你不要介怀。” 宜儿呆了一呆,的确,她真心的祝福他和钟泞,就已经表明了她的态度,这样到也好,也省了她的一番口舌。不过朱由检竟会对她也生了感觉,这确实是之前宜儿从来没想到过的,一直以来,朱由检给她的感觉都是心思过重,城府太深,他如今身在大理寺,正如他自己所说,娶了钟泞,对他的好处是不言而明的,所以宜儿在想,以朱由检的理性,即便是宜儿真对他有意,他究竟会做什么样的选择,只怕是谁都说不清楚的事情。 朱由检这个人,向来就知道自己要什么,该做什么,要做什么,始终明白做什么对他有益,做什么对他有害,得失取舍在他心里再清楚明白不过了,这样的人,太理性,做一般的朋友宜儿尚能接受,可要更进一步,却是不能了。 这个人和云玹截然相反,云玹在感情上却太感性,太孩子气了。 朱由检起了身,对着宜儿深鞠了一躬,道:“好了,私事也谈完了,接下来,关于白马寺血案当日的情形,下官还有几个问题想向小姐求证。” 其实对于白马寺当日的情形,宜儿所知也非常有限,不过她毕竟身在其中,见过那帮黑衣人的凶悍,只是从白马寺回府之后,她就忙着佩兰的丧礼,没有深层次的回想,如今和朱由检提起的时候,心里才忽然有些警觉,意识到那帮黑衣人很有可能是专门冲着姜宥去的。 当然,宜儿在叙述当日情形的时候,也从朱由检口里确认了那帮黑衣人正是当年智罕国的余孽,而且其背后怕是还有幕后主谋。 事实本也是显而易见,仅凭智罕国的余孽,哪里有能耐能不知不觉在白马寺埋下如此多的炸药? 宜儿确认了这个消息之后,心里就有不可遏制的怨恨,佩兰的死,她原以为那帮黑衣人被杀之后,仇就算是报了,可如今明显的是,那帮黑衣人,不过只是那幕后之人的棋子罢了,佩兰的死,如果真要算,只怕应该算在这幕后之人的身上! 所以朱由检在问完之后,起身告辞的时候,宜儿问了一句:“这事皇上既已交由大理寺全权负责,那大理寺,那你,能揪出这幕后黑手么?” 朱由检明显呆了一下,再看向宜儿,眼底就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老实的道:“这事已闹得太大,我只怕,到时候会和当年北开城唐王贪墨案一样,会被皇上高高抓起,却轻轻放下,不了了之的。” 朱由检走后,宜儿却想了很多,的确,那幕后之人竟敢对宁国公世子下手,其身份怎么可能会低得了?这些年,关于大皇子唐王和五皇子杨铣争储的传言在朝堂民间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姜宥在北漠战场上大放异彩,脱颖而出,又有宁国公世子爷的显贵身份,皇上的亲口称赞嘉赏,只怕无论是谁都能看得出来,稍加时日,这姜宥绝对会是又一个宁国公,权倾朝野,前途无量。 所以,在这节骨眼上,有人选择对姜宥出手,就顺理成章了。 宜儿之前是从来没有想过这些,因为她觉得这些事都离她非常遥远,可是如今,这种事不仅就发生在了她的身边,还夺去了她身边一条鲜活的生命,宜儿才真正的意识到,从她接受了姜宥的那一天起,她就已经置身在了这个漩涡中央,根本就不可能脱身了。 前几日宜儿去兵器铺上为姜宥打了一副锁子甲,当然,这个东西是作为她们长房送的礼物,私底下,宜儿想来想去,最后还是亲自动手给他打了一个简单的络子。 算起来,除了每年杜子悟的生辰,宜儿会为他做一些衣服鞋帽之类的,这可是宜儿第一次为一个外男做东西,她秉着不打眼的原则,选的是天青色的布料,也没卖弄花样,只扎扎实实做了一个很普通的络子出来,青漓就笑他道:“小姐这是有意藏拙了,这络子打得,可连小姐百分中一分的手艺都没体现出来。” 宜儿便只笑不答,这东西做得是普通,不过做的时候她心里竟甜滋滋的。 除了姜宥生辰的事外,戴心妍的那条烟罗裙,也是提前被做了出来,宜儿也不想拖着,东西送过来之后,她便打发人送去了戴府。 五月十八便是姜宥的生辰了,十七的晚上却又发生了一件事情,让宜儿动了真怒。 蓝荞和银谷身上的伤经这些日子的调养已好得差不多了,早能下床走动了,只是宜儿体恤她俩,还是没让二人轮值侍候,稍重的活计都严令二人不准搭手。蓝荞是无所事事,成日里便往宜儿身边凑,好让宜儿相信她已是大好了,可以近身来当值了。而银谷更多的时间就在后罩房陪着她母亲安氏和幼弟关安。 晚上的时候,宜儿已基本收拾妥当,正准备由绿芙侍候着梳洗一番要上床休息了,谁知就见小丫头鼎儿急匆匆的从外面跑了进来,连礼都来不及行,就道:“小姐,不好了,不好了,银谷姐姐在后罩房和人快打起来了。” 宜儿一怔,银谷的性子她是再清楚不过了,她身边若说绿芙和人打起来还有可能,可是银谷,怎么可能?绿芙却是来了兴趣,跃跃欲试的看向了宜儿,宜儿皱了皱眉,吩咐绿芙道:“你叫上溅泪惊心,随我去看看吧。” 第128章:掌嘴 待宜儿一行,匆匆的赶到垂花门外的后罩房,跨进安氏和小关安居住的那座小院子的时候,恰好就看到一个四十岁左右,穿着蓝袍的中年人跟银谷拉扯在了一起,那中年人伸手就是一个耳光重重的将银谷打翻在地。 院子里围了很多人,尽是住在这院子里的仆随下人,安氏也坐倒在地上,一个劲的抹泪,关安却被两个汉子左右拿住了胳膊,他眼见姐姐被打,发疯的挣扎着要扑上去,可那两汉子人高马大,他又哪里挣得开,直急得大声吼道:“人是我打的,祸是我闯的,你们拿我就是了,别打我姐。” 却是哪里有人理他? 银谷被打翻在地,可她根本顾不得疼痛,死死的抱住了那蓝袍中年人的脚,连连道:“莫管事,奴婢求求你,你别拿我弟弟去衙门,刘三叔家的大小子我们负责医,多少银子我们都负责治,直到治好为止,奴婢就求你,千万别拿我弟弟去衙门啊!” 那莫管事想要走,脚却被银谷死死抱住,根本动不了,不觉大怒,正要用力朝银谷踢过去,就听到院门处绿芙大喝道:“三小姐到了,你们还不都住手。” 在场的众人都是一愣,后罩房的这些个院子,因为人住得多,条件不好,特别是一到夏天,院子里就有一股浓浓的味道,很不好闻,所以平时别说是侯府的主子了,就是那些在主子面前侍候的得脸的奴仆都很少进来。所以这会突然听说三小姐过来了,众人的第一反应便是只当这是谁又在这骗人玩呢,谁知扭头看过去的时候,果然就看到宜儿领着丫鬟走了过来。 这些下人仆随当中,有些人是见过宜儿的,自然知道宜儿的身份,即便是那些没见过宜儿的,只看宜儿的穿着排场,举止气度,也猜的到这怕真是府里的三小姐到了,一时众皆襟了口,不敢再发出一点声音。 院子里便这么瞬时安静了下来,待到宜儿走近,那莫管事上前行礼,众人这才回过神,皆跟着跪地施礼。 宜儿记得当初银谷是求到了莫管事面前,才以一个月两百铜板的价格在后罩房给安氏和关安找了这么一间屋子住,这莫管事她之前没什么印象,现在见了,不由得便多看了一眼,问道:“你就是莫管事?” 莫管事恭声道:“奴才外院副管事莫树才。” 宜儿哼了一声,却不再理他,眼见银谷规规矩矩的跪在她面前,脸上因被扇了一巴掌,此时又红又肿,在宜儿面前,她也不敢伸手去捂,宜儿没出声,她更不敢开口说话,只垂着头,身子有些微微颤抖。 宜儿道:“银谷,你抬起头来。” 银谷一愣,只得慢慢的抬了头,看见的却是宜儿略显严肃,甚至有些怒意的脸,不仅心里一颤,结结巴巴的道:“奴婢,奴婢……” 宜儿道:“银谷你告诉我,你是谁的丫鬟?” 银谷有些没反应过来,愕然的望着宜儿,道:“奴婢当然是小姐的丫鬟。” “那你跟我多久了?” “快三年了。” 宜儿点了点头,又道:“快三年了,也够久了,你再告诉我,我对你如何?” 银谷不知道宜儿问她这些干什么,只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心里不由得万分害怕,连忙道:“小姐对奴婢恩重如山,奴婢……” “我有打过你么?” 银谷一怔,又连忙摇头,道:“别说是打了,就是重话,小姐也从没对奴婢说过。” 宜儿忽地提高了音量,转身对莫管事大声道:“莫管事,你可听明白了?” 莫管事愕然,还来不及回话,宜儿已接着道:“我的丫头,我连一指头都没舍得动,你到好,今儿个当着我的面,居然都敢狠狠的扇了她一巴掌。莫管事是觉得我这主子当得窝囊,需要你这狗奴才替我教训我身边的人了,给我长脸了么?” 莫管事吃了一惊,微躬了身,道:“三小姐恕罪,奴才并不是存心要跟银谷姑娘过不去的,只是……” 宜儿却哪里听他解释,对银谷道:“银谷,谁打了你,去给你家小姐我双倍讨回来。” 莫管事一愣,有些不敢置信的望向宜儿,就是银谷也是呆了一呆,好似根本没有听明白宜儿的话一般,一动不动。 宜儿盯着银谷,道:“银谷你给我听好了,我身边不留软弱无能,被人欺负了还不敢啃声的人,今晚这一巴掌你要是讨回来则罢,若是讨不回来,以后就甭跟着我了,我也不难为你,你拿了你的身契想去哪去哪就是了。” 对银谷来说,如果宜儿不要她了,那真是比让她去死还让她难过,所以宜儿这话一出,她明显呆愣了半响,脸上才猛然浮上了一股子毅色,握紧了拳头,举步就向莫管事走了过去。 莫管事从来就没想过宜儿真会打他,在他看来,宜儿虽是府里的正经主子,可他是四夫人魏氏的人,魏氏不仅是如今的青湘侯侯夫人,又是宜儿的长辈,还主持着整个侯府的中溃,宜儿便是再愤怒,也不敢不会在明面上给他难堪,让他下不了台啊,毕竟,下了他的面子,那不就等于是下了四夫人魏氏的面子么?只是显然事情并没有如莫管事想象中的那般发展,随着银谷的一步步走近,他开始有些慌了,面上也狰狞了起来,大声喊道:“三小姐这是要干嘛?”人一动,就想要退开,谁知溅泪和惊心早已欺了上来,一左一右,分抓了他的臂膀,用力朝后一扭,他顿时发出杀猪般的嚎叫,人更是哪里还动弹得了? 然后就听见“啪啪”两声在院子里响起的同时,莫管事两边脸颊都留下了五根清晰的掌印。 宜儿的脸上这才见了笑意,走上前去亲自将安氏从地上扶起来,道:“你年纪大了,身子还不好,何苦还像他们一样,动不动就跪的。”抬头的时候,又见关安依旧被那两汉子抓在手里,不禁皱眉道,“你们两个,还不把人放了。” 那两汉子早被先前的一幕给完全震撼到了,已有些懵了,此时听了宜儿的话,慌忙放了手。开玩笑,宜儿连莫管事说打都打了,他们两个算哪根葱,敢和宜儿对着干? 关安今年已经十岁了,人是显瘦了一点,不过五官已经长开,到是一副翩翩少年郎的模样,他得了自由,急步上前,就在宜儿身前跪了下去,道:“都是安儿不好,做了错事,连累了母亲姐姐不说,如今还惊了小姐。” 宜儿道:“你先起来,究竟怎么回事,好好跟我说说。如果错真在你身上,该打还罚,我也不护着你,如果错不在你,就是看你姐姐的面子,我也不会让别人欺负了你去。” 关安又朝宜儿行了一礼,这才起了身,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和宜儿说了一遍。 原来白天的时候关安有件衣服破了边,安氏想起日前宜儿曾赏了些边角料下来,其中有一些和关安这件衣服的质料相似,便寻了出来。却谁知她正用赏下来的边角料缝补关安的衣服的时候,隔壁刘三家的过来串门,见了之后,当即就质问安氏那边角料的来历,还说她家原有一尺这种布头,前些日子却被偷了,那言下之意,摆明了是说安氏这布料是从她那里偷过来的。 安氏哪里会承认这种空穴来风的诬陷?当即就和刘三家的起了争执。本来这事也不复杂,只要稍微调查一下就能清清楚楚的,只是刘三家那刚刚八岁的大小子,见其母和安氏吵了起来,二话没说,猛地冲上来,一下子将安氏撞翻在地。 这一幕却恰好被刚进屋的关安看见了,关安怒火中烧,抄了根板凳,照着刘三家大小子就抡了过去。关安是被气极了,这一板凳下去,就没了准头轻重,直接砸到了刘三家大小子的头上,当场就将人砸晕了过去。 第129章:审询 这一下所有人都被吓懵了,待反应过来,慌忙将人从地上抬了起来,请医的请医,止血的止血。到了晚上的时候,刘三家的大小子还没见醒转,到是莫管事领了人进来,不由分说,要拿关安到衙门去问罪。 自打来了京城,安氏银谷一家虽过得清贫,却省了银钱送了关安去一家私塾读书,二人在关安的身上都寄了厚望,要是被莫管事拿去了衙门,留了案底,以后还能不能参加科举都两说了,所以银谷和安氏哪里能让莫管事将人带走?双方纠缠之下,这才发生了宜儿进院子的时候看到的那一幕。 关安在说完之后,有些懊悔的道:“都是安儿不好,辜负了母亲和姐姐对我的期许。” 宜儿瞪了他一眼,道:“知道你母亲姐姐所有的指望都在你身上,你也不知道长进一点,还如此愚蛮冲动!回头你给我好好面壁思过去,啥时候想明白了啥时候再去向你母亲姐姐认个错。” 关安没有吭声,只默默的点了点头。 宜儿侧身在在场的众人身上扫了一遍,皱眉问道:“你们谁是刘三?” 众人相互对看,然后都回身看向院子里最里间的一间屋子,宜儿也随着望了过去,就见那间屋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一男一女两个三四十岁的仆随颤颤巍巍的走了出来,在宜儿三米开外便跪了下去,齐声道:“奴才(奴婢)刘三(刘三家的)给三小姐请安。” 刘三家的怀里还抱着一个婴孩,看上去不过一岁左右,到生得虎头虎脑,很是讨喜,只此时二人都十分害怕,身子颤抖的同时,连声音都有些发颤。 宜儿道:“都起来回话。” 待刘三夫妇起了身,宜儿才上前仔细的看了看那婴孩,问道:“这个是你们家小小子吧,多大了,可曾取名了?” 刘三夫妇一怔,没想到宜儿首先问的竟然是这个,而且声音随和,透着一股子亲切,刘三家的便壮着胆子抬头看了宜儿一眼,道:“回小姐话,这是奴婢的二小子,差十天就十一个月了,已经取了个名了,叫虎子。” 宜儿笑着道:“虎虎生威,虎子这名取得很好。”说话间,从腕上褪了个青石链子,给小虎子系在了手腕上,道,“刚刚出来走得急,身上也没什么好东西,这链子普通,到也是我一番心意,权当个见面礼吧。” 宜儿平时并不喜欢在手上戴什么玉啊金的,到是像这种青石链子之类精巧别致的东西入得了她的眼,说起来这些东西的价值的确比不得好的玉器金镯,不过也决计不是那俗气廉价之物,比如眼前这窜手链,说是青石链子,实际每颗青石之间都镶了一颗精美的银坠,而且那青石的大小成色都几乎一模一样,凑齐如此一副手链,又哪里是容易的事? 而且价值这个东西,从来都是比较来说的,这东西在宜儿眼里,不过是几十两银子的事,的确算不得什么,可是对刘三夫妇这样的人家来说,几十两银子那是他们几年的生活嚼用了,若说是见面礼,那这见面礼实在是太过贵重了。 其实宜儿的身上到不是没有更值钱的物事,不夸张的说,她身上任拿一件东西下来,也绝不会比这条手链廉价,宜儿选了这条链子,到不是她吝啬小气,而是太过贵重的东西,以刘三夫妇的身份只怕是受不起了,况且这二小子是个男丁,其他女儿家的物件赏了他也不合适,所以宜儿才给了这条链子。 只是即使这样,刘三夫妇也已完全愣了,半天回过神,二人才反应过来欲要推辞,宜儿便又道:“这是我给小孩子的,你们也莫推了。” 夫妇二人只得再次行礼谢过。 宜儿道:“行了,也不用谢来谢去的了,我来问你们,刚才关安说的你们可都听见了?” 二人点了点头。 宜儿道:“听见了就好。我再问问,他说的可是实情?亦或是你们对他说的可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刘三夫妇对望了一眼,刘三家的才摇头道:“关安说的都是实情,奴婢夫妇没什么要补充的。其实下午大夫过来开了药,在喝第一道药的时候,我家大小子就醒了,这事本也是奴婢的不对,所以奴婢夫妇商量了后,不愿再追究了,就是医药费啊什么的,也该我们自己承担,不用安大娘家负责了!。” 宜儿笑了笑,道:“你们能这么想,我便代表安大娘他们向你们道一声谢!只是人的确是关安打的,请医问诊,汤药护理的费用该她们出自还是得由她们出,这个你们也不用多想,我不是一个不讲道理的人,银谷虽是我的丫鬟,但是谁的错就是谁的错,我也不会偏袒于她的。不过那边角料子的确是我赏下来的,这事……” 刘三家的连忙道:“这事是奴婢糊涂了,是奴婢搞错了,是奴婢的错。” 宜儿又笑了笑,话锋却是一转,道:“你刚刚说,你家大小子下午就醒了,可是为何关安却说,到了晚上都没见他醒转呢?” 刘三家的一震,不知该如何回答了,支吾了半天,终究是胆怯,抬起头,飞快的看了一眼莫管事。 莫管事依旧被溅泪和惊心制住胳膊,动弹不得,刚刚银谷的两巴掌,若说真有多重多疼,那也未必,可却完完全全把莫管事给扇懵了,他平日在魏氏面前得脸,府里谁见了他不是恭恭敬敬的叫一声莫管事,他何曾在人前被人如此羞辱,当众遭一个小丫头掌掴过?是以直到现在,他还有些懵,有些没能反应过来的感觉。 刘三家的看向莫管事的动作,哪里能逃得过宜儿的眼睛?宜儿冷冷一笑,道:“你照实说便是,难不成你认为这个时候,还有哪个不长眼的奴才敢在我面前跳出来为难你们不成?” 刘三家的被宜儿话里的冷厉语气给吓了一跳,又看了一眼脸上尤留了两个红掌印的莫管事,咬了咬牙,道:“三小姐恕罪,这事并不是奴婢夫妇的主意,是莫管事,都是他的主意,是他要奴婢夫妇对外声称我家大小子一直未醒的。奴婢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可他的话,奴婢夫妇也不敢不听啊!” 宜儿冷哼了一声,扭头望向了已有些惊慌失措的莫管事,沉声问道:“莫管事可有什么要说的?” 莫管事今日遭此羞辱,心里忿恨难平,只是宜儿毕竟是主子,眼下他又落在了宜儿手里,到不敢在言语上冲撞宜儿,只是将头偏向一边,闭口不言。 宜儿皱眉,溅泪便在手上用力,将莫管事的胳膊用力往后扭去,莫管事顿时惨呼一声,额头上大汗淋漓,脸色在瞬间变成卡白,难看到了极点。溅泪厉声喝道:“小姐问话,你再敢不答,不用小姐吩咐,我立时就卸了你这条胳膊,你信不信?” 巨疼让莫管事的脸部已扭曲起来,他真搞不清楚宜儿这两个丫鬟到底是哪里找来的怪物,看上去不咋地,怎地力气竟这般大?只是此时溅泪手上的力道未松,他疼痛难忍,只得服软,用力的点着头,一边惨叫一边颤着声音道:“奴才不敢了,奴才不敢了,小姐饶命,小姐饶命啊!” 宜儿示意溅泪松手,溅泪惊心便放开了莫管事,纷纷后退了一步,失了护持的莫管事便如一堆烂泥般瘫坐在地。 宜儿道:“莫管事,我再问你一遍,刘三家的说是你让他们瞒了她家大小子醒过来的消息,对此,你可有什么说的?” 莫管事有气无力的道:“奴才没什么可说的,只是奴才虽是个下人,可也是侯夫人的陪房,若真要发落奴才,总得侯夫人点头,奴才才心服口服,三小姐今日这般,和私设刑堂,越俎代庖又有什么区别?” 宜儿冷笑道:“我知道你是四婶婶的陪房奴才,你不就仗着这点以为我当真就发作不了你么?我且问你,你为何要刘三他们一家瞒下刘家大小子苏醒的事?” 第130章:宁国公府 莫管事咬唇不答。 溅泪大怒,又要上前,却被宜儿给阻了,宜儿道:“这事再明显不过了,你无非是想将事情闹大,好拿了关谷去衙门治罪。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何要这么做?不过不管你有什么动机,其实我还真不是太感兴趣。你一个外院管事,本来和我也扯不上什么关系,但今天,你的那些花花肠子动到我的人头上来了,你说我能轻饶了你么?我知道你是四婶婶的人,照理说,这事我的确该将你交给四婶婶发落的,不过四婶婶还管着府里的中溃,平日里多少府中的大事需要她亲自处理,这等细枝末节的小事我看就不必惊动她了的好!” 莫管事大惊,道:“三小姐,我是侯夫人从威钦侯府带过来的陪房,你不能……” 宜儿道:“若说将你停职发卖这样的大事我自然不能越了四婶婶过去,不过你说我赏你一顿板子,四婶婶就是知道了,会不会为了你这个奴才跟我较真呢?”宜儿说完,直接又吩咐了一声,早有两个小丫头抬了刑凳上来,溅泪惊心直接将莫管事按了上去。 “三小姐,奴才是侯夫人的陪房,你当真连侯夫人的颜面都不顾了?” 宜儿冷笑道:“四婶婶主持中溃,将侯府打理得井井有条,自是身体力行,以身作则,又岂容她的奴才在侯府内兴风作浪,胡作非为呢?所以,我惩戒了你这奴才,才是顾惜了四婶婶的颜面,相反,我若就这么放了你,那才是真的置四婶婶的颜面于不顾了。” “三小姐,你……” 宜儿不再理他,放眼望去,然后伸手随意一指,道:“你两个过来。” 被她指着的正是之前拿住关安的那两汉子,此时不由皆是一呆,却不敢违命,颤巍巍的走了过来。 宜儿道:“莫管事犯了过错,本小姐今日赏了他三十板子,只是身边缺了执罚的嬷嬷,就劳烦你两个来行刑吧。” 这两汉子本是莫管事带来的心腹,宜儿如今却要他们来打莫管事的板子,他们愕然之下,哪里又敢真的动手?只是宜儿却哪里管他们的心思,吩咐溅泪道:“你在旁边看着,这两人用心打了便罢,倘若他们不打亦或是手上没用够力的话,这三十板子就涨成三百板子,由他们三个平摊了吧,若实在找不到行刑的人,你们两个就辛苦一点,不过你们放心,你们辛苦了,小姐我这里自然就有赏,总不能让你们白出了力吧!” 溅泪忙道:“小姐放心,奴婢会尽量办好了差,好找小姐讨赏的。” 宜儿点了点头,又走到刘三夫妇面前,道:“你们回去好好照顾你家大小子,该请医就请医,该拿药就拿药,一切开销,自有安大娘这边出,你们不用担心。” 刘三夫妇自是千恩万谢的回了房,宜儿又对银谷道:“今晚你就在这里歇了吧,明早一早到秋霞阁来侍候,随我去宁国公府贺寿。” 银谷之前见宜儿似动了气,心中忐忑懊悔,正是惶惶不安的时候,忽然听宜儿此话,顿时大喜过望,慌忙一下子跪倒在地,顿首道:“是,奴婢知道了。” 宜儿也不理她,又对安大娘和关安嘱咐了一番,这才在绿芙的侍候下,领着几个小丫头回了内院,只留下脸色惨白的莫管事和那两汉子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只是有溅泪惊心二人守着,这顿板子想来却是无论如何也是跑不掉的。 其实宜儿本来到也没想过要如何收拾莫管事的,只是一进院子的时候就看到莫管事扇了银谷一巴掌,她当即就动了怒火,佩兰才刚刚去了,她正懊恼对身边的人保护不够呢,这莫管事到好,直接就撞到枪口上来了,这当儿,叫她如何能大事化小,息事宁人? 说起来莫管事这顿板子也是注定白挨的,眼下时辰已晚,受了板子之后,莫管事就是想找四夫人魏氏哭诉,也进不了内院,而第二天是宁国公世子的生辰,别说是魏氏了,就是对整个青湘侯府,这事也是顶了天的大事,就是五房五夫人贺氏,顶着近八个月的大肚子,也在杜子平的陪同下,破天荒的上了马车出了府,随众人往宁国公府贺寿去了。 试想在这种情况下,魏氏哪里还有心情和时间去听莫管事的这些个芝麻绿豆的小事? 宜儿原是准备带绿芙和银谷去宁国公府的,早上梳妆的时候,青漓挑了很多衣服首饰让宜儿筛选,宜儿最后选了一件立式水纹八宝立水裙,绿芙在一旁直呼太素淡了,宜儿白了她一眼没作理会,青漓又挑了一件软毛织锦披风为宜儿系好,到也衬配,蓝荞从多宝格的首饰盒里挑了一枚霞红梅花钿为宜儿别好,又找了一支点金滚珠步摇来,宜儿也欣然颔首许了。 蓝荞为宜儿簪好步摇,拿了铜镜过来给宜儿看,嘴里道:“小姐今天真漂亮。” 宜儿见她神色有些黯然,想了想,道:“要说上妆下妆,梳妆打扮,我这身边啊还真缺不了你,你身体可好利索了?好利索了的话,就也别躲懒,跟在小姐我身边侍候吧,多一个人总还是有多一个人的好处。” 蓝荞上次随宜儿去乔府,结果宜儿从船上坠水,蓝荞心里清楚,要不是宜儿保了她,李氏那里哪能轻易饶得了她?她本来就不受李氏待见,加上上次的事,李氏好几次当着下人的面就告诫过宜儿,要宜儿今后出门不许再带着她了。她也知道,其实宜儿并没有怨怪过她,不过宜儿孝顺,李氏的话她又怎会违逆? 所以,她心里虽觉得难受,却也明白这次宜儿怕是不会带她出门了,她本没存希望,却在忽然间听到宜儿这番话,顿时喜出望外,心里又是欢喜又是感动,一时都忘了回话了。 于是乎,宜儿贴身侍候的四个二等大丫头,除了青漓之外,其他三个都被她带去了宁国公府,再加上溅泪惊心,光是大丫头都去了五个。 当然了,最后真正能随宜儿进到宁国公府内院里去的还是只有绿芙和银谷两个,宜儿若是真呼啦啦的带了一大帮子丫鬟在身边侍候的话,指不定不到明日,整个京城都会传遍她一个户部侍郎的小小嫡女,排场阵仗竟是比王侯公主都大了! 这次蓝荞很自觉,将贴身侍候的差事主动的让给了绿芙和银谷,宜儿也觉得蓝荞若是老在李氏面前晃悠怕也不妥。而事实上对于蓝荞来说,宜儿能带她出来,已经是表明了一个态度,为此她早已心满意足,哪里还想再去争这个宠? 宁国公府自然不比京兆府尹乔府,有姜宥在,哪里会令宜儿生什么意外?所以溅泪惊心也没有跟在宜儿身边,她们和蓝荞一起,跟一大群仆随嬷嬷,只能守在垂花门外等候。 宁国公府处在城西最为繁华的钟楼大街背后的一字胡同,占地极大。 实际上宁国公姜沛还有两个庶出的兄弟,只是和其他的簪缨世家不同,姜家的太夫人华国夫人余氏尚在,姜家却早分了家,姜沛对两个庶弟也算是仁至义尽,将整个宁国公府从中砌了一堵围墙隔断,一分为二,这边是姜沛这一房的宁国公府,而另一边则是二房三房所在的姜府。 宁国公府原本太大,即便是一分为二之后,比起青湘侯府也近乎大了一倍不止。所以宁国公府代步的不似青湘侯府那种幔布小推车,而是以骡子拉动,四围铺以透明围帘的小拉车,有点似小号的马车,一车能坐两人,车夫赶骡子而行,不仅舒适,而且速度比起小推车,快了何止数倍? 第131章:搞错对象 华国夫人余氏是早不问世事,不见外人,所以宜儿一行,被骡车直接拉到了华阳郡主住的宁辉院外面。 对宁国公府这次寿宴,青湘侯府上下异常重视,所以来得早,宁辉院里这会已到的宾客并不多,只是让宜儿稍稍有些意外的是,在宁辉院的得闲居里,她竟然看到了一个熟人,大庙会上在白马寺观风塔碰到过的雷茜。 雷茜是大理寺少卿雷韬的嫡女,单以这个身份应当还不够宁国公府给她发帖子的,所以宜儿有些纳闷,难不成雷府和宁国公府还有什么瓜葛,亦或是交情不浅? 宜儿进屋的时候,雷茜正和一个明媚动人的白衣少女相谈甚欢,看到了宜儿,雷茜显然也是意外,不禁也多看了宜儿两眼。而宜儿更多的注意力却落在了那白衣女子的身上,那女子确实生得好,脸上的五官精致得宛若雕塑,表情生动活泼,时而大笑,时而和雷茜嬉闹,不拘不束,落落大方,显得朝气蓬勃,有些张扬,却绝不显跋扈,有些顽皮,却不失可爱。 这白衣女子,宜儿也是后来才知道,她叫梁可怡,乃是当朝首辅,吏部尚书梁并举梁大人的独女,京城四美之首,她的确生得明艳,到也当得起四美之首的赞誉。 其实所谓的京城四美,分别指的是梁可怡,雷茜,蒋明玉和太仆寺卿窦章的女儿窦苒,到现在,宜儿已见了其中三个,只有那窦苒还未曾谋面,只是有时候世事无常,这个居于四美末席,宜儿最后才认识的窦苒,后来却是和她纠缠得最深的一个。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却说得闲居正堂上,华阳郡主正和几位夫人闲谈,听通传的丫鬟说青湘侯府的夫人小姐到了,华阳郡主顿时来了兴趣,抬头望了过来。 宜儿等人随着魏氏上前见了礼,华阳郡主就呵呵笑道:“青湘侯夫人不用多礼。我听说夫人的长女年方十四,生得仪容端庄,知书识礼,不知道是哪位小姐呢?” 魏氏见华阳郡主一见面就问起这个,心头大喜,面上却是不显,将身后的杜晋瑶推了出去,道:“郡主谬赞了。这就是小女晋瑶。瑶儿,还不快给郡主问安?” 杜晋瑶便盈盈下拜,道:“小女杜晋瑶给郡主请安,祝郡主福寿康安,笑口常开!” 华阳郡主仔细的端详了杜晋瑶一番,心中欢喜,道:“果然是个讨人喜欢的,快过来,近点来让我瞧瞧。” 杜晋瑶轻笑着上前,华阳郡主就执了她的手,笑呵呵的道:“平日在家,都做些什么消遣?” 杜晋瑶道:“不过是做些针织女红,闲暇之余,也喜欢胡乱涂鸦一番,都纯属消遣,上不得台面的。” 华阳郡主就呀道:“你还喜欢作画啊?看不出来你小小年纪,竟然还是个小才女啊?虽说是女儿家闲来无聊的消遣,谁说就不能脱颖而出,别出一格了?快跟我说说,这山水,花鸟,人物,你可是喜欢哪一种?” 杜晋瑶道:“其实在小女居住的院子后面,有处竹林,名听涛台,小女无聊之时便会去听涛台赏竹,看得多了,便萌了画竹的念头,所以,小女子胡乱涂鸦的,皆是以听涛台上的楠竹入画。” 华阳郡主便道:“原来你也喜欢画竹!” 杜晋瑶瞪大了眼睛,一副懵懂的模样道:“难道郡主也喜欢画竹?” 旁边一位夫人便笑着接了话:“郡主岂止是喜欢?在我大辉谁不知道,一门父女,书画双绝,说的就是郡主和其父老东升侯的?郡主的百竹图,那可是得了先皇金口盛赞的,可不是什么深闺妇人闲来无聊的消遣?” 杜晋瑶大惊,慌忙道:“小女孤陋寡闻,到在郡主面前班门弄斧了,还请郡主见谅。” 华阳郡主呵呵笑道:“本就是随口闲谈,哪来那么多的禁忌?平日里可有赏过谁的画?比较喜欢哪位大家的风格?” 杜晋瑶恭声道:“世间大家留下来的真迹孤本由来稀罕,小女子拜赏的很少,只是前几年偶尔见了石室先生的墨竹图,甚为叹服,其画深墨为面,淡墨为背,可谓真知灼见,开竹韵之先河。” 华阳郡主颔首道:“石室先生文与可的墨竹图,的确可谓独树一帜,为后人的影响无可估量。你既喜欢石室先生的墨竹图,我这到恰好有一副,下来我让人寻出来,送于你细赏便是。” 杜晋瑶一怔,石室先生的墨竹图,其价值她哪里会不清楚?心下大喜却也有些惶惶,忙着欲要推辞,只是尚没开口,华阳郡主已经又褪下了手上一个晶莹剔透的和田玉手镯,顺势就套在了杜晋瑶的手上,道:“第一次见面,我也没怎么准备,这东西说名贵也不见得,不过我戴了十几年了,就送给你把玩作耍吧。” 这下别说是杜晋瑶和魏氏了,就是得闲居里所有人也意识到了华阳郡主对杜晋瑶的不同了,再联想到往年以青湘侯府这样的门第,是根本得不到宁国公府请柬,上门贺寿的,而今年不仅破了这个例,杜晋瑶更如此得华阳郡主青睐,众人相互对视之下,便彼此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了然,接下来和魏氏相处闲聊,也客气亲热了不少。 在得闲居呆了一会儿,华阳郡主见屋子里的人越来越多,便吩咐让小姐些去院子里随便逛逛作耍,却独留下了杜晋瑶在屋内陪她。 至此之前尚有疑惑的人这下是全都可以肯定了,不由得全都带着艳羡不已的眼神朝杜晋瑶望了过去。 宜儿到没有太多的想法,只是也难免有些奇怪。要说华阳郡主真是因为刚刚一眼过来就对杜晋瑶看对了眼的话,宜儿肯定是不信的,而这段时间也没听说杜晋瑶干了什么露脸的好事,她还真是想不明白华阳郡主表达出如此强烈的喜欢究竟是为了什么? 在得闲居宜儿的确觉得有些闷,李氏便叮嘱了她两句,让绿芙银谷贴身跟着,这才放她到院子里去走走逛逛。 许多小姐都三三两两的结伴同行,说说笑笑,到也热闹,宜儿没有认识的人,也不想冒然上前去搭讪,只领着两个丫鬟随意的在花园间闲逛。当然,实际上,要说认识的小姐,到也有一个,只是那雷茜一直陪着梁可怡,身边如众星捧月一般围了一大群人,宜儿对雷茜又谈不上好感,自然不想上去凑这个热闹。 宁国公府宴请的宾客,不比京兆府尹乔府,能得宁国公府请柬的人家,近乎全都是真正的权贵世家,王公皇戚,实际上京城的勋贵圈子,和别处一样,同样分了个三六九等,像青湘侯府,京兆府尹这样的人家,充其量也只能凑进个三流圈子,而宁国公府,来往应酬的那都是一流中心的权贵。 宜儿忖度自个的身份,知道这里随随便便一个人,单以身份论,那都不是她能攀附得上的,她也没想着要去攀龙附凤,也做不来那些刻意放低身段,阿夷奉承去有意讨好别人的事,所以也落得清闲,只领着绿芙银谷静静的赏着宁国公府的景致。 说起来,宁国公府虽然富贵之极,但院子里的陈设布局,花草亭阁,多是一种朴实内敛的特色,和青湘侯府的金碧辉煌截然相反,这里却四处透露出一种低调的奢华,不张扬,不俗气,稳重大气,坦白来讲,宜儿到是很喜欢这种格局风貌的。 过了一座廊桥,转角的时候前面忽然走出来了一名男子。 第132章:重逢 宜儿主仆三人都被吓了一跳,绿芙银谷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抢在了宜儿身前,将宜儿护在身后,绿芙更是大声呵斥:“什么人?” 那人躬身行礼,道:“小的见过宛茗郡主,给郡主请安了。” 绿芙银谷都被搞懵了,什么郡主的,只当这人是认错人了,正要开口,却听宜儿咦了一声,分开了她们两个,上前扶起那人,喜道:“安和大哥,真的是你啊!” 安和笑着道:“正是小人,只是如今郡主身份贵重,小的哪还当得起郡主这般称呼?” 宜儿嗔道:“安和大哥,你也来笑话我?我什么身份别人不知,你还不知道啊?还有,我现在姓杜,是户部侍郎家的女儿,安和大哥可别叫岔了,到时候惹别人笑话事小,到治我一个冒充皇族的罪名,我可就冤大发了。” 安和一怔,知道宜儿这是不想有人称她郡主,到也是,当初人人都以为宜儿死了,皇上才追封了宛茗郡主的尊号下来,如今宜儿虽还活着,却又认祖归宗,改了名,换了姓,并未上报天听,这郡主的称号,到也有些许不合适,便也不纠结,道:“我家爷就在前面的水澜亭里,还请小姐能过去一见!” 宁国公府内也有一座人工开凿的湖泊,取名浣纱湖,和青湘侯府的芙蓉湖以及京兆府尹乔府的南湖不同,浣纱湖不大,小巧得一眼望去,湖对面的景致陈设都一目了然。而水澜亭就坐落在浣纱湖的凹角边上,处于水中,以造型精美的石桥连于岸边,到称得上是座水中亭了。 杨铣依栏而坐,斜靠在亭角的木柱上,显得懒散随意,只是若仔细观察,就能发现自从宜儿一行触及他的视线之后,他的目光就随着宜儿的一举一动而跳动,再没有什么别的物事能移开他那深邃的双眸。 在水澜亭外,安和将绿芙银谷拦了下来,绿芙怒目圆睁,瞪了过去,而银谷却轻轻喊了一声“小姐”。 宜儿回头,见三人的模样滑稽,有些想笑,忍了,只对两个丫头微微点了点头,便独自进了亭,径直到杨铣身前三步开外才盈盈下拜,道:“小女见过殿下。” 杨铣也不叫起,只盯着宜儿看了半响,方冷着声音道:“你到狠心,三年了,竟是不闻不问,连差个人上京报一声平安也没有。世人都说阿宥冷心冷肺,爷看你,到是真真正正的没心没肺。” 宜儿也不辩驳,事实上她本来也没什么好辩驳的,她抬了头,展颜一笑,道:“时间过得到快,一晃就快三年了,这些年,殿下过得可还好?” 当年在宛县,在垌峡口,杨铣是知道宜儿生得不错,可那时他只觉得宜儿很顺眼,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他很舒服,可如今一别三年,宜儿这一颦一笑,却是风情万种,媚骨初生,他不由得一时有些看呆了,冷哼了一声,道:“好?爷当然好了,爷吃得好,睡得好,爷有什么不好的?” 宜儿就笑道:“小女子正是知道殿下这几年过得挺好的,所以心里也就放了心。” “你放了心?你放了心就不用派个人过来报平安了?你放了心就不管别人心里是怎么想的了?你放了心?难道不知道爷会想起你,会愧疚,会自责,会难受么?你知不知道,好多晚上,爷念着你无法入睡的时候,爷真恨不得一剑了结了自己,到下面来找你!你这个没心没肺的,你到好,你放了心?你放了什么心?” 宜儿愕然的望着杨铣,她从来没见过如此激动失控的杨铣,可这番话,听在宜儿耳中,心中却禁不住起了深深的震撼。 深吸一口气,杨铣缓了缓情绪,才黯然道:“你回了京,却依旧没差人去襄王府知会一声,爷就知道,在你心里,怕是从来就没有爷过。只是爷就不明白了,就算你心里没爷,可我们是共过生死的,是朋友,这话是你自己说的,作为朋友,你远游而回,差下人过来知会一声,难道也不应该吗?” 宜儿歉然道:“这的确是小女子疏忽了,殿下莫怪。” 杨铣道:“爷知道,你回京之后,先是在乔府落水,后又在白马寺遇险,到也忙得够呛。青湘侯府的情况爷也知道,你若真的还将爷当朋友,以后有什么事,只管差人到襄王府来找爷。” 宜儿道:“殿下的话小女记住了,以后怕是少不得有叨扰麻烦殿下的时候,到时候殿下可不要嫌烦。” 杨铣哼了一声道:“要给爷真正记住了才行。”顿了顿又道,“说起来,你当初舍命救了爷,爷还不知如何答你这救命之恩呢?” 宜儿道:“殿下也救过小女啊,而且还不止一次,要说报答,也该是小女报答殿下的大恩。” 杨铣摆了摆手,道:“你个柔弱女子,爷救你那是常理,哪里要图你什么报答?” 宜儿笑道:“小女子看,我们也不用老说这些客套的了,正如殿下所说,我们是朋友,朋友间互帮互助哪里还需要这么客气的?殿下说是不是?” 接下来二人说了说这几年的际遇见闻,到像极了是久别重逢的老友般随意惬意,只是这边说者无心,那边远远的走过来数人却是看者起了意。 沿湖而走的一共五人,走在最前面的显然才是主子,后面四个皆是丫头仆随。那走前面的人年岁并不大,不过十几岁,怕是比起宜儿也大不了多少,只是头上梳的是妇人才簪的参鸾髻,显然已为人妇,她的衣饰华丽典雅,穿的是一件烟霞色刻丝泥金银如意云纹缎裳,端是高贵大方。 本来五人只是随意走动,这妇人却突然停了下来,指着水澜亭的两人道:“绛朱你看,那亭子里的可是王爷?” 跟在身后的绛朱挑眼望去,喜道:“真的耶,王妃,那真是我们家王爷,你看亭子外面,安和还守在那里的。” 这女子正是杨铣的正妃,都察院左都御史袁宏的嫡女,此时又看了两眼在水澜亭内的两人,忽然就有些意兴阑珊,又道:“绛朱啊,以前你可有看见过王爷像现在这般开心惬意过?” 绛朱一怔,道:“王妃别多想了,王爷是什么身份?外面那些个莺莺燕燕的谁不是上赶着往上扑?今儿是世子爷生辰,王爷高兴,再有人刻意献媚奉承两句,王爷一时笑了两声,也是有的。奴婢看那就不是什么正经人家的小姐,哪有在亭子里见外男还将仆随丫头都赶出来的道理?” 襄王妃袁氏摇了摇头,道:“你啊,别尽捡这些来安慰我,我没事。只是石侧妃下个月就要临盆了吧,这也算我们王府第一个孩子,是大喜事。我身为襄王妃,使王爷开心顺遂,是我的职责,你说如果石侧妃临盆的时候王府里要是能再添一桩喜事,那岂不就是双喜临门的好事?” 绛朱是袁氏的陪嫁丫头,自然清楚袁氏在王府的难处,身为正妃,本该是王府里最最尊崇风光的人,可是一个石侧妃肚子争气,抬进来没多久人家就有了动静,另一个范侧妃肚子是没动静,可生得就是一副狐媚样,又最善于献媚邀宠,很得王爷偏爱。袁氏这个正妃,明面上是王府的主母,王爷也对她敬重有加,只是她一个丫鬟都能看出来,王爷对袁氏,还真的就只有敬重,可他们才是正经的夫妻啊,夫妻之间若只存了敬重,那还算是夫妻么? 一直以来,袁氏虽没有表示过什么,可绛朱心里清楚,她对石侧妃肚里的那个孩子,是存了深深的忿念的,想来也是,她才是正妃娘娘,王府里嫡子都没有,眼看着却要添一个庶子了,叫她这个正妃娘娘,情何以堪? 所以如今袁氏这么一说,绛朱哪里还不知道她的打算?若石侧妃在生产之际,王爷有了新人,还宠爱有加,到时候即便不能真气得石侧妃怎么怎么样,给她心里添添堵,出出气也是好的!心中了然,绛朱还是问道:“王妃有什么吩咐?” 袁氏道:“去打听一下,这是哪家府上的小姐?若王爷真的看对了眼,也算是她的福分了!” 绛朱点头应是。 第133章:梁王杨庭 却说水澜亭里,杨铣虽然很欣喜和宜儿独处的这点时间,但见院子里的人慢慢多了起来,心中也知不妥,便道:“这里终归不是说话的地方,改日你到爷府里来,爷带你去看一个东西。” “什么东西?” “爷说了,改日你来了爷再带你去看,现在就跟你说了,那还有什么意思?” 宜儿便抿嘴笑,道:“那行,殿下既不愿说,那小女子便只好下次亲自去看了。” 辞别了杨铣,从水澜亭里出来,没走多远,绿芙实在是忍不住了,小声在后面问道:“小姐,刚才那人是谁啊?” 宜儿道:“你也知道,你家小姐以前的情况了,他就是我那时候认识的…算是一个故人吧。” 绿芙道:“可是奴婢看他,不像是个落魄公子啊。” 宜儿笑着打趣她道:“怎么?谁规定小姐我以前就只能认识落魄公子的?” 绿芙瘪了瘪嘴,道:“奴婢又不是那个意思。”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忙道,“小姐小姐,那个人开始干嘛叫你什么郡主啊?奴婢都搞糊涂了,小姐,难道你真是什么郡主?” 宜儿有些无语,停了下来,转身瞪着绿芙,道:“我说,你就不能给你家小姐留点小秘密啊?这也问,那也问的,你没听过一句话么?知道得太多了可不是什么好事,小心被杀人灭口哦。” 说到最后,宜儿故意压低了声音,做出一副凶巴巴,阴恻恻的模样,别说是绿芙了,就是银谷都给逗得捂嘴直笑,绿芙边笑边道:“小姐啊,就你这模样,去吓那些三岁小孩还差不多,反正奴婢知道,你最多不过是刀子嘴豆腐心,才不会将奴婢怎么样呢。” 宜儿哼了一声,道:“谁跟你说的?就不许你家小姐刀子嘴刀子心一回啊?” 绿芙道:“拜托了,我的小姐,人家刀子嘴刀子心的人是需要资质的,就小姐的这资质,还是算了吧!” 宜儿佯怒,故作凶态的道:“作死啊,看我不撕了你这丫头片子。”伸手就向绿芙打去,绿芙笑嘻嘻的直往银谷身后躲,宜儿顿了顿足,又道,“在外面我就先饶了你,待回去的时候看我怎么收拾你。” 绿芙也作害怕状,拉着银谷的手直摇,道:“好银谷,我好害怕,小姐最疼你,你可得在小姐面前给我说说好话啊,要不然,回去我可死定了。” 主仆三人正笑着一团,绿芙眼尖,老远就看见有人过来了,慌忙给宜儿二人使了眼色,敛了脸上的笑容。 过来的是主仆两人,又是男子,宜儿只看了一眼,前面那人是个少年公子,一身锦袍,手里拿了一把折扇,摇头晃脑,到像是在吟诗赋词,根本没有注意到宜儿主仆一样。 能在宁国公府后院领着小厮随意行走的,哪里能是普通人?宜儿低了头,领着两个丫鬟避到了路边,让那公子主仆先过,那公子到也没在意,径直从宜儿身前走了过去,直走出了三五米开外,他才忽然间似想起了什么,停了下来,回头对宜儿道:“小姐可是户部侍郎杜大人府上的?” 宜儿一愣,微微福了福身,道:“家父正是户部侍郎,不知道公子……” 锦袍公子摇了摇手中的折扇,他身后的跟班小厮便道:“我家爷乃是皇三子梁王殿下。” 宜儿和绿芙银谷都是一惊,宜儿忙行了个标准的福礼,道:“原来是梁王殿下,小女眼拙浅薄,不识殿下,还望殿下恕罪。” 梁王杨庭轻笑道:“小姐跟本王素未平生,不认识正是情理之中的事,又何罪之有?” 宜儿道:“可是殿下却认识小女?” 杨庭道:“也说不上认识。前些日子白马寺血案父皇分外重视,又见本王整日无所事事,便把本王丢到大理寺去给钟大人打打下手,本王在案宗上看到了小姐的名字,知道事发当日小姐受了惊吓,恰好今日又见到了宁国公府的宴客名单,刚刚见小姐眼生,便出口询问,不曾想,还真被本王给蒙对了。” 宜儿恍然,正要开口回话,就又见一人大步走了过来,老远就大叫道:“梁王爷,说好了赋诗不成,罚酒三杯的,你到好,偷偷的一人就跑了,快快快,跟我回去,庆王爷和常世子都还等着呢!”话说完,人已走近,看清了宜儿主仆三人,不禁呀然又道,“便宜妹妹,是你啊?” 宜儿有些作恼,来的这人自然是东升侯世子爷谭琛,当初在荨东山脚下,因为宜儿坐的云平长公主的马车,穿的是长公主赏下的宫装褶子裙,所以被谭琛误会,还是姜宥赶来解的围。后来更是被姜宥话赶着稀里糊涂就认了这个妹妹,只是认是认了,心里总有些不甘,这才出口就是便宜妹妹的叫。 绿芙是个胆肥的主,虽然知道这些人的身份都贵重,可她哪受得了有人这么叫宜儿的,当即就火了,瞪眼道:“这位爷,穿得是人模狗样的,怎地也不知道避避嫌?这是我家小姐,谁是你的便宜妹妹?” 宜儿向来知道绿芙胆子大,不过这话一出,她到也是吓了一跳,心想这丫头是不是被自己惯得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这些个大爷们的身份,就是她也只能陪着小意,不敢随意招惹,她到好,这一上嘴,居然把人都给骂了。头疼之余,又想绿芙到也是纯粹为了她,护主心切,却也是情有可原。 只是谭琛哪是个好说话的主?一听这话,当下怒道:“咦?哪里来的如此刁蛮,尊卑不分的臭丫头,爷和你家小姐说话,也有你插嘴的份?” 其实绿芙话一说出口,就已经后悔了,又被宜儿瞪了一眼,哪里还敢再开口? 谭琛却是个不依不饶的性子,往前逼了一步,冷笑道:“说话啊,刚不是还伶牙俐齿的么,这会怎么不说了?爷到要看看,爷就是撕了你的嘴,可有什么人敢找爷去较这个真?” 宜儿往前一站,将绿芙挡在身后,道:“世子爷什么身份?就知道威逼欺负一个小丫头,也不觉害臊么?” 谭琛看了宜儿一眼,道:“便宜妹子,你走开,爷这是帮你调教丫头呢,你别不识好人心!爷跟你说,就这等不知所谓的丫头片子,在我东升侯府,分分钟便拉出去打死了事,没得留在身边,让外人看了笑话。” 宜儿道:“我的丫头自是我说了算,世子爷若闲的慌,大可继续去喝你的花酒,听你的小曲,吟你的诗作你的对去。若还觉得没意思,多去从雪苑陪陪祖母,这才是正理。” “你到教训起爷来了?爷问你,都半个多月了,亏的祖母日日念着你,你可回去看过她老人家?” 宜儿一怔,说起来她还真没有再上过荨东山,就是白马寺闹了那么大的动静,事后也是云平长公主差人过来问询,她才报了平安,这般说来,她还真没有资格在这事上苛责谭琛。 杨庭在一旁呵呵笑道:“好了好了,你们不要争了。谭世子,走吧,二哥二嫂他们不是还等着么?这回去得晚了,到时候说不定还得再多喝三杯了。”又看了一眼宜儿,道,“这相请不如偶遇,杜小姐如果无事,要不也跟我们去白鹭洲上凑凑热闹?哦,你放心,那里除了我们几个之外,梁尚书和大理寺雷大人府上的几位小姐都在,还有二嫂,大家不过是在一起念几句诗词,附庸风雅罢了。” 宜儿不太喜欢这种场合,况且她在诗词歌赋上也说不上精通,便摇头道:“小女子才疏学浅,就不去搅扰各位爷的雅兴了。” 杨庭点了点头,便和谭琛一道去了,只是谭琛临走之前,还狠狠的盯了绿芙两眼。 第134章:明微公主 之前听了谭琛和宜儿的对话,绿芙已大致猜出谭琛的身份,这会见人已走远,就小声问宜儿道:“小姐,那人是东升侯世子爷?” 宜儿白了她一眼,道:“怎么?现在知道害怕了?” 绿芙嘻嘻一笑,道:“奴婢才不怕呢,奴婢知道,小姐会护着奴婢的。” 宜儿有些无语,道:“你啊,以后切不可这般冒失了。也亏了今日是谭世子,若换了别的人,就是你家小姐有护你的心,也要看我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绿芙道:“小姐本事可大着呢,认识的人全都是顶顶的大人物。” 宜儿正色道:“我跟你说真的,你却当我和你闹着玩是不是?你若再这般不知轻重,冒冒失失的,以后出府你就给我在家里面守着,甭要再跟我出来了。” 绿芙吐了土舌头,道:“奴婢知道了,奴婢以后不敢了。” 主仆三人一边说话,一边朝前走,却没走多远,又碰上了一波人。 这回过来的是四五个丫头簇拥着两名小姐,走最前边的那个一身红色的樱花飘飞锦纱裙,显得异常的明媚张扬,还没走近,她便对着宜儿喊道:“喂,你是谁?你认识我五哥么?” 宜儿被问得有些懵了,看着面前那张朝气蓬勃,稚嫩可爱的面庞,不由笑道:“你又是谁呢?你五哥又是谁呢?” 那小姐叉着腰凶道:“是我先问你的。” 宜儿道:“可是你不告诉我,我怎么知道谁是你五哥?既连你五哥是谁都不知道,我又怎么知道是否认识他呢?” 歪着脑袋想了想,这小姐道:“你说得也对。我是明微公主,我五哥是襄王杨铣,就是你刚刚在水澜亭里见的那个,我见你们有说有笑的,肯定认识,快说,你是不是认识我五哥,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宜儿一怔,到没想到眼前这个稚气未脱的小姑娘居然是个公主,不由倾身行礼,道:“不知是公主殿下,小女冒犯了。” 明微公主睁着大眼睛道:“你知道我是谁了,这下可以说了吧。” 宜儿道:“小女曾经是见过襄王殿下数面,要说认识,也算吧。” “认识就认识,不认识就不认识,什么叫也算啊?还有,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宜儿笑道:“小女杜飞鸢,家父是户部侍郎杜子悟!” “户部侍郎?”明微公主摇了摇头,道,“不认识。不过我看你和五哥聊得很开心嘛,你都不知道,我好久都没看到五哥这么随意开心的和人说过话了,你们到底再聊什么呢?” 这时,跟在明微公主身后的那位小姐也走了上来,道:“公主,杜小姐和襄王爷聊的左不过是些随谈见闻之类的闲话,还能有什么?”说着话,又对宜儿微微福身道,“我是窦苒,见过杜小姐,家父是太仆寺卿窦章。” 宜儿还了一礼,她对朝堂上的事所知有限,不过这个太仆寺卿窦章的名却听说过,太仆寺主管一国的马政,而这窦章便是个名符其实的马痴,传说这人爱马成癫,一个月里就有二十几天是宿在马厩和马同吃同睡的,有人曾调侃说,窦章爱马,更胜美人。不过自打窦章接手太仆寺以来,大辉的马政确实起色太大,成效显著,几年前的北漠大战,也亏了太仆寺有连绵不断的战马输送前线,这才令大辉大军和智罕国的骑兵硬较之下,不落下风,并为最终取得的完胜奠定了基石。 当然,窦章也在大战之后,获得了启明帝御口盛赞,隆隆嘉赏! 宜儿是没有想到,马痴窦章竟然还有如此美丽漂亮的女儿。只宜儿还不知道的是,在京城四美之中,窦苒虽居末席,但是这个评位,众所皆知,跟身份有很大的关系,窦苒以太仆寺卿之女的身份挤进四席,已经足能说明她的美貌了。甚至私下里有人曾议论过,若抛开身份不论,便是那四美之首,以窦苒之美,那也是当得的。 虽得窦苒解围,不过明微公主显然对水澜亭里宜儿和杨铣的谈话内容很感兴趣,只歇了一会儿,她又将话题带了回来,宜儿颇为无奈,只得道:“公主或许不知,小女是刚刚随父亲从连州任上返京的,今日刚好和襄王爷碰上,所以就多聊了几句,说的无非是这几年遇上的人和事,要说具体内容,却是说不上来。” 明微公主就道:“我知道,就是那种老朋友重逢时的寒暄嘛。” 窦苒笑着道:“寒暄有敷衍应酬的意思,杜小姐和襄王爷显然是真心相交,用寒暄的话就不妥了。” 明微公主道:“反正我是那意思就行了,你们都听得懂不就得了。” 宜儿道:“公主此言有理,本来我们的语言就是用来沟通交流的,只要听的人能懂其意,那也就没有妥不妥当一说了。” 明微公主用力的点了点头,道:“这话说得太好了,小苒儿,听见了吗?你也就比我大几个月而已,以后别用女先生那副语气跟我说教了!” 窦苒有些无奈的点了点头,应道:“好的,我的公主殿下。” 明微公主生母在生她的时候就难产死了,她自小便被抱在姜皇后处养大的,和五皇子襄王殿下的兄妹情分自是比其他皇子公主深厚了许多。三年前,杨铣从北三州回京之后,人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变得郁郁寡欢起来,这事不仅姜皇后着急,她在心底也暗自担心,当初在宫里没少换着花样来逗杨铣开心,后来杨铣出宫开府,成了亲,娶了妾,她不能天天看到人了,但想着有几位嫂子陪着,应该能让杨铣逐渐高兴一些了吧,只是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怀疑。 传回宫里的消息自然都是好的,可她想确认,就找了个机会偷偷跑出来,溜进了襄王府,结果就看到从来不喝酒的杨铣那晚上喝得酩酊大醉,而且院子里摆了案桌香烛,似乎在祭奠谁!明微公主记得很清楚,那晚月亮特别的圆,是刚刚过了中秋夜的第二天晚上。 明微公主不明白,有什么人能让杨铣如此肝肠寸断?但自那之后,有关襄王府的消息再传回宫中的时候,她完全失了兴趣,因为她知道,消息里的一切安好,不过只是杨铣露在外面的表象罢了,他内心深处的苦楚怕是没有人能够靠近。 也正因为如此,今日她看到水澜亭里杨铣和宜儿相处时的情形,才会如此惊讶,不依不饶的一定要追问出二人当时谈话的内容。 其实抛开这些不说,宜儿到是有些喜欢明微公主的性格,虽然有些任性,不过以她的身份,这丁点的任性已经是鸡蛋里面挑骨头了,她明媚飞扬,却又不蛮横跋扈,直率天真,烂漫可爱。 本来看这阵势,明微公主还有很多问题想要问宜儿的,好在这个时候,青瓦像是上天派下来的救兵一样,将宜儿给解救了出来。 门板青瓦是宁国公世子爷的贴身小厮,在宁国公府自然是无人不识,只是明微公主还就真不知道这突然冒出来的小厮是谁?青瓦恭恭敬敬的对明微公主行了礼,才道:“回禀公主,襄王殿下刚去了白鹭洲和庆王梁王他们作耍,还提到了公主,让奴才寻到了公主就让公主也过去热闹热闹。” 明微公主来了兴趣,喜道:“五哥真的亲口叫我也过去作耍?” 青瓦道:“奴才怎敢在公主面前胡言!” 明微公主想想也是,遂转头邀宜儿也一起过去,自是被宜儿婉言拒了,她也不恼,高高兴兴的就带着窦苒去了。 待明微公主走远,宜儿盯着青瓦道:“襄王殿下真的让你来寻公主的?” 青瓦一本正经的道:“襄王殿下的确是去了白鹭洲,至于公主,奴才想他们兄妹情深,估计是乐意的。” 宜儿有些无语,盯着青瓦看了半天才道:“我怎么以前还以为你是个老实的,到没想到,你和门板都是一个路子的,还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说吧,你家爷叫你过来干嘛?” 得宜儿调侃,青瓦面不改色,甚至连丁点情绪波动也看不出来,只道:“爷叫奴才过来引小姐去处地方。” 宜儿见他这副模样,到是和姜宥平时差不多,不禁觉得好笑,遂道:“带路吧。” 宁国公府占地广,面积大,青瓦带宜儿主仆去的地方却并不远,就在浣纱湖旁的胡杨林外,一座青砖垒成的小院子,月亮门上的横匾上书着“青筑园”三个大字。 这里当然不是主子居住的庭院,到像是供平日里逛园子逛累了,想要歇息落脚,出恭小憩用的小院子,院子很小,除了净房之外,只有一间可供休憩的屋子,房门大开,宜儿跨步进去的时候,就看到姜宥正坐在靠窗的椅子上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很自然,绿芙银谷又被拦在了房外,二人都快习惯了,见宜儿并没有什么表示,便只得止了步,在屋子外面守着。 第135章:青筑园 宜儿也不管姜宥的目光,径直在另一面靠窗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道:“你让青瓦接我过来,有事么?” “没事。” “没事?没事你叫我过来干嘛?” 姜宥道:“都快十天没见了,我就想好好看看你。” 宜儿盯着姜宥看了半天,随即就乐了,捂着嘴笑,姜宥被她笑得心里发毛,不禁问道:“有什么好笑的?” 宜儿道:“我是笑你啊,说这些哄女孩子的话都绷着一张苦瓜脸,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在敷衍圆谎一样。” 姜宥的脸更黑了,道:“你这个得寸进尺的小女子,你可知道,这样的话也就你敢在爷面前说了,爷告诉你,爷纵容你,可也有个度,真把爷逼急了,爷就……” 宜儿笑道:“爷就怎么样呢?是打我一顿,还是将我撵出去呢?” 姜宥有些无奈,摊了摊手,道:“算了,你就仗着爷的宠嘚瑟吧!”想了想,又道,“爷听说那副锁子甲是你亲自去铁铺里挑的?” 宜儿点头,道:“怎么,不喜欢么?” 姜宥道:“爷说呢,那东西看着沉手,又做得华美,实际上就一纸糊的老虎,中看不中用,爷要是真披那东西上战场,不被敌人砍死也得被自家兄弟给笑死。爷就想,杜大人好歹是科举出身,据说当年的骑射也颇具火候,怎么就能挑出这般一副奇葩的锁子甲出来呢?” 宜儿佯怒道:“你就是嫌我挑的东西不好呗,也好,回头我就让人把东西拿回去,叫父亲再给世子爷您选一副上好的锁子甲,行了吧?” 姜宥只当宜儿是真恼了,到有些慌张,道:“爷也不是那个意思,那东西确实好看,摆在家里当个摆设还是不错的。” 宜儿噗嗤一笑,道:“不能用就不能用吧,反正我也不希望你再去上什么战场。”又从怀里掏出那根已打好的络子,递了上去,又道,“拿去,时间紧了点,就选了个简单的做,你稀罕呢就带在身上,不稀罕呢,嗯,随你的便吧。” 姜宥喜滋滋的接了过来,心里像抹了蜜一般,到也不全是因为这条络子,还有宜儿的这句不希望他再上战场的话,这已是明明白白的关心了,他哪里还能不在心里乐开了花? 二人随意的聊了几句,宜儿见天色不早了,怕是快开席了,正想着要离开的时候,却远远的听见有人的说话声和走过来的脚步声,宜儿吓了一跳,透过窗户望去,就见两个丫鬟携伴走了过来,而原本守在外边的青瓦和绿芙银谷三人竟都不见了踪影。 姜宥见她着急的模样,到觉得那样子甚是好玩可爱,便起了捉狭的心思,乃凑上前去,小声道:“别慌,跟爷来。” 宜儿到真是有些慌了,一心想着不能让这两丫鬟发现她在这里,最起码,不能让她们发现她是和姜宥在一起吧,到完全忽视了姜宥的身份,她也不想想,这两个都是宁国公府的丫鬟,若是姜宥出面,只需咳上那么一声,这两丫鬟哪里还敢凑近来看? 于是乎宜儿便傻傻的随着姜宥转到了屋子里格档的多宝格柜子后面藏了起来。 那两个丫鬟本是过来出恭的,完了以后,二人就进了屋子里,从暖壶里倒了热水出来,舒舒服服的坐在椅子上喝了起来,看起来,竟是短时间内并不想走的架势。 宜儿心里就有些焦急,那柜子后面的空间本不大,挤了两个人,就更显狭窄了,两个人不得不挨到了一起,闭气屏息,宜儿只觉得心跳得急快,仿佛就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一般,可却也有种新鲜刺激的感觉,心中有股莫名的兴奋,就仿佛是儿时与人藏猫猫的感觉一样。 能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佳人,姜宥到是满心的欢喜,只觉这两个丫鬟真真的是知情识趣,怎么看怎么顺眼,和宜儿想的恰恰相反,他到是希望这二人能在屋子里多坐一会,心里甚至在想,看这两个丫头这么乖巧的份上,要不要记下来,过后好好的嘉赏她们一番呢。 只是姜宥想得是好,可接下来这两个丫头的话却让他有种暴走的感觉。 …… “这么看起来,咱们国公府啊,怕是要不了多久,就要办喜事了。” “是啊,只是谁能想得到,那么多名门闺秀里面,咱们郡主最后竟是选了青湘侯府的小姐,你说那杜小姐,长得也不是多花容月貌,倾国倾城嘛,咱们郡主到底看上她哪了呢?” “你啊,脑子里就不多长个心眼,要真是依咱们郡主的主意,咱家世子爷的亲事还会拖到现在?” “姐姐的意思是,那杜小姐是世子爷自个看上的?” “你以为呢?这些年咱世子爷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若没松口,郡主心里就是再急,也无济于事。所以啊,郡主今日表现得如此明显心急,那肯定是世子爷自己选的人呗。你没看见,郡主对那杜小姐有多好,见面礼,今日进府贺寿的小姐里面头一份吧,这还不止,还又送这个,又送那个的,后来放所有的小姐进院子里闲逛都偏偏留了那杜小姐在得闲居里陪着,这摆明的是把她当成半个主人家,留在得闲居里招待客人的嘛!” 藏在柜子后面的姜宥开始还很高兴,听着两个丫鬟的话还时不时的转头向宜儿看去,可听到后来听两个丫鬟说起他母亲一直把那杜小姐留在得闲居陪着的时候,他就知道没对了,宜儿明明在他身边,那这两丫头嘴里的杜小姐又是谁?他整张脸随即就垮了下来,黑得像久未刷过的锅底灰。宜儿却仔细的看着姜宥脸上表情的变化,一个人偷着直乐,还时不时的对姜宥做个鬼脸。 姜宥忖度自个那糊涂亲娘到真是糊涂至顶,鱼目和珍珠都区分不开,这么简单的事情被她这么一弄,搞得是一团糟了。他心里本窝着气,又见宜儿朝他使坏,便伸手要去挠宜儿的痒痒,却不知宜儿自小就怕这个,见他伸手过来,大惊下,一脚就朝他踹了出去。 那两个丫鬟本来聊得正欢,忽然就听到柜子后面的响动,紧接着“啪”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摔地上了一样,二人吓了一跳,慌忙绕过柜子看去,结果就看到她们的世子爷摔了个四脚朝天,正闷哼了一声,有些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 两丫头完全被吓傻了,她们世子爷向来高冷腹黑,她们何曾见过他现在这副模样?又想起他那暴戾的脾气,心头忐忑不安,也不知道姜宥接下来会怎么处置她们,各自惊恐万状的望向姜宥,一时竟忘了讨饶。 姜宥怒目瞪过来,喝道:“还不滚?” 两丫头一怔,待反应过来,顿时如蒙大赦,连礼都忘了行了,慌里慌张逃也似的出了青筑园。 姜宥这才扭头道:“人都走了,还不给爷出来。” 宜儿转了出来,怯生生的看了姜宥一眼,陪着小意道:“那个,我是不是踹疼你了?” 姜宥哼了一声,道:“就你那花拳绣腿,给爷挠痒还差不多。” “既没踢疼,你板着脸干嘛?” “爷问你,她们说那杜家小姐是谁?” 宜儿泯着嘴笑,道:“不是你自己看上的,准备娶回家做你的世子妃的么?怎么,人你都看对眼了,你还不知道是谁啊?” “到底是谁?是你们青湘侯府的?” 宜儿道:“是我四妹妹啦,青湘侯的侯小姐,论身份,我们青湘侯府,就她最和世子爷般配了。” “狗屁!什么狗屁侯小姐?爷也是她配宵想的?” 宜儿见这人明明黑着脸,脸上却是一副傲娇的模样,不觉莞尔,心想这人还真是自恋自大,不过细想以他的身份,到也有这自恋自大的本钱,又见他眼中有戾气,人也稍显暴躁,知道他还上了火,便劝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想来你又没有跟郡主表露过什么,郡主自己猜忖,把人给弄岔了也是有的。” 姜宥道:“什么叫不是大事?爷的这份尊荣体面,只能给你一个人,也只有你才配拥有。” 姜宥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不过这话依旧让宜儿心里甜滋滋的,她含了笑,上前道:“好啦,你的心意我知道就行了,我又没吃味怨你,你到是较什么劲啊?” 姜宥冷着声音道:“你不介意是你的事,爷介意。” 宜儿有些无奈,看了看天色,也不敢再留了,便道:“我该去得闲居了,再等会怕是要开席了,我好不容易来一趟这大名鼎鼎的宁国公府,总不能空着肚子回去吧!还有你,好歹也是今日的寿星公,一味的藏在这里躲闲偷懒总是不成的吧。” 姜宥道:“府里其他的也罢了,有几味点心厨房上到做得不错,以后你进了门,想吃什么,就让她们做给你吃就是了。” 宜儿白了他一眼,道:“你把我当什么了?” 宜儿出了屋,正念着绿芙银谷这两丫头,二人便从一侧的假山后面绕了出来,宜儿道:“你们不是在外面守着么?怎么转眼连影儿都不见了。” 绿芙道:“还不就那青瓦说的,奴婢们若都在外面守着,被人看见了,人家哪里不知道小姐在里面啊?所以就叫奴婢们先藏了起来的。” 第136章:筵席 宜儿想想也是,这小厮丫头都在外面守着,谁还不知道主子就在屋子里呢?遂也不再追究,一行三人回了得闲居,李氏见三人久不见回转,正焦急着要让丫鬟出去寻人,见宜儿无恙,不免抱怨了两句,宜儿挽了李氏的手臂,轻笑着点头认错,其实李氏又哪里真舍得训她,见她乖巧,也只能颇为无奈,有些宠溺的点了点她的额头。 中午的正宴摆在留香水榭里,这留香水榭坐落在浣纱湖畔碧荷池上,下面是娟娟池水,四周尽是红白相间,娇艳万千的莲荷,微风吹过,阵阵清香扑鼻,令人心旷神怡,流连忘返,到真当得起“留香”这二字。 更妙的是,这留香水榭分了东西两榭,中间以造型精美的廊桥绕池相连,女眷入了西榭,而男宾被引到了东榭,东榭西榭隔池相望,别有一番情趣。 宁国公府虽然富贵之极,但实际上下了帖子,上门贺寿的人并不多,这一方面自然是宁国公府的门楣太高,寻常勋贵人家根本入不了人家的眼,更重要的一点却是世子爷本就厌烦这种应酬,自他懂事以来,何曾为他的生辰摆过什么酒,设过什么宴?是以宁国公府这次下帖请宴,到是让好多人大跌了眼镜,意外之至。 当然,凡是之前进过得闲居的事后基本上都明白了宁国公府这次宴请背后的目的,只是明白归明白,但那位向来冷心冷肺,传说还只好男风的世子爷如今居然动了心,众人不免在心中猜忖究竟是这位世子爷当真开了窍,对人家小姐上了心呢?还是压根就只是准备娶个摆设回来来堵世人的悠悠众口。 不过不管怎么说,宁国公府这次宴请的人数并不多,东西两榭一边只摆了三桌,加之留香水谢比寻常水榭大得多了,是以待众人进了水榭入了席才发现,空间竟开阔舒适,一点也没有狭窄逼仄的感觉。 之前到还没发现,如今坐下来了宜儿才感觉她们青湘侯府来的人似乎格外多了一点,五房的女眷几乎全都到了,就连五夫人徐氏都顶着个大肚子入了席,别府的夫人小姐也多以探究玩味的目光打量着她们。 宜儿有些囧,自然明白这些目光背后隐藏的意思,其实也不奇怪,以她们青湘侯府的门楣地位,能进宁国公府的宴请的名单,本身就是一种莫大的殊荣,整个青湘侯府上心上力,五房皆以到场贺寿以示对国公府的尊重,不敢怠慢,只是如今来看,这种各房自以为的尊重落在别府夫人小姐的眼中,可就成了不折不扣的攀附献媚,摇尾争宠的笑柄了。 宜儿到是并不怎么介意这种目光,她只是担心李氏,从坐下来开始,她就挽了李氏的手,密切的注视着李氏面上的变化。 李氏自然明白宜儿的心思,面对四周嘲讽意味越来越明显的目光,她心里是不舒服,可看宜儿如此乖巧懂事,再多的窝火也渐渐的散了,她拍了拍宜儿的手,对着宜儿轻轻的笑了笑,宜儿顿时便回了个灿烂开怀的笑容。 正席尚没开始,就有下人匆匆进来禀报,宫里的赏赐下来了。 宾客自是留在了水榭里,宁国公姜沛领着华阳郡主,姜宥等一干人等就在水榭外边的摆了香案,迎接宫里下来的天使。 来的是个须发白面的内侍,宜儿后来听人说起才知道,这个竟是启明帝身边最得用的大太监,司礼监秉笔太监刘道庵。自然了,能劳动这位刘公公亲自出宫来传这么个旨意,不仅是宁国公府的一份体面,也表明了皇上皇后对宁国公府和世子爷姜宥的一番重视。 赏下的东西多得光是念礼单刘道庵都念了好大一会,皇上的念完了,紧接着又是皇后的赏赐,待全部念完了,姜沛领头谢了恩,从下人手里接了一个蓝筹小包顺手塞进了刘道庵的手里,嘴里连说“辛苦公公了”。 刘道庵满脸堆笑,道:“洒家在来的时候,皇上还说了:过了今朕的虎威将军可就十八岁了,也该说一房媳妇了,等这小子将来成亲的时候,朕携了皇后,亲自过来作贺。” 待送走了刘道庵,才正式开了席。 西榭这边,正中的主桌上,华阳郡主指了青湘侯府侯夫人魏氏作陪,又亲自拉了杜晋瑶坐在她的身侧,其意图再过明显不过了。 宜儿本来只想安安静静的陪着李氏,却不想明微公主不在主桌上就坐,非要跑过来挨着她坐,她过来了,那窦苒便跟着也坐了过来。 明微公主性子活泼,话又多,叽叽喳喳的说过不停,不过她身份在那摆着,旁人自不敢说什么,宜儿喜她天真明媚,却对她三言两语就将话题扯上襄王杨铣的意图甚是头疼,好在窦苒聪慧,人看上去文文静静,却总能一张口就将话题又扯回到宴席上来。 不夸张的说,这宴席上的夫人小姐,任何一个的身份,也绝不会比青湘侯府出来的众人低,是以很多人起初看过来的眼神,或多或少都有些轻视鄙夷的成分,后来杜晋瑶入了华阳郡主的眼,众人心知肚明,这怕就是将来的宁国公府世子妃了,所以对杜晋瑶乃至魏氏的眼神便变了,只是也仅仅是限于四房而已,对其他几房,轻视鄙夷的神色依然如故。 而如今,明微公主竟对宜儿格外的热情上心,不禁又令众人心底的念头转了几遍,更有知情人偷偷透露出云平长公主要收宜儿做干孙女的事情,众人这才颇有些诧异震惊,对宜儿和李氏也相对热情了起来。 只是对明微公主表现出来的热情上心,宜儿心知肚明,不过是想打听她和杨铣的事情罢了。她到没天真的认为就这么见了匆匆一面,明微公主就会对她如何如何的投缘喜欢! 当然了,除开明微公主之外,宜儿也有些敏感的发现,坐在主桌上的襄王妃袁氏也频频的朝她望来,对此,她是真的有些头疼了,心想莫非当时在水澜亭上,恰好被袁氏看到了?可是她仔细回想,当时在亭子里,她和杨铣只是随意的说了几句话而已,并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啊。 事实上袁氏的目光到不是纯粹的敌意,那眼神复杂,可也正因为这复杂的眼神,更让宜儿有种芒刺在背的感觉。 好不容易下了席,桌椅餐具被撤下去后,华阳郡主来了兴致,让人将水榭收拾出来,上了藤椅茶几,合着几位夫人小姐就在水榭里吃茶赏荷起来。当然,那些性子活泛,坐不住的小姐,也没人拘着,院子里搭了戏蓬,各处的亭榭楼阁更是都有专人侍候,以供各家的夫人小姐游园时乏了可作歇息。 宜儿并不喜欢听戏,她人本娴静,上午又在院子里逛了一圈,这会到不想再出去闲走,便陪着李氏在水榭里吃茶说话,李氏拉了她的手,轻轻拍了拍,道:“你啊,年纪轻轻的,就是太安静了,我们这些老婆子说说话,你在旁做什么?去吧,去听听戏也好,逛逛院子也罢,小姑娘就该有小姑娘的样子嘛。” 宜儿抱着李氏的手撒了回娇,最后才在几个夫人的哄笑声中起了身,正要行礼出去,却见一个老嬷嬷走了过来,对着鞠了鞠身,道:“请问可是青湘侯府杜三小姐?” 宜儿一怔,这嬷嬷她当然认识,之前一直是站在华阳郡主身后,近身侍候的,当下不敢怠慢,忙着回了一礼,应了声是。 那嬷嬷道:“我家郡主想请三小姐过去说说话。” 留香水谢占地本大,光是西榭这边,水亭便有三个,华阳郡主所在的是最靠碧荷池中央,最里面的那个亭子,而李氏自忖身份,所以选了最边上的亭子坐了,两个亭子中间还隔了一处水亭,到是根本没注意华阳郡主那边出了什么事,竟让嬷嬷过来请宜儿过去说话。 这嬷嬷姓胡,乃是华阳郡主身边极为得力的嬷嬷,宜儿跟着她,进了水亭,规规矩矩的上前对华阳郡主行了礼,请了安,目不斜视,不卑不亢,到有一股难得的大家闺秀的气度。 华阳郡主当即就在心里暗暗赞赏,叫了起,然后才道:“我听说初十那天在乔府,你落了水,最后是母亲救了你?” 宜儿这才定了神,道:“当日多亏长公主殿下,小女方能化险为夷。” 华阳郡主又道:“我还听说母亲她老人家很喜欢你,要收你作干孙女,可有此事?” 宜儿道:“长公主殿下心慈,见小女狼狈遭难,心中自然怜悯,当时也不过她老人家心中有感,一句戏言而已。小女身份低微,哪里配得?” 华阳郡主点了点头,却还没说话,坐她身边的杜晋瑶就笑着道:“郡主是有所不知,我这位三姐姐,却是个苦命的,一岁的时候就被拍花子拐了,三年前才被大伯和大伯母寻到,幼时怕是遭了不少罪,于闺阁礼仪上,就难免勉强了些。当日得长公主殿下相救,估计是既感动又高兴,所以一时说漏了嘴,以致现今闹得满城皆知,也是情有可原的。” 第137章:解围 宜儿一愣,她没想到杜晋瑶会如此说话,这不是摆明了说她得了长公主一句戏言,就四处宣扬显摆么?她向来知道四房从魏氏到杜晋瑶对她乃至长房都没存什么好心,但也确实没有估料到在外面当着外人的面,她竟会如此诋毁于她,一时只觉心中恶寒。 华阳郡主果然略带审视的目光看了看宜儿,方叹了口气,道:“到也是个可怜见的。” 却不想此时有一人大踏步的跨了进来,尚未走近,已大声说道:“什么戏言?什么满城皆知?姑姑这可是错怪了我这便宜妹妹了。” 来的人自然便是东升侯世子爷谭琛,见他进来了,华阳郡主面上便含了笑,道:“你这一天没个定型的,像个野猴一样连家都不回的人,这会到还坐得住,也真是难得了。我问你,你父亲前几天就传了喜讯过来,这几天过去了,你母亲身子可还好?” 却原来谭琛的母亲闻氏,算是老蚌含珠,日前刚得了准信,就让人到宁国公府传了消息,只是闻氏已三十开外的人了,这次孕兆比较厉害,身子一直不舒坦,所以今日宁国公府宴请,东升侯府只有谭琛一个人过来了,是以华阳郡主才有此一问。 谭琛道:“劳姑姑惦念,母亲这几日已好得多了。” 华阳郡主道:“你刚说什么错怪了谁?” 谭琛看了宜儿一眼,道:“姑姑应该不知道,祖母她老人家这次可大方了,将那件宫装褶子裙都拿来送了人了。” 华阳郡主全身一震,有些不可置信的望向谭琛,道:“你说的是那条为琦儿十三岁生辰准备的褶子裙?” 谭琛道:“除了那条,祖母那哪里还藏有其他的裙子?” 华阳郡主深吸了口气,再看向宜儿的目光就带着一丝探究了,那条褶子裙别人不知道,她哪里会不知道?那裙子对云平长公主的意义又有谁比她清楚?云平长公主竟将这裙子都送给了宜儿,那言语中提及要收宜儿为干孙女的事又怎么可能只是一句戏言? 心中有此想后,再仔细打量宜儿,却是越看越心惊,这模样出落得,竟是活脱脱的就是当年谭琦的模样。她心里清楚,她那母亲虽然贵为公主,但孙儿这一辈子嗣却甚是艰难,她哥哥东升侯谭识龄,妾室通房一大堆,可到头来,就只有正房的闻氏为他生了这一子一女,本来这也罢了,又是嫡子嫡女,将来也不愁东升侯府后继无人,可谁曾想,那谭琦竟是个命薄的,十三岁的时候得了一场大病,竟然连生辰都没有熬过去,就这么去了。 而云平长公主就得了这么一个孙儿一个孙女,这孙儿谭琛还是个不靠谱的,成日里就知道赏花作对,自诩风流,正经的事却是一件不知道干,而与之相反,那谭琦自小却是个讨人喜的,聪明伶俐不说,又是远近闻名的才女,而云平长公主更是一直将其带在身边亲自抚养教导,传闻先帝爷六十大寿的时候,年仅九岁的谭琦当着先帝爷的面,现做了一首贺寿诗,先帝爷龙心大悦,当即赐了个珠玉郡主的御封下来,以嘉奖她喷珠吐玉,博学多思。 对比起这孙儿谭琛来说,云平长公主花在谭琦身上的精力与期望就多得太多了,是以后来谭琦去了,长公主悲伤过度,也跟着大病了一场,浑浑噩噩在床上躺了好几个月才慢慢苏醒康复。 华阳郡主忆及往事,再看见眼前这张酷似当年谭琦的面庞,又哪里还不明白长公主的心思? 谭琛望了一眼坐在一边的杜晋瑶,嘿嘿一笑,道:“至于说漏了嘴,闹得满城皆知,那就是侄儿的不是了。那日侄儿在醉花楼喝酒,多贪了几杯,就有些没了顾忌,事后被人听去所以才传了出去,到跟我这便宜妹妹没什么关系。” 宜儿有些意外,算上这次她和谭琛总共才见了三面,而之前每次见面都有些不痛快,到没想到谭琛竟然会出来替她说话。 只是谭琛这么一说,等于是否认了杜晋瑶之前的话,杜晋瑶的面上有些挂不住了,便道:“世子爷是风光霁月的人物,往来的都是谦谦君子,想来世子爷即便吃多了酒,说漏了嘴,也无人会将那时念的酒话传得满城皆知的。” 这话里的意思就是说即便谭琛酒后失言,跟他相交的都是身份贵重的世家公子,哪里会出去到处乱嚼舌根?那言外之意是说这事本是宜儿传出去的,谭琛如此说只不过是在替宜儿遮掩罢了。 谭琛哈哈大笑,道:“你是杜四小姐吧?好一句风光霁月,谦谦君子,爷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夸爷是君子的。爷到很是惊讶,想问四小姐一句,四小姐可知道醉花楼是什么地方?” 杜晋瑶一怔,尚没答话,华阳郡主已瞪了谭琛一眼,道:“人家是闺阁女子,哪里会知道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谭琛道:“姑姑莫恼,侄儿只是好叫四小姐知道,侄儿自知自己事,侄儿既不是什么谦谦君子,也不稀罕那什么风光霁月的赞词,往来的不过是些臭味相投的狐朋狗友而已。我若醉了酒,漏了嘴,即便他们不出去说,四小姐以为,那醉花楼上面的陪酒歌妓也不会出去说?爷到是从小听说,所谓的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到不曾想就连妓楼里的风尘女子,到了四小姐这里,可都成了个顶个守口如瓶知书识礼的了!爷就奇了怪了,到底是爷这个整日流连风月的反倒不如四小姐这个闺阁小姐对她们了解得多了!” 杜晋瑶大恼,她身份贵重,何时有人敢将她和那些乱七八糟的人相提并论?事实上华阳郡主刚才那话一出口,她就知道要糟,只是哪里想到这谭琛口不择言,竟是有的没的,一股脑儿都敢倒出来,一时间只气得满面通红,却也无可奈何。 华阳郡主就骂道:“你个皮猴,说的什么话?这些乱七八糟的,也不看看场合,嘴里一蹦就出来了,真该让你爹再关你半个月的禁闭。”谭琛连连摆手,道:“姑姑可莫要再说这话,再关侄儿半个月,你还不如直接拿刀杀了侄儿还省事。” 华阳郡主道:“知道怕就好,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如此口无遮拦?” 谭琛见杜晋瑶吃蹩,到也不去管她,只道:“姑姑不知道,侄儿当日说漏了嘴,就有些后悔,后来去祖母的从雪苑,跟她老人家说了,您猜她老人家怎么说?” “怎么说?” “她老人家说啊,这话本就是她说的,哪里就不能拿出去说了?她老人家还说了,这人啊和人也是看缘分的,她一眼看到我这便宜妹妹,心里就喜欢,就起了心要收她作干孙女,还得寻个好日子,热热闹闹的,让大伙都知道。” 其实谭琛就是不说,华阳郡主也知道云平长公主是起了心的,只是听这语气,她老人家竟是想要为这事好生的操办一场,这就让华阳郡主愣住了。要知道,自从老东升侯谭卫死后,云平长公主就一直住在从雪苑,平日里最多不过是见见孙儿外孙,已经数年不理俗事,不见外人,没在公共场合露个面了,要是如今真为了收这个干孙女在出面操办的话,那岂不是说她老人家又要在人前露面了? 真要是这样的话,那她对眼前这个小丫头的看重,就是大大出了她的设想了。 谭琛的话却没有完,他又瞥了杜晋瑶一眼,道:“其实祖母她老人家是不是真想收个干孙女,这说到底是她老人家自个的意愿,与旁人无关,可是姑姑,宥表弟的终身大事要是搞错了,摆了乌龙,到时候可是不怎么好收场哦。” 谭琛这话意有所指,华阳郡主呆了一下,却不明白他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谭琛此番回留香水谢,本来是为了梁可怡和雷茜等几个京城出名的才女而来的,上午他们一起在白鹭洲上饮酒作耍,出了一个触景赋诗,轮值一圈的题目,恰好轮到梁可怡的时候就开了席,谭琛觉得不尽兴,所以下了席之后就找了过来,想要再宴请梁可怡等人去那白鹭洲作耍。 华阳郡主素来知道梁可怡等人和谭琛交好,经常在一起赋个诗,吃个酒,往好了说就是才子佳人俱风流的韵事,可往坏处说,不过就是几个小屁孩在一起瞎混胡闹,只是她这个侄儿的性子她清楚,年纪不大,性子却倔,不听人说,即便成了亲也毫不收敛,她如今是自家儿子的事都没捋清楚,也没那个闲心去管他。 请了梁可怡雷茜几个小姐,谭琛环顾四周,最后又邀了宜儿,宜儿本不想去,可看杜晋瑶一副忿恨的神色,觉得留在水榭里实在没什么意思,遂干脆向华阳郡主告了罪,随谭琛出了水榭而去。 宜儿自忖自个既无那吟诗的雅兴,也没那赋词的才华,原想着出了留香水谢就找个幌子领着丫鬟自去逛园子作耍了,却不曾想那雷茜过来挽了她的手,硬是不让她走,宜儿无奈之下,只得歇了念头,跟着众人上了白鹭洲。 第138章:白鹭洲 她和雷茜本没什么交情,要非说有,白马寺观风塔上到是见过一面,只是显然那场会面并不愉快,而今雷茜表现得如此热情,宜儿心里自然也存了一丝戒心。 白鹭洲是浣纱湖上的一座湖心岛,以石桥同湖岸相连,浣纱湖因为不大,湖里只有几条打鱼采莲用的小鱼船,却没有供主子游玩的画舫,所以那石桥便是通往白鹭洲的唯一途径。不过整个宁国公府,无论是石桥走廊,还是亭台楼阁,都建得独具特色,别有匠心,到令人有些流连忘返,赏心悦目。 白鹭洲并不大,当中一座六角亭就占去了大半面积,好在亭子里的人并不多,而且还有熟人,宜儿也稍稍定了定神。 明微公主早瞧见了宜儿,欢喜的上前执了宜儿的手道:“早叫你随我一起过来了,你偏不干,还是东升侯世子爷面子更大一点。” 宜儿便笑了笑,没有搭话。 六角亭除开侍候的下人丫鬟,总共七八个人,本来这些人都是天之骄子,能入了他们眼的也没几个,不过杨铣和襄王妃袁氏也在,到是让宜儿有些诧异。 宜儿几人进了六角亭,谭琛干脆将侍候的丫鬟们都赶了出去,然后才简单的为宜儿介绍了下众人。 这里面竟然尽是些皇子世子,除开上午宜儿已经见过的三皇子梁王杨庭外,还有二皇子庆王杨遒和庆王妃左氏,杨铣和襄王妃袁氏宜儿是认识的,另外还有一个常世子,宜儿开始不知其身份,得谭琛介绍方知道,这人竟是皇上亲封的荡北将军常元忠的独子常灏。 两年前大辉对智罕国的那场北漠大战,常元忠身为主帅,功不可没,战后便被启明帝嘉封为镇北侯,坐镇北岭,而常灏身为镇北侯世子,刚刚方被启明帝召回了京城,有消息称启明帝欲为其指婚,以示皇恩浩荡。 只是明白人都知道,常元忠已坐镇北岭,拥兵数万,成为一方大员,封疆大吏,随即启明帝召世子回京,这其中的意义就不言自明了。更何况而今启明帝又在京城赐了宅子作镇北侯府,将来一纸赐婚,成了亲的世子常灏只怕就会常留京城了。 当然,对于常灏,宜儿还是有印象的,当日杜鹏和五爷杜子平在妓楼里喝花酒,为争一个花魁和通政使姚怀仁家的公子姚康大打出手,当时这常灏恰好就在姚康身边,结果杜鹏还被常灏给打断了腿来着。 女眷这边,除了明微公主和襄王妃庆王妃之外,也就梁可怡,雷茜和窦苒几个。 宜儿与人见礼的时候,敏锐的发现杨铣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她不由有些汕汕的,偷空瞄了一眼一旁的襄王妃袁氏,见其神色无恙,方松了一口气。 谭琛性子活泛,在这种场合更是妙语连珠,几下子就将气氛提了起来。而女眷这边,梁可怡也不愧为才女,引经据典不说,语气更是诙谐有趣,加之她明媚大方,谈到兴处,浑身便像是镀了一层金辉,几乎随即就成了整个六角亭的焦点。 宜儿不善诗词,当然也不会去接什么话,她选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了下来,游目四顾,欣赏起浣纱湖上的景致来了。 不久便感觉身边又坐下了一个人,宜儿扭头看去,却是常灏,不免有些诧异。 常灏道:“杜小姐到好兴致。” 宜儿见那边众人讨论得正热烈,到没人注意到她这边,遂轻笑着道:“我自小愚笨,不通文墨,是确实没有这个雅才,为避免闹笑话,所以才躲在一边的。世子爷怎么也过来了?” 常灏道:“你看我这身子形象,哪里像个满肚子墨水的翩翩书生?” 这镇北侯世子的确生得虎背熊腰,甚为魁梧,听说也只有十七岁,可脸上的胡须没有打理,看上去到有一种沧桑感,整个人看起来,像足了上马打仗的将军,确实一点也不像个满腹锦纶的少年公子。 常灏又道:“到不瞒小姐,家父从小就将我丢在军营里长大,论刀枪棍棒,我到熟悉,可说之乎者也,我就懵了。上午被谭世子拉着在这里听他们说了一上午的天书,早就腻烦了,原想着看起来下午可能得再听他们说这一通子了,正想寻个法子遁去呢,愁着呢,可巧就碰上了小姐。” 宜儿见他说得好笑,便道:“世子爷是将门世家,镇北侯大破智罕,沙河堡大捷,提佛山恶战,威震北漠,乃是我大辉的英雄人物,所谓虎父无犬子,世子爷学的是开疆拓土的本事,又不是嘴皮子上论长短的辩才,只是各有千秋罢了。” 常灏道:“你到会说话。” 宜儿一笑,道:“小女子不过实话实说而已。” 常灏还没来得及回话,那边雷茜便娇笑道:“世子爷,杜小姐,你们在聊什么呢?我听说杜大人当年是科举入的仕,取的是二甲九名的好成绩,在满公侯世家里也是拔尖的才子了,杜小姐是杜大人捧在掌心的女儿,自小得杜大人教诲,耳熏目染,想来才气不凡。今儿个赶巧了,我们正以春景为题,杜小姐何不也来赋诗一首,也好让大家开开眼界。” 从当日在白马寺观风塔初见雷茜起,宜儿就能从她身上感受到一股敌意,宜儿有些莫名其妙,也不知自个是怎么惹上她的。今日她拉着宜儿上白鹭洲,宜儿便知没什么好事,心里早有计较,遂大大方方的道:“刚还和世子爷说,我自小最是愚笨,比不得各位姐姐,这赋诗作词是当真做不来的。” 雷茜不依不饶的道:“杜小姐又何必自谦呢?” 那庆王爷杨遒也笑道:“杜小姐就随便作一首吧,也不是什么正式场合,大家不过就是借了个幌子作耍罢了,只图一乐而已。” 这庆王爷乃是二皇子,生母身份不高,加之早亡,死后才被启明帝追封为刘妃,他身子有些微胖,人到更显儒雅。不过细说起来,这人到也倒霉透顶,九岁的时候,有一次骑马却不小心从马上摔了下来,断了腿,后来虽经太医诊治,但终是没能大好,虽说也能独立行走,不过却成了不折不扣的跛子,被世人称作跛子皇子。 要是寻常人家,腿跛了其实也算不得顶天的大事,只是他身在皇家,就因为这点腿疾,却让他已经早早的失去了去争那至高无上的位置的权利。宜儿是早听说过这位跛子王爷的事,却是头一回亲见,对雷茜的话她可以视而不见,可庆王爷杨遒发了话,她却不能不理不问,心头有些为难。 三皇子梁王杨庭道:“我们也不拘是不是现作的,杜小姐也可随便吟一首古人的诗词,应应景即可。” 而在一边一直没有说话的襄王杨铣见宜儿为难,遂推席而起,道:“作这什么劳什子的诗词,最没有意思了,大家不过都一堆俗人,却巴巴在这附庸风雅,也不怕人笑话,依爷看,早点散了也消停一点。” 庆王杨遒皱了皱眉,道:“五弟这是做甚?今日我们聚在这里,本是借了姜世子生辰的由头为常世子接风洗尘的,常世子尚没开口呢,五弟这般说法,岂不是有些过了?” 杨铣冷冷道:“二哥要给人接风洗尘,也该投其所好吧。常世子乃是行伍出身,只怕这些伤春悲秋的玩意,也入不了人家的眼。” 常灏没想到话题一下竟扯道了他的身上,慌忙摆手道:“我这里到无所谓,反正能跟各位王爷王妃,各府的才子小姐一醉,到也是一桩幸事。” 杨铣还要再说,旁边的襄王妃袁氏道:“王爷,二哥说得没错,只要大家高兴,到不拘什么方式玩意的。” 正闹得有些不可开交的时候,石桥游廊上有人抚掌吟道:“山光物态弄春辉,莫为轻阴便拟归。纵使晴明无雨色,入云深处亦沾衣。” 众人皆是一怔,就见姜宥一身青衣,从石桥上大步走了过来。 众人都有些愣神,姜宥向来冷心冷肺,何曾对人稍加什么颜色过?姜宥会吟诗作对?那更是扯淡,在场的即便是从小和姜宥一起长大的杨铣,也是从未见到能从姜宥的嘴中冒出这文绉绉的诗赋出来。 更何况,往日里像白鹭洲这般的聚会,哪里能看到这位世子爷的身影?虽说今日他是寿星公,是主人家,可若说这位爷是个能招呼宾客,笑脸相迎的主,只怕这里是无人会信。 杨铣自然明白姜宥为何会来,他望了姜宥一眼,眼中有一丝黯然,伸手拿起石桌上的酒杯,一口饮下,只觉入口辛辣,一股子烈味直冲脑门,难受得紧,他却偏偏又觉得痛快,遂索性提起了酒壶,对着壶嘴,狠狠的连灌了好几口下去。 宜儿见姜宥过来了,心头却是一松,瞥了姜宥一眼,眼底的笑意却令姜宥心情大好起来。 谭琛嘿嘿一笑,冷嘲热讽般道:“呦,今天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们姜世子也有了这作诗赋词的雅兴,真是难得难得。” 姜宥不理他,只望着庆王梁王,道:“两位王爷想要应景的诗词,不知这一首,可算应景?” 庆王爷杨遒向来看不惯姜宥的德性,冷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梁王杨庭哈哈赞道:“姜世子乃咱们大辉的少年战神,于战场上所向披靡,英雄了得,本王到真没想到,却原来姜世子还是才子雅人一个。草圣张伯高以字闻名于世,他的诗到鲜有人注意,实则其诗也别具一格,这首山中留客,便可见一斑了。” 第139章:携美出城 姜宥又望向宜儿道:“杜小姐,令尊在前院多吃了两杯,有些醉了,现安置在博雅苑歇息,已经通知了令堂杜夫人,杜夫人让爷知会你一声。” 宜儿一怔,杜子悟向来沉稳,怎么会无缘无故吃醉了酒呢?她心中焦急,人便站了起来。 姜宥又道:“杜小姐这是要去博雅苑看望令尊么?恰好爷也要过去,小姐若不介意,就由爷带小姐过去吧。” 随着姜宥出了白鹭洲,宜儿便忍不住问:“我父亲到底怎么样了?” 姜宥道:“你放心,只是多喝了点,睡一下就没事了。” 宜儿道:“父亲向来稳重,怎么会……” “他若不醉,爷又怎么能正大光明的带你走呢?” 宜儿见他一本正经,脸上却依旧是一副毫无表情的僵尸脸,心里是既觉得好笑又好气,不免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姜宥道:“你放心,爷有分寸的。” 宜儿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想了想,道:“那天在白马寺,那些智罕国的杀手,是冲着你去的?” 姜宥皱了皱眉,看了宜儿一眼,道:“谁告诉你的?” 宜儿道:“你别管是谁告诉我的,你告诉我究竟是不是?” 姜宥道:“这些事你别管了,爷自然知道该怎么处理。” “可是我的丫鬟无辜枉死,我怎么能够什么都不管呢?” 姜宥忽然停了下来,回身紧紧的盯着宜儿,宜儿也不甘示弱,正对着姜宥的目光,四目交织,宜儿能清晰的感觉到姜宥的眼神中有一股子浓烈的戾气,她心里清楚白马寺的事并不简单,当中只怕参杂了太多朝堂上的风云诡谲,姜宥不想她牵涉其中其实也是为了她好,只是佩兰是为了救她才丢的命,她又如何能做到不闻不问,置身事外呢? 许久,姜宥的目光才慢慢的柔和了下来,他叹了口气,道:“不过是个丫鬟,你当真想为她讨个公道回来吗?” 按照宜儿之前的猜想,白马寺的事只怕背后还牵扯上了皇子们的夺嫡争储,这里面的水太深了,就如当时朱由检所说的,只怕到最后,启明帝也只会轻轻放下,不了了之的。别说当时她身边只是死了一个丫头,就是她这个户部侍郎的嫡女死了,也于大局上改变不了什么。所以,真要为佩兰讨个公道,揪出真凶的话谈何容易?细细想来,何异于痴人说梦,异想天开。 心想至此,宜儿就有些丧气,可若真任这事就这般不了了之,她又确实无法从心底接受,纠结之下,面上就有点难过。 却不曾想姜宥轻轻道:“既是你想,爷答应你,无论这幕后谋划的人是谁,爷都会为你讨一个交代回来的。只是敌在暗,我在明,这事急不得,你得给爷点时间。” 宜儿原也没想到姜宥会答应得如此干脆,她用力的点了点头,道:“你也说了,敌人在暗处,俗语都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也要小心。” 见宜儿关心自己,姜宥眼底的喜意止都止不住直往出冒,面上却是不显,假意瞥了宜儿一眼,道:“既知爷对你的事上心,你总不能就这一句要小心就完了,至少,总得有些其他的表示吧。” 宜儿便笑着扫了一眼他腰间的那络子,不语。 姜宥冷声道:“一码是一码,这络子是爷的生辰礼,爷现在说的是另外的事,你少拿这个来糊弄爷。” 宜儿不觉莞尔,道:“那世子爷,你想怎样?” 姜宥道:“今日是爷的生辰,晚上爷去青桐巷接你,带你去一个地方。” 宜儿有些纳闷,她一个闺阁女子,晚上如何能自由出入外院,随姜宥一个外男出去游玩呢?只是姜宥明显早知道她的顾忌,只是让她回去候着,称到时候自然会有办法让她光明正大的走出侯府。 既然姜宥都发了话,宜儿也知道他必然是已经安排妥当,遂也懒得再去思量。 因为杜子悟吃醉了酒,宜儿随着李氏早早的便出了宁国公府,回了青湘侯府,同李氏一起将杜子悟安置好后,又陪着李氏说了会话,宜儿才回了秋霞阁。 实际上杜子悟的情形让宜儿有些生疑,宜儿因为知道这中间是姜宥动了手脚,所以观察得仔细了点,杜子悟嘴里到是也有酒气,但他面色安详宁静,细看之下,到不像是醉酒,反像是睡熟了而已。宜儿在心里寻思,莫非这家伙给杜子悟下了什么让人熟睡的迷药不成? 到傍晚的时候,门上进来传了话,说是云平长公主殿下亲自到宁国公府为世子庆生,得知宜儿一家已经回了侯府,特地派了马车过来,要接宜儿再过去作耍。 其时杜家只有五房因为贺氏怀有身子不舒服,和宜儿一家回了侯府,其他几房都在宁国公府,怕是要吃了晚宴才会得回的,这时候长公主殿下差人过来接宜儿,到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听闻云平长公主早已不理俗事,这回竟为了姜宥的生辰特地从荨东山上赶回来,到是令人有些意外。 宜儿心里却清楚,只怕这来的并不是长公主殿下的人,而是姜宥,这人也是,就知道一味的扯云平长公主的幌子,不过私底下宜儿也承认,以云平长公主作幌子,到也是再合适不过了。 既是长公主过府接人,李氏自然是满心欢喜,细细的嘱咐了一番,又告诫随行的丫鬟用心侍候,这才亲自将宜儿送出了垂花门,眼见上了马车这才回转。 上马车的时候,宜儿看见姜宥就在车上,到着实吓了一跳,慌忙回头对跟着要上车的绿芙道:“你和溅泪惊心坐后面那车,我想静一静。”也不管绿芙满面的愕然,直接关了轿门。 马车启动后,宜儿便狠瞪了姜宥两眼,有些作恼,心想这人也太大胆了,要是被人看到,那该如何收场? 姜宥道:“你放心,爷带的人最知分寸,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们最是清楚。” 宜儿道:“你就知道叫我放心,那我问你,现在我四婶他们还在国公府呢,你撒了这么大一个谎,回头如何能圆得过来?” “所以,爷这不是要带你去荨东山么?” 宜儿一怔,有些没反应过来,道:“你说,我们现在去荨东山?” 姜宥道:“要不然呢?都扯了外祖母的大旗作幌子,到时候若没有外祖母的金口玉言,爷这谎还真圆不回去了。” 宜儿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望着姜宥,道:“可京城离荨东山几十里路啊,我们……” “爷早就安排好了,再等会儿就会有人上青湘侯府通知你母亲,说长公主见了你,甚为欢心,特地留你在别院住了一夜。” “你……” 姜宥故意叹了口气,有些伤感的道:“外祖父和琦儿是三年前去的,自那之后,外祖母就搬进了从雪苑,平常她也不放人进去看她,一个人说是自在,其间的孤寂除了她老人家自己之外,旁人又有谁能体会呢?今日是爷的生辰,爷想上去瞧她,又寻思着与其爷一人过去,她老人家说不定更欢喜看到爷带了你一起过去。” 宜儿面色渐缓,其实说起来,她到也是想去看看云平长公主了,又见姜宥说得伤感,遂道:“你不是兼了那什么东山大营的差么?离得近,有时间就过去看看她老人家啊。” 姜宥道:“爷那是正事,哪能随心所欲,四处游荡?到是你,平日事少,多过来瞧瞧外祖母才是正理。” 宜儿原本也觉得是该经常上荨东山去陪陪云平长公主的,此时听姜宥提起,便无意识的点了点头,可头点完了她才意识到这家伙擅作主张,事前根本不曾与她商量,要带她上荨东山到还罢了,居然还扯了谎欲让她名正言顺的夜不归宿。她本来正恼着呢,怎么三言两语之下,她不仅气全消了,居然还觉得这人这般安排到还不错了! 直觉告诉她,某人这般声情并茂的拉了长公主殿下出来,说他是有感而发也没有错,只是只怕并不是单纯的感念这般简单,这家伙摆明了就是用长公主殿下来堵自个的嘴,让自己有气也发不出来。 心有此想,宜儿便朝姜宥望去,想从他的脸上找一点端倪出来,可惜的是,这人也不知道是不是脸皮子太厚了,始终是一副毫无表情的僵尸脸,哪里看得出什么来? 马车在出东直门的时候,宜儿意外的看到了一个人,或者说是一个她并不认识的熟人。 其时她和姜宥对坐在车厢里,都没有说话,只是气氛却随和自然,一点也不突兀尴尬,宜儿垂了头,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但她很清楚姜宥虽没开口,但眼睛一直在盯着她看,她其实还是有些羞意,不过更多的却是甜蜜的欢喜。 街道上有人起了争执,正相互叫骂,因为已是黄昏时分,又临近东直门,街上的行人并不多,所以那叫骂的声音就越发显得清晰。 宜儿本也无聊,就撩了一点轿帘,从车窗看了出去,谁知一看之下,她的身子就忽然一震。 第140章:对牛弹琴 街边明显是两位富贵公子起了冲突,各自领着四五个小厮正推搡对骂,宜儿一眼望去,便失了兴趣,正待放了轿帘下来的时候,她无意间看清了其中一名公子的面庞,就停了手上的动作,人发愣出起神来。 姜宥明显感觉到了宜儿的异常,凑了过来,也向外望去,道:“怎么了?” 宜儿指了一人道:“那人是谁?” 姜宥皱眉,敲了敲厢壁,门板早拍马迎了过来,恭声道:“爷,有什么吩咐?” 姜宥道:“在前面转角停车。” 马车停了下来,姜宥跳下马车,附耳低声对门板吩咐了几句,门板领命而去。 这时绿芙从后面马车跳下来,噔噔噔的跑了过来,见姜宥立在车辕处,终究不敢太过放肆,轻轻道:“小姐。” 宜儿探了头出来,见绿芙的模样,知道她担心,遂笑了笑,道:“我没事,你跟溅泪惊心跟在后面就行了。” 此番明面上因为是长公主差人过来接的宜儿,有现成的护卫马车,所以宜儿只带了绿芙溅泪惊心三个丫鬟,而溅泪惊心本就是姜宥送过来的人,自然不敢逆了姜宥的话,可绿芙虽然知道宜儿和这宁国公世子之间有些不同,可如今见姜宥竟然从宜儿的马车上跳下来,她哪里能不担心? 只是如今见宜儿无恙,而且看起来姜宥与她同乘一车也是她应允了的,这才放了心。她到没想姜宥和宜儿同乘到底合不合适,她只知道小姐本就是个有主意的,既是她应允的了,当然就错不了。 不提绿芙,却说门板很快便回来了,对姜宥回了话,姜宥上车,再次出发之后,姜宥便道:“那人是巡城司副指挥使段恩的长子段克丰,十足的纨绔公子哥一枚,怎么,你认识他?” “段克丰?”宜儿想起初十那天,她在乔府落水,那个从湖心岛向她游来的男子,心里没来由的一阵气闷,道:“这人平时都和什么人来往?” 姜宥的眉头皱得更深了,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宜儿看了姜宥一眼,想了想,才将当日落水的细节一一对姜宥道出。 姜宥绷着脸,面上的神色依旧没什么变化,可眼底的戾气却越来越重。宜儿见他神色不善,知他是动了怒气,忙道:“事情都过去了,我原也没想到还能再遇上这人,今日也是巧了,我……” 姜宥忽然挥拳,一拳砸在了窗框上,直接将窗框上的木条震飞,发出啪的一声巨响。 骑马跟在外边的门板连忙催马过来,刚叫了声也“爷”,就听见姜宥冷着声音喝道:“滚开。”门板浑身激灵灵的打了个颤,哪里还敢多说一个字出来? 宜儿见他这个模样,心里也有些怵,小声道:“你别这样,小心弄伤了自己。” 姜宥道:“还有这样的事,当初你为何不跟爷说?” 宜儿小声道:“当初我刚说了我是被人推下水的,你那样子就像要杀人似的,我哪里还敢和你说这个?” 姜宥忽地冷笑道:“好得很,这笔账爷记下了,爷要是不加倍讨回来,还真当爷的人是随便哪个阿猫阿狗都敢宵想的了!” 宜儿白了他一眼,道:“也不害臊,谁是你的人?” 姜宥认真的看着宜儿,道:“你记住了,这辈子你只能是爷的人,而爷也可应承你,这辈子,爷也只属于你一个人的!” 如此霸道之极的情话,听在宜儿的耳里,却又甜蜜之极,她脸上抹过一丝红霞,小声道:“成天都是一副木面孔,冷冰冰的,谁稀罕要你啊?” 姜宥却顺势抓起了宜儿的手,道:“你答应爷,以后无论去哪,溅泪惊心都必须带在身边。” 宜儿知道他是有些后怕担心,心里也是感动,遂轻轻点了点头,又道:“听你的语气,你知道当日在乔府要害我的人是谁了?” 那个什么段克丰宜儿之前根本就没见过,自然也谈不上什么恩怨,段克丰出现在湖心岛上,既不是巧合,那就只能是帮凶了。对朝堂上的局势宜儿不是很清楚,可是姜宥却不然,他若是从段克丰身上寻出了什么线索,那也并不奇怪。 姜宥却收回了目光,道:“这事你别管了,总之你放心,这些人既然处心积虑的想要谋害爷放在心尖上的人,爷自然不会让他们失望。” 宜儿跺脚道:“什么叫我别管了?这是我的事,我怎么能什么都不知道呢?” 姜宥不客气的道:“你知道了又能怎么样?爷不妨坦白的告诉你,这后面的人,别说是你,就是你父亲,也动不了。” “就是皇子王爷又怎么样?他们要害我,我总得知道他们到底是谁吧?” “有爷在,爷不会再让他们伤害到你的,你信爷,爷绝不会让他们好过得了的。” 宜儿道:“我说你这人怎么……我不是要干什么,但是他们要害的是我,我是当事人,我总有知情权吧。” “知情权?爷这里没什么知情权,总之你乖乖的,好好的享受生活就是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自然有爷为你顶着。” 宜儿想了想,道:“那我问你,白马寺的那帮杀手,是冲着你去的吧?” 姜宥皱眉,不吭声。 宜儿道:“可是我的丫鬟却死在白马寺了。” 姜宥道:“这事之前不是已经说过了么,你那丫鬟的仇爷会帮她讨回来的。” 宜儿正色道:“我不是要跟你说报仇的事!姜宥,我选择了你,决定下半辈子要跟你一起渡过,从那一刻起,我们就绑在了一起,你明白么?白马寺那些杀手冲着你来的,死的却是我的丫鬟,我不怪你,因为和你在一起,是我自己的决定。我知道,无论什么时候,你都会尽全力的护着我的,我也相信,无论到了什么境地,你都能护我周全的。可是,我既决定要和你在一起,就是决定了要和你一起去面对所有的事,你什么都不告诉我,什么都要独自去抗,你想过我的感受么?如果,我只能和你去享受生活中美好的那一面,而将龌蹉阴暗的那一面全部交给你一个人的话,纵使我们能举案齐眉,姜宥,你可知道,于我来说,也是一个无法弥补的缺憾!” 很多时候宜儿就在想,跟姜宥说这些是不是有些像是对牛弹琴白费劲,就像现在一样,宜儿自认是认真加深情的说了这么一大堆,他脸上依旧是那副千年不变的表情,也不知道到底是听到了嗤之以鼻呢还是宜儿在这番“表白”的时候他压根就没有听。 待马车上了荨东山,进了从雪苑的时候,已是戌时过半了。 天色早暗了下来,山中宁静祥和,有早蝉的嘶鸣却越显山间的静寂。 云平长公主显然没想到这一晚了姜宥两人还会上荨东山来,呀然之余却也欢喜,吩咐厨房弄了很精致的一桌席面上来,其时时辰已晚,云平长公主是早吃过了晚饭,可她仍上了桌,由姜宥和宜儿陪着再吃了点,还饮下了一杯果酒。 彩箩见长公主高兴,也打趣道:“老夫人平时饭用得少,今天到是稀罕,连宵夜都吃上了,还有这果酒,虽说温和,御医也嘱咐了,老夫人还是少饮的好,平日里老夫人记得好,今天可也破戒了。” 云平长公主就佯嗔道:“你们看看彩箩这蹄子,年纪小小的,却比我这老太婆还啰嗦,平日里就把我管的紧,这不准那不准的,今日好不容易寻了个机会偷喝了杯酒,又要被她唠叨半天了。” 众人哄笑,云平长公主却是兴致颇高,又拉着宜儿,让彩箩和另一个叫苹儿的丫头搭了角,四个人打起了马吊。 这马吊宜儿还是在北开城的时候才学会的,她本来兴趣也不大,哪里能精得了?到不想云平长公主和彩箩苹儿都是个中高手,几局下来就宜儿一个人直输。自然了,输几个钱宜儿自不会放在心上,只是她手脚慢,每次都是三人等她出牌,她心里越急就越发手忙脚乱起来,到最后姜宥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便抽了张椅子坐在她的身后,替她抱起膀子来了。 还别说,宜儿都有些奇怪,这姜宥的牌技还不错,有他在旁指挥,她竟慢慢将之前输出去的都赢了回来不说,还逐渐开始赢钱了。 终于,在宜儿又胡了一把番数高的牌之后,云平长公主推了牌,嘟着嘴道:“俗话都说有了媳妇忘了娘,小宥你个皮猴,多久没过来看过外祖母了,这一上来,敢情就是想要把老婆子的老底都给掏空啊。” 姜宥道:“外祖母这可是越活越回去了,你老人家的老底别人不知道,孙儿还会不知道么?再说了,这里又没有外人,输点零花的嚼用给你干孙女就当是你老人家赏她的了,难不成,您这祖母还真舍得将干孙女的胭脂钱都给諞了?” 宜儿也笑着道:“孙女知道,祖母是见孙女身上太过寒酸了,这是在变着法儿打赏孙女呢。” 云平长公主执了宜儿的手,笑着道:“别听那皮猴胡说八道,祖母这啊是有些乏了,人老了,是比不得你们年轻人精力好,你们自去作耍就是。另外啊,我那暖香阁旁的厢房我让人收拾了出来,要是困了,就去那里歇息,那皮猴你就别管他,他自己找得到狗窝休息的。” 宜儿笑着应了。 第141章:东山甜夜 直待云平长公主领着彩箩等丫鬟走后,姜宥才道:“爷见你刚才吃得少,跟爷来,爷带你去吃东西。” 宜儿原以为姜宥会带她去厨房找东西吃,哪里想到这人带着她竟径直出了从雪苑,往后山上攀去。 他们没有带下人同行,绿芙是去暖香阁收拾宜儿晚上歇息的房间去了,根本就不知道宜儿随姜宥出了从雪苑的事,否则,以这丫头的性子,怕是怎么都要缠着宜儿的。 山间小路,又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自然不会好走,姜宥一手举着一盏灯笼,一手牵着宜儿,怕磕着宜儿,走的有点慢,二人都没有说话,四周静得出奇,除了有节奏的脚步声之外,宜儿甚至能清晰的听到她和姜宥身上的心跳声,夜风拂来,有一股沁人心脾的清新,伴随着阵阵野花浅草的味道,却是说不出的惬意。 宜儿忽然想起前些日子才从书上看到的一句话: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说的岂不就是眼前的这一幕么?一时间心中有丝丝的甜意流过,又想起下午在白鹭洲的时候姜宥吟的那首诗。 “山光物态弄春晖,莫为轻阴便拟归。纵使晴明无雨色,入云深处亦沾衣。” 若说应景,这首草圣的《山中留客》用在此情此景,岂不更加贴切? 上了一座小山峰,四周豁然开朗,一片亮色传来,宜儿不禁呆了一下,定眼望去,就见山峰上竟搭了一座凉棚,凉棚四周挂了好几十个红色的灯笼,将整个凉棚映得宛若白昼,美轮美奂。 宜儿是早猜到姜宥会有安排,不过简简单单一个凉棚,只靠了几十个造型精美的灯笼就营造出如此氛围,到也确实算是花了巧思的。 姜宥拉着宜儿进了凉棚,宜儿立时被一股奇特的香味所吸引,顺着香味望去,就看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四个脚架支着一张铁网,铁网上以竹签串了些鸡翅鸡爪,下面是烧得通红的炭火,那股奇特浓烈的香味正是从铁网上的鸡翅鸡爪上传过来的。 “这叫烧烤。” “烧烤?” 姜宥上前,将鸡翅鸡爪都翻了一面,道:“再稍等一下,就可以吃了。” 平日里吃鸡,最受世人青睐的自是鸡脯鸡腹,至于这鸡翅鸡爪,那是有骨无肉,宜儿还是以前跟在蒋菊芳身边做丫头的时候吃过几回,后来做了杜家小姐,厨房哪能将这些不上台面的东西拿给她吃,如今见这所谓的烧烤架上的鸡翅鸡爪,奇香四溢,不觉来了兴趣。 姜宥熟练的撒了调料,将烤好的一串鸡翅递了过来,宜儿接了,在姜宥的注视之下小小的咬了一口,感觉咸淡适宜,香气窜鼻,竟有些回味无穷,不觉脱口赞道:“好香啊。” 见宜儿喜欢,姜宥的眼底便有了笑意,道:“可惜没有孜然,要不然,味道会更好。” “孜然?是什么?” “一种调料。” 经过最初的试探之后,后面宜儿便大快朵颐起来,姜宥的手法很熟练,先将烤好的东西放在一旁的瓷盘里退温,待宜儿吃完手中的,他便将冷热适中的烤串又递了过去,眼中带有一汪清碧,那浓浓的宠溺简直就能将人融化进去,时不时的他还会伸出手拭去宜儿嘴边残留的柔渣,一切都显得那么的自然温馨! 而此时隐在远处的门板青瓦二人背靠着树干坐在地上,望着凉棚中的那一对璧人,门板不禁轻声道:“看来用不了多久,咱哥俩就会被撵出宜睿院了。” “什么意思?” 门板瞥了青瓦一眼,道:“你傻啊,如今咱家爷身边侍候的都是我们这帮子小幺子,府里其他院子里谁不说咱们宜睿院除了几个嬷嬷老妈子外,就连蚊子都是公的!可是你也不想想,这杜小姐以后进了府,还能留我们这帮小幺子在院里侍候?” 青瓦道:“主母进府,我们自然不合适再留在院子里侍候,不过我们本来就是爷的小厮,按道理是爷外出时随侍在身边的,只是我们爷之前不喜欢有丫头近身侍候,所以才破例让咱们住进了宜睿院侍候的。算起来,咱们这个年纪的小幺,哪里还有住在内院的道理?等将来主母进府,我们回外院去,也是理所应当的。” 门板道:“我也就是这么一说。不过你看咱们爷,对杜小姐,那可真是放在心尖子上了,待将来杜小姐进了府,还不知道会疼成什么样呢?我听说你那小妹秋宜,一直在郡主身边侍候,很得郡主的喜欢是不?” “无缘无故的,你提我那妹子干嘛?” 门板用力的拍了一下青瓦的肩膀,道:“我们也一起跟在爷身边三年多了,还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过,有些事,我也只能跟你说一下。郡主的意思我们大家都明白,我劝你啊,回去后还是多劝劝你那妹子,即便是郡主许了什么,可是依我们爷的脾气,郡主那里说什么哪里作得了数?咱们爷对杜小姐如何,对其他女子又如何,别人不清楚,你我难道还不清楚么?兄弟我啊,也只能说到这里了。” 青瓦若有所思,又抬头往凉棚里看去。 这时宜儿已连续几串鸡翅鸡爪下肚了,虽觉得着实美味,有些意犹未尽,不过肚子已有些饱了,又见姜宥一直在侍候她吃,自己到是一口没吃,便道:“你怎么不吃啊?” “爷开吃的话,哪里还有你吃的份?” 宜儿泯着嘴笑:“我已经吃好了,你可以吃了。” 姜宥皱眉,道:“你平常也吃这么少么?” “拜托,已经很多了好不好?这是宵夜呢,又不是正经的晚餐。” “爷看你晚饭的时候吃得也不多嘛。” 宜儿懒得跟他在这上面纠缠,转了话题,道:“这个叫,烧烤?” 姜宥点头。 “我怎么以前从没见过有人这么弄吃食的?” 姜宥道:“这是爷自创的,仅此一家,别无分号。” 宜儿歪着脑袋盯着姜宥看,也不说话,只边看边泯着嘴笑,姜宥被她笑得有些发毛,没好气的道:“看什么看?爷脸上生花了?” 宜儿笑着道:“我只是没想到,你一个堂堂世子爷,居然还会折腾这些东西,不是说君子远庖厨么?” 姜宥道:“爷只知道,民以食为天,没有庖厨,那些所谓的君子都得饿死。” 宜儿想想也是,起了身,踱了两步,抬头看向天边的明月,忽然又想起了当初在走马山下的那个夜晚,思绪良久,不禁道:“姜宥,那晚过后,你真的为了找我苦寻了三年?” 姜宥没有答话,山风微凉,他见宜儿穿得单薄,跟了过去,轻轻将宜儿拥入了怀里,却忽然发现宜儿眼角挂了泪珠,吓了一跳,手忙脚乱的为她拭去泪痕,急声道:“怎么了?” 宜儿望着姜宥,摇了摇头,道:“我只是觉得我太幸福了,幸福得我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了,我有时候在想,会不会一觉醒来之后,才发现这一切都是一场梦呢?” 姜宥道:“傻丫头,爷活生生的一个人,站在你面前,你全当是假的啊?” 宜儿伸手摸了摸姜宥的脸,道:“也是,这脸虽没什么表情,看上去冷冰冰的,不过暖暖的,很真实,又怎么会是梦呢?” 姜宥拥着宜儿,将嘴埋在了她的后颈,鼻间尽是宜儿身上淡淡的体香,不觉有些恍神,良久方轻声道:“京城巡城司的总指挥使正是威钦侯魏道槐,而那段恩,是大皇子唐王杨荃亲手提上来的。” 宜儿一怔,不过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姜宥这是在跟她说那段克丰的事。在来荨东山的路上宜儿问过他,可那时这家伙嘴里来来回回就是“你放心,你别管”之类的,怎么也不肯多说,这会到是主动说了起来,看来那时候宜儿的那番表白说辞还是起了作用。 “你是说那段克丰是唐王的人?” 姜宥道:“段克丰这个人,是个十足的纨绔,根本就入不了唐王的眼,不过唐王要是吩咐他做什么事,想来这人会屁颠屁颠的争着去的。” 宜儿想了想道:“父亲在连州任上跟唐王算是结了死仇,当年唐王会受到弹劾遭皇上惩处,说起来都跟我们有关,唐王会报复也不奇怪。如今我到是担心父亲,他在朝堂上难免会和唐王打上交道,就怕这人暗地里给父亲下绊子。” 姜宥道:“你父亲混迹官场多年,这里面的诡谲他岂有不清楚的,哪里还需要你为他担心?爷跟你说这些,只是觉得与其让你一个人在那胡思乱想,到时候想岔了,行错了,爷是还得给你收拾残局,到不如让你清楚明白,安安静静在家里给爷呆着的好。” 姜宥面上一副嫌弃的模样,宜儿又哪里不知道他的心意?一时心情大好,将他从头到脚仔仔细细的看了一个遍。姜宥皱眉,道:“你又看什么?” 宜儿俏皮道:“我看你身上还缺点什么不,想为你再做点东西,不过看你样子,好像并不情愿嘛,那就算了。” 姜宥一把抓住了宜儿的手,道:“少想混水摸鱼,偷工减料,你哪只眼睛看到爷不情愿了?爷告诉你,爷身上这衣服裤子鞋子,都没有一样合身的,你干脆给爷做个七八套的好。” 第142章:灵棚 从后山下来,回到从雪苑的时候,已近子时了,绿芙一直找不到宜儿,正急得仿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见宜儿回来,少不得一番抱怨不提。 第二日宜儿起了个早,收拾停当后就去了暖香阁的正房服侍长公主起床,她手脚麻利,人也乖巧,云平长公主心里欢喜,盥洗梳妆完毕,拉着宜儿的手将宜儿可劲的夸了一回。 待姜宥进来请了安,二人又陪着云平长公主用了早饭,姜宥自去准备马车等琐事,长公主将丫鬟都遣了出去,拉着宜儿的手,说了一大通话。宜儿也是渐渐才听出长公主话里的意思,却是云平长公主之前说要收宜儿为干孙女的事,本来这事不过算是长公主的私事,不过却正应了那句俗话,叫皇家无家事,长公主又是如今皇室嫡支中辈分最高的,当今圣上启明帝的亲姑姑,她要收干孙女的事又岂能如此简单?开始云平长公主想为此事宴请京中的名流贵妇的,眼下来看,牵扯太多,却是有些为难了。 宜儿明白其中的牵连,笑着道:“鸢儿本就不善应付那些应酬事,反正在鸢儿心里,早就认了您这个祖母,办不办宴的有什么关系?除非哪天祖母烦了鸢儿,不要鸢儿了,要不然,这辈子,下辈子,鸢儿都是祖母的乖孙儿。” 云平长公主在心里感叹,这请不请席,办不办宴,对宜儿来说,其意义又岂能一样?她见宜儿笑面如花,全然没有失落不快,那乖巧懂事的模样当真让人心喜,遂拍着宜儿的手道:“就你嘴甜,祖母一天待在这荨东山上,身边连个可心的人说说话都没有,你要是真欢喜祖母啊,就多上来陪陪祖母。唉,说起来也是祖母老了,这人老了,反倒顾忌多了起来,到委屈了我的乖乖孙女了。” 宜儿道:“鸢儿才不委屈,有祖母疼惜,鸢儿哪里委屈了?” 云平长公主笑着道:“祖母知道你懂事,你放心,将来有祖母在,保管那小皮猴不敢欺负了你去。” 宜儿愣了一下才明白云平长公主指的是什么,面上不由有些红,道:“祖母说什么呢?” 云平长公主哈哈大笑,道:“在祖母这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告诉祖母,那皮猴可说了什么时候上杜府去提亲啊?” 宜儿娇羞道:“祖母就知道取笑鸢儿,鸢儿不理您了。” 祖孙倆在屋中又笑闹了一阵,姜宥外面已准备妥当,二人拜别了云平长公主,上了马车,下了荨东山,往京城而去。 这回程上,因为不赶时间,姜宥特地吩咐马车慢行,一路上遇上好看的风景,还停下来观赏片刻,这般走走停停,进了昀都东直门的时候,已快近午时了,别了姜宥,回到青湘侯府,一进垂花门,宜儿主仆几人就感觉府中的气氛有些不对。 在涟漪院前面,临芙蓉湖畔,下人们忙忙碌碌,正在搭一个棚子,宜儿几人有些奇怪,从旁经过的时候,忽然就从旁边冲出了一个妇人,直接朝宜儿身上扑去。 宜儿吓了一跳,溅泪惊心早一左一右窜了上来,拿了那妇人的臂膀,强行将人按跪在了地上。 绿芙就大声呵斥道:“大胆奴才,瞎了你的狗眼,竟敢冲撞三小姐。” 那妇人难免愤色,状若疯狂,虽被溅泪惊心制住动弹不得,可身子依旧不住的扭动,嘴里直呼:“三小姐,奴婢只想问问三小姐,我那当家的到底哪里得罪了三小姐,三小姐竟是活生生的逼死了他!” 宜儿皱眉,认出这妇人竟是刘嬷嬷,不由道:“刘嬷嬷,你这是要干什么?” 刘嬷嬷道:“三小姐又何必明知故问,我家当家的叫莫树才,三小姐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宜儿一怔,又见下人搭建的棚子竟有些像是灵棚,不由得面上一变,冷冷瞥了刘嬷嬷一眼,道:“莫管事怎么了?” 刘嬷嬷道:“三小姐还问奴婢怎么了?真是天大的笑话。我那当家的虽是奴才,可这么多年在侯府里也算有些脸面,他该死不知轻重冲撞了三小姐,三小姐要卖要罚原也应当,只是奴婢不明白,三小姐为何要如此羞辱于他?” 这刘嬷嬷的话刚说完,旁边便有人接了腔:“三姐这事做得确实不妥。三姐可知道,莫管事的娘魏嬷嬷,可是我母亲的奶妈妈,算起来这莫管事可是母亲的奶兄,三姐这般不分青红皂白就将人活活逼死,岂不太残忍了点?” 接话的正是杜晋瑶,领着她的两名大丫鬟桃红柳绿急步走了上来。 莫管事竟然死了?宜儿有些意外,举目望去,李氏也领着丫鬟急匆匆的过来了,见了宜儿,面上一喜,拉了宜儿的手,道:“鸢儿,跟母亲回去,这里的事你不用管。” 杜晋瑶眼见李氏拉着宜儿欲走,大声道:“大伯母,三姐逼死我母亲的奶兄,是不是怎么也得给个说法?” 李氏理也不理,拉着宜儿径直回了涟漪院。 到母女两个在屋中坐定,丫鬟上了茶水,退下去之后,宜儿才从李氏的嘴里知道,原来前晚宜儿赏了莫管事一顿板子之后,莫管事回去躺了半天,到昨天下午就不见了人,晚上却被人在芙蓉湖中发现了他的尸体。 魏氏回府之后,得知此事,一口咬定是宜儿处置不当,致使莫管事羞惭难当,最后才投湖自尽的,并于今日一早,便让人在芙蓉湖畔为莫管事搭起了灵棚。 李氏显然是气极了,说起这些的时候,尤自怒火中烧,道:“那魏氏这般做法,哪里是真心缅怀奶兄?她无非就是想将事情闹大,好坏了鸢儿你的闺阁清誉,落得过心思歹毒,苛待下人的名声。” 其实于宜儿来说,什么闺阁清誉到还在其次,魏氏叫人将灵棚搭在芙蓉湖畔,那不等于是搭在涟漪院门前么?存心给李氏心里添堵么?她当晚惩处莫管事,事后并不后悔,事实上事情重来的话,她还会这么做的,只是因她之故,让李氏跟着受屈,她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府里死了人,魏氏又大张旗鼓的办起了白事,最后到底还是惊动了老夫人林氏,只是此次面对林氏的时候,魏氏的态度却异常的坚决,并声称当日宜儿能为了一个丫鬟设灵停棺,她今日为了自己的奶兄,又如何不能搭棚祭奠? 林氏被气得够呛,差点没当场晕厥了过去,随后连杜府的几位男丁老爷全给惊了来,杜子阑呵斥魏氏惹老夫人生气,魏氏犯了泼,便跪在了老夫人的紫瑞院外,脱簪请罪,只是在设灵棚祭奠莫树才的事情上,依旧不依不饶,不肯作丁点退让。 闹腾到了晚上,宜儿见林氏精神不济,将其扶入房内休息,林氏索性将其他人都遣了回去,只留了宜儿一个人陪着她用的晚饭,饭后老夫人不住的摇头叹息,执了宜儿的手,几次张口却没能说出话来,过了许久,方颇有些无奈的道:“鸢儿啊,你也别怪你四婶,那莫树才虽然只是个奴才,可他母亲魏嬷嬷却是你四婶的奶嬷嬷,莫树才是长子,魏嬷嬷生了老二后,就做了你四婶的奶嬷嬷,因为没时间照顾她家老二,那小子没能养活,三个月不到就死了,为此,你四婶婶一直觉得愧对了魏嬷嬷,如今连莫树才也就这么去了,魏嬷嬷那里哪里还稳得住,听说现在人都还是昏迷的。所以啊,你四婶闹腾这个,也当真是伤了心的。” 这中间的情由宜儿之前自然不知,如今听林氏说起,心里也有些唏嘘,道:“都是鸢儿不好,做事失了分寸。” 林氏道:“瞎说什么呢?你是侯府的正经主子,惩办一个奴才有什么大不了的。也是你四婶平日里赏罚不均,才惯的这些子奴才恃宠而骄,拿了主子给的脸面无法无天,还真当自个是号人物了。若是都学了这个样,这偌大府里的奴才那都成了打不得,说不得的宝贝疙瘩了,那成什么样了?所以,鸢儿,你别胡思乱想,这事你做得对,那起子奴大欺主的东西就是当场打死也是轻的。” “可是四婶婶那……” 林氏叹了口气,道:“你别管她,由她闹去。若嫌闹腾,你干脆陪着你母亲去城外庄子里去散散心,那里空气好,又离法音寺近,没事的时候还能去法音寺祈祈福。我估摸着,过了头七,你四婶就是再想闹,没了由头,她也闹腾不起来了。” 林氏这个主意到是不错,不然,魏氏将灵棚设在涟漪院门口,她和李氏就是再不在意,这每天见,每日听的,也够闹心的。回去后和李氏一商量,李氏也同意,于是第二天一早,收拾了东西,李氏带着宜儿杜昱,领着丫鬟就出了门,往城外的庄子去了。 至于杜子悟,他白天要去衙门当值,晚上回来,李氏宜儿都不在,他也懒得回涟漪院,就在外院里将就将就,也就过了。 在城外的庄子上,少了侯府里的那些闹腾事,李氏和宜儿到过得极其惬意,那小包子杜昱渐渐的走的越来越稳了,人也皮的不得了,平时里不怎么要人抱,就是见了宜儿会伸手过来,他生得胖,宜儿也抱不了多久,只是即便宜儿乏了,他也犟着要宜儿牵着他才肯罢休。这小子从小就和宜儿亲近,为这事,李氏打趣过多回了,不想如今人越来越大,他却越发腻歪着宜儿了。 宜儿母女几人在庄子上一住就是十日,料想莫树才的头七早过,魏氏就是再不情愿,那灵棚也该拆了,不过无论是李氏还是宜儿,到都有些乐不思蜀,不愿意回去的感觉了。 最后还是侯府里差了下人来,说是云安侯夫人投了拜帖,指名要上门拜会李氏,李氏这才领了宜儿等人重新回了侯府。 第143章:龙阳 这云安侯夫人和李氏连面也没见上几次,交情自然就更谈不上了,所以云安侯夫人上门拜会,李氏宜儿都有些诧异,只是这云安侯府虽已落魄,但这位云安侯夫人江氏却在京城的贵妇圈子里颇有些名气,只因这位江氏是出了名的冰人媒婆,那些勋贵圈子的夫人向来喜欢找江氏牵线搭桥,因为不论其他,江氏毕竟是侯夫人,诰命身份摆在这里,比那些以此为职业的三姑六婆来得尊贵得多。 江氏上门,又指名找的是李氏,这其后的意图目的就不言而明了。 其实李氏心里也惦记着宜儿的婚事,只是回来两个月了还没来得及开始张罗这些事而已,对江氏上门,她还是乐于见到的。因为能找江氏做冰,对方自不会是什么普通人家,李氏虽不想要宜儿去攀什么高支,但起码也得和她家门当户对才可,若是低门小户,寒门世家,她却哪里会愿意将宜儿嫁过去吃苦受罪! 江氏的名声,宜儿也是听过的,所以对江氏的来意,宜儿心知肚明,这可是跟她息息相关的事情,她自是上心,只是说这些事又哪里有当着她的面说的?是以回府之后的第二天江氏上门的时候,李氏就打发宜儿回了秋霞阁,宜儿也是第一时间就让绿芙出去探听消息。 谁知江氏进了涟漪院,坐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铁青着脸,有些狼狈的出来了。 到绿芙回来,宜儿见她也是一脸的愤色,不禁好奇,上前亲自将人按坐在椅子上,又让银谷上了茶,亲自端了,递了过去。 绿芙吓了一跳,慌忙站了起来,嘿嘿笑道:“小姐要干啥?这要是让夫人看到了,还不得剥了奴婢的皮啊。” 宜儿拉了她的手,强行将茶往她手里一放,没好气的道:“少啰嗦,快点吃了茶,给你家小姐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氏过府自然是为了宜儿而来,这点宜儿早想到了,只是这江氏是受了谁的委托,宜儿却是万万没有想到。 绿芙在提起江氏的时候都还是咬牙切齿,恨不得立时冲上去再将这人胖揍一顿:“……哎哟哟,还夫人呢?我呸,我家小姐是堂堂青湘侯府嫡小姐,他襄王府就是再尊贵,咱们难道还稀罕它不成?小姐是没看到,当时夫人就甩了脸子,直接对那江氏说,那襄王府的门第太高,我们高攀不起,然后就端茶送了客。那江氏还在那一个劲说什么王府的夫人虽比不得正妃,但有王爷爱护,却与侧妃没什么两样,骗鬼呢?真以为咱们都是什么不懂的乡巴佬了么?结果夫人让知画姐姐送客的时候,那江氏脸上青一块白一块,别提多尴尬滑稽了。” 宜儿没有说话,她是真没想到这人竟是为襄王府做冰,只是她总觉得这等事情应该不会是襄王杨铣的主意,联想到当日在宁国公府襄王妃袁氏看她的眼神,不由得心中敞亮,只怕是那日在宁国公府她与杨铣碰面的时候恰好被袁氏看到了,这才有而今这番闹剧。 芙蓉湖畔的灵棚自是早就拆了,只是在老夫人的宜睿院晨昏定省的时候,遇上魏氏等人,那眼中显然依旧没有好眼色,宜儿心里清楚,只当没看见,陪在李氏身边也懒得去理她们。 这转瞬已到了六月,春日的清爽舒适早就荡然无存,随之而来便是夏日的烦躁高温,加之京城湿热,这日子就有些难熬了。 旁人也还罢了,只有玲珑院的五夫人贺氏,因为怀着身子,日头也大了,便有些受不住了,她这胎本就不甚妥当,三天两头的往太医院请了太医过府安胎,这才逐渐稳了下来,前些日子五爷杜子平和侄儿杜鹏上妓楼争花魁的事虽被老夫人林氏强行按了下来,但事后哪会一点风声也没有的?这贺氏听了,又闹腾了一回,逼得杜子平举手立了誓,又有老夫人林氏在旁边劝了,贺氏这才消停了下来。 玲珑院的事宜儿并不怎么上心,听绿芙说起这些的时候她正领着绿芙和惊心绕着芙蓉湖边散步闲逛,天边的云霞血红似火,落日的光辉洒在湖面之上,波光粼粼的,煞是好看。虽已近黄昏了,不过依旧有些闷热,好在湖面上已起了风,吹在面上,凉凉爽爽的,却有一股子惬意。 绿芙尤自还在说过不停:“…奴婢还听说了,玲珑院如今都用上冰了,五夫人可是有身子的人啊,这么早就用冰,不知道受不受得了?” 宜儿就笑:“我现在可算知道,你这丫头为何吃得多又不长肉了,敢情成日里都在操这些个闲心啊。你说你小姐我的事你上心也还说得过去,人家院子里用不用冰,受不受得了,你瞎操个什么心啊?” 绿芙就不依了,嘟着嘴道:“奴婢哪里吃得多了?奴婢还没有银谷那蹄子吃的一半多好不好,小姐心疼银谷也就罢了,还一天就知道打趣消遣奴婢,改天奴婢可要在夫人面前哭去,说小姐厚此薄彼,欺负奴婢。” 宜儿抿嘴轻笑,也不理她,过了一条游廊,见前面有个小方亭,便道:“我也有些渴了,先去亭子里坐一坐吧。那里有个茶水房,绿芙去打点水来吧。” 绿芙自领命而去,惊心便侍候着宜儿在亭子里坐了。惊心嗓子哑了,说不出话来,没了绿芙在旁边叽叽喳喳,宜儿也难得偷一会儿安静,只依在木椅上欣赏芙蓉湖上的景致。 不过片刻,有两个丫鬟并排从亭子前走过,二人也没注意到亭子里有人,边走边笑,嘴里还说着什么趣事,隐隐约约中宜儿听到什么指挥使大人,什么段恩的,她不禁一怔,对惊心道:“你去将那两个丫头叫进来,我有话问。” 到惊心从亭子里走出来,拦住去路的时候,那两丫头吓了一跳,惊心指了指亭子里的宜儿,又作了一个请的姿势,两丫头会意,躬身身进了亭子,一起向宜儿福身行礼。 宜儿笑着道:“我让你们过来也没什么事,就是刚听你们说起什么指挥使的,一时好奇,就招你们过来问一问。” 一名丫头道:“三小姐原来是问这个,是这么回事,上个月月底的时候,京里不是连续有几户人家失窃么?皇上责罚巡城卫消极被动,玩忽职守,以致京城治安不稳,所以巡城卫副指挥使段大人便亲自领人夜里巡查,就在前天晚上,这位段大人在临春楼上查房的时候,谁知道,谁知道竟从房里搜出了他那宝贝儿子来。” 宜儿微微蹙眉,那丫鬟见宜儿没听明白,连忙补充道:“本来像段公子那样的富贵公子逛逛临春楼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三小姐不知道,当时从段公子房里搜出来还有一个人,却根本不是临春楼的姑娘,反而是戏班子里的一个叫连春的当红男旦名角。现在京城里可都传遍了,说这位段公子上了青楼不找姑娘,找的却是男人,有,有龙阳之癖!还说,那指挥使段大人拿了巡查戒严之便,根本就不是为了捉那偷盗的小贼,只是因为段公子要跟连春私奔,已经多日不回府了,段大人这是公器私用,借着巡查的名头,在查找段公子呢!这事就连皇上都知道了,龙颜大怒啊,当即就骂段恩齐家不严,致其子有辱斯文,大伤风化,责令其回去严加管教呢。” 这老子戒严巡查,结果从妓楼里搜出儿子的丑事,这可到真是有些戏剧的讽刺,只是宜儿才听出了其中的端倪,巡城卫副指挥使段大人,那不就是段恩么?他那宝贝儿子,自然就是在乔府里试图扮演英雄救美的段克丰了。 只是这段恩身为巡城卫副指挥使,哪里会糊涂到这个份上?就是真要查找他那宝贝儿子,又怎么会像现在这样弄得满城皆知的道理?所以,这背后,显然是有人谋划,狠狠的摆了段恩一道。 宜儿当即就想到了姜宥,在姜宥生辰那天,他们一起去荨东山,出城的时候碰上段克丰,她才将当初乔府的事情告知了姜宥,这么快,段克丰就出了事,若说这事是巧合,宜儿又哪里会相信? 在回秋霞阁的路上,宜儿忽然在想,当初乔府落水的事后,她明知道是有人在算计陷害她,可她却是无能为力,甚至连这背后使坏的人究竟是谁都一无所知。到后来还是靠姜宥才隐约弄明白了这后面竟有唐王的参与,如今更是靠姜宥的出手才算是为她出了这口气。 她知道当她接受姜宥开始,她和姜宥便绑在了一起,是分不开了。她若是一直如现在这般,什么时候都需要姜宥的庇佑保护,什么事情都需要姜宥出面为她解决的话,那她岂不是就成了姜宥的拖累?当他们两个的感情公诸于众的时候,那她岂不是就成了他最大也是最致命的弱点? 宜儿深吸了一口气,姜宥的身份,他的性子,他的能力,都注定了他不可能是平平凡凡能和她柴米油盐就过一辈子的,他有自己的使命,更有自己的责任。既然选择了他,纵然不能在大事上帮得了他,宜儿也绝不允许自己成为他的负担拖累,绝不! 宜儿心里明白,想要做到这点,并不容易,因为姜宥将来会面对的,根本就是另一个层面的人物了,其中的云诡波谲,哪里会是而今这种深宅内院里的小小伎俩? 第144章:门板献策 只是宜儿既下了决心,就浑没有退缩的道理。她知道要想成为姜宥的助力而不是拖累,就只能是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 她仔细的捋了捋眼下的实际情况,她如今是青湘侯府长房的大小姐,身份自不可谓如何尊贵,不过也还算过得去。她手里有钱,又有提篮街三间铺子每个月送过来的收益,就是不算那些珠宝首饰,短时间内凑个万把两银子应该还是可以的。 身份和钱是有了,只是她手里能用的人就有些相形见拙了。 身边跟的丫鬟到是不少,忠心也没得说的,只是都拘在这院子里面,很多时候的确派不上用场。溅泪惊心两个到是有些本事,不过也只能算是会些拳脚功夫的丫鬟,于外面的事也有些力不从心。董擎和庄秀两个到是在外面,能力也是有的,只是这两人进京本就有他们的目的,到时候还不知道会闹出怎样的是非出来,而且这两人毕竟不是她身边的人,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她还能嘱咐了他们去做,但要涉及到重要关键的事情,她还真不放心交给他们。 其他的人,像严析,秦过三等,那始终是杜子悟的人,她这个小姐的指使,他们自然会照办,可哪里能用得得心应手? 还有提篮街的那三间铺子,收益是不错,不过因为那是老夫人给的,用的都是老夫人以前的老人,也算不得真正的自己人。 这般一想,宜儿就寻思着再在京城里开一间铺子,能不能赚钱尚在其次,起码能充当她的眼线,随时了解一下京城里各方权贵以及朝堂上的动向,至少不能再发生像段恩父子的事,都满城皆知了她却还要从几个丫鬟嘴里才能知道,这般张耳聋的事情了。 既定了主意要开铺子,那掌柜的人选就成了其中的重中之重了。只是要找一个会经营打理又忠心的人哪是这般容易的事? 这事情宜儿并不想要姜宥插手,要不然,只需向姜宥张一下口,保管所有的事情都会被安排得妥妥当当的。只是不要姜宥插手,这一时之间别说是合适的人选了,就连头绪宜儿也理不出来。 她忽然记起当初第一次去得一绸缎庄的时候,姜宥曾说若她手上没人,可以先将门板借给她几个月,还曾说门板是这方面的好手,想着这些,她忽然有了些想法,当即就让人去将溅泪叫了进来。 待溅泪进屋行了礼,宜儿便直接问:“你可有办法联系上你们爷身边的门板?” 溅泪恭声道:“奴婢们在送来小姐身边侍候的时候,爷就吩咐了,之后有事直接去国公府找门板管事,小姐若有什么事,奴婢这就可以过去传达。” 宜儿摇了摇头,道:“也不急,今日已晚了,明早过去也是一样,你就让门板设法过来见我一面就是了。” 溅泪点头应了,正要退下去的时候,宜儿又叫住了她,盯着她道:“我知道你是你们爷送过来的,那是你们的旧主子,不过这事情我不想你们爷知道,你去找门板的时候,也跟他说明了,若这事他不能避着他的主子的话,就不用过来了,至于你们姐妹两个……” 溅泪一怔,宜儿的意思她哪里不明白?当下跪了下去,道:“奴婢们在送来小姐身边的时候,爷就说了,奴婢姐妹以后就是小姐的人,小姐才是奴婢姐妹唯一的主子,小姐说的话奴婢都记在心里,绝不敢有丝毫违逆,请小姐明察。” 宜儿就笑了笑,让青漓将溅泪扶了起来,道:“行了,我相信你们。” 其实这事也不是非要瞒着姜宥的,宜儿只是想靠着自己的努力,不要姜宥插手进来做成这件事,而另一方面,她到是也想试试溅泪惊心两个,是不是真如她们自己说的那样现在只认她这一个主子?当然了,这到不是说她不相信姜宥,怀疑溅泪惊心对她的忠心,只是那种纯小女子的心思,就是想弄个明白而已。 到第二日午后,宜儿午休刚起的时候,门板就进了秋霞阁。 这家伙显然是卡着时间过来的,还是作了最初那内侍打扮,扯得当然还是长公主殿下的大旗,所以,门房报进来的时候,李氏直接就将人打发来了秋霞阁。 进屋行了礼,门板侧身恭立,脸上带着惯有的谄媚的笑,道:“小姐这可是第一次打发人过来找奴才,小姐不知道,上午奴才得知小姐召唤,那兴奋得,差点没将奴婢那狗窝的屋顶给掀了。” 宜儿见这厮脸上那夸张的神情,不觉好笑,就打趣道:“你咋不把你家的门板给拆了?” 门板一呆,知道宜儿这是打趣他的名字呢,便苦着脸,道:“奴才上回就请小姐给奴才重新赐个名,奴才这名字……” 宜儿摆了摆手,道:“打住打住,赐名的事你还是别说了,你家爷那么凶,他的人我可不敢随便改名字。” 门板在心里腹诽,他家爷凶么?那是肯定凶了,可那都是对别人,他可从来没看到他家爷在宜儿面前露过什么凶态。 宜儿道:“我问你,巡城卫副指挥使段恩和段克丰的事,可是你家爷做的?” 门板腆着脸,笑道:“小姐也知道了?嘿嘿,奴才原想着干脆一刀废了那小白脸的,可我家爷却说直接废了他太便宜他了,这才布了这么这个局,不瞒小姐说,那个戏院的男旦,还是奴才跑遍了整个京城三十四家戏园子才找到的呢,那小脸生得,就是比起女子……”忽然想起这些东西在宜儿面前说似乎有些不妥,连忙打住,偷眼向上瞧去,果见宜儿皱了皱眉,慌忙道,“爷还说,这事还不算完,那段恩已经被皇上罚了一年俸禄了,奴才现在都有点为这个可怜的家伙担心了。” 宜儿是早猜到这事是姜宥做的,问门板无非只是证实一下,本身对这事她到是没有多少兴趣,此时就转了话题:“我让溅泪找你,曾说不能让你家爷知道,你可办到了?” 门板道:“小姐放心,别说是爷了,就是青瓦那几个也不知道奴才这会到小姐这来了。” 宜儿就道:“你就不怕瞒着你家爷,回头他找你算账么?” 门板道:“奴才也不敢欺瞒小姐,小姐吩咐奴才一些琐事小事的,自是奴才的荣幸,奴才肯定,爷绝对是欣然应允的。可是小姐吩咐的若是大事紧要的事,奴才,奴才,奴才胆小,还真不敢瞒了我家爷的!” 宜儿微微颔首,这家伙难怪能得姜宥看重,平日看着油滑,到是个拎得清的,遂笑道:“你放心,我也不会为难你的,找你来呢,只是一点小事,问你几句话罢了。” 门板眉开眼笑,道:“小姐但请吩咐就是。” 宜儿道:“我想开一间铺子,可手上又没人可用,上次听你家爷说你是这上面的好手,所以找你过来问问,你可有什么好的建议?” 门板有些意外,没想到宜儿找他竟是为了这个,他仔细询问了宜儿的想法后,便道:“小姐的意思奴才懂了,奴才觉得,按照小姐的思路,开一间文具古玩的铺子最好不过了。” “文具古玩?” 门板点头,道:“小姐既不指着铺子的收益,开这样一间铺子,不扎眼,也合适。小姐您想,凡是那世家勋贵,哪家不爱个附庸风雅?就是那些不通文墨的纨绔子,在外面也会将自个打扮成个翩翩公子,风流才子的模样。文具古玩,正好迎合了这些个人的口味。京城的动向,朝堂上的风云,这些世家勋贵处在风口浪尖,自然比别人知晓的更早更多,若论眼线,小姐的铺子若能与这类人接触,当然是最好不过了。” 不得不说,姜宥当初说这人是经营打理上面的好手还真没有夸大,这文具古玩的建议,到真是全切在了点上,宜儿想了想,心中甚是满意,就道:“这个点子好,青漓。” 青漓会意,早笑盈盈的递了个荷包子给门板,门板也不扭捏推辞,乐呵呵的接了过来,就躬身向宜儿谢了赏。 宜儿道:“你到先别急着谢赏,我这的赏可没有这么好拿的。刚我都说了,我手上没人可用,开铺子总得要有个掌柜的吧,你之前不是说愿意到我跟前来当差的么,要不我向你家爷讨了你过来,你看可好?” 这下门板脸上的神色那才叫一个精彩,前一秒还笑嘻嘻的,立马就垮了下来,宜儿见了好笑,强忍住笑意,故意板了脸道:“怎么?难不成之前你说的都是敷衍瞒骗我的?你不愿意?” 一时间门板只觉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又不敢说不愿意,可心里想真要是被宜儿讨过来去当一个文具铺子的掌柜,那他岂不冤得慌?所以苦着脸,也不知道该如何回话了,就怔怔的站在那里,怂拉着脑袋,怎么看怎么可怜巴巴的。 第145章:娄大 其实宜儿知道这人在姜宥面前得力,她哪里会动什么从姜宥那里挖人过来的心思?只不过见门板一向精明圆滑,不免起了心逗着他玩的,此时见他那副可怜样子,更是乐了,故意拉下了脸子,道:“不愿意就算了,我还不稀罕呢,平日里好好去当你的差,以后少在我面上晃悠就是了。” 门板心里大急,只当宜儿是真的生气了,他哪里不明白,得罪了这位姑奶奶,在他家爷面前哪里还能讨到什么好的?连忙就势跪了下去,道:“奴才愿意,奴才愿意,能在小姐跟前当差,那是奴才的福分,奴才哪能不愿意呢?” 宜儿狐疑道:“你真愿意?” 门板差点没哭出来了,道:“那个奴才先顶着铺里掌柜的差事,等铺子进入正轨后,小姐能不能把奴才叫回来?奴才想留在小姐身边侍候,那掌柜的奴才另寻个人选出来就是了。” 宜儿再也忍不住了,呵呵大笑道:“你个小幺子,有人选还不早点说出来,难不成真想我讨了你过来去给我当一个小小的掌柜的?” 门板这才知道宜儿是逗他玩的,心里松了口气,道:“小姐要找个会经营的掌柜的,奴才这里还真有这么一个人选。” 门板推荐的这人姓娄,叫娄永法,因在家中排长,所以人称金算盘娄大。原是大顺钱庄的二掌柜,五年前因为他所管账目上出了问题,吃了官司,下了大狱,三月前才刚刚放出来。 门板说:“……这人虽有前科污点,不过以奴才对他的了解,当年这些事绝不会真是他做出来的,他不过是倒霉,做了别人的替死鬼。这人在管账经营上是一把好手,只因一年前的事,他的女人跟别人跑了,而他从牢里出来这么久了,也一直都没找到事做,日子过得,是囧困不堪,小姐若是想用他,想来他必是求之不得的。” 门板的意思宜儿是明白的,这人如今正是困苦的时候,宜儿提携他的话,可谓是雪中送炭,这人心里感激,必然也会对她这个东家忠心不二,用心做事的。 这铺子宜儿并不指着它的出息,所以对掌柜,能力尚在其次,首要的便是忠心,门板提的这娄大,到是再合适不过。 宜儿便道:“听你说起来到像模像样,不过这人是你推荐的,你可得给我担了这个责,以后这人若真是个好的也就罢了,若是跟你说的不符,少不得我真就向你家爷讨了你过来替我看铺子,你可听明白了。” 从门板那里记下了那娄大现在的住址,门板本要过去帮宜儿将人叫过来回话的,被宜儿否了,她虽相信门板在她面前是不会信口开河的,不过这娄大究竟如何,她总还得亲眼瞧瞧,这人与人之间,有时候就讲究一个眼缘,说不得这娄大的能力是强,可宜儿就是看不入眼,那也是白搭的,所以宜儿打算改日亲自过去看看,然后再说其他的事情。 又叮嘱了门板不准将这事告诉姜宥,就将人打发了出去,其实她到不是怕姜宥知道,她是不想姜宥插手进来,依那人的霸道性子,指不定晓得这事之后,接下来宜儿是什么心什么力都用不上了,所有的事情那家伙就会给安排得妥妥的了。 心里有事,宜儿也不喜拖着,过了两日,禀了李氏,宜儿便带了丫鬟护卫出了门。 说起来自从宜儿在乔府落水,白马寺遇袭之后,李氏还真不放心宜儿一个人出门了,不过宜儿身边的溅泪惊心,都会些拳脚功夫,这点李氏早已知道,有她们两个跟在身边,李氏到是放心了不少,另外还带了绿芙银谷,四个丫鬟簇拥着宜儿,车夫扈三和四名护卫都是北开城带回来的,忠心自不用说,李氏这才是彻底放了心。 那娄大住在西门附近的花街巷,由南朝北第三间胡同,虽有个名字叫拐子胡同,不过西门这边是老城区,由来鱼龙混杂,那拐子胡同的路标早就没了,正因为如此,门板才详细的跟宜儿说了这胡同的具体位置。 因那拐子胡同路窄,马车到了花街巷,再无法往里赶了,宜儿只得在绿芙和银谷的侍候下下了马车,谁知到也巧了,一下马车,就见到了这次出府要见的正主。 当然,如果可以选择,只怕娄大做梦都在想着要把这次初遇给重来一遍的。 在花街巷往拐子胡同拐弯的地方有间包子铺,也卖些油茶汤圆之类的小吃速食,因西门贫瘠,是京城里公认的贫民窟,花街巷这周围住的多是些最底层的穷人,那些稍微上点档次的饭店哪里去得起?所以巷子里的这家包子铺生意到是好得出奇,宜儿等人到的时候已至巳时,铺子里仍旧坐了许多人正用着早饭。 结果宜儿刚刚下了马车,就看见一人直接被丢出了包子铺,重重的一下径直扑在了包子铺门口的一处小水洼里,直砸得脏水污泥四处乱溅。 紧接着从包子铺里冲出两个着跑堂子衣衫的小厮,上前就对着那摔地的人一顿拳打脚踢,末了,一个小厮尤不解恨,又狠狠的踢了一脚,这才收了手,嘴里还厉声吼道:“娄大你个贱种,再敢跑店里来偷东西吃,小心小爷我直接废了你。” 两名小厮拍了拍手,回身朝铺子里走去,另一个小厮就道:“听说这贱种以前还是大钱庄的掌柜,咋现在连个要饭的都不如了?” “我呸,就他那熊样,还大钱庄的掌柜,你脑子是不是秀逗了,这些话你也信?” 两小厮骂骂咧咧的进了包子铺,地上的娄大慢慢的从水洼地里爬了起来,这人约莫四十多岁,身上的衣裤,头上的头发,早就被污泥弄得乱七八糟了,不过若仔细看,却也不难看出,这人的衣裤,虽说是打了无数个补丁了,料子也是极其廉价的棉布,不过之前应该是洗得干干净净,熨得整整齐齐的,而这人的头发,原先也应该是梳得极顺,还扎了一块儒巾,只是在污水洼中去滚了一圈,早已是面目全非,看上去狼狈之极。 与其身上的衣裤,顶上的头发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这人的脸,不管身上是如何龌蹉狼狈,这人的脸到是被他护得干干净净,下颌的胡须更是打理得清清爽爽,只看其脸的话,还以为是谁家的员外老爷呢! 娄大忍了身上的疼痛,也顾不上身上的疼,从怀里掏出了两个已被压扁了的包子,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好在还在。”然后忽然之间,他就看见一个身着精美绿裙,美得仿佛是画中走出来的小娘子怯生生的站在他的面前,娄大吓了一跳,第一反应就是将那两包子闪电般的又塞进了怀兜之内。 绿芙就皱了眉,道:“喂,你不会以为我要抢你的包子吧?” 娄大如今是落魄了,不过曾经毕竟做个钱庄掌柜,见过世面,回过神来就发现绿芙身上的衣料极其华贵,别说是花街巷这周围的人家了,就是那些寻常富庶人家的小姐,怕也穿不得如此质地的衣裙,心知是遇上贵人了,慌忙作揖道:“小姐恕罪,娄大无状了。” 绿芙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朝身后望了望,才道:“我可不是什么小姐,我家小姐在那边呢。娄大先生,若得空,我家小姐想请先生过去见上一面。” 娄大抬头望去,就见一堆仆随簇拥着一个千娇百媚的富家小姐正亭亭的站在一辆精美的马车旁边,他不禁一呆,那小姐看着年岁不大,不过通身的气派,浑若凌波仙子一般,让人一眼望过去就有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他慌忙低了头,心里知道这种高贵的世家小姐,绝不是他这种人能亵渎直视的。 随着绿芙走了过去,娄大恭恭敬敬的向着宜儿鞠了深躬,道:“小人娄永法见过小姐。” 宜儿笑着道:“娄先生不用多礼,我今日过来,本就是听了娄先生的大名,慕名过来想见一见先生的。先生若是得空,可否随我到三全楼上小坐一会。” 在西门附近,三全楼可算是首屈一指的大酒楼了,娄大自是听过,他略作思绪,道:“小姐若不嫌弃,不如就去那包子铺里去坐坐也是一样,这门面是邋遢了一点,不过店里的七香包子到称得上是一绝了。” 娄大这话一说,绿芙和银谷都是变了脸色,那包子铺破破烂烂,到处都是油污尘垢,别说是宜儿了,就是她们这些丫鬟,也是打心底不愿踏进这样的地方去的。绿芙正要开口,却见宜儿点了点头,道:“也好,择地不如撞地,这包子既得娄先生称口推荐,想来是有它不同的地方,我到是想尝一尝了。” 娄大一怔,俗语说择日不如撞日,却被宜儿改成了择地不如撞地,用在此情此景,到是合适,宜儿这言谈举止,诙谐有趣,又毫无世家子那种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跋扈,到是让娄大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 其实宜儿在第一眼看到娄大,已隐约觉得这人可堪大用。他如今如此落魄潦倒,可发饰衣裤,纵使是最廉价的质料,他也收拾得一尘不染,这样一个人,若不是书读傻了的穷酸,就是一个真正骄傲的人才。 那些书读傻了的穷酸,整日里之乎者也,视规矩礼仪于性命,又如何会跑到包子铺里去偷东西吃呢?更何况这人从水洼里爬起来的时候,第一时间是查看藏在怀里的两个包子是否尚在,到充分说明这人分的清得失,拎得清主次。 当然了,宜儿能在心里得出这些结论,更大的原因还是有之前门板的推荐,那家伙虽油嘴滑舌,但做事情向来是个稳妥的,要不然,哪里能得到姜宥的倚重? 第146章: 众人进了包子铺,立时就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毕竟宜儿这一行人太过扎眼,那些尚在铺子里吃早饭的人尽是些底层的苦力杂役,平常哪里见过似宜儿这等气派的富家小家?更有两个较年轻的妇人紧盯着宜儿身上精美的苏锦云杉,那眼里是止都止不住的羡慕嫉妒。 包子铺的老板和小厮也是呆了眼,原本看着脏兮兮的娄大又进来了,正要破口大骂的,却又看见宜儿几人也跟着走了进来,那都到嗓子眼上的污语脏话便硬生生的又给咽了回去。 娄大却是得意了,迈着方步,就像是得胜而归的大将军一般,斜瞥了那两小厮一眼,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大声道:“给大爷上五屉七香包子,一壶烧刀子,再来碗油茶。” 两小厮面面相觑,一时都呆滞了,也不知道是该上还是不该上,不由得都朝老板望去。 娄大火了,举手就想朝桌上拍去,终觉得不妥,那手便顿在了空中,他有些尴尬的朝宜儿望去。 宜儿笑了笑,向绿芙示了意,绿芙便走了过去,从怀里摸了一块碎银子,抛给老板道:“照他说的上就是了,若不够的话,尽管开口就是。” 老板接了银子,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怔了一下才连忙道:“够了够了,姑娘,多了多了,几屉包子,哪用得着这么多?小人这就给姑娘找……” 绿芙道:“不用找零了,多的就算我家小姐赏你的了。” 老板自是大喜,几个铜子的事,手里的碎银他估摸着至少有一两之多了,这简直就是一笔横财了,慌忙招呼两个小厮上包子,他自己亲自上前,拿了铺子里最干净的一块抹布,想要为宜儿擦拭木凳,却被银谷给阻了,银谷拿出一块金丝楠竹做的凳垫,小心的铺在木凳之上,这才扶着宜儿坐了。 娄大要的东西上了桌,娄大见宜儿没什么表示,遂自行取了筷子,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说来也怪,这人吃得很快,像是很多天没吃东西一般,一口酒一个包子的大吃一通,不过那吃相却并不见粗俗。很快,五屉包子就下去了四屉,娄大忽然想起了什么,收了筷子,用力的将嘴里的食物咽了下去,才道:“让小姐见笑了,饿了几天,收不住嘴了。这七香包子真的不错,小姐要不要尝尝。” 宜儿见他吃得痛快,到是生了想要尝尝的意思,只是她尚没开口,银谷就在旁边小声的提醒反对,加重的语气唤了一声:“小姐。” 这外边的东西,又是这般的地摊铺子里做出来的东西,银谷和绿芙这些身边侍候的哪里敢让宜儿随便入口,宜儿心知这包子怕是吃不成了,遂叹了口气,道:“算了,身边的小管家婆们管得严,先生随意就好。” 娄大又是一呆,以前他也见过不少大家小姐,但像宜儿这样和身边丫鬟打趣相处的,他还是头一回见到,心里不禁又有了一番计较,道:“小人也吃得差不多了,先谢过小姐的款待。小人斗胆,问问小姐,此次过来找小人,是有什么事?” 宜儿也不兜圈子,直接道:“我想开一间文具古玩的铺子,缺个账房掌柜,有人向我荐了先生,所以我就不请自来,寻了过来。” “小姐是说有人向小姐推荐了小人,不知……” “这个你不用知道。事情很简单,你不要往多了想,就是我这需要一个掌柜,你若愿意的话,我们就合作,其他的,可以接下来慢慢谈!” 娄大想了想又道:“小人在京兆府的衙门里还留有案底,小姐相信小人?” 宜儿就笑,道:“这城西也不是什么好的去处,娄先生以为,我会为了一个不相信的人巴巴的跑这一趟?” 不得不说,娄大的确是经营打理上的行家,宜儿本也没起心瞒着什么,接下来的三言两语之下,娄大就已经明白了宜儿的用意,他不禁有些奇怪,别的闺阁小姐,就是要置办些私产,也是指着其中的出息,望着能多挣一份嚼用出来,而宜儿虽不曾明说,但那话里话外的意思他又哪里听不出来? 当然了,以宜儿的做派,确实也不像一个缺钱的主,一个文具铺子,就是经营得再好,出息也不会多到哪去,宜儿选择开文具古玩铺子,其意味就不言自明了。那些个世家公子,上进的多也喜欢在外面开间铺子充当眼线,关注一些朝堂上和士林中的动态风向,可宜儿一个闺阁小姐,她来留意这些有什么用呢? 宜儿见娄大踌躇未定,遂道:“先生不妨好生想一想,只是我是个急性子,不喜拖着掖着的,三日后我会再让人过来,希望先生到时已经有了明确的选择。” 娄大见宜儿要走,人率先站了起来,道:“小人的家就在前面胡同里面,小人的老母亲长年卧病在床,如今还等着小人寻的吃食呢。小姐如果方便,可否随小人到寒舍去看看?” 宜儿不知道娄大坚持让她去他家里看看是什么意思,但也没有拒绝,领着人随着娄大出了包子铺,沿着拐子胡同朝里走去,推开一扇烂朽朽的木门,进了一个小院落里。 院子的确太小,房屋只有两间,不过院子里却被扫得一尘不染,虽没有一件像样的摆设家具,只因为洁净,到也没显太过寒碜。 进了院子,娄大回身向宜儿重新行礼,道:“不瞒小姐,家母患有恶疾,小姐身份贵重,不敢让小姐过去看望。” 宜儿到来了兴趣,这人以老母亲的由头诓她进了院子,到了又不让她进屋去探望了,到不知这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娄大四下里一看,宜儿身边就跟了四个丫鬟在身边,那几名护卫都守在了院子外面,遂道:“家母恶疾在身,长年需人照料,小人对小姐的赏识也是跃跃欲试,只可是……” “先生有话不妨直说。” 娄大沉吟片刻,道:“家母问医请药都需要银两…” “先生需要多少钱?” 娄大一怔,随即洒笑道:“小人知道小姐阔契,只是小人虽不堪,却哪能平白受小姐钱财?” “也不算平白,先生若愿意,将来自会从先生的薪俸中扣除就是。” 娄大道:“小姐快人快语,到是娄大落俗了。只是小人需要的数目有些大,怕是单单从以后小人的薪俸中扣除,耗时会长了些。” 宜儿看着娄大淡淡的道:“我刚才就说了,先生有话就请直说。” 娄大道:“小人需要两百两银子为家母看病,自知这数目是大了些,小人怕以后是无力偿还,也不敢言借,如果小姐愿意的话,小人愿签下死契。” 说了半天,这人竟是想以两百两银子卖身,宜儿有些意外,绿芙和银谷却是有些惊讶,两百两银子买一个人,是不是狮子大张口了一点,要知道,像她们这种长得齐整标致的大丫鬟,买一个也绝对不会超过十两银子的。 略略沉思了一下,宜儿便已明白了娄大的用意,她开这个文具古玩铺子,为的本就不是赚钱,做生意不为赚钱,那为的是什么,以娄大的心思自然能够想得清楚,而这种店铺京城里自然不止一家两家,娄大当然更加明白,做这种铺子的掌柜,最重要的无非是忠心二字,而说到忠心,一个外请的掌柜哪里会有身契在手,本身就是自个的人更让人放心呢?所以娄大此举,实则上已是在变相的向宜儿表着忠心了。 当然,这人眼下只怕也确实需要银子,只是宜儿心中还是有个疑问,便道:“先生尚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就愿意卖身为奴?” 娄大道:“小人活了大半辈子,自问看人还是有几分眼力劲的,至于小姐的身份,又有什么打紧的。更重要的是,不瞒小姐说,小人如今的确是走投无路,急需要这笔钱和这个差事,而今也只有小姐愿意赏识提携,小人并没有其他的选择!” 宜儿轻笑,道:“先生跟我透了底,就不怕我攀着杆子往上爬,压先生的价么?” 娄大也笑道:“若小姐真是这样的人,那小人这双招子可就当真看走眼了,小人自认倒霉就是。” 宜儿莞尔,对绿芙使了个眼色,绿芙就递了一张银票上去,娄大躬身接了,不禁一呆,道:“奴才说的是两百两,这可是五百两的银票,小姐…” 他连自称也由小人变成了奴才,已算是认了宜儿这个主子了,宜儿道:“另外三百两我先寄存在先生手里,先生既愿卖身于我,先生接下来的生活开销,我这个做主子的总得为先生考虑一下。” 娄大心头微微震动,忙低了头,道:“奴才这就随小姐去衙门签了卖身死契。” 宜儿道:“不忙,令堂的身子要紧,先生先为令堂请医就诊吧。这铺子的事,到是小事,先生于我,订个日子就可。” 这下娄大是从心底起了一丝悸动,呆然的望向宜儿,道:“小姐当真就如此信得过奴才?” 宜儿道:“先生不也同样信得过我么?” 娄大深吸了口气,郑重道:“还请小姐许奴才七日,七日之后,奴才再来叩拜小姐大恩。” 第147章:襄王府 从拐子胡同出来,宜儿正要上车的时候,就见两匹马急驰而来,直到了马车边上,马上人才勒了缰绳,那马前蹄高高扬起,嘶鸣声中,急停了下来。 溅泪惊心早将宜儿护在了身后,那四名护卫已拔了兵器在手,领头的护卫厉声断喝:“什么人?” 绿芙眼尖,率先轻声在宜儿耳边道:“小姐您看,是那位在国公府水澜亭里遇到的公子。” 宜儿也认出来了,来人真是襄王杨铣和安和两人,当日在水澜亭,恰好也是绿芙银谷两个丫头在身边侍候,只是事后宜儿并没有道出杨铣的身份,所以绿芙还不知道这位爷可是堂堂的皇子亲王呢。 杨铣勒了马,目光早越过护卫落在了宜儿的身上,喜道:“当真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宜儿望向马上的二人,脑中就想起了当年在宛县的那个雨夜,心头不由得流过一丝暖意,遂笑着迎了上去,福身盈盈拜道:“民女拜见襄王殿下,殿下万福。” 宜儿这话一出,众皆大惊,那些护卫也好,宜儿身边的丫鬟也好,哪里想到这个只带了一名随从的翩翩公子竟然会是当今圣上最为宠爱的襄王殿下,慌忙间,众皆匍匐在地,叩拜施礼。 杨铣从马上跳了下来,也不管众人,率先将宜儿扶了起来,道:“以前也没见你这么多礼仪,当真是几年之间,反倒和爷生分了。” 宜儿笑了笑,就瞧向杨铣背后的安和,微微福身道了声“安和大哥。” 安和连忙回礼,道:“小的给杜小姐请安。” 待众人礼毕,各自起身,杨铣再次问道:“你怎么在这呢?” 宜儿道:“有点小事,过来处理一下。” 杨铣就笑,道:“巧了,爷也是过来处理点小事,你的事可办完了?” 宜儿点了点头。 杨铣道:“那好,上次不是给你说,有机会到爷的府里去,爷给你看件东西的,相请不如偶遇,爷看,不如就今天吧。” 宜儿一怔,知道这位爷也是个说起风就是雨的主,遂看了看天,见时辰尚早,便又点了点头。 杨铣见宜儿点头同意了,顿时大喜,举目朝宜儿的马车看了两眼,又看了看围在宜儿身边的四个丫头,不禁皱了皱眉头,有些失望的道:“那好,爷在前面领路,你叫你的车夫跟在后面就是了。” 杨铣的这番举动哪里逃得过安和的双眼,对自家爷的心思,安和又哪里有不清楚的道理?他在心里觉得好笑,面上却是不显,轻声道:“爷,你刚不是崴了脚么?这腿脚不方便如何骑得了马?要不你和奴才骑一匹马吧,奴才在后面护着你。” 杨铣一愣,随即会意,顿时身子一歪,夸张的叫了一声疼,这才看向宜儿道:“可能是刚一看到你太高兴了,连脚上的伤都给忘了,这会到越发的疼了。” 宜儿身边的丫头,绿芙和银谷,乃至溅泪惊心都是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望着杨铣主仆,今日她们到算是开了眼界了,这睁着双眼说瞎话的本事她们今日才算是亲眼见了,到真真没想到,这堂堂王爷耍起赖来,那也是有鼻子有眼的,还好意思脚上有伤?刚刚骑马过来那是风驰电掣,健步如飞,这会子到想起脚伤来了?偏偏人家是尊贵的王爷,众人只能在心底腹诽,面上却无人敢宣之于口,只是各人看向杨铣主仆的眼神,就有点意味深长了。 宜儿见杨铣装模作样的样子着实好笑,绷着脸,强忍住笑,道:“殿下若不嫌弃民女的马车简陋,就请随小女一起……” 杨铣大喜过望,没待宜儿将话说完,已经一把推开欲要上前扶他的安和,直接叫道“不嫌弃不嫌弃”,话声未落,人已经敏捷无比的抢先跳上了马车,那模样,像是生怕宜儿中途变卦了一样,极其滑稽。 宜儿不免抚额摇头,强憋了笑,这才领着绿芙银谷也上了马车。 杨铣开始见宜儿身边跟四个丫头,只当几个丫头都是随宜儿坐的马车,又见那马车并不大,原想着五个人坐在里面,本就拥挤不堪,哪里还有他的位置?他哪里知道溅泪惊心两个根本就是骑的马,压根也没上过马车。 只是马车里原本坐着宜儿三人,到不觉得压抑拥挤,这会多了一个杨铣,一下子就觉得异常逼冏了。这家伙身份摆在这里,又是个男人,他大咧咧的往那一坐,谁敢过去挨着他坐啊?宜儿在杨铣的对面坐了,绿芙银谷两个便一左一右半跪在宜儿身边,到有些别扭。 杨铣却哪里理会这些?他只盯着宜儿,渐渐的眼神就有些恍惚,他想找点话来说,可一时之间却不知道说啥,到是宜儿,面带着笑,轻轻道:“听说殿下的侧妃娘娘已经有八个多月的身孕了,还没跟殿下道贺呢。” 此言一出,忽然之间,杨铣就觉有些意兴阑珊,原本和宜儿巧遇的愉悦兴致在刹那间便消失殆尽,面沉了下来,脸上就多了一层寒意:“道贺?有什么好贺的?” 宜儿一怔,想不通这人为何忽然就变了脸。只是这人的脾性她也清楚,心里到也不恼,只是遭这家伙拿话一呛,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索性便闭了嘴,不再说话。 杨铣见宜儿的神色,只道她是有些气了,终究有些不太自在,遂道:“你若诚心道贺,他日临盆,你可得给爷送份大礼才成。” 宜儿就笑着道:“殿下又不是不知道,民女是个穷的,怕这大礼民女可送不起。” 杨铣的脸上这才又见了笑意,道:“你少给爷装,爷知道,你回京之后才得了意外横财,提篮街上那三间铺子,那可是个个是聚宝盆啊,还在爷的面上哭穷,若是在宛县那会,爷还相信,如今,可别在爷面前耍这些幺蛾子。” 宜儿就皱眉,故意叹道:“俗语都说,钱财不可露白。我这就这点家当,怎么你们一个个的全都知道啊?” 杨铣一怔,就听出了宜儿话里这一个个的指的是谁,心里也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反正有些不怎么舒坦,不过自己也知道这种不舒坦有些莫名其妙,张口道:“爷听说爷那舅母搞了个乌龙出来,张冠李戴了,白白的便宜了那些子不知所谓的?” 宜儿知道他指的是华阳郡主以为姜宥中意的人是杜晋瑶的事,便轻笑道:“说不定郡主没有弄错,人家就是看上的是我那四妹妹呢?” 宜儿的表情轻松,这话说出来还有那么一点调皮的味道,言语中皆是调侃作笑,不紧张,不气恨,浑像是说的根本不管她的事一样。杨铣见了,眼底的黯然就更深了,他心里清楚,这是宜儿对姜宥已是信任之极的表现。 马车上,就是这般东一句西一句的闲谈,到也快,半个时辰不到,已到了襄王府门口。 安和早在前面打点,下人们匆忙开了侧门,马车一路行进,直到了垂花门外才停了下来。 杨铣先下了车,回过头来想扶宜儿下车,绿芙和银谷早跳了下来,一左一右扶着宜儿下了马车,杨铣汕汕的收了手,到将候着边上的几名襄王府的下人仆随给看得目瞪口呆,待反应过来后,慌忙全都低了头,不敢再看。 宜儿见身边的人跟得有些多,全带进去怕是不妥,安和早领了两名丫头上前,请示了宜儿后,将溅泪惊心领去了垂花门外的客房休息,宜儿这才领了绿芙银谷随着杨铣进了垂花门。 杨铣并没有带着宜儿等人直接去内院,甚至连幔布小推车都没上,只领着宜儿顺着垂花门内的抄手游廊拐进了一处侧门,沿着一条精致的碎石小路朝前走去。 两旁皆是青翠欲滴的楠竹,显得清幽宁静,更有些奇怪的是,一路过来,竟连一个下人都没有看到,宜儿不禁问道:“殿下,我们这是去哪?” 杨铣头也没回,只道:“到了便知。” 好在碎石路并不长,只片刻功夫,已进了一处院落的后门,有两个清秀的丫头守在门口,见了杨铣,福身行礼,而后才看到跟在杨铣后面的宜儿主仆,不禁都是一怔,眼中有无法掩饰的惊诧,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宜儿跟着杨铣进了门,却是一个书屋,只是有些大,一侧的靠壁立着两个极大的书架,凳几上笔墨纸砚齐全,到像是杨铣平日里办公的场所。 果然杨铣笑着解释道:“这里是爷处理政事的书房,正门就通着前院,你随爷过来。” 宜儿有些奇怪这人将她带到他的书房干什么,见他对她招手,便移步跟了上去。杨铣出了书房,沿着屋檐下的走廊到了尽头的月亮门,推了门,回身对宜儿道:“进去看看。” 宜儿见杨铣的表情有些神秘,遂笑着问:“有什么古怪?” 杨铣但笑不语,宜儿就有些好奇,迈步走了过去。 第148章:范侧妃 一入门,就见眼前景物豁然开朗,这月亮门后面竟是一个小花园,更让宜儿惊诧莫名的是在花园中央凿了一个小水池,从水池边的假山上引水而下,形成了一个小型的人工瀑布,而瀑布水流冲下的地方,受力处,一个小型精巧的水车正悠然而转,这水车高不过一米,不过刮板,水斗,渡槽应有尽有,水池中的水被渡槽源源不断的引到旁边的花圃之中,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宜儿想起当年在宛县的时候曾和杨铣说过江南用于农作灌溉的水车,其实她也只是在小时候听伍氏讲过,哪里又亲眼见过?可能是当年伍氏说得玄乎,她在杨铣的面前就表现出了几丝向往,到真没想过,在北地的京城,在这富贵的襄王府里,她竟有幸能亲眼目睹。 宜儿面上有禁不住的惊喜诧异,扭头向杨铣望去。 “这是爷让司农寺的田正画了草图,爷按图亲手做的,想来爷的天赋还不错,只做了五次,就成功了。” 杨铣为何会做这架水车,宜儿不敢深想,但很明显的是,这人做这些东西,肯定不会是因为兴趣。 绕着水池走了一圈,宜儿很喜欢池子里的这架小巧精致的水车,不禁赞道:“殿下这东西做得真好,不知那草图,殿下能借给民女观阅一番么?” 杨铣道:“怎么?你想研究这个?” 宜儿笑道:“哪里是研究?不过就是闲来无事,想看一看罢了,殿下不会如此小气,连这个都舍不得吧?” 杨铣瞪了宜儿一眼,没好气的道:“爷在你心里就是这印象?” 宜儿连忙摇头,道:“殿下在民女心中,是英明神武,胸襟开阔,豁达大度的大英雄呢。” 杨铣也被宜儿给逗乐了,道:“一张草图,你想看,拿去就是,哪里还说得上什么借不借的?” 这时安和急步走了过来,躬身道:“爷,宫里的刘公公过来了,说是有皇上的口谕,您看……” 杨铣皱了皱眉,宜儿已福身道:“殿下既有正事,那民女就不叨扰了,先……” 杨铣摆了摆手,招了一个丫鬟过来,道:“紫裘,你先领着杜小姐到濛漾阁去稍作歇息。”又对宜儿道,“你难得过来一趟,爷可不想这么快就放你走,你去稍坐一下,爷马上就过来,爷这院子还没带你逛过呢,怎么着你也得随便看几眼再走。” 宜儿还要再说,杨铣已转身领着安和去了。那丫鬟紫裘已经款步上前,福身行礼道:“杜小姐请随奴婢来。” 这院子是杨铣处理政事的书房,宫里既有人下来,多半会引来此地,宜儿知道她在这里若被宫里的人看见了,总是不妥,遂也不再多说,随着紫裘而去。 这次却是真真正正的是朝着内院而去了,上了小推车,紫裘和绿芙银谷跟在旁边,推车的粗使嬷嬷走得慢,紫裘就选了院子里景致较好的地方向宜儿介绍,这般慢行,却是差不多过了一刻钟的光景,才下了小推车,沿着观景石桥朝前行去。 紫裘在前面领路,边走边向宜儿道:“……那濛漾阁是王爷在后院的住处,平日里不经王爷许可,就是王妃娘娘也是不能擅入的。小姐不用有什么顾虑,只管在那里等着王爷就是。” 说实在的,宜儿的确是有点顾虑,上回襄王妃袁氏找云安侯夫人上门说项,却被李氏直接撵了人,这要是在襄王府里碰上了袁氏的话,她也不知道这袁氏会不会借题发挥,寻她的不是?毕竟,人家的身份摆在这里,她一个小小的侍郎之女,即便在理,也搬不动人家的尊贵啊!她心里有了这层顾虑,面上可能就有了些谨慎,没想到这紫裘却是个细致的,这就瞧出了宜儿的异样,故意道出了那濛漾阁在内院的不同来消除宜儿的顾虑。 只是有时候有些事还真是越想避开却越是避不了,那观景石桥尚没走完,几人就见桥头依栏而站的一大群丫头簇拥着一名千娇百媚的美人儿。 这美人儿衣饰华贵,头上珠钗琳琅,一张脸儿,略施粉黛,却是精致美艳到了极致。她本是依栏而望,这会听到了声响,就转头朝宜儿这边看了过来。 紫裘连忙几步上前,福身道:“奴婢见过范侧妃。” 宜儿知道杨铣娶了一名正妃,两名侧妃,此时见这人打扮,又不是正妃袁氏,已猜到必是杨铣的一位侧妃了,听紫裘行礼问安,她也不敢怠慢,领着绿芙银谷盈盈拜道:“民女见过侧妃娘娘。” 范侧妃拿眼上下打量了宜儿几眼,眼里先是闪过了一丝厉色,而后嘴角微微勾起,牵出了淡淡的笑意,叫了起后,道:“这是哪位妹妹,生得如此水灵?” 宜儿道:“民女杜氏,家父是户部侍郎。” 紫裘忙道:“杜小姐是王爷的客人,王爷有些正事耽搁了,差奴婢引杜小姐先往濛漾阁稍作歇息,却是巧了,在这里就碰上了侧妃娘娘。” 范侧妃身躯微微的颤了一下,那濛漾阁是什么地方,她怎会不清楚?别说是她了,就是正妃袁氏,平常也是去不得的,可王爷竟直接让人引眼前这女人上濛漾阁歇息,而且为其引路的居然还是王爷身边最为得力的大丫鬟紫裘,看来袁氏说得没错,王爷对这个小妖精的确有些不同。范侧妃心里不由得就升起了一丝妒火,盯着宜儿看了几眼,越看越觉得宜儿生了一副勾人的狐媚子模样,不觉冷冷在心里哼了一声,有了计较,面上却依旧挂着得体的笑,道:“我与杜妹妹到算是看对了眼,紫裘,你自去忙,就由我引杜妹妹上濛漾阁去吧。” 紫裘一怔,正要推辞,范侧妃瞥了她一眼,道:“难不成紫裘你还怕我欺负了杜妹妹不成?放心,杜妹妹生得可人,又是王爷的贵客,我这身为主人的,自该好好的招待才是,不会委屈了杜妹妹的。” 紫裘面有难色,范侧妃已有些不耐烦了,却也知道这丫头在杨铣面前得脸,她到也不能随意发落,遂不去理她,只朝着宜儿招手,道:“杜妹妹可愿让姐姐做这一回向导?” 宜儿见紫裘为难,便道:“民女哪敢劳烦娘娘?” 范侧妃道:“不劳烦,我刚刚才说了,和妹妹这是看对了眼,再说了,我一个人也闲得慌,有妹妹在身边陪着说说话,我这还求之不得呢。”说着话,人已走了过来,直接抓了宜儿的手,又道,“走吧,就由姐姐带你逛逛这院子。” 宜儿心知是推拒不了,遂对紫裘道:“既然得娘娘屈尊降贵,那就不再劳烦紫裘姐姐了,姐姐只管回去复命就是。” 紫裘会意,又福了福身,这便退了下去。 宜儿和紫裘之间这点程度的打暗语范侧妃岂会听不出来?她不由暗想,王爷对这女子到真是呵护备至,就连紫裘这小贱人也忙地慌的想要过去通风报信了,同时也在心头冷笑了,她又不是蠢蛋,怎么可能在这个时机选择亲自对王爷放在心头的人动手呢? 范侧妃携了宜儿的手,继续朝前行去,一边和声细语的和宜儿说着王府内的景致,外人远远看去,到像是一对交情匪浅的姐妹花正游园子戏耍,看上去一片祥和安静。 可是宜儿却敏感的发觉,范侧妃领她走的方向似乎有些不对,她们明明是由东往西走的,这会子绕过了石桥,竟又慢慢的折了回去,她心知有异,面上却不动声色,一面应付着范侧妃,一面留意着走过的道路。 过了一处画廊的时候,范侧妃忽然脚下被什么东西拌了一下,失了平衡,差点摔倒在地,因她一直牵着宜儿的手在,所以宜儿慌忙将其扶住,待丫鬟围上来的时候,范侧妃就皱着眉头道:“这脚在石子上崴了,这会到有些疼了。” 一个丫鬟俯了身,就要去查看范侧妃的脚,范侧妃摆了摆手,对宜儿道:“看来是不能再陪妹妹逛了,要不,妹妹随我去我的朝花园里坐坐,我打发人去王爷那里报一声,待会儿王爷直接去我那院子里寻妹妹也是一样。” 宜儿忙道:“今日已经叨扰娘娘很久了,哪里还有再去娘娘的院子继续烦扰娘娘的道理?” 范侧妃点了点头,道:“也罢,我那院子偏僻,路程又远,妹妹去了,怕是时间都费在路上了,王爷那边的事情只怕也处理得差不多了,估计也快寻过来了,妹妹随我去了,反倒不妥了。” 这时,下人早抬了一个步撵过来,丫鬟们扶着范侧妃上了步撵,范侧妃就指了一个叫茱萸的丫头领宜儿主仆去濛漾阁,她便坐着步撵,领着丫鬟些径直去了。 待到茱萸领着宜儿三人到了一处竹林外的院落门前的时候,茱萸就福身道:“杜小姐见谅,王爷的濛漾阁即便是娘娘非召也不能入内的,奴婢不敢进去,还请小姐和两位姐姐自行进去即可,里面有画壁姐姐在,小姐只管进去找她就是了。”说完,也不管宜儿三人有什么反应,转过了身,就这么去了。 第149章:宜藏馆 绿芙有些着恼,道:“这人怎么这样?把咱们丢在这里算怎么回事嘛?” 银谷却面有忧色,道:“小姐,奴婢觉得这事情有些不对,这院子我们是进去还是不进去啊?” 宜儿想了想,道:“我今日方是头回见这侧妃娘娘,想来她应该没有害我的理由,不过万事总需小心点才好,你们跟在我的身边,都多留个心眼,知道么?” 两丫头福身应了,宜儿这才让绿芙上前去扣门。 那朱漆的两扇大门有些像平常人家的正门,落在这后院内宅之中,到有些不伦不类的。绿芙上前拍门,那门没上闩,一拍竟然就开了,绿芙朝里面喊了几声,无人应声。 宜儿四下望了望,这竹林有些僻静,周围根本看不到一个下人仆随,她吸了口气,只得领了绿芙银谷跨进了院子。 院子很小,正中只有一间厢房,房门虚掩着,两扇窗户却是大开。 只看了一眼,宜儿心中已有警觉,濛漾阁是杨铣在内院的住所,又怎么会是如此狭小简陋的小院子?这里只怕并不是什么濛漾阁了。 宜儿动了念想,正想领着丫鬟退出来,却无意中,透过敞开的窗户,她看见了里面撑杆上挂着的一间衣裳,只觉甚是眼熟,不觉呆了一下,几步走到窗外,仔细望去,顿时目瞪口呆,一时竟出起神来。 绿芙银谷皆是奇怪,都跟着往屋内望去,只见撑杆上晾着几间粗布麻衣,看上去是女子的服饰,料子已泛黄,想是有些年头了,不过这种东西极其廉价,平日里就是她们这些下人丫头,也是不会穿上身的。屋内有张桌子,桌上也摆了些女子梳妆用的东西,不过同那晾着的衣服一样,不管是平梳还是胭脂木钗,一看就是最为廉价的那种,根本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到是一旁的台子上放了几锭银子,看上去怕是不下百十两之多。 宜儿举步过去,直接推开了房门,走了进去。 绿芙和银谷对看了一眼,慌忙跟上,银谷就小声的道:“小姐,这里古怪得很,奴婢觉得,我们还是先出去的好。” 宜儿却仿若没有听见,拿起桌上的木钗在手里细细的摩擦了几下,又走到撑杆边上,轻轻抚了抚上面晾着的衣服。 绿芙也上前道:“小姐,奴婢也觉得很不对劲,况且这些个破东西有什么好看的,小姐我们还是先出去吧!” 宜儿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两个丫头哪里知道,这屋子里的东西,全是当年她在宛县的时候用过的东西。当时,在垌县,垌峡口大坝上,她为了救杨铣被冲下了虎跳峡,她的这些东西就都留在了杨铣的马车里,她只是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些一文不值的东西杨铣竟保留收藏至今! 先是那辆水车,后是这些物事,再加上杨铣见到她时的神情谈笑,宜儿就是再迟钝,心里也有些明悟,她不禁长吁了一口气,点了点头道:“好吧,我们先出去再说。” 却不想就在这个时候,门口有人大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这声音起得突然,加之语调中有一丝惊慌和厉色,绿芙被吓了一跳,她本站在宜儿的身边,惊吓下,手自然的一挥,却正好打在了撑杆的一头支架之下,就闻“啪”的一声响,那支架倒地,整个撑杆都跟着倒砸在了地上。 门口出声的是一个穿着淡黄色衣裙的丫鬟,此时见了屋内的情形,直吓的脸都白了,拿手指着绿芙,哆嗦着嘴唇,道:“你…你………你们……”忽然转头大喊道,“来人啊,来人啊……” 这丫头的呼声很快就召来了人,好些个下人仆随纷纷冲了进来,那丫头就指着宜儿主仆大声道:“快,快抓住她们,她们将王爷的珍藏给弄坏了,快抓住她们!” 仆随们一拥而上,绿芙和银谷大惊失色,慌忙将宜儿护在身后,可这些仆随下人多是干粗活的粗使嬷嬷,力气大得吓人,绿芙银谷两个哪里架得住?宜儿从倒地的撑杆上扯了一件衣服在手上,大声喝道:“你们都住手,再不住手,我就将这衣服给撕了!” 宜儿这声顿喝也是尽了全力,大声的吼出去的,屋子里的众人全都听得一清二楚,那黄衣丫头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可她心里清楚她家王爷对这屋子里的这些个破烂东西的珍惜程度,今日宜儿要是真把那件衣服给撕了,她估计她也就活到头了,当下只得喝住了一干仆随,只盯着宜儿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可知道你们都干了什么?” 绿芙身上的衣衫都被人揉皱了,心头大恼,怒声道:“我们干了什么?不就是进了这屋里随便看了几眼么?有什么了不起的,尽是些破烂玩意,难不成,你们还以为我们会眼红这些个东西?” 黄衣丫头冷笑道:“破烂玩意?你可知道,只凭你这句话,王爷也会一顿鞭子抽死你个贱婢。” 绿芙大怒,还要开口,宜儿示意银谷拉了她,这才道:“这位姐姐先莫恼怒,我是你家王爷的客人,不管你信不信,不过这里纵有什么误会错处,我相信姐姐你也处置不了,反正我们人在这里,也跑不了,姐姐何不差人去禀告了王爷,由王爷亲自过来处置呢?” 黄衣丫头却像是看傻瓜一样的盯着宜儿看,半天方道:“你以为你们弄脏弄坏了王爷的珍藏,王爷会饶得过你?” 宜儿道:“饶得过饶不过总得你家王爷亲自过来了才知道,这位姐姐你说是不是呢?” 黄衣丫头虽然在心里已经断定了宜儿等人的下场,可也不得不承认宜儿所说的话在理,这里的事情已经远不是她一个小丫鬟有权限能处置得了的,遂一面对宜儿嗤之以鼻,一面还是差了人前去通知杨铣。 谁知道杨铣尚没到,襄王妃袁氏和范侧妃却领了人匆匆的就赶了过来。 屋子里的粗使丫鬟嬷嬷早被赶了出来,不过经刚才这场混乱之后,屋子里是一片狼藉,撑杆倒在地上,挂在其上的衣服乱七八糟的掉在地上,好在这帮仆随都知道这些看上去廉价无比的衣服的精贵,在上来抓人的时候都留了意,到没人踩踏撕扯,不过掉在地上,明显是沾了污渍,弄脏了。更要命的是,开始也不知道是谁撞了桌子,桌子翻倒在地,其上的东西掉得满屋子都是,其中的一把木梳更是从中折断,一分为二了。 袁氏和范侧妃全都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望着眼前的一切,那黄衣丫头扑通一声跪在二人的面前,呜咽道:“奴婢姚黄见过王妃,见过范侧妃!” 袁氏以手抚额,有些无力的道:“姚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姚黄指着宜儿三人,道:“都是这几个人,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鬼鬼祟祟的进了宜藏馆,还把这里搞得…搞得……”姚黄说着说着,眼圈红红的,人竟是要哭出来了。 范侧妃有些惊讶的看着宜儿,道:“杜妹妹怎么会在这里呢?你不是要去王爷的濛漾阁么?” 袁氏也抬头看向宜儿,她随杨铣在国公府的白鹭洲上和宜儿照过面,遂也不用人介绍,便道:“杜小姐,无缘无故的,你怎么会到了王爷的宜藏馆?你可知道,王爷这宜藏馆里面收着的都是王爷极其心爱的物件,这些东西看上去稀松平常,可是我家王爷却爱若性命,曾经王爷有位爱妾就偷偷的溜进来瞧了一眼,王爷就直接让人打断了她的双腿,撵出了府去。”说着话又叹了口气,环顾了一圈周围的狼藉,继续道,“杜小姐你到好,竟然把这里……唉,你……” 袁氏这些话并不像是凭空杜撰出来的,绿芙银谷两人都骇白了脸,绿芙一眼看见范侧妃在旁边露出了幸灾乐祸的冷笑,顿时火起,伸手一指,大声道:“都是她,她让那个叫茱萸的丫鬟领着我们过来的,我们本是要去……” “住口!”宜儿不待绿芙说完,轻喝出口,表情严肃的盯着绿芙道,“什么她啊我们的,侧妃娘娘也是你能直指污蔑的?当真是我把你惯得是越发的骄狂了,连轻重尊卑都拎不清了,还不快向侧妃娘娘赔罪!” 绿芙经宜儿当头一喝,也反应过来眼前这些人的身份,又见宜儿面上是少有的厉色,哪里还敢多说什么?连忙跪倒在地,向范侧妃磕头赔罪道:“奴婢不知死活,冲撞了侧妃娘娘,侧妃娘娘恕罪。” 范侧妃冷哼了一声,道:“看在杜妹妹的份上,我也懒得和你个小贱婢计较。不过你说是我让人领你们到这宜藏馆来的,我到是犯了糊涂,我何曾让什么丫鬟给你们领路过?哦,对了,我和杜妹妹游院子的时候崴了脚,到是想差个丫鬟领杜妹妹去濛漾阁的,不过那时候我们就在柳亭附近,离濛漾阁很近了,杜妹妹问了路,就说不需我这的丫头领路,自行过去就是了。怎么到了现在,你这贱婢竟说是我让人领你们到这里来的呢?” 第150章:谁的东西 绿芙是肺都要气炸了,偏又发作不得,跪在地上,直气的身子直颤,就听见宜儿淡淡的道:“侧妃娘娘既然这么说了,想来是民女这丫鬟记岔了,民女在想,那什么叫茱萸的丫鬟应该也是子虚乌有的了!” “茱萸?”袁氏念了一遍,回头问跟在身边的大丫鬟绛朱道,“府里可有叫茱萸的丫头?” 绛朱想了想,摇头道:“奴婢没有听说过,也或许是没入流的粗使丫鬟,奴婢这就去寻了王府的下人名册查找!” 宜儿道:“不用了。不管能不能找到这个丫鬟,这屋子里的东西的确是因民女主仆而被糟蹋的,既是民女的错,民女自不会转嫁她人的。” 范侧妃便阴阳怪气的道:“杜妹妹也不要太过担心,我家王爷的脾气是不好,不过待会王爷过来了,妹妹陪个小意,好生向王爷赔个不是,指不定以王爷待妹妹的不同,能大事化小,饶过妹妹这一回也说不定。再不然,以妹妹这我见犹怜的花容月貌,到时候垂点泪,那个梨花带雨,就是王爷真是铁石心肠,怕都会给妹妹化作绕指柔的!” 这话说得好听,就差没指着宜儿的鼻子骂她是狐媚子,专门勾引媚惑他家王爷了。 袁氏也叹气道:“王爷平日里也没什么,就是这宜藏馆的东西,却是他的禁忌,杜小姐还是好好想一下,待会儿如何跟王爷解释吧?” 杨铣赶来宜藏馆的时候并不是一个人,令宜儿有几分惊喜的是,姜宥居然是和杨铣一起过来的,宜儿不禁在想,这人怎么也到了襄王府呢,究竟是巧合呢还是有意的呢? 姜宥先拿目光将宜儿从头到脚看了个遍,面上虽冷冷的,但宜儿还是轻易的从他的眼底发现了一丝从心底生出来的关切,她心里甜丝丝的,就偷偷的拿眼瞟了瞟尤自跪在地上的绿芙。 姜宥会意,四下扫了一眼,道:“这什么鬼地方,连把椅子都没有。那丫头,去给爷找一个能坐的东西过来。” 粗使仆随和无关紧要的下人早被赶出了屋子候着,不过屋里依旧有好几名主子身边贴身侍候的丫鬟,此时听到姜宥的话,立时就有一个丫鬟要去给姜宥搬椅子过来,却被姜宥冷冷的一眼瞪了过来,那丫头顿时打了一个寒颤,哪里还敢动? 姜宥继续道:“跪地上那丫头,怎么,爷还使唤你不动么?” 绿芙这才反应过来姜宥是在和她说话,她不禁抬头见宜儿轻笑着微微点头,顿时明白过来,心中大喜,连忙爬了起来,道:“奴婢这就去。” 到绿芙搬了椅子进来,姜宥舒舒服服在上面坐了之后,这里发生的事情早已经经袁氏之口从头到尾的理了一遍。 杨铣看着屋子里面的这一片狼藉,一句话没说,脸上阴晴不定,也不知道在想啥。 反倒是姜宥,翘了二郎腿,目光从袁氏到范侧妃一一扫了一遍,道:“阿铣,我们从小玩到大,我还不知道你府里原来还有这么个好地方。这些东西,我看你留着也没什么用,不如,送了我如何?” 姜宥是什么人,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哪里还不知道这宜藏馆是怎么回事?就像他那院子叫宜睿院一样,宜藏馆宜藏馆,不就是收藏着宜儿物件的所在么?他心头火大,宜儿的东西,即便是以往不要了的,那也只能是他收着藏着,哪有被别的男人珍藏的道理? 杨铣也冷着脸,道:“阿宥你少闹,我的东西凭什么要给你?” 姜宥霍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冷盯着杨铣,一字一顿的道:“你的东西?” “这是我的襄王府,不是你那国公府,府内的东西当然是我的东西。” 姜宥的眼中有戾气一闪而过,而杨铣毫不退缩,瞪大双眼和姜宥对视,场中竟一时沉默了下来,有的只是二人之间那无声的火药味。 袁氏和范侧妃都被弄糊涂了,宜藏馆的东西被弄脏弄坏了,她们王爷不是该大发雷霆,当下就发落处置了这罪魁祸首的么?怎么如今如何处置的事是一句话没有,她们王爷竟然和宁国公世子到为这些破烂玩意争了起来! 袁氏眼见二人之间的气氛越来越火烈,不觉头大,只得上前道:“王爷,您看,这里的东西妾身要不要先让下人们收拾一下,那些个衣物落在地上都弄污了,要不妾身让人送去盥洗室去重新洗过?” “好!” “不行!” 杨铣和姜宥几乎是同时开口,随后二人继续大眼瞪小眼的互瞪。 袁氏呆了一下,她自然清楚二人的关系,所以一时到有些犹豫,只是她毕竟是襄王妃,这里又是襄王府,她自然是以杨铣的话马首是瞻了,只是她还没出口招人进来收拾,一旁的范侧妃就试着道:“王爷,这宜藏馆平日里就是妾也不敢乱闯的,可今日,这馆里王爷的珍藏却遭人如此作贱,妾见王爷动怒,妾这心里可也是难受。这杜小姐既是王爷请进府的贵客,怎地会如此不小心,反倒是犯下这等大错,当真是该罚,妾以为……” 她的话没说完,已见杨铣面上的神色有些奇怪,她为人看似冒失,其实一向小心谨慎,顿时就住了口,没有再说下去了。 杨铣还没开口,那边的姜宥就冷冰冰的道:“侧妃娘娘这是想惩罚谁呢?” 范侧妃看了一旁的宜儿一眼,又看了看姜宥那冷得仿若布了一层寒霜的臭脸,忽然觉得有什么地方没对,或是说有什么地方是她忽略了不知道的,当即哪里还敢多说?只轻声道:“我家王爷在此,一切事情自有王爷决断,哪里有妾说话的地方?世子爷说笑了。” 杨铣冷冷的扫了范侧妃一眼,哼了一声道:“既知有爷在这里就给爷闭嘴,哪这么多废话?” 范侧妃遭杨铣训斥,顿时再不敢开口,闷着声音应了一声,垂了头下去,眼底的恼意一闪而逝。 姜宥看向杨铣,道:“阿铣,要不老规矩,谁赢这屋里的东西就归谁?” 杨铣道:“也好,反正也有些日子没有活动活动筋骨了,我也正好看看你在北漠战场上都学的些什么本事回来!” 姜宥也不答话,扭身就要朝外面走去。 宜儿呆了一呆,这两家伙说的什么老规矩她当然不知道是什么,不过看这架势,却像是要出去打架一般,当下道:“慢着。” 姜宥和杨铣都回身朝宜儿望去,就连袁氏和范侧妃两人,也是满面惊诧的往宜儿看去,她们怎么没有想到,就是以她们的身份,这会儿也不敢贸然插话,而这宜儿不过是个小小的侍郎之女,竟敢主动叫住了这两位脾气古怪暴躁的爷,而且看这情形,这两位爷竟然都像是习以为常,根本就没有要暴走发怒的征兆! 宜儿却哪里去管袁氏和范侧妃脸上的震惊,接着道:“你们想打去找别的彩头,这屋子里的东西我要带回去。” “不行!”杨铣斩钉截铁的道。 “凭什么不行,这些东西本来就是我的,我的东西我自然有权利带走!” 这下屋子里除了杨铣和姜宥之外,其余的人全被惊得目瞪口呆,袁氏和范侧妃更是张大了嘴巴,一脸的无法置信,这是什么状况,这宜藏馆里的东西,她们王爷视若性命的这屋子破烂,平日里除了姚黄亲自照看,就是她们这些王府的主子也不准踏进这宜藏馆半步,更莫说能多看一眼的这些个东西,居然,竟然是眼前这个女人的! 袁氏终于明白了,在宁国公府的水澜亭,她家王爷为什么会笑得那么开心了。这哪里是对这个女人上心这么简单的事?就连这女人的这些小物件他都视若珍宝,特别辟了这么处王府禁地用来收藏,这样的心思,怎么可能只是简简单单的上心,这分明就是着魔了。 范侧妃也是半天回不过神来,待终于明白清楚了宜儿话里的意思之后,眼底就对宜儿充满了不可遏制的炉火,凭什么?这女人究竟凭的是什么?可接下来,她脸上的落寞是掩都掩不住,只觉身子发软,要不是身边的丫头搀扶着她,她怕她真的要站不住了。 这时候范侧妃感觉她自己就像一个小丑一样,她用尽心思将宜儿诓骗进这宜藏馆,原指着以王爷对这屋子里的破烂的珍视,必会严惩不怠的,可这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子的,这简直就是啪啪啪的自己打脸么? “爷才不管以前这些东西是谁的,这里是爷的襄王府,这里的东西现在自然都是爷的,没爷的允许,谁也别想将东西带走!” “襄王殿下,您……” 姜宥瞥了杨铣一眼,道:“阿铣,老规矩还来不来?不会是怕输不敢来了吧?” 宜儿有些作恼,用力的跺了跺脚,道:“得,你们两位大爷身份尊贵,小女子争不过你们,你们爱打爱闹小女子也管不着,小女子今日出来得也够久的了,恐家中母亲挂念,给二位爷赔个不是,小女子要回去了,二位爷请自便。” 姜宥和杨铣都愣了一下,又见宜儿仿佛真是恼了,说完话,竟然直接扭身领着她的丫鬟走了。姜宥此时哪还有心思跟杨铣争那些个物事?一抬腿就追了上去,杨铣几乎是下意识的朝前跨了一步,随即硬生生的停了下来,脸上是无尽的无奈与寥寂。 第151章:粉墨登场 屋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无论是襄王妃袁氏还是范侧妃都能意识到杨铣此时心中的落寞,二人心中的惊诧简直无以复加,这般过了好一会,袁氏才上前柔声道:“王爷,这里的东西……” 杨铣忽然抬头,越过袁氏,盯住了范侧妃,那眼神中厉芒乍现,竟有种说不出的阴狠,直盯得范侧妃手足无措,浑身轻颤,垂了头,哪敢再朝杨铣望去? “范氏,今日这事,本王希望你能给我一个解释!”说完话,杨铣冷哼了一声,头也没回,大踏步的去了,只留下目瞪口呆的袁氏以及已完全瘫软在地上的范侧妃面面相觑。 却说姜宥随着宜儿一路出了襄王府,这人人是跟过来了,不过显然还堵着气,一张臭脸冷冰冰的摆着,一路上更是一句话没有说,宜儿就有些纳闷了,心想又没人招惹他,这人是生的哪门子的气? 待出了垂花门,门板已牵了马,迎了过来,先给宜儿请了安,这才朝姜宥走了过去,姜宥想了想,没有理会门板,见宜儿上了马车,他一闪身,竟赶在绿芙银谷之前跳上了马车,回头道:“爷乏了,坐会子车,你们在后面跟着就是了。” 绿芙银谷一怔,就见宜儿也回了头,虽皱着眉,还是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二人这才退了下来。 说起来,随宜儿外出的这几个车夫护卫,都是从北开城带回来的老人,早上下打点过,知根知底的,宜儿到不担心他们下来会说出什么闲话来,要不然,哪里真敢让姜宥在这光天化日之下上了她的马车? 启程之后,马车内宜儿和姜宥一人坐了一头,虽面对面,姜宥故意将头扭向了一边,也不说话,宜儿到少有见这人如此小孩子气过,到觉得有趣,便盯着姜宥瞧,弯了嘴角轻轻的笑。 姜宥实在憋不下去了,便没好气的道:“看什么看?爷虽然生得玉树临风,你一个姑娘家,也该矜持点,看这么久,还没看够么?” 宜儿嗤嗤的笑,道:“我还就是没看够,预备着怎么也得看个一辈子才能够的,怎么着,大爷你有意见?” 听着宜儿说着这般明晃晃的情话,姜宥顿时觉得心中的那点不快早就一扫而空了,换之的是满腔满肺的欣喜,挪身挨着宜儿身边坐了,轻舒猿臂,直接将宜儿揽进了怀里,恶狠狠的道:“一辈子哪能够,十辈子,百辈子,永生永世,都不准够,听着了么?” 宜儿伏在姜宥怀里,脸有些泛红,也不应话,只道:“你这人也是,无缘无故的,黑着个脸做什么?” 姜宥轻抚着宜儿的秀发,鼻里闻着的尽是她身上淡淡的体香,人便有些陶醉,听宜儿这话,就哼了一声道:“爷这是气自己蠢,爷怎么就没想到当日你掉下虎跳峡,你的行礼用品应该落下来才是。害得爷这么多年连你的一件物品也没有,连睹物思人都做不到,偏阿铣这个混账,竟瞒的爷好苦!” 宜儿只觉心中甜丝丝的,道:“你连这个也要去争一下?有什么好争的,我的东西,以后不都是你的么?那些以前的东西,就送了殿下也没什么的,毕竟当年,是殿下救了我的性命。” “一码归一码,你的东西,不管是以前,现在,将来的,都得是爷的,爷才没那么大度送人呢?你看着吧,阿铣那的东西,早晚爷会想办法抢过来的!” 宜儿无语,也知道这家伙的脾性,遂也由得他去,不再纠结在这事上了。 马车到皇城大街的转角处,姜宥才依依不舍的下了马车,目睹宜儿的马车拐出皇城大街,进了青桐巷,再也看不到了,这才上了马,领着门板沿着皇城大街慢吞吞的朝前行去。 却就在姜宥快要走出皇城大街的时候,忽然有一个小丫头走上前来,对着姜宥福身行礼道:“奴婢见过世子爷。” 姜宥先是一喜,还道是宜儿差人过来有什么事情要对他说呢,不过很快他便反应了过来,这丫头他看着眼生,而且今日溅泪惊心都跟在宜儿身边,宜儿即便有事要差人过来通知他,必也是使唤这两个丫头来得妥当,当即便断定这丫头不是宜儿身边侍候的,遂冷冷道:“你是谁?” 那丫鬟道:“奴婢是青湘侯府四小姐身边的柳绿,我家小姐就在那边的奇珍斋的雅楼上,世子爷若能抽空,还请世子爷过去一会。” 青湘侯府四小姐,姜宥在心里念了一遍,他知道宜儿在侯府里排三,又想起他的生辰那天,他母亲错以为侯府的嫡小姐才是他的心上人,应该就是这位四小姐了,当即面上就闪过一丝厌恶,冷冷道:“什么四小姐,不认识,你过去回了你家小姐,就说爷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敢宵想惦记的,让她以后没事少在爷面前晃悠,看着烦心。” 柳绿大吃一惊,几乎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一时呆愣在了原地,有些不知所措了。 姜宥皱眉,冷喝道:“还不给爷滚开。” 柳绿这才如梦初醒,慌忙避在了一边,直到姜宥二人径直去了,她才失神落魄的朝奇珍斋走去。 这时候一间酒楼的二楼雅室里,大丫鬟琳琅眼见姜宥二人已消失在眼帘里,这才收回了目光,有些崇拜的看着她家小姐,道:“小姐,还真让你说准了,杜晋瑶那丫鬟遭了世子爷一顿臭骂,灰溜溜的回去报信去了。小姐您真厉害,都能未卜先知了!” 窦苒笑了笑,道:“不是我能未卜先知,而是我知道世子爷,以他的脾性眼光,就杜晋瑶这样的,只怕是看不上眼的。” 琳琅想了想,道:“可是世子爷生辰礼那天,华阳郡主的确表现得太过明显了,现在这事整个京城谁不知道国公府看上了青湘侯府的嫡小姐,难道这事还真是弄错了?要是这样就太好了,奴婢看,世子爷长这么大,也就除了小姐,从来还没跟哪家的贵女说过那么多的话呢,奴婢觉得世子爷就是对小姐不同,指不定这心里是念着小姐的?” 窦苒瞪了琳琅一眼,道:“休得胡说。那日世子爷的确和我说了很多话,不过是那匹马得了痢疾,我们救治的时候聊的一些关于养马护马的闲话,是作不得数的。”随即就在心里叹息,那日之后,世子爷见了她,何曾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同出来,也许,那日的事,世子爷是早已经忘了,甚至连她这个人,也是根本就记不得了! 琳琅眨了眨眼睛,道:“世子爷平常都冷冰冰的,跟谁都一个样,好歹那日和小姐说了那么多的话,本就是待小姐不同了嘛!” 跟谁都一个样么?窦苒忽然心里有些不安,一种巨大的可能,一种巨大的恐惧袭上了心头。当日在白鹭洲,姜宥的突然出现,还吟了一首诗,接下来就反常的带走了青湘侯府那位恬静温柔的三小姐,这会子想起来,那时候恰好是众人让那三小姐作诗,三小姐为难的时候,姜宥来得可是太巧了,简直就像专门上前为那三小姐解围来的!难道说……? 窦苒不敢再想下去,一时间只觉心烦气躁,忽然又想起了一事,便道:“世子爷今日刚到皇城大街的时候,我好像看到了一辆马车拐进了青桐巷,你想办法去查一查,那马车里坐的是谁?” 却说宜儿回了府,先去涟漪院请了安,时已过午,李氏就留她吃了午饭才把人放回秋霞阁,到下午的时候,云瑶又一脸喜色的过来了。 在屋子里坐了,丫鬟们上了茶,宜儿就笑着问:“你脸都笑烂了,到底有什么好事,说出来,也让我们也跟着乐一乐啊。” 云瑶就嘻嘻道:“飞鸢姐姐,我这里有两件好事呢,你想先听哪一件?” 宜儿白了她一眼,道:“你什么都不给我说,你要我怎么选啊?” 云瑶咯咯直笑,道:“飞鸢姐姐,你也太不关心我了,你可还记得下个月初四,是什么日子?” 宜儿自然记得七月初四是什么日子,有心想逗一逗这丫头,遂皱眉做了一副疑惑的表情,问道:“下个月初四,是什么日子啊?” 云瑶大恼,猛地站了起来,道:“飞鸢姐姐,你……” 宜儿哈哈大笑,道:“逗你玩的,我当然记得了,初四是你的生辰,我们的瑶儿姑娘今年可十四岁了,初四可是你的及笄礼了。” 云瑶这才破涕为笑,道:“我就知道飞鸢姐姐肯定记住的。” 宜儿就道:“敢情是怕我这做姐姐的太过小气,你上赶着过来是来讨及笄礼上的贺礼的?” 云瑶哼了一声,道:“反正我不管,飞鸢姐姐送我的礼物要最好最重的,我这一辈子就这一次及笄礼,不让飞鸢姐姐破点财,我才不罢休呢。” 宜儿笑道:“行,我现在就让人去西山寻最好最重的,到时候给你搬过去。” 云瑶奇道:“西山那个鬼地方有什么好东西?” 宜儿道:“你不是要最重的么?石头可重?大不了我让人寻仔细点,保证寻到西山上最好看的大石头,回头送到你面前的时候,也保证比别人送的东西都重,这可成了吧?” “你……”这才明白宜儿话里的意思,云瑶不禁哭笑不得。 第152章 狠心 宜儿止了笑,道:“好了好了,这个先不说了,你不是说有两间大好事么,还有一件是什么啊?” 云瑶道:“飞鸢姐姐,我和小泞儿的生辰只差一天,初四我及芨,初三是她的生辰,而且我听说了,她父亲钟大人已经给她挑好了乘龙快婿,初三那天,及芨和定亲一同进行呢,你说这算不算也是一件好事啊?” 钟泞定亲?宜儿很自然就想到了朱由检,便道:“你可知道钟大人为小泞儿定的是哪家的公子?” 云瑶笑道:“这个人飞鸢姐姐说不定还认得?北开城当日的同知大人朱贵的公子,如今大理寺寺正的朱……朱什么来着,我这一时记不得了。” 果然是他,宜儿心里一阵轻快,朱由检这个人,心思是深了点,不过也不失为一个良配,想来将来小泞儿应该会过得不错。 接下来云瑶说起她家在城外的庄园,就一脸的兴奋,抓住宜儿的手道:“飞鸢姐姐,你不知道,我家的园丁不知道从哪里淘了些奇怪的花种,叫什么蝴蝶天竺葵,没想到在庄园里还栽种成功了,那花还真好看,我娘都说干脆移栽一些到城里的宅子里呢!这几天恰好是花期,飞鸢姐姐,不如你陪我出城去看吧?” 这丫头说起一出是一出,宜儿都有些无语,只是似乎起了这个意,云瑶念念不忘的就是这个事,整个下午都拉着宜儿不放手,非要宜儿答应了她才成,宜儿被缠得烦了,只得点了头,不过前提是必须要李氏同意。 云瑶自是满口应承,当即就跑去了涟漪院,同李氏说了。李氏是从来都没怎么拘着宜儿的,特别是和云瑶这种手帕交的正常交往,所以云瑶一说,李氏便应了下来。 云瑶这些高兴了,就定了明天,她直接过来接人,晚上吃了晚饭,又在宜儿的房内同宜儿腻歪了好一阵,这才意犹未尽的回府而去了。 虽说云瑶的确是说风就是雨的个性,但事后宜儿还是觉得她今日有些奇怪,仿佛邀宜儿去庄园赏花并不是临时起意的事,而是事先计划好了一般。 这种感觉在第二天到了云家在城外的别院之后,很快就得到了证实。 第二日一大早,云瑶就亲自坐了马车到青湘侯府来接宜儿,宜儿不禁笑着抱怨这妮子的急性子,然后两人一起去了涟漪院辞了李氏,当然又逃不过李氏的一番告诫嘱咐,从涟漪院出来,丫鬟早已收拾停当,就坐了小推车,出了垂花门,上了马车,往城外去了。 云家在城郊的这处别院在京城以东,算起来,和荨东山离得不远,正门上题了一块牌匾,上书“云来居”,到有几分诗情画意。 云瑶说的那个蝴蝶天竺葵,就栽种在别院向东的天然翠溪畔,那溪水是山上流下来的清泉,清澈碧净,两旁栽种的蝴蝶天竺葵开得正艳,散发出阵阵清香,沿着溪边漫步,不禁让人惬意清爽,心旷神怡。 翠溪的尽头是座四方的小院子,红墙青瓦,精巧雅致,分外的引人注目,宜儿是远远的就看见了,盖因以红墙砌院的,很少见,不由便有几分好奇,多看了几眼,待走近后,云瑶就抱着她的手臂,介绍道:“这座院子就叫红苑,名是我五哥取的,就是那面红墙用的砖石,还是五哥特地从连州大云塔运过来的呢。飞鸢姐姐,我们也走乏了,就到那里去歇息一下吧!” 宜儿本就对云瑶的举动有些怀疑,因为照着这妮子的脾性,哪里是安安静静能陪她沿溪赏景的?这一路过来,她只要特意的放慢脚步,就能从这妮子的眼底看到一丝不耐,此时再听她忽然提到她的五哥云玹,宜儿心里便有了明悟,只怕观花赏景是假,这红苑中的人才是云瑶死磨硬缠着让她前来城外别院的真正目的。 进了红苑,在阁楼之上,云玹白衣儒巾,负手而立,从宜儿几人一进苑门,他便目光灼灼的盯住了宜儿。 果然是云玹回来了! 上楼的时候,云瑶并没有跟上来,就连宜儿的丫头蓝荞和溅泪也被云瑶给拦了下来,宜儿不是没有察觉,她是信得过云瑶兄妹,而且故人重逢,于情于理她也要上去和云玹打声招呼的。 看得出来,这几年云玹过得不怎么好,人比起以前更瘦了点,想是滇南的日照过强的缘故,人也黑了好大一圈,脸上的颜色也不好看,有种大病初愈的疲惫憔悴,他就站在阁楼上的风口处,微风拂过,衣衫儒巾齐齐翻飞,竟有一种弱不禁风,似乎要随风而去的感觉。 宜儿上前见礼,云玹回了一礼,依旧的文质彬彬,依旧的温文尔雅。 “这几年你过得好么?” 宜儿一怔,这话正是她想问的,到没想被云玹先问了出来,就笑着道:“我过得很好,公子你呢?我听说滇南的气候不好,不是曝晒就是大雨,你去了这么久,可有适应下来?” 云玹见宜儿笑语晏晏,那笑容他能感觉得出来是由衷而发,他心里就有些许的失望,可随即又为宜儿的开心而开怀,他也笑着道:“其实哪里有那么差的?滇南那边不过是日照强了点,其他都还不错的。” 宜儿道:“再好也好不过京城或是北开吧,公子也是,干什么不好,非得去那么远的地方,可知道你的家人朋友都在为你担心啊?” 云玹脱口道:“也包括你么?” 宜儿一怔,遂有些调皮的道:“我自认和公子还称得上是朋友,自然会为离家远游的朋友担心了,难不成公子瞧不上我这样寒碜的朋友?” 云玹被宜儿的表情逗乐了,道:“我可是听瑶儿说了,你回京不久,青湘侯府的老夫人就将提篮街上的得一绸缎庄给了你,那可是个聚宝盆,你个小富婆还在爷这里装寒碜,可是有些过了哈!” 宜儿就瘪嘴,上回云瑶过府,说起绫罗绸缎,得知宜儿是得一绸缎庄的东家之后,云瑶就缠着她去了一趟得一绸缎庄,还夸张的顺走了好几匹苏锦,如今说起这事,宜儿还故意会在云瑶面上做出一副肉疼的神情,到不想这妮子竟然什么都和云玹去说了。 云玹在茶几旁坐了,端起煮沸的茶水为宜儿斟了一碗,道:“这个是滇南的滇红,你尝尝,可还入得了口?” 宜儿端过来轻泯了一口,就笑道:“你才去滇南待了多久,难不成连口味都变了,煮茶都选用那边的茶叶了?” 云玹摇了摇头,道:“哪里能变得了?只是刚从那边回来,心想着招待朋友,总得带一点那边的特产吧。其实这茶,爷是历来品不出味,用俗语说便是牛嚼牡丹,不过爷还带了一些滇南的菌菇回来,爷已让下人分了出来,待会儿你回去,带些回去,尝尝鲜。” 宜儿微微倾身谢了。 云玹便长吸了口气,道:“你可知道,爷为何要去滇南?” 宜儿原本喝茶的动作微微的顿了一下,道:“不管是为了什么,好歹公子现在是平安的回来的。经过这些年,想必很多事公子也应该想明白了。” 云玹道:“你的顾虑爷都清楚,要是爷同你说,不用考虑爷这边的阻力,爷自有办法说通祖父那边的,你,你可愿意?” 宜儿抚着茶杯,想了想,道:“云公子,我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女子,公子的厚爱,我怕是没这个福分消受了。公子身上任重道远,我也不希望因为我而让公子为难,甚至于和云家爷爷去争执角力。我没那么好,真的不值得公子为我如此。” 云玹呆了一呆,道:“你是好是坏,值不值得?你自己说的哪里作数?在爷心里,你……” “公子!”宜儿打断了云玹的话,“公子你不明白么?我只是一个俗人,我真的不想那么大的压力。两个人在一起,是轻松惬意的,而要是连家人的祝福都没有的话,这样强行的结合真能幸福得了么?” “压力?”云玹有些恍惚,“你是说我给你压力了么?” 宜儿想了想,索性道:“公子一声不吭跑去滇南,为的是什么,公子没说,但别人会想,公子可曾想过我的感受,可曾站在我的角度上想一想?公子向来体弱,这一去要是有点什么意外,公子觉得我是不是会内疚,该不该难受?公子又可曾想过,你的家人,你的亲人,他们会怎么看我,他们会不会因为这个怨恨于我?公子什么都没有想,只随着自己的心意,图一时的痛快,也许公子自认为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可公子根本就没有想过,我又会因为这个去经历什么,会去承受些什么?” 云玹被宜儿一通抢白给说懵了,只知呆滞的盯着宜儿出神,良久方反应过来,一时又满面羞惭,一张俊脸青一块,红一块的,不知所措。 宜儿知道这么说云玹着实是太过狠心,可是这人这么多年过去了,依旧守着心里的那点执念,着眼的尽是如何为她去说服他的家人,去和他的家人抗争这些事上了,可他是云家从众多子弟中遴选出来的,他的肩上,他的一生注定不会只停留在这些花前月下,风花雪月的事情上的。宜儿想着,或许这番狠心至极的话真的能震聋发聩,让云玹可以正视他的身份,他的地位,以及他身上的责任! 第153章:惊闻 慢慢的,云玹从之前的失神发愣的状态中回复了过来,他细细的回味着宜儿的话,只觉这话虽令他难堪不已,心底更是隐隐作疼,可是他却不得不承认,宜儿这话却也的确在情在理。 这样的认知让云玹一时哪里能接受得了?他一心一意只想着要对宜儿好,他做的这一切他自认为都是为了宜儿,为了他们的将来,可他从来没有想到他做的这些事会对宜儿造成什么困扰,甚至是牵累! 可随后他又固执的认为,为了他们的未来,若宜儿对他也有意的话,去争取一下,去牺牲一点,不是也是应该的么?宜儿为何会有这么大的反应?难道,她就只想着获得,从来没想过要去争取,要去付出的么? 这般一想,他忽然在心里对宜儿又有了一丝怨怼,不过很快他就意识到了这其中的关窍。 他认识的宜儿绝不会是个只想获得,不愿付出的女子,她这般说,这般做,事实上或许只是因为他是他,而不是走进她心里的那个他! 宜儿若对他有意,自然会站在他的旁边,和他一起去面对,去争取,可她若对他无意呢? 这一瞬间云玹只觉心头豁然开朗,他想起他们从初遇过后的点点滴滴,的确,宜儿从来没表露过对他的不同,即便她还是那个卑贱如泥的小丫头的时候,她便严词的拒绝过他的一腔情意,后来更是和他处之以礼,现在想来,那不过是纯属朋友君子之交,淡墨如水。 想通了这些,他忽然就觉得浑身的气力一下子全被抽空了,脑子里一片空白,浑不知身处何地了?他双眼无神,全无焦点,只见宜儿双唇开合着,似乎在说着什么,可是他一个字也没听见,到宜儿起了身,转身准备下楼了,他才激灵灵一下回过神来,脱口道:“慢着。” 宜儿回头看了云玹一眼,道:“公子还有何事?” 云玹苦笑了一声,道:“难道你就如此厌烦于我,作为朋友,连多陪我坐一会都不愿意么?” 宜儿一怔,心里一喜,云玹显然是听懂了自己话里的意思,遂笑着道:“公子说哪里话?我们是朋友,哪里谈得上厌不厌烦?这座院子我是头一次来,见里面景致不错,想再逛一会儿,公子若不嫌弃,可否为小女子做一回向导呢?” 云玹见宜儿面上见了笑,心底就越发的疼了,人却站了起来,笑道:“自是乐意至极。”忽然又想起了一事,遂微微变了脸色,正色道,“还有一事,爷想也应该告知你知道。” 宜儿见他说得郑重,知道该是正事,也收了笑,道:“什么事?” 云玹道:“当初那个青匪董擎和他那妹子,不知道你是如何处置的?” 宜儿是根本没有想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个,奇道:“公子怎么问起这个来了?是出了什么事么?” 云玹道:“年前我在滇南任上的时候抓了一个入室行窃的盗贼,这蠢贼潜进了当地一户豪门贵族的院子里,被当场抓了个正着,打了个半死,我将人带回府衙,虽请了大夫为他医治,可惜终究没能将人救活过来。只是这人在临死之前却透露了一个消息,我听了之后,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你可知这人是谁?” 宜儿越发疑惑了,道:“是谁?难道还是我认识的熟人?” “那人叫邹同。” “邹同?邹同是谁?” 云玹看了宜儿一眼,道:“那青匪董擎的妹子可是叫庄秀?” 宜儿点了点头,霍然间就想起这邹同是谁了,只是这人不是早就死在北开城外的隔离营里了么?她简直不敢相信,问道:“你是说这个邹同就是庄秀的丈夫?” 云玹点了点头。 “这怎么可能,邹同不是三年前就死在隔离营了么?” 云玹看了宜儿一眼,道:“很显然,在这事情上,有人对你撒了慌。” 宜儿咬了咬唇,道:“可是,他们为什么要骗我呢?邹同是死是活,跟我根本扯不上什么关系啊。” 云玹叹了口气,道:“你可知道,邹同为何会去了滇南?” 宜儿摇头。 云玹道:“他是被董擎赶过去的。”看见宜儿满面愕然,云玹继续道,“他说当年在隔离营,董擎本已将他救了出去,只是他们起了争执,好像是董擎暗地里和什么王爷有些瓜葛勾连,邹同觉得朝堂上的水太深了,他们不应该牵连其中,可是董擎为了报什么仇,执意如此,二人一言不合,吵了起来,到后来竟动起了手,邹同敌不过董擎,身上被董擎砍了一刀,也是最后董擎念及他们是结义的兄弟,这才没将邹同当场斩杀,只让邹同发了毒誓,并逼他远远的离开,邹同这才去的滇南。” 宜儿呆了一下,尤是狐疑的道:“这些都是邹同亲口说的?” 云玹道:“那时候邹同伤势过重,人已有些迷离了,断断续续的说了很多,事后我仔细的捋了捋,想来事情十有八九便是这么回事了。” 云玹这人,人虽感性了些,可云家选出来的人选,天资上自不会差,他既说十有八九了,那他所说的,必然不会有半字的出入,宜儿只是奇怪,邹同既没有死,董擎和庄秀为何要骗她呢? 宜儿忽然想起当年庄秀在陈述这件事的时候只是说董擎从隔离营出来,面色沉痛,并没有说邹同已死,只是她从董擎的神色上猜出来的,这般来说,难不成是董擎有意误导庄秀,让庄秀以为邹同已死? 宜儿道:“公子刚刚说什么王爷,是怎么回事?” 云玹摇了摇头,道:“我也不清楚,那时候邹同咬字已不清晰,究竟是哪位王爷也确定不了。不过正因为是牵连上了这位王爷,邹同才和董擎产生了分歧却是可以肯定的。我在想,如今朝中的王爷实际上并不多,当今圣上的同辈兄弟在当年的夺嫡大战中,或死或伤,即便是幸存下来的也在当今圣上的监控之下,绝无翻身的理由,所以我猜忖邹同嘴里所说的王爷,当是如今的皇子。” 宜儿的头有些大,道:“董擎心心念念的是想报当年的血仇,若有机会,让他可以投靠依附于某位皇子这般的大靠山,我想他定是乐意的。只是,他不过是一名青匪,刑部至今尤留有他的案底,那些个皇子何其尊贵,底下大把大把的人想要投靠献媚,他们怎么会接纳一名刑部通缉的青匪呢?” 云玹道:“董擎虽然只是一名青匪,不过这人身手极好,又心狠手辣。那些皇子表面上衣冠楚楚,可是背地里如何的肮脏龌蹉,只怕我们根本无从想象,做这些事情,当然用得上董擎这样的人物。”说着叹了口气,又道,“当年在十里铺,董擎受雇追杀于我,当时我只当是我族里有人沉不住气,想除了我取而代之而已,不过经了这事,我想这背后只怕并不是如此简单。” 宜儿愕然,道:“你是说这背后也有那位皇子王爷在推波助澜?” “我云家在官在商,也算是有些影响力,若能控制了我们云家,必是一大助力,我猜除了董擎,我云家内部,也有人和那位王爷勾连在了一起,要不然,就算我族内那些人真想除了我取而代之,只怕也没有这样的胆识。” 宜儿倒吸了口气,云玹分析的并非毫无道理,他是云家选出来,准备将来接替当今的次辅大臣云仲英入朝进阁的人,若是除了他,云家在惋惜之下,也不得不重新遴选,这般一来,水一浑,可操作的空间就大了。看起来云玹这几年在滇南,到是成熟了不少,能抽丝剥茧,这么快就想通了这些关节,到是令宜儿微微有些诧异。 云玹继续道:“在当今的皇子中,二皇子庆王杨遒,幼时摔了腿,有隐疾,是早早便失了争储的权利。三皇子梁王杨庭,是个自诩风流,附庸风雅的人物,整日里只知赏花品茶,连当今圣上都赐了个茶痴的浑号给他,这样的人,胸无大志,贪图享乐而已。而四皇子早卒,如今最有可能争得储位的人便是大皇子唐王杨荃和五皇子襄王杨铣了!而当年在北开城,唐王杨荃为了抓住董擎,甚至动用了西直营的大军,还折了一个魏翎,可最后依旧一无所获不说,因董擎手上的帐薄,唐王还受了圣上的惩戒,声威大减,所以董擎自然不会是投靠了唐王,这般算下来,可就只剩下五皇子襄王殿下了。” 到宜儿离开云家别院云来居的时候,宜儿还在想着云玹的这番话,的确,云玹分析得很有道理,可宜儿还是不相信那背后的人会是襄王杨铣,对杨铣,她自认还是了解的,而且杨铣背后有宁国公府扶持,根本不需要去算计云家。还有一点,当年云玹正是通过董擎的关系才知道她就是当年的宜儿的,若是董擎是杨铣的人,他又怎么会直到宜儿回京才知道宜儿的真实身份呢? 这些事情宜儿暂时想不通,也懒得再去想,不过董擎和庄秀的事,她却不得不想,这二人瞒了邹同的事也还罢了,可若背地里真的和哪家皇子王爷勾连在一起,对宜儿来说,便是真真正正的背叛了。 第154章:镇北侯世子 宜儿在想,董擎背后有皇子靠山,要进京只怕是易如反掌的事,他们为何又要假意投靠自己呢?若只是顺便利用一下她到也罢了,倘若还存了什么别的心思企图,那就当真太可怕了。 想起这些,宜儿忽然间脑际闪过了一点念头,她想起大庙会上的那场爆炸和刺杀,那背后的人连智罕国的余孽都能收入麾下,那董擎一个青匪,他自然也能用得得心应手了! 而且最为关键的是,姜宥性子冷淡,对庙会这些名堂从来没什么兴趣的,当日里就是她看见姜宥的时候,也都觉诧异,而那些智罕国的余孽究竟是如何断定姜宥会出现在白马寺的呢?这事以前宜儿是百思不得其解,可如今她忽然记起,她第一次去得一绸缎庄的时候,因为庄秀曾经开过蔬菜铺子,她便带了庄秀同行的,那次姜宥正好寻上来,若庄秀有心的话,自然能看得出来姜宥对她的不同,若以此而推断出姜宥为寻她会去白马寺的大庙会,到也并非全无可能。 想通了这点,宜儿心底顿时生起了一股子怨怼,白马寺里,佩兰因她而死,要说起来,若真是董擎庄秀从中通风报信的话,佩兰的死就是算到这二人的头上也绝无不可。 宜儿握紧了双手,面上的神色很不好看,跟在马车里的蓝荞和溅泪都不敢吱声,好在马车途径东明湖的时候,宜儿主动掀了点窗帘朝外面望去。蓝荞见宜儿脸上虽依旧没有笑容,不过相比于之前,已是好了许多,这才凑了上来,小声道:“小姐,东明湖的红荷开得正盛,如今时辰还早,我们要不要下去瞧一瞧,散散心?” 宜儿知道这丫头的心思,遂点了点头,道:“也好,你让扈三停了车,我们下去呼吸点新鲜空气,这车里闷久了,也心烦。” 于是停了车,四名护卫分立在四周,蓝荞和溅泪一左一右搀扶着宜儿下了车,进了湖畔的一座凉亭。 此时不过午时刚过一点,这东明湖畔的景致也是京城十景之一,平日里游客不少,只是今日天气不好,阴沉沉的,有些闷热,像是要下雨了一般,湖畔周围到是没看到游人的影子。 宜儿在凉亭里坐了一会,只觉无趣,正要走的时候,一头的山包上忽然有异响传来,宜儿扭头看去,就看见一个人从山包上直滚而下。 早有一名护卫迎了过去,将那人从地上扶了起来,因离得远,也听不清二人说了什么,但宜儿看见了丝丝红色,似乎是血迹,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心知是出了事! 果然,那人在护卫的搀扶下,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跑了过来,在凉亭外老远便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裂声喊道:“小姐救命,我家爷,我家爷在那边,小姐快让人去救救他啊!” 宜儿皱眉,又见那人身着青布小厮的服饰,虽被染了鲜血,不过料子极好,想来是大户人家的下人,此时急得面红耳赤,看宜儿没有反应,一个劲的朝宜儿磕头求救,宜儿知道事情紧急,当下就差了两名护卫过去看看,那小厮大喜之下,竟从地上爬了起来,挣扎着在前面领路。 眼见几人的身影消失在山包之后,溅泪就道:“小姐要不要先上马车,待会万一有什么事情,也好有个防备。” 宜儿想了想,也知溅泪说的在理,当即就在两丫头的侍候下上了马车。 很快,那山包上就现出了人影,只是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让人心悸的兵器撞击和厮杀之中的喊杀声。 溅泪大惊,当即就让扈三赶动马车,如今情况未明,她哪里敢让宜儿在这险地久待?只是她刚吼出声,就听宜儿轻声喝了声“别急。” 溅泪心里虽然彷徨,可侍候宜儿这段日子,多少也摸清楚了宜儿的脾性,知道宜儿性子好,看着温温柔柔,极好说话,可她若认定了的事,却是极其执拗固执,此时听宜儿开口,她心里虽急,却也不敢再说什么,只能全神戒备,朝那山包上看了过去。 山包上忽然之间,涌出至少十几个黑衣劲装执着刀剑的杀手,正在全力的追赶宜儿派过去的两名护卫和一个身穿灰袍的少年公子,而宜儿叫住溅泪也正是由于她看见了这位灰袍公子,这还是位熟人,宜儿之前到是真没想到遭人追杀的竟会是这位爷。 当然,老实说,即便被这群杀手围在核心,身上着了多处刀伤的时候,常灏也丝毫不见慌乱,他出拳踢腿,皆是一丝不苟,有条不紊,此时得了宜儿派过去的两名护卫的接应,更是边战边退,到似游刃有余。 镇北侯世子常灏宜儿是在宁国公府见过一面,说了几句话而已,不过这人的情况她却早听人说起过。他老子镇北侯常元忠算得上是朝廷新贵了,不仅在当年北漠战场上立下了不世之功,如今尤自手握重病,驻守北疆,又是启明帝继位之后御赐嘉封的第一位世袭不减等的侯爵,只是这些表面上的风光,对于这位世子爷来说,却未必便是好事! 启明帝在京城内赐下了镇北侯府,又从北疆接回了世子爷常灏,并有传言说启明帝会在近期为常灏赐婚,这种种尊贵荣宠的背后,却始终掩饰不了这位世子爷只不过是启明帝扣在手里的一名质子这般悲催的真相。 帝王之术,在于制衡,启明帝一方面信常元忠,用常元忠,而另一方面却扣了他的宝贝儿子在京,无非也是一种制衡之术。 不过宜儿当然不会说对这位尊贵的世子爷表以同情,人家是什么身份,她是什么身份,要说同情,哪里轮得到她来同情人家?她只是清楚,以常灏的身份,要是真在京城出了事,只怕后果不敢想象,所以她在短暂的失神之后,立即让另外两名护卫也上前去接应。 跟她出府的这四名护卫都是杜子悟从北开城带回来的人,武功身手都非常不错,到这两人也冲上山包的时候,密林中忽然响起一阵急促而奇怪的声响,那群黑子杀手在听到讯号之时,顿时不再恋战,纷纷如潮水般退去,不消片刻,已全部遁去无踪。 宜儿有些想不明白,这些杀手人多势众,明明占尽了上风,为何会忽然退走呢? 常灏由着他的小厮为他简单的包扎了一下,就走了过来向宜儿道谢,宜儿见他肩头的伤口尤自在朝外渗血,便朝溅泪望了一眼,溅泪会意,从身上掏了个药瓶,递了过去。 常灏一怔,开了瓶盖,闻了一闻,他从小与刀剑为伍,自是分辨得出瓶子里是上等的金疮药,顿时更觉诧异,不禁又在溅泪和宜儿身上多看了几眼。 待常灏重新上了药,又由溅泪细心为他包扎停当,宜儿才道:“世子爷的伤虽然作了处理,不过还是尽快回城找大夫再瞧瞧的好。” 常灏点了点头,四看了一下,道:“那就有劳小姐的护卫大哥腾一匹马给我。” 宜儿想了想,道:“世子爷有伤在身,骑马总是不妥,如若世子爷不嫌弃,不如上马车来,同小女同乘一路。” 常灏一怔,他虽自小习练刀枪剑棒,又常年在军营中长大,人虽鲁了点,可此次回京,见的听的多了,自是知道这些个大家闺秀最重名声闺誉,成亲之前,就连见外男一面都要以帷帽遮面,更别说和外男同乘了,所以宜儿大大方方的要他上车同乘的时候,他才愣了一下神,有些诧异的看了宜儿一眼,道:“常某一介武夫,和小姐同乘,似乎不妥吧?” 宜儿抿嘴一笑,道:“有什么妥不妥的?世子爷受了伤,不宜骑马,自然应当乘车了,难不成世子爷是想就这么走着回去?世子爷堂堂七尺男儿,总不会是怕了我这几个小姑娘了吧?” 常灏大笑了两声,再不扭捏拘束,做了个请的姿势,待宜儿和蓝荞溅泪上了车之后,他便跟着也上了马车。 队伍再次启程后,蓝荞从暖瓶中倒了热水,递了一碗给常灏,常灏接过喝了,看了宜儿一眼,道:“小姐不想知道那些追杀我的杀手是些什么人么?” 宜儿接过蓝荞递上来的茶水,轻泯了一口,道:“是人都难免会有好奇之心,小女子又哪能例外?只是小女子更明白,有些事情当问,有些事情却是不当问的。” 常灏再次呀然,道:“杜小姐当真是个妙人。” 宜儿但笑不语。 常灏又道:“算起来我和小姐这是第二次见面吧。说来惭愧,两次见面就让小姐两次见到我最是窘迫尴尬的时候。上次在宁国公府是文窘,这次却是武窘了。” 宜儿见他说得有趣,遂也笑着打趣道:“世子爷知道就好,小女子觉得,为了世子爷英明神武的形象,若想小女子不将这些事说出去,世子爷怎么着也得投其所好,堵了小女子的口才行啊!” 常灏哈哈大笑,道:“小姐说得极是,但不知道小姐的喜好,还望小姐赐教一二,也好让我能当真的投其所好才是啊。” 第155章:疑心 二人一路笑闹了一阵,宜儿总是担心常灏的伤势,所以让扈三将马车赶得快了一点,到京城入东定门的时候,常灏忽然道:“小姐以后出门还是多带点护卫的好,那些杀手都是亡命之徒,小姐今日救了我,保不齐会被他们盯上也说不定,多加小心才是。” 他说得郑重,宜儿自然不敢大意,遂笑着点了点头。 常灏又道:“小姐虽不问,但有些话我还是要说与小姐知道。那群杀手,虽然蒙着面,不过小姐可还记得他们撤走之前那急促而怪异的啸声?” 宜儿点头,她的确记得啸声响起,那群杀手才片刻间如潮水般退去,当时她就知道,那啸声只怕就是撤退的信号。 常灏道:“那啸声急促,但若仔细听的话,却可听出三长三短,这是一种讯号,却不是军营里常用的,比较少见。只是这些人可能并不知道,我小的时候,家父便让我熟悉各种传输讯号,不只是正规兵营,就连一些江湖势力以及山贼马匪的讯号也有涉猎。那三长三短的啸声,乃是当年连州和雍州交界处一座隆青山上的马匪特有的讯号……” 宜儿大吃一惊,几乎脱口道:“青匪?” 常灏咦了一声,有些意外的看着宜儿,道:“你知道?” 宜儿的脑子有些乱,道:“世子爷能确定,那些杀手都是当年青匪的余孽?” 常灏点头道:“那啸声乃是以一种特殊的器具发出来的,而这器具传说是以隆青山上一种斑竹制作而成,当年青匪被剿灭后,漫山的大火,那片斑竹林早已被烧成了废墟。而别处的斑竹却发不出这种独特的啸声,所以……” “可是,青匪为何会对世子爷出手呢?” 常灏冷哼了一声,道:“小姐可知道,当年剿灭青匪的是何人?” 宜儿道:“听说是当时的辖西路经略使,如今的东山侯贺平尧贺侯爷。” 常灏道:“这贺平尧向来与家父不和,他那宝贝儿子贺东霆更是一纨绔废物,日前在三和楼刚给我狠揍了一顿。此时想要取我性命的人,除了那废物贺东霆,哪里还会有别人?” “贺东霆?”宜儿一怔,道,“世子爷不是说,那群杀手是当年隆青山的青匪余孽么?而贺平尧亲自剿灭了青匪,照理说那些青匪应该恨贺平尧入骨才是,又怎么会受贺家差遣呢?” 常灏道:“小姐总归是养在深闺的千金,哪里知道这里面的猫腻?贺平尧是荡平了隆青山不假,可是他又怎会杀尽山上的青匪呢?那些青匪当中,不凡身手不错,有真材实料的好手,愿意归顺投降的,贺平尧又怎会不欣然接纳,将其成为他隐在暗处的一股力量呢?要不然,以当年大军围山之势,哪里能有漏网之鱼?” 宜儿呆了一呆,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常灏又道:“小姐是深闺女子,自然用不着干这些事,不过对于朝堂上的那些个高官大佬,谁不挖空心思暗地里疯狂的配置自己的势力,有能力的,又有谁不会偷偷的训练一帮子死士替自己卖命,打击异己?贺平尧不是傻子,这么好的机会他又岂会白白放过?” 不得不说,常灏的这番话对宜儿的悸动太大,不过心绪稍微平息之后,她就意识到常灏所说,绝非信口雌黄,而是事实当真如此。 其实也不是说这话本身对宜儿造成了多大的悸动,她是想起了董擎和庄秀,这二人以上京找贺平尧报仇雪恨为由,不惜卖身为奴,只求宜儿带他们入京,当时宜儿是深信不疑,可是现在,她真的不知这二人的话,到底还有没有一句是真的? 在城中找了家医馆将常灏放下,宜儿并没有立时回青湘侯府,而是让扈三赶了马车去钟鼓大街。 路上她问溅泪:“你们姐妹原本可是也是作为死士训练的?” 溅泪点头,咬了下唇,小声道:“奴婢姐妹不想做一个只会杀人的死士,所以当日门板管事过来挑人,奴婢便知这是奴婢姐妹唯一的机会了,所幸小姐怜悯,留下了奴婢二人,奴婢感念小姐大恩,愿意一辈子服侍小姐。” 宜儿摆了摆手,道:“那据你了解,在你们当中,可有那种善于跟踪,隐藏行迹的高手?” 溅泪道:“这个奴婢就不清楚了。小姐不知道,我们虽被集中在一个地方,可是训练的时候都是单独进行,彼此之间更是严禁有私下的交流。所以除了惊心,其他的人姓甚名谁奴婢都不知道,更不可能知道他们都擅长何种技艺了。不过盯梢是最基本的技能,奴婢们最开始学的就是这个,想来其中定有佼佼者,后续专门训练这个的。” 宜儿微微颔首,道:“待会儿你去趟宁国公府,想办法通知你们世子爷一声,让他抽空出来见我一面。” 在钟鼓大街,宜儿找了间酒楼,要了一间雅室,蓝荞虽沏了一壶茶,不过宜儿并没有多少兴致品尝。蓝荞见宜儿面色郑重,似在想着什么事情,也不敢打搅,只安安静静的立在宜儿身前侍候着。 宜儿是在想刚才追杀常灏的那群黑衣杀手,常灏既然从那阵急促的啸声中断定那些人是当年隆青山上下来的青匪,她便不由得要多想一二了。 她记起三年前董擎庄秀投靠她的时候提及东山侯贺平尧那种恨不得喝其血,吃其肉的狰狞模样,到不像是在骗她,可常灏说的也有道理,若不是贺平尧有意放水的话,董擎几人又是如何逃下山的呢? 她又想起了那群杀手,他们人多势众,又都是亡命之徒,当时即便有她身边的四个护卫上前相帮,他们也是占尽了绝对的上风,可是这群人却在瞬间全都撤走了,这又是为何呢?照常灏所说,这些人如果真是贺东霆指使来报复截杀他的话,照理没有完成任务,这帮杀手当不会如此轻易就放弃才是。 宜儿有些想不明白,好在姜宥来的极快,宜儿在雅室里坐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这人就领着门板急步的迈了进来。 蓝荞倒了碗茶递了过去,姜宥却视若未见,眼睛直直的盯着宜儿看,确认宜儿无恙这才长舒了口气,道:“你这般急找爷过来,爷还当出了什么大事呢,心里着急得不得了,你到好,反在这里悠哉悠哉的品着热茶。” 宜儿见他进门后那着急担忧的神情,心里暖暖的,甜甜的,面上就带着笑,看了一眼跟在姜宥门板身后的溅泪道:“我只让溅泪请你出来见我一面,又没说有什么急事,也不知道这丫头怎么传的话,竟把话传岔了,到耽误了世子爷的正事,回去我就好好罚她,世子爷看看,可解气了?” 姜宥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了,这才接了蓝荞递过来的茶,喝了一口道:“哼,你少跟爷打马虎眼,爷又不是这个意思。再说了,在爷面前装这么凶有什么用,爷也没见你当真罚过谁。说吧,找爷出来可是有事?” 宜儿想了想,道:“我想跟你再要一个人。” “要人?要谁?” 宜儿道:“要一个身手敏捷,善于追踪隐匿的高手,不拘男女,关键是要有真本事的。” 姜宥一怔,道:“你到识货,这样的好手可不容易找。” 宜儿展颜一笑,道:“我可不相信堂堂宁国公世子爷手底下会缺了这般的人才!难不成爷您是舍不得?” 姜宥瞪了宜儿一眼,道:“胡言乱语,爷的人,你若愿意,有谁是你不能指使的?只是你向爷要人,总得告诉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吧。” 宜儿想了想,便将董擎庄秀以及刚刚救下常灏的事都简要的向姜宥讲了一遍。 姜宥听完,皱了皱眉,道:“这事牵连甚广,爷看还是爷帮你……” “这是我的事,我想自己处理。” “可是这事已经涉及朝堂,连皇子王爷,东山侯,镇北侯世子全都牵涉其中,你自己处理,你自己怎么处理?” 宜儿见姜宥面色黑如锅炭,一副拒人千里的架势,遂扭头对蓝荞等人吩咐道:“你们都先退下去,在雅室外候着就是。” 众人领命,门板看了看姜宥,见他没什么表示,便知趣的跟着蓝荞溅泪退了出去。 宜儿执了茶壶,亲自为姜宥续了茶,道:“在你心里,我是不是就是那种笨得要死,什么事都要你替我处理善后,什么事都要你替我背着扛着,一无是处的女人?” 姜宥眉头皱得更紧了,道:“你这女人,一天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啊?再说了,爷乐意宠着你,爷乐意为你挡了外面的风雨,做这些事,爷愿意,你只需要……” “我只需要躲在爷的背后,做一个幸福的小女人就行了,是吧?”宜儿笑了,水汪汪的眼睛盯着姜宥看了良久,方又道,“姜宥,你知道吗,这辈子能遇上你是我最大的幸运。我相信,做你身后那个无忧无虑的女人一定是世上最最幸福,最最圆满的人生了。我很期待,也很向往,可是姜宥,我并不愿意仅仅做一个只受你宠溺保护的小女人,我想站在你的身旁,和你一起去面对外面的风雨,你知道吗?” 第156章:秦风 宜儿的这番话也不知道给姜宥的是一种什么感觉,但想来这话多少还是起了作用,到第二日,溅泪就从垂花门外领了一个人进来给宜儿磕头。 来的是个二十几岁模样的青年,穿了一件被水洗得有些褪色的灰色袍子,面上带着招牌式的微笑,整个人给宜儿的感觉就只有两个字:普通。这人的确是普通,普通得你一眼望过去,瞬间就忘了他长的什么模样。 这人恭恭敬敬的给宜儿磕了头,嘴里道:“奴才给主子请安,主子万福。” 这人是姜宥送过来的人,宜儿清楚姜宥选了这人过来,自是说明这人是有真本事的,便叫了起,又让青漓端了椅凳过来让坐。 这人并不敢坐,只起了身,躬身道:“主子面前,哪有奴才安坐的道理?奴才站着回话就是。” 宜儿也不勉强,只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才无名,既已给主子磕了头,还请主子赐名。” 之前宜儿已从溅泪那里得知,死士在训练的时候只有代号,没有名字的,只有通过了训练,主子指使调用的时候才会赏个名字下来,遂也不以为意,想了想,道:“山河风月古,陵寝露烟青。君子秉祖德,方垂忠烈名。你既无名,我便为你取名烟青,你可愿意?” 烟青连忙跪地叩首,道:“奴才谢主子赐名。” 宜儿原是准备暗中监视董擎庄秀的,只因董擎身手不凡,又常年受官府通缉,为人机警,疑心太重,故一般人想要盯住他不被发现,怕是太难,是以宜儿才专门向姜宥要来了烟青,这会子一切准备妥当,便向烟青下了任务,烟青领命而去,自不必提。 却说几日之后的一个夜晚,城西忽然有人放了烟花,上等的庆历局精制的各式烟花噼里啪啦的冲上夜空,将个城西照得宛如白昼,更夸张的是,那烟花竟持续了近半个时辰之久,这让寻常民众纷纷在心头计算这得花去多少银子啊。 当然,更让人奇怪的是,这无节无庆的,又是在西城的贫民窟里,怎么会有人突然放起了烟花呢? 人们心中有了疑问,第二日便争相打听,于是乎,落魄掌柜东山再起,改头换面捣弄文具古玩的消息便传得满城皆知。 宜儿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已是第二日黄昏,她刚陪着李氏在涟漪院用了晚饭,就听知画将这事当作趣事说了出来,李氏也来了兴趣,自夸做这事的人心思奇巧,这般一弄,他的铺子尚没开张呢,已经弄得是全城皆知,到是一个极佳的宣传方式。 当然,宜儿这一听,已知道这事是谁搞出来的了,她不禁莞尔,这娄永法,到真是一个人才,这样的事情他都能想得出来。 到与娄永法约好的时日到了,娄永法过府向宜儿磕头,这是他签了死契之后第一次向宜儿磕头行礼,宜儿便受了他的礼,礼毕后让人搬了椅凳过来,赏了坐。 宜儿就问起那晚烟花的事情,那些烟花当然是娄大放的,只是最开始他到并不是存心是为了铺子作宣传用,而是他的母亲,早已经病入膏肓,这些日子心里忆起的尽是当年和他父亲初遇时的那场烟花灯会,所以他才在他母亲临死之前放了这一晚上的烟花,了了他母亲这最后的一点心愿,当初他愿意卖身,向宜儿讨钱实际也是为了这个。 只是烟花放起来之后,他便想着也正好可用作文具铺子的宣传之用,这才暗地里操作了一下,到没想效果很好,不到一日,已经是弄得满城皆知了。 宜儿这才发现他身上虽穿的是崭新的袍子,可头上扎的是白巾,心里就有些唏嘘,道:“你既然尚在孝期,何苦急赶赶的过来?待将你母亲的身后事处理妥当了再来也不迟。” 娄大就道:“小姐体恤,奴才感激涕零,只是奴才这是私事,哪能因此而误了小姐的正事?这几日奴才在城中跑了一圈,选了几个妥当的位置,正要禀报小姐,好让小姐决定铺子究竟选在什么位置的好呢。另外,铺子既要做古玩,没有资深的行家坐镇自是不成的,奴才已经联系了一个甄别古玩真迹的行家,小姐看,要不要先见见人?” 这娄永法当真没让宜儿失望,做起事来一丝不苟而且效率极高,宜儿很是满意,当即就将铺子的事全权交由他去负责,又让青漓支了五千两的银票给他,作为铺子前期的启动资金。 接下来的日子平静得宜儿都有些不自在了,烟青那边日日盯着董擎,传回来的消息却毫无用处,董擎庄秀自来了京城,便十分低调,虽是在客栈里长租了一个小院子,不过平日里负责待人接物的多是庄秀,董擎很少露面,成日里皆是呆在屋里,连门都没出,更莫谈和谁联系接头了。 其实想想也是,董擎的长相太过凶狠,若他露面的话,只怕他们就是想低调一点也是不能的了。 宜儿并不放弃,云玹的话她自是信得过的,当日里邹同既没死,那董擎和庄秀二人必然是有什么瞒着她的。而且东明湖畔针对镇北侯世子爷常灏的那场暗杀,宜儿事后又仔细的想了想,到让她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 要是那些人并不是贺东霆的人呢?要是那些人的真正目的本就不是要杀死常灏,而是要让常灏以为他们就是贺东霆的人呢?再加上那奇特的青匪讯号,宜儿不由得大胆的猜想,要是这场暗杀是董擎安排的呢? 这般一想,所有的疑点似乎都能得到解释了,首先,董擎的目的肯定不是杀死常灏,这就能解释这群杀手为何会在占尽上风的时候突然退去了,而且董擎本是青匪,通晓青匪的讯号也理所当然,最重要的是,董擎这么做,宜儿可以为他找到足够的动机。 董擎庄秀来京城若真是为了找贺平尧报仇的话,在得知贺平尧和镇北侯常元忠素有嫌隙的状况下,那他故布疑阵,故意激化两家的矛盾仇怨,借镇北侯的手来对付贺平尧到是一步极其高明的棋。 只是唯一让宜儿有些纳闷的是,若这事真是董擎做的,那群黑衣杀手又是哪里冒出来的?他是从哪里得来的这股力量? 其实换个思维来想,这群黑衣杀手也印证了云玹的话,云玹曾说邹同临死前曾透露董擎早已投靠了一位王爷,若真是这样的话,那这群黑衣杀手的由来就昭然若揭了,而这事情本身就越发的复杂起来了。 青湘侯府里,这几日也是平静得过了头,四房那边虽说碰了面依旧没什么好脸色,不过好歹也没有专门针对长房,故意找碴了。也是后来宜儿才知道,从宁国公府姜宥的生辰宴回来,四房的人,无论主子奴仆,都沉浸在能与宁国公府联姻的巨大喜悦中,魏氏是着急上火的忙着给杜晋瑶预备着嫁妆,成日里是忙得风风火火的,又哪里有闲心来找长房的麻烦? 宜儿算是有些无语了,都不知道应该对四房的人报以什么态度了。 唯一一个进展顺利,让宜儿颇为满意的便是娄永法娄大那边筹备的文具铺子的事,娄大的动作很快,平日里看着到像是一个酸儒模样,哪知做起事来却有点雷厉风行的味道,文具铺子从选址租赁,设计装璜,再到聘人进货……密密麻麻的事,他却只用了十来天就理顺了,又回禀了宜儿,择了六月二十五的黄道吉日,坐落在城西燕子街上的‘秦风’文具铺子就热热闹闹的开张了。 宜儿名下的铺子到是早有了几间,不过秦风文具铺子对她来说,其意义显然并不一样,这是第一间在她亲自过问下开起来的铺子,而且就连秦风的店名也是她起的,所以这日一早,她便领了人去了燕子街。 燕子街的地理位置并不算好,街道也有些破旧,两边的店铺也多是些上了年头的建筑房屋,不过这里并不显冷清,满京城大半的文具古玩店都设在这里,说它是文具古玩一条街也不为过。 事实上,这样的人文环境,这般的古意建筑,不显时兴,却更符合那些个文人墨客的意境。 今日秦风开张,一早燕子街上就放了一通鞭炮,很多好事好奇的人也是围住了这家新开的铺面,到是人气十足,热闹非凡。 宜儿进了一家茶楼,上了二楼,选了一间推开窗户便可看到街对面秦风铺子情况的雅室,这才倚窗坐了下来。 茶保上了茶具茶叶,绿芙只接了茶具,也不让茶保侍候,将人打发了出去,她开了红泥小炉,亲自煮了茶,然后舀了一杯,递给宜儿道:“小姐尝尝,这茶楼的掌柜说他们这的水取的是城外灵风山上白苷松针上的积雪融化而成的,说得像模像样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宜儿笑了笑,接了过来,尚没入口,房门忽然被人推开,一人迈着大步就走了进来。 第157章:旧案 溅泪惊心就守在门外,屋内只留了绿芙银谷,所以门凑然被推开,宜儿三人都是吓了一跳,待看清楚来人之后,宜儿才佯嗔道:“你这人懂不懂礼仪,进门前先敲门不知道啊?” 来人自然便是姜宥,想来也只有这位爷溅泪惊心才不敢阻拦。 姜宥也不答话,上前直接从宜儿手里接过茶杯,一口饮了,才道:“爷正有些渴呢,你到懂爷。” 宜儿皱了皱眉,又看了看绿芙银谷两个丫头,脸微微红了红,道:“世子爷不是有军务正事要忙么?怎么这会到有空上茶楼偷闲了?” 姜宥盯着宜儿看了两眼,道:“爷正要问你呢,开铺子这样的事为何不和爷说?” 宜儿嘟了嘴,小声道:“不就一间铺子嘛,难不成这也要报备?那也太霸道了吧!” 姜宥道:“你叽里咕噜在说爷什么坏话呢?爷问你,你又是向爷要人,又是偷偷摸摸的开了这么一间乱七八糟的铺子,你究竟想干什么?” 宜儿四下看了一眼,将绿芙银谷都打发了出去,才道:“我不是早跟你说了么,我想靠着自己的努力站在你的身边,而不是躲在你的身后,我想和你一起去面对,不管是好的坏的,高兴的或是伤心的,所有的一切,我都想和你一起去面对。姜宥,我再说一遍,是所有的一切,不是只要那些好的,幸福的,你听明白了么?” 姜宥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不过眼底的那丝柔意还是被宜儿捕捉到了,宜儿便又道:“我知道,我就算再努力,可能都帮不上你什么,可是我想,至少,我不能成为你的负累和弱点,要不然,你叫我如何能心安理得的守在你的身边呢?” 姜宥道:“可是,爷不想你为了这些伤神受累。爷在乎你,在爷的心里,你比爷的性命还重要,难道你信不过爷,不相信爷会护得了你?” 宜儿伸了手,抓住姜宥的手摇了摇,道:“我怎么会不相信你呢?我只是想为你,想为我们的以后尽自己的一点努力而已。姜宥,我不想坐享其成,纵使我做的这些事情微不足道,但只有我去努力,去做了,我才能更加真实,切切实实的在我的生命中感受到你的存在。” 姜宥顺着宜儿的手轻轻一拉,便将宜儿从椅子上拉了起来,带进了他的怀里,他叹了口气,道:“爷虽然不明白你到底在说什么,但你如此坚持,爷又怎会舍得说不呢?但你要答应爷,无论什么时候都要保护好自己,那两个丫鬟更要时刻带在身边,要是人不够,爷再……” 宜儿笑着道:“我又不是去打仗,要那么多人干什么?我的世子爷你放心好了,我这么聪明,别的不好说,明哲保身还是绰绰有余的。” “你聪明?哼,爷咋没看出来?” 二人在茶楼上说着话,下面的秦风文具店前面也是人潮如织,热闹了起来,甚至还有人惊叫了起来。 却是娄大让人在店门前挂了十副草圣张伯高的临絮帖,其中真迹只有一副,其余九副皆为名家临摹而成,娄大声称若有人能从中辩出张伯高的真迹,便以挂出来的十副字帖相赠。 这不禁在围观的人群中炸开了锅,要知道,张伯高的真迹固然价值连城,另外的九副却全是名家临摹,其中任意的一副也是价值不菲,事前没人能想到这家看上去毫不起眼的文具古玩铺子,出手竟会如此阔契! 事实上不仅是围观的人群,就连楼上的宜儿和姜宥都被吓了一跳。之前宜儿的确给了娄大五千两银票,可是这前期的投入,都是实打实的花销,就算还能有结余,可是怕也拿不下这这十副名家字帖了,而且如此大的手笔,想来娄大就是再能耐,似乎也应该事前知会她这个幕后东家一声才对。 到是一旁的姜宥砸了砸嘴道:“这个人你是从哪里找出来的?到有几分胆魄气度。” 宜儿呀然,道:“你不觉得这是十足的败家散财么?” 姜宥难得的笑了笑,道:“东西被人赢走才是败家,可若是没人能拿走这些东西,那就是人才了。” 宜儿更加费解了,道:“难道他找来的这些字帖,真的就那般的完美,足以以假乱真了?” 姜宥瞥了宜儿一眼,道:“刚是谁还夸她自个聪明来着?临摹的东西即便再过逼真,那也是赝品,常人分辨不出来,真正的行家却尽是火眼金睛,哪里有区分不出来的道理?” “那……” 姜宥伸手在宜儿头上轻敲了一下,道:“笨,字帖本身想不出办法,就不会从别的地方想法么?比如说,要是这时候发生一些字帖之外的事情呢?” 果然,很快,宜儿就明白姜宥嘴中那所谓字帖以外的事情是什么事了。 挂出来的十副字帖尚没有人上前品鉴甄别,就见两个人排开了众人,走了出来,一名须发红面的老者笑呵呵的道:“娄老弟,你的铺子开张也不让人过来通知我一声,我们多年的情分,纵使之前有些误会,那也是过去的事了,难不成娄老弟你,还记恨起老哥哥我来了?” 这人一开口,人群中便有人认出来了,当下低喝出声:“这不是大顺钱庄的仇大掌柜么?” 又有人应声响应:“是啊,那仇大掌柜身后那人看见了么?那就是大顺钱庄如今的二掌柜蒲良。” “这么年轻,就能做大顺钱庄的二掌柜了?” “这有什么稀奇的,听说这二掌柜娶了个好媳妇,这不,人家水涨船高,年纪轻轻的就做了大钱庄的二掌柜了。那仇大掌柜都是六十好几的人了,还能干得了几年,到时候大掌柜的位置还不是人家的囊中之物。” “我呸,什么好媳妇,不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一奴婢丫头么?” “你懂个屁?连州云家放出来的丫头,那可比一般官宦人家的大家小姐还精贵。再说了,大顺钱庄是谁开的?那可是云家的产业,这蒲良巴上了云家的一个丫头,就爬上了这个位置,就是这个理。” ……娄大看着仇大掌柜和蒲良,脸上神色不变,只抱了抱拳,道:“小店不过是小打小闹,上不得台面,大掌柜赏脸亲自过来,到令小店蓬荜生辉,娄大不胜感激。” 仇大掌柜呵呵一笑,道:“好说好说,娄老弟你的铺子开业,我这做哥哥的就是再忙也得过来捧捧场啊。” 蒲良冷笑了一声,阴阳怪气的道:“娄大哥,小弟以前承蒙你多加照顾,铭感于心。以前小弟没什么用,也谈不上什么报答,后来受东家赏识,升了这二掌柜,正想报答娄大哥你,却听说你吃了官司,下了大狱。娄大哥是什么时候出来的?也不着人来通知小弟一声,再怎么说,当年娄大哥可教了小弟不少东西,可谓是小弟的良师益友啊。” 娄大看了蒲良一眼,幽幽道:“二掌柜是什么身份,娄大又是什么身份?这良师谈不上,益友么?嘿嘿,二掌柜这样的朋友,我娄大还真不敢结交。” 蒲良脸色微微一变,道:“娄大哥可真是手段通神啊,从大狱里放出来才多久,竟然这么快就能东山再起,又起了一间铺子,小弟当真是佩服之至啊。” 蒲良几次有意提到大狱,果见人群中就有人低声议论开了。仇大掌柜对当年的事情自是清楚,心底叹了一口气,正准备打个圆场,就见数名官差从人群中走了出来,领头一个满脸横肉,一脸凶相,一对三角小眼闪着幽蓝的凶光盯着娄大看了几眼,大声道:“娄永法?这件秦风文具铺子当真是你开的?” 娄大见了此人,脸色终是变了变,躬了躬身子,道:“小民见过郭推官。” 这郭推官全名郭胜,是京兆府下设的西城片官,娄大当年锒铛入狱,这人便是主审官,后来在狱中更是遭了此人的多次刁难,可以说,娄大的罪名会被坐实,判刑入狱,全和此人脱不开干系。 郭胜裂开大嘴喝道:“本官问你,这文具铺子是不是你开的?” 娄大心头虽恨,面上却是不显,毕恭毕敬的道:“这铺子是东家的,小民不过是过来帮工而已。” “你东家是谁?” 娄大正色道:“没得东家首肯,小民实不敢说出东家名讳,还望推官大人见谅。” 郭胜冷哼了一声,道:“本官身为朝廷命官,有责任和义务提醒你家东家一声,让他看清楚他请的人可有案底前科,可有不良记录,也避免到时候你家东家所托非人,白白损失了财物。所以,你还是让你家东家出来让本官见上一面的好。” 娄大眼中冷色一闪而过,道:“小店一应手续文书俱全,京兆府衙门也备了案,留了底。推官大人要见鄙东家,不知是公事还是私事,若是公事,不消大人亲自上门,只需出示衙门的传票,鄙东家自会上京兆府西城衙门报到,不过若是私事,那就对不住大人了,鄙东家平日事多,加上身份特殊,并不怎么会见外人的,推官大人若确实有事,小民可代大人去传个话,要是……” 第158章:云大公子 郭胜勃然大怒,厉声道:“娄永法,你少在本官面前装神弄鬼,故弄玄虚。本官告诉你,虽说你如今是刑满出了大狱,可当年的账目并未填平,这事就不算完。如今这铺子来路不明,本官也不知道你口中的东家到底是真有其人还是杜撰虚构出来的,所以本官完全有理由怀疑,这开铺子的银钱便是当年你贪下的大顺钱庄公款,现在不过是换了个名目想将这钱洗白罢了。当年是本官主审你的案子,本官自会一查到底,今日既有疑点,说不得就得请你跟本官去一趟西城衙门。” 娄大怒极反笑道:“小民早就说过,小店手续文书俱全,又在京兆府衙留了底,小店的东家究竟是谁,大可上京兆府衙门去查看卷宗,只需一查便一清二楚的事,大人非要以此欺难,即便真到了衙门,只怕也难以服众。” 郭胜冷笑,道:“本官见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实话告诉你吧,你当本官今日前来是凑巧路过么?本官还就告诉你,是有人向本官告密,说找到了你五年前时任大顺钱庄二掌柜之时,做阴阳假帐,贪墨钱庄七百两纹银的证据,本官前来,本就是要拿你归案的。”说话间,他向身后的官差衙役使了个眼色,早有两人拿了锁链,一左一右的上前,欲要拿人。 娄大急声道:“当日这桩案子早已盖棺定论,小民因此还受了五年牢狱之灾。推官大人今日却要旧事重提,难不成,还想以同一桩案子两次拿小民问罪?” 郭胜已有些恼意,本不想再和娄大废话的,可是周围围了太多的民众闲人,因为燕子街是出了名的文具古玩一条街,在人群里还有许多读书人和一些富贵人家的员外公子,郭胜却不敢一味的蛮干强来,见人群中有人听了娄大的质问,纷纷点头称是,便有些心急了,只得道:“今时不同往日,五年前因为没有直接的证据,再加上大顺钱庄云家也不想再追究下去了,所以只草草判了你五年的刑期,今日既有新的证据,本官自然能继续追究你的刑责。” 娄大问道:“大人几次三番的说有什么新证据,却一直没有说出究竟是什么证据,又如何能令小民信服呢?” 郭胜有些得意的摇了摇头,道:“也罢,本官就让你死个明白。蒲二掌柜的,你手上究竟掌握了什么证据,不妨当着大家的面说出来,也好让大家知道这之前大名鼎鼎的金算盘娄大,究竟是个什么货色。” 郭胜这话一出,众人齐刷刷的朝一旁的蒲良望去,同时在心里恍然:原来向郭胜告密,揭发娄大的竟是这位年轻的蒲二掌柜啊。 众人都在猜想这蒲良会拿出什么样的证据来指证娄大的时候,任谁都没有想到,蒲良在听了郭胜的话后,竟完全呆滞住了,张大了嘴巴半天没回过神来,莫说是拿什么证据了,就连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这就有些尴尬了,更要命的是,蒲良一时没有回过神来,那表情神色太过夸张明显,就是不明所以的旁人也看得是清清楚楚,以致一时之间,各人心中都有了判断计较。 郭胜有些急了,暗骂这蒲良平日里看着多机灵一个人,怎地到了关键时刻就这般怂包了,嘴上却不得不提醒道:“二当家的,昨晚不是你送信过来说找到了当年娄永法贪公的证据的么?” 蒲良张着嘴,仍旧没有愣过神,喃喃自问道:“我?……” 郭胜此时自恨不得一巴掌拍死眼前这个上不得台面的窝囊废,脸上已多了一抹恼色,有些咬牙切齿的道:“蒲二掌柜的,不是本官说你,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本官知道当年你和娄永法交情匪浅,可是交情归交情,眼下讲的却是公事王法,你可不能糊涂得因私而废公啊!” 蒲良眼见郭胜不住的向他使着眼色,终于是明白了过来,当下干咳了几声,道:“对对对,大人说得对,小民这里确实找到了当年的罪证。” 郭胜脸色的神色这才缓了过来,暗松了一口气,正要开口说话,却听人群中有人高声道:“蒲二掌柜当真是我大顺钱庄里的楷模啊,事隔五年,竟然还念念不忘当年的公案,到真让云某钦佩不已。” 说话间,三名小厮下人簇拥着一名看上去尚不及而立之年的蓝袍绸衫的青年人走了进来。 这四人施施然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四下看热闹的人多不识得,不过只看他们的穿着气度,众人也知这几人必定身份不凡,一时都很自然的朝两旁避开,留了一条小道出来。 而仇大掌柜和蒲良一见那领头的蓝袍青年,顿时大惊失色,连忙上前作揖行礼道:“小人见过大公子。” 就在众人在纷纷猜测这几个人的身份的时候,忽然听到仇大掌柜和蒲良上前见礼问安,众人这一下轰然炸开了锅。 要知道,蒲良也就罢了,仇大掌柜从几岁开始便在大顺钱庄做学徒,到如今已经五十几年了,可以说,他这一辈子几乎是将所有的精力都耗费在了大顺钱庄上了。是以,无论是在大顺钱庄还是在背后的东家云家,仇大掌柜都可说是德高望重,人人敬重,而受得起他这一礼,当得起他这一声“大公子”的还真是没有几个人。所以人们在最初的惊愕过后,便有人率先反应了过来,脱口就小声叫了出来,“那是云大公子!” 连州云家,根深盘结,嫡系旁支众多,可是提起云大公子,很自然,尽乎所有人都知道,指的便是云家嫡支长房的大公子云重。 云家老太爷嫡支的这一脉,共有四房,世人最为耳熟能详的便是云家四爷,当朝的内阁次辅,工部尚书云仲英云大人。而再下一辈,最为出彩的则是长房的大公子和五公子。五公子云玹是云家从一众子弟中选出来出仕为官的,其自不必说。而大公子云重,早在八岁之时,便跟在老太爷身边,学习打理家族产业,到如今虽只不过二十八岁,却是整整在生意场上摸爬打滚了二十年的老人了,无论是云家内部,还是明眼的外人,早就已经看出这大公子必将是将来云家家主的不二人选。 除开这层不说,云家是以商起家,云重便是好好的继承了云家人经商买卖的头脑。这些年其精明干练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别看他年纪不大,却颇有威势,在云家下面的各地产业当中都有着极高的声望。 其实单以云家大公子的身份还不足以让仇大掌柜如此恭敬以待,正因为其在云家的威势声望,仇大掌柜是心中诚服,是故才有这一番毕恭毕敬的见礼问安。 云重双手扶起仇大掌柜,道:“不知道仇伯也在这里,小子失礼失仪了。” “大公子这般说,真是折煞小人了。” 这事竟惊动了云大公子,在场的几个当事人几乎无一例外的变了脸色,蒲良是少有机会能见到这位实权在握的少东家,平日里更是没少挖空心思的想到云重面前去混过脸熟,却是哪里有这个机会?如今人到是站在面前,却又是如此一番景象,就算任他再有上前奉承巴结的心,这时候也知不妥,哪敢贸然上前? 郭胜却直觉似乎有什么地方没对劲,像云大公子这样的人物,怎么可能会为了一个娄永法巴巴的出这个面呢? 就是娄大,这时也微不可见的蹙了眉,云家那边的确是他让人去露了口风,可在他的想象中,云家能随便派一个管事过来已是极限了,何曾想到,来的竟会是云大公子? 这时云重已经将注意力放在了娄大的身上,朗声问道:“先生就是金算盘娄永法?” 娄大慌忙抱拳施礼,道:“那都是数年前,同行的朋友开的玩笑话,当不得真的。” 云重盯着娄大多看了几眼,只觉眼前这人虽躬身行礼,动作极尽卑微,不过周身上下自成一股气质,到似从骨子里透出了一种不卑不亢的气度,不禁眼中就多了几分赞赏,片刻方摇了摇头,叹道:“可惜了。” 娄大一怔,不知道云重这声可惜了是什么意思,只是云重说完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后便转了身,看向了蒲良,笑了笑,道:“蒲二掌柜的,首先,云某要代替我云家感谢你这么多年为大顺钱庄做出的贡献,也难为你了,五年前的公案到如今你还能时刻记在心上,若大顺钱庄或是我云家其他产业下尽是二掌柜这样尽心尽力的好帮工,那我们云家何愁不能更上一层楼呢?” 蒲良慌忙摆手,连称不敢。 云重话锋一转,又道:“二掌柜既然找到了当年的证据,第一时间报官,也在情理之中,只云某就不明白了,蒲二掌柜身为我大顺钱庄的二掌柜,既找到了证据,又在昨晚都报了官,为何到现在都没有跟钱庄的管事交代一声呢?要不是云某今日恰好路过这燕子街,那是不是说,直到这案子再次审理完结,尘埃落定了,我云家这当年的原告苦主,都还一无所知,被蒙在鼓里呢?” 第159章:拿人 蒲良额头的大汗蒸蒸的往下垮,人已完全懵了,在云重面前,哪里还能说出一句话来? 郭胜也是大急,他怎么横看竖看,都觉得这云家大公子的态度有些蹊跷,似乎是有意针对蒲良而来的,于是连忙上前,拱了拱手,道:“大公子还请恕罪则过,昨晚蒲二掌柜来下官处呈了当年娄永法贪公的罪证之后,下官唯恐打草惊蛇,特意嘱咐二掌柜不要对外声张的。” 云重哦了一声,望着郭胜草草的施了一礼,道:“郭推官是吧?” 云重礼是行了,说的话也算客气,可是那动作神情,以及语气中的不屑,却是再明显不过了。 郭胜暗自咬了咬牙,心头虽然火起,却也知道眼前这翩翩公子虽说只是一介布衣,无阶无衔,可是却万万不是他一个小小推官得罪得起的,是以面上只得堆了笑,打着呵呵道:“下官正是郭胜。” 郭胜人本就偏胖,脸上的横肉不笑都堆在了一处,肉鼓鼓的,此时再一笑,一双眼睛几乎完全陷进了肉里,看都看不见了。云重冷哼了一声,道:“云某好像听推官大人说,昨晚蒲二掌柜是是送的信过府,难不成大人还有回信,特意嘱咐他不对外声张的?” 郭胜一呆,笑容顿在了脸上,勉强吞了口口水,才道:“没有回信,没有回信,下官是让那送信的小厮回传的话。” 云重又看向蒲良,道:“这般重要的事,想必二掌柜定是交给了亲信之人去送的信,云某觉得,这送信的小厮也是重要的人证,既是要去衙门立案,这人可也必须到场才行,蒲二掌柜觉得如何?” 蒲良今日一直都有些晕圈,他根本就没有什么证据,更没让人去郭胜处递过密信,这会云重让他交出那送信的小厮,叫他到哪里去找这个根本就不存在的人呢? 郭胜见蒲良眉头皱成一个大写的囧字,心里只觉蹊跷不安,遂道:“二掌柜这是怎么了?让人将那送信的小厮齐旺叫过来就行了。” 蒲良却是都快哭了,半响方道:“我…小民手下的小厮哪里有叫齐旺的?”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色变,特别是郭胜,一张脸憋着气,简直都快成猪肝色了,用手指着蒲良,尖声问道:“你,你,你,你个蠢货你在说什么?” 这一下,围观的人群再次议论开了,这两人之前为了指证娄大,一唱一和的,把个密信证据说得是绘声绘色,这会却自摆乌龙,闹出了如此的笑话,是非曲直众人哪里还有看不明白的?一时间,便有人开始小声的指责起郭胜和蒲良来了。 云重冷笑,回头向人群中一个方向望去,道:“乔大人既然也来了,还请乔大人亲自出来主持这个公道的好。” 今天发生的一切虽然稍稍的出了娄大的意料之外,不过总体来说,直到现在,事情的发展走向却和他预想的差不多,当然,也只是截止到现在,接下来,当京兆府尹乔川在护卫衙役开道下走上前来的时候,所发生的一切,就完全脱离了娄大最初的估计。 首先,这事惊动了云大公子已是意外了,而之前娄大花了不少功夫请的另一名推官何承恩却没有按设想的到场,反是堂堂的四品京官,京兆府尹亲自出动了,这就已经让娄大有种隐隐的不安了。 当然了,若说只对事情推动的效果来说,云大公子显然比云家的管事好太多了,而京兆府尹乔川又显然比一个推官强得太多了。事前娄大不是没想过要搬动这样的大人物出来镇场,只是他没有这般大的能量,根本请不动这两位爷而已。 乔川脸色有些难看,先和云重见了礼,然后一句话也没有,直接朝后面挥了挥手,顿时便有衙役冲上前来,将郭胜和蒲良给拿了,只是让人有些意外的是,就连娄大也被衙役一并给捆了。 待几人全被拿下后,乔川才面向围观的群众,深鞠了一躬道:“各位乡亲,本官治下不严,出了这等荒唐事,本官先给各位鞠躬道歉了。有人说,官字两个口,由来便是官官相护的,不过,各位乡亲请放心,这事本官必当公正处理,该罚的罚,该打的打,绝不姑息。各位若是不信,明日本官在京兆府衙公开审理此案,欢迎大家过来旁听。至于本官治下不严的过失,待这案子处理完毕,本官自会上报,自请责罚的。” 人群中轰然应是,纷纷在夸赞乔川刚正不阿的同时,就有人壮着胆子问道:“敢问大人,这娄掌柜的显然是被人诬陷,大人为何连他也绑了?” 乔川举了举手,示意大家不要吵,这才道:“本官拿了娄永法,却不是因为此事,而是因为另外的一桩案子,各位若是有所怀疑,还请稍安勿躁,容本官问他一个问题,各位自然便明白了。”话末,转身看向娄大,道,“本官问你,本官今日拿你归案,你可觉得冤屈?” 娄大怔了一下,尚没开口,乔川又道:“本官说了,拿你是因为另外一桩案子,本官也不与你说究竟是哪桩案子,只说一个人,封流年,你可认识?” 娄大大惊失色,直盯盯的看着乔川,面上全是无法置信的愕然,半响方叹了口气,沉声道:“小人不冤,心悦诚服。” 秦风文具古玩店开张不成,早早的就闩了门,只留了两个小厮守门,之前热热闹闹的场面随着娄大被衙役押走之后顿时就清净了下来,只是这开张之日,掌柜的便被官差拿走,这般戏剧性的一幕难免会成为闲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是以人们从秦风前面走过,总免不了对着秦风禁闭的房门指指点点的议论几句。 宜儿收回了目光,瘪了瘪嘴,看着端坐在对面的姜宥,道:“老实交代,今日这里发生的事情,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会如此了?” 姜宥懒懒的伸了伸腰,道:“你这女人,爷早就给你说过,你捅出的篓子到最后还是得爷来给你收尾的,你还不信!你说说,这娄永法你才认识多久?不知根不知底的,你到大方,几千两银子的买卖你就敢随随便便的交给他去处理。爷看你啊,也是蠢得可以了,隔哪天爷就是将你拉出去卖了,指不定你还乐呵呵的帮爷数钱呢。” 宜儿有些作恼,不过很明显今日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和娄大脱不了干系。她开这间铺子,原来只想多条眼线,并不指着它的出息,在她的设想当中,这铺子应本着不打眼,尽量低调的原则行事,可是显然娄大是在反其道而行之,从数日前的璀璨烟花,到今日的字帖甄别,全都是张扬高调,夺人眼球的东西。 这些宜儿其实还可理解接受,最最让她有些生气的是娄大策划了今天的这一切,很明显他是有着自己的目的的,虽然到现在为止,宜儿还不清楚他是如何做到这一切的,不过郭胜和蒲良之间,关于所谓的证据,关于那个送信的小厮,这中间的种种,宜儿不相信会和娄大毫无关系,也就是说,娄大是借了秦风开张这个契机,实际上是在向郭胜蒲良寻仇。 事实上,宜儿从最初便相信五年前娄大是受了别人陷害的,她也不反对娄大去寻仇,可是事前娄大根本是一声招呼也没同她讲过,却又利用她开的这件秦风去报仇,这就让宜儿有种被人利用的感觉了。 所以姜宥这话说完,她就嘟了嘴,也不说话,一个人扭了头过去生闷气。 姜宥只觉她这副模样甚是可爱有趣,有心想再逗一逗她,又见她面上有些沮丧,怕逗过了,真惹恼了她了,遂收了口,道:“你也别气了,实际上这个娄永法本性到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只是当年的仇恨难消罢了。你若心里不忿,想找他出气,也是简单得很,爷替你把人捞出来,任你处置就是了。” 宜儿白了姜宥一眼,道:“说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又怎么会对这个娄大这般了解的?” 姜宥道:“你乐得清闲,这个甩手东家当得是惬意,那爷自然要替你多看着点了。” 宜儿想了想,恨恨的道:“这个死门板,吃里爬外的,拿了我的赏,还把娄大的事告诉了你,哼,看我不找个机会好好的收拾他一回。” “吃里爬外?”姜宥有些无语,门板本就是他的人好不好,可是听宜儿这般一说,却似有些像没和他分个彼此出来的味道,说来也是奇怪,他虽是早已明白了宜儿的心意,可是每次听到宜儿话里有与他亲近的话语,心里还是会莫名的欣喜若狂,便道:“好好,你想怎么收拾他,清蒸还是油炸,爷随你心意便是,你若不想脏手,爷也可以代劳,替你收拾他的。” 可怜的门板,也幸好早被宜儿赶到门外去了,要不然听到他家爷为了博佳人欢心,就这般将他给卖的话,不知道还能不能哭得出来呢? 第160章:恩威并施 笑闹完了,姜宥便慢慢的说回到了娄永法的身上。 和宜儿猜想的差不多,今日秦风的开张,的确是娄大处心积虑筹划出来向郭胜蒲良寻仇的跳板。之前郭胜的确是收到了以蒲良的名义送过去的密信,密信中也实实在在的提到了所谓五年前娄大贪公的罪证,只是这信并不是蒲良写的,而是娄大仿照蒲良的笔迹故意为之的。 宜儿就有些纳闷,道:“娄大既能想到办法算计郭胜蒲良,他又为何要假意投靠于我,选在这新铺子开张的时候发难呢?难道,真的只是想要引人瞩目,然后借助民意给官府施压?我看那京兆府尹乔大人并不糊涂,这事只要挑了头,不管民意如何,他必不会坐视不理的,娄大这般无辜将我拉了进来,岂不是多此一举?” 姜宥伸手在宜儿额头上点了一下,道:“你平日的聪明伶俐都到哪去了?这事要不是牵扯到了你,你以为乔川成日里无所事事不成,会去管这些个鸡毛蒜皮的小事?” 宜儿糊涂了,一脸茫然的看着姜宥。 姜宥见宜儿一副懵懂的模样,心里像灌了蜜,甜滋滋的,道:“你以为凭他娄大的本事,能请得动乔川?”姜宥冷哼了一声,继续道,“他花了重金,不过是说动了另外一个小小的推官罢了,至于乔川,那是爷的意思。” 宜儿呆了一下,已有些反应过来了,道:“也就是说,在娄大的计划中,来的应该是另外一个推官大人,所以,没有民意的推动,很有可能这案子即便水落石出,也会被官场上的诸多权衡,到最后给不了了之的,这便是娄大为何要制造轰动,引人瞩目,特选在新铺开张的时候向郭胜二人发难的原因。” 姜宥点头,道:“娄大想不到来的会是乔川,所以在时机的选择上没有比你这铺子开张之日更合适的了。” “之前的那场烟花,哼,这娄大到真算是处心积虑啊。” 姜宥道:“远不止这些,你再猜猜,为了这事,这娄大还做了什么?” 宜儿想起云大公子云重,他来得也是太巧了点,不禁抬头道:“难道云大公子也是……” 姜宥眼中不禁有一丝戾气一闪而过,道:“你猜他是如何搬动云重这尊大佛的?” 宜儿原本聪慧,不过是年纪太轻,这种事经得太少,是以很多东西之前未曾深想,此时既已知道来龙去脉,略微思索了一下,不禁也是微微变色,道:“难道,他竟是打了我的名义?” 姜宥道:“你与云家长房的那位小姐交好,这哪里是什么秘密?他以你的家奴的身份求见了云家小姐。既是你的奴仆,若出了什么事,难免会牵连上你这位主子,那云家小姐念及此点,去求她的兄长也是顺理成章。只是爷还是没有想到,云重竟对这事如此重视,竟然会亲自出面来解决!”说完,他有意无意的瞥了宜儿一眼,又道,“爷原以为,这等小事,云家随便派一个管事出面就够了,这云重……你告诉爷,这里面可还有什么爷不知道的事情?” 宜儿一怔,已猜到云瑶必是告诉了云玹,而由云玹去求的云重,所以云重才会如此重视的。又见姜宥这话里的意思,显然已是知道了云玹的事,遂也不瞒着,道:“我想这里面,应该还有云家五公子的功劳。” “云五公子?” 姜宥这话说得有些阴恻恻的味道,宜儿无奈的瞥了他一眼,道:“你别想那么多,我的心意,难道到现在你还不清楚么?” 姜宥冷哼一声,道:“你的心意爷自然明白,不过这云五公子……” 宜儿有些无语,索性撇开这个话题,道:“照这般说,娄大当日卖身给我,就存了这般计算?” 姜宥哪里不知道宜儿这是在故意岔开话题,他也不以为意,只在心里将云五公子的名讳给记了下来,面上是神色不变,道:“爷觉得那到未必。这人是有些能力,不过并不是神仙,能未卜先知,你寻他寻得突然,之前是八竿子打不着一块的人物,他也不可能有意去打听过你的事情,所以那时候他根本就不知道你和云家的关系。” “那他为何又一定要卖身于我呢?” “银子。爷在想那时候他确实缺钱,而他筹划的这一切实施起来都需要银子的。还有那晚的烟花,其花费必然不菲。” 宜儿叹了口气,道:“算了,我也不纠结这些了。对了,还有乔大人为何会连他也给抓走了?” 姜宥嘿了两声,道:“爷知道你大度,被一个奴才算计到头上了也无所谓。不过你大度不代表爷也得海量,这人想要报他的仇爷不管,可牵扯上了爷心尖上的人,爷岂能轻饶得了他?” 宜儿呀然,道:“是你让乔大人抓的他?” 姜宥道:“算计到你的头上来,爷总的让他掂量清楚他自个的份量才行。” 宜儿皱眉道:“可是我现在是他的主子了,他下了狱,我岂不也得去衙门交过底?” 姜宥瞪了宜儿一眼,道:“傻瓜,京兆府衙那是什么地方?你现在是什么身份,哪需要你亲自去交什么底?纵使需要,到时候随便打发一个人过去应付一声就是了。爷这么做,实际上还有一个目的。” “什么目的?” 姜宥道:“你不是一直觉得手下无人可使,成日都惦记着爷身边那几个人么?这娄永法说到底,到也算是一个人才,你如果还想用他,这到是一个机会!” “机会?” “一个彻底收服他的机会?” 宜儿想了想,道:“你是说让我再次施恩于他,将他救出来?” 姜宥道:“娄永法这种人,不是你身边跟着的那些小丫鬟,他们有才,有能力,心思通透,城府太深。对这种人,你一味的施恩,事倍而功半,自古御下无非只有四个字,叫恩威并施,有时候,恩施过了,适当的威严才更有成效。”却说娄永法这边,被衙役五花大绑,押回了京兆府衙,他原想着接下来怕是应该有一连串的突审,甚至于就连乔川在审讯他的时候会用上什么大刑他都有想过,可哪曾想到,一进府衙,衙役将他往府牢里一丢就了事,竟根本就没人再来过问他。 娄大有些意外,乔川在抓他的时候曾说出了封流年的名字,他就知道一年前的事情必然已是瞒不住了,也罢,如今即便是死,好歹临死之前他也算是坑了郭胜蒲良那两个王八蛋一回,只是不知道乔川究竟会不会如他所说的那样做到真正的公正不阿。 还有封大哥,以他的身手本事,只要他想走,要离开京城,并不是什么难事,到如今娄大只是有点担心封流年在听到他再次入狱之后,会闯进府牢里来劫狱。再联想起乔川将他抓进大牢,却是不闻不问的这么一个阵势,他心里的担忧就越盛,只怕乔川也是算到了此点,才故意将他作一个诱饵,为的就是用来钓封流年这条大鱼。 想通了这点,娄大却是无计可施,一时就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牢房里很安静,从娄大被关进来之后,连一个牢头狱卒都没有看到。他心里不安,坐在有些发霉的干草之上,只觉是度日如年。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不过从低矮狭小的透气窗里透进来的光线判断,怕是天色转暗,已近黄昏的时候,娄大只觉再也无法忍受,他想见一见乔川,起码他想要弄明白乔川究竟想要干什么,于是他试着喊了两声,可空荡荡的牢房里只有低沉的回声,哪里有人理他? 娄大叹了一口气,正要放弃的时候,却意外的听到对面的牢房里传过来一阵悉悉窣窣的声音,娄大一怔,这牢里的光线本就昏暗,他一直以为这里除了他再无别的犯人,此时听到声响,立时运足目力,朝对面望去。 果然,对面牢房的草丛里翻身坐起了一个人来,身形壮硕,显然是刚从沉睡中醒来,人还有些没有彻底清醒,正用力的甩了甩头。 因离得稍微远了一点,那人又是背向着娄大的,娄大看得不是很真切,可那人的身形他却是越看越熟悉,到后来,便禁不住满心的惊诧,脱口喊道:“封大哥,是你吗封大哥?” 封流年头还有些昏,根本记不起发生了什么事,忽然听到娄大的声音,身子猛地一震,回头望了过来。 四目相对之时,二人同时一怔,继而大喜,可随后又是一阵惶然,几乎又是同时出口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封流年呵呵一笑,道:“我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记得我潜进郭胜那厮的府宅里寻到了几封和一个叫刘方的人的密信,那里面有提及五年前你那桩贪公案,我心想这东西说不定是个重要的证据,便带在身上,出了郭府,哪知道刚刚越过院墙,在外院的小巷子里我便遭人打了闷棍,那直娘贼下手还真狠,搞得老子现在这后脑勺还隐隐作疼。” 第161章:结义 娄大却是目瞪口呆,道:“封大哥,以你的身手,什么人还能偷袭得了你的?” 封流年摸了摸头,道:“娄兄弟,你也别把我当成什么天下第一,这世上奇人异士多了去了,我这点拳脚功夫,算不得什么的,就说这次那个背地里偷袭我,打我闷棍的那厮,老实说,我虽是气得直咬牙,却是不得不佩服他的潜匿功夫,那小巷子漆黑一片,我明明没感觉到有人藏匿其中,这才疏忽大意了。人短时间的屏住呼吸,不算什么真本事,可这人将浑身的气息都完全的融入到黑暗之中,这就不是寻常人能做得到的了。” 娄大是越加的想不明白了,之前他还以为乔川拿了他,为的是以他为饵来抓封流年的,可是封流年如今和他一样,早被关进了这府牢之中,那乔川将他们丢在这里不闻不问的究竟是为的什么呢? 到外面天色黑定之后,有名狱卒提了个抽屉走了进来,从抽屉中端了两碗稀粥,在娄大和封流年喝道牢房面前各放了一碗,娄大试着和那狱卒说话,狱卒只是不理,放了稀粥便径直而去。 娄大心中的疑惑更甚,只是无从可解,他和封流年说着话,累了,二人便昏昏的睡去。 从第二日开始,依旧是那名狱卒,每日三餐,都会准时的送上稀粥,只是也不知道这人是耳朵有什么问题还是别的原因,这狱卒对娄大和封流年是完全的视若未见,每次进来,送了粥,收了碗,不出一声,便走了,任凭二人有什么反应,他只当未见。 这般也不知道过去了几日,这日清晨醒过来后,娄大想了很多事,忽然便对封流年道:“封大哥,我猜这次我们是出不去了,都是我连累了你。” 封流年大笑道:“娄兄弟你说什么傻话呢?若没有你,一年前我便被砍了脑袋,即便今日就死,这一年也是你替我赚的。更何况,我能守着我那老母亲一年,为他送殓带孝,我这辈子也无憾了。还有那晚的烟花,你不知道,我那老娘圆了多年的梦想,那晚上她是笑着去的,就为这个,娄兄弟,别说是一个死了,就是上刀山下火海,千刀万剐,我这做哥哥的,为你也是眉头也不会皱一下的。你切莫再跟我说这些连累不连累的,你这是在跟我见外,看不起我这个做哥哥的了。” 娄大也跟着笑了起来,道:“好,封大哥,我娄永法这辈子能交到你这样的朋友,此生无憾了。我有个提议,不如我们干脆结拜成异性兄弟吧,到时候一块死了,黄泉路上你我兄弟依旧同伴。” “好主意!” 说干就干,没有案几香烛,二人直接跪拜天地,宣完义誓,不觉相对大笑。 封流年叹道:“真是畅快,只可惜没有烈酒,不能和贤弟喝个痛快了。” 娄大道:“能与大哥结拜,有酒没酒,同样是小弟这辈子干过的最痛快的事了。” “贤弟!” “大哥!” 却说二人兴致正好,忽然从外面通道的拐角处传来一阵脚步声,听声音,来的人还不少,封流年和娄永法心中都有些明了,暗道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只是二人都是早有准备,到也并不慌乱。 来的竟有七八个人,领头的是一个个子有些矮,穿了件青袍制衣,像是一个吏官模样的中年人,他走上前,挥了挥手,身后跟着的两名小厮就将提着的抽屉拿上前来,从里面竟端出了好几道大菜,分别往娄大和封流年面前一放,更让二人有些意外的是,居然还一人有一壶酒。 封流年哈哈大笑,道:“贤弟你看,我刚说什么来着,无酒,哈哈,这不,酒就来了么。来来来,这顿送行酒能和贤弟共饮,夫复何求?” 娄大也是大笑,揭了壶盖,和封流年举壶示意,然后仰头就猛灌了起来。 二人这一顿猛喝,边喝还边是大笑,那青袍吏官皱了皱眉,喝道:“喝酒就喝酒,嚎什么嚎,吃快一点,别误了时辰。”停了一下,又对娄大道,“娄永法,有件事有人托我告诉你,五年前你的那桩贪公案府尹大人已经为你平了反,日前已经审明当日是蒲良栽赃嫁祸,推官郭胜收了蒲良的银两对你屈打成招所致,这二人如今已经被打入天牢,这也算是他们应得的下场了。” 娄大一怔,他处心积虑,算计蒲良郭胜,也不过是造成如今二人欲要联手诬陷他的表象,至于五年前的贪公案,他是想都没有想过还能有平反的希望,所以那吏官的话一出口,他是半响没有反应过来。 封流年却哪里管是怎么回事,听了之后便是大喜,他在想娄大当年的案子平反了,那现在他的头上无非便只有一年前协助自己逃狱的罪名了,虽说这也是重罪,不过他只是协助,想来是罪不至死的,这般一来,说不得娄大还能留下一命,不用赔自己去死了。 娄大自然想得比封流年多得多,他心里明白,若是没人在背后推动的话,五年前的案子哪里是这般容易被推翻重审的?可是究竟是什么人,在帮自己重翻了当年的旧案呢? 娄大又想起大大出乎他自己所料,莫名其妙便被牵扯进来的云重和乔川,心头只觉惶然。 断头饭吃了,送行酒喝了,早有衙役上前将二人重新绑了,二人也不做无谓的挣扎,只是在绑完之后,有衙役拿了头罩,一人一个,分别罩在了二人的头上的时候,二人这才觉得情况不对劲,娄大当即就惊呼出口:“你们要干什么?” 那吏官冷笑了一声,道:“你们不是连死都不怕的人么?这会子叫什么叫?” 封流年道:“这位官爷,你不是说我娄贤弟当年的案子已经消了么?既然案子消了,我贤弟他便是无罪之身,你们……” “有罪没罪岂是你们自己说了算的?老子现在给你们两个选择,要不你们自己给老子乖乖闭嘴,要不让人塞住你们的嘴巴强行给你们闭嘴。” 娄大被人押着出了府牢,因头上罩了头罩,他是什么也看不见,只感觉走了很久之后,他就被丢进了一辆马车之内,然后马车启动,哒哒的朝前急驶而出。 娄大好不容易从马车里爬了起来,他手脚被捆,也摘不去头罩,但能感觉出马车应该不大,而且车上也不像还有其他人的样子,也就是说封流年并没和他待在一起。 这般行了近一个时辰马车才慢慢的停了下来,娄大估摸着马车的速度,急行了这般久,只怕早已经出了京城了。 有两个人上了马车,将娄大直接拖了下来,然后直接将他的绑给松了,头罩给摘了。 在头罩中呆久了,这忽然摘了头罩,娄大是下意识的伸手遮了双眼,待眼睛慢慢适应了外面的光线,这才让开了手,朝四下望去。 “娄大先生,别来无恙啊?” 脆生生的声音忽然从身前响起,娄大浑身一震,循声望去,就见前面数步之外有一座凉亭,宜儿怡然自得的坐于其中,溅泪惊心分侍两侧,绿芙银谷则近身立于其后,都正淡淡的朝他望来。 娄大只觉脑际轰然大开,一时之间之前百思不得其解的疑惑顿时豁然开朗,到了现在,哪里还不明白那个请动了云重乔川,替他平了五年前的冤屈,甚至将他和封流年投进大牢的幕后之人究竟是谁了?亏他之前一直自诩算无遗策,借助宜儿予他的资源进行自己的复仇计划还当宜儿傻乎乎的浑然不知,这到头来,自己的这一连番动作手段只怕早就落在了人家的眼里,偏偏自己还如小丑一般跳上跳下的折腾,到真是讽刺之极。 之前他曾花精力去调查过宜儿,这般的大户小姐在他眼里不过就是胎投得好,身份贵重一些罢了,论能力心机,哪里能有出彩的地方?虽然有传言说云平长公主想要收她为干孙女,不过这在他看来,不过是宜儿运道好了一点,巴结上了人家长公主殿下而已。这般的一个深闺女子,娄大开始哪曾上过心?只道他只需随便使些手段,必将她骗得团团转的。 如今娄大哪里还敢这么想?只觉眼前这富贵小姐虽然是巧笑嫣兮,看上去纯洁无邪,可落在他的眼里,却如雾里看花,根本窥不到其真颜一般,心中忐忑不安。 进了凉亭,娄大跪倒在地,揖首道:“奴才给小姐请安。” 宜儿笑了笑,道:“先生起来吧,先生于我行此大礼,我还真怕自个消受不起。” 娄大一怔,如今他的身契还在宜儿手上,论理他便是宜儿的奴才,宜儿是主子,这奴才向自家主子行叩拜大礼本是寻常,宜儿故意这般一说,显然是意有所指了。娄大心中明白,哪敢起身?只道:“奴才知道奴才罪该万死,小姐要惩要罚,奴才都甘愿领受,不敢有半句怨言。” 宜儿也不说话,给溅泪使了个眼色,溅泪便从怀里掏出了娄大的卖身死契,递给了娄大,娄大哪里敢接?颤声道:“小姐这是作甚?” 第162章:封流年 宜儿轻轻一笑,道:“尽管当初你签这身契,可能心中存了别样的心思,并非是诚心实意,不过好歹在名义上我们也算是主仆一场,我今日过来见你,也正是看在这点情谊上,专门过来送一送你。” “送我?”娄大有些疑惑,又见这荒野间,除了四周宜儿带来的护卫外,不见一个别的人影,心中莫名有些畏怯,壮着胆子向宜儿望去,道,“小姐想把奴才送去哪里?” 宜儿道:“我还了你的身契,天大地大,你想去哪便去哪,也没人拘着你。只是你要知道,五年前的贪公案虽是为你平了反,正了名,不过一年前你逞府牢大火,协助封流年逃狱,并伪装其被火烧死的事情如今已捅了出来。我将你从牢里捞出来,放你走已是全了我们主仆一场的情分,只是这京城只怕你是待不下去了,至于以后……” 娄大咬了咬牙,道:“小姐真要放奴才走?” 宜儿看着娄大道:“你说呢?” 娄大思索片刻,道:“奴才斗胆,敢问小姐,封大哥逃狱的旧事之所以被捅了出来,可是与小姐有关?” 宜儿暗赞这人反应到快,面上淡淡一笑,端了身旁的石几上茶盅,轻泯了一口,道:“你这是准备找我兴师问罪?” 宜儿这话等于是承认了封流年的事就是她做下的。娄大是早有这个猜测,此时实实在在的从宜儿口里得了答案,却仍是止不住呆了一下,连忙扑倒在地,道:“奴才不敢,只是这些事都是因奴才而起,也全是奴才一个人做下来的,封大哥他,他是无辜的,小姐怎能……” “无辜?”宜儿冷笑了一声,道,“你若跟我讲无辜的话,那我到想问问你,你假意卖身于我,用我的银子,借我的名义,却瞒着我策划自己的复仇大计,那我又算不算无辜?你为了复仇,不惜在我的铺子开张的时候选择发难,结果却不温不火,就只有这点程度,我还想问问你,若没有云家大公子和京兆府乔大人的推波助澜,你想将郭胜蒲良拉下马,究竟是存了几分把握?哼,倘若你对付不了郭胜蒲良,到时候你拍拍手走了,却留下秦风来面对一个推官和一个大顺钱庄二掌柜的报复,你说我只不过是想找一个好掌柜,并对他信任有加,到头来却落得这样的局面,我冤不冤,我又无不无辜?” 娄大面色惨白,道:“奴才知道,归根结底都是奴才的错,奴才万死不敢求小姐原谅,只是封大哥,他……”说着话,娄大以头叩地,颤声道,“奴才是死不足惜,只求小姐救封大哥一命,奴才求您了!” 宜儿淡淡笑道:“你要求我救人,那你想用什么筹码来求我呢?” 娄大原也是无计可施,又通过这整件事见识了宜儿的神通广大,这才想试着求一下宜儿,看宜儿能不能想办法救封流年一命,可是如今听宜儿的意思,竟似有十足的把握一般,不免一震一下继而大喜,连忙道:“小姐若能救封大哥,奴才但凭小姐处置,是杀是剐,奴才绝无怨言。”宜儿看了娄大道:“你这脸皮到够厚的。我若想杀你剐你,你觉得还需要征得你的同意么?” 娄大见宜儿神情,忽然福至心灵,当下跪在地上重重的向着宜儿磕了三个响头,道:“奴才早已卖身认主,今生便是小姐的人,小姐让奴才生奴才便生,小姐让奴才死奴才便死,今后必唯小姐之命是从,再不敢自作主张,欺瞒小姐了。” 宜儿就道:“听你这意思,你是想继续跟我了?只是有前车之鉴,你说我凭什么相信你现在说的便是真话呢?” 娄大道:“奴才不是那起子没心没肺,忘恩负义的小人,小姐之前对奴才如何,奴才心里敞亮着呢,只是奴才一时鬼迷了心窍,负了小姐的期望,若小姐能再给奴才一次机会,奴才,奴才愿意对天发誓,奴才……” “行了。”宜儿轻喝道,“发个誓顶什么用?我也不妨坦白的告诉你,我手上现在确实缺人,要不然,你以为以你瞒着我犯下的事,我会只让你在牢里待了三天就放你出来了么?” 娄大一怔,心道果然,他和封流年会被拿进府牢,果然是宜儿为他的自作主张而给的惩戒,这般想明了之后,心头又是深深的震撼,那可是京兆府的府牢,那可是京兆府尹,正四品的京官大员,眼前这位青湘侯府的小姐,他卖身的小主子,究竟是哪里来的能量,竟然能指使得动京兆府尹,竟然能将京兆府的府牢当成自家的菜园子一般,想拿人进去就拿人进去,想捞人出来就捞人出来! 宜儿见他满面的震惊,心中有数,又道:“你虽有过错,我到是起心准备先记在一边,许你个将功折过的机会。当然了,也正所谓强扭的瓜不甜,你有这样的心,我再给你这样的机会,你若并不是真心情愿要留下来跟我,我自也不会勉强于你。” “奴才愿意,奴才愿意。” 宜儿道:“愿意就好,只是有些话我还是要说在前面,秦风开张那日那般的事情,仅此一次,我的耐心有限,若还有下次,我也不是泥糊的菩萨,心慈的观音,到时候你可也别怪我这个做主子的翻脸无情!” 娄大自是慌忙满口应了下来。 宜儿便吩咐了一声,溅泪拍了拍掌,不消片刻,又有一辆马车驶了过来,罩着头罩的封流年在两名护卫的推押下下了马车,进了凉亭后才被摘了头罩。 娄大和封流年相见,自是少不了一番惊喜,只是二人顾忌宜儿几人,才不致太过欣喜忘形。 宜儿道:“想必在来的途中,已有人对封先生说过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了?” 封流年点头,抱了拳道:“我知道我是被小姐的人抓进府牢的,不过我不怪小姐,相反,我还要感谢小姐。” “你是想说那晚的烟花的事?” 封流年摸了摸头,道:“原来小姐早就知道了,嘿嘿,不错,临死前想看一场烟花盛会的是我那老娘,那银子终归是小姐出的,我谢谢你。” 宜儿笑了笑,到没想到封流年竟是如此憨直的一个人,便道:“那银子是你这义弟的卖身钱,到和我没什么关系,你要谢,去谢他就是。至于你,我虽将你从府牢里捞了出来,但你自己当知自己事,当年的三条人命却是抹不掉的,我这也给你两个选择,你从中选一个吧。” 娄大听宜儿这般一说,自是大喜,封流年也是一怔,道:“小姐请说。” 宜儿道:“这其一,我资助你些银两,你离开京城,有多远就走多远,隐姓埋名,浪迹江湖去。” “其二呢?” 宜儿笑了笑,道:“我早就说过,眼下我手底下缺人,你若不愿意离开京城,我也可以为你安排一个新的身份,让你先在京郊的瞿州府安顿下来。我也不怕明说,你的身手武功,让我眼馋得很,要是你愿意投靠于我,我会在瞿州府为你开一间武馆,也算是圆了你多年的夙愿。” 封流年一怔,他自幼拜在絮柳门陈阿泰陈老英雄门下习武,艺成之后,便一心想要开一间自己的武馆,只是因为各种原因,一直没能如愿,到后来因为江湖恩怨仇杀,絮柳门在一夜之间惨遭灭门,恩师一家十三口,无一幸免,至那之后,封流年想开武馆的心便越发的急迫起来,因为除开他自己的心愿之外,他更想让恩师这一门的武艺能够后继有人,流传下去。 这本是封流年藏在心里的秘密,他没有想到宜儿竟连这些事情都知之甚祥,一时心头虽是诧异,却是禁不住宜儿抛出来的诱惑,急声道:“小姐当真愿意为我开间武馆?” 宜儿笑着反问道:“封先生觉得我在开玩笑?” 封流年大喜,当下作揖深拜道:“小姐大恩,封流年没齿难忘!” 宜儿微微颔首,道:“你愿意就好。还有一点,封流年这个名字你怕是不能再用了。” 封流年愣了一下,照他的意愿,自然是想以封流年这个名字去开馆授徒,只是事情摆在这里,再明显不过了,他想要留在京城保住性命,只能改名换姓,别无他途了。 封流年想了想,单膝半跪而下,向着宜儿拜道:“小姐真愿如此助我,对我来说,何异于再生父母,我封流年别的没有,只有这贱命一条,从今往后就交给小姐了,小姐若不弃,我愿如娄贤弟一样,卖身为奴,从此奉小姐为主,绝无二心。” 宜儿笑道:“封先生掷地有声,既许了此诺,到合我意,先生请起。” 宜儿说话间,溅泪惊心已一左一右上前,要扶起封流年,封流年见二人的动作,已看出端倪,当下故意不起,反向下拜去。 这一来,三人便较上了暗劲,溅泪惊心使足了全力,却无法将封流年扶起分毫,不禁心中皆是大惊,而比起这两个丫头,封流年心头的震惊却是更甚,他近乎已用了八成劲道,才堪堪化去溅泪惊心加在她身上的扶力,他若想继续深拜而下,却是不能了,心中不免重新有了计较。 第163章:及笄 宜儿身边随便跟着的两个丫头就能有这样的实力,这样的主子哪会是寻常的闺阁小姐?之前他还念念不忘那个在黑暗中偷袭他的人,甚至还一直在怀疑,那样的高手当真会是眼前这个娇滴滴,柔柔弱弱的绝美小姐的人么?只是如今试了溅泪惊心的手段,心里哪里还有怀疑?不由得在惊诧之余,又对宜儿产生了一阵发自心底的畏惧。 一年前封流年逃狱的事实际上根本没有文书留底,也就是说,姜宥和宜儿只借用了一下京兆府的府牢,至于里面关的是什么人,犯的是什么事,外人根本不知道。所以娄大协助逃狱的这个罪名也就根本是不存在的,娄大是无罪一身轻,宜儿让他回燕子街去,继续作他的秦风文具铺子的大掌柜。而封流年,毕竟当年的事闹得太大,宜儿便为他重新安排了个身份,留了他的姓,改名封琅,打发他去了瞿州府,当然,瞿州府那边宜儿早安排了人接应,至于武馆的事,却是急不得的,得等到封流年在瞿州府生活一段时间,有了些名气声望的时候再着手筹划这些事情。 安排好了娄大和封流年的事后,在回城的途中,绿芙银谷显然是发现宜儿的心情大好,绿芙便打趣道:“小姐偏心,不就是得了两个家奴么,当年我们几个跟小姐的时候,也没见小姐这般开心的。” 宜儿白了绿芙一眼,点着她的头道:“你这蹄子,什么东西都要拿来比一下,是不是我多看了谁两眼,少看了你一眼,你也要在我面前啰嗦半天才肯罢休啊?” 绿芙道:“那是,凭啥小姐不能多看奴婢两眼呢?不过有一个人奴婢却是不敢和他比,小姐就是把眼睛放在他身上,奴婢也不敢吃味争比的。” 宜儿呀道:“你这蹄子也有怕的人么?是谁啊,居然能让我家绿芙都不敢随便招惹?” 绿芙就嘻嘻笑道:“奴婢不敢说。” 宜儿见她模样,脑中一转,已猜到这丫头在说什么,当下嗔道:“你个死丫头,在想什么呢,居然敢作弄起你家小姐来了,小心我撕了你那张小嘴,看你还敢不敢胡说八道?” 绿芙哪里害怕?故意惊讶道:“奴婢哪里敢作弄小姐?奴婢说的是我家夫人,小姐孝顺,就是多看了夫人几眼,奴婢自然是不敢争比的。咦,小姐的脸咋这么红呢,嘻嘻,小姐是想到哪里去了?莫非,是在想什么世子爷不成?” 宜儿大恼,扑了过去,嘴里道:“银谷你给我抓住这蹄子,我今天非要撕了她的嘴不可,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寻她小姐我的开心?” 三人在车厢内笑闹了一阵,到不想急行的马车渐渐的慢了下来,到最后竟是干脆停了下来,绿芙掀帘,早见溅泪骑了马过来回禀,却是前面有数辆马车的车队,其中有一辆的车轱辘坏了,瘫倒在了路旁,围了一大群人,正在检修,是以阻了道路,那些人显然也是看到了宜儿的马车,正慌里慌张的朝路旁移车,好让宜儿先过。 宜儿也不急着赶这点时间,遂也不以为意。少顷,有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公子走了过来,在宜儿马车面前作揖施礼道:“因某家的马车坏了,到耽误了小姐的时间,小生宋凡这里向小姐赔个不是。” 这人年纪不大,人到是沉稳,不疾不徐,不卑不亢,只是听口音明显是外地的口音,想是刚从外地赶往京城的,这眼看着就能望见京城的城墙了,他的马车偏在这个时候却坏在了路上,宜儿都不知道该说是他的运气好呢,还是不好? 宜儿道:“出门在外,哪能事事顺遂?公子不用介意,反正小女子也不急着赶时间,权当马车坐久了,乏了,在此休息则个。” 宋凡听宜儿这般一说,便感激道:“真是多谢小姐体谅。小生冒昧过来叨扰小姐,其实还想厚着脸皮想请小姐帮个忙,小生不胜感激。” “公子请讲。” “我们一行人从雍州过来,路途甚远,随车携带的备用轴瓦已用完了,如今那马车正是轴瓦坏了,因没有备用,所以是一筹莫展,小生……” 宜儿不待她说完,径直将车帘掀了一道缝,向车夫扈三道:“三叔。” 扈三会意,点头道:“回小姐,我们到是有一副备用轴瓦,只是不知道和这位公子的马车是否匹配?” 宜儿道:“那你随宋公子过去看看吧,若他们的车能用,就拿我们的先给他们换上应应急。” 扈三领命,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宋凡却在这个当儿,透过车帘掀开的那道缝看见了宜儿的半边侧脸,心中一呆,慌忙别开头去,向宜儿行礼道谢后领着扈三去了。 不消片刻,宋凡随着扈三再次行了过来,这次却是那马车已换上了扈三拿过去的轴瓦,已经能驱动开走了,宋凡心存感激,便以平常轴瓦三倍的价钱付给了扈三,扈三不敢乱接,宋凡便跟过来欲要再次向宜儿致谢。 宜儿笑着对扈三道:“三叔,宋公子既要给,你便按正常轴瓦的价格收着就是了。” 扈三应了是。 宋凡就道:“不瞒小姐,那辆马车上坐的是小生六十岁的母亲,因舟车劳顿,身子已有些不适,小生原想着用其他的马车先送她老人家去京城安顿下来再说,只是她坐惯了那马车,坐其他的车恐更加不适,这才一筹莫展,有些心急的。小姐仗义相助,何异于雪中送炭,帮了小生大忙了。刚家母也说了,得好好的感谢小姐的援手之恩,若小姐只收下一副轴瓦的费用,小生这……” 宜儿轻笑,道:“举手之便,公子何需如此介怀?再说了,公子刚送了一个雪中送炭的赞誉于我,小女子正受用着呢,这要是多收了公子的银钱,怕公子这赞誉就成了名不其实了!” 宋凡一怔,随即也笑道:“小姐雅致,到是小生落了俗了。”说完,再次向宜儿行礼致谢,转身去了。 对于这个宋凡,宜儿本想着萍水相逢,以后重逢的机会怕是极小,到不曾想到,只过了几日,她便再一次的看到了这个彬彬公子。 过了六月,进入七月之后,天气越发炎热起来,太阳火辣辣的直射大地,除非迫不得已要出门讨生活的人外,平常人皆是早晚出出门,平时大部分的时间皆躲在家里纳凉,那些个有条件的,该用冰的都在屋子里堆上了冰盆,更有甚者,领着家人,直接去了乡间的别院里避暑。 就连当今圣上启明帝,最初也是准备去到荨东山的避暑山庄住两个月的,只是太后的病体初愈,不宜舟车劳顿,这才作罢。 而宜儿和李氏,自打进了七月,却有些忙碌了,初三是钟泞及芨,初四便是云瑶,而初九又是侯府四房的杜晋瑶的及笄礼。长房和四房的关系虽有些僵,不过面上的礼却是失不得的,所以等于是一入七月,宜儿这边便得准备三份及笄礼,好在钟泞云瑶的她早就开始着手准备了,亲手为二人一人绣了一副四季皆宜的百花争艳屏风,只是给云瑶的屏风上她着重绣了寓意天真烂漫的仙客来,而给钟泞的屏风上重点绣的却是古灵精怪又不失童真的雏菊! 而给杜晋瑶的就简单多了,青桐巷外面就是珠宝首饰一条街的皇城大街,宜儿择了个日子,随便去选了一件飞燕点水的朱钗也算应景了。 钟家虽算不得钟鸣鼎食的大家族,不过钟泞的父亲钟离望位列九卿之一,又掌管大理寺,深得启明帝倚重,而云家乃是响当当的豪门大户,自不必说,这两家的小姐及芨,那场面自是盛大。而如宜儿事先预想的一样,钟泞的及芨礼上,钟离望当众宣布了钟泞和朱由检的婚事,声称两家已纳采纳吉,正在商讨具体的婚期。 这消息一出,事先不知情的人自然是大跌眼镜,本来以钟离望的官位权势,自有无数世家公子期盼着能和他联姻的,只是钟离望这个人,性子有些古怪,看似吊儿郎当,实则精明的让人生畏,也有人曾在他面前透露了想要联姻的意思,可都被他推太极似的给挡了回去,众人不由得就在猜忖,这人究竟是想要将女儿嫁给什么权柄贵门的时候,却哪里想到在钟泞的及笄礼上,他便宣布了如此令人瞠目结舌的重磅消息。 朱由检是谁?好多人就是有些印象也仅仅是停留在启明二年的探花郎上,这人家世如何,人品怎样,说到底还真没有几个人了解清楚。当然,对当年北开城的唐王贪墨案有些了解的人大致知道当年北开同知朱贵的事,就对这事越发不解了,这朱由检不仅没有家世依仗,甚至还是个罪臣之后,钟离望千挑万选,怎么会择了这般一个无权无势的‘乘龙快婿’的呢? 第164章:不请自来 因朱由检上面只有母亲田氏,田氏又是属于那种温柔尔雅的一个人,性子慢吞吞的,那些个面上应酬打点的事情多是朱由检亲自应付,他本生得俊逸,谈吐之间更是风趣自然,在面对铺天盖地的恭贺声中,依旧面不改色,不卑不亢,不急不躁,隐有大家子弟的从容镇定。人们这才发现,钟离望的眼光果然独到,选的女婿虽说家世不显,不过这人才气度,到真是没什么可挑的了。 在内房中,待长辈夫人些都出去后,宜儿便随着云瑶打趣钟泞,钟泞也不羞不恼,只道:“我好歹也是及笄礼上才定下的亲事,小瑶儿你两三岁的时候就定了亲,你还好意思来笑我。我可是听说了,你那未婚夫婿和未来的婆婆特意千里迢迢从雍州赶过来,就是要为你送上及笄礼的,大抵明日我也就能见到我那未来的妹夫了,到时候,看我不好好的捉弄捉弄他才怪。还有飞鸢姐姐你,我和小瑶儿都订了亲,独独你还没动静,敢情是喜欢飞鸢姐姐,上赶着想将飞鸢姐姐娶回去的人实在太多了,姐姐是不是挑花了眼了?要真是这样,说出来,也好让我和小瑶儿给姐姐参考参考的好啊。” 云瑶和宜儿加起来在口舌上也说不过钟泞,这妮子天不怕地不怕,什么话都能说得出口的,偏偏她天真烂漫,即便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旁人见她一副粉雕玉琢的模样,也恼不起来,是以宜儿举手投降,道:“行了行了,我错了,我不敢笑你这个嘴角厉害的了,行了吧。不过你刚才说瑶儿的……” 钟泞嘻嘻一笑,道:“飞鸢姐姐,你还不知道啊?我可是听到了确切的消息,那人也就是前几天才到的京城,现在,可就住在……” 云瑶扑上前去挠钟泞的痒痒,气呼呼的道:“我叫你说,我叫你说。”二人闹作一团,嘻嘻哈哈的,哪里还顾得上回答宜儿的话? 宜儿不禁想起之前在城外遇到的宋凡,从雍州过来,又姓宋,时间上也吻合,不会这般巧,这宋凡难不成就是云瑶的未婚夫婿? 事实上,宜儿还真是猜对了,第二日在云瑶的及笄礼上,她果然就又见到了宋凡。 宋凡曾通过掀开的轿帘一角看见过宜儿的侧脸,此次再见,很自然就认出了宜儿,宋母听说宜儿便是那日让出轴瓦的小姐,顿时拉着宜儿的手,当着李氏的面着实的将宜儿夸了一通。 本来这及笄礼也是波澜不惊,正礼过后,女宾或留在屋内谈笑作耍,或三倆结伴出来逛院子作耍,云瑶今日是正主子,自然不能同以往一样满院子的飞闹,瞿氏将她拘在身边,陪着宋母以及几位夫人在屋中闲谈,宜儿见那宋母慈眉善目,看向云瑶的眼光也是满意之极,又是带着笑,心中到为云瑶遇上这样的准婆婆而高兴,而宋凡言谈知礼,举止识仪,是个不折不扣的谦谦君子,和云瑶极为般配。宜儿替云瑶高兴,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到也难得了,这妮子平日里一副一惊一乍坐不住的性子,这会子到晓得正襟危坐了,脸上多了一抹潮红,却是有几分害羞的样子了。 至于男宾,多是去了飒风台那边,据说那边有一个极大的演武场,男子好武,到是一个去处。宜儿到云府是来过两回,不过都是在内院见云瑶的,飒风台那边到是没有去过。 有快嘴的丫鬟传了话回来,说飒风台那边的世家公子们正在玩投壶的游戏,好些个平日难得一见的公子哥都参与其中,一时间就吸引了很多小姐的注意,纷纷往飒风台那边去了,就连钟泞也是找了个机会,连招呼都没和云瑶宜儿打,就偷偷的跑了出去。 这下云瑶可坐不住了,坐在绣椅上是如火烧了屁股一般,怎么坐怎么别扭,时不时的还抽眼朝外边望去,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宜儿见了好笑,生怕这妮子今日没去看成热闹会被憋出什么个好歹来,遂起了身,正想着如何寻个借口好将人给带出去,就见宋凡大大方方的行了过来,先对着云瑶微微倾身,道:“云瑶妹妹,那边飒风台上想来极是热闹的,妹妹若不嫌弃,可否随我一同过去看看?” 这二人是早有婚约,加之宋凡又是如此正大光明,大大方方的相邀,到没人觉得他孟浪唐突,反给人一种芝兰玉树,坦坦荡荡的感觉,在场的夫人全都微微颔首,心道这雍州宋家教出来的子弟果然不同一般! 云瑶正想着如何出去呢,宋凡此举,无疑是想睡觉了有人递枕头,遂大喜之下,几乎是无意识的就点了头,可点完了头,才觉得有些不妥,粉脸一红,从椅子上跳起来,一把抱住了宜儿,道:“飞鸢姐姐,你还没去过飒风台吧,今日瑶儿作你的向导,引你过去瞧瞧吧?” 宜儿正暗赞宋凡细心,又愿意由着云瑶的性子,想来将来二人成婚之后,这宋凡必会是个合格的丈夫,心里头正替云瑶高兴呢,冷不防这妮子过来要缠她一起过去,不由得便怔了一下。 宋凡也道:“杜小姐若也愿一同过去,自是再好不过了。” 宜儿不好推辞,又想着云瑶这妮子看着是个疯疯癫癫的,底子上却是个脸皮子薄的,她若不去,指不定这妮子还真有些不敢和宋凡同行,遂点了头。 云瑶大喜过望,转头向她母亲云大夫人瞿氏望去,那宋母就在旁边笑呵呵的道:“大夫人就由她去吧,小姑娘家的,年纪小,自是喜欢热闹的。大夫人或许不知,我家凡儿下面还有一个小丫头,那整日里是皮得昏天黑地的,我起心想拘着她,可我家老爷却是不依,还说这小姑娘就应该有小姑娘的模样,若都像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老婆子,成日的死气沉沉,哪里还有小姑娘家的朝气了?” 宋母这是在给瞿氏吃定心丸呢,扯了她家幼女的由头在向瞿氏表示将来她家娶了云瑶后,会由着云瑶的性子,不会过多的拘着束着云瑶的。这话里的意思瞿氏自然听得出来,面上就带了笑,瞪了云瑶一眼,道:“不准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来,你要知道,今日你可是主人家,你宋凡哥哥和杜小姐都是客人,切莫……” 云瑶哪里还听得下去,拉着宜儿就往外跑,边跑还边道:“母亲放心,这不还有鸢儿姐姐在么?母亲信不过女儿,总信得过鸢儿姐姐的吧?” 云瑶话刚说完,从屋外又跑进来一个丫头,因跑得急,差点就撞上云瑶了,那丫头大惊失色,慌忙跪倒在地,连称恕罪。 云瑶一把将那丫头提了起来,急道:“你跑得这么急,可是飒风台那边又出了什么情况?” 那丫头惊魂未定,又见云瑶没有责怪她的意思,遂壮着胆子点了点头,道:“宁国公世子来了。” 宁国公世子来了? 这自然是大得顶天的大事,也难怪这丫头慌里慌张的,差点撞到云瑶的身上去了。只是瞿氏心里有些奇怪,她们云家和宁国公府谈不上交情,往日里更没有什么人情应酬上的往来,今日不过是云瑶的及笄礼,怎么到把这尊大佛给招来了呢? 就有人又在想了,往日里,无论是哪家请宴摆席,红白喜事,何曾见过这位爷赏过面子,亲来赴宴的?可是个把月前,京兆府尹乔府的寿宴上,这人就曾露过一次面,如今云家不过是个小姐的及笄礼,这人竟然也不请自来了,这究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么?也太过不可思议了点。 宜儿心里却清楚,上次去乔府,这人是为了她去的,这回多半也是如此,只是上次这个人对她来讲,只能算是半个熟人,还需绞尽脑汁的制造机会与她相见,而如今,二人早已情投意合,照理这人已不用利用这些机会过来与她相见才是,那他冒冒然跑来云府却又是为何呢? 宜儿是想不明白,不过待他们几人赶到飒风台的时候,第一时间便察觉出了现场的气氛有些不对。 飒风台上有一株很大的合欢树,四周围了很多的公子小姐,而在中央,姜宥负手而立,举止潇洒,神情轻松,最让人吃惊的是,他头上蒙了面巾,遮住了双眼,双手各执一支投壶用的箭矢,忽地抬手,双手随意朝后扔去,说也奇怪,他蒙了眼,又似浑不在意的这般胡乱一扔,那箭矢却像是长了眼睛一般,准确无误的直穿入壶口双耳之内。 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惊呼,更有人拍手叫起了好。 姜宥扯掉蒙眼的面巾,看向一边脸色有些难看的云玹,淡淡的道:“五公子,该你了。” 云玹咬了咬牙,紧了紧手中的箭矢,试了几次,终于随手一丢,叹道:“世子爷神乎其技,我自叹弗如。” 姜宥四顾扫了一眼,就看见宜儿和云瑶宋凡已走了过来,他目光稍稍在宜儿的身上多停留了数秒,面上虽没什么表情,宜儿却在那数秒之内感觉得到他眼底的柔情。 第165章:晕厥 姜宥道:“我听说五公子自幼身体便羸弱多病,投壶虽是游戏,却来自射礼,想来以公子的身体,不精于此也不足为奇,说到底,还是我胜之不武了。” 姜宥不说这话还好,这话一出,云玹的脸上更挂不住了,投壶虽起源于射礼,不过随着发展,早成了贵族妇人小姐的日常游戏,从站步到铜壶不过十步开外,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姐稚子都能投中,更何况他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了。而且姜宥投壶不仅蒙了眼盲投,还背向着铜壶背投,如此他尚弃箭认输,姜宥反说是胜之不武,他就是涵养再好,面上也是变了色。 谁知姜宥的话还没完,斜瞥了云玹一眼,又道:“五公子乃是启明二年钦点的二甲进士,不通莽武,精于文墨,到也情有可原。不像本世子这等粗人,大字也识不得几个,我记得幼时被家父逼着读书,读到列子,汤问的时候,里面有一个故事到是有趣,说的是两小儿辩日,孔子不能决,我也糊涂至今,故想请教一下五公子,究竟是日始出时去人近,还是日中时近也?” 这小儿辩日的故事大致是说孔子东游,遇两小儿争辩,一个说日出时如盖,日中如盘,以近看物大,而远观物小为由说太阳刚出的时候离人近。而另一个说日出时温低,而日中时温高,以远蒸温低而近烤则温高为由说太阳刚出时离人远。孔子听后,不能决断。 姜宥这骤然发问,一下子便让四周的气氛越发的凝重起来,明眼人也都算是看出来了,这宁国公世子哪里是真心过来贺一个云家小姐的及笄礼的,这根本就是过来挑衅的,而且针对的还是云家这位精贵非凡的五公子! 就有人在想,也不知道云五公子是在哪里得罪了这位世子爷,也真算是倒了大霉了,这世子爷是什么人啊,早些年那可是京城的一霸,谁敢上前招惹?前些年北漠大战,这位爷大放异彩,立了大功,亲得启明帝盛赞,人也算是沉稳了下来,不再到处去惹是生非了,不过人家老子宁国公位高权重,人家自个又深得启明帝宠爱器重,加之他脾气暴躁,是个无法无天的主,等闲人等又有谁敢在他的面前造次?不夸张的说,被这位爷惦记上了,只怕以后的日子是不会好过得了啦! 想通了这些事,便有许多人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往场中瞅去。 云玹的脸上白一阵,红一阵,回答不上来,其实这也怪不得云玹,姜宥明面上问的是列子,汤问里的故事,好像探讨的是文采学问,实际上这太阳什么时候离人近,什么时候离人远,不过是个自然现象,算是自然科学的范畴,和文采学问哪里沾得上了什么边?偏偏他引经据典,又列了书名,竟让云玹一时反驳不得,极为尴尬。 宜儿几人早已走了过来,对这里的事情也大致搞清楚了,宜儿便皱了皱眉,姜宥这家伙哪里会无缘无故的跑来难为人家五公子云玹?分明就是得知云玹对自己有意,存心过来挑事的!她到没想到,这家伙的醋味竟这般大,一时心中的感觉怪怪的,有些作恼却又有点甜丝丝的味道。 一人笑着打了个圆场,道:“世子爷这问题问得妙,只是当年连孔圣人也不能决断,我们这些后辈凡夫又如何能够越得过圣人去呢?” 姜宥侧首,见说话的是云大公子云重,便冷笑了一声,道:“孔夫子开创了儒家先河,被后人尊为圣人,自然有他为人称道的地方,不过,古人毕竟是古人,鉴于其时的社会水平,有些东西不理解也是有的,我们经历了上千年的摸索发展,难不成还要事事低那些茹毛饮血的老古董一头,他无法决断的东西我们就要永远停步不前不成?” 云重一怔,其实不止云重,就是在场的所有人都有些瞠目结舌,盖因姜宥这话说得太过惊世骇俗,要知道自古以来,文人对孔夫子奉若神明,何曾有人想过要在学识认知上超过这位伟人巨匠?是以姜宥这话一出,众皆愕然,半响没人回过神来。 少顷,就听有人拍掌赞道:“世子爷这番言辞当可谓震聋发聩,实为给了我等这些只知死读圣贤书的呆儒穷酸一记当头棒喝,小生受教了!” 率先说话的竟是宋凡,不过接下来不管是从心底赞同还是不赞同的皆纷纷附和赞赏,更有甚者,还大声喝起采来。 云重面色有些难看,只随了一句:“世子爷当真不愧为我大辉的少年战神,云重佩服。” 姜宥却看向了云玹,道:“我听说云府已向东山侯府纳了采,有意为五公子求娶东山侯府的九小姐,听闻那贺九小姐生得是花容月貌,国色天香,五公子当真是好福气。” 云玹呆了一呆,他尚没从姜宥刚那惊世骇俗的话语中回过神来,又听见姜宥提起了此事,呆愣一下,一抬头,竟看见宜儿陪着云瑶站在边上,此时正抬头朝他望来,顿觉心中一阵绞疼,张了张口,却是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忽地头一歪,竟直挺挺的倒了下去,众皆大惊,云重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扶抱住了云玹,见云玹竟似晕厥了过去,大骇下,慌忙让人去请大夫。 飒风台上乱作了一团,到下人过来将云玹抬了下去,众人这才慢慢散去。 宜儿担心云玹,并没随众人而去,她陪着云瑶一道去了停柳院,就看见程畴急匆匆的走了进来,对四周的人浑若未见,直接进了正屋,云瑶心里担心,也跟着进了屋,宋凡向宜儿行了一礼,也跟了进去。宜儿终归是未出阁的小姐,不好进屋,便在屋外候着,却是不经意间回头的时候才发现,姜宥竟也跟了过来,此时正黑着脸站在一旁,浑身上下宛若凝结了一层寒冰,即便在酷暑之中,一眼过去,也让人禁不住激灵灵的连打几个寒颤,那神情,就差没明晃晃的写着“生人勿近”四个大字了。 宜儿有些无语,她本来正恼着这家伙不分轻重跑去刺激云玹,将人都害成这样了,却不知这家伙又是在那生哪门子的闷气,她瘪了嘴,转了头,也不去理他,到是她身边的银谷溅泪被吓得够呛,立在宜儿身后,身躯禁不住的轻颤,连大气都不敢出。 飒风台那边的事情早就惊动了云家的长辈,只片刻功夫,云家大爷云仲邦和瞿氏就赶了过来,瞿氏是直接进了正屋,云仲邦见姜宥站在屋外,终是不敢怠慢,上前试探着搭讪说话。 姜宥此时哪有心情应付云仲邦,只淡淡的回了一句:“大老爷还是先进去看看你的宝贝儿子的好。” 云仲邦虽没和姜宥打过交道,但向来知道这位爷性子古怪,他只是搞不明白,他的那位宝贝儿子究竟是在哪里得罪了这位爷?眼下他又确实有些担心云玹的身体,便向姜宥告了罪,又向宜儿点了点头,这才进了屋。 姜宥又看了宜儿两眼,忽然伸手指着溅泪,道:“你过来,爷刚崴了脚,你扶爷出去。” 这人哪里会是什么真崴了脚?只是这会宜儿哪里有功夫去理他,溅泪见宜儿没什么反应,想了想,到底不敢违了这位爷的话,走上前去,扶了姜宥朝院子外面去了。 临走之前,姜宥又看了宜儿两眼,见宜儿压根就没朝他看来,更别说有什么关切上心的眼神了,心里就憋了一肚子气,重重的哼了一声,这才去了。 直过了盏茶的功夫,瞿氏才在云瑶的搀扶下走了出来,宜儿连忙迎上前去,瞿氏拍了拍宜儿的手,道:“劳你挂心了,老五他已没什么事了,你母亲还在外面等着呢,说不得也是牵心着你,你快去看看她吧。” 宜儿点了点头,又见云瑶的眼圈有些红,便抚了抚她的头,对她笑了笑,这才领着银谷去了。 刚出了停柳院,溅泪便回来了,宜儿瞥了她一眼,道:“他说什么了?” 溅泪道:“爷说,七夕节晚上,八宝街,四摊集那几条街会办花灯节,他,他说那晚他在八宝街的崇明楼上等小姐。” 宜儿哼了一声,道:“等我?我又不是他,什么地方都能去,什么祸都敢闯,你去回了他,就说我去不了。” 溅泪垂了头,小声道:“爷还说,若是小姐不去,他就打了长公主的名号,亲自上府上去接小姐。” 宜儿火大,瞪了溅泪一眼,扯着云平长公主的旗号这家伙也不是头一回干了,宜儿想起他的生辰宴那日,这家伙藏在马车里亲自过府来接她的事,心里至今还有些后怕,不由得叹了口气,恨恨的在心中腹诽了一番。 出了这档子事,很多夫人小姐便陆续的告辞而去,宜儿汇合了李氏之后,李氏询问了云玹现在的状况,得知已无碍后才叹了口气,在宜儿身上看了几眼,也领着宜儿起了身,让下人去知会了瞿氏一声,也出了云府,径直回了青湘侯府。 第166章:说客 宜儿知道,李氏这是生了疑,是有话要跟她说的意思了,果然,进了涟漪院,屏退了下人之后,李氏便问:“那宁国公世子今日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无缘无故的跑去找云五公子的麻烦?” 宜儿便有些不自在的笑了笑,道:“娘亲说什么呢?那人是个鲁莽性子,他为何要去寻五公子的不是,女儿怎么会知道?” 李氏瞪了宜儿一眼,道:“你少跟我打马虎眼,别以为私底下那些事情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告诉母亲,瞒着你父亲和我,你是不是和他还见过面?” 宜儿低了头,小声道:“女儿不敢瞒娘亲,下来后女儿的确和他见过几面。” 李氏隐隐有些生气,原想再说些重话,教训宜儿一番的,又见她垂着头,一副做错了事等着长辈训斥的模样,到底是不忍心,遂叹了口气,将宜儿拉进了怀里,道:“你给娘亲交过底,你是不是真的喜欢上他了?” 宜儿想了想,道:“娘亲,其实他并不像外面说的那样……” 宜儿话没有说完,不过李氏哪里还看不出她的心意,又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你既然有这样的心思,娘亲总不致逆了你的意,让你在心底怨恨我这个做娘的不通情理。” 李氏这般说,等于是不反对宜儿和姜宥的事了,宜儿心里高兴,便抱了李氏的手臂,道:“娘亲说的是哪门子的话?女儿怎么会在心里怨恨娘亲呢?娘亲这么说,可是在埋怨鸢儿对娘亲不够孝顺了,鸢儿不管,今日就赖在娘亲这里了,好歹也得等父亲回来,好叫他给鸢儿评评这个理!” 李氏点着宜儿小巧的鼻尖道:“你少给我转了话题,我的话还没问完呢,那宁国公世子既然对你存了心思,为什么他生辰宴那天,华阳郡主会对四丫头表现得那般明显?” 宜儿道:“他又没给他家里面说,华阳郡主估计是自己猜忖,会错了他的心思,所以才……” “他既然有这个心思,又不跟他父母说明,这又是什么意思?” 宜儿瘪了瘪嘴道:“他是个什么意思,女儿怎么知道?” 李氏就道:“你个傻丫头,难不成,你就这样没名没分的和他拖下去啊?他都满十八岁了,换在别人家了,说不定连儿子都抱上好几个了。你既也看上眼了,咋就不多留上个心眼呢?” 宜儿嘻嘻笑道:“这不是鸢儿还小么!” 李氏道:“你半年前就过了及笄礼了,还小?你看看人家钟家丫头和云家丫头,都是在及笄礼上都订了亲,接下来就只等着商量婚期了,而你呢?都到现在了,连点音讯都没有。” 宜儿不依的道:“娘亲,女儿这不是还想要多赔娘亲几年么。女儿可是知道,那俗话都说了,叫娇养的闺女,受苦的媳妇,女儿才不想这么早早的嫁人,去当那受苦的小媳妇呢!” 李氏被宜儿逗乐了,笑着叹道:“你以为娘亲就舍得早早的将你嫁出去啊?可是早嫁晚嫁,到最后还不是人家的人,娘亲就是能多留你几年,还能留你一辈子啊?” 宜儿道:“女儿不管,能多陪娘亲几年就是几年。” 李氏摇着头道:“你少给我嬉皮笑脸的,老实告诉娘亲,他可有说过什么时候上门来提亲?” “娘亲?”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李氏道,“这可是大事,你可不能马虎了。你去告诉了他,我家鸢儿性子好,生得也好,他若迟迟不来提亲,赶明儿我便将你许了比他宁国公府更好的人家去。”想了想,又摇了摇头,道,“不行,我得亲自见见他,问清楚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才行,我家的乖乖女总不能让他就这么不明不白的给拖着了事。” 宜儿有些无语了,要真如李氏说的这样,让她去见了姜宥,那和催婚有什么两样,这往后她可都没脸见人了,不由得嘟了嘴,一副委屈的模样道:“娘亲,您就这么想赶快的将女儿打发出去么?” 李氏骂道:“说什么傻话呢?我不过是想先将亲事定下来,至于婚期,那我还得好生想想再说呢。” 第二日午后,宜儿午休后起了床,绿芙早铺开了书桌,磨了墨,准备侍候着宜儿练字,却见宜儿只穿了一件单衣呆坐在软榻上发呆,不由轻身走了过去,拿了一件披风给宜儿披上,问道:“小姐在想什么呢,想得这般出神?” 宜儿回过神来,道:“没呢,脑子空落落的,也不晓得在想什么。” 绿芙就笑,道:“后天就是七夕了,奴婢听说小姐那晚要去八宝街看花灯会呢,前几日夫人刚刚为小姐做的那件绿彩曳地望仙裙奴婢看刚刚好,小姐穿了那件裙子去逛花灯会啊,肯定是明艳照人。” 宜儿没好气的道:“谁告诉你你家小姐我要去逛花灯会的?我就在家里呆着,陪着母亲,哪也不去。” 绿芙捂嘴偷笑,道:“可是奴婢还听说了,那晚上老爷会带着夫人少爷一起去看花灯的,难道小姐不一起去?” 宜儿知道绿芙是故意绕她,一时气道:“你个死丫头,说话就不能说全啊,父亲母亲和小昱都要去,我自然也是要去的,这还用问?” 绿芙瘪嘴小声嘀咕道:“不是小姐刚才自己说不去的么?这会子到怪起奴婢来了。” 宜儿从软榻上跳起来,就要去打绿芙,绿芙嘻嘻笑着躲开,嘴里还直道:“小姐好霸道,自己说漏了嘴还来责打奴婢,奴婢好冤啊,就是比那七月飞雪的窦娥还冤。” 主仆俩在屋里闹腾了一会,经这丫头这么一闹,宜儿算是彻底从午睡的迷糊里清醒了,人也有了精神,握了笔,开始练字。 这字没写上几个,银锁就进来回禀说二小姐杜向瑜过来了。 经过春芸那事之后,在青湘侯府一干姐妹当中,杜向瑜到是和宜儿走的最勤的,这二人交好在府里也算不得是什么秘密了,杜向瑜是经常到宜儿的秋霞阁来作耍,这会子过来,自然也并不奇怪。 还没进门,杜向瑜便道:“老远都听到你这里闹腾得厉害,又怎么了?难不成是打起来了?” 宜儿笑着上前执了杜向瑜的手,道:“都是绿芙那丫头,一惊一乍的,我正想着好好教训教训她呢,姐姐就来了,莫不成,姐姐是那丫头搬来的救兵,特地过来救她的?” 杜向瑜道:“你啊,好歹也是个做主子的人,这马上就要提亲事说人家了,也该正形一点了,我就纳了闷了,大伯母平时都不拘着你点?” 宜儿道:“姐姐过来得正好,我让小厨房里做了一些绿豆糕出来,吃着玩儿消消暑,待会儿姐姐带一些回去吧。” 杜向瑜笑道:“敢情我就是上赶着过来讨吃食的?”看了书桌上宜儿练的大字,不禁啧啧称奇道,“妹妹这字,是越发的好了。看得我啊,是既羡慕又嫉妒,也亏得妹妹性子沉静,换了我啊,可没有这番耐心能坚持下来。” 宜儿就笑,道:“姐姐刚还说我闹腾,没个正形呢,这会又夸我沉静了。” 杜向瑜也摇头道:“是啊,有时候我都搞不清楚,到底哪个才是妹妹的本来面目呢?” 二人在塌几前坐了,丫鬟们上了茶,退出去后杜向瑜才又道:“妹妹这些日子就不担心?” “担心?担心什么?” 杜向瑜看了一眼宜儿,道:“你别告诉我你还不知道四房要和宁国公府联姻的消息?” 宜儿一怔,这才知道杜向瑜说的是什么,笑着道:“宁国公府不是还没上门提亲么?” 杜向瑜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望向宜儿,道:“我的傻妹妹,这要是宁国公府已经上门提亲了,那不已经是板上钉钉,木已成舟的事情了么?到那时候,什么可都晚了。我可是听到了一个消息,说是宁国公府准备在初九人家的及笄礼上会正式提出这个事。” 这个事情宜儿到真不知道,不过见杜向瑜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想来并不是什么空穴来风,她只是有些奇怪,这样的消息杜向瑜又是从哪里得来的呢? 杜向瑜接着道:“三妹妹,四房和宁国公府联姻这事我们还真不能掉以轻心,你想,四房为何会越过大伯父,得了这侯府的爵位,说到底还不是人家背后有威钦侯府在,要是如今再搭上宁国公府,那哪里还有我们活的地?” 宜儿道:“人家两家联姻,我们就是再不心甘,又能有什么法子可想呢?” 杜向瑜看了宜儿一眼,道:“她杜晋瑶论样貌,论脾性,哪一点比得上妹妹你去?妹妹如今已经及芨了,亲事也该提上日程了,她能攀上宁国公府这样的人家,妹妹你寻一个更好的人家又有何不可?” 宜儿一怔,道:“更好的人家?姐姐是指……” 杜向瑜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道:“妹妹也休要瞒我,云家那位五公子已经弱冠之年,却迟迟没有婚配,妹妹可别说这事与妹妹无关。照我说啊,云家虽比不得宁国公府尊贵,可是云家有钱啊,而且云家在士林朝堂上的势力并不小,就是真比起宁国公府,也差不了多少,妹妹……” 第167章:分家 “姐姐…”宜儿打断了杜向瑜的话,道,“姐姐可知道,云五公子和东山侯府的小姐都已经纳了采了?” “纳采了?”杜向瑜一怔,“怎么可能?那日……” 感觉说漏了嘴,杜向瑜连忙打住,可话已出口,宜儿哪会听不出来?便笑着问道:“那日怎么了?姐姐也老实跟妹妹说说,可是受了什么人的委托,让姐姐到妹妹这来说项来了?” 杜向瑜有些尴尬的笑了笑,道:“我这也不是觉得这是一件好事嘛。” “究竟是谁让姐姐来跟妹妹说这些的?” 杜向瑜叹了口气,道:“是云家小姐,她说在北开城的时候,她那哥哥,也就是云五公子就对妹妹动了情了,所以让我,嘿嘿…” “云瑶?”宜儿不禁摇头,这小妮子当真是…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遂正色对杜向瑜道:“二姐姐,在北开城的时候,云五公子是和我照过几次面,但要说什么动情起意,怕就是云瑶那丫头说出来诓骗你的,你也知道,那丫头和我要好,她是一心想要我做她嫂嫂呢,这事她在我面前都提了好几回了,我都没当真,不想你却当真了。二姐姐也不想想,人家云五公子是什么身份,怎么可能瞧得上我这种小门小户的小姐,他若真对我有意,怕是早在北开城的时候就让人上门提亲了,哪里又还能等到现在?” 杜向瑜一愣,想了想觉得宜儿说的也不无道理,一时就有些沮丧,道:“那可怎么办?难不成我们就眼看着四房做大,到时候狠狠的被她们踩在脚下,任她们欺负么?” 宜儿笑道:“事情都还没有发生,二姐姐在那担心什么呢?而且啊,这事就算真的发生了,我觉得对四房来说,也不见得就是好事。” “妹妹这话是什么意思?” “姐姐之前也说了,四房的背后是威钦侯府,可是据我所知,威钦侯府和宁国公府在朝堂上算是两个派系,彼此针锋敌对由来已久,四房背靠着威钦侯府,又去牵搭上宁国公府,这左右逢源的事并不是那么好做的。如今皇上春秋盛年,皇子之间的争斗还处在水面之下,若是再过几年,一切有了变数,所有的争斗将会由暗转明,到了那个时候,只怕无论是威钦侯府还是宁国公府,都绝不会容许有人骑墙,左右摇摆不定的。” 杜向瑜这下是彻底愣了,看向宜儿的眼光就多了一层凝重,半响方道:“我一直以为,朝堂外面的事和我们这些深宅内院是沾不上边的,今日听妹妹一言,方才有所醒悟。妹妹睿智,我今日才算是服了,看妹妹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我这躲在妹妹身后的,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杜向瑜待了一会儿便走了,晚上去紫瑞院定省,又被林氏拉着,硬留了宜儿用了晚饭才放人离开,吃饭的时候老夫人东一言,西一语的,虽没有直说,但宜儿还是分辨得出来,老夫人是想打听她的婚事,李氏和杜子悟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进了盛夏,可能天气太过闷热,老夫人又上了年纪,冰盆类的东西她的身体吃不消,用得很少,以致紫瑞院格外比其他院落要热一点,而老夫人的身体也有些不济,人厌厌的,没什么精神,宜儿看在眼里,心里到有些担心,也是乐意多陪着老人一点的。 林氏可能也是听说了杜晋瑶和宁国公府的事,毕竟在家里宜儿排三,杜晋瑶排四,这妹妹马上就要定亲了,她这个做姐姐的却还杳无音讯,这在老人眼里,总有些不妥,所以这才变着法子想从宜儿嘴里多打听一点消息。 宜儿知道老夫人其实也是一番好意,她和长房的关系不好,对于宜儿的亲事她更不好,也插不了手,只能从侧面多打听了解一下,聊以慰籍罢了。 从紫瑞院回了秋霞阁,到戌时过半的时候,她的秋霞阁到迎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访客。 二房的夫人万氏,从宜儿回京以来,不过是表面上的招呼应安,多的话也没有一句,自然谈不上交情示好,可这晚上,二夫人万氏却不请自来,进了宜儿的秋霞阁。 宜儿将人让进了屋内,安了坐,又让青漓亲自上了茶水,这才笑盈盈的道:“二婶婶到是稀客,从鸢儿回京以来,这还是二婶婶头回到鸢儿这来吧?” 万氏道:“二婶是早听说三小姐这的明前龙井好,是早就想着要上门来讨些吃呢。” 宜儿就吩咐青漓去包了一大包,万氏乐呵呵的让丫鬟接了,环顾了四周一眼,道:“三小姐这院子装饰得可真精致,那些字画古玩都是真品吧,那可得花多少银子啊?唉,大嫂就是阔契,不像我那院子,看着大,却乱七八糟的,摆的尽是些不值钱的西贝货。” 这人无缘无故的上门来,宜儿当然不会以为她是来说这些闲话的,当下也不待万氏开口,就对青漓几个丫鬟道:“你们都去外面候着吧,我要和二婶婶说些体己话。” 待丫鬟们都退了出去,万氏就有些赞赏的看了宜儿两眼,道:“自打三小姐回京,进了这个府门,我便看出三小姐是个拎得清的明白人,这侯府里外面看着光鲜亮丽,其中的艰辛无奈,又有几个清楚明白的?” 宜儿笑着道:“我听说三哥前些日子已经考中了秀才,将来是前途无限,二婶婶的福运还在后头呢。” 万氏膝下有两个亲生儿子,长子杜鹏跟着二爷杜子明打理着侯府的部分产业,不过这人却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前些日子和五爷杜子平一起去喝花酒,因争抢花魁被镇北侯世子常灏打断了两条腿,下半辈子只怕都得在轮椅上渡过了。而万氏的第二个儿子杜昶却是个争气的,喜好读书,万氏也一直以这个儿子自豪,而杜昶在府里排三,所以宜儿称其为三哥。 见宜儿说起杜昶,万氏脸上就见了笑,嘴里却道:“才中了个秀才而已,还早的很呢,以后谁知道能不能中得了举?” 宜儿道:“三哥好学,不止是中举,将来便是金榜题名,想来也是不难的。” 万氏脸上的笑容更盛了,又想起自个此番过来的目的,便收了笑,道:“其实我今晚过来,也不是为别的。三小姐可知道,四房已经准备和宁国公府联姻了?” 宜儿道:“二婶婶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个消息?” 万氏道:“你先别管我是从哪里知道的,其实上次宁国公世子的生辰宴上,华阳郡主表现得那般明显,已经足够说明一切了。现在的问题是,若四房当真和宁国公府联了姻,在这个青湘侯府,三小姐和大哥大嫂又将如何自处?” “二婶婶此话怎讲?” 万氏瞥了宜儿一眼,道:“三小姐是个明白人,我也不兜圈子,这长房和四房关系如何,只怕整个侯府是没人不清楚的。如今的现状是大哥位列六部高官,而四房得了侯府爵位,可谓是半斤八两,旗鼓相当。可是若四房和宁国公府联了姻,单凭宁国公府的势力影响,到时候会怎么样,也就不需要我多说什么,三小姐必定能想得清楚的了。” 宜儿皱眉,还是没明白万氏究竟想干什么,遂问道:“那以二婶婶之见,我们又当如何?” “分家!” “分家?” 万氏重重的点了点头,道:“我知道这么说对长房不公平,不过事实摆在眼前,长房若想抢回侯府的爵位,以前也难如登天,更不要说如今四房更是牵搭上了宁国公府。所以,既然争爵无望,我认为你们完全没必要和四房正面冲突。我知道大嫂的手里有银子,根本不指望侯府里的这点出息,既然如此,何不分出去单过去,也不用天天看着那起子小人得志的嘴脸。” 万氏说的是长房,也像极了完全一副为长房作想的模样,不过宜儿自然清楚,要说在整个青湘侯府,谁最想分家,那肯定非这为二夫人莫属,其实这也不难理解,在侯府五房中,二房三房是庶出,对侯府世袭的爵位那是压根就没有任何希望,一直以来,四房管着侯府中溃,二房三房便不得不仰人鼻息,对四房是百般讨好,不敢有丝毫怠慢,这其中,又以二房最甚,万氏只是门下省左谏议大夫万良的一个庶女,身份不高,嫁妆赔礼也是侯府内一干妯娌里最少的,不像三房的钟氏,人家好歹是大理寺卿钟离望的妹子,即便也是指着侯府里那一份份例过日子,不过毕竟有钟离望做依仗,四房就是再怎么样,也不敢过分的苛待三房。 所以若说对侯府的那些个产业出息最为眼红的,自然便是二房的万氏,想要分家的心思那也是由来已久,只是老夫人林氏健在,又早就放了话出来说有她在的一天就别想侯府分家,万氏心心念念的分家单过这才被压了下来。 第168章:美女救英雄 宜儿是没有想到,这万氏是把心思主意打到她们长房的头上来了,其实说心里话,无论是对宜儿还是李氏来说,若能顺顺利利的分家单过到不失于一个不错的主意,只是林氏尚在,单一个孝字压下来,怎么想这事也是成不了的。只是长房和老夫人那边的关系也有些复杂,要是长房出面和万氏一起赞同分家的话,多多少少会让老夫人林氏有些为难,万氏多半也是看中了这点,这才在宜儿的面前提了这话。 不过宜儿虽对四房有些抵触成见,对老夫人那里却是已生了真正的孺慕之情,又哪里愿意和万氏一道去向老夫人逼宫?遂道:“鸢儿知道二婶婶是为了我们长房作想,不过老夫人健在,又早已把话撂了出来,分家这事,鸢儿看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谁说不是呢?”万氏一脸的不甘,道,“二婶也不怕三小姐知道,这要是容易的话,这家早就分了,哪里还能拖到现在?我跟你说啊,这要是搁在往日,二婶也不好和三小姐提这个事,可如今四房不是要和宁国公府联姻了么?这要是成了的话,别说是我们这不起眼的二房三房了,就是三小姐你们长房,怕在这侯府里也没了什么话语权了。更重要的是……”万氏压低了声音,将身子尽量朝宜儿倾斜,有些神秘的道,“三小姐天天往紫瑞院晨昏定省,可看出老夫人的身体可有什么不妥?” 宜儿吓了一跳,惊道:“二婶……” 万氏摆了摆手,道:“不是二婶危言耸听,太医院的太医给老夫人开的药方我是没有见到,可是紫瑞院的小丫头偷偷往西园里的斑竹林中倒掉的药渣子我让人暗地里取了些回来,找了个经验丰富的大夫看过了,三小姐可知道,那可都是治痈病的,而且那大夫还说了,其中参杂的几味药材,还是跟治头病有关,这要是老夫人真是头上生了痈,那……” “二婶慎言。”比起开始万氏跟她提起分家的提议,这个信息无疑对她的震动更大,这些天她也发现林氏的状况有些不好,可是压根她也没想到竟会如此严重。 万氏叹了口气,道:“我不是咒老夫人,打心里讲,我们爷不是老夫人肚子里出的,可老夫人这些年对我们二房那也是没得说的,最起码在表面上和四房五房也差不了什么。我是诚心希望她老人家能长命百岁的,可是有些事我们也不得不提前做个打算,三小姐你想想,要是老夫人真有个什么,到时候再说分家的事,四房占着爵位,那可是名正言顺,又以那起子人的贪婪强势,到头来你们长房和我们二房三房哪里能讨到什么好去?” 宜儿没有接话,事实上万氏讲的,并非毫无道理。她们长房到是存有私产,对于侯府公中的东西,并没有生多少觊觎之心,不过她们如此,却总不能以此来要求二房三房也有这样的心胸吧,尤其是二房,离了公中的那些产业出息,将来只怕连生存都成问题。 万氏见宜儿没什么表示,不禁就有些心急了,道:“我知道大嫂当年的陪嫁丰厚,并不将侯府的这点东西看在眼里,可是这是长房该得的,我们凭什么便宜了别人?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大哥可是侯府的嫡长子,比不得我家爷只是一个庶出而已,这就是分了家,我们能分多少,大哥大嫂又该分多少?老实说,我这样着急上心,到头来,占了大头的还不是你们长房,我这般出心出力的又是为了啥呢?” 宜儿点了点头,道:“二婶婶的心意鸢儿已经明白了,只是这事终究不是一件小事,鸢儿总得和母亲商量过后才能定得下来。” 万氏听宜儿这么说,顿时松了一口气,又眉开眼笑的道:“那是那是,这事自然得和大嫂商量商量,只是大嫂那我也没怎么走动,说不上话,这事我就等三小姐的消息了。” 送走了万氏,宜儿便有些头疼,一方面,林氏若当真病重,这个节骨眼上她怎么可能上赶着上去给这老夫人添堵,可另一方面万氏那边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应付,总是拖着只怕也不是办法,而且就是她能拖着,那万氏怕也不愿再这么等着,到时候闹腾起来,照样是一阵鸡飞狗跳。 不说宜儿这边,却说此时在京城春风楼的雅苑之中,戏台上几名戏子正吚吚哑哑的唱着一出名为“白衣救郎”的戏本,讲的是一名秀才上京赶考,路遇强盗行凶,幸得一白衣女侠相救,这才死里逃生。后来郎才女貌,互相倾慕之下便私定了终身,再后来秀才高中,为贪慕权贵,竟娶了丞相之女,负了白衣女侠,白衣女侠执剑杀了爱人,之后自杀殒命的故事。 戏演到高潮,梁王爷杨庭便攥了茶杯在手,啧啧叹道:“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 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 通政司使姚怀仁的公子姚康便拍掌赞道:“王爷不禁精于茶道,更是文武全才,在下佩服。” 杨庭笑道:“世子爷还在这里呢,姚公子这句文武全才岂不惹人笑话?” 镇北侯世子常灏却似对台上的戏文看出了神,一时竟是没有听到二人在说什么。姚康不禁奇怪,又叫了一声,常灏才回过神来,竟前言不搭后语的回了一句:“这出戏唱得不错,很真实。” 姚康笑道:“世子爷也是疯魔了,由来只听说英雄救美的,哪里有反过来美人救英雄的?世子爷居然还说它真实,这岂不是明晃晃说的是反话么?” 常灏摇了摇头,道:“美人救英雄的事之前我也是不信的,不过这样的事还真有。” 姚康来了兴趣,道:“哦,世子爷如此言之凿凿,莫非亲身经历过?” 杨庭也笑道:“以世子爷的英明神武,这美人当也是戏文中那般英气逼人的白衣女侠,方够得着演这一出美人救英雄的戏码了。世子爷可别藏着掖着的了,快说来听听,说不得,可就成就了一对天造地设的好姻缘了。” 常灏一怔,眼前就浮现出在东明湖畔,那个倚在马车上,巧笑嫣兮的女子的模样,心中莫名的就有一丝激动,张嘴正要开口,忽然又觉得不妥,想着毕竟宜儿还是待字闺中的闺阁女子,若是这般宣之于口,于她的清名闺誉终是不好,遂住了口,只轻轻一笑,道:“梁王爷说笑了,这自古婚姻事,自有父母长辈权衡做主,那什么天造地设的好姻缘,不过是梦中花,水中月而已,现实中,哪有这样的美事?” 姚康见常灏说话的时候,面有苦意,似乎意有所指,不禁有些诧异,道:“我到是听说,万岁爷有意要为世子爷赐婚,这天家恩赐,自是皇恩浩荡,到时候所指的,也必定是名门淑女,世子爷到是好福气。” 常灏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那笑容却有几丝落寞勉强。 杨庭看在眼里,轻声道:“世子爷若真有什么想法,本王觉得还是早做打算的好。倘若到时候父皇一纸诏书下来,再说什么可就晚了!” 常灏浑身一震,脱口道:“早做打算?” 杨庭道:“本王见世子似有隐衷,其实父皇正是因为倚重镇北侯,以示恩宠,这才准备下诏赐婚。世子爷若已经有了心仪之人,大可上奏父皇,求父皇成全,本王心想若能亲见有情人终成眷属,就是父皇,也是乐见其成的。” 七夕佳节,京城里办了花灯会,对于普通民众来说,自是同庆同欢的盛会,不过对于启明帝来说,和寻常日子却并无两样,而且前段时间的白马寺血案,至今仍有些令人提之色变的味道,身为帝王,启明帝自然思的想的要更多了一点,早朝过后,他特地留了威钦侯魏道槐,一番嘱咐责令,最后要巡城司加强花灯会上的巡逻警戒,要确保不能出任何乱子。 威钦侯魏道槐只得应了,这等于是是启明帝面上立了军令状一般,令他一张老脸上看不到一丝笑容,满面凝重的出宫而去。 启明帝揉了揉自个的太阳穴,按照惯例,摆驾去了上书房,还有一大批的奏折等着他批阅,只是他在上书房没坐多久,便有小太监进来回禀说,镇北侯世子常灏在殿外求见。 启明帝有些意外,宣了人进来,一君一臣在上书房待了不到盏茶功夫,到常灏行礼退出上书房的时候,启明帝便来了兴致,也不要御辇代步,领着一干太监仆随便径直去了皇后的坤宁宫。 皇后娘娘那里自然是早得了讯息,到姜皇后领了仆随接驾,启明帝亲自扶了皇后起身,然后携了姜皇后的手,一路行至正殿,在软榻上坐了,宫女早上了时令的瓜果以及解暑的酸梅汤。 第169章:赐婚 启明帝就端了酸梅汤喝了一口,笑着道:“这东西朕也就见你这里的做得好,酸甜适中,很可口。” 姜皇后也笑道:“臣妾也知道,皇上是想起了臣妾这里的吃食,才会想起臣妾,到臣妾这来坐坐的。” 启明帝哈哈大笑,然后指着姜皇后道:“你啊你,都多大岁数了,还像个没长大的小丫头一样,朕看着,朕的明微就是随了你,这才一整日的调皮,没个正形。” 姜皇后瘪了嘴,道:“看嘛看嘛,皇上这可是嫌弃臣妾老了。” 启明帝越过几案伸手过来,握了姜皇后的手,摇着头道:“朕的芸儿哪里有老?在朕的心里,朕的芸儿永远是红鸾初嫁那会的十六岁呢。” 姜皇后全名姜芸,如今贵为一国之母,凤仪天下,能以芸儿称她的怕也只有皇上一人了,如今听启明帝念着她的小字,说着床第间的情话,她仍止不住俏脸一红,又见屋子里尚有侍候的宫人,不禁微低了头,小声的唤了一句:“皇上……” 那模样欲拒还休,还带着一股子娇嗔,启明帝一时竟看得有些呆了。 这般姜皇后越发的娇羞了,环目看了一眼,故意岔了话题,道:“往日里,这会皇上不是都在上书房批阅奏章么?今日怎么跑到臣妾的坤宁宫来了?” 启明帝收了手,捻了一颗已取了核,冰镇过的葡萄,放嘴里吃了,这才道:“今日镇北侯世子进了宫。” “镇北侯世子?” 启明帝点头道:“常元忠可也是名帅才啊,朕招了他儿子进京,原想着给那小子指一门亲事,以示恩宠的,只是这人选,到让朕有些头痛。” 姜皇后道:“北漠大战,镇北侯立下不世之功,既是许给他家的世子妃,身份低了,自是不妥。” “朕也是顾虑着这点,不过身份高的,没有定亲还适龄婚配的,可是没有几个啊,皇后也知道,这其中若说最为合适的,可就是我们的明微了。” 姜皇后咬了咬唇,道:“明微虽不是臣妾生的,可是自小便养在臣妾身边,和臣妾亲生的也没什么两样,她现在年纪尚小,性子也没定下来,皇上若是真问臣妾的意思,臣妾不敢隐瞒,臣妾是真想再留她两年再给她寻个驸马。” 启明帝道:“朕知道你的顾虑,朕是她父亲,朕何尝没有这层顾虑?朕一直没有将镇北侯世子的婚事定下来,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不过眼下到是好了。” 姜皇后狐疑的望向启明帝。 启明帝道:“你道镇北侯世子今日进宫来见朕是为了何事?” “难道跟皇上的赐婚有关?” 启明帝点头,道:“都说人不风流枉少年了,少年人嘛,年少轻狂,动了情,有中意的姑娘也不奇怪。” 姜皇后一怔,道:“难道镇北侯世子是来求皇上指婚的?” 启明帝笑道:“可不是么?这到给朕省了事了。” “不知是哪家的小姐?” “户部侍郎杜子悟家的长女,好像小字是叫…飞鸢。朕是觉得,这户部侍郎家,身份是低了点,不过既是那小子自己看上的,到也说得过去,只是不知道这女子的情况,可有说过人家,定过亲?所以,朕才来找皇后。” “杜飞鸢?”姜皇后连念了两遍,忽地脸色一变,道,“皇上可还记得前些日子,皇姑姑曾放话出来,说要收一个姓杜的女子为干孙女的事?” 启明帝也愣了一下,道:“你不说朕还忘了这回事,难道这个杜家小姐就是……” 姜皇后道:“臣妾记得清楚,当日皇姑姑要收着干孙女的女子确实也叫杜飞鸢,想必应该是同一个人。” 启明帝道:“当日也是朕在皇姑姑面上透了个意思出来,皇姑姑才歇了这番心意,能入得了皇姑姑眼的女子,想来应有她过人之处,这个镇北侯世子到算是有些眼光。不过这个杜家小姐,朕到是有几分兴趣,此事便劳烦皇后,差个人去探探她的秉性人品,要是合适,便为他们赐个婚到也便宜。” 到了黄昏,酉时刚过,杜子悟和李氏就领了宜儿和杜昱,带了一帮子仆随出了侯府。李氏原想着今日有花灯会,怕出门晚了人一多就堵得厉害,特意提前了出门,可谁想虽然才刚刚酉时,街上已是行人如织,马车是走走停停,根本快不起来。 杜子悟是早在八宝街的崇明楼上订了个雅间,说起这个事也是巧了,若说这看花灯的最佳位置,四摊集那边的归雁塔,八宝街这边崇明楼都是极佳的所在,所以这里的雅间年年都是最为抢手,杜子悟虽然提前了五六天去了崇明楼订坐,可是依旧是扑了个空,正当他有些失望的时候,却是恰好,那时有个人前来退订之前订好的房间,这不,腾了一间屋子出来,正好让杜子悟捡了这个漏。 论距离,青湘侯府离八宝街并不远,可是马车却走了近半个时辰,这才到了八宝街外的壶子口,因八宝街上的人实在太多了,马车确实是进不去了,杜子悟夫妇领着宜儿杜昱只得下了马车,在护卫丫鬟的簇拥下,朝八宝街走了过去。 上了崇明楼,早有跑堂的小二将众人引进了二楼的雅室,有些意外的是,这雅室的位置极好,临街,推开窗户,将整个八宝街的景致一览无余。 因出门得早,大家都没有吃过晚饭,杜子悟便叫了两桌席面,他们四名主子坐了一桌,其余近身侍候的仆随丫头以及护卫们坐了一桌。吃了饭,天色也渐渐变暗,那些个等不及的商户们便陆陆续续的点亮了自家的花灯,从窗户上望下去,亮澄澄的一片,宛若一条通明的火龙,煞是好看。 其实按宜儿的心思,到是很想下去近距离的观摩一番的,不过既是跟杜子悟和李氏一起出门,她便知道她的这点子心思怕是无法实现了,只是之前姜宥既通过溅泪传了话过来,宜儿可不认为那人会是一个光说不练的主,说不得,要不了多久,那人就会想办法过来寻她。 果然,坐了不到盏茶功夫,就有下人进来禀告,说是太仆寺卿窦章窦大人府上的小姐在门外求见。 杜子悟夫妇自是诧异,其实就连宜儿也是意外之极,太仆寺卿府上的窦小姐自然指的是窦苒,说起来,宜儿还只是在宁国公府上见过一面,没有深交,不过窦苒温柔恬静,善解人意,到是给宜儿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加上这女子明眸皓齿,是少有的美人儿,虽只列京城四美之末,不过单以美貌论,却是并不输于四美之首的梁可怡的。 到窦苒被引进来,众人相互见了礼之后,窦苒便道:“小女刚在楼梯间见到了杜小姐的丫鬟,冒昧寻了过来,还望见谅。” 李氏便笑着道:“窦小姐太客气了,我们也是刚回京不久,我还正愁着我家鸢儿在京中没有谈得来的手帕交呢。” 窦苒也笑道:“杜小姐沉稳大方,小女到是向往已久,就是不知……” 宜儿巧笑着上前携了窦苒的手,道:“窦姐姐说得好听,却开口闭口一个杜小姐的,这不反显得生分了么?在宁国公府,我一见窦姐姐,可就喜欢得不得了,可是窦姐姐列入京城四美,神仙似的人儿,身边又是明微公主这样的人物,也不知道姐姐看不看得上我这般蠢笨的,这才没敢上着和姐姐亲近。今日和姐姐既然巧遇了,少不得要和姐姐多亲热亲热的。” 窦苒大喜,道:“妹妹这般说,我到是求之不得。” 李氏见二人说得投缘,便道:“你们年轻人,自去说话作耍便是,别太拘束了,就是想下去逛逛也是无妨的,只一点,千万注意安全,丫鬟护卫可得带紧了方成。” 窦苒道:“我正想禀了夫人呢,离崇明楼不远有一个灯谜棚,好些富家的小姐公子都在那猜灯谜作耍,我想带杜妹妹过去瞧瞧,正想求求夫人放行呢!” 李氏就笑道:“去吧去吧,小心一点就是。” 有李氏同意,宜儿领丫鬟自是和窦苒主仆一道高高兴兴的下了楼而去,却哪里知道,窦苒和宜儿带着丫鬟刚出了崇明楼,就从楼子里追出来一个小厮,在背后叫住了二人,并躬身道:“小姐慢行,小姐刚刚出来,小公子就叫唤得不行,直嚷嚷着要找姐姐,夫人无奈,只得差了奴才过来,想请小姐先回去哄哄小公子再说。” 宜儿不禁皱眉,窦苒却嘻嘻一笑道:“既是如此,妹妹不妨先回去吧,改日我再过府来寻妹妹作耍就是。” 宜儿面带歉意,朝窦苒福了福身,窦苒又道:“那日我在宁国公府,就见妹妹和小公子的感情甚好,只可惜我是个命薄的,家里就我一个,也没兄弟姐妹供我亲近,到还真有些羡慕妹妹了。” 宜儿笑了笑,再次致了歉,便重又领了人走了回去。 第170章:崇明楼 直待宜儿等人已进了楼,看不见人了,窦苒身边的大丫头琳琅才忿忿道:“那杜夫人也真是的,不愿意放人就明说嘛,这般前口子刚刚放人出来,后嘴子就让人找了个借口将人唤回去,有什么意思?” 琳琅本也没怎么多想,心里有些不忿,便脱口说了出来,只是话一出口,她忽然觉得她家小姐有些不对劲,她是自小侍候窦苒的,自然看得出来窦苒面上虽是不显,可两手紧紧的在身前交握,透过袖口,她甚至可以看到窦苒的双手上因为用力,背上的青筋都凸了出来。当即琳琅是吓了一跳,她明白她家小姐只有在气极的时候才会如此,一时心中忐忑,一面恨自己嘴多,一面又在想要如何劝慰小姐,只是她尚未开口,窦苒已淡淡的道:“真的是她!” 这般没头没脑的话到令得琳琅一怔,有些没反应过来。 窦苒继续道:“那小厮虽自称是受了杜夫人的话追出来的,呵呵,瞒骗其他人到也罢了,又如何瞒得过我?当真当我是个睁眼的瞎子,连世子爷身边的人和杜府的下人都分不出来么?” 这下琳琅完全呆滞了,待完全消化了窦苒的话后,这才惊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道:“小姐是说,刚刚那小厮,他,他,他是世子爷的人?” 窦苒眼里瞪出了一丝妒火,道:“世子爷身边,有两个最得力的小厮,一个叫门板,一个叫青瓦,刚那个,便是青瓦。” “这,这,这…这怎么可能?” 窦苒冷哼了一声,道:“杜飞鸢!我到要看看,你还能得意多久?” 琳琅见窦苒面有凶光,一时有些害怕,想了想,还是小声问道:“小姐,那我们还去灯谜棚么?” 窦苒摇了摇头:“不去了,这花灯看来看去也就这些花样,晃的人眼花,回去了。” 却说宜儿这边,见青瓦这厮一本正经的将她们往楼上引去,忽然记起那日姜宥说的正是在崇明楼上等她呢,难不成这家伙如今已经在楼上了? 果然,一上了楼,青瓦便停了下来,待宜儿走近,这才躬着身子道:“回小姐,我家爷在墨兰轩候着小姐呢。” 宜儿想起姜宥在云府里干的事情,心里有气,便道:“起开,一边去,回去告诉你家爷,我今日是陪着父母过来的,怕是没时间过去和他打招呼了。” 青瓦面不改色,只待宜儿说完,他忽地直挺挺便跪倒在地,也不说话,只以头贴地,磕了一个头,便保持着这个别扭的姿势不再动了。 宜儿吓了一跳,这可是崇明楼,人来人往的,从青瓦跪地磕头,便有人朝着这边望了过来,宜儿不禁恼道:“你干什么?” 青瓦道:“小姐是主子,奴才不敢勉强小姐,只是爷吩咐下来的事奴才办不好,就这么回去,怕是爷饶不过奴才。小姐行行好,便先惩戒了奴才吧,奴才想,要是先受了小姐的罚,指不定回去爷便能对奴才从轻发落了。” “你……” 青瓦继续道:“小姐只管重罚奴才便是,卸胳膊下腿,奴才都受得了,只有小姐重罚了,奴才回去后受的罪才会轻得了。” 宜儿有些无语,道:“你威胁我?” 青瓦忙道:“奴才万死不敢威胁小姐,只是我们爷的脾气小姐也清楚,从军队里带出来的,讲究的便是赏罚分明,奴才无用,完不成爷分派的任务,挨罚受刑本也是应该。” 宜儿见四周朝这边望来的人越来越多,不禁道:“我现在才发现,你这小幺子比门板那厮还会耍无赖,还不快给我起来。” 青瓦抬头便宜儿看过来,道:“小姐……” 宜儿瞪了他一眼,道:“现在我不跟你计较,不过你到给我记清楚了,这事我总会找机会同你好好算算的,现在还不快给我爬起来,前面带路!” 青瓦大喜,慌忙起身,微躬着身子,引着宜儿等人朝前面去了。 墨兰轩是崇明楼最豪华的雅室,无论大小和精致程度都远不是杜子悟订的那间房间所能比拟的,当然,进了屋的宜儿显然没有多少兴致观看这屋里的摆设,她气呼呼的进了屋,直接冲进了里间的隔间,往那软榻上一坐,看也没看斜靠在太师椅上,翘着二郎腿的姜宥一眼。 姜宥见她瘪着嘴,也不说话,腮帮子鼓鼓的,模样儿到极是可爱,没来由的心情便是大好,道:“谁惹你生气了?说出来,爷替你出气。” 青瓦和宜儿的一干丫鬟都侯在了屋外,没主子召唤,谁敢进到这里间来?故宜儿抬了眼,白了姜宥一眼,道:“还能有谁?难怪人家都说什么样的主子带出什么样的奴仆,我看你们主仆一个个的都一个德性,没一个好的。” 姜宥道:“敢情是青瓦那厮惹到你了,别生气了,改日我将他捆了,交给你发落就是了。” 宜儿道:“大爷你的人,我可不敢随便发落。” 姜宥站了起来,走过来牵了宜儿的手,宜儿一惊,道:“你干什么?” 姜宥道:“爷看你还气得紧,带你出去散散心可好?” 宜儿有些意动,只是仍有些顾虑,道:“可是外面那么多人……” 姜宥从嘴角处裂开了一道淡淡的笑容,带着无尽的宠溺道:“只要你想去就行,其余的,交给爷。”话声未落,他忽然伸手揽住了宜儿的腰,待宜儿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已被姜宥抱了起来,宜儿被吓得惨了,挣扎着想要下来,耳边就听到姜宥带着一股莫名情绪的声音:“别动,爷的生理反应很正常,你再这般扭动下去,爷可不敢保证待会儿会不会发生一些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 宜儿一怔,待听清楚姜宥的话后,顿时耳根子一红,只是还没等她做出反应,姜宥已经推开了窗户,抱着她纵身一跃,便从窗户上跳了下去。 宜儿是做梦都没有想到,姜宥所谓的带她出去散散心,却原来是以这样的方式。只是翻窗出去,落地之后宜儿才发现,这里应该是崇明楼的后院,也不知道这后院原本便是如此还是被某人特地清了场,反正四周是不见一个人影,到姜宥将她放了下来,变戏法一般拿了一顶粉纱的帷帽给宜儿戴上,拉了她的手,从一扇小圆门中走了出去之后,宜儿才后知后觉的反应出来,这是她第一次,一个丫鬟仆随都没带的跟着姜宥偷溜出门。 原本宜儿心中还有些忐忑,可是今晚八宝街这一带的人确实太多,人挤人的,到她和姜宥汇入到人流当中之后,她心里便只剩下满心满肺的惊喜欢欣了。 这般抛开所有的身份不谈,只是简单的执子之手,像是个最最寻常的普通人一般,看灯会逛街子,宜儿忽然才意识到,这种平平淡淡的简单,才是埋在她心底深处,一直向往神驰的幸福。只是平日里就是她这个四品侍郎家的千金,一出门便是丫鬟仆随呼啦啦的一片,更莫谈要是将来真嫁了眼前这人,以他宁国公府的门第身份,只怕要寻到如现在这样,只和他一起,两个人,一同逛街的机会,就是痴人说梦了。 “姜宥,我想吃糖葫芦!” 姜宥扭头看了宜儿一眼,眼底宛如一潭深碧,没有说话,只拉了宜儿的手,径直走到了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边上。 这便是没有丫鬟仆随跟着的好处了,宜儿不禁在想,要是让那些啰嗦的家伙跟着,眼前这糖葫芦就不知道还能不能吃上了。 接过姜宥递过来的糖葫芦,宜儿掀开了一丝帽沿,咬了一小口山楂果之后,她终于发现了姜宥的异常。 这家伙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看着宜儿,他俯身过来,小声道:“你身上带银子了么?” 宜儿一怔,机械的摇了摇头,随即呆呆的问:“你不会没带银子吧?” 姜宥皱了皱眉,道:“爷出门从来不带银子的。” 宜儿有些无语,不过想来也是,她和姜宥平日里都是丫鬟小厮跟着,哪里需要自个身上揣银子的?只是眼下没银子该怎么办呢?宜儿看了看被她咬了一口的糖葫芦,又看了看姜宥,道:“那…这个……怎么办?” 卖糖葫芦的是名上了年纪的大叔,早看出了二人身上的囧态,便笑呵呵的道:“我看公子和夫人都是大富大贵之人,身上一时忘了带钱也不打紧,横竖一串糖葫芦而已,又值当什么?这个就算是我送于公子和夫人的了。” 宜儿见这卖糖葫芦的大叔将她和姜宥当成了一对小夫妻,遮在帷帽下的脸庞已经绯红一片了,好在有帷帽遮掩,旁人到是看不见。姜宥却显然是毫不在意,拱手道:“既如此,那先谢过大叔了。” 只是宜儿不知道的是,就在她和姜宥刚刚离开,便有一个作小厮打扮的后生上前递了一粒碎银子给那守糖葫芦摊的摊主大叔。 这大叔显然是懵了,被骇了一下,哪敢伸手去接?那后生道:“这是刚才那位公子小姐的糖葫芦钱。” “一串糖葫芦而已,哪里值当得了这么多?” “多的就算是我家主子赏你的了。” 第171章:褚公明 从糖葫芦摊出来的门板望着人群中那一对并排而行的璧人,不免有些唏嘘摇头,这搁在以前,谁会相信他家爷这般冷心冷肺的主,有一天会主动陪人逛起了灯会,而且看起来还是乐此不彼,浑不知疲的样子。 门板眼瞧着宜儿的手里先是多了一个手提的兔儿小花灯,接着又在猜灯谜地方接过了两盏造型精致的莲花灯,再然后,这些个他家爷平日里绝对不屑一顾的破烂东西就全部转到了他家爷的手上。宜儿在前面满心欢喜着空着双手的东瞧西望,而他家爷便像个跟班一样,大件小件的抱在手里,屁颠屁颠的跟在后面侍候着。 门板不禁再度腹诽,同时在心里叹息:天啦,这还是他家那个英明神武,冷峻阴寒的世子爷么? 好不容易挤出了人群,迎面跑过来一群小孩子,宜儿回头将姜宥手里的花灯些全散了出去,姜宥眼瞧着那帷帽下沿露出的一角笑语晏晏的俏脸,眼中的宠溺宛若一汪弘碧,道:“逛了这么久,也饿了吧,跟爷来,爷带你去吃好吃的。” 宜儿下意识的跟着姜宥走了几步,这才反应过来,不禁道:“我们身上都没银两,怎么去吃东西?” 姜宥白了宜儿一眼,道:“霸王餐你吃过么?” “霸王餐?” 姜宥道:“总之你跟着爷去就是了。” 二人沿着街角转出了八宝街,出了一道小巷,进到一个胡同之内。 宜儿对京城的街道胡同并不熟悉,这般七拐八弯之下,早懵了圈,不过姜宥显然对这一带甚是熟悉,二人最后坐到一个街边的小面摊子里的时候,宜儿才有些好奇的四处打量了一番。 这胡同应该紧挨着八宝街的,面摊客店,杂货铺医馆,茶馆五金铺子,甚至是上不得台面的娼妓红馆,都是应有尽有,正所谓三教九流竟是五脏俱全。 这时候胡同里的人并不多,想来是八宝街的花灯会引了人过去,平日里这里怕是也热闹得紧。 姜宥要了两碗卤汁面,宜儿又想起那晚在荨东山上,不禁借着面摊老板煮面的当儿问道:“你什么时候再弄那个烧烤给我吃啊?” 姜宥瞪了宜儿一眼,道:“你还真当爷是你的专用厨子了?” 宜儿哼了一声,道:“不弄就算了,我回去让蓝荞摸索着自己弄。” 姜宥轻笑道:“你想吃还不简单啊,早点随了爷嫁进国公府,爷天天做给你吃。” 宜儿红了红脸,白了姜宥一眼,拿了筷娄里的一双筷子在手里把玩,嘟了嘴不说话。 姜宥透过帷帽边沿看着宜儿娇红的俏脸,一时看得有些痴懵,喃喃道:“爷是恨不得立时便将你娶进府去,只是不明白你的意思,想着你和你父母相认重逢不过三年的时间,怕你想多陪他们几年,所以……不过看你的模样,爷才知道爷怕是想岔了,你放心,爷回去后便会张罗着上门来提亲的,总得在今年之内让你跟了爷的姓,爷才能……” 宜儿红着脸呸了一声,小声道:“也不害臊,谁要嫁你了?”姜宥也不恼的,反倒是宜儿这番小女儿形态逗得他心情大好,只是姜宥这种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太久,还没等到面摊老板上卤汁面,面摊旁边的医馆里就起了一阵骚动,在一阵噼里啪啦的争执推动之中,就有一个人直接被从医馆里丢了出来,啪的一声,硬生生的摔到了地上。 因这医馆和面摊是紧连在一起的,那人被丢出来,不偏不倚,恰好就丢在了宜儿和姜宥的桌前,还撞到了二人的桌脚,要不是姜宥一掌按在了桌上,只怕连桌子都会被这人撞翻。 宜儿是吓了一跳,几乎是下意识的站了起来,朝后退了一步,姜宥大恼,伸手拉了宜儿,将其护在身后,面色铁青,抬腿就朝那人踢去。 宜儿惊呼道:“别伤人。” 姜宥顿了一下,按他的脾性,这人坏了他和宜儿的兴致,甚至惊扰了宜儿,不论是什么原因,都哪里能轻饶得了?是以才想都没想,就抬腿踢了出去,只是伸腿之时就想到宜儿心善,只怕不忍伤人,所以踢腿的劲道就收了几分,又听到宜儿的惊呼,索性干脆运劲收了腿,没再朝那人踢去,不过一张脸黑的怕人,冷冷的看向那倒在地上,尤自呻吟不断的家伙。 那人穿了件大褂,约莫四五十岁光景,看打扮竟像是个郎中大夫。 紧接着医馆里接连窜了三个人出来,全都是二十来岁的少年,领头的一个一把从地上将那大夫模样的人提了起来,怒喝道:“你个黑心贼,俺们师傅的伤,你到底治还是不治?” 那大夫也是气极了,虽然被少年提在手里动弹不得,尤自怒道:“你们是哪里来的野蛮子?我可告诉你们,这里可是京师重地,天子脚下,不是你们那穷乡僻壤,可以任你们胡作非为……” 那少年大怒,一拳直击在大夫的肚腹上,大夫吃疼,惨叫了一声,接下来的话自然也被憋了回去。少年似乎还不消气,举起拳头又要继续击下,那大夫哪里受得住?见少年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终究不敢再硬碰硬,颤声道:“我早就给你们说了,他伤得太重,我的医术有限,我这医馆的药材也不齐备,不是我不治,而是我这治不了。” “我呸!你这黑心贼,不就是见我们手里没有银两么?” “我开的是医馆,又不是善堂,不过医者仁心,不管你们有没有银子,人命关天的事,我又岂能儿戏了事,见死不救?我是真的没有本事救他!” 少年面含凶光,厉声道:“我不管,今日你这黑心贼治好了我师傅便罢,倘若……” 少年的话没说完,那大夫忽然歇斯底的大喊道:“官爷救命,官爷救命,这帮蛮子瞧病治伤,不禁不给银子不说,还要害我性命,官爷救命啊!” 围在大夫身边的三名少年皆是吃了一惊,扭头看时,果然见一队官兵走了过来,此时听了大夫的叫喊,顿时执了兵器冲了过来,将个小小的面摊团团围住,领头的官差顿喝道:“都给老子住嘴,他奶奶的,好好的一场花灯会,你们逛舒服了,老子还得到处巡逻警备,偏你们这帮杂碎还不消停,非要给老子闹点乱子出来,好好好,老子到要好好看看,你们都能捣鼓出什么花样出来?”说话间,朝后一挥手,吩咐身后的官兵道,“指挥使大人有令,今夜以确保花灯会的治安为第一要务,凡有聚众闹事,图谋不轨的,绝不姑息放任,来人啊,将这帮闹事的乱民都给老子捆了。” 那尤提着医馆大夫的少年慌忙辩道:“官爷,我们不是乱民,只是我们……” 那官差走上前去,不由分说,一脚将那少年踢退了两步,骂道:“老子管你是不是乱民,今夜敢给老子找不痛快,老子岂能饶得了你?来人,都给老子捆了。” 另两名少年脸上已有惧意,只那领头的少年被官差踢了一脚,不觉大怒,到两名官兵上前捆他,他伸手一带,脚上缠扫出去,竟直将官兵摔了出去。 领头的官差双眼一瞪,不禁咦了一声,厉声道:“你他妈的还敢拘捕?眼里可还有王法刑规?” 少年摆了个架势,道:“你们这帮吃人的黑心贼,不问青红皂白,不管是非曲直,上来就要拿人,你们可理过刑规王法?” 此时医馆里又有四名汉子抬了一副担架出来,担架上躺着一名面色惨白的中年汉子,此时费力的抬起了头,喝道:“住手。” 三名少年见了,哪还敢多说? 那中年汉子在身旁两人的搀扶下艰难的直起了上身,对那官差抱拳道:“这位官爷,某家褚公明,是苗西飞鸿镖局的总镖头,此次走镖来京城,路上遇了贼人,栽了跟头,连某家也受了重伤,某家这几位徒弟也是担心某家的伤势,行事这才鲁莽无状了些,还望官爷大人大量,别和他们一般见识。” 那官差不屑的看了褚公明一眼,冷笑道:“老子自然不会和你们这帮西蛮子一般见识。来人啊,给老子全部捆回去,老子再慢慢审讯。” 褚公明一怔,众官兵早蜂拥而上,执了枷锁铁链拿人,褚公明手下的这几人俱是大怒,欲要反抗,都被褚公明出声制止,不消片刻,几人竟全被捆了个严实,就连那医馆的大夫甚至是褚公明都被揪下了担架,用麻绳绑了。 姜宥和宜儿站在一旁没有出声,这帮官兵捆完了褚公明的徒弟,就有两人提了铁链上来要锁二人,只是刚伸出了手,尚没触到宜儿的衣角,姜宥已忽然抬腿,一脚将那人踢飞了出去。 众皆大惊,那名官兵直飞出了面摊,倒栽在地,待有人上前扶起时才发现,这人竟已嘴鼻流血,没了气息。 这一下,满场众人皆已失色,不用那领头的官差吩咐,众人已是一拥而上,将姜宥和宜儿围了个严实,甚至就连押着褚公明等人的官兵也是顾不得其他,纷纷丢开手里的人围了过来。 开玩笑,这是众目睽睽之下公然的击杀官差了,这和之前褚公明等人的事情可是完完全全不是一个层面上的东西了,公然拘捕还击杀官差,这罪名,这性质,就是落在刑部衙门,也绝对称得上大案一桩,是没人敢随意处置的,更何况在场的这帮官差了! 第172章:吃面 到此时那名领头的官差刘名扬才回过神来仔细的打量起姜宥二人,这不看不打紧,一看之下,却有些发愣了。 姜宥二人的衣衫服饰自是华贵,可更让官差有些忐忑的是二人那周身的气派,宜儿戴了帷帽,看不见面容,不过俏生生的站在姜宥的身后,却有一股凛然不容人侵犯的气度。而姜宥刚刚踢死了一名官差,这要换作旁人,早就惊慌失措,被吓得半死了,而这位爷却是气定神闲,对四周围上来的官兵视若无睹,浑不在意,更是全程冷着脸,那冷冽冰寒的气势让人一眼过去,都禁不住会连打几个寒颤。 这对公子小姐只怕来历并不简单!在京城这等贵人扎堆的地儿混了这么多年,这点眼力劲还是有的,是以刘名扬手已扬了起来,却终是没敢最终挥出,下达最后的捆锁拿人的命令。 他清了清嗓子,开口问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姜宥冷冷看了刘名扬一眼,道:“爷的名,凭你,还没有资格过问。” 刘名扬一呆,心里不由得恼怒,又想起这个花灯会乃是皇上亲自过问,他们巡城司的总指挥使,威钦侯下了严令要确保万无一失的,有威钦侯在后面做靠山,眼前这二人纵使身份再金贵,在堂堂威钦侯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心中既作了此想,面上就闪过一丝狰狞,也不答话,正准备下令拿人的时候,却见从旁边冲过来一个小幺子,俯在他耳边小声的嘀咕了几句。 刘名扬的脸色瞬间变了数变,顺着那小幺的手朝胡同的角落处望去,随即又深深的看了姜宥二人一眼,快步跟着那小幺朝角落里走了过去。 有姜宥在这里,宜儿自然是一点也不担心,不过刘名扬开始扭头朝角落望去的时候宜儿也随着看了一眼,隐约中看见了一条人影,却像是门板。 刘名扬去得有些突兀,回来得却是极快,他半信半疑的看了看躺在地上,已经“死去”的那名官兵,一咬牙,伸腿重重的踢在那人腰间气海之上,“啊”的一声,那人吃疼,禁闭的气血一下子冲开,人便直接呻吟出声。 “活了?” “原来没死啊!” 刘名扬见那人“活”了过来,顿时大喜,看向姜宥二人,微微躬了身,道:“原来是场误会,哈哈,误会,误会。” 这刘名扬自打从门板的嘴里得知了姜宥的身份,心里便头疼得要死,那可是宁国公世子,他哪里还敢上前拿人?可是姜宥踢死了他手下的巡城卫,这又是众目睽睽的事,他若就这般放姜宥离开,以后又如何还能在他这一干手下面前立足?他这边是纠结为难得一筹莫展,所以门板告诉他,那被姜宥“踢死”的官差其实根本没死的时候,他虽是将信将疑,可好歹是存了希望,这时见那人果然又“活”了过来,心头自然欣喜若狂,面上的喜意便是掩都掩不住。 宜儿既看到了门板,自然知道刘名扬这态度上的前后转变为的是什么,见姜宥冷着脸,没有要理人的意思,便道:“官爷既说是误会,那请问官爷,我们可以走了么?” 刘名扬不知道宜儿的身份,但想着既和姜宥待在一起,想来必是名门闺秀,不敢怠慢,忙道:“可以可以,当然可以,小姐和公子随时都可以离开。” 宜儿看了一眼被五花大绑的褚公明等人以及那个无辜可怜的医馆大夫,想了想,道:“小女子看这也不过是医患之间的小小纠纷扯皮罢了,和那什么乱民聚众闹事,意图不轨芸芸的怕还不能相提并论吧?” 刘名扬嘿嘿一笑,道:“是是是,的确是小小的医患纠纷,是我一时糊涂弄错了。来人啊,还不快将这几人都给我松绑放了。” 刘名扬这番前倨后恭的态度,明眼人谁还看不出端倪?那跟来的官兵慌忙七手八脚的为褚公明等人松绑。 姜宥原本并不想理会这些事的,不过见宜儿出了声,他便站在宜儿身后,一言不发,由着宜儿去处理。只是这般一来,到把刘名扬给吓了一跳,看姜宥对宜儿的态度,他是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宜儿究竟是什么来头,心想着莫非是天皇贵胄,皇亲国戚?要不然,以宁国公世子的冷心冷肺,在他面前,哪里能容一个深闺小姐来指手画脚?这般想了,对宜儿的态度便越发的恭敬谦卑,一味的谄媚讨好了。 待褚公明等人全部松了绑,宜儿便道:“今日花灯会上游人过多,官爷身上系着灯会治安的重任,这里的事情既然只是一场误会,就不敢再过多的叨扰官爷,官爷自去辛忙便是。” 宜儿既发了话,刘名扬不敢违拗,只得再倾身向二人施了礼,领着那队巡城卫官兵去了。 那名医馆的大夫此时尤自有些惊魂未定,又知道宜儿二人身份贵重,急忙上前见了礼,宜儿便问道:“大夫,褚镖头身上的伤,当真是治不了啦?” 大夫道:“小人医术浅薄,褚爷的伤,小人这确实是治不了,不过据小人所知,在城西提篮街上,有一间济世堂,那里坐堂的医师姓汤,乃是宫里的御医退下来的,精通外伤诊治,褚爷要是去了那里,说不定还能救得过来。” 这时恰好褚公明在那三名少年的搀扶下走了过来向宜儿二人致谢,那起先动手打人的少年听了这大夫的话,顿时大喜,急道:“师傅,那我们快去提篮街找这位汤大夫吧。” 褚公明怒道:“恩人在此,尚未叩谢,冯陈,你在旁边嚎什么嚎?” 那少年冯陈得褚公明一番怒骂,顿时不敢在开口说话,褚公明颤颤巍巍的上前向宜儿行了谢礼。 宜儿道:“褚镖头,你这徒弟说得没错,俗语说治病如救火,是宜早不宜迟的,这些俗礼自是能免则免,你还是快去提篮街上去治伤要紧。” 褚公明道:“小姐一番好意,褚某心受了,只是褚某行走江湖多年,向来恩怨分明,小姐和公子大恩,褚某若不当面叩谢,心中不安。” 宜儿见这人一番江湖做派,又想起这人刚刚在刘名扬的面前亮了自己的名号,想来此人怕是在江湖上并非籍籍无名之辈,一时心中忽然生了一个主意,当即向那医馆大夫讨了纸笔过来,寥寥写了数字,折好后递给了褚公明道:“褚镖头,我知你们背井离乡,怕是有些难处,你拿了这条子,自去那提篮街的济世堂求医治伤便是。” 褚公明一怔,他那徒儿冯陈却是大喜,待几人回过神,又向宜儿道了谢,匆匆的去了,自是不提,却说经此一闹腾,这面馆的老板早吓瘫在了一边,姜宥皱了皱眉,望向宜儿道:“扫了兴致,不如我们换一个地方?” 宜儿嘻嘻一笑,径直走到那面馆老板的面前,道:“大叔,能麻烦你再帮我们煮两碗卤汁面么?” 面馆老板呆了一呆,待回过神来,连忙如小鸡啄米般点头应是。 重新坐回木凳上,姜宥便有些玩味的盯着宜儿看,道:“你真想帮那褚公明?” 宜儿道:“帮他,同时也帮自己。”宜儿抬头,迎着姜宥的目光对望了过去,又道,“爷,我问你,这褚公明究竟是什么人,你可清楚?” 姜宥被宜儿这一声甜耨耨的“爷”给撩得满心欢喜,道:“褚公明的名头爷是早就听过的,那苗西地处边外,穷山恶水,自来土匪山贼横行,又有西番的龟苗族时而越界劫掠,向来并不太平,所以那里的人们为了自保,养成了好勇斗狠的习性,几乎人人习武,民风彪悍。这褚公明传说少年时,曾单刀独闯苗西雁荡山的十八连环坞,连败连环坞的七大寨主而成名,后来创办了飞鸿镖局,威震苗西。这人最难得的是为人急公好义,处事公正不阿,声名在外,算得上是苗西武林的领军人物。” 宜儿心想果然如此,遂笑着对姜宥道:“爷,我刚刚好像看到门板那小幺子了,你把他唤过来,我借他用一用呗。” 姜宥见宜儿似乎心情还不错,便也跟着高兴,他对着胡同口子挥了挥手,果然就见门板飞快的跑了过来。 见了礼,宜儿让门板上前来,俯在他耳边吩咐了一番,门板会意,也不用姜宥发言,便向二人再度行了一礼,转身去了。 姜宥见宜儿神秘兮兮的,不禁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宜儿但笑不答。 到两碗面上了桌,这也算是这几年来宜儿第一次吃这路边摊子上的东西,味有些大,不过到是蛮香的,只是份量着实有些多,宜儿虽吃得香,到底还是没有吃完,却哪曾想姜宥竟直接将宜儿剩下的半碗面端过去吃了。 宜儿的脸没来由的就红得宛若清晨的朝霞,啐道:“你这人怎么老是这样,没吃饱再要一碗就是,干嘛非要吃人家剩下的?” 姜宥不答,三口两口将面夹着面汤吃了个精光,砸吧砸吧嘴巴,道:“这面还不错,改日爷再带你过来。” 第173章:崭露头角 提篮街的济世堂,就是往日里到这个时辰也早已打烊了,更何况今日是七夕。所以等褚公明一行人赶到提篮街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冷清的街道以及济世堂那禁闭的大门。 冯陈上前敲门,门是开了,不过出来的只是一个守铺子的小厮,其他人要不是去八宝街一带看花灯会了,就是回家陪同一家老小过节去了,哪里还有其他的人在? 而整个医馆中独留下的这个小厮显然也是因为这点,所以显得极其的不耐烦,得知褚公明等人是上门求医的,直接就回了一句:“打烊了,大夫都回家了,明儿赶早。” 褚公明的伤势又如何熬得到明天?冯陈的脾气暴躁,正要暴走的时候,褚公明掏出了宜儿给的那张字条。 那小厮接过去看了,面色顿时变了变,态度也来了个三百六十度的转变,立时就将人让进了屋院,并急急的出门找掌柜的去了。 众人都没想到宜儿随手写的一张便条竟如此好用,都有些愣神。褚公明毕竟是有重伤在身,坚持到了现在终究是再坚持不住了,没多会便晕厥了过去,冯陈等人自是惊得够呛,慌忙将人抬上了病床,解开了胸衣,就见前胸的刀伤再度崩开,已是血流如注,众皆大惊。 所幸那小厮去得急,回来得也快,没隔多久,已带着汤神医和济世堂的掌柜万全匆匆的赶了回来。 汤神医是外科圣手,经他一番施救,褚公明的性命是保住了,只是他胸口的刀伤太深太长,一时半会却是哪里能痊愈得了? 说起来他们这次走镖进京,也是倒霉透顶,在瞿州府的虎牙山遇上了劫镖的山匪,褚公明等人虽然骁勇不凡,终是敌不过山匪人多势众,不禁丢了镖,褚公明更是受了重伤。在瞿州府报了案,留了底,褚公明强忍了身上的伤疼,坚持亲自领了人风尘仆仆赶至京城昀都,找到了托镖的镖主,以整个镖队全部的家当对镖主作了赔偿。只是这般一耽搁,褚公明伤重,这才有在八宝街后面的胡同里寻医的事情。 从虎牙山上活着到了京师的加上褚公明总共十二个人,他们身上的银两家当全部赔了人,此时别说看病用药了,就连十二个人的口粮也成了问题。他们是无处可去,最后只得在济世堂住了下来,到让人意外惊喜的是,济世堂不仅没有赶人的意思,汤神医更是每日精心的为褚公明号脉诊治,就连换药煎药这等细碎小事,汤神医也吩咐了药童细心为之。而那掌柜万全每日管着这十几号人的吃喝拉撒睡,从来就没有表露出一丁半点的不耐烦,更从没在他们面前提银两的事。 这般日子一长,褚公明等人也大致猜到这多半和宜儿给的那张便条有关,褚公明心下感激,哪愿就此白吃白喝?平日里没事便打发了冯陈等人去外边找些卖力气的粗活做做,挣一些散碎铜子回来便交给万掌柜。 万掌柜也不推辞,冯陈等人挣了银子给他,他便收着,没挣到银子,他也不问,这般过了半个多月,褚公明身上的伤势已逐渐好了起来,一日他和万掌柜闲聊的时候才无意中得知,宜儿竟是这间济世堂的东家,他这才明白济世堂之所以收留他们,供吃供喝供住还给他治伤熬药,却原来是这么回事。心中感动之余,当下就向万掌柜打听宜儿的身份,万掌柜见说漏了嘴,哪里还敢说出宜儿的身份?只说宜儿是待字闺中的大家小姐,名讳不方便告知外男给搪推了回去。 褚公明见问不出宜儿的身份,失望之余又想如今知道她是济世堂的东家,也算是有了门路了,以后要上门报恩也算是投之有门了! 后来万全再听了褚公明等人的际遇后,便对褚公明讲:“……褚爷只在瞿州府报了官,我是觉得还不够。如今官府办事,全是拖泥带水,即便那帮天杀的山匪能够抓住,也不知道要到猴年马月去了,到时候哪里还能寻回什么值钱的物事?褚爷是走江湖的,见的世面人面都多,正所谓江湖事江湖了,褚爷何不从这上面想想法子呢?” 褚公明便道:“褚某也知道若论消息灵通,官府必是比不过江湖上的朋友的,只是掌柜的也知道,褚某是第一次上京,初来咋到,对京师一路的江湖豪杰所知甚少,这……” 万掌柜笑道:“褚爷若信得过我,我到认识一个瞿州府的江湖朋友,此人为人豪爽大气,义气深重,褚爷不妨去找他试试。” 褚公明一怔,道:“不知掌柜的说的这人究竟是哪位豪杰好汉?” “此人姓封,单名一个琅字,师出絮柳门陈阿泰陈老英雄,一身好本事,绝非等闲之辈。” “封琅?”褚公明念了一遍,道,“既是絮柳门陈老英雄的弟子,想来也非泛泛。” 万掌柜便笑道:“褚爷若是愿意一试,待褚爷伤好,我便修书一封,褚爷便去瞿州府寻他。” 褚公明大喜,当即应了下来。 后来褚公明当真带着人去瞿州府找到了化名封琅的封流年,而封流年也早得了宜儿的招呼,早就着力追查虎牙山一带的山匪绿林,是以没用了多久,在瞿州府衙的配合下,就追回了褚公明被劫走的镖物,并将那伙山匪全部绳之以法,此事之后,封琅在瞿州府声名鹊起,名声大震,不久后,在宜儿的策划下,瞿州絮柳门武馆便开了起来。 而褚公明和封琅经此次配合后,到生了惺惺相惜,相见恨晚的感觉,在褚公明领着一帮弟子回苗西的前晚,二人烧了香烛,拜了香案,结拜成了异性兄弟。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在七夕晚上,宜儿除了帮了褚公明等人之外,还发生了两件事情,却是也不得不提一下的。 却说宜儿姜宥二人吃完了面,离开那个胡同的时候,胡同外有一个瘦弱的小丫头,却正垫着脚尖朝这边打望,她盯着宜儿的背影看了又看,终于是确认了人,顿时大喜,抬腿就朝宜儿追去。 只是这丫头刚抬腿,忽然从暗处窜出两道黑影,这丫头还没回过神来,双手已被反剪到身后,嘴也被一只大手紧紧捂住,她连一点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人已被强行带进了一条漆黑的小巷子里。小丫头被吓得魂飞魄散,拼命的挣扎,却哪里挣得动分毫,那拽着她的人显然被她挣烦了,一拳头击在她的小腹之处,小丫头只觉全身的力气都被这一拳头抽得精光,顿时瘫软了下来,被二人架着,快速的拽进黑暗之中。 “啪”的一声,黑暗中亮起了一道亮光,小丫头被吓得惨了,身子不住的颤抖着,顺着那道亮光看去,就看到了一张狰狞的黑脸,眼中泛起一片幽幽的蓝光,正死死的盯着她看,这一下,小丫头差点没被吓晕过去,只是嘴被一只大手紧紧的捂住,根本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出来。 那黑脸上的嘴张合着,就有一种极其阴森的声音在小丫头的耳边响起:“不准乱叫,我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知道么?” 小丫头完全懵了,只能机械的点了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 那捂住嘴的大手移开了,小丫头几乎是下意识的回答道:“伍儿。” “你是哪个府上的丫头?” “我是西昌伯府的丫头。” “你刚刚想干什么?” 伍儿回了一点神,道:“我看见了宜儿姐姐,我要见宜儿姐姐,我有跟重要的事要对她说。哦,不不不,不是宜儿姐姐,是杜家小姐,杜家小姐。” 那亮光忽然间熄灭了,黑脸也顿时消失不见了,伍儿正要惊叫,那只大手又伸了过来,捂住了她的嘴。 此时在巷子口,黑脸大汉恭敬的立在门板的身边,一言不发。门板叹了口气,道:“奶奶的,这些事情怎么偏偏让老子给碰上了?得得得,你们在这里候着,那小丫头,先别难为她,待爷过去请示一下再说。” 宜儿和姜宥此时的兴致正高,门板心里清楚得很,他这会上赶着上去,若是坏了他家爷的兴致,到时候哪里会有他的好果子吃?可是那叫伍儿的小丫头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对宜儿说,他却不敢不过去请示一声。事实上,若是换了别人,他才懒得管她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呢,偏偏这个小丫头开始开口喊的是“宜儿”,而不是杜小姐,他跟在姜宥身边多年,自然知道杜小姐之前正是叫宜儿的,这丫头既知宜儿之前的名讳,想来是宜儿的旧识之人,他又如何敢擅作主张,不上前去禀告一番呢? 所以说,也是伍儿这丫头命大,开始那句“宜儿姐姐”可算是救了她的小命了。 宜儿和姜宥此时又回到了八宝街上,只是人来人往,二人都没选那些个最为拥挤的地方,顺着人流,二人并排而行,远远看去,确如从画中走出来的一对璧人一般,令人赏心悦目。 门板挤过去的时候,恰好看到他家爷刚刚牵了宜儿的手,宜儿或许是看得高兴了,也没有留意,就任由姜宥轻轻的牵握着。看他家爷那脸上的表情,虽说依旧板着脸,可门板侍候得久了,自然知道他家爷现在正从心里都乐开了花了。 门板的表情就有些难看了,想了想,摇了摇头,只得硬着头皮朝二人走了过去。 第174章:图谋 显而易见,当姜宥看到门板忽然冒到面前,自己刚刚才握住的一支柔荑就这般被宜儿甩开的时候,那脸上冷得就像是三九天的严寒,眼神冷修修的盯着门板,将个小幺子从头到尾的看了一遍。 门板在心里直骂娘,却只得硬着头皮将伍儿的事说了一遍,他是根本不敢看他家爷,纵使如此,在姜宥那简直要杀人的眼神下,这短短几句话说完,他仍旧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伍儿?”宜儿有些诧异,当即随着门板转出了八宝街,朝那小巷子里去了。 到伍儿被带到宜儿的面前,这小丫头已被吓得有些语无伦次了,见了宜儿,大喜之下,抱住了宜儿就哭了起来。 宜儿瞪了门板一眼,也来不及去追问这些家伙到底对伍儿做了什么,伍儿死死的抱住她,生怕一松手,宜儿就从她面前消失了一般,到令宜儿是动弹不得。 姜宥皱了皱眉头,又见宜儿轻抚着伍儿的背,柔声抚慰,便将已到喉间的呵斥给咽了回去。 待到伍儿的情绪终于稍微稳定了一点,宜儿才轻轻的推开她,问道:“伍儿,你这是怎么了?听他们说,你说有重要的话要对我讲?” 伍儿接连吸了几口气,道:“宜儿姐姐,哦,不,杜小姐,我,我……” 宜儿见她脸涨的通红,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不禁替她拭去眼角的泪痕,笑了笑,道:“你若愿意,以后就叫我宜儿姐姐也是成的。” 伍儿咬了咬唇,道:“奴婢身份低微,以后还是叫杜小姐的好。” 宜儿也由得她,只问道:“你可是出了什么事?” 伍儿摇了摇头,道:“是我家小姐。自从上次见了杜小姐您,奴婢便被提到了七小姐身边侍候,奴婢愚笨,不得七小姐的眼,平日里也很少让奴婢到跟前侍候,前些日子,娟儿姐姐身子不舒服,奴婢到是跟着七小姐出了一回府,在明德楼上见了一位小姐,奴婢只在门外候着,没有进去,也不知道那小姐是什么人,中间奴婢进去上了一回水,见那位小姐生得好美好美,她们在言谈之中提到了您,奴婢便上了点心,不过奴婢在屋内侍候的时间短,并没有听出什么,反正见她们提到您的时候那神情很不好,仿佛,好像很恨您一样。” 宜儿一怔,心下便有些感动,蒋明玉对她,自然不会有什么好的,私下里和人谈起她来,有什么好话才是怪事,是以她也并没上心介意,笑道:“伍儿,谢谢你还想着我,处处为我作想。我现在已出了西昌伯府,她们就是对我再恨,也碍不到我什么了,反倒是你,你现在在七小姐身边侍候,自己要处处小心才是,切莫为了我,把自个给陷进去,遭了不必要的罪。” 伍儿急忙摆手,道:“不是的不是的,您听我说。那日过后,奴婢也想怕只是一时碰巧了,可是今晚,七小姐带着我出府,说是来看花灯会,路上却去了百花楼,还从那楼子里接了一个女人出来,一起又去了明德楼,这次在明德楼的却是另外一名小姐,奴婢也不认识,不过她们的谈话中又提到了您,而且,而且,那语气不善,似乎是对您有什么算计。” 宜儿点了点头,老实说,对蒋明玉,对整个西昌伯府,她是根本就不想与之再有任何交集瓜葛,不过当初拒绝了易氏去替蒋树青到长公主那里说项,以易氏的个性,由此怀恨在心,到也并不奇怪。易氏这个人,懂得隐忍,有些城府,到是个厉害的主,不过她那女儿蒋明玉,终究太过年轻,只是徒生了一副美貌的皮囊,并不足道。只是归根结底,如今宜儿在青湘侯府,和它西昌伯府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去,更何况她上有父母呵护,下有姜宥陪在左右,到是根本没将蒋明玉母女放在心上,是以待伍儿说完,她便握了伍儿的手,道:“伍儿,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会留意的。” 因二人离得近,宜儿这番无意识的动作,手便自然的拂过了伍儿的手臂,却不想伍儿竟是全身一颤,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后退了一步,试图避开宜儿的接触。 宜儿一怔,不由分说,握住了伍儿的手,小心的将其的袖口朝上翻开,入目的竟是一道道血红惊心的鞭痕,甚至还有两条痕迹显然是才留下的,上面还渗出了一排血珠,沾在了伍儿的衣袖上,宜儿将袖口翻开的时候,竟惹得伍儿一阵龇牙咧嘴的轻颤。 宜儿只觉胸口一股怒气直窜而出,忿然问道:“这是蒋明玉打的?” 伍儿轻轻点了点头,道:“没事的,奴婢皮糙肉厚耐打,过几天就好了。” 宜儿寒了脸,有些怒不可遏,咬了咬牙,扭头看向一旁恭立的门板,轻喝道:“去找点金疮药过来,傻愣在这里讨赏么?” 门板一惊,他还是首次看到宜儿如此声色俱厉过,心知这位姑奶奶此时正怒火中烧,他可不敢再如平日里那般油腔滑调的打着哈哈了,连忙回头挥了挥手,顿时就有一名黑衣汉子从暗处冒了出来,递过来一瓶金疮药。 宜儿接过来,就要亲自给伍儿上药,伍儿慌忙道:“奴婢已上过药了。” 宜儿叹了口气,将那瓶金疮药塞进了伍儿的手里,道:“这药你先留着。都怨我,要不然,蒋明玉怕也不会如此作贱于你。” 伍儿连忙摇头,道:“不是的不是的……” 宜儿又问:“你今晚怎么会在这里?” 伍儿低了头,道:“七小姐在明德楼见了那位小姐后,就去了四摊集的归雁塔看花灯会,还放了我们出来作耍,我刚在街上看到了您的背影,才追了过来的。” 宜儿道:“你既是跟着蒋明玉出来的,那还是早点回去的好。” 伍儿点了点头。 宜儿又道:“伍儿,我问你,你愿意离开西昌伯府,过来跟我么?” 伍儿一怔,抬头望着宜儿,半响方回过神来,卷了卷嘴角,漏了一丝笑意出来,道:“奴婢是孤儿,在西昌伯府无亲无故,奴婢当然愿意过来侍候小姐您了,只是,只是奴婢担心,七小姐和夫人那……” 宜儿道:“你愿意就行,你放心,要是我直接出面去要人,她们自然不会那么好心放你出来的。待我寻个法子,找个合适的机会,将你赎出来也就是了。只是在这之前,你行事千万小心,要保护好自己才是。” 伍儿点头应了,又向宜儿深深的施了一礼,这才转身去了。 姜宥见宜儿望着伍儿离去的背影出神,便道:“不就是一个小丫头么,你想将她从西昌伯府赎出来,爷这到有一个办法。” 宜儿一怔,继而一喜,听伍儿这般一说,那易氏和蒋明玉应该是恨她入骨了,如果真的由她出面,蒋明玉又岂肯放人?她心里正愁着该怎么办呢,此时听姜宥这么说,心里哪能不喜?遂急道:“你真有办法了,快说快说。” 姜宥哼了一声,道:“爷为你这点破事劳心劳力的,怎么着你总得有点表示,才不枉爷这一番辛劳吧。” 宜儿白了他一眼,笑着道:“爷是大丈夫,大英雄,路见不平,出手相助,当是大胸襟,大气度。就这点小事,爷还非要跟小女子一般斤斤计较,岂不有损爷在小女子心中那高大威猛的形象?” 姜宥被宜儿这番俏皮话给逗乐了,面上却依旧板着脸,道:“你少给爷戴高帽子,爷可不吃这一套,今日爷要是见不到实在的好处,爷还真不说了。” 宜儿有些无语,想了想,道:“要不这样吧,爷你想的法子如果成了,到时候救出伍儿,我就亲手给你做一套裥衫好了。” 姜宥道:“你到奸滑。改日里爷娶了你过门,我们便是夫妻,这妻子给丈夫刺绣裁衣,岂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你到好,还偏拿这个当筹码。” 宜儿一跺脚,道:“你这人浑不讲理,到还骂我奸滑了。” 姜宥道:“爷如何不讲理了?你到是给爷说说,爷为你出谋划策想主意,讨一些酬劳好处怎么就不讲理了?” 宜儿道:“你要讨酬劳好处,难不成我做的裥衫还入不了爷您的眼?” “爷说了,那个……” 宜儿重重的哼了一声,怒道:“就算以后那个…那个了,你光知道我给你刺绣裁衣天经地义,那我的事情,你为我上心出力,岂不也是天经地义?你还上赶着来向我讨好处,岂不更加奸滑可恶?” 姜宥听宜儿这般一说,心里宛如吃了蜜糖一般,有意逗她道:“那个那个究竟是哪个哪个啊?” 宜儿虽有帷帽遮掩,仍感一张俏脸红得发烫,啐骂道:“懒得理你。” 姜宥咧嘴一笑,道:“罢了罢了,你个小女子牙尖嘴利,爷吵不过你。其实你想将那丫头弄出来,再简单不过了。” 宜儿一怔,抬头朝姜宥望去。 “你去找一个人,这事对他来说,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什么人?” “你那便宜哥哥。” “东升侯世子爷?” 姜宥点头,道:“那西昌伯府的七小姐,对谭琛那个纨绔子是上心已久,只要谭琛出马,别说是讨一个丫头了,就是要讨那七小姐的心头肉,怕那七小姐也是受宠若惊的。” 第175章:到底心善 逛完了花灯会,回到崇明楼上,时辰已有些晚了,李氏自是少不了又啰嗦了宜儿两句,宜儿自知理亏,也不说话,只笑嘻嘻的摇了摇李氏的手臂撒娇,李氏无奈,只得点着她的额头摇头。 回去的路上杜子悟夫妇带了小杜昱坐了头一辆马车在前,宜儿独自坐了马车跟在后面,到不想经过一处街角拐角的地方,有一名妇人抱了一个两三岁大的婴孩冲到了马车的前面,逼得马车硬生生的停了下来,将李氏吓了一跳。 宜儿在后面挑了点车帘向前望去,见那妇人甚是惊慌,摔倒后慌忙爬起来就要继续朝前跑,却早有七八个护院打手打扮的汉子急追了过来,那妇人眼见是跑不掉了,怀里的婴孩也是哇哇大哭,无计可施之下,便朝着马车跪倒磕头,嘴里直呼救命。 杜子悟下了马车,那帮护院打手也冲得近了,或许意识到是冲撞了贵人,领头的那汉子便涎着脸笑盈盈的走上前来,先向杜子悟行了礼,这才道了原委。 却原来这帮人是百花楼的打手,那妇人和怀中的婴孩是日前才被人卖到百花楼,今晚偷了个机会逃出来的。 这人说得有理有据,又掏出了那妇人的卖身契给杜子悟看了,杜子悟点了点头,这才由着这帮人将那妇人给架走了,只是那妇人拼命挣扎哭喊以及那婴孩的啼哭不止,不禁让杜子悟皱了皱眉,摇头叹息。 马车继续前行,宜儿却叹了口气,唤来了溅泪,俯在她耳畔吩咐了一番,溅泪会意,勒转了马头,朝着那帮百花楼打手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回了青湘侯府,宜儿先随着杜子悟夫妇去了涟漪院,没待多久,李氏见天色已晚,便打发她自回了秋霞阁。 青漓蓝荞侍候宜儿下了妆,青漓见亥时过半,便问:“小姐,可要梳洗歇息了?” 宜儿摆了摆手,在软榻上坐了,对青漓道:“先不忙,你去看看溅泪可有回来了?” 青漓领着溅泪过来回话的时候,后面还跟着晚上那位被百花楼打手捉回去的妇人,那婴孩尤在她的怀中,只是这会怕是睡沉了,并没有发出声音。 青漓溅泪向宜儿行了礼,青漓挨着蓝荞便在宜儿身后站了,而溅泪便守在了门口。 那妇人不敢张望,并行了几步,便跪了下去,着势要给宜儿磕头。 宜儿笑着道:“你抱着孩子,这些虚礼就免了吧,起来回话就是。” 妇人应了一声,依旧恭恭敬敬的给宜儿磕了三个头,这才站了起来。 宜儿道:“我看你举止形态,像是学过规矩礼仪的?” 妇人道:“回小姐话,奴婢原是并州路原山府县太爷家的婢女,习过一些礼仪规矩。” 宜儿点头,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梓穗。” “梓穗?这名到取得好。你既是原山府县太爷家的婢女,怎么又到了这京城来?” “我家老爷后来吃了官司,被下了大狱,奴婢们这些家仆也被悉数发卖,所幸那时有一名叫鱼炜的公子路过原山府,他替奴婢赎了身,奴婢便跟了他来了京城。” 宜儿想了想,道:“那百花楼的打奴们说你是被人卖进百花楼的,这又是怎么回事?” 梓穗咬了咬牙,道:“奴婢自跟了鱼公子,后来又生下了婉儿,原想着这辈子就这么过了,可是哪曾想到那鱼公子自来就有好赌的习惯,加上奴婢又给他生了一个女儿,他心里不痛快,这几年便赌得越发的厉害了,前些日子他因欠了赌债,被赌坊的人上门催债,还被打瘸了腿,实在没有办法了,这才将奴婢和婉儿。。。将我们一起卖给了百花楼。” “原来是这样。”宜儿叹了口气道,“我听你的语气,似乎对那鱼公子并不如何憎恨?” 梓穗垂了头,道:“鱼公子一直对奴婢很好,他想要个儿子,可是奴婢不争气,恰恰为他生了个女儿,他心里郁闷,却也从没对奴婢打骂过,他这也是走投无路了,这才,这才……” 宜儿皱眉,道:“你可知道,我已为你赎了身,你现在已经是我的人了。” 梓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道:“奴婢知道,奴婢还要叩谢小姐的大恩大德,奴婢经后一定好好的服侍小姐,绝不敢生什么异心的。” “你知道就好,那什么鱼公子的,以后就别在想了。起来吧,我这里不兴什么动不动就要跪拜的,你们做得费事,我看着也累心。” 梓穗垂着头站了起来,宜儿又问:“你们是什么时候进的百花楼?” “三日前。” 宜儿道:“今晚花灯会前,曾有位富家小姐去过百花楼,还接走了一位姑娘,你可曾见到?” 梓穗一脸茫然,摇了摇头,道:“那百花楼是花柳肮脏的地方,正经的富家小姐怎么会去那种地方?奴婢确实……” 宜儿摆手道:“你不知道便罢了,先下去好好歇息吧,明儿我会给你安排一个活计,你安心的先呆下来再说。” 伍儿曾说蒋明玉在去四摊集看花灯会之前,曾去过百花楼,还接走了一个姑娘,这话伍儿说的时候宜儿并没有在意,后来这梓穗出逃,恰好也是百花楼的事,她便生了心思赎了梓穗出来问询。 其实这事她原也早就知道梓穗定然是什么也不会知道的,说起来,她是为了向梓穗打听蒋明玉的事才替其赎身的呢,还是本就是动了恻隐之心,有心要救人,那打听消息不过只是给她一个救人的借口呢?这其实是再明显不过了! 要知道世道艰辛,像梓穗这样落难的可怜之人数不胜数,宜儿知道她不可能帮得了所有的人,所以很多时候她都强迫自己不去看,不去听,像今晚,她原也并没打算要救下梓穗的,只是那婴孩哭得确实牵人,心里也确实不忍心,这才找了个这样的借口理由,遣了溅泪过去赎人。 只是梓穗年纪虽不大,总归已是生过孩子的妇人,宜儿尚是云英未嫁的闺阁姑娘,留了她在身边侍候也是不妥,何况她那小孩才两三岁的光景,正是需人悉心照顾的时候,宜儿思忖之下,第二日便招了娄大过来,让娄大将人领了去。娄大这人心细,梓穗母女交给他带去,宜儿到是放心得很。 七夕过后的第二日,明微公主心血来潮,也做了一个小巧的莲花灯,一大早就带了她的莲花灯到了坤宁宫,献宝一样的呈给了姜皇后赏玩。 那莲花灯做得确实精巧,姜皇后提在手里,不禁啧啧称奇,自然少不得将明微好好的夸了一番。 得了皇后的夸奖,明微自是开心,在皇后凤塌的下方坐了下来,道:“儿臣想,这莲花灯母后既然喜欢,到母后的生辰千秋节的时候,儿臣再做一个百鸟朝凤的花灯给母后做寿。” 姜皇后笑着道:“哪有你这样问客杀鸡的?再说了,你这花灯纵然做得精美,可你这早早的就对母后说了,到时候失了那种凑然惊艳的惊喜,岂不是得不偿失?” 明微瘪了嘴,道:“儿臣何尝不知道这点?只是儿臣做这个莲花灯都费了好大的功夫,连手指都被细篾划伤了,想来那百鸟朝凤的大花灯就更加难了,儿臣这不是怕儿臣中途就泄了气,做不成功么,所以先给母后说了,到时候有母后监督着,也免得儿臣偷懒,半途而废了。” 姜皇后哈哈大笑,笑完才指着明微道:“你这丫头,都快及芨了,好歹也是我大辉的一国公主,怎地竟说出这等小孩子的话?若母后真像你说的做了,那岂不是母后在强行向你讨要这生辰寿礼了?” 明微的嘴角翘得更高了,也不接话,偏头看见桌几上放着几张便签,便顺手拿了起来,开口念道:“杜飞鸢,女,十四岁,户部侍郎杜子悟长女,年幼时曾……”明微一怔,抬头朝皇后看去,道,“母后,这是什么东西?” 姜皇后道:“这是日前你父皇让母后代为打听的一点消息。” 明微睁大了双眼,道:“这个杜家小姐,儿臣在宁国公府还见过一面呢。母后母后,您说父皇让您打听这些消息干嘛啊?” 姜皇后从明微手里接过便签,道:“你啊你,又与你无关系,你穷关心这些个事干什么?” 明微摇着姜皇后的手臂,撒娇道:“母后说嘛说嘛,您就告诉儿臣嘛,父皇要杜家小姐的这些个信息干什么?难道,难道父皇要给她指婚?” 姜皇后瞪了明微一眼,道:“你说你这个鬼灵精,你到是说说看你是如何猜出来的?前日里,那镇北侯世子进了宫,求到你父皇跟前来了,就是想要求娶这位杜家小姐,所以你父皇这才让……” 谁知姜皇后的话还没说完,明微忽地猛然站了起来,断然道:“不行。” 明微公主的反应吓了众人一大跳,姜皇后有些奇怪,又看了看殿里尚有侍候的宫人奴仆,皱了皱眉,将一干宫人内侍都打发了出去,这才拉了明微的手重新在凤塌上坐了,问道:“究竟出了什么事,跟母后说说。” 明微咬唇道:“母后,那杜小姐不能嫁给镇北侯世子。” “为什么?” “因为她是五哥喜欢的人!” 第176章:猎雁 近午的时候,姜宥才被匆匆招至坤宁宫,行完礼,姜皇后直接问道:“宥儿,本宫问你,你可是看上了那户部侍郎家的丫头?” 姜宥见杨铣和明微分立在皇后两侧,而其他下人都被打发了出去,心知有异,遂垂首应道:“不敢欺瞒皇后姑母,侄儿的确对杜小姐有意。” 皇后摇了摇头,道:“你和铣儿跟那丫头的过往事情铣儿都对本宫讲了,说起来,当年她能舍身救了铣儿,也算是铣儿的救命恩人,早年又遭了这样的罪,到也是个可怜见的。更难得的是,经历了这些磨难变故,她还能保持着秉性纯良,与人为善,真说得上是个好姑娘了。只是本宫不解的是,你既早已和她重逢相认,加之又有意于她,为何却迟迟没有上门提亲呢?” 姜宥道:“侄儿是想,她幼时落难,和父母在一起的时间才不过这短短三年,想着让她多陪父母几年,所以才……” 皇后叹道:“你这孩子,小时候便聪颖有决断,怎地在这终身大事上竟如此糊涂拖沓?你都十八岁了,你看看,铣儿还比你小两月,这马上孩子都有了,你父母为这事急得头发都快白了,你到好,还尽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更何况,就算你自己不急等得,可那丫头,年初就及芨了,正所谓苗条淑女,君子好逑,她可还等得?纵使她真想与父母在多陪几年,可你可曾想过,一家女,百家求的事情还少么?” 姜宥一怔,杨铣和明微公主无缘无故的自不会到皇后这来说他和宜儿的事情,那如今……姜宥心有所悟,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道:“姑母,可是出了什么事?” 不待皇后说话,杨铣在一旁怒道:“你还好意思问出了什么事,你就是想让宜儿…杜小姐多陪父母几年,最起码,先纳了吉,将亲事先定下来再说,如今可好了,镇北侯世子常灏已经求到了父皇面前,想父皇为其指婚,指的便是杜家小姐,到时候父皇一纸诏书下来,我看你到何处哭去?” 姜宥眼中戾气凶光一闪,忽跪在了姜皇后面前,道:“姑母,这杜小姐,侄儿已经认定了,今生是非她不娶的,侄儿也是绝不会容许有别人对她觊觎染指。” 皇后道:“镇北侯如今圣宠正隆,皇上对其是施恩收拢,之前便有意为其世子指婚,只是一直苦于没有合适的人选。而今世子主动来求皇上,求的又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侍郎之女,宥儿你说,皇上会如何做?” “姑母……” 姜皇后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宥儿,这事本宫先替你压一压,你回去禀了你父母,以最快的速度过府提亲,到时候过了媒聘,一切已成定数,皇上这边也对镇北侯世子有个交代了。” 而青湘侯府,秋霞阁中,午休刚起的宜儿还坐在妆镜前由着惊心给她梳头,银莲便进来回话说得一绸缎庄的王掌柜过来了。 宜儿收拾妥当,便在客堂见了王掌柜。 见过礼后,王掌柜便道:“小的今日过来,一是将上季度的出息收益以及帐册名录给东家送过来,另外,还有一件事要请示东家。” 宜儿让青漓接了王掌柜送来的收益银子以及帐册,待二人交接停当了才问道:“王伯说还有事要问我,却不知是什么事?” 王掌柜道:“自铺子前几个月和盐道衙门搭上了关系之后,这几个月铺子的成本开销省下了足足三层不止。不过上回盐道衙门的霍大人吩咐了手下的一位林大人和小的接洽,铺子里有货要走便直接找这位林大人安排,这几个月我们的货物走得极为通畅。小的就心想,我们总不能平白占人家这么大的便宜,便依了生意场上的旧例封了个红封给林大人送去,哪曾想那林大人是死活也不肯收,还背地里告诉小的,这些都是上峰吩咐下来,他不过是得了命令行事罢了。小的也知道出力的当是那位转运使霍大人,只是那霍大人位高权重,又少有时间留在京城,小的确实是寻不到机会上门拜会,所以这才过来请示东家,这事究竟该如何处置?” 宜儿想了想,这事是姜宥促成的,那盐道衙门不收红封,自然也是看在姜宥的面上,这事究竟要如何做,还得先问问姜宥再说,遂道:“这事你先放一放吧,待我想想,有了决断我再通知你便是。” 送走了王掌柜,宜儿当即就唤来了溅泪,让她去宁国公府去走一趟。 练完了字,宜儿领了银谷惊心去了涟漪院,却正见小杜昱刚刚午睡起床,出了一身的汗,他的奶嬷嬷们正给他洗澡呢,小家伙在水里皮得厉害,嘻嘻哈哈的笑闹,到他洗完,替他擦干身子,罩上单衣,抱出净房的时候,两个奶嬷嬷和三个小丫鬟的身上,全被他折腾湿了,看上去十分狼狈。 李氏是又好气又好笑,宜儿笑盈盈的上前从奶嬷嬷手里将他接了过来,道:“你们衣衫都湿透了,仔细着凉,先下去换了再过来侍候吧。” 几人连忙躬身应是,退了下去。 李氏伸手便在小杜昱的屁股上重重的拍了两下,没好气的道:“叫你这小混蛋皮,连洗个澡都这般不消停。” 小杜昱吃疼,一个劲的往宜儿怀里窜,嘴里直嚷嚷:“姐姐抱好,姐姐抱好,娘亲要打小昱了。” 那童音瓮声瓮气又稚嫩奶气,加之一个肥胖的小身躯不住的朝宜儿怀里挤动,那模样配上声音竟是滑稽之极,到惹得屋里一干主子仆随都是轰然大笑。 笑闹完了,小杜昱被下人引着出去作耍,宜儿亲自煮了水,侍候李氏吃茶。 李氏看了看宜儿,让丫鬟们都退了下去,道:“明日便是四房的四丫头及笄礼了,怎么说你们都是侯府的姐妹,明面上的贺礼可也得准备一个,免得落了闲话的由头,将来让人说三道四。” 宜儿笑道:“鸢儿明白,娘亲就放心吧,鸢儿早准备好了。” 李氏道:“你沉稳心细,娘亲自来就知道,这些事原也不需要娘亲提点你的。不过现在侯府里几乎都传遍了,说是借着四丫头的及笄礼,宁国公府会上门提亲纳采?” “娘亲,道听途说的事,哪里能当得了真?” 李氏冷笑了一声,道:“这要搁在往日,府里那些个舌头长的,哪里敢将这捕风捉影的事传得人尽皆知?也是老夫人这些日子身子不爽,全不理事,侯府里大事小事全由魏氏把持着,依我看,那魏氏听了这些传言,怕是高兴得很,又哪里会制止惩办这起子信口谣传的奴才?” 说起老夫人的身体,宜儿到还真有些担心,又见李氏有些不快,心知她是怕自己听到这些流言感伤,遂柔声细语的陪着李氏吃茶说话,其间也不乏故意说一些插科打诨的俏皮话逗李氏开心。 因老夫人林氏的病情有加重的趋势,林氏便以静养不让人打扰的由来免了众人的晨昏定省,所以宜儿待在涟漪院直到用了晚饭,这才回了秋霞阁。 却说溅泪是早已回了府,宜儿在屋里坐了,端起青漓递上的热茶轻泯了一口,溅泪便进屋过来回话,她下午去了宁国公府,却是根本没有见到姜宥的人,就连门板青瓦,她也是一个都没有见到。 宜儿不禁诧异道:“都不在?” 溅泪道:“那门房的小厮说,说世子爷出城去了。” “出城?可说了什么事么?” “说是去猎雁。” 在屋里侍候的,只有蓝荞绿芙二人,一怔之下,绿芙不禁奇道:“这世子爷到真是好兴致,这无缘无故的,去猎什么雁?再说了,这天气热成这样,也不是出城打猎的好时机啊。” 宜儿却心里一动,想到了一种可能,不禁面颊一红,神色中就存了一丝娇羞。 待梳洗完了,绿芙扶着宜儿在绣床上坐了,见屋内没有旁人,绿芙便在宜儿身前跪了下来,给宜儿磕了一个头,笑盈盈的道:“奴婢给小姐贺喜了。” 宜儿脸上便又爬过了一朵红霞,心知绿芙在说什么,面上却故意道:“无节无庆的,你给你家小姐贺什么喜?” 绿芙嗤嗤的笑,道:“小姐少装模作样的,奴婢知道小姐心里比奴婢还清楚明白呢。婚娶六礼之中,由来就有用雁的礼仪,只是雁不好寻,人们才普遍以一对雏鸡替代,世子爷这是当真从心中敬重爱护小姐呢,这才会顶着烈日酷暑,出城去为小姐猎雁!小姐,小姐,奴婢问问你,你这会心头可是感动得紧?” 宜儿瞪了绿芙一眼,道:“你这丫头,在胡说八道什么?” 绿芙只是笑,道:“奴婢可不管,奴婢是第一个给小姐贺喜讨赏的人,赶明儿小姐大喜的时候,小姐的赏钱奴婢可要那最大的一份。” 宜儿没好气的道:“地上湿气重,你老跪在地上做什么,还不给我快点起来,免得到时候赏钱没得到,小姐我到赏你一顿好打!” 绿芙便从地上爬了起来,道:“小姐,你可别嘴硬了,依奴婢看啊,小姐还是早早的把赏钱备着的好,反正小姐这份赏钱怎么的也是跑不掉的啦。” 第177章:丑媳妇见公婆 七月初九,杜晋瑶及芨,青湘侯杜子阑和魏氏夫妇以示隆重,广发宴帖,将满京城能请的,有交情的官宦商贾是请了个遍,是以这一日一大早,侯府里便喧腾热闹开了。 外院男宾自有杜子阑和五爷杜子平接待,而内院里魏氏便是绝对的焦点中心,如穿花蝴蝶一般在众多的夫人小姐中间应酬招呼,笑语晏晏,八面玲珑。这魏氏年岁本也不大,不过是刚过花信之年,今日又是特意打扮了一番,就更显得娇美无限,明艳动人了。 杜晋瑶是今日宴会的主角,老早便在屋里由着教养嬷嬷为她梳妆打扮,讲授一些及笄礼上的规矩礼仪,到没有出来招呼宾客。 宜儿躲在秋霞阁,不想也不愿意出去看这个热闹,闲来无事,便吩咐青漓铺好了青宛宣纸,磨了墨,她提笔练起了字来。 刚至巳时,绿芙那包打听就兴冲冲的进了屋,向宜儿行了礼,便道:“小姐,今儿来了好多人啊,明风楼那边,人都快挤满了。而且奴婢还听说了,就那威钦侯府的世子爷魏柏安和世子妃夫人苏氏都过来了。” 宜儿应了一声,头也没抬,继续练着字,绿芙见宜儿没什么反应,遂瘪了瘪嘴,又跑了出去。 而此时的魏氏却是精神一震,刚门房的小厮飞跑着过来禀报,说宁国公府的华阳郡主到了。魏氏自是喜出望外,连忙向一干夫人们告了罪,和吏部侍郎苏畴的夫人,也就是她的胞姐大魏氏一起迎了过去。 却说华阳郡主由胡嬷嬷和大丫鬟松苓搀扶着下了马车,老远就见魏氏姐妹迎了上来,华阳郡主想起这些日子摆的乌龙,心里便生了些许憋闷,面上几不可见的就皱了皱眉。 魏氏上前,福身行礼道:“民妇见过郡主。今日不过是小女及芨,竟有劳郡主亲自前来,当真令寒舍蓬荜生辉。” 华阳郡主淡淡的道:“青湘侯夫人不必多礼,华阳不请自来,不过是顺道而已,侯夫人不要多心才是。” 魏氏一怔,这华阳郡主话是没有什么问题,不过语气平淡,却有一抹有意无意的疏远,魏氏不明究竟,面上便多了一丝惶然。 由魏氏姐妹陪同着进了明风楼,一屋子的夫人小姐自是全都站了起来,微傾了身同华阳郡主打招呼,华阳郡主一一应了,面上带了得体适宜的微笑。 楼子上却有一位夫人依旧坐在原地,甚至连头也没有抬一下,这在满屋子起身行礼问好的人群中颇有些鹤立鸡群的感觉,尤其招人注目。 这位坐着的夫人正是威钦侯世子妃苏氏,众人见是她,自有一种原来如此的了然。 宁国公府和威钦侯府无论是在朝堂政见还是私下交际上由来便不对盘,算起来双方皆是皇亲国戚,位高权重,在京都中,若说还有哪家哪府能与宁国公府相提并论,怕也唯有这威钦侯府了。其实抛开这点不说,对这苏氏,华阳郡主却是旧识。 苏氏的出身不高,父亲是先帝爷昭明帝潜龙时的包衣奴才,只是此人是个武人,粗鄙不文,到昭明帝登基为帝之后,只做了大内侍卫,后来更在一次变故中为保护昭明帝丢了性命。那时候苏氏尚是两岁的婴孩,其母在生她时又难产,不到一年便死了。昭明帝嘉其父忠义,又怜苏氏孤苦,就破例将其接入宫中抚养。 说起来,这到算苏氏的造化,只是这人啊,或许是遗传了其父的秉性,自小便不喜读书,甚至连女儿家的女红手工也是毫无兴趣,到像个男孩一般只喜舞刀弄棒了。她与华阳郡主年纪相仿,小时候华阳郡主又经常被云平长公主领进宫里,一来二去,二人自然熟识。不过那时候华阳郡主聪慧可人,柔美乖巧,身份显贵又出手大方,宫中的那些个公主女官,乃至宫娥内侍,都上赶着巴结,而苏氏因为身份和性子的关系,少有人待见,这一来,二人在宫中的待遇便是天壤之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所以那时,华阳郡主见这苏氏,是满眼的不屑,而苏氏对华阳,也是嗤之以鼻,二人虽识得,却是少有一起作耍的时候。 到后来苏氏被昭明帝指给了威钦侯世子魏柏安,而华阳又嫁给了姜沛,威钦侯府和宁国公府在当今圣上启明帝登基之前到是齐心合力助启明帝夺得了帝位,不过而后,两家因为身后的皇子利益,渐行渐远,乃至今日的针锋相对,互不对盘,正因为此,苏氏和华阳更是形同陌人,几乎从未同席过。 华阳郡主见苏氏也在,心里也不意外,毕竟魏氏出自威钦侯府,真算起来,这魏氏和苏氏还是姑嫂,只是魏氏不过是威钦侯府的一个庶女,威钦侯世子魏柏安夫妇向来瞧不上这些个庶妹,今日这苏氏竟然过府贺一个庶妹所出丫头的及笄礼,到也难得了。 华阳郡主四下扫了一眼,没见到大夫人李氏和宜儿,又见那苏氏确实碍眼,便向魏氏道:“华阳今日过来,到是有些事要寻一下大夫人,不知大夫人现在何处?” 魏氏一怔,周围围上来的夫人小姐俱是有些诧异。魏氏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却也只得道:“大嫂现在应该尚在她的院子涟漪院中。郡主也该知道,她家小子如今年岁尚幼,她要照顾小孩,出来总不是这么方便,估计再等会便会过来了。” 谁知华阳郡主点了点头,又道:“说得也是。那夫人可否差个下人引华阳过去瞧瞧?” 这一下,围观的众人皆是看出了蹊跷,这华阳郡主不是过来贺杜四小姐的及笄礼的么?如今这正主儿四小姐尚没出来,她又怎地执意要去侯府长房会大夫人呢? 魏氏的脸上已有些难看,强笑了一声,道:“郡主难得过来一趟,既要去大嫂那看看,那民妇便陪郡主过去瞧瞧,一路上也好为郡主解说一下侯府的景致。” 华阳郡主道:“夫人还有宾客亲朋要招待应酬,华阳这里原也是小事,就不劳烦夫人了,夫人只需安排一个下人为华阳引路就是了。” 魏氏咬了咬牙,强挤出了一丝笑容,只得唤了个丫鬟过来,让她引了华阳郡主往涟漪院去了。 待华阳郡主等人出了明风楼,大魏氏上前问道:“怎么回事?华阳郡主去你们长房做什么?” 魏氏摇了摇头,道:“我哪里知道?”想再说两句,又见周围的夫人小姐些全都翘首以盼,倾耳相听,便止了话,吸了口气,努力的笑了笑,又招呼起周围的宾客来了,只是寻了一个空隙,偷偷的吩咐了身边的刘嬷嬷,让其去涟漪院外看着。 却说宜儿在这边练字,总觉得今日有些静不下心来,旁边侍候的青漓早知其中原委,遂笑着道:“小姐往日都是下午练字的,这忽然换了时辰,一时有些不惯也是有的,要不小姐先去夫人那看看,待会儿还得去明风楼露过脸,也不知道小少爷可收拾停当了。少爷调皮,不过最听小姐的话了,有小姐过去帮衬着,夫人也省心不少的。” 宜儿心里清楚绿芙那死丫头定是将姜宥昨日出城猎雁的事都给青漓几个说了,青漓沉稳,才让她去涟漪院走走寻点事做,要是换了绿芙那妮子在,还不知道要怎么笑话自己呢!心想去涟漪院到也不错,陪着李氏说说话,也强过自己神思不定的在这练字,这般想了,正要应声,那门口嗖的一声窜进来一个人影,连站都没站稳便急慌慌的道:“小姐小姐,华阳郡主去涟漪院找夫人了。” 宜儿这秋霞阁能这般冒冒失失的自然只有绿芙了,宜儿见这妮子一脸的惊喜欲狂,不禁白了她一眼,骂道:“你这一惊一乍像丢了魂儿的性子就不能给你家小姐改一改啊!” 绿芙嘻嘻直笑,也不待宜儿再多说她,道:“奴婢这就过去打听一下这郡主殿下和夫人都说了什么,嘻嘻,看看可是和我家小姐有关,小姐您等着,奴婢很快就给您带个好消息回来。”说完话,人早已如一阵风般又冲了出去。 宜儿摇头,青漓却在边上抿嘴低笑,宜儿瞪了她一眼,道:“你也敢笑我?” 青漓敛了笑,一本正经的道:“奴婢可不敢笑小姐,小姐你看,奴婢正磨墨侍候小姐写字呢。” 宜儿将笔一扔,想要不写了,可转念一想,如今涟漪院是不方便过去了,除了练字,又还能干嘛呢?遂又将笔拾了起来,定了定神,重新写了起来。 这般没过多久,绿芙那丫头又急匆匆的冲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的道:“小姐小姐,夫人引着华阳郡主朝咱们秋霞阁来了。” 纵是宜儿性子再沉稳,听了此话,也是愣了一下,说起来这华阳郡主她在宁国公府是说过话打过交道的,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从昨晚溅泪回来说姜宥出城猎雁时开始,她心里就有甜滋滋的期盼,华阳郡主专门去见了李氏又过来见她,这意味着什么,已经不言自明了,她这会是什么心情,她自己还真的说不上来,只是有那么一瞬间,她忽然想到丑媳妇见公婆,大抵应该就是她现在的心情了吧! 第178章:赏字 宜儿领了丫鬟仆随迎至秋霞阁门口的时候,就见华阳郡主和李氏携伴并排走了过来。 宜儿忙着过去见了礼,华阳郡主手快,李氏尚没开口,她已伸手将宜儿扶了起来,笑着道:“我今也是过来随便看看,快起来快起来。” 待宜儿起身,华阳郡主将她上下端详了一番,抱怨道:“怎地如此消瘦?平日里也不知道多吃一点么?” 宜儿也是设想过此番与华阳郡主见面时的情景,到是真没想到华阳郡主一上来竟是说出这般一番慈爱关怀却又不失亲近的话来,当下便微红了脸,垂了头,也不知该如何作答才是。 李氏便道:“这丫头得空了就喜欢自己捣鼓一些吃食,换作她自己了,可不就是饭量太轻了么。我这做娘了说了她多回了,可她就是吃不下去,也是没辙啊。” 华阳郡主道:“这可不行。可是刚从北三州回京,这一时半会的饮食上还有些不适应?我府上有个连州过来的厨娘,擅长一些药膳的烹制,做的东西到是别致可口,明儿我就让她过来,好好的为杜小姐调理调理身子才行。” 宜儿到没觉得自己有多瘦弱,只是华阳郡主也是一番关切好意,她到也不好推拒,只得询了李氏的意,点头谢了华阳郡主。 谁知华阳郡主又道:“我听说当日在白马寺,夫人和杜小姐都在,唉,当真是天可佑见,让夫人与小姐都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宜儿一怔,无缘无故的,华阳郡主如何会提起当日白马寺的事情?细细一想,心头顿时明悟,只怕是姜宥为让她在华阳郡主面前留下好印象,事先将白马寺她拼死推开姜宥的事情说与了华阳郡主听,而且以那家伙的个性,还指不定如何添油加醋,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如何如何舍己为人的光辉形象了呢?不过能给华阳郡主一个好点的印象,宜儿自也是愿意的,毕竟她是姜宥的娘亲,算是姜宥在这个世上最为亲近的人了,要是将来……宜儿有些心跳得厉害,这还会是自己的公婆,若能将婆媳关系处好,也算是如今宜儿的心愿了。 一行人进了屋,宜儿亲自侍候着二人在上首坐了,她坐了下尾作陪,待丫鬟们上了糕点茶水,华阳抬目看见了书桌上的笔墨纸砚,来了兴趣,起身信步走了过去,拾起一张宜儿练过字的宣纸,细细的品看了起来。 李氏道:“这丫头平日里娴静,不是寻些针线女红来做,就是在这写写字,我见她当真喜欢,到也没拘着她,权当饭后茶余的一个消遣吧。” 华阳郡主看了,笑着点头,回头对宜儿道:“你这字,可是仿的江南宋万宋子昉的字?” 宜儿道:“起初父亲是为我寻了宋万的字帖仿写,后来渐渐懒散了,也没再照帖仿写了,都是由着意性胡写一通,让郡主见笑了。” 华阳郡主笑道:“我就说嘛,这字形似宋万,格局布画却与宋万的字相去甚远。老实说,宋万的字柔美缠绵,到是适合闺中女子仿练,不过过于悱恻缠绵,就有些无病呻吟的意味了,你这字虽起自宋万,布局笔锋却比之利落顺畅多了,我到真没想到你小小年纪,于书画之上竟能有此火候,当真是难得了!” 李氏听华阳郡主夸赞宜儿,心里自是受用,笑道:“郡主可别夸她,你见她是个稳重的,殊不知她得意起来也是个皮实的主,可是经不得夸的。” 华阳郡主笑道:“杜小姐本来年纪尚小,正是天真烂漫的时候,有些小女儿形态正是应该。大夫人有如此一个孝顺知心的小棉袄陪在身边,可真是福气啊。” 宜儿略垂了头,乖顺的陪在二人身边,不怯场无措,也不多言卖乖,华阳郡主看在眼里,心里便又多了一层喜欢,道:“你这字啊,到让我想起了我的一位至亲长辈。” 宜儿一怔,愕然抬头。 华阳郡主道:“先父年轻的时候,练字初期到与你这字颇为神似。” 华阳郡主的先父,那便是云平长公主的驸马,前东升侯谭卫了,那可是举世公认的一代书画大家啊,如今华阳郡主竟将宜儿的字和年轻时的谭卫相提并论,已是极高的评价了。 宜儿俏脸微微一红,道:“老侯爷的字举世闻名,铁划银勾,笔力苍劲,哪是小女子这字能比得了的?” 华阳郡主道:“夫人和小姐或许不知,先父年轻时脾气暴躁,写的字却是柔美翩翩,他老人家年岁越长,脾气是慢慢的下来了,可写的字反而逐渐遒劲有力,隐有金戈铁马之势,从而自成了一派。若说先父后期的字,以杜小姐今日的水准,确实是欠了火候,不过若说他老人家年轻时的字,到真和杜小姐而今的字体有些许神似。” 李氏道:“老侯爷那是书画大家,常人哪能比得?郡主也太抬举她了。” 华阳又道:“杜小姐字写得如此飘逸,不知可学过画?” 这华阳郡主擅画,尤其是画竹,已隐然是天下闻名的一代丹青圣手,早在老东升侯谭卫尚未辞世的时候,就有人送了他们“一门父女,书画双绝”的称誉,上次姜宥生辰,杜晋瑶讨巧卖乖,也已喜好画竹为由头博得华阳郡主欢心,只是事后再来回想,华阳郡主擅画的名声早已人尽皆知,杜晋瑶充傻装愣,总是落了行迹,现了故意巴结奉承的迹象。 如今华阳郡主如此一问,李氏到是心头一紧,唯恐宜儿一个答得不好,会在华阳郡主心中留下不好的印象。 宜儿大大方方的摇了摇头,道:“不曾学过。小女启蒙得晚,坚持每日练字已是勉强,不敢贪多,所以便没再学画。” 华阳郡主早已打听了宜儿的过往,知道她回到李氏夫妇身边,过着如今这般养尊处优的生活不过才三年时间,之前别说是写字练画了,怕是连肚子也是填不饱的。短短三年,她便能将字练到如此程度,固然是她有这般天赋灵性的原因,更多的恐怕还是她勤奋专注的缘由。心中遂是越发欢喜,道:“我们呆在内宅的妇道人家,这些个不过都是消遣,若说非要练至什么成就,却是有些过了,练字如此,学画也是如此,你若还对学画有些兴趣,改日到我府上来,我那有几副适合初学者画的淡描,我指给你看。” 华阳郡主此言,已是明说了要教宜儿画画了,李氏自是欣喜,宜儿也忙着福身应了下来。 华阳郡主看了字,越过书桌,又在软榻边上的片蔸里捞起了一条绣帕,那帕子上绣的是几支梅枝,上面立了两只画眉,绣得是活灵活现,尤其是那两只画眉鸟,引颈高歌,栩栩如生,让人一眼看去,耳边竟似有鸟鸣滑过一般。 华阳郡主啧啧称奇,问宜儿道:“这个也是你绣的?” 宜儿点了点头,道:“平日闲来无事,绣着玩的。” 华阳郡主摇头笑道:“你这个还叫绣着玩的?那你让那些绣楼的绣娘们,一个个都情何以堪呢?” 宜儿抿嘴笑道:“这小东西郡主若是喜欢,鸢儿便送给郡主作耍,只是这质料不过是普通的云锦,怕……” “好好好,这东西我还真喜欢,你既送了我,我可要收起来带走了。” 宜儿道:“郡主不嫌弃,鸢儿已经很欢喜了。” 华阳郡主想了想,伸手取下头上的精雕琉璃玉飞凰逐月簪,递给宜儿道:“我是长辈,也不能白谝了你一个晚辈的东西,这簪子我带得久了,也不值当什么,你拿去作耍便是。” 宜儿推辞了几句,见华阳郡主执意要送,只得接过来称了谢。 三人将宜儿的闺房逛了个遍,华阳见屋内的摆设装饰以淡雅为主,清馨别致,却又不失单调,心中暗暗点头,又见陪侍在侧的丫鬟个个垂目侧手,规矩礼仪都教得极好,心里就越见欢喜。 坐着用了一通茶,宜儿亲自侍候,举止沉稳大方,言谈更是不疾不徐,令人十分受用。华阳郡主不禁便在心中想道:还是自家儿子有眼光,看上的人,样貌品性到真不输那些个簪缨世家教出来的大家闺秀! 快近午时,三人一道去了明风楼,自然,华阳郡主和李氏宜儿走在一起,又引得了楼上一些夫人小姐们的猜忖议论,这会子杜晋瑶已经打扮好,及笄礼也即将开始了,宜儿几人便站在一旁观礼,华阳郡主拉着李氏说话,宜儿得了闲,三房的两个小精灵杜沁文杜沁雅就围了过来,拉着宜儿小声的说一些趣事。 待礼毕之后,魏氏过来请华阳郡主上坐,华阳郡主想了想,清了清嗓子,道:“今日借着杜四小姐的及笄礼,各位夫人小姐都在的机会,华阳这里也有件喜事想对大家宣布。” 在场众人谁不清楚,早有传言就在说,华阳郡主此番过来,本就是为了和青湘侯府联姻的。如今听华阳郡主这般一说,众人心里雪亮,全都闭了嘴,凝神向华阳郡主看去,就连那威钦侯世子妃苏氏,此时也似乎来了兴趣,移目朝华阳郡主望去。 第179章:纳采问名 明风楼上,顿时便安静了下来,华阳郡主笑了笑,又道:“各位夫人都知道,小儿早已到了婚娶之年,为他的婚事啊,我这做娘的可没少操心啊。不过圣贤早就说了,这婚姻事啊,缘也,缘分没到,就是我们这做父母的操碎了心,那也没辙不是?今日啊,要为各位夫人小姐所说的喜事,也不瞒各位,正是小儿的婚事。” 下面就喧闹开了,就有位夫人含笑问道:“宁国公世子爷那可是咱们大辉的少年战神啊,郡主快说说,你们寻的佳媳可是哪位大家闺秀啊?” 此言一出,顿时就有人附和呼应,实际上众人心中都有计较,所以在说话之时,很多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的朝杜晋瑶和魏氏望去。确实,今日是杜晋瑶的及笄礼,以华阳郡主的身份,亲自赶过来道贺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更何况有之前的传言,众人几乎是一致以为华阳郡主口中所说的儿媳必然便是今日的这小寿星杜晋瑶了。 杜晋瑶满面娇羞的垂了头,不过面上的喜意是清清楚楚,任谁也能一眼看个明白。魏氏也是一脸期盼的望着华阳郡主,只等这位身份尊贵的国公夫人宣布最后的结果。 华阳郡主笑意盈盈的环顾了全场,最后目光落在了同样是双颊生霞,微垂了头的宜儿身上,道:“各位也知道,这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虽说我们做父母的已通了气,也议了婚,不过我们宁国公府办喜事,该有的礼仪自是一项也不能少的,三书六礼,也绝不敢马虎,所以,华阳今日过府之时,已带了官媒一同过来。” 说话间,果然有一个媒婆子被引了进来,众人寻目望了过去,不由得皆是大吃一惊,却原来那媒婆子身后,还跟了两名丫鬟,每人手里托了个托盘,上面竟是一对系了腿的活雁! 纳采用雁,本是旧例,只是长久以来,雁不易得,世人皆以雏鸡替代,这宁国公府而今竟用的是活雁,这等用心,却已是对女方相当足够的重视了,一时间众人不由得皆是倒抽了一口凉气,心想看起来宁国公府对这门婚姻当真是极为看重了。 自然这些人还不知道的是,那雁是姜宥亲自出城去猎回来的,若是知道了这点,只怕这些人更会被惊得目瞪口呆。 那媒婆子径直走到了魏氏的身前,魏氏和杜晋瑶是大喜过望,众人也是心道果然,这华阳郡主看上的果然便是这杜四小姐,只是众人尚没回过神来,那媒婆子已躬身道:“敢问夫人可是侯府的大夫人么?” 这话便犹如是晴天霹雷,瞬间便几乎将在场的所有人震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起来。 华阳郡主跺脚恼道:“刘婆子你怎地如此糊涂,大夫人在那,这是四夫人。” 刘婆子这才汕汕的笑着致了歉,转身顺着华阳郡主的指引朝李氏走了过去。 古来纳采问名,媒妁上门,虽说不是隐秘的事,但像华阳郡主如今这般,大张旗鼓还让人旁观的,却也绝无仅有了。只是这般的行事手法,还有那刘婆子故意错认了人的伎俩,怎么看宜儿怎么觉得有些熟悉,到像极了某人的腹黑手段。 自打知道了华阳郡主搞错了人,杜晋瑶和魏氏等人也以为姜宥看上的是杜晋瑶后,姜宥便一直耿耿于怀,当时初闻得此事的时候,宜儿至今还记得,这自恋的家伙立时就冒火的来了一句:“什么狗屁侯小姐?爷也是她配宵想的”!想起那家伙当时一副臭烘烘的模样,宜儿越发肯定今日这场闹剧只怕正是那家伙搞出来的,为的便是羞辱一下那杜晋瑶母女。 到刘婆子向李氏献了采礼,双方交换了庚帖,在场的一干夫人小姐这才反应过来,宁国公府要和青湘侯府联姻是真,只是人家看上的却不是之前传言中的杜四小姐,而是这位长房的三小姐。 魏氏和杜晋瑶完全被眼前的变故给震懵了,待回过神来,杜晋瑶“哇”的一声掩嘴哭着跑出了明风楼,魏氏连忙给刘嬷嬷使了眼色,一干丫鬟仆随便追着杜晋瑶也跑了出去。魏氏回过身来,双手死死的握紧,眼里宛若要瞪出火来,恨恨的盯着李氏和一旁的宜儿看。 宜儿虽也欢喜,面上终是有些娇羞,到一干小姐满面羡慕的过来向她道喜时,她只得告了声罪,引着丫鬟溜了出去。 明风楼上华阳郡主自然有李氏应付,事实上婚姻嫁娶的三书六礼,真要她自个上心出力的地方几乎是完全没有,像今日这般纳采问名还当着她的面进行的也算是异数了。 宜儿也乐得清闲,虽知难免让李氏替她劳心受累,不过即便她想上前帮衬,没有这样的理不说,李氏那里也是不会答应的。 今日原是杜晋瑶的及笄礼,她本应是宴席上绝对的焦点的,这般一来,却令杜晋瑶由焦点变成了笑柄,宜儿是难免有些唏嘘,又想这怕是姜宥那家伙故意选的日子,心头便更加无语,不过对四房,对杜晋瑶,她到也谈不上同情,只是及笄礼对一个女儿家尤为重要,好端端的一个及笄礼被搅得一塌糊涂,宜儿觉得到是大可不必。 明风楼宜儿到是不准备回了,正午的宴席她也没有去,只让小厨房随便做了点东西吃了。 刚吃了午饭,门房就过来回禀,说云平长公主差了人过来。此时李氏还在明风楼的宴席陪着华阳郡主,所以门房直接回话到了秋霞阁,宜儿知道来的只怕还是门板那厮,不觉咬了咬牙,将人放了进来。 进来的自然还是作内侍打扮的门板,只是宜儿抬头望去的时候,目光一下子便被门板身后那个穿了下人仆随服饰的家伙给吸引了过去。 老实说,这家伙虽长年板着一张僵尸脸,不过人确实生得俊,加上天生那种睥睨天下的无双气质,使得他虽穿了件毫不起眼的布袍玄衣,亦步亦趋的跟在门板的身后,还是让人一眼过去,就完全忽视了门板的存在,目光自然便落在了他的身上。 宜儿是吓了一跳,待二人进了屋,急忙吩咐溅泪惊心到门口去守着,回头瞪了姜宥一眼,恼道:“你干什么?” 姜宥四下细细的打量了一番,然后径直在长凳上坐了,捻了一块木几上的糕点丢进嘴里吃了起来,嘴里道:“爷这还是第一次过来,还别说,你这屋里的装饰摆设和爷心里想的样子差不了多少……嗯,这糕点不错,很合爷的口味,是你做的?” 宜儿有些作恼,怒道:“你究竟要干什么?待会儿让人看到,你叫我如何是好?” 姜宥又捻了两块糕点吃了,似乎尤自意犹未尽,见青漓就站在宜儿身后,便问道:“你就是青漓吧?” 青漓福身道:“奴婢正是青漓。” 姜宥点头道:“爷听你家小姐说起过你,你去把这些糕点都包一些起来,待会爷要带回去慢慢品尝。” 青漓一怔,转头朝宜儿看去,宜儿撅了嘴,道:“不许去。” 姜宥见宜儿真有些生气的模样,也不敢再闹了,道:“得得得,就你小气,连几块糕点也不给爷。爷扮了这身模样进来见你,你当爷自个愿意啊?爷昨日出城去了,今儿上午才回来,听说你昨晚曾差人过来寻爷,爷担心你有事,所以着急着进来瞧你,爷一片好心,到不想反惹得你这一脸的嫌弃。” 宜儿这才想起昨日确实差了溅泪过去寻他来着,想了想,道:“这事情待会再说,我先问你,今日这事,可是你事先预算好了的?” 姜宥心知宜儿问的是啥,故意道:“什么事?” 宜儿道:“你少装无辜,四房和我们的确称不上好,不过好歹今日也是四妹妹的及笄礼,你这般一弄,让人家经后……” “人家经后是人家的事,你这人就是太过心慈手软了,你可还记得你们刚回京城的时候,你父亲的那个任职批文的事?人家算计起你们来可没想过你经后会怎样怎样,再说了,爷也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这般轻点即过的,要不然,就凭她敢宵想惦记起爷来,爷也不会这般轻饶了她。” 宜儿无语,看着姜宥,想了半天,才道:“我的爷,有人青睐喜欢你,我都还没吃味说什么,怎么你反倒不愿意了?” 姜宥极喜欢宜儿以这种俏皮的语调和他说话,眼看着宜儿,心头舒畅,脱口便道:“爷说过,无论是这辈子还是下辈子,你都是爷的人,爷也是你的人,爷有你的青睐喜欢已足够了,那还需要那些阿猫阿狗的中意。” 宜儿红了脸,屋子里人到不多,她身后只有青漓侍立在侧,而姜宥身后也只立了一个门板,可毕竟是有外人在侧,姜宥这露骨之极的情话,如何能不让她羞红了脸,狠狠的白了姜宥一眼,恼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啊?” 姜宥这话,宜儿听了,自是甜在心里,同时宜儿也在想,这人似乎越来越喜欢说这类的情话了,说起这种话也越来越得心应手了,换言之,便是此人越来越变得油腔滑调了。 第180章:讨赏 姜宥见宜儿一副面色娇羞的模样,不由得看得有些痴了,心情也是大好,却也知道宜儿毕竟脸皮子薄,当着下人到也不敢在逗她了,遂道:“你昨日寻爷,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宜儿说了盐道衙门的事,姜宥道:“不收就不收吧,敬之没发话,他手底下的人哪里敢收你们送上去的孝敬?” “可是平白得了这些益处,我……” 姜宥笑了笑,道:“你不用多想,敬之跟爷是多年的交情了,你若确实想谢他,到时候咱们大婚的时候,爷带着你去多灌他几杯黄汤就是了。” 宜儿见这家伙几句话下来,又是原形毕露,尽说这些话来逗她,心里作恼,气哼哼的站了起来,道:“得了得了,我事也问完了,小女子这可不敢再留世子爷了,爷还是早些离开的好,免得待会母亲回来见了你,白白的害我挨骂受罚。” 姜宥到是想待在宜儿这香闺中多享受一点有佳人作陪的惬意,可也知眼下却不是时候,他母亲华阳郡主刚刚亲自上门纳采问名,交换庚帖,这时候若传出什么闲言流语,总归是不好,更何况眼下他确实也有些急事待办,遂也起了身,道:“你若不想挨罚,那还不简单,待爷明日就过府纳吉,后日纳征问期,再后日便亲迎娶你过门如何?” 宜儿跺脚大恼,唤了溅泪惊心进来,道:“将这两个无赖都给小姐我轰出去。” 溅泪惊心哪里敢动手赶姜宥?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却又不知所措,姜宥哈哈大笑,也不待宜儿再出声,深深的看了宜儿一眼,领着门板便出门去了。 那门板是何等精灵,临走之时还急急的向宜儿行了礼,这才随着姜宥出了门,他跟了姜宥三年多时间,却几乎从未见过他家爷如此开怀大笑过,心知是他家爷和杜小姐的婚事定了下来,爷心头只怕是满心满肺的欣喜。见他家爷如此,他到也是暗松了口气,爷心头痛快了,他们这些身边侍候的,这日子想来便好过得多了。 待姜宥两人已出了秋霞阁,宜儿脸上的红霞未退,回头又见青漓一副眼观鼻,鼻观心,似笑非笑的模样,心知这丫头正憋着笑呢,不由得脸上的红潮更盛了,又看见了姜宥吃过的那盘子糕点,咬牙切齿的吩咐青漓道:“去把那那剩下的拿出去倒了喂狗。” 青漓是再也忍不住了,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宜儿生恼,瞪了过来,青漓便在宜儿身前跪了下去,道:“小姐不要生气,奴婢也是见世子爷对小姐是一片真心,是当真将小姐放在心尖尖上的,所以心里欢喜,替小姐高兴而已。” 宜儿哼了一声,道:“你少在我面前提他,谁稀罕他了?罢了罢了,你下去吩咐个人打听打听明风楼那边的宴席散了没有,娘亲可是回来了?” 青漓应了,笑嘻嘻的退了出去。 宁国公府与青湘侯府长房定亲联姻的消息便如一枚定 时 炸 弹,轰然间炸开,很快便传遍了整个京城,一时间人们茶余饭后议论得最多的便是此事了,杜三小姐的名声也是瞬间传得人尽皆知,人们纷纷 打听这位三小姐的品貌秉性,那些个云英未嫁的小姐们,更是羡慕嫉妒得发狂,其余稍微有心的人便是穷死不解,不知以宁国公府的门楣,何以会和一个小小的户部侍郎家联姻? 在涟漪院,李氏拉着宜儿的手,屏退了左右,娘儿俩在屋里说了一下午的私密话,到杜子悟回府,又逮着宜儿意味深长的好好叮嘱了一番,一家人聚在一起,高高兴兴的用了晚饭,宜儿这才自回了秋霞阁。 坐在软榻上,由着惊心为她轻柔的按捏着肩臂,宜儿赞道:“惊心你的手法可是越来越好了,我这身边习惯了有你在边上侍候着,以后可有些舍不得将你指人给嫁出去了呢。” 惊心一怔,忙着绕到宜儿面前来跪了下去,一边摆着手一边急急的摇头。 宜儿笑着将其拉了起来,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女儿家总归是有这么一天的,你放心,我总不至于随随便便的就把你们给指了人的。” 惊心脸蛋儿红扑扑的,继续为宜儿捏揉着肩夹,门口却人影晃动间,青漓绿芙蓝荞银谷四个大丫头竟一起走了进来,同时在宜儿面前跪了,异口同声的笑着道:“奴婢们恭喜小姐。” 宜儿瞥了四人一眼,道:“我还说你四个妮子今日到都躲起懒来了,竟没有一个留在屋里侍候,敢情是溜到边上去商量什么大计去了?” 绿芙笑嘻嘻的道:“小姐大喜,奴婢们便想着来跟小姐磕头讨赏呢。” 宜儿抚额无语,想了想,又道:“就你们四个?门外可是还有其他人?叫她们一起进来呗,反正你家小姐我也想明白了,你们一个个是不将我身边的东西谝个干净,你们也是不会罢休的。” 蓝荞道:“奴婢们也是想沾沾小姐的喜气嘛。” 绿芙却直朝外边招手,秋霞阁里侍候的一干丫鬟嬷嬷便面带喜色的鱼贯进了屋,十几号的人,将个屋子挤得满堂堂的,又同时向宜儿叩拜贺喜,那声势到也有些像模像样的。 宜儿叫了起,道:“你们平日里照看打点着秋霞阁的上下,确也辛苦。你们尽心,我自也知道,今日既合计好了一起过来跟我磕了这个头,我这做主子的,没点表示,也说不过去了。不过你们也知道,你们小姐我原本就是个小气的,赏得少了,可不兴跟我哭闹。” 众人自是大喜,若说这侯府的一干主子,要选一个体恤下人,脾性好又大气的主子,只怕十个下人里便有九个会选宜儿,宜儿出手大方,侯府里是人尽皆知,她若都成小气了,那只怕这府上也没有那大气的主子了。 宜儿就唤了青漓上前,轻声吩咐了一句,青漓应了,便转回了里间,宜儿环视了一圈,道:“人可齐了?” 王嬷嬷道:“守门的钱妈妈还在院门前当值,其他的都在这里了。” 宜儿点了点头,只片刻,青漓便携了一沓红封出来,递给了宜儿,宜儿起了身,亲自递了第一个红封给王嬷嬷,道:“嬷嬷原是母亲身边得力的人,我这院子里大小的事情也多亏了嬷嬷帮衬着看着,这点银钱原不值当什么,权当是我一点心意,嬷嬷可别推了。” 王嬷嬷乐呵呵的接了红封,道:“今日原是小姐的好日子,小姐赏下来的,别的不说,单只是沾点这份喜气,也是我们这帮奴仆的福分了,老奴谢小姐赏。” 接下来将红封一一的散了下去,就连守门的钱妈妈,也差了人给送了过去。一帮人全都得了赏,个个喜笑颜开,又纷纷跪地向宜儿谢了赏。 却就在这个时候,有人竟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众人看去,却是绿芙,这丫头装模作样,哭得是绘声绘色,扑通一声跪在宜儿的面前,扬着手里的红封,道:“小姐偏心,奴婢昨晚便给小姐道了喜了,还说奴婢的赏钱要最大的那份,可是,可是她们的红封里都有银钱,就奴婢这个是空的,小姐偏心,小姐偏心。” 宜儿见绿芙那模样确实好笑,故意道:“咦,这红封都是你青漓姐姐装的,难不成你这个她装漏了?” 青漓连忙道:“没有没有,奴婢照小姐的吩咐,都是装了银钱的,莫不是你这丫头将里面的银钱拿了出来,还想着好向小姐讨个双份?” 绿芙急忙摇头,道:“这个真的没有,是空的,奴婢,奴婢……” 宜儿抿嘴直笑,又见她急得又要哭起来了,遂向青漓努了努嘴,青漓就笑着上前将绿芙扶了起来,点着她的额头道:“傻丫头,小姐就是偏心也是偏着你的。你只道别人的红封里都有银钱,就你的没有,可你可知道,你这红封本就和别人的不一样。” 绿芙一怔,抬头道:“什么不一样?” 青漓道:“我们的红封里,一视同仁,小姐都赏了二两纹银,可你这红封的材质不同,乃是用滇南那边纳西族的东巴纸做成的,这还是娄大掌柜前几日才送了这么几张过来给小姐赏玩的,这东西精贵得很,就这么小小的一个红封,起码也值个五两银子了,你偏还不知足,要不,拿你的同我的换换?” 绿芙呆了一呆,不过青漓的话她自是听懂了,虽然有些将信将疑,还是一把将红封揣进怀里,头摇得像个拨浪鼓,道:“青漓姐姐,你知道我是个穷的,你也没个同情心,还上赶着来谝我的东西,我可不干。” 众皆哄笑,青漓道:“是你自己嫌弃小姐赏你的东西少了,我一片好心和你换,你反说我谝你的东西,小姐还在这坐着呢,要不我们找小姐评评理?” “小姐最喜欢你了,自然会向着你说话,反正我不管,我就不和你换。” 宜儿见这几个丫头嬉笑打闹,心下开心,又不觉有些恍惚,自己这就真的算是和姜宥是定了亲了么? 第181章:反应 夜深人静,京城的春风楼上,常灏却打了个酒嗝,左拥右抱的女人宛若两具骷髅白骨,让其寡然失味,忽地发起狂来,伸手将手中的酒杯重重的砸摔在地,怒喝道:“滚,都给爷滚出去。” 那两名女子大惊失色,哪里再敢久待?狼狈之极的连滚带爬的逃出了雅室。 杨庭自斟了杯酒,优雅的端起来喝了,叹了口气,道:“事已至此,已成定局,世子爷可要往开了想。” “往开了想?”常灏有些抓狂,“王爷到是说说,我要如何往开了想?” 杨庭砸吧砸吧嘴巴,细细的品了品嘴中美酒的醇香,这才道:“这就好比你明明想喝一壶青针毛峰,结果端起来的却是一杯绍兴佳酿,说是阴差阳错,可万一这错有错着,绍兴佳酿就真对了你的胃口,那也是说不定的事。” 常灏冷笑,道:“王爷说的轻松,我且问问王爷,王爷是我大辉出了名的茶痴,嗜茶如命,今日陪着我这粗人,却舍茶饮了酒,这般之事,偶尔为之,想来却也无妨,可如果从此就硬逼着王爷日日饮酒,却再不让王爷煮茶怡情了,敢问王爷,可能往开了想?” 杨庭仔细想了想,老实的摇了摇头,道:“这人生无茶,生不如死,确实想不开。” 常灏道:“不瞒王爷说,之前我于那杜家小姐,原以为也只是简单的感恩之心,可那日王爷开解了我,我方才明白她在我心中确实异于别人,可也是直到今日,她的婚讯传来,我才豁然开朗,我对她,又哪里只是简单的异于别人这般简单?只是事已至此,一切说什么都已晚了,哈哈哈,也多谢了王爷,能在此陪我这个失意人聊嗑大醉。唉,说起来宁国公府到是比我这小小的镇北侯府风光得多,那姜世子又是少年英雄,跟她到也般配,只盼她日后幸福顺遂,我这一生,便足够了。” 杨庭瞥了常灏一眼,道:“本王听说你日前已求到了父皇跟前去了?” “那又如何?皇上虽然没有明着拒绝于我,可诏书未下,已传出了杜家小姐的婚讯,皇上即便有意为我主婚,总不能强拆了别家的姻缘吧?” 杨庭皱眉道:“难道世子就没觉得这事太过巧合了点么?” “巧合?” “世子去求父皇赐婚,父皇旨意未下,那边却急赶赶的爆出了婚讯,坦白说,这事怎么看,本王都觉得世子这是像被人从中截胡了感觉。” 常灏一怔,细细思索,确实觉得是巧了点,不禁呀然道:“王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杨庭笑了笑,道:“本王也就这么一说,世子也不用太放在心上,毕竟宁国公府位高权重,又是皇后的本家,那姜世子更是很得父皇的恩宠,权衡之下,父皇即便背地里暗许了这一切,也是在情理之中。” 不表梁王爷这边煽风点火的本事了,却说宜儿这头,第二日一早,就迎来了一个气鼓鼓的小萝莉。 云瑶简直是被气急了,一进屋就拉着宜儿问:“飞鸢姐姐,你当真要嫁给宁国公府那个霸道的黑脸世子?” 黑脸世子?宜儿想着姜宥那时常绷着的一张黑脸,心想这个绰号到也贴切,心里觉得好笑,又见云瑶一副快要急哭了神情,只得敛了笑,拍着她的手道:“傻丫头,婚姻自有父母做主,哪里由得我们想怎样便怎样的?” 云瑶就拉了宜儿的手,就要朝外走,道:“大夫人最疼飞鸢姐姐了,我和姐姐都去求她,让她去推了这门婚事。” 宜儿到没想这妮子这般执拗,道:“瑶儿,这事已传遍了京城,哪是说推就能推得了的?” 云瑶一下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嚷道:“你嫁了人,那我五哥怎么办啊?” 宜儿有些无语的看着这哭成了泪人的小妮子,想了想才叹了口气,将人揽进了怀里,道:“你还记得上次你带我去你家城外别院的事么?” 云瑶一怔,抽噎着点了点头。 宜儿道:“你五哥和我,那日便将这话说开了。你们家不是正在给他张罗婚事么?我与他毕竟是旧识朋友,他大婚的时候,我定然会亲自到府恭贺的。” “可是他忘不了你,我知道,我知道他忘不了你!飞鸢姐姐你知道嘛,昨日我五哥他精神本来挺好,已经能下床行走了,可是后来你的婚讯传过来的时候,他便又晕过去了,一晚上都高烧未退,迷迷糊糊的我还听着他叫你的名字呢。” 宜儿心下一沉,也不知道听了这话心中究竟是种什么感觉,更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安慰眼前这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姑娘。 呜呜的哭了一阵,云瑶渐渐收了声,抬眼朝宜儿望去,道:“飞鸢姐姐,那黑脸世子,你喜欢他,是么?” 宜儿一呆,诧异的看向云瑶。 云瑶拿方帕抹了一下脸,道:“我及芨那日,在我家里,我看你盯着那位黑脸世子的眼神和看别人就不一样,当时我只觉得奇怪,昨日你们的婚讯传出来,我就明白了。而且,姐姐是个有主意的,就像当初对我五哥,我知道,要是姐姐不喜欢的,大夫人那里也断然不会给姐姐定下这门亲事的。” 宜儿又叹了口气,道:“瑶儿,你会怪我对你五哥太过狠心了么?” 云瑶道:“我五哥喜欢你,我也好想你能做我的五嫂,可是书上都说了,感情是勉强不了的,我不怪你,我想我五哥也不会恨你的。” 也不知为何,宜儿心头升起了一丝苦楚,眼角就有些模糊了,她强忍了眼中的泪,去牵云瑶的手,却不想云瑶忽然躲开了,退了一步,道:“飞鸢姐姐,我虽然不怪你,可是看见你我就会想起我五哥那黯然神伤的样子。我恭喜姐姐结了一门好姻缘,找到了自己的意中人,只是我五哥,我五哥那里,我只希望姐姐能从他的世界里彻底的消失,永远不要再来找他见他了。” 云瑶说完,转身便跑出了屋,径直的出府而去了。 宜儿有些恍神,不禁苦笑,这妮子嘴上说不怪她,实则却早已是将她给怨怪上了。接下来侯府里除开四房五房之外的几房,以及府外一些闻讯要赶着过来上门巴结讨好的人家,竟有些络绎不绝的架势,李氏是不胜其扰,又不能让门房给拦了一个不见,毕竟,这才刚传出跟宁国公府的婚讯,她若便让门房拦了人,少不了会被别人嘲弄她们如何上脸拿乔,装腔作势了。 晚上的时候,杜向瑜过来了,姐妹两关在屋里到说了一会子话,左也不过杜向瑜向宜儿道贺讨好的闲话。 这般过了几日,宁国公府便热热闹闹的上门纳吉了,让人再次跌破眼镜的是,这次竟是堂堂的宁国公姜沛携了吉礼活雁,世子爷姜宥作陪,父子俩亲自过府纳的吉礼,只是这日宜儿被李氏拘在了秋霞阁里,没让她出来迎客。 因为是宁国公亲自过府,杜子悟特地从宝膳楼请了大厨回府掌厨,席上自然是佳肴丰盛,菜式精美,到午饭的时候,就从涟漪院送了一份根本不曾被动筷吃过的西湖醋鱼到秋霞阁来给宜儿品尝。宜儿有些奇怪,事后才知道那是席间,姜宥指着那盘西湖醋鱼一本正经的道:“小婿曾听闻杜小姐喜爱食鱼,这鱼看着到做得鲜嫩,不如给杜小姐送去,也让他试试这宝膳楼大厨的手艺。” 姜沛见儿子这是有意卖乖,自然也极力附和。杜子悟夫妇见这外界传闻冷心冷肺的世子爷,心里头却是时时刻刻惦念着他家宜儿,心中欢喜,这便让下人将那鱼给宜儿端了过来。 姜宥那厮,显然是故意为之,宜儿虽心中甜丝丝的,面上终归有些羞意,整个下午都将自己关在了屋里,看看话本练练字的打发时间。 纳吉过后便是纳征请期,纳征是六礼中的重礼,宁国公特请了归元观的李桑道长算了个吉期,计划本月二十四过府纳征,顺便请期。李氏是觉得日子有些紧,不过从头到尾,宁国公府皆是循了旧制礼仪,从无敷衍将就的地方,特别是前后皆用的活雁为礼,令李氏是甚为满意,心想着宁国公府虽催的急,也是看重欢喜她家宜儿的缘由,这般想来,便也释然了,和杜子悟商量了一下,夫妇两个皆对纳征的日子没什么意见,便应了下来。 宜儿知道后,便想姜宥这般急赶着要过完六礼,只怕接下来纳征请期,定的最后亲迎大婚的日子也不会太远。她和姜宥是两情相悦,早嫁晚嫁也没什么要紧的,只是如今小昱尚还年幼,她到是真的还有些舍不得早早的便离了父母弟弟,虽说同在京城,回门子什么的都也便畅,不过嫁了人名义上便是别家的人了,回门子探双亲又哪是那般容易随便的事?所以按她的意思,到想将大婚的日子往后挪挪,起码可以让她多陪陪父母也是好的。 晚上的时候,将这个想法同李氏一讲,李氏便笑着抚她的头,道:“傻丫头,娘亲也想多留你一阵再说,可是那世子爷早满了十八岁,年岁上可是不能再拖了,娘亲估摸着他宁国公府想是在今年年底便将婚事给办了,这样也好,娘亲能见你有了好归宿,和你父亲也就放心了。” 第182章:荨东山 第二日,宜儿向李氏告了假,想去荨东山看一看云平长公主,对此李氏自然是欣然应许,加之这几天络绎登门拜访,那些认识的不认识的夫人小姐确实太多,李氏都有些应付不过来了,特别是杜子悟的一些同僚甚至上峰,或是些京城里的实权人物,这些人家凭杜子悟一个户部侍郎,是万万得罪不得的,所以还不能敷衍了,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去应付。 李氏虽一直以宜儿要准备将来出嫁时的嫁衣为由,没让她出来待客应酬,不过很多夫人过府皆是带了与宜儿年龄相若的小姐一起来的,宜儿这桩婚事传出,将来便是正儿八经的宁国公世子妃了,那些个夫人自然想方设法的想要自家的女儿同宜儿处好关系,这般一来,往往同李氏说不上几句话,这些夫人便会或直接央了李氏,或耍一些手段,反正到最后都会将其女儿小姐送去宜儿的秋霞阁,和宜儿做伴作耍一番的。 李氏知道宜儿也有些不胜其烦,遂宜儿想去荨东山,她是二话没说,当下便安排了下去,还早早的便将宜儿送出了府。 宜儿同姜宥的婚事早传得满城皆知,云平长公主自然也早已得悉,宜儿陪着她说话解闷,又殷勤的为其捶腿捏背,老人心里开心,面上的笑容便没有断过,从雪苑中,自是一派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吃了午饭,长公主照例有午睏的习惯,宜儿在暖香阁厢房内的云床上眯了一会,到底没有睡沉,隐约中听到外面有人说话,不免睁了眼,唤了一声蓝荞。 蓝荞和绿芙连忙进屋,见宜儿醒了,蓝荞就瞪了绿芙一眼,道:“都是你这丫头,小姐午睏这一会,你也赖不住了,非要在外面叽叽喳喳的说来说去,这下好了,将小姐都吵醒了。” 绿芙见宜儿面上神色尚好,知她没有怪责,遂笑嘻嘻的上前问道:“小姐可是要起了。” 宜儿点了点头,道:“反正也被你这丫头吵醒了,起吧。” 绿芙忙着上前扶了宜儿起身,蓝荞早拿了宜儿的姗裙过来给宜儿穿了,待宜儿坐在梳妆台前,蓝荞便问:“今日溅泪惊心都随了小姐出门,如今便在这暖香阁外候着,要不奴婢去唤惊心进来,给小姐梳头?” 宜儿就笑道:“惊心过来之前,我记得我的头发都是你和青璃给梳的,惊心过来之后,你偷懒躲闲到也罢了,如今在外不过午睡了一会,你也想巴巴的去叫惊心过来,可是这躲懒躲上了瘾,再不想为小姐我梳一回头了?” 蓝荞瘪了嘴巴,抗诉道:“小姐现在是越发喜欢颠倒黑白了,明明就是小姐嫌弃奴婢手笨,梳的头没有惊心梳得好,这才让惊心顶了奴婢的活,奴婢还在心里吃味了好久呢,如今到好,小姐反怨怪奴婢躲懒偷闲,奴婢岂不冤枉死了?” 宜儿道:“哎呦呦,还冤枉死了?得得得,可别去磨那嘴皮子功夫了,也别在心里吃味了,小姐我今日便让你给我再梳一回头,若梳得好,改明儿,还是让你回来给我梳头可好?”蓝荞嘻嘻一笑道:“小姐说话可要算数。” 宜儿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道:“你家小姐什么时候许了你的话没有作数的?” 蓝荞先为宜儿上了发油,以手掌抹顺之后,才拿起玉梳替宜儿梳起了头,这里毕竟不是宜儿的秋霞阁,绿芙只能亲自出门去大厨房里讨热水去了,蓝荞见屋里没有别人,便轻声道:“奴婢知道,奴婢上次受了罚,挨了板子,后来伤虽养好了,腿上终究有些不利落,小姐是见奴婢站久了有些吃力,体恤奴婢,这才没再让奴婢替小姐梳头的!奴婢心里都清楚,小姐是事事都在为奴婢考虑,可是奴婢……” “好了好了,你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太过感伤了一点,小小的一件事,哪就能让你生出这么多感慨出来?” 蓝荞咬了咬唇,道:“小姐说的是,反正奴婢是想好了,这辈子哪也不去,就留在小姐身边侍候了。” 宜儿笑道:“傻丫头,我的蓝荞生得好,将来我可得擦亮了眼睛好好的为你寻一个夫婿,然后风风光光的将你嫁出去才算的。” 蓝荞脸儿红了红,道:“奴婢不管,就是将来,将来小姐真将奴婢嫁出去了,奴婢也要回来继续侍候小姐的,到时候奴婢就在小姐跟前做一个,做一个管事妈妈。” 宜儿透过铜镜里见蓝荞脸色红扑扑的,神情中竟有一丝娇羞,心中一动,道:“你们几个中,青漓的年纪稍大一点,接下来便是你了,论年纪,再留两年也是行的,不过我们的情分不比其他,你们平日里若有看对了眼的,过来回我,我自会替你们做了这个主的,你可记住了?” 蓝荞脸儿更红了,点了点头,小声的应了下来。 宜儿见她的神情越发可疑,不禁暗暗猜忖这丫头不会是真动了什么春心了吧?心头便有了几分踌躇,这事情吧,说小它便是件小事,不过是名小丫鬟的心思,可是说大却也是件大事,只要一个操作不慎,一顶私相授受的帽子扣下来,不禁蓝荞自己会遭了大祸,就是宜儿的闺誉,怕也被会牵连上,惹得一身的闲言闲语。 偏蓝荞这丫头脸皮子薄,人又有些敏感,宜儿怕再三追问之下,这丫头会生了什么犯了大错自责不已的心思,遂想了想,还是决定下来后让青漓过去问问,她和青漓要好,又向来钦服青漓,青漓去问,应该比自己这个主子来问要方便一点。 头梳好了,绿芙也打了热水回来,侍候宜儿梳洗了一番。 蓝荞的事宜儿还没想明白,又忽然发现绿芙自端了热水回来,就有些怪怪的,这丫头向来嘴碎,唠叨个不停,可从她端水回来,到侍候宜儿梳洗完了,全程竟是一句话没说。 宜儿奇怪,便道:“你这丫头又是怎么了?连话也不说一句,平日里习惯了你念念叨叨的,这会子安静了,我可还真有些不习惯了。” 绿芙道:“那个,奴婢刚才在暖香阁外面的院子里碰上东升侯世子爷了。” “东升侯世子爷?”宜儿一怔,就想起了伍儿,姜宥曾给她出了个主意,便是让她找谭琛出面,去给伍儿赎身。她到也觉得这是个好办法,正愁没机会碰上这位风流倜傥的世子爷呢,到没想他竟也来了从雪苑。 宜儿问了绿芙是在哪碰到谭琛的,随后便带了二人寻了过来。 就见一颗硕壮的桂花树下,一人一扇,一壶酒,一张石桌,谭琛正潇洒惬意的背靠着石桌,半仰着坐在石凳上,盯着头上的桂花自饮自吟,好不自在。 这个时节,别处的桂花都还没至花期,这株桂花到是开得早,花香淡淡,满园飘散,却是沁人心脾,回味无穷。 宜儿上前行礼,谭琛斜眼望了过来,笑道:“便宜妹妹,你来得到好,爷这正无人作陪,不若你来陪爷喝一杯如何?” 宜儿摇头道:“我是沾不得酒的,怕是陪不了世子爷了。” 谭琛皱眉道:“也是个扫兴的人。”目光灼灼,一眼扫过跟在宜儿身后的绿芙,道,“你既沾不得酒也无妨,爷这独饮也是无趣,干脆就让你这丫头来陪爷喝这一杯好了。” 宜儿一怔,不免想起当初在宁国公府,绿芙这丫头是曾冲撞过这位爷的,刚刚绿芙端水回来,神色就有些不对,怕也与此有关,不禁有些无语,心想这人好歹也是堂堂的一个世子爷,怎地会小肚鸡肠至此,过了这么久,还记得当日里那点芝麻蒜皮的小事,非要跟一个小丫鬟较上劲呢? 暗暗摇头,面上却是道:“我这丫头也是不饮酒的,世子爷要人作陪饮酒,听闻那什么醉花楼,百花楼上多的是上赶着想要在世子爷身边作陪相伴的莺莺燕燕,世子爷何苦非要到这荨东山上来饮酒作乐呢?” 谭琛冷哼一声,道:“就知道你是个吝啬小气的。”一言说完,仰头灌了一口美酒,又这般靠睡在石桌上,不再理人,向头上的桂花看去。 宜儿想起她此来的目的,咬了咬唇,心想自己若直接说了,以这家伙的气性,只怕没那么容易答应相帮,遂想了想,道:“其实我这也不是不喝酒的,只是酒这个东西,小喝怡情,大喝败兴,这豪饮嘛,那就是伤身伤心了,像世子爷这般,成日杯不离口的,便是海喝胡饮了,那可就……” 谭琛果然来了兴趣,朝宜儿望了过来,咦了一声,道:“你还懂酒?行,你到说说看,爷这般海喝胡饮,就怎样?” 宜儿不直接答他,反抿嘴道:“窃以为,酒之为物,在这世上,说到底,但只有一个用处。” “一个用处?” 宜儿点头道:“酒之用处,在于助兴。” 谭琛一愣,继而哈哈大笑,道:“饮酒助兴自是说得通的,不过除此之外,其用处却多了去了,你怎地说它仅有此一个用处呢?” 宜儿笑道:“世子爷说它其他用处甚多,不知可否说出一二来?” “这有何难?俗语都讲,酒能解忧,有一醉解千愁的谚语。” 第183章:论酒学针 宜儿摇摇头道:“范文正曾有诗词曰: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试想若酒当真能消愁解忧,这滴滴的相思泪又从何而来?李太白更是直言说过,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这酒怕不是浇愁,而是徒令人愁上更愁的由头了!” 谭琛一怔,极为诧异的看向宜儿,道:“上次在宁国公府,你推说不善诗词,死活不肯题诗作赋,却原来都是诓人的。” 宜儿道:“哪里诓人了?我本来就不善诗赋,就记得这么两首,也是凑巧罢了。” 谭琛哼了一声,又道:“俗语讲酒壮怂人胆,酒能壮胆,你又怎么说?” 宜儿道:“世子爷可能告诉我,酒为何能壮胆?” “酒入肝胆,乘兴随性,浑然不畏,那些平日里不敢想的,不敢做的,便也顺心应手,一横心便给做了,你到说说看,这不是饮酒壮胆又是什么?” 宜儿抿嘴但笑不语。 谭琛恼道:“你不作应答,只笑个什么劲?” 宜儿道:“世子爷刚也说了,酒入肝胆,乘兴随性,说到底,最终也要落在这个乘兴两个字上面,这和我之前说的酒作助兴,岂不是形异神同,异曲同工?所以说,世子爷口中所谓的酒能壮胆,不如说是助兴壮胆更贴切一点。” 谭琛一呆之下,面上就生过一丝恼红,半响道:“照你这么个说法,千头万绪,你一番胡扯强拉,最后什么也会被你扯在这助兴上了,原本作不得数的,爷一个七尺男儿,也不和你个小女子作这无谓之争,我只问你,你之前说的什么小饮如何,大饮如何,豪饮如何,可说到像爷这般海喝胡饮的,就绝了话头,老实说,爷还真被你勾起了兴趣,想知道在你一个小女子看来,这海喝胡饮,究竟便又如何?” 宜儿笑道:“酒既是用来助兴,左右便跳不出这个范畴,我说小饮怡情,大抵便是懂酒的,知道这饮酒的真谛。而大喝豪饮的,初始兴许也是为了助兴,可一旦过了,最后能作衡量的便只剩醉或是不醉了,其时,酒便不是助兴了,而是用来买醉的行当,到时候败兴伤身,不能自禁,便是常态了。至于如世子爷这般海喝胡饮的嘛……” “怎样?” “我记得曹孟德曾有名句: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何以解忧,唯有杜康。这曹孟德乃是乱世枭雄,他虽有这杜康解忧的名言留世,不过真正令其解忧的却绝非这名酒杜康!试想他若成日以酒解忧,又何能纵横捭阖,莫所能敌?我私以为,以此名句去解这样一个胸怀大志的英雄豪杰,乃是误解。而如今,人们往往却只记得这句名句了,忽视了人家私底下里的勤奋上心,也没看见人家背地里承受的挫折打击。” 谭琛皱眉,道:“你这是答非所问。” 宜儿笑,道:“世子爷这般海喝胡饮,取的不正是曹孟德这句中之意,而忽略了其生平起落么?” 谭琛一愣,抖目朝宜儿看去。 宜儿道:“沉迷酒色之中,不理世俗之事,世子爷这般的,说雅致点,是风流俊雅,自得其乐,说真实点,就是遁世逃避,不思进取了。” 谭琛呆得一呆,仔细思索宜儿这话,特别那句遁世逃避,不思进取,仿若一记钉锤,重重的敲击在他心口之上,一时便有些恍神,思忖良久,方冷笑道:“你跟爷讲这许多废话,却是意欲何为?” 宜儿道:“世子爷善饮,我却觉得饮要得其法,还需顺其因果,这般莫名其妙,为饮酒而饮酒,实在无趣得紧。况乎世子爷这般,独斟自饮,更显乏情无味。” 谭琛道:“爷也觉无趣,这才邀你这便宜妹妹作陪,你却推三阻四,不肯与爷共饮,这会还说这些作甚?” 宜儿道:“世子爷好歹称我一声妹妹,便是小女子的兄长了,陪兄长喝这一杯,原也使得,只是我刚才说了,这饮酒也有因果,我又向来不沾这个,无缘无由的,叫我如何陪兄长饮这杯酒?” “你待怎的?” 宜儿笑着将伍儿的事情一说,然后道:“这丫头与我有缘,不过那蒋家小姐却与我有些嫌隙,若我出面,冒然去讨,怕是适得其反,故才求兄长相助,到时候我感激兄长助我的情义,陪兄长多喝几杯又有何妨?” 谭琛洒笑道:“搞了半天,你却是在这里等着爷呢。爷就说嘛,你这人平日里安静得惯了,今日为何有闲心跟爷在这里扯了这么久,敢情是想要爷替你跑腿办事啊?” 宜儿正色道:“世子爷这般想,小女子也无话可说,只是这个事,小女子到是诚心相求的。” 谭琛想了想,道:“这事对爷来说,到也算不得多大的事情,只是爷总不能白白替你出这个头。” 宜儿道:“那是自然,世子爷想要什么酬劳,只要我能办到的,但说无妨。” 谭琛又扫了绿芙一眼,道:“爷替你讨一个丫头回来,不如你也送爷一个丫头如何?这一个换一个,你也不亏。” 宜儿蹙眉,谭琛有意无意看向绿芙的目光宜儿自然是看在眼里,心里不免腹诽作恼,只道这看上去洒脱不羁的家伙怎地生了如此一副小肚鸡肠的心思,面上就敛了笑,道:“世子爷是什么身份,想要个丫鬟还不简单,你说吧,想要个什么样的,我回去就叫牙婆过来,替世子爷好生的多选几个水灵的出来。” 谭琛哼了一声,道:“你也少同爷打马虎眼,爷替你讨了那丫头出来,你将你身后那穿绿裙的丫头给了我就是,爷见她伶牙俐齿的,到是有趣,也算是看对眼了吧,改明儿……” 绿芙是恼羞成怒,忍无可忍了,当即就啐道:“你个成日里流连花丛的酒鬼,谁和你看对了眼?也不……” 宜儿回头瞥了绿芙一眼,绿芙终是不敢再说,将接下来的话给咽了回去。 谭琛冷笑一声,道:“便宜妹妹,你不愿意,爷也勉强不了你,不过爷不想办的事,这世上也没人能勉强得了爷。” 话声一落,他竟从石凳上站了起来,扫了宜儿主仆一眼,提了酒壶,扬长而去。 宜儿叹了一口气,绿芙见了,忙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道:“都是奴婢不好,坏了小姐的事。要不,小姐就照了世子爷的话,将奴婢……” “说什么傻话呢?”宜儿皱眉喝道,“难不成小姐我在你心里就是动不动便可将你们卖了的主子?今后这些话可不许再提了,这件事也莫再提了。这世子爷就是个万事不嫌事大的主,他既不相帮,我再想别的办法就是了。” 回了暖香阁,没过多久,云平长公主午睏起了,来了些兴致,让彩箩拾缀出了些针线花式,竟和宜儿一起做起了女红针织的活计。 宜儿见她有这个兴致,自然是由着她,宜儿以前曾在绣楼做过绣娘,刺绣上的手艺自是不凡,让她有些意外的到是云平长公主,不曾想到这自小金枝玉叶的长公主殿下在刺绣描样上的功夫竟是如此高超,竟每每都能让宜儿由衷的发出自叹不如的惊叹! 彩箩找来的当然都是一些时下潮新的花样,绣了一会长公主见宜儿的绣技不凡,便推了眼前的花样,直呼“不好看”,然后自己拿了描笔,三两下勾出了几个极为别致复古的式样,笑着对宜儿道:“这些花样还是我年轻时盛行过的,如今确实不如那些潮新,不过我到觉得,这些看着还顺眼一些,我们试着绣绣这个。” 宜儿自然是没什么意见,而且长公主画的花样固然和时下潮新的式样有些出入,不过精巧别致,却是煞是好看。 只是真绣起来,宜儿便开始纳闷了,她和长公主同时分绣两把绣扇,进度快慢也相差无几,可她绣的怎么都不如长公主绣的灵动逼真,那花样上也有些奇怪,原本只是两朵简单的牡丹,可她绣至两花连接的地方,总觉得出针有些别扭,纵使她连换了好几种针法,也不过是堪堪绣完而已,那效果比起长公主绣的,便有些差强人意了。 长公主见宜儿疑惑不解,遂呵呵笑着给她解释,却原来那两花相连之处,长公主用的竟是宜儿闻所未闻的一种针法。 宜儿好学,本来在刺绣上的基础就好,长公主又喜教,这一来二去,没用多少时间,宜儿便学会了这种精奇独特的针法。 学的时候,宜儿还不知道,这针法竟是已失传多年的跳脚针,到后来云平长公主告诉她的时候,她便有些被惊得目瞪口呆了。 原来这跳脚针乃是二十多年一名姓邬的绣娘发明出来的,本就是一门生僻奇门的行针之法,初始并不被人看好。后来那邬娘子有两幅震惊世人的绣品问世,其中便多次用到了这种跳脚针,继而这门针法才引起了人们的莫大关注,可后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邬娘子忽然便从世人的眼前消失了,与之同时,这门针法便也告失传绝后,这事便成了当年刺绣界的一桩悬案。 这些事情宜儿还是在宛县的时候,听明风绣楼的卫娘子讲的,当时卫娘子还以没能见识到这种针法而有些耿耿于怀呢,宜儿却怎么也没想到,机缘巧合之下,她竟会从云平长公主这里学到这种针法。 第184章:巧遇? 只是云平长公主怎么会懂得这种针法?宜儿不解,随口问了一句,长公主笑了笑,却并未作答,那脸上竟有一抹落寞感怀,宜儿心头一怔,自然不敢再深问下去。 申时过半,长公主看了看天色,想着宜儿还要赶回城去,便没再留人,直接吩咐宜儿往回赶了。 七月正是盛夏,白昼长,日头也毒,此时赶路,其时并不合适,只是宜儿见长公主教了她跳脚针之后,有些感触往事,胸中似有郁结没消,精神便有些不济,她只得拉着彩箩的手细细的叮嘱了一番,这才出了暖香阁。 宜儿原想再寻一寻谭琛,这家伙毕竟是长公主的嫡亲孙儿,要是这会儿他能陪在长公主身边说一会话,指不定长公主便能开怀一点。只是在院子里都寻了个遍,也没找到这人的踪影,最后还是在一个小幺门子的口中得知,这家伙早出了从雪苑,不知往哪里去了? 宜儿只得上了马车,出了从雪苑,沿山而下。 因为离傍晚还有段时间,这时候外面的气温正高,初时在山间行走到还不觉得,待下了荨东山,上了官道之后,那扑面的热浪便让人有些吃不消了。 宜儿的车厢里置了冰,纵使如此,依旧热得人不舒服,蓝荞置了柄绫绢扇替宜儿打扇,这般行了一路,宜儿掀了点轿帘朝在看了看,拍了拍轿身,待溅泪拍马走近后问道:“前面可是东明湖?” 溅泪道:“前面确实是东明湖,小姐可是要稍作歇息一下?” 宜儿道:“上次经过东明湖的时候,我好像看到湖畔有一座茶棚。天气太热了,你让大家在茶棚里歇一歇,用些点心,吃点茶再走吧。” 溅泪连忙应了。 上次经过这东明湖的时候,阴差阳错,宜儿救下了镇北侯世子常灏,只是让宜儿着实没有想到的是,今日在这个不起眼的茶棚之中,她居然又遇上了这位爷。 其时常灏正坐在茶棚里纳凉吃茶,似乎也没想到能再次遇上宜儿,惊喜之下,直接便迎了上去。 双方见了礼,重新进了茶棚,常灏身边只跟了一名名唤方钟的小厮,也就是上次在这东明湖畔急匆匆跑过来向宜儿求救的那小幺,可宜儿带的人多,这一全部进了茶棚,顿时将这本就不大的茶寮挤了个满堂闹。 常灏是直接将宜儿迎到了之前他坐的那张桌前,宜儿心想二人也算是旧识,遂也不扭捏,大大方方的坐了,常灏心喜,便顺势在宜儿对面坐了,大声吩咐茶棚的老板上了用于消暑的凉薄荷茶。 这厢说完了,常灏似乎才意识到不妥,便有些尴尬的朝宜儿望去,道:“我这唐突了,也不知小姐可吃得惯这薄荷凉茶?” 宜儿尚没答话,她身后的绿芙便道:“还真给世子爷说中了,我家小姐向来不喜那股薄荷味的,平日里解暑用的多是决明子茶,偶尔喝些以绿茶调味的菊花,对这京城里盛行的这种薄荷茶,却是鲜有入口的。” 常灏一呆,他虽身份贵重,但毕竟从小在军营中长大,讲究的不过是食作裹腹,衣来驱寒罢了,哪弄得清楚宜儿这种深闺大家小姐在吃食上的讲究?他此番入京,见了许多富贵人家在吃食着衣上的精致程度,还每每徒生感叹,坦言讲,之前他是从没想过一块平常的桂花糕,一罐寻常的桃花酿,在这些京中小姐的手中,竟会历经了那么多道繁琐无比的过程,而且,这种精雕细磨出来的桂花糕,这种细致添减,极为讲究酿出来的桃花酿,在他口中,和军营中那种两个铜子一大碗的东西吃起来并没多少不同。 往日里他对这些小姐在吃食穿着上的这些个穷讲究在心中是嗤之以鼻的,只是今日遭绿芙这般一说,他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人汕汕的笑了笑,心中竟暗自埋怨自己怎地不事先打听一下宜儿在这些事上面的喜好! 宜儿见了,轻轻一笑,这种简陋的茶棚,想来在这种天气,卖的便只有这种薄荷茶了,事实上她的马车上到是随车带了她平日里喝惯了茶的,只是现在若让人去取,估计常灏就会更不自在了,遂道:“也无妨的,不过是解渴消暑用的茶水,哪那么多讲究?便当是换个口味也是好的。”说完,回头看了绿芙蓝荞一眼,又道,“你们也乏了吧,不过是在这吃几杯茶,我这也不用你们侍候,你们也去喝点茶水消消暑吧。” 绿芙蓝荞应了,退了开去,不过二人只去了邻桌坐了喝茶,方便宜儿若要使唤她们的时候,她们好最快的上前侍候。 待上了薄荷凉茶,宜儿轻泯了一口之后,常灏才有些幽幽的道:“前几日听闻了小姐的婚讯,我还没有恭喜小姐呢。” 宜儿面上微微红了红,道:“小女听说皇上正准备为世子爷赐婚,这天子赐婚的殊荣,在当今圣上这里,世子爷可是头一茬。这莫大的荣光下,定然为世子爷指的乃是我大辉的天之骄女,名门闺秀,小女在这里到要先给世子爷道一声喜了。” 常灏心中郁伤,他出言相询,原就是想看看宜儿的反应,此时见宜儿虽略显娇羞,可言谈之下,却是丝丝甜喜之意,禁不住溢之于表,看起来对这门亲事竟是十分满意的。一时之间,常灏便觉心内犹如针刺,阵阵刺疼令其端着茶碗的手颤了一颤,其中的凉茶都洒了出来,这才回神,垂了头,一口将手中的凉茶喝了个尽。 常灏的异常宜儿自然看在眼里,不禁问道:“世子爷这是怎么了?” 常灏苦笑了一声,道:“无妨。”抬头见天上太阳已慢慢西落,黄昏将近,微风起,因临湖边,风中带起了一股湿气,令人浑身惬意,便脱口道,“小姐可否陪我去那座凉亭里去坐坐?” 宜儿一怔,论说起来,常灏这个请求便是有些过了,只是她见这人眼底那无尽的落寞,心中着实不忍,便起了身,道:“这东明红荷,乃是京都十景之一,说起来,小女尚没好好品看一番呢。” 其实对宜儿,自从在宁国公府见了第一面,常灏便觉得这个女子和别的小姐闺秀似乎有些不同,不矫揉造作,说话细柔平缓,徐徐道来,却宛若一股清流,直趟入心底,但那时候他仅仅觉得宜儿真实,和别人稍有不同而已,到后来宜儿在这东明湖畔救了他,他眼前便时常浮现了那一抹倩影,当时他心里想的便是这女子于他有恩,他得寻个机会报答,再到后面梁王杨庭的怂恿提醒,他去皇宫求了启明帝赐婚,可是事情凑然突变,还没等到启明帝的赐婚圣旨下来,却突然传出宁国公世子姜宥和她的婚事! 可以说,在这婚事传遍京城之前,他虽已去求了启明帝,也做好了要迎娶宜儿的准备,但要说对宜儿是多么的情根深种,他却根本没有这方面的意识,充其量,那时候的他只是觉得宜儿看着顺眼,他并不讨厌她而已。可是最终宜儿和姜宥的婚讯传出,佳人自此属了别人之后,他才忽然间觉得心中宛如万针扎过,竟刺得他有种万念俱灰的感觉! 到这个时候他才知道,和宜儿虽只是匆匆数面,可这人已在不知不觉中,深深的烙进了他的心头。 只是一切已成定局,纵使他千般不愿,万般不甘,却也是无力回天了! 而如今又见宜儿似乎并不排斥与姜宥的这场婚事,这让他在悔伤的同时更是多了一抹自嘲,的确,宁国公府是何等样的门楣,纵使他镇北侯府乃朝廷新贵,风头正盛,却哪里赶得上人家的底蕴风光? 有湖面的细风拂过,站在凉亭之中确实令人心旷神怡,惬意自得,远眺湖面上的红荷,水映如火,开得正盛正艳,宜儿看了好一会子,忽地指着一处山包道:“上回世子爷可是在那遇的险?” 常灏循着宜儿的手指望去,点头道:“小姐于我有救命之恩,也不知道今生可还有报答小姐的机会?” 宜儿心下奇怪,总觉得常灏今日话里话外都带了一丝感伤,遂抿嘴一笑,道:“我就奇怪了,世子爷前不久才在这里遇险,为何今日又来了此地,身边还是不带护卫同行呢?难不成,世子爷便不怕当日的事再来一遭么?” 宜儿这话原是想活跃一下气氛,所以语气就带了一点俏皮调笑,谁知常灏听了,却是面色一寒,冷冷道:“上次是我自己大意了,如今他东山侯府怕是自顾尚且不暇,我到是盼着他有闲功夫再上赶着来寻我的霉气,就怕他贺平尧没这份胆子!” 听这语气,像是自上次常灏遭了刺杀之后,镇北侯府有了反击,东山侯府如今似乎是有些麻烦。只是这朝堂上的事宜儿现在还是知之甚少,对上次常灏遇刺的事,她心中虽有怀疑,终究是没有任何证据,遂也只能闭口不言。 第185章:懿旨 宜儿在这凉亭里并没有待多久。 这东明湖离昀都不过也就十几里路,论远近自是不远,宜儿本也不急着赶回去,虽说已至黄昏,到底还是有些闷热,宜儿原想着再待一会等太阳落山之后再启程回京的,可她却是没有想到,就在凉亭里和常灏待的这么一会儿功夫,竟等来了她家那位世子爷带着门板,风风火火的赶了过来。 姜宥是跳下马,将缰绳朝门板手里一丢,径直就进了凉亭,溅泪惊心守在亭子外面,却是哪敢拦他?宜儿带的侍卫都认得姜宥,早知姜宥和宜儿的关系,如今二人的婚约已订,这便是日后的姑爷了,自是更不敢拦他了。 姜宥的面上没什么表情,不过宜儿却是早发现这家伙似乎和往日里不同,眼中时有戾气一晃而过,浑身上下宛若一块数九寒冰,虽在这酷暑之下,仍让人望之生寒,不敢久视。 宜儿一怔,往前迎了两步,呀道:“你怎么来了?” 言语中有一份藏也藏不住的惊喜,到令姜宥极为受用,瞬间身上的冰寒便消散大半,他先是轻瞥了常灏一眼,冷冷道:“常世子也在啊?到是巧了。”继而才看向宜儿,忽然咧嘴一笑,柔声道,“爷知你今日去了荨东山,估摸着这会也该回来了,便出城来迎一迎你。往荨东山的路虽是官道,又是京畿重地,不过听闻常世子前些日子便在此遇刺过,爷如何能放得了心?” 这般的柔声细语,令宜儿不免呆了一呆,这家伙平日里在她面前到从没有过声色俱厉的时候,不过像此时这般轻语温柔她也是从未见过,一时有些奇怪,便抬头也朝他望去。 姜宥见她看了过来,面上就笑得更欢了,道:“爷给你的这两个丫鬟,用得可好?” 宜儿心想这家伙时常陪在自己身边,溅泪惊心侍候得是否尽心,他哪里会不知道?这会儿巴巴的来问上这么一句是什么道理?心中疑惑,又见一旁的常灏面上有些惨白,心头顿时便有些明了啦,不禁暗暗腹诽这家伙这飞醋是不是吃得有些毫无道理,自己不过是和镇北侯世子在这里说了几句话罢了,况且一旁还有这么多丫鬟下人守着,是再正常不过的正当交际应酬好不好,被这家伙这么一弄,至于吗? 姜宥却哪里理会有没有旁人在场,自顾自的又道:“爷前几日得了一些西域过来的甜瓜,这日子里用冰镇过之后,却是甘甜爽口,用来消暑最好不过了,爷已经差了人给你送去了,若吃得惯,回头你再对爷讲,爷……” 宜儿白了他一眼,回头对常灏福了福身,道:“这时辰也不早了,唯恐家中母亲挂念,小女要先回去了,世子爷请便。” 常灏回了一礼,道:“小姐请便。” 姜宥见宜儿要走,让开一步,又道:“哦,爷忘了告诉你,今日宫中有内侍去了青湘侯府,宣了皇后娘娘的懿旨,让你和你母亲七月十八进宫觐见。” 宜儿一惊,脱口道:“进宫觐见?” 姜宥见宜儿似乎被吓了一跳,便道:“皇后娘娘只是想见一见你,没什么事,你放心进宫便是。” 宜儿还有些懵,迷迷糊糊走了几步,见姜宥却根本没有抬腿跟来,遂回头问道:“你不回去么?” 姜宥道:“你先回去吧,爷忽然记起,和镇北侯世子还有几句话要说,就不陪你一道回去了。” 宜儿也不疑有它,在蓝荞绿芙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启程而去。 常灏的目光却随着宜儿的马车移动,直到完全看不见了才收回了目光,轻轻的叹了口气,到此时他才是完全的意识到,这名巧笑嫣兮的女子于他,从此便是路人了!最初心里的不甘,忿恨,也随着刚刚亲眼所见的情景慢慢的变淡,留下的仅仅只有满腔满肺的落寞。 的确,之前他恨过姜宥,正如梁王杨庭说的那样,世事哪有这般巧的,他这边刚刚去求了皇上赐婚,宁国公府那边就挤在这个空隙里去了青湘侯府提亲。他虽是个武人,可也并不憨傻,宁国公府这厢显然是得了消息,这才抢前去订下的这门亲事,他恨姜宥截胡,恨他横刀夺爱,他甚至有些怨怪宜儿,为何要如此轻易便应下了这门亲事? 可是刚才他亲眼见了宜儿对姜宥的态度,瞬间他似乎什么都明白过来了。 他听得清清楚楚,宜儿与他说话,始终称他的是“世子爷”,可对姜宥,她说的是“你”!即便是他能忽略那明显的不能再明显的亲疏神态,可这明明白白在称呼上的差异,却是让他就连想故意要装一次糊涂也是不能了。 原来,宜儿早已和他熟识;原来,宜儿早已是心有所属;却原来,他这一番心思,不过自始自终便是他这一厢情愿罢了! 宜儿是戌时未到便回了侯府,直接去了涟漪院回话,李氏知她一路赶路而回,应没用过晚饭,早便让厨房为她留了饭,宜儿吃了饭,又去净房梳洗了一番,这才回了正屋和李氏说起了话。 姜宥说的皇后娘娘让内侍过府传下懿旨的事自然不会是假的,李氏又是兴奋又是有些彷徨的道:“……宁国公府是皇后娘娘的娘家,那位世子爷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子,如今你既和他订了婚,皇后娘娘下旨让我们母女觐见,也并不奇怪。这事原也怪我,怎么都没有事先想到呢,如今被这一道懿旨打了个措手不及。好在今日才十五,离十八进宫的日子还有两天,这觐见的新衣怕是来不及新做了,明日我便带你出去再选一套头面,还有宫中的礼仪,这个也马虎不得,娘亲已打听清楚了,户部水尚书府上有一位从宫里出来的教养嬷嬷,对宫中礼仪知之甚祥,明日你和娘亲亲自过去请这位嬷嬷过府,时间虽紧了点,总胜于无。还有……” 宜儿摇了摇李氏的臂膀,道:“娘亲,是不是太过繁复了一点。像女儿的头面衣服,都多得穿不完也戴不完了,哪里还需要再去选买?至于宫中礼仪,和我们民间的这些礼仪是有出入,可应该也大同小异,我们请了那嬷嬷过来,让她着重提点一下那些特需注意的细节便是了,想来也可应付过去的。” 其实宜儿自然知道,在宫中行走,那是万万出不得一丝纰漏的,她只是见李氏提起进宫觐见,太过紧张了,这才不由得出言安慰,果然,李氏听了宜儿的话,心情似乎稍有平缓,舒了口气,执了宜儿的手,轻轻拍道:“你看看娘亲,也是个没出息的,这活了大半辈子了,说起来这还是头次进宫,都紧张得手足无措了,还不如我的鸢儿沉稳了。” 宜儿便拉起李氏的手放在自己胸口,轻轻笑道:“娘亲摸摸,女儿的心跳可快?女儿这是表面上镇定,可这心跳得是惊天动地的,好比那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心里害怕得紧呢。” 被宜儿这般一岔一闹,李氏顿时哈哈大笑,之前彷徨紧张的心情瞬间荡然无存,道:“你啊,真是个贴心的可人儿。被那姜家小子娶过去,当真是便宜他了。” “娘…” 李氏笑道:“娘不说了。只是这宫里毕竟比不得其他地方,衣饰礼仪该讲究的却真是马虎不得,再说了,你的衣服首饰哪里就多得穿不完了,依娘看,就该再添置一些才是正理。如今你婚事也定下来了,嫁妆啊什么的,你父亲和娘啊虽是早早就给你备下来了,可是平日里穿戴的这些,娘亲总觉得你打扮得是过于素淡了点。” 宜儿道:“改明儿女儿带着娘亲去秋霞阁看看吧,女儿那里好几个大箱笼都快装不下啦,娘亲还嫌女儿的家什少?娘亲也知道,女儿不喜欢乌麻麻的戴一大堆东西在身上嘛,又不好看还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像女儿现在这样,清清爽爽,女儿才觉得舒服嘛。” “可是十八那日……” “娘亲,我们那日是去觐见皇后娘娘,打扮得太过复杂,女儿觉得也不妥当,娘亲您想,即便是我们穿戴得再过贵气,能贵得过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么?女儿到想,不如就和平日里一般的打扮,再好好拾缀一番也就是了,太刻意了反显得不自然了。” 李氏无奈的摇了摇头,道:“娘亲自来就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行,娘亲依你就是了。不过你正是豆蔻年华,颜色还是得选些光鲜亮丽一点的,那些老腾腾的颜色你可别再折腾出来了,不然娘亲可是不依啊!” 宜儿笑嘻嘻的应了下来。 过不多久,杜子悟也回来了,李氏上前亲自侍候他脱了朝服,换上了常袍,宜儿递了茶水上去,杜子悟接过饮了,一家人才在软椅上坐了。 关于那道懿旨的事,杜子悟自是听说了,他道:“我今日下朝之后特地去走动打点了一番,宫中规矩礼仪繁复,是万万出不得纰漏的,我打点了一位尚宝监的掌司太监,姓齐,到时候他自会照应一二,你们大可宽心。” 第186章:缠绵 接下来的两日,李氏到是随了宜儿没再去为她添置首饰头面,不过去户部水尚书府上请了那位宫里出来的甘嬷嬷过府讲习宫中礼仪之后,二人才大感头疼,这宫中礼仪繁复的程度,那是远远的超出了二人之前的预想。 李氏宜儿母女这边忙着学习宫中的礼仪,在朝堂之上,却也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件。 万州籍田大营的守备徐容,强行霸占了麾下一名总旗裘武的夫人,却不想那裘武是个火爆性子,这般奇耻大辱哪里能忍得下来?提刀冲进了守备府,竟一刀将那徐容的脑袋给砍了下来。籍田大营的指挥佥事刘庆祥刘大人不敢独专,将裘武下了营牢后便上了折子上请启明帝圣裁。 自打宜儿决定经营秦风开始,便每日让娄大差人送了一份朝堂氐报过来,她大致翻阅,算是粗略的了解一下当日朝堂上所奏所论的事情,所以对籍田大营的事原有听闻,只是这事从头至尾,原原本本的细节,她却是从姜宥的口中听来的。 在进宫觐见的头一天晚上,姜宥差了门板进来,说有要事邀宜儿出府一见,宜儿心想着明日便要进宫了,这时姜宥来找她,指不定是要说明日的事情,遂禀了李氏,找了一个借口溜了出去。 相邀的地方并不远,青桐巷外的皇城大街上有一家珠宝店名唤奇珍斋,这奇珍斋的二楼便是个茶肆,姜宥便在这茶肆的雅间上候着宜儿。 只是宜儿进去后乍一见斜靠在凳椅上的姜宥的时候,却是呆了一呆,吓了一跳。原来这家伙不知何故,左嘴角上青紫了一大片,右眼奁更是破了皮,虽说作了处理,可那条血痕依旧醒目。 “你这是怎么了?”宜儿有些心疼,伸手要去抚姜宥眼奁上的伤痕。 姜宥摆手,哼了一声道:“爷没事,一点皮外伤而已。” “谁把你打成这样的?” 姜宥挑了挑眉,冷笑道:“那家伙更惨,爷估摸着他得在床上躺过好几天才能下得了床的。” 宜儿想起那日在襄王府,这家伙要和杨铣争抢宜藏馆里的东西,好像说的便是要出去打架,谁赢了归谁,不禁问道:“你这是跟人打架留下来的?” 姜宥嗯了一声,转了话题,道:“爷今日找你出来,是要告诉你,明日一早,爷便有些事要离开京城几日。” “你要离京?去干什么?” 姜宥道:“万州籍田大营出了点事,爷得过去处理一下。不过你放心,爷快马加鞭,来回用不了几日,误不了亲自上你府上纳征请期的。” 宜儿微微红了脸,心道她哪里担心这个了,什么放心不放心的?不过终是有些意外,道:“籍田大营?可是总旗裘武杀了守备徐容的事?” 姜宥道:“的确是这件事,不过事情有了变化,裘武在营牢中被他的亲信救了出去,指挥佥事刘庆祥也是个废物,带了人闯进先锋营里去拿人,结果人没拿住,自己反倒被扣了起来。” 宜儿大惊,道:“什么叫反被扣了起来?” 姜宥冷哼了一声,道:“刘庆祥那个草包,他以为先锋营是个什么地方?真是吃了豹子胆了,也敢随随便便就带人上去拿人。这下到是好了,事情闹大了,裘武缘何会斩杀徐容的事情也闹了出来,整个籍田大营是民心激愤,只怕是一个处理不好,便有兵变的危险。” “兵变!”宜儿浑身一颤,道,“不会这么严重吧?” 姜宥道:“爷这趟过去,就是为此。” 宜儿脱口道:“这事为何要你去处理呢?兵部,三司衙门,都督府,甚至是钦差,御史,那么多人,为何偏偏让你去?这军营兵变,那岂是闹着玩的?” 姜宥见宜儿一副急言令色,担惊受怕的模样,知她是担心自己的安危,心里便如抹了蜜一般,十分开心熨帖,道:“你可知道那总旗裘武还有个小名,叫做武担子,只因这家伙上战场的时候不用刀不用剑,使的是他家传的一条扁担。” “武担子?” 姜宥叹了口气道:“你可又知道他在北漠战场上立下了多少功劳,倘若真正公平的论功行赏,他又怎会才做这一个小小的总旗?” 宜儿终于是听明白了,轻声道:“这个裘武,你认识?” 姜宥看了宜儿一眼,道:“北漠大战的时候,他就是爷手下的小旗,其实何止是他,那时爷手下亲兵两百,大战结束后只剩七十六人,其中有三十一人都去了籍田大营的先锋营。他们跟着爷出生入死,立下铮铮战功,到最后,却只能窝窝囊囊的待在万州那么个鬼地方,哼,真要论起来,是爷欠了他们一个公道。” 自古以来,在兵营中讲究的便是论功行赏,只是这话说起来容易,真要做到却是难上加难,那些个无背景,没依仗的小兵,想要论功冒上来究竟有多难,宜儿想不出来,但可以想见的是,他们的功劳,由下而上层层呈上去的过程中,被层层盘剥是在所难免的,到最后,这些个军功还有多少会最终落在他们的头上,便是谁也无法说得清楚的事了。 姜宥继续道:“籍田大营的事情刻不容缓,爷本是今晚上便要连夜出发的,想着走前还是同你说一声的好,也省得你整日的胡思乱想。” 宜儿道:“你这人也是,既然是正事,自然是以正事为主,差个人过来说一声就是了,干嘛还要耽搁了自己的行程,巴巴的亲自过来说这么一句?” “不打紧,爷明早丑时便上路,晓行夜宿,耽搁不了什么,这一来一回,路途虽远,二十四纳征之前,爷总会赶回来的。” 宜儿见这家伙又提这个,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又寻思那裘武当初虽是他的亲兵,可一过数年,这一去终归有些吉凶未卜,便道:“那裘武,你的那些亲兵,可能信得过?” 姜宥知宜儿担心,道:“你放心,那武担子虽然横,爷的话他还是听得进去的。再说了,你道爷为何要走这一遭,那不过是武担子传了话出来,要亲见爷一面,他毕竟是杀了人,自己死了也就死了,唯恐连累了那帮救他出来的兄弟,其他的人他也信不过,便想当面见爷,得爷的一句承诺罢了。” 宜儿道:“你说得到轻巧,不过万事还需小心,切莫大意了事,知道么?” 姜宥是难得见宜儿这般真情流露,心下欢喜,又被宜儿那声耨耨的“知道么”给撩得周身通透,只觉那声音宛若出谷的黄莺,九天的仙音一般,是说不出的好听,他一时动情,便轻展了猿臂,将宜儿搂进怀里,喃喃道:“宜儿,你的声音真好听,爷真盼着一辈子都有你在爷的耳边这般的轻吟浅唱,喁喁私语。” 宜儿红透了脸,就连耳梆子也是红霞一片,姜宥是少有呼她名字的时候,平日里都是“你”啊“你”的叫,她到没想到,从姜宥口中喊出她的名字却原来是如此好听,她微抬了头,对上姜宥那灼灼的目光,道:“你答应我,无论什么时候,都要万事小心才是,无论发生了什么,只有你才是最重要的。” 姜宥嘴角翘了起去,轻轻的笑了起来,那万年不动的僵尸脸在这一瞬间舒展开来,面上神情也是刹那间生动了起来,宜儿是从没见过他这般笑过,只觉异常好看,尤自带了一抹动人心弦的蛊惑,一时便看得痴了。 姜宥低下头,温热的唇就落了下来。 厮磨,舔舐,来来回回的辗转缠绵,姜宥便如顷刻间找到了足以珍藏一生的宝藏一般,一遍遍,一圈圈,宛若混不知疲的亲着,吻着,直到从宜儿口中洒下一阵不能自禁的娇 啼呻吟。 那呻吟声宛若仙音绕耳,姜宥只觉轰然之间什么也不知道了,那什么理智,克忍……哪里还想得起来?一把抱紧了宜儿,他近乎有些蛮横的冲开了宜儿的双唇,温热的舌便顺势探了进去。 宜儿只觉心如鹿撞,一颗心似乎已快跳出胸腔了,她情不自禁的闭了眼,承受着姜宥有些霸道的索取亲吻。 许久,唇分。 宜儿的一张脸已是粉艳欲滴,娇喘吁吁的睁了眼,有些迷离的朝姜宥望了过去。 姜宥也差不了多少,大口的喘着粗气,脸上明明欲痕未消,却又多了一丝隐忍的抽搐。 宜儿见他嘴角的青紫淤青,刚刚似乎是触到了,心想怕是给他撞疼了吧,一时心里又是甜蜜娇羞,又是好笑,连忙将这人推开,脱了他的怀抱,抿嘴笑道:“活该,谁叫你这么大个人了,还像个小孩子一般去跟人打架。”忽然又想起以这家伙的身份,敢和他大打出手的这满京城怕也找不出几个来,上次在襄王府他就差点和襄王爷杨铣打起来,莫不是…遂问道,“你不会真的去向襄王爷讨那些个东西去了吧?” 姜宥哼了一声,道:“就阿铣那点本事,也想在爷脸上留下这些记号?” 宜儿奇道:“那你是和谁打架了?” 姜宥道:“你别管,总之以后你要多想想你的身份,你是爷的未婚妻,就是爷将来的世子妃,别动不动就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去逛什么凉亭,看什么荷花!” 宜儿一怔,这才反应过来,敢情这家伙是前日在东明湖畔,和人家镇北侯世子常灏给杠上了,这伤痕却原来是这么来的。 第187章:皇后娘娘 第二日,宜儿起了个早,沐浴更衣后,便去了涟漪院,李氏刚起,宜儿侍候着她梳妆,待一切收拾停当,已是辰时过半,母女俩就乘了车,朝宫门去了。 到了西华门外的下马碑石,马车自是不能再走了,宜儿随着李氏下车,早有一名上了年纪的内侍公公迎了上来,宣了声“有礼”后问道:“敢问夫人小姐可是杜侍郎府上家眷?” 李氏忙着应了。 那公公道:“洒家姓齐,份属尚宝监的,因受了杜大人之托,故才特地去坤宁宫讨了这个差事下来,夫人小姐如果都妥当了,这便随洒家进宫吧。” 这便是杜子悟曾打点过的尚宝监掌司太监齐公公了,李氏见有人照应,心方稍稍定了定,回身同下人吩咐了一句,就携了宜儿跟着齐公公进了西华门。 皇后懿旨上只宣了李氏和宜儿二人,那些奴婢丫鬟自然是不能跟着进宫的,而且二人又无品阶,在宫中行走是坐不得轿,乘不得撵的,所以,只能跟着齐公公,一步一步的朝里走去,这皇宫又大,这般一走,竟是去了大半个时辰,所幸这齐公公到也称职,一路上都给二人讲着宫中的一些禁忌以及那些娘娘主子的喜好性恶,这些个东西齐公公说了,她们一时却也记不全,不过当个闲话,权当解闷。 到绣清门,齐公公便停了步,道:“过了这绣清门,再往前便是皇后娘娘的坤宁宫了,洒家因为职称阶品的原因,没得娘娘传召,不敢冒然而入,便只能送夫人小姐至此了。前面自有坤宁宫的宫人引你们进去,皇后娘娘慈爱,性子温和,很少有大发雷霆的时候,你们大可宽心,小心回话就是,别的便没什么要嘱咐你们的了。” 李氏应了,连忙递了个红封上去,齐公公拿在手里掂了掂,很轻,当是钱庄的银票,这才满意的笑了笑,纳进怀里,唤了一个宫人过来,引了李氏二人入了绣清门,往坤宁宫去了。 这坤宁宫自来便是皇后寝宫,重檐庑殿顶,气势磅礴却又不失精巧,雕栏玉柱,鎏金彩瓦,自是明净不凡,只是李氏和宜儿此时却哪有闲情欣赏这景致,二人皆微垂了头,不敢随意张望,亦步亦趋的跟在那宫人身后。 到了殿外,那宫人道:“夫人和小姐请在此稍候。”说完,也不管二人有什么反应,她径直进殿回话去了。 到二人被引进大殿,上前参拜皇后娘娘的时候,已是一盏茶过后了。 殿里的摆设富丽堂皇,宜儿却没心思细赏,因为从跨过殿门开始,她便觉察到有几道目光一起落在了她的身上,她不敢抬头去看,也不知这殿里究竟有多少人,只是恭顺的跟在李氏身后,直过了几层落柱,这才跪了下去,恭恭敬敬了叩了头,跟着李氏唱诺道:“臣妇(女)拜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吉庆祥和。” 就听皇后娘娘道:“平身起吧。” 母女俩称了谢,这才站了起来,只是仍旧垂着头,不敢抬头张望。 “赐坐。” 这宫里赐的坐不过是张小绣凳,坐着并不舒服,加之二人心中终究有些彷徨,又不敢坐实了,这般半坐在绣凳上,反而比起站着的时候尤为费劲吃力。 待二人称谢坐了,就有一人啧啧赞道:“娘娘,臣妾听闻杜侍郎是出自青湘侯府,家教规严,今日见了,果真如此。这是头回进宫吧,能如此周全,循规蹈矩,也是难得了。” 就有另一人道:“可不是么?臣妾也听说了,杜夫人是出自汀南李家,这书香世家出来的名门闺秀自是落落大方,可难得的是,杜小姐这才豆蔻年华,竟也能如此知书达礼,秀外慧中。” 皇后娘娘便笑着道:“杜夫人和杜小姐不用太过拘束,本宫今日宣你们进宫,不过是想跟你们闲闲家常,并无其他的什么事。” 李氏和宜儿应了,这才微微抬头朝上望去,正中凤塌上坐的自是皇后娘娘姜氏,戴了凤冠,穿了一件桃红的锦绫凤仙裙,和头上的一对嵌珠双龙点翠簪遥相呼应,显得华贵端庄,不彩自艳。而站在皇后娘娘身后的却是个熟人,宜儿看上去的时候,明微公主正眨巴眨巴眼睛,对着她笑,宜儿微微颔首示意。 而凤塌下面,一左一右还坐了两位贵人,左边一个,桃凤眼,嘴角未语先笑,生得极美,身穿五彩的琉璃衣,整个人明媚动人,宜儿起初便觉得这位贵人看着极是眼熟,后来才知道这人是雷妃,大理寺少卿雷韬的姐姐,那位名列京城四美的雷茜的亲姑姑,这姑侄俩生得像,也难怪宜儿一眼看去觉得眼熟了。当然,这位雷妃还有一个身份,是三皇子梁王杨庭的生母! 凤塌右边的这一位,单以姿色论,便差了雷妃一筹,这人偏瘦,只一双眼睛甚是清明,看上去却是极为顺眼舒服,这人是刘昭仪,要说这一位,实际上也还有一个身份,二皇子庆王爷杨遒的生母刘妃早亡,这位刘昭仪便是刘妃的胞妹,算是庆王爷的姨娘了。 实际上皇后娘娘召宜儿母女进宫,也确实只是想见一见人,在她看来,宜儿早年的际遇虽然坎坷,不过能先后同姜宥和杨铣扯上关系,也算是她的造化了,古人说福祸相依,这般看来,到也说不清她这早年的遭遇究竟算是祸呢还是福呢? 只是宜儿在虎跳峡舍命救了杨铣性命,这事情皇后心中到是有些感激,是以对宜儿母女的态度便和缓了许多。 这般闲话家常,聊了一阵子,雷妃和刘昭仪见时辰不早了,都向皇后娘娘跪了安,自回了,那雷妃临走之时还亲热的拉了宜儿的手,道:“杜小姐真若那画中走出来的美人儿,让人一见就喜欢,待哪日得了空,可要来本宫那里坐坐。” 宜儿自是乖巧的福身应了,雷妃这才引着宫人退了下去。 姜皇后道:“已快近午时了,夫人和杜小姐难得进宫一趟,本宫原想留你们在坤宁宫进了午饭的,不过刚刚皇上已下了早朝,宣了本宫去乾清宫伴驾,所以……” 李氏和宜儿慌忙起身,李氏道:“娘娘母仪天下,日理万机,臣妇母女能得娘娘召见已是祖上积德,荣幸之至了,哪里还敢再叨扰娘娘?” 皇后起了身,笑道:“也罢,那本宫就不留你们了。杜小姐与本宫投缘,既如今已和小宥定了亲事,算起来和本宫也是一家人了,本宫这里,到有些赏赐,权当本宫为将来的婚事给你的添箱礼吧。” 宜儿一呆,李氏也是一怔,自来这添箱礼添箱礼,都是女方这边的亲眷为女方的嫁妆添箱,真算起来,皇后娘娘是姜宥的亲姑姑,那是男方的亲眷,哪有男方的亲眷为女方添箱的道理?可是皇后娘娘是金口玉言,这般一说,谁又敢生出什么异议来呢? 见宜儿母女皆有些惶恐不安,皇后娘娘又道:“本宫知你们在想什么,不过本宫既然赏了东西下来,自然有本宫的道理,古语还说长者赐,不敢辞,杜小姐随了小宥,便是本宫的晚辈,本宫赏你们点小玩意,那也当得。” 皇后娘娘既已如此说了,李氏自不敢再推辞,只得领了宜儿再次叩谢。 只是皇后娘娘刚刚话里有话,宜儿心头却是明白,只怕皇后娘娘会忽然有所赏赐,还是与当年她舍命救杨铣的旧事有关。 姜皇后又看了看身后的明微公主,道:“杜小姐和明微年纪相若,小宥生辰那日后,明微可在本宫面前多次提到杜小姐,以后若是有空,就多进宫来陪陪我家明微。” 宜儿自是应了。 明微公主便笑嘻嘻的道:“杜小姐可要记住了哦,你若不来宫里找我,改明儿我便去你府上寻你。” 宜儿道:“公主能来,臣女是求之不得。” 出了坤宁宫,李氏是拍着胸口长舒了一口气,那引路的宫女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见了之后抿嘴轻笑道:“夫人小姐放心,皇后娘娘向来性子温善,就连我们这些奴婢做错了事也不会轻易责罚的,更别说是夫人小姐这般进宫觐见的勋贵家眷了。” 出了绣清门,那小宫女又将李氏母女交给了一名内侍公公,自己回身复命去了。 这宫中一行,直到现在,到也算得上是波澜不惊了,只是二人原以为这般便能顺利出宫的时候,中途却又起了一点波折。 有一名着绿衣的宫女从后面追了上来,福了福身道:“杜夫人杜小姐请留步,奴婢是明湖斋侍候的宫女珊瑚,我家公主忽然记起还有些话要交代给杜小姐,特地差了奴婢过来请杜小姐往明湖斋走一趟。” “明湖斋?” 珊瑚哦了一声道:“明湖斋是我家明微公主的寝殿。” 宜儿这才恍然,却是有些为难,又看了李氏一眼。 珊瑚道:“夫人可以随这位公公先出宫去,我家公主只是有几句话要对杜小姐说而已,耽搁不了多少时间,待会儿奴婢便会送杜小姐出宫与夫人汇合的。” 第188章:未央湖畔 其实从一开始,宜儿心中便存了丝疑惑,这叫珊瑚的宫女,口口声声说是奉了明微公主的话过来寻她的,可是宜儿总觉得若真如她说的那般只有几句话要对宜儿讲的话,以明微公主的性子,只怕早就是自个噔噔噔的跑了过来,噼里啪啦的对她说了,又怎么会差一个宫女过来请她这么麻烦? 再者说了,刚刚明微公主还在坤宁宫里,怎地她们刚从坤宁宫出来,那边就有宫女追过来相请,去的还是明湖斋? 只是怀疑归怀疑,在这皇宫内院,宜儿却想不出有什么人敢光明正大的冒了公主的名号出来行事,况且她这才是第一次入宫,若说与什么人结了怨,却是说不上来的,是以心中虽有怀疑,但又想可能是自己想多了,不过这一路之上,她到是多存了个心眼,默默暗记着走过的路。 这般直走了盏茶的功夫还没有到,宜儿便知道事有不对了,明微公主刚刚还在坤宁宫内,她们刚从坤宁宫出来就被这宫女追了上来,若明微公主的明湖斋当真离坤宁宫这般远的话,只怕这会明微公主都还没有回来呢,又如何能差了这个宫女过来请她? 宜儿也是福至心灵,忽然想起若说这皇宫大内,真有人同她结了怨,处心积虑想要害她的话,还真有那么一个,当初在京兆府尹乔大人府上,她从画舫上落水,事后方知,不也是那人暗中谋划的么?而且这唐王殿下身份尊贵,在这皇宫里耍些手段,冒了明微的名过来诓她,对他来讲,哪算得什么难事?这宫里规矩森严,禁忌甚多,她又初来咋到,什么也不知道,到时候根本不需要唐王动手,只需她一个行差踏错,或是冲撞了什么贵人,就是怎么死的怕是连自个都不知道。 宜儿心里恶寒,当下便不动声色的问道:“请问这位姐姐,明湖斋还有多远啊?” 珊瑚头也没回,道:“快了,过了前面的桐台就是了。” 宜儿又道:“看姐姐干练能干,可是公主殿下身边侍候的得力人儿?我于公主殿下只见过两面,也不知殿下她可有什么喜好禁忌,姐姐同我说说,也免得待会我在公主殿下面前惹了她的不快。” 珊瑚有些不耐烦,只道:“奴婢福薄,只是在明湖斋外园侍候,这公主殿下近身的事却是轮不到奴婢的。不过小姐但请放心便是,我家公主天真无邪,性子虽比较急,但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宜儿在珊瑚一开口的时候便放缓了脚步,待她说得尽兴的时候,便忽然转了身轻轻的朝来路反跑了出去,珊瑚噼里啪啦的说了一通,待回头看时,宜儿早跑过了那道拱门,哪里还有什么人影?珊瑚顿时大惊失色,脱口直呼“杜小姐,杜小姐……”人便慌慌张张的朝来路寻去。 直待珊瑚跑得不见影了,宜儿才从一株桃树后面转了出来,皱了皱眉,小心的四处望了望,也顺着来路往回走去。 那珊瑚应该是吓得狠了,宜儿猜想她一时找不到自己必然便会去向她的主子回禀,所以宜儿到并不怕再遇上她,她循着暗记的来路,一路疾走,到也是怪了,一路过来,竟连一个宫人内侍也没有遇到。 过未央湖的时候,她方才遇上第一个人,事实上,她是根本没有发现有人,那人似乎是在湖边垂钓,坐在草丛之中,见她急匆匆的过来了,便出声喊她,她吓了一跳,这才看到那草丛里竟然有人。 那人身形高大,形神俊朗,看年纪,却像是年过半百的老者,只是面色红润,鄂下虽有指长的胡须,不过更显儒雅风行,宜儿看过来的时候,这人正指着岸边的几桌,道:“那丫头,劳烦将那几桌给爷搬过来一下。” 宜儿一怔,心想这人莫不是将她误认为是宫中的小宫女了?可是也不应该啊,她身上的衣裙和宫中宫人的制服大不相同,这一眼看过便能辨别,没理由会被错认啊。 不过这人既然开了口,而且语气也算客气,何况又是个长者,宜儿心里虽有些焦急,却也做不到不闻不理,她便依言上前,搬了那几桌过去。 可不曾想那几桌看着不大,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的,竟沉重得有些夸张,宜儿差点没能搬动,好不容易将几桌搬了过去,她已是累的娇 喘嘘嘘,一时连话也说不出口了。 那人又道:“那边的树下还有一套红炉茶具,你就替我煮回茶吧。” 煮茶?宜儿有些为难,这煮茶哪是一时半会的事?她还急着要出宫去呢,怎能在此耽搁的太久?心中着想,便抬头朝那人看去,正要出口婉拒,却见那人吩咐完了,已转头看向湖面上的浮信,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竟是半分没有要征询她的意思,不觉心中一动。 这人是谁?怎么这会会在这里垂钓?宜儿明明记得开始从这过去的时候,这里根本就没人的。当然更重要的是,这里是皇宫后院,这未央湖可是御湖,这人竟敢在御湖中钓鱼,那他究竟是什么身份? 宜儿环顾了四周,看不见人影,只是这湖畔花草树木甚多,她看不见人或许并不代表这里就没有其他人,她脑中忽然有一个大胆的念想一闪而过,便起了身,照着那人的话从那青柳树下执了茶具过来,当真便为这人煮起了茶来。 这人只注视着湖面的浮信,没回头,也没说话,宜儿也不出声,只乖觉的烧了水,煮了茶。 其实从拿了这套茶具过来,宜儿心中便越发的笃定,这茶具看着虽是旧的,却是少有的珍品,那红胎炉身的侧面还细雕了两条腾云戏珠的金龙,那茶叶是极上等的六安瓜片,宜儿瞧着怕是贡茶,还有那水,应该取的是城西灵风山上的松针青露。这人垂钓煮茶,尚是如此排场讲究,只怕他的身份,也已是呼之欲出了。 今日天色不好,有些阴沉,若不然,只怕这会会热得发闷,想来也正是如此,这人此时才有了这个雅兴,过来垂钓了。还别说,天气虽依旧闷热,可湖面上时有微风带着凉意拂过,却是惬意。 这人守了一会,不见鱼儿上钩,似有些不耐,回头见宜儿已滤掉了头道茶水,冲了二次,执了碗,恭恭敬敬的递了上来,他端了过去,泯了一口,细细品过后,眼里似有意外,道:“你这茶泡得还不错。” 宜儿便跪倒在地,脆声道:“臣女多谢皇上夸奖,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启明帝怔了一下,上下端视了宜儿几眼,道:“你识得朕?” 宜儿道:“臣女虽是第一次有幸目睹皇上真颜,不过皇上天威,虎视鹰扬,臣女,臣女便斗胆猜忖,请皇上恕罪。” 启明帝哼了一声,道:“这些拍马屁的话朕到是听得不少,不过今日从你这小女娃子嘴里说出来,朕听着到是受用。不过你可想过,虽然如今你是猜对了,但若万一你想岔了,猜错了,那一个藐视君威,目无尊上的罪名你可承受得起?” “民女知罪,求皇上宽宥。” “知罪?现在才知道害怕么?朕见你这小小人儿,胆子到是不小,朕派个宫女过来传你,你竟敢中途将她甩了,自己给跑了,这偌大内宫,你也不怕一个行错,犯下大罪?” 宜儿有些无语,她原以为珊瑚是大皇子唐王殿下的人,哪里知道会是皇上派去的人嘛?再说了,这启明帝是一国之君,要见她,明明白白下旨传她就是了,干嘛还借着明微公主的幌子,这不是摆明了让她误会的么?只是这些腹诽终究只敢在心里想想,面上哪敢表现出来? 启明帝又道:“朕问你,你究竟是从哪里确定朕的身份的?” 宜儿想了想,道:“臣女是想,这皇宫大内的,似皇上这般,这般威仪天成的怕也只有皇上一个人了,再加上这未央湖是御湖,皇上却在此垂钓,所以,臣女才壮着胆子蒙的。” 启明帝点了点头,转而故意道:“你真就不怕你蒙错了,犯下死罪么?” “臣女自然害怕,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臣女不敢说。” “朕让你说。” 宜儿抬头看了启明帝一眼,小声道:“那若臣女说的惹了皇上动气,皇上可要轻饶了臣女。” 启明帝一愣,呵呵笑道:“你个女娃子,心眼到是不少,还和朕讲起条件来了。也罢,朕乃堂堂天子,这点气度还是有的,你但说就是,朕恕你无罪。” 宜儿这才怯生生的道:“臣女是想,如果臣女真的蒙错了,只要臣女不讲出去,别人是断不会知道的,所以……” 启明帝皱眉,仔细思索,却也觉得宜儿说的有理,倘若她真将别人认成了皇上,那人惶恐不安还来不及,又哪里敢将这事宣之于口?所以她若自己不说,又有谁知道她认错君颜的事呢?这般想通了,不觉摇头训道:“当真是小女娃子,尽耍这些小聪明。” 顿了一顿,又道,“朕再问你,你为何要甩了朕派去的宫人,自己偷跑回来?可是觉得在这宫里有人要害你?” 第189章:异性皇室 相较起来,这个问题就难回答得多了,甚至可以说是一个不好,便会惹得启明帝龙颜大怒的。 宜儿自不敢明说她原是怀疑那珊瑚是大皇子派过来的,只得咬牙道:“臣女并没有甩开那位姐姐自己跑了,只是那院子里拐角太多,臣女没跟上那姐姐的步子,一个没留神,便跟丢了,臣女找不到人,这才安原路退回,想找个人问一问再说呢。” 启明帝盯着宜儿,一字一顿的问道:“真的?” 宜儿只觉启明帝身上的气势直压的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她咬了下唇,只能硬着头皮应道:“臣女不敢欺君。” 启明帝收回目光,宜儿只觉身上的压力顿消,不禁暗暗松了一口气。 “朕召你过来,也是因为小宥那个小崽子,朕想看看,能让那小崽子动情上心,不惜敢触朕的霉头的女子究竟生了副什么模样?” 宜儿一呆,只觉身上阵阵发冷,她确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听启明帝话里的意思,姜宥竟是为了她还跟启明帝发生了什么不快似的,一时心中惶惶不安,道:“皇上息怒,民女……” 启明帝道:“你起来吧。那小崽子的眼光到也不错,嗯,你这茶也泡的好,除了朕那不争气的老三外,能将六安瓜片泡至这等火候的,你还是头一个。” 宜儿更是忐忑,心想皇上果然是天威难测啊,这一会儿阴,一会儿晴的,阴晴不定,当真让人琢磨不透。 启明帝又饮了几口茶,道:“听说你幼年时与父母走失,三年前才回到杜侍郎夫妇身边的?” 宜儿垂首称“是”。 “三年前,你在连州的时候,还曾见过朕的老五?” 宜儿道:“那时候臣女正遭逢大难,幸而遇到了襄王爷,救了臣女一命。” 启明帝心想这丫头到乖觉,只提当年铣儿救她的事情,却对虎跳峡她舍身救人的事情只字不提,也算难能可贵了,遂点了点头,道:“行了,时候也不早了,朕也要回乾清宫了,你跪安吧。” 宜儿连忙跪身行礼,启明帝走了两步,又回头道:“这宫中地宽,朕差个人送你出去吧,这回可得跟上了,别再把人给跟丢了。” 宜儿慌忙谢了恩,就见原来一个人也没有的未央湖畔,忽地呼啦啦的拥了一大堆人出来,领头的内侍公公唱了声诺,高呼:“皇上起驾。”众人便跟在启明帝的身后,径直去了。 待一行人走远见不到人影了,宜儿才深吸了口气站了起来,早有一名宫人迎上前来,福身道:“杜小姐请随奴婢来,奴婢带小姐出宫。” 宜儿也福身道了谢,随着那宫人这次才算是真的出了宫。 西华门外,汇合了李氏后,李氏自是关切的问了她去明湖斋的事情,宜儿想启明帝既是以明微公主的名义召她过去的,许是并不想别人知晓,遂隐了此事,只说明微拉了她去说了一通私房话而已给搪塞了过去。 待母女俩回府,刚用过午饭,宫里皇后娘娘的赏赐就到了,因皇后娘娘这是指明了赏给宜儿的,所以那传旨的内侍公公便在宜儿的秋霞阁宣读了皇后懿旨。 最初李氏听到皇后有赏赐,并没有怎么在意,可是当懿旨宣了之后,她才完全有些呆愣了。 其实不止是李氏,就连宜儿也是万万没想到,皇后娘娘的赏赐竟会是如此丰厚,那内侍公公光是宣读懿旨中赏赐的物件,便读了好大一阵,更别说那明晃晃的黄金百两,白银千两了。 宜儿心中清楚,皇后娘娘厚赏,为的正是当年虎跳峡的事情,而启明帝问了她三年前的事情却对虎跳峡只字未提,这便是一个信号了。当年人人都以为宜儿坠入虎跳峡是必死无疑的事情,所以为感念宜儿舍身救下杨铣,启明帝曾下了明诏嘉奖,特封宜儿为宛茗郡主,宜儿当年虽未接旨,不过明诏既下,也是通晓过百官的。如今启明帝对当年之事绝口不提,皇后娘娘又颁下懿旨,如此丰赏,这便是明着以这厚赏还了宜儿当年舍命救下杨铣的恩情了,至于封赏宛茗郡主的事自是便不会再提了。 其实宜儿对什么郡主的名号到是从来都没有痴妄过,就像当年她初听这个消息的时候便明白,如果启明帝知她尚在人间的话,这一纸封诰便是无论如何也不会颁得下来的。 宜儿得了皇后娘娘的重赏,这让侯府其余几房自是看红了眼,傍晚的时候,连老夫人的紫瑞院都得了消息,老夫人自是高兴,破例召了宜儿过去陪着她用晚饭。 说起来宜儿到是有些日子没来紫瑞院请安了,当然并不是宜儿不想来,实际上,老夫人自从患病开始,就以静养为由不让人过来晨昏定省了。上次从二夫人万氏的口中得知老夫人得的怕是痈病,宜儿还很是担心了一回,不过这几日紫瑞院传出消息,好像老夫人的病快好了,人也逐渐精神了起来,宜儿这才稍放了些心。 所以这次老夫人传她过去,宜儿准备了许多吃食,还特地从济世堂拿了两支二十年的人参,一起给老夫人带了过去。 老夫人林氏自是高兴,让春枝接了,晚饭有宜儿陪着,饭桌上也是笑语晏晏,宜儿说着话本里笑话逗趣,她声音清脆,又故意学着话本里那些个角色摇头晃脑的说话,确实滑稽,每每都逗得林氏开怀大笑。 下了饭桌单嬷嬷便道:“奴婢这也是好久没见老夫人如此开心过了,还是三小姐有心,老夫人早该让三小姐过来作陪了。” 林氏就抓了宜儿的手,道:“鸢儿这个年纪,正是嬉戏胡闹的光景,让她每日过来陪我这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婆子,就是我家鸢儿愿意,我这老婆子也不舍得啊。” 宜儿就道:“鸢儿就知道,祖母是嫌了鸢儿闹腾,才故意这般说的。” 林氏板着脸道:“胡说,我家鸢儿如此乖巧,祖母怎么可能会嫌烦呢?” 宜儿笑着道:“祖母既然不嫌弃鸢儿,那从明儿起,鸢儿每日都过来陪祖母用饭。” 林氏也笑着点了点鸢儿的额头,道:“鸢儿孝顺,祖母怎么会不知道呢?你母亲那里,你也得时时过去请安侍候,哪能成日都陪在祖母这里呢?以后啊,得了空,偶尔过来陪祖母用用晚饭就是了。” 宜儿连忙笑着应了。 其实这林氏看着精气神还不错,宜儿却还是看出了异处,首先,她脸上的颜色看着红润,可那红却是极不正常的紫红,只是上了些粉,看着不是那么明显而已,而且,这段日子她日日进药养病,人本该消瘦才是,可她却反而似乎是胖了一圈,宜儿离得近,自然瞧得分明,那不是胖,而是浮肿,还有,这紫瑞院几乎是停了用冰,宜儿只着了一件纱裙都热的有些心慌,可老夫人却穿了件素锦的袍子,将整个身子裹得十分严实。 宜儿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早已担忧不已。 吃了饭,宜儿扶着林氏在紫瑞院里随意走走,林氏让其余侍候的丫鬟仆随都远远的跟在后面,她执了宜儿的手,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些闲话,到了一处开得真艳的紫罗兰前面,林氏停了下来,忽然问道:“鸢儿,你可知道我们青湘侯府的来历?” 宜儿一怔,虽不知林氏为何会有如此一问,还是答道:“我们杜家本是崇州府的望族,昔日为抗前朝暴 政,高祖爷崇州起兵,我们杜家先祖便领了族中儿女跟随,又几乎散尽家财,以作军资,所以高祖爷称帝之后,便赐了这座青湘侯府下来,并封了先祖为这世袭不减等的一等公侯。” 林氏点了点头,道:“不错,我们杜家先祖跟随高祖爷起事,历下赫赫战功,这才换来了这座青湘侯府。不过你可能不知道,其实我们这一支并非是当年先祖爷的嫡支。” 宜儿一呆,林氏说的这些她确实从没听人说过。 林氏又道:“昔日高祖爷有一位贵妃娘娘,深得帝宠,而那位贵妃娘娘便是出自我杜氏一族的旁支,只可惜那位贵妃娘娘福薄,未至花信之年便香消玉殒了,高祖爷当时非常痛心,便封了贵妃娘娘的胞兄为如意伯,还破例的赐了国姓。后来先祖爷嫡支那一脉唯一的继承人出了意外,嫡支无后,如意伯才上奏高祖,改回了杜姓,承继了如今这青湘侯府。” 宜儿道:“祖母是说,如今侯府这一支是当年的如意伯那一脉传下来的?” 林氏点了点头,道:“这并不是重点,重点在于,当年如意伯是被赐了国姓的。像这种宠臣被赐国姓,可说是极高的荣宠,自我大辉建朝以来,如意伯是绝无仅有的一次,而且……”顿了一顿,林氏才继续道,“当年先祖爷因思念贵妃娘娘,为示盛宠隆恩,不仅为如意伯赐了姓,还责令宗人府将如意伯这一脉写进了皇室旁支族谱,虽说未能写进玉牒之内,不过代代相传,我青湘侯府虽为异姓,却是算得唯一的异姓皇室。” 这事听起来确实有些匪夷所思,只是宜儿却不明白林氏为何会突然和她说起这个,当时只是当了秘辛闲话给听了,不过日后宜儿回想起来的时候,才知道老夫人哪里是心血来潮这么随口一说,只不过她的心意用心,宜儿却是事发了之后才了然明悟的。 第190章:秋千 晚上宜儿直到服侍老夫人上床歇息了才回了秋霞阁,尚没来得及去净房洗漱,青漓就进来了,小声道:“小姐,鼎儿在外面,想要进来给小姐请安。” 鼎儿是秋霞阁八名粗使丫鬟中的一个,之前和佩兰的关系挺好的,佩兰死后,宜儿对这几个粗使丫鬟也格外费了心思,衣食住行,平常的活计都亲自过问过,是以在秋霞阁当差的丫鬟嬷嬷,比起府里别的地方,不仅活计轻了不少,待遇条件也好了许多。 鼎儿是粗使的小丫鬟,平常没有允许是不能进宜儿的正房的,这会子时辰这么晚了她却想起来给宜儿请安,这请安自然是幌子,想是有什么事回禀到是真的。 鼎儿垂着头,跟着青漓走了进来,规规矩矩在宜儿面前磕了头,宜儿便道:“行了,这屋里就我们几个,别拜来拜去的了。你这么晚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鼎儿没有起身,就跪在地上道:“奴婢求求小姐,救救彩霞姐姐!” 宜儿道:“彩霞是谁?” 鼎儿道:“彩霞姐姐是玲珑院侍候的大丫头,奴婢小的时候得彩霞姐姐照顾,没有彩霞姐姐,奴婢怕是早就没了。” “玲珑院?”宜儿皱眉,“那是五叔五婶婶的院子。究竟出了什么事?” 鼎儿咬了咬牙,神色有些羞恼,几次抬头看向宜儿,最后才低声道:“她,彩霞姐姐她,她有了身子。” 宜儿一怔,赫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一旁的绿芙不禁怒道:“鼎儿你糊涂了不成?小姐还是待字闺中的姑娘家,你从哪里听来这些污七八糟的事情要脏小姐的耳朵,难不成当真是见小姐仁善,你们就越发不知轻重尊卑了?” 鼎儿大惊,匍匐在地上,身子索索发抖,不敢回话。 宜儿叹了口气,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起来慢慢说。” 原来那彩霞和鼎儿一样,都是青湘侯府的家生子,而鼎儿父母早得病去了,彩霞怜她命苦,平日里便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对她时有照顾,鼎儿也感恩,二人虽不是亲生姐妹,感情到是很好。 后来鼎儿分到涟漪院,又被李氏打发进秋霞阁侍候,而彩霞去了玲珑院,她人懂事勤快,生得也好,没几年就从小丫头升到了三等的大丫头。等五夫人贺氏进了门,虽说她不是贺氏的陪嫁丫头,却也很得贺氏的喜欢,是贺氏身边唯一一个说得上话的侯府家生子。 本来这般的日子彩霞很是知足,可谁想半年前一个雨夜,五老爷杜子平寻到了机会,竟强行要了她的身子。彩霞完全不知所措,既不敢声张,又无法抗拒,只能逆来顺受。自那之后,她整个人都像是丢了魂一样换了一个人似地,变得心不在焉,魂不守舍起来。 那时又是贺氏刚刚被诊出身孕,上至老夫人,下至杂役奴仆,无不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唯恐有什么疏漏,而彩霞又在贺氏身边侍候,偏偏又是这么个状态,在连续出了几次错之后,贺氏直接将人降了等,从正房里撵了出来,放进盥洗房里去当差。 本来这也罢了,只是那五老爷杜子平却是个恬不知耻的,以前彩霞在贺氏身边侍候的时候他还顾忌一二,这人被打发出去了,他就越发肆无忌惮了,三番五次的缠了彩霞厮混,彩霞是无可奈何,苦不堪言, 就在前几天,彩霞找上了鼎儿,她的葵水已两个月没来了,她心里清楚,只怕是有了身子,她侍候过贺氏,知道贺氏善妒,而如今贺氏又要分娩临产了,她哪里敢说与贺氏知晓?走投无路之下,就存了死念,找鼎儿交代了一些事情,鼎儿见她情形不对,追问之下她才道出了这些事来。鼎儿一个粗使丫鬟,又哪里有什么主意和能力,是故才求到了宜儿这来。 不待宜儿发话,青漓就斥道:“鼎儿你也是当真糊涂了,再怎么说,五老爷也是小姐的长辈,五老爷房里的事,你叫小姐如何给她做主?” 鼎儿匍匐在地,身子颤抖着,不敢抬头。 宜儿见青漓和绿芙都有些恼色,不禁瞪了她们一眼,道:“你让我救彩霞,是想我怎么救她?” 鼎儿道:“彩霞姐姐说,这事传出去,五夫人那是断不会容得下她的,而且纵使能保下这个孩子,她也不过是沦为五老爷的玩物罢了,她不想这样,所以,这孩子她是说什么也不会要的,所以只想求了小姐,能不能偷偷的从外面给她请个药婆子进来?” 宜儿暗想彩霞这丫头到想得透彻,有心想不管这事,心里却着实不忍,不由轻轻叹了口气,道:“你回去再好好问问彩霞,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儿戏,如果她真的想好了,你再来回我。别的我也帮不了她,找个药婆子的话到也不费什么事。” 鼎儿大喜,连连磕了几个响头,这才退了下去。 宜儿见青漓绿芙脸上都是不赞同的神色,遂不待二人开口,就道:“我也乏了,青漓侍候我梳洗吧,绿芙去叫惊心过来,她梳头的手艺好,睡前好好梳梳头,活血通脉,有助睡眠,这还是青漓说的呢。” 绿芙还要再说,青漓向她使了个眼色,绿芙才躬身施了一礼,应了声是,下去叫惊心去了。 青漓是见宜儿主意已定,心里虽叹宜儿心底过于良善了,却也无计可施,只得道:“以前都是奴婢和蓝荞给小姐梳头的,如今惊心来了,小姐可就嫌弃奴婢笨手笨脚了。” 宜儿莞尔,白了青漓一眼,道:“这些俏皮话,可没见你平日里说过。我知道你有话想说,你们几个跟我的情分不比别人,这里又没外人,想说就说呗。” 青漓道:“奴婢是觉得,五老爷房里的事,小姐身为晚辈,插手进去的话是不是有些不妥?” 宜儿道:“我也知道这事不该我过问的,可是青漓,你还记得我们去白马寺的头一天晚上,我给留下来当值的人都发了赏钱的事么?” 青漓点头道:“奴婢记得,当时佩兰眼红那些赏钱,还闹着要和鼎儿换呢。” 宜儿道:“佩兰在院子里一直就和鼎儿最为要好。也怪我这个主子,对她们几个照拂不够,如今佩兰为了救我去了,鼎儿又是第一次求到了我的面前,青漓你说,我又怎么能狠下心来拒了她呢?” 青漓道:“小姐什么都好,就是太过慈软了。其实照奴婢来说,咱们做奴婢的,替主子受过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佩兰的死,也是她感念小姐平日里对她的好,所以才不惜自己的性命也要护的小姐的周全,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哪里能怪到小姐的头上?小姐又何必一直还念着这些事呢?” 宜儿摇了摇头,道:“算了,这事我已定下来了,你也不要多说了。你做事稳当,下来后去看看那彩霞吧,如果她真的需要,能帮就帮她一下吧,也算是我帮鼎儿那丫头全了她们的这一番姐妹情谊。” 却不曾想青漓这边领了宜儿的话,尚没来得及去处理春容的事,涟漪院那边却出了一件大事。 第二日午后的时候,宜儿有习惯小憩,只是她尚未上榻,银莲就有些慌慌张张的跑进来禀报说,小杜昱摔破了头。 宜儿当时被吓了一跳,从椅子上站起来就向外冲去,却一个立足未稳,差点摔倒在地上,幸而一旁侍候的银谷眼疾手快,将宜儿扶住,宜儿却惨白着脸,推开银谷的手,一路小跑的冲出了秋霞阁,往涟漪院去了。 待宜儿冲进涟漪院的时候,杜昱的奶妈卞妈妈以及近身侍候的两个丫鬟菊香和响儿全都跪在院子当中,面色惨白,吓得索索发抖。宜儿也没功夫理会她们了,直接冲进了屋。 大夫来得很快,宜儿到的时候已经为杜昱包扎妥当,李氏则一脸的紧张,将他抱在怀里,接连顺着着他的背以作安抚,而知画端了药碗,正要给他喂药,可小杜昱窝在李氏怀里,眼角犹挂着泪珠,轻轻的抽泣,别开头,就是不喝知画递过来的汤药,此时一见宜儿进来,顿时哭得更大声了,并张开了双臂,就要向宜儿怀里扑。 李氏不禁没好气的道:“你这臭小子,见了你姐姐来了,更来劲了是不是?” 宜儿见杜昱无恙,先是松了一口气,伸手将其抱了过来,又见其头上包扎用的白沙巾都染红了,心中心疼,请拍了拍他的背,道:“小昱别哭了,先告诉姐姐,还疼么?” 杜昱伸手揉了揉眼睛,道:“疼,小昱疼,姐姐吹吹,吹吹。” 宜儿柔声道:“小昱是男子汉,要勇敢,姐姐给你吹吹,但你也要答应姐姐,乖乖的吃药好不好?” “苦。” “姐姐知道苦,可是只有吃了药,小昱的伤才会好啊,才不会疼了啊。” 杜昱自小和宜儿亲近,很多时候也只有宜儿的话在他这里才管用,对这些事院子里的人早就见怪不怪了,宜儿柔声细语的哄了半天,杜昱才张嘴吃了药,那药想来是苦极了,他一张包子脸皱成了一团,却硬是一声未出,端着药碗一口气将碗中的药喝了个精光。 宜儿见他喝完,连忙捻了一颗蜜饯放进了他的嘴里。 第191章:审讯 可能那药中有安眠的成分,喝了药的杜昱没过一会儿就在宜儿的怀里睡了过去,宜儿见他睡得香甜,眼角尤自留了一滴泪珠,心中不觉心疼,轻轻为他拭了,这才将他放上榻,由着徐嬷嬷为他盖好了被褥。 院子当中,一番审讯下来,却让李氏是怒火中烧。你说这若只是下人奴仆大意出的一次意外到还罢了,可小杜昱是在涟漪院外,芙蓉湖畔玩他常玩的小秋千的时候从上面摔下来的,那小秋千是李氏吩咐了人专门为杜昱建的,上面有保护的绳索专门固定身躯,是不会让杜昱一个拿抓不稳摔了人的,可今日却是秋千的半边长绳从上断了,整个秋千随着小杜昱垮塌下来,这才磕破了杜昱的头。 这秋千既是专为杜昱建的,两边的长绳自是选的质量上乘,结实耐磨的麻绳,哪会这般容易就断了?卞嬷嬷看过那断头的地方,李氏问下来的时候,她才战战兢兢的说了那断头处甚是平整,却是有人故意先以利刃切割,却并不割断,只留了一小丝相连,这样小杜昱坐上秋千的时候,因为体轻,初始并不会断,但荡不了几下,便自然断了。 这便是处心积虑的算计阴谋了,李氏是勃然大怒,就连宜儿也是忿怒难平,李氏当即唤了徐嬷嬷,让她全力彻查此事,定要查过水落石出才成。 涟漪院出了这等子事没用多久便传得整个侯府沸沸扬扬,紫瑞院老夫人那里也是大动肝火,当即就传了话下来,说那芙蓉湖畔虽紧临涟漪院,但毕竟已是出了院子,除了涟漪院的下人仆随之外,府里别处院子当差的下人都有机会去动这个手脚,遂过了话给主持中溃的四夫人魏氏,让她好好规整规整府里的风向,务必要查清楚这件事,给长房一个交代。 家里出了这样的大事,杜子悟下午是一早便向户部衙门里告了假,回了府。李氏是每每想起若是当时杜昱再荡高了那么一点的话,那后果她简直不敢想象,尤是过了许久,她这心中仍旧有些心有余悸。杜子悟回来了,她这边便是寻到了主心骨,人瘫在了软榻上,是动也不想再动一下了。 杜子悟心疼,好言劝慰了一番,这才出了屋,唤了徐嬷嬷和一干仆随,开始亲自审查此事。 宜儿见李氏有些精神不济,扶她上床去歇息,李氏便拽了宜儿的手,迷迷糊糊的说了一些闲话,都是在回忆她小时候和杜昱小时候的一些琐事,这般没过多久,竟沉沉的睡了过去。 宜儿心中大疼,早些年李氏丢了女儿,十年来心心念念的便是寻她,后来宜儿回来了,李氏又得了一个儿子,心愿算是圆满了,可她整个的心思全都放在了宜儿和杜昱的身上,今日杜昱出了这等事,宜儿知她是在后怕自责,没能照顾好他,其实何止是李氏,就连宜儿现在也有些心绪不安,激愤难平。 宜儿见李氏睡得熟了,为她搭好了薄被,轻轻退了出来,又担心她随时会醒,嘱咐了知画用心候着,这才出了正屋。 院子里杜子悟亲自坐镇,涟漪院的所有仆随下人,皆被依次传了进来,一个个的审讯,杜昱近身侍候的两个小丫头菊香和响儿因为侍候得不用心,累了杜昱摔破了头,早已被杜子悟赏了板子,正惨白着脸的跪在一旁,虽然是抽抽噎噎,却都没敢发出声响。 杜子悟见宜儿出来了,对宜儿招了招手,待宜儿近前了才道:“你已订了亲了,待日后嫁过去早晚也是一家主母,要理着一家的中溃,管着一府的奴仆。父亲知道你聪慧,当年在北开便帮着你母亲理过家事,可那宁国公府是簪缨世家,别说是北开城的知府后院了,就是这整个青湘侯府,也是没法和其相比的,所以你要先有个心理准备。今日你便留在这里,看看父亲是如何处理这起子家事的。” 宜儿福身应了,绿芙就搬了一张椅子过来,宜儿在杜子悟身旁坐了,静静的瞧着杜子悟审讯一干奴仆下人。 这秋千的事本就蹊跷,满院子的人谁也没有时时注意到这里,杜子悟一番审讯下来,自是也没有什么结果,到是丫鬟镜儿说昨日傍晚,曾看到了一个面生的丫头有些鬼祟的从涟漪院前走过。 这便是这番审讯之下,唯一还有些用处的信息了,不过也是有限得很,算不得什么真正的线索。 不过宜儿到是在想,这涟漪院的仆随下人,管事得力的都是当初跟着李氏从北开城过来的,其余新进的家生子也好,从人牙子手里新买的也罢,都是经过徐嬷嬷仔细观察筛选出来的,忠心上虽不能说全都是百分百的忠心,可是若说真有人敢像这般歹毒心思,生了歹意蓄意谋害小主子的,宜儿觉得可能性也是很低的,到不是说这种事就肯定没有,只是宜儿认为相较之下,是外人做下这事的可能性要大一点。 经过这一番折腾,菊香和响儿早已神情萎靡,杜子悟念着她们年幼,一人只打了十个板子,可屁股上火辣辣的疼痛不说,她们在这一跪便是一个时辰了,特别是响儿,已跪得不是很安稳,人有些摇摇欲坠的势头了。 宜儿见杜子悟并没有要她们起来的意思,低声唤了绿芙过来,让她倒了两碗热水给这两个小丫头送去。 杜子悟叹了口气,转头望向宜儿道:“你母亲说得没错,你啊,是聪慧伶俐,就是这心啊,太软了。那宁国公府上下仆随,呼啦啦的几百人,你这么个良善慈软的性子,将来可如何是好?” 宜儿道:“女儿也知道是该赏罚分明,恩威并施的,这两个丫鬟侍候弟弟出了纰漏,自是该罚,只是她们毕竟年幼,遇上这样的事本身已经吓得惨了,女儿也是看她们确实是经不住了,不过给了她们一碗水喝罢了,父亲再要罚她们,女儿却是不敢置喙的。” 杜子悟摇了摇头道:“你这丫头,敢情聪明伶俐都用在这上面了,罢了罢了。”转向菊香和响儿道,“既然小姐为你们说了情,你们就先起来,下去歇着吧,好好反思一下,小少爷那,你们就暂时不用过去侍候了。” 菊香和响儿一怔,听得杜子悟不让她们再去小杜昱身边侍候了,二人脸上皆是大惊失色,纷纷匍匐在地,欲要再度求情。 宜儿不免在心里暗暗摇头,这两个丫头实在是年纪小了点,根本理不清轻重缓急,如今杜子悟正在气头上,这般上赶着去巴巴的求情,哪里能得到什么好的?遂赶在二人开口求情之前,抢先道:“父亲已饶过你们了,还不快谢了这份恩典,退下去再说。绿芙,这两丫头受了罚,身子怕有些不方便,你找两个丫头过来扶她们一把吧。” 绿芙应声上前,两丫头还要开口出声,绿芙狠狠的瞪了她们一眼,二人这才住了口,在绿芙的眼色示意下忙着跟杜子悟和宜儿行了礼,谢了恩,这才随着绿芙退了下去。 这些个小动作哪里能逃过杜子悟的眼睛,他有些无奈的笑了笑,道:“这边该审的也审了,该罚的也罚了。你也吓着了吧,可是乏了?先去休息一下吧。” 涟漪院这边是没有审出什么来,只是令人极为意外的是,四夫人魏氏那边却很快便传来了消息,说是拿住了那割断秋千长绳欲要加害小杜昱的罪魁祸首。 这事就让人极为意外了,老夫人虽传话让四夫人调查这事,可以四房和长房的关系,说句不好听的,在长房眼中,只怕四房本身都难以洗脱嫌疑,更莫谈让四房帮着彻查此事了,可蹊跷的是,四房竟然会这么快便声称拿住了元凶。 当然更让人意外的还在后面,四房拿住的元凶,居然会是二房的赵姨娘!越加令人不解的是,那赵姨娘竟对此事供认不讳,承认了是她昨日傍晚让她手下的丫鬟玉琴前去割了秋千的长绳。 那丫鬟玉琴自也被拿了起来,镜儿去认了人,确定了玉琴便是昨日她看见的那个从涟漪院前匆匆而过的那位面生的丫鬟。 至此这事似乎便是调查清楚了,只是那赵姨娘为何要处心积虑的来加害小杜昱,赵姨娘却是闭口不言,或是被用了刑,随口编出一个嫉妒的借口出来敷衍。 这事最终竟牵扯上了赵姨娘,宜儿心头不解的同时,也隐隐有些为难。她自回了京城,这赵姨娘到是见过几面,可却是连话也没怎么正式说过的,更谈不上什么交情了,可这赵姨娘却是二小姐杜向瑜的亲生母亲!在这侯府之中,除开三房那两个天真无邪的妹妹之外,唯一和宜儿算是有些情谊的便是这位二姐杜向瑜了,而且当日那春芸的事,还得多亏了杜向瑜的提前示警,要不然,当初长明灯的事,宜儿也不会如此轻易的便能化险为夷了。 这事扯上了赵姨娘,也就等于是牵上了杜向瑜,而杜向瑜的身份摆在这里,在这偌大的侯府里怕也没多少话语权,只怕到最后,杜向瑜最终还是会求到她这里来的。 第192章:见人 宜儿料想得不错,杜向瑜来得很快,当天晚上就偷偷的进了宜儿的秋霞阁,一进房门,扑通一声便跪在了宜儿的面前。 宜儿一怔,慌忙将人扶了起来,将丫鬟全部打发了出去,这才拉了杜向瑜在软榻上坐了,道:“二姐姐,你急急的过来找我,我也知道是为了何事。其实就是姐姐今晚不过来寻我,我也想去姐姐的院子见一见姐姐的。” 杜向瑜握紧了宜儿的手,道:“妹妹你相信我,我姨娘的性子我最是清楚,由来最是胆小圆滑,她怎么可能去害六弟呢?” 宜儿道:“二姐姐你先别急,我和赵姨娘虽然没有明着里打过交道,但姐姐是什么性子,我自是明白,由女及母,料想赵姨娘的本性也不会是如此歹毒之人。再说了,姨娘是二房的人,和我们长房八竿子打不到一处去,她也完全没有理由会去加害长房一个才两岁的小孩子。只是这事赵姨娘是亲口承认了的,她那丫鬟玉琴也是供认不讳……” “妹妹,你都说了,我姨娘她是根本没有理由这么做的,这里面,这里面肯定另有隐情的。” 宜儿点头道:“我也认为这里面肯定是有什么隐情的,只是赵姨娘她什么都不说,一个人就将所有的事情都背了,叫我们如何替她洗脱嫌疑呢?” 杜向瑜道:“妹妹,你能想想办法,让我见一见我姨娘么?我当面去问她,一定要问过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宜儿面有难色,道:“人现在在四婶婶手里,虽说就关在明风楼里,可是有四婶婶的人看着,没四婶婶的话,怕是不好进去。” 杜向瑜站了起来,又犟着要给宜儿磕头祈求,宜儿用力将人拽了起来,有些生恼的道:“二姐姐这是作什么?我们姐妹一场,但凡我能帮得上忙,使得上力的,妹妹这里绝不会皱一下眉头的,姐姐偏要如此见外,岂不是硬生生的要和妹妹生分了不成?” 杜向瑜叹了口气,道:“妹妹不知道,在来妹妹这之前,我去找过我那嫡母,可连她那院门都没进去就被人家给轰出来了。老夫人那身子不好,又不理事,而且向来也不待见我这个和离回府,尴尬不详的人,我也不敢去紫瑞院求。我听说府里早已去了人通知父亲了,父亲这几年虽然一直在打理着侯府的生意,但说到底,那也是别人的产业,看的是他人的脸色,仰仗的是他人的鼻息,姨娘又向来不得他的欢心,父亲就是回来了,只怕也只是气急败坏,怨恨姨娘丢了他的脸面,又哪里会护着姨娘的?姨娘就我这么一个女儿,我若还想不到办法救她的话,我想,这一道坎,她就,她就……” 宜儿想了想,道:“二姐姐既然信我,我便想办法带姐姐过去见一见赵姨娘,横竖我也很想知道这事背后究竟还藏有什么隐情苦衷!” 杜向瑜见宜儿应了,自是大喜过望。宜儿让青漓拿了一套丫鬟穿戴的衣裙进来给杜向瑜换了,随即便携了杜向瑜带了几个丫鬟径直去了明风楼。 赵姨娘被关在明风楼下的一间偏室中,看守的是两个膀大腰圆的粗使嬷嬷,宜儿一行人走近的时候,就有一嬷嬷迎了上来,见是宜儿,先是一怔,而后连忙行礼问安。 宜儿也不跟她废话,直接道:“赵姨娘可是关在那屋中?” 那嬷嬷应是,宜儿就道:“你将门打开,我这有几个问题要先审审她。” 那嬷嬷就忙道:“回三小姐话,四夫人曾吩咐,没她的命令,不准放人进去私自见姨娘。” 宜儿冷冷一笑,道:“我想嬷嬷你是没怎么搞明白,如今磕破了头,受伤的是我的亲弟弟,照理说这事就该交给我们长房来处理。四婶婶主持侯府中溃,体恤我母亲今日受了刺激,代为审查到也在情理之中。不过说到底我们才是事主,嬷嬷你这般拦人,竟不让我进去见人,可是什么道理?” “这……”嬷嬷词穷,却依旧不敢让路,只道,“求三小姐体恤奴婢,奴婢也是奉了四夫人的命,实在不敢……” 宜儿知这事不能拖延,倘若闹得大了,惊了人来,再想带杜向瑜进去怕就难了,当下故作大怒状,喝道:“我还就告诉你了,今晚这人我是见定了,我到想看看,就凭你这两个奴婢,还当真敢拦我?” 宜儿说完,人径直朝前走去,那嬷嬷吓了一跳,慌忙后退了一步,宜儿却是不管不顾,继续往前跨步,因那嬷嬷站在前面,宜儿这般便像是朝她撞过去了一般,那嬷嬷一时手足无措,几乎是下意识的伸手便向宜儿推去。 只是这嬷嬷的手刚刚抬起,溅泪已一个箭步跨了上来,手一翻,已将嬷嬷的手反扣至了背后,手上劲道一吐,嬷嬷就身不由己的被按跪到了地上,嘴里发出杀猪般的惨叫,溅泪从地上拾起一块泥沙,强塞进了那嬷嬷的嘴里,惨叫声便戛然而止,继而是一阵歇斯底里的呕吐干咳。 另一名嬷嬷早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还没反应过来,惊心早窜了上来,轻轻松松的便将人制住了。 溅泪不禁骂道:“好你个狗奴才,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张牙舞爪的向三小姐动手!” 那嬷嬷嘴里满是泥沙,哪里说得出话来? 溅泪从她腰间取下钥匙,给了绿芙,绿芙开了房门,宜儿便领着杜向瑜直接进了屋。 房间里有一个隔断,赵姨娘被关在里间,二人行至隔断的隐门,宜儿一眼望去,就见赵姨娘只穿了件单衣,赤脚蓬头,坐在一张木床上,屋内陈设自然是简单之极,关键是还有一股子酸臭的味道,宜儿游目看时,就见墙角边才了一个破旧肮脏的便桶,那股子酸臭的味道便是由此而来。 府里主子的院子里大抵都是有净房的,似便盆便桶之类的东西一般只在那些不入流的小丫头小幺子的房中才会用得上,这赵姨娘虽只是个姨娘,算不得侯府里真正的主子,不过在这些上面,她该有的尊荣份例,府里却是万不会亏了她去的,像用这般不堪的便桶想来之前是断不会出现的,即便是如今,她自认了这所有的罪行,被强拘在了这里,想来就是四夫人魏氏也不会有意让人如此作贱于她,这些个东西,必然是这起子看守的奴才看人下菜,眼瞧着她是落难了,便上赶着上来横踩一脚了。 便桶尚且如此了,其余的饭食被褥,一应供应,只怕全都可以想见了。 杜向瑜的眼红了,强忍了眼中的泪,唤了一声“姨娘”,便小跑着扑了上去,赵姨娘听了这声呼唤,全身一震,猛地抬头望了过来,眼中满是不可置信的茫然惊喜。 宜儿寻思着有外人在,那赵姨娘未必肯同杜向瑜说真话,遂便悄悄的退回到了门口,让绿芙端了一根凳椅过来坐了,并未随杜向瑜一道进去。 杜向瑜只进去了不到片刻功夫,外面就又有人过来了。 令宜儿极为意外的是,来的竟然是二夫人万氏。 宜儿因为屋内,初始的时候并没有看到人,只听到一个极为尖锐的惊呼,紧接着有人厉声喝问:“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然后银谷恭声回道:“回二夫人的话,我家小姐过来要见一见赵姨娘,这两个嬷嬷不仅不开门让行,居然还敢伸手冲撞了小姐,小姐这才吩咐奴婢们拿了人。” “哦”了一声,二夫人万氏似乎有些意外,呆了一下才又问道,“这么说,你们三小姐现在在屋里了?” 宜儿想了想,起了身,不待银谷答话,已由绿芙搀扶着出了屋,向万氏福了福身,道:“鸢儿见过二婶婶。” 万氏脸上有些微僵,道:“这大晚上的,还真是鸢儿啊。” 宜儿道:“鸢儿因为想起了些事,特意过来找赵姨娘确认一下。这么晚了,二婶婶怎么过来这明风楼的?” 万氏打了个哈哈,随即又叹了口气,道:“那赵姨娘毕竟是我二房的人,她竟干下这等的糊涂事,二婶婶这里也觉得对不住大哥大嫂,心内愧疚难安。只是我这心里吧,总觉得赵姨娘当不是如此糊涂拎不清的人,更何况,她即便是害了六少爷,于她自己又有什么好处呢?我这里是想不通啊,就想过来问问,看看这中间可是有什么隐情?” 宜儿便倾身道谢,道:“因着小昱的事,到让二婶婶劳心了。” 万氏道:“三小姐这说的是什么话?说起来也怪我平日里疏忽大意,疏于管教了,这才让……唉,对了,六少爷现在怎样了?” “小昱是磕破了头,不过大夫已看过了,没什么大碍,估计调养一些日子便能痊愈了。” “那就好,那就好。”万氏又道,“三小姐说是有事过来找赵姨娘确认,不知……” 宜儿阻了万氏这会儿,见杜向瑜已从里间走了出来,恭敬的在后面站了,因她穿的是丫鬟的衣裙,又垂了头,万氏并没有认出来,宜儿这才笑着对万氏道,“已问过了,还是一无所获,二婶婶这也是要进去见见赵姨娘么?” 万氏看了看被溅泪惊心制住的两名嬷嬷,想了想,道:“算了吧,既然三小姐都问不出个眉目来,我进去了怕也不顶什么用,我就不进去了。” 第193章:惊耗 宜儿知她是顾忌四夫人魏氏,也不点破,转身看向那两嬷嬷,道:“我知你们都是四婶婶的人,虽然今晚你们冲撞了我,我给四婶婶面子,便不和你们一般计较。只是赵姨娘怎么说也是我侯府的姨娘,即便改日事情明了,她真犯下了什么过错,也自有老夫人和府上的主子爷们发落,尚轮不到你们这帮奴婢来作贱整治的,之前我也不管了,但从现在开始,赵姨娘这里的供应待遇,当和从前一样,要是让我再看到有什么克扣减等的事情发生,你们可就别怪我不给你们留什么情面了。” 那两嬷嬷连忙伏在地上应了,口呼:“再不敢了。” 又和万氏应付了几句,万氏推说时辰不早了,领了丫鬟仆随自去了,宜儿这才有机会回身朝杜向瑜看去,见她双眼通红,满面的隐忍激愤,却依旧倔犟的没留下一滴眼泪,心头不由叹了一声,这二姐姐就是太过刚强了点。 想了想,道:“我们也先回去再说吧。” 只是一行人刚刚起步,连明风楼下竖台下的台阶都还没走完,就见一个丫鬟跌跌撞撞,失魂落魄的冲了过来。 待跑近了,众人才看清楚,过来的竟然是秋霞阁的丫鬟银莲,此时见了宜儿,银莲扑通一声就跪伏到了地上,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道:“小姐,不好了,小姐……” 宜儿心里咯噔一下被惊起了一阵寒栗,几步上前扶住了银莲,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可是小昱他……” 银莲连忙摇头,吞了吞口水,平复了一下气息,这才道:“不是小少爷,是蓝荞,蓝荞姐姐,她,她,她死了!” 宜儿是愣了半天,这才明白了银莲这话里的意思,她有些不敢置信,但心里却是清楚,这样的事情,银莲哪里敢在她面前信口雌黄?刹那间,宜儿便有些站立不稳的错觉,身后的绿芙银谷慌忙上前扶了人,宜儿用力甩开二人,使力抓住了银莲,厉声道:“怎么可能?怎么回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杜向瑜上前,轻声道:“这丫头怕是也说不清楚,妹妹还是先回去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再说吧。” 宜儿放开了银莲,也不说话,甩开大步,便朝秋霞阁跑去,一路上,她不住的提醒自己要镇定,要镇定,可是银莲的那话却时时的仿若在耳边响起。死了?怎么可能?晚上的时候都是好好的,她这才出来多大一会儿,怎么好生生的一个人就会死了呢? 到宜儿小跑着冲进秋霞阁的时候,一眼入目的便是院子中央的担架,以及静静躺在上面的蓝荞,她身上搭了一条白绸遮住了身子,只留了头在外面,可嘴角的血痕以及那白绸上面被沾上的点点血迹尤其触目惊心。 宜儿冲跑进来的身子忽然停了下来,她怔怔的看着担架上的人影发呆,片刻后才慢慢的走了过去,蹲在了担架旁边,伸手去抚蓝荞那原本娇艳如花,此时却白青得没有一丝生气的脸。青漓在旁边跪了,小声道:“小姐节哀。” “节哀?”宜儿淡淡的念了一遍,深吸了一口气,就发现蓝荞的身上竟然只穿了件亵衣,而且还穿得不伦不类,有些手忙脚乱的感觉,她心中一沉,转头向青漓看去,道,“青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青漓抬头看了宜儿一眼,道:“蓝荞是鼎儿几个小丫头无意中在芙蓉湖畔那间茶水房里发现的,同她在一起的还有,还有老爷外院书房里侍候的小幺子乐书。” “乐书?”宜儿游目之间,果然见旁边还有一个被粗使嬷嬷按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小厮,心中不由大怒,一旁的鼎儿上前两步,也在青漓的旁边跪了,道:“奴婢和小英她们几个路过那茶水房的时候,听见里面有动静,便进去看了,谁知道……谁知道就看见了这小幺子乐书,他,他正在穿衣提裤,而蓝荞姐姐,蓝荞姐姐她…一丝不挂,满身是血,已经没了呼吸了。” 那小幺子乐书被按跪在地上,浑身瑟瑟发抖,此时连忙道:“小姐,奴才冤枉啊,奴才冤枉,奴才没有害蓝荞,奴才真的没有害蓝荞,今晚上是蓝荞她托人传了话给奴才,要奴才晚上……” “住口!”宜儿厉声喝道,“你一个外院的小厮,三更半夜的潜进内院来,还敢口呼冤枉?来人,给我堵了他的嘴,先赏三十板子再说。” 前几日在荨东山上,宜儿便察觉出蓝荞的异样,只是回府后她让青漓前去问过,蓝荞那妮子依旧是什么也不肯说,今日见了这小幺子乐书,她忽然想起曾经让蓝荞去过外院书房向杜子悟借过书来着,这一来二去,蓝荞和这小幺子看对了眼也并非是不可能的事。再联想在荨东山上蓝荞曾说过将来即使嫁了人也要回到宜儿身边做一个管事妈妈,宜儿如今已经订了亲,想来不久便会嫁进宁国公府去,这丫头要做她身边的管事妈妈,那么要嫁的人指定也只会是将来她出嫁时的陪房了,这般来看,这个小幺子乐书到确实是个合适的人选,毕竟,这人是长房的人,到时候以杜子悟夫妇对宜儿的宠爱,让宜儿自行选几房陪房,只怕是必然的事,这般一来,宜儿为了蓝荞,选走乐书一家作陪房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这样一想,宜儿其实已信了私底下这两个糊涂蛋是有交往的,只是如今宜儿哪里能容这小幺子说出什么有碍蓝荞生前闺誉的事来? 杜向瑜见宜儿悲愤欲绝,有心想要留下来陪她,只是宜儿心想这事毕竟关系到蓝荞的清誉,便婉拒了杜向瑜,待送走了杜向瑜之后,宜儿让人将蓝荞的尸体搬进了房内,她亲自动手为其净了面,看着其心口利刃留下的伤口,只觉胸中一股闷气呼不出吸不畅,眼中两行清泪再也止不住了,吧嗒吧嗒的垂落了下来。 青漓上前轻声道:“小姐,那小幺子的三十板子已打完了,小姐可是要亲自审一审他?” 宜儿回了神,道:“青漓,你们过去拿那小幺子的时候,可有惊动了别人?” 青漓摇头道:“奴婢知道这事的严重性,并不敢声张,过后更是让王嬷嬷亲自领人守了院门,不准任何人出入。只是奴婢初闻此事,确实被吓得慌了,过去拿人的时候到是弄出了点动静出来,不知道可有惊动了旁人?” 宜儿点了点头,道:“这事你处理得很好,只是可怜了蓝荞这丫头,她若平日里有你一半的沉稳细致,也不会落得个如此下场。唉,都是我这做主子小姐的不好,到底没能护得她周全。” 青漓道:“小姐别太伤心了,可要仔细您的身子,再说了,这事千怪万怪,也怪不到小姐头上来,奴婢几个自三年前跟了小姐,小姐对奴婢们如何,奴婢们谁不是心里跟明镜似的?奴婢们这辈子能遇上小姐这样的主子,已是上辈子烧了高香积了福的,奴婢想就是蓝荞英灵未散,她也是如奴婢这般想的。” 宜儿叹了口气,道:“这事情既然出了,捂是捂不住的,最迟明日一早,必然便会传开的。青漓,你素日里冷静,这事情你怎么看,你觉得当真是那小幺子乐书丧心病狂,干下的恶事么?” 青漓道:“证据确凿,奴婢原不敢妄加猜测的,不过既是小姐问起,奴婢也不敢隐瞒,奴婢总觉得这事有些蹊跷,那乐书奴婢之前也见过两面,是个机灵腼腆的小幺子,又因为在老爷的书房里侍候,识得几个字,到也算得周周正正,有模有样的。小姐前几日让奴婢去探蓝荞的话,蓝荞虽然推说没有,不过现在想来,当时她的神色到有几分娇羞,很是可疑,而奴婢又仔细理了理蓝荞平日里可能遇上的后生小幺,想来想去,却真没有比这乐书更适合的了。而且,刚刚奴婢从蓝荞的枕头下面搜到了这个,小姐您看一看。”说着话,青漓从兜里掏了张纸,递了上来。 宜儿展开看了,只是一张普通的便条,上面写着“今晚亥时老地方”七个字,字迹有些潦草模糊,却也不妨碍辨认。 宜儿摇了摇头,有些惋惜道:“这丫头,我已跟她说得这般明白了,让她有什么心思便过来回我,我自会为她做主的,可她到好,这般与人私相授受,还害了自己遭了如此大祸,当真是……” 青漓道:“若那乐书和蓝荞当真是私定了终身,那乐书就更没必要做下这等丧心病狂的事来了,奴婢总觉得这里面怕是有什么隐衷。” 宜儿道:“青漓,我再问你,鼎儿说才看到蓝荞的时候,她身上是片缕未着的,那她身前可有……可有失身?” 青漓微微垂头,道:“王嬷嬷开始做过检查,说蓝荞确实是今晚失了姑娘身的。” 宜儿握紧了双手,不再说话,在青漓的帮助下,仔仔细细的除了蓝荞身上的血衣,又打了水替其清洗干净了,重新为其着了衣,盖了白绸,这才吩咐道:“你让溅泪惊心将那小幺子押进来,其余人没我的吩咐都不准进来。” 第194章:真相? 那小幺子乐书经了这番变故,早吓得面无血色,浑身颤抖不已了,又因刚挨了板子,已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架势,溅泪惊心将他带进来时,根本不需如何押制,他整个人便如一堆烂泥般瘫跪在了地上,屁股上三十板子留下的伤疼,促使他高高的撅了屁股,又不敢匍匐在地,只能勉强以双臂支地,跪姿到是分外别扭。 这人被吓得惨了,也不需要宜儿如何审问,便一股脑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像吐豆子一般全部吐了出来。 用他的话说,正如宜儿和青漓预想的一样,蓝荞和她确实是看对了眼的,二人暗地里来往已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只是二人一个在内院,一个在外院书房,真在一起的时间却是不多,偶尔这小幺便会逞着夜晚潜进内院来,和蓝荞在那芙蓉湖畔的茶水房里见上一面,但也仅限于他在外面寻了一些有意思的物事拿进来送给蓝荞作耍而已,二人不敢越矩,就是连小手也没有牵过。 今晚他是酉时末的时候才收到蓝荞传出来的便条,要他亥时到茶水房一见的,他依邀而来,却不知怎么回事,一进茶水房便被人抽了一闷棍就昏死过去了,待他醒过来的时候,他已是一丝不挂,正趴在同样未着片缕,满身血污的蓝荞身上,他大惊之下,就发现蓝荞竟已没了气息,这一下更是惊魂不定,慌忙起身穿衣的时候,结果就被青漓领了人过来给拿了。 宜儿听他说完,拿起在蓝荞枕头下找到的便条扔给他道:“你自己看看,这个可是你写的?” 乐书从地上拾起便条,一看之下,变了脸色,急忙道:“小姐明鉴,这字虽像极了奴才的笔迹,可是奴才根本没有写过这便条,今晚是蓝荞递了便条出来给我,让我去茶水房一见的,奴才又怎么会写这样的便条去邀她呢?” 宜儿道:“你说蓝荞让人递了便条给你,那给你递便条的究竟是什么人?” “是守二门的向嬷嬷,我们但凡有什么口信便条之类的都是通过向嬷嬷传递的,奴才晚上能够进得到这内院里来,也是多亏了向嬷嬷通融相助的。” 宜儿哼了一声,对溅泪道:“你带两个嬷嬷过去,将那守二门的向嬷嬷给我提过来,动作快一点,小一点,别惊了旁人。” 溅泪领命退了下去,宜儿看着跪在地上的乐书,一时只觉心里一股子厌恶,冷冷道:“你最好在我面前说的都是实话,如若有半句不实,我也不怕坦白的告诉你,别说是你了,就连你的老子娘,我也绝不会让他们有好果子吃的。” 乐书慌忙磕头道:“奴才说的句句属实,绝不敢有半点欺瞒小姐的地方。” 宜儿也懒得理他,接了青漓递上来的茶水,深喝了一口,道:“你让绿芙去涟漪院瞧瞧,娘亲她们这会可是歇息了,小昱可又有闹腾过?” 青漓应了,出门吩咐了绿芙,再回来时,溅泪已经回来了,却是根本没有见到那向嬷嬷,据替换向嬷嬷守二门的连嬷嬷说,下午向嬷嬷就告了假,说是出府去办点事,黄昏时出了二门就没见回来。 宜儿对此是早有心里准备,只是细想了一番,忽然转身怒瞪向乐书,厉声道:“你说往日里你能进内院,全亏了向嬷嬷通融相助,今日向嬷嬷黄昏就出府去了,你又是如何混进这内院里来的?” 乐书也有些意外,道:“奴才也不知,奴才今晚通过二门的时候,那门开着,根本就没人把守,奴才原还以为是向嬷嬷特地为奴才留的门呢!” 宜儿见其神色,到也不像在说谎,遂道:“我姑且先信你一半,不过你当知道,如今这已是人命官司,而且死的还是我身边最为得力的人,我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至于你,无论你说的是不是真话,你都和这事脱不了干系,所以,是死是活,小姐我也饶不过你。不过我也可以应了你,若是你说的都是真话,你老子娘那里,我可以不牵连难为他们,但若说你敢在我面前说半句假话,可就别怪小姐我翻脸不认人了。” 乐书面如死灰,向着宜儿磕了一个头,道:“小姐如何惩办奴才,奴才都绝无怨言,只求小姐能让奴才再见蓝荞最后一面,奴才纵使立时死了,也虽死无憾了。” 宜儿皱眉,打她回来,从看到这个小幺子开始,这小幺子就明显是被吓懵了,直到刚才,宜儿能从他的脸上看到惊骇和无措,可自始自终,她都没从这人脸上看出多少悲愤,可这会却是画风突变,这人竟忽然显出了他深情的一面,想要再见蓝荞最后一面……宜儿是彻底无语了,同时心头对这人的厌恶感越来越强,她起了身,冷瞥了乐书一眼,挥了挥手,道:“带下去吧。” 乐书一怔,他没想到宜儿根本就不理会他的这“最后”的要求,还要再次恳求,惊心早伸手将他从地上架了起来,和溅泪一左一右将人反扣,强拉了出去。 宜儿在蓝荞的尸体旁边发了一会呆,青漓有些担心,上前道:“小姐,时候已经不早了,奴婢侍候你梳洗歇息了吧?” 宜儿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坐在那里出神,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听青漓说话,青漓心里焦急,却也无计可施,好在没隔多久,宜儿道:“绿芙回来了么?” 青漓大喜,连忙去了门口唤绿芙,待绿芙进来回了话,说涟漪院那边一切正常,正屋都已经熄灯歇息后,宜儿才长舒了口气,道:“叫热水吧。” 青漓绿芙慌忙叫人端了热水进来,在净房里侍候宜儿洗漱完毕,回屋后青漓道:“小姐,奴婢让人先将蓝荞抬出去吧?” 宜儿摇头,道:“不要,今晚就把她留屋里吧,也算是让她最后陪我一晚。” “可是……” 宜儿道:“别可是了。青漓,今晚你辛苦点,换你上夜吧,床别搭在窗下了,挪过来点,离我近点,陪我说说话。” 青漓连忙应了。到一切收拾妥当,青漓侍候宜儿在床上躺了,自己也轻轻上了上夜用的便铺,正要吹了烛火的时候就听宜儿轻声道:“别吹它,让它燃着吧。” 青漓留了烛火,回躺到床上,道:“小姐还是早些歇息吧,明日里还不知道会怎生折腾呢?小姐总要精神充沛了,才能替小少爷和蓝荞讨些公道回来啊。” 宜儿不接青漓的话,反而幽幽的问道:“青漓你说,人死了之后,究竟是去了哪里?” 青漓咬了咬牙,支起了上身,抬头朝宜儿看去,道:“小姐向来聪慧,可不能钻了这些个死牛角尖里去了。这些个都是胡话,想多了可没有好处。小姐,算奴婢求你了,蓝荞的事,是那丫头自己找的,是她自个福薄,跟小姐您,哪里扯得上什么关系?小姐再这般自怨伤神的话,奴婢想,就是蓝荞那丫头在天有灵,也是无法安生的。” “在天有灵?”宜儿念了一遍,喃喃的道,“她若真的在天有灵,为何不告诉我们究竟是谁害了她呢?”说着说着,宜儿忽然激灵灵的全身一震,人便一下子翻身坐了起来。 “小姐你做什么?” 宜儿下床,穿了绣鞋,三两步奔近摆放蓝荞尸身的担架旁,揭了白绸,将蓝荞的手抬了起来。 青漓心里奇怪,人也早下了床,走过来的时候就看见宜儿轻轻的扳开了蓝荞右手并拢的五指,一枚小巧精致,只有婴孩掌心大小的绿玉霍然便显现了出来。 这玉像是块玉佩,却着实小了点,还没有寻常玉佩的一半大小,上面没有雕塑任何图案,不过玲珑剔透,玉质却是极好,显然是块上好的玉胚,价值不菲。 青漓有些目瞪口呆,指着那玉,颤声道:“这莫非是五老爷那块娃儿面?” 宜儿伸手将玉从蓝荞的掌心拿了起来,她虽极力保持平静,可那手依旧有一丝轻颤,玉入手,凉薄细腻,宜儿以拇指轻抚玉面,许久方淡淡的道:“还当真是五叔常佩在腰间的娃儿面!哼,青漓你还真说对了,蓝荞那丫头果然是在天有灵,她这是换着法儿告诉我们事情的真相呢!” 宜儿想起当初在涟漪院外邂逅她那位五叔杜子平,杜子平竟然厚颜无耻的当面向她讨要蓝荞,被宜儿回拒了之后,还曾口出恶言恫吓,宜儿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人当真会如此禽兽不如,丧心病狂,明着讨要未果,竟背地里使了如此卑鄙阴暗的手段出来! 宜儿胸口的悲愤,满腔的怒火只觉是越烧越旺,不能自已。好在青漓及时扑在了宜儿面前,好说歹说的劝着,宜儿才渐渐的平静了下来,只是心头余怒未消,深吸几口气,才默默的寻思,那五爷杜子平终究是侯府里正经的主子爷,名义上又是自己的长辈亲人,要为蓝荞讨一份公道回来,让这畜牲受了应有的惩罚却也不是容易的事,少不得还要好好的筹谋酝酿一番才行的。 第195章:委屈 第二日一早,秋霞阁死了人的消息便传开了,宜儿打发了人去请京兆府尹乔川,那乔川心里早清楚宜儿和姜宥的关系,更何况如今二人的婚讯早已传得满城皆知,他哪里敢怠慢?当即就领了府尹衙兵进了青湘侯府。 宜儿心里清楚,这事若在侯府里闹开了,指不定在各方权衡之下便会不了了之了,唯一能让杜子平那畜牲受到应有的惩戒,杀人偿命的方法便是跳过侯府,直接将这事捅破,到时候闹得大了,府内府外人尽皆知了,就是侯府有心要护着杜子平,怕是也护不住的。 宜儿请来了乔川,乔川确实也相当的配合,从宜儿处得了那玉佩娃儿面,就直接去五房的玲珑院里提了人。 只是乔川这般大张旗鼓的进了府,哪里还能低调得了?在玲珑院里提了人一出来,便被人给拦住了。 这要是换了旁人,哪怕就是侯爷四老爷杜子阑,乔川行的是公事,也可公事公办,根本不加理会,可拦人的是病怏怏,颤巍巍的老夫人林氏,乔川就不得不权衡再三,最后好歹是松了口,声称只要宜儿这边的苦主原告不再上告,他这边便可闭眼不理,权当今日什么也没发生过。 这般一来,老夫人便跌跌撞撞的进了宜儿的秋霞阁。 面对林氏,宜儿脱簪跪地,只呼“鸢儿不孝”,却于杜子平的事情上咬牙不松口。林氏心头也知道这事苦了宜儿,可那边五爷杜子平毕竟是她亲生的小儿子,她又哪里能置之不理,任由官衙的人将人带走呢? 祖孙俩僵持不下,老夫人终究是身体不支,颤了颤身子就朝后倒去。 宜儿大惊,慌忙起身将人扶住,在丫鬟们的协助下,将林氏扶进了房内,在宜儿的软榻上躺了。 这时,李氏和杜子悟也得了消息,匆匆的赶了过来,到林氏悠悠的醒了过来,见了李氏,顿时就拉了李氏的手,哭诉道:“大媳妇,我知道以前是我对不住你们,但你们相信我,这些年,我对你们,对鸢儿,是真心的想要忏悔弥补。如今我也不奢求你们的原谅了,只求你帮我劝一劝鸢儿,那不肖子再怎么说,他也是鸢儿的五叔啊,鸢儿这般状告至亲长辈,总是不妥啊!而且,这事真要是闹上公堂,那死了的贱婢毕竟也是鸢儿近身侍候的人啊,她做出这等有伤风化的事,传开了,怕是对鸢儿的闺名清誉,也是有影响的啊。” 李氏是知道宜儿和身边的这几个丫头之间的情谊的,如今死了蓝荞,只怕她连杀人的心都有了,原也没想要劝她息事宁人的,不过老夫人这话到也说得不错,这事要是闹上了公堂,只怕最后受那贱婢蓝荞拖累的还有宜儿自己的闺誉,遂叹了口气,也好言好语的劝起了宜儿来。 宜儿在心里叹息,她见老夫人林氏是老泪纵横,身子摇摇欲坠,显然已是强弩之末,怕是再也坚持不下去了,心头终是不忍,含了泪,点了点头,道:“祖母不用再说了,鸢儿听祖母的就是。” 林氏见宜儿松了口,心下大喜,执了宜儿的手道:“好孩子,好孩子,祖母知道委屈了你,祖母知道,祖母都知道,是祖母对不起你,以前是,现在又是!可是孩子,祖母活了这一辈子,经历的,看过的事情太多太多了,什么权谋,算计,栽赃,嫁祸……什么没有见过,你听祖母一句话,好些事情,不能信你看到的,更不能信你听到的,你唯一能信的便是你的心,别用耳朵去听,别用眼睛去看,你要用心,这样,你才能真正的拨得开迷雾,看得见真相。” 老夫人的这段话没头没尾,听得宜儿是一头雾水,却又隐隐约约感觉到这话里似乎隐有深意,想要再问个清楚,只是经这番折腾,老夫人哪里还能再坚持得下去,闭了眼,沉沉的昏睡了过去。 出了房门,李氏和杜子悟夫妇少不得埋怨宜儿这么大的事也不过涟漪院来回一声,宜儿心知这事确实是她的不是,又感伤蓝荞的事情,心里便有些厌厌的,不想说话,李氏到底放不下心,让杜子悟去明风楼旁听审讯赵姨娘的事,她便留在了秋霞阁陪着宜儿。 巳时过半,在外打理侯府产业的二老爷杜子明和三老爷杜子飞一同回了府,因那赵姨娘终究是二房的人,二老爷杜子明便亲自过去审了人。 这审讯的过程说起来也是一波三折,赵姨娘先是供出她是受了四夫人魏氏的指使这才让丫鬟玉琴在小杜昱平日里玩耍的秋千上做了手脚,只是对她在哪里受魏氏的指使以及为何要听了魏氏的话等等一系列的细节说不清楚,杜子明大怒之下,便要用重刑了,赵姨娘才最后交代了。 却原来她受的本就是二夫人万氏的命,万氏以杜向瑜的婚事为由,许她做下此事再嫁祸给四房,就出面好好的为杜向瑜再寻一门婚事,赵姨娘这人,由来是心眼小,爱贪便宜,可对她那唯一的女儿杜向瑜却是疼进了骨子里了,自打杜向瑜和离回府,她心心念念的便是要为杜向瑜再寻一门婚事,为此事,也没少在二夫人万氏处念叨恳求,到没想,最后万氏应了她这点请求,代价却是要她将自个都搭进去。 二老爷杜子明是怎么也没有想到,他这姨娘小妾犯了大错,他亲自审下来,到最后却供出了他的正妻原配,这简直是讽刺到了极点,让杜子明整张脸都气成了猪肝色。 二夫人万氏那里自然是不会承认,还大骂赵姨娘血口喷人,侯府的三少爷,万氏所生的二子杜昶也跪在了杜子明身前,声泪俱下为其母喊冤,并声称万氏根本没有理由去这般做,这必定是赵姨娘为求脱罪,胡乱攀咬,才凭空杜撰出来的莫须有的事情。 杜子明膝下三子,长子杜鹏,腿已废,本来也是个纨绔废物,杜子明根本对其是没抱什么希望,二子杜绍,人到是机灵,不过这份机灵劲没用对地方,不喜读书,到对打理产业生意极是上心,加之又是章姨娘所生,是庶出,杜子明也是没存多少希望,唯独这三子杜昶,从小便喜读书,年前又考上了秀才,这在功勋世家之内已算是极为难得了,杜子明满腔的心思都放在了这个幼子身上,如今见杜昶跪伏在地上,声嘶力竭的为其母申辩求情,心里到底不忍,面上的神色就缓了缓。 谁知这时候四夫人却站了出来,问了赵姨娘万氏为何要这般做,赵姨娘便脱口道:“夫人一心想从侯府分出去单过,可是老夫人那里却一直不松口,夫人才想了这个法子出来。老夫人如今最看重的便是长房和四房,若是长房和四房闹得不可开交,家无宁日的话,老夫人那里怕是便不得不考虑提前分家的事了,所以夫人才让妾去指认四夫人,目的便是让长房和四房为此事闹腾开来。” 万氏是面色惨白,矢口否认,赵姨娘却是言之凿凿,只差没赌咒发誓了。 杜子明面上难看之极,着实没想到这事最后竟演变成他的妻妾之间的互撕,他恼恨之下,更觉无地自容,只觉二房的颜面全都被这两个不知所谓的女人败得是一无是处,便索性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转身对着杜子悟几兄弟深深一拜,道:“大哥,三弟四弟,我杜子明管教无方,竟让我二房后宅里闹出如此荒唐的闹剧,真真是愧对各位。这事情我确实已是无颜再审问下去了,好在这两个贱人如今都在这里,大哥,小昱的事你们长房才是苦主,这两个贱人我便交给大哥处置了,是死是活,是杀是剐,我二房都绝无怨言。” 杜子明说完了话,举步就要离开,杜子悟已站了起来,铁青着脸道:“二弟这是要做什么?这事情不发生也发生了,索性犬子并无大碍,这人终究是你二房的人,我还真不能越俎代庖,替你做了这个主!既然二弟把话都说到这个程度了,今日在这楼上我便表个态,犬子那秋千的事我长房也不再追究了,大家各回各房,好自为之吧!” 宜儿是一下午情绪都不怎么好,李氏陪了她一会,到底还念着在涟漪院的杜昱,宜儿心里也清楚,本想陪李氏去涟漪院的,可是老夫人林氏还睡在她的房里,只得强行挤了几丝笑容出来让李氏宽心,待送走了李氏,见春枝春容正借了秋霞阁的小厨房给老夫人煎药,想了想,便凑了上去。 宜儿原本只想找点事做,也免得自己无所事事,心思郁结不安,只是她毕竟是主子小姐,刚刚才又发生了蓝荞这样的事,春枝春容都一直赔着小心,拘谨的很。宜儿也懒得去理她们,药煎好了,她亲自给老夫人喂了一次,不过老夫人昏沉沉的,依旧没怎么清醒,宜儿便问春枝可要请医,春枝却摇摇头,只说往日里老夫人也是如此,发病后便昏昏沉沉不应人,一睡就是大半天的。 宜儿心中微微担忧,便有些信了当日二夫人万氏的话,这老夫人只怕是当真病得不轻。 因宜儿的情绪不好,明风楼那边的事直到黄昏的时候绿芙才敢说给她听,宜儿便有些怔神,昨晚她同杜向瑜去了明风楼,可是随后就生出了蓝荞的惨事,她也根本没来得及去问赵姨娘到底和杜向瑜说了什么,如今听了绿芙打听来的消息,一时都还真不好说这背后指使赵姨娘的究竟是四夫人魏氏呢,还真就是那二夫人万氏? 第196章:明风楼再议事 到黄昏的时候,老夫人林氏才慢慢的醒了过来,有了些精神,宜儿端了粥亲自侍候她吃了,老夫人将一干丫鬟都使唤了出去,这才执了宜儿的手,轻轻叹道:“你是个机灵鬼,怕是早就看出来了,祖母我这已是病入膏肓,没几日活的了。” 宜儿道:“祖母莫不是还没睡醒,说什么胡话呢?祖母年纪大了,有时候精神不好,想睏一睏,再正常不过了,哪里就是什么病了?” 林氏道:“你孝顺,嘴又甜,祖母这啊,虽然明知道你不过是诓我高兴的,可这话听了,祖母还真就是很高兴。” 宜儿道:“中午祖母就没进什么东西,晚上又只喝了点清粥,可还要吃点什么?鸢儿前几日又学会了一种红枣疙瘩汤,祖母还没有尝过呢,要不鸢儿这会便给祖母露一手?” 林氏笑道:“我家鸢儿心灵手巧的,做的东西比厨房里请的大厨做的都好,祖母还真是怕吃惯了鸢儿的手艺,吃叼了嘴,改明儿鸢儿嫁了人,吃不到鸢儿做的东西了,我这可就只有活活饿死的份了。” 祖孙俩调笑了一阵,林氏就转了话题,有些意味深长的道:“祖母这辈子,就只生了你四叔五叔两个不争气的混账东西,都说儿孙是父母前世的债,说得还真有道理。你五叔……唉,祖母知道你恨他入骨,只是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他不学无术,纨绔混账,是改不了的性子了,不过你说他四处沾花惹草,调戏几个下人奴婢,我觉得是有的,可若你说他能狠下心来杀人,还处心积虑,寻了个替罪羔羊,做得滴水不漏,我觉得就不太可能了。” 宜儿一怔,虽然老夫人免不了有替她儿子洗白辩解的嫌疑,不过宜儿也不得不承认,林氏这番话,说得很有道理,很客观也很中肯。她不由得暗暗寻思,莫非这事当真还另有隐情不成? 林氏又道:“这世上的人形形色色,像你五叔这种,可恶在明处的人其实算不得厉害的,鸢儿,你以后的路还很长,你要记清楚了,那些表面上人畜无害,道貌岸然的人,做起恶事来才是一本正经,连手也不会软一下的,这种人,才需要你特别提防的。” 宜儿总觉得林氏的话是意有所指,只是这老人偏偏又不对她明言,宜儿猜不出,也想不透。 到戌时末,快至亥时的时候,老夫人要回她的紫瑞院,宜儿原要亲自送她过去的,却被老夫人给拦了,她笑着道:“时辰已不早了,有下人丫鬟跟着呢,哪还需要你巴巴的跑这一趟?你今日也累了吧,早些歇息的好。” 宜儿乖巧的应了,又仔细嘱咐了春枝几个大丫鬟,这才眼瞧着老夫人上了抬椅,远远的去了。 其时宜儿是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与老夫人林氏大半天的相处,却是她与这位睿智慈祥的老人最后一次的单独相处,多年后她再回想起此情此景的时候,还尤自暗恨自己为何不坚持送一送她,哪怕跟老夫人多处盏茶的功夫,也多少能让她心头好过那么一丁点。青漓上来回了话,说是下午的时候,府里的几位爷听说老夫人身体不适,都曾到过秋霞阁来,想要近身侍疾,结果都被老夫人身边的单嬷嬷给打发走了。 下午的时候老夫人一直昏迷未醒,确实也见不了人,宜儿到没有深想,又打发绿芙去涟漪院看了看,得了确切的消息后宜儿才上床歇了。 第二日,从紫瑞院就传来了消息,老夫人再次犯病了,躺在床上时昏时醒的,已有些不省人事的架势了。 宜儿和李氏匆匆赶过去,却直接被挡在了院外,其实不止是宜儿,几房的老爷夫人是一个没少,全部被单嬷嬷拦了人,到后来四爷杜子阑被惹恼了,领了人要硬闯进去,却就在这当儿,门帘被人掀开,老夫人竟在春枝春容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走了出来,指着杜子阑的鼻子就是一顿臭骂,骂完以后,还不解气,当即就宣布她养病期间,任何人不准踏进她紫瑞院半步,有什么话,她自会让单嬷嬷传出来。说完之后,便转身进了院子,让人直接关了院门,徒留下一群侯府里的主子爷们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接下来宜儿专心致志的办蓝荞的丧事,对府里的其他事情是一概不闻不问,不过下午的时候府里来了客,宜儿听绿芙提起的时候,因为有些奇怪,便多问了几句。 其实说起来来的也不算是客,从崇州过来的,是杜氏本家的族长,听闻同来的,还有崇州杜氏一族,几位最为德高望重的老祖宗。 崇州杜氏,和青湘侯府虽说同宗同源,但一直以来,崇州杜氏的人却很少有人来京城投奔青湘侯府的。况且多年以前,青湘侯府就在京里自开了宗祠家庙,将祖宗牌坊从崇州请来了京师昀都,自那之后,两边的来往就更少了。而今这杜家的族长和几位辈分极高的老祖宗忽然到访,自然是有些蹊跷奇怪的,只是宜儿这边哪还有心思去想这些,便并没有怎么放在心上。 又过了两日,因有宜儿亲自上心筹办,蓝荞的身后事已办得七七八八了,早便入殓收棺,只等着头七过后,运往西山下葬了。 七月二十二,处暑。 这天的天气热得有些反常,为防止蓝荞的尸身腐烂,宜儿在院子里置了很多的冰,所以相较外面来说,秋霞阁里却是凉爽了许多。 午后刚过,侯府里终于又开始闹腾起来了。 这次率先闹将起来的却是五房的玲珑阁,宜儿将自己关在秋霞阁里,对五房的那些闹腾事并没什么兴趣,奈何她身边的绿芙却是个好奇心大过天的包打听,所以很快宜儿就知道那五夫人贺氏似乎是受了什么打击,小产了! 宜儿也浑没在意,说到底,那五房是好是坏,她是一点也不关心。那五夫人贺氏怀着身子已八个多月了,眼看就要临盆了,却忽然这般就说小产了,虽然让人唏嘘不已,不过谁让她摊上五爷杜子平那样的纨绔了呢?要说可怜同情,宜儿还真没有多少同情之心给他五房,所以这消息听便听了,宜儿根本没什么反应。 只是之后不到片刻,李氏就带了小杜昱过来,同来的还有侯府里管事的刘嬷嬷,却是奉了青湘侯侯爷杜子阑之命,来请各房的主子小姐前去明风楼议事的。 宜儿有些意外,李氏的面色却有些凝重。的确,这事处处透出蹊跷奇怪,在宜儿的记忆中,四爷杜子阑以侯爷的名义差人来请人这还是头一遭吧,就是上次,掀翻了为太后娘娘祈福的长明灯,嬷嬷们过府来请人,用的也是四夫人魏氏的名义。 既想起了上回那档子事,宜儿心中不免便有了计较,无论用的是四夫人的名义还是四爷这个青湘侯的名义,既请了各房的主子小姐都去了明风楼,如此的郑重其事,只怕必然是出了什么大事,宜儿不禁在想,五夫人小产的消息刚刚才传出来,四爷杜子阑便请了人去明风楼议事,莫非这所谓的议事所议的便是此事? 上次明风楼议事,宜儿是无端遭春芸构陷,这回再去明风楼,宜儿不免在心里给自己提了个醒,若真议的是五夫人小产的事,那因为蓝荞的那件事,如今跟五房关系最为紧张的除了她哪里还有他人?要是这一切当真又是一个阴谋算计的话,那只怕这最终又是冲着自己来的。 李氏携了宜儿到得晚,明风楼里一楼的大殿里已乌压压的聚满了人,宜儿抬目望去,二房的二夫人万氏不在,二爷杜子明身后站着的是他的另一位姨娘章姨娘。上回这事之后,杜子明便禁了万氏的足,至于赵姨娘,则直接被杜子明撵去了城外的庄子上监禁了起来,而杜向瑜自请去庄子上服侍赵姨娘,杜子明准了,昨日晌午时分便出府去了,宜儿还去垂花门外送了人的。 而如今这位章姨娘,由来便是一副老实本分的模样,不争,不抢,不闹腾,也不玲珑八面,不过人家替杜子明生了一儿一女,大女儿早嫁出了府,虽只在京郊,算不得什么钟鼎鸣食的大族,但听说夫妻和顺,已经接连着为夫家生了两个儿子了。而其子杜绍,虽没怎么读书,但自小喜好生意经营,从九岁开始就随着杜子明打理侯府的一些产业,如今早成了杜子明的左膀右臂,也算是甚有出息吧。这章姨娘有儿有女,老有所依,的确是犯不着再来趟侯府里的这趟子浑水的! 杜子明膝下三子都来了,就连长子杜鹏,虽断了腿,也被下人抬了进来,就坐在杜子明的身后。 三房杜子飞钟氏夫妇并排而坐,杜沁文杜沁雅两个丫头乖巧的依偎在钟氏身侧,看上去到是最温馨的一家子。 四房的诸人坐在正首,却并不是主位,主位上坐的是几个宜儿并不识得的老者,看上去怕都是过了花甲之年了,不过却个个形容矍铄,精神尚佳。 这几位怕就是从崇州过来的杜家族长和几位老祖宗了吧。 而五房的位置上坐着的却是一个龙精虎猛的高大将军,年约四十多岁,双目灼灼生辉,自打宜儿进来,一双虎目便带了几分戾气狠狠的盯着宜儿看。 第197章:问罪 这个人宜儿之前没有见过,不过五爷杜子平满头满脸被人揍成了猪头一般,尤且恭恭敬敬的立在这人身后,那这人的身份便显而易见了。 东山侯贺平尧,五爷杜子平的泰山岳丈,宜儿是早就听闻了这人的名字,如今才算是头一回见着了真人。 只是这东山侯的眼神似乎处处透出了敌意,宜儿想着五夫人贺氏刚刚小产,东山侯看向自己又是如此神情,心中一动,便不由得更加谨慎了几分。 李氏刚刚落座,杜子悟也跟着走了进来,在李氏旁边坐了,李氏便小声问道:“老爷不是应该在户部衙门么?怎地回来了?” 杜子悟皱眉道:“四弟说侯府有大事商议,我是特告了假赶回来的。” 那边厢杜子阑已经清了清嗓子,道:“今日本侯特请了各位叔伯兄弟过来议事,乃是我青湘侯府出了件大事,如果处置不好的话,只怕我侯府便有灭顶之灾。大家也知道,我们青湘侯府,出自崇州杜氏一族,可谓是同根同源,荣辱与共,为示郑重,本侯特地请了崇州杜氏一族的族长和几位德高望重的老祖宗过来作个见证,持个公道。” 那杜氏族长杜贵书正要说话,一边的东山侯贺平尧已起身道:“且慢。”看向杜子阑,又道,“侯爷,你们青湘侯府关起门来的家务事,本侯没兴趣掺合。本侯今日过来,为的是我那受了委屈,无端遭此噩难的女儿。所以,依本侯看,还是先将我女儿的事情先议一议再说。” 杜子阑道:“侯爷乃是五弟的泰山,是我青湘侯府的姻亲长辈,我侯府的这起子家务事确实事关重大,正想请侯爷也来做个见证呢,还请侯爷莫言推辞。不过五弟妹无端受累,到是该先给侯爷一个交代的。” 杜子阑说完,拍了拍掌,又大声吩咐下人,道:“将那贱婢押上来。” 就瞧见门外两名护卫架了一名浑身是血的丫鬟进来,扑通一声将那丫鬟按跪在了殿中。 宜儿只觉脑中轰然作响,身子禁不住一阵急颤,却原来被带进来的那丫鬟居然是青漓!宜儿咬了牙,照着自己的舌尖狠狠一咬,钻心的疼痛让她乱作一团的心绪给缓了一缓,她强自定了定神,中午的时候,青漓就没在宜儿的屋内侍候,因天气实在太热,宜儿寻思这人怕是热了一身汗,回去清洗去了,便没有在意,到真没有想到,她竟会被四爷杜子阑给抓了,居然还用了刑! 瞧着青漓那一身的血污,宜儿只觉一颗心慢慢的收紧,胸中一股怒意似要夺腔而出,李氏伸了手过来握了她的手,宜儿咬了唇,知道李氏的意思,可是眼见青漓被作贱成了这般模样,她哪里能做到置身事外,浑然不理的? 青漓为何会被抓?宜儿只想了片刻,已猜出了个大概,那晚鼎儿进来相求,要宜儿相救玲珑院的彩霞,这事下来后宜儿交给了青漓去处理,青漓由来做事沉稳,若除开这件事之外,旁人哪里能抓住她的纰漏把柄?只是这事说来也不是顶上天的大事,青漓又是她身边最为器重得用的人,按道理讲,杜子阑当不至于连她这个主子都不知会一声,就拿了她的人直接上刑才对啊!杜子阑如此没给她,没给长房留丁点的情面,便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这事造成后果,远不是宜儿想的这么简单。 再联系到贺氏的小产,以及东山侯贺平尧的不依不饶,宜儿恍然,只怕这事和贺氏突然小产的事情还扯上了联系。 宜儿将脑里的念头理清楚的时候,人早已越众走了出来,在青漓的旁边跪了,道:“这丫头是鸢儿身边的人,也不知道她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竟让四叔生气作恼至此,连刑都动上了?” 旁边的贺平尧怒道:“这个贱婢犯了什么事,你这个做主子的会不知道?” 宜儿根本不理贺平尧,只看着杜子阑道:“我这丫头不懂事,若有什么地方冲撞了四叔,四叔大可责罚鸢儿便是,鸢儿下来后自会管教约束她的,四叔如此生怒动刑,总归是不好,若因鸢儿的丫头气坏了身子,到是鸢儿的不是了。” 杜子阑道:“本侯知道这丫头是你秋霞阁的人,不过她如今闯下如此大祸,只怕纵使你有心包庇,也护不了她的。” 宜儿冷笑,尚要再说,却见青漓在轻轻拉她衣角,宜儿侧身看去,就听青漓道:“小姐,都是奴婢犯了大错,闯了祸事,辜负了小姐平日里的教诲,奴婢万死莫赎,只求小姐自此平安顺遂,莫再以奴婢为念。” 宜儿听她的语气有些不对,心下早留了意,果见这丫头话一说完,人突然起身便朝一侧的立柱撞去,宜儿眼明手快,抢先扑了过去,结果青漓一头就撞在了宜儿心口。 “小姐…” “鸢儿…” 殿内传过阵阵惊呼,青漓是彻底傻了眼,呆愣愣的望着早被抢上来的绿芙银谷搀扶住的宜儿,眼中热泪再已忍不住,嗦嗦的滴了下来。 宜儿捂住心口,扯了扯嘴角,强忍了疼,笑骂道:“你个丫头,咋使这么大的劲,当真想将你家小姐撞出个好歹出来么?” 青漓跪在地上,嘴里唤了声“小姐”,却是再说不出什么话了。 李氏也抢了过来,拉着宜儿颤声问道:“鸢儿,你,你没事吧?” 宜儿对着李氏笑了笑,道:“娘亲,鸢儿没事,青漓这丫头如此清瘦,哪里真能有多少力气?” 李氏终是担心,瞪了青漓一眼,才在宜儿的搀扶下回去坐了。 贺平尧冷哼道:“还果真是主仆情深啊,既如此,怕是这贱婢做下的这些事,都是这做主子的背后吩咐授意的了。” 青漓急声道:“不是的不是的,替彩霞找医婆堕胎,冲撞了五夫人,这些都是奴婢,都是奴婢……” “不错,我这丫头最是沉稳娴静,没得我的命,她是断然不会做出这般事的。”宜儿不待青漓说完,已径直接了话头,将事情揽了过来。 贺平尧是暴跳如雷,厉声道:“这些事情当真是你谋划好的?我女儿小产,当真是被你害的?” 宜儿冷笑,道:“我只让我这丫头给那彩霞找一个医婆子罢了,旁的事我也没有做过,到还真不敢胡乱承认。” 杜子阑道:“你可知道你这丫头为彩霞请了医婆子堕胎,恰好被五弟妹撞上,见了血腥不说,那贱婢彩霞突然发起疯来,当着五弟妹的面狂吼着她肚里的孩子是五弟的,还因嫉妒成狂,竟丧心病狂的扑倒了五弟妹,从而致使五弟妹无辜小产。你说你这丫头是领了你的命的,可倘若她不去寻那医婆子进府,哪里又会让五弟妹无辜受了这番罪难?” 宜儿早已猜到了这事的因果,杜子阑这话不过是让她确定了一番而已,遂道:“我让人去寻了医婆子,不过也是起了一番好心而已,谁能想到这事恰恰就被五婶婶撞到了呢?况且我这丫头行事,我自是清楚的,她领了我的命去办这事,寻的场所自然是远离玲珑院的偏僻所在,四叔就不奇怪,为何偏偏这般巧,我这丫头是要极力避开玲珑院的人,避开五婶婶,可为何偏偏就避不了呢?” 杜子阑一怔,道:“事发的地方到的确是在东苑一处偏僻荒废的小院子里,可五弟妹听了御医的嘱咐,这个把月来都有在玲珑院附近散步的习惯,今日也是兴致来了,走得远了些,可不想就碰上了这样的事情,只可说是天意弄人了。还有,你明明知道那彩霞腹中是五弟的骨血,是我青湘侯府的子嗣,你让人给她堕胎,竟还敢声称是一片好心?你如此残害我侯府后嗣,怎还恬不知耻的以一番好心自居?” 杜子阑这话已算是彻底的撕破了脸面,李氏霍然起身,道:“侯爷这会口口声声说是侯府子嗣了,我到要问问侯爷,若真有人当那彩霞肚子里是侯府子嗣,那丫头又为何会哭哭啼啼的求到我鸢儿这里来了?又为何宁愿偷偷打了胎,也不敢让她的肚子公之于众?哼,侯府里的主子爷自己不知检点,荒唐至此,弄大了下人丫鬟的肚子又不敢声张,这会子反要我家鸢儿来背这个锅,岂不让人笑话?” “笑话?”杜子阑未语,贺平尧已拍案而起,“男儿三妻四妾本是平常,宠幸一个小丫头又算是什么大事?我东山侯府的女儿自来大度,若是知道那丫头肚里是老五的骨肉,又岂会……” 李氏不待他说完,已冷笑连连,道:“东山侯说得真是好听,妾身到想问一问了,东山侯府的人既然都如此大度,那我们青湘侯府的五爷脸上身上的这些伤处又是从何而来的?” “你……”贺平尧听闻杜子平搞大了一名丫鬟的肚子,继而还害得贺氏小产,他大怒之下,过府便赏了杜子平一顿拳脚,他本是行伍出身,出手又重,这便在杜子平身上脸上留了很多伤处,此时被李氏一语堵得是急红了脸,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第198章:巫蛊娃娃 杜子阑道:“大嫂,事情终究是因鸢儿这丫鬟违了侯府规矩,私自从外面请了医婆子进府而起,如今那彩霞因为胆大妄为,冲撞了五弟妹,已被下人们当场杖毙,鸢儿这丫鬟……” 宜儿道:“鸢儿早就说了,鸢儿这丫鬟是照鸢儿的吩咐行事的,若说有错,那也是鸢儿的错,四叔要罚,大可罚鸢儿便是,鸢儿那秋霞阁里的人,自然有鸢儿自己管教,就不劳四叔动手了。” 一旁的杜子悟此时也起了身,看了宜儿一眼,才向杜子阑道:“四弟,这事虽说是因为请了医婆进府堕胎引起的,但鸢儿事前也没想到最后会闹出这许多事来,我在想,这事鸢儿的确有错在先,但也算是无心之失,对五弟和五弟妹那里,我们长房自然会有所交代,至于鸢儿和这丫头,下来后我们夫妇定会严加管教,今后再不会让她如此胡作非为的!” 杜子阑和贺平尧的脸上都有些难看,心里虽有不甘,不过杜子悟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们却也不好再说什么,却就在此时,楼子外面传来了一阵喧哗,紧接着,下人进来回禀说,几个巡视嬷嬷抓住了一个正慌慌张张偷埋好几个用于诅咒的巫蛊娃娃。 此言一出,殿内的众人皆是大惊失色,好些人甚至禁不住惊呼出声。 自来巫蛊之术便是朝廷明令禁止的邪术妖法,早在上百年前,朝廷就颁了严令:有以巫蛊作祟者,杀无赦,诛九族!是以无论是勋贵望族还是平常百姓,无不是谈巫色变,避之唯恐不及。 杜子阑的脸上一片惨白,声音都有了些颤抖,厉声让人将那被拿住的丫鬟提上来。 宜儿心中原是早有准备,可当鼎儿被五花大绑提上来的时候她依旧变了脸色。 那个拿了人的巡视嬷嬷跪在殿里详细的回了在梅园外的斑竹林里如何如何拿住鼎儿的细节,以及她们几个嬷嬷如何如何的神勇睿智,火眼金睛,宜儿根本就没有听进去,她若有所思的朝跪在地上,被吓得浑身颤抖的小丫鬟鼎儿看去。 宜儿随李氏来这明风楼的时候,已察觉出今日这明风楼议事怕是一场鸿门宴,中间不知会生出什么枝节出来,所以在走的时候,她特地吩咐了秋霞阁的下人,不准随意出入的,鼎儿这又是怎么回事,她怎么会跑去西园的斑竹林的? 宜儿心思急转,其实她已想到了点什么,只是这念头刚生的时候,就被她强行给压了下去,她不想照着这个阴暗的方向想下去,她更不愿意相信她的秋霞阁里真的有人会背叛她,陷害她! 只是接下来的审问就让宜儿有些崩溃的感觉,刹那间只觉心寒到了极点,那种被背叛,被身边最最信任的人背叛的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宜儿只感到一口气憋在胸口,半天说不出话来,只那般默默的盯着鼎儿看了许久。 “奴婢叫鼎儿,是秋霞阁侍候的粗使丫头,那几个巫蛊娃娃,不是奴婢的,是…是…是……是我家小姐今儿上午的时候交给奴婢的,小姐她说…她说今日这侯府的气氛不对,只怕会出什么事,为防止有人从秋霞阁里搜出这些东西,就让奴婢悄悄的找个地方,找个地方埋了……” “奴婢是粗使丫头,是没有资格进小姐的屋里近身侍候的,不过有一天午后,我到是透过窗户看到小姐手里好像是拿了这些娃娃,正用针死命的扎……” “小姐一向待奴婢们宽厚,平日里的赏赐也最是丰厚,奴婢向来是感念小姐的恩的,只是这事,这事,奴婢却不敢不说啊……” “那娃娃一共五个,上面像是都写了生辰八字,奴婢偷看了一眼,被针扎的最多的是五老爷和五夫人……” …… 有那么一瞬间,宜儿觉得只看见眼前的人嘴一张一合的,却丝毫听不到她们在说什么,但她心里明白,从鼎儿开始“交代”开始,她身边的绿芙银谷,乃至还跪在地上的青漓都厉声呵斥责问,和鼎儿吵得是不可开交。 宜儿忽然想笑,却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笑出来。想来也是了,当初彩霞的事,也是鼎儿过来求的她,也就是说,这些人,从那个时候就已经撒了网出来了,就等着她傻乎乎的往里面钻呢! 宜儿摆手,止住了绿芙银谷青漓的声音,她慢慢的走到鼎儿身边,鼎儿有些胆怯,不敢看她,人也不期然的往后挪动,只是她被捆了个严实,却是哪里挪得动? 宜儿蹲了下来,平视着鼎儿的眼睛,淡淡的道:“鼎儿,我们主仆一场,我也自问待你不薄,今日你将我供了出来,我不同你争辩,也不问你究竟是为了什么,我只问你一个事,蓝荞的事,你可是也有份?” 鼎儿被宜儿的神态吓坏了,拼命的往边上挪去,一双眼睛左右游动,就是不敢看向宜儿的眼睛,紧咬了双唇不敢应声。 一边的杜晋瑶见宜儿如此伤怀,只觉心中大是痛快,便讥笑道:“三姐姐这是做什么,莫非这丫鬟说了实话,揭了三姐姐的底,三姐姐恼羞成怒了?我看这丫鬟胆子小,可禁不得三姐姐这般恫吓。” 宜儿对杜晋瑶这番言辞视若未闻,对着鼎儿惨然一笑,道:“鼎儿我告诉你,你背叛我,陷害我,我都不怪你,可你万万不该害了蓝荞,你害了蓝荞,我是绝对不会和你善罢甘休的,我不管你投靠了什么厉害的新主子,你信我,我要对付你,没人能保得住你。” “够了。”杜子阑厉喝道,“自古巫蛊邪术都是朝堂上的大忌,谈之色变,今日到好,我这小小的青湘侯府后宅之内,竟然能闹出巫蛊娃娃来!当真是好啊,好啊!鸢儿,你别忙着恐吓一个小丫头,我觉得还是先把这几个巫蛊娃娃交代清楚再说吧!” 宜儿道:“四叔要我交代什么?” 杜子悟也道:“单凭一个背主忘恩的奴才的一面之词,怕是还定不了我家鸢儿的罪吧?” 杜子阑道:“这丫头和这几个娃娃,不是证据是什么?大哥若要一意偏袒,本侯到觉得,大可再派人去秋霞阁里搜上一搜,看是否还能搜出些什么怕是连大哥大嫂都想不到的东西出来?” 李氏冷声道:“知女莫若母,我家鸢儿的性子我这做娘的最是清楚,她坦坦荡荡,又没做错什么事情,凭什么要搜她的院子?再说了,那些个吃里扒外的贱婢既然已经诚心要出卖主子了,暗地里再做些什么害人的勾当也不是什么难事。” 杜子阑正色道:“大哥大嫂,这擅自偷行巫蛊之术,可是诛九族的大事,非同小可,这巫蛊娃娃既然是在侯府内宅里寻到的,就必须要查过清楚明白,否则他日事发,对我们整个侯府可就是灭顶之灾啊。” 杜子悟和李氏到有些为难,一方面想倘若真从秋霞阁里再搜出什么东西来,到时候宜儿可就更说不清楚了,可另一方面杜子阑这话却也说得没错,更何况如今还有东山侯贺平尧在,倘若这事传将出去,杜子阑要查过明白,而长房却推诿阻挠的话,只怕到时候即便是有理也说不清楚了! 宜儿知道杜子悟夫妇的顾忌,遂笑了笑,道:“四叔既要去我院子里搜,鸢儿不敢有异议,绿芙,你这就带了四叔的人回去搜上一搜吧,另外,你青漓姐姐受了刑,这般久拖着也不妥当,你找两个人将她也抬回去。” 李氏有些焦虑的看向宜儿,宜儿勉强笑了笑以示安慰。 那杜晋瑶却跳了出来,尖声道:“青漓违了侯府规矩,私自寻了医婆子进府,犯下如此大错,岂是三姐姐你说带走就能带走的?” 宜儿冷冷道:“我早说了,青漓是奉了我的命行事,有什么错,有什么罪,还有我在这里顶着呢,我在想,再怎么说,对于四叔四婶以及四妹妹来说,我这个做主子的,总比青漓一个丫头值当一些吧。” 杜晋瑶在心里冷笑,心想你自己找死,什么都要揽在身上,到时候可怪不得别人了。 去秋霞阁搜查的人回来得很快,当然,这些人也没让宜儿失望,带回来的还有三个巫蛊娃娃,据称一个是从宜儿的主屋外的窗角边里挖出来的,两个是从主院里的那株高大的石榴树下挖出来的! 宜儿并不关心这些个奴婢带回了什么东西,心里早明白左不过那些物事,她留意的是人,看到溅泪惊心跟在人后面,悄无声息的进了明风楼来,分立在李氏身后,宜儿这才松了一口气,心想这绿芙到还真算得机灵,自己让她领着那些个奴仆嬷嬷回秋霞阁去搜查,本也是想借机让她将溅泪惊心给使过来,这丫头不愧是跟了自己三年,到是懂得自己的心意。 当然,召了溅泪惊心过来,并不是意味着她要靠着二人的武力来干什么,毕竟,这两个丫头纵使有些拳脚,可这里是侯府,又哪里敌得过侯府的一干护卫武师?宜儿要她们两个过来,为的是鼎儿,无论如何,为了蓝荞,她今日即便是豁出个鱼死网破,也绝不会就这般轻易的放过这个背主忘恩,害死蓝荞的贱婢。 第199章:琴瑟佩 杜晋瑶挑了挑眉,有些得意忘形的道:“这三个娃娃可都是从三姐姐的秋霞阁里搜出来的,三姐姐对此可有什么说的?” 宜儿看了杜晋瑶一眼,道:“对此我当然有话要说。唉,看着这三个东西,我是当真觉得自己有些失败,连自己那一亩三分地都理不清楚,御下不严又识人不清,竟让那些个混账东西在我眼皮子底下弄出这么多事来,真真是糊涂透顶。” “你说什么?”杜晋瑶怒道,“证据都摆在眼前了,你还想推诿抵赖不成?” 宜儿瞥了她一眼,道:“证据?四妹妹指的就是这几个娃娃吧?我刚已说了,我御下不严又识人不清,我那院子里十几号人,这一时半会的,我还真查不出来究竟是哪个不要命的私藏了这些足以被株连九族的东西!唉,我是个没用糊涂的,四妹妹向来聪慧,不如,四妹妹替我查查,也好还姐姐我一个清白。” 杜晋瑶“呸”了一声,指着宜儿道:“你这是贼喊捉贼,你以为大家都看不出来么?好,这三个娃娃你不承认,那鼎儿可是你院子里的人,她那的娃娃和她说的话,你总狡辩不了啦吧?” 宜儿冷笑:“一个背主忘恩的丫头罢了,她的话,哪里信得?” “你……”杜晋瑶被宜儿几句话气得是怒火中烧,忽地眼珠子一转,面上就显出一丝阴狠讥讽,回头朝她母亲四夫人魏氏看去。 魏氏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杜晋瑶大喜,斜看着宜儿,眼中尽是不屑冷笑,忽然转头朝杜子悟夫妇福了福身,道:“大伯,大伯母,今日当着我杜家族长和几位老祖宗的面,侄女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一问您们。” 杜子悟皱了皱眉,李氏面上却蒙了一层轻寒,道:“四小姐要问什么?” 杜晋瑶又冷笑着瞥了宜儿一眼,这才道:“侄女想问的是,三年前大伯大伯母究竟是凭什么线索认回的三姐姐?” 杜子悟夫妇顿时面色大变,就连宜儿也是心头一震,双手不自禁的握紧了拳头。 杜晋瑶却继续道:“众所周知,三姐姐被拍花子拐走的时候才不过是刚刚一岁的婴孩,大伯和大伯母总不会是因为三姐姐的长相容貌而确定了三姐姐的身份的吧?况且,照侄女来看,这三姐姐和大伯大伯母也不是很像嘛!” 宜儿忽然记起在七夕的花灯会上,伍儿曾说那蒋明玉前后偷偷会过两位貌美的小姐,此时她终于有了些了然,只怕那两位小姐当中,其中有一位便是眼前这杜晋瑶了。在西昌伯府,宜儿侍候蒋菊芳的时候,虽说和蒋明玉直接打交道的时候很少,不过她毕竟在西昌伯府待了几年,生平习性乃至私房物品总会留有些许痕迹,这杜晋瑶和蒋明玉照了面,又都是恨自己入骨的有心人,一番密谋之下,从而怀疑起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却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杜子阑接了话:“瑶儿你有所不知,当初鸢儿出生的时候,你祖父大喜,曾赐了一块玉佩下来,自小便戴在鸢儿身上,想必大哥大嫂凭的便是这块玉佩,才认回了鸢儿的。” 杜子悟微微点头,只是面上的表情已有些僵硬。宜儿心里也有一丝惶然,这杜晋瑶既然提了这个由头,自然便是有万全的筹谋,何况她身上这块“瑟”字佩本就不是当初老侯爷赏下来的那块,虽说模样应该是极为相像,不过不是终究是不是,也难保不会被人认出来的。 杜晋瑶听了杜子阑的话后,嘻嘻一笑,道:“既是祖父赏下来的玉,想必定是极品吧,不知三姐姐可否拿出来让妹妹开开眼界呢?” 看杜晋瑶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宜儿越发在心中肯定杜晋瑶必是有所发现,对自己的身份已不是简单的怀疑,怕是已有十足的把握了。 只是眼下的情形却是由不得她推诿,心念动了动,也不说话,伸手从颈上取下了那块玉佩,递了上去。 杜晋瑶接过去拿在手里把玩了数下,啧啧称奇道:“果是好玉。” 这时那坐在上首主位的杜氏族长杜贵书忽然开口道:“老朽是早听说老侯爷幼年时曾得了一块美玉,内有乾坤,端是绝妙,只是一直无缘一见,今日既有这等机会,四小姐可否借于老朽一观?” 杜晋瑶自然是欣然应许,笑吟吟的将玉佩递给了杜贵书。 杜贵书将玉佩执于眼前观摩良久,也是开口赞道:“璞玉浑金,如琢如磨,浑然天成,明亮透彻,当真是极品。”说完后,又将玉佩拿了起来,对着烛火这般一看,顿时脸色大变,有些不可置信的望向杜子悟夫妇和宜儿,喃喃道,“你,你们,这,这怎么可能?” 杜晋瑶故意道:“老祖宗这是怎么了?这玉佩可是有什么不妥?” 杜贵书颤抖着将玉佩收了回来,环视了一圈四周的人群,这才道:“这,这不是老侯爷的那块玉!” 此言一出,人群中顿时哗然。不是老侯爷的那块玉,那也就是说,这块玉是假的,换言之来说,岂不是在说,眼前这位三小姐也是假的? 宜儿是早猜到会有这样的结果,心中终究还是有些惶然,说到底,其实她本也不是这侯府的三小姐,若说对这份荣华富贵有多不舍,那到未必,她舍不得的是与杜子悟夫妇的这份天伦之乐,她舍不下的是与李氏的母女情深,是跟杜子悟的父女情谊以及是和小杜昱的姐弟关系! 只是事情已到了这个地步,又岂会虎头蛇尾,就这么完结? 李氏是霍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厉声道:“简直胡说八道,这玉佩是老侯爷亲自为我家鸢儿戴上去的,当时那么多人都看得清清楚楚。老族长一直待在崇州,这怕是老族长第一次进京吧,又如何敢说这块玉佩就不是老侯爷当初赏下来的那块呢?” 杜贵书看了李氏一眼,道:“大夫人稍安勿躁,这玉佩老朽之前的确没有见过,不过却是早有耳闻。这玉佩内里乾坤,说的是玉中显字,老侯爷那块玉佩里面该是个琴字才对,可如今这块玉佩,的确也是玉中显字,显的却是个瑟字,这两块玉佩极其神似,可终究并非是同一块啊!这玉里藏字的事,知道的人虽然不多,不过大老爷和大夫人当是清楚明白的,对这其中的细枝末节也该是知之甚祥才对的。” 李氏咬牙道:“纯属妄谈,什么玉里显字,我们是从未听说。” 杜贵书道:“大夫人何苦要自欺欺人?这玉佩内里乾坤的事虽说知道的人不多,但也并不是没有,像侯府里的老夫人对此就清清楚楚,大夫人若依旧矢口否认,就不妨去请了老夫人金驾,让老夫人来作个仲裁,说道说道。” 李氏一呆,那“琴”字佩的事老夫人林氏自然是再清楚不过了,若真请了老夫人过来,一切便再无转環的可能了,心中焦急,却也是无计可施。 杜子悟道:“这玉佩自小便佩在小女飞鸢的身上,对其内有乾坤,玉中显字的事情到也是知道一点的,只是年份久了,许是有些记不清了。到底这玉佩中是琴字还是瑟字,现在也无从考证,只是这玉佩如此罕有,玉中显字,只怕在世间是绝无仅有的珍品,老族长说这块是瑟字佩,而不是父亲传下来的琴字佩,我到很是怀疑,这世间莫非还真有和这玉佩一丝不差的另一块么?” 杜贵书踌躇半响,道:“说来这事的确有些匪夷所思,但是对老侯爷那块玉佩里显出的是琴字,这一点,我这老头子还是能够肯定的,想来世间万物,造物之神奇,正可谓无奇不有,若真还有一块与这一模一样的玉佩存在,那也不是不可能的。” 一旁的杜晋瑶有些得意的笑了笑,从怀里掏了一物出来,道:“老祖宗看看这个,可是老祖宗口中所说的那块由祖父传下来的琴字佩?” 杜晋瑶手里居然也有玉佩?众人皆是惊愕未定,再仔细看去,果见她递给杜贵书的那玉佩和之前宜儿身上拿出来的一模一样,众人自是更加奇怪,宜儿却在心里一动,记起七夕节那晚伍儿曾说蒋明玉专门去了一趟喝花酒的百花楼,还从里面接了一位女子出来,此时再见从杜晋瑶的身上拿出的玉佩,她忽然有些明白了,这杜晋瑶和蒋明玉只怕是真的找到了那块琴字佩,或者说是找到了真正的杜飞鸢了,所以今日杜晋瑶才敢如此笃定,成竹在胸了! 宜儿心中便涌起了一丝无奈,伴随着淡淡的失落难受,今日明风楼上的事,不管结局如何,只怕她和杜子悟夫妇这父女母女的缘分却算是尽了! 杜贵书看了许久,又对着烛火仔细的观察了半天,这才点头笑道:“不错不错,这两块玉从表面看简直是一模一样,让人无法区分,而且都是玉中显字,唯一的区别便也在此。四小姐拿的这块显的是个琴字,这才是当年老侯爷传下来的那块玉,至于三小姐这块…看上去应该是和四小姐这块是从同一块玉料上面分割出来的,琴瑟和鸣,当真是太神奇了,太神奇了!” 第200章:真假 世间万物,造物本就鬼斧神工,神奇无方,只是此时这明风楼上的人,谁有功夫去感叹这造物主的神奇,大家关心的只是这两块玉佩究竟是谁真谁假的问题。 就连杜子悟夫妇也有些激动的站起了身,毕竟,若杜晋瑶拿出来的当真便是当年老侯爷传下来的那块琴字佩,那是不是说明他们的亲生女儿,那货真价实的杜飞鸢也被寻到了呢? 杜贵书道:“敢问四小姐,你这块玉佩是从哪里得到的?” 杜晋瑶得意洋洋的瞥了宜儿一眼,也不答话,轻轻的拍了拍掌,就见门口两个丫鬟簇拥着一名身着桃红衣裙的丽人款款走了进来。 宜儿抬目望去,那丽人年纪并不大,却生得眉目如画,未语先笑,咋一看去,还真与大夫人李氏有几分神似! 这人径直走到了杜子悟夫妇身边,红了眼眶,款款的拜了下去,嘴中道:“不肖女杜飞鸢叩拜父亲母亲!” 刹那间,这大殿中静得怕人,人人屏息凝神,全都呆呆的朝这女子望去。 杜子悟夫妇也被眼前的这一幕震懵了,有些不知所措,李氏想伸手将眼前这女子扶起来,可刚刚起势便又汕汕的缩了回去,几乎是下意识的便朝宜儿望去,却见宜儿呆立在殿中,面上有一丝落寞,孤零零的,显得异常柔弱无助,一时只觉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的撞了一下,竟使得她犹如万针穿心般痛楚难受,她忽地几步冲了过去,一把将宜儿搂在怀里,回头对那女子大声道:“我的鸢儿在这里,你是何人,要来冒充我的鸢儿?” 那女子呆了一下,眼里就噙满了泪水,吧嗒吧嗒的落了下来。 杜晋瑶阴阳怪气的道:“大伯母看清楚了,跪在地上的这个,才是佩戴了琴字佩,是货真价实的三姐姐,至于你抱着的这个,不过是当初西昌伯府里跑出来的一个低贱的奴婢丫头罢了。” 宜儿能清楚的感觉到李氏将她死死的抱在怀里,浑身都在颤抖。她知道李氏的为难,若要保住她就必然要伤了地上这女子,而这女子还极有可能才是她真真正正的亲生女儿。 宜儿不想因为她的关系令李氏和其真正的亲生女儿起了嫌隙,她深吸了口气,强忍了眼中夺眶而出的泪珠,轻轻的推开了李氏,在李氏痛心疾首的神情下跪了下去,道:“夫人珍重,小女子能陪在夫人身边三年,尽享天伦宠爱,已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了。如今既然真正的飞鸢小姐已经找到了,小女子先恭喜夫人母女重逢了。” 李氏早已是泪流满面,她俯下身,想要去拉宜儿起来,却没有拉动,不禁悲上心头,口中喃喃的道:“你说什么傻话呢?你是娘亲的乖女儿啊,你才是娘亲鸢儿啊,你说什么呢,你究竟在胡说什么呢……”话没说完,人已是放声痛哭了起来。 眼瞧着李氏大哭,宜儿也是哽咽垂泪,一旁的小杜昱哪里还能忍得住,拼了命的从奶嬷嬷卞妈妈怀里挣了下来,迈着一双小短腿冲了过来,一把抱住了宜儿,伸手就要去拭宜儿眼角的泪珠,带着一丝哭音大声的道:“姐姐不哭,姐姐不哭,是谁欺负了姐姐,姐姐告诉小昱,小昱打他,小昱打他!” 宜儿含泪揉了揉小杜昱的头,道:“没有人欺负我,以后,以后我不在小少爷身边,小少爷记着要听母亲的话,乖乖的,我……” 小杜昱不待宜儿说完,忽然哇的一声哭出声来,边哭边道:“姐姐你不要小昱了么?我不是小少爷,我是小昱,我是小昱,姐姐叫小昱,不是小少爷,小昱,小昱,我是小昱。” 宜儿眼中的泪再也止不住,眼角模糊了,她摸了摸杜昱的脸,道:“小昱乖,小昱不哭了。” 那原本跪在地上的女子,此时也慢慢的走了过来,向杜昱伸出了手,亲切的道:“小昱来姐姐抱。” 小杜昱忽然冲了起来,一时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竟一下子直接将那女子冲倒在地,嘴里大声嚷道:“坏女人,都是你,害得姐姐和娘亲哭,坏女人,坏女人。” 那女子瘫坐在地,一时都有些傻了。 杜晋瑶却在一旁拍掌道:“这下到是真相大白了,只是这贱婢竟敢冒充我青湘侯府的嫡小姐,真是胆大妄为,罪不可赦,接下来是不是应该商量一下如何处置这个贱婢了?” 李氏深吸了两口气,召了卞妈妈过来将小杜昱强行抱了下去,道:“冒充?哼,当初是我们夫妇硬拉着人家,说她是我们女儿的,真要说冒充,那也是我们夫妇冒充了人家的爹娘。” 上首的杜贵书摇头道:“糊涂啊!” 李氏冷笑道:“说来说去,这也不过是我们长房的家务事,老族长虽说是我杜家的族长,怕也不能插手我们长房内的琐事吧?” 杜贵书道:“大夫人说错了,这事,怕还真就不单单是长房的家务事!” “什么意思?” 杜贵书叹了口气,道:“杜氏青湘侯府,乃是传自高祖时期如意伯的这一脉,而当年如意伯可是被高祖赐了国姓,写进了皇亲族谱里的,虽不是皇室嫡系,上不了玉牒,可是皇亲族谱那也算是皇室成员啊!这青湘侯府,之所以数百年繁荣昌盛,屹立不倒,这也是原因之一啊。你说要是寻常家族到也罢了,可我们青湘侯府……唉,这三小姐当年寻回,可是上了祖宗族谱的,换言之,就是已经写进了皇亲族谱,这可是冒充皇室,是欺君的大罪啊!” 李氏是呆了一下,宜儿却是有些发愣了,她忽然明白当日老夫人林氏为何会突然跟她谈到青湘侯府的由来和如意伯的事了,却原来老夫人早就知道会有今日之事,特意提前给她提了个醒呢,只是她自己愚钝不明,算是辜负了老夫人的一番苦心了。 欺君之罪,那可是灭顶的大罪,纵使是无心之过,皇上宽宥,这死罪纵能免了,活罪却是哪里逃得掉?最起码,杜子悟身在朝堂,首当其冲,他的仕途就算完了!李氏到是起了心拼死也护住宜儿,可她就算不惜一死,却也不得不为杜子悟考虑打算,更何况,她下面还有杜昱,还有眼前这个算是十几年来第一次见面的女儿! 眼前的事却是再简单不过了,李氏若坚持说是他们夫妇强拉了宜儿进府入了族谱的话,那一顶欺君的帽子便是摘不掉了,可若是宜儿承认冒充,混进侯府,贪慕荣华的话,那宜儿的一条小命只怕便是无论如何也是保不住了。 宜儿冷笑,四房为了今日这一幕可谓是处心积虑,费尽了心机,竟不惜千里迢迢从崇州请来了杜氏一族的这几个老古董过来,再加上旁边还有虎视眈眈,充满了敌意的东山侯贺平尧,这所有的一切,为的不过也就是她这条小命罢了。宜儿在心里自嘲,到没想到,曾几何时,她的命也如此值钱,竟能也让人如此不遗余力的去筹谋算计了。 宜儿侧身,向着杜贵书道:“老族长不用说了,当初是小女贪图青湘侯府这一场泼天富贵,这才故意瞒骗过了大老爷和大夫人的,至于那琴字佩和瑟字佩,小女是心知肚明,大老爷和大夫人都是被小女蒙在鼓里,事前并不知道的,所以若说犯下这欺君之罪的,应该是小女才是。” “鸢儿……”杜子悟和李氏几乎是异口同声的惊呼出声,只是这一声呼出,二人皆是戚戚垂泪,却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事情由此便定了性,宜儿贪图富贵,巧言令色,冒充侯府三小姐的身份,混进青湘侯府,居心叵测,罪犯欺君,择日送京兆府,以律查办。 杜子阑在念出侯府的处置结果的时候,心中尤自有些不甘,事前他到真的没有想到最后时刻宜儿竟会选择牺牲自己来保护杜子悟夫妇,要不然,若能以此将杜子悟拉下来,岂不更好? 一切看似尘埃落定,几家欣喜几家愁。 却在杜子阑正要使人将宜儿先带下去的时候,杜晋瑶道:“父亲且慢,这贱婢犯下欺君大罪,纵然是有皇上定夺,死不足惜,不过在这之前,五婶婶小产,以及那几个巫蛊娃娃的事,我们侯府岂能就如此算了?” 李氏怒道:“这两件事根本就是证据不足,何以治罪?四小姐这般旧事重提,意欲何为?” 杜晋瑶道:“大伯母,下人们都从秋霞阁里挖出了这些个巫蛊娃娃了,还叫证据不足?大伯母这心可也偏得太狠了点!依侄女之见,这贱婢既然矢口否认,我们不妨用一点刑,就打板子吧,以一百板子为限,一百板子过后,她仍坚持不承认的话,侄女就相信她是真的与这些事情无关。” “你……一百板子?一百板子过后,哪里还能留得命下来?” 杜晋瑶道:“大伯母心疼这冒牌的女儿到真是让人动容啊!不打板子也可以,这偷偷行巫蛊之术可也是大事,既然我们在这里争论不出结果,不如也上报至京兆府衙,由那京兆府尹来审个清清楚楚。” 第201章:杖刑 这偷行巫蛊之术可是诛九族的大罪,若是真闹腾开了,上报至京兆府衙,那哪里会还有好果子吃?杜晋瑶故意说出这番话,已是明显的要挟恫吓了。 其实这里面还有一层缘由,之前宜儿的身份还未被揭破之时,李氏是一点也不担心四房会将这巫蛊娃娃的事闹大的,因为彼时宜儿是青湘侯府长房小姐,这巫蛊手段又是诛九族的重罪,四房与长房是嫡亲的兄弟,哪里能跳得出这九族的范畴?也就是说,那时候若四房将这事闹上公堂,到时候是害人害己,连自己也会被折进去了。 可是现在不同了,宜儿自己承认了冒充侯府小姐的罪名,她既不是青湘侯府的小姐,那这巫蛊一事即便闹开,也牵连不上四房和青湘侯府了,是以如今四房可以肆无忌惮的将这个罪名按在宜儿的身上了。 这中间的关节李氏哪有想不明白的?所以杜晋瑶这话一出口,李氏虽然忿怒,却终究不能,也不知该以何言反驳了。 宜儿心中却明白,这一顶偷行巫蛊之术的罪名若真扣在了她头上的话,只怕到时闹上公堂,便再没人能救得了她了,而且,这事发展到最后,还极有可能牵扯上杜子悟夫妇。而杜晋瑶提出的这一百板子,目的不过是要羞辱作贱于她,横竖顶多不过是一个死字,宜儿寻思着总不能因自己之过最后再连累了李氏夫妇,遂含了笑,望向杜晋瑶,淡淡的道:“四小姐说话可作得数?我今承了这一百板子,便当真能证我清白,这几个娃娃的事便不再提了?” 杜晋瑶在心里冷笑,这一百板子下来,别说是宜儿这般一个娇滴滴的少女了,就是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也能给打残了,她回头看了一下魏氏,魏氏眼见如今是顺心顺遂,心里痛快,又想着在杜晋瑶及芨礼上,杜晋瑶所受的委屈,心知杜晋瑶是想亲眼看着宜儿遭罪,以泄心头之恨,她寻思如今大局已定,就是今儿将宜儿打死在这里,长房那里也是无能为力,既然如此,何不顺了杜晋瑶的心思,让她出了这口恶气呢?遂几不可见的向着杜晋瑶点了点头。 杜晋瑶大喜,望着宜儿阴狠的一笑,道:“本小姐又不是你这贱婢,说的话当然作数的,只是你可要想清楚了,当真要挨了这一百板子?” 宜儿道:“一百板子而已,又不是刀山火海,自是当真的。” 李氏急声道:“鸢儿,不可……” 宜儿向着李氏福了福身,道:“夫人放心,小女子贱躯一个,皮糙肉厚,不当事的。” 李氏只觉心如刀绞,却终是无能为力,侧了头,眼泪便如急雨般,飕飕的垂了下来。 杜晋瑶手一挥,颇有些意气风发的大声道:“来人,上刑。” 两根长凳并排安放在明风楼前的桐台之上,宜儿走上台时,环目看去,见台下围了一大群人,其中侯府的各房主子下人俱在,就连那东山侯贺平尧也冷森森的站在人群之中,当然,让宜儿稍微有些意外的是,她秋霞阁里侍候的,几乎是全都过来了,站在边上,青漓原本就受了刑,身子有些不爽,由银莲银荷左右搀扶着,也杵在人群里,满眼尽是担忧的看了上来。 两个粗使嬷嬷上前,要抓住宜儿按在那长凳之上,溅泪惊心早跃了上来,一左一右拿手一带,直将那两个嬷嬷平平的推摔了出去,“啪啪”两声倒在台上,直疼得二人张牙咧嘴直吆喝。 杜晋瑶在台下尖声叫道:“反了你两个狗贱婢。” 宜儿对溅泪惊心道:“这一百板子是我心甘情愿领的,你们都退下去吧。” 二人扑通在宜儿面前跪了,溅泪泣道:“让奴婢姐妹代小姐受这一百板子吧!” 宜儿笑了笑,道:“别傻了,就是你们愿意,我也忍心,别人也不会同意的,你们都先下去吧。” 溅泪道:“奴婢代主子受过,自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小姐,我们姐妹……” 宜儿摆了摆手,道:“别说了,退下去吧。” “小姐……” 宜儿正色道:“你们还当我是你们的主子,就听我的话,退下去,还有,待会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不准动手,听着了吗?” 二人皆是垂泪,虽百般不愿,终究不敢违了宜儿的话,慢慢的退下了桐台。 李氏在下面早已是泣不成声,根本不敢朝台上望去,知画和徐嬷嬷一左一右扶着她,有心想扶着她离开这明风楼,可李氏哪里愿意离开?杜子悟也是双目赤红,轻轻走了过来,将李氏拥进怀里,默默的摇头叹息。 而四房找回来的那位红裙丽人,也就是自称是真正杜飞鸢的那位小姐站在一旁,望着杜子悟夫妇尤自垂泪伤心,有些手足无措,再看向台上的宜儿,眼中就有无法掩饰的妒火怨恨,从她出来与杜子悟夫妇相认开始,直到现在,杜子悟夫妇甚至根本就没有拿正眼看过她一眼,他们满腔满肺的心思,从头至尾都是落在宜儿的身上在!凭什么?她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可那个冒牌货,不仅借着她的身份享受了多年的锦衣玉食,甚至是就连她的父母,到了现在,依旧只知道注视着她,关心着她,牵挂着她……就因为这个冒牌货,她被李氏指责假冒,被她那弟弟推到在地还直骂她是坏女人……她心不甘,她哪里能接受眼前的这一切? 她的确是妒忌宜儿,她妒忌她抢走了原本该属于她的一切,但是更多的是愤怒,她恨不得现在就执一把刀,冲上去,将宜儿千刀万剐,是以当她看到宜儿被两个嬷嬷按伏在了长凳之上,那一人多高的刑杖从半空中落下,发出“啪啪”的闷响,打在宜儿臀上的时候,她心里有一种解气的畅快,一种疯狂的欣喜。 “不要打姐姐,不准打姐姐,你们这些坏蛋,我要打死你们……放开,你放开我,放开我,坏蛋,坏蛋,你放开我……” 杜昱在卞嬷嬷的怀里拼了命的挣扎,只是他终究才不过两岁的孩子,哪里又挣得动?他歇斯底里的叫喊,声音也便越来越低,到最后仅剩下哇哇的大哭声,以及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姐姐,姐姐……” 宜儿咬了牙,并不吭声,任凭那刑杖一下下的捶打下来,钻心的疼痛让她有一种随时便会昏死过去的错觉,她不禁在想,或许这次的劫,她是真的熬不过去了! 宜儿并不怕死,死有的时候,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呢?只是在这世上,她还有牵挂,她还有不甘。她在想,只要她能抗过这一百板子,到了京兆府衙,一切便可迎刃而解了。 四房和杜晋瑶只知道将她送上公堂,一顶冒充皇室的大罪扣下来,她是必死无疑,绝无幸免的可能,只是她们不知道,那京兆府尹乔川本就是姜宥的人,只要进了京兆府衙,她便可以肯定乔川是绝不会为难于她的,到时候待姜宥回来,必能相出办法救她出来的。 关键就是这一百板子。 宜儿之前听说,这内院里行刑,也是个讲究门道的技术活,同样是十个板子,可以打得受刑人口吐鲜血,五脏六腑皆被震烂震碎,一命呜呼,也可以打得人看上去皮开肉绽,触目惊心,实则却只是一些皮外小伤,养养便能无碍的。 而这两个行刑的嬷嬷事前必然是受了杜晋瑶的提点招呼的,宜儿心里清楚,对这一百板子,她是不抱任何侥幸的。 所以说一千,道一万,她即便清楚乔川不会难为她,反而会千方百计的保住她,可只怕她终究是没有熬到送京兆府衙的命了! 才打十三板子,宜儿觉得她已经承受不住了,脑子里有些模糊,嘴中有一股浓烈的腥味,她是死死的咬牙闭唇,这才没让嘴里的鲜血流出,只是她还能坚持多久?一板子,五板子,亦或是十板子? 迷糊中,有一个人甩开了拉住她的几双手,几步冲上了桐台,不顾一切的扑在了宜儿的身上,替宜儿挡住了随后落下的刑杖。 “岂有此理?将那贱婢给我拉开。” 杜晋瑶是高声的叫骂,宜儿艰难的回了头,见是银谷,红肿着一双眼睛,死死的抱着宜儿身下的长凳,像一头护犊的老鹰,展开了双翼,将宜儿护在了身下。 那两个行刑的嬷嬷过来拉银谷,拉不动,就去扳她的手,这丫头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手被扳开了她便不要命的挣脱了又去抓了长凳,再被扳开,再去抓了长凳,如此反复几次,这两个嬷嬷却有些无计可施了。 宜儿勉强露了一丝笑容出来,轻声道:“傻丫头,快闪开,这里没你的事。” 银谷倔犟的摇头,看着宜儿嘴角溢出的血丝,毅然道:“小姐,你别像赶溅泪惊心两位姐姐一样的赶奴婢,奴婢不走,奴婢死也不走,你就让奴婢替你受了这板子吧,之后小姐若要怪罪,要打要罚,奴婢都甘愿受了,只求小姐现在不要赶奴婢走。” 第202章:爷来了 “你怎么这么傻呢?” “奴婢就是傻,就是傻,小姐现在就是打死奴婢,奴婢也不会走的。” 杜晋瑶冷眼看着台上二人,讥讽道:“到当真是个有情有义的丫鬟,好,本小姐今日就成全了你,给我打,照打不误,只要这贱奴能受得住余下的板子,本小姐也认了。” 两个行刑的嬷嬷,手中的刑杖交替的落下,噼里啪啦的打在了银谷的身上,宜儿因为被银谷护在了身下,她能清晰的感觉到每一杖落下来,银谷的全身都是重重的一颤,她的心在滴血,蓦然间就想起了当初她和姜宥从乔府南湖的暗河被冲出城的时候,姜宥紧紧的将她搂在怀里,用他高大的身躯替宜儿挡了水坡上的每一处暗礁巨石,每次撞击的时候,也是如现在的银谷一般,全身都是一颤。 泪水迷糊了她的双眼,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要将银谷推开,却是哪里推得动?她一声一声的呼喊,只换来银谷在她耳边低语:“小姐,奴婢这辈子能服侍你一场,是奴婢几世修来的福分,若还有…来世,来世……来世奴婢还要跟着小…小姐……” 宜儿只觉心如刀绞,痛的她几欲发狂,她用力的抬起了头,大声的唤道:“溅泪,惊心,快过来将人拉走。” 溅泪和惊心却对看了一眼,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以头叩地,只是不语。 宜儿大急,张口又道:“青漓,绿芙……” 秋霞阁过来的丫鬟仆随扑通通的跪了一地,全都不说话,只是叩头,却是没有一个人上台来拉银谷。 宜儿惨然一笑,道:“你们,你们…你们都好,都是好样的,你们自认是为了我好,可银谷要是死了,你们要我这下半辈子何以安生?你们如此陷我于无情不义,罢了,罢了,今日你们既如此对我,我和你们的这一场情分也就从此作罢了!” “小姐…”下面已哭成了一片,却始终没有人动。 宜儿悲上心头,轻声道:“银谷,你执意如此,我犟不过你,若你当真为我有个三长两短,我大不了一条白绫下来陪你就是。” 银谷身子颤了颤,道:“小姐,奴婢的命贱,死就死了,只是…只是奴婢还有…还有母亲幼弟,算…算奴婢最后…最后求小姐…求小姐替我照顾,照顾……” 话没说完,银谷头一歪,垂落在了宜儿的肩头,昏死了过去。 “银谷…”宜儿大悲,用力想将银谷从她身上甩下来,却不知这丫头是怎么弄的,人都昏死了过去,双手依旧死死的把住长凳,宜儿用尽全力才将她的手扳开,将她从身上掀了下去,因她这番动作,那刑杖落下来就失了定准,“啪”的一杖,正打在她的左手手膀之上,宜儿吃疼,只觉一条膀子仿佛从中断了一般,奇疼难忍,禁不住便惨叫了一声。 那两个嬷嬷却是不管不顾,手中刑杖继续舞动着落了下来。 忽然之间,仿佛是起了幻听,宜儿似乎听到了一阵马蹄声,她呆了一呆,这里是侯府内院,哪里可能会有走马疾行的声音? 可那蹄声却越来越近,越来越大,紧接着她就听到台下人群中的惊呼,然后,好几个人相继跃了上来,一条马鞭宛若毒蛇一般,带着激越的厉啸“啪啪”两声,直接将那两名行刑的嬷嬷抽了个倒翻。 宜儿还有些恍惚,迷迷蒙蒙之间她便被人抱了起来,带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宜儿心中一动,抬眼望去,果然就见姜宥一双眼睛里仿若喷了火一般,烧得通红,正紧张中带着令人心颤的戾气,死死的盯着自己看。宜儿还以为是幻觉,她嘴角咧了咧,挤了一丝笑容出来,喃喃道:“你回来了?” 姜宥看着宜儿嘴角溢出来的鲜血,浑身无法遏制的起了轻颤,他点了点头,胸口怒火是越烧越旺,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脸上挤了一抹僵硬的笑容,道:“是,爷回来了。” 宜儿忽然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心中一喜的同时却也是面色大变,用力的推开姜宥,指着躺在地上昏死过去的银谷,道:“姜宥,救她,救银谷,你快让人救她。” 姜宥回头一望,早有一人急步上前,为银谷搭了脉,急忙从怀里掏了一颗药丸为银谷服了,然后起身半跪在姜宥面前,道:“爷,这位姑娘伤势过重,失血太多,恐怕……” 宜儿浑身一震,猛地就要推开姜宥,朝银谷扑去,姜宥眼明手快,用力将宜儿抱紧在怀里,看向那人,眼中不带一丝感情,冷冷的道:“爷不管你去寻哪位名医,用什么办法,花多少银两,总之一点,这丫头的命你得给爷保住,你记清楚了,她活你就活,她若死了,你提着你的脑袋再来回爷。” 那人明显呆了一呆,点头应了,俯身抱起银谷,跳上了马,急急的就去了。 杜子阑的脸色有些难看,这里毕竟是青湘侯府,姜宥这般带人纵马而入,发号施令,让他这堂堂的青湘侯的脸面怎挂得住?他打了声哈哈,道:“世子爷,今日我府上这事……” 姜宥却是浑然不理,抱着宜儿起了身,眼光扫到被他两鞭抽翻在地的行刑嬷嬷,眼中凶光一闪,大声道:“门板青瓦!” 门板青瓦随着姜宥冲进来的时候,见了宜儿的惨状,二人都是从心里倒抽了几口凉气,心惊胆战的在一旁候着,同时简直是气透了眼前这帮子蠢货,你说你们惹谁对付谁不好,偏偏去招惹这位他们爷看得比自个性命还重的姑奶奶,这下子好了,眼瞧着他们爷这是随时便要暴走的迹象,顺带着,怕是连他们这些身边侍候的都难逃被牵连遭殃的命。 二人本就在一旁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的侍候,所以姜宥一唤之下,二人立时躬身应“在”。 姜宥冷冷道:“这两个糟奴,给爷剁了她们双手双脚,挖了她们眼珠,千刀万剐。” “是!” “世子爷!”杜子阑大声喝道,“这两个奴婢总是我青湘侯府的下人,即便是罪该万死冲撞了世子爷,还请世子爷……” 姜宥大手一挥,眼中厉芒一闪而过,厉声道:“愣着找死么?给爷动手!” 门板青瓦晃身上前,就见刀光一闪,惨叫声顿起,二人手起刀落,那两嬷嬷的四条手臂全被齐肩砍了下来。 那惨叫声有些惊天动地,直渗得在场众人皆是变了脸色,纷纷扭头不敢再看。 姜宥却是早早抱了宜儿背对着那边,不让宜儿见到那血淋淋的一幕,宜儿摇了摇他的手臂,道:“她们也是奉命而行,饶了她们吧。” 姜宥伸手替宜儿拭去嘴角的血痕,柔声道:“你不用再管了,爷已经回来了,一切自有爷替你做主,爷不管她们是不是奉命而行,爷只知道,是她们执的刑杖,爷就是再大度,也不可能饶得过她们,你既见不得这些,也罢,爷给她们一个痛快就是。” 两声闷哼过后,两颗圆滚滚的头颅就这般从桐台之上滚落了下来,直惊得桐台周围一干人等惊慌失措的连连避让。 溅泪眼瞧着宜儿的脸色白得毫无一丝血色,心知她之前受了杖刑,怕是还疼的厉害,连忙和惊心一同上前,道:“爷,小姐她开始承了十几板子,还是先将她带下去上些伤药才妥当一些。” 姜宥一怔,他赶到的时候,正看见宜儿死命的将银谷从身上掀下来,那两个老糟奴有一刑杖正打在宜儿的手臂上,那刑杖落在宜儿手臂上,却激得他是五脏炸裂,这才不由分说,直接让人斩杀了那两个老糟奴。他并不知道原来之前宜儿已经承了十几板子,此时听溅泪说起,顿时大怒,手腕一翻,手中马鞭精确无比的直抽在溅泪惊心二人的腰身之上,他劲道足,那马鞭抽过,衣衫崩裂,竟留下两道深深的血痕。 溅泪和惊心吃疼,不敢闪躲,同时扑通一声跪伏在地,索索发抖却也不敢开口告饶。 宜儿在姜宥怀里也是一愣,恼道:“你干什么?” 姜宥冷冷道:“当日在白马寺的时候,爷同你们说过什么?” 溅泪惊心匍匐在地,不敢答话。 姜宥道:“爷说过,似那日的事情,绝不许再有第二次,今日这事,你们尚还有什么话好说。”话声未落,手里的鞭子已再次挥起,着势要向着二人抽去。 宜儿吃了一惊,赶忙用上了全身的力气抱住了姜宥的手臂,道:“是我不准她们动手的,你怪她们作甚?” 姜宥道:“爷将她们放在你身边,为的就是要护你周全的,你再看看,她们一次次,再次次,哪次是将你侍候好了的?哪次又是真正的护了你周全的?这样的丫鬟,爷留着她们何用?门板,给爷滚过来。” 宜儿是确实被姜宥吓了一跳,见这人当真是气得狠了,竟然唤了门板过来,唯恐他一个气急之下,当真是下了什么要杀人的命令,连忙用力的推开姜宥,想从他怀里下来,只是姜宥抱的紧,她竟挣不开,又见门板一脸肃穆的躬着身子过来了,顿时喝道:“你个小幺子,还不滚开,你家爷如今正在气头上,你上赶着过来讨打么?” 第203章:鞭挞 门板是呆了一呆,姜宥和宜儿一个叫他过来一个叫他滚开,他都不知道该听谁的了?按理说,他是该听他家爷的,可宜儿的话他也不敢不听啊,再者说,他心里也清楚的很,姜宥要是真让他杀了溅泪惊心的话,他是杀还是不杀啊?这真杀了,日后宜儿还不得活刮了他的皮啊,可不杀吧,他家爷又得抽了他的筋,这左右不是人的事他琢磨着还是不要过去掺合的好,所以思索良久,人就站在离二人不远不近的地方,不声不响,只是将头垂得更低了些。 姜宥拿眼狠狠的朝门板瞪去,门板浑身一颤,越发不敢抬头了。 宜儿道:“你说过那两个丫头你给了我,就是我的人了,可还作得数?” 姜宥一怔,自然知道宜儿话里的意思,他眯了眼,用一种危险的眼光扫了溅泪惊心一眼,冷哼道:“即便是你的人,爷要动她们难不成还要问过你的意思?” 宜儿道:“当然要问过我的意思了,我的人自然得我说了算,就是爷你,也不能不管不顾的乱动我的人。” 姜宥吸了口气,道:“你当真要护着这两个没用的奴婢?” 宜儿没有说话,不过那眼里的意思已是再明显不过了。 姜宥眼瞧着宜儿那有些苍白的脸,心疼得五脏六腑宛若针刺般难受,又思及宜儿一向是护短的个性,将身边侍候的丫头都看得极重,遂叹了口气,再度朝溅泪惊心看去,冷喝道:“你们主子既然保了你们,爷今日便饶你们一命。”眼光又扫了一眼台上那两具无头的尸身,冷冷道,“这两个老糟奴已被爷杀了,你们告诉爷,你们主子说她们是奉命行事,那她们听的是谁的话,奉的又是谁的命?” 溅泪抬头,道:“回爷的话,这杖刑是杜四小姐下的命令。” 姜宥冷飕飕的目光直接瞟向了杜晋瑶,那冷寒凌冽的眼神以及无与伦比的杀戾气势迫得杜晋瑶浑身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人也不期然的朝后连退了两步,胆怯的盯着姜宥,颤声道:“你,你想干什么?” 姜宥朝前逼了一步,杜晋瑶又是连退两步,心中大恼,忽地把心一横,挺了挺胸,大声道:“世子爷,你被这个女人骗了,她根本就不是我青湘侯府的小姐,她只是一个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贱婢野种而已,冒充我们侯府……” “啪”! 姜宥大怒下,抬手就是一鞭,正抽在杜晋瑶的左脸之上,他手重,又是盛怒之下,哪里想过要收住劲?鞭过之处,就显出一条刺目惊心的血痕从左耳而下,直达嘴角。 杜晋瑶是被抽得巨疼难忍,捂住脸惨叫着蹲了下去。 杜子阑却是早已被气红了眼,抢上前去,护在杜晋瑶身前,厉声道:“姜宥你简直是欺人太甚。” 姜宥这才将目光落在了杜子阑的身上,看了半响,淡淡道:“爷就是欺你了,你待怎样?” 杜子阑直气得浑身颤抖,怒道:“姜宥你可别忘了,这是我青湘侯府,不是宁国公府。” 姜宥桀桀笑道:“青湘侯府?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在爷的面前提及?爷如今就站在这了,左不过三五个人,你有能耐,有本事,就把爷留下来,没这个魄力实力,就给爷滚到一边去。爷还不怕老实告诉你,今日这事,你以为这样就能算完了么?” 杜子阑看了看杜晋瑶脸上留下的伤痕,只怕一个不好,便要就此毁容了,心中是怒火中烧,只是真要他下令对姜宥动手,到底是有些心虚不敢,只得急忙唤了人先将杜晋瑶带了下去处理医治,这才看向姜宥道:“姜世子如此欺我青湘侯府,本侯必将一纸奏折,上达天听,求皇上为臣做主。” 旁边也有一人道:“姜世子不愧是我大辉的少年战神,果然是倚官仗势,威风八面啊!” 姜宥冷眼瞧去,见说话的是东山侯贺平尧,当即冷笑道:“东山侯?爷到是还不知道,原来今日这事,贺侯爷也是有份的?好得很,同为一等公侯,贺侯爷的东山侯府到底还有些份量,这般一来,爷也不用担心太过乏味无趣了。” 贺平尧一怔,姜宥这话已是明晃晃的说要把他东山侯府一并给收拾对付了,他微微作恼,道:“姜世子可知道,你怀里这女子冒充侯府嫡小姐,害得府里长辈小产落胎,还背地里偷行巫蛊邪术,这一桩桩,一件件,任意一条下来,也足够她死上百次的了。” 姜宥眉头一挑,淡淡道:“那又如何?” 贺平尧是彻底的愣了一愣,什么叫“那又如何”?他是做梦也没估到姜宥会如此答他,脱口道:“这样一个贪慕虚荣,心思歹毒的女子,姜世子为了她,不惜开罪两个一等公侯,值得么?” 姜宥冷冷一笑,道:“一等公侯?爷还当真是怕得很!你放心,爷说过,今日这事,它不算完!”他低头见宜儿虚弱得厉害,脸色也白得吓人,当下不敢耽搁,抱起她,直接跳下桐台,翻身上了马,幽寒的眼眸冷冷的四周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在杜子悟夫妇身上,道:“不管她是不是你们的亲生女儿,但她是真心将你们当作父母般亲重的,你们…如此伤她,其心何忍?” 话末,一紧缰绳,跃马而去。 宜儿是在床上躺了三天,溅泪惊心才敢放心的让她下床活动,只是银谷就没这么幸运了,昏睡了几天,到第五天的早上才悠悠的醒转过来。 溅泪惊心眼见银谷醒了,也是长松了一口气,这几日银谷昏迷不醒,宜儿是隔几个时辰就必然要去银谷的屋里看看,可当时大夫为宜儿号了脉,开了方子之后,姜宥将她们带到这座院子的时候,曾明明白白的吩咐了,卧床三天,才能下地的。她们在青湘侯府,差点就被姜宥给活劈了,要不是宜儿保了她们,这会哪里还有命在?是以如今宜儿身边又没有其他人,只她两个侍候,自是打起了全副的精力,细心的服侍着宜儿,所以姜宥说三天,她们是恨不得宜儿在床上躺过十天半月的,唯恐哪里出了岔子,让宜儿磕着绊着了。 可是宜儿其他的时候都很随和,好说话,但就是在去探望银谷的事情上根本不听劝,还发了话要将银谷腾到她这屋里来,她们哪敢将银谷搬过来,那妮子昏迷不醒,姜宥特地使了两个丫鬟过来里里外外的打理侍候,每天又是煎药又是外擦的伤药,屋子里尽是一股子药味,这要是真搬进了宜儿的屋里,让那药味影响了宜儿休息,她们怕就是多生了几个脑袋也不够姜宥砍的,千求万劝,好不容易才劝得宜儿同意不将人移过来了,至于前去探望,在宜儿这,就根本没有商量了,无奈之下,只得小心翼翼的扶了宜儿前去。 这几日外面发生了些什么事,宜儿不得而知,这院子在城南,当是姜宥在外面置的私产,姜宥离开的时候为让宜儿安心养伤,特意吩咐了不准外面的消息传进来,宜儿这几日,心里想的,也全是银谷的伤势,到没有闲心去理会其他的事情,到第五日,银谷终于醒了过来,宜儿那悬着的心这才算落到了实处。 又将息了一天,直到晚上的时候,银谷的气色才好看了一点,人也算是完全清醒了,宜儿从小丫鬟的手里接过药碗,亲自喂她吃药,银谷吓了一跳,想躲,宜儿就喝道:“别动,待会儿扯着了伤口,我这心岂不还得多悬几天?” 银谷道:“小姐,你让奴婢自己来吧,小姐这般,奴婢哪里受得了?” 宜儿道:“有什么受得了受不了的,如今我已不是杜家的三小姐了,真算起来,你也不是我的丫头了。你为了遭了这么大的罪,我服侍你吃一回药算得了什么?难不成你嫌我笨手笨脚的,侍候不好你?” 银谷连忙摇头,再开口时就有些语无伦次了,嘴里直道:“不是的,不是的,奴婢…不是……” 宜儿就笑道:“你这满口不是不是的,究竟不是什么啊。” 银谷道:“小姐是奴婢的主子,这辈子都是,奴婢…奴婢无论如何也要留在小姐身边侍候的,求小姐你不要赶奴婢走。” 宜儿一边喂药一边道:“我自然不会赶你走的,只是……你也知道,我的确不是杜家小姐,以后是何去何从,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说不得,改明儿,我就得流落街头,连生计生活都成问题,那时候,哪里还需要别人服侍?” 银谷又是摇头,道:“奴婢不管,奴婢不要月钱,不要打赏,总之什么都不要,奴婢只要留在小姐身边,奴婢还能挣钱,去给人洗衣做饭,裁衣刺绣奴婢都会的,只要能留在小姐身边,奴婢做什么都是愿意的。” 宜儿道:“傻丫头,你这是何苦呢?” 银谷道:“从奴婢跟了小姐,小姐待奴婢和奴婢的家人恩重如山,奴婢不懂什么大道理,但奴婢知道,能遇上小姐,是奴婢的福分,奴婢不是说要报答小姐,就是奴婢这辈子,这条命全给了小姐,也及不上小姐待奴婢的万分之一,奴婢只是想跟在小姐身边,服侍好小姐,奴婢就知足了。” 第204章:身份差距 宜儿道:“就是我起心留你,怕也是有心无力。你也知道,我如今从青湘侯府出来了,孑然一身,你的身契……” 银谷咬了牙,道:“奴婢以前的月钱还有小姐的赏赐都交给了奴婢的娘亲收着,算起来应该还有几十两银子,小姐,要不你去将奴婢赎出来,好让奴婢从今之后就跟着小姐。” 宜儿笑道:“我拿你的银子去给你赎身?” 银谷一怔,会过意来,连忙道:“不是不是,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是说……奴婢是想……” 宜儿道:“好啦,别多说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无论如何,都得先将你身子养好了再说。还有你母亲和小安那你也别担心,我特地差人去看过了,有大夫人亲自关照,没人敢去难为他们,你的消息也告诉他们了,他们放心不少,等几天你身子好点,就回去看看他们吧。” 中午的时候,姜宥过来了,同他一起带来的,还有一条雪白雪白,肥得快像是一个圆球的小狗。 “你这些日子养伤,爷怕你太过无聊,特地寻了这狗给你消遣。” 宜儿看那狗肥嘟嘟的,到很是可爱,心里忽然想起小杜昱来,寻思着要是那小人儿见了这狗,定是欢喜无比的。这般一想,忽然就有些伤感,人就有些厌厌的。 姜宥皱眉,道:“怎么?不喜欢么?那爷改日给你寻点别的。” 宜儿抬头,望向姜宥,从姜宥将她送来这个院子,这还是姜宥第一次过来看她,宜儿知道这几日他怕也是忙坏了,宜儿到不是为这个多想,事实上这几日她因为忧心着银谷的伤,也根本没有心思去细想,如今银谷有了好转,有些事她就不得不细细的去想一想了。 她是从来都没有怀疑过姜宥对她的心意,只是她如今……什么都不是,不是什么大家闺秀,也不是什么娇养小姐,没身份,没依仗,甚至连个至亲家人,她也没有! 而姜宥是什么身份?宁国公世子爷,就算是宁国公府不要求什么门当户对,不看重什么身份地位,可她呢,现如今根本就没有身份,别说是她的名了,就连她究竟应该姓什么,她都有些说不清楚。她在想,姜宥即便再喜欢她,宁国公府又岂会娶一个像她这般连姓氏名讳都搞不明白的平民贱女? 姜宥似乎觉察到了宜儿的异常,看屋中没人,伸手在宜儿的额头上弹了一下,道:“想什么呢?可是怪爷这几天都没有过来瞧你?” 宜儿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姜宥就道:“你瞧瞧你,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不知道爷会心疼么?” 宜儿展颜笑道:“你告诉我,外面现在怎么样了?” 姜宥道:“什么怎么样了?一天到晚胡思瞎想什么?你放心,这点事,爷如果都摆不平,爷这宁国公世子也算是白当了这十八年了。” 宜儿想了想,道:“可他们怎么肯善罢甘休?” 姜宥冷冷哼了一声,道:“善罢甘休?嘿嘿嘿,就是他们肯善罢,爷也不会同他们甘休的!总之这事你放心,爷自有主意。还有,给爷点信心,不要胡思乱想,总之爷和你的事,爷定会处理妥当的。” 宜儿俏脸一红,她开始的确有些担心,纵使以前她还是青湘侯府嫡小姐的时候,这门亲事便是实打实的高攀,如今就更不用说了,这落在世俗的眼中,就是绝无可能的事情了。她是没有想到,她这边这点小心思,姜宥竟如此敏锐的便觉察到了,这份用心,当真是甜到她心坎里去了。 姜宥陪着她用了午饭,这才领了人去了。 这都五日了,姜宥才过来一回,而且来去匆匆,前后待了都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虽说表面上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样,不过溅泪惊心还是免不了有些担心,午后侍候宜儿上床午憩的时候溅泪就忍不住提了这么一句。 其实宜儿心里明白,青湘侯府四房手里抓住了她的把柄,哪里是能轻轻松松就这么放过她的?特别是在侯府姜宥还抽了杜晋瑶一鞭子,也不知道最后会不会留下什么疤痕,只怕这一鞭子四房也会算到自己的头上。这会儿四房怕是恨不得活撕了自己,又岂会手下留情,不将自己告上公堂呢?这几日姜宥为了这个该也没少想办法。 只是若说是因为这个,姜宥才五日只过来看自己一次,宜儿却是不信的。 细想之下,宜儿便明白了姜宥的苦心。 之前宜儿的身份是青湘侯府长房嫡女,上有父母照拂,下有丫鬟侍候,养在深闺,自然少有闲言闲语,会对她说三道四,可如今今非昔比,以她今时今日的处境,姜宥如果真的日日过来瞧她,对她的闺名声誉,却是极为不妥的。诚然,以姜宥的性子,本身是绝不会在意这些个风言流语的,可他依旧五日后才过来,为的,自然就是宜儿了。 这些个道理,若换了青漓在这,怕是稍微想想便明了啦,这溅泪惊心,终究是半路出家,过来服侍宜儿的时日也短,一时哪里想得明白?只知道以前她们爷不能时时见到宜儿的时候,是千方百计想方设法的要制造机会,哪怕就是远远的看上一眼,也是心满意足的,可如今明明可以天天和宜儿待在一起了,她们爷却又好几天才过来一回,还只待了片刻就走了,这亲疏差别之间,总让她们有种极不踏实的感觉,所以溅泪才忍不住提了这么一嘴。 只是话一出口,溅泪就后悔了,心想这事她们都看出来了,小姐那么聪慧,哪里会不知道?这会儿指不定正有些伤心呢,她还巴巴的去触这个霉头,岂不是更给小姐心里添堵么? 午睡起来后,惊心正抱着姜宥带来的小狗作耍,那小家伙蜷在一起,雪白的一团,任惊心来回的顺着它的绒毛,一动也不动,而且时不时鼻腔里还发出那种舒服的嗯嗯声,看起来又是有趣又是滑稽。 溅泪见宜儿下了床,便道:“这狗还没有名字呢,要不小姐给它取个名吧?” 宜儿道:“这家伙雪白的一团,索性就叫它雪团吧。” “雪团!”溅泪念了一遍,喜道,“小姐这名取的好,雪团雪团,真好听。” 宜儿笑了笑,道:“溅泪,你替我出去跑一趟,去燕子街找秦风的娄大掌柜,将他带过来。” 溅泪一怔,道:“可是爷说过,小姐还要养伤,不让……” 宜儿摆手,道:“你不用说了,我既让你去,你只管去就是了,其他的,自有我这里担着。再说了,你们爷早将你们给了我,我的话你不听,却对你们爷的话时时记在心上,是什么道理?” 溅泪见宜儿有了决断,当下也不敢耽搁,福了身,道:“奴婢知道了,奴婢马上就去。” 到溅泪领着娄永法进来的时候,已快是黄昏时分了,娄永法恭恭敬敬的向宜儿磕了头,行了礼,这才道:“几日前,小姐在侯府出了事,奴才还托了人四处打听小姐的下落,却不想,原来小姐在这里。” 宜儿道:“你是不是在想,我该是出了城,跑路逃命去了?” 娄大道:“小姐说笑了,其实奴才一直认为,无论是青湘侯府的三小姐还是杜侍郎的嫡长女这些个身份,都是配不上小姐的。” 宜儿笑道:“你到会说话,旁人不知的,还道你是成心来笑话我的呢?” 娄大道:“小姐是娄大的主子,娄大岂敢笑话小姐?这可是天大的冤枉啊。” 宜儿道:“我是从侯府里两手空空出来的,你的身契甚至就连秦风的一应文书都还留在侯府中,这般算起来,我可算不得你的主子,甚至就连你的东家也算不上。” 娄大道:“奴才认主,认的可不是那一张薄薄的身契文书,小姐是奴才的主子,那就是奴才的主子,至于小姐手上有没有什么官家文书,身契凭证的,说实话,奴才还真心不去理会!” 宜儿道:“行了行了,这些以后再说,我今日找你来,是想问问外面现在是什么情况?” 娄大想了想,才道:“小姐不是杜侍郎十几年前走失的长女杜飞鸢,这事已经传开了,是满城皆知,不过,杜侍郎为何会错认小姐,这事却是有两个版本,说不清楚。” 宜儿点头,所谓两个版本,一个自然是四房传出来的,而另一个,怕就是姜宥暗地里透了风声出来的,这两个版本针锋相对,大相径庭,旁人自是弄不明白,又哪里说得清楚?不过娄大虽然没有细说,宜儿却也清楚,这两个版本中,关键的区别就在于当初宜儿究竟是诚心诓骗还是并不知情上! 其实对这个事吧,宜儿并不关心,当初在侯府,为了杜子悟夫妇,她就承认了是她处心积虑,冒充的杜飞鸢,所以对这个贪慕虚荣的恶名她并不在意,只是明显的是她不在意,不代表她家那位世子爷也不在意。 宜儿又道:“除了这个之外,就没有什么事了么?比如说,京兆府可有收到什么关于我的诉状?” “诉状?”娄大呆了一下,“什么诉状?” 第205章:谭世子 其实事前宜儿也有了心理准备,这事情姜宥既插了手进来,定然会解决得妥妥的,只怕无论是四房的杜子阑还是东山侯贺平尧,都断然没有出手,公然上告她的机会的。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东山侯贺平尧当年于隆青山剿匪之时,杀良冒功,私自收容山中青匪,培植势力的事情忽然在朝堂上被挖了出来,镇北侯世子常灏率先发难,声称之前其在东明湖遇刺,幕后主使便是东山侯府,而那些刺客正是当年的青匪。 常灏发难并非是空口白话,他手上抓了三名当日行刺的刺客,已移交刑部,在刑部严刑之下,将当年隆青山以及东明湖行刺的事一股脑儿全交代了出来,可谓人证物证俱在,即便是贺平尧大喊冤枉,一时又如何令人信服? 启明帝大怒,令刑部尚书周良行主审此案,大理寺监察,务必要将此时审个清楚明白。 隔日,贺平尧这位朝廷新贵,堂堂的一品公侯便被下了大狱,东山侯府被抄家查封。 这事出得极其突然,好些人尚没反应过来,一切便已尘埃落定,天子的雷霆之怒,再一次令世人朝臣赫然色变,心生敬畏! 而青湘侯府,明面上没什么动静,不过日前侯爷杜子阑突然向上峰递了辞呈,辞了在五军都督府后军经历的职务,闲赋于家。辞呈上说,因其女忽染了顽疾,需寻医症治,再加上其母病重,也需侍疾病榻,所以才辞了官职,专心于家照看家人。 便有人嘲笑这堂堂一府侯爷,却为了这等事情断了仕途官位,当真是糊涂透顶,不过也有传言说其女并不是得了什么顽疾,而是脸上生了脓疮,怕是一个不好,便有毁容的危险,杜侯爷这才着急上心,有意要带女出京去瞧病,这才不得已辞了官职的。 总之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只是五军都督府一个后军经历而已,辞了便辞了,也算不得什么大事,甚至于这事根本就没有上报至身为中军大都督的宁国公姜沛面前,后军都督就做了主,在辞呈上签了字,算是允了。 这些事,明面上都和姜宥没什么关系,不过宜儿却是清楚,怕是背后都少不了这人的影子。 送走了娄大,宜儿便开始寻思,她手头上如今是两手空空,虽说以前的私己,首饰私产什么的都是因着那侯府嫡小姐的身份得来的,她并没有存了什么争抢回来的心思,但有几件物事,她还是想去讨一讨的。 首先就是那块瑟字佩,那是当年在走马山下姜宥送她的,于情于理,她都得讨回来才是正理。还有就是秦风和娄大,这个店铺毕竟是宜儿亲手打理起来的第一间店铺,也不值多少银子,出息自也少得可怜,如果可以的话,她到是希望大夫人李氏能给了她,纵便秦风要不回来,最起码,娄大的身契她还是想拿回来的,铺子不铺子的并不重要,重要的到是这个人,只要人在,以后再开一间铺子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最后宜儿在想银谷的事,这丫头待她一片赤诚,不要命的也要护着她,替她受了那几十个板子的杖刑,说不感动那是骗人的,她就在想,怎么着,也得想个法子将这人给赎出来。 其实按大夫人李氏的脾性,宜儿心想这三件事想来李氏是不会为难于她的,如今事情也已过去了好几日,这会子请了李氏出来见上一面,也算妥当。 宜儿原想第二日便让溅泪去跑一趟,订个时间找个地方请李氏出府一见的,却是没有想到,刚用了早饭,这院子里到迎来了除姜宥外的第一个客人。 更让宜儿意外的是,来的居然会是那位只爱风花雪月,成日里流连花丛香楼,风流倜傥的东升侯世子爷谭琛。 宜儿呀然,是以脱口就道:“你怎么来了?” 谭琛白了她一眼,没好气的道:“怎么?爷不能来么?” 宜儿笑道:“我是说,世子爷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谭琛道:“姜宥那小子啥时候置了这么处宅子,说来爷还真不知道,要不是那小子松了口,这么个不起眼的地方,爷哪里寻得过来?” 宜儿有些奇怪,心想姜宥怎么会松口让谭琛过来的,道:“世子爷是专门过来看我的?” 谭琛道:“爷在祖母那偶尔尝到了一种点心糕点,觉得还不错,听祖母说那是你亲手做的,爷这边便寻了过来,好歹想着你也是爷的便宜妹妹,爷同妹子讨点吃食,不算勉强吧?” 宜儿知道这家伙哪可能是来讨什么吃食的,只得道:“那可不巧了,世子爷也知道,小女子这是落了难,躲在这里算是逃难来了,别说没有做东西的心思,就算有,这里什么工具材料都没有,我也做不出来啊。” 谭琛哼了一声,道:“早就说你是个小气的了,还真没说错你。”顿了顿,又道,“爷知道你现在身边缺人,今日过来,是特地带了一个丫头过来,听说你还挨了几板子,这丫头还会点药理调养,有她在边上侍候着,想来会妥当一点。” 宜儿一怔,尚没反应过来,谭琛已拍了拍手,对着门口道:“进来给你新主子磕头吧。” 就见一个小丫头垂了头走了进来,恭恭敬敬的在宜儿身前跪了,着势要磕头下拜。宜儿却是大喜,早已站了起来,将人扶了起来,欣喜道:“伍儿,怎么是你?” 上次在荨东山从雪苑,宜儿向谭琛求了这伍儿的事,可谭琛一开口就要宜儿用绿芙去换,宜儿自是不愿,谭琛便拂袖而去。宜儿以为以这家伙的性子,这事怕是没有下文了,到不想,这人竟会是偷偷的就将人给讨出来了! 宜儿是大喜过望,伍儿也是喜极而泣,两人抱在一起,自是一番唏嘘不已。 谭琛道:“这人爷可是替你讨出来了,不知道便宜妹妹打算如何报答爷呢?” 宜儿笑道:“世子爷不是想尝小女子做的糕点手艺么?要不小女子今日亲自下厨,做一顿饭菜算是答谢世子爷了。” 谭琛皱了皱眉,道:“也罢,总比没有的强,不过爷可将话说在前头,爷这嘴可是很刁的,寻常的东西吃食爷可是下不得咽的。” 宜儿便但笑不语,一旁的溅泪就道:“世子爷放心就是,我家小姐的手艺,就是长公主和侯府的老夫人吃了都是赞不绝口的。” 往日里宜儿身边服侍的丫头都不在,溅泪惊心是压根就不会厨房里的事情,银谷伤还没好,连床都下不了,只有新来的伍儿能跟在宜儿身后帮着打打下手,至于原先在厨房里侍候的丫鬟嬷嬷,并不知宜儿做菜的习惯顺序,况且宜儿开始就说了是要亲手做这一顿饭菜来答谢常灏的,遂也没叫她们帮忙,只一个人带着伍儿忙碌了个把时辰,这才做了几个拿手的菜式上了桌。 其实于饮食厨艺上,宜儿本也说不上多少天赋,只是有些巧思,善琢磨,做的东西有些花样罢了,若真比起像宝膳楼那些大酒楼的大厨们来,那自是相差甚远,不过单是这份火候,在深闺小姐当中却算得是首屈一指,拔尖的了。 谭琛到很给面子,不仅将几道菜吃了个精光,就是碧粳米蒸的干饭,也吃下去两大碗,吃完后直接打了个嗝,抹了抹嘴,道:“你这厨艺一般,不过这卖相到是不错,看着便让人食欲大增,爷估摸着给你打个六十分,算及格吧。” 宜儿笑道:“世子爷平日里珍馐百味吃惯了,小女子能在世子爷这里讨个及格,已经心满意足了,还要谢谢世子爷的夸赞肯定了。” 谭琛想了想,道:“昨日爷去荨东山,祖母还在爷的面前问起过你,爷想,你这些日子左右无事,不如抽个时间去荨东山看看祖母吧,那宁国公府虽然门楣不低,但在祖母面前,也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门第。” 这人留下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便这么走了,到是将宜儿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话里的含义。 其实这要是换了别的人这么说,宜儿自然不会愣神发呆,只是这谭琛平日里给人的印象太过放浪纨绔,贪花恋酒了,宜儿是真没想到他竟然会为了自己,拐着弯的过来提醒自己。 宜儿和姜宥的亲事早已是传得满城皆知,只是如今宜儿失了青湘侯府嫡小姐的身份,和姜宥的这门婚事在世人眼里自然就是作不得数的,谭琛显然也是清楚这里面的计较,这才拐弯的给宜儿支招。的确,只要当真得了云平长公主的青睐怜惜,起了心收她为干孙女的话,到时候以长公主孙女的身份,到也配得起那宁国公府的门楣了。 而且之前云平长公主便透出了要收宜儿为干孙女的意思,只是后来这事也不知怎么回事就不了了之了,谭琛明白他这祖母是真心喜爱宜儿的,如今宜儿落难,失了身份,如果去求求长公主的话,旧事重提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只要宜儿当真求动了长公主,那所有的一切自然就迎刃而解了。 第206章:复得 想通了谭琛的用心,宜儿心下感激,对这人的感观便有了极大的改变。 当然,谭琛的这个办法的确是行之有效的办法,而且,以目前的局面来说只怕也是她最好也是最有效的办法了,只是宜儿却从没想过要这般去做。 在云平长公主那里,宜儿能切切实实的感受到长公主对她的真心喜爱,照理说,长公主喜爱她,她对长公主又有着孺慕之情,长公主收她为干孙女的事便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可是,长公主却在最初透出要收她为干孙女的意愿之后,又不得不满含歉疚的同她解释了一番,歇了这个心思,这里面的原委,长公主虽说得不清不楚,但宜儿却是明白的。 正所谓皇家无私事,长公主是皇家嫡系里如今现存的辈分最高,声望最盛的长辈了,她老人家要收干孙女,哪是那般容易的小事? 长公主这个身份,看似尊贵无比,实则却也有诸多顾忌桎梏,这些东西即便长公主不说,宜儿也是清楚的,所以当初长公主才明明起了意,最后却只能歇了这个心思。正因为此,宜儿怎么可能不管不顾长公主的顾忌,要去求她老人家来成全自己呢? 只是无论怎样,谭琛到是一片好心。 谭琛的到访,或许是一个信号,亦或也是一个开始。 申时过半的时候,这小小的院落里又迎来了第二批的客人,当然,或许其中的大部分根本就算不得是客人。 单嬷嬷和王嬷嬷并排上前,单嬷嬷福了福身,王嬷嬷却是一跪到底,恭恭敬敬的给宜儿磕了个头。 宜儿早迎了上去,慌忙将王嬷嬷扶了起来,呀然道:“二位嬷嬷怎么过来了?” 王嬷嬷就道:“自打小姐离开了侯府,夫人就犯了头疾,每日里一早一晚都疼得厉害,又着人打听小姐的下落,一直没有消息,她心中担忧,这头疼就越发的凶了起来,换了几个大夫都不见好,还是日前去太医院请了周太医,开了药之后这才好转了一些。今日又有了小姐的消息,夫人一高兴,和老爷商量了一下,想着小姐身边新进的贴身侍候的人怕是一时半会也摸不清小姐的脾性,就打发了老奴过来,将小姐昔日身边侍候的,又愿意继续过来侍候小姐的丫鬟们都给小姐带过来了。” 宜儿一怔,有些没回过神来,道:“王嬷嬷是说,将青漓她们。。。都带过来了?” 王嬷嬷笑道:“不只是青漓,还有绿芙,银锁,银莲和银荷,一个都没少,就是下面的小丫头们,都想跟着过来,夫人想着小姐这里暂时怕也不需要这许多的人,便没有允,那些没来成的小丫鬟们,还个个失望得很呢。哦,对了,还有银谷,她本是跟小姐在一起,夫人让老奴将她的身契也带过来了,至于她的老母幼弟,夫人也说了,只管让他们在侯府里住着就是,哪日若小姐这边方便了,再差人过去接他们就是了。” 宜儿这才将王嬷嬷的话听了个明白,喉头便有些哽咽,咬了唇,道:“那大夫人的头疾,现在可是好了?” 王嬷嬷道:“夫人得知小姐无恙,人便清爽了许多,又有周太医的药吃着,已经无碍了。” 宜儿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 王嬷嬷又道:“老奴在小姐身边侍候惯了,也没有什么亲人牵挂,便也求了夫人,想继续跟在小姐身边侍候,还望小姐可不要嫌弃老奴寒碜笨拙。” 宜儿这才明白刚见面时单嬷嬷只是简单的福了福身,王嬷嬷却是恭敬的跪地磕头,却原来王嬷嬷竟是自请了过来,要继续跟在自己身边的缘故。 宜儿心中感动,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眼圈便有些红了,那单嬷嬷就笑着道:“说起来这也算是一件好事,可别红了眼,垂了泪的才好。” 这单嬷嬷乃是老夫人身边最得力的人,宜儿福了福身,道:“敢问嬷嬷,老夫人的病。。。。” 单嬷嬷道:“还是老样子,姑娘不要太过挂怀。” 宜儿点了点头,道:“嬷嬷难得过来一趟,先请在屋里坐一坐吧。” 单嬷嬷道:“不急。老奴也是受了老夫人的命过来的,有些东西要和姑娘交接一下。”说着话,从怀里掏出了一叠文书契证,递给了宜儿。宜儿接过来一看,又是一怔,却原来这些正是提篮街那三间铺子的契书,不禁抬头朝单嬷嬷看去。 单嬷嬷道:“老夫人说了,这些个东西,她已经给了姑娘,哪里还有收回去的道理?所以今天就叫老奴又给姑娘送过来了,另外,当初送去北开的三个箱笼,老夫人也叫老奴带过来了,还烦请姑娘指个人去和老奴交接一下。” 王嬷嬷也道:“说到交接,除了老夫人那里的东西外,秋霞阁里原来小姐的东西夫人都叫老奴今日带了过来,也需要小姐派个人和老奴交接一下的。” 宜儿强咬了下唇才止住了眼中的泪珠,只觉一时心绪难平,喉头哽咽,便有些说不出话来。 “姐姐,姐姐。。。” 稚嫩的童音在院子里响起,宜儿全身一震,抬头望去,就见几个丫头簇拥着小杜昱跨进了石方门,杜昱一见宜儿,顿时大喜,甩开了众人,迈着小短腿,蹬蹬蹬蹬的便急冲了过来,一下子扑进了宜儿的怀里。 “姐姐坏,姐姐这么久都不来看小昱,姐姐不要小昱了么?” 这小包子说哭就哭,伏在宜儿的肩上一阵大哭,滴落的泪滴瞬间便侵湿了宜儿肩部的薄衫。 宜儿眼中的泪也是再也忍不住了,拍着杜昱的背,哄道:“小昱不哭,小昱不哭,姐姐待会给小昱做你最爱吃的莲蓉兔儿饼好不好?” 这小包子只是大哭,嘴里尽是姐姐坏姐姐坏的叫着,宜儿的心只觉得被扯得厉害,也抱着杜昱低声抽噎了起来。这下到是好了,到小杜昱抬了头看见宜儿也在伤心垂泪的时候,顿时慌了神,连忙伸出他的小胖手要去帮宜儿拭她脸上的泪珠,嘴里有些语无伦次的道:“小昱不哭了,小昱不哭了,姐姐也不要哭,不要哭,姐姐笑,姐姐笑,姐姐笑才好看。” 这奶声奶气的声音确实萌到不行,宜儿有些破涕为笑的感觉,轻轻在小杜昱的屁股上拍了两下,道:“你个小不点,你也知道什么好看不好看的?”说话间,这才抬头看向跟着杜昱一块进来的几个丫头。 青漓绿芙和三个银字头丫头齐齐跪拜了下去,同声道:“奴婢给小姐请安。” 宜儿想起在青湘侯府,这些个丫头全然不听她的话,没人上前来拉走替自己受刑的银谷,虽知她们都是为自己好,心里难免还是有些气性,遂哼了一声,道:“你们先别拜我,可还记得在侯府的时候我对你们说过什么?你们既然都是有大主意的人,我的话你们也都听不进去,再者说,我如今的情形你们应该都清楚,身边也用不到这么多人跟着,所以,待会,你们还是跟着单嬷嬷,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就是了。” 几个丫头俱是匍匐在地,不敢应声。 王嬷嬷笑着道:“行了行了,你们几个也是,平日里看着都是机灵得上天的,今日小姐训你们几句,一个个就像霜打的茄子,蔫了?还不快向小姐认个错,吓个话。要是小姐当真恼了你们,撵了你们回去,侯府里那位新主子可不见得有咱小姐这般和善的,到时候,看你们找谁哭去!” 宜儿虽说是故意板了脸,可她的脾性这几个丫头到底是清楚的,知她心里是有气性,不过当也没真恼了她们几个,当下绿芙就壮着胆子瞥了宜儿一眼,道:“小姐偏心,当时在明风楼,嬷嬷也是在的,小姐不罚嬷嬷,专惩戒奴婢这几个,奴婢,奴婢……” 王嬷嬷跺了跺脚,故意恼道:“你这丫头,我好心好意在小姐面前替你们说话,你到好,还使了坏心拖我下水,我这真真是起了好心没得好报了。” 宜儿见她们几个打闹,像极了当初在秋霞阁的情形,心里便是一暖,道:“这妮子被我惯的越发张狂无状了,嬷嬷别和她置气,仔细反气着了身子,我今儿个替嬷嬷好好的教训教训她就是了。” 绿芙见宜儿如此一说,反倒是大喜,最起码,宜儿这般便是松了口,有不再撵人,要将她们几个留下来的意思,当下就涎着脸道:“小姐要教训奴婢,可不可以不扣月钱,只赏顿板子就是了?” 宜儿白了她一眼,看向青漓,道:“青漓你去,单嬷嬷和王嬷嬷那都有些物事清单要交接,你去看一下,规整一下箱笼,造个册子出来。”顿了一下,又回身对跟在身后的伍儿道,“伍儿,你也去,给你青漓姐姐打个下手。” 青漓自是大喜,伍儿也福身应了,随着青漓而去。 宜儿又对银莲三个丫头道:“你们也起来,青漓那边怕是忙不过来,你们去看一下,交接完造好册的东西,你们就帮着收一收,整一整。” 第207章:姐弟母女 几个丫头一下子走了个精光,就只剩绿芙一个人孤零零的跪在地上,有些可怜兮兮的看着宜儿。 宜儿也不理她,对怀里的小杜昱道:“小昱,跟姐姐说,娘亲是不是也过来了?” 小杜昱眨巴眨巴眼睛,道:“娘亲叫小昱不告诉你的。” 宜儿不禁好笑,摸了摸杜昱的胖脸,道:“带姐姐去看看娘亲,好么?” 杜昱用力的点了点头,脸上绽出灿烂的笑容,高兴的道:“好啊,好啊。” 宜儿抱着杜昱朝外面走去,经绿芙旁边的时候,没好气的道:“还不爬起来,给我跟上来。” 绿芙大喜过望,慌忙起了身,亦步亦趋的跟在了宜儿身后。 这座宅子本来就不大,出了垂花门,在门庭侧门的地方,停了一辆马车,宜儿一眼望去,哪里看不出来正是李氏平日里惯用的马车?况且知画就在马车边上站着,此时见了宜儿抱着杜昱走过来,面上就是一怔。 宜儿在马车前站定,心情没来由的便有些紧张,知画清了清嗓子,轻声对车里的李氏道:“夫人,小姐带了小少爷过来了。” 等了一下,宜儿才看见一只轻微颤抖着的手慢慢的掀开了车帘,李氏的脸色有些白,双眼有些红,定定的朝宜儿望了过来,张了张嘴,终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母亲。”杜昱从宜儿的怀里跳了下来,爬上了马车,拽了李氏的手膀,正要说话,似乎又发现了李氏的异常,有些奇怪的道,“母亲不是想姐姐么?姐姐来了,母亲怎么哭了?” 李氏连忙用手擦了擦眼角,道:“没有,母亲没哭,母亲是高兴,高兴。” 宜儿只觉眼角也有些发涩,四下看了一下,福了福身,道:“小女见过夫人。” 杜昱皱着眉头的纠正道:“姐姐傻,这是母亲,母亲,不是夫人。” 李氏紧咬了双唇才避免哭出声来,向着宜儿招了招手,有些心虚的道:“你,你能上来陪我说说话么?” 宜儿点了点头,绿芙便扶了她上了马车,李氏顺手放了车帘下来,再也忍不住,眼中就含了泪,一把执了宜儿的手,喉头哽咽,就有些泣不成声了。 宜儿靠着李氏在软櫈上坐了,任李氏抓了她的手,没有开口,直到李氏的情绪渐渐平复了,她才小声道:“听说夫人得了头疾,不知这会可好些了?” 李氏点头,道:“好些了,好多了,原就不值当什么事,也就是你父亲……哦,我家老爷他,太小题大做了。” 宜儿道:“头疾可算不得小事,夫人还是切莫大意才是。左右也是无事,夫人坐好,我帮您按按。” 李氏看着宜儿出神,宜儿往后坐了坐,伸了双手,轻柔的为李氏按揉起来。 杜昱坐在李氏的另一边,将头放在李氏的腿上,倒仰着去看李氏的脸,嘻嘻笑道:“母亲,姐姐按,舒服么?” 李氏就笑着捏了捏杜昱的包子脸,道:“当然舒服了。” 杜昱就坐正了身子,去摇宜儿的腿,道:“母亲舒服,母亲舒服,姐姐多按按,姐姐多按按。” 宜儿但笑不语。 李氏叹了口气,小声道:“原是我们夫妇对不住你,欠了你的,你不知道,今日我……我都觉得没有脸去见你,所以到了这院子门口,也不敢进去,我……” 宜儿道:“夫人说什么呢?真心说,我这十几年里,唯有跟在夫人身边的这三年,才是我最开心,最舒适的日子。我自小没见过亲生父母,是夫人和老爷给了我一个完整的家,让我得享这三年最最珍贵的亲情天伦。我感激夫人和老爷,在我心里,你们……你们和我的亲生父母没什么两样。所以夫人切莫再说什么对不住对得住的话了,我这辈子,只怕都是报答不了夫人和老爷的恩情的。” 李氏转身执了宜儿正为她按揉头顶的手,一把将人搂进怀里,失声痛哭了起来。 宜儿是有心要留李氏用了晚饭再走的,李氏思虑再三,终是婉拒了,酉时未到的时候便依依不舍的乘车走了,当然,为了这个,小杜昱又闹腾了一回,大哭了一场,最后是被李氏强行抱上了马车,哭叫着驶出了侧门的。 宜儿知道这个时候,杜子悟也应该下衙回府了,更何况,侯府里还有李氏真正的女儿杜飞鸢在等她,她又如何能抛开丈夫女儿不管,留在宜儿这里用了晚饭才回去呢?所以宜儿并没有如何留人,事实上,关于杜飞鸢的事情,她是一个字都没问过,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不提这个话题,或许是觉得并不妥当,亦或是她的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自在的。 青漓绿芙几个丫鬟过来了,宜儿贴身侍候的活计自然也都移了过来,溅泪惊心一时便觉轻松了不少。 晚饭随意吃了点东西,宜儿就推了碗,收拾停当之后,一屋子丫鬟嬷嬷再次在屋里给宜儿磕了头,宜儿就道:“溅泪惊心不算,你们都是从北开城就随了我的,我如今的情形你们是再清楚不过了,将来怎样老实说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你们念旧,我都记在心里,我只怕以后能力有限,不能为你们安排一个好的归宿,误了你们,所以……” 王嬷嬷道:“小姐这是说的哪的话?老奴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昨晚夫人要将小姐的物事给小姐送过来,奴婢们都欢喜惨了,是纷纷主动去求的夫人想过来继续服侍小姐,老奴就想,我们这些奴婢之所以欢天喜地的想过来继续跟着小姐,一方面是因为小姐和善,对我们这些奴婢好得就像一家人一样,可另一方面,大家也是权衡清楚了的,知道要论前程,跟着小姐才是大家最好的出路。就拿老奴来说吧,一把年纪了,在侯府里也无牵无挂,继续留下去,夫人那自不用说,可侯府里终归是有新主子的,新主子怎么样,老奴还真不敢说,而且就算一切顺遂,也左不过秋霞阁里一个无足轻重的管事嬷嬷,哪有跟了小姐过来,在小姐这里受小姐器重,将来出人头地的好?” 宜儿轻笑道:“嬷嬷这话说得溜,可我这里,哪里有什么前程,谈得上出人头地?” 王嬷嬷道:“小姐可不能妄自菲薄。” 宜儿摇了摇头,道:“罢了,你们以前终归是秋霞阁的人,想来新的三小姐那里也不好去,这般说来,到底还是我连累了你们。你们愿意继续跟着我,老实说,我心里也欢喜。你们都起来吧,我的规矩大家都知道的,别动不动就跪的。还有,这院子小,你们先将就挤一下,过几天,我看看能不能重新寻一处院子再说。” 众人齐声应了。 到晚上梳洗完毕,青漓服侍宜儿上床歇息时,宜儿到底还是没忍住,问了句:“青漓,侯府里那位新小姐,性子如何?和娘……和大夫人大老爷处得怎么样?” 青漓想了想,才道:“这也只有几天的时间,奴婢也不好说,只是听说那位小姐原先是想住进秋霞阁的,求了夫人,夫人没有应。小姐也知道,秋霞阁里一直存放着小姐你的私己物品,但凡想想,也知道夫人是断然不会答应的,那三小姐还闹了这么一出,怕是有些眼皮子浅了。” 青漓这般说了,宜儿便可以想见,那人存心想住进秋霞阁去,怕是并不是有多喜欢秋霞阁的环境景致,人家看重的,恐怕就是留在秋霞阁里的那几个箱笼物事了! 青漓继续道:“夫人但凡出门应酬或是别的什么,都是带了三小姐一起的,看上去也是融融温馨,不过奴婢总觉得她和夫人在一起的时候没有以前小姐和夫人在一起的时候看上去自然,而且小少爷似乎非常不喜欢三小姐,每次见了不是大吼就是大闹,夫人也是无法可施,只得尽量分开他们姐弟两个。” 宜儿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想了下又道:“蓝荞虽然已经下葬,算是入土为安了,可我心里,到底还是安生不了。那小幺子乐书和鼎儿现在怎么样了?” 青漓道:“乐书被老爷打断了双腿,放到城外的庄子上,让他自生自灭去了,至于鼎儿那个贱人,自那日后就不见了踪影,想来是四房将人送去了别的地方,有心将人藏了起来。” 宜儿冷笑了一声,道:“藏起来了?也好,乐书既已被老爷惩戒了,我便不去管他了,那鼎儿我到是想看看,她能藏得了多久?” 青漓道:“蓝荞被葬在西山,和佩兰比邻而居,二人也算是做了个伴,小姐可别在多想了,总得紧着自己的身子才行。” 宜儿点了点头,道:“我知道的,你放心就是。对了,下午忘了问你,今日夫人既将箱笼都送了过来,那块瑟字佩,可在其中?” 青漓摇了摇头,道:“那日在明风楼,小姐的佩落在了四房手里,就没有归还给夫人,所以……” “还在他们手里么?”宜儿皱了皱眉,道,“那三小姐的那块琴字佩难不成也在四房手里?” 青漓道:“是。自从小姐离开了侯府,夫人时常头疾发作,精力便有些不济,也没有心思去想这档子事,所以这事就给耽搁了下来。” 宜儿道:“别的也还罢了,那块玉本就是我的东西,说什么也不能给了四房,总的想个法子去讨回来才是。” 第208章:各有各思 宜儿原想着要去求了李氏,将那块玉还有银谷娄大几个人的身契都讨出来的,到没想到李氏不仅将身契和几个丫头都送了过来,就连存放在秋霞阁里的箱笼银钱,一应物品都给她搬了过来。 这倒是省了宜儿不少的事,只是那箱笼物事,说起来到是真真的价值不菲,加上老夫人那的三间铺子也送了过来,还有当日皇后娘娘赏下来的东西,这杂七杂八的东西若加一块,光数目上也绝对让人砰然一动。 实际上李氏那里送东西过来,宜儿还能够理解,毕竟她们三年的母女情分在,可老夫人那,却是真的让宜儿非常意外,背地里她曾问过单嬷嬷,可单嬷嬷只是笑了笑,说:“……姑娘和大夫人有母女情分在,难不成和老夫人就没有祖孙情分在了么?虽说姑娘和老夫人相处并没有多长时间,可人和人之间,看的可不全是时间不是,这有的时候啊,讲究的就是一种缘分,姑娘和老夫人,这不就是很明显的例子么?再说了,这些个东西老夫人原就已经赏给姑娘了,如今再给姑娘送过来,不过是物归原主而已,姑娘只管拿着就是了,这将来的事啊,谁说的清楚,老夫人说指不定到时候就有事会求到姑娘面前来呢,那时还望姑娘看在老夫人那点面子上,能高抬贵手呢!” 对老夫人的话,宜儿已经听习惯了,这老太太说话,往往是只提三分的,可她这般正经说给你的,却都是含有深意的,就像这话的最后几句,你细细品味,就能品出来,老人这是做事留了一线余地,算是卖了一个人情给宜儿,将来如果青湘侯府当真落魄了,宜儿看在老夫人的面上,说不得还真得施个援手,帮衬一番的。 当然,这事就目前来看,其实怎么看都不怎么现实,毕竟青湘侯府乃是堂堂的一等公侯,而她宜儿,如今不过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平民女子,真要说谁救济谁,谁帮衬谁?那也只会是青湘侯府帮衬她的份。就是宜儿自己,也有些觉得老夫人这么做这么说,怕是故意找的借口,想要提携救济一下她这落难的弱女子罢了。 最初姜宥送她来这处院子的时候,是封锁了消息的,宜儿知道当时姜宥还没将冒充侯府嫡小姐和巫蛊娃娃的事情摆平,故意隐了她的行踪是为了保护她而已,如今谭琛和李氏相继过府,说明这些事情已经告一段落,姜宥那里松了口,便慢慢的有些昔日相熟的小姐过府来瞧她,进了八月,宜儿的身子是好利落了,银谷也能勉强下地,由小丫鬟们搀扶着走几步了,宜儿心境渐渐平和,便让娄大那里每日里将朝堂上的氐报送了一份过来,闲来无事,她便瞧上一瞧。 这日,窦苒领了人过来看她,说起这窦苒,到是又是让宜儿有些意外了,那日李氏过府瞧过她之后,第二日最先上门来看望她的,便是这窦苒了。 其实细数起来,之前她和这窦苒还真不是太熟,二人初次见面是在宁国公府,当时窦苒跟着明微公主,与宜儿见过一面,不过寥寥说了几句话而已,再后来就是七夕节那晚,窦苒约她出去看花灯,刚下楼就被青瓦那厮以李氏的名义将宜儿带去了姜宥那里。就这么两面,话加起来不过十来句,宜儿是怎么也没想到,率先过来瞧她的竟会是她。 这几日,窦苒到是时不时的就过来陪着宜儿,二人年纪本就相仿,这般熟识了后窦苒更是直言恨不得想搬过来同宜儿同住了。 这日天气好,宜儿的精神看着也还不错,窦苒便建议去逛逛皇城大街的首饰店,只是话一出口,忽然意识到那皇城大街就在青桐巷外面,也就是说是紧挨着青湘侯府的,宜儿刚从侯府出来,怕是有些膈应,便有些汕汕的住了口。 宜儿看在眼里,笑了笑,其实这院子也在南城,说起来离青湘侯府,离皇城大街并不远,就点头应了窦苒的提议。 窦苒见宜儿并不介意,也是高兴,二人就吩咐了马车,往皇城大街去了。 说起来,有闺蜜作陪,逛逛珠宝银楼也是件惬意的事情,只是二人这一趟,却有些乘兴而去,败兴而归的味道。 在一家首饰店恰好遇上了另外的几名夫人小姐,正闲谈当日青湘侯府和宜儿的事情,这些深闺妇人素来无事,最喜欢的便是嚼嚼舌根,传点八卦闲语,那些事又多数尽是胡扯,并不靠谱,说出来就自然并不好听,甚至于有些恶毒龌蹉。 本来宜儿是听了就听了,并不怎么介意的,可窦苒气不过,便和那几位夫人小姐吵了起来,这一闹腾开了,宜儿便是想低调也是不可能的了,被人认了出来,当下就遭人指指点点的围观,很是扫兴,要不是溅泪惊心跟在身边,怕是几人最后还不好从首饰店里脱身呢。 回来的路上窦苒尤自忿恨不休,宜儿耐着性子劝了两句,窦苒便问:“妹妹当真不介意那些个长舌妇的那些个难听的话?” 宜儿就笑着道:“嘴长在别人身上,人家要怎么说,我们哪里管的到?我权当是左耳进右耳出,不去过心,自然也就没什么介意不介意的了。” 窦苒听了,面色有些奇怪,一个人沉思了半天,才道:“妹妹果是大度。” 傍晚的时候,窦苒从宜儿那出来,上了马车,身边只有大丫鬟琳琅的时候,她便忽然问道:“琳琅,你说,这人是当真不介意还是故意在我面前装的?” 琳琅摇了摇头,道:“奴婢看不出来。照理说那些话任何人听了,怕都会受不了的,可她……奴婢真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回事,浑然就像没事人一样。” 窦苒就叹了口气,道:“琳琅,我忽然觉得很害怕。” 琳琅一怔,奇道:“小姐怕什么呢?” 窦苒道:“你说这个人……她都被人从青湘侯府赶出来了,怎地也像是什么事都没有一样?别说是什么彷徨无助了,就是哪怕一丝的伤感别扭,我也没有发现。我原来还以为,这人出了青湘侯府,就什么也不是了,自然也算不上什么威胁了,可是你看……我忽然觉得,这人好难对付,根本就是油盐不进,找不到任何突破口了。” 琳琅想了想,道:“小姐不要泄气,最起码,如今她已经被赶出青湘侯府了,小姐不是也说过,世子爷就是再看重她,宁国公府也不可能会娶一个毫无身份背景的平民女子进府的。这般说来,她是无论如何也是进不了国公府的,小姐何必还为了她伤怀泄气呢?” 窦苒摇头道:“你不懂,我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总之,只要有这个女人在,我总感觉心里没底,很不踏实,只是可惜了上次这么好的机会,竟然只是让她被赶出了青湘侯府,下次哪里还能找到这么好的机会了?” 窦苒的马车从街头慢慢的驶了过去,直到走得远了,方钟才回了头,心里若有所思,看了看他家爷尤自望着那座并不起眼的院子出神,便小声道:“爷,奴才看这几日时有人过来瞧小姐,奴婢寻思好歹你和小姐也算是旧识了,而且小姐还救过爷,爷何不明日备了礼,正儿八经的上门拜会一番呢?” 常灏摇了摇头,自嘲的笑了笑,道:“上门拜会?你看看,这几日过来看她的可有外男?” 方钟一怔,想了想,道:“爷,还真没有。” 常灏道:“我以前还怨恨过姜宥,觉得他冷心冷肺,怕是将来她会因此受了委屈,如今看来,真要是论对她上意留心,呵护备至,我还当真比不得他。” “爷,你……” 常灏摆了摆手,道:“你不用安慰我,这几日下来我也想明白了,她在这京里生活惯了,怕是早已适应了这种精致世家的生活,我们来这京城时日尚短,自该入乡随俗,再加上之前我对她起了意,就想着为了她也该好好去适应这种生活,可是我们毕竟是武夫,粗枝大叶的,这一时半会,又哪里适应得过来?就像如今这事来说,姜宥能为她做到这个地步,而且十多天了,只匆匆过来了两三回,当真可谓是用心良苦,只为了这点,我想要是换作是我,就万万想不到如此细致!或许,于她来说,姜宥的确比我更加合适。” 方钟道:“爷,姜世子不也算是行伍出身么?他不过是在京中生活得久了,习惯了而已,如今爷也来了京城,只要假以时日……” “假以时日又如何?如今她的婚事已是满城皆知,我就是再不甘,又能如何?” “可是爷,如今小姐失了青湘侯府嫡小姐的身份,外面都在传,以宁国公府的户楣门第,怕是姜世子和小姐婚约只怕是作不得数了。” 常灏道:“要是这些坊间传言能作了真,那便好了!” 方钟一怔,道:“爷的意思是……” 常灏道:“你毕竟不了解姜宥这个人。当年北漠战场那般惨烈残酷,他能脱颖而出,异军突起,你当真以为他凭的是宁国公府世子爷这个身份么?但凡是他认定的事,哪有这般简单便放弃了的?你看着吧,这事的转折必将再次让人跌破了眼睛的。” “若真是这样,那爷你……” 常灏深吸了口气,笑道:“爷乃堂堂镇北侯世子,既提得起,就放得下,这点事,我还是承得住的,只是她当日毕竟救了我一命,这个恩却不能不还,与其他日她风风光光的嫁进国公府的时候我再去锦上添花,倒不如如今我助她一臂,来个雪中送炭的好。” 第209章:邬宜 转眼已是八月初八的白露节,伍儿早早的就集齐了“十样白”,又让厨房去买了一只乌骨白毛鸡回来,以砂锅一起煨了,快到午时的时候,那香味就满园子飘着,就连宜儿都被引了食欲上来,亲自去了厨房,看着伍儿捣鼓这道‘白露煨鸡’。 伍儿这丫头,人是胆小怕事,做什么都是唯唯诺诺的,只是在西昌伯府的花圃干活的时候,有一个管事的老嬷嬷擅长烹饪一些药膳,伍儿勤快,人又好学,经常给那老嬷嬷打下手,这一来二去,那老嬷嬷便教了她一些简单的药理以及烹饪药膳的禁忌关窍,配方占比。来宜儿身边后就试着煮了几次药膳给宜儿尝鲜,宜儿很是喜欢,索性平日里就让她跟了王嬷嬷,多在厨房侍弄,还别说,这丫头自来了宜儿这里,人开朗了许多,也喜欢钻研,弄了很多的药膳方子出来,到是弄得像模像样的。 此时见宜儿催得急,便笑着道:“小姐可要再等等了,这白毛鸡是只老母鸡,这会子功夫怕是还没有炖好,况且那十样白也要充分熬制之后药性才能彻底的散发出来,奴婢估摸着少说也得再等过半个时辰。” 宜儿道:“还要半个时辰啊?这么久?可是香味已经很浓了,那你先舀小碗汤给我解解馋吧。” 伍儿熬不过宜儿,只得乘了一小碗鸡汤给宜儿,宜儿待汤凉了,小口的喝了,赞了句香,又打趣道:“算了,我还是出去等得了,守在这里闻着香味,只能看,吃不着,更挠心。” 到最后这锅白露煨鸡,宜儿是根本没有吃上,却是都便宜了谭琛了。 这家伙像是踩着饭点来的,进来的时候恰好见伍儿盛了鸡汤上来,他便大手一挥,毫不客气的端过来三口两口的给吃了个干净,一碗吃完,嘴里还直呼“不够,还要”。 伍儿无奈,又见宜儿点了头,便连着砂锅一起端了上来,谭琛也不要人侍候,自己执了勺从砂锅里舀起来吃,最后更是直接端了砂锅往碗里倒,这满满一砂锅的物事,除开那十样白的药底,竟被这家伙吃了个干干净净。 伍儿见宜儿是一口也没尝到,心疼得不得了,不过宜儿明显是见谭琛今日有些不对劲,似乎憋着一肚子怒火似的,便示意伍儿将砂锅碗筷收拾了下去。 待伍儿退下去后她才问道:“今日可是谁得罪了世子爷,让世子爷跑到我这来置气来了?” 谭琛哼了一声道:“就喝你几口汤,也用得着跟爷算得这般清楚?” 宜儿就笑,道:“那世子爷可知道,你刚才喝的可是我的份例午饭,你吃了个精光,我可就得饿肚子了。” “早知道你是个小气的,也是个没良心的,爷要不是为了你……”似乎忽然意识到说漏了嘴,便摇了摇头,转了话题道,“爷问你,你搬来这小院子里也快二十天了吧,那姜宥来过几次?他和你的事,他到底是如何打算的?难不成准备将你往这里一放就不理了?”宜儿总觉得这人今日怪怪的,说的话也是颠三倒四,前言不搭后语的,就问道:“世子爷这是怎么了?刚说要不是为了我就怎么了?” 谭琛起了身,没好气的道:“没怎么,爷不过是过来讨顿饭吃,现在吃也吃饱了,爷还有事,先走了。” 这人说走就走,宜儿尚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走出了主屋,扬长而去。 这人行事,向来张扬随心,这没头没脑的言行宜儿到也是见怪不怪了,只是后来外面就有流言传出来,说东升侯世子爷在侯府里不知为何发了怒火,将侯府里的素漾楼砸了个稀烂不说,还将其父的一位无辜的侍妾一脚踢了个半死。东升侯谭识龄大怒,着人要绑他以家法伺候,可这世子爷三拳两脚踢开了侍卫,冲出了东升侯府,不知所踪。 这事传开了,便沦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人们争相所说的,无非皆是这谭琛如何如何的不学无术,如何如何的纨绔忤逆,可宜儿听了,却总觉得这事背后怕另有缘由,加上谭琛当时口快,还一口说了什么为了她之类的话云云,这都让她有一种惴惴不安的感觉。 这事发生后的第二日,宜儿这里便来了一位她万万没有想到的贵客。 相传自三年前,东升侯府的老侯爷谭升和其孙女御封的珠玉郡主谭琦相继病逝之后,云平长公主便一直待在荨东山上,即便逢年过节也从未离开过从雪苑半步,如果说这样一个寻常的日子,这位长公主殿下会从荨东山上下来,到京中如此一个毫不起眼的小院子里来,只怕是无人会信,就连宜儿自己,亲眼见到在彩箩的搀扶下下了马车,朝自己走过来的云平长公主,她仍旧有些不敢相信,一时竟是连行礼问安都忘了。 身后的青漓见宜儿发了呆,连忙不动声色的从后面碰了碰宜儿的手臂,宜儿这才回神,福身行了礼。 云平长公主哼了一声,瞪了宜儿两眼,也不说话,径直的越过了宜儿朝院子里去了。 宜儿有些奇怪,长公主殿下自然不会无缘无故的便下了荨东山,看这架势,仿佛还带着气,这就更让人不解了,以她的身份地位,寻常哪里还有人敢拂了她老人家的意,惹得她如此动怒生气呢? 宜儿跟在长公主的后面进了屋,长公主在软榻上坐了,宜儿侍立在旁边,接过伍儿递上来的热茶,恭敬的呈给长公主,道:“祖母请喝茶。” 云平长公主心中有气,有心不去接茶盅,又见宜儿微傾了身,神情恭敬,面有怯色,到底还是嘘了口气,伸手接了,气鼓鼓的道:“怎么,还知道称我这老太婆一声祖母?” 宜儿道:“祖母可是在怪孙女这许久没上荨东山去给祖母磕头了?” 云平长公主又哼了一声,道:“你知道就好。我问你,这么大的事,都已经传得全城皆知了,你为何没想过来找祖母?是觉得祖母老了,不抵事了?还是觉得你失了那劳什子侯府嫡小姐的身份,祖母便会嫌了你了?” 宜儿想了想,就在云平长公主面前跪了,道:“祖母明鉴,孙女只是觉得平日里就少在祖母面前服侍尽心,已是不孝,这些个俗事,孙女想,也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要是巴巴的再去找了祖母,扰了祖母的清净,岂不是大不孝了?” “我呸!”云平长公主斥道,“你这女娃什么都好,就是心思重。年纪轻轻的,左怕狼右怕虎的,哪就那么多想法顾忌了?” 宜儿垂了头,道:“祖母教训得是,孙女知错了。” 云平长公主道:“祖母也不怕实话对你说了,当初你落水,祖母救你见你,那是因为小宥那猴儿,可祖母说要收你做孙女的时候便是因着祖母是真心的喜欢你,喜欢你就是喜欢你这个人,你说那什么屁大的侯府,那什么鬼嫡小姐,嘿嘿,祖母再不济,能看重那些个狗屁不如的东西?所以,你是王孙公主,祖母喜欢你,你就是贱奴乞丐,祖母照样欢喜你,你可听懂了?” 宜儿眼里就噙了泪,哽咽的唤了声“祖母”,却是再也说不出话来。 云平长公主将人从地上拉了起来,轻轻的抱在怀里,道:“以前你在侯府里叫的那个名字,不好听,祖母就一直不喜欢,祖母听说原来你还有个名,是叫宜儿的?” 宜儿点了点头。 云平长公主就道:“宜儿这个名字就好听多了,以后就改回来。祖母知道你年少坎坷,可还记得到你本来的姓氏?” 宜儿道:“当初在遂州,孙女去消籍的时候,曾随了蒋姓。” 云平长公主连连摇头道:“不好不好,那什么蒋姓,哪里有什么好的?你若是当真不记得你本来的姓氏,祖母这到有个姓氏,你看可好?” 宜儿怔了一下,霍然抬头朝长公主看了过去。 云平长公主道:“你也是知道,祖母原是姓杨的,只是这个姓,没啥好的,顾忌还多。祖母当年的驸马爷姓谭,本来让你跟着姓谭到也合适,只是那起子眼皮子浅的,太不长心了,罢了,这些个事情祖母也不跟你唠叨了,哦,对了,祖母那纨绔无术的孙儿这回到让祖母很是意外,这样到好,这谭家好歹隔代出了个有主意有见地的,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宜儿大奇,长公主这话仿佛说的便是昨日谭琛在东升侯府的事,正要发问,长公主已继续道:“你看看祖母,这人年纪大了,脑子就容易糊涂,这说着说着,这不又说偏了不是?祖母这里啊,还有一个邬姓,想让你啊,就随了这个邬姓,叫邬宜,你看如何?” “邬宜?”宜儿念了一遍,没来由的就想起了那日在荨东山上长公主教她的跳脚针以及二十多年前发明这种生僻行针之法的邬娘子,不禁大是奇怪,有些探询的朝长公主看去。 云平长公主笑了笑,道:“祖母也不瞒你,二十多年前发明跳脚针的邬娘子,就是祖母我。” 第210章:天外楼 这个消息太过震惊了,一个是高贵雍容的,天之娇女的公主殿下,一个是身份低贱的平头绣娘,她们怎么可能会是一个人呢? 不过长公主殿下在这个事上明显不愿多说,只道:“祖母是这么想的,这世道于女子不易,而要以女子的身份开户立家的就更加是难上加难。你如今是无依无仗,空头白身一人,别说是将来的婚嫁配娶了,只怕就是想得到官方世道的承认,平平安安的存活下去,也是痴人说梦。祖母当年化身成邬娘子,却是以邬娘子的身份开家立了户的,你随了邬姓,就可以邬娘子的后人身份承了邬家的户籍,到时有了门楣家世,一切便简单得多了。” 不得不说,云平长公主出的这个主意简直是再好不过了,因为如今对宜儿来讲,横在她和姜宥之间最大的障碍便是身份,这还不是身份低微这般简单,她完全是没有身份。也就是说,如今宁国公府就是并不嫌弃她的出身门第,要娶她过门,可是三书六礼,媒娉之言都不知道该交往何处? 可只要她得了户籍,立了户,那便是正常的昀都人家,即便门楣再低,总归是有官方承认,婚迎嫁娶之后,户部户薄上便能有明确的户籍迁徙,完成正常的户迁程序了。 也就是说,她只要当真承继了当年邬娘子的户籍,以姜宥对她的用心,婚迎嫁娶便再不会存在什么阻力了。 云平长公主没有回东升侯府,也没有回她的长公主府,就在宜儿这小院子里住了下来,她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当天就带着宜儿去了户部衙门,也没有亲自出面,指了一个内侍公公引了宜儿进了户部衙门,一份拜帖投了进去,就直接被引到了户部尚书水承忠的面前,三言两语的交割,水承忠当即就发了话,盏茶功夫不到,一切便办得妥妥的了。 宜儿原想着在户部衙门里怕还会碰上杜子悟的,可不巧的是,杜子悟或许是出门办差去了,竟是没有遇上。 这般一来,现说现做,一天不到的时间,宜儿就正式改了名换了姓,如今是叫邬宜了! 云平长公主也是欣喜,从户部衙门出来,就让宜儿陪她去逛逛天外楼,宜儿见天色都不早了,便许了明日陪她出来的诺,长公主这才作罢,同宜儿坐了马车回了。 晚上用了晚饭,云平长公主就道:“这院子环境到也不错,就是小了点,祖母在沿津街上还有座宅子,也不大,只有三进,不过比这院子到是好了许多,只是久了没住人,需要打理打理才能搬进去,祖母想等那里打理好了,挂了邬府的牌子,咱们就搬过去住。” 宜儿愣了一下,实际上青漓她们过来之后,她就一直有点嫌这院子太小了,如今长公主又挤了进来,便更是窘迫不堪了,她也一直有心想重新找一出宅子,只是这京中是寸土寸金,寻一处合适的宅院哪里是那般容易的事?更何况之前她没有户籍没有身份,就是有宅子也无法留备过户的,是以这事就这般拖了下来,如今长公主这么一提,宜儿到是有些意动。 云平长公主又道:“在这之前,明后天,就先搬到祖母的长公主府去将就几天,那公主府一直都有人打理,不费什么事,拾缀拾缀就能住了。” 宜儿知长公主是一片真心,想了想,也不扭捏,点了点头,应道:“宜儿但听祖母做主就是。” 第二日一早,云平长公主拉着宜儿去逛天外楼,一路宜儿都是乖巧的陪在身边,长公主也是高兴,又多年没有在京城里闲逛过,到有点像小孩子一般,拉了宜儿的手,一路都觉得兴趣盎然的样子。 这天外楼宜儿随着李氏来过几次,那位负责接待她们的小娘子宜儿还有些印象,姓马,想来这马娘子对宜儿也是有印象的,初见宜儿的时候明显的是愣了一下,之后才恢复如初,恭恭敬敬的领了二人上楼。 宜儿心里明白,青湘侯府的事闹得太大,这马娘子显然是认得自己,见自己堂而皇之的出门逛这天外楼,有些惊讶也是正常的。 天外楼绣娘的绣技是天下闻名的,所以这成品铺子里以绣品居多,而真若论绣技,云平长公主和宜儿都算是此中好手,特别是长公主,能入得了她眼的绣品并不多见,一路看过来,长公主只是微微颔首,看得出并没有特别中意的。 到成衣铺子里,长公主就明显看得仔细了一点,觉得合适的还让马娘子取了出来,让宜儿试穿给她瞧瞧。 这般选看了许久,长公主这里或颔首,或摇头,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宜儿每试一件长裙,她便征询宜儿的意见:“怎么样?” 这天外楼上的东西,自然件件都是精品,可宜儿寻思着她若说声好,只怕长公主就会买下来送了她,遂也是模棱两可的回了声:“还好。” 云平长公主也不介意,试得久了,有些乏了,就进了雅室,让马娘子送了茶水进来,略作歇息。 喝了会凉茶之后,云平长公主才从怀里掏了一个图样出来,递给马娘子,道:“你看这样的褶子裙,天外楼可做得出来?若能做,大致什么时候能做好?” 马娘子接过去看了,只觉眼前一亮,那图样固然精美绝伦,但更加精彩的是图样上面刺绣的花样,个个美轮美奂,称得上是绝美巧思,惊艳无比。 马娘子微微变了变色,福身道:“老夫人这图样我们天外楼自然是能做出来的,只是这上面的刺绣花样,太过奇巧,怕是会多花上些时间。” 云平长公主道:“这个无妨,你只说需多少时日便是。” 马娘子想了想,回道:“大概十天左右吧。” 云平长公主推了杯,起身道:“那好,十天后,你将做好的褶子裙送到长公主府上来就是。” 马娘子这才大惊,慌忙问道:“长公主府?老夫人说的是哪个长公主府?” 云平长公主扫了马娘子一眼,没有说话,彩箩早接口道:“我们公主是云平长公主殿下,马娘子认为,应该是送到哪座长公主府?” 马娘子面色大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道:“民女有眼无珠,不知是长公主殿下驾到,多有怠慢,还望长公主殿下赎罪。” 云平长公主摆手道:“起来吧,我也是陪着孙女过来随意逛逛,这些俗礼能免就免了。对了,我刚才见你们这那镶在衣裙上的点映珍珠,造型到是别致,你选些精巧的,端上来我瞧瞧。” 马娘子慌忙应了,起身的时候又忍不住扫了宜儿一眼,心中暗想这人到真是有福气的,才从青湘侯府被赶出来,这就傍上了云平长公主这颗大树,日后有长公主照拂,只怕将来比起当初的尊荣体面,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到马娘子端了珍珠上来,云平长公主便拉着宜儿熬有兴趣的挑拣了起来。 这时银锁自屋外急步而进,俯在宜儿耳边说了几句话,宜儿怔了一下,长公主就回过头来,问道:“什么事?” 宜儿笑了笑,道:“祖母先选着,孙儿带来的小丫鬟在外面闹了点事出来,孙儿出去看看就回。” 云平长公主点了点头,也不说话,继续俯了头去挑拣看得上眼的珍珠,宜儿就领着银锁绿芙匆匆的出了雅室而去。 早上出门的时候,云平长公主特意嘱咐了宜儿多带些丫鬟,好在身边侍候的。宜儿心里明白,长公主这是故意想弄点排场出来,大张旗鼓的要在世人面前为她撑腰,就像刚才,那件褶子裙的事,她故意让那马娘子将成品送去长公主府,也是为了这个。 宜儿心里感动,却也不忍拂了云平长公主的好意,遂除了溅泪惊心外,她还带了绿芙伍儿以及银莲银锁,只是进天外楼的时候,只让了绿芙一人跟在身边,其余的都留在天外楼下的小庭院里,守在马车旁边。 刚才银锁进来,说的就是守在马车边上的伍儿,竟是巧得很,遇到了她的旧主子蒋明玉。那蒋明玉见了伍儿,以为谭琛在楼上,满心欢喜下,就招了伍儿过去问话,结果弄清楚事情始末之后,勃然大怒,当即就狠狠的扇了伍儿一个大巴掌。 伍儿无端被打,溅泪惊心等人哪里甘休?几人冲上前去将伍儿拉了出来,一时间两边的护卫丫头些就起了冲突,对峙了起来。 溅泪惊心这边还有长公主带出来的下人,在人数上占了优势,加上溅泪惊心的身手本也不凡,若真打将起来,自然是不会吃亏的,只是她们这边两个主子都在楼上,没有主子坐镇,到底有些心虚,所以溅泪这才急急的差了银锁进去请宜儿。 宜儿出来的时候,那蒋明玉尤自不依不饶的在那指桑骂槐,此时见了宜儿,更是来了劲,指着宜儿大骂道:“咦,还真是你这个贱婢!我就纳了闷了,你这贱婢当真还是个狐狸精,勾了这个搭那个,你说你说,你究竟给东升侯世子爷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他将伍儿这个死丫头送给你的?” 第211章:大不敬 宜儿不理会蒋明玉,径直走到伍儿身边,见她脸蛋被扇得红肿,纵使用手遮掩也盖不住,心里便是大怒,她身边的人,先是佩兰死了,后来连蓝荞都没保住,惨死在了她的眼皮子底下,青漓还被用了刑,银谷为了她,至今还在床上躺着,她一直都觉得是她没能保护好她们,心里有个疙瘩,所以如今对身边这几个人是相当的金贵,现在见伍儿被打,哪里还能忍得住? 她移开了伍儿捂着脸的手,轻声问道:“疼吗?” 伍儿摇头,道:“奴婢不疼。” 宜儿叹了口气,道:“傻丫头,你不疼,你家小姐我心疼。早就告诉你了,如今你是你家小姐我的人,人就机灵一点,别什么阿猫阿狗叫两声,你就定要去理会她,那些个畜牲东西哪有什么人性?现在被咬了吧,知道后悔了不?” 宜儿这话是故意提高了音量,说给蒋明玉听的,蒋明玉哪里受得住?硬挤过来,伸手就要去打宜儿,宜儿站着没动,惊心早出了手,抓住了蒋明玉的手,往后一用力,直将蒋明玉带出了几个趔趄,要不是冲上来的丫鬟霜儿给扶住了,差点就一个倒仰,摔倒在地上了。 蒋明玉大怒,骂道:“你个贱种,你敢打我?” 宜儿还没有说话,早有一个嬷嬷抢上前来,抡起胳膊,“啪啪”两声,直接就将蒋明玉给扇懵了。 蒋明玉带来的一干仆随从最初的愣神中回过神来,顿时疯抢而上,霜儿更是大声吼道:“反了你们,可知道我家小姐是谁?” 旁边就有一个威严的声音喝道:“林嬷嬷,将这起子不知所谓的刁奴全给我拿了,一人赏他们十个大嘴巴。” 林嬷嬷高声应了命,立时众人一哄而上,蒋明玉带的人本就不多,开始又见连他们主子都被扇了耳光,一时在气势上就弱了许多,此时哪里抵得住,只片刻功夫,就被悉数按跪在地,啪啪的掌嘴和惨呼的声音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蒋明玉简直被气懵了,怒吼道:“你们都是哪里钻出来的贱奴,眼里可还有规矩王法?” 云平长公主在彩箩搀扶下,慢慢的走了过来,轻蔑的看了蒋明玉一眼,冷哼道:“林嬷嬷,继续给我掌嘴,我到要看看,今日我打残一个小贱婢在这里,那规矩王法可能将我怎么样?” 林嬷嬷领了命,哪里会在手上留手?啪啪两巴掌扇得蒋明玉晕头转向,只觉嘴里一股浓浓的甜腥味直冲脑门,顿时哇的一声哭喊道:“我是西昌伯府的七小姐,我爹是西昌伯世子,你们敢打我?你们都不得好死……” 这人叫得大声,林嬷嬷便打得欢畅,一顿巴掌下来,蒋明玉嘴里终于渐渐的没了声息,不敢再乱叫了。 天外楼本就是个人来人往的热闹地,而且进出的还尽是些世家小姐,达官贵人,这院子闹得这般厉害,早就惊了许多人过来,这天外楼的掌柜姓董,原还认识蒋明玉,有心想要上前制止,却是早被那位招呼宜儿和长公主的马娘子给拉到了一边,附耳低声说了几句,那董掌柜顿时骇出了一声冷汗,哪里还敢上前去出这个头? 直到院外呼啦啦的冲进了一队巡城卫进来,林嬷嬷却依旧视若未睹,根本没有停手的意思,那巡城卫的小队长虽不知云平长公主的身份,但是他做这巡城卫已有些年份了,眼力劲却是足的,只看这阵仗,心里便有了底,不敢放肆,急步走到云平长公主前面,倾身行了礼才道:“老夫人还请高抬贵手,这般再打下去,小人可是怕会闹出人命的。” 云平长公主看蒋明玉那模样,确实不是个经打的样子,又看向扶着她的臂膀,站在身边的宜儿,道:“乖孙女,这人冲撞的是你,你看……” 宜儿知道长公主这是故意在为她高调造势,遂转头向伍儿道:“伍儿,这人刚刚无端扇了你一巴掌,你可要亲自去讨将回来?” 伍儿见蒋明玉被打得这般个惨状,早被惊得有些懵了,听了宜儿的话,连忙摇头道:“不了不了,小姐,奴婢早就不疼了,算……算了吧!” 宜儿就回了头,道:“祖母,既然孙儿这丫鬟都说算了,那祖母大人有大量,就饶她这一回吧。” 云平长公主点了点头,这才喊了停。 可蒋明玉却是个拎不清的,林嬷嬷停了手,她稍微回过了点神,顿时向那巡城卫喊道:“这位官爷,我是西昌伯府的小姐,这些人不分青红皂白,将我和家奴殴打成这样,难道你们都不管吗?这可是在京畿重地,天子脚下,难道就任他们如此猖狂,纵奴行凶,那天理王法何在?” 她嘴里呕血,加之舌头嘴唇都被打得有些麻木了,这番话说得是不清不楚,不过上下连接,众人却也是听得明白。 云平长公主既叫了停,众人便都撤了手,那霜儿和另一名丫头一被放开,顾不得嘴上的巨疼,连忙上前一左一右扶住了蒋明玉,霜儿素来有些机灵劲,早觉得那颇有些威严的老太太怕是身份贵重,不能招惹的主,有心要蒋明玉别再多说了,可蒋明玉现在被气急了,霜儿又不敢明着上前拦挡,只能在后面轻轻的拉扯蒋明玉的手臂,蒋明玉哪里能会过意来?这话便张口便吐了出来。 好在蒋明玉兴许是被林嬷嬷打怕了,这话里到底没敢如之前那般尽是脏字了。 那巡城卫的小队长却是心里一惊,他是早猜到这些人怕是身份贵重,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卫队长能招惹得起的,可是还是没有想到,这挨打的小姐竟是一名伯府金贵的小姐! 云平长公主冷笑道:“你要论天理王法?也好,那老身就跟你说道说道,老身问你,这丫头可是你的奴婢?你凭什么打她?俗语还说,这打狗还得看主人呢,人是老身乖孙女的丫头,就是要打要骂也全是由我乖孙女说了算,你是什么东西,也敢越过老身的乖孙女,动她的人?” 蒋明玉被说得一怔,半天回不出话来,那伍儿如今的确已不是她的丫头,她动手打了人的确已输了理。 霜儿见蒋明玉说不出话来,只得道:“这丫头冲撞了我家小姐,小姐是一时气急,这才动手赏了一巴掌,也是……” 云平长公主不待她说完就冷笑道:“老身和你主子说话,你又算什么东西,也敢插嘴进来。”话音未落,又看向蒋明玉,继续道,“打了老身乖孙女的丫头不说,你还污言秽语,老身就想问问你,老身这乖孙女,你凭什么骂她贱种?哼,莫非你西昌伯府的就是贵种,别的都是你口中的贱种了不成?” 蒋明玉脱口道:“她本来就是贱种,以前不过是我府上的一名贱婢丫头而已,后来贪图富贵,冒充青湘侯府的嫡小姐,才被赶出……” 蒋明玉忽然顿住,说不下去了,因为她忽然间想到,面前这老夫人一直称宜儿为乖孙女,可据她所知,宜儿从小就是孤儿,别说祖母祖父了,就连亲生父母也是从未见过,可这老夫人……她这一瞬间觉得身子发寒,想到一种可能,只觉是不可思议,可是再看这老夫人的气度威严,到真是有些像…… 蒋明玉身子开始发颤,不敢再往下说了,云平长公主看在眼里,哪里会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当下道:“不说了?” 蒋明玉不敢应声,垂了头,虽说心里已有些确定这老夫人的身份,可要她跪地求饶,抖个软话出来,她却是怎么也拉不下这层颜面,一时就有些手足无措。 那巡城卫的小队长心里不由一震,从蒋明玉那话里,他已猜出了宜儿的身份,可这老夫人称宜儿为乖孙女,那……想通了这点,小队长就惊出了一身冷汗,心头万幸他进来之后没有对这老夫人有过丁点的不敬! 云平长公主冷冷的道:“你说老身这乖孙女是贱种,那我这个做祖母的怕也逃不开这贱种的范畴了!到好得很,老身恰好姓杨,和当今圣上也是至亲血脉,这般算下来,你这声贱种岂不是连当今圣上也给囊括进来了?” 宜儿原本还在奇怪以云平长公主的个性,怎么会有耐心和蒋明玉扯什么天理王法?却原来是在这里挖了个坑等着蒋明玉的! 这话就说得重了,蒋明玉就是再愚笨,也明白这事可是打死也不敢认的,慌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道:“长公主恕罪,长公主恕罪,小女不是这个意思,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说……我只是……我……” 云平长公主道:“咦,知道老身是谁了?还没有蠢到家嘛。”扭头看向那小队长,道,“你是官差,当知道辱骂当今圣上是什么罪名吧?” 小队长连忙躬身应道:“小的知道,这是大不敬之罪,罪该万死。” 云平长公主哼了一声,道:“既然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不用老身再教你了吧?” 第212章:长公主府 对于蒋明玉,宜儿自是说不上什么同情,说到底,这人不过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不过云平长公主在这事上展现出的心计手段,到是让宜儿受益匪浅。 先是仗势凌人,不由分说,上来便是一顿胖揍,把个蒋明玉激得是气血上脑,怒火迷心,再稍稍以言语相诱,便不费吹灰之力的将一顶大不敬的帽子扣在了蒋明玉的头上。 长公主这般做,不仅打了蒋明玉给宜儿解气,那大不敬的罪名还注定会让蒋明玉乃至她那整个西昌伯府都鸡犬难宁,万劫不复。 当时聚在天外楼小院子里的人很多,惩办了蒋明玉,由着那队巡城卫将蒋明玉以及一干家奴奴婢全部带走之后,云平长公主来了兴致,就笑盈盈的和众人打了招呼,这些个夫人小姐自是受宠若惊,连忙福身施礼请安。 云平长公主就道:“各位夫人小姐,十五中秋那日若是得空,就请来老身的长公主府窜窜门子。老身得了这般一个乖孙女啊,心里头高兴,准备十五的时候在府里办个干亲宴,这中秋节嘛,由来就是团圆的日子,老身日后有这乖孙女陪着,就算是大团圆了。” 这便是正式要认宜儿为干孙女的意思了! 其实早就有这个传言流出,可是云平长公主这边一直没有动静,人们便以为这只是一个谣传,如今长公主亲自当众说出这话,这谣传之说,自然就不攻自破了。 人们在惊愕之后,回过神,施了礼,便纷纷上前恭贺,顺带着也是凑兴般的将个宜儿给好好的夸奖奉承了一番。 实际上这事情宜儿也是意外,那日在荨东山上,长公主曾给宜儿聊过此事,宜儿心里清楚若不是真正为难,长公主怕是早就公开收了她这个干孙女了,正因为长公主有她的难处,宜儿对这个公开的身份并不奢望,其实在她心里,公不公诸于众本就没什么关系,长公主待她以慈,她回之以孝,那爱护孺慕之情是实实在在的,有没有得世人承认的这个身份,哪里又有什么区别? 之前长公主因为多有顾忌,在这事上选择了低调,而如今,顾忌犹在,她又为何忽然如此高调的公开了此事呢? 这个缘由是显而易见的,之前宜儿是青湘侯府的嫡小姐,身份不说多尊贵,起码也是一等公侯府出来的千金小姐,这时候再多个贵为长公主的干祖母,无非是锦上添花的事!而如今,宜儿无依无靠,是孤身一人,那就是两说了,云平长公主这时候不管不顾的高调要收干孙女,对宜儿来说,便是雪中送炭,是让她再次挤进这京城的勋贵圈子唯一的筹码了。 云平长公主的良苦用心,宜儿自然明白,正因为清楚明白,心中便越发的感动。 回去的路上,她依偎在云平长公主的膝下,眼圈有些红,便偏了头,不让长公主看见,长公主到是极喜欢宜儿这般小鸟依人,伏在她膝上撒娇的模样,笑着道:“今日那褶子裙的图样,祖母原是想若能早些做出来,十五的时候你恰好能穿得上,可不想那天外楼还号称什么天下第一楼呢,做件裙子却那般磨蹭,这般一耽搁,十五的时候怕是就穿不上了。” 宜儿想了想,道:“祖母忘了?当初第一次见到祖母的时候,祖母就赏了一件褶子裙给孙儿,孙儿见那件同样精美绝伦,过后都还没有机会再上身呢!” 云平长公主摸了摸宜儿头上的秀发,道:“那条裙子的事,你这个机灵鬼肯定也都打听清楚了吧,那确实是祖母当年做给琦儿贺她十三岁的生辰礼的,这几年祖母也想明白了,这人走了就是走了。你也是祖母的乖孙女,算起来,琦儿还是你的姐姐,她的东西,你喜欢就留着,祖母也不偏心,所以才要新做一件给你。” 宜儿乖巧的应道:“祖母待孙儿的好,孙儿知道。” 云平长公主笑着拍了拍宜儿的手,道:“你对祖母的孝心啊,祖母也知道。”隔了一会,又道,“对了,今儿回去后,你让丫鬟们收拾一下,明日我们就搬去祖母的公主府,祖母已经让人将涓芳斋收拾出来了,离祖母的兜兰院近,你先去看看,喜欢的话就先搬进去住着。现在离中秋也没几日了,搬过去后好好休息一下,到时可有得忙了。” 第二日搬家的时候,姜宥领了人过来,云平长公主便索性拉着宜儿坐在屋里喝茶聊天,让姜宥指挥着下人们忙活。长公主只过来住了两天,没什么物事,只是宜儿有几个箱笼物事,之前已被青漓带了人分类规整过了,所以这搬起来并不费事,从辰时起,巳时还没过半就全部妥当了,到由姜宥骑马跟着,云平长公主和宜儿坐了马车进了长公主府,也才刚刚至午时! 云平长公主府坐落在抚琴街的尽头,这抚琴街并不大,比不得青湘侯府外面的皇城大街那般繁华,不过胜在清净,出抚琴街过留仙桥,便是皇宫的东华门了,算是邻着皇宫大内了。 而这抚琴街上还有一处宅子,以前住的是前任礼部尚书大人姚康,那姚康一年前告老还乡,离京前听闻就将这宅子卖给了一个外地进京的富商,只是这一年来也没见有人搬进来住的动向。 这长公主府说大到也比不得青湘侯府大,不过说小却也是不小了,如今宜儿随着云平长公主搬了进来,论起来就两个主子,长公主只让人将主院的兜兰院以及梨园旁的涓芳斋收拾了出来,其他处的宅院依旧让它荒着闲着。 先领了宜儿去看她的涓芳斋,这涓芳斋不大不小,颇为精致,而且紧邻着梨园,风景优美不说,如今正是秋水梨的成熟时节,那满树满树金黄灿灿的梨儿看着便极为讨喜,宜儿一路过来,还没进涓芳斋的院子,已喜欢上了这里的景致,所以逛了一圈之后,云平长公主问她意见的时候,她是满心欢喜的点了点头。 云平长公主就笑着道:“祖母也想着你怕是会喜欢这里。这里离祖母的兜兰院近,也方便。嗯,这梨儿也熟了,再等几日让人给摘了,咱们祖孙尝个鲜,其余的,那些亲朋好友,相熟的通家之好都给她们送点去!” 姜宥就在后面接话道:“可有孙儿的份?” 云平长公主道:“你这猴儿,往年祖母巴巴的给你送到府上去,也没见你馋个一个,今年是怎么了,转性了,嘴变馋了?竟这会就向祖母讨起来了!” 宜儿泯了嘴笑。 姜宥看了她两眼,才道:“祖母不知道,祖母这院子里的梨,就今年的生得最好,也最是香甜。” 云平长公主打趣道:“哎呦你个皮猴,你连尝都没尝,就知道今年的梨好?依我看啊,怕不是这梨好,而是住在这梨园边上的人好吧?” 宜儿红了脸,拉着云平长公主撒娇般的叫了声祖母,逗得云平长公主哈哈大笑,那姜宥却是面不改色,道:“祖母说得是,照孙儿说啊,往年这梨也是好的,就是少了一个有玲珑心的可人儿在边上照看着,祖母要是早将人带进来住着,孙儿怕是每日都会过来向祖母讨梨吃的。” 宜儿见这人越说越来劲了,瞪了他一眼,恼道:“你这人,胡说八道什么啊?” 云平长公主见这两个小人儿打闹,心里舒畅,又见宜儿到底脸皮子薄,早羞红了脸,遂也喝道:“你个皮猴子,若是惹恼了我这乖孙女,小心我关了门,不准你再上我这公主府来了,到时候别说是人了,就是梨也休想带得走一个!” 姜宥举了手,委屈道:“祖母,您老就是偏心也别偏成这般厉害啊,左右我也是您老的外孙不是?” 云平长公主斥道:“行了行了,已到午正了,我这里可没准备你的午饭,要吃饭,自己找地吃去。还有了,你这一天有闲功夫在我这闲逛的,倒不如回去多陪陪你的母亲,她这半辈子摊上了你这么个不消停的小兔崽子,可也没少替你担心操劳。”眨了眨眼睛,又意味深长的道,“就是你平日里事多忙不过来,没有功夫陪她,你也可以赶快的娶一个媳妇回去,替你尽这个孝道,你说可是这个理?” 云平长公主说这话的时候,还有些俏皮的看了看宜儿,宜儿哪里不知她话里话外的意思,脸就更红了,垂了头,也不说话。 姜宥却是一本正经的道:“祖母说的自是在理,孙儿也是这般想的。” 宜儿起了身,低声道:“祖母,孙儿去厨房里看看去,日前跟着伍儿学了道药膳粥,今儿正好做给祖母尝尝味。” 云平长公主知她是羞了,也不拦着,笑呵呵的由着她去了。 午饭前姜宥便离了公主府而去,当日晚上宜儿便在涓芳斋住了下来,云平长公主怕她初搬进来择地儿,特地嘱咐了上夜的绿芙要警醒一些,这才领了人回去。 第213章:主事 其实对宜儿来说,到没有择地儿的习性,何况她这屋子里侍候的都是平日里用惯了的人,而她本身也不是特挑剔的个性,从青湘侯府出来到姜宥的那座小院子,又从小院子搬进了长公主府,对于她来说,无非是换了个地,换了张床而已,哪就会矫情到睡不着觉的地步? 而长公主却连这个都想到了,还不厌其烦的来嘱咐她身边服侍的丫头,宜儿心中便是满满的感动,无以复加。 第二日一早,宜儿起了个早,领着伍儿惊心便去了兜兰院,云平长公主刚起,不禁就埋怨宜儿为何不多睡一会儿,宜儿只是笑,服侍长公主洗漱后,陪着她用了早饭。 云平长公主看着宜儿忙里忙外,巧笑嫣兮的模样,心里头欢喜,又见吃了早饭之后宜儿仍旧没有要走的意思,便皱着眉头撵了人,还道:“你年纪轻轻的,就该去捣鼓一些新鲜物事,或是邀几个谈得来的同龄小姐去疯玩作耍,哪有成天陪在我这个老婆子身边的道理?你记住了,以后呢,有空你就过来陪祖母吃饭,其他时候啊,没什么事,祖母这院子里可不许你往里溜了!” 宜儿不愿走,撒了一会子娇,云平长公主便道:“你要确实没什么事可做,祖母这到有个差事,就给你去折腾吧。” 宜儿道:“祖母这般正经,可别是太难的事情,祖母也知道,孙儿是个懒笨的,太难的事孙儿怕做不好。” 云平长公主哈哈笑道:“你这个机灵鬼,我这还没说事呢,你就给自己找了个借口退路了?” 宜儿嘻嘻笑道:“孙儿就说孙儿是蠢的吧,就这点子心思都被祖母给发现了。” 长公主是笑得合不拢嘴了,点着宜儿的额头道:“平日里看着你是个稳重的,到没想到调皮起来,这嘴皮子竟和小宥那皮猴是一个样的。行了行了,就冲你这乖巧的模样,祖母也不舍得给你出什么难题的。” 宜儿道:“祖母这般说,孙儿就放心了,那祖母究竟是要给孙儿什么差事呢?” “祖母不是说过么,十五中秋那日,要在府里办个干亲宴,左右你也无事,这事祖母就交给你去打理了。” 宜儿愣了一下,真说起来,办这种宴席她以前也办过这么一次,当日还是在北开城的时候,因着李氏刚怀上小杜昱,身子有些不适,那个认亲会赏菊宴,就是宜儿一手打理出来的,那时她才不过十一岁,年龄小,又是头回主持这样的事情,到是着实忙得有些晕头转向,提心吊胆的生怕出了丁点纰漏,所幸还好,算是有头有尾,做得不能说有多好,但也是实实在在中规中矩的。 当然,当初北开城的赏菊宴和如今公主府的干亲宴,无论是规格排场,以及宴请客人的人数身份,都肯定是不能相提并论的,只不过宜儿也历练了这几年,早不是当年那个还有些畏手畏脚的小姑娘了,更何况,她身边这几个丫头也都是磨出来了,不夸张的说,这其中任何一个,如今都可算是能独当一面的人才了。所以对筹办好这干亲宴,她还是有信心的,最起码,心里是不犯怵的。事实上,云平长公主要将这事交给她去打理,也是起了心要让宜儿再历练历练,毕竟,在老人家想来,宜儿终究是要嫁进宁国公府,做这一大家子的当家主母的,到时候像这等管家理事,设宴摆席的时候可多了,这会儿先试试手,也免得临了的时候才手忙脚乱。 这些个道理宜儿也明白,所以再初听这事愣了下神之后,便应了下来。 只是这长公主说将干亲宴的事交给宜儿打理,她还真就是两手一甩,什么都不管了,恰好下午的时候东升侯府来了人,像是侯府里出了点事,云平长公主便交代了宜儿一番,就跟着出了公主府,回东升侯府去了。 这下所有的事情都压在了宜儿的身上,而且是连个主心骨的长辈依仗都没有了,宜儿心知长公主这怕是有故意的成分在里面,不过她既在长公主面前应了话,自也没有打退堂鼓的道理。 因着眼看着就到十五中秋了,这干亲宴的事便开始紧锣密鼓的筹办起来了,第二日一早,宜儿刚刚梳洗完毕,青漓就拿了一份清单进来,给宜儿回话了。 “……按长公主的意思,除开几位通家之好的老太君之外,其余的一律不发帖子,愿意来的呢我们就接待,不愿来的也不强求。奴婢觉得,以长公主的身份,这般做法也无可厚非,只是这样一来,那天到底能来多少人,坐多少桌就是说不清楚的事情,公主府里管事冷嬷嬷早上就找到奴婢,问可否先按二十桌的份额订下来,采办处也好定了量,办差去了。” 宜儿想了想,道:“既然那天到底有多少人进府说不清楚,就让采办处先按三十桌采办吧,到时先摆二十桌,万一冒席的话,临时加几桌也方便。” 青漓脸上的神色就有些古怪,宜儿心头一动,问道:“还有什么事?” 青漓就将手里的清单递给了宜儿,道:“这是冷嬷嬷刚才给奴婢预拟的采购清单,是按二十桌算的,全部采购下来,估算了一下,要二百七十多两银子,可是长公主事先只应了二百两银子的总账,这……” 宜儿有些意外,奇道:“你是说祖母只拨了二百两银子下来?” 青漓点了点头,道:“小姐刚还说要按三十桌的份额来采办,那银子可就差得更多了。” 宜儿在软榻上坐了下来,拿过清单细细的看了起来,伍儿端了茶水上来,福身递给宜儿,道:“小姐请用茶。” 宜儿接了,喝了一口,看向伍儿,忽地道:“伍儿,刚你青漓姐姐说的事你可听明白了?” 伍儿点头,道:“奴婢听明白了。” 宜儿就笑着问:“那你觉得这事我们应该怎么处理呢?” 伍儿呆了一呆,喃喃道:“怎么处理?怎么处理?奴婢可没有想过,奴婢只知道,小姐决定怎么做就该怎么做。” 宜儿莞尔,道:“那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想要你给我出个主意呢?” 伍儿想了想,咬了咬唇,道:“奴婢觉得,长公主和小姐是祖孙关系,是一家人。公主殿下许是弄岔了,搞混了数目,所以这银子才少拨了,她如今人又不在府里,奴婢是想,是想……” “你是觉得我该先垫了这笔钱,先办好干亲宴再说?” 伍儿点了点头,又怕自己说错了,便有些惶恐的看向宜儿。 宜儿笑了笑,又看向青漓,道:“青漓,你觉得呢?” 青漓道:“姑不论这笔钱是多是少,奴婢总觉得由小姐来垫这个,有些不妥。” 宜儿“哦”了一声,道:“有何不妥?” 青漓皱着眉头,咬了咬牙,道:“奴婢是觉得,按长公主殿下的性子,搞混了预算数目这样的事情应该不会发生才是。况且,以她老人家对小姐的宠爱,些许些银子,小姐一句话,府库里也会巴巴的为小姐送过来,今日这冷嬷嬷却拿了清单过来,显然却是有故意刁难小姐的意思。” “故意刁难?” 青漓道:“是奴婢这词没用好,不是刁难,而是故意给小姐出了个难题。” 宜儿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祖母将干亲宴的事全交给了我,那自然便是由着我的意思来办,又怎么会设个二百两的预算出来呢?她这是故意给我出题呢,看我能不能处置得当?我若真补了这个窟窿,出了这个钱,那怎算是解了题,处置妥当呢?” 伍儿一怔,直直的就跪倒在地,颤声道:“都是奴婢愚笨,胡说八道,差点给小姐出错了主意。” 宜儿笑着将人拉起来,道:“你啊,从小就是个实心眼的,我之所以问你,是因为就知道你会说出这般的话来。你可还记得你刚过来的时候,我跟你说过,我这里不兴动不动就跪的,你宜儿姐姐也没那么小气,哪里会因着这个就气了你了的?” 伍儿听宜儿如此说,这才松了口气,站了起来,宜儿就想,这丫头怕是在蒋明玉那里被作贱得惨了,都有些似惊弓之鸟的感觉了,如今跟了自己,虽说人渐渐开朗了起来,还是时不时的会因着自己皱一下眉头就吓了一大跳的,寻思着这以后啊看来还是得少和她开些这样的玩笑才行。 青漓道:“那小姐,这事情我们应该如何处置呢?” 宜儿吸了口气,道:“那冷嬷嬷可是还候在外面等你的回话?” 青漓点了点头。 宜儿道:“那你去将她请进来,我自有主意。” 青漓领了命,出去请冷嬷嬷去了。宜儿看了看伍儿,道:“伍儿,我见你的药膳粥是煮得越来越好了,可有想过凭这份手艺出去挣个前程?” “挣个前程?”伍儿有些懵,呆呆的望着宜儿看。 宜儿笑道:“我送你去一家酒楼,你做他们的大厨,专门负责药膳的烹制,你看可好?” 伍儿全身一震,眼里算是惧意,道:“小姐,你不要奴婢侍候,要撵奴婢走了么?” 宜儿道:“傻丫头,谁要撵你走了?你先想一想,这事下来后我再和你细说,总之你记住了,你不愿走的话,你宜儿姐姐这里永远都有你的位置,知道了么?” 第214章:预算轻简 冷嬷嬷被引了进来,规规矩矩的给宜儿行了礼,问了安,宜儿便起了身,亲自将人扶了起来,然后让伍儿看了坐。 冷嬷嬷见宜儿客气有礼,心里到是受用,称了谢后,这才在椅子上坐了。 宜儿道:“嬷嬷是祖母身边的老人了,资历威望都不是我这个后生晚辈能相提并论的,如今祖母甩甩手,将这干亲宴的事一股脑儿交给了我来打理,我这心里惶恐,还要多多仰仗嬷嬷的帮衬才能成得了事。” 冷嬷嬷道:“小姐客气了。要说这请宴待客,说简单它也简单,说繁复嘛,它也繁复,端看你如何操办!这主子明事,下人齐心,事情自然水到渠成,可若……嘿嘿,小姐是个明白人,老奴便不再赘述了。” 宜儿笑了笑,道:“嬷嬷说得极是。” 冷嬷嬷也陪着笑了笑,才想起进来的目的,遂道:“十五中秋这干亲宴,现如今却有些难处,老奴这不敢做主,所以才回到小姐这里,求小姐拿个主意呢。” 宜儿拿起手里的清单又看了看,道:“嬷嬷说的难处可是指这银两的问题?” 冷嬷嬷道:“可不是么!小姐你看,你手里的是按二十桌预算需采办置购的费用,这和长公主殿下交代下来的二百两银子已超出了一大截了。按理说,咱们长公主府出外采办的地都是些熟门熟店,就是一时不给足银两,东西也能先办回来,可是往日里都没有这个先例,这要是传出去,外人还以为咱长公主府出了什么纰漏,手头上连这点子碎银子也是紧张得很,所以……” 宜儿摆了摆手,道:“既没有这个先例,自然不能这么办。嬷嬷说得对,我们堂堂长公主府,办这样一个干亲宴出外采办都得要赊着欠着的,传出去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冷嬷嬷道:“只是若不如此,这事可如何是好啊?” 宜儿道:“我见这清单上列了四色水果,其中莽吉柿,木瓜都不是昀都一带的水果,且不是这个月份时令的蔬果,价格稍微贵了一些。” 冷嬷嬷道:“小姐不知,咱公主府请宴,这四色水果都是定了的,因着长公主喜欢,多少年来都没有变过,再说了,这只是小出,就是省了,也省不下几个银子。” 宜儿点了点头,又道:“想来往日请宴,公主府也是请了宝膳楼的大厨班子过来主厨,四春庭的戏班子过来搭台唱戏?” 冷嬷嬷点头应是。 宜儿又道:“那在天外楼订的这扇乌木雕花刺绣屏风,却是作何用的?” 冷嬷嬷道:“这是用在硕丰园的,到时候小姐要在硕丰园给长公主磕头斟茶,正式认了这门干亲。长公主之前就说了,那硕丰园好是好,就是太素静了点,所以奴婢才想着去天外楼订下这扇屏风的。” 宜儿又随意问了几处,冷嬷嬷那都是以旧例或是长公主喜欢为由,是哪也不愿精简。 宜儿就笑了,道:“我也不瞒嬷嬷,嬷嬷拟的这份清单非常周全,看得出来嬷嬷是当真用了心思的,只有一点,我这里要改一下。” 冷嬷嬷愣了一下,下意识的道:“小姐要改哪里?” 宜儿道:“嬷嬷这是预备的是二十桌,我以为既然那日来的客人不能确定人数,还是多准备一点的好,所以这二十桌的份例得加到三十桌,有备无患。” “三十桌?”冷嬷嬷惊呼道,“我的小姐,这二十桌已经超出预算了一大截,三十桌的话,这二百两银子哪里够花?” 宜儿道:“三十桌却是不能少的,嬷嬷你想,倘若我们只准备了二十桌,到时候万一冒了席可如何是好?至于这个银两嘛,祖母虽说先只批下了这二百两,但想来也是一时马虎大意了,嬷嬷就先拿你的私己出来垫一垫,应应急,待事后祖母那,可也不会短了你那点私己不是。” 冷嬷嬷呆了一呆,简直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半响方尖着声音道:“小姐这是在和老奴开玩笑玩呢?” 宜儿道:“嬷嬷看我这样子,像是在说笑么?” 冷嬷嬷道:“小姐你看,老奴就是一下人奴婢,平日里领点月钱,再得主子赏点,顶天了能存得了什么私己银子?这么大一笔钱,老奴这哪里能垫得住?要真说垫,小姐是主子,就是牙缝里流出的那点来也够老奴吃喝这一辈子的了,况且小姐和长公主是祖孙俩,横竖是一家人,于情于理,在公在私都应该是小姐先垫这个银子啊。” 宜儿苦着脸,叹了口气道:“我也知道嬷嬷说的在理,可我这是个什么情况,别人不知道,嬷嬷还能不清楚的?我是被人赶出来,无家可归的人,幸好遇到了祖母,可怜我,这才许我搬进这长公主府来的,你说我这般一个破落户,哪里真还有什么私己银子?” 冷嬷嬷在心里腹诽,宜儿搬进来的时候,那大包小包的,好几个特大的箱笼,那些个家伙事纵使她在长公主府待了几十年,见惯了世面,也有些动容吃惊,这会子到好,这人竟在她的面前叫起穷来了,真真是个一毛不拔的铁母鸡! 心里腹诽归腹诽,这些话却是不能说出口的,冷嬷嬷的脸色有些难看,一时有些语塞,却是说不出话来了。 宜儿有些无奈道:“嬷嬷你看,你不愿意先垫这个银子,而我呢,又是个穷的,拿不出这个钱,那我们就只能从其他地方来想这个办法了,比如说,这个清单!” “清单?” 宜儿道:“比如这四色水果,虽说只是小处,可我们既然要省,那不就是从这一个一个的小处省下来的么?我看这果子就可以省了。” “可是没有这四色水果,席间岂不是连水果都没有?” 宜儿笑着道:“嬷嬷忘了,我这涓芳斋背后是什么地?” “梨园?” 宜儿道:“我看那秋水梨都顶大顶大的,卖相也好,我们采些出来招待客人,也算是就地取材,是咱长公主府的特产了,想来这意义可不比那采办回来的四色水果差!” 冷嬷嬷皱了皱眉,道:“就算省了这四色水果,那也……” 宜儿又道:“嬷嬷先别急。这四色水果确实只是小处,可这宝膳楼的大厨班子和四春庭的戏班子的花费,可是实打实的大处了。” 冷嬷嬷连连摆手,道:“这个可省不了,省不了。” 宜儿道:“我对听戏不怎么在行,这四春庭的名声到是早有耳闻,就不去提它了,只是这个宝膳楼……” 冷嬷嬷急道:“长公主吃惯了宝膳楼的东西,小姐若贸然换了别家的厨子,老奴怕……” 宜儿不待她说完,已接了话过来:“俗话说就是再好吃的山珍海味,日日吃,顿顿尝的,也有腻歪的一天,偶尔换换口味,也是好的。” 冷嬷嬷有些丧气的道:“那小姐打算请哪家酒楼的师傅过来掌勺?” 宜儿道:“提篮街有家德胜楼,论名气自是比不上宝膳楼,不过他家的东西味道却是不错,最主要的是,德胜楼便宜啊,若是知道是长公主府请他们的师傅过府主厨,只怕是不要钱,倒贴他们也会乐呵呵的过门来的。” 宜儿这话到并不夸张,长公主府请宴,完全可以想见那些真正的勋贵大户人家必将亲自过府道贺,那些个小酒楼若能得到这个机会,等于是在这些个身份高贵的夫人小姐面前露了脸,若做得好,一经传开,那可就是活生生的口碑名声啊,而且还是京中勋贵圈子中心的口碑,这对于一个名声不大的酒楼意味着什么,就不需再行赘述了。 冷嬷嬷有些无语。 宜儿却不去管她,继续道:“还有清单上列的这些菜品,既然换了酒楼,想来这菜品也得改一改,这事嬷嬷就先不用管了,就是那德胜楼,下来后我自会打发人过去交涉,这上面嬷嬷也不用操心了。” 冷嬷嬷意味深长的道:“小姐是主,老奴是仆,这事长公主又是全权交给小姐打理的,小姐既定下来了,老奴自然不敢有异议。只是小姐可要清楚的是,这可是长公主府摆的干亲宴,小姐可不能……” “不能丢了祖母的颜面嘛!”宜儿笑了笑,道,“嬷嬷放心就是,祖母将这事交给了我,我再不懂事再不济,也不会闹出什么笑话让祖母面上无光的。” 冷嬷嬷一怔,连忙从凳椅上站了起来,福身道:“是老奴失言了,小姐恕罪。” 宜儿摆了摆手道:“嬷嬷也是一心为祖母作想,我又怎会多心多想来怨怪嬷嬷呢?对了,还有那扇屏风,我以为,若只是为了一场干亲宴的话,花这么多银子去买这么一副屏风,却是有些多余了,也省了吧。” “可是那硕丰园……” 宜儿道:“这事嬷嬷也不用操心了,下来后我打发人去古玩铺子租用几副古玩真迹,山水字画回来,好好收拾一番,想来也是不会差的。” 第215章:成竹 冷嬷嬷是满面狐疑外加一心的不情不愿离开宜儿的涓芳斋的。 宜儿将几个大丫鬟都唤了进来,吩咐道:“溅泪去燕子街找娄大掌柜过来,就说我这里有些事要他去做。” 溅泪领了命出去了。 宜儿又道:“绿芙,你带了伍儿去提篮街,找德胜楼的郑掌柜,让她寻几个厨艺精湛的厨子十五的时候过来压场,另外,那日所需用到的食材也让他们顺带着采办了,至于食材清单,伍儿你就辛苦一点,和郑掌柜商量一下后,由你来拟。” 伍儿大吃一惊,有些骇然的看向宜儿道:“我?小姐让奴婢来订采办清单?” 宜儿笑道:“你先不要慌,这几日我多数时间都将你放在了厨房里,跟着王嬷嬷管着厨房的那趟子事,你以为是为何?老实跟你说吧,我吃你的药膳粥和各色的药膳菜式,觉得很不错,寻思着这次的干亲宴我们干脆主打药膳料理。那些个金贵的夫人小姐平日里山珍海味吃得多了,图的也是个稀奇,何况你做出来的药膳口味适中,营养丰富,指不定就能别出一格,博出个满堂彩来。” 伍儿还是有些心虚,怯怯的看了宜儿一眼。 宜儿道:“这事我想了许久了,你可不能给我撂了摊子。你跟我的时日尚短,还不知道,那德胜楼也是我名下的产业,这次这事若能做好,打出了名气,对德胜楼也是好事一桩,起先我就问过你,想不想去酒楼里面专门做药膳烹制的大厨,说的便是这德胜楼,你也不用先急着答复我,下来后再好好想想,总之,你记住了,无论你是去德胜楼还是就留在我身边,我们往日以及如今的情分都在,不管什么事,只要你不愿意,你宜儿姐姐都不会勉强你的。” 伍儿红着眼睛点了点头。 绿芙就过来打趣道:“哎呦,伍儿妹妹,你年纪这般小就能做酒楼里的大厨了,改日见到,可就得给你福身作揖,道一声大师傅了。” 伍儿被绿芙一番调笑说得满脸通红,垂了头下去,不知该如何应声了。 宜儿就狠狠的瞪了绿芙一眼,道:“伍儿你不用理她,这是个出名的泼辣户,我都怵了她,成日里一惊一乍,口无遮拦的,吵得人头疼。” 绿芙嘻嘻的笑,道:“小姐才不是怵奴婢呢,小姐这是疼奴婢,嘻嘻,若不是有小姐成日里惯着,奴婢哪里会变成如今这副人人厌弃的模样?” 宜儿道:“我还以为你这丫头良心发现了,还知道我疼你了呢?搞半天,却原来是在怪我啊。”说话间,摇了摇头,一副好心没好报的无奈。 这主仆间的打趣逗闹,便惹得屋里的丫头们捂着嘴直笑。 绿芙瘪了瘪嘴,还要再说,宜儿就摆了手,道:“你莫跟我说了,我怕了你还不成么?时辰也差不多了,你还不动身,可是存心想办砸了小姐我给你的差事?我可告诉你了,我想好好收拾你的心由来已久了,正愁找不到机会呢,你可要试试看?” 绿芙夸张的做了一个害怕的表情,上前抱了伍儿道:“伍儿妹妹,我们还是早点走吧,若真把小姐吩咐的差事办砸了,小姐疼你,你到没事,我可就惨了。” 在众人轰笑中,二人这才对宜儿福身行礼,退了出去。 宜儿对三个银字头的丫头道:“也有个差事要交给你们,你们去找几个小幺子,负责去梨园采些品相好的秋水梨下来,十五的时候好用来待客。” 三人福身应了,银莲就道:“现今离十五还有两日,要不奴婢们临近的时候再去采摘,那样也新鲜一点。” 宜儿夸道:“你到想得周到,只是临近的时候事情凑在了一起,怕是还有得忙的,到时候我就怕你们可没现今这般闲的。” 银莲垂了头道:“都是奴婢考虑不周。” 宜儿笑着道:“我刚刚才夸你想得周到,你就说自己考虑不周,可是有意要打你家小姐的脸啊?” 银莲愣了一下。 宜儿上前点了点她的额头,道:“你们几个都是北开城就跟在我身边的,你们用心我都知道,多学学你们绿芙姐姐,脸皮子厚点,就是有时候和我有不同意见,那也是能说的,谁说我就不能犯犯错,你们就不能有说对的时候?我还指着我犯错的时候有你们在身边提醒我呢!” 银莲颔首应了。 宜儿笑道:“去吧,多采摘一点,今晚咱们先开个梨儿宴尝尝先再说。” 到银莲三个出了门之后,屋子里就只剩下惊心和青漓两个了,宜儿道:“你们两个也没有闲了的,跟我去硕丰园那边看看,看可还差缺点什么?那些个门房接待,茶水侍候,摆设陈列等等的琐事虽有冷嬷嬷在边上看着,但咱们也不能双眼一抹,啥也不知道,我已打发了王嬷嬷过去帮衬,只是王嬷嬷毕竟年岁大了,精力有些不济,这些个东西还得要青漓在边上盯着点,我才能放下心来。” 青漓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主仆三人尚没出屋,就见门口人影晃动,却是银谷走了进来,这丫头如今是好得多了,早能不要人搀扶下地走了,宜儿紧张她的身体,嘱咐了她要好好休息,不用着急着过来侍候的,可这丫头待不住,虽是嘴上应了,却总是寻了些机会往宜儿身边凑。 宜儿道:“一大早的你也不在床上多躺躺,今儿感觉如何,可是好些了?” 银谷福了福身,道:“小姐你看,奴婢能活动自如,早就好了,一点事也没有了。奴婢看各位姐姐都领了差事,小姐也给奴婢安排个差事吧,奴婢要是再在床上躺着闲着,可都要长霉了。” 宜儿见她说得有趣,不禁笑道:“也好,让你休息你不干,非要上赶着过来辛劳的话,我也不拦着你,你跟着我四处去看看吧。” 银谷大喜。 一切安排妥当,宜儿又领着三个丫头在硕丰园那边里里外外的转了一圈,见府里下人都在忙碌布置,便在心头点了点头,那冷嬷嬷到底是个主惯事的能干人,只看这下人做事,虽忙碌却能严守着秩序,个人领了个人的差,办着个人的事,看似忙得热火朝天,仔细看却是有条不紊,这若非是主事的嬷嬷精明能干,哪能达到如此的效果? 吃了午饭,宜儿伏在软榻上小寐了一会,起了后就有门房进来回禀说,京兆府尹乔川的夫人投了拜帖进来,因听说长公主殿下不在,便特地说了想进来见一见宜儿。 宜儿皱了皱眉,到是想起来了,这乔川的夫人蒋秀彤,本就是出自西昌伯府,乃是那蒋明玉嫡亲的小姑姑,宜儿跟她哪里称得上有什么交情,可这人这会子竟寻到了公主府来了,她意欲何为,宜儿是一想便心知肚明了。 那日蒋明玉被巡城卫以大不敬之罪拿了,因这事起自云平长公主,巡城卫南所统领顾天有不敢马虎,再请示了上峰之后,隔日就将人送进了京兆府,算是将这烫手山芋丢给了京兆府尹乔川了。 那蒋明玉的父母亲,西昌伯世子爷蒋树青和世子妃易氏听闻此事之后,大喜过望,当即就寻上了乔府,可是这人是云平长公主叫抓的,又是大不敬的重罪,乔川那里哪里敢放人? 这事宜儿并没怎么在意上心,但如今蒋秀彤上门求见,前因后果,宜儿自是一想便通。 有心想不见这人,可是京兆府尹乔川乔大人那的面子她却是不能不给的,想了想,还是让人将人引了进来。 这蒋秀彤宜儿还是当日乔府请宴的时候见过一面,如今再见,算来也不过是寥寥数月的时间,却总让宜儿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双方见了礼,落了座,宜儿便道:“夫人过府,也是不巧得很,祖母因有事,并不在府内,我一个黄口孺子,又不识大体,人微言轻,若是下人有怠慢了夫人的地方,还望夫人涵谅!” 蒋秀彤怔了一下,她尚未开口,宜儿已说了这番话出来,什么人微言轻,黄口孺子,这不等于先堵了她的口么?一时就有些汕汕的,笑了笑,道:“小姐说笑了,这满京城谁不知道长公主殿下最是疼爱小姐,小姐一句话可抵得上别人千句万句的。” 宜儿笑了笑,道:“夫人才是说笑了,祖母疼爱我,恰是因为我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什么份量,哪些话能说,哪些话不能说,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自个心头明白,拎得清楚,这才能得她老人家几分怜爱的。” 蒋秀彤尴尬的笑了笑,道:“也不瞒小姐,我今儿个过来原是有一件事想求小姐的。” 宜儿哦了一声道:“要论起来,夫人还是小女的长辈,夫人有事但说无妨。” 蒋秀彤连称不敢,支吾了一阵才道:“我那大嫂和侄女,小姐也认得,要说起来,真真是两个拎不清的东西,日前在天外楼,我那侄女不知轻重,冒犯了小姐不说,还不知死活的冲撞了长公主殿下,这不,如今被下了大牢了吧。我就在想,这人再是个蠢笨的,可终究和我也是姑侄,唉,我这边也是无计可施,心想这事终究是她冒犯小姐在先,所以,想着过来求求小姐,还望小姐能够高抬贵手,饶她一命。” 第216章:乔川 宜儿就皱了眉,道:“夫人这话说的,我就有些不明不白了。那蒋小姐的事我也听说过一些,是以大不敬的罪名被巡城卫拿的,听说现如今就关在京兆府牢里,夫人是京兆府尹乔大人的正室原配,要想从京兆府牢里捞人出来,何苦要舍近求远,回去让乔大人放人就是了,怎地反到过来找我呢?小女子无品无阶,平头百姓一个,这官场里的事,我哪里拎得清楚?” 蒋秀彤面有难色,道:“小姐也说了,明玉是以大不敬之罪被拿的,我家老爷那里哪敢轻易放人?再说了,当日里还是长公主殿下亲自下令拿的人,我家老爷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和长公主殿下较劲啊!” 宜儿笑道:“原来夫人和乔大人是顾忌祖母啊,这到不必。祖母虽然贵为公主之尊,但由来最是明理,奉公守律,若蒋小姐当真是冤枉的,她老人家自然不会也没那个闲心去和一个小辈计较不是?所以夫人回去只管同乔大人说,这事该当如何就当如何,按律办差即可,祖母这边,你们就大可放心,她老人家由来公正,乔大人又是京官大员,素来以正直无私著称,祖母又岂会插手进乔大人的正常审案当中?” 蒋秀彤见宜儿说来说去,只是推着太极,并不接话,心里就有些焦急,道:“小姐也不用拿这话来搪塞于我,我这人是个急性子,由来也不喜欢藏着掖着的,我今日过来恳求小姐,就是希望小姐能在长公主面前替明玉求个情,只有长公主她老人家表了态,我家老爷才敢开始着手处理这事的。” 宜儿道:“祖母的脾性态度,我刚才已说得很是清楚了,夫人还要我去求得祖母表态,可不知还要祖母她老人家表个什么态?” 蒋秀彤呆了一呆,一咬牙,从软椅上站了起来,着势就要下拜,宜儿惊了一下,连忙向惊心使了个眼色,惊心几步跨了过去,就硬生生将人托了起来,蒋秀彤拜不下去,只得道:“我知道我那大嫂和明玉昔日里糊涂,与小姐生了些嫌隙,如今再过来巴巴的求小姐,就有些……我也不说别的,小姐此番若能帮了这个忙,西昌伯府和我们京兆府乔府都深感小姐大恩,小姐若有什么差遣要求,只管跟我提就是了,只要我们能办到,绝无二话可说。” 宜儿想了想,道:“既然夫人爽快,我也同夫人交个底。今日过来的也亏了是夫人,若是换了别的旁人,我是决计不会见的。如今夫人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也坦白的讲,要我去祖母面前替蒋小姐说道说道,我怕是过不了自己这一关,况且祖母是什么人,由来是有主意的,就是我真去说了,也不见得能起什么作用,所以这事,我还真不能应承夫人什么。” 蒋秀彤面上有些挂不住,神色就有些难看,道:“小姐当真非要置明玉于死地,见死不救么?” 宜儿面色一凝,也起了身,道:“夫人言重了。这事情上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对夫人讲了,夫人若还当真觉得是我要对蒋小姐如何如何,我也只能无话可说了。” 蒋秀彤涨红了脸,咬紧了牙关,没有说话。 这时候门外有小丫头进来福身道:“回小姐,京兆府尹乔川乔大人在府外求见,有急事,已跟着门子到了涓芳斋外面,因毕竟是外男,不敢擅入,所以让奴婢进来回小姐话。” 蒋秀彤一惊,面色更是大变,当日西昌伯府世子妃,她那大嫂易氏求到她这来的时候,她原以为人既然已进了京兆府牢,想来便是小事一件,谁知同乔川说了之后,乔川却将她一顿大骂,她心头委屈便争了两句,乔川亦或是气急了,反倒是镇静了下来,耐着性子给她分析了这其中的关窍,最后只留了一句话,说是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事要想解决,就必须得长公主那里发了话,表了态才行。 乔川说完后便拂袖而去,蒋秀彤想了半天,觉得乔川气急下态度虽是恶了点,不过这话到是说得没错,总不能为了她娘家的这点子破事,到头来将夫家这边的锦绣前程全给搭进去了吧!可那蒋明玉说到底也是她嫡亲的侄女,这大不敬的罪名如果坐实,只怕就是西昌伯府也逃不脱干系,她又哪里能坐视不理,思来想去之下,这才拉了脸面下来,巴巴的到了公主府求到了宜儿这里。 那长公主殿下身份何等尊贵?和蒋明玉一个小小的伯府小姐哪里扯的上关系,说到底这事还是蒋明玉不知死活冒犯了宜儿,长公主殿下是在替宜儿出气,这才生出了这等的糟心事来! 这事既因宜儿而起,蒋秀彤求到宜儿面前,也算是寻根究源,找对了方向。只是蒋秀彤此番前来,到底是自作主张,瞒了乔川的,如今宜儿这里没松口不说,乔川还急急的寻了过来,她的心中便有些惴惴不安起来。 宜儿也有些诧异,不知这蒋秀彤前脚刚到,话还没说上几句,乔川后脚就跟来了,这夫妇俩这一前一后的过来寻她,却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宜儿让人请了乔川进来,因着论辈分这乔川算是长辈,又有蒋秀彤在这里,宜儿到并没想怎么去避这个嫌,待乔川进来之后,宜儿早依礼上前福身行了礼。 乔川慌忙回礼,过后目光就看向了蒋秀彤,皱了皱眉,蒋秀彤心中不安,也跟着上前行了礼,唤了声“老爷”,乔川便沉声道:“为夫不是叮嘱过你,让你少掺和这事么?你到好,不仅一句没有听进去,还直接寻到邬小姐这里来了!” 因着长公主对外宣布了十五的干亲宴,要收邬家小姐邬宜为干孙女,外人虽搞不明白宜儿何时又成了邬家小姐了,可是长公主这般说了,自然没有人会蠢笨到非要去寻这个根,较这个真,所以这邬家小姐邬宜的身份就这么被人给叫开了。 当然了,按正式官方的说法,宜儿手中有邬家的户薄,这个邬家小姐到是真真的货真价实。 乔川这话里的语气有些重,蒋秀彤垂了头不应声。 宜儿便道:“乔夫人不过是见祖母不在,小女子一人在这府上有些无趣,特地过来陪我闲嗑解闷的,我这正和夫人聊得尽兴呢,可不想乔大人就过来了。” 乔川感激的朝宜儿点了点头,道:“小姐不嫌拙荆叨扰,乔某也就放心了。乔某还听说,长公主她老人家将十五中秋干亲宴的事情都交给了小姐置办,小姐怕这几日正是称忙的时候,就不敢再打扰小姐了。”说完瞪了蒋秀彤一眼,蒋秀彤无奈,只得也走了过来,向宜儿道,“那我们就先回去了,小姐保重。” 宜儿微微有些发愣,这乔川急急的过府过来,难不成当真只是过来寻蒋秀彤的? 宜儿略作思索,便渐渐的有些明白了。 这蒋秀彤会过府来求自己,想必事前乔川是早就想到了,他却根本没有阻止不说,甚至于在背地里还有推波助澜的行为。蒋秀彤过来后,若是求动了自己,自然万事皆好,可若是求不动,更有甚者,为这事闹僵了,撕破了脸呢?所以乔川紧接着过府寻妻,这行为看似冒失,却能起个和事佬的作用,而且更重要的是,他这般追过来,训斥了蒋秀彤一番,也表明了蒋秀彤过府为蒋明玉求情,纯属是蒋秀彤自作主张,并非是他们乔家的立场,相反,在此事上他们乔家的立场是:跟西昌伯府划清界线,是旗帜鲜明的和长公主殿下站在一边的。 想通了这里面的关窍,宜儿便在心头摇头,这乔川果然是个精明厉害的角色,这事情做得算是滴水不漏了,当下送二人出了屋后便道:“日前我听祖母提起,说是西昌伯府的小姐惹了些是非官司,她老人家就说啊,这小姑娘最是该谨言慎行的时候,不过小姑娘小姑娘,说到底,还是要落到这个小字上,若说事事都能思虑周全了再去做再去说,那也不是小姑娘了,所以啊,有时候什么事做岔了,什么话说错了,也不打紧,无心之论嘛,非要上纲上线,却是有些过了。” 乔川大喜过望,蒋秀彤却有些懵,乔川拉了她一起深深的向宜儿行了一礼,这才转身去了。 出了公主府,蒋秀彤还没回过神来,问道:“老爷,那小妮子最后那话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乔川瞪了她一眼,道:“什么小妮子小妮子的,为夫跟你说了多少遍,对邬家小姐,你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就是不能和她交好,也绝对不可得罪了她去,你可还是没有听进去?” 蒋秀彤不解的道:“虽说如今长公主要收她为干孙女,可说到底,她终究只是一个无品无阶的寻常女子,长公主年事已高,将来驾鹤之后,谁还知道她是谁啊?老爷……” 乔川不待她说完,已哼了一声,斥道:“妇道人家,你知道什么?长公主的干孙女算个什么事?为夫看重的,是宁国公府的世子妃,将来位列超品的国公夫人!” 蒋秀彤大吃一惊,道:“老爷的意思是……这怎么可能?如今她虽得长公主的呵护,可是她本来的身份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那宁国公府是何等样的门楣,怎么可能?” 第217章:汪家娘子 “怎么不可能?你们这些成日里只知道守着内院那巴掌大的地,争风吃醋个没完的妇人哪里知道,宁国公府那位世子爷想要办的事,哪一件是半途而废,无功而返了的?” 蒋秀彤瞪大了双眼,有些不可置信的道:“老爷是说,世子爷对她……” 乔川道:“为夫可告诉你,有些事知道了就闷在心里,别张着嘴巴四处说道。西昌伯府的那些事你也少掺和进去,有机会的话就好好劝劝你那位大嫂,还有那个不消停的七丫头,就是拉不下脸过去献媚讨好,也要躲得远远的,少在人家面前晃悠添堵。” 蒋秀彤想了想,道:“可是当年的事,听闻人家心里始终是存了隔阂,我听说这人刚回京城的时候,就替当年那个上吊自尽的丫头移了新坟,添了香火供奉,只怕对大哥大嫂他们一家子……” 乔川道:“这个你也不用多想,为夫看这邬小姐颇重情义,要说对你们西昌伯府,那自然是没有什么好印象的,不过她也不是那种事事计较,睚眦必报的人,只要你们伯府的人不再去招惹她,想来她也不会故意去为难的。” 蒋秀彤叹了口气,道:“现在说这个又有什么用处,明玉那丫头至今还在府牢里关着,也不知道这事……” 乔川冷哼了一声,骂道:“你就不能长个脑袋长点心,刚出府前,人家邬小姐说的话,你就没会过意来?” 蒋秀彤大喜道:“我就觉得她这个话里有这个意思,就是不敢确定,老爷是说,她当真是应了?” 乔川叹了口气,道:“这回,算那七丫头命大,回去后你就通知你那大哥大嫂过来领人吧,另外,我刚刚跟你说的话你都记住了,有机会就多劝劝她们,免得到时候再惹了祸事上身,再来后悔可就晚了。” 在说宜儿这边,虽说最后在乔川夫妇面前是表了个态,但也不是说她是原谅了蒋明玉亦或是心软了什么的,她这般做纯属是给了乔川的面子。 送走了乔川夫妇,银谷重新换了新茶上来,递给宜儿后道:“往日里小姐这个时辰都会练几篇字的,今日可也要练练手?” 宜儿吃了茶才道:“也好,前几日都忙着搬家了,如今又有干亲宴的事情要忙活,都有段日子没有练字了,今日咱就偷偷懒,写几个字呗。” 于是几个丫头急忙将书桌收拾了出来,铺纸磨墨,宜儿接过了银谷递上来的大狼毫,沾了墨,正要动笔的时候,又有小丫头进来回禀道:“回小姐,门外有位自称叫汪曦的妇人求见小姐!” “汪曦?”宜儿念了一遍,有些没有回过神。 青漓就问:“没有投拜帖么?” 小丫头摇了摇头道:“估计是使了钱,求了门房进来回禀一声的,并没有什么拜帖。哦,对了,那门房还说,那妇人说她是从北开城过来的。” 宜儿这才反应过来,这汪曦,便是当日北开城那汪家铺子的汪娘子。因知府府要给下人们做秋衣,就是交给这汪家铺子做的,只是当时这汪娘子遇到了难处,不仅汪家铺子经营不下去了,就连她丈夫也断了腿,无钱医治,那时宜儿拿了五百两银子出来,原只说要和汪娘子一人一半,占了汪家铺子的股份,可汪娘子最后在官府立文书的时候却硬是给了宜儿八层的股,自己只占了两层。 后来经营了几年,汪家铺子顺风顺水,发展到还不错,宜儿在离开北开的时候,寻思只怕将来再回北开的机会是少之又少了,遂将铺子的八层股份又过给了汪娘子,只拿回了当年注资的五百两银子。 原想着这事也算是有头有尾了,没想到今日如此突然,这汪娘子竟也来了京城,还寻到了长公主府来了。 说起来,宜儿和这汪娘子最后一次会面还是去年年底的时候,这大半年过去了,汪娘子颜色上自没有多少变化,只是一脸的忧色,眼中存了一丝急迫,到她再看到了宜儿,这才尤自大松了一口气,面上便不觉间舒展开来,露出了一丝笑意。 宜儿亲自迎了上去,汪娘子福身就要行礼,早被宜儿止住,道:“你我又不是外人,娘子何必巴巴的同我行这些个虚礼?” 汪娘子笑道:“如今见了小姐安然无恙,奴家也就放心了。” 宜儿一怔,道:“娘子千里迢迢赶来京城,莫非是为了我来的?” 汪娘子汕汕的笑了笑,道:“原也知道小姐是有福运的,必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的,奴家和我那口子到是杞人忧天,有些多虑了。” 却原来当日青湘侯府事发之后,宜儿被赶出侯府不知所踪的消息传到北开之后,汪娘子和她丈夫刘刚都急坏了。夫妇两个当年接宜儿救助这才渡过了那场难关,特别是刘刚,一条腿多亏了宜儿那五百两银子,这才保了下来。二人感念宜儿当日的大恩,所以听说宜儿遭了难之后,二人经过一番商议,最后便毅然将汪家铺子盘了出去,只是时间仓促,这店盘出去的价格就低了许多,夫妇二人带着银两日夜兼程就赶来了京城。 只是当时宜儿被姜宥带出了青湘侯府,下落不明,夫妇二人四处打听无果,最后只能守在宁国公府的外面,他二人只是平头百姓,投不了拜帖,那宁国公府的门房又哪里会理会他们?二人心里虽急却也是无计可施,直到后来长公主要在十五中秋举办干亲宴,收干孙女的消息传出来后,他们也是昨日才在无意中得知长公主要收的正是冒充青湘侯府嫡小姐,前不久才被侯府赶出来的宜儿,夫妇两个这才急急的寻了过来。 原本这汪娘子还有些担忧,怕这传言有误,怕长公主府这位并不是宜儿,如今见了真人,一颗心这才算是落了地。 宜儿听了汪娘子的叙述,心中感动,起了身,向着汪娘子深深的拜了一拜,直唬得汪娘子大吃一惊,慌忙也起了身,回拜道:“小姐这是做什么,奴家哪里受得小姐如此大礼?” 宜儿道:“娘子夫妻为了小女,竟能做到如此地步,如此高义,却叫小女何以为报?” 汪娘子道:“瞧小姐说的,当年若不是小姐帮扶,哪里能有我们夫妇的今日?”说着从怀里掏了一个绣包递给了宜儿,又道,“这里是那间铺子盘出去后和我们夫妇这几年的一点存蓄,奴家知道是少了点,但是聊胜于无,想着或许小姐如今能用得上。” 宜儿扯开了绣包,里面是一张大顺钱庄八百两的银票,宜儿有些微微动容,道:“娘子这是将全部身家都给了我,不知以后,你们又有什么打算?” 汪娘子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当时只想着小姐这是出了事,奴家夫妻虽然人微力弱,可也得过来尽一点心,能帮上小姐固然好,即便帮不上忙,让小姐知道我们夫妇的这点子心意,我们也知足了,那时候我们还真没有什么打算,如今小姐问起来,到是把奴家给问到了。” 宜儿道:“你们是夫妻俩一起进的京,那你丈夫刘家大哥,现在人在什么地方?” 汪娘子道:“他是同奴家一块过来的,只是他一个粗人外男,也不好进府来给小姐请安,奴家就让他在府外候着了。” 宜儿便吩咐了青漓,道:“你去,将刘家大哥接进涓芳斋来。我估摸着溅泪去找娄大掌柜也该回来了,你若见了,也不要回禀了,将他们一块带进来。” 青漓领了命自去了。 宜儿让银谷又上了一番茶水,道:“娘子是从北开城来的京城,我想再问娘子一句,你们夫妇可还想回北开城去?” 汪娘子想了想,道:“不瞒小姐说,奴家那间铺子盘出去后,奴家夫妻两个在北开城也没啥根基产业了,现如今回不回去实际上也没什么区别。” 宜儿点了点头,又道:“那我再问问娘子,娘子可想在这京城里再开一间绣楼铺子?” 汪娘子愣了一下道:“在京城开绣楼?这个奴家到是想过,只是这京里开铺子哪里能像北开城那般简单的,奴家可听说这里的房子贵得很,没几个家当可是万万开不起来的。” 宜儿笑道:“娘子想过就好,那我们就说定了,再合伙开一间绣楼起来,娘子这八百两银子权当股资了,到时候绣楼开起来后我们一人一半,五五对分,娘子看意下如何?” 汪娘子又惊又喜,脱口道:“这京城奴家是头一回来,可这些日子奴家夫妻也到处看了一下,奴家心里明白,就这点银子,哪里能开得起半座绣楼?奴家知道小姐这是要提携奴家夫妇,可是这一人一半,五五对分的主意却是万万使不得的。” 宜儿道:“这些个都是小事,我们以后再慢慢商议便是,关键是娘子夫妇愿意留下来便好,老实说,我也早想开间绣楼起来了,就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掌柜娘子,娘子来了,可是再好不过了。” 第218章:珊瑚朱钗 溅泪引着娄大和青漓带着刘刚,是一块进的院子,见了礼后,宜儿先同娄大吩咐了十五那日需要古玩字画的事情,随后就让青漓支了银两,让娄大寻一处适合开绣楼铺子的地方出来。 汪娘子和刘刚夫妇一直住在客栈也不是办法,宜儿询了娄大,娄大未加思索便说他租住的地方隔壁有一座大杂院,不大,但院子里至少也有七八间屋子,收拾收拾的话到还是一个不错的院子。现在那主人家想将院子卖出来,价格也合适,娄大便建议宜儿将那院子买下来。 这的确是个好主意,不过宜儿见这人张口就说了这番话出来,显然是早就起了意,便问道:“那院子你可是早就看上了眼?” 娄大嘿嘿笑了笑,道:“不瞒小姐,奴才确实是早瞧上了那院子,正愁没有机会过来游说小姐呢。小姐也知道,奴才之前租住的那地确实小了些,小姐又将梓穗那娘儿俩丢给了奴才,奴才将正屋让了出来,这些日子天气热,奴才就在院落里打着地铺歇的,别的到还没啥,就是夜里那个蚊虫确实多了点,点再多的香也不顶用,奴才这不正愁着呢!” 七夕花灯会后,宜儿随杜子悟夫妇回府的时候救了一对母女,后来见那孩子还小,需要人照顾,留那梓穗在府里也不妥当,就让娄大将人领了去,这一个多月了,宜儿也经了这许多事,还没有空闲机会过去瞧这对孤儿寡母,到没想娄大竟是将人留在了他租住的那小院子里。便问道:“我瞧那小孩子身子有些弱,正需好好将息照养,你怎地也不重新寻个地,让她们娘俩住得舒服一点?” 娄大苦着脸道:“奴才好歹也是秦风的大掌柜吧,奴才住的地都让给了她们娘儿俩,这种待遇她们若还是觉得不够好,不够舒服,那奴才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宜儿白了他一眼,道:“你住那地我又不是没去过,哪里能说得上好?” 娄大道:“小姐这心偏得可也是太明显了点,那院子奴才住了这么久,也没听小姐说过一回不好的,如今那梓穗娘俩刚搬进去一个月,小姐又是嫌这又是嫌那的。奴才就是嘴上不敢明言,可这心里啊,唉……” 宜儿见他装腔作势的模样,忍不住笑道:“那地是你自己寻的,怪得了谁去?” 娄大道:“外面那些院子,在小姐眼里,哪里能有说得上好的?不过在奴才看来,干净舒适便已经是上好的地了,说一千道一万,小姐是主子,主子住的院子哪能和奴才们住的地相提并论啊?奴才那院子小是小点,可是一个月也要好几两银子的租金,奴才也知道小姐不在乎这几两银子的事,可是这钱终归是从秦风的账上过的,奴才这秦风的大掌柜总得为秦风的账面考虑考虑,哪日小姐来了兴致,翻了秦风的帐薄一看,一团糟糕,到时候奴才哪里能有好果子吃?” 宜儿摇头笑道:“你这般一说,我怎么觉得我像是个刻薄寡恩,唯利是图的恶毒主子一样。” 娄大也笑道:“这话可是小姐自个说的,奴才可是什么也没说。” 众人轰笑,宜儿瞪了娄大两眼,道:“得了得了,那院子你既觉得合适,就去和房主谈一谈,合适就买下来吧。” 这事就这般定了下来,宜儿留了众人在涓芳斋用了晚饭,刘刚和汪娘子夫妇这才随了娄大出了公主府而去。 云平长公主是在十四的黄昏才回的府,宜儿赶过去的时候,长公主就拉了她的手问她这几日住得可习惯?睡得可好?可曾用了晚饭芸芸的?一应巨细,都问得详尽。 宜儿乖巧的一一应了,长公主就道:“既已用了晚饭,正好四下走动走动,来,随祖母去硕丰园那边转转。” 宜儿就笑道:“祖母是要检查就给孙儿的功课吧?可先说好了,孙儿哪里做得不好,祖母可不许打孙儿板子!” 云平长公主哈哈大笑,道:“那可不行,做得好,祖母这有赏,做得不好,祖母这也有罚,这叫赏罚分明。” 祖孙俩调笑了一番,宜儿便扶了长公主往硕丰园去了。 一番看下来,长公主脸上就止不住露了笑容出来,频频颔首,到看到娄大送过来的古迹字画的时候替代了原计划中的屏风的时候,长公主就道:“你这个心思到不错,只这些个字画都是价值不菲的,祖母就给了你二百两银子,你是如何弄来这些个东西的?” 宜儿笑着道:“这些东西都是孙儿寻了人去借的,权当租用一下,给不了几个钱,事后还得还给人家的。” 长公主点头道:“这个讨巧的法子好,既省了钱又办好了事。”想了想,又道,“祖母听说你的字写得不错,怎么不想想自己写几副字挂出来,岂不更省事?” 宜儿摇了摇长公主的手臂,道:“祖母,孙儿练字那是闹着玩的,真要挂了出来给人看,还不让人笑掉大牙啊?” 长公主哼了一声,道:“你就糊弄祖母吧,阿宥那娘亲说的话,祖母多少还是信几分的,她都说你写的字好,你到还想藏着不给祖母看么?改日闲了,祖母可要上你的涓芳斋去,让你当场给祖母写几副字出来,祖母就挂在祖母那屋里,天天看去。” 从硕丰园出来,长公主道:“明日你只管好好的休息,睡醒了再好好打扮一番,祖母那里不用你一早的过来侍候,知道么?” 宜儿应了。 长公主又道:“外面迎客招待的事也不用你操心,明儿个你才是主角,祖母只给你一个事做,就是将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就够了,到时候啊,祖母带你去见见祖母当年的老姐妹,你去给她们磕个头就是了,至于其他人,你高兴呢,就给个笑脸,不高兴就甭搭理她们,祖母的孙儿,就是不论高贵,也没得腆着脸去奉迎那些个阿猫阿狗的!” 宜儿再次颔首应了,长公主这才高高兴兴的回了兜兰院,见天色不早了,也不要宜儿侍候着洗漱,就将人赶回涓芳斋去了。 十五中秋这日,一大早,宜儿刚刚起了,彩箩就过来又传了长公主的话,让宜儿好好的待在涓芳斋休息就是了,兜兰院和硕丰园那边都不让她过去忙活。 绿芙就道:“公主殿下也是想让小姐休息好了,待会儿好漂漂亮亮,精神抖擞的出现在硕丰园里。不过,照奴婢看,我家小姐本就是天生丽质,就是不打扮也是光彩照人,艳丽群芳的,公主殿下这个心意,到是真真的是多余的。” 宜儿白了她一眼,喝道:“就你话多,以为拍拍你家小姐的马屁,小姐我就会对你多看几分了么?” 绿芙就笑,道:“奴婢说的可是大实话,小姐的马屁奴婢才不敢乱拍呢,这一不小心拍在马蹄子上了,遭殃的可还不是奴婢自个。” 宜儿叹了口气,和这丫头胡扯,哪里有扯得清楚的?就道:“你起开一点,让惊心过来给我梳头。” 绿芙瘪了瘪嘴,让开了一步,有些幽怨的向惊心道:“惊心妹妹,小姐唤你呢。唉,你看看你,打从你过来之后,小姐嘴里成日里念叨的就是惊心惊心,要说得小姐稀罕啊,我看怕是青漓姐姐都得靠边站了。” 惊心知她是故意逗趣,也不恼,对她笑了笑,就执了台上的玉梳替宜儿梳理起头发来了。 青漓笑着走了过来,道:“小姐最稀罕谁啊,奴婢是不清楚,不过小姐最厌烦嫌弃谁,奴婢还是看得出来的。”说完话,还故意侧着脑袋看向绿芙,又道,“绿芙,你可知道小姐最嫌弃的是不是你呢?” 绿芙跺了跺脚,哼道:“小姐你看看,你以前还说青漓姐姐是个闷葫芦,再看看她现在,哪里闷了?这一说话可厉害得很,活脱脱一个气死人不偿命的架势。” 宜儿轻笑,也不接话。 青漓瞥了绿芙一眼,又笑着看向宜儿,将手里的翠红锦盒递给了宜儿,道:“这盒子,一直放在箱笼最底层,昨日奴婢才寻了出来,奴婢见里面这珊瑚朱钗到是极品,小姐看,今日可要佩这个?” 宜儿打开了盖子,那滴红珊瑚朱钗就映入了眼帘,这东西,还是当日姜宥为得一绸缎庄介绍了盐道转运衙门后,强送给她的,因那时二人的关系还没明朗,为了避嫌她便让青漓将这钗收进了箱笼最底层,如今再见,心头涌过一丝暖意,想了想,道:“不用,这钗以后再佩,今日佩点别的就是了。” 宜儿没说不佩这钗,而是说的以后再佩,这以后是什么意思,青漓一听便明白了,当下就含了笑,仔仔细细的将东西收了起来,往箱笼里最显眼的地方摆了。 收拾停当了,宜儿又对青漓道:“待会你还是去厨房里看看,我虽然让银莲几个在那帮衬着伍儿,可那丫头你也知道,到底是胆子小了点,你去看着点,我也放心一些。” 青漓应了,便出了屋去了。 宜儿在屋里又坐了一会,见时辰也差不多了,这才领了绿芙银谷,往硕丰园那边走了去。 第219章:行礼 硕丰园这边,是早就来了不少的夫人小姐,宜儿一路过来,见这许多的人,有认识的,不认识的,纷纷同她颔首示意,宜儿放慢了脚步,一一微微福身回礼。 青湘侯府那边,自也有人过来,宜儿放眼看去,一下就看见了李氏,站在人群中,正有些紧张的朝自己望来,搀扶着她臂膀的,是个着粉裙的小姐,宜儿对这位小姐自然还有印象,算起来,她毕竟顶着别人身份过了这三年,遂含了笑,友好的向杜飞鸢点了点头。 杜飞鸢明显愣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就有些奇怪,半响方稍稍颔了颔首,算是回了礼。 不过小杜昱没有跟着来,宜儿微微有些失望,不过想来也是,那小东西一见她就要飞扑过来,还“姐姐姐姐”的喊个不停,在这种场合终是不妥,李氏怕也是顾忌这个,所以才并没有带他一起过来。 侯府里的几房中,除了长房李氏之外,只有三房三夫人钟氏带了杜沁文杜沁雅两姐妹来了。宜儿福身行礼,杜沁文杜沁雅同时回礼,口里称了声“邬小姐。” 宜儿对这“邬小姐”的新称谓,总觉得有些不习惯,不过也明白习惯这个东西,慢慢的慢慢的习以为常了,也自然就习惯了! 一位小姐见宜儿过来了,老远就喊道:“姐姐。” 宜儿看去,却是钟泞,这小妮子笑得灿烂明媚,上前来拉了宜儿的手,左看看右看看,道:“才几个月的时间,姐姐怎地越发好看了?” 宜儿今日是特地打扮了一番的。头上梳了垂鬟分肖髻,只是惊心手巧,那扎的辫花极为好看,发辫间只简单的佩了支霞红梅花钿,简单又不失大方,娇俏却不丢稳重,身上穿的是一条淡粉色樱花飘飞锦纱裙,整个人显得很是精神,面上擦了淡粉胭脂,细腻的肤色晶莹剔透,五官精致,更有种英姿飒爽的风韵。 如今听得钟泞夸赞打趣,宜儿就笑道:“我们小泞儿才是越来越美丽动人,越来越有大姑娘的样子了。我还听说,我们小泞儿已经和朱大人订了婚期了,可是有这回事啊?” 钟泞嘻嘻的笑,道:“有便是有了,这又不是什么不能给人讲的事情,反正到时候姐姐这份人亲礼金是跑不了的,我还想着,到时候让姐姐来给我添个箱,就我及笄礼上那样的金菊屏风,我就欢喜得很,到那时再麻烦姐姐给我再绣一副……” 钟泞话没说完,头上已被人重重的敲了一记,钟泞回头,就见她母亲,钟夫人闻氏正怒瞪着她,斥道:“你个小泥猴,口无遮拦的胡说八道什么?这种事说出来都不臊不羞的,有时候我真是怀疑你这小泥猴到底是不是我生出来的?” 钟泞吐了吐舌头,飞快的扮了个鬼脸,向宜儿道:“姐姐可记住了,金菊屏风。”说完话,不待闻氏反应过来,人已如阵风般瞬间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闻氏无奈的摇头叹了口气,道:“这死丫头,被我惯得没个定型,嘴里疯言疯语的,小姐可不要跟她当真才是。” 宜儿笑道:“钟妹妹天真烂漫,活波可爱,都是夫人教养得好!” 和闻氏推说了几句,宜儿游目望去,果然没见云瑶那个丫头,心里便有些无奈,看来因为云五公子的事,这丫头当真与她生了隔阂了。 窦苒到是来了,特地从人群里行了出来,亲热的和宜儿拉了手,说了会话,彩箩就走了过来,说长公主让宜儿去里屋和几位老夫人老太君见礼。 宜儿便辞了窦苒,跟在彩箩的后面进了屋。 里屋里满满堂堂的也坐了七八名老夫人,云平长公主坐在正中,见宜儿进来了,面上就见了笑,对着宜儿招了招手,道:“丫头,快过来,祖母介绍几个老祖宗给你认识。” 宜儿乖巧的应了,走上前来,云平长公主执了她的手,先到了一位白了发的老夫人身边,道:“这是金川县主,当年和祖母可是小时候的手帕交。” 早有丫鬟端了蒲团软垫上来,往地上放了,宜儿就着软垫恭恭敬敬的跪了磕了头。 金川县主忙伸手将人扶了起来,笑道:“别跪了别跪了,这般娇滴滴的小美人,朝我面前这么一跪啊,跪得我这心可心疼得紧啊。”说话间,顺手就将手腕上的一个白银缠丝双扣镯取了下来,戴在了宜儿的手腕上,又道,“我可不像你祖母,是个富得流油的,我家里那破落户,寒碜得很,就快吃了上顿没下顿了,所以,也没啥好东西给你,这镯子啊,不值什么,只是跟了我到有些年份了,你可莫要嫌弃啊。” 宜儿瞧了瞧手上的镯子,道:“小女先谢过县主赏。这白银缠丝双扣镯做工奇巧考究,精美绝伦,小女瞧着,可不像寻常工匠的手艺。听闻十多年前,有位极擅金器雕琢的大师,姓鲁,出自他手的首饰头面,几乎件件皆是价值连城的精品,而其一生中,在银器上却只有五件作品流传于世,而其中就有一件,正是白银缠丝双扣镯,县主赏下小女这般可遇不可求的珍宝,小女怕是今晚都会高兴得睡不着觉了。” 金川县主咦了一声,道:“你到有些见识,这镯子到了你手上,也不算是明珠暗投了。” 云平长公主就笑她:“怎地,被我孙女这般一说,有些舍不得了?” 金川县主就摇了摇头,有些肉疼的道:“就是再不舍得,这都给出去的东西了,我这张老脸,还能厚着脸皮去和一个小辈争抢一番么?” 宜儿将手收拢,有些俏皮的道:“县主这会要反悔的话,小女可是不会认帐的了。” 金川县主一怔,随即哈哈大笑道:“云平,我可算知道你这几十年来,为何单单和这丫头投了缘,这丫头这股子娇俏样,和你年轻时候那可不就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么?” 云平长公主颇有些自豪的道:“要不然为何是我的乖孙女呢?” 接着云平长公主又为宜儿一一引见了屋中的各位夫人,宜儿一路叩首磕头过来,头没少磕,见面礼却也得了一大堆,何况这些个老夫人老安人的一个个皆是非富即贵,这出手还尽是些看上去不咋地,实则价值不菲的奇珍异宝。 这边头刚刚磕完,那边门房就进来回禀说,宁国公夫人,华阳郡主到了。 云平长公主已很有几年没有下过荨东山了,很多年纪小辈分低的贵女们对她的印象很浅,不过长公主这唯一的爱女华阳郡主,却几乎没有哪位夫人小姐不熟悉的?华阳郡主乃是宁国公府的当家主母,位高权重不说,因着宁国公府世子爷的婚事,往昔里这些个京中的名门贵女也很少没有巴巴的往华阳郡主身边凑的。 本来,云平长公主摆干亲宴,身为女儿的华阳郡主过来凑兴,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不过长公主如今收的这位易名邬宜的干孙女,之前在青湘侯府的时候已和宁国公府提了姻亲之事,后来出了冒名顶替的这档子糟心事之后,人们理所当然的认为这亲事自是作罢了事,毕竟,以宁国公府的门楣,怎么可能会娶一个身份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平民贱女? 可是如今云平长公主殿下高调的宣布要收宜儿为干孙女,那这门亲事便变得有些不确定起来。现在华阳郡主又亲自来了长公主府,人们自然是纷纷擦亮了眼睛,翘首以待这华阳郡主究竟会如何面对她的母亲新收的这干孙女,曾经论过姻亲的儿媳妇? 华阳郡主在蒲团软垫上给长公主磕了头,又向一干老夫人请了按,宜儿也依礼上前向华阳郡主问了安。 华阳郡主就笑着将人扶了起来,道:“上回我同你说过,我那里有几副适合初学画的人临摹的淡描,叫你过来寻我,你这丫头,可是没记在心上,让我空等了这么些日子,也没见到你的影子。” 这话一出,周围的人顿时就明白了,华阳郡主这话完全是以一副至亲长辈的口吻说出来的,话里话外透出的亲切爱护,众人哪里有听不出来的?一时间,人人都在心里掂量寻思,只怕这女子虽出了青湘侯府,反倒是交了齐天鸿运,不仅得了云平长公主的青睐溺爱,而且还有华阳郡主的承认爱护,怕是嫁进宁国公府,也只是时日问题了。 宜儿乖巧的告了罪,华阳郡主就道:“今日是你的好日子,我可不敢多训你,要不然,母亲大人那里,怕是容不得我,一顿乱棍将我打将出去的话,我可是亏的慌。” 云平长公主笑道:“知道就好,我可对你说,我的乖孙女就这一个,你可不许欺负她。” 华阳郡主揽了宜儿,道:“不欺负,不欺负,母亲放心,你这乖孙女乖巧,我疼她还来不及呢,哪里能欺负了她去。” 众人皆是轻笑。 第220章:过礼 在屋里说笑了一阵,林嬷嬷进来道:“吉时已到,香案供桌皆已准备妥当,公主殿下和小姐也该去院子里焚香过礼了。” 硕丰园里早就搭好了高案祭台,那些个围观的夫人小姐,若说开始全然是冲着长公主来的,那看见这跪拜天地祖先的高案祭台,人们的心思就不知不觉中起了转变。 云平长公主收干孙女,自然算得是一件大事,但事前恐怕还是没人会想到,长公主竟会将这干亲宴办得如此郑重!需要明白的是,搭了高台,设了祭台,再正正经经的跪拜奉茶,聆听训戒,那这干亲等于便是昭告了天下,受世人官方承认的,虽说干亲不能列入世家族谱,可也在五服九族之内了,况且,为了这个干亲宴,云平长公主还特地郑重的从礼部请了执礼嬷嬷,负责整个认亲会的礼仪流程。 人们这才逐渐相信,这云平长公主是真的将这位邬家小姐疼到了骨子里去了。 四下里收拾停当,云平长公主领着宜儿执了香烛,上台先拜了天地祖宗,再作了祷告,然后在执礼嬷嬷的提醒下拜了四方神灵,宣了家喻,折腾了近小半个时辰后,下人们上了酒,长公主接了过来,四下洒了,这才由着宜儿搀扶着下了台来。 再进了屋,云平长公主就在主座上坐了,宜儿跪在软垫上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从银谷手里接了热茶,双手奉顶过头,道:“祖母请喝茶。” 云平长公主笑嘻嘻的接了喝了一口,道:“行了,快起来吧,仔细地下凉,小心惹了湿气。”话末,侧头向身后的彩箩微微颔首。 彩箩就端了一个锦纱盖着的托盘行了上来,向宜儿福身为礼,将托盘递了上来。 宜儿一愣,有些诧异的望着云平长公主。 长公主就道:“今日是个好日子,别人都有见面礼,怎么能少了祖母这一份?祖母见你今日首饰头面是得了不少,祖母就不凑这个热闹了,这盘子里的东西祖母是早就想给你了,今日也算是寻了个机会而已。” 宜儿好奇的揭了锦纱,却见盘里似乎是张契书,细看之下,才确定这竟是张房契。 长公主又道:“祖母不是早跟你说过,祖母在沿津街上有处宅子,这些日子也算是收拾出来了,你拿过去后,选个日子就能搬进去住了。” 宜儿心里感动,咬了唇,道:“祖母这是嫌孙儿婆烦了,是变着法儿要赶孙儿走了么?” 长公主伸手在宜儿的手上打了一下,斥道:“你个小精灵,也学会胡说八道了。祖母这公主府就是你的家,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谁人敢赶你了?只是祖母上年纪了,习惯了荨东山上的生活,这次若不是为了你个小鬼头,祖母哪里有下山来的?这事完了之后,祖母还是要回从雪苑去的,难不成,你年纪轻轻的,就要跟着祖母去东山上去吃斋念佛不成?” 宜儿心里清楚,长公主这是要她以邬宜的身份去开家立户,既是开家立户,没有个宅院祖屋哪里算得? 宜儿摇着长公主的手臂道:“从雪苑的空气清新,景致也好,祖母既要去,孙儿哪里就去不得?” 长公主笑道:“去得去得,你要不嫌闷,祖母还巴不得有你个小麻雀在身边陪着呢。” 宜儿道:“祖母答应了,可不许反悔才是。” 银谷上前,从彩箩手里接过了托盘,退了下去。 周围观礼的夫人小姐见礼已成,纷纷上前恭贺行礼,长公主带了宜儿一一回了礼。 华阳郡主道:“逞着母亲高兴,女儿这可还有件大事想跟母亲商量商量,求母亲成全呢。” 云平长公主佯骂道:“你好歹也是一大家子的当家主母了,怎地还像个小丫头一样没个稳妥样?回个事还得要寻个我高兴的时候说,敢情我平日里就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换了平儿你还不敢说了?” 华阳郡主苦了脸,道:“母亲也是,女儿也是难得在母亲面前装一回小,母亲也巴巴的过来训我,当真是有了乖孙女,连我这个女儿都烦弃了!” 长公主笑道:“得了得了,少贫,快说,有什么事?” 华阳郡主道:“母亲也知道,你那外孙都已满了十八了,可至今这亲事还没有着落呢。我瞧着母亲这乖孙女就好得很,想和母亲来个亲上加亲,母亲看这事可使得?” 华阳郡主再次提了这话,满屋子的人顿时都安静了下来,虽然很多人都清楚,宜儿嫁进宁国公府只怕只是时间问题,但仍旧没有人想到华阳郡主竟会再次选择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的提出了这事。 宜儿红了脸,扶着长公主的臂弯,垂了头,一脸的娇羞。 长公主看了一眼宜儿,才望向华阳郡主,道:“宥儿那猴儿到也配得我这乖孙,只是我刚刚得了这么一个可心的人儿,还想再娇养两年再替她谈这个婚事呢……” 华阳郡主道:“母亲一心为乖孙女打算,可也得为为你那让人焦心的外孙考虑考虑啊。他都十八了,可拖不得了,再说了,母亲的乖孙女嫁给母亲的外孙,这是亲上加亲的事,到时候,可又是母亲的乖孙女,又是外孙媳妇,岂不更是一桩美事?母亲就是舍不得,到女儿那府上也方便得很,就是搬过来住着,让女儿和你的外孙媳妇多多在身边尽尽孝道,也是使得的。” 云平长公主重重地哼了一声,面上变了脸色,道:“你那府上贵气,我可不敢过去,免得惹了人嫌弃,将我给撵出来了,我这张老脸还要不要?” 华阳郡主自知说错了话,犯了长公主的忌讳,不由得心里懊悔不已。 一旁的金川县主便道:“你也是,几十年前的老事了,你还记在心头干嘛?今儿个说的是你孙女和外孙的事,邵华也是一时口快了些,哪用得着你来摆脸上色的?” 长公主想了想,面上的神色缓了缓,道:“罢了,虽说这婚姻事是父母命,媒妁言,但这事我总得下来后和我乖孙女商量一下,才能给了你回话。” 华阳郡主看了宜儿一眼,笑道:“这是自然。” 宜儿只垂了头,并不搭腔。她也清楚,华阳郡主之所以会在这个时候提起婚事,纯粹是为了表个态,说到底,便是以宁国公府为她造势!只是要由此便说华阳郡主对她有多喜爱,那到也不见得,这事情的背后,十有八九都是姜宥在后面推动。 不过云平长公主刚刚忽然变色生气却让宜儿暗暗吃惊,听那语气,竟像是对宁国公府内的某人极是厌恶,由此长公主根本就不愿踏入宁国公府半步的样子。这事情就蹊跷了,照理说长公主的东升侯府和宁国公府乃是姻亲世家,本该相互照拂才是,怎地会弄成现在这般的地步的? 还有,云平长公主针对的那人究竟又会是谁呢? 今日这干亲宴,从长公主的郑重其事,到专门从礼部请来的执礼嬷嬷,再到高案祭台,最后华阳郡主的亲临以及重谈和宜儿的婚事,这桩桩件件都让许多的夫人小姐连连意外吃惊,只是没人想到的是,让人真正震惊的却还在后面。 已至午时,硕丰园里的宴桌早有下人陆陆续续的上了酒菜,云平长公主见时候也差不多了,正要宣布入席的时候,就有门房的小幺子跑了进来,高声唱诺道:“明微公主到。” 人群中起了一阵骚动,早见一群内侍宫人簇拥着明微公主进了院子。 明微公主一眼见了云平长公主和华阳郡主,顿时一喜,也不理会周围上前向她请安问好的夫人小姐,几步小跑了过来,福身道:“明微给姑婆请安了。”又向华阳郡主道,“明微见过舅母。” 云平长公主笑道:“快起来快起来,你个平日里停不住的,今日怎么晓得到姑婆这来了?” 明微公主眨巴眼睛,道:“姑婆今日办宴,明微闻着香气,自然就寻过来了,好歹也要在姑婆这里蹭吃蹭喝个饱才会走的。” 云平长公主呵呵笑道:“就你这小身板儿小肚子,能吃多少进去,姑婆都管够!对了,今日这宴桌是姑婆这乖孙张罗的,和平常的宴席不同,是以药膳为主,你到是有口福,一来就让你给赶上了。” 明微公主就嘻嘻的笑,看向宜儿,道:“祖母今日收干孙女,明微来晚了,没赶上观礼,正有些遗憾呢,待会儿既有好吃的,好歹也算是赶上了一样,嘻嘻,这位姐姐看着到是面善,明微一见就喜欢。” 宜儿福身道:“公主金安。” 明微上前亲热的拉了宜儿的手,忽地凑到宜儿的耳边小声道:“宜儿姐姐,赶明儿我到姐姐的府上去寻姐姐作耍去。” 宜儿一怔,明微公主这话没头没尾的,何况什么到她府上去寻她?她的府上,如今她哪里来的府上?难不成是说长公主给的沿津街上那处宅子? 明微公主已挥了挥手,早有宫人端了托盘上来。 明微公主有些俏皮的望着宜儿眨了眨眼睛,道:“明微既是来混吃混喝的,这礼到也备了一份,特地送与姐姐的,就是不知道姐姐是否喜欢。”说着话,明微已伸手揭开了托盘上面的稠巾。 第221章:两道圣旨 宜儿看去,却是一张草图,再细看时,那居然是一张水车的构造草图。 当日在襄王府,看到襄王爷杨铣做的那辆水车的时候,宜儿曾向杨铣讨要水车的草图来着,只是后来出了宜藏馆的事,姜宥又巴巴的追了过来,所以这草图的事,一时就搁下了,如今明微公主郑重的将这个当做礼物送给自己,便是存了捉狭戏笑的意思了。 不用说,这草图当然是襄王爷杨铣送过来的。 明微公主见宜儿看着草图有些发愣,便调皮的笑道:“明微这东西寒碜了些,不知姐姐可喜欢?” 宜儿笑着让身边的银谷将东西收了,才道:“这东西珍贵的很,民女谢过公主。” 明微公主嘻嘻笑道:“姐姐这话要是有个人知道了,只怕是要乐上好一阵子了。”说话间,人又凑了过来,轻声道,“这草图,五哥只是顺便让我送过来的,五哥真正的大礼还在后面呢,姐姐等着就是。” 宜儿又是一怔,有些狐疑的看向明微。 这时就见门房小幺是一路急跑进了硕丰园,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道:“回,回主子,刘公公,刘公公携了圣旨进府了!” 圣旨? 硕丰园这些个夫人小姐全都傻了眼,今日不过是长公主摆了干亲宴,收了个干孙女,这明微公主来了也就算了,怎么如今连圣旨都来了? 照道理讲,长公主收干孙女,虽然算不得小事,可皇上也没有亲自过问的必要,除非,皇上在此事上,还有其他的想法? 云平长公主也是微微变了色,上一回她说要收宜儿这个干孙女的时候,启明帝便着人过来传了个话,她思虑了再三,便歇了这个心思。这次宜儿是出了青湘侯府,孤苦无依,她才毅然顶了压力,一心要收了这个干孙女。照她的设想,启明帝即便不赞同,但她这个皇姑姑的面子想来还是要给的,大不了心里有些小九九,也不会当真闹上了台面上来,惹得大家都不痛快! 可是如今,这一张突如其来的圣旨,却让云平长公主心中隐隐有些不安。这说到底,天子的心思,谁又能料得定,摸得准呢? 华阳郡主也有些懵,宜儿到底是从青湘侯府出来的,不管愿意不愿意,她的身上都背了个贪图享乐富贵,冒充侯府千金的恶名嫌疑,这事满城皆知,皇上又如何会能被蒙在鼓里?这皇上对宜儿的印象如何,对长公主收干孙女这事执什么态度,说起来,华阳郡主还真不清楚,她今日过来,到是姜宥求的她,只让她如何如何,她心想着自己这儿子是个死性子,好不容易看上这么一位女子,她若不顺了他的意,怕是那混小子将来当真来个不娶不纳了,那她可怎么活啊?这才来了公主府,重提了和宜儿的婚事。 可是皇上这圣旨来得突然,万一皇上觉得这女子德行有亏,不配忝为长公主的干孙女呢?那她提了这婚事,岂不要成了京中世家夫人间的一大笑柄? 宜儿心中更是忐忑,不过明微公主向她连使了几个眼色,还一脸的坏笑,这才让她的心稍稍定了点。 只是无论如何,圣旨既到了,却是不能不接的。 更让众人震惊的是,来宣旨的太监公公竟然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刘道庵刘公公。 刚公主府那门房小幺进来回禀时只说是刘公公携了圣旨进府,众人根本没有去深想究竟是哪个刘公公,如今一见之下,这才是被吓了一大跳。 这刘道庵是何许人物?那可是启明帝身前最为得用的头号近侍,一直跟在启明帝跟前侍候,不夸张的说,就是宁国公姜沛,威钦侯魏道槐这般的一等公侯,实权大员也不敢冒然得罪这位內侍阉官的! 而寻常宣旨这等小事,又哪里用得着刘道庵这样的大太监亲自巴巴的来跑这一趟?像上次姜宥的生辰礼,皇上和皇后娘娘赏赐了东西下来,刘道庵过府宣的圣旨,世人羡慕嫉妒宁国公府圣眷盛隆,一方面自然指的是皇上皇后赏赐下来的财物,可更重要的一方面却是这圣旨是由刘道庵亲自宣读的,若非圣眷在握,皇上又岂会让刘道庵过府来宣这个旨意? 而今日上长公主府来宣旨的居然又是刘道庵! 长公主领了众人迎上去,刘道庵涎着一张笑脸,老远就向长公主鞠躬行礼,相互厮见了一番之后,刘道庵才将目光放在了宜儿的身上,笑着问道:“这位想必就是长公主殿下新收的干孙女邬小姐吧?” 宜儿福了身,道:“小女见过公公。” 刘道庵连忙摆了摆手,道:“小姐礼重了,老奴可当不起小姐这般大礼。”顿了顿,又道,“小姐若是准备妥当了,那老奴可就开始宣旨了!” 宜儿一愣,事实上在场的众人全都是一怔,云平长公主就道:“刘公公这话是什么意思,那圣旨……” 刘道庵笑着拍了拍自己的额头,道:“长公主恕罪,您看老奴这事办得,也没先给您老人家说过清楚。老奴今日过来啊,的确是接了皇上的差,过来宣旨的,不过这圣旨啊,一共有两份,一份是宣给邬小姐的,另一份才是给长公主殿下和邬小姐祖孙俩的。” 云平长公主被刘道庵弄糊涂了。 刘道庵已经从随从的小太监手里接过了一份圣旨,高举过头。 云平长公主领头,众人皆是跪地听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素闻邬家有女曰宜,聪慧敏捷,率礼不越,柔嘉淑顺,风姿雅悦,居功而不自持,受屈而不称冤,雍和粹纯,性行温良,朕心甚悦,为表嘉怡,特赐封为宛茗郡主,享郡主俸,赏郡主府,并赐瞿州府八百亩皇庄为食邑,钦此!” 刘道庵阴阳顿挫的口音将圣旨念完,宜儿还有些发懵,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刘道庵就笑着道:“宛茗郡主,领旨谢恩吧。” 宜儿这才醒了过来,连磕了三个头,道:“民女谢主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从刘道庵手里接过圣旨,刘道庵又道:“郡主以后可得改了自称了,得称封号,不能再妄称民女了。” 宜儿微微颔首,道:“宛茗谢公公提点。” 刘道庵摆手道:“郡主这便是折煞老奴了,哪敢当郡主这个谢字?” 不得不说,这道圣旨几乎将所有人都给震懵了,待回过神来,再看向宜儿的目光,就有些意味深长了。 云平长公主自是大喜过望,道:“刘公公顶着烈日,亲自跑这一趟,着实辛苦了,快请到前厅用茶。” 刘道庵就笑着道:“长公主殿下莫急,老奴开始不是说了,一共有两道圣旨么,这才宣了一道,还有一道没宣呢。” 云平长公主哦了一声,道:“既如此,那就有劳公公了。” 刘道庵从小太监手里又接过另一道圣旨,高举过顶,待众人重新跪了,这才展开圣旨,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宛茗郡主,娴熟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待字闺中,朕躬闻之甚悦,为成佳人之美,特将宛茗郡主许配于御赐虎威将军,宁国公世子为妃,择良辰完婚,钦此!” 如果说众人还没能从第一道圣旨带来的震惊中缓过神来的话,那这第二道圣旨一出,众人便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原来皇上赐封下郡主的封诰,是为了抬高她的身份,从而令宜儿能配得起宁国公府的家世门楣,扫清她嫁进宁国公府的障碍! 只是这事再往下想,皇上为何要赐婚?为何要想方设法的去赐这个婚?这背后的原因就有些令人匪夷所思,难以置信了! 其实这原因不难猜测,因为这场婚姻,无论从哪方面来看,对宁国公府来说,都是没有丁点的好处裨益的,而以宁国公府如今的圣眷来说,这般没有好处的婚姻,如果不是宁国公府自己前去奏请,当今圣上是不可能会颁下赐婚圣旨的!换一个说法,也就是说,这门婚姻是宁国公府主动去向皇上求请下来的! 宁国公府为何坚持要娶这般一个无依仗,无背景的女子呢?答案便就只能有一个,那就是宁国公世子爷是当真瞧上了这名已易名邬宜,皇上刚刚赐下,新出炉的宛茗郡主。 刘道庵宣读了圣旨之后,人们便纷纷上前恭贺,心中却难免妒忌艳羡,暗道一声,这女子当真是好运道! 自然,也有少数保持清醒的人难免在心中存了疑惑,皇上如果真的只是为了抬高宜儿的身份,使这纸赐婚圣旨名正言顺的话,那只封个虚名即可,为何还要让她享郡主俸,赐郡主府,甚至赏下八百亩的皇庄作为她的郡主食邑呢? 这或许才是事情的关键,只是注意到这点的人已是极少,而即便是想到了这点的人,一时之间却也想不出个缘由出来。 不过,当这两道圣旨传遍整个京城的时候,终于有人发现了端倪,因为这宛茗郡主的封号,早在三年前皇上就封诰过一次,那次是因为有名女子在垌峡口舍命救了襄王殿下的性命,皇上感念那女子忠义,这才追封了宛茗郡主。 同样的一个封号,皇上怎么可能会自摆乌龙,分封给两个不同的人?所以,这事情就逐渐明了,只怕如今的邬宜和当年那个救下襄王殿下的蒋宜,说不得,其本来就是同一个人! 第222章:醉酒 宣完了圣旨,刘道庵被引到了里间喝了盅茶,因要回宫复命,便告辞而去。云平长公主如今是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心里高兴,当即就代宜儿赏了一包金瓜子给刘道庵,刘道庵也不推辞,谢了赏,这才领了小太监去了。 接下来便是干亲宴的正宴了,因今日前来恭贺的人着实有些多,二十桌是早冒了席,到最后堪堪坐了二十八桌,不过伍儿主勺做出来的药膳另辟蹊径,竟引得这干夫人小姐皆是赞口不绝。 长公主畅快,席间就拉了华阳郡主和宜儿吃了些酒,宜儿本不想吃的,不过犟不过长公主,开了先例,这下一发不可收拾,那些个夫人小姐纷纷上前来敬酒,宜儿是喝也不是,推也不妥,几杯下肚,人就有些晕晕的了。 她身边的丫鬟都清楚她的酒量,知她是喝的有些多了,便禀了长公主,扶着她先回了涓芳斋。 青漓没跟去硕丰园侍候,如今见宜儿吃醉了酒,侍候着她换了衣衫,闻着她身上的酒气,就皱眉问银谷道:“小姐这是吃了多少酒啊?怎地醉成这样?” 银谷道:“也没吃几杯,还都是果子酒,就是小姐自己的酒量浅,那些夫人小姐过来敬酒,又推辞不过,这才多饮了几杯。” 绿芙就在一旁嘻嘻笑道:“你们还小姐小姐的叫着,殊不知咱们小姐如今已是御封的郡主殿下了,以后咱们可都得改过来才是。” 硕丰园两道圣旨的事,青漓自也听说了,现在听绿芙这般一说,寻思着也有些道理,正要开口说话,却见宜儿睁了眼,道:“改什么改,还是如从前一般,听着也顺耳一点。” 绿芙吐了吐舌头,呀道:“小姐原来在装睡啊?” 宜儿瞪了绿芙一眼,道:“那酒下肚,我只觉得有些头晕,哪里这么快就睡过去的?” 银谷道:“奴婢听人说,醉了酒的人喝些浓茶会好一点,小姐又向来不惯喝太浓的香茶,要不奴婢去沏一些过来,小姐试着喝一点试试?” 宜儿摆了摆手,道:“不用了,我睏一会就是了。” 三个丫头齐声应了,也不敢在屋里多打搅,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宜儿这一觉睡得到不甚踏实,头昏昏沉沉,又有些隐隐犯疼,她翻来覆去,感觉人很困,却一时半会又睡不沉,熬了也不知多久,人才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朦胧间,就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吵得她心烦,心里就想,这人是谁,怎地如此没有眼力见?主子睡觉,她还在身边唠叨个不休,真真是该罚了! 只是那声音却不像身边侍候的几个丫头,宜儿想睁开眼睛看看究竟是谁,又觉得两眼皮很重,就是睁不了。然后就感觉一张温热的毛巾敷在了脸上,暖暖的很是舒服。 那人温柔的替她抹了脸,毛巾移开的时候宜儿很自然的就睁了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带了几丝阴厉的俊脸,宜儿就脱口嘟囔道:“姜宥,怎么是你?”话一出口,人忽然一个激灵,反应过来这里应该是她的香闺了,就猛的坐了起来,惊道,“你怎么过来了?” 姜宥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道:“爷守了你一个下午了。你说你,明明饮不得酒还吃下这么多去,这不是存心害爷担心么?” 宜儿四下望了望,道:“我的丫鬟呢?” “都被爷撵出去了。”姜宥道,“一个个都是看着机灵的,跟在你身边这么久也不知该如何侍候好你,关键时候也不知道替主子挡挡酒,依爷的性子,不赏她们一顿板子就是好的了,没得还让她们留在这屋里碍爷的眼。” 宜儿有些无语,又想皇上已经赐了婚,二人已算是名义上的未婚夫妻了,而且这人向来知道轻重,这里又是长公主府,她这涓芳斋的事哪里能瞒得过长公主去,这人竟能进得了她的院子,显然是得了长公主首肯的,遂也不去想什么礼教大防。又见这人说得一板一眼的,不由打趣道:“我的丫鬟不知该如何侍候,难不成爷你到知道该如何侍候了?” 姜宥哼了一声,道:“不就是侍候人的活计么,有什么难的?说到底,关键还是看人可曾上心用功了。” 宜儿抿着嘴笑。 姜宥就恼道:“也是你是个不知足的,爷生这么大,就是父母床前,也没这般苦守侍候过,也就是你了,爷守了一下午不说,还替你净面掖被,里里外外的忙乎,你偏还不知好。” 宜儿白了他一眼,瘪了嘴道:“丫鬟们都在外面守着,谁叫你巴巴的来做这些?” 姜宥道:“行行行,是爷腆着脸过来服侍你的,得了吧?” 宜儿道:“本来就是你硬抢着过来的,还在这一个劲的编排我的丫鬟。” 姜宥瞪着宜儿,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话了,想了想,才有些无奈的道:“也就是你,才能在爷这里强词夺理,让爷吃瘪。” 宜儿展颜一笑,她本因吃了酒,脸色就有些绯红,这一笑,顿时若百合盛开,竟是艳丽到了极致,姜宥看得一呆,喃喃的道:“能见你开怀一笑,爷便是时时吃瘪受苦,也是值的。” 宜儿脸上划过一丝娇羞,看了姜宥两眼,道:“今日那圣旨究竟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宜儿恼道:“你少跟我说你不知道,怎地我突然就成郡主了,还被皇上赐了婚?” 姜宥道:“你那郡主三年前皇上就封赐下来了,如今不过是旧事重提而已。” “可是之前为何不提,如今才来提这茬子事?” 姜宥道:“之前爷觉得你既有青湘侯府嫡小姐的身份在,有没有这个郡主的身份就没什么打紧的,如今却是不同,你既从侯府里出来了,爷怎么着也得去皇上那里替你争了这个身份回来。总之,这事已经定下来了,你便不要去多想,在这事上,阿铣出了力,爷记在心里,这个人情总是要还他的,至于其他人……” “其他人?” 姜宥冷哼了一声,道:“爷也不瞒你,这事能顺顺利利,还少不了那个常灏的功劳。” “常世子?”宜儿有些奇怪,这事情怎么会和这位镇北侯世子扯上什么关系。 姜宥道:“当年北漠大战,常灏他老爹身为荡北将军,三军统帅,立下不世之功,皇上为示嘉奖,赏下了一面丹书铁卷。日前常灏携了丹书铁卷,求到了皇上面前,为你陈情说项!嘿嘿,算起来,皇上不过是抬了一位郡主,赐了宅邸,赏了食邑,就收回了一面丹书铁卷,在这件事情上,皇上可谓是占尽了便宜!” 宜儿目瞪口呆,惊呼道:“你是说常世子为了我,将皇上御赐的丹书铁卷拿了出来?” 姜宥道:“常灏声称当日在东明湖,是你救了他的性命,正所谓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于是拿了那东西和皇上做了这笔交易!” 宜儿还是没有缓过神来,有些呆呆的盯着姜宥看。 姜宥拍了拍她的手,道:“常灏能有这般的魄力,到是大大的出了爷的意料。虽说爷并不稀罕他站出来卖这个人情,可是这事终究是和你扯上了关系,他这份人情,改日我们还他就是,不就是一张破铁皮么,也不值当什么,爷难道还还他不起?” 宜儿点了点头,道:“我是真没想到,这常世子他……他这般做,必然是瞒了他父亲镇北侯的,将来……” “你穷担心什么?他既如此做了,自然就有法子应付他老子常元忠的,哪需要你在这杞人忧天,瞎操心的?” 宜儿看了姜宥一眼,深吸了口气,没有说话。 姜宥转了话题,道:“我们的婚事,皇上和皇后娘娘为示重视,已让钦天监择了吉日,定了十月二十四的黄道吉日下来,一切婚娶礼仪,已交由礼部着手准备了。” 宜儿又呆了一下,脱口道:“这么快?” 姜宥狠狠的瞪了她一眼,道:“爷还嫌太晚了呢,这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哪里就快了?” 宜儿无语,游目间,见窗外的日头似已偏西,不禁问道:“我这睡了多久,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姜宥道:“已快申时过半了吧。” 宜儿一惊,就想下床,猛然间发现自个穿的是睡觉的亵衣,不觉愣了一下,道:“那你快出去,唤我的丫鬟进来,我要更衣起了,还要去祖母那里请安呢。” 姜宥坐在椅上没有动,宜儿不禁催道:“你快一点,别误了我的时辰。” 姜宥四下望了望,道:“要不不用唤你丫鬟进来了,爷侍候你更衣梳洗吧?” 宜儿顿时红了脸,白了姜宥一眼,想了想,道:“爷要侍候我更衣也不是不成,那这样吧,就烦劳爷先将我那件玉色印暗金竹叶纹的长衣拿过来,我就穿那个,钗嘛,我戴那个赤金云头合钗就行了,头发就随便梳个分肖凌云髻就是了,至于耳坠,就选那个嵌明玉蝶恋花坠子,衣裙上别了两带碧灵锦心流苏,手腕上的镯子嘛……” 宜儿这噼里啪啦的说了一通,姜宥白了脸,有些尴尬的道了一句:“爷还是去替你唤丫鬟进来吧。”话声未落,人已灰头土脸的出了屋子去了,到惹得背后的宜儿抿嘴直笑。 第223章:东升侯夫人 到青漓绿芙侍候宜儿换好衣衫,洗梳一番后,出了屋,就看见姜宥有些百无聊赖的坐在柱廊下面发呆,面上虽说不上阴沉,不过没带丁点的表情,一干丫鬟下人哪敢上前去搭讪。 宜儿出了屋,姜宥才抬头望了过来。 宜儿想了想,道:“我要去祖母的兜兰院,你可还有其他的事,要一道过去么?” 姜宥起了身,道:“爷陪你一道过去吧。” 路上宜儿就问:“你一个人坐在那柱廊下面想什么呢?” 姜宥盯着宜儿看了看,绷着脸道:“没想什么。” 宜儿觉得这家伙神色有些奇怪,想了想,却又没觉得哪里惹到了他,遂也不去理他。殊不知,当日下来之后,这位爷就召了溅泪去,从宜儿有些什么衣服首饰问起,直将宜儿穿衣吃饭,洗漱上妆的习惯喜好,一一的问了个遍。 只是宜儿的衣服首饰实在不少,平日里溅泪又没去侍候宜儿这些,所以便答得心惊胆战,结结巴巴的。所幸这次姜宥到没有发火,只是吩咐了溅泪下来后将这些个琐事打听清楚了再去回他。 这些当然都是后话,还是在二人成婚之后,宜儿见姜宥忽然对她的这些个小女人的私密琐事知之甚祥,甚至很多东西,似乎比她这个当事人都熟悉清楚,她惊讶之下,一番追问这才知道了这些个事情的经过原委。 却说二人去了兜兰院,从守门的嬷嬷处得知长公主正在屋中会客,宜儿有些奇怪,今日参加干亲宴过府的宾客这会早就离府了,长公主此时会客,却不知道会的是谁? 小丫鬟进去回了一声,宜儿和姜宥便被引了进去。 这时才见到长公主的这位客人,却原来是个三十几岁,略有些富态的中年妇人,只是腹部微微有些显怀,竟像是怀有身孕。虽然已拿绣帕轻轻擦过,不过双眼红肿,显然刚刚是哭过,如今正坐在下首的藤椅上,垂头伤神。 宜儿随着姜宥上前行礼,那妇人有些好奇,也抬头朝宜儿看来,宜儿不知这妇人是什么人,也不知该如何称呼,正犹豫间,就见姜宥向云平长公主行了礼后,又对那妇人施了一礼,嘴里唤了声:“舅母。” 姜宥的舅母,那就是东升侯府的侯夫人,也就是东升侯世子爷谭琛的母亲,云平长公主的儿媳妇闻氏了,早听说这闻氏是老蚌含珠,以三十好几的高龄怀上了身子,一直待在东升侯府养胎呢,却不知今日怎地出了侯府,到长公主府来了? 宜儿正想着要不要上前去向闻氏行礼问安,云平长公主就向她招了招手,道:“宜儿,你过来,到祖母这边来。祖母刚才过去瞧过你,你醉得厉害,睡得像个醉猴一般,现在可好些了,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宜儿上前,依偎在长公主身边,道:“孙儿感觉好多了,都是孙儿不经事,反惹得祖母忧心了。”云平长公主笑道:“不当事,那果酒来得快,去得也急,一会儿发出来就没事了。只是你这酒量啊,太浅了点,将来让小宥那猴儿多陪你喝上几次,慢慢的习惯了,这酒量啊,也就出来了。” 宜儿尚没搭话,姜宥便躬身道:“外祖母教诲,孙儿谨记。” 宜儿红了脸,侧了目,朝闻氏望去。 长公主便道:“这是东升侯夫人,就是祖母那不学无术的纨绔孙儿的娘亲。” 宜儿有些奇怪,听长公主介绍闻氏的语气,像是执了气,带着一股脑子气性似的。她起了身,朝闻氏盈盈下拜道:“不知原来是夫人,少礼失仪的地方,还望夫人不要见罪才好。” 闻氏也起了身,微微倾身,回了一礼,语气却有些生硬,道:“郡主言重了。” 宜儿素来便有些敏感,这闻氏虽说在礼节上并没有亏差的地方,但她仍能感到这人对她似乎存有成见,或者至少说,这位侯夫人是打心底并不喜欢她。 说来宜儿也并没想过能讨得所有人的欢心,她只是有些奇怪,这闻氏算来和她只是头一次见面,难不成是因为当初青湘侯府的那档子事,让她在心里对自己打了折扣? 这个疑虑实际上并没有过去多久,宜儿便找到了答案。 闻氏见宜儿乖巧的陪在长公主身边,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一时有些汕汕的,想起身离开又有些不甘心,想开口再说,又有些顾忌一边的宜儿和姜宥,长公主见了,不禁斥道:“小宥和宜儿算起来都是你的晚辈,也是一家子人,又有什么说不得的?你们自个弄丢了儿子,巴巴的过来寻我,要我给你们拿主意?我能给你们拿什么主意?改明儿,我便回我的荨东山去了,你们爱怎么折腾你们一家子关着门自个折腾去,别过来烦我就是了!” 闻氏被长公主一番话说得垂了头,心里又有些不甘,小声道:“只是那琛儿现如今不知藏哪去了,侯爷几乎将整个京城都找遍了,也没有寻到人。媳妇就想,琛儿平日里没有应酬的时候就喜欢去母亲的从雪苑,不知母亲可知道……” 云平长公主皱眉道:“你们自个的儿子你们自己看不住,这是跑来找我这寻人来了是么?难不成,琛儿那么大一个人,我还能将他拐走了不成?” 闻氏忙起了身,急道:“母亲息怒,母亲息怒,媳妇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个什么意思?” 闻氏面上踌躇,抬眼看了宜儿一眼,思虑再三,索性一横心,道:“媳妇是想,当日琛儿是为了宛茗郡主,这才离家出走的,或许,他跑出侯府后,也会来寻郡主的。” 宜儿是彻底懵了圈,半天才听明白闻氏话里的意思,不禁喃喃道:“为了我……”忽然想起白露那日,谭琛过来寻她,喝了伍儿为她熬制的鸡汤后说了一句什么为了她之类的话语,她当时听得不清不楚,可谭琛却没有再说下去,如今又听闻氏说谭琛是为了她才离家出走的,这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而闻氏口中的离家出走,难道当日他是离家出走之后才来寻的自己?而从白露那日之后,就再也没有回过东升侯府了? 一旁的姜宥淡淡的道:“舅母慎言。宛茗郡主这些日子一直待在长公主府,从未外出过,琛表哥若真来寻过郡主,外祖母又岂会有不知道的道理?莫不是,舅母当真是怀疑琛表哥是被外祖母给藏起来了?再者说,今日之前,皇上的赐婚圣旨还未颁下,宛茗郡主尚是待字闺中,云英未嫁的闺阁小姐,琛表哥年近弱冠,一介外男,又怎么会有无缘无故过来寻郡主的道理?” 云平长公主也寒了脸,道:“琛儿是我的孙儿,宜儿也是我的孙女,论起来,他们两个也称得上是兄妹。哥哥过府来寻妹妹,本也说得过去,只是这长公主府发生的事情,多少我也是知道的,琛儿的确没有来过,你要寻儿子,还是上别处寻去,我这府里怕是寻不到人的。” 闻氏被姜宥和长公主一番言辞说得微垂了头,气红了脸,起了身,道:“既如此,媳妇便先跪安了。只是母亲,说到底,那琛儿再是不学纨绔,终究他才是母亲唯一的嫡亲孙儿,他若寻不到,侯爷和媳妇固然失了个儿子,母亲同样也没了这个孙儿。” 云平长公主大怒,啪的一掌拍在梨花方桌上,道:“琛儿多大的人了,不就是走出去了几天罢了,什么就叫失了个儿子,没了孙儿的,你这母亲就是这么当的,这才几天,就口不择言的咒他个没好么?还有,你也别动不动的就将琛儿出走的事赖到宜儿的身上,这事她压根就不知情,你也不用阴阳怪气的提醒我谁与我亲,谁和我疏,我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可我还没老糊涂。琛儿素日里在外面胡闹,也没见你们过问管教过,现在多日不归家你们就慌了,我就想问问你这个做母亲的,在琛儿身上,你到底上了多少心?” 闻氏咬了牙,道:“母亲也知道,自从琛儿那短命的媳妇走了之后,他身边就一直缺个仔细点的屋里人,这两年媳妇是一直想给他那院子安个人进去,可那小祖宗的性子…唉,媳妇是给他抬一个进去就被他打一个出来,媳妇不是不对他上心,媳妇也是什么法子都想过了,可是根本不管用啊。” 云平长公主骂道:“你个做母亲的,就是上的这个心?我呸,你好歹也是出自清流世家,我是真真没有想到,你的眼皮子竟是这般的肤浅粗陋。那是你的亲儿子,是活生生的一个人,不是谭家传宗接代的工具,你成日就想给他屋里放人,可有问过他究竟想要什么?可有想过他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性子的?” 宜儿见长公主气得急了,忙端了茶水恭敬的递了过去,长公主看了她两眼,深吸了口气,接过来热茶喝了两口,面上的神色便缓了缓。 第224章:藏身地 宜儿虽然很想知道白露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何这闻氏声称谭琛是为了她才离家出走的?可听了这会,也觉得这些都是东升侯府的家务事,她到底算是个外人,在这听了似乎并不妥当,便朝姜宥看去,可这家伙却是眼观鼻,鼻观心,斜靠在椅上,一副事不关己,浑不理会的模样,对她看过来的目光也是仿若未见。 宜儿便有些没辙了,好在云平长公主也没想再将这话题继续下去了,推了盏,站了起来,道:“你回去吧,总之人没在我这,倘若他真的过来了,你放心,我就是捆,也会将人给你捆回去的!” 话说得这个份上,闻氏自然不能再说下去了,离开的时候,明显有些忿满不快,又深深的看了宜儿两眼,这才自去了。 待闻氏走了,云平长公主看向姜宥道:“时候也不早了,你这猴儿还不走,外祖母这可没备你的晚饭。” 姜宥知道这祖孙俩怕是有些话要私下里说,遂起了身,向云平长公主行了礼,又看了宜儿一眼,也退了出去。 云平长公主这才携了宜儿的手,道:“走,先陪祖母去吃了晚饭我们祖孙再慢慢唠嗑。” 宜儿应了,吩咐人上了饭菜,云平长公主哪要她来侍候布菜,只让她在旁边坐了,陪着一起吃。 用了饭,回了主屋,丫鬟们奉了香茶过来,二人吃了一回茶,云平长公主才慢慢的说出了这事的原委经过。 原来当初宜儿出了青湘侯府,云平长公主思虑再三后,于八月初八白露节那日,下了荨东山,最先便回了东升侯府,她原打算让她那儿子,兵部的尚书老爷,东升侯爷谭识龄和闻氏出面,收了宜儿为义女,将宜儿接去东升侯府,给她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谭识龄和闻氏竟然推三阻四,她在这说了半天,这儿子儿媳却始终是无动于衷。 宜儿是从青湘侯府出来的,说不好听点,就是被青湘侯府给赶出来的,这事满城皆知,不管其中有什么曲折,宜儿冒充青湘侯府嫡小姐的事实却是推不掉的。你说谭识龄夫妇若是在意宜儿的这点声名,云平长公主还想的过去,可是她这儿子儿媳,长公主岂有不知道的,他们怕并不是在意宜儿的名声,他们是顾忌当今皇上对这事的看法定义,他们是担心若皇上觉得宜儿德行有亏,而他们又收下这个义女的话,皇上因此会连他们东升侯府一起给厌弃了。 做什么事都百般的权衡利弊,计较得失,偏偏眼皮子又肤浅至斯,自以为精明强干,实则是不折不扣的愚蠢短视!云平长公主被儿子儿媳给气得狠了,第二日才直接出了东升侯府,去那小院子里寻了宜儿,将当年的邬家户籍给了宜儿。 只是那世子爷谭琛知道了此事后,当即就去了素漾楼找他父母,质问他们为何不应了长公主的话,收宜儿为义女。结果谭琛与父母是一言不合,犯了倔劲,当场打砸了素漾楼,将谭识龄夫妇是气了个半死。恰好当时有位孙姨娘在场,上前好言相劝,只说闻氏有了身孕,让世子爷尽些孝心,别惹得闻氏动气。这下到将谭琛惹得炸了毛,抓了孙姨娘就是一顿狠揍,谭识龄大怒之下,连声呵斥,谭琛却是只是不管,将孙姨娘揍得口鼻流血,昏死了过去,眼瞧着已是只有进气,少了出气了,这才收手作罢。 谭识龄大骂谭琛忤逆,唤了侍卫进来,谭琛踢开侍卫,这便跑出了东升侯府。 事情的大致经过便是如此,宜儿听长公主说了,不禁就有些恍神。 这事说来说去,的确是因着宜儿而起的,白露那日,谭琛说什么是为了她,其实到也说得过去,虽说宜儿事前并不知情,也没有要求谭琛去这么做,可终究也是为了她的事,谭琛才会去同东升侯夫妇置这个气的,也才会发生而后的离家出走,一去不回的事情的。 也难怪闻氏见了宜儿,透出的是深深的成见和忿满。 回了涓芳斋,宜儿还在想,这事不发生都已经发生了,那这谭世子若真是跑得远了,再不回东升侯府了,亦或是有个什么变故,那她……那她该不该愧疚难安呢? 洗漱了一番后,宜儿昏沉沉的头终于是清醒了点,人也舒服了不少,青漓为她绞头发的时候见四下里没人,就小声道:“小姐,奴婢见绿芙那妮子有些不对劲,刚侍候小姐梳洗的时候就跑了几回神了。” 宜儿愣了一下,从长公主的兜兰院回来,她便一直在想谭琛的事情,到是没怎么注意,如今经青漓这般一提,到真觉得绿芙那丫头有些反常,平日里她都是叽叽喳喳的说个没停,可今日话特别少,逗趣打闹的话更是一句不见。 宜儿皱了眉,道:“你去唤她进来,守了门,不让别人进来,我问问她。” 绿芙进屋后见青漓守在门口,并没有跟着进来,顿时心里就明白了,也不用宜儿发问,她径直上前在宜儿身前跪了,想了想,道:“回小姐话,奴婢,奴婢或许知道东升侯世子在哪里!” 宜儿一脸的震惊诧异,呆望着绿芙,一时都忘了问话了。 绿芙继续道:“上次在荨东山从雪苑,小姐午睏后,奴婢去给小姐打热水,在院子里碰上了谭世子的事,不知小姐可还记得?” 宜儿点了点头,道:“那日打了热水回来,我见你神色有些奇怪,这才问的你。” 绿芙磕了个头,道:“小姐恕罪,奴婢当日并没有全讲实话。” 宜儿吸了口气,道:“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如今你能说与我听了么?” 绿芙道:“从雪苑里有一新一旧两个厨房院子,那日奴婢去寻热水,就走错了地,进了那个旧的已经荒废没用的厨房院子,奴婢见院子里没有下人厨娘,就想着反正小姐只是要些热水,几把柴火的事,奴婢就提了桶去院子里的水井打水,却哪知刚走到水井边上,脚上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人一下子前扑,不偏不倚,竟从那井口掉了下去。” 宜儿“啊”了一声,霍然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绿芙见宜儿眼神中的关切,心下感动,连忙接着道:“小姐放心,小姐放心,那井是口旱井,早就没有水了。只是有些深,奴婢这下摔下去,直摔得七荤八素,浑身生疼不已。” 宜儿这才放了心,道:“一般的水井少说也得有几丈的深度,就是那井再浅,你这般落下去,不摔断了你的手脚,都算你的运气了。” 绿芙垂了头,低声道:“奴婢当时也以为定是要摔残的,只是奴婢那时还没来得及呼疼,身下却有人先叫了起来。” 宜儿愣了愣,道:“你是说,你摔下去的时候,有人做了你的人肉垫子?那人莫非就是谭世子?” 绿芙轻轻点了点头,道:“奴婢当时也是被吓了一跳,忙跳到一边,那世子爷就捂住胸口,直说断了肋骨,怕是活不成了。小姐也知道,奴婢平日里看着是个胆肥的,可也是因为有小姐在边上宠着,奴婢才敢张狂放肆的,事实上奴婢的胆儿小得很,心想若是真让奴婢砸死了谭世子,就是将奴婢的头砍了,也不够赔的。奴婢心里害怕,就要上前去查看他的伤势,却不想……却不想这人……竟抱住了奴婢,还亲了奴婢一口……奴婢一时气急,甩手就狠狠的扇了他一巴掌。” 宜儿此时听绿芙说起,没来由的就觉得那巴掌定然扇得极重极疼。 果然就听绿芙继续道:“许是奴婢那一巴掌打的重了,那世子爷愣了片刻,才恢复了正常,盯着奴婢看了半天,才问奴婢是谁?奴婢这才闻到他满身的酒味,心想他刚才怕是喝得有些迷糊了。就壮着胆子问他怎么在这井底,他说但凡他心里不痛快,不高兴了就喜欢到这井底待着,有时候就是待上几天也是常事。奴婢见那井口很高,怕是没有工具根本就爬不上去,又问世子爷怎么出去,她却没有理奴婢,只说什么既凑巧跌下来了,那就陪他说说话,接着他就说了些奇怪的话出来,反正奴婢也听不懂,他说了一会,或许也觉得和奴婢说这些有些对牛弹琴,就住了口,站起来,朝井底深处走去。奴婢有些害怕,又见那井口反正是爬不出去的,就跟在他的身后,不想那井底深处原来还有一个出口,遮了个盖板,推开后却是后园子里的花卉棚子里,奴婢出来后,也不敢再理他,就一个劲的跑出了花卉棚子,去厨房打了热水,这才回了小姐身边。” 宜儿听绿芙说完,想了想,道:“你是想说,谭世子这些日子可能就藏在从雪苑那口旱井底下?” 绿芙道:“奴婢当日从那井底出来,看那下面有架木床,还有被褥,甚至还有一个储藏食物的储藏柜,奴婢看那架势,怕是那世子爷是经常在那下面待着的,而且床被都是齐全的,就是在那里待过几日,也没什么问题的。” 第225章:井底 宜儿有些疑惑道:“可是满京城那么多好的去处,花楼戏院更是比比皆是,谭世子若只是想找个地方呆上几天不被人找到的话,他能去的地方多了去了,你怎么会觉得他就会选择去那井底下呢?那井底就算再怎么一应俱全,终究也太过简陋寒碜了些。” 绿芙想了想,道:“小姐不知道,那日在那井底,奴婢总觉得谭世子和平时简直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那日过后,奴婢总会想起奴婢扇他一巴掌之后他当时的神情,奴婢不知道该怎么说,就觉得那时候的谭世子是哀漠痛苦的,好可怜,好可怜。下午跟小姐在长公主的兜兰院里听说白露过后,世子就一直没有回侯府,奴婢那时忽然就在想,谭世子一定是躲在那井底下的,奴婢也不知道为何会生出这个念头,可奴婢就是觉得他一定是在那里的。” 宜儿看了绿芙两眼,眼底就多了几分忧色,她微微的摇了摇头,道:“你先起来,这事终是你的猜测,没确定之前,我也不好去回了祖母。明日左右无事,你随我去一趟从雪苑吧。” 躺在床上,宜儿就在想绿芙这丫头,看她刚刚提起谭世子的神色,莫不是生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了吧?细细的回想起来,她和谭琛也不过是见了几面而已,而且每次遇上,总免不了相互抢白一番,火药味十足。宜儿犹记得第一次是在宁国公府,因着谭琛叫了自己一声便宜妹妹,绿芙就一番谩骂回去,最后惹得谭琛差点当场就暴走,要撕她的嘴,后来应该也就是从雪苑那次了。或许,平日里看惯了这人放诞不羁,玩世纨绔的样子,陡然间在井底见了这人深沉的另一面,巨大的反差之下,心底有些撼动,继而生了情义,想必也并非是没有可能。 再看谭琛,那日在从雪苑宜儿为了伍儿的事过去找他,这人竟忽然说出让她用绿芙去换伍儿的条件,她当时只当这人是在宁国公府受了绿芙的气,一直耿耿于怀,要讨了绿芙过去作贱呢,所以心里一直还觉得这人太过小气,如今想来,只怕谭琛想讨绿芙,为的并不是什么宁国公府那档子事,而是从雪苑那井底的事情!这般来说,怕是这谭琛对绿芙,也是有些不同的吧! 只是这事,宜儿从心底来说,却是并不赞同的。别的什么都不说,就说二人这巨大的身份差距,也是一道越不过的鸿沟。 就算绿芙能跟了谭琛,顶了天,充其量也只能是个姨娘小妾,正室夫人却是想也不能想的梦! 这个道理宜儿在很早的时候就想得通透,当时她还只是个无依无靠的小绣娘的时候,云玹要带她走,她便知道跟了云玹,这辈子再好也只能是个妾室了,她不愿意,那时候她只是觉得,去富家大族做个小妾,或许能锦衣玉食的一生,可也是一辈子都上不了台面,真要她选,她宁愿佩个寒门小厮,纵使辛劳,毕竟总是正室原配,吃糠咽菜,粗布麻衣,终究能挺直腰板,堂堂正正的做人。 所以她身边的丫头,她从来没想过要将她们许给哪位主子爷去做一个小妾通房,在她想来,身份先不论,正室原配这一条却是前提的。 好在绿芙这丫头平日里大大咧咧,年纪也不大,对感情的事一知半解的,她对谭琛的这点子心思朦朦胧胧,只怕就连她自己也没意识到。宜儿在想,这般便最好了,以后有意分开二人,日子长了,许是自然就淡了。 第二日一早,宜儿思虑再三,还是去兜兰院向云平长公主回了这事,长公主也是极为意外,让宜儿带了人去从雪苑,若是谭琛真躲在那井底,就是捆也将他给捆回京来。 宜儿领了命,这才让人备了马车,领了护卫丫鬟,往荨东山去了。 待上了荨东山,进了从雪苑,由绿芙领着,从花卉棚子的入口下到了井底,宜儿见了眼前的一幕,便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觉了。 谭琛这家伙自然是在的,只是他现在的情况,和宜儿想象中却是大相径庭。 宜儿原想着这人怎么着也是离家出走,心里该是憋了气的,不说自艾自苦,至少也是有些愁苦不快的。结果,宜儿一眼望去的时候,这人正执了酒壶,仰躺在草堆上,悠哉悠哉的翘着二郎腿,享受着从井口倾下来的阳光。 这神情,哪像是离家出走顿苦不爽的人?到像是出来踏青游历,兴致盎然的公子哥一个。 谭琛见了宜儿,就这般仰躺着灌了口酒下肚,才道:“爷就知道,爷躲在这里,能找到爷的也只有便宜妹妹你了。” 宜儿先福了福身,道:“小妹先谢过兄长的一番呵护周全之情。” 谭琛愣了一下,明显是对宜儿话里的自称和称谓有些意外,看向宜儿道:“你这人素来小气,又最喜欢在嘴里称谢,没得一点诚意。” 宜儿就笑道:“自来做哥哥的,谁不是护着妹妹的?小妹也没听说哥哥护了妹妹,还要妹妹如何如何回报的。兄长非要这么说,那小气的就不是小妹,而是兄长你了。” 谭琛哼了一声,道:“小女子德性,尽会些强词夺理的伎俩。”又见宜儿身边只跟了绿芙一个丫头,便叹了口气,道,“你可知道这口旱井通往花卉的甬道,是谁和爷一起挖出来的?” 宜儿想了想,道:“我猜是琦姐姐吧。” 谭琛一怔,脱口道:“你怎么知道的?” 宜儿道:“我听说你与琦姐姐小时候都是祖母带大的,那时候祖母就喜欢这从雪苑的景致,经常带了你们兄妹过来小住,想来就是那时候,你们发现的这口旱井吧?” 谭琛自嘲的笑了笑,道:“祖母说你聪慧,原我还不信,今日到是见识到了。” 宜儿笑道:“你既提了祖母,那可猜得到,我今儿来这荨东山,临行前祖母可吩咐了我什么事?” 谭琛不屑的哼了一声,道:“按祖母的性子,大不了就是叫你捆了我回去吧,还能怎地?” 宜儿就笑,道:“你知道就好,那你是想让我捆了你走呢,还是你自己走?” 谭琛盯着宜儿看了一眼,冷笑道:“就是爷的父母到了,爷不想走,也没人能带得走爷,你是何人?难不成还真想捆了爷回去邀功?” 宜儿道:“上次在院子里和世子爷论酒,今日我还是想再问世子一句,你这般避世逃避,究竟想逃到什么时候?人生不过短短数十年,你当真想一辈子都浸在你的酒杯里,一生都躲在这口旱井里么?” “爷的事,不用你管。” 宜儿道:“你以为我想多事来管你么?你有父亲,有母亲,有祖母,有家庭,我有什么?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而已,我有什么资格来管你,我又有什么身份来管你?谭琛,我不知道你是在逃避什么,但我可以告诉你,我有多么的羡慕你,嫉妒你,你有完整幸福的家庭,有疼你爱你的家人,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你还想求什么?你再看看我,长这么大,别说是父母家人了,就是自己到底该姓什么,叫什么,我也是一无所知,我要是像你这般自怨自艾的话,只怕早就该一头跳进通辉江,寻了短见了。” 谭琛翻身坐了起来,道:“事情哪是你这般算的?你一个黄毛丫头,你懂个屁?” 宜儿冷笑道:“世子爷有多大的苦,多大的难,我还真的是不懂,我也不想去懂。世子爷不想我来多管闲事,原也简单得很,世子爷只管拿我当路人来待就是了。可世子爷你呢?从伍儿的事,再到如今这事,这桩桩件件,你虽不说,难道我心里就没有数?你为我做了这许多,如今却叫我不要来管你?我如何能不管你,难道世子爷你不知道,你在为我做这些事的时候,就已经是我的亲人,是我的兄长了么?” 谭琛呆了一呆,有些震惊的看了宜儿一眼,等了半响,方道:“你当真视我是你的兄长么?” 宜儿道:“除非世子爷嫌弃我这个便宜妹妹出身低微,配不上世子爷东升侯府这般显贵的身世。” 谭琛呸了一声,道:“什么狗屁身世,都是狗屁!你这个妹妹,我叫得久了,你既也愿意当我是家人兄长,那以后能不能不称我这劳什子的世子爷了?” 宜儿含了笑,福身唤了声“哥”。 谭琛被宜儿这声哥,叫得有些恍神,眼前宜儿的面庞忽然就有些模糊起来,幻成了另外一张脸,渐渐的又变了回来,他面上带了笑,伸手将手中的酒壶甩给了宜儿,道:“好妹妹,来,陪哥喝一杯。” 绿芙一怔,宜儿的酒量她是知道的,昨日才醉了一回,在床上躺了半天,这会哪里敢让她再喝?只是她尚未开口阻止,宜儿已接了酒壶,仰头就喝了一大口。 谭琛的酒自然不是她平日里喝的那种果酒,入口只觉辛辣冲鼻,一时间连眼泪都差点被呛出来,勉强的咽了下去,嘟了嘴,将酒壶甩了回去,道:“这什么酒啊,难喝死了?” 第226章:四春庭 宜儿是心里清楚,这谭琛或多或少是将她当成了当年的珠玉郡主谭琦了,实际上她也并不介意这点。这谭琛,看起来是个不学无术,没心没肺,玩世不恭的纨绔子,不过单看他对当年的亲妹如此情深不忘,宜儿也能判断这人并非是无情,反而实则是个感情丰富的性情中人。 这人在伍儿的事情,以及这次离家出走的事情,确实真让宜儿有些感动,从感情上讲,她在心中到真将这人当作兄长哥哥来待了,所以才没有拒绝谭琛递过来的酒,勉强的喝下了一口。 谭琛却啧啧叹道:“这是正宗的山西汾酒,等闲就是想尝上一口也是妄想,你还嫌弃?给你喝了,真真是暴殄天物。” 宜儿道:“上回你就让我陪你喝酒,今日这酒也喝了,哥,你该跟我回去了吧?这些日子,祖母嘴上不说,可我也知道,她老人家还是挂着你在,祖母都这般年纪了,你可不能让她一直为你悬心才是。” 谭琛道:“爷在这也待了好几日了,回去也行,但你要先应了爷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谭琛道:“爷回京去,便去祖母的公主府住几天,爷父母那里,你需得替爷瞒着,爷还不想回侯府去。” 宜儿皱了皱眉,道:“昨日东升侯夫人已经到祖母的公主府来寻了你,我瞧她是当真的着紧你,已经有些慌了神了,何况她如今有了身孕,你。。。。” 谭琛不待宜儿说完,哼了一声,道:“你同意爷的条件,爷就跟你回去,你不同意,爷便懒得理你,少在爷面前说教指画。” 宜儿叹了口气,道:“我即便应了你的条件,回了公主府,做主的还是祖母她老人家,光是我应了有什么用?你先同我回去,要是祖母答应,我这里自然没什么好说的,可若是祖母不答应,我也是无能为力。” 谭琛冷笑道:“那便是没得谈了。” “你这人怎么这样?祖母的主岂是我能做得了的?” “你少诳我,别以为我不知道。祖母那般稀罕你,你若是存心替我去求她,她岂有不应你的道理?你偏将这事推到她老人家身上,根本就是没有成心想答应爷的条件。” 宜儿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道:“那行,回去后我去求祖母,但祖母答不答应,我这里可真是没什么把握。” 好说歹说,最后终于才说动了谭琛,三人出了旱井,略作收拾了一下,谭琛就随宜儿上了马车,一行人这才回了京城。 待回了长公主府,和谭琛去了兜兰院请安,却意外的发现长公主这里竟然又有一位客人。 一进屋子,见明微公主正陪着长公主闲嗑,这明微公主性子天真跳脱,哪里是个坐得住的人?可如今却陪着长公主闲话家常,看起来还不像是刚过门的样子,宜儿便微微有些诧异。只是云平长公主早向她招了手,笑着道:“快过来,明微已经等你好半天了。” 这明微公主竟是在等她,宜儿便越发有些疑惑了,上前相互见了礼,谭琛就伸了个懒腰,告了声罪,又向长公主回禀了一声,自去兜兰院外面的雁声楼上歇息去了。明微公主这才上前拉了宜儿的手,道:“我听说四春庭如今排了出新戏,已让人订了间雅室,姐姐陪我去听戏吧。” “听戏?” 明微公主眨巴眼睛,小声道:“母后原本不让我出来的,我还是说来姑婆这找姐姐你,母后才允了的,好姐姐,你可不能现在丢了我不管啊,要不然,下回我再想溜出来,可就难了。” 宜儿心中微微一动,这位公主殿下怎么看也不像是位能坐下来静静看戏的主,可如今却巴巴的过来要拉着自己去看戏,这里面怕就有些蹊跷了。 云平长公主却笑呵呵的道:“去吧去吧,你们年纪也相若,一起出去作耍才是正理,哪能成日将自己关在院子里来陪我这个老太婆啊?” 长公主都已经发话了,宜儿自然没什么好说的,辞了长公主,同明微公主一起出了兜兰院。 这明微公主是坐了马车过来的,她又一直拉了宜儿不放手,宜儿便没有让下人准备马车,坐了明微公主的马车,慢慢的朝四春庭驶了去。 四春庭在京城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戏班子了,因常年驻扎在得月楼演出,是以得月楼又被人称作四春楼。这得月楼本是茶楼,原本在京城极为普通,无甚名声,可自从四春庭进驻之后,这里便成了京城最为热闹的几个销金窟之一,是那些王孙将相,世家公子,勋贵夫人最喜欢来的消遣地了,是以这里的雅室最为紧俏,寻常人等,就是提前个十天半月,订不到雅室也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当然,除开二楼三楼的雅室之外,一楼的大堂不仅在价格上便宜许多,而且一般来说,除非是四春庭排了新戏首演,那座还算好订,那些个稍稍殷实小富的人家偶尔也会过来凑凑兴,进来听一回戏。 宜儿之前对听戏并没有多少兴趣,得月楼四春庭的名字她是早就听过,亲自过来这还是头一回。 跟在明微公主的后面上了二楼,明微公主径直朝三楼上行去,宜儿见往三楼的楼梯上有两位龙精虎猛的壮汉护卫守着,竟像是整座三楼都被包了场一般,不觉得又是一怔。上了楼梯之后,那两护卫单膝跪地,恭声道:“见过公主,见过郡主。” 宜儿微微皱眉,明微公主外出,跟在身边护卫的当是宫中的大内侍卫,而这两名护卫行的是民间的礼,而非宫礼,也就是说这两人并不是从宫里出来的,换句话来说,这二人并非是明微公主身边的护卫。 宜儿略作思量,心里已有了计较。 果然,上得了楼,明微公主忽然停了下来,转身看向宜儿,道:“姐姐你看,都快午时了,我叫的席面就摆在那屋里,你先进去,我出宫,下去方便一下就来哈。”说完,也不管宜儿有什么反应,一溜烟的返跑下了楼而去。 宜儿不禁摇头,她本是带了绿芙溅泪惊心三个丫头出的门,此时惊心守在楼下,跟她上楼的只有绿芙溅泪二人,溅泪眼见明微公主的行为有些反常,就凑上前,小声的在宜儿耳边道:“小姐,奴婢觉得公主殿下有些不对劲,这屋里。。。” 宜儿笑着摆了摆手,道:“无妨,公主是赤子心性,岂会做什么阴私手段?若我猜得不错,这屋里当是一位故人。” 宜儿这话本也没有特意的压低声音,话声刚落,那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被人打开,一人就轻笑道:“郡主这话若是让九妹听了,不知会让她高兴成什么样?” 宜儿含了笑,盈盈拜道:“民女见过襄王殿下。” 杨铣从屋里跨了出来,虚托了一下,道:“早同你讲过,在爷面前,别这么多礼,你是越说越和爷见外了,这到让爷更是怀念当初在宛县的日子了。还有,如今你已是郡主了,你这自称可得改一改了。” 重新进了屋,宜儿见这偌大的雅室,却是一个下人也没有,便笑了笑,道:“公主请我过来看戏,我就在想,怕是殿下请的她过来传话,结果到真让我给蒙着了。” 杨铣笑道:“九妹那性子,若能坐得下来看戏,那也是稀奇了。昨日是你受封的好日子,可祖母那里只请了些夫人小姐过府,爷今日再为你贺一贺。” 宜儿就道:“说起这个,我还没有好生感谢殿下呢。” “有什么好谢的?这本就是父皇三年前就赏下来的,如今不过是旧事重提了一番罢了。” 宜儿笑道:“我听说,殿下的侧妃娘娘临盆的时间就在这几日了,先恭贺殿下快做父亲了。” 杨铣也笑了笑,道:“爷记得当日你曾说过,待到临盆,你可是要送爷一份大礼的。” 宜儿一怔,道:“我哪里说过这个?” 杨铣道:“你说的话,爷都记得,现在耍赖,爷这里可是过不了的。” 宜儿摇头叹道:“殿下这,真真是木匠的斧头-----方头扁嘴铁心肠。明知道我是个。。。。。” “是个穷的嘛。上回你也这么说,你以为爷会信你?” 宜儿哎了一声,没有接话。 杨铣拍了拍掌,屋外顿时有下人端了酒菜鱼贯而入,只片刻功夫,黄花梨桌面上就被摆得满满的一桌子。杨铣道:“世人多知道四春庭的戏好,却少有人知道其实这里的饭菜也并不比宝膳楼那样的酒楼差个多少的,这里的都算是得月楼的招牌菜了,待会儿你尝尝,可还能下得了口?” 宜儿道:“我原本就是个不讲究的,哪里就下不得口了?” 杨铣笑道:“当初在宛县,你就嫌那药味重,非得加了蜜饯才下得了口,还好意思说自己是个不讲究的,如今只怕是更加讲究了才是。” 宜儿就有些恼道:“殿下还说,当日我明明已经大好了,殿下非要端了药让我吃,我存心是不想吃,所以才推说要加蜜饯的,不曾想,到头来,竟在殿下这里落了个穷讲究的印象。” 杨铣莞尔,看了宜儿两眼,道:“宜儿,你可记得,今日是什么日子?” 第227章:难产 “什么日子?”宜儿有些诧异。 杨铣直摇头,有些失望的道:“三年前的今日,垌峡口,虎跳峡,难道你当真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宜儿这才会过意来,想了想当日在垌峡口大坝上的确好像是中秋后的第二日,遂笑道:“哪能忘得了?说起来,那可是我这一生最为惊心动魄的日子,过了那日,和殿下你,也算是历过患难,经过生死的朋友了。” 杨铣也笑道:“一直以来,爷都还没当面跟你称一声谢呢。” 宜儿道:“我刚才说了,经了那日,我们便算是患难生死的朋友了,朋友之间,这谢来谢去的,岂不生分了?除非,殿下嫌我出声卑微,不愿认我这个朋友,这才忙着称了谢,要和我划清界限呢。” 杨铣哈哈大笑道:“经了这几年,你这嘴到是越发厉害了。”说话间,提了酒壶,亲自替宜儿斟了杯酒,再给自己也满上了,又道,“上天终究待爷不薄,如今见你安然无恙,巧笑嫣兮的在爷的面前,爷这辈子也知足了。” 宜儿看了看面前的酒杯,皱了皱眉,想了想,端了酒杯起来,道:“我平日里是喝不得酒的,今日借花献佛,敬殿下一杯,谢谢殿下一直以来对我的爱护照拂。” 二人举杯示意,各饮了一杯。 绿芙上前替宜儿布菜,杨铣也不要人侍候,一手执了玉筷,一手提了酒壶,宜儿本来酒量就浅,哪里还敢再饮?杨铣也不勉强,自顾自的自斟自饮起来。 这般吃的大概有盏茶功夫,楼下忽然传上来了一阵骚动,杨铣面上就闪过一丝戾气,此时正是正午,四春庭的戏要到未时过半的时候才会在大堂内开宴,这个点上得月楼上的都是过来吃饭的达官贵人,搁在往常,哪里有人敢跑到这来大声喧哗扰兴? 宜儿放了筷,绿芙忙停了布菜,端了一旁的香茶递了上去,宜儿接过去,刚刚轻泯了一口,门外就有一人疾步走了进来,老远便一跪倒地,急道:“王爷,侧妃娘娘刚刚动了胎气,现今已经发作了起来,太医稳婆都已经进了碧涛苑,王妃特地差了人过来请王爷回府。” 宜儿侧目看去,进来的人正是安和,她就有些奇怪,刚刚上楼的时候明明没见到这人,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只是安和这话,到将她吓了一跳,霍的一声站了起来,抬头朝杨铣看去。 杨铣寒着一张脸,坐着没动,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安和不敢出声,宜儿轻声唤了一声,杨铣忽地恼道:“既然太医稳婆都去了,不就得了,巴巴的过来叫爷,爷回去又能干什么?” 安和垂了头,小声道:“王妃说,侧妃娘娘发作的事怕是已经惊动了皇上皇后,若是。。。。王爷不在府上终究是不妥,所以。。。。。。” 杨铣大怒,啪的一掌重重的击打在桌上,厉声道:“不就是到了日子,生个孩子么,这般鸡毛蒜皮的小事是谁自作了主意,传进宫里去的?” 安和头垂得更低了,哪里还敢应声? 宜儿见安和垂头之前向她投来了一丝求助的目光,遂柔声道:“殿下,今侧妃娘娘怀的毕竟是殿下的长子,又是皇后娘娘嫡亲的长孙,到底也算不得是小事。于情于理,殿下此时都该在王府里镇着。我们今日,饭也吃了,酒也喝了,余下的,不过是闲聊几句,听听四春庭的新戏罢了。殿下也知道,我这人其实听不来那咿咿呀呀的京戏的,这四春庭的新戏唱得再好,于我也不过是对牛弹琴而已,听不听的,也无甚要紧的。到是小殿下出生,这么大的事情,殿下如果不介意,我到想随殿下去王府上瞧瞧,顺道,沾些殿下王府上的喜气。” 杨铣听得宜儿如此一说,面上的神色总算是缓了缓,道:“你真想随爷过府去瞧瞧?” 宜儿笑道:“我这些日子,霉心的事情是一件接着一件,今儿是巧了,正赶上这样的好事情,就想去蹭蹭小殿下的喜气,殿下可别小气得连我这点要求都给拒绝了吧?” 杨铣笑道:“你既愿意去,爷便陪你回去看看。只是爷听说那生孩子是血腥之地,污秽得很,你一个尚未出阁的姑娘,还是不要离得太近的好。” 宜儿总觉得这话有些别扭,明明应该是她陪他回去的,可杨铣这般一说,反像是他特意为了陪她这才要回襄王府去的。她有些无语,便道:“殿下是男人,自然不知道做女人的辛苦。生孩子对一个女人来说,是一辈子最神圣也是最危险的时候,哪里就污秽不堪了?我虽然年幼,但当年母亲。。。是青湘侯府的大夫人生小少爷的时候,我便在屋子里候着的,虽然没帮上什么忙,但也亲眼目睹了一条鲜活的小生命呱呱落地,我觉得作为一个女人来说,那一刻,才是她一辈子生命的真谛。” 宜儿在说这番话的时候,浑身上下充满了母性的光辉,竟是无比的明艳动人,杨铣盯着宜儿一时出了神,眼见宜儿已经站了起来,准备朝外走了,这才回过神来,也起了身,率先走了出去。 安和感激的朝宜儿望去,宜儿轻笑了笑示意回礼。 一行人就下了得月楼,上了马车,往襄王府急急的赶去了。 待到了襄王府,一下马车,宜儿就明显的感觉到王府里的气氛有些紧张,她不禁皱了皱眉,跟在杨铣的身后,径直进了王府。 到了碧涛苑外,就见院内忙忙碌碌,小丫鬟,嬷嬷,稳婆,奶娘什么的进进出出,人人脸上都有惶色,而襄王妃袁氏端坐在院中,脸上也是一脸焦色,正听着身边白发龙钟的老太医回话,如今凑然见杨铣从外面大步而入,顿时大喜,人匆忙立了起来,就迎了上来,这时才发现跟在杨铣身后的宜儿,顿时呆了一呆,半晌方回过神来,福身向杨铣施礼道:“王爷,起先也是一个毛手毛脚的丫鬟,爬到了树上去去摘那野生的橘果,一不小心,从树上掉了下来,也是巧了,那会石妹妹刚好从旁经过,眼见那丫头摔下来,被骇了一跳,回到碧涛苑后就动了胎气。如今羊水都破了许久了,可胎儿却迟迟没有生下来,稳婆说是难产,徐太医这已开了催产药的方子,熬好了后端进去给石妹妹喝了,也不知道这会。。。。” 杨铣抬眼看向那白发的徐太医,徐太医连忙上前,跪拜行礼道:“回王爷,侧妃娘娘的胎一直都是下官在调养,之前娘娘心脉平和,胎相很稳,娘娘也坚持每日慢行锻炼,本来这胎。。。。” 杨铣不耐烦了,道:“说重点。” 徐太医咳了一下,道:“刚刚稳婆出来说,娘娘这胎,小王爷怕是脸面朝上的体位。” “面朝上?什么意思?” 徐太医道:“寻常胎儿,在生出母体之时,通常是面朝下的,这样在脱离母体之时,就能平视前方,属于正常体位,而若脸面朝下。。。。” 宜儿见这老太医半天说不到关键点,不由得接口道:“太医的意思是,小殿下这是胎位不正?” 徐太医看向宜儿,不知宜儿的身份,一时就不知该如何接话。 杨铣瞪了他一眼,道:“这是宛茗郡主,郡主问话,没那么多顾忌,直说就是。” 云平长公主新收的干孙女,宁国公夫人当众替宁国公世子求娶,紧接着皇上两道圣旨,嘉封郡主和赐婚,这事早已传遍了整个京城。徐太医虽长呆在太医院里,不怎么过问世事,可这事也是听过了的,此时听杨铣说起眼前这位明媚善目的小姑娘就是宛茗郡主的时候,顿时吃了一惊,慌忙施礼道:“下官眼拙,不知是郡主玉驾,还望郡主恕罪。” 宜儿道:“太医不必多礼。” 徐太医这才正了身,道:“胎儿若脸面朝上,正经来说还不能算是胎位不正,不过在生产之时也要因人而异,若是严重的,胎儿久不产出,则胎儿不仅有窒息而亡的可能,就连母亲。。。。” 宜儿恼道:“你直接说侧妃娘娘这胎可严重,现在该怎么办就行了,别的医理你说了我也不懂。” 徐太医叹了口气,道:“胎儿在娘娘体内脸面朝上,又久产不出,那稳婆说娘娘还伴有出血的症状,情况并不容乐观。下官已熬了催产药,让人给娘娘服了,若是再等个柱香的时间,娘娘还没有顺利生产,那。。。。那下官以为,这大人和孩子怕是,怕是最多能保得住一个。” 宜儿身子颤了一下,看了眼产房外忙忙碌碌的下人丫鬟,道:“为何现在听不到侧妃娘娘的呼喊之声?” 徐太医道:“刚才侧妃娘娘那还有声响的,这会怕是拖得太久了,疼得厉害,娘娘是疼晕了过去。” 这说话间,屋里便又传出一阵叫唤的呼疼声,伴随着稳婆在边上大声的叫“用力”的声音。那呼疼的声音许是叫唤得久了,已有些声嘶力竭的味道。宜儿的心紧了紧,没来由的生出一丝惶然怜惜的意味。 第228章:产房 那凄惨的叫声震得宜儿微微变了脸色,宜儿是早听说女人生孩子是从鬼门关里绕了一圈回来,而且那阵痛完全是让人无法想象的,可是当年李氏生小杜昱时候顺利得很,甚至于李氏根本就没叫几声疼就将小杜昱生了下来,导致宜儿一度以为最初所听的传言有夸大的成分,如今听了这侧妃娘娘的惨叫,才让她重新对这事有了衡量计较。 那侧妃娘娘叫得凄惨,或许是已痛得有些迷离了,再惨叫的同时,嘴里有一声没一声的大喊着“王爷,王爷”。 襄王妃袁氏让人进去传了话,说王爷已经回来了,就在屋外候着,希望石侧妃能镇定一些,谁曾想这话传进去之后,不仅没让人镇静下来,反倒让石侧妃越发大声的呼着杨铣。 杨铣的面上铁青,下人搬了椅子过来被他一脚踢倒在地,他握紧了拳头一声不吭。 宜儿听着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王爷,王爷”,有些动容,思虑再三,看了杨铣一眼,道:“殿下,侧妃娘娘许是想你进去看看她。” 宜儿这话一落,襄王妃袁氏就急声道:“那产房血腥气重,污秽不堪,王爷岂能去那种地方?郡主尚云英未嫁,这中间的道理不明白也情有可原,可是这产房,无论如何,王爷也是去不得的。” 徐太医也道:“娘娘说得极是,这自古产房便不是男子能随便踏入的,妄自进入,只怕会沾染上一身的晦气!” 宜儿看向杨铣,杨铣沉思了片刻,道:“爷又不是大夫稳婆,就是进去也帮不上她什么忙,再等等看吧。” 宜儿听那叫唤声越发高亢惨烈,咬了咬唇,道:“殿下,侧妃娘娘怀的是您的骨肉,如今正在为你生孩子,她现在就想看你一眼,你什么也不用做,你就站在她面前,她有了主心骨,或许就挺过去了,殿下……” “郡主不用再说了。”袁氏沉声道,“王爷乃是亲王之尊,若是今日进了产房那等的血污之地,只怕明日便会传遍整个京城,沦为人们茶余饭后的笑柄。” 宜儿不理会袁氏,只盯着杨铣,又道:“殿下,屋里的可是你的枕边至亲的人,她如今为你怀孕生子,性命堪忧,只想看你一眼,王爷当真连她这点小小的愿望也不帮她达成?” 杨铣听宜儿此言,面上便有些意动,那袁氏却是有些恼了,道:“郡主还请慎言。说到底,石妹妹也是王爷的侧妃,替王爷开枝散叶本就是她的本分,这般的机会,旁人是想求还求不来呢。退万步来讲,就是为了王爷,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也是石妹妹的福分了。自古天地有别,各司其职,王爷是我整个王府的天,那是万万不能有丁点闪失的,王爷能为了石妹妹亲自到这院子里来候着,已是给了石妹妹莫大的殊荣了,石妹妹若懂事,也当知那产房哪里是王爷能进的地方?” 杨铣踌躇不定,宜儿大恼,一蹬脚,也不理会在场的众人是何反应,径直大步往那产房走了过去。 袁氏和一干仆随是目瞪口呆,杨铣蹙眉喝道:“你干什么?” 宜儿头也不回,道:“王爷身份高贵,不愿意进去,我一个小女子进去看看总行吧?” 杨铣几步抢上前去,抓住了宜儿的手,道:“你胡闹什么?你尚未出阁,这里是产房,哪里是你能进去的地?” 宜儿使力甩了甩,见甩不掉杨铣,回了头,正要说话,忽地有门子唱了喏:“皇后娘娘驾到。” 众人大惊,杨铣只得松了宜儿的手,和宜儿回头望去,就见皇后娘娘的凤辇在一帮宫人內侍的簇拥下疾步行了进来,宜儿一眼望过去,不禁呆愣了一下,却原来随着皇后凤辇而来的,还有龙行虎步的姜宥。 众人叩拜行了礼,皇后下了辇,满面的焦色,也顾不得其他,就问了情况,杨铣将太医的话复述了一遍,姜皇后叹了口气,喃喃道:“这可如何是好?”话声刚落,这才看到宜儿,“咦”了一声,又道,“你怎么在这?” 宜儿福身道:“宛茗在外面凑巧碰到了殿下,听闻侧妃娘娘已经发作了,就随殿下过来瞧瞧,只是宛茗愚笨,人是过来了,却也帮不上什么忙。” 姜皇后道:“你还是尚未出阁的闺阁小姐,这里的事你能帮得上什么忙?能有这份心已经很不错了。”顿了顿,又回身看了看姜宥,道,“这小子今日也是凑巧,恰好在本宫那里墨迹,听说襄王这边出了事,便随本宫过来了。礼部已经择了日子,你们两个的婚期就定在两个月后,这照理是该避一避的,不过今日本宫在这里,有本宫替你们做主,到没那么多顾忌。说起来,你和襄王还有宥儿,都是旧识,坦坦荡荡,也不必在意那些乱咬舌根子的混账话来。” 宜儿躬身谢道:“宛茗多谢皇后娘娘爱护。” 这时产房里的声音已渐渐的低了下来,宜儿回头看了一眼,咬了咬牙,倾身道:“宛茗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皇后娘娘恩准。” 姜皇后有些诧异的望了她一眼,问道:“你有什么事,咱们下来再说,眼下还是先看看襄王这侧妃的事情。” 宜儿道:“回娘娘,宛茗要求的事正与侧妃娘娘有关。” 姜皇后“哦”了一声,道:“什么事?” 宜儿张开正要说话,杨铣已抢在她之前道:“郡主见石氏叫得凄惨,心有不忍,有心想进去抚慰一番,儿臣觉得她毕竟是尚未出阁的小姐,那产房血腥,怕是不妥,便没有应许,只是没想到她。。。。如今到是求到母后这里来了。” 姜皇后笑着摇了摇头,道:“你心底良善,听到石氏痛呼,于心不忍,也是情理之中。不过襄王这番话也说得在理,你一个还没出阁的郡主小姐,那等污秽之地,岂是你能去得的?照我说,这事也怪襄王,他既知你见不得这些,开始就不该带你来这院子!” 宜儿心内郁闷,她本是要求皇后,让杨铣进去瞧石侧妃一眼的,被杨铣如此一搅,到成了她想进去了,不过皇后娘娘既说出了这等的话出来,想来她即使求了皇后,皇后也断然不会允许杨铣进去的,说不得,因她这番不知轻重的言语,徒惹来一番训斥怕还是轻的,若是从此遭了皇后的嫌,那才真真是得不偿失,糊涂透顶了。 杨铣显然也是想到了这点,所以才抢在她的前面只说是她自己想要进去的。 可宜儿听产房里的声音已越来越低,到最后,只剩下浅浅的呻吟了,心里就像是猫挠了一样,火烧火辣的,抬头就往姜宥看去。 姜宥面上没什么表情,不过宜儿看向他的时候他也正好望了过来,四目相对的时候宜儿能清晰的看到他似乎微微的摇了摇头。 然后姜宥就道:“皇后姑母,宛茗郡主由来心软,是个平日里见小丫鬟哭得伤心也会跟着垂泪的性子,如今听侧妃娘娘如此痛呼,哪里受得住?侄儿听说,当初杜侍郎的夫人生小少爷的时候,宛茗郡主就在边上侍候过,侄儿认为,不如让她进去瞧一眼,使不使得上力另说,最起码,也能让郡主安了心不是。” 姜皇后瞪了姜宥一眼,道:“你们这些小孩子,尽是胡闹,那产房是个什么地方,哪是说去就能去的?宥儿,这可是你将来的媳妇儿,你不呵护爱惜她一点,反让她去那等血腥污秽的地方,你就不心疼介意么?” 姜宥神色不变,道:“侄儿正因为爱重她,知她今日若不能进去看上一眼,只怕心里难安,所以才恳请皇后姑母恩准。” 姜皇后愣了一下,看了看姜宥,再看了看宜儿,道:“丫头,本宫问你,你当真想要进去?” 事情都到这个份上了,宜儿自不能再提让杨铣进产房的事了,只得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姜皇后就叹了口气,道:“你这丫头,太过良善自然算不得坏事,只是你可是堂堂宁国公府将来的当家祖母,性子太慈软可是不成的。” 姜宥道:“皇后姑母放心,侄儿会时时从旁提点的。” 姜皇后看着姜宥摇了摇头,道:“也罢也罢,既然你们都这般说了,丫头,你就进去看一眼吧,那里面血腥重,觉得不舒服了,就快些出来。知道了么?” 宜儿福身谢了,这才领了绿芙溅泪二人进了产屋。 天气本就有些热,产屋中紧闭了窗户,便越发闷热,再加上浓浓的血腥味,闻之让人作呕,的确是难闻至极。那些丫鬟嬷嬷皆是急急的快进快出,或提了热水进来,或端了血水出去,一时间人来人往,却哪里有人顾得上宜儿主仆? 到是守在床边,正不住提醒石侧妃用劲用劲的稳婆无意间抬头见了宜儿,吃了一惊,道:“你们是什么人?这里是什么地方,岂是你们能随随便便往里闯的?” 绿芙就道:“我家主子乃是宛茗郡主,奉了皇后娘娘的懿旨进来看望侧妃娘娘的。” 那稳婆吃了一惊,慌忙起身一跪倒地,施礼道:“小人不知道是郡主大驾,出言无状,郡主恕罪。” 宜儿摆手,道:“快起来,还是照看侧妃娘娘的身子要紧。”说话间,这才举目朝床上的石侧妃望了过去。 第229章:助产 石侧妃显然已是到了油尽灯枯,筋疲力尽的当口,已经是没有力气叫出声了,只是偶尔还会呻吟两声,不过也是那种象征性的,声音低得就是站在床头的宜儿,都差点听不到了。 石侧妃是满头大汗,脸色惨白得吓人,头发虽然被盘了起来,可兴许是刚才挣扎得太厉害,早就披散了下来,胡乱的沾在脸上颈上,看上去颇为狼狈。几名丫头正用热水为她擦拭下身,石侧妃是一动不动,任由着她们摆布。 稳婆凑近石侧妃的耳边,道:“娘娘,宛茗郡主奉了皇后娘娘的懿旨进来看你了。” 宜儿原以为看石侧妃的情形,怕是不会有什么反应的,谁知稳婆的话刚说完,石侧妃竟艰难的睁了眼,那眼神似乎已经失了焦点,隔了好一会才真正的落在了宜儿的身上,使劲的咽了咽口水,道:“宛,宛茗郡主?” 宜儿上前,在床前蹲了下来,道:“娘娘再坚持一下,很快就会挺过去的。” “坚持?”石侧妃苦笑,道,“王爷呢?王爷在哪里?” 宜儿心中不忍,道:“殿下就在外面候着,娘娘放心,殿下也揪心得很,已让徐太医开了方子进来,连皇后娘娘也来了,都在外面守着。娘娘只管放心,娘娘怀的是殿下的长子,是皇后娘娘嫡亲的长孙,定当洪福齐天,遇难成祥的。” 石侧妃道:“是了,你说得对,我这是王爷的长子头胎,王爷他。。。。他又怎么会置之不理呢?” “所以啊,娘娘就是为了肚里的小殿下,也要努力的坚持下来。” 稳婆见石侧妃眼中又多了一丝光彩希翼,顿时大喜过望,慌忙让小丫头将煨在炉上的茯苓人参汤端了过来,宜儿见了,索性从稳婆手里接了碗过来,执了汤匙亲自喂起了石侧妃参汤。 一碗参汤下肚,石侧妃似乎又恢复了点精神,稳婆再给她灌了点催产药下去,又开始鼓励石侧妃用劲生产了。 石侧妃攥了宜儿的手,随着稳婆的口号一次一次的用力,宜儿半蹲在地上,任由她将她的手攥得生疼。 “娘娘用力,再用力,坚持,坚持,已经看到了小殿下的头了,使劲啊使劲啊。。。。。” 任凭稳婆如何喊得欢快,石侧妃终究是力不从心,这般持续了片刻,就再度累瘫在了绣床之上。 稳婆凑过去看了看,面色有些惨白,忽地站了起来,像一阵风般冲了出去。 宜儿心知有异,因她的手被石侧妃攥在手心,如今石侧妃早已气若游丝,手上哪里还有什么力道,只是宜儿总是不忍心就此扳开她的手去,这般她便无法看到石侧妃下身的情况,回头朝绿芙看了一眼,绿芙会意,便也凑了过去,细细的一看,顿时也是面色大变,匆匆的几步过来,在宜儿的耳边小声道:“小姐,已经能看到小殿下的头了,只是侧妃娘娘下面出了血,产道有些模糊,娘娘又没用力气收缩,小殿下怕是卡在宫口,出不来了。”宜儿大惊失色,扭头见石侧妃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只觉心口一阵阵收缩刺疼,便俯身上前,道:“侧妃娘娘,你可不能睡啊,你一定要振作起来,就是不为你自己,不为王爷殿下,你也要为你腹中的小殿下振作起来啊,娘娘,娘娘。。。。。” 石侧妃完全没有反应,宜儿的心只觉凉到了冰点。 稳婆再次进来后,就召了几个小丫鬟,低声的吩咐了几句,然后跪在了石侧妃的下身处,捋了袖口,伸手就要往石侧妃的下身探去。 宜儿一怔,喝道:“你干什么?” 稳婆也是一脸惨白,道:“侧妃娘娘怕是不行了,皇后娘娘已经吩咐了,若大人保不住的话,要尽全力的保住小的,如今小殿下卡在产道上,进不去也出不来,这般再耽搁个片刻,小殿下便保不住了。小人这也是没用办法,只有试一试看能不能将小殿下拉出来了。” “放肆!侧妃娘娘还好好的,什么就叫不行了?你这般强拉硬扯的,就是小殿下能拉出来,侧妃娘娘这岂能受得住?” 稳婆摇头道:“不是小人要这么干,皇后娘娘已经下了懿旨,小人这也是奉命行事啊。再说这侧妃娘娘眼看着就不行了,小人这法子虽笨,总还有点希望能保住小殿下的。” 宜儿只是不依,溅泪早上前钳制住了稳婆,稳婆大急,尖声道:“郡主不让小人动手,若是误了时间,没能保住小殿下,郡主可是主责。” 绿芙也上前轻声劝道:“小姐,皇后娘娘都下了懿旨了,小姐可不能奉旨不尊啊。” 宜儿只觉心中绞疼,看了看石侧妃苍白得吓人的脸庞,心里终是有些不忍,却不想此时石侧妃慢慢的睁了眼,看向宜儿,虚弱的张了张嘴,道:“救,孩子。” 宜儿望着石侧妃希翼的眼神,心里叹了口气,回头对稳婆道:“你有几层把握能救得了小殿下?” 稳婆垂着头不敢去看宜儿的眼神,小声的道:“郡主可能不知,这新生儿太过柔嫩,强行用外力从母体分离的话,最容易受到创伤了,可是如今却也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只能。。。。” 宜儿瞪了她一眼,厉声道:“你给我废什么话?直接告诉我,你有几层把握?” 稳婆伸了手出来,竖了两根指头出来,道:“两,两层吧。” “两层?”宜儿大怒,道,“两层把握,你就有胆子来为侧妃娘娘接生?你究竟生了几个脑袋,够那狗头铡来铡过几回的?” 稳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道:“郡主息怒,这也不是小人要这么做的,皇后娘娘已经说了,就是只有一层把握,也要尽力保住小殿下的,小人这不也是没辙了么?就连那太医院的老太医也说了,现如今,怕是只有这一个办法可以试一试了。” “郡主,让她试,救孩子。” 宜儿只觉眼圈有些发涩,转身握住了石侧妃的手,道:“娘娘,你怎么也如此糊涂?俗语都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你还如此年轻,就算这个孩子没保住,将来你和殿下。。。。” 石侧妃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甩开了宜儿的手,喃喃道:“你不懂,你不懂,我求求你,救我的孩子,救他。” 宜儿深深的吸了口气,无奈的摇了摇头,示意溅泪放开稳婆,她轻轻的站了起来,背了身,不忍再看。绿芙见她的身子都有些摇晃,大惊下,连忙上前将人搀扶住了,小声道:“小姐,这里面闷嘚心慌,要不,我们先出去吧?” 宜儿摆了摆头,没有说话。 溅泪轻声道:“小姐,侧妃娘娘是因为浑身乏力,无力收缩产道,所以将小殿下卡在了里面出不来,若是,能够让她产道收缩,是不是就能顺利的产下小殿下了?” 宜儿一震,急道:“你有什么办法?” 溅泪道:“人的肌肉收缩,不仅能由自己控制,有时候,一些外力,一些穴位,也能让人做一些简单的收缩动作,奴婢这有个法子,能通过拍打侧妃娘娘的几处大穴,让她条件似的模拟出产道收缩的动作,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这几处大穴都是人身上的重穴,受重力拍打之后,怕是会给人留下不可预知的后遗症。” 宜儿瞪了溅泪一眼,恼道:“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跟我说什么后遗症,赶紧的,照你的法子去试一试。” 溅泪领了命,上前推开了稳婆,就开始在石侧妃的身上按捏拍打了起来,只将稳婆唬得是目瞪口呆,半晌方回过神来,惊道:“你这是在干什么?” 溅泪不理她,只聚精会神的全力施为。 稳婆便看向宜儿,道:“郡主,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你可不要儿戏视之啊。” 其实真说起来,这稳婆的心中是巴不得宜儿前来捣乱的,照她的法子,这侧妃娘娘是十打十的没救了,而小殿下能救下来的几率她开始说有两层,实则她自个心里明白,莫说是两层,就是一层的把握她都是没有的,她心里更是清楚,这侧妃死了,小殿下如果救过来了还好说,倘若连小殿下也没能救下来,那她这条贱命怕是没福气再能走出这襄王府了。 所以,若是这时候能有宜儿出来搅盘,到时候救不回小殿下的过错便可推到宜儿的身上,这也是稳婆一直没有真正动手去强拉胎儿,就连被溅泪制住,也没大声呼喊,期望能惊动院子里襄王爷和皇后等人的原因。 到现在,溅泪上前在石侧妃身上施为,她虽看得匪夷所思,心头直叹宜儿这几人胡闹,可也没真正大声声张,唯恐惊了外面的贵人,让人进来阻止了溅泪。 在稳婆看来,宜儿纵容丫鬟如此胡闹,在场的小丫鬟全都看在眼里,到时候一尸两命,这罪名可就赖不掉了,至于她自己,便不是她不出手救小殿下了,而是宜儿阻止了她,耗费了时间,她无力回天罢了。 第230章:生子 可是事情显然并没有朝着稳婆的预想发展,石侧妃在溅泪的摆布之下,产道竟又开始了有规律的收缩蠕动,这般没过去多久,竟奇迹般的将胎儿的头挤出了产道。 稳婆是目瞪口呆,一时愣在当场,竟完全回不过神来。 宜儿断喝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帮着接生?” 稳婆这才缓过劲来,慌忙上前帮忙。 “哇。。。。” 当婴孩的啼哭声在产房里响起的时候,屋外候着的一大群人顿时全都站了起来,眼中尽是期许,翘首以盼,全都朝产房望了过来。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稳婆是满面欣喜的抢了出来,噗通一声跪在众人面前,道:“恭喜皇后娘娘,恭喜王爷王妃,侧妃娘娘生了个小王爷。” 姜皇后喜笑颜开,念了声阿弥陀佛,道:“孩子呢?本宫的乖孙呢?” 稳婆道:“小王爷正在清洗,清洗好了后就会抱出来给皇后娘娘磕头的。” 姜皇后点头道:“折腾了这么久,本宫的乖孙身子可还妥当?” “回娘娘话,小王爷可能在产道里卡得太久,面色有些显黄,身子是柔弱了点,不过其他一切正常,好生调养一段时间,想来便能大好了。” 姜皇后这才松了口气,算是彻底放心了。 稳婆见姜皇后没什么要问的了,正要行礼退回产房的时候,却见姜宥跨了一步出来,问道:“宛茗郡主呢?怎么不见她出来?” 稳婆想了想,到底不敢贪了宜儿的功劳,恭声道:“郡主正在屋里陪着侧妃娘娘说话呢。要说这小王爷能顺利生产,还多亏了郡主殿下,她身边那姑娘也不知道使的什么手法,竟能借助外力让侧妃娘娘的产道收缩,这才让侧妃娘娘能一举产下麟儿!小人做稳婆替人接生也有几十年了,今日郡主和身边姑娘施展的这些手段法子,小人当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不提稳婆在外面回话,却说这会宜儿正接了绿芙递上来的热毛巾,轻轻的替石侧妃净了面。从那婴孩的啼哭声响起,石侧妃就睁开了双眼,面色虽还惨白得渗人,可眼中却闪现出一种无与伦比的光华,她静静的待宜儿为她抹完脸面,才执了宜儿的手,有些焦急的问道:“孩子呢?” 小丫鬟刚替婴孩净了身,正要抱出去给外面的皇后娘娘和襄王爷杨铣等人看,宜儿就唤住了那丫鬟,道:“先把孩子抱过来。” 那小丫鬟有些迟疑,道:“皇后娘娘还在院里等着,要奴婢。。。。” 宜儿皱了眉,绿芙就直接上前不由分说从那丫鬟手里将婴儿抢了过来,抱过来递给了宜儿,宜儿就侧了身,掀了丝盖,给石侧妃看孩子的脸。 小婴孩脸有些黄,皱巴巴的,说不上什么好看,不过石侧妃在一看到孩子的脸后,顿时像被点穴了一样,再也移不开目光了,那眼中的慈爱,圣洁的光辉,即便是宜儿在边上看了,也禁不住有些微微动容。 宜儿明白,皇后娘娘和杨铣他们都在外面等着,这孩子若久不抱出去终是不妥,石侧妃显然也知道这点,所以再盯着那巴掌大的小脸看了一会儿后,她便恋恋不舍的转了目光,道:“抱出去吧。” 婴孩被丫鬟抱了出去,石侧妃深吸了口气,看向了宜儿,诚挚的道:“谢谢你。” 宜儿笑了,道:“我什么都没做,娘娘何必同我言谢。我看娘娘身子还有些虚弱,还是先睡一会吧,待养好了精神,娘娘还要亲自抱抱小殿下呢。” 石侧妃忽然问道:“郡主的闺名是叫宜儿吧?” 宜儿愣了一下,茫然的看向石侧妃。 石侧妃摇摇头道:“郡主不要多想,我没有其他的意思。”话末,四下望了望,又道,“郡主能不能让下人都先下去,我这有些私密的话,想只同郡主说说。” 宜儿看了看石侧妃,挥了挥手,让溅泪绿芙以及屋内原先侍候的一干小丫头都退了下去,这才道:“娘娘想和宛茗说什么?” 石侧妃道:“郡主可知道,我第一次听到郡主的闺名,是在什么时候?” 宜儿摇了摇头。 石侧妃有些自嘲的笑了笑,道:“是在我的大婚那日,洞房花烛夜。”顿了顿,才继续道,“那日王爷喝了很多酒,就宿在我这碧涛苑里,那也是王爷唯一的一次,留宿在我这里。你知道王爷平日都宿在哪里么?濛漾阁,王爷每晚都是睡在濛漾阁里的,就是她要宠幸谁,事后也都会去濛漾阁过夜的。你又知道王爷在这偌大的襄王府,最喜欢去的去处是哪里么?是宜藏馆。这名字取得好啊,宜藏馆宜藏馆,收藏的是谁的东西,也是前阵子郡主首次来这王府的时候,大家才搞明白的。” 宜儿有些无语,皱了眉头,道:“娘娘如果没有其他的事,请恕宛茗不能奉陪了。” 石侧妃道:“郡主,我已是将死的人了,你就不能可怜我一回,听我把话说完。” 宜儿恼道:“娘娘可别胡思乱想,好好的将息身子,小殿下还等着娘娘。。。。。”宜儿的话没有说完,忽然顿住了,因为她无意之间,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虽然这屋子里一直有一股血腥气,不过小殿下生下来后,丫鬟们开了窗,透了气进来,又仔细的清扫了一遍,血腥气已经淡了许多了,可这突然传来的血腥。。。。她不仅扭头看去,果然就见石侧妃明明已被清洗干净的下身,此时竟又染红了,那鲜红的血渗透了亵裤,如注般直流了出来。 宜儿大惊,掩了嘴才没有惊叫出声,回头就要喊人,却听石侧妃急道:“别叫人。” 宜儿有些惶然的看向石侧妃。 石侧妃苦笑道:“我的身子,我清楚得很,没救了,能把我的孩子生下来,我已经是心满意足了。” “可是,你。。。。” 石侧妃摇了摇头道:“郡主你可知道,王爷唯一一晚没有宿在濛漾阁,便是宿在了我这碧涛苑。事后所有的人都羡慕我,嫉妒我,王妃和那范氏更是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视我为她们的劲敌对手,哈哈,说来真是可笑,她们谁又知道,那晚王爷不过是喝醉了酒而已,她们就更不会知道,当王爷熟睡的时候,嘴里来来回回呼喊着的是郡主你的闺名,宜儿!” 宜儿欲言又止,终究不知道在这样的情形下她还能再说什么。 石侧妃又道:“我恨过你,甚至连睡觉的时候我都恨你恨得咬牙切齿的,只是一直以来,我都不知道王爷嘴里这个宜儿到底是谁,直到郡主你上次过府,宜藏馆的那事闹将开来,我才明白了这一切。再后来,你和姜世子的婚讯传出来,我才知道原来我们王爷也不过是在单相思罢了,说来说去,他一个堂堂亲王,却原来和这偌大的王府里女人一样,都是个心伤落魄的可怜人而已。” “我一直都在想,以我们家王爷的人才身份,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子能让他如此的神魂颠倒,牵肠挂肚?到没想,最终我们会是在这样的情形下见面。其实想来,在这样的场合见到郡主也算是不错了,最起码,我是明白了我家王爷为何会一直对你念念不忘!你确实和她们不一样,我们是初见,可我能从你身上看到真挚,看到真诚,我能感受到你对我的怜悯,对我的真心,你是真的想帮我,只因为我那时候确实需要帮助!而这些东西,在我们这些世家女子的身上,早就绝迹了。” “娘娘不要说了,我还是去请徐太医进来看看吧。” 石侧妃却对宜儿的话闻若未闻,继续道:“我恨了你那么久,也想过若见到你的真人,我究竟又会怎么样?可是,讽刺的是,当我真看到你的时候,当我看到你为了我黯然垂泪的时候,我忽然发现我根本对你恨不起来了。我在想我为何没有早一点认识你,若我早那么就是几天认识你,或许,你我还能成为一对真正的好姐妹。” 石侧妃下身的血已漫过了绣床,滴答滴答的滴落到了地上。产后血崩,就是华佗在世,只怕也是束手无策了。 宜儿紧咬了双唇,心中沉重,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石侧妃又笑道:“我同你说这个,本也是想在你心中求个好感,因为别人我都信不过,就连王爷,我也不信,可是我信你。我知道我快要死了,临死之前,我只想求你一件事,就一件。” “娘娘你说。” “我的孩子,那苦命的孩子。我想求郡主,能照拂我的孩子,让他能顺顺利利的长大成人。” 宜儿一怔,脱口道:“你的孩子是王爷的长子,是襄王府的小殿下,自有无数的奴婢下人侍候在他的身边,哪里还需要我去照拂?” 石侧妃摇头道:“郡主何必欺瞒我这个将死之人?他一个刚出生的婴孩,毫无自保的能力,没有母亲的细心呵护,在这深宅大院,哪里就能存活得下来?我吊着这条命不去,实在是放不下这个心。郡主若能许了我这个心愿,今生我是无力回报了,来生我做牛做马,结草衔环,来报答郡主的大恩大德!” 第231章:天使 宜儿有些无奈,那小殿下是襄王府的长子,皇后娘娘嫡亲的长孙,她又是什么身份,哪里有资格去照拂一位尊贵的小王爷?况且听这石侧妃话里的意思,竟是有托孤给她的意思了,人家的亲爹襄王爷犹在,这孤就托得有些莫名其妙了。有心想要拒绝,可又见这人近乎油尽灯枯,已是将死之躯了,这拒绝的话便怎么也说不出口。 宜儿从产房里出来的时候,那小殿下正在奶娘的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任凭奶娘如何诱哄颠摇,都不管用,小家伙哭得是一个撕天抢地,好不伤心,襄王妃袁氏和皇后娘娘都亲自抱了过去,也是不行,这小家伙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只是哭,到最后,哭得皇后娘娘都皱了眉头,无计可施,只得又递回给了奶娘。 姜宥老远就见宜儿面上的神色有些不对,早迎了上去,眼里尽是关切,道:“你没事吧?” 宜儿轻轻摇了摇头,看向杨铣,道:“王爷,侧妃娘娘想见你一面。” 杨铣一愣,襄王妃袁氏就接了话道:“那屋子里只怕气味还重,王爷还是明儿个再过来看石妹妹吧。再说了,石妹妹生下了小王爷,怕是伤了元气,也得好好的休息调养的,王爷这会子进去,怕是对石妹妹的身体,也是不大好的。” 宜儿咬了牙,沉声道:“王爷,侧妃娘娘产下小殿下后,大血崩,如今命在旦夕,这最后一面,王爷是见或是不见,宛茗不敢置喙,王爷自己权衡就是。”话末,再没一丝好脸色给杨铣,侧了身,对皇后娘娘福身行礼道,“皇后娘娘,宛茗身体有些不适,想先回去了。” 姜皇后眼瞧着宜儿的脸色有些苍白,心想着怕是在那产房呆得久了,身体不适也在情理之中,便道:“你既身子不适,可大意不得,正好徐太医在这,让他替你把把脉,也稳妥一点。” 宜儿摇了摇头,谢了皇后,正要离开的时候,见那小孩子哭得越发厉害,心头不由叹息,想是这孩子也知道他的亲娘马上就要死了,心中悲痛,所以痛哭不休吧。又想起石侧妃刚刚所求之事,着实有些不忍,走上前去,对那奶娘道:“给我抱抱试试吧。” 说来有些事情当真是奇怪得很,那原本啼哭不止的婴孩,一到了宜儿的手里,顿时便收了哭声,安静了下来,虽然时不时的还要抽噎几下,不过很快在宜儿的安抚轻拍下沉沉的睡了过去。 在场的众人都被眼前的这一幕震得是目瞪口呆,连皇后都忍不住道:“这孩子还当真是和宛茗郡主投了缘了。” 杨铣到底是进了产房,在屋子里待了片刻,就有丫鬟从屋里冲了出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哭道:“侧妃娘娘薨了。” 宜儿虽是早有准备,凑然听了这消息之后,仍止不住轻颤了一下。 杨铣从屋里走出来,看了眼宜儿和宜儿怀里已经熟睡过去的小殿下,这才朝皇后娘娘望去。 姜皇后叹了口气,道:“石氏是你的侧妃,为你生儿育女,遭了这等大难,自当风光大葬才是。她父亲乃是翰林大学士,教出如此得仪兼备的女儿,皇上和本宫这里另有嘉奖不说,你是人家的东床,于情于理,那大学士府你也该去走一趟,这自古最悲凉的事莫过于这白发人送黑发人了,好好去劝劝他们,慰藉一番,也是我皇室该有的礼仪。” 杨铣倾了身,道:“儿臣谨遵母后懿旨。只是石氏在临死之前,还有一个遗愿,想求儿臣成全。” 姜皇后道:“既是石氏死前的遗愿,只要不是什么越矩违规的事情,能办到的都替她办了吧。” 杨铣面有难色,又看了一眼宜儿,这才道:“石氏是想,是想让这孩子认宛茗郡主为义母。” 此言一出,在场的所有人全都被震得面面相觑,皆是满目震惊的朝杨铣望去。 “义母?”姜皇后锁紧了眉头,又看了宜儿一眼,道,“这孩子和宛茗郡主倒也投缘。。。” 襄王妃袁氏却是忍不住了,石氏说到底也只是一个侧妃,她生出的孩子,怎么着都得尊她袁氏一声嫡母的,如今石氏死了,袁氏便可顺理成章的将孩子抱过去抚养,而且名义上她便是这孩子唯一的母亲了,可要是拜了义母,将来这孩子究竟和谁亲近还两说,单说现在,她这唯一的母亲都还没发话,就忽然多了一个义母出来,在外人看来,还指不定会说她这嫡母如何如何,所以襄王府才这般急不可耐的就为小殿下寻了个义母出来呢。 是以襄王妃上前了一步,道:“母后,这事可万万不可。” 姜皇后瞥了她一眼,道:“为何不可?” 袁氏道:“宛茗郡主虽和小殿下投缘,可是郡主如今尚未出阁,还是闺阁小姐,母后想想,哪有闺阁小姐收干亲,养义子的道理?就算郡主不介意这些,媳妇怕传出去之后,到底会对郡主的闺名清誉有碍。” 姜皇后点了点头,道:“你这话到说得在理,看我,都被这门子事给急糊涂了。” 谁知姜宥却在此时淡淡的道:“姑母,侄儿却觉得这事也不无不可。侄儿与阿铣是从小一块长大的,我们早就说过他将来的儿子是要敬我为义父的,而我的儿子也要拜他为干爹的。而且这拜干亲也不急在这一时,往后推过两三个月,也是常理,到时候王妃的这些顾虑,自然就不复存在了。” 姜宥和宜儿的婚事,钦天监拟定的日子就在十月二十四,离现今不过两个月的时间,到时候二人成了婚,自然就没有什么闺阁清誉的顾忌了。 姜宥这般一说,袁氏心里再是不甘,一时也找不到托辞反驳,脸就黑得有些难看。 最后便由姜皇后一锤定音,道:“也好,这事本也不是什么急事,就依了宥儿的说法,待你们完婚之后再行商议也是不迟。” 从襄王府出来,宜儿对姜宥道:“爷若得闲,能上马车来陪我走一程么?” 算起来这还是宜儿第一次主动邀请姜宥同乘,姜宥是欣喜若狂,求之不得,哪有拒绝的道理?只是在王府里,宜儿经了石侧妃这事,姜宥看在眼里,也知道她此时情绪怕是有些低落,到没敢太过得意忘形,点头应了,便随着宜儿上了马车。 绿芙惊心两个丫头待姜宥上车后,也要跟这儿上前侍候,却见宜儿回过头来道:“你们跟着马车就是,不用上来侍候了。” 几个丫头皆是面面相觑,宜儿同外男同乘,撵了人不要她们跟上侍候的这也是头一回,虽说姜宥同宜儿已有婚约,可二人毕竟还没有完婚,这又是众目睽睽之下,几人都觉得有些不妥,可是宜儿已经发了话,自也没人敢违背。 马车启动后姜宥见宜儿只垂了头沉思,一直没有说话,心里到底有些担心,便道:“你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宜儿摇了摇头,忽然侧了侧身,主动的依偎进了姜宥的怀里。姜宥呆了一下,不过软玉温香在怀,他自是受用,眼瞅着宜儿今日的反常,心中不安,又问道:“中午可曾用过午饭,现在饿么?要不爷陪你去宝膳楼。。。” 宜儿从姜宥的怀里抬了头,直怔怔的盯着姜宥道:“姜宥,以后若我生产的时候难产,你也会和襄王爷一样,觉得那产房是血腥污秽之地,只守在院子里候着等着么?” 姜宥全身一震,伸手在宜儿的背上拍打了一下,恼道:“你胡思乱想什么?什么难产?咱们健健康康的,哪里会遇上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 宜儿只盯着他看,道:“你回答我。” 姜宥见她眼底的执拗坚持,知她今日感触多了点,叹了口气,道:“傻瓜,爷早跟你说了,在爷的心里,你的一丝一发,都胜过爷的这条性命。别说是怀孕生产这样的大事了,就是平常的小伤风小感冒,爷也绝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独自去面对的。” “可那产房。。。。人人都说,那是个晦气的地方,爷们进了,怕是要。。。。。” 姜宥淡淡一笑,道:“爷这一生,在遇上你之前,都是颓废不堪的,你就是爷的天使,是你照亮了爷这余下的人生。对爷来说,有你的地方便是天堂,哪里会是什么晦气的地方?爷应承你,生生世世与你富贵与共,患难相依,无论是什么事,你信爷,爷绝不会丢下你,让你独自去抗的。” 宜儿心中暖暖的,心想这人平日里看着冷冰冰的,怎的说起情话来如此让人心醉,喃喃的道:“天使?” 姜宥点头,肯定的又念了一遍:“天使!” “天使是什么?” 姜宥笑道:“别人的天使爷不知道,爷的天使现如今姓邬,叫宜儿。” 宜儿噗嗤一笑,又道:“生生世世,永不相弃,富贵与共,患难相依?” “生生世世,永不相弃,富贵与共,患难相依!” 第232章:筹谋 宜儿重新缩进了姜宥的怀里,轻轻低吟道:“你这人,看着是个老实的,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甜言蜜语,说得这般好听,还不知道是真是假呢。” 姜宥的手紧了紧,将宜儿的脸庞贴近了他的胸膛,道:“你要辩个真假,还不简单?爷许你这生生世世的时间,你慢慢的去分辨验证就是了。” 宜儿将头整个埋了进去,有些瓮声瓮气的“嗯”了一声。 这般过了好一会,宜儿才从姜宥的怀里起了身,脸蛋儿红扑扑的,伸手捋了捋身上的衣衫,又见姜宥盯着她痴痴的看,脸上的红霞便更盛了,白了他一眼,道:“你都看了大半天了,还没看够啊?” 姜宥道:“我是要看生生世世的,这么会儿哪就能够了?” 宜儿咬了咬唇,指着车轿边上的暖水壶道:“我有些渴了,爷给我倒点水喝喝吧。” 姜宥瞥了宜儿一眼,道:“怎么?还真将爷当成你的丫鬟下人了?” 宜儿就娇笑道:“我特意将丫鬟们都赶了下去,就是成了心要使唤一回爷的,要是爷不乐意,我就唤我的丫鬟上来就是了。” 姜宥点了点宜儿小巧的鼻尖,宠溺道:“别唤。你能使唤爷,是爷的福分,爷开心还来不及呢,哪里就不愿意了?不就是要喝水么,爷服侍你就是。”说话间,伸手过去提了水壶,又顺手拿起水盅,到了半盅热水,小心的尝了尝冷热,这才递给了宜儿。 宜儿接过来喝了,手一伸,有几分调皮的道:“还要。” 姜宥便又倒了半盅,宜儿再接过来一口喝了,想了想,又道:“襄王爷那小殿下要拜我义母的事,你为何不反对,反而还一副怂恿的架势?” 姜宥道:“爷见你不是喜欢那婴孩么?收了干儿子,以后想见他也方便些。” 宜儿疑惑的看了看姜宥,道:“只是因为这个?” 姜宥看了宜儿一眼,道:“阿铣的孩子,就是和我们结了干亲,也是说得过去的。” 宜儿道:“可是我见那王妃娘娘,却是不大愿意的。” “爷要收个干亲,什么时候还需看她的脸色了?” 宜儿眨巴眨巴眼睛,道:“你老实跟我说,你这般做,可是正是因为那襄王妃的原因?” 姜宥轻轻一笑,道:“爷一直觉得你就是个小迷糊,什么事都捋不清楚的小迷糊,可外祖母却一直说你聪慧,爷存了疑,今日见了,到有些信祖母之言了。” 宜儿斥道:“你少跟我戴高帽子,还不快从实招来。” 姜宥笑着摸了摸宜儿的头,道:“阿铣是当今圣上的嫡子,身份高贵,将来的成就,更是不可限量,若是真到了那个时候,水涨船高,今日这小婴孩便奇货可居了。” 宜儿变了脸色,有些不赞同的道:“你是不是想得太远了点?再说了,这小殿下才刚刚出生,这筹划计算就落到了他的头上,将来待他长大了,知事了,明白了这中间的事实原委,要叫他如何面对这一切?”姜宥道:“爷刚刚才夸了你聪慧,又糊涂了不是?爷先就说了,爷是见你牵挂着那婴孩,这才顺水推舟,许了这番话的。若你不喜欢,爷岂会硬塞个义子给你?至于筹划计算,那更是谈不上的事,爷问你,就是咱们不结这门干亲,那小娃儿在长大成人的过程中也是会遇上形形色色的人的,这些人对他的影响有好有坏,若这娃儿养得正也还罢了,万一养歪了,将来待他上了位,岂不要闹出一场浩劫出来?”顿了顿,继续道,“咱们结下这门干亲,你便是他的义母,有你从旁教导,至少能保证这孩子的根是正的,这般于大家都好的事情,爷为何不使些力气,加以促成呢?” 宜儿想了想,道:“你好像对襄王妃很有成见?” 姜宥道:“这袁氏的父亲是都察院佥都御史袁宏,身居九卿之一,也可谓是位高权重了。不过这个人,在仕途上能平步青云,却是要多亏了他这个宝贝女儿。当年先帝爷最小的武平公主跟前缺一个伴读,那时候这袁宏不过是个小小的清平御史,使了钱财,走了当时长秋监的内长侍候纨的路子,将年近七岁的袁氏送进了宫,做了武平公主的伴读。这袁氏循规蹈矩,谦恭知仪,到博了先帝爷的好感,赏了个清慧县君的封号下来,连带着对袁宏也是连番嘉奖,升官进爵。后来昭明五十一年,长秋之乱,先帝爷将长秋监七十九名大小官吏一概下了天牢,查封了长秋监,新设了内务府,而在对以候纨为首的这批內侍的处置上,却正是那袁宏率先跳了出来,以正朝纲的措辞,上书先帝明正典刑,从严惩处的。” 姜宥给自己也倒了盅水,仰头喝了,继续道:“也正因为袁宏在朝堂上那一番义正言辞的表演,最后候纨做了刀下亡魂,而这袁宏却深得帝心,被先帝擢升为都察院佥都御史的。袁宏这个人,极善钻营,颇有城府,如今这清慧县君,阿铣的正妃娘娘,正是他唯一的嫡女。石侧妃生下这婴孩就去了,留下这幼子在这偌大的王府,于情于理,在公在私,最后定然是要被袁氏抱过去抚养的,爷到不惧这个清慧县君,爷担心的是袁宏,凭这个人的心机手段,爷只怕这个幼儿最后会沦为被他利用的工具。” 宜儿怔了怔,想了想,道:“不会吧,这袁氏既是襄王爷的正妃,那袁宏便算是襄王爷正经的泰山岳丈了。那孩子虽不是袁氏所出,但到底该称袁氏一声嫡母,若再被袁氏自小养在身边,这和亲生的又有什么区别?那袁宏。。。。” 姜宥道:“你这人聪慧劲是够了,就是太过良善了一些点,于这世间的那些阴暗的东西还是了解得太少了,你以为这世上人人都像是你这般的想法么?” 宜儿不禁皱眉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姜宥冷笑道:“如今圣上春秋鼎盛,什么事都还藏于水下,并不分明。这袁宏便是太过精明了,正所谓过犹不及,酝酿思及的东西太多,到头来,反而将最简单,最浅显的道理都给忘了。他那嫡女因为得先帝亲口褒奖,封了县君,名声在外,是故当年皇上才为阿铣赐了这门亲事,可袁宏却是人心不足,一边做了阿铣的泰山岳丈,一边却又将他的一个庶女嫁进了威钦侯府,配给了威钦侯世子的一个庶子。” 宜儿呆愣了半晌,才道:“你是说这人准备左右逢源,见势行事?” 姜宥微微点头,道:“所以爷才说他是聪明得过了头。从古至今,但凡是牵扯上皇权之争,能笑到最后的人,要不便是义无反顾的站了队的,要不便是做一个直臣,两不相沾的,爷还从来没见到有这般居中骑墙,左右逢源的人能获得什么好下场的。这个袁宏,聪明一世,却偏偏连如此浅显的道理都没有想通,岂不是讽刺?” 宜儿长出了一口气,也是摇了摇头,道:“所以你才想让我做了这孩子的义母干娘,让袁宏即便有什么想法也不得不顾忌一二?” 姜宥摇头道:“不是。” “不是?” “爷不是要他有所顾忌,爷是根本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的。” 宜儿愕然,盯着姜宥有些没明白姜宥的意思。 姜宥道:“若是这孩子根本不交给袁氏抚养,或者直接放在你身边,由你教养的话,你觉得他们还有什么机会在孩子的身上打主意?” “这怎么可能?袁氏是襄王妃,是襄王府的当家主母,又是那孩子的嫡母,你也说了,于情于理,在公在私,最后也定然会抱给袁氏抚养的。” 姜宥哼了一声,道:“情理不过是面上的东西,就是再不合情亦不合理的东西,爷要让它合情合理,那它便只能是合情合理了。” 宜儿无语,白了姜宥一眼,道:“那孩子毕竟是襄王爷的长子,我在想无论作何决定,总得要襄王爷那里同意才是。” “你放心,这事对阿铣来说是求之不得的事情,他哪里还会不同意的?” 宜儿叹了口气,想了想,道:“我见了石侧妃这般可怜,心中总觉得压了块石头,对襄王爷,我。。。。以后若非必要,我也不想再见这人了。可是那孩子,若真和我结了干亲,只怕以后就是要避,也是避不了的。” 姜宥看了宜儿一眼,见宜儿因石侧妃这事,是彻底的对杨铣生了嫌隙,心中到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道:“你不想见,今后尽量避开了他就是。” 宜儿摆了摆头,道:“算了,不提这事了。我这是要直接回长公主府去,爷你呢?” 姜宥道:“爷这里也有一件事,要对你说。” “什么事?” 姜宥道:“爷后日出发,要出一趟远门,这一去一回,估摸着得需一个半月的时间。爷将门板留给你,明天就让他过来跟你磕头,爷不在的这个把月,你有什么事,只管吩咐了他就是了。” “爷又要出门?去哪?” “爷不瞒你,爷要去趟苗西,因路程有些远,所以会稍微耗时长一些,不过你放心,爷此次过去只是皇上交了件任务下来,事不大,更不会有什么危险,爷快马加鞭,回来后定还赶得上亲自去你的郡主府上纳征呢。” 第233章:宛茗郡主府 苗西是什么地方,宜儿是早有耳闻,此时听说姜宥要去那里办差,心里到底有些担心,道:“这皇上也是,明知道你。。。。怎地还派你去那般远的地方去?” 姜宥大乐,故意道:“明知道爷要干什么?” 宜儿哼了一声,嘟着嘴不说话。 姜宥哈哈大笑,道:“皇上也是知道爷这就要娶亲了,所以才急着给了爷这般一个差事,要不然,可就得拖到年后爷怕才能腾出空闲来了。” 宜儿拾了身边一个靠枕丢了过去,恼道:“谁和你说这个了?” 二人嬉闹了一番,姜宥又正色道:“你的印鉴朝披,府邸食邑,估摸着也就是这两日宗人府就会派了人给你送来,其他的也还罢了,可你在瞿州府的那八百亩食邑,原先可是正宗的皇庄,情形怕是有些复杂,说不准到时便会闹出什么幺蛾子出来。这事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关键是你这才刚刚接手这八百亩食邑,要是真出了事,只怕在皇上那里,便会落下一个御下无方的印象。” 姜宥为何会巴巴的专门跟她提这个? 宜儿有些疑惑,可是这人这一句话出口,立时又转了话题,扯上了别的事情,到像是无意随口提了这么一句而已。只是宜儿素来有些敏感,对姜宥这家伙的性子也是有几分熟悉了,知道以这家伙的性子,哪里会无缘无故,如此正经的跟她说上这么一句?可是这人既然提了,为何又不干脆给她说个明白呢?这般说三分,留七分的就更不像他的个性了。 宜儿有些想不通,回了长公主府,下人们却已经准备了马车行囊,宜儿愣了愣,去了兜兰院,云平长公主却告诉她说,她在这京中有些待不习惯,想先回荨东山去了,宜儿当即就说要随了长公主上荨东山,可长公主却止了她说,怕是明日宗人府就会来人跟她交接宛茗郡主的一干事宜了,这会她怕是不方便去荨东山的。 宜儿心想也是,却又总觉得哪里有些没对劲,送走云平长公主,回了涓芳斋后,她才忽然反应过来,长公主要是真想回荨东山的话,早上她去荨东山找东升侯世子谭琛的时候,长公主就该和自己一道上山去的,怎的那时长公主不回荨东山,这会却突然想起要回丛雪苑去了? 姜宥要去苗西的事情也很是突然,事前根本没听到半点消息,突然就说要去那么远的地方,这事和长公主要回荨东山的事宜儿总觉得其间有什么联系。 从青湘侯府出来,宜儿身上最大的两个依仗,一个是姜宥,另一个便是长公主了,而这二人如今都要暂离京都,等于是宜儿一下子就必须独自去面对接下来的事情了。而接下来最大的事情,无非便是宛茗郡主的印鉴朝披,府邸食邑的事情,再联想起姜宥故意提到的八百亩食邑的事情,宜儿心里就渐渐的有些明了啦。 能遣走姜宥,让云平长公主匆忙间回了荨东山,这背后之人已经呼之欲出了。或许当今圣上虽封了她这个宛茗郡主的封号,到底还是想再试试她的能力,所以才一一送走了她的依仗靠山,摆明了是想看看她会如何处理接下来的事情。 所以姜宥才欲言又止,还偷偷的留了门板下来给她使唤。所以云平长公主早上还没有起意,下午却忽然说不习惯,要回荨东山去了。 皇上既然存了心要考她,那接下来的事情想来便不会一帆风顺的,又有姜宥的事先提示,宜儿心里明白,只怕那八百亩食邑,不是那般容易过户接手的。 果然,第二日辰时刚过,宗人府就来了人,授了印鉴朝披之后,那宗人府的官吏就指了身后一名身着营造司官服的矮胖汉子道:“这位是营造司祖棣祖大人,郡主的宛茗郡主府便是祖大人负责督建的,郡主若是今日得闲,便可由祖大人领郡主过去看看,若郡主还需怎样改动,也可一并同祖大人说了,也方便。” 那祖棣便连忙上前跪地行礼,宜儿虚扶了一把,道:“祖大人不用多礼,待会儿少不得还要麻烦叨扰大人的。” 祖棣连称不敢。 宗人府的那官员又道:“按皇上圣意,郡主在瞿州府还有八百亩食邑,因那食邑早先是皇庄,所以总庄头是内务府派过去的一名內侍公公,姓蔡,圣旨已下了过去,那蔡公公也早已动身回京,估计也就在这几天到,到时候便自会过来给郡主请安的。” 宜儿点了点头,只道:“如此多谢大人了。” 宗人府的官员走了之后,祖棣便躬身道:“郡主的府邸在金外桥边,春府街上,说起来离长公主府这抚琴街也不是很远,金外桥的垂柳斜阳,也是京都的十景之一,那春府街虽算不得繁华,不过景致却是极好,郡主可是要今日便过去看看?” 宜儿颔首道:“我在想大人平日里怕也是事忙,老是来打搅大人也是不妥,今日大人既来都来了,那便过去瞧瞧吧,这事总拖着它也不是个头啊。” 祖棣骑了马,宜儿坐了马车,这便朝春府街那边去了。 因是过去看郡主府邸,宜儿特地将青漓也带上了,她身边的三个大丫鬟加溅泪惊心,再配上车夫护卫,一行人到很有些浩浩荡荡的架势。 这封赏下来的宛茗郡主府,自然不可能是新建的宅子,皇上的封赏下来之后,营造司才根据封赏的是什么人添置改动了一番,这些宜儿心中有数,再加上营造司办事,由来便是走过过场,随了主流,像这些个早建成的宅子,哪里会真作什么大的改动?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罢了。宜儿今日过去,纯粹是认认门,也算是和营造司走了程序,至于对里面的陈设景致是否满意,那便是日后的事情了,毕竟,搬进去之后再根据自个的喜好布置改动一番,到也谈不上多费事。 不过,因着金外桥的景致,春府街这边的确称得上是京城中最美的一条街道了,三个大丫头都随着宜儿坐的马车,皆是有些兴奋,绿芙更是频频掀了半丝轿帘,朝外面打望,还一个劲的拽着银谷指着外面的景致让银谷看。 其实说起来,宜儿也有几许的期盼,便没有去拘着她们,任绿芙那妮子时不时来个一惊一乍的尖叫。 到了地,下了车,宜儿却意外的听到了几丝哭声,循声望了过去,就见那朱漆铁门之外,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正掩泪轻哭,那声音虽不大,到底还是传了过来,旁边一个半百的驼背老头正轻声劝慰着,如今见宜儿等人朝这边走了过来,慌忙牵了那小丫头的手,躬着身退到了一边。 祖棣是铁青着脸,狠狠的瞪了二人一眼,回头见宜儿面上的神色未变,由着青漓银谷搀扶着慢慢的行了过来,这才大大的舒了一口气,心想若被这两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冲撞了郡主,就是他怕也得平白受了这份牵累,当场遭郡主训斥一顿到还罢了,若是郡主一怒之下,以初次过府就受此晦气为由告到皇上那儿,他头上的这顶小小的乌纱,便绝计是保不住了。 其实宜儿也明白,似这种宅子,在皇上没有赏赐下来之前,亦或是主人暂时不住进来的时候,都会安排一个或是几个守宅子的门汉,看那驼背老头的模样,当是守宅子的门汉,只不知那小丫头又是怎么回事? 宜儿走过来的时候,驼背老头和小丫头都是一跪到地,以头触地行礼,不敢抬头声张。 宜儿也不管他们,径直行了进去。祖棣走过二人身前的时候,声色俱厉又特意放低了声音喝道:“你两个这是不要命了,宛茗郡主面前也敢哭哭啼啼,闹腾个没完?幸而郡主大度,没跟你们计较,否则。。。。” 二人身子皆是轻颤,更不敢吱声了,祖棣看了二人一眼,摇了摇头,重重的哼了一声,这才紧赶了几步,跟在了宜儿几人的后面。 这宛茗郡主府并不大,呈四方之势,共有五处大的院落,两处花园石林,一处浅水小池,说是不大,实际已大大的超出了宜儿意料,当然更让宜儿意外的是,这里面的摆设景致,庭院楼阁,都甚是随了她的心意,她信步而走,居然步步成景,一番看将下来,竟有些爱不释手,喜欢得不得了的感觉。 其实除了宜儿自己,就连跟着她的几个丫鬟,也被这宅子了景色给惊得说不出话来了,事实上到不是说这里就真的美得怎样怎样了,只是这几个丫头都跟了宜儿许久了,对宜儿的喜好品味都有大概的了解,而这宅子里的景致,明显是有人特意按照宜儿的喜好来布置陈设的,所以一路过来,就是每一盆花,每一座假山奇石,都甚得宜儿的心意。 宜儿心里有数,问了祖棣道:“这院子是谁布置设计的?” 祖棣倾了身,低声道:“之前宁国公世子爷过来看了一回,现今这里面的布置陈设,都是按照世子爷的意思办的,不知郡主。。。。” 宜儿脸色微微泛红,道:“没事,我就是随便一问,这布置。。。到是合了我的意思,就不用再改了。” 第234章:水车 宜儿有些郁闷,因为她刚刚才说了合心意,不用再改的话后,马上就看到了一处让她有些堵心的地方。 这宛茗郡主府的布置陈设的确是花了心思,宜儿是非常满意的,可要说这里面被拾缀得最是优美的地方,还是要数那浅水小池所在的小别院内。 小池塘并不大,四处绿树红花相映,亭阁挂桥,九曲连环,却是另样的别致精美,人处其中,微风送花香,浅草藏清新,让人不免心旷神怡,忘烦去忧。 几个丫头都是面上含笑,一副陶醉的模样,宜儿登上忘忧亭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池塘中的那架小水车,面色就微微变了变。 祖棣见宜儿一开始进了这小别院的时候,虽然没有多说什么,可面上尽是十足的满意,心里不由得一松,心想这事也算是八九不离十,到也称得上顺利了。可没想宜儿一见那架水车的时候,脸上的神色却是变了,祖棣吃不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便小心的跟在宜儿后面,不敢开口出声。 宜儿就指着那架水车,道:“祖大人,这水车不会是这宅子里面原有的东西吧?” 祖棣道:“水车在江南到是常见,我们北地却是看不到的,不敢欺瞒郡主,这东西是襄王爷亲自送过来的,下官觉得在京城里,水车到是个稀罕物件,便依了襄王爷的意思,将它安在了这浅水小池里了。” 宜儿看向祖棣,淡淡的道:“祖大人当知道皇上已赐了婚下来,再过两个月,宛茗便要嫁进宁国公府了吧?” 祖棣忙道:“这个下官自然知道,还未正式恭贺郡主。。。” 宜儿摆手道:“那宁国公世子爷是宛茗未来的夫君,他替宛茗布置这个宅院,于情于理也说得过去,可襄王爷身份贵重,和宛茗又扯不上什么关系,祖大人觉得,在我的府上,摆上襄王爷的水车,合适么?” 祖棣吃了一惊,垂了头,额上已见了汗,虽不知道宜儿为何忽然变了脸,也明白自个这回是被襄王爷给坑了一把,只是襄王爷巴巴的送这水车过来,他一个小小营造司的主事,哪里就敢违了人家堂堂亲王的旨意了?可是这事如果闹到了明处,这宅子毕竟是人家宛茗郡主的府邸,这里面的摆设物件自然还是得宛茗郡主说了才算的,他这般自作主张,将襄王爷的东西安进了宅子,确实是输了理。 祖棣讪讪的无言以对,身子却是越垂越低,不敢应话了。 宜儿看了他一眼,道:“我知道这是襄王爷的意思,你不敢直接给驳回去,也在情理之中,可是这毕竟是我的郡主府,我想这里面陈什么东西,不摆什么东西,我还是能做这个主的,祖大人觉得呢?” 祖棣忙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这事都怪下官思虑不周,思虑不周,下官这就让人将这水车拆了,给襄王爷送回去。” 宜儿又看了他一眼,也不说话,领着丫鬟下了忘忧亭,出了别院而去。 不说祖棣这边,急急忙忙让人去池中将水车抬了上岸,一番停当后,有些急促狼狈的给襄王爷送了回去,却说宜儿这边,出了府门的时候,见那驼背老头和那小丫鬟还垂首恭立在边上,宜儿有心不加理会,可那小丫鬟的眼圈尤自红红的,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却是分外的惹人怜爱,心头一动,便改了主意,迈了步朝这二人走了过去。 那二人一见宜儿走了过来,顿时都是一惊,噗通一声都跪倒在地,不敢出声。 宜儿道:“你们都是什么人?为何在我的府门前哭泣?” 那小丫头大惊失色,身子急颤,匍匐在地上,连话都不敢回了。到是那驼背老头颤巍巍的道:“小的姓铁,家中排二,所以人们都叫小的铁二,小的是这宅子,哦这郡主府守门的门汉。这小娘子是水菱,是小的那不成器的儿子的未婚媳妇,只因。。。。只因。。。。。哎,都是小的和水菱的错,万望郡主娘娘饶了我们这回,下回再不敢了。” 宜儿皱了皱眉,绿芙就斥道:“我家主子乃是宛茗郡主殿下,不是什么娘娘,你记稳了,也是我家主子仁厚,否则,就凭这些口误,也足可治你个大罪,知道了么?” 铁二被吓得连连以头撞地,口里直呼:“小的知罪,小的知罪。” 这时祖棣已跟了上来,也是被吓了一跳,忙着上前道:“郡主恕罪,这铁二有个儿子,名字就叫铁锤儿,是营造司一等的匠师,郡主这府邸好几座庭院楼阁都是出自铁锤儿之手,因着这层关系,营造司才破例招了这铁二过来充当门汉的。这水菱姑娘,说来也是个可怜的,她自幼丧父,和母亲相依为命,后来母亲也瘫了,卧在床上,一家人的生计都落在了她的身上,因着她和铁锤儿小时候就订了娃娃亲,所以铁锤儿一家对她们也是诸多照顾。郡主这宅邸按理是两个门汉的,所以就把另一个名额给了水菱,每个月领些例钱回家,聊胜于无,多少也能补贴些家用不是。这不,皇上一纸诏书将这宅子赐给了郡主,眼看着郡主不日便将搬进来了,他们这份门汉的差事便也到头了,这水菱怕是想着这处进项没有了,家里的日子便越发没有着落了,所以才。。。。郡主可怜可怜她一个小姑娘,饶了她这回吧。” 宜儿看了祖棣一眼,也不表态,又看向匍匐在地的那小丫头,道:“你叫水菱?” 那水菱微微抬了头,飞快的瞟了宜儿一眼,点了点头,小声道:“小女水菱叩见郡主殿下。” 宜儿道:“我若搬过来了,自然不再需要门汉,特别还是一个小姑娘做的门汉了。你是担心这个,所以才伤心垂泪的?” 水菱低声道:“水菱知错,再不敢了。” 宜儿就笑道:“你丢了差事,失了这处进项,心里伤心,本也是人之常情。不过我这院子里,虽不需门汉了,却得设个门房,内院里各处差事也正是需人的时候,你与其在那伤心垂泪,为何没想过来求求我,让我另外给你安排一项差事呢?” 水菱一怔,有些茫然的抬头朝宜儿看去。 那铁二却是大喜过望,连忙小声道:“傻丫头,还不快谢谢郡主的恩典。” 水菱这才回过神,忙着又要向宜儿磕头,宜儿却道:“你先别拜我,你同我讲讲,你可会些什么?” 水菱道:“水菱什么都能做,洗衣做饭,给花草施肥捉虫,打扫盥洗的,水菱都做得来,哦,对了,水菱以前还在绣楼里帮过工,会做一些刺绣的活计。” 宜儿呀然道:“你还在绣楼里做过?那你的绣技应该不错了?” 水菱道:“只是简简单单的能绣一些,不敢当郡主夸赞。” 宜儿便对身后的银谷道:“你拿一张方帕给她,让她绣两朵海棠花给我瞧瞧。”银谷领了命,便真从马车里拿了绣针绣线等一应物品出来,上前去递给了水菱。水菱愣了半晌,怎么也没想到宜儿竟要当场就考她的技艺。 其实不单是水菱,就是在场的所有人,也对宜儿的举动给搞糊涂了,只是宜儿既然发了话,旁人自然不敢存了异议。 虽是简单的一张绣帕,宜儿也只要她绣两朵海棠花而已,不过绣活这个东西,本就费神费时,待水菱绣完了,交给银谷递给宜儿的时候,宜儿早坐在藤椅上,睏了一会神了。 这水菱绣上来的海棠花,中规中矩,虽说不得有多惊艳,到也耐看,宜儿点了点头,柔声赞道:“绣得还不错,你既有这个本事,我介绍你去一家绣楼,做她们的绣娘吧,你看如何?” 水菱一听宜儿的话,脸色顿时白了一白,道:“水菱不想去做绣娘,水菱想。。。水菱想留在郡主府里侍候。” 她的声音本就小,说到最后,更是小得几乎让人听不清楚了,宜儿就微微蹙眉,道:“你为什么不想去绣楼呢?” 水菱道:“家中母亲生活不能自理,水菱要腾了时间照顾她。” 宜儿道:“那你凭什么认为留在我这府里,你就会有时间回去照顾你的母亲呢?” “这。。。。”水菱有些发呆,一时答不上来。 宜儿又道:“再说了,能进府里当差的,都是卖了身契给我的家奴,你这般说来,莫非也想卖了自个,做我身边的丫头?” 水菱怯怯的看了宜儿一眼,道:“水菱愿意。” 宜儿看着眼前这水灵灵的小丫头,忽地笑了笑,道:“到也无妨,我多买你一个,少买你一个也不打紧,只是有些话呢,我还是要先和你说个明白。你要卖身为奴,可也得想好了,我这人看着随和,到也并不是说我便没有脾气,你若卖了身,就是我的人,我最忌讳的便是猾奴欺主的事情,你若一心一意的跟我,我自也会为你考虑一二,可你若三心二意,甚至吃里扒外的话,到时怨天怨地怨自己,你可别怨错了别人。” 很多贵人主子在新收奴婢下人的时候都会对其提点警醒一番的,这本是惯例,只是祖棣却总觉得宜儿对水菱说的这番话有些不同,似乎除去表面的提点警醒之外,还有什么其他的意思在里面,只是这事怎么说也扯不到他身上来,他自然不会也不敢去理会这个闲事。 第235章:大杂院 出了春府街,过了金外桥,马车上,青漓轻轻的为宜儿捶着腿道:“郡主府说大不大,可说小也不算小了,小姐今日兴致好,竟将偌大的府邸里里外外逛了个遍,这腿脚可不就得乏了?” 宜儿就倾身过去,捏了捏青漓的脸,笑道:“不过就是多走了几步,哪里就那般娇气了?你平日里都没怎么随我出门,今日出来了,小姐我便带你在京城里四处逛逛吧。” 青漓见宜儿心情还不错,想了想,试着问道:“小姐,那水车的事,奴婢原不该过问的,昨日小姐在襄王府的事,多少我也听绿芙提了点,奴婢只是觉得,那水车毕竟是襄王爷一片诚心送过来的,小姐这般不容情面的给襄王爷退了回去,怕是也不怎么妥当。” 宜儿叹了口气,道:“我明白你说的在理,襄王爷跟我的交情,原也不比其他人,我这心里只是觉得堵得慌,眼前就时时的会想起石侧妃临死之前的落魄可怜的模样,青漓你说,襄王爷明明是个至情至性的人,为何会对石侧妃如此冷漠无情呢?” 绿芙银谷也都在马车上侍候,只是宜儿的这个问题,二人显然都回答不上来,青漓想了想,道:“小姐,其实襄王爷不愿进产房,也是这么多年沿袭下来的风俗规矩,奴婢是觉得,这事其实也怨不得王爷。” 宜儿白了青漓一眼,道:“你少拿这话来诳我,我才不相信你心里真是这般想的。” 青漓咬了咬牙,硬着头皮道:“奴婢心里怎么想并不重要,小姐你看,那襄王爷是什么身份,那可是皇子亲王,这自古勋贵人家的规矩忌讳就多,更不要说襄王爷是身在皇家了。这事在小姐看来,在奴婢眼里,确实是太过无情,可是搁在襄王爷这里,那也是情有可原的不是?” 宜儿皱着眉头想了想,道:“你巴巴的过来跟我说这些,可是怕将来我也遇上这样的事,心里头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青漓呆了一下,慌忙从绣凳上起了身,就在宜儿脚边跪了下去,道:“小姐恕罪,奴婢并不是有心要咒小姐的,奴婢只是。。。。” 宜儿道:“你不用说了,你的心意我自然知道,你起来吧。昨日我就问过宁国公世子,他虽于我许了诺,可是你也说得对,这习俗规矩既然一直沿袭至今,宁国公府又是钟鸣鼎食的勋贵世家,将来他若迫于无奈,依了这习俗规矩,违了对我的诺言,我也。。。。我也不记恨他就是了。” 青漓见宜儿的神态,也知宜儿是故意这般说来安她的心的,只怕在宜儿的心里,对青漓的这番假设,还是有些不以为然的,青漓只得在心里叹了口气,又道:“小姐,那水菱。。。。” 宜儿道:“那丫头叫水菱,生得到真是水灵水样的,她既想要卖身给我,进郡主府来侍候,我成全了她就是,不就是一个小丫头么,算不得什么大事。” 青漓道:“可是。。。。” 宜儿笑了笑,道:“我就知道我身边最为机警精灵的还是你,你看绿芙银谷,这会还傻乎乎的,什么端倪都没有看出来呢。” 绿芙银谷一怔,全都睁大了眼睛,望着宜儿,有些发懵。 青漓一喜,道:“原来小姐早看出来了。” 宜儿道:“我只是有些奇怪,我们的马车到了府门,闹了这么大的动静出来,那铁二和水菱竟然没有发现,直到我下了车,走近了他们才像是忽然看见我们一般,是着实吓了一跳。再有,那丫头既然自幼丧父,和瘫卧在床的老母亲相依为命,可为何脸上用的还是天香坊的胭脂?她有一手绣技,虽说不上有多出彩,但中规中矩,只要肯干,即便少了门汉的这份进项,想来跟她母亲的生计还是不用愁的,可她却偏偏为着失了这门汉的进项巴巴的过来哭这一回,而且,好巧不巧,恰好就遇上我了!我要介绍她去绣楼,她还不愿意,一心就想混在我的身边侍候,这么多疑点,我要是还看不出来,那岂不也像绿芙银谷一般糊涂了?” 银谷听了宜儿这番打趣,有些羞惭的垂了头,而绿芙却是不依了,嘟着嘴,道:“小姐好生偏心,这头回带青漓姐姐出门,就开始嫌弃奴婢和银谷愚笨了。” 宜儿笑道:“我顶多是埋怨埋怨我的银谷,可不敢嫌了你这个厉害的丫头,惹恼了你,你家小姐这几天可甭想清净得了啦,我怵了你,还不行么?” 宜儿这般一说,绿芙的嘴就翘得更高了。 宜儿又对青漓道:“下来后你让溅泪偷偷去查查水菱家的事情,特别是她的老母亲,如今身体如何?是否尚在医治?再看看她家最近可有什么来路不明的进项收益?” 青漓一一应了,道:“若这人当真是存了异心,小姐觉得,她会是谁派过来的?” 宜儿笑道:“我又不是神仙,哪知道她是受了谁的指使?总之大家心下明了,都提几分小心就是了,至于这人,到先不用去理会,她若真生了什么坏心思,迟早总会露出端倪来的。” 宜儿让马车去了燕子街,先去秦风文具铺子打了一圈,之前宜儿让娄大去买那大杂院的事情,几天过去,这娄大已跟房东谈得七七八八了,宜儿今日也是凑巧了,索性也过去看了一回,那大杂院就在燕子街背后,不临街,挺安静的,宜儿见地儿确也不错,让娄大约了房东出来,当天就过了文书,支了银票,将这大杂院盘了下来。 因这大杂院内一应俱全,根本不需要如何收拾就可直接入住,娄大来了兴致,当下就拎了他的包,直接进去找了间最大的房间,将他那少得可怜的东西搬了进去。 众人就大笑着起哄,娄大也不臊,还一本正经的道:“我好歹也是秦风的大掌柜吧,选间舒服点的房间不算过分吧。” 宜儿笑了笑,索性让大家也帮着梓穗母女将家当都搬了进来,还有汪娘子和刘刚夫妇,汪娘子也早叫了刘刚去客栈提了行礼包裹,一道住了进来。 待一切收拾停当,宜儿在院子里逛了一圈,回头对娄大道:“这院子里还差什么东西,你也别给我省了,自个估摸着添置就是了,还有,开绣楼的事,你也紧着一点,这上面你比我精,我也不嘱咐你了。” 娄大应了,道:“主子放心,主子交代的事情,奴才哪有懈怠了的?” 宜儿道:“得了,你也别主子主子的称了,还是像以前一样,称小姐吧,我听着这个词,怪别扭的。” 娄大也应了,然后笑嘻嘻的道:“小姐你看,这已是快午时过半了,奴才们都忙着搬家呢,这午饭还没有着落,这个。。。。” 宜儿就笑着瞪了他一眼,道:“知道你贪吃,去吧,去附近的酒楼订两桌席面送过来,今儿大家高兴,我也在这蹭顿饭来吃吃。” 宜儿出门,除了身边的丫头之外,还领了长公主府的四名侍卫和一名车夫,到娄大带了席面回来,众人便在院子里摆了两桌,男子坐了一桌在外,中间象征性的搭了座屏风,女子的一桌就在里边。 宜儿先在主位上坐了,可一干人等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坐,宜儿就笑道:“今日这里又没外人,大家都坐吧。我留下来,本也是图个热闹喜庆,若是你们因了我的缘故如此拘谨的话,那是不是说大家都不欢迎我留下,若真是这样,我看我还是早些走的好。” 娄大隔着屏风,率先的坐了,并高声道:“奴才谢小姐赏下这桌席面。” 众人这才陆续的坐了,银谷垂了手,在宜儿身后道:“小姐,奴婢侍候你用膳吧?” 宜儿道:“你也来坐,今儿个不用你们侍候。” “可是奴婢怎么能和小姐。。。。” 那边的绿芙就对着银谷直招手,道:“银谷银谷,快过来,小姐今日是铁心要抛弃了我们的,你就是再求她,她也不会回心转意的,你快过来坐。” 银谷这才只得过去挨着绿芙坐了。 开了席,动了筷,汪娘子便执了酒壶,道:“奴家今日荣幸之至,能与堂堂郡主同桌,奴家这辈子怕是再遇不上这等体面荣光的事情了,奴家这心里啊是既激动又开心,便想借花献佛,借了郡主的酒,敬郡主一杯。” 宜儿愣了愣,这汪娘子上来便是敬酒,她到是有些始料不及,有心不喝吧,这又是汪娘子头回给她敬酒,不忍拂了她的颜面,遂笑了笑,端了酒杯起来,和汪娘子喝了一杯。 这酒自然也是度数极低的果酒,只是宜儿自家知道自家事,就这东西,三杯不过,她怕是也得晕过去了。不过酒桌上向来是开不得这个先例的,她受了汪娘子的酒,别人的敬酒却哪里推得掉? 果然,不到片刻,就由青漓领了头,绿芙银谷,溅泪惊心,甚至就是梓穗母女都一起站了起来,向宜儿躬身施礼,青漓笑嘻嘻的为宜儿又斟了一杯,道:“奴婢们往日也寻不到这个机会,今日既逮到了机会,怎么着也得敬小姐一杯的,祝小姐平安顺遂,如意吉祥。” 第236章:稻香苑 宜儿有些诧异,青漓平日最是稳当,今日怎地到率先领了丫鬟们上来敬酒发难了?又见青漓说完话,偷偷的朝她眨了眨眼睛,遂放了心,端了酒杯起来,道:“你们都是我身边的人,今日敬酒便敬酒,我这可没备下东西赏你们的。” 这话一出,众人都憋着笑,绿芙吐了吐舌头,道:“小姐也太精明了,奴婢这讨赏的话还没说出口呢,这下就只能缩回肚子里去了。” 众人大笑,宜儿白了绿芙一眼,将杯中的果酒一口喝了,心中便是一动,那杯中微甜,却哪里是什么果酒,不过是红糖水罢了,知道是青漓偷换了果酒,笑了笑,自不声张。 酒至半酣,这边刚刚消停一点,那桌的娄大却起了身,隔着屏风道:“刚青漓姐姐说得对,往日里奴才也寻不到这样的机会的,今日既得了这样的机会,怎么着奴才也得斗胆敬小姐一杯才是。” 这家伙年过中年了,反而厚着脸皮称青漓为姐姐,宜儿就斥了一口,然后道:“你要敬我,原也可以,只是我这还有件事要吩咐了你。你也知道,皇上赏的郡主府已经下来了,我虽在祖母的长公主府住得舒心,但皇上既赐了府邸,我若一日都不搬进去住的话,怕是对皇上也有不敬的嫌疑。不过我身边得用的人就这么几个,若真搬去了郡主府,可就有些摊不开了,别的都还好多,那宅子里的内外总管却马虎不得,我想要你去寻个稳妥信得过的人过来,你可有合适的人选?” 娄大一愣,脸上就多了层喜色,连忙道:“小姐要寻府邸的总管,奴才这当然有人选了,远的不说,小姐你看,奴才不就是最合适的人么?这就站在小姐的面前,小姐怎地还用舍近求远,巴巴的四处去寻呢?” 宜儿忍着笑,反问道:“你?” 娄大道:“小姐你看啊,奴才是卖了身给小姐的,生是小姐的人,死是小姐。。。” “打住!”宜儿斥道,“好好说话,什么乱七八糟的尽往出倒。” 娄大自赏了一个耳光,道:“奴才的意思是说,奴才是小姐的人,对小姐自是忠心耿耿,只这一条,也比小姐到外面去寻的人选合适百倍啊。况且奴才也算有点能耐,小姐的这差事,奴才自信能办得好,所以奴才才厚着脸皮在小姐面前毛遂自荐了。” 宜儿既然问了娄大,实际上也是起了心想将这差事交给娄大的,不过见这人脸皮如此之厚,不禁故意道:“你要是过来了,那秦风怎么办?我好不容易开了这么一间铺子起来,你总不能中途就给我撂了摊子吧?” 娄大涎着脸道:“那秦风里,平日哪有什么要紧的事?小姐放心,就是奴才不在,孙二掌柜也可以全数应付得了,不会误了小姐的事的。” 宜儿这才松了口,道:“那便好,接下来你同孙二掌柜交接一下,妥当了就过来试试吧。不过你做了我郡主府的总管,平日里怕是只能吃住在府里了,这院子里这间最大最舒适的房间。。。。” 娄大呵呵道:“奴才做了小姐的总管,等于是升了官,加了爵了,哪还看得上这个破院子?” 宜儿哼了一声,道:“你既看不上我这破院子,那好,青漓,待会吃过饭,你就让人将娄大总管的东西丢出去,这几日,让他自个找地睏去,免得住在我这破院子里,折没了人家大总管的身份。” 娄大一愣,随即就苦了脸,忙道:“奴才嘴快,说错了话,奴才该死,小姐大人大量,万望甭跟奴才一般计较。” 众人都嘻嘻直笑,一顿饭到吃得热闹尽兴,主仆皆欢。 宜儿吃了好几杯敬酒,也亏了青漓偷换了糖水,要不然,只怕又是要醉一回了。 收了桌之后,宜儿就从梓穗手里接过了梓穗那两岁大的小丫头婉儿,抱在怀里,点着小孩子的嫩脸逗着玩。梓穗是有些手足无措,心想着宜儿是什么身份,哪里敢让她来抱她这个出身卑微的小孩子?莫说闪着伤着宜儿了,这小孩子没过定准,万一弄脏了宜儿的衣裙,就是再将她们母女卖个十来遍的怕也不够赔的。可是宜儿向她伸了手,她又哪里敢不给的?所以宜儿将小孩子抱在怀里,她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上了,生怕这中间出了什么岔子。 只是很显然,宜儿不仅抱孩子的动作娴熟,而且一番逗弄,竟将小婉儿逗得是咯咯直笑,瞧那架势,竟像是平常带惯了小孩的一般。梓穗心里虽然有些奇怪,但到底是放了心了,便也壮着胆子,凑上前去,小声的教孩子叫“小姐”。 小婉儿发声明显有些偏晚,说话还不是很清楚利索,梓穗教了几遍,她才怯怯的望着宜儿叫了一声。 梓穗就道:“小姐平日少有时间过来,说起来,婉儿还没正式给小姐磕个头呢,不如逞着今日,让她跟小姐行了礼,磕个头,也算是感激小姐对奴婢母女的活命再造之恩。” 宜儿到也没拒绝,当下梓穗就接过了婉儿,也不要什么蒲团软垫了,就在青石地面上,拉着小婉儿一起,恭恭敬敬的跟宜儿磕了三个头。宜儿笑着顺手拔下头上的一根银钗,赏了婉儿,道:“这般的小人儿给我磕头讨赏,我这还是头一回呢,好了好了,快起来。”说话间,亲自将婉儿拉了起来,轻轻将她抱起来放在腿上。 梓穗见婉儿刚刚在地上跪了,裙子上都有些脏了,生怕弄污了宜儿的裙摆,抢着要上去将人提下来时,就见宜儿摆了摆手,盯着婉儿,笑着道:“婉儿告诉我,你今年几岁了?” “两岁。”小丫头想了想,才歪着脑袋答道。 梓穗道:“这丫头是五月的,算起来,已两年三个多月了。” “五月?”宜儿来了兴趣,道,“可是五月的哪一天?” “端午的头日,五月初四的生辰。” 宜儿“咦”了一声,道:“这到是巧了,小昱是五五端午那日的,我们小婉儿又是初四的,这便是只差了一天呢。”再一想,这二人年份也是同年,真真的只差了这一日,遂点着小婉儿的额头道,“还真没看出来,我们小婉儿还是小姐姐呢,就大了一天的小姐姐。” 说起来,婉儿生得娇小,小杜昱却生得像头小肥猪,况且杜昱发声得早,如今不太复杂的话句他都能说得很是清楚了,而婉儿却恰恰相反,如今也只能说一些简单的词语断句的,任谁看上去,也指定会觉得杜昱要大一些,婉儿小一点的。 梓穗不知道宜儿口中这小昱是谁,也不敢冒然接话,宜儿这提起小杜昱,心里也有几许失落,梓穗看在眼里,更不敢出声答言了。 娄大也不知道从哪里搬了笔墨纸砚过来,在桌上铺开了,然后乐颠颠的跑了过来,躬身对宜儿道:“小姐,这院子还缺个名字,小姐既然来了,干脆由小姐再赏个名字吧。” 宜儿看了看桌上的阵仗,皱了眉道:“你是要我来写?” 娄大呵呵笑道:“有一回奴才去府上给小姐回事的时候,正碰上小姐刚刚练了字下来,那用过的宣纸小姐身边的姐姐们还没来得及收走,奴才就偷看了两眼,小姐那字,写得是飘逸俊朗,依奴才看啊,就是当今自诩的那些书画大家,也不见得有小姐写得好。嘿嘿,奴才是早就想向小姐求字了,就是一直没逮着机会。” 宜儿没好气的道:“那你今日可是逮着好机会了?” 娄大呵呵直笑。 宜儿摇了摇头,想了想,走上前去,提了笔,在纸上写下了“稻香苑”三个大字。 娄大念了两遍,满心的欢喜,待墨迹稍干,就连忙将字收了起来,笑道:“奴才去将这字拓下来,做个横匾,就挂在这院门子上。” 宜儿题字的时候就想到娄大怕是起的这个主意,到也没反对,只道:“你拓归拓,要做什么匾牌也由得你,只一点,不准大着嘴巴四处去念叨这字是我写的。” 娄大心里有数,宜儿现今终归是闺阁小姐,这亲笔提的字画便如女儿家的贴身物件差不了多少,这般大张旗鼓的挂上去让人品头论足总是不妥,所以他原也是这般一说,宜儿会不会答应他到是当真没有把握,如今听宜儿竟是不反对以此为匾,自是高兴,忙道:“小姐放心,奴才虽冒失,这等轻重还是拎得清的。” 宜儿是申时左右离开这新赋名为稻香苑的大杂院的,回了长公主府,却不想一进府,老远就听到了婴孩的啼哭,不禁愣了一下,就见襄王爷杨铣抱着那刚出生的小殿下快步朝着她走了过来,其后面奶娘丫鬟跟了三四个,杨铣走得快,这几个奶娘丫鬟就有些跟不上了,一路小跑才勉强落在杨铣身后三步开外跟了过来。 宜儿就皱了眉,杨铣却老远就叫道:“你快看看,这孩子是怎么回事,怎地一直哭个没完?” 第237章:宛儿 宜儿实在有些无语,可面对杨铣递上来尤自啼哭不止的婴孩,她却哪里能不伸手去接?抱过来探了探小孩的额头,轻轻的颠了颠,问跟过来的奶娘道:“小殿下什么时候吃的奶?” 那奶娘跑得有些气喘,用力的吸了口气,才躬身施礼道:“回郡主,就一刻钟前,小殿下才刚刚吃过。” 宜儿点了点头,将小人儿抱立了起来,柔声哄了一会。说来这小家伙或许真的和宜儿投了缘,之前无论是杨铣也好,奶娘也罢,哄了半天都止不住哭的人儿,如今在宜儿怀里,却是片刻不到的功夫,就慢慢的收了声,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紧紧的盯着宜儿看,时不时的还“呃呃”两声,到仿佛是在同宜儿打招呼呢。 宜儿就有些无奈,拿额头去顶了顶小婴儿的额头,道:“你这小不点,这么小,难道还真就会认人了?” 那奶娘也精明,察言观色,早已隐约明白宜儿在她家王爷这里的分量,遂奉承道:“可不是么?奴婢看小殿下可就是认准了郡主,别人那他可是一点面子不给,也就是到了郡主手里,才会安静消停一点。” 杨铣见小孩子终于止了哭,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宜儿抬头看去,却见这人满头大汗,竟被这小孩子折腾得有些筋疲力尽的模样了,心里到底有些不忍心,回头对银谷吩咐道:“去打些热水过来,给王爷净下面,抹个脸。” 银谷应了,退了下去。 宜儿抱着孩子,也不管杨铣,径直朝涓芳斋走去。杨铣自然的跟了上来,和宜儿并排而行,道:“这孩子离了你就一直啼哭不休,爷这也是无计可施了,只能抱过来寻你了,可不想你又出门去郡主府了,爷本想也去郡主府的,又怕在路上错过了,所以就一直在长公主府里等你,到不曾想,你会到现在才回来。” 宜儿没好气的道:“我又不是孩子的奶娘,你有事没事过来寻我干嘛?再说了,王爷要来也没使人先通知一声,我哪里知道这些?难不成,王爷就认为,我就该巴巴的呆在府里,等着王爷过来召见么?” 杨铣一愣,这才看出宜儿的态度有些没对,皱了眉道:“你怎么了?可是有谁惹你生气了?” 宜儿没说话,进了涓芳斋,入了屋,自顾自的在软塌上坐了,抱着小孩子逗弄,却理也未再理杨铣一声。杨铣的脸上有些微微发白,讪讪的不知该说点什么,银谷打了热水进来,沾湿了毛巾,递给杨铣道:“王爷请净面。” 杨铣接过来胡乱在脸上抹了抹,丢给银谷,有些忍不住了,扭头往宜儿看去,正要再度发问,却忽然见宜儿脸上的神色有些古怪,一副哭笑不得的眼神望着怀里的小人儿,道:“你这小不点,当真是淘气,我这衣裙可是今日才上身的新衣,待你大了,看我不找你赔我一件。” 杨铣还有些发懵,那奶娘却看出端倪来了,顿时大惊失色,慌忙上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道:“郡主恕罪,郡主恕罪,小殿下刚才才方便过,奴婢真的没想到他会。。。。” 宜儿摆了摆手,将小人儿递给了奶娘,道:“他身上也脏了,你去找些热水,为他清洗一下吧。”说话间起了身,杨铣这才看见她的裙摆下湿了一大片,不用说,这自然是这小人儿的杰作了,一时既觉好气又好笑,憋了笑没有出声。 宜儿白了杨铣一眼,青漓早吩咐丫鬟们备了热水上来,上前扶了宜儿朝净房里去了。 片刻功夫,宜儿梳洗完毕,重新换了一身白裙出来,屋子里就只有杨铣一人坐在摇椅上,翘了二郎腿,优哉游哉的前后摇动。宜儿道:“小殿下呢?” 杨铣道:“奶娘给他洗了个澡,可能是洗舒服了,澡没洗完,人就睡过去了,爷找了间厢房,将他放床上去了,有奶娘丫鬟们守着,你放心就是。” 宜儿道:“你才是孩子的父亲吧,你放心就是了,我放个什么心啊?” “你是他的干娘义母啊,自然要你放心才行。” 宜儿想了想,道:“你的正室王妃那里可是并不想这孩子认我作义母,说到底,人家是这孩子的嫡母,嫡母不愿意,我也不能厚着脸皮硬要。。。。” “狗屁的嫡母!”杨铣不待宜儿说完,冷喝道,“宛儿是爷的长子,他母妃既已去了,在爷这里便只有你一个义母,哪里来的劳什子嫡母?” 宜儿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再和杨铣争执,听得杨铣唤了声小人儿的名字,遂不由得问道:“婉儿?你给他取名字了?怎么会取一个女娃娃的名字?” 杨铣瞪了宜儿一眼,道:“这孩子的大名要等他满月之后,父皇来取,我先为他取了个小名,叫宛儿,北三州宛县的宛。” “宛县的宛?宛儿?” 杨铣点点头,道:“你难道忘记了,爷初遇你时,便是那个雨夜在宛县的大街上。” 宜儿愣了一愣,心里也说不清究竟是什么感觉,回身将身边侍候的丫头都打发了出去,这才在软塌上坐了,看着杨铣道:“王爷,往日我多番得你搭救,宜儿能活到今日,可以说全是受了王爷的福佑,王爷的大恩大德,这辈子宜儿可能都报答不了啦,我。。。” 杨铣的眉头越皱越深,沉声道:“你究竟要说什么?” 宜儿道:“如今王爷早已娶妻生子,我想,无论当初王爷究竟是怀了什么样的心情娶的亲,纳的妾,可是娶了就是娶了,纳了就是纳了,服侍在王爷床榻,能陪王爷这一生的,终究也只能是王爷的正室侧妃们。那小殿下的母妃。。。已经不在了,王爷,人生不过是短短几十年,王爷还是当多多珍惜眼前活着的身边人才是正理。” 杨铣盯着宜儿看了半天,眼底先是闪过一丝戾气,继而渐渐淡去,半晌之后方长长的叹了口气,道:“爷明白你的意思。爷也知道阴差阳错,爷是和你错过了,你有阿宥,想来今生会是幸福的,爷为了你,也为了阿宥,爷不去争,爷让自己放下了。可是,爷的日子要怎么过,爷自己心里有数,爷放下了,不代表爷能就忘得掉,不过你放心,爷当你是爷这一生的知己朋友,爷没有其他的意思,爷只是不想失掉你这个朋友,爷只是想,即便将来你嫁进了宁国公府,做了宁国公世子妃,爷同你的关系也并不是因为阿宥,我们是朋友,共个生死的朋友,你还记得么?” 宜儿的眼儿就有些泛红,“我们是共个生死的朋友”,这句话正是当年在虎跳峡,她为了让杨铣活下去时说过的话,只是没想到,如今杨铣还记得清清楚楚,一时心中就有些感动,道:“我小时候听说书先生说评书,那白胡子的先生就说过,朋友,是要做一辈子的。如果有一天,殿下嫌我寒酸了,不愿再跟我做朋友了,我也是不会依的。” 杨铣哈哈大笑,道:“爷这辈子到处受人阿臾奉承,处处讨好,可要说真正的朋友,还真的没有几个,宜儿,虎跳峡后,你能活着,真好,爷很多时候就在想,爷能在京城里再见到你,爷这辈子也没什么遗憾了。” 宜儿道:“殿下又说傻话了不是?殿下如今连儿子都有了,俗话都说了,叫有子万事足,殿下身份尊贵,如今又是万事皆足,本来就没什么遗憾的。” 其实宜儿事后也在想,她生杨铣这门子的闲气,到当真有些莫名其妙,说到底,杨铣如何对石侧妃,如何对袁氏等人那是人家的家事,她一个外人,又凭着什么来判定杨铣如何如何?的确,当日的石侧妃看着当真是可怜,可宜儿并不是当事人,甚至都说不上是局中人,她又凭什么认定杨铣的表现就是无情呢?再者说了,杨铣即便是对石侧妃无情了,她又凭的是什么因为这个去和杨铣置气呢? 说一千,道一万,杨铣如何对别人那都是人家的私事,杨铣对她又如何,她自己更是心知肚明,别的不说,单只这救命之恩,她也是割舍不开的。 对这小殿下宛儿,宜儿想起石侧妃在临死前求她的事情,虽她并没有在口头上答应石侧妃,不过对这个小不点她到底是存了恻隐之心的。只是她还是怎么都没有想到,杨铣最后竟将小宛儿丢在了她这涓芳斋里,一个人敞着双手,就这么走了。 宜儿是彻底无语了,只得让下人们将东厢房那边的三间屋子全都收拾了出来,一间做了小宛儿的临时卧室,两间给了奶娘和四个近身侍候的小丫鬟们住。 那奶娘姓周,旁人都称她周妈妈,到也有几分精明劲,青漓吩咐小丫鬟给她们收拾屋子的时候,这周妈妈便急忙上前,嘴里客气得不得了,屋里的大事小事全都让跟着她过来的小丫头们上手,根本不让涓芳斋的人动手使力,青漓是客气了几句,便回主屋去给宜儿回话去了,那周妈妈见青漓走了,还连忙从兜里掏了些铜子,塞进了送东西过来的小丫鬟手里,嘴里直说请她们吃糖,小丫头们得了进项,自是都喜笑颜开,悄声和周妈妈说了些宜儿平日的喜好习惯,周妈妈听了,全用心的记了下来,唯恐将来行差踏错,犯了宜儿的忌讳。 第238章:送行 近黄昏的时候,门板过来了,在涓芳斋恭恭敬敬的给宜儿磕了头,道:“奴才可有好些日子没见着郡主了,心里可想得慌。” 宜儿知道这家伙嘴溜,笑道:“接下来个把月你家爷都将你放我这了,是不是天天见了,心里又要糟得慌了?” 门板连连摇头,头摇得像个拨浪鼓,道:“那哪能呢?郡主是不知道,奴才在国公府那是成日无所事事,打不起半分的精神,可一听爷说要奴才过来侍候郡主,奴才可是高兴死了,顿时龙精虎猛,精神奕奕的,还不怕郡主笑话,昨儿晚上,奴才是觉都没睡好,就想着今日要过来服侍郡主了,忒兴奋了。” 宜儿呸了一口,道:“你既那般想过来侍候我,为何不早点过来,非要等到这都快晚上了才巴巴的来?我看也不过就是嘴上说说,心底还不知道怎么不愿意呢。” 门板急了,举了手,就快要对天起誓了。 宜儿道:“得了得了,不和你贫了,你告诉我,你家爷这次去苗西,究竟是什么事?” 门板涎着脸,打了个哈哈,笑着道:“奴才不敢说假话来哄骗郡主,这事吧,爷他不让奴才告诉你,奴才不敢说。” 宜儿想了想,道:“那你只告诉我,他这次过去,可有什么危险?” 门板急忙伸手出来左右摆动,道:“没有没有,郡主放心就是,爷这回过去,就是例行公事过去走一遭,签几个文书什么的,是根本没有什么危险的。” 宜儿又问:“那他什么时候启程出发?” “明早寅时起,卯时一刻的样子动身,爷都交代了,因走得早,不想郡主过去送他。” 宜儿哼了一声,道:“每次都是半夜动身的,赶这么急干嘛?他可是走西直门出城?” 门板应是。 宜儿道:“行了,你先下去歇着吧,明早起个早,随我一起去西直门逛一圈吧。” 第二日一早,宜儿就领了人,去了西直门,亮了身份,上了城楼,果然卯时刚到,姜宥就带了七八名护卫风驰电掣的驶过了西直门,宜儿也没让人声张,只叫丫鬟们点了两盏灯笼,于城楼上高高的挂了,那数骑卷起一阵尘土,出了城,直直冲出了数百米开外,领头的姜宥忽然一勒缰绳,骏马长嘶,前蹄高高扬起,竟在疾行当中急停了下来。 身后的数骑也是同时勒绳扬蹄,齐刷刷的停了下来。 姜宥在马上回了头,朝城楼上看了过来。时辰虽早,不过天也开始亮了,借着曦光和城楼上的两盏灯笼,隐隐约约能看到晨风中宜儿那朦胧的身影。 姜宥脸上就见了笑,愣愣的直看了许久,这才长啸了一声,一引缰绳,率先纵马直冲了出去。 宜儿直待姜宥数骑已从视野里消失不见,才收回了目光,门板就小声道:“郡主既然来了,为何不让爷上来一见呢?” 宜儿道:“他既是日夜兼程,我若是多耽搁他一分,怕是晚上他就要多行一分的夜路了。” 云平长公主回了荨东山,姜宥也接了差事去了苗西,回了公主府的宜儿一下子就感觉有些无所事事了,好在杨铣将小殿下宛儿丢在了长公主府,宜儿闲来无事就抱着那小人儿逗弄一番,这般没过两日,明微公主来了,见了小宛儿,顿时稀罕得不得了,非要抢着去抱,可她自小金枝玉叶,哪里有带过小孩子的经验?或许是抱得不舒服了,那小人儿一到她手里,就憋着嘴巴大哭,怎么哄摇也不管事。 明微见小宛儿只是大哭,有些发怵,手忙脚乱之下,只得心有不甘的递还给了宜儿。宜儿见她那模样活像是见了满桌的山珍海味却无法动筷品尝一样,着实有些好笑,便手把手的教她要如何抱,如何颠摇,如何逗哄,可明微学了半天,一抱小宛儿的时候那小家伙依旧是咧开嘴了大哭。 明微好不丧气,伸手在小孩子的屁股上象征性的拍了两下,怒道:“你个好小子,居然不让姑姑抱你,你等着,待你长牙了,姑姑不给你糖吃。” 周妈妈笑着道:“公主也不用生气,公主这是没找准时机,没找对地点,所以一抱小殿下才会哭的。” 明微睁大了眼睛“咦”了一声,道:“还有这种说话,你说说看,要什么时候,在哪里抱他,他才不会哭?” 周妈妈看了宜儿一眼,道:“奴婢说的这个时机地点啊,实际上合上来就一条,就是要郡主不在场的时候,你再来抱小殿下,指不准小殿下便不会吵闹哭泣了。” “这是什么道理?” 周妈妈道:“公主刚才是从郡主手上将小殿下接抱过去的,这可不只是公主,就是奴婢这几个日日在小殿下身边侍候的,要是从郡主手里接人,那小殿下也是要大哭不休的。说来也是奇了,这小殿下从一出生就特别的黏郡主,凡是郡主抱在手上,旁人是谁也抱不过去的,是一抱就哭,还许久都止不住的。” 明微眨巴眨巴眼睛,喃喃道:“难怪五哥会巴巴的将小家伙放在姐姐这里,却原来是这么回事。” 明微公主从午后过来,一直待到黄昏过后,日已西落的时候,才有些恋恋不舍的回了宫,临走之时,见了之前姜宥送宜儿的那条取名雪团的小狗,也是稀奇,向宜儿讨了去,还问宜儿什么时候搬去郡主府,她好去郡主府找宜儿作耍。 宜儿到是知道,明微公主身份金贵,要出一趟宫怕是并不容易,所以一直也不催着她回宫,最后明微公主都上了马车,还掀了轿帘,大声对宜儿道:“宜儿姐姐, 记住了,你搬进郡主府的时候得给我发帖子,我要过来贺你乔迁之喜呢。” 又过了几日,娄大最后在钟楼大街上寻了一间铺面,地段有些偏,已靠拐角的地方了,不过钟楼大街本就是人流聚集的繁华点,能寻到合适的铺面已是难得了,更何况,这钟楼大街背后的一字胡同就是宁国公府,面积又合适,上下两楼,租金也还公道,回了宜儿之后,宜儿就拍了板,让他去将铺面租了下来。 铺子租好了,接下来装饰摆设,添设物事的活计就是汪家娘子夫妇操心的事情了,娄大也就是再跑跑腿,四下打点一番,事情少了,人便闲了下来,最后到了长公主府来宜儿这里点卯了。 这家伙早将秦风的事情全部交接给了孙二掌柜,宜儿知道他这是惦记着那大总管的差事,遂让他找了人牙子来,买了些仆随丫头,小幺嬷嬷,又唤了青漓和他一起,领了新进的下人去将郡主府彻彻底底的清扫收拾了一遍,这才开始想着要正式搬进郡主府的事情来。 寻了个日子,去了趟荨东山,云平长公主对这事自然没有什么意见,只对她说:“你搬去郡主府也好,就留在长公主府也罢,这都是小事,你自己琢磨着办就是了。祖母给你沿津街上的那处宅子,祖母是觉得,你既袭了邬氏的户籍,那宅子如今又不住人,不如就把它这般留着,权当是老邬家的祖宅了,这般逢年过节,清明祭扫什么的,你也有地儿去拜拜你的祖宗先人。” 云平长公主为宜儿思虑得如此周全,宜儿心里感动,自然是乖巧的点头应了下来。 再回到京城的长公主府,宜儿就让下人们开始着手收拾行囊了。 这段时间,她这边的事情是闹得全城皆知,从被赶出青湘侯府,到如今忝为高贵的郡主殿下,她的事迹,早已沦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若论风头,如今在京城当中,只怕无人的风头能和她相提并论,是以这次搬家,她并打算如何声张,平平的搬过去也就是了,至于明微公主让她发帖子的事,她只能有些歉疚的爽约了。 宜儿这边原定是八月二十九搬家的,结果头一天八月二十八的下午,瞿州府那边八百亩食邑的庄头蔡公公终于算是上门了。 那瞿州府就在京郊,快马加鞭的话,一天走两个来回也是绰绰有余的,可算算日子,这蔡公公从接到皇上的圣旨开始,到过府来来拜见却是足足花了十几日的光景。 之前便有姜宥隐晦的提醒,宜儿是早对这八百亩食邑上了心,暗地里传了话给瞿州的封琅,让他留心查查这食邑上的事情,只是时间紧迫,封琅那边的消息还没有传回来,不过这蔡公公拖了这么久才来,想来这里面的猫腻绝不会少,要不然,也不会花费这么长的时间才过来了。 这八百亩食邑原先是皇庄,能被委外做皇庄的总庄头,这蔡公公只怕也很有些后台。其实在宜儿想来,不管是皇庄也好,食邑也好,其根本也就是一片农田,是农田自然就涉及到耕田的佃户,若说这里面存有什么猫腻问题,左右也不过就是那几种可能,要查清楚并不是什么难事,可这事只怕真正棘手的地方就在这蔡公公身上,或者说是在这阉官背后的后台依仗身上。 第239章:蔡田 这蔡公公原名叫蔡田,因进宫做了內侍,他本来的名字就鲜有人再提起。这人生得精瘦,乍一眼望去,简直就有点皮包骨的感觉,活像是常年没有饱饭,饥寒交迫下来的样子,看上去有些渗人。 只是外表虽是如此,宜儿心里却是不以为然。能做八百亩皇庄的总庄头,手下的佃户耕农至少也是上百户的人家,几百口人,这样一个手握实权的大太监,若说连他都吃不饱饭,穿不暖衣,那那些在他手上讨吃食的农户,又拿什么裹腹御寒呢? 蔡公公到是依着规矩,恭恭敬敬的给宜儿行了大礼,宜儿叫了起,又赏了座,蔡公公谢了,这才侧身坐了,道:“奴才接到皇上圣旨已有几日了,因庄子上现今正有些琐事烦身,一时耽搁了,误了些时间,今日才回京来给郡主请安,还请郡主恕罪则个。” 银谷上了茶水,宜儿示意蔡公公用茶,蔡公公又道了谢,端起茶杯轻喝了一口,宜儿这才笑道:“公公理着这八百亩皇庄的差事,劳心劳力,自是日理万机,不得闲暇,我这里平时就是个闲人,也没什么紧要的,公公早一日过来,晚一日过来,又当得了什么事,公公言重了。” 蔡公公放下茶杯,俯身道:“多谢郡主体谅。这劳心劳力,日理万机,奴才是愧不敢当,只是庄子上那些事情,哎,说起来却也有些伤神。前几年吧,特别是启明一年,先是大旱,后是大涝,虽说受灾最重的在北三州上,可咱们京畿一带也是受灾匪浅啊,那时候,奴才就想啊,既是天灾,多少咱得体恤一下下面的佃户不是,于是奴才就上了奏折,或减或免了当年的租粮。只是奴才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啊,这些个刁民,头一年吃了这个甜头,隔年气候好了,让他们上缴租粮,他们竟以头一年做了标准,或赖着完全不给,或是勉强交个一点,奴才这也是头大啊,怎么会想到奴才这一片好心,最后都换来了这样的结果。” 宜儿也端了几上的香茶喝了一口,以手把玩了青花瓷的杯身,歇了歇道:“公公的意思是那些佃农们至今还欠着前些年的租粮?” 蔡公公点头道:“可不是么?因之前,这地是皇庄,如今皇上赐给了郡主作食邑,奴才心想,郡主这就要接手食邑了,可前几年的租粮,那可是皇粮啊,也不能任那些佃农欠着拖着不是?这样郡主即便接手,也是一大堆的窝心事。所以奴才这几日便四处去催了粮,想着结清了往年的欠账,郡主清清白白的过手,也省心啊。” 宜儿笑了笑,道:“劳公公费心了。” 蔡公公嘿嘿笑道:“这都是奴才份内的事,可不敢当郡主谢。” 宜儿道:“那如今,公公可将往年欠下的租粮都收上来了么?” 蔡公公叹了口气,道:“哎,奴才忙乎了这几日,也只是收回来了三四层的样子,还剩大半,那些刁农硬是不给,奴才是什么法子都想了,却依旧是摊不上什么用处啊。” 宜儿就皱眉道:“那这可怎么办?” 蔡公公偷望了宜儿一眼,道:“郡主放心,郡主若信得过奴才,奴才总能想出办法让那些刁农缴了他们应缴的租粮的,只是这时间上。。。。” 宜儿故意道:“时间上有什么不妥么?” 蔡公公嘿嘿笑了两声,道:“郡主您看,这皇庄改成了郡主的食邑,奴才总归是內侍,是份数内务府的,这不依着规矩,奴才就得回去留职了,所以这庄头的差事。。。。” 宜儿睁大了眼睛,急道:“那怎么成呢?这食邑农庄的事,我这边可是两眼抓瞎,什么也不懂的,公公如果给我撂了摊子,回了内务府,那我这边可怎么办才好呢?这个是万万使不得的,无论如何,公公也得留下来再帮我几年才是正理。” 蔡公公心中大喜,面上却是不显,故作为难道:“只是按规矩。。。” 宜儿道:“这个公公不用担心,只要公公愿意留下来帮我,我即刻就上折子向内务府借公公出来,好歹也得帮我渡了这个困顿之后再说其他的事。” 蔡公公在涓芳斋待了大半个时辰,最后是欢欢喜喜的离开了。 青漓收拾了一番,见宜儿盯着几上的茶杯出神,便走了过去,轻声问道:“小姐,在想什么呢?” 宜儿冷笑了一声,道:“刚那阉奴的话,你也听见了,敢情他做了这许多年的皇庄庄头,到如今,这皇庄是我的食邑了,可我接手过来,进益尚不论,先还得替他担了这几年欠下的皇粮债务!倒是可笑了,名着我得了八百亩食邑,像是天大的好处一般,可实际上什么好处没有,反倒凭添了这一篓子的皇债。” 青漓也道:“小姐说的是,偏那东西还自以为是,想要继续留下来做小姐的庄头,真当小姐是那冤大头的,可以任他欺瞒。” 宜儿道:“你还别说,他现在想甩手不干了,我还不答应呢,要不然,我那食邑往年欠下的租粮,我找谁要去?也亏得他还想恋栈不走,要不然,我还得多花点功夫说服说服他呢。” 青漓就抿着嘴笑道:“想来这几年下来这龌蹉东西捞了不少好处,要让他就此放手,他哪里舍得?” 宜儿就道:“你下去找门板,让他准备一下,我想我还是要去一趟瞿州,毕竟那是皇上赐给我的食邑,怎么着我也得亲自过去看看。还有封琅那边,让娄大派人送封信过去,让他九月初一在瞿州北外的驿站候着我就是了,消息啊什么的就不用往京里传了,我过去之后再详谈就是了。” 因着这事的耽搁,宜儿原计划搬家的事也被搁了下来,反正她也不急着这一两天,于是便决定从瞿州府回来之后再说这搬家的事情。 当日黄昏的时候,在城西丰城巷一座毫不起眼的小宅院里,司礼监秉笔大太监刘道庵背靠在太师椅上,斜看着蔡公公喜滋滋的出屋而去,等了许久,方抓起桌上的茶盅,狠狠的摔在地上。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家奴就叹了口气,上前跪在地上,将四裂成碎渣的茶盅片子一点一点的捡了起来,道:“老爷还是不要动气了,为这等蠢笨如猪的东西不值当。” 刘道庵深深的吸了口气,道:“旺伯,你说我咋就教出这么个蠢东西出来了呢?” 旺伯道:“老爷忘了,当年这蔡田不说多聪慧,那也是机灵过小兔子的小东西,只是这些年怕是吃得太饱了,日子过得太安逸了,所以眼睛啊都被白花花的银子给蒙蔽了,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看不见了。” 刘道庵道:“我当年就不该让他去瞿州做这个狗屁庄头。” 旺伯道:“这哪是老爷的错?全是他自个拎不清楚,辜负了老爷对他的一番教养才是。” 刘道庵歇了一会,又道:“你说得对,这狗东西,的确是个拎不清的。我都让他去辞了这份差事,他到好,将我的话都当成了耳边风,还巴巴往上蹭,生怕人家不用他了一样。还跟我说什么就是一小姑娘,好糊弄得很,居然还叫我放心?嘿嘿,放心,这狗东西做的这些事,我能放得了心,那我颈上这颗人头怕是早就搬家了!” 旺伯想了想,道:“老爷对这宛茗郡主,仿佛有些忌惮?” 刘道庵道:“我不是忌惮她一个小姑娘,我忌惮的是襄王殿下,宁国公世子爷,镇北侯世子爷,还有号称我大辉首富的北开云家。” 旺伯有些愕然,道:“皇上已赐了婚事下来,宁国公府算是和宛茗郡主系在了一起,襄王府因着和宁国公府的关系,也算是一条船上的人,可镇北侯和北开云家,他们和宛茗郡主能扯上什么关系?照我说,宛茗郡主既拜了云平长公主为祖母,论起亲疏关系,东升侯府岂不是和宛茗郡主关系更亲近一点?为何老爷偏偏没有提起东升侯府呢?” 刘道庵嘿嘿笑了笑,道:“你不知道,我一直在皇上身边侍候,看的听的多了,自然能分辨得比别人清楚。你道当日皇上为何会连下两道圣旨,封诰了郡主不说,又是赐府邸,又是赏食邑的?你可知道为了此事,有多少人巴巴的求到了皇上的面前?别的不说,镇北侯世子的那面丹书铁券,换一个郡主的尊荣体面已是绰绰有余了。” “丹书铁券?”旺伯这才是真正的有些震惊了。 刘道庵看了他一眼,继续道:“至于北开云家,那云家老五一直没有娶亲,你以为是为何?当年更是自作主张,求了外放滇南的苦差,你以为又是为何?何况,宛茗郡主和云家长房的那位小姐自来要好,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了。所以说,这宛茗郡主看似出身低微,甚至因着青湘侯府的事有恶名在外,可是比起她身后的这些资源依仗,这些东西又算得了什么呢?” 旺伯深吸了口气,无言的点了点头。 刘道庵又道:“蔡田这个蠢货是保不住了,你下来后筹划筹划,尽早的将咱们摘出来,这个蠢货,就让他自个去碰碰宛茗郡主吧,正好咱们也看看,这宛茗郡主的手段究竟如何?” 第240章:初入瞿州 赶去瞿州府处理这八百亩食邑的事算是宜儿的私事,也有那么一点隐秘的味道,宜儿不想声张,所以便没有从长公主府里带人,所幸之前为了要搬家的事才从人牙子手里买了二十几个奴仆下人,从中选了八个比较壮硕的小幺子临时充当了护卫。 长公主府的马车也过于豪华精美了点,宜儿就让娄大又去找了辆看上去不起眼的马车,至于车夫,一时寻不到,宜儿想了想,就让门板给顶了。 说起这个,宜儿有时候都有些感叹,姜宥身边这两个小幺子,门板和青瓦,到当真算得个人才,能文能武的,什么差事到了他俩手里,都没得说有不会做的,宜儿闲下来打趣门板时就说:“怎么办呢?我用你是越用越顺手了,将来你回了你们爷那里,我岂不要很久都不习惯了?” 门板那小幺子嘴多溜啊,听了宜儿这么说,顿时就来了精神,涎着脸道:“这好办啊,郡主去向爷讨了奴才过来就是了。郡主您是不知道,奴才送了溅泪惊心过来后,天天见这二人成日里跟着郡主吃香的喝辣的,奴才那是羡慕得要死。只是那时候郡主身边不需要奴才这样的小幺子嘛,要不然奴才早哭着求了郡主,让郡主讨奴才过来了呢!” 其实门板这么说也是有原因的,再一个多月,宜儿便要嫁进宁国公府了,到时候宜儿和他家爷两个主子是一家,侍候谁还不是一样的,所以压根儿他就不怕宜儿当真会讨了他来。 这道理门板懂,宜儿也明白,骂了一声奸滑,就懒得再去理会这小幺子了。 宜儿既要去瞿州,那襄王府的小殿下自然不能一道带去,所以第二日特地去了趟襄王府,将小宛儿给杨铣送了回去。 什么都准备妥当了,九月初一一大早,宜儿就乘了马车,出了南门,往瞿州府去了。 京城里她留了青漓和娄大,青漓是走不了,要照看着院子家当,而娄大虽卸了秦风大掌柜的差事,不过京里的许多事情都需他居中调停,比如钟鼓大街新开的那间绣楼的事,虽说怎么装饰布置拿主意的是汪家娘子夫妇,不过缺样少件的,要外出置办的事情却非得娄大去跑跑腿了,而且衙门官府,那层层疏通,也少不得娄大去搞定了。 因着这个,娄大还很有些不乐意,宜儿也知道,这人怕是想见封琅了,只是这事终归是没有办法的事,只能将这家伙留下来了。 马车在颠簸的官道上行了个把个时辰,到巳时末的时候,已经进入了瞿州府的地界。 令宜儿没有想到的是,她们这边刚刚才进了瞿州府,那边封琅就领了二十几号人手浩浩荡荡的打马迎了上来。 二十几骑,纵马腾灰,那架势直可称得上是声势骇人,宜儿这边的人远远的见了,全都将心提到了嗓子眼上,唯恐这些人来意不善,会对宜儿不利,溅泪和惊心勒住了马缰,各自面色凝重,严阵以待。 隔得老远,那封琅就在马背上大喊道:“前面可是溅泪惊心两位妹子?” 听了这喊声,溅泪惊心这才松了口气,溅泪提气应道:“封大哥,你们来了?” 自上次封琅跟溅泪惊心暗中较了劲之后,这三人到对了脾胃,封琅还求了宜儿,硬是要收了二女为义妹,宜儿也乐得成全他们,遂许了,是以封琅和溅泪惊心感情却是远胜宜儿身边其他的丫头的。 此次三人重逢,封琅哈哈大笑,道:“郡主可是在车上?” 银谷就掀了轿帘,宜儿在车上探了头,道:“封大哥,你们怎么到这来了?” 封琅翻身下马,一跪到底,道:“封琅给郡主请安。” 宜儿笑着唤了起。封琅就向身后的儿郎们看了一眼,骂道:“一群没眼力劲的憨瓜,还不滚下来给郡主磕头问安!” 跟着封琅过来的不是封琅絮柳门武馆收的徒弟,就是封琅在瞿州收罗的英雄义士,这帮人平日里对封琅最是敬重诚服,此时居然见封琅向宜儿跪地请安,皆是愣了半晌没回过神来,又听封琅称宜儿为郡主,还叫他们上前问安,这才纷纷缓过神来,齐齐翻身下马,行跪拜大礼,口呼“郡主金安。” 宜儿愣了一下,这帮人皆是习武之人,中气十足,这一齐声高呼,震耳欲聋,阵仗到有些大了,便从马车上下来,含了笑,道:“各位不用多礼,快请起来。” 行礼厮见后,封琅就道:“郡主让封琅在城外驿站候着,封琅想着这条道说是官道,其间也有些偏僻山林之所,到底也不是那般稳妥,我们这里左右也是无事,不如过来接应郡主,以策万全。” 宜儿笑了笑,道:“我此番过来,不宜声张,封大哥还如以前一般称我小姐就是。” 封琅点头应道:“那小姐还要再坚持一下,这里离瞿州府县城还有段路程,我已在县城上订下了客栈,小姐到那再好好的休息。” 一行人继续起行,刚至午时的时候,终于是进了瞿州县城。 封琅选的客栈就在城门边上,出行都甚是方便,却并不如何起眼,内里一个偌大的院子全被封琅包了下来。这瞿州府盛产柑橘,再过两个月,柑橘成熟的时候,这些客栈的生意才可说是正式进入了旺季,那时人来人往,尽是过往的橘商,不只是客栈,其他很多行业都是热火朝天。 如今这时节,虽说不上淡季,不过生意自然谈不上好的,封琅出手阔契,直接将整个内院都给包了下来不说,一出手便交了十日的订钱,那掌柜的知道来了大主顾,撇开了店小二,自个上前亲自招呼侍候。 宜儿的马车是径直驶进了内院,由绿芙银谷侍候着下了马车,就进了厢房,那掌柜的只远远的看了一眼,就见锦裙罗纱,丽影留香,却是根本没看到宜儿的面目,正有些恍神间,封琅走了过来,冷哼了一声,道:“那掌柜的,这院子既已被我们包下,平时无事的话,你们客栈的人最好少进来晃悠。我家小姐向来喜欢清净,若是被哪个不长眼的冲撞了,坏了兴致,到时候,有什么后果,掌柜的可别怪我没有提前提醒你。” 这掌柜姓赵,此时连忙点头应是。 封琅又道:“我们带来的马匹有些多,那就劳烦掌柜的让人精心的照料一番。” 封琅进了院子之后,那店小二看着其背影,皱眉想了又想,终究确定不了,就上前向赵掌柜轻轻问道:“掌柜的,这位爷……这位爷可是南城那絮柳武馆的封爷?” “封爷?”赵掌柜一惊,道,“你是说絮柳门武馆的封爷?” 小二道:“前些日子县太爷为了府学新建的学堂,不是办了个募捐会么?我去凑了热闹来着,当时这封爷可就坐在县太爷旁边的,而县太爷对封爷那是相当的客气尊重,我就特意留意了一下封爷,应该不会认错的。” 赵掌柜这才倒抽了一口凉气,这小二别的本事没有,可眼力劲却绝不含糊,他既认了人,就从来没有认错的时候,他既说这人是封爷,那十有八九就是错不了的。只是封爷一个堂堂的武馆馆主,县太爷的座上宾,可是今日这行为做派,却到像是名护卫家奴的模样,这未免太让人难以置信了,便脱口又问道:“你看准了,这当真是封爷?” 小二皱了皱眉头,道:“那日封爷面对县太爷时是谈笑风生,豪气干云,和今日这神情模样到真有些不同,不过这人我是肯定不会认错的。我只是觉得奇怪,封爷在南城有那么大一间武馆,怎么会到我们北门边上来包院子呢?” 赵掌柜心头震惊,若这人当真是絮柳门武馆的封爷的话,那他口中那位小姐,又该是何许人也? 赵掌柜这尚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就见一生得眉眼如画的绿衣婢女款款走了过来,道:“掌柜的,怕是要借你家的厨房使使,我家小姐今日赶路有些乏了,要些热水进去梳洗一番。” 赵掌柜连忙点头道:“厨房就在院门口的转角房里,姑娘尽管使就是了。不过若是只要热水的话,小店到是备的有,姑娘只需吩咐一声,便……” 绿芙摇头道:“不必了。我家小姐用的东西,向来是不用外人经手,都是我们亲手张罗的,这个就不劳烦掌柜的了。只是我们怕要在这里住上几日的,小姐那里用水或是烹制点吃食都是有定数的,所以那厨房,掌柜的看看,能不能划给我们专用,闲杂人等,没得我们的允许,就不许再随意出入了?” 赵掌柜呆了一呆,道:“姑娘啊,不是小人这不许,我们客栈里里外外就这一个厨房啊,若是我们不能用的话,那我们这几日的吃食可怎么办呢?再说了,这客栈里还有其他的客人,这……” 绿芙就笑道:“掌柜的你也少蒙我,就拿今日来说,你这客栈除了我们之外,哪里还有什么其他客人?横竖我们也只住这几日,你们想点其他的办法,凑合一下,也没什么打紧的。当然了,这厨房就算是我们租用你的,事后,也少不了你的租金好处就是。” 第241章:凹莊 赵掌柜着实有些无语,可绿芙话已说到这个份上,他却也不好再说什么了,接下来绿芙又掏了银两出来,让他去附近的酒楼订五桌席面回来,赵掌柜见绿芙出手大方阔契,越发坚定这婢女身后的主子定是身份不凡,尊贵无比的名门闺秀,望族小姐,当即更不敢有丝毫的稍加怠慢。 屋内待绿芙端了热水进来,侍候宜儿梳洗了一番后,外叫的席面已到了,摆了四桌在客栈的大堂里,送了一桌进院子,大家皆用了饭之后,封琅进了院子,这才向宜儿回了他这几日打听来关于那八百亩食邑的事情。 事情和宜儿预想的差不多,只是明显比宜儿预想的更严重复杂了一点。 那租种八百亩食邑的佃户耕农有许多人家的确是欠了租粮未交,不过蔡公公说的是,因当年天灾减免了租赋之后,佃户们以那年为标准,隔年甚至以后都拒不交粮!而封琅打听回来的消息却是,启明一年的天灾,皇上免了租赋,可蔡公公却让佃户们打了欠条,并以四分的利息发放救济口粮,这般一来,佃户们不仅没享受到朝廷减免的税赋,反而欠下蔡公公这利翻利的无底洞。 封琅说下这些的时候,胸口尤自有些愤恨不平,又道:“这还不算,本朝自高祖爷起,对耕地就奉行十二赋一的田税,后来昭明二十五年,先帝爷为轻税赋,特地将田税改为十五赋一,沿袭至今。可小姐可知道,自这姓蔡的阉官做了八百亩皇庄的庄头之后,其收取的租赋却是八赋一,差点足足比田税的十五赋一多了对半了!再加上名目繁多的这税那赋的,实际佃户能留下的粮食怕是连三层都不到了!启明一年的大灾过后,这几年虽算不得灾年,可也并不是大丰之年,而税赋收取又是统一按亩产三石八斗四升的标准来征收,隔在往年这些佃户就是省吃俭用,节衣缩食,也只能堪堪交得起这些捐役杂税,如今因着大灾,农田里颗粒无收,这些佃户不仅欠了姓蔡的一年的租粮,还赊下了这利滚利的救济口粮,试想一下,这沉重的负债,叫他们如何还得起?” 宜儿面上微微变了变色,道:“这八百亩田地原是皇庄,蔡田收上来的便是皇粮,就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这蔡田当真如此胆大妄为,竟敢公然的欺下瞒上,中饱私囊?” 封琅冷笑道:“小姐,除开这些,姓蔡的还暗中勾结地方上的土绅豪强,巧列名目,列下了各式各样,形形色色的苛捐杂税,比如,由地方土绅控制了水渠,要想引水灌溉农田就得给银子,还美其名曰,称为引水钱,佃农们辛辛苦苦,挑了夜香施肥,那些土绅又以奇臭难闻,赃物空气为由强征补偿款……这桩桩件件,皆是匪夷所思,闻所未闻,也亏了这帮天杀的能想得出来!” 宜儿想了想,道:“这蔡田是内务府出来的,想来这地方官吏就是知道也不敢插手去管,只是这瞿州府的县太爷就是不敢理会蔡田,可那些土绅豪强,他也全然不加约束么?”“哪里约束得了?这些人背靠着蔡田这颗大树,哪里会将柳县令放在眼里?照小的来看,那柳县令到是有心想要整治整治,只是势单力薄,有心无力而已!” 宜儿看向封琅,道:“我听说你跟那柳县令还有些交情,这个人如何,可能当得大用?” 封琅道:“小的与这柳县令,说起来还是上回褚公明那事才算是正式结交的,这人为官多年,颇懂得一些圆滑变通的本事,不过小的看他,其心到还端正,也很想有一番作为,只是一直以来,苦于投效无门罢了。” 宜儿道:“这便好,为这八百亩食邑的事,这水怕是不搅浑都不行了,且看到时候这柳县令会作何反应吧。若他当真处置得当,就是看封大哥的面上,我也不介意顺手提携他一番。对了,蔡田这个人,既是出自内务府,我想他怕在宫内是有靠山依仗的,你可查出来了,他有何出身来历?” 封琅面上闪过一丝凝重,道:“这人的确有靠山,而且点子还不是简单的硬,他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刘道庵的徒弟!” 宜儿是早知这人背后靠山怕是不简单,不过当封琅说出刘道庵的名字的时候,她还是愣了一愣,长舒了一口气,道:“原来是这样,难怪这人敢如此胆大妄为!” 封琅道:“小的虽是一介武夫,但也听过刘道庵的名字,小姐,此事可是不好处理?” 宜儿道:“也无妨,刘道庵这人,我只是见过两回,并不知他的习性如何,不过这八百亩皇庄以及蔡田的这档子事,只怕皇上那里也是早已得悉,而皇上特意将这八百亩皇庄赏了我作食邑,其意图就再明显不过了。” “小姐是说……” “皇上想解决此事,又想保住刘道庵,所以才将这档子事悉数撂在了我的身上。否则,刑部,大理寺,内务府,皇上随便交给谁去处理就是了,又何必要借我一个弱女子之手来解决呢?” 封琅点头道:“小姐此言,甚有道理。” 宜儿笑道:“你也不用给我戴高帽子。我们既猜出了皇上的用意,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封大哥,你带来的这二十几号人,浩浩荡荡的,也太夸张了一点,留下几个知根底的,身手好的就行了,其余的,打发回去吧。” 封琅挠了挠头,道:“小的也是想,小姐如今是郡主了,这郡主出行,该有的仪仗总是免不了的,到没想到小姐此番过来,是微服低调出行的。” 宜儿道:“明日一早,劳烦封大哥随我一起,往我这食邑封地去走一遭瞧瞧。” 封琅自是点头应了下来。 一夕无话,第二日一早,宜儿起了个早,院子里马车物事却早已准备妥当,宜儿不想太过招摇,遂只领了四个丫头,门板封琅除外,就仅从封琅留下的八人当中选了四人充当护卫,其余人都留在了客栈之中。 从院子里出来的时候,赵掌柜远远见了,慌忙上前行了礼,道:“小姐这是要出门?” 宜儿戴了帷帽,遮了大半面容,此时便停了下来,笑着道:“出门去办点事。这院子里我留了人,他们中午的吃喝,就烦请掌柜的代为照看一番了。” 赵掌柜连连躬身应道:“小姐身边的姑娘早过来交代过了,这些都是小人份内事,份内事。” 宜儿微微颔首,领了人过去了,赵掌柜望着一干人出了院子,上了马车而去,面上微微泛了红,心里想着这小姐竟如此平易近人,声音又如此好听,如同那九天之上的仙女一般,同自个说话还这般的随和亲近,这般一想,就更有种受宠若惊的兴奋感。 宜儿这八百亩食邑位于瞿州府东南外的凹莊一带。说起这凹莊,大体上分了上凹村和下凹村两个村落,上凹村有一最大的土绅地主,姓彭,这彭家在瞿州很有点声望,是瞿州排得上号的望族豪绅,这一代彭家的家主叫彭连金,四十几岁,数年前捐了个功名,明明大字识不得几个,偏偏喜欢附庸风雅,喜欢别人称他为先生,彭先生的名号便由此而来!上凹村有一半以上的田地都是彭家的,农户约有五十多户,其中有近三十户靠租种彭家的地为生。 宜儿的食邑,之前的皇庄都在下凹村。八百亩食邑,一望无垠,整个下凹村,总计一百零三户人家,全部是租种这八百亩田地的佃农,论大小面积,下凹村大过上凹村一倍还不止。上下凹村,只是凹莊这一带的惯称,并不是官府承认的行政划分,实际上,整个凹莊只能算是一个里村,仅有一个里正而已。往年凹莊的里正都是由彭家担着的,从去年开始,民心激愤之下,迫于压力,县衙由着凹莊的农户自行选出了一个新的里正,这新里正姓高,叫高三石,也是下凹村的佃户。 当宜儿一行人到了凹莊的时候,也是巧了,恰好就遇到了高三石家正在办喜事,宜儿来了兴致,就让绿芙下了马车,过去问询一番。 村头忽然来了马车,这在凹莊小凹村可是新鲜事,那些个佃农们都知道,整个下凹村就只有蔡田有一辆马车,而且看这马车的陈色装饰,比蔡田那一辆却是豪华大气多了。上凹村彭家到能找得出这种档次的马车,只是彭家的马车,是从来也没到下凹村来过。 所以马车刚进了下凹村,在高三石家外停下来的时候,早有位妇人牵了个三四岁的小姑娘迎了上来。 绿芙下了马车,就见那妇人年纪不大,约莫着也不过就二十几岁的光景,穿了件淡青色的布裙,头发胡乱的挽了个髻,透着一股子干练,有些奇怪的朝马车这边看了过来。 绿芙上前几步,轻轻福了身道:“这位娘子请了,我们岔了路,误到了此处,我家小姐有些乏了,想找个地歇息一下,讨杯水喝,不知贵府上可能行这个方便?”顿了顿,又道,“自然了,我们有所叨扰,也自会有所表示,不会白讨了娘子的水的。” 第242章:高家喜宴 那妇人一听,连忙摆手道:“姑娘说哪里话?出门在外,难免有不方便的地方,只是讨碗水喝,哪里就说得上叨扰了?只是看姑娘举止妆容,你家小姐怕更是富贵精致的大家闺秀,我们这乡下地方,又脏又臭的,只怕会熏着小姐了。” 绿芙一怔,这妇人说话,甚有条理,且用词酌句,透着一股子文气,竟像是念过书,识得字的,不免就有些奇怪。 绿芙这边尚没说话,马车上,银谷已掀了轿帘,扶着宜儿走了出来,宜儿道:“赶路之人,哪有那般讲究?娘子不嫌我们叨扰,已是万分感谢了。” 高三石家总共不过四五间房屋,以土砖矮墙围成了一个大院子,只是那矮墙只有半人高,根本挡不住视线。今日这家也不知道是做什么喜事,院子里很多赶过来贺喜的周遭佃农,因是乡下,没那条件来注重礼教大防,男女混杂一起,此时都伸长了脖子,透过矮墙朝马车这边看。 到那妇人客气的领了宜儿等人进了院子,众人更像看稀罕一般依旧盯着宜儿看,那妇人就皱了皱眉,招手叫来了一个近三十岁的汉子,道:“当家的,这位小姐路过此处,身子乏了,想借咱这休息一下,你快去将里屋腾出来,收拾一下,暂时让小姐将就将就。” 宜儿道了谢,那汉子手脚快,不消片刻,已将里屋腾了出来,宜儿便随妇人进了里屋安坐,互通了称谓,宜儿这才知道那近三十岁的汉子便是高三石,这妇人是高三石的夫人许氏,而今日高家办的正是高三石的妹子的出阁之礼。 因着宜儿只带了四个丫鬟进屋,封琅门板等人都守在院子门外的马车边上,高三石也不好在里屋作陪,退出来的时候,许氏就跟了出来,小声拉着高三石道:“当家的,你上回带回来的那个铁观音,你去拿出来,冲了水送于这小姐喝了。” 高三石道:“那可是好东西,我们总共只得了那么一点,你平日最喜这些东西,都没舍得尝上一口,今日……” 许氏推了推他的手臂,道:“叫你去你就去,哪这么多废话?我可告诉你,我的眼睛可不会看错,今日这小姐,可不是一般的什么富家小姐,外面的那些乡邻,你也约束着一点,免得说了什么不该说了话,冲撞了人家。” 高三石道:“这还用你说,我也是去县城见过县太爷的,这小姐一身的贵气,我看比起县太爷也差不了多少,我只是着紧那茶,今日拿出来待了她,改日你再要喝,可就没了。” “没了就没了吧,说到底我如今就不该再贪这些稀里糊涂,虚妄不实的东西,肚子都填不饱了,还管这些也不过是图惹人笑话罢了!” 高三石面有惭色,道:“都是我没用……” 许氏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行了行了,我们不说这个了,你快去冲茶吧,也别舍不得了,那东西我们见着金贵,说不定在人家眼里是一文不值的呢!” 冲好了茶水,许氏提壶进来,连碗递给了宜儿,道:“乡下地方,也没有什么好茶,小姐尝尝这个,可还能入得了口?” 绿芙见那茶碗虽洗得干干净净,不过颜色陈旧,苔痕破损,平日里别说是宜儿了,就是府上那些入不得流的小丫头喝茶的碗也不用这个的,正要开口说话,宜儿已笑盈盈的端了碗,就着碗口就轻泯了一口。 许氏见宜儿并没有嫌弃,好歹是松了口气,就道:“不知小姐这是要去何处?” 宜儿道:“去京城昀都。” “小姐是京城人士?” 宜儿道:“也算是吧,只是我幼年时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北三州的。” 许氏“哦”了一声。 宜儿道:“今日既是高小姐的出阁之喜,怎地不见高小姐的人呢?” 许氏尴尬的笑了笑,道:“也不瞒小姐,因为一些原因,舍妹是前几日就出了门,今日我们家办这喜事,算是补办。虽说是有些不合礼仪,不过我们当家的说了,他就这么一个妹妹,又是这人生唯一一次的大事,虽没赶上正日子,好歹也得补办一个,喜庆一下的。” 宜儿点点头,也不追问,又道:“我见夫人言谈,像是读过书的,不知……” 许氏自嘲的笑了笑,道:“以前不过是跟着我家小姐识过几个字,哪里就敢说是读过书的?到惹小姐笑话了。” 宜儿道:“这般说,夫人以前也应是大户人家出来的?” 许氏打了个哈哈,道:“都是以前的事了,都是以前的事了,不提也罢。” 宜儿见许氏不想提过从往事,也就止了话。许氏抱在怀里那约莫三四岁大的小姑娘一直瞪着大眼睛,好奇的向着宜儿看,宜儿就笑了笑,道:“夫人这小小姐有几岁了?” 许氏看了一眼自家的女孩子,道:“三岁多了,一个女娃子,按乡下的说法,就是个不值钱的赔钱货,哪是什么小小姐的?”然后将小娃儿放了下来,指了指宜儿,对小娃儿道,“小琴儿,快,去给小姐磕个头,请个安。” 小琴儿有些岔生,许氏怂恿了几次,她才怯怯的上前,双手收于一边腰间,蹲身做了一个福礼。 这礼自然做得是不怎么标准,不过也有板有眼,像模像样,显然是许氏平日里认真教过,要不然,一个三岁大的乡下姑娘,哪会懂得这些? 许氏见小琴儿做的福礼,就皱着眉头道:“小琴儿,娘亲不是教过你,首次见面该行跪礼的么?” 小琴儿一怔,抬头飞快的朝宜儿看了一眼,就要跪拜行礼,却被宜儿早伸手拉住了,牵近身前,笑道:“行了行了,没那么多讲究的。”拉过小琴儿仔细的打量了一番,又问道,“你叫小琴儿?” 小琴儿回头朝她娘亲看去,许氏就鼓励的点了点头,小琴儿这才回头,小声道:“我叫高琴。” “高琴?这名儿真好听。”宜儿说着话,回头从银谷手里接了个红封,放在小琴儿手里,道,“你既给我行了礼,我送你个封儿,你拿去买糖吃,你看可好?” 小琴儿想了想,摇头道:“不好。” 宜儿愣了一下,道:“为什么不好呢?” 小琴儿道:“娘亲说,糖吃多了,牙会掉的。” 宜儿莞尔,道:“那不买糖了,我们去买辫发的小红绳,将小琴儿的头发都辫起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小琴儿这才高高兴兴的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嗯”。 宜儿是没有想到,这头一开,就有些刹不住的架势,从屋外竟一窝蜂的接连涌进七八个五六岁的小孩子,争相着扑到宜儿身前,要向宜儿磕头问安。 溅泪惊心为防止这群孩童冲撞到宜儿身上,早一边一个,守在了宜儿的身前,宜儿柔声道:“你们让开,别吓着他们了。” 待这群孩子都行完了礼,宜儿授了意,银谷就上前,一人一个,都分发了红封,孩子们这才嬉笑着,一下子都跑了出去。 许氏脸上就有些汕汕的,道:“乡下孩子,都没什么教养,叫小姐笑话了。” 宜儿摇了摇头,和许氏又闲扯了几句后,许氏就道:“小姐今日来得也巧,眼看着就要午时了,不如小姐也留下来,用了午膳再赶路也不迟。” 宜儿道:“如此就更是叨扰夫人了。” 许氏忙道:“不叨扰,不叨扰,像小姐这般的贵人,平日里就是求都求不来的。小姐不嫌我们乡下地方寒碜,我们已经是长脸了。” 既是高家做宴,许氏身为女主人,也不好一直在里屋陪着宜儿,闲聊了一阵,就告了罪,引了另外两个三十几岁的妇人进来陪着宜儿闲嗑,她自出了屋,忙活去了。 刚至午时,外边的院子里已开始张罗着入席了,几名庄稼汉子抬了张圆桌进来,很快就在里屋中搭了一桌,而后许氏匆匆进来,对宜儿福了福身,道:“小姐,跟你来的那些护卫大哥们,我那当家的过去相请他们入席,可没小姐的应允,他们……” 宜儿应了一声,回头对溅泪吩咐道:“你去跟封大哥他们说一声,既入乡就随俗,既然东家诚心相邀,大家也不要辜负了人家的一番好意,随兴就好。” 溅泪领了命,出屋而去。 许氏道:“小姐不比我们这些泥腿子,平日里生活定是精致细腻的。今日还望小姐体谅则个,涵谅一二。” 宜儿道:“夫人客气了。” 许氏就笑着请宜儿上坐,宜儿推了,将上位留给了许氏,只在次位上坐了。许氏见宜儿坚持,只得依了,又上前相请绿芙银谷几个丫头,只宜儿在坐,这几个丫头哪里敢同坐? 宜儿就笑着道:“我刚说了,今日既是在外面,就入乡随俗,没那么多讲究。既然夫人相请了,你们都坐吧,我这也不要你们侍候。” 几名丫头应了,这才在下首坐了。 到溅泪回来后,许氏和那两位妇人也随同入了坐,屋内这一桌就围满了。 第243章:打人 许氏见日已过午,就举了箸,正要叫开席,忽地就见门口闪进一个矮小的身影,一怔之下,惊心早离凳而起,抢到了宜儿的前面,伸手就将闪进来的小孩子按压到了地上。 许氏大惊失色,忙道:“别别,这孩子是村子里刘大娘家的浑小子,没什么坏心思的。” 宜儿挥了挥手,惊心松开小孩,起了身,也不回去坐了,立在了宜儿身后。宜儿见那孩子,不过七八岁的模样,衣衫褴褛,脸上身上都脏兮兮的,像个小泥孩,或许刚才被惊心的举动给吓着了,眼中有些恐慌,宜儿就道:“别怕,这位姐姐也是和你开开玩笑,你看,她见吓着你了,怕你生气,这会儿都不敢吱声了。你能原谅她,不生她的气了么?” 那小孩转了转眼睛,微微摇头道:“我没有生气。” 宜儿笑着道:“没生气就好,你能告诉我,你慌慌张张的冲进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小孩子盯着宜儿看了又看,问:“你就是牛娃他们口里那位长得又好看出手又大方的小姐么?” 宜儿道:“那你觉得我长得好看么?” 小孩子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这又是摇头又是点头的到将宜儿弄糊涂了,道:“不好看么?” 小孩子又是摇头,道:“牛娃他们说,给你磕个头,行个礼,就能有二十个铜子的红封拿,是真的吗?” 许氏这才是明白这孩子急匆匆的冲进来为的是啥了,心头不由得升起了一丝怜惜,又怕这孩子说话没个轻重,惹恼了宜儿,就出口喝道:“刘根子,小姐面前,不许胡言乱语的。” 宜儿也是愣了一下,敢情这小子冲进屋来,是为了讨那二十个铜子的红封的! 果然,那刘根子看了许氏一眼后,又毅然的向宜儿道:“我现在给小姐磕头行礼,还能有红封拿么?” 宜儿道:“那刚才你为何不来呢?” 刘根子道:“刚才我在山上给我娘摸雀蛋,不知道。” “雀蛋?” “我娘想吃鸡蛋,可我家没有,我就想山上的雀蛋虽小一点,总也是蛋,我去摸些回来,给娘煮了,也是一样的。” 宜儿心内一沉,实际上桌子上明着是摆席,可那些菜式,别说是荤肉了,就是油味,也看不到几滴,一桌子尽是清汤寡水,让人一见便没了食欲的东西。这高三石身为凹莊的里正,照理说,其家境在凹莊一带,比起寻常家庭,绝对算得是个殷实之家。以高家的家境,办的宴席尚是这等层次,那寻常佃农庄户平日里的生活就可想而知了。 许氏小声道:“这孩子到也可怜,去年他老子去了,留下这孤儿寡母的,他那娘又是个病秧子,成日卧在床上,什么事也干不了,这些日子,家里就靠他张罗着。前几日他娘的病又发了,我都过去看过,昏沉沉的不应人,也苦了这孩子,又没钱去镇上请大夫,只能这般一日一日的拖着,唉……” 宜儿心中一动,对刘根子道:“你想得了这红封去,干嘛用啊?” “我想请大夫治好我娘的病。小姐,你还没告诉我,那红封还有没有呢?” 宜儿摇了摇头,道:“我出门得急,红封怕是没有了。” 刘根子脸上就尽是失望,瘪了瘪嘴,垂了眉头,一言不发,回了身,就要离开。宜儿却接着道:“我虽没有红封给你,却能为你的母亲找一位大夫回来,你看可好?” 刘根子全身一震,回了身,看向宜儿道:“小姐真的能为我娘请大夫?” 宜儿含了笑,正要说话,屋外的院子里却突然传进来一阵骚动和阵阵的喝骂之声。许氏听了外面的声响,顿时就变了脸色,哪里还顾得上其他,连忙向宜儿告了声罪,就急匆匆的出了屋而去。 其实不止许氏,屋里的人,那两名妇人,以及就连还是个孩童的刘根子,面上都是露出了一丝惧意,只是刘根子的脸上,除了恐惧之外,还外带了一股子浓浓的恨意。 宜儿有些奇怪,看向了陪坐在桌上的两名妇人。 一名姓张的妇人就不自然的笑了笑,道:“听这声音,怕是黑胡子来了。” “谁是黑胡子?” 张氏道:“不就是菜花蛇养的一条狗嘛,狐假虎威的,最喜欢过来耀武扬威,欺凌我们这些佃农了。” 宜儿听得稀里糊涂的,就皱了皱眉。另一位赵氏见了,就忙着道:“小姐可能不知道,我们叫的菜花蛇就是我们整个下凹村租种的那地的总庄头,姓蔡,听说还是京城来的一个阉人。那黑胡子叫洪冲,因留了一缕黑胡子,我们都叫他黑胡子,这黑胡子就是蔡庄头手下的打手,此时过来,哪里会有什么好事?” 宜儿这才搞明白了,却原来是蔡田的手下来了。她想了想,唤了溅泪过来,俯在她耳边吩咐了几句,溅泪领了命,便点头应了,自出了屋而去。 宜儿向刘根子招了招手,道:“我既许了你,自然是当真的,不过你得再等一会儿,待外面的事情了啦,我再使人同你一道去请大夫,你觉得可成?” 刘根子大喜,屈膝就跪在宜儿身前,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 宜儿亲自将人扶了起来,问道:“你还没吃过饭吧?肚子可饿了?” 刘根子看了一眼桌上的菜肴,吞了吞口水,点了点头。 宜儿便叫绿芙搬了个凳子过来,让刘根子坐了,递了双筷子给他,道:“既然饿了,先吃几口垫垫肚子吧。” 刘根子有些迟疑,抬眼看了宜儿一眼,又转而朝一旁的张氏和赵氏望去。那张氏和赵氏见宜儿都发了话,又哪里会多说什么?赵氏就道:“既然小姐让你吃,你就吃吧。” 刘根子这才感激的朝宜儿望了望,飞快的伸了筷子,夹起桌上的菜肴吃了起来,可只吃了两口,忽然又停了下来,放了手中的筷子,有些恳求的看向宜儿,道:“小姐,我能带些饭食回去给我娘吃么?我不吃了,都留给我娘吃,行不行?” 宜儿道:“你先放心的吃,只要你吃饱了,我就让人给你母亲送吃食过去,但是你若没有吃饱,那我就不给你母亲送吃的过去了。你可听清楚了,你吃饱了,你母亲就有吃的,你没吃饱的话,你母亲就没吃的,明白了么?” 宜儿的这个要求听着有些古怪,不过刘根子还是听清楚了,虽有些疑惑,不过见宜儿的神情又不像是在说笑,再次同宜儿确定了之后,便再不迟疑,重新拿了筷子,大吃了起来。 院子外面的叫骂声,哄闹声是越来越大,张氏和赵氏脸上都是忧心忡忡,有心想要出去看看,又顾忌着宜儿在这里,不好丢下宜儿一个人,一时便俱是踌躇不安。 这般过了片刻,门被人急急的推开,许氏几步跨了进来,满脸的惶恐,向宜儿道:“小姐快出去看看吧,你那车夫刚将黑胡子给打了!” 这话何异于一个晴天霹雳?只将张氏赵氏给震得目瞪口呆,那黑胡子是谁?那可是蔡田豢养的专职打手,听说是自小习武,寻常七八个人是根本连身都进不了的,即便不说这个,只他那一身的横肉,也让人望而生畏,不敢与之叫板!要说这黑胡子打了人,那是常有的事情,可要说他被人给打了,那就是稀奇事了。 宜儿领着丫鬟们出了屋的时候,外面的争闹早已经尘埃落定。黑胡子折了双手,撂下了狠话,被他的同伴搀扶着出了院子而去,众人皆是有些瞠目结舌,议论纷纷,那打了人的门板却像个得胜的将军,不住的向周围交口称赞的人群拱手为礼,看他那模样,到像是极为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成就感的。 那些看到了宜儿出来的人都是自觉的住了口,相相影响之下,原本喧闹的院子竟在极短的时间内安静了下来,都屏息凝神,朝宜儿看了过来。 门板也看到了宜儿,顿时垂了手,低了头,乖乖的走了过来。 宜儿头上戴了帷帽,看不清楚神情面容,那门板也乖觉,直走到了宜儿的跟前,才福身行礼,唤了声“小姐”。 宜儿就道:“听说你动了手,打了人?” 门板连忙摆手,道:“小姐明鉴,可不是奴才先动的手,是那什么黑胡子自己要来抓奴才的手,奴才这是纯属自卫。” “自卫?” 门板道:“那什么黑胡子带了四个像黑球样的汉子打马而来。小姐也知道,小姐的马车就停在院外的门廊上,他们的马快,冲过来的时候就惊了我们的马,奴才就想了,奴才是小姐的车夫,这拉车的马匹受了惊吓,总是奴才的过错了,奴才就上前去要向黑胡子讨个说法,可那人凶神恶煞的,看着奴才就害怕,这不,奴才话还没说完,他伸了他的手就要来捉奴才的臂膀,奴才这不是害怕么,就想躲开,结果奴才的手这么一挥,咔擦一声,也不知道咋回事,他的手就断了。奴才都没有反应过来,那黑胡子却痛得哇哇直叫。奴才原想着,这人生得如此高大魁梧,肯定是个英雄好汉,话本中那些英雄好汉不都是像关二哥一样,刮骨疗伤都是面不改色的么?哪曾想这人看着是个横的,却是个脓包,不就是断了双手,就将眼泪都哭出来了。” 第244章:彭公子 门板这话说得诙谐,加上他面上那夸张的表情,旁人在边上看了,就绷了笑,却哪知这家伙的话还没完,又接着道:“奴才小的时候跟人打架,打不过就跑,这跑的时候还要故作凶狠的撂一嘴的狠话,像什么你等着,你别后悔啊什么的。哪知道今天那什么胡子的,断了手之后却将奴才小时候说过的话统统的全说了一遍,说得奴才现在心里还在嘀咕,以为奴才是回到童年去了呢。” 这明晃晃的讽刺玩笑,四下有人再也忍不住了,噗嗤一声笑出了声来。 高三石本来就有些眼光,又得许氏特意的提醒过,早对宜儿是另眼相看,对跟在宜儿身边的这几个护卫车夫也不敢以平常视之,所以门板出手的时候,他先入为主,就看得异常清楚,心里清楚门板口中那什么惊了马之类云云都是借口,门板就是故意教训黑胡子的,当然,更深层次的讲,门板为何会教训黑胡子,说到底还不是为了他们这帮庄稼汉。他心中感激,见宜儿出来询问,唯恐宜儿会责怪门板,便道:“小姐不要怪这位兄弟,全赖那黑胡子欺人太甚,真的不管这位兄弟的事情。” 宜儿看了一眼门板,忍了笑,道:“他们当真惊了我们的马?” 门板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道:“真的,那马现在还烦躁不安,连草料都不吃了。” 宜儿就皱眉道:“既是惊了我们的马,你干嘛只折了他的手,将人给放跑了?那马若是有个什么好歹,我找谁赔我?” 宜儿这话一出,众皆是瞠目结舌,都以为自个听错了一般,呆愣着朝宜儿看去。就连门板自己,也有些意外,当时溅泪出来,说宜儿让他搞点事出来,先教训教训那黑胡子,他就顺便找了个借口上去折了黑胡子的手,此时听了宜儿的话,才后悔自个还是太保守了,原想着宜儿平日斯文柔弱,心底又软,自己折了黑胡子的手,怕是已有些过了,可此时瞧宜儿这架势,却是还远远不够一般,顿时就明白宜儿对蔡田这伙人是当真动了真怒,心想着要是宜儿以后再有类似的命令下来,他便清楚到底该如何做了。 高三石也万万没有想到,宜儿看着是个娇滴滴,柔弱弱的大家小姐,在这事上,却像是有些打死不嫌事大的意思,就道:“小姐,那黑胡子只是个武夫,如今吃了亏,去寻了帮手过来,可就不妙了。小姐本是路过,若是因此受了牵连,我们这心里也是难安,以我说,现在逞黑胡子的帮手还没有到,小姐带着你的家奴,快走吧。” 宜儿道:“那什么胡子的还有帮手?” 许氏也上前道:“小姐还是不要问了,俗语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小姐还是快走吧,等那些人当真来了,只怕再想走,就难了。” 宜儿就问门板,道:“你说咱们的马惊了,那现在。。。。” 门板直摇头,道:“走不了,起码还要等几个时辰,待马儿没这么烦躁了才能走得。”宜儿便道:“这马竟被惊得这般严重,那我们可不能走了,胡子既然还要回来,那就再好不过了,我正要他赔我的马呢。” 高三石夫妇顿时无语,宜儿这理由牵强荒唐得很,二人都不是蠢人,哪里看不出来宜儿是存了心不想离开的?许氏就叹了口气,道:“小姐有所不知,我们这是下凹村,在上凹村有户地主豪绅,姓彭,这彭家家大业大,在整个瞿州府,那都是数一数二的人家啊,听说就是县太爷到了彭家,那都是客客气气,连大气都不敢多出几个的。那黑胡子原来就是彭家的护院,后来菜花蛇。。。蔡庄头来了,彭家才遣了这黑胡子几个过去跟了蔡庄头的。如今听说蔡庄头回了京城,还没有回来,黑胡子吃了亏,肯定是回了彭家去找帮手救兵去了。这彭家,可是得罪不得啊。” 宜儿就有些奇怪,问道:“你们是租种下凹村田地的佃农,和他上凹村彭家有什么关系?那彭家怎的会送了护院给你们的庄头呢?” 高三石跺了跺脚,道:“怎么会没有关系?那菜花蛇若不是和彭家勾结在了一起,我等这帮佃农怎地会被逼到如今这付田地?那菜花蛇是从宫里出来的,人面广,靠山大,听说就连县太爷也不敢过问他的事情,而那彭家,就是乡绅土豪,是地头蛇。他们上下勾连在一起,欺上瞒下,我们哪才根没有活路了。” 宜儿微微动了动容,之前也知道蔡田勾连了地方乡绅,到是没有想到他勾连的竟然就是彭家。 宜儿存了心不走,高三石夫妇以及在场的乡亲自是没有办法,只是大家想到彭家的人怕是很快就会来了,就不由得面有忧色。 上下凹村本就是连在一起的,来回哪里花得了多少时间,所以彭家的人来得很快,这本在众人的意料之中,只是一下子竟来了二十几号人,而且领头的那人骑了一匹高头大马,穿了一间胡里花哨的大长儒袍,看年纪不过二十几岁,不过眼窝塌陷,竟似有种无精打采的黯然。如果是经验丰富的大夫,只一眼看过去,就能判断这人是长年纵欲过度,造成了精气上的亏损。 这人叫彭生林,是彭家这代家主彭连金唯一的嫡子,自小娇生惯养下来,横行乡邻,鱼肉百姓,几乎是什么坏事都做尽了,早些年曾娶了一房媳妇,听说还是京城里的富贵豪门家的贵女,只是后来和离了,至此这人再没娶个亲,家里却是收了十三位小妾姨娘,偏这人还不满足,成日里留连在瞿州府的花楼妓院,女人更是一个一个的往家里抬,浑然丝毫没有尽头一般。他那老子彭连金有心想管,可是说来也怪,这人收了那么多女人,却始终连一儿半女的影子都没看到,彭连金满心想抱孙子,对彭生林的这些混账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由得他去胡闹。 彭生林身份金贵,在偌大的彭家也是横着走的主,今日这黑胡子的事,竟然惊动了他亲自过来,高三石等人就觉得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因着在这浩浩荡荡的人群后面,还有一顶小轿,不紧不慢的掉在后面,还有两个粗衣丫头,一左一右的跟着,也不知轿里坐的是什么人? 黑胡子像条哈巴狗一般跟在彭生林的马后面,冲进院子之后,一双三角眼四下扫视了一番,然后就指着门板,咬牙切齿的道:“公子,就是这个野小子。” 彭生林歪着脑袋看了看门板,忽地一扬手里的皮鞭,照着黑胡子就是一鞭,骂道:“黑胡子啊黑胡子,爷说你个二货是越活越回去了,就这么一个瘦猴,你也好意思给爷说,是他将你的手给揍折的。” 黑胡子捂住被彭生林鞭挞的手臂,哭丧着脸,道:“公子,你可不要小看了这野小子,他。。。。” 彭生林举了手,着势要再抽,黑胡子吓了一跳,连忙住了口,闪到了一边。 彭生林这才向着门板道:“就是你个瘦猴子打了爷的人?” 门板尚没答话,高三石已经站了出去,喝道:“彭公子,这里是下凹村,不是你们彭家。这位兄弟是我的贵客,你休要在这里闹事。” “闹事?”彭生林嘿嘿笑道,“大舅哥,听说今儿个你是在办宴,庆祝四娘的出阁大喜!嘿嘿,爷就不明白了,你妹夫我都还没来,你在庆祝个什么事啊?” 高三石白了脸色,厉声道:“彭生林,你胡说八道什么?” 彭生林笑着扭头看了看一旁的许氏,道:“大舅哥,爷早就跟你说过了,你从爷这里骗走了秋葵,爷就要从你高家拉走四娘,嘿嘿,算来爷也不亏,秋葵的头筹红丸是爷拔的,四娘如今也是爷的人了,你不过是捡了爷用过的一双烂鞋,爷还平白得了四娘这般一个妙人儿,这生意,爷可是不亏本哦。” 高三石神色大变,颤着声音指着彭生林,道:“你,你说什么,四娘,四娘在哪?你将四娘怎么了?” 彭生林嘿嘿直笑,指了指人群后面的那顶小轿,道:“喏,那轿里不就是你的好妹妹高四娘么?你以为偷偷的将她送出去,就能瞒得过爷?呵呵,爷还得谢谢你,要不是你将人偷送了出去,爷怎么可能这般容易就能一亲芳泽的。” 高三石呆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彭生林这话里的意思,顿时望向那顶小轿,睚眦俱裂,双目圆睁,大骂道:“你这个畜生,我和你拼了。”说着话,人已经扑了上去,只是彭生林带来的尽是彭家的护院打手,个个腰圆膀粗,身手不凡的,早冲上来了两人直接就将高三石按倒在地。 人群中就起了一阵骚动,人人跃跃欲试,要上前去相帮,那彭生林就坐在马背上大喝道:“你们谁敢乱动,爷马上就去县太爷那里去告上一状,你们往年的租粮尚未交全,如今又敢蓄意滋事的话,那县衙的大牢还空着,一个敢动,爷就敢弄一个进去,两个敢动,爷就敢弄一双进去,你们谁不要命的,大可以上来试试。” 第245章:欠条 彭生林这话到真镇住了多数的人,那些个下凹村的乡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终究没有人敢上前相帮。 许氏眼见高三石被人按住,脸贴在了地面的沙石之中,尤自怒骂不休,心中生起了一股子悲哀,冲上前去,要去拉高三石,却早被另外两人给拉住了,动弹不得,许氏就破口大骂:“姓彭的,你丧尽天良,你不得好死。” 彭生林嘿嘿笑了笑,从马上跳了下来,用手里的马鞭挑起许氏的下巴,啧啧叹道:“瞧这伶牙利嘴的,跟那姓高的都快两年了吧,你这模样,配他一个泥腿子贱农,到真是便宜他了。嘿嘿,说起来,你这小蹄子的滋味爷都还没尝够呢,要不,你还是回来跟爷吧,怎么着也比跟着这般一个不中用的每日吃糠咽菜的好吧。” “我呸!”许氏厉声道,“你做梦。姓彭的,你会遭报应的。” 彭生林哼了一声,转而向被按在地上的高三石道:“大舅哥,爷现在给你个选择,那轿子里呢,是你的亲妹子高四娘,这个呢,是你的老婆许秋葵,爷今日是一定要带走一个的,你自己选吧,你是准备将你妹子送给爷呢,还是想将你老婆让给爷做妾呢?” 高三石心中大急,只是奈何他无论如何挣扎,也挣不脱那两名护院的控制,一时急红了脸,却紧闭着嘴不应声。 彭生林就冷笑,道:“爷知道你还在痴想,你们这群贱农都在痴想,心想着这八百亩皇庄变成了宛茗郡主的食邑后,或许这情形能有什么改变。哈哈,爷现在就告诉你们,你们可以死心了。蔡公公已经进了京城,去拜见了郡主。你猜怎么着?人家郡主殿下对蔡公公器重有加,已经上了折子,正式让蔡公公继续做她的庄头。所以啊,你们就甭想着这里成了郡主食邑又会怎样怎样?人家郡主殿下是什么身份,岂有那个闲工夫来管你几个贱奴的生死?” 如果说之前高三石是气恨难平,恨不得抽了彭生林的筋,剥了他的皮,那彭生林这话一出,他顿时就觉像是迎面泼来了一盆凉水,一下子将全身的力气都给抽尽了,再没有一丝一毫的气力,也看不到一点一滴的希望了。 已有人从后面的小轿里将被被绑了的高四娘提了下来,这高四娘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的光景,此时披头散发,面容憔悴,衣裙更是一片凌乱,看上去狼狈不堪,只是即使这样,也难掩她生来的秀色,看上去还颇有一种楚楚动人,惹人怜爱的模样。 “怎么样?你还是乖乖的选一个吧,爷大人有大量,今日这事,就不同你计较了。” 彭生林是意得志满,得意洋洋的看着地上的高三石,又看了看高四娘和许氏,猥琐的继续道:“又或者,你想将两个人都送给爷,那样也成,爷多养一个就是了,跟爷养一只宠物差不了多少,爷也不在乎这点银子。” 许氏面如死色,紧紧的咬住下唇,半晌方道:“姓彭的,你放了四娘,我跟你走。” 彭生林忽然回身,一巴掌就扇在了许氏的脸上,道:“贱货,爷刚才给了你机会,你自己不把握,这会爷问的是你那当家的,爷要他选,谁准你插话了?真真是没有规矩,和你那主子一个德行,看着就让人生厌。” 许氏捂着脸庞,就红了眼,状若疯狂的朝彭生林挠去,彭生林始料不及,脸上就被许氏的指甲挠了条血印,彭生林大怒,举了手里的皮鞭就死命的朝许氏抽去,只是那手挥在半空,皮鞭却迟迟没有落下来,彭生林怔了一下,就见一个中年汉子不知何时已经近到了身前,伸了手抓住了他的手腕,阻了他的鞭子。他一怔之下,正要破口大骂,可张口之时,嘴里却变成了惨叫声,只觉手腕仿若要被那汉子捏断了一般,奇疼难忍,人禁不住就向地上瘫去。 变生既起,这院子里的人几乎没人反应过来,惊心已击飞了拉住许氏的两人,封琅带来的两名徒弟早踢飞了按压住高三石的汉子,而门板也将高四娘带了过来。 只是刹那之间,形势已是大变,待到彭家的护院打手反应过来,封琅将彭生林踩在脚下,厉声道:“你们谁敢再动一下,老子就扭断这怂货的脖子。” 封琅生得人高马大,又中气十足,这一声断喝,便若晴天霹雳,竟硬生生喝住了那一干护院打手。 彭生林被封琅踩在脚下,是动弹不得,封琅脚下用力,他顿时就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只得颤着声音道:“都,都别动。” 黑胡子吞了口口水,道:“你别乱来,这可是彭家的公子,彭先生唯一的嫡子,他若是出了事,你们一个也别想活着出了这凹莊。” 溅泪搬了张椅子过来,在院子中放了,绿芙银谷一左一右侍候着宜儿在椅子上坐了,宜儿这才抬了头,朝彭生林看去。 宜儿面上戴了帷帽,看不清面容,不过那身姿体态,却无一不美到了极点,彭生林一见之下,不觉就是呆了,连身上的疼痛都忘却了,痴愣着盯着宜儿瞧,竟是连嘴角的哈喇子都流了出来。 宜儿不禁皱眉,心底就越发的生厌。 彭生林吞了吞口水,道:“你是谁?” 宜儿道:“听说那黑胡子是公子你的人?” 彭生林一怔,不觉间就点了点头。 宜儿就道:“那就好说了,我这有两笔账,正好和公子算算。” “账?什么账?” 宜儿道:“第一,那黑胡子纵马入门,惊了我的马,他既是你的奴才,这账我找你这个主子,不算找错人吧?” “什么惊马?你在说什么?” 宜儿不理他,朝高四娘招了招手,门板就扶着将人送了过来,宜儿见她身上衣衫不整,回头朝银谷看了一眼,银谷忙去马车里拿了件披风出来,替高四娘披了,宜儿执了高四娘的手,轻轻拍了拍,这才对门板道:“这彭公子既然不知道,你就跟他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门板应了,看了黑胡子一眼,黑胡子在门板手里吃过亏,心里胆怯,全身就是一个寒颤,不自禁就退了一步,门板冷笑一声,道:“你这奴才耀武扬威的,骑马直闯了进来,我家小姐的马匹就在门廊处拴着,因此而受了惊吓。彭公子,你看,这事你总得给个说法吧。” 黑胡子抗辩道:“那马就是个畜生东西,能受得了什么惊吓?他们分明就是强词夺理,故意找茬的。” 门板冷哼一声,道:“我家小姐的马,金贵无比,就是一百个你这种奴才畜生东西也是比不了的。” 彭生林狠狠的瞪了黑胡子一眼,道:“不就是几匹马嘛,爷赔你就是。” 门板嘿嘿笑道:“这样最好了,我家小姐这马,一匹也就值个五百两而已,我们总共骑来了九匹,五九四十五,总共是四千五百两,彭公子是打算给哪家钱号的银票呢?” “五百两银子一匹,你还不如去抢算了!” 门板摆了摆手,摇头道:“公子说错了,自然不是五百两银子一匹。” 彭生林这才松了口气,道:“现在市面上一匹马也就四五十两,就是千里驹,也过不了八十的限,爷这。。。。” 门板不耐烦的道:“我家小姐的马又不是市面上那些货色,我说的是五百两一匹,不是五百两银子,指的是五百两黄金,总共算下来是四千五百两黄金,如果彭公子一定要折成银子来算的话,那我替公子算算,这。。。。” “五百两黄金?你们那什么马,这么值钱,爷不同你们玩了,简直全都是一群疯子。” 封琅脚下用了力,彭生林顿时又惨叫连连。 宜儿笑了笑,道:“彭公子如果暂时拿不出这么多钱来,到也无妨,我这人最是好说话,公子只需写下欠条,注明什么时候还清也就是了。” 彭生林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如今落在宜儿手上,到不如服个软,俗话还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只要让他得了自由,定要让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弄明白什么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至于那娇俏的小妞,嘿嘿。。。彭生林一想到这,浑身就是一阵激灵,当下便忍了气吞了声,道:“好,爷给你写欠条,你让人放开爷。” 彭生林这点子心思宜儿岂会不明白,当下在心里冷笑,就让溅泪借了纸笔上来,封琅松开了彭生林,监督着这厮一笔一笔的写好了欠条,执了他的手,蘸了印泥,在欠条上按了手印后,封琅将欠条拾了起来,转身递给了溅泪,溅泪接了,这才回了宜儿身前,躬身递给了宜儿。 彭生林冷哼了一声,作势就要离开,却被封琅一把拽了回来,冷喝道:“我家小姐还没有发话,你想走?当真是痴人说梦。” 彭生林怒道:“欠条我已经写了,你还待怎的?” 第246章:断手脚 宜儿笑着道:“我起先不是说了么,这一共是两笔账要同你算,惊马只是第一笔,还有第二笔呢,彭公子稍安勿躁。” 彭生林火冒三丈,大喝道:“什么狗屁第一笔第二笔的,你个贱人,别给脸不要脸,爷就不相信在这凹莊,你当真不要命了敢动爷?” 宜儿道:“我只是和彭公子讲讲道理,若是公子当真欠了我的东西,自然是要向公子讨一讨的,正所谓欠债还钱,杀人偿命,我这般做法,应该是合情合法的吧?公子既然脏言秽语,辱骂于我,那正好,这第二笔账待会再算,我们先说说这茬。封大哥,这人口无遮拦,既骂了我,你看该如何处置就先处置了吧,只一点,这人还欠我两笔债没还,别把人给弄死了,免得到时我这两笔债都变成无头债了。哦,对了,你知道我见不得血腥的,别弄得太难看了,免得我见着恶心。” 封琅嘿嘿笑道:“小姐放心,小的知道该怎么做了。” 彭生林却在旁冷笑,道:“老子看你。。。。啊。。。。” 不待彭生林说完,封琅就直接动了手,先是抓住了他的左臂,用力一拧,就断了其左手,再抓了他右臂,化掌为拳,一拳击在他肘骨之上,顿时咔擦一声,那骨头竟被其一拳击成了粉碎。 彭生林惨叫之下,人早如一堆烂泥瘫倒了地上,蜷缩成了一团,痛得全身不住的急颤,伴随着一声声撕天抢地的哭叫。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直将在场众人都惊得目瞪口呆,人人都自心底打了个寒颤上来。黑胡子是大惊失色,知道彭生林这两条手臂算是废了,就是现在将人救回来,那碎掉的骨头又如何续得上?他心中胆寒,这彭生林是什么身份?如今为了他的事被人废了手,回去后彭先生哪里会饶得了他?当下寻思不若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将这些人先拿下再说,至于彭生林,最好是就这般死了的好,到时候正好将整件事都推到这帮人的身上,这般一想,就偷偷的从怀里掏了把短刀出来,忽地大喝道:“兄弟们上啊,这些人要对公子下死手了,咱们先将公子救回来再说啊。”话声一落,已执了刀,带了头,朝封琅扑了过去。 黑胡子这一声喊,到让很多护院打手回过了神来,都在想彭生林怕是已经残废了,他们这般回去哪里还有什么好的?便索性都抽了兵器,跟着黑胡子冲了上来。 黑胡子冲在最前面,刀还没有扬起,忽然就见一条人影迎面撞了上来,他避无可避,还没反应过来,刀就被人撞掉了,紧接着一股大力当面涌来,大惊下,身子已身不由己,朝后面飞去。 “啪啦啦”的一阵乱响,黑胡子后飞的身子直接压倒了一大片。门板昂首而立,手上握了从黑胡子手里抢来的短刀,厉声喝道:“要不是我家小姐见不惯血腥,今日我就活劈了你们这帮泼皮。” 门板身材并不高大,反而有些消瘦,可也不知为何,他这般朝前一站,浑身上下竟散发出一股无与伦比的气势,竟震得在场所有人心底接连打颤,黑胡子从地上爬起来,忍着疼痛,朝门板看了一眼,顿时只觉一股子寒意直冲脑门,忍不住又是接连退了两步,哪里还有起先的锐气?这黑胡子毕竟还算有些见识,意识到了门板身上的这股子气势那是只有在战场上,死人堆里才能锻炼得出来的真正的杀伐之气,心底更是惶然,对宜儿这帮人的来头越发是没有底了。 门板这一手立时就震了场,再没人敢乱动一下了。 彭生林还蜷缩在地上,哭喊着不住的叫疼。宜儿就皱了皱眉,道:“封大哥,我还有话要对彭公子说,他这般模样,如何听我言语?” 封琅恭声道:“这个容易。”说话间,将彭生林提了起来,拿手在其身上连拍了数下,彭生林就觉身上的疼痛消去了大半,人缓了口气过来,睁开一双无神的双眼,望着宜儿道:“你放了我吧,过后我不找你们的麻烦了,让你们平平安安的离开凹莊就是。” 宜儿道:“彭公子仿佛还没搞清楚状况。这凹莊也不是什么龙潭虎穴,我要走的话,怕还不需要经彭公子你的同意。算了,我也不跟你贫这些了,还是说说这第二笔账的事吧。” “什么第二笔账?” 宜儿将高四娘拉到身前来,道:“你用这么一顶小轿将四娘送回来,是个什么意思?” 彭生林一怔,道:“爷要纳她做妾,特地送回来知会高家一声。” 宜儿道:“你要纳她做妾,可有来问过我的意思?” “问你?问你干嘛?” 宜儿朝高三石看了一眼,道:“可能你不知道,高家大哥早就将四娘卖于了我,也就是说,四娘早就是我的人了,你想纳我的人,不来问我,这天下可有这般的道理?” 宜儿此话一出,不仅是彭生林呆了一呆,就是高三石等人也是愣了神,还是许氏反应快,立马接口道:“我和当家的的确早将四娘卖于了小姐,她现在确实算不得是我高家的人了。” 彭生林哪里肯信?道:“你们少来诳爷,既卖了人,可有身契凭证?” 宜儿道:“身契凭证还不简单?下来我让人去县衙走一遭就是了。” “我呸,你现在连身契凭证都拿不出来,凭什么说人已被你买下来了?” 宜儿就淡淡的道:“我自然不用给你证明什么,只是要你知道,这人是我的人就行了。我再问你,你暗地里抓了四娘,可有欺辱于她?” 彭生林直气得七窍生烟,宜儿虽然一直温言细语,可说出来的话却偏偏全无道理可言,这一字一句,都摆明了是在欺他辱他,可他受制于人,却不得不低声下气的应付,加上一双手臂和身子上的疼痛,让他时时都有抓狂的感觉,此时不免就大是光火,怒道:“我欺辱她了又怎地?” 宜儿冷笑一声,道:“好,你自己认了就再好不过了。我这个人呢,性子一向和善,只一点,向来就有护短的习性,我的人就是我的人,无论是谁,也没得给你白白欺辱了的。你手也断了,这笔账,看来就只能用你的双脚来还了。” 宜儿话声一落,封琅就又动了手,惨叫声再次在院子里响了起来,直惊得众人胆战心惊,哪里还敢有人站出来上前救人? “住手!” 院子外面人声马嘶,响作一团,刹那间,整座院子被人团团围住,一涌而进的,尽是手持武器的县衙府兵以及地方捕快,一身穿锦袍儒衫的中年人率人冲进来的时候,一眼看到彭生林的惨状,顿时怒火中烧,厉声吼道:“你们是哪里来的野蛮子,还不快放了我儿。” 宜儿微微一笑,朝这人看了一眼,知道这人便是彭家的家主彭连金了,她眼光一动,就落在了跟在彭连金身后那着官袍的人身上,这人年纪不大,只有三十几岁,不到四十的光景,面如冠玉,到生得有几分俊朗,宜儿看过来的时候,这人也正好朝她望了过来,只望了一眼,这人心里就微微动了动,脑中心思急转,寻思着待会儿该如何处理这里的事情。 彭连金见宜儿坐着动都没动一下,余人也根本没有要放人的迹象,有心想让人上前去救人,只是彭生林被封琅拿着,他是投鼠忌器,一时愤恨,就朝那官员看去,道:“柳大人,你快让这帮天杀的放了我儿啊。” 这官员自然就是瞿州府的县太爷柳尚了,他听了彭连金的话,这才朝院中的彭生林看去,谁知这一看之下,正看到封琅咧着嘴朝着他笑,顿时被惊了一大跳,脱口道:“封馆主,你怎么在这里?” 封琅嘿嘿笑道:“柳大人不是也过来了么?” 柳尚的脸上阴晴不定,看了看封琅,又看了看依旧端坐在椅子上的宜儿,想了半晌,方道:“封馆主,你这。。。。这是怎么回事?” 封琅道:“无他,我只是随我家小姐过来踏青的,谁知道竟碰上了这等子糟心事?还好柳大人你过来了,要不然,我这是怕要在阴沟里翻船,连这小小的凹莊都出不去了。” 柳尚不自然的笑了笑,道:“封馆主说笑了,以你的本事,别说这小小的凹莊了,就是整个瞿州府里,有谁能留得住你?” 彭连金见柳尚竟认得封琅,心中就隐隐有些不安,问道:“柳大人,这位封馆主不知是。。。” 柳尚瞥了彭连金一眼,道:“彭先生,这位就是南城絮柳门武馆的封爷,当日力擒虎牙山一带的马匪山贼,威震我瞿州的,便是这位爷了。” 正所谓人的名,树的影,封琅虽只是几个月前才来的瞿州府,不过当日虎牙山擒匪,闹得太大,后来这人开了絮柳门武馆,广收门徒,一时名声大噪,风头无二。因这人是一介武人,身家不一定有多丰厚,不过絮柳门武馆的势力却是无人敢等闲视之,再加上传说此人在京城里有极其强硬的靠山,一时间,瞿州府的权门豪绅都争相欲和封琅结交,彭连金到是也了这般的心思,只是苦于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到没想与封琅的第一次见面,竟是在这等情形之下。 第247章:口伐 那些个彭家的护院打手,这才知道这人为何一出手就制住了彭生林,原来是絮柳门的封爷,难怪会有如此高强的本领。一时间各人心中都在嘀咕,幸好当时没有抢上前去。他们虽自恃有些武力,可那也是看和谁比较的,当日虎牙山的山匪何等厉害,在封爷面前还不是被手到擒来,那些凶狠无比的山匪尤且如此,更可况是他们这些人了。 彭连金也是暗叫头疼,若这帮人当真只是路过,就是他们来头再大,这里终究是瞿州府,是凹莊,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就是要闹到明路上去,也得看他这个土地主愿不愿意了。可是现在动手的是封琅,事情自然就没那么简单了,封琅的絮柳门武馆如今在瞿州府风头正劲,又是一帮争强斗狠的武人,若当真要和其硬碰,彭连金心头还确实没有这个胆量。 他寻思良久,硬打怕是不成,为今之计,就只有捅到明路上,让县太爷柳尚来解决这件事了,毕竟不管怎么说,他的儿子彭生林被打成如此模样都是不争的事实,无论因着什么事,伤了人,而且伤的还是他彭连金的儿子,不管是他封琅也好,还是县太爷柳尚也罢,总得给他一个交代说法吧。虽然看起来这柳尚和封琅的关系匪浅,不过那又如何,他背后有蔡公公撑腰,到时候让蔡公公对柳尚施些压力,就不怕这县太爷不就范。 想起他那儿子,彭连金这就心疼得无以复加,眼瞧着如今彭生林已经是疼昏过去了,心里对封琅等人就越是恨到了骨子里去了,当下就对柳尚道:“柳大人,封馆主在南城,我们这凹莊可是西城郊上,大家素来井水不犯河水,封馆主竟跑到我凹莊来,打伤了我儿,这却是什么道理,柳大人可得主持公道才是。” 柳尚却与彭连金想的不同,从看到封琅那一刻起,他就在想,封琅的絮柳门武馆设在南城,怎地会无缘无故的来这凹莊,而且看这情形,却并不像是偶然到此遇上的。柳尚又在想,之前封琅还说是跟他家小姐过来踏青的,封琅嘴里这小姐,指的自然就是院里坐在凳椅上这名女子了,听封琅的语气,对这女子竟是十分的敬重,这女子又是什么人?竟能得封琅这般的人物如此敬重! 柳尚心里的小九九直转,对彭连金的话就有些没怎么在意听清,直到彭连金又重复了一遍,这才回了神,面上就有些难色,朝封琅看去,道:“封馆主,本官见彭公子像是伤得极重,还是先将他抬去就医才是,大家都是瞿州府的熟面人,正所谓抬头不见低头见,若是有什么误会,大家坐在一起讲话挑明了,该怎样再说怎样的事,你看这般可好?” 封琅冷哼了一声,道:“柳大人也别给我打官腔了,你知道我封某人的,向来是个粗人,听不来这些弯弯绕绕的场面话。我封某人在瞿州地面上讨生活,柳大人是父母官,照理柳大人既然发了话,我们这些平头百姓自该遵从,只不过,今日我家小姐在,做主的便是我家小姐,我家小姐没发话,我还真不敢照着柳大人的意思放人。” 柳尚愣了一下,彭连金这才注意到了端坐在院子里的宜儿,心里也是极度呀然诧异,这封琅在瞿州府已是响当当的人物,他这一口一口的“我家小姐”,那话里话外的意思,竟将自个当成了这女子的家奴一般,这就有些让人匪夷所思了,以封琅的身份地位,那他口中这小姐又该是何方神圣呢? 封琅瞥了柳尚一眼,又道:“柳大人,我家小姐的脾气向来是说一是一,说二是二,棱角分明,今日这事,毕竟是出在瞿州地界上,在情在理,也该柳大人秉正处置,只是大人可要想清楚了,有些事,一步踏错,那可是没有回头路可走的。” 柳尚又呆了一下,封琅这话里的意思,他岂有听不出来的?传言都说,这封琅在京城里有着极厉害的依仗靠山,在这女子面前,他又一直以家奴自居,莫非这女子就是他在京中的靠山不成?若事情当真如此,那姑不论这女子究竟是何身份,有一点却是再清楚不过了,那就是这人绝不是他这个小小的县令招惹得罪得起的。可是彭连金这边,后面站着的可是蔡田啊,那可是内务府出来的,当今皇上身边的第一红人司礼监秉笔太监刘道庵的徒弟啊,这来头,仅是想想他心底都倒抽凉气,哪里又敢得罪了去? 柳尚这边迟疑不定,那边宜儿就轻笑道:“柳大人是父母官,自然是要为民做主的,小女子虽是初到瞿州,不过一言一行也不敢罔顾王法,想来柳大人清名在外,处事断案必然桩桩公正严明,绝无偏袒徇私之嫌,今日这事,总要解决,正好相请柳大人来做这个公证,谁是谁非,相信柳大人也能断个清楚明白。” 柳尚脑中念头直转,忽然想封琅虽是一介武夫,可也绝非冒然冲动之辈,他忽然随了这小姐来这凹莊寻了彭家的晦气,事先怎么可能不去打听彭家的底细,那岂不是说,他们明知道彭家后面是蔡田那阉官,可依然如此不依不饶,竟直接出手废了彭家公子!这般来说,人家是根本就没将蔡田放在眼里。这般想明白了,柳尚心里忽然就有些激动,看来这瞿州府的天怕是要变了,当即有了计较,便上前了几步,朝宜儿微微躬身为礼,道:“这位小姐请了,今日这事,不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宜儿笑了笑,从银谷手里接了热茶,轻泯了一口,也不答话。 门板就道:“我家小姐路过此地,正遇上高家办喜宴,高夫人盛情相邀,小姐便随了俗,入了席,岂料饭没吃上,那颌下有黑胡子的就领了人纵马直冲而进,惊了我家小姐的马匹。后来这彭公子又领了人直打了进来,还满口的污言秽语,我等这才出了手,只是对其小惩大诫罢了。” “满嘴胡言乱语,真是岂有此理?”彭连金大怒道,“什么叫小惩大诫,我儿已被打得昏迷不醒,不省人事了,这还叫小惩?还惊了马?就那些畜生东西,惊了就惊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宜儿扬了扬手里的欠条,道:“彭老爷错了,令郎也承认惊了我的马,还许了诺要赔偿我的损失,正所谓空口无凭,特立下了此凭证的。” “什么凭证?” 宜儿将欠条递给了溅泪,溅泪上前却是交给了柳尚,柳尚接过后念道:“今有家奴纵马,惊了邬家小姐的九匹良驹,愿以每匹五百两黄金的价格加以赔偿,共计四千五百两黄金,许以三日内偿还,特立此据,立字人,彭生林。” 柳尚念完,已惊得目瞪口呆,彭连金却是大张了嘴巴,半天没回过神来。 “四千五百两黄金?”彭连金怒不可遏,“我儿又不是疯子,怎地会签下如此荒唐的欠条?” 那黑胡子低声道:“这欠条根本作不得数,当时公子被他们制住了,自然什么都是他们说了算。” 彭连金瞧了黑胡子一眼,心想彭生林身边跟了二十几个护院打手,却被人家轻易的就将人摄了去,如此想来,真恨不得一脚将这群窝囊废全踩进土里去,厉声骂了句:“都是一群饭桶。”这才转身朝柳尚道:“柳大人,小儿签下这张欠条的时候是身不由己,照情理,这条子自然便是作不得数的。” 柳尚还没从四千五百两黄金的震惊中缓过神来,溅泪已一把抢回了欠条,回了宜儿身边。 宜儿就道:“彭老爷这话怕是又错了。我的人虽然抓了令郎,让他按个手印什么的自是可以用强,不过这欠条上的一笔一划,皆是出自令郎之手,彭老爷认为,我们还能强迫令郎慢条斯理的写下这张条子?” 彭连金道:“当时他的性命皆握在你手,你让他写,他又岂敢不从?” 宜儿道:“欠条便是欠条,受官府承认,等同于官府文书,岂是儿戏得了的?令郎这般大一个人了,莫非连这个也不懂?这白纸黑字,明明白白的,彭老爷如今想拒不认账,怕是有些说不过去了。” “你以性命要挟,我儿为求自保,签下这张条子,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哪里作得了真?” 宜儿道:“我早说过,我虽是初到瞿州府,但一言一行也不敢罔顾王法,草菅人命的事,我还真不敢去想,所以彭老爷说我以性命要挟彭公子,便有些荒唐了。再说了,照彭老爷这种说法,为求活命,说的做的,都可说是缓兵之计,是作不得数的了?” 彭连金道:“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哉?人在性命受到威胁的时候,适当的服软敷衍,说的话,立的文书,自然作不得数。” 宜儿冷笑一声道:“昭明十三年,龟苗国犯我边境,苗西大乱,时任陇西巡按的包孝儒包大人被龟苗大军俘虏,为求活命,泄露了西北重镇踏沙城的军事布防图。照彭老爷的说法,那包孝儒也是性命受到了威胁,用的不过是缓兵之计,是作不得数的,可事后为何先帝爷要将这包大人车裂凌迟呢?” 第248章:柳尚 彭连金一怔,接不上话来,呆了片刻,方道:“这怎么能一样呢?” 宜儿不去管他,只看向柳尚道:“柳大人觉得呢?” 柳尚想了想,道:“本官觉得小姐言之有理,当年先帝爷杀了包孝儒,是明正典刑,大快人心的事,也就是说,人即便在危难之际,说的话,做的事,那也是应该当真的,不能做了什么事后再找这般什么性命之忧的借口来推脱说事。” 彭连金一呆之下,便是大怒,指着柳尚,颤声道:“柳大人,你,你,你好样的,到希望你将来不要后悔。” 柳尚此时是骑虎难下,索性豁了出去,义正言辞的道:“彭老爷慎言,本官秉正直言,后悔什么?” 彭连金被气得连喘了几口长气,方定了情绪,看向宜儿道:“小姐拿了欠条来说事,可是你将我儿打到还剩半条命了,这个账又该如何算?” 宜儿道:“我打他自有打他的道理,只是这个不急,咱们得一条一条的捋清楚了,这欠条的事,彭老爷可还有什么异议?” 彭连金恼道:“我懒得跟你捋这捋那的,你先将我儿还给我,我请了医再说其他。” 宜儿道:“那也好,不过我要提醒彭老爷一句,那欠条上说明了是三日内还我四千五百两黄金的,这三日我就在高家住下了,彭老爷凑足了钱,直接送过来就是了,若是超了期限,可就不好了。” 彭连金知道有柳尚在此,今日是不能将这些人怎么样了,遂也不去逞口舌之快,让人从封琅的手里接了彭生林过去,一言不发,领了人直出了院子而去。 高三石夫妇和四下的乡邻眼见彭连金等人灰溜溜的走了,顿时爆出了一阵喝彩声,许氏拉了高三石高四娘一起,就要对宜儿叩拜称谢,宜儿摆手起身,道:“你们别拜我,柳大人在这里,他是父母官,万事自有他为你们做主,你们要拜,都拜他去。” 因着这事耽搁,到了现在,饭菜虽然已经上桌了,可几乎没人吃过一口,此时高三石就招呼大家入坐,柳尚领来的官差人数太多,坐不过来,高三石就端了酒坛上去,请众人吃酒,许氏和高四娘陪着宜儿自进了屋里不谈,却说柳尚逮着了机会,将封琅拉到了一边,小声的问道:“封老弟,你给我说句实话,你和那小姐到底是什么关系,还有,她究竟是什么来头?” 封琅道:“我家小姐自然就是我封某人的主子了,还有什么关系?” “你主子?”柳尚被骇了一跳,道,“她当真是你的主子?” 封琅哼了一声,道:“你是想问,我封某人当真是卖了身的奴才吧?怎么着,觉得我封某人是别人的家奴,身份低贱,配不上和柳大人称兄道弟?” 柳尚道:“呸呸呸,封老弟,你说的是哪里话?我柳尚和你结交,交的是你这个人,什么时候过问过你的身份来历?” 封琅道:“你还别说,我封某人还真不介意这些。小姐待我恩重如山,何异于我封某人的再生父母?我们这些江湖草莽讲究的就是个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我这条命是小姐的,这辈子就是小姐的人,她叫我生我就生,她叫我死我也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的。” 柳尚愣了一下,道:“可是你们知不知道,那彭家背后是蔡田那个阉官,那可是内务府出来的大太监,是个马蜂窝,可是捅不得的。” 封琅冷笑道:“不就是个阉人嘛,有什么好怕的,大不了,也不就是一个死字么,有什么捅不得的?” 柳尚跺了跺脚,道:“你,你,封老弟啊,我这回可是被你给坑惨了。实话告诉你吧,那蔡田的师傅可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刘道庵刘公公,而且京中也有消息传回来,说是蔡田已去拜会过京里的宛茗郡主,深得宛茗郡主的器重,已经上了折子要蔡田继续做她这八百亩食邑的大庄头呢。这宛茗郡主你可知道,那可是未来的宁国公世子妃啊!你我这等人,在瞿州府还能勉强算个人物,可真要是放在郡主殿下的眼前,那还真是不够人家看一眼的。哎,封老弟,你家小姐若是应付不过来,听我一句劝,逞着蔡田那阉官还没有回来,赶快走吧。” 封琅瞪了柳尚一眼,道:“柳大人,好歹你也是一员朝廷命官,怎地前怕狼后怕虎,尽是怕这个怕那个的没完?” 柳尚道:“你以为我想这样啊,可是俗话都讲了,胳膊拧不过大腿,那京里的大人物,要想对付我一个小小的县令,那还不像是捏死一只蚂蚁一般容易啊。” 封琅道:“我问你,你可知道京中那宛茗郡主是个什么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柳尚怔了一下,道,“这宛茗郡主的事情在京城里都传遍了,听说原先是冒充了青湘侯府的小姐回的京,后来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从青湘侯府被赶出来了,却又被皇上封诰成了郡主,不过听闻宁国公世子爷对其是一见钟情,还有传言说,就是这郡主的封诰都是宁国公世子爷去向皇上求来的。” 封琅呸了一声,道:“我问的是你可知道宛茗郡主是个什么习性,哪个问你这些道听途说,捕风捉影的无稽之谈了?” “习性?”柳尚道,“我与这宛茗郡主从未照个面,她是什么习性我怎么会知道?不过这人几番大起大落,最后却意外得了如今这局面,若说全是运气,我却不太赞同,想来这人也是有些手段心智的。” 封琅道:“你既说她有手段心智,岂不想想,那蔡田是什么货色,当真就能瞒过她去,轻易的就得了她的器重?” 柳尚豁然抬头朝封琅看去,心里忽然起了一丝明悟,急声问道:“你,你,封老弟,你老实告诉我,你家这小姐可是从京里来的?” 封琅道:“我家小姐下了禁口令,我可不敢对你多说,不过你当我家小姐平日里闲得慌么?那么多景色绝美的地儿不去,偏偏跑这么个偏僻旮旯地儿来踏青?” 封琅这话虽未明说,实际上也是等于是变相的承认了,柳尚心头大震,身子连颤了数下才稳住,抓了封琅的手,激动道:“封老弟啊封老弟,今日你可是救了哥哥我一条小命啊。只是这般大的事情,你怎的就不提前给哥哥我透一点风呢?” 封琅道:“给你说了小姐下了禁口令,我如何敢提前告诉你。也算你自己识机得快,我家小姐早前就说了,端看你在这事上会如何处置,倘若你当真冥顽不灵,选岔了路,到时候我可也救你不得。” 柳尚如今想起来还有丝后怕,定了定神,道:“郡主。。。哦不,是你家小姐既然到了瞿州府,我好歹也得过去问个安,封老弟,你再帮帮哥哥我,替我引见一番吧。” 封琅叹道:“你还是歇了这个心思吧,我家小姐性子淡,本就不喜欢这些个应酬礼仪的,而且你以为去跟她磕个头,奉承两句,她就能对你有个好印象?” 柳尚接连摇头道:“经这事后,我哪敢存了这等眼皮子浅的心思?我只是想,起先不知道她的身份也就罢了,如今既知道了,若再不去磕个头问个安,我这心里可就踏实不了。” 最后封琅还是熬不过柳尚,在宜儿用过午饭之后,将柳尚引进了屋。 其时宜儿正坐在藤椅上和许氏高四娘闲聊,柳尚进了屋,想要磕头,又顾忌屋里有外人在,怕宜儿并不想人知道她的身份,遂只是躬身行了礼,道:“下官过来,也就是跟小姐请个安,下官那县衙离这凹莊也算不上多远,要是小姐方便的话,这几日还请小姐去县衙小住,那衙门后院条件虽然也是差了点,但好歹比这里要好上许多。” 许氏和高四娘见县太爷进来了,早起了身,要向柳尚行礼,却忽然见柳尚一个劲的朝宜儿行礼,还说出这般一段话出来,顿时就呆愣住说不出话来。 宜儿皱了眉头,朝封琅看去,封琅连忙摆手,道:“小姐明察,可不是小人说的,是柳大人自个琢磨出来,不管小人的事。” 宜儿道:“柳大人既猜出来了,那就替我保个密,要不然,该上门来的人不敢来了,我这戏也唱不下去了不是。至于去你那县衙的事,就算了吧,我在这里也还习惯,你自回去吧,该干啥就干啥去,想来你这一县之令平日里也有许多公务要处理的吧,莫因为我误了你的正事,这才是正理。” 柳尚自是猜到宜儿不会跟他回县衙去的,又客气了几句,便告辞而去,出门后,就吩咐身边的幕僚心腹,道:“你让人密切留意彭家的一举一动,有任何异常,立时来报我,另外,找人去打探一下蔡田那阉奴的行踪,看他什么时候回瞿州,另外,最最重要的是,你选二十名身手最好的衙役捕快,在高家四周布防,只一个任务,保护高家院子里的那位小姐的安全,这点最重要,切记不能敷衍大意了事。” 那幕僚就有些不解,道:“大人,你这般做可等于是完完全全的得罪了彭家和蔡田了,只为了那封琅,可值得?” 柳尚顺手就在幕僚的头上敲了一记,骂道:“你懂个屁,大人我吩咐你的事情,好好去执行就是了,那蔡田和彭家如今是自身难保,我还怕他们个屁啊。” 第249章:门爷 宜儿当真是在高家住了下来,只是还是令她有些无语的是,当日傍晚,县太爷柳尚的夫人贾氏就领了四个丫头,带了几个厨子,拉了一牛车的肉蔬水果过来了。 贾氏为何来此,宜儿是心知肚明,也由得她去,她让人去给刘根子的母亲寻了大夫,又问了贾氏的意思,将那一车子的吃食全数散给了四近的乡邻,只是贾氏带的这些东西,原只是招待孝敬她的,东西精致上品,数量自然就不多,一下子就散了个精光,贾氏在那里心疼得紧,可是宜儿发了话,她哪里又能说个不字? 高三石一家子眼瞧着连县太爷的夫人都过来小心的侍候着宜儿,又亲眼见了宜儿是如何对付彭家人的,心里都清楚只怕这位娇滴滴的小姐来头大得很,便都陪了十二分的仔细,小心的在边上应付着。 闲谈之中,宜儿却得了一个让她有些吃惊的消息。 你道那彭生林是谁?这许氏又是什么人?说来也真是巧了,青湘侯府二房的杜向瑜最初不是嫁到了瞿州府么?外面传说是因为杜向瑜三年无所出,所以最后是和离回了侯府,这杜向瑜嫁进的就是这彭家,她那先前的丈夫正是这彭生林! 从许氏嘴里得知,许氏原是杜向瑜身边的贴身丫鬟秋葵,她和杜向瑜才嫁进彭家的时候,彭家顾忌她们是京中侯府出来的小姐,彭生林的性子到是收敛许多,最初的半年就还相安无事,可彭生林终究是个龌龊的根性,有一次逞着杜向瑜不察,竟背地里强要了许氏的身子,许氏羞愤之下,一心寻死,杜向瑜大怒之下,在彭家是大闹了一场,后来恰好遇到高三石往彭家送粮,杜向瑜眼见这人还稳重厚道,便做了主将许氏指给了高三石。 许氏嫁进高家之后,那彭生林的畜生本性就日渐显露了出来,杜向瑜闹了几场,也起不了什么用,其间有一次,在于彭生林的拉扯中,杜向瑜下面还见了红,请了大夫之后,才知道她本来已有两月的身孕,自己并不知道,这番推搡中孩子自然是没保住了,自那之后,杜向瑜是心灰意冷,也懒得去理彭生林的那些个龌龊事,到最后更是不惜和离回府,这才和彭家断了个干干净净。 宜儿是意外得紧,事前她是哪里想到这彭家和青湘侯府还有这层子渊源在?杜向瑜毕竟是青湘侯府里少数几个和她有些交情的人,如今这事竟然撞在了一起,那她怎么着也得为杜向瑜以前受的罪讨几分利息回来的。 那边厢蔡田是第二天黄昏的时候才回的凹莊,不过根本没回他在下凹村的住所,而是直接去了上凹村的彭家,进屋之后,彭连金和几位幕僚师爷早就迎了上来,蔡田径直在太师椅上坐了下来,接过下人递上来的热茶狠喝了一口,这才道:“究竟怎么回事?听说连彭公子都被人废了手脚?” 彭连金哭诉道:“蔡公公,说起这事,我可是气得直咬牙啊,无论如何,你可得为我讨这份公道回来啊。” 蔡田道:“真的是南城那个封琅下的手?” 彭连金点头道:“就是封琅那个杀千刀的亲自动的手,还有一个什么小姐,看上去到有些派势,戴了顶帷帽,看不清楚面容,我看就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在蔡公公您的地盘上撒野。” “什么来路可查清楚了?” 彭连金道:“我让人仔细去查了查,听说是打北三州过来的,往京城去省亲的,具体是什么身份,却是打听不出来。” “北三州?”蔡田冷笑哦一声,道,“北三州哪有什么惹不得的大人物?不过这人既是往京中省亲,也不知她这京中的亲戚究竟是什么人?” 彭连金恨声道:“公公,小儿的手脚都废了,这下辈子是只能瘫在床上了,这等恨,这般仇,若不能将封琅和那小丫头挫骨扬灰,我是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的。” 蔡田道:“你放心,我和你是什么交情,公子出了事,我岂有坐视不理的道理?你说那柳尚也向着封琅那边了,存心要与咱们过不去了?” “不错,柳尚那根墙头草,向来就不是真正和咱们一条心的,而且他一直与封琅交好,这回跟着封琅来对付咱们,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蔡田道:“我早就建议过师傅,这瞿州府的地方官还是换个咱们的人稳妥一点,可师傅不听,还说一个小小的县令,搅不起什么风浪。如今看吧,果然是要给咱们出什么幺蛾子了,只是就凭他一个柳尚,也不去找找镜子,掂量掂量自个有几斤几两,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彭连金道:“可是这人毕竟是官身,手下又有府衙的衙役捕快,他若坚持要保住封琅,这事还真有些棘手。” 蔡田嗤之以鼻,道:“衙役捕快?算个屁事?你只管放心就是,我回来之时,顺道去了冀南大营,拜会了中卫郎裴泱,他已答应明日率一队京营司兵过来,嘿嘿,那封琅就是武艺再高,那柳尚的手上就是人头再多,在冀南大营的正规军面前,还不是小菜一碟的事。” 彭连金是大喜过望,道:“如此甚好,还是公公思虑周到啊。” 第二日一早,辰时刚过,有小幺子进来回了话,只说中卫郎裴泱领了大队人马已到了凹莊界牌,彭连金和蔡田大喜,遂领了十数个护院打手,浩浩荡荡的就向下凹村去了。 因今日是第三天,那欠条上标明还钱的最后一日,柳尚是早就过来了,所以彭连金和蔡田那边一动,他便得了准信,领了人就在小凹村村口将人给堵住了。蔡田自不会将柳尚看在眼里,加上裴泱的人马立时就到,所以一上来就丝毫没给柳尚留什么情面,双方一言不合,便要大起冲突之时,裴泱领着司兵果然赶了上来。 柳尚是文官,同冀南大营的武将没什么交情,认不得裴泱,不过京营司兵的制服却是认得的,心中吃惊,却已是骑虎难下,大声质问裴泱为何擅调司兵干涉地方政务?可那裴泱本就是个粗人,根本不和柳尚废什么嘴皮子,直接让人就将柳尚和一干衙役给捆了,可怜这柳尚,手下的这帮子人哪里会是正规司兵的对手?只片刻间就被捆成了粽子,押着往高家去了。 村口的动静早就惊动了下凹村的佃农们,人们原还想出来看看的,可见连京营司兵都过来了,各人俱是心惊,都关紧了门窗,不敢再出来凑兴张望了。 一帮子人耀武扬威的到了高家院门口,早有两名司兵上前,两脚便将门给踢开了,众人蜂拥而入,那边封琅等人也迎了出来,彭连金见了封琅,气就不打一处来,对蔡田道:“公公,这厮就是南城封琅。” 蔡田斜着眼睛,极为不屑的看了封琅一眼,道:“你就是絮柳门武馆的封琅?” 封琅理也不理蔡田,只向彭连金嘿嘿笑道:“彭老爷到是个守信的人,这三日期限未到,竟就上门来偿还我家小姐的金子了。” 彭连金大怒,道:“我还你个大头鬼,真是无知莽夫,死到临头,还敢在这大言不惭。”说话间,转头向裴泱躬身道,“裴将军,此人仗着有些武艺,为非作歹,打伤打残小儿不说,还浑不将将军和公公放在眼里,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还请将军替小人做主,将此人拿了,还小儿一个公道。” 裴泱就朝封琅看去,道:“封琅,本将军听说过你的名字。你们这些习武之人,自恃有些武力,快意江湖,向来不将官家律法放在眼里。今日本将军竟然过来了,定要叫你知道什么是王法刑律,你是自己束手就擒呢还是要本将军动手?自己选吧。” 封琅尚没接话,旁边就有人阴阳怪气的道:“裴矮子,有些日子没见了,你小子混得不错嘛,如今都当上中卫郎了。” 这裴泱人确实有些矮,又生得壮硕,圆鼓鼓的,看上去到有些像是个皮球,只是这人是冀南大营的中卫郎,虽论阶品不过是七品武职,算不得高,不过人家是实职,手底下有武力司兵,就连蔡田跟他说话都是客客气气的,不敢得罪,这忽然冒出来的声音却充满了戏觑玩笑的意味,似乎浑不将其放在眼里一般,众人听了,顿时不由得全都身子一紧,怕这位中卫郎立时便要发飙拿人了。 岂料事情根本没朝众人设想的那般发展,裴泱在听了那话之后,全身震了一下,循声望了过去,就见门板施施然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愣了半晌,才连忙堆了笑脸迎上去去,道:“门爷,今日是什么风将你老吹到瞿州府的地面来了?既然到了瞿州,也不来冀南大营找找小弟,自上次在东山大营别过之后,我已好久没见到门爷了,这心里可想得紧啊。” 门板看了看裴泱,又看了看蔡田和彭连金,道:“怎么的?你心里想我,就排了这阵仗过来,还都带着家伙,准备好好招呼招呼我么?” 裴泱急忙回头向他带来的司兵喝道:“还不都将家伙收起来,一群没眼力见的东西,这是门爷,都过来叫人请安。” 第250章:郡主金安 这一下转变得也太大了点,众人皆被惊得目瞪口呆,有些没回过神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蔡田心知有异,心底忽然升起一股极其不妙的感觉,正要开口叫裴泱的时候,宜儿已在柳尚的夫人贾氏等人的陪同下走了出来,蔡田抬头一看之下,心里顿时凉了个通透,身子一倒,就有些站立不稳的架势,好在身后的小幺子手快,及时将人扶住了,才避免了蔡田就这般直接栽倒在地。 溅泪早搬了椅子过来,宜儿坐了,这才似笑非笑的看了门板一眼,打趣道:“门爷?我到不知道,啥时候你这小幺子也成爷了,敢情以后还得要门爷多多关照才是。” 门板连忙屁颠屁颠的跑了过来,一鞠到底道:“小姐这不是成心笑话奴才么?在小姐面前,奴才永远都是奴才。外人给奴才这点颜面,说到底还不是看的是爷和小姐你的面上的么?” 裴泱这才大惊失色,见门板对宜儿如此恭敬,心里便知这下怕是捅了大篓子了,正想问问宜儿的身份来历,却见蔡田早已是吓得面上卡白,连站都站不稳了,还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推开了扶着他的小幺子,噗通一声,跪倒在了宜儿的面前,叩首道:“奴才叩见郡主殿下,郡主金安。” 宜儿的身份这才被叫开了,彭连金和彭家的人,高三石这边的人,就连裴泱以及他领过来的京营司兵,全被蔡田这声“郡主金安”给震得不知所措了。 这邬家小姐,竟然就是宛茗郡主,事先的确是没有任何人想到了,事实上这也不怪彭家的人和蔡田,蔡田在京中才去拜会过宜儿,事后也只在京中多耽搁了三五日而已,哪里想得到宜儿竟来得这般快,会逞着这点子时间直接就到了瞿州府这凹莊里来了? 高三石等人这才知道宜儿竟是他们耕种的这八百亩食邑的主人,京城里尊贵无比的郡主殿下,一时间就有些恍惚,再想起宜儿从三天前开始,一直对他们的多方照拂以及言行间的平易近人,更怀疑是做了个不切实际的梦。 裴泱心中更是掀起了滔天巨浪,要不是大庭广众之下,他真恨不得直扇自己两耳光,暗恨自个怎地就这般自掘坟墓呢,他是早已听说了这八百亩皇庄成了宛茗郡主的食邑的事情,怎地就没事先想到这个在凹莊闹出如此动静的人会是郡主本人呢?怎地就听了蔡田那阉奴的几句屁话以及事后承诺的那点子好处,就巴巴的领了人过来相帮呢?事实上他到不是顾忌宜儿这郡主的身份,他顾忌的宜儿身后的宁国公世子爷。 裴泱原先在东山大营呆过,姜宥又兼着东山大营的经略使,全权辖制东山大营的一切军务,这人在姜宥的手底下当过差,自然知道姜宥的性子和能力,说起来,他能来这冀南大营当这个小小的中卫郎,也是受了姜宥的提拔调用,他心里存了感激敬重,也一直将自己当作了宁国公府这一系的,当初在东山大营的时候他就听人说了宁国公世子姜宥对青湘侯府长房的那位小姐极为不同,后来那小姐成了如今的宛茗郡主,还被皇上赐了婚,这些事情他都打听得清清楚楚,曾经还寻思着若得了机会,定要去这位郡主面前露个面,若是讨了郡主殿下的欢心器重,只怕将来的前程富贵,那都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再联想到宁国公世子竟将门板都放在了宜儿身边听候使唤,那对这位未来的宁国公世子妃,可是当真疼惜到了眼尖尖上了,这下好了,在郡主面前到算是彻彻底底的露了面了,可这露的却是反面,要是郡主当真存了心追究,他这是怎么死的可都不知道了,这般一想,对蔡田就越是怨恨,人也不觉悄悄的后退了一步,极力的降低自个的存在感。 宜儿瞥了蔡田一眼,道:“蔡公公,你回来了。我见你和彭老爷一起过来的,怎么,你同彭老爷,很是熟悉?” 宜儿没叫起身,蔡田不敢起,心头怔了怔,只得跪在地上道:“郡主的食邑在下凹村,彭老爷的府邸在上凹村,离得近,只见过几面,谈不上熟悉,不熟悉,不熟悉。” 宜儿道:“哦,原来只是认识,并没多少交情啊。” 蔡田抬了头,勉强挤了一丝笑出来,道:“都是乡邻,所谓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脸熟而已,脸熟而已。” 宜儿点了头,道:“彭老爷家的公子欠了我一些钱,我原想着蔡公公如果跟彭老爷有交情的话,看在公公的面上,这笔钱我再宽限个几日,或是全都减免了也是行的。可既然蔡公公跟彭老爷并没有这份交情的话,那我们还是白纸黑字,按正常的程序走吧。” 彭连金这时方是彻底的回过神来了,哪里还能绷得住?也随了蔡田噗通一声跪了下去,颤着声音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是郡主玉驾亲临,不知死活,有冲撞冒犯郡主的地方,还望郡主大人大量,海涵恕罪。” 宜儿轻笑道:“听闻彭老爷是有功名在身的,见官都不需行跪拜大礼的,如今如此拜我,宛茗可当不起。” 彭连金道:“郡主金枝玉叶,赦赐的尊荣,小人是什么身份,理应跪拜的。” 宜儿道:“你既要拜,我也不拦你。我问问彭老爷,你说以宛茗的身份,若是有人以下犯上,污言秽语,折辱于我,还不经宛茗同意,就擅自动了宛茗的人,理当如何?” 彭连金变了脸色,却又不敢不答,垂了头道:“罪该万死。” 宜儿哼了一声,又道:“彭老爷言重了,用不着万死。我早说过,令郎是我下的令打的,我既打了他,自然就有打他的缘由,他空身白丁一个,数次冒犯于我,我尚留了他一命,这般处置,彭老爷以为,可合情理?” 彭连金脸色惨白,额头的汗珠蒸蒸的往外冒出,眼底有深深的怨恨,终是不敢宣之于口,只能道:“小人谢郡主饶了小儿这条贱命。” 宜儿就道:“你能这般想就最好了。对了,那欠条的事今日也到了最后的期限了,彭老爷这般巴巴的过来,敢情是给宛茗送金子过来了?” 彭连金面有难色,以头重重的叩地道:“还请郡主体谅,再宽限小人几日吧。” 宜儿皱了眉头,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欠条可是令郎亲手所书,言明了在今日之前偿还的,彭老爷要让我宽限时日,不知却是什么道理?”说话间,又看向蔡田道,“蔡公公,你认为宛茗说的,可有道理?” 蔡田急忙道:“郡主所言极是。”扭头向彭连金道,“彭老爷,既是令公子欠了郡主的钱物,又有欠条为证,彭老爷还是尽快还了郡主才是。” 这蔡田虽知道彭生林当天签下了欠条的事,不过那时他不知来的是宜儿,自认为胜券在握,根本没将这当回事,自然就没有去理会那欠条上到底签下的什么数目,此时见彭连金迟疑不定,顿时暗恨这人怎地如此拎不清事,这都到什么时候了,搞得不好,怕是连命都没了,还抱着些许钱财不放手,当下说话的语气就有些生硬责怪的意味了。 彭连金也是大急,四千五百两黄金,就是将他整个彭家全卖了,怕也赔不上来啊,遂没好气的看了蔡田一眼,道:“尽快还上?公公以为小人不想尽快还给郡主么?可黄金四千五百两啊,公公叫小人如何来还?” “什么?”蔡田这才被惊得瞠目结舌,缓过劲来顿时就想,看来这宛茗郡主是下了死手要毁了彭家了,形势比人强,看眼下的情况,彭家是决计保不住了,只盼着宛茗郡主能看在他师傅刘道庵的面上,饶他这一回,便是万幸了。 宜儿又转了目光,看向了中卫郎裴泱,对门板道:“怎么的,你和这位军爷也熟识?” 门板涎着脸笑道:“这裴大人曾在东山大营呆过,在爷手下当过差,和奴才见过几面。” 裴泱连忙一步上前,也是一跪到底,恭声道:“卑职冀南大营中卫郎裴泱拜见郡主殿下。” 宜儿道:“裴大人既在冀南大营身居要职,不在冀南大营好好当差,怎地还领了人马到这凹莊来了?” 裴泱额头上也见了汗,喃喃道:“卑职。。。卑职。。。。” 宜儿又道:“宛茗还想问问裴大人,这瞿州府县令柳大人不知是犯了什么事,竟劳动裴大人从军中调了人过来将他给拿了?这柳大人怎么说也是正经的朝廷命官,又是一方地方的父母官,我朝自高祖爷便有明训,叫军政分流,裴大人调兵而来,干涉地方政务,又扣押朝廷命官,不知裴大人手上可有上峰调令,兵部文书?” 裴泱大惊失色,慌忙回头向手下的司兵使了个眼色,其人便急急忙忙的要给柳尚等人松绑,岂料那柳尚三步并着两步冲了过来,也不要人松绑,一下子就跪倒在宜儿面前,道:“郡主,下官不要人松绑,还请郡主就这般将下官绑去京城,下官要去兵部,要去五军都督府问过清楚,裴大人如此作为,可依的是我大辉王法,可遵的是我三司军令?” 第251章:审定 裴泱急忙陪着笑道:“误会误会,都是误会,柳大人海涵海涵,恕罪则个,改日小弟定当登门给柳大人赔罪。” 好说歹说,柳尚只是不依,不要人给他松绑,坚持要宜儿带他上京去讨公道,宜儿见这家伙一副不依不饶的泼皮样,不觉莞尔,也由得他去闹。裴泱无计可施,只得向门板看去,道:“门爷,你帮小弟劝劝柳大人,小弟是真知道错了。” 门板多精的一个小猴子,此时哪会胡乱插言?不过抽了个空子,偷偷的瞥了宜儿一眼,裴泱会意,也不去直接劝慰柳尚了,转而向宜儿道:“郡主,卑职这是真错了,原也是跟柳大人开个玩笑,没其他意思,真没其他意思,郡主高抬贵手,饶了卑职这一次,帮卑职劝劝柳大人吧。” 宜儿这才道:“好了好了,既然裴大人也是无心之过,这一次柳大人你就大人大量,别跟他计较了。” 宜儿发了话,柳尚自是见好就收,不再闹了,由着人替他松了绑。 裴泱大喜,慌忙谢了宜儿,又谢了柳尚。 宜儿道:“裴大人,我见你和彭老爷他们像是旧熟,交情怕还不浅吧?” 裴泱此时哪里敢认?急道:“不熟不熟,这彭老爷卑职今日才是头回相见,一点都不熟,交情更是谈不上了。” 宜儿就笑道:“不熟就最好了。你今儿既到了这里,若是在公务之外,还有点闲暇的话,我这到有件事情,想要劳烦裴大人,不知。。。。” 裴泱大喜过望,连忙一个劲的点头道:“能得郡主差遣,那是卑职几辈子修来的福分,郡主尽管吩咐就是,卑职正闲得慌呢,恭听郡主调遣。” 宜儿就将彭生林签下的那张欠条拿了出来,让人递给了裴泱,道:“这是彭公子签给我的欠条,总计是黄金四千五百两,我见彭老爷似乎也有为难的地方,你就同他走一遭,顺便能帮衬着的地方就帮帮他,这钱我还有急用的地方,总得要尽快了清才是道理。” 宜儿此话一出,彭连金和蔡田是一下子都瘫倒在了地上,裴泱却是大声的拍着胸脯保证道:“郡主放心,卑职定当尽心竭力,办好郡主的差事的。这郡主殿下仁厚,事事都替人想得周到,可也不能因着郡主仁厚便让那起子不知所谓的占了郡主的好处,亏了郡主的银两的。” 不管是情愿不情愿,甘心不甘心,彭连金最后是被裴泱叫了人给架着走的,这黄金四千五百两,怕是任他彭家倾家荡产,将自己全部搭进去卖了也是不够赔的,偏偏宜儿让了裴泱领了司兵过去交接,这账却是赖都赖不掉的。从彭连金出了高家院子,蔡田便知道这彭家是遭了灭顶之灾了,就是彭连金自己,到时候还得看宜儿心情如何了,一个不好,因欠债未还,闹上衙门,还不是由得宜儿说了算,怕是最轻也得在县衙大牢里渡过余生了事了。 蔡田如今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对彭家,就是有心,也是无力了,接下来他还不知道宜儿要如何对付他呢,从他最初给宜儿请安起,宜儿就没叫起,他也不敢妄自起身,便一直这般跪着,垂了头,心思激荡下,只觉一切都好似做了一场噩梦一样,事到如今,还怎么都没想明白这娇滴滴的郡主怎地之前在公主府的时候还和蔼可亲,对他依仗器重的样子,这才几日时间,就到了凹莊完全的变了一副面孔了呢? 宜儿斜瞥了蔡田一眼,冷嗖嗖的道:“蔡公公,你怎地还在地上跪着,起来吧。你是我这食邑的大庄头,若将身子跪出个好歹出来,我这一时半会的,上哪里去找个能顶了你这差事的人选出来?” 蔡田一愣,茫然的抬头向宜儿看去,正要说话,却听宜儿又“哦”了一声,道:“有件事我还差点忘了,蔡公公,我听柳大人说,日前他的县衙上接了张诉状,乃是告你身为小凹村八百亩皇庄庄头期间,欺下瞒上,暗做阴阳账簿,哄抬皇税租粮,中饱私囊,又勾结地方豪绅,巧设名目,欺榨佃户,广敛钱财。”宜儿皱了皱眉,继续道,“还说因你之过,弄得凹莊一带天怒人怨,民不聊生。嗯,这事吧,我是压根也是不信的,想公公你,乃是出自内务府,对王法刑律,自是知之甚详,如此杀头的罪行,公公又怎会知法犯法呢?公公,你说是吧?” 蔡田头上已是满头大汗,身子随着宜儿的话像是打摆子一样的抖个不停,好不容易待宜儿说完了,慌忙一叩到地,道:“奴才谢郡主信任。” 宜儿呵呵笑了一声,道:“蔡公公也知道,律法便是律法,正所谓在律法面前,是一视同仁。我虽信你,可也不能因此便消了你的嫌疑,况且那诉状白纸黑字,至今还在柳大人的县衙里摆着,这事总也得解决了才能息了民愤猜度。我是这么想的,你身上这庄头的差事呢就先卸下来,你随柳大人回去过过堂,这庄头的差事你干了这么多年了,轻车熟路的,我估摸着也寻不到比公公你更合适的人选了,待这事水落石出后,你再回来就是。” 蔡田大惊,他要是当真随了柳尚去过堂,哪里还有机会走得出这瞿州府的县衙?当即就道:“郡主殿下,奴才是内务府出来的,即便是真犯了事,照理也不该在地方县衙过堂受审。这诉状告到瞿州县衙,本就不合规矩,郡主若再让奴才去县衙过堂,岂不更是没了章程法度了?” 宜儿道:“我自然也知道这事有些不妥当的地方,不过公公,你是要继续做我的大庄头的,我这食邑就处在瞿州府,多少还是想跟瞿州的官绅富豪打好关系才是。如今既闹了这诉状的事情出来,又有民愤斐然,我想公公若再不去县衙过堂,岂不更落人口实,让人误以为咱心虚不敢应堂呢?公公也知道,这食邑我这才刚刚接手,自然是想清清白白的,食邑的大庄头,就更不能受人指指点点,怀疑猜度的。” 蔡田还要再说,宜儿小手一挥,已拍了板,道:“公公不用说了,这事就依我的话去办吧。我知道公公是出自内务府,可是公公也知道,我已上了折子讨了公公过来帮我,皇上那里也已点了头,说起来,公公现在也算是我的人了,我想你作为我的食邑庄头去瞿州府的县衙过堂,到也算不得是失了章法吧。” 至此蔡田算是明白了今日他怕是绝难幸免得了的,人便颓然间宛若一队烂泥瘫了下去。 柳尚却是大喜,当即招了他手下的衙役上来,向蔡田做了个请的姿势,道:“公公,请吧。”两名衙役一左一右,就不由分说架起了蔡田,往外走去。 宜儿对柳尚道:“柳大人随我进屋来,我还有几句话要交代给你。” 柳尚毕恭毕敬的应了,随着宜儿进了屋,宜儿只留了绿芙银谷两人在屋里侍候,余人都被遣了出去,这才对柳尚道:“柳大人是个聪明人,蔡田的底细怕是早已打听清楚了吧?” 柳尚应道:“下官略有耳闻,这人之前在宫中拜的师傅干爹,正是。。。。” 宜儿挥手止了他的话,道:“我正是知道柳大人聪明能干,可是有些事情,知道了也要当作不知道,明白的也要适当的装装糊涂,我怕在有些事情上,大人就是过于精明了,所以才特意留了大人,有句话大人要记清楚了,那蔡田之前是下凹村八百亩皇庄的庄头,如今是我这八百亩食邑的庄头,仅此而已。这人真犯了王法刑律,该杀该剐,只要是按章而来,都不无不可,只是什么内务府,什么宫里的师傅干爹,这些个莫须有的事,就不要再捕风捉影,肆意牵扯了。”顿了顿,接了银谷递过来的茶水,喝了一口,又道,“我的话,你可都听明白了?” 柳尚身子颤了一颤,跪道:“下官都听明白了,下官谢郡主提点,郡主大恩。。。” 宜儿就笑道:“得了得了,路是你自个选的,我也不过是说了几句闲话而已,什么大恩不大恩的,你起来吧。你这瞿州县令也快做了三年了吧,年底可是要进京述职了?” 柳尚起了身,一听宜儿问起这话,又连忙道:“回郡主话,下官十月份就该挂职进京了。” 宜儿道:“十月?如今都九月了,也就一个多月的事。到也巧了,十月我这到有桩喜事,你若得闲,带你夫人一道,上宁国公府来闹一闹吧。” 柳尚猛然抬头,简直是大喜过望,就差没有喜极而泣了,宜儿和姜宥十月大婚的事,早就传遍了天下,他哪里会不知道?只是宁国公府是什么地方,他这一个小小的县令,哪里有资格能上宁国公府去贺喜?可宜儿这般说了,岂不是等于给他下了喜帖?姜宥和宜儿大婚,能去国公府贺喜的不用脑子也能想到绝对都是京城的勋贵权柄,他能堂而皇之的出席这样的场合,对他意味着什么,已经是不言而喻了,而且宜儿这话那深层次的意思,已经是将他当成了心腹,他为官多年,虽苦心钻营,可是一直寻不到门路,巴不上京中真正的权贵,是以来来回回都在地方县令上徘徊,如今靠上了宜儿,岂不是等于是巴结上了宁国府这颗大树? 第252章:豪夺 其实对宜儿来讲,柳尚这个人虽然圆滑,不过本性未泯,为官多年,虽说没有获得什么机会晋升,但是能力还是有的,加上凹莊这趟子事,他也算是尽了心,出了力的。所以对她来讲,到不介意顺手提携他一把,待将来这人若能真熬出来了,说不得,也能反过来对她有所裨益帮衬的。 柳尚是满心的欢喜,脸上春风得意,那发自内心的喜意是掩都掩不住,就差没将一张老脸给笑烂了,临走之时,再次恭请宜儿去他的县衙盘桓数日,宜儿没有应,直接就给推了,柳尚还想将他那夫人贾氏继续留下来侍候宜儿,宜儿也给拒了,这贾氏到是知进退,也懂分寸,不过宜儿身边的人本就够多的了,这贾氏怎么说也是个正经的县令夫人,别说让宜儿当真使唤她了,反还得腾出精力过来应付她。 柳尚等人走了,高家院子非但没有安静下来,反而是人头颤动,被围了个水泄不通。下凹村的佃农们知道了宜儿的身份,全聚了过来,就候在院子外面,想要跟宜儿磕个头,问个安。 高家的这矮墙院子原也不小,可是下凹村上上下下有上百户的佃农,一般一家至少也有两三个人,这般算来,浩浩荡荡几百号人,这高家院子哪里容得下?而且这些佃农皆是乡野之人,平时哪里懂得什么正经的规矩礼仪,这人一多,就更无法约束了,所以封琅和门板一商量,就在院门口拦了人,一个也不准朝里放,都挡在了院子外面,还好柳尚走的时候还留了几个衙役捕快,帮着一起维持,这才没闹出什么乱子来。 宜儿听了院子外面的事,也有些头疼,知道她若是不去见见这些乡亲的话,怕是这几百号人都不愿离开了,想了想,遂只能决定出去露一个面。 这消息传出来,佃农们是群情激动,可也苦了封琅和门板等人,他们维持着次序,让人后退,在院门口腾出了一片圆心空地,又搬了四张方桌过来,搭了个简易的高台,使了人牵了一根三指粗的麻绳,以院门处的矮墙为边,围了一个半圆,将人都隔在了麻绳外边,封琅跳上高台,提气吞声,先出声压了场,再三警告了众人不许越过界绳,得了回应了之后,才让门板去屋里请了宜儿。 事实上,宜儿在高家已经住了好几天了,最开始那日高家做筵席,很多佃农乡亲都在场,所以或远或近,都是见过宜儿的,这几日下来,宜儿是如何对付彭家和蔡田的,各人也看在眼里,心里对这位郡主,那是既敬畏又感激,是以宜儿在绿芙银谷搀扶着上了高台之时,人们自发的便安静了下来,静静的注视着台上的宜儿。 宜儿先同大家打了招呼,继而就宣布将往年蔡田那里所谓各家各户的欠账一律勾销,还将在小凹村建个屯粮所,哪家若有什么困难都可去屯粮所借粮,无息无利,并从今日开始,将食邑的税赋降至令人难以置信的三十赋一。这话一出,人群顿时就沸腾了,激动之余就有人领头向宜儿叩拜,这头一开,几百号人就山呼海啸般说着吉祥话,对着宜儿跪拜谢恩。 午后,许氏煮了茶,端了进来请宜儿品尝,茶当然还是那铁观音,在宜儿这自然说不上好,不过这已经是许氏能拿得出来的最好的东西了,看得出来,这回许氏是特意亲自煮的,下了功夫的,那味道和之前喝的便有所不同。 宜儿在煮茶上是下过功夫练习过的,当初在皇宫里煮的六安瓜片,就连皇上也是颇为满意,夸赞过的。只是她虽能煮茶,自个在饮茶上却并不是太讲究,平日里也没有过多的在这上面侵淫钻研,不过许氏煮的这铁观音,茶叶不是上好,经许氏捣鼓出来,却甘香扑鼻,微苦过后,回味绵长,宜儿不禁脱口赞了两句。 许氏脸上就红了红,道:“乡野地方,茶不好,水却是取的茗山脚下的一眼山泉,能煮出这个味道,已是勉强了,所幸郡主还下得口,奴家这便安心了。” 宜儿想了想,指了旁边的凳椅道:“娘子坐吧,有些话我还要同你闲磕两句。” 许氏一怔,道:“之前不知郡主身份,尚胆大妄为,同郡主平坐,郡主不怪罪奴家,奴家已是万幸,此时郡主跟前,哪有奴家同坐的道理?” 宜儿就笑道:“我这里没那么多规矩的,娘子但坐无妨。” 许氏见宜儿坚持,这才道了谢,侧身在凳椅上半坐了。 宜儿道:“我之前也是不知,娘子以前是从青湘侯府出来的吧?” 许氏点头道:“不瞒郡主,奴家以前是青湘侯府二小姐身边的贴身丫头,唤作秋葵的,当日里也是。。。。哎,这才被我家小姐指给了如今这当家的。” 宜儿道:“那你进了高家门之后,可还有跟你家小姐联系过?” 许氏道:“郡主可能不知,我家小姐和彭家那个畜生是和离了的,后来小姐就回了京城,临走之时还过来看过奴家,赏了奴家一些银两首饰,再后来,奴家在这下凹村里,小姐在那深深的侯府内院中,虽说离得并不远,可到底还是失了联系。奴家嫁了人,每日里菜米油盐,也没什么能力精力去打听小姐的事,这般也快两年了,也不知道小姐她过得怎么样?” 宜儿叹了口气,道:“二姐姐现在,只怕过得并不好吧。” “二姐姐?”许氏惶然不解。 宜儿笑了笑,道:“有些事情,说起来费事,也就不和你啰嗦了。你家小姐,和我却是相熟,她如今已不在侯府里了,和她娘亲就在侯府位于京郊的庄园里,此番回去,我正想过去瞧瞧她,你可想和我一道去看看你这昔日的旧主子?” 许氏是惊喜交加,喜的是宜儿既发了话,那她自是能随着一道过去见见杜向瑜了,惊的是杜向瑜怎么会不在侯府里住着,去到了郊外的庄子里了?她自幼在深宅大院里长大,自然是清楚去了郊外庄子上过活意味着什么,一般来说,若不是犯了什么大错被罚,便是得了什么大病需要去庄子上静养,才会离了侯府,去到庄子上生活,再联想到宜儿刚才说什么过得并不好的话,心里就如掉了一块石头,七上八下的,放不下心来。 不说这头,却说裴泱那头,到不得不说,裴泱这个军营中出来的粗汉,做起事情简单粗暴,不过效率却是极高,宜儿只等了两日,这人已带了账簿银票,田契房契等一应物事到了高家来给宜儿回话了。 “。。。。彭家所有的现银,加在一块,不过白银一千二百七十八两,再加上各样首饰,请了银楼的估价师过来,一共估计不过三千两白银。另外彭家在瞿州城和京城里共计有十三处产业,卑职按每处产业两千两计,也不过是白银两万六千两,还有彭家的宅院,以及上凹村的三百亩良田,所有的资产全部加在一块,也不到三万五千两白银。郡主那欠条上是四千五百两黄金,折合成白银,怎么着也得有四万两白银,这中间差得太多,卑职就自作了主张,将彭家上下主子连同仆随一起,七十八人全带去县衙落了案,签了死契,归了奴籍,以冲债资。” 宜儿愣了一下,一方面她到是没有想到彭家这样的乡绅竟能凑出这么多钱来,而另一方面,她一直反感那些仗势欺人,强取豪夺的不义之举,可是在彭家这事上,她自己到是当了一回这般的恶人!再有了,这裴泱强取了物资银两也就是了,居然还将彭家的一干人等全部充了奴籍,这让她微微皱了皱眉,道:“我身边哪里用得上这么多人的?你将这些人全部归了我,叫我来如何处理安排?” 裴泱就陪着笑道:“卑职原先想着招了人牙子过来,直接将人都发卖了了事,可是郡主也知道,这种破落户出去的人在人牙子那里哪卖得起什么价钱?可若是郡主拿过来再以郡主府的名义发卖,那就是两回事了。这也费不了多少事,郡主打发了人一两天就能处理干净了,这般得的钱两却至少能翻上一翻了。” 宜儿有些无奈,道:“你这人,不是军营里的中卫郎么?银钱上的事,你到精明。” 裴泱嘿嘿笑道:“卑职不瞒郡主,卑职家里原是做生意的,只是家道中落了,没啥出路,卑职这才去参的军。” 宜儿摇了摇头,让银谷赏了红封下来,裴泱推辞不接,宜儿就道:“这事劳烦你们了,我也不能白差遣了你们,封儿你就拿着,就是你不要,你手下那些儿郎们也是要的。也没什么其他的意思,大家办了我的差事,我请大家喝点酒,打顿牙祭罢了。” 裴泱这才接了,俯身谢了赏,躬着身退了出去。 第253章:教人 接下来便让宜儿有些头疼了,彭家那七十八个人她哪里会真个留下来?可若是依着裴泱的主意,召了人牙子过来全部发卖了,她又有些于心不忍,再说了,就是真个全卖了,到顶不过数百两银子,她也不差这点银钱,思来想去,唤了绿芙和银谷,让这两个丫头去处置,将这七十八人按人头分发,一人五两银子,归还了他们的身契,都打发出去,之前他们攒下的私物也可由着他们自行带走,放他们自己谋生去。 裴泱估计是怎么也没有想到,他原想着宜儿卖了人多少也是一笔收入的,可到最后,别说收入了,宜儿到是倒贴了几百两银子出去。 只是绿芙和银谷出去处置这事,个把时辰之后,银谷就硬拉着绿芙回来了,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宜儿的面前,磕了一个头,就道:“小姐,奴婢求你件事。” 宜儿见银谷眼圈有些红,声音也有些呜咽,不禁奇道:“你怎么了?可是有人气着你了?”说话的时候,便瞥了绿芙一眼。 绿芙立时大呼冤枉,举了手发誓道:“小姐可别瞅我,奴婢可没欺负她。” 其实也不怪宜儿这般想,银谷如今是她身边的大丫鬟,走出去谁敢轻待了她?就是门板封琅等人对她也是客客气气,唯恐得罪了她的,她如今这般模样过来,宜儿能想到的便只有绿芙一人了,这妮子神经大条,做事说话是想一出是一出,若是说了什么让银谷伤心难堪的话那也平常得很。 岂料银谷便慌忙抬了头,一个劲的摇头道:“不关绿芙姐姐的事,是奴婢,奴婢见那些人得知小姐发了遣散银子,要放他们出去,一个一个的都伤心垂泪,哭得死去活来的,不肯过来接银子身契。奴婢看着也跟着心里难受,很多人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奴婢。。。。奴婢就想起了当初奴婢第一次遇到小姐的情景。” 银谷原名叫茶花的,当初被人牙子送到北开知府府供李氏和宜儿挑选的时候,因身子太过瘦弱,没被李氏看中,后来她也是福至心灵了,苦苦求了宜儿,最后才被留了下来的,就连这银谷的名字还是当时宜儿给取的。 宜儿微微叹了口气,道:“你巴巴的拉了绿芙过来求我,就是为了这事?” 银谷垂了头,糯糯道:“奴婢自知僭越了,求小姐责罚。” 宜儿想了想,道:“银谷,我问你,这事上,你想我怎么做呢?” 银谷愣了一下,霍然抬了头,忙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小姐责罚奴婢吧,可不要因着奴婢这番不知尊卑的话语置了气,伤了心。” 宜儿道:“我没同你置气,而是当真是想问你,你希望我怎么处置这七十八个人?” 银谷见宜儿的模样确实像没有置气问罪的样子,这才松了口气,可是仔细想了半天,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宜儿的话。宜儿便又道:“你刚进来的时候,说要求我件事,那时候你是想求我什么?” “奴婢,奴婢那时候是想求小姐将那些人都留下来。”银谷低声说了这话,又急忙摆手道,“可是奴婢这会已想清楚了,小姐身边和郡主府上都用不了这么多人,奴婢这个请求实在是。。。。实在是无理取闹了。” 宜儿道:“我之所以一视同仁,让你们将人都打发出去,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银谷老实的摇了摇头。 宜儿道:“之前为着我那郡主府,我已经让青漓和娄大买了二十几个奴仆回来,这事你也知道。那我再问你,除开我手里现有的这些人,你觉得郡主府里还能添多少人进来?” 银谷又愣了一下,依旧摇头道:“奴婢不知。” 宜儿道:“你是我身边的大丫头,将来是有大用的。之前你如果没有想过,那现在就给你家小姐我好好想想,我给你一炷香的功夫,想好了过来回我。” 银谷呆了一呆,就在心里仔细计算了一番,哪里又用得着一炷香功夫?几乎是立时就有些并不肯定的道:“奴婢想,小姐的郡主府共计有五处大的院落,还有几处花园水池,再加上那些兜边的小院落,若都算了人值守打理的话,怕也要二十几个人才转得过来,再加上门房,马房,执事处,厨房的差事,估计也需四五十人了。不过小姐向来喜欢淡静,马上又要筹划跟宁国公府的婚事了,到时候小姐嫁进宁国公府,怕是也没多少时间住在郡主府了,这般来看,人员自然简练一些的好,奴婢以为,打紧一些,有三十个人便也够了。” 宜儿笑着将人从地上拉起来,道:“我就说你嘛,平日里问你是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敢情都是在给我耍懒偷滑啊,这一见真着的,你看看,你不是分析得头头是道的么?事事都顾全了,比我想得都周到,以后可别什么都藏着掖着的了,我还指望你们多多给我出些主意的呢。” 银谷红了红脸,有几分不好意思了,绿芙就在一旁起哄,道:“小姐偏心银谷,自然看银谷哪儿都好了,反正这些话奴婢是分析不出来的,改日回过头来,怕是小姐就要骂奴婢愚笨不堪的了。” 宜儿瞪了绿芙一眼,也不去理她,又对银谷道:“之前已经买了二十几人,你既说三十人便够了,我给你松动一点,凑个整数,再给你十个名额,你去看看外面那些人,选十个留下来,其余的,还是打发了银两,让他们自己找营生去。” 银谷一喜,正要叩谢,宜儿已摆了手,道:“你先别忙着称谢,这事你自己去处理,绿芙不随你去,你处置完了,再进来回我就是。” 银谷怔了一下,有些怯怯的看了宜儿一眼,道:“奴婢一个人去?” “一个人去。” 待银谷出去了,绿芙的嘴翘得老高,宜儿见了,哪有不知道这妮子心里在想啥的?就道:“你上回给我按了按肩颈,到挺舒服的,算起来,已有些日子没再为我揉过了,今儿我这手膀子有些乏累了,你过来给我按按吧。” 绿芙撅着嘴,依言上前给宜儿按揉手膀,嘴里就嘀咕道:“平日里小姐洗漱有青漓姐姐在,梳头有惊心,穿衣打扮又依着银谷,吃饭布菜若不是在外面又不要奴婢们在身边侍候。奴婢手笨脚笨,人更愚笨,除了上夜的时候,都快挤不到小姐身边侍候了。小姐还怨怪奴婢没给小姐按摩,奴婢就是想,也寻不到这种机会啊。” 宜儿嘻嘻笑道:“你将我身边的人都说了个遍了,怎么不将银莲银荷几个也拿出来说说?” “本来就是嘛,小姐还笑话奴婢。” 宜儿回过身来,捏了捏绿芙的脸,道:“你啊,这些事也能让你吃半天味的。我再跟你说一遍,你们几个都是从北开城都跟了我的,我待你们都是一样的。你自个也知道,虽说有时候我对你凶一点,可那恰是因为你大气,经得起我同你开这般的玩笑,你想想看,若是换了银谷,我像凶你一样那般凶她,她会怎么样?说不得转头就伤心得没完没了的,到头来我还得腾出精力去哄她,你说可是这个理啊?” 绿芙眨巴眨巴眼睛,道:“那小姐为何将奴婢留了下来,把这么个差事让银谷一个人去做?” 宜儿笑道:“你也是个榆木脑袋,你看着吧,估计银谷很快就会回来了,那十个人啊,怕是以她的性子,根本就选不出来。” 宜儿料得还真是没错,一刻钟不到,银谷便回来了,面上的神情有些黯然,规规矩矩的在宜儿身前跪了,道:“回小姐,奴婢选不出人来。” 宜儿道:“说说看,为什么连十个人都选不出来?” 银谷咬了嘴唇,道:“奴婢选了这个,那个便找了奴婢哭诉,奴婢选了那个,第三个便寻死觅活的要求奴婢将他也选了。。。那些人个个都声泪俱下,听上去一个比一个还惨,奴婢实在不知道该选谁的好!” 宜儿这才道:“那你现在可知道我为何要一视同仁,将他们都打发出去了吧?” 银谷恍然,仔细的回想了一下,点头道:“奴婢懂了。” 宜儿道:“懂了就好。这些人都是从彭家出来的,于我们来讲,谁能干谁老实,谁细致谁贪心,这些咱们都不清楚,所以在这种情况之下,留谁不留谁就是一个颇有些争议的问题了,我之所以要将他们全部打发出去,便是这个道理。不过你巴巴的过来求我,也是因为你见了他们有些人着实是可怜,动了恻隐之心,你是我身边贴心的人,你想留几个人下来,怎么着我也要全了你这点心思,你再去看看吧,别听他们说,自己判断,究竟哪些人最是可怜,哪些人最是需要救助?” “可是。。。。” 宜儿笑道:“傻姑娘,我没让你现在就将人留下来啊。有些事,不好直接处理,为何不想想换个心思呢?你先将人都放出去,再去寻那些着实可怜的人,若他们愿意,再将其买回来也就是了,这般既处理好了眼前的事,又帮助了真正需要帮助的人,岂不是两全其美?” 第254章:凹莊事了 到最后从彭家过来的仆随自然都是被发了遣散银子放了出去,银谷也没有照着宜儿的主意再去将她觉得实在可怜的几户再买回来,这一来是她觉得可怜的太多了,她根本取舍判断不了,再有就是她清楚谨记着自个的身份,宜儿许了她这个权利,那是宜儿看重她,宠着她,可是她若当真拿了这份宠重照着自己的心意去办事的话,那就是她太不知好恶轻重了!而且在这事上她也隐约明白,宜儿分明是想要借着这事让她得到锻炼成长,她若一味的由着心意,乱做好人,那岂不辜负了宜儿的一番苦心了? 蔡田被柳尚拿去了县衙,该敲打的宜儿也敲打过了,想必以柳尚的精明劲,往年这八百亩皇庄的事情也只会到蔡田这里就结案了。至于彭家,宜儿算是充分的体验了一回以权谋私的恶霸行径,彭家在一夕之间便是片瓦不剩了,彭家的那几个主子爷些,宜儿没有过问,也懒得问,但想来蔡田已经到案,柳尚自然也不会放过彭连金等人,这会子,多半也被拿去了县衙受审了。 凹莊的事算是结了,宜儿就让人开始收拾,准备回京的事宜了。 因着宜儿要带许氏回去看杜向瑜,所以特地招了高三石和许氏过来吩咐道:“我既带了你家娘子回京,就是起了心要不放她回来了,想着你们毕竟是夫妻,我便要问一问你的意思。” 高三石不明宜儿话里的意思,只得躬了身,老老实实的答道:“小人但凭郡主做主就是。” 宜儿道:“我原来不知道秋葵是二姐姐贴身的丫头,是想让你领了我这食邑庄头的差事的,可秋葵既有这层关系,我便想将人带回京去,这般,你若真做了我的庄头,怕是离不了凹莊的,你二人岂不就要两地相隔?我的意思,夫妻本是一体,若非无法可想,无计可施,是万万不要分开的好,所以我给你们两个选择吧。一是我先带了秋葵去见见二姐姐,事后再送她回来,高大哥就领了我这庄头的差事,在这凹莊生根过活就是。” 顿了顿,宜儿继续道,“第二嘛,你们夫妻一道随我回京,秋葵如果想留在二姐姐身边也无妨,至于高大哥,我再给你找一个另外的差事便是。你们也别急着回我,好好回去想一想,明早再决定也不迟。只是我已决定了明日回京,也不能再往后拖了。” 高三石夫妇行礼退出去之后,宜儿又让人去唤了柳尚过来,将彭家那十三处产业的契书凭证递给了柳尚,道:“柳大人,这个你拿着,以官府的名义拍卖了吧,所得的银两你也不用过给我了。再个把月,你的任期就满了,紧着这个把月,好好为瞿州府的老百姓干几件实事吧!这银子权当是彭家捐赠的了,若真正能花在老百姓的身上,那也值当了。” 柳尚呆了一呆,宜儿这话里的意思便是要以这十三处产业卖得的银两助他在任上办一些政绩出来了,当下欢喜的同时也对宜儿存了感激之心,便道:“这银两明明是郡主出的,若说是出自彭家捐赠,岂不白白便宜了彭家那些个白眼狼?郡主是大度施恩,可是不见得他们就会痛快领情的,以下官之见,还不如直接说是郡主……” 宜儿摆手,道:“这产业铺面本就是彭家的,我也不过是过了一下手而已。再说了,我让你权当是彭家捐赠的,也不是要让彭家领我的情,相反来说,你也知道,彭家这会怕是将我恨得咬牙切齿的,我做什么,在他们那恐也落不了好!不过,彭家对我是什么心境,我还根本不在乎,你照我的话去做就是了,若彭家还犯了什么事,也适当考虑考虑这捐赠的情况,折个中,从轻发落了吧!” 柳尚领了命,自去了不提。 宜儿见事情该交代处理的都处置妥当了,这才长松了一口气。 绿芙见宜儿面有乏意,便上前替她按颈脖,宜儿看了她一眼,指了指肩胛,绿芙会意,就伸手在她肩胛处捏了起来。 宜儿闭着眼睛享受了一会,睁了眼问道:“你们说,我是不是越来越矫情孱弱了,怎地就是说了这会子话,人就有些乏了。” 绿芙嘻嘻笑道:“小姐这哪里是矫情孱弱了?分明就是稀罕奴婢,让奴婢有机会近身来侍候一回,也免得奴婢这份手艺生疏了,以后好仗着这份手艺向小姐讨赏呢!” 宜儿也被绿芙逗笑了,就打趣道:“你这蹄子,马屁都拍到这份上了,敢情小姐我不打赏你,都有点说不过去了。” 绿芙顺杆子上爬,当即就福了身,道:“奴婢谢小姐赏。” 宜儿道:“你可别谢得这般开心,先听了我的赏再谢也不迟。” “凡小姐赏的,奴婢都欢喜得紧。” 宜儿道:“那好,我既说了要打赏你,这打赏打赏,那干脆就赏一顿打吧。” 绿芙傻了眼,苦着脸道:“小姐你……你耍赖。” 宜儿呵呵笑道:“我才仗了这郡主的势,干了一回恶霸的勾当,如今再仗了是你家主子,在你面前耍一回赖又怎么了?银谷,去拿棒子进来,要顶大的那种,小姐我今日再做一回恶主子,尝尝亲自举棒子打人是个什么滋味?” 主仆几人嬉闹了一阵,银谷就隐约觉得,宜儿表面上虽没什么,不过在彭家的这事上,终究还是在心里存了个结,或许是第一次干着这仗势凌人的事情,到底还是有些不适应的。 晚上的时候,高四娘进来求见,一进屋,就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道:“听说郡主明日就要回京了?” 宜儿让人扶了她起来,道:“我跟你说过,我这里不兴动不动就跪的。我在这里的事情已了,是要回去了。” 高四娘倔犟的跪着不起身,忽地磕了一个头,道:“奴婢自愿卖身为奴,今生今世,愿一辈子侍候在郡主身边,不生二心,惟郡主之命是从,恳请郡主收了奴婢吧!” 宜儿有些意外,道:“你这是为何?” 高四娘道:“日前郡主言说奴婢早被哥哥嫂子卖给了郡主,奴婢知道郡主那是变着法子要为奴婢讨个公道回来,惩戒那个畜牲,只是随口一说而已!只是在郡主是戏言,而在奴婢这里,当时便当了真。奴婢是个直性子,被那畜牲污了身子,原就没想着要再活下去,不过郡主替奴婢做了主,讨了公道,奴婢就在想,奴婢这余生便只剩下一件事了,便就是就在郡主身边,尽心尽力的服侍郡主。” 宜儿微皱了眉,道:“你才多大的年纪,即便出了这等子事,错的又不在你,何故就没想着要再活下去了?你还有家人在,哥哥嫂嫂都怜你爱你,就是为了他们,你也该好好的活下去才是。” 高四娘咬了唇,道:“圣人云,饿死事先,失节事大。郡主可能不知道,高家祖上都是读书人,只是家道中落,最后才沦为佃农为生的,奴婢如今失了贞,若再留在高家,也只是有辱门楣而已,奴婢已无地可去,恳请郡主收容。” 宜儿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这高四娘将贞洁竟看得如此之重,到真让她有些意外。而她嫂子许氏在嫁进高家之前,也是被彭生林玷污了身子的,这般看来,在四娘心里,只怕是因此的缘故对许氏也存有芥蒂的。她之前总觉得高四娘和高三石许氏夫妇之间,敬重有余,却是亲近不足,原还不知是怎么回事,现在方知竟然还有这层因由在里面! 宜儿叹了口气,道:“你想卖身于我,可跟你哥哥嫂嫂商量过么?” 高四娘老实的摇了摇头,道:“奴婢已快满十六了,早及了芨,是个大人了,这点子小事,主意还是能拿的。” “卖身为奴,你觉得是小事?” “古人有说,人生除死无大事。奴婢原本存了以死保节的心思,如今甘愿卖身给郡主,自然算不上大事。” 这高四娘自幼是请了女先生,学了书的,宜儿到是没有想到,这人竟学成了如此一副死板不知变通的性子,真要说起来,这人和她身边的丫头们怎么看都有些格格不入的感觉,可她真怕今日拒了,明日这丫头就闹了个寻死觅活的事情出来,当下便沉声道:“那你可要想清楚了,你若真卖了身,过来跟我,今后你便是我的人了,以后纵便是受了委屈,有为难之时,那什么以死保节明志之类的可是连想想的权利都没有了。你需清楚的是,我的人便由我说了算,我没让你死,你就是万念俱灰,惟死解脱,也不能给我寻死觅活的,你听清楚了么?” 高四娘怔了一下,随即重重的在地上磕了三个头,道:“奴婢谨记郡主的教诲。” 宜儿道:“你起来吧,你虽有此愿,但这终究对你也是桩大事,你去唤了你哥哥嫂嫂过来,我还要听听他们的意见。” 第255章:启程回京 结果也不知道高三石夫妇是被四娘给说服了,还是他们二人本来就觉得能跟在宜儿身边,也算是高四娘最好的出路了,二人不仅没有反对,反而极力的怂恿赞成,并对宜儿能留下四娘感恩戴德,不住的称谢。 还不止如此,高三石夫妇自己也商量出了结果,许氏听闻杜向瑜这些年的遭遇,心里如针扎般疼痛,有心想要回去继续侍候杜向瑜,二人遂一致决定不留在凹莊做宜儿的食邑庄头,要跟了宜儿回京城。 宜儿见二人主意已定,遂道:“横竖你们自己想清楚了,做了决定,以后想回头却是难了。行吧,你们都回去收拾一下,明日还要去县城打一转,早些上路也是好的。” 到第二日启程的时候,高家院子外面是围了里三层的外三层,周围的佃户农户都得了消息,赶过来为宜儿送行,甚至除开下凹村的,就连上凹村也有很多人特意巴巴的过来,就为了看一眼这位传说里的尊贵郡主! 宜儿有些头疼,只是这般山呼海啸的盛大场面,因着姜宥的关系以后她怕还会经常遇到,她脸上挂了得体的笑容,一衫白裙既精致又华贵,头上戴了帷帽,半遮了面,身姿雍容,举止落落大方,四下颔首示意后,这才在几个丫头的搀扶下,往马车走去。 人群里,刘根子巴巴的紧盯着宜儿这边看,死死的咬住嘴唇,眼眶里依旧是禁不住泪珠吧嗒吧嗒的冒了出来。 宜儿是正要上车的时候看到这小子的,愣了一下,停下身来朝他招了招手。 刘根子大喜过望,三步两步的急跑了过来,不由分说,对着宜儿就是连磕了三个响头。 宜儿含笑将人拉了起来,柔声问道:“你娘的病现在怎样了?” 刘根子道:“门子叔叔请了大夫,我娘吃了药,已好多了。郡主你看,我娘今日气色好,都能下床了,非要过来送送郡主,就在那边。” 宜儿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果然见一个中年妇人,穿了件秋衫,身子有些驼,因天气热,旁人都是穿的汗衫,她那身秋衣就显得格外醒目。 宜儿让人将妇人请了过来,近到跟前,那妇人就有些手足无措,拿手在身上衣衫上擦了几下,跪在地上,就要给宜儿磕头。 宜儿示了意,溅泪就早上前将人扶了起来,宜儿道:“婶子身子不好,这些俗礼都免了吧。我已经吩咐了下去,婶子就在家里安心养病就是了,寻医拿药,领粮度日,都已经安排妥当了,若婶子还有什么其他的需要,也可以提,我虽然回去了,不过凹莊这里我是留了人的,婶子只管去找他们就是了。” 刘婶子眼里的泪水就再也止不住,不住的点头,呜咽道:“嗯嗯,民妇都知道了,知道了。” 宜儿微微颔首,提了步,正要转身上车的时候,刘婶子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急忙轻声喊道:“郡,郡主殿下……” 宜儿回身问道:“婶子还有事么?” 刘婶子左右看了一下,才汕汕的道:“根子,根子打小身子就结实,还有些蛮力,他,他一直都想学些本事,只怪我没有钱做学费送他去武馆练习拳脚。那日回家他说郡主身边有位门子叔叔,厉害得很,一心想要跟着门子叔叔学本事,我就想……就想……” 宜儿向门板看过去,打趣道:“门子叔叔?” 门板苦着脸道:“奴才给小根子说了,奴才是门板叔叔,只是这小子是个懵的,说来说去,依旧叫的是门子叔叔。” 当日黑胡子等人执了武器,要上来抢彭生林,门板大发神威,拦了上去,一照面就夺了黑胡子的短剑,将几人打的是东倒西歪。那情景给刘根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加上后来又是门板亲自去给刘婶子请的大夫,这小子便对门板是崇拜得不得了,是故才会在刘婶子面前有意无意的就表现了出来。 宜儿就问刘根子道:“你想学武?” 刘根子毫不犹豫的便点了点头。 刘婶子道:“民妇知道,拜师学艺都是要交拜师酬,奉拜师茶的。郡主行行好,先让他欠着,待他将来长大了,再让他……” 宜儿道:“婶子如今身子不好,根子如果再拜了师去学艺,那你身边……” “不打紧不打紧。他还是个孩子,就是留在我身边又能干得了什么?左邻右舍的乡亲们都对我照顾有加,我能够熬过这个坎,活到现在,都是郡主和乡亲们照顾过来的。我就想,逞着根子年幼,让他去学了本事,将来有技傍身,我这做娘的,也就彻底算是放心了。” 宜儿想了想,对刘根子道:“你一心想要学本事,这是好事。不过你门子叔叔的本事,却是不适合你学的,你真要学,我重新给你介绍一个师傅,你看怎样?” 门板最初是学过拳脚功夫的,可如今的这一身本事,大都是在战场上面磨练下来的,是动则你死我活拿命相拼的血腥技,是一出手就要见生死的杀人招,到的确不适合刘根子这般大的孩子去学的。 刘根子脸上有些茫然,朝门板看去,门板就向他做了个鬼脸。 宜儿接着道:“而且你门板叔叔平日里事多人忙,也没多少功夫来教你,他又要随我回京的,你若执意要跟他学,就意味着你也得去京城,这般,离你娘便远了,想回来看你娘一眼也不是那么方便。我给你介绍的师傅你也见过,就在瞿州县城里,离家近,他又是专门开武馆授徒的,本事比你门子叔叔大多了,你跟了他,不仅能学到真本事,而且还能经常回家见你娘,你看这样可好?” 刘根子转头看了一眼一旁的封琅,想了想道:“郡主说的是这位大叔吗?” 宜儿点了点头。 刘根子歪着头又看了一眼,道:“他真的是那位打败了虎牙山土匪的那位南城封爷?” 封琅嘿嘿笑道:“怎么?在你小子眼里,我这样子不像?” 宜儿就笑着道:“你也听说了南城封爷的名头?那你告诉我,你愿意拜封爷为师么?” 刘根子如鸡啄米一般连连点头,道:“愿意。” 宜儿就看向封琅,道:“封大哥,那你看。。。” 封琅走上前来,把刘根子身上从头到脚都摸了一遍,对宜儿道:“读书人有句话,叫有教无类,况且小姐都发了话了,小的这自然没得说的。呵呵,其实也不瞒小姐,这小子底子还不错,就是如今才启蒙,稍微晚了一点。” 宜儿道:“早晚不过是相对而言,所谓勤能补拙,只要自己发奋,想来就是启蒙较晚也能补得回来的。” 封琅点头道:“小姐这话言之有理,傻小子,你可要记住了,你启蒙得晚,要想学有所成,就得付出比别人更多的辛苦,知道了么?” 处置好了刘根子的事,宜儿坐了马车,还没到瞿州府县城,柳尚就领了人迎出城来,陪着宜儿去了北城门边上的客栈,到将客栈的赵掌柜等人给唬得一愣一愣的,这县太爷亲自陪同不说,一路上还点头哈腰,极尽谄媚讨好的模样,那这娇滴滴的贵家小姐究竟是什么身份?能有如此的排场地位,赵掌柜等人根本想不出来,但也知道,这怕是京城里来的贵人,绝非他们这般的寻常百姓能相提并论的。 宜儿将凹莊的事情暂时交给了封琅,让他着人去处理善后的一些事宜。蔡田是被柳尚关进了大牢,这辈子怕也是没机会再出来了,高三石又要跟着宜儿回京,那食邑庄头的事也一时没了着落,宜儿心中有计较,到也不急,只让封琅和柳尚都先帮着物色一些人选出来,以留后用。 又再次醒点了柳尚一番,这才领了下人,出了县城,往京城去了。 离开了瞿州地界,一行人也没有直接回京,而是绕道去了漠河,青湘侯府在漠河有几处庄子,当日赵姨娘指使丫鬟割断了小杜昱的秋千绳索,事发后,便被二老爷杜子明发落到了这庄子上来,杜向瑜自求了杜子明,也随着赵姨娘一块过来了,这一晃眼,已是数月的事情了。 往漠河的路窄,马车并不好走,众人赶到庄子上的时候,已过了午时,因这浩浩荡荡的一行人,排场架势十足,进庄子的时候,早引了人注意,就有人上前搭讪,一番问询之下,最后便在临溪畔的一间茅草屋子里见到了杜向瑜。 赵姨娘是被发落过来的,身边是一个下人也没能带上,宜儿早便猜到怕是会有些罪受,只是杜向瑜跟来了,想来该好得多的,可是宜儿还是没有想到,杜向瑜过来,竟也是一个丫鬟都没带,就和赵姨娘娘儿俩相依为命,在这穷乡僻壤里一住就是几个月下来。 庄子里虽说有每日的份例下发,到不致会缺衣少食,只是事事都得亲力亲为,这对杜向瑜和赵姨娘来说,也算是生活上一个极大的改变了。往日里,赵姨娘虽只是二老爷杜子明的小妾,不过身边也有人侍候,养尊处优,生活精致,而杜向瑜就更不用说了,虽是庶出,但怎么说也是侯府里正经的主子,像洗衣做饭,打扫整理这类子事,什么时候需要她自个动手来了。 所以众人在这庄子上看到杜向瑜的时候,才皆是大为诧异,一眼过去,还都是以为认错了人呢。 第256章:金蝉脱壳 杜向瑜黑了许多,人也清瘦了些,不过令人稍感欣慰的是,她的精神头还算不错。 众人相见,自是一番唏嘘,特别是杜向瑜和许氏,抱在一起,眼里都噙了泪。 待厮见完毕,进了屋,望着屋中简陋之极的摆设,许氏只觉心酸,宜儿却不禁皱了皱眉头,因为这屋子里还飘着一股淡淡的药味,就带了几分问询朝杜向瑜看去。 杜向瑜笑了笑,道:“你这人向来敏感,我就知道这点气味瞒不过你,生病的是我姨娘,就在里屋躺着,你。。。你要进去见见她么?” 赵姨娘害得小杜昱跌破了头,杜向瑜又知道宜儿和杜昱的感情,怕在宜儿心里还有些隔阂未消,这才犹豫不定的问了这话出来。 其实对赵姨娘,宜儿现在也说不清楚究竟是一种什么感觉,无论怎么说,杜昱跌破了头,赵姨娘即便不是罪魁祸首,但终究是她让人动的手,若说宜儿对她完全没有怨怪,那自是不可能的,只是因着杜向瑜的关系,若真要她再追究下去,她也拉不下这个脸来,更何况,如今宜儿跟青湘侯府也扯不上什么关系,也没有什么名头立场再去追究什么了。 杜向瑜说的轻描淡写,众人都以为赵姨娘的病不过是寻常的伤风感冒什么的,待几人随了杜向瑜进了里屋的时候,才发现赵姨娘的病,比大家想象中的严重得太多了。 高烧不下,虽吃了药,敷了身,眼瞧着却是越来越重了,宜儿在屋里待了盏茶的功夫,赵姨娘就一直是处在昏迷的状态下的,根本不知道屋里来了人。 “已经吃了五六天的药了,不见好,大夫说了,是肺炎,要是这烧再退不下去,怕是…..怕是这人就保不住了。” 从里屋出来,在凳子上坐着的时候,杜向瑜淡淡的说出了这番话来,脸上有一丝深沉漠然,看不出伤心,不过眼底那一抹悲切,落在宜儿眼中,便觉越发的酸楚难受。 “可曾通知了京城侯府?” 杜向瑜看了宜儿一眼,自嘲的笑了笑,道:“通不通知侯府,又有什么区别?姨娘是犯了错发落过来的,二老爷不加追究,已经算是格外开恩了,他又怎会还为了姨娘这般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妾费心劳力呢?” 杜子明是杜向瑜的亲生父亲,如今杜向瑜却直接以二老爷相称,这里面对杜子明的失望怨恨,已是显而易见的了。 宜儿想了想,道:“此处是乡野穷僻之地,想来也寻不到医术高明的大夫为赵姨娘诊治,二姐姐可有想过去京城寻一个太医过来看看姨娘呢?” “去京城寻太医?”杜向瑜苦笑,道,“姨娘是什么身份,如今我又是什么身份?就是如今我们还在侯府,以姨娘的身份,那也没有资格去请了太医过府诊治的,更何况是现在这种境地了。” “可是,难道姐姐就这般眼睁睁的看着姨娘的病,一天天的加重,就此……” 杜向瑜闭上眼睛叹了口气,道:“除此,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宜儿道:“我到是能为姐姐请个医术高明的大夫过来,只是这庄子上到底条件是差了点,怕是不利于姨娘养病,况且这山路难行,一来一回也耗时耗力。” 杜向瑜眼中先是闪过一丝希翼,而后听完宜儿的话,眼底就止不住黯然失望,事实上她心里清楚,即便是宜儿当真请了太医过来,治好了赵姨娘的病,只要她们依旧呆在这僻静的庄子上,没有任何盼头的话,保不齐要不了几天,她姨娘的这病便要再发了,事实上说到底,赵姨娘这也算是心病了,并不是寻常的药石针灸能治底断根的。 宜儿又道:“二姐姐,你可想过,带着姨娘回京去问医养病?” “回京?”杜向瑜呆了一呆,有些惊愣的看向宜儿,老实讲,她做梦都想带着赵姨娘回京去治病,可是杜子明那边没有发话,这京城哪里能回得去? 宜儿肯定的点了点头,道:“回京。” 杜向瑜道:“我也想过,可是,二老爷不同意,我们哪里回得了昀都?” 宜儿道:“赵姨娘已病成如此模样了,姐姐还要等着二老爷同意?要是二老爷一直不同意,姐姐就当真看着赵姨娘病重而去而无动于衷么?” 杜向瑜身子颤了一下,赵姨娘被发落到这庄子上,庄子里自有人看守,平日是根本出不了庄子半步的,可是如今宜儿带了人过来,听宜儿话里的意思,莫非是想用强?这般想了半晌方问道:“郡主是要强行将我们母女救出这庄子去?” 宜儿摇了摇头,道:“用强的话,我自也能轻易将姐姐和姨娘带回京去,只是这般一来,毕竟是名不正言不顺,落人口实话柄,到头来怕是又会生出诸多事端。” 杜向瑜点头,道:“那……” 宜儿问道:“我这法子,是壮士断腕,破釜沉舟的法子,若做了,便再无回头路可走了,姐姐可要想清楚了之后再决定怎么做了。” 宜儿在庄子里只待了半个时辰左右,就坐了马车离开了,当日晚上,庄子里就传了赵姨娘身故的噩耗出来,杜向瑜是痛哭不止,于晚上子时过半点燃了居住的茅草屋子,火光照亮了整个庄子,人们提了水过来救火,奈何那火势太大,待众人浇灭了最后火星的时候,那几间茅草屋早被烧成了一堆废墟,赵姨娘和杜向瑜更是被烧成了灰烬,尸骨无存。 这般庄子上的人慌了神了,无论赵姨娘和杜向瑜是因何被发落到庄子上来的,可二人一个是青湘侯府的姨娘,一个是侯府的小姐,身份摆在这里,如今忽然都意外的死在了这里,庄上的人唯恐受了牵扯连累,消息便是连夜送去了京城的侯府。 只是没有人注意,在庄子以东数十里的官道驿站之上,数骑护着一辆马车逞着夜色,正急速的朝京城里驶去。 杜向瑜身上一片狼藉,头上的秀发也有少许被火燎到,有一股淡淡的糊焦之味,可眼中却透出精光,整个人更是处在一种兴奋莫名的情绪当中,她看向对面的宜儿,感激道:“多谢郡主。” 宜儿道:“姐姐以前都是和我是姐妹相称的,如今却一再称我为郡主,可是真和我是生分了?” 杜向瑜摇了摇头道:“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如今我和姨娘……” 宜儿伸手抓了她的手,道:“姐姐什么都不用说了,当初在青湘侯府,除了长房,就只有姐姐是诚心待我的。我今日做的这些,虽说是解了眼前的困顿,可是从长远来说,姐姐将来就是彻底的和青湘侯府再无任何瓜葛了,那侯府里的一切,尊荣体面,富贵荣华,可就再和姐姐没有任何关系了。” 杜向瑜以手拢了拢头发,笑道:“那侯府有什么好的?什么尊荣体面,什么富贵荣华?郡主,这些东西你稀罕么?呵呵,可笑的是,那起子人偏还认为郡主是贪慕这些个东西,才冒充他侯府小姐的!我虽然只是二房庶出,论身份,比不了人,论得长辈疼爱,更是说不上话,不过我也真的不稀罕他侯府的这点子富贵,郡主或是不知道,我是早就想离了这侯府,带着姨娘独自过活的了,只是一直找不到这样的机会罢了,所以郡主这回,对我,何异于是恩同再造?我知道大恩不言谢,郡主的恩情,我……” “姐姐再这般说下去,我可真要捂耳不听了。” 杜向瑜一怔,连连摆手道:“好好好,我不说了就是。” 宜儿道:“我是这般想的,姐姐既已从侯府出来了,这姓氏名讳怕是也得改一改了。姐姐可能也知道,我从祖母那里袭了邬家的户籍,如今已改名邬宜了,在沿津街上,祖母还赏了一处宅子下来,作为邬家的祖屋,那地儿还不错,宅子也能住人,我想先将姐姐和姨娘安排在那里住下来,对外就声称是邬家的远方表亲,从遂州过来的。至于其他的事情,待姨娘的病好了,咱们在慢慢合计。” 杜向瑜点头道:“郡主考虑周详,我们娘俩但听郡主安排就是。” 宜儿道:“秋葵是存了心要回姐姐身边侍候的,那宅子里人手还是不够,姐姐先将就几天,待我从长公主府搬出来后,姐姐再随我一块住进春府街上的郡主府去。” 等众人赶到京城西直门的时候,已是丑时过半了,城门是早上了闩,下了钥。一行人车马声大震,惊了守城门的兵将,那城门官就上了城头,点了火把,借着火光大声喝问。 门板勒了马缰,抬头看去,就高声回道:“路老四,这才几日没见,你连我都认不出来了?” 城门官这才看清门板的脸,顿时大惊失色,慌忙躬身道:“门爷,是您老人家啊!您看小人这眼睛,光线不好就看不清人,竟连您老人家都没认出来,当真该死,当真该死。”说话间,又急急的给手下的城门卫打了个手势,示意开门放人,而后才又道,“你老亲自驾车,不知世子爷可在车里?” 第257章:再度进宫 门板道:“你也是糊涂了,你什么时候见过我家爷不骑马改坐车的?” 城门官路老四一怔,便随口问道:“世子爷既不在车里,那这车中不知是哪位主子贵人?” 门板知他职责所在,也不想为难于他,遂转头向宜儿请示了以后,便道:“车里是宛茗郡主殿下,你可要下来确认一下?” 路老四再次被吓了一跳,传言宁国公世子爷对这位宛茗郡主可是极其上心的,往日里路老四还有些狐疑未信,毕竟世子爷他也有幸见过两面,那样冷面冷心的一个主,你说当真会为了一个女子巴肝上心?老实说他还真有些不相信,可是门板是什么人,世子爷竟将他送过来给郡主做车夫,这意味着什么,已经不需要路老四去深思多想了,不由得这才在心底上信了那传言。 开了城门,马车驶了进来,路老四早下了城楼,恭恭敬敬的在边上躬身行礼,道:“卑职路四见过郡主殿下。” 宜儿便在车里回道:“大人无须多礼。也是宛茗贪了点路程,错了宿头,这才三更半夜的赶回京来,到是给大人添麻烦了。” 路老四连忙道:“郡主客气了,这都是卑职份内的事,不麻烦,不麻烦。” 宜儿就嗯了一声,继续道:“按规矩惯例,大人可是还要搜一搜宛茗这马车,方能开闸放行?” 路老四一愣,就算是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去搜宜儿的车的,急忙躬身道:“郡主说笑了。”转身对城门卫道,“一群饭桶,还不快移开拒马,为郡主殿下开出一条道出来。” 宜儿的马车里携了杜向瑜,这本无关紧要,只是还有一直昏迷未醒的赵姨娘,若是当真被城门卫发现了,少不得又要多一番曲折说辞,是故宜儿才故意如此一说。 待马车进了城门而去,路老四才摇了摇头,自语道:“今晚上也是邪了,先有青湘侯府的家奴过来叫门,这会子连宛茗郡主都逞夜而回了。罢了罢了,天都快亮了,这觉看来是睡不成了,大家打起精神来,再坚持几个时辰,等着下一班的兄弟过来换班了。” 却说宜儿这边,早让人把沿津街上那宅子收拾了出来,提篮街上济世堂的万掌柜和汤神医都候了多时了。待将赵姨娘抬了进去,汤神医把了脉,开了药,让了小厮回去抓药后,宜儿才寻了个空档,让银谷包了个红封递给了汤神医。 汤神医不接,只道:“东家这是做什么?” 宜儿道:“汤老已是上了年纪的人,宛茗却在三更半夜还要劳动汤老,这个封儿不过是宛茗略表歉意,求个心安的意思,还望汤老万莫推辞了。” 汤神医却是坚决不收,道:“东家平日里待我这小老儿不薄,些许小事,哪里称得上辛劳?” 宜儿见汤神医态度坚定,只得作罢,又询了赵姨娘的病情,得知汤神医已开了猛药,待今晚将烧退下来后,便可无碍了,这才放了心。 又遣了好几个仆随下人过来,连同高三石夫妇一起,都留在了宅子里,一切妥当之后,宜儿方乘了车回公主府去了。 第二日,沿津街那边就传了消息回来,说赵姨娘的烧果是退了,病情已得了控制,人也清醒了过来,傍晚的时候,宜儿又过去看了一回,那赵姨娘果是精神头好了许多,一见了宜儿,便硬是要从床上翻下来给宜儿行礼叩谢,被宜儿阻了,赵姨娘眼里的泪水就止不住唰唰唰的滴了下来。 找了个机会,赵姨娘将杜向瑜支了出去,又求了宜儿,将身边的丫头都遣了出去,这才拉了宜儿的手,垂泪道:“郡主,我以前是糊涂透顶,被猪油蒙了心,竟干出那等子混账事来,我是真知错了,后悔得不得了,郡主你大人有大量,就是真要怨恨,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二小姐她是一直真心对你的,你怎么惩戒我我都没有怨言,只求郡主,能稍稍照顾提携一下二小姐,她不过才刚刚二十出头的年纪,她这一辈子还长呢,可不能就这般蹉跎下去了。” 宜儿有些哭笑不得,道:“婶娘觉得,我若还记着当日的事情,会费了这么大的功夫,将你们带到京城里来么?” 赵姨娘愣了,喃喃道:“郡主叫我什么?婶娘?” 宜儿道:“我已和二姐姐商量过了,对外就声称你们是我的远方表亲,因遭了灾,这才来京里投靠我的,今后姨娘便是我的婶娘,二姐姐就是我的大表姐,婶娘但请放心就是,我们已是一家人,表姐的事,我自然会上心使力的。” 赵姨娘呆了半天,最后才明白了宜儿话里的意思,当即心中大喜的同时对宜儿又存了深深的感动。 宜儿又道:“我知道婶娘心心念念的就是表姐的婚事,婶娘也不用担心,表姐性子好,人也生得好,如今只不过是她的姻缘未到而已,待缘分到了,婶娘就放心的准备着喝这一杯姑爷茶吧。” 一席话说得赵姨娘是心花怒放,要知道之前她在青湘侯府的时候,因着妾室的身份,杜向瑜大婚之时,在大庭广众之下,她是根本连面也没露上,更莫谈那杯姑爷茶了,就是杜向瑜三日回门的时候,也只是杜向瑜找了个机会,偷偷去她的院子里去看了她一眼,她甚至至今都不知道杜向瑜嫁的那个混账东西究竟生了一副什么面容。可如今,脱了青湘侯府,虽少了侯府的那层依仗,但想来有宜儿提携襄助,日子也能好好的过下去,更何况,如今少了侯府的规矩桎梏,她也再不是那上不得台面的小妾姨娘了,将来杜向瑜当真再嫁的话,那杯姑爷茶,她只指定能喝得上的。 只想起这个,赵姨娘便欣喜得不得了,心里对宜儿就更是感激。 接下来几日,宜儿寻了个时间,去了荨东山,在云平长公主跟前尽了尽孝道,那食邑的事情宜儿做得漂亮,长公主看在眼里,心里也高兴,吃饭的时候还硬拉着宜儿陪着她喝了两杯果酒尽兴。 从荨东山回来后,宜儿就收了一份帖子,却是宁国公府的华阳郡主让人送过来的,说是再过几日就是九九重阳,华阳郡主请了宜儿去游东明湖,顺便攀攀东鹫山。 重阳历来便有登高的习俗,京中的贵人平日养尊处优惯了,那些个路程远的,难登的高山名川,自是很少去游历,反是京城附近,东明湖畔的东鹫山和南郊的福通山去得多,到了重阳佳节的时候,更是很多勋贵的夫人小姐都会去象征性的攀爬一番的。 南郊的福通山就是白马寺的所在,因着之前生了那等惨案之后,白马寺的声名大是受损,顺带着连福通山也受了影响,平日里游客是大为减少,此消彼长之下,东鹫山却是人流如织,游人暴涨。 宜儿向来不喜去凑这份热闹,可是华阳郡主既送了帖子过来,她却是推辞不掉的,别的不说,这未来婆婆抛了橄榄枝,相邀示好,她这里哪有摆谱端着不去的道理?遂在收了帖子之后,便吩咐了人去准备重阳的出行事宜。 九月初六一大早,宫里来了名內侍,读了皇后懿旨,宣宜儿进坤宁宫觐见。 这旨意来得急,也没给个缓冲酝酿的时间,宫里的马车是随着內侍公公一道来的,宜儿无奈,只得匆匆收拾了一下,着了郡主朝披,就带了绿芙银谷,上了马车,随那公公一道,往皇宫里去了。 上回宜儿进宫,还有李氏陪着,多少算是有个主心骨,这回却是里里外外只她一人了,丫鬟是带不进宫的,到时候什么事也只能靠她自个的了,这般想来,宜儿到底是有些忐忑,只是算起来,她这好歹也是第二回进宫了,说不上轻车熟路,但总算是有前车之鉴嘛,当下仔细的定了定神,人才算精神了点。 只是让宜儿有些始料不及的是,马车到了西华门外下马碑石的时候,迎上来了一个两鬓泛白的內侍公公,宜儿定睛看时,不觉吓了一跳,来的人竟然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刘道庵。 以刘道庵的身份,怎么可能会摊上出宫迎人的差事?况且宣她进宫的是皇后娘娘,这刘道庵是皇上跟前的大太监,皇后娘娘差人来迎她,怎么着也不可能会劳动刘道庵亲自过来啊?宜儿心里不安,毕竟在瞿州府她刚刚将蔡田送进了大牢,刘道庵乃是蔡田在宫里拜的师傅干爹,有这点就纠葛在里面,保不齐这权势在握的大太监心里会生出什么小九九来。 刘道庵是什么人啊,一眼就看出了宜儿心中的犹豫,便笑着道:“郡主莫要多心,这会儿奴才刚好随皇上在娘娘的坤宁宫里,得知娘娘宣了郡主觐见,奴才就求了这个差事下来,出宫来迎一迎郡主,郡主和宁国公世子爷的大婚眼瞧着就要到了,到时候奴才还想要过府来沾一沾郡主和世子的喜气呢。” 宜儿福身为礼道:“公公大驾能来,宛茗求之不得。今日这事,也劳烦公公了。” 刘道庵嘿嘿笑道:“能来迎一迎郡主,是奴才的福分,哪里谈得上劳烦?皇上和娘娘都等着呢,郡主请随奴才进宫吧。” 第258章:邦交 上回宜儿进宫,尚是没品没阶的平常官宦女子,如今再度进宫,却已是赦赐的一品郡主,而且按皇宫的规矩,郡主是可乘坐相应规制的郡主暖轿的,进了西华门,红盖红帏的郡主暖轿早就准备妥当,刘道庵亲自服侍宜儿上轿,举止恭敬,谦逊有礼,到令宜儿有些恍惚意外。 自然了,刘道庵亲自在旁侍候,也将一干內侍宫人给骇得目瞪口呆,那些个抬轿的內侍更是打了十二分的小心,生怕手上一个不稳,惊到了轿里的宜儿,给自个招来弥天大祸。 起了轿,刘道庵就随侍在旁,因那郡主暖轿只有上顶,不似一般的车厢舆轿,侧面却并没有遮挡严实,是故并不妨碍坐轿人四下游目观望,刘道庵跟着暖轿,宜儿是看在眼里,这家伙平日里都是这般侍候皇上的,如今这阵仗,对她来说,似乎是有些越矩了,心里虽觉有些不妥,可也无可奈何,只得由着他去。 路上刘道庵就道:“老奴是早想去郡主府,正正经经的跟郡主磕个头,请个安的。只是郡主如今尚住在长公主府,却是有诸多的不便,加上老奴平日里侍候皇上,也寻不到合适的时机,这一下子就拖到了现在,还望郡主体谅则个。” 宜儿道:“公公言重了。” 刘道庵笑道:“郡主可能觉得老奴说这个,不过是表上的体面话,其实不然,老奴是真想当面跟郡主道一声谢的。” “道谢?” 刘道庵道:“瞿州府那八百亩皇庄的事,老奴是当真对郡主感激涕零,别的不说,蔡田那死东西欺下瞒上,干下如此罔顾王法的事来,老奴身为他的师傅,总脱不了教导无方之嫌,如今那死东西下了大狱,受了他该有的报应,老奴也算是松了口气,这事全赖郡主居中调停,郡主不说,老奴也知道,郡主为了老奴,当是和瞿州府打了交待的,这份恩情,老奴是铭记于心,不敢相忘的。” 宜儿怔了一下,也不知道这人说的是真话还是故意说的反话,也不敢如何应答,只是随口笑了笑,打了个官腔给搪塞了过去。 进了坤宁宫,宜儿是早知道皇上也在,跟在刘道庵的身后,垂头凝目,不敢随意张望,入了大殿,恭恭敬敬的在蒲团上磕了头,行了礼,道:“宛茗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拜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启明帝高坐在正位,喊了起,就侧头对姜皇后道:“他们的婚事礼部可办得如何了?” 姜皇后道:“礼部正加紧筹办,进度还算正常,皇上放心,误不了十月二十四的正日子的。” 宜儿脸上有一抹娇羞,到不曾想她一进殿,皇上就和皇后就说起了她和姜宥的婚事。 启明帝看向宜儿,让宫人们看了座,这才道:“听说你去了一趟瞿州,怎么样,朕赐给你的食邑可还满意?” 宜儿刚刚坐下,听得启明帝此言,便又起了身,福身回道:“那八百亩食邑,都是沃土良田,宛茗叩谢龙恩。” 启明帝笑着摆了摆手,道:“你喜欢就好。坐吧,今日就只有朕和皇后在,你也不要太过拘谨了。小宥是朕的虎威将军,朕是看着他长大的,论起来,他和铣儿在朕眼里都没什么两样,你们即日便要成亲了,朕和皇后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了。” 皇后也笑着道:“你此番去瞿州,可还顺利?” 宜儿点头应道:“一切都好。” 启明帝哈哈笑道:“朕将姑姑支回了荨东山,又将小宥遣去了苗西,想来以你的聪慧也早就明白这里面的意思了吧,小宥的眼光不错,你这事情办得漂亮,既息了民愤,又惩治了该办的人,最关键还在于,不见风也不见浪,这事就这般处置了,朕很满意。” 至此宜儿才算是彻底的放了心下来,知道瞿州府的事算是过了皇上的这一关了。 姜皇后道:“皇上既然满意了,宛茗这可是又出力又出人的,皇上看看,可是该赏点什么下来才是啊。” 宜儿一怔,连忙道:“宛茗不过是去瞿州府走了一趟,借着天家的威严威风了一把罢了,权当是出外踏了一回青,揽了一回胜而已。皇上和皇后娘娘对宛茗已是恩宠有加,可不敢再得皇上的赏了。” 启明帝看了宜儿两眼,道:“朕是一国之君,当奖惩分明,有过要罚,有功要赏。瞿州府这事你做得好,朕自然是有赏的。在这上面你可得学学小宥,那家伙一直绷着一张脸,连朕都看不清他的喜怒,朕赏的东西下来,他眼睛都不眨一下就领了,有时候朕都没说要赏,他都能一本正经的来求,你还别说,那小子一张冷脸,嘴却溜得很,凡是他要求的东西,几句话下来,连朕都觉得是该赏他的了。” 看得出来,启明帝今日的兴致挺好,竟随口说起了玩笑话。宜儿不明所以,但启明帝高兴,对她来说,自然也算得上是好事,起码不用太过担心一不小心说错话,惹了他的不快。 闲聊了几句,启明帝又道:“听说你如今还住在姑姑的府邸上的?” 宜儿躬身道:“原是要搬的,只是去了瞿州,耽搁了几日。” 启明帝点头道:“那好,朕看明日就是好日子,宜搬迁,干脆你明日就搬去郡主府吧。” “明日?” 启明帝道:“朕不是说有赏吗?明日朕就赏你个恩典,让内务府领了旨意,过去为你搬迁,另外,为贺你乔迁新居,朕再赏你个物事,先不告诉你是什么东西,明日你搬进郡主府的时候自然就能见到了。” 宜儿也是事后才得知,启明帝今日之所以如此高兴,竟也是因为姜宥的关系。 原来苗西地境一向不太安稳,龟苗国虎视眈眈,时而入境劫掠一番,时而屯兵关外,剑拔弩张。这龟苗族人擅长使毒御象,彪悍异常,多年来已成了大辉王朝的心腹之患。而在苗西,除了龟苗国之外,尚有那支部落,珣然国,流昆族,花子喇寨等部族王国,其中多数部族都曾受到龟苗国欺凌,从而选择与大辉建立邦交,寻求庇佑,不过近年来势力大盛,实力仅次于龟苗国的流昆族却一直我行我素,态度不明,他们一不同龟苗国来往,二不与大辉王朝建交,究竟意欲何为,却是耐人寻味。 前不久,流昆族的首领可汗须弥桑身故,他的大儿子穆拓承了汗位,让大辉王朝颇为意外的是,这穆拓一坐上可汗的位置,就派了使臣出使踏沙城,向苗西守备,征远大将军孟平冬示好,声称愿意和大辉建兄弟之交,和平共处。 这消息传回昀都,启明帝不知虚实真假,有些踌躇未定,只是穆拓可汗顺带还提了一个奇怪的要求,要宁国公世子姜宥亲赴苗西,与他会盟于大辉和流昆的交界处黑水河畔,商讨建交细节,签下两国国书。 启明帝不解,这穆拓可汗远在苗西,难道也听说了大辉的少年战神姜宥的事迹? 姜宥却回禀说,当年北漠大战,他曾在沙河堡外,解救过一支商队,那商队的首领自称名叫穆拓,如今看来,怕是正是这流昆族的新任可汗了。 启明帝没想到竟还有这会子事情,随即大喜,连赞姜宥乃是他的福将,当下就下了旨,命姜宥为钦差大臣,前往苗西全权负责同流昆族商讨建邦的一切事宜,这才有姜宥之前的苗西一行。 而就在昨日,苗西传了消息回来,姜宥不辱使命,已同流昆互换了国书,签下了史称的黑水河之盟,非但如此,穆拓还愿意北面称臣,同大辉联姻,以示流昆族的诚心。 姜宥赶赴苗西的事情,为防止龟苗国从中破坏,从头到尾,此事都极其隐秘,消息传回之时,启明帝是龙心大悦,向姜皇后直赞姜宥的本事功绩,经姜皇后提起,这才召了宜儿进宫的事情。 宜儿在宫里的时候,并不知道此事,回了公主府之后,姜宥远赴苗西,建邦流昆族的消息才在朝堂上传开了。熟悉苗西形势的人都知道,和流昆族交好,就意味着在龟苗国的事情上,我大辉雄狮是进可长驱直入,少了后顾之忧,退则同流昆族互为掎角之势,远近照应,坚不可摧。这事的促成,对苗西形势乃至整个西北的形势,其意义之深远,简直无可限量。 自然了,姜宥立下如此奇功,一时令满朝文武都争相交赞,启明帝当即就封赏了三品的昭毅将军虚衔下来,并称待姜宥回京,尚另有赏赐,同时又大力嘉奖宁国公姜沛,一应赏赐下来,宁国公府再度成为满朝百官上下的焦点,风头一时无二。 宜儿在得知这事之后,第一时间反应的不是高兴,而是唤了门板过来,狠狠的教训了这小幺子一番,当初她问过门板,姜宥这回远去苗西有没有危险,这小幺子举了双手的保证说没危险的,可是两族初次建交,底细不清,心机不明,哪里就能说没有危险的?况且苗西地处边关,向来就是乱地,姜宥如此深入虎穴,其危险早就不言而明了。 门板也是有口莫辩,他家爷临走时千交代,万叮嘱的,他又哪里敢同宜儿说明真相原委,白白的害宜儿去牵挂担心呢?所以宜儿此番训斥,他便是一脸的无辜,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第259章:搬家琐事 皇上都发话了,宜儿也是无奈,只得在第二日,让下人们开始搬家过府的事了。只是君无戏言,初七又是一大早,内务府的人就上门了,拉了马车货箱,竟真的帮着宜儿搬家来了。 宜儿原想着不惊动旁人,平平的搬过去就是了,如此一来,也成了泡影,原本就是简简单单的一件事,也因为内务府的介入,变成了全城瞩目的盛事,这还不算,等到了春府街上郡主府的时候,启明帝真正的赏赐才算是落了地,宜儿一见之下,顿时有些心惊。 却原来启明帝赏下来的竟是一块牌匾,上面龙飞凤舞的写了“宛茗郡主赦造府”几个大字,据内务府一位管事公公说,这字乃是皇上亲自题的。 这圣上亲笔题书,那和普通的牌匾比起来,其意义就有翻天覆地的变化了。毫不夸张的说,仅这圣上墨宝高悬郡主府正门之上,即便是一等公侯,超品夫人到了,也绝不敢托大放肆,只有远远的下车倾身,躬身为礼的份。 这东西更多的是一种象征性的意义,启明帝登基至今,赏下墨宝为匾的这还是头一回,这份殊荣尊贵,宜儿觉得有些重了,却也推拒不了,只得当日再递了名帖进宫,要拜谢皇上的隆恩,宫里的回话很快就传了出来,启明帝遣了名內侍传了圣谕,只说这份恩宠赏赐是宜儿该得的,进宫谢赏就不必了。 宜儿的行礼物品是早就收拾好了的,搬起家来自是方便,又有内务府的人帮衬着,不到午时,便悉数的搬迁妥当了,青漓早递了红封给内务府的领事公公,那公公连忙道了谢,又确认了没有他们再出力的地方了,这才向宜儿行礼跪了安,自回宫复命去了。 宜儿这郡主府,共有五处大的院落,营造司在修葺摆设的时候,每处院落花园都挂了牌匾,当时听祖棣说,这名都是宁国公世子姜宥取的,宜儿后来看了一下,姜宥取的名都还合了她的心意,自也没说要改,如今进了府,她只让人将浅水小池旁边的浅云居和不远处花舞廊外的韶年苑给布置了出来,她搬进了浅云居,韶年苑暂时作了客房,以备不时之需。 一切妥当之后,宜儿就唤了银谷过来,道:“前段日子我这里有事情耽搁了,就没顾得上你,你娘亲和幼弟如今还在青湘侯府住着的吧?现在我这边基本上是顺了,你寻个日子去将他们接出来吧。我到是想了一下,在郡主府找个地方到是省事,你也离得近,方便照顾他们,只是我听说关安如今在城西拜了先生,每日要去私塾读书的,这样的话,我这郡主府到是有些远了,上回你也同我一起去过稻香居,那里条件是差了点,不过就在城西,小关安每日上私塾念书却是方便,左右都不甚完美,你自己看着办吧。” 银谷想了想,道:“其实上回去过稻香居后,奴婢就想向小姐求了这个恩典的,那稻香居干净舒适,条件自是不能和郡主府相提并论,可是对娘亲和小安来说,已是小姐莫大的恩赏了,况且小安上学近便,是再好不过的地了,奴婢想,就让他们先住那吧。” 宜儿瞪了银谷一眼,道:“你这人啊,就是太规矩了点。你如今是我身边的大丫鬟了,似这等小事,你自己看着点办了,事后再过来知会我一声也是行的,可你就偏偏的在我面前扮哑巴,是不是我一直不问你,你就一直让他们住在青湘侯府里头呢?” 训了银谷一顿,宜儿索性放了她一天假,让她立时就去将这事办了,银谷自是欣喜,千恩万谢的去了。 宜儿又唤了娄大进来,问道:“前段时日买的仆随丫头可还得用?人手可够了?” 娄大道:“当日是奴才和青璃姐姐一同买的人,奴才眼拙,不过有青漓姐姐从旁看着,所选的人品性当是差不了哪去的,用自是能用,只是其中很多人对礼仪规矩不熟悉,奴才这些日子调教了一番,大多数已可以上任当差了。小姐如今只布置了两个院子,用不了太多的人,这二十几人已是够用了,只是外院的护卫,一直都还没着手添置,奴才不知道小姐的意思,也不敢自专。” 这家伙回个话也不忘拍了拍青漓的马屁,其时青漓和绿芙都在屋子里侍候,绿芙就泯了嘴笑,这娄大三十几岁的人了,左一口青漓姐姐,右一口青漓姐姐的叫着,青漓有心要斥几句,又碍着宜儿在场,不好发作,面上就有些不自在。 宜儿知这家伙脾性,也不去管他,只道:“外院的护卫家丁,也的确不能马虎了事,这事先放一放,平日里你选几个身强力壮的小厮,让门板先领着他们负责府邸的巡逻警戒,坚持个几日,我再想其他的办法。” 娄大应了,躬身退了出去。 王嬷嬷又在门外求见,宜儿让了进,王嬷嬷进得屋来,向宜儿行礼道:“得小姐信任,老奴一直管着院子里厨房的那摊子事情。这俗语都说了,是病从口入,老奴深知这差事的紧要,所以几年下来,是丝毫未敢懈怠的。” 宜儿一怔,不知王嬷嬷要说什么,道:“嬷嬷是从北开起就跟了我的,我能有今日,也多亏了有嬷嬷从旁提点照顾,嬷嬷与我,名为主仆,实为我亲近的亲人长辈无异,今日可是有谁招惹冲撞了嬷嬷?嬷嬷直管同我说了,我自会同嬷嬷做主的。” 王嬷嬷摇了摇头,道:“老奴年纪大了,近日来更是屡屡觉得精力有些不济了,前几日就同娄管家提了一句,娄管家便从新进的人中,选了两个会做菜的丫头过来充当厨娘,小姐也知道,老奴那厨房里原是有人的,这娄管家新划了人过来,自是一片好意,要为我分忧的,只是我见那两人,人到是机警,就是厨艺当真是说不上好的。老奴就想,待哪日老奴动不了啦,就她们这个水准,做的东西,如何能入得了小姐的口?” 王嬷嬷说得隐晦,不过宜儿却听得明白,想是娄大见王嬷嬷年老,所以差了两个机警的丫头过去,虽未明说,但打的便是若王嬷嬷退了下来,要从这两丫头中选一个出来顶了王嬷嬷的缺,或许这事让王嬷嬷生了些许不快,所以才会巴巴的过来找她说这一通。 这事想来娄大也是未雨绸缪,到不是真生了什么夺权争宠的心思,只是王嬷嬷上了年纪,可能对这些事情尤其敏感,这才起了误会,当下就道:“嬷嬷既然觉得那二人并不合适,直接给娄大退回去就是了,我早说了,嬷嬷便如我的亲人长辈一般,就是将来嫁了人,我还望着嬷嬷能不辞辛劳,陪我一起嫁过去,留在我的身边,时时提点着我一番呢。” 王嬷嬷见宜儿这般说,顿时面上就见了笑,道:“小姐不嫌弃老奴啰嗦笨拙,是老奴的福分呢。”顿了一下,又道,“其实小姐不说,老奴也自个知道自个的事,老奴是年岁大了,有些事情应付起来,已当真有些力不从心了。而小姐这厨房的差事,用的人却是万万马虎不得的,说起来也不是老奴就觉得那两个丫头不好,只是术业有别,她们机警是机警,却不见得就当真能做好厨房的这趟子事情。” “嬷嬷的意思,可是要寻几个真正的厨娘进来,从旁帮衬着嬷嬷一点?” 王嬷嬷道:“小姐要寻几个厨艺精湛的厨娘进来,自然是易事,只是外面找的人,一时半会的,谁又能摸得清她们的心性底细呢?老奴是在想,若等老奴退了下来,小姐这厨房,总得要一个知根知底的人领着才行的。” 宜儿道:“嬷嬷这般说,可是有合适的人选?” 王嬷嬷道:“当日小姐送了伍儿姑娘到厨房里来帮忙,老奴见那伍儿姑娘就很好,厨艺不错,又懂得药膳料理,人老实勤快,对小姐又忠心,若是将伍儿姑娘接回来,是再好不过的了。” 当日长公主府的干亲宴,由伍儿主勺,办的药膳宴大受那些夫人小姐的追捧喜欢,顺带着,连德膳楼也大大的露了一回脸,事后,宜儿问了伍儿自己的意思后,就将人送去德膳楼郑掌柜那里,做了德膳楼的大厨。如今听王嬷嬷提了伍儿,就皱了皱眉,道:“伍儿在德膳楼干得挺好的,要是将她就这么接回来,我怕她……” 王嬷嬷叹了一口气,道:“老奴心里清楚,小姐送伍儿去做大厨,纯粹是一番好心,想让那丫头去奔个更好的前程,可是那伍儿的性子小姐难道还不知道么?她心性怯弱,从小就缺少安全感,所求的不过是一瓦安稳而已,老奴到觉得,如果小姐当真让她选,是留在小姐身边还是去酒楼做大厨,她必定会选择留在小姐身边侍候的。” 当初让伍儿去德膳楼,这丫头没作多想就点了头,如今想来,到真有可能是宜儿已将话说出来了,那丫头根本不知该怎么回拒,只是顺着宜儿的心意应承下来了。 第二日,宜儿就特意去了一趟德膳楼,找了伍儿,单独的谈了一回,随后就让她去和郑掌柜交接一番,当天下午就直接将人接回了郡主府。 第260章:坏车 重阳这日,宜儿起了个早,绿芙那妮子这几日搬了新地,晚上有些兴奋,着了凉,这两日都有些不舒泰,宜儿放了她的假,让她养病去了,她也怕自个的病染了人,就老老实实的在屋里待着,也没像往日那般没心没肺的往宜儿身边凑了。 因着今日要同华阳郡主一道去攀东鹫山,绿芙是去不了啦,宜儿临时就提了银莲上来,溅泪惊心除外,让银莲和银谷贴身侍候。这对银莲来讲,可是天赐的机缘,大喜之下,心内更是有些忐忑不安,生怕哪里做得不好招了宜儿的嫌,好在银谷心善,又不争权邀宠,对银莲细细的嘱咐了一番后,银莲总算是稍稍安了心。 华阳郡主也来得早,辰时未过半,宁国公府的马车已到了郡主府外,宜儿得了消息,急忙领了人迎出府去,厮见过后,宜儿那边也收拾妥当了,华阳郡主就执了宜儿的手,硬是拉着宜儿同她坐一辆马车,将侍候的丫头都赶到另外的马车上去了。 马车出了京门,直往东明湖去了,路上宜儿细心的服侍着华阳郡主,说着闲话解闷,华阳郡主眼瞧着这未来的儿媳乖巧懂事,知礼识仪,心里高兴,说笑声便远远传出轿外,到惹得一干随行的仆随频频侧目回顾。 往东明湖的官道平整好走,路途也不见远,从出京开始,半个时辰不到就该到了的,只是中途还是出了状况,待一行人赶到东明湖畔的时候,已快近午时了。 宁国公府出来的马车,豪华精美不说,每日里自然都有车夫检查维护,寻常来说,是断然不会出现什么紧急情况的,可是也是巧了,宜儿第一次和华阳郡主同乘,那马车就出了事。 轮毂和轮辋相连的轮辐竟在奔跑途中,忽然从中断裂,导致半边轮子开遼,车身顿时失了平衡,往一边倾斜而下,所幸那车夫驾车的技术娴熟,预警得早,危急间,勒马停车,早有护卫抢上前来,以手稳住了车身,这才没有令车厢彻底的倾倒到地。 只是变故刚起之时,恰好是往华阳郡主那边倾倒的,华阳郡主不及防备,人就顺着往前滑去,那车厢的侧梁乃是以青铜所铸,外以锦稠所裹,看上去贵重大气,可实则坚硬无比,华阳郡主这一滑下,却是正正的往那侧梁撞了过去,可以预见的是,这一下若是撞实了,那可绝不会是闹着玩的。 华阳郡主是被吓得花容失色,不知所措,危急间,却见身后那娇小的身影扑了过来,以手环抱了她,用力的带着她朝后一扭,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宜儿就和她互换了位置,本来是她在下,宜儿在上的,就变成了宜儿在下她在上了。然后就听到“砰”的一声闷响以及宜儿不由自主的一声闷哼。 马车轮毂碎裂,车身倾倒,宛茗郡主受了重创,额头更是撞上侧梁,见了红,这消息就如是个惊天炸雷,直惊得一干仆随下人心惊胆战,是大气都不敢多出一个。还好溅泪惊心身上随时都带了伤药纱布,赶忙上前为宜儿止了血,包扎了一番。宜儿当时等于是承了她和华阳郡主两个人的重量,重重的撞在了侧梁之上的,这一撞之下,身子便像是散了架,比起额头上的裂口,身上更是奇疼无比,脸色就平生生的白了几分。 华阳郡主是怎么都没想到,在那种关口,宜儿竟会完全不顾自身安危,不顾一切的扑上来护着她!她更是清楚,在那种情形之下,是根本没有给人权衡利弊得失的时间的,那时候的反应完全都是本能反应。 华阳郡主心中感动,要说之前对宜儿示好,她都是因为姜宥的关系,可是这一刻,这一幕,却让她心里震动莫名,不知不觉间,对宜儿就多了一份真正发自内心的喜欢和爱护了。 宜儿为安华阳郡主的心,只说无碍,华阳郡主看在眼里,对她更是怜惜。 待换了马车,到了东明湖,宜儿身上的疼痛到是消了不少,只是身体乏力,要去爬山的话,就太过勉强了,况且因着重阳节的关系,去东鹫山上攀爬的公子小姐,文人骚客,是数不胜数,华阳郡主也不想去凑这个热闹,又担心宜儿的身体,便只在东明湖稍作歇息,就让人继续东行,走不过十里,便到了一处庄园,还没下马车,宜儿便闻到了一股浓浓的桂花香味。 这庄园的名字便叫“桂苑”,里面栽种的是一片桂花林,正值桂花盛开的时节,那花香扑鼻,沁人心脾,身处其中,便叫人流连忘返,醉然于秋色之间。 这桂苑是宁国公府在京郊的私产,华阳郡主和宜儿来得突然,守院子的家丁有些手忙脚乱,慌忙收拾了两处雅舍出来。宜儿见华阳郡主因着自己,连东鹫山也没去成,心里有些歉然,就想陪着她在桂苑里逛逛,可华阳郡主紧张她的身体,只让她先去雅舍休息一会,待中午吃了午饭,再去桂苑里逛耍就是。 宜儿知她是一片好意,便带了人,去了一处雅舍歇息。 虽经了这许久,宜儿的脸色依然有些苍白,身上乏力酸疼,进了雅舍,就在银谷银莲的服侍下上了床躺了,没要多久,竟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正午的时候,华阳郡主过来见她睡得正熟,不忍吵醒她来,就吩咐了银谷,只说饭菜都在灶上热着,待宜儿什么时候醒了想吃了,就让厨房端上来就是。 宜儿心里念着要陪华阳郡主去逛院子的事情,到没有睡多久就醒了,银莲打了热水进来,银谷侍候着宜儿梳洗了一番,就问了宜儿可是要传饭了,宜儿得知华阳郡主已经用过午饭了后,便点了点头。 结果银谷出去传饭,饭还没端上来,她到是引了个四十来岁身着布衣的粗使嬷嬷进来了。 宜儿有些意外,银谷在她身边呆的时日够长了,于礼仪规矩向来最是遵从,今日怎地尚没进来回禀,就直接领了个嬷嬷进来?她在银谷身上看了两眼,这丫头怕也知道是越了规矩,头垂得很低,根本就不敢抬头看宜儿。 宜儿更是皱了皱眉,这才看向那嬷嬷。 “噗通”一声,那嬷嬷就跪倒在了宜儿的面前,急呼道:“郡主救命,郡主救命啊。” 宜儿眉头皱得更深了,银莲在边上见了,就呵斥道:“嬷嬷是什么人?一进屋就大呼小叫的,我们郡主刚刚午睏起来,遭你这番叫嚷,岂不闹心,坏了兴致?” 那嬷嬷连连磕头,道:“奴婢也是走投无路了,特地过来求郡主救命的,若惊扰了郡主,郡主打罚,奴婢都无怨言,只求郡主救救我那当家的。” 银莲还要再喝骂,宜儿摆手止了,道:“嬷嬷你先起来,有什么事,你也要跟我说清楚了,我才能看究竟帮不帮得了你?” 嬷嬷听了,顿时大喜,忙道:“回禀郡主,奴婢姓齐,是宁国公府的下人,我那当家的姓童,叫童方,就是上午为郡主赶车的车夫。上午那车出了事,我家夫人大怒下,直接就让人将他绑了,听说夫人还发了话,回府之后,不仅要卸了他的差事,还要将人交给京兆府去审讯。郡主啊,今日那事当真就是一个意外,我那当家的老实巴交的一个人,怎地敢,怎么会存了什么歹毒的心思啊?若真是将他下到了京兆府的大牢,他哪里还能有命出得来啊?” 宜儿道:“说到底,这是宁国公府上的家事,嬷嬷不去求你家夫人,巴巴的跑我这来相告,岂不是颠了主次,错了对象?” 齐嬷嬷道:“谁不知道,我家夫人待郡主是大不相同,郡主在夫人面前说一句话,顶得上旁人说百句千句的,况且今日这事,郡主又是当事人,还为了此事,受了创伤,只要郡主去为我那当家的求个情,我家夫人看在郡主的面上,是决计不会在追究下去的。” 宜儿心里冷哼了一声,道:“嬷嬷也知道,因着今日那马车的事,我撞了侧梁,伤了头,如今这口怨气尚未消结,嬷嬷凭什么认为我还会为了你们,去求你家夫人呢?” 齐嬷嬷呆了一下,眼看着宜儿已逐渐冷下来的脸,顿时浑身颤抖,手足无措起来,她明明听说这宛茗郡主性子和善,最是手慈心软的么,怎地如今看来,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心里讪讪然,就有些语无伦次的道:“可是今日那马车,确实只是一个意外啊。” 宜儿冷笑,道:“你当家的身为车夫,每日出车之前都须仔细检查车辆状况,马车出了任何状况,理所当然,都该惟车夫是问,这般责无旁贷的事情,你现在跟我说只是意外,如何可能搪塞得过?况且你家夫人既然亲自发了话,处置了下来,我一个后生晚辈,又是外人,你让我凭着什么依仗去为你们求情?又凭什么如此笃定你家夫人就会为了我如何如何?嬷嬷请回吧,此事我无能为力,嬷嬷还是另想他法的好。” 第261章:应对 打发走了齐嬷嬷,宜儿抬了头,深深的看了银谷一眼,银谷眼圈有些红,直挺挺的跪倒在地,小声道:“奴婢知道错了,还请小姐责罚。” 宜儿道:“华阳郡主殿下现在在做什么?” 银谷道:“郡主用了午饭,去浣花小筑走了一圈,如今也在雅舍里休息。” 宜儿唤了银莲,道:“你随我去郡主那里看看。”起了身,朝外走去,经过跪地未起的银谷身边时,停了停,又道,“你留在这里,好好的想一想,就不用跟着来了。” 宜儿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可是落在银谷的耳里,却是如遭雷击,浑身急颤之下,眼中就噙了泪,也不敢申辩,只道:“小姐还没用午膳,要不奴婢去传了饭进来……” 宜儿摆了手道:“不用了,我现在不想吃。” 银谷咬了唇,轻声应了是,眼巴巴的看着宜儿领了银莲出屋而去。 路上银莲不明所以,想了半天,才小声问道:“小姐…….” 宜儿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先自个好生想想,实在想不通了回去后你再来回我,待会儿见着郡主殿下,你机警着点,若有丫鬟下人寻了机会过来和你搭讪,你自行应付就是,齐嬷嬷和银谷的事,需就当没看见,什么也不知道,明白了么?” 银莲愣了一下,连忙应了。 两件雅舍离得并不远,宜儿到的时候,华阳郡主正斜靠在软塌上,由着一名娇俏的丫鬟轻轻的为她捶着腿脚。 宜儿上前见了礼,在软凳上坐了,华阳就道:“你现在感觉如何?身上和额头上还疼么?既觉得乏,怎地也不多休息一会?” 宜儿看得出来,华阳郡主这些话到是发自真心的关心,便轻笑道:“睏了一会,现在感觉好多了,劳郡主挂心,宛茗心头愧疚难安。” 华阳郡主没好气的瞪了宜儿一眼,道:“你这丫头,你看看你,都说的什么蠢话?你和宥儿下个月便要完婚,怎么着,我也算是你的准婆婆了,你父母亲人又不在,我这做长辈的挂心挂心你,那不是理所应当的事吗?再说了,抛开这层关系不说,你是母亲收的干孙女,那和我自己的女儿又有什么两样呢?今日又全是为了救我,你才遭了这般大的苦,我不疼惜你,我去疼谁啊?” 宜儿和华阳郡主闲聊了两句,丫鬟敬了香茶上来,福身恭敬的递给宜儿,道:“郡主请用茶。” 宜儿侧目看去,只见这丫鬟正是刚才为华阳郡主捶腿的丫鬟,生得凤眼琼鼻,未语先笑,到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胚子,不觉就笑着接了,道谢道:“有劳姐姐了。” 那丫鬟忙道:“奴婢叫秋宜,郡主直接唤奴婢的名讳就是了。这茶水取的是灵风山上的松针清露,茶叶是福建的金骏眉,奴婢亲自冲泡了两次,这是第三泡,茶味最正的时候,郡主尝尝,可还能下得了口?” 能跟在华阳郡主身前侍候的自然都是在宁国公府露脸的奴仆,这叫秋宜的,名取得好,生得更好,谈吐不俗,人看着也是个聪慧的,也难怪会得了华阳郡主的青睐宠爱。 宜儿轻尝了一口,便觉茶香扑鼻,茶是好茶,煮泡更是用了心思,只是那香味太浓了点,宜儿有些不适,便赞了一口,道:“听说金骏眉是红茶中的极品,一直都没得一见,今日可算是开了眼了。” 华阳郡主就道:“你若喜欢,我让人包一些起来,你带回去时而尝尝。女子天生孱弱,多喝些红茶,是有好处的。” 宜儿倾身作谢,道:“郡主厚爱,宛茗心领了,只是这茶虽好,宛茗却是个莽的,觉得其香味过分浓郁了,到有些适应不了,郡主若是以这茶相赐,便有明珠暗投之嫌了。郡主若要赏宛茗,宛茗这到还有个不情之请,想要求郡主成全呢。” 华阳郡主哦了一声,见宜儿这话说得俏皮,不觉大乐,只是她尚未答话,那秋宜却跪在了地上,自责道:“都是奴婢不好,平日里侍候夫人惯了,夫人惯喝浓茶,今日这茶也泡得浓了,到不曾想,郡主原来不喜这味太过浓郁,是奴婢失责,郡主恕罪,奴婢这便去换了,冲了淡茶上来。” 宜儿愣了一下,眼底就慢慢的闪过了一丝疑虑,这秋宜和她该才是头回见面吧,可她这话说得却是极为高明隐晦,那话里的意思就是,华阳郡主是喜喝浓茶的,她是没想到宜儿原来是和华阳郡主的口味不同,只喝淡茶的,所以冲错了茶。这话原也没什么,只是世人都有些恋己情节,自己喜欢的东西不被别人接受,到底也是有些尴尬不快的,更何况,在品茶上面,宜儿是和华阳算是两种针锋相对,截然不同的口味。 秋宜若只是碰巧随口说了这么一句,到也罢了,怕就怕,她这话并不是什么碰巧无意的。 华阳郡主微微笑了笑,对宜儿道:“你年纪轻,喜欢喝些淡茶也正常。” 宜儿垂首敷衍了两句,看着已换了淡茶上来的秋宜,若有所思。 华阳郡主又道:“这丫头自小就跟在我身边,人沉稳聪慧,是个好的,我今日故意带她出来,也是想着你过过眼,若觉得这丫头还不错,待将来你过了门,我还想着将她放在你身边,专心的侍候你和宥儿呢。” 宜儿的身子顿时轻颤了一下,心里头是豁然开朗,华阳郡主这话已说得分明,这丫头果然是她预备着给姜宥的通房小妾,难怪以秋宜一个丫鬟的身份,华阳郡主在堂,她却堂而皇之的和宜儿聊起了金骏眉来? 其实宜儿早想到,以姜宥的身份,将来三妻四妾怕是肯定少不了的,只是如今她尚未成婚,华阳郡主就带了人过来给她过眼,她这一时间哪里有什么准备,心里顿时就如同被针扎了一下,竟在刹那间凉到了冰点。 微微的吸了两口气,缓了缓心情,宜儿想起她过来的目的,便道:“今日是重阳佳节,按旧俗是要登高祈福的,都是宛茗不好,累得连郡主也攀不了东鹫山了。宛茗过来的时候见桂苑里有一座小山,栽的尽是青松,就想着要不宛茗陪着郡主去爬爬那青松林应应景,到底也算是登了高了。” 宜儿这建议华阳郡主自是赞同,当下就收拾了一番,华阳带了秋宜,宜儿带着银莲,就径直往那青松林去了。 整座桂苑并不大,那青松林处在其中,自然也不见大了,说是小山,实则不过是一处斜坡,几人顺坡而上,徐徐而走,到也没费什么力,小半个时辰便上了坡顶。 顶上有一处凉亭,却是已过了那片青松林,地势在整个桂苑算是最高点了,立身凉亭里,山风徐来,轻拂面上,衣衫迎风飘飞,到有一种怡然自得的惬意。 赏了一会儿景,宜儿推说有些渴了,华阳郡主便让秋宜下山去打水,宜儿让银莲也随了秋宜一起去,秋宜看了看华阳,面上就有些犹豫,华阳便道:“你只管去,有宛茗陪着我便可,我们娘俩也正好找个机会说些悄悄话呢。” 待两个丫头去得远了,宜儿才正了身子,在华阳郡主面前跪了,道:“宛茗有一事相求,却也知道这事由宛茗来说,是越了规矩,所以宛茗故意支走了身边的丫头,抛开身份不言,纯粹是宛茗作为小辈,在郡主面前不知规矩的唠嗑几句,郡主能依则依,不能依的话,可也不能因此嫌了宛茗不懂事。” 华阳郡主这一生只生了姜宥一个儿子,那又是个冷面大王,平日里别说是和她撒娇打诨了,就是说话也是惜字如金,半天冒不出一个字来,哪里有人像现在的宜儿这般和她说些俏皮话撒娇的?当即心中畅快,只觉熨帖得紧,便哈哈笑道:“你这小人儿,我平日里见你少持稳重,哪知道私底下也是这般猴皮的?你快起来,仔细地上湿凉,入了凉气可就不好了。” 宜儿抬头看向华阳,眼里多了一份希翼,亮晶晶的极是好看,道:“郡主这可是答应宛茗了?” 华阳郡主笑呵呵的将人从地上拉了起来,道:“答应答应,今儿啊,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成了么?” 宜儿笑着道:“郡主是长辈,可不许耍赖反悔。” “不反悔,不反悔。你说吧,要求的是什么事?” 宜儿想了想,道:“宛茗想求了郡主,对那赶车的车夫童方,从轻发落了吧。” 华阳郡主一怔,脸上的笑容就渐渐的敛去,看了宜儿一眼,道:“你要求的就是这个?” 宜儿道:“宛茗不愿欺瞒郡主,起先,那齐嬷嬷过来找了宛茗,要宛茗替他们向郡主求情,被宛茗给拒了,并让丫鬟撵了人出去。” 华阳郡主有些意外,道:“你既都拒了齐嬷嬷,怎么如今又为那童方求起情来?” 宜儿道:“那童方,自个的差事没办好,是惩是罚都是应当的。宛茗身为外人,哪里能为了他,去过问郡主御下惩戒的事情?是以怎可能对齐嬷嬷应承什么?我撵她出去,也是因着她轻重不分,是非未明的缘故。只是她身为童方的妻子,夫妻本为一体,为了童方,她竟求到了我这里来,其心到诚,我心有不忍,才故意制了这个机会,借着和郡主闲嗑的时机,顺便为他们说上一句话,也算是尽了点意,求个安心。” 第262章:真是通房? 华阳郡主道:“可是你撵了齐嬷嬷,又背地里为他们求情,你这番心意,他们岂不蒙在鼓里?到头来,反还在心里怨怪于你!” 宜儿笑道:“宛茗替他们求情,是看在他们夫妇情深,又着实可怜,并不是要他们如何感恩戴德,报答于我。坦白来讲,宛茗撵人,那是在理,规制不能妄废,宛茗只是尽的本分而已;如今宛茗再来求情,那是在情,依着本心,怜惜他们一番罢了。至于他们是不是有所误会,会在心里怨怪宛茗,宛茗到并不在意,说到底,自古尊卑有别,宛茗问心无愧,他们只是一介仆随,最后会怎么想怎么做,宛茗当真也犯不着去和他们一般见识。” 华阳郡主听宜儿如此这般一说,面上就又见了笑容,只道宜儿年纪虽小,言行举止却落落大方,进退有序,又知轻重缓急,心里敞亮,拎得清楚,处事条理分明,循规蹈矩,又心底柔善,怜惜下人,当真是再好不过的准儿媳了。 华阳这厢看宜儿,那是越看越满意,连带着对儿子的眼光也是在心里好好的又夸了一遍,宜儿看在眼里,方是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知道今日这番试探,至今方算是过了关了。 那齐嬷嬷,为何会无缘无故的过来求她?宜儿并不清楚,只是可以想见的是,齐嬷嬷此举,当是受了人的提点指使,否则,以她一个粗使嬷嬷的身份,哪里能想到迂回过来找宜儿去求情的办法?再者说了,即便这事当真只是齐嬷嬷自个想出来的法子,以她的身份,未得传召,能进了桂苑已是勉强,又怎么能随随便便的就寻到了宜儿休息的雅舍外面,又如何能轻轻松松的就正好碰上了银谷呢? 所以说,无论是什么人提点指使了齐嬷嬷,她既见到了宜儿,磕了头,求了情,这事对宜儿来说,便是个棘手的事情了。 有心相帮吧,此乃宁国公府的家事,她到底还没嫁进宁国公府去,只能算是个外人,她一个外人,又是晚辈,如何能插手华阳郡主惩戒奴仆的事情上去?这事她还真不能应,一个不好,怕是在华阳郡主那里,就会觉得她恣意少礼,颇有些恃宠生娇,自以为是,那接下来便是会在心中对她存了芥蒂,可以想见,将来即使宜儿嫁进了宁国公府,有这个心结在,她与华阳郡主这婆媳关系如何还能处的好的? 狠心拒了吧,怕是这事最后传到华阳郡主耳里,华阳郡主就是面上不说,也少不得会在心里对宜儿落下一个心硬如石,刻薄寡恩的印象。 这事左右为难,宜儿才一面严词拒了齐嬷嬷,另一面又找了这个机会向华阳郡主做了陈情,虽然费力了点,好在看来效果还不差。 宜儿陪着华阳郡主在桂苑直待到了黄昏的时候,才坐了马车回京,华阳更是直接将人送进了郡主府,又细细的叮嘱了一番,才上了马车回宁国公府去了。 回了浅云居,宜儿有些疲了,便在软塌上斜靠了,因着她额头上还缠了绷带,一进院子,到将青漓等人给吓了一跳,连忙抓了银莲银谷问询了一番,宜儿也由得她们去,这会子她才算是得了闲,有功夫去想一想那秋宜的事情了。 人既然是华阳郡主看上的,到时候只怕推是推不掉的,其实将来姜宥如果注定了要纳妾收房的话,那纳的是谁,收的又是何人,在宜儿想来到没什么两样,只是那秋宜…….宜儿虽只是匆匆见了一面,不过那话里的机锋,宜儿却有些反感,这人看着确实机灵,怕就是机灵得有些过头了,她又有华阳郡主这个依仗,到时候只怕还会闹出什么事情来,却是难得消停了。 更何况,今日那齐嬷嬷的事,宜儿开始只以为是华阳郡主故意设了这么个局,想看看她这个未来儿媳处事的手段能力的,可是后来心里忽然在想,若是挑唆齐嬷嬷来找她的不是华阳郡主,而是秋宜呢? 仅仅是一杯金骏眉的浓茶,都能被秋宜直指她与华阳郡主在口味习惯上的大不同,要是连齐嬷嬷的这事情也是秋宜在背后策划的,那这个看上去明艳动人的小丫鬟,其城府心思就太深沉了点。 宜儿想得头疼,虽然当初和姜宥定情开始,她就对这些事情有所预见,可是真正临了头,她这心里还是百般的不舒服。 银谷从进府之后就一直垂着头,脸上神色黯然,一声不吭,青漓看在眼里,虽然奇怪,可是宜儿没有开口,她也不敢多问,到伍儿熬了参汤,端进来的时候,青漓想了想,就拦了伍儿,换银谷端了,给宜儿送了进去。 银谷心知青漓是一片好心,遂端了托盘,小心翼翼的进了主屋,在桌上放了,端起碧绿色的玉碗,在宜儿身前跪了,恭敬的递了上去,小声道:“小姐中午便没有吃饭,晚饭也吃得少,这是伍儿熬的参汤,小姐先喝一口吧。” 宜儿看了看银谷,也知道今日将这丫头晾了半日,对她来说,这惩戒怕也是有些重了,只是有些事情,必须得让这丫头自己意识到问题,不狠下心来好好的敲打她一番,只怕今后这样的事情还会再犯的,遂也没伸手去接汤碗,只道:“我叫你自己好生想想,你可想明白清楚了?” 银谷道:“奴婢该死,越了规矩,没有回过小姐,就擅自放了人进来,奴婢知道错了,小姐要打要罚,奴婢都心甘情愿,只求了小姐,别嫌弃了奴婢,不要奴婢再在身边侍候了。” 宜儿道:“你想了一下午,就想了这些东西?” 银谷摇头道:“小姐宠着奴婢,是奴婢太不知好歹进退了,奴婢知道,小姐生气,是因为奴婢耳根子太软,太不中用了,被人几句话就说动了心思,竟连基本的礼仪规矩都忘了个干净,奴婢……奴婢当真是罪该万死。” 宜儿叹了口气,伸手接了汤碗,道:“你也知道,下个月我就要嫁进宁国公府了,你是我身边的大丫头,是要随我一起去宁国公府的,到时候是什么情形什么状况,我们谁也说不清楚,你这般的慈软性子,叫我如何放心得了?” 银谷见宜儿接了碗,到底在心里松了口气,连忙道:“奴婢以后一定不会了。” 宜儿道:“我早就跟你说过,你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心地太软了,在瞿州府的时候,你要为那些彭家出来的家奴求情,我许了你自己去处理,你难道都还没从中悟出些道理出来么?今日这事,你不说我也知道,定是那齐嬷嬷骝着你,说得她如何如何的可怜,你心里不忍,就应了她的意,直接将她带来见我了。你到是一番好心,可你也不想想,你放她来求我,准备是要我怎么办?” 银谷愕然,这才想起当时宜儿是真的黑了脸,直接让丫鬟撵了齐嬷嬷出去的,她细细一想,也觉得这事宜儿似乎并不好插手进去求情,可具体要让她说出个所以然来,她却缓不过劲来。 宜儿再次叹了口气,知道这丫头心思单纯,于这些恶毒的阴私算计一时哪能想得明白,遂道:“你起来吧,下去后再好好想想,以后再有人哭着过来求你,你就多长个心眼,实在拿不准的,过来问我或是去问问你青漓姐姐,别人家一哭你就软了心,什么都答应,知道了么?” 银谷是点着头退了下去。 谁知到晚上宜儿梳洗完毕之后,都准备上床歇息了,银谷却从门外是哭着跑了进来,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宜儿面前,呜咽道:“小姐,你赏奴婢一顿板子吧,或是骂奴婢一顿也行,奴婢真是糊涂透顶,愚笨不堪,现在才知道那嬷嬷,那齐嬷嬷竟然是存了这般恶毒龌龊的心思,奴婢真是该死,还将她巴巴的放到了小姐的面前,让小姐为难…….” 话没说完,这丫头已是泣不成声,说不下去了。 因绿芙身子不爽,晚上上夜侍候的是银锁,宜儿就示意银锁将人扶了起来,道:“你去问过你青漓姐姐了?” 银谷点了点头,道:“奴婢真是蠢,要不是青漓姐姐,奴婢到现在都不知道那嬷子竟会是存的这般的算计。” 宜儿道:“你想明白就好。”又看了一眼银锁,道,“银锁的性子和你银谷姐姐差不了多少,我今儿说的话,你也过来仔细听听。”顿了顿,才又道,“下个月我便要嫁去宁国公府,那宁国公府是什么地方,想必你们都是知道的,那等钟鸣世家,内里错综复杂,我这郡主府比不了,当日的青湘侯府也比不了。你们是我的人,随我嫁进宁国公府,一言一行,表的都是我的颜面,别的都还罢了,你们唯一让我担心的便是你们心地太过良善,看不得旁人吃苦受罪,你们需要记住,有时候就是要帮人也要分辨清楚人家值不值得你去相帮,别好心办了坏事,反叫人拿住了把柄,到时候我一个新嫁的媳妇,就是有心想保你们,怕都是有心无力。” 银谷是明白了今日这事的心思算计,心头是太过震撼,怎地她就是引了个嬷嬷去见宜儿,到头来就差点害了宜儿,心头这会还自责的想撞墙死了算了,对宜儿的这番话就是当真的感同身受,深以为然。 宜儿看在眼里,心想历了这事,若是能让银谷意识到这事情的紧促性,便也值了。 第263章:惊悉 在郡主府里休息了几日,宜儿额头上的伤才算是大好了,疤自是没留,不过被撞的地稍稍有些泛红,因着在眉心正中,看上去不仅不觉得突兀,到另添了一种别致,浑若如胭脂所点的眉心妆容一般,竟有种说不出的艳丽。 青漓还是有些心疼,不厌其烦的问了宜儿“还疼不?”“有没有觉得不舒服?”“觉不觉得有些发烫?”……诸如此类云云,搞得宜儿最后都点着青漓的额头道:“你再这般下去,我都怀疑你是不是和绿芙那妮子换了魂呢,再这般啰嗦下去,我见你人小小的,都快成个碎碎念的老太婆了。” 宜儿这边在府里养伤,随便稍微准备了大婚时的小物件,因着她与姜宥的婚事,有礼部的人全盘操持,那些个繁琐的东西,做起来费时又费力的物件,像是大婚时要用到的红披嫁衣之类的东西,全由礼部在加紧制作筹办,宜儿这边,便省了事,笼统就是做一些小东西出来,又有丫鬟们从旁帮衬着,轻松得紧。 宜儿当日随营造司头回来郡主府的时候,收下的那个小丫头水菱,这几日到是规规矩矩,没看出有任何异常,事实上,宜儿的浅云居里,进的都是粗使的丫鬟嬷嬷,贴身侍候的人本就超员了,那水菱虽进了郡主府,却只是被放在了盥洗处当差,平日里连宜儿的身前都近不了,就是存了什么心思,怕是一时半会也找不着什么机会。 那盥洗处的差事是累,不过宜儿体恤,特地恩准了她没事的时候可以回家去照顾她那生病了娘亲,因着这份便利,水菱虽有不愿,可也不知该如何向宜儿诉求,毕竟当初宜儿要介绍她去绣楼的时候,她便是以在绣楼的时间太长,没有精力照顾她那老母亲为由回拒的,如今宜儿以此由头将她放在盥洗处,她哪里还能说得出个不字? 杜向瑜那边,赵姨娘的病眼瞧着是彻底好了,杜向瑜也便是放了心,又寻思着总不能一直住在宜儿的宅子里,受宜儿的接济度日,便和秋葵合计了一番,最后二人决定开一间茶楼。当初从青湘侯府出来,杜向瑜早将私己全换成了银票,只是因着她的身份,手上的私己却哪里能有多少,即便全拿出来开茶楼也差着一大截。 秋葵就建议去找宜儿,可杜向瑜不愿意,只说宜儿救她们出来,已是仁至义尽了,她们娘俩欠宜儿的太多,哪里还能再去找宜儿帮衬?遂退而求其次,茶楼开不了,就预备着先开一间小茶寮过渡。 打定了主意,杜向瑜和赵姨娘算是刚刚从青湘侯府逃出来的,宜儿虽为她们安排了身份,过了官府文书,可这一时间,确也不好堂而皇之的抛头露面,所以开这小茶寮,寻址租房,走官家手续,一应事宜都是秋葵和高三石去张罗着,秋葵虽然也能干,不过毕竟是个妇道人家,高三石以前又是佃农出身,哪里办过这些事情?这般忙忙碌碌了十来日,开茶寮的事情仍是一团乱麻,没有一点进展。 后来有一日,赵姨娘就来了郡主府,将事情同宜儿说了,宜儿素来知道杜向瑜心高气傲,性子要强,遂也没过多的介入,只吩咐了娄大,去通通关系,对官府批文上面行了个方便,其他的,她只当不知,由着杜向瑜去筹算。 事实上杜向瑜本就干练,能力也有,有宜儿这边打了招呼,疏通了官府的这层关系,接下来的事她自然是得心应手,这般到九月底的时候,位于东直门外的小茶寮就开了起来。其实在瞿州下凹村的时候,宜儿就尝过了秋葵冲泡精茶的功底,而据秋葵说,她煮茶的这份手艺,还是杜向瑜手把手教出来的,这般来说,怕是在煮茶的火候上,杜向瑜绝对已入了大师之列,她们合计出要开茶楼,依仗的也正是这份手艺,只是可惜的是,那小茶寮开在东直门外,位置不好,档次也上不去,针对的也就是出入京城的路人客商,讨茶来解渴用的,而那些真正懂茶爱茶的人怕是少有去那里光临的,杜向瑜主仆的这份手艺,想来就有些明珠暗投了。 话说回来,赵姨娘过府的时候,还带了高四娘过来,这丫头心心念念的就是要过来侍候宜儿,只是宜儿有些不喜她那酸腐较真的性子,并不想点头留人,不过这人都跟来了京城,之前宜儿也算是没有拒绝,这会子若真将人撵了出去,也说不过去,遂想了想,只得对她道:“你既执意要卖身过来,我也由得你,你父母双亲不在,不过所谓长兄如父,该有的程序公文我还是要和你哥哥走一走的,我差个人同你一道回去,待事情妥当了之后,你再回来,就留在我这浅云居,恰好我这三等的大丫头只有三人,还差着一人,你先领了三等的差事做做再说吧。” 高四娘自是大喜,欢天喜地的和赵姨娘去了,直看得宜儿暗暗摇头。 转眼间就快到月底了,宜儿这边,事情是不多,但时有夫人小姐以及熟识通家过府拜会,这日子到也紧实,而且,自打重阳节和华阳郡主一起出游之后,华阳到是真的将宜儿看进了眼里,时不时的就会让厨房送一些吃食水果过来,宜儿一一谢了,有时候也会亲自做一些别致的糕点送过去,华阳让人传话过来,都是对宜儿送去的糕点赞不绝口,顺带着连宜儿也是使劲的夸了一遍。 只是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了,宜儿心里却渐渐的浮上了一点忧心,慢慢的那忧心就变成了莫大的恐慌,直扰得她夜不成寐,形容就难免有些憔悴了,明微公主过府的时候见了宜儿的模样,就笑话她说可是婚期将近,心里有些忐忑,还一本正经的说这叫婚前焦虑症,让她少思少想,待大婚之后,一切便就好了。 明微说这话的时候,俨然一副经验丰富的过来人的语调,看着到有些滑稽,只是宜儿却哪里还能笑得出来? 姜宥是八月十八离京去往苗西的,到九月初五,姜宥同穆拓可汗签下黑水河之盟的消息便传回了京城,抛开消息传回来路上花去的时间,姜宥从京城赶往苗西,再同穆拓谈判,签下国书总共花去不过十数日的时间,可是即便从九月初五开始计时,到如今却已近二十多日了,却丝毫没有姜宥回京的任何消息传回。 那苗西是乱地,这事又有些反常,就由不得宜儿不去担心多想。 事实上,宜儿的这份担心很快就被证实了。 九月二十八,朝野里终于得了消息,说姜宥一行在樓峪关外,遭到了龟苗族杀手的伏击,现场留下了斑斑血迹和十多具尸体,宁国公世子姜宥不知所踪! 初闻此消息之时,宜儿正喝着伍儿熬制的药膳汤,人在大惊之下,手中的汤碗就没能拿稳,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摔得四分五裂,碗中的汤汁四溅,少许都滴在了宜儿的脚背上,她却浑然不觉,到是将几个丫鬟吓得不轻,慌忙上前收拾碎渣,打扫清洗,青漓要看她的脚有没有被烫着,却被宜儿一把推开,就朝外面奔去。 青漓大惊,慌忙跟着追上前去,拉住了宜儿,顿喝道:“小姐你要干嘛?” 宜儿遭青漓一喝问,顿时清醒了一些,连连深吸了两口气,一把抓了青漓的手,道:“青漓,你快去,将门板给我叫来。” 青漓应了,转身就是一路小跑着冲了出去。 门板过来的极快,照着规矩要向宜儿行礼,宜儿已不耐烦的道:“别跪了,我问你,你家爷的消息,你也听说了吧?” 门板少有的,脸上敛去了嬉皮笑脸的模样,道:“奴才刚刚听说了。” 宜儿道:“你找几个人,现在就往樓峪关去,无论如何,把你家爷给我找回来,知道了么?”顿了顿,又道,“我马上让人去瞿州寻封琅,让他带了人也去,你们前后照应,就是将樓峪关全给我翻个底朝天,也得把你家爷找出来。” 门板却面有难色,道:“可是爷走的时候,特意吩咐了奴才,在爷回来之前,都要奴才跟在小姐身边侍候的,如今…….” “如今都是什么时候了?你还跟我提这个?你家爷将你放在我身边,可有说过叫你听我使唤的?我让你去你就去,哪这么多磨叽废话?你给我听清楚了,若是没有找到你家爷,你也不用给我回来回话了,还不快滚。” 门板咬了咬牙,向宜儿行了一礼,转身便疾行而去。 宜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道:“青漓,备车,我要去宁国公府。” 青漓看了宜儿一眼,欲言又止,最后终是不忍,道:“小姐,你先冷静一点,今日这消息刚刚出来,朝堂上也是一片哗然,皇上必然会留了宁国公等人商议的,此时去宁国公府,怕是根本见不到宁国公的。” 宜儿一愣,心知青漓所言属实,不由得有些颓然的坐了回去。 第264章:高烧 想了片刻,还是让青漓去准备了马车,宜儿带了丫鬟,去了宁国公府。 从春府街的郡主府到钟鼓大街背后一字胡同的宁国公府,路上耗去了近半个时辰,只是在这半个时辰里,宜儿是彻底的让自个冷静了下来。 据朝堂邸报上说,樓峪关外,十几具尸体中有龟苗族的杀手,也有姜宥的近卫亲兵,不过并没有发现姜宥的身影,在如今的情形之下,这怕已是最好的消息了,宜儿心里在想,姜宥的心思手段,已是人中翘楚,这般的截杀,当不至于就令他应付不下来的,或许他现在已经化险为夷,正在赶回京城的路上了吧。 宜儿心中存了希翼,也算是一种自我催眠吧,她不敢往坏的方面想,更不愿朝坏的方面想,而且,很明显的是,眼下情势未明,若一位的嗷哭悲伤,为时过早不说,还于事情没有任何好处。 往日里井然有序的宁国公府这会也有些乱了,宜儿被引进宁丰园的时候,华阳郡主正瘫软在床上,眼见宜儿行了进来,顿时眼中一喜,招了手让宜儿在床边坐了下来,抓了宜儿的手,眼中的泪珠就噙了出来,口中喃喃的道:“你说,这可如何是好啊?” 宜儿微微用力,反握了华阳郡主的手,道:“郡主宽心,如今虽然暂时没有世子爷的消息,不也恰好说明那些龟苗族的杀手也没有找到世子爷么?世子爷吉人天相,必可以化险为夷,逢凶化吉的。” 听了宜儿的话,华阳稍稍安心了一点,道:“你说得对,那些龟苗族的蛮子若是得了手的话,这时怕是早就耀武扬威的传了消息出来,如今宥儿是一点消息也没有,正是说明宥儿必是逃过了樓峪关外的截杀了。祖宗保佑,我家宥儿可千万不能有事啊。只是宛茗你说,他既然逃过了龟苗族的阻杀,为何不就近去樓峪关找我大辉的守关将兵呢?” 宜儿想了想道:“去樓峪关寻援,这事我们都能想到,那些龟苗族的杀手岂有想不到的道理?我想世子爷之所以没去樓峪关,就是要出其不意,打乱龟苗族那帮子歹人的部署,令他们措手不及,从而顾此失彼,再形不成施之有效的拦阻截杀。” 华阳郡主呆了一呆,她不过是因为心里确实没底,才随口问了这么一句,到没想宜儿会当真答她,意外的是宜儿这话她虽听得似是而非,一知半懂,却又打心底觉得宜儿这话很有道理,不禁对宜儿就又多了一层信任和倚重。 其实华阳郡主之所以会觉得宜儿说的有道理,主要是她平日和宁国公姜沛在一起的时候,凡是遇上大事要事的时候,宁国公姜沛说话便是这幅口吻,什么虚虚实实,出其不意之类的,此时忽然听到宜儿这话,潜意识里便对这话深信不疑,顺带着连这个说话的人也亲近了不少。 宜儿陪着华阳郡主待了个把时辰,华阳郡主的情绪终是稳定了下来,眉眼间的阴霾也舒展开了,到宁国公姜沛回府的时候,一见华阳郡主竟如此安静平和,根本没有哭闹垂泪的迹象,就大是诧异,再看向宜儿的目光,就多了一份欣慰。 时已近午,宁丰园里摆了膳,华阳郡主留了宜儿一起用膳,宜儿也不推辞,在下首作陪。 因着下个月便是宜儿和姜宥的婚事,算起来就是一家人,姜沛这个准公爹也没有故意避嫌,便也一同坐了。 席间姜沛将为他们布菜侍候的丫鬟都遣了出去,对宜儿道:“吃了饭,我还要去一趟东山大营,怕是没有多少时间呆在府里,宛茗既然过来了,就在府里多待些时间,别太拘谨了,也多陪陪韶华,你们有个伴,我这出去公干也放心一些。” 宜儿乖巧的应了是。 姜沛道:“我知道你急急的过来为的是什么,你也放心,皇上已派了人赶去樓峪关了,下午我去东山大营,为的也是此事。我那儿子平日里思维缜密,也有些能力手段,那些个龟苗族的区区杀手死士,哪里能奈何得了他的?你们两个,一个是阿宥的娘亲,一个是他未来的媳妇,怎么着都得给他点信心才是,别胡思乱想,反自乱了阵脚。” 其实宜儿起先一直故作镇静,陪着小意劝慰着华阳郡主,说到底,她自个的心里还是有些七落八下,忧惊不安的,姜沛这话出来后,她才算是真正的定了神。 宜儿在宁国公府是用了晚饭的时候才辞别了华阳郡主,回了郡主府的,姜沛去了东山大营,却是到她离开国公府的时候都没有回来。 勉强的过了一晚,第二日一早,襄王府的周妈妈却着急忙慌的找上了门来,宜儿让人引她进来的时候,这小殿下宛儿的奶妈子就噗通一声哭跪在了地上,急道:“郡主殿下,您快去王府看看小殿下吧,他从前日就开始高烧不退,如今都开始昏迷不醒,汤药进不了嘴了。” 宜儿这一下被惊出了一身冷汗,说起来,从她从瞿州府回来,襄王爷杨铣就没将小殿下再送过来,她从明微的口里得知,却是皇后娘娘发了话,只说宜儿大婚在即,有一堆琐事都堆在身前待她处理,不让杨铣再将小宛儿送过来,耽误宜儿的功夫了。对此,宜儿也没什么意见,那小东西虽和她投缘,又让人怜惜挂心,可毕竟如今没正式拜她,算起来和她是非亲非故,她总不能赖着去将人强抱过来养吧。 前些日子,这孩子满月,办了盛大的满月酒,宜儿也去了,送了块在佛前开过光的玉佛佩子,那襄王爷杨铣便当着众人的面,直接将那东西佩在了小宛儿的颈上,还弄得宜儿有些讪讪的尴尬。皇上和皇后娘娘更是亲临王府,赐了大名下来,叫杨奕。那时见这小殿下还好好的,从母体带来的亏损像是已补了些回来,脸上多了一丝血色,人也精神了些,启明帝兴致很高,当场还抱了抱这小不点,怎地才过了十来日的光景,这小殿下就病得这般严重了呢? 宜儿心中焦急,当即就随着周妈妈坐了马车,往襄王府去了。小殿下杨奕犯了重病,消息早传进了宫里,全无意外,宜儿又在襄王府见到了皇后娘娘,见了礼问了安后,宜儿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再度展现了极为神奇的一幕。 小殿下高烧不退,人已处在昏迷当中,药石不进,即便是撬了嘴强行灌药下去,也悉数被呕了出来,太医院以徐太医为首,三名老太医坐镇,因着无法进药,三名太医皆是束手无策,一筹莫展。襄王爷杨铣发了怒火,大骂一帮子太医皆是废物,全是尸位素餐之徒,三名老太医都上了年纪,不敢辩驳,都是战战兢兢,焦头烂额! 宜儿进院子的时候,杨铣远远的见了,顿时如见了救星一般,几下子拔拉开正在强行替小殿下灌药的丫鬟,伸手抱了小宛儿,几步跑到了宜儿的面前,急道:“你快看看,这药灌不下去,再这般烧下去,哪里还有得救的?” 宜儿接了人过来,眼瞧着怀里烧成了小火炉的小团子,心里疼惜得紧,用额头抵了抵小宛儿的脸,柔声喃喃道:“小宛儿乖乖的,可一定要好起来啊。” 除徐太医外,另外两名太医尚是首次见到宜儿,虽知道这位御封的郡主即将嫁进宁国公府,尊荣显贵,可眼下毕竟正是到了救治小殿下最为紧要的关头,他们哪里想到襄王爷竟如此儿戏,居然在这个当头还将小孩子交给宜儿去抱,这若耽搁了救治,到时候出了什么后果,可如何是好? 其中一名卫太医为人憨直,哪里还看得下去?也顾不得身份尊卑了,就正色道:“王爷还是快将小殿下抱过来喂药的好,您看就快折腾了半个时辰了,这一碗药,喂了大半却基本上全吐了出来,这要是再耽搁了,小殿下这烧退不了,可就……..” 其实这卫太医也是糊涂,杨铣将小宛儿抱给宜儿,在场这么多人,就连尊贵如皇后娘娘都看在眼里,却没一人站出来质疑,他也不想想这为着的是什么? 杨铣是大怒,眼中的戾气凶光如刀子般朝卫太医瞪去,直将这老态龙钟的太医吓得硬生生的将后面的话全给咽了回去。 宜儿也不出声,抱着小宛儿径直在软塌上坐了,道:“将汤药端过来。” 绿芙忙从小丫鬟的手里接了药碗过来,宜儿伸手接了,念了句“我来”,将小宛儿斜靠在她的腿上,就着汤匙,一点一点的喂他喝药。 药还是灌下去就吐,宜儿却并不放弃,一面轻声细语的在小宛儿耳边轻语,一面有些固执的一匙匙喂着汤药,说来也是玄了,这般坚持了一会儿功夫,小宛儿竟慢慢的开始吞咽了,宜儿大喜,旁边的众人更是目瞪口呆,那两名太医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了,要知道,在宜儿过来之前,众人是折腾了不下半个时辰,可始终是灌多少就呕多少,更别说是像现在这般主动的吞咽了。 还是徐太医回神得快,眼见药碗中的汤药已所剩不多了,忙道:“快,快将熬好的药都端上来。” 第265章:烟青 药灌了下去,小宛儿身上的烧也慢慢的退了下去,众人都是大喜过望。经了这番折腾,宜儿被折腾出了一身大汗,周妈妈见了,就上前躬身道:“郡主也乏了,还是让奴婢抱一抱吧。” 宜儿确实有些累了,就递给了周妈妈,却谁知那小孩子一到周妈妈的手里就哇哇大哭了起来,眼睛都没睁开,只是一个劲的大嚎,那泪珠儿就像是断线的珍珠,从闭着的眼中秫秫的往下掉。 周妈妈尴尬得不行,任凭她如何颠摇细哄,就是哄不住,最后无奈,只得再递回给了宜儿,宜儿也是无奈的摇了摇头,将小宛儿抱进怀里,柔声斥道:“你个小坏蛋,我抱你总行了吧,可不许再哭闹了,刚刚才吃了药,老老实实的给我睡一觉,听着了么?” 即便是心里再不情愿,就连襄王府袁氏在内,场里这一干人等都不得不惊叹于眼前的这一幕,那原本还在周妈妈怀里哭闹不休的小宛儿一到了宜儿的手里,顿时就止了哭,瘪了瘪小嘴,往宜儿的怀里钻了钻,就这般沉沉的睡了过去。 小宛儿出生那日,徐太医就在现场,所以对眼前的情形早有预见,只是另外两名太医却是目瞪口呆,愣在了场中,半天说不出话来。 宜儿这一抱,就足足抱了好几个时辰,也不知是什么原因,这小东西就是睡熟了,却依旧不愿离开宜儿的怀抱,每当有人要从宜儿手里抱他的时候,他便眯着眼睛哇哇大哭,就是宜儿要将他放在软塌上也是不行,反正只要一离开宜儿的手,便死活不依的大哭不休,宜儿无奈,只得就这般将他抱在怀里,丢不开手。 近午时的时候,又喂了一回药,有宜儿在场,药喂起来就顺顺利利,许是那药性发作了,有安眠助睡的功效,整个上午小东西都没睁一次眼,一直蜷在宜儿的怀里呼呼大睡。 见小孙儿已经稳定了下来,皇后娘娘方才长舒了一口气,见时辰不早了,就起驾回宫了,只是临走之时,看了宜儿两眼,又看了周妈妈和一干丫鬟仆随一眼,对杨铣道:“奕儿和宛茗郡主当真是投了缘,本宫见宛茗郡主也是真心着紧这孩子,也罢了,这些个奶妈丫鬟既侍候得不好,你还是先将小奕儿放在宛茗郡主那里,请了郡主帮着照看一二吧,待他的病彻底好了再说。” 杨铣是躬身应了,周妈妈和几名侍候小宛儿的丫头就满脸死灰苍白,跪在地上,是大气都不敢出一个了。 送走了皇后娘娘,杨铣横看竖看,也觉得周妈妈和一干丫鬟怎么看怎么的不顺眼,当即就要处置了众人,还是宜儿求了情,道:“小殿下犯了病,也不见得就是下人们侍候得不好,王爷若是将她们全部处置了,我这里一时半会的哪里去找人手?还是像上次一样,让周妈妈领两名丫鬟一起,随我去郡主府吧。” 宜儿发了话,杨铣自然不会驳了她的意,周妈妈等人心内感激,对宜儿便越发的恭敬。 随便吃了两口午饭,宜儿便吃不下去了,杨铣看在眼里,不禁担忧的道:“你才吃这么一点东西,如何使得?爷知道你心里挂心,可你也要着紧自己的身体啊,要不然,改日阿宥安然无恙的回来了,你的身体却垮了,又如何是好?” 宜儿勉强的笑了笑,也没有接话,杨铣见她兴致不好,心头黯然,午饭后只歇息了一会,就亲自送宜儿回了郡主府。 接下来的日子宜儿一直是在惶惶不安中渡过的,不管是朝堂上,还是门板封琅那里,一直都没有姜宥的任何消息,她只觉心头空落,人就越发没了精神,平日里更是连东西都不想吃,一干仆随丫鬟都极为忧心,却也无法可想,青漓到是试着劝了宜儿几次,不见效果。好在小宛儿就养在郡主府里,每日宜儿便将大部分的精力都花在了小宛儿的身上,要不然,无事可做的话,宜儿就更不知道这日子该怎么过下去了。 十月初三,早上卯时刚至的时候,宜儿就起了床,这几日都是青漓上的夜,见宜儿起身,一面熟练的拿了衣服侍候宜儿换了,一面小声道:“小姐昨晚睡得也不好,怎地也不多睡一会?待会儿小殿下醒了,又要缠着小姐要抱了,到时候小姐可是连休息的时间都寻不到了。” 宜儿笑了笑,道:“我没事,待会下午的时候你让伍儿去置办一些做药膳宴的材料回来备着,叫她准备丰富一些,别想着替我省银子,捡顶好的置回来就是。” 青漓一怔,道:“小姐要做筵么?” 宜儿面上微微泛红,道:“你忘了?明日是姜宥定下的,亲自过府上门纳征的日子,我想到时候人会来得不少,我们早早的准备一下,也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的。” 青漓咬了咬唇,没有接话,心里难受,又见宜儿情形有些不对,着实担忧。 宜儿又笑了笑,看了青漓一眼,道:“怎么?你觉得他明日赶不回来上门纳征么?” 青漓急忙摇头道:“不是的小姐,奴婢相信,世子爷明日一定会回来,亲自过府纳征的。” 宜儿道:“你唤惊心进来给我梳头吧,另外,让王嬷嬷将早饭备好。你说得对,我这几日精神恍惚,气色精力都不怎么好,是得好好补一补了,要不然,明日姜宥回来,见我这样子,怕是要心疼了。” 青漓呆了一呆,总觉得宜儿今日和往日有些不同,却也不好多说什么,却不想,在侍候宜儿用早饭的时候,银荷是急匆匆的闯了进来,噗通一声跪在宜儿的面前,颤声道:“小姐,小姐,烟青…….烟青回来了。” 当日白马寺血案发生后,云五公子云玹回京,透露出庄秀的丈夫邹同曾在滇南出现过,由此宜儿开始怀疑董擎和庄秀,特地从姜宥那里要了一个善于追踪,隐藏行迹的死士过来,宜儿赐了烟青的名字下去,只是这么久以来,董擎和庄秀那里都没有任何异动,烟青最初每隔段日子还有消息传回来,到后来便像是在世间凭空消失了一般,再没有任何的消息,就此失去了联系。 一直以来,宜儿都以为这人怕是露了行迹,遭了董擎的毒手,只是她后来这边也不消停,一时也顾不上董擎庄秀二人来,遂并没有多加理会,谁知道,今日,这烟青竟然忽然回来了。 烟青是被抬着进了宜儿的浅云居的,满身血污,脸上也中了刀伤,血流满面,看上去极为血腥狰狞。 溅泪等人是有心不将这人这幅模样抬到宜儿面前来的,只是宜儿发了话,众人无奈,只得将人抬了进来。 宜儿只听银荷说烟青受了伤,压根就没想到这人竟伤得这么重,人抬进来之后,她一眼看去,心悸之下,当即就对溅泪喝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济世堂请汤神医过来,惊心,先替他止血。” 溅泪领命而去,惊心拿了金疮药要替烟青上药,却被烟青伸手拦了,看向宜儿,道:“主子,奴才有事要先回禀主子。” 宜儿怒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你有话要回我,也先把你身上的伤养好了再说。” 烟青道:“奴才怕,奴才熬不下去了,到时候…….” “熬不下去也得给我坚持住。” “可是主子…….” 宜儿沉声道:“究竟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我让你先养伤,养好了后再过来跟我回话,你听清楚了么?将人给我抬下去,先止血上药,待汤神医过来,不必来禀我,直接领过去就是了。” 众人轰然领命,烟青还要再说,却被惊心等人强行抬了下去。 到汤神医过府,替烟青搭了脉,看了伤口,用绷带仔细的上药包扎好了之后,退出屋外,宜儿才上前询问。 汤神医就道:“身上遭了五处刀伤,最重的一处就在胸腹之间,离心脏不过一指宽的间隙,也亏得他命大,要是在移过去这一点,怕是早就命丧当场了,脸上也中了一刀,从眉心而下,长约一指,伤口很深,就是痊愈后也会留下一处刀疤。我已开了内服外敷的药,性命是无碍了,东家只管放心。” 宜儿谢了汤神医,让人随着汤神医去捡药,这才进了屋里去看烟青。 烟青见宜儿进来了,急着要起身行礼,宜儿就皱眉斥道:“爬都爬不起来了,还想着这些世俗虚礼作甚?别的事你都不用多想,现在好好的养着身体,待你身上的伤好了,我还想着对你另有他用呢。” 烟青身上的伤势太重,伤口处又都被汤神医缠了绷带,动起来实在是吃力,可他依旧强忍了身上的疼,硬生生的坐了起来,还想着要下床跪拜,宜儿哼了一声,道:“你这人凭的固执,我说的话你没听见还是咋的?” 烟青道:“奴才卑贱,主子在此,奴才岂能憩在床上?” 宜儿道:“你既知我是你主子,主子说的话你却闻所未闻,视若未见,哪又是什么道理?” 烟青呆了一下,答不上话来。 宜儿道:“行了,面上的礼都是虚的,你心中真当了我是你的主子也就是了。”侧身吩咐绿芙道,“绿芙,你支个靠枕给他,就让他这般靠着说话就是。” 第266章:董擎 烟青连忙谢了恩,接过了绿芙递过来的靠枕,这才道:“主子吩咐奴才暗中监视董擎二人,奴才便扮成了行脚商在他们落脚的客栈外盯梢,只这二人数月来并无异动,直到十多日前的一个晚上,董擎换了夜行衣,三更半夜的去了城东的福禄客栈,在厢房里会了一个叫刘方的中年人。” “刘方?你怎么打听到这人的姓名的?” 烟青道:“董擎和这人因着什么事情起了争吵,一时口快叫出了这人的名字,奴才因此才得知的。” 宜儿点了点头,尚没说话,候在一边的娄大却忽然凝眉,若有所思的道:“刘方这名字奴才似乎在哪听过。” 宜儿看向娄大,见他皱着眉头回想,也不去打搅他,又看向烟青,道:“后来呢?你又是如何受伤的?是什么人伤的你?” 烟青道:“董擎这人机警,奴才不敢靠得太近,所以他和刘方在客栈里面说了什么,奴才并没有听清楚,不过第二日,董擎就收拾了行装,悄悄的离开了京城。” “离京?”宜儿一怔,仔细回想了一下,道:“十数日前,原来的东山侯贺平尧被皇上发配去了辽东,董擎这个时候出京,莫非是为了贺平尧?” 烟青点了点头,道:“主子所料不差,奴才一路跟去,董擎果是追上了被发配辽东的贺平尧,于鎏金口直接将贺平尧斩杀于泗水之中。” 宜儿蹙眉道:“既然十多日前,董擎就截杀了贺平尧,为何直到今日,朝堂上都没有得到任何消息?” 烟青道:“董擎这人身手了得,押解贺平尧的是刑部的四名官差,哪里挡得住董擎?董擎杀了贺平尧之后便扬长而去,那四官差见死了犯人,回京必然会受了刑责,一商量之下,便将事情压了下来,处置了贺平尧的尸体后,照旧往辽东去了。奴才猜想,怕是要不了多久,便有贺平尧水土不服,死在押往辽东路上的氐报传回京师的!” 宜儿叹了口气,正所谓墙倒众人推,当年贺平尧领兵攻打隆青山的时候是何等的风姿卓然,如今东山侯府倒了,他这堂堂的一品侯爷死了,不但没有惊起一丝涟漪,就连死讯想要传回京城,还得看那四名小小的刑部衙役是否愿意! 烟青继续道:“董擎杀了贺平尧,并没有立刻返回京城,而是迂回去了桥板渡,奴才跟着去了,却是还没进到桥板渡,刚到了县城外,就突然遭到了董擎的返身突袭。奴才一路上都极其小心,掉在董擎身后,也都是拉开了足够的距离的,那时刚过了一个土坳拐角,那董擎忽然就从奴才的视线里消失了,奴才正有些心惊,却不想董擎就藏身在一颗青针松树之上,待奴才赶到树下之时,董擎就扑杀而下,打了奴才一个措手不及。” “你的伤,真是董擎下的手?” 烟青点头道:“奴才斗不过他,又失了先机,中了几刀后,拼死逃了出来,可董擎不依不饶,一路上都追着奴才,其后又照了几次面,奴才身上就多了几处伤,也算是死里逃生,这才逃回了京城。” 其实宜儿也知道,烟青平日里习练的多是追踪,隐藏行迹的本事,让他去和董擎这样的高手近身拼斗,他哪里能是对手?能从董擎的手里逃出生天,留了这条性命下来,已是万幸了,当下便道:“董擎这人,武艺高强,又是凶狠亡命之徒,让你去监视追踪于他,的确是件极其凶险之事。如今你既回来了,什么事都不要再想了,安心的留在府里养伤就是。” 烟青却面有惭色,道:“奴才没能完成主子的任务,罪无可赦,还请主子赐奴才一死。” 宜儿道:“这事原就不能怪你,说什么罪无可赦?再说了,这一次你是折在了董擎的手上,下一次再小心一点也就是了,你好好养伤,我说过了,待你伤好了,我对你还另有用处的。” 烟青的脸上就闪过一丝黯然,颓然道:“奴才露了行迹,身份已经暴露了,脸上又着了董擎一刀,怕是会留了伤疤,奴才……奴才已经废了,不中用了。” 宜儿愣了一下,霍然间明白了过来,当初烟青第一次过来给她磕头的时候,她对这人的第一印象,便是普通,就是那种你见过之后,转眼就记不起他的容貌长相的那种人。宜儿其实是知道的,这种普通的外貌便是他们的安身立命之本,他们想要隐藏行迹,很大程度上靠的便是这般寻常不出众的容貌,可如今烟青的脸上若是多了一条刀疤的话,这容貌就变得异常醒目,哪里还能隐藏行迹? 见烟青眼底的黯然神伤,宜儿想了想,道:“你既是我的人,便得谨记我的话,如今我给你的命令就是好好养伤,其他的什么都不要乱想。待伤养好了,再回我跟前当差,我说过我对你是另有用处,董擎这边的事情,你就不要再过问了。” 烟青呆了一呆,只得垂首应了下来。 回了浅云居的宜儿面色却有些凝重,娄大和一干近身侍候的丫鬟们都噤若寒蝉,不敢吱声。 还是青漓端了碗热茶上来,躬身递给了宜儿,宜儿接了过来,极其反常的急喝了几口,将茶往几上放了,这才看向了娄大,吩咐道:“你即刻出府,去京兆府,向乔大人借三十名身手矫健的官差,都带上弓弩刀剑,回郡主府布防,特别要注意的是,这事需得悄悄的办了,不要声张,免得打草惊蛇。” 娄大愣了一下,见宜儿的神色,已知事情怕是有些棘手,如今府里正缺人手,宜儿差了门板去樓峪关,又带走了府中的壮丁小幺,现在府中留下来的,尽是些丫鬟嬷嬷,若是真有个什么变故,确实是难以应付,当即也不多说多问,行了一礼,便退了出去。 宜儿又看向溅泪惊心,道:“你们姐妹二人也悄悄的出府,去客栈寻庄秀,她若配合还好,如果并不就范的话,你们就直接将人给我拿了带回来。” 溅泪惊心对望了一眼,溅泪就道:“奴婢一人去拿人就行了,小姐还是将惊心留在身边吧。” 宜儿摇了摇头,道:“那庄秀并非寻常女子,你们切不可轻敌大意,我这里无碍,你们尽管放心就是。还有,你们去客栈的时候,若只有庄秀一人,才可动手,要是董擎也在,你们便即刻回来回话,不准再有任何异动。” 溅泪应了是,二人向着宜儿行了一礼,也退了出去。 宜儿长出了一口气,对青漓道:“四娘现在在何处?去将她找来,她是生面孔,我差她去做一件事。” 青漓应了,正要出去唤人的时候,宜儿又摆了摆手,道:“算了,这个时候一动总不如一静的,也免得节外生枝,出了其他的岔子。” 绿芙是着实忍不住了,道:“究竟出了什么事了,小姐这又是调兵又是拿人的,搞得奴婢心里都跟着害怕了。” 宜儿白了绿芙一眼,道:“你是该害怕害怕了,要是当真有人杀上门来,小姐我就把你放前面去顶着,让你去做那炮灰。” 绿芙夸张的做了个噤若寒蝉的表情,可怜兮兮的对宜儿道:“小姐可别啊,你看奴婢这么瘦,就是摆在前面也顶不住啊,还是宣大娘壮硕,让她在前面顶着,那才是那什么,怎么说的,叫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宣大娘是新进的一个嬷嬷,见人就笑,人又生得肥胖,很是讨喜,宜儿到也有些印象,如今听绿芙竟将宣大娘都搬了出来做挡箭牌,不由得好笑,直瞪了她两眼,摇了摇头,也不接话。 青漓面上却有些忧色,道:“小姐是在担心董擎么?” 宜儿环视了众人一眼,道:“董擎是青匪出手,由来是心狠手辣,六亲不认的。烟青在他手上受了如此重的伤,却还能留了命逃回来报信,这固然有烟青自身本领的原因,可我却觉得,事情怕是并非如此简单。” 青漓有些心惊的道:“小姐是说,烟青是董擎故意放回来的?” 宜儿点了头道:“要不然,只怕烟青在板桥渡就遭了这人的毒手。” “可是……他为何要重伤了烟青,有故意放她回来报信呢?” 宜儿冷哼了一声,道:“我猜董擎也是想确认,烟青背后的主子究竟是什么人吧!” 这一下,青漓才是真正的惊出了一身冷汗,脱口道:“若真是如此,董擎岂不是顺着烟青,已经知道了是小姐是烟青的主子?” 宜儿道:“若非如此,我为何会让娄管家去京兆府借人了?” 青漓道:“可是这一去一回,就是没什么耽搁,也得耗去个把时辰,要是在这中间,那董擎找上门来了,可如何是好?依奴婢看,正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要不小姐去宁国公府吧?” 宜儿冷笑道:“你大可放心,董擎知道烟青背后的主子是我,必然会有所忌惮,他就是真想上门摊牌,也会做好了安排之后才会上门的,要不然,已过了这许久了,他早该来了!再说了,这人虽是青匪,心狠手辣,但我见他到也不是十恶不赦之辈,我数次救他性命,他就是不感恩于心,当也不会做出丧心病狂的事情来。我如今,只有一事放不下心来。” 第267章:前尘往事 青漓问道:“小姐既然忧心,何不听了奴婢之言,先往宁国公府去避一避。如今这郡主府,剩下的也就是奴婢几个妇孺稚子了,那些个山野匪类,哪里是有什么道理可讲的?小姐金枝玉叶,岂可亲自涉险去与那瓦砾硬碰?” 银谷绿芙等人也是出言劝了,宜儿只是不应,道:“京兆府的官差转瞬既到,我这里哪有什么危险的?我所担心的,只是那襄王府的小殿下,起先让你去唤四娘进来,也是想将小殿下送回襄王府去,可我又怕路上出了什么差错,便只得作罢。”说话间,目光在众人身上扫了一圈,又道,“银谷待会儿去小殿下那里,偷偷的和周妈妈一起将小殿下转移到藏花小筑那间廊前院里去,无论外边发生了什么事,除非我过来寻你,都不准出来,必须要确保小殿下的安危,可听明白了?” 银谷有心要守在宜儿身边,可见宜儿的神情,知道这事宜儿已做了决定,遂也不敢多言,福身应了,退了出去。 绿芙想了想,道:“说不定董擎念着小姐的救命之恩,并不会过来呢。” 宜儿摇头道:“初时我以为董擎想方设法的要随我入京,当真只是为了要找贺平尧报仇雪恨,只是如今看来,显然是我想得太简单了。而今贺平尧已死,东山侯府败落,董擎的大仇已然得报,如果他的目的仅止于此的话,他也不会重伤烟青,一路赶着烟青重回京城了。这人处心积虑,既然想有所为,如今又知晓我对他生了疑,岂会不闻不理,不找我摊牌彻底解决此事的?事实上,他即便今日不来找我,我也想找个机会会一会他的,怎么说他也是以的我的家奴身份进的京,即便是他真攀了高枝,我也想当面问个清楚。” 宜儿料想的不错,黄昏未至的时候,董擎便上门了。 府里早已布置妥当,宜儿便让人领了他进来。 人是娄大亲自领进屋的,其时只有青漓绿芙二人侍立在侧,董擎走进来时,眼见宜儿仿佛是毫无防备,心头就微微有些诧异。 董擎上前,躬身为礼,并没以家奴身份行叩拜大礼,宜儿知他素来桀骜,到也不以为忤,道:“算起来,自进京之后,你这还是头次过来见我。” 董擎道:“小姐如今已是郡主之尊,尊荣金贵,董二有自知之明,董二身份敏感,又生得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怕是经常在小姐面前晃悠,不合规矩不说,还会招了小姐的嫌的。” 宜儿就笑,道:“当日在宛县,你不也是这副样子,我若嫌你,又岂会救你?” 董擎就倾身道:“说起这个,董二还没有谢过小姐几次三番的救命之恩呢。” 宜儿道:“当日在北开城,那帐薄的事,也多亏了你,恩不恩的就不谈了。只是你今日过来,我估摸着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我们也算是旧识,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就是。” 董擎迟疑了一下,道:“董二是随小姐入的京城,名份上董二也是小姐的人,董二就想,小姐若有什么猜忖怀疑,直接召了董二过来问询便是,董二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宜儿看了董擎一眼,道:“你既说我有猜忖怀疑,那我到想问问你,我是不是该对你猜度一番,怀疑的可又有道理可言?” 董擎思索了半响,道:“董二不想说些不实不尽的话来搪塞小姐,但还请小姐相信,从头至尾,董二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做什么会伤害到小姐的事情。” 宜儿道:“你的初衷,这个我信。不过我也想问问你,当初白马寺血案,可也有你们的一份功劳?” 董擎愣了一下,垂了头,没有应话。 宜儿冷冷一笑,道:“你口口声声说从没想过要做什么伤害我的事,可你总该知道,白马寺血案上,我身边的丫鬟为了救我,丢了性命!她才十几岁,以后本还有大好的光阴,她何其无辜?” 董擎道:“不过是一个小丫鬟,小姐太过心慈手软,小题大做了。” 宜儿怒道:“我小题大做?若没佩兰舍身救我,如今一杯黄土,埋在西山之上的就是我了!这就是你嘴里说的,不想做什么伤害我的事?再者说了,你认为的伤害究竟指的是什么?单指我这身体上的创伤么?佩兰为救我丧命,你以为我心里不痛苦,不歉疚伤怀?这些东西,当真在你觉得,对我都不算是伤害么?” 董擎叹了口气,道:“白马寺的事,我也没想到事情最后会这样,要是……” 宜儿摆手,道:“你不用多说了,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们当初处心积虑想杀的人,再过十来天就是我的夫君了,到时候立场相对,只怕你再有什么不想伤害我的心思,也是有心无力的事。从宛县,到北开,再到京城昀都,我自认为没有对你不住的地方,你如今大仇得报,当初和我的约定,也算是完结了,从今之后,你我再无瓜葛,今后是敌是友,全凭你自己选择了。” 董擎皱了皱眉,道:“董二能再问一句,小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我有所怀疑的么?” 宜儿看了他一眼,道:“那我也想再问你一个问题,你那妹子庄秀的丈夫,你在隆青山结义的兄弟,你声称死在北开城外隔离营的邹同,当日是真的死了么?” 董擎全身一震,猛然盯向了宜儿,眼中戾气精光一闪,顿喝道:“你找到了邹同?” 宜儿道:“说起来,这也是我一直没对你有所动作的原因,你这人虽称得上是亡命之徒,不过本性没有完全泯灭,对你那结义兄弟到底没有下得了死手!邹同当日被你逼走,流亡滇南,你再对庄秀宣称他的死讯,本也是天衣无缝的事情,只是你可能万万想不到的是,云五公子会求了外放,去的恰好就是滇南。” 董擎长叹了一声,还没来得及说话,从里屋的隔间忽然就冲出来了一名女子,一下子冲到了宜儿的身前,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哭道:“小姐,奴家那夫君现今在哪里?” 董擎这才看清这人竟是庄秀,顿时大惊,心念急转,庄秀怎么可能无缘无故跑来郡主府了,而且恰好就在隔间听到了他与宜儿的这段对话?这事显然是宜儿事先设计好的,这般想清楚了,心里就生起了一股怨怼。 宜儿轻轻叹息道:“邹同流亡去了滇南,生计没了着落,便潜进了当地一户豪绅府上,想要窃些钱财度日,却不想失手被擒,被那豪绅府上的护院家丁打了个半死。云五公子将人带回府衙,虽请了大夫救治,却终因伤势过重,没能救得回来。” 宜儿这话,明着是回答庄秀的话,说的时候却是一直盯着董擎看的,邹同之所以会去滇南,乃是受董擎所逼,可以说,邹同最后死在滇南,董擎是脱不开干系的。 庄秀却是刚刚看到了一点希翼,忽地又被宜儿这话给打进了冰窖,顿时伤心欲绝,就这般瘫在地上。 宜儿对董擎道:“其实我一直都不明白,当日你也只是和邹同意见相左,产生了分歧,你们既是结义的兄弟,即便分道扬镳,他也定不会将你投靠了哪家王爷的事情说出去的,既如此,你为何还要逼他发了毒誓,流亡滇南呢?” 庄秀也激灵灵打了个颤,霍然抬头朝董擎看来。 董擎脸上的神色有些僵硬,不敢和庄秀的眼神对望,握紧了拳头,朝宜儿望去,冷冷道:“小姐设了这个局,不外就是想离间我们兄妹的感情。小姐究竟意欲何为,直说便是,又何必玩弄这些个把戏手段?” 宜儿道:“我说的只是实情,何谈离间?倒是你,你一直将这事瞒着庄娘子,你又意欲何为?老实说,以前我是真不知道你为何会这么做,不过看你刚才的神情,我在想,你对庄家娘子,或许不单单是兄妹之情吧?” 董擎勃然色变,人猛然前傾,就朝宜儿扑了过去,却见人影晃动,庄秀早拦在了前面,挡了董擎的去路,一字一顿的道:“二哥,你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董擎厉声道:“你别听她胡言乱语。” 庄秀道:“当日在北开,他真的没有死吗?” 董擎咬了咬牙,忽然欺身上前,化拳为掌,一掌砍在了庄秀的脖颈之处,将人击晕了过去,而后看向了宜儿,眼中凶光咋现,道:“小姐如此做法,就不怕董二无路可退,鱼死网破么?” 宜儿道:“你当初逼走邹同,欺瞒庄秀,难道就不知道,这本就一条无法回头的死路么?” 董擎一手揽着昏迷过去的庄秀,一手紧了拳头,脸上的青筋凸露,配上那触目惊心的疤痕,看上去尤为狰狞可怖,他重重的吸了口气,看向宜儿道:“我说过,从头至尾,我都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小姐,今日小姐如此对我,我也无话可说,只有一事,还请小姐配合,事后董二马上离开郡主府,再也不会出现在小姐的眼前了。” 第268章:惊喜 宜儿知道这人上门,只怕是另有目的,乃问道:“什么事?” 董擎道:“听说襄王府的小殿下在小姐的郡主府上,董二想借小殿下一用,还望小姐成全。” 宜儿一怔,到没有想到,这人竟是为了小宛儿来的,当下心头无名火顿起,冷哼道:“你认为我会将小殿下交给你?” 董擎沉声道:“小姐放心,董二指天立誓,绝不会伤害小殿下的。” 宜儿道:“那又如何?” 董擎道:“董二早已打听清楚了,小姐是刚搬进这郡主府的,人手护院本就不足,那宁国公世子爷在樓峪关外又出了事,小姐差门板领了人赶过去,如今小姐这郡主府,不过是几个弱质女流,手无缚鸡之力,小姐就是不情愿,董二也能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小殿下带走。” 宜儿道:“你从我郡主府带走小殿下,可有想过要叫我如何同襄王府交待?” “董二说过,绝不会伤害小殿下的,到时候完璧归赵,小姐自也不用同襄王府交待什么。” 宜儿道:“你还说过,不会干出伤害我的事来呢,可如今这桩桩件件,又怎么说?今日你抱走小殿下,那便是置我于万劫不复之地,你说,叫我如何信你?” 董擎有些不耐烦的道:“小姐不要忘了,今日这事,无论小姐愿不愿意,同不同意,董二都必然会带走小殿下的,小姐就是拖得了丁点时间,也是于事无补的。” 宜儿冷笑道:“你也不要忘了,这里是天子脚下,京师昀都,此处乃是堂堂赦造郡主府,你以为,当真是由得你为所欲为的地方么?” 董擎一怔,溅泪惊心早从隔间杀了出来,手中短剑双刺悉数向董擎身上招呼了过去,董擎淬不及防,加上还揽着昏迷的庄秀,一时间便被逼得有些手忙脚乱,连连后退,直退到了门口,才缓过劲来,回攻了数招。 溅泪惊心却并不恋战,收了兵器,回跃至宜儿身前,凝神以待。 董擎暗自心惊,溅泪惊心出招极快,而且招招阴狠,俱是要命的杀着,竟是不折不扣一等一的好手。 他将庄秀在门口的凳椅上放了,直身而起,看向宜儿道:“小姐这两个婢女固然有些拳脚,但小姐若是以为仅凭她们两个便能制得了我,那就是大错特错了。” 宜儿道:“她两个只是贴身保护我的,你若要对我动手,她们自然会和你拼命,你若想去寻小殿下,制你的人便是另有其人了。” 董擎冷喝一声,道:“小姐又何必虚张声势?你这郡主府如今哪里还有其他的人手?” 宜儿淡淡的道:“你与我终算是故旧,我再最后跟你说一句,你就此领了庄家娘子,出府而去,过往的事情我也不和你追究了,但你若冥顽不灵,执意要自寻死路,那以前的桩桩件件,我势必要和你算个清楚的。” 宜儿越是如此说,董擎越是笃定宜儿不过是在虚张声势,当下哈哈大笑道:“小姐不用说了,董二说过不会伤害小姐就绝不会对小姐动手,但是襄王府的小殿下,今日董二却是一定要带走的。小姐也不要想着差下人去报官了,也不瞒小姐,我虽不能堂而皇之的领了人闯小姐的郡主府,不过稍作布置,暗中盯住,不让府里的下人外出报官却是极简单的事。” 宜儿摇了摇头,道:“我好言相劝,你既不信。我这郡主府也不见大,你要寻小殿下,自去就是。只是今日这路是你自己选的,到时候可别心有不甘,怨天尤人。” 董擎哪里会信?结果一出宜儿的浅云居,就被从京兆府借来的官差府兵给团团围了,两排硬弓强弩,皆是满弦,严阵以待,董擎大惊失色,这才信了宜儿的话,可惜为时已晚。 只是董擎自来就是亡命之徒,岂会心甘情愿的束手就擒?宜儿事前虽然提醒过这帮官差,可这些个兵将衙役嘴上虽应了下来,心里却是不屑一顾,浑没有放在心上,是以两名官差拿了绳索上前捆人的时候,董擎突然发难,重伤了一人,又抓了一人做人质,竟让他逃出了郡主府去。 这帮官差的首领进浅云居给宜儿回话的时候,是满面羞愧,他们三十名全副武装的衙役官差,到头来,竟连一个青匪余孽都抓不住,说出去,他们京兆府的颜面,怕都被丢尽了。 董擎逃走,宜儿也有些头疼,这人毕竟和白马寺血案有关,而更重要的是,这人背后,还有一股隐藏在暗处的势力,处心积虑,必有所图,只怕将来,少不得还将掀起不小的风浪起来。 只是董擎强横,要拿他自然棘手,说来到也怪不得这帮子官差,当初在北开城,西直营的营兵前去拿人,折了一个管带将军魏翎,结果还不是让这人给逃了出去,这帮京兆府的官差论实力哪里比得上西直营的营兵,董擎从他们手上逃脱,原也不是什么怪事。 宜儿安抚了那官差几句,赏了红封下来,对那重伤的官差还额外赏了汤药费,众皆欣喜,叩谢了一番,自回京兆府复命去了,接下来京兆府画影出文,张榜缉捕的事情就无需宜儿过问了。 刚送走京兆府的官差,天色已黯了下来,宜儿在院子里正准备回屋的时候,忽然从墙角的暗处传来几声拍掌的声音。 溅泪惊心一惊,急忙抢上前去,护在了宜儿的身前,溅泪厉声喝道:“什么人?” 暗处施施然的踱出一人,拍掌赞道:“爷还真没看出来,我家宜儿不仅美貌聪慧,而且运筹帷幄,竟在行兵布置上也如此天资斐然,以后爷若领兵,带上我家宜儿,岂不是活生生的一个女诸葛么?” 待看清楚来人之后,溅泪惊心以及青漓娄大几个俱是大喜过望,慌忙施礼问安,到是宜儿,痴愣愣的看着从暗处走出来的姜宥,如身在梦中,半响都没缓过神来。 青漓给众人使了眼色,一干人等都喜形于色,带了笑容,弓着身子退了出去,待宜儿反应过来的时候,院子里就只剩下她和姜宥两个人了。 姜宥就在她身前两步站定,也是紧紧的盯着宜儿看,眼中有一股炙热,更多的是一种欣喜。 宜儿还是有些没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幕,姜宥就笑道:“怎么?你这般看着爷,好像爷是那纸糊的,不是真的一般?要不要上来摸一摸,看看爷究竟是不是活生生的真人?” 宜儿面上一红,可终究抵不过心中的欣喜,眼中尽是雀跃的欢心,脱口道:“你回来了?” 宜儿面上的神色姜宥都看在眼里,顿觉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一股巨大的幸福给砸中了,日以继夜的奔波劳累,身心俱疲,这一刻早消失得无影无踪,就为了这简单的“你回来了”四个字,他只觉无论让他做什么事,都是值得的,当下含笑点头道:“爷回来了。” 姜宥神情淡然,不过脸上风尘仆仆,眼中兀自留有血丝,一身汗衫也脏兮兮的,像是多日未曾换过一般。只瞧这模样,宜儿就知道这人怕是急赶了好几个日夜了,根本就没有歇息过,心中疼惜,眼里就噙了泪,咬了咬唇,忽地伸了双手,撞进了姜宥的怀里。 佳人纵体入怀,软玉温香在抱,姜宥自是受用,他轻舒猿臂,将宜儿团住,正要说话,就感胸口有湿润感,这才发现宜儿竟是垂了泪,当即就慌了起来,柔声道:“你怎么了?爷好生生的回来了,你怎么反倒是哭了?” 宜儿也不说话,只呜呜咽咽的哭了一阵,将这些日子心里担的惊,受的怕全都顺着哭泣发泄了出来,这才抬了头,脸上尤挂着泪珠道:“爷这一回,可是又有几个日夜不曾休息过?” 姜宥打了个哈哈,道:“樓峪关的事情传出来后,爷怕你担心,所以,赶得急了点,再说了,明日就是纳征之期,爷答应了你的,会赶回来亲自上门纳征的,爷应承你的事,又岂能……” 宜儿伸手捂住了姜宥的嘴,怨道:“你这人…事有轻重缓急你分不清么?不就是纳征么,你的心意我都知道,是不是你亲自过来,有什么打紧的?” 姜宥着势在宜儿的手上亲了一口,宜儿脸上闪过一丝羞色,慌忙缩回了手,姜宥哈哈大笑,宜儿挣出了这人的怀抱,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姜宥更觉莞尔,笑着道:“爷心里自然有个轻重缓急的,凡是与你有关的,那便是爷这里重中之重的事。” 宜儿心里甜丝丝的,想了想,道:“爷回来多久了?躲在暗处又看了多久?” 姜宥道:“一会儿功夫,爷回来时,正好看见董擎突围而去。” 宜儿道:“爷既回来了,怎么还任那董擎遁去,而不将人留下来呢?” 姜宥宠溺的点了点宜儿的头,道:“你个小傻瓜,你当爷那时就回来了,为何现在才出来与你想见?” 宜儿当即就明了,笑道:“原来爷是想放长线钓大鱼啊?” 姜宥道:“你这小东西,当真是几日不见,需刮目相看,爷见你,到是长进不小啊。瞿州府的事,门板都告诉爷了,你做得很好,只是身边还是要多带些人的好,这般即使出了什么变故,也有应变的筹码。” 第269章:黑珍珠 宜儿知道这人是担心她的安危,心里感动,遂也不争辩,乖巧的应了。 二人进了屋里安坐,少顷门口才有人故意踏重了脚步走了进来,却是青漓,给二人分别上了茶,就退到了宜儿身后侍立。 姜宥道:“你这府里的人太少了点,特别是护院家丁,爷一路进来,如入无人之境,这样子如何能行?” 宜儿瘪了瘪嘴,没有说话,青漓看了看,就道:“世子爷说得是,小姐是刚搬过来不久,人手本就不足,日前小姐差了门板去樓峪关,就又领走了十来人,所以这偌大的郡主府,其实也就剩奴婢这些个弱质女流了。” 姜宥点了点头,也知道宜儿当时担心他的安危,估计是恨不得将所有的人都让门板带去樓峪关,心中喜悦,便道:“门板那幺子已随爷回来了,只是临时领了爷的差事,这才没有过来跟你磕头,你既用他用的顺手,这几日爷将他继续放在你这里候你差遣就是,要不然,爷这心里也放不下心。” 宜儿不置可否,事实上她这郡主府如今确实缺人,加上出了董擎的这趟子事,若没有门板在这边镇着,她自个也有些心虚。 外边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宜儿忽然想起什么,蓦然抬头道:“爷这是刚回来,去宫里和宁国公府报了信么?” 姜宥道:“爷只想着要先安你的心,别的哪里顾得上?” 宜儿就道:“宁国公和郡主那里也是日日为爷担心,郡主更是三天两头的往寺庙里为爷祈福,爷既安然无恙,还是该先回去露个面,也让他们放心才是。” 姜宥皱眉不满道:“爷为了尽快赶回来,是晓行夜宿,如今连热饭也没吃上一口,你也不留了爷用膳,还一个劲的将爷往外面推,你也忍得下这个心?” 宜儿轻轻笑道:“爷与我来日方长,不就是共进晚餐嘛,以后日日聚在一起,我还怕爷将来厌烦,会故意扯了公事为幌子,成日的外幌不归呢。” 以前宜儿羞涩,少有在姜宥面前说这些亲近的话,如今听了宜儿这话,姜宥是心情大悦,道:“你放心,就是要作幌子,爷也是作了幌子推了公事,留在家中陪你的。” 宜儿白了他一眼,道:“不和爷贫了,爷还是早些回去,好好的休息一晚,宜儿还等着爷明日再过府来呢。” 明日过府,自然是纳征了,姜宥见宜儿脸上有一股羞意,人更是美得不可方物,心头不由得一荡,又碍于青漓侍立在侧,无法亲近心尖上的人儿,心中更是痒痒的厉害,起了身,道:“也罢,明日一早,爷就过府纳征,总不能叫我家宜儿久等就是。” 朝外走了两步,忽又想起一事,回了身,从身上掏了个秀气的锦盒出来,递给了宜儿,道:“爷都差点忘了,爷为了这个,特地去南越城走了一遭,原想着大婚的时候再送你的。” 宜儿笑意盈盈的接了过来,道:“那你又今日就拿了出来?” 姜宥道:“爷在想,左右都是送你的,迟点早点又有什么关系?”宜儿白了他一眼,道:“我不管,今日只算是今日的,大婚的时候爷说了有礼物送我的,今日这个可是不上算的。” 姜宥能感受的到宜儿心中的欢心雀跃,他便也随着高兴,况且往深了想,宜儿为何会一反常态,接二连三的和他俏皮打闹,这个中的情由就再简单不过了。樓峪关的事情出了之后,宜儿面上虽然平静,可是心里究竟如何,怕是也只有她自个知道了,如今姜宥无恙而归,宜儿心中的欢喜便再也关不住,由衷的欣喜之下,这才有了这几次三番的俏皮情话。 姜宥亲自带在身边,献宝似的巴巴的呈给宜儿的东西,想来必定不凡,宜儿有了一丝期待,眨了眨眼睛,问道:“是什么?” 姜宥含了笑,道:“你打开来看看不就知道了么?” 宜儿依言开了盒盖,却见盒子里躺着一颗三指大小的珠子,呈墨灰孔雀绿的光泽。宜儿好奇,将珠子拿了起来,就见那孔雀绿的基调随转动而变换,呈现出各种各样的缤纷色彩,映照在人眼里,却是晶莹剔透,美轮美奂。 这珠子看形状似珍珠,可是宜儿从没听说过有这种颜色的珍珠,不由道:“这是什么东西?” 姜宥道:“爷听说你在北开的时候,喜好东珠,很多人为投你所好,会特意备了东珠做礼,送与你把玩,爷想来你身边的东珠怕是已屯了不少了吧?” 当初在北开,为了一副东珠头面,和时任北开同知朱贵的庶女起了些冲突,由此她喜好东珠的传言便传开了,那些个地方小姐确实有很多为了搭上她,处心积虑的送了东珠首饰过来,更有甚者,更是直接将东珠当作玩意,做礼物相送的,到搞得宜儿有些无语,如今听姜宥提起往事,不禁嗔道:“没个正经的。难不成,爷这个也是东珠?” 姜宥笑道:“珍珠在我大辉,向来有东珠南珠之分,东珠名贵稀少,价值也高,历来最得勋贵夫人小姐的钟爱,不过爷这颗,却并非东珠,更不是上不得台面的南珠,这叫黑珍珠。” “黑珍珠?” 姜宥道:“这东西我们大辉是没有的,应该是从海外过来的,至今为止,爷也是只听过这么一颗。” 宜儿更糊涂了:“海外?海外不是仙境么?爷是说,这珠子是从仙境传出来的?” 姜宥哈哈笑道:“仙境?这些无稽之谈你也信?爷告诉你,这世上没什么仙境,也没什么神仙,那大海之外,也不过是另外的国度,另外的种族罢了。” 宜儿道:“爷这想法到是新奇,爷这般笃定,难不成爷去过海外,见过住在那里的异族人?” 姜宥道:“那些个白皮肤,蓝眼睛,红头发的有什么看头?” 宜儿睁大了双眼,吃惊的盯着姜宥看,惊道:“爷真见过?” 姜宥见宜儿一副好奇宝宝的呆萌样,心里爱极,忍不住伸手抚了抚宜儿头上的秀发,道:“你若也想去看看,待以后我们造所大船,出海去看就是了。” 宜儿红了红面,心想着青漓还在边上侍候呢,这家伙怎地也不顾忌一些,伸手就做出如此亲昵的举动,忽地又想起一事,道:“爷说爷特地去了一趟南越城?难道就是为了这颗黑珍珠?” 姜宥道:“爷也是临时听说这东西在南越城拍卖,所以急着赶了一趟过去,为此还差点误了爷的正事。” 宜儿不禁埋怨道:“你这人怎地如此轻重不分?这些个玩意就是再珍稀,又能如何,怎能因了这些事误了正经事的?” 姜宥看了宜儿一眼,有些玩味道:“你以为爷说的正事是什么事?” 宜儿一怔,看姜宥的模样,她哪里还有不明白的?这家伙嘴里的正事,说的肯定便是明日亲自过府纳征的事情,当下面上红霞更盛了,道:“不管怎样,那南越城自古就有乱城的名头,绿林山匪横行,你这般不知轻重的去了那里,万一生了什么枝节,可如何是好?” 姜宥知宜儿关心,心中更是欢喜,道:“你放心就是,那南越城对爷来说是福地,爷这趟南越之行更是顺风顺水,出不了什么事,到是这黑珍珠,爷巴巴的去跑了这一趟,就是要图你个欢心,只是不知,爷这般投你所好,百般讨好,你可是喜欢?” 宜儿白了姜宥一眼,将珠子放回了锦盒,关了盖子,嘟嘴道:“不喜欢。” 姜宥见她神色,哪有不知道她是故意的?乃叹了口气道:“也罢,既然你不喜欢,这东西爷拿回去扔了算了。” 没待姜宥伸手,宜儿早将手一缩,瞪着姜宥道:“爷送出来的东西,哪里还有要回去的道理?”转手将锦盒给了青漓,道,“先收着吧,可别被人谝走了。” 姜宥哈哈大笑,道:“爷先回府了,明日再来寻你。”说话间,人已大踏步的出了房门而去。 其实宜儿也是后来才知道,姜宥在黑水河同穆拓可汗签署了黑水河盟约之后,得悉了南越城有黑珍珠拍卖的消息,当即就推了穆拓可汗盛情款待的邀请,领了青瓦,直往南越城去了。 到后来,姜宥的钦差依仗,护卫兵丁经过樓峪关,遭到龟苗国杀手阻杀的时候,姜宥根本就没在队伍当中,待消息传到南越城,姜宥得悉之后,这才马不停蹄的从南越城往京城里赶了回来。姜宥说南越城是他的福地,指的也正是这个。 事实上,宜儿还有些后怕,当日姜宥如果没有提前赶去南越城,那情形又会如何呢? 那黑珍珠珍稀名贵,宜儿是心存喜欢,不过真正让她欢心的到不是这珠子的价值,而是姜宥的这片子心意。 整个郡主府,因为姜宥的无恙而归,是人人兴奋高兴,宜儿更是发了话下来,让大厨房多做了菜肴出来,给一干仆随加菜,众人都知这是主子高兴,便也俱是一改之前的压抑,争相拥进浅云居来给宜儿磕头讨赏。 晚饭过后,门板进了府,随他而来的还有十名虎背熊腰的护院武师,宜儿正有些愁着府里的安全问题,有了门板带来的这些人,到是才算真正的放了心了。 第270章:库房失窃 一切安定下来后,宜儿才唤来了庄秀。之前董擎脱围逃出府去,庄秀却被他留了下来,纵观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宜儿相信董擎从最初在北开城开始,很多事情就一直是瞒着庄秀来的,说起来,这女子也算是个可怜人了,一心以为丈夫早在三年前就死了,却哪里想到这竟是她那结义的兄长故意欺瞒她说出来的谎言!待她清楚这一切的时候,却真是和她丈夫阴阳相隔,再无相见的可能了。 在进宜儿的屋子之前,庄秀早已从其他人口中了解了事情的始末,她心里沉痛,有些恍神,面上有种哀漠心死的颓废,进屋之后,跪在地上,就向宜儿磕了三个头,道:“奴家对不住郡主,无论郡主要如何惩处奴家,奴家都绝无怨言。” 宜儿让青漓扶了庄秀起来,道:“我如果只想处置了你,也不会提你来见了。事情你应该心里都有数了,以前的事,我也不想多说,只是董擎背地里投靠的究竟是什么人,你当真是一无所查么?” 庄秀摇头道:“郡主或许不知,奴家自小就是和二哥一起长大的,一直以来,他都是奴家最为崇拜依仗的人,奴家从来没有怀疑过他,谁知道,到头来……” 宜儿道:“这事原也怪不得你。下去后你好好的想一想,今后有什么打算,再来回我吧。再怎么说,你也是随我从北开城过来的,你有什么想法打算,我若力有能及,总会全了你的心思的。只是董擎从我这郡主府逃了出去,这事已惊动了京兆府,怕是连你,也重新成了官府画影缉拿的要犯,在你想清楚今后何去何从之前,为册安全,你还是在我这里待着的好。” 庄秀一怔,有些难以置信的看向宜儿,半晌方道:“郡主还愿意收留奴家?” 宜儿道:“错不在你,我又岂能因着董擎的事而怨怪到你的头上?” 庄秀呆了一呆,深深的看了宜儿一眼,重新对宜儿磕了个头,这才退了下去。 其实宜儿留下庄秀,到是有些计算在里面的,庄秀虽说对董擎的事情是一无所知,面上也看不出什么端倪,不过他们朝夕相处,庄秀又并非寻常女子,宜儿根本就不信庄秀当真是什么都不知道。而董擎对庄秀,不管是不是真存了感情,但起码可以肯定的是,这人对庄秀,绝非寻常,将庄秀留在郡主府,一来可以牵制董擎,二来,说不定这人为了庄秀,会铤而走险,再回郡主府救人的。 宜儿如此做,虽然有利用庄秀的成分,不过到了如今,庄秀依旧对她隐瞒,不愿说出实情,那便也怪不得她了。事实上,就是对董擎,宜儿也并不是非要赶尽杀绝的,只是当日白马寺血案,佩兰的死,总是她心中的一个结,透过董擎,寻到他背后暗藏的主谋,便是她心头的一股执念了。 这一日发生的事情太多,有惊有喜,当然别的什么都比不上姜宥的无恙而归带来的欣喜,宜儿嘴上虽没说,但脸上的喜色却是显而易见的,主子高兴,下面侍候的丫头们也是开心,浅云居里就时不时的有欢声笑语传出来。 只是这一日,怕是注定消停不了,到宜儿洗漱完毕,惊心为她绞干了头发,以玉梳理顺尤还带着润色的秀发的时候,院子外面就传进了一阵喧闹。 宜儿有些奇怪,让青漓出去看了看,青漓回来的很快,却原来是厨房的王嬷嬷准备明日一早炖了燕窝粥给宜儿做早餐的,去库房领取日前刚刚采买回来的几盏血燕,却谁知开了库房,那价值不菲的血燕却是不翼而飞了,管着杂物库房的马六子脸都吓白了,却支支吾吾的,怎么都说不清楚那血燕究竟去了什么地方! 王嬷嬷是大怒,当即就让人通知了娄大。这库房的钥匙一直都是马六子随身保管的,如今丢了东西,还是如此贵重的东西,娄大哪里会轻饶了这事?马六子说不出个子丑寅卯,娄大便以他监守自盗为由,当即就将人给捆了,准备明日回了宜儿之后,送京兆府查办。 谁知这马六子知道事情严重,若是明日真被送去了京兆府,判他一个身为家奴,监守自盗的罪名,那他这辈子就算是彻底完了,所以这人忽地发了蛮劲,挣开了众人,发了疯似的往宜儿的浅云居跑来,直跑到了浅云居外面才被人追上,五花八绑给捆了个严实,他嘴中尤自大呼冤枉,要见郡主,又被堵了嘴,这才消停了下来。 宜儿听到的喧闹便是如此。 宜儿皱了皱眉,那马六子她有些印象,是新进的仆随当中年纪最大的男丁,四十一岁,人生得老实,有些木讷,话少勤快,当日正是看他老实巴交,才让他领了杂货库房的差事的。这人未曾婚配过,孑然一身,若说他监守自盗,宜儿是有些不信的,再说了,那血燕尤其打眼,转过头来厨房就会用到,他若偷了这个拿出去换钱,须臾之间就得东窗事发,这马六子就是再笨,怕也不会笨到这个程度! 宜儿让人将马六子提进浅云居,银谷侍候她披了一件稠色披风,出了主屋。 马六子被带进了院子,虽被捆得严实又堵了嘴,可是一见到宜儿,顿时大喜,挣开了两名护卫,噗通一声跪在了宜儿的面前,连连磕头不止。 惊心搬了椅子过来,宜儿坐了,示意将马六子堵嘴的毛巾扯了,这才问道:“你拼死过来寻我,可是觉得冤屈,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马六子连忙点头,待口中的毛巾一被扯掉,便急道:“奴才冤枉,求郡主为奴才做主啊。” 娄大在一旁就喝道:“郡主面前,休得大呼小叫。我来问你,那库房的钥匙可是你手上才有?” 马六子激灵灵打了个颤,只得点头道:“是。” 娄大继续道:“那库房可有被撬过,被破坏过的?” “没有。” 娄大道:“钥匙在你手里,库房又没被撬过,那里面少了东西,你还有什么冤屈可言?” 马六子无言以对,脸涨得通红,想了半晌,又对宜儿磕了个头,道:“郡主,求你相信奴才,奴才真没有拿过库房里的任何东西。奴才自进了郡主府,得郡主器重,管着这杂物库房,奴才是不敢有丝毫懈怠,生怕奴才这里出了什么差错,辜负了郡主对奴才的信任,奴才就是再不是个东西,主子的东西,奴才也不敢不会存了丝毫的觊觎啊。” 宜儿道:“那这库房的钥匙你可给过别人?” 马六子急忙摇头,道:“郡主给了奴才这个差事,那钥匙就是奴才的身家性命啊,奴才怎么可能将它交给别人呢?” “你是说,那钥匙从来就没有离过你的身?” 马六子点头,忽地又想起什么,面上突然一愣,就有些不确定起来,想了半晌,终是微微摇了摇头,像是否定了心中的想法。 宜儿就道:“你可是想到了什么?” 马六子想了想,有些汕汕的道:“奴才…奴才不敢有所隐瞒,前几日,因为天气太热了,过午的时候,奴才换了身衣衫,恰好那时盥洗处的水菱姑娘过来了,帮着收了奴才的衣服去洗,当时那钥匙就揣在那换下的衣服的衣兜里,还是水菱姑娘找到的,递回给奴才的。奴才这钥匙,真要说起来,就那一回是过了别人的手的,只是水菱姑娘从兜里掏出来后就递给奴才了,根本就没……” 娄大冷冷道:“盥洗处盥洗的都是郡主和郡主身边各位姑娘的衣物,马六,你是什么身份,你的衣物也敢劳动盥洗处的人帮着清洗?” 马六子被吓了一跳,道:“不是的,水菱姑娘…只是因为前些日子她端了一盆待洗的衣物,却不小心摔了一跤,恰好被奴才遇上,就将人扶起来,将倒出去的衣物都捡了回去,水菱姑娘说感谢奴才,就时不时的过来收一些奴才的衣物去洗,奴才也知这不合规矩,可是说了几次,水菱姑娘她…她……” 宜儿微微一愣,也不待马六子继续说下去了,就吩咐娄大道:“你去库房看一下,除了那几盏血燕之外,可还有什么东西也不见了?” 娄大躬身退了出去。 宜儿又看向马六子道:“库房我是交给你的,钥匙也在你的手里,如今库房遭了窃,丢了东西,你就是再觉得冤屈,这个责也只有你担下来了,我若凭此处置了你,你可还有话说?” 马六子看了宜儿一眼,道:“奴才…奴才无话可说,只是那血燕真不是奴才偷的……” 宜儿道:“说来说去,你心里还是不服,那好,我问你,盥洗处的水菱姑娘,模样生得还不错,她如此贴上来对你大献殷情,你可生过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马六子一怔,张了张嘴,却终没有说出话来。 宜儿道:“几盏血燕而已,你当你家郡主当真在意这起子东西?你掌着我府里的杂物库房,比不得那些打杂盥洗的差事,我不需你精明过头,但起码你得分得清良善好恶,被一个小丫头都耍得团团转,这库房的差事你还如何给我办得好?” 第271章:纵火 马六子监守自盗,被娄总管逮了个正着,捆了人,只等明日天一亮,就送交京兆府查办的消息在郡主府里传开的时候,人人皆是唏嘘不已,谁都没有想到,看上去老实巴交的马六子竟然能做出如此的事来。 当然了,很多人都知道今晚宁国公世子爷无恙而归,郡主心里头是高兴,不过主子即便再高兴,这起码的规矩却还是有的,马六子既做出这般糊涂事来,就也怪不得郡主这番处置了,毕竟,偌大的郡主府,如果没了个规章流程,又如何运转得开呢? 是以众人皆叹息马六子是糊涂透顶了,到没人怨怪郡主处置得严厉了点。 只是谁都没有想到,半夜的时候,郡主府里却又闹腾开了,喧哗声,灯笼火把竟将整个浅云居照得是亮堂堂的,宛若白昼。 下人们战战兢兢,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闹腾了半天,终于有那消息灵通的小幺子打听出了消息出来,说是盥洗处一名叫水菱的丫头丧心病狂,竟逞着半夜众人熟睡的时候,在浅云居外浇了桐油,想一把火将个浅云居烧成火海,结果火没点着,水菱却被抓了个正着,当即就被捆了,拧去了浅云居。 得知这个消息的人们简直是倒抽了一口凉气,要知道若是让这个心狠手辣的毒丫头成了事,别说当真烧死了郡主,就是郡主稍微有点子好歹,他们这郡主府的下人仆随能落得个什么好的?说不得到时候因着此事,他们这所有的奴仆丫头,全都得受了牵连,下狱受刑还是轻的,依着宁国公世子爷对郡主的用心,就怕到时候一声令下,这所有的人都是项上人头不保啊。 众人后怕的同时,就对这个叫水菱的丫头是百般谩骂。事实上,他们这帮子人自打进了郡主府,宜儿待人和蔼,御下松泛,而他们吃喝住行的一干子条件待遇又比其他府邸优厚不少,平心而论,这般活计轻松,主子又好侍候的差事确实是打着灯笼都难找到的,所以很多人对宜儿都是存了感激敬畏的,如今水菱竟妄图烧毁浅云居,置宜儿于死地,众人心里皆是忿然,直恨不得将那丫头碎尸万段。 而此时的水菱,显然有些惊慌失措,脸都吓白了,被溅泪惊心按跪在地上,是动弹不得,又因双手被反绑在身后,身子伏在地上,看上去到极是别扭。 宜儿坐在软榻上,背靠着软垫,揉了揉自个的太阳穴,接了银谷递上来的参茶喝了一口,才叹了口气,道:“看来今夜,怕是睡不成了。”瞥了水菱一眼,淡淡问道,“水菱我问你,你我是往日有仇呢,还是近日有怨?” 水菱眼里有深深的惧意,不敢抬头,只轻轻的摇了摇头。 宜儿道:“既无仇无怨,你怎地如此歹毒,竟想一把火烧死我呢?” “奴婢……奴婢……” 宜儿笑了笑,道:“我还以为你会藏匿得更久一点才会有所行动呢,哪曾想你竟如此沉不住气?你可能还在奇怪,为何你这边一动,转过头来就被人拿了个正着。我也不瞒你,马六子监守自盗的消息是我故意放出来的,目的便是要你以为并没有人怀疑到你头上来。我让娄总管查了一下近段日子府里的采购清单,发现就前几天刚刚才进了三桶充作灯油的桐油。也是你自己眼皮子浅了点,进库房偷走助燃桐油的时候,还不忘顺手牵走那几盏血燕,结果王嬷嬷进库房领血燕未果,我再顺手一查,就发现桐油也被人偷了出去。接下来的事情就不需要我再多说了吧,我让人守株待兔,果然,就等来了你这玩火自焚的小兔子。” 水菱用力的咬住下唇,颤着声音道:“奴婢自知死有余辜,不敢求郡主恕罪,只恳请郡主不要牵连奴婢的娘亲,奴婢来生衔草结环,来报答郡主的大恩大德。” 宜儿道:“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答应你?” “奴婢……” 宜儿摆了摆手,道:“况且,你与你娘亲相依为命,你都死了,你以为她一个瘫在床上的老妈子,还能活得下去?”顿了顿,接着道,“或许你觉得事前那个怂恿你这么做的主谋答应过你什么,可是你好好想一想,你都死了,他当真还会遵守承诺照顾你娘亲么?他难道就不怕我顺着你娘亲的线索找到他么?” 水菱全身一震,霍然抬头朝宜儿看去。 宜儿道:“所以说,他如果应承你了什么,那也只是诓骗你的鬼话罢了,偏你个丫头看着精明,却连如此简单的谎言都识不破。” 水菱面若死灰,宜儿虽只是寥寥数语,可听在她的耳中,何异于天雷滚滚?尽管她再不愿意相信,却也不得不承认宜儿所说,确是实言。她身后那人正是因为顾忌宜儿的身份,顾忌宁国公府,所以才要借她的力,去对付宜儿的,要他跟宜儿正面冲突,想来是绝无可能的事,如今她若死了,宜儿岂会放过她娘亲那的线索,那人又岂敢搭上她那娘亲,让宜儿顺藤摸瓜,找出他来呢? “郡主,奴婢求你了,求你放我娘亲一条生路吧。奴婢是万死莫恕,你怎么处置奴婢,或是让奴婢做什么,奴婢都绝无怨言。” 宜儿道:“你对我来说,从来都只有一个用处,端看你如何选择了。” 水菱想了想,道:“郡主是想知道奴婢背后的人是谁吧?” 宜儿道:“这不是很正常么?他都想要我的命了,我起码也得知道这人究竟是谁吧。” 水菱道:“奴婢若把奴婢知道的都说与郡主,郡主能不能放过我那苦命的娘亲?” 宜儿淡淡一笑,道:“你认为你现在还有资格和我谈条件?往公里说,你预谋纵火行凶,谋害主子,我将你往京兆府一放,是什么下场你自个也清楚。往私里说,你是卖身给我的家奴,我这主子想要惩治一个丫头,方法就更多了去了,或者我转身将你卖去怡红院,你猜你背后那人会不会出手将你捞出来呢?” 水菱面如土色,身子颤了几颤,说不出话来。 宜儿就道:“你也知道,你家主子我马上便要嫁去宁国公府了,宁国公世子手下能人众多,我听说其中还有人专门研究如何撬开人的嘴,让人说真话的手段,听说就是五大三粗的壮汉在那些人的手里也捱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你这般一个娇滴滴的小丫头,想不想也去试试?” 水菱再也稳不住了,要不是身后溅泪惊心提着她,怕是早就瘫软在地了,她眼中满是惊恐,喃喃的道:“郡主,奴婢什么都说,但求郡主给奴婢一个痛快吧。”顿了顿,又道,“背后指使奴婢的是一位贵小姐,她从来没给奴婢表露个身份,奴婢也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身份,不过这小姐生得很美,举止更是高贵万方,出手又阔契,想来必是哪家勋贵世家的娇小姐的。” 宜儿冷笑道:“她连身份都没向你透露,你也肯受她指使,干下这等不要命的差事?” 水菱道:“郡主有所不知。奴婢那铁锤哥是营造司的工匠,在太仆寺修的马厩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在一个雨夜竟然忽然坍塌了,砸死了两匹上等的战马,铁锤哥因此受了牵连,被投进了大狱,奴婢想救他出来,却又没有门路可走,正当奴婢惶惶不安之时,那小姐就找到了奴婢,要奴婢想办法混进郡主的郡主府,她不仅会救铁锤哥出来,还会出钱寻了名医为奴婢的娘亲治病,奴婢…奴婢当时也是走投无路,这才鬼迷心窍的答应了她。果然,第二日铁锤哥便被放了出来,官府的说法是那马厩坍塌只是意外,就连铁锤哥在营造司的差事都被留了下来,奴婢看那小姐能耐如此之大,越发不敢违逆了她的意!” 宜儿蹙了眉,道:“想来那小姐或亲身,或找人传话给你,次数也是不少了,你当真就没发现一丁点关于她身份的线索?” 水菱凝眉思忖了半天,才有些疑惑的道:“有一回那小姐领了丫鬟过来,在奴婢面前漏了嘴,唤了那丫鬟一声,奴婢还有些印象,那丫鬟好像是叫叠衣的。” “叠衣?” 宜儿念了一遍,却发现身边的绿芙忽然叫了一声,急忙捂了嘴,宜儿心知这丫头怕是想起了什么,遂瞪了她一眼才回头对水菱道:“你若说的都是实情便罢,倘若有半字的虚言,到时可怪不得我这做主子的翻脸不认人。你先下去好好的想一想,看可还有什么遗落的,若是想起了什么,再过来回我,你尽心,我自当也会记你的功劳的。” 让溅泪惊心将人押了下去,宜儿回头看向绿芙,道:“你想到了什么,可是知道那叠衣是什么人?” 绿芙点了点头,道:“当初世子爷生辰,小姐在宁国公府,不是被东升侯府的谭世子带去了白鹭洲么?当时白鹭洲人多,奴婢和银谷虽是贴身侍候小姐的,还是没能上得岛去,被拦在了白鹭洲外,奴婢闲来无事,便和其他小姐的丫鬟们聊些家常,奴婢记得清楚,当时就有一个丫鬟,正是叫叠衣的。” “那叠衣是谁的丫鬟?” 绿芙咬了咬牙,道:“是内阁首辅,吏部尚书梁大人的千金梁可怡。” 第272章:纳征 梁可怡是京城四美之首,人自然是生得极美,宜儿在宁国公府见她的时候,她爽朗明媚,才貌双全,无论身在何时何地,总是万众瞩目的焦点,这般一个绝色人儿,宜儿实在很难将她和水菱背后那人联系在一起。 梁可怡的父亲梁并举乃是吏部尚书,内阁首辅,可谓实权在握,算是大辉朝堂上几方巨头之一,只是一直以来,这人给人的印象都是个直臣,在宁国公府和威钦侯府为了储位之争明争暗斗的时候,梁并举却是从头至尾都是两不相沾,秉正而行,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启明帝对梁并举才是日见倚重,委之大任。 一个吏部尚书家的千金小姐,要是想从牢里捞一个营造司的工匠出来,自然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再加上名叫叠衣的丫头,宜儿的眉头蹙得更紧了,心中却仍是有些狐疑。 她与梁可怡算起来,也只是在宁国公府见过一面,别说恩怨了,就是话都没说上两句,这人又怎么会如此处心积虑的想要害她性命呢? 宜儿想不明白,想着是不是寻个机会带水菱去认认人再说,只是让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不过几个时辰,到第二日清晨的时候,水菱忽然口吐白沫,倒在了地上,蜷缩成了一团,待惊动了其他人后,她便开始七窍流血,只片刻间,就一命呜呼,香消玉殒了。 消息传到浅云居的时候,宜儿是手脚有些发凉,仵作验了尸后,称水菱是中了毒,毒发而亡,又请了擅长解毒的大夫过府查看,最后得了结论,水菱是在几个时辰之前服用了一种名叫“秋来急”的毒药,这种药服食之后并不会马上发作,根据其中成分的配比,会在人体之内潜伏几个时辰到几天的时间不等,只是毒发之时又迅猛霸道,须臾之间便能夺人性命,是故唤作“秋来急”。 几个时辰之前,想来便是水菱决定了要火烧浅云居的时候,只是以水菱被抓之后的表现来看,这毒药肯定不会是水菱自己服食的,而且怕是直到死的那一刻,这小丫头都不知道她已经是中了剧毒,一脚踏进了鬼门关了。 水菱背后那人一面怂恿水菱火烧浅云居,一面又偷偷的下了杀手,让水菱不知不觉中服了剧毒,也就是说,无论水菱此举能不能成功,那人都是决意了要杀人灭口的。 此等歹毒心思,此番恶毒手段,让宜儿的心里微微发紧。 今日本是姜宥过府纳征的好日子,出了这趟子窝心的事,确实让人心里存了阴影,有些败兴,宜儿斜躺在软榻上,不太想动,青漓银谷都侍立在旁,见她面色不太好,都屏息垂立,不敢吵了她。 辰时过半,娄大进屋来回话,宜儿扫了他一眼,只问道:“那丫头的后事,都安排下去了么?” 娄大道:“都安排好了,小姐放心。” 宜儿点了点头,道:“也别太寒碜了,不管她生前如何,这人都死了,好歹面上也是郡主府的人,该有的体面能给的还是给她吧,还有她那老子娘,下来后你也亲自过去看看,能帮衬的就帮她一把吧。” 娄大垂首应了,道:“奴才过来,是想问问小姐,怕是再有一会,宁国公府纳征的队伍就要上门了,奴才这边,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只是…” 宜儿看了他一眼,道:“你是想问,主持接待的人选吧?” 娄大道:“这郡主府里,就小姐一个主子,可小姐是待嫁娘子,自然不能让小姐亲自出面相迎,奴才寻思着在沿津街的邬家老宅里,明着里还有小姐的婶娘和表姐在,要不要奴才差人去接她们过来……” 宜儿道:“再等等吧,不用去接,她们会过来的。” 娄大应了,面上神色变换,张了张嘴,却又什么都没说出来。 宜儿奇道:“还有什么事,但说就是,你这般举棋不定,我到有些不习惯了。” 娄大道:“奴才是想,今日是小姐的好日子,有些事情是不该在今日回小姐的,只是奴才这里想起了些东西,不对小姐说吧,奴才这心里又火烧火燎的,不得安宁。” 宜儿笑道:“说吧,我这里从来都没什么禁忌的,要是堵了你的嘴不让你说,我还怕真将你闷出个好歹出来呢。” 娄大干笑了两声,这才正色道:“昨日烟青曾说,董擎在出京之前,曾去客栈密会了一个叫刘方的人,奴才当时就觉得这个刘方奴才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昨晚奴才才忽然想起,这个刘方,奴才是听封大哥提起过的。” 宜儿凝眉向娄大看去,道:“你是说,封大哥认识此人?” 娄大摇了摇头,道:“小姐也知道,奴才之前是大顺钱庄的掌柜,后来是受了郭胜蒲良的陷害,这才受了几年的牢狱之灾。出来之后,奴才心心念念的便是想报仇,还借着小姐的秦风文具铺子的幌子用来算计郭胜两人。封大哥在被抓进京兆府牢之前,曾为了奴才潜入过郭胜那厮的府邸,盗走了几封密信,而那些信,落款便是这刘方。当时在牢里,封大哥跟奴才提过此事,只是那时奴才以为是出不了京兆府牢了,所以也没在意。” 宜儿一愣,却没想到是这么回事,道:“那封大哥偷出来的密信呢?” 娄大呆了一呆,有些古怪的看向宜儿,半晌方道:“当时封大哥被人敲了闷棍,关进了府牢,身上的东西自然早就被搜走了。” 宜儿汕汕的笑了笑,那敲闷棍的自然是姜宥的人,这般说那些信件早就应该在姜宥的手里了,也难怪娄大以这种眼神看向自个,她想了想,道:“也就是说,董擎背后的人和郭胜蒲良背后的主谋该是同一个人。其实这也不难想象,当年我初见董擎之时,正是这人追杀云五公子的时候,这帮人早将势力伸进了北开云家,是处心积虑想杀掉云五公子,再扶持他们的傀儡上位,你被陷害,丢了大顺钱庄掌柜的差事,也只是他们整个阴谋中的一环而已。” 北开云家,历来被称作大辉首富,朝堂之上,多年来,入阁拜相的云家子弟更是屡见不鲜,在士林朝堂的影响力,由此可见一般。董擎这帮人竟然有胆识有能力对云家动手开刀,只怕这帮人的背景来历便决然不凡了。 宜儿料得不差,杜向瑜和赵姨娘很快就过了府。宜儿在官府为二人安排了新的身份,赵姨娘留了赵姓,杜向瑜干脆只直接改了姓,随赵姨娘姓了赵,就改成了赵向瑜。 二人过了府,赵向瑜便在浅云居陪着宜儿说话,赵姨娘在外面和娄大理着琐事,结果赵姨娘年岁虽去了,但在青湘侯府的时候,因她的身份哪里理过什么事?这一到正经的时候,她便两眼抓瞎,什么也不知道,说是娄大陪着她理事,实际上拿主意,发号施令的都是娄大干的,到宁国公府纳征的队伍上了门,赵向瑜也知道自个娘亲的事,便出了宜儿的屋子,上前去帮衬着理事,这才没出什么乱子。 姜宥亲自领的人进府,一应聘礼,玄纁束帛,加珪,马二驷,用雁,再随了那浩浩荡荡,前后不下八十台的轿礼,早惹得了全城轰动,待悉数抬进郡主府之后,因东西实在太多,娄大只得临时又开了两个院子专门用来囤着吉礼。 宁国公世子爷安然无恙的回京,消息是一早就在京城传开了,赵姨娘自也有耳闻,如今见这堆积成山的吉礼,人就被震得有些发懵,眼中有无法掩饰的艳羡,到见了姜宥的人之后,人更是惊羡到了极致。 她虽早听过这位宁国公世子爷,因着人们谈得最多的便是这位爷如何如何的冷心冷肺,冷面少言,是以在赵姨娘的想象中,姜宥该是一个胡子拉碴,沉默寡言,相貌显老的人,她是做梦也没想到这人竟是生得如此英俊,在配上那睥睨一切的独特气质,使人一见之下,不由得在心中就存了几分敬畏。 赵姨娘心里羡慕得要死,如此文武双全,玉树临风,家境身份又高高在上的人中龙凤为何她家的女儿就遇不上一个呢? 按规制,宜儿这个待嫁娘子是不能出来待客的,不过郡主府的情况却有些特殊,赵姨娘名义上是长辈,但要说府里真真正正的主子,她却是算不上的,所以午饭的时候,宜儿还是出了浅云居,扯了屏风作陪。 对这般情况姜宥心里自然是不乐意的,不过历来规矩如此,又有外人在场,却也不好多说什么,一席饭菜吃得是不尽不兴,午饭过后,姜宥心中虽不愿意,但见也见不着宜儿的人,有些闷得慌,便早早的就领了人回了宁国公府。 纳征算是一个象征,纳征过后,接下来就只等着大婚的亲迎了,宜儿心里有些忐忑,也多了一份期盼。 第273章:杂事 纳征之后的日子是平静中带了一丝的期盼,宜儿这边厢本没多少事,礼部的官员又隔三差五的上门,将该有的礼仪,能做的事情都尽可能的揽了过去,宜儿这边就更无所事事了,闲来无事,宜儿就亲自动手纳了些鞋底出来,估摸着过门之后,给人当见面礼用。 平日里有了闲暇,也领了人在院子里溜达一圈,那浅水小池里的水车宜儿后来也给留了下来,那地儿荷花开的正盛,是宜儿平日里最喜欢去的地方。 有时候望着满满的一池子白荷,宜儿就在想宁国公府的浣纱湖,那里的荷花怕也是早就开了,她还依稀记得,那里的荷藕品种杂了一些,想来开出的荷花应该不似她这郡主府这般,一眼望去,尽是单调的白荷。 再过十来日,她便要嫁进那里去了,后半生怕是都会在宁国公府渡过了,宜儿想起还觉得有些恍惚,只是想起宁国公府,想到姜宥,她心底就有股淡淡的甜意流过。 庄秀那里到底还是来向宜儿辞行了,原东山侯贺平尧已经死了,她身上的大仇也算是报了,她不想再呆在京城,准备回北三州去,至于究竟去哪里,她也说不上来。宜儿知道她和董擎所求的不同,压根也不是同一类人,心里对她还是存了怜惜之情的,替她安排了新的身份,办了路引下来,还送了盘缠,任她自去了。 烟青的伤势好得奇快,那么重的伤,只十来日,竟就好得差不多了,宜儿看在眼里,简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不过这人伤是好了,脸上当真留了一条触目惊心的伤疤,将之原来寻常普通的一张脸,徒生了几丝狰狞凶悍的味道。因着这条伤疤,烟青整个人都有些颓废,宜儿知道他的心思,找了个机会,就将他和门板一起唤进了浅云居。 叩拜行礼过后,烟青就垂了首,侍立在一旁,门板却笑嘻嘻的道:“小姐唤奴才过来,可是有事情吩咐?奴才这几日正闲得无聊呢,琢磨着办好了小姐的差,好过来向小姐讨个恩典呢。” 宜儿遂问道:“我还没给你差事呢,你到好,就想着讨恩典了。也罢,这段日子你跟着我,也吃了苦出了力,说吧,想要什么样的恩典,我看看,可能全了你的心思?” 门板涎着脸的笑,道:“就是前段日子,伍儿姑娘煨的那个天麻煲鱼头汤,奴才尝了一回,那滋味,奴才可是至今都忘不了,嘿嘿,这不想求了小姐……” 宜儿愣了一下,到没想这家伙求的竟是这个,不由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呢,就这个?这个你又何必巴巴的来求我呢,去求了伍儿,让她再给你煲一回不就是了?” 门板苦着脸道:“小姐是有所不知,奴才去求了来着,可伍儿姑娘不搭理奴才,她又是小厨房的,管的是小姐的吃食,奴才……” 宜儿道:“还有这回事?伍儿的性子最是和软,你可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得罪了她?” 门板连忙摆手道:“没有没有,小姐明鉴,小姐身边的姑娘姐姐们,奴才是见一个就讨好一个,别说得罪了,就是一个字,奴才也不敢在她们面前乱说的。” 宜儿狐疑道:“那伍儿为何不搭理你?”门板汕汕的道:“就是爷上回过府纳征,不是正好是伍儿姑娘主的厨么?吃过午饭之后,国公府里原先和奴才交好的几个小幺子就寻了奴才闲聊,小姐知道的,那群小幺子在一起疯惯了,什么话都说得出口的,那个…那个奴才这不是一时口快了么,就说了奴才以后要找一个像伍儿姑娘厨艺那般好的人……嘿嘿,奴才就是头脑发热,一时口快,一时口快了,可奴才哪里晓得,那时候伍儿姑娘就那么巧,刚好和另外几位姑娘从旁里经过,这…这事情就……奴才也说不上来,反正,从那天后,伍儿姑娘是一见了奴才就走,根本就不搭理奴才了。” 宜儿微微一怔,略有深意的看了门板一眼,道:“你是你家爷暂时放在我身边的,早晚还是会回你们爷身边去当差的,算起来,你和我打交道也有些日子了,应该对我性情脾性都是清楚的。” 门板一惊,噗通一声又跪了地,道:“奴才该死,说了不该说的话,还望小姐恕罪。” 宜儿道:“你这小幺子,一惊一乍的干什么?我话还没说完,你又跪又拜的又是闹的哪一出啊?”顿了顿,宜儿又道,“我是说你虽是跟你们爷的,只是经了这些日子,其实我也当你是我的人了。” 门板一喜,又磕了个头,才起了身。 宜儿继续道:“只是无论是伍儿,还是我身边其他的丫头,她们的终身大事,我这只有两个原则,你听仔细了,一是不作妾室,二是由她们自己的意愿!” 门板忙道:“奴才嘴笨,奴才其实……” 宜儿道:“你不用说了,我将你当自己人,也希望你若真生了什么心思,可以明白的来告诉我,我替你问一问,若是你们相互都有意,我也乐得成全了你们,听明白了么?” 门板俯身道:“奴才先谢过小姐了。” 宜儿这才转身看向烟青,道:“你呢,身上的伤可是好利索了?” 烟青躬身道:“已全好了,多谢主子过问。” 宜儿道:“好利索了便好,好利索了你也别给你主子躲懒了,我之前就说了,会有新的差事给你,你可做好了准备?” 烟青一怔,有些惶然的看向宜儿,道:“可是奴才……奴才的脸…奴才已经废了。” 宜儿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道:“我现在要给你的差事,和你的脸又没什么关系,你这般紧张作甚?” “那主子是要奴才做什么?” 宜儿道:“我这府上的护卫,现在都是门板领着在,就连家丁武师也是门板领过来的人,真正算起来,他们还算不得我郡主府的人,我就想,等门板回了宁国公府,我这府里护卫这一块,总得有人来领着吧,我是起了心想让你上的,你看看,这差事你可干的下来?” 烟青又是一怔,思来想去,半天也不敢应声。 宜儿就道:“我知你从前练习的都是追踪藏匿的本事,这和我给你的差事也不冲突,你善于藏匿潜伏,当然也能想出反藏匿潜伏的方法,让你总领着护院一事,也算是人尽其用了,只是往日你都是独来独往,领了我这差事,于人事任用,轮班调换都会有和其他人打交道的时候,所以,接下来的日子,你就跟了门板,好好的学一学,练一练,我希望待门板走了以后,你便能替我挑起这个重任来。” 烟青面上还有难色,宜儿就正了脸色,道:“你既认我为主,这些个差事自然是我说了算,总不成,主子给你的差事你还尽是挑肥拣瘦,专捡那种你办起来不费事的做?今儿我话已说开了,我也不管你还有什么心思想法,有多么的不乐意,这事就这般定了。” 烟青见宜儿面上已有恼色,也不敢再多说,咬了咬牙,垂首应了下来。 再接下来随着婚期的越来越近,宜儿手里的琐事到是越来越少,其间和汪家娘子一起开的绣楼也在十月十五这一日开了张,取了名叫裁衣楼,明面上的事,宜儿并没有出面,都是由汪家娘子夫妇在打理,只是这些事情上,哪里会有不透风的墙,到开张这日,来了好多京中勋贵世家的夫人小姐捧场,汪娘子是始料不及,因人头上准备的不足,只忙得有些脚不沾地,手忙脚乱。 开张红火,汪娘子自是心里高兴,不过这么多人前来照顾生意,图的是什么,她也清楚,说白了,还不是看的是宜儿这个赦赐郡主,马上的宁国公世子妃的面。 这事情上宜儿也没想着遮掩,她和人开个铺子,做点生意,本也是再正经不过的事情,况且在这京城中,背后无人路难行,让人知道这绣楼背后是她,于很多事情上也方便得多。当然了,她也没有无聊到故意去宣扬,只是绣楼的正当程序,官府批文都是娄大去办的,娄大是宜儿的总管这事,京里早已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他为这裁衣楼上下打点,事情便已是显而易见了。 因着婚期将近,襄王爷杨铣也早早的亲自过来,接回了小殿下杨奕,这小家伙在宜儿这里养得极好,病是早就好了,人也胖了一圈,有时候你逗他两句,他还会咯咯咯的回应两声,可爱极了。 十月十九,离二十四大婚之日还有五天,太仆寺卿窦章的独女,位居京城四美末位的窦苒投了拜帖,宜儿让人将她引进了浅云居。 宜儿刚从青湘侯府出来,住在姜宥那小院子那会,这窦苒到是经常过府找她作耍,到后来宜儿搬进长公主府后,这人也时不时会上门,到长公主的干亲宴上,皇上赦封了郡主,赐了婚之后,这人就再没有上门过,宜儿想着这窦苒也是个要强的人,她的身份变了,算是今非昔比了,窦苒或许认为再上门作耍,就有攀附巴结的意思在里面了,所以是刻意的有了回避的意思。 其实对于窦苒这个人,宜儿也说不清楚究竟是什么感觉,这人面上爽朗,不做作,人聪慧,待人接物都落落大方,私底下,宜儿总认为,无论是外貌才情,这人都算得上是整个京城拔尖的人儿,即便是在京城四美当中,能跟她相提并论的,怕也只有排在首位的梁可怡了。 而且窦苒和宜儿接触以来,相处融洽,可谓是私交甚密的手帕交了,只是宜儿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虽和窦苒在一起是谈笑风生,可是她总觉得有些别扭,不能像昔日的云瑶那般,能真真正正的做交心之谈! 第274章:有所求 窦苒如往常一般,依旧只带了琳琅一个丫头,进浅云居的时候,宜儿就领了人迎到了门外,二人厮见了一番,才进了屋,分宾主而坐,丫鬟上了茶点水果,宜儿就笑着道:“姐姐这都有段时间没来找我了,我还以为,姐姐都将我忘了呢。” 窦苒道:“郡主如今身份贵重,我这里若还是像往常一样的不知轻重,怕是会遭了人的闲话,我一个破落户的到没什么打紧的,就怕郡主也受了连累,那可就不好了。” 宜儿道:“姐姐又跟我生分了不是?照我说啊,姐姐忝为京城四美之一,怕是瞧不上我们这些生得丑的,所以才老长一段时间不上门呢。” 窦苒浅笑着摇了摇头,道:“你啊,做了郡主,这性子还是没什么变化。什么京城四美,别人说说也就罢了,你也跟着上来凑热闹!满京城里谁不知道,我们宛茗郡主生得国色天香,将个宁国公世子爷迷得是神魂颠倒的,非要赶紧了娶回家放着才肯罢休的?” 宜儿微微红了脸,道:“姐姐也是,一来就如此打趣戏耍于我,仔细我是个小心眼的,中午就只端些清粥咸菜来招待姐姐了。” 窦苒哈哈大笑,道:“清粥咸菜好啊,这天气,吃些这个还解暑呢,郡主了真要拿的出手,端得上桌才是哈。” 二人笑闹了一阵,宜儿却察觉出窦苒的眼底似乎有一丝苦涩,到四娘执了茶壶,上了二道茶水的时候,她便出言询道:“姐姐今日来寻我,可是有什么心事?” 窦苒愣了一下,敛了脸上的笑容,眉眼间果然就有了一丝愁绪,思索了半晌,方道:“郡主也知道,宁国公世子爷不是刚刚和流昆族订了盟约么?那流昆族还起了意想与我大辉联姻,听说日前流昆族出使我大辉的使臣都已经出发上路了,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抵达京师昀都了。” 宜儿微微蹙眉,这事她自然听过,近段日子,京里说得最多的就是她与姜宥的大婚以及大辉与流昆族建交联姻的事情。 窦苒接着道:“不知郡主可听说了,因皇室宗亲中并没有适龄的贵女,所以皇上有意要在京中勋贵中挑选一位官宦女子,由皇后出面,收为义女,赐公主名,远嫁苗西,联姻流昆的事?” 这事情宜儿也有耳闻,实际上皇室宗亲中并非没有适龄的贵女,最起码,明微公主便是一个,只是明微向来得皇上皇后的宠爱,苗西又是蛮荒乱地,皇上皇后岂会让她去联这个姻,受这份罪?所以才有消息传出来,说是皇上有意在勋贵女子中选一个出来,替代皇室宗亲之女,嫁去流昆族。只是这毕竟只是传言,皇上究竟是什么想法,宜儿自忖是判定不了,所以窦苒这话一出,她便道:“姐姐这话也不知是听什么人说起的?皇家的事,哪里是这么容易就传出消息来的?” 窦苒叹了一口气,道:“郡主还别不信,这事是家父从梁尚书那里听来的,照梁尚书的意思,应该是皇上为了此事,特地招了内阁商讨,这是最后议定的结果。” 宜儿这才凝色,微微有些意外。梁尚书乃是内阁首辅,要是消息真是从他那里传出来的,那其可信度就没什么可怀疑的了,再想着窦苒今日的过府,忽然间心头一动,猛然朝窦苒看去,惊道:“姐姐忽然和我提这事,难不成…皇上已经有了人选?” 窦苒苦笑着晃了晃头,道:“家父不过是太仆寺卿,位不高,权不重,本来这事怎么也和我扯不上关系,可是当初也不知是哪个好事之徒,无聊到了极点,排了个这劳什子的京城四美出来,我…我便这般也被摆上了皇上斟酌的人选之中了。” 宜儿愣了一下,想了想便安慰道:“如今皇上那里不是还没有定下来么?姐姐也想开一点,这京里的勋贵权门那么多,姐姐的运气不定就会这般差,恰巧就被皇上选中的!” 窦苒看了宜儿一眼,道:“郡主觅了良配,又有皇上的圣旨赐婚,自然是没这些忧虑。我又是什么身份,说得难听点,也就是一个养马官的女儿,到时候如何还不是皇上一句话的事。这所谓的京城四美中,梁尚书位高权重,深得皇上倚重,梁姐姐又是闻名于世的才女,我大辉多少青年才俊皆是梁姐姐的仰慕者,与流昆族的联姻,无论如何,也摊不到梁姐姐的头上的。雷茜在身份上比起梁姐姐自是差了点,不过她姑姑乃是宫里的雷妃,很得皇上的宠爱,有雷妃居中调停,雷茜必也能逃过这一劫去。剩下的,也就只有西昌伯府的蒋明玉和我了,坊间早就有传言说,蒋明玉和东升侯世子爷谭琛交情不浅,就是看在东升侯府的面子上,怕是皇上……” 宜儿有些无话可说了,窦苒分析的这些,虽说有些地方在宜儿看来是有点牵强,不过说到底,却也并不能排除这些可能的。如果最后当真是在蒋明玉和窦苒之间选择的话,宜儿几乎能断定,皇上选的一定会是窦苒,原因无他,蒋明玉这个人,娇纵惯了,不识大体,在京中的勋贵圈早已不是什么秘密,而反观窦苒,无论是礼仪才情,皆为上上之选,幼时又曾入宫做过明微公主的伴读,以她去流昆联姻的话,确实说得上是上上之选。 宜儿忽然间有些奇怪,京城四美无论容貌家事,都可算是极佳,四人也都算不小了,怎地到了如今,尚没有一人成婚不说,就连婚约纸契,也没有一人订了下来呢? 宜儿这厢正疑惑间,窦苒便顿首悔道:“也怪我眼光高了,前几年家父曾有意将我配给一位军中的右武郎将军的,是我嫌这嫌那,错了姻缘,到如今……唉,不瞒郡主说,我是下了决心了,就是在京里与人为妾,我也绝不会嫁去苗西那种蛮荒不毛之地的。” 宜儿一怔,没想到以窦苒的性子,竟能说出这般话来,当下咬了咬唇,只得安慰道:“事情尚还没有定论,姐姐何必太过忧心呢?古人有云,车到山前必有路,即使到时候……” “到时候就晚了。”窦苒摇了摇头,眼中已噙了泪花,用力的吸了口气,起了身,就向宜儿跪拜而下。 宜儿连忙将人扶了起来,道:“姐姐这是做什么?” 窦苒道:“不瞒郡主,我今日过府而来,本也是有一件事想求郡主。” “姐姐你说,但凡我能帮得上忙的,定不叫姐姐失望就是。” 窦苒大喜,又要跪拜,被宜儿死死托住,拜不下去,呜咽道:“如此我先谢过郡主了。” 宜儿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道:“姐姐究竟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窦苒又深吸了两口气,定了定情绪,这才道:“我仔细想过了,如今这个时候,要是有人能为我向皇上陈情说项,说不定或许我便能够逃过这一劫,只是这个替我出面陈情的人选,我思来想去,怕是除了宁国公世子外,再无别人了,所以我……” 宜儿坐回了软椅上,端了桌上的茶水轻喝了一口,没有应话。 窦苒脸上有些尴尬,道:“我也知道,这事来求郡主,有些……但是我真的是无路可走了,所以才厚了脸皮,过来求一求郡主的。” 宜儿道:“姐姐如何认为宁国公世子会是最好的人选呢?” 窦苒道:“首先,宁国公世子家事门楣显贵,世子爷又是我大辉的少年战神,深得皇上的器重宠爱,世子爷在皇上面前说的话,一句也顶的上别人百句千句的,再说了,世子爷如今刚刚立下不世之功,皇上是褒奖有加,说起来,流昆族与我大辉联姻的事情还是世子爷一力促成的,只要世子爷在皇上面前替我说上一句话,想来皇上必会欣然允准的。” 宜儿道:“我知道姐姐的意思,世子爷是皇上赐婚,我的未来夫君,不过现在毕竟尚未完婚,无论在情在理,我与他都还扯不上关系。我到是听说,当年北漠大战之时,令尊窦大人为太仆寺卿,曾亲自送了战马上过战场,算起来,当和宁国公世子爷也有交情才对。姐姐要请了世子爷替姐姐做这个说客,请令尊上门亲向世子爷求请,怕是怎么也胜过过来寻我的有用。” 窦苒咬了咬牙,道:“我也知道这事郡主有为难的地方,原不该来求郡主的,只是整个京城谁不知道,世子爷冷心冷肺,只独对郡主……” 宜儿皱了眉头,尚为说话,一旁侍候的高四娘再也忍不住了,开口打断了窦苒的话,道:“窦小姐说的是什么话,我家小姐向来禀识闺仪,虽与宁国公世子爷有皇上赐下的婚约在身,但一言一行,莫不遵了闺阁礼仪,小姐这般说,岂不是有损我家小姐的声名闺誉?” 窦苒一怔,估不到宜儿身边这丫头竟如此嘴快,一时被呛得哑口无言,面上就有些尴尬难堪。 第275章:心疑 宜儿看向四娘,面上微微变了色,道:“我与姐姐说话,几时轮到你在这搭言呛话了?当真是我平日里惯着你们,就养得你们一个个的都越发骄狂起来了么?” 今日宜儿留在屋中侍候的只有银谷和四娘,窦苒身边也只有琳琅一个丫头,宜儿这话一出,四娘自然是被吓了一跳,就连银谷,这也是头一次见宜儿正了色的训人,心里害怕,早一下子跪倒在地,不敢出声。四娘见银谷都跪了下去,哪里还敢端着,也跟着跪了下去。 宜儿冷眼扫了四娘一眼,道:“你过来跟我的时日尚短,我跟前虽然规矩少,但起码的尊卑礼仪却是最看重的。姐姐今日过府,是我的贵客,你竟敢以下犯上,口出谬言,冒犯姐姐,传出去还不让人笑话我郡主府连基本的礼仪规矩都没有了?今日这事,我念你是初犯,又才到我身边侍候,只对你做小惩大诫,罚你一年的月银,你可有什么话说?” 四娘一震,咬了咬牙,想张口说话,却见银谷一个劲的给她使眼色,只得咬了唇,闭口不言。 窦苒见宜儿一上来就要罚人一年的月银,心头一跳,道:“郡主息怒,这丫头也是想到什么就说了什么,于我哪里就谈得上冒犯了?说来这事终因我而起,若是真罚了她,我这心里也过意不去,还望郡主是从轻发落的好。” 宜儿这才冷哼了一声,道:“虽然窦姐姐替你求了情,这事我也不能就这般揭过,罢了,我就罚你两个月的月银,你可心服?” 四娘咬了唇,磕了个头,只是不语。 宜儿知这人性子倔,乃道:“你嘴上不说,我也知你心里不服,当初你要跟我的时候我就对你说过,但凡落了奴籍,以后纵便是受了委屈,有为难之时,却是连使使小性的权利也是没有的。这事情上,我也懒得同你计较,我既罚了你,也由不得你不服气,你若一直想不明白,就回你屋子里待着去,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什么时候过来给我回话。” 银谷大惊失色,宜儿这是不仅罚了月银,还处了四娘禁足思过了,又见四娘尤是一脸的不甘,似乎还要张口分辨,当即连忙上前,扶着四娘,对宜儿行了一礼,强行将人拉了出去。 经了此事,窦苒见宜儿似乎被气得不轻,脸上的神色极不好看,她心下琢磨,之前那想请宁国公世子去皇上面上替她说项的事情却是不好再开口了,待了一会,见气氛有些沉闷,便起身告了辞。 宜儿亲自送到了浅云居外,有些歉然的道:“今日真是失礼,因着个奴婢扫了姐姐的兴致,待姐姐改日再来,我再向姐姐赔礼致歉。” 窦苒只得敷衍了两句,领了琳琅,出了府,到一上了马车,脸就垮了下来,双手死死的握了拳头,眼里宛若要冒出火来了一般。 琳琅见自家小姐这副模样,心里有些害怕,小心的道:“小姐,那丫头虽然冒失,不过宛茗郡主为着小姐已经严惩了她,小姐……” “严惩?”窦苒冷笑了一声,看了眼琳琅,道,“你个蠢驴,你就看不出来,她就是故意在我面前做戏么?装出一副被气急的模样,训了一顿无足轻重的丫头,面上做了一些无关痛痒的惩处,你说,她都被气成那副模样了,我还怎么跟她提世子爷的事?依我看,那丫头就是她指使的,要不然,她堂堂郡主府里,哪里会有这般不知尊卑礼仪的贱婢?哼,推一个丫头出来,演一出苦肉计,便将我给搪塞过去了,这宛茗郡主,果然好手段。” 却不说这心不甘情不愿,忿怒难平的主仆二人了,单说宜儿这边,在送走了窦苒之后,回了屋子,只觉头有些疼,背靠在软榻上,连舒了几口长气。 青漓进来后,执了个玉挠,上前为宜儿捶腿,宜儿没有说话,任青漓沿着脚踝,一路给她锤了上来,她翻了个身,匍匐在软榻上,青漓会意,丢了玉挠,上前轻轻给她捏了捏肩。 这般捏了一会儿,宜儿才道:“你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 青漓道:“奴婢是有些话,也不知当不当讲?” 宜儿笑道:“几时你在我的面前,也如此吞吞吐吐的了?我知道你是想说四娘的事,你说吧,这事你是怎么看的?” 青漓想了想,道:“奴婢知道,四娘确实是违了规矩,小姐要罚她,也是她自找的,只是,奴婢觉得吧,这事说来说去,四娘也是一心为着小姐好,一时心急,所以才忘了规矩……” 宜儿翻身坐了起来,道:“你说她是为了我好,说说看,是怎么个为了我好?” 青漓一怔,想了想,道:“那窦小姐明知道这事小姐有为难的地方,还巴巴的上门相求,小姐碍着情面不好拒绝,四娘看在眼里,也算是替主子分忧了吧。” 宜儿道:“你也觉得这事我不好出面么?” 青漓道:“小姐如今是赦赐的郡主,尊荣高贵,不过小姐毕竟是闺阁女子,那与流昆族联姻可是国家政事,奴婢心下以为,这事小姐当真不宜插手的好。” 宜儿蹙眉,道:“还有么?” 青漓看向宜儿,面上有一丝疑惑,道:“小姐可是还想到了什么不妥?” 宜儿摇了摇头,道:“或许是我多虑了。” 青漓道:“小姐一向聪慧,看人看事都看得透切,小姐还想到了什么,也教教奴婢这个蠢笨的嘛!” 宜儿白了她一眼,道:“我看你到越来越像绿芙那蹄子了,嘴都学得溜了。” 青漓笑道:“小姐不是说绿芙那样子挺好么,成日里开开心心的,难得得很,奴婢也是听了小姐的话,偶尔学学她的语调,跟小姐胡闹一番,也好让小姐也夸夸奴婢嘛。” 宜儿到被青漓给逗笑了,道:“得了得了,绿芙再好,我身边有一个也够了,你还是做回我的好青漓的好。” 青漓道:“那小姐快说说,这事情还有哪里是不妥的地方?” 宜儿道:“我只是在想,若姜宥当真去皇上面前替她说了情,皇上那里,会怎么想?” “皇上会怎么想?”青漓的心思本就缜密,经宜儿这般一提醒,顿时恍然大悟,惊道,“世子爷是何等样的人物,他若去替窦小姐求了情,那岂不要闹得满城震惊了?” 宜儿道:“哪有你说的这般夸张?不就一小事么,还满城震惊呢?” 青漓道:“小姐可不要如此轻描淡写,小姐想一想,世子爷向来就是冷面冷心的,也只有在小姐这才会改变一二,可若是他忽然去替一个待字闺中的小姐陈了情,求了请,那皇上那里,那满朝文武,这整个京城的人都会怎么想?到时候只怕什么话都能传的出来,虽说小姐与世子爷的婚期已近,可正因为如此,要是闹出什么别的闲话出来,岂不恰好给小姐和世子爷的心中添堵么?” 宜儿没有说话,事实上她在想,刚刚窦苒曾说过,宁愿在京城里嫁人为妾,也绝不嫁去苗西联姻,她就想,要是姜宥真去替她求了这个恩典,皇上那里生了误会,到时候会不会当真一句话下来,真圆了她与人为妾的心思,也塞进宁国公府去? 宜儿也不知道她为何会生了这个想法,窦苒在她面前,平日里从来没有提起过姜宥,她也从来没有发现这人对姜宥还有什么心思,可是当时窦苒将话一说出来,她细想之下,心里自然就冒出了这个念头,虽觉得有些荒唐,可毕竟心里生了结,不太舒服。 青漓的脸上却显过一丝忿然,道:“奴婢觉得,这窦小姐是起了心想要这般的结果的,这人既心思不纯,怕是并不值得深交,小姐以后还是多留个心眼的好。” 宜儿淡淡笑了笑,不置可否。 青漓想了想又道:“小姐,那四娘那……” 宜儿道:“下来后,你去看看她吧,今日我是借了她做筏子,说来是我这做主子的对不住她,不过这人性子太刚,正所谓过刚易折,我当时也是存了心要磨磨她的脾性的,你去看她的时候什么也不要说,只安安她的心就可,罚的月银背地里都给她存着,过两天后还是安排她上来,在我身边轮值当差吧。” 青漓忙着应了,凝着眉头道:“小姐固然是一番好心,奴婢就怕四娘她……” 宜儿道:“由得她去,她想得通最好,想不通的话我也管不了她。” 青漓垂首应了,又道:“刚才奴婢进来的时候,正碰上伍儿过来要问小姐中午想吃点什么,因着小姐刚刚发落了四娘,伍儿不敢进屋来问,小姐现在可是要传她进来?” 宜儿道:“这丫头比当年的银谷胆儿还小,跟了我都有段时间了,还这般畏畏缩缩的,平日里我也过问不过来,她在小厨房里过得可好?” 青漓笑道:“小姐就放心就是,伍儿有王嬷嬷护着,在厨房里做得挺顺的,而且奴婢还听说了,王嬷嬷和伍儿很是投缘,还起了心想收伍儿为义女的,怕是要不了多久,就会来求了小姐,让小姐跟她们做这个主的。” 宜儿喜道:“当真?王嬷嬷孤寡一人,能收了伍儿做义女,也是好事。” 青漓道:“可不是么?伍儿有了干娘,也等于在府里有了靠山,对伍儿来说何尝不是好事来着?” 第276章:小包子来了 主仆两在屋里劳嗑了会闲话,门外就忽然起了一阵响动,像是有人急急的朝这边跑了过来,脚步声踏踏踏踏的,却又没怎么连续,听起来有些别扭。 宜儿微微诧异,青漓却是皱了皱眉,不知是哪个丫头如此没有分寸,竟在宜儿的屋外如此毛燥,弄出这般大的动静。 门口人影晃动间,一个小小的身影一下子跨了进来,张目朝屋里望了,一眼看到了宜儿,顿时眉开眼笑,张了双臂,就朝宜儿扑了过来,嘴里直嚷嚷道:“姐姐,姐姐……” 宜儿愣了半响,心下大喜,早起了身,一把将小人儿抱了起来,顺势转了一个圈,那小包子就欢喜得咯咯咯的直笑。 小杜昱既然来了,李氏自然也跟在后面,宜儿亲了亲杜昱的脸蛋,就朝门口望去,果见绿芙陪着李氏,行了进来。 宜儿抱着杜昱上前,福身唤了一声:“夫人。” 李氏连忙将人扶了起来,道:“如今你已是赦封的郡主了,可别再向我行这般的大礼了,照着规矩,当是我来拜你才是。” 宜儿道:“夫人这般说,是要宜儿如何自处?即便是身份变了,我依旧是在那荒村初见夫人时的宜儿,夫人非要和我分得这般清楚的话,那是生生的和我生分了。” 李氏执了宜儿的手,喉头就有些哽咽,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应该知道的,我……” 宜儿见李氏已红了眼圈,遂拉了李氏一同在软榻上坐了,青漓这才上前给李氏见了礼,随李氏而来的知画也上来给宜儿行了礼。 杜昱看了看宜儿,又看了看李氏,见二人脸上都有些戚然,就瘪了瘪嘴,到后来更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抱着宜儿道:“姐姐是不是不要小昱了,这么久都不来看小昱,姐姐坏,姐姐不要小昱了,姐姐坏……” 宜儿将杜昱放在她的腿上,柔声道:“姐姐怎么会不要小昱了呢?姐姐是这段时间太忙了,等姐姐闲了下来,自然就会来找小昱的。小昱知不知道,姐姐这些日子,每天都在想着小昱,连做梦都梦着小昱在,小昱告诉姐姐,小昱可也想姐姐?” “想,小昱也是,做梦都想着姐姐。” 宜儿就笑道:“那小昱答应姐姐,在家里的时候,要乖乖的听话,听父亲的话,听娘亲的话,也要听…家里那位姐姐的话,小昱乖乖的呢,姐姐就很快过来看你,好不好?” 杜昱皱了鼻头,道:“小昱一直都很听话。” 宜儿夸道:“小昱真乖。” 杜昱眨了眨眼睛,道:“小昱还知道姐姐这段时间为什么忙,娘亲说了,姐姐是要嫁人了,等姐姐嫁了人,就不会这么忙了,就会有时间来看小昱了。” 宜儿笑着拿额头去顶了顶杜昱的额头,道:“小昱咋什么都知道啊?” 杜昱拍了拍自己的肚子,道:“娘亲说,人要知事了就证明长大了,我要快快的长大,所以我什么都要知道。” 宜儿莞尔,道:“小昱为什么要快快长大啊?” 杜昱看着宜儿,一对眼珠儿亮晶晶的,煞是好看,道:“小昱长大了,就能保护姐姐了,以后再有坏人要欺负姐姐,打姐姐,小昱就替姐姐打她们。” 宜儿心里一震,眼里就有些发涩,她记得当日在青湘侯府,她受杖刑的时候,杜昱先就在场下看,后来才被强行抱开了的,她是没有想到,那一幕过了这么久,这小包子仍旧记在心里,没有忘记,当下强忍了眼里的泪珠,点了点头,道:“那好,姐姐以后就靠小昱保护了。” 杜昱眼里竟闪过一丝毅色,定定的点了点头,那小正经的模样,既是可爱,又让人震撼,宜儿抽了手,爱怜的捏了捏那胖嘟嘟的小脸,道:“小昱要当男子汉保护姐姐,这身体可的养好了才行哦,给姐姐说,小昱肚子可饿了,想吃东西么?” 说到吃,这小包子就更来劲了,笑得一双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道:“小昱想吃姐姐做的芙蓉糕。” 宜儿就笑,道:“好啊,那姐姐现在就去给小昱做。” 杜昱拍着手道:“小昱也去,小昱也去,小昱会揉面,小昱帮姐姐。” 李氏在旁看了,不由得就想起以前宜儿领着杜昱在厨房里折腾戏耍,连带着几个丫鬟都弄得灰头粉面的旧事来,一时间眼前就有些恍惚,那事仿佛就发生在昨日一般,脸上就不由得露了笑容。 算起来,宜儿已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下过厨房了,那些为了搬进郡主府才新进的奴仆们,好多根本就不知道她们的主子竟然能亲自下厨做饭!是以今日宜儿带着小杜昱下厨的事情到将许多人给惊得侧目而视,只是和当日在青湘侯府差不多,有杜昱这个小调皮蛋在场,厨房里最后又是烽烟再起,闹腾得不可开交,最后一个二个的,都是被弄得极端的凌乱邋遢出的厨房。 李氏是看着好笑,可见小杜昱玩得极为开心,心头便不由得暗自叹息。 洗漱了一番后,宜儿陪着李氏杜昱吃了午饭,起先小杜昱是闹得太厉害了,许是疲了,午饭后便卧在宜儿的软榻上沉沉的睡了过去,宜儿亲自拿了丝被给杜昱盖了,掖好了被角,这才陪了李氏,顺着花舞游廊慢慢的一路游了过去。 宜儿挽扶着李氏的臂膀,一路上小声的说着私己话,知画和绿芙掉在后面,远远的见了,就宛如日子又回到了当年在北开城的时光了。 到浅水小池的时候,二人进了凉亭歇息,知画绿芙忙着进前,在石桌上备了茶水糕点后,退到了亭子外边侍立。 李氏看着宜儿,眼中有着深深的慈爱,道:“再过几日便是你大喜的日子了,自此之后,你便是正正经经的他家妇了。你向来聪慧,本也不需我再提醒你什么,只是宁国公府门楣高贵,你初嫁过去,虽有世子爷护着你,可婆媳之间,与公公妯娌的相处,都和在家是大不同的,万事都需谨慎仔细,方可顺遂啊。” 宜儿道:“夫人放心,宁国公府是簪缨世家,嫁进去后会遇上什么事,多少我也有些计较,到时候我会约束好身边的下人,谨言慎行,想来尚可应付得过去的。” 李氏就点了点头,道:“你既已有计较,我便放心了。”说着话又叹了一口气,道,“你大婚那日,我…我怕到时候会有些琐事耽搁了,不能过来送你,今日特地上门,也是想提前为你添箱的。” 宜儿傾了身,道:“多谢夫人。” 李氏又红了眼圈,道:“原是我们夫妇对不住你,可别再提这个谢字了。” 宜儿道:“前事过就过矣,也是我福分浅了,不过有在北开城的三年幸福,我也知足了。对了,夫人和大老爷重得挚爱亲女,我还没有正式恭贺夫人呢。” 李氏别过了脸,强忍了眼里的泪花,道:“是我们夫妇没这个福分。” 宜儿想了想,试着问道:“夫人和飞鸢小姐母女之间,正所谓母女连心,想必是母慈女孝,相处融融吧?” 李氏看向宜儿,眼里闪过一丝惶色,面上就略显尴尬的笑了笑,道:“还行吧,只是他们姐弟俩并不对盘,小昱也不知为何,好像极是不喜欢鸢儿,就是吃饭,都绝不和鸢儿同桌的。” 宜儿看在眼里,心里也有些黯然,遂转了话题,又道:“府里一切可都还好?老太太那里,病可是大好了?” 李氏道:“府里一切跟之前没什么两样,只是老夫人的病,唉,我瞧着是比以前更重了,也不知道还能拖多久?” 二人在浅水小池待了小半个时辰,因想着小杜昱怕是要醒了,便回了浅云居。 李氏送过来的添箱礼自然价值不菲,只是宜儿如今早已是见惯了富贵的,心中虽感动,到是对东西本身并没有什么感触,不过让她颇为有些意外的是,李氏竟将那块瑟字佩也给带了过来。 “这玉佩该是当年宁国公世子送你的吧?如今看来,你们也算是有情人终成了眷属,我想着这东西怕是对你有些特殊的意义,便去四房将东西讨了回来。” 这玉佩宜儿的确一直想要去讨回来的,只是一直没寻到机会,如今李氏将东西带了过来,到省了宜儿不少的事情,当即就再道了谢。 酉时未到,李氏才有些不舍的带着杜昱离开了郡主府,那小杜昱更是瘪了嘴就要哭,宜儿耐着性子劝了许久,并答应了他要去青湘侯府看他后,这小包子才顶着一张委屈之极的小脸,恋恋不舍的跟着李氏出了府门。 送走了李氏之后,宜儿坐在软榻上出了好大一会儿神,青漓端了热茶进来后,宜儿才抬了头,问:“青湘侯府里,最近可还有什么消息传出来?” 青漓摇头道:“青湘侯府最近平静得很,听说四老爷带了四小姐出京寻医,至今没有回京,所以各房都是按部就班,并没有什么异常。” 宜儿叹了口气,道:“也罢了,那侯府的事,我也没那心思去过问。只是小昱,当初你们还没随我出府的时候,他跟那飞鸢小姐,相处得怎样?” 青漓道:“还能怎样?小少爷是一见三小姐,就是又哭又闹的,嘴里直嚷嚷着要找小姐,那三小姐最初还要呵哄两句,后来许是知道没什么作用,也就懒得再去理会小少爷了,照奴婢来看,他们两个哪像是姐弟,反像是仇人一般。” 第277章:镇北侯 宜儿摇了摇头,道:“他们可是亲姐弟,那飞鸢小姐就没在想什么办法试着修复他们的关系?” 青漓道:“小姐是个重亲情的人,就想着这世上的其他人都是小姐这般良善了。那三小姐之前也不知遭了何等的磨难,这有朝一日飞上枝头变了凤凰,那眼皮子浅得,就是我们这些做奴婢的看了,都有些不耻。她眼中心心念念的都是侯府的泼天富贵,又哪里会在意与小少爷的姐弟亲情?” 宜儿道:“你平日里性子淡,到是少有如此编排一个人的时候。” 青漓递了茶水上来,道:“奴婢几个,出了侯府也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小姐今日看夫人,可有察觉出了夫人面上的憔悴?也不是奴婢有意要中伤谁,夫人的这些变化,十有八九,都是因这三小姐来的。” 宜儿叹了口气,道:“算了,说来说去,她终究是夫人的亲生女儿,以后若是碰上了,该有的规矩礼仪还是不能少了。” 青漓垂首道:“这个奴婢自然省得。” 宜儿想了想,又道:“如今小昱身边,是什么人在侍候?” 青漓道:“小姐大可放心,小少爷身边的丫头还是菊香和响儿两个,夫人后来又差了徐嬷嬷留在少爷的身边服侍。” 宜儿微微松了口气,徐嬷嬷是李氏身边最得力的管事嬷嬷,李氏将她拔过去照顾小杜昱,自然是再合适不过了。其实宜儿一直在想,李氏今日就过来添了箱,还说了待大婚的正日子怕是就来不了啦,李氏当时虽然没有明说,宜儿也没有多问,但是在心里深处,下意识的,宜儿总是觉得这怕也与那三小姐有关。 事实上,往细了想,宜儿也明白,当初毕竟是她顶着青湘侯府三小姐的名,陪在李氏夫妇身边三年的,而且三年来母慈女孝,感情笃厚,后来她虽出了侯府,但那真正的杜飞鸢也难免会在心里拿她来做比较的。李氏当年走失了女儿,心中对这个失而复得的女儿是满满的歉疚,就是为了照顾杜飞鸢的感受,怕是也不得不和她保持一定的距离的,或许说,就是今日,可能也是李氏故意制造的这么一个机会,背着的杜飞鸢,只带了杜昱,算是偷偷的上门添的这个箱。 想清了这里面的关节,宜儿心里就有些无奈,晚饭也只是随意的吃了一点,就放了筷,侍候的丫鬟们见她兴致不高,也不敢多说什么。 这般又过了一晚,第二日一早,郡主府里却又迎来了一个意外的客人。 镇北侯世子常灏,投了拜帖进来。 常灏虽是外男,可是自打宜儿知道这人拿了皇上御赐的丹书铁卷去求了她如今这郡主的尊荣出来,心里对他便存了感激,一直以来,她一个闺阁女子,也不好上门去致谢,如今常灏上门,她哪有避嫌,拒而不见的道理? 宜儿是亲自迎出了浅云居,只是让她颇为意外的是,常灏并不是一个人过来的,同他一起的还有名龙精虎猛的中年人,约莫四十多岁,浓眉大眼,虽穿的闲袍,但腰杆挺得笔直,迈着方步,竟走在常灏的前面。 宜儿心里一动,面上就挂了笑,福身见了一礼后,将二人迎进了浅云居。 分宾主而坐,和宜儿预料得一样,那中年人在上位坐了,常灏在他侧面的下位半坐相陪。到丫鬟上了茶水,宜儿便起了身,向着那中年人盈盈下拜,道:“宛茗见过侯爷。” 其实自打见了宜儿之后,这人就一直在打量着宜儿,从浅云居外,宜儿福身见礼,常灏应付了两句,故意没有给宜儿引见,宜儿也不多问,按着礼节,将他们迎了进去,言行之间,皆落落大方,不疾不徐,他在心里便叫了声好,如今又见宜儿再次上前见礼,遂笑着道:“郡主不用多礼,本侯也是刚回昀都,听犬儿提起,当日在东明湖畔,多亏了郡主仗义相救,犬儿才能得保无恙,是故便随了犬儿过府,特来多谢郡主的相助之恩。” 宜儿道:“侯爷言重了。当日宛茗只是碰巧遇上而已,事实上以世子爷的勇武,宛茗的作为,怕是就有画蛇添足的嫌疑了。况且之后世子爷多番相助,宛茗都还没来得及称谢呢,又如何当得起侯爷的这个谢字?” 镇北侯常元忠见宜儿言语客气,微微颔首,道:“说起来,本侯是出自五军都督府的,当年也在国公爷的手下当过差,郡主数日后便要嫁进国公府了,这般算来,我镇北侯府跟郡主也称得上是一家人,正所谓一家人不提两家话,本侯不再言谢,郡主也不需如此客气。” 宜儿愣了一下,有些拿不准常元忠这话里的意思了。当日常灏为了宜儿,竟将侯府的丹书铁卷都拿了出来,可以想见的是,这事必然是常灏私下的行为,事前绝没有征得常元忠的同意的,宜儿当时跟姜宥谈起这个的时候,还有些担心常灏此举最后无法向他父亲镇北侯爷常元忠交代呢,如今常元忠忽然回京,就随着常灏过府来寻她,宜儿猜不出他的心思,自也判断不出他这番话究竟是什么意图了。 常元忠又道:“本侯也不瞒郡主,本侯这次求了皇上恩准回京,总共为着两件事,这第一件便是郡主和宁国公世子爷的大婚,本侯说过,本侯是出自五军都督府,虽说如今已非隶属都督府了,不过人这一世,记性再差,也不能忘本,当年北漠大战,若不是国公爷一力推荐,哪有本侯的今日?所以宁国公府大婚,本侯自当回京恭贺。这第二件事嘛,便是犬儿的婚事,想来郡主也该听说了,皇上是有意要为犬儿指婚的,本来这事既有皇上做主,本侯这边也没什么可做的,不过我们这些做父母的,在子女的婚姻大事上,又哪里能真正的放得下心来?” 宜儿点了点头,道:“侯爷所言甚是。” 常元忠又道:“这俗语都说了,善妇旺三代,恶妻毁全家,犬儿的婚事,算得是我镇北侯府头等的大事。虽说皇上指婚,说来是绝不会差的,但这事上,多多少少,本侯这里也想要多抓一份主动在手的。” 宜儿道:“自古儿女事,上心急火的都是身后做父母的,是故才有父母恩似海一说,侯爷此举,在情在理。” 常元忠看了宜儿一眼,端起桌上的香茶喝了一口,道:“郡主也知道,自三年前北漠大战伊始,本侯便长年领兵在外,对这京中权柄贵门,所知有限,如今手上到有几个人选,踌躇不定,今既上了郡主这来,正好向郡主请教一番。” 宜儿这下是彻底愣住了,诧异之极的望向了常元忠,见这人面上毫无表情,并非像是说笑,心中狐疑,便又向常灏看去,这家伙也不知真的假的,这会子恰好微垂着头,似乎想着事情,正出神,仿若对宜儿跟他老子的谈话一句都没有听进去似的。 宜儿皱了皱眉,只得道:“宛茗只是个无知妇孺,似这等大事,宛茗哪里会有什么主意,侯爷……” 常元忠大手一挥,道:“郡主也不要忌讳,今日本侯过府,原是私事,和郡主在这的所问所谈,出郡主之口,入本侯之耳,唯此而已。说来郡主也知道,犬儿虽回了昀都已有几个月的时间,不过他这个人,神经大条,又不通世故,对京中勋贵世女,哪里会有什么考量了解?本侯是当真想向郡主请教一二,解我疑惑。” 宜儿面有难色,却也只得道:“既如此,侯爷请讲,只是宛茗粗鄙寡闻,与侯爷无甚用处不说,怕还会对侯爷有所误导,那宛茗就大罪了。” 常元忠道:“郡主自谦了。要论这京中贵女,颇为出彩的自然要数京城四美了,巧的是这四位皆没有定亲纳采。圣意本侯虽不敢妄自揣摩,不过粗略想来,这四人定然都是皇上手上的人选,郡主入京时日虽短,不过对昀都的勋贵圈多有交集,不知道对这四名贵女可有什么看法?” 宜儿思索了片刻,道:“其实宛茗对这几人知之甚少,要真说有些交情的,便只有太仆寺卿窦章窦大人府上的窦苒小姐了,侯爷若是要问宛茗的看法,那窦小姐温柔可人,才情相貌皆为上上之选,到是良配。” 常元忠道:“本侯刚刚才说了,今日在此说的都是私话,既是私话,郡主大可不用顾忌,本侯问的是京城四美,郡主独独挑了一个处在末位的来说话,可是觉得在四美当中,只有那窦小姐最是合适?” 宜儿暗自寻思,这镇北侯一味的在询她的喜好意见,也不知究竟起的是什么心思,只是照眼前的架势,这堂堂侯爷却似乎是要打破沙锅问到底了,她若不说出个所以然来,怕是无法罢休的,遂想了想,道:“大理寺少卿雷府的小姐雷茜,人品相貌,自没得说,又是宫中雷妃娘娘的亲侄女,身份高贵,只是对侯爷来说,只怕是最先排除的也正是这位雷小姐。” 第278章:考量 常元忠“哦”了一声,饶有兴趣的看向宜儿道:“郡主如此笃定,却是为何?” 宜儿道:“众所周知,雷妃娘娘膝下育有一子,便是三皇子梁王殿下,可是雷韬却将长子雷瞳送进宫去,做了大皇子唐王殿下的伴读,这些年雷瞳跟在唐王殿下身边,俨然已是唐王爷的心腹。这番举动在整个朝野之中,俱被认为是雷府向唐王投了诚,理所当然,这大理寺少卿的雷府也被划为了唐王一党。侯爷不是一直在强调说是出自五军都督府么?那便是宁国公府襄王爷这一脉了,试想侯爷又岂会去和唐王一党结成姻亲呢?” 常元忠双眼中精光一闪,看向宜儿的神色中有了一丝意外,又道:“还有呢?” 宜儿道:“至于西昌伯府的蒋家小姐,宛茗觉得就不需要宛茗多说了,想来王爷也有主张的。” “那居首的梁小姐,才情家世皆是翘楚,为何你迟迟不谈呢?” 宜儿道:“侯爷自当清楚,又何必宛茗宣之于口呢?” 常元忠微微动容,道:“怎么讲?” 宜儿舒了口气,道:“侯爷既然执意要以此来考量宛茗,那宛茗就斗胆直言了。侯爷乃是武将,领兵一方,名动天下。可自古手握重兵的,却是最遭君王忌,侯爷领兵在外,而皇上却招了世子回京,赏府赐婚,便是如此。那梁小姐才情家世,自然少有人能相提并论,可其父是当朝相爷,内阁首辅,吏部尚书,乃是满朝文臣的风向。侯爷与梁尚书一武一文,要是当真联了姻,只怕这天下就有太多的人要睡不安稳了,侯爷睿智,又岂有不明白这中间的利害关系的?” 常元忠面上闪过一丝奇怪的表情,深深的看了宜儿一眼,由衷叹道:“犬儿当真是福运不够啊!” 宜儿不明所以,不知道常元忠忽然冒出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愣了一下,才道:“都是宛茗轻狂,胡言乱语,侯爷恕罪则个。” 常元忠笑道:“郡主的胆子确实不小,竟连遭君王忌这类话也敢说出口,可知道这话传出去,便是大不敬的死罪?” 宜儿道:“宛茗敬重侯爷是我大辉的英雄,心里想什么,便说什么,恰如侯爷所说,无非是些私话,上不了台面,作不得数的。” 常元忠哈哈大笑道:“好,我常元忠本是个粗人,就喜欢直来直去,今日与郡主是头一回见面,郡主竟能和我说这肺腑之言,也可谓是交浅而言深了。郡主聪慧睿智,和那宁国公世子,真真是天作之合,本侯先在这里祝郡主与世子百年好合,举案齐眉。” 其实事后宜儿一直都没弄明白,常元忠随常灏登门过府究竟是意欲何为?她当然不会以为这位镇北侯当真是过来听她分析京城四美的,看那架势,到像是纯粹过来考量她的眼光见地的,只是怎么说她也和镇北侯府扯不上关系,她的眼力见地,处事能耐,又怎么会惹得堂堂镇北侯爷巴巴的过来跑这一趟呢? 常氏父子是在巳时过半的时候离的郡主府,这父子俩来得突然,去得也急,是真将宜儿搞得有些糊涂了。中午的时候,云平长公主下了荨东山,进了宜儿的郡主府,宜儿大喜之下,早领人迎出了垂花门,长公主下马车,见礼后,宜儿就替了彩箩,上前扶了长公主,缓缓的朝院中走去。 长公主眉眼间见了笑,看上去心情还不错,宜儿就笑着打趣道:“祖母有什么喜事,说出来也让孙儿跟着乐呵乐呵啊。” 长公主就笑着点了点宜儿的头,道:“祖母这当然有喜事了,祖母的乖孙女马上就要出嫁了,你说说看,这算不算顶好顶好的大喜事啊?” 宜儿红了脸,垂了头,长公主见她害羞,顿时呵呵大笑,携了宜儿,进了宜儿的浅云居。 宜儿大婚在即,云平长公主特意下了荨东山,欲要主持婚前的琐事,亲眼看着宜儿出嫁。宜儿心里感动,就道:“因着孙儿的事,害得祖母都清静不了,孙儿……” 云平长公主就拉了宜儿的手,拍了拍道:“别说傻话,祖母眼瞅着你就要出嫁了,这心里高兴,算算日子,当年祖母送宥儿那猴儿的娘亲出嫁,也都过去二十多年了。祖母也不怕你笑话,你要是嫁去别的府邸去啊,祖母这心里还有些放心不下,好在是嫁去国公府,宥儿那娘啊,眼皮子也浅,不过心儿不坏,祖母的乖孙儿又这般聪慧,想来和宥儿他娘也处得来,这个啊,祖母到从没担心过,就是那府上除了宥儿他娘,还有……唉,罢了罢了,祖母不和你说这个,省的坏了你的兴致。” 宜儿再次在心里暗暗称奇,云平长公主在说起宁国公府的时候,已经不是第一次是这个反应了,她不禁在想,在宁国公府里,究竟是什么人能让长公主如此痛恶,连提都不愿提及的? 离大婚之日眼瞧着是近了,当日晚上,云平长公主就让宜儿唤了府里得用的下人进了浅云居,长公主先环视了全场,然后就问宜儿嫁妆的事情。 宜儿就笑着道:“孙儿是想着不用太过招摇,本着不打眼的原则,只是宁国公府毕竟不同于一般的勋贵世家,所以折了中,让人准备了八十台的嫁妆。” 长公主就皱眉道:“你啊,就是太沉稳了点,女人这一辈子,就这么一次,有什么招摇不招摇的,这事听祖母的,你准备的那八十台嫁妆也不要动了,祖母再给你添四十台,咱凑个一百二的数,到时候,风风光光的嫁过去。” 宜儿愣了一下,忙道:“祖母,这怎么使得?” “有什么使得使不得的?祖母的乖孙出嫁,祖母准备点嫁妆,算个什么事?不要再跟祖母磨叽了哈,不然,祖母心里可畅快不了。” 宜儿无奈,只得福身谢了。 长公主就又道:“你身边服侍的人,可是怎么安排的?” 宜儿道:“孙儿身边,贴身侍候的现在总共是七个丫头,孙儿有心想留一个在郡主府里打点,其余的都是要带过去的。厨房里的人,孙儿想着,毕竟用得顺手了,也都带过去的好。至于陪房,对孙儿来讲,到是小事,到时候随便选两户家奴带过去就是了。” 长公主点了点头,道:“你是独门独户,就是嫁了人,这郡主府也是你的私产,那陪房的确就无足轻重了,只是再是小事,那名义上也是你带过去的人,是要入了国公府的名薄的,要是惹了点事,总归会牵扯上你这个做主子的,所以啊,这事是小,却也不能马虎了。” 宜儿想想也确是这个理,遂应道:“祖母说得是。” 长公主又道:“还有,厨房的人带过去是最好不过的,这深宅大院里,厨房是个顶顶重要的地方,绝不可轻率了去。至于你身边服侍的人,带谁过去,留谁在府里看着,你也要早早的定了下来,也让她们心里有数,免得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出来,横生枝节。” 宜儿福身垂首受教。 长公主又看了一眼屋中的仆随,道:“你不是说要留一个人在郡主府打点的么?今日就当着祖母的面,你将人指出来,这事先定下来再说。” 其实宜儿也知道这事宜早不宜迟,是早早定下来的好,也免得弄得下面人心惶惶,没个着落,只是她心里一直都没有决定,究竟是留谁的好,这才一拖就拖到了现在,如今长公主发了话,她便在众丫头的面上扫了一圈,道:“你们,可有谁愿意留下来,替我照看着这所宅子的?” 几个丫头皆是垂了头,没有应声,特别是高四娘,她之前被宜儿禁了足,也是刚刚才放出来,心里又清楚比起其他几人,她跟宜儿的时日最短,资历啊什么的不能比不说,刚刚又遭了宜儿的嫌弃,不得宜儿的器重欢心,要是再被宜儿丢在这郡主府里,只怕用不了多久,宜儿就根本记不起还有她这么一个人了,是故尽量低的垂了头,唯恐宜儿点了她的名。 宜儿见无人应声,微微叹了口气,正要开口,却听有人低声道:“奴婢,奴婢愿意留下来。” 宜儿有些意外,抬头看去,见说话的人是银锁,便道:“你当真愿意留下来?” 银锁道:“奴婢性子弱,也比不得各位姐姐能干,就是随小姐去了国公府,也当不得大用,所以奴婢想,小姐若是真要人留在郡主府照看的话,奴婢留下来,也算是有些用处了。” 说起来,这银锁的性子的确是几个丫头里面最柔弱的,就连说话都是轻声细语,少有大声呼喊的时候,宜儿看了看她,道:“你性子虽慈软,却也不是说你就比不上她们几个,你看你银谷姐姐,当日里还不是一个唯唯诺诺的性子,如今不还是成长了起来,在我身边能独挡一面了。所以说,只要你用心,差事都能办得好的。”歇了歇又道,“你既自愿留下来,我也不拦着你,只是你不争,你家小姐却不愿亏了你,我给你升个等,从这个月起,你就同青漓绿芙还有你银谷姐姐一样,领二等的事,月银福响,都按二等大丫鬟的待遇发放。” 银锁一怔,连忙跪地,尚未开口,宜儿已摆了摆手,道:“你不用说了,我说出来的话,自然就没有收回去的道理。只一点,以后这郡主府里,我不在,你就得替我打理好了。烟青我也会留下来,你们一个内,一个外,遇事商量着点,我也放心。” 第279章:践行 留下来的人选定了下来,宜儿又扫了众人一眼,道:“照着旧例,我能带进国公府的只有四名陪嫁丫头,两名教养嬷嬷,这个在大婚那日,先遵了规矩,青漓绿芙银谷和惊心先随我入府,其余的人,以后再进府就是。” 众人齐声应诺,云平长公主见宜儿处理家事,进退有序,条理分明,眼中就有了几丝赞许。 接下来陆陆续续的,便有相识相熟的夫人小姐上门添箱,因有云平长公主坐镇打理,宜儿只需出面应酬一番就是了,到也简单省事。 十月二十三,也就是大婚的前一日,云家长房的大夫人瞿氏领了云瑶过门来添箱,这是云瑶这丫头自从及芨礼后得知了她和姜宥的事情后头一回登宜儿的门,上一回,长公主府办的干亲宴,连钟泞那妮子都来了,云瑶都避而未来,算起来,二人已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碰过面了。 云瑶和雍州宋凡的婚事听说就订在年后,想来这些日子这小妮子必也是被瞿氏拘在家里,准备着大婚的一应物品,照云瑶的习性,怕是颇有些叫苦不迭的味道。 因长公主在韶年苑里暂住,双方见了礼之后,瞿氏就陪着长公主去了韶年苑,而将云瑶打发进了宜儿浅云居。 宜儿见这小妮子还有些别扭,心里也觉得好笑,待丫鬟们上了茶点,便道:“这金须糕我记得是瑶儿之前的最爱,这东西是我亲自做的,瑶儿尝尝,我这手艺可是退步了?” 云瑶犹豫了一番,到底还是捻了一块放进嘴里尝了,瘪了瘪嘴,道:“没以前的好吃。” 宜儿就笑道:“看来这手艺是真退步了,也怪我这段日子疏懒了,少有去厨房的时候,这手艺就生疏了不是?” 云瑶看了宜儿一眼,道:“你现在都是郡主了,马上嫁进国公府又是世子妃了,想吃点糕点还不容易,找厨娘给你做了就是了,偏你自己还跑到厨房去捣鼓,矫情得很。” 宜儿也不恼,道:“厨娘做的和自己亲手做的,又哪里能一样?瑶儿好久没有过来找我作耍了,今日来了,我这做姐姐的,总不能拿厨娘做的东西出来敷衍,纵使味道差点,自己做的,好歹也是一番心意嘛。” 云瑶想了想,道:“我本来就没想着要来的,是娘亲硬拉着我来的。” 宜儿笑道:“我记得当日瑶儿曾说不怨怪我的,可如今,这还是将我怨怪上了。” 云瑶道:“我没有怪你,我只是看我五哥那样,我…我难受。” 宜儿叹了口气,道:“东山侯府倒了,五公子跟东山侯府的婚事自然就作了罢,如今你们府上可有再给五公子……” 云瑶道:“我五哥的事,不要你操心。” 宜儿愣了一下,有些不自在的笑了笑。 云瑶话一出口,可能也知道她的语气有些重了,遂又道:“宜儿姐姐,我五哥想再见你一面。” 宜儿极是诧异,看向云瑶道:“你不是不愿意我再见五公子的么?” 云瑶跺了跺脚道:“我是不愿意,可五哥他……他领了外放遂州知府的差,明日便要赶去遂州了,临走之前,他…他想再见你一面。” “明日就走?”宜儿暗自叹息,明日是她大婚之日,云玹却偏偏选在这日,北上赶赴遂州,若说是凑巧,宜儿哪里会信? 云瑶道:“五哥他说,他今日整日都在得月楼楼上的雅室,你若得空,就去见他一面吧。他还说,没有什么其他的意思,就是故友即将远行,望着你能为他践一回行。” 宜儿心里到底有些不是味道,午饭过后,回禀了长公主,她只带了溅泪银谷,去了得月楼。 看得出来,云玹对宜儿的到来,甚为欣喜,或者说他是根本没有想到宜儿当真会过来为他践行,还来得如此的快。 将人迎进雅室,下人上了茶之后,他便道:“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 宜儿笑道:“故友远行,我理该来送一送的。” 云玹默默的饮了口茶,道:“于理该来,于情不便,我早该想到的。” 宜儿一怔,到没想到她随口的一句话,云玹竟会作这般的理解,遂摇了摇头,道:“公子于宛茗是故友,于情宛茗更该早就过府相送的,哪里又会有什么不便?公子这般一说,可是嫌了宛茗的出身,配不得公子的身份尊荣?” 云玹欣喜的抬了头,脱口道:“你如今已是赦赐的郡主,身份何等尊贵?而我如今,不过是一州的知府罢了,若说嫌弃,也只有你嫌弃我的份。” 宜儿就笑道:“公子和宛茗不会今日就在这互相嫌弃一下午吧?” 云玹也哈哈大笑道:“如此,于我来说,到是一场别开生面的践行酒。” 下人上了一桌席面,宜儿就皱了皱眉,道:“公子不会这会儿还没用过午饭吧?” 云玹道:“开始在心里嘀咕你究竟会不会来,这一想就错了饭点,你还别说,这会子我这肚子还真有些饿了。” 宜儿摇了摇头,也执了筷,陪着云玹象征性的吃了点东西,只是她在郡主府陪着云平长公主才吃过午饭,这时哪里还吃得了多少?银谷为她布菜,她随意的指了两个,夹在碗里,就示了意,银谷便放了箸,侍立在侧。 云玹端了酒杯,和着菜肴,连喝了三杯下肚,道:“我听说,当日在宛县城外十里坡,你我初次相见时,你是刚从遂州城里出来,欲往北开,走水路去江南的?” 宜儿颔首,道:“也是巧了,公子这次,补的恰好的遂州府的知府。” 云玹举了杯,道:“我知你素不饮酒,但当日你冒险救我性命的大恩,我还没正正经经的和你称过谢呢,今日你为我饯行,这杯饯行酒,也算是我感你的救命之恩,你却是不能推了。” 宜儿想了想,端了茶杯起来,道:“公子这般说了,就容我恣意一回,那酒我当真是沾不得,就以茶代酒,恭祝公子此番,平安顺遂,鹏程万里。” 云玹也不介意,遥相示意,一口饮了杯中酒。 吃了饭之后,下人拆了席,二人对坐着闲聊了两句,只是真要说起来,二人虽相识得早,却哪里有如今这般相坐闲谈的机会?况且二人毕竟男女有别,云玹心中对宜儿有始终有别于旁人,所以这番闲谈下来,到始终有种无法全然放开的随意。 隔不多时,云玹起了身,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锦绸包着的物事轻轻的放在桌上,他面上有一丝落寞,小心翼翼的将东西放下,那手竟有几许的不舍,犹豫着缓缓的缩回了手,那神情,宛若那锦绸包着的是一方至宝,他这里放下了,今生便再无再拿起的可能了! “宜儿,今日你能来相送,我心中非常高兴。我此去遂州,一去便是三年,但愿你从今往后,和顺遂意,也祝你同姜宥,举案齐眉,白首偕老。” 话完之后,云玹深深的看了宜儿一眼,再不留恋,大踏步的出了雅室而去。 待云玹去得久了,银谷见宜儿尤自有些出神,便小声的问道:“小姐,云公子留下的这东西……” 宜儿没有起身,长出了一口气,道:“你去拆开来我看看。” 银谷依言上前,解开了锦绸,果不其然,那里面只是一把极为廉价普通的木梳。 银谷呆了一呆,再看宜儿,却是有些恍惚,当日在十里坡,宜儿将云玹男扮女装,躲过了董擎的追杀,事后,她贴身用的这把木梳便不见了踪影,果然,这木梳是被云玹随手顺走了,如今云玹归还了木梳,是不是就意味着他已经是彻底的放下了对宜儿的感情? 回郡主府的时候,云平长公主已等了她多时了,却原来是礼部的人送了婚裙喜服等一应物品过来,偏宜儿又出了门,那礼部的礼官只能耐着性子等到了现在。 宜儿表了歉意,那礼官哪敢拿大?连忙躬身,直呼不敢。 宜儿的喜服是礼部交由尚衣局技艺最为娴熟的绣娘做出来的,大气精美自不必说,宜儿上身后出来给云平长公主看,不禁一干丫鬟仆随赞不绝口,就连云平长公主也微微点头,看上去甚是满意。 礼部的那礼官见办好了差事,方是舒了一口气,又细细的交代了明日大婚的流程细节,这才向长公主和宜儿行了礼,退了出去。 陪着长公主用晚饭的时候,长公主盯着宜儿看了许久,饭后就执了宜儿的手,道:“今晚你早些休息,明日大婚指不定还闹腾成什么样呢?不养好精神却是不行的。” 宜儿乖巧的应了下来,长公主临走之时,又从怀里掏了个小匣子给了宜儿,道:“睡觉的时候看一看,也用不着害羞,女人迟早都是有这一遭的。” 不用长公主明说,宜儿也知道这匣子里是什么,顿时羞红了脸,垂着头接了,长公主却是呵呵大笑,领了彩箩自回了韶年苑。 晚上宜儿躺在床上却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脑子里一会儿想着明日的大婚,一会儿又想着姜宥,这般迷迷糊糊,也不知道熬到了几时,才算是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280章:大婚 第二日,宜儿是早早的便醒了,她依着惯例,唤了青漓打水给她梳洗,却见青漓似笑非笑的道:“小姐也是糊涂了,今日是小姐大喜的日子,长公主殿下早就吩咐下来了,今日小姐沐浴更衣,梳妆打扮可都是由专人服侍的,奴婢们可是不敢随便插手的。” 宜儿有些无语,又躺了回去,咕哝道:“也太麻烦了。” 青漓笑着道:“小姐可是要起了?长公主差过来服侍小姐的两位嬷嬷早就在院子里候着了,小姐如果要起了,奴婢就唤她们进来侍候小姐沐浴更衣。” 宜儿想了想,道:“起吧,反正躺在床上我也睡不着了。” 结果到那两位嬷嬷侍候宜儿沐浴更衣的时候,宜儿才意识到今日这大婚的礼仪流程,怕是会繁琐到让人抓狂的地步。 单单是洗澡沐浴,就硬生生的被这两个碎碎念的嬷嬷折腾了半个多时辰,宜儿在水里都泡到皮肤发皱了,这两嬷嬷还在慢条斯理的为她清洗着头发。沐浴过后便是梳头,宜儿知道在正式上轿之前还有五福夫人为她挽簪,所以满以为沐浴过后不过是绞一下头发,随便梳个头型既可,哪知道这两嬷嬷也不知道是不是有强迫症,偏偏是一丝不苟,又花了差不多半个时辰硬是给宜儿梳了个繁复的百合髻。 这光是沐浴更衣,外加梳头,就耗去了一个多时辰,宜儿颇有些无奈,最后也懒得理会了,将个身体放开,由得这两个嬷嬷去折腾了。 早饭王嬷嬷特地备得丰盛,宜儿也知道午饭那一顿是没有着落的,这早饭就得多吃点才行,要不然,怕是还没拖到拜堂,人便得饿晕了过去。 早饭过后,云平长公主就带了一大群各府的夫人小姐进了屋,陪着宜儿聊嗑了几句,热闹了一番后,绞面的嬷嬷就进了屋,只说时辰不早了,该替宜儿准备绞面的一干事宜了。 各位夫人小姐哄闹着退出了屋,长公主却留了下来,看着那嬷嬷为宜儿绞面。 绞面这道程序可繁可简,因着宜儿本身的底子就好,即便是不绞面上粉,那脸也白嫩得像掐得出水来一般,那嬷嬷啧啧称赞了两句,就随了宜儿的意思,只简单的绞了三回,只是这所谓的简单,事实上又花去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而且那绞线虽是特制的,刮在脸上依旧火辣辣的疼,宜儿熬完这个把时辰之后,只觉一张脸疼得厉害,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绞完面,依着宜儿的意思,只简单的画了眉,茗了唇影,扑了淡粉,只是这般略微的收拾出来,就连云平长公主在旁看了,也是由衷赞道:“我的乖孙真真是个可人儿,这打扮出来,是我见犹怜,更何况小宥那个急猴儿了。” 宜儿面上娇羞,只撒娇似的唤了一声“祖母”,将个长公主惹得哈哈大笑。 接下来就是着凤冠霞帔,梳妆打扮了,宜儿没想到,云平长公主请来的五福夫人竟然是金川县主,当即就有些紧张,长公主却道:“你不知道,金川是儿孙绕膝,连重孙是早就抱上了,在祖母当年的一干老姐妹当中啊,就数她的福气最好了,就是这人懒散,旁人是请不动她,还是祖母豁了这张脸皮,好歹是将人给拖来的。” 金川县主执了玉梳,替宜儿顺着头发,笑着道:“宛茗可别听你祖母在那胡诌,尽知道往自个脸上贴金。我今日过来啊,看的可不是她那脸皮,我们宛茗郡主大婚,这五福人若是请了别人,我是抢也要抢过来的。” 宜儿微微笑道:“宛茗多谢县主垂爱。” 凤冠霞帔上身,那大红的喜袍印得宜儿面如朝霞,艳若桃李,屋中一干的夫人小姐皆是啧啧称赞,长公主看在眼里,心中便越发高兴。 待不多时,有丫鬟急步而入,便跑便高声道:“来了来了,新姑爷亲迎的喜轿已到了门口了。”果然,只少顷功夫,门外便放起了喜炮。 宜儿心里忽生了一丝忐忑,云平长公主含了笑,道:“你瞧瞧,小宥那猴崽子着急成啥样了?这才什么时辰,居然就上门来了。”说完,亲自拿了大红的盖头,替宜儿盖了头,又道,“乖孙儿,放轻松一些,以小宥那性子,婚后必也不会欺负你的,祖母只期望,你和小宥能白首不分离,举案齐眉。” 新姑爷上门,照例是有入门诘难这一环的,只是姜宥向来阴冷寒面,这一干有心闹腾的小姐心里都有些发怵,到最后,出人意料的是,姜宥却是主动拿了“开门利是”出来,让一干人是大跌眼镜。 宜儿这边,吉时到的时候,东升侯世子谭琛以兄长的身份背了宜儿出府,进轿的时候,有人试着扶了宜儿一把,宜儿虽盖了盖头,但也感觉得到,扶她的是姜宥,而且这人顺手还塞了一包东西到她手上,并俯了身,轻声在她耳边道:“这里面是些点心,若是饿了,就吃些先垫着。” 这大婚既有礼部操持,想来礼仪甚多,程序繁复,这虽早早的上了轿,真要折腾下来,怎么着也得傍晚黄昏去了,她早上虽吃了早饭,但这眼瞧着已快正午了,腹中虽不至大饿,可一直忍到黄昏,想来却也是有得受的。姜宥却连这些小事都记在心上,宜儿心中暖暖的,便流过了一丝甜意。 亲迎的队伍启程,唢呐齐鸣,锣鼓震天,其后跟着宜儿那夸张的一百二十台陪嫁,整个队伍浩浩荡荡,绵延不绝,引了无数的路人杵足旁观,便是若干年后,人们提及这场大婚之时,也是眉飞色舞,忍不住眼中的一片艳羡。 这亲迎的队伍穿街过巷,绕着京城跑了一大圈,待回宁国公府的时候,宜儿也不知都过去了多久,在外面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轿落了下来,宜儿深吸了口气,这才知道游城的礼算是过了。 鞭炮声过后,人群中就有人大声起哄,高叫着:“踢轿门,踢轿门……”宜儿听那叫的最欢的,却仿佛正是谭琛。 接着却是姜宥先在轿顶拍了拍,以示准备,抬了腿,轻轻的在轿门上踢了一脚,宜儿一怔,没想到姜宥这轿门竟踢得如此之轻,便也轻轻的回了一脚,算是应了。人群中顿时就是嘘声一片,那谭琛大声道:“宥表弟,你踢得如此小心翼翼,只怕将来是个惧内的了。” 众人哄笑,姜宥却是不理,早有两个着喜红服饰的嬷嬷上前,对着喜轿福身为礼,念道:“新妇请出轿,添丁共进财。”随后便上前来掀了轿门,一左一右扶了宜儿下轿。 因着是皇上圣旨赐婚,国公府特地开了正门,有两喜嬷嬷扶着宜儿跨了正门入府,进门之时,两嬷嬷又念道:“新妇请进门,添丁共进财。” 能由正门而入,又是宁国公府这等簪缨世家,这让观礼的夫人小姐们既是瞠目意外,又是嫉妒艳羡。 拜堂的时候,别家大婚,都是三拜九叩,而宜儿和姜宥却是足足拜了四回,到也算得上是异数了。 事前宜儿并不知道,她与姜宥大婚,却是连皇上皇后都亲自来了,这不,拜了天地之后,他们只能先跪拜了皇上皇后,然后才敬拜的高堂。 礼毕,姜宥亲自牵了宜儿入了宜睿院。 有姜宥陪在旁边,宜儿的心定了不少,进了喜房之后,其间笑语晏晏,竟像是有不少人,在床沿上坐了,姜宥就在礼仪嬷嬷的提醒之下,执了秤秆,为宜儿揭了盖头。 当蒙头的红盖头被挑落而下,宜儿那如花似玉的容颜映入屋内各人眼中之时,宜儿明显的感觉到空气中有瞬间的凝固,就连姜宥,也远不是表面上看上去那般镇静,有些恍惚,亦有几分激动。 在礼仪嬷嬷的唱诺声中,宜儿和姜宥喝了合卺酒,小丫鬟们上了生饺子,二人各咬了一口,也应景的念了一句“生的”。 嬷嬷们上前,分剪了二人一缕头发,缠绕一起,作一结,念道:“夫妻结发,举案齐眉。” 礼成之后,姜宥柔声道:“你等爷,爷出去应酬一番,很快就回来。” 宜儿微微点头,轻声道:“酒最伤身,能少喝就少喝一些。” 听着宜儿这柔声细语的声音,姜宥只觉一颗心都跟着酥了,含笑着应了,抬头向四围看去。 就有一名贵夫人笑着道:“有我们在这陪着世子妃呢,世子爷放心,尽管出去就是。” 姜宥这才点了点头,大踏步出了门去了。 待姜宥一走,早有一名十来岁的小姑娘睁大了一双眼睛,向着宜儿,不无羡慕的道:“世子妃嫂嫂真好看。” 这屋中除开侍立在旁的丫鬟嬷嬷之外,宜儿一眼望去,还有两名夫人外带着四名小姐,此时能留在婚房作陪的,当是与国公府至亲的亲属,只是无人为她引见,她并不知这些人是谁,见那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很是可爱,不由得笑着道:“妹妹粉雕玉琢一般,才是好看呢。” 那小姑娘就嘻嘻的笑,之前跟姜宥说话的贵夫人瞪了她一眼,道:“世子妃是你嫂嫂,少得没大没小的瞎胡闹。”说完才转头看向宜儿,笑着道,“这小蹄子胡闹惯了,世子妃可别跟她一般见识。” 第281章:洞房 宜儿笑道:“夫人说哪里话,这位妹妹天真烂漫,惹人喜爱,我是真真的就喜欢妹妹这般的性子。” 那夫人就喜道:“世子妃喜欢就好,琪儿,听着了么?你若得了嫂嫂的喜爱,以后就常过来陪嫂嫂唠嗑几句。”说着,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一拍自个的脑门,自责道,“看我这记性,都忘了给世子妃做个介绍了,我姓刘,若论起辈分来,世子妃可称我一声三婶婶。” 宁国公姜沛这一辈总共有兄弟三人,却是早早就分了家的,二房三房所在的姜府就在宁国公府的背后,本是一处大宅院,分家后才从中修了围墙,隔成了三处。这刘氏想来便是三老爷姜展昆的夫人,那说话讨喜的小姑娘就是三房的小姐姜楚琪了。 刘氏又指着另一位夫人和身边的小姐道:“这位是世子妃的二婶婶庞氏,这是二房的晨茗小姐。” 宜儿一一见了礼,庞氏和姜晨茗忙着回了礼。 刘氏最后指了一位十三四岁,看上去有些局促不安的小姐以及一位不过五六岁,双眼却有些无神,不敢抬头看人的小姑娘道:“这两个,说起来却是国公爷这一脉的,真要论起来,却也算得是世子妃的小姑子了。这位年长的是禹菡小姐,小的是禹真小姐。” 宜儿隐约听说过,宁国公姜沛除了正妻华阳郡主之外,还纳了两名妾室,一位姓梅,听说是华阳郡主尚为过门之时,便是收在房里的,后来生了一个女儿,看来便是眼前这位年长的姜禹菡了。还有一位姨娘姓白,却是华阳郡主过了门,数年之后才纳的良家子,这位白姨娘到是有福气,进门之后,先后就得了一子一女,想来白姨娘生的小女儿就是这位姜禹真了。 只是宁国公府这两位庶出的小姐看上去都有些畏畏缩缩,显然是平日里没见过什么世面所致,其实这也可以想象,这历来嫡庶有别,国公府的主母又是身份显赫,和国公爷伉俪情深的华阳郡主,这庶出的儿女能养到现在,无病无痛的,已经算是华阳郡主慈悲大度了。事前宜儿就从没听说过有关她们的事,想来在这偌大的国公府,她们虽名为主子小姐,实则却是少有人会将她们看在眼里。宜儿今日算是初次和她们想见,心里到底还是有些唏嘘的。 两人见刘氏已介绍了她们,连忙上前,并双手于一侧,福身为礼,齐声道:“见过世子妃。” 宜儿着的是厚重的凤冠霞帔,行动多少存了不便,道:“我们姐妹之间,不需要这些虚礼客套,两位妹妹快快起来,往后了也不兴这般多礼了。” 看得出来,屋里这几人中,就三房的刘氏和姜楚琪最为圆滑健谈,二房的庞氏看着沉稳,话不多,二房的小姐姜晨茗看着与宜儿的年龄相仿,人也淡淡的,别说是主动说话了,就是有时候话题扯到了她的身上,她也只是微微点个头或是轻轻嗯一声就给推过去了事。 至于国公府这两位小姐,因着庶出的身份,几乎全程都是微垂着头,如同婢女一般侍立在侧,一言不发。 是以场面上一直都是刘氏在与宜儿交谈,偶尔姜楚琪插几句话进来。 宜儿是被折腾了一天,又穿着这身繁琐厚重的婚衣,人是早就有些乏了,好在刘氏说话风趣,姜楚琪童言童语的,也颇有些可爱,与她们母女闲聊,到也不算太过无聊,这般熬到戌时过半的时候,外面院子里就有嬷嬷高声唱诺:“世子爷回来了。” 刘氏与庞氏都是暗暗一怔,宁国公府办喜事,外面宾客盈门,虽说皇上皇后早已启驾回宫,可是过府的都是勋贵权门,王侯将相,此时时辰尚早,姜宥怎地竟就丢开了一众宾客,回了院子了呢?不由得都在心里暗自寻思:听闻世子爷对这位世子妃大是不同,如今看来,这传言怕是不假。 姜宥既然回来了,她们这帮陪在婚房的亲属自该功成身退了,宜儿起了身相送,刘氏连连摆手,领着众人出屋而去。 姜宥进了屋,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床沿边上的宜儿,面上就带了笑。 宜儿站起身,迎了上来,尚未走近,就皱了皱眉,道:“爷这是喝了多少酒?浑身都是一股酒气。” 姜宥道:“今儿来的人太多了,有些酒推不掉,就多喝了几杯。” 姜宥这话,却是有些不尽不实了,以他的脾性,若是不想喝酒,有谁能强得了他?小登科时洞房花烛,他心里是太开心了,这才随了宾朋亲友的意,吃了一些酒,要真说起来,以他的酒量,却是尚未尽兴的,只是他素来知道宜儿是沾不得酒的,怕也不喜人身上的酒气,这才打住了没有再喝。 宜儿就道:“要不,爷先去洗漱一番?” 姜宥眼里就有一抹狂热,笑道:“夫人可愿跟爷一起?” 宜儿面上一红,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道:“爷要去便去,不去的话反正我是闻不得酒气的,爷就……爷就别上床来就是了。” 宜儿今日本就是画了精妆的,在伴上脸上的那一抹红霞,越发是美得不可方物,姜宥瞧在眼里,只觉全身的魂魄都被宜儿周身的光彩给摄了去,痴痴的笑道:“别别,爷这就去洗漱,今晚可是我们洞房花烛,夫人可别不许了爷近身上床啊。”话声未落,人已大笑着往净房去了。 宜儿咬了咬唇,这人今日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再想起以往,这人向来就是冷面寡言,不苟言笑的,这前后的反差太大,总让宜儿有些恍惚,不过,便是傻子也看得出来,这人今日是真的开怀高兴。 宜儿心中亦是甜蜜,从桌上的暖壶中倒了杯水出来,正要端起来喝了,却听门外有一阵脚步声传来,接着有人轻声唤道:“小姐。” 宜儿一怔,喜道:“是青漓么?快进来。” 来的果是青漓,手里还端了一个托盘,内里竟是一碗参汤和几个小菜。 宜儿就笑道:“还是我的青漓好,知道我今日怕是饿得慌。对了,按规矩,你们不是要明日一早才能进院子来侍候么,怎地现在就过来了?” 青漓将碗筷在桌上摆了,端了参汤递给了宜儿,笑道:“小姐就别夸奴婢了,这都是世子爷的意思,知道小姐习惯了奴婢几个的侍候,估摸一时换了人小姐会不适应,早就将奴婢几个接了过来侍候,小姐快尝尝,这汤是伍儿熬的,换了地,伍儿那丫头择灶,老是说熬的东西和原来的味儿不同,怕小姐不喜欢,这都是她熬的第三盅了。” 宜儿尝了一口,的确是伍儿的手艺,心里就觉得这丫头有趣,听说过择床的,这到是第一回听说有人择灶的。 宜儿是真饿了,好在上轿之前,姜宥还给了她一包点心糕点,要不然,这会怕是早饿得是动也动不了啦。也不用青漓为她布菜,她自己执了玉筷和着参汤夹了东西吃,却只片刻功夫,姜宥洗漱完了,披了件内袍就从净房里走了出来。 青漓连忙垂首施礼,宜儿也起了身,道:“爷可还要吃点东西?” 姜宥便在宜儿的对面坐了下来,青漓早递了玉筷上去,姜宥接了,看了一眼桌上的菜肴,放了筷子,执了汤匙,舀了一匙鱼羹放进宜儿的碗里,道:“爷知你爱吃这个,今日怕是饿了,多吃点。” 宜儿红了红脸,姜宥又看向青漓道:“你先下去吧,爷侍候你家小姐就是。对了,让厨房备好热水,你家小姐用了膳,便要洗漱的。” 青漓嘴角轻笑,福身应了,退了下去。 宜儿心里咚咚直跳,咬着唇,便有些走神,姜宥宠溺的道:“想什么呢?吃东西,先饱了肚子,待会才有力气。” 宜儿大囧,这人,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暧昧,有力气,待会儿有力气干什么?宜儿想起云平长公主昨晚给的那小册子,顿时羞红了脸,连忙低了头吃东西,姜宥看在眼里,脸上的笑容更盛,当真执了筷子,为宜儿布起菜来。 没吃了几口,宜儿就推了碗,道:“吃好了,不吃了。” 姜宥便起了身,俯身过来,宜儿的心跳得厉害,有些手足无措,也不知这人想干什么,姜宥几乎凑近了宜儿的脸庞才停了下来,脸上有一丝玩味邪魅的笑,伸了手,轻轻将宜儿残留在唇角的汤渍拭去,然后整个人缩了回去。 宜儿一张俏脸早红成了红苹果,呼吸急促,见姜宥移开了脸,顿时如释重负,连忙深深的吸了几口气,定了定神。 姜宥哈哈大笑,起身到了门边,大声让下人送了热水进来。 宜儿瞪了姜宥几眼,才由着进屋的青漓侍候着进了净房去洗漱。 青漓见宜儿即便将整个身子都侵进了水中,身子仍是绷得紧紧的,显然是紧张得不得了,不由得好笑,便道:“今日是小姐大喜的日子,小姐要放轻松了才行啊,再说了,世子爷对小姐,那是打眼尖上的着紧,小姐直管放心就是,世子爷必然会疼惜小姐的。” 宜儿拿手轻轻的拍了拍水,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第282章:圆房 结果宜儿赖在水里,久久不起来,青漓在旁边既觉好笑,又有些着急,却是束手无策,这般过了许久,银谷却进来了,行了礼后有些汕汕的看着宜儿道:“小姐,世子爷让奴婢进来给小姐带句话。” 宜儿一愣,道:“什么话?” 银谷道:“世子爷说,小姐在净房里耽搁久些到没什么,可若是水凉了就不好了,小姐如果还没有洗漱妥当的话,世子爷就要……就要打了热水进来亲自给小姐换水了。” 宜儿一惊,素来又知道姜宥那家伙是个说到做到的主,这要是让他进来了,那她这脸还真没地搁了,当即咬了咬牙,就张了手,让青漓和银谷服侍她擦干了身子,穿了衣服。 回到新房之中,两丫头自是识趣的退了出去,宜儿无奈,只得慢慢的朝床边挪去。 姜宥却是早上了床,以单手作枕,侧躺着,双眼似笑非笑的盯着宜儿看,见宜儿故意左看右看,不敢和他对望,磨磨唧唧的,就这般几步路的距离,她却迟迟挪不过来,不觉翻身而起,笑道:“夫人今日可是累得厉害,都迈不开腿了。” 宜儿一怔,抬了头,就感一股熟悉的气息刹那间笼罩了过来,姜宥那黑白分明的眸子闪现出一种动人的光华,居高临下,带有几分迫切的注视着她看。 这人动作好快,刚刚明明还在床上的,这会却离自个这般近了,宜儿瘪了瘪嘴,又觉那眼神似有勾魂的魅力,一时竟让她心如小鹿乱撞,不觉就想后退。 只是她这刚要动,姜宥早伸了手,轻轻的就将她揽进了怀里。 宜儿一惊,双手就抵在了姜宥的胸前,着势就推。只是姜宥宛若一座山似的,她又哪里推得动? 姜宥俯下身来,凑近她的耳朵,柔声道:“夫人你看,红烛过半,夜已深沉,咱们还是不要闹了,早些歇息的好。” 宜儿还要说什么,张了嘴,却止不住发出了一阵轻喘,却原来姜宥话一说完,已轻轻的含住了她那小巧的耳垂,紧接着,猿臂轻舒,已将人拦腰抱了起来,朝那床头悬挂大红缎绣龙凤双喜床幔的喜床走了过去。 而此时宜睿院里,胡嬷嬷正紧张的留意着新房里的情况,如今见丫鬟们都陆续的退了出来,新房里的动静也似小了起来,人才跟着长舒了一口气。 近半个时辰后,新房的房门再被打开,姜宥在屋里叫了热水,胡嬷嬷大喜,慌忙跟着丫鬟们进了屋,两位主子都去了净房里梳洗,胡嬷嬷抖眼望去,就看到了床上那洁白的丝帕上如红艳的梅花盛开一般的点点落痕,顿时一阵激动,慌忙上前,将那元帕收了,急匆匆的出屋而去。 宁丰院里,华阳郡主闭着眼睛斜靠在软榻上,由着秋宜为她锤着腿,虽然没什么动作,但是捶腿的秋宜却是敏锐的感到华阳的身子绷得很紧,心里怕是紧张得不行。 门吱呀被打开,华阳郡主顿时睁了眼,就见胡嬷嬷急步走了进来,华阳郡主抬眼瞧了过来,胡嬷嬷噗通一声就跪在地上,喜道:“恭喜夫人了。”说着,已将收在手里那沾了落红的元帕递给了华阳郡主。 华阳郡主伸手之间,身子竟有些颤抖,看了元帕上的点点落红,眼中就噙了泪,哽咽道:“祖宗保佑,祖宗保佑啊。” 胡嬷嬷常年跟在华阳郡主身边,自然清楚华阳郡主为何如此激动?那世子爷已满了十八岁了,搁在别人身上,怕是连儿子都好几个了,可世子爷这里,别说收房纳人了,就连这宜睿院里,也尽是些小幺子,老嬷嬷在边上侍候,是一个生得整齐的小丫头也没有,那什么花楼酒肆,戏院柳巷,更是从没听过何时她家这世子爷曾去光顾过。是以长年以来,就有人传出闲话,说世子爷有龙阳之癖,故才十八年来从不近女色的。这传言本就荒唐,华阳郡主自是不屑一顾,只是心底深处,她到底还是有些怀疑心虚的。 如今这元帕上的斑斑落红,终于让华阳郡主心头的疑虑给彻底的打消了,这一刻,她有一种扬眉吐气惬意,只觉心中激动,真恨不得马上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给通告天下。 许久之后,华阳郡主才定了神,对胡嬷嬷吩咐道:“快,快将元帕拿去祖宗祠堂烧了,也让我姜家的列祖列宗放心。我早就知道,宛茗是个好的,她就是慧光禅师口里我家宥儿的天喜星啊,这下好了,这下我心里这块悬了许久的大石终于算是落了地了。” 宁丰院的这一出,宜儿自然是不知道的,她只觉得是累得慌,浑身仿佛都快被姜宥给揉散架了,所以,当姜宥将她从水里捞出来的时候,她也没有力气去挣扎了,将头埋进了姜宥的胸膛,听着他结实有力的心跳声,由着他将她抱回了床上去。 “爷,你唤个丫头进来给我穿衣吧。”宜儿实在是没有力气了,是连指头都不想动一下了。 姜宥伸手刮了一下宜儿秀挺的琼鼻,宠溺道:“爷开始让你多吃点东西,免得这会儿没有力气你还不听,这会知道爷说的是对的了吧。” 宜儿红着脸,用力锤了姜宥两下,只她那点力气,权当是给姜宥挠痒了,宜儿恨恨的道:“爷还说,都是你,你……” 姜宥笑着问:“爷怎样?” 宜儿羞极,姜宥将她一放上床,她便朝里翻了身,扯了大红的喜被,裹在了身上。 姜宥道:“你裹得这么严实,不热么?” 宜儿扯了被子连头都盖了,躲在被子中瓮声瓮气的道:“不热。” 姜宥笑道:“就算你不热,你这么裹了,爷怎么睡呢?” 宜儿想想也是,总不能她一个人将被子裹了,让姜宥整晚都凉在外边吧,遂探了头出来,道:“爷唤丫鬟再送一床被子进来不就行了么?” 姜宥道:“那怎么行!再说了,你一个人占着这床被子,哪里能暖和得了?” 宜儿眨了眨眼睛,一脸疑惑的道:“我觉得很暖和啊。” 姜宥早抓住了被子的边角,轻轻一扯,就将被子扯开了去,宜儿惊叫出声,慌忙用手捂住了身躯,还没来得及说话,早被姜宥挨近身来,抱进了怀里。 “这被子再暖和,却又哪里能有爷的身子暖和,好夫人,被子就别要了,夫君做你的被子好了。” 宜儿大羞,却被姜宥蜷在怀里,哪里动得了?只得道:“姜宥,别闹了,明日还要早起认亲呢?你将我的衣服拿过来,我穿了衣服,我们早点休息了,好不好嘛?” 宜儿的声音,酥酥软软,其间又透着一股子春意,姜宥看着她的俏脸,只觉整颗心早酥成了一团,伸了手,触了触她眉心的红印,心疼的道:“这里还疼么?” 宜儿摇了摇头,道:“都过去这么久了,早不疼了。” “你怎么那么傻?要是你有个什么……你叫我,叫我这下半辈子,可如何熬得下去?” 宜儿伸手抚了抚姜宥的眉眼,道:“说什么傻话呢?我这不是好好的么?那是你的母亲,便是我的母亲,危急之时,我怎么能什么都不做呢?” 姜宥摇了摇头,却将宜儿抱的更紧了,喃喃道:“你记住了,在我心里,你才是最重要的,别的,无论是谁,也比不得你身上的一丝一发。” 宜儿心里感动,道:“我知道,我都知道,姜宥,我一直都在想,我上辈子究竟是做了什么善事,这辈子竟能让我遇上你?能嫁给你,得你垂怜,是宜儿这辈子最大的幸福了。” 姜宥嗅了嗅宜儿头上的秀发,道:“夫人可知,此时听你说出这样的话来,为夫是有多么的高兴!这辈子能娶到你,能得你垂爱,亦是为夫这辈子最开心的事了。” 夫妻两个,窝在被窝里说了一会子情话,只觉两颗心由衷的贴近到了一处,这一刻,二人都觉得乃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了,心头充数着踏实,畅意,伴随着淡淡的甜蜜。 时头已晚,宜儿是早就有了困意,只是被姜宥一席子情话甜到了心里,有了些精神,说了这般久,困意再度袭来,才想起身上到底没穿衣服,极不舒服,这回姜宥没有再闹,也知道明早还得早起,不宜让宜儿太过困乏了,遂拿了宜儿的衣服过来,亲自服侍宜儿穿了衣衫。 宜儿的脸整晚都红扑扑的,白了姜宥一眼,道:“爷干起这个差事,到是熟悉的很。” 姜宥心情大好,抱着宜儿亲了一口,才俯在宜儿耳边道:“侍候夫人穿衣算什么,为夫服侍夫人宽衣,更是熟悉呢。” 宜儿大恼,狠狠的在姜宥的肩头拧了一下,姜宥吃疼,嘻嘻的笑了,双手环拢,却将宜儿抱的更紧了。 宜儿惊了一下,二人贴身在一起,自然能感觉到姜宥身体上的变化,慌忙脱开了姜宥的怀抱,道:“爷,别闹了,明早还有正事呢,可不敢再折腾了。” 姜宥皱了皱眉,眼中涌过一丝狂热,他心里明白宜儿年纪毕竟还小,又是初尝雨露,到底不敢太过折腾,只能强行歇了心思,和宜儿并排躺倒在床上,心里憋得厉害,便再不敢用手去撩拨宜儿了。 第283章:早膳 次日一早,宜儿睁开眼,就见了一对黑白分明,闪烁着摄人光华的眸子正痴痴的盯着她看,她还有些迷糊,却能感觉到整个身躯窝在他那温暖熟悉的怀里,是那般的舒适惬意。 “你醒了?” 宜儿轻轻“嗯”了一声,又往姜宥的怀里钻了钻,才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姜宥带着无比宠溺的笑容,道:“卯时过半,还早,夫人若想睡,可以再睡一会。” 宜儿却是一惊,翻身就想起来,却被姜宥拉了回去,道:“今日是我们成亲后的第一天,就是晚些又有什么关系?再说了,早上认亲改口,怎么说也是辰时过半的事了,别急,还早着呢。” 宜儿白了姜宥一眼,道:“此时到辰时过半,不过一个时辰的事,起床了还要梳洗早膳,一大堆的事儿,我还嫌时间不够呢,爷到好,一点都不着急。” 姜宥道:“为夫说了,不就是认个亲么?晚些过去又有什么打紧的?” 宜儿推了推姜宥,道:“父亲母亲那里,爷是他们的乖儿子,纵使出些错也没人说爷的不是,可是我一个新嫁进来的媳妇,这第一次的认亲改口都晚到的话,别人会怎么看我说我?少不得也要说我个无规矩,没教养的。” 姜宥面上一寒,冷然道:“谁敢?” 宜儿也就是这么一说,见姜宥不仅当了真,脸上还显了怒容出来,便笑道:“其实我也不介意别人怎么说我,只是祖母和父亲母亲那里,爷总得许我去表现表现,博了他们几个老人家的好感才是,这般以后我在这偌大的国公府里,也过得轻松一些嘛。” 姜宥抚了抚宜儿的面庞,道:“你的意思,爷总依着你就是。但你也要答应爷,不管是祖母那里也好,父亲母亲那里也罢,他们好说好做就最好了,否则,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许为了迎合他们而委屈了自己。” 宜儿知道这人是着紧她,只是这般是不是紧张得有些过了,她心里甜丝丝的,脸上了就带了笑,道:“爷放心就是,我这般聪明,哪里有委屈了自己的?” 姜宥莞尔,点着宜儿小巧的鼻尖,道:“也是,我家宜儿聪慧绝顶,自然是走到哪儿也吃不了亏的。” 二人在床上腻了一会,起了床,听了主子屋里有了动静,青漓就在外面敲了敲门,宜儿让了进,青漓领着绿芙惊心进来服侍,姜宥自去了净房梳洗,早有机警的小丫头打了热水进去侍候。 待夫妇俩收拾停当,青漓就问:“小姐看早膳可是要摆进屋里?” 宜儿想了想,道:“昨夜我好像见院子里有棵桂花树,树下有张石桌,摆那吧。” 青漓应了,退下去张罗去了。 姜宥笑道:“爷记得昨日你是蒙着盖头进来的,怎知道那院子里有桂花树的?” 宜儿但笑不语,姜宥也由着她,待二人出了屋,那桂花树下的石桌上早就摆了满满一桌子的东西,宜儿坐下的时候,就见除去她平日里惯吃的,居然还有油脂极重的烤鸭和酱牛肉,以及其他一桌子看着就让宜儿腻歪的大鱼大肉! 宜儿就皱了皱眉,这些东西明显不是王嬷嬷和伍儿她们捣弄出来的东西,果然,随侍在旁的一位嬷嬷上前了一步,躬身道:“回世子妃,老奴姓孙,原来是管着宜睿院小厨房的琐事的,昨日世子妃身边的厨娘过来后,老奴原想去夫人那里交了差事的,只是夫人说世子爷平日习惯了老奴的手艺,怕这突然换了口味,会有些不适应,所以让老奴再留一段时间。” 宜儿的眉头就皱得更深了,又看了一眼这一桌子的吃食,道:“孙嬷嬷给爷准备的早膳就是这些东西?” 孙嬷嬷眼瞧着宜儿似乎有些不满,此时也只得硬着头皮道:“世子爷平时劳神劳力,说早饭只吃些汤汤水水的经不住事,所以老奴……” 宜儿看了姜宥一眼。 姜宥道:“爷曾经领军在外,习惯了这些……” “习惯了也不行。”宜儿正色道,“古人早有论证,早膳不宜太过油腻。爷如今年轻,自然没什么不适,可若长此以往,难保就不会有什么不妥的地方?”顿了一顿,看向青漓道,“将这些个东西都撤下去吧,另外,先替爷上一碗八宝粥上来。” 青漓躬身应了,当下就招呼丫鬟们上来张罗,那孙嬷嬷就白了脸色,急道:“世子妃,可是夫人吩咐……” 宜儿这才看向孙嬷嬷,道:“孙嬷嬷是吧?之前你在宜睿院里侍候爷的吃食,算是劳苦功高了,我见你年岁也不小了,如今我也进了府,今后你就不用再如此劳累了,待会儿我便去回了母亲,让你退下来,由府里荣养着,你看可好?” 孙嬷嬷大惊失色,她没想到宜儿看似娇滴滴的,竟是如此厉害,这才刚进门,居然就敢拿她开刀了!一时便结结巴巴的道:“老奴……老奴……” 宜儿笑道:“当然了,孙嬷嬷是府里的老人,想来一生是勤劳惯了,要是实在闲不下来,不愿退下来荣养的话,我也由得嬷嬷,这宜睿院的小厨房,嬷嬷是轻车熟路,要是嬷嬷愿意,自然也有嬷嬷的位置,只是嬷嬷毕竟年纪去了,再让嬷嬷伤神劳心就不好了,所以那些费神费力的事情,还是交给年轻的厨娘去办的好,嬷嬷觉得呢?” 孙嬷嬷权衡再三,只得垂了头,福身道:“老奴领命。” 姜宥煞有介事的看着宜儿训奴,只觉那一颦一笑,都分外的赏心悦目,不由得便有些出神,到丫鬟上了八宝粥过来,香味扑鼻,被勾起了食欲,他才回过神来,执了汤匙,和宜儿用起了早餐。 用过早饭,时辰也差不多了,宜儿只带了青漓随行,同姜宥一起,出了宜睿院。 在府内供主子乘坐的小骡车早已备好了,原是备了两辆,姜宥大手一挥,就在车夫诧异惊疑的眼神中随着宜儿同乘了一辆。 这骡车本是可以乘坐两人的,只是姜宥平日里哪有与人同乘的先例,是以下面才特意备下了两辆车来,可谁想这到头来,铁树开了花,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姜宥竟不声不吭,主动的就贴着宜儿上了一辆车。 宁国公姜沛和华阳郡主住的院子是宁丰院,今日一早的认亲礼便设在宁丰院外的明德楼上。骡车沿着平整的车道行不过一刻钟,过了飞流门,入了静院,因前面是花苑羊肠道,骡车进不去,便停了下来,改由两人抬的软轿。 宜儿见青漓跟得有些辛苦,气喘得剧烈,便对姜宥道:“爷,进去也没有多远了,要不我们步行进去吧?” 姜宥瞥了青漓一眼,岂有不知宜儿心思的?心想宜儿也太过着紧这几个丫头了,当即便点头应了。 二人便弃了软轿,顺着羊肠花道朝里行去。 明德楼外,有小丫鬟眼尖,老远就见了宜儿二人,忙着一溜小跑进了楼去,高声唱诺道:“世子爷携世子妃少夫人到。” 宜儿随姜宥上了楼,早屏息碎步,面上带了得体的笑,落落大方,一进屋之后,顿时便觉一屋子的人,全都瞩目望来,她微垂了头,落了姜宥一步。 有接引嬷嬷上前,将二人率先领到正中主位的右侧,宜儿抬头看去,那位上坐了一位神情淡淡的老夫人,面容显瘦,不过脸色看上去红润清健,精神头还不错,只是从头至尾绷了脸,没见有什么表情,看不出喜恶。 宜儿心里明了,这老夫人该就是宁国公姜沛的母亲,老华国夫人了。外面传言华国夫人潜心向佛,在国公府里辟了佛堂,长年不问外事,只安心在佛堂诵经念佛。算来宜儿也来国公府好几次了,是一次都没有遇上这位尊贵的超品夫人,想来也是这个原因。 只是在宜儿想来,长年吃斋念佛的人当是慈眉善目,极易亲近才是,可是这华国夫人却一直板着一张脸,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让宜儿有些吃不准这人是平时就是这副模样呢还是纯粹是针对她这个新人妇才故意做出的这副架势? 接引嬷嬷轻声道:“少夫人,这位是府里的老夫人,是你的嫡亲祖母。” 早有丫鬟摆了软垫蒲团,宜儿就随了姜宥在蒲团上跪了,上了茶,叩首道:“孙儿‘孙媳’给祖母请安,愿祖母鹤寿添筹,天保九如。” 华国夫人也没应话,只微微颔了首,接了茶轻轻泯了一口,就放到了一边,身后的嬷嬷递了两个红封上来,道:“这是老夫人赏给孙媳妇的见面礼,少夫人安心受了便是。” 宜儿福身谢了,从青漓手上接过纳的鞋底,双手呈了过去,道:“这是孙媳亲手纳的底,孙媳手拙,还望祖母不要嫌弃才是。” 华国夫人依旧是点了下头,示意身后的嬷嬷收了,并没有其他的表示。 宜儿微微有些尴尬,姜宥却很是适宜的伸了手过来,握住了她的手,拉着她走向了正中主位的姜沛和华阳郡主夫妇。 第284章:逛院 磕了头,叩了首,敬了茶,宜儿也奉了亲手纳了鞋底,二老赏了红封下来,华阳郡主早已伸了手,笑道:“快起来快起来,仔细地上凉,透了湿气上来。” 宜儿起了身,见华阳郡主向她招手,便上得前去,华阳郡主执了她的手,道:“昨儿住得可还习惯?那院子我是觉得偏了一些,可是宥儿住惯了,不愿搬,执意要将新房设在那里,你若觉得不好,就给母亲说,宥儿那,不用理他,自有母亲为你做主。” 宜儿道:“母亲放心,那院子安静,景致摆设也合了儿媳的喜,儿媳很喜欢。” 华阳就道:“你喜欢就好,总之这里以后便是你的家了,有任何事情都直管来回母亲就是,你是这国公府里的世子妃,无论做什么也没得委屈自己的道理,记住了么?” 宜儿福身道:“儿媳谢母亲垂爱。” 姜沛在一旁道:“你母亲说得对,你是这府里的世子妃,便是这府里正儿八经的主子,该有的气度威严还是要有的,平日里若是无事,就帮着你母亲理理府里的琐事,这一大家子的中溃调度,早晚也得落到你的身上的。” 姜沛这话一出,旁边就有人轻笑着接了话去,道:“老爷这话纵然在理,今儿个说出来,却是有些不合时宜了。” 说话的是个微微有些显胖的妇人,一张脸未语先笑,丰腴适中,透着一股子风流劲,一双眼睛顾盼生辉,一见便是个精明能干的主。昨日晚上,宜儿见过的姜禹菡就站在这妇人旁边,宜儿心里一动,已猜出这人的身份,心想听说这梅姨娘是自幼跟在姜沛身边的丫鬟,在华阳郡主进门后一年不到就被姜沛收了房的,和姜沛的感情自是不比旁人,如今看来,这梅姨娘竟敢选在这个时机接话,怕是这传言就并不假了。 姜沛“哦”了一声,道:“芸娘这话怎说?” 梅姨娘捂着嘴笑道:“老爷也不想想,少夫人进门这才一日不到,老爷就要让人家学着管家理事,劳心累身,也不怕将少夫人给吓着了。” 姜沛点了点头,看了宜儿一眼,道:“这话到也在理。” 在姜沛华阳郡主之后,接下来就只有梅姨娘和白姨娘两个了,因着二人的身份,自是不需再行什么礼了。只是在见过梅姨娘和姜禹菡之后,尚没同白姨娘见礼,华国夫人忽然起了身,也没有交代什么,领着几个嬷嬷径直就这般去了。 宜儿微微有些发愣,下意识的朝白姨娘看去,却见白姨娘神态自若,浑像没事发生一般,到是跟在她身边十三岁的三少爷姜立华,脸色微微有些泛白,面上更是浮过一丝忿然,而六岁的姜禹真依旧是垂着头,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 华国夫人选在这个时候甩手去了,当然不会是什么巧合,其实细想,也能想出个端倪出来。姜沛这一妻两妾,华阳郡主这位正妻就不用说了,梅姨娘是打小被华国夫人亲自放在姜沛身边的人,比起后来才被姜沛抬进国公府的白姨娘,自然更受华国夫人的待见,不过华国夫人竟如此不给白姨娘脸面,顺带着连她和姜宥的面上都有些挂不住,多少还是让宜儿稍稍有些意外。 其实白姨娘这个人,看着举止沉稳,人也生得端庄大气,不卑不亢的,即便遭华国夫人如此下了颜面,至少面上依旧没什么变化,颇有些荣辱不惊的淡定,到让宜儿稍稍起了些好感。 不过纵观屋子里的这些人,对华国夫人忽然的举动仿佛全是一点都不意外,即便是姜沛和华阳,也只是在华国夫人往外走的时候起身相送了一番便了事了。 白姨娘领着姜立华和姜禹真跟宜儿姜宥见了礼,宜儿照样送了鞋底,白姨娘接了,仔细看了一眼,赞道:“少夫人手艺真好,这针脚线头压得密实,堪称大家了。” 宜儿笑了笑,尚没回话,梅姨娘已在边上道:“那可不是?上回夫人回来便念叨过了,说少夫人这手艺啊,就是天外楼的供奉绣娘也是比得的。” 梅姨娘这话,听着也没什么问题,只是那话里话外,都透着与华阳郡主的亲近,若不然,华阳郡主这话怎么就只有她听到了,而有意无意之间,也强调了白姨娘如今才来巴巴的夸赞宜儿,就有些后知后觉的味道了。 白姨娘只淡淡的笑了笑,再福了身,谢了宜儿。 说起来,偌大的国公府,因着只有姜沛这一房,人丁便十分简单,加上两位姨娘,也不过稀稀落落的这几个人,认亲礼不到片刻便走完了过场。 华阳郡主起了身,笑着对宜儿道:“宛茗虽来过国公府几次,不过到底没有仔细逛耍过,今日我这到是闲了,要不,母亲带你四处逛逛?” 宜儿含了笑,正要福身应是,却听姜沛道:“你这做母亲的也没个眼力劲,今日宛茗就是想逛院子,儿子都在这里,哪里轮得到你的?” 华阳郡主呵呵笑道:“还是老爷想得周到,我还真是少了点眼力劲。”回头又看向宜儿道,“那宛茗你看看吧,真想要随意逛逛,就让宥儿陪你去,他平日里懒散惯了,如今有了媳妇,是该腾些时间出来陪媳妇了。” 从明德楼里出来,宜儿嘴角上扬,看得出来,兴致到是不错。姜宥见她高兴,心里自也跟着开心,便故意打趣道:“不就是收了几个红封的改口礼嘛,也值得你傻乎乎的乐呵半天?” 宜儿一本正经的道:“本世子妃今日兴儿好,还真想逛会院子了,爷,我可是奉了母亲的命,要你作陪的,你可不准撂下我便不管了。” 姜宥觉得好笑,佯骂道:“拿根鸡毛当令箭,你以为母亲的话在爷这里作得了数?” 宜儿瘪嘴道:“我不管,爷今儿若是不陪我,我便去母亲那里告爷的不是。” 姜宥哈哈大笑,顺手就牵起了宜儿的手,道:“小傻瓜,爷告诉你,想要爷陪你逛园子,你去找母亲有个什么用?爷教你一招,百试百灵的,想不想知道?” 宜儿眨巴眨巴眼睛,道:“爷会这么好心,教我法子来对付爷?” 姜宥点了点她的额头,道:“笨蛋,你要爷陪你逛个院子还不简单,对爷勾勾手指就是了,爷是巴不得日日陪着你逛园子呢!” 宜儿哼了一声,道:“爷向来冷冰冰的,我若真要爷日日陪我,只怕要不了几次,爷便烦了我,不再理我了,到时候我……” 姜宥手一带,直接将宜儿带进了怀里,有些好气的道:“你个小东西,得了便宜还卖乖,爷在你面前,何曾冷冰冰过?偏你还不知足。” 宜儿一惊,这可是青天白日,又是在院子里,姜宥拉了她的手已是让她红了脸,如今竟然直接抱了她入怀,她羞急之下,连忙挣了开去,狠狠的瞪了姜宥一眼,道:“爷就是没个正经的。” 姜宥笑着摇头道:“爷不过抱一抱自家夫人,哪里就不正经了?” 宜儿重重的哼了一声,转了身,院子也不逛了,沿着游廊往静院外去了。 姜宥跟了上来,道:“不逛院子也好,这静院本也没多少看头,咱们回宜睿院去。” 宜儿不禁有些诧异,道:“时辰还早,这会回去干什么?” 姜宥道:“论景致,这院子还比不得宜睿院,况且……”故意拖了声音,宜儿果然问道,“况且什么?” 姜宥嘿嘿一笑,道:“况且这在外边,为夫就是想亲近夫人一番都不行,纵使是良辰美景,也等同虚设,为夫这里嚼而无味,自然不如回了我们自己院子的好。” 宜儿大囧,哪里想到这家伙振振有词的却是说出这般一番论调出来?当即就有些无语,却磨不过姜宥的一番生拉硬扯,最后终是被这家伙拉上了小骡车,往宜睿院回了。 世子爷和世子妃早上一起去了明德楼,巳时过半又双双携手而归,而且并排而行,那状态,亲密无间,对于国公府绝大多数奴仆来说,世子爷眼中的柔情简直仿若要滴出水来,这不禁让这一干奴仆使劲的揉着眼睛,完全难以置信,尽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看错了人。 外面天气还有些热,屋内稍微置了些冰,二人进了屋,迎面就有一股子凉气,到是惬意。 宜儿看了姜宥一眼,道:“爷巴巴的拉我回来,可有什么安排?” 姜宥道:“为夫知道夫人的字写得好,今日左右无事,夫人为为夫写副字吧。” 宜儿一怔,奇道:“写字?” 姜宥轻轻一笑,吩咐青漓上了文房四宝,他抽了一张澄心堂纸出来,叫退了青漓,亲自为宜儿磨起了墨,道:“还请夫人在边上提一首诗,为夫好用来作画。” 前东升侯谭卫善书,其女华阳郡主善画,正所谓一门父女,书画双绝,姜宥身为华阳郡主的独子,想来在绘画上也不该是泛泛才对,只是一直以来,宜儿都从没见这家伙作过画,不由脱口道:“爷还会作画?” 姜宥佯怒着瞪了宜儿一眼,没有接话。 第285章:作画 宜儿见这人对她的不信任大是一副介怀的模样,不觉掩着嘴笑,眨了眨眼道:“那爷准备作什么画?要妾写什么诗呢?” 因着华阳郡主善画竹,宜儿原以为姜宥会让她提一首跟竹有关的诗句,哪曾想这人最后让她提的却是:轻罗小扇白兰花,纤腰玉带舞天纱.疑是仙女下凡来,回眸一笑胜星华。 这明明是写美人的,宜儿有些诧异,只是提完字之后,姜宥就拿走了纸张,径直到了窗前的几桌之上,这才吩咐丫鬟上了画笔颜料,回头对宜儿道:“夫人不妨再多写几个字,稍待片刻,为夫这里,即刻就好。”说完,也不再理宜儿,背向着宜儿,安心作起了画来。 宜儿有些好奇,也不知这家伙最后会画个什么出来,有心想过去看看,又想着这人故意拿开了去画,或许正是想画好之后再给自己看的,遂熄了这个心思,唤了青漓过来替她研墨,继续练起了字来。 这边不过片刻功夫,姜宥就收了笔,回头向宜儿招手。宜儿哪想到这人这般快的,一脸疑惑的走了过去,注目看去,顿时心里一震。 这人画的是人像,却没有上色,只用画笔勾了个轮廓出来,虽看似简单,可仔细看去,那着墨处却极其传神,寥寥数笔,却勾勒出了一个生动之极的人物出来,特别是眼睛,眼珠流转,顾盼生辉,竟是栩栩如生。 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画中摇曳生姿的美人儿宜儿只看了一眼,也知道这家伙画的是她,额间那指红印都被勾勒了出来,活灵活现,却是十分中至少也有八九分像了。 宜儿心里甜蜜,脸上故意瘪了嘴,道:“爷这画里画的是哪家妹妹?说给妾听听,看妾可认得?” 姜宥哈哈大笑,道:“你个小东西,就在为夫这装傻充愣吧。” 宜儿嘴角翘得更高了,哼了一声道:“爷休要说这画中人是我了,爷明明背向着妾,一眼都没瞧过,哪有这般作画的?” 姜宥一把抓了宜儿的手,道:“夫人的身姿早已刻在了为夫的心底,信手沾来,皆是心中映像,又哪里还需对着夫人作画?” 宜儿啐了一口,嘟囔着道:“尽说些甜言蜜语,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姜宥道:“为夫早就许了夫人这一世的时间,让夫人慢慢的来验证便是了。” 青漓领着的几个小丫头早已识趣的退了出去,宜儿心里欢喜,便钻进了姜宥的怀里,夫妇二人透过窗户,就这般依偎在一起,望向院子里的景致,都没有再说话,一时间时光仿若凝滞,二人都默默的感受着发自心底的幸福。 岁月静好! “姜宥,能嫁给你,真好!” “傻瓜,能娶到你,才是爷的福气。” 宜儿闭了眼,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慢慢的睁开了眼睛,笑着拿起了姜宥作的那画,左看右看,是越看越是喜欢,想了想,脸上不禁又有些犯难。 姜宥见她脸上的表情丰富,煞是可爱,便忍不住点了点她的鼻尖,爱怜道:“怎么了?” 宜儿道:“这画画的这么好,又是爷第一次为妾作画,妾就想,得好好收藏起来才是,可是……” 姜宥笑道:“这有何难?叫人将画裱起来就是。” 宜儿白了姜宥一眼,道:“爷也糊涂了不是。爷画的是妾,妾的画像怎能随随便便拿出去装裱?” 姜宥道:“夫人这话在理,我家夫人国色天香,花容月貌,画像自然不能随便交给外人装裱,只是就是表个画而已,能有多难?为夫亲自为夫人裱画,夫人看可还使得?” 宜儿喜道:“爷还会这个?” 姜宥瞪了宜儿一眼,道:“为夫会的还多呢,夫人今后慢慢的发现吧。” 午饭小厨房做得精致,满满的上了一桌,还备了两壶酒,姜宥知宜儿酒量浅,只为宜儿倒了一小杯果酒,结果宜儿喝了,头依旧有些晕乎乎的。 天气燥热,饭后姜宥让丫鬟备了热水,他和宜儿都去净房洗漱了一番,因宜儿饭后有午睏的习惯,姜宥也黏在身边,随着宜儿上了床。 结果可想而知,姜宥这家伙由来是个精力过剩的主,哪里会老老实实午睏的?宜儿饮了酒头又有些昏,更是犟不过姜宥了,便又被这家伙吃干抹净了一回。 因着是青天白日的,宜儿羞涩不已,事后躺在床上,不愿起来,还是姜宥说要抱她去净房再洗个鸳鸯浴,她才大恼,一跟头翻了起来,跑去了净房洗漱,到惹得姜宥哈哈大笑。 想着中午的这档子事,整个下午宜儿脸上的潮红都没有散过,让青漓寻了本书出来,她就窝在软榻上看书,也懒得去搭理姜宥了,姜宥提议说带她去逛逛院子她也不应。 姜宥只觉宜儿连这羞恼过后使的小性子都是诸般可爱,一时间心情大好,也找了本书,就在宜儿对面斜躺着看书作陪。 申时末,宜儿就起了身,唤了银谷惊心进来为她洗漱装扮。 姜宥有些诧异,便问:“夫人这会要去哪里?” 宜儿白了他一眼,道:“爷也不看看时辰,我要去母亲那里,陪母亲用晚饭了。” 宜儿是新嫁的媳妇,于婆婆华阳郡主那里,每日的晨昏定省却是免不了的。姜宥皱了皱眉,面上就有些不乐意,道:“这里离宁丰院偏选了一点,每日早赶晚赶的过去,费时又费力,改日爷去跟母亲说一声,这些个繁琐俗礼能免就免了的好。” 宜儿忙道:“这可不行,这些内院里的事,爷可别跟这瞎参合。” 姜宥道:“爷只是觉得……” 宜儿笑道:“我知道爷是心疼我,不过左右都是坐着骡车过去,我这里哪里说得上什么辛苦?再说了,爷也不可能一直在院子里陪着我,我这闲来无事的,也正好找母亲唠嗑些闲话,混混时间。” 宜儿话虽这么说,姜宥却哪有不明白她是故意在安他的心的?心里到底觉得有些不舒服,道:“爷娶你进门,是想爷能更好的宠你爱你的,可若因而反让你多了规矩桎梏,更不自在了,那……” 宜儿伸手按住了姜宥的嘴,啐道:“傻瓜,我现今不知道有多自在。你放心,做这些事情我一点也不觉得勉强,真的。俗话都说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既嫁了你,自然也早就接受了你的身份地位,你的责任担当,如今不过是在母亲面前尽尽孝道,哪有爷说的那般严重了?” 姜宥见宜儿的神情到并不像是勉强出来安他心的,脸色遂才好看一点,道:“你要去,爷陪你过去。” 只是姜宥随了宜儿去了宁丰院,到令华阳郡主是激动得泫然欲泣,这都多少年了,华阳郡主都不记得了,姜宥上一回专门过来陪她用膳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宜儿过来本就是踩着点来的,进屋子的时候恰好碰到梅姨娘和白姨娘都在,当然,姜禹菡,姜禹真两位小姐自然也随在身边。 见宜儿和姜宥来了,华阳郡主哪里还有心思去应付两位姨娘?当即就打发走了白姨娘和禹真小姐,令宜儿意外的是却留了梅姨娘和禹菡小姐陪侍在侧。 其实从早上的认亲礼开始,这两位姨娘在府里的地位以及跟华阳郡主的亲近程度宜儿已有所察知,只是如此分明的因人相待却仍是让宜儿有些始料不及。 到宁国公姜沛回了院子,华阳郡主心里高兴,早早的就让下人摆了饭,一顿饭是吃得华阳郡主唏嘘不已,其实就连宁国公姜沛,也有些意外,顺带着,有种从心里透出来的喜意。 饭后一家子人吃了会茶,闲嗑了几句,姜宥便领着宜儿回了宜睿院去。 见二人出院子去得远了,华阳郡主还有些恍惚,道:“老爷你还记得上回宥儿来宁丰院陪我们吃饭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姜沛道:“夫人还别说,我这还真的记不起来了。” 华阳郡主喃喃道:“老爷记不起来,我可记得清楚,宥儿十五岁那年,也不知道是经了什么事,整个人都仿佛是换了一个人一样,成日里阴沉着脸,是谁也不搭理。” 姜沛笑着道:“夫人这一说,我也有些印象,那之前宥儿纨绔乖张,成日里不学无术,还被世人称作京中一霸的。” 华阳郡主瞪了姜沛一眼道:“哪里有老爷说的这般不堪?也不过就是脾气大了点,况且那时他才刚满十五岁,少年人性子冲动一些罢了。” 在这些个上面,哪有母亲觉得自家儿子不好的?姜沛笑了笑,自也不会傻到跟华阳去计较个清楚,遂道:“夫人说的,可是那年小年夜,他点了席面进府,亲自送进宁丰院来,和我们共进晚餐的事?” 华阳郡主点点头,似乎又想起当日的情景,脸上就带了笑,道:“自是那日的事。如今我还记得,当日有一道什锦拼盘,那是宥儿这么大,头一次为我这母亲布菜。” 姜沛道:“结果连大年都没过,这小子便一声不吭去了漠北。当日我可记得,夫人为此是愁得几个日夜连饭都没吃上一口。” 第286章:追忆 华阳郡主也笑道:“老爷现在说得轻松,当日还不是紧张得连觉都睡不好。” 姜沛长舒了一口气道:“还别说,这小子往北漠去历练了一番回来,这整个人都像脱胎换骨了一样,也是祖宗庇佑,让他由此知事上进,我这宁国公府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华阳郡主道:“我早跟老爷说了,我们宥儿又不是那些个眼皮子浅的府邸养出来的纨绔子,如今整个大辉,提起咱们宥儿,谁不竖根拇指叫一声少年战神呢?” 姜沛也颇有些欣慰的道:“说起这个,这小子到不愧是我姜家的种。” 华阳郡主道:“现在他又成了家,娶了媳妇,还知道过来在咱们面前尽孝道了,老爷,我怎么感觉这就像是一场梦,也不怕老爷笑话,看着宥儿如今这般孝顺懂事,我这里啊,可再没什么别的求的了,就盼着能早日抱上孙儿,含饴弄孙了。” 姜沛呵呵笑道:“那小子上进是上进了,无论是在朝堂上还是在军营里,都给咱宁国公府长了脸了,可他那性子,你还看不出来么,哪里有什么变的?今晚你当是他想过来陪咱们用膳么?我这心里可明白,那是宛茗要来,他不过是陪太子读书罢了,看也把你喜得!” 华阳郡主道:“他是陪媳妇过来也好,自个想来也罢,这我可不管,反正人是来了不是?再说了,宛茗也是咱们大红喜轿为他抬进来的世子妃,他就是当真是专门陪宛茗过来,那也有我这做母亲的功劳。” 姜沛大笑,看得出来,这心里极是舒畅惬意,道:“说起来,宥儿这媳妇我觉得找得好,年纪不大,人沉稳懂事不说,更是善解人意,心思纯良,也难怪这小子痴念了这么些日子!” 华阳郡主也道:“这宛茗的确是个好的,我这也喜欢得紧,照我说啊,还是我家宥儿的眼光好,要不然,为何那么多勋贵名门的世家之女,他就偏偏瞧上了宛茗了呢?” 却说姜沛和华阳郡主这边厢的一番感慨,宜儿自是不得而知的,她随姜宥坐了小骡车,到浣纱湖的时候就下了车,其时正值黄昏斜阳,一抹洒在湖面之上,泛着金色的磷光,却是美得有些许的不真实,如梦如幻。 丫鬟们都掉在老远,宜儿便由着姜宥牵了她的手,顺着湖边缓步而行。 浣纱湖虽不算大,却是比起宜儿郡主府那浅水小池大得多了,二人信步而行,走的本来又慢,到天色渐渐黯了下来,二人才越过了水澜亭,弯过了垛口。 一路上二人牵了手,只觉两颗心贴近在了一处,心里都是甜蜜,俱都没有开口说话,很有些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感觉。 已到了浣纱湖的垛口,再往前走,便是晓梦苑,算是离了浣纱湖了。 宜儿回头看了一眼,似还有些不舍得离开,姜宥就笑着道:“夫人若是喜欢,我们再绕着湖岸走一圈就是。” 宜儿四下里看了看,指着前面道:“爷,前面可是青筑园?” 当日姜宥生辰礼上,宜儿曾在青筑园与姜宥独自待过一会儿,当时有丫鬟进来,二人躲进后面的暗柜后,姜宥挠宜儿的痒,没有留意,反被宜儿推翻到地,还闹了笑话出来。 姜宥想起当日的事,笑着道:“怎么?还想推为夫一个倒仰?” 宜儿抱了姜宥的手臂,摇了摇,带了几分撒娇的味道道:“爷,我们过去看看吧。” 软糯糯的声音落在姜宥的耳里,软玉温香又倚在身侧,姜宥只觉一颗心早酥了个通透,又哪里会逆了佳人心意的? 二人转了方向,朝青筑园走去,却是没走几步,就隐隐听到了一些打水的声音从湖边传来。宜儿有些奇怪,顺着声音寻了过去,结果就在石梯下面见到一位小丫头正顶着夜色盥洗衣物。 宜儿有些恍惚,姜宥也是一怔,眼前这一幕让他不由得想起当日在遂州城外,走马山下他初见宜儿时的情景。 那丫头洗得很是认真,根本没注意石梯上面的宜儿和姜宥,直到二人身后跟着的仆随们挑着灯笼走得近了,这丫头才有些警觉,蓦然抬头,就看到了宜儿二人,被吓得不轻,尖叫了一声,待看清姜宥的面容,更是大惊失色,噗通一声就跪伏到地,颤着声音道:“奴婢…奴婢见过世子爷。” 这丫头显然不认得宜儿,这到也不奇怪,宜儿昨日才过门,之前来国公府也就两三回的事,以这丫头的品阶差事,没见过宜儿是再正常不过了。 姜宥在下人面前素来是黑脸冷面的,并不应话,到是宜儿来了兴趣,道:“你是盥洗房的丫头么?起来回话吧。” 丫头颤巍巍的抬了头,看了宜儿一眼,又看向一言未发的姜宥,心里害怕,不敢起身。 姜宥恼道:“世子妃让你起来回话,你没听见么?” 这丫头浑身一颤,大惊下,慌忙又朝着宜儿磕了几个头,喃喃道:“世子妃恕罪,世子妃恕罪,奴婢不知是世子妃驾到,奴婢罪该万死。” 宜儿笑道:“我昨日才进的府,你不认得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哪里说得上什么罪不罪的?你叫什么名字,可是在盥洗房里当差?” 丫头一怔,着实没想到这位新进的世子妃语气如此和蔼近人,那声音落在她的耳里只觉动听到了极致,一时间有些受宠若惊,慌忙爬了起来,躬着身子道:“奴婢叫秀儿,是盥洗房的粗使丫头。” 宜儿道:“秀儿?到是人如其名,清秀单薄得紧。这天都黑了,怎地你还在这盥洗衣物呢?” 秀儿一愣,有些答不上来,只吞吞吐吐的“奴婢…奴婢”,却是半天都没说出个原委出来。 姜宥就皱了眉,宜儿轻轻笑道:“如今这天气,晚上洗衣到是凉爽,只是你也得找个伴儿一块过来,天黑了,你又没撑个灯笼,万一脚滑掉进湖里可怎生是好?” 秀儿哪里想到世子妃最后说出的竟是这么一番话来,顿时心中激动,忙着道:“奴婢多谢世子妃关爱。” 宜儿笑了笑,携了姜宥慢慢的走远了。 在青筑园稍作了逗留,往回走的时候姜宥让人备了软轿,宜儿恰好也有些乏了,便与姜宥一人坐了一顶软轿,径直回了宜睿院。 进到屋里后,姜宥见宜儿似有所思,道:“在想什么呢?” 宜儿道:“我在想,那晚在走马山下,我可是也如今晚秀儿那丫头一般,怯怯诺诺的浑不知事?” 姜宥轻轻的揽了宜儿入怀,道:“那丫头怎能和夫人作比?当日夫人为防为夫投水,可是口若悬河,侃侃而谈,连会说话的小猪的故事都讲得活灵活现,偏为夫还傻傻的去应你。” 宜儿忆起当日的往事,面上也见了笑,想了想,道:“其实我到今日也不知道,当日爷是经历了什么事,竟是那般伤心欲绝,生无可恋的模样?” 姜宥深吸了一口气,仔细的思索了片刻,才道:“在那之前,我追寻的东西,一直支撑着我坚持下去的东西,忽然之间,全部都不存在了。你可能理会不到,那种一直以来,你唯一的目标,唯一的信仰忽然从你的世界里完全消失不在了,你的心头会多么的彷徨无助,你简直不知道再活下去的意义是什么,确实是生无可恋,但若说伤心,却是不确切的,因为心都不在了,又何来伤心欲绝呢?” 宜儿身躯微微震了一下,姜宥在说这番话的时候脸上并没什么表情,她虽想不明白以姜宥的身份地位,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以致能令他生了如此的心思,但即便到了此时此刻,她仍旧能感受到姜宥那时候的悲怀绝望。她伸了手,轻轻的抚了抚姜宥的面庞,道:“那后来呢?” 姜宥看着她,忽地展颜笑道:“在那之后,我又找到了新的希望,就仿佛凤凰涅槃一样,有了新生。” “新的希望?是什么?” 姜宥抚着宜儿的秀发,眼神有些痴迷,道:“是一个会讲小猪故事的天使。” 宜儿红了脸,白了他一眼,道:“爷确定是个踩着夜色盥洗衣物的小丫头?” 姜宥已经俯下了头,亲吻起了宜儿的唇,嘴里喃喃的念道:“爷的小丫头已经长成勾人魂魄的美人儿了。宜儿,你可知道,你就是爷下半生唯一想要的那点希望,爷根本无法想象,爷的生命里若是没有了你,爷会怎样……” 宜儿心里感动,微抬了头,便以口将就,和姜宥缠绵到了一处。 下面夫妻间的亲密戏码因着审核的原因,童话就不能尽述了。 一番云雨之后,宜儿是累得够呛,反观姜宥,却越发的龙精虎猛,精神抖擞。宜儿有些无语,这夫妻间的事吧,俱是姜宥主导,说白一点,出力用劲的都是他,怎地到最后,累得半死不活的反却是她了呢? 要了热水,主子两人依次去了净房洗漱,宜儿回屋时,青漓银谷刚换好了床上的丝毯被褥,二人脸上都有些泛红,宜儿不动声色,脸上也有点烫得厉害,寻思着她这身边的丫头都是云英未嫁的黄花闺女,未经过夫妻间床第之事,说起来再留在屋中贴身侍候,到底还是有些不便的。 第287章:奉旨吊唁 待侍候的丫鬟都退了出去,夫妻二人并排躺在床上的时候,姜宥这家伙的手便又开始不老实起来,宜儿有些无奈,接连将他的手拍开了几次,忍不住道:“爷,别闹了,夜都深了,早点睡吧。” 姜宥却哪里在意宜儿的这点申诉?一时兴起,翻身便压上了宜儿的娇躯。 嘤咛声起,房里再度响起令人销魂蚀骨的喘息呻吟之声。 待一切再一次归于平静,宜儿的脸早已红得宛若熟透的苹果,同时她浑身疲软,却是连手都不想再抬一下了。 姜宥又要了一次水,宜儿娇羞不堪,有心不要丫鬟侍候她沐浴,只是周身酸疼,确实没有什么力气,只得将青漓留了下来服侍。 而姜宥这边却似一头不知魇足的猛兽,一回到床上,便再度撩拨起宜儿来了。 宜儿实在是动不了啦,在抗议无果之下,睁开了双眼,可怜兮兮的看着姜宥,道:“姜宥,我要睡觉,我都累得动不了啦。” 姜宥嘻嘻笑道:“你个偷奸的小东西,一直都是爷在动好不好,你只需躺好就是了。” 宜儿直接翻了个白眼,道:“姜宥,我真的要睡觉了,来不了啦。” 姜宥抚着宜儿的眉眼诱哄道:“宜儿乖,再来一次就好,再来一次,我们就好好睡觉。” 宜儿头摇得像个拨浪鼓,道:“姜宥,要不你拿把刀,杀了我吧。” 姜宥一愣,道:“小傻瓜,说什么傻话呢?” 宜儿翻了个身,背向着姜宥,道:“那你就让我睡觉,我好想睡觉啊,太困了。姜宥,你也别闹了,早点睡吧,明早还要去母亲那里……” 说着说着,这人就没了声息,均匀的呼吸声传来,竟是在不知不觉中就熟睡了过去。 姜宥只觉好笑,撑起了身子,宠溺的在宜儿光洁的脸庞上亲了一口,宜儿无意识的举了手挥了挥,嘴里嘟囔道:“别闹。”整个过程却是连眼睛都没有睁一下。 姜宥只觉这傻乎乎的模样真真是呆萌到了极点,心里是爱极,又到底想着宜儿这才是初尝雨露,到是不宜太过了,当即熄了心头的心思,伸了手过去,将宜儿圈进了怀里,也闭了眼睛,慢慢的睡了过去。 姜宥这边因着大婚的缘故,启明帝特地赏了半个月的大假下来,他是得偿所愿,这几日是天天都腻在院子里陪着宜儿,宜儿心里也是欢喜,又想着这半个月的长假到底是皇恩浩荡了,只是姜宥对此却嗤之以鼻,并振振有词的道:“蜜月都没度完,哪里就算得是长假了?皇上那里若真是皇恩浩荡,赏爷半年的假期,爷陪着你沿通辉江而下,往江南,陇西这么走上一回,那才算是有点意思。” 宜儿愣了一下,道:“蜜月?蜜月是什么?” 姜宥道:“蜜月便是指夫妻大婚后的头一个月,像我们这般,正是夫唱妇随,浓情蜜意的时候,是故称之为蜜月。”宜儿就笑道:“爷这里的新鲜词汇到是不少。” 姜宥拥着宜儿,柔声道:“你信爷,爷总有陪着你逛遍大辉山山水水的时候。” 宜儿微微点了点头,低声道:“爷如今是宜儿的夫君,爷说的任何话,宜儿从来都没有怀疑过。” 姜宥面上带了笑,只觉怀中的人儿是那般的可人疼,就是这般抱上一辈子,怕也是不够的,不知不觉中,他手已收紧,将宜儿是抱的更紧了些。 三日回门的时候,二人先回了沿津街的邬家祖宅,祭拜了一番后,便坐了马车去了长公主府。 云平长公主从宜儿出嫁那日开始就一直在长公主府里待着,并没有回荨东山去,就是等着宜儿这的三日回门礼。 如今宜儿和姜宥已经顺利完婚,而且看得出来,宜儿的婚后生活过得很是惬意,和姜宥也是琴瑟和鸣,和谐恩爱,云平长公主看在眼里,便觉欣慰无比。 三朝回门,云平长公主却只是在长公主府待了一天,第二日一早,就启程回了荨东山,宜儿和姜宥将人送至大门外,遥看着长公主的马车远远的去了,二人才相视一笑,携了手回了府。 长公主既回了荨东山,二人便闲了下来,姜宥便和宜儿商量着要出城去逛逛所谓的京城十景,却是尚没商量出个结果,就见门板急步行了进来,见了礼后,先抬头看了宜儿一眼,欲言又止。 宜儿有些奇怪,道:“你要回什么事?瞧我作甚?” 门板道:“回少夫人,青湘侯府的老夫人,昨天夜里,归天了。” 宜儿明显呆了一下,有些没回过神来,姜宥伸了手过来,握了她的手,宜儿叹了一口气,看向姜宥,摇了摇头,道:“爷,我没事,只是事情太突然了,我……” 姜宥道:“爷记得,提篮街上那三间铺子也是老夫人给你的,即便是后来你从青湘侯府里出来了,那铺子还是变了法子送到了你的手上。” 宜儿点了点头,道:“在侯府里,老夫人待我,一直都是爱护有加的。” 姜宥道:“可想去青湘侯府吊唁一番?” 宜儿想了想,道:“还是算了吧,侯府说来说去,总是四房的,四房的那些人怕是也不太乐意我去侯府吊唁吧?” 姜宥冷冷一笑,道:“爷的世子妃要去他区区侯府吊唁,哪还需看他的什么脸子,照顾他们是不是乐意了?夫人稍候片刻,爷去去就回。” 宜儿有些好奇,不知这人要去干什么。 却是大约一个时辰之后,姜宥就回了长公主府,只是他带回来的还有一道杏黄色的圣旨。宜儿展开来看的时候,不禁有些啼笑皆非,却原来这人竟然是专程进了趟皇宫,找皇上求了一道圣旨下来,圣旨上说,青湘侯府老夫人归天,皇上体恤,特命宁国公世子和世子妃邬氏为钦差,替圣上往青湘侯府吊唁! 这一来,二人便是奉旨吊唁祭拜,不管青湘侯府这边如何的不愿意,钦差过府,却是不得不盛情接待了。 宜儿觉得有些夸张,也亏了这家伙能想出这样的办法出来,只是能进府去祭拜一下老夫人,宜儿却是乐意的。 马车进了青桐巷,早有下人上前去交涉,侯府的门子听说是钦差奉旨过府吊唁,哪敢怠慢?消息立马就通传了进去,不消片刻,侯府的一干主子便迎了出来。 结果,这边姜宥携了宜儿下车,青湘侯府这一干子人自是大吃一惊,而姜宥和宜儿也是微微有些意外,却原来侯府里面领头,带着众人出门相迎的人正是四房的侯爷杜子阑。 之前还有消息传出来,说杜子阑领着杜晋瑶出外寻医,一直未回京城。可如今,老夫人昨晚才过世,杜子阑这边就出现在了侯府,若说是巧合,却是巧得有些过头了。 宜儿心里有疑惑,姜宥自然心知肚明,遂在被杜子阑迎进侯府的时候便状似随意的问道:“听说侯爷带了杜四小姐在京外求医,本世子今日过府,原还以为遇不上侯爷呢。” 杜子阑面上有些黯然道:“本侯之前确实不在京城的,恰是先慈病重,家人送了书信出来,本侯心里担忧,这才紧赶火急的赶了回来,却谁知依旧是晚了一步,本侯昨晚亥时过半方回的侯府,先慈却是在戌时末就已经闭眼长辞了,算起来,本侯却是连她老人家最后一面都没有看到,真真是不孝之至。” 长房的杜子悟夫妇和三小姐杜飞鸢以及小包子杜昱都是迎了出来的,众人之前都没有想到奉旨过府吊唁的钦差竟会是姜宥和宜儿,自是意外之极,那小杜昱见了宜儿,是开心得眼睛眯成了一道缝,一下子挣脱了徐嬷嬷的手,就朝宜儿扑了过去。 下人们是骇得不轻,宜儿却是含笑伸了手,将人抱了起来,杜昱就咯咯咯的笑道:“姐姐真好,说了要来看小昱,这么快就来看小昱了。” 宜儿一面应付着这小包子,一面不动声色的听着姜宥和杜子阑那边的谈话,寻思着这人这话到也是在理,听不出什么毛病,只是老夫人身体抱恙已好长一段时间了,当初宜儿尚在青湘侯府的时候老夫人已经躺在了床上,是起不了身了,这杜子阑若是果真在意老夫人的身体,又岂会在这个当头领着杜晋瑶出京去寻医呢? 其实细说起来,杜晋瑶当初也是被姜宥抽了一鞭,或许是担心她的脸上会留下什么疤痕,毁了容,所以杜子阑才急急的就带了杜晋瑶出京寻医,这般想来,一边是爱女,一边是亲母,对杜子阑来说,到也是一种为难的抉择。 上前相迎的人当中没见着杜晋瑶,三房的杜子飞和钟氏带着那对姐妹花在,二房却只有杜子明领了杜昶出来,只是宜儿虽没有刻意留意,却在人群中发现了一道嫉恨仇视的目光,她抬头望去,就见那三小姐杜飞鸢飞快的垂了头,隐去了那一脸的愤恨。 第288章:私产 宜儿微微叹了口气,有一种发自心底的无力感,事实上对杜飞鸢,她也不知是种什么感觉,或者说,她也不知该如何和这人相处,只是可以肯定的是,因着杜子悟夫妇的关系,她心里到是很乐意和这人处好关系的,可是一直以来,这人对她,不是刻意的疏远,就是如现在这般,根本掩饰不住心底对她的仇视。其实很多时候宜儿也在想,她除了以侯府三小姐的身份陪在杜子悟夫妇身边三年外,别的可说没有任何事情是和这人扯得上关系的,这人眼底对她的愤恨仇视,又是从何而来的呢? 老夫人的灵堂就设在紫瑞院,姜宥和宜儿进院子的时候,单嬷嬷和春枝领着几个丫头嬷嬷早早就迎了上来,见了礼后,二人被引进了灵堂,接了丫鬟递上来的香烛,恭恭敬敬的祭拜了一番。 礼毕之后,侯府的几位老爷陪着姜宥说话,四夫人魏氏心中虽是极不情愿,可如今宜儿的身份摆在这里,加上又是奉了皇命过府吊唁,她却是不得不上前应付寒暄。 宜儿对此却是视若未见,小杜昱好不容易见到她一回,一有机会自然就扑进她的怀里去了,宜儿一面抱了杜昱,一面和李氏还有三夫人钟氏说着闲话,时不时的杜沁文杜沁雅两姐妹也能凑趣加进来搭几句言,反倒是四夫人魏氏这位侯夫人,宜儿根本不加搭理,魏氏脸上就汕汕的,颇有些尴尬难堪。 少顷功夫,单嬷嬷走了过来,对宜儿福身道:“老夫人在世的时候曾留了一封遗信下来,指名是留给世子妃的,不知世子妃此时可有闲暇,能随老奴去取那遗信么?” 此言一出,众人俱是呀然,脸上的神色就精彩了起来,尤其是四夫人魏氏,满脸的茫然加无法置信,外还带有了一丝担忧与不甘。 事实上宜儿也是意外之至,单嬷嬷是老夫人林氏身边侍候的老嬷嬷,若说老夫人有什么遗言遗物留下来,吩咐给她却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随单嬷嬷进了屋子里间,却是大丫鬟春枝也在,见宜儿进来了,连忙福身为礼。 单嬷嬷见随在宜儿身边侍候的只有绿芙银谷,心知都是宜儿信得过的丫鬟了,遂也不多说什么,往多宝格的最下层里取了个小匣子出来,福身递给了宜儿。 宜儿开了匣子,里面折了一张信签,却是连封儿都没有。 单嬷嬷轻轻道:“这信老夫人在半个月前就写好了,不让装封,她说装了封,落了款就显得正式了,这信上所说,只当是她的口述,世子妃看了也就是了。她还说了,这信中所求,于世子妃而言,是吃力不落好的事情,只是……”单嬷嬷顿了顿,面上有些落寞,唏嘘道,“只是老夫人已找不到可以托付此事的人了,所以才厚了脸皮,相求于世子妃。” 宜儿微微蹙眉,拆了信,看完之后,眉头就皱得更紧了,将信回折好,装回了小匣子,侧身递给了银谷,吩咐道:“东西收好,别落下了。” 银谷连忙福身应了是。 宜儿这才回头看向单嬷嬷和春枝,道:“老夫人的意思我也懂了,只是这般一来,怕是这侯府是很难再容得下嬷嬷和春枝姐姐了,你们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单嬷嬷道:“世子妃放心,老夫人之前早已做了安排,还了老奴和春枝的身契,消了奴籍,只等老夫人的头七一过,下了葬,春枝便回她的老家庆安去,至于老奴,是半截身子都已入土的人,怎么样也没什么打紧的了。” 宜儿叹了口气,想了想,道:“嬷嬷和春枝姐姐放心,老夫人向来对我是爱护有加,既是她的遗愿,我自当尽了全力替她达成的。” 单嬷嬷和春枝大喜,一同跪了下去,齐声道:“谢世子妃。” 宜儿将人扶了起来,道:“只是我还有一事不明。” “世子妃请说。” 宜儿道:“老夫人既有此愿,以我来看,四老爷和五老爷是亲兄弟,纵便如今的五老爷有些荒唐,还担不得事,可是四老爷能力卓越,怕才是最合适的人选,老夫人为何……” 春枝脸上就有一丝愤色,道:“世子妃有所不知,四老爷他……” “春枝,别胡说。”春枝话没说完,已被单嬷嬷出言打断了,她看向宜儿,有些汕汕的道,“这事情老夫人或许觉得四老爷毕竟也算是当事人,是有利益冲突在里面的,虽说他们是亲兄弟,但是银钱上的事,可能不扯进兄弟亲情中,更为妥当一些,是故老夫人才将此事托付给了世子妃。” 宜儿微微点了点头,心里却在寻思,老夫人越过了四老爷杜子阑,将此事交给了她,不论出于何种考虑,对杜子阑并不信任却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了,照理来说,杜子阑是青湘侯爷,又是老夫人亲生的长子,并非如五老爷那般是不求上进的纨绔子弟,老夫人不该对这人放不下心才是了,再加上刚才春枝欲说的话被单嬷嬷打断了,这里面怕就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了。 其实老夫人给她留的信中只说了一件事,老夫人欲将她的私产全部留给五老爷杜子平,只是杜子平向来纨绔惯了,老夫人担心直接给了他,他也守不住这笔财富,所以老夫人准备先将私产都过给宜儿,让宜儿将来再选一个合适的时机过给五老爷。 细说起来,老夫人向来疼五老爷这个幼子,况且四老爷已经是青湘侯爷了,老夫人将自个的私产都留给五老爷本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只是当日蓝荞惨死,所有的证据都是指向五老爷杜子平的,宜儿心里更是对此人深恶痛绝,当日要不是老夫人苦苦相求,宜儿那里不松口的话,只怕杜子平早被抓去了京兆府,因着这点缘由,老夫人将此事托付给宜儿,就连宜儿自己都极是意外,只怕老夫人那里若还真寻得到可以托付此事的人选的话,老夫人也不会同她开这个口了! 在宜儿想来,四老爷忝为青湘侯爷,整个青湘侯府都是他的,他和五老爷又是嫡亲的兄弟,纵使老夫人的那些个私产全都留给了五老爷,四老爷这里也该是没什么意见才是。那么这事怎么来看,四老爷才是老夫人托付此事的最佳人选,可是老夫人却将此事交给了她,难不成,老夫人当真是信不过四老爷,怕他会私吞了那起子私产,并不会留给五老爷么? 单嬷嬷又道:“老夫人的私产平时都是陈伯在打理,这事老夫人早已分派妥当,世子妃只需在府里安坐片刻,老奴估摸着陈伯很快就会回府,到时候此事捅到明处,过了官书文定,也就名正言顺了。” 单嬷嬷说得简单,事情又岂会当真这般简单得了的?老夫人的这些私产,宜儿和单嬷嬷春枝等人自然知道最后是留给五老爷的,可是外人并不清楚啊,宜儿又不能宣之于口,到头来,别说是侯府四房五房的人了,就是满京城的人,也会认为老夫人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蛊惑,最后竟然将私产都留给了宜儿。要知道的是,宜儿如今早已不是侯府的三小姐了,老夫人的这个做法,落在他人的眼中,当真是让人匪夷所思,不明就里。 宜儿能想到到时候侯府四房五房的人定会有所质疑,事实上她也不太在意,她如今的身份已是今非昔比,到不用顾忌旁人的猜忖质问,到时候有官书文定,又有单嬷嬷等人的证言,就是杜子阑等人再不心甘,心里存了疑惑,也是于事无补的事情。 不过宜儿还是没有想到,老夫人却是在事前将能做的一切都已安排好了,那陈伯回府的时候,同他一起的,却是还有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料之外的人物。 陈伯四十九岁,只因生于泗水畔父母便为他取名陈泗水,以前宜儿尚在侯府的时候和这人也照过面,话不多,人看上去有些木纳,只是能打理老夫人手里私产的人又岂会当真木纳愚笨? 随陈伯进府的人宜儿之前也照过面,竟然是以铁面固执著称的御史中丞韩宗人。 当日侯府明风楼里安放为太后祈福长明灯的神龛被掀翻倒地,春芸诬陷咬定宜儿是主谋的时候,这韩宗人和京兆府尹乔川就恰好正在侯府做客,是从头到尾目睹了这场闹剧。 只是那次韩宗人是陪坐在侧的看客,这回却是主持大局的焦点人物。 宜儿是没有想到,老夫人为了这事,竟然请动了韩宗人出面,做了仲裁公正。 事情从陈伯的嘴里挑开了之后,在场的众人全都被震懵了,因着是老夫人的私产,像长房,二房,三房都不是老夫人亲出,是以从最开始便没有存什么希望,到也无所谓老夫人最终将私产留给了谁,只是谁都没有想到老夫人最后竟会将名下的所有东西,一点不剩的全都留给了宜儿,这般一来,四房五房的希望落了空,大三房的人在震惊之后,还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自然了,对四房五房来说,这晴天霹雳,一时之间,叫他们哪里能接受得了? 四老爷杜子阑寒着脸,一言不发,四夫人魏氏却是气得脸都白了,握紧了拳头,满脸忿色,死死的盯着宜儿,那眼中宛若要冒火了一般,要不是宜儿如今身份摆在这里,只怕她当即就要暴起诘难了。 第289章:过继 比起四房的怒而未发,五老爷杜子平却要直接得多了,当即就站了起来,指着陈伯怒骂道:“你个吃里爬外的贱奴,给爷说清楚了,你是收了人家多少的好处,才让你在母亲尸骨未寒的时候就跳出来,企图吞了她老人家的私产?亏得母亲在世的时候还待你不薄,你这般勾连外人,算计她老人家,也不怕母亲地下有知,将来你还有何面目去见她老人家?” 陈伯早已料到此事必会遭到四房五房的责难,只是还是没想到五老爷竟会一上来就是撕破了脸皮,如同泼妇般的谩骂,一时脸就涨得有些红,正要说话,却见坐于一旁的宁国公世子爷姜宥冷冷一笑,阴森森的道:“五老爷这指桑骂槐的本事到是炉火纯青,只是老夫人此举,得了实惠的貌似正是内子,五老爷莫非是想说,是内子收买了陈伯,连同陈伯一起要贪了老夫人的私产?” 杜子平浑身一颤,叫他指着一个奴才大骂行,可让他面对姜宥这个冷面冷心的煞神,他哪里又敢放肆?当即就弱了气势,慌忙摆手道:“不是不是,我只是……只是要审一审这个狗奴才,没有,没有要冒犯世子爷世子妃的意思,没有没有。” 单嬷嬷也上前一步,福了身,道:“老夫人将名下的产业私产过户给宁国公府世子妃的事,老奴和春枝也是知道的,陈伯不过是奉了老夫人的遗命行事,到当真不是和谁勾连,欲要污了老夫人的这些个私产。” 魏氏终是忍不住了,道:“单嬷嬷是老夫人身边的老人了,照理说嬷嬷说的话,我们是不该有所怀疑的,只是世子妃当日虽在侯府里待过,可如今毕竟已不是我侯府的人,和老夫人也牵不上任何的关系,老夫人如今儿孙俱在,却要将名下产业全都过户给世子妃,这事……这事不仅仅是我们有所怀疑,就是说出去,怕是全天下的人也是想不通,思不明的。” 从头至尾,宜儿都端坐在椅上,无论面前诸人如何争执,她始终都没什么大的表情,更没有表态说过一句话。 姜宥虽不知老夫人那遗信的事,但是宜儿不开口,他便从旁陪着了事。以他的身份,自然不会将老夫人的那点子私产看进眼里,他只是由着宜儿,宜儿要接受那些个产业,他自会全力支持,宜儿若不屑于跟这帮子人闹腾,他更是没有意见。 此时那进府一直没有发话的韩宗人却站了起来,大手一挥,声若洪钟的道:“四夫人对此有所怀疑,只不知本官说的话,四夫人可是能信得一二?” 韩宗人素来被人称作黑面判官,向来是满朝文武谁的帐也不买,更有甚者,是在朝堂之上,就是连皇上也敢执理而争的主,这人不畏死,又是孤家寡人一个,正所谓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朝堂里就是宁国公和威钦侯这般的权柄也要畏其三分,更何况是魏氏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侯夫人了。 魏氏连忙道:“韩大人乃是朝廷上的君子,向来说一不二,韩大人的话,自然是没人会怀疑的。” 韩宗人道:“你既信得过本官就好。这个月初三,贵府上有位丫鬟,名叫春容,曾到了本官的府邸上,说是老夫人相请,有要事相求。” “春容?”魏氏愣了一下,春容是老夫人身边四个春字辈丫鬟里年纪最大的一个,一个多月前才被老夫人指给了城东一家杂货铺子的小掌柜,出了府。这些日子,老夫人病重,紫瑞院的上下人等,魏氏都看得紧,却独独忽略了这个已嫁出府去的春容,如今听韩宗人凑然间提起春容,心里不由得一紧,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在脑际间浮过。 韩宗人继续道:“本官随了春容进府,老夫人只拜托了本官一件事,便是今时今日,要本官出来做个见证仲裁,按老夫人的遗愿,她名下的私产,每宗每件,自她归天后立即全部过户给宁国公府世子妃,此事千真万确,不仅本官可以在此立誓为证,还有老夫人亲笔写下的委让书。当日本官既答应了老夫人,此事自是责无旁贷,当一力促成,以安老夫人的在天之灵。敢问侯爷和四夫人,还有五老爷,你们可还有什么话说?” 魏氏脸色变得卡白,身子极速的颤抖,半晌方道:“大人说初三那日进府见过老夫人?可为何我对此一无所知?” 韩宗人冷笑道:“到也不瞒四夫人,本官是随了当日进府为老夫人瞧病的卫太医一同进的府,自然了,本官当日换了装束,替卫太医提了一回药箱,四夫人没有在意,也是再正常不过的。” 其实从陈伯领了韩宗人进府,宜儿便知这事老夫人是早有安排,不用她如何的出力使劲,只是此时听了韩宗人这番话,她心里不由得犯了嘀咕,老夫人是青湘侯爷,四老爷杜子阑的亲生母亲,在侯府里声望辈分超然,可是听韩宗人这话,却是在老夫人犯病的这段时间,就是想要见一个外人还需乔装打扮,背着魏氏偷偷的见,这般的待遇对付,怎么听怎么给人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到像是老夫人是被人给软禁起来了一般。 魏氏一听韩宗人是扮了卫太医的随从进的侯府,脸上的神色就越加的难看了,握紧了双拳,寻思了片刻,到底是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 有韩宗人居中调停仲裁,这事再没任何阻碍,宜儿让银谷随了韩宗人陈伯等人一道去了京兆府,过了官面,老夫人名下的私产就正式的过到了宜儿的名下。 说起来,老夫人林氏是出自江南衮州林家的,别的不说,林家的锦绣阁,便是和北地连州云家的天外楼齐名,被称作北楼南阁,由此可想衮州林家的财力,是以老夫人当年的陪嫁之物绝然不菲,又经了这么多年的经营打理,那汇总过来的数目,即便是如今见惯了富贵的宜儿,看过之后也有些微微动容。 只是这东西是老夫人留给五老爷杜子平的,宜儿自然不会对其存了什么心思,到陈伯过来交账回话的时候,宜儿只吩咐了陈伯继续领总打理,一切照旧即可,没作任何的调整改变。 从青湘侯府出来,宜儿的兴致不高,姜宥知道面对老夫人的离世,宜儿面上不显,心里到底还是有一些影响的,当下便对宜儿道:“三朝回门,按规矩该在娘家待过几日的,要不,我们去你的郡主府去,金外桥那边的景致到是不错,你的郡主府是在那边,可爷想你还是少有在周边逛逛的机会吧,今日也恰好了,爷左右无事,就陪你去闲逛一番。” 二人原先商量的是要出城去游游东鹫山之类的,如今姜宥却提议只去金外桥,宜儿心里清楚,姜宥是顾忌着她的感受,这般一想,心里一甜,便道:“能劳动爷陪我闲逛,我这面子是不是太大了点?” 姜宥笑道:“不是夫人的面子大,而是夫人愿意让为夫作陪,是为夫的面上有光。” 宜儿嘻嘻笑道:“这话可是爷说的,以后爷可不许耍赖不承认。我是决定了,以后待爷有了闲暇,就让爷日日的面上有光。” 姜宥抓了宜儿的手,放至胸前,道:“如此,爷荣幸之至。” 二人做了决定,坐了马车,到金外桥边就叫停了车,姜宥携了宜儿下车,绿芙银谷要上前来侍候,宜儿想了想,道:“你们不用跟着,先都回郡主府去吧,我和爷就在金府街附近逛一逛就回来。” 众人领了命,目睹二人并排着去得远了,银谷才看向一旁的门板,道:“爷和小姐那里,我们真不用跟上去侍候么?” 门板笑着道:“姐姐们放心,有爷在,出不了什么事的。再说了,少夫人都发话了,我们再巴巴的跟过去,待会讨了两位主子的嫌,姐姐们有少夫人护着自是无事,就怕爷那里是饶不得我的,到时候遭殃倒霉的可不还是我么?姐姐们就当是可怜可怜我,还是别跟上去近身侍候的好。” 几名丫鬟见门板说得逗趣,不由都掩嘴嬉笑,银谷到底还是有些放不下心,道:“可是小姐身边,怎么能少了人服侍呢?” 绿芙挽了银谷的手臂,笑嘻嘻的道:“我的好银谷,你就放心吧,有爷在呢,指不定小姐还嫌弃咱们笨手笨脚的,不够灵光呢!我看啊,我们还是遵了小姐的话,先回郡主府去打理一番,候着两位主子回府的好。” 银谷想想也是,这新姑爷和小姐新婚燕尔,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说不定小姐那真的想和姑爷单独待一会儿,这般到也好,老夫人刚刚过世,小姐心里想来也不畅快,有姑爷在旁陪着,兴许心情会好一点也说不定。 金外桥被列为京城十景之一,景致确有别致之处,名为桥,实际上确切的说,该是一段河堤才是,只是南北各有一座奇致的石拱桥,刻字取名便为“金外桥”,是故这一带便被人统称为金外桥。 第290章:豆花 立于拱桥之上,桥下是数里长的人工渠,河渠两旁,皆是青翠的翠柳,柳枝倒垂而下,如迢迢瀑丝,或垂于水面,或拂于堤岸。渠水缓流,清澈见底,不显汹涌,却另有种宁静,令人神思平和,淡静于心。 姜宥撑了油伞,为宜儿遮阳,二人依偎在一处,在桥上看了一会儿,才相携着下了桥,沿着堤岸往前行去。 已是近午时时分了,金外桥这一带却仍有游人信步而行,二人身处其中,只观那容貌气派,却是极其打眼的,只是二人身边没跟一个下人侍候,外人就猜忖不出二人的身份了,再加上姜宥气势不凡,除了看向宜儿时难以掩饰眼底的柔情宠溺之外,其他时候皆是冷寒着脸,一路行过,到是没人敢冒然上前搭讪。 河岸柳堤本也不长,二人虽走的慢,却也没花多少时间便走到了尽头。 “这景致是不错,不过到底是短了些,尚没尽兴,已到了尽头,有些意犹未尽。” 姜宥也叹道:“金外桥能被收纳进京城十景,恰恰却是因为这个原因,让人未能尽兴,心有所牵,便更能放大其景致的秀美。” 宜儿眨巴眨巴眼睛,看向姜宥,道:“爷这话到颇含哲理。” 姜宥笑道:“修葺这金外桥的工匠也可谓是煞费苦心了,只是刻意而为到底落了下乘,殊不知观景揽胜,讲究的乃是心境,携伴同游,端看的还是这个伴,似爷如今,有夫人伴在左右,这天底下,何处不是美景?” 宜儿泯着嘴笑,道:“爷惯会说这些让我迷糊的话,也不知道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姜宥点着她的额头道:“你啊,还真是个不知足的小东西。” 从堤岸转角,就是宜儿那郡主府所在的金府街了,街道实际上并不大,颇长,郡主府在街道那一头,宜儿虽搬过来有些时日了,真算起来,这还是头一次逛游这金府街。 时已近午,街道上和堤岸自是不同,虽不显挤,人却还是不少,来来往往的,到是热闹,特别是两边的饭馆小吃摊,颇有些宾客盈门,热火朝天的阵仗。 “爷,那有个豆花铺子,我想尝尝。” 姜宥也不说话,牵了宜儿就朝那豆花铺子走去,却是只走了两步,就被宜儿拽了手,停了下来,不禁有些奇怪,回头朝宜儿看去,就见宜儿咬了咬唇,有些心虚的问道:“爷,你今儿身上可带了银钱?” 姜宥愣了一下,就想起七夕那晚花灯会,他带了宜儿从崇明楼出来,结果二人身上都没有带钱的尴尬事来,不由得面上就见了笑,道:“夫人放心就是,有上回的前车之鉴,为夫已习惯了在身上带些银两的,夫人今日就是想将金府街上的小吃都尝一个遍,也是不无不可的。” 宜儿这才放了心,拽着姜宥的臂膀,进了豆花铺子。 这种街边摊铺,本是登不了大雅之堂的,以宜儿如今的身份,想尝一回,却是不易。不过金府街这边,虽算不得顶顶繁华之地,但因着金外桥的关系,过来游玩的多是些贵介公子,世家小姐,是以这边的饭馆铺子,说不上高档,却极是精致,干干净净的,到是舒心。 那铺子的老板眼瞧着宜儿二人容貌出众,穿戴排场更是不凡,在上了两碗豆花后,便躬着身子巴结道:“一看公子和夫人就是贵人,今儿可是头一回来这金府街观景的?” 宜儿和姜宥对看了一眼,不待姜宥有什么反应,就微笑着道:“老板眼光到好,我和我家爷的确是头一回携伴而来,怎么,这街上可有什么好的去处,老板要为我们推荐一二么?” 这老板就涎着脸,道:“这金府街上,若说好的去处,满京城谁不知道,金外桥上的垂柳斜阳,那可是京城十景之一啊,景致自是极好的。不过,这除了金外桥的垂柳斜阳之外,金府街如今却有第二个好的去处,只是这个却不是一般的地方,一般人就是知道了,也是去不得的。” 宜儿“哦”了一声,道:“老板说的是什么地方?为何一般人还去不得?” 老板看了宜儿一眼,道:“夫人也该知道,我们这金府街上,前不久才搬来了一户贵重无比的人家。” 宜儿尚没说话,姜宥却来了兴趣,似笑非笑的道:“老板说的可是宛茗郡主?” “那是。”老板昂着头,与有荣焉的指着前面的大牌坊道,“看着没有,过了那个牌坊,后面就是宛茗郡主府了。那宛茗郡主府可是营造司里名头最大的工匠设计建造的,那还能差得了?不瞒公子和夫人,我这里私下里听人说起过,说郡主府里的景色啊,比起垂柳斜阳不知还要美上多少倍?不止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就是那些官宦勋贵家的公子小姐,都以能进郡主府里去瞧上一眼为荣呢!” 宜儿愣了一下,到不知还有这个说法,姜宥却憋着笑,又道:“老板说得如此起劲,难不成老板还进过郡主府?” 老板嘿嘿笑着摸了摸头,道:“我们这是什么身份?要说能堂而皇之的进郡主府去,那是骗人的。不过公子还别不信,那郡主府的大门我还真进去过,虽说没有进到内院去观景,不过只是垂花门外的景致,已经是美得让人……”这人说着话,却是词穷,不知该如何描述了,只得咂了咂嘴,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宜儿不禁奇道:“你还真进去过?” 老板道:“公子夫人有所不知,论景致,金府街上当然是金外桥的垂柳斜阳和郡主府里的景致好了,可是这金府街虽没有什么大的酒楼饭庄,却是京城里出名的小吃街,像小的我这间豆花铺,看上去不打眼吧,却不是小的吹牛,在京城里还是有些名气的,这不,就连郡主府里那高贵的郡主殿下,有时候都要吃我家的豆花。” “郡主爱吃你家的豆花?”宜儿睁大了双眼。 老板颇为自豪的一笑,道:“当然了,以郡主殿下的身份,自是不可能亲临我这豆花铺子的,都是差了得力的嬷嬷宣大娘出府来买的。那宣大娘隔三差五的就会来我这铺子采买一些豆花回去,前不久,宣大娘崴了脚,行动有些不方便,这不,就让我隔日一早,送了豆花进去,嘿嘿,我这才有机会进了郡主府的大门,送到了垂花门外。” 宜儿有些哭笑不得,所谓的这豆花铺子老板进去过她的郡主府却原来是这么一回事,自然了,那宣大娘人生得胖,最是贪吃,若说她隔三差五的来光顾这家豆花铺子,到也不是什么怪事。 其实这老板虽有故意往自个脸上贴金,夸大其词的份,不过他这的豆花味道做得到是不错,本也快到饭点了,宜儿一匙匙的吃,吃得不快,却是慢慢的将一碗豆花都吃了下去。 姜宥就笑她道:“看夫人这模样,到像是平日里为夫亏着你了,没让夫人吃饱一样。” 宜儿红了红脸,白了姜宥一眼。 姜宥便招了老板过来,又要了一碗。 宜儿呆了呆,有些后知后觉的才意识到姜宥是给她叫的,当即放了汤匙,道:“爷真当我是贪吃的小猪啊,我都吃了一整碗了,哪里还能吃得下?” 姜宥宠溺的道:“没关系,夫人能吃多少便吃多少,若是怕浪费了,为夫也不介意替夫人收拾一下残局的。” 宜儿的脸就更红了,正要说话,这豆花铺子外却忽然起了一阵骚动。 却原来是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半百老头,紧紧的拽着一个身着制袍的高个男子,单膝跪地,正在哀求着什么。而那高个男子却是一脸的嫌弃,死命的想扒拉开老头,避开老头的纠缠,只是老头年岁虽高,手上却很是有力,那高个男子用尽了全身力气,始终摆不开老头的拽拉,不禁恼羞成怒,抬腿就是一脚将老头踢了个筋头。 二人所在,恰好是个平台,老头这一筋头,人就顺着石梯翻滚了下来,惨叫连连。 这一来,旁人见出了事,都陆续围了上来,那高个男子也是吃了一惊,心里直呼晦气,三两下冲下石梯,要查看老头可是受了伤,哪曾想那老头磕破了头皮,已渗了鲜血出来,却是完全不管不顾,见高个男子下了石梯,又一把抱住了男子的大腿,哭诉道:“董工曹,我求求你了,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保证绝不会有下次了。” 董工曹有些无奈,到底想着这人的年岁已高,是经不得折腾的,遂道:“韩老爹,这事不是我不给你机会,一个月前,你也是这般连招呼都没有一个,就无故旷了一天的工,当时可是我拍着胸脯将你保下来的,那时你还跟我赌咒发誓的保证过,可结果呢,昨晚你又是这样,你让我还如何敢用你?” “不会的不会的,下次绝对不会了,昨晚是我女儿突然病发了,要不然……” 董工曹摇头道:“韩老爹,你也替我想想好不好,我董林只是京兆府下一个小小的工曹,你这般数次三番的撂摊子,出了事,我哪里又担得起?” 第291章:命案 二人絮絮叨叨的争执了半晌,旁人终于是渐渐明白了这事的由来。 原来这韩老爹原是城中这片区专司挑舆夜香的挑夫,昨晚却是无故没来上工。那董林是京兆府下辖的工曹,按着规矩,要停了韩老爹的差事,韩老爹这才死缠烂打的上来恳求。 那韩老爹也知今日过来是上门求人,是故换了新衣新裤,自然是说不得好,到是好歹干净,只是众人听闻他是专门挑夜香的挑夫,都是捂了鼻,纷纷后退,眼里尽是嫌弃,仿若是个什么奇臭无比的物事一般,挨得近了就会惹上一身骚似的。 二人纠缠了半天,董林这边不松口,韩老爹又抓着不放,始终争执不下。董林这边耐心都磨完了,大恼道:“老爹再这般纠缠不休,可就休怪董某翻脸无情,拉了老爹去衙门里说个清楚了。” 韩老爹呆了一下,明显有了怯意,只是仍旧没有松手,哭诉道:“董工曹,你就再帮我这一次吧,我那女儿至今还昏睡在床上,要请医问药啊,我若丢了这份差事,没了进项,我那可怜的女儿可怎么办啊?” 董林却哪里理会这些?道:“你家的事我又有什么办法?韩老爹,我也不怕告诉你,你这事找我也是白搭,上面推官大人都已发了话,我一个小小的工曹,哪里还帮得了你什么?要我说啊,你当真不想丢了这份差事,到可以去找找推官崔大人。” 韩老爹面色有些恍惚,怂拉着脑袋,到底还是松了手,董林见他松手,连忙跳了开去,头也没回,一溜烟就跑了个没影。 韩老爹也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腿脚似乎都麻木了,一瘸一拐的慢慢的走远了去,那背影,颇有些可怜落寞。 众人见正主子都走了,自也跟着散了。 宜儿喝完了碗里的豆花,微微的摇了摇头,姜宥便道:“怎么?觉得那老头可怜么?” 宜儿道:“这韩老爹的确是可怜,不过那工曹也是按法度规矩办事,无可厚非,这事情说到头来,却也只能怨他自己,怪不得他人的。” 这事过了便过了,宜儿心中虽有些感触,却也没怎么深思过心,她随姜宥闲逛了一会儿,就回了郡主府,却让她始料不及的是,只过了两天,到第三日,那韩老爹到底还是出事了。 二人此番回郡主府,本是三朝回门礼,姜宥欣喜身边有宜儿作陪,又念及回了国公府,怕宜儿晨昏定省,会有些不自在,是以执意要在郡主府多呆几日。宜儿却是想,如今连长公主都回了荨东山,她这独门独户的,三朝回门礼不过也就是一个过场,要是耽搁得久了,终是不妥,是故有心想早些回国公府的,又犟不过姜宥,只得留下来和他待了两日。 第三日一早,夫妇俩便商量着回国公府的事宜,却是这边厢尚没有定下来,郡主府里却忽然来了名宫中的内侍,宣了姜宥进宫面圣。 宜儿有些奇怪,便随口问了一句,那内侍哪敢托大?躬身应道:“世子妃放心,皇上此次宣世子爷进宫,是因为不日流昆族的使臣便要进京了,因着世子爷和流昆族穆拓可汗的交情,皇上是有意要将流昆使臣的接待事宜交给世子爷打理的,是故这才急着要宣世子爷进宫觐见。” 宜儿谢了那内侍,亲自将姜宥送出了垂花门,眼瞧着他骑了马,随了那内侍出门而去,宜儿只觉忽然间就有些恍惚,在这之前,她已无数次的想象过眼前的这副画面,或许对女子来说,早上送夫君出门,傍晚盼夫君早归也是一种稳稳的幸福吧! 银谷见宜儿有些出神,便移步上前,轻声道:“小姐,深秋里,晨起时偏寒,小姐穿得又单薄,还是回了吧。” 宜儿回头看了银谷一眼,想了想,道:“你去唤了溅泪惊心出来,陪我去金府街上逛一圈吧。” 银谷见宜儿主意已定,不敢再多说什么,先侍候宜儿在游廊里的木凳上坐了,这才匆匆的唤了一个小丫头过来,使进去唤溅泪惊心,她侍立在一旁,见宜儿似在想着什么心事,也不敢上前打扰。 溅泪惊心出来的时候,顺带着匆匆赶过来的还有烟青领着的几名家丁护卫。 宜儿瞥了烟青一眼,道:“我只是想去外面的金府街上逛一回,溅泪惊心跟着就是了,你们也巴巴的跟过来,扯大了排场,是生怕旁人猜不得我的身份么?” 烟青深躬了身,道:“主子出府,身边哪能没有护卫随行?奴才……” 宜儿摆了摆手,道:“散了吧,你若确实放不下心,你一个人掉在后面跟着就是了。” 烟青领了命,只得散了家丁护卫,远远的掉在了宜儿身后。 结果刚出郡主府不到片刻的功夫,金外桥那边就出了人命。 看热闹的人们纷纷围了过去,宜儿也想过去瞧瞧,可是溅泪惊心以及烟青都极力反对,那边人多骚乱,真要是再出点什么事,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烟青就道:“主子若当真是好奇,容奴才过去先打探一番,再回来给主子回话也是一样的。” 宜儿也知他们的担心,到没有由着性子令他们为难,遂点头应了。 在金外桥堤岸上的凉亭歇了,烟青去得快,回来得更快,道:“回主子,那边是有人跳渠寻了短见,看情形,当是昨晚就跳了水,溺水而亡,尸体被阴沟中什么东西勾住了,到刚才才冲出了阴沟,浮出了水面,这才被人所发现。如今衙门的人已到了,尸体也被捞了上来,奴才打听了一下,那人好像是个倒夜香的,姓韩。” “韩老爹?”宜儿霍然而起,一脸的震惊。 烟青有些意外,道:“主子…认识那人?” 宜儿叹了口气,道:“衙门的人既已来了,是怎么说的?当真是他自己跳的水,寻的短见?” 烟青吃不准宜儿是个什么态度,到不敢乱打马虎眼,仔细的回想了一下,才道:“衙门的人虽没有明说,不过话里话外透出的意思,怕也是八九不离十了。不过以奴才来看,那韩老爹的手上惨白中有些许青痕,应该是在死前跟人有抓扯撕打过。只是主子可以试想一下,以那韩老爹的身份,下九流的贱民一个,没靠山没油水,衙门的人又哪里会真正的出力用心的去查办?他们巴不得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 宜儿咬了咬唇,也知道烟青所说不虚,就这事而言,既没苦主又没证人,就是有些蹊跷的地方,衙门的邢曹捕快也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终将事情定性为自寻短见,与人无尤的。当下摇了摇头,道:“俗语都说,是死者为大,这事既让我遇上了,不若我便送他一个靠山吧。” 烟青一怔,有些没听清楚宜儿这话里的意思,宜儿又道:“负责这事的邢曹捕快是谁?你报我的名,只说这命案就发生在我的郡主府外,我想多了解一些,让他过来回个话。” 烟青领命而去,不多时,就领了一个三十多岁,佩了刀的捕快过来了,那捕快进了凉亭,不敢抬头,屈身拜道:“京兆府下辖柳纹门衙门邢曹捕头段世金见过世子妃。” 宜儿抬了手,道:“段捕头无须多礼。” 段世金言了谢,这才起了身。 宜儿道:“说来也是巧了,虽说我这郡主府就在金府街上,可时至今日,我逛这金外桥的次数五根指头都排不满,哪曾想,今日刚刚过来,有遇上了这趟子事,算来也够窝心倒霉的了。” 段世金慌忙躬身道:“都是卑职失职,治下竟出了这等子挠心事?惊扰到了世子妃,卑职死罪。” 宜儿笑着道:“段捕头言重了。”略停了停,又道,“不知那河渠里死的是什么人?” 段世金道:“是一个专门挑挪夜香的挑夫。卑职听闻前几日他才因故丢了这门差事,可能是心里郁闷,一时没想开,所以……” 宜儿起了身,打断了段世金的话,道:“挑夫?可是姓韩的?” 段世金一愣,心里嘀咕难不成这堂堂郡主殿下,宁国公府的世子妃,竟还会认得一个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夜香挑夫?当即就有些忐忑,道:“是姓韩,世子妃……” 宜儿叹了口气,摇头道:“我前几日还见着这韩老爹来着,哪曾想这转眼之间,竟……唉,对了,他家里还有个患病的闺女,不知现在可怎样了?” 这一下段世金是微微变了脸色,原以为那死者只是个夜香挑夫,无足轻重,随便怎么处置了也就是了,出不了什么乱子,更掀不了什么风浪,可他是做梦都没有想到,这高高在上的世子妃,尊贵无比的宛茗郡主,竟然会识得这般一个处在泥污最底层的小人物,而且听那语气,竟像是还颇为熟悉的样子。 段世金是怎么想也想不通,这云泥之别的两类人怎么可能会存在什么交集?可眼前事实摆在这里,却由不得他不去慎重以待。 堂堂宛茗郡主,宁国公府世子妃,她既和这死者熟识,那这人命案子就决然不敢再随意处置了。段世金是个明白人,宜儿特意让人将他唤过来,故意在他面前说了这席子话,他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怕是这案子不查个水落石出,得了宜儿的首肯,他都不敢冒然结案了。 第292章:相像 该表示的地方都有了表示,宜儿见这段捕头也是个机灵人,想来接下来的事情也不需要她在多说什么了,便吩咐溅泪道:“这韩老爹和我毕竟相识一场,他的身后事我也不好不问不管,你替我打点一下吧,另外,得了闲,也随段捕头去看看他那患病的女儿,若还方便,就花些银钱,请个好点的大夫过去,替她诊治一番吧。” 宜儿处理了这事之后,到底还是有些坏了兴致,当即就领了人回郡主府去了。 姜宥这一进宫,却是迟迟不见回来,午饭过后,宜儿上了床午憩,竟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总觉得身边少了一个人,非常的不习惯,不觉自己都觉得自个矫情起来了,自嘲似的笑了笑,心想这几日虽然时时刻刻都有姜宥伴在身边,可算来算去,也不过就是几日的时光,怎地自己就如此习惯了身边多一个人呢?这一旦少了姜宥,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竟是连午睏都睡不着了。 左右也是睡不着,宜儿索性起了,银锁听到屋里的动静,忙着轻轻的进了屋,见宜儿果然下了床,便上前道:“小姐今日怎地起这般早?” 银锁是被宜儿留在郡主府的,此番回门,自然被宜儿提到了身边侍候,其实就眼下的情形,宜儿还有些庆幸留在屋里侍候的是银锁,这丫头老实,要是换了绿芙,指不定那丫头眼皮子一转,便要以姜宥不在,她就睡不沉的由头来打趣她这个主子了呢。 打了温水进来,服侍宜儿净了一回面后,银锁就道:“溅泪姐姐已回来了,看小姐在午睏,不敢过来回话,这会子还在外面候着呢,奴婢看她,到像是有些魂不守舍的,或许有什么急事要回小姐。” 宜儿有些奇怪,道:“你唤她进来吧。” 到溅泪进了屋,与宜儿见了礼后,宜儿便问:“事情可办完了?” 溅泪点了点头,道:“有小姐之前的一句话,那段捕头哪里敢敷衍了事的?请了仵作尸检之后,便有了韩老爹确系他杀的定论,此事已上报了柳纹门衙门,两位推官大人极为重视,已将案卷提了过去,亲自过问审理处置。” 宜儿微微颔首,这事情她早有预料,遂不以为意,又看向溅泪,道:“我听银锁说,你候在外面,有些坐立不安的,可是除了这事,还有别的什么事么?” 溅泪面上的神色就有些古怪,看了宜儿一眼,却是欲言又止,宜儿就更加好奇了,道:“你素来利索,今日是怎么了?有什么事就说,你家主子也不是纸糊的,就是天塌下来,这一时半会的都还承得住。” 溅泪咬了咬牙,道:“回小姐的话,奴婢奉了小姐的命,随那段捕头一道,去看了韩老爹的女儿,她……” “那女子怎么了?” “她下身大出血,人早已昏迷不醒,奴婢急急的请了妇科圣手过来,一番抢救,也只算是暂时将命保住了。” 宜儿皱了眉头,道:“怎么回事?” 溅泪道:“大夫说,她是初次失身后,创口太大,止不住血。奴婢又打听了一番,却原来这韩小姐自幼便有这般的病症,一旦出血,便收不住,在医书上称这病为‘血证’,发病率极低,却是绝症,治不好的。” 宜儿想起那日韩老爹拉着董林哭诉的时候,便说那晚是因为他女儿的病发了,所以才没有去上工,如今想来,就更令宜儿唏嘘了,道:“你说她是初次失身?她可许了人家,婚配与否?” 溅泪摇头道:“这韩小姐虽早已及芨,满了十四,可从未跟哪家结过亲事?许是韩老爹也知她的病症,所以才迟迟未给她说亲。” 宜儿愣了一下,韩小姐失身,韩老爹坠水,直觉上她便觉得这两件事的背后怕是并不孤立的。 溅泪又道:“段捕头也知这事怕是整个案件的关键所在,只是韩小姐昏迷不醒,也无法从她口里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段捕头就想将韩小姐移至衙门里去,请医诊治,期望她能早些清醒过来,不过,奴婢没有答应,自作主张将韩小姐接回了郡主府。” 宜儿呀然,抬头看向溅泪。 段捕头是公家,公家为了公事破案,将证人接去衙门救治保护,本是情理之中的事,可溅泪竟阻了段捕头,硬是将人接来了郡主府,这里面只怕就另有隐情了。 溅泪抬头看了一眼宜儿,道:“奴婢,奴婢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小姐还是随奴婢去看一看那韩小姐再说吧。” 宜儿大奇,溅泪从来就不是一惊一乍的人,这事太过反常,她不禁狐疑的盯着溅泪看了两眼,这才随了溅泪出了房门。 那韩小姐被安排在韶年苑外的一间厢房里,宜儿进了屋,一眼望去,顿时全身一震,出了神,发了愣,竟直盯盯的看着床上那尤自昏迷未醒的人儿,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自然了,到了此时,她自也明白了为何溅泪会执意要将这人移进郡主府了。 韩老爹的长相,是比较寒碜的,可这韩家小姐,却是生得甚是齐整,此时静静躺在床上,头发散乱,形容憔悴,一张脸苍白中带了青紫,不见一丝血色,双眼虽是闭着,可是睫毛弯弯,却很是生动,整个人透着一股子柔弱无助,让人禁不住心生怜惜。 这些自然都不是关键,关键的是这韩小姐的长相,却是像极了一个人。 宜儿一进屋子的时候,之所以会震惊失常,是因为那一刹那,她几乎立时就将床上的这人当成了青湘侯府长房的李氏了。 宜儿守在李氏身边三年,和李氏感情笃厚,对李氏的音容相貌自是再熟悉不过了,可床上这韩小姐,五官外貌,竟是和李氏像了个八九分,不过是比起李氏,年轻了一些罢了。 宜儿心里一紧,留在屋子里打理侍候的两个小丫头上前欲要给宜儿行礼,早被溅泪挥了挥手,让人退了下去。 在床边坐了,宜儿又盯着看了半晌,才抬了头,道:“拿我的帖子,到宫里去请个擅长妇科的太医回来,催紧一点,最好立时就将人请回来。” 溅泪福身应了,匆匆的就出了屋而去。银谷见宜儿发怔愣神,小声道:“小姐,韩小姐她……她会不会才是……” 话没说完,绿芙已接口道:“什么叫会不会?肯定就是。奴婢一直都觉得侯府里那三小姐是个西贝货,要不然,夫人那般好的一个人,怎地会……” “住口。”宜儿斥道,“这有的没的你都能说得出口,事情尚没有定论,哪容得你在这胡乱编排?” 绿芙瘪了嘴,有些不甘的道:“可是小姐……” 宜儿道:“只是外貌容颜有几分相像而已,这世上生得像又没有关系的人又不是没有,哪里就能凭这个说事?”话末,扫了绿芙一眼,又道,“平日里我虽惯着你,可你也知道,这事牵连甚广,又涉及夫人,是万万出不得纰漏的,你那嘴也给我收紧一点,休得没个遮拦,到处去嚷嚷,听着了么?” 绿芙见宜儿神色,也不敢再辩什么了,忙着福身应了下来。 宜儿起了身,道:“太医进府的时候回我一声。”往外走了两步,又道,“这屋里打理侍候的我见只有两个小丫头,没人主事也是不成的,银谷,你辛苦一点,留在这照看一点。” 安排好了这些琐事,宜儿才领着绿芙回了浅云居。 到不想的是,宜儿这边打发人急急的去请太医,太医尚没进府,她家爷却是火急火燎的直接冲进了浅云居,其时宜儿正拿了针线,想为姜宥做一件汗衫,只是她心里有事,哪里沉得下心来?到是抓了针线在手里出神,姜宥这般冲将进来,一把抢过了她手里的物事,握了她的双肩,将人扳过来细细的查看打量,那眼中竟含了一丝红丝,满眼尽是深深的惊慌。 宜儿被他搞糊涂了,道:“爷这是怎么了?” 姜宥道:“你哪里不舒服?现在可感觉好些了?太医爷也带回来了,就在屋子外面候着,要不,爷让他进来替你看看?” 宜儿这才知道她差人去请太医,姜宥竟误会是她身体不适了,看他如此着紧自己,宜儿心底甜丝丝的,白了姜宥一眼,道:“爷也是,这般冒冒失失的干什么?” 姜宥一脸狐疑,道:“你……” 宜儿笑道:“我一时也跟爷说不清楚,反正爷放心就是,身子不适的不是我,爷先跟我来,我带爷去看一个人。” 随着宜儿去看过了韩小姐,姜宥这才是长舒了一口气,是彻底的放了心,又见宜儿紧张韩小姐的病情,不禁皱了皱眉。 郑太医进去切了脉,也是蹙着眉头退了出来,先向姜宥和宜儿行了礼,才回道:“这女子得的是‘血证’,如今虽止了血,但却不是长久之计,这是绝症,怕是回天的希望渺茫啊。” 宜儿道:“郑太医算得上我大辉最好的妇科圣手了,当真这病就连太医都没有大的把握能治好么?” 郑太医连忙摆手道:“世子妃谬赞了,下官才疏学浅,当不得世子妃一句赞的。这病在下官这里莫说把握,就是能续个把月的命,已是得上天垂怜了。” 第293章:商议 郑太医的话让宜儿心中很有些唏嘘,和姜宥回了屋之后人依旧是提不起精神,姜宥在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问宜儿道:“这事情你准备如何处理?” 宜儿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是她重病在身,眼下自然要先想办法将她的病情稳定下来再说,可是这病连郑太医都束手无策,我是怕……” 姜宥道:“既是绝症,你先就得存了心里准备。” 宜儿垂了头,没有应话。 姜宥知她心善,心里怕是不忍,又道:“她爹溺水的事,你既出了面,衙门自不会等闲视之,不过那帮酒囊饭袋,做事的效率低下,等案情真相大白,也不知要到猴年马月去了,要不,爷使个人,帮着查探一下。” 宜儿点了点头,依偎进了姜宥怀里,道:“爷做主就是。” 姜宥见宜儿情绪不好,有些担心,道:“你也要想开一点,这人的容貌的确和青湘侯府的大夫人有几分相像,不过这也不能证明什么问题。爷答应你,爷会让人去查一查韩家的事,看看这人到底是不是韩老爹的亲生女儿再说。” 杜飞鸢在十多年前的元宵灯会上走失,这十几年来这事几乎就成了李氏的心病,当日碰到宜儿,在后来,如今的侯府三小姐进了府,说到底,唯一的凭证就是那面琴字佩,而一块玉佩而已,谁都能夺过去据为己有,当日杜飞鸢走失的时候才刚刚是满了周岁的婴孩,她能知道什么?又有什么能力留下那面玉佩呢? 这个问题事实上人人都能想到,却是没人去纠结较真,在宜儿想来,李氏能寻到走失的爱女,是皆大欢喜的事情,她望着李氏能开心顺遂,自不会主动去质疑什么的。 可如今这韩小姐的出现,却让宜儿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当初闹出真假杜飞鸢的时候,李氏和杜子悟已经经历了一次无法选择的抉择,到如今早已尘埃落定,她不想,也不能再让李氏夫妇再去经历一次这般的为难。可心中又在想,这万一…… 宜儿是不敢再往下想下去。 姜宥手里的人做事的效率自是雷厉风行,不到黄昏的时候,已进府来回了话。 正所谓事与愿违,从韩老爹的街坊四邻打听来的消息令宜儿再度为难了起来。 韩老爹是十年前的样子搬到了现在住的地方去的,那时候韩小姐已经三四岁了,又因为患了病,所以平时少有出来见人的时候。不过十来年里,从来没听韩老爹提过韩小姐的母亲,而且还听一位和韩老爹一样,专司挑夜香的邻居说起,有一回他同韩老爹喝酒,醉醺醺的时候好像听韩老爹提起过,他独身了一辈子,从未娶过老婆,结过婚事! 这下子事情便更是扑朔迷离了,韩小姐的身份也就越发弄不清楚了。 宜儿为难的是在这事情的处置上,她觉得若真将韩小姐带到李氏的眼前,那无疑好比是平静的水面上投下了石子,正所谓一石激起千层浪,到时候会如何,还真不好说,更重要的是,这韩小姐是个病秧子,照郑太医的话来说,能活个把月都是上天垂怜了,就是当真她才是青湘侯府真正的三小姐,宜儿又如何忍心将她带回到李氏身边,一个月后让李氏再尝试一次撕心裂肺的丧女之痛? 姜宥知道宜儿的顾忌,道:“如果这个人当真是救不回来了,你真想就此将事情瞒下来么?” 宜儿抬头,可以清晰的感觉到姜宥眼中的关切怜爱,她想了想,尚没张口,却听姜宥又道:“爷自然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说来说去,你也是为了大夫人和杜大人好,可是夫人,你可想过,要是这韩小姐真是杜飞鸢,而她又只有这不到一个月的阳寿的话,那这一个月,可是她最后的时日,也是她能同大夫人母女相认最后的机会了。” “可是一个月后呢?” 姜宥道:“很多东西都是命数。爷知道你是一片好心,想要善意的瞒下此事,可是你想过没有,你这么做的同时,也剥夺了他们知道真相的机会。爷只是觉得,真的便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真相或许残酷,可是人们或许更愿意去了解接受。” 宜儿愣了一下,有些犹疑不定的道:“爷是觉得我该将这事告诉大夫人?” 姜宥看着宜儿,轻轻的点了点头。 宜儿面上也有些松动,觉得姜宥这话也有道理,叹了口气,正要开口,忽地想起了当日在青湘侯府明风楼,宜儿的身份被叫破的时候,李氏是何等的悲伤绝望,这般一想,她忽地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猛地接连摇头道:“不,我不能,我不能让大夫人再接二连三的经历这般撕心的痛楚了,绝对不能,不能……” 姜宥见宜儿情绪有些激动,连忙一把将人抱进了怀里,柔声安慰道:“行行行,这事你想怎么处理我们就怎么处理,爷总依你就是。只是你得答应爷,凡事往开了想,这事情我们只能尽人事,听天命,若是那韩家小姐真有个万一,也切不可胡思乱想去。” 宜儿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眼目下的事情,首当其冲自然是医治韩小姐的病了,虽说郑太医断了一个月的限期,可是正如姜宥所说,如今也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只是夫妇二人这次回郡主府本是三日回门礼的,自不能在一直待在郡主府不回去,可是要照顾医治韩家小姐,宜儿却是有些不放心将人独自留在郡主府的,但若说将人接去国公府,却也是多有不便,宜儿不禁犯了难。 自然了,照姜宥的意思,只需在国公府里随便找个地方将人搬过去就是了,宜儿若是确实放心不下,索性将人带回宜睿院去也不是什么问题,宜儿却想着她毕竟是新嫁妇,要是便带个病人回府,终归是不妥,思来想去,没了主意,最后还是姜宥差了门板回府去禀了宁国公姜沛和华阳郡主,只说姜宥心喜金外桥这边的景色,不顾宜儿要回府的建议,做了主,要在郡主府里多住几日再回国公府去。 这般夫妇二人就先在郡主府里住了下来,姜宥怕别的下人在吃食上侍候得不够精细,唯恐宜儿有些不习惯,还特意从国公府将伍儿接了回来。 那韩小姐却是到第二日黄昏的时候才悠悠醒了一次,只是迷糊得厉害,话没说上几句,便又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又过了一日,午时的时候人才算是彻底的清醒了一些。 这人不善言辞,在面对宜儿的时候明显的局促不安,甚至是说话都结结巴巴的。她身子又弱,脸上依旧没有一丝血色,惨白得厉害,宜儿怕有些事情会刺激到她的情绪,是故没有对她提韩老爹已经身故的事,就连她失身大出血的因由,宜儿也是一句都没有问,只随意的说了几句话,就嘱咐她安心养病,吩咐银谷和几个小丫头细心侍候着,人便起了身。 韩小姐全名叫韩芳,她见宜儿要走,张了张口,显然想问什么,最后却没有问出来。宜儿知道她怕正是要问韩老爹的事,只是她的身体,想来是经不住这些的,遂只在心里暗暗的叹了口气,什么也没有说,径直出屋而去。 宜儿既然没有开口,银谷等人自然也不敢将韩老爹的事情说与韩芳的,宜儿觉得或许以眼下的情况,还是瞒着韩芳的比较好。 韩老爹溺水,韩芳失身,这些事情的原委宜儿都没向韩芳打听,到不是宜儿不想知道事情的真相,而是此事姜宥已经插手了进来,宜儿相信,就是不从韩芳处入手,姜宥这边也能将事情查过水落石出的。 事实也的确如此,当日傍晚,消息便传进了浅云居。 却原来京兆府下辖的柳纹门衙门里有位推官名叫崔经略,偶尔有一次见了韩芳,便起心想将韩芳纳进府里为妾。照理说,以韩家的门楣,韩芳能嫁给崔经略为妾也是一种福分了,可是韩老爹知道韩芳的病,根本不宜嫁人,便一直没有答应。 那晚韩芳病发,韩老爹为她请医问药,误了时辰上工,被董工曹辞了这份差事,韩老爹丢了这份差事就等于失了进项,以后哪里还有银钱为韩芳治病?是故才在金府街上苦苦哀求工曹董林,董林在最后才提醒他,可以试着去求一求崔经略。 韩老爹走投无路,只得去求了崔经略,这位实权在握的推官大人当即就应了韩老爹,并放了话下来可以出钱为韩芳治病,只一点,前提就是要一顶软轿将韩芳抬进推官府。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多了,新婚夜,韩芳下身大出血,崔经略直呼晦气,竟直接让人将韩芳又抬了回去,韩老爹眼瞧着止不住血已奄奄一息的韩芳,哪里忍得住?当晚就去推官府要找崔经略说个清楚,却是这一出去,就再没有回来了。 第294章:疑虑 宜儿听了事情的原委,面上就少有的浮上了一丝忿恨。进屋来回话的是青瓦,见宜儿着了恼,心里一沉,面上却不见什么表情。 宜儿道:“那崔推官现在人呢?” 青瓦道:“去衙门交了话,人已经回去了。” “回去了?” 青瓦道:“这人虽抬了韩家小姐进府,后导致韩小姐病发出血,不过事后他还是请了医,知晓韩小姐患的是绝症,这才将人退了回去。这人的行为虽是不堪,不过于律法上讲,却是……” 宜儿大恼,不待青瓦说完,便喝道:“什么狗屁律法?那我问你,韩老爹的死,又是怎么回事?” 青瓦道:“韩老爹已确系是他杀,不过这事和崔经略却是无关。” “你是说,韩老爹并不是崔经略害的?” 青瓦点头道:“奴才去查过那晚韩老爹的行踪时辰,从他出门去推官府找崔经略,到他大致落水遇害的时辰来推算,那晚韩老爹根本就还没到推官府,刚经过金外桥的时候,就已经遭了毒手。” 宜儿道:“仅凭这个?那也可能是崔经略知道韩老爹会去找他,事先派了人在金外桥拦阻韩老爹啊?” 青瓦道:“奴才在金外桥一带多方走访查询,已然断定当日推韩老爹入水的…是一名女子。奴才想,若是崔经略的人,该是男子才对。” 宜儿吸了一口气,稳了稳情绪,她自是知道青瓦话里的意思,那崔经略说到底,只是柳纹门衙门一个小小的推官,他手上有些什么人可用,青瓦若想查,必然能查个分明,他既如此说了,那就证明,在崔经略手上,确实没有如溅泪惊心这般会拳脚的女子。宜儿想了想,瞥了青瓦一眼,道:“你个小幺子,就不能一口气把话说完么?非得要我问一句,你才答一句是不?” 青瓦垂了头,恭声回道:“奴才不敢。” 宜儿哼了一声,青瓦这厮和门板又不一样,门板是明着脸皮儿厚,说话又溜,在宜儿面前回话,向来是涎着脸,一脸的谄笑,宜儿也欢喜和他开开玩笑,打趣几句。可是这青瓦,由来是一本正经的模样,看着是老实巴结,可是你若真以为他是个老实人,那就错得离谱,当初姜宥生辰礼上,他找幌子支走明微公主,后来七夕灯会上,他自称是李氏的小厮,又支走了窦苒,在宜儿都有些恼了的时候,还能一本正经的死缠烂打,硬是将宜儿带去了姜宥的那间雅室,经了这两件事后,宜儿哪里还会当他是个真老实的?说起来,这人腹黑起来,还真有些像他主子姜宥了。 姜宥坐在一旁,眼瞧着宜儿和青瓦主仆应答,觉得有趣,双眼更是没有一刻离开过宜儿的身影,宜儿自然早感觉到这人那火辣辣的目光,心里羞喜,忍不住看过去白了姜宥一眼,道:“爷到好,坐在一边看热闹,这事情上,爷就没什么要问的,要说的?妾这里还等着爷为我做主呢。” 姜宥的嘴角抽了抽,一副想笑又极力忍住的模样,看向了青瓦,道:“你说推韩老爹下水的是一名女子,可查清楚了是什么人?” 青瓦摇头道:“那晚有人曾看到这女子在金外桥一带出没,因为夜晚太黑,模样没有看清,不过身姿婀娜,该是一名年轻女子才是,而且,这人不像是在那附近居住的,所以查起来,会有一定的难度。” 宜儿咬了唇,没有说话,姜宥看了她一眼,又对青瓦道:“这事你亲自领头跟下去,定要将这女子给爷找出来。” 青瓦躬身应诺。 姜宥又道:“还有那什么推官,律法上虽不能拿他怎样,爷却不想让他这般逍遥下去,该怎么做,不用爷再教你吧?” 青瓦眼珠子急转,道:“敢问爷,可要留他一条狗命?”这人话是对姜宥说的,说完后,却是直接盯向了宜儿。 青瓦这也属是正常反应,说到底,那崔推官又没碍了姜宥什么事,姜宥要拿他开刀,还不是见宜儿不舒服,是为宜儿出气的。要说这类子的事,搁在以往,青瓦自然知道该怎么做,做到什么程度,可是今日这事,看的是宜儿,他毕竟不像门板,门板在宜儿身边侍候得久了,自是清楚宜儿的的习惯心性,他虽说也在宜儿身边侍候了一两次,哪里却有门板那般熟悉的?一时拿不准,怕弄错了分寸,到时候弄巧成拙,反遭了宜儿的嫌弃岂不是得不偿失,是故才有此一问。 对这小幺子的心思宜儿大致也能摸清,是以想了想,反问道:“这事,你打算如何入手处理?” 青瓦道:“少夫人放心,不就是一个小小的推官么,整治他的法子多了去了,再说了,像他这种虾米小吏的,手底下又哪里会是清清白白的?奴才只需要放点料出去,到时候自然就有人争着要替奴才去动这个手的。就算这人当真稀罕,是个清吏直臣,抓不住什么把柄,可是官场里有些事,不是看你究竟做没做过,而是看有没有人出面指认的,若是检举指认的人多了,谁还管你究竟是不是做过呢?” 宜儿皱了皱眉,道:“说起这些,你到门清。” 青瓦憨笑了两声,见姜宥坐在一旁不出声,便壮着胆子道:“都是爷平日里教导得好。” 姜宥本也是饶有兴趣的想听一听青瓦如何回答宜儿的话,谁知青瓦这个平日里看着憨的,憋了半天竟憋出这般一句话来,姜宥差点没把嘴里的一口茶都给喷出来,打眼望去,只见宜儿泯着嘴笑,顿时是哭笑不得,顺手拿了桌子上的玉挠儿,张手就朝青瓦丢去,骂道:“你个小幺子,这些污七八糟的事情,爷何时教过你们?竟敢在少夫人面前胡言乱语,诋毁爷的清誉,可是嫌日子过得安逸了,皮子痒了,想爷赏你一顿板子下来。” 青瓦吓了一跳,偷眼向上看去,就见姜宥吹胡子瞪眼,表情夸张,却似气得不轻。再看宜儿,侧着脸抿嘴而笑,他心中一动,已知这看似没有轻重的一句话算是赌对了,当即暗喜,面上却做出异常害怕的模样,不敢言语。 姜宥见宜儿的脸上终于见了笑,心里也稍松了一口气,当即又斥道:“还不给爷快滚出去,省得杵在这里碍爷的眼。” 宜儿忍了笑,扫了二人一眼,道:“行了,行了,你们主仆二人少在我面前装腔作势的做戏了。那个推官,虽然可恶,可是既然律法上拿不了他的错处,那就留他一条命吧,其余的,你自个看着办了就是了,也不用过来回我了,省得我听了闹心。” 青瓦俯身领了命,这才退出了屋。 姜宥看了看宜儿,笑了笑,道:“爷一直以为门板那幺子机灵,到是没想到青瓦原来也不算笨。今儿他能博你一笑,爷就替他记上一功。说来我们成亲以来,院子里的下人都还没有打赏呢,夫人看看,要不择个日子,封个红封出来,也让下人们沾沾咱们的喜气?” 宜儿白了他一眼,道:“爷是个土财主,钱多了花不了,要赏给下人们爷自去赏去,我可是个穷的,又小气得紧,爷要封红封,可别将我算在里面。” 姜宥哈哈大笑,道:“你个小气鬼,行行行,红封爷来封,赏人由夫人来赏,可行了?” 宜儿便笑着点头,道:“这还差不多。”话末,又抬了眼看向姜宥,眨巴眨巴眼睛,继续道,“要是咱院子里人人都有份的话,那爷可不许少了我的那份。” 姜宥愣了一下,起了身,牵了宜儿的手,将人带进怀里,宠溺的点着宜儿的鼻尖道:“你可是爷的世子妃,宜睿院的女主子,你巴巴的去和一干奴仆争个红封,你还好意思了。” 宜儿瘪了瘪嘴道:“怎么就不好意思了?爷忘了,爷当日送我那黑珍珠的时候,说好了咱们大婚的时候爷还有礼物要送我的,结果这都过去好几日了,爷这里是不声不吭,连提都不提了,反正我可告诉爷了,这事我是记得清楚的,爷要是想就这么糊弄过去,怕是行不通的。” 姜宥苦了脸,摇着头道:“夫人别的记不住,这个到记得好。” 夫妇二人在屋里闹了一阵,宜儿的心情才算是好了一点。 流昆族的使臣按行程来算,当在十一月三,四日的时候入京,启明帝已经下了圣旨,让姜宥全权负责接待的相干事宜,着礼部和鸿胪寺全力配合。 这差事下来了,意味着姜宥那所谓的半个月婚假也跟着泡汤了,宜儿还没觉得什么,姜宥却是老大的不愿意。 青湘侯府老夫人林氏停七过后,移棺至杜家祖坟安葬的时候宜儿去观了礼,上了香,那日下了小雨,淅淅沥沥的,一如宜儿的心境情绪,到是应景。 葬礼上宜儿还有些意外的见到了杜晋瑶,这人脸上自然没留什么疤痕,相反,气色看上去极好,竟是比起以前,尤为明艳了几分。让宜儿更为意外的是,这人似乎是转了性,一点没有之前那种趾高气扬,目中无人的态势,到像是变成了一个柔言细语,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的模样,见了宜儿,不禁没有半分的气恼,反而主动上前行礼问好,到弄得宜儿一头的雾水,有些恍惚了起来。 第295章:白眼狼 老夫人林氏的后事办得到是风风光光,只是丧葬礼仪一过,也不过是徒添了一座新坟,几杯黄土罢了。 单嬷嬷在老夫人的坟前搭了一座简陋之极的茅草棚子,不顾人劝,执意要伴在老夫人坟前,替老夫人守灵,四老爷念其忠义,领着青湘侯府一干主子小姐齐齐的给单嬷嬷行了大礼,算是允了单嬷嬷这一片忠心。 大丫头春枝也收拾好了行囊,她原本姓刘,在庆安府还有一个同胞的哥哥,日前那刘家大哥已到了京城,兄妹两人商量了过后,也不想再作耽搁,在老夫人的丧葬一过,就启程出了京,往庆安府去了。 兄妹二人租了辆简易的马车,出了京,沿着官道打马向南,过了清风驿站,却在十里凉亭被人给拦了下来。 春枝心里咯噔一下,有些不安,掀了轿帘,结果就见数骑拦了去路,绿芙居中,微微的福身,笑着道:“春枝姐姐也真不够意思,既要回庆安了,也不提前通知我们这帮姐妹一声,别的没有,好歹也能来给姐姐送送行,尽尽心意嘛。” 春枝见是绿芙,一颗心才定了下来,和刘家大哥下了车,回了礼,才道:“绿芙,你怎么来了?” 绿芙道:“春枝姐姐就先别问了,我家小姐就在那边的凉亭里候着姐姐,已等了姐姐多时了,姐姐快过去见见吧。” 春枝愣了一下,其实在见到绿芙的那一刹那,她已知道怕是连宜儿都来了,如今听绿芙说宜儿已等她多时了,哪里还敢怠慢?当即就朝着绿芙指的方向走了过去。 绿芙却没有立刻跟上去,反是笑盈盈的给刘家大哥行了礼,才道:“早上我随我家小姐出门的时候,小姐就说了,刘家大哥是春枝姐姐的胞兄,想是你们兄妹情深,今后春枝姐姐就要劳烦刘大哥代为照顾了,小姐要我代她给刘大哥言声谢。” 那刘家大哥在庆安府也是一间小铺子的二掌柜,多少是见过一些世面的,只看绿芙等人的气度排场,又加上这几日春枝曾跟他提过一些宜儿的事情,心中清楚,哪敢托大?忙不迭的福身回礼,道:“不敢不敢,姑娘言重了,春枝是我妹子,我这做兄长的照顾她,本是天经地义的事,哪敢当得姑娘和小姐的一声谢。” 绿芙见这人说话有条有理的,不似那些粗鄙不文的莽汉子,脸上就见了笑,从怀里掏了一个名帖出来,递了过去,道:“我家小姐还说了,庆安府虽离昀都有五百里的路程,不过与春枝姐姐的情谊却不是这区区五百里隔得断的,这份名帖,刘大哥先收着吧,要是将来春枝姐姐遇上了什么事,有什么难处了,刘大哥可以执了这份名帖,到京城的宛茗郡主府来寻我家小姐。” 刘家大哥一怔,继而大喜,慌忙行礼谢过,这才恭恭敬敬的将名帖接了过去。 却说春枝老远就见了凉亭里依栏而站的宜儿,当即连忙加快了脚步,进了凉亭,先与宜儿见了礼,再和随侍在宜儿身侧的溅泪银谷等人颔首示意。 宜儿在石桌前坐了,招手让春枝也坐,春枝哪里敢和宜儿同坐,执意站在一侧回话,宜儿也由着她,笑道:“听悉春枝姐姐今日回庆安,我特意抽了空子,过来送一送姐姐。” 春枝福身道:“世子妃有心了,奴婢哪里当得起?” 宜儿道:“当不当得起,我心里自是有数的。姐姐侍候老夫人多年,俗话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如今虽不是侯府的小姐,但是老夫人那里,却是和我嫡亲的祖母没什么两样的,姐姐要回庆安了,我便是代老夫人来送一送姐姐,也是理所应当的。” 春枝心里感动,道:“世子妃虽不是老夫人嫡亲的孙女,可是奴婢看侯府那一竿子主子小姐,论与老夫人的亲近孝心,却是没人能及得上世子妃分毫的,想来老夫人泉下有知,能感知世子妃的这份孝心,也能老怀安慰了。” 宜儿晃了晃手,摇头道:“春枝姐姐这话却是过了,侯府的四老爷五老爷乃是老夫人亲生的,论孝道,我的这点子心思,哪里赶得上老夫人这两位亲生儿子的?” 宜儿不说这话还好,一提这话,春枝脸上就露了一丝忿色,道:“一群白眼狼罢了……”话一出口,才意识到失言了,慌忙住了口,有些汕汕的看向宜儿。 宜儿淡淡一笑,她今日来送春枝,本就是存了目的的,如今掀开了这个话头,哪里会就此打住?遂轻轻叹了口气,道:“那日在侯府,姐姐明明话里有话,却被单嬷嬷从中阻了。我也知道,论亲疏立场,这事本不该我去追问的,可是姐姐当也知道我的心思,当日里老夫人待我不薄,关及她老人家的事情,若是让我当真不理不问,只怕我自己也过不了我自己这关的。” 春枝看向宜儿,面上的神色变了数变,张了张嘴,又深吸了口气,终究还是没有开口说出话来。 宜儿皱了眉,正色道:“春枝姐姐,你老实告诉我,莫非老夫人生前,当真发生了什么事么?” 春枝垂了头,并不应声。 宜儿道:“春枝姐姐,如今老夫人都不在了,你还有什么好顾忌的?难不成,姐姐是信不过我,所以才三缄其口,不愿告知我实情?” 春枝长叹了一口气,抬了头,道:“老夫人临死之前,唯一能想到,唯一能信任相信的人便是世子妃了,是故才将留下的私产都托付给了世子妃。老夫人信得过世子妃,奴婢与单嬷嬷又怎会信不过世子妃呢?其实这事奴婢也只是生了个疑心,并不能确认,当日里老夫人更是下了禁口令,不准奴婢跟任何人提起,所以奴婢才…才一直没有对世子妃谈及。”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春枝再度长吸了一口气,道:“世子妃也知道,老夫人在病榻上躺了好几个月的时间,原先给老夫人瞧病的是太医院的关太医,可是有一日,五老爷进紫瑞院给老夫人请安的时候,老夫人却对五老爷说,太医院有位卫太医,医术听说不错,要五老爷去请了卫太医来,让卫太医再替她诊一下脉。” “结果进府为老夫人瞧病的就换成了卫太医,奴婢当时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可是卫太医进府后的第三日傍晚,奴婢本要进老夫人房里去侍候的时候,恰巧听到老夫人和单嬷嬷的一席对话,奴婢听了个掐头去尾,却是听得分明,是说原先的关太医在老夫人的药里多加了一味药,老夫人有所怀疑察觉,这才找了个由头,让五老爷去请了卫太医来。” 说话间,春枝面上尤自愤概不已,又道:“奴婢是好久都想不明白,这人怎可狼心狗肺到这种地步?就是畜牲都知反脯之恩,他们怎么能,他们怎么敢?” 春枝这话一出,宜儿只觉手心上冒了冷汗,咬了唇,道:“姐姐是怀疑…是四老爷…让卫太医在老夫人的药里动了手脚?” 春枝冷笑了一声,道:“那关太医可是四老爷亲自去太医院里请回来的,若非是他,还能有谁?只是当日奴婢被这事给吓了一跳,闹了动静出来,被老夫人和单嬷嬷发现了,老夫人当即就放了话出来,不准奴婢向任何人提起此事,更不许奴婢和单嬷嬷再去追究此事。今日奴婢也想通了,老夫人念着那点母子亲情,不愿大肆声张,是老夫人仁慈,可如今老夫人都已归天了,奴婢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若是奴婢真将这事带去了庆安,遵了老夫人的遗命闭口不提的话,奴婢岂不是在维护那起子白眼狼,等于是为虎作伥了?世子妃又是老夫人最为信重的人,奴婢到是寻思着,即便是就此告诉了世子妃,该是九泉之下,老夫人也不会太过责怪奴婢的。” 宜儿事前虽也知道春枝这里怕是瞒了事的,可还是怎么都没想到,从春枝嘴里透出的事,竟然会如此的耸人听闻,她吸了口气,道:“老夫人可是四老爷的亲生母亲,他怎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来?” 春枝嘲讽的笑了笑,道:“世子妃心思纯善,自然觉得这事匪夷所思,无法置信,可是这世上哪里又会全如世子妃这般的?老实说,这事奴婢原也怀疑,可是在老夫人最后的那段时日,世子妃是不知道,奴婢却看得清清楚楚,那明面上紫瑞院的一应供求,府里都第一时间给采供上来,不曾亏了一米一盐,可是院子里除了奴婢几个近身服侍老夫人的下人之外,那些粗使的丫鬟,顶重的杂役,全被四夫人给换了个遍,不仅如此,奴婢几个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全都有人在边上看着,呵呵,就连老夫人心底起了疑,最后却不得不借了五老爷才请来了卫太医,还有那御史中丞韩大人,老夫人相召,他却只能乔装成了卫太医的药童,这才有机会见了老夫人一面。世子妃也不妨想一想,这桩桩件件,哪一茬又不是匪夷所思,耸人听闻的?” 第296章:夜宴 送走了春枝,宜儿的心情有些激荡,是久久不能平息下来。 这些个事情的原委详情,真正从头到尾清楚明白的,如今怕也只有单嬷嬷了,只是单嬷嬷不似春枝,她打小侍候老夫人林氏,对老夫人的话从无违逆不遵的,加上她为人沉稳,甚有主见,要想从她那里套话,却非易事。 其实春枝的话,宜儿打心底是信了的,从那日去侯府吊唁,御史中丞韩宗人曾当众说是扮了卫太医的药童进府与老夫人会面,她就在心里存了疑的,所以后来春枝的猜忖怀疑,她也有些深以为然,只是若这事当真如此,那四老爷为何会如此丧心病狂,向他自己的亲生母亲出手呢?他为的是什么,图的又是什么呢? 还有老夫人那私产的事,宜儿原以为是因为四房承继了侯府,老夫人才将私产全留给了五房,也当是平衡了,可听了春枝的一番话,她不禁都生了怀疑,老夫人会不会是察觉到了什么,对四房失望痛心之下,这才决意要将名下全部的产业银钱都留给了五房。 回京城后,宜儿又去老夫人的坟前,见了单嬷嬷一回,这老嬷嬷形容憔悴,显然尚沉浸在老夫人归天的伤悲中没有缓过神来,只是这人口风甚紧,对春枝所说的事情是一字不提,宜儿早有了预料,遂也不以为意,只嘱咐单嬷嬷保重身体云云,待了不过片刻,就领了人回郡主府了。 事后宜儿还是有些放不下心,让烟青使了人过去,暗地里照看保护着单嬷嬷。 昀都的冬季由来来得晚,却也突然,十月的天气尚带了一份闷热,转眼进了十一月,便是天气突变,淅淅沥沥的小雨下过不停,气温也陡然间下降,人们纷纷加了衣衫,这才感受到了几丝凛冬的气息。 初四午后,流昆族的使臣车队终于是越过了昀都的西直门,入了京城。姜宥领着鸿胪寺的官员在西直门内相迎,一番厮见,使臣队被迎进了国宾台,当日晚上,启明帝在昭然楼设宴,款待流昆使臣,因着此番随流昆使臣来京的除了正使柯儿曼之外,还有流昆族穆拓可汗的亲妹妹,流昆族的柔伊公主,启明帝为示大辉对流昆族的重视,除了一干王公大臣之外,还特意下了旨意,让大辉一干有品阶的命妇贵女也赴昭然楼作陪,宜儿既为宛茗郡主,又是宁国公府的世子妃,这等事情,自是逃不开的,而且论身份,除开宫里的那些个主子贵人,公主娘娘外,与她年纪相仿的诰命妇人,勋贵小姐里面,也数得她的身份最高,好在华阳郡主也要赴宴,宜儿陪在华阳身边服侍,到免了她一个人进宫,受众人瞩目的困扰。 只是宜儿这边虽然不想出这个风头,可有些事情却是躲都躲不掉的。 当晚夜宴,昭然楼上是勋贵云集,歌舞升平,酒至半酣,流昆使臣柯儿曼起了身,先叩谢了上首的启明帝和皇后娘娘,敬了酒之后又执了酒樽,径直走到了姜宥和宜儿的桌前,收手于胸,行了流昆的大礼,举了杯,道:“世子爷,柯儿曼在临行之前,可汗曾再三嘱咐,说世子爷是世间少有的英雄,就是酒桌子上也是千杯不醉的豪杰。只可惜当日在黑水河,柯儿曼身有要事,错过了与世子爷痛快一醉的机会,直到今日,方能一睹世子爷的风采。柯儿曼是个粗人,但也懂得酒逢知己千杯少的道理,世子爷少年英雄,柯儿曼神往已久,今日欲借大辉的美酒,同世子爷先干三杯,不知世子爷……” 这柯儿曼生得甚是魁梧,虎背熊腰,言行间颇为豪爽大气,开口更是声若洪钟,很有些西北壮汉的气势。 姜宥微微一笑,人也站了起来,道:“本世子入苗西,赴黑水河,见穆拓可汗,从头至尾,见西北儿郎会友,皆以大碗换杯。使臣与本世子虽是初见,却是投缘,我们既要碰盏痛饮,这小小酒樽如何痛快?”话声一落,侧身让内侍送了两个大碗上来,亲自执了酒壶,满上后,递了一碗递给柯儿曼,又端了另一碗,道,“使臣远来是客,这酒,本世子敬你,咱们先干三碗,压压酒虫,使臣看可还使得?” 柯儿曼大笑道:“世子爷此言,甚和我意,干。” 二人碰碗之后,俱是仰头一饮而尽,早有宫女上前,替二人满了,二人二话没说,再端起饮了,如此连干了三碗,柯儿曼大笑着连呼痛快。 宜儿在旁抚掌笑道:“古人云:一生大笑能几回,斗酒相逢须醉倒。大抵该就是说的使臣和爷今日的情形了。” 姜宥回了头,和宜儿对看了一眼,嘴角微微上扬,有了笑意。 柯儿曼却抬头看向了宜儿,深深的鞠了一躬,道:“尊敬的世子妃夫人,柯儿曼在离开流昆的时候,我家可汗还特意让柯儿曼代他向你问好,可汗说,他与世子爷是兄弟情谊,世子爷和夫人的大婚他没能亲自到昀都作贺,实乃生平一大憾事,是以要借柯儿曼之口,遥祝世子爷和夫人白首齐心,举案齐眉。” 宜儿福身谢道:“可汗有心了,宛茗和世子爷恭谢。” 柯儿曼道:“可汗还说了,世子爷和夫人的大婚他虽没能到场,却也备了一份薄礼,权表心意,让柯儿曼带来了昀都。下来后,柯儿曼还会亲到府上拜会,叨扰之处,先对世子爷和夫人致一声歉。” 柯儿曼这边起了头,那柔伊公主也跟着凑了上来,这流昆的公主不过十五六岁,脸儿圆圆的,一双大眼睛却有些泛了蓝色,人看上去别有一番风味,她头上戴的也是流昆族的头饰,五颜六色的,一动之间,头饰晃动,发出叮叮的脆响。 这小公主人不算大,不过眼神却是火辣,在场中一干男人的身上扫来扫去,丝毫不觉得娇羞,到是很多男子在跟她对视之后,反被她瞧得不自在起来,只得别开了眼神,看向一边。 夜宴上许多勋贵的夫人小姐看在眼里,眼中就有不易察觉的鄙夷不屑,心想这边荒出来的蛮夷,果然没什么教养,这个样子去瞧外男,也不害臊?又见这人起身去了姜宥宜儿这边,心知怕是有好戏瞧了,不由得都屏息凝神,翘目望了过来。 实际上流昆族派使臣入京,一面是为了向大辉称臣示好,另一方面就是为了联姻的。穆拓可汗是有意要娶一位大辉的贵女为妻,只是如今柔伊公主既随了使臣队伍入京,那很明显,穆拓可汗除了自己之外,还有意要在大辉寻一位青年才俊,想将柔伊公主嫁进昀都来。 所谓联姻联姻,你来我往,方称得上联姻嘛。不过只看这夜宴上柔伊公主那大胆火热的作风,很多贵夫人已在心里咯噔了一下,默默祈祷这柔伊公主千万别看上了自家的儿子。 柔伊公主盯着姜宥看了半晌,方道:“你就是大哥说的那位大辉少年战神,宁国公府世子爷?下午进城门的时候,我坐在轿子里,什么也没看到,你长得很不错嘛,在我们流昆,可称得上是卡司鲁了。” 姜宥皱了皱眉,侧个头去,懒得理会。 柔伊公主见姜宥根本不搭理她,顿时急了,道:“喂,我同你讲话呢,你干嘛不理我?” 姜宥哪里管她?自顾的朝宜儿看去。因着二人的身份,这座次本就居中,靠近启明帝的主位的,柯儿曼过来敬酒的时候,二人这边早成了整个夜宴的焦点,宜儿寻思着姜宥是摆明了不想理人,而这公主又是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这般僵持着总不是个事,遂笑道:“卡司鲁?不知公主话里这卡司鲁是什么意思?” 柔伊公主看了宜儿一眼,道:“你是他老婆?”说着有嘟了嘟嘴,道,“你长得也不错,可当得我们流昆的卡司其,就是太柔弱无力了,在我们流昆族,太柔弱无力的女子,就是生得再好看,也没人会喜欢的。” 柔伊公主这话一出,众皆愕然,能进宫参加皇上夜宴的人,哪个不是权柄在握的世家子弟,名门闺秀,何曾有人似这般口无遮拦的说话?愣然之下,便全都聚目在了宜儿的身上,要看她如何化解这场尴尬。 却见宜儿面无改色,轻轻的笑了笑,才道:“如此,幸而宛茗不是流昆女子,更庆幸我家爷不是流昆儿郎。” 宜儿巧笑嫣兮,整个人更显明媚,一时艳丽无方,姜宥脸上见了笑,看向宜儿的目光灼灼,那宠溺怜爱之意,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 柔伊公主哼了一声,道:“你们中原人有一句话,叫巾帼不让须眉,我在流昆的时候就听过了,并深以为然。女子处世,只居于深闺,或柔柔弱弱,或哭哭啼啼,这般一世,有什么意思?照我来看,也该如儿郎一样,驰骋于马背之上,笑傲于五湖之内,那才不枉活了这一世了。” 第297章:柔伊公主 宜儿摇了摇头,道:“自古天地不可同日而语,男女亦有别,所谓各司其职,各行其道,则天道循环,法归自然。我大辉乃礼仪之邦,遵天道而为,由来是男主外,女主内,乾坤阴阳平衡,是以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由是泱泱大国之风范。公主说巾帼不让须眉,此话乃至理名言,不过公主的理解,是有狭隘偏执之嫌了,公主认为,不让须眉,便是锻造武力,欲要在马背战场上与男子争雄的话,宛茗窃以为不然,这世间万物,人为万物之灵,说到底,乃是人有思想,有气节,而不是因人有蛮劲,有武力,所以巾帼不让须眉,宛茗到是觉得,当该是思想气节,才情志向上的不让。公主聪慧,觉得宛茗之言,可还有几分道理?” 柔伊公主瞪着眼睛,跺了跺脚,道:“你……”一时虽是不甘,却是哪里想得出反驳之言。 正首而坐的启明帝龙心大悦,率先拍掌赞道:“宛茗此言,甚是。姜宥,你小子到眼光不错,寻了个好媳妇。” 姜宥微傾了身,道:“内子与微臣,是皇上赐的婚,说起来,也是皇上慧眼识珠,微臣还没叩谢皇上大恩呢。” 启明帝哈哈大笑,道:“你夫妇二人,大婚之后,尚还没进宫来叩头觐见呢,朕这里到不打紧,只是皇后那里,她这这杯侄媳妇茶,却是日日念着的呢。” 姜皇后笑道:“瞧皇上说的,臣妾这里哪就日日念着了?”继而看向了宜儿姜宥,又道,“你二人新婚燕尔,宥儿,你可得多抽些时间在家里陪陪宛茗,至于姑姑这里,得空了再过来,也是一样的。” 姜宥和宜儿躬身应了。 有启明帝和姜皇后这番打岔,一时间竟无人去理会柔伊公主了,柔伊公主只觉受了忽视,心里着恼,想了想,又对宜儿道:“我听说你们大辉女子,向来视男人为天,自古女子贤惠与否,皆是以是否善妒为基准考量,男子三妻四妾,更是常事,世子妃贤良淑德,人尽皆知,不知可为世子爷纳了几个妾室,收了几房通房了?” 宜儿看了柔伊公主一眼,道:“我家爷性子淡,一般人看不上眼,宛茗又是初嫁,对爷的脾性还摸不通透,自也不敢冒然为爷纳妾收房,否则,若是顺了爷的心思也还罢了,万一倒了爷的胃口,宛茗岂不是弄巧成拙了?” 柔伊公主道:“说来说去,世子妃便是还没有替世子爷收人嘛。” 宜儿笑了笑,没有作答,姜宥却接了话,道:“公主到是闲的慌,本世子的家务事自有内子打理,就不劳公主来操这个空心了。” 柯儿曼也向柔伊公主使了眼色,只是这公主完全不加理会,是铁了心要继续说下去的,看向宜儿道:“我在流昆的时候,就听说大辉有扬州瘦马一说,几年前,我曾得了一对女奴,是一对双生姐妹花,又恰巧从扬州春楼过来了一位老鸨,我便将那姐妹花交给了老鸨调教,经这几年,据那老鸨说,那姐妹花比起正宗的扬州瘦马也不逊色了。世子妃既怕收的人不合世子爷的心意,那我想论服侍男人,这姐妹花是定然可以胜任的,要不我就送与世子妃了,也省了世子妃左右为难的烦恼。” 说话间柔伊公主也不管宜儿是什么反应,转身对她的侍女吩咐了一声,那小侍女就退了出去,不消片刻,竟当真领了两名姿态妖娆的女子行了进来。 之前柔伊公主说她调教出来的这对姐妹花更胜扬州瘦马的时候,在场许多人都有些嗤之以鼻,可是当这两名女子被侍女领进来的时候,整个偌大的殿里顿时安静了下来,至此,众人虽对这柔伊公主的习性品行很是不屑,可是也不得不承认,她带来的这两名女子,果是称得上绝色。 二女并排而行,轻移莲步,身态婀娜,一举一动,皆是循规蹈矩,可是举手投足之间,却是媚态暗生,竟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情,令人不知不觉之间,极易便沉溺其中,难以自拔。 待得两女行近,柔伊公主便道:“清风,明月,还不过来见过世子爷和世子妃夫人,从今儿起,你们便跟着世子妃了。我也提醒你们一句,大辉乃是天朝大国,礼仪之邦,不比我们流昆,今后你们在世子妃身边服侍,可得打了十二分的精神,若是犯了错处,可是没人能救得了你们。” 众人又是一愣,到没想到这柔伊公主为这两名艳奴取了个清风明月的名,如此艳丽无方的两个尤物配上这般云淡风轻的名儿,巨大的反差下,却更让人啧啧称奇,印象深刻。 姜宥瞳孔收缩,眼中闪过一丝寒光,宜儿已伸了手过来,细心的为姜宥捋了捋衣衫,姜宥见她面上含笑,遂放了心,坐了回去,不再说话。 宜儿待这两个女奴跪地行了大礼后,才抬眼望了过来,笑着点头道:“果然是容色绝艳,不可方物。只是公主远来是客,反送宛茗如此大礼,却叫宛茗如何过意得去?” 柔伊公主料定宜儿不会收了清风明月,见宜儿果然出言推拒,乃冷笑道:“不过是两名女奴罢了,哪算得什么大礼?世子妃若是瞧不上眼,大可直说就是,也不用弯弯绕绕的说什么废话。” 宜儿道:“这对姐妹花都是绝色,宛茗正愁手里无人可用呢,公主盛情,宛茗岂敢推拒?如此,就先谢过公主了。” 柔伊公主一呆,似有些不相信一般,瞪大了双眼朝宜儿看去,道:“你…你当真要将她们带回国公府去?” 宜儿反问道:“不带回国公府,那公主以为宛茗该将她们安置在哪里?” 柔伊公主脱口道:“你就不怕……” “怕?怕什么?” 宜儿明知故问,到将柔伊公主急得涨红了脸,无言以对。 宜儿又笑着道:“公主的心思,宛茗也知道,公主是觉得面对两个花儿一般娇艳的人儿,怕是只要是女人,都会怀了戒备嫉妒之心的。殊不知我大辉是礼仪之邦,由来尊卑泾渭分明,宛茗是赦封的郡主,国公府的世子妃,又岂会自降身份,去和两个女奴相提计较?再者说了,任她是天姿绝色,总是身份使然,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件玩意罢了,公主当真觉得,送我两个侍女奴隶,宛茗就会妒火中烧,手足无措了么?” 柔伊公主呆愣了半晌,在流昆,男人和女人在一起,只要两情相悦即可,虽然也有身份的高低贵贱,不过只要男人是当真欢喜这位女子,就根本不会在意她的出身,最起码,也能直接将其提为如夫人的。她到是没有想到,在大辉,身份却是鸿沟禁忌,像清风明月这样的女奴,即便被姜宥收用了,别说是妾室了,就是通房外室,怕也不够身份来安置的,到头来,还真如宜儿所说的,不过就是一件玩意罢了,当真是什么都算不上的。 这场闹剧来得有些突然,其实细说起来,宜儿也弄不清楚这柔伊公主为何会忽然向她发难?不过有时候女人的直觉是很灵的,宜儿能察觉出柔伊公主看向姜宥的目光和望向别人的不同,她与姜宥刚刚才大婚,整颗心又都挂在姜宥的身上,自然能分辨得出那目光中包含了什么。 启明帝呵呵一笑,环顾了四周,看向东升侯谭识龄,问道:“怎地不见东升侯世子?” 说起这东升侯府,一个月前,侯夫人闻氏产下了一名女 婴,那女 婴却是体弱多病,从出生之日开始,就汤药不离口,也是磨人,将个闻氏折腾得成日守在府里照看,就连今晚的夜宴,闻氏也没能进宫参席。 除开这个婴孩,就得再说说那世子谭琛了,上回从府里跑出来后,十几天才回的府,谭识龄是怒气未消,闻氏却怕谭识龄还要管教打骂的话,那谭琛再次的离家出走,于是硬是把谭识龄给劝了下来,这般消停了几日,那谭琛却越发的变本加厉,每日是早出晚归,且谭识龄每次见到人,他身上都是酒气熏天,到后来,谭识龄给气得急了,有一回抓住了谭琛,就是一顿棍棒,不想那谭琛也硬气,任谭识龄打折了三根棒子,他就是没一句讨饶的话,反而嘿嘿的冷笑连连,状若疯狂,谭识龄被谭琛的那副神态给震懵了,丢了棒子,瘫坐在地上,是久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自那之后,谭识龄便仿若一下子苍老了十来岁,也没再过问谭琛的事了,就是兵部衙门的事情,他也安排了下面的几个郎中主事,自己休息了三五日后,这才缓过了劲。 是以如今启明帝忽然问起谭琛,谭识龄脸上便有些汕汕的尴尬,道:“犬子无状,整日里游手好闲,放浪胡闹,微臣……微臣今早便没看到他的影儿,也不知他此时,又去了哪里厮混了?” 启明帝笑道:“琛儿那孩子,朕看着也不是个撑不起门面的,只是毕竟年纪不大,正所谓少年风流嘛,过几年也就好了。” 谭识龄躬身道:“多谢皇上吉言。” 启明帝又道:“琛儿成日里在京中走街串巷,四处游玩,想来对京中好玩的去处知之甚祥,如今柔伊公主既到了京城,朕便给琛儿一个差事,由他作向导,领着公主好好的逛一逛我大辉的京师昀都。” 第298章:捉狭 启明帝这话,却让东升侯谭识龄暗暗皱眉不已。 柔伊公主随流昆使臣入京,欲在昀都寻一贵介才俊,联姻成婚的事夜宴上的一干勋贵权门谁会看不出来?启明帝指名要谭琛作向导,引柔伊公主逛游京城,这事背后的含义已是昭然若揭了。 柔伊公主是流昆穆拓可汗的亲妹,论身份,到也使得,加上她年龄适宜,长相容貌也是不凡,单看这几点,配上他家那个纨绔子也足够了,只是这公主终究是蛮夷,哪懂得什么教化礼仪?端看她刚才的表现,举止粗俗,作风大胆,更是不羞不躁,哪里有一点大家闺秀的含蓄沉稳? 谭识龄是心有不愿,可皇上金口玉言,已说出了口,他面上哪里还敢表现出来?只得躬身应了。转念又在想,他家那纨绔子的元妻过世都快两年了,那家伙如今虽日日都在外面鬼混,却从来没抬人进府过,闻氏那里也不知试了多少次要为他再娶进一门媳妇,都被他一言便给回绝了。这几年谭识龄也给那小子给气得死了心,有心想不管他吧,可那混小子如今二十好几的人了,却是一男半女都没留下来,闻氏那里添的又是一个丫头,还成日里病怏怏的,活不活得下来都还两说,真要这般下去,他这东升侯府,岂不要在他百年之后,想找个承继的人都成了难事? 这么一想,他忽然就觉得要是启明帝当真有意要将柔伊公主指给谭琛,说不得还是一桩好事,那小子虽浑,到时候一纸圣旨,他却是不得不遵的,纵便柔伊公主刁蛮粗俗了一点,可她要是能为谭家生下一子,那其他的哪里还算得什么事? 昭然楼的夜宴散了之后,国宾台里,柯儿曼喝退了服侍的下人,先对柔伊公主鞠了一躬,道:“公主今晚,为何要无故去招惹那宁国公府世子妃?” 柔伊公主在藤椅上坐了,捻了根细长鲜红的毛线在指尖绕来绕去,慢腾腾的道:“大哥老是说,那宁国公世子是当世的英杰,我瞧着到也不虚。只是那世子妃柔弱无力,一副病秧子的模样,哪里配得上世子爷了?我看着心里不爽,故才抢白了几句而已。” 柯儿曼摇了摇头,道:“我们离开流昆之时,可汗曾千叮咛万嘱咐过我,只说大辉人杰地灵,青年才俊是多不胜数,公主看上谁也不打紧,只是千万不要瞧上这姜世子,如今公主到好,却是偏偏……” 柔伊公主不耐烦的道:“那夜宴上,你不也看见了,一干尽是肥头粉肠的,还青年才俊?柯儿曼你告诉我,除了那宁国公世子,哪里还有让人看得过眼的?再说了,大哥不是也很看重那姜世子么?为何偏又不许我瞧上他呢?” 柯儿曼道:“可汗说,这姜世子若未婚配,不消公主起意,他也会极力促成公主与世子的,可是如今世子已然迎娶了世子妃,这事……” “他娶了又怎么样?我是流昆的公主,与大辉联姻,岂有为人妾室的道理?他们大辉不是还有平妻一说么?我也不要他休妻再娶,只让我以平妻进府就是了。” 柯儿曼叹了口气,道:“事情若果真如此简单就好了。公主可知道,当日姜世子在黑水河畔与可汗签了盟约之后,在返京路上,樓峪关外,就遭了龟苗国杀手的伏击?” 柔伊公主道:“这事我自是有所耳闻,只是这事和我们今日所谈,又有什么联系?” 柯儿曼道:“那公主可知道,事实上,当日姜世子并没有在返回昀都的大辉使团中?” 柔伊公主愕然,道:“那他……” “他去了南越。” 柔伊公主奇道:“南越自古被称作乱城,又在苗西以东南方向,姜世子从黑水河返回昀都,怎地会改道去了南越呢?” 柯儿曼道:“当时南越城有一颗价值连城的黑珍珠拍卖,姜世子绕道去南越,为的正是那颗黑珍珠,其时姜世子尚未大婚,不过与宛茗郡主的婚事却是大辉皇帝所赐,而且婚期将近。这人远赴南越,拍下了那颗黑珍珠,是要送给什么人,就不用我再多说,公主也该知道了吧?” 柔伊公主沉默不语,许久方道:“他竟为了那般一个女子,不辞辛劳,远赴南越?” 柯儿曼道:“可汗也曾说过,姜世子这个人,性子偏冷,可若他当真是动情上心了,那便会比一般人更加痴心情长,这人如今已娶了佳偶,公主如果真的对他动了心,还是早些打消这个念头的好。” 柔伊公主死死的咬住下唇,并不接话。 柯儿曼想了想,又道:“今日夜宴之上,大辉皇帝曾点名要东升侯世子爷作向导,陪公主游历昀都,我已让人查了这个东升侯世子,此人叫谭琛,祖母乃是当今大辉皇室辈分最高的云平长公主,父亲东升侯谭识龄如今居为兵部尚书,位高权重,论身份,京中少有世家公子能与这位爷相提并论。只是此人曾结过一次亲,近两年前,他那世子妃因病去世了,这人同姜世子不同,是个名符其实的纨绔子,成日里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勾栏夜枋,更是常客,不过,正所谓风流世子俏佳人,这人在京中到有些才名,加上他那显赫的家世身份,自在逍遥这一世,却不是什么难事。” 柔伊公主皱了眉,冷哼了一声,道:“柯儿曼,你这话里是什么意思?” 柯儿曼道:“公主也该清楚,公主来昀都,是为了两国相交,过来联姻的。公主觉得,如今两国刚刚建交,大辉皇帝真会为公主找一个权柄在握,前途无限的青年才俊?也不瞒公主,我们从流昆出发之前,可汗便同我仔细分析了这京中的权门,谈及公主联姻的对象,当日商定的结果,可汗认为最为合适的正是这位东升侯世子,可汗说,公主嫁来大辉,便是大辉妇人,从了大辉礼仪,安安稳稳的过这一生也算是个好归宿了。” 柔伊公主心头黯然,她纵然刁蛮,也知在这事上是由不得她的,只是心底到底不甘,思来想去,便觉委屈,眼睛红通通的,泫然欲泣。 到不在表这头,只说出了宫,宜儿随姜宥同乘了马车,跟在姜沛和华阳的马车后面,往宁国公府回了,路上姜宥板着脸,蹙着眉,同宜儿道:“那刁蛮公主送你两个人,你就巴巴的接了,要是人家送你的是一瓶毒药,你是不是也要笑着受了?” 宜儿看了看姜宥,起了捉狭的心思,歪着脑袋问道:“爷,那可是两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儿,爷当真就不动心?” 姜宥狠瞪了宜儿一眼,哪有不知道她的心思的?故意道:“爷要是动了心,难不成夫人还真要将人提上来,放到爷身边侍候?” 宜儿叹了口气,道:“爷难道还没看出来?柔伊公主明着是将人送给了我,实则是看着爷送的,我就是不愿意又有什么办法?爷要喜欢,我还能将人藏起来不是?” 姜宥哼了一声,一把将宜儿抱了过来,放在腿上,惹得宜儿嘤咛了一声,连忙捂了嘴,才没有惊叫出来,不由得恨恨的白了姜宥一眼,小声道:“爷干什么?父亲母亲还在前面的车里呢。” 姜宥道:“你这小东西,爷是怕你心里添堵,你到好,反而捉狭起爷来了。” 宜儿道:“爷怎能冤枉我,那清风明月本就是少有的美人胚子,我好心问爷一句,爷竟赖我捉狭爷,哪里有爷这般霸道不讲道理的?改明儿……嗯……”宜儿话没说完,姜宥忽然俯下了身,以嘴将就,捉住了她那两片鲜红柔嫩的唇瓣,一番碾磨吮吸,直吻得宜儿娇 喘嘘嘘,哪里还能说出话来? 亦不知过了许久,姜宥才恋恋不舍的放开了宜儿,宜儿被他吻得晕头转向,混不知身在何处了,两人凑然分开,她急促的吸了两口气,更是无意识的伸舌舔泯了一下唇瓣,殊不知这惹火的动作直引得姜宥几若疯狂,当即再次猛然的俯下身来,更猛更烈的啄吻起宜儿的唇来。 待一切再归于平静,却是姜宥主动叫的停,他绷紧了脸,是憋得厉害,心里清楚要是再这般下去,他这里怕是会忍不住了,可如今又是在马车上,显然是不合适的,是以只能强行停了下来,扭了头,连连的深呼吸了几次,这才稍稍平复了下心头的躁动。 宜儿缓过神来,满脸绯红,却是娇羞不已,摸了摸唇瓣,象征性的握拳锤了锤姜宥的胸口,申诉道:“爷真过分,都肿了,待会下了车,可叫我如何见人?” 姜宥轻笑道:“夫人天姿国色,明艳照人,哪里就见不得人了?” “爷你……” 姜宥道:“爷这惩罚算是轻的了,谁叫夫人明知道爷的心意,偏还拿那两个玩意来捉狭爷了。” 宜儿瘪了瘪嘴,道:“爷的心意,我怎么知道。” 姜宥抱紧了宜儿,着势又要亲上去了,宜儿是吃了一惊,怕他真的不管不顾的再来亲热一回,当即连连告饶,姜宥见她服软,又狠狠的在她唇上亲了两口,这才松了口。 第299章:下厨抢功 眼瞧着宜儿一副不堪采摘的模样,姜宥心里早柔软成了一滩水样,抚着宜儿的眉眼,道:“爷的心,很小,装了我家宜儿以后,早已没了一丝一毫的空隙,哪里还容的下她人?” 宜儿窝在姜宥的怀里,头触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只觉世间所有的幸福都落到了自己的头上,一时间心中甜蜜,便瓮声瓮气的应了一声:“我都知道。” 姜宥爱怜的抚了抚她的秀发,道:“你个小东西,知道爷的心思还如此捉狭爷,当真是仗着爷的宠就无法无天了么?” 宜儿嗤嗤的笑,道:“爷你老实告诉我,那两个女奴可都是绝色,爷当真就没想过要收用了放在身边侍候?” 姜宥带着玩味的笑意道:“爷怎么闻到了一股酸味?” 宜儿哼了一声,道:“爷这鼻子到灵光,本世子妃还就是吃味了,爷要怎么着吧?我还告诉爷了,那对姐妹花我是领回府了,可是爷就别惦记着了,我保证她们绝不会在爷的眼皮子底下晃悠的。” 姜宥见宜儿使了小性子,可爱的撅了嘴,有心想要霸道一回,结果充其量陡显了几分调皮的模样,心里爱极,道:“既不喜欢,你还将人领回去作甚?这不是存心给自己添堵么?” 宜儿道:“爷又不是没看见,那公主摆明了要寻我的难堪,我要是不收,她那里哪里肯罢休的?哼,不就是两个美人儿么,我这偌大的国公府,难不成还安置不了?再说了,就是国公府不成,还有我的郡主府,我就不信了,我好吃好喝的就养两个闲人,还会惹了人去说三道四的乱嚼舌根了?最不济,我转手将她们送出去,反还落了个人情呢。” 姜宥大乐,笑道:“原来夫人收了人,却是早就想好了要怎么处置了。” 宜儿本坐在姜宥的腿上,被姜宥搂在怀里,此时微微抬了头,恰好就见姜宥从上而下,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带着无限宠溺,有几分痴迷的盯着自己看,一时就红了脸,小声嘀咕道:“反正我那时候只是想,这两个美人儿,领回府后,总不让爷看着就是了。” 姜宥哈哈大笑,收紧了双臂,却是将宜儿抱得更紧了。 这场宫中夜宴之后,夫妇二人搬回了国公府,姜宥所谓的婚假也被启明帝提前终止了,每日里随了宁国公姜沛上朝,偶尔还要去东山大营走一遭,处理些琐事。宜儿自也每日往华阳郡主那里晨昏定省,日子到也紧凑平和,而且因着宜儿的关系,姜宥也隔三差五的就会在宁丰院用晚膳,到是将华阳郡主喜得是合不拢嘴,宁国公姜沛看在眼里,心里对宜儿便是越发的满意。 只是宜儿总挂心着在郡主府养病的韩家小姐,除开每日请了郑太医过去为她诊脉开方,更是让银锁每日午后亲自过来给她回话。自然了,郑太医虽是竭尽全力,那韩小姐却是不见任何起色,病情时轻时重,人也一会儿昏着一会儿醒着,情况很是不容乐观。 宜儿这边有些担忧,却也无计可施。初八的早朝,启明帝忽然在朝堂上宣布,说日前皇后娘娘出宫往宝相寺为国祈福,见一官宦小姐,厮见闲聊之下,甚是投缘,遂收了那官宦小姐为义女,启明帝为全了皇后心思,特地昭封那女子为固硕公主,即日入宫,学习宫中礼仪。 之前就有传言,说皇上有意在京中名门贵女中选出一位,由皇后收为义女,赐公主衔,往流昆联姻,是以这事出了以后,众人并不惊讶,只是令宜儿始料不及,吃惊不小的是,皇上最后选定的那个官宦小姐,竟然是青湘侯府的四小姐杜晋瑶! 宜儿是意外之极,不由得就想起以往的杜晋瑶是目中无人,任性妄为,可是当初吃了姜宥一马鞭之后,被青湘侯杜子阑带出京去寻医,再回来后,宜儿只在老夫人林氏的葬礼上见过一次,当时宜儿还惊讶这人的变化太大,完全没有之前那种娇娇小姐的影子,整个人仿若是沉淀了下来,到更像是名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了,而且见了宜儿还能主动笑着上前来见礼招呼,到将宜儿弄得有些恍惚了起来。 一个人的性子虽然时时都会有所变化,但若忽然间变化这么大的,宜儿却是有些怀疑,如今再回头来看,宜儿猛然间觉得,只怕杜晋瑶这次回京,是早就计算好了,就是冲着流昆联姻的事情来的,既是要联姻远嫁,那她之前的小姐脾性自是就要不得了,说不得,这才是在老夫人林氏的葬礼上,这人性子大变的真正原因。 只是宜儿想不明白,流昆远在苗西,地处蛮荒,虽说联姻是嫁与流昆可汗为妻,可那茹毛饮血之地,那些京中贵女人人避之唯恐不及,这杜晋瑶却是为了什么,反而巴巴的往上赶呢? 要说起来,杜晋瑶的脸上被姜宥抽了一鞭,虽说没留下什么疤痕,可这番的遭遇,怕她也会自引为奇耻大辱的。再加上宜儿当时在侯府,她也是百般的看不顺眼,更误以为当日华阳郡主原本是有意选她作姜宥的世子妃的,只怕是对宜儿,也是恨之入骨的。如今这人处心积虑,欲要做联姻的公主,远嫁流昆,宜儿总觉得这背后恐并非像面上看起来这般简单。 这些个仅是臆想的事情,宜儿向来是并不过心的,日子该怎么过,便还得怎么过。 宫中夜宴后的第四日,襄王爷杨铣又将小殿下宛儿送了过来,那小东西这几日也不知是被什么惊魔了一般,一到夜里就啼哭不止,杨铣是头疼不已,没了办法,最后就只得往宜儿这里送了。 华阳郡主见那白嫩嫩的一团被宜儿抱在怀里,睁着一双清澈无比的眼珠儿四下打量的小东西,是稀罕得不得了,有心想抱抱过过瘾,只这小东西向来到了宜儿的怀里,旁人都是抱不去的,除了宜儿,别人是一抱就哭,华阳郡主无奈,只得瘪了瘪嘴,摇着头作罢。 杨铣在一旁道:“宛儿是生来和你投契,之前都说了,是要拜了你做干娘的,我看这事也不要再拖了,待我回去就禀了父皇,择个日子,让他给你和阿宥进杯干亲茶。”宜儿想想,这事原也是说好了的,遂也不以为意,点着头道:“这事王爷和我家爷做主便是,我只管到时为我们宛儿准备一件改口礼就好。” 杨铣就笑道:“你到会偷奸躲懒。” 襄王爷走后,华阳郡主眼瞧着宜儿轻摇着哄小殿下午睏,待小东西睡熟了,才轻轻的将他放到榻上,仔细地为其盖了软被,才轻出了一口气,抚了抚额头的细微汗粒,退出了房,又不厌其烦的吩咐了服侍的丫鬟要注意什么,警醒着什么,这才放了心。 华阳郡主眼底就见了笑,以宜儿的年龄,她那儿子虽时时刻刻都宠着她,可到底是小了些,她寻思着要抱上孙子怕是还要再等几年才行,可今日看了宜儿照顾小殿下,那份耐心,那份细致,哪里像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能做到的?她不由得就想,说不定宜儿成熟得早,要不了多久,就能有了动静,为他们宁国公府产下一男半女的! 宜儿进了凉亭,见华阳郡主有些出神,又见她面前茶杯里茶水已快凉了,遂亲自从小丫鬟的手里提了茶壶,为华阳郡主热了茶。 华阳郡主就笑着拉了宜儿的手,让她在身边坐了,道:“快来坐坐,歇息一下,这照顾小孩子的差事可是累人得紧,平日里下人们搭得上手的,都吩咐下人去做,别尽宠着她们,什么都得要你这做主子的亲力亲为,那还养着她们干什么?” 宜儿道:“母亲放心,媳妇不累。那小殿下从小没了母亲,也着实可怜,又与我投契,襄王爷也是看我照看着小殿下还算尽心,所以将人放在我这里,比较放心罢了。实际上媳妇以前在青湘侯府的时候,那长房的小少爷也算是媳妇带大的,那家伙,母亲该是也见过的,生得像个小肥猪,重死了,有段日子害了病,也是缠着非要媳妇抱,比较起来,这小殿下可是轻多了,媳妇抱着他,也不费什么劲。” 华阳就道:“母亲是过来人,岂有不知道的?你说得是轻松,可是带个小孩子,哪里能有轻松的?反正你要清楚,这府里除了宥儿着紧你,母亲和你父亲同样都着紧你,自个的身体千万要爱惜了,可不能马虎了事。” 宜儿见华阳郡主真情流露,也有些感动,道:“母亲教诲,媳妇都记下了,多谢母亲。” 华阳皱了眉头,道:“你都叫我母亲了,一家子人,有什么谢来谢去的。” 宜儿笑着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道:“母亲晚上想吃什么?要不媳妇今日亲自为母亲做一顿家常饭吧,待父亲和爷下了朝,咱们一家人好好的吃一顿饭。” 华阳郡主道:“这个主意好,就是你还要抽时间照顾小殿下,再下厨的话……” 宜儿道:“母亲放心,名着是媳妇下厨,可厨房里都有厨娘在,多数的事情也都是吩咐她们在做,媳妇不过是去抢功劳的罢了,只是这话媳妇只对母亲讲,母亲可千万别对父亲和爷讲,要不然,媳妇这占着名,抢功劳的买卖可就干不下去了。” 第300章:若愚 华阳郡主被宜儿逗得哈哈大笑,点着宜儿的额头道:“你啊……真是个小孩子。” 宜儿摇着华阳的臂膀,带着几分撒娇的语调道:“母亲!” “好好好,母亲不说,不说。我家宛茗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哪里需要同那起子厨娘去争个功劳?” 宜儿笑嘻嘻的昂了头,道:“本来就是,还是母亲了解媳妇。” 婆媳二人笑闹了一阵,华阳郡主看着宜儿,道:“我见你照顾小殿下,对小孩子的喜爱亲近,都是由衷而发的,怎么,很喜欢小孩么?” 宜儿道:“媳妇只是觉得,小孩子的喜怒哀乐是最纯粹的,不懂掩饰,也不知迂回。而且,他们那么可爱,笑起来咯咯咯的,任谁都能感觉到他们的快乐,媳妇确实很喜欢他们。” 华阳笑道:“喜欢小孩就好,说起来,我们这偌大的国公府,已有好多年没有添过丁了,你和宥儿也多努力努力,母亲现在可只有一个盼头了,那就是抱我的乖孙儿,你们可不能让母亲等得久了哦。” 宜儿一怔,刹那间脸上绯红一片,哪里想到华阳郡主这忽然间竟说出这般的话来,当即就娇羞的垂了头,又惹得华阳郡主一阵大笑。 宜睿院里,华阳郡主和宜儿在一起,竟时时的开怀大笑,到引了原国公府的一干仆随侧首惊讶,在她们的记忆里,华阳郡主颇具威严,沉稳有度,哪里有如今日这般简直连笑声都没有断过的时候? 接下来的日子宜儿一面照看着小殿下,一面又上心着郡主府里韩小姐的病情,闲暇了就会去宁丰院晨昏定省,日子到也过的紧凑。 十一月中,冬月十五,昀都终于迎来了这个冬季的第一场雪,只是雪下得小,历时又短,不到个把时辰,雪就收了,换成淅淅沥沥的小雨,天上是乌云密布,阴沉得厉害,风也大,冷冰冰的,刮在人身上,凄沥沥的疼。 说起来,这昀都的天气真的让人有些无语,感觉前几日天气都还有些小热,这转瞬之间,就让人感受到了冬日的凄冷,仿佛夏天和冬季之间,完全是无缝对接的,说什么秋高气爽,在昀都,根本就看不到秋天的影子。 这样的天气里,好像在人的心头蒙了一层阴影一般,宜儿是没来由的觉得有些许的不踏实,姜宥上朝未归,宜儿不由在想,要不然,或许窝在他的怀里,会舒服许多。 只是这一日对宜儿来讲,是注定不平常的! 刚刚午后,小雨变成了大雨,瓢泼大雨,倾盆而下,那屋檐上的雨水仿佛都跑不及了,仿若有人站在屋顶倾倒一般,是又凶又急,连青漓都皱着眉头对宜儿道:“都进了冬日了,下这般大的雨,可还真是少见。” 宜儿望着窗外的大雨出神,心底有些空落落的,那种极不踏实的感觉是越来越重。 青漓走上前来,道:“小姐,奴婢把窗户支矮一点吧,这雨吓人,要是飘进窗了,可得湿衣了。” 宜儿摇了摇头,道:“别关,我再看一会。”青漓自也发现宜儿的情绪有些异常,不敢多话,只拿了一件鹤壁大衣,轻轻的给宜儿披在身上。 屋外有婴孩的啼哭,声音越来越近,宜儿收回了目光,缓了缓神,向门外看去。 青漓早已开了门,将周妈妈迎了进来,周妈妈怀里的小殿下杨奕尤自大哭不止,周妈妈一进屋,都来不及给宜儿施上全礼,便急声道:“世子妃,这小殿下也不知是怎么了,从一刻钟前就一直哭闹,奴婢是想尽了办法,可是……” 宜儿伸手将小殿下接了过来,皱了皱眉,道:“周妈妈也是糊涂了,外边雨下得这般大,虽说离得近,可是到底也要过几条抄手游廊,一处簪花院子的,这要是淋着了小殿下,可怎生使得?” 周妈妈愣了一下,宜儿向来性子好,少有开口训人的时候,虽说这话说得也不重,可是在宜儿身上,却是反常得很,周妈妈不敢冒然回话,只偷偷的往青漓望去,青漓微微摇了摇头,做了个噤声的口势,周妈妈更不敢分辨了,只得垂首道:“都是奴婢考虑不周。” 宜儿道:“小殿下年纪尚幼,身子又一直不太利索,可是马虎不得。像今日这般的天气,即便有事,也该让人过来回我,我出去走这一趟总比你们抱着他过来寻我的便宜。” 周妈妈点头应是,不敢多言。 宜儿抱着小殿下哄了一阵,这小东西今日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就是到了宜儿的手上,也是收不住声,宜儿仔细查看了一下,又没见到哪里不妥,只得耐着性子,继续颠摇着带哄。 这边小殿下还没消停下来,那边溅泪又急匆匆的冲了进来,向宜儿福了身,就道:“小姐,银锁让人带了话过来,说韩小姐她……她像是不行了。” 宜儿全身一紧,张目就朝溅泪望了过来。 溅泪道:“消息是刚刚传进来的,那回话的小幺子这会还在垂花门外候着,小姐可是要见一见?” 宜儿起了身,道:“还见什么见,让人备车,我要回郡主府去。” 溅泪打眼看了一下窗外,雨下得正猛,这般的情形,即便经验丰富的车夫也不敢冒然赶车上路的,一时就有些犹豫。 青漓也道:“小姐,要不等雨势小点再往郡主府赶吧?你看小殿下这会还尤自哭过不休,小姐总不能这个天气赶路还将小殿下带上吧。” 宜儿也知青漓说得不虚,低头看了看怀里还在小声哼哼着的小殿下杨奕,无奈的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罢了罢了,你让回话的那个小幺子进来,我问一问情况再说吧。” 溅泪大喜,忙着退了出去。 到那小幺子进屋回话,宜儿抬头看了一眼,那小幺子不过十二,三岁光景,微垂着头,毕恭毕竟的,模样到是机灵,一身制袍,却是整整齐齐,看着很是精神。 宜儿就有些意外,外面下这么大的雨,这人从郡主府来了国公府,身上竟是干干净净,一点都没有雨湿的痕迹,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小幺子走得近了,双膝一弯,重重的跪倒在宜儿面前,磕了头道:“奴才莽子给郡主请安。” “莽子?你叫莽子?” 莽子点头道:“奴才是孤儿,原本没有名字,小时候又生得莽,他们便叫我莽子,这名也就这么叫开了。” 宜儿到被这小幺子逗乐了,笑道:“生得莽?我瞧你现在一副机灵样,哪里生得莽了?再说了,你今儿才多大一个人,也好意思说小时候怎样怎样?一副小大人模样,也不怕人笑话你?” 莽子伸手挠了挠头,有些尴尬的笑了笑,那样子,到是透出了一股子憨样,宜儿见这人不笑的时候看着挺精明的一个小子,一笑却又是截然相反的一个样子,寻思着这怕便是莽子这名的由来吧,便道:“莽子这名不好,我重新给你起一个名吧,你可愿意了?” 莽子大喜过望,忙不慌的连连给宜儿磕了三个头,道:“奴才愿意,奴才愿意,奴才谢郡主赏名。” 宜儿见这人看着莽憨,实则到是聪明,心里存了些好感,就道:“古人云大巧若拙,大智若愚,你看着痴憨,我却希望你是存了大智慧的,以后就唤你若愚吧,你看看可还喜欢?” “若愚?这名儿真好听,奴才喜欢,奴才喜欢,多谢郡主赏名,多谢郡主赏名。” 宜儿笑道:“行了,也别顾着磕头了,起来回话吧。” 若愚却是又磕了个头,这才爬了起来。 宜儿道:“韩小姐现在究竟怎么样了?你仔细点,给我说清楚。” 若愚应了,酝酿了一下,这才道:“韩小姐是巳时过半的时候发的病,不到片刻,人就昏迷了过去。银锁姐姐慌忙让人去请了郑太医,郑太医过府切了脉后,只是摇头,并说韩小姐怕是熬不过今日了,银锁姐姐这才有些慌了,雨又下得大,不好赶车,便差了奴才,一路小跑,来给郡主回话。” 宜儿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其实韩小姐的病情日渐加重,宜儿心中便已有了最坏的准备,如今听了若愚的这番话,心里到底还是有些唏嘘不已。过了会,抬头看向若愚,道:“你这身衣裳可是进府的时候才换过的?” 若愚憨憨的笑了笑,道:“奴才这是第一次到郡主身前回话,心里想着,总不能湿漉漉一身,冒失狼狈的给郡主回话吧,所以出门的时候就多带了一身衣服,揣在胸前捂着,所幸到国公府的时候还没有打湿。” 宜儿就道:“你银锁姐姐差你过来回话,本就是火急的事,你如此折腾,就不怕误了时辰,坏了事么?” 若愚大惊失色,连忙摇头道:“不会的不会的,奴才这些东西平时都是收拾好了的,银锁姐姐吩咐了奴才后,奴才提着东西就开跑,保证一点时间也没有耽搁,进了国公府,奴才候在垂花门外,左右都是无事,便借地换了衣,奴才知道郡主不一定会见奴才,可万一要奴才进府回话呢,奴才换了衣裳,人显得精神一些,想着郡主见了,心情也会好一些的。” 第301章:真假 郡主府里那些个小幺子小丫鬟平日里根本得不到上宜儿身前侍候回话的机会,这好不容易有了这般一个机会,激动之下,想要好好表现一番本也在情理之中,只是能如这小幺子一般,将这些细节都想得如此细致,却也是个意外了,宜儿同他说了会话,心情舒缓了不少,便随口问道:“今日这事,你银锁姐姐都交给你来办,想是对你极为放心的?” 若愚道:“银锁姐姐也是见奴才腿脚子快,这才给了奴才这个求都求不来的好差事。” 宜儿笑了笑,道:“怎么?你银锁姐姐平日里待你不好么?” 若愚一愣,忙着伸手自赏了一个耳光,道:“奴才嘴笨,说错了话,郡主恕罪。银锁姐姐性子好,平日里待我们这些小幺子小丫鬟都是极好的,见奴才腿脚灵便,还有意要让奴才随烟青大哥做郡主府的护卫呢,只是奴才年纪小了点,这才还没有去跟烟青大哥。” 宜儿道:“我瞧你才不过十来岁吧,年纪是小了点。” 若愚嘿嘿憨笑道:“奴才是五月生的,已经满了十三,吃十四的饭了。” 宜儿呀然道:“你这身板,到是不像。郡主府的吃食不好么,你也不知多吃一点?” 若愚连连摇头,道:“奴才以前都是饥一顿饱一顿的,郡主府的吃食待遇,对奴才来讲,那简直就是神仙过的日子,不仅每日里都能见肉食,而且还管饱,奴才自打进了府,短短几个月,人已经重了不少了。” 宜儿同若愚有一句没一句的应答,怀里的小殿下却是不知何时已经睡沉了过去,她张手召了周妈妈上前,将小殿下交给了周妈妈,又看了看窗外,雨势已经小了不少,不过仍在淅淅沥沥的下着,便道:“雨也没停,你抱着小殿下就不用跑来跑去了,先在我那榻上让小殿下睏一会再说,莫要惊着他了。” 周妈妈忙着福身应了,青漓就上前引了周妈妈往里屋去了。 宜儿这才吩咐银谷,道:“眼瞧着雨是小了,去备车吧,好歹我也得回郡主府一趟的。” 银谷领了命而去,宜儿起了身,看了若愚一眼,道:“你说银锁有意让你去跟烟青,做郡主府的护卫?我问问你,对此,你可愿意?” 若愚道:“能当上郡主府的护卫,是奴才想都没敢想过的好事情,奴才自是乐意的。” 宜儿到也知道,对若愚这种小幺子来说,主子又是宜儿这样的女主子,想近身前去侍候是不可能的了,能当上护卫,已算是个极好的出路了,所以若愚感恩乐意,原也在她的意料之中,她想了想,道:“我见你到是机灵,有心给你安排一个其他的差事,就看你愿意不愿意了?” 若愚一怔,继而大喜,忙的又是跪倒在地,道:“郡主能给奴才差事,那是奴才几世修来的福分,郡主放心,奴才一定好好做,绝不给郡主掉价丢脸的。” 宜儿道:“那好,下来后,你就去找娄管事,他老在我面前嘀咕说身边缺一个机灵的人儿,你过去了,给他做徒弟吧,好好跟他学几年,将来有本事了,我这边还有用处。” 若愚做梦都没想到宜儿为他安排的竟是这般的好事,那娄管事是谁?那可是宜儿手下的大总管,可说是宜儿面前顶顶得用的人物,他过去跟娄大,那可学的是真正的本事,将来可谓是前途无量,一片光明,这比起让他去跟烟青,将来只做一个护卫要好得太多,简直不能同日而语,相提并论。所以刚听宜儿说出这话,他有些没缓过神来,一时竟忘了回话。 绿芙就泯着嘴笑道:“你个小幺子,可是高兴得都忘乎所以了,竟连恩都忘谢了。” 若愚这才回过神来,强忍着心头的激动,连连向宜儿叩了三个响头。 宜儿道:“得了,先起来,这会先随我回郡主府去吧。” 外边马车备好了,一干丫鬟簇拥着宜儿出了宜睿院,上了国公府里供主子乘坐的小骡车,径直出了垂花门,再换了出府的乌蓬马车,上车前,宜儿对身边的银莲道:“绿芙银谷跟着就是了,银莲去母亲的宁丰院,回母亲一声,就说郡主府里有一些事情,待我回去处理,时间紧了点,便没亲自去跟母亲请示了,待晚上回来时再去母亲那里细说。” 银莲领了命自去了,宜儿上了马车,让绿芙银谷也上车侍候,溅泪惊心披了蓑衣,骑了马,领了一干护卫随行,马车出了府,卷起了串串水花,往金府街的郡主府去了。 只是让宜儿没有想到的是,就在她的马车刚刚离开国公府不久,就有一名穿了青衫布衣,小厮模样的人进了门房,自称是从青湘侯府过来的,有急事指名了要求见宜儿。 这人看上去有些匆急,虽还下着雨,可是或许是跑得急了,脸上竟红通通的,还喘着粗气。 门房里的人个个都是人精,早已打听到了宜儿之前和青湘侯府的纠葛,到也不敢怠慢,只是宜儿刚刚出门,他们这些个下人哪里知道主子是去了何处? 那小厮听说宜儿不在,面上的神色就有些古怪,似乎很是着急,门房也怕这人是真有紧要的事,便建议说宜儿不在,华阳郡主却是在的,要不先进去通报一声,那小厮却是不愿,思来想去,只能悻悻的出了国公府。 谁曾想这小厮刚刚出了国公府的侧门,就被一个一身蓑衣的中年汉子拉到了一旁,二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了一番,那小厮就急匆匆的出了一字胡同,看那方向,却是往东华门的方向去了。 却说宜儿这边,回了郡主府,到底还是见上了韩芳的最后一面,只是这人在迷离之际,问的都是韩老爹的消息,这么久韩老爹连面都没露一个,怕是她早已在心底起了疑心,是以眼瞧着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刻,宜儿也没起心想要再瞒下去,韩芳问她韩老爹那里是否出了事的时候,她便叹了口气,呆了片刻,才轻轻的点了点头。 韩芳显然是早有了准备,只愣了一下,眼眶中就有泪珠滑了出来。 宜儿道:“老爹的身后事,都办得妥妥当当,你不用担心,也不要太过伤心了。” 韩芳摇了摇头,道:“谢谢,谢谢你!其实我一点也不伤心,我是开心,我知道我不成了,就快死了,我不怕,这个世上我也没什么好牵挂的,去了那边,还有爹爹等着我,我能再次陪在他的身边,很好。” 宜儿强忍了眼底的泪水,又见韩芳的一双瞳孔已开始涣散了,忍不住问道:“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并不是韩老爹的亲生女儿呢?” 韩芳嘴角扯出了一丝笑容,用尽全力看了宜儿一眼,断断续续的道:“我知道,我一早……就知道。可是,即便这样……那……那又如何呢?” 说完最后一个字,韩芳就垂下了手,永远的闭上了双眼。 宜儿眼中的泪水再也止不住了,唰唰的滚出了眼眶。或许韩芳说得不错,养大她的是韩老爹,为了她的病,起早贪黑,用尽了所有办法积蓄而毫无怨言的是韩老爹,虽然贫穷低贱,但给了她天伦亲情,一份厚重无比的父爱的依旧是韩老爹,在她心目中,韩老爹就是她的父亲,那到底是不是亲生的,又有什么区别呢? 只是韩芳临死前的这句话,却让宜儿久久不能平静下来。 韩芳说她知道,意思是说她知道她并非韩老爹亲生的,可这些事她又是如何得知的呢?想来只能是韩老爹说与她听的,也就是说,韩芳当真并非是韩老爹的孩子,那这个让人怜悯的女孩,就更有可能正是杜子悟夫妇多年前走失的女儿杜飞鸢了,这般来说,如今侯府里的那个杜飞鸢,又究竟是什么来路呢? 宜儿忽然间想起,现在侯府的杜飞鸢是四房的人找回来的,照春枝所说的,四老爷杜子阑狼心狗肺,竟然能对自己的亲生母亲下手,那还有什么样的事情是他干不出来的?若是那杜飞鸢当真是个假的,杜子阑处心积虑,找了一个冒牌货出来,哪里还能有什么好事? 这般一想,宜儿顿时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霍然间站了起来,到将侍候在旁的绿芙银谷给吓了一跳。 “小姐,怎么了?”银谷上前小心的问了话。 宜儿喃喃道:“备车,我要去青湘侯府。” 银谷一愣,脱口问道:“现在?” 宜儿颓然间又坐了回去,不住的在心里对自己说要镇定要镇定,连连舒了几口长气后,人才稍微定了神。 眼下韩老爹和韩芳都已过世,正所谓死无对证,这事即便要告知杜子悟和李氏夫妇,可该以何种方式让他们知晓,就得从长计议了。再说韩芳若才真是杜飞鸢的话,李氏那里,又如何能接受得了这般残酷的现实? 宜儿不禁有些后悔当初没有在第一时间就将韩芳的事告诉李氏了。 只是宜儿这边尚有些举棋未定,更大的噩耗却已接踵而至,是彻底将宜儿震懵了。 第302章:出事 韩芳的事究竟该怎么处置,要不要告诉李氏,宜儿是久久做不了这个决定。 韩芳已然身故,若她当真是杜飞鸢的话,那李氏又该会如何的伤心欲绝?这绝对是宜儿最不愿看到的情形,可是如今侯府的那个杜飞鸢,若是她只是贪慕这一场泼天的富贵到也罢了,要是万一还心怀叵测,那…… 宜儿唤了烟青过来,想了想这烟青手底下如今除了他自个之外,也没有能挡得了一面的人了,遂又什么也没吩咐,让人退了出去,寻思着还是回了国公府,让门板出面,再差人过去先将侯府里的那个杜飞鸢给监视起来,若她没什么异动便好,万一有什么异常,宜儿这里也好早做了准备。 雨是黄昏的时候才彻底的住了,宜儿安排了韩芳的后事,见天色也不早了,正要让人备好车,准备回国公府了,却见门房领了个小厮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急匆匆的冲了进来,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道:“郡主,国公府来人了,有急事。” 宜儿抬眼看向随门房进来的小厮,这人宜儿有些印象,是门板手上的小厮,好像是叫小恩,不由得心里一紧,平常过来回话,门板哪里会差别人的?今日既派了小恩过来,那只怕在门板那里,是出了什么事,走不开了。 小恩看上去甚是惶恐焦急,跪倒在地,连礼都来不及施了,叩头就道:“少夫人,世子爷受了伤,挂心少夫人的安危,门板管事让奴才来请少夫人回府。” 宜儿这一下被吓得不轻,人踉跄一下,差点没有站稳,幸而银谷绿芙一左一右将人扶住了,宜儿脸色有些泛白,颤声道:“爷现在怎么样了?” 小恩不敢不答,老老实实的道:“世子爷胸口中箭,流了很多血,人已回了宜睿院,太医都已……” 宜儿已听不下去了,挣开了绿芙银谷的手便朝外冲去。 雨是收住了,路面却依旧湿滑,宜儿却是心急火燎,直恨不得马车能再赶快点,再快一点。 事实上,也怪那小幺子小恩自己没有搞清楚状况,让宜儿紧张了一路,冲进宜睿院的时候,却见姜宥好端端的坐在椅子上,蹙着眉,似乎在想着什么事情,听见门口的动静,这才抬了头,然后就见宜儿像一阵风一样冲了进来,扶住了他的臂膀,是左看右看,眼底有怯怯的紧张,深深的惧意。 姜宥的眼中闪过一丝惶然,然后冲着宜儿笑了笑,道:“听说你回了郡主府,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直觉上总觉得姜宥的神情有些奇怪,可是这人脸上的气色看上去还不错,也不像是受了重伤的模样,宜儿有些疑惑,道:“那小幺子说爷受了伤,爷伤在哪里了,这会感觉怎么样?” 姜宥这才知道宜儿是在着紧他的身子,心里自是受用,抓了宜儿的手,放在掌心道:“爷没事,你不要担心。” 宜儿道:“可小恩说,爷胸口中了箭,流了很多血的。爷,你别怕我担心就什么都瞒着我,胸口中箭可不是什么小事,太医呢?不是说太医进府了么?人在哪里,叫他过来再替爷把把脉。” 姜宥将宜儿的手放在胸前,道:“爷真没事,更没有中箭,中箭的……是另有其人,想是爷抱她回来的时候,胸前染了她身上的血迹,所以才被那小幺子误会了吧。” 宜儿狐疑的看了姜宥两眼,见他的样子不像是在说笑,又在他胸口摸了摸,确定没有什么伤口,这才放了心,松了口气,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还有人受了伤,染了血呢?” 姜宥盯着宜儿看了两眼,并没有说话。 宜儿有些奇怪,皱着眉头道:“爷怎么了?” 姜宥长吸了一口气,欲言又止,眼瞧着宜儿眼中的疑惑越来越大,才道:“宜儿,爷和你已是结发的夫妻,你有爷,爷永远都是你的依仗,你答应爷,待会无论爷对你说了什么,你都不要太难过……” 宜儿心里顿时升起了一股不详的预感,盯着姜宥道:“爷,究竟出了什么事,你快告诉我啊。” 姜宥这边还没说话,门口有脚步声传了过来,然后有人走了进来,呦了一声,道:“宛茗回来了。” 宜儿松开了姜宥的手,退后一步,朝华阳郡主行礼道:“媳妇给母亲请安。” 华阳郡主嗯了一声,脸上的神色有兴许的不满,道:“宛茗你一向沉稳懂事,别的我这做母亲的也放心得很,就是如今你毕竟已嫁了人,有了自家的爷,你的言行心思就该全部放在自家爷的身上,今日宥儿出了这么大的事,还负了伤回府,结果你竟然回你的郡主府去了,不在府中,这……” 姜宥不待华阳郡主说完,已沉声道:“母亲,宛茗回郡主府是有急事,这事我事前就知道,也是我亲允了的,怪不到宛茗的头上。况且我出的这趟子事,本就是意外,宛茗又如何能未卜先知……” 宜儿却急忙打断了姜宥的话,惊道:“爷负了伤?” 姜宥道:“腿上被刀锋撕了道口子,皮外伤而已,碍不了什么事。” 宜儿这才意识到从她进屋到现在,姜宥一直是坐在椅子上没有起身的,却原来是腿上受了伤,有些不方便。当即心里大急,上前就不管不顾的撩起了姜宥的裤管,查看起他的伤势来。 左腿上果然是缠了绷带,看上去伤口应该早止了血,只是宜儿见了,仍觉得心疼不已,抬头看向姜宥,道:“爷受了伤,也不对我讲,我……” 姜宥将人从地上拉了起来,道:“好了好了,你也别恼,爷不是故意要瞒着你的,你一进屋就像是失了魂魄一般,抓着爷左看右看,爷要是告诉你这个,指不定你会担心成什么样子。再说了,爷这腿不过是半指长的小伤,就是不包扎上药,养两天都会痊愈的,哪里算得什么事?” 姜宥这话,有大半是说给华阳郡主听的,华阳听了宜儿回府后着紧失魂的样子,面上果然好看了一点,道:“宥儿的伤即便没事,可窦小姐至今还是昏迷未醒的,也是愁煞人了。” 宜儿一怔,脱口问道:“窦小姐?哪个窦小姐?” 华阳郡主道:“不就是太仆寺卿窦大人府上的窦小姐。唉,说来今日也多亏了这窦小姐,要不是她,宥儿可就……” 宜儿半天没有回过神来,太仆寺卿府上的小姐,岂不就是窦苒了?今日这事,却是为何连窦苒都被牵连进来了? 宜儿这边是疑惑不解,随华阳郡主去看了窦苒,窦苒伤得极重,背部中箭,透胸而出,据太医说,这箭只要再偏个分毫,就会伤及心肺,真要是这样,任是扁鹊华佗在世,也是回天无术的。只是即便这箭头没伤及心肺,因着创口太深太大,出血太多,窦苒的情形依旧不容乐观。如今伤口早被包扎处置了,太医开了方子,也灌了药下去,可是这人到了现在,尤自昏迷不醒。 据华阳郡主说,当时那箭该是朝姜宥射的,是窦苒不管不顾,冲了上来,替姜宥挡的箭。 宜儿暗自庆幸,却又想起窦苒是背上中箭,脑海里忽然就浮上了窦苒中箭之后,前扑的身躯该是顺势扑进了姜宥的怀里的画面,随之而来的是心头的一阵烦闷,挥之不去。 只是具体的情况,华阳郡主也弄不清楚,她问过姜宥,可姜宥根本没打算跟她细说,只说窦苒是为他挡了箭,让她去请太医,便将人交给了她不再过问,就是刚才宜儿随华阳郡主去看窦苒,姜宥也是坐着没动,华阳郡主只当他腿脚不便,自是由得他,可宜儿却清楚,这人要是真想去看窦苒的话,别说这点小伤了,就是断了双腿,他爬也会爬去的。 再回了宜睿院,宜儿已迫不及待的要问姜宥这事情的来龙去脉了。 姜宥也知事情是瞒不得宜儿的,当即就叫人备了车,宜儿更是被弄得云里雾里的没个着落,待上了马车,姜宥吩咐说去青湘侯府的时候,宜儿才睁大了双眼,满眼不可置信的盯着姜宥,寒声道:“你……可是大夫人她……?爷,你是想急死我么?究竟怎么了?” 马车出了国公府,踏着月色,疾驰而去,车上的姜宥才叹了口气,道:“不是大夫人,是杜大人,他……他去了。” 宜儿半天才反应过来姜宥这话里的“他去了”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她呆呆的看着姜宥,浑然没了半点反应。姜宥心里担忧,将宜儿揽进了怀里,拍着她的背,柔声道:“爷知道你和杜大人夫妇的感情,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这件事,可是逝者已逝,咱们还得挺过去,爷现在才跟你说这些,也是希望你有个准备。青湘侯府,老夫人才刚刚过世,如今正说各房分家的事,这节骨眼上,杜大人又遭了不测,大夫人那里,伤悲之下,哪里还能主什么事?这个时候,爷在想,也只有你出面,替大夫人担着一二,才不致让长房就此衰落下去。” 第303章:伤痛 待宜儿的情绪渐渐平缓之后,姜宥才慢慢的道出了这事情的原委始末。 原来下午姜宥从东山大营回城,刚进东华门就有一小厮急匆匆的赶了过来,称是青湘侯府长房的下人,说他们三小姐被人掳了去,绑匪声称要杜子悟带千两黄金独自赶往城外的三槐庵换人。杜子悟已经带了金条出了城,大夫人李氏心里不放心,是故才差了那小厮往国公府去寻宜儿,可这小厮去了国公府的时候,宜儿已经出门回了郡主府,下人们又不知宜儿的去向,那小厮只得往侯府回了,结果好巧不巧的就碰上了姜宥,这才拦了人,述了因果。 这事处处透了疑点,京城之内,天子脚下,几时听说出了这等只要钱,不要命的绑匪了?况且杜子悟久居官场,为人处事,素来谨慎,即便真有人绑了杜飞鸢,他为防绑匪撕票,不敢报官,可也绝不至于会独自一人带了千两黄金赴这绑匪的约的! 姜宥心知这事有异,可是杜子悟夫妇和宜儿的感情他更是清楚,是故仍旧勒转了马头,便领了人朝城外的三槐庵赶去了。 姜宥这边虽是马不停蹄,可是尚没到三槐庵,只刚刚过了四方口驿站,在黄石坡一带,就忽然遭到了一队悍勇无比的杀手的伏击。 一番死战,姜宥这边带着的都是亲卫,战斗力强悍,只是毕竟人数不多,在击退杀手的第三波进攻之后,大多数人都见了红,就连姜宥的腿,也是那时候挂的彩。 待姜宥领着人赶到三槐庵的时候,到底还是晚了一步,杜子悟已血流不止,伏尸当场,而那千两黄金,早已不见了踪影。 姜宥见杜子悟已死,心下默然,知道宜儿和杜子悟夫妇之间的感情,怕是宜儿得知此事后定会伤心欲绝一番的。 谁曾想,姜宥等人带上了杜子悟的尸身,正要从三槐庵里面退出来的时候,那窦苒,却领着她那丫鬟摸了进来,姜宥询问之下,才得知窦苒原本是要回北坪庄省亲的,因下了暴雨,便被耽搁在了四方口驿站,之前姜宥等人从驿站经过的时候,她晃了一眼,隐约认出了姜宥,这才领着丫鬟,骑了马,从后面追了上来。 结果众人从三槐庵退出来,刚刚跨过庵门的时候,变生再起,一阵箭雨从外激射而来,众人都是始料不及,危急下,才有窦苒拼死扑向姜宥,替姜宥挡了飞箭的事情。 再后来,杀手们退去,姜宥也顾不得这些了,快马加鞭,领着众人回京,一面着人将杜子悟的尸身送回青湘侯府去,一面将中箭的窦苒带回了国公府,交给了华阳郡主。 事情的大致经过便是如此,当然,很多细节姜宥并不是说得很细,但宜儿听了,也能想象出当时的血腥惊险。只是窦苒为何会只领了个丫头,就骑马从后面跟了上来?个中原因姜宥特意忽略未提,宜儿如今的心思也全然不在这个上面,自也没察觉出其中的端倪。 宜儿虽然不察,可是姜宥每每想起窦苒故作痴心情长,在他面前坦言表白的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心里就升起了一股恶寒。 马车直接驶进了青湘侯府的垂花门外,下了车,上了软轿,直接就去了涟漪院。 门房早已将宜儿夫妇过府的消息传了进来,只是如今的李氏,哪里还有力气心思过来迎人?宜儿和姜宥进了院子的时候,院子里是乱糟糟的一团。杜子悟的尸身是下午近黄昏的时候才被送回侯府的,李氏是不哭不闹,呆呆的守在杜子悟身边,正所谓伤心至深泪始无,李氏哪里还有精神理事?是故孝幡挽璋,香烛灵棺之类的全部没有整备齐整。如今院子里领头主事的只是徐嬷嬷和知画几个得力的下人,而徐嬷嬷还要照顾小杜昱,那小杜昱似也知道父亲出了事,一个劲的大哭,还边哭边喊着要父亲,徐嬷嬷被弄得焦头烂额,分身乏术,对院子里其他的事,哪里又还顾得上? 姜宥和宜儿一进来,众人便似找到了主心骨,由知画领了头,围了上来,宜儿皱了皱眉,转身吩咐绿芙银谷,让她们帮着理一理院子里的事,又转身看向姜宥,姜宥便道:“你先进去看看大夫人吧,爷让人处理准备一下杜大人的后事。” 宜儿点了点头,一个人进了正屋。 因着杜子悟是突遭的横祸,所以棺木都尚未准备,此时是直接将人放在床上的。李氏就坐在床头的地上,人显得呆呆的,就连宜儿进了屋,她也没有抬一下头,直到宜儿走上前来,轻握住了她的手,李氏才全身颤抖了一下,惨然笑道:“老爷,你睁开眼来看看,鸢儿来看你了。” 宜儿愣了一下,眼里的泪水便模糊了视线,哽咽道:“夫人,你节哀。” 李氏抬了头朝宜儿看来,却将宜儿吓了一跳,但见她眼眶深陷,眼色涣散无神,脸色更是白的吓人,整个人都给人一种极其诡异的感觉。宜儿心疼得厉害,用力的攥紧了李氏的手,道:“夫人,你要振作一点,老爷虽然不在了,可是你还有三小姐,还有六少爷,还有……还有我呢。夫人,你就是别的不顾,六少爷才两岁,你怎么着也得为他挺过来啊。” 李氏抬了另一只手,轻轻抚了抚宜儿的面庞,喃喃道:“鸢儿,你可还记得,当日我随老爷往北开城赴任,大雨瓢泼,像极了今日,我们的船触了礁,我不幸落了水,是你将我救起来的,就在那处荒村。”说着话摇了摇头,又道,“不是不是,那不是我的不幸,那是老天眷顾,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让我遇到了你,让我找到了你,我的鸢儿,十多年了,娘亲让你受苦了。” 宜儿没有说话,眼底有深深的惊恐,李氏这番话,已经有些颠倒错乱了,只瞧她的情形,怕是极为不妙。 李氏继续再往下说,像是陈述,更像是在回忆,从二人在荒村相认,再到北开生活,说得很细,就连生活中点点滴滴的一些小事,都有所涉及,宜儿没有插言,只乖巧的陪着李氏坐在地上听她慢慢的讲。 到生了小杜昱,再到杜子悟任期满,一家子回京。 李氏只说到这里,就住了口,眼睛直怔怔的望着窗外,像是陷入了沉思。 宜儿强忍了泪,说起来,在北开城的那三年,也是她觉得最欢愉,最快乐的三年,李氏说至回京就收了口,显然也是认为只有那三年才是她心里最为快乐的一段回忆。 良久之后,李氏收回了无神的双目,闭着眼睛沉思了许久,才重新睁了眼,看向宜儿,眼中恢复了清明,宜儿见了,这才暗舒了一口气。 李氏道:“我和老爷都对不住你,可是到最后,能守在我身边的还是只有你。我有时候就在想,我上辈子究竟是做了什么样的功德,能让我这辈子有幸和你做了三年的母女。” “夫人……” 李氏摆了摆手,又道:“你向来乖巧懂事,我一直都清楚。如今老爷去了,你也已是尊贵无比的国公府世子妃了,我在想我们孤儿寡母的,以后怕还是离不了你的照拂。别的我也不在意了,正如你说的,小昱才两岁,还那么小,我又怎能放心得下?” 宜儿道:“夫人能这么想,是再好不过了。逝者已逝,眼下最最紧要的该是老爷的后事,还有追查真凶,夫人无论如何,也要振作起来,挺过去,小昱离不开你,三小姐离不开你,就是我,同样也离不开夫人的。” 李氏抓着宜儿的手不放,轻轻的点了点头,道:“好孩子,谢谢你。” 宜儿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宜儿虽没有那个福分,能长久的侍候在夫人身边,可在宜儿心里,早已视夫人为宜儿的亲生娘亲,夫人与我,又何必言谢呢?” 李氏眼中有泪水滑落,她抽了手,胡乱的拭抹了一把,道:“好好好,我不说谢。我知你一来就过来瞧我了,小昱你还没去看过吧,那小东西哭得厉害,徐嬷嬷是没辙了,我现在也没那个精力去管他了,你去看看他吧,顺便,让知画进来替我梳妆一下吧,想来世子爷定是和你一道过来的吧,好歹我也得出去见个礼,谢一谢他替老爷收了尸,还……” 宜儿道:“夫人刚刚才说不言谢的,世子爷如今是宜儿的夫君,夫妻一体,他做的事,夫人又何需说什么谢?”顿了一下,又道,“夫人要梳妆,让宜儿在旁侍候吧?” 李氏舒了口气,笑了笑,道:“你如今可是赦赐的郡主,堂堂世子妃,身份太过贵重,我可使唤不起。” 宜儿见她脸上终于见了笑,还会说这等调笑的话了,这才松了一口气,有些撒娇的抱了李氏的手膀,道:“宜儿刚刚才说了,在宜儿心里,早当了夫人是宜儿亲生的娘亲,不管宜儿是什么身份,母亲使唤女儿,都是天经地义的事,哪里就使唤不起了?” 李氏将宜儿一把抱紧,笑着道:“好好好,我的乖女儿,娘亲真正的小棉袄,娘亲能有你,真好。” 宜儿被李氏抱进怀里,自是看不到李氏的脸,她虽在笑,可眼中的泪却已如决堤的坝,是早已泪流满面,她抚着宜儿的秀发,像是低吟,又像是自语,喃喃的道:“我做梦都在想你才是我的鸢儿,可为何老天偏偏要如此残忍呢?” 第304章:推敲 当天晚上,宜儿心里担忧,和姜宥商量后,决定在侯府里住一晚,差了人回国公府去报了一声。知画自是忙着将涟漪院的厢房收拾了出来,只是晚上事多,小杜昱又似受了惊吓,缠着宜儿,不让宜儿离开,到最后宜儿回屋的时候,已是亥时将尽的时分了。 而姜宥这边,因着开始的时候李氏完全沉浸在悲痛之中,杜子悟的后事等于是根本没有料理,所以姜宥上手之后,基本上是从头开始筹备,这一耽搁下来,到宜儿回屋的时候,他居然还没有回来,都到子时一刻了,人才姗姗的回了屋。 宜儿迎了上去,侍候着姜宥换衣梳洗,略有些歉意的道:“因了我的事,让爷劳心又劳力,爷,你不会怨我太烦人吧?” 姜宥身上有伤,又主事处置了这许多事,人本是有些累了,只是换了宜儿如此柔声细语的一声问候,只觉得从心底都透出了一股子舒畅,张手将宜儿揽进了怀里,道:“爷不怕你烦人,爷是巴不得你能再烦人一点,你知不知道,这个世上,也就是你,爷欢喜让你使唤,爷就在想,爷上辈子是不是欠了你的钱未还,这辈子才让爷如此的着紧你?” 听着姜宥动听的情话,又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宜儿是渐渐的从杜子悟的噩耗中平静了下来,加上这人说得又好笑,宜儿噗嗤一声就笑出声来,道:“爷上辈子是不是欠我的钱,我是不知道,可是爷这辈子还欠我一个新婚礼物,我可是不会忘的,爷也别想赖掉,反正我是算着日子的,爷拖得越久,到时候我收的利息也越多。” 姜宥夸张的瞪大了双眼,一副完全不敢相信的盯着宜儿,道:“还有利息?夫人还懂这个?” 宜儿道:“听闻京城里有许多贵妇人都偷偷的在外面放印子钱,所嫌的不就是那点子利息么?这个还有什么好懂的?” 姜宥摇头道:“那点子利息?夫人当真是财大气粗,什么也浑不放在眼里了。可知那些放印子钱的,最低的利息也能有十分的利,放一千两银子出去,一个月就是一百两的息,夫人仔细想想,若是基数大了,这点子出息会有多大?” “这么高的利?” 姜宥道:“否则,朝廷明令禁止了不准私人放这印子钱,为何还有那么多人铤而走险,私下里偷偷的干着这些害人不浅的勾当?” 宜儿不说话了,她忽然想起了一事,一时间眉头便越皱越深。 姜宥轻声问道:“怎么了?” 宜儿道:“以前侯府里的二姐姐杜向瑜曾对我说过,说侯府的四夫人和她胞姐合伙,就偷偷的在外面放印子钱。这门勾当既这般来钱的话,那她们……” 姜宥看着宜儿的双眼,道:“你想说什么?” 宜儿想了想,道:“爷有没有发现,那三小姐被人绑走,到了现在还音讯全无,可是夫人那里,却像是根本就没想起这一茬一样,对这事一句话也没提过,更莫说表现出了什么担心的模样了。” 姜宥就淡淡一笑,道:“夫人也终于觉察出了问题。” “爷是早就想到了么?” 姜宥道:“其实,爷在下午赶往三槐庵的时候,就意识到这事情不对了。杜大人为官多年,素来谨慎,怎么可能会独自押送黄金跟绑匪交易?再者说了,杜大人既已带了黄金上路,那就说明此事他定然已同大夫人商量过了,大夫人又为何事前不找人来寻你我,反而等杜大人已经出发多时了才差了个人过来送信呢?” 宜儿全身一震,惊道:“爷是说,那个来找爷的小厮,他……” 姜宥点头,道:“这事爷没有和大夫人说过,不过事后爷让人查了一下,那小厮根本就不是青湘侯府的人,此事过后,这小厮也似人间蒸发了一般,遍寻不到了。” 宜儿双眼中有止不住的后怕,颤声道:“这么说,他们,他们的目的不是杜大人,反而是爷了?爷怎么如此糊涂,明知道事情有异,还冒冒然的就去了三槐庵。要是爷……我,叫我如何还活得下去?” 姜宥听了宜儿这真情流露的话,心里舒爽到了极点,笑着道:“小傻瓜,放心,爷命硬着呢,就是为着你,爷也不会叫自个出什么事的。” 宜儿用力的在姜宥的胸口锤了一下,怒道:“爷还说。” 姜宥举了手作投降状,连连道:“好好好,爷不说了,爷以后一定小心翼翼,但凡遇着了危险,爷就学那乌龟,先将头缩回去躲起来,夫人看,可成了?” “你……”宜儿抬了头,看着姜宥是哭笑不得,道,“我跟爷说正经的,爷偏不以为意,还尽拿这些个油腔滑调的话来敷衍我,爷这般,根本就是……根本就是……根本就是没把我放在心上,从来都不为我考虑考虑。” 姜宥重新将宜儿抱住,道:“你个没良心的,爷做的事,哪一桩哪一件不是在替你考虑?好了,你也别恼了,爷答应你,以后爷定当更加谨慎小心的,绝不再轻易涉险就是。” 宜儿咬了咬唇,道:“爷要记住今晚的话才好。” 姜宥道:“其实宜儿你可知道,就是到了现在,爷一想到白天的事,就后怕得不行。” 宜儿一怔,有些不解的抬了头。 姜宥道:“那传话的小厮,先是到国公府来寻的你,爷简直不敢假想,若是那时候你没回郡主府的话,会有什么后果!” 今日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宜儿也是忙完了一切,回了屋后才有精力细想白天的事情,此时听姜宥提起,她才意识到那些人最先的目标该是她才对,也是碰巧她出了国公府,那小厮才继而去城门口堵了姜宥,要不然…… 宜儿也是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有些茫然的看向姜宥。 姜宥道:“很明显,策划这事的人不仅想要爷的命,就连夫人,也是存了心不想放过的。你开始忽然提到侯府的四夫人放印子钱的事,可是想到了什么?” 宜儿道:“爷,我问你,要是四房手里有了足够的银钱,可是能培养出今日在三槐庵里伏击爷的那些死士杀手?” 姜宥摇了摇头,道:“培养死士杀手,岂是如此简单的事?从筹备开始,就是三年五载,也不会有什么大的成效。杜子阑不过是个过时的无权侯爷,而且年纪才刚刚三十出头,若说他手上有这么多死士,基本上却是不可能的事。” 宜儿皱了皱眉,有些疑惑不定了。 “怎么?你怀疑四房?” 宜儿道:“我是在想,既想置爷于死地,又恨我入骨的人,四房怎么也算是一个了,况且,这事的起因是三小姐杜飞鸢被匪徒绑架,那三小姐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就算是出城上香祈福,身边总有护卫丫鬟的,怎可能无声无息的就被人绑走了呢?更何况,这里是京城,又哪里有什么匪徒能有如此大的胆子,竟敢绑架官家小姐了?爷不知道,我今日回郡主府,是因为韩家小姐已经,已经去了。在她临死之前,我已确定她不是韩老爹亲生的,而如今侯府里那三小姐,本就是四房找回来的,我……” 姜宥也凝了眉,道:“这般来看,他们的确抹不掉嫌疑的。” “可是爷不是说,三槐庵伏击爷的杀手死士不可能是四房的人么?” 姜宥冷冷一笑,道:“杜子阑是没这个实力,不过不代表这事便和他四房无关。夫人不要忘了,杜子阑虽说只是个落魄侯爷,可是那四夫人,怎么说也是出自威钦侯府,杜子阑没有的能力,威钦侯府总是有的,说起来,除了四房之外,那威钦侯府,只怕更是巴不得能找到机会让爷永远的消失。” “威钦侯府?”宜儿打了个寒颤。 姜宥察觉出了宜儿心头的不安,将宜儿拥紧了点,道:“别怕,威钦侯府与我们国公府相争,是免不了的事,不过那偌大的威钦侯府,也就威钦侯魏道槐算得是个人物,不过这魏老儿已年过六旬,还能有多少日子可活?那世子魏柏安,以及魏家一干子弟,皆是些酒囊饭袋之徒,不足为惧。如今皇上春秋鼎盛,皇储之争尚没上到明处,魏道槐就算再胸有沟壑,时不予他,也是枉然。” 宜儿道:“可是今日……” 姜宥沉思道:“我们宁国公府跟威钦侯府虽说一直不对盘,不过很多动作都藏在暗处,像如此激进的手段却是从来没有过的。爷听说近日魏道槐身子不爽,接连十来日,皆请了太医入府,或许这魏老儿自知时日不多,又觉得这是个好机会,是故才想铤而走险,孤注一掷的。” 宜儿也想了想,道:“这事终究只是我们的猜测,若想当真弄个明白,可能只有寻到那三小姐杜飞鸢,才会知道事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 姜宥道:“无论这人是不是真正的侯府三小姐,现在要找到她,怕是不易。” 第305章:唐王 而夜深人静的唐王府,静立于流熙街上,影影绰绰,于黑暗之中,就宛若一个伺机而动的庞然大物,静静的矗立在暗夜之中。 唐唐王抱着宠姬软绵绵的身躯,酣睡正浓,忽地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他睁了眼,不觉怒火中烧,宠姬白嫩嫩的手臂又缠了上来,就被杨荃大力的一把推开。 “什么事?”翻身坐了起来,杨荃忍住怒火,沉声问道。 “唐王,舅老爷来了。” 杨荃嘀咕了一声,这么晚了,天气也不好,他那舅舅又是哪根筋不对了,竟摸到他这来了?心里虽是火大,可到底还是起身下了床,那宠姬连忙也跳了下来,一言不发的侍候杨荃穿衣。 这宠姬杨荃纳了不到一个月,知情识趣,很得杨荃欢心,如今见她只穿了件亵衣,身段软得似水,胸前更是露出了白花花的一大片,一时心头又生起了一股邪火,伸手在她臀上拧了一把,邪笑道:“在床上等爷,爷去去就回来。” 出了屋,王府的管家早已挑了个油纱灯笼,候在了门口。杨荃的眉头皱了皱,率先朝前走去,边走边道:“舅舅是一个人来的么?” 管家恭声道:“还有一个人,披了件黑色的斗篷披风,奴才辩不出是什么人。” 杨荃眉头皱得更紧了点,一句话也没再多说,迈开大步朝前走去。 果然,一进玄霜堂,他就看见了威钦侯世子魏柏安,下人们虽然上了茶水,可魏柏安并没有坐下品茶,他站在一个穿着黑斗篷的人旁边,正一起赏着挂在大堂上的一副字。 “直木遭伐,井甜水枯”,那字写得龙飞凤舞,笔力遒劲,笔锋力透纸背,俨然有金戈铁马之势。 “舅舅,这般晚了,你怎么来了?” 魏柏安回了头,笑了笑,微微傾了身,唤了声:“王爷。” 杨荃见那黑斗篷看字似是看得有些出神,连他进来后,这人都没有回身见礼的意思,便向魏柏安道:“舅舅,这位不知是……” 不待魏柏安说话,那人终于是回了身,杨荃一见之下,顿时一惊,忙垂了头,行礼道:“外公,听说你老人家身子不好,怎地……” 威钦侯魏道槐瞥了杨荃一眼,道:“唐王这字,到是越来越有火候了。” 杨荃道:“这话是三年前外公教导我时说的话,我也是前不久才理解到其中精髓,所以月前写下了这副字,到让外公见笑了。” 招呼魏道槐父子坐了,杨荃亲自端了茶水,递了上去,道:“外公请用茶。” 魏道槐接了茶,却不入口,以手抚着杯沿,道:“唐王说,理解了这字中精髓,愿闻其详。” 杨荃愣了一下,魏道槐身子抱恙已有段日子了,一直未见大的起色,别说出府游走了,就是朝堂之上,也是告了假,称了病的,启明帝日前才差了刘道庵亲往威钦侯府去探过病的。如今三更半夜,他却冒着夜寒出府来了唐王府,显然不可能只是要来听听杨荃对这副字里意思的理解,只是魏道槐话已出口,杨荃却是不好不答,只得道:“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话中之意,也莫过于此。” 却不料魏道槐冷冷道:“你这理解,字面上的意思罢了,谈何说得上精髓?” 杨荃呆了一下,他这外公素来严厉,再看今晚似乎是存了火气的,心知只怕有些事情必是没有瞒住,当下也不敢争辩,只道:“外公说得是。” 魏道槐深深的看了杨荃一眼,道:“三年前唐王在连州案发之后,老夫让唐王修身蛰伏,低调行事,三年来,唐王深居简出,不急躁,不冒进,朝堂上更是不争功进言,老夫看在眼里,只当唐王真是长大成熟了,还老怀安慰了一番,哪曾想……”老人须发皆白,说到此处,长长的叹了口气。 “外公不要生气,我今日也是觉得机会难得,故而……” “机会难得?”魏道槐怒目瞪了过来,厉声道,“哪来的机会?何来的难得?唐王既觉得这是不可多得的机会,那老夫问你,唐王费了这么大的功夫,折了十九名一流的杀手死士,结果呢?” 杨荃道:“那只是……” “唐王!”魏道槐打断杨荃,冷然道,“就是没有窦家那个丫头,唐王当真就有把握成事么?” 杨荃的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道:“姜宥这些年风头太盛,宁国公府因为他水涨船高,已俨然有压倒外公威钦侯府的架势,此人不除,将来必成后患。” 魏道槐道:“唐王认为这么浅显的道理,老夫会不明白么?” 杨荃愕然。 魏道槐有些恨铁不成钢的道:“所以唐王计算了多时,不惜动用了夜组的精英,绞尽脑汁布了这般一个局,最后,也就得了一车的黄金,杀了一个不足轻重的杜子悟?我知道三年前的连州贪墨案唐王一直耿耿于怀,我让唐王忍,唐王就忍了三年,怎么?今日这事,唐王究竟是以杜子悟为饵,意在姜宥呢?还是以姜宥为幌子,混淆我这老头子的视听,只是想杀了杜子悟泄愤?” 杨荃变了脸色,道:“外公明察,三年前连州的案子,外公让我不再追究,我便再未放在心上,正如外公所说,这都是小事。今日我只是想,若能借着这个机会除掉姜宥这个眼中钉,便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魏道槐道:“既如此,正主子秋毫未损,你为何还非要杀了杜子悟才肯甘休?” 杨荃愣了一下,答不上话。 魏道槐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也知这人身份使然,到底不能训得太过了,便道:“本来一个杜子悟而已,杀不杀的根本就不打紧,可是那宁国公世子,那是什么人,也是随随便便,说动手就能动手的么?更让人失望的是,唐王蛰伏三年,一朝发动,本该是雷霆万钧,一击必中之势的,可最后呢?顶多也就算是给人家挠了一下痒而已。” “那姜宥本身实力强悍,跟在身边的又尽是他一手训练出来的亲卫,战斗力惊人,我也确实是大意了,所以才让他……” “大意了?唐王莫要忘了,人家是大辉百姓公认的少年战神,是从真正战场上死人坑里爬出来的人,莫非唐王在动手之前,就没有考虑这些因素?还是唐王想当然的以为,他姜宥也是那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杨荃眼中闪过一丝恼色,魏道槐看在眼里,又叹了一口气,道:“唐王可知,老夫为何让你蛰伏低调?而宁国公府和我威钦侯府,虽已势成水火,却为何一直没有什么大的动作?” 杨荃想了想,老实的摇了摇头。 魏道槐道:“当今圣上,虽已年过五旬,可身体强健,少有微恙,正值春秋鼎盛之时,这个时候,宁国公姜沛和老夫都选择偃旗息鼓,保持着朝堂上的微妙平衡,你以为是为何?朝堂权谋之术,重在平衡,圣上乃明君,深谙这中间的道理,他一方面依仗宁国公府和我威钦侯府,而另一方面,却是也要我们两家互相牵制平衡。既是要互相制约,皇上就不会容许我们两家有此消彼长,一家独大的局面发生的。姜沛和老夫都知道这个原因,所以才一直没有什么实质的动作,因为道理很简单,时机未到时,老夫就是斗垮一个宁国公,皇上改日便会再扶持一个华国公,佑国公的,这种无聊费神的争斗,他姜沛不愿为之,老夫我也同样无意为之。” 魏道槐看了杨荃一眼,又道,“不过这宁国公世子到是个人物,以前老夫只当他是个京中的纨绔子而已,谁曾想北漠大战,他大放异彩不说,紧接着圣上让他领了东山大营,不过区区一年,那个以前松散无序,只是老兵养老佳地的东山大营,已跃然成为京畿附近里军纪最严,战力最强的几大营地之一,如今又促成了与流昆的建交联姻,若说风头之盛,这几年在朝堂上确实无人能出其左右,若是任他这般下去,怕是用不了几年,这人就是第二个宁国公,到时的确会成为我们的心腹大患。” “外公的意思是……” 魏道槐摇了摇头道:“若能真的一举杀掉此人,自然是好事一桩,只可惜,唐王你……” 杨荃一喜,道:“外公不用懊恼,今日虽让他侥幸逃脱,不过只要我们好好筹划,不愁他……” “最好的机会已让你错过了,再想要对这人动手,势必难如登天,你这个想法,最好马上给老夫打消,别到时候人没算计到,反将自己都给搭进去了。” “外公……” “行了,姜宥若真的这么好对付的话,老夫早就动手了,还能让他蹦哒到今日?唐王记住,此事就此打住,再不可轻举妄动,否则,宁国公府的反击,绝不会是闹着玩的。” 杨荃一怔,道:“外公的意思,今日的事情,姜宥能查出来?” 魏道槐冷冷一笑,道:“老夫都能查出来此事是你所为,你当姜宥会查不出来?” 杨荃皱着眉头,一脸不置信的道:“他真有这么大的能耐?” 魏道槐道:“老夫再警告唐王一声,对姜宥这个人,绝对不能存了一丝一毫的轻视之心。况且你以为你这事做得有多隐秘么?” 第306章:服毒 杨荃闭口不言,魏道槐又道:“老夫再问你,今日这事,究竟是唐王你的主意,还是十一那男人的主意?” 杨荃不敢相瞒,道:“这事最先的确是青湘侯爷提出来的,我也是见确实是机会难得,所以……” “哼!”魏道槐冷哼了一声,道,“十一嫁的这个男人,老夫向来没怎么留意,到没想,他竟能有这般手段,三言两语,就将你一个堂堂亲王给拉下了水,看来老夫到真的是走了眼。” 杨荃愣了,有些没明白魏道槐话里的意思,他知道魏道槐所出的子女甚多,可是能入了他的眼的,除了世子魏柏安这个嫡子之外,庶子中也不过两三个而已,更是从来就没将那些庶女放在心上,青湘侯府的侯夫人魏氏,在威钦侯府排十一,对这个庶女,魏道槐因着宋姨娘的关系,到是比起别人,亲近优待了不少,只是庶女终究是庶女,魏道槐骨子里有着鲜明的嫡庶正统之分,是以魏氏嫁进青湘侯府之后,魏道槐便少有过问,对那青湘侯杜子阑,也根本不曾上心,如今这话里提起杜子阑,自是让杨荃有些愣神。 魏道槐耐着性子道:“他青湘侯府跟姜宥的恩怨纠葛,你总该知道吧?以前他没胆子去寻姜宥的不是,可是前不久侯府老夫人过世,听说名下的私产全都留给了姜宥那媳妇,哼,所谓新怨旧恨,垒在了一起,他怕是涵养功夫再好,也淡定不下来了吧。不过这人到是能耐,将女儿推了出来,留了后手,凭空的生了这道保命符出来,就是事后东窗事发,皇上那里,也会顾忌一二,不会真拿他怎样的。到是唐王你,若真是被捅到了明处,怕是就没这般好命了,三年前唐王被圣上罚了个禁足半年,唐王可以想想,这次如果被姜宥咬住,有了实证,皇上那里,可会是再将唐王禁足半年这般简单了事?” 杨荃呆了一呆,不由得在心里开始仔细思索起魏道槐的话来了。 从唐王府出来,魏道槐的脸色非常难看,魏柏安小心的扶着他上了马车,从头到尾是一句话没敢开口。 “真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马车踏着夜色,沿着街道徐徐而行的时候,魏道槐终于忍不住嘀咕了一句,然后扭头向魏柏安看来,沉声道,“明日早朝,你在金銮殿上,当着百官的面替我向皇上告假,就说我病情加重,已然不能理事。还有你,最近多注意一点,手上的那些人也给我约束一些,总之,全都给我老实一点,宁国公府那边若有什么动作,也不许轻举妄动,否则,出了事,到时候别怪我威钦侯府不管不问,置之不理。” 魏柏安一震,呀然道:“父亲的意思是宁国公府会为了此事,与我们大动干戈?” “无论是宁国公姜沛还是那世子姜宥,哪一个是能甘心吃亏的主?这事虽是唐王做下的,只怕到时候怎么算也会算在我威钦侯府的头上,早做些准备,总是错不了的。”话声一转,望着魏柏安,又道,“还有你,我听说平日唐王对你这个舅舅还算服帖,你是他的长辈,却也是臣子,需要谨记在心,不要成日里领着他尽去干些不知所谓的事情,多进些良言,让他上进成长一点,眼看着他就要步入而立之年了,可照他这个样子,如何能在朝堂上立得住脚跟?他是皇长子,本来理应为皇子表率的,可你再看看,他哪里有大哥的样子?唉,将来若是我百年去后,这大辉朝堂,哪里还有他的立足之地?” 不表魏道槐这边恨铁不成钢的颓然,又说宜儿和姜宥这头,在涟漪院住了一晚,窝在姜宥的怀里,宜儿到底是心静了不少,却不想第二日一早,一声尖锐的惊叫声从李氏的主屋中传出,硬生生的将宜儿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 待到宜儿跌跌撞撞的冲进李氏屋子的时候,李氏已经口鼻溢血,进气没有出气多了。 骤然间的变故让宜儿完全懵了神,要不是身后的姜宥扶住了人,怕是这一瞬间她是站都站不稳了。回过神来,宜儿当即厉声让人去寻太医,却见李氏嘴角裂开了一道笑纹,摇着头向她招手。 宜儿两步冲上前去,握住了李氏的手,以手帕急急的为李氏擦去脸上的血污,喃喃的道:“夫人你坚持住,太医马上就到,无论如何,你也要先坚持住啊……” 李氏道:“别,别叫太医了,我不成了,服的是孔雀胆,救不了的。” 宜儿目瞪口呆,盯着李氏,须臾方道:“夫人,你说什么?” 李氏脸上浮现了一股诡异的潮红,道:“老爷走了,我已经害死了他,我总不能再让他一个人在黄泉路上孤零零的去,我要去陪他了,碧落黄泉,我总要陪着他一起走的。” “夫人,你怎能如此糊涂?就是老爷在天之灵,也不会同意你这么做的。你还有小昱,还有三小姐,你要是不在了,他们怎么办?” 听宜儿说到杜昱,李氏全身抖了一下,看向了宜儿,忽地轻轻一笑,道:“这个世上,我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小昱了,不过我…我知道,他有你这个姐姐护着,以后的日子必然……必然是吃不了亏的。” 李氏的脸色越来越差,声音越来越微弱,说到后面,已有些断断续续的了。 “不!”宜儿奋力的嘶吼道,“夫人你振作一点,我不行的,我不成的,你若不在了,我不会去管他的,夫人……” “傻,傻丫头,你怎么会?我…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泪水模糊了宜儿的双眼,她哽咽道:“夫人,我求求你,你振作起来,坚持下去,太医马上就到了,马上就到了。” 李氏的口鼻又有鲜血涌了出来,眼神已渐渐涣散,她抓紧了宜儿的手,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拍了拍宜儿的手背,断断续续的道:“还…还有,她,她,她害了她父亲,可是……可是她终究,终究是……是我……是我的女儿,如果可以的话,你…帮帮她,别…别让她太……” 宜儿用力的点着头,强忍着心底的悲痛,道:“夫人你放心,我会找回三小姐的,不会让她再度流落在外,受尽苦难的。” 李氏面上有一丝欣慰,强自挤了一抹笑容出来,只是满脸的鲜血,那笑就尤其让人触目惊心:“你……你能再……再叫我一声……娘…娘亲么?” “娘亲,宜儿早就说过,在宜儿心中,你就是宜儿的娘亲,永远都是,永远都是。” 李氏伸了手,颤颤巍巍的抬了起来,想抚一抚宜儿的面庞,可那手,终究没有触到,就软绵绵的垂了下去。 “娘亲……”宜儿声嘶力竭的呼喊着,抓了李氏的手,放在自己的面庞上,任其手中的血污抹了自个一头一脸,一声一声的呼喊着,直将嗓子都喊哑了,依旧浑然不觉。 姜宥眼瞧着宜儿伤心欲绝,心底只觉受万针扎过一般难受,他移步上前,轻轻将宜儿揽进了怀里,柔声道:“大夫人已经去了,你……” 宜儿抬起了头,早已是泪流满面,她盯着姜宥怔怔的看,许久方道:“爷,你告诉我,这只是场梦,不是真的。” 姜宥弯腰将宜儿抱了起来,也不答话,踏步就向外行去。 “爷你要带我去哪?” 姜宥沉声道:“这里的事情爷自会让人处理,现在,爷带你回宜睿院去。” “我不回去,爷你放开我,我不回去……” 姜宥却哪里理她,吩咐了门板一声,抱了人直接出了涟漪院,径直去了。 宜儿只觉浑身所有的力气都被李氏的死给抽了个干净,哭得累了,只得窝在姜宥的怀里,却是连抬手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偏偏一直强睁了双眼,眨也不眨一下。 宜儿这副模样将姜宥吓得不轻,心里更清楚不能再将宜儿留在青湘侯府了,他硬下心肠,一直将宜儿牢牢的圈在怀里,回了宁国公府,更是不顾下人目瞪口呆的眼神,将人一路抱进了宜睿院。 青漓领着宜睿院的一干子下人早迎了上来,姜宥冷声道:“叫人熬一碗宁神汤上来。”说话间,直接进了主屋。 宜儿声音早就嘶哑了,泪也流干了,当宁神汤端上来后,姜宥亲自接了过来,喂她喝汤的时候,她只机械的张了嘴,汤灌下去不久,困意袭来,人便昏昏的睡了过去。 姜宥守在床边,望着宜儿那过于憔悴的容颜,只觉心如刀绞,双拳不自觉的握紧,眼中有无法控制的暴戾之气一闪而过。 下人们自是知道出了大事,没人敢凑上去触这个霉头,就连青漓,也只敢静候在门口,翘足朝里望去。 到华阳郡主进屋的时候,姜宥已在宜儿的床边守了半个多时辰了,华阳郡主瞧着在睡梦中尤自蹙紧了眉头的宜儿,惊疑不定,连连问道:“宛茗怎么样了?” 姜宥不答,青漓看了看,只得轻声道:“小姐喝了碗宁神汤,这会儿睡熟了。” 华阳郡主这才松了口气,对姜宥道:“太仆寺的窦大人已经过府了,你父亲正在明德楼上陪着,那窦小姐虽说已过了危险期,不过现在还没有醒过来,宥儿,你要不要也过去打个招呼?” 第307章:扶灵 姜宥回了头,看了华阳郡主一眼,冷冷道:“一个太仆寺卿而已,竟也能劳动父亲亲自作陪?父亲今日是闲得无事可做了么?早朝也不用去了?” 华阳郡主瞪了姜宥一眼,道:“你这孩子,那窦家小姐怎么说也是替你挡了箭,为了你才遭了这份大罪的,你父亲不也是看在这个上面,觉得与人有愧,这才亲自陪了一陪,你到好,不想去见人不去也就是了,怎地说个话也这般的不中听?” 姜宥哼了一声,起了身,道:“母亲有事尽管去做,孩儿这也有些事情,必须得孩儿亲自处理一下,那些应酬作陪的事情,就不陪母亲去了。”话末,也不管华阳郡主有什么反应,迈开步子径直出屋而去,只在走到门口的时候,对青漓说了一句,“你们小姐睡熟了,小心侍候着,她若是醒了,马上差人来前院寻爷,听着了么?” 青漓连忙福身应了,姜宥这才大踏步的去了。 接下来的几日,宜儿一直浑浑噩噩,不是一个人在那呆坐,就是蒙头大睡,姜宥心里担心,索性告了假就在府上陪着宜儿,又想方设法去请了云瑶钟泞等一干平日里和宜儿亲近的闺密过府,只是收效甚微,宜儿提不起精神,更别提去招呼应人了,整个宜睿院是一片愁云,下人们战战兢兢,一举一动皆屏气凝声,唯恐一个不好,惹在了主子的气头上。 李氏头七过后,下葬那日,宜儿起了个早,姜宥跟着也起了身,却听宜儿道:“爷这几日白天陪着我,晚上还要审批文书,怕是累得不轻,今日还早,爷再睡一会吧。” 姜宥见宜儿的气色精神比起往日似是好了许多,心里松了口气,道:“爷没事,今日是杜大人和大夫人下葬的日子,爷知道你要去送他们最后一程的,爷陪你过去。” 宜儿摇了摇头,道:“爷不用再陪着我的,这几日我也想清楚了,有爷和父亲母亲这么多人着紧着我,就是为了爷,我也不会让自己再颓废下去的,何况还有小昱,他还那么小,夫人不在了,我这个姐姐总得要护着他,担起这个责任才是。” 姜宥见宜儿说出这话,这才彻底是放了心下来,伸手将宜儿拥进怀里,道:“你能这么想,爷便放心了。待大夫人他们丧葬过后,这里的事情处置得差不多了,爷带你去北三州逛一圈吧,遂州那走马山下,爷是早就想回去看看了,不过是一直没找到时机而已。爷听说以前你想去江南的,要不,爷告个长假,干脆陪你去江南走一遭吧。” 宜儿想了想,笑道:“爷还是先别给我应什么诺的好,免得到时候皇上那里准不了爷的假,爷岂不是又要在我这个小女子面前失信了?” 姜宥抚着宜儿的秀发,道:“你这小东西,爷何时在你面前失过信?” 宜儿哼了一声,嘟囔道:“爷自个儿心里清楚,非还要我说出来不成?” 姜宥无语,哭笑不得的道:“你该不会又是要说新婚礼物的事吧?” 宜儿将头埋在姜宥的怀里,轻轻的笑。 姜宥心头欣喜,喃喃的道:“宜儿,能见你再在爷的怀里撒娇,巧笑嫣兮,爷实在是太高兴了,答应爷,以后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切莫再如此折磨自己了,你难道不知道,你独自悲伤不应人,爷的心早已碎成了碎末,是生不如死么?” 宜儿没有抬头,姜宥却忽然感觉胸口有湿润的感觉,当即心里一沉,慌忙抬起了宜儿的头,却见佳人面上挂着泪珠,尤自抽噎不已,急道:“怎么了,宜儿?你别哭,别哭。” 宜儿道:“姜宥,其实我知道,我这个样子,你会担心的,我不想让你担心,我从来都不想让你担心,可是姜宥,我真的是控制不了,我一想到夫人……我就…我就…” “别说了。”姜宥再度将宜儿抱得紧紧的,道,“什么都不说了,爷也知道,大夫人去了,你心里难受,爷只是担心你,好在,现在事情已经过去了,都过去了。” 主屋中的动静早惊了候在外面的丫头,四娘端了热水,领了一排的丫鬟,在门外轻轻叩门,道:“小姐,要奴婢进来侍候洗漱么?” 宜儿脱开了姜宥的怀抱,捋了捋身上的衣衫,这才让人进了,丫鬟们鱼贯而行,分别侍候了两位主子洗漱,宜儿看了四娘一眼,道:“你去找了绿芙,准备一下,等会你们两个随我出门。” 四娘大喜,说起来这还是她来了宜儿身边,宜儿出门第一次指她随行,连忙福身应了,急急的退了出去。 宜儿又转身对姜宥道:“爷,今天你将门板借给我呗。” 姜宥皱眉道:“怎么?不让爷跟着,到指了那小幺子随行,难不成爷还没那小幺子管用?” 宜儿白了姜宥道:“这样的话,也就是爷没个正经才说得出来。”继而又轻声笑道,“爷在我心中,就是那最后的依仗,最稳的靠山。俗话都说杀鸡焉用牛刀,这些个些许小事,哪里用得着爷亲自出马?让门板出去溜两圈也就妥妥的了。” 宜儿这话说得半真半假,调皮味十足,姜宥见她心情似乎好了许多,也跟着高兴,脸上却只是臭屁哄哄的哼了一声。 一切准备妥当,临出门之时,姜宥又喊住宜儿问道:“当真不要爷跟着去?” 宜儿道:“爷也放心,好歹我也是爷的世子妃,总要独自去担些自己该担当的事情,总不能事事都仗爷的势,要爷为我去费心费力。” 姜宥哼了一声,故意板着脸道:“话说得好听,说到底还不是嫌弃爷了,偏还找了这么多理由出来,还说得头头是道,哼,偏爷是个没人疼的,到便宜那小幺子了。” 宜儿四下里看了看,见下人们都退出了屋外,当即倾身上前,踮着脚快速的在姜宥的脸上亲了一口,娇笑了一声,也不等姜宥回过神来,已一溜小跑的出了屋。 姜宥眼看着宜儿仿佛那偷了东西的小贼一般逃了出去,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被宜儿亲过的脸颊,情不自禁的露了一抹笑脸出来。 当初姜宥宜儿二人回国公府的时候,姜宥就留了门板下来处理李氏和杜子悟的后事,门板领了命,知道杜子悟夫妇在宜儿心头的份量,是以事无巨细,皆是亲自过问处置,绝无马虎了一丝一毫的地方。当日青湘侯府老夫人过世,最近到一直在说各房分家的事情,不过这家毕竟还没分下来,杜子悟夫妇还算是青湘侯府的一份子,他们的后事于情于理都该青湘侯府出面来处置,只是门板在这上面表现得极其强势,直接领了人在涟漪院里住了下来,杜子悟夫妇的后事他压根就没让侯府的人插手,这让青湘侯杜子阑很是不忿,只是门板在这事上是根本不容置喙,分毫不让,杜子阑无奈,也只得随他去。 所以宜儿进了涟漪院,召了门板过来问话,对门板在这事的处置上极为满意,当即就夸了这小幺子两句,到将这小幺子乐得是合不拢嘴了。 起棺后,宜儿亲自于左边扶棺,让徐嬷嬷抱了小杜昱于右边扶棺,姐弟俩抬灵扶棺,从侯府出,过西直门,往西山杜家祖坟去了。 一路而行,路程绝不算近,加上抬着灵棺本就走得不快,到了西山脚下的时候,已用去接近两个时辰的时间,虽已进了冬日,宜儿却仍旧是热了一身汗,累得气喘吁吁,可她坚持一路走过来,下人们都知她的性情,不敢在她面前苦劝,只能由着她扶着棺深一脚浅一脚的上了西山。 长房杜子悟夫妇下葬,侯府里其余四房都有人跟上了西山,二房自当日出了秋千事件之后,二老爷杜子明就禁了二夫人万氏的足,虽说后来解了禁,可听说二老爷自那之后再也没有进过万氏的屋子,就连当日老夫人过世,宜儿也没见到万氏的面,却不想今日,到是见到了万氏,只是其形容憔悴,虽铺了厚厚的粉底,也掩盖不了她气色上的亏损。 二夫人万氏是一个人来的,二老爷去了瞿州办事,手底下的几个儿子不是在私塾先生那里读书,便是随了二老爷去打理家族的产业了,并没有跟来观礼。 三房是最齐整的了,三老爷杜子飞,三夫人钟氏以及那对可爱的姐妹花杜沁雅杜沁文都来了。宜儿知道在侯府里,和杜子悟夫妇最为亲近的也只有三房了,如今三房全家出动,赶过来送杜子悟夫妇这最后的一程,想来杜子悟夫妇即便泉下有知,多少也会欣慰一点了。 四房杜子阑和魏氏都来了,还领了小儿子杜柯一道来的。杜子阑是青湘侯爷,论起来是侯府真正的主子爷,杜子悟夫妇的后事说起来也该他这位侯爷着手处理的,是以他们夫妇随灵棺而来,本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五房五老爷杜子平也跟来了,只是这人睡眼惺忪,一副没精打彩的模样,看上去却是有些不情不愿的。当初五夫人贺氏小产,紧接着东山侯府垮了,就连贺平尧最后都死在了董擎的刀下,杜子平向来怕这个岳丈,贺平尧死后,他再无忌惮,竟一纸休书,将贺氏逐出了侯府,宜儿当时听到这个消息,还唏嘘不已,杜子平没了人约束,这些日子过得那叫一个逍遥,如今在杜子悟夫妇的葬礼上,这人又是这般一个模样,宜儿看在眼里,心里是越发厌恶。 第308章:针锋相对 丧葬礼仪过后,杜子阑携了青湘侯府一干人过来跟宜儿厮见,宜儿面色有些泛白,脸上也少了平日里温和亲近的浅笑,各人知她心里怕是难受,说话间就难免有些忐忑不安。 杜子阑道:“世子妃高义,大哥大嫂的身后事皆是世子妃处置不说,世子妃今日更是亲自扶灵抬棺,以全了当初和大哥大嫂的一段缘分,这事传扬开来,定当是后人口中的一段佳话了。” 宜儿淡淡的道:“侯爷言重了。” 杜子阑又道:“大哥大嫂突遭这等横祸,我青湘侯府上下,皆是一片悲戚,对世子妃的这份情义,都感同身受,唉,逝者已逝,还望世子妃想开一点,节哀顺变。” 宜儿道:“侯爷放心,大夫人临走之前,还千万嘱咐了我一些事情,我虽悲痛,但大夫人所托,却不敢不用心周全,所以接下来我定会睁大双眼,打起精神,以望能不负大夫人所托的。” 杜子阑愣了一下,宜儿话里的机锋他不是听不出来,面上却是浑然未察,打了个哈哈,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魏氏接话道:“大哥大嫂生前所住的涟漪院,我和老爷商量过,想将院子腾出来,不作他用,留个念想,至于院子里的下人,半数以上都是当年在北开的时候大嫂亲自调教出来的,我也想过,这些人就由她们自己选择,是去是留,都遵从她们自己的意愿,还有六少爷,他还太小,我想……” 宜儿冷冷的打断了魏氏的话,道:“不劳四夫人费这些心了,小昱我会带回国公府去的,涟漪院里的丫鬟下人,我也自有安排,至于那院子,本就是侯府的一隅,四夫人要怎么处置,我一外人,就不加置喙了。” 魏氏呆了一呆,尚没有什么反应,却听一个声音突兀的响了起来:“那怎么成?六弟是我青湘侯府的子嗣,怎能让世子妃领回国公府去呢?这要是传了出去,还不知世人会如何编排我侯府了呢?” 宜儿循声望去,就见杜晋瑶在桃红柳绿的搀扶下,慢慢的走了过来。 这人作为和流昆族的联姻公主,这些日子都在宫中学习礼仪,宜儿看过去的时候,她身后还跟了两名内侍公公,想是刚刚才从宫里赶过来的。 魏氏见杜晋瑶来了,自是大喜,领着人上前见礼,照着规矩,杜晋瑶如今已是赦赐的固硕公主,无论她这公主的封号是由何而来,这诰命都是实实在在的,宜儿虽贵为宛茗郡主,又是宁国公府世子妃,可是只论封号身份的话,到底是矮了一级,本该她上前见礼的,可宜儿坐着没动,只远远的看着杜晋瑶领着众人趾高气扬的走了过来。 眼瞧着杜晋瑶在她面前站定,不待她说话,宜儿已冷笑道:“大夫人临死之前特地嘱咐过我,说长房的私产下人,以及小昱,全权由我负责打理处置,但不知公主觉得,我要将小昱带回去抚养,是哪里不行了?” 宜儿这话一出,众人皆是变了脸色,魏氏更是连声音都变了调,大声道:“你说什么?长房的私产你也要?” 宜儿道:“我刚刚才说了,大夫人所托,我绝不敢负,长房的私产,我不要,但也绝不会让它落到那些心怀叵测之人的手中的。” “你……” 杜晋瑶冷声道:“世子妃如今姓邬,又嫁进了宁国公府,和我们杜家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去的。世子妃如今要明目张胆的霸占我们侯府长房的私产,世子妃凭的是什么,哪里又有这般的道理?” 宜儿冷笑,幽幽道:“毫无道理的事情也不止这一茬了,我还当你们早习惯了呢。” 宜儿说的是当日老夫人私产的事,老夫人将私产全都过给了宜儿,表面看上去不仅毫无道理,简直是匪夷所思,只是宜儿如今旧话重提,差点没将魏氏和杜晋瑶给噎得个半死。 魏氏颤抖着身子,指着宜儿,道:“老夫人的私产你要,如今大哥大嫂的遗产你也要,我知你是赦赐郡主,又贵为国公府世子妃,可你这般强吃霸抢,也不怕堵不住世人悠悠众口?我青湘侯府就这么大一副架子,难道你非要吃干抹净才肯罢休的么?” 宜儿瞥了她一眼,冷冷道:“四夫人放心,你们侯府的那点子家当,我还看不上眼。” “看不上眼?看不上眼你要杜撰出大嫂的临终遗言,搞这般的事情出来?” 杜子阑也皱着眉头道:“正所谓死者为大,既然涉及大哥大嫂的遗产之事,也不能马虎了事,世子妃既说大嫂临终留有遗言,不知大嫂可留下了什么证据?” 徐嬷嬷和知画就上前跪了,齐声道:“夫人临终之前,确实说过要将六少爷和名下私产全部交由世子妃处置打理的,奴婢可以作证。” 杜子阑在二人身上扫了一眼,看向宜儿,道:“世子妃莫非仅以这两个下人的一面之辞,便要将此事敷衍过去吧?” 宜儿道:“侯爷要证据,不知想要什么样的证据?” 杜子阑一怔,道:“大嫂若真将这些事情交给世子妃打理的话,自也会同当日母亲一样,留下官衙文书,再找了朝中德高望重之人做这个见证的。” 宜儿冷哼了一声,道:“或许要让侯爷失望了,侯爷说的这些,我都拿不出来。” “那你……” 宜儿道:“侯爷不要忘了,这是长房的私产,不是青湘侯府公中的产业,而杜大人和大夫人虽不在了,可长房还有三小姐和六少爷在,于情于理,这些产业都该由三小姐和六少爷处置,至于侯爷和整个青湘侯府,怕是也没有这个权利。” 杜子阑沉声道:“三小姐如今下落不明,六少爷只是个两岁大的孩子,如何能理得了事?” “所以,小昱我要带回国公府去,至于长房的这笔私产,将来自然是要留给他的。” 杜子阑脱口呼道:“论公,本侯是青湘侯爷,大哥大嫂的事是我侯府的私事,理该由本侯处置打理才是,论私,六少爷是本侯的侄儿,本侯是他四叔,没有道理抚养他的重任本侯不担着,却要劳烦世子妃一个外人来费心费力的。” 宜儿道:“侯爷不用在宛茗面前排大道理掉笔袋了,小昱我是定要带走的,这个在宛茗面前,没有商量的余地。” 杜晋瑶怒声喝道:“你凭什么?” 宜儿看了杜晋瑶两眼,又转而看向了杜子阑,一字一顿的道:“不凭什么,只是将小昱交给你们抚养,我不放心而已。” “你……” 杜子阑眉头紧锁,宜儿这话等于已是明晃晃的撕破了脸面了,当即沉声道:“于六少爷而言,世子妃不过是个外人而已,世子妃要将六少爷带在身边抚养,我们青湘侯府上上下下又如何能放得了心?” “很简单,侯爷不放心的话,我们可以让小昱自己作选择,是留在侯府还是跟宛茗去国公府,由他自己来决定。” 杜晋瑶尖声道:“谁不知道六弟向来和你亲近?让他选还有什么好选的?” 宜儿淡淡道:“公主知道小昱和宛茗亲近就好,我想让一个小昱亲近的人抚养他,总好过让他厌恶的人来将他带大吧。” “你……” “六少爷只是个两岁的孩子,世子妃让他来选,是不是太过儿戏了?” 宜儿道:“是不是儿戏宛茗说了不算,怕是侯爷说了也是上不得算的。宛茗已就此事上报了京兆府,侯爷如果有什么异议,大可直接去京兆府击鼓,宛茗想,我们在这争论不休到底也不是个办法,此事总要官家插手进来,才可论个公断出来的,只是在这之前,无论是小昱也好,还是涟漪院的产业下人也罢,宛茗的立场分明,是不会作任何让步的。” 宜儿说完,也不管魏氏和杜晋瑶尤自在那骂骂咧咧,起身就步出了灵棚,杜晋瑶是气得不行,当即就要追上来,却被门板伸手拦住,当即恼怒,厉声骂道:“你个狗奴才,给本公主滚开。” 门板嘿嘿冷笑道:“我家少夫人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公主若是不甘,大可去京兆府击鼓上告就是,只是还望公主顾惜身份,不要兴冲冲的往我家少夫人身边凑,奴才职责所在,若是一个不察,将公主当成试图对我家少夫人不利的凶徒的话,可就不好了。” 杜晋瑶大怒,道:“你敢跟本公主动手?” 门板道:“奴才自是不敢跟公主动手的,只是我家少夫人的安危系在奴才身上,奴才更是不敢轻浮马虎的。” 杜晋瑶猛地跺脚,对身后跟着的两名内侍大声吼道:“这狗奴才竟敢顶撞本公主,你们还不将他给我拿下。” 那两名内侍面面相觑,一时却是怔住了,只是门板是宁国公府的人,又是跟在宜儿身边侍候的心腹,真要他们上前拿人,就是再借他们个胆子,也是不敢的。 杜晋瑶见连身边侍候的人都使不动了,更是气得不轻,却是尚没说话,就见宜儿已转过身来,冷冷的看了她一眼,道:“我身边的人,哪怕只是个奴才丫鬟,那也是我国公府的人,要打要罚,说到底也不劳公主殿下费心。再者说了,公主是金枝玉叶,又即将远嫁苗西,联姻流昆了,到时候公主贵为流昆王妃,一言一行却是代表的我大辉的体面礼仪,可公主若是还如今日这般左一个狗奴才,右一个狗奴才的,怕是有失公主的高贵身份。”话末,带着小杜昱径直上了停在外面的马车,扬长而去。 第309章:梓穗 宜儿没有回国公府,而是又去了青湘侯府,处理了涟漪院里的一干事宜,并在院子里接见了李氏外面产业铺子的几名掌柜,她规整在了一起,让门板领了个头,训了几句话,就全交给门板去打理处置了。 院子里原本的奴仆丫鬟,宜儿也问了她们自己的意思,寻得到亲人,想要离开的一律发放了身契,并赏了遣散银子,任其自去,不愿被放出去的宜儿一概收了,先让溅泪将人带去郡主府,待日后再具体安排差事。 内院的事情处置得差不多了,外院的秦过三,严析等人又进来给宜儿磕了头。 这些人都是很早以前跟着杜子悟的,宜儿当年在荒村和杜子悟夫妇相认,这些人都是见证,如今再见,宜儿就有些恍惚失神。 秦过三年纪大了,杜子悟遭了不测,他已是心灰意冷,此次进来是向宜儿辞行的。宜儿致了谢,让绿芙赏了个红封下来,秦过三本来是推辞不受的,宜儿道:“秦老莫要推辞,你跟在杜大人身边,时日最久,平日里出谋划策,算是杜大人的良师益友,这个封儿也算是我替杜大人谢谢秦老这么多年的跟随镶助。” 秦过三是老泪纵横,这才颤着手接了。 和秦过三不同,严析等一干护卫却是不想就此散了,想过来跟了宜儿。宜儿那郡主府如今的护卫是烟青领着,手上确实缺人,便欣然点了头,严析等人自是大喜,慌不迭的又叩拜他们的新主子。只是这些人和烟青等人不一样,这些人没有卖身,不是奴籍,宜儿即便留了他们在郡主府,和宜儿也只是简单的雇佣关系,算不得她郡主府的家奴。 众人都已安排妥当,却又有一个小厮噗通一声跪在了宜儿面前,道:“奴才没有什么本事,可是老爷待奴才恩重如山,奴才恳求世子妃,让奴才留在六少爷身边侍候吧,奴才愿意用奴才的下半辈子,细心呵护着小主子长大成人,如此,奴才此生便再无遗憾了。” 宜儿看去,说话的却是杜子悟贴身的小厮靳山,这人虽一直在外院侍候,宜儿却是有印象的,这人精明,脑子活络,对杜子悟更是忠心,如今其他人都争着要在宜儿身边侍候,他却祈求能守在杜昱身边,这固然是念着杜子悟的恩情,想亲手将小主子抚养成人,可另一方面,只怕也是想求个万全,毕竟宜儿与杜昱从血缘上扯不上什么关系,而李氏留下的私产价值却是不菲,若是宜儿动了什么私心的话,那对杜昱来说,便是不可想象的事情,所以靳山想留在杜昱身边看着,管不管用是一回事,只是想求个心安。 其实这也不是说靳山就不信任宜儿,只是这事对他来说,兹事体大,他总得要亲眼见了,才能彻底的放下这个心来。 自然了,对靳山这点小心思,宜儿是浑然不以为意的,反而很是欣赏这人对杜子悟的忠心,想了想,道:“你想留在小昱身边,自是可以,只是小昱年幼,回去后我是会将人留在内院抚养的,你年纪大了,成日在内院游走也是不便,这样吧,我许你每半月可以进府来见一见他,其余的时间,你先跟着门板,熟悉一下大夫人留下来的各项私己产业,将来这些都是要留给小昱的,你理顺了之后,替了门板,先帮你家小主子看着,将来小昱长大了,有了这份进项家业,总是一桩好事。” 靳山呆了一呆,也知他的这点子心思,宜儿是理得透切,又见宜儿非但没有生气,还直接让他插手进李氏留下的私产,当即心里感动,跪在地上,又重重的给宜儿磕了三个响头。 涟漪院的事情了了,宜儿也不愿久待,更不想同四房那些人照面,当即就启程回国公府去了。 折腾了大半天,都快未时过半了,宜儿却是连午饭都没吃上一口,她们这些大人捱个一时半会的到没什么事,只是同行的还有杜昱这个小包子,这小家伙不叫不闹,窝在宜儿的怀里,和他平日里的调皮好动成了一种鲜明的对比,他刚刚父母双亡,虽说年纪小,但到底怕是在心里有些感觉的,宜儿心里怜惜,又见他这几日竟像是瘦了一圈一样,更是禁不住一阵揪心,伸手掀了车帘,见马车正好经过棋岔口,想了想,就让马车直接转过棋岔口,往燕子街去了。 马车在大杂院外停了下来,宜儿下了马车,就看到挂在门框顶上那写着“稻香苑”的牌匾,这字当日还是娄大所求,宜儿亲自题的,只是在那之后,宜儿一直没再过来过。这字做成匾挂上之后,宜儿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只见这匾做工考究,边框古色古香,看上去内敛低调,却又不失大气奢华,想是娄大那厮假公济私,借用了秦风的手艺材料,才做成的这门匾。 绿芙上前去叩门,许是梓穗等人都外出办事去了,绿芙叩了半天,也无人应门,只得悻悻的返了回来。 宜儿也是只道不巧,就没有再上马车,一人领前,信步就朝巷外走去,小杜昱本是徐嬷嬷抱在怀里的,此时却是闹腾开了,非要下了地,一溜小跑过来抱住了宜儿的腿,抬起一张圆鼓鼓的小脸,道:“姐姐抱。” 宜儿俯身将人抱了起来,徐嬷嬷也跟了过来,小声道:“少爷快下来,少爷长重了,小心乏着世子妃了。” 宜儿摆了摆手,道:“无妨,我抱一会,不碍事的。” 徐嬷嬷佯恼着瞪了杜昱一眼,却也只得作罢,下人们跟在后面,随着宜儿缓缓的向前走去,杜昱看了看后面跟着的徐嬷嬷,再向宜儿望去,道:“嬷嬷说,父亲母亲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不会回来了。姐姐,他们真的不会再回来看小昱了么?” 宜儿道:“他们若是真不会再回来了,小昱告诉姐姐,小昱会想他们么?” “会。”小包子举了双手,道,“小昱白天想,晚上想,吃饭的时候会想,睡觉了还要想。” 宜儿看着杜昱,轻轻的道:“小昱记住了,小昱若真能像说的这样每时每刻都想着他们,念着他们,并乖乖的话,以后,他们就会找个时间回来看小昱的。” “真的?” 宜儿抬起空着的手,怜惜的摸了摸杜昱的头,柔声道:“姐姐什么时候骗过小昱了?” 杜昱顿时眉开眼笑,喃喃的道:“小昱就说,娘亲最喜欢小昱了,怎么会不要小昱了,他们一定会回来看小昱的。” 宜儿暗自叹了口气,又道:“午时都过了,小昱可是饿了?要不,姐姐带你去吃些平日里吃不到的东西?” 一说到吃,这小包子眼里就见了光,当即连连的点头。 却不想刚刚转过巷子拐角,宜儿就看到梓穗抱着小婉儿正和一个男人拉拉拽拽的,纠缠在一起,当即微微皱了眉,停了下来。 那男人看上去三十来岁模样,穿了一件貂绒大衣,人到是生得齐齐整整,相貌堂堂,就是双眼中有浓浓的血丝,看起来像是常常熬夜所致。梓穗抱着婉儿要走,这人在后面抓了梓穗的手,不让人走,还嘀嘀咕咕的说着些什么,宜儿离得远,到是没有听清楚,只是二人抓扯之下,婉儿却是吓得不轻,张口大哭了起来。 因二人处在燕子街和稻香苑所在小巷子的拐角处,燕子街本就是文物古玩一条街,这个点上街上的行人自是不多,婉儿的哭声虽惊了人张目望了过来,却无人上前问询。 这般僵持不下,宜儿眉头紧锁,正要吩咐人上前,却见燕子街对面飞奔过来几条人影,当先一人一把推开了和梓穗纠缠的那人,伸手将梓穗护在了身后,那人大怒,还要再抢上来,却被另外两名护卫一左一右摔翻在地,将人牢牢的压在地上,那人尤自不忿,虽被按在地上,依旧破口大骂,护着梓穗的这人却是浑然不理,扶着梓穗看也不看那人一眼,就朝巷子里走了过来,却是只走了几步,抬头之下,二人几乎是同时看到了宜儿,皆是浑身一震,齐齐的向着宜儿跪倒在地。 宜儿面上没见什么表情,又见这边的闹腾终于是引了人注意了过来,便回了身,吩咐门板道:“将人全给我带回稻香苑来。” 娄大是宜儿郡主府的外院总管,这人门板自然是熟识的,事实上当日还是他向宜儿举荐了娄大,宜儿才专程过来寻的人。如今门板看着和梓穗一起并排跪着的娄大,微微摇了摇头,杜子悟夫妇这才刚刚下葬,宜儿心里本就烦躁伤悲,这当儿犯到宜儿的手里,谁也摸不清宜儿是个什么心思,要作怎样的处置,是以他只是规规矩矩的应了,并不敢插言。 回了稻香苑,宜儿在主屋里坐了,四娘上了茶,宜儿接了,喝了一口,吩咐四娘道:“你去外面燕子街,寻一些点心吃食回来,先给小昱垫着肚子。” 四娘领了宜儿的话,退了出去之后,宜儿才看向跪在地上的娄大和梓穗,道:“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310章:天价 梓穗垂了头,道:“都是奴婢的错,奴婢……” “这事不怪梓穗,是那鱼炜,一厢情愿的在那纠缠不休,奴才已经警告过他好多回了,可这人丝毫不知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奴才今日才……” 宜儿看了娄大一眼,道:“鱼炜?” 梓穗怯声道:“就是以前在原山府为奴婢赎身的鱼公子。” 宜儿想了起来,当初原山府县太爷犯了事,被下了大狱,府中的家奴被悉数发卖,梓穗便被一个姓鱼的公子买了下来,这才带来了京城。当下皱了皱眉头,道:“他想干嘛?” 娄大冷哼了一声,道:“还想干嘛?不就是最近发了点小财,手上有几两银子了,凑然之下,看到了梓穗和小婉儿,想再将人赎回去。” “赎人?”宜儿冷笑。 梓穗见宜儿面色不虞,心惊胆战之下,颤声道:“郡主恕罪,郡主恕罪,那鱼公子是在奴婢面前说了几次,要为奴婢赎身,可是奴婢心里敞亮,郡主待奴婢母女恩重如山,奴婢只想留在郡主身边侍候,从未想过要赎身出去,另觅他处的。” 宜儿冷声道:“那人终究是小婉儿的父亲,你就当真没有想过要跟了他回去,一家团聚?” 梓穗从未见过宜儿板着脸,以这副语气说话的时候,当即吓得以头触地,连连道:“奴婢不敢欺瞒郡主,奴婢是想过,但是奴婢更是清楚,鱼公子能将奴婢母女卖进妓楼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奴婢母女上次是万幸,才能遇上郡主,若还有下次,哪里还有这般的运气,所以奴婢绝不会跟他回去的。” 宜儿舒了一口气,道:“也难为你了,这事上你还没糊涂到家。” 娄大见宜儿面色舒展开来,知她气性已过,便道:“可那鱼公子,三天两头的过来纠缠,也是不胜其烦,这稻香苑奴才搬走之后,就只有梓穗母女俩和刘大哥汪娘子夫妇同住了,而钟鼓街那边的裁衣楼还要刘大哥夫妇上心,白日里很多时候都是梓穗母女单独在家的,奴才这确实是有些放不下心。” 宜儿哼了一声,道:“所以你就堂而皇之的丢了我给你的差事,巴巴的跑过来做护花使者了?” 娄大呆了一下,梓穗是满脸通红,伏在地上,压根就不敢抬头。娄大想了想,索性也给宜儿叩了三个响头,道:“在主子面前,奴才也不敢隐瞒,奴才跟梓穗是看对了眼,奴才斗胆,请主子成全。” 这一下,梓穗更是羞得无脸见人了,整个人都扑在了地上,将头深深的埋在双臂之间,是一动也不敢动了。 宜儿也没想到这人如此大胆直接,再看二人的神色,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当下忍了笑,故意道:“什么看对了眼,都是你一个人在说,我也得要问问梓穗的意思才能决定得了的。梓穗,娄管家说你们相互看对了眼,可是有这回事?” 梓穗面上娇羞,隔了半响,才微微的抬了头,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宜儿装着没看见,道:“我问你话,你连头都不抬一下,莫非是碍着娄管家在场,你不好拒绝?你放心就是了,娄管家在我手上虽然得用,可也不是说有求必应的,你们的终身大事,我早就说过,总得让你们点头才会替你们指人的,也罢了,你既不愿意,那这事就当我没说过。” 娄大却是急了,忙道:“别别别,主子,等等。那个梓穗,你快说啊,主子面前,可在找不到这般好的机会的了。” 梓穗才咬着牙抬了头,红着脸向宜儿道:“郡主,奴婢……奴婢愿意。” 宜儿笑道:“当真愿意?” 梓穗先是微微的点了头,后又重重的点了点头。 宜儿就朝娄大望去,道:“娄大管家,梓穗虽没在我身边侍候过,不过人家才二十出头,生得又好,虽带了个小婉儿,配你却是绰绰有余了,我要是将她指了你,你该怎么对人家就不需要我再啰嗦了吧?” 娄大大喜,慌忙叩头道:“奴才谢主子成全,主子放心,今后奴才定当对梓穗好的,小婉儿奴才也会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绝不会有丝毫丁点的亏待的。” 宜儿道:“这话你说出了口,我也做了见证,将来你若是食言,看我会不会放过你?” 娄大自是又举了双手立誓。 宜儿摆了摆手,道:“你们都起来吧,站到一旁去,将那鱼公子带进来吧,我到想看看,他想从我这里赎人,可是准备了金山呢还是银海?” 那鱼炜显然并不知道宜儿的身份,被带进来的时候,嘴上尤自骂骂咧咧的,被护卫按跪在了地上,就抬了头,怒声喝道:“光天化日之下,你们掳人拘禁,还有没有王法了?本公子乃是读书人,堂堂的秀才出身,来年是要参加春闱大考的,你们……” 门板见这人叫喊个没完,吵得人心烦,又见宜儿面上果然没什么好脸子,当下一步上前,扬手就给了这人一个嘴巴,厉声道:“我家少夫人面前,休得大声喧闹。” 鱼炜明显被门板这一巴掌给扇懵了,到真的是闭上了嘴。事实上,这人虽过来纠缠了梓穗几回,今日却才是头一回进了稻香苑,对梓穗的情况,他也根本不清楚,只是这地段属西城的旧城区,说得难听点就是所谓的贫民区,梓穗住在这里,他便理所当然的认为梓穗即便是被人从百花楼里给赎了出来,她这新主子怕也不过是个破落户,所以一直以来,他才没有顾忌,三番四次的上前来纠缠不休。可如今被门板一巴掌到是将他打醒了,再看端坐上方的宜儿,那穿戴气势,举止仪态,哪里像他之前猜想的破落户的样子?心里忽地生了一丝忐忑,便再不敢胡乱叫喊了。 宜儿见这人消停了,端起茶盅饮了一口茶,才道:“我听梓穗说,公子想替她们母女赎身?” 鱼炜咽了口口水,只得硬着头皮道:“小生不瞒夫人,梓穗带的那女娃是小生的亲身女儿,当日也是走投无路了才将她们娘俩抵给了别人,如今让小生再遇到了她们娘俩,自是想将她们赎出来,以期一家团聚的。” 宜儿冷笑了两声,道:“公子想赎人,缠着梓穗有什么用?公子是觉得她能做这个主还是觉得你能替她做这个主?” 鱼炜愣了一下,结结巴巴的道:“小生……小生……” 宜儿道:“我也不怕说与公子听了,这都多少年了,在我府上,从来只有采买奴婢的,将下人发卖出去的事还真是未曾有过。也罢了,说来说去,公子终究是小婉儿的亲生父亲,我也不想阻了你一家子共享天伦,公子说一说吧,想替梓穗赎身,你准备出多少银两?” 宜儿这话一出,梓穗是大惊失色,娄大是多少知道点宜儿的性子,到是并不担心,使了个眼色给梓穗,梓穗会了意,这才稍稍安心了一点。 鱼炜开始见宜儿的做派,只当这是个有钱有势的主,心里想着怕是要将梓穗给赎出来的事有些难办了,不曾想宜儿三言两语之下就跟他提起了赎身钱,顿时精神一震,又以为宜儿只是说得好听,阵仗摆的吓人,实际上和他开始设想的破落户是八九不离十的,遂又嘚瑟了起来,道:“从人牙子手中买一个寻常奴婢左不过三五两银子,夫人将梓穗母女从百花楼里救了出来,小生感激夫人大恩,愿出十两银子替她们母女赎身。” 宜儿皱眉向鱼炜瞪去,冷冷道:“十两银子?公子莫非是在逗着我玩呢?” 鱼炜愣了一下,道:“这十两银子已经是市价的两倍不止了,小生是诚心诚意的,哪里是在和夫人开玩笑?” 宜儿冷笑连连,道:“市价?公子真当我是那人牙子,专司做这买人卖人的勾当了?” 鱼炜咬了咬牙,道:“那夫人开个价吧。” 宜儿想了想,扭头问门板道:“你说我第一次发卖个人出去,要个什么价算是合适的?” 门板瞥了鱼炜一眼,才道:“以少夫人如今的身份,要是真想发卖几个家奴,只怕京中争相要出价哄抢的人家大有人在,要奴才来看,这鱼公子和梓穗本是有些渊源的,少夫人要成人之美,也不妨给鱼公子多打个折扣,就要他个百两黄金,奴才私以为是合适的。” “什么?”鱼炜目瞪口呆,差点以为自个听错了话,“百两黄金?你…你…你也不怕话说大了闪了舌头?” 宜儿沉声道:“怎么?公子认为百两黄金,我要多了?” 鱼炜怒道:“一百两黄金,我要什么人买不到?什么东西买不来?随随便便一个丫鬟奴婢,夫人就狮子大张口要一百两黄金,夫人这是在跟小生开玩笑么?” 宜儿冷哼了一声,道:“一百两黄金我给你一大一小两个活生生的人儿,公子还嫌多了,可知当日在瞿州府,我一匹马问人要了五百两黄金,九匹马共计四千五百两黄金,人家也是乐呵呵的就给了。正如我这小幺子所说,一百两已经是给公子多打了折扣的,这价确实不能再少了,公子自己斟酌着办吧。” 第311章:线索 不待鱼炜开口,宜儿又冷笑道:“公子若连百两黄金都拿不出来,我要是让人跟了你,可是连她们的日常花销用度都供给不了?这般的话,岂不是生生的害了梓穗母女两个?” 鱼炜连连冷哼出声,道:“夫人不愿发卖梓穗两个,自是夫人的自由,可夫人也不该白白的拿小生来消遣,她们不过是两个奴婢丫头,平日里是要吞金还是要食银,动不动就要百两黄金做花销?人现在是夫人的人,夫人要怎样便是怎样,小生不要了就是。” “奴婢丫头?”宜儿嘿了一声,道,“我还以为公子讨的是妻,赎的是女儿呢,搞半天,却原来公子是想买两个奴婢丫头回去。” 鱼炜道:“小生要的便是这两个人,妻女也好,丫头也罢,于夫人来说,有什么区别?” 宜儿摇着头道:“真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公子要奴婢丫头,自去找人牙子去,到我这里来闹腾个啥。”话末,宜儿端了茶,门板会意,上前去提着鱼炜就往外走去。 那鱼炜也有些急了,他本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在门板的手里哪里动得了分毫,只得急道:“夫人且慢,夫人且慢,夫人舍不得梓穗也就罢了,那小婉儿是小生的亲生骨肉,夫人行行好,就将小婉儿还了我吧。” 宜儿没接话,门板自不会停下来,眼看着就要走到门口了,鱼炜将心一狠,又大声道:“小生手上还有间铺子,夫人若将小婉儿给我,小生愿意拿铺子来换。别拖别拖,真的,铺子就在棋岔口那里,府西街,源记粮油铺子,虽说不大,可是转手也值个千把两银子,我用铺子来换,真的,我就要小婉儿就行了……” 这人边大声喊话,边用劲的左右挣扎,最后竟被他挣脱了门板的钳制,几步又跨进了屋里。 在门板手上,别说是鱼炜这样的文弱书生了,就是那些五大三粗的彪形大汉,在他的钳制下,也休想挣得开去。这鱼炜,显然是门板故意松的手,宜儿微微诧异,当即就朝门板望去,门板急步走了过来,俯身在宜儿耳边轻轻的说了几句话,宜儿愣了一下,带了问询的目光看了过来,道:“当真?” 门板退后几步,躬身道:“奴才记得清楚,不会出错的。” 宜儿深吸了一口气,事实上,对门板,她本也是极为信任,只是凑然间听了,有些发愣,这才下意识的多问了一句。 那鱼炜却以为宜儿是心动了,当即大喜,道:“那铺子的文契就在小生手里,夫人只要愿意,随时都可以去官府过文书。” 宜儿皱了皱眉,道:“粮油铺子?源记?” 鱼炜像鸡啄米一般连连点头,道:“夫人别看铺子不大,可棋岔口一带就这么一间粮油铺子,每日的流水进项却是不少,夫人如果不想经营,转手出去,就是……” “你认识方大定?” 宜儿忽然插了这么一句话进来,鱼炜显然毫无准备,全身颤了一下,顿时脸色大变,眼珠儿急转之下,支支吾吾的道:“不……不认识。”只是这人脸上的神情哪里逃得过宜儿的眼睛,当下冷冷道:“不认识,你那源记是从何而来的?” “我……我……”鱼炜一时词穷,‘我’了半天才道,“小生这不平日有时会去百花楼推几把牌九么,嘿嘿,小生前几日运气好,运气好,从一个牌友那里赢过来的,赢过来的。” “赢过来的?宜儿冷笑,“一间铺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你在赌桌上赢了铺子,难不成不去官府过户,办理易主文书?据我所知,那源记原主便是方大定,你们同去官府过户,你会不知道他是谁?” “那个,那个……实际上小生手上只有文契,并没有过户,所以……” 宜儿正了色,冷冷道:“鱼公子是吧?方大定在什么地方,你说出来,我定然不会亏待于你,当然了,我也摆明了讲,你若是不愿意说,那今儿,你怕是出不了我这的大门了。” 鱼炜面色铁青,不可置信的看着宜儿,颤着声道:“你,你……你想怎么样?” 宜儿也懒得跟他啰嗦,吩咐门板道:“人我交给你了,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只两点,命给他留着,话要一点不剩的给我问出来,另外,时间紧,我也没耐心等得太久。” 门板躬身应道:“少夫人放心,奴才知道该怎么办。” 宜儿起了身,看也不看鱼炜,就朝外走去,鱼炜是大惊失色,早有两名护卫扑上前来,将人双臂反绑,嘴里更是塞了布巾,令他动弹不得不说,就是再想张口说话,却也是不能了。 说来这事其实也是巧了,宜儿刚刚接手了大夫人李氏留下的遗产,见了几处产业的掌柜,然后将这些个产业打理的事情都交给了门板,门板过手之后就发现在一个月之内,原属于李氏的三个门面铺子都转给了他人。本来这些产业打理,买卖进出本也不是什么稀奇事,转出去的这三间铺面又并不打眼,门板原也没怎么注意,可是后来发现,这三间铺子都是转给了同一个人,便是那已经失踪不见的方大定,由此门板才留了心,细查下去,却原来这三间铺子李氏在数月前都过给了三小姐杜飞鸢,而后来全是经了杜飞鸢之手,这才转给了方大定的。 如今杜飞鸢下落不明,门板又知道宜儿对这位侯府的三小姐起了疑心,是故不敢马虎,当即就让人去查了那方大定。 这方大定二十五岁,昀都人士,人生得彪悍,有蛮力,是百花楼的打手护卫,平日里凶神恶煞,欺软怕硬,是百花巷一带出名的混混,这人混了半辈子,并没多少出息,还是两个月前,这人忽然手头开始宽松起来,吃香喝辣,嫖妓赌牌,竟似是发了大财一般,甚至连百花楼上打手护卫的差事都去辞了,半个月前,也就是杜飞鸢将三间铺子过给了他之后没几日,这人忽然就失踪不见,再无任何消息了。 门板自是清楚,这人和三小姐杜飞鸢只怕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杜飞鸢如今下落未明,当日杜子悟惨死,起因正是杜飞鸢被人绑架勒索,杜子悟是去送赎金反遭人灭了口的,种种因由,皆落在这杜飞鸢的身上,只要找到了杜飞鸢,这事情也就不难大白于天下了。所以,那方大定到是一个关键人物,门板记在心上,却不想,这鱼炜上来一顿胡搅蛮缠,到让人寻到了方大定的线索。 那鱼炜也是个糊涂透顶的,是做梦也没想到宜儿当真敢私下将他拘禁用刑,到被门板捆了下去,他整个人都还是懵的,也根本没意识到他到底惹上了什么祸事。 却说宜儿出了屋,老远就看到院子里小杜昱和小婉儿丢着皮球,正玩得开心,那皮球是杜昱两岁生辰那日,杜子悟淘回来的泊来物,在时下本就稀奇,小婉儿身份低微,平常里哪里见过这个?是以菊香和响儿两个丫头带着杜昱在院子里玩着皮球的时候,小婉儿就站在旁边,却是看得出了神。 响儿一次丢球给杜昱,劲儿使小了点,皮球滚在杜昱身前两步外就停了下来,杜昱跑过去捡球,没个定准,结果还没弯腰下去,脚下就踢到了皮球,一下子将球踢到了婉儿的跟前。 婉儿有些不知所措,愣了愣,才将皮球拾了起来,杜昱已经噔噔噔的跑了过来,婉儿将球递了出去,杜昱接了球,歪着脑袋看婉儿,道:“你是谁?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我叫婉儿。”小女孩怯生生的道。 “婉儿?”杜昱念了一遍,就伸手过来牵婉儿的手,道,“这名字真好听,我叫杜昱,你过来跟我们一起玩吧。” 于是宜儿出来后,就见两个小孩领着两个小丫头玩得是不亦乐乎,那小包子杜昱更是咯咯咯的直笑,大声的在那呼喊着“婉儿这边……婉儿快点……婉儿你要用力……用脚踢,用脚踢……” 宜儿有片刻的恍神,她已有些日子没听到杜昱如此欢快的大笑过了,不由得就放缓了脚步,看着院中嬉闹的大孩子小孩子,面上也微微见了笑。 走了几步,宜儿索性停了下来,回了身,向身后的梓穗招了招手,道:“梓穗,你过来。” 梓穗是早看到了和杜昱在一起嬉闹的婉儿,她并不知那小少爷是什么人,可是只看身上的衣饰穿戴,也知那定是富贵人家的小公子,心里正有些忐忑不安,又见宜儿唤她,顿时心里一惊,垂着头,并步上前,福身道:“郡主。” 宜儿道:“我见小婉儿和小昱年纪相当,又能玩到一块去,有心想将婉儿提上来,放在小昱身边,做个伴当丫头,你是婉儿的母亲,我寻思着还是问问你的意思。” 当初从百花楼将梓穗赎出来,是连同婉儿一起的,也就是说,还不说梓穗原本已是宜儿的家奴,就连婉儿,也是有身契的,别说宜儿只是想给婉儿安排个差事,就是将人处置发卖了,也是正正经经的,又哪里还需要征询梓穗的意思?这道理梓穗自然明白,宜儿屈尊降贵来问她,对她来说,已是极重的殊荣了,照理儿来说,她是哪里还能拒绝?只是母女天性,她又根本不清楚杜昱是什么来历,一时心中就有些惶惶,却是张了张嘴,没有说出声来。 第312章:玩伴 梓穗是理不清这些事,不过娄大哪会不知小杜昱在宜儿心里占了什么份量,当即几步抢上前来,拉着梓穗就一齐向宜儿跪拜道:“婉儿能到六少爷身边侍候,是她几世修来的福气,奴才和梓穗先代婉儿叩谢主子大恩。” 梓穗到也反应得快,当即就明白这事上哪里有她说话的份?加上娄大兴冲冲的拉着她上前谢恩,她虽仍不知杜昱和宜儿的关系,但也知道娄大自是不会害她,更不会害了婉儿的,当即这头到是磕得心甘情愿。 其实细想起来,婉儿也不过才两岁大的孩子,宜儿说是让她做个伴当丫头,可是她自个怕还要人照顾抚养,做丫头侍候人的差事哪里是她现在做得来的,宜儿将她放在杜昱身边,也不过就是给杜昱找个玩伴罢了,而且跟了杜昱,吃穿供给又岂会有亏了她的?比起跟着梓穗的时候不知会好上个千百倍了,是以这事怎么算,对婉儿和梓穗来讲,都是天上掉下来的绝好的好事。 梓穗人本也不笨,很快便想通了这里面的关节,娄大又是深知杜昱身份的,更是明白这对于婉儿来说,无异于是个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机会,又哪里会有不愿意的? 宜儿道:“娄大管家,你替婉儿谢我?我好像还没说要将人指给你吧,你以的什么身份,能代了婉儿跟我称谢?” 娄大一愣,也知宜儿这话里多是调侃的意味,便厚着脸皮道:“主子刚才,不是已经许了奴才和梓穗的事了么?主子一言九鼎,这事也不止奴才一个人听到,在场的姐姐们还有门板管事可都听到了,主子可不能这会再反悔了。” 宜儿道:“我又不是君子,只是个小女子而已,要那劳什子一言九鼎做什么?再说了,你说在场的都听到了,听到了什么?你问一问,可当真有人听到我说了要将梓穗指给你了?” 绿芙四娘,溅泪惊心,连同门板都忍了笑,见娄大看了过来,皆是连连摇头,异口同声的道:“没听到,奴婢们可是什么也没有听到。” 娄大苦着脸,垂头丧气的道:“郡主是奴才的主子,主子存心要收拾奴才,那自然是主子说什么便是什么了,奴才也无话可说。” 宜儿不理他,扭头往梓穗看来,道:“也怪我没跟你说清楚,小昱是我弟弟,他年纪小,我是要带回国公府亲自抚养长大的。你若愿意的话,小婉儿我就带回去了,至于你,你也不要担心这般一来就见不到人了,我那屋里还缺个理事的妈妈,你学过一些礼仪,过来顶着试一试吧,也别在这稻香苑住了,我在国公府给你另外安排间屋子,让你晚上和小婉儿一起住,你看这般可好?” 梓穗一怔,继而大喜,接着心里感动,喉头就有些凝噎,慌忙跪倒在地,道:“郡主处处替奴婢和婉儿考虑,是奴婢不知好歹。奴婢和婉儿都是郡主的人,郡主说怎样便是怎样,奴婢……奴婢叩谢郡主大恩。”宜儿笑道:“别磕头了,起来吧。”想了想又道,“这般一来,我那院子可尽是些小人儿,到是热闹得紧。只是有一点,那襄王府的小殿下还在,婉儿这名字到和小殿下的小名谐音了,也是不妥,这样吧,我替婉儿重新取个名吧。” 梓穗连忙道:“婉儿能得郡主取名,那是她的福分,奴婢替她谢谢郡主了。” 宜儿道:“辞海中讲,婉,顺也,就叫顺儿吧,名字虽俗气,也取个字面平顺的意思,你看可还使得?” “顺儿?顺儿好,顺儿好,奴婢谢郡主。” 而娄大本就是个精明人,脑袋瓜子活络得很,宜儿给婉儿赐了新名,放到六少爷杜昱身边,又将梓穗提到近身去侍候,这般安排,看似暂时否了他和梓穗的事情,可他看得透彻,宜儿心善,只要要求不太出格,她绝对是乐得成人之美的,他与梓穗这事,无论从哪方面来看,宜儿也不会故意刁难的,而如今宜儿之所以故意做这般的安排,纯属是为了将梓穗的身份提上去,到时候再以宜儿贴身侍候的屋里人的身份将人嫁出来,这般一进一出,梓穗水涨船高,从一个寻常下人一跃成了宜儿的近身丫鬟,到时候她的待遇身份,就远远不是现在可以比得了的,说直白通俗一点,就是到时候宜儿赏下来的陪嫁利是,也会多上不知多少倍了。 宜儿手下的丫鬟不少,而且基本上都到了指人的年纪,宜儿也已开始着手在为她们物色合适的人选了,这人一多,到时候难免就有个比较,除开几位宜儿特别喜欢的,其余的还真不好搞些特殊化,到时也只能按照她们的等阶给出相应的陪嫁利是,而对梓穗,因着小顺儿的关系,宜儿多了一些怜惜,又加上这人是要指给娄大的,这才故意想了这个法子,将人的身份抬了一抬,到时候她与娄大成婚,也能因此体面上几分。 宜儿这番苦心,娄大能想得出来,心里也是感动,在心中对宜儿就越发的恭敬了。 离开稻香苑的时候,宜儿这队伍里就又多了一个小不点,先在外面找了个还看得过眼的地儿随便的吃过午饭,一席人才往国公府回了。 一行因只有一辆马车,宜儿见顺儿还小,就叫梓穗抱了她随她乘了车,梓穗这是头一次随侍在宜儿身边,又被宜儿指了随车,心里有些惶然,绿芙也留在车上侍候,这般一来,宜儿抱了小杜昱,梓穗抱了顺儿,外加一个绿芙,车厢里到是有些人满为患的感觉,不过宜儿这马车是国公府的,车厢甚为宽敞,加上又有两个小人儿,却并不显如何拥挤。 回了国公府,一路直接进了宜睿院,刚进了院门,就见银荷正领着两个小丫头,在那踮着脚折那照水梅的花枝,宜儿招了人过来,银荷就福身道:“小姐你看,那几株照水昨夜已经开了花了,这还是咱们院子里开的最早的呢,青漓姐姐让奴婢折一些花枝回去,插在小姐屋里,多几丝清香,指不定小姐见了,心情也会舒快一点。” 宜儿接了一株花枝过来,放在鼻尖闻了闻,果然有一股清馨芬芳的味道,就道:“我见你们也折了好些了,现在时分尚早,总共也就开了这么几株,你们就行行好,树上还是给你家小姐留些做个样子吧。” 银荷见宜儿说得滑稽,吐了吐舌头道:“奴婢不知小姐稀罕这几株梅树,下手狠了点,小姐该不会要罚奴婢将这些梅枝再给接回去吧?” 宜儿莞尔,笑道:“我到是想,也得要你有这个本事才行啊!” 主仆俩说笑了两句,银荷忽地想起了正事,连忙道:“小姐,爷在屋里等你呢。” 宜儿呀然,道:“爷今日不是上朝去了么?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银荷道:“小姐出门之后,爷本来也是要出门的,不过外院的小恩引了个大个儿进来,爷就在院子里见了人,随后干脆留了那大个儿在内院里用午饭,下午的时候连襄王爷也过来了,这会都在院子里呢。” 宜儿愣了愣,以姜宥的身份,有人上门请见,跑路子,拉关系,自是常事,而她家这位爷性子冷,寻常人别说让他接待应酬一番了,就是能见着他的面也算是幸事了。那襄王爷与他的关系比不得他人,也就罢了,银荷口中那个大个儿又是什么人,姜宥亲自作陪不说,居然还在内院里留饭? 宜儿心下好奇,往前走了两步,才想起刚刚招银荷过来的用意,道:“银荷,你领着人将南厢那两间屋子收拾出来给小昱住,另外,后罩房那边可还有空着的房间,也腾一间出来,给梓穗母女住。” 回来的时候,在马车上小杜昱睡熟了,是以徐嬷嬷抱着走在后边,银荷一开始没有看到,这会听宜儿提起,才惊喜的往后面看去,道:“小姐把六少爷接过来了?”说完了才想起杜子悟夫妇都先后去了,小杜昱一个人孤苦无依,宜儿将他接过来本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她这边巴巴的说这么一嘴子,却是有些突兀了,当即面上就汕汕的,偷眼往宜儿看去。 好在宜儿没什么大的反应,只应了一声,就当先往院子里走去了。 因着宜儿平日里喜欢写字看书,姜宥特意让人在宜睿院里辟了间书房出来,既是有外客来访,姜宥自然是在书房待客,宜儿想了想,往日里有外男过府,姜宥都是在外院会一会了事,今日既让人进了内院,只怕就是有意让她也见一见的,遂也不回主屋了,径直就往书房去了。 却是刚到门口,恰好里面就有两人跨过门槛,行了出来,双方打了个照面,宜儿就笑盈盈的福身拜道:“王爷。” 杨铣骤然下见到宜儿,顿时大喜,道:“你回来了?” 宜儿又和杨铣身后的安和打了招呼,安和连忙躬身回礼,宜儿看了看二人,道:“王爷这是准备要走了么?” 第313章:武担子 姜宥也从屋里走了过来,道:“他府上出了点事,要他回去处理一下,是正要回了。” 杨铣皱了皱眉,有些悻悻的道:“翻来覆去,也就是那起子窝心事,爷早是不胜其烦了,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今日还真不想回了。安和你回去传爷的话,就说她们要闹腾就自个闹去,实在无法开交了,自己投了帖子往宫中找母后去。” 安和苦了脸,道:“爷……” 杨铣回头就踹了安和一脚,道:“爷让你去,你磨叽什么?” 安和为难的看了看杨铣,道:“爷,真要是惊动了娘娘,怕是娘娘又要禁爷的足了,爷还是……” 杨铣狠狠的瞪了安和一眼,厉声道:“爷的话,你是没听到还是怎地?是不是还要爷给你重复一遍?” 宜儿也听说了,襄王府里本来有一名正妃,两名侧妃的,而且论得宠,当日里还数范侧妃最得襄王爷的宠爱,只是后来范侧妃突然就遭了襄王爷的厌,虽说名义上没有废黜,可是襄王爷几个月来再没踏入过范侧妃的院子,冷落至此,比起当初,已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 说起这范侧妃,宜儿当初襄王府到是见过一面,正所谓明眸善目,光彩照人,是个少有的美人坯子。要说这人因何失了襄王爷的宠,宜儿却是隐约觉得和当日这人存心陷害,故意诓她去了宜藏馆那事有关,宜儿从没去细想过这事,也不愿意襄王爷当真是因为她的缘故才如此对待范侧妃的,只是对照范侧妃失宠的时间,却恰是在她去了襄王府,宜藏馆的事情之后,若说只是巧合,就太是巧了点。 范侧妃失宠,后来石侧妃生产之时又血崩而死,这一主两侧的妃位就等于是只剩下襄王妃袁氏了,而襄王对这个正妃,向来也就是面子上的情分,皇后娘娘看在眼里,便又替杨铣纳了几个如夫人进府,却不想这下襄王府就消停不下来了,那几个女人成日里是吵得不可开交,因有几个都是皇后娘娘亲自选的人,有些靠山依仗,杨铣是提不上兴趣,懒得去应付理会,襄王妃袁氏见杨铣都不愿管,她也就待在主院里,躲个清净,这下没人压着,那几个如夫人更是变本加厉,前不久是连皇后娘娘都给惊动了,招了杨铣进宫狠狠将人训斥了一顿,还禁了足,是以今日安和才在旁边苦劝。 姜宥眼瞧着杨铣是倔脾气上来了,不禁沉声道:“阿铣,你那后院的糟心事还是要理一理才是,惊了皇后娘娘是小事,若是传进皇上的耳里,可并非是什么好事!” 杨铣哼了一声,道:“父皇知道便知道,左不过是罚我去跪晏书楼,能顶个什么事?那几个女人都是母后为我抬进府的,她们闹腾个不休,就该让她们去烦烦母后,这些个乱七八糟的事我才懒得去理会呢。” 姜宥皱了眉,宜儿就跟他使了个眼色,当即住了口,没接话,就见宜儿对杨铣道:“王爷今日过来可是来看小殿下的?” 杨铣道:“爷就非得是为了那小东西才能来国公府么?爷来找你和阿宥不行么?” 宜儿笑道:“王爷和我家爷是打小的情分,与我也算是患难的知己,王爷什么时候来国公府我和爷都是欢喜的,只是我想着小殿下与王爷已有些日子没有看到了,到底是父子情深,血浓于水,若王爷能时常过来看看小殿下,对小殿下来说,也是大有好处的。” 杨铣喜道:“你也望着爷能时常过来……看那小东西么?” 宜儿点了点头,道:“要不,现在我让人将小殿下抱过来,爷……” 杨铣摆了摆手,叹了口气道:“起先爷已经去看过他了,罢了,府里闹腾得厉害,爷还是先回去看看吧,改日再过来看他。”顿了一顿,又道,“对了,爷已经向父皇母后奏请了,母后说,下个月十六,那小东西就满四个月了,日子也好,正好让他给你奉茶,正式认了这门干亲。” 让小殿下杨奕拜了宜儿作干娘,这事早已说定,宜儿原以为怎么着也得捱到年后去了,到不想皇后娘娘竟选在了年前的腊月里头。 杨铣领着安和走了之后,姜宥才看向了宜儿,道:“这个阿铣,到真真让人省心不了。” 宜儿走上前来,顿时皱了皱鼻头,嗔道:“爷又喝酒了?” 姜宥轻轻一笑道:“夫人这鼻子到灵,中午的时候爷就沾了一点,夫人也能闻得出来。” “沾了一点?”宜儿嘻嘻笑道,“爷少诓我,爷这一身的酒气,也敢给我说只沾了一点。” 姜宥伸手牵了宜儿的手,左右看了一下,道:“夫人今日回来得到早,事情可都还顺利?” 宜儿恼道:“爷少跟我顾左右而言他,我听丫鬟说,爷今日在院子里接待了名贵客,中午还留了饭,爷有客人,应酬之下,喝些酒也正常,可是我早对爷说了,酒最伤身,爷即便是要喝,也应有个节制,能少喝就少喝一点。爷到好,尽把我的话当耳边风,大中午的也能喝成这样。爷我问你,今儿我们院子到底来了什么贵客,竟劳爷陪酒陪到这个程度?” 宜儿话刚刚说完,姜宥还没开口,门口突然有人高声喊道:“属下裘武拜见世子妃!” 这一乍然响起的声音声若洪钟,直将宜儿给吓了一跳,回身看去,就见一个约莫二十多岁的彪形大汉半跪在门口,行的是标准的军中礼仪,她愣了一下,有些没回过神来。 姜宥笑道:“夫人可还记得当日万州籍田大营的武担子?” “武担子?”宜儿想了起来,当日外号为武担子的籍田大营总旗裘武的夫人被守备徐容侮辱了,武担子一怒之下,斩了徐容,事情闹大了还差点引起兵变,最后还是姜宥远赴万州,平息了此事的。 只是籍田大营的事情过后不久,宜儿也出了事,身份叫破后被逐出了青湘侯府,之后到也一直没有询问姜宥这武担子最后是如何处置的,但武担子毕竟是杀了长官,摊上了人命,在宜儿想来,虽是情有可原,却也难逃一劫,怕是早已经在万州就被处了极刑了,哪里想到忽然见这人就站在面前,还对她行礼叩拜,宜儿到是愣了半天才缓过神来。 姜宥道:“武担子,这里是爷的国公府,不是军营帅帐,你这一惊一乍的,声音这么大,要是惊了爷的世子妃,你看爷饶得过你?” 其实不消姜宥提醒,裘武见宜儿回过身来,一身娇滴滴的,弱不禁风,明艳恬静却明显有些被吓了一跳的模样,他就有些汕汕的,很是不安,当即有些尴尬的嘿嘿了两声,却是不知该如何回话。 宜儿见这人生得五大三粗,看似行止粗鲁,却像小孩子一般竟还有些腼腆,人到是显得憨傻可爱,遂笑道:“快起来吧,我又不是你军中的长官,巴巴的过来给我行这军礼,我可是不敢受的。” 裘武一怔,刚看见宜儿容貌之时,他还在想这世子妃生得美则美矣,不过柔柔弱弱的,和那些京中贵女小姐没什么两样嘛,世子爷是英明神武,勇冠三军的人物,却不想在择妻上面,眼光也不怎么样,稀松平常!他这想法才刚刚升起,宜儿就开口让他起了,偏这话说得半真半假,有几分玩笑,却又不失亲近,他这呆了一呆,忽然就觉得这世子妃似乎和他想象中的京中贵女又有些不一样的。 当日籍田大营事后,姜宥也从来没在宜儿面前提过武担子的事,今日将这人忽然领进府来,还特意避了人,不用想,宜儿也知道当日籍田大营里,怕是姜宥耍了手段,保了这人下来,这般来看,这人到的确不宜见光,也难怪姜宥会将人带进内院来了。 刚刚匆匆一眼,宜儿还没发现,等到这人进了屋,宜儿才见他醉眼惺忪,一股酒气,脸上红晕未退,却像是酒劲都未退过,不仅皱着眉问道:“武担子,你老实告诉我,中午的时候你和你们爷到底喝了多少酒,一个个都浑身酒气的?” 裘武一怔,偷偷向姜宥看去,却见姜宥微微摇了摇头,还悄悄的伸了左手出来竖了一根指头出来,裘武会意,道:“世子爷和属下没喝多少,也就一坛烧刀子。” “一坛?一坛少说也是七八斤的量,就你们两个,还少?” 姜宥摇着头叹了一口气,道:“武担子啊武担子,你说你就不能给爷长点心?还是这几年越活越蠢了回去?爷记得以前在北漠,爷一个眼神你也能准确无误的捕捉到,今儿咱们的默契都死哪去了?爷说的是一杯,你张口就是一坛,爷是要被你给害死了。” 裘武瞪大了双眼,脱口道:“一杯?爷也太夸张了点,还是爷说咱们中午意思意思就行了,一人干了两坛就收了,没尽兴的话等晚上再来,再说了,世子妃英明神武,属下若说只喝了一杯,世子妃也不会信啊!” 第314章:席面 宜儿大乐,忍了笑,朝姜宥看去,故意板了脸,道:“爷,一人两坛,爷也有地儿能装得下?” 姜宥苦笑,遂而狠狠的瞪了裘武两眼。 裘武略有些尴尬的摸了摸头,又道:“世子妃有所不知,世子爷当日在军中是出了名的酒神,那是千杯不醉,属下们敬酒,世子爷从来就没有拂过属下们的面,都是一碗一碗的豪饮,可是属下跟了世子爷这么久,都从没见他醉过。” 宜儿有些狐疑的看了看姜宥,寻思着这人酒量当真有这么好么?她怎么记得当日第一次往提篮街去看那三间铺子,这人不请而来,还陪着她在酒楼上用膳,当日就喝了几杯,这人就差点不省人事,满嘴的胡话了! 姜宥见裘武这家伙是越描越黑,当即咳了咳,道:“爷今日让武担子进来,一来是让夫人见见人,二来这家伙的情况,夫人怕是也已猜到了,爷是想将他安排进东山大营去,只是身份履历这一块,就得劳烦夫人,帮忙周全一番了。” “我?” 姜宥点头,道:“爷想过,要是爷出面替他弄一份身份履历出来,自也是便宜,只是爷与他的关系,军中很多人都知道,到是有些打眼了。当日夫人在瞿州府,那县令柳尚,如今不是已经在户部衙门谋了一个缺,任巡官主事一职,官品是不高,不过到是个实职,况且杜大人……户部侍郎如今也空出来一个缺位,那柳尚资历虽浅,但好好筹划一番,也并非没有机会。爷听说这人自回京来,感念你的提携,让他夫人已三番两次的投帖拜会了。爷想着,若是让柳尚出面,弄一份瞿州府的身份履历出来,自是无人会留意的,况且,你甩个差事给他,想必这柳尚也定是喜出望外,会用尽心思办事的。” 宜儿白了姜宥一眼,细想之下,姜宥说的这法子,到的确是可行,遂点了头,又道:“那好,爷你们先谈着,我去安排一下。” 姜宥叫住了宜儿,道:“安排什么?” 宜儿道:“爷也是,武担子好歹也是客人,我总得让厨房里备点席面,也算是给他接接风了。” 出了书房,宜儿思索了一会,唤了溅泪过来,让她拿了名帖去请柳尚夫妇过府,又想着当年在北漠,门板青瓦是跟在姜宥身边的,和武担子也该是熟识才对,又让人去唤了这两个小幺子进来,让这几个爷们在书房里叙叙旧。然后去了小厨房,细细嘱咐了一番,又去南厢房看了看给杜昱准备的房间收拾得怎样了,忙完了这一切,这才有空闲回了主屋略作休憩。 申时过半,宜儿出了屋,领着银谷银莲乘了小骡车去了宁丰院,华阳郡主今日似乎兴致尚可,宜儿到的时候,她由秋宜侍候着正低头作画,宜儿上前替下了秋宜,侍候着颜料画笔,待华阳郡主一副百竹图画成之后,婆媳二人才在椅上坐了,轻茗着丫鬟们奉上来的清茶。 宜儿道:“这些日子儿媳心绪不宁,在母亲这的晨昏定省都多有惫懒,还望母亲见谅。” 华阳叹了一口气,道:“青湘侯府长房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心里难受,上心出力也正见你纯善重情,母亲也不是那些不明事理的人,都明白。今日,大夫人和杜大人都已下葬了吧,一切可还顺利?” 宜儿道:“都挺顺利的,多谢母亲体谅。” 华阳郡主嗯了一声,又道:“宥儿向来着紧你,前几日更是向皇上告了假,成日在家里陪着你,我知这都是宥儿自个的意思,跟你没有关系,可是我们这些后院的妇人,却不能不替自家爷多想一想,说到底,我们的这份尊荣体面,还是自家爷在外面朝堂上辛辛苦苦打拼出来的,你素来聪慧,这些道理自然不用母亲多提醒你的。” 宜儿起身躬身道:“都是儿媳不好,前几日浑浑噩噩,没有顾虑周全,也没有多劝着点爷,让母亲失望了。” 华阳道:“我也知道,这些事,原也怪不得你,只是宥儿那性子,我这做母亲的是说不动了,如今也只有你的话他才能听得进去一点,有些事,他没想到,犯了糊涂的,你就多劝一点,这也是我们唯一能替爷们分忧的地方了。” “母亲教诲,儿媳谨记。” 华阳郡主又道:“大夫人夫妇都已去了,他家那小姐听说如今也下落不明,等于就只留下了一个两岁大的孩童,也是可怜。我听门房说,你将那小孩子接回了国公府?” 宜儿道:“儿媳正要向母亲回这事呢。小昱的父母都不在了,青湘侯府里长房四房的关系母亲也知道,儿媳是实在不放心将小昱继续留在侯府里了。” 华阳郡主点头道:“说得也是,那这事你准备怎么处置?” “儿媳想,就将小昱留在宜睿院里,由儿媳亲自抚养,将来年纪大点,再将他移去外院。” “你要亲自抚养他?”华阳郡主一怔,脱口问道。 宜儿点头,道:“他虽尚有亲人在世,可是却没有一个是值得托付的,母亲也知道,自打他出世,他就跟儿媳亲近,儿媳念着当日大夫人和杜大人对儿媳的恩情,他们留下的这唯一血脉,抚养他长大成人的责任儿媳实难假手于他人。” 华阳郡主皱了皱眉,道:“你这事可就做得草率了,于那孩子来说,青湘侯府毕竟才是他的家,那里有他的叔伯兄弟,亲情天伦。抛开这些不说,你要将人接到我们国公府来抚养,那侯府的四房能答应?到时候闹上公堂,纵然你是一片好心,可是天下也没有这样的道理啊。” 宜儿咬了咬唇,道:“四房自是不愿意,可他们说到底并不是念着这点子血脉亲情,他们看重的不过是长房留下的那些私产罢了。儿媳想过了,那些东西是大夫人留给小昱的,说什么儿媳也不会让人染指进来的,儿媳已让人去京兆府备了案,愿意将大夫人留下的产业物事全部经官府备本公正,在小昱十六岁之前,我先替他处置打理,十六岁后就全部交给他自己处置。” 华阳郡主眉头皱得更深了,道:“你为这事,去京兆府备了案?” 宜儿福身道:“儿媳惶恐,也知这么做有些不妥当,可是只有这样,儿媳才能名正言顺的保下大夫人留下的财物,儿媳才能亲自抚养照顾小昱长大成人,所以……” 华阳郡主叹了口气,蹙着眉头道:“罢了,这事我们先不说了,我听说今日宥儿有客人,晚上还办了席面,你就早些回去吧,不用陪在我这里了,院子里没有一个女主子把持着也不是个事的。” 华阳郡主话里有几许的失望,宜儿心里清楚,在小昱的事情上,华阳是难以赞同的,只是这事她已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也不会更改退缩的,遂倾身应了华阳的话,退了出来。 再回了宜睿院,柳尚夫妇都已经到了,宜儿也有些意外这人怎的来得这么快,事实上宜儿也不想想,她让人上门相召,柳尚夫妇激动之下哪里还敢耽搁?是急急忙忙穿戴了一番,就随着溅泪匆匆的赶了过来。 当晚的席面气氛很是热烈,门板青瓦和武担子凑在了一块,似乎又回到了当年在北漠战场上的时光,席间是觥帱交错,好不热闹,就连柳尚,好不容易寻到和姜宥同桌的机会,又见席上皆是豪爽之人,权衡之下,立时就豁了出去,差点没抡胳膊上阵,见人举杯便饮了。 到是主位上,有宜儿坐在姜宥旁边,众人皆有些不敢太过放肆,过来敬酒的都收敛了许多,宜儿看在眼里,拉了姜宥起来,先夫妻合力敬了众人一杯,然后就自称不胜酒力,要少陪了,众人自是起身相送,宜儿就向柳尚的夫人贾氏使了个眼色,贾氏大喜,也推了杯,告了罪,就和宜儿一起退了出来,临走之时,宜儿俯在姜宥的耳边道:“爷痛快归痛快了,可是也得要有些分寸,下午的时候母亲才提点了我,爷要是醉得不醒人事了,晚上我就让人将梅园边上的小耳房收拾出来,将爷往那里一放了事。” 宜儿是故意领着贾氏出的屋,任这一干爷们自个折腾去,她若是在场,众人顾忌她的身份,到底还是有些放不开的。 之前贾氏到是过来拜会过宜儿几次,这宜睿院也进来过,只是宜儿不过是面上的人情,招呼了两句,别说是留饭了,就是陪着宜儿说说话,唠唠嗑的机会都是没有的,今晚宜儿引了人去了主屋,随意的跟她说着闲话,到令贾氏有些受宠若惊,兴奋得是满面通红,也不知是不是刚才席间饮了几杯酒的缘故。 结果那顿饭吃下来,裘武是喝趴下了,伏在桌上是鼾声如雷,那柳尚是直接瘫桌底下去了,反观姜宥这边,门板是满面通红,青瓦想是酒劲不上脸,一张脸却是铁青,很不好看,也就是姜宥,宜儿进来的时候还神色自若,只是一双眼睛,到底有些泛红,宜儿无奈的笑了笑,让人将柳尚小心的抬出了院子,又仔细叮嘱了贾氏几句,才放人上了马车,让其去了,至于裘武,门板青瓦到是机灵,不要宜儿吩咐,早一左一右将人扶着出去了。 第315章:刘方 这席吃得久,完了后时候也不早了,宜儿让人备了热水,亲自扶着姜宥回房。 其实姜宥只是稍微有些昏沉,迷糊了一点而已,不用人搀扶也是毫无问题的,只是宜儿亲自过来侍候,他自是乐得享受,还故意做了一副醉得厉害的架势,整个人都靠在了宜儿的身上,只是他也知道宜儿柔弱,哪里拖得动他的?所以双脚几乎承了自身所有的重量,看似整个人都快挂在宜儿身上了,事实上宜儿身上根本就没受什么重量。 这般进了屋,宜儿将人往软榻上一放,道:“水都备好了,爷快去净房先洗个澡再说。” 姜宥故意哼哼了两声,道:“爷浑身乏力,夫人陪带爷进去洗一回吧。” 宜儿嗤嗤的笑:“爷少来诓我,刚明着是我扶了爷进屋,可我手上使了多少力爷和我都清楚,爷心里清明着呢,少骗我说浑身乏力。” 姜宥道:“爷是怕累着你了,你到好,反到拿这个来怼爷了。爷可不管,今儿就要夫人来侍候一回,要不然,反过来,爷来侍候夫人也可以。” 姜宥说完就伸手向宜儿抓来,宜儿娇笑着躲开了,道:“爷想得美。” 姜宥一把抓了个空,就颤巍巍的站了起来,道:“爷就不信了,爷还抓不住你个小东西。”话声未落,人已着势要向宜儿扑过来,只是他毕竟酒劲上来了,有些个头重足轻,一个没站稳,人就向旁边摔去。 宜儿被吓了一跳,慌忙着冲上去将人扶住了,却不料姜宥嘿嘿直笑,双手收拢,乘势将宜儿揽进了怀里。宜儿大恼,锤着他的胸口,撅着嘴巴抗议道:“爷耍赖。” 姜宥哈哈大笑,抱着宜儿直转了几个圈,宜儿担心这人吃了酒,到底比不得平时,圈着他的脖子不敢松手,嘴里直嘟囔:“爷别闹了,快放我下来。” 姜宥道:“爷又不蠢,放开你了,你个小东西就能跑得没影了,爷不管,今日非得要夫人跟爷洗个鸳鸯浴不可。” 宜儿哼了一声,皱着鼻头道:“爷要人侍候,院子外面多的是,环肥燕瘦,什么样儿的都有,对了,上回柔伊公主送的那两个美人儿还在,爷要是想,我就唤了那对姐妹花来服侍爷,爷看可好?” 姜宥伸手点着宜儿小巧的鼻尖道:“你个口是心非的小东西,当爷不知道么,你领回那对姐妹花的第二日就当了大礼,送去东升侯府,交给谭琛那个败家子了,这会儿还给爷提那对美人儿,爷问你,要是爷真想要那对姐妹花了,你上哪儿去给爷找人来?” 宜儿瘪了嘴,道:“爷嘴里说不稀罕那对美人儿,可对她们的去向到打听得清楚。哼,爷要是真有意,也该早点跟我讲,如今反正美人儿是没了,爷就是后悔也晚了。” 姜宥打横将宜儿抱了起来,道:“美人儿姐妹花没就没了,爷有独一无二的美人夫人就够了。”话末,也不管宜儿挣扎过不停,抱了佳人就往净房去了。 一番缠绵云雨之后,宜儿将头枕在姜宥的胸前,听着胸腔里那有力的跳动声,伸手在上面划着圆圈,道:“爷你老实说,你的酒量到底好不好?” 姜宥抚着宜儿的秀发,笑道:“怎么想起问爷这个了?” 宜儿道:“当初在提篮街,爷第一次陪我吃饭,喝了两杯酒就醉得稀里糊涂的,胡言乱语起来了,我一直都以为爷的酒量就这样了,可是今日,武担子那话却不像是在说笑,爷你老实交代,当日在提篮街,你是不是故意装醉的?” 姜宥带有几分玩味的看着宜儿笑道:“你说呢?” 宜儿瘪了瘪嘴,哼了一声,道:“我就说当日爷那话说得也太动听了,原来是醉了酒说的醉话。” 姜宥也不争辩,手上将宜儿紧了紧,道:“其实爷今日还有一件事要对你说。” 宜儿想了想,道:“今日在稻香苑,我让门板扣了一个人下来,想来门板那小幺子已经跟爷打过小报告了吧?” 姜宥笑道:“不是那小幺子给爷打的报告,是爷着紧我家夫人,总要搞清楚夫人这一天的行程,历了些什么事,可有受过委屈,心情是好还是不好。” 宜儿偷偷的浅笑,她的脸枕在姜宥胸膛,是以不用担心姜宥会看到,抿着嘴笑,有些眉飞色舞,煞是好看,却不料姜宥冷不防的来了一句:“爷说这些情话也不是头一遭了,怎地唯独今日,夫人笑得如此得意?” 宜儿一愣,当即否认道:“哪有?我又没笑。” 姜宥就笑着牵了她的手,向一边的梳妆台上指去。宜儿顺着手指望去,顿时一张俏脸红成了红苹果,猛地将头埋在姜宥的胸口,嘟囔道:“爷又耍赖,偷看人家。” 姜宥大笑,双手收紧,将宜儿又搂紧了几分,梳妆台上,那面铜镜里就只剩下二人紧紧相拥的身影。 也不知过去了许久,宜儿忽然想起这人说有事要跟她说的,这才从他身上抬了头,见姜宥果然没有闭眼,正盯着她看,没来由的脸又是一红,道:“爷刚才说有事要告诉我?” 姜宥点了点头,敛去了脸上的笑意,宜儿见他如此正经,心知是正事,也吸了口气,认真的朝他看了过去。 姜宥见她这副认真的模样,到有些萌得可爱,先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道:“别紧张,不是什么大事。爷今日临时告了假,没去上朝,是因为青瓦手上拿了一个人。” “什么人?” “刘方。” 宜儿一惊,猛然间从床上坐了起来,瞪大了眼睛看着姜宥。 刘方这个名字,宜儿自然不会陌生,当日和推官郭胜有书信往来,后来又秘密与董擎见面。一直以来,宜儿和姜宥都怀疑在朝堂上还有一股力量隐匿其中,像当日白马寺的惊天血案,像对连州云家的渗透,甚至就连董擎,都极有可能正是这股隐匿力量在背后策划推动,而显而易见的是,这个刘方便是查清这股隐匿力量的关键。 事实上,宜儿并不太关心什么朝堂上的隐藏力量,她放不开的是当日白马寺血案中为救她而丧生的丫鬟佩兰。白马寺血案之后,皇上虽点了大理寺彻查此事,但最后到底是不了了之了,因着对佩兰那丫头的愧疚,宜儿到是一心想找出血案的真凶,只是那事明面上扯上了当年智罕国的余孽,除此之外,毫无线索可言,根本无从查起,便也只能暂时放到一边,不加理会。 如今姜宥忽然对她说,拿住了刘方,宜儿是有些惊喜交加,脱口问道:“人呢?爷可审出了什么有用的信息?” 姜宥道:“这人到决绝刚烈,刚被拿住便要咬舌自尽,青瓦见机得快,才没让他当场就成了一具尸体,只是让他终究伤了舌头,连话也说不清楚了。” 宜儿愣了一下。 姜宥又道:“青瓦是顺着当日白马寺被偷埋下的烈性炸药,追究寻源,放了长线,几个月没有出手拿人,这才等到那刘方自投罗网,现了真身。这人的确姓刘,却并不叫刘方,或者应该说他本名是叫刘方,不过人们熟悉的却是另外一个名字,叫刘齐。” 宜儿皱了眉,都被姜宥给绕糊涂了。 姜宥道:“这人曾经是宫中的一名内侍,幼时本来叫刘方,入宫后改名刘齐,本是留兰殿的掌事太监的,后来梁王爷出宫建府,雷妃娘娘放不下心,就将这刘方赏了下来,如今该是在梁王府当差。” “三殿下梁王爷?”宜儿惊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姜宥道:“这位梁王爷,成日跟谭琛那等纨绔子混在一起,走马遛鸟,附庸风雅,无病呻吟,还有皇上亲赐的‘茶痴’雅号,整个朝堂都当他是个毫无大志,只想做个富贵一生的闲散王爷,看起来,却是所有人怕都看走了眼,这位人畜无害的纨绔王爷只怕绝不是像表面上看起来这般简单。” 算起来,宜儿和梁王爷杨庭也就在姜宥生辰礼上照个一面,那个温文尔雅,谈笑风趣的俊逸王爷,宜儿一时间怎么也不能将他和此事联系在一起,只是姜宥接下来的一句话,却是让宜儿不得不正视思考董擎背后的那位王爷正是这位梁王爷的可能性。 “当年隆青山剿匪,主帅是时任西直营经略使的贺平尧,可是除了贺平尧之外,朝廷还派了一位少年王爷作为行军监军,随军在案,而这位少年王爷,正是梁王爷杨庭。” 宜儿有些发愣,事实上她一直在想,要是梁王杨庭当真是这些事情的幕后推手的话,那他是如何跟董擎搭上关系的?而当年贺平尧平匪,杨庭若是随军监军的话,这事情就解释得通了。 宜儿咬了咬牙,佩兰临死前的一幕又浮现在了眼前,当日白马寺血案,无辜的百姓死伤几十人,到处是惨叫惊呼,血迹斑斑,若这一切真是梁王杨庭在幕后策划的话,那这人身背累累血案,真可谓是罪大恶极,万死莫赎! “爷打算如何处置这事?” 姜宥冷冷哼了一声,道:“当日白马寺一案,这帮人实际上是冲着爷来的,或者说是冲着我们宁国公府来的,杀得了爷自然是好事,就是失败了,还可以嫁祸给威钦侯府,可谓是万全之策。哼,正所谓有来无往非礼也,爷也不管这背后到底是不是梁王,当日这人既想嫁祸给威钦侯府,想来威钦侯府对这幕后主使也有极大的兴趣,爷是想先卖他威钦侯府一个人情再说。” 第316章:原委真相 次日午后,门板进了宜睿院给宜儿回话,直待他说完,宜儿才甚为满意的道:“你办事,我素来是放心的,既然已找到了方大定,可有问出什么话来?” 门板道:“人奴才已带回了府,但想着怕是少夫人要亲自问话,所以并没有先审。” 宜儿想了想,道:“你自个斟酌着审吧,人我没兴趣见,我只想要个结果,要事情的真相。” 门板躬身应道:“奴才明白。”说话间就要退下,却又被宜儿叫住,宜儿沉思片刻,道:“还有那鱼炜,这人我极为生厌,可他终究是顺儿的亲生父亲,若事情关联不到他的头上,你提点他几句,赏点银钱下去,将人放出去吧。” 门板应诺,退了出去,却是一个时辰不到,人就再次进来了,面色竟有一丝凝重。 宜儿将周围侍候的丫鬟都遣了出去,也不说话,只静静的看着门板。 门板整了整衣衫,酝酿了一下措辞,才道:“正如少夫人猜忖的一样,那方大定的确和青湘侯府的三小姐有莫大的瓜葛。”顿了一顿,见宜儿没有开口接话,便接着道,“三小姐被找回来之前,在……在百花楼上接过客,虽然只有匆匆几日,但之后方大定便抓住了三小姐的这个把柄,是恣意勒索,源记和另外两间铺子,便是如此到了方大定的手上的。” 宜儿心底颤了一下,道:“也就是说,是方大定一直以来,对三小姐敲诈纠缠不休,那这人为何又会忽然消失不见,躲了起来?” 门板道:“就是在杜大人出事的头一天,这人又去找过三小姐,还是直接从门房上使了钱,让人进院子通禀的,三小姐唯恐她的事被人察觉,只得让人将方大定引到了浣纱湖一处隐蔽的湖边亭里相见,据方大定自己交代,那日他向三小姐开口要一百两银子,可三小姐最后只拿出了三十三两银钱出来,为这事他还和三小姐吵了一回,而且也不知是不是他做贼心虚,那日在湖边亭,他总觉得有人躲在暗处窥探他一样。结果他一离开侯府,就遭了两名杀手的追杀,他夺命拼杀,肩头中了一刀,总算是逃了一条命出来,一回到住处,那杀手却如影随形,方大定哪里还敢在家里久呆?走投无路之时,碰巧遇上了鱼炜,二人是赌桌上的牌友,方大定许以重利,鱼炜大喜之下,就将人藏在了他的家中,后来三小姐下落不明,杜大人遭了不测,方大定心知出了大事,就更不敢出来露面了,在那鱼炜家中躲藏至今。” 宜儿记得当初七夕灯会上,伍儿还是蒋明玉身边的丫头,曾冒险过来跟她告密,说的就是蒋明玉伙同另外一名小姐从百花楼接了一名女子出来,如今看来,那日被蒋明玉从百花楼接出来的女子应该就是三小姐杜飞鸢了,她皱了皱眉,忽然意识到有地方不对了,就道:“侯府那三小姐是被蒋明玉和杜晋瑶找出来的,照理说,这事极为隐秘,方大定只是百花楼上一名打手护卫,他岂能清楚那三小姐的去向?我总觉得,这人和三小姐的关系并没有这么简单,怕是三小姐被找到,接回了侯府,这人即便没有出力,也是从头到尾都是局中人的,否则,那些杀手苦苦的追杀于他,就说不通了。” 门板自赏了一巴掌,涎着脸道:“还是少夫人睿智,事情当该是如此,那小子竟敢在奴才面前耍心眼,奴才待会再去收拾他。” 宜儿瞪他一眼,道:“你少拍我的马屁,反正我这也没好处赏你的。” 门板嘻嘻笑道:“为主子办差,那是奴才的福气,少夫人能使唤奴才已经是赏了奴才莫大的好处了。” “油腔滑调的。”顿了一顿,又道,“我问你,从方大定这里,你还看出了些什么来?” 门板偷眼看了宜儿一眼,想了想,道:“奴才想,方大定在湖边亭密会三小姐的事,说不定杜大人或大夫人恰逢其会,多少是知道一些的。” “恰逢其会?” 门板道:“爷曾说过,这世上巧合是有,但少,绝大多数还是人为下的巧合,奴才以为,那三小姐是起意不想人知道这些事,又选在了那般隐秘的地方跟方大定相见,已经算是谨慎了,照理来说,杜大人和杜夫人是不会恰好撞上的,除非,有人刻意想促成此事,暗地里做了些手段。” 宜儿道:“你是说,有人故意引了杜大人夫妇过去?” 门板点头道:“除此之外,奴才想不出还有什么原因?” “就不能是杜大人夫妇察觉到了三小姐的异常,掉在她后面跟过去的?” 门板嘿嘿笑道:“少夫人睿智,又何必来考教奴才?” 宜儿笑着摇头道:“就你奸滑。”说话间又叹了口气,道,“你假想的这些,到是和我猜想的不谋而合。之前我和爷一直弄不明白,杜大人生性谨慎,为何会独自一人带了黄金前去赎人?这下算是清楚了。你再去审那方大定,将他与三小姐真正的关系以及在湖边亭里都说了什么,又为何争吵全给我弄清楚了,再过来回话吧。” 门板点头应是,躬身行礼退了出去。 这次门板回来得更快,不到一个时辰就又进了宜睿院。 事情的确如宜儿设想的一样,那三小姐在百花楼上的确是接过客,可是除此之外,或许是要寻求一个靠山保护,她还和方大定保持着一种不可言说的关系。听方大定说,那三小姐原名素娟,该是蒋明玉有一次随谭琛等人上百花楼戏耍的时候,无意间看到的,只因这人和大夫人李氏在形貌上有几分相似,所以才留上了心。后来跟杜晋瑶搭上了关系之后,商议之下遂才安排了素娟回侯府挤走了宜儿的戏码,事实上据方大定交代,在蒋明玉等人找上素娟之前,他从来没在素娟的身上发现有什么玉佩。 这便是说,素娟根本就不是侯府真正的三小姐,她只是杜晋瑶和四房找回来对付宜儿和长房的工具罢了!只是有一点宜儿还是不明白,那块琴字佩若不是从素娟那里拿出来的,四房又是从什么地方得到玉佩的呢? 还有那日在湖边亭,素娟和方大定之所以争吵,说到底,自然是方大定胃口太大而素娟手上能动用的银钱有限,满足不了方大定的胃口,所以当时方大定就提议,要素娟假装被人绑架勒索,从而一次性从杜子悟夫妇手里诈一笔钱出来,素娟不愿意,二人才吵了起来的。 这就难怪杜子悟夫妇在得悉素娟被人绑架后,没有声张,更没有报官,反而一人独自推了黄金前去赎人了。杜子悟夫妇压根就以为这只是方大定和素娟自导自演的一场闹剧,况且素娟之前在百花楼的那段不堪经历,杜子悟夫妇也绝不愿有外人知晓,所以杜子悟才一个家丁护卫都没带,独自前去赎的人。 只是方大定就是一个地痞混混,他哪里想得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就连他自己也落入了别人的设计之中,到头来即使到了现在,他也没弄明白究竟是什么人要杀他,又是什么人掳去了素娟,而借机杀掉了杜子悟。 宜儿是早有猜想侯府里那位并非是真正的三小姐杜飞鸢,可是如今得了确证之后,她心里却更是唏嘘不已。大夫人李氏临死之前还一再祈求她能对素娟多加照拂,可若是李氏知道她牵挂不下,对其有怨又愧的女儿并不是她真正的女儿的话,那她纵便在九泉之下,又会作何感想呢? 门板回完了话,见宜儿有些恍神,也不敢打搅,可宜儿斜靠在藤椅之上,是半天不见反应,这才鼓起勇气,是小心翼翼的问道:“少夫人,那方大定,不知该如何处置?” 宜儿隔了半响,方悠悠道:“人你先扣着,那背后策划主使的人,虽然没摆上明面,可是想来他们的身份已昭然若揭了,杜大人和大夫人的事,我是决然不会如此就善罢干休的。”说罢长出了一口气,看了门板两眼,道,“我看你双眼还带有血丝,可是昨晚的酒劲还没过啊?今日又让你领了我的差事跑上跑下的,到是辛苦你了,说吧,想要什么打赏,我看看,若是便宜的话就准了你。” 门板嘻嘻笑道:“奴才说了,少夫人能使唤奴才,那就是奴才天大的福分,哪敢还厚着脸皮向少夫人讨赏呢?再说了,少夫人昨晚才赏了奴才们一顿席面,奴才们吃多了酒,少夫人还让下人送了醒酒汤过来。奴才嘴笨,也不知该怎么说话了,只是奴才知道,这自古,从来就没有哪个主子还会关心一个奴才吃醉了酒的,奴才……奴才心里感念少夫人体恤,便是…便是要奴才赴刀山火海,奴才也绝不会……” “行了。”宜儿打断了他的话,道,“你这小幺子,平日里嘴溜得很,是个没心没肺的,今日到好,跟我耍起深沉来了。别同我表忠心了,我心里都明白。对了,昨晚那醒酒汤,你喝着可还顺口?” 第317章: 门板一怔,不明白宜儿为何突然说起了醒酒汤的事,道:“汤很好,味道可口,酸甜适中,说是美味也不为过,奴才还没有谢过少夫人赏下这般好东西呢。” 宜儿就道:“你喜欢就好,那汤是伍儿亲手熬的,平素里怕你们也尝不到这般的手艺的。” 门板愣了半响,宜儿忽然提起这个,自然不是随口这么一说的,他想了想,道:“伍儿姑娘的手艺自然是好的。” 宜儿皱了皱眉,道:“怎么了?上回我同你说这个的时候,话似乎说重了一点,也没怎么说明白。伍儿是幼时随我一同长大的,情分上也不比别人,我是盼着她将来能有个好归宿的。自然了,在这个上面,我是不会随意替她做主的,关键得看她自己的意愿,我这么说,这话里的意思,你可听明白了?” 门板先是一喜,随即垂了头,苦着脸道:“奴才以前可能是太过凶了一点,给人留了个凶神恶煞的印象,想要扭转这形象,怕是难了一点。” 宜儿呀然,这才想起门板这厮和伍儿头一次见面是在七夕灯会那晚,那晚伍儿远远的看见了宜儿,想要过来给宜儿报信,却被门板当作试图接近宜儿,企图对宜儿不利的人给拿了,也不知这家伙那晚对伍儿做了什么,后来伍儿看到宜儿的时候,是吓得一抱着宜儿就痛哭不已。宜儿想着好笑,想是那晚过后,门板就给伍儿留了个极坏的印象,如今想要扭转过来,是要多费些力气了,不由啐道:“活该,谁叫你当日不分青红皂白,就胡乱拿人恫吓的。” 门板退下去后宜儿思索了良久,素娟是四房找回来冒充杜飞鸢的,那对素娟的过往来历最为熟悉的也便是四房了,加上春枝在回庆安府之前说的那席子话,宜儿如今对四老爷杜子阑是真真正正的重新有了认识,这位看上去闲赋在家,纯良落魄的青湘侯爷,只怕是在背地里当真还有着一副世人不曾见到的狰狞面容! 素娟被接回青湘侯府的事情,蒋明玉也牵涉其中,而且从伍儿在七夕灯会上的话来看,除了蒋明玉和杜晋瑶之外,还有一位极美的小姐也脱不了干系,那这位小姐又是什么人呢?宜儿想起当日郡主府里水菱的事情,不由得暗自沉思,难道藏得最深的那人,当真会是当朝首辅,吏部尚书梁大人府上的千金梁可怡? 宜儿头有些疼,不过无论怎样,青湘侯府四房是绝对和杜子悟之事有牵扯的,就这一点,宜儿也下了狠心,绝不会和其善罢甘休的,只是杜晋瑶刚刚才被皇上赐封了固硕公主,来年便会联姻流昆了,这个时候,对杜子阑,对侯府四房,皇上那里怕是不会容许出任何岔子的,换句话来讲,至少在眼前,四房算是谋了一个真正的免死金牌。时至如今,抛开喜恶不谈,宜儿到也不得不暗暗佩服起四老爷杜子阑的筹划手段了,这人尚未动作,已找了依仗退路,处心积虑至此,到是真正当得起老谋深算这四个字了! 晚上姜宥回府后,宜儿同他说起此事,姜宥也微微蹙了眉,道:“一个落魄了的侯府而已,要动杜子阑的确算不得难事,只是眼下,还真不是合适的时机,而且杜晋瑶若当真嫁去了流昆,成了我大辉和流昆的桥梁纽带,那这三年两载之内,皇上对青湘侯府,对杜子阑都会多加偏袒,这事就只能往后拖了。” 宜儿清楚这里面的道理,早已知道会是这样一个结果,只是心里总有些不甘,咬了唇,没有说话。 姜宥又道:“只是那杜晋瑶毕竟还没有嫁去流昆,我们大可以从中做些铺垫,让那杜晋瑶去不了流昆,做不成她那流昆王妃的美梦。” 宜儿一怔,姜宥这法子到称得上是釜底抽薪了,只是她还是有些担心,道:“这到不失一个法子,只是这般一来,可会影响到咱们大辉跟流昆的关系?” 姜宥道:“夫人放心,流昆的穆拓可汗要的只是一个王妃,是和我大辉建交联姻的关系,至于究竟是什么人嫁进流昆,穆拓可汗又哪里会介意?况且杜晋瑶父女连这种办法都想出来了,已算得是居心叵测了,这种人若真成了两国联姻的人选,只怕到时候还会生起另外的事端出来。” 宜儿心想也是,道:“那爷准备怎么来办?” 姜宥将宜儿揽进怀里,道:“这些事爷来办就是了,你不要跟着瞎操心了。马上就月底了,以前冬月底腊月处的时候,母亲都会去白马寺礼佛,捐些香火银子,还会在福通山上住上几日,吃几日素斋,跟着寺里的高僧念几天的佛经。今年白马寺出了事,一度被官府封了山门,这事也就搁了下来,今日回府的时候父亲跟爷提起,说流水峡附近的明月寺虽比不得从前的白马寺,不过山水之间,风景到是秀美,想让你陪了母亲去那里住上几日。爷寻思着这些日子你精神绷得太紧了,出去放松一下到也不错,就替你应了下来。” 宜儿皱了皱眉,道:“母亲要去敬香礼佛,我是理当随侍在侧的,可是爷也知道,院子里现在多了两个小不点,我哪里脱得开身,说走就能走的?” 姜宥道:“就是两个小人儿,有什么打紧的?带上也就是了,不过就是人多了一点,稍显麻烦了一些,下人们多带几个,再仔细一点,也没啥不能去的。” “爷说得到是轻巧,爷没带过小孩子,哪里知道这些小不点们的磨人劲?” 姜宥嘴角扯了一抹笑容出来,将宜儿圈紧了点,有些暧昧的在宜儿耳边道:“爷是没带过小孩,爷还盼着夫人尽快给爷生一个出来,爷好试试这小孩子究竟是个怎样的磨人劲。” 宜儿红着脸锤了锤姜宥的胸口,没有说话,二人便紧紧的相拥在一起,仔细倾听着彼此的心跳声。 过了许久,姜宥才又道:“爷是想着,杜大人夫妇才过世不久,你带着小杜昱去庙里拜拜也是好的,到时候以小杜昱的名义,替杜大人夫妇供个长生牌位,点两盏长明灯,也是他为人子该尽的孝道。” 宜儿轻轻“嗯”了一声,道:“我自是知道爷都是在为我作想,我听爷的话就是了。” 结果第二日去宁丰院的时候,华阳郡主便和宜儿提起了此事,宜儿应了诺,只是在提起要带着两个小孩子一起过去的时候,华阳郡主皱了眉头,但也知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特别是襄王府那小殿下,人太小了,很多时候又只认宜儿,确实是丢不下的,别只得叹了口气,道:“带上就带上吧,只是佛门本是清净之地,别让两个小孩子到时候闹腾得太厉害,亵渎了神灵便是了。” 对襄王府的小殿下杨奕,华阳郡主是乐意宜儿留在身边抚养的,毕竟,杨奕的身份摆在这里,和宁国公府又是至亲,仅以辈分来论,这小杨奕还应称华阳郡主为舅婆了,况且这孩子马上又要拜宜儿为义母,可谓是亲上加亲。而小杜昱就不一样了,和宁国公府,甚至就是宜儿,也根本是扯不上关系的,况且他父母虽亡,总是还有青湘侯府那一干叔伯兄弟的,宜儿强行将人养在身边,上心使力不说,反还遭人说三道四,如今才过了短短几日,就有传言说宜儿觊觎长房留下的私产,有怕落人话柄,这才将杜昱养在身边的。是以华阳郡主对宜儿将杜昱带回国公府的事,是并不赞同的,甚至因为这个,她也不太喜欢这个孩子,只是宜儿坚持,她忍住了嘴,没有多说而已。 这些事,宜儿都看得出来,听华阳郡主同意将两个孩子都带去明月寺,遂是心喜,便连忙垂首应了。 华阳郡主又道:“最近我们府里也不太消停,宥儿还负了伤,而那窦小姐,听说现在都没有彻底的苏醒过来,唉,也是个可怜见的。我们去明月寺拜几日神佛,一来是替咱们国公府祈福消业,二来,也祈求神佛保佑,愿那窦小姐早日痊愈苏醒。对了,你的字写得好,去了后,抄几本经书吧,也好送一本去窦府,窦小姐好歹总是因为宥儿才遭此大难的,我听说昔日你们也是感情不错的手帕交,送一本经书过去,也当是你的一番心意。” 窦苒当日替姜宥挡了箭之后,因伤口太大,失血太多,虽经太医多番施救,性命是保住了,可也一直没有醒过来。那日太仆寺卿窦章过府,便将窦苒接回了窦府,说来,自那之后,宜儿还没去窦府看过窦苒呢,此时听华阳郡主提起,便也应了下来。 实际上准备妥当后,华阳郡主携同宜儿是在冬月二十七出的门,这日天气还好,久违的阳光懒洋洋的洒落下来,照在人身上,暖烘烘的不见热,却是十分舒服受用。 因快到年底了,姜沛和姜宥父子手上的事情也多了起来,原来姜宥还说要送她们去明月寺的,可临到头了,却生出了些急事,只得作罢。因着宜儿带了两个小不点,手下的丫鬟嬷嬷便带了许多,好几辆马车,浩浩荡荡的,在护卫的簇拥下缓缓驶出了京城,往城东的流水峡去了。 第318章:明月集 接下来几日朝堂上,明着是风平浪静,实际里却暗潮涌动,在不经不意之间,在不动声色之下,就仿佛是经历了一次派系官员的大清洗一般,明里暗里进行了一大批职位的换动,而其中,尤为引人注目的便是,两陕路总经略指挥使,两朝元老的老将军秦弼识秦大人,被擢升为朝华殿大学士,入内阁参政,着即日起,卸职入京。 这便是赤裸裸的明升暗降了,堂堂两陕路总经略,实权在握的一方封疆大员,突然被召入京,而那朝华殿大学士,内阁参政,听起来厉害,实则不过是个虚职,官品上虽是由三升二,可是这种擢升,意味着什么,可就不言而喻了。 很多识见卓然的官员就更看得明白,那老将军秦弼识是昭然五十二年封的两陕路总经略,走马上的任,而那时候,当今圣上尚是秦王,这位老大人还收了秦王府上的三贝子为关门弟子,一直教习着三贝子弓马拳脚之术。 如今当日的秦王早成了启明帝,而三贝子也被封作了梁王爷,这位在两陕路大权在握的一方大吏,与京中亲王的亲疏立场便不难猜忖了。 只是由来,对皇子间的夺嫡之争,人们往往能够想到的就是有威钦侯为依仗的大皇子唐王爷以及和以宁国公府为靠山的五皇子襄王爷之间的争斗,至于其他王爷,是从来没有人当真上过心的,毕竟跟威钦侯府或是宁国公府比起来,其他皇子手上的力量都太过寒碜,是根本拿不出手的。 而据说这一次,秦弼识的明升暗降,手上的力量被化干抽尽,始作俑者正是威钦侯府。于是很多人都在暗暗猜测,莫非这就是威钦侯府开始向梁王爷杨庭出手的信号了? 朝堂上的事宜儿并没有特别上心,只是经秦风之手,朝廷氐报还是每日送到她的手上,是以外边发生的事情她也有了解,威钦侯府对梁王动手,本来早就在她和姜宥的设想之中,甚至于这一切很大程度来说,都是姜宥一力促成的,所以宜儿并不意外。 明月寺坐落在流水峡畔,依山傍水,清幽怡人,景致确实极好。华阳郡主每日清晨傍晚,都会沿着流水峡下的小溪林走一圈,这个时候,宜儿自然是随侍在旁的,其余的时间,华阳要不是在大雄宝殿听高僧讲经,就是在禅房中休憩作画,也不要宜儿陪着侍候了,只是向寺里的主持借了几本经书,嘱咐宜儿空闲了就多抄几遍。 除了抄写经书这个差事之外,宜儿身边那两个小不点也是够折腾人的,这般下来,宜儿每日的日程到是排的满满的,并没剩多少闲暇出来。 冬月过后,腊月便如约而至,这日午后,用了素斋之后,华阳郡主身边的秋宜过来传了话,说下午华阳郡主要听明月寺主持圆通大师讲禅,傍晚就不出去散步了,让宜儿自己用晚膳,之后的时间自行安排。 因刚用了午膳,小杨奕在奶妈周妈妈的摇晃中睡得熟了,而那小杜昱本来没有午睡的习惯的,可自打顺儿到了他身边,在宜儿的叮嘱下,顺儿要午睡,小杜昱见顺儿如此,也就跟着去小憩了,这般几天下来,他这午睡的习惯也算是养成了,到是宜儿,原本一直有午后小憩的习惯,可来了明月寺后,反而没怎么在午后歇息过了。 这日见时辰尚早,两个小不点又都睡了,想了想,对绿芙道:“流水峡下面,好像有个集镇,左右也是无事,你去唤了溅泪惊心,随我去集镇上逛一圈吧。” 流水峡下面确实有个集镇,名字就叫明月集,自然了,地理位置如此偏僻,这集镇想来也是不大的,事实上,因着明月寺的关系,这集镇上有一半以上的店铺做的都是香烛纸钱的生意,特别是前些日子白马寺出了事,来明月寺烧香祈福的人多了起来,这里做香烛纸钱的商铺也就跟着多了起来。 从流水峡明月寺里下来,并不远,一路观着景致,缓缓而行,也不过是一刻钟左右就到了集上。除了溅泪惊心之外,宜儿只带了绿芙一个丫头随行,主仆四人穿着气度自是不凡,只是想来近日里来明月寺祈拜的达官贵人并不少,是以到没引得外人的多少注意。 刚刚是午后时分,街上的行人不多不少,到也是熙熙攘攘,称得上热闹的了,绿芙找了个人问了一下,才知道今日是这里的场集日,周围很多农户都会将自家产出的农物在今日背到明月集来叫卖,顺便采买一些家里的必需品回去,所以明月集上才会如此热闹。 绿芙这丫头爱闹,平日里也是少有逛这种乡村集镇的机会,自是到处看着都是稀奇,拉着宜儿,是东指指,西瞅瞅,好奇得不得了。宜儿这段日子经历了太多的事情,心里本有些沉闷,有绿芙在边上一惊一乍的闹一闹,到也算是心情的一种舒缓了,便没有拘着这丫头,任她叽叽喳喳的闹个不休。 路过一个四十多岁庄稼汉子身边的时候,绿芙更是猛拽着宜儿的手臂,夸张的瞪大了眼睛,尖叫道:“小姐快看,那个人竟弄了些枯草根就来卖了,那么个东西,也能卖的出去么?” 这丫头尖叫着出声,丝毫不知道避讳一些,宜儿顿时有些无语,伸手就在她头上敲了一个爆栗,恼道:“人家那是葛仙根,春天的时候采挖回去,经了一个夏天的烘晒,是可以泡水来饮的,虽有些味苦,可是开胃消火,清肠利泗,却是极好的东西,你自个不懂,就不要胡言乱语。” 绿芙吐了吐舌头,道:“就这么个东西,还是上好的草药了?” 宜儿道:“你说它是草药,也无不可。葛仙根药性温和,除了泡水之外,还能做炖煮的配料,多以调养为主,直接入药的应该还是不多。” 宜儿这话一出,那叫卖葛仙根的汉子就向着宜儿竖了大拇指,赞道:“这位夫人说得太好了,葛仙根在我们乡下,那可是又叫神仙草的,谁有些伤寒感冒,都是拿这神仙草熬一大锅开水出来,咕噜咕噜灌一肚子就好了。夫人一看就是大富大贵之人,想不到却连我们乡下的神仙草都知道,夫人你看,我这里就剩这一点了,夫人是识货的人,我就打个对折,这里就算十个铜子,便宜一点卖给夫人了。” 绿芙扑哧一声笑出声了,指着那汉子笑道:“你要将这个卖给我家小姐?” 汉子道:“是啊,这神仙草可是好东西啊,而且我这个全是顶粗一根一根的,平日里就这点子货,起码也能卖十五个铜子,我是见夫人识货,这才……” 绿芙嘻嘻笑着接了汉子的话:“这才便宜了五个铜子嘛。我啊,是听你说在你们那,谁有个伤寒感冒,都是熬这个来喝的,嘻嘻,还熬一大锅,你是准备了说,让我家小姐也用这个熬一大锅开水出来,让她咕噜咕噜的喝个干净来治病的么?” 宜儿瞪了绿芙一眼,竟当真走上前去,仔细的翻看了一下摆在地上的葛仙根,点了点头,道:“果然是上好的东西,也好,只是十五的铜子便是十五个铜子,我也不占你这个便宜。”回头见绿芙目瞪口呆的样子,不禁道,“愣着干什么,还不给钱。” 绿芙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跟上前来,掏了银钱付了钱,手里就多了一小捆葛仙根,到是将那汉子是乐得合不拢嘴了。 走得远了,绿芙就抱怨道:“小姐又不是采办处的,出来逛个街还要买个东西回去,若真是好东西也就罢了,还是这么些晒枯了的草根,小姐还巴巴的给他那么多钱,照奴婢看,小姐这么个资质啊,就是真去了采办处,估计着都用不了多久,就得丢了手中的差事。” 溅泪惊心跟在后面,她们侍候宜儿也有段时间了,大致知道宜儿平时性子极好,就是丫鬟们开些尊卑不分的玩笑话她也不会着恼训人的,如今听绿芙有些口无遮拦的,也不奇怪,姐妹俩都捂着嘴偷笑。 宜儿蹙着眉头瞥了绿芙一眼,道:“今儿个你这丫头到是厉害了,是不是你家小姐花十来个铜子还得要你个管家婆点了头才行啊?跟你说了,这东西是葛仙根,我拿回去自是不用它来泡水,可是伍儿不是爱捣鼓药膳么,交给她说不定还能派上些用场。” 绿芙就瘪了瘪嘴,道:“小姐就知道稀罕伍儿,连出来逛个集市都念着她,我们这些不得宠的就是天天侍候在小姐身边,都得不了小姐的一个好眼子。”说完话,不待宜儿开口,又眨了眨眼睛,有些疑惑的看着宜儿道,“小姐小姐,那葛仙根就是枯草根嘛,小姐是怎么认得这东西的?” 葛仙根么?宜儿没有回话,眼前就想起小时候和蒋菊芳伏在草地上,听夫人伍氏对她们讲:“……这个是葛仙根,用处大得很,比如芳儿前些日子嘴角不是起泡了么,喝了这个泡的水很快就能好了……” 宜儿想起过往,神情就有些恍惚,绿芙的性子虽跳脱,人是一惊一乍的,颇有些像个话唠,可是实际上这丫头很善于察言观色,宜儿面上情绪的改变,她看得清楚,当即就住了口,再不敢说些没轻没重的话来打扰到宜儿了。 却没想就在此时,街头对面忽然起了一阵喧哗叫骂,宜儿循声望了过去,便十分意外的看到了一个熟人。 第319章:五夫人 当日东山侯贺平尧出了事,正所谓树倒猢狲散,东山侯府被抄家查封,短短数日之间,曾经的一品侯府,京中的勋贵富家,就落了个家破人亡,充军的充军,为奴贱卖的贱卖,虽是天威浩荡,却仍不免令人唏嘘不已。 青湘侯府五房,那五夫人贺氏就是出自东山侯府,还是贺平尧膝下的嫡长女,娘家出了如此灭顶之灾,贺氏非但没能帮上任何的忙,却是就连她自己,也被薄情寡义的五老爷杜子平一纸休书,给扫地出门,撵出了青湘侯府。 贺平尧在世的时候,杜子平很是惧怕这位岳父大人,是以连带对五夫人贺氏,都是又敬又畏,这一遭东山侯府倒了,杜子平顿时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贺氏被休,赶出青湘侯府的时候,杜子平甚至连当年贺氏的嫁妆都没让贺氏带走,贺氏没了娘家的依仗,争也争不过杜子平,只得领了贴身的丫鬟绣云带了些换洗的衣物就出了青湘侯府的大门。 从青湘侯府出来,贺氏去了哪里,很少有人过问,宜儿对当日的这位五婶婶,也没存什么太多的感觉,原想着二人都先后的被人从青湘侯府赶了出来,天下之大,以后怕是也不会再有交集,是见不着面了,她是从来都没有想到,竟会在明月集这么个偏僻的场镇上再见到这位昔日的五夫人。 算起来,从贺氏出府到现在,也不过寥寥数月的时间,可如今再见,这人形貌上变化之大,竟使得宜儿一眼看去的时候,差点没有认出来。 街头喧闹的地方,是有个五短身材,又矮又胖的汉子怒气冲冲的掀翻了一间香烛纸钱的铺子而起,宜儿看过去的时候,就看到贺氏抱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子,正轻抚其背加以安抚,而那矮汉子一脚踢飞了歪倒在地上的矮凳,怒声骂道:“老子说过,你们要在这里开铺子,就得到老子那里报备,怎么着,当老子说的话是在放屁么?你们也不去问问,这街上所有的铺子,哪个不是按照律法,报过备的?老子见你们是两个没有依靠的柔弱妇人,给了你们宽限,你们到好,这都快两个月了,竟然还是连话都没有一句。老子也不怕告诉你们,今日就是最后期限,你们要么跟老子回去报备,纳了契税,要么就给老子关了铺门,甭做这门生意了。” 贺氏咬牙抬了头,道:“尤家大哥,这一个多月来,我这铺子的生意如何你都是清楚的,加上舍妹的身子一直又不好,药石都没断过,我们手头上确实没有余钱,尤家大哥你就再宽限我们几日吧,下个月,下个月我们一准将前面欠下的都给还上。” 矮汉子“呸”了一声,道:“谁是你尤家大哥?老子是这明月集的里正,向来是公事公办,别以为跟老子套些近乎就能少了你的契税银子,今儿个你们要是拿不出钱来,这铺子,老子是封定了。” 数月不见,贺氏苍老了许多,面上的肤色蜡黄,明显没有细细保养,甚至连眼角都显了鱼尾纹出来。要知道在青湘侯府的时候,贺氏虽然从辈分上长了宜儿一辈,可是也只是刚刚二十出头的年纪,比起宜儿是大不了几岁的,如今眼瞧着这人竟憔悴至此,宜儿心里也不免暗自叹息不已。 贺氏她是一早就认出来了,只是贺氏抱着的那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她却不认得,忍不住细细的多看了两眼。 这时候贺氏的以前的贴身丫鬟绣云似是刚从外面回来,一见这架势,顿时变了脸色,急冲上去,就将贺氏护在身后,怒瞪向那矮汉子,针锋相对,就跟其吵骂了起来。 绿芙却是到了这个时候才认出了贺氏和绣云来,顿时瞪大了眼睛,小声叫道:“小姐小姐,你看,那是不是五夫人和绣云啊?” 宜儿叹了口气,正要说话,场中却突发了状况,那矮汉子被绣云抢白了几句,恼羞成怒之下,竟伸手抓起绣云,重重的将其往一边的门框上撞去,就闻啪的一声,伴随着绣云的一声惨叫,门框上就印下了一个触目惊心的血印痕。 宜儿勃然色变,看着瘫倒在地似已昏了过去的绣云,心头大怒,当即侧首唤了声“溅泪”。 溅泪会意,立时抢上前去。那矮汉子摔飞了绣云仿佛还不解气,走上前去,抡腿就朝躺在地上的绣云踢了过去,只是他腿刚刚踢起,就见眼前人影一花,溅泪已挡在了他的面前,他大惊下,腿上哪里还收得住劲,径直的就朝溅泪甩了过去,眼瞧着就要踢到溅泪身上的时候,却见溅泪不慌不忙,伸手搭在了矮汉子的腿上,轻描淡写的朝外一拔,矮汉子顿时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同时身子滴溜溜的一转,就身不由己的往一边旋去,啪啦一声,直接压垮了一张小方桌,结结实实的摔倒在了地上。 围观的人群见打了起来,顿时有惊叫声传出,围着的圈子又往外散开了一圈,却是没人就此离开,都是以一副看热闹的心态围着看这事情的进展。 那矮汉子姓尤,有个吉祥的名字叫尤添福,是明月集这一带的里正,此时被溅泪摔了个七荤八素,是隔了半晌,才从地上骂骂咧咧的站了起来,正要指了人叫骂的时候,就见宜儿领着绿芙惊心已将绣云扶了起来,惊心伸手在绣云的人中按了几下,绣云便悠悠的醒了过来,首先入眼看见的就是宜儿,顿时全身一震,慌忙爬了起来就向宜儿行了大礼,道:“三小姐……”却是话一出口,就意识到不妥了,宜儿是早出了青湘侯府,也不再是侯府的三小姐了,一时又不知究竟该如何称呼宜儿,面上就有一丝尴尬。 尤添福本来是要破口大骂的,可是一眼看到了宜儿,他便硬生生将冒到喉头的污言秽语给咽了回去。这人虽只是一个里正,可也是有些眼力见的,宜儿身上的衣服,他虽说不清楚究竟值多少银两,可是心中笃定清楚的是,这衣服绝对是贵得离谱,当然了,能穿上如此金贵衣服的人不见得就一定会是皇亲高官,贵不可言,但这种人就是再不济,也绝对不会是他一个小小的里正能招惹得起的! 他这人平日里溜须拍马惯了,也最擅长见风使舵,此时见了眼前的情形,顿时将开始的威风暴戾全都给敛了去,涎着一张肥脸笑着问道:“不知夫人是什么人?小人是明月集的里正,这家香烛铺子欠了一些契税银子,小人这是……” 宜儿却是压根理都不理他,拍了拍绣云的手,起了身,向贺氏微微福了福身,唤了一声:“五夫人。” 贺氏自然是早就发现了宜儿,她心情复杂的看了看宜儿,见宜儿向她行礼,她拉了那位小姐起来,也向宜儿回了礼,道:“我听说小姐已经大婚了,如今该是称小姐一声世子妃了吧。”顿了顿,似是想起了什么,又介绍身边的小姐道,“这个是我的九妹,想来世子妃该是第一次见她吧?” 宜儿心里一动,贺氏的九妹,当然就是当初东山侯府的九小姐了,也就是北开云家当初准备给云玹提亲的对象了,宜儿呀然之下,又多看了贺九妹几眼,这人年约十四五岁,当是和宜儿同龄,五官生得柔美,确实是个美人坯子,只是脸色苍白了一些,而且人似乎特别内向腼腆,宜儿盯着看了几眼,她都能红了脸,垂了头下去。 那尤添福见宜儿对他不理不睬,顿时有些作恼,又故意提高了声音道:“这位夫人,这家铺子欠了契税,小人依据规矩……” 宜儿皱着眉头回了头,看了这人一眼,对溅泪道:“绣云受了伤,你先去请个大夫过来,正好这位里正大人还没有走,汤药请医的费用,找他出了就是,另外看看绣云自个的意思,若是除了汤药费还想要些赔偿的话,你也帮她跑一趟县太爷衙门吧,毕竟里正大人要遵了规矩律法,我们也不能学那山野乡人,私自就给定了标准,让县太爷来定个赔偿标准,想来里正大人也不会有什么异议的。” 尤添福愣了一愣,半天了才听懂宜儿话里的意思,顿时变了脸色,道:“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宜儿冷笑道:“里正大人当真是贵人多忘事啊,刚刚才发生的事里正大人这会就忘得一干二净了?也罢,溅泪,他若是当真记不得了,你就提醒提醒他。” 溅泪遂道:“刚刚里正大人将绣云姐姐磕在了门框上,造成绣云姐姐流了血,受了伤,我家小姐的意思是,绣云姐姐既是因里正大人遭的这些罪,那她的汤药赔偿,理该由里正大人负责才是。” “这……你……”尤添福脸上是红一阵白一阵,怒道,“我这是正常前来执法,这丫头不分青红皂白,上来阻挠,这才……” 宜儿颇有些不耐烦的摆了摆手,道:“我又不是那县太爷,里正大人这些话,还是见了县太爷后再慢慢为自己分辨吧。” 尤添福还要再说,溅泪哪里还给他机会,上前来就拿了他的胳膊,往后一拧,顿时将人双臂反锁在了身后,向绣云使了眼色,就押着尤添福领着绣云径直的去了。 围观的人群见溅泪身子瘦弱,可制住了尤添福后,尤添福嘴里直呼疼,可就是挣扎不开,只能由溅泪带着,龇牙咧呲的朝前走去,不由得都是好奇意外之极。又见宜儿等人竟是连里正大人都不放在眼里,猜想着怕是极有来头靠山,便哪里还有人敢上前来说什么?溅泪几人去得远了,虽说宜儿等人还在,可没了热闹可看,人群就渐渐散去,街上又慢慢的恢复了之前的光景。 第320章:条件 将宜儿等人让进了屋里,又相互重新见了礼,闲话了几句,贺氏就借了故将贺九妹支了出去。对这位昔日东山侯府的九小姐,宜儿虽只是寥寥对了几句话,但也看得出来,这人当初怕是被贺平尧宠惯得很了,纵然如今落魄至斯,也是毫无主见不说,甚至对生活中的柴米油盐,一应辛劳都是浑然不懂,只剩下对当日的心惊胆战,惶惶不安,而她整个的心思依仗,全在贺氏的身上,对贺氏的依赖程度,尤令宜儿微微意外。 贺氏借故支开了贺九妹,宜儿便知她是有事要说,她们如今生活窘迫,若是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宜儿也乐得抱以援手的,可待贺九妹出了屋之后,贺氏有些为难的看了看跟在宜儿身边的惊心和绿芙,小声道:“世子妃能不能让她们暂时回避一下?” 宜儿呀然,要是贺氏只是想求宜儿帮衬一番的话,自然用不着搞出这般阵仗出来,想了想,便让两个丫鬟先退出门外去,绿芙和惊心都有些不放心,只是宜儿做了决定,她们也不敢违逆,只得磨磨蹭蹭的退出了屋,只是二人虽退出了房门,却就在门口守着,特别是惊心,更是凝神贯注,仔细倾听着屋内的动静,随时做好了一有异常就冲进去护主的准备。 贺氏见惊心绿芙都退了出去,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先向宜儿福了福身,道:“当初在侯府,我与世子妃没打上什么交道,交情谈不上,若说过节,到是有那么几出。今日世子妃还愿意相信我,我是无以为报,只能在口头上谢过世子妃了。” 宜儿笑了笑,道:“以前的事我一向懒得去细想,可是夫人既然说到了过节,当日那彩霞堕胎的事情……” 贺氏摇着头道:“我都明白,即便是当时理不清头绪,经了这么多事,哪里还有想不明白的地方?这事本来就跟你无关,我那肚里的孩儿,到底是和我的缘分浅了,说来说去,也怨不到你的头上来。我这人吧,以前是太过自以为是,分不清是非,看不明善恶,到现在,理得清事了,可惜什么都晚了。也不怕世子妃笑话,我以前风光的时候,都没什么手帕交,更不要说是知心的朋友了,如今落魄了,就更没有能说得上话的人了!以前我唯一的依仗,就是东山侯府,我一直都以为强大的母族能永远的护着我,宠着我,可是一遭变了天,所有的事情全都变了样,就连那个日夜与我同床共寝的人,我也是到了那个时候,才算是彻彻底底的看清了他的本来面目……” 贺氏这话,听着有些絮絮叨叨,只是说着说着的时候,这人眼里就噙了泪水,宜儿默默的听着,也不知该如何接话,她心里更是明白,贺氏留她独处,自然不会只是要她来听这些碎碎念的,她也不着急,只耐心认真的听着,有时候,心里压抑久了,若一直没人听其倾述,那心底的难受,宜儿没有经历过,但也能想象得出。 贺氏说了半天,终于收了话头,她伸手抹了抹脸上的泪珠,歉意的对宜儿笑了笑,道:“不好意思,让世子妃尽听我在这唠叨这些个有的没的。” 宜儿摇了摇头,道:“其实说起来,夫人不过长了我几岁罢了,家逢巨变,我完全能理解夫人的苦楚和不易的,更何况,夫人现在还有幼妹要照顾,其中的难处,自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贺氏想了想,道:“其实在侯府的时候,我就知道,偌大的侯府里,若论纯良品善,是没人能比得上世子妃你了,只是我那时自恃身份,目空一切,否则,或许……我还真能结交到第一个真正的朋友。” 宜儿笑道:“夫人愿意,现在也不算晚啊。” “晚了!”贺氏摇着头道,“结亲嫁娶,讲究个门当户对,交朋引友,又何尝不论个身份地位?世子妃早已不是侯府里的三小姐,如今既是赦赐的郡主,又是一品国公府的少夫人,身份何等尊贵,而我……如今算个什么?就连一个小小的里正也能恣意欺凌,想抬了我回去收房呢,呵呵,我与世子妃,云泥之别,哪里还能相提并论?” 宜儿皱眉道:“朋友相交,贵在交心,夫人……” 贺氏摆手打断了宜儿,道:“我现在同世子妃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在抬头仰望,世子妃当真觉得,我们还能成为朋友么?亦或是世子妃见我落难至此,心里怜惜,不过是在可怜我而已?” 宜儿叹了口气,没有接话。 贺氏又道:“我今日留了世子妃,实际上是想跟世子妃做一笔交易。” “交易?” 贺氏道:“当日世子妃的秋霞阁里有个家生的丫头,名叫鼎儿的,想来世子妃应该是有些兴趣的?” 宜儿一怔,脱口道:“你知道鼎儿的下落?” 当日蓝荞同杜子悟外院书房的小幺子乐书看对了眼,偷偷里私下见过面,这事被人利用,最后导致了蓝荞的惨死,只是蓝荞这事就连宜儿也是事后才知道的,外人又是如何事先得知,再加以利用的呢?后来明风楼议事,鼎儿诬陷指认宜儿私藏了巫蛊娃娃,宜儿才豁然间想到,蓝荞的事如此隐秘,要不是院子里有人走漏了风声出去,外人哪里能事前知晓? 对鼎儿,宜儿不怪她背叛反水,不怪她诬陷指认,可当初蓝荞的事若真是她传出去的,宜儿哪里肯善罢甘休?只是那日明风楼事后,鼎儿被四房的人藏了起来,下落不明,宜儿虽有心要找到这人,弄清楚事情的始末原委,可是遍寻不到,也只能将事情一放再放了。 贺氏道:“整个青湘侯府都知道世子妃对身边的丫头极为在意,那鼎儿吃里扒外,世子妃当时就放了话,是不会放了这种背主忘恩的贱婢的,也是凑巧了,对这贱婢的下落,我无意中到是知道了一点。” 宜儿道:“夫人说是要和我做一笔交易,既然是交易,自然双方都有价码,不知夫人想要我这里出什么价码?” 贺氏道:“我告诉世子妃鼎儿的下落,也希望世子妃能答应我两个条件。” “夫人请说。” 贺氏深吸了口气,道:“第一,是我那九妹,她自小单纯,根本不知世道险恶,而以我如今的条件,根本就照顾不了她,所以,我想将她托付给世子妃。” 宜儿有些诧异,道:“夫人是想我如何安置她?” 贺氏道:“世子妃想必也知道,北开云家曾经上门提亲,提的便是我这九妹,只是后来我们东山侯府倒了,云家为了撇清关系,这才终止了这场姻亲。我也不瞒世子妃,曾经有一日九妹见过那云家五公子一面,自那之后,就动了春心,她看似柔弱,在这上面却执拗得很,我曾仔细问过此事,九妹竟说,只要能跟在云五公子身边,就是为奴为婢,也甘之若饴。我知道世子妃和云五公子的关系,所以,只想求了世子妃,能找个机会将她送到云五公子身边,也算是了了她这桩子心愿。” 宜儿皱眉,云玹那里对她的感情她不是不知道,当初为她远赴滇南,前些日子她大婚之时,又直去了遂州赴任。对这个男人,她是心存了感激以及辜负了他这一片情义的歉疚之情的。重要的是,她心里清楚,若是以她的名义送一个人到云玹身边的话,云玹就是只看她的面上,也会善待这人的,这恐怕才是贺氏要求她出面送人的目的吧。 其实这个事情,到也不无不可,若是贺九妹当真是对云玹情根深种,到了云玹身边能细心照顾云玹的话,到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只是这个贺家九妹,连自己的生活怕都不能自理,让她去照顾云玹,只怕到时候,反还要云玹过来照顾她的。 宜儿沉思了片刻,道:“夫人的第二个条件是什么?” 贺氏看了宜儿一眼,道:“人家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我这边到好,只不过是娘家遭逢巨变罢了,到头来,外人没将我如何,到是那个每日与我同床共枕的枕边人狠狠的刺了我一刀。世子妃或许不知道,当初我从青湘侯府出来的时候是有多狼狈,是有多不堪,我流着泪祈求那人,可是呢,换来的只不过是让我越加明白,那人是有多自私,有多无情!从那日之后,我便再没有流过泪,因为我知道,在根本就不在乎你的人面前,眼泪是丁点的用处也没有的。” 顿了一顿,贺氏的脸上才浮现出了一丝恨意,一字一顿的道:“我想求了世子妃,我想我那日的遭遇,让那人也来经历一遍,我想我经受过的痛苦,让那人也从头到尾的尝一个遍。” 没来由的,看着已有些癫狂的贺氏,宜儿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她轻轻道:“你想我怎么做?” 贺氏道:“青湘侯府长房没了,世子妃对那侯府也该是毫无眷念了才是。我没想过世子妃该怎么做,我只是要个结果,要他青湘侯府家破人亡,要他杜子平一无所有,众叛亲离。” 第321章:教弟 从贺氏的香烛铺子出来,宜儿尤自有些恍惚,恨究竟能有多大的力量?以前宜儿从来没有想过,或许刚刚从贺氏那里,她才微微有些明白,恨有多深,也许就意味着这股力量会有多大。 贺氏提出的这两个条件,贺九妹的事对她来说算不得什么大事,她让人送贺九妹往遂州去了就是了,只是这人到底能不能得了云玹的青睐,终究还是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只是关于青湘侯府的这第二个条件,宜儿斟酌了许久。 照道理来说,青湘侯府四房杜子阑他们跟杜子悟夫妇的死脱不开干系,就是没有贺氏提这个条件,宜儿跟侯府也不可能善罢甘休的,只是实际上,贺氏针对的是侯府五房的杜子平,对杜子平,宜儿一向是厌恶之极,加上蓝荞的事,宜儿是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了事,可是,当日老夫人林氏临死前留下的遗书,虽是没有明说让宜儿对杜子平加以照拂,不过老夫人将名下私产全数寄存在宜儿这里,并让她找合适的时机再过给杜子平,这事宜儿接了,便等于是变相的应承了老夫人,替她照拂杜子平了。 因着这个原因,宜儿原本是不会答应贺氏的这个条件的,可是转念间一想,照老夫人的意思,是要等到杜子平知用心,明上进,有那个能力,护得住这笔财产的时候,再将产业财物交给他。可是这人不学无术惯了,要想这么一个纨绔子有一天自个幡然醒悟,懂得用心上进,那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绝无可能的事,所以若无外因,宜儿怕这辈子也没有将老夫人留下的私产归还给杜子平的机会。宜儿就在想,正所谓响鼓不用重锤,可杜子平只是那闷鼓哑鼓,没有重锤是发不出嘹越之音的,既是如此,何不让他先历过劫难艰辛,人情冷暖,说不定,到时候这人反到如醍醐灌顶,自此清明了。 宜儿心里是抱了这个想法,所以才应了贺氏的条件。 回明月寺的途中,宜儿唤了惊心过来,递了一张便签给她,道:“你回京去,到郡主府找烟青,然后照着这上面的地址去,不许声张,领了人悄悄的把人给我拿住了就是了,记住,那丫头的命我留着还有用,其他的事,等我随母亲回了京之后再说吧。” 惊心领了命,垂首应了,人却站着没有动。 宜儿知她是想等送她回了明月寺后再回京,遂道:“这里上去不过短短几步路而已,有绿芙陪着我就是了,你速回京去吧,若是走漏了风声,怕又生出其他的变数来。” 惊心这才向宜儿福身为礼,转身自去了。 黄昏用过晚饭之后,溅泪回来回了话,宜儿点了点头,道:“你这般处置到是妥当。五夫人毕竟还在这里落脚讨活,她一个女人家,无依无靠的,也是为难,说来我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的。” 溅泪就道:“小姐放心,县太爷那里奴婢已经打点过了,并依着小姐的名头放了话出去,想来那县太爷也知道在五夫人这事上该如何处置的。”宜儿颔了首,便没再将这事放在心上。 却不想第二日一早,宜儿陪了华阳郡主散了会步,回了屋,拿了笔刚刚才抄了半个时辰不到的经书,梓穗就进了屋,福身禀道:“郡主,太仓县县太爷刘大人投了拜帖,想进来给郡主请礼问安。” 宜儿愣了一下,道:“母亲都在明月寺,这刘县令不去拜会母亲,往我这里凑干什么?” 梓穗道:“奴婢听说,这人也往夫人那里递了话,只是夫人说是来寺里是专心礼佛的,俗事应酬能免就免了,将人给推了不见的。” 宜儿冷哼了一声,道:“母亲都不见人,我还见他作甚?你就说我正忙着抄写经书,不能中断打搅,让他回吧。” 梓穗领了话退了出去。 绿芙在旁边侍候笔墨,就笑着道:“到也难为这位县太爷了,怕是平日打着灯笼也寻不到这般的好机会,哪里就肯走的?小姐信不信,这家伙指不定就在寺外候着呢,就是不能凑近了来献回殷勤,远远的能见上小姐和夫人一回,该他也知足了。” 宜儿道:“我与母亲这次进寺庙礼佛,本是没对外声张的,要不是五夫人和绣云那事,也惊动不了这位县太爷,这么说起来,到是我的不是了。不过我指着他能多加照顾一些五夫人,到也不好将话说死了,他爱在寺外候着,便由他去好了,只是莫惊了母亲就是了。” 事实上,宜儿还是小看了这位县太爷的本事。 吃午饭的时候,杜昱那肥小子是胃口大开,下着色香味俱全的素斋,一口气吃了两碗碧梗米的米饭,将个小肚子撑得圆圆的,宜儿是哭笑不得,怕他结食,饭后就拉着小东西在寺里随兴走走。 在大明塔外,小杜昱爬上了引风台,双眼就越过了院墙,顿时笑着指着外面对宜儿道:“姐姐,姐姐,那里有花,有花,好看,小昱要去摘花儿。” 宜儿每日都会陪着华阳郡主沿着流水峡的栈道走上一圈,自然知道杜昱指的是什么地方,那是流水峡下面的一处梅林,或许是依山傍水,比起外面分外严寒了几分,那里的梅花已经顶着寒气悉数盛放了,到确实是一处美景。宜儿想了想,又寻思着这小子今日吃得太多,也正好出去多走一走,遂点头应了。 杜昱大喜,上前拉起顺儿就要朝外跑去,把个徐嬷嬷惊得“小祖宗小祖宗”的急喊,一面吩咐响儿回去给杜昱拿裘衣,一面招呼菊香快跟上去照看,是急得手忙脚乱,宜儿就唤回了响儿,笑道:“衣服就不用拿了,他出去跑一跑,怕还会出些热呢,不会冷的,你们跟上去留点心就是,小心别磕着摔着了就是了。” 一行人出了大明塔,结果就见寺门外一直沿上流水峡,是几步一岗,尽是县衙里的捕快官差。那小杜昱本就是个胆肥的主,又是最先冲出寺门,也不见怕,冲着一名官差就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守在这里?” 那官差愣了一下,事前被安排过来值岗的时候,县太爷是千叮咛万嘱咐过的,知道在这寺里盘桓的人身份尊贵无比,此时见这胖乎乎的男童拉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童出来,哪里敢怠慢的?慌忙作揖施礼道:“小人叫王志,是太仓县衙的二等捕快。” 杜昱盯着王志左看右看,继而哈哈大笑,指着王志的脸大声对顺儿道:“顺儿快看,这人脸上果然有一颗大黑痣,怪不得叫王痣呢,咯咯咯,太有趣了。” 王志面色大变,他左脸颊上天生了一颗黑痣,小时候尽遭人取笑,长大后便最忌讳有人拿他这痣来说笑,他进县衙做了捕快,身上带了刀,算是出人头地了,这些年已经很久没人敢再以此开他的玩笑了,却不想今日遭两个孩童指着鼻子的嘲笑,偏偏显然的是这两小孩都金贵无比,他压根就是发作不得,大囧之下,面上只能尴尬的笑了笑,一张脸却瘪成了猪肝色。 “小昱……” 听了声音,王志和另外一名官差都循声望去,就见宜儿领了人出了寺门径直走了过来,只看这排场气势,王志二人也知道不能久望,慌忙垂了头,躬身施礼。 杜昱听着宜儿唤他,转了头,就见宜儿绷了脸,正了色,面上竟有一丝厉色,他以前从未见过宜儿如此,心里有些害怕,只得应了声“姐姐。” 宜儿道:“人的形貌,都承继双亲,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美丑在外,都只是表象,说到底,正心正气方是人之根本。你口无遮拦,诉人之短,可知道,你嘻嘻哈哈的同时,别人是什么感受?” 宜儿是从没如此严厉的训他,杜昱咬着嘴唇,怯怯的看了宜儿一眼,小声道:“姐姐,小昱不懂。” 宜儿想了想,道:“那姐姐问你,你生得胖,要是有人称你是小肥猪,你可高兴?” 杜昱连连摇头,道:“小肥猪是骂人的,谁敢骂我,我就打他。” 宜儿道:“这就是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不喜欢有人叫你小肥猪,那同样的道理,这位王家大哥可会喜欢别人笑他?” 杜昱垂了头下去,小声道:“小昱知道错了。” “光知道错了还不够,你告诉姐姐,还应该怎么做?” 杜昱怂拉着脑袋,想了想,转身向王志深鞠了一躬,道:“对不起。” 王志是呆了半晌,方连连摆手道:“哪里哪里,没有没有,小公子这么做,折煞小人了,小人,小人……” 宜儿上前,牵了杜昱的手,道:“也是童言无忌,他一个小孩子,懂不得这些,王家大哥海涵则个,莫要跟他一般见识才好。” 王志连忙施礼,道:“夫人言重了,其实小人,小人一点也不在意的。” 宜儿微微福了福身,道:“王家大哥不在意就好。”抬眼四下瞧了一眼,又道,“我刚刚听说,王大哥你们是太仓县的捕快,既是官差,不坐守衙门,替民做主,怎地上这流水峡来了?” 第322章:县令大人 这话王志自然是接不上的,事实上,县太爷让他们过来值岗,虽叮嘱过寺里的人是贵不可言,可里面究竟是什么人,什么身份,却是一句话也没有漏下来,所以他并不知宜儿是什么人,更不知道该如何回宜儿这话,就尴尬的嘿嘿了两声,头却垂得更低了。 其实不消王志回话,宜儿也知道这些个官差衙役为何会在流水峡下值岗布防,她那话也不过就是随口一问,见王志不答,也就不再追问,牵了杜昱,转身便要向流水峡下的栈道行去。 却就在此时,沿着石阶由下而上,一人身着葛袍,领了两个幕僚师爷打扮的人是噔噔噔的直跑了上来。寺门前的石阶蜿蜒曲折,由山门算起,却是绵延了数百米,这三人一路小跑而上,俱是累得气喘吁吁,有些缓不过气来。 那葛袍男子眼见宜儿领了人就要离开了,连忙高呼道:“夫人留步,夫人留步。” 宜儿微有些诧异,转了身,就朝来人看去,却是一照面之下,不觉愣了一愣。 那葛袍男子几步上前,垂首行礼,道:“下官太仓县令刘通,见过夫人,不知夫人是……” 宜儿笑道:“刘大人这几年官运到是亨通,短短数年,能从宛县那样的穷乡僻壤一路迁升至京郊县令,到也是难得了。” 刘通一怔,狐疑的抬了头,呀然道:“夫人以前认识下官?” 宜儿道:“到也谈不上认识,只是当年差点被大人上了夹棍,打了板子而已。” 刘通大惊失色,惶然的盯着宜儿看了数眼,嘿嘿干笑道:“夫人说笑了。” 宜儿道:“多年前的事了,大人是贵人多忘事,不记得也是正常的。” 刘通努力在脑海中搜寻回忆,当年他在宛县,并没有跟什么京中权贵有过交集啊,说来那三年县令,头两年也还平顺,可最后一年,先是旱情,后是洪灾,闹腾得不行,要不是他机警,只怕当初连身家性命都折腾进去了。哦,对了,还有那天杀的青匪,什么人不去招惹,偏偏去招惹北开云家的五公子……猛然之间,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刘通面色顿时煞白,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宜儿,举手指向宜儿,身子颤抖得厉害,又惊又骇的道:“你…你……你是当年那小丫头?” 绿芙杏眼圆睁,怒目怼了过来,喝道:“瞎了你的狗眼,我家小姐乃是赦赐的宛茗郡主,一品宁国公府的世子妃,兀那县令,你是什么身份,也敢当面在我家小姐面前指指点点,胡言乱语。” 刘通是大惊失色,脑子里一片空白,懵得厉害,怎么也想不明白,当初那无依无靠,孑然一身的小丫头为何会摇身一变,就成了赦赐郡主,还是堂堂国公府的世子妃了?只是事情摆在眼前,他虽觉得匪夷所思,却不敢不信,身子一矮,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急声道:“下官有眼无珠,冲撞了世子妃,世子妃恕罪,世子妃恕罪。” 宜儿笑道:“说起来,大人和宛茗也算是旧交了,今日异地重逢,也是机缘,大人起来吧,不用多礼。”之前刘通是千方百计的想见上这位世子妃,就算是说不上话,远远的是混个脸熟,谋个好印象也是值的,他是万万没有想到,最后竟然会是这般一副光景,他想起当初在宛县,当真是只差一点就对宜儿上了夹棍,用了大刑,如今想来,不免暗呼庆幸,只是心头尤自狐疑不定,不知宜儿对当日的事会不会记恨在心,思来想去,跪在地上,叩了一个头,道:“下官死罪,当初对世子妃不敬,还胆大妄为,冒犯过世子妃,惟请世子妃责罚。” 宜儿道:“大人本没有说错,当初的宛茗的确只是一个小丫头,又是嫌犯,大人按律提审,到也说不上过错。只是宛茗今日见了这寺外的阵仗,到不知大人这又是演的哪一出?” 刘通见宜儿面上的神色,到真不像是要追究当年之事的样子,这才在心里松了一口气,下意识的伸手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道:“下官听说,世子妃和国公夫人前来这明月寺上香礼佛,这可是令明月寺乃至我们整个太仓县蓬荜生辉的事情啊,下官就想,下官身为太仓的地方官,总得过来尽些地主之谊才是。另外,既然世子妃和国公夫人在寺里盘桓,那些个闲杂人等,若放进来扰了世子妃和国公夫人的清净,那下官这个县令可就罪过大了,所以……” “所以刘大人就让人封了山,将欲要进寺烧香拜佛的普通百姓都给拦在了山下?” 刘通嘿嘿干笑道:“下官这也是为了世子妃和国公夫人的安全作想,这才出此下策,以应万全的。” 宜儿想了下,道:“宛茗这有句话,也不知刘大人可听得进去?” 刘通急忙道:“世子妃尽管吩咐就是,下官自当聆听世子妃教诲。” 宜儿道:“母亲向来喜欢清净,虽身份超然,却向来都是照律依例,那些越矩违章的事是从未侵染过的。说到底,我陪着母亲进寺礼佛,只是我宁国公府的私事,可大人是朝廷命官,这些衙役捕快皆是官差,大人这般做法,往重了说,便有公器私用之嫌,若是以后被人拿了错处,到时候,违纪乱法的自然是大人你,可是坏了名头声望的,却是母亲了。我知道大人这么做纯属是一片好意,只是母亲睿智,大人的这一片好心就不见得会是件好事了。” 刘通呆了一下,自是听懂了宜儿话里的意思,只是面上还有些许犹豫,若是让他就这么将人撤了下去,那对他来说,就有一种入宝山空手而回的感觉,一时间他哪里能心甘情愿得了的? 宜儿自然知道这人的那点子心思,道:“昨日我有个丫鬟,可是到大人的县衙里去击了鼓,鸣了冤的?” 刘通见宜儿主动提起昨日那尤添福的事情,心头大喜,连忙道:“有的有的,说起来也怪下官治下无方,竟出了尤添福这等市霸恶吏,下官已经调查清楚了,那里正仗着手中职权,欺行霸市,明着让人登记缴纳契税,实则是觊觎那贺娘子的美貌,试图以此逼其就范。似这种品行恶劣,鱼肉百姓的公吏,下官再糊涂,也不敢再任他逍遥,为祸一方,如今已将此人关押受审,世子妃放心,这事下官定当明明白白的给贺娘子一个交代的。” 宜儿笑了笑,道:“那就好,还有绣云那丫头,虽只是个奴婢下人,我到是欣赏她的忠义,今她无辜受了伤,既然凶犯已经受审,那么该如何赔偿,还请大人自个斟酌着办吧。大人是太仓的一方父母,若能秉持公正严明,以律循法,那大人的官运,想来会更加顺畅的。” 刘通大喜过望,慌忙躬身施礼,道:“世子妃教诲,下官当铭记于心,时刻不敢相忘。” 宜儿道:“行了,这流水峡下的人手,大人还是撤了吧,如此兴师动众,真要被母亲看见了,大人这番殷勤没献上,反倒是画蛇添足,徒惹了一身麻烦,岂不得不偿失?” 事情说到这个份上了,刘通哪里还有疑虑?事实上,他此番来流水峡,本就没奢望能入了华阳郡主的眼,毕竟他是什么身份,华阳郡主岂会屈尊降贵,召他相见的?他过来献这出殷勤,本就是冲着宜儿来的,毕竟里正尤添福的事,他自认是替宜儿办了事的,虽不是说是上赶着过来邀功的,可是能见上宜儿一面,混个脸熟,他便知足了,哪里想到最后事情峰回路转,虽骇了他一身冷汗出来,可结果却是他想都没想过的意外之喜。 他将衙役官差都撤出了流水峡,有心想再在宜儿面前奉承一番,可宜儿领了人,往流水峡的栈道走了过去,也没有再要理人的意思,刘通只得施礼领着师爷退下了明月寺。 这番上来流水峡,可谓大有收获,刘通早已是心花怒放,下山的时候就吩咐身边的师爷,速去查一下明月集上那贺娘子的来历身份,他在想世子妃为了贺娘子亲自差了丫头闹上了衙门,这人怕是与世子妃交情不浅,说不定,以后还能借着这位贺娘子,再次获得替世子妃办差的机会,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他若办好了世子妃吩咐下来的差事,就不怕不能入了世子妃的眼,到时候只需世子妃稍微提携一二,他这仕途何愁不能平步青云,一飞冲天? 宜儿这边领着人到了梅林,小杜昱也不要人帮忙,一个人踮着脚要去摘那梅枝,只是他才多高一个人啊,哪里够的着的?响儿上前要抱他,他撅着嘴扭过头去不干,又去抱着树干想往上爬,那胖乎乎的身子,远了看去,活像是个肉球,可爱得紧,攀了半天,也没爬上去,不仅气鼓鼓的扭头看响儿,道:“快抱我上去。” 宜儿抿着嘴,笑着在边上看着,也不出声干预。响儿上前,抱了杜昱起来,去够那梅枝,可杜昱却执意要响儿将他放在那梅树的枝丫上,响儿怕出意外,哪里真敢将他放在树上?便道:“五少爷听话,这树上枝叉太多,一不小心,刮着了人,可不是闹着玩的。要不少爷你看看,你想要哪一根,奴婢采给你也是一样的。” 杜昱便在响儿的手里挣扎了起来,死活就是要上树去。宜儿看了看,那梅树不大,大枝丫处离地到是不高,不过正如响儿说的那样,上面枝叉太多,杜昱又生得胖,真要放上去了,到是极有可能会被那些枝叉挂伤的。 第323章:明月 主仆二人便在梅树下僵持不下,杜昱虽是两三岁大的孩子,体重到是不轻,又闹嚷嚷的挣扎扭动,不消片刻,响儿头上就出了汗。一旁的菊香知道杜昱性子倔,怕也只有宜儿说的话在他这才管得了用,不由得偷眼朝宜儿看去,却见宜儿在绿芙银谷的侍候下,在边上的石凳上坐了,根本就没有要发话制止的意思,一时间便有些举棋不定,也不知该如何处置了。 就在此时,却见另一个小人儿走了上来,对响儿道:“响儿姐姐,你把我抱上去吧,少爷要摘哪个,我替他采。” 响儿自是大喜,只要不让杜昱上去,换谁去采那梅枝,又有什么紧要的,只是她要帮着杜昱折那枝条杜昱都不干,顺儿自告奋勇要替他上树,他能答应么?带着疑惑,响儿就朝杜昱看去。 杜昱瘪了瘪嘴,道:“你这么瘦,要是从树上摔下来,会很疼的。” 顺儿道:“奴婢身子很灵活,不会从上面摔下来的。” 杜昱歪着脑袋道:“真的?” 顺儿连连点着头道:“奴婢不会骗少爷的。” 于是杜昱就换成了顺儿,被抱起来放上了梅树枝丫上,小人儿用力的抓住了头上的枝干,缓缓的从枝丫上站了起来,然后回了头,朝杜昱笑了笑,道:“少爷要哪个,奴婢去讨。” 接下来就听小杜昱开心的在树下叫着:“那个那个,左边左边点,对对对,就是那个,还有上面那那支……” 宜儿莞尔,向菊香示了意,菊香急忙也到了树下,和响儿两个小心的注意着树上的顺儿,唯恐这小人儿一个不好,从上面掉了下来。 结果小杜昱就抱了一大堆的梅枝在手上,他垂了头,认真的从里面挑拣甄选,然后从里面选了一株他觉得最好看的,一蹦一跳的跑到宜儿的面前,呈给了宜儿,道:“这个是里面最好看的,姐姐也是最好看的,小昱给姐姐。” 宜儿笑着接了,伸手拍了拍杜昱的头,赞道:“小昱真乖。” 杜昱呵呵的笑,回头见顺儿已被抱下了树,又低头从手里仔细的挑选,最后选了一株出来,从上面摘了一朵最大的花朵下来,跑过去笨手笨脚的插在顺儿的头上,嘻嘻笑道:“顺儿也好看。” 宜儿唤了顺儿到身前,她身上的衣衫被梅树上的叉枝刮掉了几处线头,头上束发的红绳也被扯掉了几根,头发有些乱,看上去有些狼狈。宜儿执了她的手,小人儿就激灵灵的打了个颤,翻过手来,就见左手手心被树枝刺破了皮,已显了血肉出来了,只看时就觉得很疼,可这小人儿硬是一声疼都没呼。宜儿不禁大是怜惜,回头让溅泪给她上了药,才拉着她问道:“顺儿可喜欢和小昱一起玩儿?” 顺儿点了点头。 宜儿笑道:“那就好。顺儿乖巧,我是打心底的喜欢,这样吧,顺儿留在小昱身边,从今儿开始,我便给你也算一份月钱。” 顺儿想了想,摇头道:“奴婢的娘亲已经有月钱了,奴婢不想要了。” “为什么呢?” 顺儿道:“娘亲说,郡主是好人,对我们有大恩,是我们的恩人也是我们的主子,奴婢们侍候主子是天经地义的事,郡主已经给了娘亲月钱,奴婢不该再要郡主的月钱了。” 宜儿不禁笑着摇了摇头,摸了摸顺儿的头,道:“傻丫头,你娘亲的是娘亲的,你的是你的,我将你放到小昱身边,就是给你安排了差事,你办了我的差,我赏你一份月钱下来,怎么就成不应该了?” 顺儿还要再说,银谷就在边上道:“小姐都说了是赏你的,还不跟小姐磕个头,谢了恩。” 顺儿眨了眨眼睛,这才规规矩矩的跟宜儿磕了头,宜儿将人拉了起来,道:“这衣服也被挂破了,银谷,下来后你就安排下去,给顺儿多做几身花棉袄出来,小孩子家,穿着喜庆也精神些。” 银谷福身应了。一行人在梅林旁待了会儿,才悠悠的回了明月寺。 华阳郡主此次出来上香礼佛,一直到腊月初五,才启程回的京。宜儿也知道,眼看着年关将至,府里还有一大堆子琐事等着华阳郡主回去处置,所以华阳郡主决定初五才启程回京,宜儿已经有些意外了。 回京的头一天,也就是初四的晚上,世子爷姜宥到了流水峡明月寺来接人,华阳郡主意外之下,自是大喜过望,姜宥进来请安的时候她就喜得快合不拢嘴了,当然了,姜宥为何会亲自赶过来接人,华阳郡主是自动忽略不计的,在她看来,姜宥能来,那就是说明这孩子是长大成熟了,也懂得孝顺她这个母亲了。 陪着华阳郡主用了晚饭,姜宥携了宜儿退了出来,宜儿原想着是要回屋的,哪曾想姜宥屏退了身边侍候的丫鬟,拉着她,径直出了寺门,沿着石阶,往流水峡下的木栈道上走去。 “爷要带我去哪?” 夜里光线太暗,姜宥见宜儿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的辛苦,索性在前面弯了腰,示意宜儿上他的背,道:“上来。” 宜儿道:“晚上不好看路,我还是自己走吧。” 姜宥哼了一声,竟不由分说,强行将宜儿背了起来,到惹得宜儿一阵娇呼,姜宥道:“叫你上来你就上来,怎地还磨叽废话这么多?” 宜儿双手自然的圈着姜宥的脖颈,道:“这寺里的饭食虽是素斋,不过胜在味道独特,这几日我可是饭量大增,吃了不少,人是重了许多的,爷要背我,我就不下来了,待会爷要是乏了,可别一个劲的叫苦。” 姜宥莞尔,道:“你若真能吃得下去,长得丰满上几分,爷反而欢喜了。” 宜儿大恼,手就顺着姜宥颌下的衣领伸了进去,摸着姜宥肩头的肉,狠狠的拧了一下,直疼得姜宥哼哼了两声,才道:“爷是嫌我瘦了,身材不好了是不是?反正爷娶都娶了,这会才想着后悔,可是也来不及了。” 姜宥大乐,宜儿将手伸进他衣领内,又不伸出来,痒酥酥的,直激得他心头一热,道:“还不把手伸出来,难不成还想拧爷一次?” 宜儿道:“爷这里暖和和的,舒服得很,我才不想拿出来哩。” 姜宥深吸了一口气,忽地手上一用劲,竟将宜儿从背上也不知如何旋了一个圈,直接旋到了前面,抱进了怀里,低头靠近,借着微弱的月色近距离的盯着宜儿的俏脸,道:“你个小东西,爷还没来撩你,你到撩拨起爷来了,看爷如何收拾你。”话声刚落,嘴已抵了下来,霸道激烈的吻住了宜儿的红唇。 宜儿慌忙伸手去推姜宥的头,只是轻轻松松就被姜宥腾出来的手将她的手拢在了身后,身子是动弹不得,只得任由姜宥恣意的索取亲吻,不消片刻,身子便软成了一滩水,姜宥早松开了她的手,可她哪里还知道反抗,只是被动懵懂的回应着姜宥的激吻。 渐渐的,姜宥的动作温柔了起来,捧着宜儿的脸庞,轻轻的吻,细细的品尝研磨着。心头却是升腾起几令人发狂的欲火,他暗骂了声“该死”,这小东西就好像是那让人上瘾的毒药,随随便便的几个动作就能撩起他那无法克制的欲望,只是眼前这情形,显然是并不合适的,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忍住了没直接抱着宜儿回了明月寺的厢房,喘着粗气推开了宜儿,嘶哑着声音道:“爷的自制力有限,你若是再来撩爷,爷可不敢保证还能不能忍得住了。” 宜儿缓过神来,脸红得发烫,连忙从姜宥的怀里跳了下来,退了几步,道:“爷就会耍赖,明明是爷来……那个我的,反还怪起我来了。” “爷耍赖?”姜宥道,“爷若是成心耍赖,你现在还能好生生的站在爷的面前?” 宜儿跺了跺脚,道:“那这么晚了,爷带我去这后山来干什么?” 姜宥道:“明儿就要回京了,爷想着你在这里好歹也住了几天了,这明月寺明月寺,不逞着夜里去看一回明月,将来岂不会有兴许遗憾?” 宜儿笑道:“爷是糊涂了,今儿才初四,哪里看得到满月?” 姜宥道:“谁说只有满月才能赏的?爷就偏偏要赏一回新月,再说了,这里是明月寺,满月是明月,新月难不成就不算明月了?” 宜儿轻笑:“行行行,我家爷最大,爷说要赏新月,咱们就赏新月,爷说要看明月,咱们就看明月,爷,这总行了吧。” 姜宥也笑道:“算夫人识相。” 二人继续向上行去,过了木栈道,进了流水峡下地势最高的观月亭,姜宥轻拥着宜儿,指着夜色下那隐隐绰绰,连绵起伏的青黑山脉,道:“夫人可知那是什么地方?” “那是灵风山脉,我回京都快一年的时间了,这点常识爷也来考我,也太小瞧人了。” 姜宥轻笑,又指着紧挨着灵风山脉的一座独峰,道:“那夫人可知那又是什么地方?” 宜儿瞪大了双眼,呀然道:“那也是灵风山啊,难道不是?” 姜宥伸手在宜儿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引得宜儿一阵娇呼,姜宥才道:“细说起来,那充其量只算是灵风山脉的分支,不过那山还有个名字,叫四方山。” 第324章:婚戒 “四方山?就是四方口驿站所在的那座四方山?” 姜宥道:“现在才想起来么?当日爷为了你,还去那山下的商家村讨过红薯和换洗的衣物,你个小东西,这么快就不记得了?” 当日乔府请宴,宜儿在南湖落水,姜宥为救她,同宜儿一起被卷入暗河,冲出了京城,便是在商家村外的小溪畔上的岸,宜儿想起当时的情景,心中甜蜜,道:“爷当时讨的红薯,味道到不错,不知是在哪家去讨的,我还想吃一回,要不找日子爷再去为我讨一回?” 姜宥没好气的道:“你当爷真是那要饭讨口的了?” 宜儿小嘴一翘,撒娇道:“我不管,反正我就想吃嘛。” 姜宥无奈的摇了摇头,面上带着无尽的宠溺,道:“你个小东西,如今都是爷的世子妃了,想吃几根红薯还不简单?要不要爷将那户人家买下来,天天让他们做红薯给你吃?” 宜儿道:“真连人都买下来,那红薯就不好吃了,还是讨来的最好吃。” 姜宥佯骂道:“说半天,敢情夫人是想吃白食啊!爷之前怎么就没发现,原来我家夫人还是个铁公鸡,是一毛也不想拔的主啊。” 宜儿嘻嘻笑道:“居家过日子,自然是能省就能省了,爷是大老爷不知柴米油盐贵,可知那过得幸福顺遂的人家,都是有个贤内助在内院把持调度的。” 姜宥笑道:“爷算是听明白了,夫人这是在拐着弯的夸自个呢。可是爷的贤内助,你可知道当日爷去讨那红薯衣物,实际上都是付过报酬的。” 宜儿撅了嘴道:“爷骗人,爷身上向来是不带银钱的,再说那天在水里折腾了半天,爷身上就算是有什么值钱的物事,怕也早在水里遗失了,爷就是想给人家报酬,那会怕也给不了。” 姜宥颇为夸张的叹了口气,道:“爷身上是没有银钱,不过爷随身带的玉佩,你当还换不回几根红薯了?” 宜儿愣了一下,姜宥身上带的东西,哪里有廉价了的?不觉问道:“爷当真是用玉佩去换的红薯?” 姜宥不语,从后面环住了宜儿的腰,让人靠在他的胸前,这才轻声道:“玉佩也好,珠宝也罢,对爷来说,都值当不了那几根红薯的。要知道,爷用那几根红薯换了一位朝思暮想的夫人回来,用玉佩珠宝,却哪里能打动得了夫人的芳心的?” 宜儿依偎在姜宥的怀里,夜风拂来,却是浑然不觉得凉寒,她伸了手,指向夜空下,问道:“那里既是四方山,那旁边那个,可就是荨东山了?” “那是东山,爷的东山大营便在那里,外祖母的从雪苑在那里,你看见了么,那里隐隐的还有灯光传出。荨东山的景致好,山上又有几眼温泉,那可是寸土寸金的富贵山,除了外祖母的从雪苑,还有不少勋贵富豪都在上面建了别院,年关将至,很多人都去了山上泡温泉御寒,所以灯光往往通宵达旦,不会停熄。” 宜儿就道:“也不知祖母现在可是已经睡了?三日回门之后,我就没有见到她老人家了。爷,往年过年的时候,祖母也是一个人待在荨东山上的么?” 姜宥道:“外祖父过世后,珠玉郡主也跟着去了,自那之后,外祖母在伤心之下,性子就有些孤僻寡言了,她自称喜欢清净,搬去了从雪苑后,便少有再过问外间世事的时候,早些年遇上节庆,舅舅还会亲自上荨东山去接她,可说不上几句话,外祖母就会将人赶了出来,更不提下山过节的事了,日子一长,舅舅那里也知道请不动她老人家下山了,便又在逢年过节的时候带着一家子老小上山去陪她老人家,却又被外祖母骂得狗血淋头,直言他们上山搅了她老人家的清净,舅舅无奈,只得带着家人灰头土脸的下了荨东山,再后来,舅舅也很少再去荨东山了,外祖母一个人也过惯了,就是逢年过节的,也不肯下山,就一个人在荨东山上过了。” 宜儿诧异道:“祖母孤僻寡言么?我怎么不觉得?” 姜宥没好气的道:“外祖母稀罕你这个宝贝疙瘩,已是人尽皆知的事了,在你面前她自然是和颜悦色,柔声细语的了。” 宜儿想了想,道:“要不今年过年的时候,我们试试去接祖母下山吧?” 姜宥道:“爷知道外祖母稀罕你这个乖孙,可是你想去接了外祖母在哪过年?” “当然是国公府了,我们一家子人热热闹闹的在一起,好好的过一个团圆年。” 姜宥笑了一声,道:“这个想法,爷还是劝你早些歇了的好。外祖母是不会来国公府的,纵然你亲自去请,她老人家也不会破例的。” 宜儿一怔,事实上,云平长公主对宁国公府存了心结的事她早有察觉,今日既和姜宥说起了这事,忙回头问道:“为什么啊?” 姜宥道:“这都是她们上辈的心结了,具体的事爷也不是很清楚,但外祖母和祖母之间非常的不对盘,简直有点水火不容的架势,爷长这么大,她们一起出现的时候屈指可数,最近的一次,还是三年前皇上登基,大宴群臣的时候,结果二人是一言不合,祖母称身体抱恙回了府,外祖母更是气冲冲的拂袖而去,竟是连皇上的面子都给下了。” 宜儿皱着眉头,道:“怎么会这样?” 姜宥道:“还有你,外祖母那里你称祖母,家里老祖母那你也称祖母,这两祖母要是真碰了头,爷看你如何区分?” 宜儿之前到没想过这个问题,此时听姜宥这么一说,心想还真是,遂问道:“那我该怎么办啊?” 姜宥道:“别的府邸很多是称老夫人的,可咱们家一直是以祖母相称的,你若真不想混淆不清,只能随了爷来,称外祖母的。” 宜儿沉思片刻,没有应声,姜宥就将人圈紧了几分,柔声道:“好了,这事以后再说也不迟。爷今日带你来这观月亭,赏月到在其次,关键是你陪母亲来了明月寺几日,到将爷想苦了,爷不拉着你让你多陪陪爷补偿一下,爷岂不亏得慌?” 宜儿见这人说得有趣,道:“爷每次都说想我了,可我陪母亲来这里都好几日了,也没见爷过来瞧我一眼,赶明儿就要回府了,爷才上赶着过来,爷的话又如何让人信服得了?” 姜宥洒笑道:“你当爷这几天清闲么?整日匆匆忙碌,说到底,还不是为了你这个不知足的小东西,你到好,反过来还埋怨起爷来了。” 宜儿嘴撅得老高,道:“什么又是为了我?爷这般……”话没说完,姜宥忽然如变戏法一般,从手上翻出了一个拳头般大小的小盒子,直接抓了宜儿的手,放在了她的手心。 小盒子呈鹤红,在夜色下有些泛黑,不过做工极为精致细腻,触手温润,竟不是寻常木料,到有些像是玉石雕琢而成,只是玉石名贵易碎,哪里会有人用玉石做盒子的? 宜儿愣了半晌,转了头看向姜宥,道:“是什么?” 姜宥的双眸在夜色下泛着精光,目光灼灼的盯着宜儿,道:“打开来看,不就知道了么?” 宜儿依言旋动了盒子侧面的暗扣,打开了盒盖,就见一张缩小版的大红喜帕躺在盒子当中,上面却是扣了一大一小两枚扳指样的东西,虽在黑暗之中,却是灼灼生辉,晶亮喜人。 “这是婚戒。” “婚戒?不是扳指么?” 姜宥白了宜儿一眼,道:“爷跟你说了,这是婚戒,是夫妻象征的婚戒,少拿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来做比较。” 宜儿见这人一副臭屁哄哄的模样,瘪了瘪嘴道:“我怎么从没听说过有人大婚时还拿这个扳…婚戒来做象征的?” 姜宥哼了一声,道:“孤陋寡闻,这是爷家乡那里的风俗,你仔细瞧瞧,可知道这东西是什么做的?” 宜儿呆了一呆,姜宥的家乡不就是在昀都么?昀都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奇怪的风俗了?心里虽是奇怪,仍旧是下意识的伸手掂了一个戒指起来,仔细的瞧了瞧,皱了皱眉道:“爷这个是什么东西做的,我还真看不出来,不过上面这颗宝石真好看,就是小了点。” 姜宥有些无语,朝宜儿的头上敲了一记,恼道:“你可知道,爷为了寻这么个东西,花了多长的时间精力?你还嫌小,你以为这般大小的钻石是容易寻得到的么?” “钻石?是这宝石的名字么?我怎么也没听说过?” 姜宥道:“钻石向来象征着纯洁无邪,矢志不渝的爱情,作为婚戒,更是夫妻忠贞和顺,直到永远的见证。你不是一直问爷要新婚的礼物么,爷这礼物准备了足足八个多月,夫人看看,可还合了心意?” 宜儿还有些懵,道:“八个多月?” “三月二十一,爷在四方口见了你以后,便开了工坊,让人专门打制这一对戒指,却是到了前几日才算勉强打制完成,足足八个月零七日,以如今的工匠技艺,已算是难得了。” 第325章:弄巧成拙 姜宥说得正式,神色也少有的郑重,宜儿却仍旧有些懵懵懂懂,不过心里笃定清楚的是这人的这一片子心意。这什么钻石戒指她之前的确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但仍止不住在第一眼看过去的时候,就喜欢得不得了,加上姜宥对其在夫妻婚姻中象征意义的一番解说,更是满心欢喜,执了那枚偏小的戒指,有些爱不释手了。 姜宥柔声道:“婚戒是一对,是要夫妻亲手为对方戴上,才得以圆满的。”说着伸手接过了宜儿手上的戒指,细心的为她戴在了左手无名指之上。宜儿会意,也拿起了另外一枚,戴在了姜宥的手上。 四只手便紧紧的握在了一起。 姜宥俯下身,在宜儿耳边轻轻道:“执子之手。” 宜儿笑面如花,在夜色下却光艳夺人,轻启了朱唇,喃喃的应道:“与子偕老。” 很自然的,四唇便贴在了一起,星空下,一对璧人紧紧相拥,久久不曾分开。 第二日一早,辞了明月寺的主持高僧,乘了三辆马车,一行人浩浩荡荡的下了明月寺,却是刚到明月集前的大牌坊处,就有人侍立在路旁,高声道:“下官太仓县令刘通求见世子爷世子妃。” 宜儿皱了皱眉,姜宥便问:“怎么了?这人可是上山来烦过你?若不想见还不简单,爷让人将他打发走了便是。” 宜儿笑道:“我一个妇道人家,哪有这么大的本事,能让堂堂县太爷拦路求见的?人家巴巴的赶上来,起心想巴结奉承的还不是爷这尊大佛,见不见的,自是爷拿主意便是,没见得都来问我的。” 姜宥道:“既如此,爷也懒得见人。”伸手就要掀帘让人轰人,宜儿想了想却阻止道:“算了,爷还是见一见吧,我手上有件事到底还是要落在这人的头上,爷就算为了我,赏他个笑脸吧。” 姜宥笑了笑,道:“你这小东西,拿爷当什么了?” 华阳郡主的马车在前面,听了刘通求见,就让人来传了话,说姜宥这边若有正事,便处理了正事再走,她赶回京里还有琐事待处理,就前面先行了。 姜宥这才下了马车,那刘通涎着脸,大喜过望,连忙领了幕僚师爷上前拜见,姜宥冷着脸,只淡淡的应了两句。姜宥冷面冷心的形象早已人尽皆知,刘通在来之前早有预见,甚至是早就做了吃个闭门羹,见不到人的准备了,可如今姜宥不仅是下了马车,还和他应付了几句话,虽然神情是冷冰冰的,可刘通已然是受宠若惊,激动得满脸通红,连话都说得有些结巴了。 宜儿到懒得理会这边,随意的掀了另一面的车帘,结果便看到另一旁,绣云孤零零的一个人站在那里,一直盯着这边看,到宜儿掀了车帘,绣云一眼看见了宜儿,顿时一喜,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远远的向宜儿磕了个头。 宜儿知道这人是在感谢她当日打发了尤添福,救了她和贺氏的事,也不以为意,事实上贺氏落魄沦落至此,这丫头依旧是不离不弃,守候在主子身边,宜儿到是打心底对她存了几许赞许,就向着她招了招手,示意她靠近来说话。 绣云大喜,慌忙爬了起来,往宜儿这边跑了过来,却是刚跑了几步,就被两名护卫给拦了下来,还是绿芙上前去喝退了护卫,绣云才跑了过来,在马车外向宜儿福身行礼,道:“奴婢见过世子妃。” 宜儿道:“你身上的伤可好了?” 绣云道:“早好了,只是磕破了点皮,不碍什么事的,奴婢多谢世子妃挂心。” 宜儿道:“你守在你家夫人身边,这些日子想来也吃了不少苦的,以后若是有什么事,也不要顾忌,尽管来国公府寻我便是。太仓县这边呢,我也做了些安排,想来那县太爷经后也必不会再为难你们的。” 绣云咬着牙再次福身道:“奴婢代我家夫人谢谢世子妃的大恩。” 宜儿又道:“你家夫人心里有恨,日子过得也苦,你跟在她身边,平日里也多开导劝慰一番,有些事,还是要她自个想开一点,人才会轻松一些的。” 绣云点头应道:“世子妃的话,奴婢记下了。”想了想,有些迟疑的道,“其实夫人也想着亲自过来送送世子妃的,只是……” 宜儿笑道:“你不用多说,我都明白的。” 绣云汕汕的笑了笑,又闲话了两句便退了下去。 刘通在另一边眼看着宜儿在马车里招了绣云过来说话,心头暗暗咋舌,只看宜儿亲自招了人过来嘘寒问暖,就可看出对那丫头的看重,刘通在心里衡量,慢慢的就有了主意计较。 姜宥应付了几句,早已有些不耐烦了,遂道:“刘大人拦了本世子的车轿,不会只是想同本世子拉拉家常吧?” 刘通略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往前凑了一些,才低声道:“不瞒世子爷,下官前些日子得了几匹上好的苏锦,用来刺绣裁衣是再好不过了,可下官家里那黄脸婆一把年纪了,这么好的东西若给了她那也是糟践了。前几日下官曾十分荣幸见了世子妃一面,到也是巧了,竟不曾想当年在宛县还跟世子妃有过一面之缘,承蒙世子妃提携,下官无以为报,特地想将这些个小玩意送与世子妃把玩,略表谢意。” 明月集上五夫人贺氏的事姜宥早已知晓,心想宜儿心善,既起了心要照拂贺氏,那由这个县令出面到是最合适不过,这人巴巴的上赶着来献这个殷勤,到也不好直接就将人给拒了,随口就问道:“刘大人在宛县的时候见过拙荆?” 刘通见姜宥没有直接拒绝,当下心里更是喜得都快笑出声来了,一面招呼下人将苏锦呈了上来,一面躬着身子道:“那时候下官还是宛县县令,有幸与世子妃见过两面。” 门板在一旁眼见刘通的师爷将苏锦作礼物呈了上来,他见姜宥没有出言拒绝,便自然的上前接过了东西,谁知东西刚一接过手,背后就听见姜宥冷飕飕的唤了一句:“门板。”门板当即是骇得三魂出窍,他跟在姜宥的身边日久,对姜宥的习惯脾性是再清楚不过了,那语气虽是淡淡的,可他却知道,这是姜宥随时可能暴走的先兆,他人本就机灵,略一思索之下,顿时想起了一事,当即是骇出了一身冷汗,真恨不得直抽自个几个耳光,暗骂自己当真是糊涂透顶了,居然连这事都没有想到。 果然稍顿之下,姜宥就冷哼道:“爷让你接东西了么?” 门板哪里还敢怠慢?连忙将接在手里的东西一股脑儿的往那师爷手里一放,人就急退了几步,垂首恭立,是大气都不敢多出一声了。 这一下变生仓促,刘通愣了半晌,方反应过来,顿时脸上尽是大写的尴尬,他是怎么也没想明白,这世子爷明明前一秒还好好的,怎地忽然就变了天,甩了脸子出来?当下干咳了两声,强挤了一副笑脸出来,道:“世子爷,这……” 姜宥冷笑道:“敢情刘大人是觉得本世子缺这几尺的布头做衣裳么?” 刘通大惊,忙道:“没有没有,下官怎会是这个意思?下官这个,这个……这个纯粹是下官用来孝敬世子妃的,就是小玩意,小玩意,给世子妃把玩作耍用的,当不得事,当不得事。” 姜宥眼中戾气大盛,冷冷的哼了两声,道:“刘大人给拙荆送这大礼,不知是个什么意思?” 刘通连连摆手,道:“就是下官孝敬,下官孝敬的,没其他意思,没其他意思。” 姜宥突地邪魅的一笑,道:“真没其他的意思?大人从宛县一路坐上这京郊县令,就没想过要去捞一个真正的京官来坐坐?” 刘通有些发懵,被姜宥搞得糊涂了起来,寻思着这位性子乖张的世子爷这话里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偷眼四顾,又见四下只有门板和他的两个心腹师爷几个下人,遂壮了胆子,噗通一声跪在了姜宥面前,道:“下官若能得世子爷世子妃提携,定当追随世子爷世子妃身前,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姜宥道:“爷虽在军中任职,可要在六部衙门安排一两个空缺进去,也不是什么难事。刘大人若存心想走这条门路,几匹布料尺头,是不是稍微寒碜了点?” 刘通一听这话,心里才彻底的放了心,面上带了阿谀讨好的涎笑,道:“世子爷放心,这几匹苏锦不过是下官问路的头筹,后面下官自然还有额外的孝敬,定不会让世子爷失望的。” 门板在边上垂着头,心头却憋着笑,他家爷坑起人来,那才是一个绝了,当即默默的吸了一口气,随时做好了上前拿人的准备。 果然,随后便听见姜宥阴恻恻的笑了两声,冷笑道:“刘大人这行贿送礼的行当到走的顺溜,只是大人事前怎地就没去打听打听,本世子是那起子什么烫手的东西都敢收的贪官污吏么?门板,将人给爷拿了,拿爷的帖子,送吏部衙门,将刘大人刚才对爷说过的话一字不落的在梁相爷面前复述一遍。” 第326章:置气 刘通这才是彻底的懵圈了,完全没有反应过来,门板早招呼了护卫上前,连同跟在他身后的两位师爷一起给反绑了起来。 姜宥是懒得再理人,转了身就朝马车上走去,刘通回过神来,就知道若是真这么被拿去了吏部,他这一辈子,所有的前程,甚至就连身家性命,怕是也保不住了,当即跪倒在地,便是向着姜宥不住的磕头,急道:“世子爷饶命,世子爷饶命,世子爷饶命啊……” 姜宥却是哪里理他,刘通心头冰凉,脸色骇得惨白,只一个劲的磕头求饶。 这时马车的轿帘被绿芙掀开,银谷急忙上前,搀扶着宜儿下了马车,姜宥见了,不觉皱了皱眉头,道:“你怎么下来了?” 宜儿白了姜宥一眼,尚没说话,刘通见了,顿时若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又是磕头又是急呼道:“世子妃饶命,世子妃饶命,世子妃救救下官吧……” 姜宥着恼,正要让门板堵了这厮的嘴,宜儿已轻笑着上前挽了他的臂弯,道:“爷,大清早的你同刘大人开这么大的玩笑,可是有些过了哈。”话末,又看向门板,道,“你们几个,玩笑开也开了,还不快将刘大人几个的绑给松了。” 门板偷偷向姜宥看去,他家爷虽是冷着脸,但并没有什么表示,心里清楚他家爷便是有万千怒火,在少夫人面前,那也是只有息事宁人的份,当即挥了挥手,让护卫给人松了绑。 刘通是死里逃生,硬生生的骇出了一身冷汗,从地上爬起来,急忙给宜儿躬身行礼。 宜儿见姜宥气性未过,遂淡淡的应了一句,道:“刘大人,我和我家爷回京还有些事儿待做,大人请自便,我们就少陪了。” 刘通哪里还敢多说,忙着点头福身应了。 宜儿就搀着姜宥,往马车上去了,临上车之前,还轻轻向门板使了个眼色。 马车缓缓的驶了过去,门板留到了最后,拍了拍手,道:“刘大人,刚刚对不住了。” 刘通哪里敢托大?对着门板福了福身道:“小哥说哪里话?都是下官愚笨,行错了事,说错了话,这才惹了世子爷的气性,说起来,都是下官的错,反连累了小哥受了世子爷的训戒,下官这里跟小哥赔个不是。” 门板摆了摆手,笑道:“我家爷素来性子冷,脾性难以琢磨,今日这般,已算是轻的了。到是大人你,我这已是为大人捏了把汗了,老实说,今日若不是我家少夫人出了面,大人莫说是身上这身官袍了,就是身家性命,只怕也保不下来了。” 刘通想想也是后怕,吞了吞口水,道:“下官是早就听说世子爷夫妇是伉俪情深,神仙眷侣,今日才算是亲眼见了。” 门板嘿嘿笑道:“大人怕还是不知,我们这些在世子爷身边侍候得久的才是清楚,今日这事啊,除了我家少夫人,那是绝没有第二个人能劝得住我家爷的。大人也算是有福泽的了,平日里我家少夫人虽然心善,但对爷这边的事情是很少置喙插手的,今日能为了大人出面,那已是给了大人天大的情面。”刘通心知门板这话说得并非夸张其词,心里也是有些感动意外,想了想道:“小哥,下官是一直没有搞清楚弄明白,今日这事吧,下官到底什么地方做错了,才惹了世子爷的不快的?” 当初宜儿在虎跳峡坠水,门板青瓦随着姜宥赶过去的时候,与宜儿是失之交臂,随后姜宥就让门板顺着线索往回调查,是将宜儿从遂州出城,到宛县暂居,再到最后的虎跳峡落水,是所有发生在宜儿身上的事情,一应巨细,全部查了个清楚明白,自然了,宜儿在宛县无辜入狱,在监牢中待了长达五日的事情曾是姜宥重点关心的细节,甚至就连宜儿被抽了一鞭子,还差点被刘通上了大刑的事情都被挖了出来。 门板至今还记得分明,当时在向姜宥回话,说到这一段的时候,姜宥脸上是个什么表情,他完全可以肯定,若是那刘通当时在他们面前的话,他家爷会想都不想就将人撕成碎片的。 只是当时大灾过后,民不聊生,十户九空,百姓流离失所,家不成家,而宛县县令刘通那厮也是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姜宥往宛县走了一遭,寻不到人,这才将这事放在了一边,后来北漠大战,姜宥亲赴了战场,大显神威,这事便再未提起过,哪曾想,今日这刘通也是霉到了顶点,姜宥没有记起他这一茬子旧事,他到自个程程程的往上蹭,这到好,差点没直接被姜宥给咔擦了事。 是以如今听刘通问起,门板就看了这位县太爷一眼,悠悠道:“刘大人当真是不明白?” 刘通道:“下官是真不明白啊!世子爷前一刻都还好好的,这怎么说变就变了啊?” 门板嘿嘿了两声,道:“那刘大人就好好去庆幸庆幸,这也亏了大人是如今才被我家爷撞见,这要是在三年前,嘿嘿,那大人还能好生生的站在这里,那可就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刘通怔了一下,道:“小哥这是什么意思?” 门板道:“大人也不想一想,我家爷是什么时候变的脸子。” 刘通仔细回想,道:“下官记得,下官是说了下官在宛县时曾和世子妃见过两面,然后……”刘通说着说着,忽地脸色大变,一脸不可置信的望着门板,身子抖了几下,颤着声音道,“该不会,当初……世子爷也…也知道了吧?” 门板冷哼了一声,道:“大人终于是想明白了?我也不妨实话对大人说了,以我家爷对我们少夫人的宠爱着紧,少夫人的从前过往,那都是早就打听了个一清二楚,别说是大人当年让少夫人受了那么大的罪了,就是在背地里说了我们家少夫人一句闲话的人,只怕以我家爷的性子,都给惦记上了,大人说说,我家爷既知大人是当年的宛县县令,他能轻饶得了你?” 刘通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的冷汗是抹都抹不及,连咽了几口口水,忽然对着门板就是一个深鞠,喃喃道:“下官当时也是猪油蒙了心,糊涂透顶,这才干了这么个糊涂事,也不瞒小哥说,前几日下官便跟世子妃磕了头,请了罪,世子妃大度,也没跟下官一般见识,下官寻思着世子妃虽没有计较,可下官总得为当年的事做些什么吧,这才寻了这几匹苏锦,原想着是孝敬世子妃的……唉,小哥你看,世子爷这里,若真要收拾下官,下官这身家性命,哪里还有保得住的?小哥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无论如何,也得给下官指条明路出来啊。”话声一落,就从怀里掏了一个布袋出来,不由分说,塞进了门板的手里。 门板暗自掂了掂份量,心想这县太爷到还上道,出手还蛮大方的,当即便招手让刘通靠近,然后贴在他的耳边道:“大人也是糊涂,大人怎地就不想想,今日大人这一劫,是谁替大人挡的灾?” 刘通愣了一下,脱口道:“小哥是说世子妃……” 门板道:“我早就对大人暗示过了,若说这个世上还有什么人能保得住大人的话,那便只有我家少夫人了。除了少夫人,别的人的话,在我家爷这里,和那放屁没说哪有什么两样的?所以啊,大人如今唯一能依仗的,也只有我家少夫人了。” 刘通暗自连吸了两口气,之前他听说姜宥对他的这位世子妃疼爱有加,还尤自有些狐疑未信,经了今日这事之后,心里哪里还有丝毫的怀疑?便知门板这话或许的确是他眼下唯一的路子了,想了想,却是有些丧气的道:“小哥说的,自然都是金玉良言,可是小哥也知道,下官是个什么身份啊,世子妃高贵非凡,哪里是下官说见就能见得上的?” 门板道:“我家少夫人那里,大人当然是无法过府拜见的,可我听说在明月集上,还有我家少夫人牵挂的一位旧识,我家少夫人最是念旧,大人怎地就没想想,要从这上面下下功夫呢?” 刘通想起刚刚宜儿招了绣云上前问话的情景,心头是豁然开朗,顿时是喜笑颜开,拉着门板的手又是一通猛谢。 却说宜儿和姜宥坐了马车,见姜宥面上的戾气未消,便笑着道:“爷也有好几日没尝过我的手艺了,要不中午的时候,我亲自下厨,给爷做几道下酒菜出来,陪着爷小酌几杯?” 姜宥沉着脸,道:“爷知你的心思,不就是想照拂一下贺氏么?这事爷随便吩咐一个人下去办了就是了,劳什子非得要那狗屁县令去办?爷只要一想起当年他……爷就恨不得手撕了他。” 宜儿靠了过去圈住了姜宥的腰,糯糯的道:“我知道爷着紧我,可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再说了,我也没受多大的罪。真说起来,那刘通也没多大的错处,那时候我身份低微,四处受人欺凌,也都习以为常了,爷要是办了他,那是不是,要将以前对我不好的人都给办了?” “办了就办了,有什么了不得的?爷没那么大度,爷知道一个,就办他一个,若不然,爷这心里堵的难受。” 宜儿轻笑着抚了抚姜宥的胸口,道:“爷不顺气,宜儿替爷顺顺可好?爷就别生气了,爷的宜儿如今不也好生生的,在爷面前活蹦乱跳的么?我都没有恼他,爷也就别再跟一个不值当的人置气了,也就是在那县牢里待了几天嘛,还管吃管住,说起来,我也没亏着什么的。” 第327章:鼎儿 姜宥脸上依旧是忿忿的,难以平复,宜儿也知这人一向执拗,遂换了话题,道:“爷,等会儿进城了,我想先回郡主府一趟。” 姜宥看了看宜儿,到底是叹了一口气,道:“你心慈手软的,回去了,真能下得去手?” 宜儿听他这般说,就知道鼎儿的事这人已知道了,遂笑语晏晏的看了他一眼,颇有些撒娇的道:“所以啊,我才同爷说,要不,爷陪我回去走一趟吧,有爷做我的依仗靠山,我便什么也不怕了。” 姜宥摇着头颇有些无奈的看了看宜儿,掀了轿帘,就吩咐车夫先回金府街的宛茗郡主府,待重新放下轿帘,宜儿早软软的依了过来,钻进了姜宥的怀里,将头埋在姜宥的胸前,闷声闷气的道:“爷真好。” 姜宥心头的气性早在宜儿这一番故意讨好献宠中消失得烟消云散了,心底只剩无边的宠溺和浓浓的甜意,轻舒了猿臂,将宜儿搂紧,下颌顶在宜儿的头上,道:“还算你个小东西有点良心,知道爷好。” 姜宥的下颌顶在宜儿头上,还轻轻蹭动,痒得宜儿不住的扭动躲避,嘴里更是咯咯咯的轻笑,边笑边喘着气道:“爷就知道欺负我,哪里好了?咯咯……别闹,爷,别闹了,好痒,好痒……” 姜宥索性将人抱紧了固定住,再慢慢的去挠宜儿的痒痒,嘴里恨恨的道:“敢说爷不好?口是心非的小东西,看爷如何收拾你?” 宜儿动不得,受不住了,只得服软告饶:“爷饶了宜儿吧,宜儿错了,宜儿错了,再不敢了。爷最好了,我家爷是最好最好的,咯咯咯……爷,爷…别来了,咯咯咯…” 一路上便洒下了宜儿银铃似的笑声,只是有时候被姜宥撩拨得厉害了,哪里还顾忌的了其他的?那声音就没能憋住,传出了马车之外,随侍在周围的丫鬟下人们都憋了笑,却无人敢笑出声来,进了京城,到了郡主府,到宜儿下车的时候,脸上红霞未退,头上的发饰都有些乱了。 看见绿芙银谷上前来侍候,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宜儿作恼,瞪了两丫头一眼。娄大也领了新收的徒弟若愚一道,迎了上来,宜儿便道:“惊心在哪里?让她过来替我重新梳个头,刚被那野猴子挠得太厉害,头都给弄乱了。” 娄大愣了一下,没有反应过来,到是绿芙银谷,当即再也忍不住了,捂住嘴都是偷笑的花枝乱颤。 然后姜宥就掀了轿帘,从马车上跳了下来,道:“这路上有野猴子么?爷怎么看见?夫人也是,看着了也不告诉爷一声,爷好捉了来给夫人耍一通猴戏看看。” 这人不发话还好,这人一出声,宜儿的脸就更红了,她狠狠的白了姜宥一眼,回身却看见绿芙银谷两丫头都快笑抽了起来,顿时大恼,恨声道:“你两个死丫头,就知道起哄讪笑你家主子是不是?行行行,你们这么喜欢笑,给你家小姐到墙角去笑两个时辰再过来侍候吧。” 绿芙银谷一怔,顿时哭丧着脸,可怜兮兮的看向宜儿,齐声道:“小姐……” 姜宥就在旁边哈哈大笑,道:“夫人这个主意好,依爷看啊,两个时辰哪里够了,至少得笑上过一天一夜,这才能彰显出夫人的威仪嘛。” 两丫头大惊,又齐齐的朝姜宥看去,都皱着眉头,抗议似的喊了声:“爷……” 宜儿瞪着姜宥,道:“我管教身边的丫头,爷在这里攒什么劲?” 姜宥夸张的耸了耸肩,道:“爷这不是怕夫人劳神,替夫人出些主意么。” 宜儿哼了一声,道:“爷若是闲的慌,我就……” “夫人就怎样?” 宜儿恨恨的跺了跺脚,转身往浅云居里去了,走了两步,见绿芙银谷没有跟上来,不禁回头斥道:“你两个,呆站在那干嘛?还不快点跟上来,真想去墙角笑个够了么?” 绿芙银谷大喜,绿芙更是示威似的向姜宥努了努嘴,这才和银谷急步跟了上去。 到了现在,娄大哪里还不知道这是主子夫妇在闹着甜蜜性子呢?他见宜儿去得远了,姜宥是踱着步子,行了过来,脸上的笑意都未散尽,遂含笑迎了上去,半跪施礼道:“奴才给爷请安。” 姜宥道:“那丫头现在关在什么地方?” 娄大道:“就关在韶年苑外面的柴房里,爷可是要先审一审?” 姜宥摇了摇头,道:“还是由得你家郡主亲自来审吧,爷就在边上看着就是了。” 宜儿进了浅云居,银锁早领了一干丫头在院外跪地相迎,宜儿叫了起,对银锁道:“你又不是没在我身边待过,我素来不喜欢你们跪来跪去的,快起来吧。” 进了屋,惊心进来为宜儿梳头,宜儿就随口问了问她和烟青去抓鼎儿的事情,惊心用手比划了几下,又一个劲的点了点头,宜儿知她表达的是一切顺利,遂含笑着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嘉许。 待一切收拾停当,宜儿和姜宥在主位上坐了,溅泪惊心才一左一右将鼎儿提了进来。 鼎儿显然是怕极,一直垂着头,进了屋之后,也不用人吩咐,早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索索发抖。 几个月过去了,这丫头明显是瘦了一圈,跪在地上,人便更显娇弱无助了。 宜儿皱了皱眉,道:“鼎儿,数月不见,我见你模样,似乎也不是过得太好嘛。” 鼎儿身子伏在地上抖的厉害,不敢抬头,也没有应声。 溅泪作恼,就从后面踢了一脚,喝道:“小姐问话,谁许你闭口不答的?” 鼎儿吃疼,这才微微抬了头,看了宜儿一眼,又慌忙着垂了头,然后重重的磕在地上,祈求道:“小姐饶命,小姐饶命。” 宜儿道:“你先不要求饶。我今天也不问你别的,只想问一问,当初你蓝荞姐姐的事,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也别想着拿话来诓我,你应该知道,以我如今的身份地位,能让你开口吐真话的方法多了去了,我只是念着你我毕竟主仆了一场,虽然不见得我就能饶得过你,可是能让你少受些罪,却也是我这个旧主子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事实上从被惊心和烟青抓住,这几日鼎儿也想得很明白了,她知道宜儿是不会放过她的,她是翻不过这道坎了,可她父母家人还在青湘侯府,她总不能因她的事还要连累了她的家人,是以如今惨笑了一声,道:“奴婢自知当日出卖诬陷了小姐,奴婢是死有余辜,小姐要处死奴婢,奴婢没有怨言。当日的事,不消奴婢交代,小姐也该猜到,奴婢是听了四房四夫人的话,这才干出了吃里爬外,背主忘恩的糊涂事的。至于蓝荞姐姐,奴婢发现她和书房的小厮乐书私下里有交往之后,的确是同四夫人提过这事,可是奴婢指天立誓,奴婢当时从未想过他们会这么对付蓝荞姐姐的。小姐不知道,蓝荞姐姐死了后,奴婢是好久夜里都睡不沉,奴婢一闭上眼睛就看到蓝荞姐姐,奴婢……” 的确,这事本没有什么好问的,宜儿也是早就想到蓝荞的事,四房也脱不开干系,如今不过是由鼎儿再确认一下而已。 宜儿叹了口气,道:“我早就跟你说过了,你诬陷我,背叛我,我都可以不跟你计较,可是蓝荞这事上,既因你而起,我便饶你不得。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鼎儿咬了唇,摇了摇头,继而又恭恭敬敬的向宜儿磕了三个头,道:“奴婢的父母家人都在青湘侯府,实际上奴婢心里清楚,小姐若真是要逼奴婢出来,方法多了去了,可是小姐一直没对奴婢的家人下手,奴婢替父母家人感激小姐的不杀之恩,若有来世,奴婢……” 宜儿不愿再听,摆了摆手,示意溅泪惊心将人带下去。 绿芙银谷银锁等丫鬟侍立在侧,见宜儿神情有些恍惚,都不敢出声打搅,姜宥就挥手将人全都打发了出去,这才上前,揽了宜儿入怀,道:“这丫头也是个蠢的,那等薄恩寡信的主子她也敢信?到头来将自个的性命都折腾进去了,怕也没有一个人会为她惋惜伤神的。” 宜儿抬了头,看向姜宥。 姜宥又道:“夫人也不想想,侯府四房的人若是存心真想保了这丫头,早将这丫头连同她的家人送出京去了,岂还会将人留到现在,让夫人抓了个正着?” 宜儿心想也是,遂有些不解的问道:“爷说的在理。可是四房为何不将人送走呢?毕竟这丫头落在我的手上,对他们来说,可算不得什么好事。” 姜宥道:“虽算不得什么好事,可是打死了也不算多大的坏事,说到底,这丫头招亦或是不招,于事情并无多大改变,毕竟,青湘侯府里的那些子事情,哪桩哪件又和他四房扯得开关系?就是没有这丫头,我们同样是心知肚明,所以,说来说去,这丫头并不重要,能保下来是他四房的恩赐,保不下来也是平常事,为这般一个无足轻重的丫头,四房出工不出力也就并不稀奇了。” 第328章:知音巷 宜儿也叹了口气,沉思了片刻,抬头看向了姜宥,道:“爷,我是不是很没用?就为了这般个背主忘恩的丫头,心里还总很不是味?” 姜宥抚了抚宜儿的面颊,道:“傻瓜,这哪里是有用没用的事?这恰是你心思纯善,不愿草菅人命的体现。”顿了顿,又轻顺着宜儿的秀发道,“好了好了,爷知道这是你下令处死的第一个人,心里难受也是再正常不过了。只是我们活在世上,总会遇上这样那样的人,有些人是我们的至亲至爱,是我们起心要守护的人,若是他们的性命受到了威胁甚至已经受到了实质性的伤害,难道我们都要视若未见么?有时候,我们为了保护我们的至亲,那么打击我们的敌人就成了唯一的选择,宜儿,这不是你的错,你必须要硬起这个心肠才行的。” 宜儿埋着头,轻轻的道:“爷,这些我都明白,我只是…有些接受不了。” 姜宥道:“事情已经过去了,就不用再多想了,这些事你若确实不愿做的话,以后爷替你安排了就是。” 宜儿摇了摇头,道:“我既嫁与了爷,就该担起这些事的,要不然,将来,如何替爷管家理事?爷放心,歇会儿我就没事了。” 在昀都以东,出东直门,有十里柳桥,说是桥,实际上只是一条官道,只因出昀都的清昀河由东直门而出,而这条十里官道,顺河而建,靠河一畔,尽栽种的杨柳,是以人们戏称为之十里柳桥。 东直门外不过百米,有官亭,名折柳亭,取折柳送友之意,在折柳亭对面,便有一茶寮,挂名知音巷,名是取得雅致,实际上也就是一简单之极的茶棚,十几张桌椅,一张柜台,掌柜的是个年轻妇人,生得干练,却不失娇美,缠了头,围了布围,客人少的时候便亲自在炉房煮茶自饮,到也自在惬意。 过十里柳桥的多是进出昀都的客商以及往折柳亭送行的路人,走得乏了渴了,便进茶寮讨杯茶喝,如今已是腊月寒冬,进来喝茶的人便是寥寥无几,偶尔有一两个客人,已算是不错了。 过午的时候,知音巷茶寮里却闹出了事来,两名地痞见那掌柜的生得好,出言调戏,结果却被正好在茶寮里喝茶的一位公子遣了手下的跟班将人给踢了出来。 那两个地痞自是骂骂咧咧的去了,茶寮的掌柜却是皱了皱眉,走到那公子桌前,福了福身,道:“奴家多谢公子仗义相助。” 那公子轻轻一笑,道:“品茶是需要气氛的,那两个俗人扰了爷的雅兴,爷打发了他们不过是为了爷自己的清净的,掌柜的到无需言谢。” 女掌柜想了想,道:“若奴家没有记错,这十几日半个月来,公子是每日午后,必过来品一盏茶的。” “掌柜这里的茶稀松平常,不过煮茶的火候却是城中那些久负盛名的茶楼茗坊都比不上的。到不瞒掌柜的,爷素来爱茶成痴,这知音巷,远是远了些,不过念着香味,爷一日不来,便魂不守舍。” 女掌柜笑道:“公子缪赞了。奴家见公子穿着打扮,只怕是京中贵人无疑,想来要喝什么好茶没有?奴家这里,确实太过简陋寒碜,公子于此,到真是失了身份。” 公子哈哈大笑,道:“一个身份而已,若无知音相伴,再尊贵又有何用?掌柜这里,虽是陋室,岂不闻古人有云: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么?更可况掌柜的这名取得好,知音巷,只冲了这名这茶,爷日日前来,也甘之如饴了。” 这女掌柜自然便是被宜儿接回京城的赵向瑜了,此时听了公子的话,略做沉思,回头让秋葵上了一碗茶上来,赵向瑜接了,亲自递了过去。 那公子微怔,道:“掌柜的这是要请爷喝茶?” 赵向瑜道:“这是忘忧茶,公子尝一尝,可还入得了口?” “忘忧茶?”公子愣了一下,道,“爷自诩对天下茶经,知之甚祥,却从未听过还有这种茶的。”接过茶碗,闻了一下,皱了眉道,“怎地如此大的酒气?” 赵向瑜道:“这是无忧根在汾酒中浸泡三日后,辅之以黄金草,白菊花,薄荷叶加水熬制了两个时辰方成,能清热下火,忘忧解愁。” “忘忧解愁?” 赵向瑜道:“奴家记得公子第一次来知音巷,点的是一杯毛峰,第二日要的是龙井,再后来喝的是祁红,岩茶,可是最近这几天,公子点的都是蓝山苦茶,苦丁茶之类的,奴家不敢妄自猜测,不过公子若是心里不畅,试试这忘忧茶,或许会好一些。” 公子呆愣了半晌,到底没将那碗忘忧茶喝下,轻轻的往桌上放了,道:“掌柜的好意,爷心领了。只是忧愁烦恼,借助外物,许能忘得了一时,又如何能躲得过一世?爷从来没有借酒浇愁,以茶忘忧的习惯,前路纵便荆棘,既是爷自己选的道,爷自要义无反顾的走下去的。”说完,起了身,便朝茶寮外走了去,他那跟班连忙上前,放了一锭白银在桌上,跟着出了茶寮而去。 在茶寮外解了马,翻身而上,却不进城,沿着十里柳桥狂奔了数里之外,杨庭才勒了缰绳,慢了下来。 后面的武进打马追了上来,却是人马都累得有些气喘吁吁,靠得近了,武进顾不得喘气,急道:“爷,我们不进宫么?” 杨庭道:“父皇一直说我是个沉不住气,纨绔逍遥的皇子,既如此,早一刻进宫,晚一刻进宫,在父皇那里又有什么差别?” 武进不敢多劝,只勒了马,矮了一个马头跟在杨庭后面。 杨庭叹了口气,道:“老师预计是什么时候入京?” 武进道:“入了寒冬,两陕路一带的官道早结了冰,车马难行,老将军即便轻车从简,能赶在除夕前入京已是不太可能的事了。” 杨庭凝眉,道:“你开始说今日父皇宣我,为的又是何事?” 武进愣了一下,这些日子,外面发生的事情没有一件是顺心的,就是反应再迟钝的人也看得出来,这桩桩件件的事,几乎每一件都是针对他家爷来的,他每日在爷前回话,都是打了十二分的小心,许是这些天坏消息听多了,他家爷都浑不在意了,以至于他刚刚才给爷回的话,他家爷这会到忘到九霄云外去了,竟然会再次询问!只得道:“宫里传了消息出来,说江南茶道转运衙门亏空的厉害,皇上有意要委派一位皇子王爷前往邳州坐镇彻查此事,户部尚书水大人以爷您爱茶成痴的由头,向皇上作了举荐,皇上这会招爷进宫,当是为的正是此事。” 武进在说这番话的时候,眼里还有一丝兴奋,他家爷被压制了这么多年,皇上那里终于想起要启用他了,这确实是近日来唯一让人欢心雀跃的好事了。 只是杨庭脸上依旧淡淡的,甚至于,在听完武进的话后,眉头紧紧的皱在了一起,武进有些不解,试探着问道:“爷,可是有什么不妥?” 杨庭微微摇了摇头,道:“正是因为爷看不出哪里不对,才更觉得这事极不寻常。” 武进一时没有听明白,道:“爷蛰伏了这么多年,皇上一直没有正式的分派差事给爷,如今这事怎么说也是个好的开始,爷怎么还有些犹疑不决呢?” 杨庭冷哼了一声,道:“你跟在爷身边日子也久了,那江南茶道转运衙门能有多大个事?又不是盐道转运衙门。再说了,这事也太巧了点,即便是那茶道衙门真出了什么猫腻,也不是单单只是今年的事,为何早不闹晚不闹,偏偏在如今这个时候闹了出来?” 武进是越发不解了,道:“如今这个时候?如今这个时候怎么了?爷,奴才愚笨,看不出其中关窍。” 杨庭道:“很简单,这段时间爷是诸事不顺,可你也该知道,在背地里出手要对付爷的是什么人。” “是威钦侯府。” “这不就得了。以威钦侯府的势力,又是卯足了劲想对付爷,这江南茶道转运衙门的芝麻事,你觉得威钦侯会让这事闹到父皇跟前去么?说到底,什么衙门出了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跟茶沾上关系,爷是父皇亲赏的茶痴之名,纵便再是纨绔,提到茶的时候也难免会让人想起爷来,你认为以魏道槐的心机手段,会留下如此明显的纰漏?” “那……” 杨庭嘿嘿冷笑了两声,道:“父皇既招爷入宫,怕是也有以爷为钦差赴江南的心思,这趟江南之行是推不掉的,只是路上,想来会并不好走的。” 武进想了片刻,又道:“其实奴才一直也没弄懂,那刘公公,不是落在了宁国公世子爷的手上的么?怎地宁国公府一直没有动静,反倒是威钦侯府站了出来,是处处与爷为敌,誓要赶尽杀绝,方肯善罢甘休?” 杨庭摇头道:“你啊,确实是太过简单了。姜宥是什么人,他的手段如何?以前爷也只是听说,这次爷才算是真正领教了。不动声色,却已抛砖引玉,冷眼旁观,已然是借刀杀人了。这人的确太过出色,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魏道槐已老,威钦侯府与宁国公府的这场子较量,怕是还没开始,就已经注定了输赢胜负!” 第329章:年关 因着已近年底,国公府里的琐事便多了起来,华阳郡主回了府,着手开始处理家事的时候,就招了宜儿和二小姐姜禹菡,道:“年关将至,府里的事儿偏多,你们两个,一个府里的世子妃,一个是待出阁的大小姐,就别躲懒偷闲了,帮着母亲理些事,也算是替母亲分忧了。” 二人自是福身应了下来。 国公府里子嗣本就不多,所以序齿便没有再男女分开来序,姜宥下面,这姜禹菡便是二姐,接下来,便是白姨娘所出的三少爷姜立华和最小的四小姐姜禹真了。 姜禹菡是梅姨娘所出,比起姜立华和姜禹真来,在华阳郡主面前,一向要得脸一些,只是四小姐姜禹真年岁还太小,华阳郡主只招了姜禹菡过来帮着理些家事却也无可厚非。只是宜儿还是有些唏嘘,梅姨娘是个精明干练,风光八面的人物,怎地所出的姜禹真却是毫无主见,胆小怯懦,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 华阳郡主明着是给了二人一些无足轻重的琐事处理,可实际上拿主意,做处置的人都是宜儿,姜禹菡就是陪坐在边上,很多时候更是一言不发,都是宜儿问一句,她才答一句,而且还尽是些“嫂嫂做主就是。”“一切但凭嫂嫂处置。”……之类的云云。宜儿无奈,也只得由着她去。 腊月十六,国公府里办了几桌宴席,襄王爷杨铣和襄王府袁氏亲自抱了小殿下杨奕出来,由奶娘周妈妈接过来抱了,给端坐在主位的宜儿和姜宥磕了头,正式的认了这门干亲,过午的时候,宫中的皇上皇后遣了内侍入府,宣了赏下来,又册封了宜儿为二品的温仪淑人,自此,国公府老夫人为赦封的华国夫人,华阳郡主亦是宁国夫人,这一门祖孙三代,竟有两名一品夫人,一名二品淑人,可谓贵极一时。 朝堂上,启明帝最终下旨,封梁王殿下杨庭为督办钦差,赴江南邳州查办茶道转运衙门连年亏空一案,因案情胶着急迫,着梁王于年前腊月十九出发,早日审结此案,回京述职。 这便意味着,梁王爷只怕要在路上过完这个新年了。 不过对于多年没有领过正经差事的梁王爷杨庭,这次竟被皇上委以重任,还是令朝堂之上很多人大为意外,纷纷猜忖着皇上此举的用意何在?只是梁王爷虽领了皇差,颇有些咸鱼翻身的意味,可是他的生母,宫中的雷妃娘娘却不知是犯了何事,惹了启明帝的不快,却在年关将近的时候被启明帝禁了足,更是让人大跌眼镜,疑惑不解。 腊月过半,赵姨娘和赵向瑜到国公府求见宜儿,以前在青湘侯府的时候,因着身份的关系,赵姨娘从来没有回过她的老家祭祖过,如今是脱离了侯府,她便想带着赵向瑜逞着年底回乡祭祖,对此宜儿自然没什么异议,唤了娄大过来,让他准备好二人回乡的事宜。 瞿州府那八百亩食邑加上‘豪取强夺’来的上凹村几百亩良田,最后宜儿是让封琅将其因地势划成了五块,寻了五个庄头分管,到年底了,这五名庄头陆续进了京,宜儿待人齐了,才寻了个时间统一见了一面,收了账目,又受了五人敬献上的各种土特产,让青漓包了红封,分赏了下去,五名庄头自是千恩万谢,回瞿州府去了。 来年的春闱是三年大考之年,银谷的弟弟关安虽说才十一岁,可是书读得极好,破有些才名,先生便建议他可以去试试水,考一回看看。宜儿也是替银谷一家人高兴,赏了些银钱下来,又想着安氏的眼睛终是不太利索,便放了银谷的大假,让她回稻香苑去仔细照顾关安的生活起居。 除夕当晚宫里的年夜宴,宜儿自是随了姜宥去赴了宴。宴会上尽是昀都里真正的勋贵高位,大权在握的实权人物,只是这般的宴会宜儿也不是头回参加了,又有姜宥在旁护着,她自是处理得乐乐大方,游刃有余。 提起这场年夜宴,令宜儿微微有些意外的便是久未在正式场合露过面的皇太后也出来走了一遭,当然,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一直伴在皇太后身边的竟然是宁国公府的老祖母华国夫人,看得出来,华国夫人和太后的关系很好,因着这一点,内侍还亲自过来请了宜儿和姜宥上前去向太后娘娘磕了头,请了安。老太后到也和善,当即就招了宜儿上前,执着宜儿的手左看看,右瞧瞧,最后是赞了两句,赏了金银珠玉下来。 没来由的,宜儿就想起了还在荨东山上的祖母云平长公主,心想着她既和华国夫人不和,到不知和太后娘娘,是不是也是不对盘呢? 宴会上另外颇为吸引宜儿目光的便是东升侯世子爷谭琛了,听闻东升侯府那才几个月大的小姐病重,东升侯谭识龄告了假没来赴宴,整个东升侯府就谭琛做了个代表。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留在昀都做客的流昆柔伊公主的座位,就安在了谭琛旁边。宴会开始后谭琛便有一杯,没一杯的喝着美酒,对柔伊公主是完全的视而不见,反倒是这位公主对谭琛到像是起了兴趣,时不时的会找谭琛说上几句话。 当然了,席至半酣,明微公主苦着脸,一副可怜兮兮的过来找宜儿,抱了宜儿的臂膀,问宜儿她可不可以跟着宜儿出宫上国公府去守岁。宜儿知道这位天之娇女在宫里怕是耍得无聊了,想借机偷出宫去玩玩,她到是抱了些同情心,可这位小祖宗是什么身份,她哪里做得了主的?姜宥便打着官话拒了,明微公主瘪着嘴,没精打采的走开了去。 皇宴散了后,姜宥肆无忌惮的牵了宜儿的手,出了昭然楼,自然是又频频惹了人侧目而视,惊讶无比。 回了国公府,姜沛和华阳郡主领了国公府一应主子小姐在明德楼上拜了祖先后,就在明德楼外设了席桌,算是一家人的团圆宴了,除华国夫人随太后去了慈宁宫未归外,梅姨娘白姨娘以及几位小姐少爷都列席在位。 席间姜沛问了三少爷姜立华的学业,宜儿知道来年的大考,姜立华也是要参加的。姜宥身为国公府的嫡长子,又是世子,将来这国公府自然是承继在姜宥的身上,是以姜立华只能另走科举之路,不过有宁国公府这般的世家靠山在后,姜立华只需稍微出彩,能够榜上有名,考中进士,便已然是全然不用担心将来的前程问题了。 二小姐姜禹菡已满了十三,明年就该说及芨的事了,姜沛也随口的问了一问,实际上对这几个庶出的子女,姜沛平时政事繁忙,是少有过问,华阳郡主又不喜欢留她们在身边尽孝侍候,所以很多时候姜沛是连人也不怎么看得到的。 宜儿留了杜昱在府上抚养的事,姜沛自然是早就知道了,晚上出宫回府的时候,小杜昱闹腾得正厉害,宜儿有些无奈,便将他带在了身边,好在因着是除夕,皇后娘娘念着她的乖长孙,将小殿下杨奕接进宫里去了,要不然要是这两个小东西都要缠人的话,宜儿怕更要累得个够呛了。 姜沛今晚的兴致看起来挺好的,还逗了小杜昱几句。 因着是参加了皇宫的除夕宴后,回府才开的团圆宴,时辰便晚了些,尚没下席已到了子时,就有小幺子在明德楼外点起了炮仗烟花,杜昱见了,是欢喜得不得了,哪里还坐得住?噔噔噔的跑出楼去看烟花了,边看还边拍着手嘻嘻哈哈的又唱又跳,童声伴着炮仗的声音在夜里异常清越,远远的传了开去。 姜沛便哈哈大笑,道:“说起来,咱们府上已有些年没听到如此纯真无邪的童音了。” 梅姨娘就凑趣的应声道:“老爷可也别急,依妾来看,怕是要不了多久,世子妃这里就会有动静了,到时候老爷抱着乖孙,听着奶声奶气的小人儿哼哼,只怕老爷就更要笑得合不拢嘴了。” 姜沛看了姜宥和宜儿一眼,笑道:“芸娘此言,甚得我心。” 宜儿红了脸,垂着头没应话,华阳郡主也是笑盈盈的道:“宛茗年纪虽小了点,不过人大气稳重,和宥儿感情甚笃,老爷这个盼头啊,我看也要不了多久,便能成真了。” 宜儿大囧,偷偷的拉了拉姜宥的衣角,想让这家伙帮着解围,岂料这人张口便道:“既然父亲母亲都急着抱孙儿,那儿子更要多努力才是。” 众人哪里想到以姜宥的性子,最后竟会冒出这般一句浑不正经的话来,待缓过神来,都是捂嘴大笑,宜儿羞涩的起了身,推说要出去看看杜昱,逃也似的出了明德楼,又惹得了姜沛等人一阵大笑。 出了楼,宜儿抱着杜昱看烟花,小杜昱看了一会儿,就回头对宜儿道:“姐姐,姐姐,这烟花真好看,小昱想和父亲母亲一起看,他们现在在哪里,为何还不回来看小昱呢?” 宜儿叹了口气,鼻头一酸,指着天上的星星道:“小昱看见了吗,父亲母亲就在天上那颗星星里和小昱一起看烟花呢。小昱还记得姐姐同你说过的,小昱只要乖乖的,天天想着父亲母亲,他们总会有一天,会回来看小昱的。” 第330章:大年初一 城南桂巷的窦府,除夕晚子时过后,却迎来了一位神秘的访客。在这全城欢腾,新旧交替的时刻,这人戴了厚重的帷帽,从斜径里的后门悄悄的入了内院,没往窦章的主院去,反而随了一个青衣丫头沿着廊墙绕去了测院,进了一间屋子,青衣丫头燃了灯,便悄然的退了出来。 窦苒斜靠在床头,脸上依旧不见一丝血色,她一瞬不瞬的盯着屋内的访客,眼里忽然闪过一丝厉色,冷然道:“为什么?” 访客掀了头上的帷帽,露出一张美得十足的俏脸,展颜一笑,道:“窦姐姐问什么为什么?” 窦苒沉声道:“杜晋瑶,我不想跟你绕圈子,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 杜晋瑶嘻嘻笑道:“姐姐是想问你受伤的事吧?这个真是意外,说到底也是姐姐自己太过痴情了,竟然当真可以做到舍身救情郎的地步!不过话说回来,姐姐这一出到也是求仁得仁了,想来有姐姐舍身相救的情分,那国公府上下对姐姐,怕都是感激涕零了吧,将来姐姐顺利嫁进国公府去,别说是平妻了,就是踢开那贱人,姐姐来做这个世子妃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了。真到了那个时候,姐姐可别忘了妹妹替姐姐做的这场东风了。” 窦苒嘿嘿冷笑了两声,道:“我也是糊涂了,怎地就没有想到,当日世子爷在你们青湘侯府耀武扬威,还赏了妹妹你一鞭子,要说怨恨,你们对世子爷的怨恨只怕不会比那女人要少,我早该想到的,你们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是你们也真是蠢到家了,世子爷若当真这般好杀的话,又岂会成为我大辉的少年战神?” “不过是一个称谓罢了,你还真当他是神啊?”杜晋瑶有些恼羞成怒,深吸了两口气,想起此行的目的,压了火气,道,“事到如今,我也只想再问姐姐一个问题,那宁国公府,姐姐还愿不愿进,那姜宥,姐姐还想不想嫁了?” 窦苒皱眉道:“你们想做什么?” 杜晋瑶道:“姐姐还有这个心思就好,只要姐姐愿意,我可助姐姐完成这个心愿。” 窦苒的眉头皱得更深了,道:“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杜晋瑶眼中闪过一起戾气,道:“很简单,这一次让那姜宥逃脱了,我们再想对他动手,就是难上加难的事了,既然姜宥我们动不了,怼一怼那个贱人,收点利息回来,总归是件好事。” 窦苒凝眉,没有答话。 杜晋瑶继续道:“这事对姐姐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况且姐姐最大的心愿,不就是嫁进国公府去,嫁给那姜宥么?事实上姐姐静下心来想一想便能明白,姐姐嫁进国公府对妹妹我来说,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呢?” “好事?” 杜晋瑶道:“姐姐想一想,姐姐若嫁进了国公府,谁会是最难受的那个人?” 窦苒微微一愣,她若顺利嫁进国公府去,最难受的当然就是宜儿了,说什么三从四德,姐妹共夫的佳话,那都是骗人的鬼话,至少窦苒笃定的是,真若爱极了一个人,谁还愿意和别的女人共同来分享他呢? 只是杜晋瑶说了这么多,还说要助她达成心愿,难道真的只是为了要让宜儿难受这么一阵子? “姐姐要明白,姐姐纵然能嫁进宁国公府,那也不代表结束,反而只是一个开始。到时候姐姐最大的敌人依旧是谁就不用妹妹再多说了吧。况且身份使然,姐姐即便能以平妻嫁过去,到底仍是低了别人一头,姐姐要想扬眉吐气,没个战友帮手怎么能成?我不仅仅要助姐姐嫁进国公府,还要帮着姐姐彻底的斗垮那个贱人,我要亲眼看到那贱人像条野狗一般四处乞讨,任人欺凌,我这心里方能痛快一二。” 对杜晋瑶的这番言辞,窦苒自然不会尽信,她心里清楚得很,杜晋瑶的背后,不是她青湘侯府,青湘侯府也没这么大的力量,她的背后,实际上显然正是威钦侯府,而威钦侯府和宁国公府的关系,窦苒哪里会不知道的?她若嫁进了宁国公府,是势必会和姜宥一条心的,到时候和他威钦侯府,那就是水火不容的敌对架势,杜晋瑶又岂会只为了斗倒宜儿便毫无保留的相助于她呢? 只是眼下她要想顺顺利利的嫁进国公府,没有杜晋瑶或是说她背后的威钦侯府,确实还有些棘手,窦苒向来最善于审时度势,自然明白,为求万无一失,再次跟杜晋瑶等人合作只怕是她目前唯一的选择了。 相交于窦府里的冷清,宁国公府便是热闹得有些过了,除夕当晚,就连宜儿都是熬到了子时快过的时候方上床歇息的,第二日一早,四处张灯结彩,鞭炮齐鸣,宜儿和姜宥起来梳洗好后,整个宜睿院的下人都跪在院中向两位主子讨赏,宜儿早封了红封,一个一个的发放了下去,就连跟着杜昱过来的徐嬷嬷菊香响儿等人,也是一个没漏下,人人有份。 宜儿在打赏下人上面,向来是出手大方的,众人领了赏,虽不曾拆了封儿去看,但想来也不会少的,是以人人都是喜形于色,纷纷叩头谢恩。却不想姜宥见了,忽然向宜儿伸了手,道:“夫人既然每个人都赏了,那爷的呢?” 宜儿愣了一下,实际上宜儿带过来的丫鬟嬷嬷们的反应还算好的了,那些国公府的家生子奴婢这才是目瞪口呆,差点没将眼睛都给瞪了出来。她们这位世子爷向来冷心冷脸,从来不苟言笑,别说是和人开这般俏皮的玩笑了,就是对着他人能多吐一个字出来,那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自从世子妃进了府,她们虽见世子爷对世子妃宠爱有加,可在这之前,也根本没人会想到,她们这位冷面世子爷竟能和人开这样的玩笑来! 宜儿见姜宥一副正儿八经的模样,不禁憋了笑,道:“爷也不害臊,我还没向爷讨封儿呢,爷反到讨起我的来了。” 姜宥笑了笑,忽然手一张,竟似变戏法一般就多了一个红封出来,递给了宜儿,道:“夫人的封儿爷早就准备好了,要不然,若夫人大人发了气,爷这新年的第一天可就不好过了。” 宜儿娇笑着瞥了姜宥一眼,道:“还算爷识相。”然后又扬了扬手中的封儿问道,“爷,里面是什么?” 姜宥带着宠溺无限的点了点宜儿的头,道:“想知道,自己拆开来看啊。” 宜儿咬着下唇,看着在场的下人都拿着她赏的封儿没有拆,反倒是怔怔的看着她,不禁恼道:“你们都看我干什么?总不成,只准你们得了封儿就不许你们小姐也得一个啊。” 众人轰然而笑,绿芙见两主子心情都好,遂壮着胆子道:“爷,少夫人都得了封儿,奴婢们……” 姜宥不待这丫头说完,大手一挥,道:“封儿爷是没有了,不过爷今日高兴,又见你们平日里侍候少夫人还算用心的份上,宜睿院里,每人赏银十两。” 众人大喜,自是又伏首磕头叩谢。 用了早饭之后,宜儿才偷偷的拆了姜宥给的封儿,却见里面是一张契书,抽出来细看,竟是遂州府走马山下的一处庄园。宜儿愣了半晌,才问姜宥:“爷,这个是……” 姜宥道:“爷和你是在那里初见的,后来爷便时常想起那晚的情景。这是爷前些日子让人去买下来的,院子里有个温泉眼子,想着以后我们有时间了,再过去住上几日,泡泡温泉,也是不错。” 宜儿心里欢喜,将东西让青漓收了,姜宥又道:“今日是我们一起过的第一个大年初一,以后年年月月,岁岁朝朝,我们总是要一起渡过的。” 宜儿泯了嘴偷笑,这家伙说起情话来,和他平日里冷心冷面的形象可是相差甚远,宜儿是早就见识过了,也算是见怪不怪了,二人腻在一起,待了片刻,商量着要去荨东山上陪陪云平长公主,顺道去东明湖游览一番。 只是二人尚没准备妥当,太仆寺窦府就传了消息过来,说窦苒昨晚醒了过来。 这对宁国公府来说是好事,也是当前的要事,于是乎,姜宥和宜儿出行的计划便自然的泡汤了,姜沛领了华阳郡主以及姜宥宜儿夫妇一起往窦府去探望窦苒去了。 当然了,按姜宥的脾性,是要硬拉着宜儿去荨东山的,只是结果很明显,在宜儿的坚持下,最后只得随了众人去了窦府。 国公爷携家人亲自过府探望,太仆寺卿窦章以及整个窦府自是受宠若惊。那窦苒刚刚清醒,人还虚弱得很,华阳郡主领了宜儿进去探视的时候也没说上几句话,左不过让她好好保养将息身体云云。 中午的时候,便自然留在了窦府用膳,窦章点了席面亲自作陪,席间也不过是聊了聊家常,叙了叙闲话,可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宜儿总觉得气氛有些怪异,让她有兴许的憋闷和不快。 第331章:流言 正月里整个京城皆是热热闹闹,喜庆的年味儿十足,初一的时候没能和姜宥上荨东山游玩,接下来几日有勋贵人家摆了春桌,宜儿只能随了华阳郡主赴宴,到是更没有时间陪着姜宥出玩了。 一直到正月初七,宁国公府待客摆春桌,宜儿才从钟泞的口中得了一个小道消息,说是京中有人在盛传,因着太仆寺卿窦大人府中小姐,为救姜宥中箭昏迷,是由姜宥抱着回了国公府的,二人实则已有了肌肤之亲,而国公府为感念窦苒恩情,是有意要向窦府提亲的,而且那窦府虽不是位高权重的勋贵世家,不过窦苒跻身京城四美之一,才貌不凡,又是正经的官家小姐,是以双方已然敲定,要以平妻的身份迎窦苒入国公府。 这当然只是谣传,宜儿是国公府的世子妃,是姜宥的正妻,即便是国公府真的有意要纳窦苒进府,怎么着也得事先通知了她,得她点了头,这新人方能正正经经的进得了门。可如今她对这事,事前是从未听任何人提起过,这自然就有些说不通了,当然,这种事正所谓空穴来风,事必有因,到也不是简简单单的一句流语谣传就能忽略不计较的。 事实上,宜儿是早就想过,以姜宥的身份,又怎能仅仅只娶她一个正妻的?华阳郡主身边的丫鬟秋宜,宜儿早就见过,那便是华阳郡主亲自挑选出来,准备给姜宥做妾室通房的,之所以迟迟没见动静,一是如今她与姜宥正是新婚燕尔,浓情蜜意的时候,这二便是她的身子尚没什么动静,华阳郡主虽给她儿子选了人,可骨子里还是有着根深蒂固的嫡庶尊卑观念的,这嫡子尚没有影,她又哪里会贸然的为姜宥安排通房侍候呢? 对这些事,宜儿早有预见,不管她心头是愿不愿意,这事却不是她能左右的? 平妻也好,妾室通房也罢,是窦苒还是秋宜,宜儿忽然有些意兴阑珊,是懒得去理,也懒得去想,说到底,宜儿虽是早就清楚会有这一天的,可依旧是控制不了心中那自然而然升起来的落寞心慌。 过午后,宾客陆续散去,华阳郡主偶尔发现宜儿的面色有些泛白,人更是有点精神不济的感觉,关心的问了两句,就将人打发回宜睿院休息去了。 丫鬟们察言观色,都知道主子今天怕是心情不好,没人敢上前凑趣打闹,进了屋,宜儿也不要人侍候,将人全都赶了出来,一人上了床小睏。 青漓等人虽是担心,可宜儿明白的发了话,不许人进去打扰,她们又哪里敢擅自闯进屋里去触这个霉头呢? 宜儿是一直没有出来,宜睿院的下人们战战兢兢的直守到酉时黄昏,到姜宥回了院子,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姜宥脸上明显有一丝急色,从早上襄王爷杨铣过府,他便被杨铣缠着去了白鹭洲,灌了半天的黄汤,听那家伙说了一大堆的琐事废话,是早就厌烦得几次欲起身离去了,好不容易熬到午后,他回了一趟后院,结果没有看到宜儿,一问之下,才知道宜儿身体不适,早回了宜睿院。 姜宥当即是心急火燎,什么也顾不上了,迈开大步,急匆匆的就赶了回来,结果一进院子,就见青漓领着几个大丫头都候在宜儿的房外,不敢进去,都如那热锅上的蚂蚁,是急得团团转。姜宥眉头紧锁,沉声问道:“怎么回事,你们少夫人呢?” 青漓见了姜宥,是喜形于色,连忙领着众人行礼,道:“爷快进屋去看看吧,小姐有些不舒服,又不许奴婢们进去侍候,这都在屋子里睡了一两个时辰了,也不见小姐唤人,奴婢们……” 姜宥不待青漓说完,早跨步上前,推开了房门,径直的行了进去。 结果屋内的情形让姜宥是始料不及,宜儿端坐在梳妆台上,正以唇脂轻点朱唇,姜宥仔细望去,却见宜儿是微粉敷面,上了淡妆,精致的脸庞就越显明艳照人。透过铜镜看到了姜宥,宜儿回头一笑,竟是风情绰约,美得不可方物。 “爷回来了?” 姜宥有些懵,眼前的情形和他开始预想的反差实在太大,他半天是没有愣过神来。 宜儿就笑,道:“爷这是怎么了?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姜宥走上前来,双手捧了宜儿的俏脸仔细的看了看,道:“爷听说你身子不舒服,现在感觉怎么样?” 宜儿甜甜的一笑,道:“午后是有些头晕的,不过是习惯了午睏,有些犯困而已,回来睡了半天了,早没什么事了。” 姜宥皱了皱眉,宜儿说得轻描淡写,可若真是这样,外面守着的那群丫头一副急肝上火的架势,以及宜儿为何会特意吩咐不许丫鬟们进屋侍候的事情又该如何解释呢?还有宜儿,向来在妆容打扮上以素淡为主,因她底子好,平时粉是要上,但也上的极少,今日虽同样只是上了淡妆,可上的粉却比起往日多了一些,而且妆容更显精致,最奇怪的是,现在已近黄昏,府中的宾客也都走得差不多了,宜儿却选在这个时候不用人侍候,独自上妆,这怎么看都怎么有些奇怪。 宜儿对着铜镜看了看,从盒子里拾了一直鲜红的珊瑚朱钗出来,对姜宥道:“爷若是无事,替我插一回钗呗。” 姜宥接过了朱钗,道:“爷看你经常戴着这只钗,可是很喜欢这种式样?” 宜儿白了他一眼,道:“爷不会是想告诉我,爷不知道这只钗的来历吧?” 姜宥莞尔,道:“爷送出去的东西,爷又怎么会不记得?” 宜儿道:“这是爷第一次送我的首饰,我自是欢喜的。” 姜宥笑了笑,将钗替宜儿插好,道:“爷第一次送你的该是那瑟字佩才对,夫人这事可是记岔了。” 宜儿也笑道:“那个不算,那时候我才十一岁,谁知道爷送我个佩是个什么意思?” 姜宥哈哈笑道:“夫人的意思是爷送你这珊瑚朱钗的时候,你已经知道爷的心意了?那为何还屡屡拒了爷的好意,让爷一个人相思了那么久,才肯给爷一个笑脸呢?” 宜儿转身扑进了姜宥的怀里,头埋在了他的胸前,道:“爷,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要老老实实的回答我才行。” 姜宥轻抚着宜儿的秀发,道:“什么问题?你说就是,爷在你的面前,还不是从来都是老老实实的。” 宜儿想了想,才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爷以后有了别的女人,爷还会如现在这般对宜儿好么?” 姜宥浑身一颤,很快就抓住了关窍,他轻轻推开了宜儿,看着她的眼睛,问道:“你可是听了什么风言风语的话了?” 宜儿摇了摇头,笑了笑,道:“我只是说如果……” “没什么如果!”姜宥斩钉截铁的道,“在爷这里,永远没这个如果。”他眼里似有火性一闪而过,沉声道,“你非要跟爷提这个如果,难不成,你就对爷没有一丝的信心?难不成,爷在你心里,就与那些狗屁子纨绔世子是一个模子?还是说,你秉承女训,贤良淑德,压根就不在乎爷还有别的女人?” 宜儿咬了唇没应话,不在乎?纵便她嘴上再不承认,可心底的感觉却是哪里骗得了自己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太理想化了,想那当年以华阳郡主的才貌身份,嫁给宁国公姜沛之后,姜沛尚且还抬了一位白姨娘进府,她如今,虽名义上也是郡主,可是她这个郡主,和华阳郡主又哪里是能相提并论的?是以,她心中虽是有万千的不情愿,可是现实如此,也从没奢望过当真能和这人一生一世一双人! 姜宥是心里存了气,可是眼瞧着宜儿咬唇垂头,一副委屈无助的神情,顿时所有的气性早化成了心里满满的宠溺自责,他重新将宜儿抱进了怀里,道:“爷知你心中还有疑虑,不过你信爷,爷在你面前应的话,许的诺,爷定然会用一生的时间去应证的。这几日,因是新年伊始,朝堂未开,外面是有一些流言蜚语,你不要多想,爷说过的,爷的心很小,有了你,是再也容不下别的人的。” 宜睿院的这场小插曲是很快就平息了下去,只是关于窦苒的这件事情却很显然才是刚刚开始。 初十开了早朝,启明帝在金銮殿上当着百官的面夸赞了窦苒义勇可嘉,并看似随口的问了问姜宥对窦苒的印象,结果姜宥冷着脸,只回了一句“微臣当时时刻警惕着杀手的反扑,至于那窦小姐,到当真没多少印象。” 对姜宥的回话,启明帝是见怪不怪,谁知就有巡检御史郎开淮站了出来道:“听闻世子爷是从城外的三槐庵抱着窦小姐一直回的国公府,这路程可不算短,世子爷就算是坐怀不乱的君子,可是替窦小姐查看伤势总是有的吧,怎能说出没什么印象这般浑然不负责任的话来?” 第332章:一生一世一双人 姜宥冷冷的看了郎开淮一眼,道:“郎御史,敢问一下,每逢双日,你入宫早朝之时,把守东华门的那个高的禁军小将,你对他又有什么印象?” 郎开淮呆了一呆,他哪里知道什么守东华门的禁军小将?不禁脱口道:“什么禁军小将,我哪知道是谁?” 姜宥冷笑,道:“御史大人每日早朝,由东华门入宫,经年不断,这般多年来隔日一见的老熟人,御史大人却不认识?大人何能说出如此不负责任的话来?” 姜宥这话虽是沉声说出,但是却是模仿刚刚他说出对窦苒没什么印象时郎开淮指责他的语调,这话一出,郎开淮是老脸一红,尤自辩道:“即便是下官进宫路上时常见到,可那小将于我毫无干系交集,下官不认识,又有什么稀罕。” 姜宥回身对启明帝道:“皇上圣裁,正如郎御史此言,那窦家小姐于微臣,说起来,除开这事,也是毫无干系交集的,微臣对她,没什么印象,便是没什么印象,皇上面前,微臣岂敢欺君?” 朝堂上的这一出,没用多久,宜儿便已听闻了,她不知道皇上为何会突然在朝堂上提起这事,但她明白这是姜宥在向世人表达他的立场,也顺便堵了皇上之口。只是,她尤自有一种直觉,总觉得这事并不会就此完结的。 果然,又过了两日,皇后娘娘宣了华阳郡主和她婆媳俩入宫觐见,一番跪拜礼仪过后,没聊上两句闲话,皇后娘娘就提起了窦苒:“本宫听说,宛茗在出阁前,和那太仆寺卿窦大人家的小姐还交往甚密,称得上是闺中密友的手帕交了。” 宜儿是微微沉吟,垂了首,道:“窦家姐姐温柔美丽,才貌双全又知书识礼,当日是和宛茗很谈得来的。” 姜皇后就叹了口气道:“那窦小姐也是让人怜惜得紧,就连皇上都赏了个义勇可嘉的褒词下来。唉,说来说去啊,窦小姐也是为了宥儿才遭了这个罪的,如今外面又尽是流言流语,本宫就在想,到底还是我们姜家亏欠了她的,宛茗,你觉得呢?” 宜儿想了想,皇后娘娘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又如何躲得开去,只得道:“娘娘的话,宛茗自是听明白了,窦姐姐家世清白,又是神仙似的人儿,宛茗只是担心接她入府,会委屈了她。再加上世子爷性子清冷倔犟,他刚刚才在朝堂上说下那番话来,如若宛茗这厢便接了人进门,怕是世子爷面上会过不去。” 姜皇后笑道:“你这孩子,事情就是想得周到。不过这事吧,你却大可放下心来。那窦家小姐,小时候是明微的伴读,算是本宫看着她长大的,这孩子心思纯善,到不是个心眼多的。这事出了之后,本宫也亲自去问过,宥儿是少年英雄,窦小姐也心存仰慕,是愿意以妾室的身份嫁过来的。至于宥儿那里,宛茗就更不用担心了,这男人啊,舞台总是在外面,在朝堂上的,内院里啊,说到底,还是该你这个世子妃断事情,拿主意的,再说了,你为他纳了佳人回去,如此贤惠大气,哪有男人反还会怨怪你的道理?” 宜儿咬了咬唇,没有在第一时间应话。 华阳郡主便道:“说起来那窦小姐我看着也是不错,只是宛茗和宥儿这才刚刚大婚没几个月,要是这时就抬了妾室进府的话,终归还是有些不妥的,这事要不……” 姜皇后叹了口气,道:“嫂嫂这话,本宫又何曾没有想过?只是本宫刚刚才说了,这事终究是咱们姜家对不起人家姑娘的,何况宥儿是当真抱了人家从三槐庵一路回的国公府,虽说事急从权,可是人家毕竟还是个云英未嫁的黄花闺女,如今要是不给人家一个说法,难堵世人的悠悠众口尚且不说,还叫人家一个姑娘家的,今后何去何从呢?” 华阳郡主也有些无奈的看了看宜儿,道:“只是若真是这样,到底还是委屈了宛茗。” 姜皇后道:“不过是个妾室,上不了什么台面的,宛茗你也要看开一些,你是正室,是国公府的世子妃,你的身份和她们是云泥之别,断不可跟她们一般见识计较,折了身份。” 事情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宜儿哪里还能摇头说不的?当即深吸了一口气,起身跪地顿首道:“娘娘教诲,宛茗谨记,一切听娘娘和母亲安排就是。” 却不想就因着宫里这事,出宫回府的宜儿就在当晚,便和姜宥发生了二人相识以来,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争吵。 或许说争吵并不确切,因为发气动怒的从头到尾都只有姜宥一个人。 这火发得宜儿也是有些莫名其妙,实际上从宫里回来,她的情绪兴致就不高,只觉心头委屈,却是无能为力,谁曾想姜宥回来便质问她为何要应了接窦苒进府的事!宜儿心里憋屈得紧,心里在想她不答应又能如何?皇后娘娘都已经发了话了,华阳郡主那里也是点了头了,她能怎么样呢? 她是浑身乏力,提不起劲来,也没了精力去应付姜宥,结果姜宥是气得狠了,踢倒了身前的软椅,摔门而去。 宜睿院的下人全都被吓得不轻,姜宥虽历来冷脸,可是宜儿进府之后,他便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虽不至于是时时笑语晏晏,可到底是柔声细语多了,没人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让他如此火冒三丈,竟是当着宜儿的面,下了脸子,摔了门而去。 到姜宥出门之后,青漓才咬着牙进了屋,就见宜儿正坐在窗前的红木桌前发呆,青漓轻轻的走了过去,出声唤道:“小姐。” 宜儿回头看了青漓一眼,道:“青漓你告诉我,我要怎样做才能算是个好妻子呢?” 青漓答不上来,在宜儿身前跪了,扯了淡青色的绒被轻轻的搭在了宜儿的腿上,道:“小姐的问题,奴婢回答不了。不过奴婢在想,世子爷对小姐,那是发自内腑的爱吧。” “爱?”宜儿念了一遍,道,“你是想说,我也该用尽全身心血去爱他。” 青漓道:“小姐虽然从来没说,但奴婢知道,从小姐接受世子爷的那一刻开始,小姐早就将全副的心思都放在世子爷的身上了,奴婢觉得,其他的还不说,就是这一点,小姐已经是最好的妻子了。” 宜儿笑了笑,道:“你什么时候也知道专捡好听的话来安慰我了。” 青漓正色道:“奴婢不是专捡好听的说的,奴婢只是以为,世子爷的所有心思都在小姐身上,而小姐所有的心思也在世子爷的身上,既是这样,还有什么事情是小姐和世子爷说不开,解决不了的呢?俗话说得好,是夫妻同心,其利断金,奴婢想,小姐和世子爷向来都是同心的,若发生了什么事,坐下来好好商量一下,就是事情再难,也定会迎刃而解的。” “所有的……心思……”宜儿念了一遍,心里忽然想起数日前国公府摆春桌,她初次听了窦苒的事后,曾问了姜宥如果他有了别的女人后,会不会还如现在这般对她这么好的,当时姜宥似乎就存了气性,还连声责问她来着,她记得清楚,当时这人就问过她,可是对他一点都不上心,可是对他有别的女人是一点都不在乎? 她忽然间在想,莫非这人是当真存了心要跟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 这个念头猛然间在心底升起,顿时就像生了根,发了芽一样,顿时巨大的喜悦仿若是雨后初升的太阳,刹那间就笼罩了全身,她细细回想,从头到尾,这人明明跟她表述的一直都是这个意思,可她呢,只因着这人的身份,从来就没将这些话真正的听进心里面去。 诚然,她知道,真要做到这一点,前面还有数不清,理不完的压力阻碍,可正如青漓说的,他们两个同心同德,这世上还有什么难事是解不开的呢? 想通了这些事,宜儿顿时觉得全身轻松了许多,之前她虽然预见了以姜宥的身份是难免会要纳妾收房的,可真到了临头的时候,她这心里是如此的难受,是根本就接受不了的,亦是到了这个时候,她才算是看清楚了自己的本心,说什么女训女戒,讲什么三从四德,贤良淑德,真要让她为姜宥抬了女人进府,她是根本就没那个肚量,办不来的。 青漓见宜儿的双眼忽然明亮了起来,面上的神色也逐渐的生动了起来,当即大喜,知道算是说动了宜儿,遂道:“小姐你看,世子爷虽生了闷气出了院子,但奴婢想如今天色已晚,世子爷便是再恼,也不至于出府去了,多半是去了外院书房,爷这晚饭都还没吃上呢,在外院里跟着那些小幺子能吃上什么好的,要不奴婢出去请爷回来吧?” 宜儿摇了摇头。 青漓不解,继续劝道:“小姐……” 宜儿笑了笑,摆了摆手,道:“好你个青漓,好歹我才是你的主子小姐吧,你到不想着我,只念着你家爷了。” 青漓愣了一下,道:“小姐,奴婢哪有啊?” 宜儿道:“那你想想,你家小姐可吃上晚饭了?你家小姐你不想着念着,就想着你家爷没用饭,还敢跟我说你哪有。你说说看,小姐我可有冤枉你了?” 第333章:咬人 青漓一怔,这才知道宜儿是在打趣她呢,遂故意苦了脸,道:“小姐是主子,自是小姐说是就是了,只是小姐可不能就此罚了奴婢。” 宜儿夸张的“咦”了一声,道:“难道我家青漓手上还有免死金牌不成,我这做主子的还不能罚了?说说看,这又是什么道理?” 青漓笑着抱了宜儿的腿,道:“奴婢还要侍候小姐去外院找爷啊,小姐要是打了奴婢板子,奴婢还怎么侍候小姐哩?” 宜儿也轻笑着点了点青漓的头,道:“死丫头,知道小姐我要去外院,还不快去厨房里,让伍儿备些爷平时爱吃的东西出来,老磨在我跟前做什么,当真是想你家小姐赏你一顿板子么?” 青漓笑嘻嘻的从地上跳了起来,向宜儿福了福身,道:“小姐就饶了奴婢嘛,奴婢马上就去,马上就去。” 说起来,宜儿嫁进国公府也有两个多月了,这外院她到是头一回过来,实际上,平时姜宥一应起居饮食,甚至好些时候就是批阅文案办公都是在宜睿院里办的,可以说自从宜儿入了府之后,别说是宜儿了,就连姜宥待在外院的次数都是屈指可数的。 守院门的那小幺子明显拿不准宜儿的身份,但只看跟在宜儿身后的丫鬟排场,他也不敢怠慢,躬着身上前行礼。 宜儿便问:“世子爷可是在里面?” 小幺子忙着点了点头。 宜儿便越过了那小幺子,往院子里走去,却谁知那小幺子见她也不发言就往里闯,顿时吃了一惊,慌着跑上几步拦着了宜儿,急道:“世子爷吩咐了,不准任何人进去打扰的。” 宜儿微微皱眉,她身后的四娘便斥道:“瞎了你的狗眼了,少夫人世子妃在此,你也敢挡道拦路?” 小幺子一惊,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道:“少夫人恕罪,少夫人恕罪,只是世子爷吩咐过了,奴才着实不敢放少夫人进去啊!” 宜儿看了看眼前这个磕头请罪的小幺子,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幺子面色惨白,只道宜儿要记下他的名字往后再慢慢整治算账,可是宜儿问话,他又不能不答,只得硬着头皮道:“奴才叫砚华。” 宜儿心想这名取得到文致,想来定不是姜宥取的,那人取的尽是些门板青瓦之类的,哪里见着取过如此文致的名来?她面上未显出什么表情,只淡淡的道:“你当真是要拦了我,不准我进去?” 砚华自不敢应是,可也不敢让了道出来,只能磕着头道:“奴才不敢拦少夫人,可是世子爷吩咐了,奴才……” 却就在此时,一条人影斜冲了过来,未近身前,已跪地行礼,拜道:“奴才小恩见过少夫人。” 这小厮宜儿自是认得,是在门板手底下当差的,当初还来郡主府报过信,宜儿便笑着道:“你是小恩吧,我到还有些印象。算来我还是第一次来外院,可不知是否按国公府的规矩,这外院我是不能进的?” 小恩涎着脸,谄笑道:“少夫人说哪里话?少夫人是主子,这整个国公府哪里是去不得,进不得的?” 砚华铁青着脸,见宜儿望了过来,咬着牙道:“可是世子爷吩咐了奴才,是真的不让任何人进去打搅的。” 这小幺子翻来覆去就是这么一句话,宜儿到是有些哭笑不得,没想到这后院的小幺子里面竟还有这般一个一丝不苟的奴才,她看了看青漓手里提着的食盒,这天气严寒,可禁不得久,再耽搁下去,怕是饭菜都要凉了,当下也少了一份耐心,往后挥了挥手。 溅泪惊心便一左一右上前将砚华架了起来,按跪到了一边,这小幺子尤自挣扎不休,却又哪里挣得开的?小恩到是机灵,几步窜过来,也不知从哪里找了一个布团出来,硬堵了砚华的嘴。 宜儿不再理人,领了青漓进了院门,朝里屋里去了。 这主仆二人进门的时候,姜宥正坐在书台前,捧着一份文书看得入神,宜儿见了,便抿着嘴,忍了笑,示意青漓将饭菜放在桌上,青漓自是识趣,放好了东西,也不要宜儿吩咐,便福身退了出去。 外面闹了这么大的动静,宜儿才不相信姜宥会浑然不知,这家伙故意摆了这么副模样出来,到明显是气性未消,有些装腔作势,故弄玄虚的感觉了。 宜儿将饭菜碗筷都在桌上摆好了,以手探了探碗温,这才轻轻走到姜宥的身前,糯糯的唤了声“爷”。 姜宥不理人,连头都没抬一下。 宜儿就在姜宥的对面坐了下来,以手托了腮,道:“爷因公而忘私,都到废寝忘食的地步了,爷如此辛劳,可知妾心疼得紧?唉,爷既然没有时间吃饭,那妾就陪着爷一起,爷什么时候吃,妾就什么时候吃,爷不吃的话,妾也陪着不吃,爷你说说,妾这般做了,是不是就叫同甘共苦,荣辱与共了。” 姜宥原是打定主意要多高冷一会,至少也得让宜儿知道错在哪里了再理人的,可宜儿这轻言细语的三言两语,竟撩拨得他心里痒痒得不行,哪里还绷得下去?他抬了头,怒目瞪向宜儿,故作冷冷的道:“过来。” 宜儿也故意做出一副害怕的样子,怯怯的道:“爷这么凶巴巴的,妾害怕,不敢过来。” “你过不过来?” “爷凶,我不过来。” 姜宥深吸了一口气,敛去了脸上的厉色,强挤了一副笑脸出来,道:“行了,爷不凶了,快过来。” 宜儿皱了皱秀气的鼻头,道:“爷这笑得比哭还难看,也太敷衍人了。” 姜宥双眼一瞪,着势就要发火了,宜儿顿时起了身,指着他道:“看看,看看,爷刚刚才说不凶了的,这又要发火骂人了,爷还说不是敷衍我的?” 姜宥是着实无语了,面对宜儿这个小东西,他只觉所有的气性棱角早就被抚平了,什么腹黑高冷,到了宜儿这里,那都是泥做的娃娃,任由宜儿捏圆搓扁,偏偏他还乐在其中,心中是充数了无限的宠溺甜蜜。此时只得叹了口气,道:“爷不发火了,是更舍不得骂爷的宜儿的。” “真的?” “比爷送你的钻石戒指还真。” 宜儿笑着绕过了书台走了过来,道:“饭点都过了,爷怕也饿了吧,要不妾侍候爷用饭吧。” 姜宥待宜儿走近,忽然伸了手,竟直接将宜儿抱了过来,面朝下的平放在了腿上,扬手就是一巴掌打在了宜儿的屁股上。 宜儿哪想到这出,待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二人实力悬殊太大,宜儿清楚是不能硬碰的,只得娇声呼疼,扭头可怜兮兮的朝姜宥望去。 “你这小东西,爷不发威,你到越发是无法无天了,爷让你过来,还敢推三阻四,拿话呛爷,跟爷说说,可知道错了?” “宜儿知错了,宜儿真知错了,爷你大人有大量,别跟人家一个小女子一般计较嘛?” “哼,这事爷先不跟你计较了,那另外那事呢?” “另外那事?什么事啊?” 姜宥着恼,伸手又在宜儿屁股上拍了一下,惹得宜儿一阵娇呼,直呼道:“疼,疼啊,爷,爷一点都不疼宜儿么,下这么重的手?” 姜宥愣了一下,还生怕他手重当真打疼了宜儿,慌忙伸手轻轻为宜儿抚 揉,道:“真疼么?怪爷手重没个定准……”只是只揉了几下,姜宥的神情忽地起了变化,那软软细滑,又弹性十足的感觉直让他倒抽了一口凉气,心底那一股子火性腾的一声全冒了起来。 对姜宥身体的变化,宜儿很快就觉察到了,当即大囧,慌忙着反了手过去要推开姜宥正为她抚 揉臀部的大手,却被姜宥顺势捉住了手,轻轻松松就将人抱了起来,往房内的那张木床上走了过去。 “爷,爷你干什么,快放开我。” “爷,这是外院,可不行的,爷……” 唇被唇堵了个严实,人被极度轻柔的放在了床上,宜儿刚想翻身坐起来,高大健硕的身影就伏了上来,挣扎在这个时候就显得微不足道了,只片刻间,压抑的呻吟之声就在房内响了起来。 姜宥也有些意外,宜儿今晚的反应比起往日是激烈了许多,他自是乐意看到宜儿的这番变化的,心里欣喜爱极之下,动作便越发的温柔了起来。 云收雨住,姜宥摸着肩头被宜儿咬下的印痕轻轻调笑道:“夫人是属狗的么?怎地咬起爷来了?” 宜儿尤自喘着气,待从余韵中缓过神来,方白了姜宥一眼,道:“我要在爷身上打一个印记下来,若有人敢打爷的主意,我便以这印记告诉她,爷是我一个人的,是谁也抢不去的。” 这话说得有些孩子气,不过细想起来,却是宜儿在回答开始姜宥问的那个问题,也是她这个时候心路的一个转变。 姜宥置气,从宜睿院摔门来了外院,是为了窦苒的事情,虽说在这事上,有皇后娘娘,有华阳郡主的促成,可宜儿如此轻易就点了头,应允了抬人进府,宜儿对他的这般不争不抢,逆来顺受,让他有种在宜儿心中无足轻重的感觉,这让他甚至有些气急败坏的挫败感。 如今宜儿这话,他自是听明白了,心里欣喜之下,更是熨贴无比,当即便将宜儿紧紧的搂进在了怀里。 第334章:做戏 宜儿原说要侍候了姜宥用晚膳的,结果这般一折腾,饭菜都凉了个透,这大冷天的,自是不能再吃了,二人只得收拾停当,开了房门,青漓早领了两个小丫头端了热水在门外候着了。宜儿和姜宥只粗略的净了一下脸,这里毕竟是外院,宜儿的脸有些红,面上有一抹娇羞,那两小丫头到也知趣,侍候的时候全程都低着头,并不敢抬头张望。青漓进了屋,三两下利索的将床上的被褥棉絮换了下来,让小丫头抱了下去,这才回到宜儿身边,小声问道:“小姐,你和爷可是要回去了?” 宜儿点了点头,道:“备车吧。” 青漓大喜,知道宜儿和姜宥是和好如初了,当即就吩咐了让人将骡车赶到院门口来。 这会儿门板也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垂首恭立在一侧,溅泪惊心自然是早就放开了砚华那小幺子,那小幺子和小恩皆是跪在一侧,不敢出声。 姜宥扫了砚华一眼,冷冷道:“自个给爷下去领三十板子去。” 砚华一震,到是也不敢申辩,只能弱弱的应了一声“是”。 这小幺子显然心里并不服气,姜宥却是哪里理他,牵了宜儿的手,便举步朝院外行去。 小恩到底是和砚华同在外院里侍候,是有些携手共事的情谊在,待两位主子走得远了,方伸手抹了抹额头的汗珠,道:“也亏了爷这会看上去心情还不错,否则,你小子这会还能好好的站在这里可就是怪事了。” 砚华咬了唇,没有说话,事实上,从头至尾,他也没认为自己哪里做得不对,世子爷明明是吩咐了不放任何人进去的,他只是照了世子爷的命令行事,虽说最后让少夫人闯了进去,可少夫人那是用了强,他是根本就拦不住,所以,在他看来,他即便有错,那也只是没有能力拦不住少夫人的错。可是很显然的是,世子爷出来就赏了他三十板子,为的显然不是这个原因,只看世子爷和少夫人牵手出屋的亲热劲,纵使他再不愿承认,也清楚得很,世子爷罚他根本就不是为他拦不住少夫人,而是为他胆敢伸手拦了少夫人的路! 他由来是一根筋,怎么也想不明白他完全照着世子爷的命令行事,到头来,赏没得一句,怎么反落了一顿板子下来? 所以小恩这话说出来后,砚华是一言不发,脸上呆愣中继而闪过一丝怨色。 门板是斜瞟了砚华一眼,将其脸上的神情尽收眼底,当即冷笑道:“你也别在心底嘀咕了,也是少夫人心善,不屑和你计较罢了,要不然,你当爷能就这般与你甘休了事?”说完,招了小恩过去,领了人是再没看过砚华一眼,径直的去了。 上了府内骡车之后,宜儿索性窝在姜宥的怀里,静静的躺了一会儿,才问道:“爷,窦家小姐那事,咱们这会该如何处置啊?” 姜宥瞪了宜儿两眼,道:“这会儿知道着急了,当时你不在乎点头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要怎样善后了?” 宜儿瘪了嘴,道:“爷老是怪我,也不想想,当时皇后娘娘发了话,母亲也点了头,我就是再不愿意,又能有什么法子?总不能叫我跳着脚跟她们说,我是个妒妇悍妻,不准往府里抬人吧!” 姜宥大乐,道:“你这个法子到是不错,要是下回还有类似的事情,爷看到是可以试一试。” 宜儿哼了一声,道:“试就试。爷都不怕娶了一个河东狮回来,我还怕什么啊。” 几日后,宜儿去宁丰院请安的时候,华阳郡主就留了宜儿,商量了一下往窦府抬人入府的事情,宜儿笑语晏晏,华阳郡主说什么她都应了下来,时不时的还给些建议补充,华阳郡主见宜儿如此贤惠大气,心里是越发的欢喜这位儿媳妇了。 谁知下午申时过半,华阳郡主刚画好了一副颇为满意的楠竹图,下人就引了青漓急匆匆的走了进来。 华阳郡主对宜儿身边这位向来沉稳的大丫头自是有印象的,是以很意外,究竟出了什么事竟让这位素来稳重的丫头露出如此惊慌失措的表情。结果一问之下,到将她也给吓了一跳。 青漓说,姜宥和宜儿在院子里不知是为了什么闹了矛盾,竟是吵了起来,以致整个院子的下人丫鬟全被赶了出来,战战兢兢不敢进前去,而且远远的青漓还听到了宜儿的哭声,这才是慌了神,忙不择路的跑来宁丰院请华阳郡主前去处置调停。 姜宥和宜儿的感情,几个月来华阳郡主是一直看在眼里,要说是蜜里调油,那也绝不为过,若是旁人给她说这小夫妻两个闹闹别扭,生生闷气她虽觉诧异意外,但想来两人在一起待久了,磕磕碰碰也是正常,可要说他们会争吵大闹起来,还赶了丫鬟下人出来,甚至于宜儿还落了泪,哭出了声,这样的事她却是万万不会相信的。 只是过来报信的是青漓,这事就由不得她不信了,当即慌慌的领着人出了宁丰院,坐了骡车,急急的就便往宜睿院去了。 到了宜睿院,果然是一个下人都不见,全被赶去了后罩房的下人院子里,华阳郡主心下不安,急步去了院中的主屋,刚至门外,就听见宜儿嘤嘤压抑的哭声从屋里传了出来,华阳郡主愣了一下,不由得便放慢了脚步。 “你还哭?爷虽宠着你,但爷的事情哪里就轮到你来做主了?当日里你应下这事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要是爷不答应,你该如何来收这个场?” “妾是爷的正室,爷这后院的事,本该是妾来打理处置的。那窦姐姐才貌双全,又与爷有这般的牵葛缘分,妾同意替爷抬了人进府,那是妾作为爷的正室份内的事情,妾就不明白,这事妾究竟什么地方做错了,到惹了爷这般大的火气?” “哼,替爷纳人?替爷纳人总得问过爷的意思吧,难不成你当真以为,仗着爷的宠,就能替爷做主了?” “妾自是知道该问了爷的意思再来谈这事,方保万全的,可是那日的情形爷又不是不知道,皇后娘娘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况且母亲也点了头,妾除了应承下来,哪里还有别的办法?” “爷管你有什么办法,总之这事既是经了你的手,你就得给爷捋平了,否则,爷一床棉被搬去了东山大营,你爱抬谁抬谁,爱纳多少人就纳多少人,爷眼不见心不烦。” 呜呜的啼哭声断断续续的从屋里传了出来,哽咽了半天,方又听到宜儿轻声道:“爷这般逼妾,妾能有什么办法?总不能让妾去给皇后娘娘和母亲说,这人咱们不要了,说好的事情让他们去回绝了吧。妾要是真这般去说了,那皇后娘娘和母亲又会怎么看妾?妾求求爷了,这事妾真的是办不到啊。” “爷早说过了,你自己点的头,就得自己去给爷再摇一回头。” “爷,爷,你别走,爷……哎呦……” 屋里有什么东西撞倒了凳椅的声音,伴随着宜儿撕心裂肺的惨叫声,直听得门外的华阳郡主心里一紧,几乎不用进门去看,她也能想象得到,应该是姜宥甩了话下来后,起身要走,宜儿上前拉了人哀求,结果被姜宥一带,撞上了屋里的凳椅上。 华阳郡主哪里还能听得下去,当即就率先跨进了屋。 屋内两人听到了门口的声音,同时抬头看了过来,所不同的是,姜宥的眼底是暴怒,带有浓浓的戾气,而宜儿眼中却是禁不住的一抹惊慌。 屋内的情形和华阳郡主预想的一模一样,宜儿几乎是匍匐在了地上,扯了姜宥的衣角,而姜宥也伸了手,着势正要撕开宜儿的手。 华阳郡主深吸了一口气,吩咐身后的青漓道:“还不快去将你们少夫人扶起来,这地上湿气重,待久了对身子可没有好处。”然后才看向姜宥,道,“宥儿也是,什么事情不能和媳妇好好商量,非要闹得天翻地覆了你才安心是不是?” 青漓急忙上前扶着宜儿站了起来,宜儿却似连站都有些站不稳了,就着青漓的手向华阳郡主福身行礼。 姜宥却是冷眼看了华阳郡主一眼,道:“好好商量?母亲也说遇事该好好商量了,可是窦家那桩子事情,你们谁同我商量过了?” 华阳郡主自然是早就听清楚了这小夫妻两个是为着什么吵起来的,此时便道:“这事情是你皇后姑母定下来的,宛茗这里不过是尽了孝道,尽了做正室的本分而已,她哪里有错了?” 姜宥冷笑道:“她没错?那错的是谁?是母亲你么?还是皇后姑母?反正我将话撂在这了,那个什么窦小姐我压根儿就提不起兴趣,你们若是非要将人给我抬进府来,那你们就自个跟她过去。”话声一落,竟是扭头径直的出了门,也不管屋内目瞪口呆的几个人,扬长而去。 第335章:元宵灯会 不得不说,宜儿和姜宥的这场戏做得很是成功,在姜宥摔门而去之后,华阳郡主面色稍显尴尬,只能稍稍安慰了宜儿两句便领了人有些汕汕的出门自去了。 第二日,华阳郡主便找了个时间投了名帖进宫,当日便去坤宁宫见了皇后娘娘,而后便再也没有在宜儿面前提过要纳窦苒进府的事了。 这事是彻底解决了也好,只是暂时拖了下来也罢,眼下华阳郡主不提,宜儿自也不会主动去谈及此事,日子又回归了正常,因尚在正月里,处处透着喜庆,闲来无事,宜儿就领着丫鬟们裁了剪纸,将宜睿院里里外外的重新装饰了一遍,当然了,做这些事的时候,最高兴的还是那小包子杜昱,兴致勃勃的非要亲手裁剪,结果人家剪出来的是花,他剪出来的却是碎纸片,虽然到最后也没剪出一件像样的成品,不过这丝毫不耽搁小家伙的热情,是直嚷嚷着要“再剪再剪”。 相对于杜昱的榆木脑袋,另一个小人儿顺儿就好得许多,她先是双眼闪光,紧紧的盯着几个大丫头将红红的纸儿剪成了各种栩栩如生的形状,是艳羡得不得了,到后来杜昱将东西递到了她的手上,她怯怯的朝宜儿看去,见宜儿向她点头以示鼓励,便满心欢喜的照着裁剪了起来,或许这小人儿毕竟是个丫头,比起杜昱那小子手巧了许多,第一次剪的小兔子便有几分成形了,接下来第二张第三张是越来越好,宜儿见了,都忍不住夸了这小丫头是心灵手巧。 宜儿在青湘侯府的时候,是按的杜飞鸢的生辰过的生日,杜飞鸢生在正月十五,这几年她也都是十五过的生日,只是她真正的生日却是在正月二十三,如今她脱离了侯府,也脱下了杜飞鸢的身份,就同姜宥商量了一下,以后的生日决定还是按正月二十三来算。 正月十五元宵晚上,昀都里照例安排了花灯会,襄王爷杨铣是早让人在八宝街上的崇明楼上订了雅间,邀了姜宥和宜儿过去赏花灯,想着今晚怕是人多,夫妇俩便早早的赶了过去,却不曾想,进了雅间,尚没看见人,是早就听到了一阵婴孩的啼哭之声。 双方照了面,姜宥便道:“阿铣你也真能耐,出来看个花灯,都能将小宛儿给带上。” 杨铣苦着脸,看了看到了宜儿手里便渐渐收了声,止了哭的小殿下杨奕一眼,道:“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以为带个孩子容易么?我寻思着还是将他放你们那好点,他就服宜儿,别的人是老大的不喜欢,连我这个亲爹也是浑看的不顺眼,一抱就哭,过这个年,你都不知道,我是没有一晚上是睡安稳了的。” 姜宥就道:“你睡不安稳就睡不安稳,怎地你自个不好过了,就想着将麻烦往我这扔呢?” 杨铣嫌弃的看了看姜宥,道:“什么叫往你那扔?就你那冷心冷面,别说是抱一下了,就是让你多看一眼,估摸着宛儿也得被吓哭个没完。我是将他放他干娘那里,说明白点,就是跟你没有一丝的关系。” 姜宥恼道:“你将他放我的院子里,让我天天听他啼哭,还说跟我没有一丝的关系?” 宜儿听这两家伙是越说越离谱了,遂白了二人一眼,道:“你两个还有完没完了?我们宛儿乖巧懂事,哪有你们说的那般烦人?” 杨铣得意的看了姜宥一眼,附和道:“就是就是,阿宥哪有你这么当人干爹的,就知道嫌弃你干儿子,小心他长大知道了,不孝顺你这个不称职的干老子。” 三人嘻嘻哈哈的笑闹了一阵,因为都用过晚饭了,所以下人上了一些点心和一壶酒,今晚宜儿带在身边侍候的是绿芙和银荷,绿芙那丫头向来喜欢热闹,宜儿见她这里左右也没多少事,到不需要有人专门侍候,便放了她们的假,让她们自去花灯会上逛逛。 两丫头自是兴高采烈的去了,宜儿便让人支了小泥炉,亲自为姜宥杨铣温酒。那小宛儿躺在睡篮里,大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就这么定定的看着宜儿温酒,竟是不哭不闹,杨铣见了,惊大了嘴巴,索性将下人们全都赶了出去,就留了他们三个主子和一个小人儿围在窗前温酒惬饮,顺便透过窗户看那八宝街上的花灯。 宜儿上次来崇明楼,还是七夕的时候,随了杜子悟夫妇过来看花灯的,后来还跟了姜宥去街上逛了一遭,当然,遇了些事,还在街边的面馆吃了一碗卤汁面,如今再次坐在崇明楼上,忆起往事,宜儿嘴角便挂了笑,笑盈盈的对姜宥说:“爷,街边那间面馆不知是否还在?我到是忆起那卤汁面的味道了。” 姜宥尚没答话,杨铣便接口道:“什么卤汁面?很好吃么?” 姜宥看了看宜儿,拍了拍掌,唤了门板进来,道:“少夫人想吃面,你去街上带一碗上来。” 七夕那晚,门板虽未近身,却是一直跟在二人身边的,姜宥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门板立时便听懂了,当下躬了身,正要退下去的时候却听杨铣道:“等一下,既有好吃的东西,怎么能少了爷的那份,多给爷带一碗上来,爷也要尝尝。” 门板愣了一下,偷眼便朝姜宥看去,果见姜宥变了脸色,阴着脸是一言不发,门板心里咯噔了一下,是更不敢贸然应话了。 杨铣却哪里理会姜宥的脸子,看向了宜儿是继续道:“要说东西好吃,爷是至今记得当年在宛县的时候,那客栈里的煎饼果子到是不错,酥酥嫩嫩又香甜可口,爷还记得当时你就最爱吃这个,每每吃药嫌苦,都要用那煎饼果子下着吃的。” 杨铣这话说了出来,就连宜儿都愣了半响,那什么煎饼果子哪有杨铣说得那般好吃了,可这家伙说得像模像样的,宜儿哪里还不明白这人就是故意的?遂微微侧了头,就见姜宥整张脸都黑了下来,宜儿着实无语,可也不知该说些什么,然后就听姜宥冷冰冰的道:“阿铣你这话可就说岔了,那什么煎饼果子,宜儿是从来都不喜欢的。她虽然不太挑食,不过相较来说,肉食中喜欢吃鱼,菜类里尤其爱食青菜,点心糕点喜欢葡莲糕,还是自己领着丫鬟们做出来的葡莲糕,她善煮茶,不过自己对此没有讲究,平时多饮一些龙井之类的淡茶,参汤之类的,她到是喜欢一些药膳汤,至于水果……” 杨铣不待姜宥说完就插了话,道:“宜儿,你还会做糕点?” 姜宥哼了一声,道:“你若想尝的话来府上尝吧,我家的糕点恕不外送。” 杨铣皱着眉头道:“几块糕点而已,阿宥你何小气至斯?” 宜儿见这两个家伙越说越离谱了,确实听不下去了,遂对门板道:“就是几碗卤汁面而已,你差个人和你一起去,带过十碗八碗的上来,两位爷怕是都饿了,是得吃点饱肚子的东西了。” 门板应了,躬身退了出去。 宜儿这才望向姜宥杨铣二人,道:“二位爷也不用争了,我做的糕点是给自个吃的,一向都是自产自销,二位爷都是身份金贵的公子贵介,就不用惦记我做的那些个上不得台面的小玩意了。” 结果卤汁面没有等来,到见银荷满脸惊慌,是一路小跑着进了房间,宜儿呀然,姜宥却是皱了皱眉,寒着脸朝银荷望去。 银荷呆了一呆,显然也知道自己慌里慌张的,连基本的规矩礼仪都给忘了,只是这会却也顾不得这许多了,忙着给宜儿福身行礼道:“小姐小姐,绿芙姐姐被人给抓走了。” 宜儿愣了一下,道:“被人抓走了是个什么意思?” 银荷吞了吞口水,深吸了一口气,道:“那女人说绿芙姐姐骗了她,绿芙姐姐不想理她,结果那女人就让丫头拉着绿芙姐姐不准走,后来来了官差,竟是不由分说,就要将宜儿锁了去官衙,奴婢见事情闹大了,这才急忙赶了回来给小姐报信。” 这丫头平时也是个老实的,初次遇上了这些事,心里慌乱,话也说得颠三倒四,糊里糊涂的,宜儿也听得不清不楚,不过官差要锁了绿芙去官衙,她却是听明白了的,当即就起了身,只是杨铣竟比他的动作还快,噔的一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冷哼道:“爷到是想看看,究竟是什么牛鬼蛇神,吃了豹子胆了,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宜儿轻笑道:“俗语都说了,杀鸡焉用牛刀?我这丫头也说了,绿芙那丫头是和一位小姐起了冲突,既是女子,自然是我出面好一点,二位爷就稍安勿躁,若是我解决不了,自然会让人回来请二位爷帮手的。” 杨铣凝眉,道:“那怎么成?要是……” 姜宥却颇为轻松的道:“也好,带上门板,官差那边的事,让他去处理就好。” 宜儿调皮的笑了笑,道:“爷不说我也得带上那小幺子的,我今儿手边的人不够用,单枪匹马的我还真不敢去跟人吆喝。” 杨铣扬声唤了安和进来,道:“把安和也带上吧,你的事多少也让我襄王府出点力,尽点心。” 姜宥原是要拒绝的,宜儿却抢先向杨铣福身谢道:“那就多谢王爷了。” 第336章:护短 宜儿身边的几个丫头,绿芙一直都是最活波好动的那一个,不过这人向来也懂得分寸,绝不会无端的去招惹谁的,加上她胆儿大,也不是个能吃得亏的主,所以这人跟别人起了冲突,闹了别扭,宜儿也并不意外。 只是在宜儿领着人到了八宝街街头的时候,一眼看过去,仍是微微愣了半瞬,却原来那个银荷口中跟绿芙起了冲突的女子竟然是流昆来的柔伊公主。 宜儿心中恍然,有种原来是她的感觉,可接下来却又觉得诧异,这花灯会上那么多人,绿芙怎么偏偏就招惹到这位刁蛮的公主了呢? 看服饰,场里的官差是巡城司的人,一共五个人,当是一个巡逻小队的人,领头是个尖耳猴腮,满脸谄媚的中年人,正站在柔伊公主身边点头哈腰的说着什么,而另外四人围着绿芙,想要上前锁人却又有些心有余悸的感觉,宜儿看过去的时候,恰好就看到了绿芙有些红肿的腮帮子,显然是被人扇了耳光的,宜儿心里一沉,心头已有火气升了起来。 因着迥异旁人的排场气势,宜儿几人一走出来已是立马引起了在场众人的注意,柔伊公主抬头见了,显然也是有些意外,微微皱了眉头。 宜儿上前微微福身,道:“见过公主。” “是你?这丫头真是你的人?” 宜儿看了绿芙一眼,道:“这丫头平日里被我宠惯了,颇有些无法无天了,若是她冲撞了公主,我代她给公主赔个不是。” 柔伊公主咬了牙没说话,却不想那尖耳猴腮的小队长却不知死活的插了话,道:“公主殿下乃是我大辉的贵客,日前皇上已经下旨,将其许给了东升侯府世子爷,将来便是我大辉的东升侯府世子妃夫人。这丫头胆大妄为,冲撞了……” 宜儿早皱了眉,门板跟在她身边日久,自然分得清主子的喜怒,便不待那人说完,已一个箭步上前,“啪”的一个巴掌将人扇倒在地。 这一下变生仓促,众人皆是大惊,那小队长更是直接就被门板给扇懵了。 不待这人有什么反应,门板已沉声道:“我家主子乃是宁国公世子妃,诰命的温仪淑人,赦赐的宛茗郡主,你是什么身份,我家主子跟公主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小小的巡城卫指手画脚了?” 若说这小队长开始是被门板一巴掌扇懵了,那听了这番话后就是彻底被吓傻了,趴在地上,是愣在当场,连动都不敢动了。 宜儿转身朝绿芙看去,道:“放你出来看会花灯你就能给你家小姐置添这许多的麻烦,真真是个让人省心不了的,还杵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快给我过来?” 绿芙向围在她身边的四名巡城卫扮了个鬼脸,道:“早告诉你们我是国公府的人吧,你们还不信,这下该信了吧?”然后屁颠屁颠的跑到了宜儿身前,福了身,唤了声“小姐”。 宜儿见这丫头脸上的红痕都未消散,人却是笑嘻嘻的,浑不在意,知道这人向来是个神经大条的,只是她不在意,宜儿不免还是有些心疼,道:“你个惹祸精,又闯什么祸事了,说出来给你家小姐听听,另外你这脸是怎么回事,也说说吧,好叫我也知道,究竟是谁如此体恤于我,竟迫不及待的要替我调教我身边的丫头了?” 在场的人哪有听不出来宜儿这话里的气性的?都是倒抽了一口凉气,门板就更是明白,宜儿是一向有护短的性儿,特别是她身边的这几个大丫头,素来金贵得很,平日里是重话都没说过一句,如今却被外人糊里糊涂的就赏了一个巴掌,试想宜儿哪里肯善罢甘休的? 绿芙伸手一指,道:“就是她打了奴婢一巴掌的。” 宜儿看了过去,绿芙指的是站在柔伊公主身后的一名下人丫鬟,约莫二十多岁,人生得有些壮硕,看衣衫服饰,该是一名宫中出来的宫女。 柔伊公主来昀都后,启明帝辟了宫中的祥庆殿出来给她居住,自是也遣了宫女内侍过去侍候,眼前这个,想来就应是在祥庆殿侍候的宫女无疑了。 那宫女见宜儿朝她望来,早吓得魂飞魄散,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叩首道:“世子妃饶命,世子妃饶命,奴婢开始不知道这位姐姐是世子妃身边侍候的姐姐,一时糊涂,才干了蠢事,奴婢是真的不知道,奴婢…奴婢给这位姐姐磕头道歉,奴婢……” 宜儿皱了眉,也不理会这宫女的告饶声,对绿芙道:“我身边的人,自也没有白白受人欺凌了的,她既打了你,你去讨回来就是。” 绿芙由来是个不怕事大的主,当即福身应了,就喜滋滋的朝那宫女走去。 柔伊公主怒喝道:“你敢!” 那宫女虽无足轻重,可到底是祥庆殿侍候的,是跟她一起出来的,而且就是打绿芙那一巴掌,说来也是为了她,她若连这个人都保不住,那今后还有什么颜面面对身边的下人,还如何让人对她尽心效力? 只是对柔伊公主的警告,绿芙却是视若无睹,甚至连停都没停一下。那宫女却似抓住了救命稻草,慌忙又朝柔伊公主磕起头来,连声急道:“公主救救奴婢,公主救救奴婢……” 柔伊公主一咬牙,忽地就从身上抽了一根软鞭出来,扬手就朝径直上前的绿芙抽了过去。 那软鞭平时柔伊公主缠在腰间,咋眼望去,就像是一根腰带一般,并不惹人注意,可是展开来却足足是丈长开外,借着柔伊公主的手劲绷直开来,破风声厉啸,却也是声势十足,骇人得很。 宜儿是吓了一跳,绿芙更是惊得尖叫出声,这柔伊公主虽是苗西蛮荒过来的公主,野蛮跋扈,可是谁会想到她一个姑娘家,竟会在身上藏了这么长一根软鞭呢? 尖叫声中,跟在宜儿身后的安和就跃了上去,在千钧一发之际伸手就抓住了柔伊公主的软鞭,柔伊公主愣了一下,用力一扯,竟是纹丝不动,当即怒道:“撒手。” 安和嘴角裂开一丝笑意,竟然真的就这么轻轻的松了手。 柔伊公主这边哪里想到他真会松手,还尤自运劲使力,用力的拉扯,结果安和这边忽然松手,她始料不及,一个把持不住,“澎”的一声,一个后仰,摔倒在地,在倒地之前,拽住了身后一名丫鬟的衣带,直溜溜的扯开了她丫鬟的衣衫,拉着人一块倒拽在地,也亏了如今是寒春,那丫鬟身上衣服穿得多,这才没有当时就露了春光出来,不过即便如此,二人也摔得极为狼狈,惹得了看热闹的场里众人轰然大笑。 绿芙却逞了这个当儿,抢上前去,抓了那宫女,是一正一反连摔了两个耳光出去。 那宫女本就被吓的个半死,哪里还敢闪避反抗?被绿芙扇了两巴掌,人就彻底懵圈了,盯着摔在地上,还连连呼疼的柔伊公主,是愣愣的一动不动。 到其余的丫鬟宫人忙着上前扶起了柔伊公主,柔伊公主简直气得嘴都歪了,指着宜儿道:“你,你,你敢指使家奴殴打本公主?” 宜儿尚没说话,安和就站了出来,淡淡的道:“公主殿下说错了,奴才是襄王府的人,却不是宁国公府的,还有,奴才哪里有对公主殿下不敬了?是公主殿下要奴才撒手的,奴才只是照着公主殿下的吩咐办事而已,又哪里谈得上是殴打了公主殿下?” “你…你……” 柔伊公主被气得够呛,偏偏又被安和几句话呛得哑口无言,是狠狠的一跺脚,转身便领着人逃也似的去了。 柔伊公主走了,那巡城卫的小队长贼溜溜的转了转眼睛,也想偷偷摸摸的溜了了事,在地上爬了几步,却被门板拦了个正着,门板冷飕飕的道:“我家世子妃尚没发话,你是想跑去哪里啊?” 那小队长尴尬的笑了笑,转过身,就朝宜儿拜道:“小人魏勇拜见世子妃。” 宜儿不理她,朝绿芙看去,绿芙会意,这是宜儿在询问,这几名巡城卫可有难为过她的意思。其实细说起来,这人当是认得柔伊公主的,所以一上来才不由分说,想要上前来锁了绿芙了事,只是绿芙坚称自己是国公府的人,这几名巡城卫又有了顾忌,这才迟迟没有动手,论起来,这几人却是没有对她怎样的。 想了想,绿芙便道:“这几位官爷看着是挺凶的,不过在奴婢据理力争之下,他们到是也没对奴婢如何。” 宜儿点了点头,也懒得再去理会几名巡城卫,转身也径直去了。余人自是鱼贯而行,随了宜儿重新上了崇明楼,只有绿芙在起步之前,又朝一个方向深深的看了两眼,才跟在宜儿身后去了。 元宵灯会安惯例是通宵达旦的,宜儿等人闹到了亥时过半,才散了场,下了崇明楼,出了八宝街而去,那襄王爷杨铣甚至还有些意犹未尽,本要拉着姜宥再喝一会儿酒的,被姜宥冷着脸给拒了,这才悻悻的上了马车,回襄王府去了。 第337章:心思 回了国公府,宜儿招了绿芙过来回话,那丫头也知宜儿必是要追问晚上事情的始末的。虽说在外面宜儿给足了她面子,但是回了府,该奖该罚,宜儿向来也不会含糊了事。 规规矩矩的在宜儿面前跪了,绿芙才慢慢的道出了事情的经过。 这丫头说得乱七八糟的,不过宜儿好在也是听明白了,归纳起来,就是这丫头和银荷在街上看花灯的时候,无意中看见了那东升侯世子谭琛了,绿芙就追了上去,随着谭琛上了一间酒楼,正要跟谭琛打招呼的时候,却见这人进了一间雅室,绿芙跟过去,透过没有关严的房门,就看见了一个天姿国色的绝色佳人,绿芙不认识这人,不过这佳人和谭琛坐在一起,郎才女貌,却是如此登对匹配,用绿芙的原话来说,就是图画里走出来的一对璧人。 绿芙也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不过她并不想打搅了两人,就悄悄的退了出来。回到大街上,忽然觉得有些冷,刚刚跟着谭琛上酒楼的时候又和银荷走散了,就没什么兴致再逛下去了,正想回崇明楼的时候,结果就碰上了柔伊公主。 说起柔伊公主,当初启明帝让谭琛作她的向导,游览京师昀都后,这位流昆来的公主便似乎中意上了谭琛,各种的死缠烂打,穷追不舍,京里甚至有传言说,这位东升侯世子爷是不堪其扰,简直连东升侯府的大门都不敢出了。过完年后,新年伊始第一天的早朝上,启明帝当众宣布了谭琛和柔伊公主的婚事,并定了婚期下来,而后这位从不知矜持为何物的公主殿下就越发是肆无忌惮,堂而皇之的对谭琛是各种的围追堵截,别说是上花楼喝花酒这些事了,就是几个好友聚在一起,凑兴痛饮,她都要硬插一脚进来,是搞得谭琛焦头烂额,苦不堪言。 今晚也是,柔伊公主赶来八宝街,不是为了赏什么花灯,她只是尾随了谭琛过来的。而昀都民众提起这位特立独行,勇敢追爱的异域公主,那叫一个精彩,人人都能口溅飞沫,说上个几天几夜的,是以这位公主殿下虽说来昀都的时日不算太长,可是论知名度,却几乎是家喻户晓,人尽皆知了。 所以当柔伊公主一到八宝街的时候,就有路人开始对其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的,只是这位公主殿下却是根本不在乎这个,抓了人就问有没有见到东升侯世子,绿芙见到这位公主的时候,她正好拉了一个路人甲不住的在询问着这个事。 绿芙觉得这位公主身份虽然金贵,可是和刚才在酒楼上和谭琛在一起的那位天姿国色的佳人比起来,就差得太远了,这人粗俗野蛮,哪里配得上东升侯世子了? 心里存了这个念头,绿芙就越发觉得谭琛和刚才那位佳人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就如同那细腻的瓷器,是让人艳羡而赞叹的,而柔伊公主横插一脚进来,简直是要多讨厌就有多令人讨厌,于是乎,鬼使神差的,绿芙迎了上去,对柔伊公主说她知道东升侯世子的去向。 柔伊公主自然是大喜,三言两语之下,就朝着绿芙随意指的方向急急的去了。 绿芙骗走了柔伊公主,又在街上闲逛了一会,正想着要回崇明楼的时候,却不想那柔伊公主也不知从哪里得了消息,竟又转回来了,双方是碰了个正着,柔伊公主大怒,随即发生的事情不用这丫头再说,宜儿也都知道了。 到绿芙说完,宜儿皱了眉头,一言不发,只紧紧的盯着绿芙看,绿芙被宜儿看得心虚,垂了头,小声道:“小姐,奴婢知道错了,只求了小姐,就是要罚奴婢,也不要罚得太重了。” 宜儿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道:“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情跟我讨价还价了,我问你,你为何会想到要去骗那柔伊公主的?” 绿芙道:“奴婢也不知道,就是觉得她配不上谭世子,不想她上楼去找到谭世子了。” 宜儿正了色,加重了语气,道:“放肆,人家东升侯世子是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人家和谁配得上,和谁又不般配,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操这个心了?” 绿芙一惊,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颤声道:“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小姐别动气,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 宜儿见姜宥都洗漱好了,出了净房,遂叹了口气,道:“今儿个晚了,我也乏了,懒得罚你,你自个下去好好给我想一想,想明白了再过来侍候吧。” 绿芙也看见姜宥进了屋,连忙施了礼,躬着身退了出来。 姜宥看了一眼退出去的绿芙,笑着对宜儿道:“怎么了,这小丫头惹了什么祸事,到让你将脸苦成了这样?” 宜儿摇了摇头,道:“她若只是闯出了什么祸事到还好办了,我总是担心她是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生了不该有的心思?”姜宥微微一怔,道,“夫人的意思是她对谁动了情?嗯,让爷猜一猜,难道是谭琛那个纨绔子?” 花灯会上绿芙是和柔伊公主杠上了,而现在满京城能和柔伊公主扯得上关系的除了东升侯世子谭琛哪里还有他人?是以姜宥一猜一个准宜儿也不意外,遂将当日谭琛藏在从雪苑枯井之中的事对姜宥讲了。 姜宥砸吧砸吧嘴巴,道:“到是没想到,绿芙这丫头居然和谭琛那货还有这点子渊源,依爷看到也简单,夫人干脆将这丫头送给谭琛就是了,谭琛这个人吧,虽然荒唐,不过素来却是个怜香惜玉的,人若是你送给去的,就是看在你这个妹妹身上,当也不会委屈了那丫头的。” 宜儿大恼,狠狠的瞪了姜宥一眼,道:“爷在说什么呢?我身边就这么几个得用的人,哪能就这般草率的将人给打发出去了呢?再者说了,我早就应承过她们,不会指了她们去给人做妾的,东升侯世子再好,对于绿芙来说,总是身份不便,算不得是个好归宿的,更何况,皇上都已经下了旨,将柔伊公主指给了谭世子,将来有这般一个彪悍的世子妃在,谭世子身边哪里还能容得下他人的?” 姜宥想了想道:“爷问夫人一个问题,夫人需得仔细想了再回答。” “什么问题?” 姜宥道:“要是爷没了现在的身份,只是一个寻常的贩夫走卒,夫人若嫁了我,会觉得是一个好归宿么?” 宜儿愣了一下,没想到姜宥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出来,仔细的想了想,才道:“我原本是个什么身份,别人不知道,爷还会不知道么?这洒下来的泼天富贵,在我看来,不过只是个锦上添花的物事,有了不算坏事,没有,天也不会塌下来,日子还得照样过。但爷不一样,爷是我的天,有了爷,无论是富贵贫穷,我也是甘之若饴,可若是……那我,怕是后半生里再也不会有一刻的欢愉舒适了。” 能听到从宜儿的嘴里吐出如此动听的情话,姜宥只觉一颗心熨贴到了极致,他情不自禁的伸手揽了宜儿进怀,道:“可是夫人想过没有,以我们如今的身份地位,外人自会觉得夫人找了个好归宿,可若是爷只是个贩夫走卒,那每个人怕都会觉得夫人瞎了眼,是嫁错了人的。” 宜儿呆了半晌,慢慢的才明白了姜宥话里的意思,脱口道:“爷的意思是……”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或许夫人觉得好的,绿芙那丫头并不会觉得好,反而夫人觉得不是个好归宿的,绿芙反而会像夫人说的那样,是甘之若饴呢!” 宜儿皱了眉,沉思了良久,道:“爷说得不对,这根本就是两码事,不能混为一谈的。反正绿芙那丫头若真生了这个念头,我就是拿棒子打也得逼了她歇了这般心思的。” 姜宥轻轻一笑,道:“行了行了,人是你的人,自然由得夫人你来处置了。夫人你看,今日是元宵佳节,夜已深了,我们总不能一晚上都在谈一个小丫头的事吧。” 宜儿伸了个腰,道:“爷不说我还不觉得,折腾了一天,还真有些乏了。” 姜宥道:“夫人既然累了,爷来替夫人揉一揉吧。” 宜儿摇头道:“爷粗手粗脚的,哪里干得来这个?惊心那丫头现在手艺到是不错,力度适中,按的人挺舒服的。” 姜宥恼道:“敢情你是将爷和那丫头一起相提并论了?” 宜儿笑道:“爷是没听清楚么?不是相提并论,而是在这上面爷根本就比不上人家。” 姜宥是‘恼羞成怒’,一把抱起了宜儿,恨恨的道:“爷现在就让你知道,爷到底是比不比得上那丫头。” 宜儿大急,暗恨自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可事到如今,显然有些人已不是她能控制左右的了。当然到了最后,姜宥是逼得宜儿不住告饶的同时,还不得不违心的发了誓表了白,承认他的按摩手艺是惊心那丫头万万比不上的,姜宥这才喘着粗气作了罢。 第338章:林萱 平静的过了两日,这日午后,宜儿用了午饭之后,正准备上床小憩的当儿,却见银莲进来回话说单嬷嬷投了拜帖到门房,想要进来给宜儿请安,恰好碰上了出外归来的银莲,遂直接将人引到了宜睿院外面候着。 宜儿便有些奇怪,单嬷嬷是青湘侯府老夫人林氏身边最得用的人,老夫人去世后,单嬷嬷就在老夫人的坟前搭了一个简单的屋蓬,守起灵来,这算来怕是好几个月没下西山的杜家祖坟了,如今却忽然登门,自然不会只是过来请安这般简单,只怕还存了别的什么事情。 银莲就道:“单嬷嬷还带了一个人,是名女子,年纪不大,看穿着打扮,却像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千金小姐,只是就一个人,身边也没带一个侍候的丫头之类的,看上去有些不伦不类的。” 宜儿就打趣道:“谁规定了人家小姐出门就得带几个使唤丫头了?照你这般说法,今后我不带上你们还不能出门了呢。” 银莲嘻嘻笑道:“小姐若出门不带上奴婢们,奴婢们自然是不敢多说什么,不过好在奴婢也知道,世子爷那里是万万不会应允的,怕是小姐当真一个人就出了门,回头世子爷就要领上整个东山大营的兵将出来寻小姐了。” 宜儿瞪了这丫头一眼,道:“好好的你不学,偏偏去学绿芙那丫头,学得牙尖嘴利的,看将来哪家后生敢过来为你这丫头向我提亲?” 银莲红了脸,跺脚不依,尾音拖得长长的叫了声:“小姐……” 宜儿轻笑,道:“好了好了,单嬷嬷难得来我这一回,快去将人请进来吧。” 因单嬷嬷是带了个外人前来,虽说是位女子,宜儿还是在书房里见的人,相互厮见行了礼后,宜儿先打量了下单嬷嬷,这几个月下来,人虽清瘦了一圈,不过整个人的精神还算不错,面色尚好,遂稍稍放了心,然后才将目光落在了与她一起进屋的年轻妇人身上。 这妇人的确很年轻,看模样不过二十岁出头,面容姣好,顾盼之间,双眼灼灼生辉,身上穿的是菊纹上裳,搭了一副裘皮的坎肩,看起来既简约干练,又不失清爽大气。只看这打扮容貌,宜儿便在心里生了几许好感。 落了座,丫鬟们上了茶水,宜儿便道:“不知这位夫人是……” 那妇人起了身,盈盈拜道:“江南衮州林萱见过世子妃。” 宜儿愣了一下,单嬷嬷也忙着起了身,解释道:“十三小姐是江南衮州林家五房的大小姐,论起来,是老夫人嫡亲的侄孙女,日前才进的京,去老夫人坟前祭拜了,便说想过来拜会一下世子妃,老奴便自作主张,领了人过来,还望世子妃不要见怪。” 宜儿这才缓过神来,笑着道:“嬷嬷说哪里话?既是老夫人的至亲,论起序齿我该称一声姐姐才是。” 其实宜儿发愣,到不是因为没有想到这人的身份有些意外,而是林萱自我介绍的这番话,说得……太豪放不羁,竟有些江湖绿林的感觉了,宜儿何曾见过这般与人作介绍的,更何况还是个娇滴滴的美娇娘! 林萱接话道:“那感情好,能有世子妃这般温柔漂亮的妹妹,林萱怕是睡觉都得笑醒了。” 这话一落,不止单嬷嬷,就是宜儿身边的几个丫头脸上都是一愣,宜儿那话也不过就是随口一说,场面上的应付话而已,这人竟能厚着脸皮当了真?再者说了,就算她衮州林家有锦绣阁撑着,富可敌国又怎么样,说到底还不是贱商之后,宜儿又是什么身份,岂是她一个商户家的小姐能以姐妹相称的? 单嬷嬷脸上有些汕汕的尴尬,青漓四娘,溅泪惊心面上都有或多或少的不屑,只是宜儿没有发话,到是没人敢表现出来。 “其实京城昀都,之前我也来过几回,还去青湘侯府给姑婆请过安的,只是那时世子妃尚还没有进京,所以就错过了,却没想到,到我再度进京时,却只能去西山的坟前祭奠姑婆她老人家了。” 宜儿也叹气道:“老夫人去得突然,我也是始料未及,林姐姐能去西山看望她老人家,想来她泉下有知,也能念着姐姐的这番孝心了。” 林萱端起丫鬟上的热茶喝了一口,赞道:“这茶好喝。” 宜儿道:“林姐姐擅茶道?” 林萱笑着摇了摇头,道:“不瞒世子妃,林萱是个莽的,就是到了现在也是连龙井和铁观音都分不清楚。”顿了顿,又道,“哦,我说世子妃的茶好喝却是真心话,就是那种…反正就是好喝,让人喝了一口还想要喝二口的感觉。” 宜儿就笑道:“若是别人给我说这番话,我定当会认为有应付敷衍的嫌疑在里面,可也不知为何,姐姐这般说,我却一点也不觉得姐姐是在应付我的。” 林萱拍掌道:“我听单嬷嬷说,姑婆在世的时候,便将得一绸缎庄交给了世子妃打理,最最信任心疼的不是侯府的那一干子人,反是世子妃的时候,我还有些怀疑,如今见了世子妃的面,才知道嬷嬷说的,定不会是假的了。” 两人谈了一会子闲话,宜儿就吩咐四娘去通知厨房,叫备下席面待客,林萱也不矫揉造作的推辞,只言了谢,单嬷嬷却起身告了辞,要回西山去了,宜儿怜惜她上了年纪,让下人备了骡车,将她送出了府去。 林萱请动了单嬷嬷过来牵了线搭了桥,当然不会只是过来认认人这么简单,中午的时候宜儿作陪,厨房备了一壶果酒,林萱也不要人侍候,亲自执壶倒了两杯,要敬宜儿,宜儿熬不过,只得喝了一杯,便再三说了她量浅,不能多喝了,林萱也不再劝,才慢慢的说出了她此次过来见宜儿的目的。 却原来这林萱想在京城昀都开一间客栈,只是他们林家素来在江南发展,从未在京城里开个什么产业,说人生地不熟到也不至于,但是在京城这种地方,若想顺利的做个产业出来,无人依仗却是寸步难行的,所以林萱才请了单嬷嬷牵这根线,找上了宜儿,只要获得了宜儿的支持,就等于得到了宁国公府的罩护,那对林萱开客栈的事情,裨益之大,任谁也能想得明白。 “……京城中的客栈虽多,不过大多都是千篇一律,没有特色。我寻思着每隔三年,春闱大考便会在昀都的龙门坎举行了,而龙门大街那边至今为止也只有一家客栈而已,若是我们将这家客栈打下来,再重新翻新装饰,以春闱大考为主题吸引那些进京赴考的秀才学子,想来是不愁会没有生意的。” 宜儿道:“可是春闱大考,三年才一轮,而且考生进京也不过是几个月的事情,其余的时间……” “这个世子妃更不用担心了,对昀都城中的这龙门坎,那是天下莘莘学子向往的圣地,更被列为京城十景之一,平时也不乏游客前来朝奉游历的,只是那一带紧临皇宫,地段太俏,成本太高,所以很多人选择去其他地方价格相对便宜的客栈投宿了而已,所以在不是春闱大考的时间段,客栈只需稍作改型,便可针对龙门坎的特殊性甚至是整个京城的名胜古迹做成接送,讲解,向导,住宿等等的一条龙服务。” 细想起来,林萱的这个想法到不是不可行的,再加上林家强大的财力作后盾,这事情做成功的可能性便是极高的了。 林萱继续道:“如果世子妃认为这事可行,我想和世子妃一人一半做股,将这事定下来。” “一人一半?” 林萱咬了咬牙,道:“我知道,此事要做得成功,还离不了世子妃的人脉势力,一人一半的确是我占了便宜,要不这样,银钱我们还是对半出,不过股份,我只占四层,世子妃占六层。” “四六?” 林萱索性一摊手,苦了脸,道:“那三七吧,可不能再少了,世子妃想一想,这事世子妃虽然要出不少力,不过而后的经营打理上,我是既出工还有出力的,要是再少下去,我这就太寒碜了点。” 宜儿笑了笑,道:“我和姐姐既已姐妹相称了,那姐姐就给我交个底,这客栈是姐姐自己要开的还是林家要开的?” 林萱一怔,颇有些心虚的看了宜儿一眼,道:“自然是我们林家要开的,否则,我又何必年都没过完,就急急的赶来昀都了呢?” 宜儿道:“姐姐是不愿跟我说实话么?以林家的财力,要想开一间客栈,又哪里需要巴巴的过来寻我这个啥也不懂的门外汉合伙?纵使你们是想在京城寻一些根基依仗,京里那般多勋贵豪门,有多少手握大权的皇亲重臣,任你们挑选,我是想来想去,怕是怎么也轮不到我的头上来的。” 林萱尴尬的笑了两声,深吸了一口气,道:“世子妃睿智,我也就不再藏着掖着的了。世子妃手上,那得一绸缎庄的王掌柜,每两个月,他都会亲自去往江南,挑选时新的苏锦绸缎,也是借着这个机会,我到是见过他几面。” 宜儿有些意外,林萱在这个时候,忽然提起得一,提起王掌柜,只怕并非是随口一说。 果然,顿了顿,林萱就继续道:“世子妃可能不知道,因姑婆已经去世,我们林家已有人提出要收回对得一绸缎庄独供锦绣阁苏锦的特权,转而另寻其他的合作伙伴。” 第339章:江南林家 宜儿微微皱眉,得一绸缎庄店铺虽不大,收益却十分可观,所依仗的正是对锦绣阁苏锦的独家特供,若林家当真不再跟得一合作了,那对得一绸缎庄的打击无疑是致命的。 听林萱随后的陈述,林家的老家主年事已高,有心要在子孙中选择继任的接班人,为着这事,林家各房是卯足了劲,其中最有希望的便是长房和五房,林萱是五房的长女,而五房最大的短板正是孙辈没有承继家业适龄的少爷,年龄最大的十九少爷如今才四岁,还是庶出,自是不能指望的,长房以此为理由多次在老家主面前中伤五房,林萱气不过,就在老家主面前和长房打了个赌,说她能在两年之内打破林家长年仅仅盘踞江南的格局,进军京城昀都,不仅要在昀都立稳脚跟,还要拓展开产业,真正为林家打开京城的市场,而最重要的是,林萱跟长房的这个赌约的前提是:单枪匹马,不借用林家的一钱一毫。 正是因为这个赌约,林萱才匆匆的赶来了京城,当然也正是因为这个赌约的附加条件,宜儿才成了她寻求合作的最好伙伴。 宜儿其实并不懂商场打理的事的,不过林萱这场豪赌的难度她却是可以想见的,心里作了一番衡量,道:“姐姐做的是妇人装束,怕是早就嫁了如意郎君,琴瑟和鸣了,这个事……” 林萱自嘲的笑了笑,道:“也难怪世子妃怀疑,我是五房长女,当时弟妹们年纪都太小,于是是招赘入府的,我那男人到也是我自个看上的,文文弱弱,是个读书人,那古话不是说了么,叫一无是处是书生,他这人吧,除了读书,外事那是一窍不通,也一概不理,三年前春闱又考了个不伦不类,得了个同进士出身,回去后走门子做了个县令,离得又不远,平时我都是在林宅里住的。” 宜儿心想这就难怪了,又道:“看来姐姐也是个劳碌命,好好的县太爷夫人不去做,非得出来劳心劳力,又是何苦呢?” 林萱道:“俗话说卖了孩子买蒸笼,不蒸馒头争口气。我打小就是被父母当成男孩子养的,小时候还跟着拳脚师傅练了几年拳的,而且父亲从小就告诉我说,女孩子又怎么了,男人做得到的事,女人同样可以做到的。要说咱们和长房,都是至亲,即便是在将来家主的位置上有了竞争,那么正大光明的来争就是了,可我就是看不惯长房老是拿我们五房没有嫡子,庶出的还是个鼻涕都擦不干的小屁孩来挖苦父亲,我是长女,总要为父亲争这一口气的。” 宜儿微微颔首,道:“姐姐英爽孝悌,到是我肤浅孟浪了。” 林萱笑道:“世子妃不拿我这些窝心事当作个笑话来看,已经是给了我天大的面子了。” 宜儿略作思索,就问道:“姐姐想开这客栈,不知预算是需多少?” 林萱道:“我是这样想的,这客栈不开就不开,既是要开,就得做到极致。那龙门坎那边如今有一家客栈,我是想将其打下来,这样只需翻新小改,便了投入营业,也只有这样,今年的春闱大考,我们才能赶得及,不过这样一来,时间紧凑,我怕那客栈东家在价格上,就不会有什么松动。我粗略计算了一下,打客栈,翻新小改以及前期投入,估摸着得两万两银子,就是各个方面再如何节省,一万八千两都是不能再少的了。” “两万两?” 林萱道:“我是不瞒世子妃,我东拼西凑,将自己的嫁妆老底,什么都算上来了,只算是勉强凑得足五五入股的这一万两银子,所以……” 宜儿想了想,笑道:“姐姐既然将身家老底都压上来了,我哪里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经商打理,这些东西我并不在行,到时候可能还需要姐姐多多费心才是,至于股份,也别什么三七四六了,就按姐姐开始说的,咱们姐妹五五分成,姐姐看,可还有什么问题?” 林萱大喜过望,一个劲的点头道:“这般便太好了。” 宜儿又问道:“姐姐如今落脚在哪家客栈?若是不方便,我到可以为姐姐找一个暂住地。” 林萱摇头道:“不用了不用了,我如今就住在棋林客栈,哦,就是龙门坎那间客栈,我这叫近水楼台先得月,先摸个清楚,到时候才好和那东家摊牌。” 宜儿道:“也好,那下来后我会打发一个人过来和姐姐接洽,再细细商量后续的细节。” 林萱点了点头,又想起起先说起的得一绸缎庄的事,便作了保证道:“世子妃放心,我会通知父亲,关于得一绸缎庄的事,会竭尽全力保证得一的利益不受影响的。” 宜儿轻笑,道:“这是不是算我和姐姐合作的另一个福利呢?” 午后,林萱是如愿以偿,兴高采烈的去了,宜儿就让人去招了娄大进来,这事她虽在面上应了下来,可是具体的细项还得让娄大去清审考究一番的,至于将来能不能投股进去,自然还得看娄大最后的考评意见的。 其实对林萱这个人吧,宜儿身边的几个丫头对她的印象都不怎么好,都是觉得这人有些粗俗,不似勋贵人家养出来的那些知书识仪的大家闺秀,从心里都对其是有一丝的鄙夷不屑的。这事吧,说到底也是世人由来重士轻商的心理造成的,林家再有钱,在京里这些勋贵人家看来,终究也只是一个商户人家,是很难上得了台面的。 这和云瑶不一样,云家虽也是商户起家,可多年来,云家子弟出士为官的虽也说不上多,可是一个个皆是朝廷大员,手握实权。云家如今给人的感觉,早已脱离了商户的局限,况且云家开办的族学,在北三州一带声誉日隆,即便是在士林,云家如今也享有极高的推崇。 当然,娄大跟林萱接洽商议后回来给了宜儿一个肯定的答案,宜儿遂发了话,将这事全权交给了娄大,细说起来,娄大也是闲了几个月了,这领了宜儿的差事,顿时像打了鸡血一样,充满了精力斗志,兴冲冲的就去了。因是新年伊始正月里,在喜庆之余,应酬琐事本就较平日里要多,国公府说是大,不过二房三房早就分出去单过了,在人丁关系上便是简单得很,只是即便这样,捋在一起,需要华阳郡主处理过问的琐事还是不少,宜儿虽说尚没管家理事,不过宜睿院里的事情却是她逃不掉的,好在她那院子更是简单,又有几个大丫鬟能帮着处置,到是轻松惬意。 正月二十三是宜儿生辰,在宜儿极力坚持下,国公府并未大肆声张,不过依旧是请了宝膳楼的大厨过府,弄了两桌席面出来,挂了彩灯,放了鞭炮,一大早,宜睿院的下人都已经排着队进屋给宜儿磕了头讨了赏了,而姜禹菡姜禹真两姐妹也早早的过来奉上了她们亲手做的刺绣小件,宜儿称了谢,两姐妹见宜儿面上欢喜,也尽是喜形于色。 宜儿从头至尾都未想过要对外声张的,只是对她这位新进的宁国公世子妃,国公府将来的当家主母,整个京城,几乎是人人瞩目,她的生辰,虽未放了帖子出去,可是礼单还是如雪片般络绎不绝的被下人递了进来,宜儿就有些皱眉为难,这些个东西吧,收了不怎么好,真要退回去却也更是不妥了,到是姜宥,浑不在意,只道:“他们要送,你收了就是,有什么打紧的。” 本来外客是一个也没请的,可是襄王爷杨铣抱了小殿下杨奕过来,却是推不掉的,这人还送了一份厚礼,只说是替杨奕孝敬干娘的,宜儿只得接了。 近午的时候,宜儿在宜睿院由着惊心重新为她梳妆打扮了一番,姜宥就在屋里陪着,有一句没一句的跟宜儿说着闲话。 只是不久,宜儿就觉察出姜宥有些异常了,这人面上虽没什么表情,可是宜儿跟他在一起久了,能感觉出此时这人有点心不在焉的。 待惊心弄好了,宜儿先将她打发了出去,然后走到姜宥的椅子旁边,蹲了下去,执了他的手,问道:“爷,可是有什么事?” 姜宥淡淡一笑,道:“没什么。” 宜儿抓住他的手摇了摇,有些执着的盯着他的双眼,一眨不眨,状似撒娇般又道了声“爷……” 姜宥无奈的摇了摇头,道:“可能是爷想多了,武担子和东山大营那帮小兔崽子也该有贺礼送过来的。” 宜儿笑道:“我还以为什么事呢,就为这个?”忽地浑身一震,这才意识到了姜宥话里的意思,急声道,“爷是担心……” 姜宥微微蹙眉,道:“按道理说,你的这份生辰贺礼,他们是无论如何也是不会耽搁了的。” 照道理说以姜宥的性子,必不会无缘无故就生出这般患得患失的疑惑,宜儿咬了咬唇,试探着问道:“爷,除了这件事之外,爷可是还发现了什么别的端倪?” 姜宥看了宜儿一眼,道:“前几日,东山大营进了一位巡参总兵,姓鲁名奎,这人虽是兵部正常调任升迁,不过爷却知道这人是威钦侯的人。” 第340章:东山事发 “威钦侯的人?”宜儿一惊,道,“爷的意思是威钦侯已经将势力触及东山大营了?” 姜宥道:“爷说过,一直以来,威钦侯府和我们宁国公府的争斗都只是藏于水面之下,并没有闹到明面上来,爷是东山大营的经略使,全权负责东山大营的一应事务,威钦侯到也识趣,一直没往东山大营插人进来,这次的行为,就有些让人费解了。” 事情很快便有了分晓,姜宥在这上面的担心到最后落到实处的时候,宜儿反而将原本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只是夫妻两人都没有想到的是,东山大营的确是出了事,可出事的居然是那位武担子裘武。 夫妻两个正准备出宜睿院去明德楼赴正宴的时候,门房就领了个作玄衣兵丁打扮的小将匆匆的进了院子。 “……那鲁奎就不由分说叫人绑了夏总旗,我等兄弟自然不服,可鲁奎竟拿了文书出来,声称夏总旗就是当日籍田大营的总旗裘武,有兵部的画影图文为证,随后鲁奎以偷梁换柱,私保死刑犯为由头,将东西南北四大营的将参悉数看管了起来,同时还封锁了消息,属下是从后山的铁壁崖上滑下来的,不敢有丝毫的耽搁,进京后就直接过来见将军了。” 当日里柳尚杜撰了一副瞿州府出来的履历,武担子裘武便化名夏惟义,在东山大营做了总旗,这事知道的人极少,宜儿是想不出是哪里走漏了风声,竟然让威钦侯洞悉了事情的原委。 姜宥眼中有寒光一闪而逝,冷然道:“夏惟义和四大营的将参都是废物么?那鲁奎才来东山大营多久,爷不在,就能由得他为所欲为了?” 小将垂了头,道:“鲁奎该是在早饭里动了手脚,众人不察,营中将领全都着了道,所以……” 姜宥轻吸了一口气,道:“你从后山逃下来,可曾被鲁奎察觉?” 小将摇了摇头,道:“营中人数众多,属下又不打眼,鲁奎即便再有能耐,也做不到一一的亲点人数,是以属下以为,鲁奎必然并无所察。” 姜宥道:“那好,你下去准备一下,马上随爷再上一次东山。” 小将道了声“是”,躬身退了下去。 宜儿便有几分担忧,注目向姜宥看去。 姜宥轻轻一笑,道:“你放心,爷心里有数。” “可是,我总觉得这事……有些奇怪。” “呃?” “爷不觉得么?那鲁奎若是照的威钦侯的命令行的事,那他们既抓了武担子,却又封锁了消息,他们究竟想干什么?而且一个武担子,不过是营中总旗而已,自然不会是威钦侯真正的目标,我……” 姜宥宠溺之极的看了宜儿一眼,道:“武担子是爷的人,他们向武担子出了手,针对的自然是爷了。其实这事也简单,一个武担子而已,爷是做主将他保了下来,这事就是闹到皇上那里,充其量也不过是遭了皇上一番训斥罢了,对爷来说,伤不了筋,动不了骨,所以这个把柄握在威钦侯手里就是根鸡肋,最好的方案就是私下里和爷交涉,指不定爷还会做些退步,让他们得些好处。” “既如此,为何他们又不找上门呢?” “那是因为威钦侯明白,不管鲁奎如何的封锁消息,爷总会有法子知道东山大营的情况的,与其他巴巴的过来找爷,反不如守株待兔,让爷去寻他们的好,况且,也正好籍此可以看看,那武担子在爷这里究竟值个什么价?” 宜儿不得不承认,姜宥的这番分析实际上是很有道理的,只是心里到底还是踏实不了,到收拾妥当,姜宥要出门的时候,是再三叮嘱了再叮嘱,姜宥只是执了她的手,轻轻的道:“今日是你的生辰,爷这会儿却陪不了你,你放心,等事情一了,爷便回来好好的陪你过一个生辰礼。” 姜宥是午饭没有吃,就急匆匆的出了门,华阳郡主那里宜儿只说东山大营有些事需他回去处理一下,既是军务,华阳郡主自也不好多说,只是席面上少了姜宥,华阳郡主便有些提不起兴致,到是那襄王爷杨铣,时不时的会狐疑的朝宜儿这边望过来,他深知姜宥对宜儿的感情,今日是宜儿生辰,这要是真像宜儿所说的那般轻描淡写的话,姜宥怎么可能会连中午的正餐都没顾上,就急匆匆的往东山去了。 很明显,东山大营必然是出了什么大事。下了席之后,杨铣好不容易逮着了一个机会,向宜儿问了这个问题。 对于杨铣,宜儿自也没想着要瞒着什么,遂将武担子裘武的事与其说了,杨铣听后,皱眉沉思了片刻,却是一言未发,转身就出府而去了,这人这番奇怪的反应,到是让宜儿愣了半晌,心里便越发的没有底,不踏实起来了。 襄王爷杨铣前脚刚走,宜儿没什么兴致,推说身体不适,告罪少陪,辞了华阳郡主等人,回了宜睿院,却是刚刚进了屋,在软榻上坐了,屁股都还没坐热,就有下人急匆匆的进来回禀,门房来人说,有一个大汉自称是叫裘武的,在府外求见。 宜儿大惊,连忙让人领了进来,那裘武却是受了重伤,近乎是血淋淋的进的宜睿院。宜儿是哪里还能坐得住?一面让人去请了大夫,一面急着询问究竟出了什么事。 裘武却是自进来后便急问姜宥的去向,得知姜宥去了东山大营时,这人大惊失色,不由分说,从睡着的板床上翻了下来,就要往出冲。这人是行伍出身,力气极大,几名丫头下人都按不住人,整个屋子顿时是乱成了一团。 宜儿深吸了一口气,强忍住了心头的不安,厉声喝道:“都给我住手。” 宜儿的这声厉喝,宛若平地起了一声雷,众人皆是一惊,都停了下来,朝宜儿看了过来。 宜儿寒着脸,道:“武担子,你给我躺着别动,好好跟我说说,东山大营究竟出了什么事?” 裘武呆了一呆,上次看着宜儿是柔柔弱弱的,可现在宜儿身上迸发出的气势惊人,裘武竟是有些心虚,当即吞了吞口水,道:“属下的身份被鲁奎那王八羔子给叫破了,那王八羔子卑鄙得很,在早饭里下了药,扣下了属下和四大营的将参……” 宜儿恼道:“这些我都知道,我问你,你是怎么逃下来的?” 裘武道:“起先属下想着,鲁奎扣了属下,总归是事出有因,事情因属下而起,到时候属下一力应承便是,是没想着要反抗继而逃脱的。可是没过多久,属下就发现情况不对了,鲁奎控制了四大营,竟令人在野牛岭布置了陷阱设伏,而且强弓硬弩,皆是上了满弦等候,属下就想,这个时候,会急匆匆上山的,除了世子爷哪里还有别人?那这鲁奎严阵以待,准备偷袭伏击的人也只有世子爷了。属下想通了这个,自然不能再坐以待毙了,就在营中兄弟的帮助下,硬杀了一条血路出来报信,只是如今世子爷……” 宜儿双拳握紧,整个人都绷得死死的,心里乱成了一团乱麻,道:“你能肯定,鲁奎布置了陷阱设伏,真的是为了对付爷?” 裘武重重的点了点头,道:“属下想,属下的事发了,世子爷定然会第一时间赶上东山大营处置的,而鲁奎这个时候在野牛岭设伏,其意便再明显不过了!” 宜儿强行定了定情绪,又想起当日杜子悟遇害,这些人的背后目标正是姜宥和她,若当日杜子悟的事情真是威钦侯府在幕后策划的话,那就说明威钦侯早已是对他们夫妇起了杀心。鲁奎既是威钦侯的人,利用这个契机,用来伏击姜宥,也就讲得通了。 只是如今姜宥出发已有一个多时辰了……宜儿的心忍不住便是一阵悸动,她转身吩咐溅泪,道:“你速去郡主府,领烟青严析他们,去东直门外与我汇合。”然后看向裘武,道,“你的伤……” 裘武急忙道:“不碍事,都是皮外伤,属下撑得住。” 宜儿思索之下,宁国公姜沛早上去了宫里至今未回,这事又紧急万分,她已没有时间去通知了,华阳郡主那里又理不清这些事的,多说了反而不好,当即只让青漓在府门外候着,只等宁国公姜沛一回府,便将发生的事情相告,随后她便领了惊心裘武,直接出了府。 马车也没要,宜儿嫌马车跑得太慢,目标又大,只和惊心是同乘了一匹马,急急的出了昀都东直门。而溅泪领着烟青严析等人早已候在了东直门外,宜儿只挥了手,一众人便沿着十里柳桥疾驰而去。 其实平日里宜儿也特意去练过骑术的,只是姜宥怕她摔着了,找的都是温顺的马儿,慢骑尚可,急行便不行了,所以她是一直和惊心同骑,一路上在她的催促下,众人行得极快,出了十里柳桥,过了东明湖,便拐进了山道,赶至了东山脚下。 第341章:择路 在出府之前,自也有丫鬟下人极力劝过宜儿,让她不要亲自前去东山赴险,可那时候的宜儿心是慌的,哪里听得进去这些劝言?如今在马背上一路颠簸,直到了东山脚下,她才将整个事情从头到尾的捋了一遍,心里忽然起了疑心,觉得她率众而来,也许同样是落入了敌人的算计之中。 从东山大营出事,那名她连性命都不知道的小将入府报信开始,再到武担子拼死杀下东山,后一脚赶到国公府示警,或许,这一桩一件,连环紧扣,都是威钦侯的筹划阴谋之中的环节。 要不然,那鲁奎明明已经控制了整个东山大营,武担子又哪里能如此轻易就逃下东山呢? 如果一切真是如此的话,那他们故意放武担子下山示警,是究竟想意欲何为呢? 姜宥上东山大营,门板青瓦皆是带在身边的,再加上手上的十几名护卫亲兵,人数虽是不多,但战力惊人,绝对有在危急之时突围而去的能力。宜儿不仅在想,若这个局真是威钦侯筹划出来的,又岂会不将姜宥等人的即战力算计在内呢?或许武担子拼死杀出东山大营,下山示警这步棋,为的正是这个。 姜宥是大辉公认的少年战神,本身实力强悍,勇武过人,更兼心思缜密,颇有手段,要对付他,自然不是一件易事。而经了这么多事后,以威钦侯的老练,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姜宥身上唯一的破绽弱点,便只有落在宜儿的身上了。 武担子进府示警,恰好是姜宥出府离京后不长不短的的时间点上,既不是太长一切已尘埃落定,也不是太短让她还有可能追得上去,单单这份时机的把握上,已是颇多讲究,而其目的,如今来想,便只有一个,那就是诱使宜儿亲赴东山! 姜宥虽然很难对付,可是如果宜儿也赴险的话,势必会让他顾此失彼,自乱了阵脚的。 说直白一点,他们便是将宜儿当成了一个负累,当成了一个拖累姜宥的负担,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的确是不争的事实。 只是即便这种可能性极大,宜儿如今人已在东山脚下,仍是丝毫没有要退回昀都的念头。无论事情究竟是怎样,姜宥如今在东山涉险已成事实,要让宜儿就这么退回去,置姜宥的生死安危于不顾,她却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她让惊心勒住了马头,回头问裘武道:“由这里上山,赶往野牛岭有几条路可走?” 裘武道:“从这往东山大营,是有三条路可选,而往野牛岭,只有两条大道,有一条是上山的小径,车马不能行,只能徒步,不过是捷径,而且若识得路的话还能越过野牛岭直接到东山大营。” 宜儿道:“那往野牛岭的两条大道有什么不同?” “一条由西绕上,路程稍远,会经过百工池,路宽敞,是官道,比较好走,而另一条由南而上,路程稍近,不过途径磨牙石一带,山道偏窄,马车的话会不太好走。” “你说爷到了此处,会选那一条路走?” 裘武想了想,道:“百工池那道是平时行军用的,爷是骑的马,要尽快上山的话肯定会走磨牙石的。” 宜儿从马上跳了下来,又问:“那条小道既是捷径,走小道的话和骑马上山,谁更快一点?” “自然是骑马快了,走小道虽是捷径,但没有近个把时辰哪里上得了东山大营的?” 宜儿踌躇不前,仔细思索了一番后,道:“既然走马快,那鲁奎等人也会算定我们会选那两条大道的,既如此,若是我们反而弃了马从小道上山的话,岂不会让他们始料不及?” 裘武皱眉道:“可是小道难行,世子妃……” 宜儿摆了摆手,道:“难行就对了,这般更不会有人会料到我们会选择小道的。” 既是做了决定,一行人找了个小树林将马匹藏好后,裘武就领了路,往那上山的小道行去。却是正好在分岔路口的时候,烟青鼻子灵,竟从路旁的草丛中找出了一具尸体,宜儿亲自去看了,心头更是咯噔了一下,却原来这具尸体正是起先往国公府来报信的小将。 喉头中剑,细细的一道血痕,显然是一招毙命。 溅泪惊心以及烟青面色都有些凝重,单看这伤痕,出剑的人只怕身手实力绝对不容小觑,而且这和在战场上练就的大开大合的技法不同,这明显是深谙武技的江湖高手所为,也就是说,如今这事竟是连江湖人士都牵连其中,事情就越发的复杂起来了。 宜儿见各人面上都有凝色,想了想,站上了一块石头,招呼了众人,然后道:“各位,你们是因我聚在这里的,我也不愿自欺欺人,如今这事,一个不好,掉了脑袋,丧了命都并不奇怪。你们有些人是卖了身给我的,有些人却只是我府上的护院而已,不论是谁,我从来都觉得生命是你们自己的,你们都有选择的权利,所以……今日你们里面,有愿意随我上山的,我自然欣喜欢迎,但你们的安危性命,我确实是保证不了,当然有人不愿意上山的,我也无话可说,并且绝不会勉强你们的,是以,是不是要随我上山,由得你们自己选择。” 众人相互对望,颇有些面面相觑,到是溅泪冷哼了一声道:“奴婢姐妹只知道,奴婢两个的性命都是小姐的,小姐要奴婢往东,奴婢们便往东,小姐要往西,奴婢便往西,一切,全听小姐差遣。” 烟青一言不发,只默默的走到宜儿身后,用实际行动表达了他的选择。 裘武道:“世子妃不用问我,属下的命早就交给了世子爷和世子妃了,哪怕就是刀山火海,只要世子妃一声令下,属下保证连眉头也不会皱一下,就往前闯的。” 宜儿点了点头,转首望向严析等人,事实上溅泪惊心,烟青裘武这四人,宜儿早知道他们会义无反顾的选择跟着自己的,她说这番话本就是对严析等人说的,这几人原来是杜子悟身边的护卫,后来才跟了宜儿,作了郡主府的护卫的,论亲疏关系,这几人自然无法和溅泪惊心等人相提并论的。宜儿想的是,此次上山,的确是吉凶未卜,对跟在身边的人,到是宁缺毋滥的好,这几人若愿意追随,那便多了一点力量,到也是好事,可他们若是顾惜性命,不愿意陪着上山冒险的话,那自然是现在就放他们下山回京的好,也免得到了紧急关头,再闹出什么三心二意的事情来,反而耽搁了正事。 严析扭头和身边几人以眼神交流对望了几眼,咬了咬牙,齐齐向宜儿躬身行礼,严析道:“小人几个既已跟了郡主,便是将身家性命都压在了郡主身上,没道理说平安顺遂的时候就跟着郡主享福,该出力辛苦的时候都打了退堂鼓,真要这样,那我们都成什么人了?郡主放心,我们心意已决,是唯郡主马首是瞻,绝无二话。” 宜儿点头,向众人深鞠了一礼道:“严大哥和几位大哥仗义而行,我铭感于心,多余的话我自也不多说了,一切待此番事了我再正式跟几位大哥言谢。” 严析几人连忙躬身回了礼。 众人继续上路,裘武靠近宜儿,道:“世子妃,属下觉得奇怪,鲁奎是在野牛岭布置了陷阱设的伏,可为何在山脚下就见了尸体呢?” 宜儿没有接话,若事实当真如她之前预想的那样,裘武逃下东山大营只是威钦侯筹划当中的一环的话,那鲁奎在野牛岭设伏,就只会是一个障眼法假象,目的就是要激起裘武的反抗,好逃回国公府去示警,最终引宜儿亲自前来接应姜宥。只是这话显然现在还不能和裘武明言,不过在宜儿的设想中,鲁奎即便不是在野牛岭伏击姜宥,那最好也该是在半山腰再动手才更有胜算,这在山脚下就见了血,死了人,到底还是有些让人意外费解的。 不过照那具尸体发现的地方来看,如果姜宥是在山脚下就遭到了第一轮伏击的话,那到不是什么坏事,况且,在有了戒备之下,姜宥等人说不定便会舍了马匹,也从小道捷径攀上东山的。 当然了,若姜宥真的走的是这条山道小径的话,说不定那些杀手凶徒也会尾随而来的,那这条山道就是杀机四伏的荆棘之地,从此路上山,是福是祸谁也说不清楚,当该理应分外小心才是。 也许正是要呼应宜儿的这个想法,一行人走不过两刻钟,就遇上了一个落单了黑衣杀手,也亏了烟青藏匿追踪的本事过人,没让那黑衣杀手提前发现众人的踪迹,于是打斗搏杀就在山林深处毫无预兆的发生了。 溅泪惊心一直守在宜儿的身边,余下的一干男人围攻那一名杀手,众人起先还想着要抓个活口过来审问的,可是一旦动上了手,才知道对手虽只有一人,不过战力惊人,众人虽在人数上占了优势,一时间竟没有占据压倒性的优势,更是在大意之下,让这人伤了一名护卫,这时严析才沉声冷喝:“点子硬,各位不可再留余手了。” 众人这才竭力攻上,最后被裘武一刀将人劈成了两段。 第342章:攀山 虽成功的搏杀了一名敌人,可众人脸色皆有些沉重,这随随便便出来的一名杀手,实力便强劲得让人咋舌,鬼知道这片山野密林之中还有多少像这黑衣杀手一般的高手死士? 宜儿的心里却是喜忧参半,这条小道上出现了杀手的踪迹,那就说明姜宥是极有可能真的走的这条路,只是照目前的情形来看,敌人遣进这片密林小道的只怕尽是些丛林作战的好手,亦或是擅长暗杀行刺的死士杀手。 其实这也不难理解,似这种荆棘密林,大规模的营兵军将哪里会有什么用武之地? 溅泪思索之下,俯前身去,向宜儿提了一个建议,宜儿先是愣了一下,有心不愿,只是在溅泪坚持请求之下,这才依了溅泪,去密林里互换了衣裳。 一行人继续前行,不得不说的是,在这般密林潜行,烟青的能力是发挥到了极致,别的不说,单只说他那敏锐的感觉,往往能在危险来临之前便作出预警,帮着众人事先做好准备,是战是逃都由得众人牢牢的握住了主动权,这般一路上山,还遇上了好几拔黑衣杀手,不过总算是有惊无险,除开跟第一个杀手拼斗时负伤的那位护卫外,再没有其他人负伤。 当然了,除开烟青的本事之外,在场的所有人在经了这些事后,对宜儿皆是另眼相看,这位平日里弱不禁风,看上去娇滴滴的郡主,到了这关键时刻,竟是一点也没有矫情的影子,攀山劈路,是不落人后,路遇蛇鼠血腥,更是毫不胆怯退缩,整个人看上去,那是英姿飒爽,别具一种风情魅力。 特别是武担子裘武,他犹记得第一次见宜儿时的情形,当时还觉得这娇柔的世子妃,和别的京中贵女看不出什么区别呢,如今不由得在心里大赞世子爷眼光独到,连选的世子妃也如此英气逼人,让人信服。 众人是午时末的时候出的京师昀都,直到酉时过半,接近三个时辰之后,才从小道而上,接近野牛岭的。 对宜儿来言,已有好些年没有如此辛苦劳累过了,一路上来,她都是咬牙坚持下来的,撑过了最为崎岖的一段山路后,众人稍作歇息的时候,她便觉得浑身像是散了架,特别是一双腿,浑若已不是她的了一般,惊心蹲在她的身前,要为她捏腿,被宜儿挥挥手拒绝了,一行人中她是最柔弱的那一个,不能上场搏杀打斗已让她成为了众人的拖油瓶,而这个时候众人攀山而上,要说累,哪有不累的?于是乎这片刻的休息对每个人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宜儿自然不能因为她的关系让本来都已疲累不堪的惊心再来侍候她的。 这一次歇息的时间很短,却是毫无征兆,丛林里就忽然涌出了十几名身着黑衣的杀手,执了兵器,无声无息的就朝着众人掩杀了过来。 这批黑衣杀手的实力众人是早就见识过了,之前众人都是仗着人多亦或是烟青那灵敏无比的感知力一上来就占了先机上风,所以才一路上山,无往而不利,可是这会黑衣杀手的人数太多,事前又毫无预兆,众人手里的优势尽失,顿时就有些手忙脚乱,抵挡不住的架势了。 其中有一个子极高,却又极瘦的黑衣人,看上去像是一干黑衣人的首领,一双死鱼般的三角眼在场中扫了一眼,目光就落在了宜儿这边三个女孩子身上,眼中精光一闪,一纵身,就向着三人冲了过来。 宜儿知道这人的目标是自己,当即心下一沉,下意识的就朝后面退了一步。 只是这人的身手武功显然也是黑衣杀手里顶尖的存在,惊心执了短刺拦上去,那人却是赤手空拳,只过了三招便一拳击飞了惊心的短刺,并迫使惊心收不住劲,连连后退不已。 瘦高个却并不追赶,摊开了手,就朝宜儿这边抓了过来。 宜儿大惊失色,她到并不是怕死,她是担心若落在了这些人的手上,会被他们拿来要挟姜宥。只是在她手脚发凉,不知所措之际,那瘦高个却是理也没有理她,径直迫近了溅泪的身边,伸手就拿住了溅泪的手腕。 “都给我住手。” 声音嘶哑,宛若公鸭子般难听的声音在林中响起,音量并不高,落在人耳之中却有如雷鸣,震得众人异常难受,不期然下,场中正打斗中的各人分跃开两边,都朝这边望了过来。 “不想要你们主子没命的都给老子将手里的家伙事放下来,否则……啊!” 惨叫声十分突兀的响了起来,伴随着“啪啪”两声拳掌相交的气劲之声,那瘦高个仿若是碰上了弹簧一般,瞬间跳开了数丈之外,众人看去,这人面色惨白,胸口竟被捅了两个大窟窿,尤自血流不止,抬手指向溅泪,不可置信的道:“你,你……” 这几下变生仓促,这群黑衣杀手自是惊诧莫名,就连宜儿,也是愣了半响才意识到她是和溅泪换了衣裳的,这瘦高个显然是将溅泪当成她了,这才一个大意,着了溅泪的偷袭。 只是即便如此,这瘦高个固然是受了重创,溅泪也被他临危时的反击撞到了腰腹,硬生生的咳了几口鲜血出来。 场里的情形瞬间扭转了过来,瘦高个负了伤,黑衣杀手们皆是大惊,烟青严析等人却是精神大振,同时招呼出声,重新攻了上去。 战斗很快就结束了,瘦高个受的伤实在太重,已根本没有了再战之力,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应战?率先领了人溃逃而去,这帮人身手敏捷无比,论整体战力,实在不是烟青严析等人能比得上的,是以他们开始遁逃,烟青等人根本就拦不住,只在片刻之间,十几名黑衣杀手已悉数投进了密林之中,消失无踪了。 正当众人皆是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还来不及拍手相庆的时候,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就在丛林深处络绎不绝的响了起来。 这番惨叫声太过突兀,众人皆是变了脸色,纷纷执了兵器围拢在了宜儿的身边凝神以待。 连番的惨叫持续了近刻钟时间,直到一具尸身被人从丛林中抛了出来,“砰”的一声甩在了众人面前,那震人心神的惨叫才算彻底的停歇了下来。 众人凝目看去,全都禁不住浑身一颤,却原来被抛出的尸身竟然正是刚才袭击溅泪的那个瘦高个,也就是说,刚才那阵令人心悸的惨叫声只怕皆是出自那批黑衣杀手之口。 有人从四面掩杀了过来,将原本窜去丛林逃逸的黑衣杀手悉数给斩杀当场了! 这批黑衣杀手的身手实力众人都是见识过了,能轻轻松松将他们全部斩杀,这等力量武功,这份本事实力,众人惊诧震撼的同时,心底却也存了深深的畏惧。 却只有宜儿,嘴角含了笑,双眼带着无尽希翼的朝前望去。 的确,能有这份实力,又恰好在这东山丛林之中的,除了姜宥,哪里还有别人? 果然,一道熟悉的身影从一颗大树后面转出来的时候,宜儿再也止不住脸上的狂喜,轻唤了一声,人已如一只飞燕般,冲了上去,扑进了那人的怀里。 “呜呜”的哭声压的低低的,显然怀里的人儿正极力的强忍着,可是身躯却早已是不受控制般激烈颤抖着。姜宥心里早已软成了一摊水,到嘴边的责怪硬生生的被咽了回去,伸手将人搂紧,道:“好了,你再这般哭下去,妆花了,可不好看了。” 宜儿抬了头,见这人一本正经的说着俏皮话,不禁破涕为笑,道:“人家一路翻山越岭,身上早脏成了一只野猴子,哪里还有什么妆不妆的?” 姜宥笑道:“爷在这山里溜达得更久,要说野猴子,爷也算是一只,咱们是一对野猴子,谁也嫌弃不了谁。” 宜儿红了脸,从姜宥的怀里脱了出来,众人这才纷纷上前见礼。 经刚刚这一战之后,溅泪虽重创了瘦高个,但被瘦高个反撞的那一下也是够呛,脸色到此时尤是卡白,除了溅泪之外,裘武肩膀见了红,只是皮外伤,到并不严重,最惨的是严析带来的人,总共六人,当场死了一个,还有三人负了伤,其中一人伤势很重,腰腹间血流不止,虽已上了药,可是伤口太大,一时间却不能完全止住血,看起来情形很是不容乐观。 处置妥当后,青瓦趋步上前,躬身道:“爷,此处尤在险地,不便久留……” 姜宥点了点头,道:“按计划,留下警备斥候,其余人,撤回留雁峡去。” 对宜儿来说,既然找到了姜宥,她紧绷的神经便放松了下来,虽说看起来在这东山密林之中,还处处透着危险,他们远还没有到了安全的去处,可是有姜宥在,宜儿心里甚是笃定,她相信姜宥能带着大家安然无恙的回到京师昀都的,而且,在潜意识的深处,她在想,能陪在姜宥的身边,无论前路是安全还是荆棘,又有什么关系呢?荣辱与共,生死相依,能与良人同生共死,宜儿在想,她这一生,又哪里还有遗憾呢? 第343章:留雁峡 留雁峡在哪宜儿并不关心,不过姜宥牵了她的手,轻声对她道:“留雁峡离这里还有十数里山路,路不好走,可能耗时会久一点,你可还坚持得住?” 宜儿笑道:“爷不要小看了我,顺着小道整个东山我都爬上来了,这区区十几里山路,哪里难的到我的?” 姜宥皱着眉头佯怒道:“爷都还没跟你好好的算一算账,你反倒现在还敢给爷逞起能来了。” 宜儿瘪了瘪嘴道:“人家为了上山来,脚都磨起泡了,爷还要跟我算账,算什么帐啊?” “活该,谁叫你好好的在府里待着你偏不干,非要巴巴的跟上东山来,害爷担心的。” 宜儿嘟囔道:“爷也知道担心我,又怎地想不到人家同样也是担心爷嘛。” 宜儿这话说得小声,只是姜宥离她很近,自然是听得一清二楚,虽说宜儿急匆匆的赶来东山,明显是因为担心他的安危,可是明知道是一回事,能亲耳听到宜儿说出这些话又是另外一回事,姜宥心中欣喜熨贴,面上虽没有什么表情,不过一双眼睛,眉飞色舞,却是止也止不住的喜色。 “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姜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爷也还有些疑问,这些人的确是冲着爷来的,也正是如此,爷才有些想不明白,这要是真是威钦侯布下的局,他又怎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向爷下手呢?” 宜儿皱眉,道:“爷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呢?” 姜宥道:“爷之前便对你说过,我们宁国公府跟威钦侯府的争斗一直都藏于水面之下,并没有明刀明枪的你来我往过,这究其因,一方面是当今皇上登基不过三年,朝堂虽稳,根基到底还稍显薄弱,这个时候若我们两家非要拼个你死我活出来,只怕动摇的就是整个朝堂的根基。而另一方面,也是最大的原因,我们跟威钦侯府,说到底,没有私怨,之所以会水火难容,却是在公器上,说直白一点,就是在储位之争上,不过如今皇上春秋鼎盛,这个时候若要强行谏言让皇上立储,怕是会适得其反,引得皇上不快,而且,自古为君者,深谙制衡之道,我们宁国公府和威钦侯府恰是这制衡的两边,若一方太盛,另一方太弱,势必会破坏这种平衡,那无论是对谁来说,只怕都绝对不会是一件好事,毕竟,若因势大惹得君王忌,古往今来,能保得一个好下场的可没有几个人。” 宜儿恍然道:“所以爷才笃定威钦侯不会率先去打破这种平衡,真正的对爷下杀手。” 姜宥微微颔首,道:“只是眼下这事,明显已超出了爷的预估,要不是爷见机的早,怕是差点就着了道了。” 宜儿想想也是后怕,道:“爷又是怎么也走的这条上山小道?我见那来府上报信的小将横尸在山脚下,难道爷在山脚下就遇了伏,遭了第一批的暗杀?” 姜宥哼了一声,道:“那吃里爬外的东西是爷亲自动的手,他太高估自己了,真当爷是那般好骗的了,爷几句话便试出了真伪,到也亏得了他,爷才意识到这山上的情形只怕并不是爷想象的那般,所以才避走大道,选了小道而行。嘿嘿,威钦侯老爷子到也算是大手笔了,不仅出动了影密死士,就连保和堂的顶尖杀手也来了几十个,爷就领着他们在这东山密林里兜圈子,顺便看看,这老爷子到底还留了什么后手,却也没想到,他的后手竟然会是你,不过也不得不说,对于爷来说,他还真的是压对了宝,能让爷恍神分心的,除了你这个小东西,哪里还有别的?” 宜儿微微笑道:“爷就会说这些好听的来忽悠我,也不知道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 姜宥瞪了宜儿一眼,道:“你这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小东西,可知道当爷知道你被引来了东山,是如何的心急火燎?爷这会想起还后怕,若是你选了百工池或是磨牙石那两条大路上山的话,那……” 宜儿能感受到姜宥眼底那藏匿不住的后怕惊恐,心里感动,故意白了姜宥一眼,道:“我这般聪明机灵,自然选得对道的。”话末见姜宥含怒瞪了过来,连忙又道,“好了好了,爷你看看,宜儿这浑身上下,除了脏了衣衫,其他都是好好的,完完整整的,况且宜儿也知道害怕了,知道自己做得太草率,爷你就大人大量,别再生气了,也别再教训宜儿了,好不好?” 面对软软糯糯,说着软话,一味讨好的宜儿,姜宥就是有再大的火气,却哪里还发得出来? 十几里山路的确难行,宜儿是累得厉害,却咬牙坚持了下来,姜宥见她累得满头大汗,要背她前行,她是倔犟的摇头拒绝了,她想守在姜宥身边,却不想成为他的负担,即便帮不了他什么,但起码力所能行的事情,她都要自己做下来。 到了留雁峡的时候,宜儿几乎是累得站不直身了,可是让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留雁峡竟是美得出尘脱俗,宛如世外桃源一般,一时间身临其境,宜儿几乎已完全忘记了身上的疲乏。 留雁峡只是一个精致小巧的小峡谷,而且完全没有人为因素参与进来,不过晓春早寒,这里的山花却早早的先于别处盛开,姹紫嫣红,却是美得如梦如幻。 “今晚我们可能得在这山谷里过一晚了。” 宜儿是满心的欢喜,望了望四周,问的却是:“爷是怎么发现这个山谷的呢?这里好美,爷也没说带我过来看看?” 姜宥笑道:“爷这不是带你过来了么?” “那怎么算?这是我自己跟过来的。” 姜宥宠溺的摇了摇头,也不同她争,道:“这里美则美矣,却不见得都是什么好的回忆,要不是此番被那帮杀手死士追得急了,爷都快记不起在这东山之上还有这么一处地方了。” 宜儿眨了眨眼睛,有些奇怪,道:“不好的回忆?” 姜宥想了想,道:“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有一回爷在这东山打猎,追一头麋鹿,却不小心失了足,从那边的山崖上掉了下来,结果醒来之后,便是躺在这留雁峡里了。” “那不是很好么?醒来后便有如此美景相伴,也是一件惬意之极的美事嘛。” 姜宥苦笑,美事?他醒来后,浮沉前世皆是梦影,大半生的苦心经营,到头来全化为了泡影,那份巨大的反差失落,哪里又会是什么美事? 宜儿又道:“爷开始提到什么保和堂,保和堂是什么地方,怎么听起来到像是一个医馆药堂的名字?” “医馆药堂?”姜宥哭笑不得,道,“保和堂乃是江湖上最大的一个杀手组织,素来有信誉保障,和气生财的名言,传言经保和堂出手,是从无失手的先例。今日在野牛岭的那批黑衣刺客,就是保和堂的职业杀手。” “职业杀手?” 姜宥道:“不过保和堂一直走的是江湖的路子,之前也从未听说过他们和朝堂扯上了什么关系,只是照今日来看,怕是保和堂和威钦侯府却是撇不开关系的。” “爷是怀疑保和堂的幕后老板是威钦侯?” “要不然,一直不插手朝堂之事,从来未刺杀过朝廷命官的保和堂,这次为了爷竟一次性出动了几十名好手就根本说不通了。” “可是威钦侯是堂堂的一品侯爷,掌巡城卫,拜指挥使,手握实权,权倾朝野,他怎么会……” 姜宥看了宜儿一眼,道:“你知道要请动保和堂出手,需要什么价码么?这个行当虽是见不得光的,不过却是一个聚宝盆,威钦侯不仅可以利用它大举敛财,还能通过它充当他在江湖上的眼线,说到底朝堂江湖,虽看似泾渭分明,骨子里却是连着筋的,哪里又分得清楚?其实似这种见不得光,露不得白的行当产业,不仅威钦侯有,就连我们国公府,这类的产业也不是一处两处,是少不了的。” 宜儿咬了咬唇,又道:“威钦侯既然出动了保和堂来对付爷,想来必然是志在必得,绝不会轻易放弃的,那我们…我们要在这留雁峡待到什么时候?” 姜宥淡淡道:“夫人说他是志在必得,可爷却觉得,说是孤注一掷的更贴切一点。此番东山之上,除了保和堂的杀手以及威钦侯府豢养的死士之外,就是巡城卫,也是参与其中的,爷在想,要不是爷临时起意,改走了这条小道,只怕就不得不正面面对巡城卫的主攻,背后还得担心保和堂杀手的偷袭了。威钦侯明里暗里,眼目下能动用的力量已是倾巢而出,可见对爷这条命,他已是迫切到了疯狂的地步。只是这般大的动静他又能持续多长时间呢?父亲那里,乃至皇上那里,这会儿怕早已有所察觉,威钦侯即便死磕硬抗,最长也不过能持续到明日清晨,到时候,这威钦侯,怕是也风光到头了。” 姜宥说得轻描淡写,宜儿寻思之下,心里却是清楚,这最后的一晚疯狂,显然不会像这片小山谷一般宁静祥和的。 第344章:博弈 多年之后,宜儿再回想起留雁峡那日清晨的血战,尤自觉得触目惊心,不忍直视。 灼热猩红的鲜血,惨叫痛呼的声音,横七竖八的尸体……毫无预兆的便惊醒了这片沉睡宁静的山谷。宜儿甚至不知道,姜宥他们是在什么时候挖好的工事陷阱的,大批的巡城卫营兵,黑衣杀手,玄衣死士皆如潮水般的拥了进来,然后树箭巨石坑陷,刀光剑影,惨叫血腥,便充数了整个山谷。 或许正如姜宥说的那样,威钦侯已经是孤注一掷了,巡城卫营兵甚至连衣衫制服都没有更换,明晃晃的就杀了进来。 双方在人数上根本就不成比例,只是姜宥率众据谷口而守,凭险拒敌,巡城卫这边人数虽多,在狭窄的谷口却是毫无施展的舞台,硬冲了数次,皆是无功而返,偶尔有人冲进山谷,便如那羊入虎口一般,片刻间就被砍成了肉泥。 战斗刚刚打响之时,姜宥就让人在谷里点燃了柴薪,狼烟直起,直冲天际,巡城卫见了,攻势就越见急促凶猛了。 溅泪惊心守在宜儿的身边防卫,宜儿有心想让她们也上去帮手的,只是姜宥早发了话,这两丫头这会哪里会离开她半步? 如此持续了近半个时辰,有保和堂的杀手从悬崖上坠了藤蔓绳索下来,姜宥见了,果断的放弃了谷口天险,放了火,点燃了谷口,领着人护着宜儿,往谷底的岩洞中退去。 巡城卫冲进了留雁峡,在岩洞口却又被一阵利弩强弓给射了出来,攻不进去,僵持了一阵,巡城卫找来了带着湿气的干草,以浓烟倒灌,殊不知,那岩洞内里,却是另有出口,经这番耽搁,姜宥早领了人从后壁出口绕到了留雁峡外,一路不往山下逃窜,反而逆势往山上的东山大营攀去。 姜宥在东山大营经营多年,根深基固,那鲁奎虽是暂时性控制了东山大营,却是根本调动指挥不了东山大营的大军,这也是威钦侯不得不从京城调来巡城卫的原因。只要众人到了东山大营,姜宥可以在顷刻之间重掌东山大营,到那时候,眼下的这一切才可谓是彻底的解决。 只是这个道理姜宥懂,威钦侯又岂会不知? 于是在野牛岭上,众人就再一次受到了猛烈的伏击,其实这一次,敌人的数量并不多,不过二十几号人,跟他们的人数相当,但是很明显的是,姜宥面上的神色,却是远比在留雁峡里时更为凝重。 领头的一个披了恺甲,戴了头盔,看样子像是一名将军,手握的是一柄一人多高的大刀,站在一块巨石之上,山风拂过,那人是纹丝不动,威风凛凛,而一双眼睛泛着寒光,却是在人群中扫过,紧紧的盯在了姜宥的身上。 这个人宜儿也是后来才知道,却正是兵部下辖清吏司衙门武直将军雷瞳。 京师昀都的大理寺少卿雷府,到也算得上京师的豪门望族,大理寺少卿雷韬的姐姐是皇宫内的雷妃,虽说年岁长了,已不复当年盛宠,不过雷妃娘娘生下了三皇子梁王爷杨庭,正所谓母凭子贵,就凭着梁王殿下,雷妃娘娘可说是也在宫中站稳了脚跟。 雷韬膝下正室嫡出的有一儿一女,小女儿便是身居京城四美次席的雷茜,而长子正是眼前这位风姿卓然的青年将军。 关于雷府,颇有些让人费思不解的是雷韬在雷瞳很小的时候就将其送进了其时的秦王府,做了当时还是秦王爷的长子杨荃的伴读,可说是陪着杨荃一起长大的,而后也正如所有人预料的那样,长大后的雷瞳便成了杨荃的心腹。因为雷妃娘娘育有三皇子杨庭,雷瞳却一力辅佐的是大皇子杨荃,这个行为便被世人解读为雷府是向大皇子唐王殿下的投诚之举,也正因为此,那位被皇上赐了雅号“茶痴”的三皇子梁王殿下才从来不被人看重,似乎这位王爷从头至尾给人的就是纨绔不羁,不学无术的模糊印象。 话说回这位武直将军雷瞳,这人在大辉朝堂上是出了名的勇武过人,其十一岁时,同杨荃跟随先帝昭明帝狩猎,曾赤手空拳生撕猛虎,被先帝爷金口称赞,封为当时最年轻的御前带刀侍卫。 这人既是唐王爷的心腹,受威钦侯指派,出现在这里就并不奇怪了。 “昭毅将军,你是我大辉的少年战神,可有胆与我一战?” 雷瞳横刀立马,向着姜宥厉喝。 雷瞳领来的皆是一等一的好手,人数虽不多,战力之强却是惊人,双方一交上手,姜宥这边便是节节后退,呈现出不能抵挡之势。 姜宥眼中厉芒一闪,咧嘴冷笑了一声,淡淡的道了一句“白痴”,然后翻身从地上拾了一柄剑,二话没说,便冲进了战圈,一剑斩翻了和门板缠斗的好手,沉声喝道:“撤!”话音未落,人已如旋风一般,上下翻飞,夹带着凌厉的剑势左冲右突,竟在片刻间,连续击退了七八名雷瞳带来的高手。 借着被姜宥撕开的这道裂口,门板青瓦早领着众人退出了战圈,携同宜儿等人往后退去,姜宥断后,竟是无人闯得近半步。 到雷瞳携了大刀冲过来,姜宥扬手便将手中剑向着他投掷了过去,雷瞳冷喝了一声,举刀磕飞了长剑,姜宥却并不恋战,人早已随着众人投进了密林。 雷瞳望着众人消失的方向,双眼微微收缩,面上的神色若有所思。 野牛岭是上东山大营的咽喉要道,雷瞳显然是勘察过地形,将大道小道全部锁得死死的,突不过这层关隘,根本就到不了东山大营。 姜宥沉思了半晌,对宜儿道:“东山大营爷是必须要去的,爷打算带着青瓦去闯野牛岭,你领着门板等人先找一处隐蔽的所在藏起来,待爷事成后再回来寻你。” 姜宥原以为,要宜儿应下此事还得很费一番口舌,哪知道宜儿听后,只是轻轻一笑,替他整理了一下衣衫,道:“爷不用担心我,有门板他们跟着呢,实在不行,我们再潜回留雁峡去,威钦侯就是再如何神机妙算,也算不到这个的。只是爷,你也要多加小心,宜儿还等着爷回来接我呢。” 姜宥眼角含了笑,双眼宛若一汪碧潭,用力的拥了拥宜儿,转了身,向青瓦招了手,二人一前一后,便朝来路折返了回去。 从昨日那小将入国公府诓骗姜宥上山,到现在已快一天一夜的时间了。威钦侯的目标是姜宥,只是显然,迄今为止,威钦侯这整个计划都是失败的,随着时间的推移,情形对威钦侯来说,只会越来越不利,而且照目前的形势来看,宁国公领兵介入东山只是时间的问题,到那时也就能正式宣布威钦侯的计划功亏一篑。 从形势来讲,姜宥只要坚持到宁国公上来东山,便是大获全胜,可关键也是在这里,威钦侯既然布下这么大的局,宁国公那里又怎会没有防备呢?虽说他不可能完全封锁所有的消息,但延误消息传到宁国公跟前却并不算是什么难事,也不需要多久,能延误上半日,利用这半日的空档,他手上的巡城卫和保和堂的杀手就能将整个东山翻个遍,到时候他们无地藏身,又哪里还有胜算? 所以姜宥才非要上东山大营,只有他重掌了东山大营,才可以彻底的解决眼下的困窘。 当然了,他若现了身,并冲过了野牛岭,自然能吸引住威钦侯的目光,这样对宜儿等人,也是好事。 只是很多时候,预想和实际,总是存在着诸多出入的,姜宥硬闯野牛岭到底如何,尤不可知,宜儿这边,却是与一队保和堂的杀手不期而遇了,若单单只是这样,也还罢了,更让人叫苦不迭的是,双方刚交上手,就有一名杀手甩手放出了一支响箭。 结果众人好不容易解决了这队杀手,更多的敌人源源不断的涌上前来,连番的血战越演越烈,到最后,众人被冲散了,只有惊心一人护着宜儿逃进了一片青松林里。 要命的是,十几名巡城卫营兵在后面紧追不舍,无计可施之下,惊心只能将宜儿推进了一堆杂草堆里藏了起来,自己拼命的朝相反的方向跑去,引开了巡城卫营兵。 待人都去得远了,宜儿才从草堆里爬了出来,此时她是衣衫褴褛,头上身上甚至尽是沾上的土垢野草,看上去狼狈不堪,只是眼下哪里还顾得上这个,她粗略的判断了一下方向,便朝着下山的山道往山下跑去。 或许是宜儿的好运气已在开始的时候用光了,这次孤身一人,没走多久,竟然就又碰上了一队巡城卫营兵,宜儿慌忙往草垛子堆里躲藏,却是哪里还来得及,那数十名营兵大喜着冲了上来,宜儿躲无所躲,只得拼了命的往回奔逃,不过她到底只是个柔弱女子,这几年又是养尊处优下来的,能跑得了多快?又哪里是跑得掉的? 第345章:雷瞳 危急之时,从斜地里杀出了一名玄衣劲装打扮的武士,拿了一柄弯刀,冲了上来,血战一场,这人衣衫尽被鲜血染红,却是凭一己之力,将十几名巡城卫营兵悉数斩于刀下。 这人面貌本就狰狞,脸上有一道触目惊心的疤痕,再配上那一身的血迹,宛若地域里走出来的凶神,让人禁不住有些毛骨悚然。 宜儿喘着粗气,见这人在死尸身上抹干了刀身上的血迹,直起身走了过来,不由得叹道:“想不到,你居然还没离开京城。” 董擎微微一笑,道:“我若远遁而去,今日怕就没有人来救小姐了。” 宜儿道:“那你究竟是来救我的还是想要抓我呢?” “小姐觉得呢?” 宜儿皱了皱眉,道:“其实我一直不明白,东山侯贺平尧已死,你是大仇得报,为何还要苦苦的守在京城,恋栈不去呢?” 董擎反手将刀插在了背后,道:“走吧,我护你下山去,也算回报你屡次救我的大恩。” “庄秀呢?” 董擎呆了一下,道:“不是小姐差人送她出的京城么?我还没问小姐她的下落,小姐到问起我来了。” 这人的真实意图不明,宜儿心里存了疑,对他的话并不尽信,道:“我原来是以为她回北三州去了,就像我本来也以为你是远走高飞,浪迹天涯去了一样。只是显然,你根本就没有要走的意思,我在想既然你还留在京城附近,那庄秀如果也没有回北三州,或许就并不让人意外了。” 董擎叹了口气,道:“小姐不用在试探我了,若没有小姐,当初在宛县的时候这世上早就没有董二这个人了,董二也并非那等忘恩负义之人,此次过来,只是想还小姐这个人情罢了。” 宜儿道:“既如此,我并不想下山,你能送我上山去么?” 董擎皱了皱眉,道:“宁国公世子雄才大略,既有王佐之才,又具项霸之勇,如果不是顾忌小姐你的安危,只怕这东山之危早就化解了。我护送小姐到了安全之处,世子得悉后,没了后顾之忧,自然能施展开手脚,无往而不利的。” 宜儿只是固执的摇头,道:“如果你真的只是要还我屡次相救的人情,那我恳求你,再送我上山去。当然,如果你还存了什么其他的心思,那我已经落在了你的手上,你要将我带去哪里,也不是我能做得了主的。” 董擎低头沉思不语,半晌抬头道:“山上如今情势混乱,此时上山,吉凶难卜……” 宜儿道:“你若信得过我,我应承你,以宁国公府的名义应承你,只要你护我上山,寻到了我家爷,我便应下你一个条件,只要我有能力办得到,无论什么事,我都可以答应你。” 以宜儿如今的身份地位,这许下的诺言便不可谓不重了,董擎眯了眯双眼,道:“小姐此话当真?” “你觉得我在同你说笑?” “那好,董二由此刻起随侍小姐左右,听凭小姐差遣。” 能在这里遇到董擎,并得他相救,的确是让宜儿意外之极的事情。事实上,董擎要护她下山说的那些话并非没有道理,只是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一种极不踏实的感觉,心里没来由的就会涌上巨大的恐慌。她担心姜宥,虽知道即便是她去了,也丝毫帮不上姜宥的忙,可她仍旧想去,想陪在姜宥的身边,想看着姜宥无恙,只有这般,或许她才能放得下心来。 有时候人们说世事无常,可未来也正是有着它的不确定性,才尤为显出了它的魅惑动人,宜儿是从来没有想到,她顺着本心做下的这个决定,到头来还当真是救了姜宥一命,当然,为此,也付出了让他们夫妇彷徨痛苦了多年的代价。 在野外丛林,烟青是经过了多年专门的训练,才练就他那超于常人对危险的嗅觉,而董擎,却是在无数次跟死神擦肩而过的生死血拼中,才锻造出无与伦比的灵敏感知,他像是一头狼,天生对血腥,对危险有着近乎于直觉的洞悉。宜儿跟着他上山,速度虽不是很快,但是一路上来,靠着董擎的探知,每每在敌人还在很远的地方,他便有了觉察,或躲藏或绕行,竟是一次也没有正面和敌人不期而遇过。 这般行了个把时辰,宜儿是累得厉害,却仍然咬牙坚持着,董擎看了她两眼,指着前面的峭壁道:“顺着那峭壁而上,就是野牛岭,看着那上面的藤蔓了么?我们若是能顺着那藤蔓攀上去,可以节省近半个时辰的时间,只是……” 宜儿眼中一喜,道:“没关系,我能爬上去的。” 董擎的确是有些担心宜儿能否攀上那峭崖绝壁,不过宜儿说完话,也不待董擎有什么反应,已经率先朝前走了过去,董擎淡笑着摇了摇头,只得跟了上去。 眼瞧着二人已快走到峭壁下了,董擎忽然脸色一变,身子猛然前扑,顿若离弦的利箭瞬间扑近,一把拽住了宜儿的手臂,将人往后拖了两步。 宜儿大惊,回头就朝董擎看去。 “有陷阱机关。” 宜儿顺着董擎的手指仔细的望了过去,果然在地上看见了一根极其隐蔽的灰白细线,她刚刚走在前面,抬脚之时,恰是要挂到那根细线上。 董擎又指向半空石崖,道:“你看那里,有藤蔓石钩,机关应该便在那里,脚下这根是引线,若是一不小心……”董擎话没说完,忽地拉了宜儿快速的隐蔽在绝壁下面的大石之后,并在宜儿惊愣之间,以手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口势,然后低声道,“别说话,有人来了。” 宜儿心惊,却是将信将疑的朝外看去,却见山野间空空荡荡,哪里有什么人影?正要发问,却猛然间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丛林中闪了出来,快速的朝绝崖这边冲了过来。 宜儿看得真切,当即心中是又惊又喜,是完全没有想到,她是这么快就找到了心中念念放心不下的人来,当即身子一动,就要出声呼喊,却被董擎急急的出言制止了:“别叫,后面还有追兵。” 果不其然,在姜宥身后,还有一个铜甲银盔的青年将军,手执人高的大刀紧追而来。 宜儿深吸了一口气,再看姜宥的时候,这才发现这人衣衫染血,特别是胸前一片,全部染成了殷红,看上去触目惊心,也不知是染的别人的血还是他自己的,面上也多了一丝煞白,整体看起来,只怕是受了不轻的伤,宜儿不禁心悸,双手不自觉的握紧了拳头。 姜宥奔至绝壁之下,也是好巧不巧,就在董擎宜儿藏身的大石外面停了下来,转了身,面对逐渐逼近的雷瞳,紧了紧手中的钢刀,叹了口气道:“你死缠烂打的,究竟想怎么样?” 雷瞳就在姜宥身前丈外站定,道:“我早说过,既是我大辉的战神,就得接受别人的挑战,如今,我,武直将军雷瞳,就要挑战你。” 姜宥冷笑道:“挑战我?选这样的时机?” 雷瞳道:“除今日这样的时机,我根本就找不到别的机会。姜宥,我没得选择,你,同样也没有。” 姜宥不屑的笑了笑,道:“我若是你,就会先好好的想一想,为何魏道槐会让你上这东山,趟进东山的这趟子浑水。” “你我从来都是各为其主,本来就是水火不容,狭路相逢,兵戎相见,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么?” 姜宥道:“魏道槐在东山布的是个死局,无论能不能够杀得了我,他威钦侯府却算是栽了。可是在做这件事之前,你就没有发现魏道槐早已和唐王府摘清了关系,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只怕唐王爷那边的人,除了你,是一个也没有被牵连进来。” 雷瞳一愣,霍然间抬头,沉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姜宥道:“论亲疏,三皇子梁王殿下是你的亲表弟,你当真认为唐王爷和威钦侯会真正的信任你?” 雷瞳冷哼,道:“我自小便跟随的是唐王殿下,什么亲表弟,什么梁王爷,于我有何干系?姜宥,我敬你是个人物,可你若再如此恶意中伤,挑拨离间,可就别怪雷某手中丈刀不长眼了。” 姜宥大笑,道:“雷瞳,你心里清楚,又何必跟我虚张声势,矢口叫嚣呢?唐王爷的亲信实力,除你之外,无一人参与到了东山之事,这已是铁证。年前,从两陕路秦弼识秦大人卸职入京开始,到梁王爷大年未过就远赴江南督办要案,我就不相信这桩桩件件,你都毫无所查?结合这两件事,不用我再多说,只怕你也能明白,为何威钦侯会单单选了你参与东山之事了吧。” 雷瞳眉头深锁,眼中踌躇未定,半晌方道:“你是想说,威钦侯是要借刀杀人,借了东山之事,要除了我?” 姜宥道:“我只知道,威钦侯和唐王,既然已经怀疑梁王爷并且动了手的话,他们又岂会留你一个梁王爷的至亲在身边,如芒刺在背?” “你说他们已经……已经向梁王爷动了手?” “否则你以为梁王爷为何会远赴江南?秦弼识大人年前就已动身回京,为何到了现在,还是杳无音讯?” “不可能。”雷瞳厉喝道,“梁王嗜茶,由来不学无术惯了,又从来不参与朝政之事,唐王爷又怎会怀疑到他的头上?还会向他下了杀手?” 姜宥悠悠道:“为何会这样不是我们在这该考虑的事情,况且怕是我们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其中缘由,就好比威钦侯为什么会在东山布下这个对他威钦侯府来说是必死的局一样,我到现在也是毫无头绪,想不出因由。不过事实摆在眼前,就是你再难以相信,那也是不争的事实。” 第346章:苏醒 很显然,姜宥的话说动了雷瞳,这位青年将军看了姜宥两眼,沉声道:“或许你说得对,今日这样的情形的确不是挑战的好时机。我不介意再多给你些时间,希望到时候可以堂堂正正的和你来一场较量。” 姜宥不置可否。 雷瞳也不介意,转了身,便朝前走了两步,然后,变相就在这一瞬间发生了,快得让所有的人都有些始料不及。 雷瞳转身跨步,是背向着姜宥的,忽然便以极快的速度从背上取下了长弓,身躯往前一跨,半空侧身,张弓搭箭,“嗖”的一声,便是一箭射出。 雷瞳的这几下动作,如行云流水,快得让人侧目,待众人缓过神来,那箭已如流矢,伴着厉啸,急射而至。 箭取的并不是人,姜宥有片刻的愣神,宜儿却是看得清清楚楚,那箭射向了石崖上的藤蔓石钩,“嘣”的一声,藤蔓断,石钩荡起,“轰”的一声巨响,一块巨石就从石崖上滚落而下,向着姜宥的立脚之处坠砸了过去。 这变化太过仓促,姜宥的反应已经是快到了极点,可是身动之时已然是来不及了,他骇然之下,就看到了从大石后面冲出来的那个他已深深印在心底的身影,她朝他扑了过来。 曾几何时,他最喜欢的事便是她冲向他,扑进他的怀里,欢快的叫着他的名字。可是这会,他只觉全身冰凉,如置身冰窖,伸了手出去,却不是拥抱,而是竭尽全力的想将她推出去,推得越远越好。 他甚至将她脸上惊恐万分的神色都看得清清楚楚,她一向沉稳,能露出这般骇然无状的情形姜宥还从来没有见过,不,他猛然间想了起来,他是见过的,当初在白马寺,那支冷箭夹带着厉啸朝他射过来的时候,她就曾露出过这样的表情。那一日,有个护主的丫头挺身而出,挡在了她的面前,那这一次呢?…… 巨大的冲力带着姜宥向旁边倒去,他从来没有想过,在危急时分,她那娇小的身躯竟能迸发出如此强大的力道,他推不动她,只能死死的抓住了她的手,他倒了下去,看着宜儿也朝他扑倒了过来,他看见她的脸上甚至还带了一抹微笑。 然后巨石砸滚了下来,“砰”的一声闷响伴随着惊天动地的巨响,就像是在他心里敲下了一记闷锤,她的身躯忽然间加速了千百倍,重重的撞进了他的怀里,带着他就地滚出了数丈开外。他手忙脚乱的从地上爬了起来,胸前遭宜儿这一撞,只觉五脏六腑都被撞碎了一般,气血翻腾不止,可此时他完全恍若未觉,如此巨大的冲击力,他隔了她的人尤自如此恐怖,那首当其冲的她,如何禁受得住? “宜儿,宜儿……”他惊慌失措,他这一生,从来都没有这般惊慌害怕过,他不敢想,他手忙脚乱的扶正了宜儿的身躯,还没来得及细看,“噗”的一声,宜儿张口,一口鲜血悉数的喷洒在了他的脸上,血是热的,是滚烫的,可是他的心却冷到了冰点,他胡乱的抹开了脸上的鲜血,看见的就是一张苍白如纸,早已没了气息,闭着双眼,不省人事的面庞。 宜儿在闭眼之前,看到的是姜宥惊恐万状的面庞,他应该是没事的,宜儿扯了扯嘴角,想笑一笑的,只是双眼重愈千斤,慢慢的,慢慢的就合上了眼,昏死了过去。 昏昏噩噩之下,宜儿只觉好累好累,头是好沉好沉,她不知自己身在何方,更不知道自己睡在哪里,只是真的太累太沉了,她根本就不想动,也或许她根本是动不了。她觉得脑子里是一片空白,什么都记不得了,甚至她自己究竟是谁,她也压根都记不起来了,偏偏头上还疼得厉害,那种针扎的刺疼,继而刺疼传遍了全身,疼得她禁不住浑身颤抖,想叫叫不出声,想哭却又哭不出泪。 这种阵阵的刺疼周而复始,那让人绝望的煎熬却是时时都折磨得宜儿痛不欲生,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坚持下去,直到耳边隐隐中,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对她道:“难熬,就睡一会吧。”那声音仿佛有些某种魔力,宜儿听了,当真似乎就沉沉的睡了过去。 当她的意识再度凝聚的时候,她仿佛在朦朦胧胧之间,一直听到有人在唤一个名字,那该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低沉嘶哑,偏偏却极是好听,他唤的是“宜儿”,她在想宜儿该是他的爱人吧,要不然,他又怎么会唤得如此深情动听? 宜儿是自然不会想到,她这一睡,再度睁开双眼醒过来的时候,已是五个月过后的事情了。 首先印入眼帘的是一张胡子拉碴,有些邋遢的脸,这人明明在哭,脸上的泪滴都没拭去,可是眼中却是精光大盛,看着宜儿竟是激动得手足无措起来了,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到最后仍是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却是裂开嘴带着泪珠呵呵的憨笑。 “啪啦”,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孩刚进了屋,一见睁着眼睛的宜儿,当即完全怔住了,连手里盛汤的瓷碗掉在地上摔成了碎片都浑然不觉。 那个坐在身边,邋遢的汉子回头斥道:“发什么呆啊,世子妃醒了,快去请大师过来。” 丫鬟大喜过望,连地上的瓷碗碎片都忘了捡了,慌忙躬身行礼,一路小跑的出了屋子而去。 “宜儿,宜儿,你终于醒了,现在感觉如何?可还觉得哪里不舒服?对了,肚子饿不饿,爷见这些天尽是汤汤水水的,可想吃点别的东西?” 宜儿怔了半响,人还有些懵,慢慢的,慢慢的意识记忆才逐渐浮上了脑际,她望着眼前这个看上去有些陌生的男人,心头禁不住涌过一丝心疼,抬了手,抚了抚姜宥的面庞,道:“爷,你哭了?宜儿从来没见爷掉过泪,却原来爷也是有眼泪的,真好。” 姜宥死死的抓住了宜儿的手,道:“你还真够狠心的,你知道你这一觉睡了多久么?你可知道,你要是再不醒来,爷是真的……是真的快坚持不住了么?” 宜儿轻轻笑道:“宜儿有爷牵挂着,哪里会不醒来的?” 姜宥道:“你知道爷牵挂着你就好。”二人没说上几句话,门口就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伴随着一声宏亮的佛号声“阿弥陀佛”,数人从房门鱼贯而入,奔在最前面的正是华阳郡主,几步上前,执了宜儿的手,眼里就有泪珠儿在打转,哽咽道:“宛茗你终于醒了,好好,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宜儿挣扎着要起来行礼,华阳郡主连忙将人扶下,道:“你才刚刚醒了,这就父亲母亲和大师几个人,又没有外人,哪里要那么多礼的?” 宜儿抬头看去,这才见果然连宁国公姜沛也过来了,陪在姜沛身边的是个披了宝蓝袈裟的大和尚,宜儿之前是照过面的,这和尚却正是当初白马寺的主持慧光禅师。 要说这慧光禅师,在白马寺血案之前,那是京畿之地名符其实的第一高僧,就是整个大辉,也是声望极高的得道高僧,可惜白马寺血案过后,整个白马寺的声誉一落千丈,慧光禅师也从神坛跌落凡尘,是鲜有人再上门求佛。 宜儿不知道慧光禅师为何会在这里,不过仍是在姜宥的搀扶下,坐了起来,向着大和尚福了福身。 慧光禅师宣了声佛号,躬身回礼。 姜沛道:“宛茗向大师行这个礼,到是当得。大师妙手回春,这活命之恩,不仅宛茗,就是我们整个宁国公府,也是感念佛法无边,济度世人的慈悲心肠。” 宜儿这才有些恍然,这慧光禅师怕是请回来专门为她瞧病的。 姜宥起了身,道:“拙荆刚刚苏醒,还请大师费神,再为她搭一下脉。” 慧光禅师道:“世子客气了,老衲份内事,不敢劳动世子这个请字。”当即缓步上前,青漓在边上侍候,早端了暖凳上前,铺了绒垫,跪在地上,将暖凳放于床前,抬了宜儿的手,平放在暖凳之上。 慧光禅师搭了脉,片刻才收了手,道:“世子妃气血虽仍赢弱,不过器脏恢复得很好,好好将养进补,三五个月,不出半年,便能恢复如初了。” 姜宥是大喜,连着称了谢。 宁国公姜沛道:“如此便好。宛茗,你沉睡多时,这才刚刚苏醒,正该好好休息,父亲母亲就不扰你了。对了,有什么想吃的想用的,尽管对你母亲说,别尽想着要在我们这边尽孝,要知道,你尽快的痊愈,不让父母这边担心,便是最大的孝道了。” 宜儿垂首应了。 华阳郡主也拍着宜儿的手道:“你父亲说得对,想吃什么想喝什么,缺什么食材,尽管让院子里的小厨房到府里的膳厨去领就是了,就是府里一时没有,让采办处着紧去采购就是了,可不要因着麻烦就藏着掖着,委屈了自个的。” 宜儿点头道:“母亲放心,宛茗都知道的。” 华阳郡主深吸了一口气,道:“看着你醒了过来啊,母亲这心……总算是放了下来,就是可惜了……” “母亲…”姜宥沉声道,“宛茗刚醒,精神不济,母亲若没有其他的吩咐,就让她先休息一下吧。” 第347章:愿从此顺遂 宜儿素来是有些敏感的,华阳郡主话没说完就被姜宥急急的打断了,宜儿就存了些许的疑惑,到众人都离开之后,便笑着问姜宥:“爷,母亲刚刚说什么可惜了?” 姜宥亲自侍候她躺了回去,又用薄毯搭在了她的身上,道:“这才刚刚醒过来,又开始胡思乱想了不是?依爷说啊,最最可惜的就是你昏睡的这段日子没能陪爷说上一句话的,爷可管不得那些,以后等你好了,可得好好的给爷补偿回来。” 宜儿轻笑,道:“听爷这么说,到似我睡了好久似的……”话刚出口,她忽然一震,这才发现姜宥身上的衣衫,这屋里摆放的物件陈设,以及床上的蚕丝薄被,不禁愕然,抬头就朝姜宥看去。 姜宥道:“这会才看出来啊。今日已是启明四年六月十九,你从正月二十四为救爷受伤昏迷,已经整整历时一百四十三天了。” 宜儿呆了一呆,道:“这么久?” “你以为呢?” 宜儿看着姜宥,恍然道:“难怪,难怪爷脸上连胡子都生出来了。” 姜宥有些无语,瞪了宜儿一眼,宜儿就笑道:“我睡的朦朦胧胧中,总听到爷一直在呼喊着我的名字,那会儿爷的声音可好听了,要不,爷再像那时一样喊我几声听听。” 姜宥俯下身,在宜儿的额头亲了一下,轻轻的移开嘴唇,就这般近近的盯着宜儿细看,道:“喊你几声有什么难的,只要你愿意听,爷日日都喊于你听。” 夫妇两个正浓情蜜意的时候,冷不防门口有个嚷嚷的童声大声喊道“姐姐”,一个圆鼓鼓的身影就直接的冲了进来。 姜宥大恼,却不得不抬起了身子,一双眼睛就仿若要瞪出火来一般,冷飕飕的朝冲进来的杜昱看去。 杜昱对这个向来冷冰冰的姐夫还是有些发怵的,当即忙着刹住了身子,抱拳施礼,道:“姐夫。” 菊香和响儿气喘吁吁的跟在后面进了屋,一见姜宥的神情,顿时吓得够呛,噗通两声,皆是跪倒在地,连头也不敢抬了。 宜儿瞧着姜宥和杜昱是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不禁莞尔,对着小杜昱招了招手,道:“小昱,快过来。” 杜昱大喜,再不管姜宥,迈着肥墩墩的小短腿,就朝宜儿扑了过来,却是尚没走近,整个人突然悬空而起,扬目看去,竟是被姜宥将他给提了起来,当即着恼,不断的挣扎扭动,大吼道:“放开我,放开我…” 姜宥道:“你姐姐刚刚清醒,身子不好,你这般横冲直撞的,可是想再伤着她?” 杜昱挣不开,大恼之下,张开嘴就朝姜宥的手咬去。 “少爷,不可……” 菊香和响儿是吓得三魂出窍,可要抢上去制止杜昱,这一是根本来不及,再者她们也没这个胆,皆是惨白着脸,都大惊失色的看了过来。 杜昱一口咬下,就如是咬到了一块石头,直嗝得牙生疼不已。 姜宥嘿嘿大笑,道:“牙都没长齐,就学会女人的本事咬人了?” 杜昱气急,可能也知道犟不过姜宥,也不跟他硬嗑,转头寻帮手去了,大声向宜儿喊道:“姐姐救我,姐姐救我,姐夫要打我了。” 宜儿忍了笑,白了姜宥一眼,道:“爷也是,老大一个人了,还跟人小孩子一般较起劲来了。” 姜宥知道宜儿稀罕这个便宜弟弟,哪又会真个将人弄疼?当下将人放了下来,蹲下身去,在杜昱耳边轻轻的说了几句话。他说得小声,宜儿离得近,也没听清楚,不禁有些好奇,却见杜昱听了,顿时大是兴奋,睁大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喜道:“姐夫真的要带小昱去……” “嘘…”姜宥竖指阻止杜昱继续说下去,又故意压低了声音,道:“小点声,你姐姐身上的伤还没好全,是不能运动的,要是让她听见了,她也想去,那可怎么办?” 杜昱见姜宥想得周到,顿时很是赞同的点了点头,也学着姜宥的样子压低了声音道:“好,小昱听姐夫的,小昱小声说,不让姐姐听到。嗯,不过,小昱能带顺儿一起去么?” “顺儿?”姜宥愣了一下,才想起是宜儿放在杜昱身边的那个小丫头,顿时道,“骑马是我们男子汉的事,顺儿是个小姑娘,让她跟着去干嘛?万一从马背上跌下来,只知道哭鼻子,岂不扫兴得很?” 杜昱皱了皱鼻头,嘟囔了句:“顺儿从来不哭鼻子的。”不过也没过多在这上面纠结,当即拉着姜宥道:“姐夫,那我们什么时候去?” 姜宥道:“这会儿天色还早,你去给姐姐问个安,我们这会就去。” “好。”杜昱高兴坏了,几下子跑到宜儿的床前,眉开眼笑的对宜儿道,“姐姐,你看一看,嬷嬷都说我长高长大了,你看是不是?” 这二人虽压低了声音,可又不像最开始姜宥触在杜昱耳边说的话,宜儿哪里会听不到的?当即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道:“姐姐看一看,嗯,果然是长高了许多了,不过好像比以前可又胖了很多哦。” 杜昱嘿嘿笑道:“嬷嬷说,我都三岁了,胖一点也没什么关系的。” 宜儿道:“你胖不胖的跟有没有三岁有什么关系?虽然人家说多吃是福,可我是担心你啊,将来要是太胖了,动一动都累得紧,可也不是什么好事。跟你姐夫去学骑马运动运动也好,可就是一点,得千万注意安全,听着了么?” 杜昱一愣,眨巴眨巴眼睛,道:“姐姐怎么知道小昱要跟姐夫学骑马的?” 宜儿又揉了揉杜昱的头,道:“你甭管姐姐是怎么知道的,姐姐跟你说要注意安全的事你可得跟姐姐记清楚了,否则,下次还想再去就别想姐姐能点头同意了。” 杜昱用力的点了点头,道:“小昱记住了。” 宜儿又回头朝姜宥看去。 姜宥道:“你放心,爷会注意的。” 宜儿道:“我见爷面有倦容,想是这几日没怎么休息好,爷还是少带他玩一会,早点回来休息的好。”姜宥道:“还说爷,你说了这么久的话,可是乏了,先睡一会儿吧,爷去去就回。”说完话,俯身抱起杜昱,就朝外行去。 宜儿是确实还有些虚弱,知道姜宥是故意带走杜昱免得那小人儿吵着她的,待二人出屋而去,她的眼皮就沉沉的,慢慢的合上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她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青漓就坐在床边,拿了小宫扇轻轻为她打扇,见宜儿睁了眼,喜道:“小姐醒了?” 宜儿掀了身上的蚕丝薄被,青漓连忙扶着她坐了起来,塞了个软枕在她背后,让她靠在了床头上。 宜儿道:“你也是,我不过是小憩一会,哪用得着你来打什么扇的?” 青漓道:“小姐才醒,身子还弱,这屋里只置了很少的冰,是有一股子热气的,奴婢为小姐打打扇,全是奴婢份内的事。” 宜儿看了看窗外,道:“可是傍晚黄昏了么?” 青漓道:“现在是酉时两刻,快到饭点了,小姐可想传膳了?” 宜儿道:“我到还不饿。院子里另外的人呢,我醒来后,好像就见着你和小昱身边那两小丫头了。” 青漓笑道:“她们听说小姐苏醒了,一个个的是高兴惨了,都巴不得早早的过来跟小姐磕头贺喜,只是怕扰了小姐休息,这会都在外面候着,想等小姐精神好点,好得小姐传唤呢。” 宜儿道:“既都在外面候着,就让她们都进来吧,我是没想到我这一睡竟差点快半年了,想来这些日子,你们都辛苦了吧?” 青漓连连摇头,道:“不辛苦不辛苦,奴婢们一点都不辛苦。”说话间,眼里还是波光粼粼,起了身,在门口去唤了一声,顿时,丫鬟嬷嬷,涌了一屋子进来,都齐齐跪倒在地,磕了头,请了安。 宜儿叫了起,道:“你们又不是第一天跟我了,上来呼压压的给我行这么大的礼作什么?” 丫鬟里头早有人哽咽出声,宜儿笑道:“我都醒了,怎么还哭起来了?不要哭,我知道,这段时日你们都在担心着我的身体,我看你们好多人都整整的瘦了一圈了,都是吃不下也睡不好吧?” 王嬷嬷道:“奴婢们这算得了什么?真正辛苦煎熬的是世子爷啊!小姐是没有见到,这段日子,世子爷是怎么熬过来的。奴婢们是吃不下,睡不好也就罢了,可世子爷那是真的不吃不睡啊,就这般守着小姐,唤着小姐的乳名,陪着小姐……老奴活了这大半辈子了,真的从来没见过有人像世子爷这样…这样深情的。” 宜儿知道王嬷嬷所说,怕是没有夸大的成分,心里自然感动,面上却是不显,道:“嬷嬷可别尽夸着他了,再这般说下去,我都以为我干了多大的坏事,委屈着他了呢。” 王嬷嬷叹了口气,笑道:“小姐和世子爷伉俪情深,不单单是小姐的福气,就是对我们这些奴婢们来说,也是一种福分啊。老奴只盼着老天爷能开开眼,从今之后,让小姐和世子爷再不受这等痛苦,这般折磨了。” 第348章:真好 宜儿扫了众人一眼,最后落在了溅泪惊心的身上,道:“那日走散后,我也顾不上你们两个,你们怎么样,可曾负了伤?” 两丫头刚刚起的身,如今听宜儿发问,又同时跪了下去,顿首道:“奴婢保护小姐不力,让小姐遭了这么大的罪,奴婢该死,请小姐责罚。” 宜儿道:“原是我连累了你们的,你们都已尽了力,快起来吧。对了,烟青和严大哥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二人起了身,溅泪道:“烟青没有事,严护院断了左手,齐腕被利剑斩断了,他带过去的人伤亡就有些大了,最后还留着性命回来的只有两人了,还都负了很重的伤,不过经了这几个月的休养,都已经无恙了。门板管事和青瓦管事那边,也都或轻或重的带了伤,特别是青瓦管事,头上被砍了一刀,当时伤得很重。” 宜儿沉吟不语,想了片刻,方叹息道:“他们,可都安置妥当了?” 溅泪知她说的是那些身死的护卫,垂首道:“小姐放心,当时是娄管家亲自理的抚恤方案,交由世子爷过目审核后,才处置下去的。” 宜儿点了点头,见银谷也在,“哦”了一声,道:“我这一睡,到是错过了好多事儿,春闱大考该是都考完了吧,小关安考得怎么样?” 银谷躬身回道:“托小姐的福,二弟考得还不错,最后是四十三名取的是进士,因他年纪太小,还破例得了皇上召见,并恩赐他进国子监先读两年书后再将履历交由吏部排选委任。” 宜儿喜道:“这到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也亏了这小子争气,你和安大娘苦盼了这么多年,终于算是熬出头了。” 银谷道:“娘亲和弟弟感念小姐的大恩大德,几次都想过来给小姐磕个头的,只是一直没有机会。” 宜儿道:“那敢情好,算起来我也好久没有见到安大娘和小关安了,左右这几天也无事,我看明后天你就找个时间将她们领进来吧。” 银谷一愣,有些迟疑,道:“小姐这才刚刚苏醒,要是就见人费神的话,奴婢怕……” 宜儿摆手道:“不碍事的,我只是身子还有些不利索,精神头到还足,再说了,我当她们是自家人,也没拿她们当客待,费不了什么神的,到是那小关安,如今都是有功名在身的官老爷了,若真再向我磕头,我可是受不起了。” 宜儿这话本是一句有些俏皮的玩笑话,只是银谷听了,当即脸色大变,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磕头道:“小姐万莫跟奴婢开这般的玩笑,奴婢是小姐的丫鬟,小安也是受了小姐的恩典才能有今日的荣光的,小姐永远都是奴婢和小安的小姐主子,别说是让他跟小姐磕头了,就是……” 宜儿道:“行了行了,我也就是随口一说,你和小安的心思,我自然是清楚的。” 说过了银谷的事,宜儿这才看向了绿芙,这丫头今天安静的很,浑然像换了一个人一样,而且整个人是瘦了一圈,宜儿一眼看过去,都能看到其眼中的憔悴,不禁皱了皱眉,道:“你这丫头又是怎么会事?平日里都不吃饭么?怎么瘦成了这样?” 绿芙咬了唇,眼里晶莹似有泪光,道:“小姐,奴婢……” 宜儿笑道:“得了,你素来一惊一乍的,没个定型,今儿偏偏给你家小姐装深沉煽起情来了,你看看我,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再这般下去,我可受不了啦。” 众人皆是掩着嘴笑,绿芙左右看了看,也跟着破涕为笑,娇嗔道:“小姐也真是,奴婢难得装一回深沉,小姐就不能多让奴婢装一会儿么?非要一上来就拆穿奴婢。” 这下屋里的众人再也忍俊不住了,都嘻嘻哈哈的笑出了声来。 青漓在边上见了,不禁暗暗松了一口气,宜睿院里已有好久没有这般热闹嬉笑过了! 晚饭宜儿是有意待到姜宥杜昱回来后才让传的,谁曾想这二人回来得到是在点上,杜昱一身却弄得脏兮兮的,手上竟然还被擦破了皮,见了血口子。 宜儿心疼得不得了,连忙让惊心拿了伤药上来,亲自给他上了药,小家伙吃疼,却咬着牙一声都没吭,待宜儿上好了药,还十分豪气的拍了拍自个的胸膛,道:“姐姐放心,小昱一点都不疼,小昱是男子汉,姐夫说了,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 宜儿是哭笑不得,点着小人儿的鼻头道:“你才多大个人啊,还大丈夫呢?跟姐姐说说,骑马可好玩?去了这么久,可是学会了?” 一说到这个,杜昱眼里就放了光,兴奋得有些手舞足蹈了,忙着道:“好玩好玩,那个马倌开始见我人小,还拉了一匹瘦瘦的小马要给我骑,还是姐夫说了,小马有什么好骑的,男子汉要骑就骑大马,还亲自选了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给我,可好玩了,姐夫还说了,照我这进度,再练个一两回,就能不要马夫在前面牵马了,我自个就能骑走了。” 宜儿见这小人儿一口一个“姐夫说,姐夫说”的,眼里尽是满满的崇拜,不免更是无语,也不知那人用的是什么办法,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就让这小人儿如此服帖的? 到下人摆上了晚饭,宜儿让人带着杜昱去简单的清洗了一下,姜宥也梳洗完毕,出了净房,先看了宜儿一眼,走了过来在饭桌前坐了,道:“今晚的饭菜是谁做的?一看这成色就不错,该赏。” 摆着碗筷的银莲就抿着嘴笑道:“世子爷这是心情好了,自然看什么都顺眼,往日里就是同样的东西摆上来,世子爷怕是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又哪里分得出来好坏的?” 姜宥却道:“哪有这样的事?明明就是厨房里看着夫人醒了,挖空心思的做了拿手的好东西出来,好在你们夫人这邀功的。爷也就是沾了夫人的光,才能吃上这么一顿好的,搁在往日,爷哪里能有这个口福?” 宜儿见这人喜形于色,眼底的喜意是藏也藏不住,心情大好之下竟然还和丫头打趣起来了,当即心里也是条丝丝的,道:“照爷这般说,往日里我没醒的时候,厨房里竟是偷懒怠慢,连爷这里的吃食都敢马虎克扣了?” 姜宥道:“就是啊,偏爷知道厨房里都是你带过来的宝贝疙瘩,是说不得,罚不得更打不得,没办法,爷也就只能这样了。” 宜儿笑着对银莲道:“听着了么?厨房里竟敢连爷都给得罪了,这还得了,下来后你去传了话,让她们悉数领二十板子,给爷赔个不是去。” 姜宥嘿嘿笑道:“有夫人替爷做主,自然是再好不过,不过爷刚才才说了,今晚这菜式成色做得挺好,该赏的,这一赏一罚,正好将功折过,所以这板子,夫人说得轻巧,心里指不定多舍不得呢,爷看也就罢了罢了。” 姜宥净了面,双眼炯炯有神,整个人是气定神闲,容光焕发,哪里还有宜儿刚苏醒时看到的憔悴心伤? 宜儿泯唇轻笑,亲自夹了块肉放在姜宥的碗里,道:“爷既说这菜式好,可得多吃一点才是。” 坐一边的杜昱也嚷嚷道:“姐姐,我也要,我也要。” 宜儿便笑着也给他夹了,道:“你今天跟着姐夫学了骑马,想是也累了,也多吃点。” 一顿晚饭是吃得其乐融融,就连随时在侧的丫鬟下人们都能清晰的感受到主子的欢心惬意。 到了晚上,宜儿斜躺在姜宥的怀里,就这般夫妇二人依偎在一起,也不知过了多久,到了什么时辰了,姜宥俯下身,在她头上亲吻了几下,道:“夜已深了,你大伤初愈,还是早些休息吧。” 宜儿道:“爷,我感觉身子好的差不多了,明儿能不能去外面院子里逛逛不?” “不行。”姜宥斩钉截铁的道,“你没听慧光禅师说么,要三五个月你的身体才能恢复如初的,你今天才刚刚苏醒,哪能出去敞风劳累?” “就是出去闲逛一下,又走不远,有什么打紧的?人家都在床上躺了好几个月了,再不出去走走,怕是连我们自家的院子都记不得路了。” 姜宥叹了口气,道:“明日爷要先去趟朝堂,白日里天气热,待爷回来后,傍晚时分爷陪你一道去,不过在这之前,你得老老实实的在屋里给爷待着,听着了么?” 宜儿轻笑,道:“爷这么凶,人家哪里敢不听爷的话?” 姜宥皱着眉叫起屈来,有些着恼的道:“你这没良心的,爷何时对你凶过?” 宜儿瘪嘴,道:“看看,看看,爷现在就是凶了。” 姜宥无奈,索性扮了凶相,道:“你个小东西,再这般强词夺理,爷就当真凶给你看。” 宜儿嘻嘻的笑,姜宥就揽着她的腰肢,将头埋进了她的肩窝,喃喃的道:“你能醒过来,真好。” 宜儿执了姜宥的手,在他手心里画着圆圈,也低吟道:“能有爷不离不弃的守着我,真好。” 第349章:形势 半晌后,宜儿问道:“爷,威钦侯呢?” 姜宥道:“魏道槐死了,威钦侯府被皇上降了等,如今已叫威钦伯府了。” 宜儿呀然:“死了?” “魏道槐早患了绝症,是命在旦夕,东山之事出了后的第二天,威钦侯府就挂了孝幡,传了噩耗出来。皇上本是龙颜大怒,要重惩东山之事的,可被魏道槐的死讯一冲,便熄了大半的怒火,最后只剥了世子魏柏安的职务,将侯府降等留用,就连伯位,也在第二日就宣了下来,那魏柏安如今已是正正经经的威钦伯爷了。” 宜儿皱眉道:“这也太巧了。” 姜宥摇头道:“不是巧,是魏道槐这老头,算得太准了。” “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姜宥道:“魏道槐若不是病危,又怎么会策划出东山这一出死局出来?” 宜儿有些震惊,道:“爷是说,魏道槐自知时日不多,所以才丧心病狂,孤注一掷,非要置爷于死地不可?” 姜宥道:“之前爷一直没弄明白,以魏道槐的老练,怎么会于东山之上,不管不顾的向爷亮了杀招,却原来他已是病入膏肓,只不过是他临死前做的这最后一搏罢了。” “最后一搏?” 姜宥道:“爷早说过,魏道槐是老成精了的人,可是在他之下,整个威钦侯府,哪里还有拿得出手,挑得起大梁的人?那魏柏安就是酒囊饭袋一个,成得了什么气候?魏道槐布置了东山大营的杀局,看似孤注一掷,其实却不然。试想一下,东山大营这事,不管怎么发展,不外乎两种可能,也就是能杀得了爷和不能杀得了爷而已,能杀得了爷自然是他们最希望看到的结果,就是不能杀了爷,对他威钦侯府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退路?” 宜儿有些不解,疑惑的抬头看向姜宥。 姜宥笑了笑,道:“其实道理很简单,魏道槐清楚得很,爷要是不死,凭魏柏安的手段,将来根本不会是爷的对手。所以,在东山之上如果杀不了爷,魏道槐就已经断定他威钦侯府与我宁国公府的争斗是分出了胜负输赢的。说得再直白一点,他威钦侯府在他以后,已经在这场争斗中没了胜算,既然他断定早晚会输,那这东山之事的后果就恰好是威钦侯府以及他魏家子孙的一条退路。” 宜儿是沉思了半天,才隐隐有些明了,道:“与其留下实力让魏柏安去折腾,到头来落得个家破人亡的灭顶之灾,到不如痛痛快快的,逞着皇上追究东山之事,交了权柄出去,纵便是降爵留等,最起码,他魏家子弟的性命香火算是保住了。” 姜宥点头道:“舍车保帅,壮士断腕,若没得个怏怏气魄,是万不能做出这般取舍的,这般来看,这魏道槐到真算得上是个人物。” “也是,交了权柄,降了爵位,就是魏柏安再不心甘,手上根本就没有一争之力,只能不得不偃旗息鼓,歇了这方面的心思。”姜宥道:“世人都是如此,当他对什么事完全没有指望,没有能力的时候,纵然有诸般不甘,慢慢的,也会彻底死心的,可若是还存有一丝幻想,手上积蓄了一些实力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魏道槐看得很清楚,他若是给魏柏安留了希望,以魏柏安眼高手低的纨绔心性,早晚会玩火自焚,到时候不止他自个搭上性命,怕是连整个威钦侯魏家,都得给搭进去。” 宜儿默然,想了想,又道:“对了,我大辉与流昆联姻的事,现在如何了?” 姜宥道:“当时你昏迷不醒,爷是没有心思理事,青湘侯府那边,爷是没有顾上,如今那御封的固硕公主杜晋瑶早已嫁去了流昆,到是爷疏忽大意了。” 宜儿知道她昏迷不醒,姜宥哪里还有精力处理这些个琐事?当即笑道:“我哪里是关心青湘侯府的事了?我是想问爷,那柔伊公主……” 姜宥冷哼了一声,道:“如愿以偿,嫁进了东升侯府,或许你下次见到,到可以成她一声嫂嫂了。” 宜儿撅着嘴叹了口气,道:“真没想到,我这一觉睡得,竟是错过了这么多热闹事。” 姜宥想了想,轻轻道:“还有一件事,爷觉得还是由爷亲自告诉你的好。” “什么事?” 姜宥看了看宜儿,才慢慢的道:“是你那二姐姐,年前她们母女不是回乡祭祖去了么?” 宜儿愣了一下,道:“是啊,我记得赵姨娘的祖籍是在怀安一带,离京城也不过数百里远。” 姜宥道:“年后她们没有回京。” 宜儿有些没听明白,睁大了眼睛看向姜宥。 姜宥叹道:“你也不要担心,事实上这事爷年前就知道了,只是一直不知该怎样对你说。” “年前就知道了?爷,到底是什么事啊?” 姜宥道:“你可还记得年前江南茶道衙门出了亏空一案?” 宜儿道:“自然记得,当时是户部水尚书举荐了梁王爷杨庭,皇上下旨,让梁王爷任钦差,于年前动身,往江南彻查此案。爷当时还说了,这事是威钦侯的手笔,梁王爷此去,怕是顺遂不了,甚至是吉凶如何都尤未可知。可是这事如何和二姐姐扯得上关系的?” 姜宥道:“年前,两陕路总经略指挥使秦弼识老将军被调回了京师,这人乃是梁王爷的授业恩师,与梁王府关系亲密。秦弼识被调回京以及梁王赴江南督办要案,这些事情的背后,都有威钦侯府在后筹划推动的痕迹。梁王出京,一路快马加鞭,却在浮辽镇上连着耽搁了五六日,后才继续上路,至冬耳谷,遭杀手伏击,好巧不巧的是,当时你那二姐姐的马车也恰好行至冬耳谷。” 宜儿愣了半晌,惶然失色。 姜宥继续道:“很自然,她们便被厮杀拼斗所波及,你二姐姐受了伤,梁王爷算是英雄救美,只是出人意料的是,这二人看上去之前竟是熟识的,他们权衡商量之下,梁王爷便带着她们母女往江南去了。” “怎么可能?二姐姐她们是回乡祭祖省亲的,怎么会跟着梁王爷去了江南呢?” 姜宥道:“爷说了,你二姐姐受了伤,还不轻,那时候怕是已做不得主了。” “可还有赵姨娘呢?” “那赵姨娘眼皮子有多浅,你也该是知道的。杨庭生的一表人才,又是皇子王爷,身份显赫,若是对你二姐姐表现出分外的关心,你觉得杨庭说不放心她们娘俩继续上路,要带她们去江南,顺道为你二姐姐疗伤治病,那赵姨娘会拒绝么?” 宜儿手脚有些发凉,赵姨娘心心念念的便是赵向瑜的姻缘亲事,怕是在她眼里看来,若是梁王杨庭对赵向瑜有意的话,只怕是做梦都求不来的天大好事了,别说是跟他远去江南,就是马上要她换了庚帖,下了聘书,她也会是乐得连嘴都合不拢的。 宜儿有些放不下心,道:“爷,你说,这是巧合么?” 姜宥想了想,道:“爷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这事在爷看来,极有可能真的只是一个巧合,你那二姐姐不过是青湘侯府出来的一个庶女,跟你扯不上什么关系,若是有意,杨庭也不会在这般一个无足轻重的人身上浪费精力。” 宜儿咬了咬唇,姜宥这话不无道理,她稍稍的平复了心情,道:“若只是巧合,难到梁王爷和二姐姐……” 姜宥道:“爷听说你那二姐姐在茶艺上颇为精到,还在东直门开了一间茶寮,取名知音巷。” 宜儿恍然,摇了摇头道:“梁王爷是御赐的‘茶痴’,难不成他去过知音巷,尝过二姐姐煮的茶?” 姜宥也摇着头道:“以茶为知音,互饮诉衷肠,这二人都好茶道,看起来到是般配……” “般配什么啊?”宜儿斥道,“梁王爷是早娶了梁王妃的,二姐姐一生凄苦,这好不容易脱离了家族桎梏,哪还有再巴巴的去与人为妾的道理?” 姜宥道:“你也先别急,你二姐姐是理得清事的,她的事她自然知道要怎么做,这一切说到底最后要看的还是她的想法主意,只是有一点,若是这事成了真,将来……” 宜儿道:“梁王爷虽身份金贵,可这人城府太深,居心叵测,二姐姐她……” 姜宥道:“还远不止此。你可知道,杨庭到了江南,是雷厉风行,不仅一举查处了茶道衙门的亏空案,还顺便查了邳州知府的贪墨案,枸太集三尸两头公案,淮河昌亭水鬼案……在江南留了神断青天大老爷的清名,就连大理寺卿钟离望,也在皇上面前一力称赞他在办案上面的天赋异禀,还特意向皇上举荐,上了折子希望皇上能下旨嘉奖。而魏道槐病逝,手上最为重要的巡城卫总指挥使一职原本空缺,是由禁军统领萧子方萧大将军兼着,可后来,皇上却将此要职委任给了老将军秦弼识,从这种种迹象来看,只怕对我们宁国公府,绝对都算不得什么好事。” 第350章:请辞 宜儿惊道:“爷是说皇上这是有意在扶植梁王?” 姜宥道:“威钦侯府降等留用,已然是废了,眼看着朝堂上是我们宁国公府一家独大的局面,皇上又岂会坐视不理?其实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毕竟成年皇子里,二皇子有残在身,除此之外,也只有梁王爷可堪一用了。” 宜儿道:“可是大皇子唐王爷并没受到东山之事的牵连啊。” “威钦侯府倒了,单靠一个唐王府,能成得了什么气候?皇上也是深悉其中的道理,所以才会扶持了梁王起来,欲将这潭水搅浑,说到底,大家同是皇子,到时候皇上立谁为储,都说得过去,这对皇上来说,到比之前,整个朝堂都公认的不是唐王便是阿铣的情形更好掌控把握。” 宜儿嘘了一口气,小声道:“爷,难道皇上对襄王……” 姜宥摇了摇头,道:“阿铣是皇后姑母嫡出,论身份,在皇子中无人可比,而皇上对阿铣也历来喜爱看重,并无什么其他的心思。” “那皇上为何……” 姜宥道:“皇上是喜爱阿铣没错,而且将来储位,阿铣自始自终也是希望最大的那一个,只是皇上如今身体康健,春秋鼎盛,既没有议储的心思,又岂会容忍一家独大的局面出现?权柄之要,重在制衡,皇上睿智,深悉其中道理,既觉得唐王势弱,不足于我宁国公府抗衡,再扶植一个梁王起来,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宜儿头有些疼,闭着眼睛待了半晌,又道:“爷,董擎呢?” 姜宥道:“走了,爷那日负了点伤,你又为了救爷,重伤昏迷,爷顾不上他,由他去了。” “那雷瞳呢?” 姜宥眼底闪过一丝戾气,道:“这人差点害了你的性命,爷岂能饶得了他?他不是一直想挑战爷么,爷如了他的愿,他也算死的心甘了。” 姜宥并未细说,事实上,武直将军挑战少年战神昭毅将军的事情早已过去了三四个月了,可是话题即便到了现在仍是京中茶肆里议论的焦点,关键是这挑战的双方皆是京中权门,都是前途不可限量的青年俊杰,而且在挑战之前,二人竟然齐齐上书当今圣上,牵了生死状,于是世人都在猜忖,这二人到底是有什么仇什么怨,竟不惜放弃了大好前程,非要以死相拼不可! 当然,在比武决斗之前,又有人说二人这也不过就是做做样子罢了,都是世家豪门的公子,哪就能当真拿命来搏呢?可是事情的发展却将说这话的人儿啪啪啪的打了脸。 这场决斗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可论其惨烈程度,却是令到场观战的人们大为震撼。姜宥在肩头,背上,腰腹间连中了三刀,血流不止仍旧面不改色,到最后更是一刀砍掉了雷瞳的半颗头颅,从而结束了这场并不精彩,却绝对血腥的决斗。 这些事宜儿是不知道的,当然她也没有兴趣去打听这样的八卦,那晚同姜宥长谈了一宿之后,她就有些担心赵向瑜了,总害怕梁王杨庭接近她会是有其他的目的,只是梁王爷在江南查案干得是有声有色,皇上那里龙心大悦,索性让他暂时留在江南整顿吏治,是以归京之期尚未订下来,宜儿就是有心想去找赵向瑜问个明白,一时之间也寻不到机会。 当然,除却这些事情之外,因宜儿昏迷,还先后错过了云瑶和钟泞的婚事,钟泞还罢了,朱由检就在京中大理寺为官,而云瑶就不同了,人嫁去了雍州,想要再见上一面,可就并不容易了。 宁国公府世子妃受伤昏迷近五个月再度苏醒的消息很快就在京中传开了,所以第二日一早,便有人络绎不绝的上门看望,让宜儿颇有些意外也有几许感动的是,来得最早的人竟然是襄王爷杨铣。 这人哪里等得及让下人通报,直接就是一路冲着进来的,下人们又不敢拦他,要不是姜宥拦在门外,只怕这人会想都不想就冲进屋里去的。 “拙荆刚刚才起,正在梳洗,阿铣你好歹也是个皇子亲王,莫非连基本的礼仪规矩都不懂了么?” 杨铣汕汕的停了下来,看了姜宥一眼,道:“她怎么样了?” 姜宥尚没答话,宜儿在青漓的搀扶下就走了出来,向着杨铣盈盈福身道:“见过王爷。” 杨铣急着道:“你才刚刚好,我又不是什么外人,你不在屋里歇着,何要你巴巴的出来见什么礼?” 宜儿道:“我在床上都躺了五个月了,再不出来动一动,怕是要连路都不会走了。” 杨铣道:“就是想走动一下也得注意一些,怎地只有一个丫头在身边侍候,这要是……” “王爷…”宜儿笑道,“我身上虽还有些乏力,但已没什么大碍了,又哪里需那般矫情,就是没有丫头扶着,也是无妨的。” 姜宥却道:“这事可马虎不得,爷说过了,你要去院子里走动,需得等爷下了朝再陪你一起去,白天你就给爷待在屋里,哪也不许去,听着了么?” 宜儿瘪了瘪嘴,道:“我就是在院子里走动一下也不许么?又不出去……” “宜儿你还是听阿宥的吧,毕竟这种事情可不是闹着玩的,等以后你身子大好了,想去哪还不方便?” 宜儿看了看这两个颇有些小题大做的男人,无奈的苦笑了一下,道:“王爷过来得这么早,可是还没用过早饭?” 杨铣嘿嘿道:“我是念着你…和阿宥,匆匆的就来了,到是没顾上。” 宜儿回头对青漓吩咐了几句,才道:“正好,我家爷也没有吃,我让人将早饭摆在院子里了,王爷就同我家爷用了饭再去上朝吧。我就少陪了,现今是被你们禁了足,出不得这间屋子了。” 杨铣见宜儿说得俏皮,跟着笑了两声,自是没有什么意见。 待姜宥杨铣二人吃了饭上朝去了,宜儿这边却也忙碌了起来,过府看望的人络绎不绝,确实是太多了点,虽然绝大多数都被门房挡了,根本就没通传进来,不过还是有很多,或身份贵重,或是通家之好,是不能不见的,好在宜儿身上虽是乏力,精神头却是不错,斜靠在软榻上见见人,应酬一番到还没觉得如何费神。 快至午时的时候,云平长公主从荨东山差了彩箩过来看望,宜儿自是大喜,让人恭敬的迎了彩箩进来。 彩箩见宜儿已无大碍,自也欢喜,没待多久便回荨东山向长公主复命去了。 到下午的时候,宫里就来了旨意,皇后娘娘传召华阳郡主和宜儿进宫觐见,皇后娘娘担心宜儿刚刚苏醒,身子虚弱,还特地赏下了内宫软轿,将华阳郡主和宜儿是一路从国公府抬进了皇宫。 坤宁宫内,除了皇上皇后,连宁国公姜沛以及世子姜宥,就连襄王爷杨铣和明微公主,都全部在坐,而且摆了席桌,却是有设了皇宴的架势。 一番厮见行礼下来,启明帝就赐了坐,到宫人上了瓜果点心,启明帝便道:“今日也没其他的事,宁国公是朕的国舅,算起来大家都是一家人,今天便算是家宴吧,既是家宴,大家都不要拘谨,特别是宛茗,你大病初愈,身子虚弱,若有什么不适尽管吩咐下去便是。” 众人谢了恩,宫人内侍便陆续上了美酒佳肴,席间是觥筹交错,也是热闹,宜儿喝不得酒,只能以茶水代,众人又知她身子初愈,自然没人强敬于她,到也惬意。 席中启明帝执了酒杯,似笑非笑的看向姜宥道:“宥儿,你小子素来是副冰脸,连在朕这里都基本没见你怎么笑过,朕还当你小子冷心冷肺,是个不解风情的鲁少年呢,这回宛茗受伤,朕才算是看明白了,你小子这副冷脸冰面啊,全是装出来唬人的,要不然你给朕说说,这都快半年的时间了,你来上过几次早朝啊?” 宜儿微红了脸,垂了头不敢看人,姜皇后就呵呵笑道:“皇上也是,人家小两口年纪都小,脸皮正薄呢,皇上看看宛茗,那头都快埋桌下面去了。” 启明帝哈哈大笑,道:“宛茗是脸皮子薄,可是宥儿嘛……” 姜宥道:“皇上说得是,微臣一直觉得,婚娶是人生大事,万不能轻率敷衍,特别是男人,要么不娶妻,既然娶了,就说明那就是认定了的人,是要一辈子不离不弃的伴侣,微臣有幸,既娶了宛茗,自然对她上心,她昏迷未醒之时,微臣心乱,的确理不了事,于政务上多有懈怠,还望皇上恕罪。” 启明帝回头对姜皇后道:“芸儿你看看,这小子的嘴有多溜,什么事到了他这里他都能给你说得头头是道的。” 姜宥索性自席上起了身,出列在殿前跪了,道:“微臣启奏皇上,微臣有一事想求,还望皇上恩准。” 启明帝微微意外,道:“有什么事,非得让你在这家宴上来提呢?” 姜宥道:“得皇上信重,让微臣领了东山大营经略一职,所幸托皇上天威,东山大营这几年还算顺当。如今皇上也知道,宛茗重伤初醒,身子尚需细心调理,微臣心有牵挂,若每日再来回于东山和京城之间,总是费时费力,所以微臣想向皇上请辞,恳请皇上许臣一段时日让臣好好在府里照顾宛茗。” 第351章:静养 此言一出,众皆惊愣。 启明帝眼中也明显掠过一丝意外,道:“你想卸下东山大营经略使的职务?” 姜宥点头道:“微臣觉得,圣人曾说,修身齐家平天下,微臣家未齐,心不定,纵使再领着东山大营,也难有建树,所以,不若让皇上另委贤能。” 启明帝沉思了片刻,方颔首笑道:“你小小年纪,却识大体,知进退,当真是难能可贵。也罢,让你每日来来回回的跑,说不得就连宛茗都要对朕这个姑父存有意见了,不过你是朕的亲侄儿,又是我大辉世人称颂的少年战神,你若想彻底的放了手,去做你的逍遥世子,朕这里却是万万不得答应的,这样吧,兵部的武选清吏司还缺了一位掌曹将军,你先去顶着。那兵部尚书是你娘舅,说起来都是一家人,上下关系好打理,平日里事也不多,离你们府邸又近,你就是要腾出时间照顾宛茗,也方便,你看如何?” 姜宥自是应了,叩谢了隆恩。 姜宥闹的这一出,实在让人意外之极,不过宜儿冷眼旁观,却发现姜沛虽未开口,面色却是泰然自若,想来姜宥这事,事先定是同姜沛商量过了,宜儿虽不懂其中厉害关窍,但想既是他们父子达成的共识,想来是有深意的。 出宫回府,天色已晚,姜宥便略有歉意的道:“原说爷要陪你在院子里走动走动的,不想回来后竟是这般晚了。” 宜儿笑道:“晚上月色正好,要不然,爷陪我去浣纱湖畔游湖赏月吧?” 姜宥皱眉道:“这却是不可,你大病初愈,夜里风寒重,万一沾惹上了寒气可不是闹着玩的,你要游湖赏月,待你身体大好了,爷自是日日陪你前去。” 宜儿瘪嘴道:“爷这会说得好听,也不知到时候爷又会找什么借口来敷衍我了。” 姜宥轻笑,道:“什么叫‘又’,爷何时敷衍过你了?” 宜儿想了想,确实也想不出个什么,遂索性一瞪眼,道:“我不管,爷要在皇上面前卸职辞官,居然扯的都是我的由头,那爷可必须的将这个由头给我做实了,我才肯罢休的。否则,爷嘴上说得好听,要照顾我什么的,反成天将我丢在家里不管不顾的,我可是不依的。” 姜宥笑着摇了摇头,道:“这般来说爷我刚刚丢了官,得了个什么掌曹将军的闲职下来,夫人就没想过要好好安慰一下爷么?” “想了。”宜儿一本正经的道,“所以我让爷带我去游湖赏月的,正好让我好好同爷说说话,安慰一下爷的,可爷自己不答应,不带我去的。” 姜宥大笑,看了看宜儿,道:“宫里那皇宴也没什么下得了口的,你可觉得饿?要不,爷让厨房上点宵夜小吃吧?” 宜儿点了点头,姜宥便吩咐了下去,片刻不到,精致的各色点心合着两碗参汤就端了上来,夫妇两也不要下人服侍,就在桌前对坐而食起来。 姜宥道:“这汤该是伍儿亲自熬的吧,味道确实不错。” 宜儿呀然,道:“伍儿一向只在厨房当差的,没怎么到我跟前来侍候,爷也认得她?” 姜宥道:“你身边的人和事,是有哪件哪个是爷没仔细去打听清楚过?院子里小厨房是王嬷嬷和伍儿在理事,那伍儿就是去年七夕灯会上那个冒冒失失的小丫头对吧?还是爷帮你出的主意,那谭琛才去西昌伯府替你赎的人,爷没说错吧?” 宜儿笑着道:“爷老实告诉我,无缘无故的,爷在我面前提伍儿干什么?” 姜宥也笑道:“不就是见这汤色好,随口一说而已,夫人又想到什么地方去了?” 宜儿哼了一声,道:“爷不说也罢,反正我家伍儿人好 性子好,厨艺更是没得说,到时候不愁没人求到我跟前来的,要是真让伍儿看对了眼,我也乐得成全了她。爷若得了闲,可得给身边的人提一个醒了,免得到时候后悔不迭,反来怨怪我的。” 姜宥轻笑,道:“怎么,夫人也知道那小幺子的心思?” 宜儿道:“以前在我面前提了那么一嘴子,却是自作聪明,拐着弯过来探我的口风,被我给训了一顿。” 姜宥道:“夫人是看不上他?” 宜儿白了姜宥一眼,道:“那小幺就是跟爷久了,人是机灵的过了头,就连这些事也想来探我的口风,看我的意思,老实说他若真连婚姻大事都这般小心翼翼,想着要揣摩我的心意的话,我到真不想将伍儿指给他的。说到底这是他和伍儿一辈子的大事,他若意志不坚,可有可无的话,爷说说,我又如何放心将人交给他的?” 姜宥道:“他也是怕你不同意嘛。” 宜儿歪着脑袋看着姜宥,道:“爷到难得帮这伙小幺子说话的,怎么啦,那小幺子求到爷的跟前了?” 姜宥笑道:“之前你一直昏迷不醒,爷的脾气怕是不怎么好,那家伙就是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胆敢在爷的面前提这些个的。” 宜儿想想也是,道:“那爷是自己瞧出来的?” 姜宥道:“是不是爷自己瞧出来的不重要,那小幺子就是真的求到也面前了也不重要,人是你的人,说到底爷可不敢替夫人你做主的。” 宜儿笑道:“算爷识相。” 姜宥道:“不过你身边的丫头也都到了年纪,到是该考虑考虑这些事了。” 宜儿点头道:“说起来娄大和梓穗,到是早就求到我跟前了的,因着我这一昏睡,是给耽搁得久了,改天我先将他们的事给办了。爷也帮我物色一下,看可有合适的后生,我再合计合计。” 姜宥笑道:“爷如今当的是闲差,到是有的是时间,既然夫人发了话下了令,为夫这里自是以夫人马首是瞻,车前马后,不敢有丝毫懈怠的。” 宜儿抿嘴轻笑,道:“爷,今日在皇宴上,你自请卸职,可是想着以此来安皇上的心?” 姜宥道:“魏道槐已死,威钦侯府没落,我们宁国公府一家独大的局面已是不可避免的,皇上就是面上不表,心里也难免猜忌。父亲已坐镇五军都督府多年,若爷在继续抓着东山大营不放,只怕皇上的猜忌便会演变成忌惮了,到时候福祸起兮,说不定就是须臾之间的事。再者说了,爷现在是巴不得卸下所有的琐事,日日陪在夫人身边的,不过就是借这个机会,让爷可以名正言顺的躲几日懒,偷几日闲罢了。” 接下来的日子宜儿是躲在宜睿院安心养病,姜宥卸了东山大营的职,兵部武选清吏司的那个掌曹将军也就是个闲职,特别是如今四海升平的情况下,就更是没什么职事需要处理,姜宥每日过去点个卯,打一圈便回了府陪着宜儿,二人琴瑟和鸣,夫唱妇随,日子过得逍遥快活,到是羡煞了旁人。 平日里,也有些熟识的夫人小姐要过府看望,姜宥有些不胜其扰,便对外发了话,只说宜儿的身子恢复需要静养,以此谢绝了那些不请自来的夫人小姐。 不过银谷的弟弟小关安和安大娘来的时候,宜儿是亲自见了,还让小厨房做了席面出来,专门招待了二人,甚至就连姜宥,也上了席桌,算是给足了二人颜面。安大娘心中感激,又老怀安慰,在席上就几次泫然欲泣,下得席来,银谷携了关安是恭恭敬敬的跟宜儿和姜宥磕了头,行了大礼,姐弟俩眼眶儿都红红的,想说点什么表述心中的感激,但都是哽咽出声,反到是什么话也没能说出来。 宛茗郡主府那边,银锁做了代表,和娄大一起进府来给宜儿请了一回安,磕了一回头,顺道同来的还有林萱,林萱和宜儿合开客栈的事,早已是做得红红火火,虽说每个月她都将账目清单准时的送进了郡主府,不过宜儿之前一直昏迷不醒,查对的事都是娄大在做,她这回过来,索性将几个月下来的总账全都带了过来。宜儿是苦笑,这些个账目,她只看着那厚厚的一叠,头就大了,哪里细看得过来的? 林萱还说,春闱大考已过,也意味着客栈那边的生意开始进入相对的淡季了,况且经这几个月的打理,客栈生意也步入了正轨,所以林萱就想着,再跟宜儿合作,再开一家店铺。 宜儿知道她跟林家长房的两年赌约,遂笑着问:“不知姐姐还想再开间什么铺子?” 林萱犹豫了半天,才道:“京中的商圈本就趋于饱和,开普通的店面竞争太大,很难打开局面,所以我是想,开一间官盐铺子。” “官盐铺子?”宜儿微微吃惊,要知道盐是国办垄断的产业,有专门的盐道转运衙门负责盐产,运输,贩卖的一切事宜。私人想开一间官盐铺子,就得走通了盐道衙门的路子,由盐道衙门统一下放‘售盐牌’,因那售盐牌是白底黄字的小铁片,也被人们俗称为金银刀。 朝廷对售盐牌进行了严格管控,发放的数目极少,像在京城之中,听闻就仅仅是下发了三张牌子而已,试想偌大的昀都城,三张售盐牌,由此可见,这东西稀少金贵的程度。 第352章: 宜儿不禁惊道:“姐姐当真是厉害,竟连金银刀都能弄到手,似这种背靠朝廷的买卖,就是我这种门外汉也知是稳赚不赔的,这铺子当然是开得的。” 林萱尴尬的笑了两声,有些心虚的看了看宜儿,道:“我要是能弄得到金银刀,也用不着巴巴的过来跟世子妃商量了。” 宜儿愣了一下,道:“姐姐没有金银刀啊?要是这样,这官盐铺子如何开的起来?” 林萱道:“我知道得一绸缎庄从我们锦绣阁出货,走的便是江南盐道转运衙门的官船进的京,也不瞒世子妃,当初我们林家见了这个情况,是大惑不解,还专门差了人去暗地里调查了一番,最后才得知这是江南盐道转运使的霍敬之霍大人亲自拍板下的命令,我当时就觉得,这霍敬之该是和世子妃熟识才是。我想世子妃既有这层关系,我们若是走一走霍敬之的路子,那金银刀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么?” 宜儿看了林萱一眼,叹了口气,道:“原来姐姐打的是这个主意。到要让姐姐失望了,那霍大人,我是只闻其名,却是一回也没见到过真人,更莫谈熟识了。” 林萱呆了一呆,道:“这怎么可能?世子妃如果连人都没见上,那霍大人怎么会……” “当初那是我家爷牵的线搭的桥,这位霍大人我到是一直想见一见人,谢一谢他,只是他长年在江南,少有回京的时候,到真的是一直没寻到合适的机会。” 林萱恍然,道:“原来是世子爷的关系,那就难怪了。不过这也无妨,世子爷和世子妃如今是夫妻伉俪,本为一体,既然世子爷与霍大人熟识,那……” 宜儿摇了摇头,道:“林姐姐,我希望你能明白,我同你合伙开店做生意,只是我和你两个人的事,往开了说,我是很欣赏姐姐的爽直英姿,独立上进,是开客栈也好,开官盐铺子也罢,姐姐要干,我便陪着姐姐折腾一番,干成了我也多几分私己银子,若没干好,也不过是折些银两进去,到也算不得什么大事,这纯粹是我跟姐姐私下里的事情,至于我家爷以及宁国公府,这一来我不过是个新嫁媳,人微言轻的,根本做不来什么主,这二来我也并不想将他们牵进到我与姐姐的这些事情上来。” 林萱怔了半晌,才有些歉意的道:“世子妃的意思,我明白了,也怪我,嘿嘿,平日里钻营惯了,一想到有利可图,便什么也顾不得了,怪我怪我。” 其实对开官盐铺子这事,宜儿开始还觉得到也可以筹划一番,毕竟这是一本万利,稳赚不赔的生意,可林萱想通过她走霍敬之的路子,她便忽然觉得这事并不可行了。以当初姜宥和霍敬之的关系,宜儿在想姜宥亦或是宁国公府若想开一个官盐铺子,自然会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可是显然姜宥并没有利用这层关系,当然,以宁国公府的财力,一间官盐铺子可能并不会看在眼里,可是换一个角度来看,偌大的京城只放了三张金银刀出来,这东西的稀缺,所受到的瞩目就显而易见了,宁国公府是朝堂上的砥柱,历来是朝野上下的焦点,他们避开官盐铺子这些让人眼馋的产业就再正常不过了。 宜儿是宁国公府的世子妃,宁国公府有这层顾忌,她又岂能为了这点蝇头小利,涉足进这些产业呢? 说得再白话一点,官盐铺子这类的产业虽然出息高,但是太打眼了,宁国公府若是涉及,难免遭人闲话嫉妒,而宜儿是宁国公府世子妃,即便是她的个人行为,世人也只会当成是国公府的动作,所以宜儿才在细想之后,回拒了林萱的这个建议。 当然除开这些,还有一个人过府来探望宜儿,却是不得不提上几句的。 即便是姜宥发了话,对外声称宜儿的身子需要静养休息,谢绝了很多勋贵夫人小姐的探视,可是窦苒上了门,却是华阳郡主亲自见的人,然后再亲自领了人到了宜睿院,算是探望了宜儿。 说来窦苒伤愈醒来也有大半年的时间了,可是也不知什么原因,这人面色苍白,整个人显得没精打采,有气无力的模样,竟是比才醒来不久的宜儿看上去还要羸弱不堪。 自上次窦苒差点被抬进国公府给姜宥为妾之后,宜儿是一直没有再见过这人,如今见了,心里总觉得隔了层隔阂,有些让她亲近不起来的感觉,加之这人柔柔弱弱,一副楚楚可怜我见犹怜的样子,让宜儿总感觉心里堵得慌,于是神情上就止不住有些淡淡的。 到是华阳郡主,言行举止里对窦苒都透出了亲热劲,见她气色不好,更是嘘寒问暖,关怀有加,宜儿看在眼里,心中便微微有些不安。 这近两个月宜儿的日子是分外的舒适,每日姜宥都能腾出大量的时间陪着她,到她身子逐渐爽朗,姜宥甚至领着她出了京,往东明湖,东鹫山一带细细的去游了一个遍。 这期间宜儿也选了一个日子,将梓穗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由她的院子里出的阁。因娄大和梓穗都不是头婚娶嫁,所以并没想如何声张庆贺,不过宜儿发了话,说这毕竟是她身边头一回办这样的喜事,自也不能马虎了事,是吩咐了下来,让银锁领着,是好好的操办了一番。席桌就摆在宛茗郡主里,只摆了几桌,所请的几乎都是宜儿府里身边的自家人,不过封琅特地从瞿州府赶过来,由他武馆的弟子组成的舞狮队还是将席上的气氛推到了顶点。 席上不可避免,宜儿是被灌了几杯,头沉沉的,也不想留下来因她的缘故让众人放不开手脚,便早早的下了席,推说酒醉,回了国公府。 结果宜儿在床上睏了一觉,起来后仍感觉有些晕,不免对自个的酒量再度自嘲无语,岂料银荷在服侍她梳洗的时候说绿芙醉了酒,被送回来的时候脸色青紫得难看,还又吐又泄的像是醉得不轻。 宜儿不免纳了闷,就道:“那丫头酒量一直还不错的,今日到是怎么了?” 银荷道:“好像是原来就染了风寒,这又遭酒水一冲,这不,就遭不住了。” 宜儿道:“这丫头素来就是个迷糊大条的。不过话说回来,我醒了之后,总感觉她稳重了不少,也没有以前那般多话了,到像是装着什么心事一样。” 银荷笑道:“可不是么?就连青漓姐姐也说,小姐昏迷的这几个月啊,绿芙姐姐就像长大了许多一样,都不像以前那个一惊一乍的人了。” 宜儿笑了笑,道:“左右也是无事,你随我去看看这丫头吧。” 主仆二人去到后罩房的时候,小丫头杏儿正端了药往绿芙的房间里走,宜儿就唤了杏儿过来,道:“这药是给绿芙准备的?” 后罩房这边宜儿是来过几回,可平日里都是被一大群丫鬟簇拥着,像杏儿这种粗使的丫鬟哪里有近到身前来回话的机会,此时乍见宜儿只领了银荷过来,早被惊得愣了神,又被宜儿招到身边问话,更是有些懵懵的像是再做梦,忙着福身点头道:“是的是的,这个是绿芙姐姐的药。” 宜儿原想让银荷端了药,跟她过去就是,又见杏儿一副受宠若惊,手足无措的模样,想了想,道:“你绿芙姐姐的药是你煎的?” 杏儿道:“奴婢的活计比较清闲,绿芙姐姐平日里待奴婢又好,奴婢帮绿芙姐姐煎煎药,侍候些小事也是应该的。” 宜儿微微一怔,道:“你青漓姐姐呢?绿芙醉了酒,她没有安排个搭手的人么?” 杏儿一惊,忙道:“青漓姐姐安排了人的,只是奴婢想替绿芙姐姐做这些事,所以将差事揽了过来而已。” 宜儿笑道:“我只是随便问上一句,你不用紧张。我也正要去看看你绿芙姐姐,你随我一起来吧。” 屋内,绿芙斜躺在床上,背向着门边,听着了开门声也没有回头看,只懒懒的甚至有一丝不耐烦的道:“杏儿我跟你说了,我不喝药,你去厨房给我要一碗醒酒汤回来就行了,先让我睡一会,晚上我还要去小姐屋外值夜呢。” 宜儿没好气的道:“人都爬不起来了,还想着来我身边值夜?” 绿芙一怔,回头见了宜儿,慌忙要从床上爬起来,宜儿就道:“得了得了,躺着吧。”上前以手探了探她的额头,皱着眉又道,“敢情还有些发烧,脸红得像猴屁股一样,还不想吃药?” “小姐,奴婢……” “行了。”宜儿回头示意,杏儿连忙将药碗端了过来,宜儿伸手去接了,绿芙吓了一跳,急忙道:“小姐,奴婢自己来。” “还能动?” 绿芙嘿嘿笑道:“奴婢没什么事,就是醉了酒,有些晕,一会儿就好了。” 宜儿将药给了绿芙,看着她连汤匙也不用,端着碗一咕噜的喝了个精光,这才回头看向杏儿,道:“大夫怎么说的?” 杏儿愣了一下,还没说话,绿芙就抢过去道:“大夫也就是说带了些风寒醉了酒,开了几道药,说是休养过几天,就无碍了。” 第353章:争吵 宜儿有些诧异,绿芙这妮子虽说大条,可像今日这般急着抢着说话的时候却还是很少见的,到像是很害怕杏儿说出什么不好的话出来一样,宜儿看在眼里,也不说明,只简单的嘱咐了绿芙几句,就领着银荷出去了。 晚上吃过了饭,宜儿让人去传了杏儿,这丫头尚是头一次进宜儿的主屋,既兴奋又有些忐忑,低着头跟着银荷刚进院子的时候,恰好在门口碰到了姜宥,两个丫头忙着见礼,姜宥见杏儿面生,便有些疑惑的多看了两眼,银荷连忙道:“小姐传了杏儿过来回话的。” 姜宥点了点头,也不说话,径直的出了院子而去。 杏儿是宁国公府的家生子,本来对姜宥这位冷面主子就有些发怵,如今又见姜宥是一言未发,黑着脸出了院子,当即被吓得不轻,连身子都有些微微颤抖了起来。银荷扭头见了,就小声的笑着道:“你别害怕,世子爷虽说看着怕人,不过人挺随和的,一般也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就责骂处罚下人的。” 杏儿愣了一愣,有些怀疑道:“银荷姐姐,你是不知道世子爷以前是什么样子的,你还说他随和?对了,那个从你们跟着世子妃进了宜睿院,世子爷当真从来没有责罚过下人丫鬟么?” 银荷道:“那到也不是,你也应该知道的,当初你们几个是为什么会被夫人安排进宜睿院的,说起这个,别说是我了,就是青漓姐姐她们,上回也差点没被吓死,不过上回是我家小姐受了重伤,昏迷不醒,药石难济,世子爷是念着这个,偏偏那几个小蹄子还犯到世子爷眼皮子底下去了,这才被打的皮开肉绽,就这般撵了出去的。” 二人小声的说着话,晃眼间已到了主屋门口,银荷进去通传了一声,杏儿便垂了头,小心翼翼的走了进去,头也不敢抬,因她是第一次进到主屋来给宜儿请安回话,便恭恭敬敬的在地上跪了,磕了头。 宜儿笑道:“找你过来不过是有几句话要问问你,用不着巴巴的过来给我行这么大的礼,起来回话吧。” 杏儿这才从地上爬了起来,仍旧垂了头,并不敢抬头。 杏儿是宜儿昏迷过后院子里才进的粗使丫鬟,宜儿醒后还没多少时日,对这丫头自然说不上熟悉,不过下午在后罩房她也看出这丫头心地不错,就是胆子小了点,当即柔声问道:“你是府里的家生子吧?家里还有什么人在?” 杏儿道:“奴婢的爹在奴婢五岁那年就得了急病去了,如今只有娘在盥洗房当差。” 由来在内府后院,盥洗房里算是最为清苦的几个地方之一了,但凡是有些门路靠山的,哪里有人会往盥洗房里放?宜儿见杏儿生得清瘦,脸上的气色也有些泛白,不禁生了几许怜惜,道:“你到宜睿院来当差也有几个月了吧,平日里可还住得惯?” 杏儿偷眼往上看了宜儿一眼,道:“奴婢在这里吃得好,住得也好,活计又轻松,平日里身边的姐姐们都待奴婢极好,奴婢满意得紧。” 宜儿笑道:“你住得惯就好。我见你年纪尚小,今年有多少岁了?” “回世子妃,奴婢是冬月生的,已快十二岁了。” 宜儿道:“快十二岁就是还没到嘛,当真还是个小丫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饭菜可得多吃点才是,平日里若是饭菜的份量不足,没有吃饱,就去找你青漓姐姐,既然过来跟了我,总不至将你这小丫头给饿瘦了的。” 杏儿原也不知道宜儿传她过来所为何事,可宜儿见了她却尽是说些平时生活里的琐碎小事,那话里话外,透着一股子和蔼亲近,她在受宠若惊的同时,心里才渐渐的定了下来。 “其实我今日找你过来,是想问问你绿芙姐姐的事。今日大夫过府,究竟是怎么说的,你说与我听听。” 杏儿怔了一怔,道:“下午的时候绿芙姐姐不是已经说过了么?大夫说是风寒加醉了酒,是需调理几日,便可痊愈了。” 宜儿跟前,是四娘和惊心在侍候,此时四娘就接了话,沉着脸道:“杏儿,世子妃面前,你若敢信口雌黄,存心欺瞒,可知是什么下场?” 杏儿一惊,噗通一声又跪了下去,叩头道:“奴婢不敢,奴婢不敢,世子妃恕罪。” 宜儿道:“你绿芙姐姐跟我的时间长了,她有什么小心思,我岂会有看不出来的?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真想瞒了我不说么?” 杏儿被吓的厉害了,慌忙着道:“奴婢不敢在世子妃面前说谎,实际上今日大夫开的的确是治伤寒的汤药,绿芙姐姐也没有骗世子妃,只是绿芙姐姐当时像是发了酒疯,怎么也不准大夫进屋为她号脉,大夫当时无奈,只能远远的看了两眼,留了个方子就走了。奴婢想,奴婢想绿芙姐姐可能觉得她发酒疯的事太过荒唐好笑,所以不想说与世子妃听吧。” 宜儿是愣了一下,有些哭笑不得,搞半天到没想到事情竟是这个样子,不过绿芙一向酒量还不错,就是先有了风寒,醉了酒闹酒疯能闹成这样,到也是有些反常的。 第二日一早,她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领着青漓又去了一趟后罩房,结果刚走到方眼围墙的时候,就听到院子里面闹成了一团糟。 那围墙上开了无数个规则的方眼,透过方眼里面的情形是一目了然。 让宜儿颇有些意外的是,争吵甚至推搡的双方里有一方竟然是银谷。 声音闹得最大声的是一名嬷嬷,看上去该是四十几岁的光景了,宜儿对这嬷嬷还是有点印象,好像姓孙,原是作为管事嬷嬷被安排进宜睿院来的,只是宜儿入府之后,身边的丫头嬷嬷带的多,里里外外,用的几乎都是自己的人,这孙嬷嬷就只担了一个管事嬷嬷的名,不过一直以来,这人还算本分,没闹什么是非出来,宜儿到没想到,今日她竟不管不顾的发作了起来,竟然还和由来老实柔顺的银谷怼上了。被银谷护在身后的正是宜儿昨日传到跟前回话的杏儿,而那孙嬷嬷身边,也有一个十四五岁的丫鬟,凤眼琼鼻,生得是不错,只是此时瞪眼叉腰,张牙舞爪,嘴里像倒豆子一样,啪啪啪的骂过不听,却显泼辣尖酸,再加上她额头上不知是在什么地方擦了一下,破了皮,溢了几丝血痕下来,伴上她泼妇似的叫骂,越发令人心头发怵。 这小丫头叫容兰,宜儿也是有些印象,是和杏儿一起,在上次姜宥大发雷霆,一次性处置了七名丫头嬷嬷之后,才被华阳郡主调进宜睿院当差的。 周围的屋檐下,立着许多下人丫鬟,只是没人敢上去劝架,杏儿显然是被眼前的情形吓得惨了,苍白着脸,嘴唇颤抖,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银谷是根本不想跟这两人纠缠,拉着杏儿,回头就要离去,孙嬷嬷却哪里放她们走,伸手就去拉银谷的衣衫,嘴里道:“容兰的脸都被姑娘破了相,姑娘哪能这么说走就走的?就是姑娘再是世子妃身边的老人,得世子妃看重恩宠,也不能如此欺人太甚,今儿这事就是闹到夫人那里,浑也没有这样的理。” 银谷被孙嬷嬷拉住衣角,脱不开身,不禁回头恼道:“嬷嬷放手,刚刚容兰是自己没有站稳,磕在了地上,如果你们非要怪到我的头上,我随你们去见小姐就是。” 容兰就尖着声音道:“去就去,你虽是世子妃身边的大丫鬟,我也不怕你。再者说了,我跟杏儿那小贱人的事,你来插什么手?” 银谷皱了眉,这事闹到宜儿跟前去,她自是不担心宜儿会如何罚她,只是她压根就不想拿这些个小事去烦宜儿的,所以,若非迫不得已,她还真不愿去见宜儿。 那容兰见银谷迟疑,顿时就越发嘚瑟起来,冲上前来,就要伸手去撕杏儿的嘴,杏儿吓得大叫,一面闪躲,一面有些口齿不清的道:“容兰姐姐,容兰姐姐,我真的没在世子妃面前说你的坏话,世子妃召我过去,就是问了问绿芙姐姐的事,真的,真的其他的什么都没有过问。” “我呸!”容兰啐道,“给绿芙姐姐煎药的事,原本是我的差事,你要献殷勤,装勤快,我不管你,可是你装归装,也不能在世子妃面前捅我一刀,居然还得了世子妃召见,去主屋里走了一遭,怎么?可见到世子爷了?你也不去照照镜子,就凭你这副傻不拉几的样子,也想装一副娇滴滴柔弱弱的样子去迷惑世子爷?” 杏儿没避开,被容兰揪住了手臂狠狠的拧了一把,是疼得尖叫了一声,然后一间房门打开,一条人影快速的冲了过来,执了一根鸡毛掸子,不由分说,鸡毛掸子便像雨点一般,直往容兰的手上身上招呼了过去。 容兰是大惊失色,张口就要叫骂,一眼看清来人是绿芙,硬生生就将到嘴的脏话咽了下去,慌忙间松了抓拧杏儿的手,连退了数步躲闪,嘴里嚷道:“绿芙姐姐,你干什么?” 第354章:做主 绿芙憋了劲,打退了容兰,又见孙嬷嬷尤自还抓着银谷不放,当下舞着鸡毛掸子就向孙嬷嬷打去,孙嬷嬷被吓了一跳,慌忙松了手,跳开了几步,恼道:“你这妮子,怎地青红皂白不分,胡搅蛮缠呢?” 绿芙冷哼道:“我不分青红皂白,胡搅蛮缠?我家小姐都没这般说过我,你是什么人?也配对我指手画脚的。” 孙嬷嬷被气得急了,指着绿芙“你你你……”了半天也没哼出一个字出来。 绿芙冷笑:“什么你你你,我我我的,有什么事就去主子那论个清楚,没得见着银谷人善好欺负,就能任凭你们唬弄的。” 容兰在边上正要开口,绿芙又指着她的鼻子骂道:“还有你,别以为你那点龌龊子心思大家都不知道。还好意思说给我煎药原是你的差事,那你煎到哪州哪国去了?杏儿好心替你做了这差事也还罢了,反过来你还眼红人家在主子面前露了脸,你到是给我说说看,天底下哪里来的这个道理?” 绿芙素来泼辣,容兰敢对银谷大吼大叫,在绿芙面前,到底有些发怵,被绿芙一阵抢白大骂,是呛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孙嬷嬷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不跟你个牙尖嘴利的泼丫头闹,今日容兰的额头见了红,总得要讨个说法出来,就是真到了世子妃那里,我们也不怕。虽说我们是国公府的家生子,比不得你们跟在世子妃身边的时日长,没有你们在世子妃面前得脸,可是世子妃也是讲道理的,这无缘无故,总不能说由得你们欺凌了的。” 这话一出,院门外就有人淡淡的接话道:“嬷嬷可是想找我来论个公断?” 众人皆是一怔,循声望去,就见宜儿领着青漓走了进来。 刹那间,院子里的丫头嬷嬷跪了一地。 绿芙见宜儿来了,自是大喜,抬头叫了一声“小姐”,遭宜儿瞪了一眼,瘪了瘪嘴,垂了头不敢再说了。 宜儿见这丫头面色还有些卡白,不过精神尚可,特别是刚刚开口骂人的时候,到是气势十足,想来这丫头的身体该是没什么大恙了。当即放眼扫了一圈,道:“后罩房这边我来的次数少,到是没怎么想到,原来这边是这么热闹的,要是不清楚的外人看到,怕是还以为这是夹滩那边的菜市场呢。”顿了顿,长出了一口气,又道,“我见今儿人还挺齐的,也罢,左右我也是闲着,大家有什么话,想一吐为快的,都说出来听听吧,有什么事,想我替你们做主的,也说出来,我能应的就应,应不下来的,还可以替你们找母亲说道说道,总得要让大家都满意了,心情舒畅了,想来我这院子里才能清净几日。” 众人哪有听不出来宜儿这话里的冷嘲的?皆是垂了头,不敢应声。 青漓招呼小丫鬟搬了张椅子过来,宜儿在上面坐了,道:“说吧,谁来先说说看,今日这是怎么一回事?”见众人不语,便看了看绿芙,道,“我还当你病了,该是老老实实的给我躺床上在养病呢,结果一来就见你拿了根鸡毛掸子,威风得很,闹腾得最厉害也是你,那就你来说吧。” 绿芙涎着脸笑,道:“小姐是知道奴婢的,就是个急先锋的性子,见她们欺负银谷,一时气不过,这才……嘿嘿……” 银谷道:“回小姐话,这事原和绿芙没什么关系,奴婢是见容兰拉着杏儿吵闹,上前来劝了两句,可容兰不依不饶的,奴婢就想拉了杏儿离开,也不知怎么的,容兰就摔倒在地上,额头擦伤了,然后孙嬷嬷就来了,硬是拉着奴婢不放,说是奴婢弄伤了容兰,非得让奴婢……” 孙嬷嬷大声道:“天地良心在,银谷你敢摸着良心在世子妃面前赌咒发誓,说容兰脸上的伤跟你没有关系么?” 银谷愣了一下,尚没说话,宜儿已道:“容兰脸上的伤待会再说,容兰我问你,事情的起因该是你拉着杏儿吵闹而起,那你和杏儿又是怎么回事,你为何要抓着她不放手呢?” 容兰一呆,浑不知该如何回宜儿这话,总不能当真说是杏儿帮她替绿芙煎了药,后来在宜儿和姜宥面前露了脸,她眼红心里不平衡吧? 孙嬷嬷见容兰答不上话来,心里着恼,道:“世子妃明察,这事有轻重缓急,容兰脸上的伤还没救治,还请世子妃先唤个人给她上些药处置一下,再来审理事情的来龙去脉的好,毕竟容兰还是个小姑娘,这脸蛋若是毁了,这辈子可就完了。” 宜儿懒懒的看了孙嬷嬷一眼,道:“孙嬷嬷,我想问你一句,你说究竟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在这院子里究竟是你来做主,还是我来做主呢?” 孙嬷嬷愕然之下,慌忙叩首道:“世子妃说哪里话?自然是世子妃是主子,老奴是奴才了。” 宜儿“哦”了一声,道:“我还以为嬷嬷给我磕头请安,不过走的是面上的功夫,心底下早忘了我才是宜儿宜睿院的女主子了呢。” 孙嬷嬷勉强的笑了一声,道:“世子妃说笑了,老奴时刻谨记着自个的本分。” “本分?”宜儿冷笑道,“我先让你们自己说,你偏偏不开口,我让银谷来说时,有说过让你插话了么?这小丫头是叫容兰吧?生得到好,哦对了,脸上还带了红是吧?不过要怎么处置才算妥当,孙嬷嬷觉得我还需你来教我怎么做么?” 孙嬷嬷大惊,忙道:“是老奴僭越了,还请世子妃责罚。” 宜儿淡淡的道:“责罚就不必了,我听说你是母亲身边的老人,由来在母亲面前得脸的,想来进我这院子做一个小小的管事嬷嬷是埋没了。也不必等明儿了,待会儿你就收拾了东西回母亲身边去侍候吧,我这都是一些渣渣小事,若硬将嬷嬷留下来,怕是会影响了嬷嬷的大好前程。” 孙嬷嬷这才是真的被吓了一跳,她若这般被宜儿赶出了宜睿院,会有什么后果,不用脑子也能想得清楚,当即道:“世子妃恕罪,世子妃恕罪,老奴不敢了,老奴再不敢了。” 宜儿道:“嬷嬷刚才还说我是这宜睿院的主子,这院子里的事自然是我做主说了算的。这话我已经说出来了,嬷嬷莫不是不想依从?” 孙嬷嬷有些着恼,她自认为今日她并没有犯什么过错,是没想到宜儿会随随便便就要将她撵出去,怎么说她也是华阳郡主身边的老人,又是华阳郡主亲自安排她到宜睿院来侍候的,她原想着宜儿纵便对她不满,好歹也会顾惜一点华阳郡主的面子,宜儿这般虽说得轻描淡写,可一上来就是要撵人的架势,却是无论如何也是孙嬷嬷始料不及的,一时间心里着慌,张口便道:“老奴是夫人亲自指过来服侍世子爷和世子妃的,世子妃可不能如此就将老奴撵出去的。” 宜儿道:“我刚儿就说了,嬷嬷是母亲身边的老人,巴巴的过来侍候我本就是屈才了,我不是要撵了嬷嬷,而是为了嬷嬷作想,望着嬷嬷能有一个好的前程出路,让嬷嬷重回母亲那边去侍候而已。” “不行,夫人让老奴过来是服侍世子爷和世子妃的,如今老奴在世子妃这里,是没尽上心也没使上力,老奴心里有愧,哪能就这般回去的?” 宜儿道:“嬷嬷也不用有愧了,话我既然已经说出来了,便没有再回旋的余地,我让嬷嬷回去嬷嬷就只管回去,要是母亲问起来了,自有我去说道,嬷嬷放心就是。” “不行不行,这事浑没有世子妃一个人说了就能作数的,最起码,也得要夫人知晓,发了话,老奴才会……” 孙嬷嬷这话没说完,冷不防院门口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道:“爷这宜睿院里连爷的世子妃说了都不能作数?那爷到想问问,该是由谁说了才能算?” 说话间,姜宥负着手,门板跟在后面,施施然的走了进来。 众人皆是大惊,要知道这后罩房的小院子里,姜宥这个冷面主子是从未进来过,一时间众人慌忙着再次施礼,孙嬷嬷的脸色卡白,嘴唇轻轻颤抖着,是哪里还能说得出话来? 宜儿也起了身,姜宥几步上前,轻轻将她搀扶着又坐了下去,道:“你身子都还没好利索,这些个琐事打发人过来处置了就是,何苦劳动你亲自过来费神费力的?” 宜儿轻笑,故意小声道:“都是妾管教无方,让院子里这些个小事竟然惊动了爷,妾真是……” 姜宥见宜儿眼底闪过的一丝狡慧,当下了然,侧目望向孙嬷嬷,道:“爷刚才听到是你在质疑世子妃的决定?” 孙嬷嬷骇然,忙道:“老奴不敢,老奴不敢。” “不敢?”姜宥冷声道,“那世子妃让你收拾东西滚出去,你为何到了现在还无动于衷?” 孙嬷嬷失了色,颤着声音道:“这,老奴……” 姜宥哪有耐心听她说话,扭头看向宜儿身后的青漓,道:“青漓,找两个丫头,将这老刁奴的东西收拾出来,连同这个老刁奴一起,给爷丢出宜睿院去。” 第355章:不安 孙嬷嬷顿时被吓得呆若木鸡,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小丫鬟们将她的衣被物品从房里直接丢了出来,两个粗使嬷嬷一左一右上前将她架了起来,着势就要往院子外面带去。 “世子爷,世子爷,老奴是夫人亲自安排进宜睿院的,你不能……” 姜宥冷笑,道:“什么时候爷这院子里使唤的人需要母亲来安排了?” 孙嬷嬷愣了一下,想起以前宜儿还没进府的时候,还真是,这偌大的宜睿院里尽是姜宥自个挑选的小幺子,华阳郡主放几个小丫鬟进来,都尽被姜宥直接将人给丢了出来了事,就连粗使的小丫鬟,也真的没有一个是华阳郡主做主安排进来的人,当即惨白着脸,已知此事怕是已成定局,只是终究还想做最后的挣扎,道:“世子爷,老奴自认并没有做出什么错事,世子爷就是要罚,也该有个缘由,否则,老奴实在不服。” 此时两名粗使嬷嬷已带着孙嬷嬷到了院门口,姜宥忽地将手一招,让人停了下来,孙嬷嬷大喜,只道姜宥是改变了主意,正要开口言谢,却听姜宥冷声道:“爷原想着你是母亲的人,好歹给你留些颜面,不过在爷的面前,你尤自敢大喊大叫,叫屈喊怨,那爷没来的时候,想来你对着爷的世子妃,就更没有丝毫丁点的敬意了,门板。” 门板躬了身,应了声“在”。 姜宥道:“你亲自去办,先赏这老刁奴五十板子,然后将人给爷逐出府去。” 门板领了命,上前替下那两粗使嬷嬷,提了孙嬷嬷就朝外行去,可怜这老嬷嬷,浑然被姜宥最后这句命令给吓懵了,张大了嘴巴,脸上早没了一丝血色,连挣扎扭动都给忘了,任由着门板提拖着她,出了后罩房的小院子而去。 对姜宥这处罚,宜儿虽觉得太重了点,不过显然姜宥是在为她立威,她自是不会表现出异议来拆他的台,只淡淡一笑,看向了同样吓得满脸卡白的容兰,道:“得了,我们再说回来,容兰我问你,你额头上的伤……” 容兰哪里还敢多说,一个劲的叩头道:“是奴婢自己不小心,摔倒在地上磕的。” “我好像之前听到你说是银谷……” “不关银谷姐姐的事,是奴婢自己脚滑了。” “真的?” 容兰都快要哭出来了,颤着声音道:“真的是奴婢自己脚滑,摔倒了磕的,和银谷姐姐,真的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宜儿笑道:“可是终归是你在和银谷拉扯中造成的,这事也不能说全和银谷无关,这样吧,请医问药的汤药费就由银谷为你出了,这事就这么算了,你看我这般处置可好?” 容兰连忙道:“不用不用,这事不关银谷姐姐的事,奴婢自己处理就是了。” 宜儿也不理她,看向银谷,银谷福身应道:“小姐裁断得当,合情合理,奴婢信服,当按小姐的裁断处置。” 宜儿就道:“如此甚好。”然后抬眼环顾了一圈,又道,“你们中间有很多人是府里的家生子,刚孙嬷嬷那话里的意思是我喜欢看重的都是从我那郡主府跟过来的丫鬟下人,而对你们,便存了诸多轻视打压之心。对此,我也不想一味的否认,正所谓人之常情,她们跟我的时日久了,彼此都熟悉,自然也是生了感情的,不过我如今是国公府世子妃,这里便是我的家,你们,也已经是我的家人,在我眼里,实际上和她们是不存在区别的。熟悉我的人,就会知道,我这人其实是有些护短的,当然了,这个短从我进了这宜睿院开始,指的就不仅是她们,还包括你们,在院子里,我素来是对事不对人,你们好好当差,我自也不会亏待了你们的,我这话里的意思,你们可都听明白了?” 众人齐齐福身应诺。 宜儿起了身,挥了挥手,道:“散了吧,各人该干啥干啥去。” 随后姜宥伸了手过来,牵了宜儿的手往主院行去,路上姜宥就皱着眉头道:“你这性儿也太好了点,那般的刁奴,一顿板子,将人撵出去就是了,跟她费那么多神干嘛?” 宜儿笑道:“我又不是爷,爷是什么都不用顾忌,我一个小媳妇,自然得处处小心应对了。” “你是担心母亲?” 宜儿道:“也是也不是。我只是想着,母亲将人安放进来,原是一番好意,我若罚得重了,母亲那里也不好看。再者说了,当初我进府之时,带的丫鬟下人太多,后来这贴身侍候的事也全是她们在打理,院子里其他人难免会心生不满,若是再被有心人鼓动一番,就更是不易平息了,所以我是想逞着这个机会,能将这些事处理一下也是好的。” 其实宜儿没有说的是,自打她这次苏醒之后,总觉得身边的人和事同以前比起来,有些不一样了,具体的她也说不上来,只是一种感觉,但有时候却又非常真实,像姜宥,对她是异常的上心留意和珍视,虽说之前这人对她也是呵护备至,可那还是有区别的,以前他是习惯站在她的身后,做她的依靠,现在呢,他是直接站了出来,有直接替她解决所有问题的架势了,这让宜儿有种错觉,总觉得她在姜宥的眼里是个瓷娃娃一样,姜宥是害怕着她一个不好,是伤着磕着了什么地方。 不止是姜宥,她身边的丫头,甚至连青漓在内,虽说看起来没什么两样,但宜儿总觉得她们似乎在有意无意的回避着什么。还有华阳郡主,过来看了她几次,也都是嘘寒问暖,关切备至,可宜儿也能敏感的感受到,华阳郡主眼中的神色未达眼底,那眼中,竟有一丝懊悔与落寞。 还有慧光禅师,宜儿在想,她的病该是这大和尚瞧好的,可是这大和尚却是在她醒来后,总共只为她号了三回脉,就再没有出现过,她无意中问起来的时候,才得知这大和尚早已出了府,自在逍遥去了。慧光禅师是世外高人,游历四方本不稀奇,稀奇的是以姜宥对她的重视,在她长久昏迷,刚刚苏醒不过几天的时间里,就能由着慧光禅师出京自去,踪迹不晓,这确实太过反常,宜儿每每想起,总禁不住心中的阵阵不踏实。 自然还有襄王爷杨铣,这位王爷到是过府来看过她多次了,只是让她有些意外的是,这么久杨铣竟没有一次提起过小殿下杨奕,更莫说想从前一样,动不动就会将那小家伙丢给宜儿的了。 当然,若硬是说这些事情就是什么疑点的话也确实是牵强了一点,因着每件事,其实也可以找出原因来解释的,就像杨铣,她是大伤初愈,杨铣不将小殿下送过来,也是担心她的身体,怕那小东西不知轻重,伤着累着了她。像姜宥,他刚刚才和她经历了一场生离死别,自然会分外的着紧她,这本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宜儿心里不安不踏实的感觉却是越来越重,像今日后罩房这些事,若搁在往日,或许她不过训斥两句也就顶了天了,哪会不由分说就往外撵人的,更何况,撵的那人还是以往跟在华阳郡主身边的老嬷嬷了。 宜儿是素来有些敏感的,而且直觉这个东西,有时候却是准得离奇,当多日之后,宜儿心中的这种不安得到了证实,悲伤之下,她是恨不能像绿芙一样,做一个神经大条,无忧无虑的小女子,自然了,这些都是后话。 因着宜儿养伤,于华阳郡主那里的晨昏定省早被华阳郡主给免了,宜儿每日里虽是闲着,可姜宥在兵部领的闲职,有大部分的时间都腻在院子里陪着宜儿,是以日子过得到是舒适随心。 这日清晨,姜宥去了兵部点卯,宜儿来了兴致,就领了几个丫头,去了浣纱湖闲逛,因为正是采莲的时节,浣纱湖里有两条小舟,上面有几个小丫头正划着船儿摘莲蓬,嬉笑声是远远的传开了,很是热闹。 宜儿看了一会,沿着湖畔往白鹭洲那边行去。 溅泪惊心跟在后面,绿芙的风寒已好,是跳着脚腆着脸非留在宜儿身边侍候不可,除开这三个丫头,宜儿有意提了杏儿那小丫头上来,跟在身边服侍,这对杏儿来说,简直是天上砸下来的好事儿,她是满心欢喜的同时却也有些担心彷徨,手足无措。 正如上次姜宥说的那样,宜儿身边的丫头都不小了,到了该指人的年纪了,若是一股脑儿将人全指了出去,宜儿身边可连个贴身服侍的都没有了,她提了杏儿上来,也是提前为此做个准备。 一行人还没到与白鹭洲相连的石桥,远远的竟看到杨树下一个小丫头正苦苦的拉着一名管事嬷嬷打扮的人在求着什么。 宜儿并不想理会这些个闲事,转了身要走,结果就见杏儿那丫头盯着前面看出了神,到宜儿转身要往回走的时候,她竟是傻傻的连路都忘了让了,还是绿芙拉了拉她,这人才反应过来是挡了宜儿的路,顿时大惊失色,噗通一声跪倒,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第356章:秀儿 宜儿看了杏儿一眼,道:“怎么了,那边那小丫头你认识?” 杏儿趴在地上,不敢抬头看宜儿面上的神色,轻轻的“嗯”了一声道:“那是秀儿,以前奴婢在盥洗房的时候认识的,前不久奴婢进宜睿院后听说她也去了四小姐那里侍候,便没有再碰上过了。” “四小姐?”宜儿微怔。 国公府里,那几个庶出的小姐少爷的确太没有存在感了,平日里根本听不到人提起,去年年末的时候,因府里事多,宜儿和二小姐姜禹菡被华阳郡主提了出来,处理了些无足轻重的府中琐事,到算是打了几天的交道,不过姜禹菡虽已快到及芨的年龄了,人却畏首畏尾,遇事没有半点的主意,几天的相处下来,宜儿对她最大的印象也只有乖巧这两个字了。至于这位四小姐姜禹真,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又压根没和宜儿怎么接触过,要说印象,仿佛这小姑娘一直垂着头,也不怎么说话,当真谈不上有什么其他的印象。 其实宜儿微微有些呀然的还不是忽然听杏儿提起了这位四小姐,而是那个小丫头秀儿,这名字她还有印象,当即想了想,也不回走了,转了身,往那秀儿和管事嬷嬷那边走了过去。 当初宜儿刚嫁进国公府的时候,有一晚曾和姜宥在浣纱湖边散步,遇上了一个顶着月色在湖边洗衣的小丫头,当时姜宥和宜儿都有些恍然,想起了多年前在遂州城外走马山下二人初遇时的情景,宜儿一时好奇,就问了那丫头的名字,好像正是叫做秀儿的。 走得近了,便看得分明,这丫头自然正是当日在湖边洗衣的小丫头,只是此时死活拖住了那嬷嬷不松手,嘴里不住的念叨着“……嬷嬷,我求求你了,你就分我家小姐一支参吧,就一支,三少爷那里还等着用呢,我求求你了……” 嬷嬷明显被秀儿缠着急了,怒道:“我不是已经给了一支了么?那可是人参,采办处是记了名,落了档,有数的,你们四小姐要,夫人那发了话,我也给了,你们还想怎地?” “可是我家小姐说要上百年生的,你给的那支充其量才二十年生的,根本就不能入药啊。” “采办处采买回来的都是这种参,什么二十年三十年的,你家小姐才多大个人啊,也能懂这个?再说了,宜睿院的那位主子这不才醒了没多久正在静养么,夫人早就发了话,但凡那边需要什么,紧好的供着,就是府里没有的,也得马上去买回来,若这参真分了个三六九等,那上好的东西也早去了那边院子,你们真要想救个急,与其死活拉着老婆子我不放,还不如去那边碰碰运气呢。” 秀儿有些发懵,依旧没有放手,不过声音听上去已有些犹豫:“可是我家小姐说,府上的库房里应该有的。” “应该有?”嬷嬷叫了起来,“你家小姐是库房管事还是老婆子我是库房管事?库房里有没有存货是老婆子我清楚还是你家小姐清楚?” “可是……” “别可是来可是去了,要找好的参,就去宜睿院求世子妃吧,老婆子我现在还要去夫人那里回事,你先松手。” 秀儿显然是想松手了,可是又有些不心甘,正犹豫间,有脚步声由远而近,秀儿抬头看去,就见几名丫鬟下人簇拥着一位千娇百媚的美人儿不疾不徐的走了过来,当即一惊,松了手,垂首立在了一侧,让出了路来。 那嬷嬷一见是宜儿,也是吃了一惊,忙着福身施礼,也让到了一边,想让宜儿先行。 宜儿直接从二人面前走了过去,直过了几步,才故意已“咦”了一声,停了下来,转身看向秀儿,道:“你是盥洗房的秀儿?” 秀儿一怔,不由得抬头朝宜儿看去,嘴里无意识的道:“我,我……” 那嬷嬷喝道:“什么我我我的,世子妃问你话,还不好生回话。” 秀儿大惊,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道:“奴婢不知是世子妃,失了规矩,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宜儿看了一眼那位嬷嬷,道:“嬷嬷怎么称呼,我看着眼生得紧。” “老奴姓唐,现理着叠儿院那边的小库房。” 宜儿道:“原来是唐嬷嬷。” “老奴那离宜睿院有些远,世子妃没见过老奴,也是在理,在理。” 宜儿笑了笑,对秀儿道:“你起来吧,我问问你,你可还记得我?” 秀儿连吸了两口长气,定了定情绪,道:“奴婢记得,那晚奴婢在湖边洗衣,扰了世子爷和世子妃游湖的雅兴,世子妃非但没有责罚奴婢,还提醒奴婢夜里天黑,要小心脚滑,奴婢记得很清楚。” 宜儿微微侧头,对身边的杏儿使了个眼色,杏儿到也机灵,会了意,当即唤了声:“秀儿姐姐。” 秀儿抬头见是杏儿,愣了一下,吃惊道:“杏儿,你……” 宜儿故意问道:“你们认识?” 杏儿就道:“奴婢以前在盥洗房的时候,秀儿姐姐可照顾奴婢了,后来听说秀儿姐姐去了四小姐身边侍候,奴婢也进了宜睿院,就没再见过了。” 宜儿对秀儿道:“原来你现在是在四妹妹身边侍候。我记得四妹妹的玉锦阁不在这个方向,你怎么会来白鹭洲这边的?” 秀儿看了一眼唐嬷嬷,道:“我们小姐想领一支百年生的人参回去给三少爷煲汤吃,可是嬷嬷给的只是二十年生的,相差太多,根本就没有疗效,所以小姐让奴婢过来寻嬷嬷,想换一支年份久一些的。” 唐嬷嬷忙着道:“世子妃许是不知,百年生的人参那可都是价值不菲的宝贝啊,就是能遇上,那也是被人收藏起来留作救命用的,寻常里哪里见得到?这位四小姐也不知是从哪里听来的,非得要找百年生的,这不是难为我们这些做奴才的么?不敢欺瞒世子妃,老奴那库房里都是些寻常物事,实在是找不出这样的宝贝来啊。” 宜儿道:“难怪!我老远都听到你们在说什么人参,什么百年的。” 绿芙就在边上瘪了瘪嘴,道:“小姐,可不止这些呢,奴婢还听到这位唐嬷嬷说什么好的东西都供给了咱们宜睿院,想打发了秀儿,让秀儿过来求了小姐分她一支百年生的老人参呢。” 唐嬷嬷老脸一红,有些汕汕的,尴尬的笑了笑,道:“许是姑娘听错了,老奴哪里说过这些?” 绿芙两眼一瞪,道:“我会听错了?秀儿,你来说,嬷嬷可是说过这样的话?” 秀儿老实,哪里懂得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当即皱着眉头道:“嬷嬷刚才不是还让我去宜睿院求世子妃来着么?” 唐嬷嬷说不出话来,只得籍由连声的干咳掩饰面上的尴尬。 宜儿淡淡一笑,道:“最近王嬷嬷和伍儿去府里库房领过参么?我到是不知道,不过嬷嬷既然言之凿凿,想来是假不了。绿芙,回去后去小厨房查上一查,看看她们可是当真耍了心思,吞了公中的东西?若是,她们虽是我郡主府就跟着的老人,我也不能护着她们,直接将人交到母亲那去发落了事,对了,到时候还得麻烦唐嬷嬷一道,去母亲那里作个证言。” 唐嬷嬷惨白着脸,噗通一声跪了下去,自己连连赏了自个几个耳光,道:“老奴该死,老奴该死,世子妃院里的小厨房压根就没在老奴这里领过参,老奴开始是信口胡说的,就是想,就是想打发开这个小丫头去。老奴知道错了,再不敢了,还望世子妃恕罪开恩啊。” 宜儿冷冷的看了唐嬷嬷一眼,道:“我只是有些不明白,嬷嬷管着叠儿院那边的库房,跟我宜睿院是压根说不到一块去,嬷嬷怎么就能随口一张,就扯上了我的名头呢?” 唐嬷嬷是哪里说得出个原由出来?涨红了脸,只能不住的磕头求饶。那日宜睿院里那孙嬷嬷是什么下场,唐嬷嬷是早就听人说了,心里知道世子爷是被这位世子妃少夫人迷得是晕头转向团团转,得罪了谁都行,可眼前这位柔柔弱弱的少夫人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得罪的啊,真要是触了她的霉头,到时候世子爷一声令下,她怕是指不定就要步孙嬷嬷的后尘了!所以这会她心里是真怕极了,那头就磕得特别的响,几下下来,额头就见了红,竟是连皮都给磕破了。 宜儿道:“嬷嬷也是上了年纪的人,又是府里头的老人了,既非故意,我也不打算追究下去了,嬷嬷起来吧。” 唐嬷嬷大喜,又接连多磕了几个头,嘴里道:“多谢世子妃,多谢世子妃。”人这才有些手忙脚乱的从地上爬了起来。 宜儿道:“我见四妹妹年纪虽小,但也并不是无中生有的人,她既说库房里有百年生的人参,想来是以前见过的,嬷嬷管理库房多年,事情太多,一时记岔了想来也是有的,嬷嬷看……” “对对对…”唐嬷嬷猛地一拍自个脑门,道,“世子妃说得对,老奴真的是记岔了,老奴那库房的角落里还真有那么一支,虽不是足打足是百年生的,可至少也有八十年生,四小姐既然有用,大可拿去试一试,去试一试。” 第357章:挫败 从唐嬷嬷手里顺利的拿到了一支老参,秀儿是眉开眼笑,高兴得不得了,对着宜儿是又叩又拜又谢的,宜儿就笑着道:“起来吧,四妹妹既让你讨参,她人去了哪里?” 秀儿愣了一下,偷眼朝宜儿望去,小声道:“小姐她…她……她……” 这丫头是老实得过了头,显然有些不敢说出实情却又不想对宜儿说谎,所以一时支支吾吾的,却拖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出来。 绿芙就道:“你这小丫头浑没个正理,要不是我家小姐出面,你手里的参上哪去要去?我家小姐不过是随口问你个问题,你就支支吾吾的想搪塞过去不成?” 秀儿被绿芙抢白了几句,面有愧色,垂了头下去,不敢应声。 宜儿柔声道:“你放心,我是没有恶意的。我之前听你说起,这参是要为三少爷煲汤用的,这无缘无故的,三少爷为何要用上百年的老参来煲汤呢?四妹妹年纪还小,有些东西听来的只怕并不清楚,这参虽是好东西,但是也要因人的体质来看,并不是什么人都适合服用的。你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免得将来出了什么差错,到时候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秀儿思虑再三,咬了咬牙,道:“奴婢不是不信世子妃,只是我家小姐先前说了,不让将此事告诉任何人的。奴婢想了下,小姐的年纪确实太小了点,这么大的事她一个人怕也担不下来,所以奴婢想求求世子妃,希望世子妃能帮帮我家小姐。” 宜儿道:“四妹妹究竟出了什么事?” 秀儿摇头道:“不是我家小姐,是三少爷。今年大考,三少爷落了榜,回来之后就颓废自弃,终日喝得酩酊大醉,是人事不醒。白姨娘和我家小姐都劝了他无数次了,可是三少爷他根本听不进去,就在昨日,跟着三少爷的小幺子行健,慌里慌张的跑进玉锦阁来寻小姐,说是三少爷他,他竟在酒醉之后割了腕……” “什么?”宜儿愕然,正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双亲犹在,自残身体可是忤逆不孝的重罪,宜儿是真没想到,这位三少爷姜立华竟能有如此的胆子,会干出这般荒唐的事来! 秀儿道:“我家小姐不敢声张,只能带了药膏去了前院,替三少爷包扎止血,还开了药补的方子,只是中间缺一味老参,府外的药铺不好买,所以……” 宜儿一怔,道:“药补的方子?谁开的药补的方子?” 秀儿道:“是我家小姐开的,世子妃可能不知道,我家小姐特别喜欢岐黄医理,府里的藏书楼关于这方面的书籍不过寥寥数本,早被小姐翻到滚瓜烂熟了,有时候得了外出的机会,小姐都会想尽办法去买几本医书回来,她还说,她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开一间医馆药铺,悬壶济世呢。” 宜儿有些恍惚,很难将秀儿口中这位爱医几成痴的小姐和她记忆中那位畏首畏尾的姜禹真联系在一起。 三少爷姜立华已经满了十四岁,早已搬去了外院独居,他所居的院子叫秋白,临城中隐溪,虽有些偏僻,却宁静清凉,到是个读书的好去处。 宜儿领着秀儿等人进了秋白院的时候,小幺子行健正焦急的在门口来回的走动观望,见秀儿回来了,自是大喜,可他并不认得宜儿,不过溅泪有一回出府办事的时候,他远远的看到过一次,问了旁人才知道溅泪是宜睿院的丫头,当下见了眼前的阵仗,心里虽吃不准宜儿的身份,但到底有了顾忌,也不敢出言相询。 秀儿也来不及跟他细说,只确认了姜禹真仍在屋内守着姜立华,便急步上前去叩了叩门。 对宜儿的忽然到来,不只是四小姐姜禹真,就连已经止了血,虽是虚弱,但已苏醒过来的姜立华也是吓了一跳,慌忙中要从床上爬起来施礼,宜儿便沉声道:“躺好,不要乱动。” 姜立华也不知为什么,宜儿这话虽是平声发出,却有一种不能质疑的威严,他似乎有些身不由己,乖乖的便躺了回去。 姜禹真被吓得不轻,垂了头,有些手足无措,轻轻的唤了一声“嫂嫂”。 秀儿道:“奴婢去找唐嬷嬷讨参,可她死活不肯给奴婢,幸亏那时候遇上了世子妃,要不然,奴婢就不能完成小姐交给奴婢的差事了。” 姜禹真兄妹呀然,都是吃惊的朝宜儿看去。 宜儿皱着眉头,上前直接掀开了盖在姜立华身上的被子,抓了他的手,抬起来看。 姜立华一怔,面上就有些泛红,道:“嫂嫂你干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你……” 宜儿啐道:“才多大点个人,就跟我掉书袋子来了?我是你嫂嫂,自然便是你的家人,抓了你的手,有什么礼说不清的?”见他左手手腕处已包扎好了,只是尤自有血痕渗出,不由得回头问道,“四妹妹,你在为三弟包扎的时候,可有上了药?” 姜禹真知道宜儿只怕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了解清楚了,遂轻声道:“上了的,是我自己配的金疮药。” 宜儿有些无语,招手唤了惊心上前,仔细的将姜立华腕上的纱布慢慢拆开,果见上面上了淡黄色的药膏,惊心凑近去闻了闻,微微有些诧异,向着宜儿点了点头,然后从身上掏出伤药,也不做清洗,直接又上了一道药,重新拿了纱布,再细心的为其包扎妥当。 惊心虽不能说话,但她的表情动作宜儿却看得明白,她没有再替姜立华清洗伤口,也就意味着姜禹真为姜立华上的药并没有什么不妥,那药若真是姜禹真自己配的,到真是让宜儿意外了。 宜儿道:“四妹妹要的老参秀儿已经带回来了,我让惊心跟着去打打下手,早点煲制出来给三弟服下,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姜禹真知道宜儿还是有些不放心,这才让惊心跟着过去过过眼,当下也不多说,福身应了,带着秀儿和惊心就出去煲汤熬药去了。 宜儿这才回头看向姜立华,也不说话,就这般直直的盯着,姜立华被她看得心里发毛,红着脸垂了头,小声道:“嫂嫂放心,我知道错了,下次再不会了。” “真知道错了?” 姜立华道:“我也不瞒嫂嫂,之前我确实是心灰意懒,不想再活下去了,可是经了这次的事,整个人去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后,我是真的没有勇气再去经历一回这样的事了。况且小妹说得对,我这么做,当真是自私自利到了极点,让所有关心我,爱护我的人都倍感失望,痛心疾首,我就是不为自己,也得为小妹和姨娘好好的活下去的。” 宜儿道:“话是说得不错,可你明白,什么才是好好的活下去么?” 姜立华愕然,有些狐疑的抬头望向宜儿。 宜儿道:“你是国公府尊贵的少爷公子,你的命,由来便远比别人金贵,岂是你能拿来儿戏的?” 姜立华眼底有一丝落寞,隔了半响才道:“我只是庶出的少爷,原就比不得大哥……” “说什么傻话呢?你大哥是国公府的公子,难道你就不是了?你虽是庶出,难道就不是父亲的亲生骨肉了?你觉得你自己低人了一等,可你看看这府里的下人,你都要自怨自艾的话,那他们还要不要再活下去了?你还埋怨自己是庶出,可是府外不知有多少人,做梦都在羡慕你能生在国公府这等的富贵氏族之中。三弟我告诉你,这个世上没人有资格看不起你,可是若连你自己都看不起自己的话,那你让别人还能来怎么看你?” 姜立华呆了一呆,看向宜儿的眼中多了一丝光彩。 宜儿继续道:“你可知道,从你生下来开始,便受到了太多人的瞩目关心,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无时不刻不在接受着别人的评断指点,你的作为,早就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它关联的是整个宁国公府。” 姜立华摇了摇头,黯然道:“我知道这次春闱大考,我让父亲母亲以及太多的人失望了,外面不知还有多少人在看我们宁国公府的笑话,我……” 宜儿道:“你错了三弟,一次春闱而已,值当个什么事?这个世上,又哪里有人能一直成功,从不经历失败的?一次失败,并不可怕,可就因一次的失败,就认定自己是个失败者,那才是真正的可怕。昔日楚汉争霸,高祖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而最后垓下一战,扭转乾坤,从而成就了千秋霸业,这才是真男儿,真性情。三弟才满十四,还如此年轻,不过是输了一次春闱大考,有什么打紧的,有什么笑话可看的,只要三弟振作起来,卷土重来,他日金榜题名时,不也是祖上的无限荣光?可要是三弟再这般自怨自艾,就为这小小的挫败就一蹶不振的话,那才是我宁国公府天大的笑话。” 姜立华眼中有泪花闪过,亮晶晶的,盯着宜儿是哽咽出声:“嫂嫂,我真的还能再来么?” “我都说了,你才十四岁,那些考了一辈子,四五十岁却连秀才都没考上的大有人在,你已是成绩斐然了,哪里还需要为此自怨自艾?” “可是我听说姐姐身边有个丫头叫银谷,她的弟弟才十一岁,今年……” 第358章:弟妹 宜儿道:“原来你也听说了关安,那好,我问你,小关安每日寅时末,卯时初就起床读书,直到子时过半才上床歇息,无论刮风下雨,节气寒暑从不间断,你呢?论用功,论上心,你能与他相比么?” 姜立华摇了摇头。 宜儿道:“你既不能跟他比用功上心,那又怎能和他比今年春闱大考的成绩?” 姜立华愣了半晌,宜儿叹了口气道:“我早对你说了,你是国公府尊贵的少爷公子,即便不是嫡出,那也有小厮下人精心的侍候着,平日根本不用担心生计吃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你又如何能明白小关安那般的家境是如何生存过活的?你与他不同,你就算科举这条路子走不通,到时候随便如何,捐一个闲职官令出来,也绝不是什么难事,可是他呢,他是他们整个一家子人唯一的希望,他若是考不上,他母亲,他姐姐,甚至于他自己,这一辈子便再没有任何指望了,你和他所背负的压力不同,上心用功的程度自然就有异,到头来,挂榜声名的时候上榜落榜便没有什么稀奇了。” 姜立华想了片刻,道:“嫂嫂是说……” 宜儿道:“我是要告诉你,你是氏族子弟,虽不用考秀才,但是两年前你已中了举,两年前你才十二岁,放眼整个京畿的氏族门第,有哪家子弟是在十二岁便能中了举子的?你早慧聪颖,那时便已得了证明,今年春闱大考,你考得不好,并非是你天资不好,只是你未能用功,亦或是说未能有别人用功,既如此,你若真正想重新来过,便该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嫂嫂相信你,只要真正的用了功,上了心,必能在春闱上大放异彩,为我们国公府,为你的姨娘,争一场荣光回来的。” 宜儿这番话显然起到了作用,姜立华的脸上多了一层毅色,握了拳,向着宜儿重重的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谢谢嫂嫂。” 宜儿最后道:“真明白了就好,以后做事前先想想你姨娘,想想你小妹,十四岁的人了,说大不大,可说小也不小了,你要知道,你姨娘下半生的指望可全都在你身上,别还动不动像个没长醒的孩子,还尽做些荒唐冲动的事来。” 见姜立华当真是想明白了,宜儿也松了口气,到姜禹真煲好了药补的汤药,见姜立华悉数喝下去后,宜儿才携了姜禹真的手,一起往内院里行去。 今日这事,最让宜儿惊奇的便是这位四妹妹姜禹真了,从惊心那里,她早已得悉,姜禹真开的药补方子还真是中规中矩,有模有样,一个才七岁大的孩子,又无人引导施教,能在医理上有这份熟识已然让人啧啧称奇了。 进了内院,宜儿并没有叫骡车,一直牵着姜禹真的手,往她居住的玉锦阁那边走去。 许是经了这事上的接触,姜禹真感觉到宜儿并没有什么恶意,胆子大了一些,时不时拿眼睛偷偷的瞄向宜儿,宜儿看在眼里,只做未见,也故意不先开口说话,看这小姑娘能绷住到什么时候。 没走多时,姜禹真见丫鬟们都远远的掉在后面,就咽了咽口水,有些小心翼翼的道:“嫂嫂,今日三哥哥那的事,嫂嫂能不能不告诉别人?” 宜儿笑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告诉别人了么?” 姜禹真大喜,脱口道:“嫂嫂你真好。” 宜儿故意道:“我替你们保了密,就是好了,倘若我没有守口如瓶,是不是就是坏了?” 姜禹真摇头道:“反正我知道嫂嫂就是好就是了,其实我开始就在想,嫂嫂是一定不会将这事说出去的,可是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还是将话问了出来。” 宜儿道:“我见你说话挺顺溜的,声音也像黄莺般好听,为何平时老是低着头,一声不吭的样子?” 姜禹真撅着嘴巴道:“姨娘说,我们是国公府庶出的少爷小姐,父亲母亲那里,喜欢乖巧听话,不喜欢自作聪明的小孩子,所以让我平时多听言少说话。” 宜儿心里一阵怜惜,不禁就想起当初蒋菊芳在西昌伯府时的处境了,当即牵着姜禹真的手就微微用了力,道:“你这般的年纪,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成日里憋着话不说,你不闷么?” “不闷啊,闲下来的时候我可以看书,不过姨娘不太喜欢我看医书,平时我只能背着她看的。” “我见府里也没有请女先生,你是如何认得字的?” “三哥哥教我的,他每次进来都会给我带一本识字的书来,若有不认得的字我也会问他。姨娘对我识文断字到是很支持的,三哥哥过来的时候她都会特意多留三哥哥一会,让三哥哥能多教我一些。” 宜儿道:“白姨娘既然不反对你认字,为何不索性求了母亲,让府里请个女先生进来呢?” 姜禹真道:“姨娘说,当初二姐姐的时候就没有这个先例,我这里自是也不能破例。” 宜儿微微叹了口气,道:“你好像很喜欢医理岐黄之类的书籍?我听秀儿还说,你以后想开一家医馆,悬壶济世?” 听宜儿说起这个,姜禹真眼中泛了光,多了一丝兴奋,张口便道:“是啊是啊……”可是说着说着,眼色就黯淡了下去,咬了咬唇,道,“其实我知道我是在痴心妄想,就连姨娘都不赞成我去看这个,况且我一个女儿家,别说是抛头露面去替人治病了,就是想在外置办一个产业,也是哪会是个容易的事?跟丫头们,我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嫂嫂不要当真。” 宜儿笑道:“怎么了?害怕嫂嫂出卖你,将你偷看医书的事情说出去么?” 姜禹真摇了摇头,道:“嫂嫂是好人,我相信嫂嫂。只是我虽然还小,也知道女儿家将来是要嫁人的,嫁了人就是别人家的人,相夫教子,侍候公婆,再想要自己做点什么,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了。” 宜儿道:“怎么就会是不可能的事呢?你看嫂嫂我,虽已嫁了你大哥,可是我若想再置办点产业,多挣一份胭脂钱,却也并不是什么难事啊。诚然,抛头露面的事咱们不能长久以往,可是请名掌柜先生,平常的杂事都让他去打理,月底盘盘点,理理帐的事,咱们在内院里就办了,也说不得能有多辛苦的。” 姜禹真眨巴眨巴眼睛,道:“嫂嫂不同。” 宜儿笑,道:“我有什么不同的?” 姜禹真道:“大哥欢喜嫂嫂,恨不得将嫂嫂时时捧在手心里,嫂嫂要置办产业,大哥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 宜儿道:“你才多大点,也知道什么是欢喜不欢喜的?” 姜禹真道:“嫂嫂看我年纪小,不过我就是知道。大哥对旁人是什么样,对嫂嫂又是什么样,我们全府上下都看得清清楚楚的,嫂嫂心里也是知道的,对不对?” 宜儿道:“我与你大哥是结发的夫妻,他对我好一点,有什么稀奇的。” 姜禹真抿着嘴望着宜儿直笑,那模样既调皮又可爱,宜儿也轻轻的笑,心想总算是在这小人儿身上看到了跟她年龄相符的表情模样,当下故意板了脸,道:“你笑什么?” 姜禹真道:“嫂嫂难道不知道,每每说起大哥的时候,嫂嫂的双眼就在放光,脸上还带着痴愣愣的傻笑呢。” 宜儿着恼,抱住了姜禹真,伸手去挠她的痒痒,逗得小姑娘咯咯直笑,嘴上更是不住的告饶。 嬉闹了一阵,宜儿道:“其实我是当真觉得,你喜欢医理并不是什么坏事,将来想开一间医馆药铺,也不是什么痴心妄想的事,再退万步讲,将来有了医术,就是不能抛头露面出去给人治病,那些内院的夫人小姐,要是有个三晕七痛的,你总能去瞧一瞧了吧。如今内院妇人若是患了个隐疾,不是按偏方随便用一些药,就是找些只懂丁点皮毛的医婆子胡乱开的方子,根本就没有真正医术精湛的女大夫,你将来若有所成,就是专门在内院里行走,只给这个夫人小姐瞧病,也算是学有所用了。” 姜禹真大喜,抱着宜儿的臂膀摇了摇,道:“嫂嫂说得真对,为什么之前我就没想到呢?” 宜儿道:“只是医者仁心,医术是用来救死扶伤的,这上面可是开不得半点玩笑,若是一知半解,似是而非,那可是要害人性命的。四妹妹若真想行医治病,那在还要狠下心来锤炼医术了。” 姜禹真皱眉头,嘟着嘴道:“我知道,可是我……” 宜儿看着姜禹真,略有深意的道:“以后四妹妹有空得闲了,可以来宜睿院找嫂嫂玩。” 姜禹真一震,道:“我真的能来找嫂嫂玩么?” 宜儿笑道:“当然可以了。你若愿意,嫂嫂还能带你出府去逛逛。” “真的?”姜禹真大喜过望,她年纪小,又是庶出,平时想要出府简直是没可能的事,可宜儿不同,说得直白点,无论是身份地位还是在府里的话语权,哪是她一个小小的庶女能比的?宜儿若愿意带她出府,定然不会有什么人跳出来反对阻止的。姜禹真明白这里面的缘由,自然是眉开眼笑,高兴得一张嘴儿都合不拢了。 第359章:检视 在玉锦阁稍作逗留,再到宜儿回宜睿院的时候,已快至午时时分了。 宜儿进屋时就看到姜宥临案而坐,似在看书,宜儿轻轻一笑,轻手轻脚的走了上前,执了茶壶为姜宥加了一回茶水,道:“爷今儿回来得到早。” 姜宥抬头看了宜儿一眼,道:“事情都处理完了?” 宜儿道:“我不过是出去闲逛了一会儿,哪里有什么事情?” “闲逛能逛到外院的秋白院去?” 宜儿眨了眨眼睛,一本正经的道:“爷你老实告诉我,你可是在我身边放了眼线?要不然,我出去就这么会儿,怎地消息都传到爷的耳朵里了?” 姜宥嘴角扯了扯,眼中带了无尽的宠溺瞪了宜儿一眼。 宜儿抱着他的手臂,摇了摇,带了些调皮样央求道:“爷你就告诉我吧,究竟哪个丫头是爷的眼线?你看哈,她一面要侍候我,一面还得给爷通风报信,这一个人可是干着两份差事,我这做主子的,总得好好的赏一赏她,不能亏待了她不是?” 她是故意在“赏一赏”和“亏待了”几个字上加重了语气,眼儿虚了虚,腮帮子鼓一鼓的,有意是要做一副凶相出来,结果横看竖看,凶相是没做出来的,整个人是分外的灵动可爱。 姜宥哈哈大笑,伸手打横将宜儿抱了过来,放在腿上,点着她小巧的鼻尖道:“你就给爷装吧。” 宜儿往姜宥的怀里钻了钻,道:“爷,你猜我今日发现了什么?” 姜宥见她开心,兴致挺高,心中也跟着欢喜,道:“不就是去秋白院走了一趟么?能有什么发现?爷听说那小子今年春闱落榜了,这几个月都有些自暴自弃的,怎么,莫非爷的世子妃去给那小子做思想开导了?” 宜儿道:“三少爷两年前就中了举,天资应该不差的,一时考岔了也是有的。” 姜宥冷哼了一声,道:“什么天资?这样的话夫人也信?两年前京畿一带的秋试,主考官是大学士段庐,这位段大人学问做得不怎么样,不过奉承拍马,处心钻营的本事到是做得十足,那小子是我国公府的少爷,段庐提他做个举子有什么稀奇的?” 宜儿怔了怔,道:“爷也是,三少爷好歹也是爷的弟弟,哪有哥哥这般说自己弟弟的?” 姜宥皱了皱眉,道:“他是国公府的少爷公子是没错,不过要做爷的弟弟,还得看他够不够这个资格。夫人觉得,一次大考落榜的打击都承受不起,整日里借酒浇愁,醉生梦死的,这样的纨绔窝囊子,也配做爷的弟弟?” 宜儿道:“他还小嘛。” “小?”姜宥道,“爷在他这么大的时候在做什么?那时可没人对爷说小的。” 宜儿支起了身,圈着姜宥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道:“爷英明神武,天赋异禀,别人怎么比得了?” 姜宥被宜儿这句马屁拍得是通体舒泰,加上佳人主动献吻,香风扑面,脸蛋上被亲的地方更是痒舒舒的,一时间被撩得心猿意马,捧着宜儿的俏面,着势就亲了下去。 宜儿咯咯咯的直笑,忙着用手推开姜宥,娇喘吁吁的道:“爷,爷,你等一下。人家今日想跟爷说的并不是三少爷,而是四妹妹。” “四妹妹?”姜宥愣了一下,道,“就是白姨娘所出的那个呆呆傻傻的小姑娘?” 宜儿笑道:“看吧,连爷都看走眼了吧?爷,那四妹妹才不呆更不傻,整个人精灵聪明着呢,而且,我偷偷告诉爷一件事,爷可不许大嘴巴说出去。” 姜宥瞪了宜儿一眼,道:“爷的嘴巴很大么?” 宜儿捂着嘴笑,然后凑上前去,小声的在姜宥耳边将姜禹真偷偷看医书的事说了。 姜宥显然也有些意外,带了几丝问询的眼光看向宜儿。 宜儿道:“她为三少爷开的药补方子我让惊心看过了,虽说不上惊艳,但是也是中规中矩,有调有理的,还有她自己配的金疮药,连惊心也找不出瑕疵出来,真真是很了不起了。” 姜宥颔首道:“这般说来,这小姑娘到比她那哥哥有趣多了。” 宜儿点头道:“只是学习医术是一个系统的过程,就她这般一个人偷偷的看几本医书,却是哪里成的?而且这小姑娘将来还想开一间医馆药铺,照她这般发展下去,这怕就仅仅会是个梦想了。” 姜宥俯下身,近距离的盯着宜儿看了又看,笑道:“夫人跟爷绕了这半天,可是有了什么想法要问爷的意思?” 宜儿抿嘴笑,道:“我就知爷英明,什么事都瞒不过爷的。” 姜宥嘿嘿笑道:“少跟爷戴高帽子,说吧,你想干什么?” 宜儿道:“我想为她找一位师傅。”见姜宥没有接话,宜儿继续道,“爷也知道,我在提篮街上还有一间医馆,堂子不大,不过汤神医的医术却是卓绝,而且这老爷子除了昔日在宫里做御医的时候带过两名徒弟,后来就再没收过徒弟了,我在想,我若是能为他们在中间搭个桥,牵上根线,这事若成了的话,不止四妹妹能达成所愿,汤神医的医术也算是得以传承,后继有人了,岂不是皆大欢喜的好事?” 姜宥看着宜儿,依旧没有搭话。 宜儿瘪了瘪嘴,道:“我是想问爷了,我若真去做了这件事,到底合不合适?母亲和父亲那里,我琢磨着他们怕是不会同意的,还有白姨娘那里,四妹妹毕竟是她亲生的,万一她也是不同意的话,那……” “怎么?想让爷去替你做说客?” 宜儿笑道:“谁叫爷是父亲母亲眼里的乖宝宝呢?这事除了爷,哪还有人办得了的?” 姜宥想了想,道:“那夫人有没有想过,这事是可以瞒着父亲母亲,偷偷的进行的?” 宜儿道:“瞒着父亲母亲,其实我也想过,就怕将来……” “将来如何有什么打紧的?再说了,爷做事向来没有去哪里报备的习惯,将来就是父亲母亲知道了,爷这里,左不过是唠叨两句,又能如何?还有白姨娘那里,不过是父亲的一名小妾,府里小姐的事情怎么着也落不到她来置缘的道理。” 宜儿轻笑,姜宥这话里的意思已是将事情完全放在了他的名义下,到时候即便是要追究,谁又敢在他面前说三道四的,当下道:“我就知道,爷是最好了。” 姜宥道:“府里的事情你不用担心,到是汤神医那里,好歹你总得先问问人家的意思,总不是,因着你是东家,就强行让人收徒吧!” 宜儿吐了吐舌头,道:“汤老那里自然是要问的,再说了,我像是那般霸道的东家么?” 姜宥也笑道:“说来说去,这对她一个小姑娘,也算是好事,毕竟习得一技傍身,将来就是嫁出去了,好歹也有所依仗。” 宜儿想了想,瘪嘴道:“听了爷这话,我才是明白了,难怪我嫁进来后老是被爷欺负,却原来是因为我没有什么技艺傍身啊。” 姜宥大乐,手上用力,圈紧了宜儿,道:“现在才知道是不是有些晚了?” 宜儿挣扎了两下,见挣不脱姜宥的“钳制”,且姜宥的脸慢慢的贴了上来,眼珠儿转了转,急忙道:“爷,爷,爷,我还有一件事要和你商量呢。” 姜宥蹙眉不语。 宜儿道:“爷你看啊,我的身体已经好了,都能走能跳了,我想着,母亲那里的晨昏定省我都躲懒了好几个月了,现在既然身体好了,总不能再在院子里躲着了,我想,赶明儿开始,就……” 姜宥蹙紧眉头,道:“是否用心最重要是看有没有这份心意,母亲那也清楚你有这份孝心就是了,又何必还每日赶过去晨昏定省?再说了,你这身体刚刚才好了一点,还不能马虎大意的,就是坐小骡车,也颠得太厉害了,这事以后再说吧。” 宜儿道:“我知道爷是着紧我。可我既嫁了爷,自然就得担了爷的世子妃的本分,爷平日里要忙于公务,母亲那里,当该我去替爷尽这个孝道的。况且我的身体真的已经好多了,平日里又有丫鬟婆子跟着,哪会有什么事的?” 姜宥盯着宜儿道:“身体当真大好了?” 宜儿点了点头,道:“是真好了。” 姜宥嘴角扯了个媚惑的笑容,淡淡的道:“这话夫人说了,可是作不得数的,得爷仔细检阅后,才能知道到底是不是真好了?” 宜儿有些不解,疑惑道:“爷又不是大夫,如何能替我检查?” 姜宥俯身就噙 住了宜儿的唇,一番厮磨下来,带着浓浓的情 欲意味道:“爷的方法,比起那些背书的呆头大夫,可有用得多了。”说着话,已抱起了宜儿,朝屋里的大床走去。 宜儿抿着嘴,痴痴的道:“爷真不害臊,如今可是白日,爷这般不管不顾的,小心被人诟病嘲讽。” 姜宥不语,事实上此时他哪里还顾得上其他?二人倒在了床上,宜儿显然也是情动,紧紧的搂住了姜宥,任其在自身上予取予求。 却是到了关键时分,姜宥忽然停了下来,眼底带着浓浓的情意,却又多了一份犹豫,他喘着粗气喃喃的道:“宜儿,你的身体真的可以么?爷怕,怕伤着了你。” 宜儿展颜一笑,搂住了姜宥的背,将他拉了下来,泥咛道:“爷从来都是护着宜儿,何曾有伤着宜儿的时候?” 第360章:说媒 夫妇俩这场敦伦,是宜儿昏迷苏醒后的第一次,姜宥明显顾忌着宜儿的身体,有些小心翼翼,是收敛了许多,可是宜儿在情热之下,整个人散发出姜宥压根就无法自拔的蛊惑,到最后,姜宥哪里还记得住其他的事情,所剩的,尽是难以言喻的酣畅淋漓。 当然了,接受了姜宥这番细致入微的身体检查,当天黄昏,姜宥便带着几分无奈陪着宜儿去了宁丰院。 以前姜宥陪着宜儿去宁丰院,华阳郡主都是开心得不得了,又是吩咐厨房多备酒菜,又是让人走马灯似的轮番的上着各式的瓜果点心,还会一直拉着宜儿的手,轻言细语的说着婆媳间的私己话,宁丰院是热闹温馨,其乐融融。只是今日,似乎与往日有些不同,华阳郡主脸上虽然依旧带着笑,不过宜儿看在眼里,那笑容是多了一层敷衍在里面。宜儿不明就里,不觉皱了皱眉,只道因着她这些日子的昏迷调养,华阳郡主与她之间多了点生疏,也是正常。 到宁国公姜沛回了府,一家人围在一起,用了晚饭之后,华阳郡主便道:“宛茗身体刚刚好点,还是该多注意休息才是,我和你父亲这里,都知道你是个有心的好孩子,平常若是身子不适,大可不必巴巴的专门跑过来问个安的。” 宜儿福身应了,心中的疑惑却是更重了。 结果晚上回了宜睿院后,从青漓口中得知,下午的时候,绿芙去库房领用宜睿院的日需,却是和掌着大库房的大丫鬟柳如姑娘给了吵了起来。她向来伶牙俐齿的,几句话下来,便将柳如给怼得落了泪。 宜儿便皱了眉,那柳如虽只是个大丫头,可以前在华阳郡主身边服侍过,后来得华阳恩典,指给了身边管事的胡嬷嬷的独生子,做了胡嬷嬷的儿媳妇,也正是因为有这层关系在里面,大库房这等的好差事最后才落在了她的头上。说起华阳郡主身边的这位胡嬷嬷,那是华阳郡主嫁进国公府的陪嫁嬷嬷,由来得华阳郡主倚重,做着内院的理事嬷嬷,是华阳郡主身边首屈一指的实权嬷嬷,加之她辈分又高,就是宜儿见了,也得赔了笑,道一声“嬷嬷”的。绿芙这丫头,一直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如今竟然惹到胡嬷嬷身上去了,宜儿叹了口气,道:“怎么回事?” 青漓就道:“事也不大,她不是去领日需么?结果库房领出来的软胰子,与往日的有些不同,特别是小姐平日惯用的桂花香的都换成了玫瑰花香的。那柳如姑娘到是说只是香味换了,都是由天香坊为我国公府特制的上等软胰子,品性上是不差的。可是绿芙看过了后却是嚷嚷着不干,并直言那东西就是廉价货,哪里是什么特制的,这不,最后就是这般吵起来的。” 宜儿摇了摇头,道:“这丫头就是个直肠子,眼里是揉不得沙子,不就是几块软胰子么,也至于让她连大库房那边都给闹上了。” 青漓想了想,道:“照奴婢说啊,采办处那边也确实是越来越不像样子了,上次大厨房分过来的碧梗米,总共几十斤的份,伍儿就从里面淘出了一大碗的泥粒,小姐想想,连咱们宜睿院的份额他们都能动手脚,那别的院子就更不用说了。” 宜儿道:“不管怎么说,绿芙这次胆儿也太肥了点。管上院门,她爱怎么闹腾,我都由着她,可是那柳如……” 青漓道:“小姐说的自然在理了,可是那丫头,小姐又不是不知道,除了小姐,谁还能压得住她啊?” 宜儿心想也是,遂道:“这样吧,你安排一下,明儿让她到我身边来侍候,我领着她去母亲的院子里请安,顺道让她给胡嬷嬷赔个不是。” 这事上宜儿到是想得简单了一些,殊不知她领了绿芙去宁丰院,却又惹出了另外的风波。 第二日一早,宜儿到了宁丰院的时候,华阳郡主是刚刚起床,宜儿侍候她梳洗妆扮后,华阳郡主就执了她的手,道:“你啊,总是这般可人疼,我不是告诉了你,你身子刚好,正该多多休息才是,平日里又没什么事,何苦巴巴的跑这一趟过来?” 宜儿道:“儿媳躲懒都躲了大半年了,早就想过来陪着母亲说说话,解解闷了,母亲可不能这般狠心,连儿媳这点子小心思都给扼杀了。” 华阳郡主见她说得俏皮,到是给逗笑了,只是才笑了两声,忽然想起了一事,便觉得心里如针扎般一疼,伸手抚了抚宜儿精致的面庞,叹了口气,道:“要是……唉,该有多好啊。” 宜儿没有听清楚华阳郡主的话,又陪着华阳郡主说了会闲话,才慢慢将事情引到了昨日库房的事上,当即委婉的表达了歉意,并让绿芙上前,当面向胡嬷嬷赔礼道歉。 有宜儿在边上看着绿芙虽是心有不甘,却也不得不上前福了身,赔了礼。 胡嬷嬷自是满脸堆笑的上前扶了人,嘴里还一个劲的说着什么误会,什么不用多礼之类的客气话。结果话锋一转,这老嬷嬷就啧啧赞道:“夫人您看,老奴就说我们偌大这国公府,就数世子妃那宜睿院的水最是养人吧,看看世子妃身边带着的人,个顶个的都是水灵,这绿芙姑娘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实打实的是一个小美人胚子,这要是谁家的后生能娶将人娶回去了,那不是睡着了还得笑醒么?” 华阳郡主看了看绿芙,也点头道:“还真别说,确实生得不错。”顿了顿,又问宜儿道,“这丫头今年多大了?” 宜儿一怔,道:“绿芙是甲子年生人,今年该满十八了。” 华阳郡主道:“到也不小了,我听说你身边的那几个丫头年纪跟绿芙都是差不多的,这般的年纪,在我们国公府,照着先例,是该指人了,你是她们的主子,这些个事可得放在心上,早些办了才好。” 宜儿垂首应了是。 胡嬷嬷就道:“看着绿芙姑娘啊,老奴到想起了一个人,夫人您看,党大娘家的那二小子与这绿芙姑娘,可是般配?”华阳郡主一拍自个的脑门,道:“哎呀你看,我将这事都给忘了个干净,前些日子党大娘还在我面前求到这事,对了,她那二小子是虚岁二十吧,这年岁上到也合适。” 华阳郡主这话里的意思,竟是有意要撮合绿芙跟那党大娘家二小子的事,宜儿是微微皱眉,却是将绿芙自个给吓得够呛,当即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道:“夫人,奴婢一心只想留在小姐身边侍候,根本就没想过要说人成亲的,” 华阳郡主笑道:“傻丫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人伦使然,哪里由得你想不想的?再说了,你就是指了人,也是可以回你家小姐身边侍候的。” 绿芙叩首道:“夫人明察,奴婢当真不愿嫁人。” “你……”华阳郡主没想到这丫头竟敢当面直接拒绝她的这番好意,有些着恼,脸色就黑了下来。 宜儿忙道:“母亲可别动气,其实当初儿媳还在宛茗郡主府的时候,便为这丫头说过一门子亲事,人也是我那府上的人,他两个也都对了眼,只是后来儿媳手上事儿一多,这事便没及时为他们办了。” 华阳郡主“哦”了一声,面上神色稍稍缓和了点,道:“还有这样的事,那到也难怪这丫头会当面拒绝了我的意思了。不过由来一家女,千家求的事情是常有的,这丫头生得好,又是在你身边调教出来的,多几个相求的人也并不是坏事,你是她主子,是该好生比较取舍一番的。我刚刚提起那党大娘家的二小子,你是没有见着人的,改日到是可以去见一见,人品相貌皆是没得说的,那党大娘又是你祖母年轻时身边侍候的老人,如今年纪大了,算是在府里荣养着,依着资历,那可是我们国公府资历辈分最高的老嬷嬷了,对了,党大娘一生就生了一个独子,便是尹洪,如今管着外院的回事处,我说的那二小子,就是尹洪的二儿子,是党大娘的二孙子,你当真是可以多考虑一番的。” 宜儿面有为难的道:“母亲看好的自然都错不了,只是当初我毕竟应承了这丫头和府里那小幺子的事,况且不止是绿芙,我身边的那几个丫头,当初我都答应过她们,她们的婚姻之事,都要让她们自己看对了眼,点了头,我才会替她们做这个主的。” 华阳郡主一怔,皱了眉,道:“胡闹。你是她们的主子,历来丫鬟下人迎娶婚嫁之事,哪一桩不是主子做主指人的?哪能由着她们自个来选?你啊,到底还是年纪小了,竟能顺着她们一起胡闹开了。” 宜儿道:“母亲教训得是,只是母亲该也知道,儿媳身边那几个丫头,都比不得其他人,她们随我一路走来,都吃了挺多苦的。所以儿媳就想,别的儿媳也给不了她们,她们自个的姻缘,儿媳便……” “唉!”华阳郡主叹了口气,打断了宜儿的话,道,“宛茗啊宛茗,我一直都当你是个稳重的,可你这般做法,岂不知这是内院的大忌,将来是要乱套的。” 第361章:赏人 宜儿起身,也在华阳郡主面前跪了,垂首请罪。 其实在说这番话之前,宜儿便知定会惹了华阳郡主的不快,只是她身边几乎都是尚待指人的丫头,要是华阳郡主和胡嬷嬷真的存了这番心思的话,她今日就是保下了绿芙,改日她们还会将主意打到别的丫头身上的,宜儿是想,与其是如此,还不如由她将这席话摆将出来,即便是因此受了华阳郡主的责罚,她只要守住是答应丫鬟们在先,不好失信为由,总能一劳永逸,解决下这些事来。 华阳郡主看了看宜儿,到底是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人终究是你的人,你想要如何折腾,母亲由得你去,也不管了,你起来吧。” 宜儿咬着唇起了身,道:“儿媳年轻识浅,正该母亲教导,方能有所长进。今日这些事都是儿媳的错,下来后儿媳定会好好反省思过,加以改进的。” 华阳郡主点了点头,道:“你能这么想,母亲也就放心了。你那院子里,丫鬟嬷子本也不少,其中更不乏理事能干的,只是宥儿毕竟是在国公府长大的,有些习性你们怕是便不是太清楚,今儿我就赏一个人给你,你领回去,也可让她从旁上点心,将宥儿侍候的更舒坦一些。” 宜儿心里一沉,已大致猜出华阳郡主要赏的是什么人下来了,当即微微握了握拳头。 果然,华阳郡主接着道:“这丫头你也认识,算是知书识礼,性子也恭顺柔和,有她在身边侍候着你和宥儿,多少我才能放心一点。”说完,扭头向胡嬷嬷道,“去吧,将秋宜带进来。”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对于秋宜,宜儿已是不能开口拒绝了。 到精心打扮的秋宜被引了上来,彼此见了礼,华阳郡主交代了一番后,就打发宜儿回宜睿院去了,只是回去的时候,比来的时候,自然便是多了一个人出来。 眼瞧着宜儿等人出了宁丰院而去,胡嬷嬷便笑着对华阳郡主道:“这秋宜姑娘,一直是跟在夫人身边长大的,人细心又识得大体,有她在宜睿院帮衬着世子妃,夫人是当真可以放下心了。” 华阳郡主道:“宜睿院近身侍候的尽是些没经人事的小丫头片子这事,你说我往日咋就没有想到这个?还多亏了你今儿提醒了我,要不然,那都成什么样子了?” 胡嬷嬷道:“或许世子妃心里,将那些丫头留着,还有其他的心思也说不定的。” 华阳郡主哼了一声,道:“什么其他的心思?你少替她在我面前提这茬,我算是看得明白,她这贤惠大度都是装在表面上的,她身边的那几个丫头啊,她是真的压根就没想过要给宥儿收房的。” 胡嬷嬷道:“夫人也别生气,世子妃和世子爷大婚不过才几个月的时间,中间又经历那般的生离死别,如今正是好得蜜里调油的时候,这会儿世子妃没想过这些事,不也正常得很么?” 华阳郡主摇着头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道:“宥儿打小性子冷,也就是对着宛茗,会稍微能见着些笑脸。宛茗吧,也是个大气惹人疼的性子,以前我就在想,我是真的将她当作亲生女儿来待的,只要他们夫妇两个能恩爱长久,举家和欢,那他们愿意如何,我都由着他们,也不用再去做个硬往儿子房中塞人的恶婆婆了,可是,如今宛茗她……” 胡嬷嬷道:“夫人是一片苦心,将来世子爷和世子妃定能感受得到的。而且照老奴来说啊,世子爷是什么身份?房里收几个妾室通房,那还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世子妃本就贤惠,这样的道理她早就明白的,就像上次窦家小姐那事,世子妃不是也欣然的应了下来么?” 华阳郡主道:“是啊,那窦家小姐人品相貌还真真都是上品,家世清白又是官宦小姐,于宥儿做个良妾是再合适不过了,你说宥儿为何就偏偏不喜欢,非要阻止了这事不可呢?” 胡嬷嬷道:“老奴的夫人呢,这你都没看出来么?世子爷那哪里是叫不喜欢?只是世子爷心里已装了世子妃,自然事事都以世子妃的心境喜好为基准,世子爷这么做,无非便是怕世子妃心里不畅罢了,若不然,夫人也不想想,按世子爷的身份,纳个妾,收个房,哪里算得是什么事的?也值当世子爷生气发怒来闹这一回?” 华阳郡主皱眉,道:“你是说,宥儿不愿纳窦家小姐,是为了宛茗?” 不表这厢,却说宜儿坐了小骡车回宜睿院,心里便有些乱糟糟的,那秋宜她虽早就知道是华阳郡主专门给姜宥准备的通房丫头,可是经了这么久,她又在床上昏迷了大半年,醒来后便压根没有想起这事,如今事情临头了,人就在小骡车后跟着,她才觉得心里堵得慌,是憋闷到了极点。 到宜睿院,青漓迎了上来,看见了跟在后面的秋宜,愣了一下,宜儿便道:“这是秋宜姑娘,你先招呼几个丫头去将主院后跨的小横院收拾出来,待会儿我会着人将她的东西搬过来的。” 秋宜在后面听了,慌忙上前两步,跪倒在地,道:“奴婢是夫人差过来服侍世子妃和世子爷的,哪里有资格单独辟了小院居住?世子妃厚赏,奴婢万万承受不起,还望世子妃能像对待其他姐妹一样,在后罩房找一间屋子给奴婢住了即可。” 宜儿道:“你是母亲赏下来的人,和她们总归是不一样的。那后跨的小横院虽说地儿不大,不过也算是独门独院,离主院这边又近,位置到是不错,待会儿你先过去看看可合心意,若是不满意再同青漓讲一声或是直接过来寻我都可以的。” 秋宜向着宜儿叩了一个头,眼里便噙了泪花,哽咽道:“奴婢只是个下人,世子妃待奴婢如此厚重,岂不折煞了奴婢?” 宜儿道:“行了,你先安心的住下来,熟悉熟悉周围的环境,其他的事待我寻了合适的机会再替你安排。” 秋宜感激道:“世子妃待奴婢的大恩大德,奴婢……” 宜儿摆了摆手,道:“你起来吧。说起来你我之前也算照个面,打过交道,我还是要先问你一句,母亲将你赏下来,是什么意思,想来你是清楚的,只是这毕竟是母亲的意思,那你呢?你有什么想法,心里可是愿意?” 秋宜想了想,才道:“能过来服侍世子妃和世子爷,是奴婢几世才能修来的福气,奴婢自是情愿的。” 宜儿淡淡的笑了笑,道:“你情愿就好。” 回了主屋,绿芙就低声骂道:“一看就是个小骚蹄子,生就了一副狐媚样子,夫人赏人下来,就是没安好心,小姐……” 宜儿刚在几前坐了,当即冷哼了一声,一巴掌重重的拍在几上,怒道:“你给我住口。” 因着宜儿是刚刚回屋,跟着进屋的只有绿芙一人,这丫头顿时被吓了一跳,噗通跪了地,哪里还敢再说下去? “平日里你口无遮拦,说些不关紧要的闲碎琐事我也由得你去,如今是越发的张扬放肆,连母亲你也敢张口不敬了。当真是我将你惯得太过了是不是?也罢,这么多日子也没见着你有什么长进,照你这性子,迟早是要惹出大的祸事,到时候就是你家小姐有心想保你怕都保不住的,与其如此,赶明儿你就收拾了东西,给我滚回郡主府去,我那郡主府由得你去闹腾,就是闹翻了天,好歹小姐我还能保你一条小命,这般也不枉你跟了我这么多年的情分了。” 绿芙大惊失色,磕头告饶道:“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小姐你饶了奴婢这回吧,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 宜儿由着她磕头并不理会,道:“我话已说得很清楚了,让你回郡主府去,是为了保你一条小命,还没跟你说惩戒处罚的事呢,你求什么饶,知什么错?” 绿芙可怜兮兮的抬头看了宜儿一眼,道:“小姐难道不知道,小姐撵了奴婢回郡主府去,便是对奴婢最重的惩戒了,奴婢情愿小姐赏奴婢一顿板子,将奴婢打死打残了,也不要被小姐嫌弃,撵回郡主府去的。” “我说一句,你还同我讨价还价了是不是?” 绿芙忙着摇了摇头,道:“奴婢,奴婢……” 宜儿深吸了一口气,道:“我问你,母亲赏了人下来是做什么的,你可清楚?” 绿芙点了点头,眼里就有一丝火气,正要说话,宜儿已抢先开口道:“既然清楚,那就最好了,那是母亲赏下来的人,虽着名义上只是个丫头,却容不得你们去冒犯折辱的。其他人我都不担心,唯独是你,你跟我说说,可一直做得到不去招惹人家?” 绿芙皱了皱眉,道:“小姐放心,就她那狐媚子模样,世子爷才不会瞧上她呢。” 宜儿又是一巴掌拍在了几上,怒目瞪了过来。 绿芙一惊,忙着道:“小姐既不许奴婢去招惹她,奴婢便离得她远远的,见着了人就绕着走了,以后连面也不同她见了就是。” 宜儿道:“你记住了,这可是你自己在我面前应的话,以后若是没做到,就甭怪你家小姐让你收拾东西回郡主府了。” 第362章:人伤 当天姜宥回府之后,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宜儿并没有将秋宜的事说给他听,结果让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就在第二天里,宜睿院里就出了大事。 第二天一早,去宁丰院请了安,回宜睿院后宜儿抽了本《本堂游记》,正依在软榻上看书的时候,四小姐姜禹真就过来了。 这小姑娘看来也是个急性子,才过了两日,这就等不住了。宜儿将人引了进来,和她说了几句闲话,吃了些茶水点心,就问她可想找一位老师,认真系统的学习医术? 姜禹真自是大喜,不加思索的就点了头,两眼都放了光,一副兴奋期待的模样。 于是宜儿就吩咐了下人备了车,带着姜禹真去了提篮街。汤神医那里,本着年纪大了,是没什么心思再收徒授艺的,不过在见了姜禹真并随意的交谈了几句之后,马上便被小姑娘的资质和用心给吸引了,一番摆谈下来,是落了个皆大欢喜的局面,最终姜禹真如愿的敬了拜师茶,而汤老那里,也是喜得合不拢嘴,直说是收了个好徒弟。 至于姜禹真每日出府学医的事,本是件难事,不过宜儿这里是早有打算,她不是和汪娘子就在钟鼓大街上开了一间绣楼么,其间绣楼里花重金聘请了一位技艺娴熟,名声在外的绣娘,姓花,做镇楼的供奉,宜儿只需对华阳郡主等人回禀说让姜禹真每日去绣楼跟着花娘子学习女红,想来是不会引人怀疑的,而且也不会受到阻挠,只要能出得了国公府,有花娘子那边做掩护,去济民堂跟汤神医学习医术,就是简单之极的事情了。 办妥了姜禹真的这事,宜儿本来心里是挺高兴的,结果一回国公府,才进垂花门,就见银荷慌里慌张的迎了上来,匆匆的施了礼,道:“小姐,不好了,秋宜姑娘被世子爷一个窝心脚踹翻倒地,到现在都还昏迷不醒,人事不知的。” 宜儿是吃了一惊,姜宥这几日回府的时辰都早,如今已过了午,他人在府上并不奇怪,只是那秋宜她是昨儿才带回宜睿院的,怎地这般快就惹了姜宥的气性?当即急急问道:“究竟出了什么事?秋宜现在人呢?可曾请了大夫?” 实则这事也恰是刚刚发生不久,说来也怪秋宜那丫头心思太过活络了点。 中午的时候,因宜儿不在,回府的姜宥随意吃了午饭就去了书房看书,身边也没留人侍候,那秋宜看在眼里,这不,就动起了心思,煮了一壶好茶,细细拾缀了一番,也跟去了书房。 起初,姜宥只当是个上茶水的丫头,并没有留意,可这秋宜参了茶,双手捧了,盈盈的递了上去,脆生生的说了句:“世子爷请用茶。”姜宥这才觉得有异,抬头看了一眼,见这人面生,问道:“爷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姜宥之前在国公府是冷面冷情惯了的,身边仅是些小幺子,对下人丫鬟是从来不会和颜悦色的说上几句话的,如今秋宜见姜宥不仅主动问起了她,感觉语气还甚是柔和,当下是大喜,道:“奴婢以前是在夫人身边侍候的,昨日才被夫人赏下来,进宜睿院来服侍世子爷和世子妃的。” 姜宥皱眉,眼底就生了一股怒火起来,冷冷的道:“你叫什么名字?” 偏偏这丫头根本就没瞧出姜宥的怒气,见姜宥还问她名字,只当是对她有了好感,止不住心里的狂喜,就福身娇滴滴的道:“奴婢名唤秋宜。” 或许不说这个名字,也不会生出什么事来,这“秋宜”二字一说出口,姜宥顿时勃然大怒,还没让秋宜反应过来,他已怒摔了手里的茶盅,起身便是一窝心脚将人踹飞了出去,冷森森的留了一句:“秋宜?…你也配?”然后根本不理会这人的死活,踢开桌椅,扬长而去。 幸好的是,秋宜昨日进府之后,绿芙心中不忿,私下里就让银荷暗中做了监视,所以今日秋宜刚进书房的时候,银荷也就跟了过去,只是银荷怕是做梦都没有想到,她这才刚刚走到门口,屋里就传出了秋宜的惨叫,她正惊疑间,姜宥已摔门而出,看都没看她一眼,大踏步的去了。 银荷到是没见着屋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姜宥摔门前的那句“秋宜,你也配?”她到是听得清楚,又眼瞧着秋宜口角都溢了血出来,整个人躺在地上是一动不动的,当即是被吓得心惊肉跳的,慌忙便去寻了青漓。 青漓过来后,也是倒抽了口凉气,二话没说,一面让人去寻了大夫,一面就让银荷出府去寻宜儿。时儿也是巧了,银荷这边才刚跑到垂花门,结果就碰上了宜儿回府。 宜儿暗自凝眉,其实秋宜这个名字吧,宜儿到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只是当初在桂苑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她也是有一瞬的恍惚。不过这世上重名重姓的人多了去了,更何况这名字里和她只重了一个“宜”字,她到是没想到姜宥会为了这个生出了如此大的气性,这要是真将人给踢死了,华阳郡主那里,怕就更不好交代了。 宜儿坐了骡车,急匆匆的回了宜睿院,青漓是早得了信,迎了上来,宜儿就问:“人现在怎么样了?” 青漓道:“人已经抬回了小横院,能做的处理都已经做过了,只是现在大夫还没到,人也没有醒,不知究竟怎么样。” 宜儿心里一紧,直接朝小横院走去,又问:“爷呢?” 青漓道:“爷当时就出了院子,一直没有回来,这会估计是去了外院或是出府去了。” “可派人去通知了母亲?” 青漓垂了头,道:“奴婢不清楚秋宜的伤势究竟有多重,又是爷亲自动的手,小姐又不在,奴婢心里慌乱,一时忘了这茬。” 宜儿微微怔了一下,停了身,转头看了青漓一眼,皱眉道:“你也是糊涂了不成,这可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人命关天的事,哪容你在这恣意妄为?” 青漓一惊,着势跪了下去,道:“奴婢知错,小姐恕罪。” 宜儿叹了口气,转身吩咐跟在身边的绿芙,道:“你速去跑一趟宁丰院,将此事一五一十的向母亲作个回禀。” 待绿芙领了命去了,宜儿才将青漓扶了起来,道:“你们的心思我都知道,大伙说来说去,都是在为我作想,只是此事我心里是有计较的,况且,怎么说那也是一条人命,我不许你们在这上面动心思,耍些小手段的。” 青漓道:“奴婢明白了。” 这事传到了华阳郡主那里,顿时是引起了整个国公府的一阵躁动。 华阳郡主心急火燎的赶到宜睿院的时候,大夫刚刚给秋宜问了脉,开了方子,被引到华阳郡主面前,大夫便躬身道:“回夫人话,病人是心胸受了重力撞击,导致腹内出血,加之整个人受了震荡,这才昏迷不醒。小人已为她开了利淤止血的药,赶快捡药熬制了喂她服下,或许尚能捡回一命。” 这些事自然不用大夫再来提醒,早已经安排了下去。 华阳郡主看了看躺在床上尤自昏迷的秋宜,又看了看跪在身前请罪的宜儿,心里只觉火气难消,便道:“宥儿那个混账东西呢?” 宜儿道:“听丫鬟们说,当时出了事,爷便出了院子,也不知去了哪里?” 华阳郡主道:“宛茗啊,我不是早就跟你说了,如今你已是人妇,是有自家爷的人了,就不要成日里有事没事的就朝府外去跑了。今日这事,虽说怪不得你,可是宥儿回府的时候,若是有你在边上看着,又哪里会发生这样的事?” 宜儿垂头道:“母亲教导得是,儿媳知错了。” 谁知一边的四娘却是没有忍住,插了话进来,道:“回夫人,少夫人昨日安顿秋宜姑娘的时候,是说得清清楚楚,让秋宜姑娘先好好的住下来,其他的事情少夫人下来后再慢慢替她安排,可秋宜姑娘明明住这小横院的,和书房是一南一北,并不相邻,可是最后秋宜姑娘却是在书屋被世子爷给……” “住口。”宜儿喝道,“这儿哪有你胡乱插言的地方?青漓,着人将这不知规矩礼仪的丫头拉出去,禁足思过。” 华阳郡主本是大恼,继而勃然大怒,其实就事论事,事实上今日这事也的确是秋宜自个找死,她若不动什么小心思,想着要去姜宥面前露一次脸,献一回媚,最后哪里又会落得个如此下场?只是这是事实不假,可华阳郡主哪里听得进去?遭四娘这一番申述,华阳郡主是正面辩不得,正要发作下,宜儿已抢先训斥发落了四娘,华阳郡主遂悻悻的收了口,看了宜儿一眼,道:“宛茗,身边的人不懂规矩,也与你平日太纵着她们,疏于管教是分不开的。你是我宁国公府的世子妃,将来更是这一府的主母,御下太过松泛,难免会让那起子刁奴钻了空子,乱了次序的。” “母亲教导,儿媳谨记。” 第363章:意外 秋宜的小命最后总算是保了下来,华阳郡主见这人遭了姜宥的嫌,就是继续留在宜睿院也毫无用处,当即便让人将秋宜给抬走了。 对于这样的结果,宜睿院里一众下人丫头,自然是欢喜称庆,宜儿也有些恍惚,说不清心里到底是高兴还是沉重,只是很明显的是,本来她对华阳郡主赏下秋宜的事很是苦恼,可到头来,秋宜就只在宜睿院里待了一晚,这事就这般解决了,确实是太让人意外了。 谁知到了黄昏,门板进来给宜儿请安。 宜儿只当他是来寻姜宥的,道:“你们爷出府去了,至今未归,我正要问问你们他的去向呢,莫非连你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门板道:“爷去了襄王府,襄王爷那里有些事情,找爷过去相商,许是事情有些棘手,这才拖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吧。其实奴才此番进来,却不是要找爷,而是专门进来给少夫人请安的。” 宜儿道:“你这小幺子,平日也没见这般殷勤过。到底有什么事,直接说,你该知道我的性子,受不得那些弯弯绕绕的东西。” 门板左右看了看,见屋里只有青漓和银谷在边上侍候,遂转了转眼珠,想了想,道:“奴才过来,是想……是想为秋宜那丫头向少夫人求个恩典,这丫头也是鬼迷了心窍,这才做出了这番错事,还望少夫人大人大量,千万莫跟她一般计较。” 宜儿愣了一下,对秋宜,她从来都没有要计较追究的意思,门板过来求这个情,就显得尤为奇怪了,当然更奇怪的是在门板竟然会为秋宜求情这事本身上,宜儿奇道:“你认识秋宜?” 门板脸上的表情就有些奇怪,磨叽了半天才苦着脸说道:“少夫人不知,那秋宜,是青瓦的亲生妹子。” “谁的妹子?” “青瓦。” 宜儿是彻底懵住了,门板青瓦是姜宥身边最为得用,身份地位甚至相应能力都是佼佼者的幺子小厮,别的不说,单说当年北漠大战,便是这二人陪着姜宥从战场上的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论亲疏情感,就不是别的下人小厮能相提并论的。当即问道:“爷,知道这事么?” 门板摇了摇头,道:“该是不知。” 宜儿吸了口气,看了门板两眼,道:“这事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哦对了,你能来巴巴的给我提上这一句,做得很好。” 门板想了想,道:“奴才还想求了少夫人,这事若可以不让爷知道,奴才便恳请少夫人也莫要在爷的面前提起。” 宜儿有些意外的“哦”了一声,又向门板看去。 门板垂了头,道:“奴才告诉少夫人这个,或许在很多人眼里会认为奴才是存了私心,想要籍此机会除掉奴才最大的竞争对手,可实际上,奴才在很早以前就提醒过青瓦,叫他约束劝诫下他的妹子,只是到头来……” 宜儿就笑了,道:“所以你让我不要告诉爷,是怕爷因着这事连青瓦也给嫌弃上了?” 门板偷偷瞧了宜儿的神情,心里稍稍放了些心,道:“一般情况下,爷是理智的,可若是事情牵连上了少夫人,奴才便想象不出爷那里得了真相之后会有什么反应?” “你偷偷的跑过来跟我说了这个,又望着我不说于爷听,那,你还不如干脆告诉我,希望我接下来怎么做吧。” 门板一惊,噗通一声就跪了地,连呼:“奴才不敢。” 宜儿道:“你在我身边待的日子也不短了,你知我的性子,我也了解你的秉性。你同我说说,母亲将秋宜放在身边,为的是什么,这事你必然是早就知道的,那你为何不早些过来告诉我她是青瓦的妹子呢?” 门板摇了摇头,道:“奴才早就对青瓦说过这事,他听没听进去,奴才并不知道,也不想去知道,奴才做了奴才认为该做的事也就够了,说到底最后要怎么做还是他们自己的事。之前事情还没出,青瓦和秋宜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要怎么做奴才也不得而知,若这般就跑来告诉了少夫人,那,那奴才都成什么人了?” “什么人?”宜儿微微笑道,“别人我不知,至于你嘛,还能是什么人,年纪不大,都快是鬼成精的人了,少在我面前装无辜。” 门板讪笑道:“奴才承认,事前奴才的确有几分看热闹的心思,可是关键也是青瓦并没有说动他那妹子,这丫头自己找死,本也与人无尤,不过青瓦和曲大娘一家却是无辜的。少夫人不知道,如今这事出了之后,听到风声的那些子下人嬷嬷们,他们那话可是要多难听就说的有多难听,曲大娘本来身子就不好,经了秋宜这档子事后,又吹了些风言风语进耳,人是直接就躺上了床,满嘴的呓语,看那情形,竟是比秋宜都还要严重。” “曲大娘?” “就是青瓦的娘亲。”门板嘿嘿笑了笑,道,“不瞒少夫人,奴才从小是和青瓦一起长大的,那时候奴才调皮,是到处惹是生非,很多人见了奴才不是直接关门就是拿了扫帚赶人,只有曲大娘那时候不嫌弃奴才,经常唤了奴才过去跟他们一家人一起吃饭,是以……” 宜儿奇道:“你也是府里的家生子,你父母呢,你小时候,他们都不管你么?” 门板尴尬的笑了笑,道:“奴才家里生得多,奴才是家里的长子,就是最后养活下来的都还有五个弟妹,从小奴才的身体就好,又能吃,是没少让奴才的娘亲头疼的,后来奴才大点了,父母都忙着照看弟弟妹妹,便根本没什么精力再看着奴才的。” “所以……你是想让我过去看望一下秋宜,借此表明我这里的想法,也能震一震那些乱嚼舌根的人,止一止府里的风言风语?” 门板点头,道:“这事出了少夫人出面,奴才也想不出其他的方法来安曲大娘的心了,奴才……” “行了。”宜儿摆了摆手,道,“既知秋宜是青瓦的妹妹,便是你不来求我,我也打算去看她一下的。你来了正好,随我一起去吧,正好给我引引路。” 门板大喜,忙着磕了头谢了恩。 整座宁国公府坐落在钟鼓大街后面的一字胡同里,而那一字胡同两边的青瓦小房,住的便全是国公府里稍有些头面的家仆下人,而青瓦一家,便正是在一字胡同里。于是稍作收拾,宜儿是晚饭也没顾得上吃,一行人就往府外的一字胡同去了。 路上宜儿就问门板:“你说你下面还有五个弟弟妹妹,那不是很是热闹?他们如今都在府里当差么?” 门板道:“奴才家的老二年前已娶了媳妇,如今在龙门坎那边,府里的粮油铺子里做个学徒,其余的还有两个妹子一个弟弟,年纪都还小,在府里领着差事呢。” 宜儿笑道:“你弟弟都娶了媳妇,你咋还不多用用功呢?难道你家中长辈都不催你的么?” 门板嘻嘻笑道:“奴才这个样子,哪有人看得上眼的?” 宜儿白了他一眼,道:“我怎么看我家伍儿对有些人的看法正在慢慢发生改变呢,你老实跟我讲,背地里是给那傻丫头灌了多少迷魂汤?” 这般说说笑笑,没用多久,便到了地了。 院门并没有上闩,门板扣了两下,见无人回应,就直接推了门,走了进去。 宜儿身边跟了四个丫头,溅泪惊心外还有青漓银谷,加上门板一共是六个人,虽不是浩浩荡荡,这排场也并不小了,是以几人从一字胡同走进这小院子的时候,早吸引了很多人朝这边看了过来。 几人刚刚进了院子,一边的房门就被打开了,一位四十多岁的妇人扶着门框走了出来,下意识的喊了声“谁?” 门板应道:“曲大娘,是我,门板。” 曲大娘这才松了口气,道:“是小松果啊,你……”说话间,忽然看到了宜儿等人,愣了一下,不期然就住了口。 门板道:“大娘,这是府里的世子妃,是专门过来看望秋宜妹子的。” 曲大娘是大惊失色,噗通一声就倚着门框跪了下去,颤着声音道:“奴婢,奴婢给世子妃请安。” 宜儿亲自将人扶了起来,道:“我听门板说,你的身子也不大好,你已上了些岁数,这些虚礼能免则免了吧。” 秋宜的事出了之后,曲大娘是一面伤心秋宜的身子,一面又更加的担心这事会影响到青瓦的前程,再加上外面那些指指点点的人们,以及越说越不像话的风言风语,曲大娘是又惊又怕,整个人差点就这么垮了下去,如今见宜儿上了门,心里本是害怕到了极点,生怕眼前这位美丽高贵的少夫人是过来兴师问罪的,可眼瞧着宜儿开了口,语气却是善意柔和,这才稍微缓了缓神。 秋宜被安置在里屋,人其实是清醒的,早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也知道是宜儿过来看她的,所以当众人进屋的时候,她早已爬了起来,挣扎着从床上翻了下来,赤着脚,就这般直挺挺的跪在了屋中。 第364章:拿人 宜儿进屋看到的便是这副景象,当即皱了皱眉,示了意,银谷就上前将人扶了起来,在床上躺了。 宜儿道:“你身子还没好,自管躺着就是了。”然后向后招了招手,溅泪就卸下了身上的布包,上前递给了曲大娘,宜儿道,“这里面是些补身子的药材,大娘收了,平日里多给秋宜煲煮后服了,想来对她身子复原是有好处的。” 曲大娘是又惊又喜,接过布包的双手就颤抖得厉害,嘴里自是一个劲的言谢。 宜儿就问:“青瓦呢?他不在家里么?” 曲大娘脸上就有点汕汕的,强挤了张笑脸道:“他今日当值,身上有差事。” 曲大娘答得有些勉强,宜儿微微皱了皱眉,青瓦是姜宥身边的小厮,要说当值有差事,那定也是跟姜宥有关,她想细问青瓦是不是跟姜宥去了襄王府,只是见了曲大娘脸上的神情,却没有问出口。 从曲大娘家出来,宜儿就问了门板。 门板少有的没有嬉皮笑脸,颇有些正经的道:“少夫人不知,之前青瓦是苦口婆心的在他妹子秋宜这里劝了又劝,只是这丫头……是浑不知劝,非要一意孤行,而曲大娘呢,也是眼皮子浅,在这件事上非但不帮着青瓦去劝秋宜,反而支持秋宜,反过来数落青瓦,母女俩那时候是一门心思的想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日子。青瓦苦劝无效之下,是话赶着话,就大吵了一架,青瓦发了狠话,只说以后她们母女若因此事惹出什么麻烦出来,他是一概不管。青瓦这个人吧,有时候是顽固执拗得可爱,这话他既然说出了口,那就不会单单只是一句气话了,所以今日……” 听了门板这话,宜儿到有些无语了,想了想才道:“既是如此,曲大娘那里,那你就多上点心。” 门板应道:“奴才明白。” 乘坐小骡车回宜睿院的路上,宜儿随意掀了车帘,欣赏沿途风景的时候,无意中远远的见一座凉亭边上有两个丫鬟下人聚在一起,似在窃窃私语。 从垂花门上车,到宜睿院外下车,左右也有小刻钟的功夫,其间遇到几个丫鬟下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那凉亭外的两个丫头引了宜儿的些许注意,是因为其中有一个宜儿看着有些眼熟,好像是宜睿院里的小丫头容兰,不过离得太远,黄昏过后,光线也不太好,看不真切,宜儿到也不太肯定。 容兰是府里的家生子,有几个旧熟的姐妹朋友也没什么奇怪的,只是那凉亭位置却是太过偏僻了,若说容兰是在那里和人偶遇,却是有些勉强了。 回了宜睿院,姜宥却是依旧没有回府,青漓就道:“小姐你看,饭点都已经过了,要不就不等爷了,先传饭吧?小姐可是中午的时候都没吃上什么东西。” 宜儿道:“爷去了襄王府,都到这会了,想来襄王爷是留了饭的,我到没有等爷,只是人有些厌,不怎么想吃。” 青漓一怔,就劝道:“小姐……” 宜儿摆了摆手,道:“行了,白天的时候当着母亲的面,我罚了四娘,那妮子也不知道这会心里多委屈呢,你们陪我去看看她吧。” 青漓道:“那丫头若是聪明的话,就该知道小姐那时是在救她,小姐若不罚她,那要是等夫人开了口,可就不是简简单单的禁足思过这般轻松的了。” 宜儿笑了笑,没有说话,引着青漓银谷又去了后罩房。 自然了,这么晚了,还往后罩房走这一遭,宜儿到不是全为了四娘,刚才她在回来的路上看见凉亭里的那一幕,总让她心中有些隐隐不安,所以进了后罩房的小院,她就俯在银谷耳边轻轻吩咐了几句,银谷会意,转身便自去了,宜儿这才领着青漓去了四娘的房间。 好在四娘跟了宜儿这么久,似乎也开窍了一点了,不消宜儿多说,她也明白白天的时候宜儿是一番苦心。 宜儿就道:“你心里明白就最好了。白天的时候,我也知你一心是为了维护我,只是在母亲面前,可经不得你这般轻狂的。如今当着母亲的面,我于你做了惩处,就是顾着母亲那头,做做样子也得做下去,你忍一忍,这几天就稳稳心,在房里老老实实的待着。” 出了四娘的屋子,银谷也回来了,那容兰果然不在院子里,宜儿皱了皱眉,也没多作理会,当先回主院去了。 晚上姜宥回来后,却带了个意外的消息回来,却是梁王爷杨庭忽然从江南回了昀都。 杨庭本是为了调查江南茶道转运衙门的亏空案才去的江南,说起来也去了大半年的时间了,回京本也在情理之中,只是这事事前没有任何预兆,这人忽然就回了京城,加上威钦侯府没落,京里朝中的形势都起了微妙的变化,梁王杨庭顺势崛起,和唐王杨荃,襄王杨铣三足鼎立的趋势已成,这个时候杨庭回京,就不得不引人重视了。 朝堂那边的事,宜儿并不如何上心,今天秋宜的事出了,她这心里总是隐隐有些不安,似乎秋宜这事只是个引子,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事一般。 这般只过了几日,这日午后,意外的,白姨娘带了名丫鬟,急匆匆的上了门。 这天从晨起开始,宜儿就觉眼皮直跳,心里烦躁,下人们看在眼里,皆是战战兢兢,就连说话都刻意压低了声音,所以白姨娘在院门外求见,下人们起先还不愿进去通报,白姨娘显然是匆忙焦急的,直说是有急事求见世子妃,守门的下人怕会担责,这才硬着头皮进去回了一回话。 起先宜儿只以为白姨娘过来,是为了姜禹真的事情,谁知道白姨娘一进来,左右看了一眼,微微福了福身,便道:“世子妃快去去明德楼吧,绿芙姑娘出了事,世子妃若再不快点赶过去,那绿芙姑娘怕就保不住了。” 这话就像晴天霹雳,刹那间将宜儿震懵了。 白姨娘却是急道:“现在已经来不及解释了,我亲眼见着巡院的嬷子将绿芙姑娘带过去的。世子妃你放心,你对三少爷和真儿他们做的事,我是感激涕零,恨不得做牛做马来报答世子妃,这等的事情,我是绝不会欺骗世子妃的。” 宜儿当即起了身,青漓也福身道:“早上一早就不见绿芙那丫头的影儿,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宜儿再不犹豫,也来不及同白姨娘言谢,领了人,急匆匆的,就往明德楼那边赶了过去。 这事儿确实也有些奇怪,绿芙是她身边的大丫头,即便是犯了什么事,也没得连她这个主子都不通知一声,就直接让巡院嬷子给抓走了的道理。况且这整个国公府,真能连招呼都不打,就向她身边的丫头下手的,也就只有华阳郡主有这个权利了。可是最近宜儿虽能感到华阳郡主对她和以前是有那么一些区别在里面,但至少明面上的人情颜面还是顾上了的,就是绿芙当真闯了再大的祸事,华阳郡主也没有跳过宜儿,直接将人处置了的可能,所以一路上宜儿是百思不得其解。 只是宜儿虽是想不通,但明德楼内的这一幕,依旧是让宜儿心里一紧,不自觉的便攥紧了拳头,心底更是腾起了一股怒火。 绿芙被按扑在了地上,双手被反绑,嘴里堵着布巾,发不出声音,两名执法嬷嬷正一左一右,飞舞着手里的刑杖,一下一下的,死命的打在了她的屁股上面。 “住手!” 宜儿忍不住喝止出声,只那两嬷嬷犹如并没有听见似的,手上却丝毫未停,溅泪惊心就跃上前去,劈手从二人手里将刑杖抢了过来,同时运劲将二人推开数步。 宜儿心内沉重,缓步上前,蹲在了绿芙身前,但见这丫头脸色惨白,已不见一丝血色,双眼似乎都有些迷糊了,只是再看到宜儿面庞的时候,眼里顿时一亮,燃起了一丝希翼。 宜儿将她堵嘴的布巾扯掉,这丫头就带着浓浓的哭音道:“小姐救我,小姐救我。” 宜儿深吸了一口气,就在绿芙身边也跪了下去,抬头望了正位上端坐着的华阳郡主,磕了一个头,道:“母亲息怒。都是儿媳管下不严,御下无方,让这些丫头子胡作非为,失了分寸。儿媳也不知这丫头犯了什么事,但想来母亲生了这么大的火气,她所犯的事必是不轻。说来都是儿媳的错,平时没能好好管教她们,这才让她犯到了母亲手里,惹了母亲的不快,儿媳大罪,还望母亲宽恕。” 华阳郡主端起桌上的茶泯了一口,然后抬头看了宜儿一眼,道:“我将人提来了明德楼再行处置,就是不想惊了你,原想着替你悄悄将人办了,这事也算是遮掩过去了……”说着摇了摇头,又道,“也罢,你不来也来了,就听听你这丫鬟都背着你这个主子,干了什么丑事吧。” 宜儿心中有一种不详的预感,扭头向绿芙看去,绿芙紧紧的咬住嘴唇,身子抖得厉害,却就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第365章:保人 华阳郡主冷哼了一声,道:“怎么了?现在知道廉耻了?平日里见你不是伶牙俐齿的么,做都做了,如今还不敢在主子面前说了?也罢,你不说……胡嬷嬷,你来说,将这丫头做的丑事好好的说给宛茗听听。” 胡嬷嬷福身应了一声,转向了宜儿,道:“回世子妃,绿芙……是有了身子。” “什么?”宜儿被这一下惊得不轻,人差点没有站稳,青漓银谷慌忙一左一右上前扶了。 华阳郡主道:“这都两个多月,快三个月了,肚子都要显怀了,这丫头瞒的到好,你这做主子的怕是到了刚才还被蒙在鼓里的吧?小小年纪,没指人,没说亲,满心思就是这些肮脏肠子,这下好了,就在你这主子的眼皮子底下,人家都能干出这些见不得人的龌龊事来。”顿了一顿,继续道,“不过算算时间,那会儿你正昏迷未醒,这事说到底也怪不到你的头上,所以母亲才想着直接将事情处置下来,也免得到时候闹得满院皆知,于你的名声不好,于我整个国公府的声名也不好。” 宜儿深吸了一口气,朝绿芙望去。 绿芙一直死死的咬住牙,忍者身上的疼痛,见宜儿看了过来,她是早就泪流满面,只唤了一声“小姐”,却是哽咽出声,再难说出一个字来。 宜儿想着平日里这丫头生龙活虎的样子,又对比着如今这副惨白虚弱的模样,心里如被刀绞过一般,当下跪在地上没有起身,伸手将束发的玉簪拔了下来,任一头青丝披落肩头,道:“母亲,不管怎么说,这丫头都是儿媳近身的人,她犯下这等错事,儿媳难逃管教无方之责,儿媳脱簪请罪,还请母亲责罚。只是这丫头,毕竟跟了儿媳这么多年,儿媳恳请母亲将她交于儿媳来处置。” “你来处置?” “母亲放心,儿媳知道轻重,自当查明真相原委,秉公处置,绝不姑息养奸,施恩轻饶的。” 华阳郡主踌躇未语。 胡嬷嬷就轻声道:“夫人是当家主母,这府里府外大大小小的事情,全该夫人做主处置的。只是事有轻重缓急,那些个零碎蒜皮的小事,由着各院子,各位管事的嬷嬷大丫头自行解决了,事后回夫人一声便是,夫人着手的,自当是府里的大事,或是影响到全府声誉的要事上。如今绿芙这事,世子妃既然开了口,夫人何不……” 华阳郡主略作思索,斥道:“你也糊涂了不是?这事说大不大,可是真若是传了出去,我国公府的声誉还要不要?” 宜儿皱了皱眉,胡嬷嬷这话,明着是在帮着她说话,可实际上,她轻描淡写,便将绿芙这事和影响全府声誉的要事联系在了一起,华阳郡主回过神来,便越发坚定了这事必须快刀斩乱麻般的严惩,免得事态扩展出去,从而波及到国公府的声誉上来。 宜儿道:“儿媳说过,儿媳知道轻重,定不会让这事恶化,影响到国公府的。” 胡嬷嬷道:“夫人,世子妃聪慧,能顾全大局,也是夫人的福气不是?照老奴来看啊,世子妃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过柔善,这是优点也是不足啊。” 华阳郡主点了点头,道:“宛茗将来是要理着这一府的中溃,是当家主母,性子太好,可当真说不得是什么好事。算了,这事上母亲也不逼你,这丫头母亲想你也狠不下这个心……” “母亲,儿媳能处置妥当的。而且,就如嬷嬷所说,儿媳的性子是有些软,不过正因为如此,这事更该交给儿媳自己处理,也当是儿媳的一次锻炼吧。” 胡嬷嬷摇了摇头,道:“古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世子妃当真能对严惩绿芙?” 宜儿冷冷的瞥了胡嬷嬷一眼,反问道:“宛茗敢问嬷嬷,究竟怎样的处置算是严惩?” 胡嬷嬷一怔,呆了一呆,竟没有接上话来。 宜儿继续道:“若是嬷嬷觉得要处死了这丫头才算严惩的话,那宛茗目前就只能让嬷嬷失望了。” 胡嬷嬷道:“这丫头暗地里与人私相授受,还怀了孽种,如此不知羞耻廉仪,即便是乱棍打死也不为过,世子妃这么说,可是当真还念着与这丫头往日的情分,就不顾我国公府的声誉名声了?” 宜儿冷冷的笑了笑,道:“嬷嬷如此心急,处心积虑的想这丫头死,不知又是出于什么目的?” 胡嬷嬷一听宜儿这话,顿时急得差点跳脚,尖着声音道:“老奴怎么越听,越听不懂世子妃的话了,这丫头犯下如此龌蹉事,老奴不过秉着本心,说了点自己的看法,怎地到了世子妃这里,就变成处心积虑了?” 宜儿道:“我问问嬷嬷,说这丫头有了身子,可曾请了大夫进来诊脉?” 胡嬷嬷嘿嘿一笑,道:“大夫正在楼外的偏厅用茶,世子妃可要传人进来再问一问?” 宜儿摇头,道:“这丫头既然当真有了身子,那嬷嬷可查清楚了,她腹中骨肉的父亲是谁?” 胡嬷嬷道:“不过是个下贱坯子罢了,左不过找了些别院的小厮姘头,胡乱的苟合而已。世子妃来的时候,行刑的嬷嬷便是正在逼问这个,若非世子妃阻了刑杖,只怕这会早已将此事查了个清清楚楚了。” 宜儿道:“几棍子打死了这丫头事小,只是这般一来,她那腹中胎儿……” “这样的野种难不成世子妃还想保下来?” 宜儿又看了胡嬷嬷一样,道:“嬷嬷为何笃定绿芙就是随便找了个小幺子?我那宜睿院里,里里外外尽是丫鬟嬷嬷,可没嬷嬷口里这样的小幺子?” 胡嬷嬷道:“不是宜睿院,可以是别院的,甚至是外院的,这本没什么稀奇的。” 宜儿叹了口气,道:“可嬷嬷不要忘了,便说近水楼台,我那院子虽没有小幺子,却是还有一个男人的。” 胡嬷嬷大吃一惊,就连华阳郡主也是一震之下动了容。 胡嬷嬷脸色变得极其难看,连身子都极速的颤抖了起来,道:“世子妃是说……世子爷?” 宜儿道:“我只是说了一种可能性。母亲想一想,那时儿媳尚在昏迷,虽不知外事,但想来爷的情绪不是很好,而且多数时候都在院子里守着儿媳的,在那般的情况之下,若是……” 华阳郡主慢慢的激动了起来,又想起绿芙刚刚在严刑之下,也没有吐一个字出来,若是她腹里孩子真是姜宥的,绿芙身为宜儿最信任的丫头,却背着宜儿干下了这样的事来,不愿说出真相让宜儿厌弃,便是在情理之中了。况且的确如宜儿所说,绿芙真的去寻一个别院的小幺子私相苟合,的确远没有是被姜宥宠幸了的可能性大。想着这些,华阳郡主再也坐不住了,人直接站了起来,目光中竟多了一丝期盼,怔怔的望了过来。 宜儿再度向华阳郡主叩首道:“儿媳正是因着有这点顾虑,所以再次恳请母亲将人交给儿媳带回去再细细查问。” 这么久来,华阳郡主心心念念的,便是能抱上大胖孙子了,宜儿这里迟迟没有动静,她的心里早就慌成了一锅粥,如今对她来说,只要能抱上孙子,出自谁的肚子她不管,生母低贱又怎么样?庶出的又如何?这些东西,她如今都是丁点也不在意。所以宜儿说动了她的心思,她心里大喜之下,便终于是松了口:“如此也好,可得将事情弄得个明明白白的才行啊。” 宜儿起了身,又瞥了一旁发愣的胡嬷嬷,点头道:“儿媳知道。”说完,向着溅泪惊心招了招手,二人忙着上前将敷着在绿芙身上的绳索解开,二人一左一右扶起了绿芙,跟着宜儿再向华阳郡主施了礼,这才转身慢慢的去了。 关于绿芙腹中胎儿的事情,宜儿心里是充满了疑惑,自然了,从头到尾,她从来都没认为那真的会是姜宥的孩子,之所以在华阳郡主面前那么说,为的只是能暂时将人给保下来。只是以绿芙的性子,以及她对绿芙的宠惯,这丫头若真是心里有了人,还做了男女之事的话,她怎么又会在宜儿面前,只字不提呢? 绿芙匍匐在床上,由惊心为她屁股上留下的杖刑伤口上了药,这丫头是眼里噙了泪,龇牙咧嘴的叫着疼。 “现在知道疼了?刚可是咬着牙一声不吭的。”宜儿在床边的凳椅上坐了下来,看了绿芙一眼,又道,“说吧,现在也没有外人,究竟怎么回事,给你家小姐说个清楚。” 绿芙抬了头,忽地想起一事,连忙道:“小姐小姐,这孩子不是爷的。” 宜儿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道:“这还用你说?我现在是问你,这孩子到底是谁的?” 绿芙咬了咬唇,道:“奴婢说了,小姐会饶过奴婢么?” 宜儿眼一瞪,道:“你这丫头,这么大的事,事前你竟全瞒着我,如今事情闹成这样,你以为是我说饶过你就能饶得了你么?你可不要忘了,这是宁国公府,府里做主的最后还是母亲,我就是有心饶你,也得看能不能过得了母亲这一关。现在你不要跟我废话了,赶快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说给我听,其他的再说。” 绿芙垂了头,轻轻道:“这孩子,是谭世子的!” 第366章:苦楚 宜儿心中一沉,收了收心思,便耐心的听绿芙说起了事情的经过。 却原来是两个多月前,那时宜儿尚在昏迷当中,有一日绿芙外出办事,中途因事耽搁了,回来的时候天色便有些晚了,绿芙心想回府也错过了饭点,又见路边有家小饭馆里传出的香味扑鼻,寻思之下,便进了那家饭馆。 却不曾想到的是,她一进去的时候,就看见了喝得酩酊大醉的东升侯世子谭琛。 她本也有些奇怪,以谭琛的身份,怎么会到这般不起眼的小饭馆来喝酒?后来才知道,正因为这种饭馆不打眼,旁人猜不到,也寻不得,所以谭琛才特意来的这里。 谭琛的酒喝的太多了,人早已是摇摇晃晃,满嘴的酒话了。 绿芙不忍心弃之不管,想去租辆马车,将人送回东升侯府去,却不料谭琛死活不愿跟着绿芙回侯府去,绿芙无奈之下,只得找了个就近的客栈,开了间房,将人带了进去。 后面的事,便不消绿芙再多说了,说是谭琛借了酒疯也好,是绿芙动了春心也罢,反正二人迷迷糊糊之间,就行了那男女之事。 “……自那之后,奴婢也知荒唐,便再没有见过谭世子。奴婢是万万都没有想到,那次,那次过后,奴婢竟然会有了身子,奴婢……” 宜儿沉了脸,道:“你这丫头,怎地这般糊涂?” 绿芙低了头,小声道:“小姐不知道,谭世子明面上虽然身份高贵,可是他心里有多苦,从没有人知晓,奴婢就是觉得,奴婢觉得,他太可怜了。” “可怜?”宜儿不禁有些无语,“你可怜他?你看看你现在,谁又来可怜你?” 绿芙道:“谭世子以前是娶过亲,有他的世子妃的,而且他们夫妻恩爱,本是幸福快活的一对,可是这般日子没过上一年,他那世子妃就去了。若是天命,却也罢了,可是小姐不知道,那人,等于是被人生生的害死的。” 宜儿一怔,斥道:“休得胡说,东升侯府前世子妃明明是患了重病,救治不得,这才去的,这事早就世人皆知……” “小姐,是谭世子亲口说的,什么患了重病,那不过是对外的一种说辞罢了。那世子妃自从嫁进了东升侯府,东升侯夫人为了让她尽快怀孕,就从神棍那里讨了个偏方回来,日日的照着方子煎药给世子妃服用,结果才几个月时间,世子妃便下身浮肿流血,止都止不住了……” 宜儿心里一紧,这事若真是谭琛说出来的,只怕事情便不是空穴来风了。 绿芙接着道:“东升侯世子妃去了后,谭世子犹如发狂一般追问那偏方的由来,最后抓住了那神棍,谭世子执了鞭子,直接将人活活的抽死了,却也解不了心头之恨,因为亲自端了汤药,直接害死世子妃的,正是他的母亲,堂堂的东升侯夫人啊,这股仇,这股怨,谭世子是报不了,也发泄不出来,心里的苦,便只有他一个人承受了。” 宜儿微微叹了口气,道:“他酒醉之后,跟你说了这些?” 绿芙点了点头,道:“还不止这个。小姐也知道,谭世子原来还有一个妹妹的。” “珠玉郡主谭琦?” 绿芙道:“老东升侯谭卫过世才一个月不到,珠玉郡主便跟着去了,这事过后,云平长公主心灰意懒,才直接搬去荨东山,再不想过问东升侯府的这打子琐事的。其实,听谭世子说,珠玉郡主之所以会香消玉殒,这其中,另有隐情。” “另有隐情?” 绿芙道:“那时老东升侯过世,整个东升侯府都沉浸在一片悲痛之下,珠玉郡主又染上了风寒,很是严重。一日东升侯在祭奠老东升侯时,不小心将供桌上一本先帝爷所作的诗词集碰进了火盆烧了。那诗词集是老东升侯亲笔所书,记叙的都是先帝爷曾作过的诗词歌赋,奴婢也搞不清楚,反正这东西很是要紧,若是被毁的消息传出去的话,怕是整个东升侯府都要跟着遭殃的。所以东升侯就去找了珠玉郡主,竟不顾珠玉郡主重病之身,硬逼着她将那本诗词集给默书了下来,结果珠玉郡主过于辛劳,身心俱疲,在默出诗词集的第三天就跟着老东升侯去了。” 宜儿呆了半晌,老东升侯谭卫乃是天下闻名的大书法家,传闻他的字迹,就只有他那孙女,年纪小小就香消玉殒的珠玉郡主能临摹出几成火候。先帝爷在时,谭卫曾将先帝爷所作的词赋摘抄了下来,取名《珠玑集》,天下皆知,那诗集便成了东升侯府的镇宅之宝,听绿芙这话,谭卫亲书的《珠玑集》早已在无意之间被谭识龄毁了,如今侯府里的那本,却是当年的珠玉郡主临摹而成! 绿芙道:“小姐试想一下,谭世子的夫人,妹妹,两个生命里最为重要的人的死,都先后直接或间接跟他的父母扯不开干系,谭世子有苦说不出,满腔的仇怨报不了。他整日里酗酒作乐,不学无术,不是他想这样,他只是不想去想这些,他想逃避,他没法去接受而已。” 宜儿起了身,绿芙今日所说的,都让她心里一颤,若这些都是真的,那谭琛这么多年的纨绔无术,嗜酒贪花,也就情有可原了。 只是这些说来说去,那也是东升侯府自己的事情,宜儿管不着,也压根不愿去趟这场浑水,她想了想,道:“谭世子的事情,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你还是先顾着自己吧。眼下这事,你想怎么办?” 绿芙咬了唇,想了半天,挣扎着要从床上爬起来,惊心想要上前搀扶,被宜儿瞪了一眼,缩了手,退了回来。绿芙艰难的翻身下了床,屁股上刑杖留下的伤口虽上了药,可是牵扯之下,依旧疼得她龇牙咧嘴的,她在宜儿身前跪了,也不说话,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 宜儿沉着脸,面上的神色并不好看,淡淡的道:“绿芙我问你,你可想过,要是我不答应你呢?那你会是个什么下场,你可清楚?” 绿芙道:“奴婢知道,但奴婢只想求了小姐,能让奴婢将这孩子生下来,他毕竟是谭世子的骨肉,奴婢想,要是能有他陪在谭世子身边,说不定谭世子也就不会这般苦楚了。” 宜儿道:“谭世子已经娶了流昆公主为世子妃,他们诞下骨血只是时间问题,你肚子里这个,他若真是在意的话,这几个月又为何会不闻不问,一点消息也没有?” 绿芙道:“谭世子并不知道奴婢有了身子,实际上,在这之前,就连奴婢自己,也没想过奴婢会怀上他的孩子,所以……而且那柔伊公主,谭世子若能跟她琴瑟和鸣,又怎会一个人在那小饭馆喝得酩酊大醉呢?” “你只想把孩子生下来,送到他身边去?那你自己呢?” “我?”绿芙呆了一呆,道,“奴婢跟他,身份悬殊,他又娶了妻,身边更是妾室通房不断,多奴婢一个不多,少了奴婢一个,也不少,奴婢……奴婢只想留在小姐身边,自梳了事,以后再不提男女之事了。” 宜儿轻哼了一声,道:“你想得到简单。起来吧,自个去床上躺着去,这几日,好好在屋里给我呆着,先将身上的伤养好了再说其他的。” 从绿芙的屋子里出来,宜儿的心里有些烦躁,转身看了看青漓,道:“下来后,你上点心,我瞧这丫头现在都瘦了一圈了,让小厨房备些滋补的东西,给她补一补吧。对了,那个小丫头杏儿在干嘛,若没什么事,就让她搬去绿芙那屋里去住吧,平日里也好有个照应。” 青漓应了一声,道:“绿芙这丫头也是命好,有小姐这样的主子护着,这要是生在别处,早一顿板子下来,别说是肚里那个了,就是大人怕也休想保得住的。” 宜儿叹了口气,道:“这丫头做下这等蠢事,要不要保她下来,能不能保她下来,都还两说呢。你少替她作想,一个劲的给我戴高帽子。” 青漓笑了笑,道:“是,我的小姐。奴婢这还等着小姐吩咐,可是要备下马车呢?” 宜儿作恼,狠狠的瞪了青漓一眼,道:“就你精灵。既然知道,还不快去吩咐下去,备了马车,你家小姐要出趟门去,还有,往日里你尽是躲懒,今日撇了手上的事儿,随我一起去。” 青漓笑着应了下来,却是刚将事情吩咐下去,门房里就来回报,说梁王府的侧妃娘娘,递了名帖进来求见。 宜儿愣了半晌,她与梁王府从没有来往交情,就是那梁王爷杨庭,也是当初在姜宥的生辰礼上见过那么一面,如今梁王爷杨庭刚刚从江南回京,他那侧妃娘娘就上门求见,这怪事背后,若说非要解释得通,那也仅剩下唯一的一种可能了。 事情也的确如宜儿若想,当赵向瑜领了秋葵进了屋子的时候,宜儿心底有一丝的恍然,迎了上去,道:“数月不见,不想姐姐如今已贵为梁王侧妃,真是可喜可贺啊。” 第367章:为难 赵向瑜的事情,幸而姜宥事先给宜儿说了一下,算是打了预防针了吧,要不然,凑然之下,这人忽然跟了梁王爷,而且摇身一变,成了梁王爷的侧妃娘娘,这前后的反差太大,她势必会接受不了。 因威钦侯府失了势,京中几位王爷之间情形有些微妙复杂,原先毫不受宠的梁王爷,在江南大放异彩之后,也不觉间变得炙手可热起来,再加上新上任的巡城卫指挥使,朝华殿大学士秦弼识老将军在京中的崛起,梁王一脉,实力大增,已隐隐有和大皇子唐王殿下以及五皇子襄王殿下分庭抗礼之势。 这个时候赵向瑜做了梁王的侧妃,对宜儿以及整个宁国公府来说,自然算不得什么好事。况且当年白马寺血案,宜儿手上折了佩兰,这让她对梁王,总存了一种深深的敌意,这人面上云淡风轻,骨子里却尽是阴谋诡计,城府之深,确实是宜儿生平仅见。 当然,宜儿心里还有些不安的是,怕梁王爷是故意接近赵向瑜,实则是居心叵测,另有目的。 至于这个担忧,实际上她在看到赵向瑜的人的时候,就隐隐是松了口气。看得出来,这几个月,赵向瑜是活得很好,整个人春风明媚,看上去比起以前,更是圆润美艳了几分。 “妹妹这是在怪我没有提前传回消息的么?”赵向瑜道,“实际上我刚到了江南,人清醒后就想着要给世子妃写信的,只是当时情势不明,即便是写了信张,也不敢保证能够安然送到世子妃的手上,年后又忽然听说世子妃出了事,一直昏迷未醒,这事也就给耽搁了下来。况且王爷说,我的去向,世子妃应该是早就知晓了,我开始还不信,今日见了世子妃,才是彻底的信了。” 宜儿知道这人说的是她刚见到人时,脸上应该并没有多大惊诧的表情,显然是早知道了她的事情,实际上,宜儿也没想着要否认这个,当初在冬耳谷伏击梁王爷的杀手,应该是威钦侯府的人,不过那之后姜宥就得了消息,很显然,在冬耳谷,除了威钦侯府的杀手之外,姜宥的人至少是密探也是在场的,她虽然是苏醒过后姜宥才对她说了这件事,不过当初冬耳谷事发之后,姜宥就知道了事情的经过,说起来,她如果没有昏迷的话,的确可能会是很早就知道此事的。 二人说起来算是久别重逢,可是宜儿心里却是淡淡的,要说欣喜,是有,但无形之中,总觉得有了几分疏远,加上绿芙刚刚出了这样的事,她心里念着还要去趟东升侯府,一时就更没有什么精力来应酬赵向瑜了。 赵向瑜道:“你前段时间受了那般大的罪,昏睡了好几个月才醒,现在感觉怎样,可还有哪里不适?” 无论如何,赵向瑜这番关切却是发自内腑的,宜儿看得出来,也感受得到她的这份真情,当即心中一暖,道:“早就没事了,现在能走能跳,能吃能睡,比起以前,也没什么两样。到是姐姐你,当日在冬耳谷……” “我也早就没事了,算是死了一回又活过来了。王爷说,我这叫重生,不仅是生命,还包括自那以后我所拥有的一切。” 这人三言两语,来来回回,总是有意无意的提及梁王杨庭,宜儿明白,这是对一个人爱极了的表现,面对这样的赵向瑜,宜儿好几次都是欲言又止,她在想,或者说她是宁愿相信,杨庭跟赵向瑜,确实是他们彼此生命中的一次意外,确实都是发自真心,没有参杂一丝一点的杂质,是纯纯粹粹的感情。 坐了没多一会,赵向瑜道:“看世子妃今日的妆扮架势,像是要出门的样子?” 宜儿微微笑道:“确实有些事要出府一趟,姐姐若是方便,大可留在院子里,我晌午就回,到时候再为姐姐接风洗尘。” 赵向瑜就起了身,道:“我出来也有些时辰了,该回了,世子妃有事尽管去忙,改日,我再过来看你。”顿了顿,自嘲似的笑了笑,道,“我毕竟同世子妃不同,身份有别,离府外出也有诸多顾忌,总归是有些不方便的。” 宜儿心里清楚,赵向瑜如今虽说贵为梁王侧妃,不过说到底,实质上也就梁王一个妾室,梁王府正妃犹在,按礼仪规矩,侧妃外出是要在正妃处报备,得了正妃恩准才行的,赵向瑜刚刚随梁王爷回京,就上门过府来见她,确也称得上有心了。 送走了赵向瑜,宜儿上了马车,领了青漓银谷,外有溅泪惊心骑马跟着,往东升侯府去了。 说起来,往日宜儿都是跟着华阳郡主去一些通家之好串门,这还是宜儿嫁进国公府后,第一次一个人到别府去拜访。当然,东升侯府是华阳郡主的娘家,以前她也跟着华阳郡主回过东升侯府的,如今上门,说不上轻车熟路,到底也不陌生。 既提起了东升侯府,也就随便提一句,东升侯夫人闻氏年前不是生下了一名小小姐么,那婴孩月子里带来的亏损,是打一出生,身子就弱得厉害,虽汤药不离口,也只养了四个多月,就早夭了,算起来,也就是宜儿昏迷后不久,这小婴孩就没了,自那之后,闻氏悲伤之下,身子也垮了下去,少有见人应酬的时候。 宜儿进了侯府,闻氏称病,并没有出面,负责接待她的,自然便是那位新进的东升侯世子妃,流昆过来的柔伊公主了。 只看妆容颜色,柔伊公主是风采依旧,和当日夜宴上那个张扬跋扈的异族公主毫无二致,不过细看之下,这人眼底到底还是存了一丝憔悴,有一缕的落寞。 那日夜宴上,柔伊公主将一对女奴,名唤清风明月的,送给了宜儿,被宜儿转手送给了谭琛,如今戏剧的是柔伊公主成了谭琛的世子妃,那清风明月就跟在柔伊公主身后侍候,这倒腾了一大圈,到头来,也算是她们主仆重聚了。 柔伊公主是素来泼辣,又少顾忌,宜儿并不想和她纠缠,只说想见谭琛,柔伊公主却并不接话,反扯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出来,跟宜儿闲聊。 宜儿应付了两句,到底是皱了眉,道:“宛茗今日过府,是寻谭世子有要事相商的,敢问公主,谭世子可在府上?若在,还请世子出来与宛茗一见。” 柔伊公主咬了咬唇,回头吩咐身边的丫头,道:“我同世子妃要说些私己话,你们都先出去,在门外去候着吧。” 清风明月等人都应了一声,退了出去,柔伊公主便看向了宜儿身后跟着的青漓银谷。 宜儿也挥了挥手,道:“你们也下去吧。” 待到下人们都退了出去,宜儿才道:“公主屏退左右,不知想同宛茗说什么?” 柔伊公主沉思了片刻,道:“我听说,祖母云平长公主曾经收了世子妃为孙女?” 宜儿点了点头,道:“得她老人家偏爱,宛茗也是惶恐。” 柔伊公主道:“这般来说,世子妃和我家爷也算是兄妹了?” 宜儿笑道:“若公主承认我这个妹妹,不介意的话,我到很是乐意称公主一声嫂嫂的。” “不介意,不介意……”柔伊公主摆了摆手,突地面上一红,似有些挂不住了,汕汕的笑了笑,道,“我听说当初我家爷和世子妃很谈得来,虽不是亲兄妹,却是有兄妹之情的。当日为了世子妃,我家爷甚至踢伤了府里一位姨娘,跟老爷夫人更是大吵了一架。” 宜儿看了柔伊公主一眼,道:“公主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柔伊公主道:“其实我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世子妃也知道,我来昀都才不过半年多的时间,人生地不熟的,那些个勋贵世家的夫人小姐又……我知道,她们是看不起我,老实说我也不稀罕,不过,一个人整日的待在这个府里,闷都快把我闷死了,我是想问问世子妃你,以后,我能不能去国公府找你玩?” “找我玩?” 柔伊公主道:“比起那些搔首弄姿,惺惺作态的夫人小姐们,我就觉得你是唯一的一个不让我作呕的人。况且你是我家爷的妹妹,我去找你,也那什么,名正言顺啊。” 宜儿笑道:“公主这么说,我是不是该受宠若惊呢?” 柔伊公主叹了一口气,道:“我也不瞒你,我大婚的时候,我家爷在府里待了三晚,过后便见不到人了,每日里不是喝得酩酊大醉,就是夜不归宿。他们都说他是京中出了名的纨绔世子,不学无术,可是我知道,他原来不是这样的,他心里有苦,我虽不知道是什么,但我能感觉得到。世子妃,你能给我说说他的事么?” 转了这么大的弯,最后这句话才是这位异族公主真正的目的吧?只是这一席话,宜儿能看出她眼中的真挚,那是不是说,这位公主殿下,是当真对谭琛动了真情了呢? 宜儿不禁想起了绿芙以及她上门来的缘由,不由得有些头疼,那丫头何尝不是对谭琛动了情?而且如今还怀着谭琛的骨肉。要是柔伊公主当真对谭琛已种下了情根,那她能容得下绿芙么?可若是不将绿芙送到谭琛身边,那这丫头,又该去如何处置呢? 第368章:找人 从东升侯府出来,宜儿脸上是愁眉不展,青漓看在眼里,便在马车上道:“小姐可是在想刚才柔伊公主那话可有几层是真的?” 宜儿“哦”了一声,道:“你有什么看法?” 青漓道:“奴婢是觉得柔伊公主所说,其实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小姐你想,她虽贵为公主,可那流昆只是蛮荒之地,她又是离乡背井,千里迢迢来的昀都,京中贵女们嘲笑她粗俗,往往对其避而远之,想来她是真的连个可以说话的人也找不到。皇上赐了婚,她如今嫁进了东升侯府,小姐不觉得,换个想法来看,这东升侯府和谭世子,岂不就是她最后能抓住的东西了么?如果侯府都不能接纳她,谭世子又与她离心的话,那她……” 其实青漓这话也不错,柔伊公主面上跋扈,可私底下想来并不是个愚笨的,要不然,流昆可汗又怎会舍得将她远嫁来昀都和亲呢?她今日百般示好,一方面固然像她自己说的,是想和自己搞好关系,期望通过自己更多的了解谭琛,而另一方面,却是自己和她根本就没有什么利害关系,反而算起来还有一层亲戚关系在里面。 其实对柔伊公主,宜儿到并不在意,她在担心的,前前后后都是绿芙的事情,如今见话也说开了,就问青漓:“你说绿芙那丫头的事,我究竟该怎么处置?” 青漓一怔,有些没明白宜儿的意思,道:“小姐今日来东升侯府,不是已经有了定夺了么?” 宜儿道:“我起先是想跟谭世子摊牌,看看我这位纨绔无术的哥哥到底是个什么想法?若他对绿芙的确是有意的话,我也想过将绿芙给了他的,今后如何,就看她们自己的造化了。可是刚刚我见了公主,心底原先的想法就动摇了,我在想,柔伊公主若是也对谭世子动了情的话,她还能不能容得下绿芙?” 青漓道:“可是,奴婢听说谭世子院子里的姬妾通房,多不胜数,柔伊公主若是嫉妒的话,难不成她还能全部都给撵出府去?” 宜儿叹道:“你不要忘了,绿芙肚子里有了谭世子的骨肉,仅此一点,她也和侯府里那些姬妾通房是不一样的。” 青漓想了想,老实的垂了头,道:“这些事情奴婢不敢插言,还是小姐做主的好。” 宜儿又看向银谷,道:“你来说说,可有什么想法?” 银谷连连摆手,道:“奴婢什么都不懂,哪里有什么想法?反正小姐让奴婢干什么,奴婢就干什么准没错。” 宜儿笑了笑,道:“你哪里是什么都不懂,就是闷在心里,不同你家小姐交个实底罢了。” 回了国公府,宜儿先去看了绿芙,这丫头虽然没有出门,但想来已有小丫头给她说了宜儿今日出门的事情,是以这丫头见了宜儿,眼里顿时充满了希翼,忙不慌的从床上跳了下来,给宜儿施礼,到将宜儿给吓了一跳,狠狠的瞪了她两眼,斥道:“都到什么时候了,也就你还有心跳来蹦去的,我有时候都怀疑,你这丫头是不是少根筋啊,这事,能是轻轻松松就能过得了关的么?” 绿芙涎着脸笑,道:“奴婢知道,有小姐宠着护着奴婢,奴婢总不会有什么事的。” 宜儿皱了皱眉,道:“我想过了,我这身边一时半会也离不了你,这孩子你还是不要的好,我已让人配了药进来,你喝了之后,不会有什么痛苦的。事后我就权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依旧留了你在身边侍候,至于母亲那里……” 宜儿话还没说完,绿芙的脸色已经骇成了铁青色,抬头见宜儿面上的神色不像是在说笑,当即更是面若死色,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道:“小姐,奴婢,奴婢……” 宜儿正了色,脸色沉了下来,道:“你就这般不愿意留在我身边侍候?” 绿芙一惊,慌忙摇头,道:“不是的不是的,奴婢情愿一辈子都跟着小姐,哪也不去的。奴婢只是想,只是想,只想将肚里这孩子生下来……” “然后呢?” 绿芙咬了咬牙,道:“然后奴婢就自梳了头,侍候小姐一辈子。” 宜儿道:“我是问,这孩子要是生下来,然后你要怎么办?” 绿芙垂了头,道:“孩子毕竟是谭世子的骨肉,奴婢想……” 宜儿摇了摇头,道:“你一再强调要自梳了事,留在我身边做一个管事姑子,可是想清楚了,准备用你下半辈子来换这条小生命?” 绿芙抬了头,有些没明白宜儿话里的意思。 宜儿道:“你翻来覆去只是求我让你将小孩子生下来,你仔细的想一想,小孩子生下来了,你当真可以放得了手,单单将他送去东升侯府么?绿芙,你跟我已有些年头了,你是对你自己没有把握还是对你家小姐没有信心?这些年来,你们和我,名为主仆,可我什么时候真将你们当成奴仆来待了?今日,我只问你一句话,你需细细想了,摸着自己的本心,老老实实的回答我。” 绿芙愣了一下,看了看宜儿,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宜儿道:“若我准你将孩子生下来了,你是真心愿意留在我身边还是想跟着孩子一起,跟去东升侯府?” 绿芙看了看宜儿,沉思了片刻,到底没有说出话来。 宜儿叹了口气,回头吩咐青漓道:“你让溅泪跑一趟郡主府,让烟青着人去查一查,谭世子到底是在哪里胡混,得了准信过来回我。” 青漓应了,躬身退出了房门。 宜儿这才对绿芙道:“你这丫头,平时看着是个精灵的,这到关键时候就犯起糊涂来了。你当这事在我面前是能讲价说情的么?还自梳?你当自梳是吃饭喝水般平常么?还是觉得你自梳了事,算是受了惩戒,我就能饶得过你腹中的胎儿?真真是糊涂透顶。我告诉你,从一开始,你的事我这里就只有两种解决方案,一便是按了礼制,让你打了胎,对你做一番惩戒,保了你这条小命下来,二就是顺了你的心意,你想怎么样,我就由得你去。不管是这一或是二,所依的都是你随我这些年的情分,从来就没有什么折中的法子,你到好,怕我不答应,竟想出自梳留人的苦肉计出来了。” 绿芙这才反应过来,宜儿开始说让她打胎,是在逗着她玩,当即破涕为笑,道:“小姐别生气,奴婢知道错了。” 宜儿正色道:“我也不怕老实告诉你,照着我的本意,这孩子我是根本就没想过要留下来的,不过你执意如此,我也不愿强迫于你。只是路是你自己选的,将来是福是祸,都得你自己去承受了。还有,今日去东升侯府,我并没有见着谭世子,你这事,我得见了人,看了他的反应才能最终做下决定,在此之前,你好好的回床上去躺着去,安心等着就是了。” 午时不到,烟青那边就传了消息回来,说谭世子在城东的羞花楼上与人吃酒。 随意的吃了几口午饭,宜儿早唤了烟青娄大过来,上了马车,就朝羞花楼那边去了。 因着那羞花楼是烟花妓楼,宜儿自是不方便亲自上去,便使了娄大进去找人,却不想娄大只上了二楼便被人给拦了下来,娄大表明来意,可是那守卫根本不听,只说雅间里是他们公子在宴客,压根就没有谭世子在内,而且他们公子吩咐了,为免冲了兴致,任谁来了,也不准放了进去。 娄大无计可施,只得悻悻的退了回来。 宜儿问:“可有打听了,是什么人在里面宴客?” 娄大道:“奴才问过了,是通政司使姚大人家的公子姚康做的酒局,整个二楼都被包了下来,根本没有办法上楼。” “是他啊。”宜儿皱了皱眉,这人她还有些印象,当初她还在青湘侯府的时候,二房的长子杜鹏和五老爷杜子平去妓楼喝花酒,跟人争花魁,结果被打断了腿,当时和杜鹏相争的便是这姚康了,只是听说当时动手的还有镇北侯世子常灏,想来这姚康和常灏该是有交情才是,便问道,“那里面都宴请了些什么人,可能打听出来?” 娄大摇头道:“只是听说都是些贵胄公子,具体有哪些人,却是问不出来。” 宜儿想了想,绿芙的身子都快三个月了,这事确实不能再拖下去了,而谭琛这家伙整日里花天酒地,夜不归宿的,好不容易打听到人在这里,总不能就这般放过去,权衡了半晌,道:“你们随我进去瞧瞧。” 娄大一怔,道:“主子,这……” 宜儿却不理会娄大的劝阻,直接下了车,青漓银谷忙着跟了上去,溅泪惊心一左一右,也跟在了两侧。娄大无奈,忙着跟烟青等一干护卫也跟了过来。 这阵势,自然是夺人眼球,加上羞花楼这样的妓楼平日里哪有女子进来光顾的,是以众人这一走进去,顿时,吸引了无数的目光惊愕般的朝这边望了过来。 第369章:羞花楼 “这位夫人,不知府上是……嘿嘿,夫人你看,我们羞花楼向来是不接待单独的女客的,况且现在时辰还早,也没到……” 浓妆艳抹的老鸨虽是笑着迎了上来,可眼中显然藏了深深的戒备。宜儿不禁好笑,她这个阵势直闯进来,到的确像极了苦守空房而不得,不得不领了人闯进妓楼寻夫的空闺怨妇。 烟青手一展,已将老鸨拦在了几步开外,他脸上有触目惊心的伤疤,那老鸨见了,心里咯噔一下,哪里还敢上前? 宜儿瞥了一眼楼上,对娄大使了个眼色,娄大就笑盈盈的上前了几步,递了一个荷包到老鸨的手上,道:“老板娘开了门来做生意,这生意上了门,总没有往外赶的道理?我家夫人只是要借个地儿会一个老朋友,老板娘看看,可能行个方便,为我们腾个雅间出来?” 老鸨掂了掂手里荷包的份量,顿时眉开眼笑,道:“有的有的,夫人和大爷们随奴家来就是,后院的雅舍既安静又舒适,用来会友是再好不过的所在了。” 娄大状似无意的看了一眼楼上,道:“我见楼上也有雅间,视野开阔,还颇为干净,老板娘何不在楼上……” 老鸨涎着脸,笑道:“不瞒大爷说,这楼上今日是被贵人包了下来,实在是腾不出房间来了,不过那后院的雅舍也不差的,保证让大爷们满意就是。” 娄大道:“全包下来了?好大的手笔!老板娘,随便问一句,楼上的都是些什么人啊,出手竟如此阔契?” 老鸨道:“都是世家公子,名门贵胄,我们这些寻常百姓,是惹不得的,惹不得的。” 娄大脸一沉,道:“老板娘这么说话,我可不愿听了,我虽只是个管家下人,可我家夫人府上,那也是京中有头有脸的氏族大家,平常这京中的贵人,我也见得不少了,老板娘说说看,楼上到底是些什么人,我到要看看,究竟我认识不认识?” 老鸨一怔,也知刚才她的表情有些没将人放在眼里的轻视了,偏偏眼前这人是个较真的,还非要拉着她寻根问底了,不由便道:“大爷不要生气,不要生气,都是奴家不会说话,只看大爷和夫人的排场气度,也知都是贵人了。” 娄大却不依,直嚷道:“老板娘,楼上到底什么人,我今天还非得弄个明白了不可。” 老鸨被缠得紧了,只得道:“唉,楼上是通政司使姚大人家的大公子包的场,来的真的都是京城里的贵胄公子,奴家听说啊,今儿好像是姚公子的生辰,特地请了大伙过来过寿的。” “是姚康姚公子吧?”宜儿上前轻轻的接了话,道,“说起来都是熟人了,既然是姚公子过寿,我既凑巧来都来了,怎么着也得上去贺一声寿吧。” 老鸨愣了一下,听到宜儿要上去,眼里的戒备之色顿起,道:“夫人认识姚公子?” 宜儿心想这姚康她听是听过,可哪里见过真人?要是这老鸨非要她形容一下这人的相貌,岂不就穿帮了?当下淡淡的道:“姚公子是风流君子,在京中甚有风评,我自然是听过的。” “听过的?”老鸨嘿嘿笑了一声,“那就是没见过了?” 宜儿道:“我虽没见过姚公子的真容,但我有一位挚友却跟姚公子相交甚笃,我想今日既是姚公子祝寿,他定然也会到场相贺的。” 老鸨眼底就有了一丝嘲讽的意味,道:“不知夫人这位挚友是什么人呢?” 宜儿道:“镇北侯世子爷常灏常公子,不知此时可就在楼上?” 老鸨愣了一下,变了脸色,她在京中经营妓楼多年,人头熟,眼力好都是多年来羞花楼屹立不倒的不二法门,那镇北侯世子爷是什么身份?不夸张的说,楼上虽都是京中的贵胄公子,背后都是豪门世家,可是说起这些勋贵人家,那不也得分一个三六九等出来!楼上的那些公子爷们的来历身世,她是早就一清二楚,里面要说身份最为拔尖,最为贵重的几个,这镇北侯世子无论怎样算,也是其中的翘楚。似这等金贵的公子哥,能同他称得上挚友的,自也不会是什么寻常门楣出来的公子小姐。 这般一想,老鸨又看了看宜儿,颤了声音道:“夫人认得常世子?” 宜儿笑了笑,道:“要不这样,老板娘帮我进去传一句话给常世子,就说东明湖畔的老友到了,想上楼去讨杯水喝。” 老鸨怔了半晌,道:“只是姚公子起先发了话,明白的说了,无论是谁来了也不准上去打扰,这……” 宜儿道:“既然老板娘有难处,我也不难为你了。常世子既然在上面,那不知东升侯府的谭世子可是也在上面?” 老鸨不由得又是一怔,心想莫非眼前这位夫人不仅认识常世子,就连东升侯府的谭世子跟她也是旧识?当即也不敢胡乱搪塞,小心翼翼的道:“夫人也认识谭世子?” 宜儿道:“我也不瞒老板娘,我今日来这羞花楼,为的正是谭世子。” 老鸨愕然。 宜儿又道:“老板娘不要误会,众所周知,谭世子的世子妃是流昆族过来的柔伊公主,我这般长相,地地道道的大辉人士,稍加判断也是能断得清的。” 老鸨眨了眨眼睛,道:“那夫人找谭世子……” 宜儿道:“常世子那里你不愿替我进去传个话,那谭世子这里,还请老板娘进去通报一声,就说他妹妹过来寻他,有急事找他,让他能出来一见。” 老鸨心头一怔,当即在心头冷笑,那谭世子早些年的确有位妹妹,还曾被先皇赐封为珠玉郡主,不过几年前就香消玉殒了,眼前这人穿着排场到是吓人,岂料竟是个西贝货,别的不装,偏偏去装这位已死了多年的郡主殿出来唬人,当真是可笑。心里既有此想,面上就忍不住露了一丝鄙夷,道:“只是姚公子之前吩咐了,奴家这里确实不敢上去打扰啊。夫人是不知道,这些公子大爷们高兴了还好,这要是有人真去触了他们的霉头,那些个家奴,几棍子将人打死打残了那都是家常便饭啊。” 宜儿自然看得出老鸨眼中的鄙夷,也不在意,只是好说歹说,这老龟奴就是不上去通传,当即心里火起,冷声道:“我好话都已说尽,老板娘是当真就不能通融一二?” 老鸨道:“不是奴家不愿通融,夫人也知道,我们敞开门做生意,客人那就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啊。如今姚公子是早发了话,奴家可不敢违了他的命令啊。” 宜儿吸了一口气,转身就在靠窗的一张桌子旁坐了下来,回头对溅泪道:“你上楼去,将谭世子给我带下来,动静可以弄大一点,可尽量别伤了人。” 溅泪俯身应了命,转身就朝楼上走去。 老鸨大吃一惊,跳了起来,尖着声音道:“夫人这是要干什么?” 老鸨在说话的时候,已快速回头向门边的几名打手护卫使了个眼色,立时就有好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向溅泪围了上来,溅泪直待几人已伸手扑了过来,才忽然一猫腰,人顿时往前窜出了数步,那几人不仅扑了个空,还彼此撞到了一处,纷纷疼得龇牙咧嘴,叫苦不迭。 溅泪却不作理会,人已逞着这当儿,到了往楼上的楼梯口,正要抬腿上楼,就听旁边一人猛地一拍桌子,厉声道:“站住。”那人站了起来,指着溅泪喝道,“这京城重地,天子脚下,小爷还没见过有人敢罔顾王法,聚众闹事的。” 溅泪见说话的是个年纪尚小,看上去不过十二三岁的锦服公子,只是生得膀大腰圆的,看上去甚是孔武有力。 她哪里理他,抬步就往楼上走去,那锦服公子见溅泪根本不踩他,顿时大怒,他坐的桌子本就在楼梯口旁边,人伸手在桌上一用力,直接跃过了木楼梯的两边的护手,挡住了溅泪的去路,伸手就朝溅泪推去。 溅泪身子一侧,探手已抓住了那人伸过来的手腕,顺势往下一带,那人始料不及,一个重心不稳,人便像个皮球一般从楼梯上滚了下来,这人本身又肥硕壮实,那声音阵势便有些大,一时间将大堂里所有人的注意力全吸引了过来。 那锦服公子在楼梯上连磕了数下,一张肥脸被撞得鼻青脸肿的,从地上爬起来,是怒不可遏,厉声叫道:“你个贱婢,你敢打我,你知道我是谁么?” 飞奔过来几名华衣小厮,扶住了那锦服公子,都是急急问道:“少爷,你没事吧?” 锦服公子大声吼道:“你们几个饭桶,没长眼睛么?你们少爷我被个贱婢给打了,还不将这贱婢给小爷我大卸八块,拉出去喂狗。” 几个小厮应声而上,溅泪想起刚才宜儿吩咐的动静可以闹大点,只要尽量不伤人就是,当即也不急着上楼了,从楼梯上跃了下来,就听见“啪啪啪啪……”接连几声脆响,那几个小厮尽被扇了巴掌,东倒西跌的倒了一片。 第370章:珠儿 锦服公子大惊失色,却也恰在此时,从羞花楼外面接连冲进来五名身着衙役差服的兵丁汉子,一见场中的情形,愣了一下,纷纷冲上前来,将锦服公子护在身后,其中一名领头模样的兵丁就问道:“荀公子,你没事吧?” 锦服公子见了来人,顿时大喜,一把抓了这人的手臂,道:“游大哥你来得正好,就是这个贱婢,好生凶悍,无故在楼子里闹事打伤楼子里的护卫不说,还连小爷和几个不成器的家奴都给打了,游大哥快将这贱婢抓起来,带到舅父的衙门里去治罪。” 老鸨此时也远远的离了宜儿等人,上前来道:“典吏大人,你可要为奴家做主啊。那边也不知是从哪里跑出来的一帮子凶徒,非要在奴家这里逞凶闹事,你看看,把奴家这楼子都折腾成什么样了!大人啊,奴家这里尽是些糟汉子,就是被人打伤了那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可是如今连荀公子都遭了池鱼之秧,赶明儿府尹大人要是怪罪下来,奴家这……可就是砍了脑袋,那也是不够赔罪的啊。” 那领头的兵丁姓游,叫游大昌,乃是京兆府衙下的一个典吏,此时抬了头,就朝宜儿这边望了过来。 溅泪见来了官差,也不敢太过造次,早退到了宜儿身后。宜儿到是注意着楼上的情形,下面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楼上的雅间确实开了门,出来了几个公子哥,向守在楼上的护卫问了两句,浑不在意,冷笑了几声,又转身进了雅间,再没有什么反应了。 宜儿知道这帮贵胄公子,平日里飞扬跋扈,仗着家中的权势,那是什么祸事也敢惹,什么阵仗也是见识过的,楼下的这些个小打小闹的,根本就不能引起他们的兴趣。 宜儿叹了口气,站了起来。 那游大昌见了宜儿这排场,不禁皱了皱眉,沉声喝道:“此乃天子脚下,你们是什么人,竟敢目无纲纪,聚众闹事?” 宜儿心里本就烦躁,哪里还有耐心来应付这小小的典吏?只是官差既然到了,再要用强上得楼去就并不妥当了,她都有些无语了,这多简单的一件事,怎的最后竟弄得如此复杂?她也不开口答话,索性提了步,直接就朝外边走去。 “站住!”那锦服公子领着人堵住了门口,阴阳怪气的道,“打了小爷,就想这般一走了之?想得到美。” 宜儿皱了皱眉。 惊心身子往前一傾,手中短刺已亮了出来,闪电般往那锦服公子刺了过去。 游大昌大惊失色,唯恐惊心伤了锦服公子,慌忙间拔了佩刀,就拦砍了出去。 “叮叮”两声脆响,游大昌把持不住,手中佩刀硬生生的被磕飞了出去,“梆”的一声,飞舞着砍在了门框之上,就听得一声女声的惊叫,接着“哐啷”一声,有东西掉地,瓷器破碎的脆响此起彼伏,是响彻一地。 “反了,你们竟敢公然拘捕?”游大昌怒火中烧,厉声喝了出来。 宜儿却循着脆响看了过去,却原来是游大昌的佩刀遭惊心磕飞之后,几乎是贴着一个丫鬟妆扮的女子的面门飞了过去,砍中了门框的,那丫鬟自是吓得魂飞魄散,那时手里正端了个托盘,上面是一些茶盅茶杯,小丫头被吓得惨了,手中的托盘就没能拿稳,摔掉到地上,茶盅茶杯顿时摔碎了,弄出了极大的声响,巧的是,那丫鬟所立的位置正好同锦服公子挨得很近,茶盅茶杯碎了,里面的热茶便溅了一地,有些就恰好溅到了锦服公子的身上,顿时烫得锦服公子哇哇大叫,不由分说,照着那丫鬟就是一顿猛踢了过去。 这锦服公子年岁不大,不过生得壮实,几脚下来,那丫头便在地上惨叫着告饶,只是锦服公子哪里理她,根本就没有要停手的意思,这般怕是要不了多久,这人就能活生生的被他给踢死。 这时候却扑上来一个灰袍的青年人,看装束像是一名琴师伶人,这人直接扑在那丫鬟的身上,替那丫鬟挡了锦服公子的拳脚,嘴里急声道:“小爷息怒,小爷息怒,内子不是有意的,不是有意的。” 锦服公子又狠狠的连踢了数十脚,这才收了脚,嘴里骂骂咧咧的,回了头朝宜儿这边看了过来。 宜儿却看得清楚,锦服公子最后一脚踢完,那青年琴师嘴角已溢了鲜血出来,不由暗自叹道:“这人到是颇有担当,听她称那丫头为内子,到是一对恩爱的小夫妻。” 那丫头爬将起来,立时不管不顾,甚至带了一丝惶然要去查看青年琴师的伤势,被琴师用手阻了,嘴角动了动,虽没有发声,却做了个“我没事”的口型。 只是那丫头起身,宜儿这才看清楚她的模样,顿时心里一震,抬步就朝二人走了过去。 “叮……”兵器出窍的脆响,那几名兵丁全部拔出了佩刀,和那锦服公子以及羞花楼的打手护院将宜儿几人围在了中央,游大昌沉声喝道:“本人乃是京兆府衙的典吏,现在要带尔等几位回衙门问话,若敢反抗,一律视作拘捕,格杀勿论。” 宜儿冷笑,看向游大昌,淡淡的道:“滚开。” 游大昌一怔,直觉感觉宜儿说这话的时候身上竟有一种让人不敢违抗的气势,当即不自觉的倒退了一步,顿时只觉面上挂不住了,当即狠了狠心,手一挥,道:“给我拿下。” “住手。”众人正待应了游大昌的命令,扑将上去,门口突地涌进一个着了官袍的青面汉子,身后跟了大批的官差,直冲了进来,将众人是团团围住。 游大昌抬眼看去,顿时大喜,宜儿身边的那两个丫头,显然身怀武艺,扎手得很,他们这边,人数上虽站了上风,可是锦服公子手底下的家奴以及羞花楼的护卫皆是些中看不中用,只能唬人的花架子,真要是就这般打了起来,他们能不能讨了好处还真说不定呢,如今眼见着同僚过来相助,领头的还是他的顶头上司何推官,自是高兴,迎了上去,道:“何大人,这帮刁民自恃武力,棘手得很,幸而你和兄弟们及时赶来了。” 何承恩看了一眼场中的情形,暗自抹了抹额头的冷汗,心道幸亏自己来得及时,总算还没酿成大祸,当即听了游大昌这话,怒火就不打一处来,顺手就是一巴掌,将游大昌扇了个趔趄。 游大昌明显被扇懵了,其实不只是他,在场的众人全被何承恩的这一巴掌给扇糊涂了。 “何大人,你……?” 锦服公子也是大奇,道:“何大人,闹事的这娘们和她的这一干子手下……” “住口。”何承恩怒声喝道,随即重重的叹了一口气,道,“荀公子,你舅父乔大人盼着你能多一份出息,有心要送你进国子监读书的,可你如此任性胡为,怎么对得起你舅父对你的淳淳善道?” 锦服公子愣了一下,虽然知道这位何推官是他舅父的手下,可是这人由来得他舅父依仗重用,他到也不敢太过放肆,本要开口再行争辩一番,可见何承恩向着他连连的使了使眼色,当即咽了咽口水,将到喉头的话都给咽了下去。 “这位大人怎么称呼?看起来你到像是认得我的?”宜儿淡淡的开了口。 何承恩向着宜儿恭恭敬敬的跪拜了下去,道:“下官京兆府衙下设的推官何承恩见过世子妃,回世子妃的话,当初世子妃随国公夫人回东升侯府省亲的时候,在垂花门外下的马车,恰好下官那时去找侯爷回禀公务,远远的是见了一眼。” 宜儿道:“你眼力到好,远远的见上一眼,今儿都还认得出来。” 何承恩道:“世子妃风姿卓绝,实乃神仙似的人儿,下官虽只是见了一次,却是深深震撼,再无法相忘。” 宜儿到被这人给逗笑了,道:“这般一本正经的奉承,在我面前,推官大人到是第一个。大人是朝廷命官,我不过是一介妇人,大人行此大礼,我到是受不起,起来吧,大人既知我的身份,不知可否让一让路?” 何承恩呆了一下,却哪里敢怠慢?连忙爬起来,恭立到了一侧。 宜儿便走上前去,亲自扶起了那小丫鬟和琴师,然后向后招了招手,惊心忙着上前,从身上掏了个药瓶出来,倒了两粒药丸,一人一粒,喂了那丫头和琴师服下。 二人自是受宠若惊,早不知手脚该如何放了,一时手足无措的齐齐跪了下去同宜儿行礼谢恩。 宜儿扶了那丫头起来,笑着道:“珠儿,你还认得我么?” 那丫头浑身一颤,她被发卖到了这羞花楼,是早就改了名字,如今是叫卫娘的,能知珠儿这个名字的,那都是当初在西昌伯府儿时的故人了,当即是满眼疑惑的抬了头,仔细的朝宜儿看了过去,只是越看越惊疑,宜儿的轮廓到是有几分熟悉,只是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将眼前这位雍容华贵的夫人和当初那个小丫头联系在一起。 宜儿叹道:“去年的时候我就寻到了伍儿,当初你和她最好了,可想随我去见一见她?” 卫娘这才确认了,没了疑惑,眼中泪水夺眶而出,叫了声“宜儿姐姐”,一下子扑进了宜儿的怀里,失声痛哭了起来。 第371章:反转 这几下变动,却是将游大昌等人给震懵了,一个个脸都骇成了猪肝色,是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了。到宜儿拉着珠儿转过身的时候,呼啦啦的跪了一地,就连那锦服公子荀公子,也在何承恩的再三示意下,跪下了身。 珠儿自是被眼前的这一幕给闹晕了,虽有些不明所以,但也知道这些人都是碍于宜儿的身份,在跪地请安谢罪,她有些手足无措,浑身都起了轻颤,宜儿牵着她的手,能感受到她的紧张,遂轻轻的在她手上拍了拍,以示安抚,然后柔声问道:“你现在是在这羞花楼里干着差事么?” 珠儿低声道:“当年我被发卖出来,最后便到了这里,因着年纪小,当时就做了珠红姑娘身边的小丫头,后来济哥看上了我,但我们俩都没有多余的银钱,赎不了身,还是珠红姑娘做的主,去年的时候让我嫁给了济哥,我们虽成了婚,但身契都还在楼子里,算起来,依旧是楼子里的人。” 宜儿看向跪在地上的琴师,道:“你就是珠儿的男人?” 那琴师虽不知宜儿的身份,但只看眼前的架势,也知这位美丽动人的夫人身份是高贵无比,就连何承恩这种官身在她面前都是行着大礼,百般的讨好,似他们这种奴籍贱民,怕是只要她随便动动手指,碾死他们还不是如碾死一只蚂蚁一般容易,当下哪里敢怠慢,垂首道:“奴才刘济拜见夫人。” 宜儿点了点头,道:“你是琴师?” 刘济道:“奴才是乐府的官奴出身,能弹几首曲子,五年前夏妈妈将奴才从乐府赎了出来,自那之后便在羞花楼里抚琴为生。” 宜儿道:“我那府里到是缺一位技艺娴熟的琴师,你可有兴趣过来试试?” 刘济一愣,愕然的抬头看了宜儿一眼,一时却是连话都忘回了。 当初在西昌伯府,蒋菊芳身边的四个丫头,刘儿已经没了,伍儿早就跟在了宜儿的身边,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珠儿,宜儿是打定了主意不会再将人留在这种烟花是非之地,只是这人既已成了婚,要赎人自然就不是她一个人的事,所以才一开口就直接问了刘济的意思。 宜儿也就是随口问了这么一句,实际上这事也由不得刘济来决定去向,她扭头看向同样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老鸨,道:“老板娘贵姓?” 老鸨慌忙道:“不敢劳夫人过问,奴家本家姓夏,奴家有眼无珠,空有一副招子,却是有眼不识金镶玉,今日冒犯了夫人,死罪死罪,只求夫人开恩,能饶了奴家这一回。” 宜儿淡淡一笑,道:“原来你就是夏妈妈,也好,也不用多费什么功夫了,这两个人是你楼子里的人吧,我是起心要赎了人出来的,想来你也是能做主的人,我在想,夏妈妈该不会让我失望吧?” 夏妈妈哪里敢说半个“不”字出来,连忙道:“这是小事,这是小事,他两个能得了夫人的青睐,那是他们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夫人只管将人领去就是,奴家……奴家这就去将他们的身契拿过来。” 宜儿摆了摆手,道:“夏妈妈愿意就好,这到也不急。”说完唤了一声青漓,青漓便上前,递了一张银票上去,夏妈妈不敢接,脸上惶恐,道:“夫人这是……?” 宜儿道:“既然是赎人,自然要交接赎金了。” 夏妈妈看青漓递上来的银票面值竟是两百两,当下更是大惊,道:“只是一个丫头一个伶人而已,夫人只管领去就是,哪里用得着付什么赎金?再说了,这两人就是再金贵,也值不了这么多啊,夫人这……” 青漓哼了一声,道:“我家小姐既是说了是赎金,你只管拿着就是,莫不成,你非要逆了我家小姐的意你才心甘?” 夏妈妈大惊失色,直觉不能接,却又不敢不接,只能颤颤巍巍的将银票接了过来。 宜儿道:“我今儿过来,本来只为了一件事的,折腾了这么久,不知道夏妈妈这会能不能替我上楼去通报一声了?” 夏妈妈连连点头,道:“自是可以,自是可以。”从地上爬了起来,忽地想起一事,又道,“夫人是要找东升侯谭世子吧?不知道奴家上去该如何称呼夫人?” 从何承恩那里,夏妈妈明白宜儿的身份尊贵,但宜儿究竟是什么身份,她却仍旧想不出来,宜儿先前说是谭世子的妹子,只是那珠玉郡主早夭,夏妈妈只当那是宜儿说出来的幌子,心里是打心底不信的,所以才在临上楼时还问了这么一句。 宜儿道:“我刚才不是跟夏妈妈说了么,你只消上去对谭世子说他妹妹过来寻他就是。” 夏妈妈愣了半天,到最后才将信将疑的上了楼去。 夏妈妈是心里没底,岂料上了楼,进了雅间,当着一屋子公子哥以及陪酒的妓娘的面,将宜儿的原话给谭琛一说,谭琛便皱着眉头起了身,却是还没有动,一边的镇北侯世子常灏却直接甩开了左右的美娇娘,几步的跨出了屋子,从楼上冲了下来,径直跑到了宜儿的面前才停了下来,盯着宜儿左看右看了半天,才笑着道:“我听说你醒了,本想过府来看看你的,只是我这一介武夫,又是个莽汉子,过府来总有些不妥,所以……到没想到,今日在这里到是碰上你了。” 宜儿笑道:“世子爷有心,我这厢先作谢了。” 常灏哈哈笑道:“见你无恙,我便也放心了。” 这时楼上的一干公子哥都悉数下了楼,纷纷上前见礼,宜儿有些头疼,也只得一一回了礼。今日这楼上做东的寿星公姚康就一拍脑门,道:“敢情刚刚在楼下闹出动静的便是世子妃啊。”回头狠狠的瞪了夏妈妈一眼,道,“我说夏妈妈啊,你这吃饭的招子今日可是瞎了眼了,世子妃是什么身份,你到也敢吃罪?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夏妈妈是汕汕的,不敢接话。 宜儿笑着道:“姚公子此言,是将宛茗当成那凶神还是恶煞了?宛茗弱质女流一名,当真有姚公子说的这般凶恶么?” 姚康嘿嘿一笑道:“玩笑话,玩笑话,世子妃莫怪才是。” 宜儿道:“听说今日是姚公子的寿诞,宛茗恰逢其会,也顺道给公子贺一声喜。” 那夏妈妈其实还有些懵圈,隐隐中似乎已猜出了宜儿的身份,只是还有点没能想通,最后到宜儿和谭琛进了小雅间里去谈事情去了,她这才逮了个机会,悄悄的问了何承恩,为何宜儿会自称是谭琛的妹妹? 何承恩是有些无语的看了夏妈妈一眼,小声道:“你也是糊涂了不是,云平长公主去年高调收的干孙女,后来不就是嫁进了宁国公府,成了今日的宁国公府世子妃了么?云平长公主是谭世子的祖母,这祖母的干孙女和谭世子,那不就是兄妹关系么?就是抛开这层关系不说,东升侯府和宁国公府是什么关系,那是姻亲世家,姜世子和谭世子本就是表兄弟的关系,姜世子的世子妃,那不就是谭世子的表弟妹么?人家自称一声妹妹,哪里有错了?” 夏妈妈这才恍然,只是同时心底又骇出了一声冷汗,天啊,那可是宁国公府的世子妃,堂堂的宛茗郡主,她竟敢冲撞冒犯人家不说,还居然吆喝了楼子里的护卫打手跟人动手,这简直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 却说小雅间内,谭琛圆睁了双目,激动得是无以复加,霍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满面的惊诧,脱口道:“你说什么?绿芙有了身孕?” 雅间里,下人都退了出去,只有宜儿和谭琛两人在,宜儿也由得他去惊狂,只等这人情绪稍稍稳定了一点,才淡淡的道:“我今日过来寻你,只是想世子爷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这件事世子爷准备如何处置?” 谭琛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看宜儿,道:“以前我就向你讨过人,只是你不舍得,如今她既怀了我的孩子,无论如何,我都是要将人接回侯府去的。” 宜儿冷冷一笑,道:“接回去做你的小妾通房?” 谭琛愣了一下,有些痛苦的抓了抓头,道:“我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何苦还说这些话来埋汰我?是,我如今府中有正室世子妃,我给不了她更好的身份,可是我是真心待她的,将来绝不致让她受了分点的委屈的。” 宜儿叹了一口气,道:“哥,绿芙那丫头给我说了你很多以前的事情,我知道,你心里凄苦,无法排泄,这才醉生梦死,整日里胡作非为,流连于烟花柳巷的。只是逝者已矣,如今你是妻妾成群,将来待绿芙那孩子落了地,你便是做父亲的人了,你就是不为自己作想,也该为她们想一想了。” 谭琛沉思了半晌,道:“你放心,我不会亏了绿芙和她腹里的胎儿的。” 宜儿道:“不止是绿芙。早上的时候我去了侯府寻你,是柔伊公主见的我,她……” “你少在我面前提她!”谭琛怒喝道,“什么公主?无非就是蛮族过来的一个蛮夷罢了,粗俗不堪,还心狠手辣,狗屁都不是,这样的女人,若不是皇上下了圣旨赐的婚,爷早就一纸休书,让她浸了猪笼。” 第372章:护短 宜儿一怔,她只是顺口提到了柔伊公主,谭琛的反应也未免太大了点,当下皱了皱眉,道:“我听说,当日你大婚的时候,是接连三日宿在了柔伊公主的房里的,想来那时候你并不是如此憎恶公主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你……” “不用你管。”谭琛眼中戾气一闪而逝,又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才道,“我们今日说的是绿芙的事情,那个悍妇,没什么好提的。要不,我现在随你去趟国公府吧,我想看一看她。” 宜儿面上上了一层寒霜,道:“绿芙多年前就跟了我,一直是我身边最能倚重的人儿,她既钟情于你,我将她给了你,也是指着她能开心顺遂。不过我虽盼着她好,但也并不想你就为了她,而忽略了其他的人。毕竟,那柔伊公主再不堪,她总是你名正言顺的世子妃,你那院子若正房不睦,我很难想象,身在其中,将来绿芙会真正的开心顺遂。” 谭琛道:“我说过了,将来定不会让她们娘俩受半分委屈的。” 宜儿摇了摇头,道:“举手保证,总是这世上最容易的事,我并非是信不过你,我只是不愿拿绿芙这一辈子的幸福去赌你的这一句话。” “你……” 谭琛有些颓然,软软的又坐回到了椅子上,他知宜儿的性子,看似柔弱,可一旦认定的事,却很难让人说服改变,当即苦笑了一声,道:“既然你一定要听,我便说给你听便是。” 却原来还是去年年底的时候,谭琛在花楼邂逅了一名青楼头牌,姓荆,名莺莺,谭琛由来多情,对这位荆莺莺是一见钟情。到后来谭琛大婚,迎娶了柔伊公主进府后,就想着要替荆莺莺赎了身,一日出府私会荆莺莺时,却不想被尾随而来的柔伊公主抓了个正着,结果这位刁蛮公主二话没说,抽了软鞭出来,哗哗的两鞭下来,直接在荆莺莺的脸上留下了两道血痕。 荆莺莺遭此羞辱,再加上容颜被毁,万念俱灰之下,竟在一个雨夜悬梁自尽了,得了讯息的谭琛是悲恸痛哭,事实上,也正是那个晚上,让绿芙在小酒馆里找到了谭琛,最后在客栈里才发生了关系。 听完谭琛的叙述,宜儿默然无语,不禁想起在元宵灯会上,绿芙那妮子曾看到谭琛和一个绝色丽人在一起,为了这个,这胆肥的丫头还故意骗了柔伊公主,将人瞎指去了别处。如今想来,那晚与谭琛在一起的丽人,应该就是那位荆莺莺了。 “你打算怎么做?柔伊公主终究是你的正妻,难道你就打算一直这般晾着她么?” 谭琛自嘲的笑了笑,道:“她是皇上指婚,我是休不得,打不得,可总不至于我还不能不进她的房,不理她的人吧?我东升侯府多她一双碗筷也不算多,权当养了一个与我毫不相干的人罢了。” 宜儿叹了口气,也不再多说,道:“世子爷,绿芙虽只是我身边的一个丫鬟,可我从来没将她当成外人,她如今与你虽也只是做个妾室,但该有的礼仪,该过的添彩,却是不能含糊了的。她虽不能风风光光的从侯府正门抬进去,但也绝不能一顶小轿,偷偷摸摸的从侧门抬进去就了事的。世子爷口口声声不会委屈了她,那我便希望从这迎亲之上便能看出世子爷的些许诚意。” 从小雅间里出来,那个起先随游大昌一起进来的京兆府衙的官差以及那位锦服公子还有羞花楼一干的打手护卫依旧跪在地上,连挪也不敢挪动一下。 那些个公子哥早随姚康又上了楼饮酒作乐去了,常灏却留了下来,眼光冷飕飕的从跪了一地的众人身上扫过,见宜儿出来了,就迎上前去,道:“你们兄妹说完话了?今日也是赶巧,来都来了,要不上去喝一杯酒?” 宜儿笑道:“世子爷该知我是沾不得酒的。” 常灏道:“你是个女孩子,喝不得酒也是好事,酒这东西,喝多了误事,说起来到算不得是个好东西。” 当初在东明湖畔,这人和姜宥为了她还抡拳头打了一架,虽说当时她认为姜宥是小题大做,醋劲大了一点,可是经了这般久,她也从当年未经人事的小姑娘成了人妻妇人,看事情的眼光和感觉早也大相径庭,如今再来看,这位镇北侯世子当初对她,或许真的存了一丝那方面的意思的,只是世事恍然,早已是物是人非,宜儿对着这位尊贵的世子,到也能坦然以对,侃侃而谈了。 她扫了一眼跪了一地的人,然后目光落在了侍立一旁的珠儿和刘济夫妇,唤了何承恩过来,指了指那锦服公子道:“何大人,不知这位公子是什么人?” 何承恩苦笑了一声,道:“这位荀公子名叫旬天良,乃是……乃是京兆府尹乔大人家的外甥。”说完了,何承恩又靠近了些,小声道,“世子妃也知道,乔大人家里一直没有所出,三个月前,才将这荀公子接来了京城,下官听说,乔大人是有意想将人收为养子,以待将来承继乔家门楣的。” 宜儿“哦”了一声,道:“既是乔大人家的亲属,那也算是熟识了,都起来吧。” 一干人等这才敢谢了恩,爬了起来。 那旬天良分外兴奋,宁国公世子爷乃是少年战神,那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神话般的人物,由来便是旬天良最为崇拜的人物,自打他知道今日冲撞的这位夫人竟是宁国公世子妃的时候,他是真的恨不得一巴掌将自个给扇死。可刚才听宜儿那话里的意思,竟是和他舅父甚为熟悉的样子,他这心里便像是喝了蜜糖一样,只想着既是这样,改日定要求了舅父,让他为他引见一下世子爷了。 岂料旬天良这边还美着呢,宜儿却话锋一转,道:“荀公子,我问问你,刚才这丫头所端的茶盅掉在了地上,可是溅到了你的身上,烫着你了?”那丫鬟珠儿明显是宜儿的旧识,旬天良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当下头摇的像拨浪鼓,道:“没有没有,一点都没有烫着我,不碍事的,不碍事。” 宜儿冷冷一笑,道:“既然不碍事,你那一顿拳打脚踢,到是过瘾得很啊。” 旬天良愣了一下,一时就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何承恩却是叫苦不迭,他早就听说宜儿柔善,平常是不会轻易寻人不是的,只是有一点,这人护短,特别是她身边的下人丫头,个个都金贵的很,谁要是惹了她们,那可算是触了大霉头了。这旬天良揍谁不好,偏偏当着宜儿的面,揍的却是宜儿之前的旧识,这下可不是捅了马蜂窝了么? 宜儿继续道:“你刚才也看见了,这两人我已从夏妈妈手里买了过来,那便是我宁国公府的人了,荀公子觉得,我宁国公府的人,能是让人随随便便欺辱了事的么?” 旬天良的额头上就见了冷汗,结结巴巴的道:“我,我,我当时确实不知……” 何承恩躬了身,轻轻道:“世子妃息怒,这荀公子当时的确是不知道这位姑娘是世子妃的人,所谓不知者不怪,荀公子年纪尚小,一时下手是没了轻重,伤了人,该怎么赔付致歉,世子妃说了,下官想无论是荀公子还是乔大人,都必然没有意见,没有意见的。” 宜儿冷哼了一声,道:“何大人是觉得,我这是要准备讹上荀公子一笔伤药费?” 何承恩大惊,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道:“下官失言,下官失言。下官只是觉得,既是荀公子伤了人,赔些伤补费用,那不是天经地义的是么?” 宜儿冷冷的一眼扫了过去,此时珠儿却在刘济的示意下,怯生生的道:“宜儿姐姐,这事都是卫娘不好,摔了茶盅茶水,我和济哥也都没什么事,要不,就这般算了吧?” 宜儿面上的神色这才好看一点,道:“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这事我也不追究了。只是你要知道,今后你跟着我回去了,就是我宁国公府的人,既是我宁国公府的人,那就没有平白受人欺负了的,听明白了么?” 这里的事了啦,宜儿就领着人出了羞花楼,她权衡了一下,先会了趟宛茗郡主府,将刘济先安顿了下来,这才又领着珠儿一起,回了国公府。 珠儿和伍儿重逢相见,自有一番阔契,按下不表,却说到了黄昏时候,京兆府尹乔川夫妇是投了拜帖进来,指明了要求见宜儿。 这事儿就在明显不过了,显然是因着下午在羞花楼那旬天良的事情,恰时那会姜宥已经回了府,宜儿并不想见人,就差了银谷出去,委婉的说了那荀公子年纪尚小,宜儿这边并没有上心在意,让乔川夫妇也不要太过介意,将人打发了回去,只是乔川明显并不放心,硬生生让那旬天良在府外跪了两个时辰,这才接了人回去了事。 第373章:送嫁 对于白天的事情,宜儿到是自觉,不待姜宥出言询问,她已一五一十的交待了,姜宥斜躺在床上,将人搂在怀里,顺了顺她的秀发,调侃道:“今儿怎地如此乖巧,不待爷来发问,便知道坦白了?” 宜儿笑道:“我是想了,爷神通广大,我就是不说,估摸着爷也是一清二楚了。反正爷都会知道的,还不如我老老实实的坦白了呢。再说了,今日那事闹得挺大的,恐怕要不了几天,父亲母亲那里都能有所耳闻,到时候怕是难免要惹得他们生气了,我先跟爷通通气,也好真到了那会,爷能帮着我说说好话。” 姜宥也笑道:“爷就说嘛,敢情是又要爷出面替你背锅的。” 宜儿将头埋在姜宥的胸膛蹭了蹭,道:“爷不愿意我也没有办法,大不了被母亲责罚一番,只要爷舍得不心疼就行。” 姜宥哈哈大笑,用力将宜儿搂紧了些,道:“你个小东西,就吃定了爷稀罕你,舍不得你,是越发的无法无天了是不是?” “人家哪有?” 姜宥翻身将宜儿放倒在床上,轻轻的伏了上去,嘴角带了一丝蛊惑的笑,道:“既要爷替你说话,怎么着也得有点好处贿赂一下爷,夫人你说是不是?” 宜儿满面潮红,姜宥这话说得如此露骨,她哪里会听不出来?当下撑了身起来,轻轻的在姜宥嘴角啄了一下,快速的拉开了身子,道:“这总行了吧,嗯……” 话没说完,姜宥已经俯下身来,捕捉到那两瓣红唇,恣意的品尝吮吸了起来,房里渐渐的呻吟声响了起来,春色撩人,不能尽叙。 说来,谭琛在绿芙的事情上到是真算是上了心,第二日一早,谭琛就和东升侯夫人闻氏上了门,下了采聘,甚至越矩的带了风水先生,合了八字。 宜儿见谭琛重视,心里到底是好受了一点,至于那侯夫人闻氏,兴冲冲的赶过来,自然是为了绿芙腹中的胎儿。 谭琛这家伙,说他妻妾成群也不为过,只是让人无语的是,这么多女人里面,这么多年却是一个也没有什么动静,说起来,闻氏新近才经了幼女夭折之痛,正忧伤间,忽地听谭琛回府说宜儿身边的一个丫头竟怀了他的骨肉,当即是大喜过望,要说谭琛对此事上心,那闻氏对这事便是越发的重视了。 当然,对闻氏的反应,宜儿是早有预料,自然也乐见其成,毕竟,将来有闻氏重视,绿芙在东升侯府也会好过许多,所以当礼仪上的事情商洽好了之后,闻氏提出要去看看绿芙的时候,宜儿并没有拒绝,亲自领了闻氏去见了绿芙,绿芙到也乖巧,当日在长公主府她是见过闻氏的,自然不用宜儿介绍,早已从床上爬了起来,就跪在地上向闻氏请安。 寒暄了一番,宜儿见闻氏眼底有喜意,心想她对绿芙这第一印象怕还不错,遂也稍稍放了心,出来后华阳郡主得了消息,也来了宜睿院,又是一番阔契,华阳郡主留了饭,闻氏和谭琛吃了午饭,才出了国公府,回东升侯府去了。 刚才当着外人的面,华阳郡主虽是有说有笑,但宜儿心里清楚,在绿芙这事上,华阳郡主是极不满意的,只是谭琛和闻氏都出了面,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再加上谭琛母子过府,是直接来的宜睿院,竟是对宁丰院华阳郡主那里连招呼都没打上一声,这礼节上,真真是有些不妥,也难免会惹了华阳郡主的火气。只是宜儿素知谭琛是个随心所欲的,可那闻氏,难道也不管事,连这简单的礼节过场都想不到? 是以谭琛母子走后,华阳郡主又留了宜儿是语重心长的训了一顿,宜儿垂头受教,不敢申辩。 却是刚回宜睿院,柔伊公主就来了,这人完全不要门房通传,基本是硬闯进来的,碍着她的身份,下人们也不敢太过用强拦阻,宜儿心知她的来意,也不意外,这人果然一上来指着宜儿便是大骂,只说她昨日是诚心想与宜儿相交,到没想到翻眼之间宜儿竟推了个狐媚子丫头出来。 对于这个,宜儿本没什么可解释的,约束了丫头下人,也不还口,由得柔伊公主痛骂了一通。柔伊公主眼瞧着宜儿不开口,她一个人大骂也没什么意思,最后跺了跺脚,转身气急败坏的去了。 因着绿芙这毕竟只算是东升侯府纳妾,又加上绿芙身子已有了月份,也耽搁不得,于是经商量之后,东升侯府的喜轿是第二日就上了门。 绿芙的屋中,宜儿亲自执了喜梳,替她梳了一回头,宜睿院的丫鬟下人都围在屋外,等着跟她告别,这丫头是唏嘘不已,眼儿红红的,想是昨夜并没有睡好。 宜儿道:“我今日送你出了门,就是别家的人了,以后纵使有了委屈,你家小姐也护不得你了。你那一惊一乍,风言风语的性子该改就改一下,嫁了人,比不得做姑娘的时候,能稳重些便是最好了。” 绿芙轻声道:“小姐,奴婢知道了。” 宜儿叹了口气,道:“梓穗不算,说起来,你还是我身边第一个出去的人,这几年的情分,你家小姐都记着在,以后,若有机会,回来瞧瞧我,再怎么说,宁国公府都算是你的娘家了。” “小姐……” “别哭,妆花了待会就不好看了。”宜儿俯下身,透过前面的铜镜仔细的看了看绿芙,又道,“昨日我就让人去官府消了你的奴籍,与人妾室,总归有太多的不便,只是这路是你自己选的,我也不阻你,你消了奴籍,让东升侯府以良妾之礼将你抬进府去,于你将来也是有好处的。” 绿芙死命的咬着嘴唇,强忍着眼里的泪珠。 宜儿继续道:“我也替你准备了一副嫁妆,过去了之后,好好的过日子,我也安心。还有,论礼,妾室是没有陪嫁丫头过去的,昨日我同舅母说过了,许你带两个丫头过去,人儿是昨日你青漓姐姐现找人牙子挑的,我也见了,都是老实机灵的小丫头,你带过去,终究是自己的人,算是个帮衬吧!” 绿芙再也忍不住了,起了身,转身朝着宜儿就跪了下去,眼泪汪汪的道:“小姐,奴婢……” 宜儿将人扶了起来,伸手拭了她眼角的泪珠,道:“说了别哭的,妆花了,我还得让惊心再为你上一回,误了吉时便不好了。” 到主仆二人从屋中走了出来,绿芙面对院子里的一干姐妹,眼里更是禁不住溢出了泪花,上前一一跟人拥抱过后,青漓便递了手绢上去,道:“将眼泪擦掉吧,大喜的日子,看你哭得。” 银莲也道:“还是绿芙姐姐厉害,马上就是东升侯府世子爷的姨娘了,还动不动就哭鼻子,也不嫌羞啊?” 绿芙意外的并没有跟银莲斗嘴,伸手在银莲的头上敲了一记,这才回了头,朝宜儿看了过去,然后恭恭敬敬的跪了,向着宜儿“咚咚咚”的磕了三个响头。 宜儿眼睛也有些模糊了,强挤了一丝笑容,道:“行了,时辰也不早了,去吧。” 绿芙含着泪水,道:“小姐,保重。”起了身,再次深深的看了宜儿一眼,在一众丫头的簇拥下,朝院外行了去。 宜儿只觉有些恍惚,青漓轻轻的走上前来,道:“小姐,这丫头也算是求仁得仁了。说来,都还在京城里,以后还是有机会见面的,小姐便不要太过伤感了。” 宜儿道:“与人做妾的,言行举止哪来的方便可言?怕是她进了侯府的门,将来就是想出来一趟,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了。” “路是她自己选的,自然她也知道将来的苦处,小姐如此待她,已是挖空了所有的心思在为她作想了,小姐就不要太担心她的以后了。” 宜儿点了点头,道:“也是,将来的事,谁又说得清楚呢?我在这空操心,也只是杞人忧天,于事无补罢了。” 青漓笑道:“小姐能这么想就好了。” 宜儿看了青漓一眼,道:“当年我身边的四个大丫头,蓝荞命苦,早就走了,如今绿芙也嫁了,银谷有弟弟可以依仗,将来也不用我去费这个心,剩下的就只有你了。说来你的年龄也不小了,跟我说说,可有看得上眼的?” 青漓一怔,脸色一变,当即双手并于腰间,就势跪倒在宜儿面前,道:“小姐,奴婢以前就说过了,奴婢这辈子都不嫁人,一辈子就留在小姐身边侍候,还希望小姐看在奴婢并无什么大错的份上,不要嫌弃了奴婢,要赶奴婢走的。” 宜儿被吓了一跳,皱着眉道:“可是……” 青漓伏首拜道:“小姐,奴婢自打跟了小姐以来,从来没有求过小姐什么,就这一条,是奴婢坏了规矩,僭越了,求了小姐,允了奴婢吧!” 宜儿叹了一口气,将人扶了起来,道:“我也早就对你说了,你放心,我不会强迫你干自己不愿意的事的。只是眼缘这个东西,谁也说不清楚,将来若是缘分到了,小姐我再替你做主就是。” 第374章:安置 只是让宜儿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第二日一早,青漓进屋侍候的时候,自然自行束了髻,梳了个妇人的头饰。 宜儿才刚刚起床,人还有些迷糊,她直怔怔的看了半天才反应了过来,当即黑了脸子,沉声道:“你这是做什么?” 青漓咬了唇,跪了地,道:“奴婢知道小姐一心是为奴婢着想,可是奴婢不想嫁人,想来想去,也只有自梳权当在小姐面前明志了。” “自梳明志?”宜儿深吸了一口气,道,“我说过不会勉强你做你不愿意的事的,莫不是你信不过我?” 青漓叩了一个头,道:“小姐说的每一句话,奴婢都深信不疑。只是奴婢知道,奴婢若是一日不自梳,小姐便会为奴婢操一日的心。其实奴婢是真的不想嫁人,奴婢觉得就这般待在小姐身边侍候,对奴婢来说,已是最好的一种归宿了,所以,自梳也好,不自梳也罢,对奴婢来说,是没什么区别的。当然了,奴婢更加知道,小姐是奴婢的主子,奴婢的人,奴婢的这具身子,都是小姐的,奴婢没经小姐同意,便擅自自梳,是奴婢失了规矩,小姐若是要罚奴婢,奴婢甘愿受罚。” 宜儿叹了口气,道:“你这丫头,怎地非要这么倔呢?” 青漓道:“其实奴婢早就听到府里有一些传言,说小姐房里侍候的,尽是些没有指人的适龄丫头,是小姐预备着给世子爷收房用的。可奴婢知道,小姐从来就没有这方面的心思,只是人言可畏,这话要是传到夫人那里,怕是也不妥当。再说了,奴婢自梳了事,以后在小姐房里侍候,也方便许多。” 宜儿皱了皱眉,尚没有说话,姜宥从净房里走了出来,道:“你们主仆两个,一大早的这是闹的哪一出啊?”待他看到了青漓头上的妇人头髻,也是愣了一下,呀然道:“你这丫头,今天作这副打扮,却是为何?” 青漓垂了头,宜儿摇了摇头道:“这丫头在向我自梳明志呢。” 姜宥笑道:“年纪轻轻的,自什么梳?爷以前手下还有好几个小崽子,至今还单着呢,前不久还跑到爷跟前来哭诉,想爷为他们介绍几个知书达礼的,要不,改天爷让他们进来一趟,给你过过眼,看可有那合了眼缘的?” 青漓一听,顿时大急,道:“不用不用,爷,奴婢已经自梳,便是立意要终身不嫁,一辈子侍候小姐的。” 姜宥皱了皱眉,道:“你也不要以为以前跟着爷上过战场的便是些上了年纪的大老粗,爷告诉你,那里面还有学文掉笔杆子的白面书生,而且如今都不过二十左右的年纪,和你也是般配的。” “不是不是这样的,奴婢不是说般配不般配的问题,是奴婢压根就没想过要嫁人,总之……反正奴婢……” 宜儿叹了口气,道:“行了,你的心意我明白了。起来吧,跪了这么久,脚都麻了吧。我呢,还是那句话,不会勉强你去做你不愿意做的事的,你虽做了自梳的样子,不过,没有去姑婆屋,没有过礼,也不算定死了,以后,你愿意这个打扮我也由得你,只是若将来你改了心意,自管来回了我就是,知道了么?” 青漓叩谢了,这才起了身。 用早饭的时候,姜宥便状似无意的问了一句:“现在府里当真有闲话传出来?” 宜儿笑道:“嘴长在人身上,她们愿意说,由她们说去,反正我也不在乎。” 姜宥见宜儿是当真没放在心上,这才也跟着放了心,道:“爷听过昨天你从羞花楼带了一个丫头回来?” 宜儿点头道:“嗯,说来也巧了,爷也知道,当年我在西昌伯府的时候,在姑娘身边加上我总共是四个丫头的,其中刘儿已经不在了,伍儿早就随在了我身边,昨儿在羞花楼的时候竟然让我寻到了珠儿,也是运气了。” 姜宥见宜儿说起这个,心情似乎还不错,遂继续道:“那这丫头你打算如何安置,也像伍儿一样,留在身边么?” 宜儿摇了摇头,道:“爷不知道,珠儿已经嫁了人的,我瞧她那男人,还不错,是个琴师,得先问问他们的意思,然后再决定如何安置他们。” 姜宥道:“爷这几日,事有些多,怕是陪不了你一起去处理这些事……” 宜儿笑道:“爷在外面做的都是大事,这些个鸡毛蒜皮的小事,要是我都处置不好,如何能做爷称职的世子妃呢?爷放心就是,我这般聪明伶俐,这点小事,哪里难得到我?” 姜宥爱怜的摸了摸宜儿的头,没有再在这个话题上说下去了。 用了早饭,姜宥去了兵部点卯,宜儿让人去郡主府接了刘济过来,就在正屋里见了这对小夫妻。 二人明显都有些拘谨,进了屋就要叩拜行礼,被宜儿挥手免了,赐了座,二人扭扭捏捏,都不敢坐。宜儿原本想着伍儿与珠儿熟识,有伍儿陪着,想来能自在一点,于是出了青漓之外,还特意留了伍儿在一边侍候,此时伍儿就笑着道:“小姐都让坐了,珠儿姐姐,你们就坐下来说话吧。” 刘济和珠儿这才谢了恩,在软櫈上坐了。 宜儿道:“珠儿,你和伍儿跟我是幼时的情分,我都记在心里,在我这里,没那么多规矩,你不用太过拘谨了。我今天找你过来呢,是想问问你以后有什么打算,你毕竟和伍儿不一样,是已成了亲的,自然呢,这事我还的问问你家这当家的是个什么意思?” 刘济起了身,躬身道:“世子妃是奴才夫妇的主子,这世上哪有奴才自己做主的道理,自然是世子妃如何处置,奴才夫妇自当遵从便是。” 宜儿看了珠儿一眼,只是这丫头见刘济回了话,便缄了口,并不答话,知道她是夫唱妇随,宜儿也由得她,便道:“我说过了,我跟珠儿的情分不比其他,而且我这人说一便是一,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所以,我既是问了你们的意思,那就是要问你们的意思。刘济,珠儿既嫁了你,自是什么都随了你,你来说说,以后对你和珠儿,你是怎么想的,总不能说我要是没将你们从羞花楼接出来,你就打算和珠儿在那里呆一辈子的吧?” 刘济想了想,道:“奴才和卫娘是一直有在攒钱的,只等钱攒够了,就想赎了身出来,奴才凭着这点技艺,去找份差事,以便将来养家糊口。” 宜儿点头道:“这般想法,到也实在。”顿了顿,又道,“既如此,我让你去一家客栈做琴师,你可愿意?” “客栈?” 宜儿笑道:“你放心,虽是客栈,不过走的特色路线,该是用得上你这样的人,至于工钱上,你也不用担心,不会让你失望的。” 刘济一怔,慌忙一跪到底,道:“奴才不是这个意思,奴才是世子妃的人,世子妃让奴才干什么,奴才便干什么,这是本分,哪里还敢索要工钱的?” 宜儿道:“不要工钱,你如何养家糊口呢?我家珠儿跟着你,可不是要跟你吃苦受罪的。哦,对了,还有,卫娘这个名字我不喜欢,以后还是改回珠儿的好。” 刘济到有些弄不清楚宜儿的意思了,不过下午的时候,宜儿安排了马车,亲自领了人往龙门坎的棋林客栈去了,汇合了林萱,宜儿说了来意,因春闱大考已过,客栈正在做一些转型服务,像戏子,杂耍,琴师,歌妓等等的到正是需要,加之这人是宜儿送过来的,林萱自然尤为重视,交涉好了之后,宜儿又领人去了稻香苑,正好碰上了汪娘子跟刘刚夫妇以及安大娘和小关安都在家里,一番厮见之后,宜儿便对珠儿道:“你们是夫妇两个,国公府那边离龙门坎也稍稍远了些,我是起心先将你们安置在这里,条件虽是差了点,但胜在自在一些,汪娘子她们和你们一样,也都是托儿带口的,彼此也好有个照应,你先进去看看,可还合意?若是有其他的想法,也只管跟我说了就是。” 汪娘子毕竟是生意场上的人,由来有些自来熟的,当即就热情的上前牵了珠儿满院子的走了一遭下来。 要说条件,稻香苑这边又经过了几次翻新,确也像模像样,再加上平日里住了汪娘子和安大娘两家人,都是老实本分的,相处融洽,便多了一分人气。珠儿和刘济以前是在妓楼里过活的,是做梦也想能有这般一处院子,虽说如今是与人合住,二人哪里会有什么意见的?况且汪娘子的男人也姓刘,和刘济竟是同姓,一番摆谈下来,更多了一丝亲近。 宜儿见珠儿夫妇没什么意见,便让人回去将二人的家当搬了过来,她平日里也没多少机会能过来这里,当即兴致来了,又让人去点了两桌席面进来,照着往日规矩,中间牵了一副屏风,权当遮礼了,男人一桌,女人家在里面又是一桌,宜儿出门,又是车夫又是护卫丫头的,这围在了一起,却是将两桌围的满满的,算是跟着大伙吃了一顿团圆饭。 第375章:回门 席上珠儿想了很久,才鼓起勇气对宜儿道:“小姐,奴婢想白日里济哥反正要去客栈上工,奴婢在家里左右也是无事,便想能到小姐身边侍候着。” 宜儿看了一眼另一张桌上的刘济,道:“你们商量过了?” 珠儿点头道:“济哥说,小姐对我们恩重如山,又给他介绍了这么好的一份工,奴婢夫妇也不是那起子白眼狼,理不清事的,奴婢过来侍候小姐,也是想尽奴婢夫妇的一点心意,还望着小姐能成全。还有还有,济哥说了,他在客栈上工的工钱,小姐是全部给了奴婢夫妇两个,这天下就没有这般的道理,所以奴婢过来,是万万不能再要小姐的月银了。” 宜儿打趣道:“我还没说要给了,你到先说不要了。” 珠儿见宜儿这般说,显然是同意了,顿时大喜,起了身,跪倒给宜儿磕了三个响头。 其实宜儿虽安置了这两人,也指着他们夫妇能自食其力,可至于身契奴籍,她到没想着这会儿就替二人消了,到不是因着其他,只是这二人无依无靠的,若放他们自己去过活,却是多有不易,她先扣着二人的身契,这名义上二人便是她的家奴,那即便是摊上些事,有国公府在后面撑着,也可保他们无虞了。 不过最初她到是没想过要让珠儿过来侍候的,席上珠儿这般说了,她便想绿芙已经嫁进东升侯府去了,她身边进个人到也正常,再加上珠儿毕竟是成了婚的人,也方便一些,遂才没有推拒,便道:“这般也成,只是这稻香苑离国公府也不算近,你每日一来一回的折腾,若是靠走的,费时也费力,这样吧,你让刘济去雇一辆车,让那把式每日按时过来相送,黄昏再到国公府接你,办妥了后,那雇金的事,过来找我。” 珠儿一怔,道:“那个,奴婢可以……” 宜儿笑道:“你既要过来侍候,那就是我的丫头,自然是我说什么就是什么,这事便这般定了,知道么?” 安置好了珠儿夫妇,宜儿心情也是不错,晚上回去同姜宥说起,姜宥便道:“珠儿这丫头既已成了婚,嫁了人,那伍儿,夫人是不是也该考虑考虑了?” 宜儿笑道:“爷这可是第二回在我面前提伍儿了,怎么着,门板那小幺子坐不住了,当真求到爷跟前来了?” 姜宥道:“其实爷是觉得吧,门板这人也不错,配伍儿也是使得的。这小幺子跟在爷的身边久了,当年还上过北漠战场,算是随爷出生入死过,爷遂他这个心愿,也算是对他这些年的奖赏了。” 宜儿道:“其实我也是瞧得上他的,这小幺子机灵,既能文又能武,到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不过我家伍儿上的厅堂,下的厨房,也是不差的。嗯,这样吧,找个机会我问一问伍儿的意思,要是她也对了眼,这事我就尽快给她办了。还有银莲银荷那几个,年纪也都不小了,爷上次说要替我找一些年轻有为的好后生的,现在可有眉目了?” 姜宥笑道:“爷办事,什么时候掉过链子?人选爷早斟酌好了,就等着夫人哪日得空,先去见一见人,可还满意了,再说后面的事呢。” 宜儿想了想,道:“昨日爷对青漓说,爷以前手下的人,想求爷为他们牵根红线,可是既是以前随爷上过北漠战场的,如今岂不是都是官身将军?他们,会不会看不上我身边的这些人,毕竟都是奴籍,确也有些不般配的。” 姜宥道:“夫人也太没底气了一点,这话也就是在爷这里说说,要真传出去了,怕是很多人都要掉了下巴了。” 宜儿眨了眨眼睛,道:“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姜宥摇了摇头,将宜儿拥进怀里,道:“你是爷的世子妃,不夸张的说,你身边出去的人,即便只是个小丫头,那也比那些寻常官宦人家的小姐金贵得多。你当跟爷的那些小崽子都是榆木脑袋么?以他们如今的身份,找个平常官吏人家的小姐还不是什么难事,可他们为何巴巴的到爷面前来诉苦?那还不是指着想从夫人这里挖了人出去。这从咱们宁国公府出去的人,又是经夫人调教过的,哪一个不是知书识礼,模样周正的?又能通过这层关系搭上夫人这尊大佛,将来于他们仕途上更是诸多裨益,你说他们是愿意娶个寻常的官家小姐还是指着夫人做主,顺手指个丫头过去呢?” 宜儿愣了一下,想想确实也是这个理,遂有些无语,道:“这般来说,来找爷想求人的可都是些善钻营的家伙了!” 姜宥笑道:“会钻营有什么不好?总好过那些死木脑袋一根筋,一辈子也没什么出路的好!况且钻营和上进本就是异曲同工的事,会钻营的人并不见得就是心思凉薄,城府深沉之辈,相反,据爷来看,来求爷的那几个小崽子,就绝致不会是薄情寡义的人。” 宜儿皱了皱鼻头,道:“我说不过爷,反正什么话到爷嘴里都是有理的。” 姜宥哈哈笑道:“那是爷说的本来就有理。” 宜儿哼了一声,索性将头埋在了姜宥的胸前,闭了眼睛,不说话了。 这般过了两日,东升侯世子谭琛竟带着绿芙赶了三日回门礼,这到让宜儿有些诧异的,因为绿芙即便是以良妾的身份嫁进东升侯府的,可说到底还是妾室,三日回门礼,自古便是正室的特权,哪有妾室三日回门的? 当然了,谭琛如此重视绿芙,宜儿也是乐见其成的,恰好这日姜宥也在府里,谭琛自是随了姜宥去书房说话,宜儿就留了绿芙说了些私己话。 虽只过了短短三日,可看得出来,绿芙却是沉稳了不少,脸色看上去气色还不错,想是这几天过得还算舒心,宜儿也是稍稍的放了心。 说了些女儿家的悄悄话,宜儿想了想,还是问了柔伊公主的反应。 绿芙道:“爷在侯府重新辟了一个院子出来,专门给奴婢居住,还因为奴婢有了身子,特意免了奴婢前去正房请安的日常,这几日爷都在院子里陪着奴婢,那柔伊公主奴婢也没见着,也不知她是个什么反应。” 宜儿道:“她毕竟是正房,虽说你如今怀有身孕,被免了过去问安,不过该有的敬重还是要有的,也免得将来落人口实,说你恃宠而骄,目中无人了。” 主仆二人这边厢说着些悄悄话,那边书房里谭琛却是兴致颇高,拉着姜宥道:“你和我那便宜妹子结婚都快大半年了,怎地还没有动静?” 姜宥淡淡的道:“什么动静?” 谭琛瞪了姜宥一眼,道:“少装蒜,我才不信你没听明白呢。” 姜宥哼了一声,道:“数年前你就有了世子妃,后来更是妻妾成群,也没见你有什么动静,如今又有什么好得瑟的?” 谭琛皱了皱眉,道:“姜宥,从小到大,我就觉得和你这人根本就说不上几句话。” 小丫鬟上了茶水,姜宥端了茶杯喝茶,根本就不接话。 谭琛想了想又道:“我是说真的,姑母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心心念念的就是想抱大胖孙子,你们两个也得抓紧了。我可是听说了,你们这么久没有什么动静,姑母那边已经在酝酿着要给你纳妾了。” 姜宥冷笑道:“我不是你,妻妾成群的事,与我无关。” 谭琛怒道:“什么叫你不是我,我若是如你一般娶了一个称心如意的媳妇,你以为我还会纳妾收房?” 姜宥瞥了谭琛一眼,没有说话。 谭琛叹了一口气,道:“我跟你说真的,你到好,专捡话来埋汰我了。” 姜宥道:“我觉得如今我同宜儿这样就好,她毕竟年纪还小,晚点再怀上对她也有好处,何况之前她受了这么重的伤,身子还没复原,还得调养一些日子。” 谭琛道:“这道理我也懂啊,可是你们等得,姑母那里可也等得?” 姜宥道:“这是我和宜儿的事,母亲那里等得也好,等不得也罢,并不重要。” 谭琛有些无语,道:“万一,姑母那……” 姜宥道:“没有万一,我那院子里自有我的世子妃做主。母亲怎么想,怎么做,说到底,也没得干涉到我的院子里来的。” “你牛!”谭琛悻悻的道,“不过我跟你说,之前我对这孩子吧,也没多大的心思,可是那日便宜妹妹找到我,告诉我说绿芙有了我的孩子的时候,你都不知道,我当时完全是傻了,待反应过来,心中便是既兴奋又期待,那种心情,唉,跟你说了你也不明白,白费我的口舌。” 姜宥道:“倘若绿芙没有怀你的孩子,你是不是压根就没想过要纳她进府?那你纳了她,究竟是因为她还是因为她肚里的孩子?” 谭琛怔了一怔,道:“你不知道,之前我就向便宜妹妹讨过绿芙来的,只是我那便宜妹妹不舍得。绿芙和她肚里的孩子是一体的,我抬她进府,自然是因为她这个人以及她肚里的孩子一起了。” 姜宥冷笑,嗤之以鼻。 第376章:珠红 谭琛有些作恼,道:“你笑什么?” 姜宥道:“我笑只可怜了绿芙那丫头,到头来能被你抬进侯府去却是仗着肚里多出来的那坨肉。” 谭琛道:“我对绿芙上了心,自然连她肚里的孩子一起着紧,这哪里有什么问题?” 姜宥道:“大人是大人,孩子是孩子,哪能混淆一谈?” “可是孩子是我和绿芙共同的孩子,我着紧我们共同的孩子,难道也是错的?” 姜宥冷冷的看了谭琛一眼,道:“如果今天这话是在问我,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我娶我的世子妃,跟所有的一切都没有任何关系,只因为她是宜儿,是我要娶,也是我这辈子必须娶的人,她是独一无二的,是没有任何的人和物能和她相提并论的。” “难道也包括孩子?” 姜宥淡淡的道:“我说过了,是没有任何的人和物。” 谭琛有些震惊,像看怪物一般盯着姜宥,道:“你这人,真是个古怪的家伙。” 事实上谭琛并不知道,姜宥在说这番话的时候,心底是有一丝隐隐的痛的,当初宜儿在东山野牛岭受了巨石重击,身受重伤昏迷之后,他就那般接近,那般真实,那般悲痛的第一次近距离的接触到他们的孩子,或许说,那并不是真正的孩子,那只是尚没成形的血块伴随着大量的血水从宜儿的下体里流了出来。 如今姜宥已记不起那时他是如何熬过来的?他只记得那时他满心满念,都是在担心着昏迷不醒的宜儿,根本没有顾及到那模糊的血块,可是当宜儿终于醒过来了,日子又回归正常充实之后,偶尔间他竟然还会想起当初的那一幕来。 特别是,当慧光禅师下了断言,他的整颗心都揪到了一处,仍要冷然以对,故意做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的时候,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里是有多痛。 自那之后,他强迫自己不去想,不去提孩子的事,完全是下意识的,尽量表现出对孩子是可有可无的一种心态,他要让宜儿习惯,或者说他想让宜儿相信,他并不在意孩子,甚至说他是丁点也不喜欢孩子。因为唯有这样,要是将来慧光禅师的断言应了验,他在想,或许宜儿才不会那般的自责伤心。 谭琛和绿芙是吃了午饭后,才回的东升侯府,送走了人,宜儿还有些恍惚,姜宥便拥着她道:“爷瞧那谭琛对那丫头还算用心,那东升侯府虽是一团糟,不过有谭琛护着,你也不用太过担心。” 宜儿道:“我不是担心,只是那丫头跟我的时间久了,平日里叽叽喳喳的,我都习惯了,今儿个忽然意识到,以后我这身边就没这个人了,一时有些没缓过神来。” 姜宥笑道:“几日前就将人送出去了,现在才想起这个,夫人这后知后觉,也太过明显了一点。” 宜儿道:“我也不知道啊,当日送嫁的时候,心里还有一丝欣喜,觉得这丫头也算是得偿所愿了,今日她回门来,我才突然生了这点子心思来,爷,我是不是上年纪了,都有些缅怀以前的愁绪了。” 姜宥伸手在宜儿的头上敲了一记,道:“你个傻瓜,在胡思乱想什么呢?你才多大点,还上了年纪,你是想笑死爷么?” 宜儿捂了头,瘪了嘴,抗议道:“爷,疼!” 姜宥愣了一下,想着刚刚是不是当真失了轻重,打疼了宜儿,连忙伸手为她揉了揉,道:“还疼么?” 宜儿嘻嘻一笑,道:“爷替我揉一揉,真感觉不那么疼了。” 姜宥见宜儿一副巧笑嫣兮的模样,心中大定,将人搂紧了,轻轻的在宜儿的头顶上落下了滚烫的亲吻。 珠儿和刘济夫妇的事理顺了之后,珠儿便每日从稻香苑赶到国公府,在宜儿身边侍候,宜儿也由得她去。 这日一早,因为数天前就收到了钟泞那小妮子的帖子,邀宜儿过去赏荷作耍,宜儿也没有推拒,一早便收拾停当,让人备了马车护卫,出府往朱府去了。 云瑶远嫁,如今在京城里,和宜儿最能说到一起去的便是这初嫁人妇的钟泞了,宜儿爽朗谦和,而小泞儿自有一股古灵精怪,二人到也合契。加上钟泞嫁的也是宜儿当初在北开城的熟人朱由检,这人如今虽然依旧任着大理寺寺正的官职,不过有九卿之一的大理寺卿钟离望这样的岳丈在,朱由检的仕途前程,不屑多说,将来必是风光无限。 说是一早,待一切妥当,出府的时候却依旧是辰时过半了,往日里这时候珠儿是早就到了国公府,今日却还没见着人影,想是在路上遇了什么事耽搁了,宜儿到也并没在意,只是不想,宜儿的马车出府不久,刚刚出了钟鼓街大街的时候,溅泪眼尖,竟在一家医馆的门口看到了珠儿,并驱马到了马车边上,向宜儿禀了。 宜儿有些奇怪,吩咐马车在边上停了,她掀了轿帘,果见珠儿在医馆门口,拉着一名穿着花红细衫的女子正说着什么,而这女子身后,还立着一名不过八九岁的小丫头。 宜儿微微一怔,那与珠儿正说话的女子看上去已二十出头,若是寻常富贵人家,这般年纪的主子身边贴身侍候的怎么会是一个才八九岁的小丫头?这般奇怪的主仆组合,到像是欢场上的妓娘所带的小青丫。珠儿从西昌伯府出来,便是在羞花楼里讨的生活,想来这是遇到熟人了,所以才在这里谈上了话。 宜儿让银莲过去唤人,珠儿回头才看到宜儿的马车,当即有些心虚,又和那女子说了几句话,才随着银莲走了过来,只是让人有些意外的是,那花红细衫的女子竟也领着那小丫头,款款的走了过来,只是没得宜儿同意,不敢造次,远远的就停了下来,朝这边望来。 珠儿上前施了礼。 宜儿道:“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珠儿知道今天误了进府的时辰,怕宜儿生气,小声道:“奴婢今早乘坐的赵把式的车行到这里的时候,也不知哪里有人放了声鞭炮,惊了马,结果马车就撞了人。巧的是,这里就有一个医馆,奴婢和赵把式将那人扶进医馆治伤,那人实际并不严重,只剐破点皮,却非要我们给他十两银子作赔偿,奴婢胆小,赵把式又是个老实人,正不知该怎么办的时候,正好遇到了珠红姑娘,她替奴婢出了面,打发了那人,奴婢……奴婢便在这里和她说了几句话。” 宜儿看了一眼周围,没见着赵把式和他的马车,就问:“那赵把式呢?” “奴婢见转过去便是钟鼓大街了,离得不远,走过去也费不了多少事,加上已经耽搁了时辰,赵把式还要去金外桥那边接人呢,便让他先走了。” 宜儿点了点头,道:“你说的珠红姑娘,就是当初你进羞花楼时服侍过的那位姑娘,后来你与刘济的事,也是她替你们做的主?” 珠儿点头,想了想,道:“珠红姑娘以前对奴婢很好,她……她说有事想求了小姐。” 宜儿呀然,道:“有事求我?” 珠儿一惊,害怕宜儿生气作恼,连忙道:“奴婢不敢替小姐做主,所以并没有应她。” 宜儿道:“那边那位就是珠红姑娘?” 珠儿垂了头,应了一声。 宜儿吩咐银莲道:“你去请珠红姑娘过来说话吧。”说完,便放了轿帘。到珠红姑娘领着小丫头走过来,面对门帘禁闭的马车的时候,正不知是不是该上前见礼,却见轿门被银谷从里面打开了,银谷跳下车,向着珠红微微福身,道:“珠红姑娘,我家小姐请姑娘上马车细谈。” 珠红愣了一愣,有些没反应过来,她自个是什么身份她心知肚明,而宜儿又是什么身份?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云泥之别,根本就不能相提并论。老实说,在来之前,她是什么后果可能都是想过,心中想多半这位尊贵无比的世子妃压根就不会搭理她的,毕竟,她一卑贱的妓娘,寻常的贵妇哪怕是跟她说上一句话,也会觉得那是自掉身价的事情。当然了,最好的后果她也想过,世子妃若是看在珠儿的面子上能见她一面,那已是莫大的情面了,至于她会不会答应她要求的那事,那就更没有丝毫的把握了。 珠红在跟着银莲走过来的时候,见马车门帘紧闭,心头已经泄了气,只道自己果然是想的太简单了一点,哪知道银谷会从马车上下来,并说宜儿请她上车细谈! 直到上了马车,珠红依旧还有些懵。 宁国公府出来的马车,里面自然陈设精美,宽敞舒适,珠红深吸了一口气,就见宜儿正对她轻笑,道:“珠红姑娘请坐。” 宜儿身边除了溅泪惊心等一干护卫之外,就只带了银谷银莲两人,如今银谷银莲都在马车下面候着,偌大的马车上便只有宜儿和珠红两个人。珠红心头有些感动,着实没想到这第一次见面,宜儿竟会如此信任于她,给足了她的颜面。 珠红福身,规规矩矩的施了礼,道:“贱妾珠红见过世子妃。” 宜儿道:“我这里规矩少,这里也没有外人,珠红姑娘自在随意一点便是。” 第377章:意外 珠红不禁有些疑惑,道:“世子妃身份贵重,贱妾不过是一名卑贱的妓娘,世子妃屈尊降贵接见贱妾,难道就不怕世人的闲言闲语么?” 宜儿笑道:“闲言闲语?我不过是见了姑娘一面,世人能说出什么闲言闲语来?再说身份,每个人的出身好坏,都是老天定然,不是我们自己选的,如今珠红姑娘说我身份尊贵,可也当知道当年我不过是和珠儿一样,都是别人的家奴丫鬟而已。每个人的出身际遇都不同,对于我们女人,世事无常,很多东西更不是我们自己能左右得了的。珠红姑娘虽出入于风尘欢场之中,是贱籍,但我当年也是奴籍,半斤八两而已,并没屈尊,也谈不上降贵。” 珠红又是一怔,别的达官贵人,若是出身过往不好的,往往是讳莫如深,更有甚者,甚至连杀人灭口的心思都有了,她是怎么也没想到,宜儿竟会如此大大方方,轻描淡写的便将之前最不堪的这段过往就这般说了出来!她混迹欢场多年,形形色色的人见过不少,也自诩是个八面玲珑,能言会道的人了,可这一刻,她竟有些完全反应不过来,嘴张了张,竟是没有说出话来。 宜儿又道:“当然了,我也不是什么人都见的,珠红姑娘跟我是第一次见面,但细说起来,到也不算外人。” 珠红这才有些迟疑的道:“是因为卫娘?” 宜儿点了点头,道:“我还是习惯唤她珠儿。她跟我说,珠红姑娘当年对她很好,就连她和刘济成亲,也是珠红姑娘一力作保下来的。我想当年若没有珠红姑娘,珠儿如今会怎么样,实在是无法预料的事情,珠红姑娘对她的这份恩情,她不敢忘,我如今是她的主子,自也不能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听说珠红姑娘过来找我,是有事情?我今日出门,原也有些琐事,况乎我这人素来喜欢直来直去,珠红姑娘有什么事,不妨明言。” 珠红摇头出了口气,叹道:“卫娘……哦,珠儿能在幼时与世子妃熟识,真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了。”顿了一下,道,“贱妾今日厚着脸皮上来,的确有一件事,想求了世子妃,贱妾知道,由贱妾来求世子妃,这本就唐突也荒唐,可是贱妾的身份卑贱,平日里哪里能遇得上真正的贵人?今日在这碰巧遇上了珠儿,贱妾才突然想起这事,心想总要过来求一求,试一试,也算是贱妾尽了心力了。” “究竟是什么事?” 珠红道:“是贱妾以前有个姐妹,前段时间闯了祸事下来,如今走投无路,还摔断了双腿,正躲在贱妾那里避祸,听闻还有京中的权贵正在四处寻她。世子妃也知道,贱妾能有多大能耐,只能暂时将她藏在贱妾的房里,这段时间贱妾身体不适,房中到也清净,可是这终归不是办法,拖到最后,贱妾寻思着怕是不仅不能保得了她,就连贱妾自己,也得给折进去,可是若是要贱妾就这么将人赶出去,贱妾又实在下不了这个狠心,所以……” 宜儿看了珠红一眼,道:“可知道是什么人正在寻她?” 珠红摇了摇头,道:“具体出了什么事,她也不愿意说,只说是得罪了京中权贵,对方指名要她的性命。世子妃也知道,贱妾这帮子姐妹做的都是些什么买卖,若碰上了那些心思阴恶,变态疯狂的恩客,一个不好,得罪了人的事也是有的。” 宜儿道:“那姑娘打算让我怎么做呢?” 珠红道:“贱妾虽只是个妓娘,但在京中已待了多年,世子妃的身份地位超然,贱妾想,若能得世子妃出面,居中调停一下,这些事,必是轻描淡写,迎刃而解的。” 宜儿想了想,笑道:“珠红姑娘的这顶高帽子扣下来,我若是不答应,是不是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珠红再次愣了,宜儿这般说,等于已是应了她了,她根本就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如此简单顺畅,简直让她始料不及,是满腔满肺的尽是意外。 其实宜儿之所以略微思索便应了这事,一方面是因为珠儿,珠红对珠儿的这份恩情,她怎么着也得替珠儿给还上。而另一方面,到是因为珠红自己,明知道这事她是没有能力解决下来的,可是为了昔日的一个姐妹,她甚至连自己的安危都没顾上,坚持将人保了下来。这份作为,是需要勇气的,而且勇气起兮,说到底,正是出自她心底的那抹正直良善。 也正因为这些,宜儿对这珠红,是有些好感的。 正所谓世事无常,阴差阳错,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宜儿这天原是要去赴钟泞那小妮子的约的,结果一出门遇上了珠红的这档子琐事,通过这番攀谈,对这人生了些许好感,最后,鬼使神差的跟着珠红去了羞花楼,事前她到是怎么也没有想到,这趟完全意料之外的羞花楼之行,却揭开了当初杜子悟夫妇的身死真相。 其实似这些个小事,宜儿完全可以吩咐了溅泪去办了就是,当时改了主意,决定亲自去走这一趟的时候,宜儿事后回想起来,也说不清楚当时究竟是怎么想的,要真让她说,她到宁愿相信是杜子悟和李氏夫妇的在天之灵,指引着她去揭开这事情背后的真相的。 在羞花楼的后院里,有一条弄堂,珠红的家,或者说她的屋子便是在这里。羞花楼上,迎新送往的销金窟里自然是金碧辉煌,极尽奢侈之能事,可是谁又知道,那些穿花带绿的姑娘们,下来后,很多人却是喜欢在这偏僻甚至有些冷清肮脏的弄堂里另辟出一个所谓的家来! 弄堂里窄,马车哪里进得去?宜儿下了马车,在五个丫头的簇拥下,随着珠红进到了里面。 因着时辰还早,姑娘们多是做的夜里的生意,是以这会都在补觉,清净得很,也没碰上什么人。 珠红在一间看起来很是寻常,但胜在干净的门前停了下来,说了声:“便是这里了。”轻轻推了门,请宜儿先行。溅泪惊心一左一右,先行跨了进去,这就是一间睡屋,摆设装饰都极是简单,也并不见大,一眼望去,屋中情形皆是一目了然。靠后窗的位置摆了一张绣床,床上原本躺着一个女子的,听着有人开门,那女子就抬起了头,朝门口望了过来。溅泪惊心也正好看了过去,三双六只眼睛,刹那间盯在了一起,竟是有片刻的愣神。 那女子发了一声惊叫,然后眼睁睁的看着宜儿走了进来,心里凉了个通透,再也坚持不住了,就这般直直的瘫倒在了床上。 宜儿也是万万没有想到,杜子悟夫妇过世之后,就连姜宥动用了手下的人力也遍寻不到的那名假的杜飞鸢,也就是从方大定口中得出是叫素娟的女子,竟然会一直藏身在羞花楼后院这阴沉昏暗的弄堂里。 素娟看到了宜儿,已知是没有可能再逃得掉了,况且她双腿已断,就连站起来已是奢望,叹了口气,挣扎着将身子抬了起来。 珠红显然还没意识到事情有了变错,她欣然的对素娟道:“你看我把谁给请回来了?有世子妃出面,你的事定然没什么大碍了。”然后转身向宜儿又道,“世子妃,这就是贱妾给世子妃提起过的……” 宜儿不待她说完,道:“我是该称你一声三小姐呢,还是该叫你素娟呢?” 珠红一愣,什么三小姐的她有些没听清楚,不过素娟她却是听得清清楚楚的,当即道:“原来你们是认识啊?” 珠红自然不知道究竟发生过什么事,事实上直到溅泪惊心将素娟提押了出去的时候,她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宜儿看着有些发懵无措的珠红,一时间也不知该说点什么了,想了想,道:“我很抱歉,只是这个人我是一定要带走的。” 珠红有些恍惚道:“贱妾想问一下世子妃,素娟到底是闯了什么祸事?” 宜儿道:“这事也不是一两句话能说得清楚的,只是我带她走,却是有足够的理由的。” 珠红想了想,道:“那素娟说,有京中权贵正在抓她,难道那京中权贵指的便是世子妃?” 宜儿道:“我只能说,或许我只能算是要找她的众人当中的一个。珠红姑娘到是可以放心,她落在我的手上起码现在是没有性命之虞的,这般来说,总好过落在别人的手上,须臾间就断送了性命的好。” 珠红抬头看向宜儿,道:“那她……还有机会留得一条性命么?” 宜儿摇了摇头,道:“我现在不能对你做任何的保证,在当初的事情没搞清楚之前,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于她,不过……若是可以,看在珠红姑娘的面上,我会尽量留她一条性命的。” 通过这短短的半日相处,珠红自然也大致清楚了宜儿的脾性,她能对她说出这番话来,已是给了她极大的颜面,当即傾了身,福身道:“有世子妃这句话,贱妾代素娟先谢过世子妃了。” 第378章:做局 傍晚的时候,姜宥回府,一进院子便觉得气氛有些不对,进了主屋的时候,也没见一个下人丫头在边上侍候,心头微微一动,就见宜儿斜靠在靠窗的躺椅上,正望着窗外的桂花树出神。 姜宥轻轻上前,按着宜儿的双肩,将人拥进怀里,正要开口说话,猛然间发现宜儿脸上竟然挂着泪珠,人也在轻轻抽搐不已。 看着宜儿这副梨花带雨的模样,姜宥只觉心头慌乱惊恐,纵使他平日如何沉稳冷静,这会竟是手忙脚乱的伸手替宜儿拭去面上的泪珠,轻声问道:“宜儿,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你不要哭,有什么事,给爷说说。” 宜儿看了看姜宥,扑进了他的怀里,哽咽道:“爷,是唐王,是唐王杨荃……” 姜宥一怔,将人搂紧了几分,轻轻在她背上拍了拍,道:“唐王怎么了?” 宜儿深吸了一口气,稳了稳情绪,轻轻的推开了姜宥,将手上的一块青铜铸成的令牌递给了姜宥。 姜宥神色一变,手上的令牌要说有什么特别之处到也不是,只是宜儿在递给他的时候,他便看出了这令牌的出处,当即不禁皱了皱眉,道:“这令牌是唐王府的八骏令。”说话间将令牌翻了一面,背面的右下角还刻了一个“卫”字,姜宥继续道,“当年唐王大婚,铸了八骏令,分赏给了唐王府的八名心腹。这东西虽然不值钱,不过在当时却是一种身份的象征,那雷瞳当年就是这唐王八骏之一。这面令牌上有一个卫字,应该是卫淙岭所持的那面八骏令,夫人是从什么地方得到的?” 宜儿道:“爷先不要问我从哪得的这东西,爷告诉我,那卫淙岭可算得是唐王的死士?” 姜宥道:“卫淙岭这个人,家世不显,算是寒门出身,不过身手极好,向来很得唐王信赖。这人在朝中并未任职,细算起来,的确到像是唐王手上的一名死士,想来很多阴暗见不得人的事情,唐王必定会借了他的手来做的。” “这就是了。”宜儿咬了咬牙,道,“我今日原是要去小泞儿那的,结果小泞儿那没去成,到是将素娟带了回来。” “素娟?” “就是当初冒充青湘侯府三小姐杜飞鸢的那名女子,这块令牌,就是从素娟那里得来的。” 姜宥眼中有寒芒一闪而过,道:“夫人是说,当初这素娟遭绑,引诱杜子悟杜大人前去赎人,然后夺金杀人的是卫淙岭?” 宜儿咬着牙道:“这帮人杀了杜大人后,原是要连那素娟一起给灭了口的,只是那卫淙岭在杀人之前,见素娟有些姿色,遂生了歹意,带着素娟,找了个隐蔽之处,要一逞禽兽之欲。那素娟也没算糊涂透顶,知道事后卫淙岭是决计不会留得她性命的,所以她寻了个机会,趁其不备,以砖块往卫淙岭的头上狠砸了数下,跑了出来。后来,追兵到了,素娟慌不择路之下,失了足,就从悬崖上摔落了下来,虽断了腿,好歹算是捡回了一条小命。那令牌,就是卫淙岭在和素娟纠缠的时候,素娟从其腰间偷摘下来的。” 宜儿顿了一下,有些心碎似的笑了笑,道:“我早该想到的,当年在北开,杜大人和唐王早就是结怨已深。以唐王爷的秉性,又怎么会轻易就放过杜大人的?” 姜宥张开双臂,重新将宜儿圈进怀里,道:“你放心,爷不会让杜大人白死的。” 宜儿道:“爷,我能有今日,甚至能陪在爷的身边,都和当年杜大人和夫人好心收留我是分不开的,他们于我,实则和亲生父母无异。” “爷知道,这些爷都知道。” 宜儿沉声道:“所以他们的仇,无论如何,我也要为他们报了。唐王,卫淙岭,还有那杜子阑……” 姜宥道:“那什么素娟的丫头真的是杜子阑找回去的?” 宜儿点了点头,从几桌上拿起那一对琴瑟佩,道:“还有这琴字佩,当时也是杜晋瑶给素娟的。爷,我总在想,这琴字佩既在四房的手里,那当年暗中作梗,让侯府的三小姐在元宵灯会上被拍花子拐走的,会不会也是四房杜子阑做的手脚?” 姜宥道:“其实爷早就在想这件事了,青湘侯府老夫人明礼知书,豁达通透,爷听说当年杜子悟杜大人年幼时,她便是将其视若己出,精心教养而成。她若当真在意侯府的这点子爵位,当初在杜大人孩提之时,要寻一个什么意外的机会,不是会更加容易么?又何必待到杜飞鸢周岁之时,再向一个婴孩下这般的狠手?” “爷也怀疑当年杜飞鸢的走失是跟杜子阑有关?而老夫人不过是替他顶了罪?” 姜宥道:“可惜当年的事,如今已无从考证。” 宜儿哼了一声,道:“爷这话可是错了,其实当年的事情,如今还有一个人是知道的。” 当天晚上,在西山灵场,尤自在为青湘侯府老夫人林氏守灵的单嬷嬷却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她是怎么也没有想到,她一个孤寡的老乞婆,是要权没权,要钱没钱,搭了一间草棚,不过是守在西山上等死而已,却依然会碍了人的眼。当那两个黑衣杀手冲进来的时候,她完全是懵了神,可那两柄明晃晃的鬼头刀映射出的森森寒光还是让她心底深深的抽了几股凉气。 所以当烟青忽然从窗户里窜了进来,领着人将她救了下来后,过了许久许久,单嬷嬷都没有缓过神来。 她并不怕死,老夫人走了后,她这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本就是守在老夫人的灵前等死的。她也知道,她死后一同带走的,还有当初她答应了老夫人要闷死在心头的那些个秘密,虽然有些时候她也觉得心有不甘,但她既答应了老夫人,就从没想过要将这些秘密说给别人的,但今晚这场突兀的刺杀,让她茫然间竟有些动摇了,她不禁在想,若真将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带进了棺材里,那她算不算是在姑息养奸,助纣为虐? 对烟青,单嬷嬷还有些印象,知道他是宜儿郡主府里的人,她不知道这人为何会及时赶来救了她的性命,但想来必是受了宜儿的指派而来。 烟青本就不怎么擅于言辞,只在离开的时候对单嬷嬷道:“如今外面的形势有了变化,很多事已经浮出了水面,主子担心嬷嬷的安危,怕有人心虚害怕会铤而走险对嬷嬷动手,所以特地遣了奴才过来暗地里保护嬷嬷的周全,还好奴才今日来的及时,才没酿成无法挽回的局面,不过眼下情势敏感,嬷嬷还是要多加小心才是。” 烟青的话单嬷嬷其实并没有听得特明白,不过什么人会连她这么一个老婆子也不放过,不惜动用杀手执意要取她性命,她却是心知肚明的。说来说去,还是她活了这大半辈子,经了这几十年的光阴,看到了许多别人没有看到的事,知晓了许多别人并不知道的秘密,从而引来的杀身之祸! 杀人灭口?单嬷嬷在心底苦笑,她怎么也弄不明白,那个她抱在怀里,看着一点一点慢慢长大的人儿最后为何会将沾血的凶刀指向了她? 是了,那人连老夫人,他的亲生母亲都能丧心病狂的下得了手,她一个下人嬷嬷,充其量在他年幼之时抱过他而已,能算得了什么? 迷迷糊糊的,单嬷嬷睡了一晚,第二天醒来后,便觉精力大不如前,人竟是在一夜之间衰老了许多了一般。 她早饭也没有吃,在老夫人的坟前上了香,跪了下去,默默的磕了三个头,道:“夫人,你什么都在为他作想,就连去世之前,还嘱咐了奴婢要奴婢守口如瓶,不对外人泄露一个字出去,这么久奴婢也的确是照这么做的,可是夫人,奴婢斗胆问一问你,你费尽心甘,喂了这般一个白眼狼出来,甚至就连你的死……夫人,你在泉下有知,可能瞑目得了?奴婢想了一个晚上,也算是做了一个决定,只是奴婢这么做,便要负了夫人临死前的嘱咐了,不过奴婢觉得,这世上的人啊,做了什么事,就该有什么下场。奴婢这一辈子从没有违背过夫人的话,最后这一次,奴婢逆了夫人的意,待事情过了,奴婢就下来找夫人,任凭夫人处罚便是。” 祭拜了林氏,单嬷嬷简单的收拾了一下,最后环顾了周遭一眼,转身往山下去了。 西山脚下有一个小村落,因在灵风河以西,取名河西村,村子很小,总共不过二十来户人家,其中有一户人家是赶牛车的把式,姓陈。单嬷嬷下得山来,租了陈把式家的牛车,直接往京城里驶去。 单嬷嬷在西山守灵已有大半年的时间,和河西村的人都有交往,已算熟识了,路上陈把式就问:“大娘,今日是去京城什么地方?” “钟鼓街大街的宁国公府。” 陈把式早就知道单嬷嬷是大户人家出来的老嬷嬷,可此时听说是去宁国公府,还是吓了一跳,带着讨好艳羡的语气道:“原来大娘是宁国公府出来的贵人。” 单嬷嬷淡淡一笑,也不澄清,心里不禁想道:“若是世子妃当真是侯府的三小姐,那老夫人想来也不会这么早就去了,侯府和国公府是姻亲,那她……是不是也算是国公府的半个奴才了?” 第379章:雷霆之怒 大辉王朝启明四年八月初九夜,京师昀都南城青桐巷内的青湘侯府,忽然涌入大批的黑衣杀手,是逢人就杀,见人就砍,原本静谧的夜色,瞬间被鲜血染成了绯红,那精雕玉彻的堂堂侯府,也在刹那间沦为了阿鼻地域。 火光冲天而起,在夜晚里尤为醒目。 巡城卫赶来得十分及时,一场血拼激斗之后,终于平息了事态,那批黑衣杀手不是被杀便是被擒,没能走脱一人。 只是京畿重地,天子脚下,生出了如此耸人听闻的事情,那新任的巡城卫总指挥使,阁老秦弼识老将军当天夜里便脱簪谢顶,进宫请罪。 皇上大发雷霆之怒,重重的斥责了秦弼识,并连夜招了大理寺卿钟离望进宫,将此事全权交由大理寺负责查办。 钟离望领了圣旨,没敢怠慢,是夜便带了人分头斟办。这事人证物证俱在,大部分凶犯又当场被捕,是以在钟离望的一番急审之下,到第二天中午,便进宫向皇上交了差。 只是让启明帝瞠目结舌的是,这批黑衣杀手竟是唐王府豢养的杀手死士。在铁证之下,钟离望得了这个结论之后,就封了案宗,直接交到了启明帝的御桌上。 启明帝勃然大怒,让钟离望继续查下去,务必查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钟离望知道事情棘手,可是皇上金口已开,他却不得不领旨。结果只过了三日,新的证据,新的卷宗就再次堆放在了上书房里。 这一次启明帝是直接掀了御桌,当即就宣了禁军统领萧子方,着禁军以迅雷之势查抄了赦造唐王府,凡唐王府的一干人等,皆被下了天牢大狱,就连唐王爷和唐王妃,也被圈禁在了唐王府里。 除开首当其冲的唐王府,青湘侯府也在一夜之间,落得了个抄家入狱的下场。 消息传出来时,整个京畿震动,这可算是启明帝自登基以来,惩办过最大最重的权门被查事件了。 到皇榜告示出来,世人才恍然大悟,却原来,唐王爷伙同了青湘侯杜子阑,绑了侯府长房的三小姐,引得时任户部侍郎的杜子悟杜大人交接赎金之时,将其杀害。后来二人因一些琐事闹僵,唐王怀疑杜子阑会将当日杀害杜子悟之事泄露出去,一时起了杀心,准备杀人灭口,这才有了初九夜里青湘侯府的那场屠杀事件。 明目张胆的图谋杀害朝廷命官,启明帝在隔日的早朝上余怒尚未消弥,文武百官皆是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唯恐一个不好,摊上了启明帝这万钧怒火。 早朝后启明帝留了宁国公姜沛,君臣在上书房里谈了近一个时辰,姜沛才出了宫,上了马车之后,见姜宥就端坐其上,看样子已经等他多时了,姜沛也不奇怪,到马车催动,缓缓行驶起来的时候,姜沛才道:“唐王府和青湘侯府算是完了,不过唐王爷毕竟是皇上的长子,剥亲王衔,赏下封地,逐出京城,已是皇上的极限了。至于青湘侯爷,皇上或许是念在远嫁流昆的固硕公主份上,也是有心要留他一命的。” 姜宥淡淡一笑,道:“皇上的这番处置,早在预料之中,只是这还不够,这两人的命,我都要了。” 姜沛一愣,道:“宥儿,这事可不能乱来。皇上在盛怒之下,能做出这番处置,已经是出人意外了,若这时候再出点其他的事,皇上若是觉得他的皇权受到了威胁,这后果……” 姜宥道:“父亲放心,这事孩儿心里自有计较。” 回了国公府,进了宜睿院,宜儿早迎了上来,亲自侍候他换了外衫,穿了平日里在院子里穿的便服,夫妇二人进了主屋,在几桌前对坐了,宜儿煮了茶,又侍候姜宥用了一回茶,这才抿着嘴笑了笑,道:“妾粗手粗脚的,这般侍候爷,爷看着可还舒心?” 姜宥伸手牵了宜儿的手,以拇指来回轻轻抚摸了几圈,呵呵笑道:“夫人这手都算是粗手粗脚的话,那爷这手,岂不成猪蹄子了?” 宜儿脸微微一红,缩回了手,白了姜宥一眼,道:“爷好没正经。”想了想,又道,“其实我一直都有些疑惑,皇上对诸皇子向来亲厚,历来护短,这一次,我生怕皇上再次是高高提起,轻轻放下,不了了之呢。爷是用什么办法令皇上一反常态,狠下心来,以雷厉风行之势办了唐王府的?” 姜宥道:“其实这说起来也不是什么秘密。从当年的连州贪墨案开始,皇上对唐王,已是大为失望,只是那时威钦侯尚在,有威钦侯平日加以约束,唐王到还能循规蹈矩,后来威钦侯身故,唐王少了这份约束,这几个月胡作非为惯了,皇上看在眼里,对唐王的忍耐本就已到了极限,青湘侯府的事情这时候闹出来,就好比是一根导火索,将皇上这么久在唐王身上积蓄的失望与不满全部都给发泄了出来。当然了,不要忘了,此次皇上依旧是着大理寺彻查此事,钟离望这个人是出了名的直臣,我行我素惯了,无论文武百官如何结帮,他都并不站队,只是就事论事,不隐瞒,不夸大,所以很得皇上器重。不过除了钟离望之外,大理寺的二把手是少卿雷韬,当日雷瞳之死,表面上是和爷决斗所致,可归根结底,是唐王府放弃雷瞳在先,令雷瞳身陷东山之事无法自拔,最后才不得不上了擂台和爷决个生死的。这中间的因果原委,雷韬心知肚明,所以,唐王府出了这档子事,雷韬岂会不借机狠踩一脚的?” 宜儿愣了一下,道:“雷韬?” 姜宥看了宜儿一眼,道:“雷韬在雷瞳小的时候,就将其送去做了唐王的伴读,这么多年一直跟着唐王,勤勤恳恳,忠心不二,到最后却落得了个这样的下场,雷韬就是面上不表,心里又怎会咽得下这口气?所以暗地里爷送了雷韬一个人情,将唐王结党营私,培植势力,私下里豢养死士杀手的证据送给了雷韬,这人到也没有辜负爷的期望,选了个最好的时机,在皇上正值摇摆不定的时候,将这个证据呈了上去。” 宜儿恍然道:“勋贵权门,大多暗地里培养死士,虽已算不得什么秘密,可是皇上乃是天子,在皇上看来,这等行径,自是居心叵测,大逆不道,即便是皇子,也是他万万容忍不了的。” 姜宥道:“夫人这话并不准确,实际上正因为是皇子,皇上才会更加忌惮,才会更加的不能容忍。” 宜儿深吸了一口气,道:“那爷,对唐王和青湘侯爷,皇上最后究竟会如此处置?” 姜宥道:“这二人一个是皇长子,一个有远嫁流昆的固硕公主依仗,皇上虽下了雷霆之怒,但也有心想留了二人的性命。” 宜儿皱了皱眉,道:“唐王爷身份金贵,跟皇上有父子之情在,我想皇上也不会当真要了他的性命,可是杜子阑……” 姜宥起了身,走至宜儿身边,将人儿揽进了怀里,道:“爷知道你想要了杜子阑的性命,你放心,皇上那里如何处置并不重要,既是你的意思,爷总会替你达成的。” 宜儿咬了咬唇,道:“我不是不知道这事难办,可是爷,我只要一想起蓝荞……一想到这猪狗不如的畜牲对蓝荞做过的事,我就……” 姜宥将人拥紧,轻轻道:“爷知道,爷知道。” 当初蓝荞惨死,因为手里握着五老爷杜子平的玉佩孩儿面,所以宜儿一直以为对蓝荞下此毒手的是杜子平,直到那日单嬷嬷进府,说起此事的时候,宜儿才知道,原来这幕后之人竟是杜子阑,又故意用那孩儿面来,让杜子平做了替罪羔羊来顶了锅。 单嬷嬷那日说了很多事,包括当年杜飞鸢在元宵灯会上被拐的事情,确实如宜儿之前猜想的那样,幕后黑手也是杜子阑,只是老夫人林氏将这个罪名硬抗了下来,还有很多宜儿知道的和不知道的,只是最让宜儿震怒,以致不能接受的还是蓝荞的事情了。 事实上,蓝荞的事出了之后,老夫人睿智,是早就看出了事情的原委,也正因为这个,杜子阑唯恐老夫人将真相说给了宜儿,这才让他丧心病狂的在他的亲生母亲的药里下了慢毒,导致老夫人沉疴不起,终致撒手人寰了。 从单嬷嬷口里得知了一切,宜儿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对一个人生了如此大的怨毒,她由来良善,不与人为恶,可是这一刻,她真是恨不得亲手拿了刀,一刀刀将这人砍成了碎片。 姜宥拥着她,轻轻的在她耳边道:“你放宽心,这事没什么难办的,不只是杜子阑,就是杨荃,爷也不会由得他再逍遥下去的,要不然,杜子悟和大夫人他们的在天之灵,想来也不会安灵的。” 宜儿愣了一下,看向姜宥道:“爷要怎么做?” 姜宥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尖,道:“他们是王爷是侯爷的时候,爷尚没将他们放在眼里,如今眼看着他们连爵位都没了,要是再出点什么意外,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第380:帮工学徒 宜儿知道这人做事向来是知道分寸的,到也不太担心他会做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来,当下又道:“还有唐王爷那边,爷是如何让他深信不疑,杜子阑会将当日之事泄露出去的呢?” “这个就更简单了,杨荃这个人本就是个酒囊饭袋,又自恃是皇子王爷,由来目空一切,哪里能辩得清真伪?爷只是顺便收买了他身边的一两个人,就在他耳边吹吹风,他一旦起了疑心,哪里还顾得了其他。” 宜儿深吸了一口气,道:“只是就因着这两个人,将整个唐王府和青湘侯府全都搭了进去,又有多少无辜的人因此而受到牵连?” 姜宥淡淡的道:“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谁也左右不了的。” 宜儿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又过了两日,这天近午的时候,青瓦进了宜睿院,宜儿想起秋宜的事,对这人多少还是有些心存歉疚的,是以在这人磕了头,行了礼之后,宜儿就叫了起,直接问道:“你妹妹的身子现在可好些了?” 青瓦道:“奴婢叩谢少夫人体恤过问,奴才那妹子已好得差不多了,前些日子就能下床走动了,” 宜儿松了口气,道:“这便好,她身上有伤,若需要什么滋补药材,一时又不方便的,你让你母亲过来跟我说了就是。” 青瓦抬头看了宜儿一眼,继而垂了头,道:“她那是咎由自取,奴才……” 宜儿瞪了他一眼,道:“她和你终究是亲兄妹,哪有你这般说自个妹妹的?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爷那里怕是记都记不得有这回事了,我这里也根本就未上心。你是爷身边最为倚重的人,我和爷自也希望你能家事和睦,一切顺遂的。” 青瓦想了想,躬身道:“少夫人教诲,奴才谨记。” 宜儿摇了摇头,这小幺子总是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她多少也有些无语,当即转了话题,道:“今儿你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青瓦道:“唐王府和青湘侯府被抄了家,一应相关人等皆是下了狱,没了籍。这几日,陆陆续续的,已有人从刑部大牢里捞人,爷让奴才回来问问少夫人,对此可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奴才好斟酌着去办了。” 宜儿道:“都有哪些人出面,去捞了哪些人出来?” 青瓦道:“唐王府那边……” 宜儿摆了摆手,道:“唐王府那边我没什么兴趣,你就说说侯府这边吧。” 青瓦应了声“是”,道:“青湘侯府这边,首先是侯府三房,大理寺卿钟大人堂而皇之的将三房的人悉数接了出去,也正因为钟大人领了这个头,所以其他人才蠢蠢欲动,都先后托关系,使银两从牢里捞人。” 侯府三夫人钟氏本就是大理寺卿钟离望的妹子,钟离望保了三房下来,情理之中的事,自然没人会意外。 青瓦接着道:“侯府二房的人也被人保了出去,只是保人的却是梁王府。” 宜儿一怔,皱了皱眉,梁王府会出这个面,当然是因为赵向瑜的关系,那二老爷杜子明再怎么说,到底也是赵向瑜的亲生父亲,赵向瑜将人捞了出来,虽让宜儿有些意外,但细想之下,却也合情合理。 青瓦偷偷看了看宜儿面上的神色,继续道:“对侯府的二房三房,爷说怕是少夫人不屑去理会,是以这两起捞人事件,爷吩咐了,并没有加以干涉。不过今日一早,威钦伯府使了关系,想捞了四房的人出去,爷让奴才回府,想问的就是此事,爷说了,少夫人若是不愿意,任他威钦伯府动了什么关系,使了多少银两,也休想保得出去一个人的。” “四房的人?” 青瓦道:“魏柏安亲自出的面,想保了四房的几个子嗣出去。” “四夫人魏氏呢?” “魏氏是正经的侯夫人,属于主犯,魏柏安也知道这人是捞不出去的,所以并没有费这个事。” 宜儿想起杜子阑干过的那些恶事,心里就一阵悸动,可是那几个孩子到底还是无辜的,不由间,宜儿便想起当初缠着她讨老虎形状枣糕的杜柯,心中终究是不忍,道:“也就是几个孩子,由得他去吧。” 青瓦点头应了是,正要施礼退出来的时候,宜儿道:“那五房呢,五老爷杜子平呢?” 青瓦摇头,道:“并无人来保五老爷。” 宜儿算了算日子,道:“让他再在牢里受几天罪,然后你想个法子,去将人捞出来吧。” 青瓦虽有些意外,不过面上丝毫不显,垂首应了,恭声道:“不知少夫人还有没有其他的吩咐?” 宜儿摇头,道:“你去吧,五老爷杜子平捞出来后,带过来我见一见就是。” 当几日后,杜子平被带到宜儿面前的时候,这人形容枯瘦,一副没精打彩的模样,哪里还有丁点往日里趾高气扬的旧貌?这些虽在宜儿的意料之中,却也忍不住唏嘘不已。 “是你?” 杜子平显然没想到从天牢里将他捞出来的人会是宜儿,呀然过后,心里就有深深的恐慌,唯恐宜儿跟他算起旧帐来。 宜儿道:“再怎么说,当初我也是喊过你五叔的,我救你出来,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不忍你年纪轻轻,就冤死在刑牢之中。” 杜子平一愣,脱口道:“你会有如此好心?” 宜儿笑了笑,道:“青湘侯府已经没了,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打算?”杜子平一头雾水,有些茫然的看着宜儿。 宜儿知道这人就是一十足的纨绔子,以前仗着侯府五老爷的身份,是一直过着恣意妄为的日子,更莫说为生计出息操过一份心了,这会凑然之间要让他为自己的将来筹谋,他哪里能有什么主意?当即道:“你如果没有计划,我到可以介绍一份差事给你。” 杜子平再是愚笨,也知道今非昔比,如今连侯府都被查抄了,他这个侯府五爷,哪里还算是个什么事?加上他如今身无分文,举目无亲,宜儿即便是不为难他,就这般将他赶出去,只怕他也撑不了几天,就会饿死街头了事的。事前他是怎么也没有想到将他捞出天牢的人会是宜儿,自然更想不到宜儿不仅没有羞辱为难他,反而是要介绍差事给他,当即呆了半晌,才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宜儿道:“你不需要知道原因。只是你自己的处境你也当知道,如今你在我手上,我若想害你,现在直接让人取了你的性命,也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所以你不用担心我是在给你下套,因为你现在是一文不值,没有一点让人算计谋划的价值。” 杜子平脸上阴晴不定,沉思权衡了半天,道:“你要给我介绍什么差事?” 宜儿道:“在顺城街有家粮油铺子,我可以介绍你过去做帮工学徒。” “帮工学徒?” 宜儿摊了摊手,道:“你若是不愿意,那也由得你,我说过不会难为你的,你若想走,现在就可以离开。” 杜子平实在拉不下这点颜面,愤恨之中,拂袖而去。当然,两天之后,这人四处碰壁之下,饿得慌了,跑进包子铺里抢了两个包子,被人打得鼻青脸肿,奄奄一息被丢在街头的时候,他以为他是熬不过去了。 最后被人救回来后,宜儿再度向她提起那帮工学徒的差事的时候,他心想着这两天的际遇,终于是无可奈何的点了头。 宜儿便道:“我为你介绍了生计差事,说起来也是仁至义尽了,今后你的事,我便再不会过问了,你是好是坏,是生是死,我也懒得再去理会,你可听明白了?” 杜子平虽觉宜儿这话让他有种无地自容的羞辱感,可是想起这两天的遭遇,到底不敢出言不逊连宜儿都给得罪了,只能咬着牙点了点头。 宜儿又道:“不巧的是,介绍你去的那家粮油铺子,恰好是我名下的产业,所以这般来说,以后你便是我的伙计,我希望你能记住,伙计在见到东家时,该有的规矩礼仪。” “你……” 宜儿淡淡的道:“我还是那句话,我帮你自是随我心意,但也要看你是否愿意,勉强人的事,我现在到是还不屑去为之。再者说了,我是赦赐的郡主,诰封的夫人,你不过是一介平民,我念你遭逢巨变,一时心内郁结,乱了方寸,之前也不同你计较,可是今后你若再动不动都是你啊我的,我自然能治你个不知尊卑的重罪。” 杜子平当场几欲发作,总算还是忍了下来,再抬头时,眼里有忿恨,有迷茫,有不甘,也有无奈,他双眼复杂的看了看宜儿,最后深吸了一口气,微微躬了躬身,道:“小人知道了,多谢世子妃体恤。” 宜儿也不理会这人心中的不忿,转头吩咐溅泪道:“你去找了陈伯过来,让他将人领过去,若这人能用,就留下来做个帮工学徒,若他做不下来,让陈伯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就是,说到底,既是产业铺子,总没有留了人下来吃白食的道理。” 第381章:落定 一直拖到了八月底,金銮殿上最终的处置结果才下放了下来。 唐王剥亲王衔,降为河间王,即日起,赴河间地,非奉召不得入京。至于杜子阑,剥爵位,贬为庶民,下放皇寺,以终日清扫寺塔为差事,遇大赦不赦。 当然了,这些都不是二人最终的结果,正所谓落水的凤凰不如鸡,二人由来处在高位,这一朝失了权,少了依仗,自是人人都上赶着上前来踩上一脚。 河间王出京城之时,便患了病,有御史上报了皇上,启明帝却是一个字都没说,直接将奏折扔在了御史的脸上,于是再无人敢上奏称河间王患疾不宜舟车劳顿之类的话语了。 结果,历数月,杨荃刚刚到了河间,又因水土不服,是一病不起,昏昏沉沉的坚持了两日,就两脚一蹬,一命呜呼了。消息传回京城,启明帝愣了半晌,在上书房呆坐了一夜,次日身子不适,传了御医,歇了三日的早朝。启明帝自登基一来,勤政爱民,每日的早朝是从不间断,这一回到也是启明年间的头一回了。 而是年重阳的晚上,皇寺宗庙走水,因火起深夜,救不及时,观音殿被烧塌了大半,但说来也巧,整座皇寺,因这场火丧生的却只有一人,那便是被发放至此,昔日的青湘侯爷杜子阑。 自然了,这些都是后话,宜儿这边,安排好了杜子平之后,她手头上的事情便是处理得差不多了,中秋节过后,她寻了一个日子,带着小杜昱到杜子悟夫妇的坟前去祭祀了一番,又去了一趟明月寺,替二人添了香火供奉,燃了长明灯,顺道也去看了看昔日的五夫人贺氏。 只是不巧的是,贺氏和绣云都已不在明月集上了。 到是那太仓县令刘通,早得悉了宜儿再度来明月寺上香的消息,巴巴的领着人赶了过来,在明月集上拜见了宜儿之后,便道:“贺娘子月前就回了京城,说是有事要处理,下官也不敢拦着,原还以为她是回京去找世子妃了,哪知道却是不是。” 宜儿皱眉道:“这般说,她们去了哪里你也不知道了?” 刘通额头上便见了冷汗,战战兢兢的道:“下官……下官……这个下官的确不清楚。不过贺娘子身边那丫鬟,那位绣云姑娘,跟鄙衙里的一位捕快,是看对了眼,或许,可能……” 银莲在边上皱着眉头道:“我说刘大人,你或许可能了半天,究竟是个怎么回事,你到是说个清楚啊。” 刘通汕汕的道:“是是是,事情是这么回事,上回世子妃和世子爷走了之后,下官就寻思着贺娘子主仆都是妇道人家,在外讨生活多有不便,于是就派了衙门里一个后生捕快平日里多多照应她们一下,谁曾想这一来二去的,却和贺娘子身边的绣云姑娘对了眼,前些日子还谈到了嫁迎婚娶的事情了。月前贺娘子要回京,下官是不好问更不敢拦,当时只当她们是回京找世子妃去了,也没怎么在意,如今想来,怕是王志或许知道她们的去向。” “王志?”宜儿愣了一下,不仅想起当初在明月寺遭杜昱以脸上的黑痣加以嘲笑的捕快汉子,问道,“他就是刘大人口中那位和绣云看对了眼的捕快?” 刘通点头道:“这王志吧,家境是不怎么好,他家就在离这明月集不远的黑石村里,正因为离得近,所以下官才让他平日里多过来照应一下贺娘子她们。这人老实,人也勤快,也不知是走了什么运道,到是得了绣云姑娘的青睐……” 宜儿想了想,道:“人呢?你叫过来我问一问。” 刘通忙让手下的师爷去叫人,很快,人就被带到宜儿身边,有些手足无措的向宜儿施了礼,侧身站在一旁,是大气也不敢多出一个。 上回在明月寺外,这人不知道宜儿的身份,尚能壮着胆子回一两句话,可是如今知道了宜儿的身份,又有县太爷刘通在边上看着,他唯恐嘴笨一时说了错话,哪里还敢随意开口? 宜儿道:“我听刘大人说,王家大哥是瞧上了绣云?” 王志呆了一呆,也不知宜儿是个什么意思,偷偷的抬头看了刘通一眼,刘通向她挤了挤眼睛,他只得垂头回道:“小人自知家境贫寒,是配不上绣云,可是,小人是当真欢喜她,为了她,小人什么事都愿意去做。” 宜儿笑了笑,道:“这种事在乎的是两情相悦,身份地位什么的,到还在其次,再说了,王家大哥即便是家境差点,总是清清白白的人家,说起来绣云尚只是个奴籍丫头,到没得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说法。只是绣云毕竟不是我身边的人,说到底,她的事也不是我能做得了主的,我只是看重她忠义可嘉,想她将来能有一个好的归宿罢了。” 王志霍然抬头,大喜下朝宜儿望去。 宜儿道:“贺娘子带了绣云回京,这事想必你是知晓的,你可还知道她们去了何处?” 王志摇了摇头,道:“绣云临走前只说她们回京去有些事情要处理,可能需要一两个月,具体什么事她到是没有说。” 宜儿点了点头,心中便有些担心,从她们回京的时间来看,刚刚是青湘侯府被查抄,侯府内一干人等悉数锒铛入狱的时候。宜儿猜想,贺氏多半是放不下心中的仇恨,得知五老爷杜子平受了牢狱之灾,特意回去打点,意欲泄恨复仇的。只是如今杜子平已经被宜儿从牢里捞了出来,也不知这主仆两个,究竟是去了哪里? 这些事,宜儿到是有心想居中为二人调停一番,只是贺氏心中的恨意太重,怕是根本不会听她说的。她想来想去,这都是杜子平惹出的是非,到是该他自己来解决,宜儿如今,为了老夫人林氏的遗愿,只要保下他的性命便是了,其他的,到是顺其自然的好。 回了京城,日子又回复了正轨。姜宥依旧是每日去兵部点卯,大把的时间空了下来,基本就是在院子里陪着宜儿,而宜儿每日晨昏定省,闲暇的时候练练字,看看书,或是随了姜宥去附近的名胜景点逛耍,日子是得过熟识惬意。 只是让她有些奇怪的是,自她苏醒之后,襄王爷杨铣就再没将小殿下杨奕送过来了,起初宜儿还想许是杨铣见她刚刚苏醒,身子尚没痊愈,怕那小家伙不知轻重,累着了她,可是眼瞧着她身子一天天好了起来,杨铣就像是忘了这一茬一样,压根就再没有提起过。 再想起当初杨铣是恨不得天天将那小东西放在宜儿这里,这前后的反差便让宜儿疑惑不定,中秋那日聚在一起的时候,就随口问了一句,被杨铣打着哈哈给搪塞过去了,只是杨铣说话间,目光闪烁,面上的表情极不自然,到更是让宜儿费思不解。 晚上回去便问了姜宥,姜宥却说:“爷听说阿铣为小宛儿找了一个新的乳母,跟小宛儿到是投了缘,再加上那小人儿现在大了,没以前烦人,到有些许惹人疼了,许是阿铣有些舍不得将他放在王府外边了吧。” 姜宥这话,到是在理,毕竟是父子连心,杨铣爱子心切,想将人儿放在身边每日看着,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要不然,放在宜儿这里,杨铣要看一回儿子还得乘车来国公府才行,到底还是有些不方便的。只是宜儿也不知为什么,总觉得这事情不是这般简单,背后怕是还有什么别的原因才是。 除开小宛儿这事,国公府里还有一件事,到是让宜儿根本避不了也绕不开的。 其实说是事或许并不准确,应当说是一个人,窦苒。 这段时间,窦苒过府的频率极高,基本是三天两头的就会过来打一圈,当然了,她也不是自己主动过来的,而是华阳郡主下帖子拉家常,往往是今日聚了,就说好了后日再来的事。 以前华阳郡主和皇后娘娘就欲将窦苒抬进国公府,做姜宥的妾室,后来姜宥和宜儿合力做了出戏码,这才让华阳郡主歇了这份心思,宜儿有些想不明白,怎地这才过去了几个月,眼瞧着华阳郡主这却是要旧事重提的节奏了。 宜儿虽然想不明白,可是华阳郡主要做东请客,她一个做儿媳的,自然不敢拦着。其实若说之前的事,宜儿心中对窦苒是一点芥蒂也没有,那也是不可能的,不过宜儿也没小气到见人就添堵的份上,面上的应酬交接,她做下来仍是游刃有余,并不局促。只是华阳郡主是有心将人往宜儿身边带,动不动就留了宜儿在宁丰院里想陪或是干脆带了人直接到宜儿的宜睿院作耍,这般处的久了,宜儿是有些累得慌,却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这一日又是这样,一大早,宜儿往宁丰院晨昏定省过后,刚刚回宜睿院,结果宁丰院就来了人,说是窦苒过府了,华阳郡主让宜儿过去戏耍作陪。 第382章:惊悉 宜儿不禁皱了皱眉,青漓就轻声道:“要不小姐就推说身子有些不适,让人去回了夫人吧。” 宜儿摇了摇头,道:“刚刚去给母亲请安的时候都还无事,这会却推身子不适,总是不妥,算了,不过是陪着说一会话,聊一阵磕罢了,到也算不得什么事。”顿了一顿,又道,“四娘那里也过了这般久了,借着今日这个由头,解了她的禁,你去通知一声,让她准备一下,和银谷一道,等会儿随我去宁丰院。” 青漓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四娘的禁足说起来还是当日秋宜的事发了之后,华阳郡主着恼数落宜儿的时候,这丫头没得规矩插了言进来,宜儿唯恐华阳郡主在气头上,当即要将人发落了这才抢先训斥了人,并做了禁足的处置,堵了华阳郡主的口的。如今算算时间,也都几个月了,到是该解了这丫头的禁了。 谁知主仆几人刚到宁丰院的门口,尚没有进门,就见窦苒捂着嘴从院子里跑了出来,远远的见了宜儿,她顿了一顿,跺了跺脚,扭头就朝远处跑了去,后面跟着她的大丫鬟琳琅,也顾不得宜儿了,一边喊着“小姐”,一边发力向前追去。 宜儿呆愣了一下,那窦苒虽是匆匆一瞥,可是显然是受了委屈,正垂泪低泣。这人一向轻言细语,性子柔顺规矩,一举一动都是大家闺秀的典范,像今日这般不管不顾,发足狂奔的模样,宜儿是从未见过,想来也不知道宁丰院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让她一反常态,乱了分寸。 因是在国公府内,宜儿身边只跟了四娘和银谷两人,想了想,到没有差人过去问个明白,领了人进了宁丰院。 结果往日热闹的院子里,今日竟是静得吓人,更是不见一个丫鬟下人在院中走动。 宜儿疑惑不定,好容易在一处假山后面的屋檐下看到了一个小丫头,就招了人过来,问道:“今日是怎么了?院子里侍候的人呢?” 那小丫头显然是心有余悸,偷偷的往主屋的方向看了一眼,才福身回道:“回世子妃,是世子爷回来了,在主屋里发了好大的火,还砸了东西,听说就连紫翠姐姐头上都被砸了好大一个血包,世子爷还将奴婢们全部给赶了出来,所以……” 宜儿微微一愣,姜宥回来了不回宜睿院去,怎地跑到华阳郡主这里来动怒发火了?当即心里呀然,便领着人朝主屋行了过去。 走得近了,主屋内的声音渐渐就听得清清楚楚了,正如那小丫头说的一样,姜宥显然是发了大火,近乎于咆哮般在屋里吼道:“……我说了多少遍了,那什么狗屁窦小姐,那什么换命的缘分,那什么大家闺秀,闺仪典范,统统都是狗屁,今儿我就正正经经的再给你说一遍,我不喜欢。” 宜儿怔了一下,不由得放慢了脚步,从窦苒捂着嘴跑出了宁丰院,宜儿就在猜测,姜宥这到底是发的哪门子火气,当时就猜想该是和窦苒有关,如今听了,证实了宜儿心中所想,便有些犹豫,该不该这个时候推门进屋去。 只是宜儿这边一犹豫,接下来华阳郡主和姜宥的一厢对话却却如同被人当头浇下了一桶冰水,将她整个人冻在原地,再也抬不起脚了。 “我就不明白了,这窦小姐究竟哪里不好?要才有才,要相貌有相貌,更难得的是,人家对你是一片痴心,就是跟宛茗也情同姐妹,很合得来,这般好的人选……” “你若觉得人好,父亲房中多收一个人也不算什么事,你将人抬进来,让父亲收用了就是。” “你……你你……你这说的什么话?”华阳郡主显然也是被气得急了,咳了半天,方长叹了一口气,道,“宥儿啊,母亲不是不知道你和宛茗的感情,你说要是宛茗健健康康,能生能养的,母亲何必要上赶着来费这个劲呢?” 姜宥寒了声,冷冷的道:“母亲莫不是糊涂了,宜儿好的很,就是之前重伤下的亏空这几个月也补了回来。” “可是慧光禅师不是已经……” “那只是和僧医,又不是神仙,他的话岂能尽信?” “可是宛茗不就是他救回来的么?”再度叹了一口气,接着道,“宥儿,不是母亲非要给你们小两口中间添堵,你说当日宛茗腹中的那个孩子,若是能保下来,那她身子受损,纵使以后再不能生了,我们国公府有后,我也由得你们去,可是现在……” “母亲不要忘了,宜儿是为了救我才失血流产,导致身体亏损的。” “我知道啊,所以她今后再不能怀上孩子了,我和你父亲也从来没想过要动摇她世子妃的身份的。只是宥儿,你是将来的宁国公,你是嫡出正脉,你说宛茗既然不能生了,你又不肯纳别的女子,那我国公府以后……岂不是后继无人?古人尚且说了,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这般任性妄为,将来有何面目去见我姜家的列祖列宗……” 华阳郡主后面的话宜儿根本就没有听清,她是懵的,脑子里一片混乱,人呆呆的立在门前,浑然忘了移动,然后她看见银谷和四娘站在她的面前,满目焦急的盯着她,嘴角在动,却听不到任何的声音,再后来,她看见了姜宥,这人赤红了眼,几乎是直接将两个丫头撞开了数步,抓住了她的肩膀,用力的摇动,她能清晰的看到他眼里的惊恐慌乱,她也清楚的看到他的嘴一张一合,似在呼喊,可是她什么也听不到。 宜儿不知道她是如何离开宁丰院的,自然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回的宜睿院,她恢复了意识,清醒过来的时候,日已西下,透过窗户,院子里的那颗桂花树拉了一道长长的倒影。 青漓就守在床边,看着宜儿的双眼渐渐有了神采,当即是大喜,倾身上前,在宜儿的示意下将人扶了起来,支了个软枕放在背后,让宜儿靠坐起来。 “小姐你醒了?可是饿了?世子爷走的时候才吩咐了小厨房热着参汤在,奴婢这就让人盛上来。” 宜儿摇了摇头,道:“待会吧,我不饿,爷去哪里了?” 青漓道:“世子爷担心小姐的身体,出城去寻慧光禅师了,说是最迟黄昏的时候就会回来的,左右也快回来了吧。”说话间,青漓倒了杯热水,递给宜儿,轻声道,“小姐先喝口水吧。” 宜儿接了水,浅浅的喝了一口,看向了青漓,忽然道:“你是早就知道的吧?” 青漓一震,有些心虚,道:“小姐在说什么?” 宜儿道:“那时那小东西已有几个月了?” 青漓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叩首道:“小姐恕罪,小姐恕罪,奴婢不是有意要瞒着小姐的。” 宜儿却继续道:“到底有多少月份了?” 青漓咬了咬牙,道:“当时慧光禅师说,说小姐腹中的小少爷已有两个多月了。说起来都是奴婢疏忽了,小姐之前的月事都很有规律,过年的那几个月小姐有些阵痛,也见了红,只是比往日少些,奴婢只当是月事到了,就……奴婢真是该死……” 宜儿摆了摆手,道:“我自己都不知道,却哪里能怪到你的,起来吧。” 青漓从地上爬了起来,道:“小姐,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小姐要想开一点,可不能老想着当初这事了。” 宜儿道:“我流了孩子,伤了身子,今后是再也怀不上了,这个,你也知道吧?” 青漓浑身一颤,死死的咬着唇,良久方道:“小姐……” 宜儿忽地笑了笑,神情中有说不出的黯寞,道:“难怪襄王爷再也没将小宛儿送过来了,他是怕我看着小宛儿,会想起些什么来吧?嘿,襄王爷自是在为我作想,只是当日我昏迷不醒,又哪里还记得了什么?难怪母亲会重提窦家小姐的事情,却原来是我再也不能怀上爷的骨肉了。青漓你说,我占着爷的世子妃之名,却不能为爷开枝散叶,那我……” “小姐!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啊?” “胡思乱想?”宜儿淡淡的一笑,道,“青漓,这是事实,不是我不去想,它就不存在的事实。” 青漓恼道:“奴婢不管什么事实,奴婢只知道世子爷的心里只有小姐一个人,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世子爷也不会丢下小姐的。” 宜儿道:“这个我知道。可是,母亲说得对,正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世子爷是嫡出的独子,是将来的宁国公,若是因为我,让国公府后继无人的话,你说叫我情何以堪?只是青漓,你知道么,我根本就算不得一个好妻子,我好妒,只要一想起要给爷纳妾,我这心里就堵得慌,我不愿意,我真的不愿意,我就想像现在这般,让爷完完全全的,完完全全的只属于我一个人的。” 青漓眼中已垂了泪,她不知道该怎么说,说什么去安慰宜儿了。之前她是从来就没担心世子爷会纳了别的女人进府的,可是正如宜儿所说的一样,他们房中无后,以世子爷的身份,却是无论如何也是不会被允许的。 第383章:伤怀 事情也正如青漓说的那样,宜儿和青漓房中只寥寥的说了几句话,门口便有响动传了进来,二人侧目望去,就见姜宥大踏步着迈进了屋子。 一眼瞧见宜儿已经醒了,姜宥是大喜过望,几步跨近,一把捞起宜儿的手,紧紧的握在手心里,急切道:“你醒了?现在怎么往,可还有哪里不舒服的?” 青漓自是识趣,福了身,便轻轻的退了下去。 宜儿摇了摇头,见姜宥额头竟泌出了汗珠,伸了另一只手为其拭去,道:“我没事了,到是爷,怎么跑得一头是汗?” 姜宥脸上闪过一丝忿色,道:“爷去城外寻慧光,不想这老秃驴竟然不在原先落脚的那家寺庙了,爷扑了个空,心中火起,差点一把火烧了那破庙。” 宜儿笑道:“慧光禅师是世外高人,四处云游有什么稀奇的,爷也是,哪犯的着为这般小事置气的?” “可是你……” 宜儿道:“我说了,我已经没事了,就是那会突然听了,心里有些没缓过神来罢了。爷也在外跑了一天了,许是乏了吧,先坐下来歇歇吧。” 姜宥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宜儿越是这般平静,他心中便越发的担忧。这会青漓领了伍儿等人送了吃食过来,在屋外回禀叩门,宜儿看了姜宥一眼,道:“爷也还没吃晚饭吧,让丫头们将饭食就摆在屋里吧。” 姜宥不置可否,陪着宜儿吃了晚饭,宜儿精神有些不济,便在青漓的服侍下梳洗了一番,早早的就靠上床,拿了一本游记,随意的翻看。 姜宥也草草的梳洗了,上了床,和宜儿并排的靠在床头,伸手抽走了宜儿手里的书,道:“晚上光线太暗,书可不能久看。” 宜儿道:“现在时辰还早,爷不先去处置一些公务,或是在院子里走一会子拳脚么?” 姜宥伸臂便将宜儿揽进了怀里,拿下颌顶在宜儿的头顶,轻声道:“宜儿,你别这样,难道你不知道,爷见你这样,爷这心,都快裂成碎末了么?” 宜儿将头埋在姜宥的胸前,没有吭声。 姜宥继续道:“说起来都是怪爷,要不是为了救爷……” 宜儿摇了摇头,因她本来是将头埋在姜宥胸前的,这般便像是拿头在姜宥的胸膛上来回的蹭动,姜宥止了声,因为在宜儿的脑袋摇动间,他能清晰的感受到胸前有一丝凉意,当即就慌了神,想将宜儿的头抬起来,可宜儿执拗的不愿抬头,身子更因为抽噎起了阵阵的轻颤。 “是爷不好,是爷没有保护好你,反而让你因爷受了这般大的罪,爷……” “不怪爷,是我的错,是我没有保护好爷的骨肉,是我没有这个福分能为爷产下一男半女的,是我太大意了,竟连怀着爷的骨肉都不知道,是我……” 姜宥只觉心如刀绞,用力的将宜儿圈紧,揉进了怀里,喃喃的道:“你别说了,宜儿,你不要再说了,你越是这般说,爷便越是无地自容了。你听爷说,事情已经出了,就是我们在这再如何的自责懊悔,也都于事无补了,我们应该看看将来,我们都还年轻,我们一定会有我们自己的孩子的。” 宜儿颇有些自嘲的笑了两声,道:“爷何必要说这些话来安慰我呢?连慧光禅师都下了断言,我这辈子,是没有这个福分了。” “狗屁!”姜宥爆了粗口,道,“慧光那个老秃驴,他的话又不是金科玉律,说错了有什么稀罕的?” 宜儿道:“可是,他是名医,我能再活过来,也是他……” “恰逢其会罢了。” “那爷今日为何还要出城去寻他?” 姜宥呆了一下,叹了口气,道:“宜儿,你听爷说,即便是慧光,也只是说你将来再怀上的几率小,可是几率这个事情,谁说得清楚?没摊上,哪怕是几率再大,到头来也是个零,可是摊上了,就是几率再小,对我们来说,也是百分百的事。爷不管他们怎么说,爷只相信,爷和你必定会有孩子的。” 姜宥这话,掷地有声,宜儿听得恍惚,心头却有眼前愁绪,她窝在姜宥的怀里,慢慢的闭了眼睛,却是久久都不能入睡。 第二日一早,姜沛和华阳郡主就过来了,宜儿施了礼,姜沛就率先道:“宛茗,如今当务之急便是你的身体,你什么都不要多想,先调养好身体才是正途,其他的,你放心,你是我们姜家的儿媳,又是为了宥儿才遭的这场大罪,我姜家就是再不济,也绝不会亏待了你的。” 宜儿福身应了,却并不接话。 姜沛见她气色不好,叹了口气,嘱咐姜宥好生照顾,没说上几句话就带着华阳郡主去了。 到中午的时候,襄王爷杨铣便得了消息,特地赶过来看望宜儿。 见完礼后,宜儿便问:“王爷有心了,只不知王爷为何不带小殿下过来?” 杨铣汕汕道:“那小东西猴皮,你如今身子还没大好,万一碰着你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宜儿就笑了笑,道:“王爷若还信得过宜儿,还是将小殿下带过来吧,这都好几个月没有见到人了,我这还挺想他的。” 杨铣皱了皱眉,又看了看姜宥,见姜宥没出声,便道:“你是他干娘,既然你想他,也好,爷待会就回去将人给你带过来,只是这般一来,可又要辛劳到你了。” 下午的时候,杨铣便真的将人送了过来,大半年没有见到人,如今再见,这小东西明显长大了一圈,抱在手里,已经有些沉手了,只是虽是多日未见,这小东西却似乎依旧认得出宜儿,从奶娘周妈妈手里移到宜儿手中的时候,是不哭不闹,睁大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就这般直直的看着宜儿。 抱得久了,周妈妈怕宜儿乏力,正想上前接下来,却见宜儿转身将孩子递给了姜宥,道:“爷是小宛儿的干爹,好歹也该抱抱他才是。” 姜宥怔了一下,看了看递到面前的婴孩,又看了看宜儿,这才慢慢的伸手将孩子接了过去,只是他几时抱过孩子?手上有力却不知该往哪里使劲,是横抱不是竖抱也不妥,搞的手忙脚乱,到最后那小宛儿更是不给面子,张开了嘴哇哇大哭了起来,片刻之间,竟将姜宥整了一身汗出来,到惹得宜儿抿嘴轻笑。 接下来的日子宜儿将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了小宛儿和杜昱的身上,每日里都安排得紧实,姜宥有时时都陪在身边,她整个人似乎是从阴影中走了出来,可是姜宥却敏感的觉察出了宜儿身上的异样,具体的哪里变了他也说不出来,不过就是觉得宜儿是在强颜欢笑,在她给了一张笑脸出来的背后,隐藏着即便是他也触及不到的痛楚。 重阳过后,皇寺走火,杜子阑葬身火海的事情传出来之后,宜儿再度带着杜昱去给杜子悟夫妇上了香,告祭了一番。 晚上宜儿兴致很好,姜宥回来之后,便见宜儿上了精妆,时时笑语晏晏,却是美到了极致。姜宥只道杜子阑的死讯传回,杜子悟夫妇的大仇也算是报了一半,宜儿因此心里痛快,到也没想其他。 梳洗后,二人上床,拥在了一起,缠绵了一番。 往日里夫妻敦伦这些事,尽是姜宥主动,宜儿面浅,只是被动的承受,而这晚一反常态,姜宥能明显感觉到宜儿的急切。事实上,自从宜儿得知曾流了胎儿,身子受了亏损之后,面上虽然看不出异常,可是姜宥却深知她心里的苦楚,所以这么久以来,姜宥有了克制,并没和宜儿行那床第之欢,说起来,这晚却是自那之后的第一次,是以姜宥虽知宜儿有些反常,但他忍了这么长时间,却是哪里还收得住?二人在床上酣畅淋漓,事后宜儿是累得连举手的力气都没有了,最后还是姜宥抱着她去清洗了一番,又抱着她回了床上的。 宜儿将头枕在姜宥的胸膛上,静静的听着姜宥那结实有力的心跳声,过了许久,方幽幽的道:“爷,我为你纳一房妾室吧?” 姜宥愣了一下,有些没反应过来,紧接着全身缓缓僵硬了起来,屋中原本暧昧迤逦的气氛瞬间被凝结,他眯了眼睛,眼中有戾气一扫而过,冷冷的道:“你说什么?” 宜儿对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危险气氛视若未见,抬了头,轻轻一笑,道:“爷,我很喜欢小孩子,那日我见爷笨手笨脚的抱了小宛儿,便知道爷也是喜欢孩子的,我为爷纳一房妾进来,将来她生的孩子不是也叫我一声嫡母么?到时候,我将人放在我身边养着,既是爷的孩子,那也便是我的孩子……” “爷什么时候告诉你爷喜欢小孩子了?杨奕那个小东西是爷的干儿子,可这么久你见爷抱了他几回?”姜宥浑身冰冷,慢慢的推开了宜儿,又道,“你要给爷纳妾?好得很!爷知道你向来是个贤惠大度的,爷娶了你,当真是好福分了。” 第384:分歧 宜儿当然能感觉到姜宥的恼怒,只是她毫不退缩,依旧不紧不慢的道:“爷,既然我不能亲自为爷开枝散叶,我想,我想能亲手抚育爷的孩儿。爷,这些天我想过了,爷不仅是我的丈夫,还是国公府的世子爷,将来更是……” “够了!”姜宥厉声呵斥道,“爷跟你说过了,以后我们会有自己的孩子的……” “会有吗?”宜儿惨然一笑,道,“爷何必要自欺欺人?慧光禅师医术精湛,他的诊断,又怎会出错?我……” 姜宥猛地回头,伸手抓住了宜儿的双肩,用力的摇了摇,道:“宜儿,你看着爷,爷再对你说一遍,我们,我们以后定然会有我们自己的孩子的。” 宜儿根本不敢去看姜宥的眼睛,她咬了唇,弱弱的道:“爷你看,那窦小姐才貌双全,当初又……” “狗屁的窦小姐!”姜宥大怒,翻身下了绣床,踢开了几凳,大踏步的摔门而去。 主屋内的动静早惊醒了值夜的丫头,银荷眼看着姜宥怒气冲冲的直接出了院子,心里大惊,慌忙进了屋,就见宜儿脸上挂了泪珠,连忙上前,掏了锦帕递了上去,唤了一声:“小姐。” 宜儿并没有接银荷递过来的锦帕,拿手胡乱在脸上一抹,道:“没事,你去打了水过来,我净一下面吧。” 银荷应了,打了热水过来,侍候宜儿洗了脸,宜儿看了看她,道:“你将那边的绣凳搬过来,坐在这里陪我说会话吧。” 银荷道:“奴婢愚笨,也不会说话,要不奴婢去叫青漓姐姐过来吧?” 宜儿笑着摇了摇头,道:“你心思纯良,只是不会说违心的话来安我的心罢了,哪里就愚笨了?行吧,时辰也不早了,你下去睡吧。” 银荷想了想,还是将那绣凳搬了过来,就在宜儿的床边坐了下来,道:“小姐心情不好,在世子爷回来之前,还是让奴婢就在这守着小姐吧。” 宜儿道:“爷今晚怕是不会再回来了,难不成你想坐在这里守我一夜?” 银荷道:“自小姐嫁进国公府后,世子爷是每晚都在主屋里过夜的,就连小姐昏迷不醒的那些日子,世子爷也从来没有破例过的,奴婢想,世子爷些许在兴头上,待会儿就会回来的。” 宜儿看了一眼银荷,道:“银荷,我问你,你觉得,世子爷待我好么?” 银荷用力的点了点头,道:“当然好了。小姐不知道,奴婢下来后,跟国公府那些家生子丫头闲聊的时候,她们都说,自从小姐进了门,世子爷就像是完完全全换了一个人一样,以前他的脸上是从来冷冰冰不见笑的,而且脾气还非常不好,动不动便要动手打人的,就连……就连……” “就连什么?” 银荷想了想,道:“她们说就连最初跟在世子爷身边的两个小幺,都是被世子爷踢残了腿,这才换成了如今的门板和青瓦的。可是小姐你看,打你进门之后,世子爷就从来没有打骂过奴婢了,嗯,那秋宜是自找的,不算。那些个奴婢私下里都在说,世子爷稀罕小姐,就像是天下无双的宝贝一样,因着小姐的缘由,就连她们在府里当差,都好过了许多呢。所以世子爷对小姐,那是真真的疼到心里去了,自然是好得不得了啦。” 宜儿叹了口气,道:“你们都看得明白,我又何尝不知道呢?只是爷身上有他的责任和担当,我岂能那般自私,非要完完全全的将他占为己有呢?” 银荷皱了眉,道:“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奴婢怎么听不懂呢?” 宜儿道:“我再问你,有一件事,爷因为我的关系,并不愿意,可是这件事是实实在在为爷着想,对爷有好处的,你说,我该不该去为爷做了?” 银荷想了许久,才道:“奴婢觉得,为一个人好,就该顺着他的心意,奴婢不知道小姐要做什么,可是爷若是不愿意,终归是并不妥当的。” 宜儿愣了一下,心想银荷到底是太过单纯了,其实为姜宥纳妾这事,即便是她不主动去提,到头来姜沛和华阳郡主那里,乃至姜家的宗族都不会坐视不理的,毕竟世子无后,那可是关系着家族兴衰存亡的大事情。 这一晚姜宥是气闷得很了,草草的是在外院里歇了一宿,早上也并没有回宜睿院,黑着脸便从外院直接出府去了兵部。 宜儿也没在意,早上起床后,收拾停当了,就领着人去了宁丰院请安,婆媳两人将丫鬟都遣了出来,关在屋里说了近半个时辰的私己话,出来后华阳郡主是满面欣喜,亲自携了宜儿的手,嘘寒问暖了大半天,这才放了宜儿回来。 回了宜睿院,宜儿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呆坐了片刻,唤了溅泪进来,让她拿了她的名帖,送了一张请帖去太仆寺卿窦府,指名有请窦苒三日后过府做客。 安排好这一切,宜儿便觉身子越发是乏了,也不想睡觉,便让人将软椅搬到了窗前,她斜躺在上面,望着窗外的景致出神。 过午的时候,门板在院外求见,到这小幺子进了屋,施了礼后,宜儿便道:“你不跟在爷的身边,怎地到跑我这来了?” 门板偷偷打量了宜儿一眼,道:“爷早上去兵部的时候,一个人也没让跟着,所以奴才今日是得了闲。” “爷还没回来么?” 门板摇了摇头,道:“不过奴才曾差了人去兵部打听,爷今日在兵部还有些公务急需处理,所以比往日晚了一些。” 宜儿笑了笑,道:“你到会想着法儿来安我的心。你今天进来,不是只和我说这个的吧?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门板道:“其实奴才进来,的确有一件事要请示少夫人的。” “什么事?” 门板道:“就是那素娟的事,如今当年杜大人夫妇的事情已经水落石出了,相干人等也都得了应有的报应,奴才是想问问少夫人,那素娟该如何处置?” “素娟?” 门板道:“这丫头前几日似染了风寒,昨日才退了烧,看着气色是好了一些,不过人还是有些虚弱。” 其实对素娟,宜儿是一直没想好到底该如何处置,所以才一拖就到了现在,如今想了一想,长讨了一口气,道:“那方大定可是还在手上扣着?” 门板应道:“少夫人当时叫奴才扣着人,这人奴才便一直没有处置。” 宜儿点了点头,道:“这二人到底也算是露水夫妻了,罢了,我既应承了珠红若可以的话就留素娟一条命的,你去探探这方大定的意思,他若对素娟尚有情义的话,给他们些过活的银两,让她们离了京城,由他们自去吧。” 门板点头应了,眼珠儿转了转,又道:“爷早上出门的时候,连早饭也没顾上吃,奴才想,或许爷习惯了少夫人这的吃食,所以对大厨房弄出来的那些个东西,压根就提不起兴趣来的。” 宜儿笑了笑,道:“行了,多谢你提醒我,晚上爷若再不回院子的话,我会让人提了吃食过来的。” 门板一怔,抓了抓头,道:“少夫人,奴才的意思是……” “得了得了,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你下去吧,我会斟酌着办的。” 门板明显是想宜儿亲自送了吃食出去,就像上次一样,他深信只要宜儿亲自去了,姜宥就是有再大的火气,也是在片刻间就会消失殆尽的。这个宜儿自然也心知肚明,只是这一次和上次不同,说起来两次虽都是因纳妾,因那窦苒而起,可上次他们夫妇是达成了共识,是起了心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而这次呢,宜儿是决定了要为姜宥纳妾的,所以即便她去接回了姜宥,转瞬间怕是夫妻又得闹了火气矛盾出来,与其这样,宜儿又何必去接人呢? 门板这小幺子虽然精明,可是身在局外,这个道理他又哪里看得清楚?只知道凭他家爷对宜儿的宠爱上心,只要宜儿出面,服了软,所有的事情还不皆是迎刃而解了。 当然了,门板能有这番心意,到也让宜儿觉得很是温心,遂在门板施了礼正要退出去的时候,又叫住了人,道:“秋宜的身子现在怎样了,说来我也很有段时间没有去看过她了,你今儿既然来了,厨房里伍儿炖了参汤,你去带一盅出去,就说是我赏下来,给秋宜补身子的,另外,伍儿还做了一些新奇的药膳糕点,你也带些出去,权当是些小零嘴,你和你的家人也都尝尝鲜。” 门板听了,自是大喜过望,给秋宜送补汤,不过是个幌子,那些个药膳糕点,更是说辞而已,宜儿让他去小厨房,摆明了是给他接近伍儿的机会,这后面深层次的意思门板当然理得清楚,宜儿能如此做,也就是有意要撮合他和伍儿,想通了这点,他强按住激动欣喜的心情,深深的向宜儿躬身行了礼,这才慢慢的退了出去。 第385章:冷战 当天晚上,姜宥到是回了一趟宜睿院,只是他双目泛冷,急行虎步,明显是带着极大的火气,像是兴师问罪一般,下人们战战兢兢,是没一个人敢上前行礼问安的。 当然了,这人确实是回来问罪的,见了宜儿的面,就直接沉声问道:“你给那狗屁窦小姐下了帖子了?” 宜儿起了身,含了笑,迎上前去,道:“爷,我是想,窦小姐……” “你少跟爷扯东扯西的,爷就问你一句,你是不是给她下帖子了?” 宜儿吸了一口气,便不再开口,只默默的点了点头。 姜宥双手握紧了拳,身子颤了几颤,眼中尤自带了最后的一点希翼,道:“是母亲逼你这么做的么?” 宜儿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道:“没有人逼我,我是爷的世子妃,我有责任和义务替爷做这个主,况且……” 姜宥双目赤红,几欲喷火,冷笑了两声,连续说了三声“好”,转身便再度摔门而去。 宜儿心头有些泛冷,强压着夺眶而出的泪珠,咬了咬唇,回身又坐了下去。 自那之后,连续几晚,别说是回宜睿院了,就是回国公府的外院,姜宥也是很晚才到家,宜儿知道这人气性还没过,每日里只嘱咐小厨房,送了吃食点心过去。 宜睿院这边的变化,早惊动了宁国公姜沛,华阳郡主自然知道这小两口因何生的矛盾,心头唏嘘的同时,便将事情一五一十的给姜沛讲了,姜沛也是沉默了半天,才叹了一口气,道:“如此,还真是难为宛茗那孩子了!” 三日过后,窦苒过府,宜儿将人接进了主屋,双方见了礼,分了宾主而坐,寒暄了几句之后,宜儿便道:“说来姐姐也不是外人,有事我便不藏着掖着了,我听母亲说,姐姐一直云英未嫁,是因为……是因为我家爷的缘故?” 窦苒到是早就盼着这一天了,只是宜儿说得直接,不自然间,她还是红了脸,道:“我也不瞒世子妃,当初世子爷从三槐庵抱着我回京之后,我便……我便……我便生了誓言,今生除了……” 宜儿淡淡开口打断了她的话,道:“就是为妾,姐姐也愿意?” 窦苒咬了咬牙,道:“世子爷是我大辉的少年战神,英雄盖世,若能与他为妾,已是我前世修来的福分了。” 有一瞬间,宜儿只觉得荒唐,她如今竟是平心静气的坐在这里,和昔日的一个姐妹在讨论给她的丈夫纳妾的尴尬事,她忽然便有些意兴阑珊,厌厌的不想再开口了。 再看了窦苒一眼,宜儿道:“当日里姐姐舍命救了我家爷,说起来我还没正式同姐姐道声谢呢。其实一直以来,母亲对姐姐,都是赞赏有加,甚是喜欢,也是起了心要抬姐姐入府的。我今儿也就是想亲口问问姐姐的意思,姐姐既然愿意,那改日我便同母亲上门,向姐姐提了这门亲事。” 窦苒大喜过望,眼中泛了悦色,红着脸垂了头,小声道:“一切但凭世子妃做主便是。” 宜儿浑身有些乏力,没精力再应酬窦苒,便道:“既如此,今日我就不留姐姐了,姐姐先回去准备一番,毕竟是姐姐一生的大事,姐姐还是先同窦大人好好商量一下吧,只是这事做得再风光,到底还是委屈了姐姐。” 窦苒连忙摇头,道:“我是一点也没觉得委屈的。”顿了一下,脸上的羞意更浓,又道,“将来……将来那个,名分上可不能马虎了,世子妃切莫再以姐姐相称了,按规矩,到是窦苒该称世子妃一声姐姐了。” 窦苒这话,多少是有些俏皮的成分在里面,只是宜儿听了,就觉得神思恍惚,心里烦闷,是越发的不想再开口说话了。 打发走了窦苒的第三天,宜儿便同华阳郡主商量了,备了彩礼,上窦府的门,去提了这门亲事。 那太仆寺卿窦章熬不过女儿,而且宁国公府是什么门楣,能搭上宁国公府,对他的官运仕途有什么影响,窦章即便是再迂腐,也理得清楚这里面的利害关系,所以这事自然是一拍即合。照华阳郡主的意思,虽只是国公府纳妾,可是窦苒家世清白又才貌不凡,跟姜宥又有颇多牵扯,加上这又是姜宥纳的第一房妾室,自然不能随便马虎了事,于是郑重的过了彩礼,并与窦章约好了十月初八的好日子过来抬人。 窦章原想着女儿是与人做妾,终归是低人一等,见华阳郡主这边甚是重视,心里才稍稍舒服了一些。 这事翻来覆去历了几番波折,终于是这般定了下来,宜儿心头也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反正有几许烦闷,是挥之不尽。 接下来姜宥是再没回过宜睿院,就是那日回来拿换洗的衣物也是差了青瓦回来的,最初他还是每晚能回外院歇息,到后来竟是夜不归宿,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过夜? 华阳郡主到很是担心,但也知道她的话姜宥根本听不进去,同姜沛说了,姜沛只道:“这孩子少年老成,性子虽冷,却从来在大事上都极有分寸,如今他心思有火气,由得他去荒唐几日吧。” 姜沛的话,华阳郡主自然是不赞同的,不就是为他纳了一个妾室么,能有什么散不去的火气?他一个人在外边,这又是冷着了饿着了,可怎生得了?只是姜沛不管事,她这里空有心,也没着落啊。想了想,又去找了宜儿,只是宜儿身子不爽,懒洋洋的,就连杨奕和杜昱,也很少去过问,气色更是极为不好,她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实在不好意思开口叫宜儿出去寻人的,只能悻悻的又回去了。 这般的日子自然有些烦闷,不过反到也平静,转瞬之间,便到了九月底,宜儿寻思着荨东山的红叶怕是已快要开始凋零了吧,她原还想着,在这金秋时节,要和姜宥一道去荨东山瞧瞧云平长公主,顺便再欣赏一下东山上的红叶的,只是如今,她成日里是连姜宥的人都见不到,这自然,便成了一抹痴想了。 离抬窦苒入府尚有十来日的时间,宜儿左右无事,只能靠写写字,照看两个小孩子来打发时间。 这日黄昏的时候,她正在屋内练字,青漓端了参茶进来,递了上去,道:“小姐已经练了半个多时辰了,歇一歇,喝口茶水润润口吧。” 宜儿“嗯”了一声,道:“先放那吧,我再写会儿。” 青漓将参茶放在几上,就抱怨道:“小姐也太不顾惜自己的身体了,这几日的饭量是越来越少,奴婢听伍儿说,晚饭的时候小姐就喝了几口疙瘩汤,这般下去,哪里成的?” 宜儿笑道:“伍儿是越来越夸张了,这状都告到你那去了。下午的时候我不是才吃了回糕点么,这到晚饭的时候哪里还吃得下去别的。你也是,别听伍儿那丫头胡说,疙瘩汤也挺饱肚子的。” 青漓有些无语,道:“小姐还好意思说,下午让奴婢上了糕点,小姐就捻了一小块桂花糕吃了,这会到拿这小块桂花糕来说事了。” 宜儿写完了一篇字,无奈的放了笔,道:“行了行了,我看我今天不喝了这盅参茶,你这丫头就能一直在我耳边念叨个没完,端过来吧。” 青漓忙着端了参茶递了过去,道:“最近小姐胃口不好,都足足的瘦了一圈了。小姐是没看着,伍儿那丫头可是都快急坏了,成日里是变着法儿捣鼓着新鲜吃食,可好多时候,小姐是连尝都不愿多尝一下,奴婢看再这么下去,伍儿那丫头怕是连头发都要愁白了。” 宜儿喝了参茶,笑道:“哪里有你说的这般严重?” 青漓接过了空盅,道:“是不是有奴婢说的这般严重,反正小姐自个心里清楚。” 宜儿深吸了口气,道:“得了,我原以为将绿芙嫁了出去,这耳根子该是清净了,不曾想,绿芙走了,你这丫头,又来吵过不停的。” 青漓瘪了瘪嘴,道:“小姐嫌奴婢们刮躁,那小姐更应该自觉一点,每日里饭食多吃一点,那样奴婢也不用巴巴的上来讨小姐的嫌了。” 宜儿伸手在青漓的小脸上捏了一把,道:“我不过随口说了一句,你还急眼了,行了行了,小姐我错了,保证下次多吃一点,争取几个月下来,就吃成个大胖子,这下行了吧。” 青漓是有些哭笑不得,索性在宜儿面前跪了,道:“小姐有说胡话了,小姐是主子,奴婢哪能跟小姐急眼?这些日子,小姐心里的苦,奴婢都知道,奴婢只恨自己无用,不能替小姐分担一二,可是见小姐日见憔悴,奴婢和宜睿院里所有的下人丫头都很是担忧,小姐,你就是为了奴婢们,也无论如何要保重了自个的身体才行啊。” 宜儿呆了一下,慢慢的走近软榻坐了下来,长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只是这段日子有些犯困,过段时间就好了,你们也不要太担心。” 青漓应了一声,还要再说什么,却见门口溅泪晃了进来,给宜儿施了礼后,道:“门房传了话进来,说是京兆府尹乔川乔大人在府外求见小姐,看样子似乎是有什么急事?” 第386章:醉酒 随乔川出了国公府,坐在马车里面的宜儿脑子还有些乱,亦或是她还有点不肯相信。 姜宥的沉和稳,向来为人所称道,他年岁不大,但由来甚有主见,张合有度,生活里更是有着同龄人完全不具备的成熟老练与自律,若说这般一个人,会去西城贫民窟里龙蛇混杂的铁釉子胡同花钱买醉,而且一下就要了十坛又苦又辣的烧刀子,咕噜噜的喝了个精光,然后伏在又脏又臭充满油腻的饭桌上烂醉如泥的话,宜儿自然是不会相信的。 不过过来传话的是乔川,却哪里会是信口胡说的?事实上不说宜儿,就连乔川,也一度怀疑他是不是看花了眼,以姜宥的身份,即便想喝酒,百花楼,德善楼,八宝居……多少地方去不得?哪可能会去铁釉子胡同那种上不得台面的地方?而且,居然还和几个地痞流氓起了争执,竟动了手,更要命的是,姜宥许是醉了酒,脸上被揍得青一块紫一块,嘴角还破了皮,见了血。 宁国公世子挨了打,这原本只是一场争执纠纷,顿时就变了性质,乔川是直呼头疼的同时,虽然百思不解,可也知道当务之急是将姜宥送回国公府去,哪曾想姜宥虽然醉得一塌糊涂,却是死活不愿离开,乔川无奈之下,这才让人封了那家小酒馆,他亲自来了国公府求见宜儿。 所以当宜儿走进那家泛着酸臭的小酒馆的时候,不自觉的皱了皱鼻头。 姜宥正伏在一张方桌上呼呼大睡,在角落里有几个男女被京兆府衙的官差看管着,显然是吓懵了,皆是噤若寒蝉,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来。宜儿一眼扫过去,并不作理会,快步走至姜宥的身边。 姜宥的身上披了一件大衣,想是乔川为他披上的,宜儿轻轻掀了,转身从银谷的的手上接过来一件妆缎狐肷褶子大氅为姜宥披上,然后俯下身,在姜宥的耳边轻轻的唤了一声“爷”。 姜宥的身子颤了一下,这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气息他即便在沉醉睡梦之中也不由自主的起了应对,他抬了头,醉眼稀松的看了宜儿一眼,摇了摇头,裂了一丝笑容,嘟囔道:“宜儿,你来了。”说完,再度伏在了桌上,睡了过去。 只是宜儿这时才看到姜宥的脸,那鼻青脸肿的模样顿时让她心头一悸,心疼的同时继而大怒,回头朝乔川望去,怒道:“乔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乔川早猜到宜儿在见到姜宥的时候,怕是会发怒,这一出他躲也是躲不了的,只得挥了挥手,转身对手下人道:“还不快将人带上来。” 衙役官差应了诺,就有人将角落里的几个人给提了过来,纷纷按跪在了地上。 宜儿看了一眼,总共是五男一女,其中有两人看上去像是掌柜和小二的打扮,另外三名男子,却穿得花花绿绿,阴阳怪气的,一看便知是些地痞混混模样,而那女子,浓妆艳抹,打扮得极为妖娆俗气,偏偏身上涂的,脸上擦的尽是些最廉价的东西,远远的就有一股刺鼻的香气,令人闻之欲呕。 宜儿皱眉,带了几丝问询朝乔川看去。 乔川便对那掌柜模样的道:“钱掌柜,世子妃面前,还不快将事情的经过详详细细的说出来。” 那钱掌柜呆了一下,慌忙朝着宜儿连磕了三个头,这才道:“世子妃饶命,这真的不管小人的事,是艳姑娘见这位客官一个人在这喝闷酒,上前搭讪,王虎头他们看不顺眼,这才和这位客官起了冲突,打了起来的。” 余下的几人早就知道今日是闯了大祸,摊上了得罪不起的大人物,此时哪里还镇定得了?皆是将头磕得像鸡啄米一般,大呼着:“世子妃饶命,世子妃饶命……” 宜儿到是愣了一下,没想到姜宥脸上的伤竟是这么来的,当即寒了脸,对乔川道:“乔大人,我国公府乃是超品公侯府,我家爷又是御赐的昭毅将军,大人觉得,以我家爷的身份,能被几个市井小民当众侮辱殴打的么?” 乔川一惊,忙道:“世子妃放心,下官知道该怎么处置此事。”然后转了身,厉声吩咐道,“将人带回府衙,细细审问,再做定夺。” 衙役上前,哪里还管这几人呼天抢地的告饶声,直接将人架了起来,押了出去。 宜儿看了看已被吓得脸色铁青的钱掌柜和小二,冷冷的道:“我这人素来也不愿牵扯无辜,只是今日的事,我希望从明日开始,便再不被人谈及,还有,除了今日在此的人外,若是还有别的人知悉了今晚之事的话……” 钱掌柜也是机灵,慌忙磕头道:“世子妃放心,世子妃放心,小人今晚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看见。” 回去的途中,马车里,宜儿将姜宥的头枕在她的腿上,轻轻抚着他的头发,喃喃的道:“爷,我从来都没有想到,这事情竟会对你造成如此大的影响。其实我一直在想,我这般故作大度,亲手张罗着为你纳妾,我心里才是最难受,最伤心的人,而爷你不仅不理解我,安慰我,反而生了气性,这么久竟是连我们的宜睿院都不回了。我心里不舒服,心想着爷不理我,我也不去理爷了,可是今晚我见爷这样,才晓得原来爷对这事是如此的抵触,心中的苦闷竟是不亚于我的。只是爷,这事即便我们心里再不好受,我们根本就没有别的选择。老实说,我何尝不希望一辈子跟爷一生一世一双人,可是爷有责任为国公府开枝散叶,如果爷……” “宜儿别走,别走,别离开爷,别不要爷了……” 宜儿话没说完,被姜宥这声呓语给吓了一跳,她有些奇怪,姜宥在睡梦之中怎么会说出这番话出来?她即便亲力亲为的在张罗着为他纳妾,可也从来没说过要离开他的话啊,这究竟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宜儿这正在疑惑不解,却见姜宥忽然伸手紧紧的搂住了她的腰,继续说着梦话:“宜儿,你知不知道,在爷心里,夫妻结发同心,就意味着忠贞,女子守贞,男子亦然,便是一生一世的事,爷一直都觉得,夫妻之外,妾室通房,都是对夫妻婚姻的一种亵渎,偏偏夫妻感情,最容不下的,就是这种亵渎。宜儿,你坚持要为爷纳妾,纵使你有千般原因,万般道理,到时候心里生了间隙,爷和你哪里还回得去当初?” 宜儿睁大了双眼,姜宥这番话,虽说得断断续续,但是寥寥数语之间,竟让她心中起了莫大的震撼。 自然,女子守贞,男子亦然这类的话在宜儿听来,依旧有些匪夷所思,甚至可说是惊世骇俗,可是在最初的愕然之后,宜儿竟是从心底深处起了共鸣。不经意间,眼眶便有泪珠滑落,她轻轻的抚了抚姜宥的面庞,喃喃道:“爷,宜儿今生能嫁给你,是何其有幸啊?” 宜儿这边震惊于姜宥这番梦语,却哪里知道姜宥压根也没有表面上看上去这般烂醉如泥。 酒的确是喝得过多,头昏昏沉沉的,但远还没到宿醉不醒的地步,那番话,平日里他找不到机会说,如今借着酒劲便一咕噜的全倒了出来。自然了,很多事太过匪夷所思,他也并没同宜儿说,就比如他还是何睿之时,父亲出了轨,母亲气恼之下,专门去雇了一个女子用于引诱父亲,最后拿了证据,告上了法庭选择离婚。后来父亲遭生意场上的朋友算计出卖,濒临破产更兼有牢狱之灾的时候,还是母亲拿出了全部的家当,毅然的站在了父亲的身边…… 他有时候就在想,母亲应该还是爱着父亲的,可她为何不惜花钱雇人去引诱父亲呢?而这事情的背后便是母亲坚持要离婚,然后决绝的离去。 也是自那之后,他的意识里便有一个思维定向,总认为若是你最爱的人坚持要为你找别的女人,那就意味着她已想好了,要离开了! 当然,他也相信宜儿跟他是两情相悦,做出这一步,也是事出有因,是无可奈何下的无奈妥协,他更是相信,这一辈子宜儿也不会离开他的,可是他依旧接受不了。 他的酒量很好,想要真正的醉一次,哪是这般容易的事?事先他到也没想到他在这般一个不起眼的小酒馆,最后都能惊动了京兆府尹乔川,虽也就顺其了自然,引了宜儿过来,再在马车里借着酒劲同宜儿说出了她心里深处的真实想法。 效果看起来还不错,宜儿似乎将他的话都听了进去。他头枕在宜儿的腿上,双臂圈着宜儿的柳腰,鼻息间闻着宜儿身上的淡淡幽香,只觉舒服惬意到了极致,这么久的分居而过,他心里早痒得似猴抓过一般,只想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下来,就让他如此静静的抱着宜儿。 世子爷回了宜睿院,可把宜睿院的一干丫头下人给高兴惨了,是忙前忙后,就差没张灯结彩,挂一柄鞭炮出来庆贺了。这消息也走的极快,很快就连宁丰院那边都知道了,华阳郡主还特地让厨房端了莲子雪鸽汤过来为姜宥补补身子。 第387章:和好 当晚,睡在了熟悉舒适的屋里,姜宥在心里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睡至半夜,再也忍不住的他翻身就将宜儿紧紧的搂进了怀里。 其实宜儿又何尝睡得熟,算来已有好些天是独守空闺了,如今多了一个人睡在身边,鼻息间尽是熟悉的男性气息,心里是既安定又心喜。 于是乎,很自然的,二人一番缠绵敦伦下来,皆是酣畅淋漓,是相拥在一起,就连去净房清洗都不愿动了。 姜宥身上还有浓浓的酒味,只是这一刻,宜儿不禁没觉得那酒味如何让人无法忍受,反而有一种敦实宁静的惬意。 将头枕在姜宥的身上,以手在他的胸膛上轻轻的画着圈,道:“爷不是醉了么?莫非爷又是再装醉?” 姜宥轻轻笑道:“爷若没醉,此时有如何能抱着夫人入睡?” 宜儿瘪了瘪嘴,道:“爷还说,是也自己摔了门子,有家不回的,还说得好像是宜儿撵了爷一般,宜儿不过就是一小媳妇,爷是宜儿的天,宜儿哪里敢撵爷?” 姜宥紧了紧怀中的小人儿,道:“你是没撵爷,可是爷出来了,你居然当真是不闻不问,就这般晾着爷,你到是说说看,你这么做,和亲手撵了爷有什么区别?” 宜儿心想,这些天她顶了多少压力,忍了多少委屈,她还在想也没人来安慰她的,可是转念间又想起开始在马车里姜宥的无助与悲伤,心里到底是不忍,道:“爷,以前的事我们都不提了,我们好好的,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好不好?” 姜宥知道他起先在马车里借醉说的那番话对宜儿已起了触动,到不想将她逼得太急,轻轻抚了她的头,道:“爷借了酒醉的幌子,好不容易才重新回来了,你当爷还想去外院睡那硬梆梆臭烘烘的架子床?” 宜儿见他说得诙谐,不禁泯了嘴咯咯的笑了起来。 第二日一早,想是昨晚毕竟是醉了留的缘故,宜儿醒的时候,姜宥尤自还抱着她睡得沉熟,宜儿嘴角不仅裂开了一道笑纹,轻轻的扳开了姜宥的手臂,蹑手蹑脚的下了床,披了外衫,开门的时候,到将站在屋外正候着两位主子清醒的四娘以及一干小丫头给吓了一跳,正要请安问好,宜儿竖了手指,作了个噤声的手势,回头关好了门才道:“别吵爷,让他再睡一会,留个丫头在这里看着一点就是,其他侍候梳洗的先散了吧,待会爷自己醒了再过来侍候。” 众丫头皆是轻轻点头应是,就此散开了去。 四娘便小声问宜儿:“少夫人,那你……” 宜儿摆了摆手,道:“横竖今日也不出门,我随便梳洗一下就是,就是蓬头垢面些,也不打紧。” 四娘就小声笑道:“少夫人是天生丽质,就是不梳妆打扮,世子爷也是将少夫人爱到骨子里去了的。” 宜儿白了四娘一眼,道:“少嬉皮笑脸的拍我马屁,我问你,你哥哥嫂嫂那里,这么久,可还有联系?” 四娘怔了一下,道:“奴婢跟了少夫人,便是少夫人的人了,他们那里,跟回了之前的主子,也有自家的事情,何况如今,他们都是进了梁王府了,想来一切安好,也不差奴婢去过问一声的。” 宜儿微微皱眉,在瞿州府的时候,宜儿就发现这丫头和高三石许秋葵夫妇有些疏远,照道理来说,她和高三石父母早去,兄妹俩相依为命走过这么多年,感情应该很好才是,可事实却恰恰相反。照宜儿的观察,这丫头该是对她那嫂子,也就是许秋葵很有意见看法,才顺带着对她哥高三石也是存了隔阂,这丫头跟在宜儿身边已实打实的有一年了,这种情况却是始终没得到丝毫的缓解,就连那日梁王爷回京,赵向瑜过府来看她,秋葵在边上侍候,四娘竟都没有出来和她嫂子说上几句话。 宜儿心头叹了口气,这种事说到底是心结,她也无能为力,当下转了话题,道:“你随我去小厨房吧,今日还早,我亲自为爷熬一顿清粥出来。” 主仆二人去了小厨房,伍儿正领着个小丫头在捣鼓着早饭,见宜儿来了,伍儿愣了一下,忙道:“小姐,早餐马上就好了……” 宜儿摆了摆手,道:“没事,你做你的,我来熬点清粥。” 伍儿自是知道这是宜儿要亲手为世子爷做吃食,微微一笑,道:“世子爷昨晚醉得厉害,奴婢还准备了醒酒汤,小姐看看,要不要给世子爷送过去?” 宜儿摇头道:“爷今早已经好多了,待会儿喝些清粥就是了,醒酒汤就先不用了。” 伍儿应了,便上前给宜儿打起了下手,宜儿见屋外的小暖炉上炖了小锅,也不知里面炖的什么,不过清香扑鼻,到是诱人,便道:“那小炉上炖的什么?一股子药香。” 伍儿一怔,瞬间就红了脸,跟在边上的小丫头就捂着嘴偷笑,宜儿有些奇怪,脱口道:“怎么了?” 小丫头嘻嘻笑道:“少夫人不知道,那可是伍儿姐姐专门熬制出来的宝贝,叫什么五明汤,人家可是特意为……” “死妮子,就你话多,小姐要今年新采的莲子,还不快去拿过来。” 小丫头吐了吐舌头,对着宜儿福了福身,转身去拿莲子去了。宜儿见伍儿羞红了脸,哪里还有不明白的?故意叹了口气,道:“唉,门板那小幺子还真是有福气,居然有人专门为他熬制好汤来了,可怜了我们这些不受待见的,想喝口粥也得自己过来亲自动手,唉,真是不同人不同命啊。” 伍儿更是连脖子都变得通红了,跺着脚道:“小姐是成心笑话奴婢。小姐要喝粥,吩咐一声,奴婢们哪敢着不悉心侍候着?明明是小姐嫌弃奴婢们手脚笨,非要亲自下厨为世子爷捣鼓吃食的,却偏偏要数落奴婢们躲懒,小姐这般,这般就是……就是那个仗势欺人。” 宜儿哈哈大笑,就连四娘都给伍儿给逗笑了,笑毕,宜儿又打趣道:“伍儿你还真说对了,我着紧上心爷,所以就想亲自下厨为爷弄腾一顿早餐出来,那你是着紧上心谁呢,还巴巴的为人家炖了什么五明汤出来?” 伍儿羞红了脸,垂头不应声。 四娘就道:“小姐,这个奴婢可知道的,奴婢听说啊,世子爷身边的门板管事,一直是有些夜瞎眼的,伍儿姑娘这五明汤啊,到是应症,就不知道伍儿姑娘这……” 伍儿又跺了跺脚,实在是羞的不行了,转身掩面是跑了出去,到引得宜儿和四娘是笑个不停。 院子里,因着昨晚姜宥的回来,是处处透着喜意。到姜宥起床,宜儿在边上亲自服侍他洗漱,姜宥心里是吃了蜜糖似的乐开了花,面上却是不显。早饭摆上来了,四娘就道:“世子爷快尝一尝,这粥可是少夫人特意亲自下厨,为世子爷熬制的。” 姜宥忍着面上的笑意,看了宜儿一眼,宜儿就坐在他旁边,拿了碗,为他盛了一碗粥,俏皮道:“世子爷就赏个脸呗。” 姜宥伸手接了碗,放于桌上,顺手就握住了宜儿的柔荑,似真似假带了几分撒娇意味的道:“爷要夫人喂爷。” 宜儿就红了脸,两边侍候的丫头到也识趣,纷纷福了身,就退了下去。 宜儿含羞白了姜宥一眼,道:“爷真是,得寸进尺。” 姜宥拉起宜儿的手,放到嘴边,轻轻的吻了一口,道:“爷怎么就得寸进尺了?” 宜儿哼了一声,道:“我又不是爷的丫头,天生笨手笨脚的,怕是侍候不好爷,要不我再唤个可心的丫头回来侍候爷好了?” 姜宥笑道:“没事,能得夫人侍候,就是出些纰漏,爷也甘之若饴。” 宜儿嘟了嘴,道:“那我是不是还得多谢爷的海涵,谢谢爷不以妾笨手笨脚为忤了?” 姜宥咧嘴直笑,却并不接话,宜儿绷着脸,终究还是执了汤匙,舀起清粥喂起姜宥来了。 一顿饭姜宥到是吃得满心惬意,他本身饭量就好,硬生生的喝了三碗清粥,还时时都指使着宜儿夹这夹那的菜肴。他到是舒爽了,到吃饱的时候宜儿却是一口都没有吃上。 “今日这早餐不错,若是能日日如此,那便好了。” 宜儿没好气的道:“爷到想得美。” 姜宥哈哈大笑,忽然伸头俯了过来,在宜儿的面颊上亲了一口,起了身道:“爷今日要进宫去,耽搁不了多久,最多午后一些就回,夫人在府里等爷,下午爷带夫人去灵风山下垂钓去。” 说完话,也不待宜儿有什么反应,姜宥已大笑着朝外走了去。 宜儿面颊泛红,下意识的摸了摸刚被姜宥亲过的面颊,见这人满心愉悦,自也跟着开心,重又坐了下来,给自己盛了一碗粥,慢慢的吃了起来。 上午闲来无事,宜儿去了一趟宁丰院,华阳郡主见她气色不错,知道这小夫妻俩该是和好如初了,当即也是心喜,婆媳俩吃了回茶,说了些闲话,宜儿这才回了宜睿院。 却是银谷刚刚侍候她换下了外出的翠纹织锦羽缎斗篷,换上了在屋中穿的菊纹上裳,就有小丫鬟进来回禀,说是太仆寺卿窦府的小姐窦苒递了帖子进来,求见宜儿。 第388章:生疑 宜儿微微有些意外,因再过十来日便是商量好的,要去窦府抬窦苒进门的日子了,这窦苒入府,虽只是个妾室,但也是正正经经的良妾,加上有华阳郡主看重,是特意允了她置办嫁妆的,在这个点上,窦苒不在家里预备着出嫁事宜,怎的到上门过来找她了。 昨日在马车里听了姜宥的那番话后,在窦苒的这事上,宜儿心头还有些犹疑不定,当然,到不是说她是当真打了退堂鼓,不想再抬了人进府了,她只是忽然想起那晚同银荷随口谈起的时候,银荷说为一个人好,就该顺着他的心意。她在衡量在这事上,她是不是当真哪儿做错了,可也知道这事是华阳郡主和她亲自去窦府向窦章提的亲,算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哪里还有转環的余地? 让人将人请了进来,窦苒毕恭毕敬的跟宜儿行了礼,宜儿便道:“不日里便是一家人了,窦姐姐不需如此多礼。” 窦苒一丝不苟的行遭了礼才起了身,正色道:“世子妃宽厚,可礼不能废,如今不能废,待来日窦苒进了门,更不敢废。” 宜儿淡淡的笑了笑,道:“再过十来日便是正日子了,姐姐不在家里筹办嫁妆事宜,怎地到有闲暇,过来寻我作耍了。” 窦苒汕汕的笑了笑道:“我前日去了趟珍珠坊,寻了几副头面,却是在无意中得了一串珊瑚手链,东西都说不上多名贵,只是殷红通透,到是喜人。以前我曾见世子妃穿过一件翠绿色的妆缎狐肷褶子大氅,我就想,若是再配上这串珊瑚手链,到是红绿间相得益彰,甚是合拍。这一时下,就坐不住了,冒冒失失的过了府,想给世子妃送将过来。我也知道,世子妃身份尊贵,似这等小东西,自然是看不上眼的,只是我想着了,一时没有轻重,就送了过来,只望着世子妃权当是个小玩意,能耍玩一番,便是值价了。” 说着话,她便后示了意,跟在她身边的大丫鬟琳琅就端了一个红绸锦盒递了上来,青漓过来接了,打开了盒盖,端给了宜儿过目。 宜儿轻轻看了一眼,锦盒内确实放着一串珊瑚石串起了的手链,殷红均匀,的确是小巧精致,她示意青漓收了,道:“到是难为姐姐去逛珍珠坊还能想着我的。” 窦苒眨了眨眼睛,带了一丝俏皮意味道:“将来世子妃便是窦苒的主母,窦苒寻了一些自认还算精品的小东西,自当该孝敬世子妃的。” 这话本是一句俏皮的玩笑话,只是落在宜儿的耳中,没来由的就是一阵的堵得慌,窦苒显然也意识到了不妥,慌忙起了身,就地跪了下去,道:“窦苒口无遮拦,少了轻重礼仪,说错了话,还望世子妃恕罪。” 宜儿摆了摆手,道:“哪有姐姐说的这般严重?姐姐快起来吧,今日我收了姐姐的大礼,到是没有称手的物件回送姐姐,姐姐可不能嫌了我小气,这眼看着也快午时了,姐姐就留下来吃了午饭,我再领着姐姐去院子里闲逛一番吧。” 其实说到底,宜儿是并不喜欢这种交际应酬,特别是面对窦苒,只是显然的是,有些事她避不了,现在如此,将来只怕更是如此。 宁丰院里,华阳郡主是早知道窦苒过来寻宜儿作耍,也知道宜儿留了饭,她心里自是高兴,原想着也要过去见一见人的,后来想干脆让她们年轻人自己作耍的好,自个去了,怕是反到让她们不自在了,遂就熄了这番心思,同样,也是让大厨房做了几道大菜,让人端去了宜睿院。 午饭用得就比较正式了,饭桌上留了丫头侍候,窦苒原还要亲自过来为宜儿布菜,侍候宜儿的,被宜儿给拒了,只说她来者是客,没有让客人侍候主人的道理,让她坐了,随她一起吃了午饭。 说起这顿午饭,到是中途生了一件事,让宜儿微微有些奇怪,其实细说起来,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只是中途上菜的时候,有一道水煮牛肉,因为上桌之时菜盆里的汤汁还是炙热滚烫的,所以专门有一个小丫鬟端了托盘呈上来的,然后伍儿亲自垫了毛巾将菜摆上了桌,结果放下来的时候伍儿的手滑了,汤汁溅了出来,竟烫伤了伍儿的手。 所幸烫得并不严重,当场让人上了药,到并没什么大碍,让宜儿有些奇怪的是,伍儿这丫头一向仔细,今日怎么会犯下如此简单的错误? 自然了,这只能算是一个小插曲,宜儿心里虽存了疑,面上也没怎么表现出来。 吃过午饭后,又用了一通茶,窦苒才起身告辞,宜儿想了想,又带她去了宜睿院,给华阳郡主请了安之后,才将人送去了垂花门。 宜儿这边回了宜睿院,就让人唤了伍儿过来。 这丫头明显还有些没缓过神来,人懵头懵脑的,看上去到有些傻乎乎的可爱,给宜儿行了礼,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说出来。 宜儿便问:“你的手现在可好些了?” 伍儿道:“奴婢的手没事,不过是起了几个水泡,用了药,这会子也不疼了。只是奴婢冒失,失了礼,害小姐……” “不就是洒了一碗汤么?说得上失了什么礼?”宜儿笑了笑,又道,“你向来稳妥,少有毛手毛脚的时候,上菜那会我见你有些走神,可是出了什么事了?” 伍儿咬了咬唇,皱了皱眉头,道:“奴婢那时是凑然见到了窦小姐,觉得有些眼熟,像是以前见过她一般,是故有些失神。” 宜儿心想窦苒过来寻她或是华阳郡主也有很多回了,伍儿见过窦苒的面也不奇怪,遂到没怎么在意,哪曾想伍儿接下来的话却让她骤然一惊,不由得愣了神。 “奴婢以前曾跟小姐说过,奴婢还在西昌伯府,跟在七小姐身边的时候,有一晚随七小姐出府,在明德楼上见了一位生得很美很美的小姐,她跟七小姐在谈话间提道过小姐,而且那语气很是不好,奴婢一直不知道那位生得很美的小姐是谁,可刚刚见了窦小姐,她们……” 宜儿微微有些动容,道:“你是说窦小姐就是那晚蒋明玉见的人?” 伍儿点了点头,道:“当时奴婢不是进屋去添过一回茶水么?看得很清楚,那小姐的确是窦小姐无疑的。” 宜儿深吸了一口气,窦苒与蒋明玉同是京城四美之一,但蒋明玉向来是跟四美之首的梁可怡以及雷茜等人攀交情,一起作耍的,至于窦苒,平日里喜静,对梁可怡等人喜欢的风雅诗会等的应酬却是少有参加,也没听说这人和蒋明玉有什么交情,那她深夜在明德楼与蒋明玉密会,的确就有几分奇怪了。 当然了,仅仅是在明德楼会面到也不能说明什么,更让人存疑的是这二人在谈话中还提到了宜儿,而且用伍儿的原话来说,那语气非常的不好!这就不由得让人生疑了。 宜儿又想起当初她那郡主府里,那个作死的丫头水菱,在临死之前那丫头曾透露背后指使她的贵小姐身边有个丫头是唤作叠衣的,因着梁可怡身边恰好有个丫头是叫叠衣,是以当时宜儿一度以为那幕后主使的人以及和蒋明玉在明德楼上会面的人就是梁可怡,可如今经伍儿证实,与蒋明玉在明德楼密会的人是窦苒,那宜儿忽然在想,水菱背后的那贵小姐会不会根本就不是梁可怡,反而也是窦苒呢? 再细想之下,水菱曾说她那铁锤哥是在修建太仆寺的马厩时候,房屋坍塌,从而摊上了责任官司,被投进了大狱,最后是那贵小姐出面,捞了人出来,从而水菱对那小姐的来头能耐是深信不疑,这才应了她的话,想方设法的潜进了宜儿的郡主府来的。那窦苒的父亲恰好就是太仆寺卿,主管太仆寺的一应事物,而刚好就是太仆寺的马厩出事,这里面究竟是意外呢还是人为下的巧合呢? 伍儿见宜儿凝眉深思,哪敢出言打扰?就这般静静的守在一旁,过了许久,宜儿才咬了咬牙,看向了伍儿,道:“伍儿,你可想再回西昌伯府去看一看?” “啊!……”伍儿愣了一下,道,“西昌伯府?小姐……” 宜儿笑了笑,道:“得了,逗你的,你去叫你青漓姐姐,让外院备了马车,我要出去一趟。” 伍儿想了一下,道:“小姐是要去西昌伯府么?” 宜儿点了点头,道:“这事我总的要弄个清楚明白才行。我在想,与其我一个人在这苦想,到不如干脆上门找蒋明玉问个清楚。” 伍儿有些不解,道:“可是七小姐会对小姐说真话么?” 宜儿道:“你还记得当初在姑娘的坟前,易氏和蒋明玉跟我谈的那件事么?” 伍儿道:“她们想求官?” 宜儿笑道:“求官也好,求财也罢,只要她们有所求就好,我想以我如今的身份,我许下的话,她们更不会怀疑才是。” 第389:故地 伍儿对西昌伯府的印象实在太过糟糕,即便知道如今跟着宜儿回去,绝对没人敢再欺负于她的,可仍有些不愿意回去,宜儿自然也由着她,到是珠儿,颇有些跃跃欲试,这丫头当初是从西昌伯府被发卖出来的,只怕心中难免有些怨恨,宜儿心想今日过去,是想找蒋明玉证实一些事情的,若是将事情闹僵了,反倒是误事了,这般想了,便没有带上珠儿,贴身侍候的事让银谷和四娘跟着。 到了西昌伯府,投了名帖进去,门房哪敢怠慢?一面让人急急的进去通报,一面直接将宜儿的马车接进了垂花门外的绣廊柱,到宜儿下了车,早迎上来一个打扮体面的嬷嬷,恭敬的将宜儿引进了侧厅里奉茶。 昔日的西昌伯世子蒋树青,如今老西昌伯归西后,已正式承了爵位。只是爵是承了,西昌伯府的疲态却依然是旧时模样,偌大的一座伯府,也不知从几时起便是入不敷出,到如今,不过是撑着一个空架子罢了。而这新承爵的蒋树青,一心想走仕途官道,偏偏寻不到机会,铺不平门道,那些个官衙小吏他又看不上眼,这般一蹉跎下来,便在府里闲了好几年的光景了。 刚才一路进来,宜儿虽坐在马车里,不过已明显感到路上遇上的下人丫鬟比起当初她还在伯府的时候是少了很多,心里了然,不免也起了一阵唏嘘。 茶是没喝上几口,蒋树青和易氏便急匆匆的赶了过来。一番行礼厮见之后,宜儿更添了几分恍惚,当年她还只是这伯府里最不起眼的一名下贱丫头,如今再回来之时,却是连蒋树青都得毕恭毕敬的朝她躬身施礼。 无论是蒋树青还是易氏,显然对宜儿的突然上门都有些慌神,他们知道宜儿对他西昌伯府是没有丁点的好感,生怕如今这位金贵非凡的贵夫人会寻了他们的纰漏,和他们算起当年的旧帐来。 是以行了礼后,易氏就小心翼翼的道:“世子妃大驾光临,真乃是我们伯府蓬荜生辉,我家爷和我唯恐下人不知礼仪,有疏忽怠慢的地方,还望世子妃多多海涵才是。” 宜儿道:“夫人言重了,宛茗这次不请自来,本就唐突失礼,还望着伯爷和夫人不要见怪才好。” 宜儿这话说得客气,蒋树青和易氏都在心里稍稍的松了口气,同时亦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蒋树青便道:“世子妃说哪里话?世子妃这等的贵客,平日里是求都求不来的,今日世子妃能亲踏贱地,我西昌伯府上下,皆有荣焉。” 宜儿也没想和她们兜圈子,遂道:“其实宛茗今日过来,到是有事想寻府上的七小姐的。” 蒋树青一怔,易氏也是心惊,她自个的女儿脾性她最是清楚,生怕那不知轻重的东西又生出了什么事端得罪了宜儿,当即就开口问道:“明玉那丫头自幼被我惯坏了,做事冒失,不经思考,不知她可又是……” 宜儿笑道:“夫人放心,我来寻七小姐,只是有件事想向七小姐求证一下,没有其他的意思的。” 蒋树青和易氏这才松了气。 蒋明玉被叫了出来,到是令宜儿有些意外的是,这人这一次竟没有耍她的大小姐脾气,规规矩矩的给宜儿行了礼。 到易氏等人都出了屋,屋内只剩下宜儿和蒋明玉的时候,这位伯府的七小姐看了看宜儿,咬了咬唇,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宜儿知道这人对她一直很是不忿,对她前后的态度也不以为意,道:“我知道最近你父母那里正在为你说一门亲事,云阳侯府这些年虽说比起当初,已不可同日而语,可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在莱阳一带,云阳侯府也算得是顶尖的人家了。七小姐如果嫁去了莱阳,到也算是门当户对了,最关键的是,云阳侯这些年虽然早已交了军权,不过在军中的威望却是在的,想来有他在军中为蒋伯爷说话,将来蒋伯爷在军中的仕途,自是一帆风顺,不可限量了。只可惜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听闻云阳侯府适龄婚嫁的公子,如今只有一位庶出的六少爷,而蒋伯爷为七小姐议的,便正是这位六少爷。” 蒋明玉脸色黑得有些难看,道:“你究竟想怎么样?” 宜儿摇了摇头,道:“莱阳地处边陲重镇,历来酷热,风沙极重,听说那里的女人即便擦再多的粉底,那皮肤也黑得像锅炭,干得都能起裂纹了……” “我不会嫁过去的,你不要再说了。” 宜儿笑了笑,道:“自古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七小姐觉得在这事上,伯爷和夫人会依从你的意见?” 蒋明玉哼了一声,道:“母亲最疼的就是我,只要我执意不愿,她是不会逼我的。” 宜儿道:“七小姐既如此笃定,那为何不去找了夫人,也好早些熄了这些个事情,还仍由两家互相接触,已快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了?” “你……” 宜儿冷笑了一声,道:“我想你母亲对你亦或是真有几分母女之情,也不愿将你嫁去那等偏远不毛之地受罪,可是你父亲蒋伯爷呢?他若会念及丁点的父女情深,当初也不会逼着姑娘去嫁给一个半截身子都快入土了的老不羞了。” “你少拿那个贱……拿她和我比,她是什么身份,不过是外室生养的……” 宜儿沉声道:“外室生养的又怎样?难道就不是蒋伯爷的亲生骨肉了?在他眼里,什么外室生养的,什么嫡出庶出的,哪里有半分区别?端看这人是不是能给他的仕途添砖加瓦,是不是对他有切实的好处便宜。你沉下心来好好的想一想,要是云阳侯许诺会推荐蒋伯爷去军中任职的话,你说他会不会不顾你这个亲生女儿的反对,极力的促成这桩婚姻呢?” 蒋明玉呆了一下,说不出话来,事实上这个问题她已经问过自己很多回了,虽说心里是极度的不愿承认,可内心深处,却是清清楚楚的明白,这事情的答案是再显然不过的了。 宜儿知点到蒋明玉的痛楚了,当下继续道:“哦,对了,有一件事不知你可知道?那云阳侯府的六少爷,去年的时候骑马不慎,从马背上摔了下来,虽是保住了命,可是却摔断了双腿,我听说大夫曾做了断言,说他这下半辈子,怕是站不起来的。” “你说什么?”蒋明玉被宜儿这话惊了一身冷汗出来,尖声道,“不可能,母亲从来没对我说过还有这回事的……” 宜儿冷眼看着蒋明玉,并不争辩。 蒋明玉呆呆的想了片刻,终于是颓然的垂了头下来,是了,那云阳侯府的六少爷要不是有什么缺陷,云阳侯府何以会看上他们西昌伯府这等破落了的京中门楣?更何况,这种事情,宜儿不会,也没这个必要要在她的面前说这个慌! “你巴巴的过来,总不会只是过来看我的笑话的吧?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宜儿笑了笑,道:“说老实话,七小姐觉得以我现如今的身份,会无聊到专程过来看你的笑话不成?我今儿过来,只是想和你做一个交易。” “交易?” 宜儿道:“我知道七小姐一直对东升侯世子爷是念念不忘,只是谭世子早已大婚,至今也算妻妾成群了,要七小姐嫁过去做妾,怕是七小姐也不愿意。只是那云阳侯府纵然势大,莱阳终归是穷乡僻壤,何况那侯府六少爷又是这般一个情况,想来七小姐是更不愿意远嫁莱阳的,可若是蒋伯爷那边不松口的话,不管七小姐愿不愿意,这远嫁只怕都是势在必行的。我要与七小姐做的交易,筹码便在于此,我可以令蒋伯爷改变主意,取消跟云阳侯府议亲之事。” 蒋明玉睁大了眼睛,显然已是有些意动,脱口道:“你如何能令父亲改变主意?” 宜儿道:“蒋伯爷想促成此事,无非是觉得云阳侯能为其将来的仕途提供裨益帮助,可若说到此点,七小姐认为,是他云阳侯府势大还是我宁国公府稍胜一筹呢?” 蒋明玉眼中有喜色一闪而过,咬了咬牙,没有说话。 宜儿接着又道:“除此之外,东升侯世子那里七小姐自是不会再有什么幻想,那这京畿之地,尚未议亲的世家公子,七小姐若有中意的人选,我也可以为你牵根线,搭座桥。当然了,这婚姻事讲究的是你情我愿,这上面我自不能为你保证什么,一切端看你的造化了。” “你为什么要帮我?” 宜儿笑道:“我说过了,这是一场交易,我为你的是上心出力,自然,也是希望四小姐你能有所回应的。” “你要我做什么?” “很简单,我只是想知道,当初你与杜晋瑶合谋从百花楼找回那名假的杜飞鸢的时候,该是还有一位贵家小姐参与此事,她……是谁?” 第390章:酝酿 蒋明玉一呆,刹那间变了脸色,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宜儿道:“我今日是过来和你谈交易的,并不是兴师问罪,更何况,若是兴师问罪,我也用不着和你说这么多。其实细想起来,当初若不是你们弄了一个假的杜飞鸢出来,说不得我至今也只是青湘侯府的三小姐而已,也就没有后来认了长公主为祖母以及御赐的郡主殊荣下来,这般来说,或许我还该好好的谢谢你们呢。” 蒋明玉沉默片刻,道:“既如此,你何必还要多问?” 宜儿道:“那是我的事,七小姐现在该想的是,便是我们的这场交易的事,我到是觉得,这事对七小姐来说,谈不上什么损失,到是实打实的能得到裨益好处的。” 跟蒋明玉在屋子里的一番长谈之后,宜儿的心凉到了极点,从屋里出来的时候,脸上便很是不好看,到将守在屋外等候的蒋树青和易氏夫妇吓出了一身冷汗,宜儿也不想理人,唤了溅泪过来,俯耳吩咐了几句,便上了马车,径直的出了垂花门而去。 蒋树青夫妇尤自忐忑不安之时,溅泪就走了上来,福身道:“伯爷,夫人,我家小姐说了,今日跟七小姐一番长谈,甚是投缘,想做对长长久久的手帕之交,今后,七小姐若是得了闲,便请随时过府找我家小姐闲嗑作耍就是。” 蒋树青夫妇愣了半响才回过神来,继而大喜,慌忙点着头应是。 溅泪又道:“我家小姐还说了,京中勋贵世家的公子少爷甚多,其中不乏孝悌才学之士,听闻七小姐尚待字闺中,到是有意为七小姐撮合一二,若伯爷和夫人没什么意见的话,到时再过来跟细商。” 这下二人一怔之下,眼中就多了一份狐疑。 溅泪也不管二人的神色如何,继续道:“伯爷和夫人也知道,现如今我家世子爷是在兵部任职,有一次回家后跟我家小姐提起,说武选清吏司衙门里还缺了一份四品的主职,小姐说,伯爷如今正好闲赋在家,若是有意,小姐便跟我家世子爷说一说,想来是不会有什么差错的。” 这话一出,蒋树青夫妇直接俱是呆凝当场,好半天后巨大的喜意直冲脑门,瞬间有种幸福来得太直接太猛烈的意味,自是喜笑颜开,忙不慌的向溅泪抱拳施礼,以示谢意。 溅泪道:“我家小姐的话,奴婢已经传完了,伯爷夫人,奴婢这边告辞了。” 易氏几步上前,从下人手上接了一个大大的红封,硬塞到了溅泪的手里,道:“姑娘是世子妃身边服侍的,想来平日事多,也不敢多就姑娘,这小小的东西,权是我和我家爷的一点子心意,还望姑娘莫要嫌了,也希望姑娘回去能跟世子妃说一声,世子妃的大恩,我和我家爷改日再上门叩谢。” 溅泪心想,小姐说得还真对,她这是当真得了意外之财了,当下也不推脱,再福了身,便转身自去了,只留下满心欢喜的蒋树青夫妇和一干子的下人仆随。却说宜儿这边,回了府,见姜宥尚没回来,就遣了银荷,道:“你去外院看看门板在不在,若在的话,叫他进来一趟,另外差个人回郡主府将烟青娄大都传来见我。” 宜儿在书房里见的门板,吩咐了一些事下去,门板宜儿小幺子机灵,早看出宜儿今日心情不好,不敢像平日般打趣,恭恭敬敬的应了事,也知道这事的重要性,当即就退了下去,自去处置不提。 到娄大烟青进府,宜儿再分别吩咐了事情下来,二人都是躬身应了,退了出去。 待一切安排妥当后,宜儿回了主屋,就见姜宥是早就回来了,正坐在靠窗的藤椅上慢慢的品着茶。 “爷什么时候回来的?怎地也没个下人过来回我?” 姜宥道:“爷见你忙,便特意嘱咐了她们不来通知你的。爷听说你今日去了西昌伯府,怎么?除了什么事了?” 宜儿想了想,道:“这事爷不要管了,我自个处理就是了。” 姜宥笑道:“爷身边的小幺子你都拿去用了,又是传了娄大和烟青回来,这阵势到是不小。” “是了。”宜儿哼了一声,道,“我这回便是准备打一场大仗,想征了爷做我的先锋,所谓军令如山,爷休想躲懒推脱。” 姜宥大笑,道:“夫人愿意征爷做先锋,那是爷的福气,爷高兴还来不及呢,哪里有躲懒推脱的道理?夫人只管下令就是,既是先锋,那要爷先做什么?” 宜儿抿着嘴笑,道:“当下战事未起,爷要做的事,自然是陪着本世子妃了,我今日心情不好,爷可得将我逗笑了才行。” 说话间,已走到了姜宥的身边,姜宥伸手一拉一带,宜儿已坐上了他的腿,被他圈进了怀里,姜宥俯在宜儿的耳边,小声道:“这个简单,末将保证完成任务。” 宜儿只觉耳孔被姜宥吹了气进去,痒舒舒的,便咯咯笑着躲闪。姜宥将人圈紧了,嘴唇顺势落下,便朝着伊人的脸上唇上落了下来。 接下来的日子波澜不惊,平日无事的时候宜儿就闷在院子里,更是推说身体不失,谢绝了外面一些不必要的应酬。 转瞬间,已到了十月初八的正日子,早早的,窦苒那院子里就透了喜气出来,因窦苒的母亲在她小时候就因病去世,她父亲窦章爱马成痴,对人到并不如何上心,是以一直也没有续弦再娶,所以窦府中少了当家主母,府里的杂事平日里都是窦苒理着。今日这事,虽说是喜事,但毕竟只是与人为妾,是以府中只是贴了红绸,挂了彩灯,并没有请人过府观礼。 窦章眼瞧着对镜梳妆的女儿,人还有些恍惚,思绪了半天,方叹了一口气,道:“今日过后,你便是别家屋里的人了,说起来也是父亲无能,让你……” 窦苒回头向着窦章嫣然一笑,道:“父亲在说什么呢?女儿是心甘情愿的,既不觉得委屈,也没觉得不甘。至于世子爷,父亲不也是对他赞赏有加的么?女儿觉得,似这种真真正正的大英雄,真豪杰,女儿能嫁与他为妾,已是女儿莫大的福分了。” 窦章道:“那世子爷自然算得是良人了,可是你……唉,若是父亲身份再高一点,权柄再重一点,也不致让你去给人做小的。” 窦苒淡淡一笑,道:“父亲错了,真要论身份,论出身,如今国公府里的世子妃哪一点能配得上世子爷正妻的尊荣?” 窦章一怔,当即变了脸色,道:“苒儿不可胡说,世子妃是赦赐的宛茗郡主,身份何等尊贵?可不敢乱嚼这些个舌根的。” “宛茗郡主?”窦苒冷笑了一声,道,“可是在赦封之前呢?她最初不过是西昌伯府里出来的一个野丫头罢了,也不知是走了什么运道,竟能嫁了世子爷,做了世子爷的世子妃?父亲说说,以她这样的出身都能如此,女儿堂堂太仆寺卿府上的小姐,有什么该妄自菲薄的?” 窦章皱了皱眉,道:“不管怎么说,以后这些话可别再说了,你嫁过去是小是妾,说来说去,到头来还得看人家的眼色,在她手底下过活的,可不能对其不敬,得罪了她。” 窦苒道:“父亲放心,这些事女儿心里有数的。” “有数便好,有数便好。” 这时候琳琅领着几个丫头将窦苒的嫁衣饰物等东西端了进来,窦苒侧头看了一眼,道:“将那嫁衣收起来吧,箱笼里还有一套素静一点的,今日我穿那个。” 琳琅一愣,道:“小姐,这……这件嫁衣真的很漂亮,和小姐很配的。” 窦苒自嘲似的笑了笑,道:“你这丫头,叫你去换你就去换吧,你什么时候见过姨娘妾室穿过正红的衣裙的?” 琳琅暗地里叹了一口气,这才将嫁衣收进了箱笼,又从箱笼里拿了一件杏红的嫁衣出来,微微摇了摇头,这才和小丫头们一起替窦苒梳妆打扮起来。 窦章看了一会儿,心里有些闷堵,便转身出了屋,恰遇门房的小厮进来回话,便问:“怎么样了?轿子可是到了?” 小厮道:“老爷也是糊涂了,这才刚刚辰时过一点,哪有这么快的?” 窦章“哦”了一声,心想也是,道:“那你急匆匆的进来,有什么事?” 小厮道:“是孙管家让奴才进来问问老爷,大门外已挂了十八串的炮竹,待会儿轿子来的时候,可是要一下子全放了。” 窦章想了想,叹了口气,道:“收十串起来,放过八串就行了。” 小厮应了,正要退下来时,窦章又道:“对了,你让孙管家准备一些封儿,待会儿好赏人用。” 小厮领了命,这才躬身退了下去。 窦章再度叹了口气,心想自己这边再如何重视庆贺,也改变不了是将女儿嫁进国公府为妾的事实,想来待会儿只是一顶软轿,别说是世子爷了,就是国公府里稍有头面的下人管事,怕是也不会过来一个人的。 第391章:叫停 “来了来了……”闺房里的窦苒听到小丫头嚷着兴冲冲的声音从院子外面冲了进来,没来由的心中竟生了一丝紧张。多日来心心念念的执念眼瞧着马上就要变成现实了,纵便是心思沉稳如她,也免不了那份激动与生涩的吧。 喜乐唢呐的声音远远的便响彻了整个街道,窦章亲自在门口迎接,遥望着浩浩荡荡的人群渐行渐近,不觉微微皱了皱眉。 今日是他嫁女没错,可因是与人为妾,根本没有三书六礼,更谈不上什么大婚之喜,是以他这边根本就没有邀请亲朋观礼。而照着习俗规矩,前来迎亲抬人的最多也不过是在喜轿上贴个大红的喜字,像什么喜乐仪仗之类的,皆是一应全免,悄无声息的就抬了人了事,可是眼前这阵仗,却是红鸾绣球,喜巾彩带,竟是应有尽有,而且一路过来,像是唯恐世人不知的架势,是唢呐锣鼓喜乐齐鸣,吹吹打打的,还招了一大堆周围看热闹的人跟了上来。 之前跟华阳郡主接洽的时候,窦章是知道宁国公府虽是纳妾,但对此事也是极为重视,不过那时候他还是没有想到,宁国公府最后竟会弄出这般大的阵仗,只是这般一来,即便是堂堂正正的明媒正娶,怕是也不过如此了,要是这围观的人群最后知道只是娶妾的话,又不知该作何感想了? 只是事已临头,窦章却不得不硬着头皮迎了上去,从下人手里接了红封,挨个的散了。那领头的似名管事模样的汉子就躬了身,语气到算客气,道:“窦老爷,这时儿也不早了,就早点让小姐出来吧。我家国公夫人已经吩咐了,为示重视,虽说不用轿游全城,可几条繁华的主街却是都要一一喜行才行的。” 窦章见国公府重视至此,心中甚是欣慰,点了点头,回头吩咐了小厮进内院通报。 事实上这边闹了这么大的动静,窦苒那边早就得了准信,是以那小厮进去不久,院里就响了一通炮竹,然后一身杏红喜服的窦苒就蒙了盖头,被一群丫鬟嬷嬷簇拥着行了出来。 那管事汉子见新人出来了,就高声唱了诺,琳琅几个丫头就扶着窦苒款款的走了过来。管事汉子指挥着轿夫压了轿,一名衣着鲜艳的老嬷嬷就笑着掀了轿帘,大声道:“新人请上轿。” 一直到了这会,整个程序都走的很是顺畅,国公府这边因为华阳郡主的重视,礼节依仗都令窦章极为满意,他心里还在想,虽说女儿是与人为妾,但瞧国公府这阵势,想来将来窦苒过了门日子也不会那般难过的。 这厢窦章刚刚在心头松了一口气,哪曾想到,事情就突然起了三百六十度的大反转,令其始料不及之下,更是目瞪口呆。 这时窦苒眼看着已要跨步上轿了,忽地里,蹄声大震,却是一人一骑由远冲了过来,离得老远,马上那人已高喊道:“慢……” 这个“慢”字拖了极长的尾音,虽是在嘈杂的街道之上,仍是让人心头一紧,都抽目朝其望去。 马上是个精壮的大汉,他纵马直冲近喜轿,这才翻身下马,先看了一眼蒙着盖头的窦苒,然后才转了身,看向窦章,躬身施礼道:“窦大人,小人是宁国公府外院的管事姜倫。” 窦章微微一愣之下,连忙回了一礼,道:“原来是姜管事,有礼了。” 姜倫咧嘴嘿嘿笑了笑,道:“小人此次过来,是奉了我家世子妃少夫人之命,有几句话要小人转告窦大人和窦小姐的。” “哦?”了一声,窦章道,“不知世子妃有什么话特地的要姜管事跑这一趟?” 姜倫咳了两声,正了正音色,道:“我家少夫人说了,我宁国公府向来是礼仪德善之家,府里内内外外,上至主子老爷,下至家奴仆随,皆是谨遵王法教诲,循规蹈矩之辈。今太仆寺窦府小姐窦苒,姿容体美,才学卓伦,既自愿入府为妾,我家少夫人贤惠大度,早前便已做主择在今日替我家世子爷纳了窦小姐进府。” 这话一出,周围看热闹的人就闹腾开了,纷纷嘀咕了起来,多是一脸的诧异不解,继而面上就露了鄙夷之色,心想以窦府的门楣,虽说不得多高,总是官门人家,富家小姐了,却是为了巴结富贵权门,竟是主动要嫁进国公府做妾的。窃窃私语之下,人人脸上尽是不屑。 窦章是浑身一愣,面上便有了几分尴尬之色,那窦苒蒙着盖头,看不到面上的表情,不过细心的人就能看到她双手死死的握成了拳头,身躯也有了微不可见的轻轻颤动。 当然,那姜倫的话并没有说完,也不待窦章开口,就继续道:“本来,虽只是纳一房妾室,但终究也算得是一桩喜事,只可惜……”顿了一下,姜倫才又道,“只可惜这窦小姐在人前的才气名声,都是假象,窦小姐德行有亏,欺世盗名,试想我宁国公府怎能收这般一房小妾进府?是以我家少夫人特地差了小人前来,便是要和窦大人说清楚,这窦小姐,是万万进不了我宁国公府的大门的,到并不是我们无故毁约,而是窦小姐欺瞒在先,我宁国公府是不得已,只能出此下策。” “你……”窦章大怒,厉声道,“你说什么?你们宁国公府即便位高权重,也不能如此羞辱于人的!世子妃在哪?她若因妒不想纳这房妾,我窦家也没想要攀这个高枝,我家苒儿名列京城四美,少时便进了宫,跟着明微公主一道学的规矩礼仪,德行才学便是当今皇后娘娘,也曾大力称道过,世子妃血口喷人,硬说我家苒儿德行有亏,坏其声誉,今日我也豁出去了,若不找世子妃问过明白,是誓不罢休。” 姜倫冷冷一笑,道:“我家少夫人是什么身份?岂有冤了人的时候?再说……” 话没说完,就闻得一个清越的声音响起:“窦大人是有什么疑惑,非得找宛茗问个明白?”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宜儿在丫鬟护卫的簇拥下,缓缓的行了过来。 人群中刹那间就如炸了锅一般,宁国公世子妃,那是何等尊贵的身份?平日里普通百姓哪里有机会见着真人的,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这般一个机会,是人人都纷纷的想往前蹭,好近距离看一看这位传说中的传奇郡主。 窦章当然没有想到宜儿竟会亲自来了,一时呆了一呆,缓过神来,便压不住心头的火气,道:“世子妃来得正好,下官正想找世子妃问个明白,世子妃为何要凭空捏造什么德行有亏,坏我家苒儿清誉?” 宜儿淡淡道:“所谓闺阁清誉,向来是清者自清,若是无中生有的事,又岂能轻轻松松被几句闲话就坏了清誉?如今这里人多口杂,窦大人当真想让宛茗当众说出点什么来么?” 窦章又是一怔,他虽不相信宜儿真能说出什么来,可正所谓人言可畏,万一宜儿真的不管不顾的说了什么对窦苒不利的话来,又被周围这好事的民众听了去,到时候一传十,十传百,可就当真是收不了场了,这般一想,张了嘴又硬生生的将出口的话给咽了回去。 宜儿见窦章没有应话,笑了笑,道:“窦大人,宛茗可否跟窦小姐说几句话呢?” 窦章脸上是红一块,青一块,退了一步,道:“世子妃请便。” 宜儿就慢慢的走至喜轿旁边,在窦苒的面前停了下来,挥了挥手,对周围的丫鬟下人们道:“你们都退开一些,我有几句话要跟窦小姐私下里说。” 宜儿发了话,下人们自不敢怠慢,纷纷退开了,到是窦苒身边的琳琅几个丫头,并没有退下去,反而一脸警惕的盯着宜儿看。 窦苒心中有一种极端不详的预感,事实上,从姜倫的出现开始,她便意识到了什么,再到宜儿的亲临,她心头已经是一片冰凉,而且宜儿一开始对她的称呼都起了变化,以前不管是人前人后,都是称她为窦姐姐的,今日竟是直接叫她为窦小姐,虽是一字之差,但亲疏好恶,已然一目了然,由是窦苒心里已经了然,知道宜儿必定是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她心里虽有太多的不甘,可也知眼下形势,当下以手示意,让琳琅等人都退了下去。 待到下人们都退得远远的,宜儿才稍稍靠近了些,小声道:“姐姐可知我要对你说什么?” 窦苒沉吟了片刻,道:“世子妃请说,窦苒洗耳恭听。” 宜儿带着一丝嘲弄,笑了笑,道:“我是来谢谢姐姐,当初在三槐庵替我家爷挡了弩箭,姐姐大义,我专程过来道一声谢,略表心意而已。” 窦苒微微愣了一下,宜儿却继续道:“只是姐姐,当日去三槐庵救杜大人的是我家爷,而不是我,姐姐是不是很是失望?” 窦苒全身一震,虽穿着严实的杏红喜服,仍能清晰的感到她身子起了轻颤。 宜儿道:“姐姐想害了我取而代之,不惜同唐王府以及杜子阑同流合污,我并不怪姐姐,可是杜大人一家却是无辜的,姐姐觉得,你害死了他们,我会轻易的同姐姐善罢甘休么?”顿了一顿,又道,“或是姐姐到现在还有些奇怪,这些事情我是如何知道的?坦白说,很多事姐姐的确做得天衣无缝,就像在我郡主府,那名叫水菱的丫头一样,姐姐不以真面目视她,却故意在她面前叫漏了嘴,将我往吏部梁相爷府上的梁小姐身上引,也确实是高明。” 窦苒身子颤的越加厉害了,她强行吸了一口气,道:“你都知道了?” 第392章:拿人 宜儿冷笑了一声,道:“远不止这些,姐姐同蒋明玉和杜晋瑶合谋,找了一个假的杜飞鸢回青湘侯府,该是姐姐针对我的第一次出手吧?只可惜世事偏偏就这么巧,姐姐当日在明德楼密会蒋明玉的时候,虽是全程谨慎,没被外人发现,可是姐姐即便再小心,也躲不过身边侍候的丫头小厮的眼睛,恰好的是,当时蒋明玉身边的一个丫头,如今正好就在我身边服侍。” 窦苒呆了一呆,轻轻叹了口气,道:“原来如此。” 宜儿俯身近前,道:“我知道姐姐的心思,只是眼下来看,姐姐想进我国公府的大门,怕是痴人说梦了。” 窦苒身子一颤,道:“这些不过都是你的推测,根本就没有证据,况且,国公府做主的乃是国公夫人,我的亲事是国公夫人亲自定下来的,你即便是世子妃,又有什么权利阻止?” 宜儿笑道:“姐姐既知道我是国公府的世子妃,是世子爷的正房嫡妻,便应该明白,我这个正房主母没有点头,别说是爷的妾室了,便是爷收的通房丫头,那也是名不正言不顺的。更何况,对于姐姐你……”宜儿顿了一下,眼里有一丝厉色,冷冷的又道,“只怕以后想做什么事,也不是那般轻松随意了。” 窦苒一惊,脱口道:“你想怎么样?” 宜儿道:“不是我想怎么样?姐姐不是一直说我手里没有证据么?那我想,京兆府衙既然都来了人,想来他们手上该是有让姐姐满意的东西的。” 果然,宜儿的话声刚落,就有一队官兵衙役分开了人群,直冲了过来,而后京兆府尹乔川领着几名刑名师爷,急步走了过来。 这下不仅是窦苒了,就是窦章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皱着眉头迎上前去,拱手向乔川施了礼。 乔川也揖手回了礼,不过面上却是黑压压的一片,沉声道:“窦大人请了,本官今日过来,是有公事在身,就不跟窦大人寒暄叙旧了。” 窦章心头火气,心想你办你的案,在我面前摆副黑脸做什么?当即也没有好气性,冷冷的道:“乔大人既有公务,本官自也不便打扰,乔大人尽请自便就是。” 谁知乔川看了窦章一眼,冷笑了一声,道:“到是巧得很,本官今日办的案子,说起来跟窦府也走不脱干系,乔大人既愿配合,那边再好不过了。”说完,也不待窦章有什么反应,径直走到喜轿这边,先躬身向宜儿见礼,道:“下官见过世子妃。” 宜儿抬了抬手,道:“乔大人着了官服,既有公务在身,不必多礼。” 乔川这才直了身,看了一眼尤自盖着盖头的窦苒,道:“窦小姐,去年十月底,在金外桥出了一桩命案,死者是一位专司挑运夜香的挑夫,姓韩,当时这案件少了线索,一直悬而未决,不过近日里本官寻到了事发当晚的目击证人,通过画影索辩,当晚推韩老爹入水的灸娘已然归案,据灸娘供出,她是受了窦小姐的指派,才杀的人,而且事后也是窦小姐动用了人力物力,将她偷偷带出了京城,藏匿于遂州府的。本官既得了人证,又有此番供词,说不得要带小姐回府衙作进一步的查证。” “乔川,你说什么?什么韩老爹?灸娘不是一年前患了重病,回乡养病去了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窦章急了身,张口质问道。 乔川冷冷的瞥了窦章一眼,道:“窦大人想弄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不妨好好劝劝令千金,早些将事情的实情道出来,本官也好早一点结案。”话落,挥了挥手,对手下衙役道,“带走。” 事情出得太过突然,窦章浑然有些回不过味来,只是乔川带了官兵衙役过来,明显便是不会留什么情面,是以他心里即便有万种不甘,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窦苒连同身边的几个丫头,都悉数被衙役强行带走了。 因着带走的尽是几位女子,那些个衙役已经算轻手轻脚了,但拉扯之下,窦苒头上的红盖头依旧是飘落了下来,轻轻的,就落在了宜儿的面前。 窦章这会哪里还顾得上宜儿,眼看着乔川带着窦苒走远了,他慌忙吩咐府上的管事跟去了京兆府衙,自己回府换了朝服,便往宫里去了。 宜儿盯着地上的红盖头,看了半响,最后是摇了摇头,抬了腿,就这般慢慢的从红盖头上面踏了过去,也领着人自去了。 宁丰院内,华阳郡主有些颓然的坐回了铺着金丝毛绒的藤椅之上,尤自心有余悸的道:“就连当初,她替宥儿你挡那一箭,都是她的算计?” “要不然呢?”姜宥懒懒的伸了一个腰,道,“要不是她碍手碍脚的,我在三槐庵早抓住了那帮该死的杀手死士了。” 宜儿知道姜宥这话显然有不实的地方,事实上,窦苒虽然干了太多的坏事,可是想来这人对姜宥,却是动了真心的。当日她和杜子阑以及唐王杨荃合谋,她想杀的人其实只有宜儿,不过显然唐王杨荃等人更愿意用当日的诱饵来对付姜宥,所以后来窦苒得悉赶去三槐庵的是姜宥后,才大惊下,不管不顾的跟了去,以致后来还替姜宥挡了箭,差点丢了性命。 不管前因后果如何,不管这人的心机城府到底如何深沉,宜儿相信,她替姜宥挡箭的那一刻,应该是出于本能,完全没有算计和阴谋在里面的。 只是在华阳郡主面前,她当然没有这个心情去替窦苒说话。 姜沛也叹了口气,道:“太仆寺卿窦章一生爱马成痴,为人迂腐了一点,也不懂得变通,不过其人到也算是一个好官,没想到,她这个女儿,到是个人物啊!” “什么人物?这般没羞没躁,蛇蝎心肠的女人,也亏了没有纳进门来,要不然,还不知将来会闹腾成什么模样?” 跟姜宥一道回了宜睿院,宜儿心里有事,人便有些淡淡的,姜宥自是早就看出来了,到晚上洗漱完了,二人依偎在床上的时候,姜宥便道:“事情已经过了,就不要再多想了,有句俗话里不是说了么,叫多行不义必自毙,那窦苒便是应了这句话,她这也算是自作孽,与人无尤。” 宜儿笑了笑,道:“其实我到是没有想她,这人坏事做尽,和那杜子阑也不遑多让了,她是个什么下场,我才懒得去想呢。” 姜宥“咦”了一声,道:“爷见你兴致不高,那你在想什么?” 宜儿看着姜宥,坏笑了一声,道:“我在想,爷这煮熟了的小妾,就这么飞了,爷心里会不会觉得有些遗憾?” 姜宥呆了一下,又见宜儿这坏笑的模样甚是好看,当即轻舒猿臂,将人紧紧的揽进怀里,在其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道:“小东西,既知爷的小妾没了,可知道该怎么补偿爷了么?”说话间,俯下了头,就朝宜儿的红唇印了上去。 谁料宜儿竖手就挡在唇上,姜宥的吻便落在了她的手上,宜儿道:“爷,别闹了,今晚可不成。” 姜宥却哪里管宜儿的抗议?见宜儿不收手,就直接在其柔荑上亲了起来。 宜儿只觉手上被姜宥亲的痒舒舒的,不由得咯咯笑道:“行了行了,爷,爷……人家那个,那个小日子来了。” 姜宥一愣,停了动作,默默算了算日子,叹了口气,又躺了回去,只是顺手将宜儿也抱了过来,让她枕在自个的胸膛上,轻轻顺着她的秀发,鼻息间尽是宜儿身上的清香,只觉心头更是憋得慌。 宜儿伸手在姜宥的胸膛上画着圈,笑道:“爷的小妾没了,要不我再为爷收一个通房丫头吧。” 姜宥一把抓住了宜儿的手,翻身就将人压在了身下,将其双手拉高,固定在头顶之上,故作凶巴巴的道:“你这小东西,知道今日日子不好,还偏偏来撩拨爷是不是?当真是仗着爷的宠,你就敢上房揭瓦了不是,爷今日就好好的整治整治你,正一正爷的夫纲。” 宜儿眨巴眨巴眼睛,换了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道:“人家好心好意要替爷收房,爷不领情就算了,反而还这般欺负人家,罢了罢了,爷不是要整治我么?横竖我也反抗不了,爷爱怎么着便怎么着吧。” 姜宥欺近了脸,近距离看着宜儿的眼睛,道:“爷若欺负了你,也没人敢……” 宜儿忽然抬起头,在姜宥的嘴上亲了一口,又迅速的躺了回去。姜宥一呆,眼中顿时就蒙了一层情意,只是还没待他做出反应,宜儿已连忙提醒他道:“爷,爷,人家身子那个,那个了。” 姜宥快有些崩溃了,皱着眉头道:“你……你故意的是不是?明知道今晚不合适,还故意来撩爷?” 宜儿道:“宜儿是怕爷当真要整治我,投其所好,贿赂一下爷,好让爷消了气,能饶了我这一回的。谁知道爷一点也不喜欢,那宜儿知道了,以后都不敢再亲爷了。” 第393章:凭啥 夫妻二人在床上嬉闹了一番,宜儿看着姜宥,微微叹了口气,道:“爷,这次为爷纳妾,原本我是打定了主意的,可是,当窦苒的真面目暴露出来,眼看着这事黄了,我这心里竟像是一块大石落了地,还多了几分欢欣雀跃,我……” 姜宥听宜儿这么一说,面上露了笑意出来,重新将宜儿揽进了怀里,道:“傻瓜,爷早对你说过,爱不同于别的感情,它本身就意味着自私的占有。你当爷当时为何会生气发怒,全因为此,若你当真能心平和气的给爷张罗别的女人,而不心伤的话,那爷只能认作在你心中,爷是无足轻重的。现在听你这般说,爷才是心里大石落了地,是彻底的放了心。” 宜儿想了想,道:“可是……” 姜宥淡淡的打断了宜儿的话,道:“没有什么可是了。爷知道你要说什么,说来说去还是孩子的事情。其实在这事上爷也没做好,任由外界给了你太多的压力,不过爷跟你说过了,爷和你都还年轻,将来会有自己的孩子的。” 宜儿将头埋在姜宥的胸前,没有吭声。 姜宥知道她心里仍有心结,继续道:“爷娶你过门,不是为了传宗接代,是因为爷欢喜你,是因为爷爱你,所以宜儿,即便是将来……爷也要你知道,只要我们夫妻同心,其他的,都是可有可无的小事情。你若当真喜欢小孩子,也好办,你看那乔川府上,如今不是也找了个人回来么?真若有那么一天,我们也可以去选个孩子抱回来养着就是了。” 宜儿霍然抬头,有些不可思议的望着姜宥,道:“爷……当真不介意?” 姜宥拿手指点了点宜儿的鼻尖,道:“爷唯一介意的是,你不管不顾爷的感受,随随便便的就将爷推给了别的女人。” 宜儿眼中湿润了起来,又扑进了姜宥的怀里,哽咽道:“爷,你,你为何要对宜儿这么好?” 姜宥轻抚着宜儿的头,道:“说你是个小傻瓜,你还真傻,爷为何对你好,莫不是到现在你还不知道?爷许过你是白首不相离的,你也许过爷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你我夫妻恩爱同心,本就容不得第三个人插进来的,那般在爷来看,便是一种亵渎,宜儿,你可明白了?” 宜儿眼角已有泪珠滑落了出来,她咬了牙,轻轻的点了点头。 五日过后,宜儿特地去京兆府下的大狱看了窦苒,这位昔日向来容光明媚的大家闺秀,在经了这几日的牢狱之灾后,早已是灰头垢面,没有丝毫往日的风采了。 人是被两名狱卒粗鲁的拖出了牢房,到堂上的时候,便软软的瘫在地上,只斜着眼睛看了一眼坐于正前的宜儿一眼。 狱卒怒了,上前提起了人,硬生生的将人按跪在了地上,喝道:“见了世子妃,还不行礼请安?” 宜儿摆了摆手,止了二人要强行按着窦苒磕头的架势,道:“有劳二人了,不知可否请二位先行回避一下,我宜儿有几句话要对窦小姐说一说。” 宜儿话声起,身后的溅泪就执了两个封儿,一人一个,递了上去,两名狱卒接了,自是千恩万谢的躬着身退了出去。 窦苒趴跪在地上,嘿嘿一笑,道:“怎么?你是过来在我面前耀武扬威的?” 宜儿道:“就算是,窦小姐觉得我是没这个资格呢还是我该是没这份闲心呢?” 窦苒道:“想要我在你面前摇尾乞怜么?” 宜儿摇了摇头,道:“就算你在我面前摇尾乞怜,我也救不了你。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只有王法律历,就是我能念着当初的情分,怕也没有这么大的能力。” 窦苒洒笑:“人证物证?王法律历?” 宜儿道:“窦小姐是明白人,可能还在想,仅凭灸娘的一面之辞,便要将窦小姐定罪,怕是还有些勉强吧。” 窦苒道:“难道不是?要不然,为何这几日,乔川是一次堂也没让我过?” 宜儿笑道:“窦小姐想得不错,单单凭灸娘一个人的证词,确实有些不足,可若是再加上姐姐身边的大丫头琳琅的呢?” 窦苒愣了一下,霍然抬头看向了宜儿。 宜儿道:“姐姐难道就没有发现,自打进了这大牢,就没再见过琳琅的人么?” “不会的,琳琅不会背叛我的,你撒谎?” 宜儿淡淡道:“我有没有撒谎,想来窦小姐很快就会知道了。其实我今日前来,只是想问问窦小姐,从一开始,窦小姐有意的接近我,莫不是都是有所图谋的吧?” 窦苒扫了宜儿一眼,眼里竟藏了深深的恨意,道:“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不敢对你说了。其实在我看来,你比起京城那些个贵介小姐,的确更适合深交,你不骄不躁,待人以诚,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是作为手帕交最为合适的人选,只是你唯一不该的地方,便是得了世子爷的真心,只这一点,你叫我如何能真心的与你结交?” “就因为这个?” 窦苒冷笑道:“我十岁那年,有一日在太仆寺的马场作耍,遇上了一匹生病站不起来的小马崽,我试图靠近的时候,那母马护崽,扬蹄就朝我踢了过来,幸好那时碰上了世子爷,是他在危急之时冲上来拉开了我,从那之后,我便在心头起了誓,今生除了世子爷,是绝不会再嫁于他人的!可是后来世子爷偏偏喜欢上了你,还八抬大轿的娶了你进门,你说,这等挚爱被夺,切肤之痛,我又如何能咽得下去?” 宜儿摇头,道:“所以你明知我与爷已经成婚,还处心积虑,想要除掉我好取而代之?甚至不惜与人为妾也要嫁进国公府来?” “哼!与人为妾又怎么了?能成为世子爷的女人,无论是什么身份,我都甘之若饴!邬宜,我告诉你,这个世上没有人比我更爱世子爷的了,只要我进了国公府,到了世子爷的身边,总有一日,他会明白我的好,知道我才是最爱他的人,从而与我另眼相看的。” 宜儿冷笑,眼中满满的尽是嘲弄。窦苒怒道:“你笑什么?” 宜儿道:“你说这个世上,你才是最爱爷的人?呵呵,所有的话,都是你自己在这自说自话罢了,实际上,你这种人,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爱,也根本就不配说爱。” “嘿嘿,我不配说,难道你配?你好好的想一想,你为世子爷做了什么,又付出了什么?到头来,却得了世子爷满心满肺的宠爱呵护,你在享受你世子妃身份尊荣的同时,难道你心里就不害怕?万一哪一日世子爷将这份用心和宠爱给了别人,你该怎么办?” 宜儿起了身,道:“爱情不是等价交换,它从来都是自私的,但在自私的同时,它也是舍得。你只知道索取,为达到目的,不惜铤而走险,到头来不止将自己陷进去了,反而给了别人,给了你爱的人莫大的困惑苦楚。你说你爱爷,想跟在爷的身边,可是你有问过爷的意思?知道爷的想法么?喜欢一个人,就该顺了他的心意,做能让他欣喜的事情,而你呢?” 窦苒愣了一下,厉声道:“你胡说,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世子爷,为了他,我甚至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不要……” “是么?”宜儿淡淡一笑,道,“起初我答应母亲,要纳你进门,也是满心的认为我是为了爷,虽然逆了爷的意思,但想来终有一天,他能明白我的苦心,可是你知道么,后来爷与我作了一番长谈,我才知道,我满心以为自己是为了爷着想,实际上错得离谱,爷让我明白了,他与我相爱相知,我们之间,是插不进去一丝一毫的亵渎的。” “亵渎?”窦苒睁大了双眼,眼中尽是不可置信,道,“你竟然把替世子爷纳妾当成了一种亵渎?” 宜儿带了几分可怜不屑的看了窦苒一眼,道:“事实上这话并不是我说的。” 窦苒浑身一震,这话不是宜儿说的,那是谁说的宜儿虽没有明说,但已是再明显不过,她简直不敢相信,亦或是根本不愿意去相信,世子爷姜宥竟会跟宜儿说出了这样的话来,有那么片刻的时间,她只觉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了,半响过后,才缓缓的问道:“你是说,从今以后,你都不会再给世子爷纳妾收人了?” 宜儿道:“这是爷的意思,我想出嫁从夫,爷的意思,我自该遵从才是。” 窦苒顿时激动了起来,差点没从地上跳起来,道:“邬宜你这个妒妇,你凭什么?世子爷是什么身份,怎会只守着你一个女人?” 宜儿淡淡的道:“凭什么并不重要,只是我如今是爷的世子妃,爷这纳妾收房的事情自是便由我说了算。我也不妨告诉了你,如今是你,将来也不管还有其他的什么女人,都别想能进了我宜睿院的大门,我还真要爷从头至尾都只属于我一个人的,任何人都别想觊觎得了!” “你……你……” 宜儿瞥了窦苒一眼,举步离开之前说了最后一句话出来:“你若仍是坚持要问我凭的什么,那我也告诉你,我凭的由来便只有一个,那就是爷的宠爱。 第394章:禁军 离开了京兆府衙下辖的大牢,刚回国公府不久,窦章就披头垢面,求到了门房,死活要见宜儿一面。 宜儿知他所求,也心知肚明她是应不了他的,遂没有见人,窦章在门房苦求无果,恼羞成怒之下,是扯开了嗓子破口大骂,最后宜儿这边还没有反应,华阳郡主那里已发了话出来,让护卫直接将人绑了,送回了窦府去了。 隔日乔川终于提了窦苒过堂,这人原先在牢里呆了几日,虽形容憔悴,但精神头尚可,可是自打昨日宜儿探了监之后,这人是连精神都彻底垮了,人呆呆愣愣的,眼中无神,往往看着一个地方便出了神,到过堂之时,更是精神恍惚,是答非所问。 乔川皱眉,早察觉出了异常,所以过堂不到小刻功夫,就拍了惊堂木,休了堂,宣说因窦苒精神失常,暂且休堂,隔日再审。 却是就在当日晚上,窦苒就出了事,她以身上的衣衫连成了绳索,在夜里悬梁自尽了。 第二日消息传出来后,窦章当场就昏了过去,醒来后就跑到京兆府衙击了沉冤鼓,直言京兆府攀附权贵,私设邢堂,草菅人命。乔川心知这人刚经了丧女之痛,也不愿同他计较,只让人将其撵出去了事。 谁知这人却是不屈不饶,之后连续数日,每日都跑来重击了沉冤鼓,这事最后是闹上了金銮殿,启明帝怜惜窦章白发人送黑发人,又想着那窦苒当年毕竟做过明微公主的伴读,便将窦苒的案子压了下来,又好生安抚了窦章一番,这事便如此不了了之了。 当然了,人都死了,宜儿也没想要连其死后的声名都给毁了,是故也没再追究下去了,这事也就真真正正的算告一段落了。 十月中旬的时候,窦苒刚刚下葬,宜睿院里,却来了一位让宜儿极为意外的访客。 那时辰时刚过,姜宥是因着有公务,没上早朝,刚刚才出府公办去了,这人明显是踩着点上的门,在门房声称是宜儿的旧识,姓董,要求见宜儿。 待到人进了宜睿院,见过礼之后,宜儿便道:“你这般上门来找我,就不怕我将你扣下来,交由官府发落?” 董擎道:“小人的这条命,几次三番都是得小姐所救,小姐要抓小人,不过是一句话的事,随时随地皆可,小人俱是毫无怨言。” 宜儿道:“东山之上,你也救过我一命,这般算来,你我也算两清了,就毋需再提什么救命之恩了。” 董擎正色道:“那哪能一样?在东山之上,我救小姐的时候,小姐当时还应了小人一个条件,小人这是乘人之危,漫天要价了一回,和小姐救小人那是两回事,不能相提并论的。” 宜儿怔了一下,心想这人今日上门却原来为的是这个。当下也不露声色,道:“你也不用转着弯来提醒我,当时我说过,你保我上山我便应你一个条件的,这事我自也没忘。如今你来找我,想是已想好了,那就说吧,我若能办到,自当不会食言。” 董擎嘿嘿一笑,道:“小姐素来爽利,小人也便不藏着掖着了,小人想求了小姐,安排小人进禁军去谋个差事。” “禁军?”宜儿呆了一下,道,“禁军负责皇宫禁卫,乃是天子近侍,举足轻重,哪是轻易渗得进去的?更何况如今禁军统领是萧子方萧大将军,此人迂直,从不与朝臣结交,与我家爷也不过是点头之交,算是认得人罢了,我哪里有能在禁军安人的能耐?” 董擎笑道:“小姐自谦了。世子爷是什么人物?论身份,论手段,朝堂上哪里还有他办不到的事情?小人以为,只要小姐同世子爷讲了,这事不过三五天,也就水到渠成的事了。” 宜儿皱了皱眉,盯着董擎道:“你为何想去禁军?” 董擎道:“小姐刚也说了,禁军是天子近侍,举足轻重,小人寻思着,我若想做一番事,成一番功业,进了禁军,怕是最为方便的捷径了。”顿了一下,又干笑了一声,道,“当然了,小人这么说,小姐定然是不会相信的,只是小姐当初应许我的时候,可并没有什么附加条件,所以小人想,无论小姐对小人的话是信亦或是不信,应该于这事本身都不妨碍。自然了,小姐也请放心,我董二再是亡命之徒,也分得了轻重,小姐不用担心小人混进禁军,是想要干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来的。” 宜儿道:“如今梁王爷已经回京,朝廷新贵,正是炙手可热,你若是去找他,想来要进禁军也是易与之事,又何苦巴巴的来寻我呢?” 董擎冷笑了一声,道:“当初在隆青山,的确是梁王爷救了我董二,我为了报恩,也确是投靠过梁王,替其卖过性命。可是当日在京城,我的身份被叫破之后,全城通缉,梁王爷不仅没施以援手,反而派了杀手,欲杀人灭口。历了这般事后,小姐觉得,董二还能上门去寻他?” 对董擎的话,宜儿是半信半疑的,只是这人想进的是禁军,换言之,就是能堂而皇之的出入皇宫大内的,这事兹事体大,宜儿一时到不敢轻易许了他,便道:“这并非小事,要不你待我跟我家爷商量过后,再给你个答复?” 董擎点头道:“小姐愿意跟世子爷讲,小人自也愿意多等几日。” 宜儿就道:“我这里若得了讯,如何通知你?” 董擎道:“三日之后,董二再过来求见小姐就是。” 当晚宜儿就将这事同姜宥讲了,姜宥沉吟了半晌,道:“此事你不用再出面了,到时候爷去会会这位名头甚响的青匪便是。” 三日后,姜宥特意留在了府里,到董擎上门的时候,姜宥便让人将其直接引去了外院。二人见面的情形,谈了些什么宜儿自是不知,后来问起姜宥,这人也只是爱怜的抚了抚她的头,只说事情已经处理妥当,叫她不用再想这董擎的事了。 冬月初,大皇子河间王杨荃的死讯才由河间地传回了昀都,启明帝痛心之下,大病了一场,待到皇上的病体刚刚有了起色,不想太后半夜里却中了风,是一病不起,只坚持了两日,就薨了。 启明帝悲坳不堪,却不得不拖着病体料理太后的后事,举了囯丧,全国素镐。 亦不知是怎么回事,这边太后的丧事刚刚妥当,那边云平长公主又犯了病,昏睡在床上,高烧不退。 国公府这边,华阳郡主和宜儿是早就赶去了荨东山,只是云平长公主这病来得急,看着骇人,启明帝差了三名医术最好的御医跟着赶往了荨东山。东升侯府这边,就连世子谭琛,都守在了从雪苑,更莫谈侯夫人闻氏以及世子妃柔伊公主了。 几名京中最为金贵的妇人衣不解带的守了云平长公主几个日夜,长公主才悠悠的醒转,慢慢的回复了意识。 华阳郡主见长公主渐渐好转,因着国公府一堆的琐事,便留了宜儿在荨东山继续服侍,她赶回了国公府主事。到不曾想,这华阳郡主许是夜里照看云平长公主的时候,受了凉,这一回到国公府,自个儿到是一跟头倒在了床上,爬不起来了。 这下宜儿在荨东山也待不住了,只得急急的也回了国公府。 这个把月,京中很多贵夫人相继染病,朝中便有人就此上了折子,启明帝也分外的重视,着太医院在全城消毒,并配了预防的药剂,人人分发。自此官府虽未明说,但有人传了流言,声称京中闹了瘟疫,自此京中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好在巡城卫应对及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控制了流言的进一步扩散,更是在京中的各处街道加强了日夜巡逻,是以京中气氛虽有几分沉重,但次序依然,一切都井井有条,到没闹出什么大的变动。 国公府里面,华阳郡主犯病,不能理事,最后宁国公姜沛拍了板,让宜儿理着府中中溃,着胡嬷嬷等一干管事嬷嬷从旁协助。 宜儿这也是无可奈何,只能硬着头皮应了下来。 当日晚上,姜宥担心那些个各处管事,自恃资历,欺宜儿年幼,会多有怠慢,有心想明日跟宜儿一起去立事堂听那些个管事回事,给宜儿壮势。 宜儿就笑着道:“爷也凭地太小看我了,怎么说我也是爷的世子妃,不就是府里的一应事物么,又什么难的?再说了,以前在北开,在我那郡主府,我又不是没有理过这些事的。” 姜宥道:“你这小东西,爷一片好心,反遭你如此嫌弃,爷这才是真正的好心被你当成驴肝肺。” 宜儿笑着搂了姜宥的腰,道:“爷都是为宜儿好,宜儿又怎会不知道呢?只是爷一大老爷们,若是插手内院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保不齐会让人笑话的。况且这些事本就是我份内的事,我自信还能处置的下来的,若哪一天真的要爷替我撑腰了,不用爷说,爷也是跑不掉的。” 姜宥反手将宜儿搂进怀里,道:“那些事爷自然不担心你会处置不来,爷只是怕那些个老奴才……” 宜儿笑道:“我是爷的世子妃,便是这府里正经的主子,她们巴结我还来不及呢,爷还担心她们甩脸子给我看么?” 第395章:回事 第二日一早,宜儿起了个早,卯时刚过,就坐了小骡车出了宜睿院,到回事院的时候刚刚卯时过半,时间上是刚刚好。 自然了,依着往日的规矩,府里各处的大管事都已经在回事院候着了,宜儿进来的时候,众人便纷纷福身施礼。 回事院说是个院子,其实也不差,独门独户的,只是比起府里其他的院子,小得实在太多,院里只有一排三间的厢屋,里面存放了府里的开销日杂账本以及一些杂物,屋前有一个廊亭,平日里听管事回事,发放对牌,处理府中一应琐事便是在这廊亭之中。 银谷早在廊亭上的梳背椅上铺上了软垫,宜儿在上面坐了,环视了左右一眼,然后看向了站在最前的胡嬷嬷。 胡嬷嬷是华阳郡主的陪嫁嬷嬷,在华阳郡主理着府中中溃的时候,她是总领着府中一应杂事的,若论实权身份,当可称得上国公府的内外总管,资历高权柄大了,可以说,府中这一应管事,在很大程度上,都需要看着胡嬷嬷的脸色行事的。 宜儿笑了笑,示意了四娘,道:“胡嬷嬷是母亲的陪嫁嬷嬷,又上了年岁,四娘,端根凳儿上来,让嬷嬷坐着回话就是。” 胡嬷嬷福身谢过,眼里就越发多了一丝倨傲。 待胡嬷嬷坐了下来,宜儿才再度环顾了一圈左右,总共二十几名的男女管事,被宜儿目光一扫,皆是纷纷的垂了头,住了口,场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宜儿清了嗓子,道:“母亲抱恙,宛茗才过来暂代几天府里的中溃。各位都是府中各司各处的管事,也都是我国公府的老人了,宛茗年幼,所谓年轻学浅,今后若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还望各位管事不吝赐教。” 宜儿这话说得客气,众人连称“不敢”。 宜儿就笑着道:“我刚也说了,宛茗只是过来暂代几天,待母亲病体康复,这府中大事,自然还是得母亲做主才行。宛茗能力有限,这几天,便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便是阿弥陀佛了。所以,往日的规矩,过去的旧例,原来是怎样,便还是怎样。各位都是能独当一面的,好好的办好手里的差事,就是对宛茗最好的支持了,宛茗这里先行谢过各位了。” 宜儿说完之时,微微垂了头,跟众人点头示了意,众人哪敢托大,纷纷的福身回礼。 宜儿又道:“俗语说得好,叫一日之计在于晨,晨起的点卯发牌,关系的是这一整日的统筹安排,母亲理事时是日日坚持,宛茗自也不敢懈怠。”说话间,看向了胡嬷嬷,道,“胡嬷嬷,今日这人可是来齐了?” 胡嬷嬷坐在凳子上并没起身,随意的看了一眼,道:“除了叠儿院那边管着小库房的唐嬷嬷,其余的人都到齐了。” 这胡嬷嬷回宜儿的话竟然坐在凳子上不起身,宜儿身边的银谷四娘,乃至溅泪惊心的脸上都有忿色,只是宜儿没出声,她们也不敢声张,俱是含怒朝其望了过去。宜儿“哦”了一声,道:“唐嬷嬷?我到是也打过交道,她今儿为何没有过来点卯呢?” 胡嬷嬷道:“唐嬷嬷日前受了风寒,人有些迷糊,是床都下不来了,所以托人过来,告了声假。” 胡嬷嬷这话一出,银谷四娘更是大怒,那唐嬷嬷若真是风寒病重,宜儿如今理着中溃,也该托人在宜儿这里告假,可是显然,其却是向胡嬷嬷请的假,这要是宜儿不当场问起,只怕胡嬷嬷还根本不会将这事说出来的。 宜儿道:“着了风寒也不是小事,特别是唐嬷嬷又是上了年纪的人了,这样吧,下来后就有劳胡嬷嬷去走一遭,也代我去看望一下唐嬷嬷,她若还病的厉害,就拿了对牌,以府里的名义去寻个好一些的大夫,症治一番,当然了,若病情不是那般严重,也请胡嬷嬷告诉她,能坚持的话,晨起的点卯还是得坚持过来,毕竟,这是我国公府多年的规矩习俗,宛茗不敢废,也不会轻易许了谁的告假的。” 胡嬷嬷愣了一下,随即就应了下来,只是看她神情,却并没有将宜儿这番绵里藏锋的话给当回事。 宜儿也懒得理她,向四娘示了意。 四娘便跨前一步,道:“你们今日,有什么事情要回的,现在,便一个一个的上前过来回吧。” 岂料,四娘说完,下面的各处管事竟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皆是将目光望向了胡嬷嬷,隔了半响,竟没有一人上前来回事。 四娘变了脸色,正要呵斥几句,宜儿已起了身,笑道:“宛茗开始就说过,各位管事都是能独当一面的,既然无事可回,想来手头上的差事都是做的顺手,这般便再好不过了,我这个甩手掌柜做得也安心。既然如此,大家就散了吧,该做啥做啥去。” 话末,也不管众人脸上的神色如何,领着几名丫头就径直的去了。 只是宜儿的这番行径,落在这一群都成了精的管事眼中,怎么看怎么有种落荒而逃的意味,一时间各人心中明了,再看向胡嬷嬷的眼神中就越发的多了一丝敬畏。 回宜睿院的路上,四娘尤自忿忿不平,还一个劲的在那数落胡嬷嬷那神情如何倨傲,那些个管事如何如何的见风使舵,临末了还加了一句,“……这帮子眼皮子浅的,也不想想在这府里究竟谁才是主子?” 宜儿摇着头笑道:“你家小姐我都没有生气,瞧你气成什么样了?” 四娘道:“本来就是嘛。也是小姐和气,不与他们计较,要奴婢说啊,那……” 宜儿道:“那什么啊?人家无事可回,我总不能架起棍棒,非要他们回些事出来吧?再说了,他们无事可回,我这不也省心省事么?” 四娘急道:“可是他们根本就不是无事可回,他们只是……” 宜儿看了四娘一眼,银谷连忙打断了四娘的话,也小声道:“奴婢也觉得,小姐若是置之不理的话,将来要是出了什么岔子,国公爷和夫人那里只会觉得是小姐没有理好事的。” 宜儿笑了笑,道:“你们两个啊,遇事还是得学会沉下心来多想一想,今儿是我第一次独自去回事院理事,所谓立规矩立规矩,我总得先将规矩立起来了,然后才能依着我立的规矩,该赏该罚的处置下去吧。算来今天我就只立了一条规矩,不过想来明日,会有不少人犯在上面的。” 宜儿所料得不差,到第二日点卯的时候,昨日还只有唐嬷嬷一人缺席,一天后,竟有五人没有到场,宜儿问起的时候,便有身体不适亦或是有急事什么的,请了人过来代假,当然了,这缺席的五人当中,昨日就没到场的唐嬷嬷依旧没有过来。 宜儿皱了皱眉,看向胡嬷嬷,道:“昨日我请胡嬷嬷代我去看望唐嬷嬷,不知她现在身子可好些了?” 胡嬷嬷道:“她今日都没有过来,可想身子是越发的重了。” 宜儿点了点头,道:“既然连床都下不了,想来是尤为严重了。只是叠儿院那边的小库房虽比不得明德楼旁边的大库房,但平日里下来总还有些许琐事要处理了,而且库房里存了各处院子每日所需的必需品,那也是马虎大意不得的差事。这样吧,既然唐嬷嬷沉疴不起,理不了事,那她这库房也是打理不了的,青漓,你就辛苦一些,下来后去找唐嬷嬷,将库房的钥匙拿过来,你先代为管着,我再寻寻合适的人选,先顶了这个缺,方是正理。” 青漓福身应了。 胡嬷嬷一听,宜儿这是要以唐嬷嬷生病为由,堂而皇之的下了她的差事啊,一时却是哪里能依?当即便道:“少夫人,唐嬷嬷不过是偶染了风寒,况且大夫已经入府为其症治过了,眼瞧着马上就好了。她那库房里,事儿杂,千头万绪的,一时要是换了人,怕是也理不过来。” “那嬷嬷觉得……” 胡嬷嬷道:“以老奴之见,还是待唐嬷嬷好了之后,由她来领着小库房的事,比较合适。” 宜儿淡淡道:“可嬷嬷刚才不还跟我说,唐嬷嬷的身子是越发重了么?这要是病过三五日的,咱们坚持一下,也不打紧,可若是拖过十天半月的,那却如何能成?” “不会不会,这大夫都已经看过了,只说三五日便能痊愈了,误不了事,误不了事的。” 宜儿道:“那是不是也就是说,唐嬷嬷如今的病已并碍事了?” “不碍事,不碍事……”话一出口,胡嬷嬷忽然反应过来,脸色一变,急忙换了口风,道,“现在看上去还是挺吓人的,就是,就是……就是那大夫说,这病是来得急,去得也急,对对对,去得也急,去得也急。” 宜儿冷冷一笑,道:“嬷嬷这一会是越发的重了,一会又眼瞧着快好了,究竟是重了还是好了,我都快给搞糊涂了。总不会是,嬷嬷的这番言辞,就是在跟我打着马虎眼,用来敷衍糊弄我的?” 第396章:刑杖 胡嬷嬷大吃一惊,慌忙福身道:“世子妃明察,老奴岂有这个胆子,敢糊弄世子妃的?” 宜儿笑了笑,道:“嬷嬷是母亲身边倚重的人,当然是知道尊卑轻重的,宛茗刚才,也不过是随口这么一说,权当是个笑话,其实宛茗当然知道嬷嬷守得本分,都是那起子躲懒偷闲的,自个偷了空子作耍,逍遥惯了,反到让嬷嬷在这里替她们受过平事。嬷嬷这个老好人是做了,原本看在嬷嬷的面上,我也该不再追究下去,只是父亲母亲那里,既许了宛茗这管家理事的重任,宛茗惶恐,不敢轻怠,寻思这规矩总不能废了,该立的还是得立起来的,嬷嬷觉得呢?” 胡嬷嬷脸色有些难看的打了个哈哈,道:“少夫人说得极是。” 宜儿道:“嬷嬷既也觉得宛茗所说不差,那唐嬷嬷这事,便如宛茗说的这般定了吧。青漓,你那里可还有什么问题?” 青漓福身道:“奴婢是没有管过公中的库房,但小姐的箱笼私库由来便是奴婢在打理,奴婢心想,这些个事,万变不离其中,小姐既将差事给了奴婢,奴婢定不负小姐信任的。” 宜儿笑道:“你做事我向来是放心的,今儿谁问你这个了?我是问你,你身上的事儿本就不少,要是在多了这份差事,会不会忙不过来?我可不想你面上办着我给你的差事,心里却埋怨我这主子不知体恤你们的辛苦。” 青漓笑道:“这个小姐大可放心,奴婢就是胆儿再大,也不敢在心里腹诽小姐的。” 胡嬷嬷在边上看着宜儿主仆两个说说笑笑的竟是便将事情定了下来,根本就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顿时窝了一肚子的火,道:“少夫人,可是唐嬷嬷那里……” 宜儿挥了挥手,道:“这事已经定了,就不必再议了。唐嬷嬷那里,还要烦请嬷嬷过去探望的时候,给她说一声,让她好好养病,待身子痊愈了,再回来当差就是,到时候若小库房那里没了缺,我自也会为她谋一个其他的差事的。都是我国公府的老人了,我自也不会亏了她就是。” 胡嬷嬷还要再说,宜儿已板了脸下来,从椅子上起了身,来回踱了两步,目光在廊亭外一干管事的身上扫过,道:“昨儿我便说了,晨起的点卯是母亲沿袭了多年的惯例,我这初理府中中溃的,自不敢随意改变,便是真有急事,身子当真不妥的,要告假什么的,轻易我也不会许的。呵呵,看来我到底是人微言轻了点,昨儿只有唐嬷嬷一人告病,今天竟有五人没来点卯。我这人吧,相处久了你们便知道,轻易我是不寻人不是的,不过既是有言在先,我也不会废了规矩,溅泪?” “奴婢在。”溅泪出列,福身行礼。 宜儿道:“你领了人去将除开唐嬷嬷外,没有过来点卯的另外四人给我带过来。若真生了病,下不了床的,便用担架抬也给我抬过来了。” 溅泪领了命,当即就带了人退了下去。 宜儿施施然坐回了梳背椅上,接过银谷递上的热茶,轻泯了一口,道:“各位管事稍待,我总在想,这事情虽多,总是要一件一件来处置的。” 事实上,溅泪去的并不久,不到小半个时辰,那四名没有来回事院点卯的管事全被带了过来,一个个战战兢兢,俱是垂了头,不敢抬头张望。 溅泪进了廊亭回话:“回小姐,明德楼的张嬷嬷,盥洗房的赵嬷嬷以及值事处的小林嬷嬷,称的是病,奴婢请了济民堂的孙大夫分别为她们症治过,不见病症,也不见异常,车马房的刘福林,称的是一早要去十里柳亭接人,走的是公中在外产业的由头,所以并没在小姐这里领过对牌,不过奴婢寻过去的时候,这人正在屋里呼呼大睡,根本就没有去接什么人。” 这事再明显不过,明眼人谁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那什么患病,什么急事,都不过是幌子罢了,这些人只是昨日见宜儿在胡嬷嬷那里吃了瘪,只道她性子柔弱,浑没将她放在眼里,所以对这晨起的点卯也没当一回事,胡乱找了一个借口便来旷点,心里想的以宜儿的性子,只怕最后也只是睁只眼闭只眼,不了了之的,所以在溅泪进了屋,强行将人悉数带来了回事院的时候,这几人才吓出了一身冷汗,完全是懵了。 宜儿先在三个管事嬷嬷的身上扫了一眼,道:“你们来得晚了些,又都是称病,那便好办,刚刚已经有了小库房唐嬷嬷的先例,照搬过来即可,也费不了多少事。哦对了,唐嬷嬷的事你们还不知道吧,四娘,给她们说一说,刚刚唐嬷嬷的事是如何处置的。” 四娘应了,便将宜儿下了唐嬷嬷的职,让青漓先顶着的事情说了一遍。 这下这三个嬷嬷才慌了神,噗通一声齐齐的跪了下来,纷纷道:“少夫人饶命啊,少夫人饶命啊,再不敢了,再不敢了。” 宜儿就笑道:“三位嬷嬷既是染了病,自该好生休养才是,宛茗这全是为三位嬷嬷作想,可没想要什么命,又哪里来的饶什么命?” 赵嬷嬷顿首道:“老奴这只是受了点风寒,根本就不打紧,这会就好多了,好多了。” 赵嬷嬷这话一出,余下两人连忙开口附和。 宜儿道:“三位嬷嬷可不要硬撑,这说来说去还是自个的身子要紧。” “没有没有,真的已全好了,全好了。” 宜儿冷冷一笑,变了脸色,道:“既然你们的身子都无大碍,那何以还要我的丫鬟亲自上门相请?” 三人跪在地上,俯首说不出话来。 宜儿也懒得再理她们,抬了头,又看向了那车马房的刘福林,这人到是识趣,不待宜儿开口,就直接跪倒在地,道:“奴才该死,昨日因跑了一趟瞿州府,回府已过了亥时,所以今早睡过了头,误了晨起点卯,奴才知罪,还请少夫人责罚。” 宜儿道:“你到坦白。也好,今日这事,既是有言在先,又是母亲多年沿袭的规矩,自然不能不了了之。我也不管你们究竟有什么借口原因,总之缺席点卯俱是既成事实,既如此,我赏你们一人十个板子,可有人有异议?” 三个嬷嬷一怔,没想到宜儿真要惩处她们,她们都是有些年纪的人了,这十板子下来,岂不要去脱半条命了,正要开口告饶,刘福林却抢先磕头道:“奴才谢少夫人轻罚。” 宜儿微微呀然,抬头看了一眼刘福林,心道这人到是乖觉,有他在前这么一说,这三个嬷嬷就是有话也全给堵回去了。 果然,刘福林率先认了罚,三嬷嬷一时语塞,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执行嬷嬷带了棍棒长凳上来,将四人一一的按上了长凳,抡起刑杖,便要开始执刑了。 胡嬷嬷看不下去了,道:“少夫人,张嬷嬷赵嬷嬷她们都是四五十岁的人了,这番刑杖下去,只怕……” 宜儿道:“嬷嬷是觉得上了年纪,在府里有点体面的人,犯了错就不需要受到责罚了么?” “老奴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处罚有多种方式,当是因人而异,少壮些的,就是打几板子也无妨,可是上了年纪的,这板子下来,岂不生生要了性命?” 宜儿道:“他们四人犯的是同样的事,要是这处罚不一,只怕难免让人闲话有失公允,再说了,几板子而已,嬷嬷是不是太过小题大做了一点?” 胡嬷嬷顿足道:“夫人理事之时,若非犯了重过的,从无上了刑杖的先例,是以我国公府虽大,却落了个对下人宽仁善待的好名声,少夫人这般……” “行了,嬷嬷不用再说了,此事我意已决,没有转環的余地。” “少夫人……” 宜儿不再理人,直接向溅泪示了意,溅泪就高声道:“行刑。” 刑杖挥下,场里就传出了几人鬼哭狼嚎的惨叫声,溅泪见宜儿皱眉,当即上得前去,执了几条布巾,直接将三位嬷嬷的嘴给堵上了,顿时,惨叫便换成了呜咽。 胡嬷嬷见宜儿对她的话是浑然不作理会,当即面上是青一块的紫一块,汕汕的退了一步,不再说话。 而余下的那些个管事,全都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呆了,那几个嬷嬷,可全是胡嬷嬷的心腹,平日里在府里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何时受过如此大罪?再想着这少夫人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可处置起人来也是雷厉风行,是半点情面也不留啊,这般想着,再看想宜儿的时候,眼里就多了一丝敬畏与恭敬。 待到十板子打完了,宜儿道:“几位嬷嬷,可还受得住?” 三人对望了一眼,寻思着这顿板子不挨都已经挨了,只得吞下心里的不安,回道:“老奴们皮糙肉厚的,不碍事。” 宜儿道:“那就好,既不碍事,几位嬷嬷也是各处的管事嬷嬷,可有什么事情要回禀征询的?” 第397章:立威 三位嬷嬷再度对望了一眼,小林嬷嬷道:“老奴们无事回禀。” 宜儿道:“既如此,你们先行退下去吧,十板子虽不多,到底也是受了刑,回去上些药,好好将养几天,才是正理。” 三人谢了恩,互相搀扶着退了下去。 宜儿看向刘福林,这人忙道:“奴才也无事回禀。” 宜儿挥了挥手,让这人也退了下去,这才转头看向了廊亭外的一干管事们,然后向四娘点了点头,四娘便道:“各位管事,有事要回的,现在可依次上前回事了。” 经了今早的这些事后,这些管事再不敢如昨日一般,齐声回复无事可回了,愣了半响之后,一位瘦高的中年人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走上前来,向着宜儿施了礼,道:“奴才是采办处的潘林,有事要回。” 宜儿道:“原来是潘管事,你有何事要回?” 潘林道:“少夫人您看,如今已是冬月过半,眼瞧着就进腊月了,再加上夫人的生辰也在腊月,往日里,置办年货和准备夫人的生辰礼的物事是在冬月便开始筹备的,今年……” 宜儿点了头,应道:“今年一切从简,凡沾节庆喜气,太过张扬的东西都省去,便是彩旗炮竹,采办也顶多是往年的一层,至于吃食年衣,也选些素静不打眼的办。” 潘林愣了一下,躬身应了,正要退下来的时候,胡嬷嬷在边上道:“这如何能成?夫人的生辰,虽说并非逢整,府里不用大办,可是年年也摆了席面,请了通家之好过府相庆的,再加上……” 宜儿皱眉,板了脸瞪了胡嬷嬷一眼,道:“如今太后刚薨,正值囯丧期间,嬷嬷要给母亲摆这寿宴,是执意要将母亲置于风口浪尖不成?” 胡嬷嬷被吓了一跳,道:“哪也不能太过简素?夫人是什么身份,总不能无声无息的就过了这生辰礼吧?” 宜儿冷哼一声,道:“宛茗敬着嬷嬷是母亲身边的老人,一直礼敬有加,可若嬷嬷再这般口无遮拦,信口胡说,说不得宛茗只得让人架了嬷嬷回宁丰院了。” 胡嬷嬷大怒,脸都气成了猪肝色,尖着声音道:“少夫人纵然是主子,也没得胡乱往老奴头上扣屎盆子的道理。老奴跟了夫人三十多年,从夫人出生便在边上服侍,纵使粗鲁低贱,也知规矩轻重,由来是知道祸从口出的道理,少夫人非说老奴口无遮拦,信口胡说,老奴不敢与少夫人争辩,可纵是辩不得,心里却也不服。” 宜儿冷笑,道:“嬷嬷也当真是糊涂了,我到想问问嬷嬷,母亲是东升侯府出的皇亲郡主,身份自然贵重,可再贵重,能跟太后相比?如今太后新丧,处于囯丧,嬷嬷非要拿母亲的身份来说事,这究竟是在为母亲作想呢,还是想让母亲成为御史朝官的众矢之的?” 胡嬷嬷大惊失色,忙道:“老奴,老奴哪有这个意思?只是办个生辰礼而已,哪里就有少夫人说得这般严重了?” 宜儿道:“严不严重嬷嬷说了怕也作不得算。父亲母亲许我这管家理事的权利,这回事院里自是我说了算的,嬷嬷若是还有疑虑,大可去找父亲母亲申述便是。” “可是……” 宜儿火气,冷冷的看向胡嬷嬷,道:“嬷嬷当真认为仗着是母亲身边的老人,宛茗今日就不敢将嬷嬷怎样么?哼,说到底,嬷嬷是什么身份,宛茗又是什么身份,我今日就是直接将嬷嬷发卖了出去,嬷嬷觉得母亲又会如何处置宛茗呢?” “少夫人,你……” 宜儿见这人简直冥顽不灵,她已给足了她颜面,却非要上赶着往上撞,宜儿厉声道:“来人,将胡嬷嬷给我架下去,先赏十个板子,再送回宁丰院去。” 胡嬷嬷是目瞪口呆,怎么也没想到宜儿竟真的敢连她一起给罚了,只得眼睁睁的看着执刑的嬷嬷上前将人架了下去,按在了长凳上,她才反应过来,急声道:“少夫人,你真连夫人那的情面也不给了?” 宜儿冷笑道:“嬷嬷当真是糊涂透顶,我若纵得你这奴婢尊卑不分,在主子面前尚敢指手画脚的,那才是连母亲那的情分都没有顾上呢!事到如今,你尤自喋喋不休,不知悔改,也罢,我再多赏你十板子,明日的晨起点卯,你也不用过来了。” “你真敢……” 宜儿手一挥,也不理胡嬷嬷的抗辩,刑杖便一下一下的打将了下来。 胡嬷嬷开始还咬着牙不吭声,后来实在受不住了,叫唤了起来,溅泪才不管她是什么身份,听得叫唤,就顺手捡起地上的布条,胡乱的往胡嬷嬷嘴里一塞,便堵住了声音。 待得二十板子打完,胡嬷嬷早翻了白眼,扯掉嘴里的布条后,这人也只顾着呻吟叫疼,哪里还有精力说上别的。 宜儿吩咐下人将她送回宁丰院去,并道:“若是母亲那里问起,只管照实说了就是,待会这回事院的事了,我再过去跟母亲详聊。” 下人们应了,搀着胡嬷嬷就这般直去了。 正所谓隔山震虎,宜儿是连胡嬷嬷说打就打了,这下回事院的管事哪里还好懈怠?都是毕恭毕敬的进了廊亭回事,一切再无阻力,处置起来极为顺畅。 当然那些个管事在回事之前,虽都见了宜儿的威仪,可说到底对宜儿这个十来岁的黄毛丫头,终究还是存了轻视之心的,都道她毕竟年轻,府里各处的事情千头万绪,一时之间,哪里是她能理得清的?可是到真上前回了事,下面管事无论说起了什么,宜儿都能接了话过去,一通吩咐安排下来,事情是安排得头头是道,让人根本寻不到丝毫的纰漏,各处的管事这才是心服口服,知道这位娇滴滴的少夫人敢刑杖了胡嬷嬷,并将人赶出了回事院,却原来她是心中有数,有这个底气在的。 在回事院处理完了琐事,宜儿去了宁丰院一趟,华阳郡主整日里昏昏沉沉的,精神头不佳,宜儿在边上服侍了一通,见她病情未见好转,也就没将胡嬷嬷的事讲给她听,到华阳郡主眯了眼有睡过去的时候,宜儿才离了宁丰院,自回宜睿院去了。 自打这日宜儿连胡嬷嬷都赏了板子下来之后,府里的各房管事因着华阳郡主患病不能理事而在心里存了些小九九的管事奴才些,俱都将那些个小心思全收了起来,人人打起了精神,唯恐手头上的差事出了错,犯到了宜儿的手上。这般一来,宜儿这管家理事的差事到是做得顺风顺水,没遇上什么犯难的事情。 也是过了许久之后,宜儿才知道,那车马房的刘福林,却原来是姜宥背地里安排进来的,故意缺了晨起的点卯,就是为了宜儿在做惩处的时候,他做个表率,主动领了宜儿的责罚,也好顺势堵了其他人的嘴。自然了,十个板子对刘福林这样的壮汉来说,浑然算不得什么,只是这出苦肉计宜儿事后想来,却是见效得很。 华阳郡主的生辰是在腊月二十一,到日子的时候她的身子已好了许多,虽说不上痊愈,但已能不用人搀扶就能下地活动了,只是精神还有些不济,大夫说再调养个十天半月,便能康复如初了。 因着囯丧,华阳郡主的生辰国公府并未大肆操办,不过当日,宜儿拉了姜宥一道,在厨房里捣鼓了半天,甚至连国公爷姜沛也被拉来做了样子,到最后做了满满一桌的珍馐百味,自然,主打的是一耳锅的寿面,由姜宥亲自拿银筷盛了出来,合着宜儿一道,就地跪拜了,双手端着敬了上去。 华阳郡主是满心的激动,伸手去接面碗的时候,手臂都有些颤抖。 姜沛就笑着道:“这面是宥儿亲手合的,我看宥儿长这么大,你还是头一次吃上他做出来的吃食吧?” 华阳郡主愣了一愣,越发觉得端在手里的寿面金贵难得了,抬头看向了姜宥,呀然道:“宥儿还会合面?” 姜沛就哈哈大笑道:“有大厨在他边上指挥呢,要做一碗寿面出来,算得什么难事?” 华阳郡主便笑着执了宜儿的手,赞道:“真是辛苦宛茗了。” 姜沛道:“那可不是,你这段时间能安心养病,宛茗可是头功,也亏了她年纪轻轻,却是能干的紧,府里在她的打理下,是次序俨然,井井有条,照这般来看,我看你是早早的便可退下来,颐养天年了。” 宜儿微红了脸,道:“哪有父亲说的这般夸张?宛茗这段日子皆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唯恐哪里犯了错处。还想着,待母亲身子康健了,要好好跟母亲学一学这管家理事的能耐呢。” 华阳郡主道:“宛茗这儿媳妇可是宥儿亲自挑的,他那眼儿可毒得很,哪里能有错了的?” 姜沛呵呵笑道:“那到也是。” 姜宥却一本正经的道:“俗话里说了,娶妻得贤旺三代,这种关系我姜家兴衰发达的大事,孩儿怎敢怠慢?” 第398章:领罚 华阳郡主的生辰宴是在一片欢声笑语中落的尾,虽说没有布席请宴,但有姜宥和宜儿一直从旁陪着,华阳郡主不仅没觉得寒碜,反而多了一份新奇温馨的感觉,一家人甚至连下人都没招一个进去服侍,一顿晚饭下来,华阳郡主便在姜沛跟前感叹,自己活了大辈子,这还是头一次如此如此真切的感受到了家庭天伦之乐。 过完年后,华阳郡主的身体大好,宜儿便很是自然的将管家理事的权柄交回给了华阳郡主,她依旧每日晨昏定省,其余时间便待在宜睿院,当然,因着年节的关系,有姜宥时时陪着,这日子是过得有滋有味,分外自在。 正月二十三宜儿生辰的时候,姜宥终于陪着她去郊外好几处风景名胜踏了一回青,说起来,这也是宜儿这么多年,过得最为开心的一个生辰了。 正月过后,本该二月春风拂面的,昀都的天气却依旧湿寒,二月二龙抬头这日,宜儿正在宜睿院里做些女红针线,想着再为小杜昱和小殿下杨奕做几件春衫出来,宁丰院就来了传事的嬷嬷,只道华阳郡主唤宜儿过去一趟。 宜儿心有疑惑,早上晨昏定省的时候,华阳郡主那里并没说有什么事,这会却让人过来传唤,显然是生了什么突发的事情。 出了宜睿院,坐了小骡车,到宁丰院的时候,院子里却正在刑杖一名小丫头,行刑的嬷嬷手中的板杖一下一下狠狠的砸打下来,只听着声音,也知是痛彻心扉的,偏那小丫头被塞了嘴,发不出声音,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双眼都已失神,眼瞧着就快不行了。 宜儿心头一紧,这小丫鬟正是国公府那庶出的四小姐姜禹真身边的丫头秀儿,再看边上姜禹真也跪伏在地,索索发抖,连声也不敢发一个,地上乱七八糟的甩了些书籍读本,宜儿只瞥了一眼,却尽是医书,她心里便是了然。 几步上前,就在姜禹真的身边也跪了下去,向着端坐廊前的华阳郡主道:“母亲还请息怒,下人们不懂事,母亲只管管教便是,若是凭白气坏了自个的身子,却是不值当的。” 华阳郡主看了宜儿一眼,道:“下人们不懂事?我看若是没得主子在后面撑腰,这些个小丫头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干不出这些个糊涂事出来。” 宜儿磕了个头,道:“母亲今日若是为了四妹妹出府学医的事情才动的火,那都是儿媳的错,母亲要打要罚,儿媳都觉无怨言。只是这个小丫头却是冤的,她年纪又小,怕是受不住几板子的。这小丫头一条小命到是便宜,只是事儿传出去,到底有损母亲的清誉,还望母亲能大人大量,先饶了她这一回吧。” 华阳郡主看了一眼趴在长凳上受刑的秀儿,果是快撑不住了,便摆了摆手,道:“行了,将这无用的小贱婢拉下去吧。” 嬷嬷们领了命,架起秀儿就径直去了。 宜儿悄悄的侧头向跟在身边的惊心使了个眼色,惊心会意,便找了个机会,也跟了过去。 华阳郡主道:“宛茗啊,我听说那济世堂是你名下的私产,四丫头出府学医的那个大夫也是你替她找的?” 宜儿点了点头,大大方方的承认了,道:“儿媳见四妹妹对岐黄之术甚是喜欢,也有些这方面的天赋,所以……” “少夫人真是糊涂啊!女儿家的闺阁清誉大过天啊,那俗语说男女七岁不同桌,四小姐都满了八岁了,少夫人却让她成日里混迹在药铺医馆那等污七八糟之地,跟一群男子为伍,抛头露面,这可是要四小姐将来还如何说亲嫁人啊?” 说话的自然是胡嬷嬷,宜儿也知道,当初她在回事院赏了这老嬷嬷一顿板子,对胡嬷嬷来说,只怕必然引为生平的奇耻大辱,二人之间的这个梁子算是结下来了,如今寻到这个机会,她岂有不火上浇油,添油加醋一番的道理? 宜儿看了胡嬷嬷一眼,道:“宛茗只是觉得,四妹妹若能学得医术,有一技傍身,也不算什么坏事。而且那汤老是当年太医院的御医退下来的,医术仁心,皆是医中翘楚,又是花甲开外的老人,四妹妹以孩童之龄习技于汤老之处,宛茗窃以为并不算抛头露面。” “胡闹!”华阳郡主斥道,“四丫头好歹也是我国公府的小姐,怎可去学这些个三教九流的东西?她年纪小,不懂事,正该你这个做嫂嫂的好好教导她才是,你到好,不仅不从旁规劝,反而帮她打起了掩护,竟将府里瞒得严严实实的。” 胡嬷嬷道:“夫人说得是,只是老奴觉得,四小姐向来是个听话安分的,况且她一个闺阁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她哪里能想得到出府寻个师傅的?老奴还听说……” 宜儿抬了头,冷笑了两声,道:“嬷嬷不用说了,宛茗早就说了,四妹妹这事,主意是宛茗想的,具体行动也是宛茗实施的,四妹妹不过是听宛茗的说词,算是受了宛茗的蛊惑罢了。这事上宛茗没什么要辩解的,母亲要罚,宛茗甘愿领罚,并无怨言。” 华阳郡主看了看宜儿,叹了口气,道:“宛茗啊,你素来懂事沉稳,这事上怎能犯下这样的糊涂呢?你回去吧,将女则女戒抄上十遍,算作小惩大诫吧。” 宜儿恭恭敬敬的在磕了个头,应了声“是”,起身慢慢的退了下去。 胡嬷嬷心有不甘,下来后便在华阳郡主跟前道:“四小姐虽是庶出,可到底也是国公府的正经小姐,况且如今二小姐已经及芨,正在说媒议亲的节骨眼上,这要是让人知道府里的四小姐每日偷偷溜出府去,跟那些九流之徒学什么医,可是对二小姐也是有影响的,更有甚者,怕就是咱宁国公府,也免不了要被人说三道四的。世子妃平日看着稳重,可这事,确实做得欠妥啊,夫人这般小惩,奴婢就怕……就怕世子妃会不以为然,并不以此为戒啊。”华阳郡主瞥了胡嬷嬷一眼,道:“宛茗是宥儿八抬大轿迎进门的世子妃,是我正经的儿媳妇,她即便是犯了错,你觉得,我还能赏一顿板子下去?” 胡嬷嬷一惊,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自个赏自个几个耳光,道:“是老奴僭越了,是老奴失言了,夫人恕罪。” 华阳郡主淡淡的道:“别说宛茗和宥儿感情笃厚,有宥儿护着,我这做母亲的就是看在宥儿的面上,出了什么事也当极力为她兜着。就算她和宥儿没这份感情,那她也是我国公府正正经经的世子妃,该有的体面尊荣,俱是一分也不能少。自古家乱则祸生,而若说起家乱,府里尊卑不显,主不主,奴不奴的便是其中大忌。你是当初我的陪嫁嬷嬷,我今儿同你多说了这几句话,你可听明白了?” 胡嬷嬷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啪啪啪的滴落了下来,伏在地上,连连顿首,道:“老奴明白,老奴明白。” 华阳郡主哼了一声,继续道:“真明白了便好,我也不妨与你交一个底,你虽是我身边跟了多年的老人,但说到底,依旧是我国公府的人,宛茗是府里的少主子,只要她有理有据,别说是赏了你一顿板子,就是直接将你撵了出去,我也不会多说一个字的。自然了,宛茗做事,向来是分得清轻重的,也不会做出那些有意寻你们的错处,对你们打压报复的事来的,所以你要真想明白了才是,免得将来出了什么事,再来找我哭诉。” 胡嬷嬷的身子颤抖得厉害,隔了半响,才轻声道:“老奴知道了。” 却说宜儿这边,回了宜睿院,刚走到院门的时候,老远看见花舞门廊那边有个人影一闪而过,宜儿皱了眉,溅泪就几步上前,俯在宜儿耳边道:“小姐,是容兰那丫头。” 宜儿微微点了点头,事实上她看着也像是容兰,只是那丫头躲得快,有些不是很肯定,溅泪这般一说,她心里便有了底。 她记得当初秋宜的事出了后,她曾随着门板去看过秋宜和曲大娘,回宜睿院的时候就看到过容兰和另一个面生的丫头在府里一处偏僻的凉亭里交头接耳的说着什么话,当时她到也没太过注意,可是没过几日,绿芙的事也就跟着出了。 其实事后宜儿都曾想过,绿芙偷偷的怀了身孕,连她都不知道,这事是如何传到华阳郡主的面前去的?当时她到是疑过容兰,只是一来没有实证,二来那时她一心是念着绿芙的事情,也没有心思理会其他的事。如今姜禹真出府学医的事情再度无声无息的就传到了华阳郡主那去了,宜儿在思定之后,心里已有了计较。 到是也巧了,隔日午时的时候,落了点小雨,雨过后后罩房里就再次闹出了动静,而且主角之一恰恰正是容兰,宜儿本是随意去后罩房,找青漓说些杂事的,结果一进方眼围墙,就见容兰叉腰蹬腿,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正指着边上的杏儿破口大骂。 第399章:撵人 宜儿是暗自窃喜,心想这容兰仗着父母在府里有些颜面,到是当真是一点也不知收敛,宜儿这院子里,下人丫鬟生了矛盾,大吵大闹的情形是少之又少,可宜儿遇见的这几回,却全是和这容兰有关,要想抓她点错处,那根本不用宜儿费什么劲的。 宜儿走进来的时候,容兰正尖声叫道:“……你算哪根葱,凭什么轮到你来给我分配差事了?我还告诉你了,少夫人屋里那蚕丝被遭雨淋了,你少一盆子扣到我的脑壳上来,东西是你负责晾出去的,跟我有什么相干?” “你……”杏儿咬了唇,拼命的忍了眼里的泪珠,正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抬头下,竟然就看到了宜儿,当即更是大惊失色,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给宜儿施起礼来。 容兰和周围看热闹的小丫鬟都忙着跟宜儿行礼,宜儿摆了摆手,道:“这是怎么回事?” 容兰抢先道:“回少夫人,今日上午天气好,青漓姐姐就翻了箱笼,找了几床被褥床单出来,让杏儿晾晒,好去去湿气,可午后的时候不是下了阵雨么?这丫头在收捡东西的时候,竟忘了一床镶了彩边的蚕丝被,这不,那被子淋了雨,眼瞧着是用不得了,许是她怕少夫人责罚,竟想将责任推到奴婢的身上来,奴婢虽说是和她住一个屋的,可这差事青漓姐姐指名道姓,给的是她,这会出了事,少夫人来评评理,哪里有赖道奴婢身上的道理?” “可是……可是我当时一下子顾不过来,明明是请了你帮我收一下那蚕丝被,你也答应了的啊……”杏儿都快要哭出来了。 容兰脸儿一板,带了丝嘲弄的语调道:“请我帮你收来着?谁听到了?还答应你了?我是压根就不知道有这会事,我说杏儿,你就是害怕少夫人责罚,也不能信口胡说这些有的没的!” “你……” 宜儿淡淡的摆了摆手,道:“都别吵了,杏儿,事情既然出在你的身上,我若不罚你怕也不能服众,这样吧,我罚你两个月的月银,你可服气?” 杏儿咬了咬牙,向宜儿磕了一个头,道:“奴婢服气,奴婢多谢少夫人体恤轻罚!” 宜儿点了点头,道:“我身边绿芙走了,人手到是有些不够,你老实本分,做事也算稳妥,你青漓姐姐在我面前荐了你,我瞧着也还合适,赶明儿你将手头上的差事放了,到我房里来侍候吧,嗯,先领个三等的职,月银待遇也依着三等大丫鬟的制吧。” 杏儿呆了一呆,有些不可置信的抬头看向了宜儿。 四娘就在后面道:“你这丫头,发什么愣,少夫人给了这么大个恩典下来,还不快磕头谢恩?” 杏儿这才回过神来,压不住心头的激动欣喜,忙不慌的朝宜儿叩了头。 宜儿道:“你也别忙着谢,之前你在这院里领的是粗使的差事,一个月的月钱不过三百个铜子,如今是三等的大丫头了,月钱有三两月银了,我罚了你两个月的月钱,算下来你可是丢了六两的私己,可别心疼得哭哈。” 宜儿这话说得弯饶俏皮,杏儿愣了一下,抿嘴偷笑,却也不知该说点什么,只一个劲的道:“奴婢一定上心竭力,服侍好少夫人和世子爷的。” 一旁的容兰却有些不甘了,道:“少夫人偏心,杏儿明明是犯了错,少夫人反而还升了她的等,这叫奴婢们……” 宜儿冷冷的瞥了她一眼,道:“怎么,你不服气?” 容兰到底不敢太过放肆,垂头福身,道:“奴婢不敢。” 宜儿道:“不敢就好。我听说你父亲是外院的一处管事,母亲又是值夜处的得脸的嬷嬷?” “是。” 宜儿道:“既是这样,你回去收拾一下东西,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吧。” 容兰有些懵,半天才醒悟过来宜儿这话里的意思,不仅大吃一惊,脱口道:“少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宜儿道:“宜睿院里想来我说的话是算得了数的,我念你是府里的家生子,父母又都是府中得脸也说得上话的老人,好生好语的让你安安静静的回去,也算是给你留了颜面了。” “少夫人,奴婢究竟犯了什么错,少夫人非得要撵了奴婢出去?” 宜儿淡淡道:“犯了什么错?你若是要给我装糊涂,我也不介意提醒你一下,当日绿芙有了身子的事,是怎么传到母亲的耳里的?昨日四妹妹的事,又是如何传出去的?我这人平素里是好说话,不过最见不得的便是那些吃里爬外的。” 容兰脸上变了色,道:“奴婢不知道少夫人再说什么。这些个事情,少夫人无凭无据,何以就断定是奴婢做下的?少夫人非要因此就撵了奴婢,奴婢实难心服。” 宜儿笑了笑,道:“你还真说对了,我这真是没什么证据。不过你觉得按我的身份,要撵你一个粗使丫头,究竟需不需要证据呢?” 容兰是彻底呆愣了,看向了宜儿,张了张嘴,有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宜儿道:“再者说了,那勿虚有的理由千千万,我要找一个撵人的由头还不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母亲安排你进宜睿院来,是为了侍候我和爷的,我就觉得你虚浮油滑,不想要你了,你觉得这个理由说得通么?” “少夫人,你……” 宜儿道:“你也不用再多说什么了,你我毕竟是主仆了一场,我念着这一点,已算是给你留了余地,如若不然,连母亲身边的胡嬷嬷,我说打也是打了,更何况你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丫头了。”说着话,转向了杏儿,吩咐道,“杏儿,之前你既和容兰同屋,就在边上照看帮顾着一点,黄昏酉时之前,得保证这人已经出了宜睿院。” 杏儿福身应了,容兰心中就是万般不甘,也是无可奈何,最后只得悻悻的跟了杏儿去了。 酉时之前,杏儿过来回了话,容兰看上去极为不愿,但最后也是在杏儿的催促下收拾了东西,搬出了宜睿院去。 杏儿进来回话的时候,姜宥已经回来了,宜儿开始也没想着要避着人的,所以杏儿回了话,退出去后,宜儿就看了看姜宥,道:“爷是不是觉得我太霸道了一点?” 姜宥笑道:“夫人要是能再霸道一点,爷就更加放心了。” 宜儿一怔,眨了眨眼睛,有些疑惑的看向姜宥,道:“爷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爷就更加放心了?” 姜宥道:“爷的意思就是夫人平时太柔善了,似那起子吃里爬外的小贱婢,就是一顿板子打死也不冤的。” 宜儿皱了皱眉,道:“爷说得到轻巧。” 姜宥将宜儿揽进怀里,道:“最近边关告急,龟苗国蠢蠢欲动,时而劫掠边关,有再度掀起战火的迹象,爷在想,苗西不平,于我大辉,终是如鲠在喉,想来我大辉跟龟苗国的这一战,是在所难免的。” 宜儿一怔,道:“难道皇上要让爷去远征龟苗?” 姜宥道:“如今朝堂上主战的声音很大,皇上虽还没有表态,但爷想,这只是个时间问题。而爷虽有些声名在外,到底还是年轻了一点,所以西征的主帅怕是皇上会寻一个德高望重的老将军出来担任,至于爷,到是有可能以副帅的身份随军西征。那苗西地势险恶,尽是灌木丛林,多毒障野兽,这战怕是极为艰辛。而更为重要的是,那龟苗国的都城玄武城,直到如今,也浑然没人知道确切的地点,更没有外人见过这座神秘之极的龟苗都城。所以这一场大战,变数太多,而且极有可能,会转化成积年累月的持久战。” 宜儿蹙紧了眉头,没有说话。 姜宥继续道:“爷是大辉的昭毅将军,领军外征是责无旁贷之事,只是这事若真如爷所料,爷这一去,便是归期未定之事,其他的,爷也不担心,唯有你,爷总是放不下心来。所以,爷是希望你能再霸道强势一些,不要委屈了自己才是。” 宜儿伏在姜宥的怀里,圈住了他的虎腰,道:“爷放心,宜儿已不是当初那个事事求全的宜儿了,我知道怎么保护自己,更不会让自己委屈的,只是战场之上,刀光剑影的,爷自己要小心些才是。” 姜宥笑道:“这个爷自然晓得,你个小东西,就不要为爷操这份心了。若是爷去了苗西,以后遇上了什么事,可以去襄王府找阿铣,另外,门板你用得顺手,到时候我将人给你留下,有他在边上服侍,爷也放心一些。” 宜儿哼了一声,道:“爷叫我别为爷操心,爷反而处处为我筹谋计算,爷这般做法,可是明晃晃的瞧不起我了。爷刚刚才要我霸道一些的,小心为此我同爷闹个没完。” 姜宥哈哈大笑,道:“爷就欢喜你同爷闹,最害怕的就是你不同爷闹呢,来来来,让爷看看,你是要怎么个和爷没完的?” 第400章:苗西战事 姜宥和宜儿夫妇在这穷担心了一番,事情却是根本没照着二人预想中的方向发展。 三月初,苗西大战爆发,龟苗国大将魔迩炽多率五千精锐夜袭了奔流城,因着苗西形势紧张,奔流城是日夜轮防,所以魔迩炽多是久攻未下,战至天明,魔迩炽多眼瞧着踏沙城的援兵转瞬即到,不敢恋战,这才退了下去。 奔流城之战,龟苗国虽未讨到便宜,可是却成了苗西大战的导 火索,苗西守备孟平东连夜上了八百里加急的折子,而昀都金銮殿上,启明帝大手一挥,终于决定了正式向龟苗国宣战。 只是关于统帅的人选,朝堂上文武百官却各执一词,互不相让,最后也不知因着什么,启明帝是力排众议,封了老将军秦弼识为征西大元帅,统十万精兵,远征龟苗。 这秦弼识乃是梁王爷的授业恩师,原为两陕路总经略指挥使,两年前被调回京师,入阁拜相,看似风光,明眼人却是明白,这是当时如日中天的威钦侯筹谋而来的结果,实质上是明升暗降,除了一个朝华殿大学士的闲职外,他身上的实权已被悉数架空。只是后来威钦侯算计宁国公世子,侯府在一夜之间,被降等为威钦伯府,加上魏道槐身故,昔日风光无限的威钦侯府便一蹶不振,被挤出了大辉朝堂上的权利中心。 与威钦侯府的遭遇恰恰相反,秦弼识却在威钦侯府没落之后,老树逢春,重新被启明帝启用,接了魏道槐的任,做了巡城卫指挥使,一时实权在握,可谓是春风得意。 这秦弼识已年过六旬,也有大臣称其年老,请求启明帝另择良将为帅,可启明帝根本不为所动,坚持将其升为征西大元帅,令其统天朝精兵,远征龟苗,可谓是对其依仗信重,一时间,很多心思活泛之徒,往梁王府上下疏通的频率就跟着多了起来。 其实对于这位老将军,姜宥下来后在宜儿面前对他的评价还是很高的,虽说这人是梁王一脉,但是这两朝元老,无论是在军中,还是为官的风评上,都甚有声望,启明帝以他为帅,虽是出人意料,但细思之下,却也在情理之中。当然,这对于姜宥来说,也是巴不得的好事,要不然,摆在眼前的便是要和宜儿一别数月甚至更久了。 苗西的战事最后亦是如姜宥事前预料的一般,秦弼识领兵拔黑鹿寨,斩敌三千之后,龟苗国大军隐于丛林,不愿与大辉天兵正面交战,却时而逞夜偷袭滋扰,秦弼识不堪其烦,引兵追入,却屡遭埋伏,伤亡惨重,不得已退回了踏沙城。 至此,这场旷日持久的战役正式进入了拉锯战。 战场上两国交战,由来消耗巨甚,比拼的是国力储备,大辉这边,远赴苗西,将士本就有些水土不服,粮草物资,一应供应,更是攀山越岭,劳师动众,可谓是苦不堪言。反观龟苗国,苗西一带本就是他们的地盘,而且龟苗一向崇尚以战养战,便是劫掠物质不成,也能在丛林之中,打猎捕兽,基本做到自给自足。 是以,拉锯对峙的时间愈长,便愈对大辉不利,秦弼识是深知其中的道理,只是苦于无计可施,只能这般干耗下去。 只是这场战事一拖就是一年有余,户部筹集军饷是压力极大,那户部水尚书数次上表,称为此一战,国力耗损过巨,国库空虚,一利百害,是为不值。 启明帝也深知利害,可是战事已起,大辉泱泱天国,总不能失了气势,主动求和。再加上朝中以宁国公,梁王为首的主战派坚持,启明帝便咬了牙关将水尚书的折子压了下来。 启明四年三月,宁国公府领头捐了白银万两,以作军资,得宁国公府牵头,京中的勋贵富豪,纷纷解囊捐赠,算是暂时缓解了户部筹集军饷的难处。 结果在启明帝一再催促之下,五月初三,秦弼识亲率大军袭击元枯寨,反而遭了龟苗大将魔迩炽多的埋伏,遭遇了苗西大战之后最为惨烈的一场大败,史称元枯寨溃败。 突袭元枯寨的共计上万兵力,最后能突围逃回踏沙城的,不过两千有余,总旗以上的军将,折了十八名,就连主帅秦弼识,也身披了数支流矢,被兵将死救回踏沙城后,便重伤昏迷不醒,一时间,大辉军兵,士气大伤,边关告急的折子便如雪片般传回了京都。 启明帝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从金銮殿的龙椅上跌落了下来,晕了过去,是吓坏了朝堂上的文武百官。 事态紧急,被太医症治了过后,启明帝忍着身体的不适,重新被抬上了金銮殿,百官议政,以户部水尚书为首的主和派以我军遭此重创,士气低落,此消彼长之下,龟苗却士气大盛为由,力主该先与龟苗国讲和,以避其锐。 启明帝踌躇不定,此时宁国公世子姜宥却站了出来,驳斥了水尚书的求和之说。 启明帝便问计于姜宥。 姜宥道:“臣以为,我大辉与龟苗这一战,最后定当大获全胜。其因有三,一则国力,我大辉天朝上国,龟苗国不过蛮荒的弹丸之地,根本不能相提并论。二则军力,我大辉有良将无数,精兵百万,军纪严明,军力之盛,也远非龟苗能作比较的。三则民心,龟苗是蛮族,四处烧杀劫掠,弄的苗西民不聊生,怨声载道,而我大辉兴义师,讨蛮族,乃是天命所归,焉有不大获全胜的道理?” 水尚书便道:“昭毅将军既言之凿凿,又如何解释元枯寨大败的事实?” 姜宥道:“一时的胜败,不足以论。蛮族占了地利之便,又天性好杀,人人勇武,我军莆一遇上,的确有些措手不及,不过他们没得系统的训备演练,不懂战阵,这就好比散兵游勇,虽然个个骁勇,终究又怎会是我训练有素的大辉儿郎之敌?” 水尚书道:“昭毅将军的这个终究,不知是要拖上三年还是五载?将军又可知道,我大辉国库究竟还能支撑多久?”姜宥道:“水大人只看到我大辉的囧处,却没见那龟苗国的难处?” 水尚书冷笑道:“龟苗国向来崇尚以战养战,打的越久,只怕对其的影响便越小。” 姜宥摇头道:“大人错了。大人可知,去年龟苗为何会忽然对我大辉用兵?” “蛮族之人,不通教化,狼子野心而已。” “非也!”姜宥道,“苗西一带,已数年干旱,草木枯竭,能供打猎的野兽也逐年递减,龟苗国不是不畏惧我大辉的天威,实则是他们若再是龟缩在玄武城的话,他们根本就活不下去,所以才不得不夜袭奔流城,拉开了这场大战的序幕。” “那又如何?” “也就是说,龟苗国在这场战争之初,食物军备已是不足,再经过了这一年的大战,大人觉得,他们会比我们容易么?” 水尚书呆了一下,没能答上话来。 姜宥继续道:“所以此时的龟苗,不过是强弩之末罢了,只要寻得战机,再大败他们一次,其势必溃。” 启明帝眼里冒了精光,开口问道:“如何能令其大败一回?” 姜宥道:“皇上莫要忘了,秦老将军刚到苗西之时,便拔黑鹿寨,斩敌三千有余,正所谓战场之上,瞬息万变,臣以为,要伺机而动,寻一战机出来,也并非是不可能的事情。” 启明帝当即大喜,道:“昭毅将军姜宥上前听封。” 姜宥跨步上前,屈膝于地,垂首听旨。 “擢昭毅将军姜宥为平西侯,去兵部职,领籍田大营事,即日出发,统籍田,淮水大营精兵五万,驰援苗西,并全权瞎征西一切事物,不得有误。” “臣领旨。” 其实,秦弼识披箭重伤,姜宥便知道,若要坚持对龟苗用兵,他上阵挂帅,只怕便成了定局,自然也不是说堂堂大辉,除他之外就没了将帅之才,只是说到亲近信重,他便是启明帝心头的不二人选,毕竟,声名远播者,像当年北漠大战上立下不世之功的镇远侯常元忠,即便是愿意再为朝廷出战苗西,启明帝心中也会打上一个疙瘩,敢不敢再用此人尤是两说。 只是姜宥原本就是宁国公世子,如今启明帝又破格封侯,这番褒赏看重,试看朝堂文武,便是再无出其右者。 所谓军情紧张,兵贵神速,从启明帝金銮殿上宣旨,第三日,姜宥就领了东山大营一批亲兵,出了昀都,往籍田大营去了。 华阳郡主是愁喜交半,一方面欣喜姜宥受皇上赏识,并委以重任,可另一方面又是满心满肺的担心,是以和宜儿是送了一路又一路,最后若不是宜儿在让劝着,她几乎就能跟着姜宥去了籍田大营了。 当然,宜儿心里也是担忧不舍,只是见华阳郡主泪流不止,都快哭成一个泪人了,她只能压下心里的离别之情,转而不住的安慰起华阳郡主来了。 第401章:京变 结果兴许是时运不济,姜宥刚至苗西,尚未与龟苗交战,忽然天降暴雨,整个西北一带,阴阴沉沉,疾风骤雨下,是接连个把月不见日头。 苗西连年干旱,这番久旱逢甘霖,本是惬意之极的事,只是暴雨一起,皆是泥泞水患,浪苍山下,水势成灾,绝堤而下,黑水河水位上涨,涌过河床,淹了大片的丛林牧区。 这等天灾之下,军马难行,战事只能一拖再拖。 至五月,雨区东移,苗西一带,雨势稍减。而龟苗国大军自雨起之时,便退入浪苍山脉,再没见过踪迹。 而大雨过后,虽经极力预防,有些事还是躲不过去的。天灾过后多时疫,更何况是苗西这般不经教化的穷乡僻壤,当地很多部族或轻或重的发了瘟疫,就连大辉驻军以及苗西三大重镇的踏沙城,奔流城和寒铁城都未能幸免,唯一还称得上好消息的便是瘟疫以樓峪关为边限,樓峪关内暂时尚没有发现疫情。 只是这个消息对宁国公府和宜儿来说,几若于无。 因为姜宥所领大军驻扎在寒水渡,和踏沙城,奔流城成犄角之势,以姜宥的个性,军营在此,他又岂会独自避往樓峪关? 宜儿和国公府这边自是战战兢兢,华阳郡主甚至在宁丰院里安置了个佛堂出来,整日里诵经祈福,祈祷佛祖能保佑姜宥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好不容易等到疫情被控制了起来,龟苗国大军又撤往了黑水河以西,龟缩于浪苍山脉,不肯与大辉军将决战,并且以桐油倒置黑鸦桥,放火毁桥,拒黑鸦渡之天险而守,加上大雨过后,天空放晴,温度逐渐回升,浪苍山脉之巅的积雪融化,黑水河水势湍急,水位暴升,大大增加了要建桥过河,引军击敌的难度。 姜宥无奈,只得临河驻营,与龟苗国大军隔河对峙。 结果这一拖滞,这场旷日持久的大战便又被拖了一年有余,直到启明五年八月,战场上的形势才迎来了新的转机。 姜宥坐镇苗西的这一年多的时间,无论是大辉朝堂还是宜儿身边,都发生了不少的大事小事。 首先是朝堂,启明帝自打年前一天夜里着了风寒,痊愈之后身子便大不如前,他继位之时,已是五十开外,如今年岁长了,精力不济,也是自个知自己事,于今年年初之时,思虑再三,就册立了襄王爷杨铣为东宫储君,着手打理朝政。同时,当初领军西征的大将军秦弼识,被送回昀都之后,虽然身子渐渐痊愈,不过启明帝以其年老体弱为由,令其卸职归家养老。至此,朝堂之上形势分明,人人都知道梁王爷杨庭一党算是在夺嫡之争中彻底败下阵来。 而苗西战事久拖不下,朝堂上便起了其他的声音,只是启明帝精神不济,襄王爷杨铣以太子之尊监国,强势的将这些反战言论给压了下来,是以才没在朝堂上闹出更大的动静出来。 而宜儿这边,最初随她的那几个丫头除了青漓和四娘之外,皆是寻到了归宿,银莲银荷都嫁出了府,虽论不上富贵,但都是正经人家,也算殷实。而留在郡主府的银锁最后却是和同在郡主府作护卫的烟青看对了眼,成了一对。至于银谷,因着去年西北之地暴雨,最后发展成了涝灾,正值朝堂用人之际,她那尚在国子监读书的弟弟关谷便被提前做了委派,去往延州做了名知府推官,是以关安年纪虽小,却也算是正经的官老爷了。这边消息刚刚传开,不消关安开口,宜儿那里已放了银谷出来,让她们一家团团圆圆的往延州上任去了。 自然了,走的时候银谷是哭得眼睛都肿了。而在今年年初,延州那边就传了喜讯回京,却是延州知府邓烽携其夫人亲自上门,为其幼子邓郁向银谷提了亲。 那邓烽有三子,邓郁最小,却是三兄弟中,最负才学的,刚及弱冠,便在启明四年的乡试中一举夺魁,以解元的殊荣争得了举人功名。 是以这等良配,安大娘和关安岂有不愿之理?婚事筹备了数月,也于前些日子摆了酒,办了正婚宴。 而青漓是执意自梳,不肯嫁人了,纵使宜儿为她相中了好几个人,这妮子却是铁了心,不愿松这个口了,宜儿无奈,也值得由着她去。相较于青漓来说,四娘便是切切实实的受到过伤害,对婚姻甚至对男人都存了几丝芥蒂,是压根就不愿再提起这茬了。 因着姜宥在出师苗西之时,特意将门板留了下来,放在宜儿身边侍候,所以年前宜儿就将他和伍儿的婚事给办了,门板起先还有些顾忌,有意要等姜宥班师回朝之时再由姜宥给他们正婚的,被宜儿训斥了一顿,热热闹闹的,这才将事办妥了。 只是这般一来,宜儿身边的人手就有些紧缺了,好在青漓和四娘顶着,而珠儿也干脆在宜睿院的后罩房搭了一身铺子,平日里无事都是在院子里带着,连稻香苑那边也没回了。至于杏儿和几个才提上来的小丫头,到也都机灵,不消调教多久,都能顺利的上得了手了。 绿芙那边是在去年三月中旬为东升侯世子谭琛生了一个男婴,东升侯府全府上下皆是欣喜惨了,只是那时刚好遇到苗西战事爆发,所以谭琛只得歇了原准备大肆庆祝操办的念头心思,一家人只相请了几家熟识的通家之好,稍稍摆了两桌,点了圈炮竹便作了罢。 启明五年七月,沉疴多日的启明帝终于能再度下床,恢复了几层精神,并自我感觉甚是良好,一时兴起,便决定往飞燕山避暑山庄游玩避暑,顺势放松一下心境。 皇上出行,虽说已极力低调,可也是举足轻重的事情。皇后娘娘作为国母,自然要陪侍在侧,出发之前,还特地召了宜儿随行。 七月十七,大吉,宜出行,启明帝的御驾便浩浩荡荡的出了昀都,往飞燕山去了, 启明帝是留了太子襄王杨铣在京监国的,只是杨铣不放心他的身体,亲自护送启明帝到了飞燕山的行宫,这才折返回京。 然则就在杨铣返京的途中,途径宝山谷口的时候,却突然受到一伙来历不明的黑衣武士的截杀,这群黑衣武士人数众多,训练有素,一时间竟和护卫杨铣的禁军展开了惨烈的厮杀。 消息传回飞燕山,启明帝龙颜大怒,当即着禁军统领萧子方领了一队禁军赶往宝山谷口驰援。 只是这怒火一起,气上心头,启明帝在处置完这些琐事之后,引发了旧疾,人昏昏噩噩的,竟有些不太应人了。 姜皇后是被这突发的状况惊得有些六神无主了,宜儿随侍在侧,却是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 约莫半柱香的功夫,禁军前营副统领骆尘进来回禀,道:“宝山谷贼子势大,太子殿下和一众护卫禁军寡不敌众,死伤惨重,虽有萧大将军领军驰援,暂时击退了贼人,可是太子殿下却在厮杀中失了踪,至今下落不明。” 启明帝本来就昏昏沉沉的,有些力不从心,再经这一吓,人怒目圆睁,大骂了一句,就倒在了床上,晕厥了过去。 姜皇后却是大哭,岂料就在这个时候,行宫外面隐约传来了喊杀打斗的声音,姜皇后更是变了脸色,道:“骆统领,外面又出了什么事?” 骆尘道:“属下这就去看看。”说话间,人直起了身,正要出去的时候,宜儿在边上厉喝了一声,“拿下。” 立时溅泪惊心一左一右分扑了上去,骆尘始料不及,手上身上已接连遭了溅泪惊心几下重击,人瘫软了下去,哪里还有反抗的力气? 溅泪从其腰间掏出了禁军虎牌,福身递给了宜儿。 姜皇后被眼前这突然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半响才道:“宛茗,你干什么?” 宜儿福身道:“皇后娘娘,此事一言难尽,眼下又是非常时期,请容宛茗事后再跟娘娘解释。娘娘也请放心,太子殿下如今好好的,怕是已安然的潜回了京都,待一切尘埃落定之时,自然会来飞燕山接皇上和娘娘回京的。” “你是说,这事是你和铣儿合谋好的?” 宜儿点了点头,道:“具体的细节宛茗以后再向娘娘回禀,这副统领骆尘,却是已和梁王爷勾连,有意以宝山谷口之事调走萧大将军,然后期望控制飞燕山的禁军,图谋不轨。如今这人虽已被我拿下,不过其余党部众尚未全部就擒,娘娘就请先和皇上在此歇息片刻,待宛茗料理了余下事宜再来回启娘娘。” 姜皇后听得云里雾里,只觉眼前这宜儿哪里还有她印象中那个唯唯诺诺,轻声细语的模样?心下大是惊讶,不免又开口问道:“你还要做什么?” 宜儿晃了晃手中的虎牌,道:“宛茗手中有禁军虎牌,想来要调动掌控这飞燕山上的禁军,也非什么难事。而当前,勤王护驾就全指行宫禁军了,当务之急,自然是要先确认禁军是在我们的掌控之中。” 第402章:飞燕山之变 宜儿从屋里走出来的时候,老远就听见有争吵之声,一人略显嘶哑的声音大声道:“我要见皇上,外面贼人都快攻至山门了,骆统领在做什么,为何还不下令禁军上前迎敌?” “付玉箫,你是什么等阶?统领做事,需要跟你解释汇报么?此乃行宫重地,御驾在此,岂是你说进便能进的?你若再冥顽不灵,老子现在就捆了你,军法处置。” “可是,留守山门的兄弟已经死伤过半,这般下去,他们根本就坚持不了多久了。” “皇上在此,禁军的职责便是保护皇上的安危,付玉箫,你这是想抗命不成?” “可是此地是行宫重地,只有山门一个出入口,我们守住山门便是确保了皇上的安危,相反,若是山门被攻破,那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付玉箫!你是在质疑统领的决策?” “我……” 宜儿走过来的时候,动静虽不大,但是在争吵中的几人都察觉到了,纷纷扭头看了过来。 宜儿随意往场中看了一眼,已将场中的情形收入眼中,听之前的争吵内容,再看那阵势,事情的原委并不难想。显然是山门外有贼人攻门,而骆尘禁止驻守于行宫之中的禁军出击,而山门守卫人数不多,眼看着是抵挡不住贼人的进攻了,是以这付玉箫才硬闯这行宫皇院,想要问个明白。 只是骆尘既然心怀叵测,这皇院四周肯定早就布下了他的眼线,那拦住付玉箫的头领模样的中年人明显便是骆尘的人,骆尘在皇院内稳住皇上,他自然不能放了付玉箫进去捣乱,所以才十分强势的要将付玉箫拦在皇院之外。 这付玉箫名字取的文雅,实则是名虬髯大汉,看上去高大威猛,而且因着那一脸的胡须,这人的实际年龄也根本看不出来。宜儿走过来的时候,这人抬头只看了一眼,就连忙垂了头,不敢再看,只看这份机警轻重,宜儿心中已有计较,这人看似鲁莽,实则心细,到浑不是那种真正有头无脑的莽汉子了。 实际上,能从皇院中出来,又能有宜儿这番排场气势的,但凡有脑子,略加思索便能断定,这人必然尊贵非凡,所以付玉箫的这番举动,本也在情理之中。 那拦住付玉箫的中年汉子领着周围一干禁军护卫朝宜儿施礼,宜儿就故意皱了眉,问道:“皇上和娘娘舟车劳顿,如今正在小憩,你们这是怎么回事,闹腾得凶了,吵着圣驾了,可该当何罪?” 中年汉子姓赵名胜,本就是骆尘心腹,如今见宜儿出来了,却不见骆尘的影子,正有些奇怪,又见宜儿发问,只得应道:“回世子妃,都是这付玉箫,吵吵嚷嚷的非要进去见驾,末将职责所在,这才与他起了争执。” 宜儿就转头看向付玉箫。 付玉箫愣了一下,忙道:“末将是看山门处……” 宜儿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道:“付将军可认得我?” 付玉箫再度一怔,垂了头,道:“夫人是我大辉昭毅将军,镇远侯,宁国公世子的夫人,世子妃,赦赐的宛茗郡主。” 宜儿笑了笑,没想到这人到将她的来历打听得这般清楚,道:“将军既知我是谁,再看看这个,可是认得?”说话间,已慢慢的张了手,将手中的禁军虎牌亮了出来。 付玉箫一惊,单膝跪地而拜,道:“末将禁军右卫麾下小旗付玉箫听令。” 赵胜心下也是大惊,这禁军虎牌不是应该在骆尘的手上么?怎地这会却在宜儿的手里拿着,他心下有异,正要发问,却听宜儿将小手一指,指着他道:“付玉箫听令,骆尘勾连贼人,心怀叵测,现已失手被擒,皇上令宛茗暂代禁军统领一职,此人是骆尘同党,着付玉箫就地将其擒下,若遇反抗,格杀勿论。” 赵胜是大惊失色,就是付玉箫也完全被宜儿话里的信息给震懵了,一时呆滞未有动作,却见从宜儿身后晃出了两名丫头,电闪间朝赵胜扑了过去。 赵胜此时的全神都在付玉箫身上,他知道这人虽只是个小旗,可是武艺却是不凡,他很有自知之明,明白若是单打独斗的话,他自个绝非这付玉箫之敌,所以在宜儿话声一落之下,他便朝后退了一步,正要吆喝周围的禁军护卫先将付玉箫拿下再说,却见背脊上一阵剧疼,整个人已被拿翻在地,尚来不及反应,寒晃晃的短刃已横在了咽喉之处。 宜儿厉声对四周意欲抢上前来救回赵胜的禁军道:“骆尘和赵胜勾连反贼,丧心病狂意欲行刺皇上,图谋不轨,如今事情败露,皆已悉数被擒。之前尔等受奸人蒙蔽,不知内情,皇上宽大为怀,不同尔等计较,如今既知内情,难不成尔等还要继续追随反贼,助纣为虐么?” 这一声断喝,斩钉截铁,周围的禁军一呆,互相对视了一眼,纷纷跪地请罪。 赵胜眼瞧着大势已去,慌忙在地上磕起头来,道:“世子妃饶命,世子妃饶命,这都是骆尘策划主使的,小人根本就不知道啊,世子妃明察啊!” 这人这话一出,等于是变相的承认了宜儿之前所说,付玉箫是大惊,对了宜儿行了个标准的军礼,道:“世子妃,末将……” 宜儿挥了挥手,道:“付将军,宛茗信得过你,只是眼下贼人势大,山门告急,我令你马上领行营禁军前去支援,不消出击,只需坚守上半个时辰便是,你可办得到?” 付玉箫道:“末将得令,只是末将职微……” 宜儿道:“这你放心,我这丫鬟会随你前往,到时有禁军虎牌压阵,管包你能指挥动禁军便是。” 付玉箫喜道:“那半个时辰以后……” 宜儿道:“到时山下自有援军攻上,你再率众杀出,上下夹攻,势必要将贼子一网打尽。” “是。” 飞燕山上的这场变动,闹腾得虽厉害,却是在不知不觉之中便被消弥于无形之中,到宁国公姜沛亲自领了五军都督府的官兵自山下杀上来之时,那一直强攻行宫山门未果的上百黑衣武士,不是死于乱刀之下,便是被生擒活捉,当真没有一人逃脱。 而昀都皇城之内,梁王杨庭欲逞启明帝和太子杨铣皆不在京城之时,以皇上太子皆在飞燕山遇刺身亡为由,率领巡城卫营兵猛攻皇宫,想要彻底掌控京都,却在西华门前遭遇了禁军顽强的抵抗,久攻未下之下,杨庭失了耐心,甚至不惜在西华门外纵火,欲要焚烧皇城。危急时分,一人在宫墙之上,张弓搭箭,一箭射穿了杨庭的右臂,然后宫墙上,太子杨铣登高而呼,大呼杨庭谋逆,追随者若弃暗投明,不予追究,若一意孤行,按谋逆同罪论处,诛九族,处凌迟之刑。 一时杨庭这边,军心大动,杨铣再亲率禁军杀出,杨庭身边的巡城卫顿时溃不成军,一番混战下来,杨铣在亲信护卫的保护下,冲出了重围,逃出了昀都。 七月二十日,暑没有避成,启明帝回京,继而京城之中掀开了新的一轮大清洗,梁王府被查,梁王一党悉数被消官下狱,牵连甚广。 二十五,在京外逃亡七日后,梁王杨庭走投无路,回京自首,由是这场由梁王爷杨庭一手策划出的飞燕山之变正式落下帷幕。 梁王被投进了大牢,梁王府一干人等,在太子杨铣极力在启明帝面前求情下,皆被从轻发落,赵向瑜在放出来的当晚,就跪在宁国公府外面,求见宜儿,宜儿知她是为梁王求情,只是此事乃是朝堂上的大事,她哪里能应得下来的?是以有心不见这人,可又拉不下这份颜面,再加上这人苦求,不肯离去,最后宜儿只得见了她一面。 当然,最后宜儿也不敢答应她什么,只是同意在皇后娘娘面前去为梁王说几句好话,求几句情。 月底,皇后遣使召宜儿入宫觐见,结果皇上和太子杨铣俱在坤宁宫里,见过礼后,启明帝便大赞宜儿在飞燕山行宫里临危不乱,有大将之风,还笑称她与姜宥夫妇皆是朝廷栋梁,国之良才。对此,宜儿自是不敢受的,连连自谦不已。 看得出来,启明帝今日心情不错,整体气色看上去也较之以前是好了很多,将宜儿一顿好夸之后才道:“今日召你入宫,是有一件大喜事要同你说。” 宜儿呀然。 启明帝就笑着对姜皇后道:“皇后,你来说吧。” 姜皇后就笑吟吟的道:“是宥儿,他在苗西打了大胜仗了。强渡寒鸦渡,歼敌上千,将龟苗叛军直接全数赶进了浪苍山以北。” 宜儿大喜过望,道:“如此当真是一件天大的好消息。” 姜皇后道:“皇上和本宫想着宥儿也去苗西这么久了,你们成婚的时日又短,怕是心中挂牵得很,这消息刚刚传回京城,便召了你入宫,也好让你心中有个底。只是在寒鸦渡虽是大胜,宥儿却坚持要一举歼灭龟苗主力,一劳永逸,方才收兵,班师回朝,所以想来你是要再等上段时间了。” 第403章:新人 宜儿眼见有苗西大捷的消息回京,启明帝是龙颜大悦,便逞着其高兴,小声的替梁王爷求了几句情。 启明帝的脸色就垮了下来,姜皇后也大为呀然,就连太子杨铣,也甚是意外,带了几分探究的神色朝宜儿看去。 宜儿在地上跪了,道:“梁王所为,实乃无君无父,大逆不道,纵便是酷刑凌迟,也难消其罪责。只是宛茗觉得,他毕竟是皇上的骨血,如今虽错已铸成,但大局已定,皇上是仁慈君主,也是为人之父,宛茗想,律法不外乎人情,还望皇上能三思而行,莫待将来留了这一丝遗憾。” 启明帝抬头看了宜儿两眼,淡淡道:“朕原以为只有阿宥是个胆儿肥,不知畏惧为何物的,到没想他讨个媳妇竟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到应了那句俗话,叫不是冤家不聚头了。宛茗,朕问你,你言下之意可是说朕若是处置了梁王,将来再来后悔都来不及了?” 宜儿咬了咬牙,道:“宛茗不敢。宛茗只是觉得血浓于水,梁王爷虽有大错,可也望着皇上能念着这点血脉亲情,饶他一命。” 太子杨铣在边上见启明帝面上似有恼色,慌忙也跪倒在地,道:“父皇息怒,三哥再有错,总是父皇的亲生骨肉,总是儿臣的手足兄弟,儿臣也恳请父皇能对三哥网开一面,留他一条性命。” 启明帝又看了杨铣一眼,冷冷道:“留他一条性命?这畜牲连弑君弑父,谋朝篡位的事情都做出来了,朕若还对他收手留情,试问朕这天子颜面何在?试问我大辉的朝法刑律何在?铣儿,你将来是一国之君,当谨记,妇人之仁,乃是上位者的大忌。” 杨铣道:“父皇教诲,儿臣谨记。只是儿臣如今并非以大辉太子储君的身份来求父皇,儿臣只是以弟弟的身份想为自家的兄长来向父皇求情,望父皇施恩的。” 启明帝道:“朕若不杀这忤逆子,即便是剥了他亲王之衔,他依旧是皇室血脉,也就难保他心中不会再生出什么觊觎之心,铣儿,将来这天下都在你肩上挑着,你当真就不担心?” 杨铣想了下,道:“正如父皇所说,将来这天下都在儿臣的肩上,那儿臣正该存了浩瀚之心,能容下天下万物方可,如今若是儿臣连自己的亲哥哥都容不下的话,又何能容得下天下?” 启明帝拍案而起,颇有些激动的大声道:“好,好,好,不愧是朕的儿子,我杨氏儿孙,正该有此等胸襟才是。”话末,又看向了宜儿,道,“宛茗也起来吧,你聪慧大气,心底纯善,宥儿能娶到你,也是他的福分。朕听说这些日子,铣儿那小崽子,朕的乖孙儿一直在国公府里,由你照看抚养,是无病无疾,生得虎头虎脑的,很是惹人,到是辛苦你了。照说东宫有太子妃有太子侧妃,女人是一大堆,可真要说照看朕这乖孙,朕也觉得离了你还真是不成的。只是你和宥儿成婚也有几年了,既然喜欢小孩子,也该生个出来了,要不然,你父亲母亲那里,可都等得心慌了。” 宜儿心头一沉,启明帝自是不知道她的情况,这无意中的一句话,到惹了宜儿心头一阵悸动,杨铣怕她失意伤心,连忙岔了话题,宜儿知他担心,微微一笑,也并不在意。 最终关于梁王,启明帝剥了他的亲王爵位,贬为庶民,并将其赶出了京城,永世不准再踏入京都半步。至于赵向瑜,自是随杨庭去了,宜儿还准备了一份盘缠,交与了赵向瑜,想着这二人少了身份上的牵绊束缚,寻一处地方,再开一间茶棚,夫妻卖茶为生,到也不失自在惬意了。 经历了飞燕山梁王之变,启明帝虽说是雷厉风行的将涉案之人悉数处置了,可他到底是上了年纪,几年间先是历了河间王杨荃的噩耗,如今又是梁王杨庭,他身体本来就不好,这下算是彻底的垮了下去,再无精力处理国事,将所有政事全部撂给了太子杨铣。 苗西方面,时有战讯传回,姜宥是数战数捷,前前后后十数次大小战事,斩敌无数,逼得龟苗大军东躲西藏,一闻大辉战神姜宥之名,皆是闻风丧胆,不敢恋战。 捷报传回朝堂,人人喜气,特别是宁国公府,华阳郡主三天两头的拉着宜儿去明月寺还愿,答谢菩萨庇佑,同时祈祷菩萨保佑苗西战事能尽快结束,姜宥能尽快回京,一家团聚。 当然,宜儿自己也是满心的欣喜,日日盼着她家那出征一年多的爷能有班师回朝的讯息传回,就连整个宜睿院,人人喜笑颜开,也都处处透着喜庆。 八月中秋,宜儿陪着姜沛和华阳郡主吃了团圆饭,因日前捷报传回,朝堂上文武百官皆是对姜宥赞不绝口,姜沛与有荣焉,兴致很好,用了晚饭之后,就留了宜儿,闲聊了一阵,宜儿才回了宜睿院。 却是在屋里刚刚坐下,下人就进来回禀说,太子殿下过府前来探望小殿下杨奕,已先去宁丰院见过了姜沛和华阳郡主,如今,已朝宜睿院这边来了。 这杨铣,自从立了东宫储君后,待人处事到是成熟了许多,这要隔在往日,他哪里有会先去宁丰院的?宜儿含了笑,今日是中秋,本是一家团聚的日子,杨铣过来看小殿下杨奕,到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只是让宜儿稍微有些意外的是,杨铣这次过来却不是一个人来的,随行的还有一位千娇百媚的妇人。 不待宜儿发问,杨铣已笑道:“这是爷新立的侧妃佟氏,你以前没有见过,今日爷特地带来跟你见一见。” 宜儿就福身道:“原来是侧妃娘娘,宛茗有礼了。” 佟氏连忙跟着回礼,道:“世子妃礼重了,素月哪里担得起?” 这佟氏声音清脆,虽是妇人妆扮,不过年纪看上去尚小,宜儿和她叙了年龄,这人竟才十五岁,比起宜儿,足足小了两岁有余,她执意要以姐姐称呼宜儿,宜儿熬不过她,正有些犯难,杨铣便道:“她年纪小,称你一声姐姐也不为过的。” 宜儿瞪了杨铣一眼,道:“殿下也是,这不是侧妃娘娘的事,而是宛茗如何受得起娘娘这一声姐姐?” 杨铣笑道:“有什么受得起受不起的,爷今日带她过来见你,就是希望你们以后能多亲近亲近,将来找个机会,你和阿宥,爷再带上素月,咱们四人一起,去游一番江南,观一番沧海,想来人之幸事,全不过如此了。” 看得出来,杨铣对这佟素月,和他府里其他的女人是不一样的。而这佟素月,不仅模样清秀,一双眼睛晶莹剔透,不见一丝杂质,更兼乖巧懂事,柔顺可人,到也难怪杨铣会对她上心。不过从二人进府,三人闲聊,杨铣一直都没有提起过佟素月的家世,想来这人的出身应是不高,既然出身不高,就应该不是皇后娘娘指的人,这般来看,这人到极有可能是杨铣自己在外面寻得的了。 自然,杨铣若真是找到了自己中意的人,宜儿也替他高兴,又见佟素月乖巧,心里也对这小姑娘存了好感,便有意亲近了几分,三人逞着月色,去了水澜亭,让下人摆了水果点心,对着湖水泛起的点点波光赏月,到是别有一番意境。 小殿下杨奕自然是被带了过来,这几年这小子又健硕了几分,再没有丁点小时候那病秧子的样子,算起来,明日便是他三岁的生辰了,小家伙蹦蹦跳跳的,极有精神,进了亭,还拉着宜儿的衣角问:“干娘干娘,昱哥哥怎么没来?” 宜儿就点着他的额头笑道:“你是想你昱哥哥了还是念着你昱哥哥给你带的甜饼子了?” 杨奕歪着脑袋想了想,道:“都想都想。” 那呆萌可爱的模样,到是连杨铣都给逗笑了,宜儿伸手将人给抱了起来,道:“你昱哥哥明日还要去读书,晚上可不能玩得太晚了,要不然,明天早上可就要赖床起不来了。” 杨奕道:“奕儿知道,就像奕儿那天早上一样,不想起床,干娘还打了奕儿的屁股呢。要是昱哥哥也起不来,干娘也要打他的屁股。” 宜儿含笑道:“怎么?干娘打了你屁股,这会还没忘啊?是不是还要在你父亲面前告干娘的状啊?” 杨奕嘻嘻道:“奕儿才不告状呢,只有爱哭的小丫头才爱告状。” 童声清脆纯净,逗得几人是乐不可支。 杨铣便道:“这小东西是你的义子,小杜昱算是你的幼弟,这怎么看,奕儿也该称小杜昱一声舅舅才是,怎地,你竟教他称哥哥?” 宜儿道:“奕儿才多大个人,小昱也才五岁多一点,他们称了哥哥弟弟,将来也能玩在一块去。更何况,小昱毕竟和我没有血缘关系,我虽视他为弟弟,终究不能拿这个来和奕儿论了辈分!” 杨铣道:“你啊,就是顾忌太多了,这小东西既拜了你这个干娘,将来再有什么造化,这一辈子也是你的义子了。小昱和你的关系爷心里清楚,不说别的,就因着你这干娘,让奕儿称他一声小舅也是理所应当的。” 第404章:巨变 其实宜儿的确有些顾忌,杨奕是杨铣的长子,身份何其尊贵,而杜昱,因着她的关系,在宜睿院里,一干下人还当他是位小主子,可若是走出去了,谁人还记得到他是谁啊?所以,私下里,她没有教杨奕称杜昱为小舅,一方面,杨奕虽留在她身边,由她抚养,可这毕竟是位小王爷,乃是皇室子弟,若是因她的原因给人乱攀了关系,到头来难免会遭人口舌,而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杜昱作想,她希望杜昱能像当年的杜子悟一样,不靠这些裙带关系,只以他自己的努力,争一个功名前程出来。 晚上就玩得有些晚,甚至于下人们上了果酒的时候,宜儿熬不过,也陪着杨铣和佟素月喝了两杯,脸儿就有些泛红,更有几分头晕目眩的,到最后,杨奕都窝在宜儿的怀里睡的沉沉的了,杨铣却仍是兴致颇高,到是佟素月开了口,道:“殿下,妾见姐姐面上都生了倦意,这会时辰也晚了,我们还是该回宫去了,也好让姐姐早些歇息的好。” 听了佟素月这话,杨铣才意识到时辰真的不早了,悻悻的起了身,散了场。 到将二人送出垂花门,已经亥时过半了,洗漱完后,躺在床上,宜儿却有些睡不着了,接连在床上翻了几次身,值夜的杏儿听着了屋里的动静,忙着起了身,在套屏后面轻声问道:“少夫人可是要喝水?” 宜儿想了想,左右也是睡不着,索性翻身坐了起来,道:“也好,你倒杯热水进来我润润口。” 杏儿就端了温水进来,侍候宜儿喝了。宜儿指了指床边的软櫈,道:“你若是不困,坐那陪我说说话呗。” 杏儿看了看软櫈,道:“奴婢站着便是了。” 宜儿道:“叫你坐你就坐,再说了,你巴巴的站我床边,我看着也压得慌。” 杏儿愣了一下,这才在软櫈上坐了,道:“奴婢听绿芙姐姐说过,说少夫人酒量……酒量不怎么好,少夫人可是今晚喝了酒,身子不舒服?” 宜儿笑着“哦”了一声,道:“绿芙这死丫头以前可是老说我坏话来着?” “没有没有……”杏儿连连摆手。 宜儿道:“你啊,到我身边来都有些日子了,怎地还如此胆小?我不过随口提了一句,看把你吓得,脸儿都白了。要说酒量嘛,我这哪里是不怎么好,分明就是沾酒便醉的,哪里像绿芙那丫头,别的没见什么长处,就酒量还真是我身边人儿里面拔尖的了。” 杏儿道:“绿芙姐姐命好,能一早就遇上少夫人这么好的主子。” 宜儿看了杏儿一眼,道:“那你觉得她进了东升侯府,是好事还是坏事?” 杏儿想了想,道:“奴婢也不知道,但是奴婢们出身低贱,命不由人,绿芙姐姐能嫁给谭世子,算起来也是顶好的归宿了。” “顶好的归宿?”宜儿念了一遍,想了想,也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结了,又道,“杏儿,之前我听你说,现今你只有一个老子娘,是在盥洗房当差吧?” 杏儿点了点头。 宜儿道:“盥洗房由来清苦,可要我将人要出来,换一个清闲一点的差事?” 杏儿面上露了感激之色,可是想了想,还是道:“奴婢谢过少夫人恩典。其实之前奴婢就问过奴婢母亲,可她说她本来也没有什么别的本事,又不会说话,盥洗房虽然苦些,但也少了很多应酬麻烦,简单一点,她反而不想出来谋个什么其他的差事。” 宜儿有些意外,道:“你母亲到想得通透。” 杏儿起身又倒了一杯温水,宜儿接过来只泯了一口,道:“可不能喝了,若不然,晚上可要起夜了。” 杏儿笑道:“其实奴婢也知道,少夫人晚上睡不好,该是想世子爷了。” 宜儿微微红了面,瞪了杏儿一眼,道:“你才多大个人,说起这些事来,还一板一眼的。” 杏儿嘻嘻的笑,道:“奴婢就是知道。世子爷挂帅,远征苗西,这都快一年半了,小姐思念世子爷,宜睿院里人人都知道,偏少夫人还不承认。” 宜儿道:“你这丫头,刚才还畏手畏脚,话都说不顺畅,这会子敢情是见我好性子了,到胆儿肥了,敢消遣起我来了,是不是?” 杏儿捂嘴轻笑,却是连称不敢。 想姜宥么?这哪还需要回答,正如杏儿所说的那样,宜睿院的一众奴仆,都是人人心知肚明的事情,她又哪里能否认得了?事实上,她也压根就没想过要否认,妻子思念自己出征在外的丈夫,天经地义的事情,又哪里需要矢口掩饰的? 爷,你在苗西那等苦寒之地,过得可好? 任谁都没有想到,苗西形势眼见明朗的时候,忽然之间,一惊天的谍报以八百里加急快速的报回了京城昀都,一时间,整个朝堂震动,议论纷纷。 却是之前与大辉已联姻交好的流昆族发动了宫变,原流昆可汗穆拓身死,其子,尚不满周岁的斛落可汗继位,因新可汗尚处襁褓之中,由其母妃监国听政。而说起这斛落可汗的母妃,便是当年大辉与流昆联姻时,以固硕公主的名义嫁过去的杜晋瑶。 如今杜晋瑶的母族青湘侯府已被查封,其生父杜子阑早已在当年的皇寺宗庙大火中丧生,其母虽被威钦伯府保了出去,只是失了青湘侯府侯夫人的尊荣,其如今过得怎样,便可想而知了。 或许是因着这些关系,杜晋瑶在流昆大权在握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撕毁了当年穆拓可汗跟宁国公世子姜宥若签订的黑水河盟约,并勾连了龟苗国,正式同大辉宣战。 流昆的这场宫变,发生得太过突然,其时姜宥已率军过了黑鸦渡,直逼浪苍山,当消息传至军营之时,流昆已忽起大军,沿黑水河沿岸直攻而下,苗西守备,负责姜宥大军后援的孟平东淬不及防,大败,不得已,只得暂时退回了踏沙城。 苗西的形势于是大变,黑水河一带全部处在了流昆的控制之下,姜宥的这一番乘胜追击,在刹那间就成了腹背受敌,孤军深入了,况且黑鸦渡失守,就是想要退回黑水河以东,已是不能了。 八月底,龟苗国大军反扑,流昆大军也渡河以击,姜宥双面受敌,率军突围,一路朝南,退出了浪苍山脉,逃进了令当地苗民闻风丧胆的死流沼泽地,这才摆脱了两路追兵。 只是那死流沼泽地算是苗西的禁地,被当地人视作死神居住的地方,里面毒虫凶兽不说,还是处处沼泽,人一旦失足陷了下去,就别望着生还的机会,是以人人是闻之色变,更是从无人敢轻易踏足此地。姜宥领兵而入,龟苗流昆两国大军又守住了出入口,这般下去,即便姜宥能躲过死流沼泽的毒虫凶兽,能避开处处陷阱的吃人沼泽,可也要不了几日,便只能困死在其中。 却就在龟苗流昆两国兵将自以为困死了大辉声名赫赫的少年战神之际,却不料姜宥让手下兵将悉数解下了盔甲,只着素衣,人人以黑衣敷面,头身皆以水草树枝伪装,逞着夜黑,忽然杀出,龟苗流昆大军始料不及,阵脚被冲散,姜宥率军突围而去,连夜奔袭上百里,至天明之时,已抵达黑鸦渡,守黑鸦渡的流昆大将风褐子,尤在睡梦之中,被姜宥一刀斩下了头颅,遭大辉将士抢过了黑鸦渡,退回了黑水河东面。 后流昆大军紧追而来,姜宥且战且退,于九月初七,被珣然国的国君乌子索接应去了珣然城。 回过头的龟苗流昆两国大军汇合一处之后,围了珣然城,连攻了十数日不下。 踏沙城这边,孟平东深知因他之过,使姜宥几度置于险境之下,而以姜宥的身份以及受当今圣上的器重宠爱,纵使此战大辉能取得最后的胜利,他若没能将功赎罪的话,只怕秋后算账,他这项上人头都是保不住的,所以再得知姜宥被困珣然城的时候,他就亲自起了兵,驰援珣然城。 却谁知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孟平东这厢刚刚离了踏沙城,龟苗大将魔迩炽多便逞着踏沙城空虚,连夜攻破了踏沙城。 这一来,孟平东驰援珣然城不成,反而丢了苗西三大重镇之首的踏沙城,一时进退维谷,左右为难之下,又念着他的一家老小全在踏沙城内,走投无路,干脆竖了降旗,投降了龟苗。 孟平东投敌叛国,苗西局势吃紧,大辉朝堂一片哗然。却就在九月的最后一日,从珣然城突围而出,千里往朝堂报信的斥候进了昀都,详细的汇报了珣然城以及苗西的具体情况,而其中,最让宁国公府乃至监国的太子杨铣如遭雷击的是,据那斥候说,宁国公世子姜宥在抢渡黑鸦渡的时候就中了箭,负了伤,要命的是,那箭上浸了苗西剧毒,而后流昆大军紧追不舍,姜宥根本没有余瑕祛度疗伤,至珣然城后,伤毒加重,人早已昏迷不醒,药石无效。 第405章:西行 消息传回宁国公府的时候,华阳郡主直接晕厥了过去,就连一向沉稳的宜儿,也是昏昏噩噩,浑然不知道她是如何从宁丰院回到宜睿院的。 一夜难眠,第二日一早,宜儿顶了个黑眼圈,赶在宁国公姜沛尚未出府上朝的时儿,过去请了个安,二话没说,就在姜沛面前跪了下来。 姜沛一怔,忙着将人扶了起来,道:“宛茗,你这是干什么?” 宜儿道:“父亲,儿媳昨夜想了一晚上,儿媳想去苗西。” “什么?”姜沛皱眉,道,“苗西现在战乱,局势尚不明了,你这时过去,可不妥当。” 宜儿道:“儿媳与爷是结发的夫妻,俗语说夫妻一体,爷在哪,儿媳本就该在哪服侍,如今……与其让儿媳在京城里苦苦等着消息,莫若让儿媳赶去苗西。虽说儿媳是女流之辈,战场上帮不了爷,可是有儿媳陪在身边,至少能侍候一点爷的生活起居。” 姜沛心中苦顿,他自然是知道宜儿的意思,若是那斥候传回的消息属实,即便是苗西的战事立时尘埃落定,以姜宥身上的伤毒,也是断然禁不起舟车劳顿,赶回京城的,也就是说,如果情形当真……那宜儿赶去苗西,或许便是能见上姜宥的最后一面了! 虽然这个念头一直被他压在心底,从来没敢想起,可是他心里清楚,他那儿子是什么样的人,若是还存有丁点意识,就是爬也会爬上城楼,亲自指挥守城,又岂会传回来昏迷不醒,药石无效的谍讯回来? 叹了一口气,姜沛道:“朝廷已从河西地整备了大军,正在商量以何人为将,赶赴苗西。踏沙城虽然失陷,但是龟苗大军久攻珣然城不下,故不敢长驱直入,也就失去了以迅雷之势一举拿下奔流城和寒铁城的机会,这对我们大辉极为有利。待援军一到,踏沙城孤城一座,龟苗岂可久守,到时必然退兵,据黑水河以守,这般,珣然城之危自然便解了。你也不要太过担心,宥儿是有福泽的人,必然会逢凶化吉的。” 宜儿道:“果如父亲所说,苗西虽乱,但大局尚在我大辉的掌控之中,那儿媳更是要提前赶往苗西,也能早些日子见到爷了。” 姜沛见宜儿其意已决,又叹了一口气,道:“你们夫妻情深,我和你母亲都是知道的,既然你执意要去,我也不拦你,到时候我让颜平随你去。” 颜平是姜沛身边的亲信护卫,甚得姜沛的倚重,宜儿心里感动,推辞道:“颜平跟在父亲身边日子久了,父亲用着也顺手,儿媳身边也还有些可用之人,加上当初爷还将门板留给了儿媳,是以,颜平还是让他跟在父亲身边吧。” 姜沛想了想,说了声“也好”,又叮嘱了几句,才坐了车出府上朝去了。 华阳郡主昨日受了惊吓,今早尚是厌厌的没有精神,宜儿送走了姜沛,又去宁丰院见了华阳郡主,说了她要去苗西的事情,华阳郡主就执了她的手,垂了泪,道:“好,好。经了这么久,母亲也知道,你和宥儿是真正的情深义重。答应母亲,在苗西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要着紧自己的安危,保护好自己,知道了么?” 宜儿也含泪点了点头,道:“母亲身子不适,儿媳竟不能侍奉榻前,是为不孝,母亲也要保重好身体。” 华阳郡主拍着宜儿的手,道:“别说这些傻话,你能处处为宥儿着想,为了宥儿,还不惜置身于险境,这本身就是对母亲最大的孝道了。” 再回了宜睿院,宜儿就打发了青漓去亲自收拾了一下,约莫中午的时候,太子杨铣来了,急匆匆的从外面冲了进来,也不管屋中有好几个丫鬟侍候在侧,人都没站稳,已急声道:“你要去苗西?” 宜儿知他关心自己安危,遂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孤不许你去。” 这人自从入主东宫,这还是头一回在宜儿面前以“孤”自称,宜儿苦笑了一声,挥了挥手,让正在屋内收拾侍候的丫头都退了出去,才道:“宜儿感念殿下的殷殷关切之意,可这事,宜儿心意已决,殿下,不用多说了。” “你知道苗西是什么地方?你知道那里现在乱成了什么样?你有三头六臂还是武艺超群?别人如今是一听苗西的名避之唯恐不及,你到好,偏还巴巴的往里钻,你……” “殿下,宜儿为何非要赶去苗西,殿下当是知道的。” 杨铣愣了一下,继而大吼道:“孤说过了,孤不许你去。” 宜儿道:“殿下是国之储君,受乱监国,自然是有这个权利的。只是宜儿心意已决,殿下除非下令让禁军围府,将宜儿监禁起来,否则,宜儿就是爬,也是要爬去苗西的。” “你……”杨铣颓然,惨然的笑了笑,长叹了一口气,道,“我其实知道,我是劝不了你的。你这人看起来柔柔弱弱,可是一旦倔起来,便是阿宥也劝不住你的。也罢也罢,你要去,孤给你两个人,你需带在身边,由他们护你周全。” “殿下,我……” 杨铣恼道:“这是孤的底线,你若是不答应,孤就豁出去了,即便让你恨上一辈子,也决不许你踏出京城一步去。” 宜儿无奈的摇了摇头,道:“殿下这份心意,宜儿受了便是。” 杨铣这才缓了缓面色,向门外喝了声:“进来吧。” 接着就见两条人影鱼贯行了进来,前面一个正是安和,这个宜儿并不意外,只是后面一人,面目狰狞,却是董擎,宜儿愣了一下,抬头就向杨铣看去。 杨铣道:“这两人你都认得,安和能解毒,那苗西多毒障,有他跟着,能方便许多。至于董擎,当日梁王之乱,欲火焚宫城之时,是他一箭定乾坤,射伤了梁王,立了大功,如今这人已是禁军都统,外宫带刀行走了。不过他要随你去苗西,却是自己提出来的。” 宜儿呀然,先和安和见了礼,才看向了董擎。 董擎不待她发问,道:“小姐于董二大恩,董二能随侍左右,效车马之劳,也只是答小姐大恩于万一。再者说了,董二能有今日,也全是小姐栽培,董二护送小姐去苗西,看似苦差,可个中利害董二心知肚明,所以小姐放心,董二是自愿追随小姐,可对天起誓,绝无二心。” 这人说话间还看了杨铣一眼,宜儿就有些无语,这人将话说的直白,那言下之意,他竭力护送宜儿这趟苗西之行,看似吃力不见好处,只是以杨铣对宜儿的另眼相看,将来事成之后,岂有不对他论功行赏的? 这事最后就这般定下来了,本来照杨铣的意思,还要差一队禁军随行,被宜儿给拒了,杨铣想了想,也没有坚持。 当天晚上,宜儿这房里却闹腾开了,从青漓开始,下面一干大小丫鬟,人人都求了宜儿,让宜儿带她们一起随行,宜儿只是不应,最后被求的慌了,宜儿便对青漓道:“小殿下虽然被太子殿下接进宫去了,可还有小昱在,我这院子里一大堆的事情,你要是都跟我去了,谁来打理?” “小姐,奴婢……” “不要说了。”宜儿摆手,板了脸,道,“这事我心里早定了,溅泪惊心随我去就是了,其他人都不用说了,好好的待在院子里,守着本分就是。” 众人虽然不甘,但见宜儿面上已有恼色,自是无人敢再提。却不料,没过多久,伍儿竟然也求到宜儿这来了。 这人自从和门板成了亲之后,就搬到了一字胡同里去住了。本来他们成亲,宜儿是赏了处宅子下来的,只是二人都觉得那新宅子太远,不若一字胡同里那屋子近便,所以平时二人都是住在一字胡同的。这会子天色已晚,往日伍儿早已回一字胡同的住处了,如今去找宜儿,为着什么,自然不言自明。只是伍儿并不是一个人来的,同行的还有门板。 宜儿就有些头疼,她此番去苗西,凶险难测,而这帮子丫鬟显然也知道,所以才争抢着要随她前去,说到底,她们的这片忠心是颇让宜儿感动的,只是她们手无缚鸡之力,去了苗西那般的乱地,万一出点什么意外,可也不是闹着玩的,再说了,宜儿此去,又不是游山玩水,身边那需要什么人侍候,所以才一口将丫鬟们的请求都给拒了,可是伍儿这里有门板帮着说话,宜儿张了几次嘴,终于还是没出言直接给拒绝了。 然后伍儿就道:“奴婢两个这身家性命都是小姐的,得小姐成全,我们才……才走在了一起。小姐如今去寻世子爷,那定是心急如焚,奴婢以前不懂,如今成了家,也似乎是懂了。小姐就成全奴婢吧,如若不然,奴婢一个人苦待在京城,那也好比是度日如年,难受得紧的。” 宜儿终是叹了口气,伍儿这话里的意思说得明显了,门板都随着宜儿去了,伍儿难免会像宜儿思念姜宥一样思念门板的。这话竟让宜儿反驳不了,再加上这丫头素来腼腆,这会竟为了求得宜儿的同意,连他们夫妻间的恩爱都秀了出来,宜儿不禁摇了摇头,最后只得应了这丫头所求,同意让她随着一块去了。 第406章:樓峪关 次日清晨,宜儿出府启程,姜沛和华阳郡主将人送至城外,却又见杨铣领了人过来相送,一番寒暄,宜儿的心却是早就飞往了苗西,上了马车,同众人挥手作别,沿着西郊官道,径直的去了。 走不过十数里,道旁忽然涌出了一队人马,董擎安和等人皆是一惊,宜儿已在马车里掀了帘,道:“安和大哥,那是自己人,不用担心。” 两方人马靠近,封琅早从马背上翻了下来,施礼道:“封琅参见郡主。” 宜儿头上的头衔很多,她身边的人所呼也尽不一样,像青漓伍儿那些早些年随在身边的丫头都是称小姐的,而国公府那些丫头所称的便是少夫人,亦或是世子妃,只有封琅和郡主府的一干子下人还称她为郡主的。宜儿对这个也不怎么介意,众人喜欢怎么叫她,她便随了众人的意,并不强求统一的。 这边厢互相照了面,溅泪惊心因和封琅是结义的兄妹,自然并其他人格外亲近了几分。 宜儿出京的时候,贴身只是拗不过,带了个伍儿上路,其余的溅泪惊心除外,便只有安和董擎,以及门板和国公府里精挑细选出来的四个武艺精湛的护卫,总共是十一个人,而封琅这边,便带过来了二三十号人,宜儿就皱了皱眉,道:“封大哥,此去苗西,人多反而打眼,你这……” 封琅道:“我也知道人多并不合适,但郡主身份特殊,多几个好手也多一份保障。郡主放心,待到了樓峪关,到时候再商量具体带那些人出关便是,多余的人留在樓峪关跑跑腿,传传讯也是不可少的。” 宜儿听他这么说,到也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封琅回头又叫了一个十来岁的少年上前来给宜儿磕头,宜儿微微诧异,就问了一声,封琅道:“郡主看看,这人你可还认得?” 宜儿就仔细看去,那少年磕了头,抬起头来,宜儿看得清楚,不觉呀然道:“刘根子?” 刘根子想不到宜儿竟还记得他的名字,顿时有些受宠若惊,又想起从前的事来,就红了眼眶,再向宜儿磕了一个头,道:“在随师傅过来之前,我娘特地嘱咐了我,要多给郡主磕一个头。” 宜儿在瞿州府惩办内侍蔡田和乡绅彭家的时候,这刘根子那时还只有八九岁的模样,曾为了给他母亲请大夫看病,巴巴的跑来给宜儿磕头,想得红封,后来宜儿走之前,将人给了封琅学艺,到不曾想,一转眼几年过去了,这人竟长成了一个壮硕的少年郎了。 宜儿便随口了问了几句他母亲和凹村的乡亲们的情况,刘根子一一作了答,还道:“乡亲们知道我要随师傅来给郡主当差,都羡慕得很,全都是嘱咐了又嘱咐了,要我好好干,绝不能丢了我们凹村的脸呢。” 宜儿就笑道:“说起来我也有好几年没去凹村了。只是你才多大一点,可知道此番是去什么地方?也巴巴的跟过来凑热闹?” 封琅就道:“郡主放心,这小子年纪虽小,练武的资质也不算高,不过胜在勤奋,这几年下来,也是练得了一身本事。原来我还想着他的确是小了点,不让他跟着来的,可这小家伙就差没跪在我面前哭了,硬是要跟着来,我是没了办法,才许了他一起跟来的。” 刘根子害怕宜儿撵他回去,连忙道:“师傅刚刚都说了,我学好了本事的,真的,不会坏了郡主的事的,郡主,你就让我跟着,就是为郡主驾车赶马,尽一点点力气,我都知足了。” 宜儿见他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笑了笑,道:“你放心,既然你师傅都许了你来,我这自然也不会再将你赶回去的。” 刘根子大喜,又接连磕了两个头,这才爬了起来。 接下来,众人晓行夜宿,是发了力的往苗西赶。大伙怕舟车劳顿,宜儿会感到不舒服,是以在赶车之时,有意放缓了脚程,可宜儿念着在珣然城的姜宥,心急如焚,恨不得立时就飞过去了,哪里还愿在路上耽搁?所以是催了又催,众人无奈,这才全速的赶起了路来。 这般走了近十天的路,宜儿咬牙坚持着,到还没什么不适,反而是跟她一起坐马车上侍候的伍儿,先受不住,发起了烧来。 这丫头暗恨自个的身体不争气,宜儿都没喊辛苦,她却成这个样子了,所以是极力掩饰,不叫宜儿发觉,到最后着实是捱不下去了,脸色惨白得吓人,宜儿才注意到这丫头的异样,当即是吓了一大跳,到了驿站的时候,就急忙差人去请了大夫,结果乏了脉,大夫便起身恭贺,却原来这丫头竟是有了身子。 宜儿是又惊又喜,看门板和伍儿也是在最初的呆愣之后,眼里泛出了喜色,不禁佯骂道:“你这丫头也是,怎地如此大意?自己有了身子也不知道,还巴巴的跟我跑了这么远的路。” 伍儿既然有了身孕,自然是不能再随宜儿去苗西了,宜儿原是要门板亲自护送她回京的,可二人打死也不愿意,到最后,进了荣远县住宿的时候,门板带着伍儿,去了荣远县衙,拜访了县太爷,留了一名国公府的护卫下来,便将伍儿先安置在了县太爷的府上。 那县太爷姓马,这京城国公府出来的人,能借他的府邸先安置一段时间,对他来说,无异于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哪有不情愿的?知道伍儿是有了身子,不宜赶路,当即便差了两个乖巧的丫头,和一个经验丰富的嬷嬷过来服侍,门板这才放了心,回了客栈去和宜儿回话了。 十月十七,紧赶慢赶,宜儿等人才浩浩荡荡的到了樓峪关,因着天色不早了,再加上出关后便是苗西乱地,不适合再乘马车了,所以众人便在关内包了家客栈,稍作休整歇息。 晚上用了晚饭,众人商量好明日的行程路线以及出关的人数后,想着明日便要出关,自此便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付了,是以都早早的回房休息去了。 却谁知到子夜的时候,客栈外边忽然吵闹了起来,还亮了通天的火把,紧接着有巡逻的官兵冲上楼来,直嚷嚷的要逐房的搜查,溅泪惊心都随宜儿在二楼的中间客房休息,听着声响想要起身去查看,宜儿摆了摆手,道:“这些事情他们自会应付,你们只管早些休息便是。” 果然,听着董擎出了面,他如今是禁军都统,身上该是带着象征身份的东西,一番交涉下来,那些官兵是连连道歉,退出了客栈,顿时,四周又重归了安静。 只是这一晚,或许是注定无法消停的。 到半夜的时候,宜儿正睡得迷迷糊糊,却被屋外一阵拳脚相交的声音给惊醒了,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见溅泪惊心早从床上跳了下来,一左一右,分立在她的床边,凝神戒备,注视着屋外的动静。 只片刻功夫,动静没了,门外有人轻轻的敲了敲门。 溅泪见宜儿也坐了起来,遂沉声喝问:“谁?” 门外那人道:“是溅泪妹子么?夫人可是醒了?”却是封琅的声音。 溅泪惊心这才松了口气,见宜儿点了点头,溅泪过去,开了门,果见封琅候在门外,便道:“封大哥,小姐刚被外面的动静吵醒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封琅道:“刚才有贼人翻上楼来窥视,被我拿住了,可是这人声称是从珣然城出来的,指名了要见郡主。” 溅泪一怔,宜儿已在惊心的侍候下,披衣下了床,道:“珣然城?人在什么地方,封大哥快将人带进来。” 封琅心知宜儿挂心珣然城里的情形,也不敢怠慢,只数息间,已亲自提了一个被绑了手脚的中年汉子进了屋来。 那人虽被绑了手脚,但一进屋,抖眼下看着坐于方桌前的宜儿,便不用封琅动手,已一跪到底,道:“属下前锋营斥候石英参见世子妃。” 宜儿接过惊心递上的茶水,泯了一口,道:“你认得我?” 石英道:“属下是武头手上的人,虽未正面见过世子妃,不过有一回随武头去国公府,曾远远的看了世子妃一面。” “武头?” 石英道:“就是我们前锋营的总旗裘武,属下们都习惯称呼他为武头。” “武担子?”宜儿哦了一声,又道,“你既是武担子手上的人,那可认得世子爷身边的门板管事。” 石英顿首道:“属下认得,当年北漠大战,属下就跟门板管事和青瓦管事照过面。” 宜儿点了点头,这人既敢这么说,想来其身份该是没什么问题的,只是封琅谨慎,还是让人去寻了门板过来确认了一下。 樓峪关是大辉于苗西的门户关口,大辉在此地驻扎了重兵把守,近而发展出了一处集市,以往苗西大战尚未发生之时,平日里进关出关的商人游客很多,所以这集市还甚是繁华,只是再怎么说,这也只是一处关隘市集,再是繁华又能繁华到哪去?宜儿这一行人人数众多,一来就包下了此地最大的一家客栈,所以夜里才引来了当地驻守官兵的注意,遇上了夜里突查的状况。 而这家名为“回风”的客栈,说是樓峪关最大的客栈,实际上二楼上也只有三间客房而已,宜儿和溅泪惊心占了一间,因着今夜轮到封琅负责夜里的警戒,是故他的房间就在宜儿的旁边,而门板住在楼下,夜里虽然惊起了,但知道贼人已被封琅拿住,便没有再上楼来。 第407章:出关 在门板研过石英的身份之后,这人回禀的第一句话就让宜儿惊得直接从椅凳上站了起来。 “世子爷无恙,外面所谓他中毒伤重的传言只是世子爷为了迷惑敌人故意让人传出来的……” “你说什么?”宜儿眼中尽是错愕惊喜。 石英道:“世子爷只是没有想到世子妃会亲自赶来苗西,在得了这个消息以后,是心急如焚,这才遣了属下连夜越过了摩哥在珣然城布下的封锁线,让属下前来接应世子妃。属下不知世子妃是从哪条路赶来苗西,唯恐在路上跟世子妃错过了,所以已经在樓峪关等了四天四夜了。” 宜儿在听了石英的这番话后自是大喜过望,不过紧接着也皱了眉头,道:“你说率领龟苗大军围困珣然城的是龟苗可汗摩哥?” 石英点头,道:“世子爷在黑鸦渡一进一出威震苗西,导致龟苗国中一闻世子爷大名,皆是噤若寒蝉,所以摩哥亲自率了大军围攻珣然城,想要破城擒人,以震军心。” 这到也正常,姜宥屡破龟苗,若非流昆反水,截断了黑水河,致使姜宥前后受敌,从而兵败浪苍山的话,只怕如今龟苗大军已经全线溃败,甚至就连王都玄武城,如今都已插上了大辉的王旗了。所以在龟苗境内乃至军中,对姜宥之名,都是闻之色变。龟苗可汗摩哥要振奋军心,消除大军对姜宥的怯惧,最好也最为有效的方法当然是真正的大败姜宥,斩杀甚至是活捉之。 这般一来,摩哥持久围攻珣然城,于军心精神上的好处是大大的大于在战略意义上的益处的。 石英继续道:“世子爷说,苗西战事尚不明朗,形势还尚为严峻,世子妃万不可轻涉险地,还是早些回京城去候着世子爷的捷报的好。” 宜儿看了石英一眼,道:“爷当真是对你如此说的?” 石英叹了口气,垂了头,道:“世子爷知道世子妃既来了苗西,是断然没有回京的可能,所以给了属下一个死命令,便是以这樓峪关为线,让属下无论如何,也要阻止世子妃出关西行,否则,属下办事不力,按军法处,这颗项上人头,便……” 宜儿忽地笑道:“你觉得你能完成爷的命令,阻止我出关么?” 石英顿首道:“军令如山,属下叩请世子妃体恤。” 宜儿道:“我体恤你,谁又来体恤我呢?起来吧,在我面前,也别装了,你老实告诉我,爷让你在此等我,是不是备了个上中下三策?” 石英一愣,只得抬了头,苦笑着看向宜儿,道:“世子妃与世子爷心意相通,伉俪情深,端不是外人所能猜忖的。” 宜儿道:“那所谓上策便是让我回京候着消息?退而次之的就是让我守在樓峪关内等候?” 石英道:“不过属下临行前世子爷也说过,这所谓上中两策,世子妃多半是不会赞同的,所以……” “所以说,实际上你是他给我的向导?”石英叩首施礼道:“能为世子妃效犬马之劳,属下荣幸之至。” 宜儿喜道:“我正寻思着要去这樓峪关寻一位对关外地形熟悉的当地人作向导呢,你来了到省了我这番麻烦。快起来吧,先去休息一下,天亮之后便随我出关。” 石英应了一声,想了想,还是鼓了勇气道:“回世子妃,如今苗西战火虽暂时还没有延及樓峪关,但是关内关在却已经布下了龟苗和流昆的探子,属下觉得,要想掩人耳目,我们还是逞夜出关的好。” “逞夜出关?” 石英点头道:“樓峪关,从来没有夜里开关的先例,所以敌方的探子在夜间的注意力并不集中,我们若是逞夜叩开关口,往西北急行五十里,进入子午谷歇息,便有极大的几率避开敌方的耳目。” 宜儿道:“可是樓峪关既没有夜里开关的先例,我们……” 石英道:“世子妃放心,樓峪关的守将秦耀曾是世子爷的部将,属下在来的时候带了世子爷的虎牌,加之那秦耀也认得属下,要逞夜叩开关口,并不是难事。” 宜儿想了想,看向了一旁的封琅和门板。 封琅就拿了一张地图出来,在桌上摊开,找到了樓峪关西北方向的子午谷,向石英道:“石大人,到了子午谷之后,你可有好的路线赶去珣然城?” 石英坦然上前,指着地图,道:“若我们走近道,势必要途径踏沙城,这里如今有魔迩炽多镇守,要想顺利通过,几若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我以为,我们可东出子午谷,沿昆山迂回,再走迷肓道,顺渭水而下。这般虽要多走上三五日,但可绕开踏沙城,而且一路尽是山野,利于隐匿行踪,相较起来,却是最为稳妥的路线。” 封琅和门板看了一会,皆是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这般一来,初步的计划便定了下来。 最后出发的时候,除开溅泪惊心,封琅门板安和,董擎和石英七人之外,只从众人之中选出了五名身手最好的高手随行,其余的,都被留在了客栈之中。当然,值得一提的是,刘根子也在随行之列,这到不是说他的身手已是众人之中最好的那个等级,只是他年纪小,与人交涉,容易使人放开戒备,所以封琅特地点了他随行的。 石英去叫开关口的时候,并没有透露宜儿的身份,毕竟宜儿的身份敏感,真若被传了出去,势必会引得整个苗西震动的。 出了关,宜儿和惊心同乘一骑,踏着夜色,近一个时辰,才到了子午谷,众人在谷中休整了一下,卯时过后,山野中依稀有些亮光了后,才继续上路,沿着昆山迂回而下。 这般山林行进,马背上颠簸,自又不是乘坐马车所能比较的,众人担心宜儿的身体,有意放慢了脚程,宜儿在得知姜宥无恙之后,心中笃定,到也没有起初的慌急,是以并不催促,山中行了五日,这才下了昆山,又走了三日,出了迷肓道,终于到了渭水。 这几日虽说没有急于赶路,可是山路难行,特别是昆山之上,有的地方已经积了雪,并不好走,一路走来,也是够呛。不过宜儿这边,纵然辛苦,却咬牙坚持了下来,她一个娇娇小姐,从头到尾没喊一声苦,门板董擎是早就见识过,可封琅石英等人,却是甚为讶异,再看向宜儿的目光,就又多了一份敬重。 当然这几日在路上也有好几次遇上了龟苗人的散股部队,零零散散的。只是宜儿这边,尽是林中匿行的好手,都被他们轻轻松松的避开了去,并没直接对上,起了厮杀。相较起来,生活在当地的猎户牧民,却是极少看见,反而是成堆的尸体白骨,散发着浓浓的恶臭,到是随处可见。宜儿紧皱着眉头,战争由来残酷血腥,她本是早有预见,可是如此多的平民百姓惨遭屠戮杀害,却仍给她了极大的震撼。 她上一次见过如此多的尸体,还是当年在宛县,和襄王爷,便是如今的太子殿下杨铣一起,赶往垌峡口的路上。只是当时是天灾,而今这苗西,是人祸罢了。 一路过来第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厮杀,却是在抵达渭水之后。 当天下午,众人沿着渭水而下,从山脊上远远的就看到了一个村子,因刚刚午后不久,村子里冒出了阵阵炊烟。 众人这一路行来,也经过了好多的村寨,可是那些村落里,早就人去屋空,破烂不堪,残垣断壁,处处都透着战争那可怕的破坏性,别说炊烟袅袅,便是一个能喘气的鸡狗家畜,也是一无所见,是以看到前面那村子的时候,众人皆是微微诧异。 很快,石英就去打探了一番回来,那村子里却原来是一股龟苗军队,约莫着有三四十人。这种情况其实并不奇怪,毕竟,整个渭水沿岸如今都是在龟苗的控制之下,龟苗军队进入这般无人的村落休整,本就再正常不过了。只是石英在回来的时候,还带回了一个消息,便是那村子中还有十来个平民妇孺,想来该是那股龟苗军队从附近的村子里抓过来,用以凌辱劳军的。 碰上了龟苗军队,最为稳妥的处置方式自然是饶过那村子,避开了继续前行就是,可也正是石英带回的这个消息,让宜儿迟疑了起来。 她抬头看向封琅,封琅自是知道她的意思,便道:“郡主放心,我们人数虽然不多,但就三十几个西蛮子,还是不在话下的。” 宜儿点了点头,道:“封大哥,我是在想,这村子里既有龟苗人,想来附近还有这般的龟苗散股人马,若是惊了他们,事情便扎手了,所以,封大哥,若你们偷偷的潜入,能不能不见动静,或者用极少的动静就拿下这个村子?” 封琅一怔,到没想到宜儿竟想得如此周全,想了想,道:“我们这些人,正面冲锋陷阵或许不在行,可是潜行搏杀却都是好手,这村子里人数太多,若想一点动静都不闹出来有些难度,但也不致弄得惊天动地,连十数里外都能察觉得到。” 第408章:计定 封琅的判断自是大体上错不了,从他们潜进那村子,到回来向宜儿回话,满打满算也不过一柱香的功夫,只是封琅的衣裤上全都沾了血,看上去有些刺眼,到也可以想见这番拼杀战斗的凶险。 封琅单膝跪地,面上尤自忿恨难消,道:“郡主恕罪,这帮天杀的做恶太甚,我们一个没忍住,开了杀戒。” 这一路过来,血腥尸身宜儿见了不少,也深知对平民百姓来说,战争是如何的残酷,当下也不用封琅细言,心头已有了数,道:“杀了就杀了呗,左右不过是些恶事做尽的东西,杀了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封琅道:“那村子里有热食清水,还刚刚熬好了一锅清粥,我们已在周围布了警戒,短时间内该是安全无虞的,郡主也赶了大半天的路了,在那村子里落脚歇息一番,却也妥当。” 宜儿想了想,点了点头。 几人便沿着山路往那村子行去,路上封琅权衡再三,还是道:“郡主,我们留了一个活口,审问了一下,这些人可并非是一般的龟苗战士。” 宜儿愣了一下,扭头朝封琅看去。 封琅道:“那人说,他们是龟苗可汗摩哥身边的亲兵护卫,先前被我们斩杀的人中,还有一个什么绿甲将军的,好像是叫彝马。” 宜儿更是呀然,道:“摩哥的亲兵护卫?摩哥不是正领兵围攻珣然城么?他们怎会出现在这里?” 封琅道:“说是流昆的小可汗要秘密赶去庐铪堡,和摩哥还有那支部落以及花子喇寨的首领会晤,他们是受了摩哥之命,特地过来接应流昆的小可汗的。” 宜儿大惊失色,苗西的形势复杂,是名符其实的乱地,究其根本,便是此地部族众多,那些小的,势力薄弱的尚且不提,还有龟苗,珣然,流昆,那支,花子喇寨五大部族,如今龟苗流昆已对大辉宣战,珣然救下姜宥,死守珣然城,以实际行动表示了对大辉的忠诚,而剩下的那支部落和花子喇寨一直没有动静,该是大辉极力争取的盟友,可若是真如封琅所说,这四个部族在庐铪堡秘密会晤,达成联盟协议的话,那对大辉,对珣然,对姜宥,岂不更是雪上加霜的事情了? “封大哥认为那人说的可是实话?” 封琅皱了皱眉,道:“这人是董擎出手用刑审出来的,我觉得当不会有假。” 封琅说话时神情有些古怪,宜儿一想便知该是董擎使了什么残忍手段,让封琅有些排斥。这人素来是江湖汉子,信奉的是杀人不过头点地,让他以凶残的手法来逼供,到是他做不来的。 宜儿沉思了片刻,道:“流昆的小可汗连周岁都不到,若我没猜错的话,来的该是那位监国听政的太后了。” 宜儿的神情有些冷,对杜晋瑶,她起初虽是不喜,却仍没到厌恶之极的地步,反而因着青湘侯府的没落,对这人还有一丝的怜惜,可这苗西的形势,便是因着此人,在一夜之间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便是姜宥,也可说是因为此人,曾一度处在了极其凶险的境地,是以如今再想起这个人,宜儿心里再无半分的柔弱,有的,只有那一腔的憎恨以及升起的丝丝杀机。 村子里的尸体早被门板等人处置妥当了,就连地上的血迹也被简单的处理了一下,所以宜儿进村的时候,并没有见到任何让人不适的东西。 起初封琅等人潜进村子的时候,还从龟苗武士手里救下了三名女子,自然,最开始被这帮龟苗武士掳到此处的女子不下十人,可最后还能有命活下来的便只有这三人了,而且就是这三人,其中也有两个早被蹂躏得只剩一口气在了,剩下的只有一个四十来岁,自称叫桑玳的女子神情还较为清醒,到宜儿进来的时候,还能挣扎着起身向宜儿行礼道谢。 在村子里稍作歇息,进了碗热粥之后,宜儿便招了封琅门板安和董擎以及石英过来,问道:“可曾问出,这帮龟苗人要在什么地方去接应流昆可汗?” 董擎道:“就在离此东四十里的白沙滩。” “时间?” “后天上午。” 宜儿点了点头,咬了唇,沉吟不语。 门板面有忧色,道:“少夫人,你是想……” 宜儿道:“若那支部落和花子喇寨也加入龟苗流昆那边的话,后果形势便无法想象。这事既让我们撞上了,我总不能置之不理,放手不管!” 门板道:“奴才还是觉得我们应该快些到珣然城和爷汇合的好,无论如何,没有什么比少夫人的安危更加重要的。” 封琅也道:“郡主还请三思。流昆的小可汗和太后身份贵重敏感,既然出了流昆,身边自然护卫严密妥当。我们这里毕竟人少,只怕……” 宜儿摆了摆手,道:“既然是秘密会晤,又哪里会兴师动众,惹人瞩目的?所以我想护送流昆可汗的人数并不会多,但应该个个都是流昆的勇士好手。只是我们既无意中得悉了这等密事,以有心算无心,想来至少也有八层胜算的。爷在浪苍山无奈退兵,避逃珣然城,说到底,便是流昆的突然反水,截断了爷补记供给的线路,这流昆是率先跳出来呼应龟苗国,向我大辉宣战的部落,兵书上有云,叫擒贼先擒王,若是我们能一举擒获流昆的小可汗和杜晋瑶,从而牵制住流昆大军的话,不禁能解开如今这苗西乱局,还能震一震那蠢蠢欲动的那支部落和花子喇寨。龟苗现今虽气势正盛,又占据了踏沙城,可若失了流昆的侧面呼应,它孤军孤城,又能坚持几何?这样一来,便是珣然城之危,也迎刃而解了。” 石英跪地祈求道:“属下来时,世子爷曾千叮万嘱,说无论出了什么事,首要任务便是要保证世子妃的安全。现我们只需沿着渭水而下,不出五日,便能赶到珣然,和世子爷汇合了,是以属下恳请世子妃,切莫在这关键之时横生枝节。” 宜儿摆了摆手,道:“我意已决,你们都不必再说了。” 董擎眼中却有精光闪过,率先躬身行礼,道:“董二这条命早就是小姐的,愿以小姐之命马首是瞻,赴汤蹈火,浑身碎骨,在所不惜。” 这人千里迢迢随宜儿来苗西,一方面确实是想报答宜儿多次于他的救命之恩,而另一方面却是因着宜儿的身份,当然更重要的,还是他得悉了宜儿在太子杨铣心头的地位。他心里清楚,此番保护宜儿西行,若能安然无恙的返京,杨铣看在宜儿的份上,对他也能另眼相看,而杨铣名为太子,如今已经监国,将来待启明帝仙游,便是板上钉钉的一国之君了,有这层牵绊在里面,可以预见将来他的仕途,必然不会差到哪去! 而如今宜儿想暗袭流昆小可汗,这事若是成了,可是极有可能会成为整个苗西战事的转机,这等惊天之功,他怎可白白放过?所以他第一个站出来表示赞同,并表达了对宜儿的忠诚。 安和也皱了皱眉,道:“郡主,奴才这……” 宜儿道:“安和大哥,我知道你也担心我的安危,不过这事我已有个计划,我们发货再酝酿一番,想来便是没有十层十的把握,也该有七八层了,再说了,这事动手出力的还得靠你们,我不过是一个负累,只能躲在一边看热闹,你们尚且没言退缩,我这里哪又说得上危险的?” 安和叹了一口气,道:“那郡主是想如何处置这事?” 宜儿笑了笑,道:“龟苗摩哥派来接应的人马不是已经被我们拿下了么?我想的是,大家干脆换上他们的衣服,乔装成龟苗武士的模样,前去接应杜晋瑶,只要能近得了杜晋瑶的身,到时候再见机行事,将其擒下。” “此计甚妙。”董擎大声称赞。 安和想了想,道:“这的确是一个妙计,只是我们都是大辉人,要想扮成龟苗武士,无论是语气神态,作风派势,只怕是瞒不过人的。” 宜儿看向石英,道:“你既是爷手下前锋营的斥候,对这苗西的风俗口语,人文地貌该是都熟悉才是。” 石英躬身道:“属下是知晓一二。” 宜儿喜道:“知道一二已经足够了,我们只需能过得了和流昆人打招呼的第一关就行了。” 众人商量妥当,毕竟要等到后天才去白沙滩接应流昆可汗和杜晋瑶,又想着这小村子到底还是有些扎眼,万一遭人发现,便要生出无谓的事端出来,遂决定先离开这里,重新找一处隐秘的地方歇息落脚。 打定主意后,却不想那叫桑玳的女子说,她的家就在那山后的峡谷中,因已处在半山腰上,又只有她一家子,两间茅草屋子而已,很是隐蔽,若不认得路,是很难被人发现的,提议众人可以去那里歇息休整。 这桑玳还好些,身子还能坚持住,不用人搀扶,也能慢慢的行走,可另外两名女子却严重的多,别说是走路了,就连神智都有些模糊不清的。众人正愁着该如何处置这三名女子呢,带着吧,不太现实,可丢下她们,又有些放心不下,如今听桑玳说她的家就在半山腰上,离得不远,自是再好不过了。 众人商量过后,便随着桑玳,往那山后的峡谷去了。 第409章:节外 桑玳位于半山腰上的家,说是家,其实也就是两间破茅草屋子而已,让宜儿等人稍微有些意外的是,桑玳家里还有一个六七十岁的老父,白发苍苍的,看着桑玳回来了,是欣喜万分,抱着桑玳好一阵唏嘘垂泪。 自然了,从桑玳口里得知是宜儿等人是将她从龟苗人手里救出来的恩人时,老人流着泪跪了下去连磕了几个头以示感谢。 苗西这场战事旷日持久,已持续了好几年的光景,宜儿之前远在京城昀都,也能感受到这场战争对人们生活上的影响,更莫谈首当其冲的这些当地居民了,是以饭菜什么的,就不用想了,老人刨开了屋子后面的地窖,从里面掏了几根红薯出来,放了锅热水,煮了一锅红薯汤出来,已算是这样的家庭如今能拿得出来的最好的东西了。 门板等人是带了干粮的,甚至于连肉食都带的有,只是便于行路,都是风干了的干肉,这种东西偶尔吃一下,到还有些风味,可这几日天天吃着,放进口里,可就没有多少味道了。中午的时候在那小村子里用了碗稀粥,多少算是个热食,宜儿尝着味儿还不错,这会见老人熬了一锅红薯汤出来,看上去橙黄剔亮,宜儿的胃口早被勾了起来。 惊心在边上看了,便拿碗笑着盛了半碗,递给了宜儿,宜儿笑了笑,正要端起来品尝的时候,安和一个箭步冲上前来,伸手想将宜儿手里的红薯汤打掉,到底觉得有些不妥,没敢在宜儿跟前造次,只是急声道:“郡主且慢。” 宜儿一怔,安和素来冷静,能让他急成如此的,想来绝不是什么无足轻重的事情,心头微微一动,就见那老人和桑玳额头上都泌出了汗珠,有些手足无措,一脸惶恐不安的朝安和望了过去。 宜儿手心有些发冷,哪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当下皱了皱眉,不动声色的将手上低质廉价的瓦碗放在了桌上,道:“安和大哥,可是出了什么事?” 安和也禁不住心头一阵后怕,事实上,这锅红薯汤好了之后,他便率先用银针试探过了,一切正常后才让惊心为宜儿盛了一碗过去。随即他也盛了几碗,准备为封琅董擎等人送去,可是山腰茅草屋,那简易的灶案上都爬上了蚂蚁,安和在盛汤的时候,不小心漏了一点在岸上,那蚂蚁舔食了过后,竟摇摇晃晃的,没到数息便晕死了过去。 安和当即是被吓得全身冰凉了起来,什么都没顾上就冲出了厨房,冲进了宜儿所在的主屋子里来了,所幸看到宜儿虽端了碗,但还没有入口,这才是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听得宜儿问话,安和道:“奴才是想,这红薯汤该是桑杞老爹家里最后的存货了,我们远来是客,说什么也该桑杞老爹和桑玳娘子先吃,才是做客之道。” 宜儿听安和这般一说,顿时顺水推舟,道:“安和大哥所言既是,瞧我,馋起来什么都忘了,还是该请老爹和娘子先用的。” 安和闹了这么大的动静出来,其他人哪里还看不出是出了什么事的?是以宜儿的话音刚落,门板和溅泪就一人端了一碗红薯汤进来,抓住了桑杞和桑玳父女就朝其嘴里灌去。 桑杞父女面上惊恐之色更甚,极力想要挣扎,却哪里挣得脱?被门板溅泪二人连灌了几口红薯汤下肚,顿时呛得连连咳嗽。宜儿挥了挥手,门板二人就停了继续给二人灌汤,松了手,桑杞父女便软在了地上,尤自咳个不休。 宜儿见二人虽是咳得仿若连苦胆都出来了,甚是狼狈,不过面上却并没多少惊骇,心里微微诧异,安和就凑上前来,小声道:“郡主,这汤里下的该是迷药,并不致命,而且苗西多毒障,苗人的身体里或多或少都生了些许抗体,他们被灌下的红薯汤量并不多,所以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异样的。” 宜儿恍然,再看向桑杞父女眼里就多了一丝冷色,道:“桑玳娘子,是我们将你从龟苗人手里救出来的,你何以恩将仇报,要在这汤水里算计我们?” 桑玳面有惭色,低了头,没有接话。 到是桑杞眼见计谋败露,只道今日是生还无望,索性怒目瞪了过来,道:“你们这些外来人,哪一个不是夜叉魔鬼?我这妮子虽是你们救的,谁又知道你们存的是什么鬼主意?你看看我们这昆山下渭水边,原先是何等的宁静富足,可自从你们来了之后,你再看看,如今哪个村落不是残垣断壁?别说是人了,就是鸡狗畜牲,哪里还看得到一个活影?嘿嘿,老头子也活了六十多岁了,死了便死了,就恨没能将你们这帮魔鬼统统的都给毒死。” 门板大怒,扬手便狠甩了桑杞一个耳光。 宜儿摆手止了他,道:“老人家刚烈,小女子到是佩服,只是老人家是痛快了,便是真死了,也算是轰轰烈烈了,可老人家难道就没为你这女儿想一想?你是一心求死,那她呢?你惹恼了我,难不成就不怕我从她身上发泄出来么?” 桑杞道:“你想如何折磨我们,尽管使出来便是,我这妮子虽然女身,也绝不会向你下跪告饶的。” 宜儿笑了笑,看向了桑玳。 桑玳扶住了桑杞的胳膊,毅然的看向了宜儿,道:“这位小姐,若没有你们,我在山下那村子的时候便死了,如今多活了这半日,已是够了,你要杀,我们父女绝不会皱一下眉头的。” 宜儿摇了摇头,道:“我也是没搞明白。桑玳娘子,在那小村子,无论如何,总是我救了你的命吧?引我们到你这家里来的是你,在红薯汤里下了药,欲算计我们的也是你,从头至尾,我好像都没有做过什么对你们不利的事情吧?怎么到头来,你们到好像义正词严,是可怜的受害者了,反而我们,成了无恶不作的魔鬼夜叉了?” 恰在此时,封琅急步进了屋,面上竟有一层惊慌之色,道:“郡主,不好了,山腰上忽然出现了好些不明身份的人,正慢慢的朝这边逼了过来。” 宜儿一愣,道:“有多少人?” 封琅道:“数不过来,粗略估算,至少应该在几十上百的人马。而且这帮人出现得太过突然,根本不是从山下掩上来的,看情形,应该是这山中有隐洞密道之内的地方。” 桑杞在旁哈哈大笑,道:“济民大将军来了,你们的末日也就到了,哈哈哈……” 宜儿皱了眉头,门板察言观色,当即一个掌刀砍在了桑杞的脖颈之上,这老头应声而倒,将桑玳骇了一声冷汗,连忙伸手扶住了桑杞,就听宜儿道:“你放心,他只是昏了过去,并无性命之虞的。” 桑玳听了宜儿的话,才稍稍放了心,知道宜儿想问什么,遂道:“济民大将军究竟是什么人没人知道,当初苗西战火烧至这昆山脚下的时候,无数的苗民死的死,被抓的抓,惨不忍睹,那时候就忽然来了个济民大将军,救了很多的苗民,在这一带苗民心中,甚有声望,甚至还有些苗民背地里称他为天神将军,并有传言说,他手上有天兵天将,战无不胜,是真神派下凡间的天神,特地来搭救在战火中受罪的人们的。” 什么天神,天兵天将的,宜儿自是不会相信的,只是若桑玳这话不假的话,那这位济民大将军到很有可能就是当地的百姓,暗地里拉了些人成立的游击义军了。 宜儿看向封琅,明显是有征询意见的意思。 封琅道:“人是从山腰下围上来的,我们若不想跟他们正面交锋的话,就剩下往山上撤这一条路可走了,只是如今天色已暗,我们若是往山上撤,夜里山路凶险不说,更不知上面还有没有别的伏兵,实为下策,属不智之举。” 宜儿点了点头,道:“那封大哥的意思是……” 封琅道:“兵法云,攻其不备。他们人多势大,料想我们除了束手就擒之外,便只能上山逃遁一途可走,我觉得我们偏偏应该反其道而行,干脆就由我们护着郡主杀下山去,以我们的实力,要撕开一道口子,护送郡主突围而走,该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宜儿想了想,道:“既然这济民大将军并不是龟苗流昆的人,算起来和我们便不是敌人,若是能不伤了和气,自是最好不过了。”她说着话,看向了桑玳,又道,“桑玳娘子,你可否愿意替我们同济民大将军牵根线,说上几句话?” 桑玳一怔,有些愕然的道:“我?” 宜儿道:“你是当地的苗民,济民大将军既是为济民而来,你的话,自然比我们去说更为管用。而我们来此,并没什么恶意,我也不怕老实跟你说,我们是从连州的北开城过来的,我家爷往苗西走商,摊上了这场大战,已好几月音讯全无,下落未明,前些日子是得了他确切的消息,我这才带了家丁护卫,过来寻他的。” 第410章:生枝 当山腰下的人马悉数围了上来,封琅得了宜儿授意,率先在屋子前面一处险要狭窄的靠壁山道上点了火把,并大声呼住了众人,将桑玳推了出去,和这帮济民大将军的人马进行沟通交涉。 桑玳的年纪已不算小了,又经历了苗西这场战事尚能存活下来,其本身也不是愚笨之人,是以确认了对方的身份之后,她只几句话便让对方相信了她就是住在此处的苗人。至于宜儿等人,她也是完全按照宜儿开始的说辞说与对方听的。 看得出来,这帮人对桑玳的身份没有怀疑,只是对宜儿等人的来历还存了疑惑,商量了一下就出来了一个中等个儿的黑须汉子,叫嚷着说宜儿这边自说自话的他们信不过,只有跟他们回去见了他们的济民大将军之后,才能由他们大将军来分辨宜儿等人的真伪。 封琅董擎等人俱是大怒,回了宜儿之后,封琅就道:“我是觉得,郡主是什么身份,若真跟他们去了,万一有个什么闪失,我等这些人,就是死上个七八遍,万死莫赎的。他们人数虽多,但装备军纪都非正规军的样子,想来战力有限,我们据险而守再伺机而动,就是全歼这帮散兵游勇也能有七八层的胜算。” 宜儿笑了笑,道:“封大哥切莫再说什么万死莫赎之类的话了。我知道你们随我来苗西,是早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了,这份高义,我在心里记着呢。今日这事,是我要跟他们谈判的,若是出了什么事,自然该是由我自个来承担的。实际上我是听了桑玳娘子的话,对这位济民大将军有几分好奇,他们既说要带我们去见这位神将,那我们去见见就是了。只是封大哥记住,如今我们是从北开城过来的商户,称我少夫人就是,郡主之类的就别再称了。” 封琅见宜儿这般说,已知她是定了主意,只是他心里哪里能放心?还要再说的时候,宜儿已又道:“封大哥也不用多说了,我瞧那桑玳娘子说的不像是假话,那位大将军既取了济民的名号,想来是真心为民的英雄,我们去见见他,到也无妨,只是后日里我们还有大事要做,可也不能在这里耽搁久了。” 封琅无奈,只得应了下来。 接着溅泪惊心侍候宜儿戴上了帷帽,这才出了屋子,由封琅等人护在中间。那黑须汉子领着人再从外面又围了一圈,更有几名汉子欲要上前下了封琅诸人的武器,董擎就抱了抱拳道:“大家都是在江湖上走的,我们信得过济民大将军,仰其名望,才同意跟着诸位过去打个照面,也表示我等是并无恶意的,可若朋友们做的过了,只怕就不好说了。” 那黑须汉子微微沉吟,就挥手阻止了欲上前下众人武器的汉子,在董擎的身上看了几眼,也没有说话,领着众人率先沿着峡谷往山坳子里行去。 这些人既在这里出没,宜儿等人都以为他们的大本营,那名声在外的济民大将军的驻扎地应该就在此地附近,谁知这一走,便摸黑几乎走了一个整夜,到第二天凌晨快至卯时的时候,众人还在山林间游荡。 宜儿这几年哪里经历过这般艰辛的时候?咬牙坚持了下来,就觉一双腿像是灌了铅,已累得抬都抬不起来了,偏偏这林中小道,单独牵马匹已是勉强得很,根本无法载人而走,好不容易出了密林地,转到了一条溪间小径上,众人见宜儿实在是坚持不住了,便由溅泪惊心扶着宜儿上了马,一左一右护在两侧,门板在前面牵马,缓缓的往前行去。 这时,林野间已起了几丝晨曦,有了一些亮光,宜儿虽戴了帷帽,可阿娜多姿的身影却是遮掩不了的,再加上她一人骑在马上,有一种鹤立鸡群的架势,便分外遭人瞩目,而其中就有两道目光里面夹带着不可言说的龌蹉意味,却让宜儿心头阵阵发冷,被帷帽遮住的双目中有杀意一闪而过。 终于,在翻过一个小山坳之后,有两名汉子慢慢的挤了过来。 因着众人一直是将马匹带上的,这一路在林间行进的时候就走的很慢,此时宜儿的马在中间,那两汉子一时却挤不过来,其中一名瘦高的就怒喝道:“带上这些个畜牲,却走得这般慢腾腾的,这么个速度,什么时候才是个头?都给老子闪开,特别是中间这匹,托着个娇滴滴的娘们,这是要绣花还是在裹脚啊?” 瘦高个这般一吼,人群中顿时起了一阵哄笑,只是笑声刚起,立时就被一声凄厉的惨叫给压了下去。 却是董擎突然出手,一把抓过了那瘦高个,逞他张嘴大笑尚没反应过来的当口,抽了匕首出来,往其嘴里轻轻一划,瞬间便血溢于口,那舌头竟被董擎直接给削去了大半。 这一下变生仓促,待一干众人反应过来,瘦高个已经惨叫着捂着嘴蹲了下去,鲜血从捂嘴的手缝间流了出来,看上去触目惊心。 “哐啷”一声,临近的众人全数拔了兵刃出来,最先同宜儿等人交涉的黑须汉子凝眉看向董擎,尚没说话,董擎已抹干了匕首上的血痕,归了鞘,拍了拍手道:“我家夫人身份特殊,容不得丁点冒犯的,这人口出秽言,我这不过是小惩大诫罢了。” “放你 妈 的屁,刘三哥今后怕是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你还敢说是小惩大诫?” 董擎无所谓的摆了摆手,道:“我说了是小惩大诫,自然便是小惩大诫。也是我家夫人心慈,不忍伤人性命,否则……” 那黑须汉子眼见事态有愈演愈烈的架势,当即喝住了拔了兵刃在手,有些跃跃欲动的手下,着人上前搀扶起了被割去舌头的刘三哥,沉声道:“都赶路,不准生事,一切等见到大将军之后自有定夺。” 这场风波就这般被压了下来,董擎见这帮人明显是不甘,不过碍于黑须汉子的威势,暂时不敢有什么异动罢了。只是这些人对那黑须汉子,显然是惧怕居多,要说真心服气,却是不然。 董擎到对这黑须汉子有了些兴趣,找了个机会就上前同黑须汉子搭讪攀谈。 “好汉怎么称呼?我瞧你像是他们的首领,你同那济民大将军又是什么关系?” “哈萨。” 董擎愣了一下,才明白这人说的是他的名,又道:“我叫董擎,熟识的人都唤我董二。哈萨这个名不像是中原的人名,而且兄台这身形……” “我是流昆人。” 董擎又是一愣,脱口道:“流昆人?” 哈萨瞥了董擎一眼,道:“你是想说流昆人怎么会跟了济民大将军的?哼,简单得很,数月前我遭了大难,是济民大将军救了我的性命。” 董擎“哦”了一声,起了一丝捉狭之意,故意道:“若是你们同流昆大军对上了,你会跟你那些曾经的族人殊死拼斗么?” 哈萨冷声道:“你们也根本就不是从北三州过来的商户,如今苗西是一团乱地,人人避之唯恐不及,你们却偏偏要深入到这腹地中来,而且还个个身怀本事,你们到底又是什么人?” 董擎打了个哈哈,道:“我们是什么人并不重要。你们济民大将军打着济民的旗号,接济受难的平民百姓,想来对这场战争是深恶痛绝的,正好,我们此番前来,绝对无意为这场战争添油加火,相反,若是可能,我们倒想尽快结束这场旷日持久的恶战。” 哈萨哼了一声,道:“尽快结束?这是几个国家种族倾力发动的战争,早便是不死不休的架势,你们就是来头再大,也不可能让几方休兵停战的。” 董擎道:“兄台既然明白这个道理,就应该知道,要想尽快结束这场战争,只有一个办法。” 哈萨一怔,霍然抬头朝董擎看去。 董擎嘿嘿一笑,道:“只有以战得平,让这场战争在短时间分了胜负,烽火狼烟才能彻底的消停下来。” 哈萨全身一震,眉头紧锁,陷入了沉思当中,过了许久,方道:“你们是大辉人,你口中这分出胜负,指的就是你们大辉获胜吧?” 董擎道:“当然。” “凭什么?” “我大辉地广物博,强盛富庶,就是整个苗西跟它比起来,也不过是一隅之地,莫非兄台以为,就凭龟苗人,真能跟我大辉分庭抗礼?” 哈萨道:“大辉军队,前不久才刚刚经了浪苍山溃败,而且领兵的还是你们大辉的少年战神,如今连苗西重镇踏沙城都已沦陷,连那苗西将军孟平东都投降了龟苗,依我来看,你们大辉不过是纸糊的老虎,经不起硬仗的。” 董擎哈哈大笑道:“浪苍山之战,究竟是什么原因,想来兄台该是心知肚明才是。若没有你们流昆的忽然反水,我大辉铁军只怕早已踏平了龟苗的玄武城了。哼,即便是遭了你们流昆背后捅的这一刀,那又如何?黑鸦渡,我们宁国公世子斩了你们流昆大将风褐子,退守珣然城,即便是龟苗可汗摩哥引大军强攻,至今也稳如磐石,至于踏沙城,孤城一座,待我大辉援军一至,西出樓峪关,魔迩炽多孤立无援,只怕未战已弃了踏沙城而逃了。” 第411章:雷公 自然了,这场争论最终也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卯时刚过,晨时初的时候,队伍到了一处隐蔽的小山谷。 在谷口的时候,从里面就有一队人马迎了上来,领头的一个长相威猛,身材魁梧得太过夸张,壮实得像个巨人一般的,在人群中老远便被人看到了,偏偏又以纱巾蒙了半边脑袋,从耳畔还有血丝渗出来,似乎是在打斗中被伤了耳朵。这人声若洪钟,隔得老远,已经大声的盘问了起来。 哈萨并没有上前,到是两名汉子扶着被董擎割了舌头的刘三哥迎上了前去,嘀嘀咕咕的说着什么,同时还朝着董擎这边指指点点的。 董擎微微皱眉,就是封琅等人也早就看出了,那刘三哥该是和迎出来的这位壮汉颇为熟悉。 果然,哈萨微微靠近董擎,道:“来的这人是济民大将军的徒弟,叫雷公,脾气火爆,在弟兄们当中却很有人缘,关键这人还是那刘三的小舅子……” 哈萨的话还没说完,那边雷公已大声吼道:“哈萨,你个外族的奸细,老子就知道你没安什么好心,那话怎么说来着,叫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到是给老子说说,你带着兄弟们出去走这一遭,三哥的舌头都没了,你却为何连屁都没放一个出来?” 说话间,这人已领着人走得近了,哈萨明显并不想理会此人,小声对董擎道:“最好不要动手,我这就进去请大将军,这雷公的性子,也只有大将军和冯五爷能镇的住了。”话末,也不管众人有什么反应,甩了雷公一个冷脸,分开众人,径直往山谷中去了。 雷公骂骂咧咧的,到底也不敢去招惹哈萨,加上那刘三哥失了舌头,说不出话来,吱吱呀呀一脸怨毒的指着董擎,当即便是大怒,厉声道:“哪里来的嫌命长的短命鬼,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话音未落,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展开蒲团般的大手,就势便朝董擎抓去。 董擎是青匪出身,本就是亡命之徒,哪是易于之辈?当下连看都没看,人突然踏前了一步,连手都没伸,怂着胳膊便狠狠的撞在了雷公的胸口。 “砰”的一声闷响,雷公魁梧之极的身躯竟被董擎这一撞,噔噔噔的连退了三步,尤自收不住劲,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刹那间,“轰”声巨响,两三百斤的躯体宛若一座小山倒塌了一般,震耳欲聋。 这一下看得旁边瞧热闹的人个个是惊得目瞪口呆,那雷公是什么人,那可是济民大将军手下的四大门神之一啊!这人天赋异禀,力大无穷,就是济民大将军也曾对人说过,即便是他对上了雷公,也得避其锋锐,要制服他还得用上巧劲才行。可众人中哪里有人能够想到,眼前这位长相凶恶,脸上有刀疤的汉子竟能在一照面之下,就能硬碰硬的将雷公撞翻在地? 事实上,董擎的身材也算得魁梧壮实了,只是雷公实在是生得太过高大,是以董擎在他面前,就好比站在成人面前的孩提一般,所以众人最先看到雷公抓向了董擎,一个个的都存了看好戏的心态的,岂料事情反转得太快,众人都没有回过神来,董擎已经被撞飞了几步,一屁股坐倒在了地上。 雷公狼狈的从地上爬了起来,顿时是怒不可遏,嗷嗷大叫着再向董擎扑了过去。 其实瞠目结舌的不仅仅是旁边看热闹的,就连董擎自己,也是愣了半响,他以胳膊这一撞之力究竟有多大,别人或许不知,可他自己却是清楚,原以为受他这一撞,即便这人不至于当场毙命,但也会重伤了内腑,再也爬不起来的,哪曾想这人不仅翻身就爬了起来,还浑像一点事都没有,又狂叫着再度扑了上来。 只一瞬间,二人便再度斗在了一起。 雷公的招式简单,只是他力大势沉,每一拳每一掌都带了剧烈呼啸的气劲,普通的拳法由他施展出来,正可谓典型的实而不华。而董擎的招式狠辣,每一招每一式都是朝雷公的要害攻去,更兼他的动作奇快,雷鸣电闪间,奇招迭出,只是雷公纵然跟不上董擎的节奏,可是董擎的拳掌虽说皆是击打在雷公周身的要害处,却偏偏不能对雷公造成实质性的伤害,这人仿佛是练了金钟罩铁布衫之类的外门抗打的功夫,是以董擎虽占尽了上风,却迟迟不能结束这场无聊的拼斗。 宜儿早下了马,在溅泪惊心的护卫下轻轻的踱了过来。 封琅低声对宜儿道:“这人练的是披甲硬气功,寻常的拳脚很难对他造成伤害。” 宜儿奇道:“披甲功?这名字怎么如此奇怪?” 封琅道:“这门功夫对习练者的天赋毅力都极为依赖,所以并未在我大辉流传开来,听说习练大成之后,浑身便如披了盔甲,可谓金刚不坏,刀枪不入,其效并不输于名声在外的金钟罩铁布衫。” 宜儿道:“这般厉害?” 封琅道:“肉体凡胎,谁又能真正的能练至金刚不坏的境界?那所谓的刀枪不入,说到底,也得看那刀那枪,究竟是拿在谁的手上了?” 宜儿也笑道:“封大哥这般说我便明白了,也就是说我拿刀砍不动的,并不意味着封大哥也砍不动。” 宜儿这话说得俏皮,封琅莞尔一笑,原本绷得有些紧的精神便稍稍松缓了一些,不觉心头一怔,自打进了苗西地境,他便时刻告诫自己即便是粉身碎骨,也要绝对保证宜儿的安危,是以一直以来他的精神都绷得较紧,如今听宜儿这插科打诨的话后,也是明白宜儿这是故意找机会在缓和他这越绷越紧的神经。这般想明白了,不觉暗自羞惭,心想他一个大男人,又是习武的江湖人士,到头来反要宜儿一个小女子过来安慰开解他的,遂轻笑道:“董二哥的身手远在此人之上,一直以来也都留了手,并未使出真正的手段,待他认真起来,这场拼斗也就分了胜负了。” 封琅这边话音刚落,场中已传出了阵阵惨叫之声,只是让封琅有些无语的是,他原以为董擎会使出真正的杀手锏来对付雷公,岂料这董二却是在游斗之中,伸手撕扯下了雷公裹在头上的纱巾,雷公的耳朵本在前几天被人削了半片下来,算是刚刚止了血,如今被董擎生生的扯落了纱巾,顿时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惨叫声。 董擎却根本没想停手,出招之间,便是悉数向着雷公受伤的耳朵招呼过去的,一时间,身怀披甲神功,刀枪不入的雷公顿时惨叫连连,不自禁间一个劲的败退而下。 众人见董擎如此狠毒,纷纷破口大骂起来,董擎却视若未闻,得势不饶人,只顷刻间,雷公的左耳便是血流如注,染红了整个头颅,看上去血腥狰狞,触目惊心。 有两人大怒下,执了刀剑抢上前去,想分开两人,却被董擎飞起两腿,将人踢得倒飞而出。 宜儿见了这血淋淋的场面,皱了皱眉,别过头去,不愿再看,却恰在此时,从山谷里又飞跃出来一个清瘦的青年,露掌加入了战圈,一拉一扯之下,已将雷公拉退了数步,然后挥掌和董擎对了一掌,禁不住势,身子沉了沉,到底站不住,后退了两步,不禁大骇,瞠目向董擎望去。 董擎呵呵一笑,道:“却原来济民大将军的手下都习惯用车轮战的。” 宜儿暗暗好笑,董擎到是聪明,这原本是战场乱地,却被他三言两语,说成了江湖做派,恰好的是,这帮人显然之前正是江湖人,到很吃她这一套,一时余人就是想冲上前去围攻,有江湖道义在这匡住,也多了一层江湖人的忌讳。 那青年眼看雷公血淋淋的头脸,尤自不停的惨叫呻吟,又遭其挤兑,顿时大怒,左手作拳,右手化掌,便朝董擎攻了过去。 董擎冷笑,这青年年纪不大,显然武学上的修为还在雷公之上,只是他练的不是披甲硬气功,少了这层防护,在董擎眼里,却是远比雷公更易对付。当即懒洋洋的伸了左手挽了个招式击出,顿时便化解了青年的拳掌攻势,同时右手探出,却是快若闪电,径直往青年门户大开的前胸袭去。 董擎的这波出手,双手一慢一快,端是妙至毫巅,青年哪里破解得了?骇然变色之下,欲要闪避已是不及,千钧一发之际,却见场外一人跃上前来,搭手便缠在了董擎的右手之上,董擎扬手一翻,那人的手却在掌指之间连续变化,二人各处出了一手,却在电光火石之间,接连的过了十来招。 得了这个间隙,那青年早退出了数步开外,算是躲过了这一劫,只是背上已生起了一股子冷汗,心口尤自寒气直冒。 董擎最后和那人对了一拳,那人跃开数步,哈哈笑道:“董二哥这手错肆拳,当真是俊。” 董擎见是封琅,只道是宜儿怕他伤人,才遣了封琅出来阻止的,当下也道:“封兄的这招絮柳缠丝手,也是神鬼莫测嘛。” 封琅摆了摆手,道:“比起董二哥,是差远了。”说话间,转头朝那青年看去,青年这才看清了封琅的面容,一怔之下,继而大喜,执礼便拜道:“侄儿冯陈拜见师叔。” 第412章:济民大将军 这叫冯陈的青年竟是封琅的师侄,不仅董擎暗暗诧异,心想难怪封琅要出手救下这人了,就连候在旁边的一干众人,全都瞪大了双眼,云里雾里的打不准方向了。 封琅笑道:“几年不见,你小子的功夫见长嘛,你师傅呢?这几年过得可好?” 冯陈心头恍然,知道封琅是不忍他落败受辱,所以才出手相救,感激之下,态度便越发敬重,道:“师傅很好,就是一直念着师叔,想要再同师叔一醉方休呢。” 封琅大笑道:“你师傅可是酒仙,真想与我一醉方休,怕是我得请几个救兵才是了。” 冯陈也笑了笑,又道:“对了,我师傅如今就在兰谷,师叔既然来了,怎么着也要盘桓数日,好让侄儿好好的尽一尽孝道。” 封琅心里已有些了然,道:“既然在这里遇上你们,怎么说我们也要进去叨扰你们师徒一番的。不过这事也不急,来来来,你师傅架子大,现在还不见人,我便先为你引见一下我家夫人。” 冯陈欣然道:“正想劳烦师叔引见一下各位好汉兄弟呢。” 此时雷公已经缓过神来,虽没弄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听冯陈张口闭口师叔的叫着,心里便奇怪的很,道:“大师兄,这位前辈是……” 雷公生得高大魁梧,而冯陈只是寻常身材,更偏于清瘦,这般一高一矮两个人站在一处,高大的雷公偏偏毕恭毕敬的跟矮小的冯陈说着话,那模样却是反差极大。 冯陈回身就踢了雷公一脚,道:“傻愣着干什么,没听见我唤师叔么?还不过来磕头行礼。” 雷公呆了一呆,道:“可是没听说师傅有师兄弟啊?” 冯陈骂道:“你入门才几天,知道什么?”又笑着对封琅道,“这是雷公,前不久的时候才被师傅收入门下的,他年纪虽长,不过入门晚,算是我的师弟。这人呆头呆脑的,憨得厉害,师叔可别跟他当真。” 封琅呵呵笑道:“雷公?好名字,你的披甲硬气功练得不错,火候是足了,只是还没到巅峰,再加把劲,假以时日,你的实力便能更进一步了。” 雷公见封琅一口就道出了他的武功路数,心头便是一惊,正要说话,又看到刘三哥掉了舌头,满口的血迹到现在都没有清理干净,不觉有气,便指着董擎,道:“这人狠毒,竟割了三哥的舌头,我誓要跟他拼个你死我活才肯罢休的。” 冯陈见这阵仗,早猜到董擎是和封琅一起过来的,猜不出二人之间的关系,但董擎的本事他是领教过的,心中有几分忌惮,又顾着封琅这边的关系,也不好发作,看了刘三一眼,道:“师叔,这……” 封琅道:“这事先放一放,我先为你引见一下我家夫人,之后见了你师傅,再来论这事的是非。” 这是封琅第二次提到“我家夫人”这个字眼了,开始的时候冯陈还没在意,这会却理会了封琅话里的语气,这般说辞,怎么听怎么像是家奴在介绍自家主子时候的语调,不觉心头一震,有些惶然失色的朝封琅看去。 雷公却在边上叫嚷开了,道:“那怎么行?所谓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这人不分青红皂白,割了刘三哥的舌头,我们岂能白白的就这般算了。” 冯陈皱了皱眉,有些迟疑不定。 这时宜儿已轻移莲步,走了过来,轻启朱唇,道:“到是没想到,当年冯大哥还是个冲动急躁的少年郎,这才几年不见,竟成了如今这般沉稳有度,能独当一面的人物了。” 冯陈看着宜儿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全身一震,继而是大喜过望,尚没说话,听到身后谷口有脚步声传来,紧接着一声朗笑传来:“封老弟,当真是你来了?” 褚公明领着哈萨等人急步过来之时,正要上前跟封琅来一个拥抱之时,蓦然之间,看到了宜儿,也是全身一震,愣了半响之后,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倒头便拜,激动得有些热泪盈眶的道:“褚某见过恩公。” 宜儿笑着上前将人扶了起来,道:“真没想到,名震昆山渭水的济民大将军,却原来便是褚镖头你。” 褚公明原是苗西飞鸿镖局的总镖头,前些年第一次走镖去京城却失了手,在瞿州府一带不仅被山贼劫了镖,镖局里更是死伤惨重,就连褚公明自己也受了重伤,后来在京城里求医之时,和医馆的大夫起了冲突,被巡城卫误为乱民欲要绑回去问罪的时候,恰好被宜儿和姜宥碰上,宜儿不仅助他们去济民堂找了汤神医救治,还在其手头拮据之时,让济民堂收留了飞鸿镖局幸存下来的十来号人,从而结下了这段渊源。 只是那时宜儿跟姜宥尚未成亲,也没在褚公明面前表露过身份,褚公明并不清楚宜儿究竟是什么人,只知道她是济民堂的东家而已,自那次出京回了苗西之后,他便再没去过京城,每每思及宜儿当日的大恩,就不免唏嘘不已,并一直以此生怕是再不能报答宜儿的恩情而郁郁不安,是以如今忽然看到了宜儿,他又哪里还能淡定得了? 其实到也是巧了,当初在七夕灯会上,宜儿随姜宥看灯,头上是戴了帷帽,说来褚公明是根本没有看清宜儿的相貌的,只是今日宜儿恰好也是戴了帷帽的装束,所以褚公明乃至冯陈才是第一眼就认出了宜儿来。 这番重逢厮见,本来也算是意外之喜了,偏偏正在褚公明激动得无以复加之时,一旁的董擎却极煞风景,阴阳怪气的对雷公道:“傻大个,你不是因着那怂货掉了舌头,非要找我讨个公道,不死不休的么?这会还来不来了?” 雷公脾气火爆,本就是个直性子,当即怒道:“来就来,你们便是同我师傅有些渊源,也万没有恣意伤人的道理。”说完话,捋了袖子,着势就要上前去拼命,却被褚公明怒喝着给止了下来。 只是经这一闹,褚公明自然也看见了掉了舌头的刘三,当即皱了皱眉,向宜儿道:“恩公,这位好汉是……” 宜儿笑道:“你也别恩公来恩公去的叫我了,我就一小妇人,可当不来这声尊称。”说着话,瞥了一眼董擎,一时道也不知该如何介绍他了,到是董擎嘿嘿一笑,道,“我不过是我家夫人身边的一名家奴罢了,也当不起济民大将军的这声好汉,某姓董,称我董二便是。” 褚公明微微变了脸色,这人既称是宜儿的家奴,那他的所作所为显然是得了宜儿的授意的,刘三这人的秉性他也是略知一二,当即便在想是不是这人不知天高地厚,污言秽语的冒犯了宜儿才落了个如此下场。侧了头去,就往了解事情经过的哈萨看了去。 哈萨眼见褚公明对宜儿的态度,已知刘三这条舌头怕是白掉了,正要说话,却见宜儿淡淡的开了口,道:“褚镖头的这名手下许是见家奴为我牵马面有疲色,他准备替而代之罢了,只不过嘴里有些不清不楚,这才让董二伤了人,说到底到是我御下不严,出手重了。” 褚公明面色变得十分难看,他虽到了现在都还不知宜儿的真实身份,可从当年就连巡城卫见了宜儿,都点头哈腰,一副献媚讨好的模样,也能猜出宜儿身份之贵重,怕是他们这些江湖平民是根本不敢想象的,这种门阀贵女,最重礼阁规矩,刘三哥出言不逊不说,竟然还想动手冒犯,那如今只掉了一片舌头,还留了一条命,已经是人手下留情了。 封琅也道:“褚大哥,我说句不中听的话,以我家夫人的身份,你这手下至今还存了一口气在,已是我家夫人心善,不想要人性命,要不然,董二哥这里不出手,我这里也是收不住劲的。” 褚公明愣了一下,面上有一丝尴尬,狠狠的瞪了刘三一眼,示意让人将其架了下去,这才注意到了封琅的话,呆了半响,道:“封老弟,你……你和恩公……” 封琅索性笑道:“大哥,你也不想想,当年若没有我家夫人提早示了意,我又怎会提前调查那伙马匪?大哥的镖银又怎会那么快便被追了回来?” 褚公明全身急震之下,猛地拍了拍自个的脑门,然后再恭恭敬敬的向宜儿又施了一道礼,这才道:“恩公隆情高义,褚某这辈子便是粉身碎骨,也不足以报其万一啊!” 宜儿道:“褚镖头言重了,还有,这个恩公的称呼我听着确实慎得慌,此番来苗西,我就是一名寻常的寻夫妇人,褚镖头还是以夫人相称的比较顺耳一些。” 这是宜儿第二次提到这个称呼问题了,褚公明自是不会逆了宜儿的意,当即就改了称呼,口称夫人了。 一行人进了山谷,褚公明急忙让人去备了吃食酒菜,又着人牵了众人的马匹前去喂养休息。宜儿等于是行了一整晚的夜路,人到是有些困了,却打了精神并不休息,让惊心打了些清水过来,凉凉的洗了个冷水脸,这才去了谷里以竹木搭建的聚事堂。 第413章:流昆王后 事情隔了多年,宜儿还清楚的记得,那日是冬月初三,小雪日,当杜晋瑶被两名护卫背了双手,捆得像个粽子一样,丢到她的脚下的时候,那眼里深深的怨恨与不甘。 得了褚公明的这支生力军,宜儿等人自然再没必要扮成龟苗前来迎接杜晋瑶的人马,他们提前在白沙滩设了伏,到杜晋瑶和流昆使者进入白沙滩的时候,便已成了瓮中之鳖,再无逃脱的可能了。 苗西的这场战事持续的时间太久,周围的平民百姓早便处在水深火热,食不果腹的地步,数月前踏沙城沦陷,龟苗人不仅在城里大肆搜刮了一番,还经常出城四处劫掠,弄得怨声载道,民不聊生。褚公明这才领着飞鸿镖局的一干人马,拉了大旗,自号济民大将军,四处救助百姓,并时不时的偷袭龟苗亦或是流昆的据点,打起了游击战。日子一长,济民大将军之名都快成了龟苗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而在当地百姓的眼中,这却是天神下凡,专门搭救他们这些受苦平民的,是以褚公明拉了大旗以来,投奔响应者甚众,竟在短短的数月之间,人马就从原来的数十人发展成了上千人的部队。 其实就说济民大将军这个名号,却也是有来由的,当初在京城昀都,褚公明受了伤,最后便是得了济民堂汤神医的救治,才伤愈了出来,当时褚公明不知宜儿的身份,只知道济民堂是宜儿名下的产业,一直以来,他心里都念着这事,又因济民二字用在这也算应景,是故才取了这么一个名头。 褚公明是大辉人,自然盼着大辉能在这场战事中大获全胜,又和宜儿有这份恩情渊源在里面,是以当得知了宜儿的身份,宜儿又将流昆意欲同龟苗等族秘密会晤的事情说了,并直述了她的想法计划后,褚公明是大手一挥,立时是毫不犹豫的就愿自此车前马后,以效犬马之劳。 说起这个,就不得不多提一句那哈萨的事情。也是巧了,这哈萨还有一个哥哥,却就是当初和柔伊公主一起出使大辉的使臣柯儿曼,他们家族在流昆本是望族,对可汗穆拓是忠心耿耿,也是流昆内部素来亲近大辉的一支派系。可是前不久,流昆穆拓可汗突然意外身故,同日,医师在穆拓可汗的饮食中查出了剧毒,而午饭时只有柯儿曼和穆拓可汗在大帐中同席对饮,于是柯儿曼便被扣上了谋害可汗的罪名被上伽入狱,一日之间,他们整个家族在流昆的势力被连根拔起,全家二十三口人,除了哈萨拼死砍翻了三人,夺了一匹马逃了出来,保了一条命之外,其余竟是悉数遇害,无一幸免。 事后哈萨便对前王后杜晋瑶有所怀疑,一人经了千辛万险,躲开了流昆派出的好几拔杀手,到了勾马寨,找到了屯兵在外的流昆大将忽帝,述了冤屈,期望忽帝能起兵回王城,查明穆拓可汗的真正的死因,并还他全家一个公道。 岂料那忽帝早已投靠了杜晋瑶,二话没说,竟直接将他给绑了,往王城解去,若不是途中被褚公明给截了下来,将哈萨救回了兰谷,只怕哈萨一条小命,早随了他的家人去了。 经了这死里逃生的巨变之后,哈萨早已隐约意识到流昆的这场政变,极有可能正是杜晋瑶在后面推波助澜,策划实施的,又从宜儿等人的口中得知了青湘侯府的变故以及杜晋瑶同宜儿夫妇的纠葛之后,哈萨就越发肯定了这一点。 是以哈萨对杜晋瑶是恨之入骨,在擒获了杜晋瑶和一干护卫之后,哈萨恨不得当场就一刀劈了这女人,只是如今事情真相未明,只得暂时作罢。 至于杜晋瑶,她到是怎么也没有估到宜儿会亲自赶来苗西,所以在照了面,经了最初的忿恨与不甘之后,便吃吃的笑了起来,道:“杜飞鸢?哦,我忘了,你不是杜飞鸢,那你又是谁?邬宜么?哈哈哈,纵使你现在贵为宁国公府的世子妃又怎么样?就是你粉饰掉一切的过往出身,又能如何呢?再怎么自欺欺人,也甩不掉你本来就是个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知道的野种这个事实。” 门板大怒,扬手正反连给了杜晋瑶好几个大耳光子,直打的这人嘴角溢血,半边脸肿得高高的才住了手。 宜儿淡淡的道:“你说得没有错,我的确是奴籍出身,不过,哪又怎么样?一直以来,我从来都没有回避过我的出身,到是四小姐你,你生来高贵,是堂堂青湘侯府的嫡出小姐,又有美貌才学,我就想不通了,如此稳赢,好好的一副牌怎么到了你的手上,最后竟落了个如此下场了?所以说,过往出身都是假的,能过得好那才是本事。我想,在这一点上,你和我也算是个鲜明的对比了吧。” “你凭什么和我比?我远嫁流昆,虽是偏远蛮族,可也是堂堂的流昆王后,你不过是宁国公府的世子妃,将来即便是超品的诰命夫人,也不过是为人臣子,见人磕头的命。” 宜儿冷笑道:“流昆王后?你也真敢想,不要忘了,如今你不过是我手上的阶下囚而已,再说了,你说流昆人要是知道你毒死了他们的可汗,他们还会不会认你这个王后?” 杜晋瑶呆了半响,嘿嘿笑道:“你无凭无据,胡言乱语,你以为人们会相信你?” “证据?”宜儿笑道,“当一切尘埃落定,所有的话语权都在我的手上,你觉得我还需要什么真凭实据么?这些年我也看明白了,所谓的证据,不过是当权得势者张嘴的一句话,就如你诬陷柯儿曼一家一样,不是么?” 杜晋瑶冷哼,道:“几年不见,你到还真的变了。不过如今苗西的局势已乱,最终谁笑到最后,还不知道呢。” 宜儿道:“将来谁笑到最后,我还真不敢说,只不过我清楚的是,反正不会是你了。你挑起流昆与我大辉的战火,为一己私利,弄得生灵涂炭,民不聊生,我今日就是放了你,这流昆和苗民也饶不过你。” 杜晋瑶道:“少说得义正言辞,冠冕堂皇的,我告诉你,你今日最好杀了我,否则,我以我的性命起誓,绝不会让你活着离开苗西的。” 宜儿摇了摇头,道:“你放心,暂时我还不会杀了你,你不是流昆的王后么?我想,或许等真相大白的时候,让你去流昆接受流昆的审判才是你应得的归宿。” 杜晋瑶看着宜儿,眼里有一丝嘲讽,道:“我都忘了,来来,让我猜猜,你这位金贵的宁国公府世子妃,为何会亲赴乱地,到这尸横遍野的苗西地来?敢情是消息都传到昀都去了吧,你男人就快死了,你伤心么?啧啧啧,好感动,你这是要去珣然城吧?明知道珣然城是一块死地,你都要去,这般不要命的飞蛾扑火,你心里很害怕吧?宁国公世子妃,好吓人的名头,你说等到你家那位世子爷一命呜呼了,你这位世子妃小小年纪就守起了活寡,你说还有没有人会拿你当一回事来……” “啪”!门板又抽了杜晋瑶两个耳光子,冷冷道:“我家爷是大辉战神,那些个魑魅魍魉,休想能近得了我家爷的身,竟敢诅咒我家爷,你是可以省省了。” 门板这一次下了重手,直接打掉了杜晋瑶的两颗门牙,杜晋瑶长了口连着血水吐出了门牙,一时痛入心扉,偏偏手脚又被捆了个严实,就这般扑在地上一个劲的抽搐呻吟,却是再没有精力说其他的话了。 宜儿摆了摆手,道:“带下去吧,她虽死不足惜,到底现在还是流昆的太后,也别太作贱她了,先关起来就是了。” 杜晋瑶被带下去之后,宜儿沉思不语,封琅董擎等一干人进来之后,见她这个神情,都不敢打扰,直过了刻钟之后,宜儿才抬了头,问哈萨道:“哈萨将军,流昆如今手掌兵权的分别是哪几名将领?” 哈萨愣了一下,道:“流昆原来就有三位神威将军,被誉为流昆的三座大山,分别是断石寨绿旗军的统帅赫连深恩,勾连寨白旗军的忽帝,至于手掌王城黑旗军的,原本正是家兄柯儿曼,家兄遇害之后,黑旗军的帅印落在了风栾的手上。” 宜儿又道:“之前听你说过,勾连寨的忽帝是早就投靠了杜晋瑶,那另外两个呢?” 哈萨道:“绿旗军的赫连深恩远在断石寨,王城大变之时,绿旗军一直没有动静,后来大局已定之下,赫连深恩就遣使表示尽忠拥戴小斛落可汗,只是那时局势已明,赫连深恩此举并不能说明他的真实意愿。而如今手掌三旗军中实力最大黑旗军的风栾,此人便是当初在黑鸦渡被大辉宁国公世子一举斩下了头颅的风褐子的堂兄,风家在流昆是出名的反辉派,早在须弥桑可汗时期便是由于风家的极力反对,流昆才一直没有与大辉建立正常邦交的,到穆拓可汗时,跟大辉交好,风家便受到了压制,算是退出了流昆的权利中心,所以如今前王后听政,对大辉宣战,正与风家的主张不谋而合,是以……” 第414章:商议 宜儿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忽帝是杜晋瑶的心腹,而风栾又是风家的人,即便我们如何争取,他们也不会倒戈相向,背叛杜晋瑶的,也就是说,我们现在唯一能争取的便只有赫连深恩了。” 哈萨颔首道:“确实如此,只是赫连深恩是支老狐狸,若无恰当的契机,他是绝不会明确表态站队的。” 宜儿笑道:“他不表态站队就行了,墙头草也有墙头草的好处,只要到时候我们占了优势,便不用我们去找他,只怕他自己就会来找我们的。” 封琅一愣,脱口道:“夫人,你要做什么?” 宜儿道:“我在想,如今杜晋瑶已在我们手上,她身上那调兵令符的狼牙印也在我们手上,既然我们得了这个先机,为何不好好筹划一番,先解了流昆这边的危局呢?” 众人只有哈萨面上掠过一丝喜色,霍然抬头朝宜儿看去,余人皆是面色一变,安和率先反对道:“夫人可是想向流昆的这三位神威将军下手?他们可是掌着整个流昆的生力军,都绝非泛泛之辈,此事还是从长计议的好。” 封琅也道:“如今我们抓了流昆的太后,等于已经是破坏了龟苗流昆以及和那支部落以及花子喇寨的会晤联盟,这已经可谓是功德圆满了,夫人,我们还是早去珣然城和世子爷汇合才是。” 宜儿摇了摇头,道:“对整个苗西战场,我们的出现是所有人都意料之外的变数,正因为没人事先料定,所以我们可谓是一支奇兵。既是奇兵,我们总得要发挥奇兵的作用。如今,白沙滩的事我们没有耗费一兵一卒,这便是一个好的开端,只是正如封大哥所说的,龟苗既策划了庐铪堡的四族会晤,今我们只能说阻止了流昆前去会盟,还有那支部落和花子喇寨,要是这两个部族和龟苗结盟成功的话,对苗西战局来说,也是雪上加霜的事情,所以,我已决定了,我要冒充杜晋瑶,前去参加庐铪堡的四族会盟。” “夫人……” “夫人不可……” …… 宜儿这话一出,余人尽皆变色。宜儿却是小脸儿一板,冷然道:“我说过了,我已经决定了,你们不用再多说。不过我也知道,庐铪堡是龙潭虎穴,此去的凶险可想而知,你们很多人算起来与我不过是有数面之缘,但在我心里,已是我的朋友和亲人,坦白讲,我是没有这份权利要你们陪我去冒这个险的,所以,这里各位有不愿意随我去或是有其他想法的,只管提出来就是,这是人之常情,各位也不用觉得难为情,我都省得的。” 众人面面相觑,见宜儿将话已说到了这个份上,等于已是堵住了众人欲要再进言的口,一时都将到嘴的话全都咽了下去。 少顷,褚公明哈哈一笑,道:“在公,这场战争弄得民不聊生,百姓惨不忍睹,褚某是早就想为这苗西大地的人们做些什么了,只是褚某人微言轻,能力有限,有这个心,却也没这个力,如今夫人既是为了极快结束这场浩劫,褚某别的没有,就这条命,愿车前马后,听凭夫人差遣,万死不惜。往私了说,当初在京城昀都,若是没有夫人仗义援手,褚某只怕早就埋骨在昀都城外了,褚某这条命是夫人救的,今日夫人都不惜以身犯险,褚某这条贱命又算得了什么?” 褚公明此言一开,哈萨等人全都出言附和,竟无一人临了打了退堂鼓的。 封琅眼见众人里群情激昂,心头不免也生了豪气,道:“夫人既已定了主意不闹得这苗西地天翻地覆不罢休,封琅敢不效死力?” 宜儿笑了笑,凝了色,道:“各位的高义,宛茗都记在心上。宛茗只是一无知妇孺,接下来便要请诸位出力献策,好好筹划一番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才好?” 安和道:“夫人要以流昆太后的名义去庐铪堡,此事兹事体大,奴才觉得,我们应事前决定此行的最终目的以及事情有变之下的应急预案。” 宜儿道:“安和大哥的意思我明白,我们最初的目的就是要破坏四族会晤,防止四族结成联盟的。但我想到时候我是以杜晋瑶的身份前去的,若是直接提出反对意见,只怕容易露出破绽,引人怀疑,所以我想,与其让人从我们的言行上看出端倪,何不干脆一点,先顺应下来,赢得龟苗人的信任,再寻一个机会,刺杀龟苗可汗摩哥。” 众人倒抽了一口冷气,任谁都没想到,宜儿气质如华,柔柔弱弱的,可最后说出来的话竟是如此的惊天动地。 就连一向浑不要命的董擎都呆了一呆,才猛的一拍自个的大腿,大声道:“好!正所谓射人先射马,龟苗可汗如果突然被杀,龟苗势必大乱,到时候其势自溃,可说不再费一兵一卒便可解了这苗西乱局。” “我不同意!”安和道,“在庐铪堡刺杀摩哥,即便是成了,如何能保证夫人的安全撤出?我大辉如今已经增派了大军,要不了多久,便可在战场上一举击溃龟苗,这个时候,夫人无论如何,也不能以自身安危去冒这个险。” 董擎道:“夫人的安危要紧,是不便如此涉险,不过既然是冒的流昆太后的身份,夫人大可不亲自出面,改由夫人身边的溅泪前去,岂不正好?溅泪姑娘精通武艺,到时候说不定还能排上用场的。” 宜儿摆了摆手,道:“不行,既是冒的杜晋瑶的名,身边怎么会没有几个丫鬟侍女的?溅泪去,我不是信不过,只是气质形象,总没有我亲自去更为贴切。这个先不议,因为在赶去庐铪堡之前,我们还要逞此机会,先诓骗了勾马寨的忽帝过来,夺了勾马寨的兵权。” 封琅皱眉,道:“夫人,这……” 宜儿道:“封大哥你想,倘若真的杜晋瑶在白沙滩没有遇上龟苗派过来接应的人,她会怎么做?她会直接告诉庐铪堡么?” 封琅一怔,想了想,摇头道:“如今局势混乱,杜晋瑶就是再想跟龟苗联盟,也不会冒冒然自个就往庐铪堡去了。” 宜儿点了点头,道:“我查看了地图,白沙滩离勾马寨,快马加鞭的话,不过是小半日的行程。杜晋瑶此番前来,是密行,外人并不知道,所以身边只带了二十几名护卫,原以为在白沙滩会和龟苗人汇合,然后再赶去庐铪堡的,可如今形势变了,摩哥身边的龟苗亲兵已被我们端掉了,杜晋瑶没有遇上接应的人,自然会有所警惕,此时一面藏匿行踪,一面派人往勾马寨求援的话,就该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众人皆是颔首应是。 宜儿继续道:“勾马寨的忽帝既然早已投靠了杜晋瑶,得了讯息,亲自领兵过来护驾,也该是大概率事件。哈萨将军,我问你,要是忽帝出了勾马寨,你再执了杜晋瑶的狼牙印去勾马寨,可有把握能控制住勾马寨的大军?” 哈萨一愣,想了想,以手抱胸,行了个大礼,道:“哈萨愿尽力而为。” 宜儿摆手,道:“不能只是尽力,是必须要成功!这样,到时候有褚镖头等人从旁相助,你看,可有把握了?” 哈萨一喜,看了褚公明一眼,道:“有大将军相助,自是再好不过,我愿以项上人头,必将勾马寨拿下来。” 第415章:惊喜 大辉历启明五年冬月十三日,宜儿遣石英向勾马寨忽帝求援,忽帝领兵出寨救驾,于悬石崖遭济民大将军伏击,全军覆没,就连忽帝自个,也被济民大将军褚公明一刀斩于马下。 与此同时,在之前流昆政变之时,全家被杀,一人逃亡而出的哈萨却领了人,手执代表流昆王室的狼牙印闯进了勾马寨,以雷霆不及掩耳之势接连斩杀了八名忠于忽帝的将领后,最终牢牢的将勾马寨的控制在了手上。 而此时,宜儿以杜晋瑶的名义派人往庐铪堡报信的使者也传了信回来,说摩哥对派出接应的人没能赶至白沙滩向杜晋瑶表示遗憾和歉意,同时,再度派了接应使过来,希望杜晋瑶能再次出席庐铪堡的四族会晤。 宜儿同封琅安和等人议定,留了哈萨和褚公明等人在勾马寨,逞勾马寨兵变的事情尚没传出去之际,让他们秘密接触断石寨的赫连深恩,若能说服赫连深恩,以断石,勾马两寨同时起兵,逼攻流昆王城,那即便风栾仍做困兽犹斗,怕是也坚持不了多久的。 然后宜儿领着封琅董擎一干从京城随她而来的部众,再次往白沙滩去迎接摩哥派过来的接应人马。 摩哥显然对上次派出的亲兵护卫消失得无影无踪的事情有意耿耿于怀,是以此次派来领队的便是在流昆颇有威名的勇士胡痳。 双方在白沙滩接了头,胡痳再度表示了摩哥的歉意,宜儿也顺水推舟的应付了几句,这次再无意外,在白沙滩休憩了一晚,第二天一早,队伍就开拔,往庐铪堡行去了。 因要照顾宜儿等几名女眷,路上实际走得并不快,晓行夜宿,是在第三天傍晚时分,才到的庐铪堡。 路上这几日,董擎那家伙却是自来熟,早和胡痳等一干龟苗护卫打成了一片,互相称兄道弟了起来,宜儿知他有意是向胡痳套近乎,借机打听一些龟苗的消息,宜儿自不去管他。事实上,那胡痳看上去虽是个憨壮的大汉,但能让摩哥委以重任,由他领人过来接应,这人又哪会是表面上看去这般简单的?只是本是两族相交,各为其主,董擎这般不动声色的从他这里挖掘消息的行为便再正常不过了,反而若是宜儿这边没人出来干这种事,那才是反常了,所以胡痳对此不仅没起任何疑心,反倒是对众人的身份是深信不疑的。 就连众人的形貌体征,看上去并不像是苗西这边的苗人,最初的时候胡痳虽有些疑惑,却并没有宣之于口,董擎却是找了个机会,看似无意的在他面前抱怨了几句,只说他们这些当初随着杜晋瑶嫁来苗西的人,原以为跟过来是荣华富贵,光宗耀祖的事情,哪曾想昀都的青湘侯府倒了,他们那些留在京城的家人全数遭了秧,富贵的日子没过上,好多还为此送了性命,真真是算得不偿失了。 当然,董擎在说这些话的时候,适当的表现了对大辉的怨恨不满,胡痳看在眼里,自是欣喜,心想就连跟在杜晋瑶身边的这些人对大辉都充满了仇恨,那杜晋瑶带着流昆同龟苗联盟共抗大辉的事情想来便有十层十的把握了。 庐铪堡建在一座并不起眼的峡谷之中,进出口必经一座名唤“天塞”的关口,地势险峻,易守难攻,到称得上是一处天堑了。 摩哥领人直接迎出了天塞关外,宜儿戴了帷帽,在溅泪惊心的搀扶下跟摩哥见了礼,抬头时,打量了一下这位龟苗可汗的长相,坦白说,在这之前,宜儿不止一次暗自想象了这人的相貌,只是真正见了面之后,宜儿才暗暗咋舌,这人四十来岁模样,相貌看上去极其普通,微胖,身材也不见高大,只是一双耳朵巨大,耳垂呈倒勾之状,竟遮去了半边脸颊,还有一双眼睛,精光直冒,看得人心里生寒,不敢与其对视。 寒暄过后,摩哥哈哈大笑道:“太后能亲临,庐铪堡是蓬荜生辉,还请太后先进堡休息,那支部落的昆仲王爷已早一步到了,花子喇寨的色炀小太岁尚在路上,已传了讯息过来,天黑之前,定能赶到的。晚上本汗设了宴席,好好的为我龟苗三位尊贵的客人接风洗尘。” 宜儿心中微微一动,那支部落那位昆仲王爷是那支部落的可汗鸠风的亲叔叔,在那支部落是大权在握,说一不二的人物,而花子喇寨的色炀却是花子喇寨大王禽不癫的长子,自幼勇武过人,深得禽不癫的喜爱。 也就是说,无论是那支部落还是花子喇寨,来的都是其族内极其尊贵的人物,也意味着那支部落和花子喇寨对这次庐铪堡会晤的重视,这让宜儿微微有些担忧。 庐铪堡虽处在峡谷山林之间,其内的装饰条件却并不简陋,宜儿等人被引进了一座独立的宅院,院门口挂了一副牌匾,上写着依兰苑三个大字。 宜儿微微皱了皱眉,这名字明显是仿照大辉的文化取的,也便是说,这摩哥虽是蛮人,却并非是封闭自守的,最起码,他对大辉的文化习俗,也有了解观摩过的。 摩哥遣了好几个侍女过来服侍,都被溅泪惊心给打发了出去,只让她们打了热水进来,由溅泪惊心侍候宜儿洗了脸,捏了捏腿脚,算是解了解乏。 宜儿便问:“封大哥他们,都安顿下来了么?” 溅泪点了点头,道:“都住进来了,这院子里原先侍候的都被封大哥支了出去,她们到也配合,没闹出什么事来。” 宜儿笑道:“该是摩哥打过招呼的,我既住进了这里,这里里外外的自然都会换成我的人,如今大家是合作的关系,在这些小事上,摩哥绝不会跟我们为难的。”想了想,又道,“你去通知封大哥和董二,待会儿让他们两个随我去参加今晚的接风宴。” 其实在很多年之后,宜儿想起这个晚上的接风宴,都禁不住有一种惊喜欲狂的感觉,也是很久很久以后,她每每想起这个晚上,都有种是做了一场梦,偏偏这梦朦朦胧胧的,却又无比的真实。 宴席设在庐铪堡的演鹿堂,在摩哥派的人引了宜儿等人刚刚走至演鹿堂的铜制大门外的时候,就听到大堂内有一个破锣似的声音大吼道:“那流昆的娘们怎么还不过来?昆仲老王叔都到了,她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娘们摆什么谱?竟敢让我们等她?” 然后就听到摩哥的声音打着圆场:“小太岁稍安勿躁,流昆太后怎么说也是个女子,这女子出门梳妆打扮是在所难免的,自然比不得我们这些爷们,再说了,小太岁堂堂男子汉,也犯不着和她一女子去较这个急嘛。” 破锣似声音重重的哼了一声,有些极不耐烦的嘟囔了一声:“真是麻烦。” 下人唱了个号,宜儿转过了门帘,忽然间心中涌过一丝没来由的激动,心跳加速,竟使得她在这一瞬间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了起来。 她呀然下抬了头,鼻息间有一股隐隐熟悉的意味,双眼自然而然,透过帷帽的珠沿,就落在了一个人影的身上。 那人显然也在看她,双目中灼灼生辉,眼底有一缕惊喜,一丝愕然俱是一闪而过,继而不动声色的低了头下去。 宜儿全身一震,一时竟呆呆的忘记了任何动作,就这般傻愣愣的站在了原地,所幸她头上戴了帷帽,到是没人注意到了她的脸色。 那人穿的是件下人的服饰,就站在一个二十几岁,衣着花绿艳俗的浓眉大汉身后。这浓眉大汉坐在云桌之后,龟苗可汗摩哥正陪着喝酒说话,该正是花子喇寨的色炀小太岁了,他身后跟了四名护卫,那人就站在四人当中,一脸胡须,皮肤黝黑,咋看之下,并不打眼,可宜儿只是随意的一看,目光落在这人身上,便再也挪不动地方了。 这人她当然认得,虽说分别了都快两年时间了,可他的音容相貌,早已深深的烙在了她的心上,别说他只是贴了胡须,抹了炭黑,在宜儿想来,就是当真换了时空,变了容颜,她也能一眼就从人群中认得出他来! 她千里迢迢,历尽千辛万苦,赶来这苗西乱地,不也是只为了他而来的么? 心底的狂喜如潮水般涌过了她的心头,她咬住了舌尖,狠狠的咬了一口,甚至在她鼻息之间,都闻到了淡淡的血腥之味,她才缓缓的回过神来,忍住了立时想跑过去,扑进那人怀里的巨大冲动。 身后的溅泪显然发现了宜儿的异常,悄悄的从后面碰了碰宜儿的肩头。 宜儿强忍住了心头的激动,往摩哥和色炀看去。 此时摩哥已经站了起来,笑着对宜儿道:“……小太岁也不是有意冒犯太后,太后尚请息怒。” 看来摩哥是将宜儿的反常失神误会成了对色炀的不满,宜儿索性将错就错,冷冷的哼了一声,也不说话,径直坐到了堂上唯一空着的一张云桌之后。 第416章:重逢 接下来的接风宴,宜儿就有些索然无味了,她的心思全部落在了那个让她魂牵梦萦的人身上去了,这般一来,她少有开口答话的时候,落在摩哥的眼里,越发以为她是因色炀刚才的话而着恼。 当然了,席上色炀并没有要就此收口的意思,反而是阴阳怪气,时不时的要损上宜儿一两句。宜儿的心思有了牵挂点,自也不以为意,到是她身后的封琅董擎,有些站不住了,宜儿心思流转下,便在色炀再度嘲讽她妇人当权的时候,故作恼羞成怒的推杯而起,也不顾众人的目光,径直的领了人直回依兰苑去了。 宜儿在想,她家爷竟然混在了色炀的护卫当中,这般来说,这位花子喇寨的小太岁指不定也是个西贝货,只是这人一上来处处在言语上对她进行羞辱攻击,只怕也是他们之前定下来的策略。毕竟花子喇寨的这帮人若真全是姜宥的人假扮的话,那他们前来庐铪堡,显然便是为了来阻止四族同盟的,要达成这个目的,先同一方结下点过节,到时候再以此为借口,出言反对结盟,也不算突兀意外了。 只是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还得待她和姜宥会过面之后,才能决定下一步的计划。不过眼下要想见上她家爷,却并不是件易事。 宜儿这边正绞尽脑汁的想着要用什么办法才能见着姜宥的时候,那边接风宴席上,却又生了变动。 却是那支部落的昆仲忽然身体有些不适,面色极不好看,谢罪离席之后,色炀眼见演鹿堂里就剩下他和摩哥还在座了,也推了杯,只说无趣,便要离席。 摩哥便道:“小太岁是我苗西的人杰,花子喇寨更是兵强马壮,不知小太岁对如今的苗西形势,是如何看的?” 色炀道:“这不废话么?我苗西即便不是人杰地灵,那也是块风水宝地,我们苗人有这个能力,有这个手段,干嘛非要那些中原绵羊在我苗西地指手画脚?大汗放心,我们花子喇寨既然来了,那边去做好了要跟大汗倾力合作的打算,将那些中原绵羊赶出我们苗西去。” 摩哥一拍大腿,应道:“好!小太岁不愧是禽不癫可汗的猛虎,快人快语,当真是痛快。” 色炀哼了一声,道:“这自古什么事都是我们男人说了算的,女人就该留在帐篷里做饭生孩子。今大汉却请了一个女人回来,不知是什么道理?小爷我到是把话撂在前头,要我和一个娘们合作,订下盟约,我便是再不堪,也拉不下这层脸。” 摩哥皱了皱眉,道:“小太岁是我整个苗西的英雄,不屑同一个妇孺同席而谈,到无可厚非。只是大辉毕竟势大,我们只有联和苗西的各方势力才有可能与其一争长短。今那流昆实力不小,我们若只为了一个女人,就放弃了流昆的上万大军,是为不智。再说了,我们是要同流昆联手,又不是跟那女人结盟,小太岁即使不屑,还请海涵一二,莫跟一个女子较劲,从而误了大事。” 色炀冷哼,正要出言反驳,却见身后一名护卫忽地开口道:“大汗所言极是。小太岁莫非忘了,我们在出发之时大王曾叮嘱过小太岁什么?可不能意气用事,从而误了大事。” 色炀作恼,狠狠的瞪了那护卫一眼,没好气的道:“知道了,真是扫兴。”说话间,站起身就要离开,谁知那护卫不依不饶,又道:“小人觉得,小太岁开始在席间对流昆太后的态度很是不妥,为示我四族交好的诚心,不如下来后小太岁再亲去流昆太后那里去到个歉。” “什么?”色炀只差没当场跳将起来,怒道,“你让小爷去给那娘们道歉?” 那护卫躬身道:“小人觉得,若是大王在此,也会让小太岁去尽个心意的。” “你……少拿父王来压我,小爷我……” 摩哥下意识的看了那护卫两眼,见那人浓眉大眼,相貌并不出众,只当是禽不癫放在色炀身边的亲卫,到没有起疑,事实上以色炀这般鲁莽的个性,禽不癫要是不在他身边放上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人那才是怪事了,遂道:“小太岁身边这位勇士所说,到是再好不过了,依本汗来看,大丈夫能屈能伸,小太岁过去道个歉,陪个不是,纯当是卖他流昆一个面子,也好让人知晓小太岁的气度。” 色炀的绷着脸,再没多余的话,重重的哼了一声,率先走了出去。 摩哥目送色炀一行离开了演鹿堂,也是冷冷一笑,唤了一个尖耳猴腮的瘦子过来,道:“你去查一查,跟在色炀身旁的那护卫是什么人,能劝得动色炀这头犟驴的,自然不是什么无名之辈,花子喇寨这次明面上是派了色炀作了代表过来,不过本汗却觉得,怕是最后拍板定钉的,却是这个人了。” 于是下来后,色炀领了人堂而皇之的去了依兰苑,下人回报摩哥的时候,这位龟苗可汗丝毫没觉得奇怪,又问了色炀身旁那护卫的事。 “属下已经打听清楚了,听说跟着小太岁来的,还有花子喇寨的伊克殃。” “伊克殃?”摩哥恍然,道,“原来是花子喇寨的智囊来了,难怪敢一而再,再而三的劝诫色炀。不过本汗听说,这伊克殃已是五十开外的老者了,那护卫年纪太轻,到似不像。嘿嘿,只是伊克殃既然来了,自然不会由得色炀胡闹的,这到是好事。” 而此时在依兰苑外,色炀一行早被门口的护卫给拦了下来,双方闹将起来,甚至差点动起了手,还是溅泪出来传了宜儿的话,色炀等人这才被引进了院内。 进了宜儿主屋的只有色炀带了一名护卫,溅泪回了宜儿一声后,便同惊心一左一右分立在了宜儿身后,那色炀呵呵一笑,向着二女招了招手,道:“两位姐姐,跟我出去凉快凉快呗。” 溅泪惊心一怔,只觉色炀油腔滑调,面目尤为可憎,遂是连头都没抬一下,毫不理会。却不想色炀没有动,那跟进来的护卫却忽然抬腿就朝宜儿走去,溅泪惊心一惊,连忙上前一步,将宜儿护在了身后,亮了架势,凝神以待。 此时再看那护卫,一双眼睛早就落在了宜儿的身上,对虎视眈眈迎上来的溅泪惊心两个丫头是视若未睹,依旧是一步一步的走了过来。 溅泪惊心二人对视了一眼,正要喝止的时候,却听宜儿道:“你们让开。” 二女一愣,皆是回头朝宜儿看去。 宜儿有些无语的看了二人一眼,道:“你两个也是胆儿肥了,连你们爷都敢拦了,改日子你们爷要是恼了,要惩治你们,我可是拦不住的。” 溅泪惊心是彻底有些懵了,尚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那护卫已开了口:“没听到你们主子的话么?还不给爷起开!” 这熟悉的声音落在溅泪惊心的耳里,顿时好比一道晴天霹雳,她们即便是再迟钝,这会已是回过神来了,都是猛然间回了头,有些不敢置信的朝姜宥望去。 只是此时的姜宥眼里哪里看得到她们,早已是完完全全的落在了她们身后那娇小甚至于有些消瘦的人儿身上。 溅泪惊心慌忙低了头,忍住了心头的激动,便要行礼,姜宥却是看都没看她们一眼,只大手一挥,二女会意,慌忙让到了一边去。 色炀便向二女招了招手,待二女走近,才压低了声音道:“我早就让二位姐姐跟我出去凉快,二位姐姐偏是不信,这会又怎么说?” 二女一起怒瞪了色炀一眼,回头见姜宥和宜儿皆是四目相对,再也容不下其他了,遂一左一右拉了色炀,轻轻的开了门,退了出去。 耳中听到房门被轻轻关了起来,宜儿再也忍不住了,嘤咛一声,便扑进了那个熟悉又温暖的怀抱里。姜宥收了手,将这个他朝思暮想的人儿紧紧的圈在怀里,下巴顶在了她的头顶,来来回回的摩擦,亦或是觉得如此根本无法抒发他心中的情感,他索性轻轻的推开了她的头,低头下去,轻车熟路的便寻到了那两瓣柔软甘甜的红唇,以口将就,重重的压了上去。 亦不知过去了多久,四片嘴唇才依依不舍的分开,宜儿眼神迷离,浑忘了身处何地了,姜宥眼瞧着她这副不堪采摘的动人模样,强忍了心中的欲望,开口道:“你个小东西,爷让你在昀都等爷,你为何偏偏不听,非要跑到这蛮荒地来?” 宜儿小嘴一撅,道:“爷这一走,都快两年了,也不回来看看我,我就是想过来看看,爷是不是金屋藏娇了,有了新人,就忘了……” 不待宜儿说完,姜宥又俯下头去,惩罚性的在宜儿唇上重重的亲了几口,惹得宜儿止不住发出了一阵呻吟,这才作罢,恨声道:“好,爷不计较你来苗西的事,可是爷已经让石英去樓峪关给你报了信了,你既知爷安然无恙,为何不在樓峪关等爷的消息便是?” 第417章:做戏 宜儿嘟着嘴不说话。 姜宥有些无奈道:“你便是出了樓峪关,好好的往珣然城去就是了,这庐铪堡是什么地方,你竟然也敢来?” 宜儿嘴角翘得更高了,还是一言不发。 姜宥道:“怎么?爷还说错你了?” 宜儿道:“爷就知道教训我,难道不知道宜儿……宜儿心心念念都在想你么?你叫我在樓峪关等你,可你难道不知道,既来了苗西,我便是恨不得能马上飞到爷的身边么?爷都不知道心疼我,还一个劲埋怨我,爷既然不稀罕我了,那我这就回去,回京城,回国公府去,爷爱回来不回来,我都懒得去理会了。” 姜宥见宜儿嘟着嘴撒娇置气,心头爱极,伸手重新将人重重的圈进怀里,道:“爷宠着你,你是越发嘚瑟了,竟敢曲解爷的意思,还恶人先告状,数落起爷的不是了。爷哪里有你说的那些意思,这庐铪堡危机重重,爷只是担心你的安危,你到好……” 宜儿嗤嗤笑道:“我看这庐铪堡就很好,要不然,我还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见到爷呢?” “你……” “好了好了,爷也别说我了,再说了,这里既这么危险,爷是三军统帅,为何不在珣然城守城拒敌,反而跑来这里,以身犯险,爷这么做,可比我胡闹多了。” 姜宥无语,只得伸手爱怜的点了点宜儿秀挺的鼻尖,道:“得了得了,这事我们就打住,再不提了。爷问你,你怎么会冒充杜晋瑶,以流昆太后的身份赶来庐铪堡的?” 宜儿眨了眨眼睛,道:“很简单啊,那杜晋瑶现在就在我的手上。那爷呢,爷怎么又会跟在花子喇寨的使者团里的?” 姜宥笑道:“也很简单啊,那花子喇寨的色炀以及一干使团早已被爷连锅端了,自然只能爷来赴这个会了,这么来看,爷和夫人到是异曲同工了。” 二人说了一会子话,门外就有人轻轻叩门,传来那假色炀的声音:“爷,时间差不多了。” 姜宥“嗯”了一声,自是不舍,却也知此地不是一述相思的地方,正要起身与宜儿告别,却见宜儿轻轻道:“爷,你让那人进来。” 姜宥一愣,又见宜儿那气鼓鼓的模样,想起在接风宴上那家伙对宜儿的冷嘲热讽,心头不禁一乐,遂对着屋外道:“燕祥,你进来。” 那假冒色炀的燕祥就推门而进,对着姜宥和宜儿行了一礼,道:“爷,时间差不多了,再耽搁的话,怕是会遭了摩哥怀疑的。” 宜儿道:“爷,这人是谁?” 刚刚姜宥明明叫了燕祥的名字,宜儿如今明知故问,燕祥心里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此时哪里还需要姜宥开口,慌忙一躬身道:“属下前锋营参将燕祥拜见世子妃。” 宜儿冷飕飕的道:“燕祥?刚在接风宴上,你可骂得开心解气?” 燕祥涎着脸嘿嘿一笑,道:“属下,属下那时候不是不知道世子妃的身份么?” “我管你知道不知道,你骂得这么开心,我总不能没有一点表示吧?” 燕祥苦着脸,道:“世子妃恕罪啊,你大人大量,属下……属下……” 宜儿道:“你刚还说娘们自古便是小肚鸡肠,斤斤计较的么?我虽不是杜晋瑶,却也是你口中的娘们,又怎么可能会大人大量的?” “这……”燕祥是没辙了,转而向姜宥看去,哀求道,“世子爷……” 姜宥摆了摆手,道:“你可别看爷,别的事情爷还能替你担待一点,可你得罪了爷的世子妃,是夫人要罚你,爷可也是无能为力的。” 燕祥惨兮兮的道:“爷你可不能这么坑我,当初定下挤兑流昆计划的可是爷你啊,属下不过是奉了爷的命令行事的。再说了,当初这色炀小太岁属下也是不想扮的,是爷说那流昆太后认得爷,爷若扮了色炀,太过打眼,即便是乔装,也怕被她瞧出端倪,这才让属下顶了下来的,属下哪里知道这流昆太后最后竟成了世子妃了,属下这冤枉啊。” 姜宥嘿嘿一笑,道:“这么说,你在接风宴上的话,都是骂的那流昆太后杜晋瑶了?” 燕祥一愣,顿时理会了姜宥话里的意思,急忙道:“可不是么?属下骂的,说的,可都是冲着流昆太后去的,天地良心,可是半点都没有朝着世子妃的意思。再说了,我家世子妃那是何许人啊,温柔贤良,聪慧大气,更重要的是,那是天姿国色,倾国倾城,那岂是一般女子……” “够了够了。”宜儿娇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两个耍的什么花枪。那个我问你,以前你该是没见过我吧,还张口胡诌,说得跟真的一样。” 燕祥道:“世子妃不知道,之前属下虽然一直没这个福分,能见着世子妃的金面,可属下听我们武头说起过世子妃啊。实话实说,能让我们武头竖起大拇指的女人,属下跟了武头这么多年,世子妃还是唯一的一个。” 话音刚落,姜宥已经一巴掌拍在了他的头上,恼道:“爷见你机灵,你到是给爷说说,是他武担子有眼力还是爷的眼光好?” 燕祥嘻嘻一笑,道:“当然是爷眼光好了。” 姜宥又是一巴掌拍了过去,道:“这不就得了,爷自个选的世子妃,还不能说明爷这世子妃的好,反要武担子竖了拇指,你才觉得好,是不是?” 燕祥一呆,哪里敢承认的,摆着手连连否认。 宜儿忍了笑,道:“行了,你们两个,也别在我面前一唱一和的了。燕祥我告诉你,想要我不追究你在接风宴上对我的冒犯也行,待会儿你和爷出去的时候,还得做出一副勃然大怒的模样,该骂的骂,该损的损,要让人觉得你过来后更我弄得不欢而散才行,听明白了么?” 燕祥苦了脸,看了姜宥一眼,见姜宥并未说话,便道:“那世子妃可不能过后再同属下算总账。” 宜儿嘻嘻一笑,道:“那就得看你表现了。” 燕祥这家伙的即兴发挥确实足以以假乱真,也难怪姜宥会让他来冒充色炀,出依兰苑的时候,这人一直骂骂咧咧,嘴巴都没有停过,封琅安和等人尚不明就里,也都怒目而视,这家伙非但不理会,还挑衅似的连比了几个不堪入目的手势出来,引得众人是勃然大怒。 一夜无事,第二日摩哥便再度在演鹿堂聚了众人,正式商谈四族同盟的事情,只是有昨日花子喇寨和流昆的“过节”在,同盟事宜的进展就可想而知了,虽然有摩哥一直在打着圆场,但场上的火药味却依然十足。 宜儿在愤怒之余,冷眼旁观,到是那位那支部落的老王爷昆仲引起了她的些许注意,这老头从昨晚的接风宴开始就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以至于到了今日,依旧是一副要死不活的神情,懒洋洋的很少有接话的时候,更莫说提上几句有些建设性的话语出来,就连宜儿这边同燕祥所扮的色炀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他也是半眯着眼,耷拉着脑袋,似乎毫不关心的样子。 要不是这老头脸色苍白,气色着实不怎么好的话,宜儿都要怀疑这人是不是在有意装愣,故弄玄虚了,再想到昨日接风宴,这位老王爷也是中途以身体不适离的席,看起来到真的像是身体上有些不妥。 只是让人费解的是,若昆仲早已犯疾在身的话,那支部落又怎么会遣了这位老王叔来庐铪堡呢?可要是说这人是突然得的急症的话,那就太过巧合了一点。 这般商谈最后到像是一场闹剧,弄得不欢而散,下来后摩哥虽然作恼,却也只得耐着性子,分别去拜访了花子喇寨和宜儿这边的流昆使者,目的自然是劝诫他们要以大局为重云云,宜儿沉思良久,便表了态,只说在以后的谈判桌上不再和色炀针锋相对的吵闹就是。 宜儿这里说得好好的,结果再坐上谈判桌的时候,没说上几句话,便又再度吵了起来。 只是这次却不是因着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发生的争执,而是色炀在谈判桌上忽然提出若是将大辉人赶出了苗西之后,他们花子喇寨要寒铁城。 众所周知,大辉在苗西的三大重镇中,寒铁城局北,要从地理位置来说,可说是整个流昆往东进的门户,对流昆将来的发展至关重要,而花子喇寨同流昆比邻而居,那寒铁城就不止是对流昆有吸引力了,对花子喇寨,更有着不能忽视的地位,是以,花子喇寨提出要寒铁城,便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不过此时尚未起事,燕祥就提出了事成之后瓜分地盘的事情,还一上来就摆出了敏感关键的寒铁城,宜儿当然是闻弦歌而知雅意,立时做出了一副不依不饶,对寒铁城是志在必得的架势,于是乎,旧事重演,双方是再度剑拔弩张,差点儿直接就在演鹿堂里动上了手。 第418章:入伏 摩哥好不容易压住了场面,怒道:“小太岁,不是本汗说你,如今大事未成,我们在这尚在讨论该如何同盟,共抗大辉,你到好,竟都想到赶走大辉绵羊之后瓜分战果了!你们如此吵将下去,我们是盟不成盟,到时候别说是寒铁城了,便是你们花子喇寨的花子泽,怕都要竖上大辉的五方旗了。” 摩哥的这话,到是说得掷地有声,宜儿想,若是真的杜晋瑶和色炀在这里的话,指不定便将这话听进耳里去了,只可惜,她不是杜晋瑶,燕祥也非真的色炀,摩哥这番振聋发聩的话注定是在对牛弹琴了。 果然燕祥冷笑一声,道:“大家先把话说在明处,也免得事后再像个娘们一样为了些斤斤蒜皮的事情来扯皮,这在我花子喇寨早便是不成文的规矩了。可汗召我们四族会晤,话说得好听,是要我们亲密合作,我就想说了,既是亲密关系,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可汗若是处处维护她流昆,那还叫我们花子喇寨来谈个屁啊。” 到最后,燕祥是摔杯而去,那支部落的昆仲也告了声罪去了,宜儿留到了最后,眼见摩哥的眉头越皱越深,心头一动,端了桌上的茶水,轻轻的泯了一口。 摩哥见宜儿没有要走的意思,知道她是有话要说,遂打起了精神,道:“太后,这色炀小太岁素来鲁莽惯了,整个就是一莽夫,太后还是莫要跟他一般见识。” 宜儿冷笑道:“他花子喇寨跟我流昆同属北域草原,迟迟早早,都得兴起一场大战方休的。这人表面粗俗,却是步步紧逼,事事都是针对我流昆而来的,又岂会是表面上看起来这般愚笨粗鲁?” 摩哥道:“可是眼下我们就谈将来的利益,是不是为时尚早了一点?再说了,他想要寒铁城,难道寒铁城就是他花子喇寨的了么?以本汗之见,太后大可对他的要求说辞全然不加理会,只待大事成了之后,到时候本汗定然领着我龟苗上下支持太后,支持流昆的。” 宜儿想了想,道:“可汗的盛情,我先行谢过,只是可汗也知道,晋瑶原是大辉人,在大辉有句至理名言,叫信义不在,伐之,师出有名矣。我若今日默许了色炀的话语,他日再出尔反尔,岂不是真正的是信义不在了么?” 摩哥面色凝重,叹了口气,道:“如此,太后虽重了信义,可我们四族同盟不成,将来难保不会被大辉分而食之,悉数成了他大辉的战奴的。” 宜儿沉声道:“俗语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晋瑶虽是女子,谈不上气节,但终归有些事是妥协不了的。” 宜儿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坚定,浑身散发出了一种极强的气势。有帷帽的遮掩,摩哥虽看不到她的眼睛,可也实实在在的感受到了一股森冷的杀意,不禁微微皱眉,若有所思。 到宜儿离开的时候,摩哥招了招手,胡痳上得前来,躬身施礼。 摩哥道:“这女人想干什么?” 胡痳道:“依卑职之见,她很有可能是对色炀小太岁起了杀心了。” 摩哥冷笑:“起了杀心?难不成她想在本汗的庐铪堡里杀人?” 胡痳道:“卑职从白沙滩护送他们一路过来,流昆太后带的人手虽不算多,不过她手下的那几个护卫,实力都极强,若是让他们寻到机会,骤然发难的话,色炀小太岁这边,怕是真的很难与其相抗。” 摩哥的面色有一丝凝重,道:“本汗想不通的是,既然花子喇寨的伊克殃都来了,怎地还会任着色炀这头倔驴乱撞?” 胡痳道:“跟随色炀小太岁的护卫里面,确实有一名老者,看其相貌举止,该是伊克殃不假,只是奇怪的是,这人一直待在白虎院里,并没随色炀出来露面。” 摩哥道:“伊克殃是花子喇寨的智囊军师,素来以老谋深算著称,色炀在外胡闹,搞僵了与流昆的关系,他却不闻不问,甚至连面都不露一个,那便只有一种可能了,色炀的这所作所为,或许全都是在他的授意之下。” 胡痳愣了一下,道:“这怎么可能?花子喇寨同流昆虽同属北域,但也没听说他们有什么很深的过节冲突,他们在这个时候得罪甚至激怒流昆的话,对他们花子喇寨有什么好处呢?” 摩哥想了想,道:“要说好处,的确是没有,但是,你莫要忘了,本汗聚了他们在此,为的是什么?” 胡痳一惊,道:“大汗是说,花子喇寨是有意想破坏大汉的大计?” 摩哥眼里有凶光一闪而过,道:“除此之外,本汗的确想不出还有什么原因可以解释花子喇寨的这反常行为。” 胡痳握了拳,道:“大汗,那我们……” 摩哥摇了摇头,道:“你开始不是说,流昆人想对色炀动手么?” 胡痳道:“大汗是要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借刀杀人?” 摩哥又摇了摇头,道:“你以为流昆那女人是吃素的么?若无十足的应对之策,她又怎会选择在庐铪堡动手杀人?” 胡痳一怔,有些没反应过来。 摩哥道:“你说色炀那头犟驴若是在我的地盘上出了事,花子喇寨肯不肯善罢甘休?”顿了一下,也不待胡痳回答,便又道,“到时候无论是谁动的手,杀的人,可人终究是死在庐铪堡,我们龟苗都难脱干系,流昆那杜晋瑶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才肆无忌惮的对色炀起了杀心,若让她成了事,那将来花子喇寨兴师问罪的,便不止是流昆了,只怕首当其冲的,就是我们龟苗。” 胡痳倒抽了一口冷气,道:“这娘们好深的心计。” 摩哥冷笑,道:“要不然,流昆如今怎么会落在她的手上?” “那我们该怎么办?” 摩哥沉思了片刻,道:“虽说现在本汗对那色炀,也没什么好感,不过眼前到不宜得罪了花子喇寨,再说了,本汗行事,想做便做,纵使不将花子喇寨看在眼里,但也不能任一个妇人牵着鼻子走,受她的摆布。你去,好好的监视着依兰苑的一举一动,无论怎样,本汗也不容许色炀死在我龟苗的地盘上。” 摩哥这边到是吩咐了下去,胡痳也将监视的人手安排了下去,只是有些事情,发生得却太过突然,突然得让很多人根本就没来得及反应。 众人到庐铪堡的第四日黄昏,也不知是什么原因,色炀只带了一名护卫,出现在了天塞关前,天塞关是进出峡谷的咽喉要冲之地,因龟苗可汗摩哥在此,平日里驻守庐铪堡的五百人手如今增至三千精兵,而其中就有两千屯兵天塞关,于关外建了营帐。 从庐铪堡到天塞关,实际只有不到千米的山道,只是四族使者都住进了庐铪堡,色炀突然出现在了天塞关前,到有些引人瞩目了。 当然,更让人震惊的事情还在后面,就在天塞关前,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封琅门板忽然从旁里杀了出来,完全是肆无忌惮的朝着色炀的身上招呼了过去。 摩哥和胡痳是知道宜儿这边要向色炀下手的,可仍旧没有猜到最后她竟是如此明目张胆,直接大张旗鼓的动上了手! 所以,当摩哥领着人赶到的时候,色炀身边的护卫早已倒在了地上,色炀虽还在苦苦支撑,但身上已经多处见红,已是左右见拙,节节败退了。 摩哥的瞳孔在收缩,胡痳说的不错,流昆的这几个护卫果然个个是身手不凡,他赶来的速度已是极快,但就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能撂倒色炀身边的护卫并将以勇猛著称的色炀小太岁逼到如此地步的,自然绝非泛泛之辈。 大喝声下,摩哥已顾不得太多了,伸手拔出了身边护卫的佩刀,跃上前去,唰唰两刀,凌厉之极,便将封琅和门板逼退了两步,厉声道:“你们当这是什么地方了,本汗岂容尔等在此放肆?” 封琅和门板对视了一眼,二人也不答话,一左一右再次揉身而上,摩哥大怒,挥刀便迎了上去。 封琅和门板前扑上来的势头很有讲究,封琅是迎着摩哥而去的,门板却挽了个弧线,取的是摩哥身后的色炀。 摩哥冷笑,刀势一沉,急若流星,便朝封琅刺了过去,舞的是刀,走的却是剑式。封琅心头一凛,摩哥的出手太快,竟让他有变招不及的错觉,他手上也是刀,却是力大势沉的长柄砍刀,本就比不得摩哥手上的缅刀轻盈,迫于无奈,只得侧身避开了摩哥的刀势,同时左手化拳,跟摩哥硬碰了一记。 “砰”的一声闷响,摩哥晃了一晃,退了一步,封琅却连退了三步有余,二人心头皆是一震。 只是摩哥身子根本未作停歇,旋风般一样斜跨了一步,又迎着门板递了一刀出去,门板扑得急,摩哥的这一刀也出得妙,一时门板竟逼不开去,“噗”的一声,那刀已直晃晃的刺进了门板的手臂,只是门板的前扑之势浑然不减,摩哥也是一惊,随即便有一种极度不好的感觉袭来,尚来不及收刀,门板已撞了上来,摩哥手腕吃疼,手中的缅刀便脱手飞了出去。 第419章:庐铪堡大捷 摩哥心头这种极度的不安并不是因为门板拼了狠劲,不惜负伤的代价也在一上手之间就撞飞了他的缅刀,他是忽然间觉得事情有些不对了。 这纯粹是种直觉,非要说个原因,其实也是说得过去的,门板明明取的是色炀,可最后俯身向摩哥撞来,却是行云流水,一点都没有违和感,在这一瞬间,摩哥便已笃定,门板从头至尾,心头想的目标压根就不是色炀,而是他! 电光火石之间,摩哥全身绷紧,宛若一头惊觉而起的猎豹,连想都没想,扬手便是一拳朝门板抡了过去。 门板手上的刀伤到底影响了他的速度,虽避过了要害,手膀仍被摩哥一拳击实,骨碎的脆响响起,门板哼了一声,踉踉急退了两步。 然后,跟摩哥一同前来的胡痳以及一干护卫惊呼出声,摩哥心知有异,感知背后有杀气袭来,慌忙侧前跨了一步,就觉背心一阵刺疼,却是那色炀忽然撤了把匕首刺中了他的背心。 摩哥大吼一声,身子前倾之下,已一脚侧踢了出去,直接将色炀踢飞了出去。 这一下变生仓促,摩哥的反应快到了极点,色炀连匕首都来不及抽出来,人已经被摩哥踢飞了出去。 胡痳等人都知他们大汗的勇武,原想着摩哥只是出手止架,对摩哥而言,不过是易如反掌的事情,哪曾想事情会变成这样?一时俱是大惊失色,纷纷执了兵器,便欲上前护驾,却没想董擎忽然领着人杀了出来,直接将胡痳等人截了下来,董擎威猛异常,出手更是狠辣歹毒,纵使以胡痳的实力,一时间竟根本摆不掉董擎的纠缠,过去支援摩哥的了。 这边厢封琅已再度扑上,连同负伤的门板色炀,三人合攻摩哥。摩哥的背上插着匕首,血流不止,此时知道若跟三人缠斗,他就是能坚持下来,怕到最后也非得血竭而亡,是以他装若疯狂,似杀红了眼,招招俱是玉石俱焚的拼命招式,封琅三人遭他这般不要命的打法打了个措手不及,竟被他踢开了色炀,撞飞了封琅,竟冲了出来,直接朝天塞关跑了过去。 便在此时,变生再起,地上躺着的那名原本跟着色炀“已经身死”的护卫忽然翻身跃了起来,同时掠起了一道耀眼的剑光。 摩哥平常并不使剑,但生平遇到的使剑的对手却数不胜数,而其中不乏有惊才绝艳的用剑天才,可是亦是到了今日,他才发现,原来剑至极限,掠起的剑光竟能如此璀璨夺目,光华四溢! “你,是谁?” “大辉,姜宥!” 摩哥的双眼睁得老大,喉头间似有什么东西一般咕哝咕哝的直响,他指着眼前的护卫,眼底既是惊愕有有几丝恍然:“原来,是你!” 这便是龟苗这位可汗临死之前所说的最后一句话,接着他的喉间现了一条血线,血线突然崩裂,猩红的鲜血便如喷泉一般射洒而出。 龟苗可汗被杀了! 胡痳睚眦欲裂,状若疯狂,口中连连发出尖锐至极的厉啸声,手上却招招都是拼命的招式,如狂风暴雨般往董擎身上攻去。 偏偏这董擎也是个不要命的狠角色,被胡痳逼退了数步之后,大怒下,发了狠劲,于是二人以狠打狠,只几招过后,二人身上已同时多了好几处触目惊心的新伤口。 其实胡痳心里清楚,这里毕竟是庐铪堡,面前这些人虽然个个骁勇,但只要他坚持住一时半刻,待大军一到,哪里还怕他们能翻出什么大浪来?可隐隐中,却也觉得有些奇怪,天塞关前发生了这般大的事情,就连他们的大汗也连遇这帮人的偷袭遭了不测,为何直到现在,别说天塞关开了关门,引驻守在外的龟苗精兵入关擒贼了,就连天塞关上直到现在仍是毫无反应。 胡痳心思顿沉,知道只怕是出了意外,想要撤退招堡内的近千精兵,却是已骑虎难下,同董擎这不要命的互残,哪里还抽得开身? 天塞关的城楼上,探了一个人头出来,却是安和,此时向姜宥比了一个手势,姜宥淡淡一笑,回身挥了挥手,就见一支响箭从城楼上直射了出去,只片刻之间,就听得天塞关外蹄声大作,继而喊叫厮杀声远远的传了进来,就有人惊慌失措的大声喊道:“不好了不好了,济民大将军来了,济民大将军来了!” 胡痳的心却是越来越沉,跟着他的护卫都是摩哥身边的亲兵精锐,战斗力十分强悍,只是他怎么也想不透,董擎领的这帮人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人数比他们的人还少,偏偏战力极其变态,这一交上手,不到片刻之间,他们这边已连续折了七八名好手了。 慢慢的,胡痳已从最初眼见摩哥的身死中回过神来了,心知这帮人人数虽不多,却是真正的个个骁勇不凡,绝非等闲,如今天塞关外眼看着也来了外敌,外面的两千精兵只怕是自顾不暇,是指望不了啦,若想擒住这一干匪类,就必须得动用留守在庐铪堡内的一千精兵了,只是奇怪的是,外面已闹出了这般大的阵仗,为何西崖兵营里,直到现在,还没见任何的动静呢? 胡痳生了退意,无论如何,他得亲自赶去西崖兵营,领了精兵过来将这帮胆敢偷袭刺杀他们可汗的贼人统统抽筋剥皮,敬了天神不可。 胡痳退,董擎岂容他轻易走脱?只是几名护卫围了上来,接了胡痳的空隙,一时间将他给绊住了,董擎抽不了身,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胡痳返了身,往庐铪堡逃了出去。 却在胡痳刚刚跑出百米开外,“嘣”的一声弓弦之声响起,就见从堡内激射了一箭而出,箭势迅疾,竟一箭带起了胡痳朝后足足飞出了数丈之外,将胡痳的尸体直晃晃的钉在了道旁的一株青松树干上。 一行人从庐铪堡的黝黑大门处行了出来,出人意料的是,领头的竟是那名一直都病恹恹,无精打采的那支部落的昆仲老王叔。 天塞关下的战斗很快就落下了帷幕,姜宥迎着昆仲遥遥的抱了抱拳,昆仲也忙着回了一礼,道:“世子爷怕还有得忙的,就不用管我这老头子了,只望着世子爷别忘了当初对老头子许下的话便是了。” 姜宥朗声道:“老王叔放心,那支部落同我大辉素来交好,是为兄弟之邦,这番情谊,我大辉不敢忘,也绝不会忘的。” 昆仲点头应道:“我们可汗信得过世子爷,老头子也就信得过世子爷。世子爷也大可放心,这峡谷内西崖兵营,大小头领十几号人,全都在控制之中,少了这后顾之忧,想来于世子爷来说,也算是一处裨助吧。” 姜宥道:“老王叔是帮了晚辈的大忙了,改日找机会,定要多敬老王叔几杯,以答谢老王叔今日的费神相助。” 昆仲摆了摆手,道:“别言谢,别言谢。世子爷在这里大显神威,干下了如此惊天动地的事情,老头子不过恰逢其会罢了。再说了,世子爷若是不一举解决掉外面那两千精兵的话,老头子想安然返回那支部落去,也是不能,所以,老头子这么做,也是为了自个。你们大辉不是有句话么,叫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嘿嘿,就是这个理了。” 这老人此时看上去精神抖擞,哪里还有半点前几天那般病怏怏,要死不活的模样? 封琅等人都是围了过来,安和也从天塞关上掠了下来,躬身道:“守关的一共十六人,已悉数撂清,如今上面的都是我们的人,天塞关隘已尽在掌握之中。” 姜宥点了点头,对封琅道:“封大哥,待会开了关隘,我们会从龟苗精兵的背后攻击,会同褚镖头的人马,两面夹攻。只是这庐铪堡毕竟是乱地,谁也担保不了会有什么意外发生,是以,内子的安危,我就全权拜托你了。” 封琅点头,这是事前众人便商量好了的,如今姜宥又特地强调了一遍,封琅心里清楚这事的重要性,遂也重重的点了点头,道:“世子爷放心,封琅定不辱使命。” 其实姜宥特地留了封琅下来保护宜儿,却是也有他的道理的,这一则,封琅的身手堪称拔尖的高手,有他和溅泪惊心同护在宜儿左右,姜宥也能放心大半了,这二则,待会儿是真正的纵马对敌,战场冲锋,封琅是江湖人,与人比武较技,厮杀搏斗他是在行,可战场上直来直去,毫无花哨的血腥砍杀,他未必就也能适应了。 这场战斗从黄昏起,到戌时刚过,便尘埃落定了,历史上称这场彻底改变苗西战役走势的小股战斗为庐铪堡之变。 同年冬月二十三,大辉集结了五万河西精兵,由疾风将军,云来侯段贵和为将,西出樓峪关,逼近踏沙城。同时,天下尽以为已身中毒箭,该在不日一命呜呼的宁国公世子姜宥忽然尽起珣然城之兵,连同珣然国君乌子索大举进入反攻。 龟苗可汗摩哥葬身在庐铪堡之战中,龟苗群龙无首,内部纷争严重,一时大败,溃不成军,珣然城之危顿解。魔迩炽多瞧着情形不妙,不敢死守踏沙城,在段贵和大军临城之前,便弃了踏沙城,仓皇逃往了浪苍山。 第420:故地 而临阵叛国,投靠了龟苗的原苗西守备孟平东逃之不及,被段贵和擒了个正着,不待其人狡辩,当即就判了车裂极刑。孟平东一族三十三口,无一幸免,悉数做了刀下亡魂,段贵和更将孟平东的首级挂在帅旗之上,引军追击魔迩炽多,一时斩敌俘虏无数。魔迩炽多无心恋战,败走浪苍,自此龟苗一蹶不振。 而流昆这边,由哈萨统勾马寨之兵,以勤王之名,激攻王城,镇守王城的黑旗军统领风栾引军出城以击,哈萨不敌,败走,风栾急追上百里,却突然传出断石寨的赫连深恩夜袭王城的消息,风栾大惊失色,回军驰援王城,可待天明,至城楼之下,那王城之上,早已改旗易帜,插上了断石寨绿旗军的帅旗。 风栾肝胆俱裂,手下将士更是饥寒交迫,只得差人上前叫门,结果却被城楼之上一通乱箭给射了回来。与此同时,哈萨引兵回击,风栾大败,死于乱军之中。 自此,流昆内乱彻底告一段落,哈萨与赫连深恩扶持小斛落可汗,整备民心,同时押回了昔日的往后杜晋瑶,以谋害穆拓可汗,阴谋窃国的罪名下狱,择日引流昆众老院公审,并积极联络了大辉,致上歉意的同时重新与大辉签下了互利友好的条约。 冬月底,段贵和于渭水畔跟姜宥会师,因苗西战事大局已定,剩下的也就是追击龟苗的扫尾工作,朝廷颁了旨意,大肆嘉奖了宁国公世子姜宥的功绩,令其交兵段贵和,择日启程回京,受朝廷诰封。 姜宥是在腊月初五动身回京的,流昆,那支部落,珣然,花子喇寨以及一干小族部落俱都特意派遣了使者相送,辞别了众人之后,姜宥一行,于三日后,入了樓峪关。却在入了樓峪关的第二日,姜宥携了世子妃宜儿,双双弃了依仗,没带一仆一随,径直打马而去。众人苦劝未果,只得连夜寄了书信回京,通禀此事。 宁国公姜沛见了信,只会心的笑了笑,明白这小夫妻两个久别重逢,如今苗西大定,心中惬意,便是山川大河去四处走走,到也并不奇怪,是以到并不以为意。只是苦了华阳郡主,心心念念着她这宝贝儿子儿媳该回来过一个团圆年了,哪曾想这一封书信回来,她这想了好久的梦想眼看着就落了空了,心头郁闷,就少不得要在姜沛面前唠叨几句。 姜沛被她吵烦了,便道:“你那宝贝儿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决定了的事,有谁改变得了?” 华阳郡主皱着眉头道:“可是宥儿身边不还有宛茗么?宥儿任性,分不了轻重,这宛茗怎地也不从旁劝着?你看这眼看着年关将至了,他们……” “好了好了。听说他们这次是连一个丫鬟仆随都没有带在身边,显然是宥儿早早的就决定好了的,宛茗纵使是劝,又怎么劝得住那头犟驴?” 华阳郡主瘪了瘪嘴,道:“宥儿向来对宛茗是言听计从,我就不相信宛茗若是真想劝,会有劝不住他的。再说了,他们一个下人都不带在身边,我就是担心这个啊,老爷你说,这,这可如何使得啊?” 姜沛有些无语道:“别瞎操心了,有宛茗跟着呢,饿不着你那宝贝儿子。” 华阳郡主道:“可是宛茗的身子,早些年亏损了那么多,若没个人在身边精心侍候着,我也是放不下心的。” 姜沛不耐烦的道:“我说你能不能不要这样,这也担心那也担心的,孩子都大了,宛茗会照顾好宥儿的,宥儿也会照顾好宛茗的,你就不要在这穷担心的瞎想了。” 实际上,京城里除了华阳郡主之外,还有一个人在得知了姜宥夫妇甩掉了下人从随,两人一骑,游历快活去了的消息之后,也是长长的叹了口气,骂道:“你两个到好,两手一甩,这甩手掌柜当得,就这么逍遥快活去了,到是羡慕死孤了。”想了想,唤了下人进来吩咐道,“着沿途官府县衙,密切注意宁国公世子夫妇的行踪,若有发现,立即上报。” 下人领了命,都出去半天了,杨铣才慢慢的回了神,想着朝堂上的那一沓那的糟心事,苦笑了两声,自言自语的道:“你们丢下孤一人来处理这个烂摊子,孤也让你们消停不得,再不济,总不能让你们太过惬意的了。” 启明五年最后一日,除夕日的时候,北三州的遂州城,宜儿骑在马上,姜宥亲自牵了缰绳,缓缓的从西门入了城。 其实从苗西过来,赶紧一点的话,不过五六日的路程,姜宥和宜儿一路游山玩水,走走停停的,最后却走了近二十日的光景,总算是赶在除夕夜之前,进了遂州城门。 进了城,宜儿下了马,同姜宥并排而行,便小声问道:“爷,你不是说要带我去江南走一圈的么?怎么竟来了遂州?” 姜宥看了宜儿一眼,道:“夫人这是在同爷装糊涂了,爷就不信,爷带你来这是为了什么,你会不知道?” 宜儿抿嘴轻笑不答,论起来,她同姜宥正是在遂州城外的走马山下相识的,姜宥为什么会迂回来此,其目的便不言自明了。 姜宥道:“你当时是从遂州城出发的,原是想到了北开,再走水路南下江南的。爷一直都觉得,这条线路选的不错,当初夫人是因故没能成行,如今爷陪着夫人,我们重新再走一遍,也算是圆了当年的愿望了。” 宜儿嘻嘻笑道:“当年我若真去了江南,只怕就与爷……” “瞎说什么?”姜宥瞪了宜儿一眼,道,“别说你去了江南,就是逃去了海外,爷也会找到你,这辈子,你是注定了,要做爷的世子妃的。” 宜儿瘪了嘴,道:“爷用的是什么词?我又没干什么坏事,干嘛要逃呢?” 姜宥哈哈笑道:“是是是,是爷说错了话,还请夫人海涵则个。” 宜儿得意的哼了一声,看着四周街旁都是张灯结彩,一片喜庆之色,不免道:“爷,过年了,不知可有什么新年礼物呢?” 姜宥双手一摊,苦着脸道:“夫人也知道,这些天爷陪着夫人一路行来,哪里有时间给夫人准备礼物的,要不然这样得了,爷将自个装进封里,当作礼物送给夫人吧。” 宜儿娇笑,伸手推了姜宥一把,道:“爷吃不得也用不得,谁稀罕?” 姜宥逞机将宜儿的手儿抓在了手里,轻轻一笑,俯在宜儿的耳畔低声道:“怎么用不得?晚上就寝的时候,夫人不就可以用了么?” 宜儿大囧,红了脸,慌忙抽了手出去,到惹得姜宥一阵大笑。 因着是除夕的关系,很多店铺都歇业过节去了,二人肚子有些饿了,很找了段时间,才寻到一家看上去尚还算整洁的一家饭馆,点了酒菜上桌,姜宥便道:“今儿过节,要不夫人也喝上一杯,应应景。” 宜儿头摇得像拨浪鼓,道:“要喝爷自己喝,我喝茶。” 姜宥微笑道:“也好,吃了饭,我们就去走马山,晚上的时候,爷再陪夫人喝上几盅。” 宜儿睁大了眼,道:“我们要去走马山么?” 姜宥道:“不然呢?难不成今晚除夕,夫人真打算就在这遂州城里随便找一间客栈,胡乱的就这么过了?” 宜儿想了想,道:“可是走马山……” 姜宥道:“夫人想说什么?” “爷送我那院子,契书都在京城呢,再说平常我也没打发人过来收拾照看,那里能住人么?” 还是前几年过年的时候,姜宥送了走马山上一处庄园给宜儿,只是一直以来,二人也没时间到遂州来,所以那契书宜儿是收捡着,但这庄园是什么样,需不需要重新修葺啊什么的宜儿一概没有打理,也没有派人过来值守,照宜儿的想法,只怕就是一座荒秃秃的院子,别说住人了,就是能不能有一处可以立脚的地儿只怕都是够呛。是以姜宥说要去走马山时,她才有些疑惑的发了问。 姜宥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道:“只靠夫人来收拾打理的话,爷看我们今晚怕是得露宿山头了。” 宜儿一喜,道:“原来爷是早做了准备,爷也不早说,还害得我空担心了一回。” 姜宥笑着摇头道:“你这小东西,偷了懒,得了便宜,这还在爷面前来卖乖来了。” 宜儿嗤嗤的笑,那开心幸福的模样,姜宥看在眼里,只觉心底熨贴,是说不出的舒坦,当即执了筷,替宜儿夹了些她平素爱吃的菜式,柔声道:“赶了半天的路了,想来也是饿了,可得多吃一点,今晚才够精神守岁了。” 宜儿微微一笑,心里甜蜜,也顺着给姜宥挑夹了一大碗,道:“要爷辛苦给妾布菜,妾这可是面上有光得紧,爷也多吃一点,要不然,妾若使唤了爷,将爷累瘦了,回去母亲可饶不得我了。” 第421章:把式 夫妇俩边吃边说着俏皮话,因是在外面,身边又没有其他的人,少了那许多的尊卑规矩,二人都很是随意。 因这饭馆只有一层,姜宥选的是一张临窗的桌子,窗户半开,宜儿抬头便可见到外面街巷上的情形。 此时街对面停了两辆骡车,两名车把式各坐在自家车上正说着话,一人半开玩笑半当真的道:“……老王啊,不是老哥说你,老哥我就一孤家寡人,回了家还是冷冷清清的,你说你又是闹的哪一出啊?老婆儿子都在家里,今儿个是除夕,你不回家陪着他们,跑出来拉什么生意。这银子啊,哪里是挣得完的?大年三十的,歇一天又有什么关系?” 另一人嘿嘿一笑,道:“没事,我再拉两单生意就回去,多挣一个是一个,这样,二牛的病也可以早一天痊愈。” 先说话的那人年纪稍大,此时是愣了一下,呀道:“上次你不是为二牛请了兜砚山的徐神仙了么,我听说前前后后还花了四五十两银子,怎么的,二牛的病还没好?” 年纪小点的把式四十多岁年纪,相貌老实,先是憨憨的一笑,道:“那徐神仙是个骗子,张大哥还不知道么,后来这人就被知府衙门的人给带走了,听说被判了死刑,明年开春就要杀头的。” “这……”年长的叹了口气,道,“那你们的银子呢?几十两可不是小数目啊。” “嗯,总共花了四十七两五十三个铜子,那是咱家这么多年所有的积蓄了。” “你就没去找知府老爷说说这事?” “钱是我们自己花的,被那徐神仙早就挥霍光了,哪里还找得回来?” 年长的又叹了一口气,道:“那二牛的病……” 年纪小点的脸上就露了笑脸出来,满是希翼的道:“我都打听清楚了,在知府老爷的府上有一位神医,姓程,听说医术通神,就连那断了气的经他施救也能给救回来。只是这程神医住在知府老爷的府上,那是多金贵的贵人啊,要请他给我家二牛看病,怕是不容易,这不,我才想多挣点钱,也免得到时候闹了笑话出来。” 姜宥是早发现宜儿注意到了街边这两个车把式,遂也扭头过来看了一眼,再回头看向宜儿的时候,眼里就带了一丝疑惑。 宜儿笑道:“爷,我们不是要去走马山么?要不,雇辆车去呗?” 姜宥知她的意思,哪有逆了佳人之意的?点了点头道:“也好,骑马虽是便捷,但到底是辛苦了一些,你既要坐车,接下来我们便雇一辆马车上路吧。” 宜儿手指了街巷里的骡车,道:“我要坐那个。” “骡车?”姜宥笑道,“夫人确定要坐骡车?” 宜儿道:“就坐那个,爷快去,先将车订下来,等会要是被人订了,就坐不成了。” 姜宥有些无语,道:“今儿是除夕,哪有什么人出门的?……” 宜儿嘟了嘴,道:“爷,你就先去订了嘛,我就要那个王把式赶的骡车。” 姜宥知她如此必有缘由,也不再问,只爱极的瞪了宜儿一眼,遂唤了小儿过来,照宜儿的意思,让小儿出去订了那王把式的骡车。 吃过了饭,二人出了饭店,那王把式早迎了上来,躬身道:“公子夫人请上车吧,小人已将车厢里面里里外外的都重新又收拾了一遍,坐垫啊什么的都是新的,保证干净清洁。” 宜儿见这人压根就没将她认出来,遂笑了笑,也不说话,拉着姜宥便上了车,只是他口中的干净清洁,落在姜宥的眼中,却是实实在在的不堪入目了,宜儿见姜宥皱了皱眉,心里觉得好笑,率先钻进去坐了下来。 姜宥见宜儿并不介意,只得跟着在宜儿身边坐了下来。 轿帘放了下来,宜儿自然的便抱住了他的胳膊,小声道:“爷长这么大,该是还没坐过这样的骡车吧?” 姜宥伸手将宜儿揽进怀里,道:“究竟怎么回事?” 宜儿狡慧的笑了笑,却不作答,待王把式赶着骡车走了一段路之后,便掀开了轿帘,向王把式道:“王大叔可是遂州本地人士?” 王富做了几十年的车把式,别的本事没有,这看人的眼光到是准得很,刚刚宜儿和姜宥上车的时候,他虽只看了几眼,但却早已断定,这对年轻的夫妇绝对是富贵人家,那举止气派,就是王富活了大半辈子,也是从来没见到过的,所以在侍候赶车的时候,便越发的细致小心,唯恐一个不好,惹了宜儿夫妇的不快。 当然了,王富的骡车简陋,平素里真正大富大贵之人也不会雇佣他的骡车,只是他能肯定,如今这对年轻夫妇显然并不是往日里那些雇佣他骡车的平民百姓,虽说他们身边没带什么仆随,有些反常,不过这世上本来就有些事情是例外的。 他心里存了忌惮,更不敢随意开口说话,却怎么也没想到,那生得如天上仙女似的娇美夫人竟会掀了车帘主动和他说上了话! 是以王富愣了半响,才回过神来宜儿确实是在和他说话,这才有些慌乱的点了点头,结结巴巴的道:“小人姓王,正是遂州六里乡人,夫人唤我把式或是老王都可以,千万别再喊什么大叔了,小人是什么身份,受不起的,受不起的。” 宜儿却道:“大叔年长,理应如此称呼的。” 王富有些发囧,也不知该如何答话,只“这……这……”的接不下去了。 宜儿又道:“大叔家里都还有些什么人?这大年三十的,大叔怎么还在外跑车?” 王富道:“屋里就一个女人和儿子。” “大叔有儿子了?”宜儿声音中有一丝惊喜。 王富愣了一下,心想他都四十有六了,换别人家,说不定连孙子都抱上了,他这里有个儿子,有什么好奇怪的,面上自然不敢将心里这点嘀咕表现出来,道:“二牛刚刚满两岁。” 宜儿小声应了一声“难怪。”王富也不知道宜儿这句难怪是难怪什么,自也不好过问。事实上,当年宜儿从遂州城出发,雇了王富的车去北开,路上聊天的时候得知王富尚连媳妇都没有讨到,所以今日听得他都有儿子了,才有些意外。 “两岁的娃娃正是乖巧可爱的时候,平时里该是很是调皮吧?” 宜儿这话,正说到了王富的痛楚上,他叹了口气,道:“娃儿命不好,生下来的时候就有些……不同,如今两岁了,还站不起来。” 宜儿虽之前听王富和另外一名车把式聊天的时候已知了个大概,如今听王富再一次亲口说出,仍难免倒抽了一口冷气,不由脱口道:“怎么回事?可有请过大夫?” 王富道:“大夫说是脑子瘫了,不过跟他说话,他都有反应的,只是不怎么笑也不怎么哭,一直都请了大夫在看,反正我是觉得我家二牛是会好起来的。” 宜儿嘘了口气,尚没接话,做一旁的姜宥已冷飕飕的道:“你到想得开,脑瘫儿能被治愈的几率很小,你那小子都快两岁了,若还没有……” 宜儿回头瞪了姜宥一眼,姜宥见她作恼,收了口,耸了耸肩。 宜儿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王富,道:“大叔,我家爷不是有意要这么说的,他……” 王富回头道:“没事,小人都知道。其实从最开始请大夫给他医治,大夫便是这么说的,我只是觉得,我觉得他会好起来的,所以才一直……不过现在好了,我已经打听清楚了,知府老爷的府邸上有一位神医,姓程,只要他肯给娃儿治,娃儿一定会被治好的。” “姓程?程畴?” 王富一怔,随即连连点头道:“对对对,好像就是叫程,程畴的,莫非夫人也认得这位程神医?” 岂止是认得?宜儿蓦然间就想起她从宛县牢狱中出来的时候,见到的那位青衫蓝绸的老者,微微一笑,云家云五公子云玹连任了遂州知府,他身体一向不好,程畴坐守在知府府衙,专门调理云玹的身子,这到也在情理之中。 回了车厢,放了轿帘,宜儿见姜宥怔怔的盯着她看,不免凑上前去,小声道:“好啦好啦,爷,我告诉你就是,当年我从遂州去北开,雇的就是这王大叔的车,只是只走到宛县,你都知道的,还害得他跟着我一起经了一场牢狱之灾。” 姜宥道:“爷想也是这样。只是他好像并没有认出你来?” 宜儿道:“那时我才十一岁,而且开始扮的是小厮的模样,想是这些年养尊处优惯了,样子变得有些大,他认不出来有什么稀奇的。” 姜宥哼了一声,道:“眼力劲真差。爷当年还不是只见了你一面,后来在四方口,还不是一眼就将你认出来了。” 宜儿红了脸,心中甜滋滋的,道:“这怎么能比?” 姜宥执了宜儿的手,微微用力的握了握,道:“你说你当年扮的是小厮的模样?爷都没见过你穿男装的样子,要不,改日穿给爷看看?” 宜儿恼道:“爷身边的小幺子不够使唤了么?还要让我也来凑个数。” 第422章:重游 走马山就在遂州城外东不过三十里,王富的骡车速度虽说不上快,却仍是在未时末便已到了山下的走马镇。 宜儿叫停了车,虽是年三十,镇上仍有几间卖百货饰品甚至是一些吃食的店铺是开了门的。王富原以为宜儿会进那些装饰精美,高档大气的店铺去逛逛的,谁知宜儿随意的一路看过,顺手就从街边简陋之极的小摊位上买了一把极为廉价普通的木梳。 王富有些纳闷,宜儿身上的衣衫布饰任何一件都精美得他完全看不出是什么质料,总之就是小到手上拿的绣帕,只怕都贵到了离谱,寻常百姓根本不敢想象的地步,这般一个雍容华贵,气质出尘的贵妇人,怎么看都和那路边摊上价格低廉的木头梳子格格不入,偏偏她在走马镇逛了小片刻时间,最后就只买了这么一把随处可见的木梳。 王富想不通宜儿买这梳子来做什么,只在到了走马山上一座青翠幽静的精致院落前,待宜儿两人下了骡车之后,他才明白这木梳子究竟是拿来干什么的,只是当宜儿将木梳递给他的时候,他是目瞪口呆,完全是懵了,老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那庄园的大门做得精致,王富看不到里面的景象,也不知道其大小,不过他知道的是,这个地段,算得上是走马山最为昂贵的地段,这里的庄园,可说真正的是寸土寸金,就是一般的官宦富庶人家,也绝对买不下这里最小的一处院子。 骡车停了下来,还没待宜儿二人下车,那大门旁的侧门便开了,出来了一位管家打扮,温和谦恭的半百老者,见姜宥和宜儿下了骡车,便连忙上前跪地施礼问安,道:“奴才宋溪见过爷,见过夫人。” 姜宥道:“里面都收拾妥当了?” 宋溪道:“自接到爷和夫人要过来小住的消息后,奴才便开始张罗打理,别的都还好,就是……” 姜宥扫了宋溪一眼,道:“就是什么?” 宋溪垂了头,道:“就是服侍夫人的丫鬟,奴才从人牙子手里买下了三十二个人,可最后,也只从里面选出了稍微知些礼仪规矩的五人,毕竟调教起来需要时间,奴才担心她们侍候不好夫人,惹了夫人的不快。” 宜儿就笑道:“你也太夸张了吧?怎么的,觉得我就那么难侍候?” 宋溪连忙自掌嘴巴,道:“奴才不是这个意思,奴才是……” 宜儿皱了皱眉,道:“行了,你起来吧,待会儿选两个人过来侍候就是了,这是在外面,我身边也用不着那么多人跟着。” 宋溪偷偷的抹了抹额头的汗,却是不敢起身,往姜宥看去。 姜宥怒道:“夫人叫你起来,没听见么?” 宋溪大惊,这才连忙爬了起来,恭立在一边。 宜儿回头看向王富,道:“王大叔,之前我听你那意思,可是想去知府衙门,请那程神医为令郎诊病?” 王富不知宜儿要干什么,有些惶然的点了点头。 宜儿就将起先在走马镇买的那把木梳递到了王富的手上,道:“这把梳子你拿着,去知府衙门找你们的知府大人,知府大人看了这木梳,便会让程神医去给令郎诊病了。” “这……” 王富呆了,愣了,完全有些发懵,就这么一把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廉价得不能再廉价的梳子,就能请得动知府老爷,请得动程神医?这要搁在别人身上,王富不骂声白日做梦才是怪事,可一路上见了宜儿夫妇的气势做派,也不知为什么,这一瞬间,他竟是信了这看上去荒唐之极的事情。 这院子正门上挂了副匾,上写着“夜下盥洗”四个大字,因为正门之上,就显得不伦不类的了。宜儿当然知道这四个字背后的意思,心里虽甜蜜,到底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姜宥就瞪她一眼,道:“这是别院,难不成还像别家的一样,俗气的提上什么苑,什么居的字号么?” 宜儿但笑不语,进了门,虽是隆冬,院子里却仍是郁郁葱葱,栽种了很多耐寒的翠衫植被,景致摆设显然也是姜宥事先吩咐过的,到很合宜儿的心意。 夫妇二人先进了一间墙上顶上都挂满了藤蔓的精致小屋内歇息,宋溪引了两个丫头进来给宜儿磕头,宜儿见这两丫头都是十四五岁的年纪,长相乖巧,一路都是垂了头,不敢抬头张望,亦步亦趋,看上去到是从容,只是二人双手皆是偷偷的拽紧了衣摆,明显都是有些过度紧张了。 事实上,这二人能被宋溪选中,过来侍候宜儿,俱是有些欣喜若狂的,虽说到现在她们都不知道她们这主子到底是什么人,但很明显的是,能在走马山上买下这般大一处庄园的人家,可说非富即贵,她们若能得了主子的欢心,随了主子身边侍候,将来的出路自是比留在这别院里的人好得太多了。 磕了头,行了礼,宜儿随意的问了两句,这二人一个叫早莺,一个叫新燕,不觉轻声吟道:“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这名儿到取得雅,谁为你们取的?” 宋溪连忙跪道:“回夫人话,是奴才照书取的名,本是应一时之需的,夫人若觉得不好,能得夫人赏名,也是她们的福气了。” 宜儿道:“你念过书?” 宋溪呐然道:“奴才认得几个字而已。” 宜儿笑了笑,道:“行了,都起来吧,这名取得不错,就这么叫吧。你们去打些热水进来,爷和我赶了一天的路,先洗下脸,去些乏。” 待收拾停当,二人稍微歇了一会,姜宥便牵了宜儿的手,陪宜儿在庄园里闲逛了一通,黄昏的时候,用了晚饭,因着是除夕,遂州城里,走马山上,都开始有人放起了炮竹烟花,姜宥拥着宜儿,出了院子,寻了个山头,看那此起彼伏的礼花在夜空中爆放,璀璨夺目。 宜儿窝在姜宥的怀里,只觉温暖舒意,想起了京城的宁国公府,便道:“爷,父亲母亲都在京城,这大过年的,我们却不在他们身边侍候尽孝,是不是……” “年年都过年,以后我们再好好守着他们尽孝就是,这次爷就好好带你去游历一番,也算是补了爷和你的蜜月之旅。” 二人下了山头,姜宥带着宜儿东拐西拐的,将宜儿都拐糊涂了,不禁问道:“爷要带我去哪?” 姜宥道:“到了你便知道了。” 顺着一条小路拐进了一片竹林,宜儿终于觉得有些眼熟了,出了竹林,便有沙沙的水声入耳,走近了看,一幕熟悉的场景便浮现在了眼前。 宜儿顿了顿,眼前似乎就出现了当年她端着一大盆衣物,过了竹林,往小溪畔盥洗的情景。 姜宥靠了过来,轻轻将宜儿圈进了怀里,俯身在她耳边道:“从前有一头小猪,会说话,只是只会说三个字……” 宜儿嘻嘻笑道:“我就说爷没有记在心上的吧,连故事都记岔了,是两个字……” “我爱你。” 宜儿一愣,靠在姜宥的怀里,后仰起了头去看姜宥,姜宥俯下了身,眼睛灼灼的盯着宜儿白皙的俏脸,喃喃的道:“小猪只会说三个字,我爱你!”话声落,唇已落了下来。 星空里,繁星密布,星光洒下一层柔美的薄纱,夜色如水,也不知是不是溪水流过的雾气,整座走马山似乎都笼罩在了一层隐隐约约的雾霭之中,如梦似幻。 再回了庄园,下人们早已将温泉池子收拾好了,说起来,这到是宜儿第一次泡温泉,姜宥又直接将丫鬟们都遣了出去,宜儿便裹了轻纱,逃也似的跳进了池子,跑到离姜宥较远的一个池角,将身子完全的沉进了水里,只留了一个脑袋在外面。 姜宥只觉好笑,若无其事的除了身上的衣衫,宜儿满面通红,慌忙的别了眼过去。 姜宥也入了水,找到了泉眼子,向宜儿招手道:“过来。” 宜儿头摇得像个拨浪鼓,道:“我觉得这里很好,我不过来。” 姜宥摇着头笑了笑,便径直向宜儿走了过去。 宜儿大囧,忙道:“爷,这么大个泉眼池子,你怎地非要过来跟我挤?” 姜宥大笑,道:“爷也纳闷了,池子就这么大,你干嘛非得离爷这么远?” 宜儿着恼,皱了皱鼻头,扭了头不搭腔。 姜宥近到身前,忍着笑,在宜儿气嘟嘟的小嘴上亲了一口,伸手就将人抱进怀里,轻笑道:“夫人看看,这屋子里连个下人都没有,夫人就没想过要侍候爷洗个澡?” 宜儿道:“爷要人侍候的话,我这便唤了早莺和新燕进来……” 姜宥道:“夫人少拿那些上不得台面的玩意来敷衍爷,爷可不需要,要不,爷来侍候夫人洗回澡?” “不要。” “真不要?” “真不要。” 早莺和新燕守在外面,就听见两位主子在温泉池子里窃窃私语,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偶尔还能听到几声嘤咛的呻吟声传来,二人红了脸,对望了一眼,都深深的垂了头下去。 第423章:失之交臂 而抱着一把寻常的木梳当宝贝,有些昏昏噩噩的回了家的王富,跟他老婆将今日这事一说,便被他老婆一个爆栗敲在了脑门上,骂道:“这分明就是拿你来消遣的,偏你这榆木脑袋还信以为真了。就这么一把烂梳洗,老娘我一年也要用个三四把了,它能让你见着知府老爷?还能让知府老爷请了程神医来看我们二牛?我看你是昨夜的觉还没醒,这么个骗小孩子的把戏,亏你还当个宝贝似的抱了回来。” 王富汕汕的,有些尴尬的笑了笑,道:“可是我看那公子夫人,绝对都是达官贵胄,他们……” 妇人怒道:“能在走马山上买个宅子下来的当然不是我们这些平头百姓了,可是他们就是再金贵,能金贵得了哪去?能金贵得过知府大老爷?凭什么她给你这么把木梳,知府老爷就得听她的?再说了,他们真要是你说的这么金贵,怎么身边连个下人丫头都没带?还有,我可是听说了,那些个金贵的大户人家,家里都有专门的马车房,人家那马车专门是候着主子出门用的,又怎会雇你那破烂的骡车?” 王富想想也是,又看了看手里的木梳,仍有些疑惑的道:“要是这样,那夫人干嘛还给我这么把木梳子?” “消遣你的呗!”妇人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点了点王富的额头,道,“那些个有钱人,成日里无所事事,不是专门以消遣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寻开心的么?我看你要是真拿着这把梳子去了知府衙门,怕是见知府大老爷都没见到,就得被那些官差衙役当成疯子给打出来。” 王富记起宜儿将木梳递给他时的神情,确实不相信宜儿给他这木梳是为了恶作剧的寻开心,可是真要凭这么把梳子就去找知府老爷的话,他也压根有些忐忑不安,而且正如妇人说的那样,除开这种可能,这事还真的找不到另外合适的解释。 哪曾知道,这大年三十除夕夜,王富这家里却是根本就消停不了。 他那两岁大的儿子二牛半夜里发起了高烧,嘴里直往外吐着白沫,夫妇两个吓惨了,王富连忙出去寻大夫,可是这除夕夜的,医馆早就关门歇业了,他赶着骡车从东城跑到西城,再从西城跑到了北城,几乎走遍了整个遂州城,最后才好说歹说,几乎是一边赔着礼,一边死命的拖回来了一个大夫。 其时都已经卯时初了,那大夫看了看娃儿,连脉都不号了,摇着头,是一言不发,背起药箱就直接走了。 王富急了,拉着人非问个明白,那大夫就道:“这大过年的,大伙都图个吉利,你说你三更半夜的,非拉我过来看一个死人,你不忌讳我还忌讳的。”说完话,再不顾王富的拉扯,扳开了手,逃也似的去了。 夫妇两个面色惨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瘫坐在了屋子里。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王富一眼看到了昨夜被他丢在桌子上的木梳,眼底忽然生起了一丝希望,从地上爬起来,直接跑过去将木梳拿了起来,就往外跑,被妇人一把扯住,哭道:“这节骨眼了。你要去哪里啊?” 王富用力甩开了妇人的手,道:“我不管了,是好是歹都好,为了我家二牛,我总得要去试一试。” 妇人早已经六神无主了,也只得由他去了。 王富一路跑去了知府衙门,天都没亮,他什么都顾不上了,上去便要朝里闯,守门的两衙役刚刚过来换班,正揉着睡眼惺忪的两眼,埋怨这大年初一的早上就要来上值当班是多么晦气的倒霉事,突然看见王富这般二话没说就要往里闯的主,二人俱是一惊,待回过神来,王富已经过了外门了,二人大喝一声,便分扑了上去,直接将王富撂翻在地,擒了起来,一人才厉声喝问道:“什么人?瞎了狗眼了,这知府衙门的大门你也敢乱闯?” 王富原是被二牛的病情弄得昏昏懵懵的了,心急火燎的,根本就没看见门口这将衙役,如今被按伏在地上,心里才升了一丝害怕,连忙道:“小人要见知府大老爷,要见知府大老爷。” “有冤要伸,有情要述,那边去瞧鸣冤鼓,递状子上来排号,论到你时,大人自会传你。你当这是什么地方,岂容得你来乱闯?” 王富道:“人命关天,人命关天,小人是来求知府老爷救命的,急,急。” “心急就县衙里去,我家大人一天多少事情要处理,没得轻重的都归县衙那边管。” 王富呆了一呆,因他人被按压在地上,手被反锁,攥在手里的木梳都有些捏不住要掉下来了,便急道:“小人有信物,有信物,烦请两位官爷进去通报一声,知府老爷会见小人的。” 一名衙役从他手里拿起了木梳,呀然道:“就这把梳子?信物?” 王富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不踏实,可眼下只得硬着头皮道:“是是是,这,这虽只是把木梳,可知府老爷看了就会明白的。” 那衙役狐疑不定,又见王富说得笃定,到是有些迟疑,王富又道:“求求官爷,进去通报一声,若小人说的不实,官爷再来问小人的罪也不晚啊。” 另一名衙役就道:“要不进去回一声吧,也碍不了多少事。” 拿着木梳的衙役就骂了声晦气,直进去通禀了,剩下的衙役恶狠狠的瞪了王富一眼,厉声道:“你最好没有说谎,要不然,单是一个私闯府衙的罪名,只怕你也吃罪不起。” 王富不敢说话,只诺诺的应了一声。 这般盏茶功夫不到,就在王富心头越来越不安的时候,就见府衙里接连冲出好几个人,领头的一个不过二十几岁年纪,生得玉树临风,俊逸不凡,只是一张脸比起常人要白一些,看上去少了点血色,王富看过去时,还看到刚刚进去通禀的衙役也跟在那青年后面,心下正有种不详的预感之时,那青年早已看到了他,扬了扬手中的木梳,急道:“这木梳,是你拿来的?” 那声音中,竟有种急切欣喜的意味,王富这时发现,这青年人跑得太急,披了一件鹤袍都还没来得及系好,脚下更是跑掉了一只鞋,披头散发的,甚是狼狈,正诧异这人身份的时候,后面一个葛袍老者追了上来,拿了一件绒毛披风为青年披上,道:“大人,你不要急,天寒地冻的,可得小心些身体才是。” 王富一呆,心想葛袍老者叫这青年“大人”,难不成,这青年便是遂州府的知府大老爷? 正犹疑间,身后的衙役用力的拍了他的肩膀,恼道:“大人在问你话呢,还不如实回话。” 王富这才知道眼前这位正是货真价实的知府大老爷,当下心里有些害怕,连忙道:“是是是,是小人带来的。” “这木梳是什么人给你的?” 王富还是有些没有反应过来,瞧这知府老爷的模样,像是比谁都心急火燎的,他踉跄着不知该如何作答,那知府老爷已经等不及了,上前直接将他提了起来,急声问道:“她在哪?” 待王富将昨日的事情从头到尾的说了一遍之后,知府老爷眼中狂热急切的神色才慢慢的敛了下去,虽是极力压制,心头也难免生起了一丝酸楚,暗地想:是了,她为了宁国公世子,连苗西都敢闯,如今有姜宥跟在身边,又哪里会出什么事的?偏自个在一看到木梳的时候还以为她出了事,是来求救的! 他轻轻的摇了摇头,或许在自己的心里,即便她早已嫁人,已是人妇了,还是希望她能在有难处的时候想起自己,虽然这种纠葛他心知肚明是毫无意义的,可是他仍是趋之若鹜。 “她叫你拿这木梳来,是想程叔去为你儿子看病?” 一说到二牛的病,王富眼里就泛出了希翼的神采,连忙点头应是。 云玹叹了一口气,道:“你将你家的地址留下,本官让程叔过去给他诊病就是,至于你,给本官作个向导,上走马山,去寻那位公子和夫人。” 有了云玹的这句话,王富自然是大喜过望,忙不慌的就应了下来。 自是一行人是兴冲冲的上了走马山,结果上门的时候却扑了一个空。 下人们上了茶水,宋溪毕恭毕敬的向云玹施礼,然后道:“大人来得真是不巧,我家公子和夫人刚刚出门去了。” “出门去了?去哪了?” 宋溪道:“这个奴才就不知道了,不过奴才之前侍候的时候,好像听说什么江南邳州之类的,他们……” 云玹一怔,脱口道:“你是说他们不会回来了?” 宋溪道:“大人也知道,此地不过是我家公子置办的一处别院产业,偶尔了或许会过来散散心,避避暑,但要说具体的时间,这个却不是奴才该过问的。” 云玹苦笑了一声,道:“到也是了,他们这次摆明了就是要大好河山游历一番的,自然也不会在一个地方呆得久了。只是朝廷已颁下明文,着地方官府寻到他二人的踪迹,加以保护,你确定他们是去了江南邳州?” 宋溪一怔,道:“这个奴才也是之前好像听了这么个地名,但公子和夫人到底说的是什么,奴才并不知晓,所以……” “行了,本官知道了。”云玹站了起来,道,“既然他们已经走了,本官也不叨扰了,只是朝廷有令,本官职责所在,必须得提醒你一句,若你对你家公子夫人的去向有了新的线索,还请第一时间到府衙来通告一声。” 第424章:江南 云玹意兴阑珊,有些颓然的出了庄园的时候,宋溪却追了出来,云玹一怔,回了头,宋溪却是叫的同他一同上山的车把式王富。 王富也有些懵,不知道宋溪叫他有什么事? 宋溪笑着从兜里拿了一张银票递到了他的手上,道:“我家夫人说,她和把式也算是故人了,你家里既添了儿子,她虽没亲眼见到,但这见面礼却是省不掉的,这是她的一点心意,还望把式不要推辞。” 王富越发的懵了,看手里的银票,他虽没见过,但上面明晃晃的写着“一百两”几个字他却是认得的,一时间被惊得手足无措,也不知该不该接下来,不由得带了几分求助的眼神朝知府大老爷看去。 云玹也是一怔,再看向王富的时候,果然觉得有些面熟,心中想起了往事,顿时轻轻一笑,道:“既然赏给孩子的,你收着便是了。” 王富这才带着激动的心情将银票收了起来,急忙向宋溪致谢。 出了别院,王富想了半天,到底有些心里没底,寻了个机会,向云玹道:“大老爷,刚那管家说,什么故人,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云玹看了王富一眼,摇了摇头,道:“这也算是你当年积下的一份福报了。本官问你,启明元年,可是有一位女扮男装的姑娘雇了你的骡车,从遂州往北开去的?” 王富狐疑的皱了皱眉,想了想,忽然便是脸色大变,瞪大了双眼,结结巴巴的道:“对了,对了,那位夫人,那位夫人……” 云玹没好气的看了王富一眼,又道:“你再想想,当时你们在路上的时候,可是救过一位公子?” “对对对,为了这事,在宛县的时候,小人和那位夫人,哦不不不,是那位姑娘还受了几日的牢狱之灾呢。咦,大老爷,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云玹有些无语,道:“你在看看本官,可有些熟悉?” 王富这才狐疑的盯着云玹看了几眼,赫然回过神来,道:“你,你,你是那位公子!” 云玹道:“这般说起来,你同本官也算是故人了,你儿子那里,就让程叔好生为他症治吧,也算是本官给你当日牢狱之灾的补偿吧。” 从昨日起,到现在发生的事情简直让王富有种做梦的感觉,用力的揉了揉自个的脸,想了半天,还有些恍惚的问道:“那,大老爷,那位夫人,现在,现在她究竟是什么人啊?” 云玹淡淡一笑,道:“赦赐的宛茗郡主,你可知道?” 王富有些发愣的摇了摇头。 云玹叹了口气,道:“那我大辉的少年战神,宁国公世子,这你总该听说过吧?” 王富一惊,急忙道:“听说过,听说过,世子爷在苗西刚刚打了胜仗,听说就是那可恶的龟苗人一听到世子爷的名,都吓得屁滚尿流的,溃不成军呢。” “那就对了。”云玹带了几分酸楚的道,“她,现在便是宁国公世子的世子妃。” “啊!”王富张大了嘴巴,半天合不拢来,隔了好久,才艰难的咽了口口水,道,“大老爷是说,那……那英俊不凡的公子就是世子爷他老人家?” 此时的走马山别院,宋溪目送云玹等人上了马车,陆续的离开之后,便进了别院大门,穿过了几条青竹小巷,到了一个并未掩门的精致竹屋面前,躬身道:“奴才回公子夫人,云大人都已离去。” 姜宥便在屋内懒洋洋的道:“进来回话吧。” 宋溪微傾了身,行了进来,见姜宥正和宜儿隔了几案相对而坐,几案上摆了棋盘棋子,正对弈厮杀,他不敢打扰,静静的侍立一旁。 宜儿执的黑子,却是迟迟落不了子,偷偷看了看姜宥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嘟了嘟嘴,索性将棋子往棋兜里一丢,道:“不玩了不玩了,爷这也不知是从哪里想来的玩法?五子连珠?名到好听,一点都不好玩。” 姜宥见她耍赖,那模样到是可爱至极,一时心情大好,也不点破,看向宋溪,道:“那云五公子没有起疑?” 宋溪摇了摇头,道:“奴才都是按公子所教之话应对,云大人并未起疑。” 姜宥点了点头,又看向宜儿,道:“怎么着也算是故交了,当真不去五公子那府衙坐一坐了?” 宜儿白了姜宥一眼,掩嘴嗤嗤笑道:“本来我到是打算去见一见五公子的,就是怕到时候爷又非拉着人家再来一次小儿辩日。” 姜宥大笑,也不恼,道:“夫人知道就好。” 宜儿皱了皱鼻头,想了想,道:“爷,我们还是早些出发吧,也好早点回京去,要不然,还不知道父亲母亲那里会急成什么模样呢?” 姜宥道:“也好,不是有位伟人曾说过,最好的风光,总是在路上么?” “什么伟人说过这样的话?” 姜宥但笑不语。宜儿只当是他的杜撰,也不追问。 待宋溪将一切准备妥当,姜宥带着宜儿要继续上路的时候,早莺和新燕两个丫鬟颇有些可怜兮兮的跟在后面,咬着唇,想求宜儿却又不敢开口,宜儿看在眼里,被姜宥搀扶着上了马背后,便看了过来,道:“你两个好歹也算是侍候了我一回,这样吧,要是你们愿意的话,就让宋管家派个人送你们去京城,先在郡主府里待着,等我回了京,你们再过来跟我就是。” 两丫头顿时大喜,忙着跪地向宜儿施礼谢恩。 姜宥跟着上了马,揽了宜儿的腰,一拉缰绳,便朝山下驶了去。 这一去,夫妇二人到是尽兴惬意,沿着当年宜儿预备要走的路线重新游历了一遍,从遂州出,一路南行,凡遇上景致尚可,很合眼缘却并不是很出名的景点,二人都会逗留一二,这般到北开城的时候,已是一个月过后的事情了。 宜儿在北开城待了近三年的时间,对这里是很有些感情,二人在北开停了三天,城北的大雁塔,城东的虎楼都去逛了一遍,这才心满意足的乘了南下江南的船只。 值得一提的是,江南的风光相交起江北来,到是别有一番小家碧玉的茘秀,二人游遍了江南五州,直到五个多月过后,姜宥才第一次同宜儿提了返京的事情。 自然了,这里青黛秀丽,碧波荡漾,宜儿到确实有些不舍,只是她和姜宥已经出来了近半年时间了,再不回去,怕是无论朝堂,还是宁国公府,都要张贴大头公文,全国缉拿他们两个了!事实上,一直以来,她都在劝姜宥回京,只是姜宥不依,根本不接这个话题,如今却主动跟宜儿谈起了这个,宜儿有些担心,便问了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姜宥笑着将她抱紧,道:“苗西战事早已落定,正是天下升平的时候,哪里会有什么事情?只是听说月前于彭州出了七彩祥瑞,阿铣那小子,将以太子之尊,代天子巡礼,七月初七,于泰山祭天封禅。” “祭天封禅?”宜儿吃惊道,“这事举国皆知,我也听说了,可是,不是皇上亲自主持么?怎么变成太子殿下代为巡礼了?”说到这,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顿时脸色大变,颤声道,“爷,你是说皇上他……” 姜宥轻吁了口气,道:“爷在苗西领兵的时候,你尚在京城,皇上的身体状况如何,你该是比爷更清楚才是。爷在想,但凡皇上还能支撑坚持的话,也不会让阿铣代为巡礼了。” 宜儿咬着下唇,片刻道:“既如此,爷,我们快些回去吧。” 姜宥道:“皇上虽是天子,却也是爷的姑丈,爷自幼是他看着长大的,也所谓恩宠有加,若他身子当真不行了,爷怎么着,也要回去见他最后一面的。”顿了顿,又道,“不过这也只是我们的猜测而已,这事也是急不来的,这延州府还有一处睡佛寺,听说景致不错,求愿也灵验,我们明日过去看看,顺便为皇上求个福祉,然后便北上回京吧。” 宜儿点头应了下来。 结果第二日在睡佛寺,捐了香油供奉,请寺里的高僧做了几个平安符,又在抽签处由宜儿抽了一支签出来,正由解签的僧人解签的时候,宜儿忽然觉得腹内绞疼,奇疼难忍,一时大颗大颗的汗珠从额头上直滴了下来。 宜儿的情形将姜宥给吓惨了,宜儿的身体一向康健,从来没出现过这般突然腹疼的时候,当下姜宥哪里还顾得了其他,抱起宜儿便往山下跑去。 却说这时候,在睡佛寺后山的山头凉亭里,有位贵夫人原本正在纳凉,因见了寺里起了惊呼,游目看过来的时候,突然全身一震,直怔怔的站了起来,因隔得远,看得不是很真切,遂伸长的脖颈用力的看,身边的丫鬟有些奇怪,正要发问的时候,那贵夫人“啊”的惊叫了一声,提起裙摆,浑然顾不得形象了,像疯了一般朝着山下跑了去。 第425章:复州城 待到这贵夫人上气不接下气,急匆匆的赶到睡佛寺解签台上的时候,解签台上,早已人去楼空,哪里还有她起先在对面山头看到的人影? 那解签的和尚法号达济,到是认得这贵夫人,便行礼问道:“三夫人,你这是……在寻人么?” 贵夫人大急,忙问道:“达济大师,刚才在此解签的那位公子和夫人呢?” 达济愣了一下,道:“刚才那位夫人忽然身体不适,那位公子已抱着她下山寻医去了。” “身体不适?”贵夫人一惊,眼里尽是担忧,道,“怎么个身体不适?严重么?” 达济摇了摇头,道:“那位夫人以手按腹,像是腹疼,许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贫僧不懂医理,也就没有细问。怎么?三夫人和他们认识?” 贵夫人却已来不及解释了,又问道:“那大师可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达济轻笑了一声,道:“三夫人莫要心急,那位夫人既然身体不适,下山寻医,当是应该去了复州城了。” 贵夫人心想也是,这复州城离睡佛寺最近,要寻医自然会去复州城的,可是复州城那么大,城里的医馆又那么多,这一时之间,让她上哪里去寻人呢? 达济见贵夫人的神色,心下了然,忽地想起一事,不禁一拍自个的脑门,道:“瞧贫僧这记性!三夫人莫怪,那位公子和夫人还在鄙寺开光了几件平安符,可是他们走得匆忙,那平安符尚未制作完成,是故在他们下山之时达空师兄特意的问了一句,那位公子好像是说,要达空师兄将平安符送去复州城的四季客栈。” “四季客栈?”贵夫人大喜,忙着向达济倾身施了一礼,转身便朝山下走去。 跟着的两丫鬟经刚刚跑的这一阵子,这会还有些接不上气的感觉,见贵夫人那架势,似又要朝山下跑,其中一个丫头就问道:“夫人,少爷还在禅房和衍空主持讨论佛理呢,我们……” 贵夫人一愣之下,回过神来,这才想起自家老公还在和那老和尚烹茶论佛呢,连忙吩咐道:“焦兰,你快去,通知少爷,就说我这里有急事,让他赶快到山门与我汇合。” 焦兰一怔,道:“可是……” “别可是了。”贵夫人沉声道,“要是少爷问起,你便说十万火急的事,是万万耽搁不得的。你还愣在这干什么?快去啊。” 焦兰不敢再说,忙着转身往寺里跑了去。 不说贵夫人这头,却说姜宥抱着宜儿,急冲冲的下了山,只是经了这段时间,宜儿身上的疼痛已经消弥无形了。姜宥却哪里放得了心,依旧要带着宜儿回城里去寻医。 所幸二人这次出来雇的是辆马车,姜宥抱着宜儿,抱得紧紧的,生怕一松手宜儿就会化作一缕青烟飞走了似的,嘴上却是不住的催促把式快些赶车。 宜儿知他紧张自己,可那会腹疼虽疼得厉害,却是来得及,去得也急,这会早不疼了,而且也没觉得哪里有什么异样,遂轻声劝道:“爷,你别紧张,我这会已经没事了。” “有事没事不是你说了算的,待进了城,寻了大夫看过之后,大夫说没事那才作得了算的。” 宜儿瘪了瘪嘴,道:“或许就是早上吃那个荷叶粥……” “爷比你吃得还多,那为何爷没事?” 宜儿嘟囔道:“爷是我大辉的少年战神,岂是我一个弱女子能比得了的?” 宜儿这声嘀咕声音很小,姜宥有些没听清楚,不禁皱眉道:“一个人偷偷的嘀咕爷什么坏话呢?” 宜儿举了双手,连呼:“不敢不敢,人家哪敢说爷的坏话。” 姜宥心下好笑,但总想起在睡佛寺宜儿突然腹疼的情景,心里终究不踏实,手上便又用了一分力,将怀中娇柔的人儿又圈紧了一分。 到了四季客栈,姜宥扶着宜儿下了马车,回头就吩咐车把式去寻城里最好的大夫过来,宜儿虽觉得有些小题大做,不过姜宥坚持,心想若能让她家爷放了心,请个大夫过来瞧瞧到也算不得什么坏事。 谁知二人刚到客栈门口,从里面出来了五六个人,被簇拥在当中的是一个穿着花哨,流里流气的少年,看模样也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脸上敷了粉,却仍是遮不住那一脸的恶痘。 这四季客栈前面是一处饭店酒庄,此时又已近午,进出些打尖吃饭的客人本是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只是那店门虽大,可里面五六个人一起涌出,自然是将店门堵得死死的了。偏偏领头那个少年无意抬头之下,看到了宜儿的颜色,顿时整个人都呆愣住了,站在门口,直怔怔的盯着宜儿,哪里还挪的开步? 姜宥本是搀扶着宜儿,待要进门,却见出来的这群人没有让开的意思,微微挑了目,竟然见那人一副色授神飞,目瞪口呆如痴如醉的模样紧紧的盯着宜儿傻看,连嘴角的哈喇子都流了出来。姜宥大怒,冷冷的扫了一眼,沉声喝道:“给爷滚开。” 姜宥这声顿喝,声音其实并不大,但那冷冰冰,低沉骇人的气势宛若实质,竟使得在场的那群人全部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那少年骇然之下,不期然的便倒退了一步,可是这一步退后,猛地反应过来,他这反应也太窝囊了点,当下面子上就挂不住,又见宜儿怯生生的依在姜宥的怀里,那模样身段当真美得勾人摄魂,让人欲罢不能,顿时心下窜起一股邪火,正所谓色字头上一把刀,这人本就是个恶霸脓包,见了美色,早忘了美人身旁的煞神,涎着脸,笑眯眯的盯着宜儿,道:“这位小娘子是哪里人氏啊,小爷怎么从没见过?” 簇拥着少年的那几人闻弦歌而知雅意,况且类似的事情他们早就轻车熟路,不是头一回干了,虽说几人都有些骇于姜宥身上的气势,可是仗着人多,蜂拥而上,已将姜宥和宜儿围在了中间。 宜儿皱眉,显然对那少年极为反感,姜宥嘴角扯出了一丝冷笑,再不说话,忽然抖肩,跨前一步,一拳已将那少年击飞了出去,余下几人皆是大惊,尚没反应过来,姜宥已回身,“砰砰砰砰……”接连几声闷响,不过数息之间,连那少年在内,一共七个人,悉数躺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了。 姜宥连看也没看躺在地上呻吟不止的几人,转身扶了宜儿就进了客栈。 客栈的小儿早被门口的这一幕给吓傻了,待姜宥夫妇二人回了客房,那小儿过来上热水的时候看了看姜宥,几次想开口,犹豫了半天,最后也没说一个字出来。 宜儿就笑道:“小二哥可是有什么要说的?” 小二这才道:“公子,夫人,你们可是闯了大祸了,刚才那个被公子揍晕过去的,你们可知道是什么人么?” 姜宥压根就没将这事放在心上,当时若不是宜儿在场的话,他出手就绝不止让人晕过去了事了,纵使不当场要了那家伙的性命,至少也得让他脱一层皮下来的。 宜儿心里自然也不会担心什么,只是这小二一番好心过来提醒,她也不能拂了人家的好意,遂道:“是什么人?很厉害么?” 宜儿这话到是带了几分俏皮的味道,看得小二不住的摇头,道:“夫人是不知道,那人可是我们复州城的一霸啊,惹不得的。唉,你们到好,今儿把他给打了,这打了就打了,你们不想着赶快跑路,还大摇大摆的进了客栈,唉,现在就是想跑,估计也跑不掉了。依小人看啊,这怕是要不了多久,官府的衙役捕快就得来了。” 宜儿道:“你说那是复州城的一霸,既是恶霸,官府就不管么?” “管?”小二嗤之以鼻,道,“那也得管得了啊。” 宜儿呀然道:“这人来头很大?” 小二眼中闪过一丝鄙夷不屑,道:“来头自然大了,人家那娘是知府老爷家二公子的奶娘,有这个靠山在,咱们复州的县太爷哪里敢得罪了他的?还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这孙秀在复州城横着走了。” “奶娘?”宜儿洒笑,当真是宰相门前七品官,这知府老爷家公子的一个奶娘,便能狐假虎威,让堂堂的县太爷也不敢轻易吃罪了。 这小二说得没错,不过刻钟过后,复州县衙的人就寻上门来了,那两名耀武扬威的捕快直接拿了枷锁,二话没说,上来就往姜宥的头上套去。 姜宥冷笑,看都没看要锁自己的两名捕快,眼光却是动也没动的看向了门口一位玄衣方脸的汉子,这汉子也是捕快制服,手中提了把长刀,只是刀在鞘中,并未拔出,他身体绷得笔直,显示了过人的力量与气势,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漠然的看着屋内发生的这一切。 直待那两名捕快走近,姜宥才冷冷的道:“爷早听说了江南有两柄刀最为有名,分别是邳州的捕风刀以及延州的赛八刀,虽处官场,却多有江湖习性,赛捕头,你确定了当真准备锁了爷去县衙受审?” 那方脸汉子脸上依旧没有一丝表情,开口道:“即便是道上的兄弟,也得遵了王法律历,赛某职责所在,按律办差,缉拿尔等到案,若遇反抗,一律按拘捕论,恕不轻饶。” 姜宥起了身,一抬手,已徒手从靠近身前的捕快手上抢过了枷锁,手上微微运力,便闻“啪啪”声响,那枷锁顿时碎成了数块,姜宥拍了拍手,道:“到也好,爷向来会的是北方豪杰,今日能会一会江南的两把名刀,到也是一大快事。” 赛八刀眼见姜宥露了这一手的功夫,面色才稍微变了变,低头想了想,道:“我是奉命前来带人犯至县衙受审的,你若配合,可不上枷锁,不动拳脚。” 第426章:过堂 本来照着姜宥的脾性,哪里会有妥协让步的?只是他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赛八刀的。要说起来,这人在江湖上名头虽大,他到也还没看在眼里,不过这里毕竟还有宜儿在,他若当真被赛八刀缠住了的话,那哪里还能担保宜儿的安危? 宜儿只看姜宥看过来的眼神,也知道这人是担心她的,当下就笑盈盈的道:“爷,既然这位官爷职责所在,我们就去那衙门里去走一遭又何妨,说起来爷虽伤了人,到也不是事出无因,县太爷既要审理此事,我们当堂去说个清楚便是。” 于是乎,姜宥便扶着戴了帷帽的宜儿随赛八刀等人往县衙去了,那赛八刀果然不提捆绑枷锁之事,只是无车无马,需要徒步走至县衙,姜宥皱眉,宜儿便轻轻道:“我没事,权当散散步,说起来,这复州城爷还没陪我仔细逛过呢,正好可以瞧瞧沿途的景致。” 而在复州县衙,县太爷周炳富眼瞧着坐在侧坐,尤自哼哼呼疼的孙秀,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俗话说得好,叫官大一级压死人,孙秀虽无足轻重,但知府老爷邓烽邓大人的面子他却哪敢驳逆了的,不谈邓烽是他这小小县令的顶头上司,想当年他周炳富参加乡试时,邓烽还是他的主考官,有这层渊源在,直到现在,他都还是以老师称呼邓烽,而以学生自居的。所以啊,这孙秀再混账,他看在邓烽的面上,也总得要维护下来的。 姜宥和宜儿被带进来的时候,县衙就清了场,姜宥在冷笑,宜儿却清声道:“奴家和相公顶多不过是犯了市井纠纷而已,不知大人为何却要清场内审?” 周炳富一拍惊堂木,厉声道:“如何审案,本官自有决断,岂容你一个妇人在此指手画脚?不见你弱质纤纤,仅凭此,一顿杀威棒下来,也叫你脱一层皮下来。” 宜儿扮了个鬼脸,拉了拉姜宥的衣角,低声俏皮的道:“县太爷好大的官威哩。” 她戴了帷帽,脸上的表情自然没人看见,不过姜宥离得近,听其话语中的调侃,像其心情尚还不错的样子,也稍稍宽了心,伸了手过去,攥了宜儿的手,对其轻轻一笑。 周炳富下首的刑名师爷见二人有藐视公堂之嫌,当即高声道:“大胆刁民,公堂之上,见了大人,还不跪拜行礼?” 姜宥面色一凛,抬眼往那刑名师爷看了一眼,那刑名师爷何曾见过如此凌厉的眼神,一时间心头发虚,接下来的话竟然被强行噎在喉头,不敢张口了。 宜儿伸手指了指侧坐在堂的孙秀,道:“那为何这人不跪?竟还能有资格坐在大人侧位?” 刑名师爷不敢再看姜宥,却是接话道:“孙少爷乃是原告,何况有伤在身,大人赐坐,本也在情理之中。你们可是嫌犯被告,大人在堂,岂敢跪拜行礼的?” 姜宥冷飕飕的朝上首的周炳富看去,道:“要爷跪拜行礼,只怕你一个小小县令受不起。” 刑名师爷大怒,正要吆喝了衙役上前,却被周炳富伸手拦了,他瞧姜宥和宜儿夫妇气定神闲,显然是根本没将他这小小县衙放在眼里,而那久处高位的随意与气度,不禁让他心中阵阵发毛,权衡之下,到底不敢以寻常待之,乃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可是我复州府人氏?” 姜宥不答,回了身,指了一名衙役,沉声道:“你,将那张椅子给爷端过来。” 那衙役受姜宥的气势所驱,竟不由自主的往前走了两步,两步之后才猛的回过神来,一惊之下,不由抬头往上面的县太爷周炳富看去,果见他家老爷此时铁青着脸,双目圆睁,显然正极力的压制着心头的火气。 衙役心中胆怯,再不敢动了,却见堂前一个人走了出来,照着姜宥的话,老老实实的将姜宥指的那张斜背藤椅端了过来。 姜宥看时,这端椅子过来的却是赛八刀,不免微微有些诧异。 赛八刀也不说话,将椅子往姜宥身前一放,抬了头,几不可见的向周炳富使了个眼色。 周炳富一愣,赛八刀虽是他县衙的捕头,但他向来知道这人的本事和眼力,平日里是极为敬重,如今见赛八刀的神情,心下忐忑,便对眼前这一幕视若未见,只眼睁睁的看着姜宥扶着宜儿在藤椅上坐了。 这一来,侧坐的孙秀却是不干了,怒喝道:“大人,他们是什么身份?县衙之上,大人跟前,岂有她一介妇孺安坐的道理?” 周炳富皱了皱眉,尚没说话,原本坐在藤椅上的宜儿忽然全身一紧,以手捂腹,似是起了腹疼,虽未开口叫疼,身子却已完全弓了下去。 姜宥大惊失色,慌忙顿下身去,揽住了宜儿,连连为她抚背,急声问道:“宜儿,你怎么了,宜儿……” 这一下突发变数,便是周炳富都是吓了一跳,直接站了起来,朝这边望了过来。却听那孙秀阴阳怪气的道:“哼,这会子装病,可是有些晚了。” 开始在睡佛寺的时候,宜儿就腹疼了一次,此时再度腹疼,姜宥哪里还顾得上孙秀,猛地抬头,看向周炳富,厉声道:“快请大夫。” 此时宜儿头往下一垂,竟是昏了过去,姜宥被吓得六神无主,当下一把将宜儿抱了起来,跨步就要向外面走去。 “大人,他们这是装病想逃,可不能让他们就这么跑了啊。”孙秀还在那嗷嗷大叫。 两名衙役想上前相拦,姜宥大怒,碰碰两腿直接将人扫飞了出去,一人晃身过来,再度拦住了去路,却是赛八刀,姜宥冷冷喝道:“滚开。” 赛八刀道:“我已经叫人去请了大夫,尊驾还是和尊夫人就在这里稍待更为妥当一点。” 姜宥双目如血,看了看拦在身前的赛八刀,又低头看了看宜儿那已然昏迷,略显苍白的小脸,心头顿起一阵抽搐,心想衙门差人去请大夫的话,想来是比自己带着宜儿去找的便捷,遂冷然道:“爷信你一回,爷也不妨告诉你,要是爷的夫人无事则好,倘若有什么事,你信爷,不止这复州县衙,就连这整个复州城,爷也要他们血流成河,万劫不复!” 赛八刀心头一凛,姜宥这话,听着狂妄荒唐,但看眼前这高深莫测的年轻人,亦不知是不是直觉,他总觉得这话并非狂言,若是那娇滴滴的妇人真有个什么好歹,只怕…… 堂内正乱作一团之时,门口那边却又起了一阵骚动,县太爷周炳富不觉大感头疼,一对一字眉都皱在了一起,见有衙役急匆匆的跑进来禀报,便没好气的道:“外面又出了什么事,这般闹闹嚷嚷的?” 那衙役忙道:“外面有一位妇人自称是知府府上的三少夫人,非要闯进县衙里来,小人们拦也不是,不拦也……” “你说谁?恩师府上的三少夫人?” 衙役点头应是。 周炳富慌忙从案桌前绕了过来,骂道:“没长眼的东西,既是三少夫人来了,还不快将人请进来。” 说起来知府大人邓烽府上有三位公子,大公子和二公子早已致仕,如今只剩这位三公子邓郁尚在读书,只是邓府上的这位公子,论才名声望,却数年纪最幼的邓郁为最,上一届会试,这邓郁便一举夺魁,获得江南五州的解元,实数整个江南远近闻名的才子,只是当年他们母亲犯了重病,邓郁侍奉榻前,是故没能参加那一年的春闱大比,要不然,当年可是有很多人都看好邓郁能在金銮殿上一举夺魁的。 所以这邓郁,有才名,有家世,其将来前程,就是用脚趾头都能想得明白的,定不是这池中之物。而这位三少夫人,听闻也大有来头,她那幼弟,以十一岁的年龄中了进士,取的名次还不算低,因年纪小,当时还得了皇上金銮殿亲自召见答对的,现如今便在延州知府,任了推官,也正是因此,知府大人邓烽才为其幼子提了这门亲事,当然了,除此之外,听闻如今这位三少夫人,还和京城的权贵世家有什么渊源联系,这就只是有这个传闻了,具体是怎么回事,就少有人清楚了,不过反正一点,这位三少夫人,背景复杂,甚有来头,就是不看知府大人的面,也不是他一个小小县令能得罪得起的。 姜宥此时已将宜儿重新放在了藤椅之上,握着宜儿的手,是焦急万分目不转睛的盯着宜儿看,哪里理会这县堂之上发生了什么事的? 周炳富亲自迎到了门口,眼瞧着一名贵夫人领着几名丫鬟下人急急的冲了进来,正要抱拳施礼,却见那贵夫人看也没看他一眼,急急的在堂上扫了一眼,眼光就落在了被姜宥重新安置在藤椅上,尚是昏迷不醒的宜儿身上,当即热泪盈眶,早是什么都顾不得了,一下子就扑倒在了宜儿面前,带了几分哭声道:“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第427章:害喜 知府大人府上的三少夫人来了,这县衙上所有人开始都听得清清楚楚的,所以那贵夫人进来以后,除了姜宥之外堂上几乎所有人都看了过来,就连原本一直坐在侧位的孙秀,也忙不慌的站了起来,当年这三少夫人大婚之时,他也随她母亲去观过礼的,说起来,他们一家原本都是知府老爷府上的家奴,因他母亲作了二公子奶娘,在二公子成家立室之后才放了奴籍,给了安家银子,让他们在这复州城落了户的,这般算来,这三少夫人可也算是他们一家的前主子了,他哪里敢托大?屁颠屁颠的想上前去献个殷勤,却哪里想到这三少夫人竟是连县太爷周炳富都不搭理,反而一下子扑在了那娇滴滴昏迷不醒的小娘子跟前哭了起来。 这孙秀就是一脓包,自然没在意这贵夫人抱着宜儿的腿喊的话,可周炳富却是听得清清楚楚,顿时有些发愣,根本弄不清楚眼前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不是知府老爷府上尊贵的三少夫人么?怎地她反而抱着堂上这小娘子喊“小姐”呢? 其实不止是孙秀周炳富等人,就是跟着贵夫人而来的丫鬟仆随,一时间也全都目瞪口呆,根本弄不清楚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了。 到是姜宥微微侧目,也是呀然道:“银谷?你怎么在这?” 银谷止了哭声,定了定情绪,起了身,理了理衣角,这才盈盈向姜宥福身拜道:“奴婢见过世子爷。”话末,忽地想起一事,又道,“世子爷,小姐她……她这是怎么了?你们请的往四季客栈的大夫被奴婢带过来了,世子爷……” “大夫来了?”姜宥一喜,哪还用银谷说完,急忙道,“在哪?快带过来。” 银谷回头吩咐身后的丫鬟,道:“焦兰,快去将大夫请进来。” 这时周炳富好不容易寻了个机会,走上前来,向银谷道:“三少夫人,不知这……” 银谷看了周炳富一眼,心里存了气性,道:“周大人,你到是好本事,连我大辉堂堂的少年战神,宁国公世子,昭毅将军,平西侯爷,你都能请来县衙过审,父亲那里,若是知道他有如此能干的下属门生,不知会不会欣喜,为大人你裱一个廉政清明的大匾呢?” 周炳富完全是懵圈了,隔了半响才听明白银谷话里的意思,顿时只觉全身的力气一下子便被抽干了,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刷刷刷的直往下冒,身子禁不住的接连颤抖了起来。 便是守在一旁的赛八刀,也是全身一震,带了几分呀然朝姜宥望去,眼中却闪过一丝无法遏制的狂热与敬重。 银谷继续道:“我家相公已去石田坝请父亲大人过来了,想是用不了多久,他们就要到了,周大人还是好生想想,待会如何向父亲解释吧。” 周炳富只觉全身发冷,人都有些摇摇欲倒的模样了,颤颤巍巍的噗通一声跪在了姜宥的面前,道:“下官有眼无珠,不知,不知……” 姜宥本来懒得理他,眼看着大夫已被引了进来,便道:“这里可有内室?” 周炳富也是福至心灵了,当下一个激灵反应了过来,连忙道:“有有有,这县衙后面便是下官的官邸,来,来人啊,快,快将世子妃抬进……” 姜宥弯腰将宜儿抱了起来,冷声道:“带路。” 周炳富急忙爬将起来,就往前面领路而去,只瞬间功夫,一行人便鱼贯而入,转去了县衙后面的官邸。 那孙秀却仍是目瞪口呆,还有些没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好歹心里也清楚,今日只怕是惹上了他根本惹不起的人,心里害怕,起了身,就想往县衙外逃去,却见一人不动声色的拦在了身前,冷冷道:“孙少爷还是稍安勿躁,此事大人没有审清楚之前,孙少爷只怕是走不出这县衙的大门了。”孙秀一惊,抬头看去,却是捕头赛八刀,当下无奈,只得重又坐了回去。 却说宜儿这边,躺在床上悠悠醒过来的时候,就见床榻上一张俊脸,半是忧心半是欣喜的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见她醒了,顿时大喜,当即道:“你醒了,这会感觉怎么样?还疼么?” 宜儿支了手,在姜宥的搀扶下坐了起来,靠上了床头,有些疑惑的道:“爷,我们怎么在这里,刚不是还在复州的县衙里么?” 姜宥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道:“你还好意思说,你腹疼又犯了,疼晕了过去,可没将爷给吓死。” 宜儿仔细感觉了下,这会又没觉得哪里不舒服了,见姜宥说得好笑,便打趣道:“爷是咱们大辉的战神,胆儿几时变得这么小了?” “你……”姜宥有些无语,伸手捉了宜儿的手,拉近嘴边狠亲了一口,道,“爷这有个好消息也有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宜儿见姜宥的兴致似是不错,遂笑着道:“见爷这般开心,那就先说好消息吧,我也跟着爷一起乐呵了再说。” 姜宥笑道:“好消息就是我们还得在这里逗留两三个月才能回京了,爷原还说陪你的时间少了,这下可好,爷又能躲几个月的闲懒了。” 宜儿一怔,道:“为什么呀?” 姜宥看了宜儿一眼,道:“还不是因为你?” “我?”宜儿愣了一下,忽地微微变了脸色,道,“爷,你老实告诉我,可是我的身体……” 姜宥伸手在宜儿的父母上敲了一下,恼道:“说什么傻话?你的身体好得很,爷警告你,从今儿起,可不许在这般口无遮拦的胡言乱语了。” 宜儿瘪了瘪嘴,道:“那我为何会无缘无故的腹疼,晕倒了呢?” 姜宥道:“爷要跟你说的坏消息,便是这个。” 宜儿心里嘀咕了一下,抬了头,认真的朝姜宥看去。 姜宥却故意顿了好一会,才轻描淡写的道:“爷想,咱家里怕是要不了多久,便要添丁了。” 宜儿皱了皱眉头,最开始尚没反应过来,忽地里就全身一震,用力的抓了姜宥的手,疑惑中带了无可遏制的惊喜道:“爷是说,爷是说我……我肚里,我……我这是有身子了?” 姜宥也笑着回握了宜儿的手,用力的点了点头,道:“大夫刚刚已经仔细的为你号了脉了,已确定了是喜脉,都快两个月了,宜儿,你快做母亲了。” 宜儿还如做梦一般,好半响都不敢相信,道:“爷,是真的么?这怎么可能,慧光禅师不是说……” “爷早对你说过,那老秃驴的话哪里做得了数?我们肯定会有自己的孩子的。只是大夫说了,这头三个月,是害喜最厉害的时候,爷想着你现在这身体,怕是经不得舟车劳顿了,所以我们只能在这里多待几个月再回京去了。” “害喜?” 姜宥道:“这女子害喜,因人而异,多数会有孕吐,晕眩的感觉,你这腹疼,也算是害喜的症状,大夫已开了药,以后按时服药,腹疼便不会如此厉害了。” 宜儿看着姜宥,看了很久,终于是确定了姜宥说的是真的后,眼里就再忍不住,垂了泪。其实对于孩子,姜宥本身到没有多少感觉,不过他知道宜儿因为之前受伤,身体亏损,对于孩子以及为宁国公府传宗接代的事情是存了执念,肩上扛了太多的压力的,所以如今见宜儿终于怀上了孩子,他也有一种如释重负,跟着宜儿欣喜开心的感觉。只是如今见宜儿垂了泪,虽知她是高兴,还是忍不住手忙脚乱的为她拭去了泪珠,道:“别哭别哭,爷这还有一个附送的好消息要告诉你呢。” 宜儿心想开始这人故意说什么好消息坏消息的,然后说明了是坏消息的时候才将她怀孕的消息告诉了她,分明就是故意逗她的,此时伸了手,抡起粉拳便在姜宥的身上狠砸了两下,娇声道:“爷真坏,这个时候还来逗我。” 姜宥呵呵一笑,道:“夫人以为爷说的好消息不算好消息么?”说话间忽然抬高了音量,对着门外道,“银谷你不用进来了,看你家小姐这模样,像是不怎么乐意见到你一样,你从哪来就回哪去吧。” “银谷?”宜儿又是一怔,还来不及发问,门帘被掀开,一人端了药碗轻轻的走了进来,却不是银谷是谁? 姜宥笑了笑,知她们主仆有话要说,便避了开去,出了房门。 宜儿心下欣喜,唤了人过来,主仆两个抱作了一团,皆是唏嘘不已。 银谷轻声道:“小姐和世子爷到了延州,竟然不来看看奴婢,小姐是当真的忘了奴婢,不要奴婢了么?” 宜儿笑道:“你现在都是知府老爷家的少夫人了,别左一个奴婢,右一个奴婢的自称了,就是你不在意,你的夫家,你的夫君甚至你身边的丫头下人,他们……” “可是奴婢本来就是小姐身边的丫头,不管奴婢现在是什么身份,这个永远都不会改变的。奴婢知道,小姐不来看奴婢为的就是这个,小姐怕奴婢以前的身份曝了光,父亲和夫君,甚至是身边的下人都会看轻了奴婢,可是奴婢当初成婚的当日,便对夫君说了以前的事,夫君他并不以为意,还说受人恩惠,当千年谨记,才不失为至情至性,奴婢……” “好了。”宜儿轻摇了摇头,道,“我知道你嫁得好,不用在我面前炫耀了。” 银谷一愣,红了脸,只念了一句“奴婢……”便再说不出话了。 第428:殷勤 宜儿道:“其实我之所以没和爷来寻你,哪是你说的这般?你也知道,我和爷此番出来,沿途是避过了所有的地方官府的,到不是有意要避着你的,只是你那公爹,可是这延州府的知府老爷,我们若是来寻了你,岂不就等于是自爆了行踪,再不能这般恣意逍遥的四处游历了么?” 银谷面上变了几变,偷偷的看了宜儿一眼,有些心怯的道:“奴婢在睡佛寺远远的瞧见了小姐,当即就差了丫鬟去寻了夫君,这会子,就连父亲也到了,就在院子里面候着呢。” 宜儿见银谷的神色,知道她是担心自己原本不想兴师动众的,结果这般一来,怕是想低调已是不行了,怕她生恼,不禁轻笑道:“傻瓜,我现在这个样子,哪里还能瞒得着人的?” 银谷这才反应过来宜儿已有了身孕,慌忙爬将起来,跪了下去,道:“奴婢还没恭喜小姐呢,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小姐是没看见,刚那大夫初说小姐有了身子的时候,世子爷那开心的劲头,奴婢跟了小姐这么久,都从来没见过世子爷这般欣喜的。” 宜儿白了银谷一眼,道:“你少诓我,爷天生一副冷脸,哪里会有你说的那么夸张?” 银谷笑道:“爷在外是素来冷脸的,可奴婢知道,爷在小姐面前,那可从来都是另外一个样子的。” 宜儿打趣道:“你这妮子,嫁了人这嘴皮子怎地都学溜了,还知道笑话我来了是不是?” 银谷嘻嘻一笑,道:“奴婢可不敢。” 宜儿想了想,道:“刚爷跟我说了,我如今这身体状况,怕是要养几个月才能启程回京的……” 银谷接口道:“正好,小姐身边也没带丫鬟下人,这几个月就许了奴婢在身边服侍吧。” 宜儿道:“我正要和你说这个,你若真的想这几个月留在我身边,须得先应了我一个要求才成,否则……” “小姐放心,小姐的话,奴婢都听,别说一个要求了,就是百个千个,奴婢也不无不从的。” 宜儿道:“那便好,我的要求也简单,便是以后在我面前,不许你再以奴婢自称了。” 银谷一怔,脱口道:“可是……” “没什么可是。”宜儿正了脸色,道,“我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真若定下的事,素来是不会更改的。这事你依我便好,倘若依不得,你回你的延州府去,我是断不会留你的。” 银谷知道说来说去,宜儿还是顾念着她如今的身份,怕她以奴自居,在如今的家人下人面前降了身份,当即眼里就噙了泪,垂首道:“奴婢听小姐的就是。” 宜儿道:“还说听我的,刚刚说的又是什么?” “奴……我知道了。” 宜儿这才抓了她的手,拍了拍,道:“我开始就说了,你如今身份不同了,你就是不为自己作想,怎么着也得为你的夫家,为你的夫君想一想吧。再说了,你敬着我,心里敬着就是了,也没得非要在这个称谓上较一个真的。” 银谷点了点头。 宜儿又道:“安大娘和关安现在可都还好?” 银谷道:“他们都好,弟弟很得公爹的器重,官场上的那些事有公爹看顾着,还算顺畅,自然是好了太多。母亲这些年身体还好,就是有时候她会提起小姐,要是她知道如今小姐就在延州,只怕会立时就过来拜见小姐的,到时候还不知道会高兴成啥样呢?” 宜儿道:“他们都好便好,我这一时半会是走不了的,大娘若是方便,我到也想见一见她。至于小关安嘛,他如今可是正经的官老爷的,想来这几年也是长高了不少吧?” 二人在房内说了一会子私己话,门外就有人轻轻叩门,接着就有一个女声恭声道:“三少夫人,复州县衙的周夫人来了,说是想进来给世子妃磕头请安。” 周夫人自然就是复州县太爷周炳富的夫人,因着那孙秀的一档子事,周炳富差人将姜宥和宜儿夫妇提来了县衙受审,为了这个,周炳富早是坐立不安,心惊胆战,所以私下里便通知了他那夫人方氏,只盼着方氏能在宜儿面前献个殷勤,搏个好感,到时候姜宥要追究责任的时候,也好念着这点,对他从轻发落了。是以这周夫人方氏才一寻到机会,就忙不慌的拉了她那不满七岁的小女儿周兰儿过来请安了。 方氏三十岁左右,正是花信年纪,生得到也算标致,圆润丰满,在听得通传的丫鬟让她进去的时候,仔细的捋了捋身上的衣衫,没瞧见哪里不妥后,这才引了周兰儿和两个丫鬟,款步走了进去。 未敢抬头上看,先恭恭敬敬的在地上跪了,磕了个头,道:“下妇 方氏给世子妃请安。” 宜儿抬了手,道:“说起来我家爷和周大人都是朝廷命官,份属同僚,周夫人不必行如此大礼,请起吧。” 方氏道了声谢,起了身,道:“我家老爷不过是个地方县令,人微位卑,先不说世子爷是我大辉的战神,身份何等尊崇,就是世子妃,也是一品的诰命夫人,赦赐的尊贵郡主,下妇见了,理当跪拜的。” 宜儿见这方氏言行举止圆滑有礼,叫人寻不到一丝差错出来,到是在心底暗道这周炳富还算是娶了个好媳妇,眼光就落在了跟在方氏身边,怯生生立着的周兰儿身上了,道:“想来这位小姑娘该是夫人的掌上明珠了?” 方氏是特地带了周兰儿过来的,如今见宜儿的注意力果然落在了周兰儿身上,顿时大喜,连忙在后面轻轻推了周兰儿一下,道:“这正是下妇所出的小丫头,兰儿,还不快给世子妃磕头请安。” 周兰儿刚刚随着方氏才磕了一会头,此时在母亲的催促下只得再次跪拜,又行了一会礼。宜儿就在床上招手,道:“来,过来我瞧瞧。” 周兰儿往方氏看了一眼,方氏笑骂道:“世子妃唤你近前,可是你的福气,还不快过去。”周兰儿这才怯怯的上了前,宜儿牵了她的手,仔细的看了看,道:“好标致个小姑娘。”说着话,便从手上褪了个镯子替周兰儿戴了上。 方氏是大喜过望,宜儿能赏东西下来,说明至少没因为之前县衙里的事情牵罪在她们母女身上,当下忙着道:“这如何使得?” 宜儿道:“我这出门在外的,身上也没什么好东西,这镯子,权当个小玩意,给小姑娘闲暇时把玩把玩罢了。” 方氏连忙上前拉了周兰儿,再度施礼谢了赏。 一旁的银谷就轻笑道:“这小小姐到算是福气,能得我家小姐赏下东西的人,那可是不多。” 方氏连连称是,这才和银谷相互见了礼。 寒暄了几句后,方氏道:“世子爷和世子妃不嫌这府邸简陋,能在此盘桓,这可真是我们一家求都求不来的福气了。我家老爷在轩室准备了两桌席面,谨算是为世子爷和世子妃接风洗尘了,还请世子妃赏脸……” 宜儿笑道:“周夫人到是客气了,只是我这会……” 方氏忙道:“下妇自然知道世子妃有了喜脉,只今日毕竟是世子妃初到,我家老爷和下妇的这点心意……” 宜儿道:“我家爷呢?” 方氏道:“知府邓大人和三公子早已到了,如今正陪着世子爷在花园里闲聊呢。他们爷们处在一块,谈的尽是那些国家大事,我们这些深闺内妇也听不懂。今晚那席面虽摆在一起,但隔了帷幕屏风,他们聊他们的,我们谈我们的,互不干涉,到也自在。” 宜儿笑了笑,周炳富和方氏摆了席面,可是姜宥会不会赏面入席,那就两说了,加之姜宥在人前素来冷面,周炳富着实没有请得动姜宥的把握,这才让方氏先来走她这的路子,只要宜儿点了头,再去相请姜宥,便简单容易得多了。 这夫妇两个到也算机灵,其实宜儿和姜宥虽被请来了县衙,不过说到底也是因为姜宥在四季客栈前确实打伤了人的,周炳富为一县的父母官,职责所在,提他们过堂审理,本也无可厚非,宜儿对这县太爷到是没存什么厌恶不快的心思,如今见方氏如履薄冰,一副陪着小心,生怕她端茶送客的模样,到是软了心,遂点头应了下来。 方氏见宜儿点了头,顿时欣喜之意在脸上再也掩饰不住了,又陪着宜儿说了会话,这才欢天喜地的去了。 待人走得远了,银谷就笑道:“小姐还是如以前一样,心软得很。” 宜儿道:“我现在还躺在人家官邸之内呢,正所谓吃人口短,拿人手短,难不成要我翻脸不认人了?再说了,人家把小姑娘都拉了出来,我就是不看大人,看小姑娘的份上,也得给了他们一份体面才是。” 银谷道:“其实说起来,这事到也不怪那周大人。那孙秀在复州城耀武扬威的事,以前夫君都同我说过几回了,只是一直以来都顾着二哥的面子,才没有处置,到没想,那个下贱坯子,最后竟敢冒犯到小姐和世子爷头上来了。” 第429章:故人 当天晚上的宴席本来还算顺利,宜儿不仅见到了延州知府邓烽,还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江南才子邓郁,也就是如今银谷的夫君,果是生得丰神俊朗,相貌堂堂,宜儿见了,也为银谷暗暗欢喜。 席上无论是邓烽邓郁父子,亦或是周炳富方氏等人,对姜宥和宜儿都是殷勤礼待,外席上姜宥的话虽不多,脸上没多少表情,内席这边宜儿却是和颜悦色,没有故意下那方氏的颜面。 其实原本周炳富还想请了复州城一带的官吏乡绅过来作陪的,只是临时被邓烽给拦了,邓烽的原话是这么说的:“宁国公世子并非寻常京中勋贵,我瞧着他并不想高调张扬,这次若不是世子妃有了喜脉,只怕你这县衙官邸,人家是看都不想看上一眼,说起来这也是你的福分,世子爷夫妇这一路南下江南,你可知道,这沿途的地方官吏那是人人翘首以盼,求神拜佛的想要世子爷夫妇在他们的府上去盘桓过几日呢。你这运气到好,世子妃如今身子重,说不得会在你这府邸上停留过十天半月的,你得了这好事,外面那是人人眼红,你可别犯了糊涂,自个将这一手好牌给搅混了。” 周炳富是暗吃了一惊,当下就歇了请当地官吏乡绅的念头,心里却是有些好奇,问道:“恩师,听您这语气,莫非您早就知道世子爷夫妇来了江南了?” 邓烽看了周炳富一眼,道:“朝廷早就有密旨下来,还是太子爷亲笔批复的,说是世子爷夫妇南下江南私访,着地方州府竭力配合,并暗中确保世子爷夫妇的安全。这旨意只下到州府,并未到各县衙,你不知道,并不奇怪。” 周炳富不解道:“既要地方州府配合,可为何不下发至各县衙?这样像学生这般的地方县令根本就不知此事,那又何谈配合呢?” 邓烽怒瞪了周炳富一眼,恼道:“你啊,平日里看着精明,这会儿怎地糊涂起来了?你当世子爷夫妇当真是过来私访的么?” “那……” “年前苗西战事告尾,世子爷班师回朝,听说回京的便只有依仗队伍,而世子爷带着世子妃早就游山玩水,四处逍遥去了。苗西大战中,世子爷居功至伟,朝廷虽有封赏,但受赏的都是宁国公府,而非世子爷本人,便是这个原因。如今世子爷夫妇到了我们江南,朝廷担心他们的安危这才下了这番旨意,点明了要暗中保护,岂能声张出来?” 周炳富这才恍然大悟,接下来自然全部都按照邓烽的意思办了下来。 两张席面之间虽隔了帷幕屏风,不过席至中途的时候,邓郁在征得了姜宥同意之后,到了内席合着银谷一起,夫妇两个硬是敬了宜儿一轮酒。当然因着身体的缘由,宜儿喝的是参汤,邓郁银谷大婚的时候,宜儿虽送了厚礼下来,却没有亲到,所以算起来这也是银谷夫妇头一次向她敬酒,推是推不掉的,宜儿便大大方方的喝了。 宴席到了这个份上,已有些高潮的架势,外面推杯换盏,到是热闹,宜儿清楚姜宥的酒量,到是不太担心,只是在席上坐了这么久,感觉身子有些酸麻,正要告罪离席,却见一夫人端了一药罐,徐徐走了进来。那方氏见了,连忙起身道:“世子妃的安胎药,大夫吩咐了,这几日白天需隔两个时辰服用一次,这会该是到时候了。”说着话,迎上前去,就伸手去接那药罐。 那端药罐进来的妇人身上虽穿的朴素,不过到并不是普通下人丫鬟的衣饰,是以宜儿颇有些奇怪,抬头望了过去,不想这一望之下,愣了一下,脱口呀道:“吴姐姐?” 那妇人本来也正将手中药罐递与给方氏,咋然之下听到了宜儿的声音,顿时全身一震,手中一松,有些不敢置信的抬了头也朝宜儿看了过来。 这一下,她手中的药罐方氏还没有接稳,“啪”的一声便掉在了地上,摔成了一堆瓦片,汁水药渣溅将了出来,好些都溅到了方氏的腿上,直烫得方氏连连跳脚,嘴里惊怒交加,大声呵斥道:“你干什么?” 方氏的贴身丫鬟如意匆忙着跑了过来,急急的拉开了方氏,反手就是一巴掌,重重的打在了那妇人的脸上,怒道:“没长眼的东西,这是世子妃的安胎药,你是生了几个脑袋,也敢摔了?” 那妇人完全有些懵了,也不知是不是被吓的,只抬了眼,一瞬不瞬的盯着宜儿看,那眼神极为复杂,一时间竟是有些呆了。 外席的众人听到里面的动静,皆是一惊,蜂拥间全都涌了进来,姜宥几步便到了宜儿的身边,见宜儿无恙,才轻轻的松了一口气。 周炳富一见眼前的情形,有些头疼,连忙向那妇人喝道:“你怎地如此不小心?连端碗汤药都能出了岔子,来人,将这……” 宜儿突然起了身,道:“周大人,且慢。” 周炳富心下大惊,生怕宜儿着怒,连忙躬身转了过来,小心的赔着不是,道:“下人们手笨,惊扰了世子妃,都是下官的不是,这……” “请问周大人,我瞧这位夫人的穿戴,不像是普通的丫鬟,不知这位是府上的什么人?” 周炳富面上掠过一丝尴尬,却不敢不答,汕汕的道:“回世子妃话,这位吴氏是下官去年刚抬进门的小妾,下官也不明白,她怎会在这里的?”说完话,有些恨恨的朝方氏看了过去。 方氏也觉得委屈,转身向宜儿福身道:“都是下妇的错,本来世子妃的安胎药是下妇亲自守着煎熬的,可这边开了宴席,因着这吴氏稳妥,下妇才将这差事给了她的,哪曾想她……冒冒失失的,最后竟罪该万死,摔了世子妃的药罐。” 宜儿笑了笑,道:“就是一副安胎药而已,摔了就摔了,有什么打紧的,我只是没有想到,这么多年没见,竟会在这遇上了故人!” 当初宜儿在宛县,在明风绣楼做绣娘的时候,认识了宛县的县丞吴林一家,那会儿吴夫人陈氏还经常带着吴家独女吴英来找宜儿作耍,后来宜儿跟着杜子悟夫妇在北开城后,有一回汀南李家的女儿出嫁,李氏便领着宜儿去宛县添箱观礼,结果在戴府的时候被几个官家小姐误以为她是绣娘,起了场误会,当时吴英便在场,却并没有站出来替宜儿说话,其实事后宜儿到也没说因此就见罪于吴英,毕竟按当时的身份,她确实也说不上话,只是心里终究觉得像是堵了点什么,再后来,宜儿又回了京城,和这吴英便再没有见过了。 正如她的话说的那样,在这江南延州,在这复州城的县衙官邸,她到是怎么也没想到在这里会碰到吴英,只是世易时移,如今二人早已作人妇,而身份上的差距更如是天堑鸿沟,云泥之别了。 宜儿还是有些奇怪,当年这吴林好歹也是宛县的县丞,虽上不了吏部的官员名册,但好歹也属于官吏人家,怎地如今这吴英却会沦落到与人为妾的地步? 吴英的身子比起当年是更见单薄了,想来这些年过的日子并不如意,她虽认出了宜儿,但心里完全是懵圈的,对眼前的这些变化,她根本没办法相信接受,她怎么都搞不明白,最先认识宜儿的时候,她只是个低贱的绣娘,再见的时候,已成了知府的千金大小姐了,如今再次重逢,这人竟成了堂堂宁国公府的世子妃了! 宜儿心里也是唏嘘,进了内屋,只留了银谷一个人在旁边侍候,赏了座,可吴英并不敢坐,反而直挺挺的在宜儿面前跪了,宜儿微微皱眉,让银谷将人扶了起来,才问道:“吴姐姐是怎么到了江南延州来的?” 吴英抬头看了宜儿一眼,才道:“贱妾祖籍便是延州府复州人氏,当初父亲在宛县吃罪了上峰,丢了手头上的差事,不得已,只得携家带口,回了复州,可是一时没有寻到合适的生计,后来父亲又染了病,家中的状况便一日不复一日,所以年前的时候,母亲走投无路,这才……” 吴英虽是寥寥数语,宜儿却能想象得出那其间的艰辛,当初宛县戴府的事情过后,吴林也曾带着吴英过来给她赔罪,可是事情已成定局,她心里堵了嫌隙,到底是不能再如之前那般坦然相待了。其实宜儿也在想,当初她的身份是连州知府家的大小姐,吴林只是宛县县衙的一个县丞,这事过后,她这边虽是没有授意,可是也不能担保当时的宛县县令周云成为了巴结杜子悟,而下来后给吴林小鞋穿的,如果吴英刚刚所说的吃罪了上峰,便是由此而起的话,到是成了她的不是了。 宜儿叹了口气,道:“吴姐姐,你父亲如今的病,可是好些了?” 对宜儿,吴英的心情本就复杂,当初在宛县的时候尚有些不甘不忿,可是经了这几年的艰辛,如今再见宜儿,早明白今非昔比,二人身份地位云泥之别,宜儿若要害她,甚至连口都不用开,只需稍稍表示出丁点对她的厌恶,只怕她家的老爷周炳富便能直接将她往死里整了!同样的道理,宜儿若要抬举她,那也是反手之间的事,容易的很。她收拾了心情,福身回道:“劳世子妃挂询,老爷支了银两,派了人过去照看,父亲的病,已好得差不多了。” 宜儿想了想,还是道:“周大人,待你好么?” 第430章:婆媳见 吴英愣了一下,随即苦笑了一声,道:“贱妾不过与人为妾,连夫君也不能妄称一声,好与不好,左不过是床第之间的玩意罢了,却是说不上来的。不过父亲的身体痊愈,家中的情况改观,这些,都是老爷照拂之恩,贱妾心中感念,已不作它想了。” 宜儿想起周炳富那正室方氏,圆润玲珑,只一眼,也知是个精明能干的主,吴英在她手底下,哪又能有出头之日的?权衡之下,便道:“吴姐姐,你我相识于微时,我心中一直是念着这份情谊的,不是怜悯施舍,也不是可怜同情,我只是想问问你,若你想离开周府,重新过活的话,我是可以为你筹谋一番的。” 吴英见宜儿说得真切,到底是动了容,眼底蕴了泪光,垂头想了片刻,跪了下去道:“贱妾谢过世子妃抬举,只是老爷对贱妾一家有大恩,贱妾不敢忘,况且贱妾早已是老爷的人了,并不想离开周府,另谋出路。” 老实说,吴英不愿意离开周府,宜儿也是有些意外的,下来后连银谷都道:“这人到是奇怪,小姐初问她时,她可怜兮兮的,自怜自艾,说什么与人为妾便是床第间的玩物罢了,可是转过来小姐要抬举她了,她反而不干了。真不知这人脑子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宜儿笑道:“人各有志,你是你,她是她,你不清楚她的想法,自然再正常不过了。” 自此之后,宜儿随了姜宥便在这复州府衙官邸暂住了下来。延州知府邓烽原还想着要让二人搬去延州府,毕竟那边条件要好一点,只是宜儿如今身子要紧,不适宜舟车劳顿,这才作罢。 其实宜儿自我感觉,到没觉得身体就怎么羸弱不堪了,只是姜宥像防贼一般时时守在她的身边,什么事都替她做了,即便想下床走走,姜宥也早就吩咐了下去,必须要他搀扶着才许宜儿下地,即便是银谷都不准,为此宜儿大为不满,可姜宥大手一挥,专横霸道的将宜儿的抗议给忽视了。不过说起来宜儿偶尔还是有些腹疼,更兼有了孕吐反应,虽一直吃着汤药,腹疼的频率大大的降低,却始终没能断根,为此姜宥是成日成夜的担心不已,宜儿就笑他太过紧张了,姜宥却自顾自的念叨道:“还是得等太医院的徐太医到了,由他替你瞧瞧脉,爷才能安心的。” 宜儿怀了身子,这事自然是瞒不住的,消息早送去了京城,想来用不了多久,京城的人就该到了。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只十数日,听闻从京城过来的船只便到了复州渡口了,早上一早,姜宥便去了渡口接船,听闻连周炳富都放了县衙里的事务,随着姜宥去了。 其实说起这个,还得提一提京城里的一个小插曲。当时宜儿怀孕的消息传进宫里的时候,启明帝病得昏昏噩噩,躺在乾清宫里人事不醒,正由宫里的太医诊治,其时太子杨铣和皇后娘娘都在乾清宫,传讯的太监小跑着进殿的时候,启明帝却忽然醒了过来,出了一身冷汗,人竟离奇的恢复了些清明。 待太监将事情一说,启明帝竟张了口,声音虽模糊不清,但皇后娘娘俯身下去却还是听清楚了,这皇上竟是在问姜宥和宜儿怀孕的事。 姜皇后大呀,还是顺着启明帝的的话俯在他耳边说了,结果启明帝听了,这一日一日的身体竟逐渐好转了过来,三五日过后,人竟能在内侍的帮助下,从龙床上坐起来了,把个姜皇后喜得直夸姜宥宜儿这喜事来得太过及时关键了,待得启明帝精神好一点后,这帝后之间还打起了赌约,猜赌宜儿这胎究竟是儿子还是女儿,姜皇后说宜儿这头一胎该是个女儿,而启明帝坚持说是个小子。 紫禁城中,也因着宜儿的孕事蒙上了一层喜意,这到是宜儿自个压根都没有想到的事情。 那天姜宥去码头接船,宜儿的反应慢了一拍,事前到没有想起即便是京中来了人,怎地会让姜宥亲自过去接船?她早上起了之后,用了早膳,喝了汤药,肚中便一阵阵翻腾,想吃酸,恰好这院中有一株杏树,结了小孩子拳头大小一个个的杏儿,很是喜人,宜儿左右也是无聊,便领了银谷还有焦兰几个丫头到那树下去打杏儿,正闹得不亦乐乎的时候,院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姜宥随着一名贵妇人急急的走了进来。 那贵妇人一见宜儿就站在一旁指着几个丫头打杏,顿时大吃一惊,边走上前来边埋怨道:“我的小祖宗,你怎的就这样站在风口上了?” 宜儿也是愣了半响,被吓了一跳,连忙福身施礼,道:“母亲,您怎么来了?” 华阳郡主心疼得紧,从身后的丫头手上接过了一副披风,直接给宜儿披在了身上,转头怒瞪向一旁的丫头,道:“你们是怎么侍候的?少夫人就是想出来透透气,难道都不知道多给少夫人披件衣服么?” 几个丫头连着银谷都是垂了头,不敢吭声。 宜儿就笑着拽了华阳郡主的手,道:“母亲,是我觉得天儿有些热,穿得少了一些的,哪管她们的事?对了,母亲您看,这是银谷,母亲可还有印象?” 华阳郡主这才反应过来宜儿这次和姜宥跑来江南,那是一个贴身的丫头都没有带的,眼前这几个丫头想来都是到此处的时候才收的人,又听得宜儿的话,便在银谷身上扫了几眼,点了点头,道:“我记得,便是她弟弟当年才十一岁就中了进士的嘛。当时只知道你放了人出来,到没想到你们还能在这里给碰上了。” 银谷向华阳郡主施了礼,华阳郡主便摆着手,道:“行了行了,天虽不冷,这儿风大,快快,随我去屋里坐着,还有,那杏儿可不许拿进来了,少夫人现在有了身子,可得忌口了,那东西性寒,她可吃不得。” 宜儿是吐了吐舌头,她到是没想到华阳郡主竟会亲自来了,在华阳郡主和姜宥身后,还黑压压的跟了好些人来,宜儿一眼扫去,就见她身边的四娘,杏儿等等好几个丫头都跟了来,这个到是在她意料之中的事。 结果一行人回了屋,还没有轮到丫鬟们上前给宜儿行礼,华阳郡主已拉了宜儿的手道:“我听宥儿说,便是现在你还时不时的闹着腹疼,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母亲这次过来,还带了太医院的徐太医,他可是妇科圣手,别的都不忙,先让他为你号了脉再说。” 宜儿愣了一下,人群里她到是早看到了徐太医,只是一直被华阳郡主拉着说话,也没功夫去打招呼,这会华阳郡主提到了徐太医,徐太医便越众而出,向宜儿施了一礼,道:“下官见过世子妃。” 宜儿颔首回了一礼,道:“徐太医有礼了。”侧首又对华阳郡主道,“母亲,你们舟车劳顿,想是疲乏不堪了,徐太医又上了年纪,这会怕更是困得不行了,儿媳这里反正也不急在一时,不若你们先安顿下来,休息一会再……” 华阳郡主道:“别的都好说,如今最最重要的便是你的身子要紧,想来劳烦一下徐太医,再坚持一会,先给你号了脉再下去休息也是无妨的吧?” 华阳郡主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徐太医哪里敢托大?忙着躬身道:“无妨无妨,下官这里不碍事的。”说着便上前,支了号枕,宜儿将手放上了号枕,笑着道:“如此,有劳太医了。” 徐太医微躬了身,道:“下官份内之事,可当不起世子妃这番体恤。” 谁知徐太医这一号脉,却是号了许久,面上神色古怪,时而皱眉凝神,时而摇头点头的,弄得一屋子的人心儿都随着他的表情忽上忽下,到最后姜宥忍不住了,冷哼了一声,道:“徐太医可是当真乏了?神思不聚,这会连脉都号不出来了?” 徐太医一惊,连忙收了手,起身向着华阳郡主和姜宥深深一鞠,道:“下官恭喜郡主,恭喜世子爷了。” 华阳郡主道:“究竟怎么了?” 徐太医微笑道:“世子妃身上怀的该是双生儿,这可是喜事一件,下官先向郡主道喜了。” 华阳郡主大喜,道:“当真?宛茗怀的当真是双生儿?” 徐太医颔首道:“下官唯恐号错了脉,是故反复确认了,绝不会错的。至于世子妃偶有腹疼之症,也是与此有关,若要止疼,到是便宜,只是世子妃如今正处孕初,汤药不宜多服,所以……不过好在这腹疼只是暂时性的,下官以为,三月过后便不会再出现腹疼之症了。” “三月?”姜宥皱眉,道,“徐太医是说,叫爷的世子妃现在就强忍了这腹疼,不加处理了?徐太医好歹也是太医院出来的御医,难不成就是这般给人瞧病的么?” 徐太医素来知道这位世子爷对世子妃着紧看重,此时不由得暗暗叫苦,却不敢争辩,只垂头下去,闭口不语。 宜儿白了姜宥一眼,道:“爷,徐太医刚不是说得很清楚么?是妾这的身体不宜用药,再说了,妾这段时间腹疼的频率已经越来越小了,再坚持个把个月,有什么打紧的?” 华阳郡主也道:“宛茗说得对,这事宥儿可不许再插言了。” 第431章:龙凤呈祥(终章) 到徐太医告了退,下去开方子拿药去了之后,一干丫鬟仆随才纷纷上前给宜儿磕头贺喜。 宜儿见如今她身边的大丫头,基本都被华阳郡主带了过来,她笑着叫了起,道:“又不是头回见了,跑过来跟我行这么大的礼做什么?左右我这也没有好东西赏你们的。” 丫鬟们自然都是欣喜,见宜儿打趣,都裂开嘴笑了,到是华阳郡主也跟着笑道:“你们主子小气惯了,甭要理她,我可告诉你们,这回你们好好侍候,服侍得好的话,她没赏,我赏,而且是大赏。” 下面的珠儿就笑道:“还是夫人好。” 宜儿白了她一眼,道:“你到厉害了,当着我的面,都敢隐晦的埋怨起我的不好了,这会母亲在这,我不跟你理会,看下来后我怎么整治你。” 珠儿做了一副害怕的样子,往华阳郡主身后躲,一边躲一边还叫着:“夫人救命啊。”惹得华阳郡主呵呵直笑,道:“看你才夸了我好,嘴皮子甜的份上,今儿我为你做主了,你家主子若真的整治你了,你来找我。” 珠儿眨了眨眼睛,道:“真的么?” 华阳郡主道:“当然是真的了,你家主子要打你十个板子,我绝对不会怂恿她打你十五个的,你家主子要罚你两月的月钱,我也绝对不会建议她罚你三个月的。” “夫人,你……”珠儿愣了一下,瘪了瘪嘴,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样顿时惹了一屋子的人哄堂大笑。 宜儿笑道:“我还没问你呢,你远远的跑来江南,将你家刘济一个人丢在京城的花花世界里,你可放心得了?” 珠儿没想到宜儿会捉狭于她,一时微红了脸,道:“有什么不放心的?日日见了,正烦得慌呢,到是少夫人,出来了这么久,奴婢们都心心念念的想着,恨不得插了翅膀,早一刻飞到少夫人身边来侍候呢。” 宜儿道:“别以为这会说些好听的话我就能饶得了你的。” 华阳郡主笑道:“她这话到是真的。宛茗你是没看到,我决意要南下江南的时候,在宜睿院去放了个话,结果你那一院子的下人全部都求到了我的面前,想要跟着一起过来侍候。我总在想,这也是你平时里待她们好的缘由。只是你那院子离不得人,我们府上更是离不了人,所以青漓啊,我就留了下来,还有伍儿,本来要是带上她,有她打理你的饮食我也放心一些,只是这丫头有了身子,就快临盆了,自然不能让她跟着跑这么远的,伍儿来不了,你院里王嬷嬷便想跟着来的,我瞧她年纪大了,也没有许。” 宜儿点头道:“还是母亲考虑周详。” 华阳郡主环顾了一下这屋子四下的环境摆设,皱了皱眉,道:“这屋子太……” 宜儿瞧见这复州城的县太爷周炳富和夫人方氏都侍立在门边,一直还没找到机会说上话,便不待华阳郡主说完,轻轻道:“母亲,这是复州城的县衙官邸,条件是不怎么好,不过儿媳这屋已经是这里最好的一间了,周大人和夫人也是费了一番心思的。” 周炳富夫妇见宜儿替他们说了话,皆是一喜,二人便上前行礼,直称不敢,还连连说乡下地方招待不周,怠慢了姜宥跟宜儿云云。 华阳郡主到也知道宜儿所说不假,这在外边自然没法同在国公府相提并论,遂也不以为意,吩咐了下人抬了东西进来,重新布置拾缀起宜儿这屋子来了。 下人们重新布置屋子的时候,华阳郡主早携了宜儿的手,去了屋子外面的抄手游廊,宜儿见下人们那架势,竟是要完完全全将她那屋子由里而外的重新折腾一个遍的,心头觉得有些太过小题大做了,遂道:“都是儿媳不好,没在母亲身边尽孝,还大老远的让母亲跑来这里寻我。” 华阳郡主笑道:“你啊,别说傻话了。你们夫妇两个,要是能早些让我抱上乖孙子,就是天天让我这般昀都江南的来回跑,母亲这里也是心甘情愿的。再说了,母亲活了半辈子了,都还没有来过江南呢,逞这个机会,到这边来走上一遭,还惬意着呢。我跟你说啊,不止是我,就连你父亲,都想跟着来的,只是朝堂上的琐事多,他走不开,为此还不高兴了好几天呢!” 宜儿愣了一下,华阳郡主说得有趣,只是她那公爹,堂堂的宁国公,要说当真为了没来成江南就生了几天闷气,她却是有些不信的,不过见华阳郡主高兴,她自也是陪着开心。 待再回屋子的时候,那屋子已经脱胎换骨,里里外外的完全变了一个样,宜儿有些咋舌,晚上屋里只剩她和姜宥的时候,便问了姜宥:“母亲这次从京城究竟搬了多少东西过来啊?我瞧着光是布置这间屋子就费了好些物事了。” 姜宥嘿了一声,道:“要不明日爷带你去瞧瞧,她拉了一船的东西过来,今儿都没有下完,船上还堆了好多,本是要摸夜接着下的,爷见东西实在太多,好些这会也用不起,便没让人下了,说不定到时候返京的时候,再将就着运回去就是了。” 宜儿抿嘴笑道:“母亲这是在搬家么?” 姜宥道:“以爷看,岂止是搬家,她是想将整个京城都给搬到江南来了。反正爷算是看明白了,你瞧着今日自打母亲见了你,一整天的跟爷总共说了几句话?尽是拉着你的手问这问那的没完,爷瞧着她是连她那亲生儿子都不记得了,眼里就只有你这个小东西了。” 宜儿大乐,道:“爷说得是没错,母亲眼里还真只有小东西了,不过这小东西却不是我,而是他。”说话间,轻轻用手揉了揉她那根本就还没有显怀的肚子,接着又嗤嗤笑道,“如今爷的地位就已受了威胁,想来到时候这小东西落了地,爷在家里,可就再没有从前的风光了。” 姜宥笑嘻嘻的将宜儿揽进怀里,道:“母亲不稀罕爷没关系,爷有夫人稀罕就行了。” 宜儿有些嫌弃的看了姜宥一眼,道:“本世子妃向来和母亲是一条心的,至于爷嘛,我看看,嗯,在家里勉强排个末吧。” 姜宥大恼,伸手要去挠宜儿的痒,宜儿嘻嘻笑道:“爷要我稀罕也行,那爷可要对我再好一点。” “爷对你还不好么?” “没有最好,只有更好,人家当然希望爷对我更好了。” 姜宥摇着头,做了一副无奈的神情,手上却是宠溺之极的抚了抚宜儿的秀发,叹了口气道:“你个不知足的小人儿!” 却说宜儿所怀的是双生儿的消息传回了京城,自是人人欣喜,皇宫内启明帝和姜皇后也不得不改了赌约,一个依旧说是双生子,一个则坚持是双生女。杨铣见自从宜儿有孕的消息传开后,启明帝的身子也是一天一天的好了起来,心里高兴,便在帝后打赌的时候嘀咕了一句:“父皇母后非说是双生子或双生女,难不成就不能是个龙凤胎么?” 自此原本是帝后之间的赌约,便将太子也给拉了进来。 启明六年七月初七,恰逢七巧节,大辉平西侯,昭毅将军,宁国公世子姜宥携母亲华阳郡主以及夫人宛茗郡主自江南复州渡口乘船启程回京,历十九日,到七月二十六入了京城。 太子杨铣亲自摆了依仗,到城门相迎,一时京中欢声雷动,人人争相夹岸欢迎这位大辉的英雄,苗西战事的主帅回京。 次年正月二十三,宜儿在国公府里产下了一对龙凤胎,要知在大辉,龙凤胎被誉为祥瑞,一时上至朝堂,下至民间,所谈所议,莫过于此事。 而巧合的是,宜儿的生辰原也正是正月二十三,这一下母子母女同一天生辰,到是惊煞了旁人。 全书完!!!